《惦记美人十二年,娶回发现是男的》 第1章 《惦记美人十二年,娶回发现是男的》作者:关山寒【完结】 简介: 【深情将军攻+纯情美人受+求爱不得便成魔的小皇叔】 【当强制爱的被害者心有所属,他该如何逃脱这囚笼】 虞幼文为了活命,从小扮作姑娘,十九岁这年,他嫁人了。 对方以赫赫战功求娶,老皇帝为拉拢这位战神,就将他许了出去。 林烬沙场归来,以为终于能配得上当年救他的小姑娘,结果姑娘和他一样是男子。 虞景纯崩溃了,他从小惦记崔文鸢,结果心上人摇身一变,成了虞幼文,成了他皇长兄的遗腹子。 第1章 坏心眼的小丫头 虞幼文是被压醒的。 他躺在刺绣精致的大红锦被上,身上像是叠了块石碾,又重又热。 背后铺着的花生大枣,像小石头,硌得他腰疼腿疼屁股疼。 这些尚且能忍,最让人难受的。 是掌心滑动的手指。 动作很慢,力度极轻。 缓缓绕圈按揉,指腹的茧子,搔得掌心发痒。 虞幼文勉强睁眼,就着龙凤喜烛的旖旎光影,逐渐看清他身上的人。 京营节度使,林烬。 这人长得极标致,剑眉星目,一口白牙,笑起来双眸不弯,唇角似有刀锋在闪。 京中传闻,林烬自小参军,刀口舔血十余年。 命硬得很,愣是从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兵,摸爬滚打到现在的领军主将。 具体怎么命硬,就说当年辽金集结十万兵马,连破北境十三城,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朝中将领死伤无数,后来无人可派,还是当时才校尉的林烬。 亲率八百骑夜袭,分阵绞杀辽金军数千,又断其粮路,后路断绝的辽金军队率军围堵。 林烬率铁骑直闯敌阵,三进三出,斩将夺帅,敌军闻风丧胆,败退百里。 这样的险境不知凡几,要是搁别人身上,早让阎王收走好几回。 可他愣是胳膊腿完好无损。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战神二字,称得上实至名归。 好像……惹不起呢。 虞幼文幽幽叹气,他穴道被封,身不能动,又饿了许久,脑袋眩晕。 像秋风从树上卷落的叶子,飘飘荡荡,去哪都不受自己掌控。 就在快要再次昏睡过去时,林烬又蹭了过来,鼻尖贴在虞幼文耳边,接着游移到颈侧。 虞幼文暗骂了句脏话。 他勉强聚起一丝精神,半敛着眸,冷目灼灼。 身上的人还在像小猫一样嗅。 臭流氓。 虞幼文酝酿片刻,用个委屈极了的声音,梦呓般嘟哝道: “将军,好饿。” 这嗓音娇柔妩媚,犹如柳絮轻抚春水,份外细软勾人。 任谁来听都是个姑娘。 林烬听得耳朵都酥了,不过几息就露了窘态。 他撑起身,双腿跪在虞幼文腰部两侧,声音极为温柔:“想吃什么?我让人准备。” 就算虞幼文描眉画唇,佩戴耳坠钗环,可又不是真的闺阁小姐。 大家都是男的,哪里发觉不了林烬此刻异常。 笑话,他又不是没有。 不过有些不一样罢了。 虞幼文蹙着眉,很隐晦的,带着点儿疑惑,瞥了林烬下身一眼。 “随便什么,后背硌得疼,我要起来。” 他是秦楼楚馆的常客,没吃过也看会了,对付这种愣头青,手拿把掐的,不要太容易。 眼波流转间,撩得人血气直往下腹窜。 到头来。 对方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了佳人。 他怕玩过了火,小心把握着分寸。 没办法,若是让人知道他是个男的,估摸从郡主府门口路过的狗,都得叫人拖去砍头。 谁叫他有个造反的太子爹,领兵的将军娘,虽然都死了。 虞幼文被扶起坐在床沿,还没坐稳当呢,后背那只大手,就像害羞似的松开了。 他又往锦褥上倒去,被林烬眼疾手快的捞在怀里。 这人是傻子吗? 虞幼文看着他,见他露出不解的表情,神色不似作伪。 他轻笑道:“几个大穴都被封住了,身上没力,天地都拜过,不如帮我解开。” 林烬眉宇紧皱,解开虞幼文身上的穴道:“难怪拜堂都要人搀扶,你……不愿与我成婚?” 虞幼文推开他,用不惹人生气的语调说: “木已成舟,不愿意又如何。” “林将军大胜辽金,威震漠北,弱冠之年便立下不世之功,又深得陛下宠爱,哪是我这罪人之后能拒绝的。” 这话明里恭维,暗里嘲讽,又表明了自己态度。 按理说,带着几句好话,也不至于引人动怒。 可林烬不知为何,有些负气地说:“郡主说的在理,本将军战功显赫,你只能接受。” 虞幼文被极为耿直的怼了回来。 言语上占了上风,林烬瞧着却不太高兴,反倒自责般紧抿着唇。 他绕过百子千孙图的曲屏,走到房门口吩咐人准备食物。 虞幼文侧倚在床柱上,舒缓着筋骨,他望向桌边神色郁闷的林烬。 有些想不通,这大名鼎鼎的战神,为何看上他这个养在深闺的郡主。 第2章 他鹌鹑似的装了十九年,从未以郡主身份出过门。 正纳闷呢,门外传来丫鬟说话声:“将军,饭菜备好了。” “进来。”林烬冷声吩咐。 虞幼文从不以女装见外人,下意识侧过身,面朝床里。 厨房送的是小铜锅,还有片好的肉卷蘑菇,隔着这么远,虞幼文都能闻见浓郁香气。 待丫鬟摆好饭食退下,林烬抬眸,目光凝在虞幼文露出的侧脸上: “过来吃饭。” 他声音低沉,应是征战时发号施令损了嗓子,就连如此平常普通的一句话,都带着冷硬命令的味道。 虞幼文不喜欢这语气,一边瞪他,一边挪到桌案前坐下。 林烬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虞幼文: “合衾酒还没喝。” 虞幼文没接酒杯,捏着筷子下羊羔卷:“我身子羸弱,喝不得酒。” 他是睁眼说瞎话,林烬知道,却没点破,只淡淡地回了声:“哦。” 虞幼文压根不看他,一边吃着菜,一边想着如何混过今晚的洞房花烛。 林烬不停帮他涮菜。 他手长得好看,骨节修长,因常年征战,皮肤被晒成小麦色。 握着竹筷晃在虞幼文眼前时,很容易便能从滑落的袖口旁,看到缠绕在腕上的发带。 这发带虽然泛黄陈旧,却也能看出用料讲究,上面嵌着三颗浑圆莹润的东珠,一看就不是俗物。 虞幼文瞟了几眼,纯粹是好奇一个大将军,怎么会有这种闺阁女儿家的东西。 林烬察觉到他的目光,唇角噙着浅笑,愈发频繁地伸着手往他面前凑。 这动作太明显,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虞幼文收回目光,偏不看。 你这个坏心眼的小丫头。 林烬腹诽着。 他抬起手,横在虞幼文眼前晃:“你不记得这个?” 该我记得么?虞幼文抬眸看他,说话很客气:“将军应是认错人了。” “没认错,我记得你身上的香味。” 林烬指尖摩挲着盏沿,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蜜色肌肤与洁润白瓷配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温声说:“幼幼,我是阿烬。” 【这是一个深情将军攻&纯情美人受&求爱不得便成魔的皇叔的故事——请合理断句。】 【古代耽美+非穿越重生+非玄幻系统+纯纯古代】 【主受视角,大量皇叔情节,两个男主三观超正,强制情节都在小皇叔身上。】 第2章 可他是男的呀 听到这个极为亲昵的称呼,虞幼文神色难言,他轻啧一声:“听说将军十岁便去了漠北,” “那时我被困府中,足不出户,哪里有幸见过……烬烬。” 他故意使坏,恶心人似的拉长语调,没想到自己却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属实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林烬听出他的嘲讽之意,也不生气,看上去还挺喜欢这称呼: “你不必再伪装,有我在,无人敢伤你。” 虞幼文不知他摸透自己多少底细,眉间冷然:“装什么?将军说清楚些。” 林烬眸中漾起浅笑:“装病,装娇弱,以后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想去哪里玩,不用再钻狗洞翻院墙。” 这语气宠溺,跟哄小孩似的。 虞幼文顿时饱了,搁筷擦手。 他轻易便听出林烬言语间的纵容,却不知这是为什么,也不知他是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 他不在乎,只试探地说: “不喜欢的人,可以不见吗?” 光影摇曳,龙凤喜烛“噼啪”爆开灯花,林烬笑意尽却,拈起小瓷杯,皱着眉把酒饮了。 极不情愿地说:“可以。” 虞幼文朝房门抬了抬下巴,挑眉看着林烬,意思很明显。 林烬脸色不太好看,好一会儿才起身,站在桌边不肯走: “幼幼不认我,可是怪我坏了你的婚事?我让人查过,崔文鸢整日流连青楼楚馆,不是可以托付的良人。” 听他这么说,虞幼文忍不住轻笑出声:“恁凑巧,我就好这口的。” 林烬眼神冰凉,垂眸看他。 虞幼文见他不悦,颇为识相的敛了笑:“将军勿要多想,文鸢哥哥本也无意蹚这趟浑水,有你帮他接这烂摊子,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林烬蹙眉:“幼幼不是烂摊子。” 虞幼文抬头看他,声音漫不经心: “十八年前东宫死伤无数,如今玉阶都还闻得见血腥气。” “圣上年迈,喜怒不定,说不准哪天就想起我这个苟活至今的罪人,将军不怕么?” 林烬眼神坚定:“我说过,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 这话狂妄之极,多听两遍,却莫名觉得的有些耳熟。 虞幼文思索片刻,忽然间,闪电劈了灵台似的,不敢置信地看向林烬,极轻的小声喊: “小乞儿……” 他连娇软音色都忘记伪装了,可林烬却没发现。 见他终于记起自己,林烬眼中亮光闪烁,倾身将他抱住: “幼幼,我好想你。” 虞幼文听着这喑哑的声音,整个人愣愣的,他轻轻推林烬:“别抱我,不成体统。” 林烬不放手,笑着说:“我小时候将你抱来抱去,你也没嫌我。” 虞幼文使劲推他:“时过境迁,现在又不是小时候,”他用略带怀疑的目光看着林烬,“你真是小乞儿?” 第3章 林烬无奈松手,将圆凳拉近,和他面对面坐在一起:“笨蛋,自己的发带都不记得。” 他发带一大堆,记这个做甚么。 虞幼文没说话,退开了些距离。 林烬两条长腿伸在虞幼文腿侧,身体前倾,靠得很近:“都说女大十八变,你如今长得这么漂亮,我都不敢认,” “方才嗅了好久才确认是你,幼幼认不出,也是正常。” 他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一双眼融着灯火,亮的像星子。 “当年我去了漠北从军,谁曾想年纪太小,在北边待了两年才混进军营。” “很抱歉,这么久才回来找你。” 虞幼文眼神发虚,他凝目看着东珠发带,脑子里慢慢蹦出个扎着双丸子头的小姑娘。 他从小便男扮女装。 有次在郡主府附近晃荡,遇到一个浑身是伤、瘦骨嶙峋的小乞儿。 他像捡野猫似的,将人从狗洞带进郡主府,偷偷养在假山里。 虞幼文与他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小乞儿啃着他给的饼,说以后会做大将军。 到时候回来娶他,一辈子保护他,谁伤他就砍谁。 虞幼文那时才六岁,哪里会知道几张饼,真的换来个大将军。 可他是男的呀! 若是让这人知晓自己惦记了十二年的媳妇跟他一样带把,怕是砍刀比谁都挥得快准狠。 虞幼文心潮迭起,静静端详了他一番,语气温婉的劝: “将军应当明白,陛下允许我们成婚的目的。” 古往今来多少领兵的将领,都有家眷在今做质,可林烬孤家寡人,没人能牵制住他。 如今他与罪人之后有了牵扯,等失去利用价值,都用不着另寻罪名,直接就能下诏逮捕。 林烬笑道:“幼幼是担心我?” 你这理解力,也是绝了,虞幼文忍无可忍:“换个称呼。” 林烬从善如流的喊:“夫人。” 虞幼文无奈扶额:“再换。” 林烬轻轻握住他的手:“娘子。” 月色入窗,虞幼文在冷峭的光中倏然抬眸:“叫我殿下!”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谁都听得懂。 凤穿牡丹金步摇晃在虞幼文耳侧,映出一片寒凉的影,他冷冷的盯着林烬。 林烬笑容僵在脸上,他握紧虞幼文的手,话音极慢: “我花了十二年时间,才走到你面前,不是为了听你拒绝的。” 虞幼文想抽手,却被握住动弹不得,他眼尾都气得泛红: “说两句就露了狐狸尾巴,你装什么好人!” 林烬抓住他手腕,强劲地将人拽到身前,把虞幼文箍在怀中。 眉眼锋利的人,就算是面无表情,也能让人心生惧意。 林烬右眼眼尾有处细微疤痕,斜飞入鬓,泛着深浓绯红。 似一柄带血弯刀,将冷俊的脸衬得阴郁凶邪。 他当年毅然从军,拼了命的往上爬,就是想缩短两人的身份差距。 可如今将人娶了回来,虞幼文心里却有了别人,他如何能接受。 第3章 我何时说过要硬来 林烬心里越想越气,抱着人不撒手。 虞幼文挣不开,提膝狠撞林烬小腹。 林烬不愿还手,也不愿放开人,更不愿躲开,他怕虞幼文膝盖磕在凳子上,只能生生受了这一下。 脆弱处被袭击,他痛得身子后仰,又被人顺势推下圆凳。 他偏不松手,带着虞幼文一起滚在地毯上,又怕他摔坏了,伸手扶着他的腰。 虞幼文撑着林烬肩膀借力,坐起身,骑在林烬腰腹上。 他扒不开自己腰上的手,气急了,极快地薅了一把他的头发,提起就往地上撞,想先将人弄晕了事。 林烬身经百战,哪里不是他对手,没动手只是怕将人伤了。 他见虞幼文下手毫不留情,狭长的眸中寒意渐起,抓住他手腕稍微用力。 虞幼文吃痛,一双秋水眸霎时雾气弥漫:“我乃皇室子弟,你今日若敢……” 林烬翻身而起,抓住虞幼文手腕摁在头顶,俯首紧盯他的眼睛。 虞幼文娇养多年,身段柔软,双腿缠住他的腰借力而起,用额头撞他的脸,却不料被林烬轻松避开。 他咬牙嘶喊:“你今日若敢硬来,便是忤逆犯上,你死不足惜!” “你兄弟也不怕吗!” 林烬脸色难看,不知是因为他的威胁,还是那句死不足惜。 “你这个……” 他一时没找到合适又不脏的词汇。 恨道:“我何时说过要硬来!” 虞幼文眸光潋滟,怒吼道:“你自己睁眼看看!” 被他这么一提醒,林烬才发现二人这姿势确实说不清。 腰部两侧的腿修长有力,隔着衣料微微颤抖。 要死了。 他触电般松开手。 虞幼文衣襟散开,露出雪白的锁骨,他撑着地面往后挪,喘息微乱:“滚!” 林烬缓缓站起身,神情懊恼:“幼幼,你别生气,我没想对你怎样……” “林将军!”虞幼文微抬下颌,双眸异常冷肃。 “我不喜欢你,看在幼时交情的份上,我不计较你以下犯上,以后我们两不相干。” 他这番话说的又快又急,连伪装出的嗓音都喑哑发颤。 林烬盯着他:“殿下既然嫁给微臣,就是微臣的妻,你现在想不通没关系,我可以接着等。” 第4章 他目光坚定,凌厉的视线锐不可当,透露出势在必得的傲气。 虞幼文无动于衷。 虽是坐在地上,气势却不逊他半分。 他甩掉指缝间扯下的几缕发,又挑衅般在衣衫上反复擦拭。 轻声骂他:“脏乞儿。” 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出乎意料,林烬见他如此,居然笑了笑。 虽然不知幼年玉雪可爱的小丫头,为何变成了只刺猬。 但他好像更喜欢了。 可再眼馋也没法儿,他舍不得动粗,这是他的菩萨,他的祖宗。 他只想将人供着宠着,对他好一辈子,林烬看了他片刻,颇为不甘地退出房间。 后半夜,虞幼文抱着手炉昏昏欲睡,院中突然传来打斗声。 “什么人?胆敢夜闯将军府!” 兵器相击中夹杂着怒喝,虞幼文蓦地惊醒,立即打开窗户,院中身影熟悉。 他翻身而出,抬袖掩面:“住手!” 就着檐下风灯的光,能看到十余个披甲擎刀的将士,招式狠厉地攻击一个妇人。 那妇人看着年近五十,身手诡谲,轻功了得。 手中的细窄银剑只见残影,十余个将士皆近身不得。 将士听到虞幼文的话,交换了几个眼神,犹豫了好些时辰,才慢下手中招式,最后完全停止。 妇人飞身而起,跃到虞幼文身边:“属下见过郡主!” “柳姨不必多礼。” 书房门不知何时打开,林烬只着里衣站在檐下。 虞幼文隔着夜色与他对视。 少顷后,他牵着柳秋进了寝屋,举止极为亲近,显然对柳秋十分依赖。 虞幼文忙问:“皇祖母身体怎样?” 在柳秋面前,虞幼文没再遮掩,嗓音清润,琅琅若玉石。 “娘娘没事,已经清醒了。” 虞幼文神色微松,正准备开口说什么,窗外忽然传来林烬的训话声: “辛捷,今夜当值的所有人,领十军棍,以后再不听郡主调令,一律军法处置。” “属下领命!” 听到外面的话,柳秋诧异地看着虞幼文,犹豫了片刻:“殿下,娘娘此次昏迷,像有人刻意为之。” 虞幼文眸色微怔:“中毒?” 柳秋点点头不说话了。 虞幼文本想让柳秋传话,让皇后安心养病,谁料突然听了这么个消息。 他寒声说:“是皇帝做的?” “除了他还有谁。” 柳秋神色愤懑,言语间对那个万民之主没什么恭敬之色。 虞幼文不解:“我已经接了赐婚圣旨,他为何还要对皇祖母下手?” 柳秋皱眉说:“娘娘收到消息后,便派柳冬传懿旨,想召将军进宫。” 原来如此,虞幼文心想,林烬执掌重兵,皇帝是绝不会允许他和皇祖母见面的。 他轻声说:“我这边……很好,皇祖母年纪大了,你多劝着,让她勿要担心,好好将养身体。” 柳秋点头应下:“你与将军……” 他看向虞幼文身上的衣衫,虞幼文错开视线:“我小时候养在假山里的那个臭乞儿,你可还记得。” 柳秋有些愕然:“他还真是命大,”她沉默片刻,又神色愤然地说,“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她是太子妃的侍女,主子死后便一直照顾虞幼文,对他当年偷饼藏食的事也有印象。 两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子,日日黏在一处作伴,她查清并非歹人后,便没多管。 谁曾想当年的善意,会酿成今日这种局面呢。 可事已成定局,眼下再多说也无益。 柳秋良久无语,半晌后方道:“殿下纵有隐瞒,但到底算对他有恩,想必以后就算事情暴露,他念着以往恩情,总不会过于为难你。”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虞幼文摩挲着指腹,上面像缠绕着拽下的发丝,搔得心底烦躁。 柳秋犹豫片刻,接着说:“殿下,柳冬……进诏狱了。” “你说什么!”虞幼文是柳冬照顾长大的,他神色焦急,“冬叔怎会进诏狱呢,皇祖母知道吗?” “柳冬出宫传谕旨,才走到皇城外,便被缪世瑛的人拦住,以擅闯宫禁的由头下了诏狱。” 柳秋本面有忧色:“娘娘醒后时常精神不济,属下也不敢跟她说。” 虞幼文道:“你没找小皇叔吗?” 柳秋眼露不屑:“八王爷胆小如鼠,最怕惹祸上身,他怎会管这些,殿下,能否让将军……” 虞幼文看着自己的手,无措地蜷起指尖:“冬叔是替皇祖母做事才进诏狱,林将军应该不会愿意和他扯上瓜葛。” 才说了两不相干,他哪有脸去求他。 “冬叔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先进宫去吧。” 柳秋颔首应是。 出门时,林烬依旧站在檐下。 柳秋扶着剑柄,仔细打量那道高挑身影,低声感慨:“布防真是严密,比皇宫还难进。” 虞幼文小声哼了一下:“那是当然,他本事大着呢。” 他侧眸看向林烬:“柳姨身手卓绝,来去如风惯了,没成想在你这栽了跟头。” 林烬被扯了头发,嘴上不肯吃亏,忍不住拿话噎他: “御敌一道,我向来擅长。” 第4章 弄死他,给夫人表个忠心 虞幼文不说话了,目送柳秋离去,转身回屋时,瞄了眼身后的林烬。 第5章 “跟着我作甚?” 林烬反问:“你没事找我?” 虞幼文指尖搭着门扉,却没推开:“我能有何事找你?” 林烬说:“柳秋深夜上门,难不成是来闹洞房的。” “那谁知道。” 初冬的夜风很冷,虞幼文鼻尖冻得泛红,他将手缩回狐裘里捂着。 “许是叫我猜对了,”林烬怕吓着人,没靠太近,眼里浸着笑,“这多不好意思,让她白跑一趟。” 两人站在一起,虞幼文才发觉这人高他半个脑袋。 他眼底孤寒,嘴里仍旧说着调笑的话:“谁说不是呢。” 林烬目不斜视,紧盯着他:“站在外头说,也不嫌冷。” “冷啊。”虞幼文垂下眼睫,“可更怕引狼入……阿啾!” 那股别扭到有些刻意的疏离冷淡,被这个喷嚏冲散了。 林烬笑了笑,取了帕子递过去:“我要真强来,你也拦不住,真不打算让我进去?” 虞幼文接过帕子掩住口鼻,挑眉做了个询问的表情。 林烬想和他说话,又不忍见他挨冻,开门见山说:“诏狱里的人,不救么?” 虞幼文眸子微微眯起:“没想到将军如此热心肠。” “话还没说清楚,先别急着戴高帽。”林烬不上当。 “哦?”虞幼文睨着他,“这是想谈条件。” 林烬俯首凑近,轻轻嗅着若有似无的香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虞幼文看他眼中露出的狂热,挑起眼角,眸光幽冷地睨着他。 “你与缪世瑛什么关系?” “缪世瑛,锦衣卫同知?”林烬隔着点距离,沉浸在美人香中难以自拔。 他抬眸瞥见虞幼文眼中狠厉,愣了片刻, “怎么这样瞧着我?我与他能有什么关系,当然是他死我活的关系。” 他知道这是个机会,神色坚定,毫不动摇地与他对视,目光未曾挪动分毫。 虞幼文静了片刻,舒眉浅笑:“锦衣卫帮你拦了皇后懿旨,难不成还得罪了你。” 情绪收得这么快,便是不信任。 林烬学着他先前的样,自嘲似的轻啧了声,转身往书房走。 虞幼文不懂这是何意:“你去哪?” “弄死他,给夫人表个忠心。” 林烬脚步未停,侧身冲他笑了一下,说不出的邪气。 翌日巳时,虞幼文换了男装,独身进了月华馆。 扶栏上阶,里头有人在唱曲儿: “……多情多绪小冤家,迤逗的人来憔悴煞,说来的话先瞒过咱,怎知他,一半儿真实一半儿假。” 推开雅间的门,便见虞景纯坐在里面,神情愉悦,脚边跪着个清秀少年,正给他捏着腿。 虞幼文行礼:“见过八王爷。” 虞景纯快步上前,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文鸢呐,你可算是来了。” 他抬手扬了扬,屋中唱曲的女孩儿抱琴退下。 “自打父皇给幼文赐婚,你便没了踪迹,可把我担心的,你再不出现,我就准备上府衙报案去了。” 虞幼文男装时挺拔如松,语调清冽,今日没了钗环珠翠等累赘,更能瞧出眉眼雅致,犹如出水芙蕖,有种未经修饰的天然俊美。 他懒得与不务正业的小皇叔周旋:“找我甚么事,王爷说罢。” 虞景纯忖度着他的脸色:“又叫王爷,这是跟我生分了,幼文成婚,我这不是怕你伤心成疾,找你出来散散心么。” 屋中烧着地龙,热气烘面,虞幼文捡了袖兜里的折扇,轻轻扇风: “听说姑母卧病在床多日,你进宫了没,她可好些了?” “宿疾罢了,御医说无碍。”虞景纯斟了酒,放到他手边, “也是奇怪,你称母后为姑母,怎么就不肯叫我表哥呢。” 虞幼文瞟了这位小皇叔一眼,抿了口酒,什么也没说。 虞景纯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无奈地小声说: “你也知道的,我一向不爱进宫,别说去侍疾,就是偶尔进宫请安,四哥七哥也能揣度出五六七八个想法来,我哪还敢去。” “再说母后也不喜欢我,去了也是碍她老人家的眼。” 虞幼文直接掠过后面一句,睨着他:“你是中宫嫡子,怕他们作甚。” “胡吣什么呢,”虞景纯推了他一把,用食指竖在唇边示意, “你说话小点声,我哪算得上中宫嫡子,昭德皇后才是父皇发妻,正经的中宫嫡子,只有皇长兄一人。” 虞幼文折扇停顿少顷:“前太子谋逆,被陛下贬为庶人,哪里是中宫嫡子。” 虞景纯道:“你懂个屁,若不是昭德皇后因生皇长兄难产而亡,父皇怎会对皇长兄如此绝情。” 眼见话题越聊越偏,他急得拿团扇直磕桌角: “禁言禁言,我们喝酒听曲儿,勿谈国政。” 话落,他抬袖擦了擦额间虚汗,起身出屋叫侍从换热茶。 他不敢再让崔文鸢喝酒,待会酒后失言,锒铛入狱,他可没能耐捞人。 虞景纯口中的皇长兄,便是虞幼文那造反的太子爹。 他见虞景纯这般胆小怯懦,不由叹了口气。 老四老七陷在政事权谋中,两府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倒不如八皇叔活得潇洒自在。 他独自饮酒,等了半刻钟,却不见虞景纯回来。 第6章 起身推开雅间房门,就见虞景纯趴在走廊窗台上,伸着脖子往外瞧。 他个子比虞幼文高,把视线全挡了,虞幼文走近,拍了拍他肩膀:“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文鸢呐,快来看看,”虞景纯挪开些空位,拉着他一起瞧热闹, “那是不是锦衣卫的缪世瑛,他犯了什么事,怎么被禁军铐了?” 第5章 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虞幼文举着折扇搭在眉间,街上的人早就走过了,远处只余一道被人群挡住的背影。 禁军押解的人,确是缪世瑛,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这忠心表的,也真够着急。 虞幼文眸中带笑:“他活着就是个祸害,哪还用得着再犯什么事,四王爷痛失臂膀,够他心疼许久……” 话音未落,被虞景纯一把捂住嘴: “禁言禁言,勿谈国政。” 虞幼文握着他手腕,从自己嘴上挪开:“不是你要问的么。” “得,算我失言。”虞景纯掌心发烫,揽着崔文鸢的肩连连告罪, “你别生气,南边来了批清秀少年,我特意留了几个干净的,待会让你先挑。” 虞幼文往雅间走:“每回都来这套,你明知我不好这口,叫阿桃来捏肩捶腿还行,别的还是算了罢。” 虞景纯长得有些稚气,此时鹿眼笑成一弯弦月,颊边浮现出两汪浅浅的梨涡。 他吩咐了侍从几句,又对崔文鸢说道: “你也真是,幼文都嫁人了,还守身如玉呢,也不知她长得什么天仙模样,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虞幼文侧首浅笑:“那是自然,我家天仙,岂是这些庸脂俗粉能比的。” 此处光影朦胧,更显这笑容璀璨。 虞景纯不禁看呆住,讷声说:“世间所有风情万种的女子都加起来,也比不过你去,有什么好稀罕的。” 见崔文鸢愣住,他便自知说错话,忙接着道: “怕是只有母后的宝贝疙瘩,能与你相配喽。” 他故意将打趣的话说得醋意十足。 如他所料,听他这么说,虞幼文面色微松:“你又吃这飞醋,姑母怜惜幼文,溺爱着些罢了。” “幼文知你手头紧,平日得的珠宝赏赐,哪回不叫我带出来贴补你,偏你这做皇叔的不厚道,整日带她夫君逛窑子。” 虞景纯见糊弄了过去,接话笑骂道:“呸!我可不认识林将军,何时带他逛过窑子。” 虞幼文听他提起林烬,忽然想起件事:“小皇叔,帮我个忙……” “你叫我什么?!” 虞景纯差点被自己衣摆绊倒,不敢置信地看着崔文鸢。 虞幼文分心想着事,不小心说秃噜嘴,他没露形,不在意地说:“我与幼文青梅竹马,随着她喊也无妨。” 虞景纯眸色晦暗,轻哼一声:“随你罢,占便宜的事儿,不要白不要。” 虞幼文倚着软枕,对身后的女孩儿抬了抬手:“阿桃,按会儿肩膀。” 阿桃是虞景纯备下的,特意照着崔文鸢的喜好,手劲上得巧。 虞幼文周身大穴被封了许久,肩颈酸疼,这会儿按得无比妥帖。 一双眼舒服得半眯:“说正事呢,帮我挑两个清倌,”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要长得娇小可爱的。” 虞景纯默然片刻:“你自己用?” 虞幼文说:“给林将军。” 虞景纯眸色深深,沉思了片刻:“林烬军权在握,老四老七正想方设法拉拢呢,若是此事叫他们知晓,定扒了我的皮。” 虞幼文端起茶碗,浅浅啜了一口:“京中我只信得过你,就说帮不帮吧。” 虞景纯拎着茶壶替他续上:“你难得说句好话,我本不该拒绝,只是……这样也太对不住幼文。” 虞幼文与他对视一眼,偏头笑着说:“就是他要呢。” 虞景纯瞪大双眼:“你还在与幼文见面,也不怕那兵痞砍了你!” 虞幼文无所谓的摊了摊手:“你还说呢,你平日疼爱幼文,什么奇巧玩意儿都想着他。” “难不成这些都是装的,赐婚这么大的事,你好歹想法儿拦拦。” 虞景纯道:“文鸢呐,我仔细琢磨过,林将军比你更适合幼文。” “他手握重兵,又对幼文一往情深,以后夫妻二人,定会举案齐眉,相守一生。” 虞幼文眼波微闪:“你怎知他对幼文一往情深?” 虞景纯道:“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皇长兄和嫂嫂去世后,幼文孤苦无依,现在有将军做后盾,以后没人敢欺她。” 虞幼文思忖片刻,冷哼一声:“今早他回郡主府,我见他手腕都被掐红了,哭得别提多可怜,你说没人敢欺负!” “什么!岂有此理!”虞景纯登时怒了,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姓林的居然骗我,敢欺负我侄女,不行,我得进宫去找父皇参他一本。” 他说着就要起身趿鞋。虞幼文看他面色铁青,不由笑了笑: “无碍,林烬也没讨着便宜。” 虞景纯道:“怎么说?” 虞幼文神色悠悠哉:“挨了一记断子绝孙脚。” 虞景纯吩咐人准备笔墨,说:“不愧是嫂嫂的女儿,当真是青出于蓝,幼文怎么连这也跟你说?” 虞幼文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 侍从端来小几,他见虞景纯拿了张小笺,提笔写了几字,接着走出屋外。 第7章 隔着薄纱窗,虞幼文见他贴耳与近侍说着话。 他垂下眼帘,想着小皇叔那句脱口而出的被骗之语,轻促地笑了一声。 用过午饭,两人在雅间听曲闲聊,将时间磨到了酉时。 虞景纯倚着窗,看天边晚霞,估摸了一下时辰:“我今儿做东开席,在福兴楼请客,一起去?” 虞幼文多喝了几杯,嗓音有些喑哑:“福兴楼,王爷阔气,都有谁?” 虞景纯将茶杯往他手边推了推:“还不是那些狐朋狗友,你都认识的。” “那不去,没意思,”虞幼文撑腮看他,“你成日这么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虞景纯叹气,鹿眸耷拉着,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混怎么办,在脂粉堆里熏坏脑袋,人家才放心呢。” 虞幼文哑然,静了片刻:“也许争一争,才瞧得见出路。” 虞景纯抬眸看他,欲言又止。 虞幼文在他眼中看出些心虚,他也不多问,醉意朦胧的笑了笑:“快去吧,你做东,不好晚到。” 第6章 算我情哥哥,你待如何 此时城中华灯初上,灯火辉煌。 虞幼文抱着一摞话本,沿街慢悠悠地晃,大摇大摆地回了郡主府。 值守在此的禁军已经撤走,赐婚圣旨下来后,柳秋柳冬也被召进宫中。 整个郡主府空空荡荡,鬼影都看不见一只。 虞幼文推门进屋,他不耐烦点灯,借着幽光绕过座屏。 看见软榻上坐着个人。 虞幼文面色微怔,林烬抱着手臂,犹如猎豹一般盯着他:“去哪了?” 虞幼文在短短几息中迅速回神,莞尔一笑:“喝花酒,你要一起?” 他没做掩饰,用着原本的声音。 黑暗中瞧不清林烬脸色,屋中静了好半晌,才听他道:“装的还挺像。” “我拿你当自己人,就这么防着我,”他起身走向虞幼文,“出去也不说一声,让人担心。” 虞幼文道:“给辛副将留了话,他没跟你说么?” 视线受阻,嗅觉就格外灵敏。 林烬在幽光中嗅着香味:“……怎么留的?” 虞幼文绕过他,走到软榻边放下话本:“字条呀,搁他桌上呢。” “他不识字,你留个……什么字条,”林烬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跟在他身后,“身上这是什么味儿,怪好闻的。” 虞幼文摸出火折子,点亮烛台:“倌儿身上的脂粉香,改天带你见识见识。” 林烬皱着眉头,在橘黄色的灯火中,瞧见他白衣如雪,眼尾染红。 他俯首靠近:“哪个楼的,要不给你赎回来?” 虞幼文伸指抵着他胸膛,指尖肌肉紧实,他又戳了戳:“玩玩罢了,赎回来多没意思。” 他朝软榻上抬了抬下巴,上面搁着他中午换下的衣裙钗环: “要换衣服,将军行个方便。” 这清润低沉的男声极好听,耳朵倒是酥了,心里却有些难受。 想着自己发誓要保护的小姑娘,这些年生活的这么艰难,林烬就百般不是滋味。 “这样说话,也不嫌别扭,”林烬背过身,“换吧,我不看你,正好有些事要和你说。” 虞幼文见他显然没打算挪步,仍旧没换回姑娘家的音色: “柳冬怎样了?” 林烬语调散漫:“我哪知道。” 虞幼文敛了笑,望着他。 林烬斜倚着木架,在他的沉默中轻挑眉梢:“表忠心和救人,不是一码事儿。” 虞幼文将折扇丢在软榻上,除去腰封外衣,拿起姑娘家的衣裙: “那你要说什么?” 林烬道:“缪世瑛啊,废了老大劲,不得来邀邀功。” “将军厉害,怎么做的?” “缪世瑛不是爱喝酒么,喝醉在值房说了几句胡话,”林烬听着衣衫落在榻上的声音,“被手下的人告到司礼监的李延富那去了。” “我规矩着呢,是奉旨拿人。” “京中这地儿乱,规矩些好,”虞幼文一语双关,“你为陛下除了门前凶兽,他没说犒劳你?” 林烬舔了下齿尖,冷不丁地笑出声:“虽是一举多得的事儿,但主要还是为你卖力,着急撇清做什么。” 虞幼文道:“我有几斤分量,自个清楚,别来忽悠我。” 林烬默了片刻,皱着眉换了个话题:“狱中那人,还救么?” 虞幼文没回话,披上外衣,拆开束发玉冠,放在茶案上。 林烬听着玉器轻磕声,迫不及待偏头去看:“李延富想收柳冬做干儿子,这事儿你应该听说过。” 虞幼文轻声骂了句脏话。 林烬惊讶盯着他,双唇张了张。 少顷才说:“你急什么,他能不能成,不得看殿下的意思。” 虞幼文身着紫色宫装,锦缎上绣着银色团花,有种轻软繁漪的美。 他将扇子揣进袖兜,提着裙摆坐在镜台前,手法熟练的绾着花鬓。 “拿你没办法。”这嗓音柔婉。 林烬笑了,端着烛台走到梳妆台前,在妆匣中挑了支金步摇,伸手替他簪在发间。 “不为难你,就提几个小建议。” 虞幼文擦去耳洞上的膏脂,捡了东珠耳坠戴上,他侧坐着,挑眉示意林烬接着说。 林烬蹲下身,给他脱掉黑色飞云踏步靴,拎来绣鞋给他换上。 第8章 “我不喜欢叫你殿下,太过生分。” 虞幼文伸着腿,由着他伺候穿鞋:“还有么?” 林烬替他整理净袜,忍不住轻轻捏了捏:“以后不许说两不相干的话,听着怪让人伤心的。” “痒,别闹,”虞幼文踢了他一下。 林烬伸手捉住:“你脚还挺大。” 虞幼文没理这句:“说完了。” 林烬忖度着他的脸色:“书房冷得很,我想与你一起睡,你放心,我绝对……” “你想的挺多。”虞幼文冷笑。 他转过身,对镜描眉画唇,不再看林烬。 林烬起身站在他身后,将脑袋搁在虞幼文肩上:“要不再考虑一下,我睡地上也行,不占你便宜。” 虞幼文被碰歪了手,眉尾画的微微上挑,瞧着有些冷情: “崔家搬离京中,可门下故旧亲朋还是有些的,我不一定要你帮。” 林烬眉头一皱:“你想找崔文鸢,他无官无职,怎么帮你救人,再搭进去一个,可不是这个价。” 他说的隐晦,有些话未曾明言。 虞幼文觉得有意思,轻笑出声,嗓音娇媚地火上浇油:“文鸢哥哥最厉害了,他……” 话音未落,被人单手抱住了腰。 林烬伸手摁着他的脸,迫他与自己对视,他眼神锋利,犹如冷月孤悬。 “你叫的倒是亲热,可惜啊,赐婚圣旨一下,他就跑没了影,算你哪门子的哥哥。” 虞幼文目光沉炽,握住他的手腕:“算我情哥哥,你待如何?” 林烬冷哼:“话别说太早,等我将他送馆子里,殿下再去捧场罢。” 他伸手勾住他的膝弯,一把将人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出了屋。 门外停着一顶小轿,八个腰间佩刀的兵士分列两侧,四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挑着灯笼。 自打虞幼文记事,郡主府就从没这么热闹过。 他划开小竹扇,掩住半张脸,露出一双含笑秋水眸,瞧着极为开心。 林烬自从听见那声情哥哥,脸上就如同凝了霜,冷得吓人。 两厢对比,他愈发生气。 他将人放在轿子里,伸手在他雪白的颊边小掐一把。 “我还有些事,你先回去歇着,晚点带你去见缪世瑛。” 虞幼文抬手擦脸,撩着轿帘挑衅:“将军贴心啊,比情哥哥还贴心。” 准备退出小轿的林烬身形微顿,又掉过头来,阴沉着脸瞪他: “你再撩拨,我真生气了。” 第7章 家伙什都没有,怎么鬼混 虞幼文微扬下颌,瞧着他冷笑,他俩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柳冬柳秋不会到处乱说。 小皇叔既然知道一往情深,那林烬定是私下与他有过接触。 一个小乞儿,没人在后面撑腰,怎可能混到天下兵马大将军这个高位。 小皇叔傻得透顶,性子又胆小,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 这人目的不明:“文鸢哥哥~” 他就要接着拱火。 林烬双眸微眯,身子蓦地贴近,作势要亲过去。 虞幼文连忙后仰避开,用折扇抵住他的腰腹:“不说了还不行,将军去哪,能带我么?” 林烬也没瞒着:“去福兴楼赴宴,都是男子,你去不方便。” 虞幼文秀眉微蹙,唇边勾起一丝清冷的笑容:“不去也罢,反正我也不喜欢那儿。” 林烬听他话里有话,自然要接着问:“怎么不喜欢,可是谁惹你了?” 虞幼文伸指推着琉璃灯,漫不经心地说:“上次去那玩儿,被人欺负了。” 林烬顿时心中了然,语气无奈:“谁敢欺负我家夫人,这不是找死么。” 虞幼文不介意他在口头上占便宜,静了少顷,琢磨出一个名字: “秉笔太监——王瑞。” 林烬看了他片刻,失笑道:“七王爷的人,有些难办呢。” 他撑着膝头,在摇晃的灯火中盯着虞幼文:“一下惹俩,若是崩了牙,你心疼不?” 虞幼文觉得他眼神凶得很,像是快要炸毛的老虎。 装的可真像,他凉凉一笑,冷不丁说: “背靠陛下,谁敢动将军。” 林烬目光渐渐凝住:“幼幼,我……” “道不同不相为谋,”虞幼文轻声打断,缓缓靠在车壁上,“将军请罢。” 林烬轻啧一声:“既然知道,也不再多问两句,我怎么看上你这么个冷心冷情的……”王八蛋。 他话音顿住,虞幼文侧首,浅浅笑了:“接着说。” 林烬被笑晃了眼:“美人。” 夜色岑寂,林烬站在郡主府前,看青罗小轿融入黑暗。 美人心思都摆在明面上,这是在借刀杀人呢。 若想自己依着他指哪打哪,倒也不是不行,可没甜头的事,他才不干。 驴子拉磨还得先嚼二两草呢,脸蛋儿都没给香一口,凭什么听他的。 街角传来马匹嘶鸣声,辛捷刚下马就挨了顿训。 “连个人都看不住,再疏忽大意,就滚回漠北吃沙子!” 辛捷也不敢提昨夜下的令。 他急得一脑门的汗,抱拳道:“将军,查出来了,郡主去了月华馆,在里头玩了大半天呢,跟八王爷一起。” 虞幼文刚回郡主府,周边藏着的暗探就都派了出去,顺藤摸瓜地查。 第9章 林烬见他眼神躲闪,很生气:“少支支吾吾,信不信我抽你。” 辛捷搓了把头发:“楼里的姐儿都喊他崔公子,怪不得崔文鸢跟打地洞的老鼠一样,溜得无影无踪,原来是夫人扮的。” 林烬有些惊讶,他想着那声情哥哥,轻声笑了会儿,又皱眉骂了一句。 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可一时又想不出个头尾。 崔文鸢可是常年混迹欢场的浪荡子。 家伙什都没有,怎么鬼混。 辛捷算着时辰,说:“将军,八王爷还等着呢。” 林烬心情烦躁,几个纵身跳上屋脊,又转身道:“找人查司礼监的王瑞,再让人看紧柳冬,别让他落李延富手里。” 辛捷躬身应是。 夜里降了温,寒风扑面。 虞景纯送几位狐朋狗友出了屋,又形单影只地回了雅间,桌上摆满了残羹冷炙。 他没让人收拾,坐在椅上烤火驱寒。 许久,屋外才响起脚步声,他抱紧凉透的手炉,两只膀子都在颤抖。 在人推门进屋的一瞬,他狠狠咬着牙,明明怕的不行,却还是将手炉砸了过去。 林烬握着刀鞘,抬臂一旋,把手炉击落在地。 虞景纯怒骂:“你是不是男人,你说你会待幼文好,你跟我对天发誓的!” 林烬回身关门:“她找你告状了?” 虞景纯瞬时熄火,打死他也不敢抖搂出崔文鸢,强撑着说:“是又怎样,许你欺负人,不许人告状。” “你再对幼文无礼,我们合作便就此作罢,本王拼了这条命,也会向陛下求一道和离旨意。” 林烬坐在桌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他就没见过这样做叔的,带着侄女逛窑子。 虞景纯见他完全不将自己威胁放在心上,不由感到气馁。 他闭了闭眼,眨着鸦羽似的长睫:“缪世瑛的事,是你做的?” 林烬扶着刀柄,坐姿不羁:“投靠王爷,不得送个见面礼。” 虞景纯从腰间摸出一张纸笺,扔到桌上:“这是老七手底下的人,再弄死一个。” 林烬侧首扫了眼纸笺,一笔规矩到过分的蝇头小楷,没什么锋芒。 他皱着眉头:“王爷不信我,为何还要给锦衣卫递消息,让他们拦住柳冬。” 虞景纯眼神冰冷:“是你说只要幼文嫁给你,就替皇长兄报仇,缪世瑛只是条狗,我要虞景渊的项上人头。” 林烬收好纸笺,话中带刺,言语不屑:“一个被幽禁的郡主,一个落魄的王爷,有什么好骗的,防备心这么重。” 他在虞景纯要说话回顶时,拿刀鞘挑翻一盘冷透的胭脂鹅脯: “这是王爷的待客之道?” 裹着冷凝油脂的鹅肉掉在脚边,虞景纯心头微恼: “城里闹得沸沸扬扬,说你要找文鸢麻烦,既然你已经与幼文成婚,何必再揪着往事不放。” 林烬眼神玩味,偏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笑着说:“王爷都开口说话了,微臣自当听命。” 这么好说话,虞景纯想信又不敢信,抿了抿唇:“你别糊弄我。” 没带自称,声音也软了下来,林烬觉得他像个孩子。 白受了一波顺水推舟的人情,他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 “既然奉王爷为主,自然不能跟您过不去,都是自己人,要不王爷牵个线,大家杯酒泯恩仇。” 虞景纯听他说的诚恳,露了笑,颊边浮现一对浅梨涡,怪俏皮的:“好说好说。” 第8章 看来郡主需要换个喜好了 虞景纯引着林烬往外头走,将人带到走廊尽头一间不起眼的房间里去。 绕过山水曲屏,桌上摆着美酒佳肴,虞景纯落座,亲自为二人斟了酒: “我始终想不明白,朝中全是老四老七的人,我无半点人脉根基,崔家也被贬斥出京,你为什么选了我?” 林烬提起扣着象牙帽的银筷,垂眸端详着:“我喜欢郡主,自然要找她亲近的人投效。” “这话太虚,”虞景纯道,“将军镇守京城五万大军,深得圣宠,不像是受困于儿女情长的人。” 林烬夹了火炙鹅,味道不错,比漠北的烤芋头香: “去年边境战事焦灼,运送军粮的船在苍河沉没,数万将士饿的宰战马充饥……” 他一边说,一边忖着虞景纯的神色,见他一脸好奇下文,突然转了话头: “……那时臣时常想起郡主给我的烧饼,若无郡主大恩,臣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 虞景纯不疑有他,双眸含笑:“之前听文鸢说,幼文还时常进些补药,想必身子骨比寻常姑娘家更娇弱些。” “将军既铭记幼文恩情,还望好好善待她。” 娇弱……林烬想起挨的那一脚,不自然地摇晃了一下膝盖:“那是自然,王爷心中挂念她,难道没想过去探望。” 虞景纯道:“幼时去过一趟,刚巧遇到母后,差点没被打死,之后就再没去过了。” 天上下着细碎的雪沫子,白生生地飘在虞幼文指尖,他用融化的雪水,在木窗沿上写字。 柳秋端着红漆托盘进屋,上前关紧窗扇:“郡主别玩雪,这么冷的天儿,待会冻着了。” 虞幼文看了眼漆盘里的瓷碗,表情抗拒:“都嫁了人,也没人会怀疑,这药不用喝了吧。” “娘娘说,郡主这两年个头窜太快,要拿药压着些才好。” 第10章 矮他那么多,哪里窜太快,虞幼文郁闷地晃瓷碗,浓稠棕亮的药汁挂在碗沿上,苦涩药味直扑入鼻。 他怕呛,小口抿着喝:“诏狱那边情况如何,可探出什么了?” 柳秋道:“郡主不用担心,皇后娘娘在上面压着呢,他们不敢对柳冬如何。” 虞幼文斜了她一眼:“没打听着就罢了,用不着安慰我,你将米芾的《云山烟树图》找出来,给石锋送去,用将军府的名义。” 柳秋颔首应下,躬身告退。 药效渐渐发作,虞幼文额间微微皱起,在橘黄色的灯火照耀下,犹如美玉生晕。 他全身骨头仿佛被人揉着挤着,不由自主地弓着脊背。 推开窗扇,冷风倏然灌进来,凉丝丝地透过衣衫,身上不适被冷意盖过去,虞幼文觉得舒服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风雪声挟着说话声,从外间断续传来: “……歇着呢,秋姑姑不让打搅……”少顷,帘子微掀,是守门的小丫鬟,“殿下,将军求见。” 虞幼文勉强撑起身子,取了软帕拭去脸上冷汗:“让他进来。” 林烬进了屋,他穿得单薄,暗红绣金广袖袍服,腰间坠着狮纹翠玉珏,长发用金冠束起,配上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显英气逼人。 人还没坐到桌边,虞幼文便嗅到一丝淡淡的龙涎香:“将军忙啊,从宫里出来的。” 林烬随意嗯了声,踱步到桌案边:“这什么味,你喝药了,哪儿不舒服?” 他端着碗略微嗅了嗅,又凑近仔细端详,发现虞幼文脸色苍白。 虞幼文侧首避开视线,用纤薄的背对着他:“老毛病,一会儿就好,出发罢。” “急什么,缪世瑛又跑不了。” 林烬坐在虞幼文身后,离得近了,鼻间清幽香气愈发明显。 他略微倾身,细细嗅了嗅,用手掌抵上他的背。 虞幼文察觉到他的举动,眉宇微蹙,含着警告的目光冷冷瞥向林烬。 “别乱动,”林烬握住虞幼文的手腕,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他体内。 不过片刻,虞幼文只觉一股暖意在背部蔓延开来,四肢百骸的疼痛也减轻不少。 林烬问:“可好些了?” 虞幼文神情漠然:“白费力气。” 林烬看他秀眉舒展,面色比方才红润了些,忽然一笑: “这么小心作甚,是怕我找由头缠上你,难道这老毛病经常犯?” “不会。”虞幼文起身拿了大氅。 林烬看他动作,没骨头一般倚在凭几上,戏谑地说: “文鸢哥哥,我内力消耗太多,走不动了。” 虞幼文侧眸,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调笑道: “哥哥疼你,歇会儿罢。” 林烬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明知瞒不住,平白无故气我做甚?” “将军不是要找崔文鸢,这会找到了,不杀么。” “谁说我要杀他了,不过是好奇长什么样,让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虞幼文侧眸看他,又挪开视线:“丑,脸上还有疤,我喜欢纤弱些的……”他顿了少顷,“你小时候那样就不错。” 林烬摸了摸右眼眼尾那条弯刀似的疤痕,郁闷了片刻,又凌厉了眉眼: “看来郡主需要换个喜好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语气,虞幼文懒得理他,见他确实没有刚进来时精神,也没再催促。 只是站都站了起来,不想再坐下,便踱步到窗边,看院中飘雪。 林烬本是随意的一番试探,见他毫不起疑,便断定虞幼文不会武。 但凡会一点武艺,也不需多精通,就知道他说的走不动路是假话。 可若是没练过武,一个小姑娘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也着实令人吃惊。 看来上次确实将人惹怒了。 他坐姿散漫地看着窗前身影,虞幼文的脸庞笼了层阴影,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林烬眼含怜惜地看了片刻,不经意一扭头,在旁边的翘头长案上看见几张宣纸。 他心中好奇,凑近瞟了一眼,墨瞳顿时光芒大放。 纸上是一笔极漂亮的字,撇捺处锋芒尽显,遒劲如嶙峋老松,落笔时行云流水,牵丝若云中仙鹤。 风姿飘逸,力透纸背。 林烬将宣纸拿起,一张张看去,大多是临帖。 只有几张随性而书,写着“风月无情人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伫乎吾将反”、“整顿乾坤,廊清宇宙,男儿此志会须伸”。 他正满眼欣赏的细看,忽然斜方伸来一只极白极细的手。 “将军难道不知非礼勿动。”虞幼文将宣纸夺了过去。 他一时着了慌,音色冷冽如刃,完全失了方才的温软柔媚。 配着纸上满含幽愤的男儿两字,倒叫林烬愣怔在原地。 第9章 我帮你是心甘情愿的 虞幼文捏着那堆纸,眼眸微红,将白宣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中。 林烬见此,什么思绪都消散一空,急忙伸手去炭盆中捡纸团子。 他动作飞快,宣纸只烧了个角。 林烬拂去灰尘,将纸团放到翘头长案上:“写得这么好,烧了多可惜,我下次不看就是了。” 虞幼文双唇微启,像是想说什么,片刻后又止住了,他动作利落地披上大氅: 第11章 “既然能动,这便出发罢。” 话落,他率先出了房门,林烬紧随其后,见他往将军府大门方向走,忙伸手拽了一下:“这边近些。” 虞幼文心中惴惴难安,不知林烬是愚钝,还是真的毫无察觉。 片刻后,虞幼文脸色沉郁,停在一堵围墙前:“这就是你说的近路?” 林烬道:“这么冷的天儿,绕那远做甚么,再说白天闹得沸沸扬扬,外面定有四王爷的暗探,马车就在墙外,我背着你翻过去。” 虞幼文垂眸看着脐下三寸,恶狠狠地捻着积雪,话音极轻地说:“抱过去。” “啊?”林烬还以为是听错了,有些不可思议,目光灼灼地盯着虞幼文看。 虞幼文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抬目四望寻找木梯。 他才转过脑袋,腰间腿弯就被人轻轻托起。 林烬向前伸着手臂,犹如托着珍宝般托着虞幼文,腰腹始终隔着一拳距离。 这会儿倒真像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骤然腾空的时候,虞幼文呼吸微顿,看也没看,用指尖揪住林烬胸膛前的衣衫。 林烬常年习武,并不畏寒,又想着在心上人面前注意形象,未曾穿厚实臃肿的夹袄。 要是大喇喇揪了还不疼,可指甲尖尖掐一点软肉,又是敏感部位,就有点说不出的刺痛。 林烬只觉火辣辣的,落在围墙上时脚下一滑,差点栽下去。 虞幼文吓得回头瞪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落得不是位置,腾得一下松开。 两人对视一瞬,都有些尴尬。 虞幼文见他站在墙檐上不下去,奈何是自己无意间作孽,这刻也怨不得别人。 他躺在林烬的臂弯里,一缕缕浓郁的龙涎香扑入鼻尖,将他那点愧疚冲得一干二净。 林烬低头看他,极近的,看他在自己怀中勾唇浅笑,脸上带着点儿羞赧。 雪地银光映着这笑,林烬更觉得他好看到心里去,一个晃神,也不假充君子,将人紧紧搂在怀里。 他跃下墙檐,磕掉鞋上沾的雪泥,慢悠悠的抱着人上了马车,将虞幼文小心翼翼地放在锦垫上。 车轮辘辘,碾着青砖往巷口而去。 虞幼文掀起车帘,窗外是一小方墨色墙垣,丝丝冷风流入车厢,挟着银白飞絮。 林烬坐在他身后,想着他方才的笑,犹豫片刻,缓缓探出手。 他近乎虔诚的拉着虞幼文的手,轻轻的团在掌心,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谨慎的动作中,带着点暧昧的试探。 “我帮你是心甘情愿的,就当是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没想过要你怎样,你不用害怕。” 虞幼文垂眸凝视握在一起的手,半敛着一双眼,让人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林烬见他未曾避开,又往前靠了靠,呼吸极轻。 湿热缠绵的吐息扑在耳边,背后抵着宽厚温暖的胸膛,虞幼文神情未动,仍旧水一般的平静。 不知为何,他没有出言拒绝驱赶,搭在外头的纤细手指,在寒风中冻得泛红蜷缩。 林烬捉住窗上的手,同样抱在怀里暖着,心里升腾起一点点欢欣雀跃。 车帘落下,虞幼文闭目养神。 京都舆图他记得熟,就算不看也能知道,这不是去刑部大牢的路。 雪夜岑寂,大约两刻钟后,马车停在油坊街的一座宅邸前。 虞幼文戴好面纱,只露出一双顾盼神飞的眸子,跟着他下马车。 这里位置有些偏,周围一丝人烟也无,进了门,有人提灯来引。 素白的两盏灯笼,制作粗糙,没有一个字。 这所宅邸院墙奇高,墙边立着几棵枯木,寒风时拂,吹落积雪。 见他四下打量,林烬捏了捏牵住的手,轻声说: “城西油坊街,不用费心探看,你以后若是想来,直接跟我说就是。” 虞幼文笑道:“缪世瑛若今夜死了,以后也不需再来。” 风雨廊侧边,是一间间透着昏暗灯火的牢房,隐隐传来些凄惨叫声,在夜色中听着后背发凉, 他们走到最尽头,一间陈设简单的厢房内,烟气袅袅。 守卫开了门,刚迈进去,身后的门便迅速合拢,靠窗立着木架子,上面绑着一个晕厥的中年男人。 似乎特意给他收拾过,白色里衣上的血色不重,屋内熏香混着血腥气一起,味道说不出的怪异。 虞幼文掐灭了炉中的墨绿色线香,解了面纱收进袖兜里,熟练的将一头乌发挽起。 林烬看着看着,感觉有些不对劲:“你还想亲自上手。” “不然呢,”虞幼文侧首,音调又冷又轻,“这人能死么?” 林烬眸子微睁,看他用臂绳搂起衣袖,露出一截瘦削白皙的手臂。 他快步上前,挡在木架和虞幼文中间,想给他将袖子薅下来又不敢,只能担心的望向木门,像是怕人闯进来。 虞幼文看他像个傻子一样,伸着手,撑起宽袖圈住自己: “一双手而已,又不是脱光了。” 林烬痴愣愣地看着两条白胳膊,没出息的红了耳朵:“辛捷说已经画过押,弄死也没关系。” 虞幼文嗯了一声,错过身想往木架走,才迈步就被林烬拽了回去:“怎么了?” 林烬道:“你的手是写字的,为这人弄脏多不划算,你想怎么弄,我帮你。” 第12章 他见虞幼文皱眉,忙接着说:“这事儿得靠经验,你没做过,待会一不小心将人早早弄死了,岂不便宜了他。” 虞幼文沉默了,思索一般垂下眼睫:“也没想让他活,你出去等着罢。” 林烬站在原地,似个木头疙瘩,虞幼文不耐烦地将他推出屋子,闩紧了门窗。 靠墙有张木台,放着剜骨刀及一些其他刑具。 虞幼文站在木台边挑选,那张雪白精致的脸,透着些懵懂,犹如天真稚童。 他将烙铁扔进火盆里烧着,铁器撞击声听得人牙酸。 这响动惊醒缪世瑛,他传出几声虚弱无力的轻咳,虞幼文闻声看去,听他愤恨道: “崔家孽畜!是你害我……” 第10章 陛下本就不喜太子 虞幼文微偏头,眼神冷飕飕的:“陛下的看门狗,明目张胆投在四王座下,你说是我害你。” 缪世瑛哆嗦起来,脸上现出惊恐的神情:“胡说!老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若不是林烬,陛下怎会……” “愚蠢。”虞幼文轻声打断。 他拿了把称手的小刀,缓缓靠近:“和我说说,林烬都问你什么了。” 缪世瑛呸了口血水,不可一世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审老子。” 虞幼文迅速后退避开,眼露嫌恶之色,他似乎没想到人犯还会有这种举动。 缪世瑛以近乎取笑的目光看着他:“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你跟在林烬屁股后头混,你姑母知道吗。” 他说着大笑起来:“卖了皇后的掌上明珠,崔文鸢,你可真行,自己女人都不要,这点我不及你。” 虞幼文笑意微微,拖了把椅子坐着:“承蒙看得起,认为我一介布衣,还能跟大将军抢……女人。” 话落,虞幼文自厌般敛眸。 缪世瑛愤恨的说:“林烬问我和你有何过节,我与你片面之缘、无冤无仇,能有甚么过节,你来这一遭是为何?” “无冤……无仇……”虞幼文目光落在虚空处,静默了半晌,突然道: “将军难道没问你,和虞幼文有何过节么?” 听到这个名字,缪世瑛像是兜头挨了一拳,眼中愤恨尽却,开始躲闪起来。 虞幼文看他面色几番变换,从忐忑难安到彷徨失措,最后又变成狠恶凶横。 “你想做什么,报仇么,总不可能是为了郡主吧,你是为自己对不对,崔家被贬斥出京,那是受了太子连累,郡主才是你的仇人。” “你看着我做什么,”缪世瑛话语不停,不知是劝人还是劝己, “太子谋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提这多没意思,做人嘛,要往前看。” 虞幼文倚着雕花扶手,渐渐笑出声:“报什么仇,找谁报仇。” “姑母怜惜郡主,把我送去和她作伴,断我前程,毁我一生,这烫手山芋,丢出去才是正经事。” 缪世瑛也跟着笑:“这么想才对,小郡主戴罪之身,哪有自身前途重要。” “你投靠林烬,拿小郡主跟他换了什么,是崔家的脱罪之途,还是起复之路?” 虞幼文没说话,用小刀削着扶手玩。 缪世瑛见他兴致缺缺,拿不准他的态度,又觉得他脸轻好欺,恐吓似的说: “崔公子,皇后当年交出安南军虎符,抵死护下的明珠,被你这样抛入泥潭,你猜她会不会放过你?” 虞幼文头都没抬,缪世瑛继续说: “就算你姓崔,皇后也不会放过你,她是个疯子,眼里根本没崔家,要不我替你跟四王说情?” “多个朋友多条路,背靠四王,谁也动不了你,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虞幼文眼眉吊起来,凝视他。 缪世瑛见他感兴趣,仿佛看见生机:“去年军粮在苍河沉没,你借义商之手,筹集军粮送往漠北。” “这事我负责查的,我也是边将出身,感念你的大义,我没往上报,帮你瞒着呢。” “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呀,大家里应外合,共谋富贵。” 虞幼文眸底天真,语气苦恼地说:“弃暗投明谁不想,可林烬脑子蠢,不知被吹了什么枕边风,被郡主忽悠的找不着北。” 他说着恼怒般拍了把扶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四王手握东南十万大军,你说林烬和他对上有什么好处,专心奔着自个的荣华富贵才要紧呐。” 这话拨动了一根浮满尘埃的隐刺,让缪世瑛颇为认同。 在虞幼文纯然的目光中,缪世瑛慢慢撤下防备,他想寻条活路,寻个盟友。 连日受刑让他精神极度紧绷,他太需要这点难以言说的认同。 “谁说不是呢,”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哄自家孩子,“林烬猪油蒙了心,听他那话的意思,是想给太子翻案呢。” “这事你沾上能捞着什么好,一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罪,听叔一句劝,你离他远些。” 虞幼文疲倦一般地靠着,语气轻蔑:“翻案,哼,他的鬼话你也信,天子近臣,他拿什么翻案,造反么。” 轻飘飘的造反二字,将缪世瑛呛到,他咳出一串血雾,呛鼻的血腥味弥漫。 虞幼文捏着帕子,嫌弃的掩在鼻上:“他要翻案找你麻烦做什么,难道当年那事,与你有关。” 他轻啧一声:“我好像听姑母提起过,缪副使之前是东宫门下,”虞幼文挑眉看他,慢悠悠地说, 第13章 “你不会是叛主上位罢?”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虞幼文却偏偏要问出来。 “我也是弃暗投明啊,”缪世瑛的满腹委屈,似是找着了出口,他无助地哭诉,“我没想叛他的,是陛下要他的命,我能怎么办!” 虞幼文快速道:“姑母说他们联手构陷太子谋逆,是你临阵倒戈,做出伪证,将太子往死路上逼。” 见缪世瑛沉默侧首,虞幼文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 “不聊这个,街上随便打听几句都能知道的事,有什么意思,林烬到底问你……” “伪证算得了什么!”缪世瑛厉声打断, “陛下本就不喜太子。” “可皇后不知收敛,为他求娶手握重兵的安南将军,为他招揽天下名士,朝中大半官员为殿下马首是瞻,陛下正当盛年,岂能容得下他!” 缪世瑛用脑袋磕着刑架:“竖子小儿,你懂个屁,太子没想反,当年想反的,是皇后……” 虞幼文眼神骤然转冷:“胡乱攀咬!你莫要害我。” “攀咬,你说我攀咬!我看你才是愚蠢,”缪世瑛挣扎着,焦糊的伤口涌出血痕, “帝后不和,人尽皆知,太子是被推着走到悬崖边的,当年他不死,死的就是陛下。” 虞幼文握紧刀,音色极冷:“若皇后有谋逆之心,陛下怎会容她?” “那你就要去问你的好姑母了。” 第11章 你做他手中刀,跟我背道而驰 缪世瑛大笑着:“为何她崔梓歆费尽心思替殿下筹谋,最后该死的活得好好的,该活的……却被鸩杀狱中。” 虞幼文眼睑跳了几下,双眸微眯:“你少在这挑拨离间,当年太子妃身怀六甲,若不是皇后披发跣足上殿求情……” “是她妄想牝鸡司晨,殿下才会被鸩杀狱中,这是她该做的!”缪世瑛伸着颈,越说越急促, “太子妃生产时,陛下为何下令留女不留男,” “虞幼文堂堂皇家郡主,为何出生时没有金印宝册,就是因为要防着崔梓歆兴风作浪!” “是她害了太子,是她妄图以卵击石,太子生性贤仁,屡次劝说崔梓歆,可她不听啊。” “东宫僚属也是群蠢货,被崔梓歆迷了心智,天天念叨身正不怕影子斜,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太子手中的威势,对于陛下来说,就是刀悬于颈,谁能忍,你说说,谁能忍!” 虞幼文凝视手中薄刃:“世人都说,太子是被幽禁于南宫,认罪自裁而死,为何你说是鸩杀狱中?” 缪世瑛如坠冰窖,整个人倏然清醒,像是冻住般。 片刻后,他忍不住,面色狰狞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跟那群蠢货一起殉葬,大家都死了,才叫痛快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各部司科道的党羽杀了一批又一批。” 缪世瑛忆起往事,像是疯了:“我夫人那时才诞下麟儿,太子妃有安南军保,有五王替她周旋,可我有谁,谁能保下我的孩儿。” “我天天胆战心惊,只能去求虞景渊,是他给了我生路,我没杀太子殿下,是他听说二皇子死谏身亡,自愿喝那酒的,是他自愿的……” 虞幼文垂下略显阴戾的双眸,叹了口气:“太子妃有安南军保,有五王替她周旋,有赫赫战功抵罪,可谁曾想,还是免不了一死。” 缪世瑛不清楚怎么聊到这了。 他觉得这小白脸有古怪,不敢再说话,肩臂不住哆嗦。 虞幼文用指腹摩挲着刀刃,继续说:“太子妃死后,你升任锦衣卫千户,缪大人,踩着旧主往上爬的滋味,如何?” 缪世瑛狼狈地哽咽,眼眶一热,泪就要下来: “我也不想啊,我负责城门守卫,可她要逃……” 他说到此,眼神浮现出怨恨:“只要她乖乖待在京中,安南军在外掣肘,谁也要不了她的命,可她受不了囹圄之辱,偏偏要逃!” “她自己露了手脚,怪得了谁!” 门开了,院中晨光熹微,没有侍卫,林烬倚着廊柱,闻声回头。 虞幼文站在门边,抬着两只胳膊,指尖往下滴着血,雪白的脸颊边,也溅上几滴鲜红。 那表情难以形容,像是释然,又好像纠结着更浓稠的恨。 林烬走上去,绕到他身后,想帮他解开臂绳。 虞幼文却像是不安的小兽,眼神戒备,跟着他转圈。 林烬捉住人,双臂将他环住,伸手到颈后解开绳结。 “备了热水,去洗洗。” 血腥气被两片宽大的衣袖挡去一些,虞幼文垂着眼睛,神色恍惚,似是没听到林烬的话。 林烬想抱抱他,于是就这么做了。 虞幼文略微后仰:“脏,回罢。” 林烬没放,一手捞起他的腿弯,一手托着他的腰,抱小孩似的往旁边屋子带。 转身时,他瞥见缪世瑛,纵然见惯血肉横飞的战场,屋内场景还是让他愣怔片刻。 虞幼文横臂挡在二人中间,想隔开些距离,没什么用,他腰腹依旧贴着林烬胸膛。 林烬收回目光,走在屋檐下,将人颠了颠:“袖子拿开,纸扇硌着我了。” 虞幼文用沾满血迹的手,将揣着折扇的衣袖抽了出来。 侧室水汽泱泱,虞幼文坐在小杌子上,清洗颊边血迹。 第14章 林烬觉得他团成一团,显得更瘦小了,他不知从哪寻了套衣衫,扔到椸架上。 转身出屋时,听虞幼文声若蚊吟地说: “听说鸩酒很苦。” 这不是句问话,就算是,谁又能知道答案呢。 林烬心中艰涩,胸口仿佛压着巨石,他觉得必须说些什么,这感觉实在莫名。 踌躇了片刻,他说:“也很快。” 虞幼文抬头,忍不住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了他半晌,他拧干帕子,擦拭脸上水渍。 “当年皇祖母断绝后路,才换来父亲于南宫幽禁,陛下却食言而肥,执意赶尽杀绝。” “你做他手中刀,跟我背道而驰。” 林烬面对着门,听到身后有衣衫摩擦的索索声,他轻声说:“幼幼,世上不只有前仇旧恨。” “你心里装着这些,难免忽视其他,漠北打了十余年,真是因为鞑靼强悍吗。” “若不是地方官员牵制,內宫宦官专权,边关何至于死伤无数,百姓又何至于流离失所。” “这是皇上造成的!”虞幼文将帕子扔在铜盆中,水花溅了一地, “当年父亲协政,朝中官清吏廉,国力强盛,是他与世家沆瀣一气,自断臂膀。” 虞幼文冷哼一声:“如今养虎成患,想靠武力收拢皇权,简直可笑。” 林烬转身,双眸中锋芒灼灼:“不靠武力靠什么,四王在浙江圈地占为己有,七王联合內宦把持朝政。” “这一团乱麻总要有人解决,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总要有人去管。” “太子在天有灵,他看到如今乱世,当是何等痛心,你不想继承他的遗志,恢复他在世时的朗朗乾坤吗?” 虞幼文仿佛被说动,沾了水珠的长睫翩跹颤动,像是风一吹便会跌碎在尘埃里。 见他如此,林烬心就软的受不了,将人拥入怀里: “幼幼,你想做的,我都能帮你,朝中这些人不足为虑。” 他靠近,像是说悄悄话一般耳语: “陛下手中刀,我不屑去做,” “等肃清朝中贪官蠹役,我们拥八王爷上位,到时昭雪东宫冤案轻而易举。” 虞幼文额头抵在他肩窝里,低低嗤笑: “将军好谋划。”他缓缓侧首,秋眸冷冽如霜,哪还有方才的脆弱模样。 “小皇叔受教于东宫,若是靠你手中兵权上位,就是坐实了父亲的谋逆之罪。” “他手上无兵无人,你扯他的大旗端掉老四老七,不过就是想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贼!” 第12章 这是他的夫人 二人维持着拥抱姿势,剑拔弩张的对视,谁也没再开口。 谋逆之事,在二人的言谈间,沦为酒淡茶浓似的一句闲谈。 林烬垂眸看他,忽然想到翘头书案上,那一笔极尽风流的字。 都说字如其人,写字那样漂亮,又怎会是一般的闺阁姑娘。 他嗅着虞幼文身上的阵阵幽香,纤薄的嘴唇抿紧了,冷肃的面容上,透出些无奈: “若能让手底下将士吃饱穿暖,还富于民,我不介意后世如何看我。” 这是承认不臣之心吗。 不知该说他坦荡,还是天真。 虞幼文不再做声。 这时林烬伸手过来,略带薄茧的指腹,托住虞幼文下颌,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他声音很温柔地说:“去年四王负责统筹军粮,七王为打击四王一党,致使军粮于苍河沉没。” “他们只顾明争暗斗,毫不在意边境战士死活,是你暗地相助,才保下无数将士性命。” “你也有济世为民的心,不是吗?” 虞幼文觉得他是在哄他,像是大人糊弄小孩那样,他被盯得不自在,别开脸没说话。 济世为民,或许吧。 他愣愣的,想起看过的那些策论,林烬在他耳边说:“我以军功求陛下赐婚,已是触犯他的逆鳞。” “若是再奉皇后懿旨进宫,陛下定会生出猜忌之心,你不用担心柳冬,等我再折些两府党羽,定能接他出来。” 虞幼文从他怀里退开,戴好面纱,往门外走:“此事不用麻烦将军。” 回程时一路沉默,虞幼文执意走偏门进府,不肯再叫他接近。 林烬性子直,从来藏不住话。 进小院时,他攥住虞幼文的手腕:“你可是嫌弃我的出身,当年入馆没多久,我便逃了出来,没让人碰……” “将军多虑了,”虞幼文无意揭人伤疤,出声打断他的话, “崔文鸢的身份你查清了,我惯来流连花丛,这不是假话,高攀不起的是我,与将军无关。” 话落,他毫不留恋地离去。 林烬皱眉盯着他的背影,神情明显是不信,纵使装男人装得再像,还能凭空变出东西来不成。 再说青楼楚馆里全是各府眼线,若要隐瞒身份,又怎会与小倌牵扯不清。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得虞幼文开始反思自己说错了话。 屋内没点灯,外头亮,他就着拂晓微晞的天光看着林烬。 那人站在门廊边,廊檐投下的阴影拢住他的面容,若隐若现。 微带倦态的脸,掩不住那份沙场征伐磨砺出的英气。 那是他没有的男子气,他从记事起就开始喝药,林烬喜欢闻的体香,是一碗碗苦涩的汤药浸润出来的。 第15章 他被这药弄得不男不女,身条比宫里的太监还纤薄。 皇祖母说他像妹妹,小皇叔说他像哥哥,他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男是女。 他抬手捂住窗纸上的小口,低头敛眸,不敢再看。 少顷,掌心覆上轻微的力,隔着窗纸,滚烫炙热,虞幼文面色一怔,就听外头响起林烬的声音: “幼幼,你出来。” 虞幼文倏地收回手,指尖蜷着,神色有些慌乱。 像是做了蠢事,却恰好被最不想遇见的人撞破,他觉得无地自容。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一声一声唤着,声音低沉沙哑。 与小唱的轻声细语,完全是两个极端,却意外的让人上瘾。 虞幼文呼吸极轻,站在原地没动。 他眼睁睁的,看着林烬伸出食指,从戳破的窗纸里探进来,摇来晃去,似是在寻找。 “我知道你在,要是这点儿警戒都没有,我也没法儿活着回来见你。” 虞幼文沉默着,像个哑巴。 林烬食指微弯,暗搓搓地将窗纸扣大,想伸手进去捉虞幼文。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没想做曹贼的,小皇叔性子虽软了些,但心地不坏。” “昨晚我去赴宴,他还拿手炉砸我,说我不该欺负你。” “以后有我在旁边照应着,没人敢挟势弄权,可我兵权在手,若是没人看着,小皇叔肯定担心。” 林烬顿了一瞬,说一瞬可能都有些长,因为在虞幼文听来,那句话像是砸在他心上一样。 “幼幼,你看着我好不好?” 虞幼文听懂了,事成之后,骂名总要有人来背。 要想彻底昭雪旧案,虞幼文这个名字,就不能和兵乱联系上。 他要他做卧薪尝胆的勾践,深入敌后的卧底,这是林烬给他的退路。 虞幼文眼眶一热,恍惚间伸了手,轻轻握住窗纸上探进的手指。 近乎潦草的,就这么动了情。 外头的喋喋不休止住了,林烬像是呆傻了一般,站在几根细木头打成的窗棂边。 两人隔着薄薄的窗纸,谁也没开口说话,都怕打扰这一刻的宁静。 过了许久,林烬曲着手指,在他掌心勾挠。 这动作轻柔,悄悄的,怯怯的。 像成婚那晚近乎虔诚的抚摸。 虞幼文烫着了般飞快松手,他脸颊通红,这羞涩懊恼的情态,像极了姑娘家芳心初动。 林烬没摸够,心底雀跃,单眯着眼,贴近往屋子里看。 虞幼文这样子美极了。 让林烬想起那几张纸,那几句诗,和那跌宕遒丽的字。 这是他的夫人。 不同凡响,心系百姓,漂亮得跟仙女一样,比漠北王庭的公主还英姿飒爽。 他心底生出一阵骄傲自豪,胸口鼓鼓胀胀的,满心满眼都是虞幼文。 林烬看着看着,发现那双逆着光的眸子里,升起一种浓重的悲伤。 虞幼文身后是昏暗的卧室,黑黢黢的,更衬出他脸庞雪白,身影萧索,像是独飞的雁。 林烬疼惜地问:“你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有些急了,伸手想抠开窗扇,窗子从里头落了闩。 虞幼文见他往房门绕,快步上前抵住门:“我没事,要休息了。” 无论外边说什么,他都没有再回。 方才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犹如冬日晨雾,被凛风一吹,被阳光一晒,轻飘飘地没了踪影。 至少林烬是这么觉得的。 他舍不下刚打开的豁口,在门外来回绕圈,也没再让虞幼文动容。 虞幼文背对着门,看晨光将林烬的影子照进屋内,与他的重叠在一起。 那般高大,将他整个人罩住。 他低着头,看着脚尖出神,眼底酸涩尘埃落定后,凝成一个自嘲的笑。 第13章 他像一个影子 到了上朝的时辰,近卫辛捷来唤人,林烬才不舍地离去。 几天没休息,虞幼文乏得很,洗漱后便觉昏昏欲睡。 故人未曾入梦,只有缪世瑛面色狰狞,浑身血淋淋的看着他,说要他偿命。 虞幼文是害怕的,他没做过那些事,烂肉黏腻的粘在指尖,血腥味像浸入皮肤。 他洗了很久,皮肤都快要搓掉一层,但这种感觉迟迟消不掉。 柳秋端着木托盘,掀开纱帘,见他额上都是汗珠,双唇抿得很紧,身上亵衣湿哒哒地贴在身上。 她担心着了凉,轻声将人唤醒。 虞幼文刚睁开眼,就慌乱地四处乱看,柳秋捏着帕子给他擦汗。 “殿下,可是餍住了。” 虞幼文蜷缩着身子,眼神恍惚地看着茶几上的药碗。 他还没醒透,惘惘然似在梦中:“柳姨,若是加大剂量,能变成女子么?” 柳秋不知他为何这样问,端着碗不知所措:“……应该不能罢。” 虞幼文背过身去,侧颊贴着湿透的软枕,黏糊糊的,触感像极了昨夜削下的肉。 他一下子就惊醒了,又缓了片刻,才发觉自己说了多蠢的话。 许是为了找补,他倏地起身,伸手将碗掀翻。 “那还喝这作甚,直接切了劣根,岂不是更妥当!” 柳秋愣住:“殿下……” 虞幼文也呆住,他从没发过火,皇祖母一直要他端庄持重,温文尔雅。 第16章 他是按照世家大族小姐所教养长大,一颦一笑都刻好了尺度般,标准到近乎苛刻。 可除了皇祖母,除了身边柳秋柳冬,并没有人见过虞幼文。 世人早将他忘干净了,没人会在意一个权力斗争中的逆党余孽。 他更像是一个影子,在暗处苟活。 昨夜缪世瑛说的那些话,皇祖母早与他说过,她说自己棋差一着,害了虞幼文父母性命。 这一点,她从没隐瞒过。 要说世上谁对当年的事后悔,除了皇祖母,大概也没有旁人。 可她却从没解释过,为何要拿药给他遮掩身形。 这分明是多此一举,虞幼想不通。 轻纱帐中浮着清冷香气,他置身其中,鼻尖像有冰雪在消融,味道寒气逼人。 他默了片刻:“重煎一碗罢。” 天色微阴,京城上空笼罩着一小片乌云,积雪将化未化,道路上泥泞不堪。 轿子悠悠颤,将虞幼文晃得晕乎乎。 虞景纯揣着手,仰着梨涡浅浅的脸,跟个好奇宝宝似的: “文鸢呐,你熏得什么香?” “药香,你想要啊。” 虞景纯忙不迭点点头,虞幼文没精打采的,斜着瞟他一眼:“就不给你。”他又用肩膀挤虞景纯,“坐过去点。” 这算得上没大没小,不分尊卑了,可虞景纯像习惯了,听话地往窗边挪。 一路上也不知挪了几回,袖子里揣的手,都捅到胳膊肘了。 虞幼文没欺负人的自觉,指尖轻轻的,抚着膝上画轴。 虞景纯懊恼地别开脸:“柳冬不过是个奴才,至于这样吗,那石锋算什么东西,也配拿皇长兄的藏品。” “也是爱画之人,给他没什么不放心的。”虞幼文打开乌木长匣,把画放进去, “他为人忠耿赤忱,就这么点爱好,得拿出真宝贝镇住他,不然让别人缠走了,岂不可惜。” 虞景纯疑惑:“你的意思是……” 虞幼文眉梢一挑:“就是这个意思,以后你们常来常往,做个朋友。” 石锋为人如何,你怎会知晓,他一个闲王,和锦衣卫北镇抚常来常往,这又是什么意思。 虞景纯正待追问,轿子颤了颤,落下来,外头传来长随的声音: “王爷,到畅和楼了。” 二人下轿,入了雅间,里头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身姿伟岸,唇上蓄着一撇短髭,着青织金妆花飞鱼服,戴罗纱交脚幞头。 他上前行礼:“下官石锋,见过八王爷。” 虞幼文抱着长匣,侧身避开,几人依次见礼落座。 虞景纯什么都聊得来几句,寒暄片刻,便和石锋好似旧相识。 气氛融洽,虞景纯点了点乌木匣:“听说镇抚大人爱画,我这儿有幅仇英的《辋川十景图》,你看看,可心不可心。” 侍从们早拿净水洗了手,用熏过香的丝绸擦干,垂首立边儿上等着吩咐。 他们正要上前,就被石锋起来拦住,听了名号,他双眼放光。 自个细细净手,找了妥帖长随来展画看,从左至右,屋舍工整,花木精微,色彩精致明丽,移步易景,引人入胜。 “王爷,这怎么好意思……” 虞景纯挥退房中侍从,捏着茶盏撇浮沫:“镇抚大人不必客气。” 石锋仔细将画收好,慎重小心地搁在匣子里: “下官明白王爷的意思,前几日柳秋姑姑来说过,王爷尽管放心,柳冬没受苦,可何时放出来,就不好说了。” 虞景纯笑了笑,颊边梨涡隐现:“镇抚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处?” 石锋摸着乌木匣,神情纠结: “擅闯宫禁的罪可大可小,按理说柳冬公公奉着皇后懿旨,这本就是个误会,可皇后病中不理事,上面又有人压着,放不了啊。” “可知是谁?” 石锋抬手掩唇,放低声音:“据说是司礼监的老祖宗。” 虞景纯皱眉:“李延富?” “正是呢,”石锋侧过头,看见崔文鸢,不无恶意地说, “柳公公长得好看,若他像崔公子这样文弱一些,倒也不妨事。” “可他内操出身,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入了李延富的眼,这也是没法儿的事。” 见他拿崔文鸢跟一个阉人做对比,虞景纯眸光冷沉,显然是不高兴了。 虞幼文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袖子,笑着说:“多谢石大人提点。” 石锋见他神色不变,笑容更加和缓:“听说崔公子进了林府做幕僚,缪世瑛的事你应该也知晓?” 虞幼文道:“听将军提起过。” 石锋闻言,殷殷端起杯,横在虞幼文面前:“四王府前几日摆宴。”他也不避讳,直接说,“我也跟着去蹭了一顿。” “我听他们谈起削减军费一事,指挥使回来后,在值房发了好大脾气。” 这是指望他带话敲门呢,虞幼文笑了,干脆地执杯和他碰过: “四王府的宴,可合大人口味?” “山珍海味,无一不精,可他们那套东西,我玩不转,”石锋抬了抬手,份外随意,“本官位卑职小,只想做好份内事。” 他抬手的方向,向着点儿虞景纯的意思,虞幼文笑容更真了些。 这是个通透人。 第14章 好兴致,没给我备? 第17章 石锋知情识趣,知道林烬是天子近臣,崔文鸢在他麾下做事,却和虞景纯份外亲近,便忖度京中局势会有大变化。 他在言语间对林烬极近推崇,把他疆场英勇战绩夸了又夸。 虞幼文谈起历代丹青妙手,如数家珍,让石锋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味。 三人相谈甚欢,散席后,石锋先走,虞景纯又拉着虞幼文上了轿,说是有话和他讲。 虞幼文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坏心眼,偏不先开口,阴沉着脸,让虞景纯支支吾吾了一路。 外边天色将晚,进了月华馆,雅间灯火亮,除了阿桃在屋角打瞌睡,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虞景纯坐的拘谨,做错了事似的低着头,虞幼文见不得他这样。 明明过了年就二十七,却长得像是才及冠,又是一副孩子脾气,以后哪能压得住人。 “我……我……”虞景纯还在结巴。 “冬叔那事儿,你做的吧,”虞幼文拉开些距离,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王爷能耐啊,拿自己人开刀。” “文鸢呐,你听我解释。” 虞景纯瞥了眼门角偷瞄的阿桃,有些拉不下脸,上前扒着虞幼文耳朵嘀嘀咕咕。 虞幼文嘴角噙着笑,听着他说了一箩筐的软话,最后拿眼角瞟他:“你何时跟林烬搭上线的,瞒得忒紧。” 虞景纯道:“我不是有意的,是他先说要给皇长兄洗雪冤案,我才同意了。” “这些年你被骗了多少回,还不长记性,”虞幼文埋怨地斜他一眼, “若不是你心思都挂在明面上,何至于被他们压得死死的,林烬若是也骗你怎么办,岂不是把郡主送狼窝里了。” “才不会,”虞景纯回自个位置坐着,“他给我看了东珠发带,那是我给幼文的生辰礼,花了不少银子,我记得可清楚了。” 虞幼文点了点肩颈,示意阿桃过来:“今儿怎这么清净,王爷改吃素了。” 虞景纯笑得纯然:“请了林将军呢,不好胡闹,”他说着看向门边,“听说他进了宫,应该有事耽搁了,我们再等等。” 听他请了林烬,虞幼文浑身肌肉一下绷紧了,阿桃手法娴熟,揉着穴位替他捋了捋。 “你为何不提前跟我讲?” 虞景纯挽袖替他点茶,邀功似的说:“先前他寻你麻烦,我替你说了好话,他让我攥个局,说大家聚一聚。” 虞幼文没笑:“王爷面儿真大。” 这不是好话,可虞景纯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根本不在意,仍旧笑嘻嘻的: “你自个摸进将军府,这事儿本来也就过去了,可他不依啊,昨儿个还催我这事呢。” 虞幼文垂着眸,想着什么事。 虞景纯面上露出些担忧神色,小声问:“文鸢呐,我心里头不安,你跟我撂句实话,你进将军府做幕僚,是奔着前程么?” 虞幼文玩着杯盏,不吱声。 虞景纯忧色更浓,他劝了这个劝那个,脑袋都要挠秃了。 “文鸢呐……” “呐甚么,好好说话。”虞幼文被吵的烦,“在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腔调。” 虞景纯抿紧唇,颊边梨涡更深,怯怯地说:“我往常这么喊,也没见你生气。” 虞幼文头疼,支颐侧坐:“上次你不是说南边来了群清秀少年,让人喊来。” “眼见林将军要到了,你……”他觑着虞幼文的脸色,止了话音,又小声嘟哝,“早不开窍,偏选这时候,”他扬声叫道,“来人!” 房外候着人,闻声立即开了条门缝,浓妆艳抹的老鸨谄媚笑道: “王爷尽管吩咐。” “上回让留的人,没给人碰吧?” “哦哟,没王爷吩咐,哪敢让旁人沾手,”老鸨笑得讨好,“奴家这就着人叫来?” 虞景纯挥挥手:“快去快去,将我选的两个清倌一并叫来。” 虞幼文闻言,把玩茶盏的手滑了一下,指尖不小心戳进茶汤内,烫的他一个哆嗦。 虞景纯跟自个烫着似的,哎呀呀的大叫,让阿桃寻冰来敷。 这小乱过去,门轴响了一声,率先进来四个男孩儿,面目清秀俊美,敷粉描眉,鬓边簪花,端的是雌雄莫辨。 后头则跟着两个清倌,身段苗条,五官娇柔,亭亭立着,腰肢蒲柳似的软。 虞幼文选了个会唱曲儿的少年,瞧着有些文质彬彬的雅气。 在桌前站着,犹如小白杨,一点没有小倌的自觉,语调生硬地报姓名。 虞景纯咂了下嘴,抬目四顾,眼前这场面,简直比他往常还淫靡不堪。 他玩味地看了半晌,见虞幼文只顾着拨冰块玩儿,也不理人家,看戏似的笑: “文鸢呐,你不伸腿,小芙蓉咋坐?” 虞幼文慢吞吞的撇开腿。 虞景纯见此,还以为他要让人家坐了,结果虞幼文一个转弯,拿脚尖在地毯上点了点。 小芙蓉懂事地跪坐,正要柔弱无骨地伏在他膝上,谁料那膝头呲溜一下让了开。 虞景纯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哈哈大笑,晃得茶水都溢了出来。 虞幼文被他笑得恼火,动人的眉梢飞起来:“人怎么还没到,再不来我就走了。” 虞景纯费了老大劲憋住笑,见小芙蓉缩手缩脚地伏在地上,忙出声打圆场: “点个曲儿罢,别吓着人家。” 第18章 虞幼文这会儿没心思,敷衍的说:“随便来段儿。” 小芙蓉嗲着嗓子,唱起了徐再思的《春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这曲儿选的,太凑巧。 虞幼文听得神色恹恹,扯了身后阿桃的袖子,让她给捏捏腿。 这两日喝着药,身上酥软乏力。 虞景纯见他倦色深沉,起身出了屋,想着人去打听信儿。 熟料刚开门,就见林烬上了木阶,他站在门边,出声招呼人过来。 虞幼文正悠哉听曲儿,瞧见这动静,心里莫名着慌。 他面上不显,侧倚撑腮,摆出个吃花酒的浪荡姿态。 “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小芙蓉婉约地唱,一个凄凉转音悠悠飘落,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林烬此时进了屋,眼神没落到捏腿的阿桃身上,反而死盯着离桌子一臂远的小芙蓉。 轻声说:“好兴致,没给我备?” 第15章 难道你愿意看我搂个姑娘 虞幼文浅浅笑了:“哪敢独享,”他朝屋角抬了抬下巴,“将军自个选,看上哪个都行。” 虞景纯引人就坐,又出了门,吩咐楼里人上酒肴。 林烬的视线循着他下巴往屋角掠过去,几个男孩子在地毯上打牌,模样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就是瘦的跟小鸡仔一样,是虞幼文喜欢的纤弱型。 他想全都赶走,又怕虞幼文生气,沉着脸坐在他身边,一把拉过小芙蓉: “看上这个,崔公子可否割爱?” 虞幼文愣了须臾,确认什么似的说:“你莫不是眼花,他裙子底下带把儿呢。” 这话着实糙了。 就算搁坊间,也算得上顶顶不堪入耳的粗言鄙语。 可说的人没这自觉,一脸纯然,眼神清澈。 林烬被闹了个大红脸,快气炸了。 脏话哽在喉间,他却骂不出,又憋屈又气恼: “崔公子不也玩带把的!” 虞幼文不说话,侧眸上下扫视林烬,含着笑,像是人家说了什么蠢话。 被这玩味的目光一看,林烬真生气了,偏过头不看他,空气中脂粉气浓郁,有股清幽冷香夹在其中。 林烬嗅了会儿,又原谅了他。 为行为做注解似的,有些别扭又有些“警告”地说: “难道你愿意看我搂个姑娘。” 虞幼文懂他的话中之意,有些失望,却还是作出了然模样,垂指朝阿桃勾了勾。 阿桃娇嗔地看了看虞幼文。 她知道这位爷的性子,也没坐在他膝上,只是往近处又挪了些。 果然。 林烬轻挑眉梢,像是夸他识趣。 这是个傻子,虞幼文睨着他。 虞景纯进屋后,见两人都与身边人淡淡的,偏又像暗地里在较劲儿,喝着素白小手递来的酒。 一个装的比一个像。 他跟看稀罕事儿似的:“得,这地儿选的不太妥当,屋里没外人,你们这是闹哪样?” 两人齐齐瞪向他,接着负气地对视了半晌,直到都觉出这举止实在幼稚,才不尴不尬的撤回目光。 虞景纯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得暂时放下。 他问林烬:“文鸢等的都快睡着了,怎么耽搁这么久?” 林烬看了左右一眼,虞景纯抬抬手,示意都是自己人,有事直说。 林烬说:“南京发来的奏疏被司礼监拦下,没过陛下的案,正为这事发火呢。” 虞景纯撇了撇嘴:“司礼监拦下,那定是弹劾七哥的,这又不与你相干。” 虞幼文含着酒,秋眸微微眯起,懒洋洋地看笨蛋小皇叔。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虞景纯执杯的手指紧扣,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林烬笑了笑:“与我不相干,与王爷关系大了,四王抓住司礼监这个小辫,定会好好运作一番。” “司礼监可是手握重权的地儿,王爷不想安插些人进去么。” 虞景纯瞪着眼,无奈地说:“就算腾出空缺,也顶不上去,文书房里没我的人。” 林烬刚要开口,虞幼文斜插进一句:“南京镇守不是收了一堆干儿子,我记得有几个是内书堂出身。” “往年不召回来,是怕折在李延富手里,现如今有将军在,还怕什么。” 他话里有话,点着柳冬呢,林烬哪舍得让他担心,忙说:“最迟下月初。” 虞幼文咬着酒盏的白瓷沿儿,用飞红的眼尾扫他:“不急。” 小芙蓉挡着视线,虞景纯只能偏头看林烬,他够着身子,发现林烬连小芙蓉的腰也不扶。 一朵娇弱小花,哆哆嗦嗦地,屁股只敢挨着一丁点儿。 这怎么可能坐的稳。 虞景纯好奇,歪着脑袋瞧,才发现小芙蓉伸着一只脚,惨兮兮地绞住桌子腿借力,简直不要太可怜。 虞景纯怜香惜玉的心作祟,又恼他刚娶了自家侄女,就在外乱玩。 他俊眉一挑,不客气地说:“你要抱就好好抱,这不是为难人家吗。” 说着正事,他却突然插进来这么一句,又将气氛拉到有些诡异。 虞幼文抬手碰了下阿桃:“你去玩儿罢,喝两盅酒暖暖身子。” 第19章 他先一步让阿桃退下,其实是故意使坏,刚刚两人还眼睛冒火的对峙呢。 以林烬的性子,拉不下脸学他。 虞幼文挑衅似的补了个眼神,林烬都准备撤腿了,生生被他看得僵住。 他搁了手臂在桌上,横在小芙蓉身前,让他扶稳。 别人家逛楼子,都是将人抱进怀里,他倒好,胳膊伸在人家身前,简直要将人格挡出去。 他才不在意这些,只当膝上托着个伤重的小兄弟,面不改色地接着说:“司礼监暂且不急,” “下月陛下出宫祭祀,他带七王,随行护驾的定有锦衣卫,缪世瑛死了,谁填他的空?” 虞景纯不喜欢石锋,皱着眉说:“石锋做了那么久北镇抚,升一升也行,” “可我瞧他圆滑太过,跟两府底下的官员都挨得近,以后若反水倒是个麻烦。” 林烬说了什么,可虞幼文没仔细听,他把着白瓷盏,一杯接一杯的喝,颇有些豪爽的样子。 暗地里,他把目光沿着杯口悄悄绕,偷看小芙蓉攀着的那只胳膊。 不知为什么,这场景让他喜悦。 他小心的在旁观望,就像在不熟悉的路上,扔了块探路石。 虞幼文仰颈喝酒,下颌与颈项形成的曲线漂亮极了。 林烬偶尔侧首,佯作思索状,艰难地把视线落在虚空。 那犹如墨泼出来的乌发,软软的,滑滑的。 随着纤薄的肩,在他眼前轻轻摇晃,发丝梢梢都散发着那股冷香。 香气在鼻尖勾勾卷卷,拉扯着他全副心神。 这劲儿色的不行。 简直荡到他心坎上。 他好几日没见到虞幼文,不想回去,找个由头让小芙蓉退下,东拉西扯地和虞景纯闲谈。 夜深了,窗外飘起了雪,隐约能听到打更人的梆子声。 虞景纯饮着酽茶,疲倦地说:“文鸢喝多了,回罢,你带轿了吗?” 林烬急着赶来见虞幼文,哪记得这茬:“骑马来的,我带着他就是,不必担心。” 虞景纯歪着脑袋看窗:“外边在落雪,等会呛着冷风,让他坐我的轿。” “王爷不回去么?” “回哪?”虞景纯起身安排人抬轿,回头笑着说,“这儿才是我的家。” 虞幼文靠在椅子上,懒懒地说:“等南京的人一到,就将王府里的探子都拔了,你以后注意着些,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第16章 我不喜欢男子,只喜欢你 虞景纯敷衍地嗯了声,拉开门找人备轿,余光瞥见屋角打叶子牌的几个孩子,笑骂了一句: “懒散东西,去给爷铺床。” 阿桃也在里头,她没一点惧怕的意思,樱桃嘴一翘: “快完事了,等我打完这把。” 虞景纯静悄悄上前,眯着眼给她看牌,趁人不注意,抽了张扔出去:“呀,你输了。” 阿桃扑上去,举着手要挠他。 虞景纯没一点架子,钳住她的手,回头冲虞幼文笑道:“文鸢呐,阿桃脾气愈发大了,你行行好,将她拎回去罢。” 虞幼文撑着腮,看他们打闹,他忽然想起件事,踱步到屋角,几个孩子盘坐在地毯上,正在数碎银。 两个清倌初来乍到,与他们没混熟,许是被排挤了,坐在一旁嗑瓜子。 虞幼文朝二人勾了勾手,两人站了起来,一对儿花骨朵似的小姑娘,含羞带怯的自报了姓名,一个叫绿莺,一个叫新蝉。 他垂袖滑出折扇,微微弯腰,用扇尖挑起绿莺的裙摆,露出一对三寸金莲。 绿莺羞羞答答的,往后挪了半步。 新蝉不甘落后,自个轻提罗裙,挑着眼角看向虞幼文,笑盈盈的:“奴家也会唱几句,公子可要听听。” 虞幼文也跟着笑:“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便是要带回去了,被捉住手的阿桃一下子急了,挣脱虞景纯,蹦跳着过来: “我给你捏肩揉腿了这许久,手指头都粗了一圈,你倒好,看上这两小蹄子。” 虞幼文瞥她一眼,戏谑地说:“今儿你不跟我回去,就是小王八。” 阿桃扭捏着侧过身,虞幼文用扇子敲她脑袋:“自个舍不得那没良心的,跑我这瞎吃醋。” 虞景纯瞧得好笑,揽着阿桃的肩安抚:“文鸢呐,小芙蓉要带回去么,查过底细,干净着呢。” 林烬闻言皱眉,小丫头带回去逗趣没什么,屋里也热闹些。 小芙蓉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可不等他拒绝,小芙蓉就扑通一声跪下,眼神恳切地望着虞幼文:“求公子怜惜。” 虞幼文打一照面就知道,这是正经人家的孩子。 不太会缠人,规矩得过分,他还指望着人替他开道,想找个会些水磨工夫的。 小芙蓉骨子里有股清高气,实在不符。 可跪在跟前的小人儿实在可怜,鬓边薄纱堆成的芙蓉花,在夜风里颤巍巍的。 虞幼文瞧着那花,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点头应下。 出了月华馆,门口停着两顶轿,安顿好绿莺新蝉。 虞幼文领着小芙蓉正要上轿,斜方伸来只手,提着小芙蓉后衣领,动作利落地扔到马上: “辛捷,牵马。” 他看也不看小芙蓉,拽着虞幼文手腕,上了蓝帘小轿。 辛捷上前牵缰绳,小芙蓉被高头大马吓到了,身子趴伏着,双手紧紧拽着马脖子上的鬃毛。 第20章 前头起了轿,辛捷赶忙跟着。 他见小芙蓉身子瑟缩,扯下披风罩在他身上,这是个还没长开的孩子,谁见了都不免心疼。 小芙蓉缩在披风里,他离开了月华馆,还沉浸在喜悦中。 他抓着马鬃毛,呼吸间,全是披风上淡淡的味道。 这味道他说不清,干净飒爽,很让人安心,后来他记了一辈子。 轿子里,林烬没松开攥着的手: “这些天,你好狠的心!” 呵,这语气,虞幼文觉得他比自己还像个深闺怨妇。 他倚着轿壁,小声说:“才没有。” “还说没有,我晨间去找你,柳姨说没醒,下朝回来又说出了门,若不是王爷攥局,你打算什么时候见我?” 两人坐的极近,胳膊挨着胳膊,腿挨着腿,林烬身材高大,还偏要侧坐着。 虞幼文被挤得难受,却没搡回去,也没抽回手:“那俩姑娘好看吧,专门给你选的。” “殿下贤惠!”林烬咬牙切齿。 “那是自然,我怕你房中寂寞,特意按你喜好……” 虞幼文被攥疼了,话音顿住,使了使劲,死活抽不出手:“疼……” 林烬卸了力,抄起他的后腰,把人端起放膝上坐着。 不是小芙蓉那种坐,是手臂紧贴着胸膛,腿侧紧贴着腰腹,没留一点缝隙,密不可分。 虞幼文的脸微微红了,喉间咕哝一声滑动,是类似吞咽的声音。 他缓缓抬起手,像小芙蓉那样扒着林烬的手臂,拨他腕上的东珠发带玩儿,狡辩似的说: “不喜欢就算了,我自个收进屋子里,红袖添香,好不自在。” “随你,别碰其他男的就行。” 林烬嫌轿子里头暗,看不清,他又是寻摸火折子,又是寻小琉璃灯,圈着人一顿忙活。 生生擦出些火花,他却像是不知情。 虞幼文玩着他的臂缚,腿侧缓缓的,开始戳起来,随着轿子的摇晃,不轻不重地刺着他。 他以为是玉佩,随意地拿手拂开。 片刻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林烬在橘黄色的灯影下,盯着他酒醉后驼红的脸,眼看着他神情从迷茫变得惊诧。 还有些疑惑,懂也不懂的看着他。 林烬见他把唇抿紧了,惶惶地垂下眸子,又是那种悲伤,透过窗纸看见过的。 他的心都要碎了。 这会儿没门拦着他,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将人抱在怀里,可却没这么做,而是抱着他离那东西远了些。 “幼幼,你别害怕,我……” “没事,”虞幼文扒着他的臂缚,声音很轻很柔,“你觉得小芙蓉好看么,他像是不喜欢男子,要不我再给你……” “虞幼文!” 林烬忍无可忍,倏地一声低吼,他在这儿怕虞幼文伤心,可虞幼文却只想着往他房里塞人。 虞幼文声音沉郁,冷着声音说:“京中世家子弟生冷不忌,倌儿姐儿都行,你怎么就不行。” 林烬在气头上,没听出这含情的埋怨。 “我不喜欢男子,只喜欢你。” “你行行好,别拿那些人搪塞我,我惦记了你这么多年,日思夜想的全是你,你发发善心,和我好一场试试。” 虞幼文眸光滑过去,缠绵悱恻的,对林烬勾了笑意: “宫里的太监也玩戏子,这事儿不丢人,就像养只猫儿鸟儿,你试试……” 第17章 你这个混蛋 林烬听不下去,不管不顾的,一把将人捞在怀里,伸手捏住虞幼文下颌,就要亲上去。 虞幼文在他手里挣,他有些不想,不想在欺骗中和他亲热,可颊边的手夹得忒紧。 他费了全部力气,才只是扭开头,他怕外头轿夫听见,小声威胁他: “你放开,不然我喊人了……” 林烬才不,他拧着劲儿,像个下流的地痞无赖,把他的脸蛋嘬得“啵啵”响。 虞幼文有点懵了,脸红的不像话。 林烬趁他神思恍惚,将人摁在膝上,低头去咬他的嘴。 虞幼文软哒哒的,下巴微微发颤,双唇也合不拢。 他终于开始慌了,坠着身子往下滑。 林烬伸直一条腿,偏要托着他,让他后颈枕在另一条腿上,忘情的啃着咬着。 虞幼文腰背横在林烬的膝上,硌得有些疼,可浑身透骨的酥麻劲儿,将这点小小不适盖过去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像恶浪中的小鸟,被狂风吹乱了羽毛,狼狈不堪。 直到背上的手挪到腰间,他才惊醒似的,齿尖用力咬了回去。 林烬吃痛,眼神直愣愣的,不死心地伸手,往他衣摆里钻:“幼幼,听话,我让你快活。” 真是个流氓。 虞幼文揪住裤腰,瞪着他。 林烬哪里舍得用蛮力,可不用蛮力又扯不动,干脆伸手绕到背后。 他扒拉了半天,才挑开层层衣衫,摸到后腰一小块皮肤。 皮肤很滑很腻,像上好的绸子。 他想看,想的快要疯了。 可虞幼文就是死死揪着衣衫不放。 其实也没有强硬的反抗,只在那倔着,被咬的红肿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林烬拿他没办法,指尖捉弄那一小块肉,轻柔地搓,缓慢地捻,搞得自己快炸了。 他觉得不满足,粗野放肆地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拽。 第21章 虞幼文手腕被带着,如入无人之境般,探进极为轻薄的衣衫。 绕住了,林烬垂着头,一眼不错的,仔细端详虞幼文的神色,打算要是他害怕,他就立即收手。 可出乎意料的。 虞幼文双眼睁大,神情看不出惊惧,更像是好奇。 小小空间里,随着虞幼文探秘似的轻触,林烬的喘息越来越急促。 虞幼文依旧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半仰躺在他膝上,胳膊肘往后勾着。 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指尖用力,狠狠掐了一记。 林烬正爽着,挨了这一下,滚进热油里一样弹了起来,脑袋重重撞上了轿子顶。 “你这个混蛋!”他恨道。 “将军?”外头立刻有人叫。 林烬哑声回话:“没事。” 他目光恨恨的看着虞幼文。 虞幼文跌坐在地上,作恶的爪子悬在半空,有种懵懂无知的茫然。 两人都似烧得通红的炭,被凛冬的水浇熄了,场面惨不忍睹。 见他傻傻的,林烬便原谅他。 他把人重新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 宽厚的手掌撑着虞幼文的背,将脑袋搁在他肩颈里,神色沉郁的小声说: “不能这样的,掐坏了怎么办。” 虞幼文两只手挡在小腹前,其实没那么明显,不用挡,但他不放心。 他从肩颈缝隙,偷窥似的往下瞅。 伸着一根食指,跃跃欲试般轻戳着。 好像和他一样了。 这小动作没瞒过林烬,他无声笑了,神情堪称奸诈:“想看么?” 虞幼文默了片刻,诚实点头。 林烬在他耳边温声说:“交换啊。” 虞幼文毫不犹豫,果断摇头。 林烬咬牙说:“混蛋。” 他静静抱着虞幼文,痴迷地嗅着颈间的冷香,不时贴近啄两口。 虞幼文总是微微挪开些,也没什么其他抗拒动作,他心里是快活的,又隐隐有些惶恐。 这是他骗来的。 林烬以为他是姑娘。 轿子颤了两颤,不等停稳,林烬便拉着人下轿。 顺回廊过小院,没踩鹅卵石铺的路,他们直接跨过花圃,将其余人远远抛在后面。 檐下刮着寒风,虞幼文被冷风一吹,彻底醒了酒。 他拂开林烬:“不交换,我不看了。”林烬回头,又伸手去拽,虞幼文扒着廊柱,“我不看!” 林烬瞪了他片刻,上前将人一个打横抱起:“不换就不换,白给你看总行罢。” 虞幼文眨了眨眼,收回要扯他头发的手,嘟哝着说:“这还差不多。” 进了院,檐下没有小丫鬟,就一个柳秋在外间守着,见二人这么抱着进来了,大惊失色: “殿下!” “无事,柳姨去休息罢。” 虞幼文吩咐完,拍着林烬胳膊,策马似的,示意他往里间走。 柳秋站在守夜的小塌边,像石化了,她听着里间的嬉闹声,踌躇片刻,转身出了屋。 虞幼文衣衫齐整,脱了鞋,盘腿坐在床沿边,脸上有些失望: “我要看方才那样的,你再变一个。” 林烬抖开幽香阵阵的锦被,盖住疤痕遍布的身体,他耳尖烧得慌,强撑着才没露形: “被你掐坏了,暂时变不了。” “……那怎么办?”虞幼文有些惴惴不安,紧张地盯着被褥,“可要请医师?” 床头灯火太亮,林烬有些羞耻,披着被子站起来下帘钩,放下纱帘和布帘,帐中昏暗了。 他才握着虞幼文的手,往自己身边拽:“幼幼,你摸,摸一下就好了。” 这事虞幼文不懂,缓缓向他挨过去,没等他碰着呢,林烬就猛地把他翻到了,热乎乎的将人吻住。 虞幼文曲腿抵着,不让他压上来。 还不等虞幼文说话,林烬就赶忙道:“我不做别的,就亲亲。” 虞幼文脑子乱糟糟的,有点担心,又有点害怕,推着林烬与自己面对面躺着。 他撅着屁股,不让下身贴近,任由他在自己脸上乱嘬。 手腕又被握住,带进被子里。 亲着亲着,林烬发现虞幼文好像在迎合他,近似呆板,在他唇上悄悄舔舐。 他心中狂喜,指尖试探的,往虞幼文领子里钻。 刚碰上,手背就被虞幼文拍了一巴掌:“再不老实,就出去!” “我错了我错了。”林烬赶紧服软。 虞幼文轻声笑着,主动贴近,将额头搁在他胸膛上。 他一只手在被子里,被林烬的热手包裹着,指腹的薄茧蹭在手背。 热气腾腾的,很快就搓成了马车上那样的。 林烬抚着虞幼文的脸,与他额头相抵,衣衫被汗水打湿,遍身酥透。 第18章 他可从没输过 那双懵懂无知的手,生疏得不像话,只敢用指尖轻轻刮蹭。 林烬的心火烧火燎的,他怕吓到人,压抑着不乱动,由着他好奇地把玩。 他轻轻嘬着虞幼文的脸蛋,忽然发觉他异常沉默,心里咯噔一下,怕他是嫌脏。 急忙拽着自己亵衣角,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柔软湿润的掌心。 虞幼文抽回手,撑着被褥坐起身:“夜深了,你走罢。” 床帘拉开一条缝,林烬在透进的光里,看他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第22章 他急声解释:“夫妻都是这样的,你别嫌我。” “没有。” 林烬捧着他的脸细看,见确实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稍微松了口气。 “幼幼,你都将我看光了,就让我睡这罢,我发誓,绝对不乱动。” 虞幼文低着头:“不要,”他像是乏了,抬手拆了发冠,扔到床头,傲慢地说,“出去,不然没下次。” 长发垂下,凌乱地散在颊边,林烬从他脸上,看出几分失意。 他有些纳闷,在漠北时,他与将士们经常去河中洗澡。 只要是男孩子,暗地都会比这个,他可从没输过。 虞幼文看见了,不应该是高兴么,怎么瞧着跟那些比输了的士兵一个样。 应该是吓到了,林烬猜测。 他缠着问了几遍,确认虞幼文没嫌弃他,确认明天还可以来,才捡起衣衫往身上套。 虞幼文的目光追逐着他肌肉分明的腰背,林烬背部都是疤痕,可却一点都不吓人,看着还挺带劲。 他神情复杂,嘴角往下微微一撇,像是艳羡,又像是嫉妒。 虞幼文负气地甩下床帘,遮挡住视线,倒在凌乱的被褥里。 林烬穿好衣衫,撩开床帘,就看到他面朝里,悄悄嗅着指尖。 这场景,极为媚态。 要命,他又蠢蠢欲动了。 他怕虞幼文害羞,也没敢出声打扰,恋恋不舍地出了屋,转过屋角,就看到柳秋。 柳秋双手抱臂,靠在廊柱上,两鬓垂下几缕斑白碎发。 虞幼文对她有情义,是那种对长辈的敬重,林烬也就愿意敬着她。 他走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 就听柳秋语气极冷的说:“离殿下远些,不然——”她拇指抵开剑刃,露出一抹极薄的寒芒。 林烬停顿少顷,冲着她缓缓牵动了唇角:“办不到,柳姨多担待。” 话落,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秋眼神冷厉,看他出了回廊,脚尖轻点,踏着青石板砖,一拳挥了过去。 林烬听着拳风,偏头避开,反手擒住她的腕,把人往院中摔。 柳秋伸腿勾了廊柱,借力绕回来,一脚跺向林烬胸口。 柳秋虽年近五十,但招式阴诡难测。 林烬在战场上习的是大开大合的武功,常以力量取胜,可这会儿又不能真伤了人。 缩手缩脚的,他嫌打得憋屈。 旋身避开后,他直接抬腿蹬断栏杆。 啪嚓一声脆响,在深夜中极为清晰。 柳秋恶狠狠地瞪他,不出意料地听到房中传来细微动静,她脸色变了变。 林烬看她脚步飞快地进屋,挑了眉梢,悠悠哉地回了书房。 柳秋的话糊弄不住虞幼文,他只消看柳秋腰侧佩的剑,就明白方才发生何事。 他没追问,避开柳秋略带审视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着,有些不自在。 柳秋立在床前,里间儿的清冷体香,被另一种味道遮住了,一缕缕飘过鼻尖。 她虽没嫁过人,但不是什么都不懂。 那张因岁月侵蚀而皱纹满布的脸,越来越凝重,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子上。 “张弛来信,南京织造局没等批条,便私自增设五千多台织机。” 她说完,走到衣橱边翻找着什么。 虞幼文掀被下榻,取了信封,封口已拆,应该是才从宫里送来的。 柳秋扫了眼他身上完整的衣衫,绷紧的心弦松了一半,她抱着干净被褥到床边更换。 “司礼监都是七王的人,他向来先斩后奏惯了,把消息透露给四王……”虞幼文边说边回头,就见柳秋在换被褥, “柳姨,不用麻烦了。” “换一下睡得舒服些,”柳秋望着床铺上一点儿印记,胡乱卷了扔到旁边,淡淡地说, “殿下,说到底当年不过是几块烧饼,几幅伤药的恩情,时过境迁,林烬心里能记得多少呢,” “他若愿助一臂之力,那当然是更好,但他是陛下的人,不可全信,你实在不用做到如此地步。” 她误会了,虞幼文却没解释。 他看了眼地上的褥子,心烦气躁地移开视线,盯着花架上的小盆景。 柳秋见他神色不豫,只以为自己猜中事实,认定虞幼文是为了报仇,顿时松了另一半绷紧的心弦。 她抱着脏污不堪,泛着腥膻气的被褥出屋。 虞幼文微偏头,在柳秋看不到的地方,盯着她手里的被褥瞧。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才褪下衣衫,躺回干燥柔软的床上。 床头一盏如豆灯火。 他在昏光中,像林烬那样——带着好奇和渴望——试了好半晌,可却徒劳无功。 明明跟林烬是一样的,不过就是长得白些,可他就是变不了,有可能是那些药的缘故。 他想找柳冬问问,柳冬虽然去了势,但他与林烬很像,有着虬结的肌肉,刀削似的脸庞。 犹如飒爽劲风,比他更像个男人。 他稀里糊涂的乱想,从伸手不见五指想到窗外亮起晨光,辗转难眠,整夜都没睡着。 天光微亮时,外间隐约传来林烬的声音,听着像是想进来看看,被柳秋拦了。 等人走了,他颓然躺倒,生气地埋进温软褥子里。 虞景纯把耳朵紧贴着薄木板,听隔间的文人学子高谈阔论。 第23章 虞幼文坐在旁边,他想着事,听得不专心,指尖揪着毯子上的绒毛玩儿。 被虞景纯逮着机会拍了好几下。 “再揪就秃了,我没钱换新的。” 虞幼文说:“这是我的。” “我有钱置办还用抢你的,”虞景纯理直气壮的小声说,“母后对你好,幼文也对你好,你分点给我……” “嘘!” 虞幼文侧耳,他的人说话了。 “你还敢游湖呢,”隔间一人高声嘲笑,“也不怕沉船做了水鬼。” 有人很单纯地接话:“哪有那么容易沉船,年年我们不都是游湖作诗,饮酒赏月。” 先前那人接着说:“苍河沉粮才过去多久,你们就不记得了么,内府督造的官船都会沉,更何况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画船。” “你知道什么,”有人不屑,“那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又在危言耸听,这可是漠北的军粮,谁敢乱动手脚,应该是遇见大风浪……” “任凭天大风浪,也不可能全都沉了啊,”先前那人继续高声说,“我有个亲戚在工部都水清吏司任主事,他可是透露了,那段河道太平得很。” “那这是何故……” “还能是何故!此事谁受益,一目了然的事,” “……” 隔间的人还在谈论。 有人胆小怕事,想止住这危险话题,有人则激愤难当,痛砭时弊。 虞幼文在薄木板上推开一个小孔,看了看那些无畏强权,敢于发声的学子。 朝中六部都已各选其主,就连锦衣卫和内廷二十四衙门也牵涉其中。 等过了来年春闱,这些就都是未来朝中的新生力量,提前了解一下各人秉性,也能更好为小皇叔铺路。 小皇叔势力微弱,这几天他一直忙着此事。 虞幼文将一旁的小案拖过来,滴水研墨,提笔记下几个名字: “我之前说的那几个官员,你都接触了么,觉得怎样?” 虞景纯道:“迂腐,死板,无趣。” 第19章 简直荒唐! 虞幼文看他不高兴,搁了笔:“不会啊,我……”他话音微顿,“你请人家去哪了?” 虞景纯眨了眨眼:“月华馆呐。” “你……你荒唐!”虞幼文用力捏着纸笺,指甲在上面抠出了印,“你以为人家跟我们一样,那些都是正人君子,怎么能……” 他看虞景纯露出一口小白牙,坏坏地笑,就知被骗了,止住话音,狠狠瞪了他一眼。 虞景纯见他侧过身,忙爬过去哄: “文鸢呐,别生气嘛,我就逗逗你,那几人再好也没你好,你最好了,等以后我给你封……唔唔!” 虞幼文捂住他的嘴,瞪着他:“你小点声,隔壁那么多人呢。” 虞景纯点点脑袋,笑得憨厚。 虞幼文松了手,把纸笺递去:“你送去给廖亭,让他多照应些。” “国子监司业,芝麻大的六品小官,”虞景纯颇为嫌弃地说,“你从哪找出这么些人才。” 虞幼文无奈:“有肉吃还嫌少。” “你不说我也知道,”虞景纯揣好纸笺,斜他一眼,“定是母后给你的,” 他很没礼貌地用手指点虞幼文胸口,语气酸酸的:“她对你最好了。” 虞幼文理亏,忍住没还手。 虞景纯得寸进尺,挤到他身边坐着:“母后怎么跟你说我的?” 虞幼文不答,虞景纯接着说:“是不是说虞家没一个好东西,还说那老东西的种,除了皇长兄,都烂到骨子里了。” 简直一字不差,要不然怎么说母子连心呢,虞幼文暗想。 他瞧虞景纯仍是笑嘻嘻的,好奇:“你不生气?” “生气做什么,”虞景纯冲他挑眉一笑,“这一点,我和母后不谋而合。” 虞幼文就没见谁这么夸自己的。 他分了一半毛毯给他盖,安慰他说:“我觉得小皇叔挺好的。” 虞景纯的颊边堆出梨涡,显然很开心,他忽然想起什么,凑近问: “那个小芙蓉,伺候的可心不?” “我哪知道,好几天没看见他,”虞幼文想起这事就头疼,“林烬给他派了差事。” 虞景纯哑然:“丢军营啦?” “在跟着辛捷做事,军营都是些糙汉子,他去不合适……”虞幼文提着茶壶,手微顿, “你想哪去了,林烬给他脱了娼籍,派的是正经差事。” “人家改了名字,叫林扶荣。” “啊?”虞景纯迟钝的眨了两下眼,“既然都脱了娼籍,为何不叫回原来名字?” 虞幼文倒了茶,给虞景纯递过去:“辛捷说是得罪了人,不好用原名字。” 虞景纯想了想,说:“是听阿桃提起过,他原是戏班里收的养子,还念过几天书,戏班子得罪了织造局的太监,全下了狱。” “他哪儿的人?”虞幼文问道。 “一个小戏子,谁记得恁多,总不过是江宁苏杭的,”虞景纯不在意的挑挑眉,“文鸢呐,你还要人不?” 虞幼文抿了口茶汤:“不要。” “别啊,不是还有三个么,”虞景纯拽着他袖子,“要不你说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去给你寻。” 虞幼文想到林烬,笑了笑没说话。 虞景纯端着茶盏撇浮沫:“你不会还惦记幼文吧,不是给林烬找姑娘,就是给他找戏子,你想做什么,引开他视线,好去挖墙角?” 第24章 “管这么多做什么,你还不是一样,天天想着法儿撺掇我试试……”虞幼文话音顿住。 电光火石间,他的脸唰一下白了。 虞景纯喝着茶,没发现,随口应着:“你是我兄弟嘛,好东西当然要可着你。” 他一扭头,就见崔文鸢眼神极冷,愈发衬得那张脸白得吓人,他莫名有些发怵: “文鸢呐,你这么看着我作甚?” “……没什么,”虞幼文搁下茶碗,起身拿了大氅,“我先走了。” 虞景纯不舍:“刚不是说好跟我一起回馆子么,我叫人炖了你喜欢的火腿冬笋汤,吃了饭再走嘛。” 虞幼文说:“还有事,要回去了。” 虞景纯走到他旁边,给他拨出压在大氅下的头发:“那我自己回月华馆,刚好顺路,你带我一程。” 虞幼文系着氅衣,没说话。 虞景纯低头瞧了瞧他,伸手探他额头:“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不舒服?” 一缕寒风窗口溜入,吹得虞幼文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侧头避开虞景纯的手,看着他关怀的眼神,心里说不出的滞涩难受。 开门下楼,上了停在巷子里的小轿,虞景纯跟往常一样,大刀阔斧地占了大半地方。 等了半天没动静,虞景纯侧首,就见崔文鸢心事重重的。 他微支起轿窗,借着街边橘黄色的灯光看他,又捉起他白色襕衫的袖口,轻轻嗅了嗅: “你身上香味淡了好些,上回听你说是药香,你身子不好么,在喝什么药?” 虞幼文不怎么看他,低垂着头,昏光侧映着含水秋眸,透出些烦躁。 “已经没喝了。”他紧挨着窗边。 虞景纯见他兴致缺缺,没再说话。 到了月华馆所在的桐子街,轿窗外萧瑟声声,小楼角檐挂着红灯笼。 浴后的女孩们站在露台上,款摆着腰肢,夜风一起,扑鼻的脂粉香。 少女嬉闹的笑声从两旁传来,仔细听,还有人在拨弦唱曲儿。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睡荼蘼抓住裙衩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好处牵……” 虞景纯也会唱《寻梦》,楼里的曲儿,他没有不通的。 兴致来了他也作些词,谱上曲子让月华馆里的女孩儿唱。 虞幼文听他懒懒地哼着调儿,不时灼灼地投来一眼,也不再心存侥幸了。 他倚着轿壁,绞尽脑汁,就是想不明白是哪出了差错。 崔家就算落魄了,也有皇祖母在上面撑着,小皇叔屁大点儿的胆子,居然打起他的主意。 简直……简直荒唐! 轿子颤悠悠地停下,虞景纯又邀他进去用晚饭,虞幼文推辞了,头也没回地吩咐赶紧走。 刚过两条街,轿子就落下来。 虞幼文推开轿窗,正要询问,轿中忽然窜进一个高大身影。 “去哪了,找你好半天。” 林烬扔了马鞭,坐在他身边,十分顺手的将人捞进怀里。 虞幼文侧坐着,低垂着头,双手搭在他臂缚上,一动不动的很服帖。 没等到回答,林烬便亲他。 没有迎合也没反抗。 林烬有些气馁。 他偏了头,细密的吻一路游移到耳垂,咬住一点点软肉,在齿间咂弄。 循序渐进间,他们有了些默契。 第20章 你又在撒什么野! 虞幼文仰着脖颈,火烧似的红了脸,脱力般靠在他胸膛上。 听到耳边缓缓急促的喘息,林烬便觉得高兴,只要稍稍一想怀里的人是谁,他五脏六腑就仿佛要烧起来。 他压抑着满腔无法宣泄的欲火,慢慢等着,等他的菩萨愿意接受自己。 轿中是昏暗的,林烬指尖摩挲过的肌肤,却隐约带着荧白柔光。 他指尖探进襕衫袖口,轻轻揉了几下他的胳膊,虞幼文扭身躲了躲。 林烬觉得他不禁逗,在他耳边呼着热气:“喜欢我亲你吗?” 虞幼文其实没什么感觉,别说像林烬那样翘起来,就连麻痒也很细微。 可他想要更多,却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只闭了眼轻轻喘着气。 林烬蹭着他的额角,小声说:“幼幼回答我,不然不亲了。” 虞幼文看了他片刻,慢腾腾地起身,想他膝上挪下来。 林烬才不愿意松手,揽着他的腰:“我不问了还不成,让我抱抱。” 虞幼文嘴唇紧抿着,顺着他的力道,不经意的,缓缓歪在了人家怀里。 林烬觉得自己像抱着根木头。 他完全不知怀里的木头、有多羞耻和害怕,只一心一意疼着,轻得不能再轻说: “我只是怕你不愿,怕委屈了你。” 这人好笨,虞幼文心想,可他不说愿意,也不说喜欢。 只微微偏头,不完全避开他视线,眼尾勾出一星儿笑意。 光影朦胧,林烬看不清他的脸,望见这似有若无的笑,只觉整个人都化了。 这种无声的撩拨,让他心神荡漾。 他用力箍着虞幼文,粗鲁地舔他的脖颈,啃咬他的耳垂,埋在他发间喘息。 虞幼文闭着眼,任他做着下流事。 他从没和人离得这么近,这么亲密,可他很喜欢。 脑袋熏熏然,他不小心说出口:“晚上去我屋,”林烬眸光锃亮,虞幼文又赶紧说,“吃饭。” 第25章 “哦。”林烬一下子蔫了。 虞幼文因为骗人,本就亏心,见他这样,伸手揪住他的手指头。 林烬又高兴了,很小心很温柔地勾住他的手,带到唇边亲了一口。 他偏着头,去衔他的嘴唇,无所不用其极地挑逗,没多会儿,虞幼文就瘫软地趴在身上。 从林烬的角度看,乖得不像话。 只是这样,林烬哪能尽兴,趁人迷糊着,手从腰窝处滑到臀部。 虞幼文惊了,慌忙推他的胳膊,蹙眉说:“我要生气了。” 林烬叹气,收回手,看着他冷漠极了的脸,低头去嘬他的脸蛋。 虞幼文不给亲了,轻哼一声,偏头躲开。 林烬觉得他比炮仗还容易炸,不就摸了把屁股,至于么。 可能怎么办呢,哄着呗。 “别生气,是我错了。” 虞幼文的表情不自然了,侧眸悄悄看他一眼,又挪开视线,像心虚,又像胆怯。 回到将军府,这茬莫名其妙翻过去了。 许是虞幼文好说话,林烬的胆子大了些,用过晚膳,他抓着虞幼文的手,牵着人到他睡觉的书房。 一进屋,就是偌大的书案,书案后头立着座屏,屏风后头一张大榻,铺着枣红的褥子。 虞幼文坐在榻沿上,愣愣地看着他端来铜盆,放在床边。 林烬与他并排坐着,伸手去脱他的靴子:“天儿冷,泡脚暖和些。” 这情形,像过日子的夫妻。 虞幼文有些局促,把脚往床底藏了藏:“我不冷。” 林烬撩起他的衣摆,不由分说地抓着他脚腕,搁在自己膝上,给他脱靴子: “我不摸你屁股,就是怕你冻着。” 这话听着就让人脸红,虞幼文怪罪地看着他,被抓着脚,他坐不稳,身子微微往后仰。 林烬动作很快,将靴子胡乱放在地上,又去扯他袜子。 虞幼文不知为何,突然怒了,一脚蹬过去,踢在林烬胸口。 他凶巴巴地看着林烬,很生气的样子:“那俩清倌呢,你去她们那。” 林烬很莫名:“怎么好好的又提起这事?” 虞幼文不回答,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瞪着他:“我就要提!” 林烬觉得他完全不讲理,还总将自己往别人那推,就有些生气了。 “你爱提不提,反正我不去。” 他蹬掉靴子,郁闷地泡脚。 在他后面,虞幼文盘腿坐着,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翘起的脚丫子,闷不吭声。 林烬气过了,回头看他。 虞幼文察觉到他的视线,眨了眨眼,并不与他对视,结果林烬没说话,又掉转头去。 房中很静,只有铜盆中脚踩水花的声响,虞幼文伸着腿,轻轻碰了一下他臀部。 林烬笑了,却端着不肯回头。 虞幼文向前探身,够着看他,像一只歪着脑袋的猫,既傲娇,又矜持。 温热的呼吸缓缓贴近,像要亲过来。 林烬大气都不敢喘,一动不动等了半晌,结果后面忽然冒出一句: “我鞋子被你泼湿了。” 林烬咬了咬牙:“那多对不住。” 他这话的语气很过分,像嘲笑。 虞幼文不说话了,看了他一会儿,只着净袜下了地。 一步都没踏出呢,就被人捞着腰,压在了褥子上。 虞幼文抬膝抵着他,不让人靠近,很坚决地说:“我要回去。” 林烬双膝跪在虞幼文腰侧,强硬地拖着人,把他塞进了被子里: “时辰还早,陪我玩会儿。” 他拿了棉布,胡乱擦了脚,被子一掀,人就进来了。 虞幼文知道他想玩什么,两个脸蛋唰一下就红了,小声说:“我要回去……” 说着,他撑着被褥想起身,被林烬扳着肩膀按倒,他冷冷瞪着林烬,又抓住大榻栏杆想起来,林烬依旧将人捞回来。 手一揽,腿一压,牢牢捆住了。 “你又在撒什么野!” 虞幼文忍不住凶他,他仰着脑袋,想瞪他,可等眼睛抬起来,却闪着幽怨委屈的眸光。 看的林烬心都要碎了,他用手捋着他的后背:“别生气,是我不对,我不该说话气你。” 该说不对的是他啊,虞幼文垂下眸,忐忑地煎熬着。 林烬把他的头发拨弄到枕后,曲起食指,用关节轻轻抚着他的脸: “鞋子泼湿了,待会儿抱你回去。” 虞幼文瞧了他半晌:“你……”他垂首,轻声说,“你别对我这么好。” 这话像撇清关系,林烬不爱听。 他伸着腿,把他冰冷冷的脚夹在腿间暖着,抱着他,不着调地说:“我就要对你好,你管不着。” 虞幼文闭着眼,不说话了。 这片胸膛热乎乎的,实在让人留恋,他有些害怕,怕以后没有了,会不习惯。 他两只手折在身前,默默等着林烬来抓,抓去玩儿。 这事儿他才不主动,他是个要面子的人,怕以后事情败露,林烬会说出不好听的。 可等着等着,他听见林烬的呼吸愈渐绵长,背后的手也没动了。 虞幼文睁眼看去,发现林烬已经睡熟了,他伸着食指,在他腰腹上点了点。 声音轻而沙哑:“不玩儿么?” 第21章 怎么睡着了还能变呢 第26章 没人理他,虞幼文叹了口气,颇为不舍地收回手。 他稍稍撑起身,想回寝屋去,结果扯动了被褥,林烬被搅扰好眠,眉宇微蹙着,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虞幼文只能安安分分躺着,用目光——那是温柔极了,春水似的目光——描画他的眉眼。 看着看着,他忽然觉出些异样,那炙热的感觉太明显,让人想忽视都不行。 怎么睡着了还能变呢。 虞幼文有些纳闷,又有些恹恹,他变不了,便格外好奇,好奇到近乎痴迷的地步。 可林烬睡着了,没人牵着,他就不太敢动。 他想了想,也跟着闭上眼睛,调匀呼吸,装作睡熟了,往他怀里蛄蛹。 林烬微微睁眼,透过睫毛底下的朦胧光影看他。 他带着人到书房,就是想缠着人睡一晚上,然后顺其自然的,以后日日抱着人睡。 虞幼文不知他的小心思,小心翼翼的伸手,缓缓搭在他腰上。 他怕把人弄醒,动作轻得,跟做贼似的。 林烬很高兴,觉得他平日冷漠,都是因为太害羞。 幼幼是喜欢他的。 这句话,只要稍稍在心口一转,他便生出从未有过的畅快。 虞幼文才挨上,书房倏地被敲响,外面响起柳秋的声音: “殿下,夜深了,该休息了。” 虞幼文被惊得一跳,抬头看去,就见林烬也睁着眼,神情很懊恼,不像是刚醒。 两人对视,双双红了脸。 “你……没睡着?” “啊?”林烬装傻,“睡着了,”他抱着人腻歪,“被柳姨吵醒了,幼幼,你让她回去嘛。” 这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思。 虞幼文没心软,他做坏事被发现了,脸蛋赧得红艳。 他蜷着手指,在他胸口敲了敲:“你放手,我要起来。” 他的眼睫在颤,离得这么近,简直颤到林烬的心坎上,他舍不得再惹人生气。 “外面冷,我抱你回去。” 这不太规矩的事,一回生二回熟。 虞幼文团在被子里,被抱着回了寝屋,他连被子都不想还,躺在床上瞧着林烬。 被这样看着,林烬都提不动离开的步子,他半跪在床沿,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真不能让我守在这么?” 他打趣着说:“京营节度使守着睡觉,这可是皇上都没有的待遇。” 虞幼文噗嗤笑了,却还是摇摇头。 屏风外的柳秋没听到拒绝的话,有些着急,特讨厌地开口赶人: “将军请回吧,殿下该歇息了。” 林烬望着虞幼文,见他不说话,伏首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起身出屋。 柳秋关好外屋的门,提着铜盆暖壶进了内室。 虞幼文解着外衣说:“上次新做的那床被子,你给他送去,”他顿了片刻,又说,“别说是我吩咐的。” 柳秋颔首应了。 虞景纯端坐在书案后头,案上摆着乱七八糟的纸笺,垂目看去,好多字迹都是柔美清丽的簪花小楷。 他一张张的捡来看,将看完的纸笺扔到炭盆里,对旁边阿桃道: “林烬说陛下要整顿吏部,你想个辙,把左侍郎和考功郎中家的女孩儿弄出来,再给些银子,送到杭州去安顿,诶,银子还有么?” 阿桃坐在炭盆边烤手,头也没回:“哼,有劳王爷记挂这个,安顿银子我早预备下了。” 虞景纯伸腿,轻轻踹了小杌子一脚:“说话怎么怪里怪气的,谁惹你了?” 阿桃没搭腔,虞景纯讪讪的,又说:“可是不喜欢这儿,想我带你回王府?” 阿桃立刻转过身,呛声说:“是又如何,”她直勾勾盯着虞景纯,颇为直率, “崔公子都带了丫头回府,我虽出身低微,可做个小管事总行罢,再不济,当个小丫鬟也是够格的罢。” “好桃儿,做这些才是辱没你了,”虞景纯拉住她手臂,将人拽到怀里抱着, “胭脂巷离月华馆近,你就在这住,帮我盯着你的那些小姐妹。” 阿桃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 “你不必哄我,让我在这住着,不就是防着崔公子上月华馆,找不着捏肩揉腿的人。” 虞景纯伸手,小掐了一把含怨的脸:“又在多想。” 阿桃默了片刻,垂着眼睫说:“上回我瞧着,崔公子和林将军,像是关系不一般。” 虞景纯神色立刻冷了,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阿桃也看着他,轻轻地说: “我记得林将军说‘难道你愿意看我搂个姑娘’,这话说的,他搂什么人,关崔公子何事。” 虞景纯倚在靠背上:“文鸢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你盯着朝中官员就行了,其他事不用你费心。” 阿桃轻哼一声,从他怀里站起身:“奴家原就不该多嘴,平白成了挑拨离间的小人。” 虞景纯伸手将人拽回来,一把抱在膝上坐着:“好阿桃,你明知我最信的就是你。” 阿桃长长叹口气,像无可奈何:“也都怪我,明知得不着好,还巴巴的来跟你打小报告,” 这么说着,她趴伏在虞景纯肩上:“崔公子这几日一直没露面,你不是惦记着么,不放心就上门看看,” “顺便瞧瞧绿莺和新蝉,她们进将军府也快半月了,怎么跟死了似的,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第27章 虞景纯嗯了声,手顺着层层叠压的裙褶往下摸,钻进绣着缠枝莲纹的裙裾里。 阿桃瞥了眼大开的门窗,只觉有股怨忿不甘,在胸口堵着。 她忍了片刻,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腿上的手,轻喘着说: “外边有人,去里间儿。” 虞景纯将人放在卓沿坐着,猴急地剥她的裙子:“谁敢看,我挖了他眼珠子。” 阿桃憋闷了一会儿,攥着衣带推开人,轻巧地跳在地毯上。 她拉着虞景纯,哄着他往里间走,将门紧紧关住了。 这日夜间,虞景纯坐着小轿,悄然进了将军府,小轿直接停在院中。 林烬听见门边通报,缓缓搁了笔,垂眸扫看刚临的字。 他沉默须臾,烦躁地一把将纸揉成团,毫不留念地扔进火盆里。 虞景纯撩帘进屋,走到书桌边,就瞥见帖架上搁着的《汲黯传》。 “皇长兄的字帖,幼文竟给你用。” 他抿着唇,凑着林烬,看桌沿儿晾着墨迹未干的字:“这是……你写的!” 上挑的尾音昭示着浓浓的怀疑。 林烬眼中含笑:“文鸢写的。” 虞景纯被这两字气得半天没回过神,才认识多久,就叫的这么亲热。 而且瞧这墨痕,人应该才走不久,别是躲着他罢。 气归气,他却侧过身,假装欣赏书房摆设,没露出痕迹: “他在哪呢,我好不容易避开人来一趟,也不出来见见。” 林烬垂眸看他,缓道:“王爷深夜登门,不想见见幼文吗?” 第22章 皇叔,你在想什么! 虞景纯静默着,立了良久,他抬头瞧着黑黢黢的窗外:“父皇虽未曾明说解禁,但幼文已嫁与你,见一面应当不打紧。” 其实早该登门的,可他心里总有些愧疚,自从幼文成后,便不再回他的书信。 她与文鸢向来亲密,应该已经从他那知道了柳冬的事,心里不知该多埋怨他这个皇叔。 林烬没让人传话,自个掀帘出去了。 虞景纯踱步到院中,抬轿的脚夫已经退下,跟着他的侍从也被请出院外。 他从轿子里搬出一堆话本杂剧,还有时下小姑娘喜欢的各种新奇玩意儿。 一趟趟地全部抱进书房,堆在书案上,他心里琢磨着言辞,打算好好哄哄这个宝贝侄女。 虽然未曾见面,但从前常常书信来往,感情也算深厚。 且说到底,柳冬也没什么事,念着过往情谊,总不至于太过生气。 虞景纯这般想着,站在布帘边,殷殷地伸长脖颈,往外头瞧。 虞幼文出屋时,柳秋拦住了他:“殿下,娘娘特意叮嘱,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再瞒下去,怕是会出大事。 虞幼文蹙眉:“谁是外人?” 他静静地看着柳秋,柳秋见他冷了脸,不好再说话。 虞景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见檐下昏暗光影中,走来一个面上覆纱的纤薄身影。 一旁陪着的是柳秋,林烬远远地坠在后头。 虞景纯探出脑袋,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幼文,你都长这么大了。” 他亲自打了帘,将人让进屋。 “上次的话本看完了么,皇叔又给你寻了许多,都是最新的,现在没禁军守着,以后我来看你也方便。” 虞景纯捧了个小兔子玉雕,递到虞幼文面前,语气软软地哄: “瞧瞧这个,好可爱哒。” 见虞幼文只静静站着,虞景纯眼神开始躲闪:“别生气了,原谅皇叔这一回,明日、明日我就去求父皇……” 话音未落,虞景纯手腕便被捏住了,他顺着虞幼文的挪步而动,往围屏后走。 虞幼文蹙着眉,将人拽在软榻上坐着,一把将面纱扯落。 虞景纯讨好的笑戛然而止。 他看着眼前细眉琼鼻,粉面朱唇的崔文鸢,痴愣愣的呆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文鸢!你……你这是作何?” 虞幼文一开口,便是矫饰过的软甜嗓音:“皇叔,还转不过弯呢。” 虞景纯被他姑娘家的声音吓着了。 书房中灯火稀疏,软榻边恰好燃着一盏,他就着橘黄色的光,细细打量这张揉了胭脂的脸。 他似是还没回过神,神情迷糊:“开什么玩笑,我前年带你去郊外打猎,还一起在丛林里解手,你当时可是站着尿……” 虞幼文猝不及防,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事,担心被屋外的林烬听到,习惯性地就要捂住他的嘴,手伸一半又缩回来。 “小点声!你……你嘴巴漏得跟筛子似的,什么也瞒不住,我怎么跟你说。” 看他惶惶失措,虞景纯明白了。 他转过脑袋,看着铺了被褥的大榻: “林烬也不知道么,他夜里歇在这儿,你们没洞房么……不对……你哄我的是不是。” “当年嫂嫂分娩,父皇可是密令女娃娃才留的,给你验身的是御前四品太监陆吉祥,这怎么可能瞒得过?” 虞幼文冷冷地说:“所以他死了。” 虞景纯鼻翼耸动,嗅着空气中细微的冷香,他看着虞幼文鬓边摇晃的朱钗发呆,在寂静的夜里想了许多。 玉雕小兔深深陷入掌心,他似是觉不出疼一般,反复呢喃: “文鸢,文鸢……你怎么能是皇长兄的孩子呢,你骗我的对不对?” 第28章 虞幼文自然明白他为什么懊丧至此,他背过身,负气地反问: “我为什么不能是?” 虞景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扳着他的肩转过来:“不能是的,文鸢呐,这玩笑开大了……” 虞幼文拂开他的手,他没想挑明的,可此时一气一怒,就脱口而出: “皇叔,你在想什么!” “我、我……” 虞景纯有些发慌,急得大汗淋漓。 正张皇时,对上虞幼文那双含怒的秋水眸,思绪一下就拨云见雾的清晰起来。 怪不得这几天都不见自己呢。 他想编瞎话糊弄过去,可心知决计骗不过崔文鸢,只得一把捂住脸,大叹几声说: “说穿了也好,幸好没犯错。” 虞幼文看他胳膊肘撑在膝上,气呼呼的喘着粗气,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 他也有些尴尬,伸手戳了戳虞景纯的胳膊,想扯开话题: “你喝醉了就喜欢跟那些人胡闹,以后可得注意点,别稀里糊涂的走了消息。” 惦记自己的侄子,这事只稍想想,虞景纯都要没脸见人了。 他双手捂着脸,声音闷闷的: “别挨我,气着呢!” 他颓然呆滞地回了胭脂巷,刚进院,就见阿桃提灯来迎,他嘶声哭叫出来。 “桃儿,我要死了。” 蓦地听见这么一句,阿桃气急,用力跺了几下青石板:“爷又在说甚么胡话,可是吃醉了酒。” 虞景纯凑上前,几次启唇,终究只扔下一句:“跟你说了也白搭。” 阿桃扶着他的胳膊,将人往屋里搀:“你不说我也知道,瞧你这样,怕是在崔公子那受了委屈。” “我怎么说的来着,你还不信,”阿桃戏谑地笑,“奴家这双眼,可利着呢,他与林将军定是勾搭上了。” 这话像是巨石入水,虞景纯腾得一下跳起来:“瞎胡吣什么,他……他才不会。” 阿桃道:“你也别急着跟我辩,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 虞景纯歪在榻上,整个人散了精气神一般,没劲儿搭理阿桃。 阿桃跪坐在他身旁,没规矩地摸他脑袋:“作这丧气样子有什么用,专心奔着自个前程,什么样的人抢不回来。” 虞景纯抬臂,用宽袖遮住脸:“没用的,纲理伦常大过天,那人……我是无论如何得不到了。” 阿桃见不得他这个颓废样,睨着他: “不过是表兄弟,有什么伦理纲常,再说都龙阳断袖了,还讲究这些虚头巴脑的做甚么,惹人笑话。” 在一阵死寂般的沉默后,虞景纯放下横在额间的手,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语气不甘地说: “你这话……也有些道理。” 第23章 我可以更厉害 将人哄好了,阿桃才拎着灯笼起身,虞景纯一把拽住她的裙裾:“这么晚了,还要去哪?” “谬家倒了,要送香兰去杭州避避风头,我去送送她。” 虞景纯想她陪着,不肯松手:“让底下人去就行了,外头冷,何苦跑这一趟。” 阿桃道:“好歹姐妹一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不去瞧瞧,我哪能放心。” 虞景纯无奈,从软榻上爬起来,拿了大氅给她披上,又殷殷嘱咐了几句,才让人走了。 此时寅时刚过,冬日里天儿亮得晚,院中黑黢黢的,吹着萧瑟的风。 他在风里站了片刻,才模糊觉着,阿桃刚刚是准备出门,不是来迎他的。 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发生在此时,便更使人觉得世间孤苦,心中酸涩。 他摸着黑,拐过耳房朝东走了几丈远。 那里有间小禅室,屋不大,南墙上供着小佛龛,在昏暗光影中瞧着颇为渗人。 虞景纯往常是不怕的,可今儿心里却瘆得慌,他踌躇片刻,走上前熟练地在佛龛上摸索。 机关都是用熟了的,可今日东墙却迟迟不开,像是哪里卡着了。 他越摸越急,惶惶地说: “哥哥,你不愿见我么……” 话音才落,东墙开了,露出一个逼仄的门缝,虞景纯侧身溜进密室。 密室不大,前后左右最多七八步,靠墙一方檀木案,上面供着两个牌位,刻着前太子与前太子妃的名讳。 他掏出火折子点燃烛台,又燃了线香栽进供炉里,神色凄然无助。 檀木案前放着蒲团,往常都是懒散坐着,今日却端端正正跪好。 他也不说话,就呆呆地看着牌位。 另一边,林烬推门进屋,绕过围屏,就见虞幼文趴在软榻上,侧脸埋在褥子里。 他忖度着虞幼文的目光,没多犹豫,伏身罩了上去: “我看他出门时都快哭了。” 背部抵着宽厚的胸膛,这个姿势不怕露馅,又暖和,虞幼文喜欢。 他瞧了两眼林烬:“被我气的。” 虞景纯那些试探,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怕表明心意被拒,失了体面。 他想让自己对男子产生兴趣,等时机成熟再下手,就跟他想找人拖林烬下水是一样的。 到底是一家人,心思同样龌龊。 林烬低头嘬了口他的脸蛋:“能不生气么,哪有跟小叔一起逛窑子的,要是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虞幼文微微侧身:“有皇祖母呢,这事传不出去。” 第29章 林烬极近地凑到他脸边,捏了他下巴:“也是奇了,你顶着这张脸,又不碰楼里人,他怎么就没怀疑呢。” 一起站着解过手,能怎么怀疑。 虞幼文依着他的动作,乖顺仰头:“我扮的不像么?” 林烬伸手,把虞幼文的发钗拔了,发束打着漩儿,墨泼似的散下来,遮掩在颊边。 他撩起一侧的乌发,别再他耳后:“不像,哪有长得这么漂亮的男人,我一个照面就能看出来。” 虞幼文轻哼:“那你厉害。” 林烬调笑说:“我可以更厉害。” 虞幼文冷哼,侧过脑袋朝里。 林烬见他生气了,却不懂他为何生气,他只是说说而已,又没真的厉害他。 他抱着人耍赖似的亲吻安抚。 虞幼文躲着他,将脸埋进被子里,耳朵又被人叼住了。 他反手去推:“你硌着我了。” 林烬弓起腰,低低喘息起来,颇有些狼狈:“幼幼,你别吊着我,再这样下去,我……” 虞幼文扭过头,看坏人似的看他。 这目光把林烬的话都堵回去了。 他将人晾了好半晌,才慢腾腾地去解林烬的衣带,有些开心又有些怪罪地说: “娇花一样的美人不去碰,偏偏就来磋磨我。” 林烬才不理他,他习惯后不觉得羞耻,甚至还嫌虞幼文动作慢。 亲自动手,三两下就将自个剥光了,又伸手推高他的衣袖。 一段冰雪似的胳膊,又凉又白。 他抖开被褥将两人罩住,他火气重,被褥里不一会儿就暖烘烘的: “你那老毛病这月有犯么,我跟太医打听过,说是用些姜糖鸡蛋要舒坦些。” 虞幼文低垂着头,玩的正起劲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驼红的脸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看了看林烬,又垂下头,轻得不能再轻说:“我用不着。” 林烬包住他的手,用力握紧,呼吸都乱了,哪里听得见声若蚊吟的几个字。 他仰起颈,窒息般深深喘着气。 虞幼文听着耳边浊热的呼吸,他没体会过,不懂这是什么感受。 纵使断了药,他的也没反应,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都如此。 没得到过,自然谈不上多失落。 只是当林烬眼眸迷离的看着他,那眼神滚烫的,仿佛要将他也灼成灰,他才生出一点好奇来。 他笨拙地学着林烬,学他半阖着眼,跟迷了神智似的唤他名字。 他这时候不愿喊将军,也不想喊林烬,又轻又柔地一遍遍念:“小乞儿……小乞儿……” 跟逗狗似的,可林烬喜欢他这样叫。 耳边这动静,谁也受不了。 他隔着厚重华贵的衣衫,揉虞幼文的腰,贪婪地咬住他的手臂,横在自己齿间研磨。 许是不甘心,不甘心欢愉的时间太短,他没等到时候,就将虞幼文捉住了。 虞幼文仰着头,手指蜷缩成一团:“还没、没呢。” 林烬攥着他的手,一会儿一个坏主意:“不够呀幼幼,给我看看腿,好不好?” 虞幼文心里一跳,使劲把手抽回来,眼神警惕,像是受惊的兔子。 “上回是看胳膊,这会又要看腿,你下次还想看哪?” 林烬也知自己不堪,可控制不住的,不断得寸进尺,试探虞幼文的底线。 他小心地贴近,在他衣摆处蹭着,明明下流得不像话,嘴里说的却是: “不愿意就算了,我再忍忍。” 这语气委屈极了。 虞幼文蹙了蹙眉,明知他在装可怜、耍花招,可说不上为什么。 他竟也没生气,就是有些担心。 犹犹豫豫的,还是垂下手。 他搂起绣着繁复花纹的裙摆,把宽松的裤脚慢慢往上提。 林烬急不可耐地挪到榻尾,一手提着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这里烛火昏暗,丝绸裤子堆叠在一起,下边露出两条匀称修长的腿。 净袜松松搭在小腿上,袜口轻挽着极细的脚踝。 虞幼文有些赧然,曲起腿弯,往被子里缩了缩。 林烬伸手捉住,利落地扯掉净袜。 一双细长的白脚,左脚踝骨上有一颗小痣,脚趾蜷缩着,好看到过分。 他懵了,觉得呼吸都不顺畅。 还不待他细看。 虞幼文便立刻吊起眉眼,凶了他一句:“死心了么,”他极快地罩上被子,“我是大脚,绿莺新蝉才是三寸金莲,你去她们……” 第24章 幼幼,给你看个东西 虞幼文还没说完,便被翻过来的被子盖住头脸,随即脚背覆上一只烫呼呼的手。 脑袋突然被罩住,虞幼文正要发脾气,足弓处就挨着一个湿润柔软的东西,还呼哧着热气。 “你干什么了?”虞幼文惊慌,脚趾骤然蜷起。 林烬听到他刚刚的话,终于明白他上次为何生气,可这会儿顾不上解释。 他明目张胆地偷亲了一口。 揉着象牙似的白脚,把心一横,牙一咬,迅速分开扑了上去。 “幼幼,给我嘛……” 他掀开罩在虞幼文头上的被子,正要接着恳求,脑袋顶就被手按住了。 虞幼文一手推着他,一手撑着软榻,惶急地往后退。 第30章 林烬逼着他,随着他的后退往前挤,嘴里一直说着不着调的话。 虞幼文后背碰着榻架,终于严厉起来: “你再胡来,我就喊人了!” 这是真生气了,林烬听得出来。 他拉长音调,野兽似的闷声哼哼。 然后愤愤地将腿放下,双眼冒火地瞅了片刻,又伸手去摸腿。 虞幼文靠在大榻木栏上,伸手摁住不断被推高的裤子,腿上粗糙的手急躁地游移,像燎原的火。 他只能看见林烬的脑袋顶,下腹涨涨的,有些难受。 这种感觉太陌生,他拽来被子盖住自己,茫然地看着他发狂。 书房没烧炭,夜里冷得很。 林烬怕冻着他,又怕将人惹急了,摸了片刻便给他盖好。 虞幼文记得他还没到,可不知为何身上很燥热,冲的他脑子懵懵的。 他懒得动弹,想将这事糊弄过去。 “南京的人到了……” “哦,”林烬不想聊这个,他记挂着虞幼文刚刚的话,怕他心里存疙瘩,“我不喜欢三寸金莲,就喜欢你这样的大脚,好看。” “呵,说谎!”虞幼文糊弄不过去,拂开腿上的手,翻身准备下榻。 林烬哪肯放他走,一把捞住人揉在怀里:“我那时随口说一句,你就记住了,这么在意呢。” 在意二字让人心颤,虞幼文侧首,冷酷地说: “我不想玩了,你放手。” “就不放,”林烬给他掖好身前的被子,悄悄地说,“你没发现外面很安静么。” “啊?”虞幼文迟钝地侧首看他,“柳姨呢,她今晚怎么没来催?” 林烬在他脸上嘬了一口:“皇叔上门,她不得去宫里递消息,幼幼啊,今晚没人打搅,我给你暖被窝。” 柳秋向来唯皇后之命是从,近段时间他与林烬厮混的事,怕是早就报上去了。 虞幼文侧卧着,背对林烬。 他腰间摸来一只热热的手,想捏又不敢用力似的,在那胡乱的摩蹭。 这是个傻子似的流氓,连男女都分不清,还使劲占便宜。 虞幼文耳尖微红发烫,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他怀里。 他借搂衣摆的动作,掩住关键部位,便什么也不管了。 林烬觉得他太过清心寡欲,跟观音菩萨似的,无论他怎么亲怎么哄,这火就是烧不起来。 他抿了抿唇,从后边压过去,伸手在床铺底下摸出一本书,犹犹豫豫的,放到虞幼文头边: “幼幼,给你看个东西。” 虞幼文一抬眼,缠绵的烟云卷着五个字——《春夜海棠图》。 扉页上画着一对紧挨着的男女,就跟他和林烬现在差不多。 他无措地揪着被褥,侧首移开视线。 林烬从背后罩住他,捏着他下巴,不让他躲闪:“看看嘛,” 他一边用脸颊磨蹭他的后脑勺,一边悄声说:“听说女子也很快活的,等以后你食髓知味,要缠着我弄的。” 虞幼文闭着眼,伸指推开图册,将脑袋埋进褥子里。 “我、我不行的,”他声音闷闷的,在微微发抖,“小乞儿……你是不是嫌清倌,我给你纳妾好不好,石锋家有个女儿,他上次……” “别说了,”林烬伏身抱住他,“你不想就算了,是我脑子糊涂,给你看这种腌臜东西。” 虞幼文没抬头,握住肩上的手,勾勾绕绕的。 他想将手往下带,想坦白。 可这被窝实在太暖了,烘得他昏昏欲睡,沉醉不已。 窗外风雪呼号,这样的寒夜,能被人温暖地拥在怀里,着实是一件幸事。 进了冬月,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禁军,三天两头就有官员下狱,都是与两府牵扯较深的官员。 皇帝手中的刀,毫不留情的砍着两府党羽,像是要把过往所受的窝囊气,都发泄出来。 由于下手狠辣,林烬残忍嗜血、挟势弄权的名头,在京城里传得家喻户晓。 四王七王早歇了拉拢的心思,在虞景纯乘风而起的势头中,竟有了联手的迹象。 冬月初五,皇帝携七王出宫祭祖。 翌日,四王的兵部拟了林烬戍边的票子,七王的秉笔太监王瑞批了红,就差将人赶出京城了。 没想到一夜的功夫,司礼监以內宦干政的罪名遭到了血洗,牵涉此事的大批官员都下了狱。 没经过大理寺,没经过都察院,林烬先将人砍了。 又等了三天,他才慢悠悠地整理出一干人的罪状。 除却假传圣旨,贪污索贿这些,还开玩笑似的,加了私造铁甲弓弩的罪名。 几个文弱无力的文官,和无根无后的太监,被扣上谋逆的罪名,这简直是挑衅。 朝中政法不通,六部形同虚设。 京城,彻底乱了。 虞景纯拿着条子,去诏狱接柳冬,走的是正规流程,但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不认。 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官,穿飞鱼服,趾高气昂地站在阶上:“柳冬擅闯宫禁,锦衣卫按律缉拿,王爷还是请回吧。” 虞景纯侧首,望了望虞幼文。 虞幼文踩着雪泥迫近几步:“司礼监刚批的条子,你们锦衣卫若是按律办事,还不快快放人!” 指挥佥事领着兵,正欲扶刀逼退,忽然听到街边传来阵阵马蹄声。 “八弟好大威风!” 第31章 诏狱前静了一刹,围拢的禁军朝两侧分开。 锋刃侧映出的冷光中,骑马过来一个人,隔着老远,一身五爪金龙蟒服亮闪闪的晃着人眼。 虞景纯望过去,微微屈身,忍着不适请安:“臣弟见过四哥。” 四王虞景渊,年三十四,早年领兵在东南抗过倭寇,十万东南军的实际掌控者。 他策马绕着二人走了一圈,没说免礼,目光落到虞幼文身上: “林烬的狗,怎么跟这废物走到一起了。” 第25章 我到时候肯定会把你气死的 虞幼文伸手,拉着虞幼文站直,他看着虞景渊,缓缓笑了:“方便咬人啊。” 虞景渊还等着他骂回来,用大不敬的罪名将人砍了,谁料他轻飘飘认下。 一个谋士的脑袋,他是不惜摘的。 可牵扯上崔家,就得有些名目,有七王盯着,他不敢学林烬痛快杀人。 他弯下腰,饶有兴致地盯着虞幼文:“父皇还未归京,司礼监的条子做不得数,锦衣卫奉命办差,你拿什么咬。” 虞幼文敛了笑,冷冷地说:“陛下还未归京,兵部尚书的供词也做不得数,王爷是想多添几页。” 他敢明目张胆的威胁,是因为虞景渊的兵驻扎在浙江,京中只有万余锦衣卫。 虞景渊与五万禁军对起来毫无胜算,更何况一旁还有七王虎视眈眈。 两府明争暗斗多年,就等着抓对方错漏,将人踩入尘埃。 虞景渊目眦欲裂,瞪着虞幼文。 片刻后,他恨恨怒吼:“放人!” 回了将军府,虞幼文唤人带柳冬下去歇息,俨然一副将军府主人的姿态。 虞景纯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你可是幕僚身份,这么自如,也不怕引人怀疑。” 虞幼文很得意的笑起来:“郡主养在深闺,托我管理宅中事务,谁会怀疑。” 他仍旧一身白色襕衫,腰间系着暮色丝绦,领口细致服帖,将那张秾丽的脸衬得风度翩翩。 虞景纯不遮掩地打量他:“先前也是我眼拙,从不见你着艳丽衣衫,这么大疏漏,竟也没多想,唉,还是不能轻信于人呐。” 说开了之后,他就将怨气摆在明面上,时不时就拿这事刺虞幼文一两句。 这般坦荡态度,让虞幼文很是放心,他最怕小皇叔扭扭捏捏,像是贼心不死似的。 进了书房,小窗对坐,香雪煎茶,隔着重重院墙,隐约传来几声铿锵弦音。 虞景纯还是好这个,就着飘来的乐声,抑扬顿挫地唱: “香罗带,玉镜台,对妆奁懒施眉黛,落红满阶愁似海,问东君‘故人安在’?” 虞幼文执杯喝茶,无声笑了。 虞景纯也跟着笑,提起水吊子给他添水:“听着像绿莺在弹,这俩丫头都是顶好的,给你可惜了,要不让我领回去。” 虞幼文挑眉看他:“你哪缺枕边人,绿莺新蝉是我给将军留的,你别瞎惦记。” “林烬痴心错付,”虞景纯啧啧摇头,“文鸢呐,你比我想的还要薄情。” 虞幼文拨了拨茶沫,眸色黯然:“薄情些好,免得将来治愈情伤。” 这话戳到了虞景纯痛处。 他也不掩饰,恶狠狠地瞪过去:“哼,都怪你!” 虞幼文也瞪他:“这会儿凶起来了,你就会窝里横,刚刚虞景渊骂我,你也不帮一句。” “该,我还想骂你呢,” 虞景纯双手撑着茶案,够着身子,很委屈地说,“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怎么能骗我!” 虞幼文看他双唇翘得老高,都能挂油壶了,不禁扶额长叹: “快三十的人了,你快正经些。” “才二十六。”虞景纯纠正他。 他趴着桌案,仰脑袋看虞幼文:“你要我怎么正经?像老四那样,说句话藏个圈套,你才高兴么?” 虞幼文连连摇头:“那倒不必。” “你要像他那样,我怕是会气死。” “那怎么办,你们将我往前推,我迟早也会变成他那样,”虞景纯郁郁寡欢,又隐隐期待, “我到时候肯定会把你气死的。” “文鸢呐,我做不到,还是把五哥从寺庙拖回来吧,要不想个办法,把三哥从南宫捞出来也行。” 虞幼文垂眸,纤薄的嘴唇抿紧了,沉默少顷,才说: “五皇叔已经剃度,你就别想了,东宫谋逆案没了结,三皇叔这会出南宫,怕是命都保不住。” 虞景纯说:“那六哥……” 虞幼文打断他的话:“六皇叔有腿疾,注定与那个位子无缘。” “所以是没得选,才找上我咯。” 这圈子绕的,虞幼文有些猝不及防:“小皇叔,你就这么急着气死我么?” 虞景纯眨着眼,认真地嗯嗯嗯。 然后就被赶出去了。 虞景纯走后,柳冬快步进了书房,他唇角翕动着,有些不好开口: “殿下,柳秋说……说你和林烬……” 柳冬面容俊秀,身材颀长,有种武将气质,可却面白无须,此刻神情焦急,衬出些另类的苍白来。 他比柳秋更敏锐,想的更多,不认为虞幼文和林烬厮混,只是为了报仇。 可这些猜测,他没告诉柳秋。 虞幼文轻声应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颊边迅速升起一股热流,承不住似的,又让这缕红浮上耳尖。 第32章 柳冬像被吓住了,腿一软滑下凳子,抱着虞幼文的膝:“殿下,你别糊涂,他……” 柳冬倏然住了口,他看出虞幼文是高兴的。 只这一点,就让柳冬说不出话来。 虞幼文垂眸,狡辩似的:“我以前跟着小皇叔瞎混,你也没反对。” “那不一样的,”柳冬猜到他动了心,却不知到了哪步,低声问,“他知道你真身吗?” 虞幼文蹙眉说:“不知。” 没坦诚相见,那…… 想到虞幼文卑微地取悦人。 柳冬捏起拳头,一身凛然寒气:“当年我查过他来历,馆子里逃出来的……” “他没瞒着我,早与我说了,”虞幼文打断他的话音,又轻声说, “冬叔,他幼时流落街头,是被地痞抓了卖进花街的,我不介意这个。” 柳冬挖空心思的想辙劝他。 可想到虞幼文从小到大,都是孤苦伶仃一人,没过什么快活日子,他就心疼得不行。 沉思片刻后,柳冬试探地说:“你若只图个新鲜,倒也无妨。” 虞幼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垂下眼眸,显然是不高兴了。 柳冬怕他陷得太深,狠下心肠说:“他把你当姑娘,难道你想让了他,再被他一脚蹬开。” 虞幼文面色煞白,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攥紧:“不会的,” “他为了回来找我,付出了许多。” 他声音很低,与其说是为林烬辩解,更像是劝说自己。 柳冬只稍一想就明白,以林烬的背景,若不豁出性命来挣前程,必然不可能到如今高位。 可他刚回京就以军功求赐婚,毫不在意是否会被皇帝猜忌。 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握紧虞幼文的手: “娘娘送的药别再喝了,好好养身子,若有个什么,你莫让人欺负了去。” 虞幼文就知道柳冬不会反对,他笑了笑,有些困扰又有些赧然地说: “我断了几日药,可、可还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 第26章 何止是偏激,简直杀疯了 柳冬见他脸都红透了,哪会不明白,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这药是昭德皇后补身子用的,极为名贵,当年娘娘拿来时,我找人查验过,” “医师说男子用只会阳事不举,身形纤瘦,却不会伤人根本,只要停药就会恢复如常。” 虞幼文有些尴尬,又有些羞耻。 他扶起柳冬,轻声道:“缪世瑛说皇上密令只留女婴,是怕皇祖母再掀风波。” “可我出生时并未录天潢玉牒,不算皇室中人,这些年也没人入府查验,为何皇祖母还要让我遮掩身形?” 柳冬目光沉凝,摇了摇头: “属下也不知,昭德皇后薨逝后,娘娘便生了场大病,当时遍寻名医才治好,可自从身子痊愈,她行事便极为偏激。” 何止是偏激,简直杀疯了。 柳冬忆起旧事,至今都觉得毛骨悚然,昭德皇后难产而亡,后宫便三年无皇嗣降生。 不是帝王长情,是继后不许。 但凡谁被皇帝临幸,都等不到避子汤,直接被皇后当众杖杀。 直到太子三岁时入主东宫,迫于百官压力,崔皇后才替陛下选秀,一大批依附崔家的贵族小姐入宫。 诞下的皇嗣由中宫教养,诸皇子一起长大,与太子极为亲近。 当时皇后已经放权,将各部司科道的人都交给了太子,甚至为他迎娶手握重兵的安南将军。 她以为东宫稳若金汤,再没人能动摇太子的地位,谁能想到四王的生母贤妃,会被皇帝煽动。 联合母族薛家,筹划出东宫谋逆案。 后来太子被下狱,二皇子为求皇帝开恩,撞了盘龙柱,死谏身亡。 三皇子被幽禁南宫,六皇子被打折了腿,太子听闻消息,悲痛之下,认罪自裁而死。 因此一事,两方人马都死了不少,就连贤妃也被皇后削了四肢,做成人彘。 贤妃的父亲当时官至兵部尚书兼武极殿大学士,在巡视河道时落水身亡。 四王虞景渊当时才十五岁,三天两头遭人暗杀,被薛家派人严密保护,后又送到东南抗倭。 一场殃殃国祸,没人是赢家。 皇帝废了四个儿子才收拢的皇权。 不到五年,便被太子殿下极尽打压的士族瓜分干净,重新成了龙椅上的摆设。 这些旧事,虞幼文听过很多遍,他眼露哀伤,把缪世瑛的供词说了。 柳冬听完沉默良久,才轻声道: “娘娘是真心疼爱太子殿下,当年的事,属下敢以性命担保,皇后绝无谋害之意。” 虞幼文黯然偏头:“我知道,” 他恍然站起身,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屋里,此时日已西斜,屋中光线昏黄。 他走到窗边,手指扣紧窗棂:“是皇帝不喜父亲。” 柳冬欲要说些什么,却见虞幼文的恍惚神情缓缓转变,甚至微微亮了眼眸: “冬叔,柳姨只听皇祖母的话,向来报喜不报忧,我不太放心,你让人进宫看看罢。” 柳冬轻声应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书房外走来一个高大人影。 那人正抻着袖子,不像样地盖在鼻尖闻,举止说不出的猥琐。 柳冬踱步出门,与林烬在檐下相遇。 第33章 短短一瞬,他便在浓郁的澡豆香气下,敏锐地嗅出一丝血腥气。 想起这人方才举止,柳冬突然就释然了,错身而过时颔首行礼。 他这态度,比柳秋动不动拔刀好太多了,倒让林烬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烬进了屋,径直走到窗边,从后拥住了虞幼文:“那人就是冬叔?” 虞幼文没回头,轻轻嗯了声。 林烬习惯了他的冷淡,也不介意,摸得很开心。 “昨儿夜里不是说好我去接他吗,你去诏狱做甚么?” 腰上的手让人心里悱恻,自己太无耻了,虞幼文想,装成姑娘跟个男人黏糊糊的腻歪。 等以后被戳破了,不知要被骂成什么样。 这人在他面前装斯文,极少说脏话。 但之前他偶然间听到林烬骂辛捷,那嘴皮子利索的叫人害怕。 寥寥几句粗鄙脏话,就让人恨不得从未降生。 这是个兵痞无赖。 虞幼文受着抚摸,心里忖度他到时会用哪些词儿骂自己,然后气得不理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林烬跟他咬耳朵,炫耀地说,“你怕我不讲规矩,落人话柄,你是为我好。” 虞幼文微偏头:“自作多情。” 林烬牵着人,往围屏后的大榻带,他间歇性耳聋,听不见那四个字。 他一边走,一边蹙眉低声道: “听他们说虞景渊骂你了,陛下今日派人送了信,过几天夫君就能给你出气。” 虞幼文捏着被水泡皱的手,有些分心,他在想林烬为了洗干净血腥味,泡了多久澡。 坐到榻沿,虞幼文伸手,目标虽然明确,动作却极为缓慢。 谁料半路被劫住了手腕。 林烬捏着他的指头,戏谑地说:“这么喜欢玩儿呢,话都听不见。” “啊?”虞幼文懵懵然抬眸。 待反应过来,他觉得面上挂不住,腾地红了脸,讷讷地接话: “皇帝准备动手了?” 林烬就着窗外昏黄的光,凑近看他脸上的绯红:“幼幼不好意思了,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是被说中了,他确实喜欢。 虞幼文揪着袖子,望着林烬兴奋狂热的眼神,只好用发怒来掩饰。 他腾地站起身:“是谁喜欢玩,不是你要我给你搓的!” 林烬看他发火,嗓音都气变了。 他急得赶忙抓住他的手:“是我是我,”他说惯了软话,这时都不带思考的,“好幼幼,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虞幼文顺着他的力道,侧坐在他膝上,想了想,将脑袋靠在了他颈窝里。 他少有主动依偎过来的时候,林烬抓住机会顺杆爬:“幼幼,我解你外衣行不行?” 为了让这要求更合理,又接着说: “被窝里暖烘烘的,你穿那么多,捂了汗,待会出去被冷风一吹,容易生病的。” 虞幼文算是看明白了,这流氓就是想循序渐进,将他一步步剥光。 可他身前一马平川,亵衣又单薄服帖,这让人有点为难。 就这考虑的一会儿功夫,林烬的手已经摸到后腰的衣带扣上了。 虞幼文捡了折扇,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说正事。” 第27章 回陛下,万无一失 冬月十五,大雪,圣驾回宫。 四王虞景渊领着文武百官,于城门跪迎,明黄伞盖徐徐而至。 宫人的队伍很长,万岁爷的肩舆在人群中心,周边围着穿褐色衣衫,着白皮靴的锦衣卫。 锦衣卫外头是披甲佩刀的禁军,离得再远些,是看热闹的平民。 皇帝的肩舆前,跪满了朱衣紫绶的官员,就像当初林烬班师回朝时,在城门用军功求皇帝赐婚一样。 这些人把皇帝架在万民中间,逼他收回军权,处置这个残暴狂野的将军。 前不久还是英雄的林烬,这会儿落到人人喊打。 都察院左都御史须发皆白,戴锦鸡补子,他带着一众御史,指着林烬字字铿锵: “陛下,微臣要参京营节度使林烬目无王法,恣意屠戮官员,” “兵部尚书堂堂二品,被林烬带兵强押下狱,至今生死不明,此人藐视国法,若不严惩,律法何存!” 七王虞景凌随同祭祖,闻声下了轿,立在明黄色的肩舆旁,他往侧边斜了一眼。 李延富当即跪在泥地上,他乃司礼监掌印,穿正四品内官服,此刻哭诉声尖细: “陛下,奴才也有冤要诉!” “司礼监上下一片忠心,秉笔太监王瑞一向按律办事,却被扣上谋逆的大罪,” “更是未曾审问就直接斩了,林烬如此行径,简直不把您放在眼里啊,陛下!” 随他跪倒的还有一大批宫中太监,都是他收的子孙,穿着宫中内官服饰。 一个个哭天抹泪的喊冤诉屈。 林烬扶刀静立,眼睛都没动一下。 吏部官员膝行上前:“启奏陛下,林烬未经吏部参酌,随意更调京营节度使十二卫指挥使千户,排斥异己,任用亲信,其罪当诛!” 御史声音悲怆:“陛下,林烬求娶逆案余孽,更是将您御笔亲批、终身不得任用的崔家子招揽在其麾下,” “他此举分明是藐视皇权,林烬包藏祸心,结党营私,此人不除,必成大祸!” 都察院的众位御史匍匐在地,嘴里喊着杀奸佞,除奸邪的口号。 第34章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一下子就沸腾了,纷纷你推我搡往前靠拢。 “挤啥呀!”刀剑丛林后的老百姓声音嘈杂,“别挤了,谁踩俺脚啦!” 有人厉声在喊: “万岁爷来了,都跪下!” 前面的人没见着万岁爷,不知道为什么要跪,见别人跪了也不好鹤立鸡群。 百姓呼啦啦跪倒,在一片白雪茫茫中,形成万民请命的壮举。 明黄色的肩舆里传来几声轻咳。 小內宦躬身上前,将明黄垂帘向两侧撩开,里头传出一个苍老的嗓音: “林卿,你可知罪?” 被皇帝喊到名字,林烬好似回了魂一般,单膝跪地: “回皇上,微臣冤枉。” 皇帝下了轿辇,立在百官最前。 他两鬓斑白,却天威不减,略微浑浊的眼扫视四方,能窥见年轻时杀伐果决的气势。 他侧首,看向虞景凌:“老七,你怎么看?” 虞景凌先后经历外地官员弹劾、藏匿奏折、以及南京织机等事,损失大批人手。 他手上无兵,不破釜沉舟拼上一把,永远也看不到出路。 行礼后,虞景凌沉声说:“回父皇,林烬行事狠辣,肆意屠杀朝中大臣,” “致使六部官员惶恐不安,无心政事,若是任由其恣意妄为,怕会酿成大患。” 皇帝缓缓笑了:“六部官员无心政事,那是他们的罪,与林爱卿有何相干。” 林烬有兵权在手,又有皇帝保,虞景凌独木难支。 他看不得虞景渊作壁上观,想拉他下水,可还不等他开口。 就听皇帝说:“可安排妥了?” 林烬说:“回陛下,万无一失。” 虞景凌心中不安,看了虞景渊一眼, 虞景渊听到这话,剑眉紧拧,他目光扫视周围的锦衣卫,将微悬的心又放了回去。 城中禁军只有五千,其余皆驻扎在城郊,他派人日夜监视,并未听说有异动。 只要不动驻军,没人是他对手。 这个思绪才转完,肩舆四周的锦衣卫悍然拔刀,乌泱泱冲皇帝而去。 虞景渊大惊失色,被近卫护着往后退,他面色凝重地喊: “薛达!这是怎么回事!” 薛达拔出绣春刀守在他身侧,他看了眼与禁军缠斗在一起的锦衣卫。 咬牙切齿地说:“石锋的人,妈的个巴子,出叛徒了!” 方才还跪地请命的文武官员,纷纷四散奔逃,百姓吓得抱头鼠窜,贴着城墙逃命。 林烬一脚踹断虞景凌的腿骨,反手挥刀,将李延富捅了个对穿。 他扔开尸体,看向虞景渊,缓缓扯唇一笑。 隔着重重锦衣卫,虞景渊望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心一下子荡到谷底。 锦衣卫是他的人,这场刺杀注定要他来背锅,他能跑。 可一旦跑了,就坐实了罪名。 若是不跑…… 他看着这刀光剑影,狠狠咬牙:“薛达,带人突围!” 皇帝被辛捷护在身后,他眉间杀伐之气顿显,厉声大喊: “林烬,抓住他,生死勿论!” “末将领命!” 虞幼文坐在街边的茶楼上。 他倚窗远眺,注视着这场骚乱,凉透了的茶水顺着白瓷沿倾泻在手上,他却毫无察觉。 过了今日,林烬怕是彻底入了鸟尽弓藏的绝路。 城门口的百官谏言,就是他的项上刀,围观的百姓太多,根本瞒不住。 他搁下茶盏,从茶楼后巷上轿,往胭脂巷而去。 虞景纯最近很烦,他拿着书,不敢动,看着对面的白胡子老头。 耳边滔滔不绝的,是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侍从掀帘进屋,躬身禀道:“王爷,崔公子来了。” 虞景纯双眼锃亮:“快请!” 他整理了乱七八糟的书桌,又殷殷看向白胡子老头。 李斯谊没看他,专心致志地收拾书本,侍从上前拎书箱,扶着李斯谊出屋。 过了小回廊,迎面与虞幼文相遇。 虞幼文执晚辈礼,语气恭顺地问了几句,李斯谊捋了捋胡子,冷睨着他: “王爷态度还是很端正的。” 虞幼文眸色微暗:“辛苦先生了。” 李斯谊没有像往常一样负手离去,让侍从退下,他侧首看廊外飘雪: “王爷受教于东宫,基础稳固,” “可他常年混迹花街柳巷,不知传出多少荒唐艳事,与太子殿下实在相差甚远,根本难当大任,” “且他性子懦弱,又贪图享乐,你要老夫以帝王之心教他,待他将来得登大宝,怕也成不了圣明君主。” 虞幼文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又低下去:“可太子殿下已逝,先生再如何惋惜,也不能令他死而复生来匡扶这大厦将倾的局面。” “小皇叔虽性子软弱了些,但总比鱼肉百姓、颠覆朝纲的四王七王要好,” “晚辈知道先生恼他多年不务正业,可这不是他的本心,” “豺狼在侧,他又不得圣宠,往日醉生梦死的胡闹,只是无奈的保命之举罢了。” 李斯谊听着他这话,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默立须臾,瞪他,冷叱道:“无不无奈暂且另说,你用一篇策论诓我入京,实非君子所为!” 第28章 一处供人凭吊的遗迹 第35章 骂出来就好了,虞幼文放了心,上前扶着他,态度恭敬: “先生息怒,晚辈知错了。” 李斯谊往前走,长叹一声说:“你几次三番派人来请,我都闭门不见,非是恃才傲物,” “实在是……不愿回这个伤心之地。”他稍侧过头,以袖掩面,像是拭泪。 李斯谊才过天命之年,却身形佝偻,须发皆白,看着比皇帝还要年长,可见当年的打击对他有多大。 虞幼文双目微红:“先生多保重身子,太子殿下若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您为他伤感。” 李斯谊神情黯然,缓了片刻,摇头说:“我没事的,纵有再多不甘,过了这么些年,也该释怀了。” 他看向虞幼文,话音一转:“那篇边防策是何人所作?” 虞幼文顿了片刻:“晚辈不才,让先生见笑了。” 李斯谊怔怔的看着他,陷入沉思。 虞幼文垂着眸,轻声说:“当今皇后是晚辈姑母,收藏有太子殿下的策论,晚辈曾有幸拜读过。” 李斯谊点点头:“我看你文风笔法都与殿下极为相似,应该下了不少心思,你原是崔家人……” “……难怪恁眼熟。” 虞幼文看着路,没吭声。 二人慢慢走着,进了李斯谊暂住的屋子,里头烧着炭火。 小案燃了香,袅袅青烟,氤氲直上。 李斯谊年纪大,教了半日课,便有些累,虞幼文扶着他坐在软垫上。 他取了毛毯,盖在老人膝上,准备行礼告退。 透过弥漫的烟气,李斯谊凝视着过分相似的眉眼,忽然一把握住他的手: “不对,你不该像她才是。” 虞幼文面色平静,从老人说出眼熟之语后,他便陷入沉默。 他怎么可能像崔家人呢。 想起皇祖母给他的那些药,那些旧年式样的宫装,他便觉胸口堵的难受。 李斯谊仔细端详着虞幼文,声音低的犹如自言自语: “已仙逝的昭德皇后是崔家养女,与当今崔皇后并无血脉亲缘,” “你既是崔家子,怎么长得与她这么像,容貌气质,简直比太子殿下还像……” 他回忆着年岁久远的往事,在蒙尘的记忆中翻拣,先前对话时那点不对劲突然冒了出来。 “孩子,你方才称呼八王甚么?” 虞幼文在他的目光里抿紧唇线。 “晚辈曾与太子之女有婚约在身,随着郡主喊习惯了,一时口误,请先生勿怪。” “是我糊涂,”李斯谊愕然片刻,仿似大梦初醒,“年纪大了,记差了也是有的。” 他仰在椅背上,嗓音沉稳:“他心性已定,陋习难改,老夫纵使有心教导,所能做的恐也有限,你可有良策?” 虞幼文不假思索:“王爷易轻信于人,眼下时局难测,可专攻权术谋略、形势利害。” 李斯谊笑了笑,摸了戒尺来。 戒尺是打学生的,虞幼文有些局促,慢吞吞地将手伸了过去。 李斯谊象征地打了一下,他像是极为开心,笑得眼边都是皱纹。 “你看重权谋势利,可君子仁士,不可欺诈,若长此以往,致使君臣离心,乃国之大患。” 虞幼文低着头,语气恭敬:“先生所言极是,晚辈受教了。” 李斯谊握着戒尺,温和地说:“我打了你,还不换称呼,是又在故意讨打么?” 虞幼文顿了少顷,才以额贴地行拜礼:“学生虞幼文,见过老师。” 出屋时,院中白雪已铺了厚厚一层。 虞幼文才过小回廊,书房窗子角便探出一双贼兮兮的鹿眸。 虞景纯皱着眉:“文鸢呐,你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 “陪先生说了会话,”虞幼文进了屋,坐到书案边,“今日学了什么?” 虞景纯磨磨蹭蹭地挪到桌边,在他对面坐下,很委屈地告状: “我哪知道学了什么,先生说的,我都听不懂,我问他,他也不理我。” 虞幼文翻着书,安慰他说:“是我欺骗老师在先,才牵累了你,方才我已经道过歉,以后不会了。” 虞景纯眨了眨眼:“老师?” “嗯,我以后给你做伴读。” 虞景纯眸中光芒绽放:“那可太好了,终于不是我一个人受折磨了。” “老师乃当世大儒,你别太没礼貌。” 虞景纯撇撇嘴,心想,明明是那老头先没礼貌的。 虞幼文看着他,凝神沉思了片刻,低声问:“皇叔,我长得不像父亲么?” 虞景纯说:“当然长得不像,我先前说你像皇长兄,只是气质偶尔相似罢了,” “皇长兄仪表不凡,身姿伟岸,若是你长得像他,我至于被骗这么多年,又哪敢……” 他骤然熄了火,没再说下去。 然后恶狠狠地瞪着虞幼文。 虞幼文没想到这层,不由怔了怔。 所以说那些药,只是皇祖母透过他,在寻找昔日昭德皇后的身影。 她活在割舍不下的过去,拿他缅怀无法再见的故人。 他只是一处供人凭吊的遗迹罢了。 虞幼文闭目沉默了好半晌,方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突然很想林烬,想那个披荆斩棘策马而归的小乞儿。 虞景纯见他突然红了眼,容色落寞,忙安慰他说: 第36章 “都说子肖母,女肖父,你身形瘦弱,比较像嫂……” 他又闭了嘴,太子妃当年巾帼不让须眉,纵横疆场杀敌无数,是个比皇长兄还要英姿飒爽的女子。 虞幼文摇了摇头,轻柔地一笑:“不像才好,等以后入了朝,才不会有人怀疑。” 虞景纯奇道:“你要入朝?” 虞幼文还没答话,就听街上有叫喊声,声音嘈杂,由远及近。 虞景纯一骨碌站起身:“外头怎么回事?” 第29章 皇八子虞景纯接旨 应门的老伯在外屋喊:“是当兵的,街上全乱了!”他惊诧地‘哎呀’着,“阿桃姑娘,这会儿你怎么在街上乱跑,快进来。” 虞幼文想着应是城门口撤了围困的禁军,消息已经传扬开来。 胭脂巷僻静,禁军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说明城中清扫得差不多了。 未等片刻,阿桃小跑着进了屋,连伞都没撑,落了满头的雪。 她眼里泛着泪光:“王爷,城门口死了好多人,我听说贾御史也死了,禁军去了贾府,玉儿还在里头呢,这下怎么办?” 虞景纯站在桌前,皱了眉:“带兵的是谁,可打听清楚了?” 阿桃说:“没呢,我才得的信儿。” 虞幼文眸光微闪,有些意外地看向虞景纯:“玉儿是谁,你在官员府里安插了人。” 阿桃这才发现还有人在,面色微怔。 “来不及说这个,”虞景纯拉着虞幼文往门边走,“文鸢快随我一起,林烬的人认识你。” 应门老伯刚闩上门,又拿木头抵得严实,见三人闹哄哄地出来,又赶紧打开。 虞幼文走出巷子口,看见大街上兵荒马乱的,老百姓都关门闭窗,生怕惹了祸事。 几人没坐轿,虞景纯边走边说,面色惶惶地和虞幼文解释。 末了还埋怨一句:“这么大动静,林烬怎么没个消息!” “幸好没跟你说,若你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今日死的就是我们,” 虞幼文拉着阿桃避开乱民冲撞:“再说通过内闱能得什么有用消息,一个不小心,就是害了这些女孩儿的命。” 虞景纯讷讷地辩解:“我也没让她们做什么危险事,不过席上听音儿罢了。” 整个京城乱糟糟的,积雪被来往行人踩成了褐色泥浆,有些辜负了白雪洁净世间的好意。 虞幼文正游目张望,就听阿桃连声喊:“那边、那边有当兵的!” 几个人影在对面街角一闪而过,穿锁子甲,着铁网靴,是禁军。 虞幼文上前拦了人,领队的人,正巧是相熟的千户。 名叫熊协远,是林烬从漠北带回来的,常进将军府谈公务。 这人听了缘由,当即揽了差事,带着阿桃赶去各府救人。 直至夜间,过了戌时,才陆陆续续送了十几个女子到胭脂巷。 虞幼文见阿桃眼睛红肿,就知还有没救回来的。 他走到桌边,对虞景纯说:“王府也清干净了,你带老师回府安顿罢,这些姑娘吓着了,让她们好好休息会儿。” 虞景纯点头应下,抿了抿唇,有种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窘态。 虞幼文眉头微动,对他摆了摆手:“我回府就差人将银子送来。” “不是这个……不止这个,” 虞景纯直了直身体,小声说:“绿莺和新蝉,我上回可是要了,是你自己不给的,” “今儿走林烬的路子救人,这事瞒不住,他知道怕是要多想,要不撤回来?” 这便是下午说的君臣离心了。 无论别人有没有多想,只要自己多想了,往后相处便会添一分介怀。 虞幼文暗叹,他本是故意说的教权术谋略,没想到虞景纯早就会了。 可惜是半吊子水晃荡。 今天这事要是搁其他人身上,压根不会在乎这些女子的性命。 这段时日,京中死的人成千上万,十几个失了利用价值的人,没有谁会在乎。 可小皇叔在乎,他便觉得高兴。 虞幼文拍了他肩膀一把:“我带回去的人,与你有何相干,现在撤回来,反倒显得做贼心虚。” “你别操心这事,我先回了,”他起身拿了大氅。 虞景纯殷勤的帮他扒拉头发,期期艾艾地说:“还有银子哦。” 虞幼文说:“我记下了,回头差人给你送来,” 虞景纯极开心,抿着一对儿小梨涡,将人送上轿。 院子里掌了灯,他沿着扫净积雪的石板上阶,刚进屋,就见阿桃站在屋角。 她垂着头,两只纤手揪着袖摆,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虞景纯看了两眼,牵着她坐到桌边:“没事的,文鸢也不是外人,知道也无碍,” “你今日跟那个千户跑了半日,可打听到什么消息?” 阿桃说:“听到了一些,说是林将军在城门前被百官弹劾……” “百官弹劾!”虞景纯讶异。 他拧眉思索片刻,突然明白虞幼文为何突然说要入仕了。 原是为了替林烬谋退路。 他心里眼里俱是一阵酸涩,脑袋犹如离枝的花,沉甸甸地垂了下来。 阿桃捧起他的脸:“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关键是锦衣卫行刺皇上,七王爷被打断了腿,还有李延富及其党羽都死绝了!” “锦衣卫行刺,七哥断了腿!” 第37章 “消息可属实?”虞景纯瞠目结舌。 阿桃说:“全城都知道了。” 虞景纯愣了好半晌,哑声说:“父皇好手段,一下折了俩,” 他脸上显出迷茫惊惧之色:“父皇到底要做什么,就剩我了,下一个会不会……” 阿桃脸色霎白,正要说什么。 外院突然传来哐哐的叫门声,一同传来的,还有尖细的嗓音在大喊: “皇八子虞景纯接旨!” 虽已夜深,街上却未曾寂静。 到处都是押解人犯的禁军,用板车运送尸体的白役,蜿蜒泥泞的路,冻彻了无数公卿勋贵的血。 这是宣德末年寒冬的京城。 虞幼文推开轿窗,一双秋水眸随意地望着街面,板车辘辘而过时,能闻见冷冽的血腥气。 一路上全是披甲擎刀的兵士,偶尔有穿圆领大袖衫的,便格外显眼。 轿子路过胡同口,偏巧有两个着装泾渭分明的人,拉拉扯扯的搅在一起。 虞幼文眯眼认了认,随即用扇子柄轻磕轿板。 脚夫闻声落轿,跟轿的长随忙跑了来,等着他吩咐。 虞幼文扇尖斜挑,指着胡同口的俩人:“将那俩人叫来。” 长随应了声,麻溜地跑去喊人。 圆领大袖衫微偏头,在灯笼昏光中,露出半张桃花瓣似的脸,果然是林扶荣。 他听了长随的话,拽着披甲擎刀的人,赶忙往这边跑。 虞幼文看着二人,轻轻扬了扬手: “不必多礼,将军呢?” “天擦黑就入宫了,”辛捷答了话,忙不迭问,“公子把阿荣顺道带回去罢,街上乱的很。” 虞幼文用折扇挑了帘,示意人上来:“你这是要去哪?” 林扶荣扭捏着不肯,辛捷提着人就往里头扔: “锦衣卫指挥使薛达带着四王跑了,将军镇守京都,命我去追呢。” 虞幼文差点没懂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整张脸拧起来,纤细的眼眉凌厉地挑了挑。 这出绝处逢生,林烬倒是玩得好。 第30章 我没带扇子 本以为拉拢了石锋,定能困住这头凶兽,谁曾想断头铡都上了,却还是能逃出生天。 要说其中没有林烬手笔,他死都不信。 可要说生气,也没多少,就是有些恼没和他说。 他细细思索着该如何收拾残局。 那边林扶荣还想要下去,被辛捷兜头拍了一把后脑勺:“老实点,再乱跑被拐子拍走了。” “让我跟你一起,”林扶荣扯着他衣摆不放手,“辛哥,求你了。” 辛捷甩不脱这狗皮膏药,好声好气的劝:“我是去抓人,你细胳膊细腿,跟着能做啥,这不是添乱么。” 林扶荣不放,吸了吸鼻子:“我先前说要回南京看看,将军同意了,你刚好顺道,带着我。” 虞幼文被吵得头疼:“别白费功夫,你家辛哥不顺道。” 两人一同闭了嘴,辛捷看了看虞幼文,没敢吱声。 林扶荣拧着眉:“四王逃脱,定会去台州,怎么不顺道了?” 虞幼文侧首,在隐约昏光中,似笑非笑地看着辛捷。 辛捷瞪着林扶荣,愤愤地说:“谁跟你说我要去台州了,我就去城外搜捕乱贼,你赶紧松……” 这话没说完,林扶荣便松了手。 他见白费了力气,小脸一垮,颇有些仗着人喜欢便放肆骄纵的意思。 辛捷看他这样子,又是无奈又是气恼,狠狠揪了把他的脸:“小没良心的。” 林扶荣没理他,坐在轿帘边。 等辛捷带人走了,他又扒着轿窗看,虞幼文用扇子敲他脑袋:“你要去南京做甚么?” 林扶荣说:“小人义父被下了狱,想回去看看。” 若是只看看这么简单,其实单独上路也行,怕是想拖着辛捷,用将军府的名义救人出来。 他没细说,虞幼文也明白。 他合了折扇,扔进林扶荣怀里:“拿去找柳冬,他会帮你,顺便跟他说让张弛进京。” 林扶荣愣了愣,忙伏首道谢。 虞幼文吩咐脚夫去郡主府,便靠着轿壁,闭眸沉思。 过了片刻,轿子落地,虞幼文屈身下轿,让林扶荣回将军府。 他挑着灯笼,独自走进困了他十九年的府邸。 自由的是崔文鸢,虞幼文一直被锁在深闺,这个名字没有行走于世的机会。 他只是苟活的乱党余孽。 漆夜岑寂,烛火透过薄薄细纱,照亮落满絮雪的石板路。 他穿过前厅与中堂,梁栋红漆脱落,在昏暗中浮光掠影地闪过。 进了卧房里间,他取下挂在东墙上的山水图,露出后头的香炉牌位。 燃了香,他立在原地看,那双秋水眸微垂,隐约有些似悲似怨的沉寂。 默立许久,他点亮书案上的烛火,从书架下头拖出一只小铁箱,从里搬出几摞官员档案。 挑挑拣拣地选,又铺纸研墨,誊抄了一长串的名字。 做完这些,虞幼文吹干墨迹,将之收入袖中,又将小铁箱藏回书架下,然后熄了烛火,离开了郡主府。 已是深夜,虞幼文挑着灯笼,没走几步,便听到有马蹄声自街角传来。 马上的身影很熟悉,虞幼文顿在原地,那人踌躇了片刻,便策马到了虞幼文身边。 第38章 “皇帝下旨,册立八王为储君。” 夜风倏然吹过,灯笼轻轻晃动,虞幼文没伪装音色,低低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被耍的团团转呢。” 林烬翻身下马,皱了眉:“本以为陛下是想收权,没想到却是在替八王开路,瞒得还真紧。” 虞幼文玩味地瞧着他:“将军不是早有防备么,怕什么。” 林烬说:“我当然要防备,飞鸟尽良弓藏,谁会奔着死路去。” “连我也瞒着。” “我说是事有凑巧,你信不信?” 鬼都不信,虞幼文提着灯笼往前走:“信与不信,有什么重要,以后节度使大权在握——”他回首一笑, “还望多多照拂在下。” 林烬拽住他的手腕:“虞景渊早晚要死的,你急这么一会儿做甚么……” “我是不急!”虞幼文打断话音,“可你不该放虎归山,他有十万东南军,若掀起兵乱,遭殃的只会是百姓。” “你当初跟我言辞凿凿,说要还富于民,说要让将士吃饱穿暖,就是这样做的吗!” 林烬蓦地抬手捏了他下巴,端详了半晌:“那我该如何做?” “为陛下扫清障碍,然后被下狱赐死,” “若就我一人也就罢了,可我那些兄弟呢,他们跟了我一场,不该落到这个结局。” 虞幼文没吭声,两个人在沉默中对峙。 雪落无声,越发显得这条街巷寂静,林烬温声说: “我还要和你长相厮守,我贪图甚多,却从没想过那个位子。” 他灼灼看着虞幼文,贴近了。 虞幼文在昏光中凝视着他,眼睫颤动着,唇上一热,便被吻住了。 林烬偏头,咬着他的下唇,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回应与反抗。 他含糊地说:“乖,张嘴……” 虞幼文僵直着,托着腰窝的手灼热又宽厚,被舌尖舔舐的牙齿微微松开,柔软滑进口中。 林烬将人牢牢抱在怀里,一手扣在后颈,引着他回应。 不过片刻,虞幼文便觉得喘不过气,他攥紧灯笼的竹竿,微微偏过头。 林烬也不勉强,稍稍放开,又不甘心地将嘴唇碾过他的嘴角、面颊、耳侧。 他将人锁在怀里,埋在他颈间急促喘息着,又小声说: “幼幼,你扇子戳到我了。” 虞幼文脑子晕沉,他被亲得迷糊,下意识就要拽袖子。 少顷后,他蓦地回了神,血色从颊边褪去,薄纱灯笼掉在了地上。 他不知所措地往后挪了挪,目光躲闪,犹豫了许久,才抬头凝视着他: “我没带扇子。” “嗯?”林烬不解。 他从肩颈处往下望,襕衫衣薄,那位置,他眼眉缓缓吊起来,脸色一点一点凝固。 挺然而立,俏生生的,颤巍巍的。 林烬似是顿悟了,像是不小心碰落冰凌,他整颗心都跌得粉碎。 落在地上的灯笼燃了起来,薄纱被火光吞噬,映出一片微暖的光芒。 虞幼文就着这光,看他眼尾弯刀形的疤痕一点点充血,那双眸子狰狞起来。 像是快要憋不住怒火,可那支离破碎的样子,分明是快要哭了。 林烬似是不敢置信,垂手去摸。 第31章 是你非要亲,我能怎么办 虞幼文攥住他那只手,力量悬殊在此刻体现得清楚明白,林烬轻而易举地挣脱桎梏。 长久的静谧之后,林烬学着他先前那样,轻轻掐了一记。 虞幼文吃疼,闷哼一声弯下腰。 林烬眼神酸涩,他恨自己不舍得下重手,目光就有点发狠:“为何不早与我说!” 虞幼文一手撑膝,一手捂着小腹,正要说话,远处的皇宫传来悠远雄厚的钟声。 皇祖母年迈,虞幼文一直放心不下,他细细数着。 辨认出这是召集大臣议事的鸣钟声,应是要宣布册立太子的事宜。 他预感不好,侧首看向林烬,果然就听他语调极冷地说: “为了虞景纯,你也不嫌恶心。” 虞幼文像是不以为意,缓缓笑起来,将早就准备好的盔甲披上。 “是你非要亲,我能怎么办。” “你装的还挺像,”林烬一把将他抵在墙上,阴沉道, “呵,还变一个,我给你变一个。” 他一只手将人箍住了,虞幼文挣扎时,有纸张摩擦的细碎声音。 一张折好的宣纸,滑出虞幼文的衣袖,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林烬就这样箍着人,捡起抖开看了看:“这是什么,”视线太暗,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名, “是为他选的人手,对付我的么?” 他开始解虞幼文衣裳。 虞幼文面对墙壁,手腕被箍在腰后,他扭腰挣动起来,坠着身子往地上坐。 林烬死死将他匝在怀里,手从裙底伸进去:“你想算计我,也不掂量掂量……” 裤带被扒开了,虞幼文红了眼眶,被他欺负得没办法: “将军……别、别在这……” 林烬低垂着头,侧脸贴着他的耳朵,颊边触感火烫。 他语气不屑地说:“几支笔杆子而已,你要做甚么,叫他们参我?” 虞幼文跪坐着,双腿并得紧,再也顾不上什么颜面。 他极快地说:“是保你的,只有将文官话语权握在手里,你才能全身而退。” 第39章 林烬冷哼:“我不信。” 虞幼文弓身蜷起来,声音掺杂了痛苦,犹如哭泣:“别弄了,我跟你不一样,是……是坏的。” 林烬愣了愣,默然了片刻,他用臂弯勒住他肩颈,紧扣到身前来,撩开裙摆伏身去看。 想起往日撩不起的火,他一下就信了。 而且手感确实有些不太一样,他刚刚就发现了,可却没在意。 虞幼文因为羞耻而紧绷,露出的一角,被雪地银光侧映着,微微地颤: “快入宫罢,去晚了皇上会疑心。” 林烬看了片刻,忍住再薅一把的冲动,将他的衣襟腰带系好,他知道虞幼文是借这事赶他。 他双唇紧抿,气得不得了。 馋了这么多年的美人,突然变成了男的,而且还是个常年流连青楼楚馆的男的。 这事儿搁谁都不能接受。 可事实就是如此。 林烬现在一想到他当着自己面,让姑娘家揉肩捶腿,就恨不得将他给剁了。 思绪陡然一滞。 林烬暗骂了句脏话,人家又不喜欢他。 他还非就这人不可了是吧。 龙阳断袖,不知道脏到哪里去。 又是天家子弟,难怪那么不愿意呢,想到他涎着脸让人给自己搓。 林烬一时竟生出愧意来。 不过片刻他就将这种被骗了,反倒还觉得对不起人的诡异情绪压了下去。 他又不是傻子。 大不了给他搓回去。 林烬恨恨地盯着他,将牙咬了又咬,不甘心轻、又舍不得重地骂了一句:“你真是个混蛋!” 虞幼文低垂着眸,往后缩了缩,像是想躲避即将到来的风雨。 林烬看了他片刻,牵马过来,掌着纤腰,将他一把丢上去,带着人往将军府而去。 许是心里攒着气,他鞭子抽得猛,没多久就到了地儿。 他也没下马,提着虞幼文腋下,将人放下马就走。 直到林烬拐过街角,往皇宫的方向去了,虞幼文还没撤回视线。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被林烬捂热的身子,又被风吹冷了,才登阶进门。 林烬送他回府,虞幼文便心存期待。 他在将军府等了三天,越等心越凉,对面书房的烛火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可没人来寻他。 冬月十九,虞景纯差人送信,说是杂务了结,让他去府里上课。 虞幼文到时,虞景纯刚下朝。 他候在檐下,戴着翼善冠,身着绣了团龙图案的圆领袍,神色懵懵然。 两人对视片刻,虞幼文行跪拜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虞景纯看了他半晌,什么也没说,径自入了书房,坐在书案边。 李斯谊挑了挑花白的眉毛,说了几句礼仪规矩,然后拿着戒尺,结结实实打了虞幼文三下。 太子做错了事,伴读是要挨打的,虞景纯只能眼睁睁瞧着,恼他下手不留情面。 本以为这一茬过去了,谁料李斯谊戒尺不撒手,像是专与虞幼文作对。 不时训他暴虐,嫌他蠢笨。 鸡蛋里挑骨头,拿戒尺打得虞幼文手心通红。 虞景纯终于坐不住了,在李斯谊又一次举起戒尺时,蹭的一下站起身: “是我做错了事,老师打他作甚?” 李斯谊说:“殿下不是厌恶他,为何要替他讲话?” “谁说我厌恶他了!”虞景纯将书本都攥皱了,“我只是……只是恼他与我生分。” 李斯谊作恍然状:“原是微臣猜错了,”他作揖告罪,“幸好未酿成大错,只是打了几板子,” “殿下如今入主东宫,所言所行还需谨慎一些为好,” “若不然将来众人投您所好,您一个眼神不喜,多的是人帮你将他打杀了去。” 虞景纯登时哑口无言,气焰矮了大半截,恹恹坐下,没有再吭声。 虞幼文始终一言不发,他觉得老师话中有话,可一时又想不明白。 巳时末,李斯谊收了书本,吩咐虞幼文提书箱,扶他回居所。 虞景纯跟了几步,觉得没甚么滋味,站在廊下目送二人离开。 檐下侍从打了帘,屋里暖意融融,茶案上的白瓷盏冒着热气,虞幼文略看了看,便知虞景纯细心嘱咐过了。 他扶着老师坐在红木躺椅上,替他除了冠,正要给他褪皂靴时,被人握住了手。 李斯谊扒开他的手指头,看了看掌心:“你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崔家虽暂时不得入仕,但你年纪还小,如今又得太子看重,以后未必没有济世利民的机会。” 虞幼文微颦眉,细声说:“老师的意思,是想让我弃了虞姓?” 第32章 得罪了将军,自然要另寻靠山 李斯谊拉着他到身边坐下:“八王从未隐藏自己心思,陛下既封他为太子,自然知道谋逆案一定会大白于天下,” “他可以接受这个,却未必能接受真相大白后,世上还有一个东宫正统。” “我猜想,皇后当年给你弄了这个身份,也是防患于未然。” 虞幼文微微垂眸:“老师可曾听说,我与京营节度使的事?” 李斯谊拍了拍他的手背:“自然听说过,此事委屈你了。” “林将军手段狠辣,虽杀的都是乱政之人,但此人长久不了……” 第40章 他见虞幼文眼露忧色,低声问:“你与他?” 虞幼文说:“是儿时好友。” 李斯谊一愣,随即欣慰笑道:“我先前还以为他此举,是为了让陛下安心,” 他有些奇怪,既是儿时好友,应当也知道虞幼文的男子之身,为何还会开口求娶。 李斯谊没多纠结这个。 他略思索片刻,缓缓皱起眉:“有他护着本是好事,可如此一来,你岂不是更该抽身而退!” “太子后嗣与拥兵自重的将军,如果你们关系过于亲密,于你于他都无益处。” 虞幼文说:“皇叔信任我,将军也……视我为知己,若是我从中调停,老师觉得如何?” 李斯谊摇摇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只能保一时平安。” “就算太子此时信你,可朝中定会议论纷纷,时日久了三人成虎,只怕他也会心生隔阂。” 虞幼文站起身,在李斯谊身前,端端正正地行礼: “请老师赐教。” 李斯谊俯身拉他起来,却未曾说话,沧桑的眼眸中满是慈爱。 他看着虞幼文,好半晌才说:“君明当年,也曾想调和皇后与陛下的关系,可终归是功亏一篑。” 君明是前太子虞景曜的字,他被贬为庶人,东宫又有了新主,不好再称太子。 李斯谊眸色黯然,捂唇咳了两声: “听太子说,你拟了一份外地官员名单,让他送去吏部?” 虞幼文将茶水端给他,轻声应了。 “为其诤,”李斯谊抿了口茶,缓缓笑起来,“不如为其谋,” “太子初入东宫,羽翼未丰,你可趁此机会入朝辅佐,届时朝政安稳,何愁他们反目。” 虞幼文提了水吊子来给他添茶,温声说:“老师……还是想我弃了虞姓。” 李斯谊眼含担忧地看着他,慈爱地说: “我是想让你平安。” 虞幼文忍不住闭目:“当年朝中大臣对父亲推崇备至,母亲执掌十万安南军,他们却没得平安。” 李斯谊向后倚去,仰身呢喃:“幼文啊,他们哪是保不住自己,” “当时陛下拿着勤王诏书,他们怕掀起战乱,又心存侥幸,念着父子亲缘,才至走入绝路。” 李斯谊眼中涌上酸涩,他搁了茶盏,用皱纹遍布的手,抚摸着虞幼文的发顶。 岁月早已磨灭了他济世报国的壮志,这世道如何与他再不相干。 当年君明护住了他,他便只想护住虞幼文。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明白,就算以后翻了案,虞幼文的名字也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中。” “皇后当年请封郡主,此事便已成定局,君明的孩子,只能是个郡主。” 虞幼文在李斯谊温暖的手掌下垂眸,燃烧的炭火在他眼中跳跃,他静了片刻: “老师,让我再想想……” 回书房路上,虞幼文遇见了石锋。 他在短短时间内连跳数级,已升任锦衣卫指挥使,那腰身板正的,让虞幼文都多看了两眼。 京中经历大变,新的格局形成,可石锋到现在都没摸清这位的路数。 明明与太子交好,可又入了将军府做幕僚,这会儿又到东宫与太子一起念书。 他微微侧身,没受虞幼文的礼:“崔公子,皇后娘娘在书房,命我来寻你。” 虞幼文听到这消息,心里有些着急,可石锋走的不慌不忙,像是有不太好开口的话。 他忖度片刻,先开了口:“大人上次说的事,我与将军提过,他说公务繁琐,没有纳妾的打算。” 石锋闻言放松下来,长吐了口气: “本是酒后戏言,不成也罢。” 石锋没想到自己能升这么快,之前见林烬年少有为,是个青年才俊,便想着亲上加亲。 可如今不同,他接任薛达做了指挥使,林烬管着京营,两人都是带兵的。 若走的过近,容易坏事。 他身后拖着一大家子人,再谨慎也不为过,了此心事,他拍了把虞幼文的肩: “先前的事还未谢过,晚上我派人接你,一起喝酒去?” 虞幼文还未答话,飞来一颗雪团子,直直朝他身上砸来。 石锋身手敏捷,伸臂挡住了。 虞幼文侧眸望去,就见林烬坐在不远处的栏杆上,神色不悦地看着他。 林烬拂掉手上雪屑,冷冷地说: “聊的还挺开心,要不本将军差人传话,让娘娘再等会儿。” 这不是他该管的事,可官大一级压死人,石锋伏首躬身,没有敢说话。 林烬站起身,不急不慢地说:“快进腊月了,京里一堆烂摊子,各地监察的锦衣卫都得重调,指挥使不忙吗?” “之前就任同知换过一批,都是自己人……”见林烬脸色微沉,石锋明智的换了话风, “万岁爷寿诞在即,锦衣卫负责近卫防守,最近在忙着筛选宫中人手。” 林烬说:“哦,那去忙吧。” 皇后今日出宫,皇帝特令石锋护送,这会儿差事没做完,可他也不好再说,作揖退下了。 虞幼文着急去书房,看了两眼林烬,可对方站在原地,明显没有挪步的意思。 林烬本就高个子宽肩膀,戳在路中间,还挺碍事。 虞幼文微微颔首,错身想绕过去。 谁料才抬腿,就被搡到廊柱子上。 第41章 虞幼文对那晚的事犹有后怕,这会儿又是在外面,下意识就要推他:“在外你注意……” 话说一半,手被拂开。 他的腰被林烬一只手把住,跟铁钳似的,整个人被钉在廊柱上动弹不得。 林烬贴着他的耳,用极轻的声音说: “他手上才三千人,连京营零头都比不上,也值得你低声下气陪喝酒。” 他误会了,虞幼文纤细的眼眉拧起来,沉默地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 “得罪了将军,自然要另寻靠山。” 林烬眸色沉郁,眼角的弯刀疤痕似是浸了血:“耍了我就想跑,空手套白狼,没有这样的事。” 虞幼文轻轻叹气,觉得和他说不清,他伸手去推又推不动,不由恼了: “你有病,是你自己找皇上求娶,现在怨我骗你,皇叔也是你先去找的,我何时让你做过甚么?” “成婚当天我就说……说不喜欢你,是你自己死乞白赖黏上来,这会儿倒赖上我了。” 越说腰上的手摁得越紧,虞幼文疼得伸手拧他,可林烬胳膊上的肉硬得揪不起来。 他气急了,长睫扑闪着,抬腿便蹬他: “你放手,给我肚子摁疼了!” 第33章 大权在握的好处 林烬减了力道,却没松手。 他挨着踹,恶狠狠地盯着虞幼文,他心里明白虞幼文说的对。 可越不占理,他就越生气。 明明被人骗的是他。 可他打舍不得打,骂舍不得骂,一腔心思喂了狗,冤情无处诉,委屈极了。 早知道如今抱不着,那日骑马就不该那么快,他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名正言顺与他亲近的法子。 他才不管虞幼文是怎么想的,他只知道—— 虞幼文是他女人……不对。 是他男人……呸! 管他是男是女,反正是他的。 两人正僵持着,忽听到远处梅树旁传来几声轻咳,柳秋颔首躬身: “崔公子,娘娘请你过去。” 林烬愤愤不平地松了手,虞幼文抚平被弄乱的衣衫,冷冷瞪他一眼,跟着柳秋进书房。 崔皇后已近花甲之年,双凤翊龙冠掩不住霜白鬓发。 她身着深青色织金云龙纹的褙子,佩着白玉云纹玎珰,雍容华贵地坐在窗边。 虞景纯在下手站着,眼角眉梢带着笑,颊边一对儿小梨涡,瞧着颇为开心。 未等虞幼文行礼,崔梓歆便伸着手: “别讲究这些,快过来。” 虞幼文走近,蹲在崔梓歆膝旁,见她面色泛白,还带着大病方愈疲态,心疼地说: “皇祖母可好些了?” “不用担心我,”崔梓歆垂目看他,伸手摸着虞幼文的脸,对虞景纯道: “午膳你们俩陪着,皇儿去安排罢。” 这称呼让虞景纯受宠若惊,他笑了片刻,翕动着唇角,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老不死的种就是上不得台面,崔梓歆这样想着,面上却和颜悦色: “如今朝臣盯得紧,皇儿不要铺张,以免落人口舌。” 虞景纯赶忙应声,飘飘然出去了。 门方阖上,崔梓歆便挪了挪位置,拉着虞幼文坐在自己身边:“柳冬说你叫了张弛入京。” 虞幼文说:“王瑞倒了,东厂无人,张弛手底下的五千净军是上过战场的,个个都是好手,有他在皇叔也放心。” “本宫还以为……”崔梓歆眉宇紧蹙,捂唇咳了两声,“看来你是死了心要扶他。” 虞幼文温声说:“皇祖母,皇叔仁善,一定能做个圣明之君。” 他起身倒了温茶,递给崔梓歆:“现在有老师教导,又有林将军镇守京都,天下安定近在眼前,我不想再横生枝节。” 崔梓歆拨着茶沫,半晌方道:“待洗清冤案,可以重修天潢玉牒,到时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东宫之主。” “孙儿没那个心思,皇祖母别再劝了。” 虞幼文这时方懂老师的话,他这个身份,锁于深闺还不够,只要存在便是个麻烦。 崔梓歆饮了口茶,在茶香袅袅中陷入沉思,当年的教训太过惨痛,她不敢再独断专横。 可她年岁已高,纵使有心,也护持不了虞幼文多久。 若不推他走向高位,如何能保一世喜乐,富贵平安。 她侧首问:“林烬对你如何?” 虞幼文有些慌,他倚着崔梓歆,轻声说:“很好,他记着当年的恩,对孙儿挺好的。” 屋角默立的柳秋抬了头,看了虞幼文一眼,又挪开目光。 “只是好还不够,”崔梓歆搁下茶盏,握着虞幼文的手,“势均力敌方能长久。” “他手上人命太多,现在没遭反噬,只是因为还有用,待解决了虞景渊,老东……陛下定不会留他,届时你……” 崔梓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颤抖,纵然皇帝下手注意着分寸,但她身体还是大不如前。 虞幼文不想她多思多虑,抚着她的背:“皇祖母好好保重身子,年后重查旧案,还需您坐镇后方。” 崔梓歆侧首,玉珠在耳畔晃出旖旎光影,她忍着咳,蹙眉说: “此事不能等年后,待陛下过了寿诞,便立即着手,人证物证早已齐全,只差一个时机。” 午膳后,皇后起驾回宫,虞景纯扶着她往院外走,殷殷嘱咐左右内侍好好照顾。 第42章 崔梓歆拍着他的手,声音和煦地说:“方才见你没用多少,可是学业太重觉得疲累?” 虞景纯珍惜这段时光,哪肯在她面前诉苦:“回母后,儿臣不觉累,是难得和母后一起用膳,觉得开心。” 蠢货,崔梓歆微微垂目,掩去眸中不悦:“以往误会诸多,未曾多陪陪你,都是母后的过错。” “母后何出此言,”虞景纯挨近了些,亲昵地说,“以往儿臣不孝,不常进宫探望母后,都是儿臣的错才是。” 崔梓歆想着该要摸摸他的脸,但瞧着与老东西有些相似的脸,就想扇去一巴掌。 她抽回手,面容和蔼地说:“你如今事务繁忙,当多注意身体,” “学业的事不必急于一时,若李太傅言你的不是,你就说是母后说的。” 跟在后面的虞幼文皱了皱眉。 虞景纯笑着应了,乖顺地说:“儿臣谢过母后。” “自家人,何必言谢,”崔梓歆细声细语,异常温柔,“这些年我久居后宫,多亏有你照拂幼文,” “他是听了我的命令,才没透露身份,皇儿可生母后的气。” 虞景纯笑意僵了一瞬:“母后是替幼文着想,儿臣怎会生气。” “这便好。”崔梓歆停了步子。 她回身拉着虞幼文,将二人的手叠在一处:“母后老了,你们叔侄年岁相差不大,以后定要互相扶持,好好相处才是。” 虞景纯掌心拢着一只凉软的手,今日一切都太美好,他恍若身处梦中。 这便是大权在握的好处么。 直到锦衣卫拥着明黄轿辇远去,虞景纯还有些懵懵然,他拉着一旁的虞幼文,不敢置信道: “文鸢呐,你知道吗,父皇是喜欢我的,他说这些年忽视我,是为了保护我。” 虞幼文轻声应了。 虞景纯一双鹿眸眨了眨,颊边梨涡浅浅,他又靠近一些,傲娇地说: “母后也是喜欢我的。” 这倒未必,若是帝后同心,四王七王根本没有祸乱朝纲的机会。 虞幼文有些头疼,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皇祖母如此不喜虞景纯。 这可是她亲生的。 虞景纯此时年富力强,正是用功的时候,不劝他进学也就罢了,还说不必急于一时。 皇帝年迈,如何能不急。 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在看到月洞门旁边的林烬时,虞幼文步伐微顿,低声问: “他怎么在这?” 虞景纯开心地说:“父皇让他教我骑射,”他喜色微凝,“你怕冷,还是别去了,回书房吧。” 他扒开虞幼文的手指头:“手还疼不,我让人准备了药油,就放在桌子上,你记得擦。” “再帮我看看内阁呈报的节略,明日早朝父皇要问我的。” 虞幼文点头应了,转身往书房走,他想跟着去,可又受不住林烬谴责的目光。 第34章 点了两个倌儿 腊月初,吏部提拔一批地方官吏进京,填补朝中空缺。 重臣任择需经过廷推,凡由虞景纯举荐的,皇帝都予以批准任用。 无人能再撼动虞景纯的东宫之位。 南京镇守张弛入京,升任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与此同时,皇帝赦免崔家不敬之罪,允准崔家子弟入仕。 轿子外头红日西斜,他放下虞景纯送来的节略,按了按眉心:“指挥使做东,可知还请了谁?” 长随说:“给太子殿下送了帖子,还有几位同知和佥事作陪。” 虞幼文倚着轿窗:“绕个路,去接……”他余光瞥见街角下马的身影,话音顿住。 “公子要去哪儿?”长随问。 虞幼文循着那人进楼的背影,看向映在晚霞余晖中的木匾,眸色霎时一沉,他吩咐在一旁小巷里落轿。 “你们就待在这,别跟来。” 他出了小巷,跟在林烬后边进了楼,浓妆艳抹的老鸨立时迎了上来: “爷喜欢啥样的,尽管吩咐。” 虞幼文从袖兜里掏出银锭:“方才眼角带疤的人去哪了,点了什么人作陪?” 老鸨瞅见银锭,双眼发亮,小声说:“在里头呢,叫了两个男孩儿。” 虞幼文愣了一下,胸口有些闷闷的,他把银子递过去:“领我去房门外看看。” 老鸨收了银子,脸上堆出谄媚的笑来,引着虞幼文往最里头的走廊里去。 “爷千万小心些,别惊动客人。” 此时还未入夜,楼子刚开门,还不是热闹的时候,走廊里很安静,两侧是紧闭的房门。 只有尽头一间屋子亮着烛火。 虞幼文走到门边,林烬动作倒是快,里头已经开始办事了。 床架子摇晃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轻柔细吟,虞幼文侧耳听着,忍不住将手贴在了木门上。 “什么人!”是林烬的喝声。 老鸨面色一白,谄笑道:“是奴家,过来瞧瞧爷有什么吩咐。” “下去吧,别来打扰,”林烬语气不耐地催促,“继续。” 床上的两人很听话,也不羞怯,白胳膊白腿的晃人眼睛。 林烬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一点儿也没觉得不好意思,那眼角坠着的泪珠颇为刺眼。 他杀过许多人,听过许多凄厉的哭喊,明确的目标让他从没后退犹豫过半步。 可此时他看着那泪珠,听着犹如哭泣的呻吟,却倏然恍惚了。 第43章 这本是他的结局。 他九死一生逃出苦海,遇见了菩萨似的人儿。 如今却因心中欲念,想亲手将那人拉下神坛,落到本该是他的结局。 床上渐渐安静下来,两人稍稍分开了些,不约而同地看向桌边发呆的客人。 没说停,那就得继续。 两人对视片刻,又换了个花样。 眼角淌下的泪珠越发汹涌了,林烬有些疑惑:“他亲你,你也难受?” “哈?”那人看向他,眼底迷醉,发出微弱的气声,“不难受……快活。” 林烬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他方才那样弄你,你不疼吗?” 这一下把两人问愣了。 咬着唇,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弄的好就不疼,爷要试试么?” 说实话,林烬是有些想的,可一想到虞幼文,便果断移开目光。 他细细问了好些事,例如怎样才不疼,怎样能让人快活,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啰里吧嗦一大堆,末了掏了两个银锭子,放在桌上:“寻几本书给我包上。” 林烬拎着小布包,翻身上马,扬鞭回了将军府。 虞幼文此时坐在桌边,一旁是喋喋不休的虞景纯。 虞景纯快忙坏了。 他一边听女孩儿拨弦唱曲儿,一边扒着虞幼文耳朵,说悄悄话: “父皇今日早朝夸我了,说我进步很大,文鸢呐,你太厉害了。” 虞幼文说:“殿下也厉害。” 他兴致缺缺,连敷衍都不上心,脑子里是方才门内回荡的声音。 想着一双柔嫩的手,正摸着他摸过的刀疤箭痕,他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脏乞儿,臭乞儿…… 他抬手支颐,指尖转着杯口圆润的空酒盏,心里想的却是别的东西。 石锋敬了一圈旁桌的客人,提着酒壶回来:“殿下,微臣再敬您一杯。” 虞景纯笑着与他寒暄,仰头喝酒时,他瞥见屋角坐着身穿圆领大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人,正眼神鬼祟的瞧着虞幼文。 他语调骤冷:“那是何人!” 权势养人,他此刻发起怒来,脸色肃然,令人颇为胆战心惊。 石锋吓得短髭一颤,循着视线望去,连忙说道: “回殿下,那是下官府里的画手,这不是快到万岁爷的寿诞了么,微臣想画幅观音图做寿礼。” 他说着瞄了眼崔文鸢,此人一身白色襕衫,配着腰间藏蓝丝绦,是时下文人再正常不过的打扮。 可这人穿着,就是给人感觉不同。 他有一套人物像,不知是谁作的,画里不论男女,个个飘逸似仙,风姿绰约。 可若是挑出个人,拿来跟这位对比,总觉得缺了什么。 非得将整套人物杂糅在一处。 造出个艳冶至极而不妖媚,淡雅至极却不清冷的神仙,才能符合此人气质。 若是额间点上一枚朱砂,再夹上俩耳坠,简直就是观世音本人了。 恰逢万岁寿诞,他正愁着寿礼该备什么,费尽心思的攒局,就是想让崔文鸢给家里画师打个样。 石锋悄悄地看,虞景纯只稍一想,就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他心神一动,眼睛亮亮地说: “顺便给我也画幅,就不用观世音了,普通人物像就好。” 他说着朝虞幼文微偏头,石锋福至心灵,连声应是。 虞幼文搁了酒盏,仰头看向二人:“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聊画儿呢。” 虞景纯也敷衍他,不过态度好多了。 席上除了这二人,其余都是武将,酒喝得痛快,戌时末便散了席。 虞景纯拉着人上了轿,虞幼文点了琉璃灯,翻出内阁节略,忧心忡忡地说: “我们提了那么多人上去,可弹劾林烬的人却不见减少。” “其中有些很可能出了纰漏,若此事不能彻查,怕是后患无穷。” 虞景纯凑过去看,不以为意道:“听说辛捷无功而返,四哥还没抓到,几本弹劾奏折而已,” “父皇不会对林烬怎样,顶多是训斥几句罢了。” 虞幼文皱了皱眉:“怕的是以后。” 虞景纯扯唇一笑,飒飒的,一口白牙衬着两汪梨涡,有锋芒初露的凛然。 “以后有我呢,你怕什么,等日后功成,这些只是大象身上的虱子,不足为虑。” 第35章 他身上的疤,你怎么知道 太天真了,虞幼文瞧他笑得纯然,不由叹了口气。 他用胳膊肘捣了一下越靠越近的人:“坐远些,”虞景纯挪了挪屁股,又听虞幼文说, “你现在协政,可知是哪些人在弹劾林烬?” 知道啊,但我不说。 虞景纯窝在角落,忽而一笑:“我府中有内阁详细呈报,你要不要去看看?” 虞幼文正好也不想回去,隔着月华铺就的小院,凝视那盏灯火的明明灭灭。 没意思极了。 轿子直接落在书房门口,虞景纯让人去唤阿桃,被虞幼文拦了: “这么晚了,扰人好梦作甚。” “这段时间忙,你不解解乏?” 虞景纯在桌边翻文书,虞幼文褪了大氅,搭在小木架上: “她既进了府,以后便不用了。” 虞景纯从纸堆里仰起头:“我当时还想将人换了,谁曾想你又稀罕上了,是阿桃求到你面前罢。” 第44章 “你对她好些,莫要辜负了人家,”虞幼文踱步到茶案边,“若不喜欢了跟我说一声,总不缺她一口饭吃。” 虞景纯抱着一摞文书,咚一声放桌案上,“这么些年,养出感情了,我才舍不得给你。” 茶案边烧着小炭炉,炉上银壶发出咕咕嘟嘟的声响,虞幼文坐在软垫上,拎着小吊子煮茶。 他暖着杯盏,侧首瞄了眼文书:“这是京营指挥使调任的文书,拿这些做什么?” “先帮我看看这个,”虞景纯捏着竹夹,摆正杯盏,“各卫指挥使都是林烬亲信,父皇却毫不介意,我有些纳闷。” 虞幼文没看这些,而是问他:“讨伐虞景渊,十二卫会不会倾巢而出?” 虞景纯说:“当然不会。” 虞幼文挑出内阁呈报翻看,“那留在京中的这些将领算什么?” “哦,”虞景纯应了一声。 他看了虞幼文片刻:“可留守将领也有兵,各指挥使旗下都有六千多人,” “锦衣卫和东厂加起来才不到一万,林烬若有异动,他们岂不是可以里应外合。” 虞幼文说:“五千六百人。” “啊?”虞景纯微愣。 虞幼文翻着文书,轻声说:“本朝祖制,各卫所人数都有定额,如意欲改变祖制的臣子,全家将受凌迟之刑。” “他身上麻烦够多了,我又与他一体,你说话严谨些。” 虞景纯听了一体之论,莫名有些烦躁,他目光幽幽地看着虞幼文。 虞幼文仍旧埋首在文书里,片刻后才觉察到他的目光。 他垂下手,将文书放在膝上,回想了方才的谈话: “各指挥使父母妻儿都在京中,连旗下千户身边也派了內宦监察,层层牵制,” “他不会动,也不敢动。” 虞幼文神色动容,接着说:“皇叔,你不知道,他身上全是经年旧伤,刀疤遍布,” “他为了百姓豁出命去拼,我们可以忌惮,可以防备,但不能疑他……” “我就好奇,随口问一句罢了。”虞景纯打断他的话。 他身子颤抖,像是被虞幼文的言辞镇住了,可心里想的却是: 林烬身上的疤,你怎么知道。 他默了片刻,又说:“有你看着他,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虞幼文微微垂眸,执杯抿了口茶:“我想进宫去看看姑母,皇叔帮帮我。” 虞景纯问:“怎么突然想进宫?” 虞幼文翻开膝上文书,指着几个人名说:“弹劾林烬的人,有经我手新调入京的。” 桃花纸洁白细腻,抚在纸上的手,仿佛与它融为一体。虞景纯垂眸看着,脑子里全是他与林烬皮肉相贴的场景。 虞幼文见他盯着文书沉默,怕他误会,解释说:“应该是皇祖母授意。” 虞景纯讷声说:“你不疑我么?” 虞幼文没好气的睨他一眼:“皇叔又在说玩笑话。” 屋子里静下来,虞景纯从纤细无瑕的手指上挪开目光,恋恋不舍地,他不敢再看。 “宁愿怀疑母后,也不疑我?” “说这做甚么,”虞幼文揉了揉眉心,“皇祖母这么做,应是有她的道理,我去问问是何缘故罢了。” 虞景纯怔了片刻,忽然笑起来,面容轻松之极。 不是最信任便好。 “父皇寿诞那日带你去,”他望了眼时辰钟,“子时都过了,要不就在这歇下,免得明儿来回跑。” 虞幼文犹豫了片刻,轻声应了。 虞景纯唤人收拾客房,炭火茶水,守夜小厮无不细心嘱咐。 他们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外头的人隔门禀报:“殿下,客房布置妥了。” 虞幼文闻言,起身告退。 虞景纯和他一同走到屋外,见他吩咐长随说:“去告诉冬叔,歇在外边,勿要担心。” 他撇了撇嘴,哪有做主子的夜不归宿,还得跟个太监报告,他将柳冬在虞幼文心中的地位,又往上提了提。 虞幼文在西走廊下走,虞景纯倚着廊柱看。 那人半边身子融入灯笼昏光中,醺醺然地,如梦似幻,像是遥不可及的白月亮。 直到人影转过屋角,都看不到了,他还搁廊柱边站着,夜风将身子吹得凉透,连神智也被冻僵了。 他狠狠拍了一把额头,气呼呼地回了书房,朝中事务繁多。 一会辽东饥荒,一会浙江海溢,春季江北开垦,到处都是事儿。 他虽不亲政,却要抓紧时间学,虞幼文比夫子还严厉,他不想让人失望。 直到红烛将尽,屋角侍从上前伺候,虞景纯才看完半人高的内阁文书。 他端着茶盏,迟疑好一会才问:“去看看崔公子歇下了么?” 侍从领命而去,虞景纯抿了口茶,目光瞥向桌角那张雪白的桃花纸。 一动不动的,直到侍从来回:“还未歇下,在看书”。 虞景纯倏然松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他薄弱的意志开始动摇,招来心腹近卫贴耳吩咐了几句。 那近卫点头应是,躬身离去。 大半个时辰之后,近卫回转,低声禀道:“回殿下,办妥了。” 虞景纯眸色微闪,心里忽然一阵兵荒马乱,害怕、担忧、忐忑一股脑涌上心头: “他可曾察觉?” 近卫单膝及地:“殿下放心,屋中本就燃了安神香,迷药混于其中,必定万无一失。” 第45章 虞景纯点点头,在原地踱了几步,随即出屋走进西廊,径直入了客院。 守夜小厮已被支开,客房轻烟袅袅,有安神香的淡淡香气。 北边窗户开着,有风吹散药性,虞景纯刚进屋,便从床幔间,瞧见露出的一只手。 他步子停驻在原地。 那只纤细的手,犹如一段冰雪,毫无防备地搁在床沿儿。 虞景纯只看着,便觉五脏六腑都烫的吓人,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呼吸渐渐凌乱。 一直想要的人近在眼前,唾手可得,他不可控制的,一步步靠近床边。 第36章 没道理白让人占便宜 半拢的床帷被撩开,虞幼文微偏着头,睡得正沉,锦褥上还放着翻到一半的书。 虞景纯什么也没碰,就站在床前,垂眸看着,眼里是浓浓的不甘。 普通好友都能抵足而眠,可他们不行,就因为这蠢事露了馅。 真是的,那么聪明作甚。 虞景纯伸出手,用食指在虞幼文脸上抚了抚,细腻滑嫩,林烬应该亲过了。 想到此,他的喉结滚了滚,俯身低下头来,又停住,呆呆地凝视了一会儿。 鼻尖是渴慕已久的冷香,很淡很淡。 虞景纯离得更近了些,跪坐在床沿,拨开锦被上的书籍,一只手撑在被褥上。 小声说:“我就看看……” 他伸手捏住被子角:“就看看你和他有没有……” 虞景纯闭了闭眼,重重喘息了一口,不再犹豫,将被子慢慢掀开。 他盯着雪白的亵衣,手指哆嗦着,伸向腰间的衣带结,抓了几次,终于扯住了。 轻轻往外拽,他怕受不住诱惑,也不彻底脱亵衣,只松开一点点,将手探进亵衣里。 正准备朝后摸去时,外面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虞景纯吓到了,瞬间缩回手,指尖勾起衣角,露出一小片耀眼的白,窄窄的,真真是杨柳细腰。 他忽然想起之前听过的几句词。 楚腰蛴领团香玉,鬓叠深深绿……水纹簟映青纱帐,雾罩秋波上,一枝娇卧醉芙蓉,良宵不得与君同,恨忡忡。 再恨也没办法,他连多看会儿的时间也没有。 手忙脚乱的系好衣带,盖好被子,将拨到一旁的书册归置妥当。 虞景纯脚步虚软的出了屋,心腹近卫候在檐下,躬身禀道: “殿下,林将军来了。” 定是见虞幼文没回去,特意来寻的,虞景纯神色微恼:“有没有解药?” 近卫拿出一个白瓷瓶,递给虞景纯。 虞景纯道:“你将人带去书房。” 他说完复又进了屋,走到床边,自瓶中倒出颗红色小药丸来,捏开虞幼文的唇,两指拈了药丸,直送到他温软的舌根。 呼吸扑在敏感的指缝,一阵阵微麻的感觉从指尖传到身体,撞得他心跳都快了些。 这种令人战栗的兴奋,绵绵浸入骨髓,经久不散,一直持续到他步入书房。 林烬抱拳行礼:“微臣接幼文回家。” 虞景纯没说免礼,愤恨地,往他下面看:“本宫府上没有幼文。” 林烬也不在意,自个站直了身:“微臣来接文鸢。” 虞景纯挪开目光,困乏地歪在圈椅里:“大半夜的,待会儿冻着人,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林烬道:“我带了轿。” 虞景纯知道这人难缠,无比庆幸方才喂了解药。 他摩挲着微麻的指尖,往门边看了一眼,见近卫点了点头,才说:“你跟他去,文鸢不愿回你也别勉强。” 林烬点头应了,跟着人到了客院,有人事先通禀,房间门开着,他转过屏风。 就看到虞幼文低头系着衣带,浓密的眼睫垂下,衬得双腮愈白,几缕睡乱了的碎发,贴在颊边,瞧着没什么精神。 林烬立在屏风旁:“怎么歇外边儿了?” “有什么区别,”虞幼文侧首扫了他一眼,见还是傍晚时那套衣服,有些不高兴,“我也没管你歇哪。” 虞幼文眼里不悦很明显,像不耐被吵醒,又像根本没将人放在心上。 林烬装着气定神闲,其实心里很不痛快,他沉吟片刻:“有几本折子,你回去看看,给我一个解释。” 虞幼文瞌睡虫都没了。 他瞥了眼屋角的侍卫,拉着林烬快步出屋,走至院外无人处,低声问:“你将折子带回府了?” 林烬应了,反手拉住他的手腕,拽着就往前走。 虞幼文腕子都被捏疼了,很抗拒的扒他的指头,扒不脱,又害怕:“我跟你回去,你先松开,好好走路。” 林烬不理,反倒一把将人拽到怀里,揽着他的腰,跟拐子抢小孩儿似的。 撩帘,上轿,出发,一气呵成,没有片刻耽误。 林烬犹豫一霎,还是将人放膝上坐着,像以前那样挨得极近。 然后慢悠悠地找茬:“保我——” 他一时没想好既不是诘责,又能缠住人的措辞,顿了话音。 虞幼文侧眸看他,抬手将人抱住了:“你事儿还挺多。” 显然是听岔了。 林烬将后头的话咽了下去,脖颈被人搂着,他觉得开心,将那些算计抛之脑后。 他手握重兵,虞幼文若不防备他,也就不是虞幼文了。 不过几本弹劾折子,大不了被骂几句,能碍着什么事儿。 第46章 林烬这样想,就原谅了他。 自从知道虞幼文是男子,他便心怀愧疚,以往他那样做,不过想着烈女怕缠郎,存心耍无赖罢了。 可这会儿却不太好使出来,一是对着男子实在拉不下脸,二是总觉得有些逼良为娼的意思。 他搂着纤腰,心猿意马,完全忍不住,偏头试探着靠近,想衔他的嘴唇。 虞幼文低下脑袋躲过了,他还在气,气林烬去找别人,也不找自己。 林烬皱了眉,二话不说,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你骗我摸我,我总得摸回去,没道理白让人占便宜。” 虞幼文的眉梢很明显动了动,他抬起脑袋,目光直率地与他对视: “爽的是你,什么叫我占便宜。” 林烬哑然,思索了好半晌:“漠北有个军医,本事挺好,要不我让他给你瞧瞧。” “已经好了……”虞幼文虚着声说。 可能是睡得正香被叫醒,他觉得有些昏晕,软绵绵地就想往他身上靠,却又忍住了。 “我看看。”林烬捞他裙摆。 虞幼文吓坏了,绞着腿,死命抱住他的胳膊,颤抖地说:“回去再看,你说说那折子,” 他想转移话题:“那折子谁给你的,你怎么能带回家呢,要是让别人发现怎么办。” “嘘——别动,”林烬哄着他,用手抚着他的背,“回去要看,这会儿也要看。” 这就是个流氓,虞幼文有些苦恼,他心里歉疚,又没有力气,便不再挣动。 轿壁悬着小琉璃灯,林烬长臂一伸,取下来给虞幼文抱着。 裙摆用银线绣着忍冬花,他一手撩开,低着头摸到裤带,解开将裤子往下扯了扯。 虞幼文抱着灯,傻乎乎的呆住。 林烬抓住他的一条腿,往外移了移。 在细细颤动,十分惹人怜爱。 林烬吐息渐渐粗重,不由朝他伸出手。 虞幼文低叫了一声,两腿夹紧了:“你要干什么!” 他抱着灯去推搡他,光影摇晃,反倒将自己照得更清楚:“不看了,”他有些慌,“你放开,我……我要生气了。” 第37章 我天天等……天天等你 林烬只能松手,跟个石头柱子似的,直勾勾盯着。 他心里快纠结死了,一边劝自己来日方长,可又担心过了这村没这店。 腿上的屁股绷得紧,一下下抖着,抖得他心都化了。 心化了,便什么犹豫都消散一空,他僵直着手给他穿裤子,系腰带:“你个骗子,长着这玩意,还和我亲嘴儿。” 虞幼文想辩解,想说是他非要亲的,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想在这膝上多坐一会儿。 那些故作矜持的伪装,在他看来就是个笑话。 林烬那双看惯生死的凌厉眸子低低垂着,抱着颤巍巍的人,抱着他因害怕而颤抖的身子,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这些天,我好想你。”他托着虞幼文后颈,与他脸颊贴在一处。 虞幼文没马上答他,放纵自己靠近,将额头枕在他肩上。 静了好些时辰,才蚊吟似的轻轻说:“我天天等……天天等你,可你、不要我……” 宁愿去找别人,也不寻他。 林烬骤然抬头,虞幼文受不了这样被他看,脸颊通红地埋着脸。 “我怎会不要你!”林烬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温柔地将人搂抱住, “我那晚气糊涂了,才会做出混账事,我怕你厌恶我,不敢去见你,你原谅我罢。” 虞幼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怔然半晌,小声说:“我没怪你的。” 没骂他就已经很好了,不过摸了两把,有什么好厌恶的呢。 这就是个傻子。 轿子停在书房前,两人下了轿,袖子绞在一起,里面是紧紧牵在一起的手。 书房门轻轻阖上,虞幼文如梦初醒,茫茫然地结巴:“折……折子给我,我……我让人送……” 林烬再也按捺不住,抓着人,捧着他通红的脸,在他颊上慢慢亲吻:“不急,明儿我让人送回去。” 虞幼文的手搁在他胸口,能感受到心跳狂热的震动。 林烬粗暴地将他拥住了,舔他细腻的面颊,虞幼文仰着头,像狂风吹落的树叶,或是骤雨裹挟的小鸟。 他觉得下身发胀,被衣衫摩擦着,有些难受,他轻轻推了林烬一把:“你去……去洗洗,换身衣服……” 林烬咬着他的下巴,留下浅浅的牙印,从引人沉溺的亲密中艰难地抬起头。 他捞起虞幼文的膝弯,抱着他放在榻上坐着。 又拖来炭盆,放在大榻边,对虞幼文说:“烤烤火,别冻着了。”说着去了屏风后头。 夜间备的水早凉了,他也不怕冷,褪了衣物跨进去。 听着屏风后的水声,虞幼文手足无措地揪着被褥,他脑子有些迷糊,沉甸甸的,昏沉得厉害。 流氓喜欢他,表明了心意,总是要做些什么的。 他不清楚要做些什么。 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他揪着底下的褥子,用力到指尖有些僵硬,又想起上次林烬给他看的书。 虞幼文站起身,掀开床铺,底下放着好几本,他拿起搁在膝上。 一打开扉页,却是两个男人腻歪歪地抱在一起。 虞幼文神色愣怔,瞅了眼屏风,侧过身借着微弱的烛光,捏着页角小小声的翻看。 第47章 越看脸色越白,明明身下坐着的是柔软的被褥,他却如坐针毡。 这怎么可能做到呢。 屏风后头传来哗啦水声,虞幼文赶紧将书放回去,忐忑不安地等在那里。 林烬趿着木屐,披着宽袍出来,衣襟敞开,露出大片麦色的肌肉,他走到床边,带来一阵冷冽的寒气。 寒气拂在他脸上,虞幼文像关心,像拖延似的说:“冷水么?” 林烬很干脆,蹲下身给他脱靴子:“怕错过你回来,就没洗,我又不怕冷。” 虞幼文侧过头,不怎么敢看他,盯着大榻边的莲花铜烛台。 林烬抱着他放在大榻里边,自己也坐了过去。 他手上还有些凉,怕冰着人,只隔着衣衫将人抱住:“再给我看看?” 虞幼文没说话,抬起手,默默将裤腰捏住了。 他微侧着头,眼睫毛颤抖着,这个样子太可怜了。 可怜到林烬有些心软,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大的混球。 但他想与他更近一步,想剥他衣裳,与他亲密无间的抵在一处。 “我不碰,”林烬骗他,“就看看。” 虞幼文扭开头,还是沉默。 林烬抱着他摇晃:“我憋得受不了,就看一眼!” 虞幼文感受着灼热,他从没有过这样难以忍耐的时候,在情事上完全是一张白纸。 林烬就是抓住这一点,才会说出这样荒谬的谎话。 虞幼文半信半疑,犹犹豫豫的小声说:“你先答应我,以后不能和别人厮混,男人女人都不行。” 林烬低头嘬他的嘴,含糊地说:“我当然不会和别人厮混,我有你就够了。” 他这样说,虞幼文便信。 放开裤腰,乖顺地搭上林烬的肩颈,倚在他怀里,懒懒的猫儿一样。 这谁能受不了,林烬气血直往下冲,慢慢把手放到虞幼文的腰带上,轻轻一扯,就扯开了。 虞幼文听见他吞咽了一声,然后缓缓地剥他的衣物。 他挪开视线,枕在林烬肩窝里,柔顺到了极点,亵衣已被褪到臂上,露出白润的肩头。 林烬眼也不眨,目光一寸寸碾过细腻的皮肉,他俯下身,在那片胸脯上放肆地舔咬。 虞幼文受不住地发抖,可怜兮兮地,鬓边渗出滑腻腻的汗珠。 林烬压着人倒在被褥里,一边亲着,一边托着他的腰,将裤子往下拽。 他无比贪婪,唇舌舍不得离开这肌肤片刻,发了狂似的乱摸。 虞幼文光溜溜地暴露在烛光里,像是被野兽叼住的猎物般,颈子被人含在唇间吮吸。 湿热的吻一路往下,极慢地蹭过胸前、腰腹,这动作轻柔,却还是留下一道道胭脂色的吻痕。 虞幼文整张脸涨得通红,额发贴在脸上,那双秋水眸半睁半阖,极细微地,低吟了一声。 林烬喘息蓦地急促,在意乱情迷中,早忘了先前说过的话。 他将亵裤扔到一旁,犹豫了片刻,他抖散锦被盖住虞幼文。 眼前忽然一黑,虞幼文拖长了音,疑惑地“嗯”了一声,隔着厚厚的褥子,极为媚人。 林烬听得骨酥筋软,俯下身,嘴唇蹭上去。热气拂过,虞幼文离水的鱼似的,骤然蜷缩起来。 “你……你做什么!” 林烬压住他的腿,放稳了声气道:“乖,别动。”虞幼文探出脑袋,看了个正着,忙伸手去推:“你别……” 他抓住虞幼文的手,真的就是几息时间。 还没怎么呢,就结束了。 他愣愣地看着虞幼文,担心是自己做的不对,担心自己让他难受了:“这么快。” 虞幼文羞耻得受不了,不好意思看林烬,整个身体都红了。 这个感觉太奇怪了,却忍不住让人想探究,他喏喏地说:“应该还没好。” 想到他说的那些话,林烬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心疼。 他慢慢靠过去,亲他的颈窝,虞幼文眼尾洇红,一双秋水眸半开半阖。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翻过身,脸朝下埋在枕头上,像那些羞人的书里一样。 林烬明显顿了一下,这是准备给他了,他有些不敢置信。 虞幼文打着寒颤咬紧牙关,预想中的疼痛却没袭来,就是热。 靠近了,盖在背后的,像床晒过太阳的厚褥子,虽然没那么柔软,却是那么的温暖有力。 他臊得不行,烧的眼睑都是粉的,深深陷在林烬的臂弯里。 今夜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自从得知他是男子,林烬就不曾奢想他会喜欢自己。 第38章 一丝丝愧疚被骂没了 四更天的时候,虞幼文困得睁不开眼,也还记着正事。 “你把折子给冬叔,让他交给司礼监的张弛,悄悄放回去,别让人察觉。” 林烬抱了暖水釜来,拧了热帕子给他擦汗,他摸着虞幼文眼下青黑,心疼地说: “别担心这事,你明儿在家好好歇着,我下朝跟皇叔说一声。” 虞幼文觉得格外疲乏,也有些不想去,点头应了。 他细声问:“以后我们就这样么?” 林烬给他掖被子,将人团吧团吧,整个塞进怀里。 “没准备东西,怕你疼,下次罢。” “什么东西?”虞幼文懒懒地问,林烬想了好半晌,皱眉,“叫什么膏,忘记了,我回头再去问问那小孩儿。” 第48章 他低下头,在虞幼文脸蛋上嘬,他怎么都亲不够,一只极白的手,柔弱无骨地搭在他脸上。 林烬又亲他掌心,虞幼文朦胧中觉得痒,缩了回去。 上朝的时辰快到了,林烬不能睡。 他想与虞幼文说会儿话,抬起他的下巴,这才发现人已经睡熟了。 这日,虞幼文没来,骑射课也取消了。 虞景纯下朝后,在书房发奋了整天,李斯谊颇为欣慰,对提问回答的详细。 临近酉时,他亲自送了李斯谊回房,自个百无聊赖地在游廊中逛了几圈。 他想去看望虞幼文,可又做贼心虚,吹了不知多久的冷风,仍旧吹不去眼前那把窄窄的白腰。 虞景纯失魂落魄地晃荡,天色渐渐暗下来,他摒退侍从,去了阿桃的屋。 阿桃安顿好救出的小姐妹,便被虞景纯带回府,做了个小管事,管着虞景纯的衣衫饰物。 见虞景纯提灯进院,她放下手中膝襕,歪着脑袋瞧他: “哟,难为您想起我了。” 话音儿勾勾缠缠,不怎么规矩,仍旧是楼子里那个调调。 虞景纯瞥见一旁小丫头掩嘴偷笑,把眉一竖:“都下去,再笑撕了你们的嘴。” 几个小丫头噤若寒蝉,行礼告退。 阿桃也知自己丢了脸,讪讪的,站在桌边不言语。 虞景纯拉着她坐在自己膝上:“好桃儿,别管她们,惹你不开心就叫人打一顿。” “是我一时忘了形,”阿桃给他除了冠,“这是怎么了,像是有心事。” 虞景纯摇了摇头,靠在她软软的胸脯上,恹恹地说:“嘱你办的事,可妥当了?” 阿桃道:“办妥了,日日添香换水,早晚供奉,没叫旁人沾手。” 虞景纯静了片刻:“领我去看看。” 阿桃起身,领着人穿过前堂,后面是存杂物的库房,此刻融入夜色里,寂静至极。 她提着一盏橘黄色的灯笼,进了小禅室,连开启暗门的佛像都没变。 虞景纯让她回去歇息,独自进去,燃烛奉香,又跪了一夜。 正是天冷的时候,又是阴凉的密室,他骨头都跪僵了,翌日上朝的时候走不稳路。 被都察院的御史骂了,咬文嚼字地骂他不知检点,不懂节制。 虞景纯不怨不怒,虚心受了,那牌位不会说话,这御史骂得他通体舒泰。 一丝丝愧疚被骂没了,他下朝时又变得活泼,敲着轿子顶,催脚夫快些回去。 这个点儿,虞幼文该到了。 他欢快地进了书房,就见那个纤瘦身影背对着他,在整理桌案上的笔墨书籍。 “文鸢呐,你可好些了?” 虞幼文回头看他:“已经大好了,怎么没换常服,”他看了眼时辰钟,“还早着呢,你先去换衣服。” 虞景纯颤抖着嘴唇,像根呆木头,他凝视着探出衣领的玉白后颈。 那处有一块指节大小的嫣红,是口唇吮出的淤血,他视线混乱成一团,气息也有些不稳。 虞幼文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回首就见他瘫软在地上,他快步上前去扶:“这是怎么了,可伤到哪了?” 虞景纯不能痛快地哭,不能堂皇地指责,硬咽了一会,哑声说: “饿……饿晕了,我没事。” 他爬起身,扶着碰歪的九旒冕冠,落荒而逃地跑了。 一连几日,虞景纯都是闷闷不乐,上课时走神,廷议时走神,就连在御书房也走神。 “虞景纯!”皇帝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还要荒唐到几时,给朕跪下!” 虞景纯扑通跪下,低着头,没出声。 “受委屈了?”皇帝问。 虞景纯转着眼珠子想由头,想不出来,就轻轻点了脑袋。 皇帝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忖度着是被老妖精骂了。 他放下脾气,上前把人拉起来,喉间止不住的酸咽:“是父皇累你。” 虞景纯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他享受着父爱,乖乖的,也不好奇多问。 皇帝欲给虞景纯简选亲卫以作补偿,又怕老妖精生气,不敢擅自出口。 他拍着虞景纯的手沉思片刻,温声说: “你带着石锋去巡视京营,择选此次寿宴护卫,告诉石锋,这队人以后就随护东宫,他知道该怎么做。” 虞景纯仗着宠爱,不高兴地说:“要林烬的兵,那以后儿臣做事,岂不是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皇帝横他一眼,想发火,又憋住了:“打散编制,换了将领,给足军饷,谁还愿意跟着林烬喝西北风。” 他手上也要有兵了,虞景纯眼睛发亮,欢天喜地的告退。 皇帝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妥当,坐着明黄辇轿,去了坤宁宫。 太监拖着悠长的通报声,声落好半晌,崔梓歆仍背对着门口,斜躺在美人靠上。 皇帝也不在意,摒退左右,上前捞起织金马面裙,坐在边沿一点点: “歆歆,是不是还难受?” 崔梓歆没说话,呼吸极轻极静,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到了这般年龄,那张脸皱巴巴的,其实没什么好惦记,可老皇帝够着身子,看了又看,却又不敢多看。 “纯儿是无辜的,你对他好一些罢,别总是骂他,等我走了……还要他侍奉你呢……”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崔梓歆都没理,他觉得今儿这态度还挺好。 第49章 磨磨蹭蹭地坐近了。 他忍不住手贱,又不敢碰人,于是揪了一下崔梓歆比甲上雪白的绒毛。 崔梓歆悠悠转醒,蓦地瞧见眼前人,好梦变噩梦,登时就怒了。 她抬手将人掀地上:“扰哀家清梦!” “我还活着,”老皇帝站起身,有些不高兴,“你哀什么哀,叫人听见要参你的。” 他在崔梓歆面前不带自称,语气柔和的像是闲话家常。 崔梓歆冷哼一声:“那你去死一死,好让他们参不成哀家。” 第39章 万寿圣节 崔梓歆态度恶劣,老皇帝却不生气,他已经习惯了。 他摸了摸崔梓歆臂弯里的手炉,有些凉了,拿出来,除掉缠枝花缎套,打开添炭火。 崔梓歆靠在软枕上,轻轻闭了眼,兀自回味着刚刚的梦境。 老皇帝将手炉放回去,又端了茶盏来:“歆歆,喝水不?” 崔梓歆扬了扬手,看也不看他:“有事快说,没事快走。” 老皇帝自个抿了口茶:“我想从京营里挑些好苗子,组建东宫亲卫军,你觉得怎么样?” 崔梓歆只稍一想,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这和她现在所为,倒是不谋而合。 但她与老皇帝作对惯了,总也不想如他的意: “不止东宫要添人,锦衣卫损失过半,如今人手空缺,也要添些人进去。” 老皇帝有些苦恼:“年后还要发兵浙江,划出太多,怕办不成事。” “那是林将军的事,”崔梓歆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虞景渊跑了,还不都赖他。” 老皇帝听闻此言,凑近看她:“他娶了你的掌上明珠,你不是该护着么,怎么像不太高兴。” 老不死还敢提这事,崔梓歆面色沉郁,斜睨着他:“我答应妹妹不弄死你,没说不弄废。” 皇帝敛了笑,看上去平静无波,其实已经发怒了。 他不同寻常的,在坤宁宫丢了杯子,青花瓷啪嗒一声碎在地上。 外殿窜进几个带刀侍卫,崔梓歆挥了挥手,又都退下了。 老皇帝心烦,装看不见:“你当年要先答应入宫,她也不会死,你怪我,我认,但恨了这么多年,你好歹有个度。” 崔梓歆知道怎样气他,嘴角撇开去,轻飘飘地说: “妹妹喜欢你,爱屋及乌的,我恨你做甚么。” 果然,老皇帝恶狠狠地瞪过来,两个眼睛像是要喷火:“爱屋及乌,就你,你怎么爱,拿什么爱,那事你干得了么!” 崔梓歆不说话,唇角笑意隐约。 直将人看得怒火滔天,老皇帝俯身靠近,崔梓歆唰地一下冷了脸:“来人!” 才出去的几个带刀侍卫又冲进殿,皇帝不动了。 他一挥广袖,气咻咻地往外走。 崔梓歆看他步子迈得风风火火,皱了眉,着实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招了心腹上前:“跟虞景纯说一声,让他巡视京营时,带着崔文鸢。” 虞景纯哪有不应的,屁颠颠地带着虞幼文去挑人,校场上风声猎猎,站满了身穿锁子甲的禁军。 石锋手上拿着花名册,以及军演时的士兵名单,精挑细选了好些人。 虞幼文走入校场内堂,林烬见他进来,搁了笔:“选好了?” “还没,”虞幼文关了门,靠近桌案,“生气不?” 林烬拉着他的手腕,将人拽到膝上抱着:“有什么好生气,跟着太子,至少能吃饱饭。” 虞幼文知道,林烬没钱,身上最贵重的怕是只有那条东珠发带了。 他手底下的兵常年吃不饱饷,在漠北时缴获的战利品,七成运送回京。 余下的都变卖充了军饷,下属多年跟随,不过是凭着同生共死的义气。 如今皇帝用权势分化,时日短了或许还念着林烬的好,若日子一久,怕是再深的情谊也磨没了。 虞幼文伸着手指,戳他的臂缚,小声说:“不是我的主意。” “我知道,”林烬极轻地哼笑了一声,“太子带着你,不就是想让我误会。” 虞幼文犹豫片刻,正色说:“皇叔不会这些弯弯绕绕,你别多想。” 林烬略皱眉,他总觉得虞景纯对自己敌意很重,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 虞幼文像是不经意的,戳到了硬邦邦的肌肉:“后日便是万寿宴,我去问问,再与你解释。” 林烬倾身贴近,衔住他的唇,在吻里含糊地说:“我不要你解释。” 虞幼文的手摸到了他胸口,也是硬硬的,这个男人像铁水浇铸而成。 他沉浸在潮湿的吻里,林烬不让他沉浸,他引着人回应,在唇齿间卷起狂澜。 虞幼文像是怕了,揪着他的衣服小声哼哼,越哼林烬越起劲儿。 两人亲得忘我,直到门咚的一下被推开:“文鸢呐……” 虞幼文被这一嗓子吓到了,起身时腿还有些软,差点跌到地上,幸好被林烬捞着才站稳。 他觉得脸上挂不住,嘴唇紧抿着,双颊火烧了似的,红的不像话。 虞景纯站在门边,看他侧过身,用袖子抹脸蛋上的口水,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 “后……后日宫宴,痕迹消不掉,要让人笑话的。” 他若懂礼,便该离开。 可脚下挪不动,他想带着人一起走,可又没立场,还会惹人起疑。 第50章 “我来拿济阳卫名册。” 林烬拿了文件,走上前递给他:“济阳卫养了许多世袭子弟,办不成甚么事,” “辛捷领的中军都是能人干将,殿下在那里选要好些。” 虞景纯咬着腮帮子,他本也想在中军里头选,可林烬这么说了,他就不乐意听。 在虞幼文看不到的地方,他眼神是狠戾的:“抓不回逆贼的能人干将,要来也无用。” 到了宫门口,长随撩了帘,虞幼文下轿,四周往来的官员,目光一下子有了落脚点。 虞景纯在前头,侧身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虞幼文快步走过去:“殿下,这样穿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虞景纯随着人群,光明正大看他。 一身绚丽红曳撒,裙摆走了小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缠枝花,外罩云鹤牡丹大氅。 那张脸泛着莹白的柔光,配着这身红衣,衬得愈发秾艳,像是揉了胭脂。 虞景纯忍不住露出个笑来,颊边浮着两汪梨涡:“你穿什么不引人注目。” 他瞥见虞幼文衣领处卷了一块,不禁抬起手,自然而然地给他抚平了。 “走吧,”虞景纯拾级而上,“进去你就知道了。” 朱门次第而开,宫人提着灯烛往来匆匆,暖黄色的光照亮朱红的宫墙。 虞幼文没进过宫,挨着他走,没多会儿,就看到不少跟自己衣着相同的锦衣卫,顿时放了心。 他侧着头,在一群官员中找林烬,那么多绯色官服,那么昏暗的视线,可虞幼文却一眼就瞧见了。 林烬腰上玉带镶金,胸前是狮子补,虞幼文觉得那狮子凶得很,不禁用舌尖舔湿了口中伤口。 “小心台阶,”虞景纯拉了他一下,又立即松开了。 “待会你就站在我后头,等宴会结束,我再带你去找母后。” 虞幼文收回目光,轻声应了。 进了殿,早有尚宝司排定了宴席,因皇帝未到,众官员便三五成群地站着聊天。 虞景纯身为东宫太子,前来行礼寒暄的人不在少数,得了会儿空隙,他会问虞幼文各官员的功绩考核。 以往都察院办外差的监察御史,都是七王手上的人。 但崔皇后的人藏得深,这些官员考核的资料他手上也有,且更为周全细致。 虞幼文不时看向角落的林烬,他那边只有寥寥几个武将,看官服补子,品阶也不高。 他碰了碰虞景纯的袖子:“我去那边看看,等会来寻你。” 虞景纯拉住他袖子,皱起眉:“你现在是我的侍卫,不能乱跑的。” 第40章 求而不得的事多了去了 虞幼文说:“那你跟我一起。” 朝中这些人最会见风使舵,他不想让人觉得东宫冷落林烬。 虞景纯拗不过他,忍着烦躁与他一起站到林烬身边,他在虞幼文面前不露痕迹,对林烬态度极和煦。 三人闲聊片刻,便听到殿外磬声轻响,殿内顿时寂静,官员按品阶各自站好。 虞幼文退到大殿西侧,混入与他衣着相同的锦衣卫中行跪拜之礼。 帝后一同进殿,教坊司奏曲,等皇帝落座喝完酒,众官员再拜,曲声停止,降谕平身后,各位才依次入座。 虞景纯座次靠前,虞幼文跪坐在他身后,他低着头,在乐声中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众位官员献贺,席间鸦雀无声,氛围突转冷清。 他微微抬起头,就见石锋跪在玉阶前,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皇帝神色不悦,大庭广众的掷了玉箸,满殿官员惊惧之下跪伏在地。 皇后倒是很开心,轻轻扬了扬手,便有內宦走下玉阶,取了小太监展开的画轴,奉到皇后身边的姑姑手里。 画上观音柔和婉约,仿若故人再现。崔梓歆说:“指挥使有心了,当赏。” 石锋战战兢兢谢了恩,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众臣也跟着起身。 皇帝脸色都僵硬了,握紧手里的酒杯,环顾下方,视线落在虞景纯身上。 他饮了一口酒,舒缓了神色,低声说:“你筹谋半生,到头来坐拥天下的,还不是我们的儿子。” 崔梓歆的脸也跟着冷了:“废物而已,也就你当成宝。” 皇帝唇线紧绷,没再吭声。 崔梓歆却不给他脸,触及伤心事,她豁然起身,拿过画轴,堂而皇之地挥袖离去。 文武官员匍匐跪送,殿中一下陷入僵局,连笙乐都停了。 皇帝没示意平身,兴致缺缺地坐在龙椅上,默然片刻,跟着起身出了殿。 虞景纯吩咐光禄寺卿善后,示意虞幼文跟上,出殿往东走,直奔坤宁宫。 长廊掌了灯,虞景纯拉着人,过了重重哨岗,进了镶嵌金铆的朱红大门,远远看见屋檐下站着扶刀侍卫。 几人神色肃穆威严,像是准备随时拔刀进殿,虞景纯一时踌躇起来。 “干嘛呢?”他走过去。 领头的看见他,单膝跪地行礼:“回殿下,万岁和娘娘吵起来了。” 虞景纯不信,把耳朵贴在殿门上,听里头隐隐约约的,真有吵架声:“……石锋没见过她,怎会画的如此相似!” “事有凑巧,你待如何?” 电光火石的,虞幼文明白了,再不明白石锋画的是什么,就是傻了。 他有些不安,想离开此地,便扯了扯虞景纯的袖子,结果被一把薅住手腕。 第51章 不及扯开,便听里头又传来皇帝的声音: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三五不时就出宫,是去瞧那狗杂种罢!” 崔梓歆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就抬手挥去,被皇帝攥住了腕。 她喝骂道:“幼文是你嫡孙女,你怎能这样说他。” 皇帝冷笑一声,没说话。 崔梓歆看他眼神玩味,胸口起伏得厉害,手不自觉攥紧了: “滚出去,哀家不想看见你!” 相争多年,两人也有了默契,轻易不揭旧疤,意在给彼此留一些体面。 可皇帝饮多了酒,语气洒脱,像是破罐子破摔: “你明明早有察觉,却还想推孽种上位,歆歆,朕再喜欢你,也不能弃祖宗基业于不顾。” 崔梓歆眼角泛红,音调沙哑:“你就是个人渣,她那么喜欢你,曜儿也敬重你,你却……” “求而不得的事多了去了,”皇帝专注地看着她,不屑地说, “一个侍卫的种,能顶着皇长子的名分,也是他的福气,” “再说你的好妹妹又不知晓,床上浪得不像话,可惜你没能亲眼看见。” 崔梓歆容色阴冷,拔掉烛台上的蜡烛,愤然朝皇帝砸去。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临去前她躺在血泊里,问皇帝腰上有没有圆形胎记。 崔梓歆那时是宫中女官,哪里知晓这个,连她为何哭都弄不清楚。 后来才发现皇帝腰上跟死人一样白,哪有什么鬼胎记。 若不是此事被她察觉,又怎会伤心到坏了身子,以至生产时没能挺过去。 皇帝被蜡烛当胸砸了个正着,烛泪顺着明黄龙袍淌下,他却不在意。 岁月流逝,他没了年轻时的傲气,惯着崔梓歆仿佛源自本能。 但他有底线,再如何宠着,也不能让江山社稷落于外人之手。 当年他用抚育皇子的借口,诱崔梓歆登上后位,却一直未有夫妻之实。 他拉不下帝王脸面,不愿强迫,后来见崔梓歆悉心照顾虞景曜,冷时添衣,热时打扇,又亲自给他启蒙。 他觉得崔梓歆若孕育了孩子,定会如照顾虞景曜一般,照顾他们的孩子。 两人关系也能缓和一些。 可谁料事情倒是勉强成了,崔梓歆却比以往更冷。 这女人就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心里只惦记她的好妹妹。 皇帝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微微抿了唇:“你身子没好,别动怒。” 崔梓歆没说话,扶着鹤形铜烛台,才勉强站稳。 皇帝看她额间渗出汗珠,有些担心:“那画你喜欢便留着,石锋在哪看见的人,我也不追究了,如何?” 崔梓歆抬起眼帘,漠然地看着他:“出去罢,我累了。” 皇帝不想走,他已经老了,还能有几个生辰,趁着醉意,期期艾艾地走近几步。 崔梓歆一把掀翻了烛台。 侍卫轰然入殿,皇帝驻步,深深地看着崔梓歆,半晌才转身。 他的目光经过山水屏风旁的侍卫,掠过去,又马上扫回来。 “你怎么在这?” 虞景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皇长兄不是皇长兄,幼文不是他侄子。 虞幼文挣不开他的手,被裹挟着进了殿,此刻低垂着头,站在虞景纯身后。 崔梓歆跟着看过来,红曳撒绚丽夺目,她只瞧了一眼,就暗道不好。 惶惶然的。 她喊了皇帝的字:“元之。” 皇帝微侧首,老妖精从不给他好脸色,他下意识察觉不对,对红曳撒说:“抬起头来。” 虞景纯也知做错了,拉着人行礼:“父皇忙着,儿臣先告退了。” 他撞开侍卫,就要往外跑。 皇帝声音冷厉:“站住!” 没人听他的,虞景纯怕得不行,夺门狂奔,边跑双腿边哆嗦。 皇帝追出来,正要下令东西两侧禁卫拦人,腿弯忽然挨了一脚,他一个不防,竟然滚下了台阶。 短短几息时间,他撑地稳住身形,对拔刀上阶的禁卫喝道:“都退下!” 他忍着腿上剧痛,在左右搀扶下站稳,扭回头,恨恨地看着宫灯掩映下的崔梓歆。 那神色说是狠绝无情,更像是情意深厚,他冷冷地说: “是朕失足,与皇后无关。” 第41章 愉郡主薨了 虞景纯溜得快,还不知他家父皇摔断了腿,有偏心眼的母后在,他也不担心虞幼文。 这会儿他的心,跟着轿子一块摇,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中。 街上传来百姓嬉笑的声音,他推开轿板,月光流入,映照出虞幼文茫然的脸。 虞景纯好歹收了笑,细声安慰:“都过去的事了,你别太伤心。” 这话干巴巴的,甚至还带着怎么克制都藏不住的喜色。 虞幼文懒得跟他见识,他胸口锥痛,声音却端得稳:“皇上定不会留我,看谁下手更快了。” 虞景纯吓着了,抱住他的胳膊:“文鸢,你别怕,我明儿就去求父皇,你不会有事的。” “有甚么好怕,”虞幼文抽开了手,推开轿窗看向外面, “父亲不管是谁的孩子,终究顶着皇室子的身份,谋逆案该澄清还是要澄清,皇祖母……”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想了片刻,眼眶忽然红了,声音哽咽地说: 第52章 “皇祖母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纵然不是皇室子,可这么些年,皇祖母是真心疼他,他不想改口。 虞景纯想说什么,被虞幼文抬手制止: “我进宫不易,皇祖母也不回我的信,你若去后宫,便替我带句话罢。” 他侧首看着虞景纯,轻声道:“你就说林将军处境多艰,若将来有何不测,我便跟他一起去。” 虞景纯的脸唰一下白了,他知道,这话不仅是说给母后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 他从没这么聪明过,却暗骂自己聪明的不是时候。 喜悦的时间太短了,像一场看得着抓不住的梦。 眼一睁,就倏然消散。 他颓然侧首,望着窗外嬉笑的行人,半晌才闷闷地应了。 轿子颤悠悠的晃,虞景纯心里却沉甸甸的,死水一般翻不起波澜。 街面上有人打马而过,着绯红官袍,旋风一般。 虞景纯瞅了两眼,身影很熟,能肯定那是桐子街方向,犹如枯苗淋了春雨,他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你想与人同生共死,也得看他值不值当,”虞景纯怕林烬跑没了影,将虞幼文揽过来推着他看, “那方向,你熟罢,我不是挑拨,这个时辰去那能干啥,用肘子想都能猜到。” 他就是挑拨,虞幼文瞪他一眼,扒在轿窗上。 绯红官袍已经离得远了,两侧商铺伙计提灯相送,光影朦胧的,倒也看得清楚。 那就是林烬。 可他不信,明明答应了不碰别人。 虞幼文立刻吩咐:“跟上去!” 虞景纯被推到另一边坐着,他也不生气,乖乖地与他换了位置。 他玩味地瞧着虞幼文,见他随着轿子前行逐渐失魂落魄,心疼之余又生出一种快意。 马停轿落,虞幼文眸色阴郁,目光追逐着林烬入楼的背影,指尖颤抖起来。 虞景纯看得清楚,他眼中流露的,分明是被情人背叛的不甘。 他默默欣赏了片刻,又看热闹不嫌事大:“走啊,去瞧瞧,”他拽不动人,便去扒扣在轿窗上的指头,“走嘛,我替你出出气。” 去做甚么,听那不堪入耳的交懽声。 虞幼文扒着轿窗,死死不撒手,心里翻来覆去全是酸涩。 他以为自己至少还有林烬,还有从尸山血海里回来寻他的小乞儿。 可一转眼,什么都是假的。 他望不见前路归途,什么都没了,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虞景纯也不为难人,蹲在他身前:“文鸢呐,你别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看吧,就像过去那些年一样,到头来,只有我陪着你。 虞景纯攥着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要不跟我去玩儿,我带你去散散心。” 虞幼文没理,他抽出手,倚着轿壁,胸口乱糟糟的,像塞了团破棉絮。 木坐良久之后,他眼神渐渐凌厉,虞景纯眯眼瞧着,觉得他这模样颇为冷艳。 “去宫中报丧,愉郡主薨了。” 还是你下手最快。 虞景纯吓得没敢动。 他吞吞吐吐地说:“今日父皇寿诞,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虞幼文轻轻的,笑出声来:“贺礼嘛,当然要赶时候送,我不使他为难,他要高兴坏了。” 皇帝确实高兴坏了,他架着伤腿,靠在软枕上:“这孩子倒是贴心,是我错怪他了。” 报丧的人还没走,跪在龙床前的地毯上,他被崔梓歆盯着,身子抖如筛糠。 可崔梓歆本就对虞幼文心存亏欠,这招釜底抽薪,她不认也得认。 盯了许久,她挪动目光:“软禁多年,一句错怪就想揭过去,未免太容易了些。” 皇帝用手臂撑着被褥,够着身子说:“歆歆,腿疼?” 崔梓歆端着药碗,舀了勺褐色药汁喂过去,药汁沿路走沿路滴,撒在皇帝雪白亵衣上到处都是。 皇帝被烫了嘴,龇着牙花子说: “崔家离京多年,府邸早荒芜了,前些日子抄的那几个官员府邸,你选个看得上的,明旨赐给他,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崔梓歆没说话,又喂了他一勺。 再烫就熟了,皇帝才不喝。 他撇过脑袋:“就这还不知足,那些官员富得流油,你让他找个锄头挖挖,说不定还能挖着金子呢。” 这纯属没话找话,他心中早有成算,说这些只是想慢慢谈,慢慢聊。 可崔梓歆不愿意。 她捂唇咳了几声,鬓边点翠凤钗轻轻摇晃,露出美人迟暮的疲态。 皇帝没后悔下药,大事当前,他想拉拢林烬,就不能让崔梓歆破坏婚事。 可事到如今,却也是真心疼:“歆歆想要甚么,你直说罢。” 崔梓歆拨着汤匙玩,沉吟须臾:“吏部文选司主事出缺,你着人上个折,让他顶上去。” 好大胃口,皇帝垂了眸,崔文鸢与太子交好,进<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又走他的路子,以后三方作保,官运亨通近在眼前。 况且吏部最适合安插亲信,培植党羽,谁能说他会跟太子关系好上一辈子。 若哪天闹掰,这不是给太子添堵么。 崔梓歆吹凉药汁,轻嘲道:“不过是个六品小官,元之也不舍得么?” 皇帝瞅了她两眼,语调埋怨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你儿子。” 第53章 这是同意了。 崔梓歆喂着药,继续说:“幼文毕竟是皇家郡主,丧事不能太寒碜,你上点心。” 皇帝欣然同意,他不用亲自动手,省了心思,处事便格外大方。 赐楠木棺椁,赐金银玉器陪葬,追授封号,派近侍护丧。 他巴不得立刻把虞幼文埋土里去。 第42章 郡主会不会喝花酒去了 林烬在小孩子调笑的目光中买了蜜润膏,又被拉着传授许多经验。 出了桐子街,他提枪回府,却没找到人。 赶去皇宫,守将说太子已经带人出去了,他又到了虞景纯的府邸。 负责守卫的人拦着不让进:“将军,太子有交待,今晚不见客。” 林烬没动,打量着他:“济阳卫,朱……建?” “将军好记性,下官朱文建,”守卫嘿嘿笑着,直起了腰,“可规矩就是规矩,这会儿可不是论交情的时候。” 林烬侧过身,不屑看他。 辛捷松了缰绳,几步上前,一脚蹬过去:“什么东西,也配和将军论交情,赶紧给老子让开!” 整个京营,就属济阳卫的这群孬种屁事不做,吃的还最好,辛捷早看不上眼了。 朱文建在手下跟前丢了面,却不敢发作,抖了抖衣袍的尘土: “下官位卑职小,指挥使训了也就训了,可您这再往前一步,擅闯太子府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这话压不住辛捷,他只认林烬。 正准备再补上一脚,林烬抬了手:“本将军奉旨教太子骑射——”他扯了朱文建的腰牌,看了片刻,“朱千户要拦吗?” 朱文建颇为艳羡地看着林烬的狮子补:“这也没到点啊,要不将军等天亮了再来。” “皇命在身,不敢懈怠,”林烬把腰牌扔给他,“朱千户是要违抗皇命。” 这人比他还会扣帽子。 朱文建腿都软了,退了一步说:“……卑职领将军去跑马场?” 林烬轻啧一声:“都到太子手下做事了,还不改改擅离职守的毛病。” 他一提擅离职守,朱文建脸都白了,抬眸看去,就见林烬弯了唇角,露出玩味的笑。 朱文建做贼心虚,不敢再拦,眼睁睁看着林烬入了府。 辛捷扶着刀,站得威武,一眼不错地盯着他。 那眼神凶狠,像是看死人。 朱文建被他看的不住冒虚汗,点头哈腰地上前:“都这么晚了,天又冷,要不指挥使进值房喝杯热茶,好歹暖暖身子。” 辛捷短促地笑了一声:“擅闯太子府的罪名不小,我可不敢往前。” 朱文建凑近谄媚道:“哎呀,大家都是办差的,场面话而已,指挥使听过也就罢了,别跟卑职计较,改日请您吃酒赔罪。” 辛捷似是极好说话,敛了眉眼间的戾气,跟着朱文建进了角门值房。 朱文建请人坐下,亲自端了茶盏来:“杭州的好茶,大人尝尝。” 辛捷不懂茶道,他平时渴了都是拿葫芦瓢灌凉水。 这会儿像模像样的抿了口,点头说:“是还不错。” 他打量着值房:“你这次虽是算平调,倒也寻了个好差事,以后发达了记得提携兄弟们。” 朱文建就知这土老帽不懂茶,拿烂东西糊弄人呢,杭州来的茶他都喝不上。 他把火盆往辛捷那边挪了挪:“指挥使又拿卑职开涮,我如今离了济阳卫,连回家的门都进不去。” “记得家在哪就好,进不进得去有什么打紧,”辛捷笑着调侃,他放下茶盏,伸手烤火。 朱文建手脚麻利地给他添茶:“哪能不记得呢,就是怕这一下分出来,跟京营的兄弟们离了心,昨日营门换了将领,都不认得卑职了。” 辛捷翻着手:“你也别放在心上,各卫所被抽了一拨人,将军说不像样,下令重编了。” 朱文建笑得讨好:“将军动作就是快,卑职昨日还想找兄弟们吃酒来着,人都寻不见一个。” “这事儿好办啊,”辛捷望着炭火,不在意地说,“你去找林扶荣,叫他帮你查查,回头我跟他打个招呼。” 朱文建知道林扶荣,戏子出身,跟在辛捷手底下做了个小文书。 连品阶都没有,说胥吏都是往脸上贴金,可仗着辛捷撑腰,谁的面也不给。 他堂堂一个千户,还得让戏子帮忙做事,说出去他都嫌丢人。 辛捷在他眼里看出些鄙夷,抖了两下发痒的腿,忍着没发作。 闲话了几句,外头有人来唤,辛捷出了值房,跟着林烬翻身上马。 跑出好一段路,林烬才侧首问:“鱼儿上钩了?” 辛捷攥着缰绳勒马:“上钩了,这回定要将虞景渊的人都揪出来。” 林烬见他成竹在胸,挑了眉梢:“在京中混久了,你也会演戏了,倒是难得。” 辛捷挠了挠头,腼腆地笑道:“打一巴掌给个枣,这还不容易。” 他绕着马鞭,别别扭扭地说:“将军,抄家那些银子,我拿一百两可以不?” 林烬回头看着他:“你吃穿不愁,要银子作甚,”他眯了眯眼,“给林扶荣的?” 辛捷也不绕弯子,干脆承认了:“他老爹不是来了嘛,扶荣想买个小院,给他爹养老。” 林烬冷酷地说:“叶安在漠北吃雪果腹,抄家的银子你一分也别想动。” 第54章 他解了荷包,连打开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不耐烦地扔了过去:“多的赏你了。” 辛捷双眼放光,不讲究地打开当面数,末了嘟哝道:“合着就赏了俩烧饼。” 林烬这会儿心情不好,懒得骂他:“京中没人给你送礼么?” “送了,没收,”辛捷说起这事就捶胸顿足,“好大一尊金佛呢,融了能铸不少金锭。” 林烬有些感慨:“明里嫌弃暗里巴结,亏他们做得出来。” 辛捷也看不起那群官:“谁说不是呢,一个个把百姓疾苦挂在嘴边,刮起民膏民脂又毫不手软,什么狗德行。” 林烬道:“该收还得收。” “啊?”辛捷疑惑。 林烬在昏光里笑了笑,眼尾疤痕微弯,有刀锋出鞘的冷芒。 他缓缓地说:“你不收他们该着急了,到时合起伙来不好对付。” “不过也别都收,挑挑拣拣收一些,让他们互相猜忌去。” 辛捷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能有钱入账,他高兴。 高兴没一会儿,就听林烬说:“三七分账,我七你三。” 辛捷梗着脖子想反驳,林烬没让他说话:“你贪污受贿,我能保着,你不上朝,我还得替你挨骂。” 辛捷的脸登时垮了,呆了片刻:“那你到时咋保我?” 林烬笑了:“把你踢回漠北去。” “踢回去也好,”辛捷毫不在意,在马上伸着懒腰,“我宁愿回去杀鞑子。” 他见林烬一直四处张望,凑近说:“郡主不在太子府,会不会上桐子街喝花酒去了?” 第43章 非亲非故,我要你银子做什么 林烬呼着寒气,静静地看了片刻天:“躲着我呢,怕是难找。” 他颇为苦恼地说:“一言不合就躲着的毛病,也不知怎么养出来的。” 辛捷不好说人家从小就这样。 他对后头抬着空轿子的人挥了挥手:“接下来去哪,要不我去问问巡防的人?” 逼急了怕是要炸毛,林烬舔了舔齿列,觉得是昨夜将人咬狠了。 他如今想哄都找不着人,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先把事做了,明天好好陪他。 林烬勒缰掉转马头:“你先回去休息,我去军营,明早你来替我。” “将军,我明天……” 辛捷话音未落,林烬已经策马走远了,他瞠目结舌,嘟哝着说完下半句:“……有事啊。” 他溜溜达达往回走,路过灯子街,买了包酥饼,便打马回了将军府。 府中前院往西的几间屋子,做了办事房,此刻还亮着灯。 辛捷坏心眼,踩着院墙跳上屋顶,抓了把小石头砸窗户。 窗子霍地从里推开,林扶荣攥着笔,在昏光中到处瞅,院中一片昏暗。 夜风阴冷,树影萧瑟。 他声音小小的:“谁呀……” 没人回应,他怀疑听错了,关紧了窗,才坐下写了几笔,窗外又有响声。 他蓦地想起戏文里山野精怪,最喜欢找他这样的小书生,不免有些害怕。 害怕他也不想走。 窗棂又“咚”了一声,他身子抖了抖,一把推开窗扇,扯开了嗓子吼: “老子可不是好欺负的!” 辛捷倒挂在屋檐,噗嗤一下笑出声:“跟谁喊老子,皮痒了是吧。” 林扶荣看见他,唇角扬起笑意,不一会又收了笑,仰着脑袋瞪他:“大半夜,弄这么吓人作甚。” 明明是责怪人的话,他却说的软哒哒的,眼角眉梢连怒意都没瞧见多少。 辛捷跳下来,翻窗进屋,解了刀扔在桌上,回头就见林扶荣把窗户关的紧紧的。 他觉得是刚刚将人吓着了:“至于么,有我在,你什么也不用怕。” 林扶荣斜他一眼,像是还在恼:“下回再装神弄鬼,我就不理你了。” 辛捷嘻嘻笑着,解了衣襟,从怀里掏出油纸包递过去:“我带了酥饼,肚子饿了没?” 林扶荣接过,纸包还是热的,他将手指贴在上头取温:“去我屋,我们一起吃,我那里有酒。” 辛捷翻起茶杯倒水喝:“你又不喝酒,总买酒做甚么?” 林扶荣看他一眼,绵绵的,带着欲说还休的意思。 可辛捷就是个大老粗,不懂风月,他这媚眼抛给了瞎子。 辛捷见他不说话,也不执着这个,先说起正事: “我来是跟你说一声,回头济阳卫的朱文建过来找你,他打听了哪些人,你都记下来。” 原是路过的,林扶荣有些失落。 他闷声应了,抱着油纸包,坐回桌边重新提笔。 辛捷端着杯,站在旁边看他写字,他不认识那些字,却觉得林扶荣写得真好看。 林扶荣有些不好意思,把狼毫搁在笔架山上:“可是还有事?” 辛捷掏出荷包,塞进他手里:“喏,你不是说要安顿你爹么。” 林扶荣打开看了看,纤细的眉拧起来:“你多少俸禄我还不清楚,这哪儿来的,别是拦道抢的吧。” 辛捷很老实:“将军给的。” 林扶荣低下头,嘟囔了一句:“非亲非故,我要他银子做什么。” 辛捷挠了挠头:“是我给你的。” 林扶荣望着他,忽闪着一双睫毛浓密的大眼睛:“非亲非故,我要你银子做什么。” 第55章 辛捷对他无计可施,不禁皱了眉,有些焦躁:“你喊我哥,怎么就不能要了!” 林扶荣看他急了,反倒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哥给什么我都要。” “这才像话,”辛捷见他乖,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以后哥给你更多。” 林扶荣拿着钱,很乖地笑了,还晃着脑袋,在他宽厚的手掌上蹭。 看他高兴了,辛捷才说:“我明天要去军营,不能带你骑马了。” 果不其然,那张芙蓉脸登一下就蔫了,辛捷无奈地说: “最近事多,将军夜里还去处理军务,连觉都没空睡,明天我得去替他。” 林扶荣也没有不通情理,只低着脑袋,小声说:“你又不识字,能替什么。” “不识字怎么了,”辛捷罕见的生气,“你就只会认字,你会砍人么!” 他误会了,林扶荣有瞬间的哑然,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我不是嫌你。” 辛捷也知道自己粗俗,处理军务全靠属下念过,然后他才决断,手下的人没少暗地里笑话他。 之前林烬也教过,可他学会一个忘记三个,林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就是没辙。 他一直不将此当回事。 可莫名其妙的,林扶荣说他,他就不高兴,像是腰板直不起来了,不配跟他做兄弟。 他觉得这小东西没良心。 林扶荣拉着他宽厚的手掌,揉他的手心:“别生气了,我可以教你啊。” 辛捷不愿意,怕学不会更丢人,林扶荣拽着他,把笔塞他手里。 他手小,包不住辛捷的手,只堪堪扶着,一笔一画地带过:“这是我的名字。” 辛捷瞪眼盯着,觉得往日死气呆板的墨坨坨有了形状。 像是活了过来,直往他脑子里钻。 瞧了半晌,辛捷哎呀了声:“怎么不换张纸,你写的东西弄废了。” 林扶荣不在意:“没事,事情早就做完了,这是练字的纸。” 辛捷捏着笔,很认真地临摹,还不忘笑话他:“傻蛋,大冷天的练什么字,被窝多暖和……”他在喋喋不休。 林扶荣瞧了他两眼,一时没有话。 桌案边是颇宽敞的圈椅,他朝一旁挪了挪,拉着人坐了。 许是不甘心被他看轻,辛捷学得极为入神,一时忘了时辰。 等到窗外传来细微声响,他抬头去看,才发现外边已经天色微明。 林扶荣开了窗,侧耳去听,远处有喧闹声:“大清早的,谁在将军府撒野。” 辛捷扔了笔:“我去看看,”他开了门,又回头说,“你去休息会,晚上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穿廊过院,到了前堂,堂中好大一具棺材,旁边站着几个太监,穿红贴里,着内官服。 领头的是个青年,佛爷脸,圆圆的,穿青织金过肩云蟒改机,膝下有横条花纹为饰。 妥妥的正四品,辛捷能分辨的清,是因为之前砍了不少。 第44章 皇帝真不会骂人 如今宫中内官都是帝后亲信,若懂事些,辛捷便该行礼,可这腰就是弯不下去。 因为几位太监的内官服上,还缀着洪福齐天的补子,万岁寿宴后连衣服都没换。 明显是连夜筹备,来将军府找茬的。 迟疑不过片刻,后头传来林扶荣的声音:“督公?” 张弛侧首,见是他,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扶荣来了呀。” 他把林扶荣的养父从南京带回来,先前见过几面,两人认识。 林扶荣快步上前,躬身行礼:“给督公请安,”他指着堂中棺木,“你们这是做甚么?” 张弛握了他的手:“别瞎指,不吉利,”他瞟了眼辛捷,施施然道,“郡主薨逝,陛下令咱家协办丧事,唤将军出来接旨罢。” 啥? 辛捷也不傻,连忙抱拳:“劳烦公公先等会儿,将军庶务繁忙,还未归府,” 他吩咐人上茶,对林扶荣道:“扶荣,你陪公公说会话,我去寻将军。” 出门往东,他直奔虞幼文的院落,还没走近,就瞧见屋檐下挂满了白绸子。 这是早就通过气了。 辛捷牵了马,顺着皇墙西北,过西什库,飞快奔向城外军营。 虞幼文坐在街角,对面是端着汤碗的虞景纯。 这里木桌黑黝黝的,缝隙满是油污,旁边不时跑过挂着鼻涕的孩童。 这环境与二人气质明显不符,可他们却无比自然,仿佛习惯了。 虞幼文的羊肉汤来了,他舀了勺醋,抿口汤,嫌不够味,端着醋罐子往碗里倒:“老头儿,你家换醋坊啦?” 摆摊的老大爷正忙着,没搭理他。 这时,一匹骏马从街面疾驰而过。 “诶诶诶……”虞景纯咬着勺子,伸手抢过醋罐,“你喝醋还是喝汤呢!” 虞幼文望着马上辛捷的背影:“那边出城,是军营方向罢。” 虞景纯随意瞄了眼:“不知道。” 他拨着汤匙,想起不高兴的事,斜眸觑着他雪白的脸,戏谑地说: “你让柳秋连夜挂了白绸,他若回了府,早飞奔来找你了,这会儿还没来,明显是趴人家身上凿了一晚上,乐不思蜀呢。” 他把话往荤了说,是想让人难受。 果然,虞幼文听了他的话,“咚”的一声放下碗:“走,去看热闹。” 第56章 虞景纯放了碎银子,屁颠颠地跟着他上轿,此时天已经大亮,街面上行人穿梭如织,轿子游过人群,往将军府的方向行去。 林烬坐在桌前批阅军务,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辛捷气喘吁吁地说:“将军,宫中来人,说郡主薨了,要办丧事。” 林烬的脸唰地白了,整个人慌了神,毛笔从手中掉落,在文书上染了一大片墨黑。 辛捷喘了口气,撑着门扇继续说:“柳秋像早就得了消息,宫里的人还没到,她把院子都张罗好了。” 应该是昨夜宫中出了什么意外,林烬来不及多想,迅速打马回府。 到了将军府门前的街,前头路边停着一顶轿子,轿窗是开着的,雪白的手指尖堪堪搭在窗口。 虞幼文偏着头,晨曦拢着半张秾艳的脸,神情极冷,淡淡瞧着他。 “殿下!”林烬叫了一声,正要上前,轿窗哐的一声合上了。 辛捷牵着缰绳,急声说:“将军,宣旨的人正等着呢,不好耽搁。” 林烬盯着轿子远去,不清楚虞幼文这是怎么了。 他拎着马鞭跨进府门,入眼就是一片白,檐下廊中全部换上素灯笼,挂了白绸子。 走过前堂,府中奴仆腰间都系了白布,香案蜡烛纸钱俱已备妥,一口镶金嵌玉的楠木棺摆在那。 仔细瞧,上面还有封棺钉。 若不是刚刚见到了人,忽然见到这些,他怕是会掀了灵堂。 林烬简直都要气笑了。 一晚上不回家,千辛万苦娶回来的人,就这样和他断了关系。 侧屋有说话声,林烬将门踢开。 林扶荣见他进来,就要起身行礼,却被张弛按住了肩:“将军好大威风。” 他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也是借林扶荣下林烬的脸。 林扶荣也知道,有些如坐针毡,他都不敢看门边辛捷的脸色。 林烬懒得废话:“圣旨呢?” 张弛暗骂一句粗鄙武人,挑着眉,蔑视地,用眼角打量着林烬。 一副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 房中静极,林扶荣与辛捷有些局促不安,林烬却无动于衷。 他是从血屠地狱厮杀回来的,对这点把戏毫不放在眼中。 他甚至还有闲暇想一想虞幼文,他觉得虞幼文总不可能无缘无故生气,定是他哪里做得不对。 张弛见他竟然走神,猛地掷出一句:“传圣上口谕!” 林烬辛捷躬身肃立,林扶荣和屋角几个太监齐刷刷跪倒。 “京营节度使林烬,你这个忤逆不忠恬不知耻阴险狡诈的无能卑鄙小儿,你连人都照顾不好,还有脸在城门求亲,求你爹的亲,求你爷的亲,钦此!” 皇帝真不会骂人,林烬心想。 这太监也是,念完口谕就抿紧唇线,一张佛爷脸微微红了。 张弛掸了掸衣袖,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然后又挂上了笑。 他把发着懵的林扶荣拉了起来:“咱家说的你再想想,”他瞥了眼辛捷,“跟着他……没前途。” 他用力捏了捏林扶荣的手,这小子合他眼缘,提拔一下,顺带手的事儿。 “喔。”林扶荣呆呆应了。 虞景纯回了府,到了书房,听李斯谊之乎者也一上午,直到午饭时,才渐渐回过味来。 他一把将筷子掼到桌上:“看热闹,真是好大一场热闹,”他瞪着虞幼文,“你拿我当猴耍。” 虞幼文舀着蛋羹,吃一口,瞅着他:“才没有。” “还说没有!”虞景纯气坏了,一双鹿眸瞪得圆圆的,“你分明是怕他冲撞了父皇身边心腹,才上赶着去露个脸。” 虞幼文撇掉葱花,又舀了一勺:“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虞景纯噎了一下,也没心思吃饭了,走到门边招来心腹近卫,贴着耳朵吩咐了几句。 虞幼文眉宇微蹙:“明日早朝,会有人借愉郡主薨逝,重提东宫谋逆案,都到了这时候,你别横生枝节。” 虞景纯一脸不耐烦,朝他摆着手:“我有分寸,”他抿唇笑了,像是看好戏,“你这么伤心,我不得备个礼哄哄。” 他端了茶盏漱口,又撑着腮看虞幼文吃饭,边看边懒洋洋地哼着小曲: “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看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钩月……” 哼到高兴处,被虞幼文坏坏地打断了:“这鸡蛋羹好吃,你再来点儿。” 虞景纯不理,看他不想听,偏要唱:“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 “殿下,”近侍在门边传话,“宫中来人了,请崔公子前去接旨。” “来啦!” 这首曲子唱得着实周折,可他硬要哼完最后一句。 “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虞幼文捏着帕子擦手,漱口起身,虞景纯跟在他后头,一道晃悠出了门。 虞景纯边走边唱,嗓音绵绵,衬着檐下柔风,颇有些婉约风致。 可虞幼文侧颜沉静,根本不为所动,瞧着一点儿都不难过。 虞景纯到底知道收敛,出了游廊就没再哼哼,大老远的,就见张弛在檐下候着。 第45章 他不是圣人,也有怨忿不甘 虞景纯懒得跪,免了一众人的礼,没留下凑热闹,径自入屋坐了。 张弛还是早晨那身蟒服,佛爷脸换了另一副恭敬神情,他见过礼才宣旨。 第57章 旨意很简单,任崔文鸢为吏部文选司正六品主事,赐城南宅邸一座,银两金玉若干。 把圣旨读完了,张弛不敢拿乔,下了石阶,哈着腰伸手虚扶:“崔大人快快请起。” 虞幼文引着人入内,着侍从上茶:“许久未见,张公公可还好?” “有娘娘照应着,哪能不好呢,”张弛笑呵呵的说,“给您的府邸是娘娘派人挑的,可要咱家领您去看看?” 虞幼文道:“这些事让孩子们做就行了,最近宫中事多,公公怕是不得闲。” 张弛心思剔透,看看他,又看看虞景纯,小声说:“陛下昨夜摔了一跤,跌断了右腿……” “什么!”虞景纯蹭的一下站起身,“严不严重?御医怎么说?怎么没消息出来?” 虞幼文也有些吃惊,皇帝上了年岁,腿跌断了可不是小事。 而且这么大的事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出来,明显不正常,怕是其中另有隐情。 张弛站起身,连声安慰:“太子爷,御医说不妨事,皇后娘娘照顾着呢,” “这事是陛下吩咐瞒着,不让人宣扬,说是自家人知道就行了。” 母后照顾才不会没事,虞景纯神色担忧,双手绞在一起:“不行,我得去看看父皇。” 话落,他风风火火出了屋,吩咐人备轿进宫。 张弛落后几步,摒退左右,与虞幼文走在檐下,悄声说:“是娘娘踢的。” 虞幼文立刻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张弛继续说:“昨夜老奴就候在殿外,看得清清楚楚。” 难怪要瞒着,虞幼文踱了几步,纤细的眉紧拧着:“那内阁票子的批红权?” 张弛说:“有允安盯着,老奴越不过他去。” 允安是皇帝身前的老人,李延富死后,升任司礼监掌印。 “按规矩办事就好,如今正值风口浪尖,你谨慎些,别贸然出头,”虞幼文慎重叮嘱道,“只漠北军粮一事,要抓紧筹办,” “你与娘娘好好说,此事关乎边境安定,不要为私情坏大义。” 张弛躬身应了,提着衣摆下阶:“外头冷,请公子留步。” 虞景纯进宫侍奉,天黑时才出来。 朱文建随护在侧,他卸了刀,越过锦衣卫,上前殷勤地撩了帘: “殿下辛苦了。” 皇帝受了伤,让虞景纯监国,他惴惴了一路:“如今算什么辛苦,以后还有的忙。” 朱文建让人起轿:“这也是没法儿的事,殿下乃东宫储君,未来天子,肩挑国之大任,满朝文武都指望着您呢。” 好话人人都爱听,虞景纯听得心情舒畅,他推开轿窗问:“以前没见过你,叫什么名?” 朱文建没上马,跟在轿窗旁,谄笑地说:“回殿下,微臣朱文建,是从济阳卫调入东宫的。” 虞景纯倚着轿窗,傲慢地偏着头:“林烬说你们济阳卫办不成事,本宫瞧着……倒还伶俐。” 是个说猫儿狗儿的语气。 “多谢殿下夸奖,”朱文建听得面色不改,“殿下是不知道,京营有许多人都盼着您再垂青眼,微臣能为殿下效犬马之劳,不知多少人艳羡微臣。” 虞景纯也不傻,听出他话里意思了:“人都选完了,想来也没办法。” 朱文建说:“只要殿下愿意,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儿,林烬再强势,还敢不遵太子谕令。” 虞景纯想了片刻:“那这事你去办,底下兵自己要走,林烬也没脸强留。” 朱文建褶子都笑出来了,恭敬地说:“微臣领命!” 回了府,虞景纯正想溜达到客院,就被管事告知人走了,说是去了御赐的府邸。 他招来心腹近卫:“人抓回来了?” 近卫躬身:“回殿下,在柴房关着。” 虞景纯绽出笑容,眼神特别明亮。 他换了身盘领窄袖袍,系了装金饰玉的腰带,脚蹬小皮靴,欢快地奔去崔府。 这宅子不大,系前任吏部左侍郎的官邸,原主人已被发配岭南。 他任职时捞了不少油水,府邸建的精致,连石子径边的石灯幢都颇为小巧可爱。 虞景纯穿过走廊,绕过灯火掩映的罗汉竹,进了月洞门,几株雪梅横在窗前,水雾从缝隙中袅袅飘出。 他猜测虞幼文在沐浴,脚步顿住了,一时不好上前。 “你挺闲。”虞幼文嗓音清润。 虞景纯笑了,“噔噔噔”推门而入。 就见虞幼文拥着白狐裘,坐在靠窗的茶案边,小泥炉烧着茶水,雾气萦绕在他身侧。 好吧,是他多想。 虞景纯瞪他:“你当我府上是客栈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声。” 虞幼文推开卷宗,伸手捻起水壶:“圣旨下了,不好久留。” 虞景纯不与他辩这个,转过头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虞幼文正要询问,就有侍卫就拖着两个麻袋进屋,扔在地板上。 这动作不轻,麻袋里头有呜咽的声音,侍卫解开袋子。 从里头爬出两个男孩子,乌发及腰,面皮白净,颤颤巍巍吓坏了。 虞景纯偏过头,笑着说:“给你抓来出气,看我对你好吧。”他朝侍卫看过去,“别见血。” 侍卫拿了夹棍、细竹签等物,地上的两人知道要遭罪了,挤在一起哽咽哭泣: “奴家冤、冤枉,求贵人饶命、求贵人饶命……” 第58章 虞幼文冷冷看着,看二人磕头求饶,衣襟处散乱了些许,露出胸膛上星星点点的红印子,不知哪些是他留下的。 虞景纯喝着茶,吩咐侍卫动刑,侍卫拿着夹棍,套了其中一人手指。 这不是他们的错,虞幼文知道。 可心底嫉妒作祟,他不想拦,他甚至想亲自上手,将那两人扯成秃子。 “啊!”叫声凄惨。 “住手!”虞幼文喝止,指尖不住的颤,“放人,丢出去,给我丢出去!” 他看向虞景纯,眼神冷极了:“下次再胡作非为,你就别来了!” 虞景纯见他像是害怕,脸色讪讪的,他走上前瞧了两眼带着夹板的人。 好家伙,他一脚蹬过去:“皮都没红,叫的跟杀猪一样,你吓唬谁呢。” 那人吓坏了,爬起来跪好,白嫩的颊边都是泪水:“奴家怎么得罪二位爷了!奴家冤枉啊!” 虞幼文被哽咽声吵得头疼,他不是圣人,他也有怨忿不甘。 可就算再怨,他也知道不该冲无辜人撒气。 他懒得看这场闹剧,纤细的手,“啪”地一下,拍在桌案上。 虞景纯沉默,两个男孩也不敢吱声。 屋中肃然,虞幼文说:“好好将人送回去,别胡闹。” 第46章 这鬼话你也信 虞景纯有些不情愿,他还想接着拱火:“林烬怕不是眼瞎,这样货色的也瞧得上。” 虞幼文闭了闭泛红的眼,偏头不语,地上跪着的男孩福至心灵,忽然嚷道: “贵人是说京营的林将军!冤枉啊,他没碰奴家二人,他就问了些话,买了几本图册子和蜜润膏,什么也没做……” 另一人也连声附和。 虞景纯瞠目结舌。 这事儿办的?也太不像话了。 他看看二人,又看向虞幼文,见他眼神亮了:“这鬼话你也信。” 那些懽好声……虞幼文沉默着,想仔细问问又不好意思,手指握紧了桌沿,用力到指尖泛白。 他还没放下,明显是动摇了。 虞景纯哪敢再耽搁,对侍卫扬了扬手,两个男孩子被带了下去。 他坐回桌案边,脚丫子还没盘上呢,虞幼文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像是乏了: “天色晚了,你也回罢。” “我不回,”虞景纯偷眼看他,“这么大的宅子,刚我进来下人都没见着几个,柳秋柳冬又不在,你不害怕么?” 不等回话,他又说:“我陪着你。” 虞幼文拿着卷宗,走到书架边归置:“不用了,客房还没收拾好。” 虞景纯目光跟着他挪动,攥着袖口的手汗湿了,他轻叹了一声,语气很苦恼地说: “父皇让我监国,我有好多事要问你,我与你……” “歇在一处”还没出口,外头便传来门房的声音:“公子,京营节度使求见。” 虞景纯被打断话,还是因林烬的事,脸色霎时冷下去。 他担心崔文鸢察觉。 不过片刻,又立即敛去不悦,可崔文鸢像是钉在书架旁,他看着房门,根本没发现他的异常。 虞景纯很沮丧,仿佛那些兵荒马乱,那些做作的苦恼与汗湿的掌心,全是多此一举。 屋外的门房长久没听到回话,正欲再问,身后就响起脚步声。 回头看,忙上前拦道:“林将军,你怎么就这样进来了?” 林烬错身绕过门房,迈着长腿,行走如风,径直入了房间。 他转过座屏,就看见虞景纯,端着白瓷盏坐在桌案边,身形端正到有些刻意,见他进来,微点了下头。 林烬躬身还礼,并不多言,快步走到书架边,对虞幼文说: “我方才进来,在门口遇到那俩孩子,你是为这生气吗?” 虞幼文看着他的眼睛,是想下令逐客的,可又说不出口,不过一愣神的功夫,就见林烬皱着眉,不悦地说: “不过两个小孩,何必跟他们过不去,我又没……” “他们找你诉委屈了。”虞幼文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只是夹了一下手指,你就心疼了!”他声音高起来,吐字带着细微的颤音。 林烬看他眼眶泛红,连忙解释:“我没碰他们的,心疼他们作甚,我只是怕你伤心。” 虞幼文偏过头,不看他,低低的嗓音已然哑了:“你别想骗我,我都亲耳听到了。” 他听到什么,林烬不明白,他贴近,在他耳边老实地交代事情始末。 虞幼文陡然看他,似是不敢置信,那脸上没有了气愤和委屈,飞上一片胭脂霞色。 虞景纯眯着眼睛,茫然看着书架边的两人,怎会这么快就和好了。 明明昨夜,还毅然决然的,弃了郡主身份。 虞景纯的心都碎了,他待着没意思,轻轻放下茶盏,转身出了屋。 林烬缓缓靠近,有些埋怨地说:“我跟你讲过,说要去问问那小孩儿,你怎么就忘记了。” “我昨晚找了你好久,”他低下头,将脑袋埋在虞幼文的颈窝里。 他的身材健硕,跟堵石墙似的,挡去了沁人的寒意。 虞幼文一动不动的,很乖顺地由他抱着,嘴上却硬气:“你才没说。” 林烬不与他争,笑了一声:“好吧,是我没说,都是我的错。” 绕在身后的手往下滑,他托着臀部,就这样把人抱了起来:“以后别再吓我了。” 第59章 虞幼文比他高了,垂着眸,蚊子似的小声问:“真的没睡?” 林烬又气恼又憋屈,用腰腹狠狠撞了他一下:“要真泄了火,还能是这样。” 这就是个臭流氓。 虞幼文被撞得一哆嗦,伸着手指戳他的脑门:“你一直都是这样。” 林烬抱着人,慢慢往床边走:“那要怎样你才肯信我,要不将那两个小孩儿叫回来,你问问他们。” “不要。”虞幼文从没想过,他会看别人光溜溜的身子,心里闷闷的,还是有些醋。 林烬在床沿坐着,把人放在膝上,听他郑重其事的说:“以后不许看别人。” “你再看别人,我就……”虞幼文想了会儿,微微垂了眸,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他推着林烬的肩,将人扑倒在被褥上,动作强硬得像是要做什么。 林烬喜欢他这么热情。 他躺着不动,含笑看他,虞幼文被他看得有些臊,不好意思地撇开头,起身坐到一旁。 “别跑啊,继续。”林烬伸手拉他腰上系的丝绦,被虞幼文回头瞪了一眼。 林烬撑身坐起,手指顺着丝绦摸到白玉环,使劲一拉,那把亭亭腰就落到臂弯里。 “昨夜让皇上发现了……”虞幼文侧首看着他,想与他解释。 林烬扯着丝绦,懒懒嗯了声。 蓝丝绦连着白玉环被扔到旁边。 虞幼文见他没想听,也就不说了,扶着床架,红着脸哈下腰。 他误会了,林烬稳住凌乱的呼吸,伸手把他拉回来。 虞幼文被拽坐在床沿,在他动着眼眉询问时,林烬单膝跪在床边,伸手进素色裙摆,解开裤带便要钻进去。 “不、不要了……”虞幼文压着裙摆,飞快退到了床里。 林烬怔怔地:“你不喜欢?”他舔着齿尖,皱了眉,“是我没弄好吗?” “不是,”虞幼文漫动着秋水眸,赧然地低下头,“怪作践人的。” 林烬没这么想过,一刹那不知道说什么,下了帘钩,脱衣服爬上床。 他慢慢趴伏下来,压在虞幼文身上,抵开他的膝:“这样不也作践人。” 虞幼文腰窝被捏得酥麻,光溜溜地被他拢在身下:“不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林烬双手把着他的腿,痴迷地来回摸,虞幼文的肉又软又弹,这般肌肤相贴地拥着,叫人熏熏然地迷醉。 他咬着他剔透的脖颈,没多犹豫,哑声说:“要不你上来。” 虞幼文震惊地看着他:“不要!”他紧紧攀着林烬的腰,又说,“你还要带兵的,叫他们知道,你如何服众。” “幼幼,你别光想着我,想想你自己罢。” 林烬垂手,有些生疏的取悦他。 虞幼文脸颊涨红了。 他岔着腿,那颊边几缕汗湿的发,和飘忽散漫的眼神,看一眼,直将人三魂七魄都勾了去。 第47章 你心里有我就行 虞幼文看着床幔上的暗纹,烛火摇曳,光影眩目,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扭曲旋转。 他眼前时明时暗,越来越不能忍耐:“将军……” 快到了,他闭上眼低低喘息,忍得颊边泛红,想往后退,却一分也动不得。 片刻后,他遍身酥透,像融化的冰,汗涔涔地瘫在褥子里,呵出的热气,一阵阵拂过林烬耳边。 林烬静静感受这股热流,把脸埋在他颈窝,只觉心跳快得不像话。 虞幼文嫌重,推他肩膀:“你、你带那膏了……”林烬亲他脸颊,“来得急,忘了。” 他见虞幼文听了这话,像松了口气,也不勉强,默默把手收回。 抓了帕子随便擦两下,就急躁的,伸手推了推他。 虞幼文服帖地翻过身,趴在那儿,揪着床单说:“这样也挺好,你觉得呢?” 林烬嗯了声,拨开散在他肩颈的发,埋在里头贪婪地嗅着。 他气息促热,在他耳边说:“你叫出来,我想听。” 虞幼文被迫抬腰,很小声喊:“小乞儿……” 他扭头看他,眼里有害羞的情态,被这样的眼睛一看,林烬心都颤抖了。 他爱怜地轻抚虞幼文的脸,收紧手臂拥着他。 虞幼文侧眸冲他笑:“怎么了?” 林烬没说话,用指腹轻轻蹭着他的脸颊,虞幼文把他的手扒下来,将脸枕在他掌心。 这让林烬有种错觉,仿佛虞幼文成了他的所有物,只稍一想,全身血液就如沸腾的水,脱缰的马,让他激动不已。 虞幼文柔声喊着他,绵绵语调中带着情意,腰上的手抓得他有些痛,他却心中欢喜。 林烬被他煎熬着,整个人都要烧着了,他克制了一会儿,叹息着说: “前些年,我想过回来寻你……” 林烬把手从腋窝伸过去,紧扣着他的肩,他急需转移一下注意力。 虞幼文抱着他的胳膊,林烬继续说:“我半夜从军营里逃出来,翻了两座山,想着回来躲在郡主府,陪你一辈子。” 虞幼文闷闷地说:“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只模糊记得好像哭了一场,后来又生了病,忘得差不多了。” 他静了片刻,把脑袋埋进被褥里,愤愤地说:“是你非要走的!” 林烬把他抱住了,力道大的吓人,简直要将人揉到身体里:“是我的错,早知你这么厉害,我还去乱折腾什么。” 第60章 虞幼文知道,他是说换身份的事:“看你进楼子,气到了,皇上那边儿,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林烬稳住了,滑下来和他面对面:“漠北也有妓子,我守了这么多年,至于被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诱惑了去,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 “信不信的有什么要紧,”虞幼文靠着他光裸的肩膀,探手牵着他,“你心里有我就行。” 他仰着脑袋,又开始乱喊小乞儿,林烬骨头都被他喊酥了,身体里仿佛有无数虫蚁爬过。 林烬拿他没办法,恼恨地亲他的脸,嘬得啵啵响:“想和你多玩会儿都不成。” 他下床去拿暖水釜,虞幼文筋骨酥软趴在床沿,看他掀帘出去,一想到林烬说的让他来,用被子角把脸捂住了。 第二日,皇帝称病,无力临朝,由太子监国的消息传出。 首次朝会,先是礼部官员提出愉郡主丧仪逾制,再有御史参节度使林烬慢待郡主,照顾不周,致其含冤而死。 又有人义正言辞,说含冤而死的不止一位,随即拿出前锦衣卫同知缪世瑛的供词,请求重查东宫旧案。 朝中刚经历风波,才得平稳,众人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都跳将出来,吵成一片。 虞景纯坐在龙椅侧边,脸色不太好看,挪动目光,看向李斯谊。 过了片刻,李斯谊突然开口,言辞悲愤地请求重申旧案,他任职东宫,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太子的意思。 一时间,朝堂陷入寂然,随即三三两两地拱手附议,等退了朝,主审官定了下来。 由于此案牵涉甚广,历时半月,临近年终,才宣告结束。 虞景渊及薛家判大逆罪,令京营指挥使点兵剿贼,另有一件小事,便是七王虞景凌因忤逆圣意,被贬为庶人,幽禁南宫。 昭雪冤情的邸报传至各地,幸存者官复原职,冤死者由朝中给其家人优厚的抚恤。 愉郡主下葬那日,许多人沿路设祭,有些是望着风向,巴结东宫,有的则是心存良知,真心同情这位昭雪前夕死去的太子遗孤。 虞幼文也跟在人群后面,望着随风飘扬的灵幡,沉默地慢慢走着。 虞景纯知道他伤怀,担心吹了冷风害病,未等过城门,就强硬地把人拉上轿。 他拿了兔毛护手,给他揣上:“别送了,父皇说等过了年,在寺中设灵坛祭典,到时我带着你。” 虞幼文揪着护手的茸毛:“百官致祭,大家都要去的,什么叫你带着我。” “哦哟,是我疏忽,忘了你现在也是官身,”虞景纯扯了一下他的青袍官服,“还别说,你穿这身真好看。” 虞幼文拍掉他的手:“都让你扯皱了,”他整理着袍服,“岔路口停轿,我该回衙了。” 虞景纯说:“我送你去。” 虞幼文横他一眼,生气地说:“你很闲吗,有事没事往吏部跑,现在他们跟我说话都不敢大声。” 虞景纯不在意地说:“要的就是这样,我不去你要受气的,” “等开春,我寻个由头把文选司的郎中调走,让你接他的位子,到时就能给你赐麒麟服啦。” 虞幼文推开轿窗,吩咐人停轿。 他起身,对虞景纯说:“你总是这样,人家要说闲话的。” 虞景纯拍着轿子顶,大声吩咐脚夫:“接着走,直接去吏部。” 轿子又悠悠颤起来,虞幼文跺了下脚,侧坐着不看他。 “说什么闲话,”虞景纯很理直气壮,“这些年你跟在我屁股后头转悠,又跟我一起念书,谁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我不照应着,待会人家还以为你失宠了,到时候都来踩你,你才高兴是不是?” 虞幼文靠着轿板,没精打采的:“别说这个,兵部上了军粮折子,内阁都议多久了,怎么还没批下来?” 虞景纯冷哼:“漠北卫所年年都是这样过来了,依我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等年后再说罢。” 虞幼文侧身看他:“年后户部对账,又是一堆琐事,要趁封印前办妥才好。” “我就是奇怪,”虞景纯懒懒地转着指上的玉环,“年年拖年年欠,怎么就是能挨过来呢,莫非喝西北风就饱了不成。” 他别有一番意味地看着虞幼文:“文鸢呐,有人上密折,参中军指挥使受贿,你说林烬有没有捞钱?” 虞幼文皱着眉:“辛捷没……”他停住了,“这跟军饷没关系,是你卡着折子不让批,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说辛捷没林烬指使,不敢这么做,”虞景纯好笑地看着他,“我也是这么觉得。” 虞幼文面无表情地凝视他,虞景纯桀然一笑,露出一对儿飒飒的梨涡: “好啦好啦,跟你顽笑罢了。” “你跟以前不一样。”虞幼文失落地说,声音轻极了,像风一吹就会散,“你以前还为边境将士鸣不平。” 第48章 撑腰 虞景纯眼看着那双秋水眸沉寂起来,嫣红的双唇抿成一条线,他知道虞幼文伤心了。 “批批批,我回去就让他们着手办,封印前一定办妥,”虞景纯扯他袖子,“多大点事,也值当你跟我生气。” 轿落,虞幼文抽出袖子,先下去,虞景纯跟了两步,走到阶前讷讷停下。 他想着将人惹恼了,虞幼文这会儿定是不想理他。 可若他跟进去了,在人前又不好给他冷脸,憋屈着跟他说话,怕是更要气坏了。 第61章 又想着都送到了门口,吏部这些人应该也得了信,没人敢欺负他,给他气受,就上轿走了。 与他猜的不同,虞幼文在吏部虽没受冷待,但也决称不上礼遇。 他进了衙门,老远就能听到大堂上的热闹,讨论事务的,聚堆闲聊的。 可等他进去,刹那间,周遭静了。 那些人忽然止了谈笑,一个个腰背挺直,专心致志地看文书,仿佛虞幼文是来视察的官员。 虞幼文径直到自己座位。 日头偏西时,司务直接越过了郎中和员外郎,走到他桌前:“崔主事,今晚王侍郎做东,请各位大人在荷园雅谈。” 荷园是戏园,就不是雅谈的地儿,若他去了,怕就真成雅谈了。 虞幼文温言婉拒,司务松了口气,按顺序去了各位郎中那。 下衙后,他回了城南宅邸,了了将军府的事,柳秋柳冬便跟到这里,如今府中上下一新,也添了些人气。 虞幼文自搬到这,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住了好几日,才发现卧室后头有方小温泉。 地方倒也不大,池底砌白玉,屋顶铺琉璃,岸边镶嵌浑圆的墨玉珠。 池子边种了矮竹,挂着五彩水晶帘,落落如星状。 只看这方池子,就知道前任主人有多会享受,只不过现在都成虞幼文的了。 他泡得浑身暖融融,懒散地倚在岸边翻书,正静谧闲适的时候,柳冬疾步到了帘外。 “主子,文选司郎中袁柏求见。” 虞幼文收了书,起身擦拭身上水渍,披了宽袍往卧室走。 柳冬推开房门:“袁大人一身酒气,我让他在偏厅候着。” 虞幼文说:“应是从王侍郎宴上来的,可能遇到了什么急事。” 他换了衣服,头发还是湿哒哒的,只好用绸带系了,半搭在身后。 进了偏厅,袁柏作了个揖:“崔大人,冒昧登门,实在是不好意思。” 虞幼文回了礼,不等坐下就听他道:“崔大人,你去劝劝太子殿下罢,他在荷园发怒,说要拿王侍郎下狱,这实在是不合规矩啊。” 虞幼文回身,不用他吩咐,柳冬已经去吩咐人备轿。 二人出了偏厅,往外头走,虞幼文问:“袁大人可知是为何事?” “这……据说是王侍郎酒醉,啐了几句胡话,”袁柏支支吾吾,“恰好殿下路过,起了些误会。” 虞幼文侧首看他,袁柏眼神躲开:“我离席敬酒,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虞幼文笑了,袁柏是知道的,这副表情,说不定还跟自己有关。 他停下脚步:“我记得袁大人是从榆林调入北京,先前负责修补清水营的边墙,大人劳苦功高,绩评却一直是中下。” 袁柏怔怔地看他,眉间紧蹙:“囊中羞涩,又没有门路,这也是没法的事。” 虞幼文说:“沈御史出外差时,可没要你银子,他还上疏推荐,不过被前司礼监掌印拦了。” 他怎么知道,袁柏倏地抬头。 虞幼文笑着说:“谢就不必了,透露几句实话总是可以的。” 袁柏真没说谢,扭捏着作了个揖。 他踌躇片刻,还是说:“王侍郎说了句‘输粟富家儿,不识一丁,口尚乳臭’” “他本是讥讽南宫那位买爵鬻官,谁料殿下听到,以为是说你,发了老大火。” 虞幼文睨着他:“你们私下议论皇亲,殿下也没发错脾气,你找我去,是解围呢,还是让我对号入座,领了这句讥讽?” 袁柏不怕他,梗着脖子说:“你虽也是凭关系进来的,但做事没的说,” “我们也没针对你,如今殿下多想,也是因你的缘故,你总不能不管。” 这是赖上了,虞幼文懒得看他:“殿下怎么说也是为我出头,我去替你们说话,岂不是驳了他的面。” 袁柏就想着赶紧把事情平息,没想这么细:“那如今怎么办,总不能真让王侍郎因此事下狱。” 虞幼文喊了柳冬,对他说:“你跟袁大人去,务必将太子请回来,就说我有急事。” 亥时初,虞景纯到了,他几乎是把虞幼文的房门撞开的,门也不关,直冲冲往里大步跨。 他四处望,在书架边寻到虞幼文,愤愤地说:“王佳彦太可恶了,我一定要将他褫职查办!” 虞幼文挑了几本书,踱步到茶案边坐下:“那你赶紧去,好叫我早日成为朝中笑柄。” 虞景纯被噎了一下,他听底下人报,说吏部侍郎在荷园开宴,巴巴地跑去找虞幼文。 谁料人没寻见,又听了几句醉话,左右一联想,当即就以为虞幼文被人排挤。 这还得了,说怒就怒,一点征兆都没有,将一众大小官员吓得战战兢兢。 虞幼文给他倒茶:“人抓了么?” 第49章 那是他的文鸢 虞景纯还是气呼呼的:“没呢,我让锦衣卫围了。” 虞幼文看了他一眼,温声说:“将人撤了罢,你没事跑去荷园做什么。” 寻你啊,虞景纯恹恹地:“溜达一圈儿,寻开心。” “我替你鸣不平,你倒好,帮着别人说话,我前脚下令后脚撤人,以后别人怎么看我。” 虞幼文轻笑道:“关一晚也行,他们能长个记性,你也能下的来台,让他们明早再撤吧。” 虞景纯闷声应了,见他往窗外看,暗暗翻了个白眼:“别盼了,林烬进了宫,要不我带你出去玩儿?” 第62章 虞幼文挪回目光:“他进宫做什么?” 虞景纯说:“京营有些人想加入东宫,我便收了,如今十二卫编制不足,应该是为了出兵做准备,去请求扩编的吧。” 虞幼文好奇:“如今你负责朝政事务,他找你不就行了,做什么还这么麻烦?”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虞景纯用打小报告的语气说,“你说他这算不算越级禀事?” 虞幼文横他一眼:“那你去参他。” “我参他做甚么,”虞景纯讪讪的笑,“我有今天,还得多谢林将军扶持呢,你看你,能不能好好说事了。” 这时有人敲门,柳秋的声音传来:“殿下,宫里来人,陛下召太子入宫面圣。” 虞景纯老大不愿意,嘟哝着起身:“屁股都没坐热,父皇怎么非得这时候找我。” 寅时初,虞幼文蜷在被窝里,被人隔着褥子抱了个满怀。 他意识尚还模糊,鼻尖嗅到熟悉的味道,张嘴就咬了过去:“怎么才回,等你好久。” 林烬戳他脸颊:“别咬,还有事。” 虞幼文迷糊睁开眼,见他穿着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不是说年后发兵吗,你这是做什么?” 林烬拨开他颊边的碎发:“东宫亲卫军混进了虞景渊的人,皇上令我在城外设伏绞杀,很快就回来了。” 虞幼文还想问,这时房门被拍得震天响,虞景纯暴躁的声音传来: “你好了没,还去不去了!” 他也是一身劲装,在门边又等了片刻,才见林烬出来。 近卫打着火把,此处还算明亮,能瞧见林烬下巴上烙着枚牙印,湿乎乎的,一看就是刚咬的。 他恶狠狠地瞪过去,两只鹿眸像是要喷火,愤愤骂了句脏话,才转身下阶。 出门上马,虞景纯攥着缰绳,怒声说: “将军好谋算,京营五六万人,奸细刚好都到了我这,你分明就是摈斥异己,以后这京城,全仰仗你了。” “并非是末将让朱文建来挑人,”林烬像是自证,又像是诘责,“我提醒过殿下,不要在济阳卫中选。” 虞景纯正要说话,林烬安慰地说:“别气了,等奸细除完,微臣替殿下组建亲卫。” 他的话像是安抚不懂事的孩子。 虞景纯心火“噌”地蹿了起来。 林烬补了一句:“是陛下的意思。” 他说完打马走了,虞景纯气哼哼地踹了脚马肚子,赶紧跟上。 为防止动乱,虞景纯以军演名义集结东宫亲卫,百户及以上军官全部斩立决。 他身边是锦衣卫,外围则是林烬带领的禁军,他在重重护卫中,看鲜血染红校场的土地。 在惨绝人寰的屠戮中,他耳中轰鸣不止,犹如被人掐住咽喉。 光是压下卡在嗓子眼的呕吐感,就花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偌大的校场,飘荡着浓烈的血腥味,这是虞景纯第一次见识林烬肃杀的一面。 林烬冷冷地发号施令,凌厉的五官融入晨阳中,瞧不出一点暖色。 大局已定后,他侧首看向虞景纯:“士兵押送至北边自赎,殿下觉得如何?” 虞景纯没有说话,他怕一开口就吐了出来。 林烬略微皱眉,轻声说:“他们是听命行事,什么也不知道,赶尽杀绝未免太过残暴。” 你也好意思这么说,虞景纯不雅地翻了个白眼,他压下喉间不适,冷漠地说: “本宫只是协助,你自己做主。” 林烬扶着刀柄,低声说:“皇上说便宜行事,人都控制住了,再造杀孽有伤天理。” “你为何非得问我……” 虞景纯话音顿住,他听懂了他的意思,想是他收到的命令是斩草除根,这是拉他扛锅呢。 他烦躁地扬了扬手:“送去北边,父皇问起,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林烬抱拳行礼:“殿下仁慈。” 他转身去安排事务,绞杀更简单,送至北边自赎,却会多出定罪运囚等诸多杂事。 血腥味一阵一阵的叠压过来,熏得虞景纯双腿发软,他进了校场内堂。 这是林烬的公房,摆设极简单,连个屏风盆栽都没有。 靠墙立着两列放卷宗的书架,旁边是一条材质拙劣的长木案,以及那把同样拙劣的大圈椅。 虞景纯瞪着圈椅,眼里恨意快要凝结成实质,那是他的文鸢。 那是他的文鸢! 砰! 皇帝神情愠怒,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林烬真这么说!” 虞景纯不自在地眨了眨眼:“嗯,林将军说……说杀孽太重有伤天理,将人送往北边自赎,两全其美。” 皇帝眼神利得不像话,一看他这样就知其中有蹊跷:“纯儿对林烬,好像很不满。” 虞景纯摇了摇头:“没有啊,儿臣说的都是事实。” 皇帝说:“他向来谨慎,这么大的事,就没问过你的意思?” 虞景纯不敢欺君,抿着唇不说话。 那就是问过了,皇帝动了动隐隐作痛的腿,觉得这对母子都不让人省心。 “这么好用的刀,你有什么不满的,”皇帝指着桌案上的奏折,“翻遍史书,有哪个手握重兵的将领,会赶着往御案上送把柄。” 虞景纯烦闷地说:“几封弹劾受贿的奏折,算什么把柄,他手底下那么多人,若真有万一,谁能拦得住。” 第63章 皇帝说:“他喜欢那孽种,一个断袖,注定无儿无女,能有什么万一。” 说到这,皇帝笑了笑:“朕本来对他求娶一事极为不满,可如今那小子愿意为他放弃皇家子的身份,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 虞景纯愣了,电光火石的,他想到虞幼文的话,他说皇上定不会留他。 那林烬呢,他能有今天全仰仗父皇,如今犯下欺君之罪,父皇一定不会放过他。 他有些懂了,或许虞幼文压根就没生气,他在林烬嫖小倌时,还在为他担心。 他担心皇帝追究,追究林烬隐瞒的罪,于是迫不及待地与他划清界限。 虞景纯心都碎了,他沉默须臾,别有用心的问:“父皇,若是以后林烬仗势夺权,儿臣该如何是好?” 皇帝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这还不简单,他是个痴情种,你捏着崔文鸢,就等于捏住了他命根子。” 可那也是我的命根子啊! 第50章 怎么一到我这就甩脸子 烛火辉煌,四周寂静,外头隐隐传来靡靡之音,依旧是荷园,依旧是王侍郎的席。 不尴不尬的档儿,袁柏被同僚推搡着,拿了戏单子凑到虞幼文身边: “崔主事,你想听什么戏?” 虞幼文抬眸,谦逊地说:“诸位大人都在这里,下官如何敢点。” 见他这般乖巧温顺,满屋的人愣了片刻。 王佳彦目光温和,很友好地冲他笑:“本官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喜好,你点些大家听。” 虞幼文站起身应了,接过戏单,略扫过,点了《报捷》与《还魂》。 千娇百媚的崔莺莺上了场,席间大小官员也松了口气,这是没事了。 酒过三巡,划拳声此起彼伏,有那么一两个大胆的,腻歪地摸小唱的细腰。 袁柏不好这个,他看出虞幼文也不好这个,他坐到他身边,酒气熏天的低声说: “我打听过了,沈御史是皇后娘娘的人,我猜你是通过她的路子得知我的事。” 虞幼文看他少顷,声音冷了:“后宫不得干政,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袁柏直爽地撇了撇嘴:“我才不管你高不高兴,” 他贴近,揽着他的袖子说:“你转告娘娘,调我入京,我感激,但要我给她做事,免谈。” 虞幼文敬佩地说:“有胆气。” “大不了重新回去修城墙,”袁柏唇挑冷笑,“我连家眷都没带来,不怕!” 虞幼文明白袁柏,他是心里不安稳:“袁大人进京也有不少日子,可有人让你做什么?” 那倒没有,袁柏抿了口酒。 虞幼文侧首,眉毛轻轻挑了一下:“结党营私的话别再乱说,新年新气象,以后一心办差就行了。” 袁柏的脸明显僵了一下,扯动嘴角:“可这新气象,我瞧着也不怎么靠谱。” 虞幼文以为他是说虞景纯乱发脾气,下令锦衣卫围人的事。 “你气量忒小了些,”他恼火地小声说,“不过就关了一夜,他是乱杀人还是不听劝了,别人都不在意,就你记在心里。” 袁柏淡淡瞥他一眼:“新气象就要有新气象的样子,他带头狎妓,有理了还。” 他往后头看,那里烛光暗些,几个同僚东倒西歪地听小令,与小戏子凑着脸说笑。 虞幼文没随着他看,余光见有人过来了,斟着酒,低声嘲讽了一句: “老话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到你这还反过来了。” 袁柏呛声:“老话还说上梁……” 虞幼文用肘子捣他,这人砌墙砌傻了,说一句怼一句。 死倔,还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来的也是个正五品的郎中,与袁柏平级,热络地说:“袁大人,崔大人,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袁柏卡壳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场合可不能瞎说。 “聊《夜奔》呢,”虞幼文站起身,笑着说,“袁大人说起林教头颇有心得,想是把上梁山研究透了。” 袁柏讪讪地笑,只觉这小子腹黑得很,解围还要顺带揶揄他一句。 虞幼文端杯敬酒,寥寥几句,将这话题揭了过去。 吃了这顿饭,虞幼文算是彻底融进了这圈子,散席时宾主尽欢。 他与袁柏走出荷园,往停轿的小巷走:“京中不比榆林,官场风气就这样,你多待些日子就知道了。” 袁柏知道他是为自己好,也没再多说什么:“我晓得了。” 虞幼文左右看了看,小巷中就只有自己的轿子,便问袁柏:“你没带轿么?” 袁柏说:“住得近,穿过这条胡同就是,哪用得着坐轿。” 虞幼文对京中熟悉,根据袁柏说的,大概猜到他住西城坊。 他微垂首,就着长随手中灯笼,看到袁柏还穿着薄底单鞋,方才长袍罩着,都没发现。 虽然官员俸禄低微,但他一个五品郎中,能混到这般境地,想是跟他性子脱不了关系。 虞幼文略一思忖,随意地说:“我也是孤身一人在京,过了正旦节,不如你去我那玩儿,一起热闹些。” 他这么说,袁柏倒不好拒绝:“那感情好,你那园子雅致,上次匆匆忙忙都没仔细看。” 巷子口刮寒风,不是闲聊的地儿。 两人道别后,袁柏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喊住虞幼文:“崔大人……” 第64章 虞幼文回头看他,他身后的长随正巧打了轿帘,布帘下露出一角明黄衣衫。 袁柏神色僵住,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他与人相交不看相貌,此时烛影侧映,才恍然发现,虞幼文那张脸着实漂亮。 想到太子殿下的那些风流韵事,袁柏皱了皱眉:“多谢你解围。” 这人真倔,道谢都别别扭扭的,虞幼文心想,面上和煦地笑了笑: “同僚一场,袁大人不必客气。” 目送袁柏走远,他转身上轿,倏地看到昏暗光影中的虞景纯。 “嗬,吓死人啦!” 虞幼文把他往窗边挤了挤,一双漂亮的秋水眸恼怒地瞪着。 虞景纯在这等了快两个时辰,手炉里的炭火都已熄灭,没想到刚见着就挨了埋怨。 他紧紧盯着自己的命根子,连眼也不知道眨,他看见崔文鸢嫣红的唇因吃惊微微张开。 染了酒香的唇间隐约可见嫩红舌尖,周围环着莹白的齿列。 他凝目看着,腔子内翻腾的火迅速蔓延开来,冻得僵硬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交错抵在绒毛护手里,微微颤抖着。 他想靠轻缓的吐息来平复妒火,却许久也未有成效。 林烬那狗下巴有什么好咬的,啊! 他扔了绒毛护手,发怒了:“跟别人说话恁小意温柔,怎么一到我这就甩脸子!” 虞幼文不解,他哪甩脸子了,不过就惊了一下:“你进宫禀事挨了骂?” 一句关心就让虞景纯熄了火,他撇过脸:“父皇怎会骂我。” “那你跑我这撒气作甚?” 虞景纯下巴痒,不理他。 虞幼文捡起地上的护手,伸进去,冷冰冰的,他的小铜炉在荷园加了炭,这会儿正暖着。 “诺,给你暖手。” 虞幼文递的手炉没人接,虞景纯说:“你怕冷,自个抱着罢。” 虞幼文说:“还生气呢?” 第51章 他超会哄 虞景纯伸着长腿,仰靠在轿壁上:“没什么好生气的,前儿那事是我做的不对,你不让我跟进去也是为我好。” 虞幼文问:“那你这是怎么了?” 轿子里陷入寂静,只余轿杆晃悠悠的细微声响,虞景纯也在想他是怎么了。 明明没可能更进一步,崔文鸢不喜欢他,只把他当朋友,又已经和别人睡了。 说不在意这个,是不可能的。 只要想到那混账对他干那种龌龊事,他就彷如被人剜了心肝,五脏六腑都疼得颤。 这是他的文鸢啊。 见他抬手捂住了脸,虞幼文像是被吓住了,愣愣地盯着他:“皇叔……” 虞景纯不能再想下去,他怕克制不住:“没事,就是太累了。” 虞幼文揉着额角,想他应是为了亲卫军的事沮丧,虞景纯对那批亲卫军极为上心,校场、甲胄全是最好的。 这一下子没了,搁谁身上都心疼。 他沉吟片刻,温声说:“年后开武举,你要不在武学中选亲卫。” 牛头不对马嘴,但好歹也算得上为他着想,虞景纯吸了口气,稳住了情绪: “这事好像归兵部管罢?” 虞幼文见猜对了,笑了笑:“是归兵部,卫武学中人才济济,到时又是层层选上来的,定合你心意。” 虞景纯说:“那挺好的,此事若成,我得好好谢你。” 他转着食指上的玉环,随意地问:“好不容易休沐,你邀袁柏过府做甚么?” 虞幼文说:“他不熟悉京中规矩,遇到人送年礼怕是不好应对,帮他避着些。” 虞景纯很不乐意地说:“往年正旦节,你都是跟我去看太平鼓的。” 虞幼文说:“你还要接受百官朝贺,宫中那么忙,哪里有闲功夫陪我玩儿。” 他团着手炉,又想起那双薄底单鞋:“袁柏在榆林立了功,你寻个机会赏赐些金银罢。” 还真是雨露均沾,片片不落。 虞景纯侧首看向窗外,一边偷偷翻白眼,一边答应了。 经过桐子街,<a href=https:///tuijian/honglou/ target=_blank >红楼画阁,衣香鬓影,有妓女倚帘揽客,嗓音曼妙地唱: “……几番不凑巧,也是命安排,隔岸上桃花也,怎生样去采……” 这曲儿唱到他心坎上,便说:“许久没逛了,去坐会儿不?” 虞幼文神色复杂:“你穿这身衣裳逛窑子,要被都察院骂的。” “你当我傻,”虞景纯扯开衣襟翻给他看,里头是身常服,“我想着一出宫就来找你,谁知等了这么久。” 这人机灵都不在正经地方,虞幼文无奈摇头:“不去,酒喝多了。” “你不去我去,”虞景纯敲了轿壁,“停轿!” 他取下玉佩,伸手解玉砭腰带,虞幼文侧头避开。 虞景纯看着他墨发边的白润耳朵,那种想拿他怎么样的邪念,冷不丁的,又冒出来。 宽衣解带,多好的词儿,念头一歪,越想越危险。 胸中气血一阵阵翻涌,腹火窜到了脐下三寸。 虞景纯将外衣搭在手臂上,衣摆垂下,遮住了十分明显的恶劣心思。 他艰难地挪开目光:“走啦。” 子时末,林烬回城,坊市万籁寂静,刮着冷飕飕的凛风。 路过灯子街,辛捷敲开点心铺的大门,店铺伙计昏昏欲睡,揉着眼睛给他下门栓。 第65章 “军爷,这也太晚了……” 辛捷丢了块碎银子过去,他如今也大方起来:“多的赏你了。” 林烬帮他牵缰绳,他着急回家,有些不耐烦地搓鞭柄的缠纹。 本来想骂辛捷的,可侧首一瞅,看辛捷解开衣襟,将饼揣胸口暖着。 这动作何其熟悉,他想起虞幼文小时候也是这样,忽然就骂不出口。 辛捷胸口鼓鼓囊囊的,拿过他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一溜烟儿地跑了。 林烬夹了马肚子,独自往崔府去,自从虞幼文搬出来,他就很少回将军府。 崔府门房都习惯了,大老远听到马蹄声,就忙不迭起来开门。 过了月洞门,房里亮着微光,推门进屋,虞幼文靠在床头睡着了,手里还捏着书。 这么睡不舒服,他解了臂缚外衣,拿湿帕子擦过手,上前把书轻轻抽出来,想将人团进被子里。 结果才挨上,虞幼文就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一边仰起下巴,一边说:“饿了吧,我叫人温着鸡汤。” “贤惠……”林烬没洗澡,怕他嫌弃,避开了,“等会儿亲,我去洗洗。” 虞幼文捏着他的袖口,恋恋不舍地,轻轻拽了拽:“我有事与你说,要不……”他想说一起洗,又不好意思,“你快点儿。” 虞幼文的眼睫在颤,离得那么近,在橘黄色的光影下。 林烬觉得那双睫毛像是颤在了他心口,搔得五脏六腑都酥痒起来。 他洗的很快,擦着头发出来时,虞幼文披了狐裘坐在桌边,桌上摆着鸡汤并几碟点心。 他把火盆端到虞幼文边上:“下床做甚么,待会冻着了。” “不是很冷,”虞幼文拿了汤勺递过去,“皇叔那批亲卫,你怎么处理的?” “送去甘州输粟,”林烬喝着汤,香浓扑鼻,整个身子都暖了,“正好漠北军粮批了,不用调戍边的将士去运。” 虞幼文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东宫亲卫在武学中选,你觉得怎样?” 林烬无所谓地说:“挺好啊,你给提的建议吧,给我省了不少事。”他舀了勺鸡汤喂过去,“作甚么问得这么慎重,怕我不乐意?” 虞幼文尝了一口汤,勾起了馋虫,磨蹭着坐到他身边,想吃更多。 他说:“这事要成了,必会分化你手中兵权,如今局势微妙,我担心你会受其掣肘。” 他见林烬提起了勺子,稍稍贴近,结果没喝着,于是默默退开了。 林烬不给他吃:“大权独揽不是好事,有人打擂台,我们才更安全。” 他悠哉喝着汤:“这事没什么大不了,我在意的,是你觉得我会介意,我拿你当枕边人,你却拿我当真曹贼。” ‘我们’‘枕边人’,这些字眼让虞幼文莫名愉悦,他浑身都被激起了战栗。 他绞着袖口,眼巴巴地看着他喝汤:“朝廷发了圣旨,虞景渊拒不受降,” “内阁已经在商议发兵事宜,要是再从京营调兵建东宫亲卫,你拿什么去平叛。” 他话音平静,眸底却有委屈。 林烬立即心软了:“好嘛好嘛,是我说错了。” 他舀了汤喂他,看他张着口凑过来,又讨人厌地移开瓷勺,伏首亲了过去。 虞幼文懵懵地,被人咬住了唇,呵出的热气萦绕在唇齿间。 不过片刻,他喘息都有些艰难,他仰着脖颈,受了欺负似的盯着他。 这谁能受得了。 林烬压着邪火,将勺子递到他嘴边:“不跟你抢,喝吧。” 虞幼文将汤水吮净了,眼眸微垂:“天还早,要不……睡会儿?” 林烬搁了碗,微笑打趣:“明日大朝会,你玩心重,不怕起不来。” 被说了,虞幼文不高兴,伸手勾开系带,狐裘从肩上滑落。 他走向床榻,淡淡地说:“谁要跟你玩,我是困了。” 林烬觉得虞幼文嘴硬,又极爱面子,总喜欢逗他。 他超会哄,不怕将人惹生气。 拭过手,备好暖水釜与铜盆,又端了一盏温茶放在床侧的桌上。 林烬抬手挑落床帘。 第52章 年轻人,就是坦荡 天还未亮,上轿进宫,虞幼文站在文官末尾,林烬站在武官最前。 明明离得这么远,连擦肩而过的机会都没有,却又勾勾缠缠的,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 正旦节的礼仪繁复,虞幼文跟着众人行礼参拜。 皇帝端坐龙椅,百官山呼万岁,拜完皇帝拜太子。 皇帝腿伤未愈,接受了百官朝贺,便坐着肩舆走了,有太监传话,奉天殿的大宴,由皇太子代行天子礼。 虞幼文跟着一堆青袍小官,进了奉天殿外的西走廊,他们没资格进殿。 这里按照品级排定了坐席,两边还摆着名贵的金菊,他在寒风中吃了几口冷盘菜肴。 昨夜被晃晕的脑子,这会儿更晕了。 还没等上热菜呢,奉天殿里头笙乐停了,像是出了什么事。 大宴礼仪虽然冗杂,但有太祖制定的相应礼仪参照,按理说不会出什么大事。 虞幼文担心虞景纯,心内惴惴,好不容易熬到宴会完毕,序班撤食案。 他正欲找在殿内的袁柏问问,就见奉天殿出来的群臣,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两侧走廊的一堆青袍小官。 第66章 这时袁柏也出来了,他快步走近:“袁大人,里面怎么了?” 袁柏没理他,冷着脸径直往外走,看他这表情,虞幼文都不用多想。 他可以确认,事情肯定和他有关。 袁柏回头,见他还在往殿里看,回身一把捞起他宽袖:“走啦,还嫌出的风头不够大。” 出了宫,两人沿着红墙走,袁柏说:“太子殿下在席间,吩咐人把你的食案挪进殿,被礼部尚书听到,以不合规矩驳了。” 这当然不行,虞景纯脑子进水了! 袁柏看着他,用一种惋惜的眼神:“你才干不缺,多攒些资历,不愁没有出头之日,何必要走这些歪门邪道。” 虞幼文微怔片刻,缓缓的,整张脸拧起来:“袁大人以为这是下官的主意?” 袁柏叹息地摇了摇头:“是与不是有什么要紧,反正没人敢说太子的不是,那就只能是你的不是。” 这话太直,没有恶意,与其说是污蔑,不如说是劝告。 虞幼文看他神色自若,忽然不担心了,故作沮丧地说:“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 袁柏吓他一阵,也就罢了:“太傅给你解了围,说是因他想念学生,太子殿下才会下令挪桌案。” 虞幼文说:“老师最重礼仪规矩,这理由太过牵强,没人会信。” 袁柏说:“好歹面上过得去。” 两人在岔路口停下,袁柏看了他片刻,踌躇地说:“入朝做官,声名最重要,这次能糊弄过去,不代表下次也能,” “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你行事谨慎些,别叫人抓住把柄,毁了大好前程。” 他说的太过含蓄,又刚发生了奉天殿的事,以至虞幼文完全没想歪。 他颔首道谢,温声说:“袁大人放心,我与太子相交多年,纵然亲近些,旁人也只会说太子重情重义。” 相交多年!袁柏怒其不争,咬着牙往外蹦字:“年轻人,就是坦荡。” 正旦节有休沐,林烬却不得闲,他回将军府换了身劲装,就直奔崔府。 柳冬拿着门栓子,正在院中跌千金,这是求财,该早上开门时做的事。 可虞幼文忘了。 年轻人不兴这些,他不过白叮嘱。 这会儿林烬进院,也挨了柳冬一横眼,他也不知道发生甚么事。 过了月洞门,往窗边看。 窗边只露出个脑袋,戴着小圆帽,帽檐嵌着东珠,又精致又可爱。 林烬快步进屋,虞幼文任他贴过来,凑着颈边,细细地嗅。 他揪着林烬的衣袖,郁闷地说:“怎么这身打扮,要出门么?” “去军营,赶着来看一眼,”林烬偏过头,嘬了一下他的脸蛋,“要不你跟我一起。” “不去,约了人。”虞幼文翻杯倒酒,用薄薄的酒盏沿儿,轻蹭他唇上的小伤口。 林烬就着他端杯的手,叼住盏沿儿饮尽了,有股怪味,又辣又呛。 虞幼文看他皱眉,轻声笑了:“怎么,怕我下毒。” “激着伤口了,”林烬舔了下唇角,“你给的,有毒也要喝。” 虞幼文又倒了杯酒,小口抿尽了:“椒柏酒,祛邪祈福,柳姨专门备的。” “怎么没看到她?” 虞幼文倚过去,靠在他肩上:“进宫了,听说皇祖母免了命妇朝拜,让她进宫看看。” 林烬知道他担心,思索片刻,温声说:“要不我带你进宫?” 虞幼文倏然侧首,近乎凶狠地咬住他的喉结,似有若无地用齿间磨蹭着。 林烬戳了戳他的脸:“别勾我。” 虞幼文含糊的说:“让我看看,你的脖子是不是比刀还硬。” “那么多罪状,也不差这一条。” 虞幼文闻言没咬了,看着他说:“明天吏部主事袁柏会过来,你腾出空,也来凑个热闹。” 他分化京中兵权,又让林烬结交这些刚正不阿的文臣,是为他铺设退路。 林烬猜得出他的心,却说:“算了罢,能腾出空,还不如多陪陪你。” 他握住虞幼文的手:“你劝着些太子,行事万不可再出格,木秀于林不是好事。” 虞幼文轻声应了,伸指戳他硬邦邦的胸口:“五天休沐,就不能……” 他没说完,外面辛捷在小声催。 林烬理都没理辛捷,抱着虞幼文,收拢手臂,让他紧贴在自己怀里。 “别生气,晚上我早些回来。” 虞幼文静静靠着,仍是嘴倔地说:“我才不生气,没你黏着,自在。” “这是巴不得我走。” 虞幼文傲娇的,还真嗯了声。 林烬掌着他的腰,撸猫似的一下一下捋:“辛捷托我打听张弛的品行。” 虞幼文不解,仰头看他:“挺好啊,他问这做甚么?” 林烬托住他腰臀:“张弛很热心,给扶荣弄了份承运库的差事。” 他意味深长地挑了眉:“他们俩就几面之缘,”别有用心的手,顺着虞幼文腰窝往下滑,林烬继续说,“又非亲非故……” 第53章 文鸢,你属小狗啊 虞幼文懂了,慢慢推开他的手:“他不好男风,才没有那些怪念头。” “哦,怪念头。”林烬低声重复。 虞幼文耳尖红了,他想起骗他的事,想起那些怪念头,他挪开目光: “张弛为人正派,就是喜欢结交文士,你让辛捷不用担心。” 第67章 林烬凑近看,又逗他:“有怪念头的是我,你脸红做甚么。” 虞幼文有些羞赧,这般近距离地看着,让林烬愈发不想走,或者,想把他带在身边。 可他不想勉强人,他突然凑过去,有些发狠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虞幼文眸底水色莹润,茫茫然地,抬手捂住唇,委屈地看着他。 林烬立即就蔫了,扒拉开他的手,拧着他下巴对着光细瞧:“呀,破了,你豆腐做的。” 他又想凑过去吮,被虞幼文推开了:“军营不是有事。” 虞幼文起身往外走,一副送客的架势,绕过座屏没几步,又回身勾住他的手,在宽袖中揉捏。 这是告诉他没生气。 临出月洞门,林烬不死心,还是想带着他,于是又问:“袁柏不是明天来么,你今天约了谁?” 虞幼文恼怒地眯起眼,恶狠狠地说:“小皇叔!” “诶……” 躲在月洞门边的人以为被发现了,探出半张脸。 虞景纯怀里抱着一摞书,先习惯性地上下扫视林烬:“恁凑巧,将军也在呢。” 嗬,那脖子。 文鸢,你属小狗啊! 虞景纯也不等林烬回话,装作没看见他行礼,几步到了虞幼文身边。 他殷殷地把书递过去:“内府书,都是孤本,专门给你挑的。” 一抬头,看见虞幼文的嘴唇,他目光凝住,咬着牙暗骂了句脏话。 虞幼文把事儿分得极清,该收的收,该气的气,接过书就进屋了。 “文鸢呐,殿外那么冷,我只是怕你冻着,”虞景纯跟在后头,边走边说,“你别生气嘛。” 两人进屋了,林烬还站在月洞门那,恋恋不舍地看。 辛捷受不了他这黏糊劲儿,凑到他身边:“将军,你问过么,那太监靠不靠谱?” “嗯。”林烬转身往外走。 “那就好那就好,”辛捷笑嘻嘻的,“扶荣担心着呢,我得去跟他说一声呀。” 他眼巴巴地看着林烬,龇着牙花子,笑得很讨好。 林烬只觉得他讨打。 不耐烦地说:“去吧,放你一天假,九湾胡同那热闹,带他去玩会儿,把马牵……” 话音未落,身边卷过一道旋风,辛捷急哄哄地冲没影了。 林烬直穿大院,跨过门槛,打眼一瞧,马的影子都没有,低声地骂了句没良心的。 辛捷回了将军府的办事房,这里窗户开着,他做贼似的靠近。 今儿正旦节,人都出去耍了,里头就林扶荣那个老实蛋。 他悄无声息地翻进屋,一点声响都没有地靠过去:“嘿!” 背后作怪的一声吼,把林扶荣吓得一哆嗦,抖得笔尖浓墨,落在宣纸上星星点点,脏得不能看。 他刚要生气,回头见是辛捷,想笑又憋住了,发怒似的去拧他。 “哥,你吓死我了。” 辛捷架着他的胳膊,挠他咯吱窝。 林扶荣怕痒,笑成一团,身子滑下圈椅,直往地上坠。 “哎呀,别闹了……”林扶荣笑个不停,声音软哒哒的,“我要生气啦!” 辛捷这才放过他,挤进圈椅挨着他坐:“我让将军问过了,崔公子说张弛靠谱,你不用担心。” 林扶荣不高兴了:“我又没说督公不靠谱,承运库的差事那么好,不知多少人挤破了头也要去。” 辛捷抱着膀子,凑着脸质问:“不是你上次说,宫里的内官好色,不想去么?” “可我又没说督公好色!” 林扶荣气坏了:“承运库有掌库有贴库,那么多大人,我一个小佥书,我就是害怕。” 辛捷挠挠头:“有张公公罩着,谁敢动你,再说也不是……哎呀,你别哭……” 辛捷扯着袖管,手忙脚乱地给他抹泪:“不想去就不去嘛,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 这哪是安慰,在林扶荣听来,这简直就是嫌弃,嫌他不够男子汉。 他不要他了,就想赶他走。 林扶荣紧紧抿住唇,想忍住的,可眼泪就是涓涓往外冒。 辛捷怎么擦也来不及,笨手笨脚地往外拿东西:“我……我带了东西给你玩儿……” 一把小竹扇,一串玛瑙珠子,不知从哪薅的几朵金菊,还有饽饽铺的糕点…… 各种值钱或不值钱的玩意儿,在桌上堆成小山。 可林扶荣看见这些,眼泪越掉越凶:“我不要这些了,你别收银子,受贿要砍脑袋的……” “不会不会,有将军呢,”辛捷拍着他的后心,想安抚他,“你想出去玩儿不?九湾胡同有击太平鼓的。” 林扶荣不想哭,憋得直打嗝,就不太愿意说话,只摇了摇头。 辛捷转着眼珠子,搜肠刮肚地想好玩的:“想骑大马不?上次你不是说想骑马。” 林扶荣又摇了摇头,已经平静了些。 辛捷是个粗人,不爱带帕子,看着他小花猫似的脸,心疼得不行。 他解了衣襟,扯着柔软的亵衣角,给他擦擦眼睛,又说:“擤擤鼻子罢。” 林扶荣没应,在他亵衣上蹭掉眼泪,又偷偷嗅着他的味道。 除了金菊苦涩的香,便是淡淡的男子气,是飒爽的。 跟那晚他身上的披风,是同样的味道,让人欣喜又安心。 抬起头,双眼还是湿漉漉的,林扶荣小声说:“去我屋罢,有酒,你教我摇骰子。” 第68章 他这样子,哪能不应呢。 林扶荣把桌上的东西兜在怀里,见他要端火盆:“不用这个,去床上暖着多好。” 辛捷憨憨应了,林扶荣的屋在办事房后头,最靠里的一间厢房。 跨过门槛,林扶荣关上门,抬手扯下巾帽扔到桌上,踢了鞋子爬上床。 辛捷熟门熟路地翻出竹骰,他知道林扶荣爱干净,就坐在床沿。 林扶荣跪在褥子上,伸手够床架隔板上的酒壶酒盅:“鞋子脱了呀。” “我不冷,你……” “快点!”林扶荣心慌意乱,喊的就有些大声。 辛捷一边脱鞋子,一边粗声粗气地埋怨:“你不要乱发脾气。” 林扶荣把托盘放在床单上,翻杯倒酒,把杯子直接递到他嘴边。 辛捷觉得怪怪的,伸手要接过来,被林扶荣躲过去了:“我又不是小孩,还用你喂。” 林扶荣含糊地说:“以前做过这个,给你试试。” 他说的是在馆子里给达官贵人侑酒,辛捷皱着眉:“都过去的事了,提这个做甚么。” 辛捷不喝,把骰子丢进盅里,哗啦啦摇起来:“你要几点?” 林扶荣没说话,讪讪地,自己把酒喝了,呛得咳嗽起来。 见他明明不会喝酒,却还要倒,辛捷伸手去抢。 被他侧身避开,辛捷生气了,撑着褥子过来攥他的手。 林扶荣愣愣地看他靠近,顺势攀住他的脖子,冷不丁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辛捷吓了一跳,手下意识抬起,又放下了,自个往后躲。 那么魁梧的汉子,慌得像个小姑娘。 他结巴着说:“你、你这是做甚么。” 第54章 你对我好,不肯让我亲 林扶荣扔了空酒杯,咬着牙扑过去,借着他后退的力,将人压在被褥上。 “亲你!”他语气坦荡,一边噘嘴在他脸上蹭,一边说,“哥,我喜欢你……” 辛捷终于动手了,却是抬起胳膊把脸罩住:“扶荣,扶荣,我是男的!” 林扶荣亲不着,把心一横,哆嗦着手,就去解他的腰带:“我就要!” 他这是被惯坏了,蛮横得不像话。 这下辛捷真急了,将人掀在一边:“两个男人这样,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林扶荣摔在褥子上,撞翻了酒壶。 辛捷没用多大力,林扶荣也不疼,就是觉得尴尬。 他的头簪掉了,长发披散下来,拢着漂亮的脸,他简直要抬不起头了: “将军也喜欢男的,这也没啥。” “你懂什么!”辛捷扶正酒壶,抻着袖管擦床上的酒渍,“崔公子是……哎呀,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他还以为崔文鸢是姑娘,也没人告诉这傻大头。 林扶荣本就是一鼓作气,如今被拒绝,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 辛捷脑子都是糊的,看他怯怯地坐在那,心软了:“我没生气的,以后别这样就行了。” 林扶荣还是不说话,侧过身倒在床上,头边刚好是辛捷送的那堆小玩意。 他扯了片金菊的花瓣,放入口中,和着眼泪,是苦涩的。 那片纤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有压抑的抽泣声。 辛捷窝囊地缩在角落,伸手推了推他:“我对你好,不是为了这些。” 林扶荣知道辛捷没这些心思,是他想,想的快发疯了,他根本不讲道理: “你对我好,不肯让我亲。” 这分明就是两回事,辛捷很为难,他低下头,嘟哝着说:“依着你,是害了你。” 林扶荣说:“听他们说漠北也有妓子,眼睛是绿色的,漂亮得不得了,你在那,也有相好的吧?” “没有呀,”辛捷傻傻的,“我没银子,她们连看都不给看,哪会跟我好。” 林扶荣又说:“那你这么拼命收银子,是为了以后在……” “胡说!”辛捷打断他的话,“我银子都给了你,哪还有剩下的。” 林扶荣翻过身,慢慢地往他那边挪。 那张标致的芙蓉脸,期期艾艾地,枕在了辛捷大腿上。 他颊边还挂着泪,辛捷一动也不敢动,像生怕碰落那泪珠。 林扶荣缓缓抱住他的腰。 辛捷脑子乱糟糟的,眨着眼,视线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林扶荣得寸进尺似的,又摸摸索索地拽他腰带:“我想跟你亲热……” 辛捷这回没急,僵持了片刻,一翻身,把他压在床上吻住了,他不会,跟嗦糖果似的。 有酒香,软软的,他觉得好吃,嗦得林扶荣轻轻哼叫。 林扶荣搭着他的膀子,乖顺地仰着脑袋,任由他亲:“不脱衣服么?” “啊。”辛捷懵懵地抬头。 他跳起来将酒壶杯盏放到地上,手一挥把帐子下了。 林扶荣解了衣衫,脱得光溜溜地钻进被子里,半片香肩露在被沿儿。 那是辛捷从没见过的春色。 他双眼像虎狼,热切地盯着看,一边看,一边往下扯衣服。 扯到一半又停住了,嗓音沙哑地说:“我、我身上好多疤,你怕不怕?” 林扶荣脸颊红透了,把他拉过来,扯开亵衣带子,贴着肉将人抱住了。 血液冲撞着,辛捷发疯般在他身上摸,这皮肉嫩的不像话,挨上了就撩不开手。 第69章 他不懂,就只是蹭,怕将人弄伤了,像只无头苍蝇,急躁的寻不到出路。 林扶荣学过,他拉过辛捷的大手,将粗糙的指尖衔住。 辛捷迷迷糊糊地,有些迟疑:“会痛吧?” “不会的,”林扶荣骗他,“你轻点就不会。” 辛捷把他两条细腿折起来,伏身亲他的颈窝:“扶荣,你跟了我,就不能反悔了。” “哥!”林扶荣以为能忍住,却还是凄声叫了出来。 过了正旦节,皇帝下了几道旨意,命礼部筹备登基大典。 又着内阁商议太子的婚事,最后选定了户部尚书高廷和的独女。 虞景纯忙得脚不沾地,忙得满腹牢骚,他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可事情仍按照原定的执行。 这日夜间,他处理完政务,出宫回府,在客房的床沿坐了许久。 床侧立了木架,挂着石锋送的画。 屋里没点灯,清辉月光映着木架上的画,显得画上的人愈发遥不可及。 锦褥上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冷香,周遭极静,静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和衣在床上躺着,闭着眼,想象那人就在身边,只是想象,那种难以言说的欲望就躁动起来。 他缓缓垂手,在昏暗中握住自己,可又没动,他怕污了这里。 想念没办法疏解,压得心里一阵阵酸涩,他想见崔文鸢,现在就想见。 虞景纯胡乱抹了把脸,掖好衣袍,找人牵来马,疾风一般冲出府。 到了崔府,门房不敢拦,一边派人去通传,一边引着他往里走。 路旁石灯幢仍是原来那个模样,他却觉得没那时好看了,恍恍惚惚地过了月洞门。 通传的人也才到不久,屋里还没亮灯,他站在门外,能听到里面有人在细声说话。 略等片刻,门开了,林烬披着宽袍,高大身形隐于黑暗,愈发显得气势盖人。 “这么晚,可是有急事?” 虞景纯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只是觉得难受,脑子一热就冲了过来,仓促之间,哪里想得到必须深夜登门的理由。 “那什么……父皇说让你带两万京营兵,去台州。” 林烬取了火折子,点燃烛台,虞景纯跟着进去,他往床上瞟了一眼。 纱帘落着,只能瞧见一个模糊影子,像是跪坐着,应该是在穿衣裳。 虞景纯在桌案边坐下,心不在焉的,也没等多久,虞幼文披着狐裘过来了。 他及腰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身上有股不能说的味儿。 虞景纯知道不该看,却忍不住,烛影幽微,映在虞幼文绯红未褪的脸上,让他仿佛换了个人,艳丽情色,叫人挪不开目光。 虞幼文蹙着眉:“虞景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召集藩王举兵,可是号称有十二万兵马。” 虞景纯无奈地说:“谁说不是呢,我一得到消息,这不立即赶过来知会你们一声。” 虞幼文问:“南京的兵不能动吗?” 第55章 你什么身份,也配得上他 虞景纯凝目看着他:“父皇没说,我提出调福安兵一起围剿,他也没准。” 林烬用铁钳子夹了炭,放到火盆里:“福安兵要防备海寇,自然不能动。” 虞景纯当然知道,只不过总得做点什么,看在虞幼文的份上,哪怕说的是废话呢。 他瞪着无辜的鹿眸,一副很着急的样子:“那现在怎么办?” 林烬觉得他这副模样,还挺有趣:“圣旨还没下,不用担心。” 虞景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可能也知道自己装过了,端茶时,恨恨剜了林烬一眼。 哼,明天就下圣旨! 林烬不在意这目光,他把火盆往虞幼文那边推了推,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两万兵也够。” 虞景纯闻言,一个不防,被茶水烫了,他蓦地抬起头。 林烬盯着他,笑意从嘴角到眉梢,从眼尾刀疤上掠过,他不想和虞景纯作对,给他提了个思路:“只要粮草别出问题就行。” 虞幼文握住他的手,片刻又松开了,人前他很收敛,只有眼神是热热的。 “户部高廷和做事一向妥当,”他侧首看向虞景纯,“如今高小姐与皇叔大婚在即,他只会更小心。” 虞景纯不高兴的皱了眉:“内阁几位大臣提出从洪都府调粮。” 林烬没说话,垂着眼睛,视线在虞景纯攥得发白的手背上定了定。 虞幼文沉吟须臾,有些不赞同:“洪都府在台州西南,若是虞景渊截断粮道怎么办,还是从汝州拨粮更妥当。” 虞景纯说:“年前德安府饥荒,汝州粮食已调去赈济灾民,再调会影响当地民生。” 虞幼文闻言起身,走到书架边,从木格中拿了一摞纸,凑在烛台边翻看。 虞景纯目光追过去,他没说谎,却仍旧紧张,是一种做坏事,生怕被心上人发现的紧张。 他偷偷的,眼神闪烁,指尖卷着袖口,一圈一圈的绕。 林烬看着他,充满审视的意味,良久,他低声问:“皇叔不想我们在一起?” 虞景纯侧首,目光箭一般,又凶又冷地射过去:“是又怎样!” “为何?”林烬不在意他的目光,神情疑惑,“我们两情相悦,不在意世俗看法。” “两情相悦!”虞景纯极不高兴,他朝虞幼文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什么身份,也配得上他。” 第70章 林烬轻声说:“不是你撮合的?” 一瞬间,虞景纯的神情难以形容,像懊恼悔恨,又像怨愤不甘。 他没说什么,只用浸淫朝堂中养出的气势,死死将人盯住,仿佛要将他当场看杀了去。 林烬姿势不变,淡淡回视他,他似乎没发现这杀人的目光,兀自等着一个回答。 任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出虞景纯的心思,谁会将叔侄往那方面想呢。 他对虞景纯没有恶意,对他的施压也不放在心上。 那双见惯生死的眼,映透千万点血,是沉甸甸的黑,挟着凛凛寒意,轻飘飘地踩在虞景纯脸上。 虞景纯额角有汗流下来,他不想认输,倔强着不肯先挪开视线。 书架边“哗啦”的纸张翻动声,打破了这场对峙。 虞幼文拿着一张薄薄宣纸,走回桌案边:“年前朝中令济宁仓运粮进京,这事我记得才办不久。” 他把舆地全图铺在桌案上,长手指顺着济宁仓往南滑动:“此处水路畅通,供应南京官吏月俸的粮也是从此出。” “现成的运输通道,若是从中抽调此次军粮,岂不正好省了着人运输的麻烦。” 虞景纯还没从方才的对峙中回过神,歪着头看图,像在思索。 林烬抬头,用一种倾慕的眼神看虞幼文,视线一接触,就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 虞幼文的端庄严谨,被他看碎了。 他在桌案边坐下,偏过头不看他,露在袖口的手指尖微微蜷着,有害羞的意思。 虞景纯笑着说:“这办法好,还是你脑袋聪明。” 两全其美的事,他挑不出错漏。 起身掸了掸衣袖,他郑重道:“文鸢不用担心,明日我会跟父皇说。” 虞幼文执笔蘸墨,他对面坐着袁柏,几次抬头看,袁柏都不出声。 手上正忙,旁边有这么个人盯着,实在心烦。 虞幼文看了眼窥视的同僚,搁下笔,起身出公房,右走上了廊桥。 没多会,袁柏也跟过来,抿着嘴,仍是那副倔得不行的表情:“太子殿下派人给了赏赐,是你使的劲罢?” 虞幼文知道他心思重,又容易多想,有意调侃他:“怎么,袁大人想报答。” 袁柏没好气地说:“殿下给的赏赐,名正言顺,我报答你做甚么。” “那你还问,坐那半天了,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找我,”虞幼文说着就要走,“还有事,下官告退。” “你这么着急作甚?” 袁柏捞他胳膊,手到一半,想起这人和虞景纯的关系,生生拐了弯,捏住了他袖子。 虞幼文拽了拽,还扯不出,无奈转过身来,袁柏走近两步:“晚上我请你喝酒,这事就算揭过了。” 虞幼文无言以对,哑然半晌,才说:“磨磨蹭蹭这么久,就是要说请喝酒……” “嘘,你小点声!”袁柏四下看了眼,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像是商量什么机密要事。 虞幼文微微眯了眼,戏谑道:“受赏可是大事,就请我一个?” 袁柏有些不好意思,皱着浓眉:“勤俭持家懂不懂,要是照他们那样来一遭,我还得倒贴银子。” 下衙后,虞幼文没坐轿,与袁柏一道步行。 地方是虞幼文选的,就上次在街角和虞景纯喝的那个羊肉汤。 靠墙用木杆撑着一块薄板,用来挡寒风,此刻酉时刚过,天色灰蒙蒙的,照得桌椅愈发脏乱。 袁柏看得直咂舌,正欲说什么,摆摊的老大爷过来了,手上拎着一个粗陶罐子。 他重重点了点醋罐子,抬手比划着:没换,还是庆元家的醋,你再尝尝。 虞幼文抱着嗅了嗅:“就是换了!” 老头儿又在比划:狗鼻子失了灵。 虞幼文瞪过去:“你才是狗鼻子。” 老头儿看了看袁柏,是官,不熟,很礼貌地笑着点头,再回头,才发现虞幼文也穿着官服。 他瞪大了浑浊的一双眼,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又指着虞幼文胸前的鹭鸶补子,朝他挥着手势。 虞幼文摆摆手:“我知道,还用你叮嘱,快去端汤来。” 老头儿笑得很开心,像有出息的是自家孩子。 袁柏很惊讶,看了他半晌,才不敢置信地说:“这地儿你常来?” 虞幼文说:“殿下带我来的。” 第56章 朕做事,为何要先与你说 袁柏偏头打量这小摊,瞧了半晌,没发现什么出彩的地方。 他知道崔文鸢是在纠正他对太子的印象,顺着他的话说:“真想不到,他还有这么亲民的一面。” 在这喝羊肉汤,两人也不讲究食不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袁柏喝得浑身冒汗,抽出汗巾擦拭额头时,瞥见街面上有人打马而过。 马上的人穿红贴里,着内官服,他眯眼一瞧:“那是张公公身边的人,这么晚去哪呢。” 虞幼文眸色沉郁:“军营。” “你又知道……”袁柏挪回目光,发现他眉宇紧蹙,像担忧,又像不舍。 他琢磨片刻,了然一笑:“想是陛下对征讨台州一事有了定论,那内官是去宣旨,” “我知道你和节度使交好,但也不必如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林烬……”才是一对。 袁柏止了话音,脸色讪讪的,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实在不宜拿来闲谈。 第71章 虽然他没说完,虞幼文的脸还是红了,林烬出入崔府一直很小心,通常半夜才归,天未亮就出门。 就算偶尔白日过府,也说的过去。 他实在没想到,只是在袁柏面前说了几句林烬好话,就会让他想到这个地方。 虞幼文侧眸看向街面,赧得不知如何是好,袁柏喝了几口汤,很贴心地转移话题: “最近朝中弹劾节度使的人好像少了些,”他探过脑袋问,“不会是你在替他奔走罢?” 虞幼文拨着汤勺,轻声说:“将军为国征战,朝中却有人在背后诋毁,我看不过去。” 袁柏说:“乱世重典,他本也没做错,”他沉吟片刻,幽幽地说,“但说到底,手段还是太过血腥。” 他说的是那些屠杀,那些肃清朝堂之举,虞幼文握着拳,一双秋水眸冷极了。 “大善,亦是大罪,”袁柏把空碗放到一边,“陛下此举,是想让他做孤臣,若他不生异心,就不会有事。” 虞幼文说:“但愿如此罢。” 往后几天,林烬往来各处营帐,忙于点兵事宜。 登基大典将至,又逢吏部单月急选,要处理官员改授改降等事。 虞幼文也经常夜不归宿,累了便歇在公衙后面的房间里。 这日寅时,他吹熄蜡烛,刚出公房,就在廊柱边瞧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子。 “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怕打扰你。”林烬走上前,担心有人看到,没伸手抱他。 虞幼文将他的手攥住,牵着往外走,林烬看了眼旁边亮着灯的公房:“被人发现,要说你的。” 虞幼文也知道,但没松开,他想牵他的手:“部里忙着呢,他们没空看这些。” 出了大门,外面月光如银,照透寂静的街道,林烬在他身前半蹲:“上来,我背你回去。” 虞幼文也不矫情,伏身趴了上去。 林烬背着他踩过石板路,没走多远,颈窝处就湿漉漉的,寒风一吹,沁着凉意。 他不知该怎么劝,好半天才说:“我会尽快回来,别担心。” 虞幼文喉结滚动,在他肩头的衣衫上擦了擦脸颊,哑声说:“不用着急,稳妥些才好。” 林烬闷声应了:“我会给你写信,”他侧过脑袋,柔声安慰,“随军报一起送回来,很快。” 虞幼文抱着他的脖子,伸手托着他的下颌,掰过来,在他颊边亲了一口,亲完又用脸颊去蹭。 蹭得两人的脸都是湿漉漉的,林烬也舍不得,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若是虞幼文没换身份,没入朝,他还能寻个法子将人带在身边。 煎熬了这么多年,他真是受够了分别:“要不……” 他话才起了个头,又停住了,他不想为了一己之私,让虞幼文放弃前程。 虞幼文有自己想做的事,他不想拦,也不该拦。 第二日,林烬奉旨出征,街道上人头攒动,都是送亲人的百姓。 虞幼文跟袁柏说了声,便出了公衙,汇入人流往城门走,他彻夜未眠,眼下一片乌青。 昨夜说好不来的,可他忍不住。 城门口人山人海,层层叠叠的百姓前头,是身着锁子甲的禁军,再前面,是穿褐色衣衫的锦衣卫,最中心,是虞景纯的明黄肩舆。 他领着六部官员前来送行,没虞幼文这些六品小虾米的份儿。 虞幼文挤到人群前面,周围的人看他穿着官服,也没说什么,自觉往旁边让。 那么多人,林烬一眼就看到了他,原本肃然的脸,不自觉露出笑意。 虞景纯正说着望凯旋而归的场面话,见他神色,循着视线看过去,敷衍神情瞬间真挚了不少。 虞幼文视线未曾挪动分毫,他看着林烬抱拳行礼,潇洒地翻身上马。 微风吹动灰蒙蒙的云层,一片眩目阳光映在那身雪亮盔甲上,衬得那张脸愈发英俊。 虞幼文觉得这片光是个好兆头,眨了眨眼,忍下心中酸涩,跟着人群抬手挥了挥。 林烬唇角带笑,神情轻松,似乎此行不是上战场,只是春日游猎。 他勒住缰绳,抽出马侧挂着的长枪,潇洒挽了个枪花,绝尘而去。 周遭列队的军士随即跟上,旌旗迎风,猎猎作响。 待尘埃落定,人群渐渐散去,城门口只余一片寂寥萧索,与方才喧闹场景形成鲜明对比。 虞幼文极目远眺,看着路的尽头,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 他费力地喘息,这才是第一天。 一连好些时日,虞幼文都有些心不在焉,当值时看不出,说话做事都很正常,也没出什么岔子。 可只要稍有闲暇,整个人就显得十分落寞,他知道信件不会这么快来,可还是常常派人去问。 这日,虞幼文穿青袍官服,跟着内官进了御书房,虞景纯正坐在御案后。 正月底的时候,他已经登基了。 “文鸢呐,你来得正好,”虞景纯很高兴,“快坐吧,朕叫人留了火腿冬笋汤。” 虞幼文叩了头:“谢陛下赏赐。” 春衫渐薄,跪着行礼时,隐约可见他瘦削的脊骨,和后颈一片粉白的肉。 这是登基后,虞景纯头一次离他这么近,他眼神近乎贪婪地看。 虞幼文起身,待殿中內宦宫娥退下后,他低声问:“圣旨的事,你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呢?” 第72章 今日午时刚过,他坐在值房,忽然接到调他为吏部考功司郎中的旨意。 虞景纯瞧着他,他不过是嫌早朝时离得远了些,看不清人罢了。 许是做贼心虚,他声音听起来有些怒: “朕做事,为何要先与你说。” 第57章 他输的毫无意外 虞幼文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愣愣的,几息时间,他神色几次转换,先是惊讶,后是茫然,随即跪下告罪。 虞景纯没说话,走到他身前,扶着虞幼文手臂,将他提起来:“别动不动就跪。” 虞幼文被牵着,走到窗边软榻上坐下,又听他笑着说:“不过是个五品郎中,瞧把你吓得。” 他有些局促:“微臣入朝时日尚短,实在不宜担此重任。” 虞景纯打开抽屉,拿了棋局出来:“圣旨都已经下了,难不成还让我收回来,况且这事母后也同意。” “陪我玩几局。”他摆着棋子。 虞幼文一时分不清这是询问,还是圣意,他轻声说:“部里还有事……” 虞景纯猜得出他的心思,烦躁地不行,面上却嬉皮笑脸的:“不想要信么?” 虞幼文眼睛一下子亮了:“台州那边状况如何?” 虞景纯语气轻蔑:“小胜了两场,不堪报的,”他拿棋子敲了敲桌面,“五局三胜,赢了我才给你信。” 他输的毫无意外。 但思索的时间极长。 虞幼文端着火腿冬笋汤吃,一碗汤喝完了,那边走棋的手还没动静。 他搁了勺子:“陛下都输两局了。” “嗯,”虞景纯垂着眼,恹恹地看着棋盘,“做臣子的,像你这么下棋,是要被拉去打屁股的。” 他瞟了眼桌案边纤瘦的腰,腰那样白嫩,屁股应该也一样,林烬肯定反复摸过了。 实在该打,可谁让他舍不得呢。 虞幼文侧过身,看了眼窗外:“时辰不早了,再晚宫门就落钥了。” 虞景纯漫不经心地说:“怕什么,文渊阁后头不是有官员留宿的地方。” “入值的人才能去那歇。” “这么大个皇宫,还怕没地儿安顿你,”虞景纯很不耐烦的说,“别打扰我思考,我一定要赢你。” 虞幼文盘坐在桌案边,指尖拨着桌角的穗子玩,闷不吭声。 好半会儿才轮到他落一次棋子,眼看酉时快要过去,虞幼文耐不住了,坐到软榻边穿鞋。 “陛下想着吧,微臣先告退。” “慢着。”虞景纯皱眉喊住他,只着净袜下了榻,走到桌案边翻出一个黑绸口袋。 他斜觑着虞幼文,懒懒地说:“军报先入的宫,我多问了两句,” “听说有你的信,怕别人知道传出些不好听的,就做主留下了,你不会怪我罢。” 虞幼文道了声“岂敢”,他有些不好意思,收好信就要告退。 虞景纯悠悠地说:“不回一封么,跟文书一起送,要快些。” “会不会不方便?” 虞景纯歪进椅子里:“这有什么不方便,顺带手的事。” 虞幼文闻言点了头,他拆开快速看信,虞景纯翻了个白眼,备好笔墨火漆识趣走开。 虞幼文怕被锁在宫里,回信写得很快,用火漆封好口,放在案上就出了宫。 几乎殿门一关上,他的信就被拆开了,不长,没什么露骨内容。 就是那句诗,看得人直冒怒火。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虞景纯犹如抓捕歹徒的判官,一字一字地咀嚼最后那行草书。 想你入眠,梦中见,盼安。 又轻又绵,字里行间有羞怯情意。 他兜兜绕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拆开看信,他觉得这纯粹是自作自受。 虞景纯用同样的火漆信封,愤愤地、不情不愿地重新封好口。 二月中旬,有官员上书,要查勘京畿勋戚庄田,这事牵扯太大,做起来又累又得罪人,吏部也派人从旁协助。 虞幼文匆忙赶到时,袁柏正与人在田边草棚里对峙: “再敢阻拦,本官立刻办了你!” 袁柏对面也是个五品白鹇补子,并不怕他:“这地儿晒,大人跟我去喝口茶水。” 不是询问的口气,话刚落,他身后侍卫走近几步,竟是想强来。 “住手!”虞幼文大声喊。 他在围观众人身后,压根挤不进去,袁柏听见他的声音,忙招呼人驱散看热闹的百姓。 虞幼文擎着面金牌,对那个白鹇补子肃声说:“御笔亲书,尔等再敢生事,就是违抗皇命。” 草棚内外唰的静了,虞幼文见白鹇补子不再说话,叫了誊抄书吏来: “即刻勘测登记,不得有误。” 白鹇补子不敢再拦,抹了把鬓边的汗,捞着衣摆匆匆上了轿。 袁柏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拍了把草棚柱子:“准是去哪里找人了。” 他回头抱怨:“你怎来这么晚?” 虞幼文把金牌扔到木桌上,翻杯倒茶喝:“进宫不要功夫,你当我会飞。” 袁柏坐在木桌边,看着田边翘首以盼的百姓:“查勘庄田之事,我看悬?” 虞幼文喝了茶,气才算喘匀了:“悬也要做,勋贵掠夺土地,致使百姓流亡,这是国之大患。” 袁柏挪回目光,看虞幼文擦了把汗,又拿书吏的记录册子看。 第73章 他一把夺了过去,扔到一边:“哎呀,你先歇会,这事急不来。” 虞幼文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袁柏支支吾吾的,把他看了又看,将草棚里的人赶了出去,才凑到近前来,小声问: “你实话告诉我,查勘庄田的事,是不是你跟陛下提的?” 虞幼文没理他,又倒了碗茶喝,袁柏见他这样子,哪有不明白的:“你糊涂!” 他压低声调:“这事要是捅出去,不知要树敌多少。” “怕树敌,那就不用做事了。” 袁柏霎时顿了话音,沉默片刻,他又说:“我不是说这事做的不该,还地于民当然是好事,只是这到底牵扯太大。” “我不做这事,也免不了朝堂攻讦,”虞幼文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让他们尽管来就是,我不怕。” 袁柏叹了口气:“你该与我说一声的,人多好办事嘛。” 虞幼文说:“你才将嫂嫂他们接来,安稳做事便罢,不要跟着掺和,有陛下在呢,担心我作甚。” 袁柏皱着眉:“你也要想着自己,眼下你与皇上好,可这事到底不长久,哪有好一辈子的。” 他语气忧心忡忡,像是话里有话。 虞幼文搁了茶盏:“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就不能好一辈子。” 袁柏心想,龙性本淫,就算你长得再好看,也有红颜消逝的一天,怎么还敢奢求一辈子。 此事不光彩,他欣赏崔文鸢,不想点破叫人没脸,撇开眼神说: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第58章 他现在不需要收敛 忙过这几天,这日下朝,才出大殿门,虞幼文就被小太监叫住,往皇帝的御书房领。 虞幼文心内惴惴,他与虞景纯还是从前那样好,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应是那身威严肃穆的龙袍在作祟,他在虞景纯面前,收敛了好多,没有以往那样随性。 可虞景纯总拉着他,玩以前酒桌上那些小游戏。 骰子摇输了,曲指打他时从不手软。 两种感觉拉扯着,让人不上不下悬于半空,慌得很。 走上石阶,阿桃在檐下候着,她如今穿着女官服饰,管着皇帝身边事,威风得很。 “见过崔大人。” 虞幼文拱手还礼:“司衣大人。” 阿桃现在举止很规矩,有內宫女官的样,她将人往里面请,顺带将殿内宫娥太监都带下去。 虞幼文走到御案前,叩头行礼。 虞景纯依旧没叫免礼,起了身,慢悠悠走到他身前,捏着虞幼文的手臂,拎小鸡似的,将人提了起来。 “也没什么事,就是袁卿与人联名上书,说了查勘勋戚庄田的事。” 他牵着人往软榻边走:“我原还替你遮掩,如今他们牵头,我也不用担心有人针对你。” 虞幼文低着头:“让陛下费心了。” 虞景纯凝目看着,看着他雪白衣领旁那一小截颈子:“这不是我授意,听你这意思,你也不知道。” 虞幼文还没说话,虞景纯轻声笑了:“你如今在朝中,也有拥护的人了,”看虞幼文惊慌抬头,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这是好事,不用怕。” 虞幼文坐在软榻边沿,温声说:“袁大人为人忠耿,他是看此事于民有利,才会联名上书。” “我又没怪罪的意思,”虞景纯有些不高兴,“你不必这么小心。” 他装模作样的,在桌上捡葡萄干,攥着两只空空的拳头,往虞幼文面前伸: “快猜,猜错了陪我用晚膳。” 这才早上呢!虞幼文看着两个一般大的拳头,有些为难:“今日该去南郊……” “别废话,”虞景纯瞪他,“事情上了正轨,少你一个也不会出什么事,快猜!” 凭借运气的游戏,虞幼文就没赢过几回,这回也是,果不其然地输了。 陪着听曲闲聊了整日,又用过晚膳,终于紧赶慢赶的,在落钥前出了宫。 忙忙碌碌的日子一直过到二月底,东南捷报连传,形势一片大好。 这日午后,正逢休沐,虞幼文提着笔,坐在案后,跌宕遒丽地写着字。 “我寻了两个护卫,你走时带上。” “不要,”袁柏放下文刀,把裁好的纸拢了拢,“天子脚下,他们还敢当街杀人不成。” 虞幼文顿了笔,正色说:“你住的那地儿偏僻,不要太大意,小心那些人狗急跳墙。” 袁柏拿着晾干墨迹的纸,满眼欣赏地看。 “你有此心,我感激不尽,但护卫一事,还是算了罢,我用不着。” 这人是只倔驴子,虞幼文悠闲地想,他安静一阵,接着说:“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嫂嫂和忱儿想想。” 袁柏转过头,脸色微微发白:“这些人……”他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还对妇孺下手不成。” 虞幼文也没想吓他:“有备无患罢了,这两护卫我是在京营选的,信得过,你别怕人说闲话。” 袁柏这才同意了,拿了宣纸铺上,又催促虞幼文动笔:“多写些,我拿回家给忱儿看。” 虞幼文一边抄着《龙文鞭影》,一边与他闲话。 正说着,柳冬嘭的一声推开门:“主子,有军情急报进宫。” 虞幼文倏地站起身,不等他问,柳冬就道:“只听到贼首已擒。” 第74章 闻言,虞幼文不由微笑起来,终于放下多日担忧,眼眶不自觉就红了:“要回来了。” 袁柏在榆林跟当兵的打过交道,对这事很清楚。 “这只是捷报,班师回朝早着呢,还要清点装备,重编降兵。” 虞幼文轻声说:“不打仗就好。” 又抓心挠肝地等了大半个月,他却迟迟没等到林烬回京的消息。 虞幼文有些焦躁,散朝后便留下来,去御书房寻虞景纯。 他在殿门口站了大半个时辰,站得腿都酸了,才有人出来唤他。 进了殿,虞景纯坐在御案后头批折子,没抬头,轻声说了句免礼。 虞幼文被晾在殿外那么久,担心是东南出了变故,早已等的心急如焚,站起身说: “陛下,东南战事……” “哦,原是为这事。” 虞景纯早知他的来意,连人都不想见,怎会耐烦听他说完。 他很生气,每回主动来都是有事,就没一次是想他才来的。 把批好的折子放在一边,他换了本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说:“福安海寇作乱,林将军骁勇善战,就让他去了。” 虞幼文都来不及反应,就听他继续说:“捎带手的事,你急什么。” “微臣不是急,”虞幼文没有诘责,细声说,“只是海寇作乱也不是才有的,从来都是只能防备,他又不擅海战……” “爱卿质疑朕。”虞景纯冷冷地。 虞幼文叩头:“微臣不敢。” 虞景纯没叫起,搁了笔撑腮看他,看他弯曲起伏的脊背,和白嫩透光的耳朵尖。 他看了许久,才起身踱步上前,扶着他站起身: “文鸢呐,沿海百姓深受海寇骚扰之苦,我也是于心不忍,才叫他去了。” 虞幼文听着熟悉的称呼,却不知该用哪种态度对他:“可……可朝中武将也不止……” “不派他派谁,”虞景纯依旧没让他说完,语调戏谑,“谁叫就你男人顶用呢。” 虞幼文的脸唰一下红透了,这话太叫人难堪了。 虞景纯目不转睛看着他,那透着绯红的脸,映在他瞳孔深处,像是烧着一把火。 他没收敛,他现在不需要收敛:“还不好意思了,难道我说错了,他不是……” “你不也一样,”虞幼文有些气恼,低着头说,“你不也跟男子厮混。” 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虞景纯轻促地笑了一声:“说的也在理。” 虞幼文这不悦的样子,艳丽极了,虞景纯仗着人不敢直视他,目光灼灼地把人看住。 “这才几天,就巴巴地跑过来问,”他走近一步,用调戏的语气说,“怎么,没人陪着睡不着。” 虞幼文又羞又怒,虞景纯却因心中有气,越说越不成体统:“要不朕陪你啊。” 第59章 他是刻意针对 虞幼文蓦地抬头,恼怒的面色骤然碎裂了,脸上立时带了慌乱。 “你是刻意针对他。” 他没想起别的,此刻就这一个念头。 林烬先前在台州,是否真如信中所说的一帆风顺,他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仁爱宽厚,性情温和的虞景纯,会贼心不死,做出这种事。 虞景纯硬生生的,扯出一个笑,一对儿梨涡若隐若现: “我早说过嘛,迟早会把你气死的。” 陡然地,他俯下身,把脑袋抵在他腰上,将人扛了起来。 虞幼文不知是沉得住气,还是压根没反应过来,伸手捞着自己掉下来的官帽。 进了内殿,他才攥着拳,使劲捶他的脊骨:“你放我下来!” 虞景纯用脚踹上门,直奔他睡觉的床榻,把人从肩上翻了下去。 他胡乱踩掉鞋子,又去脱虞幼文的:“你不喜欢咬人么,咬得我开心了,我就让林烬回来。” 这是丑事,虞幼文根本不敢喊人,就算喊来人,说不定还是虞景纯的帮手。 他勾着脚,不让他脱鞋,又扒着帘子借力推他:“你不能这样……” 皂靴脱不下来,虞景纯也不强求,咧开嘴角笑了一下,握住那把纤腰,要将人翻过来。 “凭什么林烬能,朕不能!” 虞幼文用手肘撑着床单,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迅速被搡倒。 他是来真的? 虞幼文愣愣盯着他,鬓边头发乱了,好似受惊的小兽。 虞景纯噗嗤笑了,眼神却是冷冷的,有孤注一掷的狠劲。 他俯下身,慢慢凑近他那张惊惧惨白的脸,寒声说:“再挣,信不信朕给你捆了。” 哪能不挣呢,虞幼文的嘴唇不住颤抖:“无论真相如何,我都是拿你当至亲看待,父亲在天有灵,你……” “闭嘴!”虞景纯不让他说下去,“别提皇长兄,文鸢,你别提他。” 他胸口剧烈喘息着,一手牢牢将人摁住,一手抓住了虞幼文的裙摆。 虞幼文的动作停滞一霎,随即像离水的鱼、入火的猫,歇斯底里地拼命挣动。 他手臂挥出去,正砸在虞景纯嘴角。 两人都顿了片刻,虞景纯用手背擦拭,擦下一抹鲜红血色。 这些年,他们也打过不少架,或恣意玩笑、或血气上头、或酒后胡闹。 虞景纯顾念他身子纤弱,一直让着,心甘情愿当被欺负的那个。 第75章 虞幼文也极有分寸,从未曾真的见血,这时看到虞景纯嘴角破了,他也有一瞬怔住。 虞景纯舔了舔火辣辣的嘴角,双眼渐渐冷厉,极快扯来床钩上的绸带。 虞幼文猜出他要做什么,伸手扒着床架子,用脚乱蹬着不让他靠近。 他用空出的手,薅虞景纯的头发,伸腿踢他下腹,挠他裸露在外的皮肉。 这都是虞景纯教他的。 他哽咽地说:“父亲若是……” “朕叫你别提他!”虞景纯怫然大怒。 虞景纯的脖颈被挠出了血,头发也凌乱散在脸侧。 他挨着踢,伸手随便一掰,就将虞幼文的手指头从床架上掰下来,又抬膝抵在他胸口。 虞幼文的胸口疼得厉害,像被铁锤压着,又像被锥子凿着,有些喘不过气。 他红了眼眶,无助地嘶声喊他。 虞景纯打了个死结,擒住他的胳膊,将人死死抵住。 他实在听腻了这个称呼。 知道虞幼文是指望他心软,无论如何不会改口,也不跟他废话,伸手将他嘴唇捂住了。 贴在掌心的唇一张一合,他知道虞幼文是想咬他手心,他捂得更紧了些。 这类似亲吻的动作,他喜欢。 单手不方便,但也不妨碍。 他很粗鲁的,撩起虞幼文官袍下摆,扯开了他的腰带。 随着这动作,虞幼文倏地一抖,这种颤栗,刺激着虞景纯的心神。 他埋在虞幼文的后颈,嗅着那股淡淡冷香,一把一把地揉着念念不忘的腰窝。 捂着唇上的手湿漉漉的,他喘息有些不雅,混乱地喃喃低语: “文鸢呐,你别哭,哭得我心疼。” 没人理他,虞幼文仿佛认命了,不再挣扎,一动不动。 虞景纯抚摸了片刻,没过片刻,他便愣住了。 仔细确认后,他抓住虞幼文的肩膀,凑过去,兴奋地说:“文鸢,我一摸就知道,你没给他是不是。”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像是心爱的瓷器上有条裂纹,拿手一抚,却发现那不过是抹脏灰。 他将人紧紧抱住,急切地说: “文鸢呐,你不知我有多喜欢你,你别要他了,跟我好不好。” 虞景纯已经不气了,不气他咬林烬下巴,他迫切地,想做他第一个男人。 他单手解着自己腰带,玉带钩怎么也拨不开,抽回捂嘴的手。 手一翻,却见掌心窝着刺眼的血,虞景纯的瞳孔急剧放大。 他像被踹了一脚的狗,惨叫一声。 猛然抓住虞幼文手臂,将人翻过来,就见那张白皙无瑕的脸满是血迹。 捏开虞幼文下颌,粉嫩的舌浸在血液里,舌尖被咬开好大一个豁口。 他很后悔。 他该像以往那样让他的。 让他咬到掌心,他的心快疼死了。 “来人!” 这声音仿佛从灵魂深处震出来一般,响彻整个大殿。 林烬正在鐾刀,天际金乌惨白,映在雪亮锋刃上,折射出渗人的光。 辛捷坐在他旁边,眉峰皱得死紧:“将军,海寇巢都剿完了,怎么朝中还是没来消息?” 林烬用布擦拭刀刃:“建好这批哨所,就回去。” 辛捷道:“不等皇上许可吗?” 林烬翻着刀,冷刃的芒映入双瞳,他旋腕一转,刀入鞘中。 “不等。” 辛捷眉目舒展,又咬紧腮帮子,说不出是放心,还是更担心。 “不等也好,再等下去,不知又会被调去哪个山疙瘩。” 林烬没说话,辛捷嘟哝着说:“这月军粮又不够数,我打听过了,济宁的监仓太监是允安的人,皇上怎么也不管管?” 林烬没回答他,起身眺望远处,那边正在修建海防哨所:“等回京,我想办法送你回漠北。” “将军,我……”辛捷有些扭捏,“我不想回去了。” 林烬踩着碎石,往哨所走:“让你带那小子一起,也不回?” 辛捷倏地抬头,眼中有惊喜,可转瞬又变为暗淡: “他爹年纪大了,扶荣向来孝顺,应该不会愿意去漠北。” “京城不是个好地儿……”林烬叹了口气,微微眯眸,“随你罢,京中那些暗探,交给别人我也不放心。” 辛捷道:“将军,要不把叶安调进京,他脑子比我聪明,管那批人正好。” 林烬沉思片刻,还是摇头:“叶安若是进京,以后漠北就没有我们立足之地。” 辛捷歪了下头,眉毛高高挑起:“将军也想回漠北?” 林烬扶着刀柄,腕上东珠硌在腰间,也硌在他心坎上,他轻声说:“我无所谓,总得给兄弟们留个退路。” 辛捷攥紧拳,愤愤不平地说:“庆元来信,说姚子和熊孩儿跟亲卫军的指挥使走得很近。” 林烬不悦地看他一眼:“我说过多少回,让你别这么喊,被人听见要笑话他们。” 辛捷是跟着信念,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他不在意这个。 “他们吃里扒外,将军不管么?” 林烬抬手遮阳:“快入夏,人也跟着躁了,”他叹了口气,“英雄行险道,富贵似花枝,由他们去罢。” 第60章 他选的好苗子 二人说话间路过工地,赤金色的斜阳下,一伙服役的百姓和工匠说着话。 第76章 吵吵嚷嚷的,瞧着像是要闹起来。 “怎么回事?”林烬驻步。 辛捷立即过去问,片刻后折回来:“是材料不够,做不成了。” 林烬道:“管事的在哪?” 辛捷闻言又要去问,其实不用问,那伙不知是担心延误工期,还是害怕海寇来袭的百姓,簇拥在一起往前走了。 林烬跟在他们后面,不稍片刻,就到了一个茅草搭成的棚子。 草棚里坐着几个喝茶闲聊的官员,只出来个长随,狐假虎威的,很大声地说: “没材料就歇着,饭照管,你们多什么事。” 百姓中有领头的,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一张脸黑的发亮,布满风吹日晒的褐色皱纹。 他颤颤巍巍上前:“大人,旁边山上就有石材,要不发些凿子和麻绳,小人带着他们……” “滚滚滚,这事不归你们管,”长随很不耐,指使旁边的衙役驱逐人群。 老人还想说什么,衙役挥着马鞭上前,拥在一起的老百姓立刻散开。 辛捷“噌”地一声抽刀,抖腕一挥,钢刀不偏不倚,狠钉在草棚的门柱上。 闹哄哄的场面登时静了,草棚里的官员摔了杯子:“谁敢在这撒野!” 林烬站在人群散开的空地,高大的身形还挺打眼,长随瞧见他,忙不迭跑进草棚。 不过片刻,一个着青袍戴熊补的官打头出来,后头跟着几个小绿袍,谄笑着上前行礼。 林烬没理,抬步往前走,青袍熊补连忙带着人让开:“这儿脏污,将军快进来歇歇脚。” 林烬站在棚柱边,抬眼打量着,笑道:“这棚子盖得不错。” 青袍熊补挥着手,立即就有人抬了椅子来,他抬手让着:“让将军见笑了,您快请坐。” 林烬抬手搭上他的肩,敛了笑。 青袍熊补一惊,肩膀立时传来剧痛,他站不稳,连连后退,不太体面地跌在椅子里。 林烬说:“怎么你自己坐下了。” 青袍熊补闻言,叠声告罪:“是卑职失礼,将军勿要怪罪。” 他顾不得疼,抬着手招呼人来扶。 那狐假虎威的长随哈着腰想上前,被辛捷看得挪不动脚。 林烬说:“坐下了,就不必起来。” “哨所一日不成,”林烬取下门柱上的刀,扔进他怀里,“你就在这挡一日。” 这是海寇入侵最频繁的地儿,青袍熊补哪敢待在这。 他仓皇地捧着刀:“将军,卑职是管建造海防工事的,驱逐海寇,不是卑职……” “调岗而已,很简单,”辛捷踹了椅子一脚,“将军让你待在这,你就得待在这,敢挪一步,军法处置!” 青袍熊补身子哆嗦起来,他抬起头,见林烬没当回事似的,连个眼神也不给他。 立刻急声说:“卑职听将军的,一步不挪,就待在这。” 棚子边的几个绿袍小官悄声站着,头要低到胸口上去,生怕被人发现。 林烬瞟去一眼:“材料有吗?” 几人抢着回话:“有的有的。” 林烬笑了:“那就好,”他扫了眼周遭百姓,稍一思忖,冷声说,“指望这些人,能办成什么事,辛捷,换我们的人来。” 辛捷与他很默契,态度特别恶劣地赶人:“哪来的滚哪去,别在这碍事。” 老百姓本就担心当官的找他们算账,又急着回家忙春耕,闻言轰然全跑了。 袁柏被引进书房时,虞幼文正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信在看。 他见人无恙,把吏部的公文放下,径自坐了,往椅上一靠:“这都几日了,怎么还在家躲清闲?” 虞幼文抽了张纸笺,执笔点残墨,写道:病甚。倒转了纸张给他看。 袁柏愣愣的,睁大眼睛看他:“你别吓我,咋还说不了话,什么病,可请郎中看过?” 虞幼文慢腾腾地提起笔,似是在思索,半晌才写下:暴瘖之症,无碍。 袁柏把椅子拖过来坐下:“那就好,查勘庄田的事很顺利,你不必担心,身子最重要,好好在家养着。” 虞幼文点了点头,呆呆瞪着桌面,提笔写道:可有节度使的消息。 袁柏淡淡地瞥他一眼:“你那么操心他作甚,听说在督建海防工事呢,” “我找人问过,说是已经递了奏请回京的折子,只是内阁一直没批。” 虞幼文塌着肩,眼睫上下颤抖,搁在桌沿的手攥得紧紧的。 袁柏看着他,不知为何做事那么成熟细致的人,会忽然变得像没人疼的孩子。 他怔了片刻,有些莽撞地说:“你是不是和陛下吵架了,他那样的身份,注定不能专心一人,你看开些,别……” 虞幼文倏地侧眸,颓丧没了,像炸毛的猫,眼神特别凶。 袁柏立刻住口,见他抽了纸笺,很气愤的写道:胡说。 一支小楷,擦出刀子般锐利的锋。 虞幼文把纸笺“嘭”的一声拍在桌上,又觉得这不足以说明他的怒火。 刚想开口说话,突然用手背抵着唇,眸底泛起一片水色。 袁柏讪讪的:“咋还哭了。” 虞幼文瞪他,他是疼的,他觉得以袁柏这眼力劲,在榆林砌那么多年墙,也不是没有道理。 缓了片刻,他取了新纸笺,写道:何出此言。 袁柏知道误会了人,红着脸:“不是你自己说和陛下相交多年。” 第77章 虞幼文都不记得他何时说过这话,指尖点着那张“胡说”的纸笺,愤怒地看着袁柏。 袁柏怕他把身子气坏了,很识趣地点头:“是我胡说,崔大人勿怪。” 他正道着歉,门外走进了人,是柳冬:“主子,有贵客来访。” 虞幼文挑了眉梢,露出个询问的表情,柳冬看了眼袁柏,没说话。 袁柏适时起身,温声说:“部里还有事,我先回了,你好好养病。” 虞幼文颔首应下,把他送到书房门口,稍稍一偏头,就在侧廊下看见几个身着鱼鳞甲的亲卫军。 这是他的提议,从武学中选的,听说都是好苗子。 虞幼文知道来人是谁了,极快地退入书房,“啪”的一下把门关上。 他战战兢兢抵着门,又担心外头的柳冬,犹豫要不要叫他一起进来。 正踌躇不安准备开门之时,腰上倏然一紧,背后贴来温热坚实的胸膛,滚烫热气拂在耳侧。 “这么怕我。” 第61章 他不知道纲常伦理 虞幼文脸上一片惨白,含糊不清地说:“放开……” “疼就别说话。”虞景纯担心他又走极端,只能松手。 他轻声说:“张嘴,给我看看。” 虞幼文没理他,偏过头,看见南墙大开的窗户,厌烦地皱眉。 虞景纯说:“文鸢,我是真心……” “你还知不知道纲常伦理!” 虞幼文顾不上舌尖疼痛,厉声打断他的话,可他口舌不清,连发怒都少了几分气势。 柳冬立刻在屋外叫:“主子?” “没……”虞幼文一说话就是钻心的疼,怕他又乱来,把门打开了。 虞景纯也不拦,门开着关着都无所谓,他现在哪还敢乱动。 上次逼得人咬舌,把他吓坏了,好在这笨蛋咬到一半疼晕了过去。 虞景纯到桌案边坐下,转眸间,看见上面的几张纸笺,伸手去拿,被虞幼文一把抢走了。 虞景纯眯眼瞧着,在他慌乱的动作中,看见节度使几个字。 他冷嗤一声,很随意地说:“给我看看舌头,就让他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虞幼文将纸笺收在书匣里,短暂地迟疑了一霎,旋即神色冷然道: “军戎大事,岂可儿戏!” 虞景纯一抿唇,抿出一对儿梨涡,瞧着十分纯稚:“确实不能儿戏,” “西南都掌蛮屡次扰民,让他去正好。” 他指尖很有意思的,轻轻捋着案沿儿,说不出的悠闲自在。 虞幼文凝目看着他,眼神冷冷的,像看一个陌生人。 虞景纯有些生气:“这么看我作甚,”他不自在地挪开目光,“我只是说说而已。” 他从袖袋中拿出一本折子,很潇洒的,单手抖开,铺陈在书案上。 虞幼文一眼就认出了,是林烬奏请回京的折子,后面有朱笔批红, 虞景纯温声说:“张嘴给我看看,就让人加急送去,好不好?” 他看虞幼文喉结上下滑了一下,像是动心了,把折子往他那边推,像个诱拐小孩的恶棍。 “文鸢呐,我只是担心你。” 虞幼文用手按住折子,指尖很用力,在上面掐出了甲印。 一边是去西南,一边是回京。 他想让人回来,回来他又害怕,害怕虞景纯对他不利。 虞景纯似是猜到他的想法,善解人意地说:“只要你离他远些,我不动他。” 虞幼文才不答应,他舌头疼得说不了话,却还是想说他喜欢林烬。 要出口的话梗在喉间,略犹豫片刻,又放弃了。 他不想激怒虞景纯。 虞景纯凝视着他:“若林烬没从漠北回来,你怕是早忘了有他存在。” 他说的是事实,虞幼文知道,可他一颗心早陷进去了。 不像春心初动,更像死灰复燃。 虞景纯牵住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你好歹看看我,这么多年,是我一直陪着你。” 就是因为这么多年情分在,所以虞幼文才狠不下心。 他被困在不见天日的郡主府,孤独得像中秋的月,高悬苍穹,置身事外地看着人间团圆。 直到有了虞景纯,他才体会到亲人陪伴的滋味,他能怎么生气。 再说这些年,他们也没少打架,谁都吃过亏,只不过这次对方格外过分罢了。 他抽出袖子,看都不看虞景纯,缓缓侧过身,把纤薄的背对着他。 虞景纯起身,绕着椅子转,转到另一边,蹲下身,捧着他的膝盖: “让他去北方戍边,你觉得如何?” 虞幼文很坚决地推开他的手。 “文鸢,你们相处时日尚短,日子久了,也就忘了,”虞景纯絮絮叨叨地劝,“以后我们还是和从前那样,彼此相伴。” 虞幼文想伸腿踹他,又忍住了。 许是觉得憋屈,他手上拧着劲儿,将那本折子掐得满是甲印。 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思念一个人。 虞景纯揪着他的衣摆:“不愿意就算了,”他伸手拿折子,怎么使劲都抽不出来,“你还我。” 虞幼文不想还给他,也不愿给他看舌尖,在他看来,这像是试探,试探能不能更进一步。 若不明确拒绝,怕是他会觉得有希望,以后还会再纠缠。 他最讨厌做事拖泥带水。 第78章 虞景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父皇说林烬是把好刀,可这刀……我却不太想要。” 这是威胁,虞幼文瞥了他一眼。 虞景纯瞧着他扑闪的浓睫,笑着说:“这么点小要求都不答应,你不怕我把事做绝了。” 虞幼文忽然觉得,这人在宫里待得时日渐久,已经被老皇帝教坏了。 他摩挲着指尖细腻的纸张,垂眸思索片刻,拉着他衣袖,起身往外走。 虞景纯乖乖跟着,出了书房往北,穿过月洞门,绕过花影灿烂的杏树。 他闻到一股淡淡地线香味道,突然明白前方是何处。 他缓缓停住脚步,脸色很难看:“我不去!” 虞幼文使劲拽他袖子:“走,去那……”他嘴里有铁锈味,却仍接着说,“给你看。” 虞景纯咬着牙,往前跟了两步。 供奉香火的味道愈发浓郁,他手心隐隐冒汗,脑子里不断回忆起小时候照顾他,关爱他,亲自教他写字的哥哥。 缭绕在空气中的香火气,似乎是那双温柔的眼,在默默地凝视他。 虞景纯嘴唇都白了:“你又要惹我生气是不是!” “皇长兄……他、他不是父皇亲生的,我去了又怎样。” 虞幼文回首,秋眸睨着他,轻且缓的,微张了唇,像要伸出舌尖来。 虞景纯恨恨地背过身:“不害臊!” 虞幼文抿了唇,稍离近了些,口齿不清地小声喊:“皇叔……” 虞景纯听他话音含糊,想到他咬出的那个豁口,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当时你说明身份,我在他灵位前跪了许久,才说服自己别管恁许多。” “文鸢呐……”他声音哽咽地说,“你不知那天我有多高兴。” 虞景纯指的是年前宣德帝寿宴那日,虞幼文听懂了,却不理。 他那天快伤心死了。 “人伦我都能抛之不顾,”虞景纯湿润的黑眼珠微微颤抖着,“你偏偏……偏偏要拿他来挡我。” 虞幼文抬头看了他一眼,重又低下去:“你拿父亲当兄长,我就是你……” “住口!”虞景纯偏过头,目光沉甸甸投向他,“瞧这一嘴血,乖些……别再说话了。” 他仿佛被抽了脊梁骨,慢慢朝门外走:“那折子,你自己差人送。” 第62章 他回来了 直到四月底,虞幼文伤口才好了些,他正细声和书吏交代事务,袁柏大喇喇跑进来。 “崔大人,节度使班师回朝,听说已到城外燕飞亭了。” 虞幼文站在书案后,灿灿笑意掠上眼眉,眸底亮晶晶的。 他往公房外走:“我出去一下。” 街上到处都是奔走相告的百姓,城中像烧开的水,沸腾起来。 虞幼文坐上轿子,沿太液池一路往北,出北安门后人群密集,他干脆下来步行。 德胜大街有禁军开道,百姓被拦在道路两侧,中间隔开行马的空路。 路过堂子胡同,他瞧见了林扶荣,穿着一身崭新的黑绉纱直裰,跑出满脑门的汗,阳光映着红脸蛋,怪可人的。 只瞧了一眼,林扶荣就不知被行人冲到了哪去,前路被百姓堵得密不透风。 虞幼文只能等在巷子口,够着身子往前头观望。 没等多久,数骑快马从城门方向而来,隔着老远,虞幼文就看见了林烬。 他一手抱着官帽,一手高举着挥舞,呼唤声淹没在欢欣的人群中。 太靠后了,前方是密密匝匝的百姓,他望着那片宽阔的肩膀,像个急于归家的孩童。 士兵驻扎在城郊,老百姓往前挤,各自寻找家里孩子或夫婿。 虞幼文逆着人群,贴着墙壁,跟着马儿往后走,边走边往林烬那边看。 打头的几个将领,突然停下了。 接着飞下一个猿臂蜂腰的大汉,是辛捷,虞幼文循着他跑去的方向看,就见林扶荣一下蹿得老高,高出人群一大截。 那个抱法,一个掐着腰,一个攀着肩,既像感情深厚的兄弟,又像热恋相依的情人。 虞幼文张望着,眉眼间流露出艳羡之色。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 林烬终于注意到墙根角落、被埋进人堆里的虞幼文。 他翻身下马,像一把劲风,卷过层层人潮,眨眼间就到了虞幼文跟前。 “来这作甚,等会儿挤坏了。” 虞幼文很想他,又有些怨他。 他轻轻摸过林烬的胸口,又小小力气地捏捏肩臂。 林烬撑着墙壁,隔开一小方空间,把他圈在里面,以防来往人群将他冲撞了去。 “只些许小伤,都已经好了,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虞幼文仰头瞪着他,他心底委屈,可宫里那些事,他怯怯地,不敢说。 “什么时候启程的?” “这月十六,刚接到折子就出发了,只带了千余人,大军在后面。” 林烬牵着他往前走:“我听说你生病,等不了了。” 虞幼文敏锐地抓住他的话头:“你在京中安插……”他话音顿住,“若被人发现,你可有想过后果?” 林烬没说话,虞幼文挨近了些,继续说:“你先进宫述事,我在宫门外等你。” 林烬借着拥挤的人群,大手揽在他腰上,热热地贴着:“你瘦了。” 第79章 虞幼文的宽袖遮住了林烬的手,他红着脸说:“大庭广众的,别闹。” 林烬隔着轻薄春衫,偷摸他的侧腰,用一种春风般柔软的目光,细细端详他。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看,虞幼文的心就颤抖了,他低着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林烬整个人呆愣片刻,眼睛亮得像星子,他想再听一遍,俯首凑近:“你说什么?” 虞幼文不好意思,眨了眨眼:“没什么。” 林烬着迷地看着他,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那张胭脂色的双唇。 他低声说:“我也想你,在台州,我天天琢磨怎么赶紧抓了虞景渊,好尽快回来见你。” 虞幼文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在战场上还惦记别的,不正经。” 过了德胜街,人渐渐少了,没有理由紧挨在一起,两人拉开了些距离,像友人那般并肩而行。 林烬仗着别人听不懂,用很不低调的音量说:“我在漠北那些年,没有一刻不是这样想的。” 虞幼文像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不安地扫视四周。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一把将人牵住了,穿过小胡同,往北安门走。 林烬跟在他身后,由他像牵小孩一般牵着自己,掌心的手温暖柔软,他一刻也不想放开。 上了停在小巷中的轿子,虞幼文吩咐人往皇宫去。 他在林烬颊边轻轻吻了一下,跨坐在他膝上,闭着眼睛赖在他怀里。 往日除非睡迷了,不然他少有这样热情的时候。 此刻懒猫儿似的,十分叫人怜爱,才经历分别,林烬面对他这样,哪里控制得住。 他揉着虞幼文的腰窝,贪婪地嗅他身上的味道,探着头嘬他的嘴。 “别亲,”虞幼文偏过头,“等会儿别人看到,怪不好的。” 虞景纯眼神利,虞幼文担心让他发现,又生气为难林烬。 他在林烬颈窝里拱了拱,小声说:“将军,你抱抱我。” 林烬哪有不依的,托着他的屁股,收紧手臂:“听说你在忙勋贵庄田一事,是不是累着了。” 虞幼文几乎是坐在了他掌上,犹嫌不足,两手攀着他的肩,往他怀里挤。 “不累,”他腻歪着,像要化在他身上一样,“你在台州,可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有。” 虞幼文直直的把他看住:“别骗我。” 林烬看到他的眼色,沉默了片刻:“些许小事,顺手就解决了。” “什么事?”虞幼文追问。 “济宁的监仓太监贪墨,送的军粮不够,”林烬语气平平,像早就习惯了,“这也没什么,反正虞景渊那里粮食有很多。” 他抱着人轻轻摇了摇:“你别担心,南边丰饶,粮食比漠北好弄多了。” 虞幼文将额头抵在他肩上,轻声说:“济宁的监仓太监,是年前新派的,我这里没收到消息,肯定就是皇叔的人。” 林烬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伸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捋着,仿佛在顺毛。 虞幼文蓦地撑起身,将他用力抱紧。 他从没像这一刻这么心疼,为了他的奋勇杀敌,为了他的隐忍坚韧,为了这个被他连累的将军。 到了宫门口,虞幼文很识趣,没陪他一起进去。 他坐在轿子里,下巴搁在轿窗上,等待,从正午等到到日头偏西。 林烬一直没出来。 第63章 他被指婚了 过了酉时,虞幼文等不住了。 他下轿进宫,到御书房时,阿桃正候在阶下,想是早有人来通禀过了。 阿桃穿着红罗圆领衫,袖口绣雉鸟纹,仪态大气端庄。 见他来了,她忙迎上来,躬身行礼:“见过崔大人。” 虞幼文见礼走过,他不想为难阿桃,没准备向她打听什么。 可在上阶时,却忽然听她低声说: “别担心,将军已出宫。” 虞幼文脚步微顿,颇为意外地轻声致谢,虽然知道了,可却不能走。 不然阿桃怕是要挨板子。 进了殿,绕过华丽的云龙纹座屏,虞幼文抬眸看了看。 御案后没有人,内殿的门开着,门边跪着两个值守的小太监。 虞幼文不想进内殿,在门口犹豫片刻,里头就传来虞景纯的声音。 “你巴巴地跑来做甚么!” 反正他也不想待,虞幼文往里瞥一眼,叩首行礼:“微臣告退。” “站住!”虞景纯脚步匆匆地追出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虞幼文低下头去,并不回答。 虞景纯烦躁地在门口踱步,又吩咐小宫娥摆晚膳,对虞幼文说: “饿了吧,先用饭。” 他往外殿软榻走,挥开上前伺候的太监,不太讲究地蹬掉靴子,踩着上了榻。 虞幼文独自站了会,方行了礼,在另一侧坐了。 虞景纯见他一言不发,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 虞幼文正准备说话,那边门开了,摆膳宫娥一溜烟地进了殿。 待人退下,虞景纯微蹙着眉,似是想着事,虞幼文也不敢打扰。 他微微侧眸,偷眼瞧了时辰钟。 “吃啊,”虞景纯蓦地说,“不知你伤口好的怎样,只让人准备了些清淡的。” 虞幼文颔首行礼:“谢陛下赏赐。” 第80章 他拾起瓷勺,才挑了块鸡蛋羹,对面就啪地拍了银箸。 虞幼文不得不停下:“陛下何事。” 虞景纯冷眼看他:“这么大块,嘴不疼了么,还是急着糊弄完,好赶紧出宫找他去。” 这分明是没事找事,虞幼文见他像是动了真怒,蹙眉道: “宫门快落钥了,往日微臣也是如此,与林将军有何相干。” 虞景纯阴沉着脸,常言道小别胜新婚,他怎么能甘心。 这种不甘心,在知道他没和林烬发生关系时,变得更加浓烈。 凭什么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虞景纯凝视他少顷,将视线慢慢移回到桌案:“那你说说,今日来找朕,所为何事。” 虞幼文早有准备:“今年科举上榜者多为江南人士,北方学子质疑春闱舞弊,有意偏袒,” “吏部几位大人商议后,提出要分南北卷选士,特派微臣前来询问陛下。” 虞景纯唇角微微勾了勾,似是嘲笑:“你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虞幼文说:“陛下日理万机,微臣不敢无故打扰。” 是不想来罢,虞景纯烦躁地挪开视线。 他的目光经过墙角摆放的书架,微顿片刻,接着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文渊阁在修藏书录,你写字好看,去那当值。” 虞幼文没说话,虞景纯看他浓睫低垂,被烛火映着,鸦羽般的影子在眼睑下颤动。 他明白虞幼文心中极度不情愿,却不敢在这档口忤逆他,他也不愿用强权限制,可又实在撩不开手。 “这是旨意!”虞景纯补充说。 虞幼文平静得有些死气,虞景纯顿生不耐,又喊道:“来人,传张弛拟旨……” “不必了,”虞幼文缓缓起身,“微臣遵旨便是。” 虞景纯这才笑了:“柳冬那边我会派人去说,你不必担心。” 他叫阿桃准备被褥茶具等物,知道虞幼文夜里爱看书,又亲自挑选几本书籍给他打发时间。 虞幼文退出殿门,拖着步子往东南方向走,穿过寂静冗长的宫道,道路两旁红墙高耸,往上看,是愈渐漆黑的夜幕。 这是嘉熙元年的初夏。 也是他曾经期待的新朝。 如今朝野上下,良臣云集,武将定祸乱,文臣致太平。 皇帝天资仁厚,减赋惠民,是他多年前便下定决心辅佐的明君。 事事妥当,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可这唯一的差错,怎么就出在他的身上。 虞幼文不解,他坐在安静陌生的房间里,睁眼熬了半夜。 天色将明时,他长长叹息一声,恍恍惚惚地往奉天殿走,远远的,看到林烬站在阶前。 他眼里没旁人,下意识就向他疾走两步。 待瞥见殿中威仪棣棣的天子御座,又一下子停住步伐。 等候上朝的时候,殿外官员不能随意走动,不能交谈喧哗。 他被这巍峨皇权挡住了。 似有感应,林烬在此时偏过头,目光穿过朱衣紫绶的官员,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对视。 虞幼文浅浅笑了,晨初霞光衬着雪白脸庞,愈显得秾艳动人。 林烬想了他一夜,正摆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猎猎杀气吓得一众文官双股战战。 此时见了这个笑,犹如枯禾逢春雨,立时便柔情脉脉了。 他们有这种能力,不管多么不合时宜的场所,只稍视线轻轻一接触。 就能让人想到书房,想到那张大榻,那个大雪纷飞的寒夜,那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拥抱。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不多时,内官唱礼,司礼监掌印允安与六部重臣先进。 虞幼文与袁柏并列,跟在吏部侍郎王佳彦身后,立在御座左侧。 虞景纯身着玄衣黄裳,天子冕旒挡去半张脸,众人瞧不清那略显稚气的面容。 在商讨完都掌蛮反叛,虞景渊伏诛等大事后。 他扶着双膝,朗声说:“林将军剿贼有功,又督建福安海防,理应重赏,” “常言道男儿当成家立业,将军府却无人主持中馈,石爱卿。” 被皇上点到名字,锦衣卫指挥使石锋出列:“臣在。” 虞景纯说:“朕记得你家有女,与林将军年纪相仿,很是般配。” 石家夫人生的都是小子,只有一女,乃是妾室所出。 虽从小视若珍宝,但嫁与一品大员做妻,还是高攀了。 这不是赏,说般配,更像是下林烬的脸,石锋措手不及,却只能说:“全凭陛下做主。” 虞幼文目光微晃,看向林烬。 林烬出列,手持玉笏说:“陛下,微臣对郡主一心一意,并无再娶的打算。” 李斯谊皱着眉:“启禀陛下,郡主……薨逝不久,将军此时娶妻,怕是不妥。” 他此言无私,全是为了前太子的身后之名着想。 虞景纯没想那么多,闻言微怔须臾,可沉默了片刻,还是说: “先指婚,成亲的事延后再办。” 第64章 他不准娶别人 虞幼文面色沉郁,缓步出列,折下腰说: “启禀陛下,鞑靼人时常扰边,林将军熟悉北方军务,当遣他出关屯守,以保边境安宁,此时谈及儿女私事,为时尚早。” 他微微抬头,看到林烬诧异地望过来,又迅速敛眸,挪开视线。 第81章 虞景纯见他妥协,莫名有股要大笑的冲动,他鹿眸弯似弦月,看向林烬: “林将军觉得如何?” 林烬闭了闭眼睛,屏息凝神后,躬身说:“崔大人所言极是,微臣愿赴北境,为陛下守卫山河。” 此事议定,虞景纯下恩旨,授林烬特进荣禄大夫,赐他蟒衣鸾带。 等终于退了朝,官员四散而去,虞幼文落在后头,看见有太监与林烬说话。 林烬转过头,眼巴巴地看他许久,才缓缓转过身,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虞幼文走出大殿,等在御书房附近出宫的甬道,一直到辰时末,都不见林烬出来。 他靠着墙,不经意一偏头,看见有人影在宫墙转角处一闪而过。 穿鱼鳞甲,是亲卫军。 盯得还真紧,虞幼文知道等不到人,遂去了文渊阁。 林烬巳时才出宫,他骑着马,从御街前穿过:“日子定了,十日后启程。” 辛捷怨气很大:“才回京,又要马不停蹄赶去北境,也不让喘口气。” 林烬回首看了他片刻:“参你受贿的折子都撤了,不会有事,以后好好当差。” 辛捷瞪大双眼,策马与他并行:“将军,我跟你一起回去!” 林烬抬头看了看天边朝阳,缓缓说:“你有家了,别让扶荣担心。” 辛捷那么高大的汉子,此时红了眼,执拗地说:“年尾总是要回京述职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烬知道他哪边都舍不得:“你留在京中,还能顺便帮我照顾他。” 听他这样说,辛捷不好再执意跟去,说话间,路边有个中年男人摔了一跤,背筐里的大石头“咚”一声砸在地上。 动静还挺大,那人像受了伤,躺在地上嚎叫,半天没爬起来。 林烬正要下马,辛捷快速跃下,跑过去将人扶起。 林烬握着缰绳等在原地,那男人的胳膊怪异垂着,应是摔脱臼了。 这在军营连伤都算不上,辛捷三两下就给人接好。 片刻后,辛捷折返,很有趣地说:“那人还怪好心的,说带我去背石头赚钱。” 他为讨好林扶荣他爹,有空就去他家劈柴担水。 此刻没穿官服,就一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那老百姓没认出来。 林烬把缰绳丢过去,懒得理他,策马走了。 辛捷跟在后头:“京中的人就是舒坦,背个石头还能挣恁多钱。” 他眼珠子一转,惊喜地说:“将军,漠北那批老兵可以安排到这来啊,比阿荣的差事都不差什么了。” “扶荣俸禄那么少?” 辛捷说:“不少了,有九十石呢。” 林烬稍一思忖,调转马头,远远跟在背着竹筐的老百姓身后。 转过荷园,没走多远,就看到十几个人围着一座小院,边骂边往里扔石头。 辛捷很惊讶:“嗬!钱是这么挣得吗,”他策马过去,大声喝道,“给我住了!” 众人回头,被林烬的绯红官服唬了一跳,怯怯地停了手。 林烬靠近了些,视线越过低矮的院墙,看见里头木门紧闭着,隐隐能听到小孩子的哭声。 他担心有人出事,刚打算踩着马鞍翻进院内,一个青袍文官从街角直直冲来。 “袁大人。”林烬认出他。 袁柏听说有人砸他家门,脸色都吓白了,见林烬在这,突然就放了心。 他扶正官帽,气喘吁吁地拱手:“下官见过节度使。” 门里听到这话音,立即喊起来:“老爷,你可回来了!” 袁柏的夫人孩子都安然无恙,那两个护卫很机灵,刚察觉不对劲,就找人去报案,又将妇孺藏在屋内。 他们不好向百姓动刀,只抵着门,在屋外守着,等顺天府的衙役来解决。 辛捷问了一圈,发现这群老百姓是见报酬丰厚,背着石头就来了,连院中住的是谁都不清楚。 如此简陋的院子,隔墙还听得见鸡叫,谁能想到住的是个官呢。 平民侮辱袭击官员是要枭首流放的,这群人被衙役围着,吓坏了,跪在地上喊冤求饶。 家人没事,袁柏不想揪着不放,真要他砍了这十余人的脑袋,他也下不去手。 可林烬在这,镇压械斗归京营管。 虽说事情出在他家中,可对方官职比他高,他也不太好开口做主。 林烬瞧了他两眼,淡淡地说:“袁大人家眷未有损伤,这些人亦不是主犯,” “依本官看,训斥服役便可,待查清背后主犯,再依律严惩,你觉得如何?” 袁柏自然不会反对,连声应是。 辛捷打发走顺天府衙役,将众人狠狠喝斥一顿,又罚他们去军营服役一个月。 事情了结清楚,林烬却没走的意思,像木头似的站在大门边。 这人好没趣,袁柏心想,他还急着回公房办差呢。 略等了片刻,他说:“屋中简陋,节度使若不嫌弃,便进来喝杯热茶吧。” 林烬点个头进屋,屋内有个小男孩坐在凳子上,手里捧着纸哭得很厉害。 小孩见他爹来了,涨红着脸跑过来,举着宣纸委屈地说:“爹爹,那些人扔石头,我一害怕,就把字帖抓破了。” 袁柏很耐心地安抚:“改日爹再去问你崔叔父要,忱儿先出去玩会。” 袁夫人端着木托盘进来,放下茶壶杯盏,牵着孩子走了。 第82章 待屋中只剩两人,林烬说:“令郎向学之心难能可贵,袁大人不如这就进宫,去找文鸢要字帖。” 这像个命令。 袁柏却习以为常,他在榆林和武将打惯了交道,了解这群人的说话习性。 他也不废话,很干脆地说:“林将军有事请直言。” 林烬抿唇沉默,太露骨的话不好带,写信又怕事情败露。 若事情闹开,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虞幼文要怎么办,他还要在京中生活,不能叫人说闲话。 “你帮我带句话……”林烬轻声交代,“就说我十日后启程,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毕竟是皇宫,不能真拿给孩子要字帖的由头进去。 袁柏回了趟吏部,整理近几日的公文带上,他到的时候,虞幼文正埋在书堆里。 偌大的屋子,成箱的书籍,就他一人在忙活。 第65章 他又犯病 虞幼文乍见他,倦乏的面色顿时精神了几分,携着入座:“可是部里有事。” 袁柏摇了头,朝他作了个揖,虞幼文忙扶着他的手:“这是何故。” 袁柏感激地说:“是谢你帮我寻护卫之事,若不是有他们二人在,今日家中怕是凶多吉少。” 袁柏不欲让他担心,只简单说了几句,便将林烬的话带到。 他端着茶喝,见虞幼文呆呆看着盛放书籍的木箱,叹了口气: “这么多,你一人要忙到何时去,其他人呢?” 虞幼文说:“陛下让人走了。” 他起身拿了纸笔,垂首沉思须臾,轻声问:“你进来时,可有被搜身?” 说起这事袁柏就生气,面色有些不好看,瓮声瓮气地嗯了声。 虞幼文满心无力,攒了一肚子话,却没办法传达。 他想到袁柏曾误会他和虞景纯,却没拿异样眼光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相处。 他又期然抬眸,红着一张脸,小声说:“你帮我跟他说……就说我想他。” “啊?”袁柏端着茶碗卖呆儿。 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可虞幼文不说,又觉得对不起林烬。 尤其是袁柏又误会他与虞景纯,这么一想,就更想把事情解释清楚。 他嘟哝着说:“就是那个意思。” 这话要怎么带,袁柏想想就脸红。 隔着茶盏袅袅升起的水汽,他用嗔怪眼神看着对方,轻轻“哦”了声,算是答应了。 有些话挑开了说,事情便豁然开朗,眼下这情形,谁都看得出来。 这是对儿被迫分离的苦命鸳鸯。 袁柏装了满脑袋的话,晕乎乎地走了。 虞幼文又忙着编撰书目,这批书籍是多年前从南京运回来的,量多且杂,需要逐字逐橱登记。 这本是翰林院那群修撰的事,可却落到了虞幼文头上。 他想赶在林烬离京之前办完,好出去见他一面,忙得废寝忘食,日日挑灯熬到深夜。 这动静自然瞒不过虞景纯,他听人来报,既心疼又生气。 这日下了朝,照例寻法子隔开二人,他坐着御辇驾临文渊阁。 虞幼文得了消息,早早便在文华殿门口跪迎,虞景纯依旧不说免礼,亲自下辇来扶。 事已至此,他干脆豁出去,紧拽着他手腕不松:“听说你好几日未睡。” “劳陛下挂怀,微臣不累。” 说实话,虞幼文有些怕他,怕他这身明黄龙袍。 他没料到,一个人只是换个位置,换个身份,就能从懦弱胆小的王爷,变成逼奸臣子的昏君。 虞景纯不理他的抗拒,拉着人往御辇走:“母后病了。” 果然,听到这句话,虞幼文没再挣动,神色担忧地看着他: “皇祖母可还好?” 虞景纯垂着眸,欣赏他难得的乖顺:“她年纪大了,难免会有些不舒坦,你别担心。” “父皇去了庙中上香,”虞景纯握着他的腕子,指尖轻轻抚摸着,“朕带你去看她。” 虞幼文扒着御辇的木栏,不肯上去:“微臣自己走。” 虞景纯指尖使了点劲,冷冷地说:“后宫守卫全是父皇的人,你自己走,进得去么。” 虞幼文没再挣,他疼得厉害,整条手臂都在哆嗦。 虞景纯懊恼地卸了力道,讪讪地说:“朕也没多用力。” 他拉着人上御辇,知道现在虞幼文不会再搡他,也没幼稚地多占地方。 推开小木窗,他擒住虞幼文的手腕,把宽大的官服袖摆撩起,就见他手腕上指印鲜红。 外头都是执伞擎扇的宫娥太监,虞幼文不敢大声:“皇叔……” “闭嘴!”虞景纯恨恨地看他。 “喊朕源澈,”他知道虞幼文不愿,揉着他的手腕,轻轻地说,“喊皇上、陛下、万岁爷,都随你。” 他声音实在温柔,在轿杆悠悠的颤声中,眼前这情景跟以往实在相似。 虞幼文侧首看他:“源澈。” “诶。”虞景纯笑了,颊边团着梨涡。 虞幼文浓密的长睫扇了扇,柔声说:“龙阳断袖,本就是有悖人伦的事……” 虞景纯脸色冷下来,厉声打断:“你和他好,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好!” “你小声些!”虞幼文神色疲惫,低声说,“两情相悦是一回事,以色侍君是另一回事,你何必……非要断了我的前途。” 第83章 “断你前途!你说我害你?” 虞景纯冷嗤一声,他胸口剧烈起伏,气息都有些不稳: “你良心被狗吃了,我陪你这么些年,你无动于衷,人家一回来,几天时间你就恋上了,你可想过我多难受。” “若你不喜欢男子,我可以和你做一辈子兄弟。” 虞景纯伸手,钳住他下巴,提到身前:“你喜欢男子,就只能是我的。” 虞幼文下巴都被捏变形了,他扒着他手指头:“等会儿皇祖母看到了。” 虞景纯垂下眸,凝视他带着惧意的瞳仁,轻声笑了笑: “朕劝你待会儿说话小心些,要是敢告状,朕就用你教的法子,去对付林烬。” 虞幼文愣了:“我何时教……” “那些留守在京的父母妻儿啊。” 虞景纯打断他的话。 很阴险的笑着:“这么惊讶做甚么,朕与林将军说的时候,他可丝毫不意外。” 虞幼文瞳底的光芒散了,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虞景纯不在意这眼神,抚着他的脸颊,嘟哝着说:“怎么一掐就红。” 他沉默地看住虞幼文,他这脆弱不堪的模样,让他心头一阵阵颤栗。 他忽然将人摁在轿壁上,猛然咬住他脖颈,急切地吮吸起来。 虞幼文被热油泼了一般,慌忙朝后缩去,他碰落了虞景纯的发冠。 抓着他发髻使劲扯离,这力道不小,虞景纯疼得惨叫一声。 “陛下!”外头立即有侍卫在喊。 “无事,继续走。” 虞景纯吩咐完,反手抓住虞幼文的腕,很气恼地说:“文鸢,你别扯我头发。” “你离我远些。”虞幼文不肯松手,还更用力了。 虞景纯将人死死抵在轿壁上,忍着头皮被拉扯的痛,气息粗重地贴近了些: “好啊你,我教你的招式,倒用我自个身上了。” 虞幼文哆嗦起来:“你说过的,只要他去戍边,你就还和从前一样,你说话不算数。” 他紧紧攥住他发髻,迫他远离自己。 虞景纯疼得轻轻抽气,冷声说:“别人碰过你,我没碰着,不甘心。” 他反手不好发力,干脆松开攥在他腕上的手,把手贴在他腰上,失控地揉捏: “文鸢呐,我也想和你好。” 虞幼文难以自制地颤抖,空出的手蜷缩在身前:“舌头破了。” 虞景纯身子一僵,倏然想起那日场景,伤口早就好了,不可能破。 他明白虞幼文是在提醒他,威胁他,可他吃这威胁,他怕这人真的钻了牛角尖。 虞景纯极慢地退开,坐回原位。 他用手捋着披散的头发,拽出一小撮扯落的发丝:“你怎恁狠心……” 第66章 他很失望 虞幼文蹲在角落,他没说话,用手把他咬过的颈子蹭了又蹭。 “早知就不教你了,”虞景纯指尖勾着那一缕发,鹿眸伤心地垂着,“让你被那小地痞狠狠打一顿。” 他说的是两人初遇时,虞幼文被小地痞欺负,虞景纯在旁边教他打架的事。 虞幼文心里不痛快,看向他的眼神是屈辱而怨恨的:“我宁愿被那人打死,也好过遇见你。” “你!” 虞景纯红着眼,直勾勾瞪着他,静默片刻后,倏地笑了,凄然而又狠厉的笑。 “你送我到这位子,就得陪着我。” 御辇落了,话赶话的,他不知怎么聊到了这,咬着牙往外撂刀子: “我陪你十年,你就得陪我十年,等我玩够了,玩腻了……” 虞幼文厌恶地撇开头,起身下辇。 虞景纯怕他告状,扯住他的手臂:“我说的话,你且记住了,那些人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 虞幼文冷嗤一声:“我若活的不痛快,也没心思管别人。” 虞景纯很慌,一慌就说错了话:“难道柳冬你也不管。” 虞幼文愕然回首,怔怔地看他。 这目光太刺眼了,虞景纯艰难地压下想服软的心,硬气地与他对视。 “皇祖母生病,我怎会让她忧心。”虞幼文扯开他的手,很哀伤的样子,“源澈,我很失望。” 他独自进了慈宁宫,柳冬也在殿中,崔梓歆半躺在床榻上,形容十分枯瘦。 虞幼文看得红了眼眶,几步扑过去:“皇祖母。” 崔梓歆放下手中的小像,微笑道:“哀家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在宫中,想找你说会儿话。” 虞幼文就猜到是皇祖母要见他,虞景纯才不会主动带他来。 崔梓歆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床沿上,细细端详他的脸:“可是没休息好?” 她说的是虞幼文眼下的青黑,虞幼文掩饰地揉了揉:“太久没见,想您想的。” 崔梓歆叹口气:“没了小七牵制,出宫有些麻烦,”她看向内殿房门,“虞景纯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 虞幼文眨了眨眼:“陛下打翻了茶盏,回去换衣裳了。” 崔梓歆没在意,很忧心地问,“你在吏部做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去了文渊阁?” 虞幼文说:“外头因查勘庄田一事闹得厉害,陛下怕我出事,就拘在宫里了。” 他抱着崔梓歆的手,语调软软的:“皇祖母别担心我,您好好养身子。” “养不养也就这样了。” 第84章 崔梓歆很看得开,她探出身子,吩咐心腹:“去把东西拿来。” 虞幼文把软枕挪了挪,好让她靠得舒服,少顷,一个老太监端着匣子,双手奉到崔梓歆身前。 崔梓歆慈爱地笑着,对虞幼文说:“之前不给你,是怕你没心没肺,都给了虞景纯养妓子,这会儿该交给你了。” 虞幼文接过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是八个小金令,和一摞账本,这是江南银库的钥匙。 本来有九个,前年军粮沉没,他为了援助边疆将士,曾求过皇祖母,得了一块去调银子。 他用完之后差柳秋送还,皇祖母没要,说是让他自己收着,方便取银子用。 虞幼文把匣子放到桌案上:“皇祖母管着就挺好,我又不缺银子花,要这做甚么。” 崔梓歆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你收着,祖母老了,已无力管这些事。” 虞幼文红着眼撇开头,崔梓歆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春闱才过,正是结交贤才之时,你别在文渊阁耗着,多给自己攒些人脉,” “若皇上以后听信奸人挑唆,与你离心,你总得有法子护自己周全。” 虞幼文心底委屈,扑到她膝上:“皇祖母……” 崔梓歆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乖孙别伤心,人老了,总得有这么一天。” 她一边安抚虞幼文,一边细细想着,还有哪些事要交代。 却不想垂眸一瞥,就在虞幼文颈上,看见几小块淤血。 她眸色霎时冷厉起来:“这是怎么弄的,林烬又对你动手了!” 崔梓歆这辈子只关注政事权谋,从未有过缠绵亲密的情事。 唯有的那几次,也是不堪说的。 她不懂这些。 虞幼文这声音震住,轻轻摇了头,闷闷地说:“他才不会对我动手。” 话落,虞幼文回过味来:“皇祖母为何说‘又’?” 崔梓歆很愤怒,苍白的脸都气得红润了些:“上次在虞景纯那,他不是对你推推搡搡的,” “若不是柳冬来报,说你们和好了,哀家定要弄死他。” 她用手指尖轻轻抚着那些红印,很疑惑地说: “这也不像虫子咬的,你受了委屈,可不能瞒着哀家。” 这若是林烬弄的,虞幼文的脸肯定赧得红透,崔梓歆一看也就明白了。 可这是虞景纯咬的,虞幼文想起便生气,半晌才说:“我没受委屈,将军他很好。” 他把脸半埋在被子里,摇着皇祖母的手臂,像个撒娇的孩童。 崔梓歆和煦笑着,温柔极了:“你记着,感情这事不靠谱,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自个活的开心。” 她不放心,又殷殷叮嘱说:“任何时候,都要先顾好你自己。” 虞幼文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皇祖母,我和他的事,你不生气吗?” 崔梓歆挑了眉梢,很不当事地说: “有什么好生气,书念迂了的人,才总把纲理伦常挂在嘴边。” 听她这么说,虞幼文很勉强的笑,看着不像是高兴,更多的是黯然。 两人聊着天,没多久,虞景纯也来了。 他重新束了头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与虞幼文一起坐在床榻边。 崔梓歆笑意很淡,挑眉看向虞景纯时,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听允安说,你打算给林烬赐婚。” 是张弛报的,但他提老皇帝的人。 虞景纯侧眸,看了虞幼文一眼,轻轻点了头:“先前文鸢说过这事。” 这像是推诿的话,崔梓歆横他一眼,刚要发火,被虞幼文拉住了手: “皇祖母,石锋确实托我探过口风,可林烬没这意思,就搁下了,陛下并不知情。” 崔梓歆沉着脸,不依不饶地教训虞景纯:“你不说给幼文撑腰,倒还给林烬房里塞人,” “他若真被不三不四的人乱了心性,你让幼文怎么办!” 就该乱了心性才好,虞景纯暗想着,低下头,没出声。 崔梓歆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压着脾气,轻声说: “你先前日子过得艰难,幼文时常帮扶于你,你如今身为皇帝,也当多为他着想。” 还不是你撒手不管,日子才过得艰难,虞景纯委屈地撇开头,很不亏心地说: “我想对他好,也要他自个愿意。” 这叫什么话。 虞幼文的眉头立刻拧起来,他正要说什么,殿外进来一个小宦官。 第67章 他喜欢相似的 小宦官应是跑来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跪在床前:“娘娘,太上皇回了。” 崔梓歆皱眉嘀咕:“怎么腿断了还这么利索,”她推了一下虞景纯的肩,“快带幼文走罢。” 虞幼文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跟着虞景纯出去,坐着御辇,穿过內宫重重森严的宫禁,回了文渊阁。 进门时,虞景纯回头,睨向捧匣子的柳冬:“你倒是会通风报信。” 柳冬没为自己开脱,利落地跪下。 虞幼文停下来,冷漠地看着虞景纯:“微臣要做事了,陛下请回罢。” “别忙了,先休息会。”虞景纯去拉他的袖子,被避开了,他也不生气,只淡淡地说:“做完了事,也别想出去。” 柳冬震惊这话意思,愣愣地抬头。 他只是许久未见虞幼文,有些担心,才想法子在太后那里递了几句话。 第85章 可他万万没想到,往日对虞幼文关怀备至的人,如今会是这个态度。 虞景纯恨他去母后那告状,瞪着他:“狗奴才,再看剜了你的眼!” “你到底有完没完!”虞幼文吼了他一嗓子。 或许是因他从未对虞景纯发过火,才显得此时格外凶。 虞景纯一下子就软了,没再说话,低着头,飞着眼角瞅他。 “陛下回去罢。” 话落,他转身进屋,背影掩不住地显出疲态来。 虞景纯瞧着他,微微犹豫一会,轻声说:“林烬出发那日……” 听到那个名字,虞幼文步子便停了,虞景纯哑声说:“让你去送他,快去休息罢,别熬坏身子。” 五月初十,林烬率军北上。 这日天气好得不像话,烟细风暖,明晃晃的阳光映入眼瞳,似一束银针。 皇帝于城头赐御酒壮行,林烬端着描金爵,静静地看着皇帝身侧的虞幼文。 袁柏带的那句话,何其大胆。 可虞幼文不介意让人知道,毫不掩饰地说了出来。 他微微笑了一下:“崔大人,珍重。” 这脱口而出的话,太过温柔,与林烬冷肃威严的气质极其不符。 虞景纯倏然冷了脸,挨得近的官员也好奇侧目。 虞幼文眼眶微红,喉头哽了哽,目光看住他离去的背影,不受控制地往前跟了两步。 虞景纯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又立即松开了。 城楼上站满了文武百官,百官旁边是锦衣卫,下面还有密密匝匝的百姓,以及银龙般看不到尽头的将士。 这么多眼睛盯着,稍微漏一点风声,不知会传出多难听的话。 他不想毁了虞幼文,压低声气说:“别胡闹。” 虞幼文眼神带着恳求:“微臣送他上马?” 虞景纯没心软,对随侍肃声吩咐道:“回宫。” 虞幼文下不去,只能倚着墙头望。 虞景纯看了他半晌,恍惚想起一句词,“立风前,情脉脉,欲笑还颦”,说的就是崔文鸢此时模样。 送离人,笑中犹带淡淡的恨。 笑是对林烬,恨是对他。 横竖都让人不舒坦。 太监高声唱礼,百官依次下城楼,虞幼文贴着墙垣走,注视渐渐远去的队伍。 林烬坠在队伍最后,忽而勒缰回首,远处城楼上的官员散去,剩下的那个青色身影便格外清晰。 衬着万丈霞光,风姿秾粹,愈发显得遥不可及。 他摩挲腕上的东珠发带,指尖圆润的触感,驱散了心中不安。 片刻后,他抖开缰绳,策马往北。 林烬走了,虞景纯也放了心,不再严格管束虞幼文。 他时常往崔府跑,便衣出行,带他去打猎,带他去闹夏。 带他看城北的芙蕖,城西的西山,他兴致勃勃,把世间繁华都捧到虞幼文面前。 他致力于让他遗忘,忘了那个人,忘了曾经种种的不愉快。 可虞幼文始终冷冷的,恪守君臣之仪,再没喊过他皇叔,也没喊过他源澈。 与这个份外亲密的称呼一同扔下的,是那句失望。 虞景纯捂不热这个人,他有些着急,开始勤勉于政务。 改革律法,赈济灾民,他做了所有能让虞幼文高兴的事。 到了七月,事情确实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虞幼文有时会与他闲谈几句,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亲不热的态度。 七夕这日,宫中设宴。 酒至半酣,有御史拍皇帝马屁,言边疆安稳,四夷臣服,当今圣上实乃一代明君。 虞幼文微微抿唇,露出些难以描述的神色,说不清是如愿以偿,还是怅然若失。 然而殿中群臣附和,虞幼文不好特立独行,也在其列。 ????????????????????????????????????????????????????????????????????????????????????????????????????????????????????????????????????????????????????????????????????????????????????????????????????????????????????????????????????????????????????????????????????????????????????????????????????????????????????????????????????????????????????????????????????????????????????????????????????????????????????????????????????????????????????????????????????????????????????????????????????????????????????????????????????????????????????????????????????????????????????????????????????????????????????????????????????????????????????????????????????????????????????????????????????????????????????????????????偏生皇帝面色冷凝,许久才勉强笑了,举杯与群臣共饮。 第86章 众臣心下惶恐,不知这是何故,纷纷觑着虞幼文。 虞幼文哪里不知他的逆鳞,他是见不得别人提边疆。 平日有关边境战事的奏报,他都是不等廷议便自行裁决,生怕他记起林烬。 这事他不好开口,只低着头装作不觉。 散宴后,虞幼文出了殿,才下阶,便被一个小宦官拦住:“崔大人,陛下有请。” 虞景纯脱了礼服,披着轻薄的玄色宽袍,正盘腿坐在榻上。 他面前的桌案搁着汤罐,袅袅冒着热气,见虞幼文进来,他拿了瓷碗盛汤。 “我看你方才饮了不少,”虞景纯轻声笑道,“快过来喝碗解酒的。” 虞幼文叩首:“谢陛下赏赐。”他起身,慢吞吞挪到案边坐下。 虞景纯把碗放在他面前,虞幼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舀。 “你也不嫌热,脱帽呀。” 虞景纯说着,跪起身,隔着茶案,探手摘他的帽子。 “微臣……”虞幼文话音未落,纱帽已挂到虞景纯身后的木架上。 他蹙着眉,缓缓把头抬高了些,目光警惕,有种想跑的情态。 虞景纯很自然,像没发现。 他捡了个金鱼形状的巧果,填进嘴里,含糊地说: “你尝尝这个,我叫阿桃出去买的,还是灯子街那家糕点坊,你最喜欢的。” 他把装巧果的碟子推过去。 虞幼文无法,只得颔首谢恩,脑袋一低,烛火一摇,那枚簪髻的小银笄闪着光,格外显眼。 虞景纯看了片刻,很平淡的说:“你以往不是最爱白玉,不喜这些金银饰物,怎么带这寒碜东西。” “颜色相似。” 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虞景纯盯住那枚做工拙劣的银笄,很不屑地笑了笑。 虞幼文放下碗,手在袖中紧紧攥着:“陛下传微臣来,可是有事?” 虞景纯发现他的紧张,收回目光:“无事,就是想你了。” 想你,何必添这一句呢。 见他又言语轻亵,虞幼文心中烦躁:“夜深了,微臣告退。” 他起身行礼,躬身往殿外走,正要转身时,听他说:“纱帽不要么?” 虞幼文脚步微顿,只能又走回桌前,帽子挂在虞景纯身后,经过他身边时,突然被一把擒住。 虞幼文吓得一颤,正要去推,那手又极快松开。 虞景纯收回手,用指甲尖狠狠刺着掌心,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转头看向窗外,一勾莹白弦月,自飞檐上的脊兽中显现出来,远远望去,犹如含在獠牙间的宝珠。 这不是他的,只能夜夜垂涎地看。 第68章 是七夕呀 虞幼文回了崔府,洗漱后坐在床沿,乌发披散着,他手里拿着那枚小银笄。 这是林烬差人送来的,与它一起,还有漠北的花,和极为耿直的信。 全是公务,半个想念的字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把银笄放到枕头下边,拿了床架上的诗集看。 随手一翻,便是李后主的词。 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到底应了这首词的意,梦里缱绻缠绵的都是那个人,胸膛依旧那样炙热,硬邦邦地伏在他身上。 止不住的思念倾涌而出,他拼命地往他怀里挤,舒服地哼了一声:“将军……” 话音清晰的传入耳中,他蓦地惊醒,身上还是重重压着人,不是梦。 虞幼文吓着了,针刺了一般剧烈地挣扎:“冬叔……” 喊声没能出口,只有几声呜咽,一双粗糙的手捂住了他的唇:“是我,别怕。” 虞幼文不动了,一把撩开纱帘,月光极薄,照亮一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林烬披着宽袍,长发用发带绑了,潦草地束在脑后,身上透着股湿气。 他昼夜不歇的策马疾行,浑身汗臭,怕虞幼文嫌脏,回来便先去洗漱了。 乳燕入怀般,虞幼文扑进他的臂弯里:“将军……”他声音哽咽,埋在林烬颈窝里,说不出话。 林烬抱着他,是那种腿绞着腿,胳膊攀着胳膊,捧着一块稀世之宝似的抱。 他吻着虞幼文的鬓发:“今日七夕,赶回来看看你。” 虞幼文沉浸在喜悦里,傻傻地任由他抱着。 林烬许久没看他,想爬起来点蜡。 虞幼文长腿圈着他的腰,小声说:“别放开我。” 林烬托着他的臀部,起身寻了火折子,点亮床头的残烛。 昏黄光晕映入眸底,那双秋水眸湿润润的,低低垂着。 林烬伏首过去,用脸颊蹭着他的脸颊:“怎么哭了,可是在京中受了委屈?” 虞幼文摇了摇头:“就是想你。” 林烬闻言,笑得很开心,他这次回来,是觉得许久未见,虞幼文待他冷淡了许多。 以往还在信中说想他入眠,现在除了询问漠北军务,什么也没有。 林烬抱着他倒在竹席上,夏夜是燥热的,床侧置的冰盆早已融化,两人都不在意,汗涔涔地搂在一起。 虞幼文看他没出声,细声说:“你偷跑回来,若是被人发现,是要下狱的。” “跟我一起走。”林烬说。 依旧是那把坚定的语调,稳稳的,仿佛是他驰骋沙场时,飒爽铿锵的军令。 “边境我安顿好了,有叶安在,少了我也没关系,朝政你不用担心,皇叔如今也……” 第87章 “不行,”虞幼文知道他想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京中还有那么多人,我们又能到哪去。” 哪儿去不得,他们走了,顶多算私奔,怎么说的像逃命。 林烬眯了眯眼,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有什么事,你别瞒我。” 虞幼文浅浅笑了,凑过去咬住他的唇,含糊地说:“你多年浴血,才得如今高位,我哪舍得你……” “没你陪着,我要这些作甚!” 听他这样说,虞幼文心里头是甜的,深深望进他眼里:“皇祖母年迈,贸然走了,我哪放心得下。” 林烬瞬间哑然,只能无奈妥协。 虞幼文撑起身子,下了床,林烬伸手捞他衣袖。 绸衣丝滑地从手心淌过,轻盈得仿佛一个梦,他不喜这个抓不住的感觉。 正要跟着下去,就见虞幼文打开床头的抽屉,摸出一个小瓷罐。 虞幼文抵开陶瓷盖,里头是洁白莹润的膏,他羞红着脸,放到林烬手里。 林烬惊诧地看他,虞幼文颤颤地伸出手,解了腰间衣带:“我、我想……” 虞幼文说不下去,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当日在宫中被逼得咬舌时,他想的不是虞景纯有多可恶,而是没能先和林烬做一回夫妻。 以后的日子谁也说不准。 他走不了,便贪念与他在一起的时时刻刻,他不愿负他。 林烬拥住他,怜惜地亲吻他的脸颊,肩颈,胸膛。 他亲着人,把他弄丢了。 才去挖膏脂。 “要……吹灯。” “不要。”林烬难得固执。 可他哪里拗得过虞幼文,只需那人委屈地投来一眼,他便什么也拒绝不了。 眼前一片漆黑,虞幼文瞪着眼,在昏暗中咬着牙,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林烬实在太吓人了。 事情比他想象的更难。 林烬也有些慌,他在楼子里专门取过经,可还是有些应付不了。 不是别的,是心疼他受苦,是害怕他疼痛。 他想要他,快想疯了,可事到临头,一阵细微的颤抖便能让他止步不前。 他揉着虞幼文疼得僵硬的腰:“往日那样也挺好,还是算了……” “没事。”虞幼文抽着气说。 林烬拨开他颈边的发,伏身蹭了蹭他的脸颊:“要不你来,我上过战场,不怕痛……” 虞幼文听他心跳如雷,一下下撞在自己后背,扭头很坚决地看他。 见他如此,林烬腔子里仿佛烧着一把火,整个人都被火烧火燎的炙烤着。 余下的事情再也无法控制。 虞幼文今年二十了,常年在花街柳巷里头混,却从未有过青涩怀春的少年时期。 他也听《惊梦》,戏文里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烟软词曲从耳边绵绵而过时,他也伤怀沉郁。 可如今融化在林烬怀里,他才觉得,那些无数个月下孤影徘徊的日子,都值。 …… 天色尚还昏暗,林烬抱着人,从温泉池里出来。 虞幼文揪着他衣襟,眼里笑意灿烂,林烬瞧着他,柔声说:“疼一场,你就这么开心?” “嗯。”虞幼文软软的答。 他隐约听到有人交谈,扭头去看,廊檐那边有两个模糊人影,其中有个像辛捷。 他赧得脸蛋通红,往林烬怀里缩了缩,又觉得不妥,拍了拍他胸膛,示意放他下来。 林烬才不舍得,调转脚步绕到屋子侧边,翻窗进去,将人安置在床上。 “我去看看什么事。” 虞幼文点点头,目光追着他,等了一盏茶功夫,林烬才折返回屋。 他走到床沿蹲下,艰难地说:“亲卫军搜城,我要走了。” “嗯。”虞幼文的手指扣进枕头里。 林烬抱住了他,劲儿很大,简直要揉进自己身体里:“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就去找辛捷。” “嗯。”虞幼文鼻音哝哝。 林烬退开身,直勾勾地看着他:“有机会,我会再回来。” 虞幼文不说话,捧着他的脸,猛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咬过,又变成缠绵不舍的吻,像个吃奶的孩子,笨拙地在他唇上舔舐。 东北的兀良哈部南下侵扰,漠北战线拉长,这难得的温存,是林烬快马加鞭赶出来的。 他部署好一切,却带不走心上人。 第69章 一双鸳鸯 这些年东征西战,林烬早已习惯餐风露宿,从未觉得有哪个地方,令他如此留恋不舍。 他托着虞幼文的脸,像托着一朵花,在他颊边嘬得“吧唧吧唧”响。 脸颊额头嘬了个遍,然后迅速起身,放下床帐,大步出屋。 再耽搁下去,他便舍不得了。 虞幼文泛红的眼,细微忍哭的喘息声,都让林烬想不顾他的意愿,将人一起带走。 出了崔府,他并未立即离去,寻了处偏僻小巷,仔细询问辛捷。 辛捷看见他担忧的眼,低声说:“将军放心吧,陛下不知有多宠爱郡主,宫里赏赐就没断过,流水似的往崔府送。” “我听扶荣说,陛下在政事上也经常听取郡主的意见,朝野上下没人敢给他委屈受。” 林烬眉头一皱:“听扶荣说?” 辛捷挠了挠头,林烬走了后,京营像没娘的孩子,被得势的亲卫军排挤了。 第88章 不过有虞幼文看着,日子倒也不难,就是消息转不开,他只能拐着弯打听。 林扶荣在承运库当差,与张弛的人走的近。 金銮殿上的消息都是从那来的。 林烬看他这表情,也明白,拍了一把他的肩:“辛苦了。” 辛捷憨笑着摇头,不用提着脑袋卖命,也不用和喜欢的人天各一方,他哪算得上辛苦。 趁着拂晓微亮的天色,林烬混进搜城亲卫中,堂而皇之地策马出城。 辛捷买了早点,赶去马市桥,寻了墙根阴影处蹲着。 没等多久,林扶荣窜了过来,飞奔着趴到他背上,揪着他耳朵质问: “昨晚去哪了?害我等你大半宿。” 辛捷挨着揪,嘿咻一声把他背起来,往西安门的方向走:“有点事。” 林扶荣的脸皱成一团:“不肯说,别是去胭脂巷寻姑娘了。” 他不接辛捷递来的包子,扭着腰要下来。 辛捷哪肯放,把包子揣在怀里,兜着他的屁股说软话。 两人正扭扭捏捏地拉扯,一把大笤帚从天而降,辛捷忙侧身挡住林扶荣,竹篾直接扇到他脸上,拉出了血丝。 林扶荣急声喊:“爹!” “别喊我爹!” 扔笤帚的老人年近五十,捡了地上的笤帚,就往辛捷身上抽:“我叫你祸害人,你再敢来,我抽死你!” 辛捷本想循序渐进的,原来日日担水劈柴,相处的挺好。 可那日林扶荣缠着他,非要在柴房里亲嘴儿,结果被他爹撞了个正着。 然后就只能夜夜翻墙了。 林扶荣拉不住他爹,急得直哭,辛捷怕他受伤,伸手将人护在怀里。 老人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下手更是毫不留情,辛捷那么高大一个汉子,一句辩驳的话都不说,只生生挨着。 他怀里肉包子滚落在地,热腾腾冒着气儿,三两下就被凌乱的脚踩扁,惨不忍睹地摊在地上。 林扶荣哭嚷着说:“爹,我就是喜欢他。” 老人气得手抖,低声教训他:“我拿你当亲生的养,供你读书,你倒好,将你师哥们那些卖屁股的勾当学了个全!” 他是开戏班子的,手底下过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可正经唱戏的没几个,多是走的歪门邪路。 戏班子散了,都入了娼门,倒成全了那群人谋求富贵的心。 他原来生怕林扶荣学坏,专门置下院子,将人远远从戏园隔开,谁知兜兜转转,又入了这条脏路。 老人还在抽,他在狱里受了刑,腿脚不怎么利索,可手上有的是力气。 “和男人厮混,能有什么好!” 这一声怒吼音量不小,辛捷慌忙回头,扫看四周:“伯父,你小点声,别……” “敢做不敢当,你算什么男人。”老人一笤帚砸在他脑袋顶。 辛捷制住林扶荣乱挣的手,护小鸡仔似的,将他挡在身后: “我无所谓,是怕别人说他。” 老人一下子哑然,可心中怒火却蹭蹭上窜。 见辛捷将儿子护得严实,倒拿着笤帚,用木柄死命地抽辛捷。 辛捷忙抱住林扶荣,背过身去,夏季清晨的风声,夹杂着棍子砸在脊骨上的闷响,还有林扶荣嘶哑的哭声。 “你再打,我就不去承运库!” 老人吼他:“你如今进不了考场,前程荒废,不去承运库去哪!” “我跟着他!”林扶荣眼泪跟断了线似的掉,又可怜又倔,“我死也要跟着他!” 老人花白的眉毛拧起来:“你得张公公青眼,不抓住机会奔前程,倒栽他身上了。” “两个男人,官府不发婚书,等他哪天腻了,一脚踹了你,你冤都没地儿伸。” 他一想那个场面就心疼得不行。 浑浊的老眼泛着红,又狠狠敲了辛捷脑袋一棍。 辛捷耳中嗡嗡响,头晕眼花地跪在地上。 “伯父,我向你发誓,会一辈子对扶荣好,你就成全我们吧!” 老人那一棍不轻,辛捷头都被打破了,血液渗出凌乱发丝,鲜红小蛇似的,沿着鬓边滴落。 林扶荣看得心疼,也跟着跪在地上,抱着他爹的腿恳求。 “爹,我已经认定他了,你别拦了。” 天色渐渐亮了,偏僻街巷也有了零星行人,像村口好事的痞子,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老人四下看了眼,竖起眉毛,对辛捷喝了一声:“滚!” 辛捷慢腾腾站起来,担心地看向林扶荣,老人把笤帚狠狠戳在地上,辛捷赶紧收回目光,往西边街口走。 林扶荣要跟去,被老人一把拽住,往东边街口推: “不想气死我,就当值去。” 林扶荣抹着泪,眼巴巴看他走远,才扭过身,顺着阜成街往东走。 两个情投意合的男孩子,真成了被棍棒打散的一双鸳鸯。 林扶荣边走边哭,刚到西安门大街的路口,辛捷从墙边探出头,露出鼻青脸肿的一张脸。 他掏出重新买的包子,往林扶荣怀里塞:“别饿着肚子。” 林扶荣这回接了,抱着油纸包,伸手去摸他的脑袋。 “这个大的包,肯定很疼?” “一点儿都不疼,”辛捷扯出里衣袖口,用柔软的布给他擦脸,“都成小花猫了,叫人看见笑话你。” 第89章 林扶荣扶着他的腰,踮起脚,伸出舌头,真像猫儿似的,轻轻舔着他脸上的伤口。 辛捷生怕窜出个行人来。 一边低头任他舔着,一边转动眼珠子左右观望。 他腰上被摸得痒痒,笑着说:“我没去胭脂巷,真是公务绊住了。” 他一笑就挣动脸上的伤,血污才舔净,又涓涓往外冒。 林扶荣看着他,恹恹的,不说话。 辛捷急得不行:“骗你是小狗。” 他牵着林扶荣的手,皱着眉说:“我发誓,若去找了别人,天打……” “我不问!”林扶荣捂住他的嘴。 他已经猜到是关于谁的事了,能让他这么守口如瓶的,世上没几人。 可又怕万一,万一他真找了别人怎么办,这誓言他不想听。 戏文里发誓的情郎不少,薄情负心汉多的是,天打五雷轰的也有。 真要是应了,他得哭死。 第70章 他要御驾亲征 柳冬昨夜听见谈话声,却并未出面,只将杂役驱离,自己远远守在院外。 早膳后,他进入书房,拿着扇子,坐在冰盆旁扇风,很有怨气地说: “既回了,怎不多待两天,急匆匆地又走,拿这当什么了。” “他有难处。”虞幼文着人告假,并未去上朝。 他坐在垫了毛毯的圈椅里,核对江南送来的账册。 柳冬给他扇着凉风,肘子支在膝上,托着下颌看虞幼文。 虞幼文有些不好意思,并不与其对视,柳冬挑了眉梢,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瓷罐,放到桌角:“去太医院寻的。” 话落,他觑着虞幼文涨红的脸,搁下蒲扇,就要出去。 “冬叔,”虞幼文喊住他,从抽屉中拿出匣子,“你去漠北罢。” 柳冬拧着眉:“太后身子不适,柳秋成天不着家,我再走了,谁照顾你?” 虞幼文抚摸匣中的金令:“有小的们在呢,”他看向柳冬,缓声说,“你照顾他,就等于是照顾我了。” 柳冬怔了一下,全身寒毛都要乍起来了:“这怎么能一样!” “他在漠北好好的,身边都是好儿郎,要我去做甚么。” 虞幼文把匣子转过来:“没你交接,有金令也调不出银子,你去帮帮他。” 柳冬的脸都绿了:“这是娘娘留给你的,就这么给出去!” 虞幼文看向窗外,眼底融入阳光,犹如透澈宝石:“快入秋了,我虽看不到军报,但往年秋季,鞑靼总会南下劫掠,” “上月兀良哈部本该遣使朝贺,可我翻了礼部公文,却并未见到相关记档。” 柳冬走近几步:“你是说,北边要乱?” 他是见过战场的,不怕再去,但也不忍见生灵涂炭。 “前年林烬才重创漠北三部,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死灰复燃。” 虞幼文轻声说:“以防万一。” 柳冬拒绝不了,这是关乎无数百姓的大事,他阖上匣子,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拿出一方小令放在桌上。 他抬手制止要开口的虞幼文:“打仗是烧银子的事,不给你留下一点,到时什么也剩不下。” 虞幼文嘟哝着说:“商铺还在,又不是没了进项……” “你再说一句,”柳冬睨着他,冷酷地说,“我就不去了。” 虞幼文拾起那枚金令,乖乖放进抽屉里,柳冬笑了笑,转身出屋。 巳时初,廊檐下传来小丫鬟的话,是很明目张胆的高声:“给万岁爷请安!” 虞幼文听到报信,蓦地坐直身子,疼得轻轻抽气。 他收好柳冬给的药,又抽了椅子上的毛毯,扔到小衣架上,才挪到帘边跪下。 “文鸢呐!”虞景纯风风火火进屋,扶他起身,“听说你病了,是哪不舒服?” 他没换常服,一身明黄龙袍,应是才结束早朝赶来的。 “微臣无碍,”虞幼文抽回手,想说暴瘖之症刺他两句,见后面跟着御医,只能打消这想法,“只是累了。” 虞景纯垂眸盯住他,总觉得虞幼文今日格外浓艳,眼尾撩着淡淡绯红,在斜入的朦胧光晕中,媚致横流,叫人挪不开眼。 虞幼文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前,这寂静格外沉重,像扼在喉间的手。 许久,虞景纯才出声:“哦。” 他对御医招了招手:“你身子弱,让他请个脉,也好让朕安心。” 虞幼文低着头,藏在袖中的手指微蜷,他看过不少杂书,医书中有记载。 若阳精泻多了,从脉象就能看出来。 “微臣无恙,陛下不必担忧,”他抬头看虞景纯,笑着说,“才下朝么,可有用过早膳?” 这笑意不达眼底,是糊弄人的,虞景纯天天跟那帮狡猾文官打交道,也练出了眼力。 可虞幼文这笑意清浅的样子,他太久没看到。 “没呢,得知你生病,朕就急着出来见你,偏几位阁臣烦人得很,一直说个没完。” 他让御医退下,踌躇须臾,牵住虞幼文的手,往窗边软榻走。 这手极为好看,手指细长,虽有几处被笔杆磨出的薄茧,却更能引人心驰荡漾。 虞幼文讨厌他摸手,才要抽出,就听他道: “辽东有战事,朕要御驾亲征。” 虞幼文大惊:“此事……” “此事已定,”虞景纯把人说呆住,明目张胆地揉着掌心柔夷,“不然你以为,朕为何这么晚才出宫见你。” 第90章 他轻笑着,牵他坐在榻沿。 正是夏热,软榻铺了竹席,又凉又硬。 虞幼文扶着凭几借力,在疼痛中回过神:“纵然陛下能劝服阁臣,太上皇也不会同意。” 虞景纯梨涡微露,偏没什么笑意:“朕在宫里,也并非什么都没做,父皇现在管不了朕。” 话落,他面上有些愧疚:“父皇可能是除了皇长……景曜哥哥,唯一待朕好的人了。” 虞景纯眉眼间的纯稚之色淡去不少,多了些凌厉,与往日气韵截然不同。 此时微露伤怀之色,愈发令人心生惆怅,虞幼文缓缓地,回握他的手: “陛下若愿意,微臣可像从前那样,一直待您好。” 虞景纯看他:“是么?” 虞幼文认真点头:“当然。” 虞景纯执起他的手,慢慢贴近唇。 在虞幼文往外抽时,他陡然用力握紧,侧眸冲他乖戾地笑: “那朕说没用早膳,你为何一直不传人准备。” 虞幼文咬牙忍着,忍着难言的疼,站起身:“微臣这就叫人备膳。” “不必了。”虞景纯攥住他胳膊,拽了一把,虞幼文跌到榻上。 他没哼,挺了下腰,脸当即白了。 虞景纯正提壶倒茶,没发现:“还要去趟锦衣卫诏狱,稍坐会儿就走。” 他把杯盏递给虞幼文,方一抬眸,便吓住了:“文鸢,你怎么了,来人……” “我没事!”御驾亲征太严重,稍有不测便会动摇国本,虞幼文还想劝,“战场凶险,你别去了。” 虞景纯不理,放下茶盏,托起他的下巴细瞧:“你到底怎么了,脸白得跟敷了粉似的。” 虞幼文想拂开他的手,略顿片刻,还是握住了:“你听我这一次。” “不听,除非……”虞景纯缓缓贴近,“你答应跟我好。” 第71章 桃儿,你抱抱我 虞幼文笑了,带着嘲讽劲儿,虞景纯一股火窜上胸腔,恼了:“你笑甚么?” “虞景纯,你真以为披了战甲千里迢迢去砍几个脑袋就是将军吗?” “你若是出了甚么……” 虞景纯怒吼着打断:“我若是死在那,你正好和他双宿双飞去!” “反正你选我,本就是因为没有选择,如今三哥出了南宫,等我死了,你将他扶上位,成全你君圣臣贤的梦。” 他愤怒极了,可一双鹿眸却泛着水泽雾气,黑如点漆的瞳仁颤颤的,仿佛快碎了一般。 被这样一双眼看着,虞幼文心痛如绞,再也忍不住,轻轻牵住他的手: “不是没有选择,我从始至终都是想选你。” “你骗我,”虞景纯声音哽涩,“文鸢,没有人喜欢我……” “父皇选我是为了气母后,母后只疼皇长兄和你,你也弃我跟别人跑了,唯有……” 他顿住话音,其实他该恨虞景曜的,可当他独自一人躺在空旷寂寥的宫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怕得发抖。 只有皇长兄来陪他。 虞幼文温柔地捋着他的背:“不是的,太上皇宁愿背负冤杀亲子臣属的罪名,也要扶你上位,他是真心疼你的。” 抚在后心的手太暖了,就像当年殿门被推开,泄进的那丝光。 虞景纯渐渐平静下来:“那你呢?” 虞幼文稍顿片刻,继续道:“世人都拿同林鸟比作夫妻,却拿断骨连筋来说亲情,我与你,自然……” “闭嘴。”虞景纯轻声说。 他回了宫,御书房的阶下,以太傅李斯谊为首,跪着十几位朝中大员,皆是为求皇帝收回成命。 虞景纯看都没看这群人,直接进了内殿。 阿桃正拿着鸡毛掸子掸灰,见他进来,忙从冰鉴中取了瓷壶,倒了碗凉丝丝的蜜乳。 虞景纯坐在御案后卖呆儿,眼也不眨地凝视那枚象征天子皇权的玉玺。 阿桃端着瓷碗,放到他手边:“跑得满头大汗,也不嫌累,快解解暑气。” 虞景纯看了她许久,拽着纤腰拉过来,一把将人端到御案沿儿上坐着。 阿桃着了慌:“陛下,快让奴家下来,这岂是能坐的,让人……” 话音未落,虞景纯脱力般倒在她膝上:“别动,桃儿,你抱抱我。” 夏衫极薄,阿桃的裙摆湿了一块,她怔了片刻,抬手将人揽住了,伸手轻抚他的脑袋,像个温柔的母亲。 虞景纯抱着她的腰,低低地抽泣着,眼泪鼻涕糊在她裙摆上。 过了许久,他才渐渐止住,有些不好意思,赖着不肯起来。 阿桃正打算说些什么,缓解他的尴尬,外面突然传来女子娇柔的说话声。 阿桃心下一惊,刚跳下御案,殿门就被推开了,一个身着并蒂莲织金妆花裙的女子款步入内。 她身子发抖,慌忙跪下行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 高皇后年纪不大,画了桃花妆,弯弯细眉下一双丹凤眼,精致的琼鼻,樱桃似的嘴。 她眉间点着箭镞砂,此刻眉心微蹙,颇为冷然地看着阿桃:“免礼吧。” 高皇后望向背对着她的皇帝,欠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虞景纯双眼红肿,嗓子也哑了,不愿见人也不想说话,随意地抬了抬手,径直走到铜盆前洗漱。 好巧不巧,高皇后正斜眼睨着阿桃,没看见他的手势。 第91章 阿桃恭敬地哈腰上前,想将高皇后扶起,被她一把挥开:“陛下,臣妾听闻您要御驾亲征……” “若为此事而来……”虞景纯清了清沙哑的嗓子,“皇后还是请回吧。” 高皇后听出些异常:“陛下可是身子不适,要不召太医……” 虞景纯将手帕砸在铜盆里,溅起一阵水花:“出去!” 阿桃知道他是臊得慌,其实并未发怒,可还是慌忙跪地,作一副被吓破胆的样子。 在正主面前,她一向很懂事。 高皇后显然真被皇帝这一嗓子吓住了,有些惊恐,又有些不解地怔住,缓了片刻,默默退出内殿。 待殿门阖上,虞景纯才转过身,他什么样阿桃都见过,洗净了脸,也不觉得有什么丢人。 看阿桃还跪在那里,打趣说:“怎么,还要朕请你起来。” 阿桃不起,反而膝行上前:“爷,奴家不拦你,只求您带奴家一起去。” 虞景纯伸手把人提起,揣怀里坐着:“朕是去打仗,带个姑娘多不像话。” 阿桃趴在他肩上,声音软软地恳求:“打仗也要穿衣吃饭,总得有人照顾您,奴家作男子装扮,别人也瞧不出。” 乾旦坤生之类的,算是戳中了虞景纯的逆鳞。 可他忍了忍,没发脾气:“朕带着允安,有他在,不用你担心。” 阿桃伴他数载,听着话音就知没得商量,可她不安。 “您不在宫里,奴家在这待着也没意思,要不放我出宫,我想去胭脂巷。” 虞景纯谁也不想放:“我身边就剩你了,你也要走吗……” “爷这是说哪儿的话,”阿桃捧着他的脸,用脸颊挨着轻轻蹭,“待您凯旋而归,奴家还要伺候您呢。” 虞景纯闻言放了心,温声说:“你想去便去,多带些银子,买些好看的花戴。” 西边暮色如血。 林烬策马横刀,他身上盔甲看不出原本颜色,背衬着满天霞光,随手甩净刀锋上的血珠。 他从前线返回营地,在走进军帐时,营门方向蹄声阵阵,驻足片刻,便看到远处一名铃卒骑马而来。 铃卒几乎是滚下马的:“将军,东宁卫军报!” 林烬接过信件展开,叶安笔迹是愤然的,他看完也半晌无言。 最后一丝余晖落入山峦,他肃声说:“传军令。” 案务迅速上前,亲卫丢下累的虚脱的铃卒,立即跑去牵马。 林烬眺望南方,语调冷冽:“东宁卫千户以下将领原地驻守,叶安带其余人等,即刻至镇虏卫待命。” 话落笔停,案务封好信递给亲卫,加急送往辽东。 铃卒背着令旗,沿途无人敢拦,快马加鞭,一日夜便可送达。 黑城少有战事,那边的镇虏卫向东可驰援辽东,向东南可退守京都,是个绝佳的军事要点。 可林烬没想到,在两天后的夜里。 他在自己的驻地见到了叶安。 第72章 他要做将军 叶安翻身下马,双腿因骑马拼命狂奔,抖的站不稳,仰倒在沙地上急促喘息。 铃卒送信都要沿途换人,但他是一个人颠来的,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军帐前站着一溜儿将领亲卫,觑着林烬铁青的脸,无人敢去扶。 林烬没理他,将周围的人挥退了。 “但凡能带兵的将领,都在四方边境戍守,”叶安使劲地喘着气,用尽余力说, “京中除了辛捷,谁还能领兵,东宁卫的将士交出去,就是白白送了性命!” 林烬说:“这是皇命。” 叶安坐起身,没什么形象地吼:“我不知什么皇命,他要御驾亲征我不管,别拿我的人去添,那都是……” “所以让你在黑城待命。” 林烬的声音很稳,他也担心,但远处站满了将士,他不能急。 叶安沉默了,忽然蹭的一下爬起来。 林烬看了眼亲卫,后者快步跑来,将不断挣扎的叶安往帐子里扶。 千里奔波而来,再这样赶回去,十有八九会累死在路上。 叶安瘫在椅子里,血肉粘结的裤子被扒了,军医拿着伤药,蹲在桌边给他包扎。 他听着外面调遣将领往东去的声音,紧扣的十指渐渐放松。 等了一刻钟,林烬才掀帘进来。 叶安站起身,迫不及待地问:“陛下亲征,为何要将我调离?” 林烬没回答,瞟了眼他腿上的伤,皱眉偏头:“你好歹遮一下。” 虞幼文不准他看别人。 叶安瞪着他,拽下椅背上的裤子,垂手捂着,这姿态,像做错事的小兵。 他说:“听说熊孩儿也在伴驾,他性子鲁莽,我还是有些担心。” 林烬走到舆图前,细细盘算两地距离:“轮不到他上战场,亲军指挥使才是陛下亲信。” 叶安目光跟随舆图上的手指,从驻地往南滑动:“离太远了,我们缺战马。” 漠北一直缺战马,当年辽金十万精锐南侵,破竹之势不可挡,也有战马不足的因素。 林烬分阵绞杀是无奈之举,深入敌后断粮路更是兵行险着,可东宁卫离这太远,连这样的险着也施展不出。 叶安低着头,还在思索以备不时之需的良策。 林烬挥退军医案务:“有郡主呢。” 叶安轻声冷哼:“他能送来粮食,还能送来马匹不成,你当国库是他家后院。” 第92章 林烬说:“我收到你的信,就跟冬叔说了,他已带人前去准备。” 叶安疑惑:“冬叔是谁?”他睁大眼,很兴奋,“还真能弄来马!” “无论有没有马,”林烬挑高眉梢,眼尾弯刀似要出鞘,“皇帝都不能出事。” 叶安又是一声冷哼:“你倒是忠诚。” 他嫌裤子磨得伤口难受,不耐烦地扔到椅背上,一条腿飒飒地踩着木墩,有几分邪佞的风姿。 林烬研究辽东的地势,他曾经去过那里,何处适合隐蔽伏击,何处适合穿插迂回,他都知道。 所有军事资料他都记得牢,闲时翻出解闷,这是除了想虞幼文。 林烬唯一的小爱好。 他语气中有着担忧:“皇帝倒是其次,我估计郡主也跟他在一起。” 叶安神色极为惊讶:“郡主一个姑娘家,做个文官玩玩也就罢了,跑去军营做甚么?” 林烬沉默片刻:“他是男子。” “啊!”叶安眼睛瞪得溜圆,“那你还……” 他瞧着自家将军,顿住话音,先放下震惊,也放下腿,摸来裤子穿上。 林烬偏头,就看他眼神防备地盯住自己,他脸色缓缓凝住,然后冷嗤一声: “就你这样,看了我都嫌脏眼。” 叶安不理他,他是怕传出去让郡主误会,顺道打趣一下多日未见的老友。 他利落地提裤系绳:“难怪你看不上那个图什么公主,原来是喜欢男的。” “这不是一回事,”林烬有些不高兴,“不管他是男是女,我都喜欢。” 他想起上次短暂的相聚,销魂蚀骨的欢愉,以及晃动颤抖的细腰。 那张俊脸极冷,他很不高兴。 不够。 尝过了,就再也放不下,夜夜伴他入眠的,不再是军书呈报,而是对远方极致地思念。 汹涌欲望把他的双眼烧得泛红。 他舔着唇上早已愈合的伤口,死死盯住辽东那块地图。 “你做件事。”他说。 叶安听这语气,收了调侃的笑,神色坚毅而严肃。 翌日,叶安因违抗军令,被林烬打得皮开肉绽,愤然离开驻地。 军中无人不知,他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这消息传出,全军震惊。 八月初,御驾抵达辽东前线。 本来虞景纯也心内惴惴,可事情意想不到的顺利,他亲自带兵出击,在绰儿河打了几场胜仗。 这日,他带兵追至浩饶山。 将逃亡至此的败军绞杀干净,提着亲自斩获的贼首策马回营。 从去年看见血肉横飞的场景就腿软,到现在能亲自挥刀斩贼,除了诏狱惨死的犯人,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暮色将浓,军队抵达红顶山营地。 远远望去,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浓绿草毯,高大望楼上燃着火盆。 哨兵见圣驾凯旋,发出一支响箭,尖锐哨响破开静谧的黑夜。 随圣驾出征的文武官员听到声响,忙奔至营门前跪迎。 虞景纯高坐马上,挥退闲杂人等。 他潇洒地翻身下马,解下绑在马鞍上的人头,炫耀似的拎到虞幼文面前。 “这是今日斩的,那里还有许多,”他指着不远处,那里有十几个士兵,手里同样提着人头,“诺,都是我杀的。” 他手里的人头应该处理过,虽面目狰狞,眼珠外突,但好歹不像之前那样滴血。 虞幼文的脸比他手里的人还白。 从听见哨响时,呕吐感就卡在嗓子眼,迟迟消不下去。 他有气无力地说:“陛下英武。” 虞景纯吩咐人备饭,跑了一天,他饿了:“这几个格外难杀,”他指着其中一个面目凶狠的,很愤怒,“他还砍我手了。” 虞幼文不看人头,闻言小心抓着他手臂,仔细检查着。 虞景纯笑道:“我没事,”他炫耀完,把人头丢了,又解开破损的臂缚,“就是受了点小伤,好在这甲够厚。” 他举着胳膊,伸手挽起袖子。 虞幼文见他要拆纱布,忙拦道:“没事就好,别拆了。” 第73章 你走了,我打给谁看 两人往主帐走,臂缚头盔龙鳞甲,虞景纯沿路走沿路丢,后头有小宦官跟着捡。 主帐在营地中心,帐中很简便,书案、大榻,未置屏风,唯一的华贵之物,就是食案下那张织金地毯。 虞景纯把佩剑挂好,洗净手上血污,便赶走帐中侍从,拉着虞幼文席地而坐。 桌上菜式简单,纵使有厨子专门开小灶,边境简陋的物质条件也提供不了什么美味佳肴。 他见虞幼文不动筷:“你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么,要不让人去沈阳运些好吃的来。” 虞幼文摇了摇头:“微臣用过了。” “哦。”虞景纯端着碗扒饭,他快饿死了,但受伤的手疼得有些不利索。 虞幼文盛了碗汤,放在他手边:“陛下,回京吧。” “不回,”虞景纯扒完最后一口饭,端着汤喝,“我还没打够。” 白瓷碗里飘着几根豆芽,映出他眉眼带笑的脸,他温声说:“我喜欢这。” 在这,他见崔文鸢,不用巴巴地出宫去寻,也不用专门派人去请。 而是崔文鸢等在营门口,天天盼着他平安归来。 “陛下离京多日,朝政荒废,长此以往……” 第93章 “朝中有太傅监国,你不必担忧。”虞景纯打断他的话。 “要不我先回去,我想皇祖母了。” 虞景纯很坦率:“你走了,我打给谁看。” 正说着话,有人在帐外禀道:“陛下!”是亲军指挥使的声音,“斥候来报,东边发现敌军踪影。” 虞景纯语调铿锵:“点兵!” “末将遵命!” 有小宦官端着托盘入内,托盘上是崭新的盔甲,小宦官服侍虞景纯穿戴。 虞幼文扶着桌案起身,又伏首拜倒:“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才回来,好歹歇一晚。” 你又不陪着,虞景纯侧眸看他:“我不累,你安心睡觉,别瞎操心。” 他抱着头盔往外走,没走两步,虞幼文膝行上前,白着脸说:“微臣也去。” 虞景纯犹豫了,能亲眼让他见识自己的沙场英姿,那当然是更好。 可外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跟去了也白搭。 再说崔文鸢这打算,明显是怕他鲁莽乱入险境,打算拿自己坠着。 这样想,便生出一种被轻视的不悦。 他握着他的手,将人牵起来:“听话,在家歇着吧,我一定安然归来。” 少顷,帐外有骏马嘶鸣,虞景纯踏步而出,他不喜人垫,自己踩着马镫,准备潇洒翻身上马。 可他的手臂受了伤,扯动了伤口,吃痛之下,身子有些摇摆。 虞幼文看得心慌,追着马儿跑了几步,闻讯赶来的文官也在跟着劝。 虞景纯高举着手,振臂一呼,周遭将士齐声大喊万岁,声势浩大。 虞幼文等人的劝告被淹没了,骑兵呐喊着出营,徒留满地扬起的沙尘,飘荡在火盆照出的光影中。 袁柏拨开众人,凑到虞幼文身边:“陛下才回,怎么又出去,你也不想辙劝劝。” 他知晓内情,语气不由带着埋怨。 连同周围几位官员的窃窃私语,让虞幼文头疼欲裂:“劝不住,我也没办法。” 他拂开袁柏,往议事的军帐走,小兵掀了帘,里面有几个留守的将领,熊协远正在舆图旁,与人商议军务。 熊协远是漠北出身的将领,当日林烬铲除京中奸佞,虞景纯放到各府的眼线也跟着下狱。 阿桃能救出她的小姐妹,就是拜此人援手,虞幼文对他印象很深。 见他来了,熊协远抱拳行礼:“见过崔大人。” “熊千户不必多礼,”虞幼文微微颔首,“本官前来,是想问斥候所探的军情。” 熊协远露了个憨厚的笑:“大人不必担心,东边不过小股敌军,有指挥使在,陛下很快就会得胜而归。” 舆图边的几位将领跟着附和。 听他们如此说,虞幼文才稍稍放心,退出营帐,没走多远,就被追出来的熊协远喊住。 “崔大人!” 虞幼文转身看他,熊协远挠了挠头,拉着他到僻静处。 他特别扭捏,又特别真诚。 “陛下身边那个女官,叫阿桃的,你与她相熟,回京后能不能……帮俺带句话。” 熊协远赧得厉害,说到一半就自然而然地换成乡音。 这傻子求了许多人,可都了无音讯。 虞幼文望着月光下害羞的脸,也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他心生不忍,头一回不知该如何措辞:“阿桃是御书房的女官。” 熊协远点点脑袋:“俺知道,是有些高攀了,可指挥使说会提我去亲卫军,俺会努力的。” 拐着弯人家没听明白,还点破了。 虞幼文只能说:“阿桃与陛下相伴数载,他哪里舍得放人出宫。” 熊协远有些呆,呆得执着:“成亲后也可以做女官呐,俺不会拘着她的。” 虞幼文侧过头:“她是皇上的人。” 熊协远缓缓皱起眉,那张方正黝黑的脸,像一盆浇灭的碳,惨不忍睹。 他的神色很复杂,先是愤怒,接着是心疼,最后才是所爱不可求的失落颓丧。 其他都好理解,唯有那丝愤怒有些莫名其妙,虞幼文好奇,但极为体贴地沉默。 良久,熊协远转身走了。 远远地,这傻子又想起没道谢,转身朝虞幼文抱了个拳。 虞幼文欣赏他的洒脱,又凝眉想着,若是虞景纯能有他一半洒脱,局面也不至于是如今这样。 虞景纯为了一点私情,离京千里将自己置于险地。 若是万一有何不测,引起京中局势动荡,他就是千古罪人。 林烬坐在小山坡上,山下胡杨林旁,蹲着成群结队的俘虏,按理说,不该杀。 他一边拧眉思索,一边解下臂缚,揭开染得殷红的袖子,污血顺着指缝直往外淌。 远处军医瞧见,抱着箱子飞快往这边跑:“哎呀,都说了,不能这样蛮力扯的,都说过多少遍……” 不杀吃什么,总不能吃他的粮。 林烬还在想,他远眺山下,看他的副将从胡杨树的阴影处策马奔出来:“将军,消息到了。” “辽东?”林烬问。 副将翻身下马,累得一屁股坐在沙地上:“都有,辽东的探子来报,陛下在绰儿河附近连胜三场,绞杀兀良哈部近三千余人。” “还挺厉害,”林烬眼中有赞许之色,他看着军医上药,“陛下可有回东宁卫?” 副将摇了摇头:“辽东防线全部向北推进,主营如今驻扎在红顶山,离东宁卫有近千里。” 第94章 林烬皱眉:“京城的消息呢?” 第74章 被偷家了 副将说:“辛捷来信,说吏部主事崔大人伴圣驾出征,到辽东前线去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林烬还是握紧了拳。 军医看着涓涓滴落的血,又在那哎呀大叫,不经意抬头,瞥见将军的脸色,讪讪地住口。 副将粗犷的脸上露出犹豫神色:“将军,陛下如此孤军深入,会不会……” 他沉默了,没接着往下说。 林烬朝他抬起受伤的手,副将拿了纱布上前给他包扎,军医会意地走远了。 林烬改变了坐姿,继续问:“可有叶安的消息?” 副将系着纱布:“他才到镇虏卫,把守卫军调走了,往北去了兴安盟。” 他有些担心,又有些高兴地说:“将军,若是叶安得了陛下信任,那以后定不会再回漠北,您是不是就留在这了?” 京中有叶安,漠北有林烬。 以后两相呼应,他们的好日子要到了,副将在他家将军的沉默中笑得很开心。 林烬瞧了他一眼:“他若去了陛下身边,以后就是两家人,别指望。” 副将不信,正要说什么,却听山下一阵喧哗,两个人望去,见一顶红罗小轿欲要上山,被亲卫拦住了。 副将听那边尖声叫骂,各种腌臜污秽之语层出不穷,脸色都青了:“这太监真不是个东西,好吃好喝供着,还这么多事。” 他正要下去,就见林烬对亲卫打了个手势,红罗小轿颤悠悠地往小山坡挪动。 抬轿的都是戎装将士,面目颇为清秀,只是神色难言,有点愤恨屈辱的意思。 轿子停下,从里面出来一个胖太监,头戴烟墩帽,一身绚丽蟒纹曵撒。 安丙是朝中派来的监军太监,他知道皇上不喜林烬,所以对林烬很不客气。 他也不行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浑身是血的将军,掩着鼻子说: “营地来了大批战马,朝中没这项拨款,这批战马哪来的,将军可得给个说法,不然圣上那边……” 林烬没听了,指了指山下的俘虏,淡淡地看向副将。 副将阴险地笑了笑,抱着刀往山下冲,安丙不明所以,止了话音,望着副将兴奋的背影。 少顷,山下哭喊凄厉,那脑袋像球一样往地上滚,脖颈窜出的血液飙得老高。 腥味乘着漠北微冷的秋风,直往安丙鼻子里窜,安丙是司礼监掌印允安的三儿子,很得老祖宗看重。 他哪见过这场面,看那斩颅刀干脆利落,他手脚发凉,咚一声坐在地上。 林烬看向抬轿的几个将士,轻轻扬了扬手,将士连忙颔首离去。 “再动我的人,”他扶刀起身,冷冷瞥向安丙,“就斩了你。” 銮驾三日未归,经几位留守的将领商议,派了熊协远前去接应。 虞幼文站在营地前,目送将士离去,从午后等到霞光漫天。 红顶山的暮色很好看,团团白云蠕动,彩霞映着一望无际的草地,是别处看不到的壮丽奇观。 他无心欣赏,在天黑时没等到人,便沿着营地围栏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营地后边。 刚打算回去,就见袁柏站在他身后。 他记仇,恼袁柏怪罪自己,便不理,转身接着往前走。 袁柏捞着衣摆跑近:“文鸢,我就是急了,才口不择言,你气气就好了嘛。” 虞幼文回头瞪他:“我不想辙,我从京中求到辽东,你还要我怎么办,难道真遂了……” 话说一半,他见袁柏神色大变,倏地一跃,朝他飞扑过来。 虞幼文咚一声倒在地上,还没从疼痛中回过神,便听风声轻响,一支冷箭破风而来,钉在他刚刚站的地方。 “敌袭!”袁柏嘶声喊着。 随着他喊声一起的,还有无数箭矢飞来的声响,以及铁骑撞击地面的闷声。 远,但是很急。 附近望楼响起战鼓声,袁柏拉着虞幼文往前匍匐,转过一顶帐篷,拉起人拼命往前狂奔。 蹄声渐近,随即传来木头断裂的巨响,那是护栏被铁骑冲开了。 可要命的是,营地前面也有金属相击声,虞幼文抓着闷头前冲的袁柏,换了个方向。 “大部队跟着陛下,”袁柏手都在抖,汗渍渍的,滑得快要握不住,“这回完蛋了。” 虞幼文跑得气喘吁吁,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你跑,别管我……” 袁柏还在那完蛋了完蛋了的念叨,把他牵得死紧,不远处已经开始屠杀,惨叫声不绝于耳。 两人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摸到围栏,一冲出帐篷边沿儿,脸色双双惨白。 围栏这边是先于他们跑来的人,有太监有士兵,此刻都成了一具具尸体。 围栏那边全是鞑子,看见他们二人,一阵哈哈大笑,摸了箭就射。 虞幼文很惊讶地发现,袁柏竟然会武,他捡了一根竹狼筅,唰唰几下,箭矢扑簌而落。 身法虽有些狼狈,但好歹二人都没受伤,虞幼文忽然明白,他当初为何说用不着护卫了。 不愧是混过榆林,厉害。 在两波箭矢的缝隙,两人拔腿就跑,外边鞑子怒了,几人驱马越过围栏,一下子就冲到他们跟前。 领头那人扎着小辫儿,匪气十足。 他胳膊肘抵在膝上,撑着懒洋洋的脸,小流氓似的跟手下说笑。 第95章 当那些人话落,旁边的袁柏动了动身,把虞幼文往后面挡。 那人瞧见袁柏动作,扯唇一笑,恶狠狠地说了几句鞑靼语,虞幼文听不懂,只见袁柏肩膀抖了一下。 很快,虞幼文就懂了。 那群人将他们绑了手,拖在马后疾驰,马匹跑得飞快,铁蹄溅起一阵尘土。 虞幼文跑在这飞扬的尘土里,他哪里跟得住,扑跌在地上,没多久,石块擦破了衣衫,腿上磨得血肉模糊。 场地中央的俘虏,见他们惨状,都老实了。 这是杀鸡儆猴,可不知为何,那个小辫儿没要他们的命。 没多久,二人就被放下来,扔到被俘的官员当中,虞幼文已是疼得站都站不稳。 袁柏尚有余力,扯碎里衣内衬给他包腿上的伤,他问一旁的官员:“其他人呢?” 官员失魂落魄的说:“被剩下的骑兵带着,都跑了。” 他们是被放弃的,太慌乱,留守的将士根本护不住多少人。 虞幼文缓过气,问袁柏:“他们刚刚是在说什么?” 袁柏给他缠紧伤口,才扒着他耳朵悄声说:“那群人见你长得好看,以为是陛下妃嫔。” “那为何不说……”虞幼文顿住话音。 “说了,”袁柏指头沿着周围的俘虏绕了一圈,“都得死。” 可他没料到自个默认了鞑子调笑的话,那群人还会下手这么狠。 鞑子不抓没用的人,嫌浪费粮食,他们南下劫掠,就是奔着能度过草地荒芜的冬季。 虞幼文等人被绑了手,像挂在藤蔓上的葫芦,跟在鞑子缴获的战利品后面,身后是驻地被烧的绵延火光。 第75章 这是一次糟糕的御驾亲征 他们走到半路,虞幼文腿上的伤就烂了,又发了热,咬牙撑了没多远,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处粗木围成的栅栏里,他们到了鞑靼军的驻地。 外面是一声声尖厉的惨叫,那是鞑子在鞭打俘虏。 他从栅栏的缝隙往外看,绑在架子上的男子被打得浑身是血,脑袋低垂着,生机渺茫。 虞幼文病得很重,意识昏沉。 他已经后悔了,后悔不该倔着,致使这么多人无辜蒙难。 辽东防线本来坚不可摧,可大军进到这么深,失了与各卫所守望相助的优势,才会悄无声息地被鞑子摸到驻地。 他看着木架上生死不知的男人,想着,若是他肯…… 袁柏扳过他的脑袋:“别看了。” 他藏了个粗陶碗,装着水给虞幼文抹干涩的嘴唇,腿上的伤与布粘结住,他不敢动。 下雨了,这栅栏露天,雨滴凉丝丝的落在脸上。 袁柏很愁,抬头看天空上浓墨似的乌云,他想去找守卫交涉,虞幼文把他拽住,俘虏没有话语权。 他怕这倔驴也被人打死。 红顶山东侧三十里,凯旋而归的将士就地休整,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只寥寥几顶帐篷。 派去东宁卫押物资的将领才出帐篷,里头就传来皇帝的怒吼。 允安站在帘子边儿静静的听,他低着头,垂着手,一副很老实的模样。 他的处境着实微妙,说得皇帝信任,却没让他留守京都,说不得皇帝信任,却又将他带在身侧。 想到京中的张弛,他眼中蕴着浓浓妒色,这时,营地门口跑来一个小宦官。 小宦官听到里头皇帝的骂声,谨慎地伏到允安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又奉上一沓文书。 允安听完,肉眼可见的开心了,可又在帐内呵斥声中赶紧收敛。 他掀帘入内:“陛下,镇虏卫守将叶安的奏报。” “出去!”虞景纯不耐烦,没看他。 他对帐中的文武官员道:“四夷馆的人呢,派通事去协商,拿金绢牛羊换都行,赶紧想辙救人回来!”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上哪里去筹集那么多金绢牛羊。 此时越着急,兀良哈部的人越会狮子大开口,到时救人不成,恐还会受制于人。 可他们刚开口劝,皇帝就是一顿骂,这事说不了,只能躬身告退。 虞景纯连日未曾休息,脑子里全是崔文鸢跪在地上,恳求带他一起上战场的眼神。 他是真的有在努力,努力做一个相似的人。 可谁能想到,事儿还没成,倒先将人弄丢了。 虞景纯正思索着对策,允安又进帐了,他悄悄觑着皇帝的脸色:“陛下,老奴有个法子。” 虞景纯倏地抬眸:“说。” 允安作出一副很可靠、很值得托付的样子:“若是拿战俘交换,再从沈阳运些粮食……” 虞景纯皱眉打断:“战俘都砍了,现在上哪去抓战俘,再动兵进攻,怕是朕的人就会被先斩了祭旗!” 允安递上军情文书:“正好黑城守将叶安抓了一批俘虏,可让他快马加鞭押到这儿,” “先让通事去兀良哈部谈,等谈得差不多,俘虏也就到了。” 虞景纯展开文书阅看:“黑城抓的俘虏,跟兀良哈部不是一支的,别人要来做甚么……” 他话音一顿,看着白纸上的字,微微眯眸:“朕命叶安去漠北,他怎么在兴安盟?” 允安道:“漠北的安丙来信,说叶将军违抗军令,被节度使打了,” “叶将军一气之下,带兵去了兴安盟剿贼,这不,有了胜仗就赶紧来报。” 第96章 他上前,翻出最厚的一本文书,展开给皇帝看,洋洋洒洒几千字,都是诉屈之语。 叶安说节度使虽然品级比他高,可他手握圣上亲赐的敕谕关防,林烬没权利军法处置他。 三军之前丢了面,他没脸辖制手底下将士,要挂印辞官。 这是气话,与军功一起报,是想让皇帝给他撑腰。 虽然虞景纯不信他们闹翻了。 可有人要投效,他也不会拒绝,他正需要一个熟悉此地战场的将领。 叶安站过来,就是他的人,敢两面三刀,他先摘了叶安脑袋。 兀良哈部的驻地靠北,这里很冷。 圈着俘虏的栅栏上方,多了块破破烂烂的帷布,外面也没人再鞭打俘虏。 虞幼文耳边有谈话声,可他听不清,模糊中只听到使臣赎金几个字。 袁柏见饭食依旧很差,药材几乎没有,他既放心又揪心,这说明来谈判的官员很谨慎。 可揪心的是。 以崔文鸢的状态,撑不了多久。 九月初,双方终于谈拢,袁柏背着已经昏迷的崔文鸢,到了交换俘虏赎金的地方。 事情不是很顺利,主持交接的鞑子远眺时,在对面看到了众星拱月的小皇帝。 虞幼文是被窒息感逼醒的,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是那个匪气十足的鞑子。 他掐着他的脖颈,审视的目光,像在重新估量货品的价值。 虞幼文没疑惑多久,因为远处传来虞景纯的声音。 他竟然亲自来了,可虞幼文不感动,还暗骂他是个傻蛋。 袁柏被两人压着,他靠近不了,叽里咕噜地说着鞑靼语,没多久,虞幼文就被扔到地上。 落地前那只粗糙的手,暧昧地摩挲他的颈,像极为不舍,又带着点儿不甘。 虞幼文明白,他是后悔要的太少。 可再谈下去,人死了就一文不值。 交接仪式继续,虞景纯眼眶通红,盯住伏在袁柏背上的虞幼文。 他那天平安回了营地,可却没有等他归来的人。 这是一次糟糕的御驾亲征。 虞幼文是在三天后醒的,刚睁眼,就看到虞景纯垂头坐在床边,眼下熬得青黑,样子很沮丧。 又有点生气怨怼的意思。 见他醒了,虞景纯他嗓音沙哑地问:“什么时候见的?” “啊?”虞幼文尚还迷糊。 虞景纯憋了许久的怒气,轰然爆发,伸手掐着他的尖下巴,厉声问: “朕问你什么时候给的他!” 虞景纯伏过来,用空着的手钻进薄被,沿着虞幼文的胸膛狠狠揉搓。 “文鸢,朕恨不得撕了你!”他抓着他心脏上的皮肉,指头深深陷进去,“掏出这颗铁石做的心!” 虞幼文蜷缩起身子,扯动了伤口,疼得视线一阵模糊。 愤怒的手仿佛要将他开膛破肚般,失控地抚过肋部胸膛,他才发现自己身无寸缕。 戍边将领无召回京,是死罪。 “我自己弄的……” 他的声音轻不可闻。 第76章 正人君子跟我搭不上边儿 虞景纯愣了,倏地停住手:“你……你才不会,少骗朕。” 他打从心底想这话是真的,可又知此事绝无可能。 两种感觉拉扯着,让他鹿眸泛起浓重的血丝,他掀开被子,钻进去。 虞幼文被碰到伤处,疼得痉挛起来,他也不客气,瞅准时机狠拍了他一巴掌。 虞景纯没计较,伸手穿过他的后颈,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抚。 他怕他再咬舌,扒开嘴,伸指卡在他的齿列间,安安静静地将人匝在怀里。 “别怕,你伤着,”虞景纯将脑袋埋在他发丝里,“朕不动。” “陛下……”虞幼文齿间卡着,话音含糊,说一句舌尖就不免碰到,喊了句便没再出声。 虞景纯熬了多日,原想抱着人睡一觉。 结果因为这个似有若无的吻,异常地兴奋清醒。 他想的全是刚刚那句话,明知他不可能自己玩,可却又抱着侥幸。 躺了片刻,虞景纯颇为不舍地爬起来:“差点忘了,你还没吃饭。” 他掀开帐帘,吩咐外面值守宦官准备食物,又叫了随行御医来诊脉。 虞幼文重新合拢了嘴,他扯着薄被把自己盖紧。 “袁柏他们可还好?” 虞景纯脸色阴沉,懊恼地说:“都好,就你差点没了命。” 他那天该把人带在身边的。 帐子里没留伺候的宦官,他端着肉糜粥,坐到床沿。 虞幼文背后垫着软枕,他伸手接碗,虞景纯没给:“歇着吧,朕喂你。” “手又没伤,我自己吃。” 虞景纯不理,舀了勺粥吹凉,递到他唇边,对方不张口,他就拿瓷勺戳他嘴,边戳边说: “朕觉得,你晕着更听话。” 虞幼文抬眸睨他一眼,不屑看他,又迅速垂下,乖顺地张了口。 咽下后,他暗暗戳他痛处:“给了多少赎金?” 这是耻辱,虞景纯不想聊。 他转移话题说:“你不知道,派来交涉的鞑子说掳了朕的妃嫔,在场官员都听得一脸纳闷,可朕立即就懂了。” 虞幼文轻声嘲他:“那你厉害。” “文鸢呐,”虞景纯兴致勃勃地说,“要不朕给你封个妃。” 第97章 虞幼文没说话,专心喝粥,饭后,御医诊了脉,留下伤药就麻溜退下。 虞幼文看御医走得干脆,又见虞景纯拿着药粉纱布上前,微微蹙眉: “叫内侍换药就行。” 虞景纯看他压着身上的薄被,笑得有些恶意:“正人君子跟我搭不上边儿,这会儿遮,晚了。” 虞幼文拿衔恨的眼看他,虞景纯不在乎,掀了盖在腿上的薄被。 一双修长笔直的腿,从膝盖到大腿根都缠着纱布,脚趾尖也裹着,透出星点儿血色。 虞幼文攥着被子角,掩住关键部位,纱布揭下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抖。 虞景纯很心疼:“上了药就好了,”他份外轻柔,往腿上撒药粉,“这药有止痛的功效。” 虞幼文蜷着身子,鬓边渗出湿润的薄汗,白润的肩颈颤个不停,像琉璃碗中晃动的乳酪。 明明是个凄艳撩人的景儿。 可虞景纯却什么心思也没有,脸色煞白,仿佛疼得是他自己。 好不容易熬过去,虞幼文已完全脱力,仰躺在床上,眼神飘忽无光,张了口轻轻抽气。 虞景纯收拾干净,又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好些了么?” “嗯。”虞幼文鼻音很重。 虞景纯伸着手,贴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轻蹭着说:“别逞强。” 虞幼文眼眶红了,泪珠顺着眼角流下,沾湿了虞景纯的手指:“皇叔,疼……” “我知道,”听到这称呼,虞景纯难得没说闭嘴,只不停地安抚,“再等等,药效上来就好了。” 比喝那些药还疼,比跟林烬亲热还疼,虞幼文身子直哆嗦:“皇叔,我想他……” 虞景纯想骂,但忍住了。 他用脸颊贴着他脸颊,像哥哥那样抱着他,轻轻哼着小曲儿。 “……骂一句心先痛,打一场也是空,相交一旦如春梦,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一首接着一首,不带停的,语调婉转凄怆,夹杂着虞幼文愈发委屈的哽咽声。 他是懂安慰人的,虞幼文想。 他抹了把眼泪,不哭了。 午后,虞景纯吩咐人在帐中立了屏风,挡住床榻上的虞幼文,就这样和军将议事。 隔着简陋木屏,虞幼文听见新来了一个叶将军。 说话做事极富条理,提出重整边防的建议,虞景纯也都采纳。 姓叶?他放下书,暗暗猜测此人身份,正此时,掌印允安开口了,说的是林烬坏话。 “陛下,老奴要告发林烬通敌!” 虞幼文倏地坐直,却没出声,这是虞景纯的帐篷,不能让人知道他在这。 一瞬间,他就确定了那位叶将军的身份,这是专门针对叶安做的局。 虞景纯笑着缓声说:“没有证据的事,不得胡言。” 那亮晶晶的眼神,分明很感兴趣。 这人好会装,叶安心想。 他微微垂眸,神色如水一般平静,并不看那主仆二人做戏。 允安躬身说:“禀陛下,鞑靼部的图鲁勒图公主,与林烬在乌加河畔密会,是安丙亲眼所见,叶将军与节度使……” 虞幼文不能让他说完,更不能让他牵扯到叶安,怒声打断:“既是密会,他又从何得知。” 他大声喝道:“诬告朝中一品大员,你该当何罪!” 虞幼文怕暴露身份,用的是姑娘家的音色,算是小小坑了虞景纯一把。 这人好荒唐,带女子行军,叶安心想。 虞景纯听到他这死动静就头疼。 他拐着弯儿骂虞幼文:“爷们儿议事,吵吵什么!” 虞幼文说:“他也算爷们儿。” 允安一张老脸挂不住,目光稍转,看向皇帝,就见皇帝抬手,示意他继续。 他再次躬身说:“叶将军与节度使同在漠北,想必对此事详情知道的更为清楚。” 叶安知道皇帝想听什么,不顺着话说,又站不住跟林烬闹翻的立场。 正为难时,木屏那边传来人倒地的闷响,还有细微抽气的声音。 虞景纯脸色变了,慌忙起身绕过木屏,就见虞幼文裹着薄褥子,艰难从地上爬起身。 他一边上前搀扶,一边高声说:“叶将军将此事原委敷陈给朕,都退下。” 第77章 他对你还挺好 虞幼文扶着桌案站稳,恨恨地看着他。 虞景纯轻啧了声:“我是真的发现,你晕着时更乖。” “有本事你把我敲晕了。” 呵,还有这好事。 虞景纯没跟他客气,如了他的愿。 他把人接住,轻轻地放到床上,腿上的伤又挣裂了,他趁人晕迷时不怕疼,又重新上了一遍药粉。 像前几日那样,他伸腿垫在虞幼文小腿下,将虞幼文的双腿架起来,方便缠纱布。 缠一圈儿,就向它望去一眼,焦躁地蜷着指尖,不敢摸,咕哝着说: “怎么白白嫩嫩的,还挺可爱。” 虞幼文夜里才醒,后颈酸疼让他愣了好半晌:“你打我。” 伏案的虞景纯没回头:“嗯。” 他蘸了墨,局促地舔了舔嘴唇:“御医说若是疼得厉害,打晕了会好受些。” 虞幼文抬手揉着后颈,指尖触到铺在枕后的头发,是湿润的。 好好洗什么头发,就是趁人之危。 他倏地一下就炸了:“下作!” 第98章 虞景纯迟迟没动,笔尖蘸饱浓墨,墨水顺着绒毛滴下,污了雪白的梨花宣纸。 他意外的宽容:“你都臭了,”他回头,看向虞幼文,装作意有所指的,把目光投在他嘴上,“不洗洗怎么行。” 虞幼文怔住,在他玩味的目光中打了个颤,然后惊惧地捂住嘴,伏身趴在榻沿干呕着。 橘黄光晕跳跃在纤薄雪白的背上,肤质犹如脂玉一般细腻光滑,仿佛摸一把,就能品出人间不虚此行的绝妙滋味。 虞景纯眼馋,但不动。 那张稚气的脸,有失落,有嫉恨,有求之不得弃之不舍的茫然。 “想多了,朕还没那么不堪。” 他终于落笔,笔尖很用力,浓墨重彩地摁在那团污渍上。 虞幼文抬眸看他,眼尾因难受洇红:“我要回去。” 虞景纯声?很轻:“回哪?” 回他的帐篷,可虞幼文顿了片刻,试探地说:“回京。” 虞景纯把折子放到一旁晾着,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 虞幼文觉得他又在骗人,想起方才的误会,他的脸涨得通红,郁闷地低头怄气。 虞景纯把外衣扔到木架子上,只着里衣,很自然地靠近床榻。 虞幼文警惕地盯着他,正要伸手去推,就听虞景纯道: “明天启程,你觉得怎样?” 他语气真诚,这句话使虞幼文没了动作,虞景纯摸到床沿坐下,他才说: “答应回去,我也不会跟你。” 虞景纯嗤笑一声:“腿上血肉模糊的,就算你肯,我这会儿也舍不得。” 他脱了木屐,掀被钻进去,虞幼文僵在那儿,不肯让位子。 虞景纯抱怨:“我要掉下去啦。” 虞幼文还是没动:“我要回帐篷。” 虞景纯很有耐心地问:“你到底要回哪?京都,还是你的帐篷。” 很明显,只能选一个。 虞幼文妥协了,撑着床单往里挪:“好歹给我件衣服,我别扭。” 虞景纯半边身子终于落到实处,颊边的梨涡浅浅浮现:“御医说,你的伤口不能捂得太紧。” “那上衣呢,我上头又没伤。” 虞景纯在被子里脱下自己的亵衣,扔过去,宠溺地说:“都依你。” 虞幼文拿着他的贴身亵衣,半晌无言,翻过来,披在身上,把系绳打了个死结。 虞景纯撑起身,帮他把湿润的头发扒拉出来,顺带揉了一把细软的发丝: “谁的头发弄脏了?” 虞幼文不说话,紧贴里侧的木栏。 很可耻的,虞景纯小声威胁他:“还想不想回京。” 虞幼文侧头朝里,沉默了许久,才瓮声瓮?地说:“他。” 虞景纯笑了笑,神情很复杂,像意料之中,像如释重负,纠缠着绝望的爱意。 半晌,他又生气了,恨恨地说:“他对你还挺好。” 虞幼文拽着衣角,尽力往下扯,闷闷地“嗯”了声。 虞景纯侧过身面对着他,伸手将他脑袋扳过来,看着那张嫣红的嘴唇: “那你呢,有没有?” 没有,但虞幼文不说,他抬眸看了虞景纯一眼。 虞景纯见他面露犹豫,显然在思索哪个回答更好,便先有了定论。 果不其然的,听到他说:“有。” 毫不迟疑的,虞景纯道:“那我杀了他,就用告发通敌的折子。” “没有。”虞幼文神色懊恼。 虞景纯笑得张扬,眼中是说不出的快意,仿佛马上就能将那句话变作现实。 他正要开口再多问些。 虞幼文一把扯过薄褥子,快速蒙住脑袋:“我困了。” 虞景纯没再说话,他受伤了,是要多休息,待会药效一过,就睡不着了。 说是困,可眼下情景,虞幼文怎么可能睡得着。 虽然虞景纯没挨着他,可那灼灼的目光,蒙着头也能感受到。 亥时刚过,伤口就渐渐疼起来,可换药太难堪,他忍着不说。 虞景纯坦着胸口,撑在枕上,看那具日思夜想的身子,在褥子里微微发着抖。 这是真的完全不需要他。 残烛将灭,火光轻轻摇动了一瞬,帐中陷入一片黑暗时,他瞥去一眼,目光恶狠狠的,从虞幼文身上剜过去。 床铺颤了一下,虞景纯起了身,虞幼文从被沿儿露出一双眼,可什么也看不见。 今夜无月,黑漆漆的。 帐中有细微声响,是虞景纯在寻东西。 等烛火重新点燃,虞幼文就看他走到箱笼边,在那站了许久。 虞景纯返回床边时,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他浅浅叹口气: “诺,得知你受伤,专门派人去京中取了药,蒲甘国进贡的,止疼效果很好。” 说着,他打开匣子,捻了一颗棕色丸药在指尖,递到虞幼文唇边。 虞幼文疼得视线模糊,脑子却没糊涂,他眨着一双水雾莹润的眼说: “皇叔,你对我真好。” 这话有些假,可还是让虞景纯夹着药丸的手抖了一下。 他把丸药塞自己嘴里,伏身过去,温声说:“这话太虚,来点实在的,不如从了我。” 虞幼文不理,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你又没伤,吃这做甚么?” “我心里疼啊,”虞景纯很伤情地说,“离恨天最高,相思病最苦,你疼在身,哪里知道我有多难受。” 第99章 他重新捡了颗药,递过去,虞幼文张嘴衔了,有股过分甜腻的香气。 他咽下后说:“色迷心窍罢了。” “哼!”虞景纯冷笑一声,“什么样漂亮的人我寻不着,皇后也好看,但在我眼里,还不如阿桃。” 第78章 是药三分毒 提起阿桃,虞幼文就想到月光下那个害羞的汉子,和那丝情理之中的心疼。 他说:“阿桃跟了你这么久,你想想办法,给她个名分。” 虞景纯说:“我早提了,是阿桃自己不愿意,她心气高着呢,非要做女官。” 虞幼文没再说话,这药效果是真的好,痛意很快消失不见,身子软绵绵、飘飘然,像躺在云朵上似的。 他缓过劲儿,侧眸去看,就见虞景纯抱着小匣子,呆愣楞的,一会儿吃一颗。 他伸手把匣子阖上:“是药三分毒,你又没事,就别吃了。” 不知哪个字刺激到了虞景纯。 他滑进被褥里,把脑袋埋在虞幼文颈边,深情难掩地嗅着,还拨弄他的掌心,想讨好他。 虞幼文伸手去推,推不开,恼了,使劲拍了他脑袋一巴掌。 虞景纯像踩了陷阱的小兽,嗷的一下喊出来:“你打我!”像委屈郁闷,像推卸责任,他说,“你欺负我。” 虞幼文看着自己的手,也觉得有些诧异,他往日是不敢的。 可昏沉沉的,他又拍了一巴掌。 虞景纯没喊了,只在那碎碎抱怨:“你眼瞎,看上那么个东西,还欺负我,我对你这样好……” 虞幼文有些懵:“你才眼瞎。” 虞景纯仰起脑袋,看他朦胧困意的眼睛,很认真地点头:“嗯嗯嗯,我眼瞎,瞧上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薄情郎。” 虞幼文没爱理他:“我才不薄情。” 虞景纯那双鹿眸阴沉了,正要说什么,又听他道:“你做的那些混账事,但凡换个人来,我铁定剁了他喂狗。” “非是你不愿,”虞景纯轻轻拍着他的脸,很坏的说,“而是你不能罢。” 虞幼文困恹恹地,握住颊边的手,像孩子依恋长辈那样牵住:“你对我那样好,我哪里狠得下心。” 可能是精神不济,他话音轻柔,是个很伤心又很真诚的语气。 听得虞景纯红透了眼眶,他明白,虞幼文从小父母双亡,便格外重视亲情。 他怕伤了这人,不愿太强势。 只盼着多努力,能取代林烬在他心中的地位。 不久,虞幼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虞景纯却没睡。 他用指尖描画虞幼文的眉眼,缓缓靠近,在他额间落下轻如鸿毛似的吻:“文鸢呐……我是真的、真的舍不下……” 叶安急躁地转着圈,在崔文鸢的帐篷周围,那里有层层守卫,防得比帝王行幄还严。 不远处有人盯着,他不敢太明目张胆,看不到人,便去寻了袁柏。 袁柏正在吃午饭,见他来了,忙起身行礼:“见过叶将军。” 叶安抱拳:“袁大人。” 林烬与他说过,这人是知晓他们二人关系的,他便直接问:“郡主伤势如何,你能进他帐篷吗?” “什么郡主?”袁柏有些愣。 叶安也愣了,这哪是知情的样子,他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袁柏微微眯眼:“你是说文鸢?” “啊。”叶安讷讷地应。 袁柏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他着实吃了一惊,惊于窥见密事,惊于皇帝荒唐。 他好半晌才回过神,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若林烬知道皇帝的心思,他还能安分守在漠北吗。 漠北防线至关重要,他在榆林待过,见过鞑子过境、尸横遍野的场景。 良久,袁柏说:“他很好,”他抬起头,定定地把叶安看着,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待他很好。” 报平安的书信很快写就,叶安看铃卒离去,转身进了营地。 远远地,从灰色帐篷旁边的泥路上,过来一列士兵,抬着滑竿,上头坐着一个长得极好看的人。 叶安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用看一朵花,看一幅画的目光,懒洋洋地欣赏。 片刻后,他幡然醒悟,抓了路过的小兵询问,确定是崔文鸢后,忙上前抱拳: “叶安见过崔大人。” 这名字很熟悉,虞幼文听林烬提起过,说是能生死相托的兄弟。 他眉头动了动,应该是想到了什么,示意抬滑竿的将士退下。 “允安所说之事,你可清楚详情?” 提起此事,叶安就头疼:“通敌当然是假,但将军确实曾在乌加河畔与公主相见,此事有不少人知晓……” 他顿住了话音,忙说:“我用性命发誓,他和公主清清白白,崔大人勿要……” 虞幼文脸颊微红,抬手止住他的话:“说正事。” 他挪动目光,眉眼间有种羞涩风情,想要遮掩,结果却反而更明显地暴露出来,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叫人过目难忘。 叶安愣愣地看住他,有些懂了自家将军,忙移开视线说: “他与公主相见,是为了挑起鞑靼部内乱,我把事情原委都写了折子,此事一查就清楚,将军不会有事。” 虞幼文还在看远方,眉眼间动人心弦的东西,被担忧遮去了。 此事虽不能要林烬性命,但沾上通敌之罪,无论是真是假,都要下狱审查。 第100章 若虞景纯真有要林烬性命的想法,假的也能做成真的。 叶安明白他,低声安慰说:“我已给将军去信,你不必担心。” 他其实知道更多,林烬已带兵深入草原,若得胜归来,通敌之言自然不攻自破。 这些说出来,只会让人更担心,他不擅长安抚人。 虞幼文正垂眸沉思,有队士兵推着板车路过,车上堆满了崭新的刀枪,像新运来的。 他拧眉看向叶安:“陛下不是要回京么,怎么还在准备这些?” 叶安很疑惑:“陛下前几日还说要率军往北,没提过要回京啊。” 虞幼文被他的话弄糊涂了,招来抬滑竿的将士:“我们这是去哪?” “陛下命我等送您回京。” 虞幼文皱着眉,脸色不对了,有被戏耍的怒气。 他握紧了扶手,跟叶安告辞后,吩咐抬滑竿的将士折返。 虞景纯在武场练拳,允安小跑到他身边:“陛下,崔大人没走。” 虞景纯丝毫不意外,拿了托盘里的帕子擦汗:“派人好好照顾着,再让人去沈阳取些补身子的食材。” 允安颔首应了,虞景纯抬头看了眼天:“才九月,这地儿怎么如此冷。” 允安忙说:“之前您让备的厚衣裳,老奴一早儿就让人送去了。” 虞景纯蹙着眉:“太厚怕也不行,捂着伤口就不好了,在他帐子里燃炭,让人多注意通风,不要太冷也别太热。” 允安连忙应是,退下去安排事务。 虞景纯把帕子丢到托盘里,想去哄哄被他忽悠的人,又怕惹人生气。 左思右想后,终于忍下去探望的心思,在武场发奋练拳,夜幕前又召集将领议事。 晚间回了帐篷,到了休息时间,却怎样都睡不着。 他挥退侍从,独自去寻崔文鸢,门口守卫并不敢拦,忙掀帘请他入内。 帐中很暖和,有个小宦官在床边收拾纱布,应是刚换过药。 虞幼文正靠在软枕上,手里紧攥着被子角,看样子是疼得厉害。 他身上亵衣都汗湿了,桌案上搁着他给的那个匣子,盖子开着,丸药少了好些。 虞景纯示意人端热水来,拧了帕子坐在床沿,特别讨人厌地问:“文鸢呐,怎么没回去呢。” 第79章 他要报仇 虞幼文冷声说:“你出去。” 虞景纯想把他鬓边汗湿的头发拨开,被一把挥开了手:“满脑门的汗,别乱动,我给你擦擦。” 虞幼文不爱搭理他,把人往外推,推不动,就自个往床里艰难地挪动身子。 虞景纯本还想耍无赖挤上去,可虞幼文举着手,逮着机会就挠他。 他偏头险险躲开,很无奈地摊开手:“你到底想我怎样嘛。” “我想你跟我一起活着回去!”虞幼文睫毛洇湿,在忽明忽灭地火光中颤动,“你分明不喜欢战场,你原来那样……” 虞景纯突然一把捂住他的嘴。 他知道这人要说什么,无非是说他胆小,说他做不了将军,可他已经在努力了。 “等我给你报仇,”虞景纯跪坐在床沿,用指头关节轻轻蹭着他的眼尾:“报了仇,我们就回去。” 虞幼文扒不开他的手,干脆拽着虞景纯手腕,狠狠咬在他虎口上。 他被骗心存怨怼,压根没省着力,虞景纯疼得发出惨叫。 “陛下!”帐外传来守卫的喊声。 “没事!”虞景纯一边说着话,一边摁着虞幼文的脑袋,又怕动作大了挣动他腿上的伤,只能抖着腕子忍着。 虞幼文咬得那样紧,嘴里尝到了血腥气,才松了口,随即一把将人推下床:“滚出去!” 他说的很大声,虞景纯觉得肯定被帐外守卫听了去,他气坏了,蹭一下爬起来,高抬着手臂吓唬他。 虞幼文以为他真要打,吓得一抖,可倔着不躲不避,顶着一嘴血,抿唇瞪着他。 虞景纯没了辙,又不能赌气真扇去一巴掌,只能讪讪放下手,转身走了。 这晚过后,虞幼文再没见他来。 袁柏几次来探望,都没透露营中消息,无论虞幼文怎么问,他都缄口不言。 虞幼文叫小內宦抬滑竿来,也被委婉地拒绝,待腿上的伤不妨碍行走,已是九月末。 这日早上,他撑着椅子往帐外挪,抢了守卫的红缨枪,做拐杖拄着往议事军帐走。 还没到地儿呢,就听到武场战鼓声阵阵,还有将士山呼万岁声。 等他掉转方向挪到武场,只见那大军已然出发,无数将士身着铠甲,宛如大蛇般蜿蜒而出。 皇帝御驾在队伍前方,或许心有所感,虞景纯在马上回头眺望,从尘土飞扬的队伍旁,一眼就看到了虞幼文。 虞幼文也在看他,阳光映着龙鳞甲,折射出的朦胧光晕,给那张笑意明媚的脸镀上一层金辉。 他好执拗,虞幼文心想,或许人人都有这样意气风发的岁月。 可他没有,郡主府那些寂静的时光,迥然不同的两种生活,将他所有少年意气都磨没了。 他笑着挥了挥手,像虞景纯期望的那样,心里却隐含着羡慕,也有些嫉妒。 一如当日看到林烬刀疤遍布的脊背。 若他也有那样强健的体魄,挽得动长枪,也会驱策战马随行北征,可他没有这个能耐,只有一张不男不女的脸。 第101章 等大军离去,他沉默回转。 拄着那柄抢来的长枪,连路都走不太稳当,踉跄着去了军帐。 他与留守的官员一起,做着力所能及的事,保证前线所需的辎重粮草及时送达。 随着北征军队的愈渐深入,一封封捷报从前线传回。 十月下旬,虞幼文正和人在营帐中议事,前线将士送回一个两拃宽的方木盒。 虞幼文瞧那形状就觉得不对,推了推袁柏的胳膊:“你去看。” 将士不给袁柏,举着盒子道:“崔大人,这是圣上特命送给您的。” 帐子里还有一溜儿的官员,虞幼文无奈,只能上前掀了盒盖,里头果然搁着一颗——模样不是很安详——人头。 人头扎着小辫儿,没了不可一世的匪气,那张脸狰狞恐怖,双眼瞳光散尽。 纵使有准备,但虞幼文的脸还是吓白了。 他缓缓收回目光:“圣上威……” 场面话还没说完,一股怪异的味儿窜入鼻间,他说不下去,掀帘走出帐篷。 袁柏凑上前看,哈哈一笑,很开心地和旁边官员说:“是哈赤的脑袋。” 帐中官员有不少都是先前被此人掳了去,身上还残留着被鞭笞的疤痕,闻言纷纷都是一脸扬眉吐气,赞扬皇帝威武。 袁柏看完军报,急匆匆出了营帐。 虞幼文正站在旁边的草地上,见他过来,忙问:“陛下可说何时回来?” 袁柏道:“只吩咐重设往北的粮道,看这意思是要继续打,”他见崔文鸢的手抖得不像话,“也不至于吓成这样。” 虞幼文把手缩回宽袖里:“不是吓的,”他往自个的帐篷走,“你去忙吧,我有些不舒服。” 袁柏见他脚步蹒跚,上前扶着人:“怎么了这是,可是伤还没好利索?” 虞幼文摇了头,没说话,他的伤早好了,是那止疼的药有古怪。 吃过之后,竟放不下了。 长时间不用,就会气息促乱,内腑犹如百爪挠心般麻痒难受。 袁柏只觉他越走越没力,索性蹲下身捞起他的膝弯,一边背着往帐篷跑,一边让守卫去叫御医。 到了帐篷,他把人放在床上,就见帐中侍奉的小宦官端来木匣子,取出一颗棕色药丸,要去喂崔文鸢。 药丸抵到嘴边,虞幼文偏过头,小宦官的手追着喂。 虞幼文犹豫片刻,抬起手一把挥过去,棕色药丸掉到了地毯上。 小宦官不急不慢,又从匣子里取了一丸,接着递到他嘴边:“大人何必硬挨,反正最后总是要吃的。” 袁柏看不下去,一把将人拎到一边儿:“你干啥呢,没看他不愿意吃嘛。” 小宦官不怕他,把眼一翻:“这是圣上吩咐的,袁大人是要抗旨。” 袁柏立时懂了,这不是好东西。 他把小宦官往帐篷外推,那人也不跟他作对,将手里的丸药放到桌上,对袁柏说: “你且等着瞧。” 这语气令人生厌,若不是看在他是宫中內宦的份上,袁柏简直想将人暴打一顿。 他回了帐篷,崔文鸢已经钻到褥子里,坐在床角埋首抱膝,身子哆哆嗦嗦的。 袁柏提了水壶,倒了碗水走上前:“文鸢,喝点热水试试,御医马上就来。” 虞幼文并不回答,从被沿儿边露出一双眼,目光炯炯地看着袁柏身后。 袁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发现他是盯着桌上那枚药丸。 第80章 他坏了良心 床上传来小小的呢喃声,袁柏伏身听,是崔文鸢在一声声念叨着将军。 袁柏是真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想的,人都在他身边,还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甚么。 非得把人弄死才肯罢休么。 虞幼文看了许久,想移开视线,可双眼却不听使唤。 他蜷着腿,整个人缩成一团,把被子拉高,盖到了脑袋上。 袁柏守在一旁,被子里很快没了声响,只有急促剧烈的喘息声。 他听了片刻,觉得这声音不对劲,上前扯开被子。 就见崔文鸢把手腕咬住了,细瘦的腕上,已然多了两道弯弯的血印子。 “快松口!”袁柏急忙放下水碗,上前扯了扯,“哎呀!手要坏了,你难受就咬被子。” 虞幼文没听他的话,脱力般倒在床上,血液顺着手腕流下,星星点点的,弄得床上一片狼藉。 帘子外传来说话声,袁柏侧耳听了听,是御医。 他跨步出帐,跑了几步,拽住被小宦官驱离的御医:“快去看看崔大人。” 御医听小宦官说了,明显知道崔文鸢的情况,不当回事地说:“就是瘾症犯了,不碍事,下官先告辞。” 袁柏死命拽着他:“什么瘾症,你说清楚?” “哦哟,别拽我,是养身子的丹药,”御医哪扯得过袁柏,愤愤地说,“你管这闲事作甚。” 袁柏钳住他手臂,就要往帐子里拖,谁料回头一看,帘子边的小宦官不见了踪影。 他撒腿就往帐子里跑,小宦官正跪在床沿上,一只手臂往被子里伸: “药多着呢,您何必受这苦。” “滚开!”袁柏疾步上前,把小宦官一把搡到地上。 小宦官挑着眼眉瞪他一眼,到底不敢多得罪,爬起身拍拍灰,抱着匣子出去了。 袁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隔着褥子,轻轻拍着崔文鸢的背: 第102章 “这么难受,一看就不像好东西,你再努力忍忍。” 他一边轻轻拍着,一边殷殷安抚,可褥子里渐渐没了动静。 崔文鸢不再战栗,不再急促喘息,而是渐渐舒展身子,像被太阳晒化的懒猫。 袁柏好奇,掀开被角看,只见床单上滚着几粒药丸,应该是那小宦官塞进去的。 很显然,崔文鸢没能挺住诱惑。 他身子软绵绵,双眼半睁,眸光混乱成一团,颊边浮着鲜艳的驼红。 袁柏给他包好手腕上的伤,等了半个时辰,崔文鸢才慢慢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袁柏见他眼神空茫,没说话,手里捻了颗丹药,凑到鼻间闻了闻。 刚嗅到一股异香,就被斜方伸来的手打掉了:“你别碰这个。” “这是什么?” “不知道,”虞幼文翻了个身,“先前用来止疼,效果确实不错。” 袁柏扳过他的肩膀:“但凡成瘾的东西,能有几个好的,你还是别吃了。” 虞幼文瞌睡来了,困恹恹地说:“不可能有毒,你别担心。” 袁柏捡起地上的药丸,站起身:“你先歇会,我去寻人问问。” 在他走后没多久,虞幼文便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深夜,帐子里点着一支白蜡。 床侧,是坐在昏黄光晕中的袁柏,见他脸色阴沉沉的,虞幼文问:“怎么了?” 袁柏不看他,低头说:“阿芙蓉。” 虞幼文的神色变了,手指揪紧了被子角,他静了一阵,突然说:“陛下也有吃。” 袁柏拧起眉头:“他吃过几回?” 虞幼文咬着嘴唇,扭个头没吱声,袁柏也担心,催促他:“你到底见他吃了几回?” “就一回,想来不妨事。” “他当然不妨事!”袁柏很激动,撑着床沿探身,“你被人骗了呀!” “这哪是什么止疼的好东西,他坏了良心,给你吃这玩意。” 虞幼文在床上埋着脸,袁柏能隐约听见些哽咽,他温柔拍着被褥,像安抚受惊的孩子。 “常青,”虞幼文的声音很轻,犹如叹息,“你帮帮我……” 从这夜开始,袁柏便寸步不离地守着人,那个小宦官不好处置,只能先羁押。 为了让崔文鸢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当着人的面,把匣子丢进了火塘里。 犯瘾症的时候,袁柏用绳子把他捆得严严实实,无论崔文鸢多么难受,都绝不心软。 他向来倔,是狠得下心的。 袁柏先前为了打听丸药,拿刀把御医吓唬了一顿,御医伺候的还算尽心。 十月二十,寅时初。 虞幼文躺在床里,他齿列间咬着纱布,手脚被绳索缚住,只能拿额头磕着床栏。 御医瞧得直皱眉,说不清是怕担事,还是不忍心:“袁大人,还是给他一粒缓缓,这事急不来,是要徐徐图之的。” “若是崔大人有个好歹,圣上怪罪下来,你我都得没命!” 袁柏不理他,他怕把崔文鸢磕傻了,手里拿着薄褥子,铺在床栏上:“没有,都烧了。” 御医才不信,每次崔文鸢难受到极致,袁柏都将手揣进袖兜里。 这人也怕出事,留着退路呢。 御医早瞧出来了。 这场面,他看不下去,拎着药箱就要走,袁柏拿起佩刀往空地上一丢:“你敢走!” 御医跺跺脚:“我去煎药。” 袁柏没话说了,继续铺着薄褥子,他盯着崔文鸢全然失了心智的眼眸,有片刻晃神,结果袖子就被拽住了。 虞幼文显然也听到御医的话,蹭掉嘴里的纱布,眼巴巴地看袁柏:“给、给我……” 他日日煎熬着,眼下泛着浓重青黑,袁柏瞧得心中酸涩,可还是决然地把袖子一把揪了出来。 “没有!”他抖开被子罩在他身上,“再等等,坚持会儿,马上就好了。” 这句话虞幼文不知听过多少遍。 他快崩溃了,骨头里又疼又痒,时冷时热,意识飘荡在半空,已到了强弩之末,只想求个解脱。 袁柏默默算着时间,觉得不太对,往日两三个时辰也就好转。 可这次从昨日夜里一直到今日寅时,还是这副模样,他正动摇的时候,御医从外头跑了进来。 “袁大人,节度使到了!” 第81章 受不了你,别撩我 虞幼文望向帘子,倏地弹起来。 像离水的鱼,入火的猫,喘息急促,挣扎着往角落里躲。 袁柏知道,他是不想让林烬看见这副模样:“先去拦住。” 他也有顾虑,林烬手上有兵,为防动乱,绝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事。 御医完全不知为何要拦,可跺了跺脚,还是跑了出去。 袁柏从袖兜里掏出药丸,喂给崔文鸢,又慌忙解开他手脚上的绳索,扔到床底藏起来。 他事先在绳索下垫了棉布,没勒出痕迹,只有一点点泛红,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异常。 袁柏给他捋好袖子,虞幼文没再挣动,犹如融入温水,意识有些轻飘飘的恍惚。 万物在他眼中,都化作了虚无。 袁柏看着就生出满腹怨气,他收拾一团乱的床铺,才整理到稍微能看。 帘子便被一把掀开,御医颈上横着一柄宽刀,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他这是做了甚么孽。 第103章 三天两头的要被人这样威胁。 御医欲哭无泪,张皇地喊袁柏,那持刀的人臂大腰圆,体格健硕,袁柏不认识。 正要开口问,林烬便进了帐。 他目不斜视,径直往床榻走,虞幼文还没看到人,就本能般的伸出手:“将军……” 林烬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团在掌心,用空出的手探他额头:“你怎么了,拦着我作甚?” “病中憔悴……”虞幼文嘴唇颤抖地张开口,很轻地说,“怕、怕惹你厌烦。” 他眼睫湿漉漉半阖着,游离不定的视线落到袁柏身上。 袁柏会意,忙解释说:“崔大人只是稍感风寒,并无大碍,将军放心罢。” 崔文鸢明显还没缓过来,那两句话是强撑着说的,袁柏想拖延会儿时间:“将军,这……” 他指了指被挟持着的御医。 林烬看了副将一眼,后者立即收刀,御医想跑,被林烬叫住了:“过来诊脉。” 有什么好诊,快活着呢。 御医如此想着,却不敢违逆。 他拿了脉枕上前,搭着两指,闭目静了许久,才收回手说: “崔大人忧思多虑,气机郁滞,用木香顺气汤就行,不妨事的。” 虞幼文的手仍旧搁在被沿儿,被林烬握住了,他用指尖轻柔抚着,很快便察觉触感微有异样。 贴近烛光细看,腕间泛红微肿,还没看清,掌心的手往后缩了缩,有躲闪的情状。 林烬抬眸,凝视他飘忽散漫的眼神,和颈上不正常的晕红。 他对副将说:“叫我们军医来。” “累了……”虞幼文勾住他的手指,慢慢摇晃,“让他们下去。” 他仍旧是那副慵懒模样,眼角眉梢轻轻一抬,便叫人说不出拒绝的话。 林烬不愿答应,可虞幼文挠着他手心,眼里有祈求之色。 帐中没了外人,虞幼文戳他身上的铠甲:“冷冰冰的,不喜欢。” 林烬卸了甲胄,放在桌子上,坐在床头将人抱在怀里。 虞幼文还有些迷糊,沉浸在极乐的余韵里,他枕在林烬的腿上:“你好臭,去洗。” 林烬昼夜疾行赶过来,身上都是汗味,可他不想走,这人分明是想支开他。 他摸着虞幼文湿透的衣衫:“别嫌我,你也好不到哪去。” “香的,”虞幼文仰着脑袋,眸光朦胧地笑着说,“不信你闻。” 林烬在他颈间嗅了嗅:“还真是香的,”他要检查伤口,逗着虞幼文,用手指拨弄他衣带,“想看,脱不?” 虞幼文懂他,揪着这人耳朵,拽到自己嘴边。 在若即若离的轻吻中说:“亲尽兴了,才给看。” 这热气全呼在耳中,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香。 林烬喜欢他蹭,把人抬近了些:“受不了你,别撩我。” 虞幼文哼了一声,拥着锦褥滚到床里,张了口轻缓喘息。 林烬伏身过去,低低叫了声,虞幼文很无辜地说:“不敢撩你。” 他坏死了,说是不敢撩,可上挑的眼尾,缱绻的语调,无一处不带着目标明确的诱惑。 林烬看着他,不为所动。 虞幼文没糊弄过去,有些气馁,拽住盖在下身的褥子一把掀开:“都好了。” 林烬端来烛台,挽起宽松的裤腿,结痂已掉了好些,只剩下斑驳疮痍的疤痕。 他小心翼翼脱下净袜,脚趾尖甲肉粉嫩,有几个看着像新长出来的。 林烬在漠北长大,也曾受过一样的伤,他知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那场景,他想都不敢多想,用指尖轻轻触碰伤痕,力度轻得像三月里的春风。 虞幼文这会儿敏感,受不了这抚摸,抬腿踹他:“收拾一下,陪我躺会儿。” 林烬下了床,虞幼文缩回褥子里,伏在床沿,眨着一双秋水眸,眼巴巴地看林烬忙活。 那视线一刻也不离,生怕人跑了。 林烬拎了炭炉上的水吊子,掺了冷水,端着铜盆到床边。 谁料虞幼文见他这样子,又滚到床里去,任由他怎么说都不出来。 林烬担心他藏着伤,撑着床沿将人捉到怀里,像剥鸡蛋壳,三两下把衣衫除尽。 他将人摁在膝上坐着,用热帕子给他擦拭后背颈窝:“你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 虞幼文没回嘴,抱着膝缩成小团,热帕子一挨着肌肤,就激起一阵战栗:“冷。” 其实不是冷,就是想躲着。 林烬凑近了些,目光锐利地瞧着他,虞幼文长睫蹁跹,扭着身子要往被子里钻,根本不与他对视。 林烬把人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在另一只手腕上发现浅浅的牙印。 确认没其他伤,他由着人缩进床里,自己用铜盆里剩的温水擦洗。 完事后,他挤到褥子,抱着颤抖的虞幼文,缓缓捋着他的背:“怎么回事,跟我说说。” 虞幼文软得像要融化了,脸颊紧贴他泛着潮气的胸膛,轻哼着微微磨蹭:“没事。” 他并不抱林烬,折着手臂,整个人依偎进他怀里。 可能是药不够,他眼前不时闪过炫目光影,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许久没见,又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没点别的念头是不可能的。 可林烬此时抱着他,腔子里激荡着滚烫的血,他却什么也不想做,只剩下满心担忧。 第104章 虞幼文就在他轻柔的安抚中睡去。 林烬毫无睡意,摸着他腕上那道咬痕,独自沉思到天明。 第82章 这流氓既识趣又乖 虞幼文直到辰时才醒,他睁开眼时,床侧是空的,伸手去摸,尚还暖着,不是做梦。 掀开褥子下床,脚一踩就是便鞋,是林烬给他准备的。 还没走到帘子边,外头就传来谈话声:“袁大人仍说是风寒,那御医昨夜跟铃卒跑了,去了二龙山前线,陛下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将军,我们也该动身了。” 林烬侧首看向帐帘:“让柳冬留下,你带兵先出发,我随后就到。” 副将抱拳领命,往营地外走。 林烬掀帘入内,把虞幼文一把抱起,搁到床沿坐着:“肚子饿了没?” 虞幼文没说话,软绵绵伸手圈着他的脖颈。 林烬半蹲在床边,隔着极薄的绸缎亵裤,轻抚他腿上的伤:“你坐着,我让人送些吃的来。” 虞幼文不肯松手,嗓音低哑地说:“我不饿,”他把脑袋搁在他肩上,“别摸了。” 林烬极轻地笑了一声:“等了一晚上没动静,还以为你不想我。” 虞幼文没说话,揽着他的肩往后倒:“漠北可还好,你怎么到这来了?” 他踩着床沿挺腰,想去拽裤子。 林烬没让他动,握住虞幼文手腕,将腕上那枚牙印抵在他唇边:“张嘴,让我看看。” 虞幼文把牙齿合在印子上,蹙眉瞪他:“是我自己咬的。” “我又没说是别人。” 林烬伏首,轻咬他手腕的另一边,含糊地说: “你担心,我会以为是别人?” 林烬不愿虞幼文瞒着他,只能谨慎的,把试探与关怀一起,藏在缠绵的吻里。 虞幼文不在意地嗯了声。 林烬皱了眉,平白无故的,怎会有这想法,还没等林烬再问,虞幼文就炸了。 他使劲拧着林烬耳朵:“你分明就是起疑了,还不承认。” 这人反应真快,林烬心想。 他没回答,由虞幼文撒气,反手摸摸翘在腰间的脚丫子,冷冰冰的。 林烬拿了被子想将人包住,谁料被虞幼文一脚蹬开,他轻啧了声: “殿下,你又乱发脾气。” 虞幼文用脚后跟敲着他的腿,一下下地很用力:“我性子就这样,你不喜欢就别来,去乌加河畔找公主去。” 林烬捏他:“找着了。” 这么过分的话,虞幼文却憋不住笑了,他百转千回地瞪去一眼:“你来这,可是瞒着虞景纯?” 林烬用倾慕的眼神看着他:“鞑靼部派人议和,调我来这的是太傅,有内阁批文,不用担心。” 虞幼文说:“怎么突然要议和,前年死了那么多人,他们都没提议和。” “我带骑兵进了草原,”林烬给他掖好被子,“鞑靼部首领死了,在内乱呢。” 虞幼文伸指戳他:“你又犯险。” 林烬捉住他的手,贴在腰腹暖着:“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凝视虞幼文,语气坚定,“无论皇上太后同不同意,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他先前答应去漠北,只因这是虞幼文的提议,也知道虞景纯会护住人。 可虞景纯没有办到,上次虞幼文被俘,他就想赶过来,是叶安连发数道急信,才让他刹住来辽东的步伐。 虞幼文是他的命,他不放心再交给别人,他不想做舍弃家人保境息民的事。 他要什么都牢牢抓在手里。 所以鞑靼首领必须死,他这次突袭,虽然险象环生,可漠北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乱。 他也能回京都,守着他的虞幼文。 这是一场很划算的突袭。 虞幼文迎着他的目光,扯开了衣带结:“我们在一起,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林烬揉着他平坦的小肚子,馋了会儿,伸手给他系上了。 虞幼文低着脑袋,看他将自己衣襟拢得严实,有些懵,也有些委屈。 林烬见不得他有一点伤心:“身子没好,先吃饭,我明天才走。” 虞幼文把额头抵在他胸口,闭着眸说:“可我想……”他牵着林烬,“你都这样了。” 林烬也想,想的不得了。 他对虞幼文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 根本不需要虞幼文做什么,甚至连手指头也不需勾动,林烬就会热热地黏过去。 他久未舒缓,心上人又如此动情地依偎在他怀里,哪里还能不动如山。 “别哼哼,”林烬牵着他,从背后,“叫人听去了。” “用被子罩住,”虞幼文侧眸看他,“不能直接来么,做什么要我先……” 他没办法说话了,往林烬怀里缩了缩,林烬吻着他的后颈,轻笑着说:“没有东西,只有麻烦你。” 林烬打从心底觉得,虞幼文跟他是受了委屈,是以总想先把人照顾妥当。 再深深浅浅地抒发自己的欲望。 他把人捞起来,温柔地捋着手臂,从后头压下去。 虞幼文问:“用这个可以么?” 话落,他发现自己说的是废话,半张脸埋进了褥子里,羞得不敢睁眼。 时隔数月的重逢,久别酝酿出的思念。 消散在一场无尽酣畅的欢愉里。 是惊心动魄的,是情投意合的,他们湿哒哒地亲吻,热烈地纠缠在一起。 第105章 未时初,虞幼文以巡查附近岗哨为由,把林烬支了出去。 其实这事根本不需要林烬出面,他还没到辽东,就事先派人将营地防守得密不透风。 可虞幼文说了,用那么强硬的语气。 虞幼文把人送到门口,这里风有些冷,林烬侧过身把他挡住。 他轻声问:“为什么咬手腕?”虞幼文负气要走,林烬一把拉住他,“我没以为是别人。” 他也不想追根究底,可谁好好的会咬自己,若是痕迹再浅些,还能说是换药时耐不住疼。 可这伤口时间明显对不上。 虞幼文有点无计可施,焦躁地紧攥衣袖:“想你想的。” 一听就是假话,林烬勉强笑了,又忍不住拿话噎他: “照你这么说,我不往身上捅两刀,都不好意思回来见你。” 话落,不等虞幼文再开口,他便翻身上马,带着十几人去巡视岗哨。 他心里是有气的,恼他才见面没多久,就派自己出去。 虞幼文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这流氓还挺识趣。 他没顺着原路折返,而是去了袁柏那,袁柏正和几位官员煮茶议事。 虞幼文没进帐,站在帘子边等,袁柏知道他的来意,拿了只粗瓷瓶掀帘而出。 “等将军走了继续。” 虞幼文接过粗瓷瓶:“多谢。” 太阳偏西时,林烬才回营地,虞幼文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帐子前等。 林烬老远下了马,像热血少年似的奔过来:“才好些,站风口做甚么。” 他摸摸虞幼文的手,是温热的,热的也团进掌心捂着。 虞幼文牵着他进帐,小桌上备好了饭菜,他坐在桌边,懒懒撑着腮,看林烬卸甲洗漱。 林烬晾好帕子,解了衣扣走过去,打趣地说:“看够了么?” 虞幼文调戏他:“露得不够多。” 林烬被他笑得臊:“你想的挺多。” 第83章 他是君,你是臣 林烬解开的衣领下,是一片结实的铜色胸膛,上面浅浅的,印着几弯牙印。 虞幼文伸着手指头,拨动欲遮还掩的衣襟:“不是给我看么?” 他的神情语气,怎么形容呢,说一本正经,过了,说漫不经心,又不够,微低着头,眼神很无辜。 林烬看着他,想:全是我的错! 他把人捞进怀里,捏着他的下巴抬高,把他的脸蛋嘬得“吧唧吧唧”响。 虞幼文很得意,仰着脑袋给他亲,被挠到痒痒肉,笑得直往旁边跌。 林烬使劲匝着他,把他精心打理的一身行头揉得乱七八糟:“熏的什么香?” “啊?”虞幼文笑意顿住,有些愣愣的,“不知道,他们熏的。” 林烬觉得有些甜腻,没以前的冷冽香气好闻,可只要是虞幼文,什么味儿他都喜欢。 虞幼文扯下衣袖,不让他拽在鼻尖嗅,他没熏香,这是吃药染上的味儿。 他揭开保温的盖碗:“快吃饭,菜要凉了。” 林烬看桌上的烧鸡烧鱼,这在战地可不多见,只稍一想,就知道是皇帝在特意照拂。 他给虞幼文撕了个鸡腿,犹豫好久,才轻声说:“父亲就你一个孩子,若陛下是担心他后继无人……” “不是,”虞幼文打断他的话,他知道林烬要说什么,“他不是因这个才反对。” 不等林烬问,虞幼文说:“他不擅领兵,吩咐你做什么事,要多小心查探,别着了道。” 这是让他提防皇帝,林烬完全想不到皇帝有何理由杀他,他并未霸占军权不放。 虞景纯派去漠北的将领,只要是有真才实学、人品端正的,他都予以重用。 就连叶安,他也如了皇帝所愿,送到他身旁差遣。 除了和虞幼文在一起,他没有任何一点忤逆圣意,可他和虞幼文是两情相悦,并非是他强迫。 两个男子相恋,确实不为世俗所容。 可就连皇帝自己,不也在月华馆养了一堆男孩儿。 他自己持身不正,凭什么管别人。 虞幼文抬眸看他:“若他派你回漠北,或者其他……” “我哪都不去。”林烬不听他讲完,放下碗,执拗地说,“大不了辞官,我也不稀罕做这节度使。” 能激流勇退对于别人来说是好事,可放在林烬身上,就不一定了。 虞幼文很苦恼,不太高兴地低下头。 林烬从他眼中看出担忧,虞幼文避开视线,不看他:“先别辞官,若你执意要回京,我会想办法。” 他挪动目光,又轻又快的,扫了林烬一眼:“只是再等等,等我想好怎么办。” 这话像敷衍,林烬抿着唇,根本不想听他的话,可却又无可奈何。 他想拿出厉害的样子,他想斩钉截铁地说不走,像在战场上那样强势。 可对着虞幼文,这怎么可能呢。 这一晚,两人都没睡,林烬顾念他身子没好,不敢多要。 他压着人,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想与他说说话。 可虞幼文不愿意,他不知下次几时才能见,拽着林烬,变着法儿地胡闹。 临近天明时,他顶着一头乱发,枕在林烬肩上,懒懒地说:“真快……” 臀肉立即被揪住了,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我说时间。” 第106章 林烬被调戏了,把着他的腰,倏地坐起身:“我去弄些水,收拾完就要走了。” 毫无预兆地被抱起来,离得更近,虞幼文有些头晕目眩。 他仰着脑袋,从长睫下睨着林烬。 林烬笑得有些坏,眼尾那柄小弯刀隐在碎发阴影里,面容因餍足,较平日柔和了许多。 他伏首贴近,亲着虞幼文曲线流畅的颈子,到底没舍得继续,把人轻轻放在床上。 泥炉上热着水,他寻了铜盆手帕,给虞幼文擦净汗渍。 虞幼文干干净净偎在被窝里,眼神不舍地看林烬穿衣披甲:“把冬叔带上。” 林烬不乐意,却不直接驳他。 “你与冬叔说,他要能同意,我给你叫哥。” 他抱着头盔走到床边,与他接了个绵长的吻,犹觉不足,从下颌直吮到喉结。 牵牵扯扯地分开时,他眼眶红了,不愿让虞幼文看到,在他颈间缓了片刻。 他离去的背影异常干脆,没等柳冬,带着近卫去追大部队,穿过荒芜草地时,后头赶上来一匹快马。 柳冬狠狠瞪他一眼,招呼都不打,率先绝尘而去。 还真是没人能说动虞幼文。 林烬勒着缰绳,望向后方昏暗阴沉的旷野,大队人马踏出的草痕犹在,却不知何时再能踏上归途。 十月底,天气异常湿冷,袁柏进帐解下斗篷,随手搭在小椸架。 虞幼文拥着厚褥子,坐在靠近炭炉的软垫上:“我好许多了,你不必每晚来守着。” 袁柏接过他递来的茶盏:“还是要多加注意。” 他今夜有些沉默,没像以往喋喋不休地说着军务。 虞幼文给铜壶添了凉水,放在炭炉上:“可是有事?” 袁柏捧着茶盏暖手:“前线来信,陛下撤了兵,让节度使带人建塞徼亭隧,屯田戍边,还特意下令,未有敌袭,不得主动出击。” 虞幼文早有预料,可端茶的手还是抖了一下。 “鞑靼部递了降书,兀良哈部独木难支,经此一役,他们哪还会再敢挑衅。” 袁柏说:“屯田岂是一朝一夕能有成效的,这是要把将军绊在这儿。” 他觑着虞幼文的脸色,脱口而出:“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 话落,他觉得自己像个好事的大姑娘,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是……”结巴了会儿,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怕你跟陛下闹矛盾。” 虞幼文眼睛恶狠狠地睁大,像是要喷火:“等他回来,看我不……” “文鸢!”袁柏打断他的话,神色有些严肃,“他是君,你是臣——” 想起虞幼文犯瘾症时的痛苦,他又改了话音:“别太过火,真惹急了不好。” 袁柏放下茶盏,走到箱笼边拿出被褥,铺在地毯上:“我睡了,难受了你叫我。” 虞幼文把炭盆端到他旁边,熄了烛火上床就寝。 过了亥时,袁柏便听到些细微的响动,在这寂静黑夜,那声音极好分辨,是木头被攥紧发出的“咯”声。 他摸出早就备好的火折子,点了角落的一盏烛台,虞幼文此时不喜太亮。 袁柏挪动椸架,挡去大半烛光,他刚翻出绳索,就听虞幼文艰难地说:“不捆,忍得住。” 虞幼文煎熬了这么些日子,痛痒一天天灼烧着肌骨。 不知是习惯了,还是瘾症稍有减退,他已能稳住心神,挺过这难捱时刻。 袁柏叹息一声,把干净纱布叠成块,给他咬在齿间。 他挨着床沿坐下:“别自伤,再咬胳膊我还是要捆的。” 第84章 我不想和你试这个 虞幼文攥着床栏,闷闷地嗯了声,袁柏缓声说起军中庶务,转移他的注意力。 过了几日,症状更温和了些,虞幼文也能继续参议军务。 他跟袁柏一起,刚走出军帐,便听到营地门口传来马蹄声,是背着令旗的铃卒。 有官员上前接过信件展阅,随即大喊:“圣驾不日即归,令吾等加紧筹备回京事宜。” 袁柏面露惊喜,看向虞幼文,却见他蹙着眉,远远望向北方连绵不断的山峦。 入夜时,天空飘起了雪絮,轻软如杨花随风飞舞。 虞幼文在帐中整理文书,刚关上箱笼,便觉得心跳缓缓加快,他捂着胸口,慢吞吞挪到床沿坐下。 北方天气愈寒,自前夜开始,他便没让袁柏陪宿。 正独自忍耐的时候,帐帘被掀开,守卫禀道:“大人,熊千户求见。” 虞幼文捋了捋被攥皱的衣袖,示意守卫请人进来。 熊协远进了帐,走近几步,低声说:“崔大人,将军在营地外等您。” 虞幼文猛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盯着熊协远,双眼情不自禁的浮上喜色。 他取了披风,边系缎带边走:“怎么在外边,不好进来吗?” 熊协远跟在他身后:“圣上即将回营,营地中眼线太多,他吩咐末将带您出去相见。” 帐外都是整理兵备的将士,熊协远从路过的人手里拿了个火把,领着虞幼文往营门走。 营外是积了薄雪的草地,路有些滑,虞幼文身子不适,便走得慢。 两人往北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出了望楼篝火映出的一小片光,前方是浓墨似的夜色。 熊协远手中的火把忽明忽暗,看着像烧不了多久。 第107章 虞幼文回头看了眼远处的望楼,正要开口问,便听熊协远喊了一声。 不远处有回应声,夹在呼啸的北风里,听不太清。 熊协远把火把递给他:“崔大人,末将先回去,待会来接您。” 虞幼文温声道谢,擎着火把,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 “林烬。” 火把照耀的光亮边界,站起一个身着银甲,戴着凤翅盔的人,是林烬的装束。 他摘掉头盔,回首时被风吹乱了头发,凌乱发丝挡住了半张脸。 虞幼文握着火把往那走,没走几步,便踩到了泥坑的边沿,他因瘾症发作有些无力,脚踝一崴往雪地跌去。 虞幼文没跌到地上,而是落入一个略显冰冷的怀抱。 本就快要燃烧殆尽的火把,经过这一摇晃,彻底熄灭了。 “你等多久了,冷不冷?” 虞幼文踮起脚,牵着氅衣,犹如展翅的鸟,把他搂在怀里暖着。 颈窝处埋进冻得沁凉的脸,有湿润潮意,像是哭了。 虞幼文有片刻愣神:“你怎么了?” 没人回答,只听得见极力隐忍的哭音,虞幼文攀着他的肩,轻缓揉抚他的后颈。 “没事的,你先在这里待着,若是想我了,就像之前一样回去看我,嘶……” 虞幼文吃痛轻呼,他耳尖被咬了一下,随即一只手摸上紧束的腰封,急躁地碾过裙摆,隔着衣衫揉捏皮肉。 他也想林烬,仰着脑袋想去亲。 可肩上搁着只铁手,压得他踮不起脚,甚至都要跪下去,虞幼文埋怨地说: “你摁我肩膀做甚么?” 见他不懂,力道便一下子散了。 虞幼文揪着他耳朵,刚贴近他的唇,就嗅到一股熟悉香气。 是极为甜腻的药香。 他猛地推开身前人:“混蛋!” 被发现了,虞景纯也不再装,愤恨地说:“一喊你就巴巴地跑出来,浪货!” 虞幼文血都冲到脸上,气得直哆嗦,却也知道自己并非是他对手,转身便往营地跑。 虞景纯快走几步,踩住他的披风。 虞幼文被系带勒住,颈上一痛,后仰跌在雪地里。 他抬脚踹趴伏过来的人,虞景纯攥住他脚踝:“文鸢,朕对你不够好吗!” 虞幼文屈膝抵着他,伸手乱挥,一巴掌扇到了虞景纯脸上:“你骗我吃阿芙蓉,还……” “朕怎么舍得伤你。” 虞景纯擒住他的手腕,狠狠用力握住:“朕陪你一起吃。” “你松手!”虞幼文手腕疼得发麻,用空出的手薅他头发,攥住了就不肯松开。 虞景纯头皮都快被扯下来,却仍旧执拗地将他抱在怀里: “文鸢呐,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做到。” “你喜欢白玉,也喜欢相似的白银,为什么偏偏不能喜欢我,” “我知道我做的不够好,可我会努力的,努力成为你喜欢的样子。” “为了你,我甚至都可以不杀他,只将他放在边境,我能接着等,可你为什么要和他私下见面!” “我们相伴多年,你不能对我这么狠心的……” 虞景纯语调愤怒戚然,擒在虞幼文腕上的手松了力道,他绝望地伏在虞幼文肩上,渐渐泣不成声。 他是骗了虞幼文,骗他吃阿芙蓉,他自己便也跟着吃。 就像那首小曲儿唱得一样‘骂一句心先痛,打一场也是空’,他怕留不住人。 只能用这样的下作手段。 没了制约,虞幼文决然地伸手推他:“你无论怎么做,也改变不了骗我吃药的事实。” “你只是心有执念罢了,你先前也说过,若我不喜欢男子,可以和我做一辈子兄弟,你是可以放下的。” “可我不想放下!” 头发没再被扯,虞景纯因他的退让心生希望。 他缓缓摸到虞幼文的腰间:“和我试试,我并不比他差,我会对你更好……” 虞幼文在奋起反击和晓之以理间迟疑片刻,他没松开虞景纯的头发,用空出的手护住裤腰。 “我从没觉得你比他差,只是情爱是两情相悦的事,我不想和你试这个。” 虞景纯恍若未闻,一意孤行的,想拉开他护在腰间的手。 虞幼文不肯放:“做过的错事,你要重蹈覆辙吗,你再执意如此,说什么我都不会原谅你。” 虞景纯想到他血流如注的舌头,疼得心尖一颤,飞快撤回手。 他哑着嗓音说:“我等你,等你忘了他,多久都行。” 想起他与林烬同床共枕,又恶狠狠地发怒:“你再与他私下纠缠,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虞幼文蹙着眉,想反驳,却也不敢在此时说甚么,便并未作声。 虞景纯听不见回答,不耐烦地搡了他一把:“听到没有!” 第85章 我开始打人了 虞幼文无奈地嗯了声。 虞景纯听出他不愿,一把挥开仍拽着他头发的手,起身坐在一旁。 虞幼文也跟着起身,草地上的雪絮被体温融化了,冰冷冷沁入衣衫里,被呼啸北风一吹,更觉寒意砭骨入髓。 往南眺望,能看见望楼篝火的亮光,他摸着黑,往营地方向走。 背后轻轻的,有吸鼻子的声音。 甜腻香味儿乘风而来,好似一段流莺婉啼的唱曲儿,悠荡在冰封寒冷的漆夜。 第108章 虞景纯独自留在这片漆黑里。 他吃了药,意识飘飘然地迷醉,却祛不净心中酸楚。 他仰躺在雪地上,“嗯嗯”地发出哭音,像一个等人来疼的孩子。 虞幼文没管他,一心只想回营地,此处离望楼不远。 他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却仍慢吞吞地往前挪。 不能给予回应的感情,就该果断拒绝,他不想害人害己。 草原的夜很寂静,没有嘈杂马蹄声,也没有侍卫刀甲撞击的清脆声。 虞景纯却不怕,那双鹿眸湿润润地半阖着,完全沉沦进丹药带来的欢愉中,连寒冷都感觉不到。 少顷,远处挪来一丝火光,虞景纯满怀希冀地侧首去看。 来人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但从身形就能确定,不是崔文鸢。 他擎着火把,搀着皇帝往回走,听这位头发凌乱、体面尽失的九五之尊哑声问: “是他让你来的吗?” “睡吧,梦里啥都有。” 时节已到了寒冬,亲卫军保护圣驾班师回朝。 此次出征,功过得失有些不好说,漠北沿线的胜利众人有目共睹,与之相较,辽东战场就要逊色不少。 多位官员在红顶山被俘,死了不少年迈病弱之人。 纵然后来局势扭转,圣上带兵出击,却又在连胜之后毅然撤兵。 有人质疑这行径是否正确,却碍于领兵之人乃当今圣上,顾忌皇帝的尊贵,不好过多评判。 袁柏在回程路上,私下跟虞幼文说了几句。 虞幼文沏着茶:“兀良哈部没能越界侵扰百姓,防线推进数百里,此次御驾亲征,也不算无功而返。” 马车轻晃,泻入几缕寒风,袁柏坐在窗前,用背部抵着窗叶。 他觑着虞幼文:“我也没说圣上无功,只是遗憾未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虞幼文捏着木夹暖杯:“怎么斩草除根,难道叫陛下把兀良哈部的老弱妇孺都杀了。” 袁柏接过茶,很生气:“你怎么说话一呛一呛的,我懒得跟你说话。” 虞幼文不高兴地抿着唇,他分明就是陈述事实,是袁柏在乱发脾气。 说是不理他,袁柏转个头又忘了。 “你最近总往陛下那跑作甚?” 虞幼文捧着热乎的杯子暖手:“你是为这事生气?” “你管我为甚么生气!” 虞幼文默默地看着他。 袁柏神色有些不自然,嘟哝着说:“兀良哈部使臣的话传了出去,有人私下传了些闲话。” “什么闲话?” “就是……”袁柏谨慎地压低声音,“就是妃嫔嘛,本来这事是个误会,他们也不知情,只以为鞑子愚蠢,都没追究,” “你可倒好,天天往陛下身边凑,眼尖的人可不就翻出来了。” 袁柏很头疼,这是他一念之差搞出的误会,谁曾想伤没少受,倒把崔文鸢名声坏了。 虽然人家本来就是个断袖。 可崔文鸢为官清正,名声倒还好说,那些人闲话几句也就过去了。 更重要的是,他担心此事会传到林烬耳中,到时候捅出什么大乱子,他百死莫辞。 虞幼文头疼地按着额角,正此时,马车停止前进,窗扇被敲响: “崔大人,陛下有请。” 袁柏打开车窗,外面站着个脸熟的小宦官,是先前贴身照顾崔文鸢的那个。 掌印允安手下的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儿,反正挺得宠。 他拽住虞幼文的袖子,怕人说出更难听的话,有些不想让他去。 虞幼文取了车板上挂的氅衣:“他与我先前一样。” 袁柏闻言傻坐着,两眼直愣愣的:“你是说……”见虞幼文点头,他拍着大腿叹气,“这叫什么事嘛!” 虞景纯在战场上学了很多,杀敌的,保命的,还有脏话。 虞幼文踩着木凳,手刚搭上龙辇镶嵌宝珠的木门,就听到里头愤愤骂了句娘。 他弯腰进去,虞景纯顿时噤了声。 他从狐裘的雪白绒毛边儿,恨恨地看着虞幼文:“怎么才来!” 虞幼文感觉到他浑身紧绷,焦躁不安地四处乱看,他这样子很可怜。 但虞幼文没有让步的意思:“自作自受,活该。” 虞景纯受伤地看着他,沉默了许久,推开木窗:“允安。” 允安立即应声,虞景纯吩咐道:“派人回京,取阿芙蓉……” 虞幼文快步上前,“唰”地一下关拢木窗。 虞景纯其实很难受,却似弦月般弯着眼,舌头抵着牙尖,笑得很得意。 虞幼文坐在榻沿,指尖把床单拧皱,声音轻得犹如叹息: “我做甚么要管你。” 听到这样无奈的埋怨,虞景纯没说话,他肩背慢慢弓起来,手指尖不住颤抖。 虞幼文从软榻下翻出一拃宽的棉布,一圈圈绕在虞景纯腕上,绑结实了。 又掀了狐裘,去捆他的腿。 谁料这王八蛋没穿裤子。 虞幼文不客气,绷紧手,狠狠在他小腿上拍了一巴掌。 虞景纯惨叫一声,委屈巴巴地说:“有伤,刚敷好药,我又不是故意的。” 说着话,他把狐裘往上扯了扯,露出大腿侧边缓缓洇出血渍的纱布。 虞幼文蕴着怒气的脸顿住,没说话,给他捆着腿。 第109章 虞景纯侧躺在明黄锦缎中,喘息着问:“文鸢呐,你当时,也是这么、难受吗?” 虞幼文用深衔恨意的眼神看他片刻,没回答这个蠢问题。 他在马车里四处翻,从角落里找到一个扁长的漆盒,拨了搭扣打开,果然是把烧槽琵琶。 虞景纯走哪都忘不了这些东西,军中不好玩儿,空闲时候摸摸,心里也觉得欢喜。 他缩在软榻上,惊讶地看他抱着琵琶,纤细指尖从弦上抚过,“噌”地一响。 这是要给他唱曲儿? 一瞬间,那些难耐的痛痒,好似从身体里消失了,他期待地听着。 “佐国心,拿云手,命里无时莫刚求,随时过遣休生受……” 虞景纯咬着牙:“闭嘴!” 第86章 我要辞官 虞幼文没搭理他,懒懒拨着琴弦,用一种“有本事你打我啊”的眼神看他。 这太欠揍了,虞景纯气得哆嗦,却爬不起来,只能听着他继续唱。 “意马收,心猿锁,跳出红尘恶风波,槐阴午梦谁惊破……” 这是在报复,报复他唱那些劝分的小曲儿。 虞景纯仿佛要把自己埋起来似的,钻到了狐裘里,把耳朵捂住了。 虞幼文看他身子抽搐个不停,没唱了,反正他也不喜欢这个,弹了些虞景纯爱听的悠缓曲调。 虞景纯又冒出头来,眼里盈着水光,断断续续喘息道: “你、你牵着我……” 虞幼文飞着眼角瞥他,轻柔曲调变得幽愤起来,铿锵之声像拒绝,像刀子,丝丝入耳。 虞景纯咬着下唇,闭起了眼睛,弦音一下子停了。 虞幼文放下琵琶,叠了块纱布递到他嘴边:“咬这个。” 虞景纯撇开头,虞幼文拍了拍他的脸:“我忘了,不是故意的。” 虞景纯气息急促地痉挛着,很艰难地问:“文鸢,那晚、营地外,你、你叫谁、去找的我?” “不知道,”虞幼文毫不迟疑地否认,“我没叫人去找你。” 虞景纯抿紧了唇,鹿眸恹恹半阖着,过了片刻,突然仰起头,失控地往软榻上撞,闷响声很大。 虞幼文有点不知所措,待终于捏开虞景纯下颌,他唇边已蜿蜒渗出几缕血迹。 他把纱布塞进去,又去握他的手:“皇叔,牵着呢……” 虞幼文的手立时便被握住了,虞景纯力气很大,捏得他铁石夹住似的疼。 虞景纯用力抓住他的掌心,那个握法,不像情人,也不像亲人。 像极了孤单无助的孩子,我抓着你,便不怕前路寂寞。 等到京中,已是腊月。 虞幼文回了府邸,准备泡会儿温泉解解乏,才除净衣衫下池子,门便被叩响。 “大人,陛下来了。” 虞幼文气得用脚蹬水,他让侍从带虞景纯去会客厅。 披着宽袍,准备回卧室换衣服,结果推开门,虞景纯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他手里攥着束干花,是从床头瓷瓶里薅出来的,眼神颇为玩味地看。 虞幼文很生气:“放回去。” 他用手指拢紧衣襟,没行礼,寻了件氅衣把自己裹住。 虞景纯把花扔在床侧小案上,靠近虞幼文:“里头没穿?” 虞幼文不屑理他,挥开他拨自己头发的手。 虞景纯没强求,走到小椸架边,拿了干帕子罩在他脑袋上。 “快擦擦头发,待会着凉了。” 虞幼文扯下帕子,丢到一旁,他回头时,看到虞景纯左脸有些肿,视线停了一瞬,没多问。 虞景纯注意到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下撇:“父皇打的。” 想是为了远征辽东的事,虞幼文没接这话:“朝中那么多事,怎么还有空出宫。” 见他不在意,虞景纯有些不满地皱了眉:“也不是特意来寻你的,我出宫找阿桃。” “她不在宫里么?” 虞景纯走到软榻边坐下:“没在,她之前说去胭脂巷住几天,那死丫头性子野了,我回京也不来接。” 虞幼文把氅衣拢得严实,在炭盆边烤火:“崔府何时改叫胭脂巷了。” 虞景纯很无奈:“别阴阳怪气,说句话就走,不打扰你休息。” 虞幼文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虞景纯顿了片刻,似是在斟酌措辞。 “那夜在营地外,你可知是……” “不是我,我不知道。”虞幼文很烦躁,出声打断他的话。 他不想问的,可虞景纯受了委屈似的低着头,便有些好奇:“你纠结这个做甚么?” 虞景纯摇了摇头:“没事。” 他恶狠狠地咬着牙,有屈辱的意思,虞幼文张了张口,到底忍住没多问:“话说完了。” 虞景纯不理这逐客的话,撑着膝头,用一种慢条斯理地语气说: “我选了些人,给你做护卫。” 虞幼文立刻抬眸,不可置信地看他:“护卫?”他怒气压抑不住,声调高了些,“还是监视?” 虞景纯坐姿挺拔,那张经过战场磨砺的脸,少了些稚气,此时背着光拢在阴影里,瞧着极为强势。 “嗯,”他淡淡应了,“监视。” 虞幼文愤怒地瞪着眼:“我受够了,”他忍到了极限,“我要辞官!”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走到桌边研墨。 虞景纯看着他,那眼神怎么形容呢,像看一个孩子任性撒泼,有爱怜的意思。 第110章 他离了软榻,往外走:“没有朕的同意,你休想离开京中一步。” 虞幼文握着笔,手指被笔杆硌得生疼:“你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 虞景纯在门边侧首,露出一种“你试试就知道了”的神情。 他唇边微微带着笑意,有些敷衍地哄:“不过就府里多几个人,又不要你养。” 虞幼文没说话,神色很抗拒,虞景纯皱眉说:“你这么生气,是怕人搅了你和他私下相会。” 虞幼文打不过,不想激怒他,兀自写着辞官疏。 在虞景纯看来,这几乎是默认了。 他逆着光,缓缓走到书案边,脸色冷得厉害: “别以为你送走柳冬,朕就没办法治你,你最好记清上次说的话!” 离近了看,握笔的手在微微地颤,像生气,又像害怕。 虞景纯不自觉笑起来。 他犹如猎手,轻手轻脚的,绕过了书案,虞幼文极快地从另一边走开。 虞景纯没追,拿起他写的奏疏,走到炭盆边,扔了进去。 虞幼文蹙着眉,他真的好厌烦。 该忍的,可却喊出了声。 “我再也不管你了!” 这威胁那么无力,放在平时,虞景纯可能当小孩闹脾气,嗤笑一声便过去了。 可他今日却一反常态,回头恶狠狠瞪着虞幼文。 说不清缘由,可能是颊边疼痛,可能是心中怨怼,一股酸涩之情直冲而上,激得他跨步上前。 虞幼文后退了两步,看他像鞑子撞开围栏似的,单手撑着桌案,野野的翻过来。 他转身就跑,不过一瞬,湿透的头发被抓住,又很快松开。 刺疼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下,可他整个人都在往后坠。 虞景纯接住了人,携着他腋下,一把将人提到书案上。 虞幼文伸腿踢他,他穿着木屐,踢得极重,可虞景纯只闷哼一声,动作丝毫不受影响。 他被按着胸膛,倒在书案上,虞景纯一面缓气,一面撩他氅衣。 虞幼文又踢了几脚,木屐都甩掉了一只,可还是未能脱身。 他死死并拢着腿,扒着桌案的手慌乱中摸到一个硬物。 决然狠辣的一面露出来。 他想也不想,抓起就挥了出去,正砸在虞景纯额角,“咚”地一声闷响。 世界一下子安静了。 第87章 互相憎恨,互为依靠 浓稠墨汁和着血,一起从虞景纯脸上滴落。 他疼得直抽凉气,身子摇晃了一下,扒虞幼文膝盖的手没收,顺势撑在那借力。 虞幼文惊魂未定,抱着砚台不放,伸手使劲推开他,虞景纯后背撞上书架,晃荡着滑坐在地。 两人都没说话,相视无言看了许久,眼里都有恨意。 打破沉默的是屋外侍从:“大人,允公公来了……” “滚!”虞景纯怒气有了出口。 虞幼文下了书案,眼神警惕地盯住他,伸腿去够掉落的木屐。 虞景纯看他脚趾尖不知撞到哪,在往外渗着血,眼中露出一种搞砸事情的懊恼。 他撑着书架,想站起身,可还没等完全站起,那血糊糊的脚就迅速踹过来。 虞景纯狼狈地扑倒,正要发怒,外面允安说话了: “陛下,太上皇有旨意。” 柳秋站在坤宁宫檐下,看虞幼文下了轿辇,哽咽地说: “怎么才来,娘娘等你好久。” 她有些着急,拽着人往殿中走,没注意到虞幼文一瘸一拐,连后头皇帝额角的伤也没发现。 虞景纯蹙着眉,看虞幼文脚步踉跄,伸手扶着他手臂。 虞幼文神色怔然,控制不住的,手一直在抖,挣了两下没挣开,就没管了。 崔梓歆病得不清醒,连喘息都费劲,却在虞幼文进殿的那一刻,轻缓地睁开了眼睛。 老皇帝见她张了口,微微伏身细听,只听到一句细不可闻地“走开”。 他默默的,往床尾挪了挪。 虞幼文跪在床侧,握住锦褥上那只消瘦的手,听见自己嗓音僵硬沙哑地喊:“皇祖母……” 崔梓歆瞳光微晃,她还在找,视线在虞景纯脸上定了片刻。 虞景纯有些诧异,也跟着在虞幼文身边蹲下,与他一起握住崔梓歆的手。 崔梓歆语调轻柔:“景纯,你答……答应过。” 虞景纯看着帐中形容枯瘦的母亲,那颗心还没激动几下,便突然凝住了。 “嗯,儿臣会待幼文好。” 他靠近了些,隐含期许地问:“母后还有其他要嘱咐的吗?” 崔梓歆没发现他的异样,只剩那点难以割舍在心口萦绕。 她虚声说:“曜儿、待你好,你要、要照顾幼文。” 虞景纯只觉心肺拧巴成一团。 他脑袋磕破了都没发现,虽知此时不该计较这个,可心底仍生出难言的苦涩。 虞幼文发着颤,掌心苍老的手冰水似的凉。 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双唇紧抿,说不出一个字。 此时太阳西沉,橘黄微暖的余晖从窗棂透射而入,掠过织金纱帘,摊下一小片朦胧光影。 崔梓歆鬓边的霜白发丝,被这暖阳映成金色,眼瞳不复先前散漫无光,聚起一丝亮色。 她歪在软枕中,伸手摸摸虞幼文的脸,慈爱地说:“乖孙别哭……” 第111章 崔梓歆只轻微触了触他脸颊,便缓缓垂下,覆在儿孙交叠的两只手上,紧紧握住。 这力道很重,继而缓缓松开。 虞幼文低下头,看着那只松了握力的手,泣不成声地哭了。 “歆歆……”老皇帝小声喊。 没人应他,他早该习惯的。 太后驾崩后,太上皇几日未眠,亲自安排一应事务,入殓停灵、佛僧诵经无不仔细。 他知崔梓歆素来疼爱虞幼文,也不管规矩礼仪,命他跟虞景纯一起,在灵前上香添油,守灵举哀。 这日夜间,大殿中灯火通明,照如白昼,文武官员着素服,白汪汪跪了满地。 老皇帝游目四望,自觉再无哪处不妥。 他看了会僧道拜大悲忏,又慢吞吞挪去棺椁旁,轻抚上面的描金暗纹。 “这是我给自己备的,你怎么就抢去了……” 他长长叹一口气,低声呢喃:“也罢,你总是这么不讲理。” 灯影轻摇,火光映着金漆,闪过一道极窄光晕,像故人含怒的眼神。 他仿佛回到少年时光,便衣出宫,策马从御街而过,茶楼窗边立着一个眉眼凌厉的姑娘。 这太奇怪了,他又没惹她。 作甚么这样看着自己。 他后来才知,茶楼上有两个女子,那含怒眼神,是因鲜衣怒马的他,勾动了其中一人芳心。 可他眼中没有旁人,只盯着崔梓歆,这不能怨他。 牡丹开着,谁还瞧得见野花呢。 他在棺椁旁默立许久,久到虞景纯担心,上前去扶。 模糊间,虞景纯听到他嘟哝着说:“皱巴巴的老太婆,有什么好惦记,真是疯了。” 老皇帝在一旁圈椅中坐下,握着虞景纯的手,沉默良久,才说: “把那些小像拿来,给她烧去。” 虞景纯轻声应了,起身要走时,又听他说:“额头怎么了?” “儿臣不小心摔了,并无大碍。” 老皇帝垂目看着他,用一种追忆的眼神:“你与我年轻时真像。” 他精力不济,没多感慨,语气关怀地说:“破相了不好看,让医师配些好药,去吧。” 虞景纯躬身应了,退出大殿,等宫人拿来昭德太后的小像。 他跪在虞幼文身边,一张张放在火盆中,亲自烧成灰烬。 待要复命,就见父皇闭目睡着了。 他吩咐人拿来毛毯,想给他盖上,轻轻靠近时,才发现他已没了呼吸。 马市桥有很多小酒馆,叶安沽了两壶烧刀子,跟辛捷坐在桥下聊天儿。 叶安醉意上头,说话可难听了。 “婊子无情,戏子……” “我呸!”辛捷很生气地打断,“你他娘的再多说,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 叶安抖着腿,敷衍地道歉:“男的没胸没屁股,摸着有啥意思。” 辛捷轻哼一声:“你又没摸过,知道个屁!” 叶安咬着腮帮子,像忍住了一个见不得人的小秘密。 他灌了口酒,很烦躁地说:“这得怪将军,都把人带坏了。” 叶安没说是谁,辛捷只以为是说他:“将军才没把我带坏,他对郡主一往情深,又不喜欢男的。” 有些人藏小秘密,就像顽皮孩子抓糖果,总会从指缝里漏出来,抓住这个,就顾不上那个。 叶安很有趣地挑挑眉,扒着他耳朵说悄悄话。 辛捷听完,登时睁大双眼:“郡主是……”他捂了嘴,“我滴个乖乖!” 叶安半吐为快,心里舒坦了。 闲话几句,他皱着眉说:“郡主和那位——”叶安指着天,撇了撇嘴,“好像勾搭上了,这事儿要不要知会将军一声。” 辛捷瞪着他,觉得他在放屁。 “你少胡说八道,他与郡主关系从小就好,你别误会。” 第88章 打人还砰砰响呢 叶安皱了眉:“回京这一路,他俩每日都腻歪在一起,我找机会探过,马车里那动静简直听不得,撞得砰砰响。” 辛捷在京生活,受崔文鸢照顾颇多,他不信崔文鸢会背弃将军。 “打人还砰砰响呢,郡主不是这样的人,你没亲眼见到,别瞎嚼舌头。” 叶安说:“那我问你,他们俩是谁打谁,郡主敢打他,还是他舍得打郡主。” 辛捷无话可说,叶安继续道:“你我跟随将军多年,知道郡主对他有多重要。” 辛捷当然清楚,前年林烬受了重伤,差点没挺过来。 是叶安在他床前说郡主被人欺负啦,郡主被别人抢跑啦…… 话才刚开口,林烬就诈尸还魂,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奇迹般活了过来。 伤好得能下床,林烬扔下一切跑出营,若不是辛捷带人去追,怕早就死在半道上。 雪絮飘落,辛捷饮尽最后一口酒,看了眼天色: “你要报就报,注意用词儿,别瞎说让将军担心。” 话落,他起身要走,叶安一把拽住他:“着啥急呀,承运库还没放衙,再陪我唠会儿。” 叶安回京后过得艰难,离开战场就没了用武之地。 他不得皇帝信任,原来的兄弟不便多接触,皇帝那一派的人又融不进去。 今儿是好不容易寻着机会,甩脱皇帝派来的尾巴,才来寻辛捷。 辛捷怕去晚了小心肝挨冻。 第112章 “在这说你也不嫌冷,我把荣儿送回家,晚点去庆元醋坊找你。”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还是我来写信罢,你醉的跟头猪一样。” 这话怎么说呢,有些炫耀的意思。 叶安啐了他一口:“现在才学会认字,你也好意思显摆。” 说起这个,叶安想起另一件事:“庆元的人怎么换了?” 辛捷撑着桥墩说:“去年就换了,他是刘掌柜亲儿子,做事很可靠。” 时值年末,全城飘白,大雪漫天飞落。 国丧期间,锦衣卫忙得晕头转向,不止要加强京中防卫,身上还有皇帝特命寻人的诏令。 石锋好多日不曾睡过整觉,全靠酽茶吊着精神。 这日午后,他撑不住困顿,挤出两刻钟时间,拍掉身上雪絮,躺在值房木床上和衣而眠。 才睡去,值房木门便被拍得震天响:“指挥使,司衣大人找到了!” 石锋迅速爬起身出屋,映入眼帘的,是板车上一具草席裹着的尸体。 一段泛着青紫伤痕的白胳膊,从破草席边滑落,鞭痕烧伤都有,惨不忍睹。 他惊得差点厥过去,不可置信地上前,揭开盖在头部的席子。 待看清容貌,石锋的心瞬间坠落谷底。 他不敢瞒,可是太上皇出殡那日,皇帝淋雪送殡,回宫便高烧不退。 若是贸然去禀,致使皇帝病情加重。 那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但是这事皇帝先前催得急,若是瞒了,怕也落不下什么好果子吃。 思来想去,他还是入了宫。 御书房外站着一溜儿太医,正在小声参酌药方。 石锋找到司礼监秉笔张弛,把事情说完,张弛的佛爷脸也白了。 皇帝向来多情,万花丛中过,腿上不知坐了多少位佳人,可留在身边的,就不多了。 张弛明白此事严重,颤巍巍进了内殿,寻到脚踏上闭目假寐的虞幼文。 他拍了拍虞幼文的肩:“公子。” 虞幼文睁开眼,见张弛指了指床上的虞景纯,他轻轻往外抽手,腕上立刻像被铁钳夹住,动弹不得。 他微微侧首,张弛会意地附耳过去:“阿桃姑娘死了。” 虞幼文怔了一下:“怎么回事?” 张弛摇了头,轻声说:“已叫指挥使去查了,此事要不要……”他朝床帐内看了一眼。 虞幼文眼露哀色,脊背弯成一团,蜷缩在薄被子里: “先等等,等他病好了再说。” 张弛很担心他,瞧了眼被攥得指印遍布的手腕:“大人,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老奴找人来……” “不必了,”虞幼文看向时辰钟,“去看看药煎好没?” 张弛颔首应是,退出内殿。 虞幼文把明黄纱帐拢在银勾上,探身看了看虞景纯。 虞景纯额上伤口已结痂,脸颊通红,眼睑都烧成了粉色,嘴角似梦呓般翕动,却听不见声音。 这样还好照顾,闹得厉害的时候,哭个不停,谁劝都不管用。 虞幼文恨他,恨他的脆弱,恨他的无助,恨他留有余地的步步紧逼。 可再多恨,此时也只能暂且放下。 他在这世上,只剩这一个亲人。 少顷,宫人端着汤药进来,虞幼文坐在床沿,捏开虞景纯下颌,让人方便喂药。 几人正照顾的时候,内殿的门开了,高皇后款步而入,一身黛色宫装,广袖高靴,鬓发梳得齐整。 虞幼文放下人,跪在踏脚上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高皇后端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看了他片刻:“陛下怎样了,今日可有发癔症?” 虞幼文跪着身:“回娘娘,未曾。” 许是不满他回答简便,高皇后冷了脸,她并不靠前,拿帕挡在鼻尖:“御医怎么说?” 虞幼文道:“夜间或会转醒。” 高皇后挑高了秀眉,仿佛才看到他跪着:“崔大人免礼,”她招了老嬷嬷上前,“你连日辛苦,回府歇息罢。” 虞幼文只稍一想,就知道她的打算,沉默须臾,到底还是退到床侧。 老嬷嬷上前,掰扯皇帝的手指。 虞景纯很抗拒,抓着不放,低声“嗯嗯”地哭。 他病中糊涂,小声喊父皇母后,又喊皇长兄,接着喊文鸢阿桃。 虞幼文双眼泛起了淡淡的红,他喊了那么多人。 可除了自己,都死了。 虞景纯的手被掰开,整个人微微痉挛着,手背青筋都暴凸了出来。 等高皇后坐到脚踏上,握住他的手,才安静了些。 高皇后侧眸看向崔文鸢:“张公公那,就麻烦崔大人了。” 这是叫他去封口,外面守着的可不止张弛,她这么快收服允安,让虞幼文有些意外。 见他点头应下,高皇后又说:“本宫备了谢礼,崔大人请回。” 虞幼文谢恩退出内殿,他找到张弛,叮嘱他不要多言,本想说几句关于照顾虞景纯的。 可又觉多此一举,还是罢了。 虞景纯需要新的寄托,这个他给不了。 他望向北方,视线被重重雪幕遮挡,入目只有千里素白。 此时北地,应也是银装素裹,不知那里钱粮可丰,被褥可厚,炭火可足? 第89章 我要血债血偿 副将在一旁满腹牢骚的絮叨,林烬向南远眺,微凝的目光都投向雪光朦胧的苍穹。 第113章 他没穿甲胄,里面是深青单衣,外面披着薄棉斗篷。 离近了,能闻到一丝血腥气。 副将抹了把脸:“士兵很多都在抱怨,棉靴穿几次鞋底就开了口,皮甲稍一使劲就啪的一声断掉。” “粗粮是霉的,还掺了沙,伙夫做饭前得筛好半天,连应急的芋头都是烂的。” 林烬心里一片冰凉,他立在飞雪里,没有说话。 副将既委屈又愤懑,涩声说:“我去问安丙,他说有文书为证,京中发的都是好的,” “递运所重重检验没有问题,到我们手里就烂了,说我是故意找事,操他祖宗的故意找事!” “这可是打仗,是会出人命的!”副将眼含热泪,“我派人打探过,台州那批降兵都比我们吃的好,陛下为何只针对——” 林烬侧首看他,副将立刻噤声,他知道将军是为他好,怕他口不择言招来祸事。 可又实在憋不住,静了一会儿,愤愤不平地说:“他不能这样对我们的!” “雪地难行,你去接应冬叔。” 副将抱拳领命,往前走了几步,又调转回来。 “将军,冬叔上次说,崔大人也没剩多少银子,他只能解一时之急。” 他也不想专挑坏事报,可辽东要建塞徼亭隧,又要开垦屯田,时不时还要面对兀良哈部的侵扰。 正是隆冬大雪,没有粮食和御寒衣物,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我会想办法。”林烬往军帐中走,挪步时身形微晃了一下。 副将赶忙上前扶住:“将军!”他朝近卫喊,“快去叫军医。” “没事,”林烬扶着木架站稳,轻轻扬了扬手,“你先下去吧。” 山峦上覆盖的白雪,会在开春的暖阳下消逝于无形,像一场大梦,也像林烬的赫赫军功。 换了君主,不讨人喜欢,这些便一无是处。 他忠心耿耿,为了朝廷南征北战,几次险些送命,却连将士温饱都不能解决。 这些年朝中发下的赏赐,他都掏空变卖充作军饷,可这仅是杯水车薪,如今,更是连虞幼文的都添了进去。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漠北将领发来的军报搁在桌案,上面写着钱粮已至,并无报忧之言。 那些人是皇帝亲信,他明白其中意思,这是要他交出军权。 只要换了将领,打散重编,就能让士兵有裹腹的粮食,御寒的衣物,夜夜不用枕风入眠。 天黑时近卫掀帘入帐,送来京中的信,林烬翻看信封贴笺,大多是京营呈报。 没有虞幼文的,他便先看辛捷写的私信,可惜只有寥寥几字:崔大人已安然回京。 字迹虽说不上好看,但进步很大。 辛捷不可能就认识这几个字,怎么不多写一点,林烬想回信骂他,又觉浪费笔墨。 这晚他没有睡,坐在小案前,面前是辽东地图。 除了辞官和劫掠,他想不出解决军需的办法,北边兀良哈部比他还穷,能动的只有东边。 辞官应该更好,他不是恋栈权位之人,此时也无人能伤害虞幼文。 再说皇帝只是针对他,并无其他大错。 或许,卸甲归田才是正解。 副将深夜押粮回营时,主帅帐里还亮着烛火,他担心林烬的伤,便去催他休息。 可是掀了帘子,就看见林烬摸着铠甲,久久没有回神。 虞幼文回了崔府,那日虞景纯留下的侍卫还在,他不予理会,径直去了卧房。 柳秋正站在书桌边,手里握着江南银库的金令,垂眸细细端详。 “陛下可好些了?” 虞幼文解了系带,把披风挂在椸架上:“死不了。” 柳秋诧异他的语气,却实在无力多问,她放下金令,拧了抹布继续擦拭书桌。 虞幼文脱了湿透的靴子,坐在炭盆边烤火,耐心等着她说话。 柳秋把书桌反复擦了好几遍,终于下定决心。 “殿下,我想去皇陵给娘娘司香。” 虞幼文闭了闭眼,轻声应了。 柳秋又有些犹豫不决:“可娘娘……”她声音哽咽,“娘娘让我照顾你。” 虞幼文趿着木屐,走到箱笼边翻找干净衣物:“我很好,柳姨放心就是。” 他把衣物搭在手臂上,阖上箱笼:“你年纪也大了,皇陵凄冷,记得带几个得用的人。” 话落,他去温泉洗漱,浴后天色尚早,回房时柳秋已经离去,书案上搁着一个扁长木匣。 虞幼文撕开封条,匣中有封信,和一卷明黄圣旨。 是皇祖母留给他的,虞幼文看完信,在深浓暮色里渐渐泣不成声。 这世上,再无人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哄,说一句孙儿别怕。 过了许久,他收好信件和圣旨,换上素白宽袍,着人备了一副棺椁,赶往锦衣卫值房。 石锋听人通禀,忙亲自出门迎:“在城外乱葬岗找到的,找仵作验过——” 他话音微顿须臾,接着说:“生前受了烙铁鞭刑,十指都……” “人在哪儿,”虞幼文尽力稳着声气,可还是轻微颤抖,“带我去看看。” 石锋在前引路,转过回廊,一间偏僻的房间,推开门,孤零零燃着一支白烛。 烛台旁,是一臂宽的木板,上面白布盖得方正,模糊显出人影来。 石锋揭开布,确实是阿桃,应是让人收拾过,她穿着嫩绿色衣衫,头发湿润的垂下。 第114章 虞幼文拂开阿桃颊边的乌发,看着那张遍布青紫伤痕的脸,眼里霎时就泛起水雾。 他不知道阿桃得罪了谁,这么善良温柔的小姑娘,从不与人发生争执。 怎么会突然落到这样的下场? 那些人怎么狠得下心。 虞幼文托起阿桃的手,她的指甲都被拔干净,手指扭曲变形。 他不敢想象,阿桃当时是有多疼,多害怕。 石锋见他伤心,默默站在一旁,他想不出安慰的话,满脑子都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崔大人,陛下龙体抱恙,我该如何向他交待。” “这不用你管,你务必查清凶手。” 虞幼文神色冷冽,一字一字地说: “我要血债血偿!” 他盖好白布,轻轻把阿桃抱起,往屋外走去。 “阿桃,我带你回家……” 第90章 他改成了报平安 已是深夜,御书房内殿岑寂,飞鹤铜烛台火光摇曳,在明黄纱帐间映出雅致暗影。 虞景纯一直想抓住什么。 这种来自意识深处的欲望,让他指尖力道格外强劲。 高皇后是个娇养深闺的姑娘,受不住腕上的疼,想掰开,又舍不得这机会。 她想忍受的,可皇帝梦呓间,喊的都是别人名字。 这就有些委屈了。 因她负气推拒,虞景纯提前醒了。 还没等高皇后说出酝酿已久的话,腕上铁手就毫不留恋地松开:“文鸢呢?” 高皇后皱了眉,纤指微动,去追逐他的手:“臣妾不知。” 虞景纯把手缩回被子里,不许她抓。 “你回坤宁宫,叫允安来。” “陛下,臣妾亲自做了药膳,您……” “允安!” 虞景纯喊完,大咳了一阵,牵动虚弱脾胃,哇的一声,趴在床沿呕出腹中汤药。 高皇后没避开,秽物淋了一身,也不敢怒,忙上去捶背安抚。 她对嬷嬷说:“快去叫御医。” 虞景纯喘了半晌,嘴里苦涩得厉害,拂开她的手:“端茶来。” 早有宫娥托着茶碗绸巾,准备给皇帝清理,可高皇后在那戳着,还挺碍事。 高皇后不懂这些,她没做过伺候人的事,还是老嬷嬷见皇帝阴沉着脸,赶忙上前把她请到一边。 等这场乱平息,虞景纯换了干净亵衣,脆弱地靠在软枕上。 他很生气,气崔文鸢不管他,以往生病时,他都会陪着自己。 高皇后坐到床沿,眸光温柔地凝视皇帝,那只被掐出印子的手垂放在被褥上,极为醒目。 虞景纯看了片刻,脸色依旧不好,语气却变得温和了些。 “皇后辛苦了,朕想安静会儿,你先回罢。” 高皇后不满这敷衍,可纵然准备了千百言词,觑着他沉郁的脸,也不敢再说,只能默默退下。 允安没料到皇后这么快就走了。 他只答应不主动说,可没答应欺瞒圣上,正心内惴惴不安,就听皇帝虚声吩咐: “堆积的折子拿来,再去催石锋,若三日内还没找到阿桃,叫他提头来见。” 允安庆幸他没提及崔文鸢,正打算领命退出时,又听皇帝恨声说: “把崔文鸢押进宫!” 允安听这愤恨语气,很作难,不知该不该主动告知皇帝,是崔文鸢在侍疾。 若将人押来,张弛定不会再守口如瓶,可他自己先说了,皇后那边又不好交代。 他弯着腰思索片刻,轻声说:“陛下,庆元的人来报,辛捷给辽东去了信。” 说着,他掏出信件,呈到榻前:“那边没得到吩咐,只按照以往惯例,改成了报平安。” 虞景纯接过展阅,看了两行,皱着眉扔到一旁。 他默默想着,若是林烬看到这封信,会作何决断。 怕是会领兵造反罢。 他不是个安分的,也确实有这能耐,但文鸢不会让他这么做。 崔文鸢心里除了情爱,有更重要的东西,他最厌恶战争,一心祈盼天下太平。 为了这个,他甚至隐瞒委屈,与心爱之人远隔重山。 崔文鸢想维持表面平静,等他主动成全,这怎么可能呢。 他放不下,改不了。 只要一想到他与林烬亲密恩爱的场景,他就恨不得剁了林烬。 现在没赐死,已经是他仁慈了。 虞景纯很烦,烦文鸢逼迫他,不肯跟他,就不能乖一点吗,像原先那样乖。 这都怪林烬,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就不能死在漠北! 他想直接用崔文鸢的名义,叫林烬递辞呈,等收拢军权,他行事也不用畏首畏尾。 可虞景纯深知,这样的信件,文鸢绝不可能会写。 在这样两头为难的时候,他想起父皇的话,捏着崔文鸢,等于捏着林烬的命。 他努力了这么久,不能因一时之气惹他不开心。 虞景纯掀被下了榻,捡起辛捷的信,收到抽屉内。 里面有很多言词缠绵的信,还有一束干花,和一枚边角磨得光滑圆润的小银笄。 他看着这些破烂玩意,很不屑地哼了一声。 “请他入宫。” 允安见皇帝语调温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忙颔首领命。 路上积雪如席,允安踏着夜色到了崔府,彼时虞幼文正守在棺边。 第115章 这冬夜太冷,他想陪着阿桃。 听完允安的话,虞幼文挪动冰冷僵硬的手,疲惫地按住太阳穴。 “劳烦公公跟陛下说,我身子不适,不便入宫。” 允安说:“咱家不敢欺君,崔大人还是走一趟罢。” 虞幼文没起身,抬眸看他:“公公既来了,便去上炷香。” 允安吊起眼角,没有挪步的意思:“咱家身负圣命,怕是不合规矩。” 虞幼文皱了下眉,但马上平复:“若陛下亲至,也不用你代劳。” 允安惊讶他这话的意思,思索片刻,对跟着的小宦官挥了挥手。 待屋内没有外人,他从案桌上捻了线香,凑到烛火上点燃,鞠躬后栽进香炉里。 案桌里侧的棺木并未封上,他走过时顺眼瞄了一下,脸色瞬间变了。 “这、这是阿桃,”允安立时就懂了他的用意,一副惊慌的表情,“崔大人,您……” 虞幼文望着袅袅飘走的烟气,他声音很稳,像一壶冰。 “公公既不敢欺君,便去回禀。” 皇帝大病才醒,这事谁撞上去都讨不着好,允安才不去。 “这是石指挥使的差事,咱家不好僭越。” 虞幼文轻描淡写地说:“指挥使被我拦下了,”他语声不带任何温度,“难不成你要欺君。” 允安是先皇留下的人,他只忠于皇帝,欺君是万万不敢的。 他知道崔文鸢为何针对自己,左不过是想扶张弛上位,要不就记恨阿芙蓉的事。 他还帮皇后,抢了侍疾的功劳。 可他也不想想,一个男子,就算皇帝再怎么宠,无儿女傍身,那也是镜花水月,注定长久不了。 允安说:“崔大人,陛下原先给的命令,可是要押您入宫,若不是咱家劝着,这会儿场面可不好看。” 他朝棺木抬了抬下巴:“念在咱家这份功劳,阿桃姑娘的事,还是您亲自去和陛下说一声。” 这不敬亡者的动作,让虞幼文沉了脸:“也罢,本官也想去问问陛下,他为何要押我入宫。”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允安倏地抬眸,瞪向崔文鸢,这人居然不领情,真是好不识趣。 他扭头走了,虞幼文捋平袖摆,重新供了一炷香。 第91章 将军好讲理 正是年关,雪岭堆银,一队骑兵迅疾而过,震得松枝上的积雪扑簌簌直掉。 林烬拂掉肩头雪絮,看向地上的几箱珠宝,不满地说:“就这么点儿?” 副将浑身是汗,脑袋顶冒着热气:“大部分给了冬叔,让他拿去买粮了。” 阳光从灰蒙蒙的云层中穿过,射在珠宝上,映出一抹白润润的光。 林烬走上前,垂眸去看,是枚鸽子蛋大的珍珠。 他生了点私心。 想送回去给虞幼文玩儿。 捡起摩挲片刻,想了想,还是扔了回去:“速频江那边也有贼匪,你安排人再跑一趟。” 副将挠着脑袋,语气疑惑:“将军,那边不是女真人的地盘吗?” 林烬还在瞧那枚珠子:“我说是贼,就是贼,如今不是,以后也会是。” 将军好不讲理,副将心想。 他面色肃然,颔首准备退下。 没成想一扭头,就见松树后头猫着一个人,树干没掩住胖胖的身子,曵撒厚重的裙摆从边沿露出来。 上次吓过一回这监军太监,老实了许久,没想到又跑出来作妖。 “将军!”他朝林烬打了个眼色。 林烬瞥了眼曵撒绚丽华贵的裙摆,默默估算能卖多少银子。 他朝松树抬了抬手,继续看金银珠宝,想找出既便宜、又别致的礼物。 副将得到允许,嘿嘿一笑。 他迅速拔了佩刀,凶悍地掷向安丙脑袋顶的松枝。 “砰砰”几声金属脆响,又角度巧妙地坠下,正好插在安丙面前的雪堆里。 安丙被这刀吓着了,污言秽语随口就来,撑着树干破口大骂。 副将也骂,他一身武艺不能使,全用在嘴皮子上,气息雄厚,骂得安丙震耳欲聋。 他专挑人痛处,句句不离几把。 路边休整的将士哈哈大笑,安丙骂不过,受不了这窝囊气。 他知道这群军痞最重视什么,拔出雪堆里威风凛凛的长刀,丢到地上,用脚乱踩着泄愤。 副将气得脸色霎时铁青,他暴怒大吼,震落树枝间的积雪。 雪絮兜头淋在安丙的烟墩帽上,胖胖的身子一抖,不敢再动。 看戏的将士没了嬉笑,一脸愤慨地瞪着安丙。 副将攥紧双拳,肩臂肌肉高高隆起,蓄势待发的模样,像只拴着锁链的猛兽。 林烬从箱子里撤回目光,就见安丙拎着裙摆,脚丫子悬在长刀上方,靴子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下手注意分寸,别弄死了。” 林烬话音未落,副将就疾冲出去,安丙拔腿就跑。 周围都是凶神恶煞的士兵,他一个胖乎乎的小太监,能跑到哪去呢。 安丙被揍得鼻青脸肿,圆圆的白脸肿得像馒头,告状信件八百里加急,当夜就发往京中。 他家老祖宗看完信,端着药膳,进了御书房。 绕过雕琢精细的山水曲屏,便是雍容华贵的御案,上面的文房雅器每一样都价值千金。 皇帝坐在案后批折子,白绸单衣外披着的毛毯有些旧,绣着四宝相花纹。 第116章 这是他从崔文鸢那抢来的。 允安觑着皇帝的脸,虽仍旧有些苍白,但气色好了不少。 “陛下,皇后娘娘送了羹汤。” 虞景纯握着朱笔没抬头:“放下罢,”他略顿片刻,“上次皇后要的那对玉瓶,你给她送去。” 允安颔首应了,把白瓷盅搁到皇帝手边:“陛下,安丙有消息。” 虞景纯看向研墨的张弛:“你去趟太医院,叫院判再给文鸢仔细瞧瞧。” 张弛行礼退下,允安敛去眼中得意,低声说: “安丙来信,说节度使派人剿贼,搜刮了许多金银珠宝。” 虞景纯几乎立刻皱了眉:“朕说过不准擅自出兵,他这是要造反吗!” 他当然知道林烬为何剿贼,无非是手里没银子,将士没衣食过冬。 明明只要他主动请辞,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体会过边境苦寒,也心疼保家卫国的将士。 但只要那些人还在林烬手底下听命,他就不能放心。 若不是碍于崔文鸢,他大可直接将林烬撤职。 可也正是因为崔文鸢,他才会如此背信弃义,对付一个战功显赫的将军。 这些他不敢让人知晓,连自己偶尔想起,都会产生自厌情绪。 隔了半晌,虞景纯终于缓缓道:“也罢,就算把辽东搜刮干净,他也撑不了多久。” 允安继续说:“他还叫人把安丙打了一顿,安丙可是身负皇命的监军,节度使如此行事,简直是藐视皇权。” “因何事被打?”虞景纯淡声问。 允安听他话音,就知儿子白告状了。 他不敢隐瞒,轻声说:“探听时被发现,跟副将发生争执,他就踩了佩剑泄愤。” 虞景纯有些生气:“那是该打。” 允安沉默片刻,跪下重重磕了个头,无论如何,他都得豁下老脸,替儿子讨个公道。 不然传出去,哪还会有人跟他。 他是先皇留下的老人,虞景纯念着疼惜他的父皇,有些心软:“你挑几个得力的人,送去给安丙使唤。” 允安叩首谢恩,正要起身退出去,就听皇帝问:“还没找到阿桃吗?” 完蛋了,允安心想。 怎么就刚好问到他这! 虞景纯见他面色不对,不耐烦地扔了朱笔:“说话。” 允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声响比方才还大:“陛下恕罪,阿桃、阿桃姑娘遭歹人杀害……死了。” 他语速极快地说:“此事张弛也知晓,崔大人怕您伤心太过,嘱咐奴才等您身子好了再说。” 他知道皇帝软肋,只要拉出崔文鸢来,什么事都好说。 可万万没想到,那盅放凉了的羹汤,还是兜头砸了过来。 虞景纯站在书案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 阿桃,阿桃…… 明明说好等他凯旋,怎么就死了。 什么叫遭歹人杀害,谁敢对宫中女官动手。 心上灵犀一点,他突然明白阿桃为何要去战场,又为何要去胭脂巷。 蠢东西,她怎就这么蠢。 允安不敢擦脸上汤汁,悄悄看了一眼皇帝,见他脸色铁青,像餍住了,不禁吓一跳。 “万岁,万岁节哀啊!” 虞景纯一伤一怒,脑中浑浑噩噩,恍惚觉得胸口胀痛,有什么东西在喉中蠢蠢欲动。 他瞪向不住吵闹的允安,忍不住怒火,正要说话呵斥。 没成想刚张嘴,便喷出一口血。 第92章 他本该像从前那样护着他 张弛带着亲卫军,来抬阿桃的棺木。 虞幼文扶着门扉,探身往外看。 廊檐下站着许多人,有御前近侍,有宫中女官,看身上挂的腰牌,品阶都不低。 张弛走到他身边:“大人别等了,陛下不会来的。” 虞幼文看起来是平静的,嗓音却细微在颤:“他怎就如此绝情,最后一面都不肯来见。” 这话是大不敬,檐下亲军女官微抬首,似有若无地瞥来目光。 张弛拿出狠厉样子,凶恶地瞥过去:“看什么看,封棺!” 阿桃没有亲人,先前为了避祸,她把那些小姐妹都送去杭州安顿。 谁曾想临到她,却是一个人走。 虞幼文不愿她孤苦伶仃的上路,吩咐人找来将军府的绿莺新蝉。 他换了身素白衣裳,想送送阿桃。 结果才到阜城街,就被石锋拦下,石锋穿着飞鱼服,唇上那两撇短髭不知几日没打理,乱糟糟地翘着。 “崔大人,陛下诏你入宫。” 张弛扫了眼他身后的锦衣卫,明显是来者不善:“陛下可说为了何事?” 石锋一脸疲惫地说:“害阿桃姑娘的凶手我已查清,陛下看了折子,便龙颜大怒,说要见崔大人。” 这话有歧义,张弛立刻皱了眉。 石锋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走近几步说:“是坤宁宫所为。” “陛下命我带您进宫,”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还望崔大人不要让我为难。” 石锋看着崔文鸢,那张漂亮的脸有一瞬慌乱,可又极快地敛了。 他不懂崔文鸢为何露出这种神色,只是看着他,看他来来回回地走,把脚下那片洁白的雪踩成污泥。 最后整个人被那片污泥围住。 石锋耐心等着,他并不想对崔文鸢用强制手段。 第117章 虞幼文觉得皇后又蠢又坏。 早知是她害阿桃,那日在勤政殿,就不该帮着骗虞景纯。 如今虞景纯得知凶手是她,怕会更加伤心失落,他对张弛抬了抬手,吩咐他送阿桃出城。 御书房前的台阶干干净净,没有一片积雪,这是一个风雨吹不到的地方。 虞景纯扶着内殿门框看他,那眼眶是青肿的,像是几夜没合眼。 大病一场,他瘦了好些。 虞幼文用看皇帝的眼神看他,恭敬又有些麻木,没有一丝多余情绪。 虞景纯挥手叫宫娥內宦都出去,然后转身进了内殿,虞幼文站在门前,能听到里面有吸鼻子的声响。 旁边烧着暖炉,他挪到炉边,伸着双手取暖。 他默默提醒自己,冷漠地对待他,别表现出关心,或是怜悯。 少顷,里面徐徐的,飘来一缕甜甜香味儿。 虞幼文抿紧双唇,疾步往内殿走。 虞景纯拥被而坐,一双通红的眼瞪着他,很可笑的,他竟然生出一点得意。 虞幼文也瞧见了,这人真烦。 他以为虞景纯至少会问问阿桃,会说说如何惩治皇后。 可他没想到,头一句听见的会是。 “以往生病,你都会陪着朕。” “阿桃死了,你还纠结这个。” 虞幼文语气平淡,目光掠过皱皱巴巴的床单,刺绣精致的方枕头,床侧放东西的架板。 他的视线最后定住,定在裹住虞景纯的锦被上。 虞景纯知道他在找什么,这搜寻的目光,让他感到一丝丝安慰。 戒断那么难受,虞幼文不信他还敢吃,肯定是骗他进来。 他懊恼自己上了当。 虞景纯确实不太敢,那种万蚁噬心的感受太过强烈,可当人难受到极致,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仰着脖颈,顶着痂痕犹在的脸,轻轻呼着气。 那股甜腻香味儿又出现了。 虞幼文愤恨地跨步过去,连人带被子搡倒,鞋子都没脱,骑在他身上,用尽全力把人制住。 他一只手扣住他后颈,一边把食指插进虞景纯的口中,压着舌头给他催吐。 “你又吃这东西,想死是不是。” 虞景纯哪里想到他会这么粗鲁,狼狈地趴在床沿。 他病后乏力,扒不开虞幼文的手。 便用牙齿咬他,还没怎么用力呢,后脑勺就被拍了一巴掌。 温热柔软的指尖阻隔了呼吸,敏感的黏膜被不断刺激,虞景纯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虞幼文及时抽手,指节犹湿,嫌弃地在他衣服上擦拭。 虞景纯不讲究地用袖子抹嘴,扭头瞪着他,眸底带着辛辣的挑衅: “你说再不管我,你还来作甚!” 那神情让人厌烦,虞幼文毫不迟疑,伸手猛然将他推下床:“你当我想管你。” 虞景纯一把撑住脚踏,差点跌进刚吐的秽物里。 他一边爬起身,一边愤怒地呵斥:“反了天了,你敢对朕动手。” 这人显然忘了,他额头还留有好大一块痂痕。 但是虞景纯没精力想这个,方才崔文鸢的作为,让他生出某种龌龊的联想。 应是体内残留药物作祟,他控制不住思绪,不知所措地兴奋了。 又觉得羞耻,急于用发怒掩饰。 他现在不该想这些,若有点良心,就该去为阿桃报仇。 可他连案情奏报都不敢看完。 虞幼文并不理他,他有些心力交瘁,擦净手便准备走,可却被虞景纯挪步挡住。 他抬起下颌,静静地看着虞景纯。 忽然极快扑过去,把虞景纯推到地上,挥着拳头就往他身上砸。 多日积压的怒火,让他失了理智,只想着发泄一番。 皇祖母骤然离世,虞景纯连日卧病,阿桃被害惨死,还有远隔千里的林烬。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让他处于崩溃的边缘。 皇叔本该像从前那样护着他。 可却完全相反,成了加害的元凶。 他气坏了,手上没个分寸,虞景纯抱着脑袋躲:“文鸢呐,别打我了……” 没人理他,依旧是拳拳到肉。 虞景纯伸手去捉他的腕,刚挪开手臂,脸颊就挨了一拳。 嘴里泛起铁锈味,他也生气了。 揪着虞幼文衣襟翻在地上,握拳抬起,还没挥下,正卡在犹豫的瞬间,崔文鸢率先下手,挥拳打他的左眼。 虞景纯惨叫一声,仰倒在地,捂着眼睛骂了声娘。 虞幼文见他还敢骂人,更加愤怒了,像猎食的豹子一样凶悍,扑过去就揍。 两人扭打成一团,声响越来越大。 允安听着不对劲,推开内殿的门偷看,见原来是这场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他颠着小碎步慌忙上前,拉开疯子一般暴揍皇帝的崔文鸢。 虞景纯脱困了,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等站稳,结果崔文鸢又挣扎着踹来两脚。 他膝窝一软,啪嗒跪在地上,还是当着个奴才的面。 站起来躲远了些,气得直喘粗气。 “简直反了天,把他关起来!” 第93章 他觉得自己窝囊透了 虞幼文在允安手里挣动,愤愤地喊:“虞景纯,你薄情寡义,罔顾人伦,就是个混蛋。” 这话叫人听见,得炸了锅。 第118章 允安脑子嗡嗡的,捂着他的嘴,把人往外拖。 “崔大人,您行行好,先走罢。” 虞幼文挣脱手,一把推开允安,片刻也不耽搁,疾步朝门口走去。 虞景纯看着他的背影,用指腹擦拭嘴角的血。 他眼窝青了,肋骨也疼得厉害,连腰都直不起,踉跄着坐到床沿。 张弛料理完丧事,傍晚时匆匆赶回宫,就得知崔文鸢被关到了诏狱。 他进了御书房,皇帝眯着眼横在躺椅里,嘴角红了好大一块,允安正捏着水煮蛋给他滚敷。 虞景纯清楚他的来意,不等人跪下,一把夺过水煮蛋,使劲砸向张弛。 “记清楚你是谁的奴才。” 张弛不敢躲,颤着声说:“陛下,自太后驾崩,崔大人就没怎么休息过,先是在宫中侍疾,又要操持阿桃姑娘的丧事,” “他身子本来就不好,哪里撑得住诏狱的刑罚,您开开恩,饶过他这一回。” 文鸢侍疾、诏狱、刑法?虞景纯怔住,不知该先琢磨哪一句。 他抓住允安袖子,气急败坏了:“怎么就关去诏狱了!” 帝王下命拿人,向来是关进诏狱。 可允安不能辩解:“万岁别担心,没动刑罚,老奴叫人照顾着呢。” 张弛抹着眼泪说:“诏狱的人惯会捧高踩低,哪里会给他好果子吃,” “就算没动刑,诏狱阴冷潮湿,蛇虫鼠蚁遍布,公子哪里受得住啊。” 他没注意称呼,情急之下,还将崔文鸢当成自家公子。 虞景纯在他刻意渲染下,仿佛看见老鼠咬崔文鸢的手指头。 他推着允安急声催促:“快去把人提出来,”想了须臾,又说,“关到偏殿暖阁去,饿他几……一天。” 允安正要退下,又被虞景纯抓住: “还是张弛去妥当些,你给朕好好交代清楚,到底是谁侍疾。” 张弛闻言忙起身退下,全然没注意到允安欲要杀人的目光。 诏狱里,虞幼文坐在墙角,他打得很痛快,痛快过后就有些怕。 当初鞑子的栅栏也很恐怖,却有袁柏和一众同僚作伴,这里就他一个人。 虽然石锋命人收拾过,没有乱七八糟的虫子,可呼吸间,全是血肉腐烂的臭味。 他后悔了,后悔没把他脸给挠花。 叫他再也没脸见人。 虞幼文蜷缩成一团,在暗影里发抖,很害怕,越怕,越觉得虞景纯可恶。 他背上被打了几拳,这会儿很疼。 身上疼,就很想林烬,想着想着,也觉得他很可恶。 为什么都不给他写信。 他脸上的表情是愤怒而悲伤的,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牢外灯烛摇曳,轻风拖拽来一小片光影,映亮一双湿漉漉的秋水眸。 他擦干净脸,扒着铁栏往外看。 少顷,就见张弛疾步走来,虞幼文顿时松了口气。 等人开了锁,张弛扶着他往外走,听说要关到御书房偏殿。 虞幼文皱了眉,心里很不情愿。 可他也没那么硬气,敢在诏狱待。 他觉得自己窝囊透了。 张弛见他神色恍惚,担心的不得了,把人安安稳稳地扶到轿子里,又吩咐人去请太医。 太医仔细诊完脉,便立刻赶去皇帝那里复命。 虞景纯左眼青肿,此时没脸见人,只能隔着屏风细问。 听完诊断结果,他露出自责的神色:“吓着了,可有大碍?” 太医颔首说:“回陛下,开些安神汤就好,崔大人不妨事的。” 听到安神俩字,虞景纯眉梢微动。 片刻后,他又懊恼地低下头,到底忍住了卑劣想法。 都吓出了病,再欺负真成了畜生。 林烬出营时被拦住了。 安丙叉着腰,随着他上前的动作往后退,又怂又刚地说:“你不能出去!” 他家老祖宗下的死命令,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林烬离开视线。 确保他安分待在辽东。 林烬这会儿不想跟安丙扯,他昨夜做了梦,梦见虞幼文很害怕,一张脸水淋淋的满是泪。 他收紧臂缚系绳,不看这小胖墩。 “你忠于皇上,他顶多给你赏些金银,若是惹到我,现在就把你剁了。” 副将一听这话,立马递上佩刀。 林烬接过,挑着刀鞘,拍了拍安丙的小胖脸:“让开。” 这太监长得肥嘟嘟,脸颊肉一拍一颤,副将都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在鸟不拉屎的边境,把自己养得这么圆润。 脸上的刀鞘冷冰冰的,安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一咬牙,什么面子也不要了,跪在地上抱住林烬的腿: “将军,您行行好,我真不能让你走啊,老祖宗要是知道了,得扒了我的皮。” 林烬是吃软不吃硬的,放在往日,说不定就妥协了。 可现在不行,他要见虞幼文。 就算天塌,也得等他见到人再塌。 都是为上面做事,他不难为安丙。 冷声说:“你折子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没人会拦你,让开。” 安丙没松手,虚声警告道:“这折子递上去,可就是谋逆的罪,您确定要走?”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而且林烬最厌恶被人威胁,抬脚把他踢开了。 第119章 安丙在雪地里滚了几圈,林烬踢得不疼,但他整个人沮丧得爬不起来。 他仰着脑袋,看着林烬骑马远去,气愤地捶雪堆。 副将见他方才滚得有趣,也想上去踢一脚,腿刚伸呢,就被安丙发现了。 “你算个逑,也敢踢老子!” “你逑都没有,也配称老子!” 这话太戳安丙痛点。 没看住林烬,他已经恼火极了,还要被副将这样嘲讽。 他忍不了这口气,唰地一下坐起身,拍着胖腿,瞪着眼大骂: “我操你祖宗,你个小瘪三,你多两坨肉你了不起,等林烬死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老子迟早给你也割了!” 他从小在宫里长大,又兼上次骂输,潜心反省了好几夜。 粗词鄙语张口就来,副将骂的话他都不听的,只顾自己骂得痛快。 副将几次三番插不进嘴,气得耸动肩颈,过分壮硕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远处战友见他吃瘪,不住嘁声,副将瞪着骂得欢快的小胖子。 跨步上前,拎着他衣领就是揍。 安丙才养好伤,想着林烬走了,没人再护着他这条小命,他要被打死了。 戚戚的,哇一声大哭起来。 这样就没意思了。 副将听着哭声就烦,挠挠头走了。 第94章 你要是舍不下他 “陛下,不好了,皇后娘娘要撞柱,您快去看看娘娘罢。” 坤宁宫的小宦官在御书房外焦声喊,虞景纯本就看折子看得心烦,闻言大怒: “谁准她现在死,押着继续跪!” 允安站在檐下,听着里头这语气,就知没希望了,朝小宦官挥了挥手,继续揉脑袋上被砸出的包。 这是皇帝呵斥他与后宫勾结,合伙欺君才被打的。 幸好没打脸,不然这面子丢尽了。 可说到底,这做太监的,谁不与后宫勾结。 那张弛不仅扒着妃嫔献殷勤,还与崔文鸢来往甚密,也没见皇帝多生气。 怎么到他这儿,就发如此大的火。 允安正烦呢,偏殿方向跑来一个小宦官,伸着脖子凑在他耳边说:“老祖宗,张弛偷带东西进了偏殿。” 张弛这是阳奉阴违,允安想了老半天,生生忍住直接告密的心思。 他凑到皇帝身边,旁敲侧击撺掇几句,虞景纯就坐不住了,拿了折扇挡脸,悄摸摸进了偏殿。 薄纱垂帷那边,虞幼文只穿着亵裤,趴在床单上,俊俏的脸埋了半边。 张弛跪坐在床沿,倒点儿药油在手心。 “实在是太莽撞了,您哪是陛下对手,真打赢了,吹亏的还不是您。” 他搓热双手,摁在他后背,每使一下力,虞幼文就闷在软枕里哼一声。 张弛的手挥惯了刀,劲儿实在是太大了。 “轻点,骨头都快给我摁碎了。” 张弛也知道,他是故意的,让崔文鸢记住疼。 想是这样想的,到底减了些力道。 虞景纯隔着垂帷,朦胧地看,那张脸铁青着,知道是怎么回事,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虞幼文拨开头发,往张弛那边挪:“肩膀疼,也给我揉揉。” 眼前这情景何其熟悉,让他想到了阿桃,他扭头朝里,用手背偷偷擦眼泪。 “皇后那边怎样?” 张弛听他嗓音哽涩,小声吸鼻子,手上更轻了些:“陛下罚她跪着,对阿桃姑娘的牌位认错忏悔。” 沉默了片刻,张弛轻声说:“到底是一国之母。” 死的不过是个女官,哪能让皇后抵命。 虞幼文咬牙说:“这样心狠手辣,不配当皇后,我就要她死。” 张弛清楚他的性子,看着文弱,说要做甚么事,那是怎么也劝不住的。 他往手上倒了些药油:“皇后说阿桃水性杨花,与外男牵扯不清,手上好像还捏着人证。” 这是欺负阿桃不会说话了。 虞幼文很愤怒:“什么外男?” 张弛想了想:“京营的熊协远,陛下好像信了,反正皇后说这话的时候,陛下没吱声。” “他是无言以对,”虞幼文侧过身,眉眼冷厉,“他不敢让人知道他派自己的女人去……” “崔文鸢!”虞景纯忍不住了。 他一把掀开垂帷,张弛惊的回头,见皇帝进来,慌忙匍匐在地认罪。 方才虞幼文的话虽只说了一半,但聪明人都能猜出是什么意思。 虞景纯觉得愤怒,也有可能是嫉妒,他说不清,抬脚迅疾刚猛地踹向张弛。 虞幼文扒着床架,也伸腿去踹他。 在人前,虞景纯哪能受这气。 刚准备还手,可侧眸一瞥,见他光着膀子,被两个老太监看光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恨恨地大喊:“都滚出去!” 张弛逃过一劫,躬着腰往殿外退,一旁的允安冲他挑衅的笑。 这人好欠揍。 张弛杀人的心都有了。 可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弄不死允安,允安也弄不死他,顶多只能给他添添堵。 从李延富过后,这宫里不可能再有一枝独秀的太监。 允安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 偏殿内,虞景纯目光如钩,深深看着崔文鸢。 眼媚双波流,腰柔一搦纤。 再往上,是白腻平坦的胸膛,一滴药油顺着肩颈滑落,留下一道浅浅湿滑痕迹。 第120章 虞幼文转过身,去拿床里叠放整齐的被褥。 虞景纯目光贪婪,喉结忍耐地滚了滚,看他背部的细滑肌肤,被药油浸润白亮。 在烛光侧映下,有种阴柔魅惑感。 这靡丽艳景,很快就遮住了,他轻轻啧了一声:“叫得还挺好听。” 虞幼文茫然了一瞬,待反应过来气得双眼睁大:“滚出去!” 虞景纯皱着眉,他听到过好多次喊他滚,每一句都像割在心上的钝刀子。 这么多年感情,他不懂崔文鸢为什么这么狠心,他已经很努力了。 甚至都不曾对他动武。 如果他脾气再坏一点,找人摁着,拿绳捆着,甚至用药,法子多的是。 可崔文鸢对他,就剩那点可怜的亲情,虽是他不想要的,但他不想连这也没有。 倘若无论怎么努力都没用,好像也就剩这些下三滥的办法。 虞幼文见他不走,站在床边,踮着脚去够床架上的木杆。 虞景纯看他握着木杆,一脸防范地盯着自己,想了想,又想了想,终于说:“你要是舍不下他……” 这话像要放手,虞幼文很意外。 虞景纯艰难地说:“我不介意你跟他在一起,但也必须陪着我。” 先上床,再把林烬挤下去。 他把小算盘拨的啪嗒响。 虞幼文的思绪停转了一瞬,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还问了一句:“怎么陪?” 虞景纯投给他一个恹恹的眼神:“怎么陪林烬,就怎么陪我。” 他这表情,像做出了什么天大牺牲,落在虞幼文眼里,却是跟那张青肿的脸一样可笑。 有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气到极致,反而会笑出声。 虞景纯看他笑,正要发脾气,就听他说:“好啊,你过来。” 虞景纯有些犹豫,崔文鸢眼神冰冷,不像是同意的样子。 虞幼文很温柔地说:“过来呀,”他胳膊一抬,身上被褥就掉下去。 那片旖旎春色又露了出来。 虞幼文拨了一下长发,让它披散在身前,衬着唇角隐约笑意,有些勾人的意思。 虞景纯明白了,这是又想打他。 让他一回,还真当自己多有能耐。 他缓步上前,眼神十分下流的扫视他,在崔文鸢挥着木棍打他时,轻轻松松地握住。 怎么形容虞景纯的神情呢。 有挑衅,有炫耀,有对弱者的轻蔑,还有对爱人的怜惜。 可出乎他意料,崔文鸢并未挣扎。 他笑意犹存,干脆地松了木杆,似乎那根挥去的棍子,只是活跃气氛的游戏。 第95章 他剖白自己的心 虞景纯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丝毫的表情变化,看他轻轻抬起漂亮的眉梢,用一双湿润润的眼凝视自己。 虞景纯被捕获了,试探地伸手,一点点靠近,轻轻触碰他的脸。 他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诚的,缓缓把人抱住。 虞幼文身量没他高,要仰着头,才能把下巴搭在他的肩。 腰上环来的手,让虞景纯吃惊,他顺着崔文鸢的拉拽,拥着人倒在床上。 “其实……”虞景纯的声音在抖,“我是遇到你,才成的断袖,”他剖白自己的心,“文鸢呐,我是真喜欢你。” 虞幼文没说话,静静地听,仰头时下颌曲线好看极了。 虞景纯用指尖轻抚他的肩颈,紧绷的腰背缓缓下沉,这是个放松的姿势。 “我那时觉得对不起幼文,很长时间都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夜又会惊醒,醒来发现自己在哭。” 他说着,使劲眨着眼,让微有湿意的眼瞳重新变干。 崔文鸢不会喜欢脆弱的人。 虞幼文眼神很专注,专注到有些僵硬,像是没在听他说,又像是听得极为仔细。 那双眼瞳侧映烛光,清澈明亮,虞景纯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一个乞求怜悯的人。 在崔文鸢面前,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他用手臂撑在他身侧,拉远了些距离。 他细细端详着,想看清他的全貌,冷漠淡然的,不为所动的。 虞幼文浅浅一笑:“怎么了?” 烛影斜照,幽影怜人,这是一个慵懒迷人的笑。 虞景纯伏首咬他的嘴:“你好漂亮。” 一只手挡住他吻去的动作,带着些流连忘返的意思,抚摸他眉眼间青紫伤痕。 “这是又不愿意?” 虞幼文摇了头:“不是。” 他刻意停顿片刻,像犹豫,然后用光裸的脚踩着床铺,撑起腰拽裤绳。 虞景纯眼睛都直了,双膝跪在他身侧,低头去看。 看着看着,他的手被握住了,被带到腰间,听崔文鸢说:“帮我解开。” 虞幼文话落,环着他的脖颈,轻轻喘着息:“我想过跟你……” 虞景纯捏着裤绳的手本就不稳,听到这话,指尖一抖,不小心拽成死结。 他不敢置信的看崔文鸢。 虞幼文动了动膝盖,一边示意他继续,一边说:“之前,你在我心里,比林烬还重要。” 虞景纯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抿紧了唇。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听见第一句时,才会那么吃惊。 虞幼文叹了口气:“算了,不说这些,反正你也不喜欢听。” 第121章 没谁会喜欢听这个,就因为大几岁,就被人如兄如父般对待。 还是心上人,这并不值得高兴。 虞景纯解开缠绕的死结,伸手轻轻托起他的腰,正想拽下裤子,眼前一晃,脖颈突然被东西勒住。 力道迅猛,是真下了狠心。 殿外就有侍卫,他想出声呼救,想推掉手边玉枕,可思绪一荡,又放弃。 两指宽的东西,应该是发带,他撩着头发时拿的吗。 原来不是想打他,是想杀他。 可他拨弄长发时,真的很好看。 脖子勒得越来越紧,他一张脸涨得通红,连挣扎的力气都渐渐失去,虽然他从未挣扎过。 窒息感一点点笼罩,虞景纯视线变得模糊,隐隐能听到崔文鸢的哽咽。 他皱着眉,很努力地想看清,却只能看到一团泪眼淋漓的白影。 像脊兽间显露的朦胧月亮。 蠢东西,再哭侍卫就进来了。 就在意识飘散,快要魂归天外时,他伸出手,轻轻在那团湿漉漉的白影上抹了一把。 那根发带瞬间松了,虞景纯深深呼吸,狼狈地跌在一旁。 他脑袋晕成浆糊,因大口喘息,被空气呛到,抖肺搜肠地咳起来。 虞幼文蜷缩在床头:“滚……”他用脚踢虞景纯,踢他的脑袋,踢他的脸,一脚接一脚:“你给我滚。” 虞景纯嗓子疼,却忍不住闷声笑。 他的文鸢呐,总是这么心软。 虞景纯把脸埋在被褥里,挨着踢,并不想走。 他像一个孩子,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不知道如何才能得到。 只会蛮横无理的耍赖撒泼。 他在还没学会放手的年纪,就失去了教导他的人。 从此只能在爱而不得中挣扎。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着,靠在床的两端,天明时,允安隔帘叫走皇帝。 回到正殿,虞景纯得知了林烬离开辽东的消息。 他满可以布下天罗地网,将人逮捕,但却恰恰相反,给他发了一张半月后回京的诏令。 林烬接到诏令时,正在换内官服,准备混进宫找虞幼文。 他知道这是皇帝给他的两个选择,要么光明正大的现身,要么自投罗网的入狱。 诏令写的回京日期在半月后,他等不了那么久,可是虞幼文在宫里。 他哪敢轻举妄动。 他可以肯定,虞幼文是不愿的,若自己入狱,只会让他受制于人。 辛捷跪在屋中,见他丢了魂似的,有些害怕:“将军,庆元那边……” 林烬听了汇报,现在还有些回不过神,皇帝怎么能看上虞幼文呢。 晃动的马车,入宫几日未归。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辛捷傻跪着,身形在林烬高大的阴影里,心知做了错事,什么也不敢说。 他没挨骂,却比被骂了还难受。 此时夜深人静,林烬撑着双膝,抬起的眼眸漆黑:“你叫叶安把庆元的事密奏陛下。” 皇帝不是已经知道吗,辛捷不解,却不敢问。 准备颔首退下,又听林烬说:“我让太傅写一张调你去辽东的条子,你带扶荣离京。” “将军,属下跟您一起。” 林烬脱了内官服,沉思片刻说:“你有家了,和扶荣商量一下。” 辛捷颔首退出房间,摸黑去找叶安,传达完命令,才往白帽儿胡同走,西边第三户,很不起眼的小院。 院中桑树有碗口那么粗,正在春夜的微风中摇摆着嫩芽。 辛捷提着灯笼,刚走近,那院门就开了,巴掌宽的门缝里,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林扶荣穿着单衣,拉着辛捷往屋里走:“留了烧肉卷饼,还热乎着呢。” 一片枯黄桑叶落在林扶荣肩头,辛捷抬手给他拂掉:“爹睡了?” “喝了药,早睡了。” 辛捷吹熄灯笼里的烛火,把灯笼挂在木钩上:“下回可不许等了,衣服也不披,冻病了咋办。” 第96章 我给你做糖饼 林扶荣乖乖嗯了声,推开西屋房门,从棉褥子里掏出小竹篮:“快过来。” 辛捷拿了外衣给他披上,坐到林扶荣旁边,就着他的手咬了口卷饼,咸的齁人。 林扶荣笑着问:“是不是熟了?” “嗯,”辛捷咽下去,忍住没端水杯,“很有长进,都可以开铺子了。” 林扶荣喜欢他夸,那双灿若晨星的眼眸笑眯了。 “爹爹也说好吃,等桑树结了果,我给你做糖饼。” 辛捷想不出那个味儿,他吃完饼,特讨人厌地嘬他的脸蛋,蹭的油乎乎。 已是夜深,林扶荣怕吵醒他爹,捂着嘴与他嬉笑。 玩闹了一会儿,辛捷端着铜盆,去厨房打来热水,给他擦干净脸。 摸了把趿着鞋的脚脖子,冷冰冰的,挽高裤腿,放到热水里,揉着捋着,仔仔细细地给他洗。 他爱不释手的样子叫人脸红。 林扶荣脚趾缝敏感,跟躲猫猫似的,避着他的手,在铜盆里窜来窜去。 辛捷摸着他泡暖和了,脱掉自己的鞋袜,踩在他乱动的脚上。 两人面对面坐着,明明离那么近,辛捷非要伸手,把人捞在膝上,黏糊糊地抱住。 林扶荣用额头贴着他额头,正亲昵的时候,冷不丁听辛捷说:“跟我去辽东罢。” 第122章 林扶荣坐直了,看他神色郑重:“怎么好好的要去那儿?” 辛捷拨动他的脚,团在中间轻轻蹭着:“将军叫我去。” 林扶荣想使小性子,想问他,将军重要还是他重要,可转念一想。 林烬不会无缘无故的叫他走。 他思索片刻,抓住辛捷手臂:“可是因为崔大人的事,将军要做什么?” 辛捷没说话,这是大人物的事,林扶荣怕他跟着掺和。 “陛下待崔大人一向好,你叫他别担心,等得空,我去问问督公。” 辛捷抓着他的脚踝,拿棉巾擦拭水渍:“京中那些流言你难道没听到,” “陛下对崔大人好,还不是色迷心窍,存着见不得人的心思。” 林扶荣踩着便鞋爬上床:“我在月华馆时,阿桃姐姐跟我们几个说了。” 辛捷趿着鞋,把洗脚水倒了,吹了蜡烛躺在他旁边:“说了什么?” 林扶荣扒着他耳朵,递去几句悄悄话,辛捷在黑暗中睁大眼:“那你咋做的?” “根本挨不着,”林扶荣枕着他肩膀,“崔大人都不让人近身,就叫我唱曲儿给他听。” 辛捷笑了笑,又听他说:“可就是这样,将军也醋得厉害,刚进屋就把我拉开了。” “将军脸色阴沉,我坐他腿上,都吓得不敢喘气。” 辛捷抿紧了唇,笑不出来了。 月光淡淡的,屋里黑乎乎,林扶荣看不着,伸手去摸他腮帮子,触感硬邦邦,咬得忒紧。 他噗嗤笑出声:“你也醋了?” 辛捷闷闷嗯了声,侧过身把他抱住,不老实地揉腰占便宜。 林扶荣轻轻呵气,软绵绵地说:“我倒还要谢谢将军,若不是他,我就遇不到你了。” 他把脑袋埋在辛捷胸膛上,这味道,闻着让人安心。 辛捷撑起身,膝盖挨着蹭了蹭。 林扶荣乖顺地挪开腿:“这会倒春寒,等爹爹病好了再走,行不?” 辛捷掖好被子角,把他肩膀裹住,不让人受冻。 他捞抬林扶荣的双膝:“你不用担心爹,明儿跟督公说一声,我先送你出京。” 林扶荣不乐意了,抻腿扭腰,挣开他翻过身:“说这好半晌,原来是想送我一个人走。” “他们斗他们的,碍着我什么事,你不走,我也不走。” 到嘴的肉哪能飞了,辛捷扒开他衣领,啃着肩膀:“平日都是我依着你,你就不能依我一回。” 林扶荣斜眼睨他,抖着肩膀把人撩开,轻哼一声说:“你去问爹爹,看他同不同意我丢了差事。” 辛捷黏在他身上,像甩不脱的牛皮糖:“我俸禄都给了你,身上半角银子也没有,他铁定同意。” 林扶荣张了张口,想说话,却被什么打断了。 许久,他似叹似嗔地说:“怎么愈发顺了,都怪你。” 辛捷好坏地笑了,下流地凑着嘴,把他的脸蛋嘬得吧唧带响。 翌日,天刚亮,辛捷买好早点,拎着竹篮进堂屋。 林扶荣正拧着帕子,伺候他爹洗漱,老人见辛捷来了,不等他开口,便冷声说: “休想把我儿子送走!” 辛捷瞅了眼林扶荣,就见那小东西朝他扮鬼脸,很得意的样子。 他把木桌挪到老人身前,从篮子里拿出早点摆好:“京中这段时间不太平,我这么做,也是担心扶荣。” 老人靠在枕头上:“有张公公在,谁能害了他去,你少拿话忽悠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把他哄出去,没人给他撑腰,就由着你搓圆捏扁的欺负。” 林扶荣坐在床沿,不自在地咬着嘴唇,没敢说现在也是。 袁柏的家在西城坊,这里离荷园很近,夜里睡不着,还能隐隐听到拨弦唱曲的声音。 大清早的,他瞪着两只呆滞的眼,抱着官帽出门,准备去吏部公房。 才拐进小巷,就看到墙下阴暗处,站着个高大身影,穿粗布麻衣,戴着竹篾编的宽帽。 这人个头很高,眼神又凶,冷冷站在那,像一座嶙峋险峰扑面压来。 袁柏有点怵:“见过节度使。” “你早就知道,”林烬忽然说,袁柏默默点头,林烬知道他怕,放轻了声音,“你进宫,去看看他。” 袁柏也为这事整夜失眠。 “见不着,我去过了,”他很苦恼地说,“陛下说要修先帝实录,把文鸢拘在偏殿。” 林烬从怀里取出一沓文书,递给袁柏:“再去。” 袁柏翻了翻,都是部里近期公务:“这文书你哪来的?” “昨夜去吏部公房拿的,”林烬没理会他略带责怪的眼神,“你跟他说,陛下有诏令,我半月后会归京……” 他心里很矛盾,一边怕虞幼文被怎样了,一边又怕他因反抗而挨揍。 “说无论怎样,我都会想办法接他出来,叫他收着些脾气,别把人惹急了。” 袁柏多聪明,一下就懂了。 这是只要人安全,什么都无所谓。 他颔首应下,往巷外走,临拐弯,回头瞧一眼,林烬仍站在原处,那眼神不好形容,说落寞,说孤寂,都不太对。 袁柏觉得,他是羡慕自己能进宫。 第97章 他要调兵 自从太后先帝接连离世,皇帝便没上朝,从宫里出来的消息,是说圣躬违和。 第123章 但有意思的是,每回有官员奏事,皇帝都予以召见。 隔着纱帘,像羞露芳容的姑娘。 袁柏在殿外等许久,殿门开了,叶安走出来,笑得很甜,一双圆眼睛闪闪发亮,像落入了星子。 引路小宦官对他很恭敬,错身而过时,袁柏听到小宦官叫他叶统领。 这是又高升了,时机忒凑巧。 袁柏进殿,跪地行礼:“陛下,吏部每年春初,都要核定官员事状,以造册呈报,部里有许多事,都需崔大人亲自过目。” 虞景纯用灌了热水的暖瓷壶,贴着不能见人的青紫伤痕。 他记得当初在俘虏营,袁柏对崔文鸢极为照顾,对他还算礼遇: “文鸢去坤宁宫见皇后了,这事叫都察院办就行。” 袁柏睁大眼,崔文鸢一个前朝官员,无缘无故去拜见皇后做甚么? 难不成,皇帝要把人收进后宫! 袁柏再次叩首:“崔大人身为考功司郎中,若将考语核查,去留评定等事交于旁人,恐不太妥当。” “尤其……”他停顿一瞬,好让自己的话显得更为忧心忡忡,“尤其是在流言甚嚣尘上之际。” 虞景纯生气了,把暖瓷壶重重搁在案上:“还有人在说文鸢?” 袁柏点了头:“本是压下去了,可崔大人如今久住內宫,流言不知怎的,又传了起来。” 虞景纯有些着急,他还等着崔文鸢想明白,与他共治天下呢。 哪肯愿意把人名声毁了。 前些年无法参加科举,崔文鸢都日以继夜的苦读,如今好容易进了吏部。 若真被那些人归为男宠之流,那他真是作大孽了。 他在纱帘后,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袁卿,你在偏殿候着。” 袁柏行礼告退,虞景纯对允安说:“去坤宁宫看看,拔几个手指甲,怎恁费劲,叫他赶紧回来。” 允安躬身应诺,急忙赶往后宫,刚入坤宁宫殿门,便听里头传来凄惨叫声。 他先前收过高皇后东西,这会儿不太好现身,只在殿门边探出头,往里偷看。 殿中央摆着香案火烛,张弛亲自动手,把高皇后死死压在地板上。 高皇后此时已是烂泥一滩,眉间箭镞砂瞧不出形状,涂抹成一团红印。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没了孤傲清高,只剩下阴鸷怨恨。 她出身名门,自幼娇养长大,杀个奴仆于她而言,像踩只蚂蚁一样简单。 更遑论阿桃那样出身低贱的娼妓。 到如今,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怎可能有错,错的是这些不分尊卑,不懂人有三六九等的贱种。 崔文鸢弯着腰,手里拿着把铁钳,夹着高皇后的手指甲。 又是一阵凄厉叫声,张弛不耐听她尖声咒骂,向左右吩咐道: “眼力劲儿呢,拿布把嘴堵咯。” 允安看崔文鸢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恨的,两只手可怜地穷哆嗦,动作笨拙地不像话。 他等了片刻,里头还没完事,急得不行,想着高皇后再不可能翻身,颠着小碎步进殿。 “崔大人,这粗活您哪做得惯,还是老奴来罢。” 崔文鸢躲开手,不给他铁钳。 允安又说:“袁大人进了宫,在偏殿等您呢。” 虞幼文这才看他:“那允公公悠着些,”他睨着高皇后,眉眼冷然,“这事急不得,慢慢来才好。” 允安其实也觉得皇后没错,顶多是运气不好,招惹了睚眦必报的崔文鸢。 他可打听过,这小祖宗混迹烟花柳巷那些年,除了阿桃,可从没搭理过谁。 也是造化弄人,谁能预料到,当初那些另眼相看。 不是富贵路,而是颈上刀呢。 袁柏翘首以盼,站在门边等得心焦,结果崔文鸢没等到,等来戴帷帽的皇帝。 这又是闹哪样? 袁柏记起先帝丧仪时,皇帝额角破了好大一块,按理说,宫中名贵药膏数不胜数,应该早就好了才是。 就算没好,留了疤痕,也不至于这般遮遮掩掩。 又不是待嫁闺中的大姑娘。 他把皇帝迎进殿,与他聊了会儿政务,崔文鸢才姗姗来迟。 他衣着极素净,象牙白,一眼便能发现他裙摆的几滴鲜红血迹。 袁柏微微眯眼,猜他做了啥坏事。 虞景纯毕竟是一国之君,虞幼文在人前不好给他冷脸,规规矩矩地行礼。 虞景纯好无聊地问:“玩开心了么?” 这人是疯子,虞幼文心想。 他轻讽说:“微臣好开心。” 这两人有毛病,袁柏不敢皱眉。 他拿了文书出来,与崔文鸢说部中事务,都是先前商议过的。 虞幼文看袁柏不断投来视线,就知他有其他话。 不好当着虞景纯说,那定是跟林烬有关,就算还没听到,这会儿他也真开心了。 他放下文书,对虞景纯道:“陛下,可否让人准备笔墨?” 这有何不可,虞景纯瞥了眼小宦官。 东西很快送来,搁在靠窗书案,虞景纯亦步亦趋,双手抱臂站在边上。 崔文鸢写字很好看,落笔如云烟,濡毫运腕,疏秀绝伦。 以往袁柏也喜欢看他写字,可这会儿瞧见崔文鸢写的地方官名录,没了观赏的心思。 这些地方官先前两人闲谈时说起过,都是专权擅势之辈。 第124章 是毫无疑义要停职罢黜的,为何现在又批了良? 虞幼文写完放下笔,叫袁柏整理,走到桌边坐下:“陛下爱喝什么茶?” “洪州白露。” 虞景纯没挪步,倚着书案,懒懒地看崔文鸢对他招手。 他轻声叹气,走到他身边,俯下身,那只纤白的手,撩开他面前的薄绢。 虞幼文眼底带笑:“伤还没好?” 虞景纯很委屈,看了眼袁柏,悄悄小声说:“嗯,你打得可重了。” 该,虞幼文仔细看,他脸颊微肿,左眼有一圈青影,脖子上还有勒痕,确实不太方便见人。 那边袁柏在使眼色,他放下薄绢,敷衍地说:“过几日就好了。” 袁柏收拾好文书,行礼告退。 他径直去了家旁边的那条小巷,探头一瞧,林烬果然还等在里头。 “文鸢没事,”袁柏报了平安,接着说,“不过皇帝在场,没能带上话。” 林烬沉默地审视他,袁柏没说实话。 他长得高,人又魁梧,袁柏懒得仰头,所以没站多近,离着两臂多远,能更好的打量他。 听说林烬今年二十三,眼尾有道疤,一动不动盯着人时,犹如砭骨寒风,叫人不受控制地哆嗦。 这不是久居上位的气势,而是蹚过尸山血海,见惯生死无常后的杀气。 像阎王殿跑出的恶鬼。 看久了,凉意悄然往心里钻,冻得四肢发抖,袁柏不胆小,可还是怕了。 “他好像……是叫你调兵。” 林烬挪开目光:“还有呢?” 第98章 可被关的人不是你 虞幼文送袁柏离去,回了屋,看虞景纯在书案边转圈:“陛下不走?” “走什么,”虞景纯迎着他的淡然目光,“不是要给我煮茶。” “这没洪州白露,好走不送。” 桌上剩着几张白宣纸,虞景纯翻了翻笔筒,又打开抽屉瞧了瞧。 他没找到信,侧首说:“藏得真严实,有什么消息,一起看啊。” 虞幼文捞着衣摆,擦拭靴子上的血迹:“你应知道,我那日是真想要你的命。” 虞景纯很伤心,又很无所谓地说:“随你要什么,别不要我就行。” 虞幼文没看他,语气平淡:“说的好可怜,可被关的人不是你。” 虞景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嘴角上扬:“闷着了罢,”他走到箱笼前,翻找衣物,“想出去玩儿么?” 虞幼文看着他,没说话,虞景纯道:“别想太多,就是怕把你关坏了,带你去散散心。” 箱笼里堆满了各种衣衫,都是按照崔文鸢喜好新置办的。 他挑出一身青妆花云绢圆领衫,搭在椸架上:“快点儿,我去外面等你。” 虞幼文闩紧门,拿了桌案上的空白宣纸看,纸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甲印。 这字迹轻促模糊,映在眼睛里,却刺得生疼,他抬起头,长长吐息着。 臭流氓,他是怕挨揍的人么。 把宣纸扔进炭盆,他换了衣衫,走出殿门。 春寒料峭,两人都披了厚斗篷,没有坐轿乘辇,沿着御花园的幽森小径慢慢走。 虞景纯叽叽喳喳地说话,从前朝到后宫,从过往到将来。 虞幼文懒得搭理,抱着小手炉,拨着脚边的石子玩儿。 虞景纯被他的态度影响,有些闷闷的:“我都退步了,不介意你和他一起,”他拦住崔文鸢,“要不你说说,到底怎样才肯。” 虞幼文想说怎样都不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这神情冷峭的样子,比平时更多出一种含而不露的慵懒风流气。 虞景纯看呆了,傻站着。 虞幼文觉得他眼神色眯眯,叫人厌烦,伸了手,在那么多宫娥侍卫面前,把人一下子搡到地上去。 许是打顺了,没来得及思考。 又许是知道林烬回了,莫名有了底气,反正下意识地就推了。 虞景纯扶住帷帽,愣怔一霎,然后陡然升起一股烧肺剜心的怒气。 关着门,无论崔文鸢怎样忤逆犯上,他都能忍,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忍不了。 他是一国天子,九五之尊,能憋屈死,但不能叫人当成笑话看。 他用一种凌厉的气势,冷漠地看崔文鸢被侍卫押着,雪亮长刀抵在他颈间。 嘴边有一堆凶残刑罚,可双唇却像是被封印了,怎么也说不出口,于是愈发愤怒。 他狰狞着冲侍卫大吼:“押回去!用绳子捆起来,不给饭吃,不给他水喝,叫他跪着!” 气势汹汹,喊得可吓人了。 可虞景纯知道,这根本算不上刑罚。 他对着崔文鸢,学不会狠辣果决,学不会铁石心肠,舍不得伤他一丝一毫。 就算他要自己的命。 他气自己太过软弱,回了勤政殿,把殿中摆设砸的稀巴烂。 不过才一日夜,他便忍不住了,巴巴地派张弛去看,回来禀报说,人饿晕了。 他红了眼眶,却不好轻易放过,只把看守的人换成了张弛。 张弛懂他意思,回自个屋,把点心水囊藏袖兜里,沿着游廊往偏殿去。 对面过来一个小宦官,是他放宫外联络消息的人。 小宦官靠上前:“爷爷,小扶荣在打听崔大人的事,要不要叫他知道。” 张弛皱了眉,瞪着他:“怎么说,你要说什么,说陛下被搡到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第125章 小宦官哪敢说皇帝丑事,他又不想掉脑袋,眨巴着眼离开。 张弛施施然走进偏殿,端着一副傲慢样子,打发走屋中带刀侍卫。 撩开垂帷,就是双手拧在身后,腕上被绳索缚住,跪在地毯上的崔文鸢。 张弛见他没什么精神,担心得不行,把人搀在床沿坐着。 虞幼文软成一团,膝盖跪久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几乎是被他拎过去的。 张弛给他解着绳索:“陛下换老奴来,”他没打算瞒,温声劝他,“就是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听见这话,虞幼文侧过身,不让他解绳子。 他嘴唇干涩,嗓音沙哑:“你是偷偷来的,想让我服软。” 张弛直直看着他,含混地说: “陛下也没什么不好,你那样打他,他都不计较,公子好歹认个错,给他一个台阶下。” 他拔了水囊木塞,递到他唇边。 虞幼文偏头避开,结果余光一瞥,就在薄纱垂帷边上瞅见一片明黄衣摆,这人真烦。 他动了动僵硬的腿,强撑着站起,缓缓挪到原地跪下。 张弛捧着水囊追过去喂:“是老奴说错了话,您先吃点东西。” “不要。”虞幼文很倔。 他看得明白,张弛明显是偏向了虞景纯:“闹翻了也挺好,得个清净。” 张弛没出声,神情看起来很凝重。 这只是一时的清净,小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等皇帝耐心耗尽,该从还是得从。 就凭一个林烬,哪护得住崔文鸢。 他抱着水囊,跪坐在他边上陪着,屋中有一响寂静,又听崔文鸢说: “你走罢,不用担心我。” 虞幼文眯起眼睛,因疲惫看起来有点懒洋洋的意思:“京城这片天,可不是他一只手能遮住的。” 张弛抬起头,轻轻看了崔文鸢一眼:“公子要做甚么?” 虞幼文在生气,没搭理他。 张弛觉得他话里有话,那张佛爷脸僵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正要再问,皇帝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 “文鸢是在警告我?” 这一声,是真的把张弛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他忙伏跪在地。 虞景纯目光透过薄纱,紧紧盯着崔文鸢,语气很平静: “母后向来高瞻远瞩,唯恐朕把你欺负了去,除了江南银库,她还给你留了什么?” 虞幼文的话,让虞景纯有种凉凉的失落,母后护宝贝一样护着崔文鸢。 完全没想到他这个亲儿子。 他是听张弛说人晕了,有些担心,才悄悄来看。 可崔文鸢那种最后通牒的语气,让他陷入一场不知所措的恐慌。 他在薄纱垂帷那边,五官融入阴影,明明是大权在握的皇帝,却完全被跪在地上、纤薄单弱的那人主宰了。 第99章 出宫 站了许久,虞景纯轻声说:“朕不曾逼你,可你要跟朕斗,”他缓缓转过身,“你要跟朕斗。” 他退后半步,猛地踹开门,浮雕精致的木门“哐当”倒地。 张弛等了会儿,膝行到垂帷边,撩开帘看,回头小声说:“陛下走了。” 虞幼文跪坐在小腿上,皱着眉沉默,少顷,又脱力般倒在地毯上蜷缩着。 张弛看了看破损的木门,又看了看他,声音极轻的叹气。 不等天明,便陆续有朝臣进宫,这些人以太傅李斯谊为首,跪在勤政殿内。 李斯谊听了一堆闲言碎语,早按耐不住,朗声说: “崔文鸢入朝至今,并无劣迹,陛下无故关押朝臣,实非圣君所为。” 虞景纯哽了一下,随即道:“老师言重了,朕并未关文鸢,只是命他修先皇实录,叫他留在宫中,是方便查阅典籍。” 他否认关押,想打个马虎眼,翻过此事:“来人,给老师赐座。” 李斯谊跪身不动:“可老臣听说,前日陛下命人绑了他,关在偏殿内,” “陛下大可把人召来,免得流言纷纷,污蔑陛下清名。” 虞景纯抿紧唇线,没有说话。 朝臣没得到回应,便有人叩首高呼:“陛下乃圣明之君,心胸宽广,崔文鸢定是言行悖逆,才会被陛下……” 李斯谊打断道:“既如此,请陛下明旨昭告崔文鸢的罪状。” 虞景纯握紧圈椅扶手,隔着屏风,环顾殿中朝臣。 他恨不得像昨夜踹殿门一样,踹烂眼前屏风。 然后指着青紫眼圈和颈上勒痕,向他的臣子大吼崔文鸢弑君。 可他不能,这罪名崔文鸢担不起。 与朝臣唇枪舌战了半日后,口干舌燥的虞景纯突然意识到,这些人不听他的了。 也可能一开始就没人听他的,毕竟他先前万事都以崔文鸢为主。 那种和谐相处的关系,把真相掩盖了。 他不能对老师发火,在朝臣的步步紧逼下,有些坐立不安。 朝臣不肯离去,殿中鸦雀无声。 允安站在阶下,躬身说:“阁老,崔文鸢言语犯上,陛下只是……” “放肆!”李斯谊面色骤变,大喝道,“陛下与臣等议事,內宦岂能插嘴!” 允安立即跪地:“阁老息怒,奴婢、奴婢一时情急……” 李斯谊怫然大怒:“朝堂议事,你有什么资格情急!” 虞景纯说:“老师,允安他……” 第126章 李斯谊伏身叩首:“老臣知道陛下心慈,可此人若不严惩,他日必有人意图效仿,到时定会危害江山社稷。” 李斯谊经历过阉党乱政,最恨內宦插手政务,就算允安是先皇身边的老人,他也决不能容忍。 见皇帝不吭声,他侧首肃声吩咐:“来人,将允安拖下去,掌嘴!” 允安跟着先帝多年,虽不曾风光无限,可也没受过这待遇。 他偏头看到亲卫进殿,跪在屏风旁不住磕头:“陛下,奴婢一片忠心,求陛下饶过奴婢……” 虞景纯被吵得头疼:“允安并未说谎,崔文鸢确实言语犯上,朕才罚他静思已过。” 李斯谊语调铿锵:“陛下,就算他说的是事实,也不该在君臣对谈时开口。” 他看向亲卫:“掌嘴!” 李斯谊身为帝师,有旁人不及的威势,亲卫领命上前,摁着允安就要打。 “够了!”虞景纯倏地站起身,“你既要见崔文鸢,派他们去请便是,不用在这对一个奴才发火!” 李斯谊怔住,一时没有说话。 虞景纯自知失言:“老师……” 李斯谊伏身下拜,他没提崔文鸢。 “臣未能尽到职责,劝陛下亲忠远佞,有负先帝所托,近来越发感觉力不从心,请陛下恩准微臣辞官归乡。” 这是无论如何,都要打允安。 虞景纯沉默须臾,对亲卫抬了抬手。 他隔屏听着扇打皮肉的脆响,眼睛都熬红了,李斯谊这是借题发挥,当众下他面子。 虞景纯胸口起伏,转头平复些许,缓缓坐回椅子里。 “方才是朕失态,朝中离不得老师,请辞之言勿要再提。” 李斯谊是真动了离去的心思。 他正要开口,就听皇帝道:“来人,去请崔卿。” 虞幼文坐在轿子里,在黄昏时颠簸着出宫,他抱着白瓷罐,里面有掺蜜的牛乳。 轿子到了崔府,威严肃穆的石狮旁,站的是身穿锁子甲的禁军。 落轿,撩帘,月洞门边有个黑影,对方没靠近,虞幼文便也站在原地。 院中廊檐灯笼高悬,洒下一片暖光,虞幼文看着他,说不清自己的心情。 他觉得林烬应该过来。 过来把他紧紧抱住。 林烬没这么做,让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恐慌。 还不等他多想恐慌的缘由。 林烬跨步靠近,抢过他手里奶罐,弯下腰,用手臂箍紧他的腿弯,单手把人掂了起来。 虞幼文坐在他手臂上,拆了林烬的发冠,用脸颊贴着他脑袋顶。 还没等进屋,林烬头顶就湿漉漉的,好像下了场只关照他一人的小雨。 他不敢问,把房门关紧,白瓷罐搁在热腾腾的饭菜边。 到桌边,要把人放下,可脑袋被抱得紧紧的。 林烬伸手拍着他的背,抱着轻轻摇晃。 几乎同时,两人一起开口。 “皇祖母死了……” “睡了就睡了……” 虞幼文抽泣声顿住,放开林烬的脑袋,低头看着他。 林烬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亡羊补牢地伸手,轻轻抹他脸上的泪,想劝慰他。 虞幼文却蹙起眉,有些埋怨地把他往后推:“你是为这,所以刚刚不抱我。” “不是,”林烬搂住腰,把他放低,轻轻嘬了一口脸蛋,“是怪自己蠢,没保护好你,心里难受……” 他眼眶红了,埋在虞幼文颈窝里,不叫他看见。 虞幼文听他语调喑哑,明明眼睫上还挂着泪,却微微笑起来。 他攀着林烬的肩膀,咬住嘴巴边儿毫无防备的颈子,反反复复地咂。 林烬那点儿沮丧伤心被他咂没了,换成另一种触机便发的火。 他妈的。 林烬只稍一想,就气得心口疼。 他揉捏虞幼文的腰,摸到瘦了好些的小肚子:“先吃饭。” 不安分的手被攥住,虞幼文仰头看着他,这目光跟呼吸一样烫,被这样的眼看着,林烬的心就颤抖了。 这时虞幼文踮起脚,挑着乌黑的眉眼,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什么。 第100章 他哪玩得过虞幼文 林烬忽然睁大眼,摁着他的后心,把人紧紧拥入怀里。 抱了好一阵儿,又说:“吃饭。” 虞幼文被带到桌边,莫名有些失措,红着脸说:“他真、真没有。” 他怪自己结巴,把真话说的像撒谎。 心里越慌,眼睫越可怜地颤。 林烬信他,可却忍不住坏心思,偏要故意欺负他:“我不信。” 虞幼文站起身,蹭着桌沿儿靠近。 慢吞吞地,岔开腿跨坐在他膝上:“是真的,没骗你。” 林烬专心盛饭,侧眸看他一眼,发觉虞幼文目光追着他,乖乖的,像只害怕主人遗弃的小猫。 这让他有某种变态的满足感。 他这样,简直像自己的所有物了。 这念头有些作践人。 却让人生出无限亢奋。 不自觉的,眼角眉梢露了点笑,很不幸,这笑被虞幼文捉到了。 他立即就明白,林烬是在逗他。 他抿紧了唇,纤细的眼眉微微挑起,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下去。 这迟疑不定的情状,把林烬搞懵了:“你要说什么?” 第127章 “他只是……”虞幼文极快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害羞地说:“没什么。” 这哪像没什么的样子! 倏地,林烬的眉头一下子皱起来,心里像窝了团蚂蚁,说不出的难受。 但怯怯的,不敢多问。 “哦。”他端着碗喂饭,神情恹恹,没了方才的得意。 只是什么,只是抱一下,这么想着,他把人又往怀里颠了颠。 他看着虞幼文低垂的头,咬着肉丸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可爱得叫人忍不住想揉想亲。 还是只亲一下,林烬阴沉着脸,发现自己在得寸进尺。 知道他们没有过,还不满足。 又期望没抱过,没亲过,没拉过手,没说过话,连眼神相触也不想有。 这怎么可能。 林烬那种变态小心思,虞幼文也有。 他喜欢林烬这样子,醋得不行,狠狠瞪着的眼融入烛火,像打碎了星子。 虞幼文欲擒故纵地,用一种纠缠又苦恼的眼神,轻轻在林烬面上一点,又很快挪开。 如此三两下,林烬便忍不住了。 他哪玩得过虞幼文。 “有没有……”他出声了,小心翼翼地问,“挨揍?” “啊。”虞幼文茫然地看他,很心机的,微张着嘴,舌尖有意无意,轻轻抵着门牙。 林烬的视线定住了,热热地紧盯那抹湿软的粉红。 “没有。”虞幼文轻声说。 他侧过身,逃避什么似的,伸手够来白瓷罐,抱着喝个不停。 林烬摸着他的小肚子,像饱了。 他单腿托着个人,毫不费力,端着碗扒他剩下的饭。 虞幼文看他一眼:“我打他了。” 他蹙着眉,像不知道怎么启齿。 林烬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定是虞景纯做过分了,他才会动手。 可转念一想,面色又一汪水似的静止,只要虞幼文的心在他这儿,什么都无所谓。 都是男的,亲一口看一眼,没什么好在意的。 若是真介意,反倒伤人。 他不追问,虞幼文反而凑近来:“你不问我为什么打他?” 他眨着眼,目不转睛地看林烬,像看一件稀罕物。 林烬拿筷子的手有些拙,紧绷绷地颤:“为什么?” “他要脱我衣服,”大喇喇的,虞幼文说出来,指着房中书案,“就在那儿。” 林烬抖了一下,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放下碗,揽着他的腰弯身去捡:“然后呢?” “然后我就用砚台砸他脑袋。” 虞幼文皱着眉,得意中带着点儿不高兴:“额头那么大一个口子,他还能站起来,我就又补了一脚,就像……” 他拽着林烬的衣襟,凑上去,像分享什么好玩的事:“就像当初踢你一样,我厉不厉害?” 林烬看着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很违心地夸他:“厉害,很厉害。” 砚台都砸到脑袋了,人家还能站起来,你真厉害。 一定是血气冲了头,林烬昏沉沉的,莽撞且冒失地追问:“他真没碰过你?” 虞幼文瞪着眼想发怒,为他的不信任。 可林烬紧紧匝着他的腰,不停念叨:“你别生气,我就问问,他……” 他把不停扭动的人摁在怀里:“他有没有这样抱你,亲你,或者……”手往下滑,火烧火燎地问:“或者碰你的……” 虞幼文不说话了,怒气消散,神情添了一种惊慌。 沉默,灼人心弦的沉默。 林烬好生气,不是因那些不值一提的触碰,而是因为没护好他,还恬不知耻的追着问。 他正要道歉,虞幼文用眼角瞄他,怯懦地说:“我不知道。” “醒着的时候,反正没亲,”他抓住裙摆上的手,轻轻推开,“在辽东,有次他把我打晕了……” “别说了。”林烬不忍再听,可虞幼文偏要说,“醒来时,腿上的药换了。” 林烬点点头,没再说话,沉默了片刻,听虞幼文轻描淡写地说: “你介意就一拍两散,我……” 林烬真的再也听不下去,仓皇地把他揉进怀里,摁着后脑勺亲他。 虞幼文不耐烦,别扭地偏过头,看向跳跃的焰火,脸颊上潮乎乎的,从耳侧一直到脖颈。 有些生气,也有些心虚,虞幼文一直到洗完澡,团在被窝里,都不看林烬。 臭流氓的嘴一凑近,他就赌气地把脸转到另一边,不给他亲。 林烬伏下身,很无耻地,去捞他的腿,嘬他小肚子上的软肉,没成想刚偏头,就看到一个红彤彤的膝盖。 虞幼文垂眸睨着他,黑眼睛眯了眯,翻个身跪在床单上,很气人地说浑话。 “是这样搞的。”他说的是罚跪。 这话像钝刀子,割在林烬心上,不见血,却伤筋动骨的疼。 林烬轻轻推开他,坐在床沿边趿鞋,虞幼文心里咯噔一下,却忍住没去抓他手臂。 他老实了,乖乖地盖好被子,慢吞吞挪到床里,把自己躺的溜平溜平的。 烛火映在纱帐上,能看到林烬翻箱倒柜的模糊身影。 虞幼文抱着被子角,视线随着林烬转,脑袋后仰,拧成一个有些难受的角度,他却浑然不觉。 等了好一会儿,林烬往回走,虞幼文迅速翻身朝里,拿屁股对着他。 第128章 “过来,”林烬说,没人理,他的手钻进被子,把人捞进烛光里,“给你擦药。” 虞幼文很做作地揉了揉眼:“我都要睡着了。” 林烬抿紧了唇,忍了片刻,到底没忍住笑:“隔着纱帐,看得挺费劲罢。” 虞幼文瞪他:“不准笑。” 第101章 陛下不想见人 林烬把他的腿架在自己腿上,蘸了药膏给他揉膝盖:“跪了多久?” “两天,”虞幼文红着脸,靠在软枕上,余光里是自己白晃晃的腿,“非要这样擦药么?” “啊。”林烬轻声应,把他碍事的手拨开,“别挡着。” 一边盯着看,一边说:“围了重臣府邸,太傅那儿,估计很快就会找上门。” 虞幼文在这目光下,脑子乱乱的,什么麻烦事都不愿想。 他轻轻啧了声,勾来林烬的视线。 然后难耐地舔了下唇:“就是看着吓人,”他摇晃膝盖,“别揉了,过两天就好了。” 林烬看他,用热热的视线黏住他水润的唇:“就这么想?” 虞幼文仰着头,轻而慢地说:“前天晚上,罚跪时睡着了,梦见……”他不知羞耻地说,“你那样抱着我。” 林烬呼吸顿住了,下流地问:“怎样抱?” 虞幼文不好意思看他,抽回腿,侧过身说:“就刚刚那样抱。” 他乌黑的头发散在肩颈,衬得皮肤白里透红,看上一眼,简直要人命。 林烬收好药瓶,急不可耐地追过去:“要不要试试?” 这话叫人怎么回。 虞幼文恼他难为人,就不说话,侧眸极快地看他一眼。 他们默契十足,虞幼文的眼睛只要稍稍一瞥,林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粗野地把他捞在怀里。 虞幼文没说要吹灯,林烬就装作也忘了,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每一个孤独的日夜都在渴求他。 林烬这样蛮横,在虞幼文的退步中得寸进尺,逐渐占据他的全部。 这种欲望犹如毒药,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漫延,缓缓侵入骨髓。 他不再满足于床榻上的占有,他要虞幼文全身心依靠他。 所有人都不能再将他们分开。 春天清晨的风格外和煦,从窗棂缝隙泻入,拂过薄纱床帘。 纱帘不因风动,摇荡在情人的呢喃低语间。 虞幼文靠在他胸膛,一只炙热的手扳着他下巴,被吻得快要断气。 反手推他:“饶、饶了我吧。” 林烬还没尽兴,亲得忘乎所以:“今儿不用你出面,等我走了再歇着。” 虞幼文在这种专横霸道下,找到了做孩子的乐趣。 他享受林烬带来的安逸,眯着眼,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他。 “嘘!”林烬皱了眉,掐着他的腰窝打断,“不准为他说话,我有分寸。” 虞幼文没想说这个,在神思颠倒中费力地理清头绪,半天想不起要说什么。 便骂他:“你有、有狗屁分寸……” 林烬低声笑了:“有啊,这儿呢。” 虞幼文气坏了,不等他呼吸慢下来,就倒在床上,扯来被褥盖住自己。 “去收拾乱摊子,我睡会儿。” 袁柏在太阳越过承天门时找到叶安,他正带着一队身穿锁子甲的禁军,拦住通往皇宫的长安街。 他走近了,宽阔御街上横着拒马桩,这是个卡,好多官员都被拦在外面。 叶安看见他,咧嘴一笑朝他招手,示意手底下放他进去。 袁柏没进,指着一旁的官员:“你干嘛呢?” “陛下病了,”叶安踩着拒马桩的木头,懒洋洋地说,“不想见人。” 太阳底下晒着的官员有些燥。 听见他这话,有人呵道:“陛下何时说过不想见人!叶安,你身为亲卫军的副统领,带着禁军闹事,是要造反吗!” 事儿是这么个事,但话不能这样说。 叶安冷冷一哼:“这也没办法,谁叫陛下看重末将,让我身兼数职带禁军。” “要不你去找陛下核实,呀!不行……”他夸张地把话音一转,“我忘了,陛下不想见人。” 那官员气得满脸通红,把官袍袖子一甩,文绉绉地骂人。 他咬文嚼字地杀过去,被叶安一个轻蔑眼神击碎了。 叶安嚣张地喊:“张大人没吃早饭啊,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 袁柏压低声音发火:“趁现在没闹起来,快将人撤了!” 叶安不想理他的,但眼神转了几转,低声说: “陛下截了漠北辽东发回的信件,又叫人用发烂的芋头调换军粮,这事你知道吗?” 袁柏的眉头拧起来,叶安又说:“从去年七月,北境兵马就是郡主在养,我们当兵的很简单,谁喂饱我们的肚子,我们就是谁的兵。” 袁柏听这话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别自作主张,文鸢没有……” “手撒开!”叶安掐断他的话音,袁柏立刻松手。 叶安搓着手腕,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据说香孩儿当年,也没这念头,你与他要好,劝劝不就行了。” 他拿宋太祖做例,气得袁柏手抖:“你这是胡乱揣测!” 袁柏懒得跟这兵痞掰扯,掉转马头,气势汹汹地杀到崔府。 他被引到会客厅外,听到说话声,拦住领路禁军,先探头一瞧。 第129章 李斯谊在里面,他端正地坐在主位,下手站着崔文鸢。 两人没发现他,他不好偷听,便站在院中等候。 少顷,屋里传来李斯谊的怒吼:“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龙阳断袖,最为人不耻,你怎能、怎能……” 有李斯谊气急的咳嗽声,有崔文鸢的安抚认错声。 袁柏怕人出来瞧见他,满脸尴尬地四下扫视,想寻个隐秘角落藏起来。 还不等他找到位置,李斯谊一脸怒容地踏出会客厅。 他看见袁柏,脸色一怔,张了张口,应该是想解释方才那话。 可看了看追出来的虞幼文,把袖子一甩,气呼呼走了。 虞幼文倚着门,见仆从把李斯谊搀扶着,满脸通红地看向袁柏。 袁柏没时间管他的害臊,开门见山地问:“你想篡位?” “没有!”虞幼文不假思索。 袁柏信他人品,不多问:“那你赶紧叫叶安撤兵。” 虞幼文没说话,转身走进屋内,缓缓坐进圈椅里。 等袁柏追进屋,他才说:“等将军部署妥当,叶安自会撤去禁军,到时京中一切如常。” 袁柏很着急,走近几步:“我刚刚见了叶安,你知道他怎么说,”他捂着嘴,低声发怒,“他拿你比作赵匡胤。” “我听他这意思,是想推你上位,他跟林烬要好,这念头你敢保证林烬……” “他不会,”虞幼文语气笃定地打断,“林烬不会。” 第102章 他什么都失去了 虞幼文很清楚袁柏在担心什么,林烬有兵权在手,改朝篡位其实很简单。 可世人最看重皇室正统,若林烬反了,无论推上去的君主有多至圣至明,都免不了天下大乱。 这世间有异心的人不在少数,却都不敢做出头鸟,因为一旦有人起了头,到时会有无数揭竿而起的“绿林好汉”。 虞幼文从没想过做皇帝,他只想在皇权至上的庞大机构里,做好自己的份内事。 他敬佩甘愿献出生命,也不愿夺权的父亲,但不想步他后尘,他有底线。 他要做活在安稳世间的一个人。 而不是委曲求全,只会牺牲的可怜虫。 袁柏深深地看着他:“我不信林烬,但信你。” 自北征辽东归来,袁柏在朝中便有很多追随者。 他信任虞幼文,代表的不仅是他一人,身后还有很多朝臣。 虞幼文又全身心地信任林烬,林烬对京营士兵如臂使指,中间又有首辅李斯谊协调磋商。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京中就经历了一场无痛换血。 虞景纯从大权在握的帝王,到权力下沉的傀儡,中间只隔了一顿打。 他跌在父皇全力推他上位的龙椅旁。 夕阳从大开的窗扇照进来,把勤政殿映得金碧辉煌,他坐在这片暖光里,看林烬往圣旨上盖宝印。 他记得父皇曾说,帝王之权,在十步之外,千里之内。 可他游目四望,没有一个可信的人。 他什么都失去了,父皇交给他的皇位,母后交给他的文鸢,还有温柔的阿桃。 林烬晾干圣旨上的字迹,朝允安招了招手:“去宣旨。” 侍卫松开擒住允安的手,允安踉跄地跑到皇帝身边,怒瞪着林烬: “乱臣贼子,咱家就是死,也不会听你的命令!” 他把皇帝搀扶着坐到龙椅上,轻轻扶着他的背:“万岁……” 虞景纯趴在桌沿儿,把脸埋在臂弯里,身上很疼,但没哭出声。 他用肩膀推开允安:“去吧。” 允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万岁!若把这些人调走了,那这京中……” 虞景纯不愿说话,使劲跺了跺脚。 允安踌躇片刻,走到林烬面前,接过他递来的一沓圣旨,在侍卫看押下,出宫去了。 林烬站在书案边,听他憋着哭音。 虞景纯比他想的还要抗揍,打倒在地又爬起来,一往无前地向上冲。 有种不要命的劲儿,意志坚定到他都有些欣赏。 可一想到他这么抗揍的原因,就让人生气。 他仔细回想一遍,确定没打断他的胳膊腿,转身往殿外走。 “文鸢脾气好坏的……” 背后传来嘶哑的说话声,林烬停住脚步,就听虞景纯继续说:“要是你哪天受不了……” 林烬握紧双拳,像头暴怒的凶兽,眨眼之间窜回御案前。 他这模样很吓人,虞景纯往椅子里瑟缩了一下,怯怯地大声喊: “不能对他动手!” 这叫人怎么揍得下去。 林烬恨不得把他打死,可又不能真把人打死,对他实在是一筹莫展。 他懒得再费拳脚,压着怒气,轻声说:“陛下不用担心,微臣只让他在床上哭。” 虞景纯的思绪顿住片刻,然后撑住桌沿猛地跃过去,狼扑向前。 结果被林烬单臂擒住衣襟,轻轻松松提溜着,丢回椅子里。 他摔得身上剧痛,拍着龙椅扶手大骂:“操!我操你祖宗!老子要杀了你!” 熊协远带着人,把亲军统领押进诏狱,然后去太医院寻新任亲军统领——叶安。 叶安念旧情,没撸熊协远的军职,依旧让他做着亲卫军的指挥使。 他提着一布兜伤药,往勤政殿慢慢溜达:“那废物就直接束手就擒啦?” 第130章 他说的是刚进诏狱的前统领。 叶安贼记仇,还惦记着他精心布置的辽东防线被破坏,致使鞑子南下劫营的事。 熊协远点了点头,自从得知阿桃死讯,这傻子变得更呆了。 不说话的时候,跟他的姓氏一样,简直是头呆熊。 叶安侧过脑袋看他:“熊孩儿,你没事儿吧?” 熊协远摇了摇头,叶安皱了眉:“都是兄弟,有啥事吱一声。” “安哥,”熊协远这才开口,“俺今晚请兄弟们喝酒赔罪,想和姚子换换班,明天去玄武门那边当值。” 叶安拍了把他肩膀:“屁大点儿事,你直接去和姚子说不就好了,还用得着问我。” 熊协远咧嘴憨笑,站直了些:“无规矩不成方圆,总得跟你讲一声。” 两人在勤政殿檐下分手,一个往东进殿,一个往西出宫。 还没推开内殿的门,叶安便听到里面有人呜呜地哭。 他大喇喇进去,拎着小布兜,溜达到龙床前,看着团得滚圆的被窝,贱兮兮地喊: “万岁爷!” 虞景纯哭声一顿,轻咳几声,很威严地吼:“滚出去!” 叶安没理,坐在床沿,从小布兜里拿出伤药:“过两天有大朝会,万岁爷也不想被人扛过去罢。” 怎么形容他这态度呢。 说对一国之君,有些不敬重,说对阶下之囚,又有些不正经。 很欠揍,叫人上火,虞景纯蹦起来,一脚把他蹬下床: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看朕笑话。” 叶安没防备,被踹到地上,很不体面地摔了个屁股墩。 他听了林烬的话,还以为皇帝伤的很重,谁曾想这么活蹦乱跳。 他妈的! 刚出水的鱼都没他鲜活。 这就让人有点烦躁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指着床上的伤药:“行,你硬气,自己上药,老子不伺候了。” 虞景纯很吃惊地张大嘴,瞪大眼,他跟谁喊老子! 他现在沦落到一个亲军副统领都可以随意对他大呼小叫的境地吗! “给朕站住!”虞景纯怒喝。 叶安都不带理的,没听见似的,吊儿郎当往外走。 这副轻蔑姿态,叫人眼熟,惹人厌恶,让人忍不住想揍。 “啊……!” 叶安转回身,用很无奈的眼神,懒洋洋地瞧着疯子一般大叫的皇帝。 虞景纯不叫了,朝他勾了勾手指,用一把傲慢的语调说:“过来上药。” 他那双鹿眸微眯着,头往后倾,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这副神情有点诱惑人的意思。 呵!叶安冷笑,不为他糖糖皇帝却挨揍,而是为他这副瞧见模样周正的男人,就浪的不像样的姿态。 虞景纯发现了,但他向来能忍。 一口小白牙快咬碎了,那笑也没变,很和煦地说:“不愿意啊……那算了。” 他轻轻扬了扬手,手腕摆动的弧度,有种难以言说的韵味。 第103章 家里家外 叶安走上前,可能是被他前后反差恶心到,打了个哆嗦。 装伤药的瓷瓶,被暴怒的皇帝踢得东一个西一个。 他弯下腰去捡,捡到床边,一只脚速度极快的踢来。 同个地方哪能摔倒两次。 叶安迅速且简单地,把他撂倒。 正想嘲讽他不自量力,皇帝却率先开口:“你反应还挺快,厉害啊。” 是你太弱,叶安心想。 他欠儿欠儿的,笑得既讨厌又讨打:“陛下谬赞。” 虞景纯在被褥上坐好,要往后躺,又停住,看向叶安。 叶安不知他闹哪样:“躺下啊,”他摇晃瓷瓶,“擦药。” 这人好没眼色,虞景纯微偏头:“软枕。” 叶安撇了撇嘴,差点忘了这人是皇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祖宗。 他坐在床沿,伸手越过皇帝,贴近,把他身后软枕摆摆齐。 虞景纯用眼角斜睨着,死死盯住晃在侧边的脖颈。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他大权旁落时,才寻到这狗杂种。 一想到那晚,他就恨不得杀了叶安,把他脑袋捏碎,砍下来当夜壶。 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这人对手,应该从长计议的…… 但他忍不下这口气。 静悄悄伸手,缓慢地,温柔地,用手背触碰黄铜色的脖颈。 这手法很缠绵,缠绵中带着杀气。 叶安不费吹灰之力擒住,稍稍用了点儿力,把手往他脑后掰。 “疼!老子要疼尿了!” 虞景纯倒向软枕,呼痛大骂,叶安看他张着口,气息促热,眼里满是朦胧的水光。 不屑地说:“没使劲儿,别装。” 虞景纯瞪他:“骨头断了。” 叶安攥回他的手,凑到眼前看,那是一双细致白润的手,戴着价值不菲的玉环,掌骨奇怪的微凸。 怪不得晃个手,都能晃荡出那么风骚的姿态,原来是怕疼。 “没断,只是骨头错位。” 说着,叶安捋着他的手腕,微微一拧,虞景纯倏地吃痛,发出凄厉惨叫。 一边惨叫,一边骂贼难听的话。 叶安看他疼得打滚,没计较,也没管。 龙床上的皇帝极为狼狈,脸上全是泪痕,一只手捧着另一只手的腕子,不断用脚后跟跺床。 第131章 嘴里还骂着战场上学的粗词鄙语,完全不像出身高贵的九五之尊。 叶安等皇帝安静了,利落地扯掉明黄亵衣,处理他身上的伤。 虞景纯赤条条地靠着软枕,依旧捧着手腕,泪眼汪汪地抿着唇。 打不过,他谁也打不过。 这模样着实可怜,叶安瞅了几眼,忍不住问:“手是将军打的?” 不是,是捶龙椅,太大力了。 但虞景纯点头嗯了声,眸光软软滑过去:“怎么,要给朕报仇?” 叶安轻啧了声:“别想太多。” 他蘸着药膏,在青紫的腰上涂抹按揉,这腰线条流利,跟那双漂亮的手一样洁白。 横了几条简短的疤,极为小气可怜,跟小孩打架弄出来似的。 叶安之前摸过这腰,还有点儿想,抹药手法很下流,像个初入欢场的嫩头青。 他是真欠揍,非要招惹,调笑说: “我会对你更好……” 果不其然皇帝炸了,伸腿踹他:“他妈的!朕就知道是你,老子要杀了你!” 叶安抓住他的小腿,哈哈大笑:“才想起来,晚啦!” 他眯眼瞧着皇帝的唇,兴趣盎然地说:“你他娘的真够劲儿,要不要再试试?” 虞景纯双目通红,沙哑地喊着:“做你他妈的白日梦!” 被拒绝,叶安有些失落:“那么熟练,还以为你喜欢呢。” 这话真气人,可虞景纯垂死挣扎都走过几遭,没力气再骂了。 他默默琢磨弄死叶安的方法。 这事不能叫人知道,不然这狗杂种宣扬出去,想到这,他问:“你没跟别人说吧?” “这哪能跟别人说,”叶安给他翻了个面,凑近说,“好东西得藏起来嘛。” 虞景纯先是安心,接着愤怒,最后埋进软枕咬牙切齿。 “给朕规矩点,老子屁股没伤。” 叶安像个无赖,觍着脸说:“紫了,你不信,我拿镜子来,给你照着看。” 虞景纯懒得看自己屁股,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接着骂,殿门被叩响,是张弛。 “万岁爷,老奴拿了药……” “进来,”虞景纯不等他说完,得救似的喊,又对叶安说,“滚出去。” 殿门要被推开的瞬间,叶安很不客气,用手指狠狠戳了他两下。 虞景纯勃然大怒:“我操你祖……” 还没骂完,被褥兜头罩下。 叶安回身,冷冷看着端托盘的张弛:“陛下上过药了,张公公请便。” 这威凛气势压得张弛额间冒汗,他带过净军,也上过战场。 但他平等地厌恶每一个武人。 尤其是叶安这样目无尊卑的将军。 不过他很识趣:“是。” 虞景纯从被褥边露出脑袋,瞪着张弛那个怂货的背影:“站住!” 没人搭理他。 嘉熙二年春末,崔文鸢擢为吏部左侍郎兼翰林学士,入阁预机务。 这是昨天皇帝亲拟的圣旨。 他清晨时入宫,在红墙高耸的甬道内,与林烬并肩而行。 两道挺拔的绯红身影,一个清俊无双,一个冷肃凶邪。 骇得后面上朝的官员不敢靠近,远远跟在宫道末尾。 虞幼文低着头,秋水眸半敛,微有沉郁:“昨夜张弛来报,说叶安对陛下动粗。” 林烬皱着眉:“等下朝我去看看。” 虞幼文轻嗯了声,又听林烬问:“要不你和我一起?” 他想了想才说:“不去。” 林烬勾着唇,露出一星儿点愉悦。 虞幼文抬步上阶,回过身,视线与他平齐,轻且缓地说:“公事,私事,你得分清楚。” 他的心在林烬这儿,却不能由着虞景纯被人欺辱。 说到底,他是一国之君。 就算他持身不正,林烬打也就打了,但叶安没这个资格。 林烬懂他,没说话,看他慢悠悠地,又往后上了一阶。 虞幼文居高临下地看他,用很值得玩味的目光。 林烬歪了下头,挑起一侧眉毛:“这样看了一整夜,还没够?” 虞幼文脸颊红了,林烬学着他,语气调侃地说:“家里,家外,也不注意些。” “咳咳……”身后传来轻咳声,虞幼文回头,就见李斯谊站在檐下。 他忙敛衣下拜:“老师。” 李斯谊凝视他片刻,用怒其不争的眼神:“进来议事。” 第104章 听说你喜欢听小曲儿 皇帝称病罢朝,所有政事都需廷议裁决,虞幼文与阁臣同掌机务。 京都防卫及边境军事,则委派给节度使林烬处理。 下朝后,林烬去了勤政殿,虞景纯睡得香甜,被张弛摇醒。 他揉了揉眼,正迷糊着,听林烬问:“叶安对你动手了?” “啊。”虞景纯还没醒透,睁开惺忪睡眼,瞧见林烬,把眉一挑,“什么事?” 林烬又问了一遍,虞景纯这回听清了。 他瞪着眼,一副有话想说却又无从开口的模样,两颊泛起一抹羞愤红痕:“没有。” 笑话!他怎么可能跟情敌告状。 要告状也是找文鸢呐,虞景纯坐起身,撩开床帐,朝外探头:“就你一个人?” 林烬握了握拳,没理这句,瞧见他撩床帘的右手肿的厉害。 他没想毁了皇帝握笔的手,这不是他打的,想着皇帝爱面子,他换了个说法: 第132章 “要不把叶安调走?” 当然不用,调走了人家一生气,把他丑事抖出来咋办。 再说他还得想法儿灭口呢。 虞景纯摇了头:“不用,朕有事找文鸢,你叫他过来。” 不用正好,林烬也嫌麻烦,他侧过头,看向张弛: “仔细照顾着,有事再来报。” 话落,他转身往外走,虞景纯抓了桌案上的茶盏,使劲扔过去。 没砸到林烬,反倒扯动了自己伤处,痛得直抽气。 林烬才出勤政殿,叶安从左边殿檐下急色匆匆地走来。 “将军!”叶安见到他,快步靠近,低声说,“皇后死了。” 不等林烬问,叶安继续道:“被熊孩儿杀的,那瘪犊子,跟姚子换了班,摸进坤宁宫,说是给什么姑娘报仇。” “不过皇后死前受了刑,”叶安冲殿门抬了抬下巴,“应该是里面那位下的令。” 林烬顿了片刻:“先封锁消息。” 他要进殿,叶安在后头追着问:“将军,熊孩儿还有救么?” 林烬看他一眼,没说话,走进勤政殿。 虞景纯回笼觉刚眯着,又被摇醒。 再好的脾气也要炸,他摔了软枕,怒瞪着林烬:“有屁快放!” 林烬说:“皇后自戕了。” 虞景纯怔了几息,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那女人确实待他好过几天。 可一想起阿桃,他整张脸都皱起来,长长吐几口气,像叹息又像痛苦。 他说:“报病逝,给她个体面。” 等林烬离去,虞景纯把张弛也赶走,孤零零倒在褥子里,像趴在阿桃腿上那样,放肆大哭起来。 哭累睡着了,醒来吃了两块糕点,又接着哭。 他从来不知,原来自己有这么多泪。 直到夜间,他懵懵地睁开眼,脸上又热又涨,用手揉一揉,掀开被子,床边坐着叶安。 他手肘搁在膝上,掌心托着腮帮子,咧嘴一笑,贱贱的,很讨打。 “万岁爷!” 虞景纯深深叹口气:“饿了。” 叶安起身打开殿门,张弛带着宫人鱼贯而入,有的负责摆饭,有的伺候皇帝更衣洗漱。 这期间叶安一直守在不远处,看他像个骄奢的老爷,懒懒伸着双手。 虞景纯不屑看任何人,目光恹恹地放空,等宫人忙活完出去了。 他沉默地走到桌边坐下,状似木偶般吃饭。 虽被架空了,但菜式跟以往没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的精致可口。 他端着碗喝汤,浓香汤羹泛着油花,模糊映出他的脸。 他想起在辽东时,喝的那碗豆芽汤,当时文鸢就坐在他对面。 倏地,心脏狠狠疼了一下,所有事情都挤压在胸口。 父皇,母后,文鸢,阿桃,还有皇后,对了,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酸意冲上鼻端,眼窝又湿润了,他不抬头,轻轻扬了扬手。 叶安没出去,反倒向他走来,虞景纯余光瞥见,立刻用袖子捂住脸:“滚出去!” 叶安其实也不想管他。 可又怕他想不开:“谁没哭过,有啥好丢脸的。” 他去拉皇帝的手,被挥开,又去拉他,反复几次,都没捞着。 “听说你喜欢听小曲儿?”叶安问。 虞景纯现在哪有那个兴致,不过想想叶安唱曲儿的样子,肯定很可笑。 别人要献丑,干嘛要拦:“嗯。” 叶安捡了支筷子,轻敲梨花木案的沿儿,几声连击,便已隐隐透出激昂节奏。 乐律方面,虞景纯是行家,听着音调,就知是首大词。 击奏之声犹如闷雷,叶安开口了:“万人一心兮太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是戚老虎写的《凯歌》,曲调悠长高亢,能看到金戈铁马,沙场狼烟。 叶安唱得洒脱不羁,唱得豪气冲天:“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朦胧间,虞景纯仿似回到了辽东,他想起那些厮杀,那些鲜血。 他心中激荡,不自觉用指尖敲着桌面,合着叶安的曲调。 叶安看他一眼,曲调抑扬顿挫:“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敲击之声猝止。 叶安唱得一点儿都不可笑。 虞景纯却忍不住嘲笑他:“你他娘的就是个逆贼,哪来的脸上报天子。” 叶安并不忍他:“就你给的那点儿爽快,一车烂芋头就抵了,还想我怎么报。” 虞景纯凶狠地盯住他,他迟早要杀了叶安,但现在不想提这个。 “是林烬先抢了朕的人,朕才……” “才不给战士发粮饷!”叶安情绪难抑,把筷子猛然拍入木桌,甚是吓人。 虞景纯怔住片刻,倏地掀翻梨花木的桌案:“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朕!” 满桌佳肴翻倒在地,叶安垂眸看了须臾,冷声说: “这桌菜,北境士兵见都没见过,鞑子越境时,都饿着肚子……” “闭嘴!”虞景纯突然站起身,在房中烦躁地来回走,“什么北境,就只有辽东罢了。” “自从太傅把林烬调离漠北,朕就从未克扣漠北的军饷,只要林烬主动……” 他话音一顿,恶狠狠地说:“朕就不该顾忌文鸢,若是先下手为强,文鸢也不会……” 第133章 那句先下手为强,让叶安懒得再听。 他抬起脚,凶猛地跺碎一个青花双龙云纹碗。 瓷器碎裂声让虞景纯冷静了,成王败寇,说这些已是无用。 他故意刺激叶安,语气恶劣地说:“这碗,宣德初年制,够你几辈子的饷。” 叶安愤愤骂了一句:“操!” 他低着头,看着满地狼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景纯继续说:“戳坏的那张桌子,卖了你也赔不起。” 叶安斜他一眼,很轻蔑地说:“那是,若卖的是你,想必一晚上能挣好几张桌子。” 第105章 我要你上次那样 虞景纯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这人嘴皮子是真他妈利索。 弄死叶安的想法愈发迫切。 突然,他莽撞地问:“你想试么?” 叶安神情冷淡,应该是压根没反应过来,虞景纯侧过头,视线黏黏的,从他身上扫过。 叶安被他看得想往后退,但他克制住了,只是面颊到耳尖腾一下红透。 他膝盖抖了两下,虞景纯的眼睛也往那儿瞄,嘴巴微张,舌尖缓缓润湿了唇角。 叶安盯着他,盯着他稚气十足的脸,盯着长发在他颈边卷起,弯了个可爱的旋儿。 那双浅笑的鹿眸,那对儿梨涡,他在头晕脑胀里,想起那夜的皇帝。 热情浪荡的皇帝,跪着亲他的皇帝。 多年战场生活,让他对杀气十分敏感。 他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镇定开口:“什么条件?” “我要见文鸢。”虞景纯毫不迟疑。 两刻钟后,崔府卧房窗下。 这里靠近后院墙,是道窄窄的旱沟,长着几株杂草,紧贴院墙处,还有一棵杨柳,在夜风下摇摆着翠绿枝条。 最近天气和暖,窗扇没关严,留了条细缝通风。 缝隙里亮着昏黄烛光,虞景纯贴着窗,他的视线被屏风挡去大半,只能看见床头的薄纱帐子。 一只细白的手撩开纱帐,露出半张漂亮的脸,是崔文鸢。 他低头在桌案上摸索什么,虞景纯眯着眼看,见他捏起一支小楷,方才想是在蘸墨。 他在书上写了几个字,放下笔,接着纱帘也垂下,他又靠回了床头。 这时,匝在虞景纯腰间的手动了动。 他侧眸看向叶安,叶安冲院墙抬下巴,意思是要走。 虞景纯摇了摇脑袋,继续看,其实视线是模糊朦胧的,根本看不清什么。 可他就是想待在这儿。 他们从小就是在一起的。 叶安正打算强行把人带走,有一滴温热液体,落在他捂嘴的手上。 他贱贱地翻个白眼,把皇帝的嘴捂得更紧了些,虎口处拂过呼出的热气,有些微痒。 屋里传来房门开合声,那床帘又撩开了,速度极快。 虞景纯胸口猛地一紧,有点钝痛。 崔文鸢贴上去,贴在林烬怀里,眉目含情的样子,他从没见过。 那家伙披着宽袍,头发是湿的,把衣衫洇透了一块,能看见结实的臂膀。 林烬太高,把文鸢挡得快要看不着,虞景纯更恨他了。 也更恨捂他嘴,箍他手臂的叶安。 不过他没恨多久,因为崔文鸢站了起来,他拿帕子,给坐在床沿的林烬擦头发。 他动作温柔地有些过分,像生怕会不小心把他脑袋拧下来似的,虞景纯气急。 “别闹……”突然传出这么一句。 那么轻柔,那么温吞,像墙边被风摇晃的嫩芽儿,分不清是谁的声音。 闹什么,谁在闹,虞景纯听不清,于是贴得更近。 崔文鸢背对着他,同样穿着宽袍,腰后衣衫好像被风吹动,有婉约悠荡的波纹。 他微微向前靠,站不稳似的,一下一下点着头。 应该是在商议什么事。 崔文鸢抬起手,把帕子丢去小衣架,接着跨坐在林烬腿上。 虞景纯看清了,弄皱他腰后衣衫的根本不是风。 衣衫里面,是林烬的手。 他们也没商议事,而是亲到了一起,是文鸢在亲林烬,像个贪婪的痴儿。 既无耻又放荡,没完没了地嘬林烬的脸颊、嘴唇、额头。 叶安牢牢把皇帝禁锢住,打算一有不堪入目的场景,就敲晕他带走。 他可不想被将军打死。 林烬仰身躺向床铺,肩胛骨被什么硌了一下。 他扶着虞幼文腰窝,用空出的手拨开,东西掉在地上,二人都没在意。 金属脆响在静夜中格外清晰,烛火一摇,亮光一闪, 虞景纯看清了。 那是一枚做工拙劣的小银笄。 他不眠不休磨了两个晚上,生怕尖锐边角扎到文鸢,却怎么也磨不圆润。 大概是因为心里不痛快罢,因为顶替着林烬的名字。 帐子彻底垂下了,虞景纯躲在暗影里,像个生机全无的孤魂。 他吸了吸鼻子,捂在嘴上的手又重了些,脑袋往后倾,满眼眶的泪倾泻而下,一缕缕汪在叶安掌心里。 叶安不懂他这种感情,只觉得烦躁,他等太久,都快憋坏了。 直到回了勤政殿,虞景纯还在哭,双唇抿得紧,闷不吭声的流泪。 叶安把他放到龙床上,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伸手去拽皇帝的腰封。 虞景纯被拽得身子摇晃,回过神,声音哽涩地说:“朕都没跟他说上话……” 第134章 一听他要反悔,叶安顿时怒了。 “你就说有没有见到吧!” 虞景纯蹙眉看着他,叶安其实长得不丑,棱角分明的脸,高鼻梁圆眼睛,有飒飒的少年气。 可这不是他喜欢的模样,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断袖。 只爱崔文鸢那样纤细文弱的美人。 面对这个肌肉虬结、脾气火爆的汉子,他实在下不去口。 上次营地外,要不是阿芙蓉吃多了,脑子迷糊,把他认作崔文鸢,他怎会…… 想到这,他狠狠啐了一口。 “把那匣子拿来,”他指着木架上的嵌玉六瓣莲套盒,又说,“只此一次。” 叶安笑了,战场上混的人,脑袋早别在裤腰上晃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下来。 他才顾不了那许多,只想要当下痛快。 依着吩咐给他拿了匣子,他干脆利落地脱了衣服,窜上了龙床。 虞景纯扫视他,很嫌弃这身晒黑的黄皮,和比他强壮的身躯。 他打开匣子,抓了把棕色药丸塞嘴里。 叶安闻着久违的甜香,很兴奋地挪到软枕上靠着,用色眯眯的眼神看他脱衣服。 看清了,小声嘀咕:“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都快赶上成才的马了。” 虞景纯听他这么说,很得意,赶鸭子上架的不痛快少了些:“便宜你了。” 他没说自己这是天赋异禀,也没说他不是锦衣玉食长大的。 最落魄的时候,还挨过太监的打。 他抬手下帘钩,别别扭扭地靠过去。 一刻钟不到,纱帘倏地一掀,叶安捂着屁股跳下来:“操!你他妈有毛病吧!” 虞景纯拿着白瓷瓶,指尖药膏莹润,他看叶安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心情莫名好了些:“不是你要试。” 叶安塌着肩膀,有上当受骗的窘迫,和被侮辱伤害的愤怒。 却没发火,只嘟囔着说:“我要你上次那样。” 大半夜带皇帝出去溜达了一圈,支走皇宫和崔府重重防卫,这事瞒不住。 他不甘心什么也没得到。 再次踩上龙床,他站在皇帝跟前:“少废话!快点,像上次那样吸。” “不可能!” 第106章 陛下可有呼救 阿芙蓉药效上来了,虞景纯很快活,眼神飘然游离,根本不看他。 他倒在蓬松柔软的枣红锦褥里,白得像一段冰雪,一块脂玉。 有种奢华颓靡的劲儿,高不可攀,耀眼夺目。 叶安的眼睛直勾勾盯住这身躯,目光像烙铁,忤逆犯上的念头一旦出来,便很难压下去。 可不行,你情我愿的事儿,他不想动粗。 这是皇帝,是万民之主。 他不愿走,可又对这条砧板上的鱼,有种无从下手的局促,靠在床架上,涎着脸看,边看,边用手按住脐下三寸。 虞景纯见他这样,混乱思绪清醒一霎,还从没有人对着他做这种事。 他轻轻笑了一声:“搭把手,也帮帮我。” 叶安才懒得帮他,却靠近,跪坐着,用空出的手,摸他小肚子上的软肉。 这触感真他妈绝了。 像上好的缎子,就那几道疤有些碍眼,没有的话,想必更好摸。 虞景纯被摸出了火,伸手推了他一把,用软绵绵的力度:“真不想试试?” 叶安瞪着他,很有些武将可杀不可辱的气势。 虞景纯看他这样,兴致来了,骗他。 “林烬也这样,你不都看见了。” 叶安立刻睁大眼,他皱着眉,是想信又不敢信的神情。 可能是烦躁,喘息变得绵长,他懒懒地垂下眼眸,缠缠绵绵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虞景纯没计较,用手抹了把弄脏的腰腹:“找个帕子给我。” 叶安没劲儿理他,倒在床上,强健的臂膀伸过去一揽,把虞景纯抱怀里:“真他妈刺激。” 虞景纯晃着腰,翻了个身趴在他胸膛上:“有更刺激的,”他推了把挣扎的叶安,“别动。” 叶安不想玩这个,长腿一伸把人抵下去:“让我躺会儿,再乱动打你。” 对不喜欢的人,虞景纯也没兴趣用蛮力,再说他也打不过。 他伸腿踢叶安,用很大劲儿:“不想干滚出去,给朕找个好看的人来。” 听到这话,叶安全身的血都仿佛涌上头顶,心情很复杂,有些生气,有些恨他。 恨他用那种歪门邪道引他上钩。 他茫茫然看着帐子顶,张了口疲惫喘息,又伸手把人抱了回来。 他们差不多一般高,只是体格相差很大,这样搂抱着,竟意外地合衬。 虞景纯趴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手指那么温柔地爱抚眉眼。 让叶安以为他要亲过来,结果没有。 那道德败坏的皇帝,很恶劣地笑了笑,慢慢地探手,揉他结实的腰肌。 ……叶安骂他。 越挨骂,虞景纯越来劲儿,阿芙蓉的药性散了,换成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愉悦。 他俯首盯着叶安,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是疯狂的,是孤独的,在病态扭曲中堕落,越堕落越快乐。 这跟以往所有体验都不同,有报复仇人的喜悦,有征服强者的快意。 他红着眼,拿出在战场所向披靡的狠劲,叶安一边没头没脑地骂他,一边享受这种野蛮。 第135章 这皇帝是真他妈够劲儿! 天亮时下了雨,雨水落在地上,溅起点点浑浊水渍,黏哒哒地污了用料考究的鞋底。 张弛沿着宫道往外走,身边跟着个打伞的小宦官。 他走得很快,鞋跟带起水珠,落在颜色绚丽的曵撒裙摆上。 上了轿,小宦官跪下身,拿香绢给他仔仔细细地擦拭: “爷爷,允安昨夜叫人出了宫,要不要找人跟着。” 张弛倚着轿板,缓声说:“不用管他,到底是先帝留下的人,若是逼急了,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小宦官年纪不大,长得斯文秀气,平日颇得他家督公宠爱。 于是说话便也很大胆。 “如今司礼监上下都听爷爷的,我们何不借公子和将军的势,趁机把允安踩下去。” 张弛轻飘飘横他一眼,知道这小孩忠心,没计较:“以后别说这话。” “陛下对先帝有愧,我们再得势,也踩不下允安,” 他悠悠叹了口气:“再说陛下本就心里苦,有允安这个旧人陪着,也能好受些。” 小宦官眼珠子转了几下,怯怯地说:“允安对我们紧咬不放,说不准哪天就被他寻着破绽,到时……” 他没继续往下说,张弛也明白。 他愤愤啐了一口:“京都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儿,还不如南京自在。” 勾心斗角,你来我往,全奔着那点权势去。 为什么就不能和平相处呢。 轿落帘开,崔府到了,小宦官先下轿,撑开伞,护着他家督公往里走。 才擦净的曵撒裙摆,没几步又脏了。 青石小路侧边,有绿意盎然的罗汉竹,进了月洞门,窗边横着几株梅枝,雨打花落的艳景儿格外好看。 虞幼文听到门房通禀,披着氅衣开门,张弛没进去,在檐下窗边朝他招了招手。 虞幼文朝屋里看了眼,林烬穿的整齐,正在叠被子。 他往张弛那儿走:“怎么了?” 张弛低声说:“昨晚上叶安支开人,把陛下带出宫,子时才归……” 话没说完,身着劲装的辛捷进院,朝二人行了礼,便往房门那边去。 应该也是说这件事的,可若只是这事,张弛何必背着林烬。 不等虞幼文问,张弛继续说:“叶安他……他好像和陛下走到一起了。” 虞幼文看他一眼:“你之前不是说叶安对陛下言语不敬,他们怎会走到一起。” 张弛神情有些尴尬,还带着点探错消息的羞耻。 “老奴也不知,他们昨儿胡闹了一晚上,要了好几次水,” “我出宫时,里头还能听见响动,这事只有內宦知道,我将事情按下了。” 虞幼文霎时反应过来,脸色赧赧的:“哦……” 他在想营地外那晚,那时他不信任熊协远,又不放心把人丢在野外,便让叶安去接人。 叶安确实如他所愿瞒得很好,可到底发生何事。 虞景纯才受了委屈似的一直追问。 虞幼文拧着眉,用极轻的声音问:“陛下可有呼救?” “没有,挺开心。”张弛很简洁。 虞幼文说:“那就别管。” 张弛也是这个意思,有别人分散皇帝心神,总好过一直缠着崔文鸢。 说了会儿话,虞幼文目送张弛离去,他回了房间,辛捷还没出来。 屋里很安静,林烬坐在上边,看他进来:“张弛跟你说了?” 虞幼文点了头,知道他想问什么:“陛下大病方愈,带出宫散散心也好。” 林烬依着他,打消换人的想法,他对辛捷抬了抬手:“叫叶安来见我。” 无论叶安因为何事,私自将皇帝带出皇宫,都是违抗军令。 他信任叶安,但也要问个清楚。 他是真怕了,怕皇帝死灰复燃,把虞幼文从他身边抢走。 第107章 不是我送你的 虞幼文没说什么,叶安是林烬的人,他不好议论人家私事。 辛捷领命离去,侍从进屋摆了早饭,虞幼文往桌边走,脚下踩到一个硬物。 他俯身从地毯里捡起来,是那枚林烬送他的小银笄。 虞幼文拿了帕子,擦擦干净,又塞回枕头底下。 林烬手指微蜷,半天没有说话,他盛了粥,放到虞幼文面前:“不是我送你的。” “啊?”虞幼文懵懵然。 林烬简直没脸说,半天,他才开口:“庆元的掌柜叛了,陛下找了会模仿字迹的人,把你我的信都改了。” “银笄也换了,”他又补了一句,“花也不是我让人送回来的那捧。” “哦,”虞幼文装作漫不经心,心里其实很别扭,“没事。” 他夹了个蒸饺蘸醋,忽然抬头:“庆元,酿醋的?” “你怎么知道?” 虞幼文把哑巴老头儿的事说与林烬听。 正好与庆元换掌柜的时间合上了。 他咬了口蒸饺,眯着眼说:“我就说味道变了,那老头儿还偏要跟我争。” 林烬调侃他:“舌头这么灵啊。” 虞幼文舀着鸡蛋羹,很风流地挑了挑眉:“没你的灵。” 这是明目张胆的耍流氓。 他学坏了。 林烬挪动目光,不想理会他。 憋了好半晌,吓唬人似的说:“若不是待会还有事……” 第136章 虞幼文偏不怕,抱着小碗,凑到他身边,像好奇,又像挑唆:“会怎样?” 他们胳膊贴着胳膊,眼睛望进眼睛,目光露骨极了,荡着有情的眼波。 能陪在对方身边,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到像一个梦。 林烬担心梦碎,很煞风景的说:“要不换你坐皇位,这样我们……” “不行!” 虞幼文神情立刻变了,变得清醒理智,速度极快,快到有些冷酷无情。 他别过头:“我以为你懂我。” 林烬当然懂他,却忍不住地说:“有太傅作保,你的身份不会有人质疑,” “就算藩王叛乱,我也有把握平定,两年——” 他微顿须臾,又说:“一年,只要一年我就能让你坐稳皇位,到时我们再也不用分开。” 虞幼文无奈地说:“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会死很多人,就算能坐稳,到时子嗣怎么办。” 他看向林烬,秋水眸很危险地眯着:“难道你愿意看我选秀纳妃。” 当然不愿意,林烬见他这态度,就知道这事没戏。 “那我们就一直这样,做一对把持朝政的乱党奸佞?” 虞幼文吃饱了,擦净嘴,腻到他怀里坐着: “这样有什么不好,不用两年,也不用一年,可以随时在一起。” 他用脸颊贴着林烬胸口,双手环着他的腰,眼波斜飞着: “怎么,怕我被抢走?” 林烬听不得这句话,话刚入耳,眼尾那柄弯刀形的浅疤就拧起来,像要砍人。 他臂膀上的肌肉颤抖,手上不觉搂得更紧。 虞幼文被勒得有些疼,用指尖轻触他的脸,眉骨、眼尾、鼻梁、最后落到嘴唇。 林烬偏过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衔在齿列间磨蹭。 虞幼文的指尖很热,在他齿列间缓缓滑动,他柔声安抚林烬: “你不用担心陛下,他只是一时想不开,等他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撂开手。” 林烬不理,咬着他的食指和中指,用舌尖在指缝扫荡。 虞幼文想起那些无比思念,却无法相见的时光,眼睛湿润: “无论我在哪,心里总是想着你的。” 林烬没咬了,捏了把他的下巴:“你心里想的我怎么知道,我只要你人在我身边。” “不知道,”虞幼文扒着他肩膀,换了个姿势,霸道地跨坐,重复问他,“不知道吗?” 林烬笑得很坏,用期待的眼神看住他,没说话。 虞幼文推他一把,做出发怒的样子:“不知道,”他话音一转,“那便是没有。” 他后仰靠在桌沿:“臭乞儿。” 林烬兜着他的屁股,俯身色眯眯亲他的嘴,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虞幼文这才笑了,抿着唇,热切地看着他。 屋中因雨天有些昏沉,林烬望进他眼睛里,觉得他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 他有些生气,今日休沐,本来可以和虞幼文腻歪一整天,可却被叶安破坏了。 现在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他便抱着人往软榻走。 两人才开始消食呢。 房门被敲响了:“将军,”是林烬的亲卫,“叶统领来了,在会客厅。” 虞幼文轻啧了声,懊恼地看向林烬。 林烬仰起颈来,深深喘息了两口,喉结上下滚了滚:“知道了。” 他要继续亲,被虞幼文推开脑袋,虞幼文靠在软枕上:“快去,” 林烬没挪位置,仰头看着他,虞幼文见他视线狂热,恨不得把他吞下去的眼神。 他轻踢林烬的腰:“别耽误事。” 林烬不想走,磨磨蹭蹭地在他身上嘬了两口,才起身趿鞋。 他站在近处,边整理衣衫,边看向形状漂亮的大腿,和细腻白皙的小肚子。 虞幼文撑着软榻,狠狠剜去一眼,也没剜掉灼热的视线。 林烬开门时回过头,见他盖好了,推门出去。 关键时刻被打断,虞幼文有点沮丧,团在柔软薄裘里,整个人懒洋洋的。 他拿了文书看,正凝神思索事情,房门被大力推开,是辛捷。 “崔大人!”辛捷看软榻凌乱,又马上关好房门,“将军在打叶安,下了死手,你去劝劝吧。” 虞幼文捧着文书,还没从房门被推开的惊吓中回过神。 听到这句,忙捡起一旁的裤子套上,系好腰带,边整理衣物边往外走。 辛捷还等在屋外,一身劲装乱糟糟的,应该是劝过。 虞幼文匆匆往会客厅走,外面有几个当值的禁军,他让辛捷带人下去。 林烬从未在人前这样发怒,因为叶安不仅是他生死相交的兄弟,更是独当一面的将领。 众目睽睽之下教训人,会让叶安失了威信,以后不好御下。 但他实在是忍不了,他信任叶安,才给他诸多便利。 可他居然带皇帝扒窗偷看。 操! 叶安并未还手,他也没脸还手,事情做了就是做了。 他现在想想,也觉得羞愧,谁让他色欲熏心,做出这种丑事。 挨打是活该。 虞幼文刚进屋,正好看到叶安跌在地上,然后兔子似的蹦老高,捂着屁股哇哇叫。 第108章 我们是兄弟 他关上门,喊林烬:“将军。” 自家兄弟面前,叶安再怎么出丑都行,在崔文鸢面前却要脸,站端正了,不要太正经。 第137章 林烬偏过头,看虞幼文来了,怕太粗鲁吓着人,到底没再动手。 他伸腿勾起地上的椅子,问叶安:“皇宫守卫,还能不能做好?” 他食指朝椅子晃了晃,但叶安没坐。 叶安明白,若不是事关重大,林烬根本不会开口问。 “我向来公私分明,你知道的。” 长情的人也最无情,更何况是帝王,但对象换成叶安,林烬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没多说其他,神色淡淡道:“哪天为难了,说一声。” 叶安不知道有什么可为难的,但还是点头应了。 出崔府时,雨还在下,叶安上了轿,慢悠悠往宫中去。 上阶,推门,进殿,皇帝斜倚在软榻上,抬眸瞟了他一眼,又看向手里奏疏。 看着看着,一把将奏疏拂在地上,发了火:“都批过,还拿来做什么。” 叶安上前捡起,理好,放到桌上:“太傅让人送的。” 虞景纯厌恶这种表面功夫,一扭头,看见他嘴角的伤,乐了:“叫人打了。” 这语气里的兴奋劲儿藏不住,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意。 叶安不在意,嘴唇动了动,伸出舌尖舔了下嘴角:“嗯。” 虞景纯笑得很开心,一双弯弯鹿眸,脸蛋上旋着可爱的梨涡:“为了出宫的事?” “不是,”他笑得还挺好玩儿,叶安想多看几眼,又轻又缓地说,“因为……扒窗。” 果不其然,那张小脸冷了。 虞景纯坐直身:“你告诉了林烬?” 叶安盯着他拧起的眉毛,半天没说话。 虞景纯很烦躁,脑袋往后仰,露出弧度漂亮的脖颈。 从叶安的视角,居高临下地看,像一只撒娇的小动物。 “我们是兄弟。”叶安说。 虞景纯嗤笑一声:“是兄弟,你偷偷带我去扒窗听墙角。” 跟林烬说了,这条路就算没了,他还怎么去找文鸢。 叶安很惭愧,有种被美色误事的懊恼,面上却理直气壮:“所以我跟他说了。” “你也收收心,这事没第二次,”他说完,往外走。 虞景纯拿起手边奏疏砸他:“你算什么东西,睡过一次就来管我。” 三四本奏疏,洋洋洒洒的散开,叶安一只手就接住,落在掌心时叠得整整齐齐。 他是英俊的,动作利落潇洒,虞景纯不得不承认。 他看着叶安上前,以为他又要将奏疏送回来,没想到人家把桌上剩的奏疏都搬走。 “我才懒得管你,只是告知。” 虞景纯说:“把折子放下。” 虽然没有决断权,但总比什么都蒙在鼓里好。 他瞧了叶安两眼,用调戏的语气说:“身子骨还挺结实。” 叶安斜睨着他:“那是,哪像你,中看不中用。” 他不爱搭理皇帝,往殿门去,走路姿势洒脱不羁,浪得像个街溜子。 这人说一句顶一句,完全没有办法好好讲话的。 虞景纯气坏了:“给朕回来。” 我要弄死他,虞景纯咬牙想。 “你歇会儿罢,”叶安微侧身,用哄小孩的语气说,“微臣要去巡逻,下次再陪你玩。” 这逛楼子似的调调,让虞景纯生出一种错觉,像被玩的是他。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 五月初五,虞景纯出宫闹夏,林烬领着禁军,负责部署防卫,虞幼文不想去,在吏部忙于公务。 傍晚时,他收拾好文书,准备下衙回家,公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 “大人!”声音嘶哑,是辛捷。 虞幼文往外走:“怎么了?” 辛捷一身蓝色劲装,应该是跑来的,脸上都是汗。 他喘息凌乱地说:“大人,允安让人端了承运库,扶荣被抓了!” 虞幼文怔住:“怎么回事?” 辛捷说:“不知道,我刚刚去接他,里面空无一人,旁边鸽子房的人说是被锦衣卫拷走了。” 虞幼文定下神,沉声说:“带人没有?” 辛捷赶紧点头:“带了,锦衣卫同知不让进,扶荣在他们手里,我不敢硬闯。” 锦衣卫在棋盘街往西,旁边就是五军都督府,这是在自家门口闹事。 虞幼文没坐轿,骑马直奔锦衣卫,石锋伴驾出城,留守的是个三品同知,和虞幼文同级。 虞幼文视线越过他,带辛捷径直往里走,那同知敢拦辛捷,却不敢拦他。 小跑着跟上二人,扶正跑歪的罗纱幞头:“崔大人!” 他看崔文鸢没戴官帽,显然来得很急,靠近低声问:“大人这是做甚么,怎么好好的叫辛指挥使围了……” “承运库抓的人在哪?” 虞幼文没空与他啰嗦,就林扶荣那小身板,入诏狱撑不了多久。 同知左右看了一眼,边走边说:“允安说承运库失窃,证据确凿,他亲批的条子,拿人审讯都有他的人盯着。” 他谁也不想得罪,拉了把崔文鸢:“大人,承运库隶属户部,与吏部无关,你蹚这浑水……” “让开!”虞幼文吼着下令。 同知目瞪口呆,讪讪松了手,只能亲自领着二人往刑房去。 甬道内潮湿脏乱,两侧烧着火把照明,焰火的温度把血腥气烘烤得更加浓厚熏鼻。 前头到地方了,能听见马鞭抽在肉体上的声音,和细微虚弱的闷哼。 第138章 辛捷箭步冲进去,虞幼文紧随其后。 偌大一个脏屋子,或躺或站绑了四五人,遮体衣物都没留,一眼压过去,都是血淋淋的伤。 虞幼文脸色瞬间变了:“住手!” 刑具边站着拿鞭拿刀的锦衣卫,瞧见他们同知抬手,立刻拿着刑具退到一边。 虞幼文正想找人,就见辛捷疾风一般窜出去,奔到其中一个木架子前。 架子上的人耷拉着头,污血糊满了脸,看不清面目。 他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纤瘦的身体上满是鞭痕和黑色烙印,叫他不敢认。 “叫太医!”虞幼文冲同知喊,“救人哪!” 抓的都是底下办差的,那同知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赶忙叫人去找医师。 虞幼文急切地奔到木架边,就见辛捷双手托在林扶荣肋下。 辛捷失了魂一般,声泪俱下的哀声说:“大人,求求你,你救救他……” 虞幼文惊惧地看着林扶荣,他锁骨处有两个暗黑凸起,是小臂长的铁钉。 这是被钉在了木架上。 第109章 池鱼之殃 他颤抖着回头,看向同知,那同知是管诏狱的。 只瞧了一眼,他就知林扶荣伤得有多重,迟疑片刻,他朝崔文鸢摇了头。 虞幼文的眼泪唰地下来了,他急忙拿袖管擦。 辛捷也看到这个场景,怔怔的,整个人快要站不住,仿佛心跳都停了。 虞幼文不敢看这惨状,在房里来回地走,忽然,脑子里某根弦轻轻一动。 他转过头,问手足无措的同知:“吊命的汤呢?” 诏狱里很多剥皮揎草的酷刑,为防止犯人提前死了,都会准备吊命汤药。 同知闻言快步往外走,不一会儿,端着一碗浓稠药汤回来。 虞幼文接过碗,拿了汤匙喂给林扶荣,半碗药灌下去。 林扶荣打了个颤,从昏迷中醒来,他战战兢兢地呢喃:“没,我没偷银子……” “扶荣……”辛捷说不清话,连呼吸都不敢重了,“你坚持住,太医马上就来。” 林扶荣听到他的声音,似是不敢相信,微微抬起头,翕动着嘴唇:“哥……” 辛捷双目通红,声音嘶哑:“是我,我在呢。” 他想靠近,想抚摸他的脸,想抱住林扶荣,可那两根钉子,冷冰冰地把他们隔开了。 “哥,我好痛……” 林扶荣用尽余力挣动起来,嘴里涓涓冒着血泡:“哥,我不想死,我好痛……” “我知道……”辛捷用额头贴着他的额头,掌心全是粘稠的血,“我知道,你先别动。” 林扶荣痛到麻木,他忘了身上的伤,只想扑到辛捷怀里。 他不明白辛捷为什么离他那么远,为什么不赶紧把他抱在怀里。 虞幼文看他不停的挣,木架子“咯吱”作响,锁骨处的铁钉一寸寸地更深了。 这样下去伤口只会越来越大,不仅血堵不住,林扶荣也更遭罪。 太医院在棋盘街往东,离这里很近,虞幼文估算一下时间。 他脱下外袍,上前裹住林扶荣,帮着辛捷扶稳他:“拔钉。” 辛捷拿了铁钳,咬牙稳住手腕,钳着钉帽,用极快的速度拔出来。 每拔一颗,林扶荣的身子都瑟缩一下,虞幼文撕下衣摆,按住血窟窿。 同知早准备了担架,叫人上前帮忙往外抬。 虞幼文看了眼屋内的其余几人,同知很为难,上前说: “崔大人,他们确实偷了银子,我方才问过文书,除了林扶荣,其余都招了。” 外承运库归户部管,里面各方都安插了人,鱼龙混杂,有人偷银不足为奇。 虞幼文往外走:“林扶荣只是佥书,并不负责入库运银,此事与他有何相干。” 同知皱眉说:“去拿人时,司礼监的人让把衣服都扒了,” “一个个检查,无论能不能入库,只要后头有问题,都抓了。” 同知看他神色困惑,轻声解释:“他们拿猪脬包银子,用屁股夹带出库,一次能带近百两。” 虞幼文脚步微顿,在交错光影中沉默片刻,迈出去,顺着甬道往外走。 踩过担架上滴落的血,他冷声说:“这是池鱼之殃,林扶荣是秉笔张弛调去的,允安要查,叫他去查张弛。” 同知垂首跟在后头,看崔文鸢侧过首,神情冷寒道:“若查不出什么……” 同知立即领会,忙说:“此次司礼监派下的人,叫安甲,正四品随堂太监。” 虞幼文眉间凝着戾气,走出诏狱,外面暮色沉沉。 他进了锦衣卫休息房,太医已经到了,站在床边不住叹气。 辛捷拽着太医的袖子,惨白着一张脸:“救救他,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 林扶荣缩着膀子,瞳底眸光失了焦距,半睁着颤抖:“哥……我怕……” 辛捷抱着他的脑袋,用脸紧贴着他的脸,说话声音近乎哀求: “哥在呢,扶荣,我不能没有你的,你坚持住,等好了,我带你去漠北,带你去骑马。” 太医瞠目看着两人,又看了看伤者身上的绯红官服,吩咐两个药童按住林扶荣的腿。 他卷起袖子,自药箱里取出细细纱条,拿银钩缠住,塞进他锁骨处的伤口。 这无异于重新过了遍钉刑,林扶荣抖得厉害,辛捷掌着他的背部,一动都不敢动,看得额角青筋直跳。 第139章 太医捻着银钩,从后肩创口慢慢扯出来,带出一缕缕深浓血沫。 虞幼文别开眼睛,不敢再看。 那太医包扎好伤口,解释道:“诏狱的铁钉不知钉过多少人,是带着毒气的,” “要拿纱条过几遍,不然伤口发脓,就没得救了。” 虞幼文出了门,唤来长随吩咐几句,不久,长随取了只扁长木匣来。 他交予太医,太医拨开铜搭扣,是一支根须完整的老参。 因林扶荣伤势过重,身体虚弱,太医不许挪动,就让留在锦衣卫。 两天后,皇帝銮驾回宫,虞幼文叫人给林烬送消息,然后去了一趟内阁。 等傍晚时回来,已是人去屋空。 他离开锦衣卫,回了家,甚至都没派人去打听。 夜里,屋里点着两支白烛,虞幼文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书,许久都不曾翻页。 房门开合,他抬头去看,是林烬,虞幼文期待地望着他,结果他轻轻摇了头。 虞幼文捏紧书脊,抖着嘴唇低语:“他还是个孩子。” 林烬把他抱在怀里,一言不发。 虞幼文埋首在他胸膛上:“辛捷该怎么办,当初、当初就不该带他回去。” “别这么想,”林烬松开他,温柔地捧起他的脸,“这不关你的事。” 虞幼文的眸底湿润,空茫茫睁着眼睛:“将军,若哪天我也……” “嘘!”林烬打断这话,他的身体几乎立刻绷紧了,把人紧紧扣在怀里。 虞幼文环着他的腰,把林烬抱得很紧,没说他有次也差点死掉。 夜里两人都没睡着,什么也没做,面对面抱着。 这时节昼长夜短,整夜不睡,也觉得时间短似一瞬。 清晨起了风,初夏的风不急不躁,把院中海棠吹落满地。 虞幼文一身绯红官服,慢吞吞往外走,他身边是林烬。 两人像昨夜那样并着肩,过院门,上了往宫中去的轿子。 近日朝事平顺,虞景纯被太傅训了几次,在朝会上不怎么再开口。 他除了当众驳斥林烬,然后听御史文绉绉的骂,其余时间都坐在龙椅上看崔文鸢。 虞景纯并不愿意费心思对付人,一来是怕伤着崔文鸢,二来是没这能力,再一个也着实不想把朝堂搅得天翻地覆。 本着得过且过的心态,闲散度日。 第110章 他不是小戏子,是个读书人 下朝后,他回勤政殿,抱着嵌玉六瓣莲套盒躺到软榻上,才咽下阿芙蓉,就听张弛来禀,崔文鸢求见。 虞景纯闻言便笑:“快请。” 他仿佛吃醉了酒,小兽般天真的鹿眸,泛了层朦胧雾气。 虞幼文进殿,绕过屏风,没再往前走:“端午出城去玩,你为何没带允安?” “他说身子不舒坦,”虞景纯半敛着眸,从浓密的睫毛下看他。 他指了指茶案对面:“过来坐,你怎么没去看赛舟,我等你许久,往年我们……” “别再提那些,”虞幼文不留情面地打断,“承运库的事,是你指使允安做的吗?” 虞景纯神色疑惑:“什么事?” 他有些看不清,能好好说话不过是因心中渴望,自从那日李斯谊把他带走。 他就没有和崔文鸢单独待过。 他很想文鸢。 虞幼文蹙着眉审视他,这副模样,完全不像知情的样子。 其实内心深处,他也不认为虞景纯能做出这种事。 他垂下眼眸,望着地上花纹繁复的地毯,这身影清俊单薄,落在视线混乱的虞景纯眼中。 像是挨欺负了。 他撑着软榻起身,赤着脚下地,摇摇晃晃地往他那边走:“怎么了,可是林烬对你不好?” 虞幼文摇了头,摇过,翕动着鼻尖,随着虞景纯靠近,那股甜香愈浓。 他神情立时变了,倏地抬眸,瞪着虞景纯。 虞景纯缓缓喘着息,眼眸潮湿,他才走到屏风边。 眼前人影一晃,崔文鸢去了软榻那,他又艰难往回挪。 虞幼文翻找一遍,打开那套盒,里面盛满了棕色药丸,他猛地嚷了一嗓子:“张弛!” 殿门闻声而开,张弛进殿,虞幼文把木匣丢到地上。 棕色药丸散落一地,张弛看了看懵懵然的皇帝,又看向满面怒容的崔文鸢。 “公子,这、这是允安做的,老奴不知道啊。” 虞幼文整张脸拧起来,眼眉凌厉地挑了挑:“把陛下扶到床上,带人仔细搜,一颗药都不准留。” 张弛忙上前,搀着好不容易靠近软榻的皇帝,换了个方向,往龙床上送。 虞景纯无妄地挣动,声音软绵绵:“放开我,我要去文鸢那儿。” 没人理他。 安顿好皇帝,张弛带人搜检勤政殿。 虞景纯日上中空才清醒,撩开床帘下地,问床侧跪着的小宦官:“叶安呢?” 小宦官答:“叶统领还未回宫,陛下,崔大人在外面?” “怎么不早说,”虞景纯边披衣服,边往外走,“文鸢呐。” 虞幼文在看内阁呈报,没吱声。 虞景纯像个大傻瓜,早忘了先前的事,实际上,他最近一直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他怕把人吓跑了,不远不近地看,崔文鸢肉眼可见地疲惫了。 他紧抿着嘴唇,眼睑下有点青黑色,眉间浅浅蹙着。 第140章 大约是政事操劳吧,虞景纯想。 他去翻百宝架,找了半天,找出崔文鸢爱喝的茶,慢慢地往茶案走,正要说话,就听他道: “林扶荣死了。” “谁?” “林扶荣,”虞幼文见他不记得,轻声说:“之前,我从月华馆带走的男孩儿。” 虞景纯想了想:“哦。” 其实他有点懵,压根没记起来,现在崔文鸢在这,也不愿想其他。 许是觉得太过冷淡,他不咸不淡补了句:“那还挺可惜的。” 虞幼文沉默了,用木夹暖着杯子。 他微抬眸,看见虞景纯的眼神,有些谨小慎微,有些躲避纠缠,藏着怕惊到人的情愫。 这人真的好执著,虞幼文心想。 他夹着瓷杯放到桌上,轻声说:“年纪那么小,又遭了好大罪过,辛捷跟呆傻了一样,不吃不喝,就在棺木边守着。” 看他红了眼眶,虞景纯多少有些讪,细细沉思半晌。 “是那个唱《春情》的小孩。” 虞幼文点头:“你才记起?” “一个小戏子,谁记得恁多。” 虞幼文皱眉,似乎有些动气:“他不是小戏子,是个读书人,若不是家中遭难,是要进考场的。” 听了这么多,虞景纯却没动容。 他打开青花茶罐,用竹勺挑了点茶叶,从炭炉上提了铜壶倒水。 “你伤心,不过是因认识他,我在辽东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不是天生地养,也是别人丈夫、儿子、父亲,又该有多少人为此伤心呢。” 他在隐晦地强调自己的付出。 毫无回报、不受感激的付出。 虞幼文却觉得他心硬:“那些是不可避免的,就算你不去,他们也会死,不然……” “不然辽东百姓就遭殃了,”虞景纯打断他,“所以嘛,这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实在没必要为那些人伤怀。”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虞幼文抿紧唇,差点被他绕了进去。 他把眼一横,锐利地盯着他:“若死的是我呢,你也会说弱肉强食,不必伤怀。” 虞景纯腾地站起来:“谁敢伤你!” 虞幼文冷笑一声,眉梢微微动了:“允安做的那些事,你难道全然不知?” 虞景纯有点烦,他坐回软垫上:“他被太傅打了脸,顶多给你们寻些麻烦,出出气罢了,小打小闹,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他的小打小闹,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失了性命,让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失了孩子,让一对有情人阴阳相隔。 虞幼文和他讲不通,望着袅袅飘起的水雾:“往年这时,我们都会去寺中供养……” 虞景纯迫不及待地说:“你要去吗,”他算了算日子,“下月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我们去办涅槃法会?” 虞幼文摇了头:“夏初事多,苏松各府要治水,南畿被灾粮也还没拨付,我去不了。” 他张开五指,望着自己干净洁白的手:“先帝在世时,都是派允安去做法事,他与寺中方丈熟,叫他明日去罢。” 虞景纯皱着眉,明显知道这意思。 虞幼文沉默一阵,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说: “你要是舍不得,就换安甲去,杀人偿命,总归是要死一个,你自己选。” 虞景纯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轻轻嗯了声,把茶盏放到崔文鸢手边:“小心烫。” 虞幼文没喝,扶着桌案起身,听虞景纯道:“城北芙蕖快开了,忙过这一阵,陪我去看看花。” “我不去,”虞幼文没多犹豫,拒得很干脆,又说,“你要出宫,就让叶安陪着,离得不远,用不着兴师动众。” 虞景纯望着那盏才泡好的茶:“便衣出行,你就不怕我被人杀掉?” 第111章 两人掌心贴着掌心,十指相扣 掸了掸衣袖,虞幼文站起来:“叶安会保护你的。” 他侧首,对上一双眼巴巴的鹿眸,虞幼文凝视他,很认真地说: “皇叔,珍惜眼前人。” 话落,他走向殿门,值守的宫娥內宦躬身行礼,初夏阳光正灿,从高大殿门投射而入,在门口映出一块方正的光斑。 虞幼文走过这片光斑,看见丹陛下肃立的禁军,和阳光中金碧辉煌的殿宇。 这天下,是他做主了。 像皇祖母原先期待的那样。 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可他不开心,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出了左掖门,撩帘上轿,就见林烬倚着轿板看文书,他低声嘟哝: “这是不放心我呢?” 林烬没吱声,牵他到膝上坐着,虞幼文把官帽挂在轿板上。 他靠在林烬的肩膀,把安排好的事情说了:“你叫辛捷做干净点,别落下话柄。” 林烬撑稳他的腰,让他坐的舒服:“一桩小事,这么麻烦作甚。” 虞幼文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托着林烬下颌,往阳光透入的地方挪动。 “到底是四品太监,现在不是宣德年间,做事不能太恣意,若再来一次百官弹劾,我可不会管你。” 林烬伏首凑近了些,忍不住戳破他那点小心思:“都到这地步,你还在想安然身退。” 虞幼文仰着脑袋看他,几乎将嘴唇贴上去:“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时日一久,真成国贼了。” 林烬微垂眸,看他莹白齿列旁滑动的舌尖,忍住不亲。 第141章 “那你准备怎么做?” 虞幼文轻飘飘抬起眼:“高尚书提出告老,我想让袁柏去接手户部,” “济南到辽东有海上粮道,要想不饿肚子,那边也不能交给旁人,” “还有江宁苏杭的织造局和商铺,张弛最好回南京主持大局,可我不知他愿不愿,方才忘问了。” 林烬有些想笑:“你这样随手一划,整个东南尽在掌中,等离京,不怕陛下给你全搅和了。” 虞幼文摇了摇头:“他不会。” 林烬微怔,他还是这么信任皇帝。 虞幼文知道他在想什么,咬了一口他的下巴:“你得留下叶安。” 话落,他捏着林烬耳朵,往下拽了拽,在他耳畔呼着热气。 “适才皇叔刚睁眼,就着急寻他。” 林烬的表情变了,眼角眉梢仿佛阴云消散,露出蓬勃的笑意。 这完全是意外之喜。 他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叶安天性散漫,哪天腻了,我怕他会撂挑子跑路。” 虞幼文觑着他:“感情嘛,谁能说得准,皇叔那么会缠人,叶安能跑掉才怪。” 他歪着头,捏着手,眨巴着漂亮眼睛。 让林烬舍不得挪动目光:“你们姓虞的,是有这个能耐在的。” 被调侃了,虞幼文半耸着脑袋,有些害羞地转移话题: “我就不去辛捷家了,他看见我们这样,怕是要伤心,你劝着他些,过日子,总要往前看。” 林烬也是这个意思,想到前几天还好好的人,突然就没了,他生出一种岁月无常的害怕。 不自觉把虞幼文抱的更紧。 林烬送他到吏部,才骑马往辛捷家去,不算宽敞的小院,院中桑树枝叶繁茂,挂着紫黑油亮的桑葚。 叶安站在树杈间,臂弯挎着小竹篮,精挑细选地摘果子。 林烬进屋,在灵位前点了一炷香,绕开桌案,辛捷正坐在地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蓝色劲装,身上污血凝结,额前垂着几缕乱发,双目无神地靠着棺材。 林烬在他身边坐下:“明日安甲会出城,你带几个兄弟,有仇报仇。” 辛捷动了,看了看他,又抬手捂住脸:“可扶荣死了,他回不来了……” 他埋首在臂间,放声大哭,心肝脾肺仿佛都被捣碎了,碎成一摊烂肉,再也拼不完整。 他许久未睡,脑中混乱,全身都是麻木的、是痛的,他不知道身在何处,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肩膀微沉,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还背着林扶荣,像哥哥背着弟弟。 他们走过阳光下热闹拥挤的大街,耳畔有人软语撒娇,是扶荣闹着要吃糖。 空气中满是线香烧纸的味道,这在提醒他,林扶荣是真的没了。 他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凌迟。 什么都没有了,他那些愚蠢的顺从,把心上人害死了。 他就该带他去漠北,去辽东,他不该投鼠忌器,该第一时间带兵闯进诏狱。 在他犹豫不决时,那些人在往林扶荣身上钉铁钉。 林烬揽着他,肩膀处的衣衫被泪水湿透,他没安慰辛捷,只稍稍设身处地一想,他就明白。 这时候什么安慰都没用。 过了许久,辛捷徒劳的哭泣才渐渐止住。 他缓缓站起身,趴在棺材边沿,把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后去摸林扶荣的脸。 辛捷还活着,但灵魂已躺进棺椁。 这种灵肉分离的感觉拉拽着他。 叶安端着洗净的桑葚,放在灵前桌案上,然后去了东厢,那里有个同样悲痛欲绝的老人。 辛捷看着双眼紧闭的人儿,小声说:“桑果熟了,你起来,起来给我做糖饼……” 外面鸟叫虫鸣,和谐自然,窗棂开了一半,吹入五月的暖风,却凉的叫人心悸。 翌日,辛捷没去城外,他舍不得林扶荣孤零零躺在棺材里,一步也不想离开。 他让叶安替他去,叶安没带人,守在城外山路上,没费什么事儿,就把安甲砍了。 返回白帽儿胡同时,里面哭声震天,是林扶荣养父的声音。 他走进堂屋,那老人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叶安在原地站了片刻,突然明白什么,疾步往棺材跑。 他找到了辛捷。 辛捷穿着干净整洁的黑色劲装,头发梳得齐整,熬了几夜长出的胡茬都细细刮干净。 他面朝林扶荣,身体侧躺着,当胸插着一把短刀。 两人掌心贴着掌心,十指相扣。 五月末,天渐渐热了。 叶安衣衫大敞,露出满是咬痕的古铜色胸膛,坐在值房外烤羊肉。 羊肉是在御膳房顺的,屋檐下的栏杆旁,坐了十几个狼吞虎咽的汉子,皆是跟叶安一个打扮。 “几年前的事,就你他妈记性好,”他左手执扇,右手执筷,坐在炭炉边说话。 离叶安最近,是个瘦高个,他踹了叶安一脚。 “少废话,快点烤,说好要请兄弟们吃肉喝酒,我不说你就当没这回事,我觉得你是骨头痒。” 叶安伸长脖子,看他碗里空空,吃得比脸还干净:“你饿死鬼投胎啊!吃慢点!” 瘦高个又想踹他,可肉熟了,有人来抢,脚脖子拐了个弯,踹抢肉的去了。 他边往碗里夹边说:“还差顿酒,你再敢忘,我就让他们揍你。” 第142章 那边一群小子咋咋呼呼:“安哥安哥,我要喝花酒。” “我也要!” “带上俺!” 不停有人包着满口肉附和,叶安攥着衣摆擦汗,看着这群王八犊子,很困扰地说:“我没钱啊。” 这群人望向瘦高个,七嘴八舌地告状:“燕子哥,他要耍无赖。” 燕山岄伸着筷子,点叶安胸口:“你这样,”他筷子尖夹着牙印,“好意思说没钱。” 这是不要钱的,叶安没说话。 第112章 这种倒错让他欲罢不能 燕山岄来劲儿了,用脚勾着小木凳,到叶安身边坐:“哪家楼的姑娘,性子烈不烈?” 烈,烈得很,叶安舔了舔嘴唇。 燕山岄看他笑得一脸荡漾,也不吃肉,手臂搭上他的肩。 多少年的兄弟,叶安都习惯了这动作,没躲他的手。 燕山岄凑得更近:“是相好的?” “你别乱猜。”叶安抿紧嘴唇。 燕山岄看他嘴巴抿成一条线,就知藏着大秘密,像打探军情,两眼贼亮:“我不告诉别人,跟我说说。” 叶安没松口,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越是这样,说明事越有意思。 燕山岄伸着脖子,把耳朵往他嘴边送:“安哥哥,快说嘛,我的嘴你还不知道。” 他是知道怎样磨人的。 叶安耐不住,左右瞅了眼,偏头过去,正要开口说话,大门口进来人,是允安。 允安见他和别人嘴对嘴儿,眼神陡然变色:“叶统领。” 燕山岄连忙起身:“允公公,您老来得正好,统领正烤肉呢,快来……” 他话音未落,那烤肉的铁架子“哐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 叶安端着夹起来的肉,很不给面子:“哎呀,烤不成了。” 他偏头看燕山岄,把碗递给他:“替我跑个腿,送去给辛捷他们俩尝尝。” 燕山岄和他对视一瞬,看到叶安眼中暴戾情绪,怔了片刻。 他不咸不淡地觑了老太监一眼,端着碗带兄弟们走了。 叶安悠悠然靠进椅子,睨着老太监,冷笑道:“公公那么大本事,死了儿子再生一个不就好了,小心动气伤身。” 允安被这话锥了心,倏地抬起头:“咱家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圣上传召,统领快请罢。”话落,允安甩下袖子,摔门而去。 适才热闹非凡的值房,变得死一般宁静,没有一丝冗杂的声音,只有炭火燃烧的呲呲轻响。 叶安洗了把脸,把衣衫整理好,往勤政殿去。 上阶进殿,刚绕过山水座屏,就看见那老家伙凑在皇帝耳边说什么。 皇帝喘息急促,很难受的模样,他有些不耐烦,扬了扬手:“下去罢。” 虞景纯的手搭在床沿,朝叶安招了招:“快过来。” 叶安走上前,靠在床头,把皇帝捞进怀里,慢慢揉着他的后心。 虞景纯享受似的小声哼哼,朝他蹭过去,把人往身上拉:“给我坐坐,分分心。” 叶安很乐意,解了衣,坐到他腿上:“你这腰忒细,我怕一不小心弄折了。” 虞景纯浅浅笑了,扯过他丢到旁边的衣衫,拿到鼻尖闻,皱了眉:“怎么一股羊膻味。” 他很嫌弃,把衣服丢到地上。 叶安俯身,捏他脸蛋上的梨涡,动作很温柔:“刚刚烤肉去了。” 虞景纯扶着他的腰:“肉呢?” “吃完了。” 虞景纯皱着眉,很明显不高兴了,过了半晌,把他推下去。 叶安没到地儿。 看他难受也没勉强。 他伸腿勾住虞景纯的腿弯,又用强壮有力的臂膀,搂着他的腰,把人紧紧匝在怀里。 这是个哄小孩的姿势,背上徐徐捋动的手很粗糙,却莫名其妙的让人感到安心。 虞景纯有些羞耻,觉得叶安把他当小姑娘,他想发脾气,又忍不住再待会儿。 “好痛,”用恳求的声音,虞景纯说,“你寻文鸢,叫他给一颗好不好?” 叶安没回答,折颈在他鬓边轻嗅。 “你去不去?”虞景纯虚弱地喘息。 方才那点快活,跟阿芙蓉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叶安还是沉默,虞景纯亲他胸膛,亲着亲着,忽然使劲咬了一口。 叶安纵然防备了,身体仍旧抖了一下,虞景纯便笑他:“战场上下来的,还怕这点儿疼,真没用。” 他又咬了一口,然后在古铜色的肌肤上擦了擦嘴,柔顺地缩进他怀里。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叶安是被动承受的一方,却从没有过脆弱的时候。 与他相比,自己倒更像需要呵护的人,他一边暗自生闷气,一边又坦然接受。 这种倒错让他欲罢不能。 他是皇帝,无论怎样都是对的。 时间到了夜里,叶安都昏昏欲睡了,皇帝才醒。 见他睁了眼,眸底清明,叶安立刻把人往身上抱:“好了没,等你半天了都。” 虞景纯精气神回来了,想起允安的话,撇了撇嘴:“怎么,你那么多兄弟,就没一个中用的。” 那些都是兄弟,哪能弄这个。 叶安懒得跟他解释,轻啧了声:“你到底来不来?” 虞景纯撑着他的肚子,硬邦邦的,肌肉块块分明:“不来……” 第143章 话音未落,叶安轻骂了一句,很干脆地下床,捡起衣服裤子往身上套。 虞景纯咽下未说完的话,手指揪皱了床单,他盯着叶安扭来扭去的屁股,忽然很想踢一脚。 可他没踢,忍着没发脾气。 这次不是因为打不过。 那家伙要起来没个度,多等会儿都不行,还没吃饱呢,他就不信舍得走。 他是这样的笃定,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屑去说。 虞景纯肚子饿,是真饿,他揉了揉,看叶安系好里衣的衣带结。 突然朝外面喊了声:“传膳。” 虞景纯拿了宽袍披上,一扭头,就见叶安招呼都不打一声,边系腰带边往外去。 外面传来殿门开合声,虞景纯挪了几步,呆呆看向屏风那边,人真的走了。 叶安不想做吗,这个念头让虞景纯心里空落落的。 殿门又开了,他急忙抬头去看,是摆膳的宫女。 他有点失望,不过一瞬,他猛然意识到这失望背后潜藏的希望。 他在期待叶安回来。 发觉自己的期待,他陷入一场茫然失措的恐慌。 对一个心里没有他的人抱有期待,会落到什么样的凄惨下场,没人比他知道的更清楚。 虞景纯觉得,他生来就有作践自己的本能,喜欢不顾一切的拼命追求,追求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这个发现太让人惊恐了。 我该怎么办,文鸢。 “文鸢,”他低声呢喃,允安听到他在说话,忙走近,“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喊出声。 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他总习惯去找崔文鸢,可那人早就不管他了。 他记得文鸢说过,说‘珍惜眼前人’,文鸢一向聪明,他该听他的话。 虞景纯往桌案边走,问允安:“你上次说送点心的后妃,是哪个来着?” 允安双眼一亮:“回陛下,是淑妃娘娘,娘娘知道陛下爱听曲儿,还专门练了琵琶。” 虞景纯点了头:“你叫她过来。” 允安颔首领命,准备出去时,又听见皇帝喊住他,接着用很冷的声音问: “跟叶安亲嘴儿的人叫什么?” 第113章 你仔细听,它在喊你 虞幼文一脑袋的汗,晃着晃着,都滴落在竹席上。 林烬亲他的脖颈,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虞幼文扭过头,凶巴巴瞪了他一眼。 林烬很过分的,在他脚心挠了挠:“你说不说。” 虞幼文躲着他的手,把脚往薄褥子里钻:“就不说,你怎么……” 林烬不让他跑,特可恶地啄他的脸蛋,把那点将坠不坠的汗水啄没了。 这么啄了一会儿,虞幼文就从抗拒变得害羞了,抓来薄褥子盖住脑袋。 林烬再把耳朵凑过去,就听见虞幼文隔着被子,羞哒哒地小声说,说他想听的下流话。 忽然,林烬掀起薄褥子,一把将人揽入怀里,没命地‘亲’他。 他亲尽兴,虞幼文还是迷糊的,伸出食指,小小力气地戳他肋侧。 林烬知道他在想什么,时不时睁开一只眼偷瞄,可就是不理。 只有老天知道,他到底费了多大劲,才忍住不去捉这根顽皮的手指头。 虞幼文像被情郎勾了魂的小姑娘,眨巴着眼,看林烬。 戳了两下,没得到回应,他有些委屈地往床边挪,林烬哪会让他走,掐着腰把人抱回来。 虞幼文不像样地挣两下,跟闹着玩儿似的,然后慢慢不动了。 许是太好哄,有些下不来台,他哼了一声,偏头朝里。 林烬捏他的下巴,虞幼文仰着脑袋挣脱,他就自己靠过去,挺流氓地说: “我没觉得作践人,我就是喜欢,你到底给不给亲?” 虞幼文神情有些不自然,说是臊得慌,又不太像,有点心虚的意思。 他轻声说:“我不喜欢。” 林烬揪住他的手指头,搓着白嫩指尖玩儿:“骗人,你明明喜欢,我记得头回你可开心了。” 虞幼文往他怀里钻,怯懦地说:“我……”他结巴,“我告诉别人了。” “啊?”林烬有些惊讶,虞幼文这么害羞,怎会把床榻间的事儿告诉别人。 虞幼文涨红着脸,捏着他宽袍的衣襟,有些慌张:“我告诉皇叔了。” 林烬来气:“你怎么能这样!”虞幼文缩了缩脖子,林烬用手臂匝紧他。 他告诉别人,可自己却没亲着。 这就像买东西付了钱,却没拿到货,他气坏了。 虞幼文怕他不高兴,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林烬是在气这个。 林烬伏下身,在他嘴角舔了舔,虞幼文像被捋顺了的猫,乖乖张开嘴。 这是要亲吻,可林烬却没亲。 他捧着虞幼文的脸,很霸道地,盯着他看了又看。 虞幼文被这目光看得害臊,怯怯地垂眸,脸红得像个笨蛋。 他有混迹欢场的经验,能用别有用心的目光、意有所指的语调,去调戏林烬。 可现在,好像都忘得干干净净。 或许也是因为根本用不着。 还没反应过来呢,他的脑袋就被罩住了,昏沉光影透过极薄的棉絮,落在虞幼文肩颈,像一片随风轻动的彩霞。 林烬隔着薄褥子,蹭他的脸颊:“不准动,再乱动我就生气了。” 第144章 将军这话,好没威慑力。 可虞幼文却发起抖来,他能觉察到,有手掌覆在他膝上,宽厚、灼热、又很蛮横。 林烬不让动,他就真没动,只控制不住地穷哆嗦:“小乞儿,我要喝水……” “不是才喝过,”林烬话音含混,听不出有没有在生气。 虞幼文便忍着,忍了没一会儿,又小声说:“我……我要吃糕,我饿了。” 他就是故意打岔,林烬才不惯着他:“我也饿。” 说完这话,像惩罚,他抬手把褥子掀了,不肯再给他地方躲。 没看到还好。 看到了,就有一丢丢羞。 虞幼文眼角飞红,光溜溜的,他不好意思,慌里慌张去拽褥子。 打着闹着,胳膊挥舞着,小腿曲蹬着,那纤腰恁是没挣出来。 虞幼文没力气挣了,也可能是不愿意挣了,把他脑袋抱住借力,拧着腰坐起身。 乌黑顺滑的长发散下来,散在林烬的脸旁,遮住了阳光,眼前有一小块阴暗。 林烬揉他的小肚子,软乎乎,有粘稠的汗渍,有蓬勃的温度。 许久他才抬头,去看虞幼文,那张脸沉沦的时候颇为动人,像一朵带露的花。 虞幼文不给看,哼呀哼地低下头。 离近了,撅着嘴往下探,伸出舌尖,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林烬推开他,虞幼文有点懵,懵过又缓缓靠近,还没亲着呢,胳膊就被拽住了。 林烬用温柔又蛮横的力气,把他掼倒在床里。 虞幼文埋进软枕里,一只小腿软哒哒的,翻着蹭过林烬的脑袋顶。 他要起身,后腰却被摁住了,那么大的力气,一只手就摁得他动弹不得。 腰窝湿漉漉的,等他意识到,脑子霎时顿住,失控地扭动:“你太过分了……” 林烬绷直了手,使劲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像教训不听话的孩子。 虞幼文很尴尬,羞得快要抬不起头,整个后背都塌下去,紧贴着被汗水浸透的潮湿竹席。 这对他来说太激烈了,眼眶发烫,眼泪好像要涌出来。 他羞恼,气愤,却又止不住地沉溺,软得像一汪水。 林烬知道他起劲儿了,没再用力压制他,跟他想的一样,虞幼文没挣,丢了魂似的软声骂他。 明明是喜欢的,偏要大姑娘似的扭捏,他再不主动,这人能用害羞把自己困死。 纵使喜欢,完事儿后虞幼文也半天没理他,面对床里侧躺着。 蜷成小团,受了欺负似的不吭声。 林烬端来铜盆,拧帕子给他擦身上,擦完虞幼文,又去擦竹席,收拾的干干净净。 然后凑到虞幼文耳朵边,特讨厌地喊:“娘子……” 喊完没人理,他又喊:“夫人……” 虞幼文不耐烦听他叨叨,蹬着腿踹他,林烬挨着踹,揪揪憋红了的脸蛋:“哎呀,气坏了。” 是个调戏的语调,让虞幼文无奈:“别烦我,我要睡觉。” 林烬不要脸地挤他:“一起睡。” 虞幼文轻轻推搡:“别挨这么近,”他找由头,“我热。” 林烬反手从床隔上摸来小团扇,一下一下地给他扇风。 虞幼文又说:“你好吵。” “啊?”林烬纳闷,他没说话呀。 虞幼文翻过身,面对着他,伸手按在他心口,唔哝着:“这里,咚、咚、咚……” 林烬用手肘撑在枕头上,把胸膛贴在他耳朵边:“你仔细听,它在喊你。” 话落,他随着心跳的节奏,作怪似的柔声喊:“虞幼文、虞幼文……” 第114章 我们不像别的夫妻 虞幼文噗嗤笑了,笑过,又不安地说:“会腻的。” 太近,会腻,他要被宠坏了。 这话像把刀,突兀地捅进林烬的心窝,他有些慌:“你腻烦我了!是因为我亲你……” “不是,”这事儿太丑,虞幼文不让他说,“我怕你腻烦我。” 林烬皱着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心安了,也心疼了。 他不知道虞幼文会这么想:“我恨不得把你装衣兜里,走哪带哪,你这话……”他装可怜,“怪让人伤心的。” 虞幼文愣了一下,灿烂地笑起来,他才不可怜这混蛋。 他仰头看着林烬,蹙眉说:“你难道没发现,”他压低声音,“我们俩,有点奇怪。” 林烬挨着他躺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哪里怪?” 那扇子还在摇,摇得虞幼文心烦,他压住林烬的手,用绵绵的声音说: “我们不像别的夫妻,不吵架,不一起去玩儿,就只有……”他羞于启齿,低下头,“只有云雨……” 他用夫妻这个词儿,让林烬心颤。 虞幼文目露诧异,看他缓缓地,又变了,忙挪开目光:“这样不好,会腻的。” 都不用他说,林烬都觉得自己也有些烦了,他扯来褥子挡着:“别的夫妻,都是为什么吵架?” 虞幼文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争风吃醋,看不顺眼了,随口骂一句也有的。” 两人的心都在对方身上,林烬没什么好争风吃醋,也不会看他不顺眼,更舍不得骂。 他捋了捋虞幼文鬓边的头发:“我带你去玩儿,你想去哪?” 虞景纯坐在亭子里,这里有风,但午后还是有些热,石凳都晒得发烫。 第145章 他面前是一汪闪闪发亮的湖水,左右侍从都被支开了,就剩几个说是保护、实则是看守的亲军。 是叶安的部下,看着身子骨都挺强壮,一眼扫去,有一股说不出的飒爽劲儿。 可惜是绣花枕头,虞景纯得意地想。 懂事儿后他就知道,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那么多露水情缘,没人不稀罕他。 是崔文鸢没福气。 他该给文鸢看看的,看一眼,定会像叶安那样走不动道。 未时三刻,太阳从正中央稍偏西一点,湖边传来佩剑敲击甲胄的声音。 是巡逻,每天这个时辰。 他站起身,向声音相反的方向,往勤政殿走,不屑回头看一眼。 明黄色的龙袍庄重肃穆,被阳光一晃,格外显眼,叶安瞅见他了,挥了挥手,叫侍卫都下去。 待没人,他快跑几步,到皇帝身边:“这么热的天儿,在外面做什么?” 虞景纯呛声:“要你管。” 叶安歪着头看他,一张白晃晃的脸,浮着薄汗,说好看吧,算不上,说不好看吧,又有点儿可爱。 “是觉得憋闷,”叶安别有用心的乱猜,“想出去玩儿?” 虞景纯侧眸睨着他:“嗯。” 叶安激动起来,左右看了眼,不远处的水边,有座两层小阁楼,他朝那边抬了抬下巴。 虞景纯看着他,想笑,但强迫自己表现得漫不经心,率先往阁楼去了。 关窗闩门,叶安开始脱他衣裳,这身龙袍瞧着就精贵,有些不好下手,他怕粗手粗脚勾坏了。 虞景纯被拽得摇晃,有些不耐,囫囵一把全扯掉:“快点,再磨蹭天就黑了。” 叶安甭提多开心了,热气腾腾地往美人靠上一躺,跟个老爷似的,等着人伺候。 他总是这么目标明确,放荡,坦诚,一点儿都不扭捏。 风流得叫虞景纯都自愧不如。 毫无遮拦了,虞景纯压下去,颇有威仪地问:“喜欢吗?” “哪那么多废话。” 叶安的嘴依旧有很强的攻击性,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瞪过来,野性十足。 喂饱了,虞景纯喘着粗气,缩进他怀里,像只累坏了的小猫。 叶安捋着他的背,人都快迷了:“想去哪儿?” 又吃又拿,还挺不好意思。 虞景纯一时顿住了。 叶安见他不说话,补了句:“除了崔府,哪都行。” 虞景纯偏跟他拧着来:“朕就要去崔府呢?” 叶安很头疼,把他抱在怀里,安抚似的撸了两把:“你想去也没辙,我现在调不开崔府守卫。” 虞景纯趴在他胸膛上,玩味地说:“林烬这是防着你呢。” 叶安冷了脸:“我劝你别挑事。” 他妈的,虞景纯恨恨地瞪他,又伸手去捞他双膝,叶安还挺乐意,不等他捞主动翘起来。 虞景纯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把下巴搁在他胸口:“不来了,没劲儿。” 叶安也不执着,视线紧盯着他的嘴唇,伸出手指头在上面摸。 这垂涎的目光,让虞景纯有些恼火:“别想得寸进尺。” 叶安悻悻收了手,嘴上却激他:“你那天求着亲呢,这会儿白给还不要。” 虞景纯懒得跟他斗嘴,要起身。 叶安赶忙把人抱住,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背:“别气别气,不说了还不行。” 虞景纯被圈在臂弯里,侧脸贴着叶安胸膛,听他说:“崔府真的进不去,换个地方玩儿,哪都行。” 虞景纯有点不想动弹,但还是随口说了个地名儿。 两人出了宫,街上颇热闹,人来人往。 虞景纯一副贵公子的打扮,跟着叶安,百无聊赖的逛,一晃眼,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今天的崔文鸢格外好看,穿天青色衣衫,彷如一朵出岫的云,亭亭站在那,满大街的人都成了陪衬。 人群稠密,崔文鸢并没看见他,捏着糖葫芦,跟林烬并肩而行。 林烬不时凑到他耳畔说话,两人笑得很开心,慢慢走过店铺垂下的幌子,往街角去了。 虞景纯挪动步子,控制不住地跟上去,叶安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跟远点。” 虞景纯不转头,轻声调侃他:“哟,叶统领这是醋了呀。” 当然不是,叶安心里否定,却没说话,虞景纯转头看向他,笑着说:“你怎么跟后宫那些人一样。” 这话过分了,叶安轻飘飘地扫量他:“跟近了,会被发现,我是想让你多瞧会儿。” 虞景纯敛了笑,心里莫名觉得愤怒,凶巴巴地说:“那你还怪好心的。” 他闷头挤进茫茫人流,叶安对于他为何生气,有些摸不着头脑。 前面两人停在了巷子口,虞景纯站在一处卖馄饨的小摊边,那边崔文鸢蹲下身,好像要捡什么东西,被林烬拦了。 林烬拉着他手臂拽起来,伸手拍他衣摆上的灰。 虞景纯看得很清楚,那家伙的手不老实,他扶着崔文鸢的腰。 而崔文鸢乖乖站着,一副平淡自如的样子,他看着大庭广众之下、格外亲密的两人,身上一阵阵发凉。 第115章 他甚至可怜一条狗 崔文鸢这是做甚么,他难道不知街上有许多眼线吗,他跟林烬这么亲密,难道不怕坏了名声。 虞景纯木然看着,看林烬弯下腰,从地上抱起了什么。 第146章 崔文鸢跟他面对面站着,眼神颇为爱怜,抚摸林烬臂弯里的小东西。 虞景纯看清了,那是只小黄狗,他觉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撕裂了,难受得厉害。 两人走远,虞景纯还站在小摊边,失落、嫉妒,乱七八糟的情绪堵在胸口,他茫茫然说: “他甚至可怜一条狗。” 这声音那么轻,轻得像一片白云,柔得像一阵晚风,叫叶安有些无所适从。 叶安侧眸看着他,看他低垂的脑袋,发红的眼眶,紧抿的嘴唇,还有鬓边汗珠,粉白皮肤衬着日光,脆弱得不像样。 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伸手把人抱住了,也不说话,轻柔抚着他的背。 虞景纯先是愣,然后是不知所措,视线越过他的肩,看到路人投来诧异目光,慌忙挣开。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把袖子用力一甩,转身走了。 叶安有些迟钝,过了好半晌,才觉出自己行为有些不妥。 他皱着眉,耸着脑袋跟在后面,心里像烧着一壶水,咕咚咕咚冒着小泡。 快要沸了,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翻不起滚烫的花。 回到勤政殿,已是傍晚,肃穆威严的殿门边,站着个娴静柔媚的宫装女子,是淑妃。 虞景纯眼神好,大老远地看见她,面色有些不自然,他瞄了眼叶安。 叶安也看见了,抱拳行礼:“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他面色无比自然,什么情绪也没有,虞景纯闷不吭声地看他走远,沉着脸进殿。 淑妃提着裙摆跟在后面:“陛下,臣妾做了蜜乳,还冰着呢,您要不要尝尝?” 虞景纯看向她,异常平静:“你兄长才疏学浅,不堪大用,回吧。” 淑妃脸色微怔,半晌才温柔笑了笑:“不能用便罢了,臣妾以后定不再提。” 她接过宫女手中的瓷碗,缓缓上前:“天儿这么热,陛下解解暑气。” 皇帝倚着凭几,没有搭理她,淑妃讪讪地放下碗,挪到皇帝身侧,给他揉捏肩膀。 她有些懊恼,懊恼上次贸然提起兄长差事的话:“陛下,臣妾学了新曲子,您想不想听听?” 虞景纯淡淡瞥她一眼,有些不耐烦:“说罢,又看上了什么?” 淑妃眼眶微红,柔柔弱弱地依偎在他怀里,娇声说:“臣妾别无所求,只是希望陛下开心。” 虞景纯不喜欢抱人,他更喜欢别人抱他,像阿桃那样,或像叶安那样。 可听到这话,也不好推开。 后妃讨好他是正常的,为家族谋求利益也是正常的,没什么好生气。 就连阿桃不也是有所求,叶安也一样,只贪图床笫之欢。 这世上只有一个崔文鸢,会不求回报的对他好。 他心里有些憋屈,说话就有些冲:“花言巧语,如今后位空虚,你就没什么想法。” 这虽是事实,但话说的太直了。 淑妃望着皇帝,目中秋波流转:“臣妾……臣妾鄙薄之身,哪有担当后位的资历。” “臣妾愚笨,唯有对陛下的一颗真心,陛下喜欢什么,臣妾就学什么,只盼陛下多看臣妾一眼。” 她微微低着头,眼含盈盈水光。 这眼神真挚而恳切,爱意露骨而谦卑,简直要低到尘埃里。 虞景纯看向她,像看着另一个自己,他在崔文鸢面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他喜欢百姓安宁,自己就夙兴夜寐,勤勉于政事,他喜欢英武将军,自己就策马持槊,冲杀在疆场。 那时崔文鸢在想什么,应该跟他现在一样,因为面对不喜欢的人,而觉得烦躁罢。 虞景纯眼神空茫,声音喑哑低涩:“若朕不喜欢你呢,你会怎么做?” 这皇帝好纯情,淑妃心想。 她出身不高,只想在后宫站稳脚跟,谈感情让她有点头疼。 淑妃靠在皇帝怀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语调凄楚地说: “若臣妾惹您厌烦,自当远远避开,省得碍了陛下的眼。” 话是这么说,她却抱着皇帝的腰,怯怯地小声抽泣。 虞景纯不擅安慰人,无论在谁面前,他向来都是被安慰的那一个。 面对这样菟丝花一般的柔弱女子,有些手足无措。 他学着阿桃安慰他的样子,拍打淑妃脑袋:“没出息,快别哭了。” 淑妃哭音微滞,顶着满脑袋被拍歪的珠翠,凄凄抬头,就瞧见皇帝神色不豫。 皇帝不吃这套,她不敢再哭,缓缓止住了泪水。 虞景纯懒得再和她说话,找了允安来,让他挑些姑娘家喜欢的珠宝首饰,把淑妃打发了。 这日林烬回得晚,他推开卧房的门,虞幼文正倚着凭几,在软榻上发呆。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从背后爬上软榻,跟他挤在一起。 “怎么才回?”虞幼文往窗边让。 林烬说:“陛下调了人去漠北,我在福兴楼办了送行宴。” 虞幼文回头看他:“是你的人?” 林烬嗯了声,虞幼文有些纳闷,挑眉问他:“他怎会突然调你的人去漠北,调的是谁?” “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燕子。 虞幼文想了想:“调他去漠北也合适,正好盯着那些将领,皇叔可说了为何?” 林烬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拿开凭几,把人往怀里带:“他说看燕子不顺眼。” 第147章 虞幼文垂下眼睛,很沮丧的样子。 林烬觉得很有趣,凑到他耳朵边:“你是不是以为,皇叔要把漠北还给我。” 他话音黏黏的,带着笑意:“你也忒天真了,他好不容易把漠北收回手中,怎肯再轻易交出来。” 虞幼文被说中心思,有些不高兴:“身上臭烘烘的,快去洗漱。” “给我抱会儿,”林烬的手不安分,顺着颈子,拨开衣领,摸了摸他的锁骨,“一起洗啊。” “嗯……不要。”虞幼文牢牢攥着衣领不撒手。 温度升高,气氛正好,虞幼文微微地挣,欲拒还迎间,脸颊被结结实实啄了一口。 林烬温柔地搂着他,轻声问:“怎么心不在焉,书掉了都不知道?” 虞幼文摇了头:“没事。” 林烬抿起嘴唇,张开手指,用指缝夹他锁骨下的软肉。 虞幼文隔着衣衫,摁住林烬的腕子,哼呀哼地发脾气:“你不要脸……” “你不老实!”林烬掐住他的腋窝,放肆地搔他,“快跟我说,到底怎么了?” 虞幼文抖着眼睫,求饶似的小声叫,再叫,林烬也没松开,很讨厌地挠他痒痒肉。 虞幼文颤颤地说:“老师……老师递辞呈了。” 林烬没欺负他了,放开人,好一阵儿才说:“是因为我们两个的事。” 第116章 太傅中毒 虞幼文闷不吭声,低头整理衣衫,林烬温声道:“老师年纪大了,辞官颐养天年也挺好。” 虞幼文脉脉看着他:“要不……我们也走吧?” “都听你的,我带你去辽东,”林烬抱住他,很温柔地说,“我们在那建个家。” 虞幼文贴近了,像要融在他怀里。 自从林烬归京,朝中攻讦就没停过,再怎么控制舆论,也改变不了挟持皇帝的事实。 虽然得了自在,但着实心累。 过了几日,袁柏出户部大门,去寻崔文鸢,吏部公房就在隔壁,迈个腿的距离。 崔文鸢正跟两个郎中交代事务,袁柏等在屋檐下,听了两耳朵,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贸贸然进屋,虞幼文话音顿住,叫两个郎中先回避。 屋内没旁人,袁柏急声问:“点员是年末的事,现才七月,怎就开始筹备此事?” 虞幼文提了茶壶,给他倒水:“我要走了。” 他说话声音很小,但袁柏还是听见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要走了!”虞幼文重复说。 袁柏窝在椅子里,颓然地往后靠:“是因为我先前说的那些话?” “不是,”虞幼文给他放好茶杯,“不关你的事。” 袁柏皱着眉,神色很凝重:“现在这样也挺好,反正陛下都不介意,怎么突然就要走?” “不想在京都待了,”虞幼文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斗来斗去没意思。” 袁柏正要说话,外头急匆匆进来一人:“大人!”是李斯谊的长随,“太傅不成了,您快去看看罢!” 虞幼文心跳都停了一霎,厉声道:“你说什么!” 长随哭道:“老爷用过早饭,便在书房抄书,午饭时我去书房,就见老爷昏死过去了。” 虞幼文怔怔地,往屋外跑:“快,拿我的帖子,去请王院判,备马,快备马!” 天正热,夏蝉藏在繁茂枝丫间,声响如炸出来般刺耳。 屋里有许多人,或是太傅座下门生,或是朝中六部官员。 李斯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眼下有浓重青黑。 虞幼文站在床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正在诊脉的王太医,见他收了手指,忙问:“王太医,老师可还好?” 王太医觑了觑帘外人群,迟疑道:“太傅年纪大了……这……这不太好说,总之,情况暂时稳住了。” 屋内人等皆松了口气,虞幼文见太医话语支吾,看了袁柏一眼。 袁柏朝众人拱手:“太傅得好好休养,屋内不宜待太多人,我们便不打搅。” 众人相携离去,虞幼文沉声问:“老师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会忽然间便病了,王太医,这总得有个说法。” 王太医站起来,低声说:“太傅确实病得蹊跷,呼吸困难,脉象急促,这不像因体弱晕厥,倒像……像是中毒。” 虞幼文双眸大睁,倏地看向人事不省的太傅,几乎快要落泪:“先生可能确定?” 王太医有些为难,沉吟片刻:“脉象看是如此,但太傅年纪大了,也说不准会有其他病症,” “若能将太傅近日饮食都搜查一遍,便更能确认几分。” 旁边长随听见这些话,忙跪下道:“大人明鉴,老爷早膳时就用了一碗水滑面,他平日吃的不多,剩的都叫我们分了,没见谁有事。” 太傅早年丧妻,并无子嗣,府中人口简单,都是多年陪伴的老仆,事情还未查清,不能随便怀疑自己人。 虞幼文抬起一只手,叫他起来:“老师日常茶饭都是你伺候,你且再想想,他可还用了旁的么?” 长随仔细想了想,很肯定地摇头:“没有,三餐茶饭都是我送去的,并未经过旁人手。” 王太医思忖须臾,蹙眉说:“毒素不一定要从口入,附着在物品上,或是熏香也有可能。” 虞幼文问长随:“老师请辞归乡,应有不少人投拜帖,送来的东西是谁在管?” 第148章 “也是小人收着,”长随耸拉着头,“老爷与朝中人往来甚少,辞官后更是不见外客,除了您和……” 他止了话音,脸上泛起惊惧。 虞幼文低声催他:“快说。” 长随咽了口唾沫,额上汗水涔涔:“早上宫中来人,送了几本内府书,” “那公公说是老爷先前点明要的,我送去书房后,老爷便一直伏案誊抄,会不会……” “去拿。”虞幼文嗓音微微发颤。 长随端来一个托盘,盘中放着几本书籍,扉页上印着“经史之宝”的印鉴。 王太医拿了根银针在书页间细细捻动,不稍片刻,银针就泛了层青黑。 他又嗅又闻地检查,忙活了好半天,才说:“确是毒,幸好发现的及时,我先写个方子。” 虞幼文眼眶泛红,叫人铺纸研墨,躬身拜道: “不论需要什么药材,您尽管开口,一切有劳先生您了。” 王太医忙不迭回礼:“请崔大人放心,这是微臣本分。” 他拿着写就的方子出去,差随从去抓药,又转身进里屋,照看李斯谊。 虞幼文吩咐长随给林烬送信,自己服侍在病榻前,喂药擦身,都不假于他人之手。 入夜时,林烬来了,虞幼文叫长随好生照顾,自己走到外堂:“查的如何?” 林烬说:“证据都指向张弛。” 虞幼文的眉头拧起来:“张弛呢,他可有什么话说?” 林烬走近几步,稍稍伏身:“我没问他,但经手的人都归他管,他无从辩驳。” 无从辩驳?虞幼文抬头,和林烬对视一眼,他们是这样默契,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事不能明查。 叶安臂弯间夹着一只木匣子,踩着枝叶间投下碎光,往勤政殿走。 这会儿才下朝,还早,太阳不算很烈,却照得殿门边那人闪闪发光,像一锭金元宝。 虞景纯瞧见他来了,越过守卫,疾步到叶安面前:“朕要去探望老师。” 叶安躬身行礼,搀着人进殿:“崔大人在照顾,陛下不用担心。” “有文鸢在,朕也该去探望。” 虞景纯被挟着走,半低着头看路,拧起的衣领处能看到一片雪白的皮肤,迎着朝阳,那嘴唇水润润地反着光。 他正要说话,注意到叶安流连的目光,把眼一横:“你正经些!” “哦。”叶安应了声,还在盯着他看,他拍着木匣子,一本正经地说, “哪有空手去的,太傅想抄些孤本带着归乡,崔大人让陛下代劳,以尽学子心意。” 虞景纯不高兴了,他不喜欢抄书,但也没拒绝,闷声吩咐张弛准备笔墨。 软榻靠窗,两人隔着案几对坐。 虞景纯提笔濡墨,对叶安说:“你坐这边来,”像为自己的话作注,他说,“给朕翻页。” 第117章 这才是亲嘴儿 叶安摸透他了,起身绕到他身边,把凭几挪开,将人紧紧抱着。 看了会,他说:“你写字还挺好看。” 虞景纯有自知之明,倏地瞪过去,却没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嘲讽神色。 很显然,这只是一句简单的话。 他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说他:“你才认识几个字,懂个屁的好看。” 叶安抿紧了唇,没反驳。 他认识的字确实没皇帝多。 房中一下子沉默了,只有翻动纸张、和笔尖摩擦纸面的细微轻响。 叶安看了会儿便觉得无聊,把脑袋搁在他肩上,眯着眼打瞌睡。 他这个姿势,虞景纯微偏头,就能看到他额间碎发。 离得这样近,在夏天里其实很难受,汗水黏糊糊的,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颈边。 但很奇怪。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说不清缘由,虞景纯开口问:“你想要什么?” “啊?”叶安迷糊着,有些懵。 虞景纯颇为直率:“你官至正二品亲军统领,仕途上已到顶峰,难不成真就为了和我睡觉,什么也不图。” 话音才落,圈在他腰上的手臂松了,一只手从腋窝下伸过来,直直落在他唇上:“想要这个。” 虞景纯脸色说不出的古怪。 他没生气,耐心地继续问:“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叶安捏着皇帝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手指抵开下颌,滑过微翘的唇峰,在洁白齿列上按了按。 扒开些,指尖继续挪动,颏骨,喉结,衣领,忽然间,叶安冒出一句: “上回,到这了罢?” 虞景纯把嘴唇咬得发狠,涨红了脸,没吱声。 他瞥了眼叶安,那双毛茸茸的圆眼睛很纯粹,真真就是除了荒唐事,什么也瞧不出来。 想发脾气,但对着这双眼,又觉得没什么好气的。 叶安责怪地看着他:“都怪你。” 虞景纯憋屈,却说不出辩驳的话,只能听他发牢骚。 叶安得寸进尺的,伸手揪他脸颊肉:“都怪你这个混蛋。” “你强词夺理,”虞景纯鼻音哝哝,“这能怪我么,我又打不过你,你明明能跑。” 叶安坏坏一笑:“那谁能舍得。” 虞景纯皱了皱眉,不爱搭理这王八蛋,继续抄书。 叶安小心翼翼揽着那只软腰,小声说:“再来一回罢,就一回?” 第149章 他抱着人轻轻摇晃。 虞景纯挪开笔尖,冷哼一声:“别烦我,找你兄弟去。” 叶安眼巴巴看着他,咂了咂嘴:“我找他们说这,不得拿刀给我削了。” 虞景纯露出一副活该如此的表情。 叶安很气愤,却拿他无可奈何。 他枕在皇帝的背上,埋怨地说:“你就不该用那些邪门歪道给我开荤,他妈的,我吃亏了。” 霎时,虞景纯神情变了,有些出乎意料:“你以前……”他扭过头,有些不敢置信,“没有过人?” 叶安抿着唇,局促地躲开目光,又理直气壮地瞪回去。 “你发的那点俸禄够干啥,难道心里没点数!” 他越想越气,手在他腰上乱摸,像要摸够本。 虞景纯却不信,拂开他的手:“这么说,跟你亲嘴儿的那个,是在我之后的?” “啊?”叶安困惑。 他想起那老太监,缓缓眯起眼:“你是说燕子,你信那老太监的鬼话,我压根没和人亲过嘴儿。” 他这么说着,眼神又不由自主落在那唇上。 略顿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扳过他的脸,凑近啵了一下。 他回味一霎,笑嘻嘻地说: “没意思,也就那么回事。” 虞景纯被这笑蛰了眼,眨了几下,没说出什么来,只暗骂他是个蠢蛋。 两人胡闹这么久,他忽然发现,还从未吻过对方。 察觉到这点,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叶安的脸颊,叶安有些僵住,因这很温柔地触碰。 虞景纯朝他探过身去,终于在这个臣子的唇上吻了下去。 叶安呼吸停滞,这触感让人心悸,温暖柔软,带着一丝淡淡茶香。 渐渐的,他沉醉其中,开始回应这个吻。 这完全不是刚刚那回事。 吸住嘴唇,湿漉漉地舔舐,让他脑袋都炸了。 这、这才是亲嘴儿吧? 叶安如此沉迷,以至于最后皇帝退开了,他还盯着那张嘴看,不声不响地,把头又蹭过去。 虞景纯发现他开窍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又青涩得不可思议。 一直到午膳时分,两人就偷偷躲在内殿,书没抄几个字,一口接一口,不堪地咬嘴。 殿门传来轻响,是允安,他带着宫娥进殿摆膳,叶安往软榻边去。 虞景纯缓缓的,从他手臂边探出脑袋,用懒懒的鼻音询问: “要不留下罢?” 叶安觉得他在撒娇,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住再咬他一口的心思,默默挪到对面坐着。 允安上前收拾桌案,就见皇帝撑着腮,手指按揉额角,关怀地问:“陛下,可是身子不适?” 虞景纯哪能说被亲晕了。 “嗯,抄书……抄的头疼。” 允安一瞥眼,就见叶安也撑着额角,神色恹恹的。 他留了心,合上未翻几页的书籍,书页一晃即过,他瞅见扉页上“经史之宝”的印鉴。 待看清书名,他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收回木匣中,端着就往外走。 “允公公,”叶安喊住他,“匣子先留下,待会陛下还要用的。” 允安转身道:“陛下龙体不适,当好好修养,抄书一事……” 虞景纯抬手打断他的话:“朕无事,歇会儿就好了。” 允安只能把书匣搁在一旁,张弛走上前:“陛下,可要传太医来请平安脉?” 虞景纯摇了头:“不用,你们退下。” 饭后叶安又摆好书,虞景纯漱了口,拭嘴的时候问:“文鸢有没有抄书?” 叶安转头看向他:“不知道,崔大人也是太傅学生,应该也会抄。” 虞景纯蘸着墨,哦了声。 叶安捏过他的下巴:“问这作甚?” 这人习惯亲密后,举止间就有些霸道,他自己没感觉,虞景纯却很敏锐。 他没挣开,就着他的手仰起头,从浓密眼睫下委屈地看着叶安。 文鸢在抄书,他再抄也是白费,可在这个夸他字好看的人面前,他不说。 叶安恼他询问,又恼他沉默,更恼自己莫名其妙的生气。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 虞景纯却知道:“你吃醋啦。” “才没有!”叶安笃定且迅速地回答,“别把我当做你后宫里的人。” 他又伸了只手过去,两只手捏着揉着,把他旋着梨涡的脸,用力掐到变形。 第118章 不想来就歇着 虞景纯仰着脑袋,纵着他胡闹。 他这副乖巧的模样,这副柔顺的姿态,像挠在心坎的手,让叶安欢喜,又让他有些难受。 他忍不住想,要是换崔文鸢来,他是不是也如此千依百顺。 “疼,捏重啦!”虞景纯瞪他。 叶安回过神,才发现那张可恶的脸,已经被自己掐成红彤彤的。 安抚似的,他在两边各啄了一口,吧唧吧唧,挺大的两声响。 虞景纯的脸生动起来,嘴角翘了翘,又极快压下,像是怕人发现。 这笑容,让叶安迷糊,他想到了一个词,昙花一现,那是既漂亮,又短暂的花。 可这花为他绽放过,他就觉得开心。 他丢掉让人烦躁的头疼事,把人匝在怀里,有些耍赖,又有些强硬地说。 “先不抄书,我们去睡会觉。” 第150章 见虞景纯没说话,叶安吻了吻他的耳朵尖,把人打横抱起来,蹭到软榻边,赤着脚走向内殿。 虞景纯闭着眼,懒懒倚在他臂弯里,腿弯腰窝的手格外轻柔,让他觉得自己像被人慎重对待的珍宝。 他听见叶安心口随着他的脚步一下下猛撞,这声音让他沉迷。 以至于被小心放到床上时,他甚至讨厌这短暂的分离。 叶安把冰盆挪来床边,怕他热,自己到床里去。 他手肘撑在床铺上,侧躺着,用唇轻触皇帝的嘴角。 虞景纯很安静地凝视他,心口跳的厉害,两颊烫得吓人,只好把脸低得再低些。 叶安捏着他下巴抬起来,嗤地笑出声:“怎么了?” 虞景纯觉得自己有些丢人,想打开他的手,可又不知为何没动: “除了这个,你还想要什么?” 叶安以为他不想来,有些失落,可看他面孔通红,一双鹿眸湿润润的,像笼着层雾。 突然觉得这样什么也不做,就看着他说说话也挺好。 虞景纯平复好起伏不定的心,轻声说:“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宅子商铺都行。” 叶安伸出手,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我就想要你,行不行?”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坦荡直接。 虞景纯登时没了魂,方平定的心又纷乱狂躁起来,喘息也变得浊重。 他把人合身抱住,慢慢爬上去,用脸颊抵在他胸口。 一边听着剧烈的心跳声,一边去解他衣裳,却被叶安按住手。 叶安绞着他的腿,紧紧环住腰,贱贱地说:“先欠着,回头找你讨。” 虞景纯拽他手指:“为什么?” “你不想来就歇着。” 这家伙又让虞景纯心跳变快了,他趴在叶安身上,眨巴着眼卖呆儿。 两人胸口贴着胸口,心跳撞出此起彼伏的节奏。 不想来就歇着。 虞景纯细细回味这句话,他觉得,对于叶安这个欲孽深重的混蛋来说。 这句话就相当于甜言蜜语了。 他是如此率真,性子里有股匪气,像把剑,直来直去,极容易揣摩。 可却又过分迟钝,虞景纯知道,叶安还不懂自己的心。 他不想挑破这层放纵的表象,因为谁也不知会得出什么结果。 他全部的耐心,都给了文鸢。 叶安这样迷迷糊糊的,也挺好。 有人敲门,是允安,用恭敬又温和的声音说:“陛下,淑妃送了补身子的汤药。” 叶安轻声叹气,往常也有这样碰到的时候,倒没觉得有什么。 可今天就是没来由的烦躁。 正准备推开他,起身下床,就听皇帝冷声道:“叫她回去。” 允安隔着门说:“陛下,这汤药趁热喝才好,要不奴婢给您送进去?” 虞景纯有些不耐烦:“放那吧,朕待会再喝。” 许久允安才走了,皇帝重新趴伏下去,叶安有些愣。 “你不见?” 虞景纯懒懒地嗯:“开心不?” 是有些开心,叶安把他搂紧了些,手上这把腰是真细,好像掌中物,随手就能折断一般。 他暧昧地用掌心摩挲,自亲吻过后,心里就有什么东西不对,他说不出来。 直到皇帝挺着小肚子,在他身上微微扭动,他才意识到。 他不想皇帝对着别人这样。 可这是痴心妄想,他是皇帝,有尽态极妍的三宫六院,有情根深种的总角之交。 他叶安算什么东西…… 正郁郁想着,外殿传来一阵嘈杂,有小宦官尖细的哭喊声:“陛下!救命啊陛下!” “怎么回事!”虞景纯厉声问。 小宦官隔门回禀:“陛下,节度使派人把允公公抓走了,说他谋害太傅,要拉到诏狱去。” “什么!”虞景纯怒不可遏,起身怒瞪着叶安,“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叶安一脸懵:“不知道啊,”他撑着床铺起身,“我去问问。” 虞景纯不信,他和林烬好得穿一条裤子,这么大动静,叶安怎可能不知。 两人整理好衣衫出去,林烬背着身,站在外殿书案前。 “林烬!”虞景纯咬牙怒吼。 叶安揽住暴怒的皇帝,急声问:“将军,怎么好好的突然抓了允掌印?” 林烬转过身,淡然地看着皇帝:“允安下毒谋害太傅,证据确凿。” 虞景纯奋力推开叶安:“老师不是生病吗,怎么又说是中毒,文鸢呢,你叫他来说。” 林烬知道他不信自己,对旁边亲卫道:“带人证。” 少顷,太医院王院判进殿,身边跟着捧书匣的张弛。 王太医撩袍行礼:“回禀陛下,太傅确实是中毒昏迷,毒药就抹在这几册书籍中……” 叶安看着那个书匣,一张脸拧起来,有惊讶,有愤怒,他慌忙捉住皇帝,拉到身前仔细看。 “将军,这书有毒?” 是质问的语气,虞景纯愣愣的,迷惑地看着叶安,他好像真的不知情。 叶安睁大圆眼睛,还在望着林烬,林烬被他眼底神情戳得很不舒服。 他担心皇帝责怪叶安,才瞒着这家伙,没成想倒还埋怨他了。 “没毒,头晕会儿就好。” 叶安得了话,放开皇帝退到一边,心湖乍起的微澜是那么明显。 第151章 他察觉到这个,像傻了一般。 林烬懒得看他,背衬着夏日灿阳,语调极冷: “书里有毒一事,除了文鸢和我,还有王太医,就只有下毒的人最清楚,” “允安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要派人来取这匣子。” 虞景纯动摇了,手在袖子里不自觉攥紧:“你叫允安来,朕要亲自问他。” 林烬抬眼看了看亲卫,不稍片刻,允安被带到。 他被禁军押着,跪在地上痛哭:“陛下,老奴冤枉啊!” 第119章 他还敢来 允安午膳时就劝他别抄书,虞景纯知道他不清白,焦虑地拧着手指。 他冷飕飕地睨着允安:“你为何派人来取匣子?” 允安惶恐地说:“送到御前的东西都要经过查验,奴婢是担心有人谋害您,才派人取匣子。” “陛下,奴婢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从来没想过害您啊。” 他指着张弛叫道:“这匣子是他派人送去给太傅的,陛下可以叫石锋来查,跟老奴毫不相干。” 张弛立即跪下,从书籍出库装匣,到送去太傅手中,全是他的人。 他自己都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林烬说:“既然毫不相干,你为何要借淑妃之手,送来解毒药汤。” 他指着桌案上的玉碗:“王太医。” 王太医躬着腰,往御案边挪。 虞景纯恨恨瞪着允安,迟疑片刻,跨步上前打翻玉碗:“这只是补身子用的。” 在场的人都明白,皇帝这意思,是想替允安糊弄过去。 林烬看他一眼,冷声说:“陛下,太傅如今还未清醒,文鸢几夜未睡,衣不解带的在床前侍疾,您是要包庇此人吗?” 他说的风轻云淡,允安却听得寒意顿生,他赶紧磕头求饶: “陛下,奴婢跟随先帝爷多年,又受命照顾陛下,求您看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上,饶奴婢一回……” 虞景纯听不下去,一脚把允安踹倒在地:“你做错了什么,要朕饶你!” 林烬轻笑:“陛下,此事微臣不插手,就叫石锋亲审,” “允掌印与锦衣卫关系亲厚,调差拿人的事做的熟练,交给石锋,没人能冤枉了他去。” 虞景纯正要反对,那边林烬微微转眸,看着允安:“请陛下降旨。” 虞景纯手指微蜷,缓缓握紧了拳,他不能下旨。 若真查实了,朝臣必会群起而攻之,到时他也保不住允安。 林烬叹了口气,肃声说:“允安涉嫌谋害太傅,交于锦衣卫重刑审问。” 禁军即刻领命,押解允安往殿外走。 虞景纯听见那边哭嚎,猛地上前几步,却被叶安拦住:“陛下……” “朕要见文鸢,”虞景纯打断他的话,“他为何不一开始就立案缉拿,他没有证据对不对?” 叶安拦腰抱住他,朝张弛挥了挥手,张弛赶忙带着瞠目结舌的太医下去。 待殿门合上,虞景纯执拗地拉着叶安的胳膊,无助地哀求: “你帮我救救他,允安若不是以为我中毒,他不会暴露的,把他革职也好,赶去皇陵也好,只要别杀了他都行。” 他边说边哭,一张脸湿淋淋的都是泪,整个身体都在叶安怀中颤抖。 叶安左右为难,他现在才知道,什么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你帮帮我……”虞景纯哽咽地说,用一种撒娇的语气,“叶安,你帮帮我好不好?” “不行,”叶安决绝地说,“他害了人,锦衣卫拿他合情合理,我……” 虞景纯把他吻住了,那么急迫,吃掉了他冷心绝情的话。 叶安微微挣扎,可虞景纯捧着他的脸,像平日亲密那样一拱一拱地蹭,蹭得他快要站不稳。 许久虞景纯才放开他,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用亲得红肿的嘴唇说: “你帮帮我嘛,他脑子是蠢了些,但他是父皇留给我的人,不能死的。” 叶安焦躁地皱起眉头,不忍看他。 虞景纯吸了吸鼻子,涩声说:“你带我去见文鸢,我跟他说。” 忽然间,叶安腾地窜起一股火。 他撇开头,负气地说:“你等着,我去找将军。” 虞景纯立即不哭了,乖乖嗯了声。 叶安突然把他紧紧搂住,用尽了力气,勒得虞景纯很疼:“你快些回来。” 他是在催促,叶安叹了口气,放开人出了勤政殿,没走几步,便在前边廊檐下看见林烬。 他很闲适地望着天上白云,似乎是专门在这等他。 “为难了?”林烬抱臂靠在廊柱上,看笑话似的看叶安。 叶安很窘迫,闷闷嗯了声。 林烬候了一阵,没候来叶安的话,便主动说:“那太监不老实,留不得。” “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叶安有些气短,“他对陛下……确实忠心。” 林烬站直了身,语调转冷:“那你是什么立场,若不是他,辛捷与扶荣还活得好好的。” 叶安脸色变了,简直要抬不起头。 他沉默了好一阵儿,逞着强说:“就这样弄死了,也太便宜他,要不罚他去守皇陵……” 多年的兄弟,林烬不想让他难做,不然他也不会专门等在这。 他说:“先关着,等太傅醒了,再依法量刑。” 叶安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点头。 第152章 他拉住要走的林烬,小声问:“将军,你怎么突然把燕子调回漠北了?” 林烬轻促地笑了一声,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问他去。” 叶安扭过头,屋角那边快速缩回一个脑袋,一小片明黄衣摆摇晃在深红墙边,被风吹得一撩一撩的,极为显眼。 林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渊源,说的干脆,走得更干脆。 完全没看到叶安呆住的脸。 此时太阳偏西,林烬去了李府,走进太傅卧房,虞幼文正和长随一起,在给太傅喂药。 他坐在床沿,接替长随的位置,扶着仍旧昏迷的太傅:“已经下狱了。” 虞幼文似是没听见他说的,捏着帕子,擦拭老师唇角的药汤。 许久,他才轻轻嗯了声。 有人在身边撑腰,就是比一个人好,可现在老师生死未明,他实在没余力说这些。 给太傅喂完药,林烬拉着他的手:“你去歇会儿,今晚我来守着。” 虞幼文不说话,那指尖就在他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挠。 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林烬说:“别让我担心,睡不着靠一会儿也行。” 虞幼文抬眸看他,一双眼红彤彤的,正要说话,那边门开了,是太傅的长随。 “林将军,崔大人,陛下来了。” 虞幼文森然冷笑,哑着嗓子道:“他还敢来。” 他倏地起身,身形摇晃了一下,才搭着林烬的手站稳,便气势汹汹往外走。 林烬忙叫长随在床边照应着,急匆匆追了出去,生怕他吃亏。 到了外头堂上,只见叶安抱着一摞木匣,站在虞景纯身后,府中侍从正在给虞景纯奉茶。 “出去。”虞幼文对侍从道。 侍从连忙躬身领命,虞幼文扭过头,望向林烬:“你也出去。” 林烬知道他憋着气,当着自己的面,不太好发作。 他轻声道:“我就在屋外,有事你喊我。” 虞幼文点了头,瞧了眼放置木匣的叶安,想了想,还是没赶人。 “文鸢呐,我带了些药材,”虞景纯有些想他,又有些怕他。 指了指那一摞木匣,他怯怯地说:“给老师调养身子。” 话落,他往叶安身边挪了挪。 第120章 就连发火,都不敢大声 虞幼文凝视着他,沉声道:“你若真心里有愧,就亲自去将人处决了,给老师报仇。” 虞景纯不接这话:“老师可还好,王太医怎么说?” 虞幼文缓缓走过去,一靠近,扬起手扇过去,叶安不敢拦,眼疾手快拉开虞景纯,自己受了。 一只细长的白手,力度软绵绵的,却着实叫人没脸。 叶安都不好意思抬头:“崔大人,您先息怒,有话好好说。” 虞景纯躲在他身后,扒着叶安的肩,凑近看他的脸,有些心疼。 “就是,好好说话,动手做甚。” 他理亏,就连发火,都不敢大声。 听出他的心疼,虞幼文的眉头动了动:“王太医入宫许久,你不问他,现在才想起关心老师。” 虞景纯知道是为何挨打了。 也不是解释,有点较劲的意思,他小声说:“林烬招呼都不打一声,突然抓了允安,我也是一时没顾得上。” 啪!虞幼文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回打着了,串葫芦娃似的,从虞景纯脸上扇到叶安脸上。 虞景纯咬着腮帮子,脑袋缩回叶安肩后,涨红着脸大声嚷嚷: “你脾气怎么愈发坏了。” 虞幼文神色冷峻:“照我以往的脾气,上次就不该放他一命!” “你为了允安这样心胸狭窄、手段恶毒之人,居然忽略为你传道授业的恩师,你还有脸说我脾气坏!” 虞景纯心头火起,怒道:“事情已然发生了,朕早问晚问又有什么影响,” “他在勤政殿命人当庭掌掴允安,又联合诸多朝臣威逼于朕,何曾当朕是他学生!” “也对,他本就是你诓骗来的,教我只是顺带,” 他越说越委屈,见虞幼文气得喘息急促,也不顾叶安在面前,恶狠狠地补刀: “这帝师头衔名不正言不顺,你不上位,他也担不起!” 虞幼文的脸唰地一下惨白,而后渐渐变青,身形摇摇欲坠。 “文鸢!” 虞景纯惊着了,大喊着跳出来,牢牢地把人扶稳。 林烬听见喊声,迅速推门窜进来,一使劲把虞景纯推开,蛮横地从他臂弯里抢过人。 他推得那样准,虞景纯直接掉到了叶安怀里。 他站直了,蹙眉望着崔文鸢,听见他破碎地说: “我就怕你这样想,才由着你胡闹,”虞幼文的脸狰狞起来,控诉地瞪着虞景纯,“你果真疑我。” 他的声音那么轻,轻得像夏夜里的微风,却全然不是因为虚弱。 虞景纯揪着他的衣袖,慌忙摇头:“不、不是的,我……” 虞幼文使劲拽回袖子:“允安费心设局,是想用张弛牵扯我,” “现在想想,我就不该拦,合该把事情闹大,闹得众人皆知,顺理成章背了这罪名,你才安心罢。” 虞景纯屏着鼻息看他:“不是的,我从没疑你,我怎么可能疑你。” 虞幼文倚着林烬的手,边往门边走边说: “陛下不用担心,明日微臣便递交辞呈,不留下碍你的眼。” 第153章 虞景纯追着他,见他越走越快,在灯笼昏光中脚步跌撞,心脏像被攥住了一般。 突然,他冲虞幼文喊了一句:“因为这本该就是你的!” “闭嘴!”虞幼文倏地转回头,蹙着眉瞪他。 虞景纯捞着衣摆,狼狈地跑上前:“因为我觉得抢了你的,所以才口不择言说错了话……” 虞幼文不听,闷头接着走。 虞景纯咬牙追上去,边走,边去拽他衣袖:“你明知我说的是真的,母后留的遗诏,只要你拿出来……” “没有!”虞幼文的神色变了又变,顺着廊檐,近乎仓皇地逃。 “呵,说谎。”虞景纯不依不饶。 “父皇都告诉我了,”他心口泛酸,像个赌气的孩子,“他说母后以他的名义,给你留了道遗诏。” 虞景纯自嘲般笑了笑:“你宁肯架空我,也不拿出来,想必是废……” “我烧了。”虞幼文愤然回头,飞快看了看林烬,又看了看叶安,“烧坏了,做不得数。” 虞景纯沉默地望着他,文鸢说烧坏了,那必然是烧坏了。 这是安他的心。 就像他明知有这诏书的存在,也不闻不问不追究一样。 他们是那么信任彼此。 犹如玉珏成双,他们合该是一对。 像是确认,他给脑中闪过的思绪,都加上了肯定的语气。 直到叶安侧身时,撞到了他的手臂,他随着叶安动作去看,见长廊那边跑来一个面色欢喜的仆从。 “林将军,崔大人,太傅醒了,王太医叫我来禀报。” 这话如同晴天响雷,几人倏然往卧房赶去。 临进门,虞幼文忽然伸手,拦住虞景纯:“老师才醒,你说话注意些。” 话落,他见虞景纯抿紧唇,沉默了好一阵儿,才点头应下。 很显然,这人分明做了在病床前、替允安求情的打算。 虞幼文恨不得再给他一下,捏紧拳头,率先迈进去。 太傅醒倒是醒了,可却异常虚弱,见皇帝亲临探病,还极力起身谢恩。 虞景纯有些羞愧,关怀备至地说了好些话,才退到旁边低低垂头。 直到虞幼文上前,老太傅才放下那些礼节,安安稳稳地靠在方枕上。 他病了一场,有些糊涂,忘记自己已经致仕,问了许多朝中政务。 虞幼文仔细答了,他见老师此时还不忘忧心国政,却被阴诡手段害到缠绵病榻,喉咙中好像哽了块石头,话音都哑了。 他不想老师刚醒就为此事伤神,极力遮掩复杂的情绪。 李斯谊却发现了,拍着他的手背,温声劝慰:“朝局复杂,这是免不了的,快别伤心。” 许是体内毒素未清,李斯谊精力不足,没说几句,又沉沉睡去。 虞幼文叫来长随,嘱他妥帖照顾,才领着王太医到前堂说话。 王太医也松了口气,笑着说:“诸位请放心,适才微臣仔细诊过脉,只要好好调理,太傅定能康复。” 虞景纯轻声说:“如今虽已转醒,但老师毕竟年纪大了,你多留几日,给他老人家调养好才是。” 王太医躬身行礼:“请陛下放心,微臣自当尽心竭力。” 太医告退后,虞景纯还没打算离去,一双眼朝崔文鸢那边看了又看。 第121章 你是哪边的 虞幼文不想搭理他,吩咐人准备热水食物,径直往客房去。 虞景纯正要追,被叶安拽住了,他瞪过去一眼:“你拦我作甚,老师都醒了,难不成他还要允安偿命。” 叶安握住他的腰,匝得死死的,半拖半拽地把人往外弄。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会儿太傅才醒,不是谈这事的时候,改天再说。” 虞景纯用脚尖抵着石板,就是不肯走:“诏狱那是人待得地儿吗,现在不说等人死了就晚了……” 皇帝力气也不小,叶安怕把人弄伤了,不耐烦跟他挣。 他左右瞄了一眼,周围乌漆嘛黑,没有人。 蓦地,他弯下腰,把虞景纯扛在肩上,一溜烟儿地往外跑。 这个扛法,像强抢民女的土匪。 虞景纯愣住了,也忘了挣,趴在他肩上,傻呆呆瞪着地面。 叶安走着走着,迈开长腿跑起来,凌乱心跳如同闷雷,在胸腔中鼓噪不停。 他们撞乱夏夜的风,轻薄月影透过树梢,映在他们身上,形成摇晃不定的白斑,像一副光影流溢的画。 今日太阳偏西时,叶安从勤政殿墙角边,把他揪出来。 恶狠狠地追问,问虞景纯为何调他兄弟去漠北。 当时叶安看起来很凶,虞景纯被吓住了,往墙角躲。 叶安握着他的肩头,可能是力道太大,虞景纯微微哼了一声。 叶安察觉到自己的粗鲁,松了劲,然后问:“可是因为允掌印说的那些话?” “不是,不是的,”虞景纯缩在墙角,怕他怨恨允安,不肯再帮忙,手指头揪紧了袖口, “你怪我做甚,林烬都同意了。” 叶安知道,如今这个形势,没林烬同意他也调不走燕子。 “你生气了?”虞景纯看他没出声,抖着嘴唇问。 他微张着嘴,一双小鹿般的湿润眼眸,在落日霞光中闪闪发亮。 叶安看住他:“我没怪你,”是很温和的声音,有些迟疑不定,“你调他走,是因为我吗?” 第154章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才会问出口,才会生出这种念想。 是因为他,但虞景纯不说,他在叶安诚恳而热烈的目光中,渐渐站直身子。 然后低下脑袋,作出一副羞窘的样子。 叶安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慢慢贴近了些:“你以为我和他亲嘴儿了,所以调走他对不对?” 不是。 是因为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是因为自己想他回来。 但虞景纯仍旧不说,局促地舔了舔嘴唇,反问道:“你问这做什么?” 叶安没他那么别扭,提起一只脚,野野的跨一步,抵在他膝边,很坦荡地说: “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他们俩离得很近,近得衣摆贴在一起,虞景纯目不转睛地看他:“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水到渠成的,叶安说:“因为我好像看上你了。” 好像?虞景纯有些不满。 他攥起拳,狠狠捶向叶安的脊背:“放我下来!” 他们走出太傅府很远,这片街道有些偏僻,没什么灯火,但苍穹莹白的月,足以照亮街巷。 叶安弯下腰,把他稳稳放下来。 “怎么了?”他伸手揉虞景纯的肚子,“可是硌疼了?” 虞景纯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在这一场较量里,他占据了上风。 像高高在上的主人,又像任性撒泼的孩子,他说:“我要去诏狱。” 叶安整张脸垮下来,抿紧唇瞪他。 虞景纯迎着他的目光,张狂地仰着脑袋,用一把娇傲的语调重复喊: “我、要、去、诏、狱。” 叶安背过身,手掌撑着双膝。 虞景纯咧嘴笑了,扒着他宽宽的肩,蹭的一下跳上去。 叶安往诏狱的方向走,觉得自己像是昏聩了,他被虞景纯傍晚时的样子,给弄得神志不清:“我说,你心里到底……” 虞景纯不让他问,在他背上乱扭,揪他耳朵,咬他后颈,玩着他的长头发。 叶安拧他屁股肉:“你再动。” 他语气柔和得不像威胁,侧来的脸,在朦胧夜色中,却自有一股凌厉气势。 虞景纯乖乖松了口,没过一会儿,又噘着嘴,往他耳朵里吹热气。 叶安歪过头,去蹭他的脑袋。 他一厢情愿的,把虞景纯的回避,理解成高位者的矜持,和受过情伤后的畏惧。 没有答案也不要紧,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人依赖他。 到了诏狱,虞景纯寻当值的官员询问,却被告知允安未曾被押来。 他不信,拖着叶安在诏狱里搜了一遍,所有暗牢刑房都没放过,也没找到人。 叶安牵着他往外走:“你对这里,好像很熟悉。” 当然熟悉,亲征辽东前,虞景纯就是在这里练胆子,可他不说:“林烬到底把人关哪里去了?” “不知道。”叶安说。 虞景纯挽着他的手臂,探过脑袋,小声说:“你与他关系那么好,他也瞒着你?” 这是挑拨,叶安撇了撇嘴,抽出胳膊:“瞒着我才好,我还得谢他。” 这句话把虞景纯顶的一怔。 他在叶安身上摸索,在硬邦邦的肌肉里,寻了一块能掐住的软肉,使劲拧:“你是哪边的。” 叶安拂掉他的手,压着怒气:“你是要我选吗?” 虞景纯眨了眨眼,揪紧袍服的袖口,有些不知所措。 他又没让叶安做选择,安静了一会儿,他说:“嗯,你选。” “将军,”叶安盯住他,用有些负气的语调,重复道:“我选将军。” 虞景纯气急了,跨步上前,恶狠狠踹了他小腿一脚。 叶安不惯着他,扭头就走。 虞景纯落在原地,想追不肯追地晃了晃腿,叶安逐渐走远,转过街角,看不见了。 他懊恼地吸着鼻子,回头看了看诏狱,又看了看长街,慢吞吞地回皇宫去。 这夜不黑,却极静,他贴着墙根走,耷拉着脑袋。 其实没什么好伤心的。 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 谁都不会选他。 只是说不上为什么,胸口有些疼。 他想大哭一场发泄委屈,却又怕暗处的护卫瞧见,只偷偷摸摸的,用袖子揩着泪。 走出锦衣卫后街,绕过后军都督府,过公生门的时候,前边传来马蹄声。 第122章 这人不好惹 虞景纯抬头去看,转眼人到跟前,月色下,棱角分明的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以及伸到他跟前,那只粗糙的大手。 逐一看过,他把脑袋高高昂起,像只骄傲的孔雀,猛地挥开叶安的手: “找你家将军去呀,管我作甚!” “找了,”叶安俯下身,拎着他衣领子,把人提到身前坐着,“在城西油坊街,要不要去?” 虞景纯侧过脑袋看他,他鬓边都是汗,显然是赶得匆忙,眼里还有因违逆本心,而生出的烦躁。 虞景纯提起一只腿,翻过来侧坐。 叶安却以为他要下马,握紧他的腰,往怀里提溜了一下。 “你再闹,我真生气了。” 虞景纯看了看他,双臂环住他肌肉紧实的腰:“我好困,回宫罢。” 叶安搞不懂他,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何苦要他白挨一顿骂。 第155章 他本来是有些怨言的,可虞景纯软软地偎在他怀里,便什么气都没有了。 虞景纯靠在他肩上,一点力也不肯出,把自己躺得舒舒服服的,像个骄奢的老爷。 叶安圈紧手臂,一边策马,一边稳稳搂着他: “困了就先睡会,给你靠着。” 马儿哒哒往前走,朦胧月光映在叶安眼底,那里漾着情意的眼波,美好得有点过分。 虞景纯岔着腿,把他的小腿绞弄住,轻轻磨蹭:“踢疼了么?” 眼底情意散了,叶安冷冷地睨着他,抿紧唇沉默。 “问你话呢?”虞景纯望着他的眼,有些沮丧,“我方才恼了,没收着力气。” 他还在胡乱磨蹭着小腿,这种类似安抚的动作,好像比激烈的床榻之欢更使人着迷。 可惜…… 虞景纯见他像个哑巴,弓着腰,去摸他的小腿:“我给你揉揉。” 叶安有些不习惯,不习惯他这么柔顺:“你乱揉什么。” 他提起另一只腿,用膝盖,狠狠顶了他屁股一下:“喏,好着呢。” 要不是虞景纯抱他抱得紧,这一顶,叶安能把他顶到马下去。 虞景纯记错了踢的哪,挺尴尬的,他不吱声,把额头贴在他颈窝里。 这人不好惹呀,他偷偷想。 红日西斜,虞幼文站在游廊里,院中夏花灿烂,风吹来,有怡人香气。 旁边屋檐下,站着一排小宦官,都端着盖了明黄绸布的托盘。 这是虞景纯带来的,他正在卧房里,和太傅谈话,还借着太傅的口,把虞幼文赶出来了。 虞幼文转回头,看枝上梳羽的翠鸟。 他若有所思道:“于公于私,老师都不会要允安的命。” 因是在外面,林烬没和他靠太近。 “太傅不愿内廷再生事端,就算允安能活,他也回不去司礼监了。” 虞幼文蹙眉道:“他回不去,也不代表能消停下来,” “陛下被压制,允安就过不好日子,更何况是他手底下的子子孙孙。” 林烬侧过身,看着他:“说到底,还是张弛根基太浅。” 虞幼文知道他的意思,轻声说:“张弛亲近文人,可内廷素来与文官对立,就算扶上去,他也很难拢住人心。” 林烬与他有不同意见:“你不用他,若上去的人心术不正,那岂不是乱了社稷。” 虞幼文深深叹了口气,两手攥紧栏杆,好像不知道怎么办了。 不怪他忧心,实在是虞景纯性子太软,就会窝里横。 听几句阿谀逢迎的话,就被忽悠得找不着北。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他在那样的高位,一举一动都事关百姓民生,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林烬走近两步,不想他纠结,很坚定地说:“就用张弛。” 虞幼文瞠目看他,林烬稍稍眯起眼睛:“拢不住内廷的人,就用前朝官员牵制,” “只要大事儿上错不了,那群人翻不出什么花,若他们兴风作浪,自有张弛去慢慢料理。” 他拨弄虞幼文的衣袖,悄悄的,指尖轻划过他的手背。 虞幼文缩回手:“不要乱动。” 林烬拧着眉,眼巴巴地看他:“你别操心这么多,辞呈可递了?” “嗯。” 林烬笑起来,挑高一边眉毛,嗡声说:“今晚回家去罢?” 虞幼文终于瞪过去,往旁边稍微挪了挪:“你脑子里成天在想什么!” “你啊,”林烬痴痴看着他,很认真地说,“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你。” 他说的自然,虞幼文被他这副流氓样弄得害臊,红着脸,眼睛不敢看他。 林烬凝望他,用观赏的目光,流连霞光中的这抹艳色。 正要再说两句软话,把人忽悠回家去,那边门开了。 虞景纯走出来,走到二人身边:“你真递辞呈了,”他看着崔文鸢,用一种受伤的神情,“你要走?” “嗯。” 虞幼文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余光中,他身后的叶安皱着眉,很不高兴。 他能猜到叶安的心思,那是对心上人的占有欲。 于是温声说:“天色不早了,叶统领护卫陛下回宫罢。” “文鸢,”虞景纯不愿走,想伸手拽他,又克制住,“上次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了。” 虞幼文声音很平淡,像之前的事不值一提:“我没生气,离京的想法,很早就有了。” 虞景纯没来由地有点慌:“你要去哪?漠北、还是辽东?” 虞幼文微侧眸,看向林烬,沉默片刻才说:“辽东。” “确定要走?”虞景纯拧眉问。 “嗯。” 虞景纯的视线落下去,神情那么颓丧,他看了会走着小银线的裙摆,一言不发,往前踱步。 虞幼文正要朝卧房走,虞景纯突然转过身:“老师说送允安去凤阳守陵,你看可好?” 虞幼文点了头,算是回答。 虞景纯觉得他好冷淡,不愿看,挪开目光。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温声说:“母后向来疼你,岁暮祭礼你也不去吗?” 虞幼文垂眸:“解官后,我会去祭拜的,四时祭礼我都备好了,岁暮有柳姨在就行。” 这是什么都安排妥当,坚决要走。 虞景纯绷着嘴角:“你不明不白的离京,朝中那些人定会胡乱猜测,到时在辽东,怕是会受当地官员冷待。” 第156章 虞幼文正要说话,虞景纯抢先道: “老师当初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无论如何,中秋宴你总得参加,” “也好叫他们知道,你不是被罢黜,也不是被厌弃,将来在辽东,才不会有人欺负你。” 虞幼文说:“有将军在呢,不……” “那些事……”虞景纯出声打断他的话,“是我亏欠了你,临走,让我补偿一二,就当是安我的心。” 他言至于此,虞幼文只能同意,虞景纯再不多言,深深看他一眼,利落地跨步离去。 虞幼文往卧房去,林烬戳了戳他的后心:“要着人备轿么?” 第123章 黏人,却极有分寸 虞幼文这几日照顾太傅,林烬却不好留宿,不能守在他身边,林烬是焦灼烦躁的。 虞幼文侧眸睨他一眼:“叨扰老师多日,也该走了。” 林烬得了应允,那一瞬的神情生动至极,像干涸沙地中淋了春雨,阴雨连绵天露了暖阳:“嗯,”他笑意压不住,“我在外头等你。” 虞幼文轻笑一下,他很清楚地感受到林烬对自己的紧张,很黏人,却极有分寸。 走进卧房,太傅正靠在方枕中,苍瘦的手搁在一摞书上: “这都是你抄的?” “陛下也抄了,”虞幼文在床前落座,在那摞书中翻找,“老师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李斯谊说:“王太医医术高深,我好多了,”接过他递来的书,翻开看了看,没说话。 他合上书,捋平整,递给长随,嘱咐他用锦盒仔细收好。 御赐之物,大多是这个流程。 虞幼文轻声说:“陛下没用黄绫凤纹,外人看不出,要不老师就留在手边看。” 李斯谊摆了摆手:“礼不可废,还是让人收着吧。” 他和蔼地看着虞幼文:“济南那边的粮道,可安排好了?” 虞幼文恭敬地说:“都已安排妥当,就是司礼监掌印一职,还没有定论。” 李斯谊翻着书,凝视纸上清隽字迹,迟迟没有接话。 虞幼文握着羽毛扇,轻轻给他扇风:“老师觉得,张弛怎么样?” “谦恭有礼,进退有度,极好。” 李斯谊吹着轻缓微凉的风,继续说:“幼文,你可知历朝历代的文官,为何都与内廷宦官对立?” 虞幼文眸光微动,启唇道:“宦官的生死荣辱,全系于皇帝身上,” “他们通常只在乎皇帝的喜好,以至忽略朝政大局,为朝中清流不喜。” 李斯谊闻言笑了:“你说的很对,可偏向于对自己好的人,乃人之本性,所以陛下才会不遗余力地保允安。” “但张弛不一样,他识大体,知进退,就算在内廷中不得拥戴,那也无伤大雅。” “毕竟内廷是皇帝的内廷,你不能让他身边无亲近之臣,否则时日久了,会生出疑惧之心。” 虞幼文站起身,对老太傅行了一个弟子礼:“学生受教。” 李斯谊沉默的看了他片刻,眼中尽是惋惜之色:“若不是……” 他长叹一声,没继续说,换了个话题:“去了辽东,你打算做什么?” 虞幼文皱着眉想了许久,轻声说:“学生……其实也没想太多。” 李斯谊看着他,目光深邃:“若是方便,不如去塾里教孩子。” 他为虞幼文觉得可惜,苦读多年,才学来满腹经纶,却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虞幼文听太傅这样说,不免有些犹豫:“学生年纪轻,怕误人子弟。” “别妄自菲薄,”李斯谊认真地说,“你是我教过最出色的学生。” 李斯谊性情内敛,但他从前对很多人都说过,崔文鸢是他执教多年,遇到过最好的学生。 越是喜欢,越觉得惋惜,惋惜中,还添了一丝心疼。 他从枕边拿出一方小印,递给虞幼文:“这个你拿着,辽东巡抚算是你师兄,若有难处,不妨去找他。” 虞幼文双手接过,抬头时,看到太傅红了眼:“老师……” 李斯谊望向窗外,檐下点了灯笼,薄透纱窗的那边,站着一个高大人影。 他慈爱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回家去吧。” 回了崔府,刚过月洞门,石灯幢旁窜出一条黑影子,欢蹦乱跳地往虞幼文身上蹭。 虞幼文吓得退了一步,就着烛火细看,是条小黄狗。 林烬弯腰挠它耳朵:“阿黄,不要吵,你家主子累了。” 阿黄嘴里嗷呜嗷呜地叫着,绕着虞幼文转圈,让他迈不开步。 直到被虞幼文安抚了好一会儿,才老实下来,紧紧挨着他走,跟到屋檐下守门。 洗漱后,林烬去关窗户,虞幼文坐在桌边说:“今儿有风,开着多好。” 林烬落了窗栓:“待会儿我给你打扇,不热的。” 他走到桌案边,虞幼文的袖口掖了几折,半截手臂裸露在外,在橘黄烛影下,犹如澄澈琥珀。 林烬看他精神不好,便说:“把事放放,歇着去。” “先等等,”虞幼文弯着腰,在抽屉里翻找,“我记得明明放这了,”他看向林烬。 林烬装傻,没吱声。 虞幼文站直了,皱眉看他:“那遗诏,你拿走了?” 林烬抿了抿唇:“嗯,收起来了。” “还给我。”虞幼文认真地说。 第157章 “你信他,”林烬转过身,颇为直率,“我不信。” “这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虞幼文讪讪的,停顿一会儿,又说,“你别乱来,把遗诏还给我。” 林烬走近一步,他比虞幼文高不少,离近了,虞幼文得仰头看,可他不看,偏低头,望着空空如也的抽屉发愣。 他逾矩了,私自动他东西,虞幼文不快地想,可要说生气,好像也没有。 这时林烬的手伸过来,炙热宽厚的,携着他的腋下,把人抱在书案上。 “他怎么欺负你的?” 他问的是用砚台砸人那次,虞幼文没搭理他。 林烬的脸本是阴沉沉的,却在虞幼文抬眸时,僵硬地笑了笑。 “等离京,”他伸手抚摸他的脸,柔声说,“等平安离京,再还给你。” 林烬撑着桌案,把虞幼文身后的东西挪到一边,弯腰去叼他的嘴。 虞幼文往后让了让,如蚊蝇般呢喃:“我……不想在这。” “什么?”林烬没听清,朝他凑。 虞幼文把眼抬起来,干净的眸子带着潮意,泛着清浅的水光:“别在这,”埋怨的,他说,“你这样,像他一样坏。” 林烬看着他的样子,说不出话,虽然知道虞幼文在皇帝面前,不会这么乖顺。 可心里还是难受,为他曾经经历过的危险处境。 他抬脚拖过椅子,坐姿慵懒:“把腿分开,让我枕枕。” 这会儿虞幼文在高处了,不需仰着脑袋,便很听话。 林烬枕在他膝上,漫不经心地玩着他的衣带结:“在这多好,以后你想起桌案,记起的都是我。” 虞幼文眼中泛起笑意,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你知道。” 他有些激动,因为话未曾出口,就被另一个人理解。 “嗯。” 林烬诚恳地点了点头。 他搂着虞幼文的腰,嗅他身上的香气,味道很淡了,似有若无,却更引他沉沦。 “你以前都喜欢在这看书,如今不是在软榻,就是窝在床头,我心再大,也看出来了。” 他说完直起背,望着虞幼文的眼睛:“事都过去了,别再想着。” 第124章 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虞幼文磕掉木屐,把脚搁在他腿上,声音闷闷的:“也没刻意想,只是在这看书,静不下心。” 林烬垂眸,是粉白的脚趾,带着沐浴后的潮润,再往上,一截纤细的脚踝,他抓住那只脚,紧紧握在手里。 虞幼文觉得有些怪,往回缩,赧然地蜷起脚趾。 这一蜷,林烬眼都直了,很慢很慢地,他伸指戳了戳,触感软嫩,像某种糯米做的点心,沾染了桃花的色泽。 如此想着,他捧高了,往脚趾缝里亲下去。 这太奇怪了,虞幼文叫了一声,酥麻感觉从脚掌到大腿,接着漫延至全身。 他抱着膝盖往后缩,林烬使劲拽着,又怕弄疼了他,只能不舍地放开。 虞幼文有些尴尬,低着头,两手抓着自己翘起的白脚,闷不吭声。 “怎么了?”林烬抬眸看他,他坐的低,凑近了,把下巴搁在他盘起的小腿上。 虞幼文的嘴角下撇,用一种害臊又怪罪的眼神瞧着他。 半晌,觉得太亮,偏头吹熄了旁边的蜡烛:“你……”怕伤人,他谨小慎微地问,“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才不是怪癖,”林烬环着他的腰,“我是喜欢你,你的脚,你的腿、你的眼睛、耳朵、发丝尖尖我都喜欢。” 这情话太具体了,糙得不行,却叫人脸红心跳。 虞幼文伸出食指,轻轻戳他额头:“喜欢皮相,你就是个色胚。” 林烬掐了他腰侧一把:“那等你老了我再喜欢,到时亲你花白的头发,皱巴巴的脸。” 虞幼文抬手捂着脸,羞涩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困了,”他踢踢林烬,“抱……抱我……” “嗯?”林烬坏得很,假装没听到。 虞幼文没再说话,伏下身,环住他的脖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林烬兜着他的屁股,往床榻走,床头亮着烛火,虞幼文路过时,噘着嘴呼气,没吹灭。 刚上床,他就往床里侧爬,膝盖绊着什么东西。 拿起一看,是他的丝绸亵衣,皱成一团,放在竹席上:“你把衣服放着做什么?” 林烬眼睛亮闪闪的,很磊落:“你不在,我睡不着。” 他见虞幼文拿着衣裳,凑到鼻尖闻,忙一把抢过来,放到床边小椸架上:“今晚你歇着。” 虞幼文望着那衣裳,没说话。 “不愿意啊,”林烬拿话逗他,“那我歇着。” 话音才落,虞幼文往枕上靠去,软绵绵地说:“美得你……” 这声音那么羞,那么怯,像夏荷上滑动的水珠,颤巍巍地流淌,晶莹浮动间,有摄人心弦的绮色。 “幼幼,你能不能……”林烬膝行着,挪到他身边,犹豫地说,“像我那样?” 他伸出手,把虞幼文颊边的长发捋了捋,别在耳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虞幼文明白他在说什么,垂着眼眉,看他缓缓地变,看着看着,撑起身,慢慢靠近。 林烬就没想过他愿意,只偷偷期待着,真当期待得到满足时。 他有些慌乱和震惊,呆呆的,不敢动,只稳住身形,就花费了全部力气。 第158章 这种感觉像闪电,像烟花,像世间的一切奇观——猝不及防地——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虞幼文抬眸看他,眼尾红了,犹如染了胭脂,有恰到好处的诱惑。 他的眼神羞耻而沉醉,动作笨拙又懵懂,他以为自己是硬着头皮的,可恍惚间又觉得不是。 情人间的事说不清,听到林烬低低的哼声,还有掌心下发抖的肌肉,他愈发沉迷其中。 越亲越觉得身上痒,他折着手,用小臂轻缓磨蹭胸膛。 床帐中很昏暗,他动作又隐秘,没认为林烬能看见。 可林烬看见了,悄么声的,大气都不敢喘,偷偷欣赏他正人君子的另一面。 这样的虞幼文,只有他见过。 只有他才能见。 他滚动着喉结,极快扫了眼床前屏风,早就挪过,挪得更近,都挡住了。 林烬默不作声,喘着灼热的气息,等他沉迷得不行,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做什么呢?” 虞幼文很尴尬,林烬用指背,在他颊边抚摸:“很想吗?” 虞幼文简直抬不起眼,他缩回床头,摸来帕子擦拭。 林烬半天等不到回答,看他攥着帕子擦脸,一眼一眼地望向自己。 他其实很着急,但偏不过去。 懒洋洋地说:“还要不要?” 虞幼文犹犹豫豫地,不肯吱声,林烬耐心等着,等他主动。 没过一会儿,虞幼文背过身,侧着眸,轻且缓地小声喊:“将军……” 中秋这日,未时三刻,虞景纯站在亭子边,巴巴望着叶安带领巡逻队远去。 那么绝情,连回眸都不曾。 自月初在城门口送走李斯谊,叶安便未曾寻过他,没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是抬了石锋的女儿入宫。 他远远跟着巡逻队,绕皇极殿,过武成阁,跟着一行人在宫中转来转去,最后到了会极门东庑的值房。 门前守卫并不敢拦,眼观鼻、鼻观心,妥妥的木头桩子。 他进了屋,关紧门,走向椸架,叶安正在卸甲,他抬手去帮着解系绳,被叶安避开。 “有事?”冰冷的语气,叶安问。 “想你了。” 问的人简便,答的人也简便。 虞景纯穿着沉香仙鹤缎衣,腰间坠白玉环,长发柔顺垂在肩后,一顶黑曜石发冠。 打扮的风流极了,像一竿竹、一枝松,有青葱的秀色。 可他的神情却是那么卑微,窄腰特意紧束,瘦削得可怜,颤颤地,等着人抱。 叶安打量他的嘴唇、脸颊、肩膀,及攥紧的手。 他不当回事地笑了,特招人烦,但虞景纯却不烦,紧张得手心冒汗。 他重复道:“我想你了。” 叶安挑起一侧眉峰,眉骨下方有纵欲的浅纹:“想出宫?” “不是,”虞景纯像风雨里归来的鸟儿,往他怀里靠,“你抱着我。” 叶安迟疑地搂住他,不知道说什么,想来想去,只轻声叹了一口气。 低低地呼气声,落在虞景纯耳畔,却像一颗炸雷。 他有些局促,望了眼椸架旁边的小塌,推着人往那走。 叶安觉得胸口炙热且憋闷,他把人打横抱起,坐在榻沿,把他放在膝上坐着,轻轻拍着他的背。 虞景纯不满足止步于此,去拽他的衣带结,被叶安按住手:“别乱动。” “你不想么?”虞景纯皱着眉,两手缠紧他的腰。 叶安盯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情,沉默了好久,才说:“搓了一晚上,没劲。” 虞景纯双眼微微睁大:“为什么……”他舔了舔嘴唇,“为什么不去找我?” 叶安嗤笑一声,懒得和他说。 第125章 得不到就丢了 他不说,虞景纯也懂:“我都不让她们留宿的,就怕你去的时候撞上,怎么还计较这些。” 叶安偏过头,黑眼睛眯了眯:“我又不能生孩子,计较这个做甚么。” 虞景纯伸出手,强硬地扳过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那为什么不去找我?” 叶安不在意地说:“没意思,”他撇了撇嘴,“屁股疼,不想玩了。” 小塌后边是窗,虞景纯逆着光看他,能看到他唇角勾起的笑,似远若近的。 他分不清这句话的真假,只觉得叶安善变,明明才说看上他,怎么又说没意思。 什么话都扔明面上,坦荡、豪爽,却更让人捉摸不透。 唯有后背缓缓捋动的手,是真实而温暖的:“你说句实话,到底喜不喜欢我?” 叶安拧紧了眉,黑眼睛眨呀眨,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 虞景纯耐心地等着,既紧张,又忐忑,许久,才听他说:“好像有点儿。” 虞景纯松了口气,继续追问:“别好像,到底喜欢还是不喜欢?” 叶安觉得他咄咄逼人,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很快活。 他不想这快活让别人分去,可却做不到,于是便觉得麻烦,事情一麻烦,他就不想要了。 很清楚明白的结论。 没什么好辗转反侧的。 他咬死了不松口,不愿说喜欢,也不愿说不喜欢。 酝酿半晌,反问回去:“那你呢,喜不喜欢我?” “我……”虞景纯眼神闪烁,他把脸埋进叶安胸口,轻轻嗯了一声。 第159章 这回答比叶安还敷衍。 叶安都懒得生气,不耐烦地颠了颠腿:“抱够了没,我要去巡视。” “没抱够,”虞景纯跟他待久了,学了几分坦诚,“背着我,一起去。” 叶安凝视他,眼神玩味:“这会儿不怕叫人知道了?” 他说的是上次在街上,虞景纯推开他的事。 “我发现你有点傻,”虞景纯翻着白眼说,“我是什么样,别人早知道了,还用得着遮掩。” 那倒也是,他在漠北都有所耳闻,叶安冷笑一声:“你好像很自豪。” “你好像很吃醋。”虞景纯也笑了,笑得真诚且得意。 他是怕叶安被人说,那会儿在街上,他没意识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醒悟。 他仰着脑袋,冲叶安挤眉弄眼:“背着我去巡视,敢不敢?” “敢!” 叶安握紧了拳,又松开,把他放到小塌上,折下腰捞他的膝弯,一瞬都不耽搁,背着就往外走。 虞景纯是愣怔的,趴在叶安的背上,越走,他越觉得自己像个战利品。 如此想着,气势便弱了。 气势一弱,便犹如新进门的小媳妇,有些羞哒哒的赧然。 今夜中秋宫宴,四处值守的走更官特别多,还有光禄寺筹备宴席的官员,以及来来往往的宫娥內宦。 叶安毫不避讳,背着皇帝绕圈圈。 他冷肃着脸巡视宫防,不少亲军指挥使被他俩的架势吓到,对答的话都说不利索。 等事情安排妥当,天色阴沉沉的,像要下雨,他背着人回勤政殿。 虞景纯从脖颈红到耳朵尖,已抬不起头了,叶安则笑得格外张扬恣意。 他关上内殿的门,熟门熟路地翻杯倒水喝:“怎么蔫了,可是后悔?” 虞景纯坐在榻沿,就着他的手喝茶,咽下后说:“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怎么了?” 虞景纯一时想不明白,摇了摇头:“没什么,”他见叶安眉眼生动,也跟着笑,“你觉得开心就好。” 叶安张着嘴,挠了挠脑袋,他被这句话撂倒了。 他太清楚虞景纯,只要稍稍对他温柔一点,像哄孩子似的哄着他,立刻便会千依百顺了。 可他却不知足,挤到榻边坐下,踌躇着说:“我不想你和别人亲热。” 虞景纯有点没反应过来,叶安深深地垂着头:“以前不介意的,可现在就有些难受。” “那皇嗣怎么办?” 叶安小声说:“等后妃有孕,”他知道自己过分了,可却忍不住说,“别再和她们睡,行不行?” 虞景纯吞了口唾沫,没立刻给出回答,而是认真想了会儿,才说: “我想答应你,又怕做不到。” 他贪心,连文鸢都还没放下。 这回答太真诚,让叶安有些释然。 隔了一会儿,他平静地说:“福贵人侍寝那日,我甚至想过把你掳走。” “你知道的,我做得到。” 他眼里烧着一团火,有种连自己都化为灰烬,也在所不惜的狠劲儿。 虞景纯被他说愣了,傻傻地问:“那你怎么忍下的?” 叶安咧嘴一笑:“怕被将军打死。” 这不是快意的笑,有些泛苦,没多久就敛去了。 虞景纯看得心疼,一把将他搂住:“你明明很喜欢我。” “才没有,你就是个混蛋。” 虞景纯眯起眼睛,重重点头:“你说的对。” 他起身窝进叶安怀里,捉住他的两只手,交叠着缠在自己腰上: “阿桃和文鸢,都说我是混蛋。” “阿桃?”叶安疑惑。 虞景纯沉默着,神情沮丧,叶安有些懂了:“是你喜欢的女子?” 虞景纯没说话。 叶安看他眼眶红了,不该问的,却又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虞景纯颤抖着嘴唇,一头扎进他怀里,带着哭音说:“像个姐姐……” 叶安轻轻拍着他的背,用脸颊贴着他鬓边,轻轻地蹭。 或许想到自己,他问:“她也走了么?”补刀似的,他说,“因为你花心。” 虞景纯抬起眼,委屈地瞪着他,嘟哝说:“我才不花心。” “阿桃也不在意这个,” 他流着泪,带着哭音说:“她像水那么温柔,火那么温暖,她是个奇迹,可她死了,埋在阴暗潮湿的地底下。” 叶安察觉到他在抖,手腕和颈部裸露的肌肤,都起了细细一层鸡皮疙瘩。 “嘘……别怕,”叶安牢牢匝紧他的腰,“我在呢。” 虞景纯凌乱地哭,两手折在胸前,蜷着腿,扭动腰臀,往叶安怀里钻:“别丢下我……” 叶安后悔问了,艰难地滚动喉结,抱小孩似的把他轻轻摇晃着。 虞景纯开始是抽抽搭搭的,后来可能又想起什么伤心事,自顾自地嚎啕大哭。 叶安给他解了发冠,摸摸他的头,毛茸茸的,鬓边发根微微湿润,汗泪混杂。 他两手揽着他,温柔细致,像抱某种受伤的动物。 铁血男儿为数不多的柔情,都挥霍在眼前这人身上。 他俯身去听,虞景纯哼呀哼的,叽里咕噜:“不要走……文鸢……” 他妈的! 叶安没耐心了,推了他两把:“差不多得了!” 第126章 一无所有 第160章 虞景纯换了话音,憋着哭音问:“叶安,他若反了,你帮谁?” 叶安知道他问的是谁,很不客气地说:“他不是你,脑子里只有这些风花雪月。” 虞景纯擦了擦眼泪:“我先前也有勤勉于政事,老师和文鸢还夸我了。” 叶安拿了帕子,轻轻沾他红肿的眼睑:“这都是你该做的,你受万民供养,就理应承担这些责任。” 虞景纯抽噎着,吸了吸鼻子:“你说的对,我也没想推脱。” “可这位置好冷,父皇母后走了,阿桃也走了,如今文鸢也要去辽东,” “叶安呐,”虞景纯闭着眼,趴在他胸口,唔哝着说, “我坐拥天下,也一无所有。” 叶安想给他一巴掌,沉默了片刻,却只把人抱的更紧了些。 他像是自言自语,带着嘲笑:“把你丢去漠北,没吃没喝地挨上几日钢刀长矛,” “你才知道什么叫做一无所有。” 虞景纯皱紧了眉,干巴巴地说:“以后不会了。” 他坐起身,看了他许久,把人推到在榻上,去解叶安的腰带,叶安皱着眉:“待会儿还要值守,别闹。” 虞景纯跪坐在他身侧,朝他张了张嘴:“你喜欢的,”他低语着,拨开他裤腰,“不是一直想么。” 叶安不动了,虞景纯情绪转变太快,以至于他脑子有些发蒙。 他绷紧了神智,仿佛落到无垠旷野。 什么皇帝、谋反、嫔妃、子嗣,全他妈都是扯淡。 只有眼前这个人,这个不堪说的混蛋,让他觉得所有事都不值一提。 他溺水般攀着虞景纯的后颈,在心满意足间变得主动,他向来如此,热情而奔放。 虞景纯又哭了,哽咽着,主动钻进了逃不掉的牢笼,慌乱时推掉了玉枕。 叶安耽于美色,心旌荡漾间,连屏风外细微的轻响都没察觉。 ……措手不及的。 虞景纯呆愣愣看着叶安,叶安憋着笑:“一不留神,没、没……” 他伸着双手,接住了朝他扑来、面容狰狞的皇帝,团吧团吧揉在怀里: “别气,我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虞景纯吼他。 叶安承认:“嗯,是故意的。” 他捏住虞景纯的下巴,揉搓他的脸蛋:“再来几回,我把命都给你。” 虞景纯徐徐缓着呼吸,不时呛咳一两声,他趴在叶安的胸膛上,定定地看着他。 这眼神很烫,烫得叶安有些不安:“快开宴了吧,你该换衣服……” “叶安呐,”虞景纯亲了他一口,很认真的问,“他若反了,你帮谁?” 叶安知道,天上不会白掉馅饼,可也着实没料到,讨债的会来这么快。 这速度快的,像一场交易。 不知为何,他觉得必须慎重回答,可他还是想迂回一下。 “将军不会反,只要你不动……” “回答!”虞幼文犟得像头牛。 这人好执拗,叶安烦躁地想。 他的沉默让虞景纯心碎,他伸出手,捧着叶安的脸:“说话啊。” 许是方才叶安太过粗鲁,这嗓音嘶哑得不像话,带着一股颓丧劲儿。 两人离得近,叶安呼吸间,全是自己的味道,他抿紧了嘴,沉默别开脸。 虞景纯懵了许久,又往下爬,叶安携着他腋窝,把人提起来:“不来了。” “你说再来几次,可以把命给我。” 虞景纯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很固执地扭动,想挣开叶安钳制他的手。 叶安坐起身:“你想要这命,随时可以拿去,但、但……” 他说话有些支吾,虞景纯却明白了,有些嘲讽地瞧他: “看来你这命,给过不少人。” “没有,”叶安心里乱糟糟的,“将军救过我,”他很烦,提高音量说,“只要你不动崔大人,他不会……” “别说了,我懂,”虞景纯打断他的话,轻声说, “你家将军,比你命都重要,也比我重要。” “这分明就是两回事!”叶安怒。 虞景纯垂下眼,缓缓靠在叶安肩上:“你知道文鸢会怎么选吗,”他笃定地说,“他会选我。” 叶安不信,果不其然,虞景纯紧接着说:“当然,他也不全是为了我。” 他说这话时,是失落的,像夜暮中的迷路稚鸟,有种无家可归的茫然孤寂。 叶安温柔地搂住他,正要说话,虞景纯却挣开了。 他下了床,端起小案上冷掉的茶水,漱了漱口,弯腰吐在地上。 背后轻轻传来一声叹息,他半回头,给叶安看他的侧脸,鬓发稍乱,眼眶微红。 叶安赤着脚下地,拿起衣衫往身上套,才系好亵裤衣带,那边“哐当”一声,是茶盏砸在地面的声响。 随之一起的,还有冷冷两字。 “动手!” 宽大精美的山水座屏后,突然涌出五个带刀侍卫,向叶安方向疾扑而来。 叶安心里大骇,躲过直劈面门的刀锋,擒住近前的侍卫手腕,凶狠地侧摔在地。 随即,颈后掠来刀锋,正要避开时,他听到虞景纯大喊:“别伤人!” 那刀锋晃斜了,叶安踏出一步,虞景纯只见他人影一闪,竟暴起向自己扑来。 他往屏风后躲,侧眸时,看见了木架上的弩,那边五人已将叶安绊住了。 第161章 叶安身经百战,再加上他不伤人的命令,显然很难活捉。 虞景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眉眼立时凌厉起来,他取了架上的弩。 “咔嚓。” 弩机扳动的声音十分细小,在混战中几不可闻。 叶安才抢下一柄长刀,腿部突地被箭擦过,血线飞出时,他顺势前滚。 还未起身反击,左臂忽然中了一箭,不及反应,有侍卫踹在他背上,合围着把他摁在地上。 虞景纯看他无妄地挣,血迹不断滴落,恳求似的喊:“叶安呐。” 叶安裸着上身,隔着一堵人墙,他望向虞景纯:“别犯险,就凭这几人,你做不了什么。” 虞景纯不理他,抬起手,轻轻扬了扬,有护卫拿来锁链,踩着叶安的手,把铁环往他腕上套。 虞景纯看他伤处还在流血,哈着腰,凑近细看,很心疼地说: “套右手,把箭拔了,给他包扎。” 叶安面色阴沉,被拽着往床脚上拴,铁链很粗,像拴一头凶兽。 这凶兽睨着虞景纯,猛地抻了抻锁链,在哐当的金属响声中喊:“陛下!” 虞景纯懒得理他,扭头出去了。 有侍卫端着药瓶上前,叶安扫视他:“虎臂蜂腰螳螂腿,狠起来不要命,是锦衣卫吧?” 这人没说话,叶安继续问:“陛下让福贵人暗中联络的吗,你们怎么混进宫的,有多少……” 侍卫面无表情,“唰”一下迅速拔箭,叶安疼得瞪大眼,咬牙挺过后,接着说:“你叫陛下回来,我要……” 侍卫平淡如水,“啪”一下拍上纱布,叶安嘶嘶抽气: “你他妈轻点,今夜陛下必败无疑,你放了我,我给你留条活路。” 侍卫眼都不抬,扭头出去了,内殿寂静,叶安坐在脚踏上。 一边埋头研究腕上的铁环,一边想着那几人到底什么时候进来的。 想来想去,除了那几息时间,竟再找不到其他空子。 这皇帝是真他妈豁得出去。 第127章 中秋宴 虞幼文撑伞进宫,路上碰到了袁柏,他如今身为户部尚书,身边围了不少人,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虞幼文原本也是那群人里头的,可现在只打量了一眼,就挪开目光,径直离开。 刚刚走过皇极门前的广场,林烬一身绯红官袍,站在廊下灯笼昏光中。 他个头高,人又俊,压得住这些艳色,背衬皇城巍峨的宫殿,散漫站着就很有气势。 这景,虞幼文看不厌似的,上阶时分了神,差点踩空。 林烬走到石阶前,接过他手里的伞:“可听说了?” “什么?” 林烬弯腰低头盯着他:“午后叶安背着陛下,在皇宫里转悠了一圈。” 虞幼文一时哽住,林烬从袖中掏出帕子,给他擦鬓边溅上的雨水: “协同巡防的几位武将,我都打过招呼,就怕文官抓着不放。” 虞幼文捋了捋袖摆,跟着他往前走:“褫官倒是不会,可这么大疏忽,挨骂是避免不了的。” 他说着扭过头,袁柏正提着衣摆上阶,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 虞幼文看向林烬:“瞧见了没?” 他笑的很得意,秋水眸扑闪扑闪,叫人想掐他脸。 林烬搓着有些痒痒的手指:“武将心思直,没你们文官这种七窍玲珑心,都不用说话,事情就办好了。” 虞幼文慢慢走着,语气悠然地像闲谈:“因为我们都思稳,不喜波折变动,有共同目标,自然无需多言。” 你们……”他顿了片刻,“许是经历太多生死一线,才有所不同罢。” 林烬一边走,一边查看沿途站岗护卫:“世事难料,变故总在瞬息之间,多谨慎些总是好的。” 中秋是小宴,殿中文武官员分列两侧,由光禄寺的人斟酒侍宴。 虞幼文坐在御案左下方,与林烬隔得很远,中间有教坊司的乐师。 场中在奏《振皇纲之曲》。 等献过九轮舞乐,才是正式开宴。 乐止,皇帝举酒,群臣跟随。 虞幼文浅抿一口,正要放下爵杯,与文武百官一起行跪礼。 没成想序班上前斟酒,撞了他手臂一下,他端的稳,爵杯倒是没掉,只是杯中残酒洒了一身。 这在宫宴中是极为失礼的。 虞景纯登时怒叱侍立的序班,殿中群臣跪请皇帝息怒,虞幼文也跪伏告罪。 林烬侧眸,看了序班片刻,那人趴跪着,瞧不太清。 但从姿态看,没什么不对劲,是那种犯了过失的惊惧惶恐。 “带崔大人去偏殿更衣。” 虞景纯的吩咐唤回了林烬的思绪,他随着群臣起身,离席紧跟着虞幼文出殿。 看二人焦不离孟,虞景纯切齿不语。 另一边,虞幼文进了偏殿,里面确实备着几套礼服。 林烬仔细检查了一遍,问引路宫人道:“张公公呢?” 宫人颔首说:“回大人,奴才位卑,不知张公公去了何处。” 虞幼文屏退宫人,拿着衣衫去屏风后换:“宫中置宴席,他应该也忙着。” 事关虞幼文,林烬总是格外谨慎:“叶安也不见踪影。” 虞幼文换上礼服后,对着铜镜整理衣冠:“我知道他在哪。” 他抬眼看着镜中人影,笑起来:“他午后去了勤政殿,就没出来。” 第162章 林烬摇头:“他不是玩忽职守的人。” 他有些不高兴,挑眉看他,一副审视的样子:“他都禁足你了,你怎么一点记性不长。” 这是埋怨,掺着些酸酸的意思。 虞幼文敛了笑,很认真地想了许久,才说:“大概……是因为你在吧。” 这是毫无保留的依赖,比宽衣解带还让人动情。 林烬没话说了,眉眼跃上笑意,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迅速在他颊边啄了一下。 虞幼文任他贴过来,凑在鬓边低语:“我恨不得现在就带你走,带回辽东藏起来,”他又低了些声音,“日日夜夜不分开。” 虞幼文害羞了,他瞧着镜中双立身影,在不怀好意的话语中红了脸。 他大抵知道是怎样的不分开。 明明该羞恼生气,却又跃跃欲试。 回奉天殿前,林烬将外面守卫又增加了几队。 整场中秋宴出乎意料的平顺,除了皇帝对崔文鸢超乎寻常的关怀,赐佳肴御酿,并未发生其他事。 而这些关怀,殿中群臣早已习以为常,宴会结束时,人群散去。 林烬走在武官最前,余光瞥见有小宦官靠近虞幼文,自然而然地出列,示意后面官员先行出宫。 他折返大殿门口,虞幼文回过头,对林烬说:“陛下传召,让去拿信件。” 林烬默了片刻,与他一起往勤政殿走,他不想那些信留在皇帝手中。 先前趁皇帝出宫,他私底下翻过好几遍,一直没有找到。 甚至就连张弛,也不知皇帝藏在哪里。 也许皇帝真准备放下了。 正想着,勤政殿到了,皇帝坐在软榻上,窗户开着,外面阴雨连绵,瞧不见月。 偶然划过闪电,亮光将飞檐上的脊兽,照得凶神恶煞。 虞景纯扭过头,视线越过崔文鸢,看向他身后的林烬:“将军也来了。” “是。” 林烬虽应着他的话,看的却是桌上的信匣:“怎么不见叶安?” 虞景纯冲内殿偏了偏头:“睡着了。” 他和煦地笑,对崔文鸢说:“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明日便走,下午的事我听说了,都察院应该会弹劾叶安,你可有对策?” 虞景纯皱了皱眉:“没有。” 到了这会儿,他才想起下午觉察出的那丝不妥,面上露出惶急: “文鸢,你不是和沈御史相熟,能不能跟他说一声?” 虞幼文看着他无措的样子,竟生出云开月明般的欣慰,拉着林烬入座。 他想再加把劲,凝眉说:“悠悠之口,岂是沈御史一人能干预的。” “叶安这次……”虞幼文摇了头,把事情往严重了说,“怕是会被褫职。” “哦。”虞景纯放心了。 虞幼文张了张口,讷讷地问:“你不担心?” 虞景纯轻轻晃了晃手:“褫职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沉吟须臾,嘟哝说,“他现在,应该也不想做亲军统领了。” 虞幼文听完这句话,一时沉默。 哪有不想成就一番事业的男儿,叶安再如何喜欢虞景纯,怕也不会为了他放弃前途。 虞景纯打开信匣,很不好意思地说:“撕了几封,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第128章 你要威胁我,应该掐自己脖子 虞景纯把信匣调转过来,展示给二人看,又从旁边的木槅中,摸出一枚旗牌。 他把旗牌放到崔文鸢手心:“有将军在,你可能也用不上,”他看了林烬一眼,“拿着有备无患罢。” 虞幼文低头,望着掌心代表天子皇权的旗牌,又听他说: “我叫御膳房备了点心,都是经久耐放又好吃的,还有些新书……柳冬在那吗?” 虞幼文点头:“嗯。” 虞景纯笑不出,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你在那,我自不会再短了粮草,叫他跟着你罢,他对你忠心,有他跟着,我也放心,以后若有闲暇……” 他说着说着,就停下了,眼前水雾一片,指头不听使唤地哆嗦。 虞幼文微微倾身,隔着茶案说:“我只是去辽东玩儿,又不是生离死别,哭甚么。” 虞景纯含泪说:“我舍不得……” 虞幼文哑然,林烬抿紧唇,一副憋住许多脏话的模样。 再忍忍就好了,他想。 虞景纯偏过头,不想在林烬面前落泪,望向窗外雨幕。 他哑声说:“允安都送走了,以后不会再有人使坏,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从没分开过的,要不你别去辽东,以后国政我都听你的……” 虞幼文摇头,沉默片刻,忽然问:“怎么不见张弛?” 虞景纯怔住须臾:“今日中秋,我差他去了皇陵。” 林烬站在虞幼文身后,微眯了眼,张弛身为司礼监掌印,出宫这么大的事,奉天殿的宫人怎可能不知。 这时,百宝架那边传来“咔嚓”一声响,极轻,在雨夜中几不可闻。 但林烬一直警醒着,弩箭破风而来,他侧身躲开,慌忙去拽虞幼文。 虞景纯率先伸手,在他躲箭时,隔着茶案把虞幼文捉了过去。 两人手掌相错,在短短几息内连过数招,不约而同的,掌风都避开了虞幼文。 内殿门豁然敞开,屏息潜藏的侍卫持刀奔来。 林烬看他勒着虞幼文的颈,眼底生寒,他踹翻几个侍卫,抄起腿侧短匕,直逼向虞景纯面门。 第163章 虞幼文在混乱中颠簸,从飞舞的袖摆下看到林烬的杀意,不禁慌了神。 他喊不出话,脚下没站稳,带着虞景纯倒在软榻上。 在这惊魂一刻,虞景纯也捏了把汗,揽着崔文鸢的肩膀翻过身,把人压在身下挡住。 虞幼文挣扎着抬头,雪亮刃锋犹在逼近,他懵懵然地,伸手去抓。 林烬瞳孔骤然收缩,旋腕避开他的手。 时机已过,那几个侍卫卷土重来,他们缠住林烬,虞景纯抬眸看他,拥着虞幼文挤出笑声: “你看到没有,他给我挡刀,你他妈看到没有。” 他捏着虞幼文下颌,用脸颊贴着脸颊,朝那边混战的人得意大喊: “你就是个笑话,你仔细看看——” “这是你的幼文。” “还是我的文鸢!” 虞幼文看那边血光四溅,眼底充血变红,被恐惧侵占了。 他逸出艰难的喘息,撑着榻沿往下爬,虞景纯捞他回来:“乖些,别动。” “都怪林烬,不然我们还好好的,等我杀了他,我们像从前一样。” “疯了……”虞幼文在挣扎中咬着字眼,反手去抓他的脸。 虞景纯挨得近,亢奋中疏于防范,脸上被抓出血痕。 他吃痛避开,一双墨瞳逐渐变得阴郁。 把人拖起了些许,他以手为刀,劈在崔文鸢侧颈。 他见林烬杀得满身是血,抓住昏晕的崔文鸢,喊道:“住手,不然我杀了他。” 林烬知道他不会,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很清楚的明白,在皇帝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虞幼文。 他敢豁出命去赌,赌他不会下手。 可余光瞥见他掐着虞幼文的脖颈,把人悬空吊在榻沿,他反击的动作还是滞住一瞬。 几名侍卫抓紧时机,一拥而上,避开林烬劈砍时的锋芒,踹向他的膝窝。 林烬整个身体向前栽倒,血刃侧映烛火,眨眼间就逼到林烬的咽喉处。 他猛地撑地侧翻,长腿抡起的扇面弧度,迅疾刚猛地撞向护卫的膝。 林烬似乎没有痛觉,半刻未曾停留,握紧刀柄侧着擦过去,狠狠捅进了那人右肩。 再回首时,虞景纯仍旧是那个动作,时间不短了,他必须做个抉择。 趁他迟疑,那几人把包围圈缩小,在他又一次挥刀时,陡然狼扑向前,把林烬掀翻在地。 蜂拥而至的人,像封印猛兽,叠压在他身上。 林烬几乎用了吃奶的劲,才拖动手臂,握住压制他的手腕。 硬生生捏碎骨头的力度他有,可却被一声怒喝制住了。 “住手!” 他侧首望去,内殿门口站着人,是叶安。 林烬青筋直跳,正准备喝骂,就看到他右手下垂,掌骨弯成的弧度极为诡异。 他眼眸骤暗,扛着千钧力量奋起向上,鬓边流淌着液体,根本分不清是血是汗。 护卫们原本已经胜券在握,谁料他居然翻起了身,有人反握刀柄,正要连同压制住林烬的伙伴一起刺穿。 那边再次响起怒喝:“都住手!” 护卫侧眼一瞥,凶狠刺下的钢刀顿时偏了方向,入木三分地钉在地上。 皇帝被挟持了。 虞景纯脖颈被掐住,脚尖堪堪着地,他窝着脑袋,去看叶安的右手,眼瞳细微地颤:“手、手怎么了?” 叶安没回答,冷冷地说:“你要威胁我,应该掐自己脖子。” 他侧首,冲崔文鸢抬了抬下巴:“掐他,吓不到我。” 虞景纯伸着手,去抓他的右臂,声音都嘶哑了:“传太医!” 林烬撑起身,走到虞幼文身边,简单检查一番,确认没事,把人抱到一边安置。 他站直,甩了甩指尖蜿蜒滴落的血迹,眸色阴寒地睨向虞景纯。 叶安看了眼林烬身上的伤,低着头,闷不吭声地,把虞景纯往软榻角落丢。 他壮着胆子开口:“将军,崔大人没事吧?” 林烬没有说话。 叶安推开过来抓他手的虞景纯,单膝跪地:“是属下疏忽大意,没——” “你的手……”林烬说话时虞景纯又爬了过去,他没看,只说,“为了这么个人,值?” 叶安也觉得不值,猛地推开虞景纯,却换成双膝跪地:“将军……” 虞景纯抹了把脸,去拉拽叶安:“你跪他做什么,给朕起来!” 有些话不说,比说了更让人扎心。 林烬看了看虞幼文,又看了看叶安的右手,只恨不得踹死虞景纯。 可他的兄弟跪在那,跪在中间。 叶安右手早疼得没了知觉,撑地叩首,涩声喊:“阿烬!” 第129章 别管我,叫他捅死我算了 听到多少年都没喊过的称呼,林烬略顿片刻,收好信件,抱起虞幼文往殿外走。 外面雨势颇大,丹陛下蹲满了禁军,他们身后站着手执绣春刀的锦衣卫。 带队押人的是石锋。 石锋的锦衣卫早沦落成外围打杂的,此次混进宫的人手,本就没多少。 现如今见林烬安然出来,他脸都黑了。 林烬怕颠着虞幼文,路走得平稳,说话也小声。 “指挥使能耐啊,都散了吧。” 他淡淡扫了石锋一眼,那目光像把匕首,隔着雨幕缓缓割进去,是不动声色的威胁。 第164章 石锋额间的汗淌过鬓边,他眼尖,瞥见那身绯红衣袍下滴落的血水。 在功垂千秋和命断黄泉间犹豫一霎。 他挥了挥手:“都散了,淋了这么久的雨,快去给禁军兄弟们备姜汤。” 林烬的副将站起身,上前抱拳:“将军,他拿了叶安的腰牌——” “认牌不认人,”林烬说话时虞幼文动了动,他垂眸看着他,轻声说,“你也挺能耐。” 副将脸色一白。 他跟着林烬混出累累战功,在京都武将中也排得上名号,不是听不懂话音的粗人。 可这事不能怨他,他说:“叶安的事宫里都传遍了,他跟了皇上,御前的人他自然差遣得,再说以往也不是没有过,” “所以属下得到命令时才没多想,将军要治我的罪,我受着,可这事说到底,叶安也有责任。” 林烬说:“以后我是我,叶安是叶安,你再分不清,就卷铺盖滚蛋。” 副将被训了,闭嘴不再言语,他今日差点被锦衣卫削了脑袋。 全因一个胖胖的小太监。 着人打伞备轿,他把自家将军安安稳稳地送出宫,随即攥着沙包大的拳头,踏碎夜色去了南三所的值房。 虞幼文醒的时候,身上光溜溜,悚然睁眼,是熟悉的帐子顶,稍偏头,林烬坐在桌案边。 桌上摆着伤药,他把长腿搁在凳子上,正低着头缠纱布。 他的肩部、四肢、脊背都有刀伤,伤口发白外翻,是泡过水的痕迹。 虞幼文赤着脚下地,蹲到他身边,伸手去接纱布,被林烬避开了。 他眼眶红红的,拿起桌上的药瓶,想给他后背上药。 林烬皱了眉,反手用了一丁点劲儿,轻轻推开他,超级凶地说: “别管我,叫他捅死我算了!” 虞幼文颤抖着往他身边贴,眼里蓄着泪:“我也不知道回事,鬼使神差的就伸手了……” 林烬狠着心,不肯轻易原谅他。 他继续低头包扎伤口,想让虞幼文在这种愧疚里多泡会儿。 虞幼文默默给他上药,缠纱布时,纤细的手臂晃在林烬眼前,腰窝处抵着温软的小肚子。 有毛茸茸的触感,搔得很痒,林烬微眯着眼,思绪顺着笔直的腰线往下捋。 在纤细的脚踝那停住:“才给你洗干净,又踩脏了,你怎么这么烦。” 他埋怨虞幼文沉默,变着法儿找茬。 觉得愤怒,或是嫉妒,那种被舍弃的感觉说不清。 琢磨来琢磨去,是抓心挠肝的委屈。 虞幼文是那么心疼他,小心翼翼避开伤口,把人抱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拂开林烬的头发,把脑袋埋在他颈窝里,轻轻地蹭:“别生气了,等你伤好,我们立刻就走。” “不行,”林烬拒绝,转过身,抬手,坚决地说,“天亮就走。” 虞幼文猝不及防的,低下头,哭音顿了一瞬,抬眸看他,接着哭:“你……你伤着?” 林烬咬牙:“走,还是不走?” 正伤心呢,来这个,泪一下子止住了,以这样不堪的方式。 虞幼文从没这么羞耻过,咬着嘴唇,把头偏过去。 林烬站起身,往床边牵。 虞幼文没说话,瑟瑟发抖地跟:“你不生气了?” “还气着呢。” 虞幼文一时没说话,坐在床沿,拿帕子擦脚:“将军……” 他欲言又止,林烬知道他想问什么,踢了木屐,踩上床,背对他躺着。 虞幼文挨过去,搂着他肌肉虬结的腰腹,闷声说:“气大伤身呀。” 沉默了一阵,林烬说:“他没事,就是叶安……” 林烬见过很多伤,致命的,致残的,他心底清楚,却不想下那种定论。 虞幼文担心:“叶安怎么了?” 林烬背后有伤,用手肘撑着床铺翻身,温声说:“也活着。” 虞幼文听这话音,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他问:“可是受了伤?” 林烬突然起了劲儿,心底酸酸的:“别管他们了,我身上疼,你帮我揉揉。” 虞幼文责备地看他,林烬勾起一边嘴角:“是真疼,都快被压扁了。” “哦……”虞幼文用掌心按在他胸膛上,轻轻按揉,“要不请太医看看?” “你比什么太医都管用。” 太医都进宫了,林烬也不想麻烦,他闭上眼,像要就这么睡去。 帐中静谧,虞幼文给他按摩,林烬悄么声拉着他,慢慢往腰腹拖。 于是虞幼文便揉他的腰:“这里也疼么?” “嗯。”林烬接着移动,“还有这里,痛死了。” 虞幼文不乐意,要抽手,林烬紧紧攥住,用一种色眯眯的哼声耍流氓。 “你伤着呢,”虞幼文垂眸看一下,有些肿,“我去拿药油。” 林烬抬腿勾住他的膝弯,不让走。 这兴致一来,就像不败的花、不灭的火,直往绚烂燎原的方向去。 虞幼文怕碰着伤,没有挣。 林烬懒懒地看着虞幼文,火烛昏光透过耳朵尖,投下一小片泛红的光晕。 离这么近欣赏,仍让人觉得不够近,伸着食指,触碰他淡粉的嘴唇。 往下扒拉,再松开,有亲嘴儿似的啵唧响声。 虞幼文窝着脖子,用额头抵着他胸膛,不让碰了。 第165章 林烬没玩够,用指背刮蹭他的脸颊,安抚一阵,又去扒他的嘴唇。 虞幼文生气了,咬住他的指尖,林烬也不躲,低头嗅嗅他的头发,有皂角香气。 他可怜兮兮地说:“从给你洗澡到现在,再好的东西,也经不住这么忍。” “你一直都是这样。”虞幼文才不信,用泛红的眼角瞪他,被他这样一看,林烬就心醉魂迷了,挺着腰,紧贴他的小肚子。 虞幼文极轻地呼口气,低下头。 他是那么的无奈,细软发丝卷起凌乱的圆弧,晃在烛光中,闪耀着朦胧光辉。 林烬抚摸他的发顶,迷醉地欣赏他:“那些信,我看了。” 虞幼文停了片刻,林烬戳他脸颊催促:“真有那么想我么?” 虞幼文点了头,又含着害羞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没看着林烬的信,有些郁郁的,想抬头问,林烬没让:“专心些,不然藏起来,不给你了。” 虞幼文抬眼看了看他,眼角嫣红湿润,他真的很聪明,一学就会,林烬恨恨的想。 “以后不准这样看别人。” 第130章 能不能放下他? 虞幼文轻轻摇头,是说没有,这眼神是那么的无辜。 林烬很清楚,他在外面,是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在别人面前变得端正肃然,从不恣意嬉笑。 他狂妄的想,这是因为他,却又明白,不止是因为他。 这是害怕,一朝被蛇咬的那种怕。 他揉乱虞幼文的头发,拨开到一边,颤抖着。 少顷,虞幼文想起身,被林烬攥住胳膊。 他捂住虞幼文的嘴巴,空出的手,按揉他纤细的白颈,强硬的,往胸膛处地捋抚。 虞幼文怯怯看着他,这目光让林烬心软了,一语不发地松了手。 略静了片刻,虞幼文爬起身,林烬以为他要下去,结果虞幼文挪到他旁边躺着。 他将脸转了转,半埋进软枕,看着虞幼文,眼里有窃喜的笑。 虞幼文望着床顶,蹙了蹙眉头,突然侧身过去,去亲他的嘴唇。 林烬反应超快,偏着头避开,虞幼文恼怒地说:“你躲什么?” 林烬听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喑哑却清晰,抬起手臂挡住脸,笑得坏透了。 虞幼文怪委屈的,不太高兴地沉默,等他来哄。 “要看信不?”林烬说。 “不看。” 虞幼文翻身背对他,屁股被拧了一把,他不理,捂着唇,用手背蹭了又蹭。 林烬安静了没多会儿,从背后把他抱住了,搂得紧紧的。 虞幼文一挣,他就唉哟一声。 分明是仗着伤耍赖。 虞幼文没动了,瞅了眼床前烛火,只剩一小截,也不去吹了。 故作冷漠地说:“睡觉。” 叶安醒来时,虞景纯还赖在他怀里,准确地说,是趴在他身上。 像块融化了的糖,脏兮兮甜腻腻。 窗外晨晖初露,他眯着眼问:“死心了么?” “没。”相当迅速的回答。 叶安展开受伤的双臂,大喇喇躺在床上,姿势放荡不羁,像他才是这张龙床的主人。 他踢了踢虞景纯的屁股蛋:“他们今天走,你不去送送?” 虞景纯脸颊枕酸了,抬起头,换了个方向,另一边有抓伤,碰疼了他才记起,又委屈巴巴地侧回来。 “不去,该说的昨晚都说了。” “那你也得起来,”叶安不耐地说,“压得我喘不过气。” 虞景纯不仅没听话,还狠狠顶了他一下,在叶安的哼声中说:“你掐我脖子!” 大腿根应该也有伤,被汗渍刺得微疼发痒,叶安说:“我手废了,你有点良心就起开。” “我又没压你的手,”虞景纯这么说着,用手掌撑着床铺,抬起身。 他垂眸望着叶安:“你为我求情,但我一点都不感激,要不是你,他已经死了。” 叶安脸上没什么好颜色,那副冰冷疏离的样子让虞景纯不舒服:“我没想伤你的……” 他低下脑袋,埋在叶安颈窝里,叶安偏过头,很露骨地避开,虞景纯被伤到了,凶巴巴地欺负人。 掌心痛意消失了,叶安控制不住,仿佛被抽掉骨头,全身酥软,啊呀啊地颤。 良久,叶安都丢了几回。 虞景纯还没完事,把眼泪鼻涕糊了叶安一脸,既可怜又可恨。 拼命的样子,像刚开荤的愣头青,也像一头禽兽。 叶安闭着眼,古铜色的腹肌上全是汗,他见对方没完没了,艰难地说:“我伤挣开了。” 虞景纯胡乱抹了把眼睛,看了看他的手,纱布上有洇红血色。 他懊恼地低吼了一声,停了片刻,才缓缓退开。 叶安晃了晃膝盖,徐徐收拢,想骂他,却又犯懒。 他舒服地躺在床上:“拿衣服。” 虞景纯坐在一边,眨巴着眼,目光在那两条结实有力的腿上流连。 叶安看到了,伸腿去踹他:“快给我拿衣服,到点儿巡视了。” 虞景纯愣住,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很焦躁:“别去了,你先养伤。” 外面那些流言,他不想叶安听到。 使唤不动人,叶安坐起身,活动着筋酥骨软的身体。 虞景纯痴痴看着,看随着他的动作,从胸膛上淌落的汗,馋了好一会儿。 第166章 他噔噔噔跑去椸架那儿,抱起衣服、打开内殿门、丢出去,一气呵成。 叶安目瞪口呆:“你有毛病吧。” 虞景纯不理,光着身子溜达回来,蹦上床,从床架的隔板上拿伤药。 “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 叶安拖来方枕,垫在身后,抱着胳膊懒洋洋地看他。 虞景纯皱了皱眉,去拽他的手,叶安不给:“别这样,搞得像你心里有我似的。” 虞景纯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才说:“有的。” 沉默的这一会儿,像衡量,像思考,衡量孰轻孰重,思考是有是无。 “能不能放下他?”叶安问。 虞景纯直直盯着他,面颊颤抖,那上面有崔文鸢抓出的伤。 他的眼睛泛着红,似乎在埋怨,埋怨叶安逼迫他。 可当目光落在叶安废掉的右手,一股剧烈悔意漫上心头,快要把他淹没了。 崔文鸢像印在他骨头上的毒,不削开皮肉刮一刮,祛不掉、除不尽。 可虞景纯万万没想到。 这剥皮抽骨的伤,没落到他身上,也会令他如此痛苦。 他打从心底不愿骗他,哽咽地说:“我放不下。” 即使这回答并不令人愉快,但至少能确定是真诚的。 叶安极认真想了想,仍觉不悦,他逐渐厌烦这真诚,随即,他惊讶发现—— 他竟然宁愿被骗。 不在意似的,他说:“没事,”他咧嘴一笑,“我懂,就像我现在一样嘛。” 霎时,有种奇怪的暖意跃上虞景纯的心扉,他不是一个人,有人陪他受着这份苦楚。 这种感觉超乎寻常的美好。 他眼底映入叶安自嘲的笑,有那么一瞬间,竟忘了痛苦的根源,忘了惦记已久的崔文鸢。 不过就只有短短的一瞬。 因为叶安比他幸运,他想。 毕竟,他可从没得到过崔文鸢。 虞景纯如此想,便如此说了,这想法让叶安哭笑不得。 “你是一步步失去,我是逐渐拥有,这是不一样的。” 叶安说完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也没得到什么,你身心都不在我这儿,算什么得到。” 这种感觉令人头疼,叶安向来不喜欢复杂的东西。 他宁愿从没喜欢过虞景纯,这样心里至少不会难受。 虞景纯蹭过来,跨坐在他腿上:“怎么就不在你这儿了,你天天都能抱着我睡。” 叶安觉得他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明明是他像个孩子,没人抱着就睡不着,这会儿说的倒像是自己占了便宜。 虞景纯看他讥讽的笑,失落垂眸:“说这些做什么,我总不能拿刀子剖开心脏,把他挪出来。” 叶安糟糕地发现,如果这样真可以,他是不介意付诸于行动的。 他慢慢贴近,看他细嫩白皙的胸膛,用那只裹着纱布的右手,在他心口缓缓滑动。 “就算这样真能把他拿出来,”叶安挑了挑眉梢,“我也做不到了。” 第131章 大结局 那种悔意又翻涌上来,虞景纯捧着他的手,声音都有些抖了: “我怕你疼,才让人锁右手,你倒好,对自己这么狠心。” 叶安看起来是平静的,但无法抓握的右手,让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湿润了。 他微微扬头,把虞景纯匝在怀里:“不如我们来场比赛?” “什么比赛?” “放下需要时间,我可以等你。” 虞景纯抬眸看他,浅浅微笑,颊边旋着的梨涡,像团着甜甜的香气。 他享受叶安的纵容,噘着嘴亲他。 嘴还没碰上呢,又听叶安说: “我们就比,看谁先放下。” 京郊的树叶开始枯败,笼在朝阳中,染了橘黄的朦胧光芒。 城南驶出一条长长车队,拉车的都是膘肥体壮的战马,后面跟着数百轻骑。 林烬骑着匹紫骝马,亲自检查防卫,虞幼文正在路边,和前来送行的袁柏说话。 林烬找来副将:“你亲自带人,护送袁大人进宫。” 副将抱拳领命,退下清点人手。 袁柏臂弯里夹着一只扁长木匣,对崔文鸢拱手:“此去山水迢迢,文鸢多珍重。” 虞幼文拱手还礼,闲话几句,踩着雨后郊野泥泞的路,往马车走。 林烬把紫骝马交给亲卫,也跟了上去:“这下可以对我放心了吧。” 虞幼文露了个笑:“我对你一直挺放心啊。” 林烬看向窗外:“你话说的好听,心里却不这么想。” 他低着头说话,金黄的光芒滑过眉骨,落在低垂的眼眸中,是很难受,却又隐忍克制的模样。 让虞幼文有点心疼。 林烬扫量他一眼,心想得再接再厉啊,就不停地絮叨。 他一边说,一边上前,脱掉虞幼文粘泥的靴子,放在马车角落摆摆齐。 虞幼文看他心里不舒坦,就没说话,听着呗,这还能怎么办呢。 林烬说个没完:“……手都掐你脖子上了,气都喘不匀当了,还来伸手挡刀,” “你没听见他当时怎么笑话我的,我生气的功夫都没有,看你被掐着,心都要碎掉了……” 林烬擦干净地板,翻出毛毯铺上,厚厚的,铺了好几层。 “……你说我要是没收住,给了你一下子,那疼的不还是我,” 第167章 “合着我扎哪儿都不对呗!” 他抱起虞幼文,团吧团吧揣怀里。 虞幼文很专注地听他讲话,林烬唠叨起来特有意思,有勾勾卷卷的京腔味儿。 他正想安慰两句,脸色忽然呆住,缓缓起身,挪到窗边,回眸朝林烬轻轻摇头: “没扎到……你还不死心了。” 林烬有些郁闷,讪讪的,把毛毯铺在自己腿上,蹭到虞幼文身边:“要不这样垫着坐?” 虞幼文拿书出来翻看,没说话。 林烬扯他的袖子玩儿,牵牵拽拽的,嗅嗅蹭蹭的。 他看虞幼文端坐翻书,犹如雪松般的清冽气质,更添一丝别样的诱惑,就只想捣乱。 枕在虞幼文膝上,他小声埋怨:“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玩儿么,这才多久,怎么就变了呢。” 虞幼文温声说:“你适可而止,哪有成日想这些不着调的,更何况……”他看向窗外,“是在路上。” 他说着责备的话,语气却极为柔和,反倒有些调情的意思。 “唉……”林烬长长地叹息,脑袋揉进他的怀里,摆出一股颓丧劲儿。 虞幼文看了他片刻,把书挡在阳光照进来的方向,伏首用脸颊挨着他脸颊,皮肉相贴处,温暖柔软。 林烬偏过头,伸手搭上虞幼文的后颈,闭了眼亲在他唇上。 在一小片暗影里,他们唇瓣磨蹭着唇瓣,呵出的热气交杂在一起。 林烬使了点力气,摁着后颈把他往下压,虞幼文乱了呼吸,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摸进衣襟,渐渐气息急促。 他微微蹙了眉,脸上染了层极淡的绯红,低伏着身体,任由他调弄。 林烬睁眼看他,揣摩了一会儿,轻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啊。” “不对,”林烬对他的情绪很敏感,坐起身说,“你心不在焉。” 虞幼文不知道他为何这么想,摇了头:“没有。” 他拉上木窗旁悬挂着的布帘,光线变暗,林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薄薄衣衫贴着细瘦的腰肢,虞幼文跪坐在毛毯上,纤长的手指搭上腰间,低头解衣带。 “就一次啊,你伤还没好……” 眼睛适应了昏暗,林烬盯着他,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他并不回话,把虞幼文揽到身前坐着,低头与他对视,有些无奈似的,却又不说话。 虞幼文轻促地笑了一声,伸出手臂圈着他的脖颈,倾身用唇触碰他的嘴角。 林烬按住他摸在腰上的手:“别动,给我抱会儿就好。” 虞幼文闭眼倚在他颈间,昏暗中能听到马车吱呀碾过泥泞路面的声响。 京中传闻,林烬自小参军,刀口舔血十余年。 「铜“」用极轻的声音,他突然问:“你有没有觉得不真实,我们以后……”他放低音量,悄么声说,“可以永远在一起。” 林烬捏着他下巴抬起来,看他眼眸湿润润的,似笼了层水雾。 这般模样,在摇晃的旖旎光影中看,倒真像是梦中光景。 林烬伸臂抱紧了他,缓缓加重力道,勒得虞幼文像孩子那样笑出声:“疼呢。” 林烬眼中似乎被风吹迷了,莫名有些发涩:“那就不是做梦。” “虞幼文,你彻底落我手里了!” “哦,是吗,”虞幼文揪他,威胁道,“给你机会重说一遍。” “嗯……是我落你手里了。” 铜铎轻响,风过柳梢,空气里浮荡着山间清新的泥土气息,马车外阳光正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