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吃等做皇后的日常》 第1章 [古装迷情] 《混吃等做皇后的日常》作者:不如种田【完结】 简介: 【技能点满却只想摸鱼的丞相府二小姐x传闻中心狠手辣暴戾无情的七皇子】 传闻中的七皇子徐雍启,性格暴戾杀人盈野,谁若是阻挡他争夺皇位,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他向丞相求娶嫡女沈阁瑶,却只被赐婚据说其貌不扬、性格乖张冷僻的庶女沈阁乔。 旁人:圣上的赐婚不是打七皇子的脸嘛,他不会一气之下杀了沈阁乔吧! 沈阁瑶:妹妹也不要过于担心,相信七皇子看在父亲的份上,也不至于对你过分苛刻 睡了一觉得知自己被赐婚的沈阁乔:?关我什么事啊,我明明只想天天摸鱼! 众人都等着看徐雍启和沈阁乔鸡飞狗跳,却有人在宫宴上,看见据说暴躁冷情的那人,捻了块糕点递到身边女人唇边,轻声哄她: “尝尝这个,你一定喜欢。” 身旁女人明眸皓齿,眼波流转间翩翩撩人心弦,美得令人惊艳。沈阁乔不满地嘟囔:“糕点吃腻了,我想吃葡萄。” 徐雍启握刀剑、书丹青的手便剥起葡萄,他任劳任怨地笑:“好,乔乔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宫宴上的其他人:?这怎么跟传说中的不太一样啊!! - 嘉乾十九年,圣上一旨赐婚,沈阁乔误打误撞嫁给徐雍启。 嘉启元年,新皇登基,徐雍启着明黄龙袍受万人朝拜。 他继位几十年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后宫中仅有沈阁乔一人。 tips:朝代架空,请勿考据。1v1he,祝阅读愉快。 内容标签: 甜文 正剧 主角视角:沈阁乔 徐雍启 配角:沈阁瑶 徐雍墨 沈北綮 一句话简介:人活着就是为了躺着 立意:古代女子探寻自我实现道路 第1章 赐婚 养心殿内,天子徐乾之正与当朝宰相沈北綮对弈。棋局上黑子谋阵布局,步步逼夺白子生存空间。 徐乾之略低眉看向沈北綮:“沈卿输了。” 沈北綮放下手中的白子,摇头笑道:“陛下棋艺天下无人能敌,臣甘拜下风。” “沈卿分明是分心到别处去了。” 徐乾之也笑,棋局已经暂停他却继续落下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正中格线。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听说雍墨和雍启都向丞相府大小姐求了亲,这桩婚事沈卿要怎么定夺呢?” 当朝最有可能成为未来帝王的四皇子徐雍墨和七皇子徐雍启,都向丞相府嫡女沈阁瑶求了亲。 皇位争夺战眼见已然打响,这种事沈北綮怎么敢私自定夺,他连忙回道:“此事事关重大,微臣不敢擅自为小女许配婚事,此次觐见也是想请陛下定夺此事。” 徐乾之还在往棋盘上下黑子,他挑眉,道:“那令爱更倾心哪位皇子,雍墨还是雍启?” 是在试探沈北綮更看好哪位皇子。徐乾之今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答,沈北綮笑笑,“四皇子文采出众、体恤百姓,七皇子战功赫赫、谋略当长,依臣看,小女阁瑶嫁了哪位皇子都是天大的喜事。” 徐乾之略蹙眉,显然不满沈北綮模棱两可的回答,他冷冷扫了眼沈北綮,“既然丞相都说好,那便都嫁。” “什么?” 徐乾之下完坛中黑子后,将棋盘上的白子尽数吞下。他开口道:“我听闻丞相府还有个二小姐沈阁乔,不如她去嫁了雍启,沈阁瑶就赐婚给四皇子雍墨吧。” 沈北綮脸上的浅笑当场僵住,他难得有些慌乱地摇头,“陛下,阁乔养在闺中别无所长,又只是个庶女身份,如何嫁得七皇子,只怕是辱了陛下圣恩。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七皇子还是让他另觅良妻的好。” 徐乾之扫了眼沈北綮,又笑,这回笑声响亮。他道:“沈卿这是什么话,我看你不是觉得沈阁乔配不上赐婚,只是舍不得她,不想她卷进皇子纷争中来,是吧?” 沈北綮错愕,抬眼看向徐乾之,而徐乾之毫不避讳眼里的得意——他知道自己拿捏住了沈北綮的命脉。 徐乾之接着开口:“丞相府二小姐沈阁乔,从来不参与宫中或京都贵女公子间的聚会,对外说是其貌不扬、性格孤僻,实际上长相出众、惊才绝艳,上回丞相递上来关于南疆时局的谏书,便有不少出自沈阁乔的手笔吧?” 他顿了顿,了然于胸地开口:“丞相只是爱女之心尤切,怕她露面张扬被人算计,朕说得没错吧?” 沈北綮抿唇,眼眸神采失了半分,他点头,“是。” “臣除了期冀陛下安康、期冀国泰民安外,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阁乔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其他别无所求。” 沈北綮从榻上下去,跪在地上对徐乾之重重行了个叩首礼,“还望陛下看在臣辅佐多年有功的份上,圆臣这个小小的心愿。请陛下收回对阁乔的赐婚!” “爱卿这是做什么?” 徐乾之虚虚叹了口气,他下榻将沈北綮从地上扶起,“雍启会是个良配,相信不会辜负另爱的。” 他又说:“你说想看朕龙体安康、天下顺遂,但这皇位候选人的事不定,朕如何安康、天下怎么太平?” 沈北綮还欲开口请求,徐乾之先对他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喙,“此事朕心意已决,爱卿无需多言。朕有些乏了,你还是先退下,回府好好准备二位千金的出嫁之事吧。” 第2章 圣命已下,如何可违? 沈北綮胸中万般说不出的酸涩与无奈,还是只能再度叩首,道了句“是”便从养心殿退下。 - 圣上一旨赐婚,朝廷和市野间都如炸开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皇位候选人竞争从来暗流涌动得激烈,朝中许多大臣暗自站好了立场,如今一旨赐婚将此事搬上台面。 以婚事见,四皇子足足压了七皇子一大头,自然看得出圣上更喜爱哪位皇子。 于是朝中势力大有重组态势。 同时四皇子善文,七皇子强武。文人墨客间也悄悄揣度,圣上此道旨意,是否暗示了未来朝野重文轻武的倾向? 一时之间,上至丞相尚书,下至乡野村夫,无不热切议论赐婚之事。 外面言语纷纷,丞相府邸内,话题主人公沈阁乔却睡得香甜。 拔步床榻之上,少女着一件青缎掐牙中衣散散侧卧,蚕丝被褥半截垂落在地上,堪堪露出一小段白-嫩光洁的小腿和脚踝。如墨的长发披散,遮了小半张瓷白的脸。少女五官精巧漂亮,敛着的睫毛匝密,腮凝新荔、肌骨莹润。她睡得恬静乖巧,哪怕已是晡时,也让人不忍打搅她的沉睡。 婢女青碧倒是冲进房内,毫不客气地掀了沈阁乔的被褥。 “哎呦我的小姐,你怎么还睡着,醒醒吧你!外面天都快塌下来,你的小命都要不保了,怎么你还睡得跟死猪一样沉!” 沈阁乔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眼饧骨软,一双杏眼蒙了层湿漉漉的雾气。她有些懵地“啊”了声,“出什么事了。” 青碧把皇上的赐婚和外面的传言跟沈阁乔细说,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忿忿不平地一拍桌子。 “他们竟谣传说小姐长得其貌不扬,脾气暴躁受尽冷落,和大小姐是云泥之别。还说小姐配不上七皇子,嫁过去肯定受尽折辱、指不定小命不保。” “小姐怎么就比不上大小姐、怎么就配不上那个什么七皇子了,我们小姐天下第一好!外面这么说岂不是让七皇子对你更有成见,也不知道是谁放的消息,太气人了!” 青碧气得脸都涨红了,沈阁乔倒像在听一件事不关己的八卦,还有闲心伸手捏青碧气鼓鼓的脸颊。 “你好像一只小青蛙哦。” “小姐!” 青碧又气又着急,“你知道自己嫁的是谁吗,七皇子啊!” “七皇子怎么啦?” 青碧给她家疏于交际、只爱窝在房内看各式各样书的小姐科普: “七皇子徐雍启,十三岁只身赴塞北,十五岁便屠了北边匈奴一座城,十七岁让曾经得罪过他的两个朝中重臣锒铛入狱,听说还养了一批自己的暗卫,杀人如麻、暴戾冷情。” 她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七皇子和四皇子都求娶大小姐,圣上却只应了四皇子。京都那么多重臣嫡女,这婚事偏偏落到小姐头上。也不知道七皇子会不会把气撒到小姐你身上。” “小姐从小就没什么心眼,等到了七王府更是无依无靠的孤身一人,到时怎么办啊。”青碧眉头都快皱成一个“青”字,“我都快担心死了,小姐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沈阁乔点点头,“我听进去了,你说我缺心眼。” 青碧:“……” 她现在是真怀疑她家小姐缺心眼了! 眼见青碧神色是真的担忧,沈阁乔捏了捏她的脸,笑容浅浅,“好啦,圣上旨意已下,我们再担心也不过是徒添烦恼。既来之只能安之。” “再说你所闻七皇子的消息不过都是传言,我在传言里还是个嚣张跋扈的无盐女呢。”沈阁乔朝青碧眨眨眼,卷翘睫毛微微翕动便撩拨人心弦,“你觉得我是吗?” “当然不是,我们小姐天下第一美人!”青碧大声夸赞。 她说的是实话,依青碧看,要不是沈阁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京都第一美人”的称号,绝对要落在沈阁乔头上。 只希望那位七皇子,好歹能看在小姐生得这般漂亮的份上,对她好一点。 脸颊肉被沈阁乔捏着,青碧也不甘示弱地伸手捏回去,“小姐,你别捏我的脸了,我的脸就是被你捏胖的!” 沈阁乔嘻嘻笑笑,“就捏就捏!” “那我要挠你痒了哦!” “……” 闺房内少女打闹的笑声悦耳动听。 - 屋外走进一个人却打破玩闹的氛围。 沈阁瑶着一身浅粉百蝶穿花裙,腰间悬一块水绿和田玉佩,身量苗条,气质温婉动人。不过她脸上挂着的浅笑在看到青碧动作后陡然消失,厉声斥责道:“放肆!青碧你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吗,没大没小没点规矩,你就是这么伺候你家小姐的?!” 沈阁瑶又侧头看向沈阁乔,眸色深沉几分,表情露着不满。 “妹妹也是,一个婢女要骑到你头上来了,你都不好好管教。你这样子怎么好好伺候七皇子呢?” 一贯散漫的沈阁乔闻言登时就生气了,她挺了挺脊背,张开手臂将被青碧挡在身后,“青碧和我从小一块长大,我待她好一点是应当的,这个不必姐姐多言。” 骂她可以,骂青碧,不行。 她对上沈阁瑶的眼睛,询问:“姐姐过来有事吗?” 她和沈阁瑶一向没什么交集,她做她的京都第一美人,她窝她的房间。一年下来两人的话不会超过三句,眼下却莫名其妙跑到她房里来。 第3章 沈阁瑶闻言优雅落坐檀木椅,扫了眼沈阁乔精致漂亮的脸,在心里不屑地“嗤”了声,脸上则难掩得意神采。 “过几日我们姐妹俩就要一同出嫁,我自然来看看你,也顺道劝慰你一下,妹妹不要太难过了。” 沈阁乔“啊”了声,“我为什么要难过?” 沈阁瑶被沈阁乔的回话噎了噎,她提醒道:“妹妹嫁的可是七皇子。” “是啊。”沈阁乔点头,她回忆了下青碧同她说过的话以及沈北綮书房里的文书,不紧不慢地说,“那个十五岁立下战功,十七岁培养自己势力,第一个被册封王爵的七皇子。” 旁边青碧听得差点被惊掉下巴。 她记得她家小姐最不服女德,说“三从四德”全他娘是那帮当权男人放的狗屁。怎么眼下还没嫁到王府里去,倒已经把七皇子吹上天了?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沈阁乔说的好像也没错? 都说七皇子杀人盈野,手段狠辣,但那些成就确实存在。战功是真的,爵位是真的,一道军令能调动数万将士也是真的。 沈阁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说,“妹妹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既然妹妹如此看好七皇子,想必七皇子虽然想娶的不是妹妹,也会被妹妹的一片真心打动。” “至于那些说七皇子为人的,妹妹也不要过于担心,相信七皇子看在父亲的份上,也不会对你过分苛刻。” “……” 妹妹来、妹妹去,姐姐长、姐姐短。 沈阁乔听得都困了,她小小打了个哈欠,不想跟沈阁瑶接着掰扯。于是当即非常配合地顺着沈阁瑶的话茬,“好的姐姐,明白了姐姐,谢谢姐姐的悉心教诲,我会谨记在心的。” “已经快要到酉时了,请问姐姐我可以去吃饭了吗,我饿了。” “……” 明明是沈阁乔服了软,沈阁瑶却一点称心如意的感觉也没有。她咬了咬牙,“是姐姐不好,拉着妹妹说了这么许久。” 不过沈阁乔的话倒是正中她下怀,沈阁瑶眸色更深,她道: “确是用膳的时辰了,我知道妹妹贪嘴,最爱醉香楼的膏蟹,所以已经帮妹妹在醉香楼订好了雅阁。妹妹可愿去?” 青碧很警觉地抬眼看向沈阁瑶,而后拉拉沈阁乔的衣袖,沈阁乔却无所觉似的,甚至眼眸晶亮几分。 她问:“真的吗,饭钱是都记在姐姐账上吗?” 沈阁瑶扫了眼沈阁乔,在心里嗤笑一声。 比她漂亮有什么用,受父亲疼爱又有什么用?这样没点心眼、蠢钝如猪,嫁到七王府也只有被弄死的份。 她笑,“自然是我请妹妹吃饭,妹妹可不要辜负了姐姐的好意哦。” “一定一定。”沈阁乔点头如捣蒜,想想醉香楼的膏蟹,眼泪都要从嘴角流下来了。 沈阁瑶见沈阁乔没出息的样,又在心里嗤笑一声,而后掐着腰离开。 第2章 雅阁 醉香楼雅阁内,桌上摆放着数只肥美的湖蟹,金秋九月菊香蟹肥。螃蟹肉质细嫩,蟹壳掰开,蟹肉似玉蟹黄灿金,再辅以香醋为蘸料,色香味三者俱全,沈阁乔吃得无比满足。 相比之下,青碧则吃得无滋无味、战战兢兢,她一面给沈阁乔掰蟹去腮,一面不时小心翼翼四处张望。 “你在看什么?”沈阁乔往嘴里放了块蟹粉酥,含糊不清地问道。 “我在小心观察,以防有人突然闯进来图谋不轨。”青碧叹了口气,“小姐应该准我叫几个护卫过来陪着的,现在若是有人闯进来,我们两个女子可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沈阁乔把青碧拆好的蟹肉蘸了香醋,又递回青碧的盘子。她轻笑了声,道:“什么图谋不轨啊,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青碧看了看沈阁乔,表情有些许凝重,她非常替她家小姐担心。 小姐好像一点没自己已成了众矢之的的意识,行事大大咧咧、不思前想后。照小姐这个缺心眼程度,别说嫁到王府宅斗了,都不一定能活着捱到成亲那日吧。 青碧又叹气,给沈阁乔解释道:“小姐啊,你听我说,大小姐平素鲜少与你来往,今日却突然大献殷勤,连雅阁都给你订好了。你不觉得其中有诈吗?” “肯定有啊。”沈阁乔点点头,一边咬了口蟹肉,毫不在意地开口。 她又去喝青梅酒。梅酒清香,正好解了膏蟹的腻,沈阁乔觉得自己简直是全天下最快乐的人。 青碧则简直是全天下最震惊的人,一双眼瞪得滚圆,异常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阁乔。 “小姐你知道啊!那你怎么还敢答应大小姐过来!” “因为她请我吃饭啊,”沈阁乔笑眼弯弯地眨眼,“有人请吃饭干嘛不来。” 青碧简直服了沈阁乔,她伸手指戳沈阁乔脑门,“我的小姐哦,吃饭重要性命重要。你真不怕有歹人闯进来夺了你性命吗?” “不会有事的。” 沈阁乔一边去着螃蟹的腮,一边给青碧解释,“我知道沈阁瑶叫我过来肯定有阴谋,但断然不会是直接取我性命的阴谋。” “小姐怎么如此肯定?”青碧见沈阁乔悠悠散散、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是好奇。 沈阁乔开口道:“赐婚旨意已下,不管外面怎么传,我现在就是圣上钦定的七王妃,换句话说,我是圣上认可的人。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有人来直接取我性命,你觉得是在打谁的脸?” 第4章 青碧转了转脑筋,“那就是在公然和圣上叫板了。” “真聪明,奖励你一块蟹粉酥。”沈阁乔说着自己又尝了一块蟹粉酥,眼神满足,“醉香楼的糕点就是好吃,也不知是谁开的。真想把它买下来,这样我天天都能过来吃。” 青碧的重点全然不在蟹粉酥上,她眼巴巴望着沈阁乔,表情很是好奇,“那大小姐叫我们到这来有何用意啊?” 沈阁乔没直接回答,像跟青碧猜哑谜似的,她说:“你先猜猜,沈阁瑶今日到我房里来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青碧想起这个就有些生气,“她能有什么意思嘛,阴阳怪气的,不就是想气小姐,意指七皇子不够好,又内涵七皇子是求她不能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小姐。” “小姐可莫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青碧瞧了瞧沈阁乔的神色,见她仍是盈盈笑着,脸上无半点不悦。青碧补充说,“我看大小姐就是仗着自己嫁给了四皇子,过来耀武扬威炫耀一下,因为快要出嫁了,所以在小姐面前连装都不想装了。” “真聪明青碧,那些话本子果然没白看。” 沈阁乔相当配合地给青碧的推测鼓掌,她笑道,“四皇子和七皇子是敌对的竞争关系,沈阁瑶既嫁从夫,当然急着站在我的对立面,而把我叫到醉香楼,很有可能是受了她夫君的授意。” “四皇子?” 青碧捏着下巴想了想,“他想干嘛,难不成是看上了小姐,想要横刀夺爱给七皇子一点颜色看看?” “……” 沈阁乔把刚才给青碧的那块蟹粉酥拿回来,“青碧你串话本了,我们这是皇子权谋,不是甜宠娇妻。” 青碧不服,“怎么就不能是后者,小姐天下第一好,四皇子仰慕小姐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阁乔戳了戳青碧的脑门,“越说越偏了,你忘了外面传言里的我是什么样?” 青碧“哦”了声,想想也有道理,按陈昔尧的话,这叫“消息壁垒”。她又问,“所以四皇子找小姐干嘛?” 沈阁乔耸肩笑笑,“不知道,先等等看咯。” 她把盘子往青碧那里推,“现在能安心吃饭了吗,青碧大小姐?” “小姐,你就拿我取笑!”青碧不满地嚷嚷,尝了一口沈阁乔给她掰的蟹后又满足地笑,“哇这个螃蟹真的好好吃啊!” “是吧是吧。” “……” - 醉香楼雅阁,准确来说是沈阁乔所在的雅阁并不隔音。少女娇俏的笑声与谈话声传到隔壁,尽数入了隔壁人的耳朵。 隔壁雅阁比沈阁乔所在的雅阁宽敞了不止一点半点,为了准确区分,我们以包厢代指。 包厢内坐着一位束冠男子,一身洁白似云的长袍,面若冠玉、谦谦公子。手中捏着杯盏,优雅从容地一边品香茗,一边, 听墙角。 包厢门被推开,又进来一位男子。那人身高极高,身材挺拔,着一身玄色锦袍,滚边刺绣上巨蟒张牙舞爪,腰间坠着一块表明身份的玉佩。男人五官俊朗,剑眉星目俊朗无双,明明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却端的有几分凌厉神色在眼里,周身气场不怒自威。眉尾留有一道浅疤,像是鹰隼锐利的爪牙。 进来的男人正是传闻中暴戾无情的七皇子徐雍启。 而包厢里坐着的,是他多年好友、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卞扶。 徐雍启在卞扶面前神色散散,落座后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卞扶拿食指抵在唇前,意让徐雍启听隔壁雅座的谈话。 但隔壁传过来的只有笑声,以及: “这个好吃。” “这个也好吃。” “啊这个味道一般,下次不点了。” “……” 徐雍启食指中指并拢后微动,与隔壁连接的墙面便落下一道帷幕,将少女的笑声尽数挡去。徐雍启淡淡扫了眼卞扶,眉峰略挑,“隔壁雅阁内是哪位千金,能让我们卞大公子如此沉迷听墙角?” “是沈家千金,你过几日要娶的那位夫人。” 卞扶说,“况且什么叫沉迷偷听墙角,我不过是觉得她们说话怪好玩的。” 徐雍启抿了一口茶,淡淡开口道:“没听出议论醉香楼菜品有什么好玩的。” 卞扶摇摇头,用一种很惋惜的眼神看向徐雍启,“是你来迟了,方才她们说了许多。” 他将沈阁乔和青碧的对话简单复述,又评论道,“别的不说,你那未来夫人倒不像传闻里那般嚣张蠢钝。” “传闻能有几分可信度?”徐雍启道,“何况沈丞相宝贝着的女儿,会差到哪里去?” 卞扶诧异,“沈丞相很疼爱沈阁乔吗,我怎么没听说啊?” 徐雍启笑,“你一个云游四海的大忙人,能有什么可靠的消息来源?” 他从锦袍衣袖里掏出一封书信,放到桌上,“这是沈丞相的亲笔信。” 卞扶伸手拿信,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沈北綮表明身份后要求尽快见徐雍启一面,好与他商讨嫁娶事宜。书信字句明显未经仔细斟酌,字也写得有几分潦草。 “这真是沈丞相的亲笔信?”卞扶有几分怀疑。 当朝丞相沈北綮,文采数一数二,更是写得一手好字,尤以正楷最为擅长。徐乾之就曾公开赞扬过沈北綮,说纵观整个大荣,书法上能让沈卿逊色的人,怕是还未出生。 第5章 而这信纸上的毛笔字,未免有些过分潦草了。 徐雍启抿了一口茶,“是,最末有丞相的印。” “那看来沈丞相确是爱女心切,字都等不及端正写完,就要同你商讨沈阁乔的婚事。” 卞扶把信还回去,抬眼看向徐雍启,“这么说来,虽是庶女,你娶沈阁乔倒是不亏。” “嗯。” 卞扶对沈阁乔的好奇心更重,推了开关将帷幕重新拉起,要再听听隔壁沈阁乔在和青碧说些什么。 隔壁没再接着聊醉香楼的菜品,话题倒不偏不倚地转到了徐雍启身上来。 先是青碧询问: “小姐,你今日和大小姐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吗,你真当觉得七皇子是个如意郎君吗?” 卞扶抬眼看徐雍启,那人接着品茶尝蟹,好像根本不在意沈阁乔会回答什么。 而雅阁内沈阁乔摇头,毫不客气地开口,“如意郎君个屁,只不过沈阁瑶骂你,我当然要把她的话怼回去。” “至于七皇子,我真的烦死他们那些人了,一个个争皇位就争皇位,求娶沈阁瑶就求娶沈阁瑶,把我拉上算怎么回事。要不是他们二人争一个沈阁瑶,皇上也不会突发奇想丞相府还有个二小姐,我还能快快乐乐在闺中摸好两年鱼呢。” “这下好了,嫁到王府,规矩就要做死我。还有那个七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凶神恶煞,我还得在枕头底下备把匕首,以免他真的一时不高兴把我杀了,爹爹书房里那些书还没看完,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沈阁乔闷闷地吃了一口菜,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啊真是烦死我了,我就只想天天摸鱼躺着,干我什么事嘛,一个个的。” 卞扶把话听全,闻言“噗嗤”笑了声,抬眼去看徐雍启。 徐雍启脸上神色微动,品茶的动作略顿。而后他轻笑了声,桃花眼漫开些闲散笑意,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 帷幕再度下沉,徐雍启轻敲桌子,外面候着的人立马进来,冲他抱拳行礼,“王爷有何吩咐?” 徐雍启吩咐道:“给隔壁雅阁送两盘糕点过去,就说醉香楼送二位姑娘的。” 暗卫七歌脸上略有讶异的神色,但也只有一瞬,随后就照吩咐去办事。 卞扶旁观全局,略挑眉,打趣徐雍启:“翰祁王真是大人有大量,被嫌弃了还主动送糕点呢。” 徐雍启扫了眼他,唇角略勾,脸上的散漫笑意更显俊美无双。 他道:“这门婚事里亏的是她,我自然应当送点东西补偿一下。” 第3章 暗卫 雅阁内,桌上的糕点与膏蟹吃了七七八八,推测要“图谋不轨”的人还没来,倒是有醉香楼的店小二来送了果盘与糕点。 青碧伸手正要吃,沈阁乔却先取头上的银簪探了探,又捻了些糕点粉末放鼻下轻嗅,确认没事才准许青碧吃。 青碧笑她:“小姐,你还说我话本子看多了呢,醉香楼的两盘糕点你紧张什么?” 沈阁乔也笑,“我确是想起了话本上的剧情,就试试。” 醉香楼的地盘,她不好和青碧说实话。 方才来送糕点的人,虽是醉香楼跑堂的打扮,身材挺拔魁梧,行动脚步却轻盈。以沈阁乔在陈师那里挨了几年揍的经历判断,那人定是个习武之人。 一个醉香楼的伙计,又怎的会是个习武之人? 但既然糕点都无事,沈阁乔也懒得追究,吃就完事了。 金秋九月菊香正盛,瓷白盘子上摆着几个晶莹剔透的菊花糕。沈阁乔从前未见过,想必是今年的新品。 糕点甜软酥松,又混着菊的冷香,用的应是今年开得最好的东湖白菊。 醉香楼的糕点就是绝,沈阁乔吃完一块很没风范地舔了舔手指。 糕点这么好吃,若是顺着那位跑堂的线索摸下去,兴许能找到醉香楼的老板是何人,和他谈谈也许能收获不少,好吃的。 沈阁乔正衡量为了一些好吃的惹麻烦划不划算,雅阁门忽被推开。 一柄冷利长剑伸进来,抵在沈阁乔脖颈上。 剑锋锐利,透着冷光。 沈阁乔不躲,又往前探,挡在青碧的跟前。 而那人的剑反倒忌惮地往后缩了半分。 这些事发生在一瞬,青碧吓得要尖叫,哆哆嗦嗦地摔了一个瓷盘。 瓷盘落地声响清脆,传到隔壁包厢,卞扶执笔的动作略顿。 他抬眼响声看向徐雍启:“你夫人好像出事了,要帮忙吗?” 包厢内七歌还未退下,闻言有些诧异,也看向徐雍启。 原来方才王爷让他送糕点的对象,竟是七王妃? 七歌回忆了下雅阁内见到的人,少女着豆绿撒花凤尾裙,眉眼比裙摆上绣的花还要明艳几分。他送糕点后,少女浅笑着朝他道谢,雅阁内出自大师的插花摆件,都因她的笑失色不少。 果然传闻不可信,七歌之前还为王爷不值。现在观来,若是隔壁那样明媚生动的女子,也不是不可。 他也想着要不要去暗中保护七王妃。 徐雍启却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不用。” 卞扶挑眉,“你不怕她出事?” “她不是推测自己绝无性命之忧?” 徐雍启抬了抬眼,缓声开口,“现在就是验证猜想是否正确的时候。” 卞扶笑了声,“这么说来,你是相信她的猜想?” 第6章 “是。” 徐雍启坦率点头,食指去调帷幕开关,让隔壁的声响能够更敏锐地传至包厢内。 - 隔壁雅阁内,气氛似是剑拔弩张,剑锋抵着沈阁乔细白的脖子。 她却轻笑,先是安抚了下青碧,而后抬眼看向来人,一双杏眼水光潋滟,漂亮又生动。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来迟了。” 来人声线有些迟疑,“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 沈阁乔道:“我有我的消息源。” 她话说得无比坦率,来人蹙眉,有些苦恼地在脑内判断沈阁乔的话是真是假。 沈阁乔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说吧,他要我干什么?” “啊?” 她完全化被动为主动,来人被她直截了当的话打得微愣,下意识开口回答:“阁主让你办一件事。” 阁主? 沈阁乔闻言略挑眉,“何事?” 来人看了看沈阁乔,明明剑还指着沈阁乔的要害,她却一点没有害怕的神色。 他忍不住有些疑惑地开口:“你是沈阁乔吧?” “是。” 沈阁乔轻笑了声,拿剑指着她脖子的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五官,但声音能听出对方的年纪应该不大。她笑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出任务啊?” “你怎么知……” 那人话说到一半又匆匆卡住,“与你无关。” 沈阁乔又笑,眼波流转,明媚生动得有些过分。她微微抬手,葱白的手指抚上剑锋。指尖划破滴下几滴血,她好像没一点痛的感觉,只说: “有经验的暗卫不会把剑抵这里。” “为何?” 倒是没否认自己暗卫的身份。 暗卫的话,难道是七皇子派过来的人? 可是七皇子完全没立场,那就是这京都养了暗卫的不止徐雍启一人。 又叫幕后的人是阁主,看来规模还挺成熟。 沈阁乔一边猜测,一边继续在自己的脖颈上抚动,缓声开口:“人迎、水突、天鼎、缺盆……” “什么?” 沈阁乔有些奇怪地看了眼他,“重要穴位的名称啊,你们训练的时候没被教这些吗?” “没有……” 沈阁乔“啧”了声,表情有些叹惋,“这么不专业吗,那按你们的训练方式,之后要是干不下去了,另找下家都不方便。” “找下家?”那人很明显愣住了,“我们是死士,誓死效忠阁主。” 沈阁乔看他,“你见过你们阁主吗?” 那人摇头,“没有……” 他只是个新人,还没有能力可以见到阁主。这次的任务指令,也是由秦三代为转达。 沈阁乔又问,“你们待遇如何?每月有多少份例,家中双亲是否被妥善安排,逢年过节有没有什么福利,每个月可以休多少天假?” 那人有些为难地看沈阁乔,“做暗卫不是为了这个……” 沈阁乔用一种不开窍的眼神看他,“那是为了什么?你连你们阁主的面都没见过,第一天出任务就拿剑指着一个素未谋面的弱女子,我可曾招惹过你们阁主半分,我又对这天下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做人做事要有信仰,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阁主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他若是非不分他若为非作歹呢?” “人只有活一次,要找到正确的路啊。” 沈阁乔叹气,葱白手指捏着那柄剑,往上抬了半分,“对了,这里才是要害,下次出任务莫要记错了。” 那人完全愣住了,定定地把剑收回来。 他隔着面具看沈阁乔,声线带着些许少年的迷茫,“阁主说让你在新婚当日刺杀七皇子,只需将毒药下在交杯酒里即可……” 沈阁乔眼神微顿,她垂了垂眼,“不答应便取我性命吗?” 少年看向被沈阁乔挡在身后的青碧,有些嗫嚅地开口:“不答应,便杀你的婢女……” “……” 沈阁乔把青碧护得更严,抬眼看他,眼神带了些讽刺,“你们阁主真是好考量。” “他还说什么了?” 少年说:“阁主说,此事经过丞相的应允,七皇子暴戾残忍,于沈小姐不是良配,事成之后阁主愿意迎娶沈小姐。” 沈阁乔看他,嗤笑了声,“你们阁主就是良配?” 少年不语。 “你回去应你们阁主,就说我答应了。” 沈阁乔抬手,“毒药呢?” “啊……” 少年迟疑了一瞬,他站在那里,看着沈阁乔眼眸全然黯下去,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他抿了抿唇,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纸包,放到桌上,道,“其实,沈小姐嫁入王府后,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毕竟那时有七皇子庇佑你。” “你觉得七皇子会庇佑我?”沈阁乔笑了笑,“他因为我颜面尽失,以他的脾气,没准先在成亲的饭菜里下毒害我。” “与其让自己的夫君杀了我,不如我先杀他。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一搏前程。阁主夫人,听起来确实不错。” 沈阁乔抬眼,“你们阁主是这么替我考虑的么?” 少年点头又摇头,面具之下,一双眼里蒙上些迷茫。 沈阁乔又说:“你叫什么名字?” “二十七。” “怎么连名字都没有。” 沈阁乔摇了摇头,“你回去复差吧,谢谢你没有杀我婢女。” 第7章 二十七抿了抿唇,半晌迟疑地开口:“你说我们暗卫,真的能找到下家吗?” - 隔壁包厢内,卞扶眼神叹服,“真绝啊她。” 他又有些好奇地看向徐雍启,“吿之,所以你知道阁主是谁吗?” “十三皇子。” 徐雍启轻声回道,他刻意压低了声线,也在注意听着隔壁的动静。一贯凌厉的眼里,此刻毫不掩饰地染上些欣赏与玩味的味道。 卞扶又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啊,他应该知道,以你的身手,断然不可能被谋害。” “醉翁之意在我。” 徐雍启抿了口茶,淡声开口,“四皇子前阵子派人打听我会在哪个酒楼邀你吃饭。” 卞扶捏着下巴想了想,“所以,四皇子只是想让你听见对话,好对沈阁乔、对沈丞相有怨怼和戒备?” “四皇子一贯和十三皇子走得近,此事便交由他去办,但可能未和十三皇子说清用意,传达消息不准确。十三皇子的手下便轻视此事,只派了个新手过来应付差事?” 十三皇子的暗阁,是学着徐雍启的建立起来的,时间短又急着扩充规模,办事并不得力。 徐雍启笑了声,学着卞扶讲给他听的、沈阁乔的话语,“真聪明啊卞扶,话本没白看。” 卞扶:“……”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卞扶询问。 徐雍启往后仰了仰,右臂轻搭在木质扶手上,他笑容散散,“当然是,静观我的王妃会如何做。” “越来越期待了呢,我的婚事。” 卞扶看他,“你几个月前还同我说,若不是为了拉拢沈丞相,实无成婚必要。” 徐雍启淡淡“哦”了声,“那是因为我还没认识我夫人。” “……” 卞扶提醒他,“你都还不知道沈阁乔长什么样。” 徐雍启捏着下巴想了想,轻扣桌面把七歌喊进来。 “王爷有何吩咐?” 七歌拱手,一边注意听着隔壁的动静,但此时帷幕半拉,隔壁说话声音也渐小,听得不是很分明。 他料想王爷或许让他去探探隔壁的情况。 徐雍启却是启唇问他:“王妃生得好看吗?” “好看…”七歌又补充,“手下没多瞧,但不是传闻中的那样。” “知道了。” 徐雍启点了点头,又道,“你去隔壁侯着,待里面的青年男子出来,便问问他,是否愿意来醉香楼当个伙计。” 第4章 注解 居香阁内,四皇子徐雍墨和十三皇子徐雍敬正下棋对弈。黑白棋子交手,徐雍墨的下法看似温和无害,实则招招阴狠。 徐雍敬忍不住哀嚎,“四哥,你不能让我几颗子吗?” 徐雍墨看他,“你跟父皇下棋的时候,他也让你?” 徐雍敬拱了拱鼻子,“父皇嫌弃我棋艺差,从不与我对弈。” “那你便多学,棋局最能观格局,七弟文无所长,父皇却总喜欢找他下棋。”徐雍墨落下一枚白子将徐雍敬的一大片堵死,他又问,“上次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你说丞相府那个二小姐?派过去的暗卫说她答应了。” 徐雍墨抬眼,“有打探到是怎样的人吗?” 徐雍敬想了想,“暗卫说她被吓得哆哆嗦嗦,刀架上去说什么都答应了,不过长得倒是很好看。” “当真如此?” “真的啊,暗卫就是这么说的,四哥我骗你做什么?” 他又嘟嘟囔囔地问,“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又干不成什么大事,四哥你那么在意做什么?” “关于七弟的一切都要仔细留意,他在藏拙,但愿他娶的那个沈阁乔是真的拙劣。” 徐雍墨说,“不过说起暗卫,你暗阁人员的素质该提一提了,我给你分过来几个高手,暂时借你一用。” “诶?”徐雍敬有些困惑,“四哥你什么时候也组了自己的暗阁?” 徐雍墨说的那几个暗卫,无论训练素质还是忠心程度,没有十几二十年的积淀难以达就,自然不是养在他手下。 不过冷血养就暗卫二十余载的那人,不必告诉徐雍敬他是谁。 徐雍墨执子动作一顿,避而不答,“七日后出任务。” 徐雍敬更疑惑了,“七日后,不是四哥你大婚吗?” “是。”徐雍墨唇角略勾,眼里压着些阴鸷的得意,“也是七弟的大婚。” - 丞相府沈北綮的书房内,沈北綮和徐雍启也正执子对弈。沈北綮的棋下得步步精巧,徐雍启则横冲直撞却招招有效。 徐雍启攻击性强,沈北綮保守拆解,一时对弈得难舍难分。最后沈北綮假意露绽,徐雍启假意受诈,却反手破了沈北綮的局。 “承让了,岳父大人。” 徐雍启好整以暇地落下关键一子,不紧不慢地开口。 沈北綮抬眼,对面和他对弈的徐雍启端正坐着,漆黑眼眸里蓄有锐利锋芒。 徐雍启不是徐雍墨那般温润的长相,他眉眼、鼻梁、下颌骨线条都带极强的攻击性。像是荒野苍狼,爪牙冷利。 沈北綮又低头,简单扫过棋盘上黑白子的格局后,轻笑了声,“你和圣上下棋时,其实谦让着他吧?” 黑棋落子看似莽撞,棋局终了复盘,却见每一步都有巧思,最终构成难以破的局。 怕是棋艺颇长的徐乾之,来下这盘棋也会输。 第8章 徐雍启但笑,“岳父说笑了,吿之不过是凑巧。” 沈北綮纵横<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数十年,最知“藏拙”二字如何写。他也笑,从檀木椅上起身,“你既应了我的邀约,也唤我两声岳父,想必对和阁乔的婚事没那么抵触吧?” 徐雍启也起身,他回答,“您放心,吿之并无抵触情绪。” 醉香楼内听见的娇俏笑声和沉静软语仿佛还在耳侧。 不知道真实见面会是怎样的人。 徐雍启甚至有些期待和沈阁乔成婚的那天。 沈北綮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只以为徐雍启从他的密信里看出沈阁乔于自己的重要意义。 他轻叹了口气,领徐雍启往书房里阁去。 书房里阁别有洞天,入目是一面极大的书墙,整齐归列着各朝各代的书籍。 按理说里阁如此私密的地方,只沈北綮一人使用,一张书桌已是足够。墙边却又靠着一张小书桌,桌上东西杂乱堆放,甚至还有没收拾干净的陶土黏着。 见徐雍启视线落在小书桌上,沈北綮缓声开口道:“那是阁乔的书桌,平日里她就喜欢在这里看书写字,或者玩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今日我允她骑马去了,她才不在。” “阁乔很像她娘亲,很聪明,也很不安分。她算被我惯着长大,不像寻常女子,时常会有些出格举动。我既盼她学有所成,又恐她过分招人瞩目,因此那些她的传言大半出自我的应允。” 沈北綮走到那张小书桌前,随手把玩桌上的半成品陶艺,又是一声叹气,“若是圣上没有赐婚,阁乔的婚事我都想好了,不图大富大贵,只要她平安快乐就好。” “还是没保护好她。” 沈北綮今日叹的气怕是比过去一年叹的气加起来还要多,他抬头看向徐雍启,说,“你和四皇子的皇储之争,我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又不可避免,但阁乔是无辜卷进去的。” “算我这个年老不中用的人求你,”沈北綮无比郑重地开口,“保护好她,别让她受太多伤。” “您言重了。” 徐雍启点头,眸色深深令人难以琢磨,他应允,“她既嫁我为妻,我会努力照拂好她的。” 沈北綮点头,眉头还没松下来——恐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沈丞相都要忧心忡忡地看着书房内的小书桌。 徐雍启也走到那张小桌旁,信手捞起桌上的一本书,问沈北綮:“我可以看看吗?” “七皇子请便。” - 沈北綮还有访客,也为给徐雍启了解沈阁乔的更多空间,书房里阁只留了徐雍启一人。 他便随手翻起沈阁乔桌上的书籍。 那些书籍大致可分为两类——被沈阁乔乱涂乱画过的,和只规规矩矩写了蝇头小楷做注记的。 后者书籍比较珍贵,有些徐雍启的书房内都无,应是沈北綮不舍得沈阁乔在上面乱涂乱写。 徐雍启捡那些被“破坏”过的书籍翻看。 他翻开一册《论语》,沈阁乔的字迹潦草。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沈阁乔注解:【存疑,蠢人才不惧】 沈北綮复批的字迹相称下,显得像是活字印刷出来的:【再读】 沈阁乔委委屈屈地注解:【好】 【子谓公冶长, “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 沈阁乔注解:【孔圣人怎么不问问其女的意思,又不是他说好女儿便喜欢】 沈北綮批注:【这句重点不是其女】 沈阁乔字写得更加潦草:【莫不成爹爹的意思是,将来我嫁人也是爹爹看上谁女儿便嫁?】 沈北綮像是被气到,字竟也潦草起来了:【爹爹让你读论语是学仁义之道!你若嫁人爹爹当然会问你的意见!】 沈阁乔的字好像在撒娇:【好的爹爹,话说《南疆與图》能不能给我读读啊,我保证规规矩矩的不乱涂乱画】 徐雍启看着书上的墨迹忍不住失笑,一册《论语》倒被沈阁乔读得别有一番风味。 他又换了一本《诗经》翻看,这本应是沈阁乔更小是读的,字迹虽较端正了些,控笔却稚嫩。 注解则是一贯不走寻常路: 【参差荇菜 左右采之】 沈阁乔注:【不好吃】 【士也罔极 二三其德】 沈阁乔注:【不、想、嫁、人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沈阁乔注:【桃子好吃!可惜现在不是桃子的季节,想吃桃子】 徐雍启越看越觉得妙趣横生,仿佛读《诗经》时一个嘟嘟囔囔、甚至脸上还沾了墨汁的小女孩就在眼前——尽管他不知道小时候的沈阁乔长什么样。 但她一定很可爱。 徐雍启索性拉开木椅坐下,一目十行地浏览阅读。明明有些书籍格外严肃无趣,有些书籍他读过千百遍不止,沈阁乔的注解下,每本书都仿佛崭新,每本书都像话本一般有趣。 【看不懂,明天问爹爹】 【好厉害呀魏先生,再看一遍】 【好无聊好无聊,不想看了想去骑马】 【乔乔乔乔最厉害,看完这本就去吃糕点】 【……】 实在有趣,徐雍启还从一堆书里,翻到一本包着《战国策》外衣的, 《春宫图》。 沈阁乔也有注解,只是从字迹里就能看出她的费解: 第9章 【好奇怪】 【这个东西长得好丑】 【不理解,为什么只有伺候男子舒服的描摹】 中途还有一句话:【实在好笑,爹爹真以为我在看《战国策》,问我有什么见解,我胡诌了几句他竟点头夸我】 徐雍启勾唇轻笑,把那册书原样塞回。 在沈北綮书房里阁待的时间好像有些过分久了,徐雍启起身准备离开,目光扫过书桌又忍不住再翻看了一册书。 《孙子兵法》应是沈阁乔近日在阅的书籍,有片叶子夹在书页上,徐雍启翻开,看到一句: 【很气,用青碧威胁我定是沈阁瑶向旁人漏的底,我要再看一遍此书好好学习!!!】 那日醉香楼,二十七,即现为他所用的邵长青交代说,若沈阁乔不答应便取她婢女性命。 一个婢女的性命,在旁人眼里能有什么值得要挟的价值?——除非他早早知道,婢女对于沈阁乔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而这样的消息,除了沈阁瑶,四哥和十三确无其他获知渠道。 徐雍启将书合上,眼底墨色浓郁几分。 第5章 赤兔 丞相府内,丞相夫人邢月灵正教导沈阁瑶成婚礼仪。 屋内熏香郁郁,往常沈阁瑶每句都仔细听着,今日却不时眼神空空地想别处去了。 “阁瑶?”邢月灵蹙眉,“你有在听吗?” 沈阁瑶“啊”了声,看见母亲有些责备的目光,往下低了低头,“抱歉母亲,我走神了。” “今日怎的这么不专心,四皇子府内可不比家里,事事小心才能在四皇子身边留得长久。” 邢月灵摸了摸沈阁瑶的额发,“母亲虽舍不得你,却也庆幸你嫁的是四皇子。像那个女人生下的沈阁乔,我这几天眼见你父亲眉毛快蹙到天上去,便知她成后绝对要倒霉。” 是吗? 沈阁瑶正是因此事生疑走神,方才她来邢月灵这里之前,在父亲的书房门口撞见一个男人出来。 那人身材挺拔,腰间坠着一块玉佩,沈阁瑶扫眼看去,知道原来他便是传闻中的七皇子。 男人生得俊郎无双,漆黑眼眸似波澜不惊,但仔细看去又隐隐压了点笑意。 七皇子十三岁便随东启军北上,常年在外征战驻疆,是被封了“翰祁王”后,近两年才回的京都。 沈阁瑶从前未见过他,今日这一见,才发现徐雍启本人,并不像传闻里那样凶神恶煞。 相反,他有些过分英俊耀眼,沈阁瑶瞥见他时心尖跳了跳。 他好像心情不错。 会是因为沈阁乔吗? 沈阁瑶抿唇,问邢月灵:“对了,沈阁乔今日去哪了,在父亲书房内吗?” “今日你父亲准她骑马去了,估计在哪片马场疯呢。”邢月灵摇头。 沈阁瑶放下心来,攥紧的拳头松了松。 邢月灵看沈阁瑶,“你怎么不跟着去,那蹄子虽没谱,但学骑术却也不是坏事。” 沈阁瑶闻言仔细整理垂落的裙摆,动作轻轻柔柔,“一个女孩子家,学那些做什么,她若能把心思放到琴棋书画上半厘,也不至于这样无分无寸。” 邢月灵也说“是”,转了转眼,头往沈阁瑶边上侧过去,小声说道: “你们二人出嫁的嫁妆,我令茉香悄悄去置换了,值钱的都放到你那里。” 邢月灵笑得有几分得意,眉毛飞扬起来,“我的女儿自是要最好的东西。至于沈阁乔,她嫁过去后夫家打点嫁妆,知她如此不受重视,未来日子肯定不好过。” 沈阁瑶闻言错愕一瞬,随后点头,心也跟着邢月灵的话飞扬起来,“谢谢母亲,母亲思虑的是。” - 丞相府外,沈阁乔打马归来。 她着男子的骑马服,身量虽小,肌肉线条却流畅好看,一身收腰长摆的猎装,衬得她英姿飒爽。 沈阁乔出了一身爽利的汗,至相府门口她翻身下马,手掌在马背上轻抚,漂亮的小脸贴着马面轻笑。 相府门口的阍吏甲见状大喊: “我的二小姐!你怎么还把马带回来了,大人可不许你在相府养马的!” 另一阍吏乙轻拉他的衣裳,咳嗽一声,“嚷什么,七皇子的马车还在门口没走,你把他喊出来怎么办?二小姐本来就可能不受待见,他若是看到二小姐这样,岂不是更生气!” 阍吏甲反应过来,连连点头,“你说的是。” 他们俩小声嘀咕,沈阁乔也没听清,她轻轻拍了拍赤兔的脑袋,仰头和阍吏说话: “这是马场爷爷送我的。他知我要嫁人,日后不好再去骑马,便说送我当嫁妆了。你们能不能先帮我照看一下赤兔,我进去问问爹爹的意见。” 阍吏甲看了看一脚能踏翻两人的赤兔,“它不会伤到我们吧……?” “不会不会,赤兔很乖的,我同他说过了。” 赤兔闻言向阍吏投去不耐的眼神,马尾有些烦躁地来回扫动。 阍吏不是很相信沈阁乔的话。 沈阁乔又顺了顺赤兔的鬃毛,赤兔好像乖顺下来半分。沈阁乔对着阍吏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求你们了……” 二小姐那双澄澈透亮的杏眼眼巴巴地看着你,谁能说不? 阍吏屈服,小心翼翼地过去牵了那马,“好吧……” “谢谢你们!”沈阁乔高高兴兴地朝他们道谢,又拍了拍赤兔的脑袋,跳跑着进府。 第10章 留下两人一马六目相对。 不远处一直停着的马车上,有人撩开帘子缓步下来。 徐雍启朝赤兔马走近,阍吏有些战战兢兢地朝他行礼:“翰祁王安。” 徐雍启摆手,看了眼赤兔,“方才进府去的,是你们二小姐?” 阍吏哆哆嗦嗦地回答:“是……” 他们正想着二小姐是不是要完蛋了,却见面前男人轻笑了声,“真可爱。” “?” 阍吏疑惑抬头,见徐雍启伸手轻抚赤兔的鬃毛。 赤兔在马场算是最性烈之一,今日第一次见徐雍启,在他手下却比真兔子还要乖顺。 他轻抚马面,赤兔甚至打了个响鼻。 “……” 这就是征战沙场多年自带的气场吗? 阍吏在心里暗暗叹服,又听见徐雍启说: “丞相若是不准你们二小姐养马,你们派人到我府上通报一声,可以养在我府内。” “啊?”阍吏听得有些懵,“您的意思是…成婚后准二小姐养马?” “嗯。”徐雍启应声。 若不是之后还要同九皇子徐雍明商议大婚日的对策,他还想再等着沈阁乔出来呢。 可惜没说上话。 不过来日方长。 徐雍启交代完事,重新回到马车上,车轮滚滚,缓缓朝着翰祁王府的方向行进。 - 沈阁乔回到书房里阁,沈北綮此时还没回来,她先继续摆弄自己没做完的陶艺。 却发现桌上的陈列有了细微变动。 沈阁乔翻开《孙子兵法》,树叶不在距书缝约半寸的位置。 上面也没有沈北綮的批注——沈北綮近来忙得头点地,没工夫理会沈阁乔在书上面瞎画些什么。 沈阁乔蹙眉,又去翻桌上的其他书卷。 然后在“战国策”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放的位置,有她乱七八糟的批注: 【我不懂他们是怎么把姿势拗成这样的】 而那张洁白的纸条上,书写的字迹潇洒狂放,从字迹就能看出写字那人的洒脱与桀骜。 纸张上的字是: 【成婚后我教你】 成婚后…… 那不就是那位七皇子的手笔? 沈阁乔脸当即有几分涨红,同时拿笔恨恨地在纸张上画了一个叉。 “呸,臭流氓,谁让你教啊!” 未来夫君发现自己看小黄书,还写了纸条给她。沈阁乔实在又羞又气,半成品陶艺都被她捏得不像样。 正巧沈北綮回来,沈阁乔当即告状: “爹爹!今日那位七皇子是不是来过了?!” “是啊,怎么了?” 沈北綮一走进里阁,便见自家女儿脸颊有异样的绯红,往常懒懒散散的人难得气鼓鼓地跺脚。 沈阁乔把那张纸条给沈北綮看,“他乱翻我书,还大言不惭!” 沈北綮盯着纸条看,“字写得不错,好漂亮的行草。” “这是重点吗爹爹!” 沈北綮正检查自己书桌上的物件有无翻动痕迹——一切都好好的、照着他走前的模样。 他正满意地在心里点头,听见沈阁乔的话有些心虚地摸鼻子,“我忘记了,是我准他翻看的,我想着让他多了解你一点。” 沈阁乔:“……” 真谢谢你啊爹爹。 沈北綮见沈阁乔脸还鼓着,笑着拍拍她的脑袋,“好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字,七皇子看了没嫌弃你,还说要教你,对你算不错了。” “对了,他说要教你的是什么,是爹爹哪里说的不够详细吗,拿来给爹爹看看?” 沈阁乔:“……” 她算明白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沈阁乔咬牙,“没关系,婚后我自己问他!” 沈北綮看了看沈阁乔,点头。 而后沈阁乔想起正事,问沈北綮她能不能养马的事。 沈北綮摇了头。 他说:“乔乔,王府不比在家里,七皇子是不会准你骑马的。” 沈阁乔低头,闷闷地应了声,“知道了爹爹。” “爹爹也是为你好。” 沈北綮拍了拍沈阁乔的脑袋,“这是皇上指的婚,对方又是七皇子。我知你虽不服女德,但为了身家性命,也得事事顺着七皇子才好。” “我知道的爹爹。” 沈阁乔有些懊丧地低头,“我会当好王妃这一角色的。” 嫁人前沈阁乔可以做无忧无虑的二小姐,天塌下来有爹爹顶着。 可是嫁人之后,她代表翰祁王,也代表丞相府。皇储争夺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丢了性命不说,还可能连累到丞相府。 沈阁乔烦恼地皱眉。 沈北綮拍拍沈阁乔的脑袋,“也不要想那么多了,平安就好乔乔。” 他见沈阁乔还是沮丧的样子,又说:“这样,为了补偿你,库房里有爹爹一些珍藏的书卷,你自己挑两本可好?顺便去核对一下自己的嫁妆。” “好啊好啊!” 沈阁乔抬头,听见“书卷”二字神采又飞扬起来,“那我现在就去挑,爹爹你可不要舍不得!” “好,去吧。”沈北綮又说,“那里应该还有一些你娘留下的东西,你也一并带走吧。” 沈阁乔转身去库房的脚步略顿,随后又抬起脚尖,点头说好。 第6章 刺杀 第11章 丞相府库房内,茉香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置换两位小姐的嫁妆。 珊瑚翡翠全都放到沈阁瑶箱内,蜀锦的衣鞋也悄悄挪到沈阁瑶那边去。 箱内珠宝绚烂夺目,茉香换着换着,心思微动,忍不住伸手将一根步摇放入自己衣袖内。 衣袖内的步摇像在生热,连带一颗贪婪的心也悄悄发烫。 珠串少一颗珠子不要紧,这么多手镯她就拿一个成色差的,布匹小心裁一段应该也无人发现…… 茉香越偷越顺手,脸上笑容愈加放大,连沈阁乔推门进来的声响都没听见。 沈阁乔语气轻飘飘的,“你在做什么?” 茉香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要以头抢地,“二…二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核对一下我的嫁妆。” 沈阁乔继续轻飘飘地说话,一双明亮的杏眼像能洞察茉香做的勾当。 茉香被她看得心里发慌,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自然地照搬邢月灵的说辞:“我是奉夫人之命,来核对大小姐的嫁妆。” “哦。” 沈阁乔走近,在两个敞着的箱内看了看,眼角微垂,“是该核对核对,我怎么记得爹爹说,给我和姐姐添置的嫁妆都是一样份例的呢?” 那两个箱子里东西的差别也未免太大了,沈阁乔又不是瞎子。 茉香讪讪笑了笑,又说:“是这样的,夫人说您喜欢看书,便说拿大小姐嫁妆里的书卷与您换,这叫成人之美。” “母亲想得倒是周到。”沈阁乔盯着茉香不冷不热地开口,眼睫微掀,漂亮得有些攻击性。 书卷换珠宝,明眼人都知道哪个值钱。 茉香料定沈阁乔不会答应,她抹掉掌心的汗,尬笑两声,“二小姐若是不体恤夫人的好意,我回夫人一句便是。” 沈阁乔蹲下身子,简单翻了翻父亲予她们的书卷──都是极珍贵的手抄书卷。 指尖动作略顿,她回道:“行啊,替我谢谢母亲了。” 她又信手拈起纸笔,上面书了几个字递给茉香,笑眼弯弯的,“我怕你们心疼又把书要回去,叫母亲给我签个字。” 茉香惊讶抬头,瞥见沈阁乔专心致志地低头看书,完全是一副被吸引的样子。 书呆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茉香在心里嗤笑一声,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她清点完交换的物件正要走,低头看书的沈阁乔却不紧不慢地叫住她: “等一下,你是不是多拿了什么东西?” “……” 茉香脚步一下子顿住,衣袖内的珠宝叮呤当啷地生热,她声音都被烫了一下,“二小姐你说什么?” 沈阁乔不答,只抬眼看她。 一双眼实在过分明亮,又好像隐约藏了利刃。 茉香心里发慌,身形晃了一下,衣袖里的珠宝不受控地掉出来,“叮当”“叮当”地坠地作响。 还摔碎了一个镯子。 沈阁乔轻飘飘地开口:“现在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茉香一下腿软,直接跪在地上要给沈阁乔磕头,痛哭流涕的,“二小姐我错了!我不该偷拿东西的!求求你不要告诉夫人,夫人要是知道一定会把我赶出家门的!” “二小姐求求你,我就是一时糊涂才会犯错!我从小跟在大小姐身边长大,之后还要做大小姐的陪嫁丫头。我要是被赶出去,大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你看在大小姐的份上,也饶了我这一次吧!” “……” 沈阁乔扶住她,挑眉,“行啊,那个碎镯子记我账上,就说是我不小心弄碎的。” 茉香一下子愣在那里,不可思议地抬眼看向沈阁乔,“二小姐,你是认真的吗……” “是。”沈阁乔眉眼微弯,笑容浅浅,明媚得有些夺目,“不过呢,你得先回答我一些事。” “什么事,二小姐你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阁乔放下手中的书卷,眼神探究,“前几日,你们大小姐是不是去见了四皇子?” “是……” “他们是在哪里见面的?”沈阁乔又问。 茉香犹豫半瞬,答道:“好像是在居香阁……” “当时还有旁人在场吗?” 茉香看了看沈阁乔,神色更加犹豫。沈阁乔从那堆掉出来的珠宝里,捡了个步摇给她,仍旧是笑眯眯的,“告诉我这个就给你哦。” 沈阁乔笑得温温柔柔,茉香却恍惚觉得她笑容里有利刃。 她抖了抖,自己怎么觉得沈阁乔会是个书呆子啊! “不能说吗?”沈阁乔看她,葱白的指尖去摸了摸那碎镯子。 茉香背上的汗都出来了,她回答:“不是不是,只是当时大小姐没让我进屋。屋内有三个人,我关门前瞥了一眼,瞧着有点像……” “像谁?” “十三皇子。” 有点意思。 沈阁乔又问:“听见说什么了吗?” 茉香摇头。 沈阁乔捏着下巴想了想,“行,我就问到这里。你回去复命吧,记得不要跟你们小姐说我问过四皇子的事哦。” 她捡起较大块的碎镯子,朝茉香轻轻晃了晃。 茉香连连点头,袖里放有沈阁乔给的步摇,几乎是夺门而出。 库房内沈阁乔轻笑,将夹有地契的几本书卷小心放到箱内。 第12章 这便是她答应换物的原因——沈北綮置办的那几本书卷里,都夹了地契。 傻子才不换呢。 珠宝首饰有什么稀罕的,一摔就碎、碰上饥年也当不了饭吃,地契可是硬货。有了地契就相当于有了底气。 沈阁乔散散伸了个懒腰,起身寻找娘亲乔思雨留下的东西。 而后她将那些东西与书卷放在一起,一并落了锁。 - 沈阁乔又从自己嫁妆里取了些珠宝,想着将赤兔还给马场爷爷,顺便把那些珠宝当作谢礼。 走到丞相府门口,却被告知赤兔已送到翰祁王府那里。 沈阁乔有些懵,“送到那里去做什么?” “七皇子说他婚后准您骑马,若丞相府不让养,便可直接养到他府上。”阍吏回道。 沈阁乔微愣,脸上少见出现了茫然的神色,“他真这么说?” “是啊。”阍吏想了想,“七皇子还夸您可爱。” 沈阁乔闻言脸颊微红,明亮杏眼里写着高兴情绪,嘴上却还嘟嘟囔囔的,“要他夸可爱……” 那个人,虽然登徒子了些,但准她骑马又帮她养马,人倒是不错。 这桩婚事,好像也没那么抵触了些。 沈阁乔这么想着,从腰侧拆了自己的玉佩,递给阍吏,“你替我去一趟王府,把这个交给他可以吗?就当是谢礼。” - 翰祁王府内,被说登徒子的那位,正好整以暇地喝着茶同九皇子商议事情。 九皇子徐雍明听见窗外有马蹄声,他警觉地转头,而后看见护卫牵了匹马进府来。 徐雍明很是疑惑,“那是你的马吗?怎么不养到马场里去?” 徐雍启轻笑了声,把窗户略合了些,“我夫人的。” “啊?”徐雍明更疑惑了,“你说那位丞相府的二小姐?你还帮她养马?” “不对,她一个女孩子,竟然有自己的马?” 徐雍启抿了口茶,饮茶的动作慵懒风雅,他掀了掀眼皮,“九弟,你的消息有些滞后啊。” “什么消息?” “我很期待沈阁乔嫁过来的消息。” “?” 徐雍明的表情像把“疑惑”二字纹在脑门上,他还想提问,徐雍启先同他说起正事,“大婚那日,十三弟要派暗卫刺杀我。” 徐雍明一惊,“大婚那日?” “是。” 徐雍启把邵长青送来的密信递给徐雍明,“人数少,但个个是高手。” “七哥,就十三弟那些暗卫的水平,你一人能打百人吧?”徐雍明嗤笑,在看到书信内容后,表情陡然变化,他蹙眉,小心翼翼地开口,“照这信上的描述,那些暗卫可不会是十三弟能养出来的……” “当然不是。” 这天下,能养出那样水平暗卫的,也只有那一人了。 徐雍明眉毛紧蹙,抬眼看向徐雍启,“那七哥,你打算怎么办啊?我没想到父皇会这么残忍……” 徐雍启轻笑了声,“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了。” “要我派些人来助你吗?”徐雍明很担忧徐雍启的安危。 徐雍启却摆手,“不必,但我却有事要你去做。” “七哥你说,我一定办到。” “大婚当日伏击徐雍墨。” 徐雍启晃了晃杯盏,眼神冷厉,“既然要受伤,自然是两位皇子一起受伤比较有趣。我会派暗卫跟你的人一起。” 徐雍明微愣,神色很紧张,“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能对付父皇的那些暗卫吗?” 徐雍启面无表情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冷笑一声,“我正好许久没出出血了。” 当他这个翰祁王的称号是白被封的? “好吧,”徐雍明看徐雍启的表情便知他已做好了准备,也不多劝,“那七哥你小心些,还有别的要我做的吗?” 徐雍启想了想,“有。当日你派人到他们的婚房内,刀架到沈阁瑶脖子上,但不必取她性命。” 他顿了顿,“多架一会。” 徐雍明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七哥你这是,求而不得打击报复?” 他七哥什么时候成这样小肚鸡肠的人了? “……” 徐雍启一脸无语地看向徐雍明,“你在想什么?” “啊,那七哥你是为什么?” 徐雍启“哦”了声,捏起杯盏抿了口,不紧不慢地开口:“因为她威胁我夫人。” 徐雍明:“……?” 第7章 大婚 大婚前日居香阁内,徐雍墨和徐雍敬再度谋划大婚当日的刺杀方案。 “四哥,我们真的要对七哥下死手吗?”徐雍敬把部署方案拿给徐雍墨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追问。 徐雍墨抬眼看他,“怎么,心软下不去手?” “不是…”徐雍敬摇头又点头,“只是觉得七哥好歹与我们有血缘关系,大婚当日谋害他是不是有点过于残忍了?” 徐雍墨静静地盯着徐雍敬,眼神里的阴狠渗漏出来,“皇子夺位本就你死我活,你若不残忍,那残忍的便是他了。” “你不想自己人头落地,像那两个淮漓的官员一样吧?” 徐雍敬猛的清醒,连忙摇头。 他又问:“那这个方案可以吗,需不需要再加点人手?但我又怕人手过多动静太大,反而适得其反。” 第13章 徐雍墨垂眼看徐雍敬的部署图,“翰祁王府那里少去些人。” “啊?”徐雍敬有些不解,“可是七哥的身手你也知道,战场上以一敌数十都有过先例,再少人,怎么可能把他拿下?” “你以为多点人就能真置七弟于死地了?” 徐雍墨冷笑,“你还是太小瞧他的身手。” 徐雍墨十四岁、徐雍启十二岁那年,他们曾“打闹”性质地较量过。 他比徐雍启年长两岁,又暗暗下了死手,可最后还是他被压在地上。 十二岁的徐雍启闪避和攻击已足够敏捷,小小少年压着他的胳膊,眸色明亮如皇宫上空瓦蓝的天。 那时徐雍启垂眼看徐雍墨,很平静地告诉他: “四哥,你打不过我的,我还不想对你下死手。” 十二岁的徐雍启尚且有如此身手,遑论现在的徐雍启。那些他“恐怖战神”的传言可实打实地绝非谣传。 思及十四岁那年打斗的光景,徐雍墨眼神更添几分阴鸷,“但身手再好也无用,这场战争终究要靠谋略。” 徐雍敬挠了挠头,“四哥的意思是?” “余下的人伪装成七弟暗卫的样子,前往高奇志府内暗杀他。” 徐雍敬微愣,“高奇志,是那位主管祀祭的礼部郎中吗?我记得他可是支持四哥你的啊?” 徐雍墨不以为意地开口:“穷酸书生罢了,他的支持对我有什么用?但他是太师的得意门生,他若死了,死因归到七弟头上,于我是极大的有益。” “有些人的支持无用不如死了好,我要的是太师站在我这边来。” 徐雍敬点头,“知道了四哥。” 刺杀的事就议到这里,徐雍墨又问:“对了,上次说让你重新制定下你暗阁人员训练方案,你执行得如何了?” “差不多吧,有用之才好像不多,但还是有几个。” 徐雍敬把部署方案上的名单指给徐雍墨看,“老八、十四、十九、二十七,就这几个人,我打算让他们当头。四哥你这么说,那我就把老八和二十七调到刺杀高奇志的任务中来。” 徐雍墨“嗯”了声,嘴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好戏就要上演了。” - 故事视角回到丞相府,沈阁乔近来忙得够呛。 大婚选在十月初一,据算命仙人说那日是百年一遇的黄道吉日,当日成婚的人必有龙凤之祥。沈阁乔心说这哪是仙人说的话,马屁响得她都耳鸣了。 为大婚要准备各项事宜,从嫁衣到嫁妆,从整个大婚的流程到和七皇子相处的礼节,沈阁乔迷迷糊糊地听下来,一个头四个大。 她学得烦恼了,忍不住嘟嘟囔囔,“怎么这么多讲究啊,我能不能不学了。” 沈北綮当即瞪她一眼,“不行,翰祁王府可不比家里,哪里由你野。” “可是他准我骑马诶。”沈阁乔抱着一本《女训》,眼皮快耷拉下来了。 沈北綮轻叹,摸了摸沈阁乔的脑袋,缓声告诉她:“乔乔,现下他对你如此体贴,怕看在你是我最宝贝女儿的份上。但这点底气是不够的,到了翰祁王府,还是要万事小心。” 沈阁乔揉眼,“嗯”了声,努力从瞌睡里清醒过来。 好不容易捏着鼻子读完《女训》、学完礼节,大婚当天的程序也烦琐。沈阁乔实在记不得喜娘叽里咕噜同自己说了些什么,她顶着沉重的头饰跪拜许多次,又由人扶着弯弯绕绕地走,有好两次差点踩到自己裙摆,晕头晕脑地要摔跤。 所幸身旁有人提醒。开始是青碧,后来则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那人声线磁沉好听,像是藏于名阁内的古琴奏响,他轻而缓地提醒: “小心台阶。” “小心脚下。” “……” 沈阁乔低头,视线隐约瞥见那人的穿着──是同她一套规制的婚服。 而那人牵着红绸的手骨节分明,因常年握兵器,关节处隐约能见茧,显出历经沙场的粗砺,和安全感。 沈阁乔又看自己的手,洁白如玉、小巧柔软。徐雍启大掌牵着红绸,沈阁乔的手则被那条红绸包裹,像天幕容纳柔软的云。 有一点奇妙。 沈阁乔莫名因此品味出一些成婚的真切感。 - 烦琐的仪式终于结束,夜幕落下,昏昏夜色为角落里的蠢蠢欲动打了掩护。 外面贺郎酒宴宾客,婚房内沈阁乔则昏昏欲睡。 脑袋好重,她好困。 早知道不让青碧下去了,一个人坐着属实无聊。 那个便宜夫君怎么还不过来。 …… 沈阁乔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听见外面宾客喧闹声渐小。 而后忽的响起兵刃交接的打斗声。 刀剑锋刃相交,剑锋与剑锋相互摩擦对抗,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尖刀入肉,血腥气弥散开来。 谁的暗器划过空气,最后很钝的一声扎在木门之上。 沈阁乔身手不算好,听声识人的本事倒格外厉害。 外面打斗的个个是高手,招招下手毒辣,且是多人围攻一个目标。 围攻谁? 自然是她的那位夫君徐雍启。 新婚夜面临死生危机,皇家夺位的战争可以看出有多凶险。 沈阁乔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探身从床边枕头下握了匕首。 第14章 如果徐雍启输下阵来,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又有人加入打斗,场上局面复杂,沈阁乔已分辨不出哪一方与哪一方。 血腥气倒是愈演愈烈。 刀剑相交声渐小,打斗分出胜负。 婚房木门被推开,来人脚步声轻不可闻,血腥气浓重地将沈阁乔裹挟。 下一秒,一柄长剑探了进来,剑尖挑起沈阁乔的盖头。 衣袖内,沈阁乔掌心匕首攥得更紧。 盖头掀开的一瞬,沈阁乔往后躺倒,然后迅猛起身,掌心匕首对着来人。 可惜动作偏慢。 对方长剑轻轻巧巧打掉她手里的匕首,略微一转方向抵上了她的脖子。 沈阁乔抬眼看去,持剑那人五官端的俊朗风采,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一双眼如锐利的鹰隼。他着一身婚服,衣裳上沾上血迹,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的。 他眉骨和脖颈可见伤口,身上怕是也有许多创伤,却一点不见狼狈,压人气势如残血战神,强大得让人忍不住折服。 不愧是十九岁就被获封翰祁王的人。 沈阁乔抿唇,她这夫君长得倒是挺好看,只是新婚夜拿剑指着她是几个意思?? 前几日还准她骑马,果然是在丞相面前装装样子吧! 沈阁乔抬头,一双杏眼瞪着徐雍启,“圣上赐的婚,新婚夜就弑妻不好吧?” 第8章 伤口 沈阁乔仰头看徐雍启,一双眼生得漂亮妩媚,眼波流转间翩翩撩动人心弦。她画了红妆,唇瓣娇嫩绯红,脸颊两处胭脂点缀宛若初升朝霞,又如即将盛放的鲜花。 婚房内红烛光影摇曳,美人嫁衣似火,正是春宵良辰之时。 长剑却仍指着沈阁乔,徐雍启长剑微动,剑背与嫩白脖颈隔开一厘,他淡声开口: “人迎、水突、天鼎、缺盆……” “啊?” 沈阁乔瞪着的杏眼一下子变得有些懵。这不是那日她在醉香楼说的话? 徐雍启勾了勾唇角,“是不是觉得耳熟?” “嗯……”沈阁乔问道,“那日你也在醉香楼?” “不是我也在,是因为我在,所以你才被安排去醉香楼。” 徐雍启翩翩收回长剑,剑尖轻巧挑起地上匕首,一个空中翻转后不偏不倚落入他掌心。 “那你都听见了?” 沈阁乔看着徐雍启手中的匕首,觉得自己的处境不太妙。 先是毒酒又是匕首,脾气再好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也会心存芥蒂和怨怼。更何况眼前的人是出了名的暴戾性子。 身手还很好。 沈阁乔抿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懊恼怎么才藏一把匕首。 徐雍启却轻笑了声,匕首利刃那面朝向他,柄递给沈阁乔。 他声线磁沉如玉,缓声开口:“是。以及下回这个东西,还是不要对着我为好。” 沈阁乔微怔,“那你还把匕首给我?” “用来防身。” 徐雍启目光淡淡瞥向一旁摆着的交杯酒盏,“王府里处处危险,一杯酒盏也能丧命。” “……” 沈阁乔觉得徐雍启记仇的传闻是真。 而徐雍启徐徐走到桌旁拿了酒盏,一樽递给沈阁乔,开口道:“不相干的人误了点时辰,但该喝的酒还得喝。” 沈阁乔眨了眨眼,对徐雍启有些好奇,“你不怕我下毒?” 徐雍启看她,“你下了吗?” 沈阁乔摇头,“没有,不值得。” 徐雍启略挑眉,“怎么不值得?” “十三皇子和你,我肯定选你啊。他的暗卫训练成那样,一看就没什么前途。你跟外面那些人打成那样还能跟我废话这么久,功夫不错。” 沈阁乔话说得坦然,“我这是禽择良木而栖。” 徐雍启闻言轻笑了声,深邃眼眸卷着少年将军的傲气,眉骨处的伤口殷红,那笑便衬出几分别样的邪气。 他挽过沈阁乔的手腕,同她一道痛快饮下交杯酒,而后杯盏搁在一旁。 烛光摇曳,夜色正浓,婚床上挂着的纱帷轻摆,春宵一刻值千金。 徐雍启垂眼看向沈阁乔,眸色深沉几分,拉过沈阁乔的手往自己身上带。 他的手宽大粗砺,暧昧的热度从掌心传到她的手指,他一手能将她覆住。 沈阁乔葱白的指尖落于他腰间,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徐雍启鸦黑的睫毛笼下一片阴影,他隐隐有笑意蛰伏在里面。 另手捏上沈阁乔泛红的耳垂,徐雍启调笑,“怎么,夫人不是早早就学习过《战国策》了吗?” 什么啊这个人! 沈阁乔又紧张又羞愤,一双杏眼水光潋滟,睫毛跟着微微颤动。她瞪他,“你乱翻我东西怎的还有理了!” 徐雍启笑得有几分纵容,认下沈阁乔的指责,“是是是,我不该乱翻东西。” 他又牵着沈阁乔的手替自己宽衣解带,外衣松松悄然落地。 沈阁乔指尖抖得更厉害。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种事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明早起来还是一条混吃摸鱼的好汉。 徐雍启拉着沈阁乔的手却只堪堪停在他的小腹。 沈阁乔疑惑睁眼,“你不继续吗?” “很想我继续?” 徐雍启眉宇微挑,他散散开口,“夫人莫急,此事明日再说。” 谁着急了啊! 第15章 说得她好像很馋徐雍启身子一样! 沈阁乔抬眼瞪徐雍启,却注意到指尖染上了殷红的血迹。 以及徐雍启的唇色其实有几分白。 “你伤口没处理好吗?”沈阁乔问。 “嗯。”徐雍启眼神平静,“会处理伤口吗?” - “看多大程度的伤口。” 沈阁乔这么说,主动上手解了徐雍启的衣裳。 他宽阔的胸膛展露眼前,腹肌清晰陈列,肌肉线条展现原始性张力。让人不由联想,被这样一具身体压着,会是怎样的情景。 徐雍启胸膛和腹肌处都有伤痕,有些褪色淡去,譬如横亘整个胸膛的一整条。有些则是新添的伤口,血还未止住,汩汩朝外淌血。 那些伤口一看就疼得要命,沈阁乔抬眼,徐雍启神色淡然,好像感知不到疼痛。 “你不疼吗?”沈阁乔下意识问。 徐雍启淡声开口:“习惯了。” 沈阁乔眉毛蹙得厉害,“你转过身来我看看。” 徐雍启没动,沈阁乔便跳下床绕到他背后去看。 后背的伤口比起前胸和小腹更为可怖,很深很长的一道,皮肉都有翻出,血止不住地往下流。 沈阁乔下意识发出略微吃惊的抽气声,光是看着她都觉得疼。 徐雍启竟然还有精力和她开玩笑,“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神经病。 这个人是铁做的吗? 伤成这样了还跟她废话这么久,是真想失血过多死在大婚这天吗? 沈阁乔没好气的,“等着。” 婚鞋束缚行动,她直接踩掉鞋袜,赤脚跑到房间角落的一口大箱子里,从里面翻找出了细布和金疮药。 然后她去取了清水,端着银盆在徐雍启身前蹲下,用细布浸水后认真清理他小腹处的伤口。 她指尖柔软温热,而浸过水的棉布微凉,冷热交织带来别样触感。 期间徐雍启垂眼看她,漆黑眼眸目光灼灼,沈阁乔被他盯得动作都不怎么利落了。 她仰头,玉藕般的胳膊枕在他腿上,“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徐雍启说:“你处理伤口的动作很熟练。” 沈阁乔笑笑:“我从小比较调皮捣蛋。” 但再怎么调皮捣蛋,受伤也绝不可能弄成徐雍启现在这样。 第一天认识徐雍启,沈阁乔有所隐瞒。 徐雍启也不追问,只继续静静盯着沈阁乔,看她葱白指尖娴熟地为他上药。 小腹的伤口清理完,该重点处理背部的砍伤。 沈阁乔从地上起身,站到徐雍启跟前,无比自然地开口:“你趴下。” 她从小跟陈师拜师学艺,和师兄师姐混熟了之后,处理他们的伤口时都用这样没大没小的口吻。 毕竟谁让他们有求于她,郎中才是大爷。 但这是在徐雍启跟前。 沈阁乔抿了抿唇,正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太放肆。徐雍启非常顺从地翻转身子,趴在床榻之上任沈阁乔处理伤口。 “我要给你敷药了,疼的话你就喊出来好了。” 后背伤口深,沈阁乔光盯着伤口就倒吸一口凉气,下手尽量小心轻柔。 金疮药撒在伤口上,药粉融入血肉之中,看着就疼。沈阁乔上药的时候指骨微屈,指尖像能感知到疼痛而轻颤。 但徐雍启全程没发出叫声,只在最开始时隐忍地闷哼了声,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真不疼啊?” 给徐雍启包扎的时候,沈阁乔忍不住发问,她以一种环抱的姿态将布条包裹在徐雍启伤处。她声线有些不解,“喊出来又没什么的,我要是你早就哭叫着喊爹爹了。” 徐雍启坐起由沈阁乔包扎,声线因隐忍疼痛而显得沙哑。沉稳平静的声音在沈阁乔头顶响起,他只说:“习惯了。” 战场上正面受敌,营地里提防暗探刺杀,受伤不过是家常便饭。因为一点疼痛而叫喊哪有将军模样。 何况,更何况,疼痛时他哪有爹娘可以叫喊。 沈阁乔咋舌,替徐雍启轻叹了口气,“真不容易啊你,图什么呢?” 徐雍启眼睫微垂,没答沈阁乔的话。他从床榻上起身,找了套常服穿上,一身玄色长袍掩盖所有伤口。神色淡然得像是身上丝毫无伤。 “你要出去吗?”沈阁乔跪坐在床榻上,抬头问他。 “有点事要处理,你先睡吧。”徐雍启道。 沈阁乔点点头,叮嘱他,“那你小心伤口别裂开,有条件的话去找御医仔细处理下。我毕竟很业余。” “嗯。” 徐雍启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却又复返,垂眼问沈阁乔,“要和我一起去吗?” 第9章 青楼 沈阁乔已慢吞吞地摘了厚重的头饰,散落下来的长发墨色深重,像是被人细心研磨出来的墨汁。 她就举着自己的金花八角凤冠,有些懵然地看向徐雍启,一双杏眼像丛林里的小鹿。 沈阁乔有点难以相信,“你说让我跟你一起去?” 徐雍启:“是,王府不安全。” “我真能去吗,话本里不是说,这种深夜会聊涉及惊天大阴谋,一次谈话决定着王朝的颠覆和无数黎民百姓的性命,外人不可多听,知道了会掉脑袋的。”沈阁乔探了探脑袋。 徐雍启鸦黑的睫毛浅垂,像被沈阁乔的话逗得轻笑了声,他道:“少看些话本,要见的人你也认识。” 第16章 沈阁乔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怎么会认识? 疑惑归疑惑,沈阁乔点头答应随徐雍启一道去—— 毕竟,就算是真要掉脑袋的事,知道了再死总比枉死强些。 徐雍启给沈阁乔找了套夜行服,服饰偏大,沈阁乔没穿过这种,整理了好半天才把自己捋得像个人样。 但看起来还是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她整理衣裳的时候,徐雍启等在卧室里阁的书房,他好像只点了一盏昏昏油灯,透出的光亮极为有限,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沈阁乔穿好衣服去敲他的门,被准许进入后,瞥见徐雍启坐在桌前看书。 油灯光亮有限,徐雍启的脸浸润在光里,五官深深浅浅笼在光与暗的交织,很是俊朗。 传言都说他文采缺缺,只会舞刀弄枪,可光下点灯读书的他,分明就是个清隽的读书人。 “你怎么只点这么一盏灯,会把眼睛看坏的。”沈阁乔从小喜欢看书,下意识就往徐雍启书桌旁凑,“你在看些什么?” 徐雍启抬眼,淡声道:“洞房花烛夜,书房怎么会点灯?” 是哦。 他好细心。 沈阁乔点了点头。 她走过来的时候,徐雍启顺手将书卷合上,是个下意识防备的动作。 沈阁乔反应过来,这不是在沈北綮的书房,她胡乱凑过去的动作有几分莽撞。 沈阁乔往边上走了两步,连忙摆手,“你放心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徐雍启看她,却又将书卷重新打开。他叫她,“看过这卷书吗?” “啊?” 徐雍启将那卷书递给她,封皮写的书名是:《南疆與图》。 沈阁乔接过书卷,眼睛亮了亮,她带了些期待地开口,“没有诶,我可以看吗?” “可以。” “谢谢你!”沈阁乔高高兴兴地点头。 沈阁乔的眼实在灿亮,好像有璀璨星辰藏在里面。徐雍启又问,“沈丞相没让你看这本吗?” “没有。”沈阁乔垂了垂眼,“关于南疆的书,爹爹很少让我看。” “为何?” 沈阁乔手指摩挲着书卷封皮,她低头盯着上面的“南疆”二字,声线有些低沉。 “可能是怕我知道太多吧。” 但那些朝廷的文书沈阁乔都看过,独独南疆,是沈北綮的一个禁忌。 徐雍启也不多问,转了话题,“你既换好衣服,我们便出去。” “好。” - 书房的油灯被吹灭,沈阁乔和徐雍启重新回到亮堂的卧房。 徐雍启这才注意到沈阁乔没穿袜子。 她穿一身墨黑的夜行服,整个人被笼在一片墨色里,裤腿也长,走动时却隐约露出一小截脚踝,白皙得打眼。 徐雍启略蹙眉,“怎么不穿袜子。” “啊我衣服穿太久了,不想让你多等又嫌麻烦,就没穿了。”沈阁乔说,“不穿没事,不冷的。” “去穿上。”徐雍启眸色略沉。 沈阁乔“哦”了声,有点像被大人训斥的调皮小孩。 她乖乖坐到床榻上脱了鞋穿袜子,沈阁乔有些不解,一边套袜子一边问: “为什么非得穿袜子,我的脚踝也没那么显眼吧。” 很显眼。 沈阁乔脚丫和脚踝一样嫩白,柔软搭在那里就好像一种暧昧的信号,偏偏又带有勾人不自知的无辜,更能激发一些人性恶劣的暴虐因子。 徐雍启垂眼,眸色微沉,“因为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啊?”沈阁乔有些疑惑地抬眼。 徐雍启摇头,“没什么,穿好我们便出门。” 沈阁乔乖乖点头,跟在徐雍启旁边。 徐雍启好高,身姿挺拔如参天松树,沈阁乔站在他身边更像一个小孩子。 只是他带着这么一个“小孩子”,到了怡红阁——京都最出名的青楼。 - 沈阁乔抬眼看身前的围墙和围墙里灯红酒绿的建筑,小心翼翼地问:“你来青楼还带上我,是不是有点扫兴啊?” “而且我们逛青楼翻墙不给钱,会不会有点抠门啊?” “……” 徐雍启垂眼看她,“你知道话本里青楼除了用来寻欢作乐,还能用来做什么吗?” “养小妾。” 沈阁乔认真回答,答完话她蹙了蹙眉,“你跟我成婚第一天便要纳妾,这不太好吧。” 徐雍启有些佩服沈阁乔的脑回路,“……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圣上赐的婚我们能和离吗?” “……” 徐雍启一手搂上沈阁乔纤细柔软的腰肢,不由分说地跃过了围墙。 他的大掌压在沈阁乔腰侧,带了点强势的禁锢意味,和他说的话一样不容置喙。 “不可以。” 可是宅斗很麻烦也很累诶。 真的不能和离吗? 那能不能拜托徐雍启找个乖顺一点的妹妹,起码不要让她太难做。 一路上沈阁乔都皱着眉头胡乱猜想,眉眼和心情都沉下去。 男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才第一天呢,起码让她多在王府摸几天鱼再给她添麻烦吧! “到了。”头顶徐雍启磁沉的声线响起。 沈阁乔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抬眼有些震惊。 第17章 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那个…你好男色吗是?” 屋子里坐着许多男子,各个身材魁梧壮硕。有不少身上还带着伤。 “……” 徐雍启捏了捏自己的眉骨,又敲了敲沈阁乔的脑袋,“下回不要看那些奇怪的话本了。” “这是今晚出任务的暗卫。” 徐雍启又把沈阁乔往前推了一小步,对着屋子里的人说,“认识一下,这是你们王妃。日后不管出什么任务,碰到她有危险了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第10章 庆幸 沈阁乔这才从思维定势里转出来。 方才徐雍启带她进来,沈阁乔其实有过屋内这群男人是他暗卫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只短暂飘过一瞬,很快被她自己否定。 拜托,暗卫之所以叫暗卫,就是因其行踪神秘,万不可让别人知道他们的行事。 结果徐雍启竟然直接带她来了他暗阁的据点? 就这么放心她吗? 沈阁乔表情有些困惑,而屋内约莫九、十个暗卫静静地盯着她。 只静默了一瞬,所有暗卫齐刷刷向沈阁乔问好:“王妃好!” 气势很是逼人。不愧是徐雍启养出来的人。 “……你们好。” 沈阁乔讪讪笑笑,下意识往徐雍启身旁凑近了半步,她踮了脚凑到他耳旁,轻声问询,“那个,我知道你们的据点真的不要紧吗?” 温热的气息吐露在耳侧,柔软的身躯半贴上来。 徐雍启侧目看她,“当然。” “毕竟,”他顿了顿,眸色深深,“你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唯一。 徐雍启说这二字的时候,在唇舌间碾磨了一圈才放出来,是一种允诺。 沈阁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转了话题,问:“所以你说要见的人是谁,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呀?” “还没来。”徐雍启说,领着沈阁乔往屋里走。 暗卫们非常自觉给她腾了个座,还为她倒茶水、上糕点。一代暗卫竟端茶倒水做得如此服帖,自己这个王妃身份倒真是值钱。 沈阁乔便坐在一旁,托腮悠悠听着徐雍启和暗卫对话。 有个叫九歌的汇报今晚任务情况: “王爷,今日行刺非常成功,四皇子右臂和左侧大腿都被我们砍伤,受的伤不轻,恐明日便已不良于行。” “至于四王妃,照您的嘱咐刀往她脖子上架,说了没两句就吓昏过去了。” 徐雍启淡淡点头,“嗯。” 沈阁乔手中捏着的糕点摔到盘子上,眼睛圆滚滚地瞪大。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先震惊徐雍启刺杀四皇子,还是先震惊他去找了沈阁瑶麻烦。 “那个……”沈阁乔默默举手开口,“这些也是我能知道的东西?” 徐雍启表现得格外从容,好像她一个女子知道这些大事是多少习以为常的事。 他点头,反倒比较上心沈阁乔手中的糕点,“糕点好吃吗?” “……好吃的,这个枣泥酥很好吃。” 沈阁乔一天下来没吃什么东西,此刻确实是饿了。她把盘子往徐雍启方向推了推,“你要吃吗?” “可以。”徐雍启话虽如此,手却没有要动弹的想法。 沈阁乔便捻了一块枣泥酥送到徐雍启掌心,“这个其实就龙井茶一起吃更好,会解一些糕点的腻。” 她的指甲染了蔻丹,和枣泥酥的颜色有些相近。徐雍启低眉看了眼掌心,而后摆手,“去给王妃上一壶龙井。” “是。” 沈阁乔捻着糕点的手顿了顿,“不用这么麻烦。” “无碍。”徐雍启将那块糕点慢条斯理放到嘴旁,看向九歌,“你接着汇报情况。” “是。高府那里也很顺利,七歌回说邵长青成功瞒下十三皇子那些人,他因要带着高奇志,脚步慢些,约莫很快就到了。” “好。”徐雍启点头,又打量了一下其他的暗卫,“伤亡情况如何?” “无人殉亡,不过大都受了些伤。我们已上过药,王爷莫要担心。” “你走近我看看你处理得如何。” 九歌便走到徐雍启跟前,背部对着沈阁乔。 徐雍启看完情况微蹙眉,“处理得有些粗糙了。” “有些匆忙处理,不过不打紧。”九歌回道。 “我重新给你们处理一下。”徐雍启抬手,又侧目看向低头吃糕点的沈阁乔,“你要来帮忙吗?” “行啊。”沈阁乔点头。 二人话说的云淡风轻,倒是一贯宠辱不惊的九歌此刻表情又惊诧又惶恐,“王爷,这如何使得?!” “怎么不使得?”徐雍启淡声开口,“从前受伤,我不也帮你们清理过伤口?今日情况特殊请不来郎中,委屈你们。” “王爷哪里的话,只是王妃她……” 徐雍启帮他们上药也就算了,毕竟他一贯和他们一起战斗,之前却也帮他们处理过伤口。 可是沈阁乔也帮着一起?这未免有点太出格了。 且不说沈阁乔有没有那个处理伤口的能力,她可是王妃,看到他们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没准直接吓晕过去了。 沈阁乔抬起圆圆的脑袋,笑得明媚,“你们放心,我技术可以的。” “不是不放心您,只是您毕竟是我们王妃,又是女子。我们身上的伤,恐辱没了你……” 第18章 沈阁乔闻言抿了抿唇,极轻声响地嘟囔了两句,“这有什么辱没不辱没的,怎么总拿是个女子说话……” 徐雍启侧头看向沈阁乔,小姑娘亮晶晶的眼黯下几分,垂着眼睫轻声嘟囔着什么,看起来有几分沮丧。 他伸手过去揉了揉沈阁乔脑袋,看她抬起小鹿一般的眼,徐雍启伸手捻掉她唇角的糕点屑,连带艳红唇瓣上的唇脂一并抹掉。原本粉润的唇色显现出来。 徐雍启缓声开口:“她给你们处理伤口时便只是郎中,无关身份自也无关性别。” “……是。” 沈阁乔闻言有些讶异地抬眼,她侧目看去,徐雍启已从椅子上起身,嘱人去取了清水和创伤药。 他见沈阁乔还有些乖愣愣地坐着,垂眼问她:“怎么,是不想吗?” “不是不是。” 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 就连沈北綮当初知道她在帮师兄处理伤口,都皱眉责问了两句。徐雍启却主动问她要不要一起。 他好信任她,又好尊重她。 沈阁乔眼眸灿亮,跟着徐雍启起身,眨了眨眼又踮脚凑到徐雍启耳旁,“徐雍启。” “嗯?”徐雍启微微弯腰贴合沈阁乔的身高,他垂眼,“怎么了?” 沈阁乔眉眼弯弯,眼神像是丛林小鹿遇到一湖清水。她娇声说:“我有点庆幸嫁给你了。” 徐雍启轻笑一声,唇角微勾。 第11章 喜帕 让沈阁乔帮着处理伤口,暗卫们这才知道沈阁乔确是有些本领在身上的。 开始她只替徐雍启打打下手,后来便直接上手包扎伤口,动作娴熟利落。徐雍启反倒成了一旁打下手的人,给她递递膏药和布条,又拿着盘子问她要不要吃糕点。 这时沈阁乔理都不理,“哎你别吵我,去那边坐着自己吃。” 暗卫倒吸一口凉气:“嘶…” 沈阁乔有些讶异,“啊,是我弄疼你了吗?” “不是不是。”暗卫昝栾摇头,目光看向徐雍启,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神色。 却见徐雍启脸上无一点愠怒神色,倒真的端盘子到一旁坐着吃糕点。 昝栾:“……” 正帮暗卫们清理伤口,外面传来数人的脚步声,沈阁乔指尖动作一顿。徐雍启起身,走到沈阁乔身侧拍拍她的脑袋,“无碍。” 沈阁乔便低下头继续专心清理伤口。 来人轻敲木门,徐雍启缓声开口: “进。” 七歌、邵长青和高奇志一行人,便从外面进来。 沈阁乔回身看去,视线在七歌和邵长青身上来回打转,表情有些讶异。最后她侧目看向徐雍启,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就是醉香楼的老板?” “是。”徐雍启点头。 沈阁乔眼睛又亮了亮,结束手上包扎的动作,探到徐雍启耳边去,声音放得格外娇软,温热气息吞吐耳侧。她眼眸潋滟含水,“夫君。” “嗯?”徐雍启看她。 “以后我去醉香楼吃饭可以免单吗?” 徐雍启轻笑了声,“就这点要求?” “嗯嗯!” “可以,”徐雍启略顿,垂眼看沈阁乔,略有些粗砺的手指在她娇嫩唇瓣轻碾。他低笑了声,“但得贿赂贿赂我。” “……” 沈阁乔因他的动作脸颊染上些绯红。 徐雍启则仍是一副清冷淡漠的表情,他将目光落在高奇志身上,请他落座,缓声开口道:“高先生,别来无恙。” 高奇志一路一脸懵逼地被七歌和邵长青提溜进怡红阁,见到徐雍启的面,才略微捋清今晚忽然之间发生的事。 他仰头看向徐雍启,对着这位传闻里的暴戾战神,两股战战,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翰……翰祁王,是您派人救了我?” “是。” “那帮闯进我府里的人,是谁派的人?” 徐雍启掀了掀眼皮,“太师的得意门生,不至于连这点信息都猜不出来吧?” 高奇志略微盘算,内心有一个隐隐猜想,再开口有些难以置信的艰涩,“您救我自然是因为同您敌对的人要杀我,是……” “四皇子?” 徐雍启垂眼看他,“知道为何吗?” 高奇志扫视了一圈屋内着夜行服的一行人,目光在触及到沈阁乔时微愣了一下,随后又看向徐雍启。 “闯入我府的人穿着和您的人一样,应是要让我府中其他人以为是您派的人。却没想到您会派人来救我。” “不觉得是我自导自演?”徐雍启挑眉。 高奇志摇头,“两帮人素质有异。” “而且,”他顿了顿,道,“我虽从前并不喜您行事做派,但我知您不会是下此手段的人。” 翰祁王,出手狠辣睚眦必较,可他行事端的磊落,要置于死地的人从来都放到明面上斩杀,并不忌惮旁人眼光。 徐雍启闻言哂笑了声,“你倒信任我。” “所以……”高奇志抿了抿唇,话语有几分为难,“你救我是想向圣上检举此事?” 徐雍启看他,“怎么,不愿意?” 高奇志拧眉,摇头又点头,神色犹豫,思考了几秒后才嗫嚅开口:“王爷的救命之恩微臣没齿难忘,只是太师对臣有赏识之恩,若太师想要扶持四皇子,我恐怕难以帮王爷作证。” “你觉得太师想扶持的对象是四哥?”徐雍启已落座檀木椅上,抿了一口茶悠悠看他。 第19章 高奇志:“太师当年殿试第一,得以辅佐先皇,后做了圣上的老师,自然对四皇子更偏爱些。何况当年淮漓一事,您斩了太师两位门生。” 徐雍启散散看他,“所以我还可以斩他的第三位门生。” 高奇志视死如归地高声开口:“臣这条命是王爷救下的,王爷想要拿去便是。” 徐雍启低笑了声,眉骨处的伤痕显得他更冷厉,“家人的性命也不在乎,是吗?” 高奇志表情有所松动。 徐雍启接着开口,声线不冷不热,像在说今日天气如何如何,“本王记得高先生今年新添一子,好像还不足周岁。” 高奇志从木椅上跌落,他跪倒在徐雍启跟前,“王爷……” 徐雍启从檀木椅上下来,缓步走到高奇志跟前。他微弯腰,将高奇志从地上扶起,“高先生这是做什么,本王只提醒你一声为了家人也要站对立场。” “何况我也没想让你检举四皇子。” 徐雍启摇头“啧啧”了两声,“太低级的手段了。” “那王爷是想……?” 徐雍启缓声道:“你只记住一事,今夜入府欲杀你之人是南疆暗探,你被绑走数日,后幸得本王搭救得以平安归府。” “南疆暗探?”高奇志有点懵,不是很明白徐雍启的用意,“为何要这么说?” “这个你不用管。”徐雍启斜下眼角看他,“先生只说答不答应。” 高奇志仰头看了看徐雍启,又扫视周围一圈身强力壮的暗卫们,点头,“我答应。” - 夜深露重,此时的四王府,徐雍墨拖着一身伤和血推开婚房的门。 艳红色彩铺陈婚房,大喜的日子,房内却是一片狼藉,新娘卧倒在床上。 徐雍墨深深蹙眉,拿玉如意撩开婚床上沈阁瑶的盖头,她已然昏厥过去,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起来。”徐雍墨手指掐上沈阁瑶的人中,“出什么事了?” 沈阁瑶这才醒过来,意识清醒时有些惶恐地高喊:“救命啊!来人啊!!” 徐雍墨不耐地“啧”了声,抬手点了沈阁瑶的哑穴。 他语气不是很好地重复,“我问,出了什么事?” 沈阁瑶漂亮的脸上淌下两行清泪。 徐雍墨冷眼看她:“能好好说话了没有?” 沈阁瑶眼泪越流越多,她惶惶点头。 徐雍墨解了她的哑穴,语气仍有不耐,替沈阁瑶说了话,“是不是有人闯进房里要杀你?” 沈阁瑶一手捂上自己的唇,努力让自己哭得不要太明显。她连连点头,无声哭了一会后抬眼看向徐雍墨,哽咽着开口:“我好端端坐着…便突然闯进来几个人,二话不说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蒙着盖头看不清,他们是谁的人啊……” “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位求娶你而不得的人。” 徐雍墨冷笑了一下,“他怕是觉得,新婚夜拿刀逼一逼你,能对我构成一点要挟。实在愚蠢,你对我算什么软肋。” “什…什么意思?”沈阁瑶闻言怔楞了一下。 “没什么。”徐雍墨把手上的玉如意随手一掷,而后拿起一旁的交杯酒潦草喝完,他按压右臂伤口上方,淡漠地扔下一句,“盖头掀了交杯酒也喝了,我现在要出门。” 沈阁瑶拦他:“今日是我们大婚,夫君要去哪……” 徐雍墨撩起右臂的袖子,还在淌血的伤口张牙舞爪显现出来。 伤口太过可怖,沈阁瑶下意识挪开眼去。 徐雍墨冷笑一声,“所以你说我去哪,我去处理我的伤口。” 他走了两步又顿住,似是想起什么,目光落向沈阁瑶的脖颈,“记得给自己上点药。” 到底还是有些在意她这个妻子。 沈阁瑶刚有几分欣喜,便听见徐雍墨说,“三日后要归宁,别让人觉得你在我这受了委屈。” “好……” 徐雍墨大步往外走,左腿有些不良于行。 沈阁瑶看了眼床上摆着的喜帕,匆匆喊住徐雍墨:“夫君!你这么一走,明日要交给嬷嬷的喜帕可怎么办?” 徐雍墨一脚已然踏在门槛上,他回身看向沈阁瑶,她跪坐在床榻上表情无措,脸上还淌着我见犹怜的泪珠。 可惜这样的美丽于他无用,沈丞相嫡女的身份娶到手之后,沈阁瑶如何想如何做他已完全不在意。 徐雍墨声线淡淡:“自己拿刀划一道都不会?” - 翰祁王府内,洁白的喜帕铺在床榻上,沈阁乔站在床边盯着它思考了两秒,而后她抬眼,“徐雍启,你的伤口有裂开吗?” “没有。”徐雍启说,“你处理得很好。” 徐雍启在夸奖她,沈阁乔却轻叹了口气,“可惜。” “?” 徐雍启停下吹灭油灯的举动,回身看见沈阁乔从枕下掏出了那柄匕首,神色犹豫地在自己指尖一厘处比比划划。 她好像想拿匕首划破手指,但犹豫很久还是怕痛。 徐雍启不由嗤笑了声。 沈阁乔抬眼瞪他,“笑什么,没见过怕疼的人嘛!” 徐雍启收了收自己的表情,只是漆黑眼眸还压着点笑意。他将手递到沈阁乔眼前。 “做什么?”沈阁乔低头看他的大掌,有点疑惑。 徐雍启:“不是怕疼?” 沈阁乔一双小鹿的眼还是有点懵,“你是说…让我划你一道?” 第20章 “嗯。”徐雍启指尖递到沈阁乔匕首刀尖下,毫不犹豫地从尖锐处划过。 鲜红的血冒出来,然后抹在洁白的喜帕上,替沈阁乔交了差。 他动作太果断,沈阁乔反应了两秒后,眉眼弯弯,笑意绽开,“夫君,你真好!” 她一声夫君拖了长长的音,声线格外婉转娇媚。 徐雍启喉结微滚,看油灯下她匝密的睫毛与粉嫩的唇瓣。 他勾了勾唇角,抬手阻止沈阁乔将喜帕放到别处去的动作。 徐雍启的手握住沈阁乔细白的手腕。热度传过来,喜帕重新垂落在床上。 “做什么?”沈阁乔有些疑惑地看他。 徐雍启:“夫人,你知道吗,喜帕上光有红色其实很假。” “啊,那要怎么弄?” 徐雍启没划伤的那只手慢慢探下去,沈阁乔脸颊泛起些绯红。 她听见他磁沉沙哑的声线,“我教你。” 第12章 朝堂 烛光摇曳,纱帷轻晃拖出暧昧阴影。 徐雍启手指探下去摘花。那花没全开,指尖轻捻剥开花萼,娇嫩花瓣显露出来,里面藏着的露水也探出一点水痕,不过隐隐约约并不明显。 粗砺手指先是轻磨花萼,花瓣轻微颤动几下,徐雍启指尖有触感,低低轻笑了声。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沈阁乔因羞赧而想要阻止徐雍启的手,被他一把抓牢另手扣在头顶,他指尖的血抹在她嫩白指尖上,格外殷红。 和沈阁乔的耳垂一个颜色。 她双手被束只能瞪他,“哪有你这样的呀!” 徐雍启只笑,手指光摩挲花瓣还觉不够,想探进去数数花药有几强。 沈阁乔呜咽一声,但只发出一声便被徐雍启低头吻住。他的唇舌和手指一样肆意妄为,沈阁乔明明连衣裳都没怎么脱,整个人却像煮熟的虾一般红了。 偏偏摘花那人还在笑,磁沉低哑的笑,什么东西抵着沈阁乔,她却分不出一点询问的精力。 约莫是一根手指数不清这朵花究竟有多少雌雄蕊,徐雍启又加一根在花里捻拨。 沈阁乔这个时候就格外像娇气包,只是还没娇气多久,便软绵绵地将露水呈递给徐雍启。 徐雍启凑上来吻沈阁乔,声线低哑磁沉得要命,他悠悠碾磨沈阁乔唇瓣,轻笑:“学会了吗,夫人。” 学会了学会了。 沈阁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羞赧又奇妙,她把脑袋往徐雍启怀里蹭,声线好像也因徐雍启的动作变得娇软几分。 她仰头问:“你的伤口有裂开吗?” 徐雍启低头,额头抵上沈阁乔的,他低声道:“没有。但你若是再乱蹭,确是该裂开了。” …… - 然后一夜好眠。 只可惜第二日要起太早。天色微蒙,不过寅时,徐雍启已穿戴好朝服。一身绯红的官袍,衬得徐雍启更加俊朗,他腰间悬着一块剔透晶莹的玉佩。 沈阁乔听见他起床的动作,在温暖被褥里挣扎几圈后,闭着眼睛从床上坐起。 眼睛都睁不开,双眼皮皱成四层,沈阁乔表情有些生无可恋。 她努力睁眼看向徐雍启,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唉!” 徐雍启闻声垂眼看她,“怎么了?” “好惨啊,这个点起床!” 沈阁乔嘟嘟囔囔地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方向都寻不对但记着成婚前嬷嬷教的规矩。 要早起梳妆打扮,要伺候丈夫洗漱,还要给府中长辈请安。烦人得很。 沈阁乔一边晕头晕脑地给徐雍启系扣子,一边叹气。 徐雍启也叹气。 沈阁乔抬头看他,“你也觉得很惨是不是,上朝为何要定在卯时,大家一起申时办公不好吗?” “挺好的,”徐雍启说,“不过你扣子系错了。” 沈阁乔:“……” 她努力把眼睛睁得更大,试图借此驱散困意。 徐雍启看得好笑,抬手压在沈阁乔解扣子的手上。 “我快给你解完了,这回一定好好……” 沈阁乔话没说完,后半句被自己吞进去。 因徐雍启臂肘略弯,将沈阁乔重新抱坐到床上。被褥陷下一块,徐雍启拉下被褥把她白嫩的脚丫放进被子。 “不用。” “啊?” 徐雍启:“不用你伺候我洗漱上朝,我自幼亡母,这王府里你也无需向谁请安。” 言下之意,沈阁乔高兴睡到几时便睡到几时,她可以在翰祁王府里无规无矩、顺着性子。 朦胧睡意因徐雍启的话些微退去,沈阁乔坐直起身子往前扑,方向对准徐雍启的侧脸。 娇嫩唇瓣在他脸颊微触,沈阁乔高高兴兴地开口:“你比我爹对我还好!” 她又认真嘱咐:“那你今日早些回来,你的伤口要按时换药的。” “好。” 沈阁乔便从善如流地钻回被窝,只留一张白净的小脸在外,舒适地在暖和被窝里拱了拱。 真可爱。 徐雍启唇角略勾,指尖在自己右颊轻抚,然后悄声出门去。 - 徐雍启今日动身去上朝时间格外早,且行进马车的路线也与往日不同。 正好和徐雍敬出门的马车碰上。 一条道路并排行两辆马车会显拥挤。徐雍敬当机立断命车夫加快速度,别下徐雍启的马车。 第21章 他下马车,伸手撩开徐雍启马车的與帘,“七哥,好巧啊,在这碰到你。” 车與内徐雍启看起来脸色不好,嘴唇也无血色,左手搭在右手肘上。表情虽仍显淡漠平静,但肉眼可见有些勉强。 徐雍敬于是故作惊诧的样子,“呀,七哥,你的脸色怎这样白?” 徐雍启抬眼,送过去一个冷厉的眼神。他道:“为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昨晚我府内的人,是不是你派过来的?” 徐雍敬见徐雍启受伤脆弱的模样,眉眼飞扬起来,笑得很是得意,“是又怎样,你难道还能去跟父皇告状?你知道父皇会是什么态度的。” “他只会觉得你无能,以及责怪你将此类龌龊事搬到台面上来。” 徐雍敬顿了顿,笑容越发得意,“所以啊七哥,此事,你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咯!” 徐雍启抬眼去看初升太阳高悬的方向——时辰有些差不多了。他略掀眼皮,“十三弟说完了吗?差不多是上朝的时间了,我想父皇不会想看见你迟到。” “谁会迟去还不一定呢,不过我想,父皇要是知道你有伤定然会谅解。”徐雍敬挑眉,听徐雍启说起上朝的事更加得意。他撇开撩起的维帘,带着愉悦的好心情回到自己马车上。 不过他的好心情很快消失不见。 徐雍启不知什么时候将马车赶在徐雍敬前面,像是为气他似的,马车行得悠悠缓缓,且偏偏堵住徐雍敬的去路。 徐雍敬坐了会忍不住撩开帘冲前面高喊:“七哥,你能不能快一点啊?” 前室赶马的昝栾往后喊,“回十三皇子,我家王爷说他身体有伤,马车行不快,这点十三皇子应该能体谅吧?” 谅解他个头! 但他堵在前面,前面也很快到掖门,不好和徐雍启起冲突。 徐雍敬只能恨恨钻回车與,想着一会上朝,这口气定要从高奇志事情身上出回来! 第13章 反制 徐雍启和徐雍敬二人是踩点到的。 三通鼓响,已是卯时。徐雍启领事职方司,徐雍敬供职库部司,两人均从右腋门进入。 徐雍敬则从左腋门随礼部的官员一道入内。 也是站在乌泱泱行列之下,徐雍敬才忽的想起——今早应该先与四哥碰个面交代情况的! 都怪徐雍启,早上马车驶得如此之慢,让他着急烦躁又心急,把正经事都耽误了! 徐雍敬摸了摸自己的帽子,脚步略顿,犹豫着该不该此时去找徐雍墨。 听见身后磁沉声线悠悠响起,“十三弟怎么了,是库部司的公务没办好怕父皇责怪,所以想退早朝?” “谁说要退早朝!我走得慢不行啊!”徐雍敬回身,仰头撞上徐雍启的眼神,那人眉目淡淡敛下一片纵深阴影。 明明受伤不轻,却仍端的气场迫人,不怒自威。 徐雍敬又倔强补上一句:“管好你自己,看父皇早朝责怪的人会是谁!” 徐雍启比徐雍敬高大半个头,垂眼淡淡看他,语气不冷不热,“我也挺好奇,会是谁呢。总不会是我吧。” 徐雍敬哼了一声,心道等着。 鸿胪寺禀报完出入京官员后,兵部尚书傅博达迈步出班,跪奏边关战况。 “塞北战事,纪飞小将军七日前大败单于一族,攻下饶城后乘胜追击,现单于军队已退居同州一带。” 金銮上徐乾之一不由大喜,“好,传令下去,受大赏!” 他又看向队列之中的徐雍启,点他,“吿之,朕记得一年前你从塞北回来时,朕问你驻守塞北的人选,你推举的便是纪飞吧?” 徐雍启闻言迈步出班,回奏,“是。” “很好,独具慧眼,”徐乾之听闻捷报心情格外愉悦,“你也受赏!” 徐雍启:“谢父皇。” 徐乾之摆手,正要让徐雍启归列,听得傅博达开口禀报:“臣有一事还要请陛下意见。” 徐乾之:“爱卿请说。” 傅博达略侧头去瞥身旁徐雍启,而后抬头,“北部战事基本已定,然传报南疆频有异动,屡有南蛮瑶族人进犯我大荣土地,且瑶族大王近有整军动作,不知圣上如何定夺?” 徐乾之略蹙眉,没多想便把问题抛给还未归列的徐雍启:“吿之,以你之见如何处理?” 徐雍启缓声回复:“塞北虽已基本平定,但出兵征战这几年,国库支出不少。若再主动出兵,不仅恐粮草难以及时支持、塞北单于趁虚蠢蠢欲动,驻边将士们也会有厌战情绪。” “所以依你之见,我们该放任不管?” 徐雍启抬头,他虽在行跪礼,却无臣服局促之感。他道:“不是放任不管,是按兵不动、静待其变。因依儿臣之见,南疆之事,问题不在边疆纷扰。” “哦?”徐乾之挑眉,眼神变得深邃莫测几分,目光在底下文武百官中扫过几圈,而后他开口,“下朝后你来我壂内细说,顺便领了赏赐。” “是,儿臣叩谢父皇。” 傅博达和徐雍启归列。 底下百官低着头小幅度地互相对上视线,表情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不解有人恨恨—— 任谁都能看出,虽有南疆异动之事让徐乾之烦恼,但他明显很欣赏和满意徐雍启。 朝廷几方势力明显有要再度变动的趋势。 那场宰相家嫡、庶女的赐婚争端,就好像梦一场。 第22章 只能说圣上的心思实难琢磨。 徐雍墨在队伍里暗暗攥拳,眼神阴鸷。 -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百官上奏政事,许多徐雍启那头的官员频奏好消息,支持徐雍墨的官员则有不少触了徐乾之眉头。 徐雍敬在百官行列里越听越蹙眉,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徐雍墨上禀高奇志遭刺杀之事。 身旁徐雍启还挑衅式地挑眉看他。 徐雍敬一攥拳头,在心里冷哼一声,迈步出班。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 徐乾之刚听完泸景疑有瘟疫的禀报,正头痛地按压太阳穴,连带和徐雍敬说话的语气也算不上好。 “讲!” 徐雍敬瞥了眼徐雍启,道:“儿臣要禀报高奇志遇袭之事,儿臣听他府上家眷哭诉,昨夜有一群着夜行衣的人闯入他府,打晕高先生将其带走。” “不久正是父皇冬至祭天的时节,高先生主管祀祭,不知那伙人是何意图?” 百官行列中,不知有谁声音不大不小地说:“穿夜行衣,那不就是养在七皇子手下的暗卫?” 还有人:“而且高先生一向和七皇子不和,上回我还撞见他们在路上争吵。” “那也没必要派暗卫刺杀呀?” “可能因为高先生向圣上奏过弹劾七皇子淮漓刺史吧,七皇子睚眦必较你又不是不知道。” “……” 百官之中闲言碎语议论纷纷,徐乾之又不聋,他按了按太阳穴,把徐雍启叫出来: “吿之,听见文武百官的议论了吗?” 徐雍启出班,漠然扫视了一圈百官,视线在方才议论之人的身上略有停留。 很淡漠的一眼,却有不少说了话的官员一下子腿软。像是做贼之人迎面撞上寺庙里的神明。 徐雍启转向徐雍敬,开口:“十三弟,敢问高先生是何时间遇刺?” 徐雍敬:“具体我怎么知道什么时间,大抵总是深夜。”他顿了顿,重点落到徐雍启身上,“说起来,七哥你今日走路姿势怎么如此别扭,莫不是深夜去刺杀了谁,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吧?” 简直是明指徐雍启谋害高奇志了。 徐雍启不由嗤笑了声,“十三弟,我怎么记得你和高先生并不相熟。他深夜遇刺,今早我又和你在你府前相遇,你是哪里来的时间听高先生家眷哭诉?” 徐雍敬被噎了噎,嗫嚅开口:“我听说的,不行吗?” 徐雍启目光冷锐,“道听途说的事,十三弟也敢拿到父皇面前声张?” “我……” 徐雍启继续开口,他仰头看向金銮座上的徐乾之,淡声开口:“父皇,若要知晓高先生是否确为奸人所谋害,依儿臣之见还需找与高先生相熟的人调查。” 他停顿半秒,唇角不动声色地微勾,“我记得四哥近来便是在辅佐高先生做事。” 徐乾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抬手,“儒书,你来说说是否却有此事?” 徐雍墨掌心都快掐出红印了,他在心里骂徐雍敬“蠢货”千百遍不止,拖着一条腿迈步出班。 “回父皇,儿臣今日还未去过高先生府上,不知具体情况。” 徐雍墨跪下叩首,同样跪在地上的徐雍敬一脸错愕地看向徐雍墨。 他四哥,怎么突然改了说辞? 况且他刚刚走过来这几步,瞎子都能看出他腿脚不利落。 “四哥……”徐雍敬有些无措地喊。 却只换来徐雍墨冷冷的白眼和低声呵斥,“闭嘴!” 徐雍启见状略勾唇角,眉峰略挑,“我看四哥怎么也有些不良于行?” “不怕你笑话,昨日我宴请完宾客,府上暗卫想趁虚害我自己当家。我一时不察,受了些伤。” 徐雍启顿了顿,望向徐雍墨的眼神意味深长,“不知四哥是发生了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难不成,你也被自己养的暗卫暗算了?” 百官之中有人哗然——从来文文弱弱书丹青的徐雍墨,也养了自己的暗卫? “不是。” 徐雍墨想狠狠反驳徐雍启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咬牙道,“我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 好烂的理由。 徐雍启哂笑:“那四哥还是小心些,有些蠢马无用,不如弃了好。” 憋屈了一整个对话的徐雍敬立马对号入座:“七哥,你说谁,你别太过分!” “好了。” 金銮上徐乾之适时抬手,目光在徐雍启、徐雍墨和徐雍敬三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视线冷冷落到徐雍敬脸上。 蠢材。 用蠢材的人也是蠢材。 徐乾之道:“既然无凭无据的事,那就等查明了再来禀报朕。” “你们退下,议下一事项。” “是。”三人叩首回班。 百官之中的议论声渐轻,但争端和对抗仍云波诡谲地进行。 - 翰祁王府内倒是格外惬意安稳。 沈阁乔一直睡到青碧把她推醒,从鹅绒被里懒懒探出半个脑袋,明明睡了很久,瓷白小脸上还是写满“困”字。 她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做什么呀?” 青碧无奈看她,“小…王妃,时辰不早您该洗漱了。” 沈阁乔不理,跟在家里赖床一样,脑袋又往下钻。 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出来,“我不要,再睡一会。” 第23章 青碧冲门边上站着的嬷嬷和婢女讪讪一笑,替沈阁乔扯谎,“等一下,我家王妃从小体弱,只怕是还没休息过来。” 被褥里那人还知道迷迷糊糊反驳:“少来,我什么时候体弱过?” 青碧:“……” 她一狠心,把沈阁乔从被褥里拉出来,不等她耍赖反抗,沉声开口:“王妃,嬷嬷来要喜帕了。” 沈阁乔杏眼半睁,嘟嘟囔囔的,“就为这事把我吵醒啊……” 她手探下来,在自己身下翻找了一会,随后掏出一块皱皱巴巴的喜帕。 “可以了吗……?” 那块喜帕早已不复昨日铺在床榻之时的平整,不知是被沈阁乔睡皱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上面有深红色的血渍,还掺着点别的。 青碧将那块喜帕递给婢女,低头看还睡意朦胧的沈阁乔。 侍儿扶起娇无力。 她脑子里一下炸开这句诗,于是连带房间弥漫的龙涎香都染上些旖旎的味道。 青碧脸微红,想着她刚才替沈阁乔撒的谎,好像极有可能是真的。 另一旁,王府婢女接过喜帕递予嬷嬷时,指尖颤了颤,她盯着还躺在被褥里的沈阁乔,眼神复杂。 而后婢女姜冬开口,语气努力压制住酸意和嫉妒,道: “王妃,您确该起来洗漱了。虽王爷准您多睡一会,但作为王妃,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沈阁乔听她放屁。 徐雍启都说她可以多睡一会,她倒不让她多睡? 没听过扰人清梦如谋财害命嘛。 姜冬见沈阁乔并无起床的动作,又开口道:“王妃,叫您起床不仅因您该有些王妃的做派规矩,还因王府来了人,哭着要找王爷。王爷不在府内,理应由您去接待一下。” 沈阁乔这才有了些兴趣,她半撑起身子,“谁?” “高奇志高先生的夫人。” 第14章 哭诉 徐雍启上完早朝,又去徐乾之书房透露了些南疆细作的消息,便早早打道回府。 期间徐雍明还问:“七哥,有几个四哥那头的礼部官员刚来跟我套近乎,你要不要随我跟他们一起去酒楼吃个饭?” 徐雍启拍拍徐雍明肩膀:“我还有事,交际花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什么事?”徐雍明好奇,“是泸景瘟疫的事,还是高先生的事?” “都不是。”徐雍启神色淡淡,“夫人嘱我今日早些回府。” “……” 徐雍明沉默了数秒,无语地仰头望天,“这个世界怎么了,老天爷,你还我从前那个清心寡欲的七哥。” 徐雍启只笑,“差不多得了,你该去和那几位礼部官员交际了。” 他早早回府,不光是为今早沈阁乔说的话,还为有些事要交予沈阁乔处理。 而此时的翰祁王府内,高奇志夫人高云瑾正和沈阁乔哭诉。 沈阁乔仔细听着,从高云瑾抽抽噎噎的哭诉里,大致搞清她来此的目的——高云瑾怀疑高奇志的失踪和徐雍启有关。 这可不行——虽然此事确实和徐雍启有那么一点关系。 沈阁乔逻辑严明地分析:“朝中事诡谲人心复杂,那群人穿夜行衣你便怀疑是夫君的人,但你怎知这朝中其他人没有也养暗卫呢?况且高先生主管祀祭,和夫君的工作又没什么冲撞,他害你们先生有何好处?” 高云瑾哽咽道:“我夫君从前因淮漓水患一事得罪了王爷,只怕王爷因此为难我夫君。” 沈阁乔看她:“淮漓水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高云瑾嗫嚅了一下:“三…三年前……” 沈阁乔:“三年前的事王爷留到今天来清算?你想想,这偌大个京都,得罪我夫君的人数不胜数,单这个月恐怕就有不少冲撞了他。你觉得我夫君闲着没事,一个个全都报复计较过来?” 高云瑾:“我……” 沈阁乔又道:“你仔细想想,你又不曾见过我夫君的暗卫,何以一下子笃定是他干的?是谁引导着你往这方面想,然后跑到王府来要公道?” 她顿了顿,“你此番跑过来哭诉,让旁人听去了风声,你再想想,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高云瑾一下子被噎住,她惯在后院相夫教子、安分守己,没搅入过这样的局,也不可能像沈阁乔一样往深处想。她犹豫片刻,挠了挠自己的头,“我…我不知道,好像是有人跟我说可能是王爷派人干的,我也没多想就过来了。” “现在呢?你有没有觉得,引导你来王府的那人,他背后的主子更像是幕后黑手?” 高云瑾望着眼前人明亮聪慧的眼,有些懵,“好像是……” 但她还是有些犹豫,“真不是王爷干的?昨晚你有没有听见,王爷对下人有什么吩咐?” “有啊。”沈阁乔点头。 “什么?” 沈阁乔适时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容,潋滟的眼微垂,更显女儿家风情。她低头道:“昨晚王爷嘱下人早些下去,不要打搅了我们……我想王爷昨晚,应该没什么精力想别的事……” 端的风情潋滟,睫毛微颤便偏偏撩动心弦。如此美人在侧,怎么还会分心去想三年前得罪过他的人? 又听见屏风后传来一声低笑,哂笑那人从屏风后走出,身姿挺拔、五官俊朗,绯红的朝服还穿在身上,显他如有匪君子。 第24章 高云瑾战战兢兢地朝徐雍启行礼。见到他本人,登时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上头行为—— 拜托!这可是征战多年、杀人如麻的翰祁王! 自己怎么会胆大包天跑到他府上,无确凿证据便来要公道。 这也太愚蠢了。幸好翰祁王妃及时将她拦下。 高云瑾向沈阁乔投去感谢的目光,却看见整个谈话过程中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女人,此刻脸颊染上异样绯红,甚至有些局促地想从主厅离开。 沈阁乔不知他听见了多少,有些尴尬地拱了拱鼻子,“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不久。”徐雍启顿了顿,“从你说‘没精力想别的事’开始。” “……” 沈阁乔恨自己这张破嘴。高云瑾都听进去她说的话了,何苦再加这么两句佐证真不是徐雍启干的? 这下好了,大言不惭徐雍启“没有精力”结果被当场抓包。 昨晚,没有精力软绵绵倒下的分明是她。 徐雍启只抽回手,拿喜帕简单擦拭下,然后替她拢了拢被褥,祝她好梦。 …… 怎么又想到昨天的事去了。 沈阁乔想遁走,便冲徐雍启讪笑,她正要向他说明高云瑾的来意,却听见高云瑾急急忙忙地扯谎:“不是不是,我,我只是来找王妃说说话。王爷可能不知,我和王妃其实有些亲戚关系。“ 沈阁乔有些讶异地侧头看她,“啊,是吗?” 高云瑾:“我和丞相夫人有些表姐妹关系。” 沈阁乔“哦”了声,“可是我的生母不是丞相夫人。” “……” 属实是病急乱投医,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高云瑾哆哆嗦嗦,徐雍启只淡淡扫了她一眼,“高夫人不用慌,我虽与高先生从前有些过节,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次高先生遇袭失踪,我会让底下人帮你调查的。” “谢谢王爷!” 徐雍启又道:“高夫人既与内人有些缘分,这段时间我会让夫人常去你府上探望你。” 都没责罚她,反让沈阁乔去府上探望。高云瑾有些惊慌,“这,这太麻烦了吧。” “不麻烦。” 徐雍启侧头看见沈阁乔疑惑费解还有些小不满的眼神,唇角微勾,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夫人你说是吧?” 外人面前沈阁乔也不好直接瞪他,一边糊弄着说是,一边底下拿指甲掐徐雍启掌心的肉。 徐雍启好像真的不会痛,他面无波澜甚至隐隐带笑地继续和高云瑾寒暄,然后让护卫送她回府。 - 高云瑾一走,沈阁乔顿时凶巴巴地去瞪徐雍启,“你怎么问都不问我,就让我去高奇志府里?” 徐雍启像在给小猫顺毛,抬手又摸她脑袋,“我的错我的错,今晚请你去醉香楼吃饭?” “不够。”沈阁乔扬了扬下巴,“你把我卷进你们乱七八糟的党派之争里,一顿饭就想打发了?” “那,夫人说要些什么?” 沈阁乔想了想,“起码…十顿吧!” “哦对了,上回怡红阁的糕点也不错,你还要再请我去一次怡红阁。” 徐雍启笑得纵容,“是啊,我都把你卷进去了,十顿好像不够。” “不如把醉香楼给你吧。” “啊?”沈阁乔懵了懵,提醒徐雍启,“你说的是醉香楼,不是什么别的酒香楼茶香楼吧,那可是京都流水第一的酒楼诶!” “是。” 徐雍启说得自然,“你既与我成亲,我名下的酒楼茶室还有别的琴坊,自然都交由你打理。” 沈阁乔蹙眉,“嘁”了一声,“只是打理,又不是给我,你说的倒是好听。” 徐雍启看她,“让你打理,自然是地契房契全在你手里。夫人想怎么处置都行。” 财迷·沈阁乔的眼睛亮了亮,“你说的是真的啊!” “自然。” “那就是说,我可以每天都去醉香楼吃饭,去怡红阁喝小酒咯?” 徐雍启看她一眼,“怡红阁不行,赌场不行,其他都可以。” 沈阁乔探了探脑袋,“其他?你名下还有哪些啊?” “太多了,记不太得。”徐雍启语气淡淡地开口,他想了想,随口报了几个酒楼的名字。 报到一半徐雍启语气顿了顿,“夫人。” “嗯?你接着说啊,我在积累今晚的做梦素材。” 徐雍启笑道,“你口水要流下来了。” 沈阁乔下意识一抹唇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她瞪徐雍启,“骗我做什么?” 徐雍启道:“只是你眼睛太亮了。”会让他想亲她。 只是这么亮的一双眼,就为了酒楼的几个菜,莫名有些让人不爽。 沈阁乔不知道徐雍启心里的计较,撅了撅唇,随后问道:“对了,你让我去高奇志府上干什么,总不会真是慰问高夫人吧?你哪有那么好心。” “夫人真是慧眼如炬。”徐雍启道,“是高奇志想要一点自己书房里的文书打发时间。” 沈阁乔蹙眉,“所以想让人去他书房拿?这不会被发现然后暴露行踪嘛。” “会。”徐雍启道,“这是高奇志想向外面求助的信号。”到底还是笃信太师拥护徐雍墨。 沈阁乔眨了眨眼,“所以我?” “夫人想怎么做都行,暴不暴露行踪我都有针对的措施。”徐雍启不紧不慢地开口,他又道,“我听丞相说你喜欢看书,高奇志府里有不少从古至今祀祭、仪制的书卷,想你或许会感兴趣。” 第25章 沈阁乔诧异了下,随后眼眸里有细碎的光点亮起。 她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茬,徐雍启倒是替她考虑到了解闷的方式。 嫁给徐雍启,好像、可能、的确不错。 沈阁乔弯着眼睛笑,“夫君你真好!今晚我们去醉香楼吃饭,我会给你多留几筷子菜的。” 徐雍启笑得纵容,“好。” 第15章 背诵 又是居香阁,徐雍墨和徐雍敬对坐无语,两人脸上都有动怒的痕迹。 徐雍敬最先打破沉默,“四哥,你也不能完全怪我啊,你又没跟我说计划取消了!再说高奇志逃脱了又如何,你想他倘若平安回来,那还多了一个人证呢!” 徐雍墨冷冷扫他一眼,“蠢货。” “你以为高奇志是奋死逃脱,万一他是暗中有人搭救呢?更糟一点,万一他在徐雍启那里呢?此事若是败露,平白添了把柄不说,太师也可能转向相助徐雍启。” 徐雍敬抿唇,“不至于吧……你不是不知道父皇那些暗卫的身手,他能分出人手暗算你还确保自己活下来,这已是不易,怎么会还有精力去搭救高奇志?再说,他又不知道我们的……” 他说到一半自己噎住,眼神陡然变得悚然,“四哥,你是说,七哥很有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 徐雍墨闭了闭眼,“是。” “我现在很怀疑,高奇志就在他手里。” 徐雍敬呼吸都变得凝重几分,“那计划的泄露源,很有可能就是我暗阁中的人……” 徐雍墨眼神阴鸷,“是。你重点排查下参与这次行动的人,恐怕徐雍启插在你暗阁中的人不少。还有高奇志,派人去追踪下落,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直接杀掉吗……万一他不是在七哥那里,而是找地方躲起来了呢?” 徐雍墨蹙眉,睇他一眼,“我不想重复第二遍自己说的话。” “知道了……”徐雍敬微低头,“我会好好去办的。” 徐雍墨抬眼,徐雍敬垂首的模样显然有些失落与无措。 徐雍敬其实还未到及冠之年,和徐雍墨是一个母亲,从小就粘着徐雍墨,跟在他身后“四哥”“四哥”地喊。当初徐雍墨和徐雍启的皇储之争初显端倪,九皇子站在徐雍启那里,五皇子和十二皇子明哲保身,只有徐雍敬毫不犹豫地跟他说,四哥你放心,我会助你。 情分至此,确令人动容。 但办事不力是事实,正像徐雍启说的,倘蠢马无用,不如弃了好。 最后一次机会。 徐雍墨清咳一声,“还有一事要你去做,此事务必确保顺利实施。” 徐雍敬抬头,右手微微攥拳,“什么事,四哥你尽管说,我一定办到。” 徐雍墨抿了口茶盏,“我前段时间寻到一位姑娘,名唤池嫣,你想办法送到徐雍启身边去。” “好。” - 翰祁王府内,沈阁乔半倚美人榻上,一手散散托腮,脸颊肉被挤出圆润的一小团,看起来很是娇艳可爱。 另一手,则取盘中瓜子不间断地嗑,一边给青碧背诵要写的内容。 青碧在一旁伏案书写,时不时接受来自沈阁乔的投喂。 写到一半,青碧顿下笔尖,仰头问:“王妃,‘磬’字如何写?” 沈阁乔懒懒散散地探身过去,手中瓜子顺手塞到青碧掌心,而后执笔在麻纸上书下一字。 她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写字,但那字仍旧写得漂亮——只是略潦草了些。 徐雍启正在此时走进里屋,一眼就瞧见沈阁乔诡异的姿势。她前半个身子扑在美人榻扶手上,双臂向前伸展,后臀微翘,像是在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但分明手上还执着笔。 徐雍启走过去,探头,“这样写字是会好看些吗?” 他身手很好,走路几乎听不见声响。 沈阁乔专心写着字,忽然就听见耳边有道磁沉的声线——且这男声说的话,格外像小时候沈阁乔因写字姿势不端正被罚坐,沈北綮会说的话。 简直是恶魔低语。 沈阁乔被吓了一跳,身子后倾回落美人榻,眼见整个人重心就要不受控的后落。 徐雍启伸手,一手托住沈阁乔的细腰,让她重新坐回到美人榻上。手掌还停留在沈阁乔腰上。 “夫人小心些。”他低声嘱咐。 沈阁乔心脏乱跳,不知这异样的节律是来自突然失去重心,还是腰间的那只大掌。 滚烫的、压迫性的,好像一手便能握住她。 沈阁乔把徐雍启的手掌拍掉,回头看他,“要死了,你走路怎么都不带声响的,吓死我了!” 徐雍启只笑,“难不成夫人是在写些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 沈阁乔把青碧写了一半的文书递给徐雍启,“喏,不能见人的东西写了一半。” 徐雍启垂眼,错愕了一瞬,“这是…高奇志府里的文书内容?” 沈阁乔点头,“直接拿太容易暴露,我便将文书内容背下来,然后回府默写。” 她又很自然地耸肩开口,笑了笑,“正好青碧写累了,现在,你是负责抄写的苦力。” “好。” 徐雍启被拍掉的手掌又厚脸皮地在沈阁乔腰间停了一瞬,然后抚上沈阁乔的脑袋,他在她发顶揉了揉,“夫人真是聪慧。” “要你讲。”沈阁乔嘟嘟囔囔,“上一回背书,还是爹爹要我默写李太白全集。比起李太白的诗,高奇志的文书可无聊死我了。” 第26章 “辛苦夫人。”徐雍启笑得纵容,“想要什么,夫人尽管提。” “那你得先让我想想。” “好。” 徐雍启点头应允,又看向一旁“我应该在马车底,不应该在房间里看你们甜蜜”的青碧,“也辛苦青碧姑娘,剩下的内容我来便好。王府新招了几名护卫,主要负责王妃的安全,你去同他们说下王妃平日喜欢去的地方,以及出行的注意事项。” 沈阁乔“诶”了声,“为什么要给我配护卫?” “怕有贼人想利用你来威胁我。” 沈阁乔歪了歪脑袋,“就凭我,能威胁到你?” “是。”徐雍启好像喜欢上沈阁乔头发的触感,他的大掌快要把沈阁乔的发髻弄乱,“我算知道沈丞相为何努力让你隐藏锋芒。” 真实的沈阁乔,太聪慧太耀眼,太让人想得到了。 沈阁乔闻言敛了敛眼睫,露出的笑容好像带了点无奈,“我嫁给你之后,难道还能隐藏锋芒、继续混混日子?” “当然可以。”徐雍启手掌下落,轻轻抚上沈阁乔匝宻的眼睫,许诺她,“只要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沈阁乔闻言挑眉,“可以骑马?” “可以。” “可以去学武功?” “可以。” “可以去逛青楼?” 徐雍启:“……这个不可以。” 他说:“你在丞相府能做的事,在我这里都可以去做。在丞相府不能做的事,只要不会让你受伤,也可以去做。” 青碧在一旁听了都要心脏怦怦乱跳——徐雍启这些允诺简直条条戳中沈阁乔的心坎,沈丞相听了都要感叹一句真是千年难遇的好姑爷。 沈阁乔眨了眨眼,“好吧,看在你说的这些份上,文书后半部分可以我来写。” 徐雍启有些无奈地笑,“你以为我说这些是因为不想自己抄文书?” “……难道不是吗?” 哪有天上掉好夫婿那么好的事? 徐雍启将写了一半的文书揣进衣袖,道:“带你去见下九弟,文书交给他写就好。” 第16章 蜜饯 徐雍启书房内,徐雍明照沈阁乔的背诵将高奇志的文书写完。 他看看桌上的文书,又看看坐在一旁吃点心的沈阁乔,视线来回扫视几圈,一直扫到徐雍启淡淡抬眼看他,才将目光从沈阁乔身上收起。 他表情错愕又惊恐,“天,你真把这么长的文书都背下来了?!” 沈阁乔点点头,“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惊恐?” “因为太恐怖了啊!”徐雍明视线又在徐雍启和沈阁乔身上来回打转,最后抚额叹息,“我算明白了,这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什么意思?” 徐雍明眼神瞥向徐雍启,双手朝他恭恭敬敬地摊开,给沈阁乔解释:“因为你的夫君,传闻里文采缺缺的少年将军,也是个记忆天才。很多信笺他看一眼便过目不忘,书读两遍也能尽数记下。” 沈阁乔歪了歪脑袋,看向徐雍启,“你这么厉害?” 徐雍启解决掉沈阁乔吃一半便不爱吃推到一旁的糕点,左手则在竹简上心无旁骛地书写。听见沈阁乔的话才抬眼,淡淡“嗯”了声,“差不多。” 徐雍明还要一把鼻涕一把泪阐述徐雍启靠记忆血虐他的心酸史,徐雍启将毛笔搁于笔山,开口提醒徐雍明:“说些正事。” “是是是,我差点给忘了。” 徐雍明欲从衣袖里掏出打探来的情报,目光在触及到无聊吃着糕点的沈阁乔时,手指动作滞缓下来。 徐雍启仍在低头撰写什么,沈阁乔专心吃一块卖相不错的绿豆糕。只是吃一半就吐吐舌头,放到徐雍启手旁。 徐雍明看了眼沈阁乔。 沈阁乔收到眼神示意,散散伸了个懒腰,把糕点盘往徐雍启的方向推。 “吃饱了,文书也背完了,你们慢慢聊,我去房间睡一会。” 她还不忘嘟囔一句:“今日厨房的糕点做得好一般,下次请醉香楼的师傅来教教王府的厨子吧。” 沈阁乔从椅子上起身,非常有眼力见地准备离开。 徐雍启却缓声开口道:“议的事和南疆有关,夫人若感兴趣,留下来听也是可以的。” 沈阁乔:“诶?” 徐雍明则大大地“啊?”了声,他将衣袖里那几封情报递给徐雍启,没再避着沈阁乔。嘴上还是带着迟疑与不解地开口:“七哥,这合适吗……?” 指尖翻开情报,目光如炬扫过。徐雍启淡淡抬眼,“有什么不合适?” 就,哪里都不合适? 且不说沈阁乔是个女子,这些情报的保密程度,给徐雍启的暗卫看都不一定放心。更何况是给仅成婚两日的沈阁乔? 徐雍明肚子里的这些话涌到喉咙处,在舌尖翻滚,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徐雍启。 ——他一向很相信他七哥,七哥鉴人识物,眼光均锐利毒辣,从来不曾出错。 可是这样不避着沈阁乔,也未免太像被美人迷惑、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了吧! 徐雍启一眼看穿徐雍明在想些什么,他道:“沈丞相的文书她都看过。” 沈阁乔重新落座紫檀木椅,对上徐雍明一脸错愕的眼,点头道:“我还帮爹爹拟过奏折。” 徐雍明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沈阁乔弯弯眼睛,“现在你也知道我的一个秘密了,那我听下南疆的情报,彼此也不算亏?” 第27章 “……嗯。” 徐雍明努力把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他把徐雍启看完的几张纸也递给沈阁乔。 他又说:“秘密知道的多未必是好事。” “我知道。”沈阁乔点点头,“我只是对南疆比较感兴趣。” 徐雍启垂眼看她,听见沈阁乔这回泄了底。 她说:“大概七岁的时候,我娘亲就不在我身边了。爹爹一直不告诉我娘亲的行踪,但我知道她肯定回南疆去了。” “你娘亲是南疆人?” 沈阁乔摇头,“她是长在南疆的汉人。” 曾经听沈北綮酒后说起过,他和娘亲奇妙的相遇,以及流于世俗的分别。 沈阁乔垂眼看手上的几张纸。 那些情报主要调查泸景瘟疫,线人给的线索却直指南疆。 ——“以卑职所见,泸景盛行的病害绝非普通瘟疫,而是南疆人惯使的一种蛊毒。” ——“且这病害恐有从泸景流向中原乃至京都的趋势。目前泸景的大夫均对如何解毒毫无头绪。” 沈阁乔蹙眉。 又听徐雍明道:“七哥,你上回说京都有南疆细作,我还不怎么相信。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 “你预备什么时候拿高奇志试探?” 沈阁乔从椅子上起身,“我先出去一下。” 仿佛是回避的姿态。 这回倒是徐雍明仰头看她,冲她笑出一颗小虎牙,“没事你坐你坐,七哥都说了,这些你可以听的。” 沈阁乔:“我去拿点蜜煎果子。” “……” 徐雍启轻笑了声,手指了指徐雍明,“多拿点吧,这位嗜糖如命,还打死不承认。” 徐雍明瞪了瞪眼,“我哪有……” 沈阁乔:“你要梅子的,还是李子的?” 徐雍明探探脑袋,“有蜜金橘吗,我喜欢那个。” 徐雍启却淡淡开口:“他既说没有,那夫人你拿自己那份便好。” “不是,我有的,我喜欢吃的!” 沈阁乔跟徐雍启一块逗徐雍明,“好的,你说没有,我记得了。” 徐雍明:“……”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吧! - 沈阁乔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一盘蜜煎果子,另手抄着几本书。 她把那几本书递给徐雍启,往嘴里放了颗果子,有些口齿不清地开口:“喏,这是我娘留下来的书,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徐雍启抬头接过,那几本书卷是很久之前的手抄本。但被保存得很好。 他随手翻开一本,扉页上撰着几个漂亮的小字,字迹跟沈阁乔如出一辙的潦草。 ——“乔思雨” 沈阁乔指尖抚上那几个字,垂眼道:“那是我娘的名字。” 里面掉出一张纸条,徐雍启扫了眼,递给沈阁乔。 “你娘写给你的纸条。” 上面没几个字,大概是走得匆忙,字迹也格外潦草: “给小乔:丞相府不适合我,我要出去过自己的人生。愿你将来每一日好。” 沈阁乔眼神微滞,盯着纸条上的字迹手背有青筋隐约突起,在她嫩白的皮肤上格外明显。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旁人只能看见她的眼睫一下又一下轻颤。 脆弱的、复杂的,如蝴蝶的轻薄羽翼。 徐雍启抬眼看她,伸手轻抚她的眼皮。 温热的触感从敏感脆弱的眼皮传到心里,手也被徐雍启攥在掌心。 他温声开口:“起码她愿你好,起码她还活着。” 徐雍明察觉到情绪与氛围的不对劲,也开口道:“是…是啊,七哥五岁的时候就没有母亲了,宫里人人都欺负他,是挨打着长大的。你好歹还有沈丞相。” “我娘亲是皇后,从小吃穿不愁,七哥就不一样,他娘亲位份和母家背景都不高,宫里没有人照拂,饥一顿饱一顿。小时候他就会抢我的吃食。” “他还因为打架掉过好几颗齿牙,没有御医愿意来看,换龀前说话一直漏风。” “哦七哥小时候经常被父皇关禁闭,禁闭期间没人送吃食,七哥还翻过垃圾桶。” “……” 徐雍启眼皮跳了跳,开口打断徐雍明:“……好了可以了,有些例子就不必举了。” 沈阁乔被逗得嗤笑了声,她抬起眼来,眼眶有些红,但眼角已绽开些笑。 她看向徐雍启:“你小时候那么可怜啊。” 徐雍明止不住笑。 徐雍启大掌还将沈阁乔的手攥着,他开口道: “所以上天见怜,能让我娶到你。” 徐雍明笑不出来了。 他欲愤愤一拍桌子,又不敢大声拍,只像擦桌子似的碰了下桌面。苦兮兮地开口道:“那我呢,我做错了什么……” 徐雍启看他:“你也让父皇赐婚。我听闻欧阳将军正在为他家小女寻一个夫婿。” 徐雍明摇头,嘟嘟囔囔的,“我不要!他女儿多泼辣啊,我从小没少被欧阳千黎打,我可不想成婚后天天被她打!” “再说,欧阳将军满意的姑爷人选不是你嘛!” 沈阁乔眼皮跳了跳,指尖略顿,但没抬头,仍低头看着书。 徐雍启闻言漠然扫徐雍明一眼,“这种事也乱说?” “我可没乱讲。欧阳将军手握兵权,在京都又有影响力。你若娶了欧阳千黎,对你有益无害。” 第28章 徐雍明又道,“不过啊,我听说徐雍墨倒有意向娶欧阳千黎。你知道的,四哥在文人那里吃得香,武官不怎么买他的账。但将来若是做皇帝,兵权是绝不能少的。” “所以七哥你得争取下,别让四哥得逞了。” 徐雍明吃掉一个蜜金橘,抬手又要去拿,被徐雍启一手打掉。 徐雍启将那盘蜜煎果子递得离沈阁乔近些。 徐雍明嘟嘟囔囔的,“七哥做什么,我说的不是很有道理嘛。” 徐雍启给一直低头看书、仿佛置若罔闻的沈阁乔递了颗蜜李子,抬眼看向徐雍明: “我又不是面首,要靠着男色侍人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何况这才和沈阁乔成婚两天,他可不想和离。 第17章 归宁 第三日归宁。 徐雍启起的时候,沈阁乔还香甜睡着,呼吸匀称,只露一张奶白的小脸在外。早上起来人脸会浮肿些,沈阁乔脸上堆着软软的肉,更显得格外可爱。 可惜再可爱,今日还得早起。 徐雍启推推沈阁乔的肩膀,沈阁乔整个人抗拒性地往被窝里钻,“窸窸窣窣”地在被褥里拱成一条茧。 徐雍启无奈摇头,从被褥里把沈阁乔捞出来,像剥一颗半熟的鸡蛋。沈阁乔则如会流动的蛋液,捞也捞不住,一时不备又溜到被褥里去了。 “起床了。” 沈阁乔不理。 徐雍启又试图掀沈阁乔的被褥,只是手刚探下去,就被沈阁乔牙尖嘴利地咬了一口。 明明眼睛都睁不开,咬人动作却比小狗还要敏锐。 还嘟嘟囔囔说他坏话:“骗子…明明跟我说可以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徐雍启无奈又好笑,微拧眉骨,再次把沈阁乔从被褥里捞出来。这回仔细避开她尖锐的牙齿,手掌捏上她的后颈,像在提溜一只小狗。 “今日要回丞相府省亲,该起了。” 他手掌用了些力,沈阁乔呜咽着喊疼,这才勉强睁开眼看他。她眉毛拧成一团,小脸肉眼可见的崩溃,半睁的眼染上雾气,像是森林深处饮泉的小鹿。 沈阁乔带着起床气嘟嘟囔囔的,“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让女儿大早上爬起来回娘家,究竟谁定的破规矩啊……” 徐雍启淡淡开口:“沈丞相定的。” 嘉乾元年,新皇登位,沈北綮接任丞相之位,向圣上提议修正礼仪、法度,以正天下纪律。 沈阁乔轻哼了声,“我爹就是麻烦。” 她眼睛全睁开了,徐雍启早松了捏她后颈的手,沈阁乔却仍懒洋洋借力半倚着他。 沈阁乔往后仰头看他,人还迷糊着,倒记得徐雍启没愈合的伤口。她道:“你要不要再换个药?今日沈阁瑶和四皇子也回府省亲,我怕四皇子暗算你。” 徐雍启摇头,但沈阁乔的话倒是提醒了他。徐雍启手揽上沈阁乔的腰,微微使力将她半抱起,让沈阁乔面朝自己。 他道:“徐雍墨此人很是敏锐多疑,他若知道你并不蠢笨,恐怕之后会找你不少麻烦。” 沈阁乔有些费解地眨了眨眼:“啊,他还以为我是个蠢笨丑女吗?” “先入为主又消息源有限,关于你的事我都尽可能封锁消息。”徐雍启纠正道,“不过不是蠢笨丑女,他以为你是个傻瓜美人。” “听起来倒不错。” 沈阁乔往右微歪脑袋,“那你在他那里的人设是什么?” “深藏不露的武夫。” 沈阁乔噗嗤笑了声,随后又想起什么,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但我觉得瞒不了多久。” 她把地契的事同徐雍启叙说,“我拿三支翡翠镯子换了三张地契外加三本手抄书卷。不过沈阁瑶迟早会发现,一旦她知道,那四皇子也必然知晓。” “这会对你有影响吗?”沈阁乔探探脑袋。 徐雍启手抚上沈阁乔发顶,把她睡乱的头发压平,“无碍。” 无论徐雍墨知不知晓,徐雍启都有相应对策。只不过徐雍墨晚知道一天,沈阁乔倒是可以多摸一天的鱼。 沈阁乔点头,道:“那行,在他发现之前,我接着做傻瓜美人。”她转了转眼睛,如狡黠的小狐狸,“至于你呢,就做一边‘色令昏君’、一边又责怪自己管不住下半身的武夫。” 徐雍启愣了半瞬,而后轻笑说好。 沈阁乔跳下床,赤脚去衣柜里挑裙子。她最终选中一条香红撒花洋绉裙,外罩一件石青排穗褂。 换衣服的时候她背对着徐雍启,心衣露出大半个白皙脊背,皮肤透亮如玉,蝴蝶骨线条流畅撩拨。 沈阁乔洗漱换衣的功夫,徐雍启本该去书房读上些书,现下他却仍伫立在原地,目光深长地盯着沈阁乔的脊背。 倒真像是沈阁乔说的“色令昏君”。 他的眼神烫人,沈阁乔套了条裙子便回身看他。 目光正好与徐雍启直勾勾的眼神相撞。 他就站在那里,一身深色长袍,高大挺拔,面容清疏。只是看着她,眼神却好像有千般压迫和占有。 像狼,像雄狮,像吐信的蛇王。 因徐雍启带伤,二人没行过闺房之事,沈阁乔也未在徐雍启面前裸/露过身子。 他的眼神、微滚的喉结都叫她羞赧。 沈阁乔有些恼地瞪他一眼,“你看我换衣裳做什么,登徒子!” 第29章 徐雍启淡淡开口:“我自己的夫人,还见不得了?” 他又说:“夫人,我觉得我的伤快好了。” “……” 这人怎么大清早就说这样的话。沈阁乔不答话,转过身去接着系扣。 肚子倒先开口,发出“咕咕”响声。 这下换完衣服她也不想转回脑袋了。 只期盼徐雍启没听见—— 毕竟昨晚沈阁乔偷偷起夜去厨房找宵食,被晚睡的徐雍启抓个正着。 然后她便喝了一碗红枣粳米粥,吃了两口鸭子肉和果脯,外加一杯杏仁茶。 ……堪称小猪的食量。 徐雍启没说话,应是没听到,沈阁乔慢慢转回身子。 然后就见徐雍启眼尾挑起一个哂笑的弧度。 他道:“好,我不看你,我去给你催早膳。” 沈阁乔:“……” 真谢谢他了。 - 沈阁乔起得迟,梳妆打扮又格外花功夫,她怕徐雍启多等,眉毛画了一半,便攥着螺子黛、胭脂和铜镜上了马车。 青碧还手拿馒头追着她喊,“早膳没动几口呢,别到丞相府又喊饿!在马车上吃些!” 沈阁乔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脑袋,“不吃了,我不会喊饿的,青碧你再嚷嚷整个王府都知道我吃得多了!” 翰祁王府的护卫基本都是徐雍启麾下得心应手的人才,跟他许久。徐雍启成婚后这几日,护卫们都是头一回见到徐雍启脸上有那么多无奈纵容的笑。 也头一回见,像沈阁乔这样活泼生动的女子。 护卫都在憋笑。 徐雍启走到马车边,淡淡伸手将沈阁乔探出的脑袋摁回车與,而后从青碧手里接了两个生煎馒头。他撩袍上马车,把生煎馒头递给她。 “再吃些,整个王府已经知道你吃得多了,不差这一两个。” 徐雍启声音不响,但外人隐约都能听清。 于是又是一轮相当不易的憋笑,马车才缓缓驶向丞相府。 沈阁乔囫囵解决了两个馒头,然后掏出螺子黛和铜镜给自己画眉。 徐雍启坐在一旁看书。 沈阁乔画眉画的无聊,瞧徐雍启手上攥着一本《富国策》。照徐雍明的说法,这样的书,徐雍启定当看过记过背过。 她便开口和徐雍启搭话:“随我们一起去丞相府的护卫里,我方才见到了邵长青?” “是。” 沈阁乔有些不解,“我记得他不是潜在十三皇子那里做事?这样大大咧咧地跟去丞相府,不怕四皇子知道吗?” 徐雍启:“徐雍敬已经在清算盘查暗阁,放在他那里的人撤了些回来。” 他又略勾唇角,“徐雍敬暗阁大而不精,估计要花他们不少气力。” 沈阁乔闻言有些好奇,“那你的呢,里面也会有四皇子、十三皇子的人吗?” “都有。” 徐雍墨的、徐雍敬的,太子徐雍格的,甚至还有徐乾之的人。 沈阁乔“啊”了声,没画完的眉毛写着“担心”二字,声音都压低几分。她凑脑袋过去,唇瓣几乎附在徐雍启耳侧,轻声问:“那没关系吗?你知道他们安插了哪些人吗?” 她的呼吸缱绻耳侧,唇瓣未上唇脂也格外娇艳。 “知道。”徐雍启略顿,眼神锐利带有锋芒,似即将出鞘的利刃,他说,“真真假假的消息送过去,送什么消息、他们怎么想怎么做,都由我来决定。” “王府里就有吗?” “有。” 沈阁乔眼睛亮了亮,脸上浮现期盼愉悦的笑,“那我在王府有事做了!” “?” “有奖竞猜啊,猜猜哪些是你的心腹,哪些又是外面插/进来的人。想想就有点意思!” 一般女子听到这样的事第一反应绝对是害怕,沈阁乔却觉得好玩有趣。她性子大胆恣意,就和她的一双眼一样闪光。 徐雍启垂眼看她,“可以,猜对有奖,猜错要罚。” 沈阁乔抬头,和徐雍启的距离依旧贴得近,近到沈阁乔能看清他的睫毛长度。 和徐雍启眼眸深处的隐隐笑意。 “什么惩罚?”她问。 徐雍启微低头,几乎是咬着沈阁乔的耳朵,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沈阁乔耳朵一下子乍红,睫毛微颤,抬眼就去瞪徐雍启。 徐雍启表情仍旧淡淡,还伸手抚上沈阁乔画了一半的眉毛。 “眉毛画歪了。”他说。 一边说一边更靠近她娇嫩脸庞。 “做,做什么…这是在马车里!” 掌心的螺子黛被拿走,徐雍启攥着它描过沈阁乔细眉,他低笑声: “夫人不要急,现在只替你画个眉。” - 马车驶到丞相府。丞相府门口,刚刚停了辆马车。 微掀與帘看去,沈阁瑶由徐雍墨牵着下马车,风姿绰约。徐雍墨一身浅青的长袍,侧过脸浅笑,一派温润公子模样。 沈阁乔放下與帘,又回身打量徐雍启,手指摁上他眉尾处的疤痕。她又顾自摇摇头,另手拇指和食指撑在徐雍启嘴角两侧,替他向上拉起一个弧度。 这样就像是在笑,只是眼神淡漠,笑容也显得敷衍,看起来生人勿扰。 “做什么?”徐雍启垂眼看她。 沈阁乔道:“我方才看那四皇子谦谦君子样,看起来格外好接近。” 第30章 “嗯?”徐雍启蹙眉,声线不自觉压低,语气隐隐透露危险。 沈阁乔不察不管,拉了拉徐雍启玄色的衣袖,道:“诶你们不是在争那位太师的支持嘛,你下次学学四皇子,穿件浅色的衣裳、多对太师笑笑,没准太师就亲近你了。” “傻瓜美人,”徐雍启闻言哂笑了声,“你以为太师真的站在徐雍墨那里?” “我上次听高奇志说……?” 徐雍启语气淡淡:“他只是怕我。” “诶?” “太师有把柄在我这里,怕我日后和他清算,所以试图站在我的对立面。”徐雍启顿了顿,眉峰略挑,“不过很快就不一定了。” 他先下马车,撩开布幔,往里朝沈阁乔伸手,语气陡然变得不耐。 “可以下马车了,别磨磨蹭蹭的。” 丞相府门口的徐雍墨和沈阁瑶闻声转过身子,目光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第18章 地契 葱白指尖撩开布幔,撒花洋绉裙露出一角,然后一张明媚娇艳的小脸探出。红唇娇艳,鼻梁小巧精致,最漂亮的是那双杏眼。眼波流转间翩翩撩人心弦,却又如小鹿般氤氲懵懂 徐雍墨抬眼,目光触及到沈阁乔娇俏脸庞,眼里有惊艳神色一闪而过。 太明媚太漂亮了。 让人不由得,想靠近、想侵占,又想臣服。 徐雍墨侧头看沈阁瑶,上下扫视她一圈,淡声开口道:“我记得你是‘京都第一美人’?怎么……” 后半句徐雍墨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很明了—— 沈阁瑶这个“京都第一美人”,在沈阁乔面前,简直全然失色。 沈阁瑶指甲快掐到肉里去,她恨恨咬牙,“她不过是个庶女,还是个蠢货。” “可惜。”徐雍墨摇摇头。 不知道他的这个“可惜”,是可惜沈阁乔只是个愚笨庶女,还是在可惜没拥有沈阁乔。 沈阁瑶她胸腔中的嫉恨情绪愈发翻滚,连招呼都不愿意打,拉上徐雍启的衣袖。 “别看了,该进府去了,父亲还在等着我们。” 徐雍墨脚步却未动,目光继续滞在沈阁乔脸上一瞬后,淡淡扫向徐雍启。他和沈阁瑶说话,却不看她,“你先进府去,我有些事要和七弟谈谈。” “哪有让新娘一个人进府回门的啊,我不去!” 徐雍墨垂眼,眼神和语气都阴冷,“我和七弟的对话,你一个女人掺和什么。再说,你不是在丞相府很受宠吗,料想你娘亲和沈丞相也不会多说什么。” 沈阁瑶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连上翘的睫毛都写满“不满”二字。可偏偏女子以夫为纲,徐雍墨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岂有不从的道理。 进府前沈阁瑶又回头看了眼沈阁乔,沈阁乔正准备下马车。 - 丞相府门口杵着两位王爷,彼此气场不对付。徐雍启又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方才责怪沈阁乔出门磨蹭的语气已让门口閽吏吓出一身薄汗,只想将自己存在感降低为零,根本不敢上前递木阶。 因而马车的高度于沈阁乔有些过高,还是傻瓜美人人设的她,自然不能身轻如燕地跳下马车。 沈阁乔站在车檐上,语气撒娇嗔怪地开口,“凶我做什么,你抱我下马车。” 沈阁瑶闻言无比讶异,抬眼去瞧徐雍启神色。 他果然深深蹙起了眉,表情很是不耐,勾得眉尾伤痕好像更明显。让人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大发雷霆。 但徐雍启竟真将沈阁乔抱下马车,将她脚尖放在地上的动作轻缓。 沈阁乔拉上徐雍启的衣袖,笑得明艳,“夫君你真好,我下次出门定快些。” 徐雍启脸还冷着,但“嗯”了声。 完全超出沈阁瑶的认知。 沈阁瑶忍不住侧头看向徐雍墨,他这位温文尔雅的夫君其实脾气不好,当初他所求娶的只是嫡女身份,而非沈阁瑶这个人。这几天更是连面都难见着。 但反观徐雍启,传闻里的他脾气暴躁不好惹,却令人意外地纵容沈阁乔。 徐雍墨和徐雍启比起来,好像确实是徐雍启的实力强些。 如果,如果圣上当初赐婚的对象是徐雍启…… 沈阁瑶忍不住想。 徐雍墨的脸色则有些难看起来,他冷冷看向沈阁瑶,“还不进去?” “我,”沈阁瑶攥了攥拳,她看向沈阁乔,“我想等妹妹一块进去。” 怎么着,她也得拉上沈阁乔一块垫背。 被点名一块进府的沈阁乔,则身子往徐雍启身后站,道:“我跟我夫君一块进去。” 徐雍墨蹙眉。 沈阁瑶也蹙眉,道:“他们的对话,你一个女人家有什么资格站在一旁听?” 沈阁乔仰头,状似是在责问徐雍启,“你们男人的对话我们女人听不得?” 徐雍启垂眼,“你进府去。”玄色长袍下手还分明牵着沈阁乔不放。 沈阁乔不依,一边嫌徐雍启的大掌太黏糊太热,一边娇声道:“我偏要听,有事不在爹爹书房说在这说,难不成是约着去逛花楼?” “胡说什么?”徐雍启眉峰微蹙,衣袖之下则将沈阁乔试图挣脱的小手重新抓回自己掌心,像在玩什么猫抓老鼠的游戏。 他看向徐雍墨,道:“四哥,内人没有分寸让你笑话了。不过有句话她说得确是,我们还是先进府去见丞相,然后在他书房说话。” 第31章 - 徐雍启和徐雍墨谒见沈丞相,敬过茶后,和沈丞相一道去书房谈事。 他们在书房,沈阁乔自然不能继续在她的小书桌前看书做陶艺,她与邢月灵完全称不上亲,邢月灵也懒得和沈阁乔做面子功夫,一挥手让沈阁乔去自己从前的房间待着。 沈阁乔乐得高兴。沈阁瑶和邢月灵则在房间里说些体己话。 邢月灵摸着沈阁瑶的手背,有些心疼道,“都瘦了些,在四王府待的如何,四皇子对你好吗?” 母亲面前,沈阁瑶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要诉说,可偏偏成婚后个中心酸苦楚都该自己一人承担。她点头,虚假话说得和从前一样得体大方,“我很好娘亲,四皇子很疼我,他待我很好。” 沈阁瑶又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一个珊瑚手镯给邢月灵看,“母亲你瞧,这是皇后娘娘当年戴过的,她给了夫君,夫君则给了我。” “那是极好的。”邢月灵笑容满意,手抚上沈阁瑶手腕的珊瑚镯子,“你瞧这成色多好,一般镯子哪有这种成色。你的嫁妆里却也有珊瑚手镯,但成色远没这个好。” 说起嫁妆的事,邢月灵又顺带问道:“对了,你爹爹说你和那个蹄子每人有三间商铺,你打点得如何了?” 沈阁瑶闻言顿时一愣,“什么商铺?我没有啊,爹爹从未和我说过。” “什么?我瞧账房先生确记载了六张地契的支出,难不成你爹爹偏心全给了那个贱人生的!”邢月灵眼神变得阴狠,几乎是怒火中烧的,“我就知道你爹会偏心!那狐媚子来了之后你爹一颗心全被她吊走,好不容易把她人弄走,没想到她生下来的贱种还把属于你的东西抢了!” 邢月灵越想越气,当即一拍桌子,“不行,此事我必定要找你爹讨个说法!” 她要直接冲到沈北綮书房,沈阁瑶惊得拦她,“娘亲!现下夫君和七皇子还在爹爹书房,你这样弄得多难看!” “我就是要让你爹难看!正好他们在,也让四皇子评评理,宠妾灭妻有违天理,‘宠庶灭嫡’也同理。我今天定要沈阁乔把那几张抢来的地契还回来!” 沈阁瑶仍旧拦着邢月灵,“娘亲你别冲动,直接冲进去多让人看笑话。再说,不过是三间商铺。” “什么叫‘不过是三间商铺’?你知道它们一个月的流水能有多少吗?”邢月灵恨铁不成钢的,“从前让你学学如何算账,你总说有账房先生在,偏爱那琴棋书画,那蹄子都学得比你认真!这下好了,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我……”沈阁瑶抿唇,邢月灵很少明着大发雷霆,记得上一次还是因为乔思雨,沈阁瑶有些无措也有些不甘,犹豫道,“那好吧,地契我们得拿回来。但还是由我把爹爹他们从书房里叫出来吧。” “你快去!”邢月灵气得拍着胸口直大喘气,又把要随着一同去的茉香喊住,“你留下,去给我拿颗救心丸顺顺,然后把沈阁乔那个贱种从房间里叫出来。” 一直杵在旁边听对话的茉香冷汗都快浸湿脊背,她给邢月灵拿了救心丸后,几乎是用飞的去找沈阁乔。 第19章 升堂 茉香推开门,连人脸都来不及看清,便“扑通”一声跪下。 只不过屋内正堂坐着看书的人,是青碧。 茉香跪得太响,还连带磕了两个响头。青碧哪见过这种世面,当即把手中的书都吓掉了。 “你这是做什么!”青碧把茉香扶起来,“你欠我一两银子的事我早不记得了。” 茉香一看磕错了人,自己也有点上头,结结巴巴地问:“翰…翰祁王妃呢?” “屋里睡着呢。” 现在申时刚过,哪是睡觉的时间。茉香不是很相信,只以为青碧记恨从前找她麻烦的事,现在要紧关头拿调找她不痛快,当即又异常响亮地给青碧磕了个头。 “好姐姐,从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偷摸给您和翰祁王府使绊子的,您大人有大量,忘了过去的事。就让我见见翰祁王妃吧!” 青碧挠了挠头,“可是王妃确是在睡觉啊。” 这个时辰,沈阁乔不是在床上昏睡,便是在美人榻上瘫倒,兴许脸上还盖着一本书。 茉香咬咬牙,又给青碧磕了一个头,忍着心疼从头上取下一个珠翠发簪,塞到青碧掌心。她谄笑道:“好姐姐,一点小心意,你笑纳。” 送上门来的珠宝岂有不收的道理,装腔拿调青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她当即略挺脊背,很高冷地“嗯”了声,从椅子上站起,“这才像话,等着。” 茉香几乎要感动到流泪了,还保持跪的姿势,在地上诚惶诚恐地等着沈阁乔出来。 - 卧房内,沈阁乔的确睡得很香甜,脸上还扣着一本《儒林外史》。 青碧走过去捏捏她的脸,小声唤她,“王妃,你醒一下……” 沈阁乔翻了个身,屁股对着青碧,脸上那本书掉落,“啪嗒”一声打到了沈阁乔的手腕。她迷迷糊糊地呜咽了声疼。 青碧无奈摇头,将那本书从沈阁乔身上取下。她想了想,又轻轻晃沈阁乔胳膊,“王妃,外面有人找……” 沈阁乔眼睛都不想睁开,“谁啊…” “茉香,大小姐的贴身丫头。” 沈阁乔半睁开眼睛,“她说什么了?” 青碧把茉香磕头认错还送发簪的事细说,沈阁乔困意逐渐散去,懒洋洋轻笑了声,“哦,那起吧,一会有好戏看了。” 第32章 沈阁乔走出卧房,茉香跪在地上又给沈阁乔磕了个响头,哭哭啼啼地把邢月灵的话重复。她就差抱着沈阁乔的大腿,“翰祁王妃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 “为什么这么说?”沈阁乔慢条斯理地开口,眼神打量。 茉香:“夫人觉得是老爷偏心,但我知道老爷绝不会是那样偏心亏待自己女儿的人,他定是把六间商铺平分了。所以出错的地方,只可能在那次换嫁妆里。” “我猜是在那几本书卷里,对吗?” 倒不算太笨。 沈阁乔点头,散散掰弄自己睡得有些酸疼的脖颈。 约莫是跟徐雍启待这些天,“润物细无声”地从他身上学到些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场。 一个简单的动作,茉香吓得哆嗦无措,仿佛下一秒会被掰弄的是自己的脖子。 “接着说。”沈阁乔掰完脖子,淡声开口。 茉香便继续恳求,“那次库房换嫁妆是夫人让我去做的,若她知道问题出在那天,定会要了我的命的!所以翰祁王妃求求你,帮帮我吧,我不想被夫人弄死!” 沈阁乔挑眉,青碧收到沈阁乔眼神示意便将茉香从地上扶起。 茉香却连站都站不住,腿直打哆嗦。 沈阁乔看她,笑了声,“母亲有这么可怕吗?” 茉香连连点头。 丞相府相较其他高官府邸,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女人,沈北綮子女也少,只沈阁瑶、沈阁乔两个女儿,外加一个常年在外的大哥。因而基本没有宅斗压力。 但这不意味着邢月灵就是省油的灯。 茉香是家生丫头,亲眼见识过邢月灵的手段。那时她还小,接连做了许多晚的噩梦。 沈阁乔垂眼看她,“帮你自然可以,但你拿什么来跟我交换呢?” 茉香低头,手指无意识抠着掌心,暴露出她的犹豫、无措,以及害怕。 等了不到半盏茶时间,茉香交叉的手攥拳,像是一种坚定的信号。她抬头,道:“翰祁王妃,只要您愿意帮我度过这一次的劫,之后您要什么、说什么,我都听您的。” 她顿了顿,毕恭毕敬地开口:“您上次问我十三皇子和四皇子联络的事,我一点都没向旁人透露。我潜在四王府里,可以做您的线人。” 沈阁乔略挑眉,平日里明艳慵懒的杏眼,此刻写满锐利与探究。 茉香再度跪下,仰头开口道:“我将绝无二心,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 “三堂会审”。 丞相府堂室内,邢月灵将账本往桌上一掷,很努力保持自己的仪态。但语气和紧蹙的眉还是暴露她的气恼。邢月灵看向沈北綮,“老爷,有个事您得评评理。” 沈北綮拿过桌上的账本,目光先扫了下左右坐着的徐雍墨和徐雍启。他也蹙眉,“今日阁瑶和阁乔回门的日子,二位皇子都在,有什么委屈你晚上再同我说。” 邢月灵哪能依,端正站着但周身气场总让人觉得她已经叉腰破口大骂了。邢月灵道:“不行,就是因为二位皇子在,老爷您才不敢偏心偏到那南疆去!” “你这是什么话?”沈北綮蹙眉。 一旁坐着的徐雍墨也蹙眉,温文尔雅的眼写着些许不耐。显然是觉得沈阁瑶生母的做法太不体面。 徐雍启倒是饶有兴趣地坐一旁看戏。他还凑到沈阁乔身边,与她旁若无人地咬着耳朵。他问:“那地契的事?” 徐雍启说话吞吐的热气翻滚,沈阁乔被弄得耳根子痒。她往边上偏偏脑袋,“是。恐怕我不是傻瓜美人的事瞒不住了。” “这倒无碍,徐雍墨总会知道的。地契的事能应对吗,需要我帮忙吗?”徐雍启问,凑得离沈阁乔更近了些。还直接上手揉捏她的耳垂。 在丞相府也没个正经。 他手指粗砺,沈阁乔细嫩的耳垂被他捏得都有些微疼。他的手也过分热。 沈阁乔抬手把徐雍启的大掌打掉,又挺了挺自己的脊背,胸有成竹地开口:“当然,我是谁?你等着看戏就行。” 徐雍启在沈阁乔耳边低声笑,点头说好。 他们氛围旁若无人的好,相隔不过五寸处,沈北綮和邢月灵的氛围却紧张。 邢月灵推了推沈阁瑶,“阁瑶,你来说吧。” 沈阁瑶抿唇,道:“爹爹,是这样的,娘亲同我说你给我和妹妹每人三间商铺,可我的嫁妆里没有。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所以来问问。” 就为三间商铺。 徐雍墨蹙眉。 沈北綮蹙眉加疑惑。 沈阁乔倒在一旁坦然自若地开口:“哦,六间商铺都在我那。” 邢月灵情绪激动地一拍桌子,就差指着沈北綮的鼻子,“我就知道你会偏心,哪有你这样当爹的!” 随即她又看向沈阁乔,不自觉声线都拔高几分,“小乔,你是庶女,你要懂规矩,更要知恩图报!老爷给你和阁瑶置办了同样规格的嫁妆,已经对你很不错了,你怎么这样白眼狼!” 一时众人目光都聚焦到沈阁乔身上,有些是愤怨、有些是斥责、有些是疑惑。 沈阁乔在众人目光里悠悠起身,嗫嚅开口,一双眼却明亮自信得要命。她说:“可…可是,那不是母亲和姐姐愿意跟我换的吗?” “什么?” 沈阁乔冲青碧挥挥手,从她手里拿过一张纸条,轻放桌上给众人看。 第33章 “那日我去库房找些我娘的东西,碰上夕颜在库房里换我和姐姐的东西……” “夕颜?”邢月灵疑惑,出声打断。 “是啊,怎么了?”沈阁乔一脸疑惑地看向邢月灵,“她说她是奉爹爹之命,因爹爹知道我就喜欢看书和一些不入流的破烂玩意,而姐姐很喜欢珠宝。这样交换一下嫁妆,我们都能拿到想要的东西。” 沈阁乔目光凝在邢月灵身上一瞬,接着开口:“我觉得如此甚好,这么贴心的提议母亲也定出了不少主意。不过那几本书卷都是极珍贵的手抄卷,我怕母亲和姐姐到时候心疼了,又给要回去,便写了个交换的条子,让夕颜拿去给母亲签字。” “母亲您签字了,您是知道的呀?”沈阁乔弯着眼睛笑,“后来嫁到王府,青碧清点嫁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书卷里藏了地契。我还以为母亲偷偷心疼我,连这地契都愿意给我呢。” 沈阁乔越说,邢月灵脸色越白。 她弯腰,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一把抓过桌上的纸条。 上面有她的签名和印章,以及沈阁乔难得端正的字: “交换物 《春秋繁露》《平家论》《抱朴子》书卷及含括象牙书签在内的书卷内物品” 邢月灵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当时她只惦记着沈阁乔愿意交换的那些珠宝,完全没心思揣摩“书呆子”沈阁乔纸条里写的“书卷内物品”有什么。 原来在这等着她! 邢月灵想恨恨地把纸条撕碎,却被青碧异常灵巧地拿回。 沈阁乔状似委屈地看向邢月灵,“白纸黑字的,母亲不会想把那些都要回去吧?翡翠镯子和金步摇也值不少钱的,而且那些书卷我都乱涂乱画了。” 邢月灵看她,恨恨地咬牙,“好啊沈阁乔,真有你的,一直扮猪吃老虎是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书里夹着地契了!” “母亲你在说些什么呀?”沈阁乔演得像戏班子名角,故作柔弱地往徐雍启身后躲。 徐雍启相当配合地站起身来,把她揽在自己身后。他淡淡扫了眼邢月灵,开口:“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丞相夫人应当有些气度才是。” “那可是三……”邢月灵下意识开口反驳,只是往外蹦了几个字便自己匆匆住嘴──敢跟徐雍启顶嘴,她这不是疯了? 于是只好转向沈北綮,“老爷,你说句话啊!” 沈北綮抿了一口茶,“先把夕颜叫过来,我从未让她换阁瑶和阁乔的嫁妆,她是是受谁指使?” 邢月灵腿软了软。 冲突过程一直不开口说话、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沈阁瑶,则将目光冷冷瞥向茉香,用只两人听得到的声响责问:“你是不是收沈阁乔好处了,所以连有地契都没发现?母亲当时不是交代你去办事,那夕颜又是哪里来的?” 第20章 升堂(下) 茉香当然喊冤。 她挤出两滴眼泪,诚惶诚恐地轻声开口:“我是从小跟您一块长大的呀,我这条贱命都是您的,我怎么敢有二心!” “夫人派我过去库房,可我要是在库房被人发现,不就一下让人知道是王妃您和夫人的盘算了嘛。我就私自找了个替死鬼,骗她说是老爷的主意。”茉香像模像样地起誓,“天地良心,我真没收沈阁乔那贱-人半点好处,那日我连她的面都没见上!” 沈阁瑶仍旧狐疑。 茉香继续泪眼汪汪。 随后夕颜被叫过来,堂室内王爷丞相凑了一屋,夕颜连连磕了好些个头,有些慌张地开口:“老爷派人叫奴婢,是为何事?” 沈阁乔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将夕颜从地上扶起。她左手搀夕颜的胳膊,右手指尖则借由衣袖遮挡,在她掌心写字。 沈阁乔笑得温婉,“夕颜你莫害怕,只问问你那日在库房换嫁妆的事。父亲说从没让你更换我和姐姐的嫁妆,那么你老实告诉我,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 沈阁乔声音轻轻,话语却足够锐利,“若说出指使你的人,此事你也不过是受人蒙蔽。可若不说,那便是你私做主张了。” 夕颜抿唇,沉默了一会,像是鼓足了勇气后开口:“是茉香姐姐跟我说,老爷让我去换二位小姐…啊不,王妃的嫁妆。” 沈北綮蹙眉,抬眼看向沈阁瑶和邢月灵,一双锐利的眼似已洞察一切。他冷声开口,“阁瑶,茉香既是你的贴身丫头,你需不需要……” 沈丞相话还未说完,茉香便上前,“扑通”一声跪地,向沈北綮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再抬头时,茉香额上已蒙了一层厚厚的血痕。 “老爷,此事是我一人的主意,王妃和夫人均不知情!” “动机呢?”沈阁乔伫立一旁叉腰挑眉,“换嫁妆于你一个丫头有何相干,还假手夕颜去做,你能捞到什么好处?” 茉香仰头看向沈阁乔,眼神嘲讽坚定,“你懂什么,我从小跟四王妃一块长大,喜她所喜、哭她所哭,我这条命都是四王妃的。我要什么好处?我就是不想看到你能拿那么多嫁妆,那些都合该是我们四王妃的!” 一旁站着的沈阁瑶眼神有些许错愕。 听得沈北綮冷言开口:“阁瑶阁乔都是我的女儿,轮得到你来操心?”他转头吩咐一旁的王管家,“找几个人把她拖下去,按家规打死吧。” 茉香抹了一把额上的血,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她看向沈阁瑶,却只一笑。 第34章 她说:“大小姐,只可惜接下来的日子奴婢没法伺候你了。” 沈阁瑶脸上仍有错愕表情,指甲抠进掌心的肉。但她没说什么,偏头躲避了茉香的目光。 茉香脸上坚定赴死的神情一下子松动开,她有些难以相信地看向沈阁瑶,然后重重垂下了脑袋。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沈北綮抿了口茶,再度开口。 茉香目光落到保持沉默的沈阁瑶和邢月灵身上。 在她们紧张地要出汗时,听见茉香有些灰败地开口:“没有了老爷。” “那拖下去……” “等下!”邢月灵忽地开口,“老爷,茉香既已随阁瑶到四王府了,这按规矩,也该由四皇子处置吧?” “也是。”沈北綮看向一旁品茗的徐雍墨,“四皇子,依你王府的规矩,这个婢女如何处理?” 堂室内人人各揣心思。 徐雍墨先抬眼看向好整以暇坐着看戏的徐雍启,然后将目光落到已经落座、顾自吃糕点的沈阁乔身上,并多停留了几瞬。 她吃糕点的姿态算不上太雅,可偏偏恣意生动得好看。她很聪明、绝非平面。 真正平面的人,是对他撒谎、骗他说自己是丞相府最受宠女儿的沈阁瑶。 徐雍墨将手中茶盏慢慢放下,道:“依我王府的规矩,仗责二十。” 已是轻拿轻放。 茉香眼眸瞬间亮起。 “四皇子既这么说,便按你王府的规矩来。”沈北綮道,又看向邢月灵,“事情都搞明白了,夫人可以不再胡闹了吧?” 邢月灵咬咬牙,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可是那几间商铺……” 倒还有脸来提商铺。 沈北綮纵横官场数十年,邢月灵使的那些小把戏他怎会看不明白? 虽然夕颜好多年未在他手下做事、如今突然被沈阁乔拉进此事,以及沈阁乔想保茉香的用意沈北綮暂时不甚明确,但茉香当初,是板上钉钉地受邢月灵甚至沈阁瑶指使。 沈北綮蹙眉,语气很冷淡地开口:“你既在纸条上签了字,那些商铺自然归阁乔。阁瑶阁乔二人嫁妆我都命人相同的配置,如今是你们自己不要,你们还想怎样?” 邢月灵一听这个,好像更加来气。她不管不顾地开口:“我想怎样,沈北綮,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阁瑶和沈阁乔,一个嫡女一个庶女,你却给她们相同规格的嫁妆,我劝你多少回你还是执意给沈阁乔那么多,不就因为她是那贱人的女儿嘛!” 邢月灵像要将多年情绪发泄出来,“沈阁乔她凭什么?她不过是个勾栏女子生的孩子,这些年来你却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偏偏只有她能进你沈北綮的书房!你把我们母女二人放在哪里?” ”平日你偏心也就算了,可这是阁瑶的嫁妆,是她作为嫡女的光辉和证明。你这么做,就没想过阁瑶会遭外人耻笑,说还比不过一个庶女吗?!” 邢月灵一口一个“贱人”,一口一个“勾栏女子”,平日从来沉稳的沈北綮直接摔了手中茶盏。 他眼眶都带了些红,死死蹙眉看向邢月灵,“你想知道为何我要不合规矩给阁乔如此规格的嫁妆吗?” “她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被你害死了,我还不能将阁宇那份给她么!” “……” 堂室内静默。 沈阁乔最先开的口,语气艰涩,她几乎是一瞬哑了嗓子,难以置信地开口:“爹爹,原来我还有个弟弟吗?” 沈北綮不答,眼眶泣血般发红。 沈阁乔喑哑着开口,“所以娘亲当年出走,也是因为……” 后半句沈阁乔说不下去了。 徐雍启一把揽过她,将她脑袋扣在自己肩头。她掉了眼泪,平日散漫无所谓的杏眼压着复杂的恨意,泪水在徐雍启肩头的布料氤氲开。 徐雍启右手抚上沈阁乔发顶,左手就将她死死扣在一起的手分开,然后攥进自己的掌心。 堂室内仍旧静默。 徐雍启开口道:“丞相,天色既已不早,我看乔乔也有些困了,那我和乔乔便先回府。下回我们再来拜访您。” 沈北綮整个人难得地脱力,他垂下脑袋,冲徐雍启挥挥手,连话都说不出口。 徐雍墨也带着沈阁瑶和茉香告退回府。 于是丞相府堂室内,只剩一片无人过问的狼藉,以及当年那些痛彻心扉的回忆游荡其间。 永生难忘,永世忏悔。 - 沈阁乔失魂落魄回的翰祁王府。 走前高高兴兴、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回来要下马车时,只愣愣盯着马车布幔,不想动也不想说话。 徐雍启便也不下马车。 他遣散护卫和婢女,坐在车與里静静陪着沈阁乔。 也不知沉默了多少盏茶的时间,沈阁乔终于愿意开口,只是有些无措又无助地看向徐雍启,哑声开口道:“徐雍启,我们和离好不好?” 第21章 约书 徐雍启很是错愕。 虽说沈阁乔现在因乔思雨和她那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而陷入极端的难过之中,但这情绪转移的对象,是不是错了? 徐雍启握上沈阁乔的手,垂眼温声问她:“为何是想到要和我谈和离?” 他又说:“乔乔你放心,当年你母亲和你弟弟的事,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沈丞相狠不下来的心,我来。” 第35章 沈阁乔的重点却不在此。 她当然恨邢月灵,恨她害死弟弟、逼得娘亲出走,可是更令她害怕和恐惧的,是她也可能被迫参与宅斗、被害死甚至主动害死他人孩子的未来。 沈阁乔一双眼噙满泪水,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泪水汪汪的眼像是森林里看见屠夫一步一步逼近的小鹿。她说:“徐雍启,我接受不了宅斗,接受不了你纳妾,接受不了我要应付‘邢月灵’甚至变成下一个‘邢月灵’……你懂吗,我接受不了那些。” “可是你肯定是要纳妾的,你的后院会有好多好多人。不说未来,单就眼前,九皇子已在劝说你娶那位欧阳将军的女儿了。” 沈阁乔手掌紧紧攥拳,几乎是恳求地看向徐雍启,“我接受不了后院里的勾心斗角,你肯定也接受不了只有我一个女人。既然我们都接受不了,那我们和离好不好?” 徐雍启摇头。 沈阁乔眼神灰败下来,她还是存了些期盼地开口:“是因为这是圣上赐的婚我们没法和离吗,那我们约法三章好不好?我会帮助你成为未来的皇帝,等你成为皇帝的那一天,就放我自由好不好?” 徐雍启眼神很是复杂,而沈阁乔没得到徐雍启的回应眼眸完全黯下来,她低下脑袋,自言自语地开口:“为什么不好啊,反正你后宫会有很多很多女人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啊……” 徐雍启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上沈阁乔的发顶,他又将沈阁乔的脑袋抬起,让她直视自己的眼。他温声询问:“你怎么就肯定,我接受不了只有你一个女人呢?” “乔乔,你很聪明很漂亮,我很喜欢你。” 徐雍启额头和沈阁乔的相抵,双方都能看见彼此褐色的瞳仁和匝密的睫毛。褐色瞳仁深处,里面有个小小的徐雍启开口对小小的沈阁乔道,“全世界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般好的女子,我想我有你就已经满足了。” 小小的沈阁乔往后缩,沈阁乔眼神有迟疑,她开口:“我想每个男子都会这么许诺自己的妻子。” “那我们便立字据。”小小的徐雍启又往前进,他略抬头,吻上沈阁乔脆弱敏感的眼皮。沈阁乔条件反射地闭眼,听见徐雍启磁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 他说:“乔乔,我知你有许多不相信,那我们立一个白纸黑字的字据。若我之后再有旁的女人,无论是妻是妾,是侍妾还是通房丫头,你都可以直接同我和离。” 他还说:“和离后女子的日子怕不好过些,现在给你的那些酒楼茶肆,你和离后也可以直接带走。” 沈阁乔睁眼,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是说真的?” “君子无戏言。”徐雍启郑重地允诺。 沈阁乔抿了抿唇,又试探性地开口:“那,倘若我不想同你过了呢,也可以直接跟你和离吗?” 见沈阁乔不再满眼泪水、无措不安,徐雍启脸上露了些笑。只是那笑多多少少有些无奈意味,他道:“乔乔,你真有那么想与我和离吗?” “也…也没有。” 徐雍启略低头,鼻尖和沈阁乔相抵,深邃的眼直直盯进沈阁乔瞳仁深处。他像是在询问里面的那位小小阁乔,“与我成婚这么些天,对我就没有点喜欢?” 他的眼神还是有足够的压迫性,沈阁乔被他一双深邃的眼看得心跳加速。她有些嗫嚅地开口:“也…也不是,你是个好人。” 徐雍启哂笑了声,“怎么为逃避说‘喜欢’,连我是好人也说得出口?” 沈阁乔抿唇,试图给自己解释,“就…我们刚成婚还没两天,明明是你的喜欢来得太没由头。” 哪里没由头。 那日在醉香楼,他未见过她真人,但只听她娇俏一句“我只想天天摸鱼躺着,干我什么事嘛”,便觉得她可爱得打紧。 等真正娶到沈阁乔,发现她确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可爱生动、恣意有趣、漂亮聪慧。 徐雍启手指轻轻蹭刮沈阁乔鼻尖,他调笑,“小没良心的,今日是请醉香楼厨师过来做的饭,下马车去吃点东西。” “好!”沈阁乔心情一下子有些好转。她又嫌自己哭得太狼狈,先把脸埋在徐雍启胸膛蹭了蹭,鼻涕眼泪全蹭徐雍启玄色长袍上,而后撩开布幔,身轻如燕地跳下马车。 - 翰祁王府吃饭气氛极好,四王府那里,沈阁瑶紧张战栗地伺候徐雍墨吃饭。 沈阁瑶给徐雍墨夹了一筷子黄焖羊肉,却低头不敢看他,“夫君,你尝尝这个。” 徐雍墨冷漠地把碗里的羊肉挑出去,“我不爱吃。” 沈阁瑶沉默无言。 徐雍墨索性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冷冷看向沈阁瑶,“抬起头来说话,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你说沈阁乔是个蠢货,你说沈丞相最疼你这个女儿……沈阁瑶,你究竟有哪句话是真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些谎话,我会耽误多少事情?” “我…”沈阁瑶当即跪立在地上,有些怯懦地仰头,“我也是第一天才知道沈阁乔一直扮猪吃老虎……” 徐雍墨拧了拧自己的眉,不想再看沈阁瑶,只道:“现在,你把你知道的,关于沈阁乔和她母亲的一切,尽数告诉我。” “是……” 沈阁瑶便开口说起沈阁乔出嫁前一直会在沈北綮书房看书、沈阁乔被圣上赐婚前曾与大理寺卿长子有过口头婚约,以及沈阁乔娘亲其实是从南疆过来的等等之事。 第36章 她把自己知道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告诉徐雍墨,哪怕是像沈阁乔喝茶爱喝东湖龙井、糕点最喜醉香楼蟹粉酥的琐碎事,也事无巨细地告诉徐雍墨。 “说…说完了。”沈阁瑶跪得膝盖酸疼,仰头看徐雍墨,“我发誓我此次无半点隐瞒。” “嗯。”徐雍墨听完沈阁瑶的阐述,对与大理寺卿长子婚约,以及乔思雨从前在南疆长大的事格外感兴趣。他追问,“沈阁乔与那大理寺卿长子只有口头婚约吗?” 沈阁瑶点头,“沈阁乔很会勾男人的,那大理寺卿长子陈昔尧被沈阁乔迷得不行,到了适婚年龄也想向爹爹求亲,可陈昔尧当时就要被调往西南,爹爹便说只先定口头婚约。” 说起此事她又有些恨恨地开口,“也不知道那陈昔尧看上沈阁乔什么,明明是多优秀的一位青年才俊,还是家中嫡长子,却偏偏铁了心娶个庶女。” 徐雍墨对沈阁瑶的情绪不感兴趣,只问她:“陈昔尧被调往西南多久?” “一年前被调过去的,估计快回来了。” 徐雍墨不由勾了勾唇角,大理寺卿长子,若站在他这边来,会是个很不错的帮手。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徐雍墨想陈昔尧若是回来,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他又问:“那沈阁乔的娘亲,是怎么到丞相府来的?” “据我娘亲说,爹爹被圣上派往南疆处理政务,回来时便带了那个女人。那女人不是个正经汉人,从青楼里逃出来的,好像还会蛊术!我怀疑爹爹被迷得五迷三道,便是中了那女人的蛊。” “蛊?”徐雍墨挑了挑眉,“那沈阁乔也会蛊术吗?” “她应该不会,那女人在沈阁乔七岁时便离开丞相府了……”沈阁瑶顿了顿,“就在她儿子死掉后。” “可惜。”徐雍墨摇摇头,终于体恤地想起沈阁瑶还跪在地上,他让沈阁瑶从地上起来。 “谢…谢夫君。”沈阁瑶有些诚惶诚恐地开口,又听见徐雍墨说,“对了,我近来想纳个妾。” 徐雍墨开口得无比自然顺畅。 好像成婚才第三日便要纳妾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沈阁瑶替徐雍墨布菜的手一顿,紧咬下唇,“夫君想纳哪家女儿为妾?” “欧阳将军的爱女。”徐雍墨道,“你近来多去欧阳将军府上走动走动,欧阳将军与你父亲有些交集。不过七弟那边好像也蠢蠢欲动要纳欧阳千黎,你到时盯着点,这可不能让七弟抢了先。” 徐雍墨将沈阁瑶布给他的玉兰片吃下,眼神锐利,咀嚼的动作慢条斯理,又像在吞食谁的血骨。他道:“我很需要欧阳将军手下的兵权。” 沈阁瑶抿唇,点头说好。 既是为了兵权,那纳个妾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要她还是正妻,一切就没有问题。 沈阁瑶又给徐雍墨夹了只蒜烤生蚝,却听徐雍墨皱眉道,“气血太旺我近来吃不了这个,你怎么吩咐厨房的?” “我……” 徐雍墨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先下去,叫那个茉香上来伺候。” 沈阁瑶恨恨咬牙,却也只能道“好”。 当初真不如嫁了那徐雍启。她想。 第22章 哭闹 近来沈阁乔总往高奇志府上跑,沈阁瑶则在欧阳将军府上吃过好多天晚饭。 沈阁乔听闻此事,从高府回来路上碰到徐雍明。 徐雍明脸上有倦色,近来很是操劳,看见沈阁乔马车时眼神却陡然晶亮一瞬,像是终于看见希望曙光。 他翻身下马,步履匆匆过来叩击车轸。 沈阁乔料想他在为欧阳千黎的婚事而着急。 她有些烦恼地按压太阳穴,另手将與帷撩得更开些,等着徐雍明剑拔弩张地告知她事态有多紧急、娶欧阳千黎有多重要。 垂眼却见徐雍明神色可怜地望着她。 他仰头,左手拱到右手前,大声道:“嫂子,对不起!我来给你赔罪!” “?” 这和预料的完全不同。沈阁乔疑惑看他,“你赔什么罪?” 徐雍明脸皱成苦瓜,“就为上次在嫂子你面前,我劝七哥娶欧阳千黎的事,七哥他骂了我一顿,这两天还给我安排了好多活,说我有时间当媒婆不如花时间干点正事。” “七哥真的很过分!”徐雍明指了指自己的眼,委屈兮兮地开口,“你看我这眼,这两日我深夜办事,眼眶都熬青了!我怕我再不来跟你赔罪,我这眼圈能比我这头发还黑!哪还有威风凛凛皇子模样,我将来可还要娶媳妇的!” 沈阁乔被徐雍明的苦瓜脸和黑眼圈逗笑,她弯了弯眼睛,“我没生你的气。你上马车来,关于欧阳千黎我确有些担心要同你七哥说道。” 徐雍明点头说“好”。 待徐雍明进了车與,沈阁乔和他说起沈阁瑶近日频频前往欧阳将军府的举动。她有些担心地开口:“欧阳将军手下有十万士兵,一旦让徐雍墨得手,会是个很大的威胁。” 徐雍明摇头,“嫂子,你暂且不必担心这个。” “为何?” 徐雍明告诉沈阁乔:“欧阳千黎已明确回绝四哥——她不愿意当妾,而沈阁瑶作为丞相府嫡女,又是父皇赐的婚,绝不可能让位给她。此事便只能作罢。沈阁瑶近日去欧阳将军府,为的是劝欧阳将军将寻夫婿之事拖一段时间,待徐雍敬及冠,两人再定婚。” 第37章 “十三皇子及冠是什么时候?” “明年五月,所以此事暂不用担心。只是,”徐雍明顿了顿,小心翼翼瞧沈阁乔的神色,“欧阳将军还是想让四哥娶欧阳千黎为妻,现在怕是已杀到你府上了。” 徐雍明神色担忧,他长叹了口气,“这桩婚事实在麻烦。欧阳将军是将七哥一手培养出来的师父。当年七哥随东启军北上,好多次七哥差点死掉,都幸得欧阳将军搭救。” 所以徐雍启若是拒绝,虽守住对沈阁乔的承诺,却失掉了对欧阳将军的道义。 失道义以后,下一步摇晃便或许是军心。 这会是很坏的一步棋。 沈阁乔闻言蹙眉,眼神滞了一瞬,她垂眼,“那便看你七哥意思了。” 一面是才成婚几日的一个庶女,一面则是十万士兵和师徒情谊。 沈阁乔想也知道,徐雍启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完全理解,并且有约书在,就算徐雍启娶了欧阳千黎,沈阁乔也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她喉咙莫名酸胀,沈阁乔抬手去摸自己的喉咙,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那里。 哽得她胸腔发涩,舌尖酸麻。 是一种濒临溺水的感觉。 沈阁乔觉得这样的感觉很不妙,她眼眸沉了沉,抬手撩开布幔叮嘱车夫,却连喉咙都有些哑。 她说:“你驶得快些。” - 不出徐雍明所料,欧阳将军与欧阳千黎果然已在堂室坐着。沈阁乔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但堂室内氛围融洽,面对欧阳家坐着的徐雍启神色温淡。 看起来,好像已将婚事谈妥。 沈阁乔抬眼看去,那位欧阳小姐生得很是不错,她骑装还未换下,有一双英气的眼,长相非普通小姐般温润。跟随父亲在沙场多年的履历,让欧阳千黎周身沉下一种飒爽利落的气质。 徐雍启十三岁前往塞北,欧阳千黎想必完完全全是他的理想型。 沈阁乔抿唇,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那种溺水的感觉铺天盖地涌来,几近将她吞没。 可随后,那点被淹没的无措感很快散去,像是退潮后的沙滩,沙子沥过的水被海风轻飘飘带走。 只因徐雍启侧头看她,然后冲她做了个口型: 【救我】 沈阁乔再看,桌上的茶盏其实没怎么动,方才她进来听见的词汇,也是“塞北”“大败”之类的。 只是在聊塞北的捷报。 沈阁乔莫名心情愉悦起来。她想,她情绪起伏的原因应是舍不得翰祁王府自由自在、可以允许她混吃摸鱼的环境—— 毕竟在这里吃好睡好,徐雍启什么书都准她看,还会带她去醉香楼吃饭。 这样想来徐雍启对她确实不错,府里有两个女人于徐雍启估计也是一种束缚。 那就帮帮他好了。 沈阁乔压下要上扬的嘴角,冲徐雍启眨眨眼后,火速开启演技派模式。 她先是怔楞片刻,视线在欧阳千黎和徐雍启身上来回打量后,发出一声凄厉愤然的尖叫:“徐雍启!你想纳妾是不是!!!” 欧阳将军一把年纪了,被沈阁乔的尖叫震得都有些耳鸣。他看见沈阁乔右手紧攥珠翠步摇,锐利的尖端贴紧了她嫩白的脖颈。 演技派选手沈阁乔满脸是泪,又哭又叫,“徐雍启你王八蛋,我们这才成婚几日你就想着纳妾了?这可是圣上赐的婚,你就这么瞧不起我这个庶女!你要是答应了,你信不信我今天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沈阁乔冲到欧阳千黎身边,手作势要去薅她的头发,被徐雍明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下。他跟着喊,“嫂子,你冷静点!你不能总为这事跟七哥哭闹啊!” “我偏闹!”沈阁乔上半身被徐雍明桎梏,脚还顽强地朝前踢,她冲欧阳千黎喊,“你,你知道吗,你嫁进来也没用!我会在你的饭菜里下药,在你的床上放虫鼠,在你们睡得香甜时狠敲你们卧房的门!我还要跑到我爹那里控诉你们不是个东西,你们等着!” 欧阳将军武将出身,府上女子教养得虽行事彪悍大胆,但从不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样令人头疼的事。 都说女鬼最为凄厉,沈阁乔这模样和女鬼也快没什么两样。欧阳将军都被震得有些发怵,侧头看向徐雍启,“告之,你这夫人……” 徐雍启配合性地垂下眼帘,表情很是无奈,在沈阁乔持续的哭闹里开口道:“圣上赐的婚,告之也毫无办法。之前不答应您娶欧阳小姐,也是想不能委屈了她。” 她,在欧阳将军那里指欧阳千黎。 但在徐雍启这里,其实是指沈阁乔。 欧阳将军张口正欲说些什么,身旁一直沉默的欧阳千黎,像是终于受不了沈阁乔的尖叫暴力,拉了拉欧阳将军的衣袖,开口道:“爹爹,我不愿意后半辈子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可……” 欧阳千黎视线在徐雍启和沈阁乔身上来回扫视两圈后,态度坚决地开口道:“爹爹,您十三岁便开始教导翰祁王,我想这份恩情他不会忘却,你不必拿婚事去拴住和翰祁王的联系。反正女儿不嫁,你若执意,那你自己嫁好了!” 欧阳千黎话毕便起身要走,也不管欧阳将军是什么态度和想法,起身的动作利落决绝。 她走出堂室要经过沈阁乔身边,经过时欧阳千黎一把夺过沈阁乔手上紧攥着的步摇,轻声开口道:“算我帮你们一个忙,步摇归我了。” 第38章 欧阳千黎的力道很大,沈阁乔身手和力量都不行,被夺步摇的一瞬有些怔愣。 欧阳将军低声骂了一句“这死心眼”,便匆匆去追上欧阳千黎的脚步。 - 堂室重新恢复安静。 沈阁乔轻咳了下嗓子,徐雍明非常明白地去给沈阁乔倒茶,一边给她递茶盏,一边有些叹服地开口:“嫂子,你真行啊,说哭就哭,说叫就叫,我若不是之前就认识你,肯定也觉得你是个善妒的疯女人。” 沈阁乔谦虚地摆摆手,“生存必备技能罢了,也就用了七成功力。”她又抬眼去看徐雍启,露出一个弯弯的笑眼,“帮你个大忙是不是?这得请我吃饭吧。” “当然,想吃什么都可以。” 徐雍启方才憋了许久的笑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出来,他走到沈阁乔,抬手抚上她的脑袋,“夫人,做得好。” 徐雍明没眼看他俩的互动,问道:“所以这件事,算是暂时解决了?” “差不多,欧阳将军信了七成,欧阳千黎虽没信,但完全放弃打算了。”徐雍启道。 徐雍明疑惑抬头,“欧阳千黎没信?” 沈阁乔喝茶的动作一顿,显些呛到。 人前冷言话少、杵着便像座杀神的徐雍启,在沈阁乔面前越来越有“男妈妈”的趋势。他伸掌在沈阁乔背后轻拍,“慢些喝,没人跟你抢,怎么跟小孩似的。” 沈阁乔嘟囔一声,又垂眼想了几秒,她抬眼,“你这么说,欧阳小姐刚来拿我步摇时,她说她帮我们一个忙,好像确实是知道了。” 她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我的表演有什么破绽吗?” 徐雍明也插嘴,“欧阳千黎那家伙有这么细心吗,我可一点破绽也没瞧出来啊。” 徐雍启淡声开口:“我有破绽。” “?” 徐雍启道:“刚欧阳将军背过身时,我没忍住笑了下。欧阳千黎应是看见我笑了。” 他觉得沈阁乔实在是太可爱了,怎么会有人又哭又闹发脾气时也那样可爱得打紧。 “……”沈阁乔简直无语。 徐雍启抬手摸了摸沈阁乔的发顶,垂眼整理她哭闹时自己弄乱的头发,他道:“这不打紧,欧阳千黎是个聪明人。” 因为是聪明人,所以在自己要被卷进兵权之争时,觉得嫁给徐雍墨不如嫁他;也因为是聪明人,所以在看到徐雍启对哭闹的沈阁乔笑容纵容时,主动选择退出这场纷争。 这个时代女子嫁娶不由己,但好像也有人能从不由己的嫁娶中收获良人。 沈阁乔既然收获到了,欧阳千黎选择不打扰。 沈阁乔有些明白过来,她仰头,“那是你的问题,欧阳将军既信了,你还是要请我吃饭。” “当然。”徐雍启笑得纵容,他又问,“离吃晚饭还有些时辰,要不要去马场骑会马?” 欧阳千黎今日那身骑装,一下让徐雍启想起那日他受沈北綮邀约,在丞相府门口,看到打马归来沈阁乔的惊鸿一瞥。 那日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今日可以好好看看沈阁乔的骑装有多惊艳漂亮。 徐雍启神思微动,在心里打小算盘。 沈阁乔不知道这些,只为徐雍启要带她骑马而高兴,她直点头,“好啊!” 第23章 赛马 马场。 沈阁乔换了身玉白骑装,整个人干净利落又不失娇俏。太阳铺下无数灿金光线。沈阁乔发丝在发光,一双杏眼浸溺在光里,像是浅褐色的琥珀。 徐雍启被她眼里滴落的松脂掩埋,封印进那一片流光溢彩里。他有片刻失神。 “你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 沈阁乔牵着赤兔走来,左手在徐雍启眼前晃了晃,右手则轻抚赤兔的鬃毛。 有段时日没来看赤兔,它被徐雍启养得匀称结实。一身枣骝皮毛油光发亮,棕褐长鬃根根彰显赤兔的骄傲。奔跑时四蹄腾空,似风又如电。 只不过心气也长了些,马头瞥向一旁不理沈阁乔。 沈阁乔贴近赤兔软声哄它,但赤兔一点不理睬。沈阁乔有些为难,侧头看向害她忙进忙出跑高府的徐雍启,“赤兔不高兴理我了。” 徐雍启站在离沈阁乔不远处,一身玄色长袍,如松般伫立,站在那便自有一番破刃气势。他闻声抬眼看向赤兔,那马轻抖高傲的头颅,一人一马视线撞上,气氛莫名有些紧张。 沈阁乔提醒徐雍启,“赤兔它脾气很烈,你离它远些,我怕它伤了你……” 只是话还没说完,赤兔欢快地“哒哒”小跑两步,凑过去跟徐雍启贴贴。 沈阁乔:“……” 她一双小鹿的眼立刻写上不高兴,瞪向徐雍启的方向,“还说替我养马,你分明就是想把我的赤兔拐走。” 沈阁乔看向上扬头颅的赤兔有些恨铁不成钢,走过去抬手拍拍马面,“没良心的,从前我去马场回回都骑的你,这才几日不见你就另认主人了?” 徐雍启笑而不语。 徐雍明凑过来说话,“嫂子,你这可冤枉七哥了,那些马儿也不知怎的,一见到他就跟他亲。再烈的马到了七哥跟前,也听话得不得了。” “我怀疑七哥上辈子就是匹马。” 沈阁乔“噗嗤”笑了声。心里的不平衡消了些。 徐雍启则侧头睇了眼徐雍明,“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跟来的嘛,这两日的任务我连夜完成了,要跟七哥你汇报下情况。”徐雍明对于徐雍启“见色忘友”的行径摇头斥责,“七哥你这样不行,不能有了嫂子就忘了……” 第39章 耳边突然有马的嘶鸣声,马蹄载人轻巧踏地,奔驰的速度极快。随后又“吁——”的一声叫停。 欧阳千黎骑在马上,一身赤红潇洒的骑马装,结鬟于顶显少女娇俏的发式,在欧阳千黎身上却显得格外英气。 徐雍明仰头,表情疑惑,“你怎么在这里,这片马场不是我七哥的?” “你七哥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欧阳千黎下颌略扬,语气骄傲。 “我替我七哥问问不行啊?”徐雍明回嘴过去,“你这女人,说话怎么总是夹枪带棒的。难怪……” 徐雍启抬手,阻止徐雍明往下说后半句,他神色淡淡,只是不动声色地往沈阁乔的方向挪了几步,大半个身形挡在沈阁乔跟前。他问:“有事找我?” 欧阳千黎点头,而后将目光落在沈阁乔身上。 沈阁乔一身玉白骑马装,整个人潇洒利落宛如少年郎,与方才堂室内又哭又闹的女人简直判若两人。 欧阳千黎不答徐雍启的话,转而问沈阁乔:“你会骑马吗?” 沈阁乔和徐雍启对了个眼神,她点头,“会。” “哦,那你跟我比试比试。”欧阳千黎执起手中马鞭,在马臀右侧利落一甩。马便飞奔出去,只剩她的声音回荡原地,“赢了我,我手下管着的那些兵让给你们;输了的话,翰祁王得答应我件事。” 也不管徐雍启和沈阁乔是否答应。 徐雍明气得在原地大喊,恨不得自己牵匹马过来和欧阳千黎比试。他喊道:“你的马术水平在男子里也能排得上名号,跟我嫂子比试,你这不是欺负人嘛!” 沈阁乔却轻巧一笑,脚踏马镫利落翻身上马,一双杏眼璀璨张扬,眸里有星子亮彩得好似能溅出来。她也一挥马鞭,纵马而去。 只留一句,“放心,不会输的。” 徐雍明看看只留潇洒背影的沈阁乔,又看看徐雍启,挠了挠头,“嫂子这是在说大话,还是她真的很行啊?要是比输了怎么办?” 徐雍启只笑,转身要去篷子底下坐着喝茶,脸上无一点担忧神色。他悠悠道:“不知道,但小乔看起来蛮高兴,输赢便没什么所谓。” 徐雍明:“……” 他犯这个贱跟过来做什么? - 当然是过来商议泸景瘟疫和南疆细作的事。 徐雍明告诉徐雍启:“这两日我尽力去查了,但京都里那南疆细作怕有些起疑,这些时日都没有动静。” 徐雍启点头,“那便是时候放高奇志回府了。明日放他回府,你仔细盯着点动静,尤其是进出京都的水路,看看有无可疑人员。” “好。”徐雍明又问,“泸景的瘟疫病害,卞扶先生有研究出什么来吗?” “确是南疆的一种蛊毒,此种蛊毒可以借由呼吸道和粪土传播,传染性很强。断然不能让蛊毒从泸景一路传到中原甚至京都。”徐雍启眉峰略蹙,“卞扶还未研究出解决的药方。” “上次嫂子给的那几本书卷有用吗?” “有用。”徐雍启抿了口茶,“不过她那些书许多只有上卷,如果能从南疆细作身上套到些南疆病理草药的书,对于研制药方大有用处。” “我知道了七哥,之后的搜查里我会格外关注。” “好。” 徐雍明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七哥,有一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徐雍启抿着茶盏,散散注视不远处纵情赛马的二人,闻声侧头看向徐雍明,“你说便是。” “就是,过两日你要不要同我去绿绮坊看看,我在那碰到个姑娘……嗯…很是特别,七哥你会感兴趣的。” 徐雍启淡淡看他一眼,“怎么个特别法?” 徐雍明:“她长得很像瑛妃娘娘。” 徐雍启指尖略顿,“有查到她的来路吗?” “还没有,我那日只匆匆见了面,当时差点以为瑛妃娘娘从画像里出来了。” 徐雍启眉峰微拧,鸦黑的眼睫半敛,“此事我亲自去查,你先专心查南疆细作的事。” “好。” - 徐雍明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骏马嘶鸣声,伴随着马匹轰然倒地的一声巨响。 定睛看去,欧阳千黎因着奔驰的力道,整个人要向前飞出去。 电光火石间,沈阁乔探出身子去抓欧阳千黎,整个人要跟着一起飞出去。 幸而左手在身子掉下马前,她如抓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马鞍,右手则抓住了欧阳千黎的手腕。 但沈阁乔的力气太小,右手拉着一个人的重量,左手根本无力支撑。 于是沈阁乔也从马上滚下,和欧阳千黎肉贴着肉整个人在草场上滚过好几圈才停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 徐雍明还瞠目结舌间,徐雍启已驾上一旁栓着的马,飞速赶过去。 但动作再快也难以超越那段距离。 徐雍启飞速赶到时,沈阁乔已经从马上掉下。不过幸得徐雍启搭手,沈阁乔和欧阳千黎才没一下子撞到树干上。 沈阁乔基于本能动作完成的搭救,一切停下时整个人还有些恍惚,看到身旁徐雍启时整个人更恍惚了。 她望向徐雍启,开口第一句话是,“咦,你刚不是在那篷下坐着吗,你是飞过来的吗?” 然后疼痛一下子上来,不知磕到了哪里的骨头,也有好些地方擦破了皮,全身上下火-辣辣得疼。沈阁乔想查看自己的伤势,一边呜咽出声,“痛死我了!” 第40章 “还知道痛,你扑过去拉她做什么,欧阳千黎什么身手你什么身手?” 徐雍启表情阴沉,左手一把扣住沈阁乔双手手腕,阻止她动弹。 他的力道好大,眉峰紧蹙,就连呼吸也变得凝重几分,好似受伤的那人是他。 成婚后沈阁乔没见过这样情绪的徐雍启,连垂着的眼都凌厉得骇人,太阳穴处有青筋暴起。她低头,徐雍启右手在她关节处仔细检查,从十三岁便开始上阵杀敌的人,此刻指尖却似有些微颤。 不知是极速飞奔过来让他气息不稳,还是颤动的幅度暴露了他看见沈阁乔摔下马那一瞬的惊慌和担忧。 他好像,很担心她。 沈阁乔舔了舔下唇,仰头看徐雍启,“我其实没事……嘶痛痛痛,你别碰那里!” 徐雍启手上动作放轻了些,他没好气的,“这叫没事?” “我这不是助人为乐阿弥陀佛嘛,”沈阁乔缩了缩脑袋,“我知道错了,你轻些上药嘛。” 徐雍启拿沈阁乔没辙,在外人面前掀掀眼皮就让人两股战战的翰祁王,到了沈阁乔跟前只能佯装凶恶地瞪她一眼。 “别乱动,骨头错位了我可不管。” 沈阁乔乖乖不动。 同样受了伤的欧阳千黎,则根本不敢乱动。 毕竟是她找沈阁乔赛的马,沈阁乔也是因为想要救她而摔下马。 欧阳千黎随欧阳将军去过塞北,见识过徐雍启执长枪杀人的模样。 冷锐长枪直直刺入敌人胸膛,鲜血溅到徐雍启脸上。他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往里扣几分后将入骨的长枪利落拔出,转身又刺入下一个人的胸膛。 欧阳千黎思及过往所见,不由竖起一身寒毛。她抿唇,看向沈阁乔,“王妃,实在对不住啊,都是我的问题,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沈阁乔却略歪脑袋,有些疑惑地看她,“你和我说什么抱歉,不是那马有问题么?” 此时徐雍明带着马场疡医匆匆赶到,沈阁乔的伤已由徐雍启处理好了大半。 因而她朝疡医摆摆手,“先给欧阳小姐处理吧,她伤得比我重。” 欧阳千黎更不好意思,还要给沈阁乔和徐雍启道歉时,徐雍启深长目光顿在不远处暴毙的马匹上一瞬,侧目看欧阳千黎。 “知道谁动过你的马吗?” “想也知道是谁,王八蛋的!”欧阳千黎恨恨开口,“我说徐雍敬那狗崽子最近怎么老想约我骑马,原来是为这打算!” “怎么说?” 欧阳千黎道:“还能怎么,惦记我爹那点兵权,徐雍墨被我回绝了还不甘心,就想让徐雍敬娶我。因我不可能待字闺中等着徐雍敬及冠,便想着把我弄伤。如此正好等我伤好了和徐雍敬结亲。” 她“呸”了声,“狗日的玩意,自己没本事就想着往女人身上下手,等我伤好了非把他打折了不可!” “不必等那么久,”徐雍启掀了掀眼皮,眉尾处的伤痕张扬狠戾,他冷声开口,“冬至父皇会组织围猎,那时让徐雍敬也尝尝坠马滋味好了。” 他语气太锐利凛然,欧阳千黎和徐雍明登时起了层鸡皮疙瘩。 欧阳千黎还“嘶”了声——不过她是因为,过来看伤的疡医平日都给男人看伤,下手太没个轻重,连跌倒损伤惯了的欧阳千黎都龇牙咧嘴。 一旁徐雍明从疡医手里夺了膏药,和疡医说话语气不是很善。“她虽皮糙肉厚了些,但也到底是女孩子,你不会弄我来。“ “怎么说话,你才皮糙肉厚!” 沈阁乔倚在旁边八卦地挑眉笑笑,又凑脑袋过去兴致勃勃地问询:“围猎?我能去吗?” “按理可以带亲眷。”徐雍启还因沈阁乔莽撞地搭救而不高兴,睇她一眼,“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带伤骑马的。” “离冬至这不还有些时日,你方才检查了说没骨折,那我养好伤便可以去吗?” 徐雍启垂眼看她,“不行,你那点三脚猫功夫,到了围场遭人暗算怎么办?” 沈阁乔眨眨眼,拉上徐雍启的衣袖朝他撒娇,“那你便教我功夫嘛,反正你身手这么好!” 她讨好性地开口撒娇,声线软绵绵地拉长,显得格外娇俏。徐雍启眸色略深,他垂眸去看沈阁乔,“你先答应我,下回不要想也不想就搭救旁人,你的安全最重要。” “知道了知道了。” 沈阁乔吐吐舌头。 - 徐雍启先带着沈阁乔回府,欧阳千黎伤得比沈阁乔重,徐雍明和疡医还在仔细给欧阳千黎处理伤口—— 虽然基本上是徐雍明在弄,疡医只负责指挥。 黄昏时分,马场上太阳逐渐坠下,灿金的光影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只剩玫瑰色的云还大片大片笼着天空。 光影温柔,连带平时针尖对麦芒的徐雍明好像也变得柔和起来。 徐雍明抬眼问她:“你今日来找我七哥是做什么事?” 欧阳千黎有些烦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本想着我成全他和翰祁王妃,总该提点条件,让他给我找个夫婿速速成婚,免得我天天被我爹和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算计。” 她叹了口气,“现在是我欠徐雍启一个人情了,他那王妃也太勇敢了,今日若不是她,我真得骨折到明年徐雍敬及冠。难怪徐雍启那样喜欢她。” 徐雍明此刻重点却不在徐雍启和沈阁乔的感情上,他替她包扎的手指尖略顿。 第41章 “你就让我七哥给你随便找找?” “那不然?”欧阳千黎拱了拱鼻子,“你七哥好歹比徐雍墨靠谱些,让他算计我比徐雍墨算计我好多了。” 徐雍明看她,眼神有些许复杂,“那可是你的后半辈子。万一我七哥看走眼,或者真给你随便找了个呢?” 欧阳千黎嗤笑声,挑眉看向徐雍明,“那你说怎么办,你娶我?” 她是开玩笑顺嘴一说。 却见眼前人眼眸略沉,神色相较平时和她插科打诨的模样难得有些认真起来。 徐雍明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第24章 细作 京都太师府,正厅内装饰富丽堂皇,各类圣上赏赐与花钱购置的珍宝玩物堆在显眼或不显眼的各角。 墙上挂的字画是顾恺之、荆浩等的真迹,摆设陈列的书卷全是世上独有的手抄卷,就连待客的杯盏,都是东汉时代的瓷器。 徐雍墨不是第1回 造访太师府,不过每回来,都会惊叹于奢华甚至堪称奢靡的太师府陈设。 陈太师双鬓花白,对着徐雍墨笑眯眯地开口:“这屋内儒书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若喜欢拿去便是,老朽垂垂老矣,留着这些玩物的时间也不多咯。” “太师您说笑,这大荣朝可不能没有您呢。”徐雍墨温声笑笑,“儒书今日来,一是近日得了南疆的珍品,听闻太师喜欢这些玩物便给您老送来;二是儒书愚笨,有事想向太师请教。” 随从奉上一雕刻精巧的檀木匣子,陈太师打开,里面是一古红色犀角手串,光亮润滑,无一丝裂纹,很是珍贵。 陈太师泛浑的眼珠聚焦亮光,他抬眼,摸着胡须笑了声,“难为儒书费心。” 徐雍墨抿了口今年头一份进贡的雁荡毛峰,开口道:“手串而已,不足挂齿。要请太师看的,是垫手串那张纸。” 陈太师伸手,摸到一张写满墨迹的绢纸。 “三七二钱,生地五钱……”陈太师有些疑惑地抬头,“这是?” “一个方子。”徐雍墨顿了顿,声线压低、十分郑重地开口,“治愈泸景瘟疫病害的药方。” 陈太师微蹙眉,眼眸里的惑色愈重,“可老朽听闻,泸景大夫尚未研究出解决方案。不知四皇子的这药方……?” 徐雍墨勾唇笑笑,“药方的事稍后同您细说,儒书现有一事要向太师您请教。” 陈太师花白的眉头略挑,“四皇子只管说,老朽能帮忙解答的,定知无不言。” “是关于高奇志高先生的。”徐雍墨仔细观察陈太师的神色,他好像偏了偏目光,眉头潜意识地皱了下。徐雍墨继续开口,“我听闻之前不知所踪的高先生,现在重新出现了,早上还来找过您老?” “是。” “不知高先生是如何向太师解释这段时日的失踪。还有那日潜入他府、意欲谋害高先生的,究竟是何人?这些儒书实在是好奇。” 陈太师浑黄的眼眸略沉,“他同我说,是南疆细作绑了他,他昨夜趁那些人不备才逃了出来。他见过我后,就去拜见圣上了。” 南疆细作? 可京都那南疆细作分明在与他合作,怎么可能去绑架高奇志。 如此想来,高奇志当初定是被有心人救下。而那有心人,探到了南疆细作的蛛丝马迹。 最近徐雍明和太子都在打探有关南疆的事。 事情陡然变得有些许复杂。若是被察觉到他底下的人与南疆细作有所往来,那就麻烦了。 徐雍墨眸色阴沉几分,攥着杯盏的骨指,力度不自觉加大。 “四皇子?”对面陈太师察觉徐雍墨眼神有异、神思恍惚,开口唤他。 徐雍墨回过神来,抬眼问陈太师,“南疆细作,这说辞太师您信吗?” 陈太师当然不信,但他开口,“高奇志是我的学生。” 徐雍墨点头,立马假意逢迎,“太师的学生都是刚正不阿、直内方外的君子,断然不会撒谎。”他顿了顿,紧跟着道,“最近泸景瘟疫很是让父皇头疼,依儒书的看法,太师莫如举荐门下学生前往泸景管治瘟疫之事。” 陈太师喝茶的手顿了顿,“泸景瘟疫来势汹汹,恐怕不好管。” 徐雍墨眼神示意陈太师手边的匣子,“我已请高人研究出药方,想必破除困境不是难事。” 陈太师:“你知道毗邻南疆一带,自淮漓水患一事后,圣上多自己亲选官员。” “但圣上不会不听太师您意见。” 徐雍墨见陈太师无丝毫同意赞许的神色,开口道,“太师,我坦白和您讲,我想借泸景瘟疫一事,让父皇看到我为政的才能。但儒书一人之见浅薄,父皇也不会放心我一人去管治,因而我需要太师您的帮助。” “若儒书去管治泸景的瘟疫,不夸张地讲,对太师您也是有益的。” 陈太师身体往前微倾,是感兴趣的潜意识动作,“什么益处?” 徐雍墨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道:“您知道的,管治瘟疫向来不是易事,此次泸景瘟疫又来势汹汹,户部恐怕会下拨不少银两。有儒书在中间,这开支自然由我说了算。” 陈太师状似不感兴趣地开口,“户部下拨的银两,每一笔都得用在正事上。” “自然。”徐雍墨道,“只是药方在儒书这,每人需多少药剂能抵抗瘟疫,每支药剂又投入多少药材,这都是我们说了算。既是我们说了算,户部多拨些银两也是可为的。正经银两用到正经事上,多出来的那些,不就能……” 第42章 后半句徐雍墨没接着往下说——自也没说的必要,因陈太师浑浊的眼陡然迥然如狐。 徐雍墨勾了勾唇角,“当然这些都只是零头。最关键的,是我们可以借此次机会,将太师的人安插到泸景那里去。” “您也说自淮漓一事后,圣上多自己选择官员,并且这官员,多是七皇子推举的人。”徐雍墨顿了顿,抬眼看向陈太师,和陈太师锐利的眼对上,“一介武夫推举的人,哪懂做官之道。自然是太师门下的学生,更有资格当这个官。” “太师,您说呢?” 陈太师听完徐雍墨的论述,闭上眼已能看到不少进账。 他睁眼,打太极般地笑,“四皇子若想接管泸景瘟疫之事,当然是自己争取更好。” “不过,这犀角手串,我就笑纳了。” 徐雍墨起身作揖,“有劳太师,那儒书先告退。” 陈太师点头,后想起了什么又抬手,把婢女叫上来耳语几句后,和徐雍墨说话: “今日又是这个月十七了,我这有之前圣上给的药,你可服得宽裕些,少挨些疼。” 徐雍墨眼眸一滞,忙开口道:“谢谢太师!” - 高奇志按之前徐雍启的吩咐,跟圣上汇报了南疆细作的事。风声收紧,潜藏蛰伏的,有人藏不住马脚,从水面底下潜出来。 于是一抓一个准。 当日下午,徐雍明将一潜伏的南疆细作抓获。 酉时,徐雍明带着搜出的证据来到翰祁王府。 书房内,徐雍明汇报具体情况: “从细作那里获取了会散播泸景瘟疫的蛊虫,但他还没开始行动,应是在等上头的指令。” “那细作是个软骨头,没用多少刑,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交代了。他和南疆是单线联系,京都负责与他接头的人是能子安,好像是礼部的一个官员,他来京都没几天,主要任务是送解蛊毒的药方。” 徐雍明把从细作身上搜到的药方呈给徐雍墨看,挠了挠头有些不解,“七哥,我弄不懂,你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若是散播瘟疫的话,送这药方是做什么的。” 徐雍启眸色略深,“去查过能子安了吗?” “查了。”徐雍明脸上有些憾色,“行动不够快,我们的人刚到他府上,能子安已经带着全家人服毒自尽了。这样的话,这条线就断了。” “那便是底下还有大鱼。”徐雍启把那药方递给一旁的沈阁乔,“夫人你瞧瞧,这药方可有什么异样?” 沈阁乔接过看,仔细瞧了几遍,也没看出里面的门道。但直觉总告诉她有点问题。 她托腮开口,“我看不大出,只是这些药材都再寻常不过,可按泸景线报,泸景那蛊毒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解掉。” 徐雍明开口:“那奇怪了,我怎么拷打那细作,他都说那是解读的药方,他和能子安也都服用了药剂。” 徐雍启垂眼,“那细作是个小角色,自然不知道。” 他又吩咐道,“药方你送到卞扶那,让他看看。明日早朝我会向父皇报告此事,能子安的尸首拉到大理寺那里去,让仵作仔细验验。” “好。”徐雍明点头,天色不早,他准备离开翰祁王府。 沈阁乔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晚膳?” 徐雍明摇摇头,笑容有几分别样的憨厚,“今日就不了……” “有约?” 徐雍启侧目看徐雍明一眼,淡淡开口道:“他赶着去欧阳将军家吃饭呢,也不知道是谁当日说不愿娶欧阳千黎。” 徐雍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反正我先走啦。” 沈阁乔和徐雍明挥手再见,“辛苦啦。”随后她看向徐雍启,可怜巴巴地询问:“今日我能不吃鸡蛋么,从小我最讨厌吃蛋了,青碧还非逼着我吃,说恢复得快些。” 徐雍启睇她一眼,“不行,自己摔伤的自己负责,我会让青碧监督你的。” “诶?”沈阁乔歪了歪脑袋,从他的话语里捕捉到不同寻常的异样,“让青碧监督我,你不一起吃饭吗?” “嗯。”徐雍启点点头,侧目避开沈阁乔的目光,眸色微敛,“晚上我一个人待在书房有些事,你自己先睡吧。不用管我。” 因今日又是十七了。 徐雍启摸了摸自己的肋骨,那里好像已经开始疼了起来。 第25章 毒剂 夜色昏昏, 万事万物陷入寂静沉睡,一向睡眠质量很好的沈阁乔却没有。 她翻身,大字型地仰躺在床上, 整张床都被她霸占,心却莫名空空。燎炉烧得旺,床头绿釉博山炉还点着沈阁乔偏爱的熏香助眠, 应是从头发丝到脚都舒适的入睡环境。沈阁乔却偏偏失眠了。记事起,她就没有失眠过。 沈阁乔再翻身, 面对着平日属于徐雍启的那一侧床——今晚那一侧床是空的。身侧没有熟悉滚烫的气息,他常睡的绢枕也不在原处, 一切一切都显得很不对劲。 睡不着,没有原因地睡不着,沈阁乔很烦躁, 胸腔中憋着一团无处释放的气。 她索性从床上坐起, 点燃床头油灯, 有些郁闷地看向门口。 木门紧闭,没有人来过的痕迹,今夜徐雍启真像他说的那样,不同沈阁乔睡在一块。 他说他有要事处理,却没说什么事。 好像有意避着沈阁乔。 第43章 也不知道是真的睡在书房,还是寻觅到别处去了。 郁结情绪更重,沈阁乔觉得喉咙也有些干燥。 “不睡了!”沈阁乔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她索性拖着还带淤青的腿翻身下床,捞过一件外袍披上, 也不管此刻的自己是不是披头散发宛若女鬼, 提着灯笼就决定去看看书房的灯盏是否亮着。 书房的确有亮光从纸窗户透出。 只是书房前还杵着七歌和九歌两位暗卫,他们不晚上的也不睡觉, 远远就把沈阁乔拦下。 两个人身材挺拔魁梧,跟一堵墙似的挡住路,几乎都找不到一丝插空的缝隙。 七歌开口道:“王妃怎么还未睡下,这个时辰不早了,王妃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沈阁乔踮脚,试图越过七歌和九歌看书房隐约透出的人影,可惜无果。她抿唇,“我睡不着,来看看你们王爷在做什么,他需不需要送些茶水之类的。” “王爷他今晚有要事处理,特别叮嘱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王妃还是请回,这里有我和九歌就行。” 沈阁乔好奇地探头,“是什么要事啊?” 九歌回答得相当生硬:“就是要事。” 沈阁乔更觉得奇怪了。 大婚当日派暗卫刺杀徐雍墨、欧阳将军兵权之争、泸景瘟疫与南疆细作,如此之类绝非沈阁乔一个女人能知道的要事,徐雍启从不避讳沈阁乔的存在,甚至还会主动征询她的意见和看法。 今日在书房内,会是什么事,能让徐雍启派暗卫对她严防死守的。 沈阁乔觉得自己若不把此事搞清,今晚甚至之后的每一晚,她可能都会睡不着。她仰头,“你们真不能说吗?” “不能,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夜深露重寒气侵体,王妃您莫要着凉了。” “我不冷,我就跟你们一块守着,等你们王爷出来我问问他。” 话音刚落沈阁乔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只披了件外袍,在这十二月,的确是穿得太少了些。 七歌和九歌面面相觑,垂眼看沈阁乔就像看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鸡仔,他们单手就能拎起。 七歌清了清嗓子,“王妃,若您执意不走的话,我和九歌只能多有得罪,把您打晕扛回去了。” “……” 有必要这么狠嘛。她走,她走还不行。 沈阁乔见真得不到什么信息,也不想让七歌和九歌难做,便预备转身离开。走之前她又打了个喷嚏,这回声音更响。 书房内徐雍启像是听见外面的声响,磁沉的声线从屋内传出,只是这声线听起来格外喑哑,好像被什么利器狠狠重创过,并且重创的部位还是心脏等要害。 他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七歌回复:“回王爷,是王妃在外面。我准备让九歌把王妃送回卧房。” “好。” 刚打算要走的沈阁乔,一听徐雍启那异样的声线,脚步一下顿住。她眉毛紧紧拧在一块,担心的情绪在她脸上暴露无遗。 沈阁乔问道:“你们王爷受伤了?” 九歌抿了抿下唇,七歌则下意识回避沈阁乔的目光,他开口:“……不是。” “说谎,那声音我听得出。”沈阁乔仰头,目光如刀剑般锐利,“你们让开,我要进去看看。” 七歌和九歌仍拦着,七歌作势要挥下手刀朝沈阁乔后颈劈去。 沈阁乔不畏不惧,一字一顿地开口,“我要进去。” 僵持中,书房内喑哑磁沉的声线再度响起,这回他像是一边忍受巨大的疼痛一边开的口,每一个字说得无比艰涩狼狈。 徐雍启吩咐道:“让…让她进来吧。” - 沈阁乔朝书房走去,她离书房越近,里面传出隐忍疼痛的闷哼声便越清晰,一声一声,像是在受剔骨之刑。 她光听声音,便觉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沈阁乔推开门,她以为她会看见徐雍启坐在木椅上给自己上药,兴许手掌捂着自己流血的伤口。 可是没有伤口,徐雍启直接滚落在地。 他整张脸煞白,汗水不断从他额上滴落。不,不光是额上的汗,徐雍启整个人从头到脚,像一次一次被抛进寒冷刺骨的冰窟里再捞出。徐雍启牙齿死死咬着一块枕巾,她垂眼瞧去,那枕巾已经快要被他牙齿磨破了。 沈阁乔从没见过这样狼狈不堪的徐雍启。 大婚那日她给他包扎伤口,那样深那样血流不止的砍伤,他从头到尾只闷哼过一声,处理完便马上穿上玄色衣袍,若无其事地出门处理事务。 所以是怎样巨大的疼痛,能将徐雍启折磨成这样。 沈阁乔想象不出,她只知道自己掉了眼泪,一脸无措地跪坐在一旁。 她什么都做不了,不知道怎样会让他好受些,不敢伸手扶他,甚至不敢垂眼看他。沈阁乔觉得自己的目光或许都会成为加深徐雍启疼痛的来源。 不知过了多久,徐雍启好像终于好受些。 他吐掉那块枕巾,抬眼看向沈阁乔,嗓音喑哑得要命,可是还惦记问她:“是不是吓到你了?” 沈阁乔摇头又点头,匆匆忙忙给徐雍启递水,然后一把抱住他。她将脸蒙在徐雍启胸口,被汗水浸湿的衣襟透出些冷,徐雍启一边喝水,一边往后微微撤身子。却被沈阁乔抱得更紧。 第44章 沈阁乔泪眼朦胧地抬眼看徐雍启,眼神后怕,“你那是怎么了,你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徐雍启将脑袋搁在沈阁乔颈肩,手臂其实已经酸胀无力了,但他努力举起摸了摸沈阁乔的发顶。他开口道:“不是伤,是毒。” “啊?” 沈阁乔还欲再问,徐雍启将沈阁乔从自己胸前轻轻拉开,他垂眼看她,连鸦黑的睫毛上也聚着水珠,不知是生理泪水还是汗。 徐雍启说话声音都有些无力,他克制自己的喘息,“现在知道我在书房干什么了吧,离天亮还早,你先回去睡觉吧。” “什…什么叫离天亮还早。”沈阁乔的眼神流露出恐惧,她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是,那些毒带来的疼,要一直持续到天亮吗?” “是。”徐雍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一边将那块枕巾重新捏在手心,像在为下一轮的疼痛做准备。他开口,“所以你先回去睡吧。” 沈阁乔摇头,“不要,我要陪着你。” “我受的疼是一样的。”反而还吓着她。 沈阁乔还是摇头,“起码我可以给你递水洗枕巾,起码你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她柔软的手攥上徐雍启的大掌,一双杏眼写满坚定,沈阁乔又说,“我们是夫妻,我自然要陪着你的。” 徐雍启眼滞了一瞬,眼前的沈阁乔好像会化成一棵大树,努力替他荫蔽着风雨。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人。 明明脸上还带着泪痕,明明整个人都娇小柔软的要命,却用这样坚毅果断的眼神看他。 全身上下还是疼,刺骨的疼痛一点一点又要烧起来,在这样的关头时分,徐雍启却轻轻笑了下。 他一手摸着自己的肋骨缓解些许疼痛,一手抚上沈阁乔的脸颊。 “好。”他说,他将她脸上的泪痕抹掉,仔细叮嘱道,“但你先离我远些,我怕伤到你。” - 就这样一直到天明。 天色终于亮起时,沈阁乔不记得自己给徐雍启换过多少块枕巾,也不记得自己偷偷掉了多少眼泪。她还是不知道徐雍启到底是挨着怎样的疼,但好在一切终于过去。 徐雍启将沈阁乔搂进自己怀抱,也顾不上自己一身的汗,低头胡乱去亲沈阁乔,沿着她的额头、她哭肿的眼、她娇嫩的唇瓣,一直亲到沈阁乔的脖颈处,然后他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贪恋那里的温度。 像是劫后余生的亲吻,亲吻的力度大到,像要把沈阁乔吞进自己的气息里。 带着种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这次换做沈阁乔抚上徐雍启的发顶,她问:“离你上朝还有些时辰,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吧。” 徐雍启抬起头来,声线沙哑地要命,他摇头,“不用,从前我都等时辰了便直接去上朝。” 是和从前一样的作息,只是今日身旁多了一个沈阁乔。她的怀抱柔软,眼神却坚定。 “从前?”沈阁乔抿了抿唇,有些心疼地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起被下毒的啊?” “十二岁。”徐雍启垂眼,有些嘲弄地笑了声,“被我唯一的亲人、我的父皇,下的毒。” “啊?”沈阁乔声线都颤了颤,瞳仁因震惊而放大,“你说,圣上给你下的毒?为什么啊,虎毒还不食子呢!” “他觉得,天若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若是不挨过这点疼,没有资格做未来的皇帝。” “没有解药吗?” 徐雍启:“徐乾之花大功夫找御医与各种‘神人’研究的毒,怎么会轻易让我们找到解药?” 不过徐乾之每个月都会给一粒解药。 只是那解药只解毒,并不明显缓解疼痛,到了第二个月,疼痛如期而至。 徐雍启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能狠心将每月一粒的量压缩到半粒,留下的半粒以备未来不时之需。 沈阁乔眼神复杂,掺杂着心疼、诧异、不理解等种种情绪。徐雍启抬手拍拍沈阁乔的脑袋,“好了,你陪着我一晚上没睡,现在可以放心去睡会了。我再看些书,便准备去上早朝了。” 今日早朝后,关于泸景瘟疫和南疆细作的情况,必须向徐乾之说明。 第26章 猜想 醉香楼包厢, 徐雍启将那一纸药方递给卞扶,让他瞧瞧是否有异。 卞扶自垂眼看药方的那一刻起,眉头便没松过, 他将那药方仔仔细细瞧了数遍,仰头看徐雍启,“你是说, 这是从抓获细作身上搜到的药方?” “是。”徐雍启告诉卞扶,“我的人拿蛊虫在那细作和几人身上试了试, 确实没感染相关症状。” 卞扶眉头蹙得更紧,他直摇头, “药方绝不可能解毒。你昨日送过来的蛊虫我研究了,绝非普通蛊虫,断不可能用如此简单的药方治愈。” “药方都是些什么成分?”徐雍启问。 卞扶:“多是些清热解毒的普通药材, 且过分强调清热败火功效, 长期服用容易导致气血亏损。”他对于徐雍启的“试验”很是疑惑, 眉头快拧成一个“川”字,喃喃开口:“可服用这药方后,蛊虫怎么会不起效呢?” 徐雍启脑海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是否有可能,这药方只是短暂压制蛊虫,蛊毒还在身体里,然后……” 第45章 卞扶默契地补上徐雍启后面的话:“然后悄无声息地传播, 慢慢蚕食人的身体,最终导致所有人染上蛊毒, 且气虚体弱。” 徐雍启眸色略深, “那接下来,攻我大荣便不用吹灰之力。” 此话一出, 两人都沉默许久。 外面在刮风,冷风吹过竹帘发出阴恻恻的声响,这一猜想却比十二月的寒风还要刺骨些。 徐雍启抿唇,“若猜想是真,那现在的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尚且不知道京都内勾结南疆细作的人是谁,他知不知道南疆的计划,南疆那边,计划又进行到哪一步了?” 卞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有将这些事告诉圣上的打算吗?” 徐雍启道:“今日早朝后我报告了南疆细作的事,但只提及瘟疫恐散播到中原甚至京都,未提及药方。” “你的打算是?” “瘟疫散播必然要先提起警惕、防止大规模扩散。至于药方,等等看是否有人会将它献出来。”徐雍启眼眸微垂,攥着杯盏的手用力,“暂且先赌与南疆勾结那人,不知药方是假、未想我大荣被小小南疆吞没的可能。” 卞扶点头,“这段时日我会抓紧研究蛊虫和这药方。你用药方试验的细作和其他几人,想办法送到我那边去,我需要观察他们后续的身体状态。” “好。” “另外,我接下来可能需要大理寺的协助,此事又需要绝对保密,这个你有办法解决吗?” “大理寺,”徐雍启回忆了一下,“我记得陈喻白是大理寺卿,不过已不怎么掌事,主要职权放到两位少卿那里。” 少卿茅同甫是徐雍墨那里的人,另一位少卿陈昔尧则刚从西南回来,不知立场。 但这些相比亟待解决的瘟疫蛊毒,完全是小问题。 徐雍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声开口道:“我会解决的,你什么时候要他们协助?” “越快越好。” “好。”徐雍启点头。 瘟疫蛊毒的事聊完,今日又已是十八,卞扶看了看徐雍启,表情有些为难,“不过,这段日子我去研究南疆的蛊毒,你身上的毒我虽刚有些眉目,但恐怕只能往后放放。” 到底是多年好友,卞扶亲眼见过徐雍启毒发时的痛苦模样,他叹了口气,“你又要多挨些疼。” 徐雍启闻言喝茶的手一顿,但只一瞬,他神色又如常。他无波无澜地开口,好像那些疼痛只是过眼云烟。 “这么多年快习惯了,不差这几次。” 每每聊到这话题气氛都会自然带上沉重——徐乾之的狠戾做法,卞扶每次听每次聊都会想为徐雍启鸣不平。 他默默长叹口气。 徐雍启却反而轻笑了声,“不过说起来,因祸得福,我可能还要谢谢徐乾之那帖毒。” 卞扶:“?” 他悚然地看向徐雍启,抬手要检查徐雍启的脑袋是不是因那毒而坏掉了。卞扶难以置信地开口:“什么福,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发生什么事了?” 徐雍启淡淡开口:“没什么事,只是昨晚毒发时,我夫人陪着我。” 卞扶被震惊到了:“她在你毒发的时候陪着你?她没被吓跑?不对不对,你毒发时,竟然准她在你身边?” “嗯。”徐雍启点头,思及昨夜,唇角也不自觉勾起来了,“她很聪明、很勇敢,也很温柔。” 聪明到听声音便可以知道他应是出事了,勇敢到见到那样狼狈甚至骇人的他,还愿意守在旁边,不怕他一下失控暴起,失手伤了她。 又温柔到,用小小柔软的手臂环抱着他,在他痛到快神智不清的时候,濡湿手帕轻拂过他的额首,徒劳又有劳地擦掉上面的汗。 那样体贴坚定地照料和陪伴。从来没有过。 发生在徐雍启身上的苦痛太多,因苦痛而带来的小小关心,好像足以让徐雍启感到庆幸。 徐雍启兀自回忆昨夜沈阁乔的怀抱和泪水,卞扶则单手扶额,表情有几分无语,很不适应这样的徐雍启。 卞扶又有些不满地问:“你连毒都不瞒她,今日怎么不带她来见我,好歹我也是你最好的朋友吧,我都不知道那位二小姐长什么样。” 徐雍启纠正卞扶,“是翰祁王妃。” 卞扶:“……” 这才成婚多久,瞧把徐雍启能的。 “所以为什么?” 徐雍启抿了口茶,语气虽平淡,又隐隐压着点满足。 他说:“她今日去丞相府了,说去找沈丞相多要几医书,她要帮忙研究研究我的毒。” 又吃了一嘴狗粮的卞扶:“……” -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沈阁乔坐马车到丞相府的时候,发现屋前还停了四王府的马车。 估计停了有小一会。 沈阁乔挑了挑眉,下车后先和閽吏打探了一下消息。 她从来没什么小姐架子,现在当了翰祁王妃还是跟从前一样恣意逗趣。见门口没什么人,沈阁乔大有一副要坐在门口和閽吏一同嗑嗑瓜子唠唠八卦的态势,还是青碧在一旁提醒,才生生拦下沈阁乔坐门口台阶上。 第46章 沈阁乔这样没架子,閽吏自然什么八卦都跟她说。閽吏甲告诉沈阁乔:“是四王妃回府来了,估计是听说夫人被老爷关禁闭的事,回来找老爷要说法呢!” 閽吏乙嘟囔开口:“什么讨要说法,上次夫人当着两位王爷的面闹成那样,被关一年禁闭已是老爷仁至义尽了,四王妃怎么还敢来向老爷要说法?” 閽吏甲不服了:“那你说四王妃来府上是干嘛的?” 閽吏乙头头是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上回不是说四王爷把四王妃的陪嫁丫头救下了吗,我可听说那丫头现在成了四王爷通房,伺候四王爷的次数比四王妃还多呢!” 閽吏甲:“嚯!你消息倒是灵通,然后呢,四王妃就为这事来找老爷?那也太小家子气了吧!” 閽吏乙:“当然不是来找老爷,在夫家受了委屈,可不来找自己的娘亲哭诉一番发发牢骚?” 沈阁乔默默举手提问:“会不会是来替四王爷办事的?” 閽吏乙当即否定沈阁乔,“怎么可能,老爷今天忙着接待大理寺卿和少卿呢,大理寺卿可是老爷知己,少卿当初又是女婿的最佳人选,怎么会有精力处理四王妃的事?” 閽吏甲脑洞大开:“那你说,会不会四王妃是来找少卿的?少卿刚来没多久,四王妃后脚就到了,总不会这么巧吧?” 閽吏乙当即否定,“想什么呢!少卿跟四王妃能有什么交集,要说有,那也是跟我们二……” 閽吏甲和乙八卦聊得一时有些上头,都忘记八卦当事人其实就在身旁。 两个人齐刷刷地顿住,像不太灵敏的齿轮,滞缓地转向沈阁乔,“翰…翰祁王妃,你还在旁边听着呢?” 沈阁乔点点头,还不在意地摆手,“没事没事,你们随便侃。不过你们是说,昔尧师兄从西南回来了,然后陈师也在?” “是。”閽吏点点头。 沈阁乔眼睛亮了亮,八卦也不听了,冲閽吏挥挥手就拉着青碧进府,脚步都迈得大了些。 青碧快被沈阁乔这个身上还带伤的人拽着走,她有些错愕地顿住脚步,同时努力对抗沈阁乔,让她也停下匆匆脚步。 “怎么了?”沈阁乔有些疑惑地看向青碧,随后表情又面露关切,“你是走太快扭到了吗,让我瞧瞧。” “不是。”青碧摇头,盯着沈阁乔灿亮的杏眼轻叹了口气,提醒沈阁乔,“王妃,你已经成婚了,你已经不是丞相府的二小姐了。” “啊,所以?”沈阁乔挠挠头,有些不解青碧的话。 青碧这回长叹一口气,拍了拍沈阁乔的肩膀,“所以,王妃你和少卿已经没有可能了,就算见到了少卿也于事无补。” 青碧有些叹惋地望天,替沈阁乔的悲伤在她眼里凝蓄,“你知道,有些人可能就是有缘无分,有些人就是爱而不得意难平。” 沈阁乔明白过来了,她轻笑一声,“我高兴去见昔尧师兄,是因为他去西南前,答应给我带好玩的和好看的。说不定还给我带了西南那里的医书。” 她又拍拍青碧的脑袋,“我和昔尧师兄就是铁师兄弟情,青碧你最近话本看太多了,不如来和我一起读医书。” 青碧思及沈阁乔最近看的那几本堪称“天书”的医书,连忙摇摇脑袋,“我可不要,王妃你还是自己看吧!” 沈阁乔弯着眼睛笑,一边拉着青碧继续往前走。 前往沈北綮书房的路上,青碧望着沈阁乔姣好明媚的侧脸,心底还是有些愁绪—— 看沈阁乔这模样,的确对陈昔尧无男女之情的想法,并且对他们的“师兄弟情”笃信不疑。 可青碧记得陈昔尧去西南前,倚在书房门口看沈阁乔写字时的模样。他那双桃花眼和嘴角一并勾起,盯着沈阁乔好像就已是一件足够满意的事。 陈昔尧应该,很喜欢很喜欢沈阁乔。 第27章 昔尧 丞相府书房内, 沈北綮和陈喻白对坐畅聊,桌上沏一壶陈昔尧从西南蜀地带回的竹叶青,茶汤香气清扬。 好茶配好友, 二人聊得不亦乐乎,一旁坐着的陈昔尧却很是心不在焉。 这位极负盛名的陈氏麒麟子,待人接物从来温和有礼、笑容温润, 此时一双眼却略向下坠,薄唇微抿, 看起来神色郁郁。 ——因他刚得知沈阁乔已另嫁他人的消息。 沈北綮侧头瞥了眼陈昔尧,有些叹惋地开口:“这事都怪我, 若是当初昔尧去西南前,就答应他和阁乔的婚事,如今他二人也不至于错过。” 陈昔尧闻言略抿下唇, 眼眸有几分涩意。但他只能仰头看向沈北綮, 温声道:“丞相您不必这样想, 圣上的赐婚,自然是最适合乔…”话语略顿,过往对沈阁乔的称呼已经不合适,只是“翰祁王妃”四个字,在牙间艰涩碾磨一圈才吐出。 沈北綮看他,又轻叹口气,“昔尧, 这里只有我和你父亲,你心里有不开心可以说出来的。” 陈昔尧眼眸微垂, “丞相, 就算在您府上也恐隔墙有耳,皇储之争波云诡谲, 我若说些不得体的话让有心人听去,牵连的是您和…翰祁王妃。” 第47章 沈北綮抬手拍拍陈昔尧的肩膀,“你是个好孩子,此事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以后若有喜欢的姑娘,无论是谁、什么身份,我都会请圣上为你赐婚。” “谢谢丞相。”陈昔尧拱手道谢。 有他在,沈北綮始终怀着些愧疚念头,与陈喻白的对话也难以畅快。于是陈昔尧从座位上起身,往书房里阁的方向看去,问道,“丞相,书房里阁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可以。”沈北綮应道,“你随意看,那张小桌上有些东西还留着,你若喜欢可以直接带走。” - 陈昔尧便迈入进入书房里阁。 他垂眼看去,沈阁乔的小桌上乱堆乱放各类书籍和小玩意,书籍倒伏压成一片,摊开的书卷上有她的批注和涂鸦,字迹潦草、言语天马行空,桌边角上摊着本未写完的字帖。 一切都是老样子,好像他还没去西南,好像沈阁乔还没嫁给徐雍启。 可又不是。 因为字帖上的墨迹已干。 一年前来丞相府上,陈喻白在堂室和沈北綮商议他二人的婚事,陈昔尧进书房找沈阁乔。 彼时沈阁乔难得老实地坐着练字,十六岁的小姑娘出落得极为标致,一双眼炯亮光彩如黑曜石,眼波流转间又带上小女儿的妩媚风情。她低头练字,鬓角有碎发垂下,随窗户透过的风微动。 陈昔尧眼神随风微动,喊她,“乔乔师弟。” 沈阁乔闻声抬头,看见陈昔尧的一瞬眼里染上惊讶和喜悦,高高兴兴地喊他:“昔尧师兄,你怎么过来了?”她攥着笔,白净的小脸被漏进来的光披上一层金黄绒毛,看上去暖洋洋的,想让人上手抚摸一把。沈阁乔笑得很开心,“陈师是也过来了吗,难怪爹爹说有客人来。” 陈昔尧轻轻“嗯”了声,想到陈喻白他们此刻正在商议的事,唇角微勾。他走近沈阁乔,垂眼看见沈阁乔写了一半的字。她的字一向狂放潇洒,现在写的却端正小巧,好看是好看,却让人觉得失了股灵气。 “字怎么这样写了?”陈昔尧问她。 “爹爹让我收收我的字,说乖乖临完这本字帖便准我去骑马。”沈阁乔放下笔有些烦恼的轻叹口气,随后又转了转眼珠,仰头看陈昔尧,语气撒娇,“昔尧师兄,看在我们师兄弟一场,要不你帮我把字帖临了?大恩不言谢,下次骑马,我一定带上你一起。” 陈昔尧眼里含笑,带几分戏谑地问沈阁乔:“我骑马还需要你带?” 话语刚毕,原本一脸期冀、眼眸晶亮的小姑娘一下子耷拉下脑袋,又叹口气,“好烦恼,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想骑马就可以去骑马。” 陈昔尧但笑不语,伸手揉她的脑袋,觉得沈阁乔可爱得不像话。 那时陈昔尧心里想的是,等到成婚后,沈阁乔想什么时候骑马就什么时候骑马,想写怎样的字就写怎样的字,她爱看书、爱甜点,爱迷迷糊糊睡一整天,所有她的喜好,婚后陈昔尧都会一一满足。 可是,可是世事无常,命运指针轻轻巧巧转到别处,沈阁乔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陈昔尧盯着那本字帖胸口和舌尖直发涩,他闭了闭眼,伸手合上那本字帖,然后将礼物放到桌上。 蜀地风土人情和京都大有不同,遇到奇特的他便猜想沈阁乔要是看到一定欢喜,于是买了好多好多当做给她的礼物。 只是这些礼物,怕是很难找机会给沈阁乔了。陈昔尧只能将礼物搁在她小桌上,兴许哪日她回丞相府能够看到。 陈昔尧放完礼物要出去时,瞥见桌上还没完成的小陶艺。那是个半成品陶土,沈阁乔捏了胖头鱼的粗略外形,只是缺嘴少尾的,鳞片也稀稀拉拉。 他和胖头鱼粗糙的眼睛对视,几秒后陈昔尧抿了抿唇,抬手将胖头鱼揣进自己衣袖。 沈阁乔那人做事三分钟热度又没头没尾的,这个陶土就由他来完成后半部分吧。 - 书房内陈喻白和沈北綮畅聊,正谈论到最近圣上决定对泸景瘟疫不惜成本严防死守时,书房门被敲响。 对话停下。 沈北綮开口:“进。” 沈阁乔从屋外进来,行过礼后,瞧见书房内没有陈昔尧眼神有些疑惑,她问道:“爹爹,陈少卿在吗?” “他在里屋,”沈北綮抬头,略眯眼问道,“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沈阁瑶抿唇,“是我夫君听闻陈少卿从西南回来了,他今日有事没法拜访陈少卿,正好陈少卿到父亲您这了,便让我过来。” 陈喻白闻言眸色略深,抬眼问道:“四皇子找犬子是为何事?” 徐雍墨和陈昔尧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却特意让沈阁瑶到丞相府来找陈昔尧? 沈阁瑶抿唇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问候一下陈少卿。” 此时陈昔尧正好从里阁出来,他已收好失落失意的情绪,脸上带着惯常温润的笑,只是那笑在听到沈阁瑶话语时也淡了淡。徐雍墨的算盘他大致能猜到些,才刚从西南回来的他就要被迫卷入些争端,可见这皇储之争实在紧迫凶恶。 陈昔尧便和沈阁瑶前往堂室,仔细聆听徐雍墨的“问候”。 第48章 刚落座,下人将木门关上,沈阁瑶递过去一个檀木匣子,匣子雕刻精美。沈阁瑶笑得温婉,“夫君听闻少卿喜爱玉石,便特意派人去寻……” 陈昔尧却连看都懒得看,他打断沈阁瑶的,直截了当地开口:“四皇子是不是想让大理寺支持他,他要我干什么,条件是什么?” 第28章 木匣 徐雍墨的诉求很简单:陈昔尧站在他那边去。 陈昔尧淡淡“哦”了声, 问道:“他给我的条件是?” 沈阁瑶轻笑,把手中的木匣往前推了几分,道: “夫君很赏识少卿, 知少卿才学出众,只在大理寺做个少卿实是屈才,也知少卿和妹妹有不解缘分, 如今妹妹另嫁他人和少卿彼此错过,确实可惜。因此夫君向少卿承诺, 待事成推举少卿为宰相,同时……”沈阁瑶顿了顿, 再开口带上些不解和不甘,道,“待成事, 夫君会将妹妹赐予少卿完婚。” 陈昔尧眼底神色微动, 他垂眼盯着沈阁瑶手上的木匣。他并未说话, 但显然徐雍墨给的条件还不赖。 沈阁瑶接着开口:“少卿,妹妹在翰祁王府过得并不好。” 陈昔尧蹙眉,桃花眼微抬,“你何以见得?” 沈阁瑶:“上回归宁,妹妹只不过因梳妆打扮多花了些功夫,翰祁王就不曾给妹妹好脸色,甚至在丞相府门口斥责妹妹。” 思及上次归宁, 沈阁瑶眸色陡然变化,约莫两个人相处久了情绪神态都会相近, 她一贯温婉的眼此刻神色很像徐雍墨。 “当真?”陈昔尧问。 沈阁瑶点头, “少卿若不信可以去问问府上当值的閽吏。” 她没说谎,归宁时徐雍启的确用不耐语气和沈阁乔说话—— 虽然后来才知, 徐雍启如此说话是为在徐雍墨面前保护沈阁乔。 沈阁瑶闭口不提徐雍启对沈阁乔的娇纵,以及在沈阁乔难过失意时,徐雍启给的令人艳羡的拥抱。 沈阁乔凭什么如此幸运? 沈阁瑶指甲快掐进肉里,她盯着陈昔尧,眼眸压着几分恨意,开口却是关切话语。 “我此趟前来,不单是为我夫君和少卿的未来,更是为了妹妹的后半辈子。”沈阁瑶轻轻开口,“翰祁王脾气暴躁野心颇大,妹妹她和少卿你在一起才会幸福。” 陈昔尧不语,只是垂眼盯着桌上的檀木匣子,神色有些动摇。 此时堂室外面传来喧嚣声响,婢女喊着“翰祁王妃您不能进……”之类的话语。 沈阁瑶神色变化,眉毛深深蹙起,檀木匣子往陈昔尧那又推几分。 陈昔尧抬眼,眼神有几分探究,手指抵住木匣往前推。他问:“四王妃慌什么?” “我……” 木门被推开,沈阁乔和青碧从外走近。 沈阁乔今日穿了一条米黄色锦绣纹裙,外面罩了件绯红金菱花大氅,面容娇俏如云霞,整个人分明流光溢彩的好看。 看这状态,哪里像在翰祁王府过不好的样子? 陈昔尧侧头看向沈阁瑶,眸色锐利。 沈阁瑶抿唇,笑容有些勉强,她低声,简直是在剜自己的伤疤。她道:“你瞧我今日这穿着打扮足够光鲜亮丽,可少卿难道以为我日子过得很好?” “每晚我连觉都睡不踏实,担心翰祁王会派人暗杀我。徐雍墨他为拉拢朝中重臣,总想着迎侧室纳妾,为了那点兵权,年后他便要娶苏将军的女儿为偏房,娶我才多少日子,他连纳妾的日子都挑好了。” “不过是个王妃,后院就足够我折腾操心的了,更勿提未来他当上天子……” 沈阁瑶说这些话其实是想给陈昔尧洗脑,好让他相信沈阁乔婚后日子过得并不如意。可她越说,胸口越闷得发紧。 因她说的每个字都是自己的处境。 陈昔尧闻言抿了抿唇,他抬眼看向沈阁乔,沈阁乔正从青碧手上接了手炉,款步朝他们走来。 沈阁乔看见陈昔尧第一眼很是喜悦,要高高兴兴地喊陈昔尧“昔尧师兄”,问问他去西南的一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抬眼又见旁边还坐着个沈阁瑶,于是眉眼耷下来,听从青碧的建议,表现出一个王妃应有的礼仪。 她走近陈昔尧和沈阁瑶,规规矩矩地打招呼。 她喊:“陈少卿。” 陈昔尧手已摸上木匣的搭扣,听见沈阁乔的称呼指骨不自觉用力,手背隐约有青筋暴起,他起身向她行礼。 “翰祁王妃。” 沈阁瑶瞥了眼陈昔尧,从他状态大致能分辨此事能成。 但可能还需些火候。 沈阁瑶仔细打量沈阁乔,看见沈阁乔本该嫩白的手心有擦伤痕迹。 她在心里暗爽,面上故作关心,“呀!妹妹的手怎么了!” 沈阁乔垂眼看自己的掌心,那是上回救欧阳千黎落下的擦伤,现在还没好。徐雍启每日给她上药时,比她还担心那些伤口会不会留疤。 她淡淡“哦”了声,“骑马不小心摔下来了。” 徐雍启竟然还准沈阁乔骑马?传闻里那样暴躁冷情的人,怎么会那样惯着沈阁乔? 沈阁瑶眉尖一跳,那点暗爽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上手要去蹭沈阁乔的伤口,被沈阁乔一下躲过。 第49章 沈阁瑶眼沉了沉,面上却还是关心神色,轻叹口气,“妹妹你不用瞒姐姐,我知道你骑马的本领有多好,无缘无故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你老实跟姐姐说,是不是翰祁王他又打你了?” 沈阁乔默默在心里翻一个白眼,不客气地开口: “姐姐,你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我夫君会打我?我回头让我夫君查查,看看是哪位不识好歹地乱造谣。至于我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你夫君和十三皇子,平白无故地为什么动欧阳千黎的马,她若不摔我自也不会摔。” 她顿了顿,又淡声开口:“不过没关系,欧阳千黎这一摔,倒是和九皇子成就一番美谈,他们的婚事定在年后,和四皇子要迎娶苏蓓蓓的日子很近。” 沈阁瑶话全被沈阁乔顶下,又被加大输出地嘲讽一波,指甲快陷进肉里。她又侧头去瞧陈昔尧的神色,很忐忑地想陈昔尧是不是要因此放弃和徐雍墨的交易了。 陈昔尧此时垂着眼,沈阁瑶看不分明陈昔尧的神色。 片刻,陈昔尧将木匣推向他自己那侧,轻声开口道:“四王妃和翰祁王妃慢聊,昔尧先去书房寻我父亲。至于这礼物,多谢四皇子馈赠。” 沈阁瑶微怔,随后喜悦染上眉梢,她连连点头。 沈阁乔则打量了那个木匣几秒,神色有些怀疑,但未多说些什么。 - 深夜的翰祁王府卧房内,沈阁乔趴在柔软床榻之上,白皙裸背暴露在徐雍启眼前。 少女肌肤如雪般白,晶莹剔透又似凝脂,背部线条流畅完美,蝴蝶骨如两片羽翼。 徐雍启坐在一旁,手指捻上青绿药膏,一寸一寸抚过沈阁乔如玉肌骨,在她擦伤处轻轻上药。 沈阁乔乖乖趴着,头搁在绢枕上,有时徐雍启下手重了她还娇气地哼上几声。 背对徐雍启,她不知道徐雍启上药时眸色有多深。 沈阁乔和徐雍启说起今日在丞相府的遭遇: “我今日在爹爹那里碰到昔尧师兄了,他和沈阁瑶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沈阁瑶还给了昔尧师兄一个很漂亮的木匣子,像达成了什么交易,我觉得很可疑。” 徐雍启手上动作略顿,只是重点不在那个木匣子上。他挑眉,声线有几分哑沉,“昔尧师兄?” 连姓都没有,好亲昵的称呼。 沈阁乔不觉徐雍启语气有异,悠悠给他解释,“就是大理寺少卿陈昔尧,他刚从西南回来。”她往后侧头,“你说是不是四皇子想拉拢昔尧师兄啊,毕竟昔尧师兄为政似乎还蛮厉害的……诶,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往后对上徐雍启漆黑眼眸,他的眉锋蹙起,眼神看起来有几分不爽。 徐雍启给沈阁乔的后背抹完最后一点药膏,手指复又伸进药膏罐里,垂眼吩咐她:“翻个身,正面伤口还没上。” “前面的伤我自己够得到。” 沈阁乔没动,努力后仰着脑袋看向徐雍启,眼神有些发懵,“前两天不都我自己上药嘛,你今天怎么了?” 第一天为她上药时,徐雍启是说帮沈阁乔把药膏都上了,但有好些擦伤在胸口处,沈阁乔哪里好意思,羞赧着脸连连摆手说不用。 那时徐雍启挑了挑眉,眉眼有戏谑味道,调笑说迟早要看的她害羞些什么,但还是点了头随沈阁乔自己上药。 今日徐雍启好奇怪。 被沈阁乔腹诽说奇怪的徐雍启垂眼,指尖还黏着青绿的粘稠膏状物,伸手从沈阁乔的后颈抚上她敏感的耳垂。 药膏冰凉,他的手指却热,抚过的地方滚烫,好似星火燎过一片草原。沈阁乔极为怕痒,她娇声让他停手,整个人一下子软在床榻上。 徐雍启修长的手指却继续往前伸,探过沈阁乔的脖颈,在她锁骨上揉弄,又要接着往下。 沈阁乔被他手指热度点得发烫又颤抖,她呜咽,“我身上还有伤呢……” 徐雍启磁沉的声线在头顶响起,声线喑哑,有砂砾的质感。 他垂眼问沈阁乔:“你和陈昔尧很熟?” 徐雍启来京都就这一两年,对京都的党派和人脉关系并不算很清晰,对于像陈昔尧这种外派的更是毫无印象。 但卞扶说泸景瘟疫之事需大理寺协助,茅同甫估计行不通,他便打算从陈昔尧身上下手试试。 下午徐雍启去找徐雍明询问,了解陈昔尧基本的为人处事后,徐雍明给了徐雍启一个八卦的笑。 徐雍明告诉他:“七哥,说起来陈昔尧算你情敌诶,要是父皇没下旨赐婚,我估计现在迎娶嫂子的人就是那位大理寺少卿。” 第29章 吃醋 沈阁乔闻言翻身, 抓了被褥虚虚拢在自己胸前,她脸颊因徐雍启的动作有些绯红。 她仰头告诉徐雍启:“挺熟的,我们从小就认识, 你要拉拢昔尧师兄吗,我可以帮忙。” 一点没觉出徐雍启其实有些不爽。 徐雍启眼尾垂下一个有些无奈的弧度,他开口问道:“你们怎么很熟的?” 沈阁乔压低声线, 有些神秘兮兮地告诉徐雍启:“因为我跟陈师拜师学过艺,所以他算我师兄, 我小时候没少挨师兄师姐的打。” 第50章 “陈师?” 沈阁乔点点头,“就是陈喻白, 他们大理寺的人都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我小时候跟爹爹吵着嚷着要学武功,爹爹就把我送到陈师那里去了。” 徐雍启挑眉, “你这身手, 原来还是练过的?” 沈阁乔登时瞪大圆润的杏眼, 不高兴地嗔了眼徐雍启,“你什么意思,哪有这样瞧不起人的!我身手不好,是因为爹爹和陈师分明没想我认真学!” “为何?” 沈阁乔嘟嘟囔囔的,“就是怕我身手练太好,心也跟着野起来不守管教,只叮嘱陈师让我吃些苦头。我在陈师那里, 正儿八经的功夫没学多少,倒是抗揍能力直线上升, 顺带学了些处理伤口的技能。” 她手指了指徐雍启的小腹, “唔,比如大婚那日我给你包扎伤口的手法, 就是昔尧师兄教我的。” “……” 那他倒还要谢谢陈昔尧了? 徐雍启鸦黑眼睫敛下,唇角弧度略向下撇,神色好像有几分不爽。 沈阁乔不觉,接着开口道:“对了,傍晚回府我不是抱回来一堆新奇玩意和书卷嘛,好大一部分是昔尧师兄从西南给我带回的礼物。里面有好些东西我觉得很有趣,我拿给你看看!” 徐雍启垂眼看她,眼眸底色漆黑深沉。他开口,“不必了。” 沈阁乔却坚持,“看看嘛,昔尧师兄给了我一本医书,很有用的!” 她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鸟,要雀跃地衔那些稀奇玩意来给徐雍启分享。一双眼亮晶晶,沈阁乔捞过一旁长袍披上,然后预备跳下床。 手腕却被徐雍启攥住。 他施力,沈阁乔跌进他的怀抱。 周身都是徐雍启不由分说的强势气息,他身上的冷松香汹涌卷下沈阁乔。外袍系得并不牢靠,绸带因动作而散开来,露出里面大片春光明媚。肤白如玉,翻滚起伏。 沈阁乔惊得“呀了声,头顶那人微弯脖颈,灼热气息卷入她的唇舌。 上一次接吻是在徐雍启书房,他胡乱、破碎、脆弱地吻她,支离破碎又复杂难言的情绪全在吻里,仿佛是出于生的本能所完成的动作。一吻让沈阁乔心跳紊乱又心尖微疼。 这次的吻则截然不同。 力道是强势、不由分说的,带着占有欲与不高兴的宣泄。可又好像,有些胡乱的幼稚。 唇舌交缠,徐雍启吻得沈阁乔有些透不过气,她迷迷糊糊、晕头晕脑,手先是抵在徐雍启胸膛上,最后又莫名其妙缠上他的脖颈。 “唔等等……” 徐雍启声线哑沉得要命,“等不了。” “可是我快没气了……” 徐雍启松开沈阁乔的唇,高挺鼻梁还和她的脸侧相抵,他垂眼看她,眼神深邃滚烫。 “笨死了。”他说。 “骂我做什么……” 沈阁乔手臂还娇娇绕着徐雍启的后颈,她脸颊比新婚那日的嫁衣色彩还红,仰头看徐雍启仍旧有些懵然,后知后觉地问,“你今晚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啊?” “嗯。” “因为什么啊?”沈阁乔仰头询问,一双杏眼蒙上一层暧昧水雾。 徐雍启见她这副娇滴滴的样,那点因她一口一个“昔尧师兄”而起的不高兴消散些。两人额头相抵,徐雍启轻咬沈阁乔上唇,低声道,“夫人平日那么聪明,怎么连这都猜不出?” 他告诉沈阁乔:“你当初差点嫁给陈昔尧,如今在我这里又一口一个‘昔尧师兄’,亲近得不像话,你说我为什么不高兴?” 沈阁乔歪了歪脑袋,“我差点嫁给昔尧师兄吗?” “嗯,你们本来要定下婚约的,但沈丞相舍不得你,暂时没答应。” “那爹爹没和我讲过。” 徐雍启垂眼问她,“你有想过嫁给他会是怎样的吗?” 沈阁乔仔细想了想,脑补没几秒便连连摇脑袋,道:“不行不行,太诡异了。你看过桃园三结义的杂剧吗,你现在简直是让我想象刘玄德娶了张飞。太诡异了,我今晚是会梦魇的。” 徐雍启被沈阁乔逗笑了几分,轻笑时灼热气息吞吐沈阁乔脸侧。他又看她,“那对我呢,是什么感觉?” 徐雍启是看着沈阁乔脸颊一点一点红起来的,她还往下缩了缩脑袋,声线变小几分。 “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徐雍启问沈阁乔,也跟着低下脑袋,视线紧随沈阁乔懵懂的眼。 沈阁乔嗫嚅道:“就是,刚才你亲我的时候,我脑袋晕乎乎的。” “还有呢?”徐雍启循循善诱,像在逗一只表面狡黠多计、实则懵懂天真的小狐狸。 “透不过气,但是不希望你停下来……” 徐雍启低低哂笑,声线磁哑像笑进沈阁乔心坎。他抬手撸上小狐狸的脑袋,“知道这在话本里叫什么吗?” 沈阁乔摇头又点头,随后睁着眼睛想了想,又摇了头。 答案好像就在眼前。 可是那个答案是不是得出得太容易了些? 他们才成婚不到一个月,她对徐雍启的了解真的足够吗,这么容易把真心交付出去是不是容易倒大霉? 沈阁乔脑袋在徐雍启眼神注视下有些发晕,徐雍启也不告诉沈阁乔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51章 他只轻笑,“那我先告诉你,今晚我奇奇怪怪的表现,在话本里,叫吃醋。” “是因为喜欢你,只想你心里眼里有我一个人。” - 最后,沈阁乔胸口处的伤口是由徐雍启上的。不管是用什么方式,药总归是上完。 沈阁乔要给徐雍启看的医书,也拿来给徐雍启看了。 她枕在徐雍启怀里,将那卷医书翻到某一页,葱白指尖指着上面的文字。 “血雨花,其茎叶和花均具毒,误食者遇湿冷气候全身上下剧痛,如受剔骨之刑。此毒可用玄炎虫蛇当年新蜕皮暂缓毒性,毒性暂缓然疼痛不消……”沈阁乔仰头看徐雍启,“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你被下的毒?” 徐雍启眸色略深,视线扫过书卷上的文字,点头,“是。” “但你身上的毒我估计没那么简单,到时我再研究研究。”沈阁乔想起徐雍启被下毒之事还是愤懑不平的,嘟嘟囔囔,“徐乾之那个狗东西,自己儿子也下得去手,我呸!” 嘟囔完又左右探探脑袋,娇唇凑近徐雍启耳侧,“卧房里不至于隔墙有耳吧……” “不至于。”徐雍启轻笑,声线略压低,“毕竟方才夫人的响声,我可舍不得让旁人听见。” 沈阁乔脸颊一下又蹿红,手跟狐狸爪子似的要去挠徐雍启,“我在跟你说正事!” 徐雍启一把攥住沈阁乔的手,掌心包住她的手,他眼里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是是是,在说正事,夫人你这卷书可否由我带去给卞扶瞧瞧?” “卞扶?”上回徐雍启和徐雍明的交谈里,沈阁乔也也听见了这个名字。 徐雍启:“我的一位好友,也是一位神医。” 更算是他和沈阁乔的“媒人”——那日在醉香楼,若不是卞扶拉上帷幕听墙角,他还不知道沈阁乔是这样可爱的人。 他又说,“过两日我带你去见他,他好奇你很久了。” “好啊,他是神医啊,怎样的神医!”沈阁乔高高兴兴地点头,抬眼却瞧见徐雍启因她过分高兴的表现,眉峰微蹙了起来。她一把捏上徐雍启的脸颊,笑道,“不是吧徐雍启,你不要告诉我你连你好友的醋也吃。” 沙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战神,此刻脸颊肉被沈阁乔拿捏,显得有几分诡异的、可爱? 徐雍启由沈阁乔捏着他的脸,也笑,“嗯,那你说怎么办?” 就这样嬉闹笑着睡下。 - 次日,徐雍启带着沈阁乔和那卷医书去绿绮坊找卞扶。 卞扶还未来,徐雍启和沈阁乔在雅阁内等候,屏风后坐了位筝人弹琴,很有雅致的环境。 徐雍启惦记沈阁乔爱吃,特别嘱咐上了盘茶点。 只是绿绮坊的茶点实在难吃,沈阁乔吃了一口便吐吐舌头,有些不解地开口问道:“你们平日都约在琴坊么?这里的糕点好难吃啊。” 徐雍启也尝了口上的茶点。 嗯…确实很难吃。 他抬手摸沈阁乔的脑袋,“往常都和卞扶约在醉香楼,今日约在绿绮坊是还有个人想让你见见。你且忍耐下,晚上带你去吃好的。” 沈阁乔把那盘茶点推到徐雍启手侧,怀揣好奇地仰头问他:“谁啊?约在琴坊,让我见的难道是从前教我弹古琴的师父?” “不是。”徐雍启摇头,同时眼神有几分讶异,“你还学过古琴?” 他以为沈阁乔这样自由放肆的性子,从小只捡骑马打架这类的学。没想到还学过古琴? 沈阁乔点点头,一看徐雍启怀疑的眼神很是不服,“你什么眼神嘛,我琴弹得很好,只是爹爹后来不让我学了。” “为何?” 沈阁乔眨眨眼,“弹得太好了,爹爹说让人听见不好。” 屏风后筝人演奏的动作都停了停。 徐雍启忍不住笑,沈阁乔这样自信恣意的模样实在与他相配。 他告诉沈阁乔:“是你从前未见过的人,一个女人。” 沈阁乔眉毛略蹙,但不待她开口询问,徐雍启先急着交代,“不是要纳的妾,只是她长得和我娘亲画像实在太过相像,我又暂时未将她的身份查明白,先领你过来瞧瞧,你们都是女子,不知能否更敏锐地察觉出什么异样。” “和你娘亲的画像很像,又送到你身边来,他背后的人图什么?”沈阁乔很是疑惑。 徐雍启抿了口茶盏,眼底神色冷锐,“约莫是知道,我对母亲当年去世原因心存疑惑。” 第30章 池嫣 徐雍启五岁那年, 他的母亲瑛妃娘娘薨逝。同年,北方匈奴进犯,气势汹汹一路从塞北杀到京都, 差点让大荣改姓换代。 关于瑛妃娘娘薨逝的原因,徐乾之先说是生病,高烧不起而后人就没了;后来说是失足, 城楼赏雪时意外失足跌落;再后来又说她死于匈奴的弓箭下,瑛妃娘娘挡在徐乾之跟前, 一柄长剑直直射穿了她的胸膛。 关于母亲死因徐雍启总是生疑,因徐乾之不断改变的说法, 又因每年正月初一瑛妃娘娘祭日时,徐乾之情绪便会格外暴躁,无论徐雍启长到几岁、距离瑛妃娘娘薨逝过去几年, 徐乾之都让徐雍启去祠堂跪上整整四个时辰—— 而瑛妃娘娘的灵位根本不会在祠堂。 第52章 十二岁那年更甚, 徐雍启知道了当年匈奴进犯故事, 多嘴问了句“娘亲是在匈奴进犯后薨逝的吗”,徐乾之就因那简单的一句话震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兵部大有变动,徐乾之斩了徐雍启的老师,还冷冰冰地命太监给徐雍启淬了毒。 那时是酷暑八月,徐雍启跪在乾清宫外殿,头顶太阳灼热眩晕, 灌毒时滴落身前的汁液水分蒸干大半,凝成一团令人作呕的墨绿色黏稠固体。徐雍启膝盖跪得破皮, 身上被鞭条抽打的伤痕都要因这太阳滚烫发言, 徐雍启却觉得自己置身冰窟。 身体置身冰窟,一颗心淬了毒, 他仰起稚嫩的脸直视太阳。过分强的光线晕了眼,深红斑点糊在视线范围内。 徐乾之在殿内冷眼看他,脾气暴躁时徐雍启连仰头望日也是错的。徐乾之又暴跳如雷,大声呵斥:“谁准你抬头的!给我把头低下,好好跪着!” 小小的徐雍启抬眼望向徐乾之,一双桃花眼和瑛妃娘娘生得极像,眼底神色却像徐乾之,冻人的锐利从漆黑眼眸萃出来,和当年险些刺穿徐乾之的箭头一般锋利。 徐雍启仍旧未低头,他直直看向徐乾之,声线还是孩提的稚嫩,语气却比徐乾之还要冷。 他说:“父皇,是您说过,未来帝王不会为谁低头。” 徐乾之再度暴跳如雷。 鞭条又一下一下抽在徐雍启背上,这回鞭条换了更长的一根,且在盐水里浸泡过,鞕扑犯人尚不如此狠戾,每一下疼痛像是刺入血骨。 徐雍启却一声不吭,脊背因疼痛而本能颤抖,他的头颅始终高高扬起。下唇被他咬得出血狼狈,额头冷汗简直能聚成护城河,他那双眼始终锐利骄傲得晶亮。 徐雍启向沈阁乔说起十二岁那年的遭遇,他语气淡漠地描述那日情景,沈阁乔听得心惊肉跳,徐雍启眼里却无生一点波澜,好像只是在说那日吃了一盘怎样的糕点。 沈阁乔右手微微攥拳,眉毛心疼地蹙起,左手则下意识抚上徐雍启的背脊——她给徐雍启上药时,看见他背上的伤痕一道接一道,哪些是当年被徐乾之鞭笞而生的她不知道。 只知道徐雍启从前过得太苦,只知道她心疼得要命,好像那些鞭条也抽在了她的心尖上。 徐雍启把沈阁乔的手拉到自己身前,大掌将沈阁乔的小手握住,他甚至轻笑了声,问她:“是不是我讲的事吓到你了?” 沈阁乔摇头,她扣住徐雍启的掌心,眼睫如蝴蝶羽翼轻颤。她仰头,是个明知故问、但她还忍不住发问的问题。 “是不是很疼啊?”沈阁乔说。 徐雍启告诉她:“都过去了。” 当年鞭笞之刑确实已过去,可灌下的那些毒每个月定期发作,搅得徐雍启像丢掉半条命一样疼。 沈阁乔抿唇,又问:“那个毒,徐乾之只给你一人灌了吗?” “还有太子和徐雍墨。” 最毒帝王心。 “他也真不怕万一那些毒有问题,他一下失掉三位能力出众的皇子。”沈阁乔恨恨地咬牙。 徐雍启摇头笑笑,抬手摸摸沈阁乔的脑袋,好似沈阁乔才是这场悲剧里最需安抚的人。 - 又聊到别的话题,雅阁的木门被推开,卞扶领着一位姑娘进入。 那位姑娘生得秀气,脸白净柔嫩,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水,眼型和徐雍启的很是相像。 她一进屋,便娇娇唤了声“王爷”,迈步要到徐雍启身侧去,顺便睥睨了眼旁边坐着喝茶的沈阁乔。 “王爷您好久不来寻奴家,奴家在这绿绮坊里天天盼,还以为王爷不会来了……” 徐雍启掀了掀眼皮,神情冷清的淡漠,微微抬手,那位姑娘便被卞扶一把拦住。 “王爷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卞扶冷声开口,抬眼却又见沈阁乔正往徐雍启嘴里喂着绿绮坊难吃的糕点。 这位从前只闻其声的翰祁王妃卞扶如今终于瞧见真人,比他料想得还要漂亮些,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最绝的是那双杏眼,灿亮张扬得如野外跃动的篝火。 美好事物总让人不觉着眼多欣赏几分,只是盯着沈阁乔看还没多久,座上神情淡淡那人轻咳了声,给卞扶介绍。 “卞扶,这是我夫人沈阁乔。”他微微侧身,耳语给沈阁乔介绍卞扶,以及卞扶身旁被一把拉住的那位姑娘。 沈阁乔眨了眨眼,跟卞扶打招呼,“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卞扶回应:“臣才是久仰王妃大名。” 沈阁乔跳下椅子,抱起那几卷医书走到卞扶身侧,“诺,这是见面礼。” 卞扶要推辞,垂眼看见医书扉页,眼眸陡然亮了亮。他一把接过,草草翻了几页,有些惊喜地开口:“这是,西南蜀地的草药纲目?” 沈阁乔点头,“是,这是我昔尧师……” 檀木椅上淡然坐着喝茶的某人轻咳一声。 沈阁乔回身嗔了眼徐雍启,朝他扮了个鬼脸,而后接着和卞扶说话:“这是陈昔尧给我的,我想着在你手上它发挥的用处比较大,便带过来送你。” 卞扶:“多谢,这几卷医书确实很有用。” “……” 沈阁乔和卞扶就着那几卷医书,旁若无人地畅聊起来,徐雍启也不阻止,只顾自己品茗。 第53章 最后还是被带进雅阁的那位姑娘,受不了一直被忽视,咳嗽了好两声。池嫣仰头,娇娇看向徐雍启,“王爷,您找奴家来,是不是想奴家了。奴家今日也会好好伺候王爷的。” 沈阁乔聊天的话一顿,侧身看向池嫣,又扫了眼徐雍启。而座上那人也抬眼来看她,外人面前藏利刃的眼此刻朝沈阁乔委屈意味地眨了眨。 【我没有】徐雍启的眼睛说。 沈阁乔轻笑了声,坐回自己椅上听徐雍启和池嫣姑娘的对话。 徐雍启问:“池嫣姑娘可曾想起些什么?” 池嫣摇头,“奴家不曾,一去想过去的事便头痛得厉害,最近头也总痛,只有见到王爷的时候身体才感觉好些。” “头疼便吃药,绿绮坊不是请不起大夫。”徐雍启语气淡然,“我寻到了将你送进绿绮坊的嬷嬷,她说送你来之前,你身体并无大碍,甚至身手很矫健。” 池嫣抿唇,无辜地眨眼,“王爷在说什么,奴家不过是只会弹琴的弱女子,怎么会身手矫健呢。” “那约莫是我记错了。”徐雍启也不计较,接着说,“嬷嬷说你不是京都本地人,但从你的口音却听不出丝毫外乡生活痕迹。嫣儿你说,这会是什么缘由呢?” 本该缱绻意味的“嫣儿”称呼,从徐雍启唇舌出来,却陡然让人心慌几分。 池嫣神色微变,答不上来便开始装傻,她右手抚上自己的额侧,“王爷,奴家努力回想,想帮到王爷些什么,可,可奴家的头实在痛得厉害……” 徐雍启淡淡“哦”了声,侧头看了眼沈阁乔,意为现在压力给到沈阁乔这边。 沈阁乔挺了挺自己的脊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颇有王妃做派。她直截了当地开口:“池嫣,你要不要进王府做妾?” 池嫣没料到沈阁乔会如此直白,她短暂懵了一瞬,随后有些娇羞地眨了眨眼,“可以吗?” “不可以。”沈阁乔拒绝得也极度直白,她开口叫人,“来人,池姑娘冲撞本王妃,拖出去直接打死。” “……?”卞扶在一旁悚然抬头。 池嫣神色平静,像是笃定徐雍启不会让下人将她拖下去打死,她抬眼,“王妃不该如此善妒,这样只会让王爷对您生厌。” 沈阁乔嗤笑了声,垂眼看她,神态很是娇纵,她用比池嫣还娇上几分的声线开口道:“多少名门贵女要嫁我夫君,都被本王妃挡在门外,你算什么东西?我当然知道你对我夫君有那么一点用处,但那关我什么事?” 她侧目看向徐雍启,声线微沉,“徐雍启,你喊不喊人?不喊人上来我二人今日便和离。” 徐雍启于是抬手,“叫七歌上来吧,让他处理得干净些。” 池嫣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看沈阁乔神色完全不像开玩笑,她一下跪在地上,顫声开口:“王妃饶命,奴家不敢想做妾……” 徐雍启又抬手,开口前先去瞧沈阁乔神色。他道:“夫人,我未想纳妾,池姑娘到底是一条性命。” “谁知道你怎么想,她又怎么想。”沈阁乔开口,“这绿绮坊你近日不许再来,让池姑娘好好在绿绮坊待着。” 徐雍启“哦”了声,很顺从地点头。他低头看向池嫣,吩咐道:“那便这么办,近日我不会再来绿绮坊,你在这里好好精进下琴艺。不久便是宫宴,你若争气些,能随绿绮坊其他筝人一块进宫献奏。” 他顿了顿,抿了口茶盏,“兴许你进宫,倒是能想起些什么。” “是!” 池嫣磕头跪谢,眼眸里悄然敛了些得意的情绪。 徐雍启将池嫣眼里的那点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里淡笑了声。 倒真是,借他之渠道,到徐乾之眼前去。 第31章 委任 冬月初京都下了好两场雪, 雪花飘落如纷飞羽翼,整个京都银装素裹,屋檐瓦顶镶着积雪, 胡同巷陌不时有孩童捏雪球掷来掷去,雪意和笑声洒了满街。 都说瑞雪兆丰年,又临近冬至, 这漫天银装下,饶是京都最没雅致的大人, 也忍不住下官轿步行看雪。 冬闲时节寻常男子习射练武、女子织布绣花,宫内则忙里忙外冬至祭祀之事。整个京都均是一派祥和。 可距京都几十万丈的泸景, 横尸遍野、民不聊生。 那里瘟疫肆虐却无有效治愈手段,为防瘟疫扩散,整个泸景被围堵起来, 外面却不派人进入救助。 当地上任官员怕死, 命医馆只可对自己开放, 概不接待寻常百姓。 于是泸景,五步一病人、十步一尸首。又值冬季,病死的、饿死的、冻死的,草草潦倒街边。平民一生忙忙碌碌,到老却连张能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母亲抱着生病的孩子祈求过路人施舍,小孩跪在死去兄长身边连为他们下葬都不能。 一派荒芜潦倒景象。 京都雪刚停,徐乾之把徐雍启、徐雍墨、太子徐雍格及太师叫到乾清宫商议瘟疫之事。 徐乾之面朝南坐, 雪后阳光照进乾清宫,金丝楠木铺上一层奢侈的金。徐乾之整个人笼在光里, 却显得很是疲惫。 他把报告泸景瘟疫的奏疏递给太师, 一手按着太阳穴,“泸景瘟疫来势汹汹, 以老师之见,这该如何处之?” 第54章 陈太师朽朽老矣,由徐乾之单独赐了座。他坐在软凳上垂眼读奏疏,眉毛深深蹙起,觉得自己屁股下的软垫其实硬得刺骨。 泸景瘟疫实在棘手,四皇子虽有药方在手,但他那普普通通的药方真能顺利解此局,还能分出好处给他? 陈太师开始怀疑,余光瞥向旁边的徐雍墨,那人面色平淡,背脊挺得笔直,好似胸有成竹的模样。 陈太师再眄视徐雍格,徐雍格作为太子本该最为君上分忧,虽文采不及徐雍墨、领军之才不如徐雍启,但胜在均衡。所谓中庸之道,徐雍格该是皇储的好人选。 可偏偏徐雍格性子寡淡、无心夺嫡,自从娶了太子妃后,更是连朝政职务都疏于打理,还没成帝王呢倒先“不早朝”了。 断然无望称帝。陈太师做断言。 至于徐雍启…… 陈太师微微侧头抬眼,连自己都不察瞥向徐雍启时神色更多几分紧张和小心。 徐雍启此时也端正站着,挺拔身材撑起绯红官袍,好似怎样的服饰他都能穿出破刃气势。 他该是最适合称帝的人选。陈太师揣度。只是徐雍启性子太桀骜不驯,普通皇子到了十七八岁可能还乖乖听从徐乾之的教诲,徐雍启七岁便敢顶撞徐乾之,十三岁那年更是一声不吭只身赴塞北。 徐乾之尚读不懂徐雍启,更遑论他。 陈太师思及还捏在徐雍启手中的贪墨把柄,下意识抬起衣袖擦了擦汗。 龙椅上徐乾之眼神垂落,“太师,您已思考许久,不知是否有什么对策?” 陈太师心里捏定主意,叹了口气将自己摘出去,“望圣上恕罪,微臣这把年纪,脑袋早就糊涂,这一时半点对策也无,但料想各位皇子该有些对策。” 徐乾之于是转头,目光先落在徐雍启脸上,随后才淡淡瞥向徐雍墨和徐雍格。 他点名,“太子,你有什么主意?” 徐雍格回道:“太医院还未将泸景瘟疫的病害探明,以儿臣浅薄之见,现在只能继续将泸景封死。” 徐乾之未置言,看向徐雍启,“吿之呢?此次你抓获南疆细作有功,非是如此朕不会下令封锁泸景,那瘟疫恐扩散得更广些。若委任你专职处理泸景,你要怎样做?” 一言既出室内静默几分,徐乾之此话虽是疑问,却隐隐透露出他将此重任委任的倾向。 徐雍格松口气,陈太师眉峰微蹙,徐雍启神色依旧平静,至于徐雍墨…他藏匿于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攥紧,手上那纸都被攥出些难看的折痕。 以防万一,徐雍墨上前一步将手上的纸张递给徐乾之,他腰背微弯,抢过话头,“父皇,儿臣自荐管治泸景瘟疫之事!” “哦?”徐乾之挑了挑眉,垂眼看向徐雍墨递过来的纸张,“这是?” 徐雍墨仰头,脸上得意神色微泄,“这是儿臣寻到的药方,可用来治愈泸景瘟疫病害。” 徐雍启闻言,深长的视线落于徐乾之手上的堂纸。他视力极佳,眼如鹰隼般锐利。 一眼便看清,徐雍墨上递的药方,与从南疆细作身上搜出来的方子,一模一样。 他算知道那条大鱼指向谁了。 徐雍启眉毛由此深深蹙起,眼神更显锐利冰冷,他侧目看向徐雍墨,深邃目光如鸣鸿刀刃般锋利,在徐雍墨脸上切割。 他问:“太医院尚未研制出药方,不知四哥何以如此笃定你手上的药方有效?” 徐雍墨胸膛微挺,带几分蔑视地睇了眼徐雍启,淡声道:“七弟愚钝至此,民间自有不少高手在。至于药方是否有效,我自然是先行试过才敢递予父皇。” 徐雍启瞧见徐乾之眉毛弧度沉下几分,是隐隐动怒的前兆。 他视线扫过徐雍墨和徐乾之,在心里讥笑一声。 徐雍墨和徐乾之倒实在是像。 一个为了争取徐乾之赞赏,敢擅自私通南疆,不管不顾泸景百姓性命;另一个则将自己的权威看得什么都重要,眼前有疑能治愈病害药方,徐乾之第一反应不是喜悦甚至不是疑虑,而是动怒于徐雍墨敢私自找上江湖郎中。 徐雍墨还在那为自己献上药方而洋洋得意,殊不知徐乾之已露出凶戾爪牙。 徐雍墨仰头:“父皇可将该药方呈递至太医院,儿臣保证该药方有用。” 不出徐雍启预料,徐乾之冷眼垂下来,每个字都像在冰窖里淬过整夜。 他问:“你何时得的这药方,从哪里?” 他又追问:“你说你先行试过,在哪里试,你有什么资格试?” 最后他冷冷掷下话语:“恐怕儒书你在试这药方之前,先行试过解你身上毒剂的方法吧?” 徐雍墨眼睛瞪大几分,他“噗通”一声跪地,给徐乾之磕过数个响头。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偶然得的这药方,儿臣绝无擅自解毒剂的私心!” 徐乾之眼眸仍旧锐利,眉毛拧出坏脾气的弧度,又是冷笑又是暴怒言语,“你当朕傻?太医院研制不出的药方你倒研制出来了,之前未尝试过自己解毒,你觉得朕会相信吗!” 徐雍墨跪地连磕数个响头,高呼“没有”。 第55章 徐乾之不理,视线又扫过徐雍启和徐雍格,在徐雍启冷锐面庞上停留的时间尤久。 他出声:“你二人也是,不要妄想自己解毒,这毒你们自己是解不出来的!” 徐雍启和徐雍格回应:“儿臣不敢。” “敢不敢只有你们心里知道!”徐乾之暴言,将目光重新对准跪在地上的徐雍墨,吩咐道,“药方送到太医院让太医们看看,你自己去领罚,府上养着的郎中全给朕吐出来。” 徐雍墨咬牙道“好”。 徐乾之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虽擅自行事,但到底给了张药方,泸景瘟疫之事,便由儒书你来管治。” 徐雍墨漆黑的眼眸重新点亮,他复磕头,“谢谢父皇。” 话音未落,徐乾之侧头看向徐雍启,“吿之你来协助辅佐。” “是。” 徐雍墨恨恨咬牙,将那点苦楚尽数吞下,仰头问徐乾之:“不知父皇还要委派哪些官员辅佐此事?” 徐乾之挑眉,“你有什么合适人选?” 徐雍墨再不敢擅言,将话题抛给陈太师,“儿臣愚钝,不知哪些人才合适。太师觉得呢?” 陈太师道:“以老臣拙见,会推举大理寺少卿陈昔尧。” 徐乾之未多思忖,“准。还有呢?” 陈太师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徐雍墨,又将视线投向挺拔站立的徐雍启身上。他抿唇,临时改了和徐雍墨商议好的人选。 陈太师:“还有便是老臣私心,推举高奇志,他是老臣门下学生,能力出众又接触过南疆细作一事,由他协助应能出些力。” 徐雍墨错愕几分,眼底墨色愈深。 不愧是官海浮沉大半辈子的老东西,见风使舵本领实在是高。 徐乾之对此人选思忖片刻,也点头应准。 - 徐雍墨领罚,推了几个江湖郎中出来,徐乾之毫不客气地将他们一一斩首。太医院不知道来龙去脉,只能抓紧研究圣上给的药方是否有效,免得下个掉脑袋的人便是自己。 回来徐雍启同沈阁乔说起此事。 沈阁乔在算几间酒楼的流水,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响亮,听到后来打算盘声音愈响,好像手里拨动的不是算盘珠子,而是徐乾之脑袋。 沈阁乔对徐乾之的做法很是无语,屋内只他二人,她忿忿开口:“徐乾之真的是狗东西吧,只准自己给你们下药,还不准你们找解毒剂?” “泸景瘟疫严峻成那样,我爹都要为如何解决泸景瘟疫之事秃掉头发了,徐乾之只关心你们有没有擅自解毒?” 徐雍启抬手摸上沈阁乔脑袋,“他就是这样的人。” “你早点当皇帝吧徐雍启。”沈阁乔大逆不道,又仰头小心翼翼嘱咐徐雍启,“那你记得让卞扶藏好些,他可不能掉脑袋。” “嗯,这个乔乔放心。”徐雍启点头,一边垂眼看桌上沈阁乔在算的账簿,问她,“下午账算得如何?” “我是谁,自然算完了。”沈阁乔闻言骄傲挺胸,眼底神色自信飞扬,“不过你那些酒楼是不是不常亲自打理?有好些账本一塌糊涂,伙计估计在你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 徐雍启摇头,“许多糊涂账是京都重臣官员欠下的,倚仗权势在酒楼理所当然吃霸王餐,此事屡见不鲜。” 在他名下的酒楼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小酒楼受过多少官员的欺压。 “还有此事?我爹爹就从来不这样。”沈阁乔闻言蹙眉,仰头问徐雍启,“你不管管吗?” “现在管不了。”徐雍启眼睫微垂。 “为何?”沈阁乔眼皮跳了跳,“不会此风气是徐乾之默许的吧!” “是。” 沈阁乔眉毛蹙起来,想了想还是只能嘟嘟囔囔,提供不了什么解决方案。 她仰头,徐雍启脸颊离自己极近,他五官俊秀,线条流畅凌厉,很是好看。 沈阁乔眨了眨眼,抬头亲徐雍启下巴,不知重点是在话,还是在自己的动作上。 她说:“都烂在骨子里了,你以后当皇帝了可不能这样。” 她主动亲他,一双杏眼潋滟含水,唇瓣娇嫩嫣红。 徐雍启“嗯”了声,答得心猿意马。 他低头吻上沈阁乔的唇,在她唇瓣细细碾磨,一边问她:“身上伤好些了?” “嗯…你上的药…你知道的呀……” 徐雍启声线哑沉:“好,我再检查检查。” 他一手扣住沈阁乔后脑勺,一手则探下去剥落沈阁乔衣裳,修长粗砺的手往柔软绸缎里探。 沈阁乔语气娇娇,声线在蜜里浸过又捞出,软声提醒徐雍启,“这是书房……” “不打紧。”徐雍启不理。 他脑袋埋在沈阁乔颈侧,气息吞吐在锁骨之间。沈阁乔玉白手臂揽在徐雍启肩颈,一边问他:“徐乾之点了昔尧……陈昔尧协助管理,要不要我同他去说说,让他主要协助你?” “不必,我已和他约好商谈。”徐雍启啃咬的力度重了些,抽出精力仰头看沈阁乔,“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往常沈阁乔都是被亲得迷迷糊糊,像煮熟的虾一般缩在徐雍启怀里。 第56章 今日沈阁乔虽也脸颊绯红得要命,但一双杏眼写满“狡黠”二字。 她如狐狸般眨眨眼,告诉徐雍启,“夫君,我觉得你关心自己比较重要。” “为何?” 沈阁乔葱白手指抵上徐雍启右侧脸颊,像给他戳出一个可爱的小酒窝。 她轻笑,“因为我来癸水了。” 徐雍启:“……” 第32章 教学 徐雍启用实力向沈阁乔证明: 一、撩拨完就跑在他那里是没有好下场的; 二、成婚前他说“我教你”绝非信口胡说。 书房油灯昏昏, 徐雍启点上熏香驱散味道,低头亲沈阁乔。他声线磁沉卷着餍足,轻点沈阁乔唇瓣和鼻尖, “乔乔真乖。” 沈阁乔甩了甩酸疼的手,仰头瞪他,只是视线也软绵绵的娇, 无丝毫杀伤力。她嘟嘟囔囔,“亲过夸过便好了?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徐雍启笑得眼睛都半眯起来, 他低头抵上沈阁乔的额头,一边数沈阁乔睫毛根数, 一边轻笑着问她: “那再请你去吃饭?” “不要,最近吃好多。”沈阁乔果断摇头。 徐雍启名下有好些酒庄茶楼,沈阁乔作为手握房契地契的大财主, 隔三差五带着青碧去吃“霸王餐”。这个月光是醉香楼, 她就已光顾不下五次了。 吃食比在丞相府还好, 每天还有懒觉睡。沈阁乔有些警觉地去摸自己肚子。 嗯…好像似乎的确可能凸起了一小块软肉? 徐雍启在沈阁乔跟前总是笑个没完没了,明明脸庞轮廓凌厉得骇人,却偏偏遗传那样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勾人得要命。 他一面笑一面探手下去,也摸上沈阁乔小肚子,“嗯,好像是吃多了些。” 沈阁乔“啪”一声拍掉他的手。 长胖这件事只能自己嘟囔,旁人指出是要被拖出去问斩的。沈阁乔不高兴地瞪他, “要你说,还不都赖你那些酒楼。” 徐雍启在沈阁乔面前好说话得不行, 不管三七二十一、其中逻辑在哪里, 都通通认下指责。他纵容地点头,“是是是, 都赖我都赖我,好好的酒楼做什么饭,应该让他们在里面开武馆才是。” 沈阁乔被他逗笑,在徐雍启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她随口应道:“武馆在酒楼开做什么,搬到王府来不就行?这里功夫出众的师父和陪练应有尽有。” 她顺着话茬随口一说,徐雍启倒认真点了点头,“你说的有些道理。” “啊?” 徐雍启垂眼问她,“每日我回来教你些功夫如何?”唇角略勾,他补充道:“权当给你的答谢了。” 沈阁乔闻言眼睛晶亮,她高高兴兴揽上徐雍启的脖颈,“好啊!我要学!” 她仔细瞧了瞧徐雍启,像是怕他出尔反尔,微微坐直身子,右手小手指勾上徐雍启的,眨眨眼睛跟小孩似的要跟徐雍启拉钩。 “不许随口应承我,也不许很糊弄地教我哦,我会认真学的!”沈阁乔很认真地望着徐雍启的眼,“我们俩拉钩!” 徐雍启的手掌比沈阁乔宽大上不少,沈阁乔小小软软的小手指勾着他的,像是小猫伸出她柔软的爪垫。 怪可爱的。怎么会这么可爱。 徐雍启眼底的笑压都压不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么幼稚的事他七岁时就不干了。但他还是认真点头,手指勾着沈阁乔的爪子悠悠晃荡。 “嗯,拉钩。”他说。 - 徐雍启说到做到。 次日他上过朝后去找了卞扶和徐雍明,回府来时袖里藏了把峨眉刺。 峨眉刺用精钢锻造,头端菱形带尖,很是锋利。徐雍启它递给沈阁乔。 “有见过这个吗?” “见我师姐用过,但是她不让我上手。”沈阁乔点头,很是好奇地上手摆弄。她自己摸索了一会,徐雍启就站在不远处垂眼看她在原地舞弄。 沈阁乔摸索了一会,似是想起什么,有些讶异地侧头看徐雍启,“峨眉刺不是女子使的多些?你怎么连这个也会啊?” 徐雍启淡淡回复:“我不会。” “啊?”沈阁乔眉毛微折,显出困惑,试探性地问,“那你怎么教我……?” 徐雍启迈步过去,先抬手摸了摸沈阁乔的脑袋,随后眼神冷厉几分。他不解释,只道:“你拿这个攻击我试试。” 沈阁乔“诶?”了声,徐雍启不待她反应,伸手一把缚住她衣领,沈阁乔整个人离地。 喉咙被衣领扼住,呼吸有些艰难,沈阁乔挣扎几下却发现缚得愈紧。她垂眼看去,徐雍启攥她衣领那手,好像连劲都没怎么使。 沈阁乔踢腿向徐雍启,抬起两侧手,峨眉刺使力刺向徐雍启虎口。 徐雍启却轻巧松手,同时右手微微施力,沈阁乔便侧向摔在地上,手中峨眉刺还没来得及攻击,先一步“叮当”一声落地。 摔在地上屁股和腰部都有些疼,沈阁乔抬眼,来不及反应,徐雍启已拾起地上峨眉刺,并将尖端抵在沈阁乔颈侧。 头顶徐雍启站立如松,高大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将沈阁乔笼在里面。他垂眼,鼻梁线条锋利,“这是我的教学方式。” 第57章 沈阁乔抿了抿唇,手去揉自己摔到的腰和臀。她娇声嘟囔,“疼。” 徐雍启哂笑,将峨眉刺重新递予沈阁乔,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哪里摔疼了?” 沈阁乔眼里却滑过狡黠神色,一把握住峨眉刺,先发制人地刺向徐雍启。 “骗你的。”她笑说。 徐雍启也笑,抬手将她手腕略转扣,峨眉刺再次“叮当”落地。 “速度再快些。”他说。 于是“战斗”彻底打响。 沈阁乔完全估计不出徐雍启的身手有多好,在她以为自己足够快时,徐雍启还能轻巧躲过,并将峨眉刺打落在地;在她以为徐雍启又要躲过攻击时,他却不躲不避,只借力将尖端抵上她自己的脖颈。 “叮当。” “叮当叮当。” “叮当当。” 峨眉刺落地声音,视战斗状况有所变化。 “咚。” “砰。” “哗哒。” 沈阁乔摔在地上的声音,视徐雍启用了多少力。 沈阁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直摔到该吃晚膳的时辰。 青碧来叫沈阁乔吃饭时,瞧见她家王妃灰头土脸地被徐雍启压在地上,一张白净的小脸像在沙地里滚过一圈,脸颊、鼻梁、下巴哪哪都是灰。她龇牙咧嘴,像是哪里摔疼了。 徐雍启则高高在上仍旧束缚沈阁乔行动,神情冷淡清疏,低头和沈阁乔说了些什么。 青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还以为是沈阁乔惹了徐雍启不高兴,被武力值天花板的“塞北大将军”摁在地上教训。 她有些吓傻,当即向徐雍启喊道:“王爷,王妃她从小被丞相惯着长大,做事和说话难免不合规矩些,您既娶了王妃自该体谅,怎么说也不该这样打她啊!” 半蹲身子扣着沈阁乔的徐雍启抬眼,看看青碧又低头看一张脸如小花猫的沈阁乔,不由哂笑。 沈阁乔则咬牙,要挣开徐雍启束缚,她大声开口:“你放我起来,我们再来!” 青碧:“?” 徐雍启松开沈阁乔,同时收起地上的峨眉刺,他先向一脸懵的青碧解释,“没打,是在教她武功。” 青碧挠了挠头,还是有些懵,“那你们还要接着打…教学武功吗?晚膳准备好了。” 沈阁乔和徐雍启打得正在兴头,探身过去要抢徐雍启手里的峨眉刺。她果断摇头,“不吃了!打架要紧。” 徐雍启将峨眉刺收在袖里,同时一把扣住沈阁乔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一面笑一面摇头,“学武功不是这样没完没了地从早打到晚,书房里给你备了本护身技法,你需要复盘一下。”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过沈阁乔的小花脸,替她捻去脸上的尘土,轻笑了声,“陪你打了一下午,夫人不饿我可饿了。” 沈阁乔于是点点头,将手上的灰全蹭在徐雍启腰间。她笑得恣意,“知道啦,那先吃饭去!” - 冬至前一日,徐雍启和陈昔尧约好了见面商谈,沈阁乔则继续在王府里练学峨眉刺。 陈昔尧府内,徐雍启抿一口茶盏,听见对面陈昔尧开口问道:“不知道翰祁王来府所为何事?在王爷开口之前,卑职提醒一句,卑职已收了四王妃送的礼物。” 陈昔尧言下之意,他已是徐雍墨那头的人。 徐雍启神色未变,他点头,“我知道,乔乔和我说了。” 陈昔尧捏着杯盏的手一滞。 徐雍启抬眼,眸色漆黑目光深长,他道:“乔乔还和我说了,你是她昔尧师兄。” 陈昔尧抿唇,眉峰蹙起,平日一双温和散漫的眼陡然变得凉薄冷厉。攥着杯盏的手用力,手背有青筋凸起,他沉声:“王爷知道了然后呢,您想用沈阁乔的安危来威胁卑职吗?卑职提醒您一句,沈阁乔到底是您的王妃,是丞相大人最心疼的女儿。” 徐雍启瞥了眼陈昔尧握着杯盏的手,从那手便可一窥陈昔尧对沈阁乔的感情。他摇头,淡淡开口道:“我不会拿乔乔的安危来做诱饵威胁任何人,我很喜欢她。” 陈昔尧难辨徐雍启话的真假——他喊“乔乔”喊得熟稔,简单二字磨出些缱绻意味。可男人最懂男人,喜欢和宠爱全是可以装出来的,在利益面前,感情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陈昔尧顿了顿,将话挑明,“坦白来说卑职不相信您的话,王爷只需说您要做什么,又要我做什么?” 徐雍启抿了口茶盏,“要你假意逢迎徐雍墨,暗地里阻止他将研制出来的药剂送往泸景。” 第33章 陶艺 陈昔尧闻言眉头深深蹙起, 上眼睑下压,他带点愠怒地抬眼看徐雍启,沉声道:“王爷, 此事恕卑职无法做到。” 他右手攥拳,眼直直盯着徐雍启,字字如警言, “泸景百姓受瘟疫所累,遍地尸体、满目疮痍, 多少孩子没有母亲、老人白发送黑发,这样破败潦倒的情况, 您来跟我说阻止四皇子将药剂送往泸景,您不觉得您为了那点权力而过分残忍无情了些吗?” 陈昔尧顿了顿,摇头叹息似有些无奈, 道:“卑职还以为王爷驻守塞北多年, 更能体会百姓之艰辛。如此看来, 王爷还是请回吧,昔尧和您绝非一路人。” 第58章 他要摆手送客,徐雍启却兀得轻笑了声。徐雍启散散抬眼,一双要如鹰隼锐利明亮,直直能洞穿所有隐匿黑暗。他淡声开口道:“陈少卿不必急着下此断言,你怎可知徐雍墨的药方确对泸景百姓有益?” 陈昔尧眉毛略扬,他迟疑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数日前我的手下曾抓获一名南疆细作, 从那细作身上搜到的药方和之后徐雍墨献给父皇的一模一样。” 徐雍启抿了口茶,淡淡抛下悚然真相, “我有好友研究过那药方, 暂缓瘟疫病害不假,可多日后, 服用药方者浑身无力,若再施力,极易瘫倒在地、长病不起。且病害的传染性更强。” 他放下手中杯盏,深邃的眼危险地眯起,沉声道:“那不是解毒药方,而是助蛊虫更深隐藏的阴谋。” 陈昔尧瞪大眼睛,嘴唇微张,眉毛因疑惑和震惊拧起。他思虑一瞬,试探性地开口问徐雍启:“我怎么相信您说的话?” 徐雍启从衣袖中掏出一张药方,那纸上的墨迹明显落笔于多日以前,墨水也非京都之人常用。 他抬眼看向陈昔尧,淡声道:“陈少卿若还有怀疑,我可带你去见那些服了药方的人。” “不用了,我相信王爷的话。” 陈昔尧微抿下唇,还是不免困惑。他提醒徐雍启,“王爷,四皇子因提供药方而受了圣上处罚,您这样同我说起您‘私藏’药方,以及您有好友在研究药方的事,您不怕……”他顿了顿,让自己眼神刻意显出些威胁意味,“我向四皇子甚至圣上告密吗?” 徐雍启看他,未因陈昔尧的话而显出丝毫慌乱,落于陈昔尧身上的目光仍深长平静。他很是笃定地开口:“你不会。” “王爷怎么知道?” 徐雍启略挑眉,他道:“如果陈少卿真是告密的人,方才就不会说那样愤慨激昂的话。” 陈昔尧抿唇不语。 徐雍启接着道:“我今日来找你,不为让你的立场改变,更不是拿乔乔威胁你,只是望你站在泸景百姓以及天下苍生的角度,给予我需要的帮助。” 那张药方在手中轻捻,他一双锐利的眼紧紧盯着陈昔尧,声线放得轻却足够有穿透力。徐雍启缓声道:“你知道你该做怎样的选择。” 陈昔尧随着他的话缓缓抬眼,一双眼和徐雍启染上同样底色。 他问:“具体您要我怎样做?” - 关于泸景瘟疫及药方的事商议完毕,陈昔尧送徐雍启出书房,推门却见沈阁乔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陈府院子里种着棵很大的青桐树,小时沈阁乔和陈昔尧在这树下玩过捉迷藏、扮过家家酒。一晃眼他们都长大,树也更高了些。 因是冬季,青桐的叶子掉得七七八八,只留些许顽强不落的叶片藏匿在未融的白雪间。阳光从雪、叶和枝干的缝隙间落下,剪碎了铺在沈阁乔姣好的面容上,她的发梢和眉眼都在发光。 沈阁乔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陈昔尧从她书房里带回的胖头鱼,百无聊赖地完善半成品陶艺。青碧也在一旁坐着,给沈阁乔剥着松子和核桃。 “乔乔?”陈昔尧讶异出声。 徐雍启听见陈昔尧的称呼眉毛略拧,鸦黑羽睫下压,下颌略抬。他朝沈阁乔招手,开口明显带了些醋意:“过来,怎么到陈府来了?” 沈阁乔闻声抬头,最先看见的是徐雍启。她冲他笑,一双杏眼亮晶晶地弯起,“在王府里待得无聊了。九歌同我说你来陈府了,我便来找你。” 她走到徐雍启身边去,一边跟陈昔尧打招呼,“昔尧师兄。” 徐雍启轻咳一声。 沈阁乔忍不住发笑,拿胳膊肘肘徐雍启,意为让他先不要讲话。她继续跟陈昔尧说话,问他:“你和我夫君聊得如何呀?” 陈昔尧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胸腔有几分酸涩。他舌尖抵着上颚,让自己和从前一样冲她笑。 他说:“都聊好了。” 沈阁乔也笑,笑容和从前一样恣意漂亮。她仰头和徐雍启说话:“你看嘛,我就说昔尧师兄不会站在四皇子那里。” 陈昔尧抿唇,改了和她的称呼,“翰祁王妃,我和翰祁王只在泸景瘟疫一事上达成共识。至于其他,我有我的立场。” 沈阁乔“啊”了声,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但随后又冲他点头,“我理解的,但你可不要因为这个不让我和陈师来往哦,他还是我师父。” “自然。”陈昔尧点头道。 沈阁乔于是和陈昔尧挥手再见。 她抬手时,宽大衣袖略垂下,露出一小截细白手腕, 以及手腕上的淤青和刺伤。 陈昔尧眉毛深深蹙起,他开口拦她:“翰祁王妃。” “诶?”沈阁乔顿下脚步。 陈昔尧冲她略拱手,道:“府上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王妃从前惯用的那种,要不要带点回府?” 沈阁乔不明所以,正要点头,徐雍启先一步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摇头拒绝。他声线冷沉,拒人于千里,“多谢陈少卿好意,但王府不缺药膏。” 陈昔尧闻言眼神变得凌厉几分,他上前一步,仰头问徐雍启:“恕卑职冒犯,但看在卑职是王妃过往师兄份上,敢问王妃手腕上的伤从何而来?” 第59章 他左拳紧握,好像下一秒就会不由分说地挥到徐雍启脸上。 徐雍启闻言却哂笑了声,牵着沈阁乔的那手从她手心下落,隔着一寸环握在她手腕处。 他将她的手腕抬起,淤青和血痕袒露在陈昔尧眼前。徐雍启轻笑,“陈少卿不会以为我打乔乔了吧?” 陈昔尧抿唇。 徐雍启另手轻点沈阁乔的额头,欲笑欲恼,“净招人的小东西。你自己跟你昔尧师兄解释,这伤怎么来的。” “我自己弄的。”沈阁乔还怕陈昔尧不相信,伸手从外衣里掏出峨眉刺展示给他看,“我最近在学这个。刚开始学,难免把自己弄伤。” 陈昔尧方才锐利攻击的神情陡然变得讶异,眼眶微扩,他抬眼,“你在教她这个?” “嗯。”徐雍启点头,一贯凌厉的眼舒展开些,他有些无奈地笑,“你知道她有多喜欢折腾。” 陈昔尧也笑,只是那笑容里多少带了些苦涩意味。 他当然知道,他知道沈阁乔的灵魂有多自由和恣意,也正是这样不同寻常的自由和恣意,让陈昔尧深深着迷。 只是知道归知道,着迷归着迷,当沈阁乔提出想学些武器时,从前的陈昔尧跟着陈喻白和沈北綮摇了头。 潜意识里觉得她不需学那些,觉得她只需躲在他们身后,做一个天真快乐的沈阁乔。 徐雍启却答应她学,答应她横冲直撞地把自己弄伤,笑容更加灿烂明亮。 陈昔尧和徐雍启说话:“实在抱歉,误会您了。” “无碍。”徐雍启摆摆手,手重新覆住沈阁乔的小手,“那本王先和王妃回府了,日后再来拜访陈少卿。” “嗯。” 他们离开时,路过沈阁乔坐过的石凳。那张石桌上还摆着沈阁乔捏过的胖头鱼。 徐雍启觉得那鱼眼熟,伸手把玩了几下,问道:“那不是你书桌上的那个陶艺,怎么在这?” 沈阁乔回道:“我爹爹送师兄的吧,这陶艺从前是师兄教我做的,如今我不捏了不如由师兄把半成品完善。不过刚才我遇到陈师的时候,陈师又把这个给我了。” 徐雍启闻言略蹙眉,侧身看向陈昔尧,淡淡开口道:“陈少卿,这个陶艺既是我夫人的,那我便一并带回府了。” 陈昔尧抿唇,视线落在那个胖头鱼上数秒。随后他笑了声,笑声情绪复杂难以辨明,陈昔尧摆了摆手,声线有些哑。 “带走吧。” 连陈喻白都看出来了,他对沈阁乔的感情悬疣附赘,于她于他均无裨益。 不如尘归尘,土归土,心上人归于心上人。 - 回翰祁王府的马车上,徐雍启还在把玩那个半成品陶艺。 并且一边把玩一边把脸侧过去,不看沈阁乔。 沈阁乔探脑袋过去,“徐雍启?” 徐雍启不理。 “王爷?” 王爷不理。 沈阁乔忍不住笑,“夫君大人,你怎么跟小孩似的,就为一个陶艺生我气啊?” 可能因她喊夫君时的声线足够软甜。徐雍启总算转回头看她,他说:“我没生气。” “是是是,你没生气,你只是从上马车起,便不搭理我而已。” 徐雍启把那陶艺放回沈阁乔掌心,手指摩挲着她细瘦的指关节。 他不避讳自己的情绪,道:“很微妙,我只是不太想听你们说从前。” 沈阁乔和陈昔尧认识太久,有太多从前可以说。 他没有。 沈阁乔反手覆上徐雍启的手掌,冲他笑得又娇又甜,“可从前里又没有你替我养的赤兔马、要一同解决的泸景瘟疫和你教我的峨眉刺。” 她对感情一向有些迷糊,这时说的话却足够清醒。 徐雍启胸腔里那点发闷的情绪陡然消失,他“嗯”了声,手攥住沈阁乔的指尖。 “回府我再教你如何使弓箭。” “诶?”沈阁乔有些疑惑,“弓箭我会使,不过你怎么突然说要教我弓箭?” “因为明日冬至,父皇会组织围猎和骑射的考验,我想你的弓箭会排上用处。”徐雍启回道,眼眸有些危险地半眯。 徐雍敬因设计欧阳千黎而害沈阁乔也跟着受伤落马的事,徐雍启还记着呢。 第34章 冬至 冬至日祭天。 徐乾之着明黄龙衮朝袍叩拜天地, 为天下苍生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每年冬至祭天,是国礼、是敬畏天地之心,更是让百姓看见我大荣朝天子威严和爱民情怀的契机。 皇后、诸位皇子及一干大臣守在旁边, 随着太常指引跪拜天地和君主。 台上徐乾之龙威燕颔,虽因年老身形不如从前挺拔,气度仍是皇家威严。皇后夏侯莹望了眼台上, 悄声和身旁徐雍墨说话。 “你父皇因泸景之事重用你,太师为你说话、苏将军兵权将会交予你, 朝中重臣又多是你的亲信。” 夏侯莹笑容温婉大气,目光却暴露些贪婪意味, 她缓声开口道,“儒书,要不了多久, 那个位置就会是你的。” 那时徐雍墨是当朝天子, 她便是无上尊贵的皇太后。夏侯莹仿佛已望见美好未来, 眼里隐着得意。 第60章 徐雍墨睇了眼她,淡声开口:“母后,父皇身体安康,您这目光是否放得太远了些?” 夏侯莹又看了眼徐乾之,微抬衣袖,悄声道:“不远。你父皇身体其实早不如前,你以为去年他为什么急着把徐雍启从塞北叫回来?” 继位登基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徐雍墨神色略有些讶异。他联想起近日上朝和商议政事时, 徐乾之对着折子疲惫的眼神,好像一切也有迹可循。 徐雍墨压低声线, 唇角勾起一个阴恻的冷笑, “所以,父皇他需要一些刺激。” “是。”夏侯莹悄声问道, “那个女人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徐雍墨唇角弧度勾得愈高愈冷,“回母后,她已列在今晚宫宴乐歌艺人的名单上了。”他顿了顿,道,“且她是跟随徐雍启名下绿绮坊筝人,一块入宫演奏的。” 这意味着若要追查,一切只会落到徐雍启头上。 夏侯莹瞳孔因讶异微扩,随后勾起和徐雍墨一样的冷笑。“儒书,做得好。” - 同一时刻徐雍启那侧,他和徐雍明站在一块,太子徐雍格不知何时,也悄然走到他们这边来。 徐雍明和徐雍启低声说些什么,徐雍启话不多,偶尔散散应一声,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 却在徐雍格悄声走到他们身侧时,很警觉地抬眼看去。 徐雍格被徐雍启的眼神骇了一跳。徐雍启的眼太锐利,警惕灵敏,又如火炬般炯然。 他从前和徐雍启未有多少相处,一直以来保持中立、佛系,甚至略倾向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徐雍墨。因为见到徐雍启时,不自然带上对徐雍启身上杀气和锐气的本能回避。 徐雍格不觉抿了抿唇,轻声道:“我想同九皇子聊聊。” “太子请便。”徐雍启道。 徐雍格点头,侧头看向徐雍明,问道:“今日下午围猎,九皇子需不需要我在十三皇子的马上做些手脚?” 徐雍启闻言略挑眉,掀了掀眼皮眄视过去。 徐雍明也疑惑挑眉,他问:“为何要对十三皇子的马做手脚?” “我知道欧阳千黎和翰祁王妃坠马的事,我也知道那些出自徐雍敬的手笔。”徐雍格像递出一份投名状,“我可以让徐雍敬在午后围猎时从马上摔下,他会在父皇面前受伤丢颜面。” “为何?”徐雍明先仰头和徐雍启对上视线,随后目光在徐雍格身上转了转。他提醒道,“我记得你从前是和四哥站在一块的。” 徐雍格点头,说是在和徐雍明说话,实则仰头看向徐雍启,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徐雍格说道:“我知我能力和野心都不及四弟和七弟,从前只想安身立命,觉得四弟性格更为慈悲儒雅。” “如今不觉得?”徐雍启开口。 徐雍格点头,“我无意间发现四弟在阻截楚庭一带送往朝廷的文书,那地匪患多发,我不知四弟用意,只明白过来四弟绝非我想的那样和善。” 他顿了顿,“禽择良木而栖,为表诚意,我愿在十三弟的马上做些手脚。” 徐雍启眼眸半眯,很轻地哂笑了声。他对徐雍格透露的“楚庭文书被截获”一事很感兴趣,对于在徐雍敬马上做手脚的提议则尔耳。 他垂眼问徐雍格:“太子觉得四哥不是和善的人,难道觉得我会是?” 徐雍格摇头,他抿唇道:“我只是觉得您身侧站得下一个九弟,应当也站得下一个我。” 他又补充道:“想必翰祁王也听闻过,复礼其实无意夺嫡,不会对您构成威胁,我只想和我夫人平安厮守。” 徐雍启确实听说过徐雍格和太子妃佳偶天成的故事——只不过是在徐乾之口中,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出。 “徐雍墨截情报一事你之后来我府上细说,来时可以带上太子妃,我夫人在府中总嫌闷,正好多个说话的人。”他轻巧开口,不过驳回了徐雍格的另个提议,“至于十三弟的马,倒不用太子费心做手段。” 徐雍启顿了顿,视线扫向不远处站着的徐雍敬。他眸色无波无澜,平静地说着张扬话语。 “在我这里,报复从来都是明着来。” - 祭天大典结束,下午惯例组织围猎和皇子们的骑射比赛。已成家和预备成家的皇子们,其亲眷从府上接到围场。 沈阁乔开始还以为今日又能骑马,兴高采烈地将骑装从衣柜里翻出,刚拿出就被青碧拦下。一直到了围场,沈阁乔还轻声和青碧嘟嘟囔囔的。 “来这围场看他们男人骑马射箭,我们却只能杵在一旁看着,也太无聊了些。” 青碧不解,“这哪里无聊了,瞧王爷们围猎不是很有趣吗?” 周围全是雍容华贵、落落大方的皇子妃们,沈阁乔连无聊托腮都不能,在木椅上端正坐着,小时候被沈北綮揪着矫正坐姿都没这样累。 沈阁乔继续小声嘟囔,“骑马射箭围猎这种事,当然是自己来比较有意思。” 青碧眨眨眼表示并不理解,给沈阁乔倒了茶后又垂首站在她身后—— 是了,来这围场里,沈阁乔不光要坐相端正、表现大方,还不能与身为婢女的青碧过分亲近。 简直难受死她了! 有其他皇子妃见沈阁乔面容娇艳无双,衣着更是华美精致,兴致勃勃地来与她搭话。知晓她身份后,则无一例外露出讶异表情——这要谢谢那些还没来得及澄清的传言——然后她们交手称赞沈阁乔的服装和妆容。 第61章 未成婚前沈阁乔便不爱参加宫廷贵女聚会,如今更是一个头四个大。 开始沈阁乔还浅笑着回几句,后来直接装哑巴。 她想徐雍启传闻里那样暴躁冷戾的人,他的王妃娇纵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对吧! 就这样一直捱到徐雍明和欧阳千黎来。 沈阁乔眼睛登时变得灿亮,苦哈哈地仰头看欧阳千黎,扁扁小嘴喊她,“欧阳姐姐,你怎么才来啊!” 欧阳千黎笑,坐下和沈阁乔咬耳朵,“你家王爷呢,不陪你解闷?” “七歌说他被圣上叫去商议政事了,让我自己先坐一会。”沈阁乔仰起一张漂亮的小脸,高高兴兴地开口,“还好你来陪我,我真的快闷死了!” 徐雍明给欧阳千黎和沈阁乔倒茶,听力足够敏锐的他笑了声,难得能有让沈阁乔吃瘪的时刻。 他幸灾乐祸地轻声道:“嫂嫂,很可惜,你还要接着一个人闷在这里。” “啊?”沈阁乔疑惑。 欧阳千黎和徐雍明夫唱妇随,她点头,“圣上准我可以一起参加围猎。” “……” 如果不是周围还有那么多皇子妃,沈阁乔简直要摔桌了。 她的眉毛皱成苦瓜,要委屈巴巴地质问苍天为什么,便听见一个磁沉的声线在身后响起。 “夫人,委屈你自己在这坐一会。” 是徐雍启的声线。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以及其他人之声:沈阁乔听见身旁有人略讶异的“哇”声和悄声议论。 沈阁乔回头看去,徐雍启一身玄铁盔甲,气宇轩昂地骑于高头大马上。 午后阳光正正好,上天的光仿佛独独偏爱于他,尽数铺落在他身上。他就在光里,五官硬朗英俊,威风凛凛。 沈阁乔望着这样的徐雍启一时失语,她好像能看见徐雍启纵马驰骋在塞北草原上的模样。 他该着一身锐利铠甲奋勇杀敌,有勇有谋,马蹄高高扬起,将敌人斩于马下同时,也不知斩杀多少少女芳心。 塞北大将军。 他是这样耀眼夺目的人。 沈阁乔的心跳悄悄快了起来,莫名其妙地吞了口口水,目光有它自己的想法,沈阁乔努力克制,视线还总往徐雍启脸上窜。 徐雍启翻身下马,走到沈阁乔身侧捏了把她的脸。他轻笑声,“怎么,看我看傻了?” 沈阁乔一向牙尖嘴利,此刻却因被戳中而往下低了低头。 徐雍启眼底笑意更深,他把玩沈阁乔盘发簪饰,轻声和她说话:“一会来看我围猎时可别又看傻。” “不会!” 沈阁乔回过神来,嗔了他一眼,只是那媚眼流转,一点杀伤力也无,只让徐雍启眼底笑意更深。 到底是在围场,沈阁乔不像在王府那样没大没小也捏上徐雍启的脸。她抬手替徐雍启整了整胸前盔甲,凑到他喉前说话: “欧阳姐姐可以跟你们一块围猎诶,我能不能也去啊?” 徐雍启摸了摸她的发顶,弯腰略低眉和沈阁乔说话。 围场说话不方便,他声线压得低,磁沉又莫名滚烫,他道: “今日暂时不行。乔乔你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第35章 围猎 下午时分, 管围大臣率骑兵包围兽群,士兵举旗守在猎地周围,人马并肩, 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前日的雪将将消融,草地湿泞,不注意策马极容易陷进泥淖, 对于骑术又是一重考验。 近卫将弓箭递予徐乾之,请圣上首射。 徐乾之抬眼望去, 不远处兽群活动,百步之外有头鹿仰起头颅。那是头雄鹿, 纹理漂亮,鹿角有珊瑚形状。 徐乾之满意眯眼,挽弓射箭。 箭未发, 十三皇子徐雍敬先领着一干大臣交手称赞: “瞧这射箭姿势, 不愧是父皇!” “是啊, 陛下天人之姿,微臣等望尘莫及。” “确实!纵观我大荣,骑射上还没有能与圣上相匹敌的!” 话音未落,那头鹿往旁轻巧一跃,箭头空空插进泥地。 “……” 徐乾之脸色阴沉,侧头瞪了眼徐雍敬,将未射中的怒意牵连到徐雍敬头上。 “多嘴什么?”他皱眉道。 他再拉弓, 这回箭头射入鹿腹。那鹿向前奔跳,没多远踉跄倒地。 徐乾之这才点头, 他远远望向倒下的鹿, 莫名有些意兴阑珊。 但其他皇子和大臣的围猎热情刚点燃,徐乾之连引弓数下后, 抬手由诸皇子随射。 而后徐乾之及各皇子、大臣纵马向前奔去,引弓猎射、围堵兽群。 那一行人中,徐雍启高大背影格外显眼。青碧借倒水的动作,低头和无聊的沈阁乔咬耳朵。她兴致勃勃地开口:“王妃,王爷他一会儿是不是会带比别人多好多的猎物回来啊!” 沈阁乔却摇头,“不会。” “啊,为何?”青碧不解,“这围猎不就是考验各皇子骑射水平的时刻嘛,以王爷的水平,不该大放异彩嘛?” 沈阁乔又给青碧讲话本,仰头看她,“宫斗话本里,你见过有哪个聪明的妃嫔敢打扮得比皇后还富丽?” 青碧一下明白过来了,连连点头,随后又有些烦恼地蹙眉。她担忧道:“可连我都想明白的事,圣上自然也会想到。那他会不会觉得王爷态度不端正,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啊?” 第62章 这自然也是沈阁乔的担忧所在。 可徐雍启是谁? 沈阁乔轻笑一声,执茶盏抿了一小口,道:“放心吧,他最懂分寸了。” - 围场内,徐雍敬像是为了弥补之前自己没拍好的马屁,连连引弓射箭,一路过来打了不少战利品。一下子成为众人焦点。 徐雍启则散散策马跟着众人的行径走,见到目标了偶尔拉弓射一下,并无实在围猎兴趣。 徐雍敬撞见徐雍启策马的懒散样,垂眼看手旁已经不剩几支的箭羽,忽然有些生气。他喊住他:“喂徐雍启。” 徐雍启闻声轻拉缰绳,半抬眼睑看他,“何事?” 徐雍敬给他看自己的战利品,语气很激将,“七哥,你是不是觉得光狩猎很没意思?要不要来和我比试比试?” …… 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徐雍启抬眼看他,指尖漫不经心地捻着粗砺缰绳。他问:“怎么比试?” “就看谁最后打到的猎物加起来越值钱!” “什么比较值钱?”徐雍启问。 徐雍敬:“譬如麋鹿比野兔值钱,野猪性情凶猛,便比鹿更值钱些,若遇到老虎,那就再值钱不过了。如此类推,就按牲畜的难猎程度算。” “哦?”徐雍启尾音上挑,眼尾也挑上一个锐利弧度。他像是终于来了些兴趣,伸手掰弄了下脖颈,开口话语让人不寒而栗。 他问:“那活人呢,算不算值钱?” 徐雍敬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拉紧缰绳身体僵直了些。 他语调都不觉有些哆嗦,“七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徐雍启神色淡淡,手上动作则如电闪雷鸣般迅速进行—— 他抄起马背上弓箭,拉弓搭箭射箭动作一气呵成,方向瞄准徐雍敬。 徐雍启动作太快,徐雍敬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锐利箭头直直朝着自己方向来。 身体是木的,根本来不及反应,徐雍敬瞪大眼睛,耳边只剩下箭头擦过的风声。 箭将将擦过他,往他身后射去。 如利刃划开动脉,百步之外有动物嚎叫倒地。 徐雍敬整个人寒毛竖起,方才围堵狩猎时的大汗淋漓此刻全化作一脊背的冷。 他觉得自己头皮都发麻,以至于根本不敢回头看看身后倒下了什么。 一是他怕身后倒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动物,而是一个血淋淋的人;二则是他完全不敢把后背露给徐雍启。 徐雍启驻守边关多年,手上沾染了徐雍敬难以想象的鲜血和冷戾。 徐雍敬抬手轻按自己额头,一时被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敢说,看徐雍启的眼神,他是真的敢杀人的。 “你们停在此地做什么?” 徐雍墨闻声赶到,看见徐雍敬有些哆嗦的身躯很不满地蹙起眉头。他责备徐雍敬,“出来打个猎你有什么好抖的,就这点胆识?” “不是,”徐雍敬抿唇,“是刚刚……” 徐雍启淡声打断徐雍敬的话,眼神平静如水。只是那平静深潭里,总像藏着一条会随时卷起惊天骇浪的巨龙。 他开口,语气不冷不热,“刚刚我在提醒十三弟,总算计他人,小心自己坠马。” 他拉起缰绳,都无须用马鞭,那马自有灵性地带着他往鹿的方向奔去。 - 徐雍敬给徐雍墨描述刚刚发生的事,他心有余悸地开口解释: “四哥,你不知道,刚刚真的很吓人!七哥他好像真的想杀我一样,那箭头直直冲着我来了,我一点都躲不过来!” “我算明白了,那些说他脾气暴躁的传闻是假,但他身手非凡的传闻可真得不能再真了!我不要跟他比试了,他那种气场和灵敏度,谁比得过嘛!” “……” 徐雍墨越听徐雍敬的话,眉毛蹙得越深,脸色也越难看。他开口打断徐雍敬,声线冷沉,“闭嘴,吵死了。” 徐雍敬抿了抿唇,“可我真的不想比试了,我不想在父皇面前丢人。” “你已经很丢人了。”徐雍墨冷笑一声,他去握身旁的弓箭,手指用力,可见手背青筋。他开口道:“你不敢比试,我来。” “啊?”徐雍敬很是诧异,“可是四哥,你不是…不会武吗?” 徐雍墨又是一声冷笑,大力一甩马鞭让马大力朝前奔去。 他冷冷掷下冰冷一句,“收敛锋芒的可不止徐雍启一人。” - 徐雍墨策马赶追徐雍启的速度,二人一前一后追逐猎物也彼此追逐。 箭头入七寸,长蟒并未多挣扎便毙命。徐雍墨不看那条长蟒,放下弓箭迅速扬起马鞭,马鞭甩起一个很高的弧度,像要大范围甩到徐雍启身上。 徐雍启牵着缰绳略转方向,那马鞭只甩在了树干上。 他淡淡看了眼徐雍墨,“鞭子使的不错,没想到四哥还会武,从前是我小瞧你了。” 徐雍墨侧头去看徐雍启,那人脸上神色一贯平静,无欣赏、无吃惊,更无害怕的情绪。自己已将一张底牌透出,徐雍启表现的却像是只从眼前跑过一只兔子,徐雍墨很不爽。 他和徐雍启说话:“七弟对于我会武这事,好像一点也不吃惊?” 第63章 徐雍启闻言笑笑,“我知四哥不可能只志在文墨。” “我也知你绝非不懂丹青,没有谋略的将军只能打败仗,而你没打过一次败仗。”徐雍墨侧头看向徐雍启,在奔驰中更难辨清徐雍启眼底神色。他问:“以七弟意见,你觉得我们可以去吞并塞北吗,还是以礼待之、互通有无?” 徐雍启只轻笑一声,“四哥试探的话术是否太不高明?” 徐雍墨便直截了当地开口道:“我知道你在塞北有野心。” “四哥倒是了解我。”徐雍启眉峰略挑,也不反驳或是否认他的话语,只轻飘飘另起话题道,“我也蛮了解四哥的,知你在泸景的野心。” “那药方,是南疆给你的吧?”反问话语,陈述语气。 徐雍墨策马的动作略顿,他看向徐雍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不可能去向父皇检举我。” 他左手不自觉去摸左侧腰背——那里的鞭伤有些还未痊愈,摸起来连带胸骨和脊椎都疼——徐雍墨讥笑了声,不知是在笑徐雍启还是在笑他自己。 徐雍墨缓声道:“你若知道那药方是南疆的,你便也有私藏郎中密谋解毒之嫌。” 而徐乾之对此事会是什么态度,他们都心知肚明。 “我没你那样蠢,上赶着把东西呈上去。”徐雍启嗤笑一声,“只是提醒四哥一声,南疆少主的野心,可不比你小。” 徐雍墨闻言微怔,眼睛因震惊而略放大些。随后他又匆匆收起讶异表情,手执马鞭让马奔驰的速度加大些,想快速超过徐雍启,不欲和他接着相互试探。 徐雍墨不确定徐雍启是真的查到了他和南疆少主往来的证据,还是那只是一种试探。 但无论是哪一种,徐雍墨都觉自己快要被徐雍启琢磨个底朝天——而徐雍启在塞北的计划,则一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还是先离他远些,马背上影响人思考能力。 - 不远处有野兽吼叫声音,声音雄浑凶狠,听起来似乎像……虎? 徐雍墨策马朝声音方向奔去。 他果然看到在不远处看到一只老虎,而徐乾之正挽弓欲射虎,身旁只有两个人护驾。 那虎面相凶恶,张着血盆獠牙,呼啸声震慑力极大。而那虎又极机敏,躲过利箭,一步一步朝徐乾之的方向逼近。 徐雍墨蹙眉,执起马鞭要赶到徐乾之身边去,动作快得要飞起来。 “父皇小心,儿臣前来护驾!” 只是话音刚落,一支利箭从马臀擦过,撩过一道伤口。 马儿受惊,一下不受控,见到老虎更是高高扬起前蹄,发出惊吓惶恐的嘶鸣。 徐雍墨整个人撞在马颈上,那缰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断的,徐雍墨无物可抓,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正正好摔在徐乾之跟前。 并啃了一嘴泥。 而那撩过马臀的利箭,射中了老虎的前脚掌。 第36章 比试 更震慑的一声虎啸, 山林鸟鹊惊起,仓惶离开此地。 那射中虎前掌的箭,其实射得并不深, 但全然将虎的怒意激起,于是虎张开大口,欲朝前扑去。 又是一支利箭, 卷着风声直直射向老虎,虎向边上闪躲, 动作略慢,那箭便射中尺骨。 这回箭的力度极大, 老虎因疼痛发出吼叫,箭头处有血渗出。 徐乾之朝射箭的方向看去,徐雍启骑于马上, 盔甲在光下折射冷光。徐雍启右眼微眯瞄准虎眼, 身体大力拉开弓弦, 拉弓的手背青筋暴起。 徐乾之再垂眼,地下摔着一个徐雍墨,脸上和身上都有泥渍,很是狼狈。 这么一对比更显徐雍启英姿。 “吿之。”徐乾之抓过装有射虎鈚箭的箭囊,一把掷给徐雍启,他喊,“你用这个。” 徐雍启稳稳接过, 鈚箭架于弓弦,他侧头眄了眼刚从地上爬起的徐雍墨, 眉峰略挑。 “是。”他回道。 - 此次围猎收获不少, 虽首射时手滑了些,但最后猎得一大虎, 徐乾之摸着下巴很是满意。 他骑在马上悠悠回营地,徐雍启和徐雍墨一左一右跟着他,二人状态天差地别,身后护卫运送老虎尸体。 一干大臣远远望见挺胸昂首的徐乾之和其身后的虎尸,溜须拍马永远是门好学问,因为首射失利而怼进尘土的溢美之词此刻再度飞扬。 “好大一只虎!臣远远看见,确认了好久它已毙命,这才敢上前来。”大臣甲仔细瞧徐乾之的神色,明知故问道,“猎这虎,恐怕需要几十人才行吧!” 徐乾之意气扬扬,笑话大臣,“什么几十人,不过我和告之二人,便合力将虎擒下。” 大臣甲面露惊诧神色,“圣上和七皇子的武艺实在高强,让臣等望尘莫及。” 徐雍启垂眼笑笑,很懂如何说话,“猎这虎可和儿臣没什么干系,儿臣那几箭只给老虎挠了痒痒,是父皇一人击毙大虎。” 徐乾之胡子都快翘起来,他摆摆手,“告之你不必谦虚,那几箭你的准头虽差了些,可足够让虎受伤了。” “……” 一些谄媚的称赞之下,还有大臣不忘旁边满脸泥泞的徐雍墨,大臣乙一脸讶异地开口:“四皇子是也参与猎虎了吗,怎么弄成这样……” 第64章 徐雍墨右手攥拳,皱眉瞪了眼大臣乙,咬牙道,“是儒书技艺不精,没帮上父皇的忙。” 徐雍启在他身侧低笑了声,那笑声很轻,只徐雍墨一人听到。而在他听来,笑声里的嘲讽意味十足,彷佛高高在上地宣告:哦,原来你刻意藏起的武艺,不过如此。 徐雍墨不甘就这样被徐雍启比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他扯起一个笑,抬眼看向徐雍启,道:“七弟在塞北驻守多年,不至于射箭准头那样差,连只老虎都射不中,还差点伤到儒书吧?”他顿了顿,眼眸底色黑得冰冷,“难道,七弟有意射偏,就为……” 后半句他没往下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徐雍启在此次围猎中没展现真实水平,就为讨好徐乾之,也为让徐雍墨受伤。 气氛陡然冷下,徐乾之面色铁青,冷眼看向徐雍墨。 “儒书,从马上跌下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莫要这样去揣测你七弟。”徐乾之沉声道,看脸色很是生气。 徐雍墨当即跪下,“父皇莫要生气,是儿臣说错话了!”他又仰头,看向一旁的徐雍启,唇角微勾,“可儒书实在好奇,七弟的骑射究竟是怎样的水平?诸皇子中,十三弟的骑射技艺也不错,不如让七弟和十三弟比试一下,也好让我们其他人学习和见识一下。” 徐乾之面色更冷,他侧头看向徐雍启,“告之,你怎么想?” 徐雍墨现在管不得徐乾之的面色和心情── 他当然知道徐乾之生气,徐乾之不想面对徐雍启刻意露拙或者自己武艺不如徐雍启的可能,所以将不想面对可能的烦躁迁移到徐雍墨身上。 但徐乾之总要生气的,或因徐雍启或因他。 现在比试的提议便是将徐雍启架上两难困境:输给徐雍敬,说明徐雍启有愧于“翰祁王”这一称号;赢了徐雍敬,便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刻意露拙以讨好徐乾之,是否意图伤害徐雍墨,又是否徐乾之的骑射水平差到需要徐雍启礼让。 徐雍墨勾了勾唇角,他仰头看徐雍启,很好奇徐雍启会怎么选。 “七弟,你意下如何?”他问。 徐雍启垂眼看他,漆黑眼眸如一潭深潭,从始至终未因徐雍墨的话起丝毫波澜。 “可以。”徐雍启道,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不远处围猎归来的徐雍敬,“只是十三弟好像受伤了,这个情况和他比试好像并不公正。” 徐雍墨侧头,徐雍敬身上挂了彩,是由徐雍明和欧阳千黎扛回来的。 徐雍墨蹙眉,问道:“十三弟这是怎么了?” 欧阳千黎眉尾上挑,唇角微微上扬。她应声道:“十三皇子没什么,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被一只鹿顶伤了。妾身和九皇子刚巧路过,把他带回来了。” 躺在马上的徐雍敬龇牙咧嘴要反驳,“什么不小心……” 徐雍明一把摁住徐雍敬,“嘘,十三弟,受伤了就不要说话了,我扶你去休息。”他压低声线,垂眼笑眯眯地开口道:“你当然是不小心,总不会想让旁人知道,你是被一个女人一箭射下马的吧?” 徐雍敬当即住嘴,和徐乾之说话:“父皇,儿臣不小心坠下马了,先去休息一下。” “……” 徐乾之摆手示意他赶快离开自己的视线,不想再看他丢人现眼。徐乾之抿了抿唇,又垂眼看向徐雍墨,“你十三弟受伤了,没法比。” 徐雍墨右拳紧攥,他咬牙道,“那儿臣便来试试,儒书也学过些骑射。” 徐乾之侧头看向徐雍启,此刻有些置身事外,看热闹的兴趣更大──徐雍墨亲自出面比试,那这比试的意义,可不止局限在这围场里。 徐雍启轻笑了声,鸦黑眼睫半垂,敛下一小片阴影。他的眸色隐匿在那片阴影里,难以叫人看分明。 “四哥你还真是执着。”他开口道,左手环握右手手腕,漫不经心地轻绕,“可以。” “只不过……”他顿了顿,而后半句话被一个娇俏的女声接上。 沈阁乔踱步到徐雍启身边,向徐乾之叩拜行礼后,接上徐雍启的话:“只不过夫君近来因为教妾身如何使弓箭,手腕有些受伤,因而今日围猎准头差了些,也不小心差点伤到四皇子。” 她往右歪了歪脑袋,漂亮杏眼睁大些,神色无辜好奇,“不过四皇子怎么不躲开呢,是你的骑射水平不行吗?那不如妾身来和四皇子比比,妾身也算从夫君身上习得些骑射技艺。” 沈阁乔一身石榴金丝绣花长裙,整个人则比裙上花朵更娇艳,肤色似雪、唇红齿白。她挽着徐雍启的胳膊,半个身子躲在徐雍启身后,一张漂亮的小脸则完全露出,眼睛灿亮自信。她轻笑,问道:“四皇子意下如何?” 徐雍启替徐雍墨回答:“四哥很喜欢比试,他当然答应。”他又嘱咐沈阁乔,“你学骑射时间不长,可小心些,莫要受伤。” 沈阁乔乖乖点头,“好。” 她又看向徐雍墨,一双眼如狐狸狡黠,道:“四皇子怎么不说话,是不敢和妾身比吗?” “不是。”徐雍墨咬牙,脸色阴沉,“只是……” 沈阁乔不给徐雍墨说“只是”的机会,她轻撩长裙翻身上马,抄起弓箭,坐在马上冲徐雍墨挑衅式的挑眉,“那请多指教,四皇子。” 第65章 - 说起来有些荒唐,但徐雍墨和沈阁乔真开始比赛骑射。 但因沈阁乔到底是女子,又穿着长裙,两人比试的项目简单压缩为步射。 二十步、五十步及百步之外放有稻草人等目标靶,每人十支箭,计算最终得分。 徐雍墨先手,他从箭袋取了箭,经过徐雍启时嗤笑了声,低声道:“七弟,不敢比就不敢比,输给我或十三弟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拉一个女人出来挡箭,实在有失男人作风吧?” 徐雍启抱臂看他,也笑,“四哥话不要说得太满。” 徐雍墨又是一声嗤笑。他来到指定位置,直接忽视二十步和五十步处放置的目标,接连引弓射箭。 好像都不用怎么瞄准,十支箭“嗖嗖”飞出,直直射在百步之外的草人身上。 负责计分的士兵举起小旗子高喊,“四皇子,十支箭正中靶心!” 徐雍墨得意挑眉,看向从欧阳千黎手里接过弓箭的沈阁乔,笑道:“翰祁王妃,这次比试就当玩玩,输给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夫君教的不好而已。” 沈阁乔抬眼看他,微歪脑袋轻笑了声,笑容乖巧甜美,“妾身的确不太会,只能尽力,四皇子莫要笑话。” 她迈步走到指定位置,状似有些吃力地拉开弓弦。 而后,她也忽视了二十步与五十步处的靶子,目标只对准徐雍墨射过的那个稻草人。 第一支箭,射空。 第二支箭,射空。 第三支箭,也射空。 徐雍墨哼笑了声,“翰祁王妃,莫急,你还是试试二十步处的那个草人。” 旁边徐雍启淡声开口:“四哥,是你莫急,夫人她还有七支箭。” 沈阁乔不急不躁,继续拉弓射箭。 第四支箭,射中草人左膝。 第五支箭,射中草人右臂。 第六支箭,射中草人头颅。 这几支箭都射在了草人身上,只是每一支都没射到胸口靶上。 徐雍明看得也有几分急了,侧头悄声问徐雍启,“嫂子她真的会射箭吗,她是不是看不清靶子在哪啊?虽说她一女子和徐雍墨比射箭,输了也不算丢人但会不会打击到嫂子的自信心啊?” 徐雍启目光一直凝在沈阁乔脸上,光落在他凌厉侧脸和漆黑眼眸,此刻莫名显出些柔情。他低笑了声,唇角勾起一个弧度,道:“放心吧,乔乔射箭很厉害的。” 她现在,只是在玩呢。 第七支箭,沈阁乔深吸一口气,做出紧张的模样。 她拉弓,目光锁定稻草人胸口已插了十支箭的靶心,然后松手。 利箭如刀飞去。 正中靶心。 且那箭的力度格外之大,生生劈开徐雍墨已射在靶心处的两箭支。 第八支箭,又中靶心,劈掉徐雍墨三支箭。 第九支箭,还是靶心,将徐雍墨两支箭劈落在地。 于是那草人身上只剩下六支箭── 六支徐雍墨的,六支沈阁乔的。 而沈阁乔还剩下一支箭。 她拉开弓弦,方向偏向某一处。 这回她都不用眼瞄准,侧头看向徐雍墨,笑眼弯弯,“四皇子,妾身觉得您说的对。” 沈阁乔松手,利箭飞出。 正中二十步处的草人靶心。 她轻笑,“二十步处的草人的确容易些。” 第37章 乳鸽 最后结果, 徐雍墨有三支箭留在草人身上,沈阁乔则是四支,以“微弱”优势取得了胜势。 沈阁乔望了眼不远处的草人, 回身冲徐雍墨挑眉,眼眸有几分挑衅意味,笑容却甜, “竟然把四皇子的箭打下来了,妾身的运气倒真是好。” 徐雍墨气得要把弓箭直接摔地上, 但顾念这么多人在场围观,他根本不能发作, 还要扯起一个虚假的笑。他道:“翰祁王妃谦虚,虽你占了后手优势,但也可见王妃步射水平不错。”他顿了顿, 补充道:“不过光射草人可不是什么大本事, 接下来我们还有一项要比试。” 下一项是猎射乳鸽, 每人十支箭,以最少箭数猎下最多乳鸽者为胜。 徐雍墨睇了眼低头乖乖听士兵讲规则的沈阁乔,抬手道:“天色不早了,每人十支箭的比法太累人,不如改成每人一支箭,一箭决胜负。” “并且既然上一局是翰祁王妃后手,这次就换为儒书后手吧, 先手能射的乳鸽数量多些,翰祁王妃不必客气。”他话倒说得很好听, 滴水不漏。 沈阁乔抬眼, 有些狐疑地看向徐雍墨,她眨了眨眼, “哒哒”跑到徐雍启身侧去。 她没和徐雍墨打过交道,并且只有一次机会,当然要找徐雍启当军师。 沈阁乔踮脚,和徐雍启咬耳朵,“我先来诶,那我要怎么射那乳鸽,徐雍墨他会不会使诈啊?” 徐雍启微微弯腰,侧耳听沈阁乔讲话,桃花眼温和地半敛。 “无碍。”他说,“怎么射都行,反正你已经赢了很漂亮的一局。” 沈阁乔果断摇头,杏眼里燃起熊熊的胜负欲。 “那怎么行!”她高高举起攥拳的右手象征性地挥了下,像是小狐狸炫耀她的爪子。沈阁乔格外认真地开口,“乔乔出马,一个顶俩,我肯定要两局都赢的!” 第66章 徐雍启盯着沈阁乔灿亮的眼眸,觉得她实在是太可爱了,怎么会让他娶到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如果不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他真的很想低头亲亲沈阁乔。 徐雍启在心里可惜地摇头,一边弯腰告诉沈阁乔可以采取的策略。 “这样你可以做到吗?如果没有把握的话,也可以直接射乳鸽。”徐雍启道。 沈阁乔很有信心地又挥了挥自己的爪子,她挺胸抬头,“我是谁,当然可以。你就等着晚上吃乳鸽吧!” - 士兵将一箱乳鸽从笼里放出,洁白乳鸽振翅高飞,在舒展云间穿梭。 这个时辰太阳已慢慢坠下,天空铺上橘红和粉紫的水彩,白鸽点缀其间。很漂亮的一幅画。 沈阁乔并未急着拉弓射箭,而是仰头半眯着眼看乳鸽飞翔。光落到她脸上,发梢生出一层金黄绒毛,珠簪披上霞光,她眼里映上晚霞底色,美得像从画里走出。 徐雍墨看痴了一瞬,随后很快轻咳一声,“翰祁王妃怎么不射,是不敢吗?” 沈阁乔终于缓缓拉开弓箭,她轻笑,“四皇子莫急,我在等一个好的时机。” “嗖”一声利箭终于射出。 对准的方向,两只乳鸽飞得极近。 是想一箭双雕? 徐雍墨挑了挑眉。 箭却从两只乳鸽间穿过,好像在其中一只乳鸽上擦过。但力度很轻,那两只白鸽继续朝前飞。 唯一机会用掉了,沈阁乔没有收获。 徐雍墨嗤笑一声,他拉开弓箭,对准沈阁乔想要一次猎射的那两只乳鸽。 利箭飞出。徐雍墨很笃定地看向沈阁乔,“弟妹,看来是七弟没教好你。做人不要太贪心,要对自己的水平有清晰认识。” 话音未落,一只乳鸽莫名坠地。 然后徐雍墨的箭,才堪堪射中另一只乳鸽,也坠地。 于是地上躺着两只白鸽,一只被利箭穿刺,另一只则无。 “那只鸽子自己掉下来了?怎么会,我看四皇子那箭还没碰到那鸽子呢?” “会不会是箭飞过去时的气,伤到鸽子了?” “不会吧,那鸽子掉下来时,我看四皇子的箭离那鸽子远着呢。” “……” 在场众人议论纷纷。 沈阁乔不紧不慢走到鸽子坠地处,她看了眼未被利箭射伤的那只鸽子,举手道:“这是妾身射下来的。” 徐雍墨深深蹙眉,“怎么会,你那箭分明射空了!” “谁说射空了?”沈阁乔捧起那只白鸽,走到徐乾之跟前,双手奉上请他查看乳鸽情况。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妾身想着这乳鸽射下后是要来炖汤喝的,一箭射穿可太不美观,便只擦伤乳鸽翅膀,让它飞不动了自然坠地。圣上可见乳鸽翅上的伤口。” 徐乾之垂眼,乳鸽情况确如沈阁乔所说。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一脸难以置信的徐雍墨,沉了沉眼,和沈阁乔说话,“你倒是聪慧。” 沈阁乔轻笑,笑容乖巧得很,她道:“是夫君教的,他说圣上喜爱白鸽,这样打落下来的鸽子也算体面。” 徐乾之“嗯”了声,又问沈阁乔:“你只在告之那里学过些射箭?” 这种射箭水平,一看便知不是短期学习能做到的。沈阁乔当然摇头,但还记得之前自己说过的话,她道:“回圣上,妾身从小比较顽劣,学过些骑射。前几日听说有围猎,便让夫君再教妾身几招。然而妾身学骑射的体系比较野蛮,和夫君的全然不同,一来二去妾身多学了些东西,倒是害夫君受了伤。” 徐乾之这回满意地“嗯”了声,看向徐雍墨,“阁乔从小学骑射,又有告之指点,而儒书你心思都在文墨上,她这样赢了你,也合情合理。” 徐乾之这番话,一是宣告徐雍墨和沈阁乔比试的结果,二则给徐雍墨找了补,同时警告徐雍墨不要再在此事上纠缠。 徐雍墨狠狠咬牙,但也只能低头应道,“是,骑射武艺上儿臣还要多向七弟学习。” 徐乾之看他,“近来你还是先专心解决泸景瘟疫,好替朕分忧。” “是。”徐雍墨应道。 - 围猎结束,徐乾之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附近行宫,等候晚上的宫宴。 徐雍启、沈阁乔,徐雍明、欧阳千黎和太子徐雍格等人,凑在一间屋说话。 他们四人成双入对,徐雍格一人坐于楠木椅上,显得有些孤苦伶仃。 徐雍明顺嘴问道:“太子妃怎么没来,你们不是如胶似漆、恩爱甜蜜得很嘛?” 徐雍格道:“围场太危险,我不放心她来。” “这有什么的,那么多护卫守着呢,你看我和欧阳姐姐不是好好的?”沈阁乔道,一边从徐雍启手心里接过一大把剥好的松子,高高兴兴地往嘴里放。 沈阁乔吃得尽兴,太子妃吃东西也像沈阁乔一样可爱,像只囤粮的小仓鼠。 徐雍格摇头道:“我说的危险不是来源于可能会出没的野兽。” “那是?” 徐雍启望着沈阁乔有些出神,被徐雍启轻咳一声提醒后,转而将目光落到徐雍启身上。他道:“你们知道父皇他并不喜我和小婉的感情,总觉得是小婉消磨了我的志向,从前他甚至想杀掉小婉,被我发现制止后,我便鲜少带小婉到父皇跟前。” 第67章 “父皇就是那样狠心的人。”徐雍格顿了顿,“七弟,你务必小心些。” 徐雍启给沈阁乔剥松子的动作微滞。 他一人在外多年,面对敌人砍过来的刀、射过来的箭,面对徐雍墨甚至徐乾之一次又一次的追杀,从来没有害怕惶恐过,此刻却因徐雍格简单的一句“小心些”,胸腔莫名滞沉,有什么东西沉寂在那里,压得他有几分心慌。 他侧头看了眼沈阁乔,正好对上沈阁乔仰头看他的杏眼。她对他乖乖笑了笑,继续一颗一颗往嘴里放松子。 这样亮的眼,这样可爱的她,却可能因为徐乾之的一次心狠而湮灭。 徐雍启右拳不觉紧攥,有戾气沉溺在他漆黑眼眸。徐雍启伸手拿茶盏,抿了一口茶试图吞下那点心慌沉寂感。 可是徒劳。 徐雍启清楚地知道,他有了要命的软肋。 - 关于沈阁乔可能面临危险的话题被跳过,几个人开始商议泸景瘟疫和楚庭军情的事。 徐雍启道:“今日徐雍墨过来试探我时,我从他那里探到,南疆少主确实和他有勾结往来。” “这是不是和他拦截楚庭军情的事有所联系?”徐雍格问道。 “是。”徐雍启点头,“楚庭毗邻南疆,建有重要军事堡垒,多年来抵御南疆入侵,易守难攻。” 他顿了顿,接着开口:“南疆一直觊觎楚庭,如今徐雍墨拦截楚庭情报,恐怕是和南疆少主达成了什么交易。” 欧阳千黎蹙眉,“楚庭我跟随父亲去过,他也同我说楚庭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旦楚庭失守,整片东南疆土都会岌岌可危。可是徐雍墨他图什么,南方失守,他不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吗?” “怕是富贵险中求,他们谋略的泸景瘟疫,不也如此么?”徐雍启抿了口茶盏,“接下来我们要查明楚庭近来是否发生了什么异样,以及他们的交易内容具体是什么。” “还有泸景瘟疫,泸景就在楚庭边上,他们这怕是一整盘的棋。”徐雍启微微蹙眉,开口道。 形势看起来危险,徐雍启神色则一如往常平静自若。 一整盘的棋那就一步一步解。逐一击破,便无可惧。 几人陆续分了工,分头调查与解决泸景瘟疫和楚庭的事。 沈阁乔坐在边上,等徐雍明和徐雍格说完,默默举手,“其实还有一事。” “什么?”徐雍启侧头看向沈阁乔,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安抚无所事事的她,“你若是也想参与其中,便跟我一起。你在朝中无职务,单独行动处处受限,我也不放心你的安危。” 沈阁乔乖乖点头。 不过她要说的不是这事。沈阁乔开口道:“方才青碧去核对查看宫宴的餐食和节目,在绿绮坊演出名单里,看见了池嫣的名字。” 这是今晚亟待解决的大事。 池嫣这么像瑛妃娘娘,而瑛妃娘娘又是徐乾之情绪的开关,断然不能让她出现在绿绮坊的奏乐名单里。 第38章 宫宴(上) 徐雍启对此并不意外, 他抬手,将七歌叫上来询问: “池嫣姑娘今日可有与外人接触?” 七歌回道:“并无,她一直跟绿绮坊的姑娘们在一块。”他顿了顿, 补充道:“不过,十三皇子好像挺在意今夜宫宴的乐歌艺人,打听过绿绮坊今夜的表演。” 徐雍启点头, “那便如我们所料。” 池嫣确实是徐雍墨那里派来的,目的约莫是借瑛妃娘娘, 激起徐雍启和徐乾之的矛盾。 而今日池嫣计划“顺利进行时”,她并未与徐雍墨那里有过接触, 可见能激起矛盾的东西,不是外物。 那极有可能是,一段掩埋的真相。 瑛妃娘娘薨逝原因的真相。 徐雍启思及此, 左手拧了拧自己眉骨, 他道:“你现在把池嫣带下去关起来, 过两日我要提审她。” “是。”七歌拱手。 沈阁乔在旁听着,忽然有了个主意,她拿手肘拄了拄徐雍启的胳膊,几乎成下意识动作地凑到他跟前咬耳朵。 她问:“池嫣一定不能在宫宴上吗?” “倒也不是。”徐雍启道,“只是她不能同我扯上瓜葛,这样父皇会认为,我在暗中调查我娘亲过去的事。” 沈阁乔往右微歪脑袋, 头要跟徐雍启的贴在一块。她眨眨眼睛,说:“那也就是说, 池嫣可以跟四皇子扯上瓜葛?” 她说话时眼睛很亮, 细眉上挑,徐雍启一见她这表情便知她有了主意。 嗯, 不愧是聪明小乔。 徐雍启不觉低笑,笑意扩散在她耳廓,他问:“夫人有何高见?” 沈阁乔说:“今晚沈阁瑶要演奏古琴,池嫣可以混在沈阁瑶身后琴师里。” “怎么混?” 沈阁乔眨眨眼睛,眼睛很亮,像从一堆沙砾中透出一角宝石亮光。她笑得像只小狐狸,还拖了长长的尾音说话。 “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徐雍启忍不住笑,“那为夫就静待山人妙计?” “好。”沈阁乔想了想,又问,“不过,过两日你不是还要审一审池嫣?若她混进沈阁瑶那里,被圣上看到的话,你还能将她不动声色地抓出来吗?” 第68章 “当池嫣和沈阁瑶一同弹琴,徐雍墨是不会让父皇看到池嫣的。若是看到了,”徐雍启也学沈阁乔的语调,将话拉开长长尾音,“那山人也自有妙计。” 沈阁乔也忍不住笑。她点头说“好”。 他们对话时一直靠得很近,好像仙侠话本里的神仙,自带一层结界。 屋内余下三人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只能看见他们脑袋凑在一起、呼吸交缠轻笑的模样。 …… 三人面面相觑,徐雍明忍不住举手,“七哥,我们是不是该告退了……?” 沈阁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跟徐雍启讲小话,把剩下人都忽略了。 她吐吐舌头,把徐雍启脑袋推远些,一面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你们接着聊,我出去一趟。” 徐雍明叫住她,问:“诶嫂子你一人去吗,会不会太危险了?” 沈阁乔轻巧转身,露出一个狡黠恣意的笑。 “放心,没事的,我有这个。” 她从衣袖里掏出两柄峨眉刺,峨眉刺尖端锋利,透着金属冷光。 她笑:“过两日来跟我比划比划?” “……” 徐雍明摆摆手,“不用不用,您慢走。” 开玩笑,跟沈阁乔比什么。 输了她,自己受伤;赢了她,七哥来揍他一顿,还是自己受伤。 怎样都不划算。 徐雍明摸摸自己的鼻子,侧头却见欧阳千黎也从衣袖里掏出两柄峨眉刺,差点戳到徐雍明的胳膊。 欧阳千黎眼睛很亮:“乔乔,过两日我来同你比划!” 沈阁乔:“好啊!” 徐雍明:“……” 婚后身家性命貌似岌岌可危,徐雍明觉得自己该多向七哥讨教些武艺了。 - 夜晚宫宴。 徐乾之坐于殿中央,诸位皇子家眷及各位官员坐于殿两侧。 徐乾之今日猎得一虎很是高兴,第一盏酒时多贪几杯,听过各路官员争相谄媚夸赞后,举杯向徐雍启。 “吿之,”他喊徐雍启,“你来陪朕饮一杯,为今日猎得的虎,为你我父子二人配合无间。” 徐雍启从座上起身,行礼侍酒。 徐乾之又让他侍饮杯酒,道:“京都和塞北风土不同,恐你在京都还记挂塞北的冷,今日那虎的虎皮剥了,给你做件大鳌。” 徐雍启再次行礼谢赏。 徐乾之约莫遥想起自己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时,贪杯有些微醉。他眯着眼看徐雍启,想从他挺括的身姿里看到些别的。 他先是问徐雍启:“沈丞相爱女怎么不在你边上?” 徐雍启回:“回父皇,她不甚酒力,去外面走走。” 徐乾之点点头,说:“她今日表现可不错,小小女儿家竟能习得那般骑射水平,了不起,很有你……” 他后半句话自己顿住,仰头又饮尽杯盏中琼浆。 徐雍启也将徐乾之敬他的第三盏酒喝下。 三盏酒,几句话,足够让在座官员无比惊讶地面面相看。 首先不提徐乾之连喝下的三杯酒,是体现了多少对徐雍启的满意和重视;光徐乾之那句“沈丞相爱女”,足以让在场众人惊掉下巴。 该坐在徐雍启身旁的女人,自然是那位传闻里其貌不扬、嚣张跋扈的庶女沈阁乔。 今日下午沈阁乔与徐雍墨的步射比试,足够让传闻不攻自破。 而圣上那句“沈丞相爱女”,不由让人思考: 徐乾之当初只将庶女赐婚给徐雍启,是真的不看好徐雍启吗?——还是徐乾之早知道沈阁乔才貌双全又得沈丞相宠爱,一切只是做局敲打所有官员? 在座众人不寒而栗,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徐雍墨太过示好了? 而徐雍墨则坐在位上捏紧杯盏,眼里的阴恻快能酿成鸩酒逼人吞下。 凭什么。 不就是一只虎、不就是一个塞北。 不就是一个沈阁乔。 徐乾之倒还记得徐雍墨的存在,和他简单拉扯两句后,注意到徐雍墨身旁也是空的。 徐乾之问:“你夫人哪里去了?” 徐雍墨敛下所有阴霾神色,温润笑着和徐乾之说话:“今日父皇猎得一虎,阁瑶她想为父皇奏乐助兴,下个节目,便由她奏筝。” “好。”徐乾之拍掌。 徐雍墨那头的人也开口道:“四王妃当初可是京都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不在话下。” “的确是,尤其是琴,更是奏得出神入化。” “要我说啊,女人家还是应该多学学琴棋书画,学那些打打杀杀的骑射做什么?有违女训。” “就是就是。” “……” 徐雍墨满意地浅笑,他略拍手掌,一队妙龄女子着锦绣之衣步入殿内。 诸位女子携古筝坐在制定位置,衣着皆是水绿衣袍。最中最前的位置空了出来。 徐雍墨瞧那些女子的服饰,眉毛深深蹙起—— 这服饰,怎么看都不是他带进来的人? 他正诧异疑惑,一女子着曲水纹垂花功锦长裙,带着绿绮款步进殿。 身姿柔媚,衣袂翩跹,脸上笼着水蓝面纱,露出的一双杏眼灿亮如星宿。 第69章 她垂首试音,葱白指尖绕过筝弦,几个简单试音却能听出非凡意味。 然后她演奏古筝,奏的是《出水莲》,琴音舒缓流淌,静静听着能让人把一整浮躁的心沉下。 葱白指尖拨动琴弦,余音袅袅婷婷,气韵典雅。 一曲毕,忍不住让人闭眼回味。 琴技简直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有人抚掌赞叹,“不愧是京都第一才女,观整个大荣,再找不出第二人奏得比这更好。” 女子闻言抬头,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漂亮的脸。 却不是沈阁瑶。 沈阁乔轻点琴弦,仰头看向座上徐乾之,笑容灿烂,“让陛下见笑了。” 第39章 宫宴(中) 在场众人皆是错愕。 徐乾之将酒爵琼浆饮尽, 夸赞了一番沈阁乔的演奏后,问她:“怎么不是你姐姐来奏此曲?” 沈阁乔欠了欠身,唇角微勾:“回圣上, 姐姐不慎将酒盏倾倒在外袍上,只能临时去换了衣裳,由妾身和绿绮坊艺人来顶个场。下个节目, 便是她来。” “不慎将酒盏倾倒?”徐雍墨发问,眉头拧得紧, “不慎”二字更是加了重音。身旁伺候他的茉香,听见他阴冷的声线手都不觉微抖。 “是啊。”沈阁乔点头, 不避不惧徐雍墨像要吃人的目光,反倒仰头迎上,笑容甜美, “可能是递给妾身的那杯酒闻起来怪怪的, 姐姐一时诧异, 就不小心洒到自己身上了。” 言外之意很是明显了—— 当然不是沈阁瑶不慎,极有可能是沈阁乔干的。但,那又怎样? 若徐雍墨想要追查此事,得先掂量掂量沈阁瑶递给沈阁乔的那杯酒,是否下了什么东西。 徐雍墨当场不说话了。 殿上徐乾之抬手,“阁乔先还是阁瑶先都是小事,不必在此纠结。那现在就请阁瑶上来吧。” 徐雍墨却道:“父皇, 弟妹既已弄琴抚筝,且弹奏的《出水莲》如此悠扬动听, 儿臣想没有让阁瑶演奏的必要了吧?” 徐乾之右眉略挑, “这叫什么话,阁瑶既已准备了表演, 怎么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他顿了顿,有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意味深长地开口道:“也叫在座众人领会下京都第一才人的风姿。” 徐雍墨只能点头。 - 于是又一群女子款款步入殿内,沈阁瑶领头,着云纹绣白蝶锦长裙,头上带金镶宝石珠翠簪,簪首垂下鎏金步摇,走动时轻微晃动,荡起辉耀弧度。 沈阁乔那手肘拄徐雍启胳膊,和他说话:“你看沈阁瑶头上的步摇。” 徐雍启抬头,目光散散扫过众人,视线在一名女子身上停了一瞬,然后听沈阁乔的话,将视线落在沈阁瑶发髻步摇上。 嗯…挺好看的,然后呢? 徐雍启看不出那步摇有什么特别的,他对这些珠宝首饰不感兴趣——但是沈阁乔让他看诶,这会有什么意图吗? 徐雍启仔细盯着鎏金步摇,却仍没从那步摇上发现什么端倪。 他头一回犯了难,侧头要问沈阁乔步摇上究竟有什么。 而后他瞧见沈阁乔盘起的飞天髻上只简单插了几根珠翠簪钗,与沈阁瑶满头的富丽堂皇比起来有些太简单。 徐雍启悟了。 乔乔想要珠宝首饰了。 于是在桌案底下,徐雍启去拉沈阁乔的手,一边将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摘下来给沈阁乔。 “嗯,做什么?”大拇指上松松戴了个扳指的沈阁乔疑惑。 徐雍启牵着她的手,很认真地告诉沈阁乔:“乔乔,不用羡慕沈阁瑶的步摇,你想要什么首饰尽管买。若是京都里没有喜欢的首饰,你拿这个扳指给七歌他们,他们会为你去外地挑首饰回来。” “……?” 沈阁乔歪了歪脑袋,眼底的疑惑神色更深,“我哪里想要首饰了,一个扳指就能使唤动七歌他们吗,然后你就使唤他们去做买首饰这种事吗?” 徐雍启也困惑了,“你不是让我看沈阁瑶头上的步摇?” “是啊,我就想告诉你,那步摇好看吧?” “我应该说好看?” 沈阁乔瞥见徐雍启小心翼翼试探、满脸困惑写满“我实在不懂首饰”的表情,憋笑憋得脸颊通红。 在宫宴笑出来太不好意思,沈阁乔凑到徐雍启耳侧,轻笑声在他耳廓泄出。 “你太可爱了徐雍启。”沈阁乔轻笑道,“我只是想说,那步摇好看吧,拿地契换的。” 徐雍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说“可爱”。 怎么会有人用“可爱”来形容他,这个词明明是为沈阁乔量身打造。 徐雍启被这个与他气质全然不搭的形容词弄得耳垂红了些,他轻咳了声,问:“所以你想要步摇吗,用多少张地契换都行。” 沈阁乔果断摇头,“我才不要呢,步摇都是给大家闺秀戴的。步摇讲究一个轻移莲步时,随行动微动,如此既有动态之美,又多温婉端庄之仪。” 她耸了耸肩,又小小晃动自己的脑袋,“沈阁瑶照着大家闺秀标准培养,戴步摇好看,我不行,我喜欢乱动。” 徐雍启哂笑,轻轻晃动和沈阁乔牵着的手,声线磁沉,“你随性的样子最好看,步摇若是限制你的行动,那便不戴。” 第70章 沈阁乔点点头,垂首看徐雍启给她戴上的扳指,眨眨眼睛问他:“不过…这个扳指真给我了?” 徐雍启点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戴着这个扳指去找我的暗卫,他们会答应你的所有要求,任何情况下。” “包括我要置你于死地的情况?”沈阁乔探探脑袋,问道。 徐雍启垂眼看她,眼睫鸦黑笼下一片阴翳。他不做表情垂眼看人时,周身的气质一直很骇人,让人一下联想到塞北吞人的沙漠与兵戈相交的利刃。 只是他的声线仍旧温和。 “你会吗?”徐雍启问。 沈阁乔仰头看了眼殿上的徐乾之,附在他耳侧小声又足够坚定地开口道: “不会,我觉得你是最适合做帝王的人选,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想置你于死地,也没有人能置你于死地。” 徐雍启闻言轻笑了声,漆黑眼眸里的深潭荡漾些许波澜。那笑意却莫名有些无奈。 - 沈阁乔和徐雍启就一只步摇开始腻腻歪歪,徐雍墨那里,看清入场演奏的各乐人时,眉头深锁。 谁能告诉他,池嫣,为什么会在沈阁瑶身后队伍里? 并且池嫣还昂首挺胸,好像生怕徐乾之看不到她。 殿上徐乾之身旁的夏侯莹也一眼看见池嫣,惊得脸都白几分。 但所幸此时有一公公上报事项,徐乾之侧头和李公公说话。 徐雍墨想给池嫣打眼色,可惜距离太远池嫣看不到,他只好轻咳了声,开口和沈阁瑶说话: “夫人,弟妹方才已经奏过《出水莲》,你若撞了曲目便换一首。” “好。”沈阁瑶应道。 池嫣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低下头,余光四处瞟才发现周围人有好些生面孔。 ……怎么会如此?这个时间段,不是绿绮坊的演出吗? 池嫣往后回首,瞧见沈阁乔坐在位置上冲她眨眨眼睛,一双杏眼狡黠如狐。 沈阁乔身旁的徐雍启,则淡淡朝她举杯。他还做了个嘲讽意味十足的口型: 【圣上看着你】 池嫣头埋得更低,祈祷徐乾之无比不要看到自己。 但徐乾之是何等锐利的眼光,他视线在演出众人身上扫过一圈,敏锐注意到有个筝人的头垂得格外低,肩膀好像在发抖。 徐乾之蹙眉,先抬手让沈阁瑶表演,目光漫不经心地打量那位举止异样的筝人。 一曲毕,众人鼓掌。 只是那掌声,到底不如给沈阁乔的热烈。 沈阁瑶不知,落座徐雍墨身旁,低声问他自己的演奏如何。 她没听过沈阁乔的演奏,料想她如此不服管教、只喜欢在马场放肆撒泼的人,琴技自然远不如她。 于是低声问徐雍墨时,身姿笔挺,信心满满地等待徐雍墨的夸耀。 徐雍墨面色却阴沉,沈阁瑶弹得怎样他一点没听进去,整个过程只在关注徐乾之的神色。 偏偏沈阁瑶还貌似一无所知地来讨巧。 徐雍墨没好气地开口问道:“池嫣怎么会在一同演奏的筝人里?” 沈阁瑶眼里,徐雍墨这一通脾气发得毫无道理。她又疑惑又委屈,“池嫣是谁?” “就是……”徐雍墨顿了顿,瞧见沈阁瑶困惑不解的眼,知她确实不知。他从来懒得同沈阁瑶讲夺嫡计谋,现下却觉得很有必要。 若是沈阁瑶见过池嫣,怕是不会出现今晚这样的事。 但这分明又是沈阁瑶的错,谁让她不够聪慧只懂琴棋书画?而且只懂的这些琴棋书画,竟还比不过那个沈阁乔。 徐雍墨闭了闭眼,左手去拧自己的眉骨,问:“算了,我只问你,今晚演出筝人的名单是谁确实的?” “我。”沈阁瑶想了想,“不对,筝人的名单经由茉香调动过。”她视线冷冷瞥向旁边倒茶伺候的茉香,声线阴冷狠戾,“好啊你,你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才将那个池什么嫣排进今晚演出的名单里?” 茉香腿一软险些要给沈阁瑶和徐雍墨跪下。 腿正哆嗦着,殿上徐乾之不冷不热地开口道: “儒书,把那几位筝人请上来再表演一次,我听着那曲很是熟悉。” 筝人中有谁的面庞,好像也很熟悉。 第40章 宫宴(下) 哪里敢让池嫣再上来。 徐乾之今夜喝了不少酒, 情绪本就敏锐多疑,瑛妃娘娘又是他情绪的开关,若让他看清了池嫣的真容, 无论查与不查,徐雍墨都脱不了关系、免不了责罚。 而本在瓮中的徐雍启,只需一口咬定他不认识、绿绮坊没有这号人, 圣上为避免打草惊蛇,不会深究徐雍启。 该死。 徐雍墨抿唇, 大脑疾速运转,希冀能找出条两全之策。但一时无果, 只微愣地停在那里。 徐乾之眼眸半眯,神情有些狐疑地看向徐雍墨,“儒书?” 最后还是皇后夏侯莹解的围, 她轻拉徐乾之袖边, 倾身同他说话:“圣上, 我也看到筝人中的那位女子了,确实和瑛妃长得有几分相像。” 徐乾之闻言微滞,此时倒不说话了,只是抬手再次饮尽杯盏中酒液。 夏侯莹接着开口道:“只是,圣上您若再将那位筝人叫上来,我想不光圣上您看到了,七皇子他, 可能也会看到。” 第71章 徐乾之抿唇,垂眼看向不远处的徐雍启。 那人好似不知场上将发生波云诡谲的争端, 捻了块糕点递到沈阁乔唇边。 身旁沈阁乔明眸皓齿, 美得令人心惊,她低声嘟囔了句什么, 徐雍启竟散散笑开,凌厉眼眸写着些许纵容。 然后徐雍启从果盘里捞出串葡萄,极有耐心地将吃起来涩苦的葡萄皮剥去,光洁剔透的果肉放到沈阁乔手旁。 这回徐乾之看清徐雍启的唇形,他跟沈阁乔说: 【好,乔乔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徐乾之眸色微滞,眼底涌出些苦涩情绪,看着不远处那对璧人,悠悠想起他的从前。 夏侯莹出声将徐乾之从回忆里拉出,她有几分羡慕地开口:“你看吿之和他夫人多好,颇有圣上从前和瑛妃的影子。” 徐乾之攥着杯盏的手紧了紧,指尖因突然的发力而微颤。舌尖用力抵着上颚要消弭掉那点苦涩感,他又饮了杯酒。 “罢了,”他开口,“叫下个节目上来吧,朕突然没那么想听那曲子了。” 徐雍墨逃过一劫,后背冒的冷汗收回了些,他点头,“是。” 徐乾之又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徐雍启和沈阁乔,最后他把一位侍卫叫到身旁,同他耳语道: “你派人找个机会,把沈阁乔做掉。不要让七皇子察觉是谁干的。” 侍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是。” - 宫宴后半场平安无事地结束。 行宫离翰祁王府有段距离,回府马车上,沈阁乔问徐雍启:“今日徐乾之好像注意到池嫣了,你再把她抓过来审问,是不是不太方便了啊?”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有些烦恼地嘟囔,“早知道我还是不瞎出主意了,有点多此一举。” 徐雍启抬手摸了摸沈阁乔的脑袋,轻声道:“无碍,今日池嫣一出现,徐乾之虽未深究,也对徐雍墨起了些戒心。” “至于池嫣身上藏着的秘密。”徐雍启顿了顿,眸色有几分锐利,“我想我不去查,徐雍墨甚至皇后也会主动过来告诉我。” “为何?” 徐雍启道:“他们本想挑拨离间,现下徐乾之那端堵死、不能再提,他们的筹谋又不能就此搁浅,只能从我这里想些办法。” 沈阁乔捏着下巴想了想,缕清逻辑关系后点头。 下巴处软肉细滑,徐雍启看沈阁乔自己捏着玩,也抢着伸手。他一边揉弄沈阁乔下巴和脸颊,一边问她:“不过,我很是好奇,山人是怎样将池嫣排到沈阁瑶那里的?” 沈阁乔把徐雍启的手拍掉,带着几分得意地仰头,像是叼了宝石回来求表扬的小猫。 她道:“因为我在徐雍墨那里有个间谍呀。” 徐雍启略思,“那个茉香?” “是。”沈阁乔给徐雍启解释,“她在徐雍墨那里当通房丫头,虽只是个通房丫头,但因在丞相府里‘忠心护主’的形象博得些徐雍墨宠爱。不过姐姐看不惯她,两人冲突不断。” “今日我便去找茉香,跟她说宫宴上我要和姐姐在琴技上一较高下,角逐谁才是真正的京都第一才人,茉香没说二话就答应帮我。” 彼时沈阁乔扫了眼要跟在沈阁瑶身后演奏的筝人们,低声和茉香说话。她说沈阁瑶好考量,选的筝人姿色皆平平,如此衬托下更显沈阁瑶貌美无双。 茉香一看还真是,她便问沈阁乔哪里有貌美的筝人可以替换——反正那些筝人都只是个背景板,无人会在意他们的身份。茉香自要选些好看的背景板,压下沈阁瑶的锐气。 沈阁乔闻言故作烦恼地思虑了会,她拧眉说,这个一时半会有些困难。 茉香说翰祁王妃您想想办法。 沈阁乔这才悠悠开口说绿绮坊的筝人可以借她些,给茉香看了那些筝人的画像。 而茉香一翻画像,第一眼就挑中姿色格外出众的池嫣,后又陆续挑了些别的人。 “你倒鬼灵精。”徐雍启轻笑,“那池嫣那里,是怎么瞒过去的?我瞧她经徐雍墨提醒,才如梦初醒般。” 沈阁乔右手大拇指和食指相贴,从相贴缝隙里眯眼看徐雍启,“一丢丢的蒙汗药,让她晕头转向地抬到茉香那里。” “然后她性子冷僻,在绿绮坊也无相熟的人,只大概知道绿绮坊演奏的时辰,其余一概不知。” 沈阁乔将来龙去脉交代完,高高挺起胸膛,头略往后歪,仰头看徐雍启。一张漂亮的小脸写满“我聪明吧,快来夸夸我!” 徐雍启觉得她实在可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飞天髻都要因他动作而塌下。 “好聪明乔乔。”他贴着沈阁乔轻笑,额头轻抵沈阁乔的。行路颠簸,马车悠悠晃动,他们在彼此眼眸中的模样倒格外清晰坚定。徐雍启问沈阁乔,“我们聪明小乔,想要些什么奖励?” 徐雍启的呼吸离她太近,成亲到现在也被他亲过不止一回两回,只是徐雍启每每这样贴着沈阁乔说话,气息绕成交缠的距离,沈阁乔都觉得耳热羞赧、呼吸都变得紧张。 沈阁乔往后缩了缩脖子,企图躲掉徐雍启过分炽热的眼光,她把戴着翡翠扳指的手贴到徐雍启额首。 “奖励你不是给我了嘛。”沈阁乔道。 第72章 翡翠扳指贴着额头的温度冰凉,却抵不过徐雍启身体的温度。他一把将沈阁乔的手抓下,抓在唇前轻轻吻了下,他又笑,在沈阁乔面前总笑个没完没了。 他说:“也是,那我的奖励呢?” “什么奖励?”沈阁乔疑惑。 徐雍启轻笑道:“上回说要猜府中有哪些人属于别的势力,有两个你猜错了,按理当罚,也就是给我奖励。” “你说卜钟繇和梅贯溪?”沈阁乔想了想,“那他们是谁派来的?” 徐雍启挑眉,“沈丞相。” “啊?” “嗯。”徐雍启抓着沈阁乔的手放到自己腰侧,拥着她离得更近了些,“所以是不是更该给我奖励了?” 沈阁乔想起归宁那天他在她耳边低语的话,脸一下羞红,没被他抓着的那只手推了推徐雍启胸膛。 “要死了你,”那只手也被徐雍启抓住,她只能挺胸仰头看他,“这里是在马车上。” “那便回府说。”徐雍启勾唇,垂眼看沈阁乔,一双桃花眼此刻敛去所有锐气,只剩勾人的潋滟。他低声说话,声线放得哑沉,像是话本里蛊惑人心的妖怪低语。 他说:“现在主动亲亲我?” 沈阁乔撞进徐雍启的深深眼眸。 他眉尾的那点疤痕在他面前褪去所有攻击性,倒显得,格外撩人? 沈阁乔被蛊惑,往上探身亲在徐雍启唇瓣。 他闭着眼,沈阁乔大胆些,拨拢开外部,试探着朝里探入。 然后徐雍启回应,放开桎梏沈阁乔的手,转而将手笼在沈阁乔眼皮处。 马车颠簸,天地昏昏,车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人间,他们就在这里无我亲吻。 - 马车停了。 沈阁乔缩在徐雍启怀里昏昏欲睡,感觉到马车动静有些困倦地开口问道:“到府上了吗?” 徐雍启撩开與帘,视线陡然变得冷厉。 手上动作仍旧轻柔,他抬手轻抚沈阁乔发顶,“还未到,你再睡会,我先下去一趟。” 沈阁乔迷迷糊糊地点头说“好”,困倦下懒得问徐雍启下车后去哪,只安心地睡她的大觉。 徐雍启为沈阁乔披好毛毯,下了马车,面对来人脸色和夜晚的寒风一样冷冽。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徐雍墨,“四哥有何贵干?” 徐雍墨负手伫立前方,眉峰略挑,“我猜你对池嫣的事很是好奇。” 徐雍启也挑眉,嗤笑了声。 果然不出他所料,抛下的鱼饵不能浪费,鱼钩急急忙忙地来找人了。 第41章 倾诉 沈阁乔睡得迷迷糊糊, 连徐雍启何时回来的都不知晓。再次睁开眼是被徐雍启摇醒,他低声和她说话:“乔乔,醒醒, 我们到家了。” 此时已是深夜,夜色包笼一切,翰祁王府门口安安静静, 府邸门口点了几盏灯,透出的光线像在等谁归家。 沈阁乔有些迷迷糊糊地想, 她好像已经把翰祁王府当成她的家了。 她点头,从徐雍启的怀里撑起身子, 准备下车时,回首却见徐雍启面色沉寂地坐在原处未动。 她直觉徐雍启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又坐回去, 小心翼翼地问他:“刚才是, 发生什么了吗?” 徐雍启眼眸半阖, 匝密睫毛笼成密不透风的墙,他垂首,“没什么大事,乔乔你先进屋去睡吧。” 沈阁乔抿唇,确定徐雍启的情绪的确不对劲。 她还坐在原处,仔细盯着徐雍启的脸片刻后,抬手用柔软的手轻抚他清瘦脸庞。 “我们是夫妻, 你什么都能和我讲的。”沈阁乔说,她改为跪坐在徐雍启跟前, 支起身子探头去亲他紧抿的唇瓣。 在唇与唇的微触间, 沈阁乔轻声和徐雍启说话:“你想开口了跟我说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他的薄唇有几分凉, 沈阁乔就用自己温润的唇瓣碾开那片冰封般的冷。 她陪着他,像他从前陪着她。 但徐雍启远比沈阁乔坚固冰冷,他抬手欲轻触沈阁乔脸颊,又顾念自己指尖可能带冷,顿在她脸前一寸处匆匆收回手。 “夜晚更深露重,你在这里会着凉。”徐雍启说,“你先下车吧,我自己待一会。” 沈阁乔怎么放心下车,她摇头。 徐雍启替沈阁乔笼好那层毛毯,他拍了拍沈阁乔的脑袋,“我没事,乖乔乔,回屋去吧。” 他撩开與帘,叫青碧过来,“屋里壁炉都烧好了吧?” 青碧点头,“热水也都备好了。” “好。”徐雍启又和七歌说话,“你带王妃回屋。” 七歌抬眼看向沈阁乔,视线在徐雍启和沈阁乔身上来回打转。然后他点头,“好。” 沈阁乔一直拧着眉,见徐雍启坚持,便裹着毛毯下车。 车與内只剩徐雍启一人,他待脚步声远去,长长地吐了口气,呼吸有几分倦怠。 他伸手向自己的颈侧,一块剔透的玉从颈间捞出。他手指摩挲碧玉上的龙纹样,贴于肌肤上的玉温热,伸手有滑润触感。 徐雍启低头沉思,一个人困于昏暗车與内。 过了约莫三盏茶功夫,马车外有脚步声响起。 徐雍启敏锐地撩开與帘,视线正与蹑手蹑脚的沈阁乔对上。 第73章 沈阁乔提着裙摆,有些鬼鬼祟祟地悄声走路,门槛都没踏上就被徐雍启当场抓包。 她缩了缩脑袋,道:“好巧,你也没睡呢?” 徐雍启有些无奈地垂眼看她,轻轻摇了摇头,“上车来吧,别冻着。” 沈阁乔点头,杏眼轻眨,“好。” - 沈阁乔不像徐雍启,一上车也不管自己身上冷不冷,一股脑钻进徐雍启身上怀里。 她伸手抱着徐雍启,拿冰冷的手捂上徐雍启温热的脖颈,仰头看他,一双眼亮晶晶的。 “你愿意跟我说话了吗?” 徐雍启颈间冷不防地被冰冷蜇下,有些无奈地垂眼看沈阁乔,“我哪里有不愿意同你说话。” “你刚才就有,”沈阁乔在他脖颈处把手晤暖和后,转而捧上徐雍启的脸颊,“不过没关系,人都有情绪不对劲的时候,你只要知道我在陪着你就好了。” 徐雍启抬手撩了撩沈阁乔额前碎发,垂眼看她,眼底情绪复杂。 他说:“乔乔,怎么这样执着?” 上回他毒发时也是,这一回也是。 沈阁乔仰头看他,很认真地开口道:“因为你值得啊。” 徐雍启眼眸微滞片刻,他抚上沈阁乔的脸颊,两人互相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 就这样看了半盏茶时间后,徐雍启神色松动,终于愿意松口。 他说:“回府的路上,我碰到徐雍墨了。” 徐雍墨告诉他池嫣带着的秘密——即他五岁那年,娘亲是如何离世。 嘉乾二年末,朝局动荡、内忧外患,寒冬腊月之时,北方匈奴入犯京都,来势汹汹。 但京都皇城绝非池中之鱼,地势易守难攻,双方有所僵持。 破局点却在一个女人身上—— 因瑛妃娘娘当时是最得宠之人,徐乾之有了瑛妃娘娘后,再没碰过后宫任何女人,甚至连朝政都有所耽搁。 匈奴料想瑛妃是徐乾之一生所爱,费劲绑了她,挟她一路闯进皇城,闯到徐乾之跟前。 匈奴王以为胜券在握,声线高昂让徐乾之放弃挣扎,说只要他拱手让皇位,愿成全他和瑛妃一生一世一双人。 然后一支箭直直射向瑛妃胸膛。 徐乾之亲手射的箭。 他冷眼看瑛妃一脸震惊茫然地倒下,胸口的血渗成花的形状,点点鲜血滴到雪地上。 匈奴王也震惊,徐乾之则冷声发指令,匈奴王带进皇城的所有人顷刻被包围—— 一切原来都是徐乾之做的局,为瓮中捉鳖,为永绝后患。 徐雍墨描述,匈奴王临死前问徐乾之,瑛妃不是他最爱的女人吗? 徐乾之深深看了眼倒地长辞的瑛妃,然后回首,声线冰冷。 他说:“是,小瑛确是我最爱的女人,可一个女人哪有皇权重要。” 爱最深刻也最无用,爱是可以背叛、可以放弃的,权力不行。 沈阁乔闻言眉深深蹙起,但还惦记徐雍启的情绪,她抬手将徐雍启蹙着的眉抚平。 “他好心狠。”沈阁乔说。 徐雍启垂眼,眼睫微颤有几分脆弱情绪,他缓声道:“大概是在那个位置,有太多东西要放弃了。” 沈阁乔抿唇,听徐雍启缓缓说起从前。 他说他十三岁那年随东启军北上,从什么也不会的毛头小子一路长成为生杀予夺、冰冷无情的翰祁王。 他说他十五岁时随二师父出兵,却遭匈奴埋伏,刀光剑影、砍砍杀杀,最后只他一人从满城鲜血里走出。 “二师父为护我而死,那么长的樱枪插进他的胸膛,死前他同我说,永远不要把后背露给敌人。”徐雍启说起这个时很缓滞地顿了下,他低声喃喃,好像那柄樱枪也插进他的胸膛,“那话他和我说过许多许多遍,我总是记不住。” 沈阁乔左手拉住徐雍启的手,右手在他胸膛一下又一下轻拍。 徐雍启又说起十七岁那年的淮漓水患,天降暴雨、淮漓河坝决堤,良田房屋被淹,百姓流离失所。 如此境况,朝廷派官员下淮漓协助支援,并调查决堤缘由。 结果那位官员被汹涌的淮漓河冲走,将将修好的淮漓河坝又决堤三次。 直到徐雍启自告奋勇前往淮漓。 “那位官员,真是被淮漓河冲走的吗?”沈阁乔小心翼翼出声询问。 徐雍启冷笑声,“自然是人祸。” 他又说,“乔乔,我十三岁从宫内出走,或北上或南下,一路所见所感,得到的唯一感触是……” 徐雍启顿了顿,如石头砸进结了冰的湖面。碎冰和刺骨的湖水一并溅起,徐雍启说:“大荣骨子里是烂的。” 沈阁乔抿了抿唇,联想起京都吃霸王餐的各位官员。她问:“贪墨?” “是。”徐雍启点头,“那年暴雨虽大,可那河坝只修了不到一年,远不到决堤的程度,唯一缘由便是修缮河坝时偷工减料,多余的银两全进了官员口袋。” 徐雍启补充:“后来河坝决堤事发,淮漓官员为防事发,灭口南下调查的官员,又人工炸了堤坝三次,要将水搅浑。” “可是……”沈阁乔有几分疑惑,“朝廷和徐乾之总会知道的呀,他们这样不就只是在拖延时间。” 第74章 “是在拖延时间,他们预备拖延到朝廷下派他们那头人的时候。”徐雍启冷笑了声,“如此自己人查自己人,查破了天也是淮漓暴雨实在太大。” “直到你过去,斩了两位官员,由此和太师结了怨?”沈阁乔思忖道,联系高奇志夫人来找她哭诉时的说辞,所有事情都连起了脉络。 徐雍启点头。 “你真的很聪明乔乔,”徐雍启摸了摸沈阁乔的发顶,揉她脑袋时下手动作比往日更多几分怜惜和不舍,他脸上有些许愁容,盯着沈阁乔的眼眸漆黑炯亮。他说:“乔乔,你不该上马车来的。你不上来,我还有放你走的可能。” “啊?”沈阁乔有些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眼睛被徐雍启胸前的玉吸引,无意识地去摸那块玉。她问:“什么叫放我走。” 徐雍启垂眼看她,缓声开口道:“徐雍墨告诉我,徐乾之要杀你。” 沈阁乔眨了眨眼,“你确定他不是在挑拨离间?怎么说我都是我爹爹的爱女,是你的夫人吧?” 徐雍启轻叹口气,摇头道:“我了解徐乾之,他是会下手的人。” 徐乾之想做的事,想杀的人,是不会因为对方身份而犹豫的。他对徐雍启痛下杀手都不止一次,怎么会因对方是沈阁乔而松手。 沈阁乔抿唇。 徐雍启将手掌摊开,呈至沈阁乔眼前。他的大掌宽阔,指缝间有磨砺的茧,掌心有伤口留下的疤痕。他缓声开口道:“乔乔,我这一路是淌血过来的,很多人要杀我,我也杀过许多人,并且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样的情况还要继续发生。” 他拿大掌握住沈阁乔的小手,她的手与他相比显得格外柔软,也格外脆弱。 徐雍启道:“今日无论是太子还是徐雍墨都提醒我,我的身边有太多危险,而我太喜欢你,不想你跟着受伤,甚至湮没。” 他最后能不能坐上王权宝座,徐雍启也不能确定。但背着无数人期待与天下苍生责任、布满鲜血的这条路,徐雍启是一定要走下去的。 满腿都是淋漓鲜血,脚下踏着森森白骨,世人怎么想怎么说、是背刺是赞美,徐雍启并不在意。 他早早做好尝胆吞苦、遍体鳞伤的准备。 可沈阁乔不行。 她该更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地生活,如她所想的那样,每日吃吃睡睡、快乐摸鱼。 沈阁乔听清徐雍启的话,也明白过来了。她仰头看他,“徐雍启,你是要跟我谈和离吗?” “是。” “你觉得徐乾之既然盯上我了,我还逃的掉吗?” 徐雍启垂眼,“我可以做到让你平安。” “你既然承诺能让我平安,为什么不可以承诺得久些?”沈阁乔直直地盯着他看,她把眉毛蹙起来,远比徐雍启想的坚韧。 她说:“徐雍启,你不要替我做决定。” - 沈阁乔也摊开自己的手掌,她将掌心练习峨眉刺所留下的淤青,指给徐雍启看。 她眼神倔强,“徐雍启,掌心有伤的不止你一个。” “你知道我从小不服管教,我不喜欢世俗规定的女训和女德,因为它总教导女子要柔软要依附。可我天生不是那样的人。” 沈阁乔再度支起身子,她让自己保持和徐雍启一样的高度,好让彼此平视对方的眼。她说:“徐雍启,你不要和其他人一样,也觉得我只会等着你来保护我。” “我当然不会。”徐雍启匆匆开口,“我只是……” 他顿了顿,将更深层次的那点情绪挖给沈阁乔看,徐雍启道:“我只是有些害怕,我会变成像徐乾之一样的人,为坐到那个位置,或者说坐到那个位置之后,不择手段,甚至对你痛下杀手。” 沈阁乔静静地看着徐雍启,随后她轻笑了声,凑近徐雍启,将额头抵上他的。 她问:“徐雍启,你想当皇帝是为什么啊?” 徐雍启道:“为权为利,为无人可欺压的高高在上,为一呼百应的威严震慑。” 他顿了顿,想起惨遭匈奴屠杀的百姓,想起经过的饥荒地,想起路边的冻死骨,想起一片蛮荒里,为徭役赋税而跪下的苦苦哀求。 徐雍启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眸锐利笃定。 他说:“更为天下苍生。” 沈阁乔轻笑,往前亲了亲徐雍启,她道:“回答正确,所以你不会是徐乾之。” “就算你真有不得不要牺牲我那一天,你也会认真和我商议对策。” 沈阁乔眼睛很亮,她远不止外表的那点娇媚柔软。她告诉徐雍启,“我虽然平日懒惰又好吃了些,遇到麻烦事总要权衡利弊,最好躲得远远的。可若真有需要我的那天,热烈地死去好像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她这样说,这样告诉徐雍启。 她和他,其实拥有相似的内核。 第42章 抉择 那天晚上徐雍启和沈阁乔看了很久的星星。 他们先是一同坐在马车前室, 后来徐雍启带着沈阁乔坐到屋顶上,沈阁乔缩在徐雍启怀里,两人裹一床毛毯, 沈阁乔将天上的星宿指给徐雍启看。 第75章 徐雍启顺着沈阁乔的手指方向,一面看一面感叹怀念塞北的草原和星空。他说塞北的天空比京都美上许多,星星也多。 沈阁乔便说她也想去塞北, 问徐雍启什么时候能带她去塞北。 徐雍启逗沈阁乔,说以她的身份, 八成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沈阁乔气得脸颊和眼睛一样鼓鼓圆圆,她说徐雍启我后悔了, 我现在就要同你和离。 徐雍启亲她的脸颊,笑说晚了,过了和离那村就没有这个店, 现在他们只能永永远远绑在一起。 沈阁乔又气又笑, 胡闹着要去咬徐雍启胳膊。 徐雍启身手比沈阁乔灵敏上许多, 沈阁乔总是咬空,最后嘟嘟囔囔地咬住徐雍启下嘴唇,一边咬一边说徐雍启登徒子。 徐雍启大喊冤枉,他说谁家登徒子被人咬下唇时,还能如他这样规规矩矩地不动手动脚。 沈阁乔“呸”他一声,她说因为这是在屋顶。 徐雍启笑说是,拉着沈阁乔要下屋顶。他说乔乔我们回房去胡闹。 沈阁乔晃晃脑袋傲娇着说不要, 她说她就要看星星,她要在这里看一晚上星星。 两个人在屋顶笑笑闹闹, 沈阁乔还差点摔下屋顶, 闹出的动静把七歌和九歌都惊了出来。 他们还以为有刺客,飞身跃起直上屋顶, 剑都拔/出来了,上来只看见沈阁乔窝在徐雍启怀里,张牙舞爪着要挠他。 七歌和九歌沉默对视,最后七歌向徐雍启和沈阁乔比个手势。 七歌讪笑:“王爷和王妃,大晚上的,好雅兴。” 沈阁乔这回有些不好意思,她往徐雍启怀里又躲了躲,一边又探脑袋问询:“原来你们还没睡啊,那我从房间出来时你没听到声响吗?” “他自然是听见声响了。”徐雍启侧头看向七歌,和沈阁乔说话时的笑意未从眼里收起。他故作不满地道:“他只是偏心向你,眼里已经没有我这个王爷了。” 沈阁乔现在那点三脚猫的身手,从卧房里蹑手蹑脚出来,七歌怎么可能听不到? 他只是知道自己拦不住沈阁乔,也知道若是沈阁乔去找徐雍启,徐雍启并不会生气。 七歌垂眼笑笑,“既没事,卑职和九歌便先回屋了,王爷王妃也早些休息。” 徐雍启点头道“好”,他又说,“这几日王妃的安危要劳你们多操些心。” 沈阁乔则右手微攥拳头,做一个鼓劲的动作,她道:“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学习峨眉刺,不让自己被歹人绑走的。” - 经由七歌和九歌出来这一乌龙,徐雍启和沈阁乔终于放弃屋顶这一阵地,回到卧房。 屋内果然比屋顶要暖和许多,壁炉生得旺,火苗跃起,木柴燃烧时发出“噼啪”轻响,好像木柴在壁炉里跳舞。薰香点上,悠悠漫开沈阁乔喜欢的味道。油灯点在四周,晕开一片温和光影。 是沈阁乔喜欢的舒适环境。 她走到壁炉边坐下,伸手到火前,看火光在自己指缝间跳动,像生灵在其间跃动。 她看得入迷,徐雍启走到她身旁,递了个软垫给她。 “小心着凉。”他说。他总是好细心,比她还细心。 沈阁乔仰头看他,火光掩映在她眼里,让徐雍启蓦地想起塞北辽阔的风和云,以及寒冷时会点起的篝火。 她是篝火,是火种,是雨前的日光与皎洁的月。 徐雍启俯身吻她,呼吸炽热,像草原上燎起的火苗,只需一阵风,只需沈阁乔轻巧一句话,顷刻间便能将这世界给燃尽。 他低头和沈阁乔相贴。低声问她:“乔乔,可以吗?” 当然可以,有什么不可以。 沈阁乔杏眼微眨,她想了想,回复徐雍启:“你说要教教我的。” 气息从耳垂吞吐到锁骨处,徐雍启在沈阁乔耳边低笑,笑声悦耳磁沉,像是打磨完美的玉石撞击发出的响声。 他说:“嗯,我来教你。” …… 于是教了一晚上,教到沈阁乔呜咽着说停一停,教到窗外月亮渐渐坠下,云朵咕嘟嘟预备下雨。 屋内的人却一点声响也没听到。 只是炽热地燃烧,像他们彼此交织的灵魂。 - 第二日沈阁乔醒来时,已是正午时分,她结结实实睡过了早膳时间,并且翻个身还欲再睡。 青碧进屋来喊她,约莫是徐雍启交代过什么,这回没直接掀沈阁乔的被褥,转而在沈阁乔耳边摇铃铛。 “王妃王妃王妃,醒醒醒醒,日上都不知道几竿了,你该起床了!” 沈阁乔迷迷糊糊地翻身,整个脑袋埋进被褥阻隔铃/声。 腰背被徐雍启折腾得有些酸疼,但身子还算爽利,应是昨晚她迷迷糊糊睡着后,徐雍启又给她细心清理过。沈阁乔在被褥里不觉勾了勾唇角,抿开一个娇俏的笑,一边又觉自己此刻好像有些过分荡漾,匆匆收住笑,闭着的杏眼却自己弯了起来。 唔,徐雍启他真好。 青碧不知她家王妃此刻多少荡漾,见摇铃铛不管用,还是选择扒被褥,把沈阁乔的脑袋和一小片雪肩从被子里揪出来。 她摇沈阁乔:“小姐,你快起吧,是老爷派人来催你去丞相府商议事情,听说丞相还蛮生气的。” “啊?”沈阁乔睁开惺忪的睡眼,很是困惑,“爹爹他为什么生气,我在王府多乖啊,也没给他添麻烦呢。” 第76章 青碧摇摇头说不知道。 沈阁乔噘了噘唇,总算愿意从床上起来。她一边从青碧手里接过衣裳,一边问道:“徐雍启今日去哪了?” 青碧闻言挑了挑眉,笑话她,“王妃,都这么关心王爷行踪了,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他?” 沈阁乔挠了挠头,“那应该叫什么?” “夫君,相公,”青碧顿了顿,“告之哥哥?” “……”沈阁乔沉默半晌,给青碧抖了抖自己嫩白的胳膊,她道,“你看。” “看什么?” 沈阁乔:“我的鸡皮疙瘩。” 她相当信誓旦旦地开口道:“什么告之哥哥,也太肉麻了,我是死也不会那样叫徐雍启的。” 青碧轻笑了声,“那可没准。” 沈阁乔哼哼了声表示不可能,她问,“所以徐雍启他去哪了?” “王爷说他上完朝后去找卞扶先生,王妃若是无聊的话,也可以去醉香楼找他。” - 醉香楼雅阁内,徐雍启给卞扶讲了他昨晚的担忧与思虑后,卞扶一声爆笑,而后一手握拳捂在唇前掩盖笑意,另手支着折扇抵在桌面上,折扇骨都因他的笑而微微颤动。 徐雍启眼角微垂,一脸无语地看着卞扶,半盏茶后实在忍不住开口提醒道:“我说这位卞先生,你还要笑多久,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卞扶还在笑,听他这么一说干脆往后仰倒,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在“哈哈哈”的笑声里,掺杂几句“徐雍启你也有今天”类似的话。 徐雍启根本不懂笑点在哪,他轻咳了声,“到底哪里好笑?” 又过了半盏茶,卞扶终于忍住笑意,眼角都带泪晶莹。卞扶道:“其实我没笑,我只是在为你们的爱情而感动落泪。” 徐雍启:“……” 卞扶终于正经回复,他道:“你还记得你十七岁那年,我们在淮漓碰到吗?” “记得。”徐雍启道。 他和卞扶少年相识,彼时徐雍启是出逃宫外、无处可去的乞丐皇子,卞扶则是随地捡破烂、却有一个神医梦想的小叫化。小卞扶偷了小徐雍启的钱,在被小徐雍启抓住暴揍的边缘,三两句话让两个少年相识,并成了彼此的“伯乐”。 小卞扶说:你打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塞北看看,那里闹匈奴呢。 小徐雍启说:你说你要当神医,留在京都能有什么用,我看书上说东南苗疆善蛊,蛊术很是厉害,你干嘛不往东南走,反正你看起来也像个会蛊术的疯子。 然后两个少年互相看看,深受启发,握手言和后各奔东西。 再见面便是在淮漓。 人长大了都会变,可人和人之间大抵存在些奇妙的磁场,两人一眼认出彼此,并在之后未断过联系。 卞扶也悠悠想起从前,想起在淮漓的岁月,他开口道:“水患后瘟疫频发,你那时要我帮你处理瘟疫,我问你我又不是朝廷的人,徐乾之不准你和会医术的人有私联,万一我俩被抓住怎么办。” 徐雍启也想起来,他轻笑了声,“唔,那时我好像骂了你一通,说你怕个屁,男子汉大丈夫胆小能成什么事。” 他终于明白过来笑点,“没想到我也会有畏手畏脚的一天。” “太在意太想保护什么的时候,人会变得软弱。”卞扶拍拍徐雍启的肩膀,“不过好在你要保护的人,并不是软弱之辈。” “嗯。”徐雍启点点头。 卞扶又笑,“但这并不妨碍我笑话你,某暴戾无情的翰祁王?” “……” 徐雍启抿唇有些无语,他看卞扶,“说些正事,所以你今日叫我过来,是泸景瘟疫的解毒剂有什么进展吗?” 卞扶这才想起来说正事,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张药方递给徐雍启,垂眼道:“我大致研究出来了,只是药效如何还不十分确定,完整的解毒剂还需一段时间。” 他抿唇,短暂停顿后再开口时,带了些试探,“以及南疆的那张药方,我研究得更彻底些。服用该药方的人,二次感染的传播性比原始瘟疫强上至少三倍,并且有诱发三次感染的可能。” “更要命的是,二次感染蛊虫有所长成,我研究的药方不能完全杀死它。我还在研究彻底杀灭二次感染蛊虫的药剂,目前并无进展。” 徐雍启闻言眉深深蹙起,“也就是说,徐雍墨手里的药方,绝对不能流到泸景那里去,哪怕是小范围也断然不可以。” “是。”卞扶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拧着眉,丝毫不见平时纨绔散漫的模样。他告诉徐雍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得抓紧把我的这个药方给徐乾之,如果你想泸景平安的话。” 他当然想泸景平安。 可偏偏,这就要面临一个硕大的抉择──泸景百姓,或是卞扶和他。 第43章 代价 舟大者任重, 马骏者远驰。 一张药方,捆绑承担的是泸景所有百姓、甚至整个大荣的安危。 责任如此之大,一人换数万百姓安康。听起来很是值当。 只要你不是被换的那人。 徐雍启告诉卞扶:“选择权在你。” 跟卞扶许久的折扇被收起, 推到徐雍启手旁。卞扶笑了声,他说:“徐雍启你少来,我从来只管寻医问药, 不掺和你们这些破事。十五岁时你分我的饼救我一命,现在既有必要, 我这条命你拿去便是。” 第77章 徐雍启抬眼,对面那人一副视死如归、死得其所的悲壮表情, 他将折扇又推了回去。徐雍启也笑了声,他道:“卞扶先生,倒先不必脑补为天下人牺牲的壮烈场景。” “?” 卞扶有些疑惑, “可是, 上回徐雍墨上交药方, 徐乾之可将他府上的郎中全斩了啊?” 徐雍启抿了口茶,淡声开口道:“那是他蠢,且那些郎中的本领不大、利用价值低,徐乾之为杀鸡儆猴,自然说斩就斩。” 他抬眼,“但你不一样。” 卞扶微蹙眉,手抚过自己俊逸脸庞, 开口有几分难以置信,“是因为……我生的好看些?” 他闭眼, “你让我去给徐乾之当男宠, 还不如砍了我。” “……” 徐雍启足足沉默了半盏茶时间,他嘴角略向下, 表情有些无语。他喊:“卞扶。” “嗯?” “少看些奇怪的话本。” 卞扶:“都是你夫人给我的。” “……回头我说说她。”徐雍启轻咳一声,正色道,“你不一样,是因为你的医术水平足够高,徐乾之近来身体状况不够好,觉得太医院那群御医都是废物,你若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有利用价值。” “只是代价是,拘禁在皇宫内。”徐雍启道。 他知道卞扶来往自由随性,而伴君如伴虎,更何况那只老虎格外的阴晴不定。以卞扶的散漫性子,确实极有可能掉脑袋。 卞扶闻言嗤笑了声,他说:“就这点代价,有什么不可,你也把我看得太小气……” 他话说一半顿住,意识到些什么,开口道:“若我拘禁在皇宫内,便不能同你有任何往来,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的解毒剂,全都只能放弃。” “是。” 卞扶抿了抿唇,“所以代价其实是你自己,你要输掉我这张底牌。” “是。”徐雍启点头,“还有你的自由。” 卞扶蹙眉,又道:“不对,泸景瘟疫迫在眉睫,我必须马上将药方递到徐乾之跟前。可我通过什么渠道让徐乾之相信我的能力?如果通过你再去找人,不就是将这个把柄递到他人手上?” “是,我会去找太师说明此事。”徐雍启告诉卞扶,“至于被人攥住小辫子,这你不必操心,从前淮漓水患他有把柄在我这,他也不会蠢到去向徐乾之揭发我。” “太师那个人就是只老狐狸,他都快能熬走两位皇帝了。”卞扶对那位太师很不信任,“你主动送上这个把柄,不就相当于时时刻刻被他拿捏吗?” “这是所有方案里,最可行的一个。”徐雍启道。 卞扶赞同他的话,只是想起徐雍启每月十七都要煎熬的疼,还是想想就龇牙咧嘴。 他想了想,瞎出主意,“其实,最好的方式是绕过徐乾之,你自己当皇帝。” 徐雍启闻言低笑了声,眉眼略舒展,只是眼眸依旧锐利。眉尾的疤痕显出几分冷戾,徐雍启淡声道: “时机不到。” 意思就是,徐雍启有这个打算? 卞扶挑了挑眉,开玩笑道:“无父无君,佛说,弑父篡位者下地狱。” 手掌摊开,徐雍启垂首看自己满是疤痕与茧的掌心。他嗤笑道:“生前的事都不一定能管好,还指望死后去极乐世界?何况我已杀过那么多人,多一个徐乾之又有何妨。他是大荣弊病的深深溃烂所在。” 卞扶看他,“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徐雍启掀了掀眼皮,抬眼看他,“你不是将要侍奉在徐乾之身旁吗?” 卞扶顿时瞪大了眼,他抖了抖胳膊,上面隐约有寒毛倒竖。 “所以这是,一箭双雕?”卞扶拊掌叹服,“方才我还想你为我顾忌这么多,是否太过心软。现在我知道了,你这脑子和权术手段,你不当皇帝谁当皇帝。” 徐雍启哂笑,“这是两码事,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不顾你意见送你赴险。” - 醉香楼里感天动地朋友情,丞相府书房内,沈北綮和沈阁乔诠释什么叫“父慈女孝”。 沈北綮眉峰紧蹙,沈阁乔还睡眼惺忪,她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爹爹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我好困哦,爹爹你快点说完,晚膳前我还能再睡一觉。”沈阁乔问。 沈北綮的眉拧得更紧了,他道:“你昨天随吿之去围场,是否和四皇子比赛射箭,还在后来的宫宴上弹奏古筝?” 沈阁乔点点头,“是呀,爹爹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在昨日大出风头的事,整个京都都快知道了!” 沈阁乔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吓到,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脑袋。她大致明白过来沈北綮生气的点在哪里,虽不觉得自己做错,但还是扮乖抬眼看沈北綮,道:“爹爹,那不是形势所迫嘛…你好好说话。” 沈北綮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将声线放缓了些,“什么形势所迫,有吿之那孩子在,轮不到你吃亏。” “可是,那就会是他吃亏啊。”沈阁乔道。 第78章 沈北綮轻叹口气,循循善诱道:“从小到大,爹爹是不是一直叮嘱你,要低调行事?” “是。”沈阁乔抿了抿唇,“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沈北綮打断她的话,他道,“乔乔,皇子夺嫡万分凶险,爹爹不想你淌进那蹚浑水,只想你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你在昨日大出风头,你有没有考虑过,很快会有人看不惯你,然后对你痛下杀手?” “我不会让那些奸人得逞的,爹爹你放心,我……” 沈北綮再度打断沈阁乔的话,这回语气强硬很多,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你不会让奸人得逞,你怎么保证,你拿什么保证?敌在暗你在明,你有身手防身吗?退一万步假说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真能打倒旁人,他若投毒呢,若刺杀呢?” “我……”沈阁乔抿唇,“我现在可能没有能力,但不是还有徐雍启在吗?他说他会保护我的。” 沈北綮轻叹口气,摇摇头,为沈阁乔的天真,也为她所处境况的无可奈何。他告诉沈阁乔: “乔乔,不是爹爹打击你,男人的承诺是最听不得的东西。他说他会保护你,他能保护你多久?” “何况他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权力于他而言大过一切,你以为利益冲突时,他会选择你还是选择皇位?” “可是他……” 沈北綮今天好像根本没有让沈阁乔说话的打算,他再度打断沈阁乔,开口道:“明哲保身才是生存之道。乔乔,你答应爹爹,之后不会像昨天那样做了。” 沈阁乔抿唇不语,只是摇头。 沈北綮语气很是强硬,“你不应允,那我只能去奏请圣上让你二人和离。圣上当初想敲打徐雍启的目的既已达成,你也该回丞相府静心待着。后半生的夫婿你不用担心,昔尧那孩子会愿意娶你,就算他不想娶你了,爹爹也会养你一辈子。” 他将沈阁乔的未来明明白白安排完后,叹口气道:“你不要怪爹爹的话残忍,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 沈阁乔还是低头沉默,咬着下唇不知在想什么。 沈北綮道:“那就这样决定,今日不用回翰祁王府了,徐雍启来找人我会同他说明。” 沈阁乔终于愿意抬头,她一双杏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敛了泪意,眼眸里有委屈和不解的情绪。沈北綮看得心惊,猛然想起乔思雨知道失掉孩子时,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沈阁乔现在好像很难过,沈北綮没见沈阁乔这样难过过。 他抿唇,“乔乔,我……” 这回换沈阁乔打断沈北綮,她慢吞吞地开口道: “爹爹,你总是这样。” “小时候我说想骑马,你答应我,却只让我浅尝辄止图个高兴,后来我的骑术都是偷偷学的。因为你怕我太声张,在马场上会将男子比下。” “后来我说要学武功,你也答应我,只是你嘱咐陈师,不要教我武功,只让我学些防身本领和医术。因为你怕我有好身手后心也变野,跑去跟别人比武,然后把自己弄伤。” “念书写字也是,好多书你都准我看,可是好多论断你觉得只能有一种观点。我知道你那是怕我走上极端,在外不慎发言遭杀身之祸。” 沈阁乔顿了顿,有晶莹的液体从眼眶要滑落,她努力瞪大眼睛憋住泪意。 但不从眼睛里掉下来的泪,会在声音里汹涌出来。她声线都有几分颤抖,道:“爹爹,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很想很想保护我,你就盼着我平平安安的。可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相信我有分寸,相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北綮匆匆忙忙地给沈阁乔递手帕,但沈阁乔没接。一朝丞相遇多大政事都显得云淡风轻,此刻却手忙脚乱起来,他说:“可是乔乔,你会把自己弄伤的。” “那有什么关系呢。” 沈阁乔直接用手抹过双眼,眼皮被磨得有几分红,也有几分疼。她不理会,只道:“爹爹,大部分时候我在为可以混吃摸鱼而高兴满意,可也有小部分时候,我想发光发热,遍体鳞伤也没有关系,我甘之如饴。” “那点小部分时候,可能就是我人生的高光点,也是我活这一生的意义所在。” 沈北綮抿唇不语,他也沉默良久。 沈阁乔又道:“爹爹,平安很重要,可是快乐和成就感不重要吗?” 沈北綮闻言眼神微滞,他抬头,恍然发现沈阁乔真的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而乔思雨也离开好多年了。 他好像总以为沈阁乔是个小孩,调皮捣蛋、不知天高地厚,什么都想试一试、闯一闯,需有人在身旁看着才行。 他轻叹口气,好像也是该放手的时候。 沈北綮眼神无奈叹惋,带着不舍、期盼、成全等种种复杂情绪。他说:“乔乔,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 一场促膝长谈结束,沈阁乔怀里多揣了几本书卷和图册—— 第79章 那是归属乔思雨的。 那些书卷和图册,比从前给沈阁乔的那些,更神秘莫测,悠悠指向一个透着危险的未知领域。 沈北綮告诉她:“这些都是你娘亲的,她擅长蛊术,且相当精通。我从来觉得危险,不准你碰,也从不跟你说,如今都给你吧。” 沈北綮还说:“你娘亲可能在那些图册里,留了她所去往地方的线索。若你想,便试试吧。她也许在哪个地方等你。” 沈阁乔脸上泪痕还未干,她就带着那点可怜兮兮的泪痕,眼眸晶亮地开口道:“谢谢爹爹!” 沈北綮递手帕给她,还是忍不住叮嘱道:“还是要注意安全,有事和爹爹说。” “好。”沈阁乔乖乖答应。 二人推门出去,屋外槐树下,徐雍启坐在那里。 见二人出来,他抬眼过来,看到沈阁乔脸上泪痕时眉蹙了一瞬。随后他看向沈北綮,很认真地开口道: “沈丞相,我会选乔乔。” 第44章 少主 徐雍启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 可是好像与什么话接应上了。 沈北綮愣了一瞬,他问:“你说的什么?” 徐雍启目光和沈北綮的对上,带着十足真诚, 他缓声开口道:“所有利益冲突皆有法可解,一定要牺牲谁才换来想要的东西,是愚钝懒惰的做法。” 他顿了顿, 直直望向沈阁乔,眉眼浸润在光里, 明明是很凌厉的长相却在此刻生出些柔和意味。他道:“可若真有不能破局那一天,我会选择乔乔。” 方才他过来时, 隐约听见屋内争辩,也听见沈北綮态度强硬地让沈阁乔同他和离。 他知道沈丞相一片爱女之心,知道这会让沈阁乔平安, 知道他也会因此少掉许多担忧与责任。 可在听到沈北綮安排的一瞬, 一颗心紧紧揪起, 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沉沉下坠,一直要坠到无止境的深海。 在沈阁乔回复前的那一瞬,徐雍启想到了许多。 他想起醉香楼偷听到的笑言,想起她打马归来的潇洒背影,想起大婚当日昏昏烛光下,沈阁乔潋滟娇媚的眉眼。 他还想起毒发时,她递过来的手帕和颤抖的手;想起苍茫夜色里, 她蹑手蹑脚的接近与侧耳倾听。 想起好多好多,最后想到的是: 他不能失去沈阁乔。 无论是主动放弃, 还是被迫割舍, 他都不想余生里没有沈阁乔的身影。 人真的可以那样无私吗,愿意为天下人放弃一生所爱? 至少徐雍启不行。 沈北綮闻言又是一愣, 看向沈阁乔,“你相信吗?” 沈阁乔悄悄心动。她听人言论从来只听三分,余下七分自己揣测辨夺。 可那人是徐雍启,他好像从未对她食言过—— 比如徐雍启答应她不纳妾,就真的没有因一点兵权而再娶他人。 但沈阁乔还是语气刁蛮娇俏地开口:“口说无凭,徐雍启你得给我立个字据。” 徐雍启闻言朗声笑了,他踱步走到沈阁乔面前,捏了心捏她泪痕已干的粉颊。他笑道:“行的,没问题,正好沈丞相也在,还多个见证人。” - 两人真把“徐雍启不能因为利益牺牲沈阁乔”的话立成字据,白纸黑字签了名,还在上面摁了红手印。 沈北綮在一旁有些傻眼地看着,沈阁乔还催他:“爹爹,把你丞相的官印拿出来盖上,当着一朝宰相的面,他就不敢随口撒谎了。” “……” 沈北綮抬眼,徐雍启正眉眼含笑地看着沈阁乔过家家似的乱来,一双眼里写满“纵容”二字。 他现在觉得徐雍启和沈阁乔很登对了,搁别人还真弄不出立字据这一套。 沈北綮也由着沈阁乔胡闹,去拿了官印给她,一边和徐雍启商议泸景瘟疫之事。 他道:“治愈泸景瘟疫的良方不是早早就研究出来了,怎么我听闻还没送往泸景?是哪里出了问题?” 徐雍启摇头,“那方子是假的。” “啊?” 徐雍启将南疆细作、药方隐藏危害的事娓娓道来,沈北綮一面听一面眉头越蹙越深。 最后他一拍书桌,有些义愤填膺的,“混账东西!再想夺嫡,也断然不能干出与南疆私通之事!这不是误我大荣百姓嘛!” “是,所以太师明日就会及时上呈新药方。”徐雍启顿了顿,道,“倘若没有意外,吿之会被委任主管泸景瘟疫之事,不多日动身前往泸景。” 沈北綮有些讶异,“你和太师的恩怨,解了?” 徐雍启道:“各取所需,暂时扯平。” 他答应太师,他继位后不会追究陈太师过往贪墨之事;而陈太师则应承替他举荐卞扶,以及保守卞扶、徐雍启往来的秘密。 蠢人才一直盯着过去不放,留在手上的把柄是要来换取东西的。 沈北綮点点头,叮嘱道:“还是要多防着些太师,此人很是狡诈。另,泸景等地匪患多发,地方官与匪党勾结、敲诈百姓之事时有发生。那里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地方官恐怕权威很大,官系盘根错节,你此次前去,千万多加小心。” 徐雍启点头。 沈北綮又道:“你动身去泸景时,乔乔就回丞相府来待着吧,这里安全些。” 第80章 “好,这正是吿之所想,我会多派几个手下来丞相府守着。”徐雍启道。 二人达成一致,看向旁边给字据补充“不平等条约”的沈阁乔。 沈阁乔乖乖点头。 - 翌日早朝后,乾清宫内,徐乾之对着徐雍墨大发脾气,笔墨纸砚掷了满地,有个瓷杯都要直直扔向徐雍墨,被陈昔尧伸手挡了挡才没真打到徐雍墨头上。 徐乾之简直是怒发冲冠,他瞪向徐雍墨:“毛遂自荐,你在毛遂自荐些什么玩意!你知道你递上来的药方是什么东西吗!它他妈差点就要将我大荣毁了!” 徐雍墨不明所以,只能受着徐乾之的怒火,抿唇道:“那药方怎么了……儿臣愚钝,还望父皇明鉴。” “愚钝,我看你是真挺愚钝的!” 徐乾之把太师呈上来的奏折往徐雍墨头上一掷,奏本硬挺边角重重锤在额头,留下一道血痕。徐乾之道:“你自己看看吧!为了一点解毒剂识人不清,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我看你不用想着管理朝政,先去检查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毛病吧!” 徐雍墨捡起地上的奏折,简单扫过几行字后瞳仁倏地放大。他面色因震惊惶恐而有些害怕,先仰头看一旁坐在软垫上的陈太师,而那人未给他一个眼神,他只好硬着头皮对上徐乾之的眼神。 “是…都是儿臣的问题,识人不清,误入歧途……” 徐乾之咳嗽了两声,因那两声咳嗽也努力让自己平息怒火。他深呼吸了几下,看向徐雍启,“吿之,你也看看吧。” “是。” 徐雍启弯腰,朝跪着的徐雍墨手上拿过奏本,看了两页也做出一副震惊的表情。 “献药方那人真是好手段,如此歹毒的手段,恐怕已蓄谋多年。”徐雍启还象征性地补上一句,一边将奏本递给身后的陈昔尧。 徐乾之气息平稳下来,他看了眼徐雍墨身后的陈昔尧,道:“此次多亏太医院和陈少卿,若非他们拖延,这解毒剂早送往泸景了。” 此话不知是夸赞还是变相埋怨。陈昔尧糊弄性质地应了声。 徐乾之接着道:“儒书犯下如此大谬误,扣你一年俸禄,自己去领顿罚。” “是。”徐雍墨低头道。 徐乾之又道:“治理泸景瘟疫之事还是由吿之来主理吧,儒书你在边上好好看着,学着点。” 他转向徐雍启,话语也意有所值的,“吿之,你从前将淮漓水患治理得很好,革了不少弊病,如今的泸景瘟疫,也得像从前那样。” 他说从前治理淮漓水患事情时,“革了不少弊病”几字加了重音,似有似无地往陈太师方向看了眼。 陈太师察觉徐乾之目光,温吞地摸了摸花白胡须。 徐雍启知他这段话又是敲打和挑拨,只拱手说“是”。 于是治理泸景瘟疫的班子打乱重来。 徐雍启主理此事,徐雍墨在旁辅助。协助的二位官员,陈昔尧不做变更,高奇志则换成苏将军的长子苏钰城。 另外再加两位徐乾之手下护卫宣勒和宣敏,名义是保护众人安全,实际则是监视。 为更好解决泸景瘟疫,避免有心人在边境作祟,新的班子将亲自前往泸景审查管治。 - 南疆。 粗犷雄伟的土楼内,一位男子懒散地坐在桌前,一手捻过桌上的蜘蛛,投喂颈上盘绕的蟒蛇,另手则随意翻动书页,一目十行地阅读书卷上文字。 有下属扣门进入,双手捧着一卷麻纸举国头顶,跪在地上喊道:“少主,京都那里来报!” 男子正是南疆少主褚师喇。 他懒散抬眼,左眼瞳仁苍白,蒙上一层可怕的雾霭。他用右眼盯着下属,道:“看过线报了吧,何事?” 下属抿唇,开口有些胆怯,完全不敢直视褚师喇的眼睛。他说:“回少主,一是投于泸景的蛊毒已被高人研究出解毒剂,给徐雍墨的那个药方并未送到泸景,应是被废弃了;二是徐雍墨来信质问药方之事,并表示要中断和我们的交易;三则是翰祁王、徐雍墨等人将前往泸景管治瘟疫,瘟疫之事由翰祁王主理。” 褚师喇投喂蟒蛇的动作顿了顿,他从座位起身,缓步走向下属。 下属头低得更低,那蟒蛇“嘶嘶”的吐舌声就在耳侧,因着褚师喇明显不高兴的情绪,好像下一秒就要帮褚师喇吞了他。 “头低这么低做什么,本少主很吓人吗?”褚师喇声线阴沉。 “回少主,不是,是卑职不敢仰视少主尊容。” 褚师喇嗤笑一声,笑意有几分阴沉,他低头,“第一次送线报?” “是……” “送来这样坏的消息,还称呼那位为翰祁王,我都不知你是哪边的人了。”褚师喇语气阴恻。 下属头快磕到地上,他结结巴巴回答:“卑职…卑职对少主一片忠心。” 褚师喇哼笑一声,“你去回徐雍墨,既已商定的事岂有退出的道理,泸景办事不力的事我还没同他算账,楚庭之事无论如何给我继续下去。至于泸景那边,徐雍启既不远万里来了,本少主总得迎接他一番。” “至于你,”褚师喇低头,眼神像在看一只蝼蚁,“送完消息后,自己去毒林里走上一圈。” 毒林那是什么地方,别说走上一圈,只待一盏茶时间也可能没命! 第81章 下属整张脸发白,但也只能磕头应道:“是。” 第45章 求符 徐雍墨近日很是愁苦, 这点连并不善观察人情绪的徐雍敬都看得分明。 他同徐雍墨又约在居香阁,只是这回以酒代茶,徐雍敬还未到时, 徐雍墨已喝得有三分微醺。 “四哥……”徐雍敬小心翼翼喊座上徐雍墨。自从他上回把池嫣的事情搞砸后,徐雍墨已经好两天没理他了。 徐雍敬落座,问徐雍墨, “你今日怎么约我到居香阁了?” 徐雍墨闻言抬眼,黄酒作用下, 徐雍敬在徐雍墨眼里晃晃悠悠成三人。 他苦笑一声,“因为四哥只有你了。” 从徐雍启来京都后, 徐雍墨所做的一切谋划全部落空。 刺杀落空,挑拨落空。 泸景的事,更是落空——不但落空, 还被那可恶的南疆少主骗得很惨, 快马加鞭隐秘送达的、取消与南疆少主合作的文书, 不知会有怎样的回音。而无论回音如何,总落了把柄在旁人手里。 至于他一直努力促成的朝中党派,那些人全是见风使舵的软骨头。 徐乾之虽明面上偏爱文官,可捏着军权的人才是实打实的威虎。与徐雍墨交好的官员,只要风声微动,立马拍拍屁股讨好似的跟在徐雍启后面。 比如高奇志,也比如陈太师。 徐雍墨思及过往, 恨恨咬牙,但一时之间也无法改变当前局面, 只能将杯盏中酒液再度饮尽。他垂首, 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到底是哪里不如徐雍启,怎么他总是那样顺风顺水, 所有人都向着他。” 徐雍敬看徐雍墨难过,他也跟着有些难过。他抬手拍拍徐雍墨的肩,“四哥,你还有我,我一直向着你的!” 徐雍墨连眼皮都懒得抬,约莫酒喝得太多说话都不过脑。他半分埋怨地开口:“你若有用,我便不用在这里喝酒了。” “……” 徐雍敬闻言垂下脑袋,他沉默了几秒,仰头又开口,“那四哥你还有母后,母后会帮着你在父皇跟前说好话的。你想七哥他从小没娘,没人替他说话的。” 徐雍墨又是一声嗤笑,他抬头,“十三啊,你为什么总那么天真?” “什么?” 徐雍墨道:“母后她若尽心帮我,怎么会准九弟跟着徐雍启做事?她多狡猾啊,若我继位,她便是太后;若徐雍启继位,有九弟在,她早就留好退路。” “……” 徐雍敬抿唇,感受到徐雍墨如今的处境,确实险况丛生,无人可助。 他捏了捏拳,也只能安慰徐雍墨,“没关系,四哥你还有机会的。泸景瘟疫的事还未摆平,我听说泸景那里官员与山匪勾结,可不好管呢,弄得不好还把命搭进去。四哥你没准是逃过一劫!” 徐雍敬的话只是一种假设揣度,徐雍墨闻言眼眸却亮了亮。 确实如此,山高皇帝远,泸景那里发生点什么再寻常不过。他完全可以借所谓“山贼”除掉徐雍启。 那么这之后,主治泸景瘟疫的权力便顺理成章落到他手里,而徐雍墨相信自己,一定能比徐雍启那一届武夫干得漂亮。 “十三,谢谢你。” 徐雍墨拍拍徐雍敬的肩膀。他想起方才对徐雍敬说了些打压的话,这不利于之后让徐雍敬心甘情愿背锅。 于是徐雍墨补充开口,以可怜姿态博取徐雍敬的同情与忠心,他道:“若不是你在,四哥真不知道怎样自处了……” 徐雍敬也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两颗小虎牙,笑道:“四哥你不用跟我客气,无论什么事,我都会全力帮你的!” 徐雍敬方才也想到,徐雍启那人害四哥害得这样惨,还伙同那位沈阁乔让四哥在骑射比赛上出丑,如此之坏,定要给个教训! 他虽动不了徐雍启,但一个小小的沈阁乔还是可以动的。 他决定立刻就让自己手下的人,等候时机暗中做掉沈阁乔。 - 多方势力对沈阁乔虎视眈眈,沈阁乔自己也知道处境有几分凶险——徐乾之要杀她,徐雍墨因她出丑怕是也要杀她。 但处境凶险归凶险,日子总不能在惶恐无措中度过。 何况,这不是还有徐雍启嘛。 近来沈阁乔搬到丞相府去住,一边研究乔思雨那些书卷,一边心态放松地吃吃喝喝。 而徐雍启,放她回丞相府的第二日,也“屁颠屁颠”跟了过来。 他美其名曰,是为更方便地向沈北綮讨教如何管理瘟疫,以及怎样处理盘根错节的官员裙带关系。 实际就是为了更好地折腾沈阁乔。 嗯,在床笫之间的那种折腾。 沈阁乔被他没完没了弄烦了时,抬手推他胸膛,声线娇软地控诉他:“骗子!” “怎么骗你了?”徐雍启低声问她,声线哑沉撩人,有沙砾质感。 沈阁乔道:“就是骗子,你看看你,对我一点也不好!” 徐雍启又笑,好像沈阁乔是他身上笑穴的开关,只要一碰到沈阁乔,什么凌厉的棱角都会被笑意掩盖。 他握着沈阁乔白皙的肩膀,低头去吻她,她说什么他都认:“是是是,我是骗子。” 徐骗子又道:“开荤没多久是这样的,乔乔你体谅我下,等去泸景了我会很想你的。” 第82章 徐雍启一说泸景和离开,沈阁乔就没辙了——因此趟前去要花上许久,一路又有诸多凶险,他都快要离开了,她自然只能多体谅体谅。 沈阁乔又嘟嘟囔囔恼他一句“油嘴滑舌”,然后主动仰头吻上他的唇。 徐雍启要动身前往泸景的前一日,沈阁乔突发奇想,想去庙里替徐雍启求个平安符。 青碧听说沈阁乔想去庙里求符,第一反应是去窗边瞧瞧太阳是否从西边出来了。 她一脸夸张地开口:“王妃,了不得,你是不是被另一个世界的魂灵穿身了?” 沈阁乔眼里写着一个大大的“?”。 青碧道:“你从前可不信菩萨的,怎么想起来要去庙里求符了?” 她自问自答,调笑沈阁乔:“我知道了,是因王爷即将动身去泸景,你才想起来要求符。原来不是魂灵穿身,也不是菩萨降世,其实是爱情的力量。” 沈阁乔又羞又恼,气得去堵青碧的嘴,免得她太大声把书房里的徐雍启引过来。 这么小女儿家家的举动,她可不希望徐雍启知道! 沈阁乔拿手掌闷上青碧的嘴,一边道:“烦死了你,不让你跟我去庙里,你自己在府里待着吧!” 青碧果断摇头。她“唔唔”两声后沈阁乔放开手掌,青碧笑道:“好了王妃,我不闹你了,我自然要跟你去庙里的。” 沈阁乔却摇头:“不了,出去太危险,我不放心。” 青碧眨眼看她,“我有什么危险的,明明是王妃你更危险,我要保护你的。” 沈阁乔嗤笑一声,“少来,你身手远不如我呢,怎么保护我?” “我会叫上七歌和九歌陪我去庙里的,有他们保护我没关系的。带上你,他们反而多一点顾忌,要同时保护两个人了。” 青碧想想也有道理,只是眼皮在跳,她拦她:“王妃,要不我替你去求符吧。你出门还是危险,我的眼皮在跳呢。” “哪只眼皮跳?” 青碧道:“两只。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想想可能有危险。” 沈阁乔翻个白眼,“那是说明你要去看大夫治治眼睛了。相信大夫医术,不要迷信。” “……” 青碧提醒沈阁乔,“王妃,你告诉我不要迷信,但你今日又去庙里。” 沈阁乔一本正经:“不一样,菩萨偏心我,我求什么灵什么,才不是迷信。你还是待在府里,帮着夕颜算算帐吧。” 邢月灵被关禁闭后,丞相府大小事由夕颜代为打理。 青碧劝不动沈阁乔,也见她实在诚心,只好点头。 - 沈阁乔为求平安符灵验,特意挑拣京都据说最“管用”,但同时也最偏远的寺庙。 光是去那就要花上不少时辰,沈阁乔觉得自己可能真是被徐雍启鬼迷心窍了。为给他求个平安符,今日连午觉都没睡。 寺庙建在永林山上,山上在下蒙蒙细雨,薄薄的雨珠披在沈阁乔发丝和肩上,有几分微凉。 沈阁乔被凉得哆嗦一下,一边嘟嘟囔囔着徐雍启真是害人不浅,让她失了神智、不惜冒雨来庙里求符,一边又佯装凶狠地勒令身旁七歌和九歌,此事绝不能告诉徐雍启,只说那符在街头随手买的,免得徐雍启尾巴翘到天上去。 七歌替沈阁乔打着伞,和九歌对视笑笑,点头说“好”,实际筹谋着回府就立马告诉徐雍启,沈阁乔的一片悉心与大动干戈。 今日来庙里参拜求符的人少,空气卷着泥土和青草的潮湿,庙里点着香火,直上而起的烟雾里,隐约透出谁的祈祷与愿望。 一贯懒散的沈阁乔,现下格外认真地照方丈指示,耐心虔诚地叩拜菩萨。来来回回、兜兜转转,膝盖磕过多块垫子,额头碰过好些地,最后终于求得一张小小的平安符。 秃头方丈笑眯眯地看她,道:“施主如此诚心,相信你所求的心愿定会灵验。” 沈阁乔抓着那小小的平安符,点头说好。 她从前不信神信佛,现在大抵是有了牵挂的人,竟闭眼希望真有神佛的存在,能保佑徐雍启一路平平安安、一帆风顺。 - 谢过方丈后,沈阁乔和七歌、九歌下山回丞相府。 此时天色已然不早,冬日太阳早早落山,月亮和黑暗出来统治一切。 沈阁乔提着灯笼,悄声走着,正心想早知道给自己也求个平安符了,这夜黑得实在有些怵人。 便听到前方有什么动静。 三人停下脚步,将呼吸也放轻缓些。 仔细听来,前方像是有脚步声。 七歌抿唇,正想先去前方探探情况时,听见后方也传来些脚步声。 并且听起来人数不少。 这是埋伏,还是有两拨人同时盯上了沈阁乔? 第46章 并肩 黑夜张扬着凌厉爪牙, 冷风刺骨吹过,凶恶地要将沈阁乔三人吞并。 七歌和九歌的武功虽高强,但对方听起来人数不少, 且前面那拨人,从脚步声中可以判断有点功夫在身上。估计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三人,或说两人对一群人。 此地离丞相府和翰祁王府均有段距离, 无论是跑去叫人还是放信号弹,徐雍启的人赶过来支援, 都需耽误些时间。 第83章 沈阁乔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出门前真应该看看黄历。 一拨人七歌和九歌还应付得过来, 前后夹击,属实有些难搞。 沈阁乔在心里骂徐乾之真不是个东西。 七歌和九歌将利剑拔出剑鞘,一前一后护着沈阁乔。 七歌低声道:“王妃您不用害怕, 卑职和九歌拼了命也会护您周全。” “你们自己更要小心些。” 沈阁乔将平安符小心放好, 手里紧紧攥着峨眉刺。她有些懊恼, 最近忙着看乔思雨留下来的书卷,练习峨眉刺的时间缩短不少。 前方果然出现几个蒙面黑衣人,仔细盯防沈阁乔身旁的七歌和九歌。 高手对决总先对峙一番,双方均手持长剑,剑锋在月光后冰冷折射,蓄势待发的氛围,但谁都没轻举妄动。 正对峙着, 后方又匆匆赶过来一群人,这群人同样蒙面黑衣, 人数比前面的黑衣人多上许多。但听脚步声便可知, 武功其实不怎么样。 寒风簌簌而过。 前方的几个黑衣人和后方的一群黑衣人互相看了看,虽然蒙着面但好似能感觉出他们的诧异。 一眼可见分属不同势力。 前面应该是徐乾之派来的, 至于后面,怕是来自徐雍敬。估计是来替徐雍墨出气的。 沈阁乔视线来回扫视,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她有了主意。 她先低声对七歌和九歌开口道:“把剑收起来。” “啊?” “收起来,听我的。” 七歌和九歌“哦”了声,虽疑惑,但听从沈阁乔的吩咐。 然后听见沈阁乔语气娇俏、似埋怨地开口道:“怎么才来啊,慢死了。若是我出了些什么问题,看你们怎么和王爷交代!” 随后她拉着七歌和九歌往后席地而坐,又对着他们开口道:“今日你们不用参与,正好看看徐雍启新养的暗卫身手如何。” 前方和后方的黑衣人均迟疑。 沈阁乔晃晃脑袋,开口道:“还等什么,赶紧解决掉对面的人我好回府吃饭!我连晚膳都还没吃呢!” 七歌和九歌对视一眼,明白沈阁乔的意思,也开口道:“快些,王爷还在王府等着呢,新人的水准果然不行啊。” 他们一前一后,悄悄使了暗器。利针飞出,但极快的速度让人看不清出手位置,也看不清飞行轨迹。 只最后直直刺向前后为首黑衣人的脖颈。 前方黑衣人侧头躲过。 后方黑衣人应声倒地。 利针是直直刺过来的。 双方冷眼对看,随后冲锋向前,长剑挥舞碰撞,于静谧黑夜里擦出声响。 惊扰不少栖息的鸟,乌鸦鸣叫。 谁的剑砍过谁的脖颈,谁的脚又踢上谁的胸膛。 剑尖刺入,落下斑驳血迹。 打打杀杀间,七歌和九歌虽表面熟视无睹地放松,实际捏紧了手中暗器。 沈阁乔倒无比心大,乖乖贴墙坐在角落,从衣袖里, 掏出瓜子开始嗑。 ? 她哪里来的瓜子? 不对,现在是嗑瓜子的时候吗? 沈阁乔瞧见七歌和九歌疑惑的眼神,她弯着眼睛笑了笑,把手掌伸过去,“要一起吗?” “……” 七歌和九歌摇头,头上仿佛有乌鸦飘过,“不用了,谢谢您。” “好吧。” 两批人打了有一阵,一方人多,一方武艺强,倒也算打平。 又是一声乌鸦鸣叫。 七歌和九歌知是时机已到,嘱沈阁乔小心些,上前参与打斗。 自然有人疑惑,“诶诶诶,那人怎么打对面的人去了,对面不是七皇子的人吗?” “沈阁乔身旁的护卫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不对!” 七歌的剑抵上一人脖颈,九歌拧下一个人的脑袋。 打斗氛围冷下来,因鲜血激起的奋昂情绪也平静下来。 双双开口道:“你们不是七皇子的人?” “不是!” “……” 双方沉默几秒,角落里坐着嗑瓜子的沈阁乔,勉强放下瓜子,仰头伸手指点,“你们,圣上的人;你们,十三皇子的人。明白了吗,下次出来做任务记得不光要带上拳头哦。” “……” 又是短暂沉默,前后两批为数不多还幸存着的黑衣人,同时用凶狠目光望向沈阁乔。 又有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人先飞身到沈阁乔跟前,玄色长袍在风中微微拂动,那人五官俊郎凌厉,此刻卷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戾气。 那人自是徐雍启。 随后一群黑衣人也赶到,从身形便可见他们训练有素。 徐雍启带着人赶到了。 七歌问徐雍启:“王爷,要留活口吗?” 徐雍启右手拉住沈阁乔的手,约莫来得急、路上风又窜得狠,手带着凉意。 声线也带冷,如冰窟里淬出刺骨的寒。 “一个不留。”他说。 徐雍启拉着沈阁乔转身就走,将刀光剑影尽数抛在身后。 - 冬日冷风于寒夜吹过,干枯枝丫为数不多的树叶簌簌作响,街角偶有小猫走过,从喉咙里咕嘟出一声“喵”。 第84章 沈阁乔瞧见那只小猫,本想停下来看看逗逗,徐雍启拉着她走得急,一直走到距离丞相府不远才停下。 沈阁乔仰头看徐雍启,从他漆黑眼眸里清晰瞧见担忧神色。 她抿唇,讨好性地拉拉徐雍启衣袖,道:“我没受伤啦。” 沈阁乔又掏出那个求来的平安符,塞进徐雍启掌心,道:“我给你求平安符去了,我保证下次一定多带些人,你看我现在也好好的。” 徐雍启低眉,掌心平安符躺在手心,赤红的颜色,像方才见到的血。 沈阁乔知道徐雍启担心,踮脚吻上徐雍启下唇,哄他:“我真的没事,你看在我是为你去求平安符的份上,不要生我气啦。” 徐雍启一把搂住沈阁乔,力度大到好似要将沈阁乔溶入自己血骨。他埋首在她肩颈,喉结抵着她的锁骨,炽热呼吸吞吐。 徐雍启声线有些闷沉,他道:“我没生气,我只是后怕。” 他没这样怕过。 在知道沈阁乔可能遇险消息时,手上杯盏掉落在地,也不管地上一片狼藉、自己仪态如何,转身夺门而出。 在将将抵达七歌放信号所在位置时,徐雍启步履匆匆,一颗心却想要停滞下脚步。 他很怕到了那里,见到的会是沈阁乔倒在血泊之中。 幸好她没事,幸好她足够聪明。 沈阁乔拍拍徐雍启的后背,像哄小孩似的安抚他:“好啦,你看我真没事,我方才还有闲心嗑瓜子呢。” 徐雍启搂着沈阁乔,闷闷开口道:“下回出门多带些人,招摇些也不要紧。” “好。”沈阁乔答应。 徐雍启又道,像是在喃喃自语,“怎么就偏要去泸景,实在不放心你一人在京都。” 沈阁乔想了想,问他:“那要不要,我跟着你去泸景?” - 沈阁乔开始只是一说,毕竟她说要去泸景,沈北綮肯定第一个不答应—— 在京都,虽多人对沈阁乔虎视眈眈,但只要待在丞相府里,也还算安全。而泸景那里,瘟疫肆虐、山贼横行,加上有南疆蠢蠢欲动,很是凶恶。 但临行前当晚,徐雍启整理着要带去泸景的东西,沈阁乔一面看他整理,一面研究乔思雨留下的书卷。 她散散瞧着书卷上的鬼画符,视线却在一个符号上顿了顿。 因那个符号她见过,在她小时候带过的银饰长命锁上。 沈阁乔为之一振,有几分兴奋地拉着徐雍启,央他带自己回一趟翰祁王府。 “怎么了?”徐雍启问。 沈阁乔仰头,眼眸晶亮,开口又带着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处在一场大梦,醒来一切皆落空,所有线索悄然失踪。 她不自觉压低声线,道:“我很有可能,要找到我娘亲了。” 徐雍启贴贴沈阁乔的额头,东西也不整理,由着她道:“好,我们现在就回王府一趟。” 沈阁乔担心一切是场空,脚步放得极轻,徐雍启也跟着放轻脚步,两人竟像做贼似的偷溜出丞相府,又偷溜进翰祁王府。 沈阁乔东西乱堆乱放,小小的长命锁不知道被她丢到何处去,最后还是徐雍启替她找着的。 她拿起已氧化发黑的长命锁,对照书卷仔仔细细来回看,然后又在那堆东西里仔细扒拉,拿了张麻纸写写画画。 最后沈阁乔仰头看向徐雍启,脸不知怎么弄的染上些墨迹,像只偷吃的小花猫。 小花猫的眼睛晶亮,高高兴兴地扑上徐雍启,把脸上的墨渍弄到徐雍启身上。她道:“我知道我娘亲去哪了!” 她还道:“徐雍启,我要跟着你去泸景!” 最后解出的线索,乔思雨所去之处,为楚庭。 而楚庭就在泸景边上。 第47章 山贼 从京都赶往泸景, 路途遥远、形势紧迫,原定一行人骑马赶往、不准备马车。出发当日,徐雍启领着沈阁乔到几人跟前, 淡声解释她也跟着去时,几乎所有人蹙起眉头。 陈昔尧是关心,劝她:“去泸景绝非游山玩水, 那里瘟疫肆虐、山贼横行,稍有不慎便丧命当地。翰祁王妃与王爷感情再深, 还是留在京都比较安全。” 徐雍墨则是不屑,视线上下打量沈阁乔, 一声嗤笑,“她跟着去做什么,娇滴滴的王妃, 到时又要坐马车又要住得舒适, 怕不是行到半路便嚷嚷着要回家。这不是耽误大家时间嘛!” 苏钰城虽未说些什么, 但也在一旁冲徐雍启直摇头。 沈阁乔面对质疑,先看向徐雍墨,双臂环胸,眉峰挑衅式地挑起,“四皇子,我提醒你一句,上回的骑射比赛, 你可是输给我了。若说我娇滴滴,那输给我的你, 又算什么呢?” 徐雍墨当场噎住。 沈阁乔又望向其他人, 开口承诺道:“我以沈丞相和翰祁王的信誉承诺,此次前去泸景, 我不会坐马车更不会嚷着要回家。出发我会换上男装,扮成你们的随从之一。” 她从衣袖里掏出两张棉连纸,展示给众人看,“这是两张保荐书,一张是我爹爹沈丞相写的,另一张则是圣上的亲笔。” “父皇?”徐雍墨很是诧异。 徐乾之不是要杀沈阁乔吗,怎么可能会允许沈阁乔跟去南疆? 第85章 他疑心那张保荐书有假,可纸面上的的确确是徐乾之的亲笔和印章。 沈阁乔挑了挑眉,就差把那张保荐书贴到徐雍墨脸上,她问:“这下应该没什么意见了吧?” 当今圣上都同意沈阁乔跟着去泸景,他们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众人皆点头。 - 一行人便翻身上马,带着若干随从出发。 陈昔尧对圣上愿意给沈阁乔写保荐书的事很是诧异,策马扬鞭到徐雍启身旁,问他:“圣上和沈丞相怎么会应允乔乔……” 徐雍启闻言睇了眼陈昔尧,陈昔尧往两边无奈地提了提嘴角,改口后接着问:“他们怎么会应允翰祁王妃跟去泸景?尤其是沈丞相,他知道此去泸景会有多少凶险的。” 徐雍启回头看了眼身后在同宣勒和宣敏畅聊的沈阁乔,淡声道:“在京都也是危机重重,不如顺着她的心愿。” 站在沈北綮的角度,已知在京都和去泸景都有凶险,不如顺着沈阁乔想法,起码路上还有徐雍启和陈昔尧看着她。 而站在徐乾之的角度,上回暗杀之事被徐雍敬搅浑败露,短期内沈阁乔定会加强警惕,不好下手。不如放沈阁乔南下泸景,没准路上就遇不测,如此也不用让徐乾之背上骂名。 两相考虑,便有那两份保荐书。 陈昔尧还不知徐乾之要杀沈阁乔的事,只以为徐雍启说的危险是来自徐雍墨。 他摇头,解释道:“徐雍墨要用乔…翰祁王妃来牵掣我,断然不会对她下毒手,这点你不必担忧。” 徐雍启微掀眼皮,“我知道。若说徐雍墨想对谁下毒手,也只有可能是我。” 陈昔尧眉峰微蹙,“会吗?可这一路遥远,我们又没带多少随从,若没有你在,极有可能我们一群人全部遇险。” “一山不容二虎。” 徐雍启唇角微勾,眼眸微眯,匝密的睫毛敛下勾成一道深沉阴影。他顿了顿,缓声开口道,“何况徐雍墨除掉我后,他有把握有人为他保驾。” “你是指,”陈昔尧压低了写声线,“南疆那边?” “是。” 徐雍启略侧身,视线淡淡瞥向正与苏钰城畅谈的徐雍墨——年后徐雍墨要迎娶苏蓓蓓,苏钰城作为苏将军长子兼他的内兄,自然要聊得熟络些——徐雍启低声开口解释:“近日我截获南疆那边传给徐雍墨的书信。” “南疆以揭露徐雍墨就泸景之事私通为要挟,勒令楚庭之事必须如约进行。另,要徐雍墨想办法除掉我,以便楚庭之事进行更为顺利。” 陈昔尧闻言拧眉,他问:“此事,王爷有告诉圣上吗?若将那封书信呈给圣上,他一定夺了徐雍墨的王爵,夺嫡之事便也落下帷幕。” 徐雍启却摇头,他抬眼望向行过的蛮荒地,声线清淡,像有风穿堂而过。 他开口道:“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只会放过那条更大的鱼。” 徐雍墨眼里,他和徐雍启或许是“一山不容二虎”“两虎相争”的关系。 但在徐雍启这里,他没认真将徐雍墨看做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因无论是武是文,是为政手段还是帝王赏识,徐雍墨其实都远不如他。 徐雍启要钓的鱼,是徐雍墨私通的那位南疆少主。 是整个蠢蠢欲动的南疆。 - 徐雍启一行人匆匆赶往泸景之时,卞扶,化名为贾明远,所研制出的解毒剂先一步送往泸景。 那批精心研制的解毒剂很是有效,内服数日可有效治愈瘟疫病症,外施于环境还能降低蛊虫的侵染性。再加上徐乾之重视泸景瘟疫之事,从前严防死守防瘟疫进一步扩散,如今更是委派徐雍启和徐雍墨两位皇子亲下泸景。 有药有人,想必不出多日,泸景瘟疫定能得到解决。 如此可盼的前景,泸景知府苏建章、娄樊知县吕弘量及安昌知县郭永志,听闻消息后,却异常焦急烦躁地在府衙内徘徊跺脚。 郭永志最先沉不住气,唉声叹气道:“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右手手背覆于左手掌心,他摊了摊手掌,有些不安,“那可是敢将陈太师得意门生斩首的翰祁王,若是他来知道我们在泸景干的勾当,下个要掉脑袋的就是我们了!” 药剂送到泸景后,他们商议高价向百姓贩卖药剂,泸景百姓本就贫苦,无奈药剂是刚需,有田者卖田,无田者拆房,什么都没有者只能坐等病死。 这样一来,苏建章等人捞了不少钱。 可偏偏现下京都派了徐雍启他们过来。 郭永志胆小怕事,抿唇提议道:“知府、吕兄,要不然我们将收来的钱财还给百姓吧,先捱过这一劫,等翰祁王他们打道回京都了,我们再行事也不迟?” 吕弘量伸手拉住郭永志,防止他来回走动、扰得人不得安宁。他瞪了郭永志一眼,嘲他天真,“郭兄你糊涂,那是多大一笔银两,怎么能说还就还?再说,即使我们还了,郭兄以为百姓那里没有意见吗?到时翰祁王一来一走访,他若真替百姓着想,我们还是得完蛋。” 座上苏建章欣赏地看了眼吕弘量,抿了口茶,抬眼问他:“那吕贤弟有何打算?” 吕弘量眼睛左右瞧,确保这屋内只有他们三人在。他压低声线,“依我看,参照翰祁王从前在淮漓的行事风格,他若来泸景我们肯定玩完。但如果,他赶不到泸景呢?” 第86章 苏建章顿了顿,“吕贤弟的意思是?” 吕弘量勾起一个笑,转着手腕上的手串,“谁都知道泸景这里山贼横行,我们虽努力想管但也无奈,而那山贼又怎么可能只劫掠百姓呢?” “我们大可以让那个秦贼,在翰祁王进泸景前,提前带人围堵翰祁王。” 他说话时,右手锐利切于左手手掌,做了一个斩杀的动作。 苏建章提醒吕弘量,“翰祁王那一行人全部斩杀,可要费上不少人,秦贼未必首肯。” 吕弘量道:“多给他些好处便是。况且也没必要尽数斩杀,除了翰祁王,余下那些人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苏建章朗声笑道:“吕贤弟果然足智多谋,能解我之忧愁。”他笑一声后,抬眼看向旁边正为他们提案而不安的郭永志,“郭贤弟觉得如何?” “我…翰祁王不是那样好除的吧?”郭永志抿了抿唇,“我可听闻他十五岁便能屠匈奴一座城,区区几个山贼,真的能拿下他吗?” 苏建章皱了皱眉,“郭贤弟你怎么总是如此瞻前顾后。就算拿不下翰祁王,以他的性子,进了泸景断然还要管理山贼横行之事。他分心到别处,于我们不也是件好事?” 苏建章提醒郭永志:“郭贤弟不要总想着后退,我们可是在一条船上的。”话毕,苏建章给吕弘量使了个眼色。 吕弘量一眼明白苏建章意思,眼眸半眯显出一些不怀好意。他和郭永志说话:“郭兄,你也该锻炼一下胆魄。不如,和秦贼商议围堵翰祁王的事,就交给你办吧。” 苏建章也开口,不容置喙的口吻:“此事事关重大,郭贤弟务必办好。” “我…”郭永志有些不安地抿唇,抬眼看到苏建章和吕弘量的眼神,又低头道,“好吧。” 第48章 老汉 从京都赶往泸景, 一路尽可能快马加鞭,他们途经繁华小镇,也经蛮荒地。 越往南, 景象越是荒凉破败,潦倒的房屋街道、不生一物的荒田,寒冷冬季里, 只穿一件单衣沿路行乞的老妪。 难以想象到了泸景,会是怎样更为破败潦倒的情景。 为加快行程, 徐雍启一行人选择性抄小道走。比如翻过安井山去往新遂,会比从商水林道的方向更近些, 能省下不少脚程。 只是吃食和住宿难免勉强些。 徐雍启从小野蛮生长,最差的环境里啃过树皮、咬过腐肉,完全能适应破落环境和漏风的窗。 而徐雍墨和苏钰城从小长在京都, 尤其是徐雍墨, 可以说是锦衣玉食过来的。虽说丹青上, 他常以笔墨抒发对民生疾苦的思索。可真正疾苦的民生,他没亲眼见识,更没体验过。 于是这样两位公子哥,反倒比预想中“娇滴滴”的沈阁乔,更先说起路途的辛苦来。 这夜爬到安井山半山腰,左右只寻到一间朽败客栈。那客栈牌匾明显有些时日,上书四个“安平客栈”, 其中“客栈”二字,一个掉了“口”, 另一则掉了“木”。 从外面瞧, 窗是破的、漏风的,只堪堪拿木板胡乱钉个大概。木门陈旧, 轻轻一推好像就能散架。 徐雍墨和苏钰城对视一眼,对住这样的客栈有几分抗拒。 苏钰城皱眉问徐雍启:“王爷,我们今晚真要住这样的地方吗?这个客栈,看起来太过破败了些。” 徐雍墨也搭腔,但以一副为大家安危考虑的模样,他道:“是啊七弟,何况这客栈如此枯败,明显少有人来,万一是黑店呢?可不能把大家的命搭进去。” 徐雍启欲推门的手略顿,他回身,鸦黑的睫羽微抬,顶着那小片垂下来的阴翳看向苏钰城,语气淡淡的。 他道:“在外换个称谓。” “抱歉。”苏钰城自觉失言——这点徐雍启提醒过大家许多遍,苏钰城总是记不住——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抬眼看到徐雍启触碰木门后,指尖落下的黑色。 苏钰城又开口,应和徐雍墨的话,“七爷,我觉得四爷说的在理,万一是家黑店呢?” 徐雍启睨了眼苏钰城,又去看徐雍墨,声线缓沉,“四哥不愿在此落脚,那你说住哪里?” 徐雍墨其实一时也想不到今晚能住哪——毕竟这家客栈,已是他们爬上山所能找到唯一的一家客栈——他撇了撇嘴,“依我之见,不如下山去找找,总有比这更好的落脚处。” 徐雍启不答,眼皮微掀,“其他人呢?” 陈昔尧不好表明立场。 宣勒和宣敏则一直沉默不语,只抱着剑站在他们后面,像是徐乾之放置过来的移动眼睛。 沈阁乔打扮成随从模样,穿着粗布麻衣,乌黑浓密的头发利落挽起。很普通的装扮,不施粉黛,甚至还将脸刻意弄花了些,一双眼仍旧澄澈漂亮,写着恣意二字。 她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翻给徐雍墨一个白眼,道:“我说这位四爷,我们这几人几马,可是好不容易上半山腰来的,您说下山就下山,以为写文章呢,如此轻松?况且您瞧瞧这都什么天色了,您还真不怕被外面的野狼群吞了?” 苏钰城讶异了一下,“这山里晚上会有野狼?” 徐雍启点头,“有这个可能。” 第87章 苏钰城于是摇摇头道:“那还是在这个客栈落脚吧,破就破些,总比对付狼群强些!” 这下只有徐雍墨有意见,他一人孤立无援,给陈昔尧使眼色又不好使。只能自己找补道:“我早道不该朝这条路走,我们若往商水林道的方向走,断然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境。” 沈阁乔有些无语地看向徐雍墨,继续怼徐雍墨:“四爷您知道的呀,走这条路会比走商水林道近不少,早几日到达就能让泸景百姓少受些苦,四爷难不成连这点苦都不肯替泸景百姓吃?” 徐雍墨被怼得噎了噎,“我只是怕这客栈是黑店罢了!” 沈阁乔“哦”了声,伸出细白手指点了点在场人数,加上随从一共十人。她负手环胸,笑了声,“四爷真是好考量,怕我们这以‘塞北战神’为首的十人被黑店所害。四爷,您是对七爷太没信心,还是自己胆小呢?” 徐雍墨彻底无话可说。 徐雍启垂眸看了眼沈阁乔,她个子小小、气势却足,伶牙俐齿怼得徐雍墨无话可说。 唔,好像又被沈阁乔可爱到了。 徐雍启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深长眼神淡淡扫过众人,“今晚就住这间客栈。” 众人没人有意见。 木门推开,发出“吱哑”的残破声响。 木柜处的伙计无精打采地拨着算盘,听见声响才不情不愿抬眼。 门口站着的男子俊郎挺拔,神情淡漠却隐现锐利锋芒,一看就不好惹。身后还跟着数人数马,阵仗很大,只有那位为首男子身旁站着的仆从,看起来和善些。 伙计登时眼眸放大了些,扯着嗓子喊:“爹——大哥——快出来,有客人!” 客栈里有一老汉和一壮年男子赤脚走来,衣衫皆有些破旧,衣裳上打了不少补丁。 老汉一路骂骂咧咧的,“这大冬天能有屁客人,小心是妖怪变的把你拖走,跟你说——” 老汉抬眼看见徐雍启,骂骂咧咧的话语顿时止住。 徐雍启温声开口:“老人家,在您这留宿一晚。” 老汉下意识往后退两步挪开安全得不能再安全距离,他先狐疑地瞅了瞅徐雍启一行人,随后连连摆手要先将门锁上,“住不下住不下,你们另寻地方吧!” “老人家您莫怕,我们不是官府的人。”徐雍启抬手止住老汉关门动作,道,“我们只是从此赶路经过。” 沈阁乔也开口,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软绵绵道:“爷爷,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就留宿一晚,这荒郊野岭的,我们若不能在此处留宿,明早起来怕是要被野狼叼走好多人。” 老汉脸上褶皱松了些,眼神还是怀疑,“你们是要去哪?” “泸景。”苏钰城说话不经大脑,抢着答话。 “泸景那瘟疫闹得很凶呢,这个时节去那的,也只有……” 老汉闻言收起的狐疑神色更深显现出来,他如避蛇蝎,又当即跪地低声祈求,“各位官爷好心放过我们一家吧,您瞧我们这客栈破成这样,实在拿不出银两招待各位官爷了……” 老汉说的话让众人皆是一愣。 徐雍启倒见怪不怪,弯腰将老汉扶起,一边从衣袖里掏出几两银子,交到老汉掌心,“老人家,我们虽是上面来的,但真的只是住店,您不用担心。” 老汉盯着掌心的银两有些不知所措。 木柜处那小伙计似乎明白些什么,走到老汉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老汉脸上神色瞬间由担忧转为惊喜,他拉着小伙计和壮年男子一同“噗通”跪下,又给徐雍启磕了两个头。 徐雍墨在旁看得稀里糊涂,但从他们的穿着和谈吐来看,这家客栈必然不可能是黑店。 不过是被当地官府逼到墙角的可怜人罢了。 徐雍墨上前两步,弯腰欲将老汉扶起,道:“老人家,都说了我们只是留宿一晚,您不必行此大礼。” 老汉忽视了徐雍墨,只将崇敬惊喜的目光投到徐雍启身上,声线都有几分颤。 “您说您从上面来的,您是那位塞北大将军吧!” 徐雍启点头。 老汉将手心的银子交还给徐雍启,让小伙计和壮年男子将木门拉开些,好让徐雍启他们进来得更敞亮些。 他颤声道:“没想到能见到将军您,实在是我们这一家的荣幸。我们这客栈破败了些,将军您要什么尽管说!” 徐雍墨弯腰的动作顿住,眼神有几分阴恻,但更多的是困惑。 徐雍启将老汉扶起,那些银两又交到老汉手里,“银子是留宿费,您拿着。” “您是塞北大将军,这我怎么能收!”老汉激动到差点热泪盈眶,他布满疮痂和皱纹的手,抓着徐雍启道,“您平定塞北匈奴,救了我的孩子啊!” 老汉姓王,原本是塞北人。 匈奴来势汹汹进犯,民生凋敝,王老汉带着一家人匆匆往南奔逃,途中却与妻子、二儿子同小女儿走散。 他们也不敢停留寻找,王老汉带着大儿子和小儿子继续往南出逃。 他们见识过匈奴穷凶极恶模样,实在太怕他们的直刀和短矛扎进自己胸膛,一直到了此地才停下。 第88章 然而北方战乱,南方又是疾苦,当地官员横行霸道、田税苛刻。 老汉一家无田可种,正巧这安井山多长野生药材,常有人过来采摘。他们便在这半山腰处建了间客栈,赚个半两银钱。 只是那点小钱也常被官府盯上。 沈阁乔探探脑袋,问道:“您说塞北平定,将军他救了您的孩子,是指后来您找到您的妻子和儿女了?” 王老汉点头,从开口讲述起,投向徐雍启的目光一直充斥感恩情绪。他道:“我们在南方落脚多年后,听闻塞北有位小将军战无不胜,后来小将军长为大将军,平定塞北。我抱着试探的心态写信到我们原本居住的地方,没想到真有了回信。” “我的孩子们平安长在那里。” 沈阁乔问:“那您怎么不回塞北呢?” 王老汉无奈摇头:“没有盘缠。” 他抹掉褶皱眼角处的泪,嘱咐大儿子和小儿子好好招待,起身去给徐雍启他们做饭。 王老汉几乎要把家底翻过来,还因食物不够好而感到愧疚,道:“老翁这里没啥好东西,都是山上野生摘来、打来的,只能委屈将军您将就吃些。” 徐雍启摆摆手,“您随便弄些就好,不用麻烦。” 王老汉点头,但还执着地在那里翻箱底。 沈阁乔对王老汉说此地多野生药材的事很感兴趣,跑去询问小伙计这些相关。 徐雍墨、苏钰城和陈昔尧坐着,喝边缘都开裂茶盏里的水。 后面老汉和壮年男子忙忙碌碌,苏钰城往后瞧了眼,又去看眉目疏淡的徐雍启,忍不住感叹: “七爷,不对,将军,没想到百姓如此感念您。” 他们过来这一路,或多或少感触到“塞北大将军”,在百姓心中的分量。 今日更是得以清晰一见。 徐雍墨捏着杯盏的手用力,边缘裂缝差一些就要割到他的手。他声音很是阴沉,“平定塞北又不是靠他一人力量,有那些人夸他还不够,你多嘴些什么?” 苏钰城撅了撅唇,低低“哦”了声,但眼睛里还是写着对徐雍启的崇拜。 徐雍墨捏着杯盏的手更用力,手背青筋都要暴起。 他觉得一直以来他都搞错了一件事,徐雍启在京都不受文人墨客推崇,他们认为他杀气太重、脾气也不好,若非不得已不会寻到徐雍启门下。 徐雍墨一直为此暗暗得意。 可今日有些明白过来。 一个帝王所需要的支持,不止来自朝中党派,更是来自田野乡间,来自像王老汉这样,一无所有却仍崇敬徐雍启的普通百姓。 可凭什么。 平定塞北又不是徐雍启一人功劳。 徐雍墨越想心底的火爎得越旺。他想起从前南疆少主给他的那瓶毒,好像也是时候用在徐雍启身上。 理由也有,栽赃对象也有—— 徐雍启以为王老汉崇敬他,实际这家店就是黑店,老汉说那些只是为了谋取徐雍启信任,让他放松警惕后好下手。 这样说起来,可完全合情合理。 徐雍墨伸手去摸脖颈处的珠链,瞥了眼面前神色淡淡的徐雍启,火燎心园。 第49章 灌毒 昏昏夜色笼罩, 刺骨寒风呼呼咆哮着要从破败窗户闯进。他们就在这间客栈落脚。 屋子不多,徐雍启和沈阁乔一间,徐雍墨和陈昔尧一间, 余下的六人凑合拼两间。 屋里,沈阁乔跟徐雍启兴致勃勃讲着安井山草药的事,她歪了歪脑袋:“明日我要早起些, 王铁柱同我说这山上有不少珍稀药材可采集,我得去瞧瞧。” 徐雍启淡淡睨了眼沈阁乔, 眉峰微挑,“你起得来?” “……” 这几天早起赶路, 一直是被徐雍启拖起来的沈阁乔默默低头,唇瓣微抿,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徐雍启, “那, 你把我喊起来?” “……” 徐雍启往右微偏脑袋, 发出无奈的气音,他伸手将沈阁乔束好的头发搞乱。 “乔乔,你真是我姑奶奶。” 沈阁乔眨了眨杏眼,“所以你这是答应的意思?” 徐雍启:“嗯。” 沈阁乔一双杏眼灿亮,高高兴兴地一把搂住徐雍启,凑到他耳边语气娇柔地说话:“夫君——你真好!” 徐雍启眼眸略暗,喉结的轮廓上下清晰移动。他扫了眼沈阁乔, 低声警告:“这客栈隔音不好。” “啊?”沈阁乔微怔一秒,然后后知后觉“哦”了声, 抱着微红的脸颊离徐雍启远些。 徐雍启垂眼哂笑, 发出一声调笑的嗤音。 地点不对的调情时刻。 木门被扣响。 徐雍启眼神示意沈阁乔,让她理理被他弄乱的头发, 一面清清嗓子,“进。” 开门是王老汉和王铁柱,一人抱了床薄被,另一人端了碗姜汤。 王老汉将薄被抱过来,“天气冷,我们这里也没厚被子,将军您委屈下。还有这碗姜汤,是新煮的,您驱驱寒。” 那薄被也破旧,想必是家中仅剩的被褥,还拿来给他们。 徐雍启自不能要,回绝了那床薄被后,又问道:“老人家,姜汤送过来时,只您经手过吗?” 第89章 王老汉“啊”了声,随后意识到这是徐雍启防军营中被投毒而一直保留的警惕。他想了想,“方才端上来时碰到两人间的那位四爷,他原说也要姜汤,后又嫌闻起来味道不好,说不要了。不过他只闻了闻,我盯着看,没瞧见他往碗里放东西。” 徐雍启眸色在触及姜汤时深幽几寸,他冲王老汉点点头,“知道了,你们早些休息吧。” “好。” - 王老汉一走,沈阁乔率先从衣袖中取出银簪,往姜汤里点了点。 银簪末端未见黑。 沈阁乔有些讶异,抬眼去看徐雍启,“是我们想多了?徐雍墨他就是单纯难搞?” “不会。”徐雍启浅淡摇头,“许多毒银针是探不出来的。” 他起身,走到墙角窟窿处,在洞口放了点吃食。没多少功夫,一只细瘦老鼠钻出,被徐雍启抓个正着。 沈阁乔默契无双地端姜汤过去,倒了些碗中液体在老鼠跟前。 鼠吸吮姜汤,沈阁乔蹲下身子仔细瞧它的反应。 徐雍启站在一旁,垂眼看沈阁乔,“不怕老鼠?” “鼠有什么可怖的,”沈阁乔抬眼看徐雍启,一双眼明亮,“人才是最吓人的。” 她又垂眼,瞧见地上那只鼠已没了动静。 徐雍启垂眸,脸上依旧是平静淡薄神色。 “死了。”他说。 沈阁乔抿抿唇,手还捧着碗边,有些心疼地开口道:“我去把姜汤倒了,只可惜了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徐雍启却拦住沈阁乔动作。他弯腰,接过那个土陶碗,唇角勾起一个冷锐弧度。 他冷笑道,“倒了多可惜,谁动的手脚,谁将它喝下去便是。” 沈阁乔抬眼,徐雍启眉尾处的疤痕蓄了将将喷薄的煞气。看起来十分骇人。 她却一点也不怕,杏眼弯弯眯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道:“那我和你一起。” - 徐雍墨处,徐雍墨正和陈昔尧打听徐雍启的威望,当真在百姓中流传如此之广时,木门被叩响。 沈阁乔探进来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明亮的眼,她朝陈昔尧招手,笑靥如花地喊他:“昔尧师兄,你能出来一下吗?” 陈昔尧神色微滞,喝水的动作也一顿,像是被谁点了穴道停在那里。 徐雍墨则蹙眉,“天色不早,翰祁王妃找陈少卿何事?” 沈阁乔看他,并不客气,“你是我昔尧师兄?” 徐雍墨回怼,“七弟对你深夜来找陈少卿没意见?” “他喝过姜汤睡下了。” 沈阁乔冲徐雍墨做了个挥拳动作,“你多管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昔尧师兄愿意跟着你是为什么。看在昔尧师兄面子上,你若是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让我夫君发现的话,你自己看着办!” “你!” 一个小小女子也敢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说话,徐雍墨登时有些气结,却发现自己现下拿沈阁乔其实没什么办法。 他瞪眼,最后只能虚张声势开口:“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你不要太嚣张。” 陈昔尧像是终于被人解开穴道,微抿薄唇,从板凳上起身,“乔乔,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同四爷说话。” 沈阁乔不情不愿“哦”了声。 陈昔尧侧身看向徐雍墨,“那我先出去下。” 徐雍墨又瞪了眼沈阁乔,点头。 - 沈阁乔和陈昔尧出去有些时辰,徐雍墨卧于木床上,想起方才沈阁乔说徐雍启“喝过姜汤睡下了”,不免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那该死的王老汉只给徐雍启一人煮了姜汤,徐雍启怕是还因这份特殊待遇而得意自喜吧。 谁能想到他在那碗姜汤里下过毒,那毒是褚师喇从前给的,碾成透明的粉末,质地极其轻薄,遇水即溶、无色无味,用银针也探不出来。 更绝的是,那毒会挥散到空气中,从鼻腔进入人体。效果虽慢了些,但一晚上也足够致人死亡。 算算时辰,徐雍启也差不多是时候在梦里死去了。 徐雍墨脸上的笑容逐渐放大,他仰头望着破败的天花板,破落的形状和霉旧斑点,好似勾勒成阴谋模样。 一声打破寂静的“吱哑”声,木门被谁推开,徐雍墨还以为是陈昔尧回来,可又没听见脚步声。 他有些警觉,还没来得及坐起身,徐雍启一张俊逸凌厉的脸已出现在头顶。 锐利的匕首尖端抵在他的脖颈动脉处。 “你!” 徐雍墨还不惶讶异,徐雍启淡声开口道:“我为何还没死,是么?” “你把那姜汤倒了?”徐雍墨瞪眼问他。 “多好一碗姜汤,怎么能倒了呢。” 徐雍启低笑声,声线阴恻透冷,垂眼看徐雍墨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病猫。 他未用匕首的那手点在徐雍墨某个穴道处,明明只用指尖抵着他,力度却大到要透进血骨中。 徐雍墨觉得疼,身体有些酸软,想叫喊求救,却喊不出声。 脖颈命脉处被匕首威胁,他又不敢动。 而徐雍启一手执匕首,一手点穴道,好像也分不出手收拾徐雍墨。 两人好似陷入对峙僵局。 第90章 但这对峙局面只存在一瞬,床头又传来脚步声,随后沈阁乔漂亮的脸出现在徐雍墨眼前。 她仍旧笑得人畜无害,只是右手端姜汤,左手扒拉开徐雍墨的嘴,不由分说往他嘴里灌。 咕咚咕咚。 大半碗褐色液体尽数进了徐雍墨肚子。 徐雍墨被灌得眼神都有些涣散。 还留小半碗,沈阁乔停下动作,抬眼看徐雍启,问他:“他这毒倒有点意思,余下那点我可以收在瓶里玩吗?” “可以。” 匕首还抵着徐雍墨脖颈,徐雍启另手放开徐雍墨,冷声开口,“解药放哪了?” 徐雍墨挣扎着不愿说,沈阁乔笑眯眯地提醒他:“不服解药,今晚死的人可是你哦。我们可以跟你在这耗一晚上的。” 徐雍墨还是挣扎。 徐雍启朝沈阁乔招手,让她躲在自己身后,随后松了匕首。 徐雍墨先狠狠咳了几声,而后立马拉断颈上珠串,攥了颗珠子就往嘴里放。 他动作很快,生怕徐雍启抢了那颗解药。 徐雍启动作却比他还快。 几乎看不清飞行痕迹的银针,刺到徐雍墨舌苔,逼得他吐出了那颗黑珠。 黑珠滚地。 沈阁乔有些嫌弃地从徐雍墨身上撕下条布料,捡起黑珠擦净递给徐雍启。 徐雍启将黑珠掰成两半,一半交给沈阁乔,另一半…… 徐雍墨闭了闭眼,姜汤的味道还在喉头处,舌苔疼,难受得让他想作呕。 他想机关算尽,兴许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另半黑珠却交到徐雍墨掌心。 徐雍墨感受到触觉,惊诧抬眼,“你这是?” “我没你那么心狠。”徐雍启垂眼看他,神色淡漠,好像只是救起一只翻不过身子的甲虫一般,给徐雍墨一线生机。 话又说的足够动人,好像他留徐雍墨一命真是出于善意和仁慈,徐雍启道:“手足何必相残。” 很好的一句话。 徐雍墨却讥笑,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什么手足之情,全是狗屁。 他从来只记仇不记好,今日徐雍启这样对他,来日他必定百倍讨回。 不过,今晚虽屈辱了些,他却找到了徐雍启不能成为皇帝的致命弱点——仁慈。徐雍墨这样想。 他将那半黑珠火速吞下,仰头视线在徐雍启和沈阁乔身上来回扫视,在姜汤上输掉的一局要在别处掰回。 徐雍墨讥讽道: “徐雍启,你还不知道沈阁乔给你扣了很大一顶绿帽子吧?” “陈昔尧和沈阁乔,郎有情妾有意。方才沈阁乔还甜甜蜜蜜地把陈昔尧叫出去许久,在你预备对我施害时。” “你说他们出去这么久,是在干些什么?” 徐雍启闻言却笑了声,“四哥,你当真是没有别的筹码了吗?” “什么?” 徐雍启淡声道:“陈昔尧,是我让乔乔引开的。” “至于为什么出去那么久,到现在陈昔尧还没回来。” 沈阁乔弯着眼睛笑,表情温和娇媚,说出的话却凛冽,“因为他被我劈晕了。” 一记利落手刀朝徐雍墨后颈劈去。 “像这样。”沈阁乔笑得乖甜。 劈完后还同徐雍启击了个掌。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徐雍启从床上坐起。木床发出“吱嘎”的钝响,声响有些大,睡梦中沈阁乔像被吵到,嘟嘟哝哝说了句什么。 然后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徐雍启无奈扶额,“乔乔,起了。”他摇摇她的肩膀。 近来一路风尘仆仆,加上吃食不好,沈阁乔肩膀都瘦削下去。往常会被挤出一团充盈软肉处,现在只能看到瘦削脸部线条。 唔,委屈她了,瘦了好多。 徐雍启垂眼去看沈阁乔,她翻过身后背对着他,呼吸匀称绵长。 罢了,多睡会吧。 徐雍启有些认命地穿衣起床,为了不发出响声吵到沈阁乔,动作放得很轻很缓。 外面天还未亮,半山腰笼上一层雨雾,朦胧间连太阳都见不着。 实在太早。 徐雍启其实也没睡饱,但在出门前,回身看了眼沈阁乔,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个纵容的弧度。 嗯,虽瘦了些,睡着的模样还是很可爱。 出门发现这么早就起的人不止他一个。 陈昔尧坐在门口青石阶上,平日散逸桃花眼此刻遥遥望向远处,看起来有几分心事重重。 “陈昔尧?”徐雍启踏过另侧青石阶,垂眼看陈昔尧,“怎么起这么早,今日可要赶不少路。” “知道。”陈昔尧抬眼看徐雍启,脸上抿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苦笑,他道,“你不也是?” “受人所托,没办法。” 徐雍启这样道,话里说的勉强,脸上却未见不悦。他盯看了一会远处山雾,也在青石阶上坐下。他侧头:“昨晚乔乔来找你,甚至将你劈晕的事,你不要怪她。我让她诱你出去的。” 陈昔尧摇摇头,道:“我没晕。” 从沈阁乔探脑袋进来,笑眼弯弯喊他时,陈昔尧便知道沈阁乔别有所图。 但还是跟着她出去。 后来沈阁乔说着说着,朝他后颈来了一记手刀,陈昔尧本能往旁闪避,避开重要穴道。 第91章 但还是顺着沈阁乔的意思装作被劈晕。 他大概能猜到,沈阁乔做这些都是出于和徐雍启行动的配合。 陈昔尧在外停了很久,再回屋时,果然听到徐雍墨的控诉。 徐雍墨骂徐雍启和沈阁乔王八蛋,还讥讽陈昔尧,只要沈阁乔勾勾手他就晕头转向地走。 陈昔尧想这话说得倒不错。 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徐雍墨阴沉着脸开口,徐雍墨说:陈昔尧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沈阁乔吗,你若会为她改变立场,你对我便没有利用价值了。 思及此,陈昔尧抿唇,提醒徐雍启:“最近让翰祁王妃她小心些,徐雍墨恐怕不会因为我的关系,不针对她。” 徐雍启微怔一瞬,而后他点头,“好。” 正说话,后面有脚步声响起,二人警惕回头,却看到沈阁乔揉着眼一脸困倦地出现在身后。 三人都是满满的疑问。 徐雍启:“怎么起了,不多睡会?” 陈昔尧:“你怎么也这么早起?” 沈阁乔走到徐雍启身旁,与他说话:“怎么你自己起了,不把我叫起?今日还要赶路,你再去睡会吧。” 然后沈阁乔才后知后觉看到陈昔尧,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昔尧师兄,你怎么也起那么早,昨晚劈晕你不好意思哦,你脑袋不疼吧?” 徐雍启又是一声幼稚的轻咳。 陈昔尧看了看二人,眼神有些无奈地落寞,他摇头,“没事,不疼。” “你们聊,我再去睡会。”陈昔尧从青石阶上起身,起身时用只二人听到的声音低声和徐雍启说,“保护好她。” 徐雍启拉着沈阁乔有些凉的手,点头。 前方的路和此刻的安井山一般,层层迷雾缭绕,极有可能落入险境。 泸景肆虐的瘟疫,勾结的官府,传闻里的山贼,以及南疆的鹰瞵鹗视,都像毒蛇嘶嘶吐信,不知什么时候会窜出来攻击。 但他会保护好沈阁乔,会拉着她的手一起。 也就没那么多可惧。 第50章 埋伏 徐雍启一行人继续匆匆赶路, 以路上听闻的泸景近况来看,泸景好像并未因贾明远的那批解毒剂而好转些。 甚至那些解毒剂成了百姓受苦的诱因。 因泸景知府宣称解毒剂实在有限,所用药材又极为名贵, 便以高价售给百姓。 百姓无法,为保命,能卖的田地和房子全都变卖, 有甚者还与官府签了四十年卖身契,只为求一线生机。 苏钰城听闻这些勾当时忍不住皱眉, 他抬眼看向徐雍启——这一路所见所闻,已经让他成功晋升为徐雍启的迷弟——苏钰城疑惑询问: “这样做事肯定要被朝廷重重处罚, 他们怎么如此胆大包天、利欲熏心啊?他们应该知道七爷您要赴泸景管治瘟疫吧。” “自然知道。”徐雍启翻看这一带到泸景的與图,又抬眼望向前方漫漫路,道, “他们应是早早做好了准备。” “什么准备?”苏钰城好奇。 徐雍启未直接应答, 只道:“再往前, 要多加小心。” 前面的地形,对他们很不利—— 泸景隶属虔州,他们要从裘凤进入虔州芃泽,然后赶往泸景。而从與图上来看,芃泽多山、峦嶂称奇,地势比裘凤高出许多,且多密林, 平原处又多沼泽湿地。 若有人守在裘凤和芃泽接壤处伏击,情况会很险峻。 徐雍启有这样担忧, 而这些殷忧只能他一人承担消化, 若告诉旁人,只会徒增焦虑和恐惧。 他表现得云淡风轻, 实际看與图时间有所增加,且不断调整一行人行进的方向。 有时候绕些远路。 徐雍墨一路跟着走,虽然很看不爽徐雍启,但不得不承认他在领导上很有一套。无论是武功身手,还是野外生存技能,都让其他人打心底里服从徐雍启。 只是这两日,走的路线是不是过分弯饶了? 一面小山坡上,马儿行进地有些吃力,上山野路颠簸,骑得人并不好受。 山道狭窄,左面是野林,右面则是断崖,往下能望见一大片平地。 徐雍启往四周扫过一圈,山里寂静,只偶有鸟雀飞过。他淡声吩咐众人:“这段路下马。” 徐雍墨拧了拧眉,往右侧走了几步,能清晰望见底下平地。而那里,看起来比这山路好走许多。 徐雍墨有些忍不住了,语气不善地问徐雍启:“我说七弟,放着好好的平路不走我们为何要走山路?费时费力,泸景百姓还在等着我们,你当我们这是在陪你出游?” 徐雍启神色平静,只微撩眼皮,淡漠地看他:“四哥若是不愿跟着走,大可以原路返回去走平地,然后看看会有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徐雍墨哼笑了声,“别唬人徐雍启,你在怕些什么,堂堂翰祁王、塞北大将军就这点胆量?” 徐雍启理都不理他,牵着马直直朝前走。 沈阁乔毫不犹豫跟上,苏钰城瞧了眼徐雍墨,也跟着徐雍启走。 陈昔尧则顿下脚步,回身看向徐雍墨,他道:“四爷,走过这段路再说。” 徐雍墨“嗤”了声,再度翻身上马,调转马头要往回走,语气很是不屑,“你们愿意多走些山路便走山路吧,我要往底下走。我们下个驿站见,看看谁到的更快些!” 第92章 也不待众人答话,徐雍墨长吁一声,马鞭打在骏马右臀,马儿一声嘶鸣便朝与徐雍启他们相反的方向奔驰。 沈阁乔抬起双眉,看向徐雍墨带的两个随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很客气地问:“你们皇子,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连她都看出来了,这一带地形或然隐藏的危机,徐雍启这两日的谨慎是极有道理的。 被徐雍墨丢下的两个随从互相看看,挠了挠头,有些不知所措。 牵马朝前走的徐雍启顿下脚步,回身看去。午后的阳光被树的枝干剪碎,零散铺陈在徐雍启身上。他緊溺在光影里,像是由神遣派而来。 他漠漠开口,一句定音:“去跟上你们四爷,他胡闹你们也得跟着。” “啊?”随从看了看能给人无限安全感的徐雍启,又转头去看身后已经消失无影的徐雍墨,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好的好的。” 徐雍启又看向宣勒和宣敏,“父皇让你们跟着我和四哥,现下四哥他一人往山下走,你们也分一个去陪他吧。” “是。” - 就这样“分头行动”,山下徐雍墨骑着高头大马,平地走得很是顺畅,昨夜下过雨,卷起的青草和泥土腥味也让人无比愉悦。 徐雍墨深吸一口气,和身旁赶上他的宣勒说话:“不知道徐雍启那个人是不是坏掉脑袋了,放着好好的路不走非往山上走。我看下个驿站,若是我们先到,下段路便由我领着大家走。” 宣勒看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嗯”了声。 徐雍墨心情更愉悦,马鞭大力抽在马臀,往前奔驰的速度更快,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到达驿站。 只是怡悦心情没留多久,山上忽有箭羽直直射向他们。 自制的箭镞打磨粗糙,却一下贯穿随从甲的胸膛。 徐雍墨暗道不好,仰头看去,似乎在山上的密林间看到有人潜伏。 难怪,难怪。 大批箭羽射来。 徐雍墨疾速策马,逃命般的速度往山所在方向奔去。 又是一支箭,直直射中徐雍墨的马。 马匹毙命。 坠马历史又得重演,幸得旁边有宣勒拎了他一把。 徐雍墨正叹好险,右肩和左大腿刺痛。 一支箭刺入他的右肩,另一支则擦过左大腿,擦过的地方留下不少血痕。 宣勒也有负伤,二人骑一马左右闪避飞过来的箭。 而另一随从乙,早早弊于箭雨下。 他们终于奔到山脚。 可那群该死的人开始推落石下来,碎石滚着沙土,扬起飞尘扑到他们身上。 “操/他妈的!” “徐雍启那王八蛋去哪了!他们在高处不可能没看到我们遇袭,不会把我们当鱼饵然后丢下我们走了吧!” “我说他刚刚怎么那样决绝地往前走!” 徐雍墨一面往山上奔逃,一面咒骂徐雍启。 旁边负了不少伤的宣勒,在心里咒骂徐雍墨,一面开口:“四爷省些力气上山吧。” 徐雍墨只好住嘴。 他们一路奔逃上山,钻进密林让自己不那么明显,这才逐渐安全下来。 密林比外面寂静不少,箭羽和落石的声响已听不到。 徐雍墨和宣勒行进得更加小心。 - 密林里,潜伏的山贼们收起自制弓箭,往已看不清人踪影的山下唾下几口唾沫。 山贼甲开口道:“他/娘的守了那么些天终于在我们这里蹲到人影了,方二当家那里传消息说一直没看到人影,老子还以为那些知府狗东西诓秦大当家的!” 山贼乙推了推山贼甲的脑袋:“你他/娘得意个屁,就那几个人还不是搞丢了领头的人,幸好徐小当家现在不在,否则把你丢下山没商量的!” 山贼甲忿忿,“瞧不起谁呢!谁说搞丢了,那两个崽子肯定上山了,他们又不熟悉山林方向,还不就是我们的地盘?” 山贼丙则默默举手问道:“可为什么我们刚才只看见了四个人,我听徐小当家的意思,可不止这些人啊!” “莫非,他们是分头行动?!”山贼乙瞪了些眼。 密林里有枯枝被踩碎的声响。 “嘘!别说话!” 山贼们警惕地竖起耳朵,拎起刀斧。 山贼甲凑到山贼乙旁边,悄声问:“干他爹的,我们不会反过来被埋伏了吧!” 树丛中出来两个人,正是迷了路的徐雍墨和宣勒。 山贼们于是从隐蔽身体的灌木丛间起身,狞笑。 “哦,这照他们中原的话怎么说来着?” “守兔待株!” “蠢驴!是守株待兔!” 徐雍墨和宣勒背靠背站着,看向四周人数是他们二十倍的山贼,抿了抿唇。 山贼们亮出骨或石磨成的刀剑,争论起来: “那个人的脑袋归我!” “你是不是想当小当家了,争什么项上人头,上便是!” “不对,我们应当先将他们捉了,问问其他几人在哪里!” “……” 混乱的话语和混战将将打响,密林深处又走出一人,那人衣着打扮与普通山贼明显不同,脖子上垂挂骨链。 第93章 有山贼喊他:“徐小当家!” 徐小当家抬眼,看见已负伤不清的徐雍墨,骂了句“糊涂!” 他沉声开口:“那个长得有点娘娘腔的,留活口,另一个杀了。” “是!” 徐雍墨破口大骂:“你他娘才是娘娘腔!” 宣勒也破口大骂:“蠢驴,计较他们说的话干什么,先想想多杀几个人吧!” 于是一场混战打响。 宣勒虽武艺高强,但架不住山贼人数众多,谁的骨刀刺入他的心脏。 毙了命,淌了一地的血。 只剩下徐雍墨一人。 徐小当家抬手,示意众人将徐雍墨绑起来,利锐骨刀抵着他的胸口,“说,其他人呢?” - “在你们身后。” 一个浑厚磁沉的声线于徐小当家身后响起。 徐小当家回身看去,徐雍启领着四人站在不远处。 阳光真的很偏爱徐雍启,穿过枝干直直落在他身上。他在发光,他手里的长剑也发出冷光。 和宣勒、徐雍墨一场混战后,山贼的人也死伤不少。 虽然人数还是多于徐雍启那边的人数,但徐小当家想起秦厉叮嘱的话,抿了抿唇,往后退了几步。 手要暗暗伸到何处发送信号。 一枚银针飞去,打在徐小当家手上。 鸣镝落地。 徐雍启嗤笑了声,“打不过就放信号?” “谁他娘说打不过!也不看看我们有几人,有眼不识庐山,非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徐小当家的厉害!” “是有眼不识泰山,蠢驴!”徐小当家骂出声。 而且照秦厉说的,他的确有可能打不过徐雍启。 还是放信号弹叫人过来好。 怂虽怂了些。 徐小当家要去捡那鸣镝,身后不知什么时候钻出来一个小巧的人影。 沈阁乔先一步捡起那个鸣镝,冲徐小当家露出一个明亮的笑。 “谢谢你的鸣镝。”她笑得很甜。 手上拿着的峨眉刺却冷厉。 - 一场战斗下来,徐小当家被生擒。 徐雍启命宣敏和苏钰城仔细绑好徐小当家,一边检查沈阁乔有没有受伤。 沈阁乔将那个鸣镝交给徐雍启,摆摆手道:“我没什么事,只有些小小的伤口罢了。” 她侧头,眼眉挑向徐雍墨的方向,“不过,他好像挺有事的。” 徐雍墨因箭羽和落石受了好些伤。 刚才混战里,几乎没有山贼来攻击他、要他性命,于是他便想浑水摸鱼地暗中加害沈阁乔。 沈阁乔又不笨。 峨眉刺一端刺过哪个山贼的胸膛,另一端则挑过徐雍墨的手腕。 徐雍墨不察沈阁乔还能分心来应付他,捂着手腕哀嚎了声。 沈阁乔就势推了他一把。 徐雍墨倒地,捂着手腕表情痛苦。 沈阁乔低眉看了眼手中峨眉刺,两端都有血。 唔,好像,挑到徐雍墨手筋了? 沈阁乔对徐雍墨莞尔一笑,而后继续对付山贼,她道:“四爷,小心些,不要反而把自己弄伤。” 她跟徐雍启说起这些,想了想,又舔舔下唇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挑断徐雍墨的手筋,有点吓人啊?” 徐雍启将她峨眉刺上的血迹仔细擦去,而后交还给她,他垂眸凝视沈阁乔还溅了血的脸庞。 她本就生得好看,虽因赶路和男装需要弄得灰头土脸了些,但仍盖不住她飞扬的好看。 而此刻她脸上溅洒殷红鲜血,这几日瘦削下去的脸部轮廓,在血色映衬下显出妖治危险的美。 徐雍启拿手指轻拭她脸颊的血,但并不十分用力,血迹也没拭去多少,只好像更明显了些。 漆黑的眼眸锐利深邃,他透过沈阁乔天真的脸看到她和他相似的内核——一样危险,一样动人。 “不会。你这个样子,”徐雍启低笑了声,评价道,“特别可爱。” 第51章 忍冬 徐小当家名唤徐忍冬, 出生时节冰天雪窖,饶是属于南方的虔州也冻得人够呛。父母便给他取了个“忍冬”的名字,意为忍过那个吃人的冬天。 “你父母也是山贼?”沈阁乔一边为徐忍冬上药止血, 一边问他。 她用那双明亮澄澈的杏眼凝望着他,眼如一汪清澈的泉。上药的动作放得轻缓,说话语气也轻轻柔柔。 徐忍冬掉进温和陷阱, 他摇头,下意识回复:“不是, 我的父母都是当地普通人家,有年饥荒饿死后, 我便上山当了山贼。” 沈阁乔温声询问:“那你的大哥他们也是这样吗,我听见他们喊你徐小当家。” “二哥处境和我差不多,当年南疆蛮夷进犯, 他的父母惨死, 二哥他无钱安葬, 于是当了山贼抢钱。至于大哥,我不了解他,他很神秘……” 徐忍冬说着说着突然觉察不对,他后知后觉地抬眼去瞪沈阁乔,“不对,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了解下情况,谢谢配合。”沈阁乔弯着眼睛笑了笑。 徐忍冬的伤口还未处理完, 徐雍启弯腰拿过沈阁乔手里的药膏,淡声道:“问到这里就可以了。” 第94章 他从沈阁乔的后背取过药膏, 手臂环绕着她, 距离贴得极近。 说话时气息都卷在一起。 沈阁乔侧头,这个暧昧距离极方便他们咬耳朵。她道:“我觉得他说的那个大哥可能有点问题。” “嗯。”徐雍启点头, 余光不动声色朝徐雍墨的方向轻睨。 他们套徐忍冬的话,是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若说徐忍冬开始不让山贼杀徐雍墨,是出于要将他作为引诱鱼饵的考量。可在徐雍启他们到来后,按理说徐雍墨此时已经失去了作为鱼饵的价值,又负重伤,几刀解决极其轻松。 可没有一人对徐雍墨出手,包括他就近在身旁的时机。 这太不合常理。 泸景知府勾结山贼来取他们性命,难道会独独放过徐雍墨么? 还是说,不想要徐雍墨死的另有他人,而那些山贼,不光在和官府勾结? 徐雍启摸了摸下巴思索,徐忍冬仰头喊他:“喂,你把膏药拿走做什么,我的伤口还没上完药呢!” 徐雍启闻言垂眼,目光淡漠冷薄,他道:“为什么要给你上药?” “可你…她刚才不是在给我上药?”徐忍冬指了指沈阁乔。 徐雍启低眉嗤笑一声,抬手将那盒膏药丢给陈昔尧,让他们处理下伤口。 “听过戏吗?”他问。 “啊,什么?” 沈阁乔知道徐雍启要说什么,上手拍了拍徐忍冬的脸,笑眼弯弯,“我们这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什么意思?” 沈阁乔:“意思就是你可以给我们带路吗,你应该知道你大哥和二哥他们埋伏在哪里。” 徐忍冬当然摇头,他瞪起双眼,“你当我是什么,我是那样会出卖大哥和二哥的人吗!我告诉你,我宁死……啊!!!” 他狠话还没放完,徐雍启视线淡漠扫过他,懒得听他多废话,一把拎起徐忍冬的衣领,往山崖边走而后毫不犹豫撒手。 马上传来徐忍冬的惨叫。 和□□落地的沉重闷响。 正给自己上药的苏钰城诧异抬眼,闪了闪眼睫,“七爷,您这是?” 徐雍启淡漠抬眼,“这么点高度摔不死。你和宣敏再去把他搬上山坡来。” “诶,好的……” 苏钰城和宣敏找了一根竹竿,像抬死猪一样把徐忍冬抬上来。 刚一放到平地,徐忍冬望见徐雍启的脸,便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他/娘的真不是……啊!!” 徐雍启又拎起他,又松手。 徐忍冬又落地。 苏钰城和宣敏又去抬。 第3回 ,徐忍冬骂得更凶,徐雍启又漠然拎起他,然后松手。 落地。 陈昔尧和宣敏去抬。 第4回 ,徐忍冬已经骂不出来,浑身上下跟拆碎了一样疼,五脏六腑感觉早就错位。 徐雍启正由沈阁乔为他上药,右手臂被谁的骨刀划过一道很长伤口,又因拎了徐忍冬这个成年男人三次,伤口的血渗了一胳膊。 徐忍冬看他血淋淋的伤口,本能觉得很痛。徐雍启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垂眼看他,问:“愿意说了吗?” 徐忍冬咬牙,“你放弃吧,我是不会说的!” 徐雍启抬眼看向宣敏,眉峰轻挑。 宣敏走过来拎起徐忍冬,松手。 落地。 苏钰城和陈昔尧去抬。 第5回 ,徐雍启已经懒得自己动手了。 也不管徐忍冬是否还嘴硬,抬眼扫向宣敏。 宣敏拎起徐忍冬,正要松手,沈阁乔看不下去了。 她喊住宣敏:“等一下!这样不行的!” 已经准备好再抬一次的苏钰城抬眼,冲她摇头。 宣敏有些犹豫,看向徐雍启。 徐雍启掀了掀眼皮,“听小乔的,将徐忍冬放回来。” 徐忍冬一脸感激地看向沈阁乔,觉得她简直就是女菩萨。 谁料沈阁乔走向徐忍冬,用柔软的手,动作强硬地掰他的骨头。 她笑眯眯地看了眼徐忍冬,而后看向宣敏,道:“放着骨头错位的话,怕摔不了几次,我给他弄回原位了。还有绑他的绳有些磨损,加一根吧。” “?” 徐忍冬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防了。 绑上一根新的绳子,徐忍冬忍不住问:“你们还要来几次啊?” “愿意配合为止。” 宣敏又拎起徐忍冬,走到崖边正要松手时,徐忍冬闭了闭眼,“等一下等一下!我带你们绕开我大哥和二哥在的位置行不行?” 宣敏动作顿住,看向徐雍启。 徐雍启抬眸,神情淡漠像冰冷的神。他挥手,“行了。” - 于是徐忍冬带着徐雍启他们行进,中间想耍过几次滑头,被徐雍启当场识破,又来来回回丢了几次,终于老实了。 而每回给徐忍冬上药的都是沈阁乔,她用一双明媚夺目的杏眼瞧他,展露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很漂亮的笑,徐忍冬却被沈阁乔的笑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有次,徐忍冬忍不住跟徐雍启抗议,“喂!下回能不能换别人给我上药啊!再来几次,我都要对女人留下终身阴影了!” 第95章 沈阁乔笑眼弯弯,“不行哦!” 徐忍冬要说脏话,被一旁徐雍启锐利的眼神止住。 连粗口也不能说,徐忍冬只能叹气,“你是第二个让我害怕的女人。” 沈阁乔动作毫不客气地给他上药,有些好奇地抬眼,“那第一是?” “第一是我从前见过的一个女人,跟你一样漂亮,但比你还吓人。她玩蛇还玩蜈蚣蝎子,而且那些毒物可听她的话,齐刷刷地冲过来攻击我!”徐忍冬想想就心有余悸,被捆住的手没法拍拍自己胸膛,他道,“还好那时大哥来的快,不然我就命丧黄泉了!” 沈阁乔的好奇心彻底被激起,“你是在哪遇到她的?” 徐忍冬:“泸景和楚庭交界的山上……不对,你问这些干什么?” 沈阁乔摸着下巴神思,剩下的疑惑由徐雍启问出,“你大哥赶来救你,那些毒物也听他的话?” 徐忍冬点头,仰起头颅,很骄傲地睥睨了眼徐雍启,“那是自然,我大哥很了不起的!你们今日这样对我,若让我大哥知道,断然让你死无全尸!” 徐雍启轻飘飘睇他一眼,“你大哥若是知道你出卖他,首先死无全尸的不应当是你这个叛徒?” 徐忍冬挣扎大叫:“我哪里出卖我大哥,我又没有带你们到他的地盘!” 徐雍启看他,“你大哥给你什么任务?” 徐忍冬嗫嚅了一下,“若是看到你们,格杀勿论,除了那个娘娘腔。” “娘娘腔?” 旁边徐雍墨忍着伤,踢了脚徐忍冬,“操/你大爷!” “……”沈阁乔憋笑。 徐雍启因徐忍冬的话眼眸凝滞半瞬——果然下了不杀徐雍墨的命令,只是这命令的上级,是谁的意思? 他不跟徐忍冬纠结这个问题,一方面问不出,另一方面不能引起徐雍墨生疑。徐雍启只道:“所以你现在和背叛你大哥并无区别,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如说得彻底些。” 徐雍启顿了顿,眉尾处的疤痕像把利刃,他道,声线压低带着天然蛊惑,“多说些,你兴许还有活路。” - 感谢徐忍冬的配合,徐雍启一行人安全抵达泸景,并得知了山贼的老巢和他们的一些基础暗语。 而泸景,比他们料想得还要困苦。 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潦倒的气息。 一行人事先服过解毒剂,但看到路边病死人之惨况,苏钰城还是下意识后退几步,要往徐雍启身后躲,一面拿锦布捂住口鼻。 徐雍启扫过一圈所见所景,眉头皱得很紧,随后侧头看向徐忍冬,见他倒无闪避神色,像是对此事已见怪不怪。 徐雍启问徐忍冬:“这里都是瘟疫,你不害怕?” 徐忍冬抿唇,“我服过解毒剂。” 徐雍启嗤笑一声,凌厉眉眼皆是讥讽神色。 “倒有意思,连百姓都得不到的解毒剂,你们山贼怕是人手一份吧?” “你同我说,作为曾经也是穷苦百姓中一员的你,你的那些解毒剂,是抢的,还是官府给你的?” 徐忍冬抿唇不答。 徐雍启也没想要徐忍冬的回答,他和宣敏说话:“将他绑得再牢些。” 而后一路迈步朝前,语气冷得像从冰窖里捞出,“去府衙看看那些牲畜在做些什么。” 第52章 肩膀 泸景府衙, 苏钰城一脚踹开大门,少年好嗓量,未见人先闻其声。他大声喊道:“狗官人呢, 给我滚出来!” 徐雍墨在一旁蹙眉,投过去的目光明显很不赞成苏钰城的行为。 他侧头看向徐雍启,眼眸半眯, “你就任由苏钰城这样?这泸景知府虽不是什么好官,可一上来就这样骂他, 后面的关系恐怕不好搞,泸景的瘟疫也就不好管了。” 徐雍启双手负于身后, 脊背挺得笔直,长身直立,好像能挑起整个大荣的担子。 他闻声抬眼, 深邃目光淡漠看向徐雍墨, “后面总要撕破脸的, 有何不可?” 徐雍墨拧眉,“七弟,你究竟懂不懂什么是……” 话还未完,徐雍启嗤笑一声,语意嘲讽意味十足。 “四哥,要不要我提醒你一句,负责管治泸景瘟疫的人, 是我?” 徐雍墨神色微变。 徐雍启又淡淡补上一句,“并且我连淮漓水患都管治过, 这小小的瘟疫又有何难?况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来指点我的四哥你, 其实只纸上谈兵过吧。” 徐雍墨整张脸铁青。他咬牙,瞪向徐雍启,“七弟,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不要刚愎自用!” 徐雍启神色仍旧温淡。 “是吗?”他挑眉,声线冷清,“我想在四哥你指责我刚愎自用前,先得搞清楚我才是有主导权的那人。” 随后徐雍启顿住脚步,并抬手朝众人道:“既四哥对如何同知府交谈很有心得,这里就交由他一人。我们余下几人,去别地察看一番。” “我一人?”徐雍墨没料到徐雍启会有这样反应,面对里头的深深庭院怔了怔。 倒也不是怕,只是…他一人闯进别人的地盘,怎么说也有几分凶险吧…… 徐雍启朝随从周留的方向看了眼,道:“四哥一人发怵,就让周留陪你进去,看在你的随从都死于你‘刚愎自用’的份上。” 第96章 他是指徐雍墨一人提议分头行动,结果害死自己两个随从以及宣勒之事。 徐雍墨脸简直不能更黑。 徐雍启则转身掉头就走,动作十分利落。 沈阁乔还很贴心地替徐雍墨关上了府衙的门,木门缝合上前,她笑着做了个握拳鼓劲的手势。 她弯着眼睛笑,“四爷,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知府就交给你来应付了。” 徐雍墨:“……” - 徐雍启带着余下几人,在泸景大致查看了一圈。 主要侧重点在于现下瘟疫蔓延的情况、朝廷下派解毒剂的普及程度、百姓的伤亡人数以及丧葬情况。 一圈简单看下来,情况很不乐观。 瘟疫虽有效控制在泸景内,但泸景已经等同于一座死城。每家每户都有染上瘟疫的,并且许多人家,是全家人皆亡于蛊毒下,尸体无人安葬,便横陈在家中。 连块裹尸布也无。 而解毒剂的普及程度更为糟糕。 按理说贾明远,即卞扶,研制的解毒剂极为有效。可泸景许多药坊大门紧闭,怎么敲都没人来开。 徐雍启等男子正值壮年,人高马大的,一看便不是当地饱受病害摧残、需要买药的百姓。 只能由沈阁乔穿一身扯破的粗布麻衣,脸上糊得乱七八糟去试探敲门询问。 好不容易敲开一家药坊的门,来开门的老板将厚厚的麻布缠于口鼻,一脸嫌弃地看向沈阁乔,连连朝她摆手。 老板语气很不耐,“做什么的?” 沈阁乔低眉,“来买药的,说上面下来的那一批。” 老板手默默摸上一旁的门边,好似为下一秒关门做准备,他问:“你有多少银两?” 沈阁乔想了想,从破败的口袋里掏出一串铜钱,“这些够吗?” 老板看了眼沈阁乔脏兮兮的掌心,翻一管个白眼后,将沈阁乔推出门外。 同时,伴随着一声叫骂,“穷鬼!一贯铜钱还不够老子进药材的钱!” 沈阁乔又“咚咚”敲门,在门外大喊,“老板,要多少钱你同我说,我家中还有一亩地!” “有一亩地,你拿一贯铜钱找我寻乐子?骗谁呢!”老板不开门,但显然还在木门边上。 沈阁乔又喊:“老板,没骗你,我夫君是官府的人!他同我说这点钱足够了!” 门内迟疑了半晌,但还是未开。 随后又是一声叫骂:“狗屁,贱娘们连官府的人都装上了!官府的人早服过药剂了!” 沈阁乔再叫老板也不开了。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喊哑的嗓子,仰头看向徐雍启,“听起来,没几个百姓能服上药剂。” 苏钰城在一旁很有正义感地骂了声,“什么破老板!肯定是仗着官府欺压百姓,非逼得百姓卖地卖房来买药,然后他和官府大赚一笔!” 徐雍启将水袋递给沈阁乔,好让她润润嗓子,一面摇头道:“那位老板也谋不到什么利。” “啊,会吗?”苏钰城疑惑。 徐雍启“嗯”了声,“他只是个普通的药坊老板,哪里能让官府愿意给他赚钱的机会?关于解毒剂的钱,他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徐雍启道:“老板所说,一贯铜钱还买不来那些药材原料。” 泸景瘟疫的蛊毒特殊,所对应的解毒剂自然也特殊,其中有几味药材不是寻常药坊能寻到。 故从朝廷那边,下派的除了解毒剂的配方,更有那几味特殊药材。 而银两运输尚有损耗,更何况药材这种偷拿些也难察觉计较的物品。 于是一层一层、一级一级,药材越运越少。 同时“黑市”开始流通这些特殊药材,价格也一层一层的,越炒越高。 药材原料的钱尚如此之高,泸景百姓又怎么能买得起药? 这种整条官僚线都暗暗溃腐的情景下,就算泸景知府是如海瑞那般的清官父母官,恐也无从下手。 陈昔尧将徐雍启的意思解释给苏钰城听。 苏钰城听了更摇头,挠头不知所措,“那怎么办啊?圣上只让我们来管泸景,可这样听起来,若要处理泸景之事,必然要将上面好多官僚一同处理,这怎么可能办到啊!” 苏钰城又仰头,看向他一路崇拜的徐雍启,问他:“七爷,你当年处理淮漓水患,也有这样的情况吗?” 徐雍启淡淡开口:“党派勾结,官员贪墨,从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那你当时怎么处理的啊?” 徐雍启眼神望向泸景府衙的方向,他淡淡开口道:“毒要一点一点刮。” 现在,先要去对付那位尸位素餐的泸景知府。 - 几人的共同方向都要朝泸景府衙,但先分头去办些别的事。 徐雍启派苏钰城先去宣敏那,瞧瞧徐忍冬审讯的如何了。 陈昔尧则负责去把周留从府衙内叫出来,问问徐雍墨那边的谈话情况。 沈阁乔,则和徐雍启一道。 泸景事态的瘟疫比沈阁乔想象得还要糟糕,她揪了揪徐雍启的衣袖,问他:“你有把握解决吗?” 徐雍启抬眼扫过潦倒四周,有位老妪一直盯着他们看,眼神像是既想过来朝他们讨些东西吃,又怕这几位陌生人会朝她拳打脚踢。于是那老妪又悻悻走掉了。 第97章 道路空旷。 泸景生病了,它是停滞的,甚至是被放弃的。 徐雍启望着四周,恍惚间像望见三年前的淮漓,而泸景又比淮漓更糟些。 而之后,定然有比泸景瘟疫更糟糕的情况。 大荣朝幅员辽阔,每年向朝廷进贡的物品穷尽奢华。可在这华美布料底下,一切都在溃烂,一切都是烂摊子。 军纪归整,塞北刚平,南疆又异动。 徐雍启闭了闭眼,现下只有他和沈阁乔在,他才呈现出一点茫然与无力神色。 “我没有把握,乔乔。”徐雍启说,“三年前在淮漓,我没有把握,现在我也没有把握。” 沈阁乔抬眼,徐雍启一向深邃坚定的眼,此刻显出些脆弱底色。 眼前这个人,带着一行人跋山涉水,平安无恙地抵达泸景。 他一直做得这样好,无坚不摧的模样,像个铁人。但铁人会生锈,徐雍启也会累,会从心底里涌起深深疲乏。 沈阁乔杏眼里流淌的全是心疼神色,她抬手,轻抚上徐雍启的脸颊。 而徐雍启则有些别扭地一把搂过沈阁乔,他低声,“让我抱一会。” 下巴抵在她的肩颈处,那里有熨帖的力量。 而这个姿势,沈阁乔也看不见他脆弱的神色。 对于将脆弱暴露人前,徐雍启其实有点别扭。 沈阁乔知道他,又抬手在徐雍启的脑袋上揉了揉,像他安抚她时会做的动作。 这样抱了一小会,徐雍启突然开口问道:“乔乔,你不是说你娘亲可能在楚庭,你要不要动身去楚庭?我可以让周留陪着你。” 沈阁乔讶异,“现在?” “嗯。”徐雍启道,“压力累积久了必然会有爆发,泸景这样下去,起义与暴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而楚庭虽有异动,短期内应当比泸景安全些。” 沈阁乔摇头。 徐雍启揉了揉沈阁乔的脑袋,“不是要去寻你娘亲么?” 为了安全着想,他在温和劝说沈阁乔离开些。 沈阁乔还是摇头,仰头看他,随后踮脚。 但踮脚后她还是不及徐雍启高,于是沈阁乔又往边上挪了挪,站在一旁台阶上,好让自己的眼睛和徐雍启平齐。 她的声线轻柔却足够坚定,沈阁乔喊他,“徐雍启。” “嗯?” “有我在的话,你累了的时候,我的肩膀可以给你靠靠。” 她这样说,骄傲地挺了挺自己的肩膀,带着坚毅漂亮的笑。 光落在她的头顶,沈阁乔在发光。 徐雍启看她,错愕了一瞬,然后他也笑,因烦恼而蹙起的眉眼此刻全然舒展。 “好。”他说。 第53章 应对 陈昔尧先带着周留回来汇报泸景府衙情况。 周留事无巨细地同徐雍启汇报, 他说府衙内除了泸景知府,还有娄樊和安昌的知县在。他们见到徐雍墨二人时表情惊异,安昌知县郭永志更是下意识直言:“你们怎么还能到泸景?” 周留:“所以那伙山贼, 的确是泸景知府他们叫来的。” 徐雍启“嗯”了声,他的关注点并不在于此,而在于郭永志说的“你们”上。 方才徐雍启同徐雍墨起冲突, 最终勒令徐雍墨一人进入泸景府衙,目的就是为了试探知府的态度。现在那番试探有了结果: 郭永志对着二人惊异说“你们”, 而不是看向周留说“你”,表明知府那里意图加害的, 是包括徐雍墨在内的全部人—— 那么也就是说,要那伙山贼,留下徐雍墨性命的, 另有其人。 并且照徐忍冬对那位秦大当家的描述, 背后的势力极有可能来自南疆。 如果真是这样, 扫除当地山贼,可就比之前料想得更困难一些。 徐雍启微掀眼皮,“徐雍墨同知府聊得怎样了?” 周留回道:“知府后来便让属下、娄樊和安昌知县退下,只和四爷在屋内交流,所以属下不知具体情况。” 徐雍启点头,正好宣敏带着审讯完的徐忍冬回来,一行人动身前往泸景府衙。 - 泸景府衙, 苏钰城一脚踹开大门,来势汹汹。 府衙仆人闻声正要上前阻拦, 抬眼却瞧见苏钰城身后站着一个徐雍启。 他生得挺拔高大, 周身气场不怒自威,仆人惯会看人眼色和身份行事, 纷纷低下脑袋,伸手指向知县和知府所在处。 仆人甲:“知府就在转角那间屋内,正同京都来的四皇子说话。” 苏钰城又一脚踹开“廉德堂”大门,指着门上牌匾直冷笑,“臭不要脸的狗官呢,滚出来!” 屋内正堂,娄樊知县和安昌知县正谈话,抬眼瞧见门口气势汹汹的几人,腿都直接吓软。 郭永志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里屋方向,娄樊知县吕弘量好些,虽只敢仰头瞧一眼徐雍启,但该做的礼节还是做到位。 吕弘量一看便是只老狐狸,他低眉说道:“七皇子,知府还在里屋同四皇子谈话,要劳烦您等上一等。不过您若是觉得四皇子和知府谈话不重要,卑职这就将知府从里屋喊出来。” 这话说来,是想仗着天高皇帝远,拉拢徐雍墨做主事,好让损失最小化? 第98章 徐雍启眉峰微挑,侧目睇了眼沈阁乔,将一个镶金牌子交予她。 上位者话说得要足够少气势才强,沈阁乔接过牌子,自很有默契地担任起徐雍启的传话器。 沈阁乔挑眉,伸手拉了把后面躲着的徐忍冬,另手将那块牌子直直丢到吕弘量脸上。 她道:“大人不妨自己掂量掂量,一人一物来看,知府是与谁谈话比较紧要?” 一人,是指被绑牢的徐忍冬。 吕弘量见过徐忍冬,脸白了一霎。 一物,则是徐乾之交给徐雍启的委任派,上面“钦差大臣”四个大字晃眼得打紧。 沈阁乔看了眼吕弘量,道:“大人文试进殿,这牌子上的字,您应当还是认得的对吧?” 吕弘量仔细察看金牌上所刻的字,脸又苍白几分—— 因那牌上写明,钦差大臣有直接调动泸景属地军队的权力。 这是徐雍启临行前,向徐乾之争取来的。以牺牲掉一些在塞北的军权作为交换。 如此,任凭知府和知县在泸景如何作威作福,军权不在手,脚底便是虚的。 吕弘量抹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又小心抬头望了眼神情淡漠、周身气度不凡的徐雍启,忙开口道:“七皇子您稍等,卑职这就去喊知府!” 徐雍启淡淡“嗯”了声,抬手叫住要跟着一块去喊人的郭永志,眯了眯眼点他的名,“你留下。” “啊?” 郭永志早早听闻徐雍启威名,此刻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 沈阁乔伸手去扶他,笑眯眯地让他不要紧张。 她笑容和煦,郭永志有些放松下来,正想询问她的身份,徐雍启冷沉的声线响起,字字如利刃。 郭永志一下子又紧张起来。 沈阁乔又让他放松些,说徐雍启不会对他怎样。 如此一冷一热,一来一回,徐雍启问什么郭永志便答什么。 老实得不能更老实。 “……” 徐忍冬默默在一旁仰头望天。 这样的招式他太熟悉了。一个都打不过,更不用说混合双打。 - 小半个时辰想前拉拢徐雍墨的对策,现下因徐雍启给的那块牌子彻底泡汤。 苏建章是硬着头皮走到徐雍启跟前的,他毕恭毕敬地为徐雍启奉上一盏茶,道:“七皇子,泸景此地破败,比不上京都,照顾不周的地方,望您多有担待。” 徐雍启垂眼看他,似有若无地讥笑了声,“知府哪里的话,您早早派遣人来迎接我们,怎么会照顾不周?” 徐忍冬连带那张认罪书被推到苏建章跟前。 徐雍启不去看苏建章惨白的神色,淡淡扫了眼杯盏中浅绿茶汤,伸手将茶盏推回原位,“不过这杯茶,本王惜命,实不敢喝。” 苏建章脸更白,他额头冷汗都滴到茶汤里去,最后憋出一个说辞:“七皇子冤枉,这一定是山贼挑拨离间的手段!卑职可是非常诚心尊敬地感恩七皇子的到来!” 徐雍启懒得和他弯弯绕绕玩把戏,直截了当地开口:“知府知道意图谋害当朝皇子,勾结南疆异邦残害百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吗?” “勾…勾结南疆异邦?”苏建章瞪大了眼,不懂徐雍启在说些什么。他虽欺压百姓赚取暴利,可勾结南疆的事,可是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做的! 苏建章大喊冤枉,“七皇子明鉴,卑职哪里敢勾结南疆,他们在我大荣疆土放毒,卑职恨他们都来不及,怎么会敢勾结南疆?” 徐雍启扫了眼苏建章及旁边吕弘量和郭永志的神情变化,明他们的确不知山贼的真正来历。 他指尖点在木桌上,声线很冷,“那伙山贼的背后主谋是南疆瑶族。” 苏建章愣了一瞬,终于恍惚明白过来什么,他道:“难怪那伙山贼一簇而起,且势力大到多次派人镇压都压不住。” 旁边徐忍冬则很是惊诧,被绳索牢牢绑着,也努力挣扎大叫道:“我们哪有勾结南疆,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山贼也是有底线的!” 徐雍启淡淡抬眼,“你大哥是南疆人。” 他听见徐忍冬的话,又觉得着实讽刺得好笑,道:“你们山贼烧杀抢掠百姓,能有什么底线?” “我们……” “你出身贫苦,分明知道百姓日子过得怎样困苦,还抽刀向弱者。” 最后一捆稻草压于骆驼脊背,徐雍启淡淡开口道,“泸景为南疆所放瘟疫所害,你在间接替南疆谋害百姓。” 徐忍冬垂下脑袋,有什么东西被唤醒,又有什么被折碎。 他有些不敢相信,颤着声线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大哥是南疆派来的?” 徐雍启不理他的质问,只睇了眼宣敏,宣敏接到示意,拿粗布捂上徐忍冬的嘴。 徐雍启留着徐忍冬暂不收拾,那下一个要收拾的人,便是苏建章了。 苏建章抿唇,惴惴不安地询问:“那我们应当做什么?要先派人去山上剿匪吗?” “你们从前没尝试剿过?”徐雍启淡声反问。 苏建章低头:“剿过,剿不下来…后来就……” 后来打不过就加入,他们开始伙同山贼掠夺百姓,彼此分成。 徐雍启冷笑声,“从前都剿不下来,如今泸景瘟疫形势严峻,根本没多少人能参与战斗,你觉得现在行?” 第99章 苏建章摇头。 徐雍启抬眼,意有所指,“所以知府才意识到,先要将精力放在管治瘟疫上吗?” 苏建章抿唇,嗫嚅道:“七皇子,您有所不知,不是我们不想管,实在是没法管啊!” “怎么没法管?” 苏建章叹了口气,命下人去取了府衙账目和几份书信来。 徐雍启扫了几眼书信和账目,随后交给沈阁乔细看。 账目和书信其实都表明一件事:解毒剂有用可实在昂贵,上面经过的省州一层一层克扣私吞,珍贵药材盘在手里,等着泸景出钱购买。 苏建章没有办法,又采取和镇压山贼一样的方法: 打不过就加入。 上面运下来的解毒剂既如此昂贵,那他们在此基础上再加几分几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人也是要吃饭,他们也是要向朝廷供税的嘛。 就只好辛苦百姓些。 苏建章是这样替自己开脱的,他叹气道:“七皇子,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能力实在有限。你说那些药材那么贵,买来就已经很昂贵,不卖的贵些我们也没有活路啊!” 徐雍启垂眸思绪半寸,随后抬眼道:“既然那些药材很贵,那便不从他们那里买。” “什么?”众人皆有些惊诧,“那要从哪里买?” 徐雍启眯了眯眼,余光扫过徐雍墨,最后将深长视线停留在徐忍冬身上。 他启唇道:“南疆。” 第54章 规矩 几乎所有人都被徐雍启吓了一跳。 苏钰城性子直爽, 直言道:“将军你疯了吗,南疆是对泸景下蛊毒之人,从他们那里买药, 不是羊入虎口?!” 徐雍墨眉毛深深蹙起,在一旁摇头否定,道:“七弟你属实糊涂和天真, 南疆那帮人多少狡诈,且不说他们给的价格不一定低, 若是他们低价将药材卖给我们了,我们敢要吗?” 徐雍启面对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 神情依旧平静,目光笃定已然做好了打算。 他不语,只将深长目光淡淡投向陈昔尧, 像在询问他的意见。 陈昔尧知徐雍启不可能真的犯傻去向南疆买药材, 他道:“七皇子只是表面问南疆购药材, 实际是……”他思绪半瞬,有个想法灵光乍现,“实际是做戏给别省克扣药材的人看?” 徐雍启点头。 见众人隐隐明白又好像有些糊涂,徐雍启戳了戳旁边低头仔细瞧账目的沈阁乔,身子微微后仰,“小乔来解释。” 沈阁乔低头翻着账目,头也不抬地答道: “王爷的意思, 此举问南疆买药材是假,让各省克扣药材之人, 以为货要烂在手里为真。” 当然不可能真问南疆买药材, 只是想借此传递一个信号——泸景不是非那些药材不可。 用在解毒剂上的药材特殊,做不了他用, 只能投机倒把在泸景瘟疫上。而当泸景不需要那些药材时,能炒上天价的宝贝骤然间成为一堆处置困难的垃圾。 徐雍启指骨在木桌上一下一下随意轻敲,将来龙去脉补充完整:“来泸景前,我曾向父皇讨要了几样东西。” “其一,是泸景军队的调用权力,若泸景兵马不足以达到目的,可向上申请调动虔州所有兵力。”徐雍启目光虽温淡,眼里所含意蕴却如灼热火炬燔得人心慌。 炽热火炬扫过三位地方官,他接着道,“其二,对扰乱管治泸景瘟疫的官员——” 一个小小的停顿,后四个字震得人胆战: “就地处决。” 郭永志腿一软,“噗通”一声又跪地上了,未等徐雍启说什么,便两股战战地要将从上任安昌知县以来的糊涂事交代得干干净净。 郭永志:“王爷,一切都是卑职们太过糊涂,我早劝过不能对百姓太过严苛,也不能一味将百姓的反抗压下去。前阵子姓李那小子打头闹事,好不容易压下去他弟弟又上赶着撒泼,这破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吕弘量讪笑,上手捂住郭永志的嘴——他这样交代下去,泸景府衙的所有家底都要交代完了! 吕弘量:“王爷您别听郭兄瞎说,他胆小怕事又愚笨,听风便是雨的,您慧眼如炬,定不会因他说的这话,就地处决我们几个吧?” 他腔调一向打得圆,待人接物流滑狡诈,到了徐雍启面前却多几分战战兢兢。他小心翼翼地仰头,补充道:“卑职们虽做了些错事,但也没伤天害理,何况我们从前跟着欧阳百山做事,说起来和王爷也算有几分交情呢。” 欧阳百山是欧阳将军的长子,而欧阳将军对徐雍启有恩。 拿那一套压到徐雍启头上来了。 徐雍启闻言抬眼,炯利目光扫过吕弘量,轻笑了声,“娄樊知县说的是,本王同许多人都有交情,当年淮漓水患,本王也是看在与太师交情份上,仅仅将那二位官员斩首罢了。” 仅仅,将二位官员斩首,罢了。 那更严苛的处罚,会是什么? 沈阁乔适时开口,弯着一双杏眼巧笑嫣然,“王爷您真仁慈,那些贪官合该五马分尸、不得好死才是!” 吕弘量不说话了。 徐雍启接着道:“若在年前能将泸景瘟疫之事彻底治理好,视轻重缓急、将功抵过,本王可以不追究从前之事。” 第100章 几人眼睛亮了亮。扇一巴掌再给颗甜枣,此举从来有效。 “那王爷要卑职们做些什么?泸景以北各省府克扣的药材卑职们会加紧去催,而那些为非作歹的山贼,待泸景瘟疫过去后,衙门会努力派人去镇压剿灭。”苏建章轻咳声,目光扫过一旁五花大绑的徐忍冬,视线隐含了几分杀意,“至于眼前这个意图谋害王爷的狗贼,不如立马杀之。” 好消灭人证。 待徐忍冬一死,他们再偷偷将那份供词烧掉,如此便死无对证。等徐雍启一走,他们可再继续从前的勾当。 徐雍启略抬眸,“留着他还有用。” 苏建章抿唇,“此等狗贼,杀之也难以泄愤,留他又有何用?” 见徐雍启神色未变不为所动,苏建章转了转眼珠,接着道,“王爷,若是让泸景百姓知道您已捉拿山贼却不杀之,您想想百姓会如何看待您,又会如何看待我大荣的官府?” 沈阁乔听得不由嗤笑一声,颇有几分阴阳怪气地“哟”了声,道:“苏知府,您还知道在意泸景百姓的看法呢?我瞧您这府衙大门紧闭的,还想您愿意泸景百姓当您死了呢。” 苏建章见沈阁乔只着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的随从打扮,又听徐雍启唤她“小乔”,只以为她不过是个贴身伺候徐雍启的丫鬟。在徐雍启面前有几分分量,但也不过是个丫鬟。 一个丫鬟,敢同他一个知府犟嘴,甚至嘲讽? 苏建章冷哼一声,“本官同王爷说话,有你一个丫头什么事?守着王爷伺候,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 沈阁乔挑了挑眉。 徐雍启正要驳斥,沈阁乔却侧头冲他笑了下,眉眼弯弯,并无不悦与委屈神色。同时,她笑容的意思,是让徐雍启不用替她找回场子。 她不必用翰祁王妃的身份才能压回苏建章一头。 沈阁乔“噢”了声,转回头接着和苏建章说话,“小乔确实不太懂规矩,还是大人的规矩好,方才大人见到王爷都未行礼,王爷还没说怎么处置那个山贼,大人一个知府倒先吆喝上了。是小乔不懂了,原来泸景的规矩是这样做的。” 她认错态度很好,好到让苏建章气得牙痒痒。 苏建章还欲再以知府身份压她一头,沈阁乔缓声道:“大人这样急着处死那个山贼,想必大人对如何联系上南疆已有对策了吧?” “什么?” 沈阁乔声线悠悠缓缓,“王爷要以与南疆做交易为饵,我们都是正经大荣子民,没有私下与南疆联络的方法,故而这鱼饵只能由那位山贼去取。大人说要将那山贼杀了,那么鱼饵从哪里来,是大人自己私下与南疆有往来吗?” 苏建章听得有几分急眼,“什么私下与南疆有往来,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阁乔摸了摸下巴,“大人既没有与南疆联络的法子,怎么还要杀那个山贼呢?” 苏建章无言以对了,只能拱手向徐雍启道:“王爷,是卑职考虑不周。” “大人知道就好。”沈阁乔向右微歪脑袋,面容虽仍旧灰头土脸,一双眼却恣意飞扬地明艳。 苏建章咬牙。 徐雍启抿口粗茶,淡声道:“如此知府应当听明白了。过两日你放消息给上面各省府的官员,泸景解毒剂的药材问题已得到解决,下一步要解决的就是那些丢失的药材都去了哪里。本王有父皇的喻诏在手,若是追查到哪位官员私藏泸景所需药材,”他微顿,“就地处决。” 苏建章低声道好。 此过程中一直没说话的徐雍墨,见识到徐雍启的为政手段,比自己预想得还要高明几分。他隐隐有几分不甘,想到徐雍启计划里的一个漏洞,开口质询:“七弟,你这计划想得是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上面的官员会更愿意将手里积压的药材焚烧处理掉呢?如此我们可是一点药材都不剩,真的只能从南疆那里购药了。” 苏钰城想想徐雍墨说得“对”,他挠了挠头,“将军,你这步棋会不会下得太险?” 陈昔尧替徐雍启回答,摇头道:“并不会,泸景那批药材极为特殊,来泸景前我问过贾明远,那批药材,无论是焚烧还是掩埋,其气味都很特别,一闻便知。私藏药材的人,藏得再好,气味飘出来估计有不少人闻到,绝对瞒不过去。”、 处理不掉又瞒不过去,便只能主动上交药材,扯谎说其实是在路上耽搁了。这样徐雍启才不会追究。 苏钰城闻言眼睛亮了亮,做徐雍启的小迷弟更近一步,“将军您真是太厉害了!那现在要我们几个做些什么吗?” “你和宣敏将徐忍冬放回他们的山寨,小心盯防着些。”徐雍启视线扫过徐忍冬,和他说话,“你不是不相信你大哥会是南疆细作嘛,现在就是知道他真实身份的机会。你干不干?” 徐忍冬神色有几分迷茫。 徐雍启让宣敏拿掉徐忍冬嘴里的布条,徐忍冬盯着徐雍启思虑了一会,点头,“干。” 徐忍冬愿意配合徐雍启行动,苏建章当然不敢再提处死他的事情。 一番谈话结束,苏建章抹了抹额头的虚汗,同底下人吩咐了几句,而后开口道:“王爷一路赶来,想必很是辛苦。这段时日您落脚的地方,卑职已为王爷安排好。” 第101章 苏建章看了看徐雍启身旁的沈阁乔,在心里不屑地嗤声,补充道:“另外,泸景地方虽小,该有的美人可是不少,卑职已为王爷安排好。” 苏建章朝旁边吕弘量使了个眼色,吕弘量马上递上一本画卷,谄媚讨好道:“王爷您瞧瞧,里面有美人的画像,什么年纪的都有。” 沈阁乔闻言挑了挑眉。 徐雍启尾音上扬地“哦”了声,露出些感兴趣的神色,伸手接过画卷,一边翻阅一边淡声问道:“都生得不错,可泸景瘟疫这么严重,想必这些女子,其实都染了病害吧?” “不然。”吕弘量瞧徐雍启的神色,唇角忍不住得意的扬起。塞北将军又怎样,翰祁王又怎样,表面上端的正派,到了美色跟前还不是乖乖暴露男人本性。徐雍启怎么能免俗呢,而他不拒绝,后面就有许多商量和转圜余地。吕弘量摆摆手,得意道,“这些女子都好好养着呢,泸景日子过得如此之苦,我们总得找些东西消遣消遣。” 徐雍启闻言眸色刹然冷下,抬眼时眼底神色锐利冰冷。他将那卷画册掷于吕弘量脚下,音量虽未放大,声线却冷到让人如坠冰窖。 “最小的女子不过十二,你们倒真下得去手。” 吕弘量一脊背的冷汗。 苏建章额头的冷汗也越流越多,他咽了口口水,辩解道:“王爷您误会了,这些女子都是些歌姬和舞姬,并无其他身份。” 泸景甚至整个大荣的官僚实在是烂到骨子里。徐雍启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侧目看向沈阁乔,“小乔,这些女子的去处交由你处理吧。” “好。”沈阁乔点头。 在吕弘量和苏建章惊异又紧张地目光里,沈阁乔弯腰捡起那卷画册,缓声开口道:“哦,忘记同几位大人介绍自己了,本宫是王爷的夫人,下回再见到小丫头时,几位大人可记得多学几分规矩。” 第55章 姐姐 南疆土楼, 秦厉向褚师喇传报徐雍启想要同他们商议购置药材的事。 褚师喇摸着下巴漫不经心应了声,待手腕缠绕小蛇生吞下一整块血淋淋生肉,他冷声开口道:“你的意思是, 分给你那么多人,你不但没有照我的意思在半路解决掉徐雍启,还让他生擒并策反了一个你的手下, 而你唯一做成功的一件事——保证徐雍墨安全——可能还让徐雍启因此得知你是我的人?” 秦厉仰头看褚师喇手腕上的小蛇嘶嘶吐信,他硬着头皮点头, “属下无能……” 褚师喇从木椅上起身,垂眼看跪在地上的秦厉, 冷笑一声,“你哪里无能,你不是还有胆量活着来见本王?” 他伸手掐中手腕小蛇的七寸, 方才露出尖牙的小蛇一下子没了生气, 褚师喇把那小蛇往秦厉脸上一掷, 抬脚在他胸膛一踹。 秦厉往后仰倒,捂着胸口闷哼一声。 “没用的东西。”褚师喇声线冷厉,“徐雍启哪有那么大本事,办事不力,你自己去毒林领罚。” 秦厉整张脸煞白,想起毒林边缘那些森森白骨,下唇都忍不住发颤。 但没有办法, 秦厉正要低声说“是”,一个轻柔酥软的声线在后脑勺处响起, 那人缓声开口道: “哥, 你何必动这么大怒,徐雍启要来同我们商议求药, 这个时机可不能错过。” 秦厉往后方仰头,看见褚淼燚漂亮妖媚的脸。她的瞳仁是少有的浅色,只盯着看一眼便会让人恍惚觉得自己已被她种下美人蛊,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秦厉匆匆收回自己的眼神,低头问候道:“二公主。” 褚淼燚“嗯”了声,接着同褚师喇说话,“哥你不是想除掉徐雍启?他们既想同你商议,便让他们来。”褚淼燚低头,狐狸媚眼扫过跪于地上的秦厉,“想必他们过来是不识路的,需要秦大当家的指引。” 褚师喇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二妹的意思是?” 褚淼燚笑:“毒林可不能只吞些我们瑶族人的血骨。” 褚师喇闻言也低笑声,抬手抚上褚淼燚的后颈,趴在褚淼燚后颈上睡觉的毒蝎被惊醒,转而爬到褚师喇手上。褚师喇逗弄手上的毒蝎,“二妹说得极是。” 他又抬眼,“不过若徐雍启过了毒林那一关呢?” “那太有意思了不是吗?”褚淼燚捏过毒蝎的后腹,将它重新放回自己手里,“不是瑶族人却能过毒林,值得见面聊一聊。” - 泸景。 解毒剂虽仍有限却匮乏,但在药材送到之前,还是有不少事可以为泸景百姓解决。 比如患病者与尚未感染瘟疫者的隔离,比如百姓冬季的温饱问题,再比如那些横死家中的尸体。 南疆的答复还未传来,徐雍启近日就和徐雍墨忙着处理那些,沈阁乔则接过画卷上女孩子们住地的府邸钥匙,开始想如何安置她们。 钥匙打开木门铜锁,苏建章的属下们领着沈阁乔进入。 宅子并不大,叫出来的女孩子则比画卷里的个数更多,而与画卷上她们的样子相比,明显更瘦弱些。 见他们来,年纪小的女孩子纷纷想往后面躲,大部分人的神情都是胆怯不安,头垂得很低。 第102章 但也有女孩仰头看向他们,目光直直,有些是无谓,有些则是期待。 她们普遍都比沈阁乔小些,如花似玉的年纪,被困在这小小宅子里当成可以玩弄和买卖的物件。 而外面更多玉软花柔年纪的女孩子们,迫于疾病,死于饥寒。 她们与她们的区别,在于一张脸的好看与否。 但实际上又并无任何区别。 沈阁乔抿了抿唇,视线扫过她们,目光柔和。 有胆大的女孩开口问询:“这位姐姐,是大人新纳的妾吗?” 苏建章随从甲厉声斥责,上手就要抽打女孩,“什么妾不妾,放尊重些,这是翰祁王妃!” 沈阁乔拦下那随从的动作,听见方才发问的女孩惊喜地开口道:“是那位塞北将军吗,那这次是挑人过去服侍他吗?” 此言刚出,不少怯怯躲在后面的女孩子,仔细瞧沈阁乔无瑕漂亮的脸。 唔,她看起来身上没有伤,过得很体面,性子看起来也不急躁。 于是许多女孩子往前探了探脑袋。 随从乙瞧那些女孩子有些期待的模样,又看了眼身旁的沈阁乔,忍不住讥讽地笑道:“之前让你们服侍苏大人那么不愿意,现在怎么就愿意了,真瞧得起自己啊,红杏出墙的东西。” 沈阁乔拧眉,侧头凉凉刮了眼随从乙,“你得意些什么,你若落到同她们一样的处境,只怕更迫不及待些。” 养在这小宅里当官妓预备役的日子,虽比外面被瘟疫肆虐的洪水猛兽强些,但也并不好过。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比起伺候那几位一把年纪还有怪癖的大人,到徐雍启身边明显更强些。 沈阁乔对她们的反应并不奇怪,她冲她们摇头道,“我不是带你们过去伺候谁的,这宅子的大门从今日起便开了,你们可以回家去见爹娘。” 她这样说。 一群人里有人有犹豫神色,可没有人动弹。 随从乙又是一声嗤笑,“我说什么来着,都是软骨头。” 有谁把脖子上悬挂的一副木牌往地上一掷,发出一声响。 木牌上赫然标着赤红的一个“拾贰”,那女孩昂首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沈阁乔道,“想回家照顾爹娘的随时可以走。” 有几个女孩子将木牌“哐当”往地上一掷,有个大胆的将标了“叄”的木牌砸到随从乙脸上,挺着瘦弱的脊背出门走了。 沈阁乔歪头看向随从乙,眉峰略挑。 随从乙摸摸自己的鼻子,他一时不察被那木牌砸中,鼻尖有几分疼。他悻悻开口:“大部分肯定还是想留下来的。” 果然有谁问,声音匿在人后,“还可以留在这里吗?” 沈阁乔道:“这宅子之后要做收容所,收容隔离那些还未患病的人,不会单为你们开着,也不再会有平日吃食供进来。留在这里当然可以,但只会拥有和其他收容之人一样的待遇。” “那不就是饿死和冻死?” 沈阁乔抿唇,“不至于如此,但能分发的物资确实有限。” 听见谁和谁的怨声载道。 “若要和从前一样的待遇,可以自己去那些大人府上。”沈阁乔抬眼,目光变得锐利几分,“不过他们不一定会收,而且他们现在也没那个精力。” 苏建章他们正忙着应付徐雍启,为了保命府上能拿的东西都拿出些。 女孩子们静默不语。 沈阁乔微垂眼,目光掠过地下散落的木牌,一一记下上面的数字。而后她又开口道:“你们还有一个选择,可以跟我走。” 好多人眼睛亮了亮。 沈阁乔补充道:“跟着我走的人,我吃什么你们便吃什么。但你们要跟我一起安置许多发瘟疫的人,会有感染的危险,也有被谁刺杀的可能。” 这些女孩子只是隔离在这宅子里,并未服过解毒剂。 如此便是一个矛盾的抉择。 跟沈阁乔走,如她所说不用担心温饱,还能帮助到许多和她们一样穷苦无助的人,可会患病死掉。 留在这宅子好像更安全些。 人群又是一阵静默。 沈阁乔也不意外,视线仍旧柔和,她浅浅笑了笑,“你们不用有心理负担,这个世道活下来才是什么都好。我们努力去做,也是想让更多人活下来。” 她欲转身往外走,那群女孩子里却有人举起一只小手,声线柔软怯懦,“那个……王妃,我可以跟你走吗?” 沈阁乔脚步微顿,回身看到一个面容稚嫩的女孩子。 她面黄肌瘦,年纪也很小,似乎是所有人里最小的。那小孩有一双清澈的眼,眼眸底色很浅,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 小孩往前凑了凑,又大声些询问:“王妃,我想跟你走。” 沈阁乔愣了愣,随后她轻笑,往那小孩的发顶上摸了摸,声线很温和,“好。” 她还说,“既愿意跟着我走,便不用喊我王妃了,你看起来好小,叫我姐姐就好了。” 小孩也愣,仰头有些怔怔地看着沈阁乔,糯糯喊了句“姐姐”。 第103章 人群中又有谁和谁举起手。 - 消息传来,南疆答应同徐雍启商议求购药材,且看在大荣庇护南疆多年的份上,他们愿意以低价售卖药材。 只不过条件是,要徐雍启他们到指定地点见面。 定的地点在南疆和泸景的交界处,照舆图上看,要翻过一座小山或穿过一片丛林,于他们并不利。 那位秦厉是这样回复的,“既是你们主动商议,且我家少主给了你们极大折扣,那当然要顺着我家少主的意思,他说在哪便在哪,不然万一你们下毒手怎么办?” 苏钰城盯着那舆图直摇头,劝徐雍启:“将军我们别去了吧,看起来那么凶险,我们本来就只是想做做样子。而南疆说会低价售卖药材,我们赶过去,那边又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样子没那么好做。”手指划过舆图上的标注——虽然那里并没有什么标注——徐雍启眼眸略垂,“那位南疆少主虽不知道我们的具体计划,但也绝对知道我们不是真的要买药材,只是想利用他们。” 那位南疆少主既看出这一点,若不去赴约,后面他们放出的消息恐怕会被南疆搅浑而缺乏信服力。 计划也就泡汤。 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徐雍启对于那位南疆少主,也有不少好奇心与探知的欲望。 都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和南疆少主只就瘟疫药方的事凭空交过手,徐雍启对他的了解还不够多。徐雍启还需更多的信息,去准备后面蠢蠢欲动的楚庭异动,以及未来对南疆的吞并。 徐雍启道:“这约我们要赴,不过得先做些准备。” 陈昔尧在一旁抿了抿唇,提醒徐雍启,“王爷,主动与南疆商议求药,又主动赴南疆的约,传到圣上那里,恐怕不怎么好听。” 徐雍墨闻言挑了挑眉,带了几分看戏意味地看向徐雍启,他倒要看看在这个问题上,徐雍启会做什么选择——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能成功登上皇位,而登上皇位的前提就是要争取徐乾之的赞赏。当徐乾之不会赞赏这份举动时,那么所谓为了百姓和苍生的行动,还有意义么? 一面是名声和圣上赞赏,一面则是吃力不讨好的赴险。 徐雍墨坐等徐雍启推翻自己的计划,徐雍启却淡淡抬眼道:“我不好听的事迹,父皇那里不知听了多少,不差这一件。” 徐乾之从来不是徐雍启判断做不做一件事的行动标准。 他的把握程度与信念才是。 第56章 对策 前去赴约的决议既已做下, 如何平安前往成了关键问题。 沈阁乔近日一直很担忧此事,白天从安康堂忙碌完回来——安康堂即之前苏建章豢养那群女孩子的宅子——夜晚趴在床上还不忘挑灯研究那张小小的舆图。 那张舆图实在太小,信息量还不如她衣裳上的绣花多。沈阁乔上唇和鼻尖间拱着支毛笔, 面色有愁容。她轻轻叹口气,将那舆图置于一旁,转而去翻乔思雨留给她的那些“南疆怪谈”。 “南疆虽小, 旌旗群星众多,其中瑶族领南境已多日。瑶人多蛊术, 不惧虫蛇之物;其形亦与中国人异,多浅色目。” 多浅色目? 沈阁乔盯着那几个字拱了拱眉, 想起近日跟着她的那个小孩,执笔在字眼上画了一个圈。 如果那个小孩和南疆或是瑶人有关系的话,兴许能帮上些忙。 沈阁乔接着朝下阅读: “瑶人野心勃勃, 自先朝量中国, 奈以力弱不得志。君尝下征南疆, 然碍与中国接境之地易守难攻,诡遇谲变,其‘毒林’尤难入阻。两不得所求,积不得至今。” 沈阁乔盯着上面的字句灵光一闪,仔仔细细对照寻找舆图上线索。 “原来如此。”她自言自语,神情豁然开朗,眉目却有愁容——南疆少主送来音信, 要他们前往之地,一定要经过那片毒林。 南疆是想瓮中捉鳖。 沈阁乔托腮思索怎样应对, 指尖哗啦啦翻动书卷, 背后有人手掌越过她的脊背,覆于她的手上。 熟悉气息与熟悉声线, 徐雍启声线磁沉,“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沈阁乔往后侧仰头,徐雍启的眉目轮廓映入眼帘,黄卷青灯之下,他的眉眼温淡,敛去平日对外的攻击性和冷淡,只留下松懈下的温和,与疲倦。 当然会疲倦,这几日徐雍启一直忙前忙后,泸景问题有多紧张,他就有多少时间花在上面。 好几日沈阁乔睡下还不见徐雍启回来,第二日起床时,另侧床榻空荡荡,只有再度点燃的暖手炉和床头的温水显示徐雍启来过。 他这样忙。 沈阁乔下意识抬手抚上他的脸,在他下眼睑处轻触,夜晚暴露情绪,沈阁乔没觉察自己的声线藏着些许心疼。 她回道:“你不也这么晚还没睡,昨晚你什么时辰回来的啊?” 徐雍启拉着沈阁乔的手在嘴唇轻碰,轻轻吻过她的手背又将唇瓣贴上沈阁乔的红唇。 并非唇舌缠绵的深吻,他浅浅停在那里,轻捻她的唇瓣。 而后他松开她的唇,手掌握在沈阁乔肩上让她正对自己。他低头,唇瓣停留的位置来到沈阁乔的肩胛和锁骨。气息都卷在那里。 第104章 但动作不带任何欲念,只是一种依恋与倚靠,像是从沈阁乔身上汲取些力量。 他的碎发蛰得沈阁乔有些痒,沈阁乔抬手轻推他的脑袋,“痒。” 徐雍启不动,埋首在她的肩颈,格外像一条大型犬。他像是在同沈阁乔撒娇,“让我抱一会。” 沈阁乔于是抬手拍拍他的背脊,一面问:“你还没回答我呢,昨晚你几时回来的?” 徐雍启这时回答问题就格外敷衍,“没多晚,你睡下没多久我就回来了。” 沈阁乔才不信,轻拍他脊背的动作改为拍徐雍启脑袋,“少框我,今日我问周留,他说他子时末歇下的,那么你歇息的时辰必然在丑时甚至更晚。你怎么可能我睡下没多久你就回来了。” 徐雍启不语,过了片刻嘟嘟囔囔的,“周留那个大嘴巴。” 沈阁乔被徐雍启逗笑一声,这样卸下所有防备的他实在可爱。 她又拍拍他的脑袋,“行啦,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吧,明日还要赴南疆的约呢。明日估计多有凶险。” 徐雍启闻言“嗯”了声,从她肩颈处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怎么了……?” 沈阁乔仰头疑惑看他。 徐雍启方才像条撒娇大型犬的模样荡然无存,狼露出他不坏好心的爪牙。他挑眉,“和我一起?” “……” 沈阁乔脸一热,“什么一起,明日还需早起赶路呢!” 徐雍启一脸无辜,“太久没和你独处了,我只是想在沐浴时同你说些话,夫人想到哪里去了?还是说——” 后半句拖了长长尾音,调笑意味十足。 沈阁乔脸又是一热,徐雍启这个人总是睁眼说瞎话第一名。她笑骂他,“还有心情寻我开心呢!你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明日怎么平安前往,我都快愁死了!” 徐雍启闻言抬手触上沈阁乔的眉,“在为此事烦恼?” “是啊,南疆不怀好意,我们又毫无准备,怎么能不愁嘛!” 徐雍启轻笑一声,“当然不是毫无准备。” 沈阁乔眼睛亮了亮,很是好奇,“什么准备?” 徐雍启站立床侧朝沈阁乔勾手,“同我一起沐浴就告诉你。” “……” 没个正经。 - 沈阁乔最后站立在徐雍启的浴桶之后,小手捏着毛巾拭过他宽阔背脊。 他背上实在太多伤痕,纵然已过去多年,那些伤留得太深太痛,印记也就深深留下,再难消下。 沈阁乔每次看见徐雍启背上的伤都会心涩,像有什么东西鼓鼓囊囊闷在胸腔位置,透不上气。 她指尖滑过他颈下二寸处的伤痕,那里的伤已然变得很浅,只是细细密密地排布,还是有几分怵人。 沈阁乔开口,声线不自然也变得闷闷沉沉,她问:“你这里的伤口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啊……?” 徐雍启往后侧头,沈阁乔抿唇心疼的表情映入眼帘。 嗯,这样关心甚至心疼他。 心疼男人是倒霉的开始。 而小乔在他面前已经不止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地慢慢喜欢他。 徐雍启在心里大大咧开嘴角,面上仍平淡无澜,“八岁那年忤逆徐乾之,他让太监打的。” “怎么会对一个八岁孩童下这样的毒手。”沈阁乔眉毛深深蹙起,“你这伤痕现在还会疼吗?” 徐雍启低垂眼眸,“当年受伤太重,现在每到天阴有雨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 “啊……”沈阁乔指尖立马抽离徐雍启的脊背,生怕牵扯到他什么伤口。 徐雍启盯着沈阁乔慌乱的眼,低笑了声,被水打湿的手握上沈阁乔手腕,一下把她带进浴桶。 “逗你的。” 徐雍启在沈阁乔轻声尖叫里这样说,“早不疼了,我也不怕疼。” 沈阁乔贴身亵衣亵裤全部打湿,徐雍启动手解了她的衣物,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还笑话她,“笨蛋小乔,怎么这么容易轻信。” 沈阁乔简直无语,抬眸瞪他,龇牙咧嘴露出可爱小虎牙。 徐雍启觉得她更可爱了,揽着她的那只手一点也不老实。 但又很老实,“规规矩矩”地抚过她,并无旁的动作。像只是在替她按摩。 徐雍启亲亲她,“关于明日赶往南疆,小乔你放松些,我有对策的。” “什么对策。” “卞扶他闯南走北多年,从前对那片‘毒林’——你知道‘毒林’存在的对吧——很是好奇,研究过两年。因而我来之前,他告诉我要如何穿过那片林子。” 沈阁乔眼眸亮了亮,“平安穿过吗?” 徐雍启摇头,“那倒不是,那片林子没那么好糊弄,就是他们瑶人自己穿过,死伤也在七成。” “那……” 徐雍启低头吻沈阁乔显露担忧的眼,温热唇瓣抚过她敏感眼皮,他道:“成功的几率有二三成,值得一试。” “不过,乔乔你不会武,明日我不放心你跟去。”徐雍启这样说。 沈阁乔一下不乐意,“谁说我不会武!我峨眉刺已经学得很厉害了!” “是么?” 第105章 “是啊!”沈阁乔从浴桶中爬出,带动水花溅了徐雍启一脸,她斗志昂扬,“你出来同我比试比试!” 徐雍启还未说话,已被换好备用衣裳的沈阁乔拉起,同时衣裳被塞了满怀。她右手攥成小拳,“你快穿好衣裳,来院里我二人较量一番!” 沈阁乔已出门去取她的峨眉刺。 徐雍启垂眼看怀里的衣物,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 于是大晚上不睡觉,在院里切磋武功。 但一比试才知道,沈阁乔的确进步得很快。 身手虽仍不够矫健,但她很敏锐,且完完全全掌握了峨眉刺的用法。 最后沈阁乔拿峨眉刺划破了徐雍启半边衣袖,伴随着“撕拉”声响,沈阁乔挑眉看徐雍启,“怎样?” 徐雍启垂眼看自己换上没多久就惨遭毒手的袖口,轻笑,“很可以。” 沈阁乔于是又换上一副兴高采烈的小女儿样子,蹦到徐雍启面前,仰头问他,“那我可以跟着你去赴约了吧!” 没人能对眼眸晶亮的沈阁乔说不。 徐雍启垂眼看她,透过沈阁乔澄澈杏眼瞧见她灵魂深层次的倔强与韧性。 他的小乔不是坐等被谁保护的类型。 她努力练习,喊打喊杀,在觉得她本该柔弱温和的角落隐秘生长。 徐雍启点头,“当然行。” - 第二日赴约,到了午时徐雍启还没半点要走的意思。 苏钰城以为不去了,一面高兴不用应付南疆的人,一面又忧愁那么泸景瘟疫的解药该从哪里入手。 徐雍墨则挑眉,“七弟这是怕了?” 面对徐雍墨显然挑衅,徐雍启不急不缓,执杯盏淡漠喝茶。 “四哥若是不惧,可直接前去。我不介意改由四哥同那位少主对话。” 徐雍墨不说话了——废话,他当然也怕! 木门扣响,下人来报,“王爷,有人过来询问,说是秦大当家派他来问您,您还赴不赴与他们少主的约。” 徐雍启挑眉,手指在木桌上随意轻点,“人抓起来了吗?” “啊?”下人有些懵,“您是要我将那个来通报问询的人抓起来?” 徐雍启:“不是问你。” 是问宣敏。 木门再度被推开,宣敏提着被五花大绑的秦厉进屋,他拱手行礼,“回王爷,抓到了。” 第57章 历史 秦厉被推搡到徐雍启跟前, 宣敏紧摁他的肩膀让秦厉双膝跪地。口中塞的布条被取出,秦厉破口大骂:“不守信的狗贼!你说要同少主做交易,把我抓过来做什么!” 宣敏大力给了秦厉一拳, 道:“王爷是同你们少主做交易,抓你又怎么了?” 秦厉被打得脸抽过半边去,但仍冷哼一声, “你们怕不是不敢赴约了,才想着抓我问个明白。”他高高仰起头颅, 冷冷瞪着徐雍启,“我告诉你, 你休想从我身上获得分毫线索,我是不会说的!” 徐雍启闻言略抬眸,轻笑了声, “谁说抓你是要问话了?” 秦厉有几分讶异, “那你们是?” 徐雍启略侧头看向沈阁乔, 她上前几步将刀剑匕首等扔在地上,金属碰撞叮当作响。沈阁乔又掏出几个瓷碗,一摞拍在木桌上。 她垂首看向秦厉,笑眯眯道,“放血啊。” “啊?” 沈阁乔走到秦厉跟前,捡起地上一把锐利匕首,尖端擦过秦厉脸颊, 最后在他手腕划下深深一道。 秦厉因痛大叫:“啊——!” 鲜血汩汩淌出。 沈阁乔细嫩指尖染上鲜血,她垂眸, 有些嫌弃地瞧了瞧自己的指尖, 随后将那点血抹到秦厉脸上。 一个瓷碗放到秦厉流血手腕旁,接住他渗出的鲜血。 沈阁乔嫌放血速度不够快, 又划了秦厉一道。 秦厉这回只闷哼一声,咬牙问沈阁乔:“这是在做什么!” 沈阁乔笑容乖甜,“放你的血,一会要喝的。” “啊?”旁边苏钰城吓一大跳。 徐雍启走到沈阁乔身侧,将她从地上拉起,又取锦帕仔细擦拭她指尖的血,道:“我来吧。” 长剑在秦厉脖颈划过一道血痕。 秦厉又是一声痛叫,手脚被缚,连摸伤口感知深度都不能,只能感受到血液汩汩淌出,没个完尽。 徐雍启垂眼看向秦厉,目光如高高在上的神,“欲赴约需先过‘毒林’,‘毒林’多毒障,我大荣儿女难以通过,但饮你瑶人的血,能有抵御毒障之能力。” 苏钰城震惊:“真的吗?” 一旁徐雍墨则出声质询:“泸景大夫多昏庸,只为明哲保身不愿多钻研,不可能知晓通过那什么‘毒林’的方略。” 明明现下找到通过“毒林”的方法才是首当要害,徐雍墨偏偏要搅个麻烦出来,他侧目看向宣敏,目光别有意味,道:“七弟得知此事,是否私藏了哪位医术高人?” 宣敏抿唇,眉峰微蹙。 徐雍启神情坦然,沈阁乔则瞪了徐雍墨一眼,“四皇子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往后走了几步,从屏风后拉出一个小女孩,摸了摸她的脑袋,冲她浅浅一笑让她不要紧张。 第106章 随后沈阁乔拉着小女孩走向众人,介绍道:“这是小朵,她能带我们平安赴约。” 小朵就是上次举手要跟着沈阁乔走的女孩。 她拉着沈阁乔的手,向徐雍启行礼后,走到秦厉跟前,用她浅褐色的眼眸同秦厉对视。 “大叔,我就是通过那片‘毒林’逃到泸景来的,我知道能通过‘毒林’的最好路线。”小朵声线还带着儿童稚气,“只是要让姐姐他们顺利通过的话,得牺牲你了。” 秦厉面色惨白,“你也是瑶人?那怎么会替这些狗贼卖命!” 小朵乖乖牵着沈阁乔的手,仰头看了她一眼,随后低头冲秦厉道:“在南疆也是受苦,我才不在乎我的身份和我的血脉。这个姐姐对我很好,我自然会帮她。” 秦厉抿唇不语。 小朵蹲下身子,视线和秦厉平齐,“你替少主卖命又有什么好?我听闻那位少主性情古怪,脾气阴晴不定,你被他责罚去‘毒林’,想必已经不止一次了吧?” 秦厉抿唇,只是垂眼盯着瓷碗里已满了大半的血,虚虚问道:“你们需要多少血?” “不多。”沈阁乔拍拍小朵脑袋,示意她做得很好,回秦厉问题,“只是你就只有这个利用价值,自然要物尽其用,全部放完。” 秦厉闭眼。 小朵戳戳秦厉的脑袋,“大叔,干嘛这么想不开,替谁卖命不是卖?” 秦厉不说话,只有血液往下滴的声音。 徐雍启垂眼看秦厉,眼前人仍跪立原地,面若血色和身体的血一起流出,表情却仍倔强。 如此看来,那位少主还是有些东西。 徐雍启抬手,“这得有些功夫,你们先下去。” “是。” - 于是屋子人都散尽,只留下秦厉和徐雍启。 手腕伤口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血,木桌上沙漏快尽,徐雍启垂眼,“还是不肯说?” 秦厉闻言抬眼,有几分迟疑,“你不是已经知道……那个小女孩不知道?!” 徐雍启淡声道:“她才十二。” 小朵确是从南疆逃到泸景的瑶人,可她才十二,懵懂中穿过一次“毒林”,若要问路,自不比秦厉有经验。 方才那样说辞,一是要秦厉投降转向,二是给众人一剂定心药,万不可自己先乱了分寸。 现下第二重目的已然达到,只是第一标的卡在了秦厉这里。 秦厉明白过来始末,态度更严,“还好我未曾答应下来,你休想从我这里诈到分毫线索!” 徐雍启弯腰看他,指尖捻过秦厉脖颈伤口,“你们少主值得你如此忠心?” “自然!” “可本王听小朵的意思,你们少主绝非仁慈爱民之人。” “那又如何!少主再暴虐也比你们荣朝狗贼好上不少!” “我大荣怎样?” 徐雍启垂眸,“先皇开疆拓土繁我大荣,北至边塞,南至南疆,无数黄土收归我朝。当今圣上政绩卓越,稳定山河繁荣昌盛,你们南疆这几年可是心甘情愿上供的。” “我呸!” 徐雍启一说这个秦厉就来气,他仰头恨恨看着徐雍启,“什么开疆拓土,分明是侵犯我们瑶人,还说得这样好听!为防你们荣朝歹人,先王养‘毒林’,君主伏低做小多年,一直到近年,少主才意气风发想将从前失去的公道尽数讨回!我虽只是小小下属,但也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愤慨激昂地说这些话,花费秦厉不少力气,他喘了几口气,才接着往下说,“塞北大将军,你眼里的固有疆土,从前生活的,是我南疆的无辜百姓!” 徐雍启眼眸微顿,语气仍旧平缓,“那再往前朝数呢?” “什么?” “大齐亡国,先祖平定战局建立大荣,然北部边塞、西南福地及南面领土各有小国独立,自此僵持分天下。” 徐雍启淡声告诉秦厉,“我朝史书只写开疆拓土,正如你国青史从不书大齐,过往历史写给当朝者看,若往深处究,剖开全是为权为利,从不为正义。” 秦厉抿唇不言语了。 徐雍启接着道: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局纷纷扰扰,苦得却从来是百姓。像从南疆逃过来的小朵,也像泸景受你南疆投放瘟疫所害的百姓。” “为什么想抓你过来平安赴约,不为谋害你们少主,”徐雍启顿了顿,字字珠玉,掷地有声,“是为我泸景无数无辜百姓。” 秦厉灵魂受震。 他抬眼,徐雍启面色仍旧温淡,可他那深邃眼里,似乎有什么炽热纯粹的东西灼灼燃烧。 在秦厉一贯认知里,大荣皆是龌龊狗贼之辈。 可好像,也存在像徐雍启这样的铁骨和脊背。 秦厉抿唇,摇头犹豫道:“抱歉,我实在不能为你泸景百姓背弃我的少主。” 停歇片刻,秦厉开口道:“不过我能告诉你,往泸景和楚庭交接山脉处,那里住着位隐世高人。若你能请她出山,过‘毒林’不是难事。” “隐世高人?” 秦厉“嗯”了声,“我从前遇到过她一次,是个女人,算下来今年应当接近四十。” 第107章 徐雍启挑了挑眉,“还有呢?” “别的我不知道了,她格外神秘。” “好。” 徐雍启点头,一面往地上扔了把匕首,清脆声响掷于秦厉能够到的位置。 “这是?”秦厉讶异抬眼。 “看在你多有忠心份上,自己了断吧。” 徐雍启迈步走出房间。 屋内匕首划破手腕处绳结,随后秦厉手执匕首,利落插入自己心脏。 不过须臾,尘归尘,土归土。 第58章 高人 一行人便由此动身, 路线将穿过楚庭通“毒林”,最后抵达约定位置。 徐雍启吩咐陈昔尧和苏钰城留在泸景打理事项,只让徐雍墨、沈阁乔、周留和宣敏随他前往。 徐雍墨对此并不乐意, 奈何徐雍启使得一手好激将法,徐乾之派来的眼线宣敏仔细盯着瞧,为了不让自己被看扁, 他只好点头说愿为泸景百姓赴汤蹈火。 陈昔尧也不乐意,只不过他不乐意的是自己不能跟着去。 几人按照小朵的意见收拾行囊, 陈昔尧站在院子里仰头看远处暮云披上霞色,波云诡谲覆于天幕。他想了想, 迈步前往徐雍启处。 木门扣响,来开门的是沈阁乔。 她手里还捻着一张麻纸,指尖有墨渍, 见到陈昔尧有些许疑惑, “昔尧师兄, 你是有事寻徐雍启吗?” 陈昔尧垂眸看她明亮杏眼,“嗯。” 屋内徐雍启正坐在书桌前撰写什么,小朵站在桌旁努力回想她从“毒林”逃到泸景的过往,然后一一报给徐雍启听。 桌前还放了一张椅子,木椅铺了一块软垫,桌上则放着一盘糕点——一看便是沈阁乔坐的地方。 若不是陈昔尧知道目前局势,屋内如此氛围, 倒莫名像批改孩子学堂作业的父母。 陈昔尧抿了抿唇,开口道:“王爷, 我愿跟随您去泸景。” 徐雍启闻言抬眸, 手上书写动作未停,“泸景需要有人在。” “很快能回来的不是吗?” “不是。”徐雍启放下手中毛笔, 抬手让陈昔尧到跟前,“你既来了,有些事便交代于你,我若不能及时返回,泸景命脉便在你手里拿捏。” “啊?”陈昔尧微愣,侧目看向小朵,“这小孩和秦厉,不是知道如何通过‘毒林’么?” 话音刚落,他沉了沉心情,“你们不知道,秦厉不肯说?” “是。”徐雍启抬眼看他,“不过秦厉说了别的,值得一试。” 徐雍启拉开桌子抽屉,从中取了几分文件出来递给陈昔尧,“苏钰城是苏将军长子,苏将军有些威望,我不在时若泸景动乱,可写信给他。父皇的委任状也在其中,你虽不能调动军队,唬一唬那几位庸官已是足够。” 手中几张薄纸却有千斤重,陈昔尧抿唇,“看来赴约前路凶险,王爷真执意要前往?” 徐雍启神色温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与那位南疆少主,总要见面的。”不如在这个南疆少主以为他自己上风的时机。 陈昔尧知无人能左右徐雍启的决定,他点头,复又看向身旁专心写字的沈阁乔,声线不觉自己哑了几分,“那王妃,为何也让她跟随前往?” 徐雍启未答此话。 涉及沈阁乔的事便让她自己来说。沈阁乔仰起圆圆的脑袋看向陈昔尧,杏眼不带对未知的畏惧,或许是她天生胆大、热爱冒险,又或许是能给予她安全感的人就在身旁,强大又温和地看她。 总之沈阁乔笑眼弯弯,告诉陈昔尧:“昔尧师兄,是我自己想去的。” 陈昔尧拧眉,提醒沈阁乔,“此行多有凶险,你一个女人,确定要跟着前往?” 沈阁乔也提醒陈昔尧,“昔尧师兄,当初我决定要来泸景时,你们也是这样规劝我的,可我现在不好好的?” 陈昔尧无言。 沈阁乔抬手摸了摸旁边小朵的脑袋,和陈昔尧接着说话:“那泸景就暂时交给你打理了,还要帮我照顾好小朵哦。” “好。”陈昔尧点头,仔细收好那几张纸,出了房间。 - 先去楚庭寻那位隐世高人所在。 知道要先寻到隐世高人的只有徐雍启和沈阁乔,为了不让徐雍墨和宣敏起疑,他们能在那片山上搜寻的时间并不多。 沈阁乔忧虑万一寻不着那位高人,他们该如何处之。 走过一段野山路,山林只有鸟雀飞过的声响,并无任何人声。 他们行走在怀广山的山脊之上,极目远眺所见辽阔自然风光,远处那片“毒林”露出些马脚。日渐薄,有风拂过脸颊,但不十分寒冷,卷着草木清香。 还算令人舒适,只是吹不散沈阁乔心尖的忧虑。 徐雍启一眼看出沈阁乔的担忧,他去牵她的手,低声道:“不用担心。” “可是……” 徐雍启摸摸沈阁乔的脑袋,“小朵没有任何人指点,还不是穿过了那片林子,她还只是个孩子呢。‘毒林’定有法可解,也许不会像旁人所说的那样骇人。” 沈阁乔被安抚些许,冲徐雍启点头,小手紧紧拉着徐雍启。 他们这样往前行进,身后有人不怎么乐意。 第108章 “喂!”徐雍墨在后面喊,“我说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我们是为泸景百姓赴南疆的约,莫名其妙绕些远路就算,你二人手拉手并肩走,还以为是在郊游?” 徐雍启闻言略侧身看他,目光很是平静,“四哥若有意见,可以和我分头行进,我们在约定的地点汇合。” 宣敏目光投过来。 徐雍墨瞬间不说话了——他哪里敢说话,上回他提议分头行动,害死了两个随从和一个宣勒。 徐雍启淡声道:“四哥既不敢自己前往,那便照我安排的路线接着往前走。” 徐雍墨又被嘲讽一波还不能回嘴,恨恨咬牙,“谁说我不敢自己前往,我只是以大局为重。七弟你也该学着以大局为重,不要只顾自己谈情说爱!” 徐雍启看他,“只顾自己谈情说爱?” 徐雍墨指了指沈阁乔,道:“是啊,不然你带她干嘛,一个女人而已,尽会添乱!” 沈阁乔“哦”了声,又弯起一个笑眼,“我只会添乱吗?可我能将小朵说的路线连同所有注意事项背下来哦,这算添乱的话,敢问四皇子,您会什么?” “你——!”徐雍墨话语被堵又不甘心被沈阁乔压下一头,咬牙道,“沈阁乔,我劝你不要这样嚣张跋扈!” 徐雍启牵着沈阁乔的手接着往前,道:“四哥不必这样气急,你也是有自己特长的。” 比如看在他和南疆有所勾结,南疆会保徐雍墨平安的份上,徐雍墨可以作为一个安全锁。 天色已然不早,那位隐世高人没有出现的征兆,徐雍启抿唇道:“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明早接着赶路。” - 没想到能在寻找落脚地方的时候,寻到那位“隐世高人”。 不,说得不够准确,那位隐世高人不是他们寻出来,而是她自己主动出现的。 那人一身素色长袍,脸上挂一层紫纱遮面,只留一双妩媚的眼在外。 她从灌木里冒出,声线如悦耳银铃,问询道:“你们是在寻找落脚之处吗?” 徐雍启听到脚步声和灌木丛叶片拨动声响,格外敏锐警惕地握紧腰间所佩长剑。 真待女声响起时,反倒松下警惕。 他看向女人,“是。” 女人并未先看他,而是先将视线落在沈阁乔脸上半瞬,随后目光下落到沈阁乔和徐雍启牵着的手上,再然后才是徐雍启。 她上下打量徐雍启,又将视线扫过众人,这样一番沉默打量后,才开口道:“跟我来吧。” “来什么!” 徐雍墨已将长剑拔出剑鞘,剑锋折射冷光对着女人,他警觉地喊道,“你是什么人,是不是南疆狗贼派来的!” 女人轻笑一声,不曾答话。 是徐雍启抬手,将徐雍墨举起的剑压下,长剑重新回归剑鞘,徐雍启淡声道:“她是能助我们安全穿过‘毒林’的高人。” 同时也极大可能是,沈阁乔的娘亲。 第59章 赴约 山林小屋内, 壁炉火苗舔舐燃烧的木材,木头一端烧得猩红,火苗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声响。 徐雍启向女人说明来意, 沈阁乔盯着壁炉里的火焰出神。 徐雍启问:“敢问您怎么称呼?” 女人往瓷杯里添水,首先推给沈阁乔,盯着沈阁乔被火光掩映的侧脸看了半瞬, 才转头去看徐雍启,淡声回复道:“叫我樵姐就可以了。” 沈阁乔忽地转头, 抬眸去看女人未被面纱掩盖的眼——她也有一双漂亮的杏眼——沈阁乔眉峰微蹙,不自然抿过下唇, 问:“哪个乔?” 女人垂下眼帘,走到徐雍墨等身边去添茶,很自然的动作, 却莫名像在回避沈阁乔视线。她回复道:“渔樵耕读的樵。” 沈阁乔“哦”了声, 眉眼垂下来, 长睫半敛,神色看起来恹恹。 徐雍启去抓沈阁乔的手,大掌包着她的小手传递热量给她,一边同樵姐说话:“我们的来意方才同您说了,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 樵姐抬眸,目光总是先放到沈阁乔身上,而后才施施然挪到讲话人身上。她不紧不慢地询问:“能给我什么好处?” “您想有什么好处?” 樵姐答得很迅速, 话语却模棱两可,她道:“暂且想不出什么, 等我带你们走出‘毒林’, 再跟你要。” 徐雍启深邃眼眸紧盯樵姐,她的那双眼和沈阁乔真的很相像, 都有澄澈透明底色、像一汪清泉,却又暗潮汹涌。他点头:“可以。” “什么都可以?” 徐雍启承诺:“不触犯大荣律法,都可以。” “好。”樵姐当即答应下来。 - 第二日一早便赶路,徐雍启和樵姐走在前面,徐雍墨和宣敏垫后,沈阁乔心思重重,和苏钰城走在一块。 行进路线七拐八拐,越靠近那片“毒林”,鸟兽踪迹越少,天幕乌云沉沉压下,可若往反方向走,晴空万里——由此可见“毒林”实在诡异。 苏钰城有点话痨属性,路上走着无聊,不免跟一旁的沈阁乔叨叨,将疑惑一股脑全抛给她:“我说将军哪里找来的人,我看那女人好可疑,将军不会被骗吧?” 第109章 沈阁乔沉溺在自己思绪里,敷衍答话:“不会。” “为何不会?”苏钰城捏着下巴,“有理有据”地分析,“你看啊,虽说是王爷找的她,可当时是那个樵姐自己先冒出来的,若说是隐世高人,避世才对,怎么会主动露头呢?还有还有,将军问她要什么,这种高人不应该淡泊名利、不能拿钱和名收买嘛,那位樵姐反而问王爷要好处,还问是不是‘什么都可以’,一看便是要狮子大开口,将军怎么还真的应下来?”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沈阁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糊弄回话:“先皇托梦给王爷了。” “啊?”苏钰城愣了愣,愣头青很好骗的样子,睁一双好奇期待的眼,“真的吗,那先皇还说什么了?” 沈阁乔:“先皇说王爷继位,下属中会有一位姓苏的忠心将士。” 苏钰城眼睛更亮,“那不就是说我吗?” 沈阁乔道:“那位姓苏将士会无条件信赖王爷,是得力助手,你好像不怎么信赖王爷吧?” “怎么会!”苏钰城满脑子只有沈阁乔说先皇托梦的事,不再想着樵姐身份是否可疑,他昂首挺胸,“我信任王爷做的一切决定,他这么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会一直支持王爷。” 沈阁乔点头,“这样那位姓苏的将士没准就是你了。” 糊弄完苏钰城,沈阁乔耳根总算清静,能有精力想那位樵姐的事—— 不过和苏钰城不同,沈阁乔并不怀疑那位樵姐是否能带他们平安穿过“毒林”,她只是在想,樵姐是否是她的娘亲。 以乔思雨留给沈阁乔书卷上的线索来看,若这些年一直不曾变更位置,那么乔思雨的的确确就在泸景和楚庭交界的山上。并且,以那双眼窥见的容貌,以及沈阁乔记忆里残存的母亲声线,樵姐和乔思雨的重合度很高。 只是,只是如果乔思雨并不想认她呢? 如果乔思雨真的还想念她这个女儿,那么这十多年来,乔思雨总该给她一些音信线索,总该从遥远去处寄过来一些聊表思念和爱意的物件。 可是乔思雨没有。 沈阁乔第一次来癸水,对着床单上的潮红不知所措的时候,乔思雨不在。 沈北綮因政务外出,沈阁乔被邢月灵冤枉欺负沈阁瑶,被罚跪在祖宗祠堂里过夜的时候,乔思雨不在。 沈阁乔无数难过无助、需要娘亲一个拥抱的时刻,乔思雨都不在。 她只是潇洒地出走,沈阁乔和丞相府里的伤心过往一起,被乔思雨抛在脑后。 所有即便到了乔思雨跟前,即便沈阁乔有七成把握樵姐就会是乔思雨,沈阁乔也没有那三成的勇气,开口询问她是不是就是她的娘亲。 何况,昨晚沈阁乔还听到樵姐在里屋和一个稚嫩的男声说话——那应当是她的儿子。 樵姐的声线很温和,她说:“小鱼,娘亲出去几天,你在家里乖乖等娘亲回来。” 稚嫩的男声回复:“知道了,娘亲要平安回来。” 樵姐道:“会的。” 多家常的对话,沈阁乔却很没出息地掉了眼泪,泪珠滴在徐雍启手背上。 徐雍启当即敏锐惊醒,睁眼看到沈阁乔毛绒绒的脑袋还在自己肩颈处时,又困倦地闭了闭眼。他抬手揉上沈阁乔的脑袋,问道:“怎么了?” 沈阁乔抱着徐雍启,不肯抬头也不想讲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浓厚哭腔,怕自己根本说不清她为什么难过。 于是沈阁乔只是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些,闷闷地胡乱开口道:“我梦到我死掉你另娶,你的新欢还把我的书都烧了。” 徐雍启闻言听得好笑,把沈阁乔从怀里拉出来,吻过她泛红的眼皮。他的声线比樵姐还温和,大掌轻拍沈阁乔的背脊,哄小孩都没有他这样轻轻柔柔的。他道:“笨蛋,才不会。” 思绪乱七八糟。 前面徐雍启和樵姐的脚步停下,沈阁乔低头走路,差点撞到樵姐身上去。 徐雍启伸手拉住她,递过来一颗小药丸,他道:“怎么走神得这样厉害,在想些什么?前面要经过毒障,先把这个吃了。” 沈阁乔乖乖照做。 徐雍墨疑惑道:“我们不是已经饮过那瑶人的血了,怎么还要吃药?” 樵姐闻言疑惑挑眉,徐雍启面色不改,淡淡回复道:“这‘毒林’还埋了好多瑶人的尸骨,你说要不要吃药。” 徐雍墨抿唇,接过药丸闭眼吞了。 樵姐又嘱咐道:“过毒障那一带是片沼泽泥地,所有人翻滚过去。” 苏钰城疑惑,“滚过去?那多狼狈啊。” 沈阁乔轻咳一声,提醒道:“托梦。” 苏钰城又改口:“好的好的,我们麻利滚过去。” - 过毒障,滚沼泽,中间遇到毒兽成群,樵姐命众人点燃火把,毒兽驱散大半,但仍有野兽仔细盯着他们。最后是徐雍启弯弓搭箭,射毙多头兽怪,挥刀砍下为首毒兽的头颅。 一行人多有负伤,徐雍启要同毒兽打斗又要护着众人,受伤最重,肩颈和大腿均被毒兽抓伤,但所幸有樵姐携带的解毒药在,只是皮外伤,毒素并未侵入身体;徐雍墨、苏钰城、宣敏和樵姐等人都有受伤,唯一没有负伤的是沈阁乔。 彼时有一野兽从背后要袭击沈阁乔时,樵姐替她扛了咬伤,一剑穿过毒兽心脏。 第110章 樵姐手臂血流不止,沈阁乔错愕了半瞬,随后紧急往她被咬伤的地方倒化毒散,脑袋还是有点懵,嘴上不迭地说“谢谢”和“对不起”。 樵姐垂着眼,沈阁乔看不清也来不及看樵姐眼底的神色,樵姐回她:“没事,可以了。” 刺穿毒兽心脏的那柄剑被毒兽心脏毒液腐蚀,已然不能用。沈阁乔被自己的峨眉刺递给樵姐,示意她可以用这个时,身后徐雍启挥刀砍下首领的头颅。 兽怪都来不及怒号已然毙命,其他毒兽见状自己四散开。 战斗就此结束。 徐雍启满身是血,有些是他的,有些是毒兽的,其中毒兽残留在他身上的血液和黏液透着异样绿光。徐雍启有些力竭,拄着被腐蚀掉尖端的刀剑支撑身体,才不至于让自己倒地。 但还不忘询问沈阁乔是否还安好。 沈阁乔满目都是血,峨眉刺还塞在樵姐掌心,匆匆跑过去给徐雍启处理伤口。 动作麻利手却在抖,看到徐雍启发白的唇色,沈阁乔脸上血色也被吓掉大半,一面处理徐雍启的伤口,一面拍他的脸颊害怕他昏过去。 徐雍启觉得好笑,身上那么多伤口都不喊疼,独独笑道:“乔乔你轻些,我脸要被你拍肿了。” 沈阁乔停下动作,还在担心道:“你别昏啊!” 樵姐手里攥着沈阁乔给的峨眉刺,目光一直留意沈阁乔和徐雍启的动静,忍不住出声提醒:“他没事。” “他嘴唇都白了真的没事吗?” 樵姐点头,一面扔过去一小瓶丹药:“唇色变黑才有事,你多给他敷些化毒散便没事了,实在担心就给他喂一颗这个。” 那回灵丹是给沈阁乔准备的,倒便宜徐雍启了。 沈阁乔便不由分说往徐雍启嘴里塞下三颗回灵丹。 樵姐差点没心疼得厥过去。 徐雍启冲沈阁乔摇头笑道:“我真没事,只是打那兽怪多耗费了些气力。” 沈阁乔这才点头。 徐雍启又攥着地上兽怪的头颅,问樵姐:“樵姐,这个有用吗?” 樵姐“嗯”了声,盯着还在淌血的兽怪头颅半瞬,又抬眸去看徐雍启,目光多几分欣赏。她道:“提着这个兽头走,能骇退不少毒物,一会的路会好走许多。” 徐雍启点头。 - 于是一行人就此穿过“毒林”,抵达约定的庭院。 南疆给了两天的约定时间,徐雍启他们正好卡在最后一天进入约定地点。 苏钰城又用踢的,一脚踹开庭院大门,一行人迈步走入。 里面景观格外别致,院里有一面青蓝的湖,湖中亭里坐有一男一女,远望也可见服饰的考究。 那对男女闻声朝他们的方向望来,见他们竟然能抵达,徐雍启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个兽怪头颅,目光登时变得错愕讶异,其中女人的目光更多些赞赏。 徐雍启他们往那亭子走,走到褚师喇和褚淼燚跟前时,徐雍启把兽怪头颅往旁一掷。头颅滚了两圈停下,血迹染地,斑驳血斑隐隐透绿。 徐雍启抬眸,深邃眼眸漆黑,如深海般窥不见底。他淡声道:“听闻南疆多以毒兽入药练蛊,这野兽头颅,便当个见面礼给二位。” 第60章 交易 褚师喇目光多有惊异, 垂眸直直凝视地上沾染灰尘的兽怪头颅。 “毒林”野兽居奇,以颜色与犄角纹理可窥其在林间地位与凶恶程度——而徐雍启猎下的这只猛兽,犄角尖厉, 上有虎纹盘绕,一双兽眼墨绿至青,隐隐透些绀色。毒兽面颊颜色纷异, 有如毒蛇隐于林间,又如巨蛛身上纹路。 这样一只毒兽, 在“毒林”中绝对是霸王级别。 而一只霸王级别的猛兽,就这么被徐雍启削下头颅, 如今掷在他们跟前? 看来徐雍启还是有些东西。 褚师喇抬眼去看徐雍启,目光停留在他眉尾处疤痕及颈间抓伤,很是错愕地开口:“你一人猎下这只毒兽?” “是。”徐雍启声线淡淡, 抬眼道, “本王既如期赴约, 那么少主送来书信里所言,愿意以低价售卖的许诺,是否应当加以实现?” 褚师喇抿唇,他笃定徐雍启断然不能活着穿过“毒林”,因而根本没设想过要是徐雍启真如期赴约,书信里的承诺当如何。 现下局面两难:低价售卖,唯恐徐雍启开口要大量药材, 折损南疆财力甚至人力——那些财力和人力本留待楚庭出征;但若不予兑现,显得他这位南疆少主很没有气度。 褚师喇思索之际, 身后褚淼燚缓步上前, 狐狸媚眼直直看向徐雍启,她道:“当然, 我南疆虽小,绝不是不守信之人。书信上说给翰祁王您多大折扣,便按上面的来。” 褚师喇侧目睇了眼褚淼燚,眉峰微蹙,褚淼燚面对褚师喇质疑的目光,则浅浅一笑,笑容很是笃定与坦然。褚师喇也就不多说话。 徐雍启将他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垂眼看向褚淼燚,视线在她颈侧略有停留。他问道:“这位是?” 褚淼燚浅色的眼眸熠熠生辉,如有能将人吸入的迫力。她回道:“褚淼燚,是南疆的二公主。” “淼燚?” “天干三水,地支四火。”褚淼燚眸色更亮,声线娇媚上几分,挑眉道,“怎么?翰祁王对本宫很感兴趣?” 第111章 她拖了长长的尾音说话,颈侧隐隐有蝎尾露出痕迹,但再眨眼,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苏钰城光听她说话,骨头都酥了半截。 徐雍墨好点,只是视线不受控地凝固在褚淼燚脸上,挪不开也不想挪。 身后沉默站着的樵姐蹙眉,沈阁乔直觉褚淼燚这个女人极为危险,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往前挪了小半步,抬眼去看徐雍启,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状态。 是不是也同苏钰城和徐雍墨一样,原始欲/望被无形力量撩拨激发,本能驱使大脑,失去理性思考。 徐雍启身子却往沈阁乔的方向挡了挡,高大的背影拦在她身前。沈阁乔这下别说看见徐雍启的神色,连褚淼燚的脸都看不见了。 只能听见徐雍启磁沉的声线,他道:“二公主说笑,本王不敢冒犯。只是想搞清楚公主的名号,好方便购采药材文书的撰写。” 哦,听声音徐雍启还没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 沈阁乔盯着徐雍启宽大背影,这样想到。 但褚淼燚太漂亮危险,且她的漂亮似乎叠加了蛊术的诱惑,沈阁乔还是有些不放心徐雍启,伸手朝前,微凉的小手贴上徐雍启腰侧,准备等他被南疆二公主迷得找不到北时,伸手掐他一把。 用力地掐一把。 徐雍启没给沈阁乔这个机会,左手绕到身后,攥住沈阁乔的手,温热的掌心扣着她。 他往后略侧头,低声和她耳语,“笨蛋小乔,会蛊术的那个人分明是你。” 褚淼燚眼里投来诱惑,徐雍启只要闭闭眼,再睁眼又是一片清明。 沈阁乔或吃醋或担忧的手乱放乱掐,徐雍启才会控制不住地想低笑想牵她的手。 沈阁乔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蛊术,她一头雾水,但乖乖听徐雍启的话,只由他牵着自己的手。 褚淼燚和徐雍启持续对话,从所需药材的具体数目聊到那批特殊药材的注意事项,每字每句都好恳切。若不是她一上来就意图给人放蛊,还真让人觉得褚淼燚愿意诚心帮助。 徐雍启淡声道:“可以,那便照方才公主的意思,拟定合约文书。我们先带一批药材回泸景,等回去之后,命人运送银两过来,与南疆做剩下药材的交易兑换。” 褚淼燚注意到徐雍启突然背过左手的动作,方才他也莫名往前走了半步,挡住了身后的谁。她仔细回想,徐雍启后面站的,是一个小小侍从,身材瘦弱、眉目清秀。 不对,应当不是侍从。 那是个女孩子。 徐雍启在泸景找的相好? 可普通相好又怎么会带着她平安无虞地穿过“毒林”? 褚淼燚挑眉,开口回复徐雍启的话,“便按翰祁王您说的办。” 她顿了顿,声线拖得很长,“只是——” “二公主还有什么别的条件?” 褚淼燚轻笑,“只是怕翰祁王运送药材路上发生不测,本宫愿意跟随您去一趟泸景。正好我在南疆待得着实烦闷,也想去看看大荣风光。” 这下情况明了了。 南疆现在愿意售卖那批药材,但前提是身边要跟着一个褚淼燚,她会时刻窥探徐雍启的一举一动,还可能跟褚师喇里外应和。 褚淼燚笑容娇媚,“这点小小要求,相信翰祁王不会不答应吧。” “自然可以,二公主帮了泸景这么大一个忙,这点要求是应当的。”徐雍启挑眉,顿了顿道,“只是泸景民风或许过于粗犷,公主娇贵,本王会派人跟着公主,一来是保护,而来带公主见识下我大荣的风土人情。” 褚师喇看向褚淼燚,她表现出一瞬的错愕神色,随后眯起一个笑,“那便多谢翰祁王。” - 徐雍启原一行人,再加一个褚淼燚,从南疆原路返回泸景——当然,此路穿过“毒林”时,没有任何兽怪出来袭击。 褚淼燚走在徐雍启身侧,着一身赤红长袍,头上悬挂几串墨绿宝石彰显异族身份。她轻撩裙摆,翩翩踏过沼泽地,却在一截小小断木处顿下脚步。 她扫了眼走在樵姐身侧的沈阁乔,随后仰头朝徐雍启轻笑,细嫩的手伸过去,“翰祁王您拉我一把,这里我好害怕。” 沈阁乔闻声抬眼看向徐雍启,脚步未停,但因分神而险些崴脚。幸亏樵姐拉了她一把,才让沈阁乔不至于摔倒在地。 “小心些,不好好看路在看些什么。”樵姐拉着沈阁乔,眉头微蹙,语气不是太好,但分明有关心意味在其中。 沈阁乔低声道谢,视线仍没有专心在该走的路,而复抬头看向徐雍启。 她不自觉握拳,望着徐雍启和自己隔开的距离胸腔有些微涩,沼泽地“咕嘟嘟”往外吐着绿油油的毒水,沈阁乔心里也在“咕嘟嘟”冒泡。 这种闷闷的感觉很熟悉,好久之前徐雍启可能要迎欧阳千黎进府时,她的思绪也乱七八糟,在大脑里胡作非为。 沈阁乔看到徐雍启伸出手,于是“咕嘟嘟”冒泡的地方开始往外沸腾溢水,溢出的沸水好似烫到自己的指尖。 她低头,却看到自己不自觉握起的双拳,沈阁乔目光陡然变得有些茫然。 她这是在干嘛。 是在吃醋吗,就因为徐雍启要伸手拉一把褚淼燚,她便开始生起气吗? 第112章 这样的自己好奇怪,好陌生,好像变成了话本小说里斤斤计较的女二号。 她正茫然,余光却看见徐雍启走向自己。 “笨蛋小乔。”他轻声和她说话,今天第二次带着宠溺与纵容意味的这样说。 “没摔到吧?”他问。 沈阁乔摇摇头,目光还是茫然。 徐雍启点点头,带着众人换了一个方向前进,幽深视线扫过众人,别有意味地停留在褚淼燚脸上半瞬。 他道:“以二公主的经验,那条路并不好走,很是危险。我们换条道试试,二公主您觉得这个方向如何?” 褚淼燚讪讪收回手——方才徐雍启伸手,方向却是朝上,他抬手折断头顶伸出的一根木枝,随后让宣敏仔细保护褚淼燚——望向徐雍启和沈阁乔的视线带了几分玩味。 这样都不上当,看来那个小姑娘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褚淼燚轻笑声:“这个方向自然更好。” - 按照徐雍启的吩咐,宣敏一路寸步不离跟随褚淼燚。 褚淼燚直觉宣敏老到圆滑,从他身上套消息肯定不容易,于是娇声让苏钰城也过来护着她,路上手自然不自然搭上苏钰城的肩膀和手臂,一边要和宣敏拉开距离。 她装作不自然地出声问询:“前面那两个女人是谁啊,我是瑶人,穿行‘毒林’轻轻松松,可她们二人,尤其是右边那位,看起来如此瘦弱,怎么也会跟来啊?这‘毒林’说起来也很是危险呢!” 苏钰城看向沈阁乔和樵姐的背影,目光变得有几分崇拜,道:“她们二人可厉害呢!右边那个是翰祁王妃,记忆力超群,左边那位则是樵姐,这一路……” 话没说完,就被赶上来的宣敏匆匆打断,他咳嗽一声,“苏钰城,小心看路,别摔了南疆二公主。” “哦哦好,”苏钰城停下要说的话,又望着眼前的平地挠挠头,“这也能摔,不至于吧?” 宣敏嗤笑声,“你不会摔,可南疆二公主身子金贵,小小断木走不过去更遑论这地。” “啊?” 宣敏走到褚淼燚身侧,和苏钰城说话,“反正你好好走路,多注意路况少讲话。” 苏钰城有些明白过来,摸摸鼻子,“好。” 褚淼燚冲宣敏轻笑声,“还是宣大哥仔细。” 她知道宣敏是在针对自己,也并不介意,毕竟她起码得知,沈阁乔不是普通女孩,而是传闻里嚣张跋扈、其貌不扬的翰祁王妃。 也得知了,京都的传言有假。沈阁乔很重要,不好惹。 - 和去时相比,返程的这一路走得可以说平安无虞,但实际上暗流涌动。 到了怀广山上的小木屋,徐雍启一行人要辞别樵姐,也要照去时承诺,给樵姐想要的东西。 樵姐只让徐雍启和沈阁乔进了木屋,其他几人被关在外面。 木屋内,有一小男孩坐在火炉旁点火,听见木门开合声,他回头,欢欢喜喜道:“娘亲,你回来啦!” “嗯。”樵姐点点头,走过去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和他说话时声线放轻柔许多,“小鱼,去倒两杯茶过来。” 小鱼乖乖点头,又照樵姐的意思,和徐雍启、沈阁乔二人打了招呼。 他喊徐雍启“王爷”,喊沈阁乔时,却是直接喊的“姐姐”。 沈阁乔有几分错愕,望着墙边火炉里跳动的火苗,直觉樵姐要同他二人说些什么不得了的事。 果然,樵姐接过小鱼端过来的两杯茶。 第一杯清茶递给沈阁乔,她缓声开口道:“乔乔,我是你的娘亲。” 第二杯浊茶推给徐雍启,乔思雨抬眼道:“翰祁王,我想好我要什么了,我要乔乔留在这里。” 第61章 娘亲 两句轻轻巧巧的话, 沈阁乔差点把已经有裂缝的瓷杯摔碎。 徐雍启则深深蹙眉,对着乔思雨一直恭敬平和的眼,此刻折射出的目光锐利防备。他往沈阁乔的方向偏了偏身子, 手腕横亘在她身前,声线冷沉,“抱歉, 我不答应。” 乔思雨抬眸,哼笑了声, “我只是知会你一声,从头到尾没想过征询你的意见, 翰祁王。” 气氛剑拔弩张,徐雍启看了眼沈阁乔,她还处在茫然状态, 睁一双湿漉漉的眼懵懵然盯着墙边火炉, 鸦黑的羽睫半垂, 落下一小片阴影。 她没说话,但她才是做出决定的人。 徐雍启目光柔和几分,抬手抚上沈阁乔的脑袋揉了揉,而后他抬眼,漠然看向乔思雨,道: “我现在是乔乔的夫君,您不问我意见便要让乔乔留在这里, 这于礼不和也就罢了,但您是不是应当征求乔乔的意见呢?” 他微顿, 给自己存在的分量加码, 道:“或者再往前,乔乔七岁时您丢下她一人潇洒离开, 那时您是不是应当问问,乔乔想不想您走?这十年来,乔乔因为您当年一走了之,不知道偷偷掉过几次眼泪,她失意的时候我陪在身旁,而您在哪里?” “时隔十年您再度出现,一出现便让她离开原来的生活,跟随您住在这危机重重的山林间,您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霸道和自私了吗?” 话到后面语气也加重,字字冷锐掷地有声,徐雍启在为沈阁乔鸣不平。 第113章 乔思雨闻言果然微抿下唇,语气也有几分讪然。她望着沈阁乔,当年娇娇喊着“娘亲”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这样标志漂亮,在她缺席的这些年间,沈阁乔成长为现在她熟悉又陌生的模样。 她叹了口气,强硬的口吻虚上几分,冲徐雍启道:“你先出去一下,我想和小乔单独聊聊。” 徐雍启未动,只是看向沈阁乔。 沈阁乔低垂眼眸不说话,眼里有犹豫神色,徐雍启又摸摸她的脑袋,道:“我们走吧。” 他要拉着沈阁乔起身离开,却没能拉动。 徐雍启低头,沈阁乔眼睫微敛,视线从墙边火炉转到桌上瓷杯。她轻声道:“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她单独聊聊。” “好。”徐雍启虽疑惑,但从屋内出去,帮着关好了木屋的门。 - 木屋内气氛从方才的剑拔弩张,陡然变成一片沉寂,只剩火苗“噼里啪啦”跳动的声音。 最终还是那位小鱼先开的口,他跑到沈阁乔身边,睁一双漆黑的眼仰头打量沈阁乔,而后侧头看向乔思雨,问道:“娘亲,姐姐之后要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乔思雨说:“看你姐姐的意思。” 沈阁乔闻言嗤笑了声,垂眸看了眼小鱼,再抬眼时眉眼有几分讽刺意味,“我哪里来的弟弟?” 她右手攥了攥拳,眼里情绪复杂,她道:“你说丞相府不适合你所以要去别处看看,所以丢下我一个人长大,你觉得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应该是这样对吗?” “小乔,我……”乔思雨顿了顿,“是。” “那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沈阁乔看向乔思雨的眼里,满满都是不解,怨怼与不甘被埋下,但隐隐透出火光。她道,“你要留我在这里,不就是剥夺我的自由?你说要自由然后丢下我,为什么偏偏定居在这山林中?” 她长吸一口气,然后闷闷咽下,“就因为,我只是个女儿吗?” 乔思雨闻言眼神陡然变得慌乱几分,她都有些不知道从何解释起,又看沈阁乔有起身离开的意味,连忙先一步站起挡在木门口。 沈阁乔现在彻底弄不懂乔思雨,她想象中的娘亲,应当是潇洒恣意的,什么都困不住她,不为谁而羁绊停留。 可眼前这个女人,世俗又莫名其妙。 沈阁乔抬眼看乔思雨,眼神失望的,“我有点后悔来这里寻你了。” 乔思雨闻言微愣,抵住木门的背放松些,然后她莫名轻笑了声。 “乔乔,你还是好像我,哪怕我没有陪着你长大。” 此话说完,乔思雨放弃阻止沈阁乔离开木屋,转而回到破旧椅子上坐着。她看她,“我现在有些放心你了,你想走自然可以走,但你要是愿意多留一会,我会给你讲讲我出走后的故事。” 可以说态度有很大的转变,乔思雨从严苛专制的母亲,一下子变成来去随意的潇洒旁人。 沈阁乔一头雾水,她拧了拧眉,“你说吧。” 乔思雨便悠悠讲起这十年。 她带着一些银两从丞相府出走,最北见识过塞北风光,最西爬高山未遂,最东看过汪洋大海,最南,则穿过“毒林”混进了南疆。 “你说的不对,我其实没有定居在这里,我总是出去。” 这里只是她出走后的第一站,是她偶尔歇脚的地方。 “小鱼也不是我的孩子,他是我过‘毒林’时捡到的,不明身份不知所以,他被一堆毒蛇蜈蚣围着,虽没有毒物攻击他,但要渐渐陷进沼泽地。我觉得他跟我或许有些缘分,便把他带到了这木屋里。我时常出走,他自力更生长到现在。” 沈阁乔去看小鱼,才注意到他的面容特征,却与普通中原人有异。 但和瑶人普遍的长相特征也不同,像是中原人种和瑶人的混合,又好像脱离二者的存在。 沈阁乔有些新奇,多打量了会小鱼,对他的态度也没有一开始的漠然。沈阁乔想到些什么,一边有几分紧张地轻声询问:“这么当面说小鱼不是你的孩子,不会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什么损伤吗?” 乔思雨闻言轻笑声,小鱼也笑,他坐到沈阁乔身边去,仰头看她,笑脸有个可爱酒窝,“姐姐,你说的话我都听见啦,我知道我自己是捡来的。” 心理素质真好。 沈阁乔摸摸小鱼的脑袋,一边问乔思雨,“那你为何,想要我留在这里?” 既然乔思雨不是会为任何人停留的人。 乔思雨往木屋外看了看,透过木板的间隙能看到外面徐雍启一行人站着。一眼可见人群中最挺拔耀眼的那人。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因为你嫁人了,我不想你和我一样重蹈覆辙。” 沈北綮时常寄书信过来,书信里会提到沈阁乔的近况,提到她近来发生了哪些事。乔思雨也是因此得知沈阁乔要来泸景。 但她只以为沈阁乔来泸景,是为了好贴身伺候徐雍启,她以为小时候那么聪明放肆的小乔,还是被吃人的礼制吞没成普通妇人模样。 普通妇人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嫁的是翰祁王,是将来要当皇帝的男人。 第114章 男人后宅纷纷杂杂,女人关在里面没有其他实现自我价值,便只能想方设法从所嫁男人身上找到全部意义。所求目标单一而争抢的人多,必然有勾心斗角、有防不胜防的背刺。 只有一妻一妾的环境尚且如此,更遑论未来帝王的三宫六院。 南疆庭院里,褚淼燚媚笑着问徐雍启是不是对她有意思;“毒林”断木前,褚淼燚又娇娇伸手让徐雍启拉她一把。所有人都在看褚淼燚使着拙劣却管用的伎俩,乔思雨去看沈阁乔,看到她的小乔茫然无措地垂下脑袋。 乔思雨不敢想徐雍启真的登基后,沈阁乔要面对多少这样难过又无措的瞬间。 爱能抵几个钱,海誓山盟又值多少银两,相爱时说得好听,但一切不过是男人哄骗女人、要女人安心顺从的手段。 只有自由最宝贵,乔思雨不想她受伤,要她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于是乔思雨强硬地让沈阁乔留下。 但沈阁乔比乔思雨想得更棒,她说她来这里,是为了寻她的踪迹。沈阁乔没有完全以夫为纲,她还是有她的思想,有她想做的事。 乔思雨这才有些放心。 沈阁乔听明白乔思雨的意图,也透过木板间隙望了眼屋外。她抿唇,“徐雍启跟我说,他不会纳妾。” “真的吗?”乔思雨闻言哂笑声,“乔乔,他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他现在这么和你说,你真的确信,他能信守诺言吗?” 沈阁乔摇头,她相信徐雍启的为人,可不相信人真的会有那样大的定力,在面对触手可及的汹涌诱惑时,还能保留和她的初心。她道:“所以我和他约法三章,如果有天纳妾了,我们就和离。” 乔思雨听这话倒有些愣,但随后又无奈地笑了声,“可是乔乔,真有那么一天,你真的愿意走吗?” 沈阁乔愣住。 她问问自己,若有那么一天,真舍得走吗? 不舍得。 若她真如“约法三章”里那样潇洒,在褚淼燚朝徐雍启伸手时,她应当仰头迈步朝前走,徐雍启爱追上不追上,爱伸手不伸手。 可她怔怔站在原地,那一瞬脑海里有不屑有吃醋有生气,就是没有起就此离开的念头。 这很完蛋。 沈阁乔变得不像沈阁乔,这样下去,她会心甘情愿陷在徐雍启的宅院里,变成一个夫君大过天的女人。 乔思雨笑了下,“你看,问题这就出来了。所以,你要留下吗?” 沈阁乔沉默了足足半盏茶时间,而后她抬头,问道:“若我在这里,你会教我些蛊术吗?” “当然。”乔思雨点头。 沈阁乔便道:“那我跟你留在这里。” 她的确需要脱离徐雍启一段时间,她要厘清自己的思绪,想明白当矛盾发生那天,他和她的感情何从何去。 并且,徐雍启身上的蛊毒未解,而乔思雨是这方面的高人,沈阁乔或许能从乔思雨这里,找到治愈徐雍启的良方。 第62章 分别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碎在地上, 铺陈开斑驳光影,徐雍启站在树下,落了一身的光。 他生得俊朗挺拔, 眉目掩映在光影中,半垂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显出几分淡漠和疏离。却又让人莫名想靠近了解。 沈阁乔推门出来, 抬眼便和徐雍启四目相视。 他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望向她的视线温和, 他这样一个淡薄疏离的人,在沈阁乔面前却总是温和, 总是带着纵容的笑。让人想起夏夜的风与雨前的月光,让人想要伸手触碰,以为自己伸手触碰到, 最终却只短暂地拂过指尖。难以拥有, 又令人心神向往。 这样的他为她所有, 她却要亲手推开。 沈阁乔抿了抿唇,徐雍启迈步过来牵她的手,问道:“聊完了?” “嗯。” 徐雍启问:“晚上想吃些什么?这两日赶路辛苦,得吃些好的才是。” 沈阁乔抬眼看他,抿了抿唇,道:“我打算留在这里。” “什么?”徐雍启微怔,抬眸去看屋里走出来的乔思雨, 她看向沈阁乔的目光明显带上母亲柔情。徐雍启又垂眼,沈阁乔拉着自己的手, 眼神有几分犹豫, 仰头看他,又偷偷侧头去看身后乔思雨。 大约还是母女情深, 徐雍启能理解,他摸了摸沈阁乔的脑袋,只是问,“在这里待多久我过来接你?” “我不知道,可能就一阵子……”沈阁乔顿了顿,有些心虚地开口道,“也可能一直待在这里。” 如果她一直想不明白的话。 徐雍启抬眸去瞟乔思雨,简直怀疑乔思雨给沈阁乔洗了脑。 “你跟小乔说了什么?”他眉毛坏脾气地拧起。 乔思雨耸了耸肩。 徐雍启垂眼去看沈阁乔,“你是认真的?” “嗯。” 沈阁乔不动声色地打量后面站着的褚淼燚,点头道,“我很清楚我做的决定,我要留在这里。” 徐雍启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叹出。 换做旁人违抗他的意愿,以理以武,怎样都能弄走。可偏偏这是沈阁乔,他既舍不得她,又不忍绑她。 只能悄声扮可怜,漆黑眼眸紧盯沈阁乔,抿唇委屈道:“可是我会很想你的,你不会想我吗。” 第115章 凶戾的狼露出可怜狗狗眼,如果不是旁边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徐雍启没准还要摇尾巴。 沈阁乔低眉避开他的眼,只道:“徐雍启,这里有我想做的事,我要留在这里。” 她话说得足够果决。 徐雍启微顿,垂眸盯着沈阁乔看了一会,然后笑了声。 “好。”他说。 然后徐雍启带着其他人下山,踏上返回泸景的路程。 树影把他们的背影切割,最后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下山林的轮廓与黄昏时分慢慢浮起的云雾。 沈阁乔站在门口,一直盯到云雾氤氲在树影间,乔思雨拍了拍沈阁乔的肩膀,道:“这么快就舍不得了?” “嗯……”沈阁乔没否认,她想起徐雍启最后那声笑,与言简意赅的一句“好”,有些讷讷地仰头去看乔思雨,问,“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他为什么要生你气?” 沈阁乔抿唇,“因为我说我想留在这,而他想我在他身边……” 话音刚落沈阁乔就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娘亲,你说的有些对,我自己的来去怎么要想着他的看法呢?” 沈阁乔自己进了屋,一面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不想他了,先想想晚上吃什么……” 乔思雨倚在门口看沈阁乔自我喃喃,勾唇笑了声。 犹豫、徘徊,全都是因为在乎。 乔思雨留沈阁乔在这里,也是想看看徐雍启对于沈阁乔的“暂时离开”,有多在乎。 - 次日上午天色放亮,山间的光和水汽渐散的雾从木窗间隙漏进,正正好铺在沈阁乔脸上。闭目的黑色世界因那缕光便黑得不够彻底,沈阁乔哼哼唧唧地蹙眉,翻身把头埋进薄被,一面无意识地嘟囔喊人: “徐雍启……” “他不在。” 薄被掀开,头顶传来清冷的女声,“你该起了。” 沈阁乔被吓一跳,迷迷糊糊睁开眼,抬头看到乔思雨淡淡垂眼看着自己。 “他不在。”乔思雨又重复了一遍沈阁乔的话。 沈阁乔盯着乔思雨愣愣看了几秒,这才恍惚意识过来,自己不在泸景,身边也没有徐雍启。 “知道了娘亲。”她说,声线些微下沉,隐隐有些不高兴。不知道是因为一贯的起床气,还是因为那个人不在身边。 也可能都有。 沈阁乔侧头,床头的位置什么都没有——而若在泸景,那里会放着一杯温水,显示徐雍启来过。 心里有什么地方,也好像跟床头一样空空荡荡。 沈阁乔抿了抿唇,告诉自己这都只是习惯使然,慢吞吞地穿衣起床。 乔思雨还站在床侧,垂眼打量她的神色,一边道:“现在已是辰时还朦胧着不肯起,你在那翰祁王府究竟是怎么早起的?” “我在王府一般,”沈阁乔舔了舔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睡到午时末。” “?”乔思雨就差把“疑惑”二字纹在额上,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沈阁乔的话,“午时,你是说午时?” “是……” “不用早起请安?” 沈阁乔:“徐雍启幼年丧母,又早早搬出宫,王府就我和他在。” “徐雍启也纵容你睡那么晚?” 沈阁乔点点头,就是徐雍启告诉她她在翰祁王府可以想睡到几点便睡到几点,这么长时间睡下来,沈阁乔都要习以为常午时末是正常起床时间。现在听乔思雨诧异口吻才觉徐雍启好纵容她,纵着她在危机重重局势下,可以安心做困困小乔。 困困小乔摸了摸鼻子,又给自己找补道,“娘亲我其实也没那么懒惰爱睡,在泸景我还是会早起干活的。” “干活?”乔思雨歪了歪脑袋,又问,“你能干什么活?”说来的确,她还不知道沈阁乔跟来泸景平日都做些什么。 沈阁乔便将安康堂的事细细说来,她讲的时候眉毛飞扬,眼眸灿然,有着寻常女子难以拥有的笃定和自信。 乔思雨静静地看着沈阁乔,看她的小乔在自己没见证的时光里,长成这样优秀的模样。而她的这份优秀与恣意得以张扬,有人守护。 “我们小乔真棒。”乔思雨夸赞完又道,“他对你也还不赖。” 前半句来自母亲的鼓励让人骄傲,沈阁乔听到后半句又低了低眉,情绪林林总总地交织在一块。她自言自语道:“可他好像生我气了……” 沈阁乔想起昨日徐雍启离开时的背影,还想他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在心里某个角落偷偷想念。 “什么?”乔思雨未听清沈阁乔的喃喃。 沈阁乔如梦初醒地“啊”了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又被徐雍启左右。 这样不行。她想,于是问乔思雨:“娘亲,我今日先学什么?” “还知道学习?”乔思雨看她,“我以为你要在床上躺一整天,到了晚上便下山去找他。” “我才没有!”沈阁乔赖床归赖床,要学蛊术的心还是很真诚,她麻利起床洗漱,“娘亲我准备好了。” 乔思雨睇了眼斗志昂扬的沈阁乔,从房间出去又回来,回来时带上整整两箩筐的书。多年不见的亲亲娘亲一下子转变为严厉夫子,乔思雨把那两箩筐往沈阁乔面前推了推,“喏,这些书先全部背会。” 第116章 “全部,背会?”沈阁乔爱看书却最恨背书,低头看箩筐里的书一个头四个大,她挠了挠头,试图挣扎,“娘亲,可以只看不背吗?” “叫我樵姐。” 乔思雨冷面无情,“不行。” “你以为蛊术那么好学?”乔思雨补充道,“白天背书,晚上让小鱼带你去山林里抓虫子,还有明日你得寅时起床。” “那么早起?”沈阁乔一个头现在八个大了,“早起是做什么?” 乔思雨:“起来喂虫子。” “……” 这就是传说中的,早起的鸟儿喂虫子吗? 沈阁乔吞了吞口水。 乔思雨睇她一眼,“行不行,不行就算了?” 沈阁乔当即拍拍胸脯,“行,当然行!”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今日起得早,明日当大佬。沈阁乔相信自己可以的! - 第二日寅时刚到,沈阁乔被小鱼从床上拖起——她以教小鱼峨眉刺为条件,求他准时把自己从床上拖起。 过程有那么一丢丢痛苦和曲折,睡眼朦胧的沈阁乔和精神抖擞的小鱼开展被褥争夺赛,最终小鱼以被咬了一口的手腕和要挟到一两银子为结局,成为了获胜方。 沈阁乔看着小鱼拿山涧挑来的溪水冲洗手腕,一面有些疑惑地问他:“你知道我身上没多少银两,你跟我要这个有什么用,我现在又给不了你。” 小小年纪却格外财迷的小鱼冲她晃了晃手指,笑得一脸神秘,“姐姐,你给不了我银两,可有人能给我。” “谁?” 小鱼只是笑,一面带沈阁乔去往乔思雨养蛊虫的地方。 第63章 遵命 怀广山清晨多雾, 朦胧云雾卷着水汽将山林尽数包裹。昨夜下过一场雨,泥地湿漉漉,行走没几步鞋履就已经不像样。 沈阁乔走到后面索性脱了鞋, 向小鱼学习,赤脚踏在山路上。 他们一路走一路哼歌,曲调沈阁乔从没听过, 但格外悠扬好听,像是直接源于大自然的手笔。 空气也好闻, 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味。沈阁乔深吸一口气,起床气彻彻底底消磨干净, 她双手交叉举过头顶,散散伸一个懒腰,一面问小鱼:“小鬼头, 你还没说呢, 那个会给你银两的人是谁?神神秘秘——” 后半句无需多言, 沈阁乔的脚步和眼神一块顿住,唇瓣因惊讶而微张。 触目看去,不远处站着的人挺拔俊朗,望向她的眉眼温和。 “乔乔。”那人喊她。 还能有谁。 沈阁乔脑袋还有点懵,身体却先一步动作朝前奔去,然后高高兴兴扑进他的怀抱,亮着一双湿漉漉的眼仰头看他。她问, 带着窃窃喜意,“徐雍启, 你怎么会过来这里?” 当然是来看她, 看看他的小乔吃得如何睡得又如何,有没有受委屈, 是不是真的想留在乔思雨身边。 徐雍启垂眼,大手抚上沈阁乔的脑袋,一面揉弄她的发顶一面道:“来监督你是不是能准点早起。” “什么啊!” 沈阁乔双手撑着徐雍启胸膛同他隔开一段距离,鼓着腮帮子仰头瞪他,像只不高兴的小仓鼠。但小仓鼠还没不高兴多久,又被徐雍启一把摁回他的胸膛,头顶声线磁沉,他低低笑了声,“笨蛋小乔,当然是因为想过来看看你。” 沈阁乔圆圆的脑袋闷进徐雍启胸膛,他的怀抱有她最最熟悉的味道,拥在他怀里就好像被全世界环抱。沈阁乔悄悄吸一口气,双手从后背揽上他的肩。 两个人就这么抱着。 徐雍启开口,声线循循善诱,“乔乔。” “嗯?” “你马上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你若想你娘亲,我们便把她接到泸景去。” 沈阁乔被他冷松气息卷得晕头转向,这个时候脑袋有如一团浆糊,晕乎乎什么都要答应的时候,旁边一个人孤零零站着的小鱼极其刻意地咳嗽两声。 “咳咳,小乔姐姐,你再抱下去,娘亲养的虫都要死光了!” “还有你,说好的二两银子外加小乔姐姐应当给我的二两银子,你记得给!”小鱼毫不客气地朝徐雍启伸手。 徐雍启格外阔气地解下一个钱袋丢给小鱼。 “好,你们接着亲热吧,我先去喂虫子了!”小鱼接过钱袋,美美退出二人世界。 沈阁乔闻言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从徐雍启的怀抱里退出来,不去看他深邃炽热又期盼的眼。 “我该去干活了,你是不是也该回泸景了?”沈阁乔硬着头皮与心肠说,她想起畅销话本里抛妻弃子的渣男主角。 徐雍启半垂眉眼,道:“我好早起床过来一趟,你没有别的话对我讲吗?” 沈阁乔想了想,“那祝你治理瘟疫一切顺利?” 徐雍启无奈轻笑了声。 沈阁乔又问:“对了,治理瘟疫目前都还顺利吧。” 徐雍启点了点头。 他们将褚淼燚给的药材带回泸景,泸景不缺药材且徐雍启要严查私藏药材的消息不胫而走,光昨日一下午,便有许多“药材延后几日才能到泸景,望翰祁王知悉”的文书送到泸景府衙。 第117章 有些文书将延后缘由编的跟真的一样,说路上遇到山贼运输受阻,说运货的马儿冻死在重新买马,说百姓私藏但已严肃处理。批阅下来,简直像在看荒诞合集。 种种荒诞,官员丑态百露,正说明一切都照着计划行事。 但也有不顺的地方。 比如徐雍启带回的褚淼燚让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徐雍启同南疆勾结的传言甚嚣尘上,也不知道是被谁的风向带着走,有些百姓甚至做出“宁做泸景病死骨,不啖南疆一蒙汤”的举动。 再比如盘根错节的官僚关系网,徐雍启来泸景后的所有决策都在给病病殃殃的泸景甚至整个虔州下猛药,钻心剜骨、触及腐肉,难免受到不小阻力。 徐雍墨一直在暗中给徐雍启使绊子,徐雍启一边要提防徐雍墨,一边又要注意楚庭的动向,以在管治泸景瘟疫的时候,中了瑶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总之,于内于外均有烦恼,从前还能讲与沈阁乔听,让她一同分忧。如今沈阁乔有自己想做的事,徐雍启一人挑着重担,与从前在塞北在淮漓的日子一样。 但又不一样。 那时徐雍启孤身扛一切,是因为他只有一个人。身前是血与刀,身后空空荡荡。可如今他尝过有人陪伴身旁、懂他所有一切的温暖缱绻,便觉一个人的黑暗有几分难扛。 前夜他挑灯到天明,好不容易解决完一切回临时住处,卧房阒其无人,被褥是冷的,里面没有窝着睡得乖乖甜甜的沈阁乔。 徐雍启便在落落穆穆的夜里,一人坐在床榻上,失落地出神了一刻钟,然后长叹一口气,进入一个难眠的夜。 昨夜也没睡够,今早又起得太早。 可是今日看到她了。 徐雍启又摸了摸沈阁乔的脑袋,“泸景一切都在计划中。” 沈阁乔于是点头,回头看了眼小鱼离去的方向,小鱼小小的背影已经快消失不见,沈阁乔也不能和徐雍启讲太久话。她抿了抿唇,拇指往后一指,有几分犹豫,“那我先去干活了?” “好。” 徐雍启道。 - 二人就此分别。 徐雍启伫立原地,看沈阁乔走得潇洒,就像她果断的决定。她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自己的视线。徐雍启一直看到枯绿丛林间仅剩雾气萦绕,才收回视线。 他垂了垂眼,转身往回走,泸景还积着一大堆事留待他处理,得加快些脚程赶回去。 徐雍启在心里过一遍今日应当处理的各项事,一面走一面思绪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声。 “徐雍启!”喊他的女声有几分喘意,应当匆匆跑过来。 徐雍启脚步顿住,刚转身去看,便被沈阁乔抱了个满怀。 沈阁乔抱着他,以极快语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她道: “我刚才走得是不是太决绝了,你这么忙跑过来看我,还拜托小鱼照顾我叫我起床,你这么好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对你太不好,太自私、太只想着自己了啊?” 徐雍启笑了声,正要摸上沈阁乔的脑袋,告诉她这些没什么,告诉她这样很好。沈阁乔先一步开口道,她说:“徐雍启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其实我想留在这里有七成是因为你,我跟娘亲说想学蛊术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治愈你的蛊毒,我其实也很想你,我昨晚就没有睡好。” 徐雍启有几分错愕。 沈阁乔还在接着咕咕叨叨:“我想了想,我养只信鸽给你写信好不好?你想我时就给我写信,我想你了也给你写信。” 信鸽哪那么好养。 但徐雍启垂眼道:“好。”他还说:“我没生过你的气,我只是想你。” 沈阁乔这才停下突突突突的语速,仰头看他:“你不生我气吗?” “当然不。”徐雍启轻笑了声,看她,“你的决定,我为什么要生气?” 沈阁乔微抿下唇,眨眨眼想了几秒,随后眼睛亮亮地点点头,“那就好,那我便去干活了!” “好,去吧。” 沈阁乔挥手和徐雍启说再见,挥着挥着又突然喊他,“徐雍启!” “怎么了?” 沈阁乔狡黠一笑,漂亮的杏眼灵动又恣意,她道:“你不许和那个南疆二公主靠太近,知道没有?” 徐雍启闻言嘴角弧度高高扬起,眼里的笑意快漫出来,“遵命夫人。” - 泸景。 褚淼燚为南疆二公主,说起来算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她又特意强调要一人住一间宅子,徐雍启便允她的意,让褚淼燚从苏建章献出的府宅里,自己挑拣处宅子。 褚淼燚欣欣然点头,一眼相中位于市郊的丰禾园。 这里环境清幽静谧,又与楚庭挨得近,彼时褚淼燚一眼相中,又抬眼去瞧徐雍启的神色,想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人前徐雍启喜怒不形于色,淡淡点头应允。 褚淼燚一面为计划顺利进展而满意,一面又忍不住多疑,徐雍启对于她来泸景、对于楚庭的事知道多少。 只能暗中窥探,譬如从徐雍墨身上。 清晨,徐雍墨骑马到丰禾园门口,四下看了看附近没有人,推门进入。 第118章 褚淼燚正在院里练长鞭,鞭子很重的“啪嗒”一声甩在地面,卷起尘土。又一鞭出手,直直甩向来人,见到进来的是徐雍墨她也不停动作。 皮鞭眼见就要甩到眼前,徐雍墨心一惊,匆匆避开长鞭,斥责道:“二公主这是做什么,你差点伤到我。” “你没敲门,四皇子。” “这里除了我还有谁会来,二公主是要我在门口大声报上名号,好让全天下知道我同你有不寻常往来吗?”徐雍墨眼眸冷戾,语气很不好。 褚淼燚冷淡回道:“四皇子既知道我二人不该往来,那你怎么过来了,我明明没让你来吧?” 这话说的,好像褚淼燚让徐雍墨来他才可以来,他一个堂堂皇子,她当他什么人? 徐雍墨蹙眉,冷眼正要驳斥,褚淼燚却懒得同他口腹之争,直接切入话题道:“所以四皇子找我什么事?” 她说这话时的态度也懒懒散散,好像自己才是那个上位者。 可分明她和徐雍启说话时,刻意放低姿态,表现得像是亟待徐雍启垂怜。 徐雍墨咬牙有些不甘,一面又告诫自己不要和一个女人计较,他道:“我听闻你写信给褚师喇,让他将剩下那批药材运来泸景?” “是。”褚淼燚点头。 “你这是什么做法,如此会加速徐雍启管治瘟疫的进度,你们不是要趁虚入侵楚庭?”徐雍墨眉毛蹙得极紧,冷笑了声,“还是说你被徐雍启迷得神魂颠倒,愿意放弃自己立场转而助他?” 褚淼燚也笑了一声,“是又如何。” “你——”徐雍墨难以置信,“你这是背祖忘德,徐雍启他究竟是有多大本事?!” 褚淼燚淡淡看了眼他,又道:“放心吧四皇子,再过八百年这种事都不会发生。只是提醒你一句,轻轻一激便沉不住气,你这习性拿什么跟徐雍启争?” 徐雍墨眉毛拧得很紧,“那你是什么意图?” “泸景瘟疫治理好已是不可阻挡的趋势,我们有什么必要毁弃约定、做无用挣扎?”褚淼燚挑了挑眉,手中皮鞭在地上一甩,此次落地位置灰尘极多,扬起的尘土都呛到了徐雍墨。褚淼燚看徐雍墨有几分狼狈的咳嗽,她笑了声,“还不如遵守约定,助徐雍启一臂之力,也助他'一心为国为民'塞北将军的名声,毁于他自己之手。” 公信力一毁,本就不在他名下的军队,便更难调动。 褚淼燚要的是这个。 第64章 马车 不日南疆药材运至泸景, 褚师喇此回下了血本,药材运到泸景的阵势极大。 运送药材的马车镶金坠翠,车顶悬挂有贝珠串成的风铃, 良马如汗血宝马,只堪堪用来运输药材。随着马蹄走动,铃铛作响, 十里之外似乎都能听到马车行进的声音。 恐怕里面运输的药材加起来都没有一辆马车来的珍贵。 此番奢侈铺张,对比泸景贫瘠潦倒的土地, 显得十分怪异。不少门户紧闭的百姓,也悄悄拉开门闩, 一瞧外面的景象。 数辆马车停于泸景府衙门口,最前辆马车上跳下来一男子,他身着瑶族特色长袍, 深褐的头发扎成细辫, 以五彩的细绳捆住, 额首悬挂的头饰镶了玉石,对比门口灰头土脸的阍吏,显得尤为富丽堂皇。 来人名唤飞翼,他大声和阍吏说话:“和你们翰祁王禀报一声,他要的东西就在马车里了。” 阍吏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怔愣了一下,“敢问您是?” “我是少主派来运送药材的, 你只需跟翰祁王说南疆少主四字,他会知晓的。”飞翼见阍吏没有动弹的意思, 斥责道, “还不快去,耽误了翰祁王的生意, 你一个看门的能担得起责任?” 生意? 阍吏茫然不解,但上头的事哪容他一个小小当差置喙,阍吏忙点头,推开府衙门往里传报消息。 太阳正大,泸景地理偏南,这时辰正是最晒的时候,府衙门大开,里面明显比门口阴凉不少。飞翼却没躲阴凉的意思,反而翻身坐在马车前沿,漫不经心地拿手拨动上面的风铃。 他对那风铃没什么兴趣,主要目的,就是向附近路人展示这辆奢华马车,以及诱发他们对这辆马车来历、用处的缘由。 脚步声响起,陈昔尧从府衙内出来,他视线淡淡扫过门口罗列的马车,而后抬眸向飞翼,“送过来的药材卸下堆在院里,辛苦您跑一趟。” “你是谁?”飞翼不理陈昔尧,“我家少主说了,药材千里迢迢送过来,必须得翰祁王亲点,以显现他对这批药材的重视和与我们少主的情谊。” 陈昔尧在心里翻过一个白眼:能有什么情谊,褚师喇想借送药材挑拨的心思就差刻在马车上并摇旗呐喊了。还一定要让徐雍启出来,无非就是想让做实徐雍启与他们有勾连的事实,当他们傻吗? 陈昔尧当然不依,“王爷正忙,你将药材放这便是,我想你们少主会谅解的。” 飞翼不理,他挑眉笑笑,凑近了些陈昔尧,声线压得低。 “这位大哥,你显然知道我们少主此举用意,那么你也必然知道,如果翰祁王不出来,我和这些马车是不会走的。他什么时候忙完我就等到什么时候,反正我空闲的很,甚至还有闲心带着这些马车去周边转转。” 第119章 “太阳很大,你和我都不过是个当差的,识相点更好,不是吗?”飞翼咧开一个得意的笑。 陈昔尧拧了拧眉,正欲说些什么,身后传来沉稳大气的男声。 “多谢你们少主运来的药材,回去禀报一声,他的‘心意’我都收到了。” 飞翼抬眼,那位传闻中的塞北战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陈昔尧身后,身姿轻如鬼魅。徐雍启只穿了再寻常不过的麻布长袍,偏偏他周身的气质衬得衣裳无比雍容尊贵,相较之下,飞翼身上叮当作响的珠宝显得格外滑稽和小家子气。 徐雍启抬眸淡淡看向飞翼,眼神分明没犀利神色,却让飞翼毛骨不自然悚然。徐雍启淡然回应飞翼的话,“我泸景地缘辽阔,使者若想四处逛逛,自然可以。” 飞翼闻言愣了愣,“您是认真的?” 徐雍启难道不知道身为瑶人的他四处逛逛,对泸景百姓、对徐雍启又意味着什么吗? 飞翼正怔愣,徐雍启语气平淡地开口:“自然,泸景虽瘟疫横发,四处走走即有感染风险,不过这瘟疫自你们南疆起,想必对你们南疆人不管用吧,使者自由逛逛便是。” “……” 瘟疫对南疆人不顶用?开什么玩笑。 此瘟疫虽自南疆起,可它是经由瑶族善蛊和善毒之人研发得来,瑶族不是人人都会蛊,更没有能够抵御瘟疫的本事。飞翼才不想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让自己染上瘟疫。 于是他讪笑道,“不用了,我还是赶快赶回南疆的要紧。” 陈昔尧听得好笑。 徐雍启则露出些许惜惋神色,还宛若好客主人地坚持道:“使者在我泸景住一晚也没事,您真的不想看看我大荣风情?” “不用了不用了。” 飞翼手摆得像鸟类疾飞时的翅翼,他赶忙转换话题,“还有件事,我们少主很热情,他交代不光要将药材亲自交到您手上,还要送您一辆马车。” 飞翼往后侧了侧身,马车奢华全貌尽数落入徐雍启眼,他笑道:“翰祁王您可自由挑选。” 一旁陈昔尧眉毛拧起,那位南疆少主可真挺能作妖的,马车大摇大摆入泸景让寻常百姓看到就算,他还要让徐雍启留下一辆作为徐雍启勾连南疆的物证? 这种事可不能发生。 陈昔尧轻咳一声,正欲推辞,徐雍启却首先点头道:“多谢你们少主。” 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以及出言威胁的飞翼愣了愣:就这么答应了? 徐雍启才没这么容易答应。 他接着开口道:“不过这些马车我每辆都看着喜欢,就都留下吧。” “啊?” 飞翼彻底愣住,“可是少主他说……” 徐雍启抬眼,他抿开一个浅浅的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反倒更显凛冽。他道:“你不是说你们少主很热情?” “是啊。” “那就这么几辆马车也不肯给?”徐雍启淡淡开口道,“我泸景和你们南疆的交情是这么几辆马车能衡量的吗,坦白来说,我对你们少主这种态度很失望。” 怎么送马车的人反倒成了道德劣势方…… 飞翼觉得自己好像莫名绕进了一个怪圈。 徐雍启垂眼看他,声线缓沉,“你们少主有说一定要我收下马车吧?” “是。” “他有说不能全都收下吗?” “好像没有。” 徐雍启笑了笑,“那不就成了,一辆是送,两辆是送,五辆十辆也是送。你既然要送了,便全都留下,不然你全都带走。” 他眼角微养,眉尾处的疤痕彰显凌厉弧度,徐雍启声线隐隐有威胁意味,“你在我泸景地界内,可不是想留就留,想走就走。你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陈昔尧这时很适时补上一句,“瘟疫很严重,不过是个当差的,识相点更好,不是吗?” 飞翼:“……” 他说的话倒全还给他了,以更狠的方式。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但是眼前的刀已经霍霍作响,飞翼当下决定还是先明哲保身地要紧。 于是他点了头。 而徐雍启对飞翼还不赖,给飞翼牵了一匹黑马出来,目送他离开。 - 药材卸下堆进院里,府衙门关上,陈昔尧这时表现出忧虑神色,他抿了抿唇,和徐雍启说话:“王爷,您怎么真把马车收下了,还一收收五辆?” 药材的事还能解释,是为了泸景百姓,可这富丽堂皇的马车,说徐雍启是为了泸景百姓而收下的,傻子才会信。 近来徐雍启和南疆少主串通勾结的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 陈昔尧都撞见徐雍墨在给圣上写书信,要“奏明”徐雍启和南疆少主有勾结联络之事;还有不明所以的百姓,不知受谁鼓动,也真相信此事,并且有几个有些话语权的农户,还隐隐有起义暴动之势。 这种节骨眼之下,徐雍启竟然还能大摇大摆收下那五辆马车? 面对陈昔尧一脸困惑迷茫的质疑,徐雍启表情从容不迫,他问道:“你觉得我这事做得不对是吗?” 陈昔尧抿唇,“这对翰祁王您的名声不好,对百姓也不好。您是塞北大将军,是百姓心中骁勇善战、救民于水火的大英雄,如果连您也有可能勾结异国,以谋求自身私利,恐怕百姓都不知道这大荣还有哪位官员值得信赖。” 第120章 徐雍启点头道:“这我自然知道。” “那您还?” 徐雍启抬眸望向天际,此时太阳被云层覆盖包裹,光亮难以漏出。他眸色深沉,语气放得轻却极其坚定,徐雍启道:“这波舆论引导的动向和风气不是我不收药材、不收马车便能杜绝的,得等水搅浑,才好摸到那几条兴风作浪的鱼。” “而这种谣言既然难以阻止,不如从南疆那里多捞些好处。” 徐雍启低笑声,又接着开口道:“褚师喇野心勃勃,想拉我下马、密谋着出兵入侵,南疆只是小国,近来国库费用许多都用在军费上,想来今日这五辆极致奢华的马车收下后,南疆的军费得砍不少吧?” 陈昔尧闻言很是错愕,他抿唇思考片刻,然后也轻笑。 他不必为徐雍启担心,徐雍启的目光和远见绝非常人能比拟。 他只需要做到服从。 于是陈昔尧问:“王爷想请君入瓮、顺藤摸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徐雍启交代道:“你注意盯着徐雍墨近来动向,还有,替我拟一份陈情表书。” “要写什么?” 徐雍启眸色沉沉,“向圣上陈明我绝无与南疆勾结之意,语气紧急惊慌些,然后加急送到驿站。” 既然要钓鱼,那自得放饵料出去。 第65章 经过 丰禾园门口, 徐雍墨打马而过。他先是仔细瞧过四下无人后,将马牵至一隐蔽之处藏好,然后叩门进入丰禾园。 园内, 褚淼燚正专心喂养她的毒物。 地上和石桌上均爬满了蝎子蜈蚣,有好多只落到褚淼燚脖颈和手腕上,蠕动着爬行, 仔细听甚至能听到虫子进食的声响。 徐雍墨看得一阵恶寒,汗毛竖起, 口水不自然地吞咽,他往后退了两步, 才敢和褚淼燚说话。 “二公主。”徐雍墨喊她,一边扬起一纸书信,“你猜我的人从驿站截获了什么?” 褚淼燚抬眸看过来, 一双狐狸眼生来妖媚, 但在徐雍墨面前却懒得做勾人神色。她神色冷冷的, 一边玩弄着手腕处的蝎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徐雍启向父皇递奏的陈情表书。” 徐雍墨嗤笑,眼里萃满阴毒的得意,“任他在府衙在旁人面前装得如何云淡风轻,心里恐怕还是慌的不行吧。” 褚淼燚挑了挑眉,朝徐雍墨挥手,“拿来我看看。” 徐雍墨盯着地上的毒物未动。 一来他怵地上那些虫子, 二来,他实在不爽褚淼燚淡然挥手的动作——那动作实在像是在和下属说话。 可她算什么东西? 南疆人叫多少声“二公主”, 她也不过是一介女流, 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可是能成为未来天子的男人。 褚淼燚不觉徐雍墨的不爽,只以为他在因地上那些毒蝎而害怕。她勾起一个笑, 散散摇了摇头,命侍女取了竹筐来将那些毒物仔细收好。 “现在四皇子您敢上前了吧?” 徐雍墨更不爽了。 但与南疆合作的事要紧,他将那封书信递与褚淼燚,一面斥责道:“下次少用那种语气和本王说话,本王可不是你的属下。” 褚淼燚专心看着书信内容,眉峰微微皱起,一面漫不经心地答道:“知道了。” 徐雍墨的不爽简直达到一个极点,他眉毛也拧起,“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见你在徐雍启面前,姿态可放得不要太低太柔?你就这么急着给他当妾?” “……” 褚淼燚揉了揉眉心,“四皇子您应该知道我善蛊,您是想我也对您施用蛊术吗?而且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一同针对翰祁王?你跟我在这里起什么内讧?” 徐雍墨抿了抿唇,一面不屑道:“徐雍启都给父皇发急报了,证明他是真的害怕那些谣言了——毕竟父皇最忌讳勾结党派、内通外敌之事——这下把徐雍启从’塞北大战神‘的神位上拉下来,指日可待。” 他又哼笑一声,“掐指一算,本王的通报已经在快马加鞭赶往京都的路上了。” 褚淼燚看了眼徐雍墨,哂笑,“你父皇最忌讳内通外敌,四皇子还与我南疆合作?” 徐雍墨拨弄着中指关节处的茧子,同徐雍启手上的老茧不同,他的茧完全是读文涵、书丹青而生出来的。徐雍墨敛了敛眉眼,在徐乾之面前总温和有礼的眼此刻袒露杀气。 他道:“我一介读书人,手无寸铁、胸有大国,怎么会有人觉得我会与你南疆扯上关系呢?若有异动,第一时间怀疑的,不应当是手握兵权的那位皇子?” 褚淼燚轻笑,“四皇子这步棋走得险,但也走得妙。只是若事成,您可别过河拆桥地忘记答应给我南疆的好处。” “自然不会。” 徐雍墨眉眼微敛,笑了笑。 褚淼燚把那封书信还给徐雍墨,“那便待事成了。” “是。”徐雍墨交代褚淼燚,“你让你内部的人尽快行动起来。” “好。”褚淼燚答应下来,她正要送徐雍墨出去,忽听外面有马蹄声踏过。 褚淼燚警觉地把徐雍墨往回一拉,自己出门查看情况,正好看见徐雍启纵马离开的背影。 他挺拔的身躯骑于高头大马上,素布长衫、只一个背影,仍能让人感受到他的迫人气势。大概有些人生来便有帝王和统领之气。 第121章 徐雍启怎么会经过此处? 褚淼燚心有些慌乱地跳了跳,她关上门,确认好徐雍墨有把马匹藏好位置,而后紧张询问道:“我刚看见翰祁王经过了,此地甚是偏僻,按理说他忙于处理泸景瘟疫的事,他怎么会来这里?” 徐雍墨对此倒不甚在意,还以一种“怎么如此大惊小怪”的眼神看了眼褚淼燚,道: “慌什么,他经过便经过。” 褚淼燚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你不怕他是因为知道我们的谋划而来这里蹲守?” “自然不是。”徐雍墨散散回道,“他会经过这里,是因为这是一条去怀广山的近路,徐雍启八成是去找那个沈阁乔谈情说爱的。” “找沈阁乔?” “是啊,就约定和你们见面那日,跟在徐雍启身边后来留在怀广山上的女子。” 徐雍墨嗤笑了声,“一个要争帝王的人,竟然整日被那点小情小爱羁绊,明晃晃地让旁人知道他的软肋,我都替徐雍启不齿。” “只是为了看一眼那个沈阁乔,大老远经过这里?” “自然。”徐雍墨淡淡看了眼褚淼燚,推门出去,“二公主你不用太紧张,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徐雍启的背影早早消失于视野范围内,只有怀广山还勾勒出清晰可见的轮廓。 褚淼燚远远望着山色和天上浮动的云,不知为何,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心却有些紧张不安。 但愿只是她太紧张、太想把徐雍启拉下马了。褚淼燚安慰自己。 - 怀广山空气永远怡人,树木和山涧溪流均会呼吸,这里完完全全就是世外桃源般的僻静之地。 当然,如果不用狂赶进度、仿佛第二天就会没命般地学蛊术和药理,会显得更宜人宜居一点。 沈阁乔从山林间采了一箩筐乱七八糟的植物回来,乔思雨的那本《南域植物异志》她还没背下来,今日乔思雨好像就要让沈阁乔“神农尝百草”。 她抱着一本书卷临时抱佛脚,愁眉苦脸地背着书卷里诘屈聱牙的植物药材名。 没心没肺的小鱼都有点同情她了——当然是在狂笑完之后才予以同情眼神——他一边有些疑惑地问道: “诶姐姐,你说娘亲为什么催你背书催得这样紧?那本植物志我当时都背了一礼拜,娘亲竟然让你两天背会。” “因为我比你聪明。” 沈阁乔念叨着拗口的植物名与它们的属科特征,一边很糊弄地回复小鱼。 小鱼冲沈阁乔吐吐舌头,“姐姐,少说大话,肯定是因为你太懒惰,娘亲不催催你,你根本不愿意学。” 沈阁乔瞪小鱼一眼,小鱼则很没良心地凑到沈阁乔身边,故意大声地唱儿歌、讲笑话,或直接乱背一通干扰沈阁乔注意。 沈阁乔气得抓起一把土扔向小鱼。 小鱼往旁边灵巧一闪,冲沈阁乔扮鬼脸,“嘿嘿,没打着吧笨……” 话没说完,耳朵被谁拎起。 小鱼吃痛地“啊”了声,侧过身子,发现徐雍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灌木丛之后。 徐雍启比小鱼高好多,象征性地拎了下小雨耳朵后又松开,他直起腰来说话。 话是和小鱼说的,眼神却一刻不停地紧盯沈阁乔,眼眸深邃、眸色又极尽柔和,他轻笑道:“你姐姐认真背书呢,少添乱。” 小鱼揉自己耳朵,撅了撅嘴唇但没多嘟囔什么。在徐雍启面前,小鱼总算有点乖巧小孩样——当然,主要是他打不过徐雍启。 沈阁乔看小鱼委屈又不敢多言的样子,因背书而发愁的眉眼舒展开来,她轻笑声,一边问道:“你今天怎么走那条道过来了,不怕被娘亲知道?” 上怀广山有好多条道,今日徐雍启选的路线是脚程最快的一条。 这条路来得近些快些,但是一路视野范围不够好,容易被乔思雨看见然后勒令劝返。 所以徐雍启一般都选别的小道偷偷上山。 今日来的架势倒是很大摇大摆。 徐雍启走到沈阁乔跟前,先同她抱了个满怀,脑袋枕在沈阁乔肩颈处,轻轻闻着她身上的皂角香,然后才开口说话道:“今日来找你娘亲有事,所以不怕她发现。” “什么事,是泸景的事吗?” 徐雍启点头。 话题带到这里沈阁乔就有些烦恼,她伸手在徐雍启背脊上轻拍,似乎这个动作能让徐雍启从她身上汲取到更多力量。 沈阁乔有些忧心忡忡地开口:“泸景的那些消息我都听说了,说你勾结南疆以谋私利、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你打算怎么办啊?” “都是小事。” 徐雍启抬手摸了摸沈阁乔的脑袋,语气云淡风轻得好像那些沸沸扬扬的谣言与恶意揣测不过是山间吹过的一缕风,吹完就散。 沈阁乔才不相信是真没事,她开口: “少匡我,消息都能传到怀广山上来了,可想而知泸景那边闹得有多大。这样消息传出去对你很不利诶。” “我知道。但既然有人想要传,那我便顺如他们的意。谣言传得越广,他们越自信,露出的破绽越多。” 徐雍启轻笑了声,“我都有对策的,你还不相信我?” “我自然知道你有对策。”沈阁乔声音有些闷闷的,“但我还是不想听外面人那么说你,不想百姓也跟着一起中伤你。你那么好,怎么可以有人说你坏。” 第122章 徐雍启闻言怔了怔,一直以来他都不在意外界的声音是如何如何,所以当初京都传闻里的他暴虐无道、冷酷利己,徐雍启也没有想着反驳和解释什么。 他只在意捏在手上的实权,至于那些舆论传言,听过便是。 沈阁乔却替他在意,她不想让人误解他。 是被人认真在意的感觉。 这样倒让徐雍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轻轻叹出一口气,胸腔里有很多话语滚过,他抱着沈阁乔的手臂也略紧。 但最后他只道:“傻瓜小乔。” 四个字承载徐雍启的无限情绪。 “傻瓜小乔”突然推了推徐雍启,和他松开怀抱。 徐雍启正诧异,听见乔思雨凉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道:“哟,见到我还知道不能腻歪啊?” “今天书都背完了吗?” 乔思雨手上提溜着一个竹篓,却让沈阁乔幻觉道她手上捏着根皮鞭,正要“磨刀霍霍”向还没把书背下来的她。 沈阁乔下意识往徐雍启身后躲了躲。 乔思雨脸黑了黑。 矛盾发起人徐雍启倒轻笑一声,望向乔思雨的眼神从容不迫,他道:“娘,我今日上山主要是为了寻您,我有一事相求。” “谁是你娘?” 乔思雨翻给徐雍启一个大大的白眼,但听他的语气知道徐雍启今日来确有要事商议,她问,“是什么事?” 徐雍启目光投向乔思雨竹篓里翻滚着的竹篓,开口道: “想请您,复刻一下南疆投过来的蛊毒。” 第66章 暴动 乔思雨闻言很是惊愕, 她抬眼看向徐雍启,眉毛难以置信地拧起,她问:“你说什么, 你是要让我复刻,那个让泸景百姓痛苦不堪、暴尸荒野的蛊毒?” “是。”徐雍启目光平静地点头。 乔思雨往后退了半步,伸手拉过一旁站着的沈阁乔, 带有戒备神色地看徐雍启,“我需要知道为什么。” 徐雍启将乔思雨的错愕与戒备神色收进眼底, 他垂眼低声笑了笑,“您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请您复刻蛊毒,不是要用在我朝百姓上。” “南疆那里送过来一批药材,防止南疆在那批药材里设毒, 不能用来研制解毒剂, 但可以反用为蛊毒原材料。” 乔思雨拧着的眉仍未松, 她称呼他为翰祁王,她问:“所以您是要用在哪里?” “楚庭。” 乔思雨愣了愣,徐雍启目光淡然,“南疆对楚庭一直虎视眈眈,估计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虽然仍旧不是很明白徐雍启要做的事,但看在徐雍启“塞北大将军”的名号上,料想他从前拿命守护大荣百姓, 不会把百姓的性命视作草芥。乔思雨答应下来,拿过徐雍启送来的药材, 说这几日研究看看。 乔思雨拿着药材去钻研, 留沈阁乔送徐雍启下山。 徐雍启在沈阁乔面前就变得有些粘人,他们一道走过一段山路, 马儿被徐雍启拴在一处木桩上,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甩尾巴发呆。 马儿好久不见沈阁乔,但深刻记得这位女主人,冲沈阁乔高高兴兴打了个响鼻。 沈阁乔轻笑,抬手抚上马儿的脖颈,贴着面和它说话。她的声线清澈,“好久不见你了,见到我这么高兴啊。” 马儿甩甩尾巴,马头蹭了蹭沈阁乔,像在点头。 徐雍启伫立在一旁,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眸色微沉了沉,而后忽然伸手,把沈阁乔抱上了马背。 她坐在高处,沈阁乔垂眼看徐雍启,一眼看清徐雍启眼底复杂翻涌的情绪。 沈阁乔抿了抿唇,伸手抚上徐雍启的头发,她声线轻轻,仔细听似乎有心疼和艰涩情绪藏在里面。她道:“告之,你好像瘦了。” 她喊他“告之”。 徐雍启眸色更深,他不答沈阁乔的话,只是定定注视沈阁乔的眼。喉结滚过一圈,徐雍启声线带哑,他道:“小乔,真的好想就这样把你带回泸景,带回你身边。” 可是小乔有她要做的事。 徐雍启伸手掰过沈阁乔的脑袋,仰头与她交换一个深切婉转的吻。 到后面沈阁乔已被他从马背拉到自己怀里,他抱着沈阁乔,低头和她接吻,在这四下无人的山林里。 有鸟雀飞过,树叶随风沙沙作响,徐雍启松开沈阁乔,把她放到地上。 他垂眼盯着沈阁乔,但只是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低声道,“楚庭和泸景最近都会有异动,你在怀广山上安全些,只管做你的事,千万万事小心。” “好。”沈阁乔点头,她拉着徐雍启的手,郑重道,“你也是,你要平安顺遂。” - 徐雍启从怀广山上下来,刚回到泸景,就听下属报告,泸景喀什庄处,有刺头挑动百姓暴动。 下属报告的时候,徐雍墨就坐在一旁,他拿起茶杯喝了口,挑眉看向徐雍启。他道:“七弟,百姓好像不满意你的管治,你这个钦差可做的不那么行。竟然还让百姓发生暴动了,不知道父皇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你知道父皇最忌讳这些了。” 徐雍启的目光悠悠看过来。 下属站在一旁,递卷轴的手微微颤抖。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下属有些担心徐雍启会大发雷霆,随后将怒意迁移到自己身上。 第123章 偏偏徐雍墨还要接着煽风点火,“我说七弟,当钦差便要时刻惦记百姓,可不能每天往怀广山上跑,这可不像个做大事的人。” 徐雍启抬了抬眉,散散开口道:“四哥,我记得今日你的差遣是去娄樊和安昌那里,安昌知县办事不力、情况复杂,你怎么会有时间知道我去了哪里?” 徐雍墨被噎了噎。 徐雍启不管他,接过卷轴让下属领着自己去发生百姓暴动之处。 宣敏跟着一同过去,他见徐雍启一人翻身上马,下意识问:“翰祁王您不带官兵一同前去镇压?那些刁民暴动起来,没准还会伤到您。” 徐雍启骑于高头大马上,他垂眼淡淡看过来,眼神并无多少波澜,宣敏却感觉自己被徐雍启的气势震了震。徐雍启淡声开口道:“若有选择,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你口中的‘刁民’?他们不是刁民,是我大荣的百姓。” 宣敏抿了抿唇,自知失言,翻身上马紧随徐雍启。 二人到了喀什庄,镇口老远便见乌泱泱的一堆人,粗布麻衣的百姓手上拎着斧头和镰刀,有些翻遍家里也找不到趁手家伙件,从路边捡了木枝就攥在手里。 县衙派下来的官兵手持刀棍,架势看起来一触即发,但实际上又与百姓隔着一丈距离,像是生怕这些平头百姓将瘟疫病气过给他们。 百姓到底眼怵官兵手里的刀棍与那一身官服,也没轻易上前。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 徐雍启打马赶到,从马上翻身下来,先转头看向领头的官差,“这是在做什么?” 官差一眼瞧见徐雍启悬着的玉佩,塞北大将军赫赫大名,官差腿先抖了抖,行大礼叩拜过便指着对方百姓里领头的,开口道:“还不是这帮刁民要造/反,将军您来了就好。” 他正这么说,又往后回头瞧了瞧,才发现徐雍启竟然只带了宣敏一人过来,他刚要诧异开口,转头又见徐雍启从容不迫地朝对面走去。 官差惊愕大喊,一边要上前拉住徐雍启,“诶将军,您怎么过去了!那帮刁民很危险的!” 一旁宣敏抬头看了眼徐雍启背对着他们的笔挺身姿,一把拽住官差的衣领,“将军的事需你多说些什么,你只将百姓暴动是如何发生的,一一同我说来。” - 对面徐雍启从容不迫地走向以李建原为首的“造/反”百姓。 李建原身后有人下意识开口喊“大将军”。 李建原手上拎着一把大斧,闻言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开口道:“什么大将军,我呸!和南疆勾结在一块,他算什么大将军!” 李建原身后的人顿时又义愤填膺地高喊起来。 徐雍启神色未变,表情始终淡淡的,他看向李建原,问道:“你何以见得我同南疆勾结在一块?” 李建原死死盯着徐雍启,“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去了趟南疆,带回来南疆的女人,好吃好喝地伺候养着,我们这些穷苦人连口饭都吃不上。” “还有说什么是从南疆低价购入药材,什么药材需要黄金打的马车送,还把马车留下了啊。” “不说那马车的事,药材有了,那药呢,”李建原攥紧了拳头,“我们家中老人和小孩,病的病、死的死,到死了也喝不上一口药,价钱仍旧炒到天上去,我看你们这些当官的都一个样,还是要压榨我们百姓,逼我们卖田、卖地,恨不得把我们身上每一滴血都吸干!” 李建原话说完便往前迈进一步,手上举着的斧头眼见就要砍到徐雍启脖颈上。 他身后百姓随着李建原,也手持木枝跟着上前。 徐雍启神色仍未变,他缓声开口道:“我们一件件来说。” “我是将南疆公主带回泸景、并把她安置在一处宅子里不错,但那是因为比起砍下头颅,那位南疆公主更适合作为一个人质和诱饵。” “至于那些药材,的确没用在解毒上,那些药材我不放心南疆,另有他用。其他地方已陆续运送药材进泸景,泸景府衙也有拨赈灾粮和解毒药下来,你们可以去打听,娄樊和安昌情况得到控制。” “至于喀什庄为何仍是这般景象,”徐雍启顿了顿,回身看向当头的官差,虽隔着一段距离,仍能感觉到给人不少压迫,“我会好好问问你们官老爷,你们可以放心。” 他一件一件,事事有交代。 李建原抿了抿唇,还是有些不信任,“你们当官的都是嘴上说的好听,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也许你就是嘴上说的好听,没准转头把我们关进监牢里处死!” “就是就是!” “肯定在和南疆勾结!”身后有人跟着喊。 徐雍启抬眼,目光深长落向李建原身后,他眼神一扫过去,那些愤慨激昂的话又都熄下。 徐雍启撩了撩小臂处衣袖,手臂上仍未消退的疤痕赫然映入李建原眼帘。 李建原微怔,徐雍启淡声开口道:“这是我同匈奴大战时受的伤,身上还有更多。” “我最深的一处伤,在心脏位置,那匈奴王的剑堪堪偏了一寸,然后我割下了他的头颅。” “平复匈奴之乱前,匈奴王派人来试探过不少次,许诺给我不少好处,甚至说愿意扶我为王。”徐雍启目光深邃、眉眼犀利,“我一件都没答应,所以塞北百姓愿意管我喊一声‘大将军’。” 第124章 “依照你们的意思,我为钱为权同南疆勾结,可南疆如今势力再大,能抵得过当年在塞北为非作歹的匈奴一族吗?”徐雍启目光扫过安静下来的百姓,又深深看向李建原,“如果要勾结以牟利,我早早就能和匈奴勾结,何以舍命平定塞北,又不惧瘟疫病害,一路南下到泸景?” 李建原不说话了。 他发现徐雍启同他们说话时,甚至没有用“本王”的自称。 徐雍启垂下衣袖,眉骨处的疤痕锋利如刀,但刀剑出鞘方向又不是朝着这些百姓。 他只问:“我未与南疆有任何勾结,你们信是不信我?” 李建原看了看徐雍启,又看了看不远处与他们隔着一大段距离的官兵。 这么长一段时间,那些官兵人数未有增加,徐雍启未带兵前来镇压。 李建原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斧头,“草民信您。” 徐雍启淡淡点头,“喀什庄消失的赈灾粮与药,本王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身后所有人把手里的木枝放下。 李建原朝徐雍启跪拜,“草民煽动他人暴动,但这些均与其他人无关,都是草民一人主意。草民有罪,任凭将军处罚。” “于法确该判你个死罪,”徐雍启垂眼看他,顿了顿,又低声道,“但如今各地均在为瘟疫头疼,没有多余人力来管你,你需同本王去趟军营。” “军营?”李建原愣了愣。 徐雍启点头,他挥手让其余百姓离开,转身走回官差所在地。 “与其判你个死罪,不如让你在军营为本王做些事,你可愿意?” 李建原又跪拜徐雍启,“任凭将军差遣!” 第67章 军营 白鸽飞入丰禾园, 信鸽从南疆一路至泸景,旅途不顺,抵达丰禾园时羽翼有损, 鸽子脚上所绑的信笺,也有被拆封过的痕迹。 婢女取下信鸽腿上绑着的信笺,仔细检查后, 不免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公主,少主的信鸽来了, 只是恐怕这信笺,早就被他人拆看过了。” 褚淼燚却毫不在意。她抿一口中原好茶, 一边逗弄着自己养的蜈蚣,一边散散抬手,“不碍事, 哥哥写信所用南疆语, 又用密语加密过一层。中原的蠢驴完全看不懂, 哪怕有懂南疆语的,翻译过来也不过是寻常书信罢了。” 她朝婢女伸手,“拿来我看看,哥哥传了什么信过来。” 只是刚译完传来的书信,褚淼燚眉头紧锁、表情格外凝重。又将书信读完一遍,确认自己没误解褚师喇意思后,褚淼燚反手将那页纸团起来扔在地上。 “蠢驴, ”她骂道,“这么急功近利, 也不看看现在是不是合适时机!凭这点心气, 怎么对付翰祁王!” 一旁婢女慌乱地去捡地上的纸团,同时木门被扣响, 随从探报:“二公主,徐雍墨来了。” “他来做什么?”褚淼燚眉毛就没放下过。 她命婢女把那页书信平整后收好,披了件大衣出门。 徐雍墨已等在院里,面上神色似乎显得平淡,但微微蹙起的眉暴露了他的愁绪。见褚淼燚出来,徐雍墨开门见山,开口道:“二公主,褚少主近来有何打算吗?” “没有。”褚淼燚回复得平静,她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徐雍墨在石凳上坐下,右拳微微攥起,手臂上有青筋显露,他道,“泸景瘟疫治理步入正轨,相信不日便可全部解决。泸景百姓那里,分明前日还起了暴动,那徐雍启不知给百姓灌了什么迷魂汤,只身前去、不动一兵一卒竟压下了一场暴动。” 褚淼燚冷眼看他,“然后呢,你来这里是来同我汇报那位翰祁王有多少能干,而你……” 徐雍墨抬眼瞪她,目光锐利得深,温文尔雅的脸平添戾气。 “当然不是!”徐雍墨打断褚淼燚的话,“本王只是过来问,你们南疆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再不出手,泸景万事太平,届时突袭楚庭,没半点意义!” “还不是时候。”褚淼燚声音淡淡的。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褚淼燚不答,只是看着徐雍墨,“等待最佳时机的耐性都没有,我实在很难想象你能做未来的皇帝。” 徐雍墨拍案而起,脸上蓄满怒意,“你什么意思,本王还不用你一介女流评价!” “你在这里装什么冷静,我看你和你哥不过是不敢出手、在心里默默想着投降的懦夫罢了!” 褚淼燚紧紧瞪着徐雍墨,右手的拳已然握起,她脖颈后的蝎子也露出头,触角深棕,在白日仍显出阴阴森意。 “你再说一遍。” 徐雍墨不应她的话,也紧紧瞪着褚淼燚。 两人僵持了片刻,徐雍墨转身离开,离开时重重摔上了丰禾园的门。 他翻身上马,但并未打马返回泸景城镇,而是转头前往军营方向。 那些百姓那么容易受徐雍启糊弄,但军营的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同时丰禾园里,褚淼燚攥紧拳头,死死盯着丰禾园紧闭的大门。 一旁婢女忙劝告,“公主您莫气,可不要跟那中原的蠢驴一般见识。” “我当然不会跟那莽夫一般见识,”褚淼燚深呼吸了几下,松开自己紧攥的拳。 第125章 她在院里石凳上坐下,蹙眉兀自思考片刻,复又突然站起身来,要向外面走去。 婢女诧异地喊她:“公主您要去哪?” 褚淼燚走动的衣袂蹁跹,她伸手拉开紧闭的大门,不远处的山线显现出来。 褚淼燚道:“一直坐在这园子里干等的确不是妙策,我倒想起来有件事可以出手。” “什么事?”婢女疑问。 褚淼燚目光远眺,直抵不远处层叠起伏的山峦。她缓声道:“那山上,不是还窝着一位翰祁王的心肝么?” 她预备上山,去会一会那沈阁乔。 - 军营内。 徐雍墨打马进入,远远望去场内士兵操练有序,其中还有一队格外振奋规整。 士兵精气神不错,人数也多,用来对付徐雍启应当足够了。 徐雍墨骑在高头大马上如此思虑,恰好有一队士兵从他跟前跑过,徐雍墨拉了拉马绳,骑于高头大马之上,喊住小队的队长。 “那个领头的,”徐雍墨吩咐道,“把你们将军找来,就说本王找他。” 领头的队长顿住带兵拉练的脚步,他回身望向徐雍墨,眉毛微蹙了下。 “我们将军很忙,您有什么事?”李建原仰头凝视徐雍墨。 徐雍墨冷眼嗤笑一声,“有眼无珠的东西,竟不认得本王是谁。” 他将腰间令牌取下,散散掷在李建原脚前。令牌砸在干枯草地之上,金属光泽生辉,一下都彰显眼前人身份。 李建原身后小兵有些已下意识往后退几步,知道此刻骑于马上、傲得不可一世之人,肯定是京都里派来的皇子。 至于是哪一位,不好论断。 李建原却不怵徐雍墨的身份,甚至因徐雍墨说话的态度而让眉间距更靠近了些。 不过碍于徐雍墨的皇子身份,李建原拿手指了个方向,道:“将军在营中休整,朝那个方向走便是。卑职们要继续训练,礼数不周还望王爷见谅。” 徐雍墨着急去找宋只尧将军,也不为难他们,道了声“好”就往李建原所指的方向去。 待骏马从身边驰过,有小兵不免好奇地询问李建原,“队长,这是哪位王爷啊?” 有小兵猜测,“是塞北大将军吧,他来军营找将军做什么?” 李建原回过头,将目光从徐雍墨骑于马上的背影上收回,他回复道:“自然不是塞北大将军,塞北大将军不会这样同士兵说话。那位王爷,乃是当朝四皇子。” “至于他为什么来军营,我也不知,但未来几天定有大事发生。” - 自从徐雍启让李建原投军,并带了几份书信和地貌图后,这几日宋只尧多在帐内仔细研究,尤其是地貌图,他来来回回翻看多遍,才悟得些许徐雍启在书信中交代事项的精巧之处。 帐外小兵通传,“将军,有位王爷前来军营,您快去迎接一下。” 宋只尧听得古怪,“大将军过来了?” 小兵摇头道:“不是大将军。” 宋只尧点了点头,将书信和地貌图仔细收整至隐秘处,才随小兵去迎接那位王爷。 徐雍墨已翻身下马,一边抚摸着马颈一边扫视军营内环境。 宋只尧赶到,连忙迎上去,“卑职不知王爷今日前来军营,让王爷久等卑职,实是卑职工作不周。” “宋将军不必多礼,”徐雍墨摆摆手,不和宋只尧绕圈子话,开门见山,“本王这次来军营,是有事要找宋将军。” 宋只尧挑了挑眉,手掌摊开做了个“请”的动作,“那王爷同卑职进帐细聊?” “不必。”徐雍墨又环顾四周,缓声开口道,“也不用细聊,就是泸景最近有麻烦,要烦将军带兵随我去一趟。” “泸景发生了何事?”宋只尧询问。 徐雍墨状似压了压嗓子,但实际上音量仍不低。 他开口道:“圣上派七弟和本王来泸景管治瘟疫之事,七弟作为统领管治之人。谁料来泸景之后,七弟非但对泸景百姓毫不上心,更是伙同南疆族人内外勾结,泸景府衙的钱财全被七弟拿去送了那南疆二公主,还将她养在了泸景的一处宅子内,好吃好喝供着。” 宋只尧“啊”了声,表情有些许惊讶,“七皇子他真当如此?卑职以为他斩杀逼退匈奴,总是心里藏着我大荣百姓。” 徐雍墨轻咳了声,“自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本王说的话句句属实,将军随身在军营,但想必也听说了南疆千里送金制马车到泸景,而泸景前阵子刚爆发百姓动乱之事吧?” 宋只尧点头,“确有听说此事,听闻暴动,本来卑职都要带兵前往泸景,但后来又解决了。” 徐雍墨看他,冷笑一声,“宋将军以为我那七弟是如何解决的?” 他略顿片刻,缓声开口道,“还不就是给闹事百姓些许好处,可钱财也许能压些许民众,却压不了百姓对七弟的愤怒之心,所以近来泸景隐隐又有暴动势头。” 宋只尧眨了眨眼,“那王爷是想让卑职…?” “你派兵随我前往泸景,一为镇压要起义的百姓,二为以军队之力,逼七弟停手,万万不可继续悖民意下去了。” 第126章 宋只尧攥了攥拳,一副被说动的模样,他点头,“好,为了泸景的安定,卑职全听王爷安排。” 他又问:“王爷需要多少兵力?” 徐雍墨说了个数。 宋只尧醋了蹙眉,摇头道:“王爷,军中有律法规定,非圣上旨意,不能擅自带兵行动,何况是那么多兵力。” 徐雍墨看他,也不着急,淡淡笑了笑,“宋将军不必忧虑此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圣上的意思从来就是维系安定。出了问题,由本王来担责。” “而且,若镇压有功,之后宋将军你的好处可少不了。到时本王回京都,也定会在圣上面前多多详述宋将军的魄力与聪慧,届时宋将军兴许不必待在泸景这蛮荒之地,京都可有更大空间允许像宋将军这样的人才遨游。” 宋只尧舔了舔唇,仰头看徐雍墨,又有些犹豫地低下头盘算。 而等他再抬头时,目光已变得坚定,“卑职愿意追随您!” 第68章 保护 宋只尧领徐雍墨入帐内, 二人进一步商议接下来带兵入泸景的行动。 徐雍墨的要求是快。 宋只尧倒不急不缓,他道:“王爷此事可急不得,按王爷您的兵力要求, 军队定然需要时间规整,不然就容易打草惊蛇。” “这怕什么,打草惊蛇才好让七弟不敢轻举妄动。”徐雍墨蹙眉, 又问道,“你需要多少时间来规整?” 宋只尧抿了抿唇, “最少需要两天。” 徐雍墨冷冷睇了宋只尧一眼,“本王只给你半天时间, 明日午时,本王要能看到你的士兵包围泸景城。还有,你将军队里的兵力详情写予本王, 明日辰时, 本王会派人将军队进入泸景的方式交到你手里。” 宋只尧面露难色, 徐雍墨不理他,只冷冷问道,“你听明白本王的意思了吗?” 宋只尧不敢多说,点头道:“听明白了。” “那就好。” 徐雍墨又收起脸上冷淡的面色,露出一个笑,“若镇压刁民起义有功,宋将军的功劳可不小, 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是。”宋只尧低下头。 徐雍墨拿到宋只尧给的兵力详情后就打道回府。 他的骏马从军营驶离,副将进帐来寻宋只尧, 面上神色有些为难, 询问道:“将军,方才你同那位王爷在帐外的对话我听见了, 大将军真是那样的人,我们真要追随他匆忙进入泸景吗?” 宋只尧于草案前坐下,继续研究徐雍启传给他的地势图,他摇头,散散道:“当然不,四皇子连仗都没打过,他说破了天我也不会蠢到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擅自行动。” “况且,”宋只尧朝副将扬了扬手中的地势图,“大将军早有预料,早就将详细的消息告知于我。” - 夜晚亥时,徐雍墨熄灭油灯枕于床榻之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 泸景的条件不比京都,这里天气潮湿,木板床被水汽常年累月入侵,硬得发冷。徐雍墨本就睡不惯泸景的床,再加上明日辰时会有一场大战,他心里惴惴得不安,心口发慌又发虚。 又是一个翻身,徐雍墨攥了攥拳索性从床上坐起。 他穿上外衣,提了灯盏,预备去瞧瞧徐雍启在做些什么。 府衙辟了间屋子做书房,供徐雍启、陈昔尧、苏钰城等人办公用。这个点,书房的灯还亮着,徐雍墨推门进去,苏钰城强撑着眼皮对着一桌子文书发呆,陈昔尧和账房先生一并对账,徐雍启则伏案桌前,低头写着什么。 木桌和木床一样年久老旧,徐雍启书写的动作带的木桌不时吱嘎作响,很是恼人。徐雍启却没半点分心神色,油灯下他眉目深深,眉尾的疤痕因微蹙的眉而彰显犀利色彩。 徐雍墨一直知道徐雍启他们为泸景瘟疫等事操心竭力,然而今日一来,才更深地感受到徐雍启等人对百姓的实干关切。 这点他的确不如徐雍启。 枉他提笔写下无数丹青彰显拳拳爱民之心,与徐雍启桌前这一盏油灯相比,不过是感动自我的纸上之谈。 这样的想法从徐雍墨脑中窜过,他马上晃了晃脑袋,杜绝这种思绪。 他的推门进入只让苏钰城和周留抬头看他,徐雍墨咳了两声才让徐雍启从案卷里抬头起来看他。 但也是只是轻轻一瞥,连话都不说一句又低下头去。没把徐雍墨的突然过来当回事。 还是陈昔尧抬头问他:“四皇子这个时辰过来,所为何事?” 徐雍墨的目光指向徐雍启,启唇道:“本王有事想和七弟聊聊。” 在场其他人互相看了看,走出去带上书房的门。屋内便只剩徐雍启和徐雍墨二人,徐雍启仍旧坐于桌前提笔书写,没抬头问徐雍墨找他何事。 徐雍墨走近,瞧见徐雍启在写的是向圣上汇报泸景最近情况的文书。徐雍启一手字写得狂放犀利,连笔锋利的潦草,题本内容则写得井井有条,三言两语便将工作内容与成果阐明清晰。 印象里徐乾之也夸赞过徐雍启的述职公文,他还让徐雍墨学学徐雍启的公文书写,说徐雍墨太重辞藻而忘实事。 在有关治理天下的大事上,徐乾之总让徐雍墨学学徐雍启。 第127章 纵然徐乾之在其他大臣面前表露多少他对徐雍启的不满意和不信任,徐雍墨在一旁看得清晰明了——父皇他,其实格外中意徐雍启。 不过等到明天,再如何中意徐雍启,他也是一摊尸骨了。 徐雍墨攥了攥拳,哂笑一声,“七弟,你这字实在写得潦草,我劝你还是写正些。” 毕竟,这可能是徐雍启留在世上最后的文字了。 徐雍启似乎不觉徐雍墨的言外之意。 他写完述职,将纸张整理封好,指关节处生了不少茧,徐雍启指骨在题本边缘压过。 他抬眸看了眼徐雍墨,语气淡淡,“来泸景不是无所事事的,四哥若闲着无事不如帮陈少卿把帐对了。” 都这个点了徐雍墨自然不会干事,但徐雍启一番话又说得他无从反驳。 他咬了咬牙,只冷哼过一声,“看这些帐有什么用,父皇不会在意的。” “可是百姓在意。”徐雍启说,油灯下他深深眉目映照得有如神明般肃穆,他抬眸看向徐雍墨,“所以我要在意。” “哼,反正你……”徐雍墨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把后半截话咽进去立马替换,他道,“反正你在泸景百姓那名声都臭了。” 反正大荣的官员在百姓那里名声都臭了。 徐雍启掩上书卷,声线淡淡的,“为官一方造福一方。” 徐雍墨又哼过一声。 徐雍启半夜还在同他争辩对账为民的必要性,想必没有觉察到他明日的计划。 确认到自己想要的讯息,徐雍墨要拂袖离去。 他说徐雍启,“你个武夫怎么比我还满口之乎者也。” 徐雍启没反驳徐雍墨的话,炯炯目光落在徐雍墨的背影上。 他直呼他的全名,“徐雍墨。” “做什么,当个钦差连四哥都不喊了?”徐雍墨回身看。 徐雍启目光如镜,语气冷薄,“你会留在这里。” 徐雍墨的尸骨会留在这里。 留在这片他瞧不起的土地之上。 为他内通勾结南疆、妄倾楚庭一城换一个赏识而付出代价。 徐雍墨只以为徐雍启要强留他对账,骂了一嘴就甩上门离开。 徐雍启搁下手中的毛笔,吹灭了那一盏油灯。 - 徐雍墨走后,陈昔尧等人回书房来继续办公。 相较平日,这个时辰还不算太晚,但徐雍启让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只喊陈昔尧留下。 陈昔尧大概猜到有大事发生,他挑了挑眉,问:“要我做些什么?” 不知是担心隔墙有耳,还是出于心情的些许低落,总之徐雍启嗓音压得低。 他低声道:“我要你悄悄上怀广山去,保护小乔。” 沈阁乔是诱使纷争的火,同时也是合力的锁。 陈昔尧一听“保护小乔”几字,眉毛深深蹙起,他忙低声问:“小乔出什么事了?!” “方才四皇子来找你是不是拿小乔来威胁你了?”陈昔尧匆忙揣测,“还是那位南疆的二公主,她要加害小乔?” 徐雍启摇摇头,“不是。” 单个人的图谋不轨徐雍启倒不是很担心,沈阁乔很聪明,她有能力保护自己。 徐雍启担心的是,环境大动荡之下,沈阁乔能否安然无恙。 徐雍启先安静了几秒,仔细辨认周遭没有声响。 “明日南疆会入侵楚庭,怀广山离楚庭近,我虽暗中派了人保护,但我还是担心。” 徐雍启声音压得低,说话也闷闷的,好像蒙在鼓下的喃喃,他道,“我得带兵擒拿南疆少主,所以小乔,只能拜托你看护了。” 徐雍启知道楚庭终有一战,计划早早备得周全。 可是万全之下,徐雍启还是忍不住担心沈阁乔。 她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战敌制胜的铠甲。 她必须周全。 哪怕危机时刻,守在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只要她周全。 书房里的灯盏被吹灭了,仅由微薄月光透过窗户纸拢进来一小束光,屋里昏昏。 陈昔尧抬眸,却觉徐雍启的瞳仁漆黑明亮,他无比坚定恳切地嘱托他照顾小乔。 于是陈昔尧握上徐雍启的手,他点点头,许诺徐雍启。 “我会护小乔周全的。” 在此刻的如此许诺,不光因为他是沈阁乔的师兄、他从小就发誓要好好保护小乔,也因为面前这个男人。 陈昔尧起身,准备趁夜色昏昏时上山,在他走出书房门之前,陈昔尧回身看向徐雍启。 “您也要安全。” 他无比郑重地说,“大荣不能没有您。” - 夜色晦暝,陈昔尧确保泸景府衙没人注意他的离开,他趁夜上了怀广山,凭记忆找到了樵姐隐居之地。 他靠近木屋几十尺时,樵姐就发现了他。 樵姐记得陈昔尧的脸,也记得沈阁乔同她说过这是她昔尧师兄。 不过发现陈昔尧时,樵姐的面容紧绷肃穆了些许,她轻叹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快。” “什么?”陈昔尧疑惑。 樵姐让陈昔尧进木屋,开口道:“徐雍启让你来保护小乔是不是,他说楚庭要打战?” 陈昔尧点头,不免有些讶异,“原来七皇子他早做好打算了?” 第128章 “是。” 樵姐点头,“蛊虫都已备好,手上还多了一个筹码,但愿明天能一切顺利。” 陈昔尧正思考樵姐说的蛊虫和筹码是什么,一推门进去,他看见褚淼燚被五花大绑捆在木椅上。 旁边蹲着一个沈阁乔,正兴致勃勃地玩褚淼燚脖子上的毒蝎。 第69章 反杀 陈昔尧看见这一幕第一反应是怔楞, 随后又哑然失笑。 不愧是小乔,那么聪明伶俐的小乔。 而蹲在地上的沈阁乔听见开门声响偏头看过来,目光触到陈昔尧身上时, 她第一反应往陈昔尧身后瞧去。 但那里阒其无人,只有沉寂的空气。 沈阁乔原本晶亮的杏眼又黯淡下去,仿佛辉光熠熠的珠宝突然坠入深湖, 再怎么也寻不见那点光亮了。 不过沈阁乔还是语气上扬地喊陈昔尧,“昔尧师兄, 你来啦!” 陈昔尧将沈阁乔眼里的那点变化看得分明,明白自己并非沈阁乔所期待到来之人。 终究还是, 成为一位堪堪相熟的外人。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那些的时刻。 陈昔尧收下因沈阁乔眼神变化而起的酸涩心情,点了点头,道, “七皇子担心你, 于是派我来保护你。” 他还怕沈阁乔失落, 补充解释道:“明日局势紧张混乱,你知道七皇子他要领兵打仗,他走不开的。” “我知道的呀。” 沈阁乔眉眼弯弯,她点了点头,把毒蝎放回褚淼燚的脖子上,去给陈昔尧倒水喝。她挺了挺胸膛,还有些小骄傲地开口, “那些蛊虫我也有份做呢。” 沈阁乔说“蛊虫”时眼睛太亮,陈昔尧顿了几秒才从她的眼里回过神来。他问:“什么蛊虫?” 但沈阁乔没细说, 只朝陈昔尧眨了眨眼, 笑道:“你等明天就知道啦,我夫君真是天才。” 陈昔尧抿了抿唇, 也就不再多问,他偏头看向旁边五花大绑、口里还被塞了一大块布团的褚淼燚,拧了拧眉,问道:“南疆二公主怎么被绑在你这里?” 沈阁乔便给陈昔尧讲她和樵姐还有小鱼,是如何一起擒获这位二公主的。 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很简单: 褚淼燚欲上山擒拿她来做徐雍启的把柄,不料因为人生地不熟又技不如人,反倒让几位侍女白白送命,被沈阁乔束缚在这里。 “动静是我发现的,反制这位二公主毒气的药粉是娘亲研制的,陷阱是我跟小鱼一早挖下的,至于把这位二公主绑起来……” 有谁绑了褚淼燚其实并非重点,但沈阁乔轻轻顿了顿,她语气微微上扬,道,“是徐雍启暗卫帮忙做的。” 被绑在木椅上那位,听沈阁乔如此轻松展开她们之间的争斗,仿佛擒拿她是信手拈来的小事、根本不值一提,气得不断“唔唔唔”发出噪声。 沈阁乔抬手敲了敲褚淼燚的脑袋,偏头过去笑眯眯地开口道:“不要着急二公主,明天有你讲话的时候。” 陈昔尧听这话,便问沈阁乔,“小乔有什么打算?” 沈阁乔只眯眼笑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明天就知道啦。” - 翌日辰时,泸景城内有人携信笺赶往军营。 那人将信笺送入宋只尧帐内,尔后,宋只尧整军列队,领着浩浩汤汤数万将士从军营出发。 与此同时,楚庭往南,褚师喇率领万余名南疆精兵穿过毒林。一路上士兵们紧紧跟随褚师喇,南疆少主在队伍最前开道探路,猎毒兽破沼泽。但饶是如此,仍是折损不少南疆士兵。 鞋履踏过之处,倒下不少血肉之躯,隐埋于这片毒林中,成为它的一部分。 走动声、说话声、叹息声,到了毒林最北端,终于不再有危险之时,褚师喇目光扫过身后的士兵们,从指尖拈过一根毒针,朝队伍最末端飞去,堪堪从一名士兵脸侧擦过。 毒针飞过“簌簌”留声。 褚师喇抬了抬眼,“再往前就是楚庭境内,隔着这片林子暂且传不出去声响,有谁继续说话,是要让死在毒林里的人功亏一篑吗?” 万余人噤了声。 队伍沉默安静下来。 褚师喇仰头,毒林树木高耸入云,只留一小片蓝色的天。 圣祖父曾经告诉过褚师喇,圣祖与中原人垂死一战那日,也是这样一个蓝的天。 褚师喇右拳微攥,目光长长地眺望远处。 与此同时,宋只尧携一大批将士围在泸景城外,以鱼鳞阵整于城墙之下。 守城的士兵远远瞧见尘土飞扬,附耳在城墙上,借由砖土听见一阵阵行军声,登时有些傻眼。 泸景虽有瘟疫,但数年未有外敌来犯——泸景与南疆毕竟接壤,若说遭到南疆侵袭,也该从楚庭先开始。 可这行军声又切切实实听见了。 于是士兵要将这一消息传给徐雍启,但这消息半道被徐雍墨截去,徐雍墨命守城士兵大开城门,同时派人去把徐雍启拎过来。 “拎”是徐雍墨的原话。 侍从闻言格外讶异地看向徐雍墨,扫了眼徐雍墨身后装备齐整的士兵们,胸中有不好的预感,说话也结巴: “四…四皇子,您的意…意思是……” 徐雍墨剐了眼侍从,眉毛有些不高兴地蹙起: 第129章 “聋了吗?” “我说,你去把徐雍启抓过来。” 侍从咽了口口水:“可那是大将……” “大将军”三个字还没说完,徐雍墨已带着凌厉的掌风,把侍从扇到地上。 “耳朵听不懂人话,可以不要。” 徐雍墨轻蔑地开口,他又偏了偏身子,目光看向宋只尧,“叫几个身手不错的士兵,把徐雍启给我绑过来。” 宋只尧点头,“是。” 徐雍墨将目光挪向宋只尧身后的将士,掷地有声地开口: “圣上操心百姓疾苦,故派遣七弟远赴泸景整治泸景瘟疫一事,谁知七弟狼子野心,为钱为权,勾结南疆贼人。今日召你等前来,便是为了泸景和百姓,捉拿贼人徐雍启!” 宋只尧接上徐雍墨的话:“听从四皇子指挥!” 背后的将士们纷纷应声。 也正此时,徐雍启提剑前来,他身上毫发无损,剑锋处残留鲜血,应是将那几位前去捉拿他的士兵杀死后留下的。 风声赫赫,剑尖在地上撩起尘土,徐雍启看到徐雍墨身后的将士们,面色略有诧异,随后又抬眉看向徐雍墨。 “四哥你这是,要造反?” 徐雍墨哼笑一声,“从一开始反的就是你。” “那几位士兵呢?”徐雍墨问。 徐雍启瞥了眼自己手里的长剑,语气冷冷淡淡,“杀了。” 徐雍墨看他,话却并非说给徐雍启听,“那是为了百姓们苦守边疆的将士。” “冒犯钦差,就地斩杀。” 徐雍启眼神冷凉,“你以为几个小兵就能拿下我?” “几个小兵不行,”徐雍墨偏了偏身子,“但数万将士在这里,你一人难道能敌万人么?” 徐雍启看他,“你当真?” 徐雍墨嗤笑一声,上前两步,话贴到徐雍启耳侧,“七弟,我等着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他贴近徐雍启,背对着各位将士,放出了一个信号弹。 他离徐雍启离得近,以将士们的视线看来,应当是徐雍启放了一个信号弹。 信号弹升空,在瓦蓝天空留下两道彩色的烟雾。 徐雍墨放完信号弹,大喊道: “你!” “好啊,你还给南疆发信号!”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等他们赶到,你已经被我们拿下了。” 徐雍墨后退几步,目光看向宋只尧,“拿下反贼徐雍启。” 宋只尧:“是。” 宋只尧一声令下,士兵们冲锋上前,团团围住了, 徐雍墨。 - 局势突然转变,泸景守城的士兵都有些懵圈—— 这些士兵不是徐雍墨叫来的吗? 怎么把徐雍墨围住了? 徐雍墨眉毛蹙起,狠狠瞪向宋只尧,“你什么意思?!” 有几个士兵从不远处街角走来,正是方才宋只尧叫去捉拿徐雍启、被他“杀了”的几人。 徐雍启抬了抬眉,语气带着嗤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吗四哥,宋将军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的话。” 宋只尧接话,嗓音响亮,声响贯穿每一位士兵。 “以血肉之躯拼死击退匈奴的塞北大将军,怎么可能是为了钱权外通南疆的反贼。” “若说有谁会做出勾结南疆的事,那也只可能是四皇子你。” 徐雍墨攥了攥拳,咬牙切齿有发作意向,但随后又嗤笑一声,“七弟,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徐雍启看他,“不然?” 徐雍墨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有那么蠢,会把宝都压在一个不认识的将军身上?” “数万将士都在泸景了,现在谁去驻守楚庭呢?” 徐雍启闻言也笑,“四哥,你确实只在纸上谈兵,对军营人数没有概念。” “什…什么意思?” 宋只尧接上徐雍启的话,笑了笑,“大将军的意思是,给你的军营兵力数是假的,这里也没有数万将士,大将军早有预料你会让南疆趁乱入侵,已派遣将士埋伏在楚庭,只待你们里应外合,便可一举拿下那位南疆少主、解决楚庭忧患。” “你!” 徐雍墨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戏耍,“你拿我做戏?!” 徐雍启看他一眼,目光轻蔑地似在看一只蝼蚁。他笑了声,眉尾处的疤痕像把利剑。 “四哥,你把我当斩杀的对手想方设法针对,可你从来就不是我的目标。” 徐雍启的目标,从一开始便是南疆。 “捉拿里贼徐雍墨,”徐雍启淡淡吩咐道,“我们再去会会那位南疆少主。” 第70章 风起 第七十章 毒林边侧, 褚师喇注意到远处天空上升腾起的两道烟雾,便一声令下,命将士们突破毒林, 向楚庭进发。 南疆军队如进无人之境,行军速度极快。 可没过多久,耳边突然传来簌簌声响, 数千支箭羽朝他们飞来。箭头锋利,似乎还淬了毒, 许多士兵应声倒下,后来者踩着前人的血肉尸首。 褚师喇眯了眯眼, 他抬眸望去,两侧山上其实埋伏了不少士兵。 “可恶,徐雍墨那个废物怎么搞的?!” 褚师喇意识到徐雍墨并未骗过徐雍启、甚至反让徐雍启觉查了他们的入侵之计, 提前派人埋伏于此。 第130章 褚师喇一面痛骂徐雍墨, 一面又令士兵们举盾抵挡。 军队行进速度慢下来不少。 褚师喇身后跟着的二把手不免忧心忡忡地开口: “少主, 我们中那中原人的计了,现在局势对我们不利,我们要不要撤退?!” 褚师喇回头往毒林的方向看了看,那片潜伏危机与杀戮的毒林被他们甩在身后,只露出最顶上的树冠,绿得渗出墨色。 再回头怕是要减损一大批兵力,再挨父亲一顿痛骂、甚至可能因为私自行事而失去少主的位置。 届时…… 褚师喇咬了咬牙, “继续前进,” 他苦心费力设下层层埋伏而走到这里, 不是为了知难而退的。 于是南疆军队踏着血和同伴的尸首前进, 被箭射中的士兵刚发出一声痛苦呻/吟,很快被活人以刀剑抵挡利箭的声响盖过。 后世记载这场战争时, 只以“南疆伤亡无数,大荣大获全胜”记录,没人记得踏上这片土地的士兵,死时只来得及回头望眼家的方向。 褚师喇看不见这些,他被几个忠心的将士四面八方地护着,蝼蚁血肉堆叠起来的盔甲助他走到弓箭射不到的山脚。 “上山,”褚师喇下命令,“上山后火烧山林,将那些中原蠢驴一网打尽。” 然而还不待他们行动,山上突然滚下来好多竹筒,刚落地便“呲呲”往外冒烟雾,且那烟雾一触及空气,便十倍百倍地扩散开来。 褚师喇暗道不好:“这是毒烟,大家快蒙住口鼻退散!” 众人照做,往逆风方向退去。 可那烟雾久久不散,团团围簇在山脚西北侧,形成了一道如幻境结界般的阻碍,既让他们难以上山,又阻他们往楚庭进犯之路。 身旁将士请示褚师喇,“少主,中原人此举应是阻我们上山,我们该如何是好?” 褚师喇蹙眉,仰头望见山头上有个姑娘探出个脑袋来看他。褚师喇记得这张脸,那日徐雍启领众人穿过毒林赴约,那个女孩子以侍从身份装扮,就在其中。 又依照褚淼燚信中所写,眼前这位姑娘应该便是翰祁王妃沈阁乔了。 而探出脑袋的沈阁乔冲褚师喇做了个鬼脸便探回脑袋去,山上又滚下来若干竹筒。烟雾卷得更重。 “那个姑娘是?”身旁将士问。 褚师喇答:“翰祁王妃沈阁乔。” “那我们这就上山去将她拿下,方才瞧见山上伏击的人其实并不多。”将士道,“若能将翰祁王妃拿下,我们对上翰祁王便有更多胜算了。” “不。”褚师喇闭眼,有微风吹起他的衣袂,“她是在诱敌。” “那我们就不管山上那些人了吗,”将士很是头疼,“这风似也助那些中原蠢驴,这烟雾聚在这我们既没法上山,又不能沿着山脚往楚庭去。可一出这片山脚,怕是又进入他们弓箭射程能至的地方了。” “不,这风助我们。” 将士不解,“什么意思。” “这烟雾之所以能聚在西北侧,是因为风便是往那个方向刮的,而这风又不至于太大,使得这烟簇拥此处。”褚师喇勾了勾唇,睁眼道,“我们就让这风再大些,把烟雾赶走。” “往山上赶?” 褚师喇摇头,“往西侧赶,让那些烟雾飘到附近的村庄。” “如此行事,最先倒霉的是附近村庄的百姓。” 将士明白过来,露出赞叹的目光,“少主好谋略,那些中原人阻挠我们越久,动摇的民心就越广。” - 于是南疆士兵们一面捂住口鼻,一边使用各种能使用的物件将烟雾往西侧方向扇去。 山上沈阁乔又探出脑袋来看他们,脸上表情有一瞬惊慌,看了眼太阳的方向,探回脑袋去,又扔下来好多竹筒。 褚师喇将沈阁乔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眯了眯眼,“她在拖延时间。” 徐雍起整顿军队的速度没那么快,且需时间赶来,沈阁乔便是在拖延时间等他们来。 “那该如何是好?” 褚师喇立马分派兵力,派一小队精英士兵先摸上山去,其余将士留守原地,继续对付这些烟雾。 待拿下山上那些人,余下大部队便可冲出此地。 “少主,卑职去拿下那个女人。”褚师喇的心腹立马请命。 褚师喇将利剑从剑鞘中抽出,“不,你在原地待命。” “可您是少主!” “所以应当由本王活捉那女人,”褚师喇勾唇笑了笑,“况且真中了那烟雾的毒,待擒获那个女人,也能等到二公主来为本王解毒。” 褚师喇便带一小队精英士兵摸上山去,他们穿过烟雾时不可避免地吸了许多口毒烟,但那毒烟一时之间竟对他们没任何作用。 旁边士兵疑惑,“少主,这真是毒烟吗,卑职怎么觉得身上并无大碍?” 褚师喇瞄了眼他,专心潜上山去,仔细盯着周围动静。 “具体毒效未知,”褚师喇道,“但那些中原人断然不会只放些无关紧要的烟雾,不要掉以轻心。” “是。” 他们潜上山去,脚步放得轻缓,终于在一片灌木丛后发现了沈阁乔一行人。 第131章 保护沈阁乔的人不多,但褚师喇一眼能看出都是武功非凡之辈,以徐雍墨送来的消息而言,沈阁乔周围的护卫应当都是徐雍启训练出来的密卫。 从京都赶到楚庭路程迢迢、一路需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徐雍启再神通广大也带不了多少密卫。稀缺的资源,徐雍启竟然舍得把密卫留在沈阁乔身边,可想而知沈阁乔在徐雍启心中的地位相当。 褚师喇勾了勾唇,向身边将士做手势道,“上!” 他们从灌木丛后跳出,抽刃向沈阁乔他们挥去,但没待他们的剑锋落下,自己先一步手软脚软地差点跪倒在地。 “不好!是刚才的毒烟!” 褚师喇的士兵咬牙道,“少主,这毒烟实在狠辣,不取人性命,但我们一旦用劲就浑身无……” 密卫的长剑率先挥出,话语还未说完头颅滚落在地,血溅在草木上,浓郁的血腥气滔天。 褚师喇咬牙,“先闪躲,别急着进攻!” 沈阁乔就在不远处盈盈笑着看他:“怎么样这位少主,毒烟的滋味好闻吧?” “这可是拿你们送过来的药材制备而成的哦,也算物归原主了。” 褚师喇闪避密卫的进攻,一边冷哼道:“算什么物归原主,山下那些毒烟全都被我们赶到附近村庄内去了,想必现在已经飘到楚庭百姓的口鼻中了。” 有风吹过,褚师喇冷笑,“或者,赶来支援的徐雍启也已经身陷毒烟之中了。” 褚师喇抽出长剑在自己胳膊上划了很深的一道,疼痛让毒烟的效用有所消解,身体机能被重新调动。他把那柄长剑向密卫掷去,趁着密卫侧身闪躲的瞬间迅速靠近沈阁乔。 “我看谁还敢动!” 刀刃划破空气之时,听得褚师喇冷呵了一声,“把剑给我放下”。 密卫看去,沈阁乔整个人被褚师喇挟持住,细白脖颈上架着一柄匕首。 “王妃!”密卫似有些着急地大喊。 “没听到吗!” 褚师喇手持匕首又往前进了些许,匕首刃已经抵入肉,有血往下流,他也喊道,“不想你们王妃死的话,就把剑放下!” 密卫们看了眼沈阁乔,纷纷俯身将长剑扔掷地上。 褚师喇满意地勾了勾唇,挑眉对自己的士兵们道:“现在你们可以把剑捡起来,杀了这些人。” 然而话音刚落,褚师喇忽感手腕处传来痛意,褚师喇垂眼看去,沈阁乔不知道何时掏出了峨眉刺,在他自己划的伤口处又长长划了一道。 伤口深到能触及骨头,大量的血涌出,淌了他满手臂。褚师喇被刺得发疼、握匕首的手便不稳。 沈阁乔挣出褚师喇的束缚,峨眉刺翻转上去打掉褚师喇的匕首,随后化被动为主动,在几次小小的缠斗后,峨眉刺的尖刃反抵上褚师喇的喉咙,她手中的峨眉刺在阳光折射下显出冷厉的金属质感。 山林有风刮过,撩起沈阁乔额前碎发。 和褚师喇缠斗的时候,沈阁乔被划伤不少,眉间也有一道伤口,不是很深,但从左额角一直划到右眉。以世俗眼光来看,沈阁乔这是破了相。 但她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加意气风发。分明是漂亮柔软的长相,此刻握着峨眉刺的神情却显得有几分狠厉,再配上眉间的伤口,让人想起那位在战场上浴血搏杀、以一敌百的将军。 “起风了。” 沈阁乔笑了笑,缓声道,“这位少主,你说,现在风是往哪个方向吹的呢?” 第71章 葬身 风变了方向, 从楚庭西侧席卷起尘土,那风将烟雾尽数送回南疆军队所在地,呼吸间吸入不少烟雾。 褚师喇心腹忙指挥众人退出烟雾的下风口, 他抬头望了望山上的方向,开口道: “山上没有动静了,想必少主已然将那翰祁王妃擒获, 我们无需躲防那些弓箭。” 山上的确没了动静。 但大地嗡嗡作响,能听见军队行进的声响, 在逐渐消散的烟雾里,徐雍启纵马而来的身形显露出来。 他的身后跟着一小队精英骑兵, 而徐雍启骑于赤血马之上,磅礴气势、威风凛凛。 “那是,翰祁王吗……?” 士兵望见徐雍启的身形怔了怔, 不由开口道。 褚师喇在的场合, 从来不许他们管徐雍启叫翰祁王, 怕叫着叫着士气自然低下去。 南疆只许有一个王。 但是此刻亲眼看见徐雍启英姿,遥想到他北上征匈奴、以一敌数百的战绩,“翰祁王”三个字,还是不由得脱口而出。 褚师喇心腹望向徐雍启,大喊道:“这么点兵马就敢领头前来,你是担心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杀你们足够了。”风裹挟着他的声音而来。 眼见徐雍启的马就要到眼前,褚师喇心腹身后的将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褚师喇心腹呵斥, “都往后退什么,迎战!” 他翻身上马前去应战, 道:“中原小子, 你猜为什么不是我家少主来和你迎战?” 都未曾有来回交手,徐雍启的长剑已将褚师喇心腹打落在地。徐雍启居高临下地看他, 语气散散,“在怀广山上?” 褚师喇心腹吐出一口血,神情依旧倨傲,“正是,想必我家少主此刻,已将你那位夫人擒获,你若不想她死的话,还是放弃抵抗。” 第132章 “擒获?” 有个女声遥遥响起,伴着银铃般清脆笑声,“是说你家少主吗?” 南疆众人寻声仰头望去,从山上走下来一行人,领头的是那位之前从山头探出脑袋的姑娘,有几位护卫紧跟着她。而褚师喇心腹心心念念的少主,正五花大绑被姑娘挟持着,脖颈上还抵了一枚峨眉刺。 南疆众人震惊,他们少主,竟然被一介女流挟持了?? 褚师喇心腹率先出声:“少主,你……” 褚师喇恨恨咬牙,“那毒烟实在歹毒,毒效是让人一用劲便浑身使不上力气!” 他又转头向徐雍启,不甘心地攥拳道:“姓徐的,你们设下毒烟之计难道未曾想过,这毒烟飘到你们自己人身上会怎样?刚才那些烟雾有不少已经飘到楚庭村庄中去了,你这是拿百姓的性命谋自己的前程。” 徐雍启未说话,沈阁乔率先冷哼一声,手里的峨眉刺折出犀利冷光,“劳烦南疆少主还如此关心我朝百姓,但你们之前在泸景施下瘟疫病毒时怎不见你们如此慈悲为怀?” 褚师喇冷笑:“你朝百姓死活与我何干?只是若楚庭百姓从什么渠道得知你们的做事行径,这位翰祁王本就不好的名声更加岌岌可危了吧。” 他把“什么渠道”几个字念得很重,有浓厚威胁意味。 “不牢南疆少主费心。” 徐雍启冷冷睇褚师喇一眼,抬眼道,“小乔所研制的毒烟和你们之前在泸景放的瘟疫病毒同源异流。” “泸景瘟疫早有蔓延,现如今还安然在村庄里生活的百姓,早就经过瘟疫病毒的侵害了,根本不惧这点毒烟。” 沈阁乔适时补上一句:“所以是物归原主,只可惜不能十倍百倍地还于你们。” 褚师喇被震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只感觉脖颈上的峨眉刺似乎往里更近了几寸,他脸上有惧怕神色。 沈阁乔嗤笑一声:“放心,你的用处还没发挥完,暂时不会取你性命,不用如此惊慌。” 说话之时,从宋只尧军营里调来的大批将士赶到,在怀广山下两方势力黑压压对峙。 但实际上,徐雍启已然大获全胜——南疆少主在他们手里,南疆士兵又中了毒烟,战斗力起码削减一半,并且看那些士兵的神色,也无血战到底的决心。 “叫你的人放下武器。”沈阁乔开口道。 褚师喇不应。 徐雍启也不用他应,抬眸向南疆士兵道:“从毒林和箭雨中过来还能好好存活,证明你们还是有些本事,只可惜跟错了人。现在返回南疆的士兵我大荣不予追究尔等进犯国土的罪名,但若是执意跟随你们少主,那尸骨便留在此地敬告我泸景百姓冤魂吧。” 徐雍启磁沉声线顺风而来,“回去的禀告一下你们大王,他的一对儿女都在我大荣手里,望他考虑一下,大荣和南疆的和议之事。” 褚师喇咬牙,“淼燚当时过来可是以南疆二公主探访大荣为由的,你们中原人竟然将她也绑了,如此行事如何叫我父王相信你们?” 沈阁乔歪了歪脑袋,“可是她想刺杀本宫诶,把她绑起来没什么问题吧。” 褚师喇无话可说。 沈阁乔轻笑道:“别愁眉苦脸了,马上就要见到自己妹妹不开心吗。” “毕竟,过了今日可再无见面机会。” - 南疆士兵有大半选择原路返回,还有执意拼杀的,被尽数斩杀于怀广山下,尸横遍野,血液浸染土地,成为别样的养料。 徐雍启所领将士几乎无伤亡,挟持着褚师喇回泸景审判。 徐雍启领兵回泸景,褚师喇被五花大绑地捆回去,回城的路线刻意选择经过百姓常往的闹市——当然,以现在泸景的民生而言,实算不上有多热闹,但总比徐雍启一行人来泸景之前好了许多。 百姓见状自然议论纷纷,打听得知那位五花大绑的异族人正是南疆王的长子。 民心自然扭转得很快。 “我就说大将军断然不是会与南蛮人勾结的人!” “大将军当年只身北上斩匈奴,怎么会是叛敌之人,当初与南疆假意往来正是为了今日擒获这狗贼吧!” “大将军来泸景后,带着几位大官真是将瘟疫抑制住了,之前领了药,前些时日我家小儿已经有所好转了。” “……” 在纷纷议论声中,也有人注意到: “诶怎么只有大将军从外边回来,我记得不是还有一位皇子一块来的泸景吗,他去哪了?” “八成是负责守城吧,总不能留着这泸景无人驻守。” “也是。” “……” 百姓正嘀嘀咕咕时,又有一位南疆人被五花大绑地出现——陈昔尧挟着南疆二公主出现。 而那南疆二公主显然不服自己被擒获的事,眼神无光地高声叫喊着:“你们不能绑我!我可是你们四皇子的人!” 徐雍启一行人行进的步伐暂停,回身看向褚淼燚。 “你什么意思?” 褚淼燚继续高声叫喊:“你以为我们南疆单靠自己能够让泸景的瘟疫蔓延到如此地步吗?你以为四皇子起兵预抓你的同时为何我们南疆跨过毒林攻你们不备?你以为……” 第133章 徐雍启蹙眉,他开口道:“昔尧,把她嘴堵上,皇室之事,由不得外邦之人说道。” “是。” 陈昔尧将一团布塞进褚淼燚嘴里,褚淼燚于是被迫停下高声叫喊的行为,然不多时,她无神的眼睛重新恢复清明,只是一观察四周环境、略一回想,又拼命挣扎起来。 两道周围百姓小声议论纷纷,徐雍启走在前面把一切声音抛在身后,侧身和沈阁乔小声说话: “那南疆二公主非是蠢人,如今却在大街上把南疆和徐雍墨的谋略交代得清清楚楚,是小乔你做了些什么吗?” 沈阁乔笑得狡黠,“一点点催眠小手段啦,我娘教我的。” 徐雍启轻笑一声,抬手抚上沈阁乔的脑袋,“聪明小乔。” - 徐雍启让陈昔尧堵住了褚淼燚的嘴,但话已经传到了泸景百姓口中,并且愈演愈烈。 那日后没多久,徐雍启完成对泸景所有百姓病况的清查工作、确保瘟疫不会再有再起的苗头后,决定不日启程返回京都、向圣上汇报此次泸景之行。 然而回京前一晚,有黑影潜入泸景府衙内。 第二日晨起时,宣敏打开暂且关押徐雍墨的房间,发现他已死在房间内。 胸口上插着一柄短刃,死时眼睛瞪得很大。 宣敏将此事报给徐雍启,汇报时暗暗打量徐雍启神色。 徐雍启眼睫上下眨动,但仍没太大情绪波动,他只是顿了几秒,但很快开口道: “让泸景府衙找几个得力的人追查究竟是谁下的手,拿上四哥身上的玉佩好回京交代。” “那四皇子的尸首呢?” “暂且埋于此处,我们先启程回京。”徐雍启道,“到了京都向父皇汇报此事,再看他如何定夺。” “是。”宣敏退下。 徐雍启敛了敛眼,目光向窗外,静静眺望远处显出些轮廓的怀广山。群山不动,岿然驻守这片土地。 徐雍墨生前对不起泸景百姓,死后尸骨应当埋于此处,永生永世轮回为死去的泸景百姓赎罪。 第72章 联手 徐雍启一行人踏上回京都之程, 路程遥远、车马劳顿,驿站消息递得比他们回程速度要快,徐雍墨之死的流言蜚语与徐雍启大胜南疆入侵军队的消息一道在京都疯传。 大获全胜、击溃南疆精兵无数的翰祁王, 同时也可能是不顾手足之情、为夺取皇位痛下杀手的不义之人。 面对这样的帝王候选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用怎样眼光待他。 而徐雍墨薨逝消息传至京都不多时,一向称病告假、怠于朝堂政务之事的太子忽然抖擞精神, 先是收拢了大部分原先支持辅佐徐雍墨的大臣,后又在朝堂上和徐雍明公然叫板, 显然是要重新加入皇位争夺的队伍中来。 京都的动向自也北下传至徐雍启一行人耳侧。 赶路间隙,苏钰城抓耳挠腮、想了又想, 忍不住问徐雍启:“我记得太子从前不是和将军您交好嘛,那他在朝堂上和九皇子叫板,实际不就在驳您面子?他怎么突然这样行事啊!” 陈昔尧、宣敏和沈阁乔等人看破一切没说话, 倒是被五花大绑、看似懂了实则什么也不清楚的褚师喇凑过来说话。 褚师喇阴测测冲徐雍启笑道:“你费心劳力在泸景治理瘟疫、又布下重重陷阱抓了我, 没想到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京都烧了你后院吧!” “要我说, ”褚师喇挑了挑眉,“不如放了我同我合作,我会助你登上皇位。” 徐雍启没理,倒是沈阁乔赶路无聊,翻给褚师喇好大的一个白眼。 “你和徐雍墨也是这般说的吧,人尸骨现还在泸景埋着。你倘若真有那天大的本事,还会被我们押解回京都?” 褚师喇登时气得牙痒痒, “你且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待我父皇……” 沈阁乔揉了揉耳朵, 打断他的话,“你现在在我大荣境内, 这大荣只能有一个皇。我看你就这点能耐,想必那位南疆大王也定是个孬种,再过三十年南疆指不定都没了,还哪来三十年河西。” 褚师喇气得牙更痒,又转念一想随即冷哼一声,道:“激将法?想从我这里诈我父皇的消息?门都没有!” 沈阁乔看了他一眼,回道:“要是你的聪慧能和你的自信一般多便好了,你如今被我们擒获,唯一的用处便是交由圣上后通知那位南疆大王,让他花上不少银两、低声下气地来赎你回去,别的用处可再无了。” “什么激不激将法的,不过是拿你取闷罢了。”沈阁乔打了个哈欠,懒散的模样让褚师喇气得面色都快和猪肝一样 说起花钱赎人,明明褚淼燚也一同被徐雍启他们一道擒获,既是让南疆大王花银两赎人,赎二人总比赎一人钱要来得多,徐雍启却偏偏放了褚淼燚回去。 褚师喇瞄了眼前面同陈昔尧说话的徐雍启,不甘示弱地回怼道:“你倒是还有闲心解闷呢,不担心你夫君红杏出墙?” 沈阁乔挑了挑眉,似是很感兴趣的模样,她问道:“怎么说?” “明明能将淼燚一同抓去京都的,你夫君却偏偏放了她,你说这其中弯弯绕绕的,怕不是你夫君为淼燚动了心,不舍得捆了她让她一路受苦。”褚师喇补充道,“父皇后面定是要进京都寻我,你也知道淼燚生得有多漂亮,若是淼燚同父皇一道前来,你夫君恐怕会为了淼燚舍了你。” 第134章 褚师喇挑眉,笑容有几分挑衅,“你知道的,男人总归是喜新厌旧的。” 沈阁乔也挑眉,“厌不厌旧不知道,总归是厌蠢的。” “之所以放了褚淼燚而选择挟你入京都,不过是因为褚淼燚有些不好控制,而你足够蠢、生不出什么事端来罢了。” “你!”褚师喇快被沈阁乔的话气晕过去。 而沈阁乔也耍够了褚师喇,不再理睬他,往前走了几步去同徐雍启说话。 之所以放了褚淼燚而选择只捆褚师喇入京都,自然不止沈阁乔说的那点原由,徐雍启还有别的考量。 - 徐雍启一行人终于抵达京都之时,那些流言蜚语似是已被压了下去,但平静之下,朝堂暗流涌动。只需多来一点新的消息,便可再度翻起滔天巨浪。 而归来徐雍启的受赏,便是新的引起风浪的讯息。 此番徐雍启南下,冒着生命危险治理泸景瘟疫,不但将瘟疫及时控制住、安顿安抚好泸景百姓,还顺道镇压了南疆军队,并将南疆少主一路押解到京都,如此大功照理应有大赏,传出的消息却道徐乾之对徐雍启并不满意。 “我听说啊,翰祁王这次得的赏赐,就连一道去的大理寺少卿都不如。” “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残害手足,你想,去的时候是两个皇子,几月过去却只回了一个。翰祁王对外说是四皇子为南疆军队所害,但那荒凉偏僻之地,保不齐发生了什么呢!” “不会吧,我感觉翰祁王……” “……” 如此谣言,哪怕在青灯古佛的寺庙,前来上香的香客也互相讨论八卦着。 青碧陪着沈阁乔在寺庙里烧香念经,闻言忍不住义愤填膺地开口道:“说什么呢你们,明明……” 话没说完却被一旁的沈阁乔伸手拉住。 “青碧,专心诵经。” 沈阁乔着一身素净的长袍,手上捻着佛珠,低眉看着手上的书卷,听到青碧说话才抬眸看她一眼,止了青碧之后的话。 青碧有些不满地嘟囔:“可是王妃……” 王妃? 那两位多嘴的香客闻言看过来,端坐于香案前的沈阁乔着一身素净长袍,手上捧着一卷似是佛经的古书,她素面无妆但也掩不住妍丽的面容与一身贵气。 似乎有所听闻,翰祁王妃当初随翰祁王南下,共同治理泸景瘟疫,而在返回京都后,翰祁王妃在某个寺庙内吃斋念佛、为泸景受苦受难的百姓祈福。 原来王妃真在寺庙里行善、而非只是放点消息出来搏个好名声啊。 两位香客互相对视了一眼,忙不迭给沈阁乔跪下行礼,“王妃,草民等人不知您在此,您多见谅!” 沈阁乔缓缓抬眸,目光沉沉看过去,许是和徐雍启待久了,一句话未说,一个眼神也足够震慑力。 其中一个香客慌忙开口道: “方才我们所说的都是外面乱传的!我们一个字也不相信,我们相信翰祁王只关心黎民百姓,断不会为皇位残害手足!” 沈阁乔让青碧去扶他们起来,“佛祖之下,你我皆是平等行走,不必行此大礼。” “谢王妃!” 香客望了望沈阁乔手中的书卷,下意识问道,“王妃最近都在寺庙潜心诵经吗?是为了给泸景百姓祈福超度吗?” “是。” 沈阁乔目光落在手上由梵文写就的草药集,抿唇轻声道,“也在为圣上祈福。” 圣上? 两位香客闻言有所疑惑,但圣上已不是他们能妄加猜测讨论的范畴了。 - 夜晚天色沉沉,永林山夜路不好走,有不少人走夜路出过危险,因而寺庙晚上是禁止香客来的。 然而这夜,有人被带着上永林山来。 “王妃,人带到了。” 暗卫邵长青敲门后,将一女子推入了沈阁乔的房间内。 沈阁乔还未梳洗睡下,仍在桌前挑灯看那本草药集,并不时在纸上写些什么。但都是些梵文,旁人看不懂。 来的那人莫名其妙被绑到这山上来,进屋一看发现是沈阁乔,气得要破口大骂。 沈阁乔却率先开口,唤她一句:“姐姐你来啦。” 来人正是沈阁瑶,如今丧夫的四皇妃。 沈阁瑶气得要命,但身旁杵着个人高马大、一看就身手非凡的邵长青,不敢妄自对沈阁乔做些什么。 只重重地冷哼一声:“你什么意思,把我弄到这山上来干嘛,我夫君被你们杀害后下一个便是我了是吧!” 她往沈阁乔那边走进一步,脖子一伸,“来啊,你们弄死我好了!” 邵长青看向沈阁乔,有她一句话,下一秒他确实能毫不犹豫地将沈阁瑶斩杀跟前。 她认识沈阁乔这么久,她让他做什么都是对的,包括沈阁乔莫名让他把沈阁瑶弄到这山上来。 沈阁乔却只是朝邵长青摆摆手,“你先出去吧,辛苦了。” “是。” 门被合上,屋内只沈阁乔和沈阁瑶二人。 沈阁瑶戒备地看向沈阁乔,沈阁乔却和她唠起家常,“姐姐,我们真是许久不见了,你变化很大。” 沈阁瑶冷哼一声:“变化能不大吗,你现在是人人崇敬的翰祁王妃,背后有翰祁王给你撑腰,不像我,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受人欺凌。” 第135章 沈阁乔闻言看向她,目光轻轻地落在沈阁瑶身上,音量也很轻,语句却沉得让人痛。 她道:“姐姐,四皇子还在的时候,他也从未给你撑过腰。” 沈阁瑶紧紧攥拳,愤怒道:“你把我弄到这山上来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沈阁乔摇头:“你弄错了,我方才那话只是想提醒你,纵然旁人眼里你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可府门一关,我想日子也许比徐雍墨在的时候还舒坦。” 这话……其实确实如此。 徐雍墨还在京都时,因沈阁瑶从前隐瞒与沈阁乔有关讯息,处处看不惯她,每回进了她的院反而点茉香陪着过夜。 茉香对着沈阁瑶嚣张跋扈,都压到她头上来了。 等徐雍墨南下去了泸景,沈阁瑶也惦记着若擅自对茉香处罚,徐雍墨回来茉香定是要添油加醋告状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反而是徐雍墨去世后,沈阁瑶大刀阔斧地让茉香和几个从前不把她当王妃看的老妈子扫地出门,过了些许清闲日子。 沈阁瑶正这么回想道,又听沈阁乔缓声开口。 沈阁乔问她:“姐姐,不如把从前恩恩怨怨都抛却了,我们合作。” 第73章 谋划 合作? 她跟沈阁乔能合作什么? 沈阁瑶表情很是狐疑, 她甚至还后退了一步,开口道: “我和你能合作什么,你这个人最是狡诈, 从前就诓骗了我的嫁妆,如今你还想从我身上夺取什么?” 沈阁瑶愤愤道:“我断然不会同你合作的!” 沈阁乔笑眯眯道:“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不妨听听我要同你合作什么呢?” 沈阁瑶不想听,转身便想走, 沈阁乔也不拦她,只开口道:“姐姐定是觉得现在在府内日子过得不错, 并无任何和我合作的必要。可是姐姐,你和你娘亲从前可是得罪过我,你觉得未来待我夫君即位, 我会轻易放过你们吗?” 沈阁瑶脚步顿住。 她回眸看去, 竹笔末端轻抵沈阁乔的脸颊, 她表情肆意的娇纵。 沈阁瑶沉默。 她虽是一介妇人、整日只在府内庸庸碌碌度日,可朝堂的那些消息,也有些许传进她的耳朵。 翰祁王治理泸景、镇压南疆有功,圣上却没大的表示,反而频繁召见太子觐见。 换做常人或许觉得徐乾之这是转了性子、想让太子即位,但沈阁瑶从前跟在徐雍墨边上,只明白一个道理: 伴君如伴虎, 圣上心思极难揣测,时不时就会对人发难。可有一点是格外明确的, 圣上从来没有不看好徐雍启。 相反的, 他甚至在有些时候会忌惮徐雍启。 民间偶有传言说当今圣上龙体抱恙,若有徐乾之驾崩一日, 这皇位只可能传给徐雍启,也只有徐雍启担得起挑起大荣的责任。 那么沈阁乔,就是未来的一国之后。 这么一个庶出的妹妹,未来却要骑在所有人头上,母仪天下。 沈阁瑶恨得牙痒痒,可也做不了什么。 沈阁乔笑眯眯地看着沈阁瑶脸上神色变化,她开口道:“怎么样,现在有动机同我合作了吧,只要你乖乖帮我做事,我可以保你未来太平。” “姐姐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虽说鬼点子多了些,但非常信守承诺。” 沈阁瑶抿唇:“那我母亲呢?” 沈阁乔展开的笑意收起,她目光变得些许薄凉,道:“她不在我承诺的范围内。” 邢月灵对她母亲,还有那个刚出生没多久弟弟所做的事,沈阁乔是不会原谅的。 “我只给你半盏茶时间。”沈阁乔这么说。 时间滴滴答答地走,沈阁瑶沉默了一阵,“你要我帮你做的事,有性命之忧吗?” “没有,若你听话的话。” 沈阁瑶点头:“我答应你。” - 沈阁乔让沈阁瑶替她做两件事: “第一,我要在这寺庙待上许久,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和徐雍启传话。” “第二,在我今天把你弄上山来后,圣上定会以关怀四皇子遗孀的名头召你觐见,届时需要你帮我留意下,宫里有没有太子妃的消息。” 沈阁乔说完自己的要求,目光落在沈阁瑶身上,淡淡观察着她的神色,开口道:“有什么疑问你一并问了吧。” 沈阁瑶抿唇,“你为什么要待在这寺庙里?” 她分明记得沈阁乔是最闲不住的人,还是丞相府二小姐的时候,三天两头往马场跑、央着沈北綮放她出府玩。 如今却能在这冷清的寺庙内静下心来抄佛经? 沈阁乔面不改色开口道:“哦,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安静的人。” “……” 看沈阁瑶一脸无语的神情,沈阁乔轻笑了声,“逗你的,因为我若不在这寺庙内,会有性命之忧啊。” 沈阁瑶愣了愣。 沈阁乔淡淡解释道:“你知道太子近来转了性,原先不问朝政之人忽然屡屡挑衅九皇子,他之所以重新加入到皇位争夺的队伍中来,是因为圣上绑了太子妃。” “我若不躲起来,想必我也会被圣上的人抓起来,关在什么场所或直接杀掉,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嘛。” 第136章 “如今圣上格外信奉礼佛那一套,我思虑他不会在这寺庙里大开杀戒,因而这里比较安全,我便藏在这寺庙里。” 沈阁瑶还是有些不解,“可…翰祁王他会保护你。” 比如门外静静守着的那个护卫,一看就是徐雍启派来守在沈阁乔身边的人。 沈阁乔闻言笑了笑,目光落在旁边案牍上写的书信上,她道:“我知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我,可我不想让他束手束脚。” “……” 沈阁瑶有些愣神,她望着眼前的沈阁乔,心想自己真是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妹妹了。 那个她从来不对付,讨厌又嫉恨着的无法无天、随心所欲的丞相府二小姐,如今变成了愿为自己夫君屈身藏于小小寺庙内的翰祁王妃。 沈阁瑶望着沈阁乔的眼神有些动摇,可下一秒她又想到,沈阁乔愿为徐雍启委屈自己,可徐雍启的的确确是值得的良人。 沈阁瑶记得在丞相府的惊鸿一瞥,记得沈阁乔因父辈龃龉而痛哭时,徐雍启把沈阁乔揽入怀的坚实臂膀。 未来她还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凭什么… 长袖下,沈阁瑶暗暗攥紧了手中拳头,但她对着沈阁乔露出一个笑容:“好,我会替你做这些事。” 沈阁乔让她做的这些事一定有徐雍启的授意在其中,她会做他们谋事的棋子。 但,她也会想办法介入到他们其中。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沈阁乔现在又和徐雍启分居两地,沈阁瑶正好借此机会到徐雍启身边去。 凭她出众的美貌,凭她是堂堂正正的嫡出。 “这是要带给翰祁王的书信对吧?”沈阁瑶走到案牍边上,问道。 沈阁乔点头,她有些乏了,沈阁瑶点头后她便脱了鞋履,预备上床睡觉。 “好,我会把这些书信带给翰祁王。”沈阁瑶这么说。 说话间,却多捞了几张纸,将沈阁乔抄好的梵文佛经也一并带走了。 第74章 送信 第七十四章 沈阁瑶被带到永林山上的第二日, 徐乾之便召见了沈阁瑶。 但沈阁瑶并未得以见到徐乾之的真容。乾清宫内,徐乾之隔了一道屏风同沈阁瑶说话。 紫檀雕云龙纹屏风后,徐乾之的声音传出, 与沈阁瑶记忆之中的声线相比,听起来明显苍老不少,隐隐透着虚弱与对生命流逝的不甘挣扎。 他问候沈阁瑶:“阁瑶近来在府中如何?朕当初派遣儒书南下泸景治灾, 却没曾想他会永远留在那里,阁瑶你莫要怪朕。” 沈阁瑶当然摇头, 忙开口道:“圣上莫说这样的话,夫君年纪轻轻便与世长辞阁瑶自然难过, 可阁瑶也知道夫君他是为了一方百姓而没的,他死得其所。圣上没了一个孩子,定要比阁瑶难过许多。” 徐乾之闻言叹了口气, 他似是陷入了回忆, 说起徐雍墨的从前, 说小时候的徐雍墨是怎样一个孩子,他又是怎样看着徐雍墨一点点长大,却突然得了徐雍墨没了的消息。 沈阁瑶说的不对,徐雍启将徐雍墨同南疆往来的书信拿来呈给徐乾之看过,徐雍墨并非死得其所、他该死。 可到底是他的孩子。 他膝下那么多龙嗣里,除却几位公主,余下的皇子竟没有一位真同徐乾之交心的。 太子徐雍格近来常常进殿拜见, 可那是因为徐乾之绑了太子妃要挟;七皇子徐雍启从小就是个不听管教的,他们的父子情或许从十二岁那年灌下那碗毒药后就再无了;九皇子徐雍明外人眼里是个孝顺孩子, 可徐乾之知道他的心其实一直向着徐雍启;十三皇子徐雍敬从前还是个乖巧孩子, 如名字一般敬重着他,如今被他发配边疆, 也没了消息…… 四皇子徐雍墨,尸骨已然埋在南疆,他做出通敌的事,断然没有让徐雍启把徐雍墨尸首带回来葬入皇陵的道理。 人到了暮年或许就会多生感慨,身体抱恙时更爱提往昔,冰冷的宫殿内因他讲起的那些过往难得有些温馨之感。 然而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虚幻泡沫,抓也抓不住。 徐乾之收回那些回忆情绪,多问候了沈阁瑶几句后,他又问起: “说起来,阁乔随着告之他们一并回来了,朕听闻她在永林山上的寺庙待着?昨日她是不是还请你上了山一同叙旧?” 沈阁瑶知道这才是徐乾之召见她的真正目的,她回道:“是。” “你们姐妹俩应当许久未见面了吧,见面定有说不完的话。”徐乾之这样说。 沈阁瑶抿了抿唇,开口道:“圣上不知,其实妾身同翰祁王妃并不亲近,与其说她请我上山叙旧,不如说是她派人强行绑了我上山。” “哦?” 面对“绑”这个字眼,徐乾之反应也淡淡的,像是早有预料,但他还是假模假样地开口道,“阁乔绑你上山做什么?” 沈阁瑶回道:“她让妾身替她与翰祁王传话。” 她顿了顿,又刻意补充道,“妾身实在不明白,翰祁王妃明明可以自己下山同翰祁王联络,却偏偏绑了我上山。难道说山下有什么她惧怕的东西,使她惶惶不可终日?” 这话一出,乾清宫内瞬间静了几分。 第137章 “有什么东西?”几秒后徐乾之开口,声线有几分冷硬。 沈阁瑶不懂徐乾之的情绪变化从何而来,但她意识到自己多话了。 沈阁瑶忙开口道:“哦不是,阁瑶想起来了,翰祁王妃在那寺庙里抄佛经,应是忙于抄佛经为民祈祷,没空下山。她那模样还怪虔诚的,只是那佛经的字妾身实在看不懂,妾身拿了一张去问僧人,僧人说是什么梵语。” 徐乾之捕捉到沈阁瑶的用词,问她,“你还拿了一张?” “是,因为妾身平日在府内无事,也想诵点佛经为百姓和圣上祈福。”沈阁瑶补充道,“妾身还带在了身上,圣上要看看吗?” “呈上来吧。” 屏风后徐乾之扭头跟谁说话,而后从屏风后出来一位中年男子,络腮胡子嘴角下垂,看起来有几分凶相。他衣着有些潦草,一双眼也浑浊,完全不像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人。 沈阁瑶正纳闷地想这位中年男子是什么人物,他走到沈阁瑶面前,瓮声瓮气地伸手道:“拿来。” “哦哦好。” 沈阁瑶忙递上沈阁乔抄写的佛经。 中年男子拿过佛经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张纸,随后走回了徐乾之身边。 屏风后,中年男子和徐乾之似是商讨了些什么,徐乾之清了清嗓子,吩咐沈阁瑶道:“阁乔那孩子既让你传话,你便帮她传,也和她一块抄抄佛经,拿来给朕瞧瞧你们的孝心。” 沈阁瑶听懂了徐乾之的意思,点头道:“是。” 徐乾之又说:“阁乔与告之成婚许久也不曾有个孩子,现阁乔诚心礼佛二人又分隔两地,告之身边正是没人伺候的时候。” 沈阁瑶想了想,开口道:“圣上,夫君曾同我说,其实他格外放心不下七皇子这个弟弟,如今夫君不在了,妾身会替夫君好好照顾七皇子的。” 屏风后徐乾之似是哂笑了声,沈阁瑶听得脸发红滚烫,刚说了那样一番细听就知道格外轻浮的话,胸膛中一颗心扑通扑通一直狂跳。 徐乾之浅浅一声笑,沈阁瑶整个人都要发起抖来。 沈阁瑶咬牙,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她开口道:“圣上觉得呢?” 徐乾之又笑了声,这回笑声更响一些,他开口道:“朕觉得你说的在理。” “而且当初朕也想过将你指给告之的。” 徐乾之这样一句话让沈阁瑶心神稳了稳,她知道自己这回应是赌对了。 又和徐乾之聊了几句家常,沈阁瑶正要告退前,突然听徐乾之叫住她:“阁瑶。” “圣上请讲。” “阁乔只让你帮忙带信,没让你帮着做什么事吗?” 徐乾之说话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柔和,可沈阁瑶却听得心里有些发毛,她猜徐乾之说的便是太子妃的事。 可是…打探太子妃的消息定是帮徐雍启打探的,若是就这样同徐乾之说了,被徐雍启知道的话,她断然没有被接纳的可能。 沈阁瑶想装傻:“什么事?” 屏风后徐乾之没说话,沈阁瑶身后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穿一身黑,手上握着一把匕首紧贴沈阁瑶的脖颈。 沈阁瑶抬手,脖子上有什么液体,一股血腥味。 “啪。”还有几滴掉在了地上。 沈阁瑶想起大婚的那个夜晚。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和血一起在她身上流动。沈阁瑶开始磕头: “圣上阁瑶知错了,沈阁乔她还让我帮忙打探太子妃的消息。” 此话一出,沈阁瑶身后的黑衣人鬼魅一般消失了,只有地上的血提醒着她,那个黑衣人真实存在过。 屏风后徐乾之的声线冷又凉,“把地上的血擦干净,你就可以去翰祁王府了。” “……是。” - 沈阁瑶收拾好自己,抵达翰祁王府的时候已是晚上,她让阍吏去禀报一声徐雍启。 阍吏都没正眼瞧她,说是太晚了若有事请她明日再来。 沈阁瑶咬牙,从身上掏出沈阁乔的信,“是你们王妃让我来的,让我交给王爷。” 阍吏盯着那两张纸看了看,这才叫了个侍女让领着她进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踏足翰祁王府,领路的侍女手上拎了盏灯笼,带着她在翰祁王府里弯弯绕绕地走。 翰祁王府很大,但沈阁瑶走在其中并不觉得荒凉寂静。灯笼照耀下,沈阁瑶看见花园里立了个秋千,走过一座房子,屋檐下还放着一个小窝,不知是给什么小动物搭的。 就连侍女手中的灯笼,式样也特别的灵动好看。 沈阁瑶忍不住问侍女:“这灯笼模样怪特别的,同我在别处见到的都不一样。” 侍女答得漫不经心:“是啊,这是王妃设计的,她画了图,王爷差人去特地打了一批。” “我看刚是不是还走过一个地方立了个秋千?” 侍女回道:“王妃喜欢,也是王爷差人做的。” “……” 沈阁瑶不想继续问了,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指甲却要陷进肉里,“翰祁王真是纵然家妹,由她在翰祁王府胡闹。” 侍女闻言脚步停下,回身有些不满地看她,语气也不好:“皇子妃,您是对我们王妃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第138章 侍女这才继续带路,领她到了一个屋子前,进去禀报了一声。 过了片刻侍女出来,问她要沈阁乔的书信。 沈阁瑶抿了抿唇,“我要亲手给翰祁王。” “王爷说了,这么晚再见皇子妃于礼不合,谢谢皇子妃专程跑一趟,改日定往府上送礼答谢。” 沈阁瑶望了眼眼前紧闭的木门,边上窗户透出光亮,却瞧不见里面的光景。她有些不甘心,低声开口道:“可我还有太子妃的事想同翰祁王商议,此事刻不容缓。” 侍女却道:“什么太子妃的事?那皇子妃应该去寻太子,或是待下回太子来翰祁王府寻我家王爷了,再来拜访。” 沈阁瑶抿了抿唇,“下回是什么时候?” 侍女看了眼沈阁瑶,开口道:“届时会来请皇子妃的。” “那好。”沈阁瑶这才准备走人,走前又望了眼紧闭的木门。 下回一定要见到徐雍启。她想。 第75章 赈灾 屋内, 徐雍启打开了沈阁瑶送来的信笺,九皇子徐雍明也在,方才隔墙听了沈阁瑶与侍女掰扯的全过程。 徐雍明挑了挑眉, 开玩笑道:“七哥你艳福不浅,这四皇子妃明显想借着送信的由头靠近你啊。现下嫂子还不在,让嫂子知道此事, 小心她同你生气。” 徐雍启正专心看沈阁乔的信,他自小便有一目十行的本事, 现下一封简短的信却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指尖不断在已干涸的墨迹上摩挲, 似是能从那文字里描摹出写信人的模样。 徐雍启一边摩挲着信笺,一边抬眸回道:“恰恰相反,是小乔让沈阁瑶这么做的。她知道让沈阁瑶帮忙送信, 沈阁瑶定会有别的目的。” “那嫂子还?”徐雍明闻言很是讶异。 徐雍启有些无奈地摇头笑笑, “小乔觉得一切能助我早日拿下那个位置的人或事, 都可以为我所用,无论手段。” “怎么为你所用?” 徐雍明想了想,开口问道,“要演一出戏,假装自己在嫂子不在时,被沈阁瑶迷得七荤八素,好让皇帝老儿放松警惕?” 徐雍启看他一眼, 淡淡开口道:“我是那种需要出卖色相才能拿到想要东西的人吗?” “不是。”徐雍明摇头。 徐雍启想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堂堂正正地拿或者抢。出卖色相、同一女人假意逢迎才能登上那个位置, 太不徐雍启。 “况且我被人迷得七荤八素, 我真演徐乾之也不会真信。”徐雍启这么说道。 这回徐雍明倒是相当不以为然,“哪里会不信, 七哥你不就被嫂子迷得七荤八素?” “……” 这话倒是没错。 徐雍启笑了一声,指尖慢捻信笺上沈阁乔所写的“小乔”二字,眉眼舒展,连带眉尾那条疤竟也显出些许温柔。 他道:“嗯,小乔她不一样。” 她是明亮的篝火是聪明的精灵,是皎皎月光下蹑手蹑脚想上马车来的解语花,会攥着帕子心疼又紧张地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谁能不被这样的她迷得七荤八素。 好想小乔啊…… 她那么爱闹一个人,如今却为了他躲在小小庙宇里。 明明她最讨厌抄经书的。 徐雍启目光沉沉,徐雍明拿手在徐雍启面前晃了晃,开玩笑道:“七哥先别想嫂子了,那后面你要怎么做?” “计划继续推进,明日我进宫去寻太子。”徐雍启指关节在桌面上轻敲,“沈阁瑶那边没什么需要我做的,她是小乔的棋子。” “七哥你直接进宫吗?” 徐雍明怔了怔,原定的计划实际是暗中传信让徐雍格借着什么名头来翰祁王府,毕竟他们虽有信心说服徐雍格联手,但徐雍格所在东宫有徐乾之的层层眼线紧盯,显然不如翰祁王府私密安全。徐雍明开口道,“我觉得徐乾之不会让你见到太子。” “怎么不会?” 徐雍启哂笑道,“朝政上太子事事同我作对,徐乾之这么安排,不就是想看我耐不住去寻太子么?无论是说服太子同我合作还是找太子麻烦,徐乾之有把柄好抓。他既想看,我去寻太子便是。” 徐雍启又顿了顿,道:“况且等太子下好决心过来,实在太慢了。” 而他有点太想小乔了。 - 翌日徐雍启入宫,抵达宫门时马车被守卫拦下,要徐雍启出示腰牌和传召入宫的诏书。 马车前负责驾车的邵长青闻言有些愣怔,他提醒守卫:“我家王爷受过圣上恩典,他入宫无需通报。” 守卫却摇头道:“现在时节不同了,宫内关着南疆的少主,圣上下令任何人入宫均需有诏书,以防有居心叵测之人潜入对南疆少主做些什么。”守卫瞟了眼马车上绣有蟒纹的帷裳,笑了声,“您和王爷该知道的呀,这南疆少主还是王爷从泸景捉回来的,他身份可要紧着呢。” 这守卫明显受到了徐乾之的授意,讲话竟还有些阴阳怪气。 邵长青抿了抿唇,把情况通报给马车内的徐雍启。 徐雍启倒也不奇怪,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帷裳,端坐车厢内抬眸看向守卫。 而原本对着邵长青还有些高高在上睥睨神色的守卫,望见徐雍启的第一眼所有轻蔑神色全落下,徐雍启身上自带的上位气质太强,守卫低下头:“王爷请勿怪罪,这都是圣上的意思。” 第139章 “嗯,”徐雍启淡淡开口道,“本王今日入宫是就闽南赈灾粮之事要同太子商议,你去通报一声,本王就在此等候。” “是。” 守卫派人匆匆忙忙地去禀报,回来时告诉徐雍启,“王爷,圣上传了你和太子去乾清宫觐见。” 徐雍启挑了挑眉,点头。 乾清宫内,紫檀雕云龙纹屏风横亘在徐乾之和受诏觐见者之间,屏风后熏炉里点着香料,有烟雾袅袅升起,整个宫殿内都蔓延着龙涎香与沉香的味道。徐雍启抵达乾清宫时,太子已候在乾清宫内,他见到徐雍启来,蹙了蹙眉,往旁边挪了几寸,和徐雍启更隔开些距离。 徐雍启见状哂笑道:“太子莫非是怕本王?” 徐雍格看了眼徐雍启,不说话,转过头目光只注视着屏风。 徐雍启也不介意徐雍格的态度,隔着屏风朝徐乾之行礼。 屏风后徐乾之有些苍老的声音传来:“告之不是有事要同太子商议?现你二人来了,那便商议吧。” 徐雍启便真同徐雍格商议起闽南赈灾粮发放之事。 闽南每年这个时节都易受洪涝与台风影响,今年由于泸景泛起瘟疫,不少泸景及周边地带的百姓偷偷向其他地方迁移,只是这包裹前脚刚落下,后脚洪水就迅猛而来。 如此一来可怜闽南百姓,伤亡较往年更重。 徐雍格向徐乾之禀报:“父皇,水利监司官报上来闽南洪涝伤亡情况,百姓深受洪涝之苦,依儿臣看应当尽早开仓放粮、下方赈灾款好让闽南早日度过难关。然而七弟却不同意如此,反而主张往后拖延赈灾款的发放。” 徐雍格瞥了眼徐雍启,隔着一道屏风他仍旧表现得对徐雍启不喜。补充道:“父皇,此事多延一刻,闽南百姓便多苦一分啊!” 屏风后徐乾之问徐雍启:“告之,你怎么说?” 徐雍启掸了掸衣袖,他很久没步行进入御宇,一路过来染了不少尘土。而后他散散看向徐雍格,开口道:“想请问太子,发放赈灾款,这款从何来呢?” “自是从国……”徐雍格开口才说四个字,声音渐弱了下去,直至彻底无声。 赈灾款自是从国库来,但连年征战、皇宫穷尽奢靡再加上官僚贪赃腐败,这国库早已是亏空状态。 如今哪怕费劲力气拨款出来,后续皇宫和一些政事的开支便无从着落了。 徐雍格哑声。 屏风后徐乾之自也听出徐雍启的意思,但他对此很不高兴,苍老的声线夹枪带棒的。 “那么一点赈灾款国库自然拨得起,”徐乾之冷声道,“还是告之你对国库有多少款项比朕还清楚?”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徐雍启执手行礼,但面对徐乾之的诘难,脸上神色没半分变化,他缓声开口道,“只是比起动用国库款项,另找他人承担这笔钱显然更划算些。” “你的意思是?” “南疆。”徐雍启声线笃定,“南疆少主软禁在宫内,南疆大王若要赎人,必然得付出些东西。而当南疆大王付了这笔费用,那么南疆军费自然得到削减。” “届时我大荣士兵还可一举夺下南疆。”屏风后声线隐隐有些兴奋,但还带着点担忧,“但南疆大王会愿意花这笔钱么?” 一个儿子而已,牺牲便牺牲了。 徐雍启明白徐乾之的意思,散散开口道:“南疆大王福薄,仅有一儿一女,且旁系血亲无他信任之人。” 徐乾之声音兴奋起来,“不错,就按告之你说的办,快些命人给南疆大王传去讯息。” “是。” 徐乾之虽赞扬且肯定了徐雍启的主意,然而后续的执行却全权交予徐雍格去办,末了还跟徐雍启道: “告之你才回京都,人事调度不及太子来得熟悉,做事也是他更稳妥些,此事交由太子办比你更合适。” “儿臣受教。”徐雍启声线淡淡的,“既事已商议完,儿臣便不扰父皇休息,先行告退。” “好。”徐乾之准徐雍启离开,却留住了徐雍格,明面上说的是有更多细节要商议,实际是生怕在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内,徐雍启和徐雍格多说一句话。 徐雍启漫不经心地又掸了掸衣袖,正要告退时,徐乾之叫住徐雍启。 “告之还有件事。” “父皇请讲。” “阁乔那孩子在山上呆得清苦,既是为泸景百姓和朕祈福,在哪都是一样的,你让她进宫陪朕左右吧。” 隔着一道屏风,徐乾之苍老的声线里有着藏不住的得意与傲慢。 第76章 山上 此话一出, 乾清宫内空气都冷寂下来几分。 徐雍启抬眸,回道:“父皇,祈福自是在永林山上效果更好些, 况且阁乔对宫内规矩不甚熟悉,若是让她来陪父皇,还怕她惊扰了父皇, 让父皇不得安生。” 徐乾之拧眉,开口让乾清宫内其他人退下。 待徐雍格及一众奴才退下后, 徐乾之命身旁那位络腮胡子的男人把屏风拉开,卧在榻上垂垂老矣的徐乾之映入徐雍启眼帘。 徐乾之咳了两声, 开门见山地说话:“告之,你知道我这身子近来越来越不行了。” 徐雍启拱了拱手,道:“父皇万福, 莫说这样的话。” 第140章 徐乾之嗤了声, “告之你不必在这里同我虚与委蛇, 咱爷俩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知道你觊觎这个位置,你也知道哪怕我抬出再多皇子来同你竞争,这皇嗣里没人能与你的能力相比拟,这个位置总有一天会是你的。” 徐乾之拍了拍身下雕有双龙戏珠的卧榻,浑浊的眼陷入思绪,喃喃开口道:“先皇的子嗣里朕是最聪慧机敏的, 可拿到这个位置朕还是拼尽了全力,乾景死了、乾穹自尽、乾平逃到西南又被朕派人抓了回来……” 他顿了顿, 抬眸看向徐雍启, 眼神却未落在徐雍启身上,反而像是透过他在看谁。 徐乾之接着开口道:“守着这个位置也不容易…小瑛就死在那个雪天, 她临死未曾闭眼,就睁着那双大大的、漂亮的眼睛看朕。” “小瑛刚走时我常常梦魇,梦见她倒在我怀里问我为何负她……”徐乾之闭了闭眼,完全是在自我喃喃地说话,“可是如今朕已经许久许久未曾梦见她了,她连入朕的梦都不再情愿了。” 徐乾之自言自语之时,徐雍启一直神色淡淡地站在原地,未曾多分一丝眼神和情绪给徐乾之。 待徐乾之喃喃自语的声音渐小直至无声,徐雍启才淡淡回道:“父皇您该歇息了。” 流转往事淹没在回忆里,徐乾之有几分污浊的眼眸重新聚起神光,看向徐雍启的视线带着冷冷的不屑,开口道: “告之,朕的身体的确一天不如一天,可只要朕还在这个位置上一天,这天下万事万物就还是朕说了算。” “你去把沈阁乔从那永林山上接到宫里来。” 徐雍启捻了捻指尖,抬眸看向徐乾之,“若是儿臣不答应呢?” “那朕便遣人上山强行绑了她下来。”徐乾之嗤笑了一声,索性将表面那一层虚伪的遮布全部揭下,“你们不就是想着朕不会在寺庙里大开杀戒所以让沈阁乔躲在山上吗?” “可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徐乾之从身旁络腮胡子男人手中接下一盏茶,抿了两口,“朕手上早就沾了不少血,再多几条罪孽又有什么。” “你若不去接沈阁乔下山,朕会派人上山。还有沈丞相,他也一把年纪了,阁乔那孩子也不会希望沈丞相因她的缘故不得善终吧。” “……” 一条条的威胁砸在地上,徐雍启顿了几秒,抬眸看向徐乾之,眉毛微蹙,但神色仍旧如常。 他开口道:“父皇您这又是何苦,容不得一介弱女子。” 徐乾之又抿了一口手中的茶,开口道: “她是你的软肋,但当皇帝的人不能有软肋,要足够心狠到把自己的软肋剔除。” “告之,你若通不过这道考验,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 - 永林山上寺庙,沈阁乔挑灯读着一本古册,油灯摇曳着拖下光影。 她身着素衣长衫静坐在桌旁,目光专注地注视着书页上的文字,不时眉头微蹙着思索书中内容。此时已是子时,周围静寂无声,木屋内仅有油灯燃烧时轻微的声响与翻书的沙沙声。 木屋门被轻轻叩响,青碧给沈阁乔送来一盘素食,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劝沈阁乔:“王妃时辰不早了,你快早早歇下吧。” 沈阁乔头也未抬,“破解徐雍启身上毒药的法子我正有些思绪呢,我看完这卷书便睡,我不是让你先睡觉,不必管我嘛。” 青碧坐在沈阁乔边上,撅了撅嘴,道:“我若不盯着点你,你还不知道几更才歇息呢,再这样下去我要下山去向王爷告状了,说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在寺庙里昏厥了。” 沈阁乔哼过一声,“你现在倒是胳膊肘子……” 她话说了一半却突然顿住,秀眉严肃地蹙起,忽从木椅上站起。 “王妃……?”青碧轻声疑问,但见沈阁乔从桌子底下掏出两柄峨眉刺执在手上,轻手轻脚向门口走去。 “外面有动静,”沈阁乔杵在门边上,身体是防御的姿势,又偏头低声嘱咐青碧,“不知是何人深夜上山来,但来人数量不少,青碧你去后窗那听听动静。” 青碧抿唇,去了又轻手轻脚回来,“那也有动静。” “恐怕来者不善。”沈阁乔目光紧紧盯着木门,“青碧你先找地方躲起来。” “我不要,你是小姐,应是我保护你。”青碧摇头,她正往沈阁乔方向走,木门突然打开。 沈阁乔手中峨眉刺直直刺向来人,而那人动作也快,往后躲了一下又直接伸手要去扼住沈阁乔喉咙。沈阁乔偏头一躲,手中峨眉刺继续向前刺,下身朝着对方下盘攻去。对方体格在沈阁乔之上,并未躲闪沈阁乔的腿脚反而直直向前一步,空了一手出来扣住沈阁乔的小腿…… 如此有来有回几下。 而原本全身毛发都立起、紧张到手心出虚汗的青碧站在原地看了几秒,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回到木桌旁开始顾自吃起了给沈阁乔的素食。 原因无二,这与沈阁乔打得有来有回的人,正是她家王爷徐雍启。 这俩夫妻把打架当情趣呢。 打架的最后结果以徐雍启扣下沈阁乔的峨眉刺落幕,不过徐雍启手臂上划破的衣裳也表明沈阁乔近来并未松懈练武。 第141章 “夫人近来长进不少。”徐雍启哂笑,他撩起自己小臂的衣裳,露出里面被划出血痕的胳膊给沈阁乔看,“这些你得对我负责。” 沈阁乔轻哼一声,捡起地上的峨眉刺拍了拍灰,“你自己大晚上偷袭的我才不理你呢。” - 徐雍启上山来,青碧自然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而沈阁乔前一秒刚说不理徐雍启,后一秒又让他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将油灯挪过来替他处理手臂上的划伤。 油灯摇曳的光影下,沈阁乔乌黑长发披落于肩,一双杏眼微垂看着徐雍启手臂上的伤,红唇微张。 “喂徐雍启,你大晚上……” 她的话没说完,后半句就被徐雍启吞进他漆黑深邃的眼、吞入他有力的臂膀与覆过来的唇里。 他们许久未曾见面了,木屋的木板床硬,沈阁乔被徐雍启掐着腰压在身下,在热烈的亲吻里几乎都快忘记呼吸。 “告之……”沈阁乔声线娇柔,纤细的手臂揽上徐雍启的脖子。 油灯被他们的动作打翻了,但还顽强地在地上支撑出一小片光影,在昏昏环境里,沈阁乔看见徐雍启明亮又深邃的眼。 “小乔,我好想你。” 徐雍启把头埋在沈阁乔的肩颈处,深深吐出一口气后,难得带有脆弱口吻地这么诉说想念。 沈阁乔揉了揉徐雍启的脑袋,像在安抚大型兽类,她些许意识到徐雍启要告知她的处境,微微低头去亲他的脖颈。 “我们翰祁王看起来压力特别大呀,”沈阁乔轻笑一声,另手在徐雍启背上轻拍,她道,“是不是拿我来威胁你了?但没事的徐雍启,你知道我很了不起的。” 他们以这样的姿势抱了一小会,徐雍启从沈阁乔的怀抱里抬起头,目光深长坚决。 “小乔你得离开这里,沈丞相那里我让七歌和九歌去接他出城了。” 沈阁乔愣了愣,“我爹爹为徐乾之做过那么多、他在朝中不小威望,他还敢拿我爹爹来威胁你?” “他做得出来那样的事,”徐雍启点头,“所以你们得离开。” 沈阁乔蹙眉,“那你呢?” 她攥住徐雍启的手指,“徐乾之对你早有提防,你这样接我和爹爹出城,不会正中他下怀吗?我和爹爹出城了之后你怎么办呢?” 徐雍启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沈阁乔的脑袋,“若是这点准备都没有怎么做你夫君?你和沈丞相的出城线路我早早便有规划,徐乾之身边也有我的线人,待他知道你和沈丞相已不在京都之内,怕是要几日后了。” “只是此番送你出城,是真得有不少时日不能相见。”徐雍启亲了亲沈阁乔的额头,“你同沈丞相在我寻的落脚处先安下,可不能丢下我一人游山玩水去。” 对于徐乾之的心狠手辣他早有应对手段,只是此番一别会有不小动荡,他实在舍不得那么久不见沈阁乔。 “我不会。” 沈阁乔摇头,她盯着徐雍启漆黑的眼,在他眼里望见自己的模样,她顿了顿,伸手拉住徐雍启的手,开口道,“可我也不想走。” “你身上的毒我快能解出了,我不能让这个成为徐乾之制约你的手段,我也不会是徐乾之制约你的手段。” 沈阁乔定定望着徐雍启,目光坚决、笑得却温柔,她道,“你相信我吗翰祁王。” “相信我,会是你的制胜法宝。” 沈阁乔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道,“我不出城,我要到徐乾之身边去。” 第77章 尸首 翌日早朝后, 徐雍启领着沈阁乔进了乾清宫。 “父皇。”徐雍启和沈阁乔向徐乾之行礼,宽大衣袖底下徐雍启拉着沈阁乔的手,他开口道, “小乔说要来宫中替您祈福。” 屏风后徐乾之挑了挑眉,他未料到徐雍启能这么快做下决议,声线带着赞赏:“告之, 这才对,这才是一个帝王应当有的取舍。” 他令身边人拉开那层屏风, 随后从软枕底下掏出一把匕首,远远扔给徐雍启。 匕首在地上碰撞, 发出清脆金属响声。 徐乾之看了眼脸上并无绝望神色的沈阁乔,意识到些不对,他开口道:“告之, 现在当着朕的面动手。” “动手, 动什么手?”徐雍启未动。 徐乾之冷哼一声, 他抬了抬手,隐在暗处的暗卫一下子全部窜出,将沈阁乔和徐雍启团团围住。徐雍启挡在沈阁乔身前。 徐乾之蹙眉,冷声开口道:“今日沈阁乔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你亲自动手,她还能留个全尸,如果让我的人来, 她的死况会更惨。” 暗卫手上拿着刀逼近,徐雍启进乾清宫不准许带武器。 刀与剑折出冰冷的锐利, 昭昭预示接下来会有一场血腥的屠杀。 作为屠杀目标人物的沈阁乔却不慌不忙地开口, 她看向徐乾之:“陛下您的身体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但应该还能挺到南疆大王来吧。” 她拨开徐雍启挡着她的臂膀, 向前一步迈出,将自己暴露在暗卫目标之下,甚至自己主动一步上前,要将脖颈往他们手中的刀锋上凑。同时她开口道:“陛下知道楚庭的人死状有多惨吗,蛊虫在他们体内作祟、身体毫无愈合能力,全身化脓,病人虚弱得走不动路,只能在地上爬行。臣妾随夫君刚到楚庭时,有位明明是青年的男子,抱着夫君的腿求他杀了他,因为他实在太痛苦了。” 第142章 榻上徐乾之蹙眉,他略抬手指,让沈阁乔把她意义不明的话说完。徐乾之问询:“你什么意思?” 沈阁乔缓声开口道:“只是提醒陛下,若是杀了臣妾,待南疆大王来,楚庭发生的事极有可能在京都重演。” 徐乾之不屑嗤笑:“你当我大荣无能人可用吗。”他招了招手,身边那位络腮胡子的人走上前来,徐乾之介绍:“这位,便是当初破解楚庭瘟疫的大师,就算南疆胆大妄为到来京都做些龌龊把戏,大师也能将一切迎刃而解。” “是吗?”沈阁乔抬眸看向络腮胡子,“师兄。” 络腮胡子,或者说卞扶,没机会与沈阁乔他们演练过,不知道沈阁乔演的什么把戏。 徐乾之目光落过来,卞扶蹙眉盘算他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沈阁乔已继续开口:“叫你师兄很诧异对不对,因为你没见过我但我知道你,你是诗雨娘子的大弟子,我去楚庭时才同她拜师学艺。” 卞扶这下知道沈阁乔要卖什么把戏了,虽然他仍旧不知道诗雨娘子是谁,但他跟着回话:“你怎么证明你同师父拜师了,师父是不会轻易收徒的,尤其是收你这么一个女子为徒。” 沈阁乔冷笑一声,她从袖子里甩出一个小小的陶瓷瓶,陶瓷瓶破碎,里面有只性状怪异的虫子爬出来。 “这下呢?” 徐乾之眼见那只长相丑陋怪异的八足虫以极快的速度朝他的方向爬去,四周暗卫要扑上去阻止虫子与刺伤沈阁乔,卞扶率先开口遏制:“都别动,这虫子极毒,以刀斩首仍能存活,又以人的血肉为快速生长养料。” 他匆匆过去,抓了个平时放药丸的容器,将虫子小心诱进瓶子里合上盖子。 徐乾之拧眉,看向卞扶:“这是怎么回事?” 卞扶假意擦了把额头的汗,开口道:“陛下,恐怕这位王妃说的都是真的,若是南疆大王几日内到,眼下只有她能阻止蛊毒危害京都。” “当真?”徐乾之眉毛拧得都快打结,他当然没法相信沈阁乔一介弱女子只是去了一趟楚庭,便能学得比卞扶更厉害的独门蛊术。但这段时间内他极度信任卞扶,卞扶抓住那只虫子,又亲口那么说,徐乾之半信半疑。 沈阁乔不急不慢地答道:“陛下您若是不信,让那虫子咬一口,便知毒是不是仅有臣妾能解。” 卞扶看向沈阁乔,问她:“师父去哪了,她教你本领难道是让你用来威胁当今圣上的吗?” “自然不是。”沈阁乔抬眸,开口道,“只是我离开楚庭时师父往南继续游历,恐怕短期内到不了京都,特殊时期只能采用特殊办法。” 徐乾之冷哼一声,他朝卞扶伸手:“拿来。” “什么?” “那只虫子。” 卞扶错愕,他将那瓶子递给徐乾之,而下一秒徐乾之拿开盖子将瓶子扔到卞扶身上。 虫子从瓶子里逃出咬了卞扶一口,他当即应声痛苦倒地,徐乾之伸手让其他暗卫仿照先前卞扶的方法,将虫子诱进瓶子里。 那虫子霎时生长得极快,胆大的暗卫换了一个陶瓷瓶困住暗卫。 地上卞扶口中已有紫色毒血流出,徐乾之从榻上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卞扶:“若是你死了,那便说明沈阁乔说的是对的,蛊毒只有她能解。” 沈阁乔瞳孔放大,她要冲过去却被徐雍启拦住,沈阁乔焦急地朝徐乾之喊:“陛下那虫名为七滴血,七滴血流出之内没有解药人必死无疑啊!” 徐乾之冷哼一声:“你敢带着这只虫子来找朕,就没想过这个后果吗?” “臣妾不会让它伤到陛下的,可是,可是师兄他本来还有救的……”沈阁乔眼神崩裂,她开始恨恨地捶打徐雍启,“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救人,我讨厌你!” 地上,卞扶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冰凉。 徐乾之让暗卫上前,暗卫探了探卞扶的口鼻,冲徐乾之摇头。 徐乾之挑眉,让暗卫把卞扶的尸首带去乱葬岗扔了。 沈阁乔摇头:“不能直接扔,体内毒素会随着尸体腐烂流到土壤中,届时就麻烦了。” 徐乾之看她:“你说怎么弄?” 沈阁乔上前,这回徐雍启没拦着她,沈阁乔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药丸,强行掰开卞扶的嘴喂进去,让他口中含着那颗药丸。沈阁乔抬眸看向徐乾之:“尸体入棺椁,以酸水浸满隔绝空气,随后埋置地下。” 徐乾之未动,他垂眸看向沈阁乔,“南疆大王过来还有几日,你还有几日可活。” 他抬手,让暗卫照着沈阁乔的意思处理安置卞扶的尸体。 沈阁乔被留在乾清宫内。 - 宫外,负责处理尸体的暗卫将卞扶的尸首埋在乱葬岗。 暗卫走后不久,棺椁自己打开,卞扶拍拍身上从里面爬出来,徐雍启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地看他。 “卞兄。”徐雍启抛给卞扶一套整洁衣物。 卞扶稳稳接住,他换上新衣服,撕掉络腮胡,没好气地看向徐雍启:“你杵在那里看什么戏,还不过来一起帮忙?” 徐雍启散散笑道:“这不是看大变活人看吓傻了嘛。”他拎起身旁的水桶,缓步走向卞扶。 他们从乱葬岗里拖来一个无名尸首,将他换上卞扶先前的衣服,贴好络腮胡子,随后照沈阁乔说的那样,尸体放入棺椁,以水封满,埋入地下。 第143章 跟在皇帝身边的络腮胡子大师就此消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名医卞扶重回人世间。 卞扶随徐雍启上了马车,心有余悸地开口:“你和你夫人也真是的,当场飙戏真把我吓死了,还好我反应快。” 徐雍启挑眉轻笑:“还得是卞公子,话本没少看。” “你少来,明明是我足智多谋、见多识广,那假死虫一出现我就知道你们要玩什么把戏。”卞扶轻哼一声,但他还是有些不解,“不过你夫人她怎么还把下葬方式搞的那么麻烦,还要放水,处理尸首的暗卫你不是已经打理好了吗?” 徐雍启抿了一口茶,开口道:“小乔说的,她怕徐乾之脑子一热又自己派人开棺,尸体泡在酸水中,尸首很快会泡得面目全非。” “真是严谨。”卞扶表示佩服,他又看向徐雍启,尽管在马车内,声音还是放低了些,他问徐雍启:“徐乾之身边的暗卫你已经收了不少吧,兵力也有,你预备什么时候反?” “再过两日吧。”徐雍启眼神冷峻,语气却云淡风轻地仿佛在说今晚应当用什么餐,他道:“等南疆大王来,由他们动手。虽说我也很想直接结果了徐乾之,但毕竟弑父弑君罪名太重,还是交由外人来得好。” 徐雍启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温和几分,他道:“就是得辛苦小乔了,这几日被迫待在宫中。” “你夫人本事大着呢。”卞扶赞叹道,“我是真没想到她如此伶俐,去了一趟楚庭便真能将蛊术学个七七八八。” “对了,你的蛊毒我有法子解了。”卞扶拍了拍徐雍启的肩,“接下来你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展身手,只管将大荣的腐朽连根拔起。” 徐雍启只管做威风凛凛、所向披靡的翰祁王,无人无物可以阻拦他的脚步。 第78章 驾崩【正文完】 徐雍启身上淤积多年的蛊毒得解, 其中也有沈阁乔的功劳。 卞扶自了然徐乾之灌毒一事后,想尽各种办法、翻阅各式古籍寻求解毒之法,但一直难解其毒, 徐乾之每月给的暂缓蛊毒疼痛的解药以及徐雍启的血中,总有些他勘不破的异样。 沈阁乔带来的那些古籍给了他些许思路眉目,于是在徐雍启南下、他乔装服侍在徐乾之身边时, 卞扶暗中制作解药,彻底解除蛊毒的原料配方更加清晰。 而最后那一味药的来源, 其实是沈阁瑶送来的沈阁乔抄写的经书。 沈阁瑶不懂梵文,但沈阁乔所抄经书与原始本略有异, 揣测沈阁乔是以抄经书名义行诅咒之事,于是将经书偷来献给徐乾之。 而卞扶拿到手上,认真比对后发现, 沈阁乔实际是用这种方式向他传递解药的信息。 与原始本有异的部分看似是错字漏字, 组合解密后却是一味药。 卞扶向徐雍启说起解药的这般来源, 徐雍启略点头,“原来小乔当时打的是这个算盘。” 他说话时原本锐利的眉眼舒展,因是想到了宫中那位漂亮聪慧的女子,他的夫人。 二人正说着话,屏风后映出窈窕人影,款款朝他们走来。 卞扶瞥见那抹人影,愣了愣, 低声问徐雍启:“不是,沈阁瑶向徐乾之请示来侍奉你, 你还真收下了?” 他蹙眉:“沈阁乔还为你留在徐乾之身边、危险重重呢, 她为你牺牲这么多,你不能对不起她吧!” 徐雍启瞥他一眼, 表情很是无语:“你在想什么?” 屏风后的那位女子走出,卞扶才看清不是沈阁瑶,而是太子妃。 太子妃看见卞扶也愣,原先晶亮的眼黯下去,失望写在眼里,她抿唇:“我以为是夫君来了。” “他仍在东宫,你快能见到他了。” 徐雍启抿了一口茶,和卞扶解释,“沈阁瑶替了太子妃,如此太子就能无后顾之忧了。” “沈阁瑶她肯配合扮做太子妃?” 徐雍启点头:“允了她日后的路。” 如此,便只待南疆的人来,等一场即将到来的风雨。 - 大荣与南疆之间多年未得太平,南疆大王不肯拜谒徐乾之为王,隔着一片密林盘踞一方,徐乾之忿怨,但实质也无可奈何。 此次南疆大王入京都,是多年未有之局面。 京都是大荣的地盘,南疆少主握在手里,沈阁乔有法解南疆蛊毒,以上种种,却解不了徐乾之心头忧患——他近来总觉得心里发虚,惴惴不安,好似预感到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但南疆大王已在路上。 南疆大王来的那日正是好天气,太和殿上铺进斑驳光影,徐乾之身着龙袍端坐于高位之上,珠冠与黄袍加身,也盖不住徐乾之的疲惫与老态。 徐乾之身边不远处坐着褚师喇,他不服京都的水土,与初来京都时显得已然消瘦很多。但为了防止他轻举妄动,徐乾之还是安排了两个武力高强的护卫守在他边上。 南疆大王行礼拜谒,身后跟着南疆二公主褚淼燚,明艳锐利的眼扫过徐乾之和他身后的沈阁乔。 沈阁乔提示徐乾之:“这位是南疆二公主,泸景瘟疫大概由她而起。” 徐乾之挥手让护卫紧盯褚淼燚的动向,而后让南疆大王免礼,同他虚假寒暄起来。 第144章 他们说起两国近来贸易,又说起那片密林。 “那片密林恐挡了你我之间两国百姓的往来,不如合力将那片密林砍了,藩王怎么看?”徐乾之倚在金辉耀眼的龙椅上,眯了眯眼,同南疆大王说话。他又往褚师喇的方向看了眼,笑道:“此事我早已问过小藩王的意见,他说朕的主意甚好。” 南疆大王也看向褚师喇,他冷声:“是吗?” 一声质问,让原本假意和气的气氛霎时崩裂。 褚师喇不语。 褚淼燚则大步向前,徐乾之的护卫见状迅速围在褚淼燚身边,褚淼燚抬眸看向徐乾之,冷笑道:“殿下,我和哥哥许久未见,说句话不过分吧?” 徐乾之蹙眉:“你站在原地说,小少主也是能听见的。” “说句兄妹间的体己话而已。”褚淼燚手悄悄摸向腰间,她挑眉质问,“还是殿下怕我一介弱女子会做些什么?” 南疆大王也说:“殿下莫要多虑,他们兄妹感情一向很好,淼燚很想念她哥哥。” 徐乾之目光在褚淼燚和南疆大王身上来回打量许久,最终准了褚淼燚靠近褚师喇。 只是褚淼燚靠近几步,褚师喇忽地暴起冲向徐乾之,守着他的护卫当即拉住他,然而褚师喇不知从哪里藏匿了刀匕,迅猛朝徐乾之掷去。 那刀匕飞向徐乾之。 徐乾之身边的护卫立刻挥刀抵挡,刀剑和匕首在空气中碰撞擦出金属声响。 匕首落地。 挡下匕首的护卫正要松一口气,忽然听得徐乾之身后的沈阁乔尖叫的声音。 “圣上!!!” 沈阁乔的声响堪称凄厉,在场众人目光落去,徐乾之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僵直倒在龙椅之上。 徐乾之好像被,吓死了。 大荣建朝百年,徐乾之成了第一个被吓死的君主,听起来相当荒诞,但却是实实在在发生的。 太和殿众人都愣住。 此时褚淼燚走向徐乾之的方向,在护卫拦住她并动手前,她捡起了地上那柄匕首。 而后褚淼燚转身,将匕首利落插入褚师喇的胸膛。 鲜血喷涌,一击毙命。 - 那日事来得突然且混乱。 褚师喇意欲谋害徐乾之、已成尸首,褚淼燚手刃了自己的哥哥。 有一批暗卫从宫中各处涌出,又被宫中其余守卫制服。 大荣要先处理徐乾之驾崩之事,丞相提请褚淼燚和南疆大王先留在京都,待徐乾之入殓下葬之事完成后由新皇定夺。 太子从东宫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师从匾额后取出徐乾之遗诏,宣读徐雍启是徐乾之选定的新皇。 新皇在灵前即位,南疆大王和褚淼燚跪拜认徐雍启为王,南疆成为附属大荣的小国,新皇赦免褚淼燚和南疆大王回了南疆,又允诺日后大荣会和南疆和平相处、友好往来。 新皇主持国丧,守丧期结束后举行登基大典。 登基大典上,徐雍启龙袍加身,头戴皇冠,受命于天、受万民跪拜。 而他身旁,始终站着沈阁乔,他唯一的母仪天下又万分尊贵的皇后。 望着台下跪拜的百官,沈阁乔弯弯眉眼想: 谁能想到,她开始只是想混吃躺平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