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原神] 风之归处》 第1章 [bl同人] 《(综漫/原神同人)[综原神]风之归处》作者:佚名之书【完结】 文案 迫于沉没成本,跟踪了三天的大妖怪本着“来都来了”原则,配合着一看就是陷阱的器具,念诵起召请神明的咒语—— 某神明体验卡到期的前任执行官看向了手上多出的红线:? “看来我们不得不同行了。”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罪魁祸首·贵公子怎么会念错咒语·奴良组二代目半闭着眼眸,愉快的邀约道。 “呵,”少年人唇角上扬,眼眸充满恶意的眯起,打量着对方同样被红线系着的手腕,幽幽道,“何必如此麻烦,我只要同‘它’同行就够了吧。” —— 坐在树干上睥睨来人的人偶垂下眼,胸膛里不应存在的事物跳动着,从未感受过的情绪被他无措地压下,声音里流露出的只有平静。 “我对情感并无奢求,人绝不可信,神亦令我憎恨,因而……” 月亮洒下的银辉穿过盛开的樱花,落在黑发妖怪的金眸里,眉眼间是少有的专注,柔情与爱意借着月光在他的眼眸中熠熠生辉,“那太好了,我是妖怪。” “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 阅读须知: 1.作者没啥考据全靠造谣,剧情不会涉及原著剧情。 2.有榜后更新随榜,写完就发。 3.cp鲤伴x散兵,主打一个纯爱x缺爱。 内容标签: 综漫 强强 因缘邂逅 轻松 原神 主角:散兵,鲤伴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风也终有他的归处。 立意:风也终有他的归处。 第1章 错误的召唤 滴答、滴答…… 细雨攒成的水珠终于使得叶片不堪重负,从枝头滑落坠在其他的叶片上,坠在地上,坠在迷途旅人蓬松的黑发上。 吱呀—— 破旧腐朽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随之扑面而来的积年灰尘飘散,让行在深山也穿着和服的旅人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奴良鲤伴揉了揉鼻子,心想着难道老爹他们这么多天终于发现自己不在了? 但天地可鉴,这次可跟他没关系。 殊不知自作了多情,在自己老爹心里远不如妻子重要的奴良组二代目走进门,看到屋内陈设,饶有兴趣地睁开了之前懒散阖着的左眼。 屋里的摆设很朴素,或者说——功利性过于明显了:一张长桌,一个蒲团,一本摊开的书,还有一些零落的诸如熏香之类的祭祀用具,没有一件东西是没用的。 哦呀哦呀……果然不出所料啊。上前翻看起书籍,大妖怪的金眸里划过一丝思索。那么只有一个问题了,这是巧合,抑或者也是幕后之人计划的一环?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还得从几日前说起。 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在城里发挥着滑头鬼的天性,就偶然听见茶摊在议论着附近村落有奇异鬼怪之事。奴良鲤伴心生好奇,便跟着那砍柴人硬生生走了三天,穿过了数个大大小小的村子……倒也不是没发觉不对劲儿,只是三天都跟下来了,难道能在这时候放弃? 待到砍柴人终于回到了家,却不再见动作,等了大半日,“鲤先生”上前打听消息,对方倒是疑惑地给出了“从未离开村子”的答案。 如若是普通人类,定然惶恐不安,直到回到家中,夜不能寐地过了几日才能在市井讲出这段离奇经历,后又经过众人之口传出新的奇诡怪谈。 但这对于大妖怪来说,却只是激起了四日以来在心底积攒发酵的好奇。在村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奴良鲤伴便循着故事里的山里去撞运气。 一进到山里,奴良鲤伴就察觉到这个山头灵力旺盛的不正常。按理说这类地方应该是那些清心寡欲的僧侣巫女阴阳师之类的最爱,但他可没听过这里有类似的传闻。 不论怎么样,在这种灵秀的地方,吃人的恶鬼大抵是没有了。于是他便想折回去村里问问,这里有什么隐士逸闻之类的——之前先入为主,他只顾着打听妖鬼之事了——接着一转身就发现——出不去了。 奴良鲤伴这才回想起来,进山的小路口好像确实有点不一样来着。他折回去寻找到了记忆里的地方,那儿竖着一块石碑,分开了村子和山里,他牢牢地被困在了“山里”。 迫于这种束缚,奴良鲤伴脚踩在“山里”的最后一分区域,前倾身子趴在石碑顶朝下看,只看到了被时光腐蚀后坚强残留下的几个字儿:[……]顶[……]寺。 “什么嘛,这不是根本什么信息也没留下么!”嘴里抱怨着,奴良鲤伴却也将去山顶看看这什么寺放在了计划清单里。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在这山下调查了一圈,发觉确实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后,才朝着山顶进发。 —— “……我们赢了么?” 白色小东西的声音惊讶地响起,倒是压下了几分散兵刚刚取回那些记忆和情感后,自心中油然而生的复杂。 现在并非琢磨那些情感、回忆被愚弄的过去的时间。一切怀罪者终会迎来自己的业报,自己……当然也不例外。当然,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他短暂地闭上眼,遮住了眼眸中的情感,转过身下颔稍扬,一如曾经:“怎么……” 才刚启唇的话语被骤然产生的引力打断,他脸上惊讶一闪而逝,猛然跃开,将将闪过了无声无息出现的裂缝。 第2章 是深渊?不,不是这样的味道。散兵在闪躲间于心中飞速的判断,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那道裂缝的捕捉对线,似乎……是自己? 思索间手下不停,数道风刃袭向裂缝,最好的结果也不过让其泛起了几分涟漪。 “这是什么东西啊!又发生了什么,那个大家伙不是已经被打倒了吗!”裂缝越发扩大,引力也越发强劲,白色小东西的声音在此刻有些扰人起来。 散兵看向金发旅行者,利用着岩元素力对方还能有所坚持,但谁也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是尽头,破局点又在何方。 靠布耶尔?不,这绝非依靠神明之刻。它的目标是自己,旅行者不过是被殃及的池鱼,这结论从对自己方向的引力要更强不少就能轻易得出。他的心中不知为何泛起淡淡的明悟,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裂缝,不达成目的是绝不会消失的。 在得出了结论后,也没什么好值得犹豫的了。散兵朝着平整地面跃去的身影在空中猛地一折,风元素力加引力,使他的身体以更快的速度朝着裂缝飞去。 侧过头果不其然发现了旅行者正打算前冲的身影,他抬起手,唇角上翘,声音带着刻意的恶意:“啧,你总是这么爱多管闲事么?” 逆着引力飞射而出的风刃化为一道冲击将旅行者的身体击退几分,正错过了唯一的时机,与其同时,人偶的身影也被裂缝完全吞噬殆尽。 “你没事吧!”派蒙顾不得其他,飞到旅行者的面前急切地问道。 “我没事,他……”旅行者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破碎场地,刚刚那道风刃不过徒有其表,如一道无害的清风拂过一般。 “那家伙……” —— “……吾愿清净,诚心昭昭……” 这祷词也太长了吧。烟雾缭绕之间,念诵着祷词的大妖怪,没有半分敬畏地想到。 丝毫不管幕后之人是否对自己有什么算计的奴良鲤伴,在一刻钟前颇为自觉地捧起那本摊开的书阅读了起来。感谢他的母亲璎姬曾经是公主大人,若非如此,他恐怕还读不下这本修辞运用过多,以至于累赘的书。 …… “……天地之隅,迎神灵降临……” 这地方就算能请神,能请到什么神?如果是土地神的话也太对不起这么长的祷词了吧。大妖怪漫不经心地胡思乱想起来。 …… “……此咒请神力,赐吾愿成,求神护佑,虔诚祈愿。” “敬畏申之。” 终于落下最后一句,奴良鲤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把那本书往桌上一丢,点燃的神香不知道何时已经燃烧殆尽,缭绕的烟雾也渐渐开始散去。 不过——? “这不是完全没作……呃?!” 原本安静的灵力如同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搅拌起来了一样,大妖怪眨了眨眼,在这异动下因为兴味盎然而全然睁开,金眸在暗淡的天光下好似发光一般明亮,空气如水波一样泛起一阵波动,大妖怪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一道裂缝兀然出现,它极快地扭动了一下猛然张开,吐出了一道身影。 …… 晕眩。散兵从地上坐起身,扶着头支在膝盖上。 被裂缝吞噬后的时间,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只是一瞬,但体验无疑是糟糕至极的。 就好像是被高速龙卷风裹挟着疯狂旋转一样。他昏沉的想到。 过于干净的房间。散兵休息了一会儿,缓过神后打量起周围来:门没关,天色阴沉着,地面上的土壤湿润,显然不久之前下过一场雨。这和自己记忆里最后明媚的天气不符…… 这是哪儿?自己昏迷了多久?疑问接连浮上,他站起身,张望了一圈周围,视线猛然一凝,双眸眯起,唇角上扬起虚伪弧度,以浮夸造作的腔调道:“不知是哪位,既邀我至此,却又藏头露尾不敢露面?” 少年人的目光定定锁在角落的某一处。 空荡的房间内悄无声息,就好像并无他人,只是少年的多心而已。 散兵发出一声哼笑,他抬起左腕,一缕红线紧紧系在他的手腕上,另一端松松垮垮地指向了墙角,又在空中某处消失无踪。 “怎么,还要躲吗。” 在看到那红线的一瞬间,散兵就意识到,之前冲着自己来的感觉并非错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又用了什么方法才使自己狼狈至此了。 哎呀,露馅儿了。黑发的大妖怪看了看手腕上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红线,伴随着一阵波动显露出身形,他侧身躲开了试探的一击。 “早上好?” 大妖怪挥了一下手,闲散地应道。 不是人类。 两人同时想到。 那么……是神灵么?奴良鲤伴打量了一下少年人,虽然有一些和神明一样的气息,但无疑,少年并非高高在上的神灵。 妖怪?好像也不对。奴良鲤伴不露声色地想到,慵懒的闭起右眼,握拳击在摊开的左手上,“啊,这身衣服,还有风的气息,我明白了,你是天狗吧!” 自从大妖怪从角落现出身形,两人之间的红线就好像终于被激活了一样,急速收紧,又因为对方抬手的动作,少年人被拉得一个踉跄。 少年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怒极反笑:“你这家伙……” 第2章 村庄 但他不会让无意义的情感冲昏头脑,况且对方从未掩饰过溢出的戏谑之意。 第3章 不过他也没打算陪对方装傻作乐下去。 散兵拾起一起被卷过来的斗笠,抚去尘土,戴回头上,他调整了一下位置,瞥过眼,用散漫而充满讽意的腔调道: “油腔滑调的妖怪,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呢?” 角落的妖怪并没有显露出种族的特征,相反倒是一身看起来就造价不菲的和服,倒是和某位眼里只有一个人——准确说一位神的宫司大人一样。思及此,他又忍不住嗤笑一声。 “呵。既生为异种,还对成为人类抱有期待么?还是说混迹于人群,以脆弱的种群为乐子,正是你的本性?” 这样的言辞,对于曾遭受过认为“人类的血统玷污了妖怪的力量”的守旧派妖怪攻讦的奴良鲤伴来说,实在是不痛不痒,毕竟—— 对方会来到这地方,也的确全都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他并未对少年的冒犯言语多加上心,而是意气风发地宣告道: “我是半妖喔。正恰恰相反,我的奴良组可是守护江户,庇护人类和妖怪的组织!” 黑发的大妖怪神采飞扬的模样被人偶收入眼底,同时站在两边也意味着被双方同时拒绝,正如似人却非人之物,与人终究是不同的。不过这种怀抱着可笑的理想又意志坚定的家伙,正是他最不擅长应对的那种蠢货。对于这种单纯的家伙他也懒得计较太多,当务之急是—— 风刃随心意而动,划破空气击在两人之间那根相连的红线上。 而那根看起来纤细脆弱的红线,好像只是被微风轻轻抚动一般,飘飘乎的荡了几下便又归于平静。 与此同时,小臂上传来一阵疼痛,散兵下意识抬起手,手甲上并无异常,当刚刚那道试探性的攻击无疑切切实实地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 “有意思。”奴良鲤伴凑上前,在散兵开口制止他之前,用事实证明了这条莫名的红线收缩距离存在一个下限——两人间约莫能走下两个身材正常的成年男子——免于了不得不“手挽手”亲密行走的窘境。 伴随着一声轻鸣,弥弥切丸锐利的刀锋斩出,毫不意外地只是为那身和服朝着报废的深渊添上了决定性的一笔。奴良鲤伴若有所思地收刀入鞘。 “或许,能劳驾讲讲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奴良鲤伴,我的名字。”黑发的妖怪收回了发散的思绪,答非所问道。 散兵眯起眼眸,察觉到对面坚定的态度,率先朝着门口走去,声音冷淡:“我过去的名字很多,但于今而言都不再适用,如果你执意的话,可以叫我散兵。” “那这可说来话长了。”奴良鲤伴并不想体验被人拉着走——莫名地他就是觉得少年应该有这样和身躯不符的力气——跟上了步伐后,熟门熟路地介绍道,“我们可以直接下山,这里我已经翻了一个遍了,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下山的路上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散兵不置可否,奴良鲤伴也不在意对方是否回应,便将自己怎么到这儿来讲述得清楚。 …… “……所以,你就直接拿起来按照上面的要求举行仪式了?”散兵竭尽全力让自己不显得咬牙切齿,沾上了神明的事情就格外的麻烦,他已经不对短期内能够回到须弥抱以期待了。 不对,自己真的还有必要回须弥么?并没有需要自己的人,不如说自己不在,对他们来说才更为合适。至于博士……那个狡猾的家伙定不会轻易死去,想必足以撑到自己亲自解恨的那日。 油然而生的疑问蔓上心头,而没等他得出结论——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邪恶的东西,最差也就是召唤个妖鬼之类的,咳……” 面对着“受害者”几乎化为实质的视线,奴良鲤伴的视线也忍不住游移了一下,“别担心,我会负起责任的。” “等回到了江户,我就以奴良组的名义发帖问询,那段咒语我可是已经记下来了,很快就会有回复的。” “不过嘛,在那之前……看来我们不得不同行了。”奴良鲤伴半闭着眼眸,愉快的邀约道。 “呵,”少年人唇角上扬,眼眸充满恶意地眯起,打量着对方同样被红线系着的手腕,幽幽道,“何必如此麻烦,我只要同‘它’同行就够了吧。” “既然你的歉意如此真挚,自然也不会介意吧。正好,我们此后两清,也不需要耗费你们的声望。” “这可是一举多得呢。” 奴良鲤伴的笑意一僵,觉得自己如果是鸦天狗之类的有毛种,恐怕早就在这目光下蓬成一团了。但所幸他不是,所以他觉得还有那么一些挽回余地—— “看你刚刚对‘江户’的名字好像很陌生,你应该不是江户附近的人吧?一个人孤身调查这些可是很费时间的。” “江户……”散兵意味深长地跟着复述了一遍这个名字,以对方的性格,露出如此骄傲的表情,那么大概…… “是啊!这可是最繁华的城市,无疑是这片土地上最明亮的宝珠!” “啊,那可真不巧。”散兵对于这副炫耀自身羽毛一样的举动倒算不上厌恶,但也称不上喜爱。同伴,想要守护的事物,这种情感对他来说太为遥远,即使是拿回了记忆,终究也只停留在了过去。况且那段时间太过短暂,不论是谁,都无法咀嚼过去了太久的东西来回忆那种滋味的。 孤身调查,哼,这岂不是正适合现在的自己? 第4章 “我来的地方叫做‘稻妻’,很不幸,我们还是来讨论一——” 故作有礼的声音猛然一停,两人的视线都被那奴良鲤伴口中“平平无奇”的村落所吸引。 “我想,这一定就是‘无关紧要’的村庄吧?” 散兵扯了扯唇线,声音幽幽,凉薄的讽意重重地咬在奴良鲤伴的形容上。他就一开始就不该对这种头脑简单,只有着一腔热血的家伙抱有期待。 第3章 半成品 “如果是在妖怪的世界来说是正常,倒也合理。”散兵假惺惺的“好心”为其找补,“不过奴良先生在向其他人描述之时,还是不要忘了妖怪之外还有其他种族比较好。” 眼前的村庄看起来和稻妻的村庄并无太大差别,只看最眼前最近的几家也能感受到这个村落对生活的认真,院子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过长的杂草被清理的很干净,房子旁边放在形状圆润的陶罐,虽然没有复杂的花纹,但是能从朴素的痕迹上看得出来制作者的努力。 ——如果不是“村民”都是身材硕大、直立行走的山林动物,过长的杂草存在被院落主人加餐吃掉的可能,陶罐上朴素的痕迹并非是“爪印”的话。 换个角度,这些松鼠、兔子、狐狸之类的话……在后者能克制住本性,没有捕食前者的情况下,这种和谐相处的环境,称为“闲适美好的田园生活”倒也没错。 “诶呀……我离开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妖怪睁大的双眼眨了眨,他挠了挠头发,“不过这也也清楚明了起来了,本来我也打算回程的时候再调查一番那个奇怪的砍柴人,现在反而省去不少功夫。” 直接扯去伪装自然是对方的目的达到了,接下来不管是打是谈,都比之前硬装普通人时来的轻快。 散兵看着怀抱着木盆走出门的松鼠,蓬松的大尾巴在模仿人类生活时显然得到了额外的照料,油亮蓬松,看起来有些眼熟,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看到大妖怪被束起后仍过分蓬松的黑发,愉快的勾起唇角,“走吧,自认聪明的松鼠先生。” 奴良鲤伴自然也看到了那只松鼠,听到对方终于不在用那种虚伪的腔调,也略弯眼眸,朝着那砍柴人所在行走的路上,为自己澄清:“我是滑头鬼,松鼠的话……这种柔软的妖怪很难统领百鬼吧。” 散兵想到滑头鬼的记载,又回想起若非是莫名红线的指引,自己当时确实并未发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难怪。” 和稻妻在不少地方上都有重合呢……是曾和稻妻有所关联的地方么。散兵思索着,还需要书籍和进入城市后才能发现更多吧。 不需要奴良鲤伴带路,也能很容易的找到砍柴人所在。这个把奴良鲤伴引过去的人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顺着村子里的大路走,唯一大开着院门的那个便是。 和其他村民的院子不同,这个院子并没有动物留下的痕迹。内屋的门没有挂锁,欲迎还拒的合拢着。散兵正打算直接进去,奴良鲤伴却是身形飘忽了一瞬,再出现时,便已经站在了离进到屋内一步之遥的地方。 半闭着一只眼的妖怪侧过头,带着笑意快速的眨了一下另一只眼,“打头阵的机会还是交给我这个被安排了一路活儿的受害人吧。” 看在对方记得注意着红线的长度,没再重蹈山上的覆辙,散兵以一声轻哼表示了默认。 虽然说的很轻松,但奴良鲤伴并没有放松警惕,离得这么近,他还是如来时一样,没有感受到半分妖气灵力,而作为滑头鬼他可是对这些遮掩的幻术有着天然的敏感性的。 “打扰了——!”能有这么正大光明的上门拜访可真是不多见。奴良鲤伴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推开门,“被骗的债主上门了喔!” 他念完那段祷词时还是早上,经过一番折腾,下山到这个村落后太阳已再度昏昏欲睡,昏暗温暖的橙黄色的光芒从逐渐开启的门扉中进入室内,照亮了朴素小屋内的景象。 ——冰冷,洁净,没有人气。 这是两人对这间屋子最大的印象。 屋子里的床正对着大门,脸色苍白,瘦骨嶙峋的青年盖着薄被带着浅淡的微笑看着来人。 或许是逢魔之刻带来的氛围,这场景看起来有点诡异,但好在在场的人里并没有会因此恐惧的。 “这么短时间没见,小哥你现在一定有很多想说的吧。” 奴良鲤伴低沉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这点倒是也很像。散兵微微侧目,自相遇以来都像个好脾气的人类,终于也露出了妖怪的一面么。 “的确。” 青年瘦弱的好像一阵风他就能被吹得折了,他明明一直笑着,却感受不到半分生机,身上的薄被也盖得机位规整,看起来就像是机械的完成“身体不好在家要盖着被子”这个设定一样。 “但我的目标不是你。” 青年说话很慢,好像这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量,他转过头看向自进屋起就以一个看戏姿态站在奴良鲤伴身侧,距离适中,不至于因为红线影响战斗的少年。 被点到名的散兵挑了挑眉,一进来他就察觉到了青年相似的本质,唇角上扬的同时又忍不住带上了讽意,“喔?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还能和来自远方的旅人扯上关系。” “说说看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第5章 “今天似乎总有人想给我讲很长的故事,我想,我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乐于倾听的人吧。” 青年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讲述起来,他的声音透露出一种生命走到尽头的腐朽,“聚集众生的愿望,是最简单的诞生神灵的方式。这些弱小的神聆听信徒的祈祷,施以庇佑,双方互惠互利。” “但,我从一开始就觉得,我并非是这样诞生的。” “我的力量远比同类强大,本应如此。” “看来并非只有头脑发疯的人类会沉溺于自己的幻想。”散兵打断了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并非是幻梦。”青年笑的幅度更大了,那张清秀的脸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无比疯狂,“看啊,他们,疫病中向我祈求不死,于是我赋予了他们生!” “他们?”奴良鲤伴顿了一下,忍不住皱眉,“难怪他们身上没有半分妖的味道……也就是说你这家伙……” 他对青年自称神明倒是没什么怀疑,这样诞生的神明,在这片土地上实在是太多了,被妖怪欺负的弱小神明并不在少数。 “但在那一刻,我意识到……” “意识到什么?”散兵嗤笑了一声,“意识到你是个‘半成品’的事实?” 第4章 强制买卖 空气短暂的寂静。 “是啊,是啊。但那又如何,我依然做到了,我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青年看起来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这让他的身体更看起来要散架了一样,他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散兵,少年的身影映在他无神的眼中,“可惜被你毁了呢。” “哈?血口喷人也该有个限度吧。”散兵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因为没做过的事情被指责,倒是少见,他忍不住冷笑一声抱臂道,“受害者的位置也该是我站过去吧。” “的确也是。所以我会给予你补偿,不用着急。” “时间不多了啊……我残缺的原因可并非是因为生来如此……只是被愿望提前唤醒了而已。”他又带着几分神经质笑起来,“但为什么没有回归呢我的力量,明明是从那些人手里找到的书啊、从期待着我们降生的他们的手中。” “是因为我这样遭受了厌弃吗?是因为我在最开始就被束缚住了吗?”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却不大,但他的动作就像是定格一样,死死的盯着散兵的方向,那双无神的眼睛真的还能看到东西吗?也许只有他自己还清楚。 “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明白了。” “原来是有了‘更合适的容器’啊。” “所以结束了。”他似哭似喜,声音里半是诅咒,半是祝福,“走下去吧,补全它,补全自己。” “‘悟苦无生大觉’。” …… “能吃了,要尝尝吗?” 奴良鲤伴把携带的盐洒在被烤的油光发亮的兔肉上,打算递给身边的少年。 散兵正把玩着一枚泪状宝石,借着火光,这枚形状圆润的宝石看起来清透无比,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蓝意,这是那个村庄,那个半成品留下的东西。 当那个半成品轻声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身躯在顷刻间便消失了最后一丝生机,下一瞬便在两人面前化为一缕青烟朝着外面逸散而出,和同样莫名其妙的奴良鲤伴对视一眼后,两人先手跟着追了上去。 而那股青烟并未消散,它只是停在半空中,无数丝丝缕缕,颜色各异的细微丝线便从那些如人一样生存的动物身上析出。它们将青烟围在中心,缠绕涌动,在第一缕月光照耀下时,化为了这枚宝石,精准的坠在了散兵摊开的手心里。 而那些动物村民,也回归了它们应该有的大小。 “不用,我不需要进食。” “你在想那个人的话?” “谁会在意疯子的呓语……不过他的话可以证明,起码你没有真的对着书也念错。” “啊啊……本来就不可能嘛,谁会对着书也念错啊。”奴良鲤伴拿着匕首将兔肉分割成更小块的手不着痕迹的一顿,自信道,“虽然到不了像贵族一样随口就能作出和歌的地步,但是总不至于祷词都念错。” “嗯哼,有文化的妖怪,来看看,那些动物村民,都是它的力量呢。”散兵没注意到奴良鲤伴的心虚,那枚宝石被他捏着尖端展示给奴良鲤伴,“将附近的动物的生命力聚集,便形成了那体型庞大的样子,还真是自私的手段啊。” “原来如此,难怪山里没有其他动物。”奴良鲤伴咬了一口割开的兔肉,这只兔子还是他们不想在那个村子过夜,走出好一段距离才抓到的。在山上的时候他也察觉到了那儿安静的过分,但那个时候他先入为主的觉得是山上居住着其他人或者妖怪了。 在野外能吃到这样的食物已实属不错,但还是远不如城里……果然还是好想早点回到江户啊。也好早些派人去调查那本书的事情,听那个青年的意思,这也他从什么组织手里得到的。 “从那些村民的习惯看,他们应该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但乡下的生活比较缓慢,生活习俗上更新换代也更慢,很难分辨到底的多久之前的事情。 “不然那座山里怎么干干净净的?”散兵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他对那些人倒是上心,在这方面的确可以称为称职的神明。” “不过应该也没有太久。那些人——或者说外表还算是人的东西,在我们见到的时候,汲取的生命力已经大多数都是那家伙的了。他不能离开太久,能被用来供能的动物都消耗干净了。” 第6章 散兵摊了摊手,带着嘲讽似的同情,“可惜你这个他刻意引来的‘救世主’反而推了最后一把呢。” “之前并不是幻术?”奴良鲤伴从他的话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但刚刚你也说了体型庞大动物吧。” “因为目的是‘活着’,所以外表是力量不足最先失效的那一部分啊。”散兵漫不经心道,他收起那块宝石,或者说“生”。 这块代表着“生”力量的宝石,却是造成动物死亡,人类挣扎于生死之间的根源,真可笑。 “也许他们曾经是为了活下去而向他祈祷,但那种形态还算是活着么?” “也算是为他们实现了心愿吧……”只是这种站在其他生命上来完成的心愿太过罪恶了,如果最后他没有消散,作为领导奴良组的二代目,也不能任由这个村子继续存续下去。 “世界上哪儿有那么美好的事——他们的‘生命’只有一天。”散兵注视着火堆,凉凉道,“在清晨醒来,又在暮色中死去。他们拥有着这一天之前所有的记忆,却再也迈不向新的一天。” “啊,在独断专横上,这一点也是合格的神明呢。”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呢,向他祈祷这件事。” “听起来像是承受不住愿望,在逼疯了自己之后又把灾难带给了其他人啊。不过正常神,应该不会有这么强的实现信徒愿望的想法吧。”奴良鲤伴侧过头,若有所思的道,“嗯……你常说的神明应该也不是他那种应心愿而生的弱小神祇吧。” “当然不是。但他也不是应心愿而生的神。”散兵想起来被莫名赋予的责任,看向这个尚且毫不知情的倒霉同伴。 有什么能比你落水的时候发现船沉了更令人欣慰的呢? 双目相对,少年勾了勾唇,带着几分毫不掩饰其虚假的友善:“正如他所说,他只是被愿望唤醒,才造成了这个假象,正常情况的话……就像是被等候着出生的雏鸟一样喔。” “可惜,”他抬起手腕晃了两下,红线被他的动作带着轻轻摆动,“鸟宝宝提前飞走了,这个本应该用来方便看管教导新生儿的锁将两个不走运的锁在一起。” “锁?” “那个仪式,本应该直接唤醒新生的神明,但很不幸,由于身躯已经‘腐朽’了,所以它就只能耗费全力把一个倒霉蛋带了过来。而本应该吸引力量与之融合的后半部分仪式,便后继乏力了。” “但成功的召回的力量,和这东西也没关系吧。。”奴良鲤伴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红线的地方,手感和普通红线没有差别,但被牵动时也不会觉得勒手,再加上那反弹伤害的特性,怎么看也不应该是给神准备的吧。 “都说了是‘被等候’啊。”散兵轻轻叹气,故作悲伤,“驯服一只鸟最好的时间就是从开始。那么最先被分配的力量当然是用在确保雏鸟不会飞走上了。” “如果是实力强劲的神明,恐怕也没办法困太久吧。” “时间不长,也存在着提前解开的方法。” “但是,这是以‘正常情况’为标准的。”散兵幽幽道,“也就是说,等先找回了所有力量,计时才正式开始。” “那……”奴良鲤伴心怀侥幸的看向了散兵。 “这是其中之一,”散兵又拿出代表生的宝石,又指了指自己的头,“虽然被塞进来了一些东西,但是其他的力量怎么找回,没有一丝头绪,就连那个家伙也不过只是偶然获得了这种力量而已。” “所以这一路上你都在整理这些事情?”难怪对方这一路上沉默异常,让他都有些不适应了。 散兵重新收起宝石,随意应了一声以作回应。一天之内被迫读取了两段记忆,其中一段还是被无用的情绪占满的,这令他无比疲惫。 “既然没有目标,你还是先和我回奴良组吧。”奴良鲤伴很快就接受了两人还得捆绑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实,“不是还有另一个方法嘛,回去之后我就安排人去寻找那个组织的踪迹。” “你这家伙……还真是乐观啊。” 散兵起身走至树下,依靠着粗壮的树干打算修养一会儿精神。 “后半夜叫我。” ……还真是报应啊。散兵半梦半醒之间想到,他绝非是助人为乐的人,于是那个半成品便用了最不容拒绝的方法。 这也是为了避免亲眼看到那些灵魂消散吧。 还有那个名字,那无疑是正确诞生时伴随而生的神名,与其诞生历历相关。而失去自身力量的认可,是否和这个名字有什么关系呢…… 第5章 江户 “话说,那家伙应该不是人类吧,为什么老老实实地走了那么多天?反正当时的我怎么都会跟上吧。”返回江户的路上,奴良鲤伴问道。 这倒是比之前来得方便得多。一边在低空飞行,一边借此感受掌控风元素力的散兵漫不经心地解答:“啊,他那个时候是人类。都付出了那么多,如果连一场真实的梦都做不了,也未免太过可怜了。只不过,他是唯一的清醒者,甘之如饴地承受着清醒的痛苦。” “……简直是双向的折磨啊。” 散兵对此只是不置可否的嗤笑了一声,对于这种饮鸩止渴,将虚无缥缈的可能作为救命稻草的可笑行为,作为旁观者他不赞同,但成为主角登台的时候,未必不会做出相似的举动。 …… 第7章 虽然奴良鲤伴追着化为砍柴人的半成品神明走了有几天,但那只是人类的速度罢了,当两人放开赶路时,便无需再花费那么久了。 江户作为这个时代最繁华的城市,进入城门之后便是一片热闹的景象,游人如织,马车往来,两侧的店铺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 是和稻妻相似又不同的模样啊。散兵看向两侧的建筑想到,一样偏好木质结构,在屋顶覆盖着瓦片或木板,不同的是到底是神明所坐镇的城市,在氛围比江户威严的同时,也相应地压抑了一些生机。 或许是时常都有穿着各异来到江户的外地人,散兵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穿着也只是引起了一些好奇的目光,而他对这种情况接受良好,早已习以为常。 比起来更吸引一些人注意的倒是身边一回到江户后,就整个人放松下来的大妖怪。 “你喜欢吃什么样的东西?日本桥*那边有很多店铺,你想要的应该都能找到喔。”奴良鲤伴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弯下腰小声嘀嘀咕咕道,“至于妖怪的店铺,多半晚上才会营业,怎么样,今晚要一起去逛逛吗?”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错过了躲开的第一时间,便只能任由属于他人的体温入侵了自己的领地,习惯了被畏惧的目光注视,而不习惯与人过分亲密的散兵有些说不清的不适,他扬起假笑,邀请道:“好啊。我喜欢苦味的东西,越苦越好,届时就劳烦奴良先生带路,一起品鉴江户滋味儿了。” 手臂一揽,几乎将少年将将搂在自己怀里,看向散兵的同时右手抬起打了个响指,“竟然不喜欢甜食嘛,不过也没关系,总能找到合适的。那就先回家吧,也好早一点开始派人出去查探消息。” “你不觉得有很多人在关注我们吗,也该收起尾巴了吧,奴良鲤伴。”他再习惯被人注视,也并非是这种形式的注视。况且,那个楼顶房脊后面半藏着的,绝对不是人类吧。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发言,对方真得感谢这大街上往来的人群。 “哎呀,别这样说,我还没真的打开呢。”奴良鲤伴无辜地起身,“说起来你为什么不直接叫我名字,我们好歹也是即将在一起那么久的同伴啊。” “被你强买强卖的同伴。”散兵贴心地为其补全了内容。 “鲤伴大人!” 奴良鲤伴刚刚想继续争取一下对方别在冷冰冰的用生疏称呼自己,听到声音望向传来呼声的方向,就看到一片金灿灿的头发在太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泽。 “看起来有什么事情啊……”奴良鲤伴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又看了看人群,突然一把拉住散兵和他红线相连的那只手,带着对方朝着人少的阴影中走去。 “喔?” 在散兵下意识想挥开前,金眸妖怪投过了一个拜托的眼神,他轻轻“啧”了一声,任由大妖怪带着他走向背街。 奴良鲤伴确定摆脱了路人的视线后,轻轻一笑。 下一瞬散兵就感觉有什么轻盈的力量如薄纱一般覆盖在了自己身上。 他看向了奴良鲤伴,似乎并未发生什么变化,但很快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鲤伴大人?” 首无从房顶字面意义地探出头,左右晃了晃寻找着明明走进来奴良组二代目,“先代在找您啊!跑哪儿去了啊。” “哟,老爹还能找我有事儿?”奴良鲤伴获得了满意的结果,解除了明镜止水,两人的身影同时显现了出来。 虽然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是从刚刚进入江户的感受来看,并没有什么不安之类的负面情绪滋生。 不是江户的事情的话,“母亲生辰快到了,老爹是打算开一场聚会么?那确定应该早些筹办。” “先代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啊……您是离开江户了吗,我们找了你几天了。”首无抱怨的同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奴良鲤伴身边的人,毕竟那条红线实在太显眼了。 “这位是?” “这是我的……呃朋友,”奴良鲤伴犹豫了一瞬两人的关系——得到了一声洞悉了般的冷笑——他立马从怀中摸出那本在山顶寺庙拿到的书,“你来得正好,帮我调查一下这东西是哪个组织的东西吧。” “先让组里其他人看看,如果没人认识的话就联系花开院家询问一下吧。” 首无接过之后大概翻了一下,“……这种东西大概要看花开院那边了吧。听起来很重要啊,您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 “当然是捡到的。” 首无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并非是自家总大将的声音,顺着接道,“啊,是有什么用处么,组里没有这种召请神明的经验……话说回来的,再怎么说妖怪去召请神明也太奇怪了吧。” 散兵唇角轻勾,眸中溢满了笑意,他仰头看着奴良鲤伴,双眸在柔软的阳光下如紫水晶一样明透,声音带着只有两人才明白的讽意,“我也这么觉得。” 他轻笑了一声,缓慢地复述道,“妖怪去念诵这样的东西,还全套完成仪式了,也太奇怪了吧。” “是……”首无在下意识附和前意识到了什么,本来在前面带路的他扭过头看向了奴良鲤伴,只对上了一双同样弯起的眼眸。首无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现在有的情报除了这本书,还有对方或许已经存在很久了。” “要努力啊~首无。” 第8章 —— 奴良组的宅子坐落在江户一处不错的地段,高门大户,从外表上很难想到这里是属于妖怪的宅邸。 “先代就在屋里,我去找人看看有没有见过这本书的。” 首无挥了挥手中的残本,便顺着另一侧离去了。 “得先去见我老爹看看他要做什么,不过别担心,组里的妖怪有没有听过那个组织的消息,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奴良鲤伴带着散兵朝里面走去,顺便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我不着急。” 散兵说道,声音平静毫无波澜。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复杂而紧促,梳理那些被塞进来的记忆也耗费了不少精神,如今一失去目标,他反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不同于须弥时的迷茫,在明确了一切之后,事情反而更棘手起来。 倘若无人期待,是否还需要追寻回去的办法呢?从那段记忆可以推断,这里恐怕并非提瓦特。找回力量能做到的也只是解开红线而已,是否能够跨越时空还是个问题——不如说那场成功跨越了失控的召唤才是意外。 他不缺少时间,只是,或许,他不再寻找回去的方法才是最好的? “毕竟这对于一介闲人来说带来的困扰有限,”察觉到奴良鲤伴正在用担忧的表情看着他,散兵条件反射性地遮掩住了眸底情绪,抬了抬右腕,凉凉开口,“但是对于奴良组的总大将就麻烦了,对吧。” “所以不必担心。”奴良鲤伴也配合得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心下因为一时好奇把人牵扯进来的愧疚又添了几分,略带着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都交给我吧。” “哈。”这次是散兵没有闪躲,他勾了勾唇,“很有信心嘛。” …… “我回来了,老爹。” 奴良鲤伴拉开门,带着散兵走进了屋内,奴良滑瓢捏着烟杆正坐在主位,身边是正襟危坐的鸦天狗。 “哟,这么严肃是发生了什么?” 奴良鲤伴带着散兵在下首坐下,虽然这么问,但既然没有别的干部,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如说这架势,更像是…… “鲤伴啊,我的确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去办。” 奴良滑瓢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地说,他一看向自家的儿子,正巧与奴良鲤伴身旁的散兵对上了视线。 散兵正在观察着两人,身材不高长着翅膀的妖怪坐在主家的旁边,必定是深受信任,而主位上坐着的,即使不听奴良鲤伴对他的称呼,也能从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看出两人的关系。比起来奴良鲤伴还稍显得稚嫩,显然这个男人才是这里的支柱。 打量对方的目光被发现,散兵轻轻点头,露出了一个礼貌性地笑,虽然他并不习惯如此,但并非不代表他做不出符合大多数人印象里的礼仪姿态。 奴良滑瓢看回奴良鲤伴,准确说是看着两人之间相连的红线,摩挲着烟杆,另一只手指了两下自家儿子,“鲤鱼小子啊,红线可不是这么用的,也太粗暴了。” “别把话说得这么奇怪啊老爹。”奴良鲤伴单手扶额,“既然你提到了,这件事情也需要借助一下你的见识啊。” …… “有点意思。”奴良滑瓢放下烟杆努力回忆道,“追求召请神明降灵在自己身上的组织,我印象里倒是有好几个呢。” “那是几百年前流行的了,因为结果不怎么有效,毕竟真正值得被借力的神明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现在应该没剩下什么人……唔,有剩下的话,也应该也剩下小猫两三只才对。一些寺庙也许还会在使用吧。” “并非是降灵。他们的目的应该是‘驯养神明’。”散兵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在此刻才开口补充道,“这本来就是一出意外,‘空白’的神明意识提前苏醒了。” “之所以演变成为降灵,全是在这个前提之上。” “这在那个时候也是不被承认的方法呢。”奴良滑瓢又回忆了一会儿,还是没能从记忆的角落里找到相关信息,“看看阴阳师那边吧,他们的记录应该会完整许多,毕竟这也是他们那种家族最大的优点了。” “多谢,这些信息已经很有帮助了,起码不至于需要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散兵的话让坐在他身旁的奴良鲤伴睁大了眼,“喂喂,你对我可不是……” “鲤伴啊,我本来打算让你代我去一位老朋友寿宴,他家的姑娘可是快要婚配,这个时间大邀宾客可是很明显了。”奴良滑瓢虽然对儿子的表情很是好奇,但刚刚已经在时间上超支了,于是他只好忍痛打断道,“本来我正发愁谁和你一起去呢,毕竟我这位老友是个人类,组里能去的不多。” “但是既然你已经有了合适的朋友。”奴良滑瓢笑眯眯又带着几分急促宣布道,“你们一起去吧,礼物我已经让牛鬼备好了。那附近可是有不少出名的特产,至于消息,我也会帮你们去信联络其他老友的。” 奴良滑瓢飞快地将自家儿子打发好了扫地出门,又示意鸦天狗去整理一下。 “总大将。”鸦天狗任劳任怨,但也不免一脸复杂地看向奴良滑瓢,“您还有关键的信息没告诉二代目吧。” “你说要求带上家中适龄未婚配少年这一条,我不是已经告诉鲤鱼小子了吗。” 鸦天狗这才明白他是故意的,无奈地扇了扇翅膀飞高了一些,“总大将……” 第9章 “毕竟鲤鱼小子也需要自己成长,这次不就是正是个合适的机会嘛。” “妖怪大人。” 门重新被打开,奴良滑瓢站起身,不再提这些,他看向门口的妻子,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鲤伴回来了?”她试图往里面看,并没发现儿子的踪迹。 “唔,那小子有事情又风风火火地出去了。”奴良滑瓢将璎姬揽在怀里,朝外面走去,“原定的出门计划取消了!” “我们晚上要不要去妖怪的集市看看?听说新进了一批布料,是一只路过的络新妇寄售的,北边也来了一批新的料子,听说花纹和手感都和江户附近本地的不同~” 虽然没见到儿子有些失望,但鲤伴已经不用她事事操心了,于是璎姬笑着应道:“都听妖怪大人的。” …… “天狗?”站在奴良宅前,散兵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这不是很清楚,天狗的外貌么?” 被塞了一堆礼品丢出家门的奴良鲤伴感到一阵汗流浃背。 第6章 实验 奴良鲤伴侧首,半闭着的眼眸带着笑意一摊右手,一套动作流畅潇洒,言语却是直指中心:“哎呀哎呀……你不是也知道我不是松鼠嘛,在这一点我们扯平了。” 散兵唇线微动,但在他开口之前,奴良鲤伴就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拎起被打包好的礼品走向城门,岔开话题,“没想到刚回家就被赶出家门了,还好一开始就把任务交给首无了。” 轻哼了一声放过了对方,“那现在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呢,要在桥洞统领江户吗,二代目大人。” 他将声音放得柔软,带着笑意的同时又在称呼对方时特意放重了音,用恶趣味弥补上了被打断的不满。 “诶——这确实是个麻烦的事情啊。”奴良鲤伴见他放过了这事,便配合露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老爹那个朋友家倒是不远,我们应该还来得及在夜晚抵达?就是不知道主人家是否介意这样的失礼了。” 对于滑头鬼自然不缺地方过夜,他在江户这种自家地盘上可是有着丰富的(被催债)经验。但他也有自己的思考:老爹为什么那么急着把自己推出门? 访友这种事情,交给自己代劳自然无可厚非,但是急到自己一回来连顿饭都没得蹭就有些不正常了。牛鬼准备东西的速度也太快了,应当是自己回来之前就开始筹备了。 “我不知道在江户夜晚访客是否失礼。”散兵依旧以那副温和有礼的腔调——但这声音听得奴良鲤伴只觉得一阵阴冷——说道,“但在江户一直扯着别人,恐怕并非是有礼的行为吧。” 奴良鲤伴这才发现从家门口开始,少年的手一直被自己握在手里,他看着被手甲无缝包裹着的掌心,黑色金属泛着冷光,和柔软白皙的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身体快于意识,在产生好奇的那一瞬间,奴良鲤伴就忍不住轻轻摩挲了下少年掌心—— “怎么样,有趣么?” 散兵低笑一声,猛地抽出手上扬,并指以掌心为刃,斩向仿佛还在回忆刚刚滋味儿的妖怪还没收回的手腕。 好在敏捷也是滑头鬼所擅长的,奴良鲤伴即时撤回,躲过攻击下一瞬便想要重新抓住对方的手臂制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打斗,但察觉到了他意图的风刃封锁住了他的行动,他只好抽身朝后撤了一步。 红线因两人动作随之飘飘荡荡,奴良鲤伴反应迅速,并不代表着两人之间相连的红线也有着过人的速度,随着惯性向上飘扬,而那道被躲开的风刃也在某种心思下特意向上,正正巧巧相撞。 “……很好。”散兵唇线上扬,露出了一个半笑不笑的弧度。 完了……不对。奴良鲤伴看着他光滑的手甲,上面没有半分伤口,而当他觉得事情或许还没那么糟糕的时候,他视线下移,对方原本光滑的膝上三分多了一条正在淌血的伤口。 这下是真的完了。他想到。 位置变了。散兵的心情倒是一般,谈不上过多的愤怒或是其他,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对于异类都充斥着丰沛的好奇心,这种流于表面、清晰好懂的直白情感最是简单,应付起来并不费力,无需过多关注。而那条红线带来的改变就不一样了。 他弯腰摸了摸那道伤口,并不深,血也已经止住了。但他的身体强度本就不同于人类或是妖怪的血肉之躯,想要造成这种伤口可不容易,刚刚那道风刃,由于身在城内,他有意控制了方向和强度,不该造成这样的伤口才对。 他一边判断着情况,一边做出了对比:要说的话,斩在人类身上或许能有同样的效果。 从包裹中翻出了伤药,一转头就看到对方手指就这样冲着伤口而去,奴良鲤伴连忙试图阻拦住对方,“别……” 却见那只手朝着他伸了过来,他望过去,紫色的双眸眯起,背着光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怎么,给你看个够又不愿意了,真是变化无常的妖怪啊。” …… 温度恰好的水打湿了帕子,柔软湿润的布料轻轻拭过曾经的伤口,将血迹擦去。 这种温柔的感触却令散兵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压低帽檐,只是抬起手才想起来一进隔间就把斗笠摘了下来放在了桌边,抬起的手只能支在桌子上,脸颊抵在手掌上,他垂眸看向蹲在地上的妖怪。 “都说了无需介怀,我非凡胎,这点小伤愈合想要也不过转瞬。”散兵故作慵懒的移开眼,桌上沏好的茶伴随着袅袅青烟散发出令人宁静的清香,这是他们在就近找了一家店后,大妖怪最先点的。 第10章 “这样讨好我,可什么也得不到喔?” “确实恢复的很好。”奴良鲤伴站起身走至对面坐下,“比得上很多以生命力著称的妖怪了。” 他注意到少年拖着脸颊的手掌,白与黑的衔接极为自然,愈发衬的白的越白,黑的越黑,为战斗而准备的手甲看起来有多么冷硬,便显得手指有多么白皙。不过同时回忆起来的还有手刀带起的破空声,奴良鲤伴目光游移了一下,“啊……我只是有些好奇,毕竟你看起来完全是人类,但是……” “妖怪不也有很多看起来和人类完全一样的?”散兵轻哼一声,目光停在对面人身上,如果要说的话,对面的奴良鲤伴才是完全和人类一样的存在吧? “看在我的心情不错的份上,再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这样说,但他的声音无疑冰冷了几分,又带上了消失已久的讽意,“我是人偶,因为毫无价值而被抛弃的造物。” 但召唤时属于神明的气息亦绝非假冒……绝非那么简单。思绪一闪而过,便被奴良鲤伴压下,他将茶杯小心地朝着对面推进了一些,弯了弯眼眸,“那正好,我是马上要露宿街头的奴良组二代目。” 大妖怪平日里流露出一股恣意妄为,但倒是会审时度势,并不引人讨厌。散兵想到,他就着这个姿势,抬眼看向奴良鲤伴,“哈,那为了我们不一起露宿街头,已经无家可归的人还是赶紧填饱肚子,别继续浪费时间了。” 奴良鲤伴这才想起来还没点餐,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的步子又停下了,“你要吃些什么么?” 他笑吟吟地看过来,“虽然没我的烤肉里情谊深厚,但这里的手艺总是更胜一筹的。” “单方面造成的共患难情谊?”散兵扬了扬手,红线随之飘动,“拖人下水的力道倒是足够深厚。” 奴良鲤伴很好地继承了家族特性,只是眨了眨眼,毫不在乎地承认了:“现在是双方向的结缘了。” “你再多说些花言巧语,我们只能算得上半夜登门了。”散兵轻哼了一声,提醒道。 “……半夜登门倒是也合乎妖礼。”奴良鲤伴沉吟了一下,故作思考,身体却还是诚实地打开门招人过来。 趁此机会散兵也坐直了身体,手指轻点,两道风刃从指尖弹出,击向了靠近自己这侧的红线。 奴良鲤伴的目光和疼痛几乎同时到达,但碍于还有人在,大妖怪只能动了动身体将隔间内的情况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快速地报出几个菜名,便打发侍女离开了。转过身,一眼就看到长相精致的少年脸上多了一道红色的瑕疵,但更为重要的是,脆弱的脖颈上,鲜血正在缓缓涌出。 “喂!你……”奴良鲤伴有些慌乱,或许是少年的外貌太像是脆弱的普通人,这副样子让他觉得心里闷闷的——或许这就是理想受挫的感觉?——他来不及细思,连忙摸出另一条帕子,帮他捂在脖颈的伤口上,“你在做什么啊。” 他自然也注意到了红线转移伤害的规则并不如之前所想的一样,但他也同样有自信,“只要避免伤害到它就可以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不去弄清楚原因,只顾着英雄发言的话,可是会阴沟里翻船的。”散兵接过帕子,却没继续捂着伤口,而是叠好放在了桌上,这点伤口如此着实小题大做,“不过你这番话可以留给未来的哪位姬君,深闺里的女子必然为此感动得落泪,说不定还能成就一番姻缘。” 在奴良鲤伴反驳前,他凉凉的姑且算是解释了两句,“别用看弱者的眼神看着我,那会让我怀疑你的眼光。如果要尝试,没有致命弱点的我比你合适的多。” 他指了指脖颈上已经愈合的伤口,“位置随机,威力大抵等同于在人类身上的伤势?尚且不知道他人的攻击是否有效,或许得找个时间尝试一下。” 奴良鲤伴一声不吭的用水打湿了帕子干净的一面,拉开袖子在胳膊上试了一下温度,凑到散兵面前,先帮他把脖颈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才靠近脸颊擦拭起脸颊。 金眸在眼前放大,不习惯与人相处这么近的散兵别过头,但也没拒绝对方的动作,坚定的声音传入耳畔: “别把我当成那种只会说漂亮话的男人啊。” “说要庇护江户,守护伙伴,保护你,我一句也不会食言的!” 第7章 姬君 “笃笃笃。” 轻响打破了黑夜的寂静,门房从半梦半醒中惊醒过来,匆匆行至门前,打开了小门,看见是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略微放心,询问道: “不知深夜到访,来者何人?” “来参加你家老爷寿宴的友人之子。眼见日期将至,便匆匆启程,不曾料想许久未来此地,错估了路上的时间。” 来客的声音听起来清朗有礼,一听便知不是粗鄙之人,门房不由得信服了八成,但还是确定了一番来人的姓名确实在受邀名单上,才动作麻利地打开了大门。 “贵客见谅,最近周围有些不太平,这深更半夜的,小人难免谨慎了些。” 门房恭敬地打开门,终于看清了来客全貌:身材高挑的青年男子一头黑发,所着衣物的料子在烛火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看起来就价值不菲。虽然声称匆忙出行,但其面上不显半分仓促萎靡。门房多年来迎来送往,从细微之处便可认定对方必定出身富贵,虽不知为什么独身前来而未带随行侍从,但贵人的想法总是难以捉摸的。 第11章 他的腰更低了一些,“刚刚已经传唤过侍女了,请你们稍作等待。” 这旁边有一道小铃,只需一拉就能唤醒轮值的侍女,十分便利。 在等待的期间,门房用余光打量起另一位客人:他略落后这位客人一步,神态却并不像是从属——也不会有贵人出行选择带着少年人而非是身强力壮的护卫吧。从穿着上看衣料也绝非那种便宜货,但是形制确实颇为古怪,说是修验者的话又怎么看都不是方便在山中行走的样子。 在门房胡思乱想之间,来招待客人领路的侍女匆匆而来。在侍女带着两位客人前方客房时,那位年轻的客人猛然半侧过头,正与偷偷看着他们的门房视线对上,在黑夜中肤色苍白,面容精致的少年,唇线扯动,露出了一个满怀恶意地笑。 ……!那绝非什么修验者! …… 奴良鲤伴略显无奈地半揽过对方以隔绝身后惊恐的视线。 “已是深夜了,放他好好休息吧。” “哈哈,想评估他人,也得承受相地的注视啊。”散兵心情颇好,只是轻轻挣开了对方的动作,好在西川家富庶,走廊修得宽敞豪奢,两人松松散散的并排行走又如此大闹也不影响。 或许是门房刚刚的表情取悦了他,连抱怨时的声音也显得愉快而亲昵:“再说了,现在是深夜,到底是拜谁所赐啊。” 两位深夜到访的失礼之人正是奴良鲤伴和散兵。 至于为什么这个时间才到,还得从下午说起。茶室的一番交流后,奴良鲤伴突然有了一些思路,尝试着把明镜止水仅覆盖在红线上,虽然不能帮助它免除伤害,但总是少了几分被抓住弱点的可能。 想法有了之后,没过多久奴良鲤伴就成功实现了,但也因此,他们理所应当的错过了最后的时间。奴良鲤伴本打算干脆再留一夜,晚上带着散兵去妖怪的店逛逛,以尽地主之谊。但没想到翻开请柬时却发现末尾还有一句注之前被忽略过去了,大意是希望宾客提前一周到达,无法,两人只能匆匆出行。 结果就是,本来还能堪堪赶到,这下直接变成了深夜来客。 走在前面侍女眼观鼻,鼻观心只专心领路,带领着两人在一间房前停下,行了一礼歉意道:“非常抱歉,有几位客人带来了超出老爷预料的家眷,只剩下这一间房了,请两位客人见谅。” “无妨。”奴良鲤伴跟着侍女进入屋里,在侍女点燃烛火时,他问道,“不知道所有客人都来齐了吗?” “还有一位先生未到。” “啊,那看来的确是意料之外的数量啊。”随口说了一句,他才转到自己真正想问的事情上,“刚刚听说,最近不太平?” “啊……”侍女短暂地沉吟了一下,“不过是一些乡野杂谈,让客人见笑了。在野外行走总是难免遇到些许意外,近日恰逢老爷生辰,生面孔多了,村里便有了一些风言风语。” “不过附近也并无什么独特风光,并不值得特意出门赏景,即使是那些风言风语,也决计没有涉及到西川宅的,您大可安心。”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不知道明日何时方便见见西川先生?错过了请柬上的时间,也该当面向主人家致歉才是。” “客人舟车劳顿,好好歇息便可。老爷筹备寿宴繁忙,过几日会与各位来客一起会面。” 她说完见奴良鲤伴没有更多吩咐,行了一礼便关上门退下了。 “你这家伙,装模作样起来倒是有一套嘛。”散兵听着脚步声远去,坐在布团上,他瞄了一眼矮桌,借着明亮的烛火,一层薄灰清晰可见,“这看起来也不像是专心筹备的模样,还是说能力过于平庸,费心劳力也只有这种程度?” 西川宅在的村子并不大,这栋宅子就是这里唯一称得上奢华的建筑,也就是说,这里并没有其他适合安置宾客的地方,而还有一位客人未至,准备的客房就已经满员了,接下来不管是与其他宾客协调,亦或者是其他方法,总归是失了面子。 刚刚一直是奴良鲤伴和侍女交流,他注意到了更多,他坐在散兵身边,摸了摸下巴,“那位姑娘脸上的疲惫倒也不似作伪。” “也别说我啊,你明明对老爹的时候也很乖巧啊。”奴良鲤伴的声音染上许些戏谑。 “等你到了那个年龄,我也可以对你‘乖巧’点。”散兵凉凉的回应,“啊,抱歉,我得纠正,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被绑在一起,我恐怕也很难对你好言相向。怎么样,要我为你的无能提前道歉吗?” “看来我是等不到了。”奴良鲤伴耸了耸肩,“她的话颇有意思啊……” “啊,你是说附近有什么事情发生么。”散兵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对人类会造成威胁的事物并不代表着对他也有一样的威胁,即使换了个地方也一样,“要掩饰又不掩饰的,拙劣的话语反而更引人好奇,可惜我不是其中之一。” “去看看吧。”大妖怪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金瞳显然代表着不同的观点,“哪儿有无由来的传言——” …… “如果这就是你说的‘探查’。”本就对这种愚行毫无兴趣的散兵面无表情地幽幽道,“或许我该为片刻前给出的善人评价道歉。” “唔……”奴良鲤伴坐在墙头,摸了摸下巴,“先从住所查探起也不算过分吧。再说了,这种时候还有人没睡,本来就不正常吧。” 第12章 “呵。” 站在墙檐上从高处往下看,很容易就能把院子内的情景尽收眼底,灯火明亮,房屋内人影绰绰,而走动间柔软的长发代表的意味再分明不过了——这是西川家的内宅。为客人准备的房间靠近门口,一是为了方便,二来也是为了避免冲撞女眷,可惜拦不住有心之妖。 “听说这位姬君叫照姬,在这种情况下意外地有几分情调呢。” “啊,我对三更半夜当梁上之贼可感受不到半分情调。”散兵抱臂冷嘲,毫无配合对方的打算。 他还打算嘲讽下对方维持了几天的道貌岸然,被对方妖力缠绕覆盖的感觉就传来,下一刻是障子推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虽然嘴上这样说那个家伙,但是这个时间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会行动的时间。是以他也屏息凝神,注视着推开的纸门。 绘制着白鹤的纸门被轻柔地拉开,温暖的烛光比主人更先一步溜出房门,足以让两位窥视者一睹主人芳容。 紫色的瞳孔不由微微放大,“……还真让你蒙对了。” 那位据闻将要婚配的适龄少女,一头鸦黑的长发披在身后,身姿秀丽,风姿绰约,而异于常人的是——她的头顶已是一片雪白。虽然离得较远看不清面容,但是那蔓延至眼角的白出现在一位少女身上已足够刺目。 “是病症么?”奴良鲤伴看着一位侍女端着托盘进入了院落,站起身轻巧的落地,仗着镜花水月跟上了她的步子。 散兵也(被迫)跟上。 只见侍女和姬君的之间的气氛出乎意料地冷淡:端着托盘的侍女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便将托盘送上,而面容清秀的少女一脸郁色,却也捧起盛着药汤的碗,一饮而尽便转身回房,在屋内侍奉的侍女同样看也不看屋外的侍女,纸门被以一种无礼的力度狠狠拉上。 作为仆人排除主人家“不拘小节”的可能,行为无疑代表了主人的意志,如此一来,便更加值得琢磨了。 思索间散兵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抬眸看去,黑发的妖怪指了指开着透气的窗户,意思不言而喻。 ……真是熟练。 低低的痛苦呻-吟从屋内传出,还夹杂着女子的呜咽。心知那药必有问题,两人就这样扒在窗口,往窗内看去。 第8章 垂钓 屋子里名叫照姬的贵女背对着窗户而坐,柔顺的黑发披在繁厚的衣服上,给两人留下了一个仪态万方的背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鸦黑的发丝自根部染上了雪白,如覆雪一般的色彩已染到了耳下。 她看起来有些脆弱,虚着身子,面露焦急的侍女扶着她,成为了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我没事了。” 照姬开口,声音却令人忍不住地失望,这样美丽的背影,主人的声音却显得沙哑低沉,不如理想中的清脆悦耳,反而透露着一股暮气沉沉。 散兵侧目去看身边人,却发现黑发的妖怪一双金眸炯炯有神地盯着照姬的身影,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了少女的身影并没有其他的异样。 两人就在窗口趴了一会儿,可惜这位姬君似乎完全没有打算入睡的想法,相反让侍女取过了一本书,倚着矮桌翻阅起来。 散兵扯了扯红线,指了指归路,奴良鲤伴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回到了客房。 这一路上奴良鲤伴都陷入了沉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得益于明镜止水的效果,只要不撞上巡视的仆人,倒也有如此悠闲的资本。 “你怎么如此忧虑。”散兵心下好奇,但他并不习惯直言相问,语调疏懒得用其他话语遮掩了自己意图,“难道你对着那位美丽的姬君背影便一见钟情了?虽然还没见过其他人,但你的竞争力怎么也不会输给其他人类吧,大可不必担忧。” “头发。”奴良鲤伴似乎洞悉了的想法,没有搭腔,伸手大致比了比,“白发多了这么长。” 他坐在被褥上,显得神采奕奕,毫无困意,“从眼角到耳垂,我本来还以为那药是为了治愈她的白发,毕竟人言可畏,这种异常对于未出嫁的姬君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想来也是,如果是治愈的药物,也应该是根部开始变黑,最不济也是稀稀疏疏掺杂着,怎么会这么整齐。” “既然这么好奇,你明天去当面试探一下不就可以了。” 奴良鲤伴睁开了习惯闭着的眼,讶异道:“你们那边男子也可以直接拜见姬君么?” “喔?”太过相似的环境让他忘了这里并非稻妻,散兵这时也想起江户短暂的时间里似乎并没有见过太多富贵之家的女性,连在外招揽生意的店主也只是一些小店的。眼眸微动,他的唇畔漾起几分戏谑,“你的幻术不是正用在这时候么,那个女人不是提过么,还有一户客人未至。” “我想西川小姐一定不会拒绝一位适龄同伴的见面邀约。” “虽然是个好主意。”奴良鲤伴的金眸也染上笑意,意味深长道,“可惜明镜止水只有隐匿身形的能力,倘若要冒充客人的话……” 他一脸无辜地比了比身高差距,又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诶呀……我们扮成中途遇难的父女倒是不成问题。” “哈?”散兵双眸圆睁,复又轻笑一声,眼眸危险地眯起,声音上却故作温柔亲昵,“只要你愿意把交涉的重任交给我,我又怎么忍心辜负你的信任呢。” 第13章 奴良鲤伴心知一切都得适度,逆着毛撸完了总得顺回去:“我对你自然是信任的。但我们来也只是为了赴宴,没必要让你牺牲这么多。” “也许那位姬君真的只是生了什么病呢。” “你不是对那些不太平的事情感兴趣的要命,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失望。”散兵轻哼一声钻进被子里,又将其拢了拢,虽然睡觉不是必需的,但他并不抗拒令自己舒服些。 说来,这也是被召唤过来以来第一次在室内过夜。 “所以我打算明天去周边走走。”奴良鲤伴也掀开被子,“闲不住的宾客在周边逛逛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怎么样,你喜欢吃鱼吗?” “怎么。”散兵注视着奴良鲤伴,眼眸微动,唇角上翘,下颌微抬,“如果我说喜欢,你就要同类相残吗——” 他刻意放柔了声音,便自然带上了几分缱绻:“鲤伴。” 尽管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提醒自己和鲤鱼的关系,但奴良鲤伴还是难以避免地因那份在烛光下显得似水柔情的眼眸而微微失神。 ……这绝对是只有神明才能创造出的好颜色吧。 他忍不住想到。 —— 一觉醒来,在侍女的服侍下洗漱过后,奴良鲤伴便借了渔具带着散兵离开了西川宅。 “她看你的表情,简直就像是看赶着去送死的蠢货。” 几乎是一踏出大门,散兵就忍不住嘲弄道:“明明昨天还说附近无事发生——可惜,她送走的才是最危险的老虎。” “不是老虎,是鲤鱼。”奴良鲤伴耸了耸肩纠正道。 “我倒是不知道奴良先生什么时候改变了种族。” “也许是昨晚吧。”奴良鲤伴侧首看向散兵,笑着眨了一下睁着的眼睛,“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呵,或许是不忍心见到同类相残吧。” 河流是一个村落至关重要的命脉,自然不会太远,有一招没一招的打趣着,很快一处合适垂钓的地点就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座小桥,他们来时的方向是下游,是以这是第一次来这里。 奴良鲤伴拎着渔具上桥,站在桥中央借着高度眺望河岸,看到远方土路上的状况,挑了挑眉,刚刚放下的鱼竿又重新收回。 站在他身边的散兵自然也同样看到了那辆翻倒的车厢,而拉车的牲畜和他们的主人同样不见踪影。不用他开口,两人便一起朝着那边走去。 “看来那位迟迟未到的客人找到了。”散兵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观察着倒下的车厢,“除非连头脑简单的野兽也学会了使用武器,否则我们看来已经目睹了一场同类相残的现场。” “但是有这种力量,可不是一般人类应该有的。” 奴良鲤伴伸出手感受了一下车辕上明显是刀砍出的缺口,这一刀直接将这根结实的木制车辕砍了个半穿,而且缺口在内侧——也就是说,这是直接砍断了另一侧的车辕,而没有收住刀势留下的痕迹。 “刀的质量还算不错。”他感受着裂口说道,“起码不是什么农具一样的刀。” “喔?滑头鬼还有这样的种族天赋?”散兵也凑过去摸了摸,确实什么也没感受出来。 “只是练刀久了?大概吧。” 散兵不置可否,他用刀的时间也不短*,连如何铸造一柄刀都粗通一二,可没察觉这些信息的本事。 “虽然力气很大,但是看起来完全就是凭借着一腔蛮力在用刀啊。”奴良鲤伴可惜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为那把可能价格高昂的刀,还是为犯人如此浪费天赋,“之所以也在这边留下了这种痕迹,只是没收住刀而已。如果不是乘客只是普通人,这一下就能逆转胜负吧。” “那这件事情不是很明了了么。”散兵凉凉地说道,“很显然,某个幸运的小动物刚刚变成了妖怪,又劫到了一把刀,并不断以此‘利滚利’。” 这个猜测当然是随口胡说的,但他却莫名来了兴致,“如此也避免了同类相残的可悲解决,你看这个结局如何。” “没把昨晚的见闻加上,也缺少一些爱情要素,这在江户可是卖不出去的失败话本。”奴良鲤伴一边查看着窗户,一边随口应和,看着破损的窗框上因断裂而形成的木刺,上面挂着几丝残留的布料,又看着明显是拖行向林中的痕迹,不由摇了摇头,“这样一来种族还真不好说了……” 散兵看着他注视的方向,又看向了地面,“看来是被当成储备粮了?如果动作快点,现在可能还是来得及的喔?” “如果是妖怪的话,的确如此。”奴良鲤伴转过身指了指车厢,“里面的东西被翻得很干净,连暗格都被打开了,也没有太多暴力破坏的痕迹……这可不是什么乡下妖怪熟悉的东西。” “所以呢,你要追吗。”散兵看了看日头,现在还早得很,起码没到吃中午饭的时间,如果那个妖怪没有吃夜宵和早餐的习惯的话。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样啊。”奴良鲤伴摊了摊手,“在这种环境下追踪,还是饶了我吧。” “如果有组里擅长追踪的家伙在还好,只靠我……唔,大概是能看出是朝着村子方向走的程度吧。” “这样一看,这个村落反而像是粮仓一样啊……” 他只是随口地抱怨了一句,便兀自陷入了思考,却没想到一转头身边的少年真的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的表情。 第14章 人偶屈起的手指抵着下巴,微微歪头,“有着可笑理想的蠢货?呵呵,如果是我的话,会把没必要的怜悯之心收拾干净,起码——不会对我如此宽容。” “哦呀。”奴良鲤伴讶然,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原来我在你心中这么崇高吗,那我可得继续努力了啊。” 或许是已经多少习惯了少年的言语风格,又或者是见过了太多真正满怀恶意的人类和妖怪,团子里的馅料是甜美香糯的红豆还是黏腻发愁的纳豆,他轻松地便可以辨别出来。 “嘁。”散兵压了压斗笠,这种似乎是被看透的感觉让他十分不适,忍不住嘲弄,“太过自负可是你这种人最常见的死因喔?”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这样说了吧,下次起码给我安排一些不一样的话本结局啊。”奴良鲤伴促狭地眨了眨眼,“再说,我对你并非宽容——只是我对自己错误的负责而已。” 所以不必有压力。散兵对大妖怪的未竟之语了然于心,但他并不擅长应对这些。 “无聊。”他垂下眼眸,“即使你不做,按照那家伙的说法,也终究会有人念诵咒语吧。” 不如说纯粹的利用关系还让他更轻松些。 “走吧。”他将奴良鲤伴甩在身后,“你不是要去多管闲事么,去村落里了解一些所谓的风言风语,比在这儿乱撞强多了。” 这次换奴良鲤伴拽了拽红线—— “我说来垂钓可是真的。” 第9章 妖怪?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计划的吗?” 散兵坐在矮桌边问道。 不知道是运气不错,还是这里水美鱼肥,在中午之前,奴良鲤伴倒真的收获颇丰,并且以一部分收获为报酬,去村落里寻了一户人家帮忙烹饪。 有了交集,自然也就更容易攀谈得多,更别说还是在进餐这种较为放松时候。 “一开始只是为了找个借口出门。”奴良鲤伴看着灶台方向升起的炊烟说道,“后面就觉得出来吃鱼也不错吧,你也不会喜欢被人打扰吧?” 提前邀请了宾客前往,而所在的村落是除了交通便捷以外没有任何优势的地方,仆从们又在言语间或多或少流露出外面不安全的意思,只能在主人宅邸活动的宾客,你来我往的社交大概就是唯一的休闲娱乐了吧。 当然他们这种反而被激起了好奇心的除外。 伴随着传来的香气,老妇人将煮好的鱼端上了桌,与之一起被端过来的还有一份片好的鱼片,和一碟作为蘸料的酱油。 “您也一起用吧。”奴良鲤伴真诚地邀请道。 脸上流露出一些惊讶的老妇人点了点头,为自己也上了一份碗筷,“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人,会不喜欢和老婆子一起呢。” “啊,”或许是滑头鬼的种族特性,奴良鲤伴好像有一种能轻松融合任何环境而不显得违和的天赋,在西川宅他表现得像是家境丰厚,教养颇严的贵公子,在这种民舍里他又好像只是旅经此地的爽朗游人,“一个人吃饭的话,未免也过太寂寞了,既然我们有机会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为什么要拒绝这份缘分呢。” “说的也是。”老妇人笑了起来,“如果我的儿子也能有你这样的想法,我也就不用老担心他了。” “哦?他不在村里么,我看这附近的田地不少啊。村子的位置也不错,我记得许多商人都会途径这里吧。” 这也是世代行商的西川家会在这个小村子定居的原因,他们家祖上便是依靠行商发家的,如今分支四散在附近的大小城镇里经营店铺,只有主宅还留在这里。不过大多时间这栋宅子更多的时间也是纪念意义,这两年西川喜一年迈,才带着女儿在这里常住。 “他在‘小江户’给西川老爷看店。”老妇人提起来这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嗔怪道,“那个小子啊,总说等他学成了,便带着我去大城市享受。还得感谢西川老爷给了我们这一个机会。” “西川老爷?”散兵夹了一片鱼片,漫不经心地搭了个桥。 “你来自外地不知道,这是我们这一片儿很有名的商人。”少年这么配合,让奴良鲤伴有些意外,但是不影响他意会的跟上,“因为西川家也算是贵族,我在佐仓就听说有人应邀要来参加什么宴席。” “应当是西川老爷要过寿了吧。”老妇人回忆道,“自从西川老爷搬回来了,每年这个时候左右都会有人给我们发些寿糖。是了,是了,应当就是这个时候。难怪前几日就看到好多辆马车来这儿。” “前几日啊……”散兵挑眉看向了对面的大妖怪,双眸含笑,声音轻柔优雅,“看来贵人们都很在意是否自己是最迟到达的呢。” 紫水晶一般的眼眸里闪动着戏谑的光,如丝绸一般柔滑的声音令人忍不住忽略其中隐藏的尖刺,被看透而笼罩的低气压毫无疑问已经从少年身上消散了。奴良鲤伴也只能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之所以会迟到,怎么算也该怪老爹吧……唔,也许当时在外面不急着回来,多拖几天也不错。 “即使不是贵人,也不会想迟到吧。更别说……”老妇人自然不懂散兵在暗指两人半夜登门的事情,但和年轻人交流让她已很是欢喜,不免想多说些,“他们都在传这应该是要为西川小姐选夫婿了,谁会在未来妻子的面前迟到呢。” “哦?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人吧。”散兵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第15章 “是啊。但是这从一年前就开始筹备了,大家都这么说。”老妇人提及此,脸上透露出喜意,“所以从村里招了好些人呢,那些青壮的小伙儿,包括我家小子,能到川越去工作,全依仗西川老爷。” 难怪村子里没见到什么年轻人。散兵想到,但不过是订婚,真的需要那么多人手么……如果是去城里,在当地聘用岂不是更方便? “不过。”散兵慢悠悠地开口,“如果西川那么好,为什么不直接发展村子呢,你们也说这里的位置很不错吧。” 他这话对于老妇人来说有些冒犯,但一直兜圈子未免太慢了。老妇人脸色微变,气氛一时凝固,在奴良鲤伴打算迂回一下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 “这可真让我难以开口……如果是以前老身肯定会很生气吧。但现在的话……这个村子里的大半人都想离开吧,如果不是舍不得家,也还有西乡老爷的话,这里一定已经荒废了吧。” 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视线移到了奴良鲤伴佩戴的刀上,阴阳师锻造的退魔刀,即使是普通人,也能看出其不凡,“这位是武士大人吧。那说出来大概也无妨了……” “这个村子,已经被妖怪盯上了啊!”老妇人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但这并非是她没有恐惧,相反这更像是一种认命的放任自流。 “……哈?”散兵怔愣片刻,下一瞬眼眸微动,唇角不怀好意的上翘,他用余光瞟着奴良鲤伴,“那你可以找对人了,我这位……友人居住的地方可是被妖怪盯上了很久,即使是白天也会出现呢。” 在老妇人错愕只是,奴良鲤伴连忙接上,“不过是曾经而已,现在已经解决了。” “也并非所有妖怪都是伤人性命的。” “也许吧。”老妇人明显看起来只是为了不违逆武士大人而已,“既然如此,老身也就放心说了。” “你们刚刚说年轻人都离开了……”她露出一个苦笑,“像我家小子那种只想着出人头地的当然也有,但总会有些人不愿意离开家的。” “正常来说是这样,但是村里一个小伙子都没。这都是因为,他们已经都被妖怪掳走了啊!” 第10章 阴阳师? “你怎么看。”散兵瞄了一眼从出来后就一脸沉思的奴良鲤伴,“是你的同类所为吗?” “嗯?”奴良鲤伴回神,率先反驳,“我的同类也太多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奴良鲤伴正色道,“虽然一般那些蔑视规则,把人类当食物的妖怪更青睐的是女子,或者是阴阳师之类灵力充沛的男子,但也许这是一个口味独特的家伙吧。” “不过怎么说还是去现场看看吧,如果是妖怪所为的话,和人类作恶留下的痕迹往往不同。” “我还以为你不肯接受现实,思考了一路怎么为同类开脱呢。” “你忘了吗。”奴良鲤伴猛地脚尖点地,向前跳出数步,左右靴子交替重重地踏在地面上,在土路上留下平行的两条印记。黑发的半妖在前方侧过头,燃烧着坚定信念的金眸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我是脚踏在两岸的半妖啊。” 他笑起来,“触犯规则的家伙,不管是人还是妖都不可以喔?” “……”散兵不由停下脚步,短暂的停顿之后压了压帽檐,遮住了午后过于明媚的阳光,低声嘟囔,“喜欢耍帅的家伙。” …… 老妇人提供的地址位于村子的边缘,这是最后一个失踪的年轻人,就在几天前。 “明明次郎那孩子,明明已经离开很久了啊,不过是回家了一趟,怎么会……”老妇人语言悲痛。 根据她的说法这种事情是从近两年前开始的,起初并无人在意,虽然是世代居住在这样的村子,但野外的危险对人类一视同仁,或是失神之下失足,或是遭遇了什么猛兽,都有可能轻易地带走一条性命。那时青年失踪的频率并不高,村里也只是在感叹最近村子的年轻人运气不佳。 人们终于发现异样的时候,那妖怪似乎也找到了村落的所在,逐渐恶化到了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也会失踪的地步。在惶恐中,能离开的年轻人已经都离开了。至于那些年老的人,似乎暂时是安全的,大多数人都不愿意离开这片赖以为生的土地。 “你这份鱼的价格未免也太昂贵了,我这一趟可真是血本无归啊。”散兵望着第三次见到的高大松树,忍不住凉凉地感叹道。 西川宅位于村落正中央,这棵探出头的,代表着不屈不挠的松树,在这一刻代表的大概就是他们两人吧。 他们早晨从西川宅出门,到村外垂钓,奴良鲤伴为了多观察一下村子,又特意逛了一大圈,在村另一头选中了独自居住的老妇人为目标,这来来往往,怕是这松树看他们都要看腻了。 “所以你喜欢吃什么?等回到江户我好补上差价。”奴良鲤伴提前堵住了他的话,“不用靠进食为生也不代表不能享受美味吧!” “这个问题我不是回答过了么,”散兵嘲弄似的应道,“我可不是某些擅长花言巧语的妖怪。” “苦味儿的东西想要做成美食可不容易啊。”奴良鲤伴认真地思索起来,“好像多半都和药膳搭上些关系……倒也健康。”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横穿过了村子,根据老妇人的描述,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栋房子——毕竟最明显的特点就是荒废。虽然那个叫次郎的失踪者是为了回家才回到村子的,但是他的家人已经过世很久了,回来不过是为了拿些遗忘的东西。 第16章 是以不同于旁边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房子,这栋在村子边缘的房屋,已经永远的停滞在了主人失踪的那一刻了。 如果不是有毫无自觉地闯入者的话—— 奴良鲤伴足间一个点地,身形一跃便翻过了竹篱,散兵也随着他的动作轻松飞过。 门上拴着的锁被两位非人类轻松地破坏,推开屋门,一阵尘埃伴随着阳光在空中飞舞。 “如果真的是妖怪所为的话,”奴良鲤伴眯起眼睛打量着屋子,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在地上放着的,还没收拾的行李,“这是完全被盯上了啊。” “那这个妖怪还挺勤快,除非在村口守着,否则怎么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散兵也打量着屋内,可惜正如奴良鲤伴所说,这个倒霉的青年一定是被妖怪盯上了,除了地上的行李灰尘少一些,为数不多的家具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一看便是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尽管一眼看去就知道不会有什么线索,但是奴良鲤伴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屋子内部。被迫跟着一起接受灰尘洗礼的人偶心底有种用风把灰尘全裹挟向大妖怪的冲动。 “果然还是在外面啊。”奴良鲤伴打了个喷嚏,从屋子里退了出来,一边关门一边喃喃道。 散兵只觉得刚刚那个念头又蠢蠢欲动起来——好在他没忘了这样做了,离不开他的自己也必定会沾染一身灰尘。 “……既然知道里面什么也没有,你还要先去里面?” “哈哈,”似乎察觉到了散兵态度的转变,奴良鲤伴干笑了两声,“这个嘛,因为几率很小,所以才要彻底排查掉啊。” “不然的话,最后再绕回来不是更难过嘛。” “那你又在院子里感受到了什么,莫非是察觉到了同类的踪迹?”他和奴良鲤伴的做事习惯不同,既然抓到了踪迹,便该直取要害。不过此时以奴良鲤伴为主,对此的解释他也能接受。 奴良鲤伴“啧”了一声,“这次还真是。” 散兵沉默,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毕竟,“刚刚留在院子里的时间不过转瞬,总不会那妖怪把踪迹挂在门扉上了?” 这次换奴良鲤伴沉默了,他表情复杂,“还真是。” 这也是他一开始就直奔屋子的原因,院子内的妖气大到想忽略都很难,在老妇人和其他人的渲染下,他第一反应就觉得这应该只是误导人的障眼法,为的就是让人先入为主避开屋子。 “……” 当奴良鲤伴拉着少年来到了他察觉到的妖气最浓厚的地方,两人在一片沉默中伫立。 “野狗?”虽然这个词语在他的过往中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但散兵这一次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在一个狗洞前。 “……”奴良鲤伴组织了一下语言,“实际上,这是对狗的偏见。” “呵,比如?” “比如我们也得追着它前行。”奴良鲤伴跳开闪过风刃,为自己的幽默后悔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别急别急,我的意思是翻过去就行。” …… 追踪着妖气,奴良鲤伴在前面带路。随着离开村子,逐渐进入了植物的领地,肆意舒展着的植物们将天空们遮盖了大半,只有寥寥碎片一样的光斑能投射在地面上。地面上则被草叶覆盖,走起来软乎乎的,肆意生长的枝干阻挡着来人的道路,但并不影响妖怪的的步伐坚定无比,从未有半分犹豫。 “你不是说自己不擅长追踪,果然,比起来人类,你还是更偏爱妖怪。”紧跟着他的少年凉凉地说道,那些枝干更阻拦不了他,只要是拦路的树枝,便一道风刃过去,从某些方面来说还要更方便些。 “没办法,这妖气完全没有遮掩的意思,简直就像是在鼓励我们过去啊。”奴良鲤伴警戒心骤起,但并不影响为自己辩解,“我们这怎么看都是要找他的麻烦吧!就算是站在偏颇的角度,也应该是偏爱人类吧。” “唔……”散兵摩挲着下巴,意识到这里已经并非村落,干脆懒洋洋地浮在空中,“所以说,你这是在承认你果然更爱人类了?” “在这儿等着我啊。”奴良鲤伴失笑。 “在这儿!” 轻松的氛围不过片刻,他神色忽然一凝,拔刀出鞘,朝着地面上某处斩出。强烈的妖力穿透了土地,伴随着泥土迸溅,一声痛哼夹在其中,并没有被两人错过。 地里的东西刚刚想要露头,紧随而至的便是与和大妖怪玩闹时完全不同的风刃。 即使感受不到妖气,在这种不顾隐藏自身踪迹的疯狂逃窜下,散兵也能捕捉到对方的踪迹。无须多言,借着风元素力散兵便提前堵在了那地下东西的逃窜方向上。 裹挟着风元素力重重下踏,这片区域的土地遭受了短期内的第二次重击,土块迸裂之际,似乎终于发觉在地下逃窜不可行,一道白影猛地夹杂在飞溅起的泥土中跳出。 散兵眉梢稍挑,“喔?原来是只小兔子。” 多年战斗本能并非白费,在意识到打空的同时他便警惕着周围,此时对方主动显露身形自然再好不过,腰部发力扭动攒力一拳击碎遮挡视线的泥土,直冲飞起的白色身影而去。 “嗯!?兔子?” 奴良鲤伴动作倒是一顿,连忙劝阻,“不是他,手下留情!” 可惜语言终究要比动作慢上一步,刚刚从洞里跃出的动物已经直直打飞。 第17章 “嗯?”目光紧锁着猎物,看着那只硕大的兔子瘫在地上,只有兔腿偶尔抽动两下,散兵稍稍侧眸,将注意力分给了一些给奴良鲤伴,“怎么?” “兔子不吃肉,成为妖后大概率也会遵循本能。而且他身上没有血腥气。”奴良鲤伴凑近了那只兔子,捏着耳朵拎起来嗅了嗅,“啊……确实没有。” “……”散兵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动作,幽幽提醒道,“你现在看起来,反倒是更像要评估他怎么吃的那个。” 注意到偷偷瞄着自己,发觉自己看向他又连忙闭上眼的兔妖,奴良鲤伴也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说起来这个,兔子也的确在我的食谱上。” “我记得上次烤的兔子你一口也没吃吧,这次我可是带了调……”手里的兔妖放弃了装晕,开始猛地挣扎起来,奴良鲤伴像一无所察一般坚定地接上了被打断的话,“……料烤起来一定比上次的好吃,怎么样,要不要尝尝?” “哼。”散兵嗤笑一声走近他,看向那双红彤彤的眼睛,“你怎么看?小兔子。” 三瓣嘴翕动了几下,“……你们太过分了!” “我同意。”散兵看向奴良鲤伴,毫不配合他对这个小妖的恐吓,“同类相食可真是太过分了,得多么残忍的妖怪才能做出这种事情啊。” “这个话题今天是过不去了。”奴良鲤伴遗憾地叹了口气,松开手夸张地甩了甩,“确实很沉啊……别装死了,虽然你应该没吃那些人,但是那栋屋子里的妖气是你的吧,那个村子里消失的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或许是觉得不方便,那只兔子活动了活动身体,身体迅速变大,变成了一个孩童模样的人类。 “什么消失的人。”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两人的粗暴举动。 “你不知道?”奴良鲤伴见他没打算跑,也收刀入鞘,一副打算好好谈谈的样子,“那边的村子你知道吧。” 他指了指来时的方向。 兔妖点了点头。 “你在这儿多久了?” “一年。” 两人对视了一眼,这个时间不算对得上,但是老妇人的说辞也只是村民以为的,具体受害的时间或许只能当一个参考。 “那里很多年轻人类消失了,传闻是被妖怪掳走了。”奴良鲤伴解释的同时,不忘吓唬道,“如果继续下去,早晚会有实力强大的阴阳师来除害吧。” 他说着除害的时候,一双金瞳盯着的目标却是眼前的兔子,或许是树林带来的阴翳,那双眼瞳看起来无比冰冷,捕食者的气息难以掩饰。散兵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冷漠的金属色,在面无表情的时候威慑性远胜于他一直以为的温暖明亮。 所以说,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错误认知? 对追踪犯人并无太大兴趣少年陷入思索,而直面的兔妖则完全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他结结巴巴的,红宝石一样的眼睛似乎把眼眶也映衬的一片可怜兮兮的红润。 “我我我我可是被正经委托来的!” “还是阴阳师委托的呢!” 第11章 丝绸 “阴阳师?”奴良鲤伴缓慢地复述确认道,“你的意思是,有阴阳师找你来掳走这里的人?” 孩童一样的兔妖点了点头,又猛地甩了甩——如果他还是兔子模样,此刻长长的耳朵一定已经是上下纷飞的样子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是……不是不是,他委托我帮忙挖路,给了我报酬的!我没做坏事!” 挖路?兔妖的表述不清不楚的,但是奴良鲤伴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人委托你在村子的下面挖地道?” 眼睛红红的孩子点了点头。 本来低头沉思的散兵听到这一句忽然抬起头,正巧对上了奴良鲤伴望过来的视线,看到对方同样准备想说些什么样的样子,他知道,两人恐怕想到一样的地方去了。 ——也并不奇怪,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巧合,是正常人都会第一时间这样想吧。 “带我们去看看。”奴良鲤伴吩咐道。 兔妖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并未拒绝——妖怪的世界比人类简单太多,弱者服从强者,这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转过身化为了原型,硕大的兔子比起那些身材迷你的同族,丧失了绝大部分的可爱,但也并非一无是处:他动作迅速,几个眨眼间就在塌陷的地面上刨开了一个大洞。简单的辨别了一下方向,又是几爪子下去,便连上了之前挖开的通路。 兔妖转过头,正看到揍了他的少年走近那个气势逼人的大妖怪,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少年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下颔稍扬,属于少年人的声音本应清亮,在主人的刻意下却流露出几分阴沉恶意,“怎么,被人利用的小东西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了吗?还是说你指望我们像一只兔子一样钻进去?没有价值的东西,下场是什么应该也很清楚吧。” 兔妖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为了自己的安全辩解道:“到了前面就宽了……你们先在上面,到了地方我喊你们。” “我不会跑的!”他又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补充了一句。 “哎呀……也别冲着他发脾气啊。”奴良鲤伴恢复了往常好相处的模样,比起大妖更像是游览至此的贵族公子,将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冲着兔妖安抚性地笑了笑,“不过你的确卷进了一些事情呢,要好好证明自己啊。” 第18章 “在同情被迁怒的对象前,不如先考虑一下自己如何?”散兵没否认自己的情感,他的右手抓住了肩膀上奴良鲤伴的右手,顺着上滑,手指不出意料地摸到了一道细细的伤口,上面还有些许湿润。或许是因为凑得近了,原本只是疑心的血腥气终于清晰地被捕获。但他的心情没有半分好转。 看着埋头忙于带路再不敢回头的兔妖,散兵嘲弄道:“头脑简单的家伙尚且还知道辩解几句,看来这里有些半妖连他都不如。” 因为一时见到了大妖怪的另一面,他短暂忽略了抢先一步上前时手腕上的扯动感,后来几乎将这件事遗忘,直到弱到难以察觉的血腥气勾起了他的疑心。那只妖怪倒是皮糙肉厚,虽然看起来被打得迷迷糊糊,但切切实实躲过了刀芒又躲过了风刃这种容易留下伤口的关键伤害。 他自己身上也没有伤口,那么对象显而易见了。 不可否认,大妖怪的心思要比他想得细腻很多,特意伸出的手也是收刀入鞘后腾出的右手,被红线绑缚的手。所以这情绪与其说是对奴良鲤伴,不如说也是对他自己。 “虽然的确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种可能。”奴良鲤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笑了起来,“但正如对你来说这不算什么,这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少年感受到手指下的伤口飞速的愈合,他侧过眼眸,半妖如有所察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有时候半妖也会继承到一些了不得的能力嘛。” 奴良鲤伴看着对方隐隐上翘的唇角,心知大约是哄好了。他也不是喜欢放任着伤口,只是刚刚注意力全然都在兔妖说出的话身上——他就知道老爹不会莫名其妙把自己扔出来——这种对他来说不重要的小伤优先度自然就被押后了。 没想到他的感知力这么敏锐,这种能力可不是那么容易——嘶。 感受着手下一瞬间短暂的僵硬,散兵收回手的同时如掸灰一般打掉迟迟不收回的手,带着几分报复性地恶趣味低声笑道:“呵,谁许你一副自以为看透我的样子啊……” 奴良鲤伴拉开衣袖,看着上面被圆润指甲留下的痕迹,忍不住失笑,的确很好懂啊……这总不能怪自己吧? …… “快到村子的距离了吧。” 在心里估计着距离,散兵闷闷地说道。在黑暗中人类难免会感受局促不安,但他并非人类,所以感到别扭的源头是前方牵着他手的人。 在兔妖找到了位置,扩开了洞口后,他们便步入了无光的地道中。地道内一片漆黑,宽度在兔妖的辛勤下也只能容忍单人行走。尽管兔妖实力弱小,但是以免万一,奴良鲤伴还是主动提出站在了前面,而给出的理由也实在无懈可击:作为常在夜晚行动的妖怪,滑头鬼拥有能在夜间视物的能力。 这种陷入眼盲一样只能依赖他人的感受糟糕透了。散兵想到。 “稍等,停一下。”奴良鲤伴停下的同时不忘提醒身后的人。 散兵感受到他蹲下了身子,但是对方没松开手,反而拉了一下示意道:“是丝绸。” 在指尖摩挲了一下,尽管只是被刮下来的几缕,但是也能感受出其柔软光滑,奴良鲤伴并不意外,不管是阴阳师,还是出资请阴阳师出面的人,这两类人都是不缺钱的类型。 “你经常走这条路吗。” 奴良鲤伴沉声问道。 “我都好久没来过了!”兔妖连忙解释,“那个阴阳师该给我的报酬都到了约定的时间了还没影儿,我才不继续做呢~” 他看起来还有些气愤,“还好我没挖完!人类果然都是不可信的!”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冬天以前?”兔妖不确定,迟疑道,“总之我睡醒了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们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兔子不会冬眠吧。”散兵突然福至心灵,但这个猜测实在令人难以言说,他幽幽道,“敢问,你这一觉是睡了多久了。” 兔妖也意识到了什么,小声的怯懦道:“我是妖怪嘛……他也没问啊。” 啊。猜测成真了。散兵凉凉的奚落道:“真是可怜的人类,恐怕任他再聪明,也想不到会有妖怪的进化是反向的吧。” 奴良鲤伴也愣住了,“虽然说妖怪一般都有一些种族影响下的习惯,但是……” “和你约定的人,计划本来是什么?在你回答之前,可要想清楚了,你现在已经是破坏了他计划、莫名失踪的妖了。”散兵轻飘飘的“好心”提醒。 兔子不安地甩了甩耳朵,“要我绕着村子挖一个遍,又不能挖塌房子……” “入口呢?”奴良鲤伴站起身,“他之前来视察过吗?” “来过,在冬天前他还来视察过一次,那个时候我们才真正地确定下了单子。”兔妖继续带路起来,“入口有好多个,但是都在村外——呃,计划是这样的,但只完成了一半。” “没有村子里的入口?”奴良鲤伴追问道,“我们发现你的气味儿,可是在院子里。” “不是给人走得也算入口吗……”兔子呆滞了一下,“那、那有点太多了……毕竟我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了……” 散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他看不到兔子的表情,但是只听那迷糊的声音,也足够好笑的了,“哈哈,你还是别问了,这只是做无用功而已。” “如果你不是那么无用的话,你挖开的地方应该也不是随便挖的吧——起码不至于坍塌?” 第19章 “那当然了!”兔子有些不服气,“都要求了不挖塌房子,我才不会特意违约了!” “上去吧。”散兵轻哼了一声,对兔子的回答还算满意,“让这个家伙自己好好检查一下发生了什么变故,应该有一个、起码有一个洞口是在村里的,或许就在能够穿得起丝绸的某户人家家里。” 从“阴阳师”出现的那一刻,最大的嫌疑就转向了人类本身,而丝绸的出现不过是把答案再往前推了一步。最大的怀疑对象有了之后,剩下只需要针对性地调查了。 或许存在着差错的可能,但是再怎么样也比跟着这只蠢笨的兔子继续在地下打转好。 “送我们上去吧。”奴良鲤伴心中有些无名的遗憾,或许是鲜少有在地下行走的经历。说来兔妖的这种挖掘速度也的确有几分可取之处,看其模样也不像是有能力为恶的家伙,或许可以带回奴良组?但兔妖的性格也难以放心让他一个人呆着啊…… 一边在心底里斟酌着,一边轻轻捏了捏手里柔软,在听到对方轻轻“啧”的一声时,奴良鲤伴迅速回神,自然地松开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无辜道,“也到了晚饭的时间了,诶呀……忘了留两条鱼了,说着去钓鱼却一无所获,恐怕要成为其他人取笑的谈资了吧?” 第12章 交谈 奴良鲤伴给兔妖留下了自己的住址——散兵不是很懂他们这些妖怪是怎么寻找到彼此的,或许就像是动物闻嗅气味一样吧——两人便回了西川宅。 “您回来了!” 昨天为他们安排客房的侍女正在站在门口等待,早上奴良鲤伴去要渔具时,也是这位侍女负责的,想来她应该是被分配给二人了。 “你在等我们吗?” “府里有锁门的习惯,怕您两位回来迟了不便,所以我-干脆便在这里等着两位了。” “啊,那现在时间应该正好,我们还没有错过晚餐吧?” 奴良鲤伴笑眯眯地拎着空鱼篓顺手交给她,“虽然丰收的味道不错,但也应该留点机会尝尝主人家的招待啊。” “是,菜已经为您温着了,如果您想用餐随时可以……” 奴良鲤伴打断了她,“所有人都是如此吗?” “是的,请放心,我们的食材准备的很充足,都留有余量,如果您有什么想吃的,也可以等稍晚一些为您呈上。” 呵,看来又要自己做恶人了。散兵勾了勾唇,这女人明显就明白他们的意思,没必要的温柔只会浪费时间。 “喔?也就是说,西川先生仍不打算见任何人?”散兵的声音带着一种恶劣虚伪的温柔,嘲弄之意再明显不过了,“用这种理由把人叫过来,两位主角却都迟迟不露面,呵——” 他的唇线扯动,似笑非笑,“还是这种有着妖怪传闻的地方,听说能离开的都已经离开了……难道是特意把所有人叫到这个地方填补空缺?” 侍女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并不显得意外,毕竟这件事情是压不下去的,他们又不能真的拦着客人们。 “实在抱歉!”她不自觉地的咬了咬唇,“是这样的,老爷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各位只要在宅子里一定是安全的!” “对女性还是要温柔一点啊。”奴良鲤伴装若无奈地揽过少年,注视着侍女的眸子里笑意不达眼底,“不过……来客里也有不少身份高贵之人,在这种可能存在危险的地方干等,大家应该都不会安心的吧。” “不过这些也不是你能做主的,去请示一下西川先生吧。不必跟着了,我们认得路。” “是。”侍女行了一礼,留在原地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才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 “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总不能真的待到六天之后吧。”奴良鲤伴拉上门,此时天色已经见黑,赶走了侍女的坏处便是只能自己点燃蜡烛了。 好在这对于常在野外过夜的人来说并不困难。伴随着火镰的轻响,一阵“滋滋”声,橙黄色的火光便驱散了周围的黑暗。 奴良鲤伴抬起眼眸,温暖的火光照在少年白瓷一样的脸上,为其增添了几分柔色,给人一种柔软的错觉。 “怎么。”注意到大妖怪在烛光中熠熠生辉却明显在走神的眼眸,散兵眼眸一动,蓦然前探身子,稍稍歪头,伸出手五指张开做爪状,身后的影子随着他的动作显得张牙舞爪起来,猝不及防下倒是的确有几分压迫感,用带着笑意压低了的声音威胁道,“小心今晚妖怪就要将耍小心思的人抓走了喔?” 精致不似凡人的脸庞突然在眼前放大,奴良鲤伴眨了眨眼:确实好像瓷器啊…… 他伸出手,手指挤进少年的指间,紧紧扣住另一只手,眼眸笑得弯起,“那不是更好吗,弥弥切丸是退魔刀,那拿着这把刀的我也姑且能算是半个除妖师吧?” “这样的自投罗网岂不乐哉。” “嘁,没劲。”散兵撇了撇嘴,虽然本来也不觉得大妖怪会被吓到就是了,“如果真的是西川家的人,总不至于那么蠢。” 从在奴良宅时的谈话就能知道,西川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友的真实身份,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今天的举动也还算合理。至于不满,肯定不止他们一组客人,也许早就有其他人表达过不满了也说不定。 虽然不知道那个七日之期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但是显然对于这里的主人来说,多做额外的事情就会产生不必要的风险,反而是把客人留住要简单得多。 第20章 “只要他但凡思考一点,就……” “笃笃——” “啊,来了。”话语被敲门声打断,散兵支起一只手拖着脸颊,晃了晃还被人抓着的手,“怎么,你终于受不了这条麻烦的东西了吗,我的那天的提议还有效喔。” “我也正好不必再陪你玩这场无聊的侦探游戏了。” “那可不行。”大妖怪颇为遗憾地松开手,“我一个人可是会很寂寞的。” “那我也大发善心。”散兵不为所动,江户的一日游还没过去多久,他还不至于忘了那个妖怪终于看到这位二代目欲哭无泪的表情,“等此间事了,回去之后会帮你告诉你的下属的,想必有不少人等着填补你的寂寞。” “哎呀……请进~” 散兵一声嗤笑表达了对大妖怪转移话题的态度。 …… “真累人。”奴良鲤伴送走了代表西川先生道歉,又解释了原因,再介绍了接下来的安排的侍女,疏懒的也同散兵一样用一只手支起下巴,金眸重新隔着跳动着的烛火注视起少年。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要明天开一场安抚人心的晚宴而已。” “你这不是应付起来完全没问题吗。”那双在火焰下过于耀眼的金眸实在过于眼,散兵看向旁边,意有所指,“倒确实累‘人’,看来你为她揽了份活儿。” “确实倒霉。”奴良鲤伴不否认,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哎呀,不过有得有失,今晚我们倒是可以早些休息了。” “说起这样的话你倒是毫不愧疚呢,你爱人类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散兵联系昨晚的行动稍加思索,“……你本来计划的活动,不会是继续爬贵女的窗头吧。” 黑发大妖怪无辜地眨了眨眼,“毕竟一般来说,吃药不会特意选那种时间吧。不过既然她明天要出席晚宴,那也就不着急了。” “毕竟人前人后的样子,才是最好的对比。” 第13章 字条 虽然红绳给予的距离还算留有一些聊胜于无的隐私,但为宾客准备被褥的侍女显然并不清楚这最大距离,又或许是为了方便来客夜谈,放置得颇近。 吹灭蜡烛后只有月光透过窗子带来朦胧的光亮,一片宁静中,以两人的关系面对面便显得太过熟络了,而相背而眠…… 散兵不耐烦的坐起身,注视着在弱光环境下好像猫眼一样莹莹发光、毫无睡意地金眸,危险地眯起眸子。 不需要睡眠是一回事,决定了睡眠又被从身后的视线干扰得无法入睡是另一回事。 越烦躁反而越显得平静,他的声音温柔似水,在寂静的夜中却无端显得诡异,“如果没有记错,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并非人类,自然也没有人类那些可怜的弱点——” 诶呀,太过了。猫一样幽幽发亮的眼眸眨了眨,在说出已经备好的说辞前,奴良鲤伴思绪电转:对人的视线很敏感嘛……也并非距离的问题,昨天和在野外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反应,也就是说是单纯视线的问题。就算是常在野外生存,应该也不至于有这样的习惯,所以说是和智慧生物的厮杀? “我只是在想,明天如果真的有什么,恐怕你要承担颇多了呢。” “喔?”少年疲于像以往一样玩弄口舌,只是从喉间溢出了低沉的单音。 完全把“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就在这里去死吧”写在脸上了啊……一如既往地好懂。在夜间也将少年脸上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地奴良鲤伴心里无端得意,话语却是诚恳:“啊,因为如果要从我们中选一个的话,怎么看都是你更合适一些。不管是直接下手,还是作为要挟,带着刀的我从外表上都要棘手得多。这点倒是我拖累了你呢。” 不过当然可能的麻烦也不止这些……少年的颜色过好,又正是讨那些人风流之人喜欢的年纪。碍于礼节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若是有人口无遮拦…… 那恐怕麻烦的就是自己了吧。奴良鲤伴幽幽叹了一口气,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啊,为什么老爹会把自己丢过来。 “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散兵狐疑地看着他,难道是半夜喜欢多愁善感的类型?联系到对方不经意间或多或少流露的不似妖怪的贵族气息,倒也不算意外。 “唔……有件事情,你能答应我吗?” “……说出来让我听听。” “明天如果有什么人主动搭话,一切都交给我。” “啊,那真是求之不得。”散兵无所谓道,他对那些虚与委蛇的事情并无兴趣,恐怕也只有[公鸡]那样的家伙*才会热衷于此了,“现在,你可以安心睡觉了吧,当然,如果你睡不着我也不介意助你一臂之力。” “那就都交给我吧。晚安。” “……呵。”少年似乎轻轻笑了一声,“晚安。” —— 因为重头戏在晚上,昨天能找过的地方也找了一圈,再想深挖在无头无绪的情况下性价比实在不高,两人便留在了西川府没有外出。 在房里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并不多,但奴良鲤伴也没兴趣和那些以后也打不上交道的贵族富商逢场作戏,好在少年喜苦,请侍女上了茶道所需的器皿和和果子后,他在侍女意外的视线中拿起了茶具。 “没想到你还会这些事情。”散兵轻轻抿了一口,抹茶厚重的苦涩弥漫在舌尖,又泛上淡淡的、不令人讨厌的香甜。终于品尝到满意的味道,他的面上少见的柔和,眉头舒展,眼眸浅浅眯起,又捧起杯子啜饮起来。 第21章 “毕竟我的母亲很喜欢亲自做些事情,即使兴趣所致,也是不喜欢把所有事都交给他人。”见到少年如此放松,奴良鲤伴也心情愉悦地为他送过刚刚沏好另一杯。这些种类不同的茶品质俱佳,即使西川是有名的富商,想要准备这么多种类也不容易,可见在待客准备上还是用了心的。 “听起来是一位能干的夫人。”散兵心情颇好,也微笑着附和了一句,他并非是不会以符合世人期待的态度交流,只是没有必要而已,但现在总不至于享受着对方的服务,还要出言不逊。 奴良鲤伴了挥退了侍女,在她退出去关上门后才笑眯眯继续说道,“虽然这些也不错,但是妖怪的茶要更不一样些,上次匆匆就被老爹赶了出来,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带你去尝尝。” 散兵在侍女出去后,也更显得懒散了几分,他垂眸捧着杯子:“那我就等着了。” 如此也算是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唯一令奴良鲤伴意外的是那碟和果子竟然完全没被碰过:“你不喜欢吗?” 大概是心情好,少年懒散的声音少了几分嘲弄,“谁会喜欢那种腻腻歪歪的东西啊。” 等到天色略显暗淡,侍女才来通知晚宴的开始。两人相携赶到时已经略迟了几分,席间空位寥寥无几——也不知道是侍女通知迟了,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在侍女的引领下于中游的位置落座,奴良鲤伴也知道了老爹在西川先生这边大致的形象——不是什么大贵族,但又有不少说得出去话的“关系”。心下也略有了几分把握。 迟到的好处便是没有太多交谈的时间,又是生面孔,奴良鲤伴昨晚担心的事情终究是没有发生,这让他轻轻舒了一口气,虽然少年答应了,但是他还真的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什么冲突…… 小声交谈着的声音顿停,原本打量着周围人的散兵看向了门口—— 来人身穿一身浅粉织金鹤纹和服,层层叠叠的,形制庄严颜色上又不失少女的活泼,正衬得主人面容更加秀丽。毫无疑问,能出现在这里的年轻女子,正是他们只见过的背影的照姬。 照姬穿着繁琐和服缓缓走向上座,散兵注意到其中不少被带来的年轻宾客目光完全被她吸引了,直愣愣地随着她优雅的步子而动。略一侧眸,意外地发现奴良鲤伴正看着自己。 散兵挑了挑眉,并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毕竟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对方的原计划可是继续翻墙去这位贵女的窗前做贼。 奴良鲤伴无奈一笑,自己到底给他留下了什么印象啊…… “假的。”大妖怪做了个口型。 “?” 散兵闻言仔细观察起来,这才发现照姬梳好的头发确实有些微妙的异样,如果不是奴良鲤伴提醒,他注意到了也只会忽视过去。 等待已久的茶人在照姬落座后便为主人奉上了一杯茶,此时她捧起杯子,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诸位大人,由于家父西川西川喜一突然病倒,无法出席今晚的宴会,还望各位见谅。因此由父亲的女儿我来作为代理主持者,承担起这一责任。感谢诸位大人能来……” 照姬得体地做了开宴致辞,接下来便鲜少言语,比起来主持宴会的主人,更像是陪客。 “诶呀。”奴良鲤伴故意压低了声音,做出一副悄咪咪的样子,“你猜是真病还是假病?这可给这位适龄的小姐提供了一个不错的展示机会啊~” 形貌昳丽,姿态端庄优雅,既能担起大局,又不显得过分喧宾夺主,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心动了吧。至于发丝的异样,到底同样是挡箭牌的一部分,还是幕后之人呢。 在散兵想要回答之前,侍女突然奉上了一块毛巾,在奴良鲤伴眼神的示意下,他从托盘上拿起毛巾,将要打开,便发现中间放着一片不大的纸片。 “宴后,愿与君会。” 毫不在意身后侍立着的侍女,散兵向旁边的奴良鲤伴展示了一眼字条,“被你说中了。” 第14章 房间 散兵抬眸望去,上座的照姬并未对此处给予太多关注,她依旧是那一副进来时含笑的模样。 联想到那晚见到的照姬,她也几乎是不怎么动的,宛如精美的瓷像,流露出的情绪波动还不如身旁服侍的侍女。 “真有趣,一位‘人偶’邀请了另一位人偶。” 奴良鲤伴听到了他的感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摩挲了一下下巴,想到了什么事情,叹道:“一些没必要的规则便是如此,在这方面人类远没有妖怪来的自由。” “我倒是觉得并非如此。”散兵瞥了他一眼,“规则再多也不至于能把人心磨灭,有些东西看起来脆弱,实际上却坚定胜过一切。”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字条,字迹清秀隽永,显然主人练习了不短的时间,“但同样的,有的时候想要摧毁它也很简单。” “所以才不能让注视着人失望啊。” 散兵刚想习惯性地嘲讽一句对方的天真,但手指触及茶杯,轻哼了一声又放弃了。就让这么家伙短暂的得意一下吧。 …… 晚宴将要散场,这些贵客们三三两两的结伴准备离去,散兵拉着奴良鲤伴穿梭来去,几步便混入人群,不见踪影。 这样的环境显然不是侍女能够胡乱冲撞的,只能慌忙地找寻着少年的身影,在她百寻不得,正打算前往两位客人所在的客房之际—— 第22章 “你在找我吗。” 幽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侍女的只觉得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霎那间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在她尖叫之前,少年脚步轻巧的一移,便从她的身侧绕至了前方,微微侧头,装若不解,“怎么,难道我理解错了?” 侍女抚摸着胸口,平复心跳的同时颤颤巍巍地看着少年:皮肤看起来白皙柔软,但并没有失去应有的血色,神情疑惑间又夹杂着不耐,最重要的是,身上也没什么奇怪的血迹…… 她松了口气,又看向刚刚少年出生的时间,那处正好是一根支撑用的廊柱所在,灯笼发出的光正好为其形成了一片阴影,或许正是如此刚刚自己才没注意到少年吧。 “抱歉。”她先是行了一礼,“小姐怕客人寻不到路,便令我为客人带路。” “那就,”紫水晶的眸子闪烁了下,侍女无由来地感到了一瞬不安,“有劳了。” “……请跟我来。” 听到侍女略显颤抖的声音,得逞的散兵唇畔扬起了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借助刚刚的视角盲区,发动了明镜止水的奴良鲤伴走在他的身旁,心知他是在报复从宴时侍女便一直盯着他,只能无奈了笑了笑。 但没走多久两人就发现了不对——这得感谢奴良鲤伴第一晚坚定的夜间行动——这并非是那位照姬小姐的院子。 看来今晚就能结束了呢。奴良鲤伴眸底划过一丝沉思,他加快了些步子,将红线扯到最大。 可惜红线的长度到底有限,他也只是比侍女远了一点点而已。不过这也足够发现不对劲了,他回过头,就看到同样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那处的散兵。 “等下开门后装晕。”鲤伴凑近了少年低声道,他大概已经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 有问题直接解决了不是更简单?散兵用眼神和不加掩饰的杀意示意道。 他见过了太多奴良鲤伴这样的人:明明可以简单解决的事情非要刨根问底,谁要听那些人理由啊?难道有苦衷的刀要更值得同情吗。因果相偿,既然决定了下手就应该有被收割性命的觉悟。 不过对方这次准备怎么说服自己?散兵有些好奇地想到,如果是什么良知道德,他可是—— 左手被抓住,轻轻摇了摇。 这样撒娇的动作在孩童身上或许会觉得天真可爱,但是一想到身边的是黑发的大妖怪,他几乎能想到对方此刻的样子了:总是半闭着的金眸大抵已经都睁开了,盛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他,这样的动作半是诚恳,半是戏谑……但着实很有效。 “拜托啦。” 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侧,带起一片红晕。 “无聊的计划。”少年垂眸,低声嫌弃,但也并未拒绝。 侍女走至门前,果然来到的并非是照姬的房间,她拉开门,散兵还在犹豫何时才是正确的时机时,下一瞬便不得不得抑制住想要闪避本能,任由满满一盆面粉装东西朝着自己的脸上扑来。 果然是鬼迷心窍了! 他最后狠狠地瞥了某个方向一眼——从红线的牵拽感来看,这个该死的大妖怪无疑已经跃开了——还是如约配合的的阖上了眼,放任躯壳自然倒地。 紧接着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抱起了自己,皱纹很多,显然并不年轻,但大概勤于锻炼,心脏的跳动十分有力。 侍女停下了脚步,除了障子门重新被拉上的声音,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抱着他的老人行走了一阵,又拉开了什么门,接下来是朝下行走,一阶一阶的楼梯,老人抱着一个少年人步伐却还是很稳。 联想到了兔妖的挖洞计划,和上面残留的布料,这倒是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对象会是自己……该说奴良组的妖怪遮掩的好,还是人类果然都是头脑简单又迟钝的家伙呢?明明知道妖怪的存在,又恐惧妖怪——这点倒是和稻妻截然不同——却连就和妖怪同居在一座城市下都不清楚。 思绪无聊的转动间,血腥气渐渐浓重,老人又走了几步,在气味达到顶峰的时候,他被放在了一个冰冷的平台上。散兵的小指不着痕迹地轻轻摩挲感受了一下,是石制的,他得出结论。 “多么年轻的身体。” 干枯的手指令人作呕的摩挲着他的脸颊,一路上压抑住的厌恶感达到了极致,在散兵打算动手前,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呼唤,心念一动,他突然觉得这个年迈声音的主人顺眼起来了。为此,他将奉上谢礼。 “多么有活力的身躯……” “马上,我也能拥……呃!” 被视作猎物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坐在石台上正好能与老人平视。他周身满是恶意,眼眸里却带着笑意,少年的小臂轻转,纤长的手指揉捻玩弄着什么…… 过于强烈的疼痛反而麻痹了神经,思维变得迟缓,他在一片僵硬中缓慢地低下头: 啊。 原本清亮的眸光逐渐恢复成老人本有的浑浊,又向着死亡的灰暗不断转变。 原来……被少年玩弄着的是自己的心脏啊。 第15章 另一枚宝石 借着开门的间隙,奴良鲤伴提步纵身轻盈地跃入房内,没成想一转身就接收到了少年的瞪视,他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安抚性的笑,后才想起来此刻自己的身影并不为人所见。 他看到人影不是自己预想的体格后就有了猜测,只是情况并不容许自己细细讲解清楚,况且——讲解清楚了也没办法嘛。 第23章 略有些心虚地侧了侧身让开位置,老人——或者说称病的西川先生——越过了走向门口,注视着沉睡在灰尘中少年人的视线是不加掩饰的狂热。 西川喜一近乎贪婪地抱起少年,但并不显得狎昵,而是一种更纯粹的情绪,如同贫穷之人见到了价值连城的珠宝急忙将其拢入怀中,生怕慢一秒就错过了这机会。 “真是让人难以不想多啊……”就站在距散兵不远处的奴良鲤伴自然没错过了老人弯下腰时露出的小臂,皮肤紧致肌肉有力,这可不应该是人类老年应有的样子。 如果顺着这种思路来看的话,今晚的事情更像是歪打正着了……首先被邀请而来的适龄青年绝非是为了照姬,而是为了西川喜一自己。至于本以为的要挟,大概只是纯粹的因为“更符合要求”。 不过这要求总不应该是年龄,虽然不确定散兵的真正年龄,但是从他的话里看也并非是真正的少年。嗯……不过如果只是单纯图谋青春的话,应该算是超额满足了? 奴良鲤伴看着西川喜一挥退了捧着空盆的侍女,又如同打开柜子一样拉开了墙上悬挂的花卉图,一边跟着走进露出的阶梯,一边漫不经心地想着。 很快这种闲庭信步的慵懒被凝重替代了——血腥气从淡到浓,比起来闭着眼假装沉睡的少年,他能目睹的更多:明显是后期修建的部分与兔妖挖掘的部分接轨,随之而来的便是无声的惨剧,西川手里提着的一盏小灯只能照亮他周围的一小块区域,但仅此就能看到散落的骨骸。更远处,凭借着妖怪的视野,更是可以鲜明地看到墙壁上以某种规律嵌着的白骨。 两年。奴良鲤伴深呼吸了一口气,这真的只有两年的积累吗……能看到的骨骸上并没有留下太多时间的痕迹,但是这种数量,对于这样规模的小村子,还是限定的青年的情况下,还是太多了。 也许和那位委托兔妖的阴阳师也有关吧。不,墙壁上那些白骨已经可以把“也许”删去了,如果没有任何目的,这样多此一举的行为完全没有必要。 思索间步伐一转,奴良鲤伴注视着这间可以称为大厅的地下房间,眸底不由染上阴翳。 ——血腥气前所未有的浓烈起来,它的源头正在房间的角落,修建得如同汤屋里一般浴槽脱衣所一应俱全,而让人意识到此时并非真的身处汤屋的,恐怕便是冒着热气的池水并非温泉水,而是鲜红的血浆吧……这种和汤屋一模一样的陈设反而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怪诞。 而这一池血浆的代价要远比汤屋高昂得多。 妖怪中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不在少数,如果他们老实倒也无妨,奴良鲤伴理解这种心态,对于大部分妖怪来说,人类都太脆弱了,即使是奴良组也不会强行要求他们改变自己的观念。但其中嗜血好杀将人类视为取乐工具与食物的不分,这种不守规矩的决不允许存在。 或许是人类的那部分血影响吧,如果说妖怪之间的杀戮是难逃天性,这种人类因私欲对同类之间的杀戮践踏的行为更令他不由涌上一阵恶心。 这种愤怒在西川喜一抚摸上因配合自己而任由施为的少年脸上时达到了顶峰。按捺不住的杀意驱使之下,弥弥切丸悄无声息地出鞘—— 血液溅射,却并非自己预想的模样。只见喷涌而出的血液淋湿了少年的衣服,蓬松的头发同样被血液打湿,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狼狈。但鲜红顺着发丝流淌,在白皙的脸颊上蜿蜒下痕迹,带着笑意的唇不知道是同样被溅起的血液染红,还是在厅室内微弱灯光下显得愈发红润。 如果只是看外表,染血的人偶无疑是脆弱的、可怜的,但身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着那种杀意与恶意交织—— 真是美丽。奴良鲤伴双眼微睁,出鞘了几寸的弥弥切丸不自觉间归鞘,此刻他听到自己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第一次明白了母亲为他讲述的贵族所追捧的“一期一会”的美。 “我以后可是会一直带领奴良组走下去的,这种脆弱易逝的东西才不适合我……嗯,樱花除外。” “真是美丽。” 年幼时在庭院里樱花树下的抱怨和如今的喃喃低语好似重合,但仅一瞬,他便想起正如可怜是假象,少年实际上也并不脆弱。 如此,幼时的话倒也没错。 …… 果然如此。散兵不出意外地摸索到了想要的东西,食指中指配合轻巧的把摸到了硬物带了出来,伴随着西川喜一身躯的倒地,掌心沙漏状的无色宝石也在一瞬间被染成了晶莹剔透的血色。在明白其作用的同时,老者令人作呕的野心也被明晰。 “哈,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连苦衷都不是啊。”带着讽意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森然尖锐,即使是已经亲手打破了愚人的妄想,也难以浇灭心中被燃起的火焰,“明明已经得到了不知道多少人都难以企及的东西,却还在妄想着更多啊。” “多少鸟雀连羽翼丰满的那天都等不到,明明已经拥有过了天空,还在奢望着更多。人类弱小至此,却还对永恒如此追捧,真是可笑。” “喂,散兵……”奴良鲤伴走到从石台上跃下的少年身旁,犹豫着开口,他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愤怒,但其中还夹杂着几分被掩饰得并不好的悲伤,这让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合适开口安慰。 “在嘲弄世人这方面,命运当真无可匹敌,曾经渴望的东西总会在不需要的时候送至你的面前。” 第24章 散兵半侧过头,奴良鲤伴却微微一怔,那双紫水晶一样明锐的眼眸此刻如同被云雾笼罩的星空,那份难过果然并非错觉。 但云雾并未有化雨的想法,所以少年只是冲着血色浴槽的对面扬了扬头,故作遗憾道,“啊,动手太快了,现在恐怕得自己翻翻看了。不过也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对面的墙角做了个书桌与书架,在对面是血池的情况下,这自然不是适合书籍存放的环境,但是倒在地上的主人显然也不是在乎这些的家伙。 奴良鲤伴追上一步,如散兵所期待的一般没有追问,而是带着轻快地责怪道:“诶呀,那可就抵消了,毕竟我拜托你就是为了能够从活着的西川嘴里套出什么话啊。” 他微微躬身,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调侃。 自作多情。散兵感受到奴良鲤伴的动作,轻轻哼了一声,却咽下了口中话语。 “这样吗。”他一转步从对方松垮的怀中脱身,随意地拿起书桌上摊开的书,漫不经心道,“那现在你可又欠我一份了。” 书上的主题倒是与他所想的无二,无非是关于一些利用血液延长生命的方法,从前任主人的批注可以看得出他对此的狂热。这倒是太过讽刺了,所谓神明的力量,竟然会从一个人类的对衰老的恐惧中凝聚。 操纵冻结时光,这种梦寐以求的力量,吸引它而来的愿望持有者,却对自己所拥有的不自知,反而寻求着更疯狂的方式……命运在戏弄生命只是,还真是一视同仁。 和那块代表“生”的力量一起,能使羽翼未丰的雏鸟迎来展翅的那一天吗? ……不,不需要足够展翅,即使是,能够保持原样就很好了。他垂眸借着看书的姿势遮掩眸中的情感。因为,我会保护好他的。 可惜,迟来的力量并无半分意义。 奴良鲤伴自然地越过他,从书架上找了本翻阅痕迹最多的,捧着书就倚靠着书架阅读起来,贴心的为人留足了空间。 起初他还有功夫抬眸看两眼少年,随着翻阅页数的增多,他的精神不由全放在了书上。 上面记载的东西解释了西川喜一做出这一切的原因,原理很简单,也很粗暴,即通过血液中的灵力佐以药材来使躯体焕发活力。这和一些妖怪通过吞吃人心来增强自身并无差别,效果倒是更差一些。 所以后面自然也介绍了这种利用效率更高的方法,可惜人类想要实行并非只是克服心理而已,想要效仿,自然需要一些别的特殊手段。 奴良鲤伴自然没忘记其中为构建这个地穴牵线搭桥的人——那位阴阳师,是他为西川喜一提供的改良方法吗…… “哒……哒……哒。” 两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索之际,保持着某种节奏的脚步声传来。 散兵双手一拍,书本便被合上扔回了桌上,血液将他的发丝凝固成一缕一缕的,这是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一阵厌烦,“真恶心。 ” 奴良鲤伴也合上书,他摩挲着书籍,看着自己身上也被沾上的血迹,夸张的揶揄道:“这下好了,不管来的谁,都很清楚我们是凶手呢……诶,不如我也可以当发现了一切被胁迫的受害人?” 第16章 尾声1 “真可惜,怎么看我也是被你胁迫的可怜人士吧。” 在互相打趣间,来客也露出了真面目,既是意料之内,也是意料之外。 来客穿着一身繁琐的和服,不应该在这样粗糙土地上行走的衣摆在行走间拖在地上沾染了不少尘土,顺直的头发自然垂落,卸去了大多数的发簪,只留下了寥寥几个以作装饰。来者自然是西川喜一唯一的女儿照姬,这结果属实不令人意外,如果真的还有人知道这里的存在,除了那位阴阳师,恐怕也只有这位宅邸未来的主人了吧。 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头发,和晚宴时见到的不同,与前夜窥见时的一样:与那花一样面容格格不入的苍苍白发自头顶蔓延而下,不过短短时光,竟然已经长至她的肩头。 这样反常的样子,比起来人类,到更像是妖怪。 “我这样子看起来很像妖怪吧。”照姬的声音不像在宴会时那番自信从容的模样了,她的声音平淡,听起来不悲不喜。 “虽然有些失礼,但这的确不像是病症所致。”虽然说着要当受害人,但奴良鲤伴还是从书架前走出站到了照姬和散兵之间。 “这的确不是。”照姬走到了西川喜一身边,那件粉丝的和服被湿润的泥土染上了锈红,她看了一眼地上父亲的尸体,仍然是那番无波无澜的样子,“他死了吗。” “嗯……当然。”奴良鲤伴打量着她,有些拿捏不准她的态度,但他不会否认事实,“西川先生便是村子里‘妖怪作乱’的罪魁祸首。” 散兵捏着成缕的发丝把它们揉开,觉得这幅场景有些有趣,真正的妖怪在解释着妖怪作乱,像妖怪的人类在认真听着。倒颇有一些位置错乱的感觉。 “啊。”她苦笑了一声,但由于过于平淡,只像是普通的应和了一声而已。紧接着她举起手臂,抚开厚重的袖子露出了自己的手臂,“你们不必向我解释,作为最初的受害人,我比你们都清楚得多。” 这间地下厅室并不小,但或许是因为维护的人只有西川喜一一个人,所以烛火并不多,除了书桌那边设置的烛台较多一些,其他地方也只是面前够用而已。 第25章 因此正站在一盏烛台前,背着光的照姬的手臂轮廓便更显眼了:那露出的小臂上并非是少女应有的平滑,相反干枯的近乎贴着骨头,皱巴巴的皮肤带来的是坎坷的轮廓。 “我现在看起来果然很像是妖怪吧。”她从奴良鲤伴的眼神中确认了对方已经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样子,重新将袖子放下来,抚平褶皱,又施了一礼道,“虽然这话传出去恐怕要让人耻笑,但……我父亲死了,我很高兴。” “只是,这样的我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可能了,拜托您也杀了我吧。” 她恳切的目光看向了奴良鲤伴,尽管一身血色的是远处的少年,但比起来佩刀的青年,动手的人选自然是毫无疑问的。 这倒是出乎奴良鲤伴的意料了,他设想过很多情景,被人围住啊女子呜咽到晕倒什么的,但是这种主动求死,反而令人棘手了起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懦弱的可以啊。”散兵在奴良鲤伴想到合适的措辞前轻笑了一声为他解了围——如果算的话。 “如你所说,伤害你的人死了,作为受害者的你反倒要让恩人手染无辜者的鲜血吗?” “不,我并无此意……”她不甚连贯地说道,“我——” “也不必这样说。”奴良鲤伴安抚性地冲着照姬笑笑,“我相信你没有这个意思。” 转过头叹了口气,对着来自异国的少年说道:“啊呀……虽然这样说让我有些难堪,但就算是江户,对于这样的情况人们也会觉得恐惧,进而演变成排挤。” 人言可畏,但当发现被欺压的对象也只是弱小的时候,只有人言反倒已经是足够的幸运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得太过直白,但语下的深意不必探究也很清楚了,“总之,就是这样。更何况人类之中对女性总是更严苛一点呢……” “不过照姬小姐也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奴良鲤伴劝道,“虽然不能保证江户就一定没问题,但是托辞重病的话,也并非没有被接受的可能。” “我……”照姬刚刚开口,就看着那个少年径直朝着自己走来,或许是那一身鲜红太过可怖,她一时张了张唇却没能发出声音。 “所以说。”少年面露不耐地从她父亲的尸体上抓出了什么 ,紧接着,她看到父亲的躯体似乎一瞬间瘪塌了许多——这绝非错觉,她可以肯定——一股清凉涌上,她本能地摸向手臂,是光滑的!她已经许久不曾有过的体会! “这样就可以了吧。” 泪水一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第一次打破了绝望后的淡漠,照姬哽咽着:“十分感谢,我——” “感谢就不必了,只是把你的东西还给你而已。”散兵扯了扯线,“你也满意了吧。我们可以回去了吗,这一身,恶,真是黏死了。” 奴良鲤伴虽然并不觉得散兵会伤害那位姬君,但刚刚还是不免担忧——这位可怜的小姐恐怕早已濒临崩溃了吧——但他是什么时候能做到这样的?是桌上那本书么? 还有那名阴阳师,这堆书里也许还能有什么蛛丝马迹。不过今天也确实不合适再继续下去了。 “准备衣物的事情就拜托了。”在被带着路过照姬的时候,奴良鲤伴毫无负担的委托主人家。 “啊!”沉浸在免于被当成妖怪的结局中,照姬回过神,“是,当然。嗯……交给小初吧,父亲的所作所为她也清楚……我先让她支开路上的下人,请稍作等待。” 两人身上的血迹几乎明晃晃的在宣告发生了什么,下人并不都是可信的,摆脱了妖怪之嫌再卷入命案传闻还是饶了她吧,在这上面她只会相信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小初。 衣物倒是并不困难,虽然家里没有年龄相仿的男性,一般也不会客人特意准备,但这次到底情况不同,父亲邀请客人小住,家宅又在这种小地方,为了避免客人不便,倒也准备了一些以备万一。 “不必了,只需要准备水和衣服即可。毕竟……这家伙最擅长鬼鬼祟祟行些不轨之事了。”散兵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奴良鲤伴,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否知道第一天晚上就有人扒在窗口? 被提醒了所作所为的奴良鲤伴只是一脸无辜地附和着说了一句“那就麻烦了”,毫不见半分心虚,如此又得到了一声嗤笑。 在用奴良鲤伴最擅长的方式回到屋子里之后,很快就陷入了一身脏污并不方便污染榻榻米,只是换了个地方站立的情况。好在,很快小初,也就是那夜关心照姬的侍女,很快就奉上了两身浴衣,等待两人更衣后,引着两人朝着一处走去。 “衣服我会去尽力清洗的,但是那样的痕迹……未必能彻底清洗干净。” “无妨,销毁干净了就行。”散兵对此并不在意,左右不过是衣服。 又行走了一段距离,眼见到新的院落门,小初介绍道,“这是主人家专用的浴室,如今老爷不在了,不用担心有其他人打扰。” 注意到她说起“老爷”时语气中的愤懑,奴良鲤伴眸底暗芒一闪而过,多亏了散兵之前提醒,他险些都要忘记了,“晚上的时候,照姬小姐喝的是……?” 喝下之后她痛苦的神情,联系到西川的所作所为,难免令人怀疑。 “这……这这种对主人家的话本不该我说。”小初沉默了片刻,话语中带着无力的愤慨和深深的悲痛,“但既然小姐吩咐了,您又是小姐的恩人,倒也无妨。那些药是一个老爷的朋友开的。” 第26章 “目的是为了让老爷更好掠夺小姐的生命。” “但里面的骸骨很多,大多已经离去很久了。”奴良鲤伴尽可能的委婉。 “或许是小姐不一样吧,毕竟小姐是老爷的亲女儿。”小初抿了抿唇,“但这情谊大概也终于消磨殆尽了吧,几个月前老爷就惴惴不安的,也是那时候开始给小姐换了药,小姐身上的异状也是那个时候才开始严重的,之前也不过是体虚,偶尔有几根白发而已。” “到了最近几天,小姐的身体便更是一天一个样。” “那位朋友,”奴良鲤伴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但还是确定一下为好,“是不是两年前来的?而且是个阴阳师?” “的确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至于那位先生是做什么的,这我就不清楚了。”小初回忆了一下道,“不过那位客人手里的扇子不太一样,扇骨是黑色的,扇面倒是不如老爷的华丽。” 乌竹扇啊……看来就是阴阳师了,扇面不华丽也符合阴阳师们的喜好。奴良鲤伴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至于更多的细节,还得看之后照姬是否知道些什么了,但今天还是先让那位可怜的小姐缓缓吧。 至于现在,事情既然只剩下收尾了,好好享受一番也不过分吧? 第17章 尾声2 热气蒸腾,水雾缭绕,灯笼的光透过丝绸的布面,光线本就已经足够柔和,在雾气的加持下更显得朦朦胧胧。 “不愧是有名的富商。”奴良鲤伴头顶着一块白色毛巾,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双眸惬意地眯起,“虽然住在这样的小地方,但是完全没有苛待自己啊。” “不如说正是在这种地方,才能成为一种附庸风雅的谈资吧。” 散兵将头发洗干净花费了一番功夫,此刻才姗姗来迟步入池中,他将自己浸入水中,水温适中,温暖而不烫,肌肤瞬间被水流温和的包裹,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因为那枚迟来的石头而产生的浮躁似乎也被水流裹挟着带走,只剩下惬意和满足。 “西川的品味确实得到了宾客们的一致好评。”奴良鲤伴回忆了一下席间听到的内容,对庭院的赞美确实不绝于耳,虽然没亲眼去看看,但是仅从浴室的别具匠心上,就能猜到西川喜一对庭院的景观自然更是精雕细琢。 “你是怎么让西川小姐恢复的?”一提到西川,奴良鲤伴忽然想起了对方的举动,难道这种术法这么容易学的吗,那倒也不奇怪西川能做到这样的事情了。 “啊……”散兵靠着浴池池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侧过头看向他,“原来你没看到啊。” 我们看的书又不一样怎么看到。奴良鲤伴无辜地眨了眨眼。 水雾蒸腾,热气氤氲,这种氛围让散兵陷在宁静惬意之中,他一时没想起来奴良鲤伴具有的夜视,只当地下光线太差,对方没有看到,轻轻“嘁”了一声,伸出手,沙漏状的血色宝石出现在他的掌心。 散兵轻轻抛了一下这块宝石,“很可笑吧,就在他的心脏里喔,明明想要的就在自己身体里,却一无所察。” 朦胧暧昧的光线之下,剔透的宝石更显得透亮,纯净的红宝石被抛起,下一瞬落在白皙细嫩的掌间,被修长的手指捏在指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两相映衬,只显得红色的愈加红润,白皙的越加白嫩。 “嗯……” 不知道何时睁开的金眸定定地注视着少年指尖的宝石,散兵有所感知,眼眸一动,自以为清楚了奴良鲤伴在好奇什么,心情颇好的他解释:“别这样看着我啊,我可没兴趣特意带着这种东西进来。” 他的捏着宝石的手指轻轻一摩擦,那块沙漏状的宝石就如同沙子一般在他指间流散了,接着,他的手掌放平,从小指起的四指随意地勾动了几下,宝石又重新浮现在他的掌心。 “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唔,之前那块现在也能这样做到了,倒是不用担心怎么携带这种无聊的东西了,我可不想被当成什么无聊的宝石商人啊。” 察觉到这会儿大妖怪安静的不正常,他眯了眯眼眸,透过水雾望过去—— 宛如晨曦一般金色的眼眸专注地注视着他,或许是水雾太过朦胧,恍然间有种那双眼睛中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错觉。 可惜,仅从对方天真的理想来看,自己这种恶劣之徒和他绝非一路人。 勾了勾唇角,散兵轻柔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奴良。” 这轻柔却如冰水一般的声音,让奴良鲤伴一瞬间回神,如同石子打破了水面,金眸漾起笑意,抱怨道:“诶呀……这个时候直接叫我的名字才更合乎时宜吧。” 这幅油腔滑调的样子都要比刚刚来的顺眼,不过难得闲暇,他也懒得计较太多,阖上了眼懒懒地的刺道:“无聊。不过我得提醒你,鸟雀炫耀尾羽的时候,吸引来的还有顽劣之徒喔……还是把羽毛好好收回去吧。” “不管是什么目的,吸引也都是吸引嘛……”奴良鲤伴小声地嘀咕,在少年开口之前,把话题转上了正轨。 “话说,我本来就觉得有些过于巧合了,那位阴阳师,比起来西川请来的,更像是抱着目的主动诱导呢。现在看到那块石头,更坚定了几分啊。” “呵……”散兵嗤笑一声,但也默认了对方转移话题的举动,“这才第二个,尚且不能判断更多,毕竟,这次怎么看都是你主动要往上面凑吧?当然,如果是真的有人别有居心,恐怕没多久就会有第三块送上门了。” 第27章 他在从西川的心里发现这块石头的时候也有过一瞬间同样的想法。但条件还是缺乏的太多了:首先奴良鲤伴与自己被迫绑定就是一个偶然,不管是算计的是那个腐朽的神灵意识,还是被偶然传送过来的自己,都没有接触西川的可能,其次,如果真的有人能安排的这么准确,一开始他就不会有来到这里的机会,以那个半成品头脑简单的程度,怕是会被玩弄得团团转吧。 不过—— “你是怎么确定那位客人就是阴阳师的?”他在奴良鲤伴询问小初的时候只是有所怀疑,但是并没确凿的证据,两人掌握的信息应该一致才对。 “扇子啦。”携带着阴阳师打造的退魔刀的大妖怪闭着一只眼睛,面露嫌弃地挥了挥手,“就阴阳师那些家伙喜欢故作神秘用乌竹做扇骨,不够花里胡哨的扇面估计是那个家伙的咒术吧,总之都是一些渲染气氛的东西。” “你倒是对阴阳师事情颇为熟悉。” “吃完饭去书房小食一下也很合理吧?”奴良鲤伴耸了耸肩,十分自然的道。 “如此一来,事情也很清晰了呢。” “恐惧衰老的西川喜一在两年前遇到了某位阴阳师,在后者的帮助下,西川喜一开始借助药物迷晕村子里青壮,再将他们……作为血池的原材料,通过浸泡身体掠夺生命力。之所以看起来是妖怪所为,恐怕兔妖挖地洞逃不开关系。” 奴良鲤伴摸了摸下巴,“但是他那副半年轻半年老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儿,如果他不知道心脏里有那东西,应该也用不了吧。” “等明天问问她不就清楚了。她说自己是第一个受害者,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什么吧。” 温暖使人倦怠,散兵又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说道。 …… “……情况便是如此,不解之处,还望劳烦解答。” 奴良鲤伴坐在照姬的对面,散兵穿着一身蓝色的和服坐在他旁边,照姬面前无遮无掩,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后,那些礼节也不重要了。 “的确是药的作用。不过如今想来,‘第一个受害者’或许不太恰当。”照姬的表情比之前生动了许多,但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仍是淡淡的,她整理了一下语言说,“我从出生起身体就不太好,所以一直以来服用各种补品已经习惯了。那个自称是父亲老友的男人,父亲向我介绍时只说他的家传医术效果颇好,特意请他上门为我诊治。” 她苦涩的笑了一下,“起初的确略有好转,那段时间父亲日日来询问我的感受,见到他欣喜我也同样感到兴奋,以为终于不用让他担忧了。后面想来大概我只是为父亲当了试验品吧。” “那种感觉……也不怪父亲最终如此,并非是单纯地焕发青春,更像是‘掠夺’,我还是我,但我那时候的气力大概已经接近男子了吧。对于一个体弱的人,这种感觉的确很好,而我的体弱,也正是遗传自父亲。” 奴良鲤伴看向散兵,后者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太一样,它更像是直接扭转更改,不需要另一份代价,看来和它无关。” 碍于照姬在场,散兵并没有把话说得很清楚,但也足够奴良鲤伴了解了。 “但是后来西川……先生,”奴良鲤伴顾及了一下照姬到底是西川喜一的女儿,并没有直呼其名,“给我的朋友传递字条,似乎并不是为此?” “因为他已经接受不了这种慢慢地改变了。”照姬的脸色有些灰暗,“那位医师——不,或许阴阳师更恰当吧——他在前一段时间离开府邸后便寻不到踪迹了,那段时间父亲的情绪很不好,所以……他想更直接一点,给自己换一具躯体,再与我成婚,如此家底也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这也是那个阴阳师给出的手段?”散兵之前一直冷眼旁观,这时候突然主动问道。 虽然这个阴阳师的目的还未能确定,但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既然算计到了自己身上,若是遇到了自然也不能少清算这笔债。 “父亲并不会和我说这些,毕竟我没成为他的第一个……死者,也是因为我还有用吧。”她摸了摸自己重新变回乌黑的长发,“如果不是需要以为我选取夫婿的由头邀请宾客,恐怕我已经是寻不齐尸骸的枯骨了。” “那些书应该对你们有帮助,大部分是那个阴阳师带来的,剩下的则是我父亲从各方门路收购的,届时我让仆人把这些都送到这位先生的府上吧。” “那就多谢了。”奴良鲤伴诚恳道谢,那些书数量不少,就算是妖怪也只有两只手而已,也许让散兵帮忙能够勉强带走,但是他还不想用这种事情为自己赢得一次躲避球游戏。 奴良鲤伴又问了一些(在散兵看来)无关紧要的问题,在照姬一一给出了答复后,就打算告辞离开。在临走之际,他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身,睁开了闭着的眼眸认真道:“之前的建议依然有效喔,如果要一个人掌管家业的话,在江户这种开放一些的地方,总比在这里好。” 照姬微微一怔,缓缓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不明显的颤抖地感激道:“十分感谢,我会好好考虑的。” 此间事了,两人也不打算在西川府多待。西川喜一既然已死,这后面的宴会自然的办不下去了,照姬也有得忙碌,不如打道回府,反正也没什么行李仆人,来去倒是方便得很。 在小初的带领下走出西川府,散兵悠悠道:“你这家伙,倒还真是好心啊。” 第28章 奴良鲤伴还沉浸在思绪里,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在说什么,“毕竟这地方也不算安全,就算没有妖怪的传闻,乡里也没什么青壮,这种地方一个女人掌家的话太危险了。好心么……倒也算不上,我只是给予了建议而已。” “你的好心标准是要到留下来贴身保护的程度吗……还真是没自觉啊。”散兵轻哼了一声,“太过有良知的话,可是会成为别人的跑腿工具喔?” “哎呀……”提及这个,奴良鲤伴忍不住笑得弯起了眼眸,“要说这个的话,一般来说好像都是首无他们在跑呢。” 散兵无语凝噎,想起来刚进入江户的那一幕,撇了撇嘴角,“……他那是因为谁啊。” “哈哈。”奴良鲤伴动作自然的拉起他的手,“所以不必担忧,一个人的话,很多事情的确只是空口白话而已,但是只要身后跟随的人够多,就什么都能做到吧。” 大妖怪的声音很随意,但正是这种态度反而有种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感觉,神情自信的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熠熠生辉的金眸比正午的骄阳还要耀眼。 “啊——也想给你看看我的百鬼夜行啊。” ……可惜抱怨一样的声音成功让这形象持续不过几秒。散兵回过神,凉凉的道:“那岂不是代表遇到了什么我们都解决不了的麻烦事儿,你应该祈祷最好不要有这一天。” 这种光辉对于恶劣之徒来说太过耀眼,但他,并不算讨厌。压下斗笠散兵领先一步迈出西川家的门槛,“你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得翻墙进去了。守护秩序的人先要践踏秩序?” “这种事情,只是禁止人类进出而已,而并不算违规。”奴良鲤伴短暂的思索了一下给出了答案。 “那你岂不是只能迈进去一半?” “抹茶团子也没有只禁止团子的道理吧。” “……幼稚。” “明明是你……咦。”奴良鲤伴正打算装作无辜的控诉一番,就看到一个硕大的、毛茸茸的屁-股从墙角露了出来。 他凑过去从角落提溜起来一双兔子耳朵,完全相信了他说的自己睡过去了事情,忍不住感叹,“真的很能睡啊。” “啊!” 散兵忍不住嘲笑着揉着耳朵的奴良鲤伴,“反正是没用的东西,早点听我的烤了还会有今天?” “你既然有意见,不如说说这两天怎么毫无动静?”他挑了挑眉,看了看敢怒不敢言,蹲在地上的兔妖。 “……我去了!”三瓣嘴动了动,委委屈屈的说道,“我进不去,那个宅子。明明下面是最先动工的呢!” “晚了。过时的消息可一分都不值。”散兵冲着他露出一个满是恶意地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架到火上。 “调料可以向西川府借呢,或许你从地面上就能进去了。”奴良鲤伴也配合着提供了建议。 “你们你们我我——” 兔妖的眼睛更红了,他看起来似乎想转身就挖,又怯于行动。 这成功取悦了散兵,他忍不住勾了勾唇,奴良鲤伴见此放过了这个可怜但是不太聪明的家伙,“好了,开个玩笑而已。” “不过你也离开这里吧,”奴良鲤伴在兔妖控诉之前,正色道,“虽然解决了一部分事情,但是造成这里问题源头的阴阳师还没找到,你可是放了他的鸽子。” “我会离开的!”兔妖疯狂点头,后爪已经忍不住在轻轻刨地了。 “对了,那个阴阳师是怎么找到你的?” “偶、偶然遇到?”兔妖一脸欲哭无泪,“我什么也不知道啊,那个时候我刚刚从山里出来就碰到了他,我还以为傍上了什么饭票,不是都说阴阳师要么残忍无情喊打喊杀,要么就是出手阔绰的狗大户么。” 奴良鲤伴怜悯地看着他,“……还真是不好打破你美好的幻想。他有什么外貌特征?” “我觉得人类都差不多……?”兔妖小声地嘀嘀咕咕,在看到散兵瞥过来的视线后猛地提高了声音,“腰坠腰坠他有个很漂亮的腰坠是猫的!” 奴良鲤伴又拉着他翻来覆去地询问了一番到底是什么样的猫,结果不尽人意,他只能摇了摇头叹道:“……算了,如果你没地方可去的话,可以来江户找奴良组,我记得城里也有你的同族。” 这么傻是指望不上什么了,就让同族好好看管着吧,省得别真的让人烤了。 看着兔妖一脸纠结,又是心动又是怀疑地离去,散兵忍不住嗤笑一声,冷嘲道:“头脑简单但又偏要想太多的生命,踩陷阱的时候倒是毫不犹豫,在接受善意的时候反而犹犹豫豫。” “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嘛。”奴良鲤伴耸了耸肩,“起码他应该不会再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了,或者干脆避开人类生活的地方也好。一些小妖怪就是这样,不懂得人类的规则,结果死在阴阳师的手下,说是冤枉了又不算,说是应得的又太过。” 第18章 回江户 或许是从来到这个世界短短几天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回到江户这一路上平平稳稳,无事发生竟然让人有些意外。 显然有这样感受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明明平时也是这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是一阵安心呢。”奴良鲤伴望着近在眼前的江户城门,捏着下巴困惑道,“难道是最近离开江户的时间太久了?” “你的生活平时也这样‘多彩’吗,那这座城市着实不易。” 第29章 散兵瞥了一眼自己茶色的衣袖,只觉得已经丧失了谈论的心情。看来她的存在也并非毫无用处,不,如果是稻妻发生了这种事情,自己根本不会停下脚步,更别说主动凑上前了。 “毕竟江户是最繁华的城市嘛。”与去的时候不同,两人不着急赶路,走走停停地走了一日多。此时天光将明未明,城门大抵还没开放,奴良鲤伴熟门熟路地带着散兵朝着里奴良宅最近的方向走去。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散漫,“繁华与阴影相伴相生,所以才需要阴影里的奴良组嘛,无主珍宝总是会被人觊觎的。” “这种热闹的地方对妖怪来说也很舒服……唔,老爹也一定是因为这种理由才会在江户安定下来吧。” “没有神明指手画脚固然不错,但是被妖怪治理……倒也难说哪边更倒霉呢。”散兵短暂地思索了一番,凉凉地笑道,“呵,还好现在都与我无关了。” “说治理就太过了吧。”城墙挡住了道路,奴良鲤伴用眼神示意,“走?” 有了风元素的神之眼,这应该是最方便的地方了。 散兵点了点头,飞在空中轻易地就跟随着只能踏实翻墙的奴良鲤伴跃过了高高的江户城墙。 “……唉,所以真的不能怪我第一反应是天狗,这种驾驭风的能力有时候真让人羡慕。”轻飘飘落地的奴良鲤伴抱怨着,“刚刚说到哪儿了?我不太明白你们那里的神明是什么样啦。但是奴良组只是个守卫者,这座城市要怎么发展,还要看人们自己的决定。” “妖怪们会做的只有把那些试图扰乱秩序的混球丢出去而已。” “这才勉强像妖怪会说的话吧。” 虽然会真心保护人类城市的妖怪就已经特立独行了,即使是那位宫司大人,会照应稻妻也不过是追随着她的神明而已。 “你到底对妖怪有什么奇怪的印象啊。”奴良鲤伴失笑道,“明明爱好风雅的妖怪也不在少数。” “比如,你就是其中之一?” “嗯哼,很遗憾,”奴良鲤伴促狭地眨了一下眼睛,“当太过老实的‘贵公子’可是会错过很多机会的。” 散兵哼笑了一声,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你倒有自知之明。也恰好证明了我对妖怪油嘴滑舌的印象准确无误。”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奴良鲤伴无辜地说道,“明明之前才见过了那只小兔子。” “愚不可及、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这岂不是还不如油腔滑调。” “或许是方便我随便说些什么,你就乖巧地听之任之吧。”奴良鲤伴屈起手指抵着下唇,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这种时候还是老实的印象更容易成功吧。” “啊,那你可得等着了。”散兵对他的话语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懒散地应道,“我已经记住你要说的话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太早暴露野心可是会吃亏的。” 奴良宅所在的地方并不远,奴良鲤伴上前推开自家的门,带着散兵朝着屋里走去,一进到院落里,就听到了断断续续传来的三味线声,又走了几步,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院子里走廊上的雪丽。 “哟,姐姐,”奴良鲤伴上前打了个招呼,“真早啊。” 雪丽收了琴抱在怀里,“你怎么在这儿,我听说你不是被派出去了?” “哎呀……真是的老爹他果然没安好心啊。”奴良鲤伴扶额,“总之事情解决了,我就回来了。” “对了,过两天西川家的人会来送一些书,和我最近的事情有关,就……”奴良鲤伴思索了一下,决定一事不劳二主,“交给首无吧,他看了应该就明白了。” 雪丽注意到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这两天还要出去吗。” “呵呵。”奴良鲤伴轻笑,愉快地眯起了眼眸,“我相信首无嘛。” 他一把拉过散兵的手,“我们就先离开了。” “这分明就是发现我了吧。”首无的头幽幽地从隔壁院子的墙后飘了过来,目送着二代目的身影远去。 “那孩子是谁?” 首无的头稳稳地落在了跟过来的身体上,“啊,那个是被鲤伴大人牵连的倒霉家伙。” “牵连?”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首无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知道的,“……就是这样啦。你听过相似的事情吗?” 雪丽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没有吧。人类术法太复杂了,驱使命令土地神的我倒是记得有几个,这种……” 她摇了摇头。 “那个孩子很强,难得鲤伴竟然没想着拉他喝交杯酒啊。”为人之类的,看鲤伴的样子自然也不用担心。 首无知道的更多一些,“毕竟是还要回去的吧?” …… 在木质走廊上跑动,难免发出咚咚的声响,院子里一些在各处散落着的妖怪把目光移过来,见到熟悉的声音,又纷纷回归了原状。 散兵复杂地看着池塘里探出半个脑壳,扫视了一圈在看到奴良鲤伴后又缓缓缩了回去,他控制住想要抽动的嘴角,“喂你……” “你这小子!” 拐角的声音打断了散兵刚刚想要说的话,奴良鲤伴也及时收住了想要拐过去的脚步。 散兵跟着停下来,他回望过去,见过一面的奴良滑瓢护着身边的女人,正满头黑线地看着两人。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做工精致的和服,眼角略有些皱纹,并不影响她举止端庄优雅。尽管奴良鲤伴几乎和奴良滑瓢长相一样,但仍能从轮廓中看出一些和她相似的影子。 第30章 女人的身份显而易见了。 他不打算和奴良鲤伴共患难当被殃及的池鱼,也不打算插入家庭交流之中,轻轻笑了一声就朝着旁边后退了一步试图撇清关系。 没想到奴良鲤伴条件反射一般地拦住了他,甚至将他揽在身前。 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散兵眯起眼眸侧过头,唇线上扬起礼貌性的弧度,紫水晶的眼眸威胁性地看着奴良鲤伴,“你们家人之间的谈话就不用我参与了吧。” 奴良鲤伴强行视而不见,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妈妈,这是我的朋友散兵。” 散兵只得配合地道:“承蒙鲤伴照顾了。” 他的语速适中,显得温和有礼,但在奴良鲤伴听来只觉得对方好像在咀嚼着每一个单词。 但是他叫我名字了。奴良鲤伴想到。 “这个时间大家还没起来呢,不要在走廊上乱跑啊鲤伴。”璎姬掩唇笑道,“听到声音我还以为回到了十几年前呢。” 这个名字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代号,不过璎姬对妖怪们的起名风格已经习惯了,自然不会觉得太怪异,“你们的事情妖怪大人已经告诉我了,要好好承担起责任啊。” “啊,已经有一点眉目了。还得托老爹的福。”奴良鲤伴看向自家装聋作哑望着天空的老爹,“毕竟我刚一回来老爹就说有宴会需要我参加呢。” 璎姬一看身边人的神态便猜到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弯了弯眼眸,觉得好笑之余,她一边为丈夫解围,“散兵——请允许我就这样称呼你了——这件事情终于有些线索了是件好事,但还得容许我代这孩子向你道歉,他总是这样自顾自地做些危险的事情,这次还把你牵扯了进来。” “您不必道歉,”散兵露出了一个真诚的笑意,“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也没什么要做的,能见识不一样的风景,我也很高兴。” “是吗。”璎姬理了一下头发,她注意到少年身上不太合身的衣服,温柔地笑着,“过几日江户要举办花火大会呢,到时候让鲤伴带你去逛逛吧。正巧前几日得了一些不错的料子,颜色亮一些的给你和鲤伴一人做一身浴衣,剩下的做几套常服也方便换着穿。” “多谢您的好意,不过不必了。我尚且不知会在此地停留多久,就不用麻烦了。” “不管多久,总归这是鲤伴造成的。”璎姬用手指点着脸颊做出思索的样子,“还是说让鲤伴做更有诚意一些呢……” 尽管璎姬年龄的痕迹并不明显,但实打实是奴良鲤伴的母亲,可她做出这样的姿态也不显得做作,反而有一派天真之感。 散兵看了看错愕的奴良鲤伴,用璎姬听不到的声音低声哼笑了一声,才用温和的声音对璎姬道:“那就麻烦您了。” 一无所察的璎姬看向了奴良鲤伴,“被褥已经放在你房间的柜子里了,尺码写在纸上交给我就好。” 第19章 量身 “你这家伙还真是得寸进尺啊。” 与璎姬和奴良滑瓢告别后,奴良鲤伴一时维持着动作没有变化,似有所感。散兵对他又在想什么毫无兴趣,曲臂猛地向后一撞,满意地听到了一声闷哼,挑了挑眉挥开了还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掌,脚步一旋,转过身下颌略抬,用明亮的双眼睥睨着他。 这副身躯若是真要说有什么缺点,便是身高着实不妙,太容易被当成少年如此对待。 但也有人有不同的想法——可爱,真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猫。 被那双紫水晶一样眼眸注视的人忍不住想到。不过,话虽如此—— “嘶——你还真是毫不留情啊。”奴良鲤伴揉了揉被击中的地方,半真半假的佯装委屈道,“我们好歹也经历了这么多,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朋友……哈,和我做朋友的可都没什么好结果。” 眼眸低垂不过一瞬,但还是被奴良鲤伴捕捉到了。没等他过多的思考分析原因,那双眼眸一动,散兵眯起眼睛,唇角扬起的弧度里流露出许些不怀好意。 “话说回来了,我们经历这么多到底是因为谁啊。” 奴良鲤伴举手投降,“我错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好奇心嘛,人皆有之。” 散兵不依不饶,嘲讽地轻笑了一声:“怎么,就算你不对我感恩戴德,也该保持两分感激吧。喏,你可以开始表现了。” 想起母亲刚刚说的话,奴良鲤伴心思一动,笑眯眯道:“你说得对,请一定给我一个机会。” —— “捏着。”奴良鲤伴淡淡地吩咐道,他看起来一脸认真,没有半分不满。 散兵狐疑地接过递过来的丝绸缎带,将端点用手指在肩上摁住,一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找不到问题所在。 这得从片刻之前说起。奴良鲤伴兴冲冲地拉着他到自己的屋里,矮桌上放着一封信、一条绕了几圈,用细绳绑了个蝴蝶结捆着的绸带、一把尺子以及空白的纸张和笔墨。 奴良鲤伴拿起信件看了一眼,看见了上面的署名后便先放置了在了一边,并不着急翻阅。他拿起丝绸缎带,朝着身后人挥了挥手道:“快来快来,妈妈刚刚说的你也听到了吧?我来帮你量量。” “喔?这就算表现了,还真是没诚意啊。”嘴里这样说着,他也倒是老实靠近了过来。 “毕竟我可是自己都没量过啊。”奴良鲤伴抽开绳子,故作感叹道。 第31章 “这种东西自己量自己的本就不便吧,更别说你这样饱受宠爱的大少爷……嗯?”散兵还没忘一进来时那位姐姐对奴良鲤伴的关爱,更别说璎姬是连自己这种不过是临时过客的人,都会予以照顾的人类了。 不过,大少爷?他意识到了什么,唇角得意地上翘,应允道:“好啊。” 尺子并不长,想要量身长自然就只能利用绸带。到这里自然都是毫无问题的,但……? 手指隔着衣服有规律地轻轻地点在身上,唤起一阵被入侵领地般本能的不适,被折叠捆绑的带子有些不展实属正常,散兵一声不吭地打算忍过去,直到腰间传来的感触令他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喂!你……” 奴良鲤伴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的动作,无辜地仰起脸看着他,抱怨道:“好不容易走到一半啦,如果数据不准确的话,到时候衣服太长也很不方便吧。” 他提及这两天的经历为自己增加筹码:“毕竟说不准还会发生什么呢,便利性也很重要啊。” 散兵眯起眸子打量着他,大妖怪的人类姿态确实很有欺骗性,仅用绳子束了一下的黑发垂在胸前,堪称温良,尽管在抱怨着,但金色的眼眸里看不出半分恶意或是不满。 是自己的问题吗?不,不管是在稻妻还是至冬都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对于常年战斗的武人来说身体本能的反应比头脑灵敏可靠得多。散兵很快为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那些弱小的人类与他而言毫无攻击性,自然没有提防的必要性,正如占据山林的老虎不会在意鸟雀的迁入,但雄狮的窥视也会被视为挑衅。 一如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他来说可能尚且存疑,但是对于奴良鲤伴来说,想要解开红线的束缚还有更直接有效的方式。 自认为找到了原因的散兵伸出手,挑起蹲在旁边的男人的下巴,或许是出于试探,他冷声道:“笨手笨脚的家伙,真是没用。” “啊,毕竟我也不是专业的嘛。”奴良鲤伴看起来的确没有半分不满,甚至就着这个动作歪了歪头,双眼带笑注视着他,或许是金属的颜色多少带着几分无法驱散的冷意,这样他的话语比起来请求更像是命令,“所以,接下来要好好配合喔。” 散兵压下心中的怪异,站直了身体,压好缎带,“怎么还有对客人挑三拣四的,你也没什么专业的可能了。” “是是是。”奴良鲤伴口中应着,重新顺起绸带来。 —— 太阳从天边缓缓露出小半个轮廓,将天空染上一片充满生机的薄红,可惜这生机能赐予植物,却并不能平等地赐予每一位大地的子民。 一位穿着粗布衣踩着草鞋的半大少年抬起头,他的身材瘦弱的可怜,几乎像是骨架上覆盖了一层皮,身高也只到身边来往路人的肩部。但他的皮肤却是不曾劳作的苍白——想也是,这样的身体根本没有能够靠力气吃饭的可能吧? “快到了……”少年望着远处的城池喃喃道,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晕,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总算还来得及……” 他摸了摸怀中的硬物,太阳光照射在它露出的一角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少年歉意的看着扭过头的人,把它往里面塞了塞。 前方是进城的队伍,后天将在隅田川举办花火大会,提前赶到的小商小贩不在少数,还有不少附近城市的游客,此时城门将开,从门口到这里已经排起了漫漫长队。 少年看着前方似乎已经开始放人进城,剔透明澈的眼眸映照着缓缓前行的人群,自言自语道:“来得及,不必担心,还有很多时间呢。” —— 或许是这根缎带已经适应了这份工作——毕竟它是专业的——之后的测量勉强能称得上是顺利,当然也或许是在有了心理准备下,身体的本能被抑制了,又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当奴良鲤伴书写下最后一个尺码的时候,散兵面上不显,心里还是松了口气。 奴良鲤伴把纸放在一边晾干,这才取过之前被压下的信件。 散兵无所事事地坐在他的身边,这间屋子的采光着实不错,未干的墨迹在光下散发着湿润的光泽。只是寥寥数字,也能看出奴良鲤伴显然在书法上下过心思。这里和已经接受了妖怪存在的稻妻不同,人们明显对于有着过人力量的妖怪排斥恐惧,那作为妖怪,为什么要在人类的事情上下功夫呢。 或许是太过年轻,才不明白人类与异类终究不同吧。散兵用手支着脸颊,注视着专心阅读着信件的半妖如此想到。 其实这已经初见端倪了吧?璎姬的状态再好,时光再优待她,也终归会留下痕迹,而奴良鲤伴的父亲却并无半分老态。 那一天到来之际,看清了人类和异类的差别,那理想还能如此耀眼吗?自己看不到那一天,还真是可惜。散兵或是遗憾或是庆幸的想到。 奴良鲤伴放下信件,就对上了注视着自己的方向的眼睛,但少年的目光迷离,显然思绪在别的事情上。 都怪秀元写得太详细了。奴良鲤伴毫无负担地想到,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少年的面前晃了晃,“有个好消息。” 少年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过来了,“喔?是我们终于可以各自纷飞了吗,这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对了一小部分?”奴良鲤伴抽出信纸里的其中一张,看了一眼后递了过来,“虽然条件较为苛刻,时间也有所限制,但是有和没有就是两回事。” 第32章 “唔……”散兵就着姿势没动,拿起信纸对着光阅读起来,咒语到不困难,使用者也并无限制,双方都可以自由进行,也不需要什么繁琐的仪式,需要的东西倒是更为直接,即施术者的血液。这唯一的限制也是最大的限制了,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类,都无法承担短期内的反复抽取血液。 “这已经是秀元找到的改良版了,最初是版本只有主动发起仪式的人能使用。”奴良鲤伴简单地概述了一下信件里提到的其他事情,“总之,因为这支训育神灵再降灵的分支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留下的资料并不多。当年笃信这种方式的人也没留传下什么消息。” “并不意外。这样麻烦的东西也就是闲得发慌的蠢材才会相信并付诸于实践,但不管在什么时期,这种人始终还是少数的。”散兵默默记忆着咒文,漫不经心地搭话,“我还在想,怎么会有训鸟人会允许鸟类自己打开笼子,原来是后人的改进。替我感谢你的朋友了。” 不如说能遇到这种事情,也算是倒霉透顶了。散兵于心底感叹道。 第20章 悠闲生活 接下来的时光平淡的令人意外,没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情。仔细想来倒也正常,毕竟如果最繁华的江户都总是出意外,那其他地方的生活恐怕会太过艰难。 “尝尝这个,根据你昨天说的,茶师进行了一些改动。” 奴良鲤伴用小刀切了一小片茶糕用签子扎起送至身旁人唇边。 从一开始的冷漠拒绝,到如今的自然的张开嘴吃下送过来的食物,散兵并没有用太多时间。他有的时候很难理解,奴良鲤伴到底是怎么保持这种热络的。并非是不想拒绝,而是拒绝无效,反而纠缠下来更是麻烦。 入口的茶糕酥软可口,高质量的抹茶苦味儿浓厚,却又不会过于苦涩,只有淡淡的茶香驻留舌尖。 眉头舒展,紫水晶一样的眼眸熠熠生辉,他们的主人却并不自知,于是淡淡的矜持道:“尚可。” 就算没看到少年的神态,奴良鲤伴也可以通过话语判断这次终于合了少年的心意,毕竟那些锋利如刀的话语,可是把无数软糯的团子斩杀殆尽了。 他也笑着切了一小片送进嘴里,眉头却忍不住一皱,表情凝滞,“好苦。” 奴良鲤伴毫不意外的得到了一声嘲笑:“何必勉强自己,既然出来用餐自然是以你的喜好为主,不必特意照顾我。” “总不能给旁人嘲笑奴良组待客之道的机会嘛。”奴良鲤伴饮了一口茶冲淡了口中的苦涩,他一直更偏爱酒,从没想过有一天茶水也能成为救命之物。 他从旁边摸出打包好的一盒茶点,又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让你满意可真不容易,这下不仅茶师能松一口气,他们也不用再吃茶点了。” 他们所在的茶室主人便叫茶师,他就是奴良鲤伴口中爱好风雅的妖怪之一。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不多,他也一直以人类的样子示人。他精于茶道,也擅长制作相关的茶点,经营者这家茶室这么多年,再人类中也颇有名望,每年慕名前来的人类客人也不在少数。 ——直到奴良组的新任总大将携友到来。 起初他是有些兴奋的,毕竟妖怪中爱好风雅的终究是少数,至于后来…… 奴良鲤伴回想起茶师麻木的表情,默默的在心底为他叹息。 “呵,你自己想做的,如今倒也要赖到我头上。你的部下现在让我都有些可怜了,要追随你这样任性的领袖,实在不易。” “能让首领自由的肆意妄为,也是部下的责任不是吗。”奴良鲤伴眨了一下右眼,颇为无辜的说道。 “不过如今茶师也可以松口气了,”奴良鲤伴瞄了一眼门口,“这两天因为这个开火的次数,恐怕比他原来半个月还要多。” “哼……狡猾的妖怪。”散兵放低了声音说道。 他们所在的是二楼,座位间有屏风作为遮挡,通过靠楼梯的那一侧可以看到楼下的景象,散兵自然没错过刚刚走上楼梯的身影。 “只怕以后想要他再接待我们就困难了。”奴良鲤伴也没指望散兵的配合,自顾自的叹息道。 “您这可真是说笑了,做生意的哪儿有不招待客人的。”茶师乐呵呵的声音传来,他的外表是一位微胖的中年男子,“老朽还得感谢这位小哥,毕竟能烤出这样酥软的糕点,还得感谢他的思路才是。” “不过老朽也的确有些意外,本以为这位小哥的年龄,应当更喜甜食才对,没想到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以貌取人可不像是你这样的人会做的。”散兵冷冷的打量着他,淡淡的嘲讽不加掩饰,“代客人做决定,实非迎客之道。” “迎来送往,窥视人脸色才能更好行事,使得客人称心如意。老朽虽然自诩风雅,但也终究难逃生意人本色啊。”忙碌了两天的茶师不见恼色,反倒是自嘲一笑。 奴良鲤伴的眸底闪过一丝暗芒,这茶师似乎太过注意散兵了,回想起来第一日刚来时也是,一般来说就算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注意力也应该更多的放在做决定的“年长者”身上才对。 他摸了摸下巴,拿起了本来品尝过后就放下的小刀,专心的投喂起来。 当第一片茶点被送至唇边前,散兵侧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交流间已然明了对方意思。 几番寒暄下来早已有所不耐,他也乐得借此默不作声。如此看起来便是只有茶师谈性大发,少年在享受茶点的间隙不时以问为答。 第33章 “这位小哥看起来颇为面生,老朽在这江户也算是呆了有些时日,倒似乎从未见过小哥。” “这世间人妖数量何其庞大,既然自认风雅,想必不会以为居一城就想认清所有来过江户之人吧?” …… 茶师离开后没多久,这一番下来兴致全无,两人也离开了茶室,走在街上,奴良鲤伴耸了耸肩,“倒真当我不存在。” “怎么,鲤伴大人不过失宠片刻,便要开始郁郁寡欢了吗?”他用与刚刚应付茶师时一模一样的温雅声音,故作担忧的嘲道。 奴良鲤伴看着满含笑意的紫色眼眸,抚摸着胸口,忍不住也用相似的语调道:“因为他更关心的是你吧,我这样的人,难免因此愤愤不平起来。” 散兵瞥了身材高大的青年一眼,姿态做作本应令人头晕目眩,偏生金色的眼眸注视着什么人时便显得格外认真,如此作态倒显得像真的担忧起自己的安危来了,未出口的话语便打了个弯,转而道:“我哪儿知道有空便观察过路人的闲人脑子里在想什么?不过从刚一见面起,他就注视我的更多些,只是你忙于……” 他想到那时奴良鲤伴在和茶师交流的正是自己的喜好,顿了顿略过此事,“……不曾注意罢了。刚刚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乱瞟明显是在找寻什么。” “至于一个身居异地的流浪者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他轻笑了一声,捏住奴良鲤伴系着红线的右腕晃了晃,“别说你没想到喔。怎么,就这么喜欢让我替代你说出想说的话吗?” “左右不过验证猜想,由谁来做述词都没什么差别。”奴良鲤伴见心思被识破,半分不见尴尬,只心想道对方态度的改变果然不是错觉,若是刚刚见时,恐怕连配合自己稳住茶师都不愿——虽然直接动手似乎也不错就是了。 心底里胡思乱想,并不影响他嘴上不停:“茶师的本体在奴良组也是个未解之谜,只是他向来老实,久而久之便无人在意了。” “妖怪追崇风雅,本来不就是异事一件?”散兵似笑非笑的看向奴良鲤伴。 这倒让奴良鲤伴无法反驳了。 于是他轻佻的眨了一下眼睛,“哎呀……毕竟风雅的人更容易受到美人儿们的喜爱嘛。” “可惜,那位茶师并不热衷于逢人便开屏炫耀。” 奴良鲤伴权当他在夸自己羽毛光彩过人,毕竟和来历不明的中年妖怪相比,孰优孰劣再显而易见了,不过,他想到了什么似得忍不住笑道:“可并非逢人喔……那也太奇怪了吧。” …… 江户的夜晚即使是人类的街道也都熙熙攘攘的,两侧不少摊贩更是只有夜间才营业,而妖怪的街道自然更是热闹,两侧的灯火将街道照耀的亮如白昼,叫卖声和喧闹声在深处其中时候并不会觉得嘈杂,只会觉得安宁祥和。 奴良鲤伴喜欢漫步在白天人类的街道,也同样的喜欢夜晚里属于妖怪的世界。他拎着茶点和少年并肩走着,一边注意着两旁还有什么对方可能会感兴趣的。 “咦。”奴良鲤伴突然咋舌,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妖怪中人类的存在显眼的要命,但这条街道不应有人类误入才对? 散兵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了一条黑漆漆的小巷,“怎么了?” 奴良鲤伴摸了摸下巴,他自然看得清黑暗里空无一人,但让他承认那是错觉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只能不确定道:“好像……有人类?” “你既然想,那过去看看,何必问我。”大妖怪脸上的纠结几乎要打结了,有的时候散兵确实觉得对方不像个妖怪,起码易地而处,他才不会管被召唤过来的奴良鲤伴的想法,更别提事事照顾了。 “啊,毕竟我们是‘密不可分’的同伴嘛。”奴良鲤伴习惯性的打趣了一句,便匆匆朝着巷子赶去。江户的妖怪和人类算是在一个城市共生,但以妖怪中脾气古怪易怒的并不少数,若是发生了什么,人类吃亏是肯定的。 ……或许那样反而自在些。散兵压下心中的异样,被拉着朝着巷子走去。 “果然是错觉……吗?”奴良鲤伴狐疑的在巷子里检查了一圈,发现的确没什么新鲜的痕迹才作罢。 “对面是什么地方?”散兵同样不太相信是奴良鲤伴眼花了,他望着墙后流露出的灯火,估计了一番:这里的墙面都不高,即使是人类想要翻墙也不是并无可能。 奴良鲤伴吞吞吐吐,他无意义的比划了一下,“呃……是吉原。” “如果是从那边误入的人类倒也合理,毕竟这种地方算是少见的人类妖怪都会去光顾的了。”他的尴尬只维持了一瞬,便挡住散兵望过去的视线,便故作漫不经心的揽住少年的肩膀,“如果是翻墙逃走的话,那种动静我怎么都不会错过,或许真的是看错了吧。” 虽然对散兵这样说,但走出了巷子,奴良鲤伴还是不死心的去问刚刚有没有其他人走进巷子。而散兵如有所感回头望向巷子,他快速的眨了眨眼,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唉,醉鬼一个。”奴良鲤伴悻悻的转过身,看到散兵在看的方向,拉起对方的手,“走啦走啦,明天就是花火大会了,比那些好看的多。唔……说起来今早上姐姐说浴衣今天就能做好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了,回去看看吧。” —— “呼……”身材单薄的少年落在地上忍不住猛烈的喘气起来,缓了许久,他才扶着墙面站稳了身子,望着灯火阑珊的街道,他低声自语道:“妖怪还真是麻烦。” 第34章 他望了望另一方隐隐约约能看到的灯火阑珊的楼阁,叹了口气,“可惜同类有的时候比妖怪更危险。” 他走出小巷子,看着倒在一边的妖怪,眼珠一转,伸出手摸向他的怀里,屈指勾动明显分量不轻的钱袋,脸上不由露出笑意。正要伸手拿出,一只炽热的大手便抓住了他的手腕,妖怪的大手牢牢地将少年干瘦的小臂箍住,少年掰了一下,发现以自己的力气来说想要解救手臂不过痴人说梦。 少年看着明明醉的不省人事,手却像钢铁牢笼一眼的妖怪,忍不住暗叹种族差距到底还是太过强势了。 但好在,他也并非没有办法。 剔透明澈的眼睛盯着在睡梦中还打着酒嗝的妖怪,缓缓间,妖怪的身影逐渐变得浅淡,又过了片刻,妖怪的身形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少年满头大汗,身上的粗布衣都湿透了,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他连忙靠着墙壁,占据妖怪之前的位置,又等了许久,眼前发黑的情况才得以缓解。 他摸了摸手里的钱袋,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 而从一开始少年被妖怪抓住开始,再到少年坐在地上休息,已经过了许久,来来往往的妖怪似乎没有一个注意到就发生在这道路两旁的事情。 —— “鲤伴大人,你今天回来的真早啊!” “二代目您回来了。” “鲤伴大人,今天……不用吃了吧?” 夜晚的确是妖怪活跃的时间,奴良鲤伴一一对部下们打了招呼,便带着散兵拎着茶点回房去了。一拉开门,果然准备好的衣服已经放在了里面。 奴良鲤伴点上灯,心中满是期待——他自己的衣服倒是无妨,每年都会新添置,但是他并没有告诉妈妈和姐姐太多关于散兵的事情,所以…… 拆开了第一包,一看露出的布料是熟悉的黑色条纹,他就知道这是自己的,于是指了指另一包催促道,“这应该是给你准备的,快来看看。” 散兵看着眼睛闪烁着比月亮还要明亮光芒的奴良鲤伴,完全不明白他那眼神中透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从何而来。但看衣服这件事情总不至于有诈,再不济这也并非奴良鲤伴制作的,总归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他上前拆开包裹,拎起最上面的浴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奴良鲤伴凑过来看家人们准备了什么惊喜,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搭在他的另一边肩上固定住自己的位置。 妖怪的略高常人的体温通过夏日的薄衫传递过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伴随着湿润的呼吸扑洒在耳畔,散兵一时慌神,错过了最好的时间便只能冷哼一声,“你的主意?” 上面摆着的是浴衣,靛蓝色的布料上以条纹为装饰,领口和袖口做了一圈猫爪样的梅花印记,而下摆更是不加遮掩的绣着表情灵动,探出一只前爪的猫咪。 很可爱,只是,年龄不对。 “诶呀,这不是很合适嘛。”奴良鲤伴的声音里是满溢的笑意,这并非散兵见过更多的嘲笑戏弄,反而更令人难以适从,倒不如拉入自己更熟悉的场合—— 大妖怪显然洞悉了他的想法,温柔但是不容拒绝的握着他的手腕,上次肋骨疼痛的教训已经完全被他吸取了,当然这样的姿势比起控制对方也还是私心居多,“浴衣可爱点也没什么妨碍。” 散兵眯起眼眸,算是被对方安抚了,前提是另一件衣服—— 万幸。 另一件同色的和服只有纯粹的条纹装饰,两件衣服的入手都细腻柔软,以金线绣的纹路——尤其是那只猫,尽管他不想承认——更是要花费不少功夫,这样的材质和速度,也的确只有妖怪才能做得出了。 他却不由垂眸思索起来。 不管是奴良鲤伴还是璎姬都对待自己都是切切实实上心了,可这种纯粹的善意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太过烫手了。……早些解决这件事情才是要紧事,也许提瓦特对他来说并无再多意义,但只要够久风总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总比被炽热的火焰炙烤要来的舒畅。 还没等他长舒一口气,奴良鲤伴就拽着他看自己的衣服,深褐色的布料上同样的条纹花纹。 这种简约的花纹显得简洁而庄重,是常用的花纹之一,倒算不上什么特意安排,只是…… 散兵看着奴良鲤伴身上同样的茶色的和服,来回对比了一下,只能看出深浅有些不太明显的变化。 一般来说青年男子会选择较浅一些的颜色,以免太过沉闷,但奴良鲤伴似乎很偏爱这种颜色。 或许是散兵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奴良鲤伴挠了挠头,“倒也并非是我特别钟爱啦。只不过这样的颜色岂不是正好么。” 散兵状若认真的上下打量着他,才不慌不忙的轻轻点头,唇角不怀好意的稍稍上翘,“的确,如果你换上一身浅蓝浅绿,恐怕那些鸟儿都不敢在你面前展翅了。” 这是在记仇吧。奴良鲤伴失笑,却是歪了歪头,轻轻一击掌配合道:“所以,为了江户鸟类的健康,我也只好用些老态的颜色了。” 第21章 白日 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悄然透过半透明的和纸,金纱一般的光温柔地抚上少年的脸颊。睡梦中少年唇角稍稍上翘,不仅没有半分白日里的攻击性,反而还给人几分脆弱的错觉。 少年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下一刻阳光点亮了紫水晶一样的眼眸。 第35章 散兵眨了眨眼,从昏沉的睡意中挣脱出来。他扭头看了看明亮的日光,又转过身看向还沉睡中的大妖怪。 黑发的妖怪阖着眼睛,继承自母亲的那部分让他比奴良滑瓢看起来更柔和俊美些,这种感觉在白日里浪子做派的放荡不羁时并不起眼,只有在此刻安静下来,那些属于璎姬的特质才愈发明显起来。 只是——原本一手拖着胳膊一手拖着脸颊的散兵缓缓靠近注视着那张俊秀的面容——这种警惕心也太差了吧。 眼眸里划过一丝恶趣味,唇线扯动起一个恶劣的弧度,散兵伸出手探向大妖怪的脸颊—— 金眸终于猛地睁开,朦胧的双眼眨了眨,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散兵不为所动地捏住脸颊向外扯动,悠悠道:“你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就靠其他人的溺爱吗?这点时间足够我把刀送进你的心脏。” “唔……”奴良鲤伴意识不清地应了一声,声音含含糊糊的,“你不会,所以没问题。” 手指上使了些力,“喔?你这么信任我,那可是早晚会吃亏的,到时候再后悔可来不及了喔?” “识人不清的后果就自己承担嘛。”奴良鲤伴的声音近乎无赖般地撒娇,但抓着作恶的那只手的动作却很敏捷,“再睡会儿,今晚有的是事情要做呢。” “明明好懂得很……”散兵似乎听到了奴良鲤伴含含糊糊的嘟囔。 “啧。你不是说白天……”他松开手还没说完,猛地一把巨力把他扯倒在榻榻米上,奴良鲤伴搂了搂,像抱着一个玩偶一样将人拥入怀中,下巴还顺势抵在少年的头顶蹭了蹭柔软的发丝。 散兵设想过奴良鲤伴很多种反应,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发展,短暂慌神之间已然让重新陷入睡眠的大妖怪如愿。身后透过薄衫传过来的属于他人的体温令不习惯与人如此距离的散兵僵硬地怔愣了片刻,被半妖略高于人类的温度的传染至脸颊,他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不可置信般地眨了眨眼。 下一刻他才如梦初醒般使力脱身,半坐着起来,拎着奴良鲤伴的领口,将他从榻榻米上拎起半截身子,用力地摇晃—— “现在,清醒点了没。” “停停停——”头晕脑胀的奴良鲤伴终于睁开了一只眼,神情是令人可恨的无辜,他一手抵着额头,一手试图去抓散兵的手,打了个哈欠抱怨着,“现在不是还早着呢……” 散兵怒极反笑,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追究起,他缓慢而优雅,语气却像是将每一个字都在牙齿间狠狠咬过,“容我提醒,昨天有人告诉我说,花火大会白天要举行祭典,而称职可靠的江户守护者要前往现场,跟随着花车游行巡视城内。” “相信我们都衷心地希望,他还能记得这件事。” 他扯了扯嘴角,以一个假笑作为终结。 “抱歉抱歉。”奴良鲤伴在冰冷的视线和语气中很快找回了理智,他飞快地扭头看了看天色,“早上的仪式比较多,神轿游行应该会在中午过后,花车游行的话,按照计划会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在城里游行一圈后直接前往隅田川,现在嘛……你早上想吃什么?” “呵。”散兵凉凉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是不是太拙劣了?我想要勉为其难地配合你一下都显得太过违心。” 他这样说着,手上却已经开始换起昨天送来的和服,或许是尺码量的确精准,衣服做得正合身,上身后布料比触摸时更加舒适。 这却是更令人苦恼了。璎姬已经充满关爱的“给予”,但如今的自己显然并没有等价的东西“奉还”。甚至于奴良鲤伴本身的价值交换是否等值都有待商榷,毕竟即使奴良鲤伴克制住了好奇心,自己被召唤至此如今来看也是必然。 “唔……”奴良鲤伴也拿起和服往身上穿,在散兵思索的同时,他也沉吟着寻找到了理由:“毕竟奴良组是阴影中的组织,即使是妖怪也需要睡眠,白天晚些起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自称是半妖。” 奴良鲤伴将腰带系好,他正等着对方这么问,于是轻快地应道:“没错,所以我是半妖,在夜幕交接时醒过来,才最合理吧。” “……对你抱有期待,是我异想天开。”散兵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奴良鲤伴能一脸得意地说出这种话。 奴良鲤伴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在心底庆幸着逃过一劫,他拉开门,明亮的阳光便射入室内,清新的草木香气随之萦绕。 “这个时间摊贩应该出来了,今天应该会有不少小吃出摊。”奴良鲤伴转过身弯了弯眼眸看向散兵,“这么多天也吃腻了吧,所以也不算转移话题啦。” “食用什么对我来说并无太大区别。”散兵低头整理了一下腰带,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不觉得今天太安静了么。” “有什么安静的。”奴良鲤伴的疑惑只持续了很短的一部分时间,两人都快走到门口了,一路上也没看到几只奴良组的妖怪,就算是看到的,也是一副匆匆打算出门的样子。 “呵,看来就算是你的部下,也不赞同你的理论呢。”散兵毫不客气地嘲笑。 “喂……!你们今天都这么早吗!”奴良鲤伴震惊地睁大了双眼,没想到被部下背叛之时到来的如此之快。 “今天是祭典啊。”纪乃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走过来,“难得这么热闹呢,大家可是期待已久了。” 第36章 “首无呢。”看到纪乃的时候奴良鲤伴就已经有了推测,但他仍不死心地问道。 “他啊。”纪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帮我买早餐去了,毕竟有很多外地游客也来江户了吧,排队还是很麻烦的。我也该出门了。” 奴良鲤伴目送着纪乃远去,他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散兵从来不介意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他假惺惺地道:“天没亮前属于妖怪是合理的,谁也没规定天亮了妖怪就得睡觉不是吗?” 半妖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用散兵看不懂的坚定和莫名的斗志,认真道:“……是时候让你看看滑头鬼的力量了!” …… 散兵沉默着捧着章鱼烧,看着奴良鲤伴在周围人小声的“这是谁?”“咦刚刚我是不是忽略了他”之类的话语中面不红心不跳地接过店家递过来的小吃,一时难以抑制地对滑头鬼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怎么看,你都才是江户规则的破坏者吧。” 奴良鲤伴将一份烤玉米递给散兵,自己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烤玉米,惬意地眯起眼,“怎么会呢,这只是滑头鬼的天性而已,不会真的有那种老实的同类吧?” “再说了,我这次可是给钱了。” “……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吧。” “呵呵。”奴良鲤伴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些掩饰不好的妖怪在人群中显得别别扭扭的,但今天是祭典,从江户之外来的人并不在少数,沉浸在欢快的气氛中,这种异样便少有人在意了。 “妖怪啊,并不同于人类。天性是难以抑制的,强行抑制的话,就算是最温顺的那些家伙,也难以接受吧。”他用悠闲的语气说着认真的话,“不管是人还是妖怪,都遵循着各自的‘规则’,如果强行用一方的规则来束缚另一方,只怕双方都无法接受吧。” “奴良组要做的就是剪除这些越界的人,而不是用新的规则束缚大家。” “毕竟这种事情,换谁来了也做不到嘛。”奴良鲤伴随手将啃空的玉米棒子扔向墙角,摊了摊手,“起码现在不行,现在的人类还没有让妖怪屈服改变的资格喔。” “看不出来你倒是想得通透。”散兵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群,他一直以为奴良鲤伴是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如今看来这个印象倒是有些片面了。 “毕竟首领不仅实力也靠得住,也要负责指引方向啊。”奴良鲤伴笑眯眯地接受了夸奖。 “那个家伙……”散兵突然转头看向了卖团子的铺子,此刻正排到了一位少年,他的眸底划过一丝沉思,对那个瘦弱的身影总有种莫名的被吸引感,但仔细感受之下又好像是错觉。可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在这种异界产生这样的错觉。 是见过的人吗? 奴良鲤伴见他的反应也跟着望了过去,一个瘦弱的身影从钱袋中摸出几文钱递给店家,接过团子时过于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喜意。 奴良鲤伴注视着那个被收回去的钱袋,和少年身上穿着的粗布衣不同,钱袋在明亮的日光下散发着柔润的光泽,显然用料不像是这个少年用得起的。 不能这么武断。奴良鲤伴想到,这也并非是他该管的事情。 第22章 偶遇 少年像一只小松鼠一样捧着团子,咬下一口后脸上升起幸福的笑意,少年一边小口地吃着东西,一边朝着街道的另一头,也就是两人所在的方向走来。 随着距离的拉进,少年的细节也随之看得清晰了,露出的小臂柴瘦得可怜,配上身上打满了补丁的粗布衣、时不时不得不停下脚步的咳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颤颤巍巍立在田野里,遭受着狂风摧残的稻草人。即使是吃到可口美食浑身流露出的幸福和喜悦,也点不亮那双暗淡的眼眸,他的皮肤很白,却并非健康的白皙,相反—— 将死之人。两人轻易地判断到。或许是疾病,或许是其他,人类的生命力远不如妖怪,一些小小的波澜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 本就没有追究钱袋是否是少年自己的想法,如此一来奴良鲤伴更是不会在意了,即使见惯了死亡,在看到对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时,也难免有恻隐之心。 不同于奴良鲤伴的同情,散兵看到那个少年时几乎忍不住想要退却,也许是那位贤明的神明在归还自己记忆时做了什么,曾经被压在心底的记忆最近越发鲜明起来。 如果善于医术他自然可上前,故作随意地查看情况,可惜他这样的人最擅长的不过是掠夺生命的行径,如此一来再停留在此地自然是毫无必要了。 于是他只是别看脸,低垂了眼帘,用轻快的声音道:“喂奴良,你不是说了很久祭典的白天会很热闹么,现在也该去消遣消遣了吧。” “这可真不像你会提出的要求。”奴良鲤伴失笑道,他眸底划过一丝思索,但他确实没从那个少年身上看出什么,散兵也不像是见不得这样情景的人。 奴良鲤伴自然地伸手拉住散兵的手,“不过现在的话,唔,孩子们还没起床,摊位应该也不会有太多人,倒的确正合适。” 没被抗拒,看来的确有什么……?奴良鲤伴暗自忖度,又试探性地轻轻捏了一下。 这下他如愿得到了一个冷冷的眼神,“怎么,还没到地方你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倒也别因为竞争者还没起床就得意忘形啊。” 第37章 喔呀,看起来的确心情不佳。奴良鲤伴无辜地眨了一下睁开的那只眼睛,顺从道:“我已经在想象大奖的手感了,呵呵,他们想要竞争过我还早呢。” “……幼稚。”感受到手掌又被捏了一下,带着半是无奈半是嘲讽地笑道,“到底在得意什么啊,你这家伙。” …… “噗嗤,真可惜,看来你并不了解你的竞争者。”如果排除掉一开始毫不遮掩地嘲笑的话,散兵的话听起来倒也还算诚心。 可惜并不能。 这条被捞金鱼、射箭、套圈以及一些其他小游戏占据的街道,充斥着孩子喧闹的声音,大人并不如孩子多,结伴而行的身影里也大多拿着小食。以往来说散兵并不喜欢的这样的场景,但现在这种环境倒像是让他有了一席逃避之地。 奴良鲤伴扶额故作苦恼,“失策失策,谁知道现在的小鬼连赖床都不爱啊。” “是啊,喜欢赖床的反而是有些大人呢,真是可怜。”散兵凉凉地接上。 奴良鲤伴不为所动——要是会因为这些害羞也难以当滑头鬼了吧?——观察了一下摊位前人群的多少,意气满满道:“本来还准备把这个当压轴呢,看来不得不提前了。” 比起来捞金鱼需要的耐心,套圈所需要的运气以及两者都需要的对力道的把握,射箭这种带有一定竞技色彩的游戏,相对就不那么受孩子们的喜爱了。摊位前不多的人群里,想要给另一半展示自己的大人倒是更多一下。 是以没排队多久,就到了两人的位置,奴良鲤伴笑了笑,率先拿起弓箭:“我在历代花火大会上,可都是很有经验的。” 奴良鲤伴站得笔直,一脚略上前一些,神态却很轻松,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显得十分优雅。他举起弓,和服宽宽的袖子滑落,露出线条流畅而有力的手臂,将弓弦拉至脸颊,金眸瞄准箭靶时写满了认真,倒是少见的风采。 从容地松开捏着弓弦的手指,随着一声轻柔的“嗖”,箭矢离弦,至于结果只是从周围人的目光中也可以得知。 不得不承认射箭的姿势很好地展示了一个人的体态,也难怪饱受青年男女的喜爱。 失策,给了他这么一个合适炫耀尾羽的机会。散兵看着围观少女们脸上的神情,一想到奴良鲤伴走过来时候的场景,就忍不住想压低斗笠,但伸手却摸了个空——都怪奴良鲤伴,他说祭典还带着也太奇怪了。 奴良鲤伴没有急于放下弓,而是再次从箭筒中取出第二支箭,自然也就错过了散兵打量他的目光。 毫无疑问,这种站立式的射固定靶,对于大妖怪来说自然是轻轻松松,一轮的三支箭全部命中。 “怎么样?”奴良鲤伴故作得意地问道。 “幼稚。”散兵不屑地说,唇角却是微微翘起,但他仍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真是混蛋啊,明明是妖怪的领袖,却在利用力量来欺负普通人呢。” 奴良鲤伴看着靠近的紫罗兰样的澄澈眼眸,充满笑意的眸中夹杂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恶趣味,更令人忍不住注视,而细视之下,仅能见到自己一人的投影无比能带来某些无法言说的错觉。 一向更擅长主动接近,却不带任何狎昵心态的大妖怪注视着握起弓的身影,喃喃道:“诶呀……这可真是……” 毫无疑问,这样简单的无意于孩童玩具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射不中才是足以奇怪的。散兵转过身,稍稍扬了扬下颔,眼眸注视着奴良鲤伴,“不过如此。” 或许是被奴良鲤伴的态度感染,那双明亮的眼眸里也闪烁着几分骄傲。 在对方转身前就收拢了心思的大妖怪过于配合的捧场道:“太棒了,轻松地就和经验丰富的我一样了呢。” “……”他过于配合反而让散兵卡壳了,不如说因为这样简单的东西在公开场合被夸奖倒是让他觉得有几分丢人。 散兵后知后觉:他为什么要因为奴良鲤伴的幼稚行为跟着一起做啊? 看着笑眯眯的黑发身影,他的脸颊上染上一抹薄红,咬牙切齿道:“你这家伙……” 连着两位都是姿容俊秀、动作优雅的男性,身边看起来也并无女伴,自然得到了不少少女欣赏沉醉的目光,而又有不少望着那些少女的男性摩拳擦掌地排到了队列后,打算一展风采。 老板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下去,他喜滋滋地来到两人身边,引着他们走向一旁,“以两位的成绩,这里的东西可以随便选。” 这里的奖品有材质各异的小玩具,诸如木剑布偶之类的东西,还有相对实用些的扇子手帕,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纪念品。 奴良鲤伴看起来倒是颇为熟悉,或许是在刚刚就想好了选什么,他拿起黑色的猫咪面具,两只耳朵的尖尖上有一抹红,多了几分活泼的意味。 “就这个了。”奴良鲤伴一边和店主说着,一边动作十分迅速地在散兵的头上比了比,满意道,“很合适嘛。” “怎么样,带带看嘛~” “你就喜欢这种东西?”散兵歪了歪头好似认真思索了一番,扫视了一圈,从空缺了一个面具的旁边拿起另一个红狐面具,挑了挑眉道,“给我们完全融入了‘竞争者’年龄里的二代目大人交换。” 他说着的同时把面具朝着奴良鲤伴拿着黑猫面具的那只手塞了过去,同时手指一勾完成了交换,抬手将面具戴在额头上,伸手将带子在脑后系了个结,调整了一下位置以免阻挡视线。 第38章 奴良鲤伴被说成小孩子也并不在意,他只是看了看双方互补的颜色,笑眯眯地也戴在了头上,意有所指道:“好,这样就很有节日的氛围了。我也觉得狐面很适合我呢。” “喔?很高兴你对自己的油腔滑调有着足够的认知。” “诶呀,我可是个很认真的人。”奴良鲤伴和他结伴走向其他摊位,装若漫不经心地说道。 “‘认真’,‘人’,”散兵重复了一遍,忍不住嘲弄道,“这句话里真实量到底有多少啊。” “大概有一半?”奴良鲤伴眯起眼眸,轻快地说道,“谁知道呢~” …… 如果是散兵一个人,他绝不会为这些幼稚的游戏停留半刻,节日的欢愉并非属于自己这类人的。但在该死的红线之下,他不得不和奴良鲤伴统一步调,如此,竟然也在这些本该无趣的摊位之间消磨了半日时光。 两人走出小吃摊位,这两日的江户来了不少外地摊贩,城里的料亭和茶屋好吃的在前两天也一一体验过了,倒不如这些外地风味更有趣些。 “怎么样,你也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了吧,站在人群里的时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总觉得很畅快呢。” “平庸的幸福想要获得自然容易,可惜,麻烦缠身的人本身就是他们这种生活的最大破坏者。” 散兵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猛然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这次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奴良鲤伴先是注意到了他的变化,才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个少年,所以说,果然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吧? 第23章 神轿游行 奴良鲤伴仔细观察着身边的人:他眉头紧锁,双眼微微眯起,神情专注而困惑,似乎在努力寻找着熟悉的气味。他的嘴唇轻轻抿着,一副想说什么却又说出前被自己否决的样子。 “怎么了?”奴良鲤伴轻声道,“那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散兵脸上完全不是这么写的,但他的确感觉不到什么异样,就好像只是因为近来的事情造成的神经敏感。 他再三打量着那个少年,除了那太过苦瘦的身体和浑浊的双眼,他与平日里见到的这样年龄的孩子并无太大差别,不如说,那种轻易就能满足流露出的幸福模样是同龄人难以拥有的。 “也许只是惊弓之鸟的惶恐吧。”散兵垂眸,以一句轻嘲作为了结束。 奴良鲤伴眸底划过一丝思索,在他的感知里少年无疑是纯粹的人类,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很难寻找到让散兵产生危机感的理由才对。 不,连这也只是猜测而已,从对方的神情来看并非是危机感才对,他绝非是畏惧挑战之人,更不会作出带着自己离开这种行为。 只是现在也并非合适的时机。 他将这件事情暗自记下,自然地拉起散兵的手,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差不多了呢,来,就让你看看江户百鬼夜行之主对这里的掌控力。” 不得不承认,奴良鲤伴确实有令人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的力量,散兵唇角扯了扯,“每当你这么说,我就有预感要在其他人面前成为他人的乐子了。这种时候真想把你甩开,呵,如果是你独自出演,到时候我会忠诚地记录下你的表现的。” “呵呵。”奴良鲤伴笑的眯起眼,阳光下璀璨的金眸和不知道何处传来的反光一样耀眼得令人生厌,悠悠道,“可惜我们暂且谁也离不开谁。好了,走这边走这边,这可是我早就预留好的位置。” 江户城很大,但奴良鲤伴对道路熟稔于心——这倒不奇怪,这种性格如果说不熟悉反而才奇怪——带着他三拐四绕,穿过背阴里的小巷子,途经一道矮墙时借势上了房顶,最终在一座三层高的楼楼顶上。被奴良鲤伴牵着手的力道带着顺入三楼,散兵终于忍不住发问,嫌弃之意溢于言表:“所以,你作为江户百鬼之主的特性就是溜门撬锁?” 奴良鲤伴闻言倒是故作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哎呀呀……真要说的话这应该是滑头鬼的特性吧?不过这栋茶社倒是完全违背了滑头鬼本性的资产呢。” “喔?”散兵闻言打量了一圈室内:一整层的空间内虽然在摆放着好几张矮桌和配套的坐垫,但显然这层并没有接待其他客人的打算,并没有做任何隔断,此刻这里只有他和奴良鲤伴两人,对比起来楼外的喧闹,倒显得静极。 江户的大多都只有两层高,这一栋刚刚在外面时,高出一截远远地就很显眼,原来是奴良组的产业,这样一来倒也不奇怪了。 “其实原本打算去茶师那里啦。”奴良鲤伴拖过来两个坐垫放在围栏前,“神轿游行会从日枝神社出发,茶师那儿虽然只有两层高,人也多些,但是有合心意的东西吃,还是更好些吧。” “……难怪你天天赶着他去做糕点。”散兵很轻易地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可惜,他的一番努力谄媚终究是白费了。” “意图太明显了,就算是我想要装作不知道也很难啊。”奴良鲤伴耸了耸肩,“这倒是意外。原本我都准备好被揍一顿了呢。” “只要他动了手,岂非任由你掌控了。”散兵低低地冷笑了一声。 “别说得我好像是刻意的一样啊,这只不过是最坏的打算。”奴良鲤伴为自己伸冤,“就算是爱好风雅的妖怪,也未必脾气就真的那么好,神神秘秘的家伙谁知道会不会成为江户的威胁呢。” 第39章 “再说了——退一步来说,”他在自己的产业上,生生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身为坐不稳位置,刚上位的二代目,对领地内的神秘人士产生好奇之心也不为过吧。” 这幅作态散兵只觉得好笑,他坐下坐垫上,嗤笑了一声,夏日的日光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眸,漫不经心道:“恐怕那家伙梦里都是我点评茶点的刻薄样子了,你这份好奇还真是沉重。” “谁让花火大会的时间这么近了。”奴良鲤伴见这副样子毫无效果,干脆摊了摊手,“这不是就有意外收获了。” “你这家伙,还真是混蛋的理所当然啊。” “没办法,谁让我是妖怪呢。如果全然拘泥于人类的规则,反倒是会格格不入呢。”奴良鲤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而且我可是难得给钱了。” 散兵用难以言说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 楼外热闹非凡,家家户户的门口装饰着不同的装饰,颜色艳丽活泼,人群熙熙攘攘,身居三楼之高,又并无他人存在,几乎与外界是截然相反的氛围,便难免有种超脱于凡尘俗世之感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几句,很快,伴随着交织的笛子与太鼓声音,一顶华丽的神轿在众人簇拥下缓缓前行,逐渐出现在视野里。其轿身装饰着鲜艳的绸缎和金色的流苏,这样明丽鲜艳的色泽令人难以忽视它的存在,更别说还有随行的乐器声。 奴良鲤伴带着散兵站起身,半弯下身子趴在围栏上,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神轿的方向,毫无敬意的讲解道:“那上面的木雕可是一只树妖卖出去的,虽然不像人类一样对技艺的领悟那么快,但是妖怪有充足的时间。” “……为什么树妖会去雕刻木头。” 奴良鲤伴歪了歪头,他也不太理解,但树妖这类妖怪,总是不那么喜欢和人交流的,倒也确实没提过原因,他只能给出了自己的猜测:“大概是,取材方便?” 这种带有表演性质的神轿游行行走的速度并不快,出现在视野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在抬轿人整齐划一的步伐下走到了他们所在的楼下。 日枝神社离这里有些距离,又是炎热的盛夏,这些抬轿人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脸上表情确实庄重而虔诚,好似完全感觉不到身躯的疲惫。 只此一眼散兵便兴致寥寥起来,他抱臂侧倚着围栏,冷淡地讥诮道:“神明行事蛮横无理*,都是一群肆意妄为的家伙。好点的也不过是打着为人好的旗号,但实际上再怎么样也不过是独断专行而已。” “听起来你们那儿是神社一家独大。”奴良鲤伴摩挲着下巴,心想着这时机不就是来了,也不再关注楼下热闹的游行,半侧过脸注视着少年。 “神社?”散兵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呵,比起来神明亲身行走于世间,神社的分量还是太轻了。” “那倒是很麻烦呢。”奴良鲤伴自然不会觉得是土地神之类弱小还需要依附奴良组的神明,“所幸此处的神明都高居于高天原之上*,倒不必考虑这样不可控的因素。” 散兵自然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掌控欲,挑了挑眉,“看来心怀妄想*的倒并非是人类的特权。” “啊,说起来,我的同事倒是怀有着类似天真的愿望,此间事情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如果错过了他的落幕……唔,倒也算不上太过遗憾,毕竟这样的三流剧本结局实在是显而易见。” 奴良鲤伴从他的话语中试图推断另一个世界的模样和对方的立场,但是结论让他自己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信息还是太少了。 他好奇地追问:“同事?” “你就当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氛围过于浓厚的组织吧,”散兵的眼眸中的嫌弃显而易见,“所幸我已不在其中。” 他看着奴良鲤伴的神情,像是猜到了身份,面若土色,“别用那副神情看着我……我们中可没什么好人喔?越是心怀‘理想’,就越容易漠视其他,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散兵看着那双自刚刚起就认真而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金眸,忍不住稍稍别开脸,看向已经远去的神轿,那艳丽的色彩,尤其是恼人的金色实在令人生厌,他半垂眼眸不耐道:“你的关注点真是有够无聊的。也真是拿你没办法,倒不如直接问你想问的事情吧。从那时候开始你就有什么想问的不是吗。” “那就却之不恭了。”虽然这也是奴良鲤伴想问的,但是过分热络只会惊扰到远远观望的小动物,这是在野外生活过的人的常识,“那个孩子有什么特殊的吗?” 散兵伸出手,两枚宝石出现在他的掌中,“一样的气息,但只是很短的一瞬。” 奴良鲤伴伸出手去触摸,比起温热的掌心,宝石的温度如冰般冰凉,也不知它们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存在的,完全没有沾染到体温嘛。 胡思乱想并不影响他的感知,“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和普通的石头放在一起,我一定分辨不出它们。” “猜到了。”不然也不会只有自己在意了,大妖怪的敏锐还是值得信赖的,但他也更困惑了,不免略有烦躁,“我确实感受到了,但他只是个平凡的人类。如果说第一次是错觉,第二次还是有同样的感受。” 第24章 花火大会(预计8.17于此倒v) “或许是……条件不够?”奴良鲤伴思索着提出了猜想,“毕竟严格来说见过的也只有西川吧。而他虽然没有直接使用,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使用着同宗的力量。” 第40章 说起来西川小姐送的书也过来了,只是还没功夫翻看。 散兵罕见地在这种时候沉默了一下,也许是移情影响,“我不觉得他像是那样的人。” 奴良鲤伴回忆起了那个少年质朴的笑意,“确实如此……但也许只是持有吧,毕竟西川自己不也不知情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种局面不由自己掌握的感觉着实不爽。散兵恹恹地点了点头。 花火大会就在傍晚举行,下午的暑气又完全上来了,再加上逛一圈还好,若让他真的游玩一整天……散兵自认还没到这个地步,身边是谁都不行。 两人在茶屋饮茶闲聊到了差不多的时间,回去换了浴衣才朝着隅田川畔走去。他们的时间去得不算早,毕竟这种天气在外面等待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抢占最佳的观赏位置……而当你的种族并非人类的时候,可选择的观看位置就更多了,也就没必要和人类去抢那些位置了。 正如此刻,奴良鲤伴停在一棵高大的树木前,指了指其中一支粗壮的枝丫,“那里的位置最好,这可是我多年的经验了,至于酒水……唔,首无他们应该知道我会来这儿,大概会给我捎带上一些……吧?” 听着奴良鲤伴极其不确定的语气,散兵不由觉得好笑:“怎么,你平时不应该很喜欢躲着他么?” 这是他从首无每次见到奴良鲤伴时从内到外、不自觉流露出的庆幸和不可置信中察觉到的。 “诶呀……”奴良鲤伴摸了摸鼻子,最近首无的情绪确实平和很多,他也看在眼里,不由得少见地流露出些心虚,“首领的行踪不能总被部下知道,这也足够合情合理吧。” “合理到我在此刻由衷地同情你的下属。”散兵悠悠的说道,话语里是真假难辨的诚恳,“我本以为我曾经的同事便已经是令人想要避而远之的极限了,却没想到你的部下承担着更大的压力。” “这倒是让我对你口中的前同事改观了。”奴良鲤伴小声嘟囔了一句,便逃避似的纵身而起,轻踏在树干上,几个跳跃间便稳稳地站在了树干上。 他一转过头,就看到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唇角带着几丝讽意,慢条斯理中透露着几分优雅:“怎么,话没说完就急着跑路,是被戳中了什么心事吗。” “唔……”能掌控风的力量也太方便了,也让自己少了很多机会呢。 奴良鲤伴沉吟着在树干上坐下,靠着树木主干看向远处,这根树干足够的粗壮,可以舒舒服服的坐在上面,而不必担心束手束脚的,他看向远方,河对岸的人忙忙碌碌,而河岸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不知道是哪位爱美的小姐,行走间照着镜子,反光在这个角度正有些刺眼。 奴良鲤伴一手拖着另一手的胳膊,眯起的金眸遮掩了思绪。只听见他腔调散漫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想拉你进奴良组的想法呢。” 散兵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冷笑,“我也没打算再对另一个人俯首称臣。喔,纠正一下,神明也不行。” “我不是这个意思……”奴良鲤伴心知自己的话语难免产生歧义,但或许是心底的茫然,他也无法描述出自己心底真正的想法,他摸了摸下巴,“也许、也许……是其他的方式?” 他凝视着即将沉落的太阳,已经不甚明亮的赤阳正倾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云朵染成绚丽的红色。仿佛被点燃般的天空映衬下,奴良鲤伴被托起的手不自觉地抚摸到胸口,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似乎有什么就要呼之欲出—— “嘭——!”一朵烟花高高的飞入空中,流焰在天空化为一朵绽开的花。 这声音打断了奴良鲤伴的思绪,他猛地从那种状态中抽离,不知道为何有种怅然若失感萦绕,或许此时最佳的决定是整理思绪,但是有来自远方的友人在侧,这样的话也未免太过无情失礼了。 散兵看向炸开的烟花,此时天色还未彻底暗下去,烟花绽放只有最亮的那一瞬清晰可见,更多的余烟与天色融为了一体,“错误的时机,就算是倾尽了全力,也未必会有所回报呢。” 现在显然不是烟火大会开始的正确时间,至于发生了什么,是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单纯的管理人员手滑,亦或者其他,都不重要。 因为这枚烟花,已经完全失去自己的价值了。 好在,它的生命极其短暂,倒也不必庸人自扰。 “起码足够特殊。”奴良鲤伴有不同的想法,“尽管没能展现最好的姿态,但这番情景也算是独舞了吧,在后面的话,谁又会记得一株小花呢。” 他耸了耸肩,“这种资格,怎么也得是头牌才能有的舞台吧。” 散兵刚刚也不过随口一说,不过,“你倒是熟稔。” “这应该是常识吧。”奴良鲤伴耸了耸肩,虽然不似人类那般繁华,但是奴良组也有类似的居酒屋,如果说真的不了解那就太过虚伪了。何况他也并不喜欢欺骗。 “没有价值的东西便毫无存在的意义,那你觉得,本应在烟火大会开始后绽放的烟花,提前登上了舞台,算不算是失去了价值呢?”散兵突然说道,他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大妖怪,眸光闪动,唇线扯出一个堪称温柔的弧度,又诱导道,“它可没有履行被制造出的责任喔?” 突然这样看着我笑,这陷阱的意味也太明显了吧。奴良鲤伴在心底里嘀咕,诚实地欣赏着少年难得流露出的堪称乖巧的姿态。 第41章 “……我不知道。”奴良鲤伴思索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对上那双如紫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眸,虽然给出了这样缥缈的答案,但他的神色极为认真,“只有站在那个舞台上的烟花,才能判断自己的价值是否实现。” “制作者所给予的只是期望,而他人的期望终究只是外在的东西而已。真正能够推动着前行的,一定是内心的愿望。” “……可惜。”没有心的话又何来内心呢。 少年扭过头,奴良鲤伴觉得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又或许只是错觉。 “你们这些天生就有心的生物,思维还真是难以理解呢。”他的声音轻快中带着一丝惯有的讽意,半分没有泄露真实的情绪。 奴良鲤伴却皱了眉头,探究地望了过去。 阳光斜照在散兵的侧脸上,背后是夕阳染出的绚丽红色,身后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秀的轮廓,白皙细腻的肌肤,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浅红,削弱了不少一直以来他刻意维持的锋锐感。暖暖的余晖轻柔地抚在他的发丝上,好像它们也在这温柔下变得更加柔软起来了。 少见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少年,或许是松懈了伪装,在此刻竟然显露出一种乖顺。 在两人间的宁静维持了许久后,奴良鲤伴突然忍不住说道:“真可爱。” “……哈?你在说什么奇怪的话?”散兵瞥了大妖怪一眼,紫水晶的眼眸像是被重新注入了灵魂,眼波流转间流露着的是淡淡的惊讶,比之刚刚要鲜活不少。 想看你更多的情绪。大妖怪当然不可能这么说,他不想和少年打一场,况且两人的情况也战不痛快。 “啊。”大妖怪弯了弯眼眸,他看向散兵的衣摆,故作思考状,“我说猫猫真是可爱,明年我也要做一身。” “……幼稚。”散兵语带嫌弃地点评,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哈,好在那时候我大概不用陪着你一起丢人。” 这样就很好。奴良鲤伴唇角上扬,虽然那样也很可爱,但还是这样有生机的多。 —— 夜幕降临,柔和的月亮取代了灼热的太阳,银纱柔柔地洒下时,夏日的暑气也好像消散了几分。 花火大会是一年中最令人期待的盛事之一,更别说还是在江户这样的大城市附近举办的了,周围早已经被彩灯和装饰品点缀得五彩缤纷,小吃摊贩们自然也没有缺席,淡淡的花香和食物的香味即使在高高的树上也能嗅到。 “被遗忘了呢。”散兵勾了勾唇角,幽幽的好心提醒。显然奴良组二代目和他倚重的下属之间,并不存在什么默契。 奴良鲤伴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毕竟是花火大会嘛,纪乃和首无应该也期待已久了吧。毕竟酒什么的,也不是必需品。” 见他这样散兵忍不住发出愉快的笑声,“安慰”起来,“呵呵,能够保持清醒岂不是再好不过?先不说我们被捆在一起,我是否愿意被你牵连弄得满身酒气……你就真的能够放心和我在一起?” 他猛地一撑树干欺身而上,唇角勾起充满恶意的弧度,眼眸中闪烁着不可捉摸的光芒。 “砰——” 烟花升空,带着尾焰直冲云霄,紧接着是如雨般洒下的光芒,瞬间将黑夜变成了白昼,紫水晶般的眼眸里照映绚丽的烟火。 “我可说不定会对你做什么喔?” ——这烟火一定就绽放在自己心间。 奴良鲤伴睁开的双眸稍稍睁大,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喉头轻动。 少年显然有所误会,他露出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站起身,惬意地眯起眼眸,此刻的神态倒是和额头上戴着的面具有些相似了,“放心,我们暂且还是朋友。” 当然,只是暂时。与他人建立过多连接从未有过好事,起码此刻的自己还并没有改变观点的想法。 “但也别太相信我了,归根到底,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猫都是这样喜欢挠一爪子洋洋得意离开的动物吗?奴良鲤伴无奈地想到。不过这算不算还没开始接近就被拒绝了? 随着烟花的不断升空和绽放,整个夜空被装点得如同一幅巨大的画卷。每一次烟花的炸开,都会引起人群的欢呼声和惊叹声。可惜,此处能专心欣赏烟花的只有自认为已经警告过奴良鲤伴的散兵而已。 可惜烟花这种东西并非江户独有,新奇的不过是有临时朋友的陪伴而已,只是看得多了,也终究会腻味。散兵漫不经心地抬眼扫视起其他地方来:除了那些小摊位上的店主还在忙碌,其他的男男女女或是二人同行,或是家庭友人成群而行,一片幸福之意。 但从心底里突然涌上一阵触动,散兵猛地扭头看向了某个方向,一个身影一闪而逝钻入人群中。 “出现了。”散兵一把抓住奴良鲤伴的手腕,在树干上轻盈一踏,飞速朝着那个方向赶去。 “诶?!”刚刚还沉浸在思索里下一秒蓦然被抓起就走,大妖怪睁大了金色的眼眸,不可置信道,“不是吧,这个时候?!那个家伙未免也太过不知情识趣了!” —— 那道身影迅捷无比,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若非那种奇妙的感应,两人恐怕早已经追丢了人。 散兵扒开挡在前方的路人,眼前出现的是一个岔路口,他眯起眼眸细细感受着方向,毫不迟疑地选定了右侧追去。 第42章 刚刚那个身影,如果没看错的话…… 他转过弯,强烈的反光突然照向了他的眼睛,在刺眼的光线中,目标瘦弱得过度的双腿勉强映入视界。 刚刚自己就是被这么个瘦弱的家伙遛了这么久?他感觉到一阵荒谬,但很快耀眼的白光彻底断绝了视线,他只来得及朝着刚刚对方所在的方向挥出数道风刃——呵,主动走到这种地方已然是一步败子。 —— 奴良鲤伴向那个倒霉的家伙道了歉——迫于时间也只是意思上而已,恐怕那个家伙是不会谅解的——落在了后面些,但好在有红线引路,能容忍他们分开的距离也有限,两人不至于在路口走岔了。 只见少年的身影迅速转向了墙角,奴良鲤伴正打算跟上,兀然间,拉得绷紧的红线在大妖怪的视线里缓缓飘落。 不是吧—— 奴良鲤伴不可置信地拉了拉红线,只留下一段轻飘飘的红线,而毫无疑问,这束缚并未解开,自己手腕上那根还牢牢系着。 但……奴良鲤伴捏着红线的另一端,脸色阴沉,唇线紧抿,金眸里布满了阴翳,少见的露出了属于捕食者的一面。手指抚上弥弥切丸的刀鞘,他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冷静。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消失的散兵,总是说自己是江户的守护者,朋友在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消失可不行。 总之,先召集部下吧。 —— “该死。” 散兵睁了睁眼,发觉眼前还是一片刺目的苍白。 有人朝着自己的方向来了,味道有些熟悉:“你怎么了?” 大妖怪熟悉的声音在此刻竟然带来几分安心——倒也并非说是自己就害怕了,这具身躯的最大优点恐怕便是不会畏惧战斗了,更别说还是这种只会逃窜的小老鼠。 说起来,刚刚的风刃似乎并无成效,现在也再无动静,想来是已经离开了。这倒是可惜,因为那种触动感不知道为什么又消失了,也就是说短期内又丧失了抓到那只小耗子的机会。 “并无大碍。”他又等了一会儿,视野才重新恢复正常。 “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奴良鲤伴的自然走到他的旁边。 “那个孩子,我觉得是,总不可能这里有两个瘦弱到只剩下骨头的家伙,还都在一天内被我遇到了。若真是如此,恐怕我也得去神社里好好供奉一番了。” 奴良鲤伴走在散兵的左侧,这也是多日来的习惯了。 他点了点头,“看来果然你那时候不是错觉,那恐怕时间不会很多了,今晚到明天早上江户城门都不会有门禁,也就是说如果他的目的只是为了看完这一场花火大会就离开的话,恐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奴良鲤伴抬起头,此时的月亮正是明亮的时候,什么都看得很清楚,“有的确定的目标就好办了。” 散兵则是伸出手遮挡住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倒是觉得这半夜大概率是要无疾而终了,刚刚的行为无异于打草惊蛇,现在那家伙必然不会这么轻易露面了。 等等——散兵的眼神一凝。 “呵呵。” 他突然低笑出声,被如此轻易欺骗的怒火肆意燃烧。紫水晶的眼眸在月光下宛如神秘的星空,但那星空中此时盛满的却全然都是冷漠的锐利,他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如覆霜雪。 “你这家伙,到底是谁啊,竟敢如此愚弄我。” 奴良鲤伴身体快于意识的一个小跳躲开了攻击,下一刻动作流程的拔出带鞘的弥弥切丸,斜斩一刀击散风刃,而就在这个动作间,少年的拳头已至。 “喂喂喂,这是怎么了啊——”大妖怪的面容因疼痛一阵扭曲,此刻他才发觉少年平日里不请不痒的嘲讽确实不算什么。 “啊,就是这样躲过刚刚的风刃的吗,真不错。”散兵幽幽的称赞,下一击紧接而至,但这一次——打到了,不,没有。 奴良鲤伴的身影如同水面一般波动了下,便消失在了视线中。 散兵对这再熟悉不过了,为什么这个家伙也能使用?难道是奴良的同族? 啧。他在心底里暗自不爽,如果是奴良的同族,岂不是麻烦得要死,总不能真的把他直接杀了吧。 “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啊。”奴良鲤伴的脸上满是无奈和不解,他站在房顶上,谨慎地紧盯着少年。 果然少年没让他失望。与风刃一同攻向他的是少年自己,刚刚切身体会了一番少年力道的他并没有再来二次的打算。 小心地躲过风刃,弥弥切丸挡住了少年的攻击,他叹了口气,“起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啊。” 滑头鬼都是这么喜欢手下留情的吗,真是令人生厌的傲慢。散兵被挡住的那只手握住弥弥切丸的刀鞘,借力以此为支点,稍一旋身,另一侧的腿如鞭般击向冒牌货的腰间。 “这种粗鄙之术,还需要我来指出漏洞么。”散兵又是一击击空,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站在原地谨慎打量着四周,提防着那麻烦到死的能力,嘴上却是漫不经心地道,“不如你看看你的手腕?” 起初散兵并未生疑,不如说见到奴良鲤伴的情况才是正常的。能这么快发现还得感谢这明亮的月亮,散兵的红线系在左腕,奴良鲤伴的系在右腕,这种位置也固定了两人的姿势,他在抬手之际,红线自然随之飘动,只是幅度过于厉害了些,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他顺着扫了一眼,便看到红线并未连在另一人手腕上,而是如无根之萍一般可怜地随风飘荡着。 第43章 奴良鲤伴在散兵的前方现出身形,他伸出手,腕上的确空空如也。 这认知让奴良鲤伴一时难以反应,他不可置信地怀疑道:“……难道我真的是假的?”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散兵的视线紧锁奴良鲤伴,以便时刻发动进攻,此时他慢慢地靠近奴良鲤伴,讥诮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倒是如出一辙的愚蠢,既然知道它的存在,在你刚刚离开那么远,就完全没意识到?” 第25章 试探 “莽撞的蠢货。” 散兵将一闪而过的担忧重新深埋眼底,抱臂扬了扬唇冷冷嘲讽道。 “诶呀,这不是最快的方法嘛。”奴良鲤伴丝毫不在意散兵的态度,毕竟刚刚自己把咒语念了一半时,少年想要上前打断自己的动作做不得伪。不过到底自己的记忆力还算不错,那段咒语没看几遍就牢牢记住了,就算是在交手的动作间也不影响流利地背诵。 而结果也在意料之内,这段只有秀元和他们在内三人才清楚的咒语确实证明了他的身份,但咒语的无效也证明了他们之间的束缚确实已经是断开的情况。 “毕竟时间紧迫,城门今天可是没有门禁的,这范围可是大得出奇。”奴良鲤伴懒散地蹲在地上,捏着红线垂下来的两端试图往一起对着,语气却颇为凝重“是那个孩子么,如果是他的话,他恐怕没有回江户的理由,如果直接从这里离开,后面可就更麻烦了。” “是他。但他的状态很奇怪,毕竟我再怎么也不至于追不上一个人类。”散兵回忆着情况,皱了皱眉,“如果人类都能做到这种程度,其他生物还是统统回归深山老林好了。” “被附身了?”奴良鲤伴松开了一对在一起就打滑的红线,“是这具身体有什么特殊的吗,不然的话丢弃掉再换一个来得更快吧。” “而且是具病恹恹的身体。”散兵补充,“异常的话,也只有这些了吧。” 只是这种幻境一般的能力,倒与他一直以来心底里的猜想不同。 “感知到他的条件呢?” “如果能发现的话,我们恐怕早些就在这个地方了。” “那这可难办了啊。”奴良鲤伴说着站起身,脸上的笑意可不像半分觉得困扰的样子。 “那就在这夏夜里来一场别开生面的百鬼夜行吧。”他侧过头,那一贯懒散闭起一只的金眸此刻却如出鞘之刃一般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深邃的眼眸里,自然地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任谁看到这幅胜券在握的神情,都会对其产生追随之念。 “我保证,一定会在天亮前找到那家伙的。”奴良鲤伴用令人安心的郑重语气道。 “啊。”散兵下意识伸手,却只摸到额头上戴着的面具,所以他只是别过头,“姑且相信你一次吧。” 难怪这家伙总是那副模样,也还是有这么多人追随,这的确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垂下眼眸时,少年在心中想到。 —— 星河低垂,一朵朵绽开的烟火与明星争抢似地照亮天空。人群熙熙攘攘,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奴良鲤伴一走出僻静的小巷子就好似重新回到了热闹的人间,这是他以往最喜欢的环境,不管是漫步人群切身感受人间烟火还是在街角饮酒观察人间百态,都是一件快事。 但现今他的脸上布满了阴云,再无半分闲适惬意。 他在脑海中努力地复盘发生了什么,可惜那时他并未在意前方追逐的目标。一来是因为清楚以对方的实力来说对付这种藏头露尾的家伙必定没有问题,二来是人群确实拥挤,这应该是江户附近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刻之一了。 可他忘记了这世间总有各种各样的术法,而两人之间更是…… 奴良鲤伴摩挲着手上的红绳,眼眸里是掩盖不住地懊恼担忧。 这契约本来就是为了约束限制稚生神明而被创造的,现如今散兵被不知道什么术法困住,那等找到他。带他回来的时候,这份惩罚到底会在会落在谁的身上呢?他想要相信这份惩罚会被均分,但理智上也清楚事实恐怕难以如愿。 正如少年所说,被训育的鸟儿怎么会有飞翔的权利呢,能有这样的喘息之机也不过是培养亲密度的一种手段,以便更好地借用力量罢了。如今的情况是否会被视为是逃离呢? 思索间注意力难免下降,奴良鲤伴猛地和一个浑身带着甜腻糕点气息的男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抱……诶?!”男人下意识地道歉,待看清了对方的脸时,一扫刚刚的卑微,“是你啊,那我们两清了。” 以对方的态度来看两人必定见过,奴良鲤伴很快就从记忆里翻出了这个人,也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态度——正是刚刚路上被撞开的游人之一。 似乎当时他还拿着什么东西。奴良鲤伴嗅着香甜的糕点气息,眼神游移,但很快他就抓住了关窍,从钱袋里抓出几枚小判,塞到对方手里,神情诚恳:“刚刚的事情真是对不起了,不过,你还记得一开始推开你的是什么人吗?” 金子的光辉在这种暗淡的光线下也显得分外耀眼,男人狐疑地在戒指上敲了敲,听到清脆的声音后又对着光检查起来,看到上面精细的刻印,才相信这或许真的是小判。 “真的都给我?”男人摸了摸手里的小判,之前的不满的情绪已然全然消失了。 而奴良鲤伴的耐心快要耗尽了:“我们追的是什么人?” 第44章 “是个瘦弱的流浪儿,嘶——”男人掀开袖子,一片青紫赫然盘踞在其胳膊上,“那小子明明瘦得一折就会断,但力气倒是真不小,现在还在疼呢。” 一个身影几乎瞬间就出现在了奴良鲤伴的脑海中,这也是他一开始就怀疑的对象,如今看来直接去寻找他更是成为首要的目标了。 “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男人恭敬地低下头,见对方没有回应,抬起头猛然发现刚刚还在自己的眼前的黑发男人,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张望了一圈,只有欢闹着的人群,又拿起小判对着光仔细地检查了检查,才露出心安的笑容来。 —— 平日里或隐匿于城市各个角落,或是有自己一番营生的,属于奴良组的妖怪行动了起来。 散兵本以为会有人质疑这个任务是否值得大费周章,但意外的是竟然无人质疑,除了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干部打量着看了他好几眼外,成群结队的妖怪很快就浩浩荡荡地散了出去。 奴良鲤伴目送着部下离开,被派了任务却没急着离开的首无走上前,声音凝重,“鲤伴大人……” “啊,我都知道了。”奴良鲤伴面色沉凝的说道,“我也发现了,少了不少人对吧?” 首无坚定的说道:“我相信他们。” “虽然很不想相信,但看证据又加了一条啊。”奴良鲤伴感叹道,“啊,别担心,我说的是另一件事情。” “失踪的那些家伙都是不爱动的家伙对吧?” 首无回忆了一番:“起码我的人里没来的都是这样的。” “假设这里是一个幻境,这都是因为我没见过他们吧。”已经习惯了站在奴良鲤伴身边的散兵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里的事情恐怕是以我的认知为主。” 这样一来奴良鲤伴的情况也能解释了,那段咒语他也清楚。 他想了想又说道:“河岸边的人群倒是没怎么少。”起码从高处看过去被人群覆盖的区域完全没有减少。 “不,就算是幻境,也并非简单地以你为主。”奴良鲤伴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明白散兵猜测的根源,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和老爹妈妈相处的经历得是组里的老人才清楚。况且河童也不在,你是见过他的。” “也许是有什么限制。”散兵设想了几种方案,却始终无法自圆其说:如果是以实力为限制,奴良鲤伴就是最不应该存在的那个,如果是以熟悉程度为限制,河岸边儿的人群面目清晰可见。 他摇了摇头,“倘若一切都对不上的话,就一定是根部出了问题。” “无需担忧。”奴良鲤伴躬下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就算是人手没那么足,想要找到一个人还是容易的。” “我不是一个人,有各种各样的朋友,例如此刻就有你在。而我的部下们,他们在生活中和我没有任何不同啊。” “所以,妖怪是这么多,人类可不止这么多喔。” “放进来这么多人进行一场捉迷藏,结局早就在那一刻注定了。” 亮闪闪的金眸比月亮还要耀眼,却远比冰冷的月光要温暖,而这样一双充满了对友人部下自信任和骄傲的眼眸,此刻仅注视着自己一人。这种久违的关注有些太过灼热了,他已经更习惯那些畏惧却足够安全的目光了。 散兵忍不住一时失神,但很快,他扬了扬下颌,嗓音少见的清亮,没有可以的拿捏作态后,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嘁。你这家伙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啊,我可从没担忧过会找不到那个藏头露尾的小老鼠。” “况且,你不过是被连累而已,连这种情况都要做到如此程度的话,我可要担心你能否守住家业了。” 散兵本来以为奴良鲤伴又会和以往一样,打个哈哈发表一些天真言论糊弄过去,却没想到,大妖怪沉了沉眼眸,一只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捧着他的脸颊,在散兵发作前轻声道:“并非如此喔。” 他的声音让散兵不由一愣,大妖怪撤去了柔和之后,放轻了的声音也只显得更加冰冷。这一刻散兵才从他的身上琢磨出了些许属于妖怪的一面。 不知道是处于什么样的想法,或许只是放任心中的好奇。他感受到对方的拇指抵住他的唇角,却并未抵抗,只是静静地好奇之后会发生什么。大妖怪半垂着眼眸,但他能感受到那双金眸仍专注着注视着自己:“妖怪的世界比人类要纯粹一些,但是……” “纯白的家伙是活不下来的,这点和人类世界并无区别。” “所以也别把我想得太好啊。”大妖怪闭起一只眼,另一只轻轻眨了一下,“尤其是在现在这种‘一期一会’的情况下。” “这样可是很危险的。” 他的作态明明和以往没有不同,甚至只论动作和话语的话,倒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调情的意味。但今晚的大妖怪却让散兵无端多了几分威胁感。 散兵眨了眨眼,思绪飞速转动,从心底莫名升起的是一种强烈的窥探欲。 沉溺于理想中的领袖自然是走不远的,因为不管是人还是妖怪,终究都是生活在现实中的。那么得到如此多妖怪全心信赖的奴良鲤伴,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如果有超出“理想”之外的东西出现,他会破碎掉吗? 第26章 映月 第45章 但奴良鲤伴的异样也只持续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就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浪荡姿态。 这幅样子倒是让散兵疑神疑鬼起来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奴良鲤伴的身影,陷入了思索,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奴良鲤伴是怎么样的人或者妖又如何呢,无非只是过客而已,若非是这红线的限制,他早已踏上了寻找回归之法的路上。 他忽略了心中隐隐的异样,不管什么时候,放弃深究总是很释然的事情。 这种被暂时压下的异样不再萦绕在心头,但存在即是存在,也许有一天完全破土而出时就再也不能抑制了吧。 当天上的烟火不知道更换了几轮色彩花样后,一个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眼帘中。 “看来是找到了。”看到急冲冲奔跑过来的妖怪,奴良鲤伴就冲着散兵点了点头确信道。 而果然也如同他的猜测一般。 奴良鲤伴没有把时间花在夸赞妖怪们努力上,他只是称赞了那只妖怪一句,便转头看向散兵,沉稳地宣布:“出发吧。” 左右这次是为了帮自己,散兵没有对奴良鲤伴的发号施令作出评价。 虽然已经见过了奴良鲤伴正经时的沉稳样子,但是他看着抿着唇一脸严肃的大妖怪,还是难免觉得新奇。 …… 此处大抵并非真实的世界,两人不必在意遮掩身份,全力快速奔行朝着山上而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附近一处空有赞誉的花火大会观景点,论视野来说颇为不错,但是正经上山的路程以人类的脚程要走上不短的时间,在晚上摸黑下山也不安全,是以它的优越只存在于口头评价之间,鲜少有把它作为一个真正选择的。 会选择这样的观景点,多半是被坑了的外乡人,剩下小半是更重视情调的,而后者里绝大多数都是家底丰厚之徒,能够忽视这些危险。 只是这地方实在有些远,如今堪堪看到峰顶的亭子,从出发的时间算起,已经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了。若是对方想要逃走,以他的速度应该已经不见踪影了。 奴良鲤伴踏在树叶上借力又是一个起落,比起枯枝缠绕、影影绰绰的地面,从上面走要安逸得多。他望着隐隐约约有一个身影站立其中的亭子,忍不住感叹道:“倒是颇为风雅啊。” “月下狼狈乱窜也同样颇为风雅。别误会,我说的就是我们俩。” 散兵凉凉地提醒两人被遛着走了半夜的事实。果然之前奴良鲤伴的靠谱也只是昙花一现而已。 而奴良鲤伴弯弯眉眼身体力行地论证了他的判断正确无误: “如果与美同行的话,在这月色下不管做什么都是十分风雅的。” 柔和的月光照在大妖怪的身上为他嵌了一层银边儿,恍然如披着月纱一般如梦似幻,只有那双灼灼的金眸分外明亮,只可惜对于无心者而言,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散兵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唇冷嘲道:“你今晚显然有些不太对劲儿,只是很遗憾,我并非善解人意之辈,这种事情就留给更合适的人吧。” 风随心意而动,裹挟着他猛地一个爆冲,如今已无红线限制,速战速决解决那个小鬼才是当务之急。 “真是不解风情啊。”奴良鲤伴遮掩住眸底的沉思,低低地抱怨道。 “哈?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还是说你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听着风送来的声音,奴良鲤伴轻轻叹了一口气,提步跟上。耐心当然是猎人的美德,只是于镜中花水中月而言,耐心是最为奢侈的东西。 …… “嗯,很漂亮。” “真的像花一样呢,和村子里见过的完全不同啊!” “啊,真的能和月亮这么近……寂寞吗?呵呵,这不是有映月你在嘛。” “很开心,这是我一生最开心的一天了。” “咦……?”半大的少年突然与愉快笑着的猫猫头对视,他眨了眨眼视线顺着布料而上,仰头对上了一双冷漠的眼眸,但他并不畏惧,“你好……?” 这就是妖怪吗?真是好看啊……在最后的时光里,我是否终于看到了映月眼里的世界呢?真是可惜,不知道映月本来的面貌是什么样呢。虽然觉得遗憾,但是他的周身还是洋溢着幸福满足的气息。 散兵看到那个熟悉的瘦弱身影时,才稍稍安心,他从空中缓缓落下,注视着那个少年的身影,与他追逐的身影完全一致,脸也是记忆中的模样,但是到底有哪里不对? 他细细地打量起来,柴瘦孱弱的身躯,身上的衣服倒是换了一件,材质一般,略大了一些,但到底是新的,那股小动物一般的傻气也……嗯? 散兵眯起眼眸,正巧少年抬起头,双目相对,他终于发现了端倪所在——眼睛。 拨开人群,如游鱼一般逃窜的少年可没有这样一双病恹恹的眼睛,在转角时露出的那双眼睛剔透明澈,与这双浑浊的双眼截然不同。 “你有兄弟吗。” 听到如此冷硬的回复,少年没有半分生气或是害怕的情绪,毕竟映月说过,妖怪中不屑于理会人类的是大多数,如今这位妖怪大人愿意和自己交流就已经很棒了。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妖怪大人这样问,“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有没有见过和你长得一样的人。”散兵盯着他,从少年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刚刚并没有撒谎。 第46章 “长得一样的人?”少年眼里流露出不解,“除了兄弟怎么会有人长得一样呢?难道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别的兄弟姐妹活着吗?” 散兵的眼底划过一丝暗芒,他不觉得这种看起来就头脑简单的小动物能骗过他,那么……尚且需要最后一次尝试。 他轻盈地落在观景亭的石制围栏上,迅速伸出手握住少年的手腕,少年似乎想躲,但人类的速度显然难以反抗,这让散兵略有些失望。 手中近乎只是骨头上覆盖着一层皮的手腕是那样纤细,以至于他可以轻松地圈住,此刻他拉过对方,圆润的指甲狠狠一划——一滴血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渗出。见此情况,散兵的失望溢于言表,奴良鲤伴正打算上前安慰一番时,被拉得踉跄的少年突然咳嗽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怀中的东西“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是一面镜子。 朝上的镜面反射着月光,亮闪闪的。两人都不由地看了过去—— 只见镜面中一张与少年一模一样的面容,正皱眉关切地看着少年的方向。 镜中人正有一双剔透明澈双眼,与散兵所见过时的模样相比,他的脸上多了一道正淌血的口子,看伤口模样应当是锐器留下来的。 而此刻,镜中人在看完少年的情况后,清凌凌的视线看向了散兵。 倏然,镜面迸发出强烈刺眼的白光—— —— “还要藏头露尾到什么时候?你也知道吧,这是毫无意义的。” 奴良鲤伴从百鬼中走出,他面前是一栋荒废了的破旧宅子,此刻这栋宅子已经被奴良组所属的妖怪包围,连地面下也无需担忧,而那只少年模样的妖怪正藏身其中。 他本以为妖怪会回到江户,便回去从二人白天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开始搜查,但没想到这个胆大的妖怪完全没有逃窜的意图,所藏身的地方竟然就在隅田川附近的地方。如此一来反倒是他最后才赶到了,好在那个妖怪似乎并无逃窜的意图。 奴良鲤伴的手握住弥弥切丸的刀柄,在他耐心耗尽的前一秒,木门晃动了一下被人打开了,少年的身影随即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和奴良鲤伴印象里的样子不同,身体瘦弱却站得笔直,并没有之前一副命不久矣的病重模样,剔透明澈的眼睛冷冰冰的,看不出半分情绪,手捧着一面古朴的镜子。 不同于散兵对本地世界的生疏,身为半妖的奴良鲤伴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他扫过少年手里的镜子,低笑道:“原来是付丧神啊,那不应该对神隐这种事情毫无兴趣才对么。” 虽然是在笑着,但是睁开的金色妖眸中却是一片冷厉的平静,狩猎者紧锁着自己的猎物,“把人交出来。看在没有扰乱江户的份上,我们或许还能好好谈谈喔?” 少年低头神色柔和地看了一眼镜面,唇角难以察觉的上扬些微弧度,声音冷淡:“不,我是决计不会在打开它的。” “很有胆量嘛。” 奴良鲤伴话音未落,出鞘的退魔刀刀刃已在主人的挥下斩至付丧神左肩。 一直在戒备的少年反应迅速,只是跳开的速度还是慢了一拍,他还是错估了江户之主的力量——不,他计划里本来也没打算招惹什么组织——退魔刀成功将他的血肉削去了一片,但还好,疼痛对他并不算什么。 他甚至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镜面。 “怎么样,烟花很不错吧。” 少年突然开口,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温柔。 这令奴良鲤伴注意到了他的转变,手腕一转甩去刀身上沾染的血液,这次朝着对方持镜的那只手攻去,显然这个付丧神的本体有什么秘密。 “和你想的怎么样?” 少年看出了奴良鲤伴的意图,一边和镜子对面的人交谈,一边后退一步向后弯腰举起古镜以背面抵抗斩击。 “你在和谁说话,那个你真正想要神隐的目标?” 奴良鲤伴他手上的攻势稍稍放缓,开口道。 这个付丧神的战斗意识并不强,在刚一接触时便能感受得出,想要拿下对方很容易,只是付丧神是什么,他们大多本体本就是有特殊力量的物件。 若是有名倒也还好,就怕是什么不知名的小物件,还需要花上几十上百年去探究该如何释放镜子里的人。 少年翻滚着躲开了下一刀,他清楚地感受到从伤口处自己的妖力流动变得缓慢了,很快就意识到那把刀一定有问题。 而对方此时攻势放缓,他也趁机继续道:“这个位置很棒吧,不会有人打扰,只是,恐怕会有些寂寞。” “喂,不搭理人还分神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奴良鲤伴一刀斩出,付丧神脸颊一痛,一道威胁性的伤口便出现在了脸侧。 鲜血流淌过因饥饿而凹陷的脸颊,少年面色如常,任由沾染着自己血液的刀刃抵在脖颈上,语气平淡地问道:“今天开心吗?” 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那就好,以后每天都是‘最开心的一天’。” 他的手覆在镜面上,终于把注意力投向了几乎要忍不住斩下的大妖怪身上。 “你可以杀死我了。” 他平静地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奴良鲤伴望着那双剔透的一无所有的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了棘手。 如此态度,他几乎可以确定那面镜子没那么好使用。 第47章 要把希望放在秀元身上吗?他眯起眸子,心中反复斟酌拉扯间,握着弥弥切丸的手稳稳地抵在少年脖颈上。 —— 散兵这次毫不犹豫,猛地扑向少年所在,不管那面镜子是什么,那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的少年一定是问题所在! 但这次刺眼的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前扑的身体,被“矫正”成了站姿。 脚步声响起,毫无疑问是奴良鲤伴,他问道:“你怎么了?” “你在看不起我吗?呵,不过是用腻的伎俩。” “那就好,唔……”奴良鲤伴沉吟了一下,看起来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那个少年的,你刚刚没追上吗?” 散兵几乎以为对方在嘲笑自己了,他危险地眯起眸子,街角——嗯? “刚刚,”他面色沉凝,问道,“我们一起在做什么?” 奴良鲤伴见他如此神态,自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突然开始拉着我追什么人……?” 第27章 离开 “原来如此。”散兵眼眸一动,已经了解了如今处境。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甩去那些无用的步骤,直达最后的结果。 那样的位置人类不可能轻易来回,除却镜子之外那只小动物一切都与人类无异,现在直接朝着那个位置出发就好了。 “喂喂你知道了什么啊,倒也和我分享一下。” 奴良鲤伴一头雾水的连忙跟上突然转身朝着河岸方向飞去的散兵,“这样会被人类注意到的,接下来又要有不知情识趣的阴阳师来江户了。” “你难道会害怕?” “当然不,但是这是规则——” “真是麻烦。”散兵嘀咕了一声,并不在意大妖怪是否听见了,用最简短的语气复述了一遍刚刚经历的事情。 奴良鲤伴侧头看了一眼天空,璀璨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在天空,眼眸深沉几分:“诶呀……山上那个观景亭我也很喜欢的,原本计划带你去那里,不过后面觉得山上到底还是太过寂寞了。” “只是那个时候为什么还能看到烟火呢。”奴良鲤伴侧目看向散兵,“花火大会,可不会持续到那个时间。” 江户富庶,花火大会的时长自然是顶格的,但是他们本来就赏景了不少时间,后才开始追寻那个孩子,搜寻他的踪迹又花费了不短时间,这种时候怎么还能和别人夸赞烟火好看? “时间停滞了。”散兵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屈指抵在下巴上,“而我们被拉回的时间节点正是我拉进来的那一刻。” “不是‘我们’,是‘你’。”奴良鲤伴弯了弯眸,笑意却不达眼底,“我并没有相关的记忆,也就是说,我同这里的烟火一眼,只是镜花水月而已。” 哎呀哎呀……使用幻术的妖怪有一天意识到自己也成了镜花水月,这种感觉也太奇怪了。 但是知道这些有什么用呢?散兵垂眸。 不,当然有。紫水晶一样的眼眸变得锐利起来,一开始自己切实伤害到了那个孩子,虽然不知道那镜子能做到的程度,但那个孩子是人类,这是毫无疑问的。只要速度够快,挟持住他并不困难,只是…… 被他瞥视的大妖怪眨了眨眼,低头看着手上断开的红线,“反正都是镜花水月啦,做一下出格的事情也没关系吧。” “你有这样的想法那就好办多了。”散兵意外地挑了挑眉,“这场无聊的闹剧也该结束了。” 烟火在天空中有规律的爆裂声,踏月色,沐清风,若非是被困于此处倒是别有一番情趣。这段路程很快就在奴良鲤伴的思索中走到了末尾。 那个少年已经站在了亭子里,而在散兵正打算上前挟持住对方前,一脸焦急的少年在看到他们身影的那一刻几乎崩溃地大哭。 “救救他救救他!不要杀他……!”那双因病而显得暗淡的眼眸或许是被泪水冲刷的缘故,在看到奴良鲤伴的那一刻露出的希望竟硬生生被点亮了。 此刻的少年除却还是浊骨凡胎外,看起来几乎与镜中人完全一样了。 “看来是外面那家伙已经做了什么吧。”奴良鲤伴无辜地摊了摊手,随即拍了拍那个抓住自己衣袖的少年的肩膀,“好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解释一下我们要怎么救‘他’?” “毕竟真正的受害者还没说话呢,要哭的话是不是也太早了?”散兵凉凉地接道。 少年羞愧地低了头,颤抖的手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古镜,“对不起,映月他都是为了我……” 镜子中,原本绷着脸,只露出半张侧脸的金眸大妖怪注意到变化,侧过头,左手食指中指并起抵在额间,抬起一挥,带起了几缕碎发,笑眯眯道:“哟?” —— “你可以杀死我了。” 剔透的眼眸里并无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你就这么着急寻死?” “我打不过你们,所求的也已经得到了。”但好在所记录的已经足够多了,那里不会是无聊的世界。 “喔?”大妖怪凑近他,声音中带着诱惑,“那你就不想看着自己的成果吗?” 可别是什么真的无欲无求,一心奉献的圣人啊…… 少年低下了头,纵然已经过了许久,那段记忆对他来说依旧鲜活。 …… “咦……这东西,能卖不少钱吧。不,我要那些也没什么用了。” 第48章 少年意外地看着箱子里的东西,那是一面古朴的镜子,金属的轮廓已经暗淡了,蒙尘的宝石也显得灰暗。他捧起它,伸出手,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 “嘶……” 他抬起手,明明抚摸过的是光滑的镜面,手指上却呈现出被什么尖锐东西刮破的伤痕。 或许是边缘的宝石太过尖锐吧。他想到。 边缘嵌着的宝石在小心地擦拭下重新焕发光芒,留下的血迹也被少年用湿布温柔地擦去,光滑的镜面上印出少年的脸庞。他凑近了些,轻快地眨了眨眼,歪了歪头。 镜中的影像亦然。 但他却能感觉到那映像中的生命力,那绝非他,但那又是他。 “你是谁?”于是他问道,“你是……另一个我吗?” 他当然不是。被唤醒的付丧神想到。但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镜中人点了点头。 “太好了!”少年兴奋的说,眼眸如星星一般,闪亮亮的,“我从来没有朋友,但你现在就是我的兄弟了。” 镜中人看着少年枯瘦的身体,那纤细的胳膊好像一折就会断裂,毫无疑问这个少年并没有家人陪伴,因为没有人会让一脸病色的孩子收拾东西。他如今只是在这个屋子里等待着死亡的到来而已。如果把自己卖掉也许能多活一些时月吧。 “你有名字吗?”少年问道。 镜中人摇了摇头。 “那就把我的名字分给你!我是影月,是在晚上出生的,月亮的影子,你的话……”少年摸了摸镜面,露出了一个欢快地笑,“那你就是映月了!” 他不知道映月是什么,但……或许是他的私心吧,他已经不想一个人再下去了。如果还要一个人迎来死亡的话,那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名字…… 付丧神感觉到有什么改变了,却并不讨厌,被尘封了那么久,这终于得到的温暖或许……很快就会消逝掉吧。啊,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 不管此刻两人心思为何,在这一夜月亮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 有所求就还好。奴良鲤伴看着陷入回忆的付丧神,心里稍稍安定。 “镜中的时间是停滞的,会在一段时间内反复循环。”映月抚摸着镜面突然解释起来,“每次打开镜子,其中的世界就会重新流动,并生成新的起始点。” 他抬起头,看向奴良鲤伴的眼神里愈发坚定,“影月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所以,我是不可能再打开它的。” “但你今天不是已经神隐了我的朋友。”大妖怪语气轻佻,刀刃却是往里送了几分,一缕血线顺着付丧神的脖颈流下,“总不至于就差这么半天的时间吧。” 但是烟火大会已经结束了。映月看向天空,孤零零的月亮挂在夜幕之上,看起来寂寞冷清。 —— “看来这位小朋友就是那个家伙不愿意松口的原因?” 镜子里——或者说外——的奴良鲤伴说道。 “看来你也已经找到了那个家伙啊。”散兵略有些意外,那个妖怪的动作实在迅捷,不过对于奴良鲤伴确定了目标这一点他倒是毫不意外。 “可惜我们的镜子脑袋朋友不愿意放人。”奴良鲤伴耸了耸肩,“所以求那个家伙也没用啦,快来劝劝你的朋友。” 把压力交给小朋友也太失败了。奴良鲤伴在心中谴责自己但并不影响大妖怪贴心地转了转镜子的角度,“我们的未来可都在你身上了。” “映月……”看着脖颈上流下的血迹,影月的泪水再次盈满眼眶,他的肩膀颤抖着,那瘦弱的骨架几乎给人一种将要散架的错觉,“不过这一段时间而已,我不会死的!不要把无关的人牵扯进来了。” “会很无聊。”映月不明白为什么他也要劝自己,疑惑地歪了歪头,于是奴良鲤伴牢牢握着的刀刃便又深了几分,已经止住的血液重新蜿蜒而下,“你不是也觉得今晚很愉快吗?”如果回到村子里的日子又会很寂寞吧。 “这都是因为有你在啊。”影月哽咽着小声说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希望映月看着我死去,而接受不了映月死在我的面前……真对不起,我懦弱又自私,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无法接受一个人活着,却希望映月能活下去,即使是一个人。” “影月……” 散兵挑了挑眉,这情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虽然还有那莫名的感应还没解决,但其他的事情都已经明朗了。他上前凑近了几分注视着镜子说道:“没有心的家伙就是不懂人心啊……人心就是这样脆弱的存在啊,想必你死去了,这只脆弱的鸟儿也会因为心碎而难以生活。你所谓的为他好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可惜,横在异类和人类之间还存在寿命的沟壑。散兵想到,他虚握起拳,手指摩挲了一下掌心,如果用那个办法或许能够做到,但是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而选择……恐怕并不会有疑问吧。 “我有一个办法。”他弯了弯眼眸,以恶劣的口吻说道,“我可以将你们的性命相连,但是先不说岁月渐长你们所滋生的分歧怨恨,就算相安无事,也有可能在某一天因为‘耗尽’而失去生命喔。” “能持续多久。”付丧神问道,如果可以,他当然也更希望影月能够活在真实的世界。 “不知道。”散兵没打算在这点上欺骗他,他太过清楚,在这种选项前,对方只会有一个选择,“但是上一个贪心的家伙用它维持了一整个村子的性命持续上百年。” 第49章 “已经够了。”付丧神低声说道,他提前堵住了少年想要阻拦自己的话,“我不言不语度过了太漫长的岁月,现在的我比你更害怕孤独。” 影月想起那时古镜上厚厚的灰尘,放下了原本抬起的手。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我同意了。” “嗯,毫不意外,所以我们要怎么出去?” “你和影月一起把手放到镜子上,我送你们出来。” 奴良鲤伴见他们谈妥,也收刀回鞘,“看来是解决了?” “希望你们没有骗我。”映月平举着镜子,他将手放在镜面上。 而另一侧,散兵转过身打算和这里的奴良鲤伴告别,却发现大妖怪金色的眼眸原来一直注视着自己,灼灼的眼眸比月光还要明亮。 他抓起散兵的一只手,虽然有些不解,但进来或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亲近,少年只是仰着头,用紫水晶一样的眼睛注视着他。 诶呀……这样专注可真是。奴良鲤伴弯了弯眼眸,躬下身子与他对视,另一手绕至他颈后,在少年耐心消失想要张口询问的一瞬间,凑近身子手掌施力,柔软相触。 猝不及防的感触与属于他人的温度令散兵浑身一僵,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被迫注视着大妖怪放大的了的俊秀脸庞。那从未感受过的柔软与温热令他的大脑难以运转,在回神之后他猛地想起推开对方时,却突然爆发出一股刺目的白光,被抓住的那只手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摁在了另一只小手之上,而平滑的镜面如同水面一般被拨开了一条缝隙,不知道什么东西正抓住了自己和那孩子的手。 散兵扭过头,强行在刺目的光中睁开眼,黑发大妖怪俊秀挺拔的身影站在自己的旁边,周围散发着某种他不理解的情绪。 “虽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奴良鲤伴闭起一只眼,轻轻眨了一下另一只眼睛,液态金属一样的眼眸里沸腾的是未知的情绪,他勾了勾唇角,“但既然只是水中月,做一下出格的事情也没关系吧。” 第28章 入骨红线 散兵死死注视着大妖怪的身影,光芒溢满视线之间,他似乎看到奴良鲤伴带着遗憾轻轻叹了一口气。 和进入幻境时一样,并无任何异样地回到了现世。 “没事吧?”熟悉的急切声音被收入耳畔,但视觉上还是被纯白占据。 散兵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从过量光芒中的晕眩中适应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打开了抚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抬起头看见奴良鲤伴惊愕的神情,张了张口想要质问对方到底是何意,但此处的奴良鲤伴并非幻境中的他,无处发泄的气恼之下,抿了抿唇,错开几步朝着捧镜少年靠近些。 “……你们两个得都在才能完全连接。”他辨别了一下,现在的应该是人类影月。 “我在。”镜面如水波动了一下,影月连忙换了个姿势,像捧画一样将镜子竖着捧起,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便呈现在众人面前了。 “鲤伴大人……”穿着浴衣的纪乃上前一步。 回过神的奴良鲤伴看了她一眼,“啊,这里的事情应该解决了,先让大家回去吧,一些摊位应该还剩下些小尾巴能够玩乐。”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是为了今日的事端解决而安心,但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头疼的是那段不知为何被传输过来的记忆,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他心底情绪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若是说对少年完全没有想法,那自然是假的,他一向不吝于承认自己对美丽事物的青睐,面对着这样的脸什么想法都没才有问题吧。 但是他也很清楚少年之所以会在此处不过是源于自己的好奇心冲动而已,自己的情感只会成为对方的负担,易地而处,如是自己陷于两方世界抉择的困境,恐怕夜夜都要辗转反侧了。 况且,散兵看起来也并无此意,自己思虑过多也并无必要,左右……少年离开的日期应当不会太远。 奴良鲤伴看着散兵手里新出现的褐色宝石如此想到。 “这东西哪儿来的?”奴良鲤伴意外地看向少年。 散兵用嫌弃的表情看了他一眼,“你这家伙刚刚是完全没听啊。” “在回来的时候觉得上面有东西,抓了一下就摸到了。”散兵看着奴良鲤伴靠近,将左手往袖子里拢了拢,“……别离我这么近。” “真是无情啊……”奴良鲤伴故作委屈地说道,“我可是奔波了一宿啊。” “……谁不是啊。”散兵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看向了影月,“是代表‘病’的力量,这样一来你的身体应该就不会有那么大负担了。” 你还要继续这个选择吗。他看向了映月,询问之意不言而喻。 “我已经决定了,要与影月永远在一起。” “呵。” 散兵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认同,他伸出手,褐色圆形的宝石泛起一道浅浅的光泽,影月几乎是一瞬间就觉得轻松了很多,如同在映月的世界里一般。 下一刻蓝色泪滴状的宝石内部月色下剧烈地滚动沸腾,但它不论再怎么波动,也被牢牢地禁锢在躯壳中一般。 影月的口中不由发出痛苦的呻-吟,奴良鲤伴心中一揪朝着少年望去,月光下人偶美丽的面容也显得苍白脆弱,但那双紫水晶的眸子坚定地注视着手中的宝石。 第50章 如同水银一般的物质蓦然从镜子中涌出,奴良鲤伴下意识站至散兵侧前,既不妨碍他的视线,又能在映月第一时间想做什么前阻拦住他。 闪闪发亮的银流并未攻击二人,相反,它朝着影月干瘦的身躯缠去:从他与地面接触的足部一路向上将他完完整整地包裹起来,又在奴良鲤伴警惕和意外的目光中,缓缓地渗透进了影月的躯体中。 之前一直怯生生低着头的少年抬起头,那双眼睛如镜般剔透明澈,是映月。 “多谢。”他朝着散兵说道,“和你说的不一样。” 他伸出手,细细地感受了一番,“我和影月此时在一起。” “并非是以你说的形式,我觉得……”映月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所以应该不会有耗尽的那一天了。” “好运的意外之喜。”散兵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他抿了抿唇,转过身快速地念诵起来咒语。 “我先回去了。” 奴良鲤伴望着少年的腾飞的身影,又伸出手看着手腕上一端没入虚空的红线,不由轻轻叹气。 这下可是……他做的事情自己来承担后果了。压下心中淡淡的不快,奴良鲤伴细细体会起此时的感受来:到底只是临时解除的一种手段而已,他能感受到散兵位置,的确是自己家的方向,并无任何停留。 看来少年的确是累极了。也是,刚刚少年的脸色明显不好,操纵那种东西恐怕颇为耗费精力。不过也不至于到了消耗血液也要急着回去的地步,毕竟就算少年抹不开面子,自己也会抱…… 奴良鲤伴猛地嗅了嗅,淡淡的血腥气弥漫,这不奇怪,那个付丧神可对自己的性命完全不在意,只是……有两种气味。回想起少年刚刚似乎在刻意回避自己碰触他的左手,他猛地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有意留在江户可以明天来奴良组一趟。” 他匆匆交代了一番,便发动了明镜止水快速朝着江户城赶去。 —— 一路冲回了家中,没去在意那些望过来的小妖怪的视线,奴良鲤伴到了院中,感受了一番大概位置,他抬起头从绽开的樱花花簇中隐隐看到了少年的身影。 轻巧起跃在少年身旁坐下,奴良鲤伴侧过脸打量起对方的脸色来:月光下少年的皮肤如凝脂般剔透,在平时他恐怕难免要多欣赏片刻这不似凡人的容颜,但此刻却不免怨恨起这太过白皙的皮肤难以看出主人的状态来。 他伸手想要捉住散兵的左手以验证猜想,少年却飞速一躲,调整了番姿势,背靠着主干,一腿支在树干上一腿自然垂下,或许是月色醉人,他的声音有些懒洋洋,带着浅浅的讽意:“怎么,还抓上瘾了不成?” 奴良鲤伴几乎一瞬间就想起来记忆中柔软的唇瓣,和过近的距离下紫水晶似得眼眸中唯有自己一人身影的画面,接吻时还是得闭上眼更合适啊。他的遐思只停留了一瞬,心中牵挂的事情就让他回了神。 “你的手受伤了。” 奴良鲤伴声音确信,散兵也没办法遮掩,本应该快速愈合的伤口不知道为何没有动静,本来打算借着解开红线的时间待它愈合,却反而倒欠了一次解契的代价。 他声音闷闷地抬起手在月光下晃了一下,有些烦躁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明天就会好。” “这可不像是明天就好的样子啊。” 或许是失血带来的倦怠,他的手竟然被奴良鲤伴精准的抓住了,他听见大妖怪叹了口气。 奴良鲤伴望着少年的手腕,松松散散系在手腕上的红线牢牢的嵌进手甲之中,对着月光能看到延伸出的红线上略有些湿润色彩。 他伸出手指捏住一端,手指顺着手腕轮廓试探性地微挑—— “呃嗯……”人偶皱着眉难以抑制的自唇间溢出闷哼。原来这才是惩罚,他想到。 真是糟糕透了。……真是难看。 奴良鲤伴看着因疼痛本能地缩起身子的少年,他额头间的碎发已经被汗水全然打湿,看起来狼狈不已,但是…… 这还没有结束。 他的动作不由停住了。 “……快点。”紫色眼睛的少年低着头,“长痛不如短痛。” 奴良鲤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这并不是心软的时候,自以为是的心软只是更长久的折磨而已。他深深地看了少年半蜷在树干阴影里的身体一眼,抓住他的手腕,猛地顺着手腕轮廓绕了一周,伴随着红线分离而来的是少年颤抖的手和本能想要缩回去的反应。 大妖怪让少年没能如愿,相反他迅速而强硬地抓着想要收回的手送至唇边—— 温暖湿润的柔软轻轻滑过红线曾嵌入的地方,散兵因为疼痛而难以抑制颤抖的左手好似得到了安抚平复下来。 也许是伤口在愈合,也许是因疼痛而冻结的身体又活络了过来,本能地抗拒他人的侵入,自手腕处传来一阵痒意,散兵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奴良鲤伴反向拉了拉,空闲的手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他声音含糊却不容拒绝:“别动。” 又顺着伤口细细舔舐了一圈,奴良鲤伴满意地看着少年纤细的手腕已经恢复了与往日无二的状态。 放开少年的手,他抬起头,月光的照耀下,少年过于红润的唇瓣泛着粼粼水光。 ……难怪除了一开始,散兵再也没有过闷哼。 第51章 第29章 访客 “……多谢。”散兵自疼痛中拔出意识,他垂下眼眸,面色惨白,声音也显得疲惫,注意到奴良鲤伴的视线,不免片刻怔愣,幻境中奴良鲤伴莫名的举动又在记忆中浮现。 从未感受过的体验令他想要远离,这种人类间表达亲近的方式,对他来说太过遥远了,他不曾与任何人站在这样的距离过。 真是莫名其妙。散兵想到,这种情感没有半分可供使用的价值吧……都怪这莫名其妙的束缚,不,若是要归根溯源,这不是还得怪奴良鲤伴了么? 柔软相接的感触又好像在唇上浮现,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舐唇瓣想要覆去那种错觉,出乎意料触碰到不属于自己的—— 金眸的大妖怪略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随即又被笑意溢满,他注视着那双眼睛,在月光下如水一样的明澈,却带着几分茫然。 “好了。”他的拇指从散兵唇角又滑到另一侧,确认被咬出的伤口已经愈合,忍不住又摩挲了一下,才点了点头,他低声询问:“在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吗?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奴良鲤伴太过轻柔的声音让他有种自己被珍视被安抚的错觉。大概是这平和的月色太过柔软了,也难怪总被人在志怪杂谈里作为“虚假”“欺骗”的象征。 散兵略略别过头,稍扬了下巴,“多此一举。” “这种小伤很快就会愈合的。” 奴良鲤伴的目光扫过因为这个动作而无意识展示出纤长脖颈,金眸一暗,“毕竟是我没跟上你,就当是赔罪了。” 他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今天已经足够了,贪图更多只会适得其反,况且他也需要看清自己的真实想法。幻境中的那段记忆更多的是“一期一会”的放纵,而他……相似却又不同。 “今天怎么样?” 散兵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看向奴良鲤伴,对方的目光正看着远方,街上的灯笼少见的彻夜长明,大多数游人还在享受着节日的欢愉。 大妖怪金色的眼眸仿佛被灯火点亮,意气和骄傲让他整个人都如同太阳一般灼热耀眼。 ……所以说,果然是毫无价值吧。自己和奴良鲤伴显然并非同路人,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感只会成为无用的束缚。 自觉理清了所有的散兵勾了勾唇,眼眸里闪过一丝恶趣味的暗芒,他幽幽道:“今日可真是坎坎坷坷,一路不顺……” 他注意到奴良鲤伴一扫之前的闲适,不自觉地抓着身下的树干。 “但的确是毋庸置疑的繁华城市,人与妖得以共存的城市。” “怎么样,满意了吗。” 刚刚称赞过他心爱之物的少年侧过头,眼含笑意地望着他,远处街道仍传来熙熙攘攘的喧嚣,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宁静,风带来不知道何处的芳香,大妖怪觉得自己的心脏或许停止了一瞬也说不定,他猛地跳下树干,片刻后又匆匆归来。 倾倒在酒碗里的液体散发出醉人的清香,奴良鲤伴为散兵斟酒,却并非为了结义,但他也很清楚这并非的纯粹的友情,于是他举杯祝酒,只是道:“这算是补上此夜的缺憾了,也愿我们的旅途不再有任何遗憾。” 散兵被那双几乎灼人的金眸注视着,半张的口本想说些什么也在这刻放弃了,转为了一声轻笑举起了杯。 ……就做一次知情识趣的人吧。 在浅浅的喧闹声中,樱树的花瓣随风飘落,谁也不知道何时分开的红线又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都过了些老实日子,这份临时解开束缚的咒语所带来的后果比想象中的要大,散兵虚弱了好几天,可谁让他们现在就死死地绑在一起,奴良鲤伴也被迫留在了家中。 最重要的是—— “也就是说,你也根本不知道它的有效期是多久?” “哎呀……”奴良鲤伴翻动了一下照姬送来的书册,眼神游移,“那种时候谁会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啊。”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前几日他几乎都是在昏睡之中度过,也许是不只是咒语的问题,大概还有试图逃避红线束缚所造成的叠加后果,好在那个少年在脱离了病痛后应该也不会在这几天内死去。 “他们留了下来,姑且先给一家店铺搭把手。”奴良鲤伴想起了什么,笑道,“收留了他们的就是另一个被关进镜子里的倒霉蛋喔。” “不过那个家伙看起来是个混蛋,但除了嗜酒一些,人却很不错。” “喔。”散兵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他对那个孩子的未来并不在意,会询问一句也不过是确定交易结果而已,既然已经安顿下来,那这件事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奴良鲤伴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付丧神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他很好奇你是怎么进去的那么快的。” 散兵投以疑惑的目光。 “按照他的说法,”奴良鲤伴摸了摸下巴回忆道,“那个最先被他塞进去的家伙,可是花费了半天工夫才成功——毕竟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关人进去,他早打出去了,也不至于还在江户鬼鬼祟祟的。” “他自己的东西都不清楚,倒还要来问我?”散兵打了个哈欠,有些无精打采的,这两天虽然不至于近似昏迷般的沉睡,但还是疲惫的厉害,声音中的冷嘲因倦意变得懒洋洋的。 “你要不要再休息会儿?”奴良鲤伴看了天色,此刻太阳高悬,刚过正午,前两天下了一场雨,空气不算燥热,正是适合午睡的时候。 第52章 少年把头支在矮桌上,拿起一份打开的信件,强打精神阅读起来,“……不必。他还说了什么吗?” “照他的说法是,觉得就好像你在主动进去一样。” 这让散兵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感受,他确实什么也没察觉到,但也并非没有怀疑的对象:“或许是那块石头吧。毕竟要说的话,我会注意到他也不过是被那种感觉所吸引而已。” “看来之前的想法没错了。” 散兵淡淡道:“那岂不是正好,会自己送上门也免于了我们在这些东西里大海捞针。” 照姬送过来的东西,这两天在奴良鲤伴的努力下也不过消磨了十之一二,大多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偏偏又种类颇杂,不翻完整册难以辨别是否真的无用。 “……甚至还有神话传说。”散兵见这故事开头熟悉得很,便迅速翻看了几页,看到结尾时,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来不管是哪个地方,都会有这样相似的故事,背弃承诺又不相信他人,呵呵,真是有趣。” “什么东西。”奴良鲤伴好奇地探头凑了过来,和他挤在一起看看那本书上写的是什么,他只一看到人名便了然了,“这个啊。” “的确是很有名的故事,但是把这个东西也塞进来……是真的一点希望都不想放过啊。” “末路上的老鼠总不会放弃任何一块奶酪,没什么好奇怪的。” 奴良鲤伴耸了耸肩,“也是。” “鲤伴。” 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女声。 “嗯?有什么事情吗,姐姐。” 雪丽拉开了障子门,“有一位客人来拜访你。” “客人?”奴良鲤伴合起了书,正欲起身,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如果不是什么太过棘手的客人,就请他来这里吧。” 雪丽抬眼看了一眼奴良鲤伴身后,少年用手拖着脸颊,头也不抬地翻看着书,脸上写满了疲倦。 她轻轻点了点头,稍过了片刻,带着一个穿着简朴的袈裟的女人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头上包着头巾,手中握着一串散发着油光的念珠,另一只手里拎着一盒东西,她面容平和,目光慈悲,无疑是一位很符合人们想象的比丘尼,但奴良鲤伴不记得奴良组和这样的人有交集。 雪丽与奴良鲤伴视线交汇,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记得有这样的人,见人带到,她便离开了。 “这是见面礼。”这位比丘尼奉上了一直带着的东西,只是,对象确实在后面并无参与进来意愿的散兵。 他挑了挑眉,扫过盒子上的标志,“我可不曾见过你。” “但我的确是为您而来。”她并不为散兵语气中的冰冷所动,“您对现在的情况一定十分茫然,此番前来我是受龙女所托。” “龙女?”散兵缓慢地复述了一下她提到的雇主,目光看向了奴良鲤伴。后者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少年回以了一声短促带笑的气音。 “是。”比丘尼和蔼地笑了笑,好似并未注意到两人的互动一般,“龙女希望两位帮忙找一个人,他欠了龙宫一些东西。” “喔?”散兵不带半分情感的眼睛眯起,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比丘尼,“我不过一介旅人,倒不知道是要寻找什么人,才让这位龙女舍弃旁边的妖怪首领,转而委托我呢?” “龙女殿下自然是选择最合适的人。”比丘尼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样子,“是一个贪心的男人,他的名字应该很有名气——” 她清晰地宣布道:“浦岛太郎。” 奴良鲤伴眼神一凛,与散兵对视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哎呀哎呀,那还真是……巧了呢。” 夏日明亮的阳光穿透了和纸,滤去了暖意柔柔的洒在少年手中翻开的书册上,上面的字迹清晰:“……一股白烟自玉手箱中冒出,原本年轻的男人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第30章 委托 奴良鲤伴的目光停留在比丘尼带来的礼物上,这熟悉的包装手法他在前两天已经见了太多,或者说奴良组上上下下都见了太多,这代表着里面的糕点正是茶师所作。 至于茶师的归属,或许此番也有一些方向了。 比丘尼或许是猜到了他的所想,坦然道:“他的确是龙女殿下曾经的部下,但是请放心,寻人这件事是他们最后的任务,已和龙宫再无其他联系,并不会干扰到陆地上的妖怪。” “原来如此,只是,所有人都以为这些大神已经去了高天原呢。”奴良鲤伴的脸色并不好看,任谁知道那些都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传说成为了现实,都不感到太过愉快的,尤其是作为一个组织的领袖时。 “这自然是没错的。”比丘尼有问必答,她的态度好得惊人,“即使是龙女殿下,也不能再如那时一般令龙宫现于人世间。这也是会遣我前来的原因。” 她眼含敬意看向了散兵,“至于另一个原因……也是希望两位找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带着他来到龙宫,龙女殿下言道您此时一定有很多疑惑,她愿意为您解惑。” “……”散兵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眸漫不经心地翻弄起手上的书,他把书页翻回了之前跳过的关于浦岛太郎的部分,“我与你口中这位龙女素未谋面,倒不知她为何信誓旦旦要为我解惑了。不过这倒也是神明所遵循的一贯做派。” 第53章 比丘尼拨弄了几下手中的珠串,似是在斟酌言辞,在散兵足足又看了一遍关于浦岛太郎的故事后,她才终于开口道:“此事兹事体大,实在不应由我讲诉,但这件事与您回来到此世有关。” “都是大海捞针,比起去找一个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什么样子的男人,我们直接去寻找这些事情背后的真相,也要来得更有希望一些吧。毕竟这些书上可都是有切实的记载的。”散兵放下那本实际上是志怪传说的书,丝毫不见半分心虚。 “当然并非全无线索,龙女殿下也不是为了为难两位。实际上,我们已经能确定大概方位了。” “那么,既然你们知道他所在何处,又何必非要我们前往。” “那里并不欢迎人类,”比丘尼提及此,从进门起就显得和蔼的脸第一次显露出几分冷硬,“我不方便前往,龙女殿下又不能亲自前去,那个狡猾的男人正是凭借此才躲躲藏藏到了今日。” “这件事情交给茶师更好吧,你们应该也不只有他一位旧臣吧。”奴良鲤伴故作随意的插口道。 比丘尼无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不必如此试探尼僧。龙女殿下的处境和高天原众神无异,仍选择追随龙女殿下,还能在外自由活动的,也只有我这一介尼僧而已。” “啊,见谅见谅,”奴良鲤伴笑着致歉,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难得听闻神话传说中的人物真的存在,好奇心重了些。” “大多数人类也认为妖怪的世界离自己很远,”比丘尼轻轻摇了摇头,“神明已经退出了人世的舞台,也许有一天妖怪和人类也会彻底分为两个世界吧。” “起码不是我在的时候。”奴良鲤伴竖起一根手指,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总是颇有感染力,令人信服,“我倒是觉得也许未来会是人类和妖怪真正共存的世界喔。” “毕竟想要老实过日子的,不管妖怪还是人类,都是大多数吧,不安分的分子早晚会得到双方共同的排斥的。” 比丘尼因他的发言产生了一瞬间的错愕,又柔和了眉眼,“您的想法与我过去见过的妖怪都不一样……也许会有那么一天吧。我也会如此期待着的,或许等到了那一天到来,我也能重新行走于人世。” 她善解人意道:“我所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想必两位也有一些想法想要交流,龙女殿下所委托的事情我也已经传达到了,明天同样的时刻我再来拜访,届时可以再告知我结果,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 在比丘尼离去之后,散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的精神散去,倦意上涌,他看向奴良鲤伴:“你对她说的怎么看?” “她说的地方如果是我想的那个的话,条件的确成立。”奴良鲤伴重新拉上障子门,有些刺目的阳光重新被和纸滤成柔和温软,适合入睡的程度。 “正如人们认为逢魔之时是‘遇到妖怪的时间’,那有一个地方只属于妖怪,也不足为奇。” “但是浦岛太郎也是人类吧。” “比起浦岛太郎,我更关心的那个比丘尼。”奴良鲤伴落座,将桌上散乱的书籍大致整理了一番,把读过的放至一边,“她说想看到人妖共存的那一天,这样自己也能够‘重新’行走……也就是说,现在的她是不容于人类社会的吧。” 紫眸一动,他并非愚笨之人,被一点也想明白了比丘尼语中的漏洞:“她未必没有进入到资格。” 这的确符合逻辑,但奴良鲤伴又觉得哪些地方不对,或许是那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影响吧。他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屈指在矮桌上有节奏地轻扣起来,“这或许要看浦岛太郎的状态了,故事里龙女用玉手箱盛放着他在龙宫度过的光阴,也就是那口箱子能够存储时光,如果有人帮他……” “那就重复了。”血红色沙漏状的宝石被散兵在空中抛接了一下,“呵,这东西姑且也能作为证据吧。” 奴良鲤伴想了想最近发生的各种事情的关联性,不得不承认这应该也是送上门的环节之一——况更别说还有明显是冲着散兵来的龙女了。 “那么浦岛太郎的是人类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至于那个比丘尼,我也有了猜想,如果她是人类的话,倒也的确有相符合的……吃下了人鱼肉而得到了长生的八百比丘尼。” “得到了长生却被排挤出人类社会么……”散兵冷笑了一声,“呵,倒也符合人类恐惧排斥异类的习惯。” “至于龙女……”奴良鲤伴沉吟道,“她所在的时代离我们太遥远了,老爹知道的应该也不多,恐怕还得去见她一面才好。” 毕竟不得不承认,这么久以来他们除了一开始秀元提供的消息外,并没有找到什么明确的信息,以及…… “已经是第三枚了。”奴良鲤伴抿了抿唇,这并非是什么好消息,“但是现在还是没有人找上门来。” 奴良鲤伴抢先他们举行了仪式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一定已经被知道了,但对方却没有半分动静。这也就是说,现在他们的行为对对方也有利,对方最终的目的或许要等到这些宝石收集完毕才会暴露。届时就是毫无准备的他们对上准备齐全、以逸待劳的敌人。 所以说这些神明本质上都一样,看似给出了选择,但是实则毫无选择余地。 “……”散兵觉得一阵烦躁,这种被动令他浑身都不舒服,但比丘尼的态度着实不错,他只是撇了撇嘴,“啧,真是一群躲躲藏藏的老鼠。” 第54章 奴良鲤伴耸了耸肩,拆开茶点,用里面的小叉子送至散兵唇边,以美食做安抚,“这或许也是反守为攻的机会,如果要答应她的话,还要提前准备一些东西。” 散兵自然地咬上茶点,听奴良鲤伴介绍起来。 这两天因为那该死的红线,他精神状态昏沉持续许久,已经从一开始的警惕和怪异变得逐渐习惯了奴良鲤伴的照顾,在照顾人方面,大妖怪意外悉心的不像个妖怪组织的首领。 至于幻境……那镜子也只是收录他记录过的人物,许是奴良鲤伴作出的什么举动误导了镜子吧。 “那个比丘尼说的地方,是独属于妖怪的一处‘乐土’。”奴良鲤伴嘴上说着“乐土”,金色的眼眸里却满是阴翳,“那里拒绝人类进入——这样说或许并不恰当,更准确的说法是,人类能进入,只不过身份是‘货币’的一种。” “……”散兵咽下苦度正好的茶点,他已然清楚了那地方属于什么类型,厌恶道,“看来都是一群抑制不住兽-性的蠢材。” 说是独属于妖怪的乐土,恐怕那些常住民们也不敢轻易离开,不管是奴良组这样的妖怪义侠组织,还是守护人类的阴阳师,都不会放任他们进入自己所庇护的区域。 “没错。”这种妖怪正是他所最为憎恶的,但是多年来也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成俗,他们不会主动清剿,那里的妖怪也不会轻易离开,倒也算是一种脆弱的平衡,“那里将弱肉强食发挥到了极致,弱小的妖怪生死也只是在强者的一念之间而已。” “不过还好,”奴良鲤伴眉头舒展,“届时你紧紧跟在我身边就好,有这红线在,我们倒也不怕走散了。” “哈?”散兵咬住送进口中的叉子,像咬住出言不逊的大妖怪,他危险地眯起眸子,声音略有些含糊,其中冷意却难以忽视,“你在看不起我吗,还说是,把我当成什么需要你保护的可怜虫?” 空中弥漫着无形的压迫感,奴良鲤伴毫不怀疑自己的回答令人不满马上就会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血液中沸腾的战斗的本能地呼唤着他握上弥弥切丸。 ——但现在他只是注视着那双被怒火点燃的紫眸,带着前所未有的另类生动。这美丽的眼眸中此刻无疑只有自己,奴良鲤伴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只觉得喉头干涩。 这下可真是完蛋了。他想到。 第31章 过度 伴随着“嘶”的一声,烛火毫无抵抗力的熄灭了,淡淡的月光成为了房间中唯一的光源。 但这对于奴良鲤伴来说并不是阻碍,他清晰的看得见陷入了睡眠的少年的每一处细节,那张白日里显得有几分张扬的面容在闭上眼的时候显得分外柔和,甚至称得上是乖巧恬静。 老实说,他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正如少年所说,亦如少年下午时所用实力展示的那样,他的确并非是需要守护的脆弱之人。但倘若直视心中所念,那么守护所珍视之人即是奴良组的行事之道*——这无关轻视与否,只是纯粹出于心中的冲动而已。 尊重对方的意见与强行践行自己的理念,哪个才是正确的他自然清楚,只是发乎于心的行为难以一时之间改动。 ……或许对方也是察觉到了自己并无轻视之意,才愿意还面对着自己安心的沉睡吧。 他凑近了一些,伸出手想要碰触少年的脸颊,但到半途便将将停在空中,深沉的金眸只是单纯的注视着被月光镀了一层银边儿,更显得轮廓优美的脸颊。 ……这太过逾越了。 黑发的大妖怪轻叹之际,恰好错过了一闪而过的星空一样的紫。 —— “我的来意想必两位已经知晓,便不再赘述了。”比丘尼果然如约准时前来,手中也仍然拎着一盒龙宫旧臣出品的茶点。 散兵依旧翻看着手上的书本,但若是仔细去看,便会发现那双眼睛并没有聚焦在纸页上。 奴良鲤伴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或者说,这两日散兵的状态一直不佳,他已经习惯了。昨日两人的意见已经达成了统一,于是他应允道:“能有一见昔年传说中人物的机会,自然不愿错过。” 比丘尼似乎早就预料到两人会答应,温和的笑了笑,取出了一张画像,“这便是浦岛太郎。” 画像上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男人,他看起来十分和善,只看神态的话,倒是与和善的比丘尼有些相似,最显眼的特征是脖颈侧面有一处黑色印记。这幅画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仍是一个人类。 或许是奴良鲤伴的眼神太过明显,比丘尼主动解释道:“这是龙女殿下依凭记忆画的,至于他现在的样子……或恐怕相错甚远,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就在鬼灯町。” 鬼灯是象征妖怪和幽灵的植物,那处入口则布满了一簇一簇异种鬼灯——许是妖怪力量的浸染,那里的植物也产生了一些异变,通红的鬼灯在白日里与外界无异,而等到了夜幕降临,外壳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褪去血肉,只留下苍白脉络的骨架,将血红色的“心脏”牢牢护在中央。当它散发出不详而诡异的光芒时,也就代表着“路”已经打开了。* 至于是因为“鬼灯町”这个名字为咒,它们才产生了这种异变,还是因为这种异变而叫做鬼灯町,已经无人知晓了。 “人到了那里,最好的结局也不再是人了。如果外貌靠不住,我们怎么知道找到的是否是他?”奴良鲤伴问道。 第55章 “届时这位应该会有所感应。”比丘尼看向散兵,低头拨弄了一下手上的念珠,“这话由我说或许不应当,但是龙女殿下也并非一定要他活着,带回他的身体和玉手箱,就足够了。” “路费我已经准备好了入门之物,接下来就依仗两位了。” 她从袖子中取出了两枚拇指大的浆果,放在矮桌上,“此去凶险,还望两位以己身为重。” …… “正常情况下,去鬼灯町的时间是固定的,一年只有数次开放的机会。”奴良鲤伴拿起桌上放着的浆果,摩挲了一下它的表皮,看起来光滑,入手确实涩涩的,如细小的绒毛一般。 比丘尼又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后便告辞离开了,而剩下的一些妖怪的“常识”也只能由自己告诉散兵了。 “而如果想要随时进入,只能依靠此物。” 散兵闻言凑过来看了看这珍惜之物,并没看出来什么独特之处。 “那如果是出来的时候呢,这总不会是场单程票。” “当然不是,说不得是要更麻烦,还是更方便。”奴良鲤伴摇了摇头,面色复杂,“到了里面只要得到了守门人的同意便可离去。” 这是他最安心的一点,守门人是相对遵守规则的妖怪,他们往往实力强大,又因为常年在鬼灯町那种环境,区分谎言的最简单的方式便是一律视为虚假。 所以这结局一般来说便会演变成和守门人打上一场,赢了便可自行离开。 这几乎成为了鬼灯町的铁律,一条尽管多年来守门人换了数任,却从未变动过的准则。 “鬼灯町在现世的入口离江户颇远,正好近日‘妖车’要启程,我们后天乘坐它到附近,在转至入口,最为节省时间。” 散兵可有可无点了点头,这些事情奴良鲤伴做主便好。 “如此,我们明天需要购买一些东西,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没能在段时间内找到人,我们几乎不可能在里面找到什么补给。”奴良鲤伴为他讲述了自己的大致安排,询问道,“你觉得有哪里不合适吗?” “嗯?”散兵像是突然回神一般,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眸,漫不经心道,“啊。我都行,你看着来便好。” 他又想起来什么,或是觉得太过敷衍,顿了顿又道:“进食与我而言并非维系生命的必须之物,准备好你的就足够了。” 奴良鲤伴摸着下巴,上上下下的将他打量了个遍儿。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第32章 启程 “哈?”散兵促狭的眯了眯眼眸,毫不客气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又轻飘飘地笑道:“我对你能有什么问的?” 奴良鲤伴盯着他,往日明亮的眸光因病弱而显得暗淡的少许,声音也被染上了几分慵懒,但这无损对方一如既往的气质,或者说今天似乎格外刺手? 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他隐隐地有这样的感觉,但又抓不到关窍,歪了歪头,“比如具体一些的安排?” 如果是以往,奴良鲤伴多少要凑过来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但今天他竟然只是坐在原处卖蠢……散兵意外之下又觉得有几分不习惯,他冷哼一声不屑道:“呵,不过是一些屈服于本能的野兽,有什么好值得计划的。既然没有约定时间,离开的条件又苛刻,再不济不过是清理一遍而已。” “就算一开始没找到,很快其他鬣狗也会带着他从地洞里爬出来。” “……太危险了。”奴良鲤伴不赞同,他缓和了语气抢先说道:“并非不信任你的实力,而是我并不想看到你无谓的受伤。” 少年的视线望了过来,看着紫眸里主人不自觉的疑惑,他心中有些无由来的痛,快速地眨了一下睁着的那只眼睛,带着玩笑意味地说道:“毕竟只是一个面见的机会,还不知道会告诉你什么呢,这样就让我们卖力未免太亏了些。” “倒也是。”散兵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 “早些休息吧。”奴良鲤伴柔和了眉眼看着他。 ……为什么如此不在意己身的损失呢。 奴良鲤伴想到。 生命皆有利己的本能,避免受伤维持更好的状态,是生存的本能。到底是什么过去让他对自己这么不上心呢。 —— 事实证明,说着早些休息的人未必就能在早上醒来。 散兵注视着如人类一般窝在被褥里的大妖怪,等待了些许时间,确认对方在这种强烈的视线下,真的没有醒来的征兆时,认命的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是输了。” 如此散漫,简直与安于平淡的人类无异。如此一来,到确实不适合用粗暴的方式追寻浦岛太郎。会这样想,本来就是自己的错。 红线的限制是双方,奴良鲤伴不醒他也做不了什么,便只好拿出未读完的书,继续耐下心阅读起来。 西川先生显然是个想法颇多的人,对不老的执着几乎到了令人赞叹的地步,即使是在这种神话志异上也批注了颇多的想法,很巧,昨日的两位主角都榜上有名。 于八百比丘尼,他批注道:“寿不知几何,或终有竟时。” 于浦岛太郎,他批注道:“龙女伟力,惜难一见。” 在这一卷的末尾,他总结道:“皆与龙宫有关,只叹时机难觅。” “龙女……”散兵抚摸着最后一卷的批注,这倒是之前忽略的细节,如果那个比丘尼确实是吃掉了人鱼获得了长寿的那一个,来委托这件事到也不奇怪了。 第56章 八百比丘尼是吃下了人鱼肉,而浦岛太郎则是救了乌龟后被邀请至了龙宫,既然都是海里的生物,被归于龙宫或许有些粗暴,但也不能说是凭空捏造。 “什么龙女。”奴良鲤伴揉着眼从被褥里爬了起来,他动作僵硬地看了看天色,眨了眨眼,仍是一脸没回神,“今天好早。”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懒怠。” “啊我……”奴良鲤伴打了个哈欠,“……可是妖怪啊,这不是很正常嘛。” “我记得有人昨天说要准备东西。” “没关系,等会交给首无来得及。”奴良鲤伴挪到矮桌边儿,找出一张空白的纸。“反正都是一些常见的东西,妖车的本体也是妖,当然只有晚上才会出现。” “那为什么我们不昨天出发?” 奴良鲤伴握笔悬着的手腕顿了一下,神色自若道:“啊,对妖怪来说半夜可是一天里最好的时间段,如果那个时候突然交付任务的话,就算是我也会良心不安呢。” ……所以说白天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首无的确担当得起奴良鲤伴对他的倚重,用过午餐后没多久,很快就把东西整理好送了过来。 “真能干啊首无。” “托您又一次突发奇想的福。”首无看起来已经颇为习惯,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不过你这次是打算去做什么啊,这里面似乎有一些……” “唔,有一些事情要去鬼灯町一趟,放心啦我会记得给大家带伴手礼的。”奴良鲤伴轻描淡写地把东西随手塞进柜子里。 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首无走出了两步,才猛然反应过来:“那种地方有什么伴手礼、不对,为什么突然要去那种地方啊鲤伴大人。” “别说的那么严重啦,不过是一些丧家之犬,不足为惧。”奴良鲤伴声音低沉,充满自信和感染力,“组里的事情这段日子就要你们多费心了。” 首无果然很好的被安抚了情绪,亦或者是出于清楚知道不可能改变眼前男人决定的无奈,他叹了口气:“起码带上……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散兵将一切收入眼底,摩挲着书脊一言不发,昨日听过奴良鲤伴讲过他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如今再听起来自然没有障碍,无非是这些妖怪组织也将其作为了一处流放之地,而奴良组或许就在不久前送妖进去过。 ……这倒是凭空让自己欠对方了几分。散兵闷闷地想到,但奴良鲤伴之前不提显然也是有这样的考量……算了,届时便多关照几分以作回报了。 逢魔之时将至,奴良鲤伴便喊着散兵朝着郊外走去,一如之前出来的每一次,打算休憩的人类不少都朝着这位熟悉的鲤先生问好。 “话说,”散兵想到了什么,幽幽问道,“身为备受信赖的‘首领’,你似乎离开之前什么也没安排吧?” 准确说,他们离开时或许就没有其他妖怪知道。 奴良鲤伴听着他重音落在的位置,唇线上扬扯出了一个充满阳光意味的笑,“诶呀……你是说中午吗,如果我不那么说首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们啊。” “反正他们也习惯了。”他毫无心理负担地补了一句,“反正老爹也还在啦。” 第33章 还没启程 散兵盯着那张没有半分愧疚的笑脸,在心底为其更新了印象。回过头想想,明明是妖怪首领,却跟着可疑的人追了那么远,本来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家伙吧? 来不及为奴良鲤伴的下属施以怜悯,奴良鲤伴便熟门熟路地拉着他,寻了个看起来和其他地方并无二致的地方跃了过去,轻盈落地后明显加快了速度。 “今天看起来人很多啊,要是人满了,那家伙就要提前离开了。” 大妖怪的最大优点或许就是乐于交流,不会闷着头让身后的人一头雾水——或许首无他们有不同的想法。 行走间确实比之前来往时多了些身影,看来这种为妖怪特设的旅行方式还是颇受欢迎的。 散兵挑了挑眉,“怎么,你们这里被驱逐的妖怪们每天都这么多?” “哈哈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样的话规则也太严苛了吧。”奴良鲤伴设想了一番那样的情景——纪乃黑着脸押送着一群灰头丧气的妖怪前行,像绑缚螃蟹一般用黑发将他们牢牢捆着——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虽然这里的混蛋挺多,但也没到那种地步呢。这条线路的尽头是长崎,多拐一段路送我们到鬼灯町才是特殊服务。” 他伸手拍了拍背着的包袱,飞快而轻佻地眨了下眼,“这可是额外的价格。” 他笑得像在推销自己,但显然他所期望的买主并无兴趣。散兵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凉凉道:“喔?那你也是‘挺多’的其中之一吗。” 心怀不轨的奴良鲤伴弯了弯眼眸,将心迹隐藏在言语之下,“谁知道呢。” 他用轻快的声音打断了散兵可能发现端倪的思绪,“这样说也不对,我们现在可是要去鬼灯町呢,论混蛋我们都是顶级的吧。” 果然,少年撇了撇嘴,“这种事情别带上我。” 两人如此行进,又过了不少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把欲盖弥彰写满了每一片叶子的树林。这些树木高耸入云,枝繁叶茂,像一道拒绝窥视的屏风。 “哈?不是在开玩笑吧,周围都是平地,这种伪装……到底谁想出来的。” 第57章 奴良鲤伴也是一副无奈的样子,伸手挠了挠头,“这种事情嘛……起码很好找。会找妖车的妖怪也不止江户城的那些,让那些乡下妖怪注意伪装,还是太为难了。不如把里面的东西都遮得严严实实的。” 奴良鲤伴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沧桑,为了增强说服力,他举例道:“西川宅的那只兔子你也见到了,这已经是不错的程度了。” “……头脑简单的生物想要生活幸福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老老实实地享受生活,很遗憾知道了解这一点的不是太多。” 散兵会想起那只兔子,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幽幽冷嘲道。 “呵呵,这倒也不能全怪他们。”奴良鲤伴笑了笑,“异类的生活本来就艰难,人类的社会对妖怪来说发展得太快了。作为同类当然是能帮一把手就帮一把啦。” 猜到了散兵想要嘲讽些什么,他弯了弯眼眸,话语中有几分狡黠,“当然也不全是这种光明正直的原因了,放任他们的话,生出了事端,最后麻烦的还是奴良组。” 散兵侧过眼眸,虽然真相一目了然,但这种坦诚还是难得,这种身边人不带着面具的情况反而让他不适。 他们一头扎进林子里,明明是高林覆盖,光线却要更明亮些。柔软的月光似乎在此处显得要更强势几分,顺着近乎璀璨的光望过去,为什么宁愿欲盖弥彰也要催生这一片树木的原因也出现在眼前了。 体型庞大的鸟儿如玉雕的孔雀,体型分外庞大,外形却不显得潦草,那每一根羽毛都是如此纤细,在月光下它显得莹润美丽,银纱覆盖在它的身上像是散发着一圈神圣的光晕,那流光溢彩的光芒硬生生为这篇树林提升几分亮度。 奴良鲤伴凑近少许——但还是不曾像之前近乎贴脸的距离——带着几分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怎么样,很美丽吧。” “幼稚。”散兵抿了抿唇,眼前的鸟儿确实不似活物,不,这样精致的外表,或者连手工最精湛的匠人也无法复刻吧。 他眼眸一动,故意学着大妖怪的轻佻腔调,夹杂着浅浅的讥诮,“怎么,难道你心生羡艳了……呵,倒也算不上奇怪,如此绚丽的羽毛,正合适你这样油腔滑调的家伙。” 奴良鲤伴直起身,一脸沉思的摸了摸发尾,“其实黑色也不错?” 散兵只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大妖怪思索了一路,时不时还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只漂亮的鸟儿。 虽然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但凑近了之后散兵才确定这鸟儿正是他们要寻找的对象——那美丽的羽毛吸引了太多的视线,以至于忽略了被树木投下的阴影所遮蔽的车架。 不过这东西说是车架似乎有些勉强,更合适的描述是,这是一个大型长方形的吊篮,里面固定着一些位置,约摸着能乘坐十个人左右,旁边的阴影里还坐着几个等待的怪模怪样的“人”,但太过弱小,两人都对此视而不见。 奴良鲤伴走到那只庞大的鸟头旁边,它美丽而温柔的眼瞳就几乎有奴良鲤伴那么大了。 散兵看着他从包括里拿出了小判,在巨鸟的视线里摊开展示了一遍数量,又塞入口袋,巨鸟矜持的张开短而尖的鸟喙。 接着奴良鲤伴将袋子丢进鸟喙,巨鸟伸长了脖颈,用尖喙指了指阴影里的车篮,这大概就是它已经接受了。 两人便相伴依据指引来到树下,奴良鲤伴拉着散兵的衣袖,打算去远离那些妖怪的地方呆着,以免他们紧张。 却没想到少年反手拉住了他的手,紫眸里反射着月光,像水面一样波光粼粼的,甚是清透,那双美丽的眼睛就这样注视着他,“你最近这两天是怎么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哼笑了一声,“怎么,总不会是你在这两天突然学会矜持了?” “诶呀……”奴良鲤伴第一次觉得舌头打结,但这种时候他不想扯些什么谎话。 金眸在眼眶里打转,视线游移,想要找些什么来掩饰心迹,但所幸天意似乎也站在他这边,他张了张口,正打算说出口之际—— 第34章 启程 “——砰!” 伴随着一阵劲风,白影一晃,泥土飞溅,地面上便多了个深坑。 “……真是愚蠢。”散兵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吸引了注意力,随即无形之风化为一道屏障,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飞溅的泥土。 “诶呀,被当面砸场子了呢。”奴良鲤伴心中松了一口气,语气分外轻松地说道。 “听起来你很高兴?” 这里的江户近郊,还有刚刚的话语,不难猜出这里背后的支持者是谁。但被挑衅的组织领袖反而开心?散兵不能理解这种奇怪的思维。 “只是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戏码了而已。”奴良鲤伴如释重负地眯起眼睛,带着笑意悠悠道,“美丽是最昂贵的奢侈品,行动前应该想想为什么它的羽毛收购价格那么高的。” 巨鸟约摸是听到了奴良鲤伴的声音,它发出了一声“咕——”的一声,重新吸引了在场人的注意力。只见它高高地仰起修长的脖颈,那自不量力的掠夺者便被形状可见吞咽了下去。 “咕——咕咕” 它张开拢在身侧的双翼,无数细雪一样的荧光被洒下,顿时森林中一片流光溢彩,如梦似幻,恍然仙境。巨鸟矜持地迈向了他们,体态优雅,长长的尾羽拖在地上,如同王后的裙摆一般。 第58章 纵使见过很多生物,但是这种瑰丽的景象还是令他不由得稍稍睁大了眼眸,没有抗拒奴良鲤伴的牵引,跟随着他进入了吊篮,他回望着巨鸟曾呆过的草地,上面仍然残留着一层淡淡的月光。 “嘿。”奴良鲤伴扯了扯他的袖子,两人弯下腰嘀嘀咕咕,“这份美丽不是没代价的。” 散兵几乎已经要习惯了他偶尔的幼稚举动,配合地作出疑惑的样子,“喔?” “其实是假的啦假的。都是水晶宝石什么装饰的,羽粉也是,那可是限量……”一股冷冽的难以忽视的视线袭来,奴良鲤伴轻咳了一声,“总之就是这样了!” 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和鸟瞳的大小,想要不被波及简直是痴人说梦。于是散兵伸出手挑起罪魁祸首垂在肩膀上的黑发,眼眸里闪动着充满恶意的光,“呵……既然这么了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也曾考虑过一样的行径?” 大妖怪眨了眨眼稍稍侧过头嘀咕道:“真是犯规……” 看着映照着自己身影的眼眸稍稍眯起,奴良鲤伴坦然地承认道:“谁都有这样的时候吧,一把刀斩出一道流光什么的,凭借着刀术要何年何月啊。” 当然这对他来说也没花太久。 他太过坦然倒是让自以为抓住了什么的散兵兴致缺缺了,冷哼了一声嫌弃道:“你的脑子里都是这些东西吗。” “当然还有别的了。不过外表可是很有用的……你想知道吗?” 这次换散兵忍不住侧开眼眸了,大妖怪似笑非笑的眼眸深处潜藏着什么他并无兴趣,一些疑问不去期待也不去深究,这就是最合适现在的状态了。当然,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会示弱了。 于是他的唇角上扬,幽幽地嘲道:“听起来,它一定已经让你如愿以偿。” 奴良鲤伴并非不知足的人,他笑了一下,“承你吉言。” —— 呼啸的风声响彻耳际,手腕上的红线牵扯着他向下,散兵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加速朝着地面猛地冲去。终于,在与尖锐的树枝亲密接触前,他将好抓住了奴良鲤伴的肩膀。 “多谢啦。” 勉强压抑的怒意本就直冲理智,如此轻巧的话语自然加倍引爆,散兵勾了勾唇角,毫不留情地讥诮道:“怎么,如果高贵的江户百鬼夜行之主想不开了,我倒是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刚刚的慌张也不过一瞬间是那一瞬间太过紧急而已,谁能想到妖车的“付费服务”如此的“自助”,又或者多亏了奴良鲤伴的口舌之快? 忽然被掀飞这种事情完全在意料之外,他刚一在空中站稳,手腕一阵疼痛,顺着望过去就看到奴良鲤伴的身躯直线下落。 而当着沉甸甸的重量入手,一切也就反应过来了——受奴良组庇护的妖车既然这样做,要么是往常一贯如此,要么是相信他能够处理。不论是哪个都不需要他多管闲事。 都怪奴良鲤伴一副毫无准备的可恨样子,都是这番作态迷惑了自己。 奴良鲤伴温和了声音,在散兵看不到的地方眉眼弯弯,“没有喔,我很高兴能被你借助。我自己来动静就太大了,这对这里的树木也太不公平啦。” 他感受到身后的人情绪又平息的迹象,又状似无奈地抱怨道:“诶呀,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公报私仇,我不过是说出了实话……本就漂亮的羽毛又被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被不识货的家伙当成宝物收购也不奇怪吧。” “哈哈从某些方面来说,这种事情说出去了也算是帮它减少觊觎的人了吧。” “……你就是这么啰嗦,才会被丢下来。” “呵呵,这不是还有你在,你还是会接住我的吧。” “别自作多情了。” 在奴良鲤伴的指引下,两人穿过层叠而厚重的林顶,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高大茂密的树木遮蔽了天空,月光只有可怜的几丝几缕能够艰难地钻进来,然后湮灭在这黑暗中,地面和树干上有一些不知道品种的菌类散发着绿油油的荧光,起一些心理上的作用。 “我要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刻意挑选这个时刻了。”散兵奴良鲤伴身边,尚且还能看到他的身影,但倘若走开几步,就会变得艰难,如果没有这根在此时不那么碍眼的红线,恐怕他就得时时刻刻劳心对方的位置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没有红线,他为什么还跟在奴良鲤伴这个麻烦的家伙身边? “虽然很想说是,但是这种情况也容不得我任性。”奴良鲤伴耸了耸肩,却提高了戒备,他在地面上搜寻着,“妖怪在夜间活跃,如果白天赶赴这边也太显眼了……他们是被困在里面了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有对外界一无所知了。在门口就被埋伏可是会开启糟糕的一天的。” “毕竟忠诚是很好的品质,出现在敌人身上就显得头疼了。” “不过是跟随着过去的主人的价值更合算而已。” “从某种角度来说倒也没错,情感的寄托也是价值的一种……找到了。”奴良鲤伴蹲了下来,伸出手划破指尖,一滴血滴在了一朵纯白的蘑菇上,刹那间光满绽放,幽蓝色的光点燃了它的身影,紧接着如指引一般以此处为起点,朝着远方铺开的同色指引。 散兵眯起眼眸,习惯了黑暗在短时间内接受如此淡薄的光亮也觉得不适,“……怎么你们妖怪也花里胡哨的。” 第59章 “呵呵。”奴良鲤伴愉快地眨了一下眼,带着几分窃取成功的狡黠,“这可是阴阳师们留下的,感谢我体内一半的人类血脉,前人遗留换我们享受一番了。” 作为滑头鬼的奴良鲤伴自然不需要这些,他所做的目的显而易见,散兵稍稍侧过头承情道:“谢了。但我还是要说,这不过是多此一举……也没多远了吧。” “毕竟我不想看你被黑暗束缚嘛。”奴良鲤伴笑起来,明明是黑夜,金眸却给人太阳般明亮温暖的感觉,“这片森林还是很美丽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欣赏的到,未免也太寂寞了吧。” “你总是这么擅长花言巧语吗。”散兵并不搭这个听起来有些危险的话茬,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他侧眸看向周围,不想去看那明亮到灼眼的颜色,这种颜色并不适合他。不过正如奴良鲤伴所说,这里的植物彼此争夺养分,狂野的生长,有着与外界温顺植物不同的样貌,简直就像是……不,这就是不加掩饰地赤裸生存欲望的实体化。 因此,与植物们旺盛的生命力比起来就像是萤火之光的弱小生命,也就分外显眼了。 更别提窥视者拙劣的隐匿技巧和站在眼前并无差别了。 散兵唇角冷漠地扬起,手腕将抬,比他更快的却是一道刀光—— “唉……不合时宜的忠诚。”奴良鲤伴收刀入鞘,遗憾地叹息道。 “怎么,突然下得去手了?我还以为你要阻拦我。” 奴良鲤伴没去看溅起的血液和将会成为养料的尸首,侧头看向少年,罕见的脸上并无笑意,“这片林子已经被严格律清过了,所以……”会出现这里的都是敌人。 即使误伤也是自作自受,因为这就是“规则”。 “要小心在这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你在担心什么啊。”散兵因奴良鲤伴罕见露出的冷意而产生的怔愣转瞬即逝,反倒是这种被叮嘱照顾的感觉在心底泛起某些异样情绪。 他以玩味笑意掩盖眸底情绪,半是嘲讽半是警告,“我早就说过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反倒是你才对,可别被突如其来的心软害了。” 第35章 鬼灯町 四周是一片漆黑的沉寂,只有偶尔的风声穿过枝叶,两人相伴而行,踏着柔软的苔藓,置身于高大古老的树木层层掩掩中,明明是在野外,却又有一种置身于木质墙壁的隔间——其中还铺着价值不菲的地毯——的错觉。 但这种黑暗中的宁静并不令人觉得恐惧,地面上引路的幽蓝色菌类散发着神秘而柔和的光芒。只靠这种微弱的灯火如果还不够的话,即使不愿意承认,剩下的理由也只有此刻并非自己一人了吧。 也许是因为同伴的鲜血,也许是因为此处少有妖怪出没,这一路上没在察觉到什么窥视,在令人安心的近乎闲适的宁静中,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灯菌类先一步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儿了。” 奴良鲤伴扫了一眼,就确定道。 “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嘛。”散兵瞥了一眼,目标毫无疑问,那些蘑菇几乎把他们带到了家门口,最后一株就停在鬼灯一叶之遥的地方。 或者说,不需要它们这样服务周到,也很难错过它。 那株到人大腿高的植物挂着的果子散发着非同一般的红润光芒,明明不甚明亮,却把身下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菌类压了下去,而苍白的叶骨像是肋骨一样护着它,在一片绿意中分外显眼。 散兵躬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那中间的浆果,“看起来和那个女人送过来的很像。” “就是同一种。”奴良鲤伴从包袱里把其中一枚递了过来,“不过是特殊处理过后的……味道会比较独特。” 他的声音有些古怪,散兵并未多在意,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并无意义,结果后直接塞入嘴中,他本以为这处理指的要么是浸泡过药材,或者直接一些的糖渍过之类的。 但当牙齿刚刚嵌入薄薄的果皮,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如铁锈一般的干涩封住了他的喉咙,攻击性分外猛烈的酸意如荆棘一般自舌根向上蔓延,他尽力让自己的五官不至于太过扭曲,但从大妖怪担忧的目光来看似乎收效甚微。 散兵难以抑制地弯下腰,视线渐渐被涌上眼眶的泪意模糊,在他反射性地干呕时不知道何时站到他身后的大妖怪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嘴。 “忍忍,忍忍。”大妖怪的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拥在怀里,声音分外温柔地哄道。 散兵缓和了一会儿,伸手推开他,声音干涩,“你这家伙,是故意的吧。” 奴良鲤伴被那双因含泪而分外动人的眼眸注视着,只觉得一阵心软,少年颜色本就颇好,平日里又要强得厉害,如此一来这泫然若泣的姿态便更多几分艳丽,但他还不至于如此,“我也只是看过相关记载而已,没想到这么强烈……唔,你看看,现在应该看得到路了。” 散兵自然也知道奴良鲤伴并非如此恶劣之徒,便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了鬼灯所在:原本大腿高的植物,此时足足有半人高,原本只是浅浅散发着光芒的浆果,此时在他的视野里已产生了某种畸变,在苍白脉络的骨架中如同真正的心脏一般缓慢而有节奏地跳动着,带动着那不详而诡异的光芒也一舒一缓的悦动着。 在这种波动之间,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散兵跟随着直觉望过去,只觉得那不详的光芒似乎化成了一枚枚小灯笼,将人引领向漆黑的森林之中。 第60章 散兵眸底划过一丝古怪的暗芒,这种即视感太熟悉了,“这不会是……” “……没错那些阴阳师们参考的就是鬼灯的引路。”奴良鲤伴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但他并不给散兵发问的时间,率先开路,同时介绍道,“这些‘灯笼’都是被隐匿起来的鬼灯,只有那一株是特殊的,在达到‘同频’之后才能看到这些。” “直接吃下去,就是最简单粗暴,也不设任何门槛的方法。” “确实简单粗暴。”散兵回答道,精神不免警惕上升了一个层级——并非他不警惕,而是自从踏进这条鬼灯引路之后,他只觉得背脊一凉,明明感知里并无其他人存在,但是偏偏能感觉到一股股的视线。他并非是那些视线的目标,就像是一株路上的花草被偶然收入眼底一样地扫过,不强但是却难以忽略。 “我们现在处于交叠地带,看不见他们,但是已经能察觉到一部分。”奴良鲤伴的声音也显得凝重,想必他也察觉到了,“进去之后,我们先去找与奴良组有旧的人。” 他顿了顿说道,“但是在这种地方,还有几分能信度也说不定,即使是当面就发动攻击也实属正常,到时候下手时不必在意他和奴良组的关系。” 散兵低笑了一声,空气中渐渐能闻得到血腥气,不知何处——或许是来自各处——的恶意汇聚在天空,挑动着他的神经,大概是预感从来到这地方以来,积攒了这么久的郁气将要得到发泄的机会,血液也难免因此变得沸腾起来。 比起考虑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这样纯粹的恶意简直让人怀念,他实在是再擅长不过了。 “呵。唯有这一点,你不必为我担忧。” 奴良鲤伴隐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一些妖鬼最擅长借心灵裂缝趁虚而入……” “放心,我不是那种只有四肢发达的家伙。” 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浓,欲望的气息逐渐浓厚,畅快的大笑逐渐被收入耳畔,鬼灯的光芒逐渐暗淡,他们出现在一个黑暗的小巷子尽头。 散兵回望过去,身后已然是一道坚实的墙壁,侧头看向一边的大妖怪,只见对方也是一脸的饶有兴味。 感受到少年疑问的目光,奴良鲤伴解释道:“据闻鬼灯町的入口是相对随机的,会出现在附近生物最少的地方。所以说,虽然不一定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但是大体上也有一定的操纵空间。外来者想要进来的话,就要尽力不被捕捉到踪迹。” 奴良鲤伴说话间,气息也在不断改变,属于大妖怪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头发如同初见时候一样,炸毛一般地蓬起,声音低沉:“走吧,希望以前留下的地图还有效果。” 散兵因这变化挑了挑眉,“是头发的影响吗,我总觉得你的身材好像也有所变化。” “想知道吗。”大妖怪弯了弯眸笑道,“这是秘密喔。” 或许是因为微妙的声音变化,奴良鲤伴比平时略显得低沉的笑声在散兵的心底泛起了几分涟漪,他压下在这不合时宜的时间探究的冲动,“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看的地图。”这两天奴良鲤伴都在和他一起翻阅西川的书籍才对。 走出巷子前,两人手上相连的红线便被奴良鲤伴隐匿了起来,外面的街道乍一看比江户还有富丽堂皇些:两旁的房屋皆用红漆漆的透彻,几乎每一户都挂着精美的灯笼,在朦胧的天色下散发着诡异又神秘的光。而街上来来往往行走的“市民”却是形态各异,大小不同,他们穿梭在街道上,往来间倒的确与人世相差不大。 ——如果忽视身边的木柱上就能隐隐辨别出的,不同于漆色的锈红、忽视街边小摊食客碗里飘着的某种鼠类的头颅,以及忽视在道路两旁叫卖着的“奇珍异宝”是一对瑟瑟发抖的人类母子的话。 奴良鲤伴扫过那对瑟瑟发抖的母子,冷静到冰冷的说道:“是小时候看过的……啊,看来还是已经过时了啊。” “走吧,看来大概率要靠我们自己了。” 根据奴良组的情报这里应该更为原始才对,但是那些装饰风格……是近几年才时兴的。奴良鲤伴不想承认,但是并不畏惧承认,活跃在人世间的阴阳师或者是妖怪,其中恐怕已经有人和这个地方的大妖怪有所勾结了。 如此一来……那些人类真的是一开始没有撤走而遇难的人类么? 之前送回奴良组的情报,恐怕能信任的部分也有限了,如今只能希望起码住址是正确的。 和一看就是强大妖怪的奴良鲤伴不同,散兵几乎与人类无异、只是更显得优越的外表,和举手投足间的矜贵风姿在本地住民看来简直就是……精致的食物。 他们几乎嗅得到那香甜的气息,想象得到那紧致柔软的口感,品尝得到那滋润浓郁的鲜血…… 紧紧盯着那个人类,口水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流出,他几乎已经考虑好了要如何用牙齿撕扯那纤细的肢体,还是再养养好呢,不,这种美味,留得越久恐怕就是那些大人也会来掠夺吧—— 他的思绪戛然而止。 “恶,头脑再简单也该有点限度吧。”散兵嫌恶的看了一眼那具被风刃切割到看不出原形的妖怪尸体,伸手压了压斗笠,“既然如此还是早点去死好了。” 他饱含恶意的目光着重扫过某几个位置,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奴良鲤伴见那些妖怪老实了起来,也收回了注意力。尽管他对那种充满恶意的窥视也想要清理一空,但如果不彰显自己的力量,少年也只会被视为自己的附庸而已,这绝非少年的高傲所能容忍的。 第61章 见事情解决,他勾了勾嘴角调笑道:“诶呀,这就是太像人类的坏处啊,在这种地方总是显得气势不足呢。” “有眼无珠的蠢货而已。”散兵嗤笑道,或许曾经有意掩饰与人类的不同,如今这些已并非执念,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自己都并非两者中的任意一方,异类中的异类,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处境——也没什么不好的。 况且就算是人类,能在这里独自行走本来也就说明了什么。 既然如此没有危机意识,在这种地方丧命也是早晚的事情,自己不过帮他们早日解脱而已。 “毕竟在这样的地方,要求他们一边疯狂地提升实力,还要兼顾其他实在太难啦。” 奴良鲤伴显然也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说话难得的刻薄起来。 散兵惊讶地挑了挑眉,“真难得,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好啊。”奴良鲤伴故作困扰,“不然有一天被控诉形象破灭,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喔?”散兵轻笑了一声,慵懒地说道,“那你可得抓紧时间了,希望在一切结束前看到你难过的表情。” “别期待这种事情啊。”奴良鲤伴叹息道,少年的确终会离开,或许有些事情,还是没必要说出来给对方添加负担吧。 他忽略那一抹淡淡的失落和不甘,提起笑意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看向了对侧的街道,意味深长地道,“接下来就是开奖的时刻了。” “到了。”散兵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确定道,“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他的忠诚吧。” “呵呵,总是要先报以一些希望。” “这算是你的仁慈吗。” “谁知道呢。”奴良鲤伴笑意不及眼底,他的屈指抵在门扉上,确定自己的气息传达了出去,而里面有所动静,才轻轻敲了敲门。 第36章 住所 奴良鲤伴趁此时打量了一番这栋屋子,看起来还不错,起码外表上很整洁,证明了主人大概是个十分在意用餐礼仪的家伙。他眼眸一动,后侧缩在柱子后的小妖怪恐惧的神情便被收入眼中。 或许是察觉到被发现了,那小妖怪身形一矮,随即从感知中消失了。 没过太久,紧闭的门缓缓打开,里面的人动作十分谨慎,先是开了一条门缝,约莫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最终敞开了大门。 门一打开,屋子里的光线便随之倾泻出来了,正入眼帘的是一只硕大的虎头,他像这里的其他妖鬼一样,并没有半分掩饰自己身份的想法,大大咧咧地展示着自己的族属,彰显着自己的力量。 那双硕大的虎目仔仔细细地盯着奴良鲤伴的脸——老实说,想要从这方面辨别他的身份并不困难——倏地睁大了,兴奋十足地道:“您就是二代目大人吧!真没想到能有一日在这里见到您……!” 激动之余他像是才想到什么,警告的目光扫视过了门口,方才恭敬道:“请您先进来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奴良鲤伴自然没有拒绝,走在前面和虎妖娴熟地打着辞令,散兵跟在他的后面,路过那个开门的小妖时,突然侧过脸注视着他,唇角勾起—— 在小妖肉眼可见的颤抖中,散兵发出了一声嗤笑,他扫视过门口看起来空荡的街道,抬步跟上了前方的两人。 这栋宅邸的内部装饰得也颇为讲究,空间十分宽敞,几乎到处都点着蜡烛,让室内明亮得不像是妖鬼所居之地。 虎妖将他们引入了一间和室,空气中弥漫着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香气,淡淡的,并不引人厌恶。既然连熏香都有,这样讲究的情况下,墙壁上挂有几幅山水花鸟画,墙角桌子的花瓶里插着仿佛还挂着露水的鲜花,似乎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了。 他们在房间中央的矮桌前落座,虎妖挤在对他的体型来说有些可怜的坐垫上热络地开口:“老夫虎影丸,不知道这位是……?” 他探究的目光看向了散兵,后者毫不示弱的似笑非笑回视过去。 见散兵没有开口的打算,奴良鲤伴笑了笑,也并未多做介绍,只说道:“这是我的朋友,不放心我一个人前来,故而随行而已。” 散兵见他隐去了自己的名字——即使这个名字一点也不重要,也必然会被自己舍弃——感受到了其中的回护之意,他多少也习惯了大妖怪与浪荡外表不符的细腻内心,但还是不免觉得心中熨帖。 不过这也是察觉到了吧。散兵好整以暇地盯着和奴良鲤伴往来的虎影丸,不同于和自己一样的出于为恶者的共鸣,奴良鲤伴一定还抓住了眼前的这个家伙在别的地方露出的马脚。 且一定是切切实实的破绽。毕竟要说疏漏的话,那简直是太多了,最简单的便是:都在这种地方了,还能拥有这样媲美外界的宅邸吗? “……原来是这样啊,您是为了找人前来的吗。”虎影丸搓了搓手,这动作配上他那魁梧的身材,流露出几分反差的憨厚来。 “是啊。”奴良鲤伴闭着一只眼,松垮散漫的屈腿坐着,漫不经心地抱怨道,“老爹也是莫名其妙啦,看了书就要找什么浦岛太郎,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消息,人类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虎影丸打量着他的神色,迎合奉承道:“总大将也是的,让您来这种地方受苦。” 第62章 “啊。”奴良鲤伴慵懒的看向散兵,金眸里眼眸流转,意有所指道,“倒也不能全算是坏事儿,新奇的地方总是不一样的。” 虎妖狐疑的目光在两者间打转,似有所感。 同时被两个人盯着,散兵看了看一脸古怪的奴良鲤伴,和一脸心照不宣的虎影丸,失去了那份作壁上观的从容,他扯了扯唇角,语带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你们都没事做吗?别得意了,省得看到了浦岛太郎空空的白骨,反倒要掉眼泪了。” 同样的话,在虎影丸听来便是少爷出门也要携带的小情人含情脉脉地撒娇,还不忘劝阻少爷不忘出门的任务,当真是明事理极了! 而奴良鲤伴则感受到了那溢于言表的嘲讽,维持着的半真半假绵绵情意不由得僵硬了片刻,他一时无法判断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没,毕竟这是临时起意,如果不配合,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不过目前这样也大概够了吧。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虎影丸。 “真是麻烦啊。”奴良鲤伴皱眉“小声”嘟囔着,看向了虎影丸。 善解人意的忠心下属自然也意会,“二代目大人,您就安心地把这些交给我吧。虽然鬼灯町不如外面,但是在我这儿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倒也不用麻烦,你就随便找找好了,反正老爹多半也是心血来潮。” 奴良鲤伴站起身,摆了摆手道。 虎影丸抢先一步,打开了门,“您的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 奴良鲤伴矜持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带路。 虎影丸在前面引路,将两人带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门前拉开了障子门,“这间屋子从建成起,还没人入住过,今天能迎来您的到来,也是荣幸。” 奴良鲤伴笑得眯起眼睛,他扫过室内,确认并无什么埋伏,便拉过散兵的手,手指狎昵地抚过后者的手背,感受着手里想要抽出的力道,他心想着果然是没明白,只能加大了些力道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非但没能抽出手,猝不及防下反而被拉了一个踉跄,散兵抬起眼眸,低声道:“你这……” “不需要人服侍,让其他人都走远点。”奴良鲤伴一派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将散兵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打断了少年的话,“我们一路上很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有了自己的猜测,虎影丸只觉得此刻这位少爷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暧昧,于是露出一个心照不宣地笑,宣称自己去安排找人便退下了。 维持着姿势拉上障子门,奴良鲤伴便松开了手,正想解释之际,便听到散兵问到:“你是怎么发现的?” 奴良鲤伴自觉逃过一劫,“还不是这里的消息太灵通了。” 他一边检查着屋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知道我的存在不奇怪,虽然这里和家里的联系并不紧密,但是老爹那家伙当年应该和能送到信的家伙都炫耀过了吧。” “但是能确定我已经是‘二代目’了,证明这里的消息一直没断过嘛根本。” “也许只是为了讨好你呢,他刚刚可是对你关心得很呢。”散兵唇线上扬,带着几分恶趣味道,“你刚刚不会是本色出演吧,看起来可是受用的厉害。” 听到“本色出演”的时候,尽管心知说的不是同一件事,奴良鲤伴还是不免觉得一阵心虚,他弯了弯眼眸,故作轻松:“诶呀诶呀,别说得我好像是个混蛋一样啊。” 起码,他还没打算做那个明知道对方要离开,还要给人增添无谓的烦恼的混蛋。 散兵轻笑了一声,没有抓着这个不放,也在某种心理下,下意识地放过了刚刚奴良鲤伴冒昧的动作。 “虽然他看起来别有居心,但是看起来也对浦岛太郎一无所知。” 奴良鲤伴已经确定了这里没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绕了一圈又倚靠在门边,“但他显然也没搭把手的想法……哎呀,恐怕这次是要我拖你后腿了。” 要说虎影丸对他这个奴良组二代目没什么别的恶意,恐怕没人会相信。如此一来,这一趟倒反而成了为任务增添阻力了。 散兵挑眉,含笑的声音轻柔优雅,不急不缓:“那你真该感谢它,若非如此,我一定放你一个人享受这般优渥生活。” 没进门前就有小妖窥视,这下他们再出门,倒不知道上街之时身后有多少人“追随”了。 奴良鲤伴眨了眨眼,不甘示弱,“那你也应该感谢它,不然一个人的旅途未免也太过寂寞了。” “可惜现在已经变成聒噪了,也没好到哪儿去吧。”散兵动作浮夸的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摊了摊手,“所以我为什么非要在这两种中选一个?” “呵呵。”奴良鲤伴屈指抵在唇边,故作思考,金色深沉,视线却牢牢地锁在少年身上,“可能是因为我那日诵唱的祷词读音太过精准吧。” “无趣的男人才会把那么久的事情还念念不忘的挂在心上。”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无趣的男人。”奴良鲤伴身体略微斜侧,调整了一下姿势,微微仰起头,唇角勾起一抹潇洒的笑容,眼神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声音却很认真,他朝着散兵伸出手,“怎么样,要不要去做一点有趣的事情。” 他轻而快速地眨了一下那只睁着的眼,长长的睫毛像是蝶翼轻展。 散兵只觉得胸膛里不存在的东西似乎停摆了一瞬。 第63章 第37章 宴会 于是散兵低下头,垂下的碎发遮住了紫色的眼眸,只留下带着笑意的声音,“还真是大言不惭啊。” 他伸出手,与那只递过来的手掌交握,借着从另一边传过来的力道靠近对方,明镜止水从两人手掌相接的地方蔓延而上,障子门被拉开的那一刻,抬起的眼眸里短暂的柔软情绪一闪而过,借着又被大妖怪覆盖而上的力量隐匿得干干净净。 “把鬼鬼祟祟地跟踪说得像是孩童的游乐。”他低笑着刺道,补上了后半句话。 不硬不软的刺比起来攻击更像是调笑,奴良鲤伴眉眼带笑,“毕竟我是滑头鬼嘛。” 尽管早已探查过并无他人,奴良鲤伴还是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把欲念推给本能,这可是全凭本能行事的动物才会做的事情。”散兵对他的理由嗤之以鼻。 关上了门,奴良鲤伴也自在起来了,他顺着来路折返,语气轻快,“有些事情还是留些朦胧美更动人,如果直接说出来了也就失去了趣味了。” “……我总觉得你说的不是这件事情。” 奴良鲤伴弯了弯眼眸,刚想再说两句俏皮话引开一触即分的话题,他蓦地停住,放低了声音。 “……当然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弄清楚,才能够安心。” 这里的走廊不窄,两人并排行走,他看到的散兵自然也看到了:那只虎头的妖怪明显换了一身深褐色的和服,看起来庄重不少,只可惜那件在烛光下泛着柔润光泽的和服,被肌肉虬结的身躯撑得可怜兮兮的,让这仅有的几分庄重变成了滑稽的不伦不类。 手掌被轻轻捏了一下,散兵看过去,正对上了一双——一只——亮闪闪的眼眸,充满了邀功的意味。 怎么样,来得正是时候吧! ……幼稚。紫水晶一样的眼眸眯起,配上抿起的唇和上挑的唇线,清晰地在无声中表明着主人的态度。 木质地板无疑也是一种廉价而实用的警卫。但如果其中一人能够操纵风让自己漂浮在空中,一人更是做这些事情习惯了,便不是什么困扰了。趁着小妖开门,两人甚至抢先虎影丸一步冲了出去。 这平地而起的风当然引起了妖怪的注意: “奇怪。” 虎影丸皱了皱眉,以不符合他外表的谨慎端详了一圈门口的景象,确认一切如常他才迈出了宅子。 就如同大妖圈定领土一样,鬼灯町虽然强行把桀骜不驯的妖怪们圈定在了这片半游离于现世的土地上,让他们不得不以人类的居住密集程度生活,但大妖的“尊严”还是保留了。周围的区域都是归属于大妖的领地,一切规矩都是大妖说了算。 ——虽然这地方本来也没什么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强者即一切就是了。 虎影丸所居住的这一带都很安静,没人想试试大妖怪今天的心情如何,会不会因为一点噪音给予自己作为盘中餐的荣幸。 作为领地的标识,巷子口的墙上被用爪子粗糙地抓出了一个虎头,奴良鲤伴正是凭着这个摸到地方的。 当来到另一条街道,喧闹才重新回归了。 “怎么,要憋得不行了?想让你安静一会儿,还真是难如登天啊。”散兵挑了挑眉,凉凉地说道。 刚刚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这个家伙不断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传递自己的想法,连片刻的安静都忍不了。 “毕竟我可是油腔滑调的妖怪。”奴良鲤伴用散兵的话语回敬道。 “很高兴你终于对自己有了清晰的认知。” 散兵张开的唇顿了顿,唇线扯动,露出了一个虚假的冷笑,声音低沉,“……也希望你也能早日抛弃那些无趣而可笑的理想,专心站在一边。” 奴良鲤伴收回了看向再次路过的那对母子——以不完整的尸体形态——的视线,他的眼眸不再有太阳的光辉,灰暗冰冷,液态金属一样的颜色无疑强调着其非人类的身份,“如果能这样做或许也很好。可是没办法,谁让我也这样爱着人类呢。” 他勾了勾唇,半是无奈半是温柔,“既然是这样的身份,或许让我如此便是天意吧。” 明明表情神态都仁柔寡断都要命,却在这个时候如此坚定。散兵冷眼看着他,只听到大妖怪继续说道:“人类和妖怪,我都一样的喜欢喔。” 天意——呵,命运这种东西听起来就让人反胃。他冷哼一声加快了步伐,只留给奴良鲤伴一个背影,“……脚踏两边的异类,稍微有些水花,就会落入水中吧。你且好自为之。” 正如那些人*,再亲密又如何呢,只要是异类,不管做了什么,不管外表再接近人类,都会被排斥吧。人和异类终究是不同的。 “不会喔。”奴良鲤伴意气满满的笑道,“我相信站在身后的大家。” “容我提醒你。” 真是天真的想法。散兵懒得过多纠结于这个话题,他对奴良鲤伴并无任何责任,两人也只是因为这种临时关系而不得不同进退而已,未来事情,轮不到自己担忧,“想要从这里出去很难吧,起码对那些人类来说。” “啊,这点我也有所疑问。”奴良鲤伴紧了紧交握的手,坚定温暖的手掌传递的既是安抚,也是对未来的信心。 这动作近乎本能。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即那明显不对劲的人数,距离鬼灯町地开辟已有上百年时日,这地方本来就是荒郊野岭的,就算是有什么缘由倒霉被卷进来的人类,也不应该还“富裕”到被拉到街上叫卖。 第64章 而周围的妖怪也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 奴良鲤伴另一只手屈指顶着自己的下巴,“可能……并如此呢?” 散兵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便任由大妖怪动作了,闻言他冷笑了一声,“那这件事就麻烦大了。” 奴良鲤伴叹了口气,这种事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只希望事情没到这个地步。 穿过一条条街道,散兵忽然皱了皱眉。 “奇怪,那个比丘尼说能感知到浦岛太郎的存在,但在我的感知里,那种感觉就像是这些血腥气一样,无处不在。” “很奇怪。”散兵的声音困惑几乎溢了出来,他很少有这么直白地把迷茫表露出来的时候,这让奴良鲤伴打起了精神,“从一进来我就觉得了,一直难以确定,但是它现在似乎变强了。” 他看向天空,云层低垂、厚重而压抑的天空显得昏暗沉重,空气中好似都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息,或浓或重的血腥气取代了外界清新的植物气息,这大大地干扰了散兵的感知。 奴良鲤伴很快就与传说对上了,“玉手箱?” “那里面存放的只是他的时间吧。”散兵摇了摇头,“就算是把时间等同于生命,他的生命也不至于有这么多。” 况且,如果有人的生命能覆盖这么大的范围,那他还是人吗? 两人各自陷入了思索,时不时地交谈一句互换思路。又过了一段时间,大抵是进入了新的大妖领地,人群逐渐稀疏,血腥气却更浓了,周围重新变得安静起来了,这种环境继续交流就太过显眼了,两人重新归于了安静。 奴良鲤伴看了一眼散兵,用眼神询问是否有所变化。 散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虽然有些上升,但和一路上增加的比起来并不突出。 大妖怪所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两个人跟踪的虎影丸的步伐很快,显然对这里十分熟悉,脸上带着一种急切的喜悦,像是迫不及待地前去领赏一样。 散兵又装作无意地扫过奴良鲤伴,见他没在纠结于人类的事情,便安心了些许。虽然他也不觉得奴良鲤伴是会在随时可能爆发战斗的情况下,还会走神的类型,但是大妖怪平日里的浪荡模样还是令人太不放心了。 跟着前方魁梧的身影,他们到了一处院落。如果说整个鬼灯町的建筑都新得不像样子,近乎与外界一致,那这里可以说是完全就是外界的贵族应有的模样了。 远处望去它宛如一幅精致细腻的浮世绘,静谧而优雅地镶嵌于这个建立在弱者骨血上的恶妖之乡。古朴的灰砖阻碍了来者窥视的视线,只能看到几团开得正好的樱花越过了墙面。厚重的木门前侍立着两个女性妖怪,都穿着十分精美的和服。 虎影丸谄媚地凑了上去,在狐狸侍女的娇笑中,顶着一对兔耳朵般大少女红着脸进了屋里。 奴良鲤伴又捏了捏散兵的手,而这次后者终于不耐烦了——果然连这片刻都不能忍住吗? 思及前两日不知怎么奴良鲤伴像个孩童一样只拽着他的衣服,今日倒是一副要将前几日前的全部补回来的架势。他怒从心中生,勾了勾唇,狠狠地握住了大妖怪的手。 奴良鲤伴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只觉得那柔软的、没有半分茧子的手指抓弄着自己的手掌。 这可不是合适的时候啊。他轻轻的拍了拍后者的手,发出了轻微响动—— 虎影丸的视线猛地就扫了过来。 紫色的眼眸也随之狠狠地剜了故作无辜的大妖怪一眼。 而就在虎影丸狐疑地打量着周围之际,兔耳少女也小步跑着回到了岗位上,前者松了一口气,不再关注刚刚的错觉。狐尾少女甩了甩尾巴,柔软的毛发像是拂去灰尘一般,厚重的木门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锁,她从怀中拿出钥匙,打开了门。虎影丸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两人故技重施,猛地一加速便跟上了步子,抽身挤进了门内。 在外面就看到了贵族宅邸一样的院落,步入院内,踩在蜿蜒曲折的石板小径上,看到明显是精心打理的日式庭院,景物布置颇为风雅,也就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屋内自然也是一样,连虎影丸的家中都装饰得颇具匠心,连他这样的大妖怪想要进来都这么麻烦的地方,自然就更胜一筹了。 悄无声息的缀在他的身后的同时,两人自然也在打量着室内的环境,路过一个展示台时候,功夫不负有心人,奴良鲤伴终于发现了端倪:这东西,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在三个月前,在一场拍卖会上见过。 他拉着散兵凑近了些许,清晰的看到玉碟上雕刻的纹路,还有熟悉的匠人记号,确认了这就是曾经自己见过的那个。 他在散兵的掌心画了个“三”,又写了“月”,在他想继续写时,就被收拢的手指抓住,抬起头就看到目视前方的少年点了点头。 这一番功夫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两人加快了些速度跟上了虎影丸,随着脚步的前行,一些属于妖怪的喧闹又重新回到耳畔。 这看起来不像是汇报的样子啊。奴良鲤伴与散兵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眸中均写着疑惑。 虎影丸步伐一转,便进入了一个大厅,他熟门熟路地拉开障子门,那喝酒叫嚷的喧闹声没有了纸门的阻挡便更响了。 两人也终于得以一窥其中面貌:只见古朴而精致的府邸内,坐着的却并非衣履光鲜的达官显贵,而是一群面目各异的妖怪;空气中弥漫也并非淡雅的熏香,而是酒水与血腥气混合在一起的难闻气息;最后,精致食盘中盛放着的也并非精致的食物,而是还保持着不少原样的“食材”。 第65章 这些不只是奴良鲤伴,散兵的面色也不好起来了。 他对人类并无太多憎恶,即使是在找回记忆前也是如此*,相反,不管是为了生活奔走忙碌中的朴素幸福,还是遇到惊吓时的丰富表情都十足有趣。但这太过了。 如此恶心丑陋。说不清是怒火还是反胃的情绪令散兵不由得后退了一小步,手腕抬起—— 他的手陷入了另一只温暖的手的包裹中,脸色同样不佳的大妖怪轻轻地摇了摇头,揽着他退到了角落之中。 在这段时间里虎影丸早已经在中游的位置上坐下了,他正端着酒碗,和妖怪们的讨论着食物。 散兵厌恶的看了他一眼,扭过头观察起墙壁来,这当然除了转移注意力外并无任何作用。奴良鲤伴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里所落座的宾客。 觥筹交错,两人就这样站在角落里,过了一轮,才终于从外面传来拖曳着什么东西的脚步声。 这一瞬间,喧闹的大厅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坐姿不端的妖怪也在一瞬间正襟危坐起来。两人心知正菜终于来了,也把警惕性骤然升至顶峰。 那道万众瞩目的障子门被一双柔软的白嫩柔荑拉来,之前在门口担当门房的狐尾少女探身,露出了一个俏皮的笑。 紧接着,在呼吸声也听不见的寂静中,一个全身上下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奴良鲤伴的眉头皱起,若非是周围妖怪脸上那种恭敬做不得假,他几乎都要怀疑这个神秘兮兮的家伙也如同狐尾少女一样不过是个调皮一下行径了。 黑袍人显然不会在乎不请自来的恶客的看法,他缓缓朝着主位踱步,刚刚还喧闹无比的妖怪们此时无比有耐心,都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身影,安静肃穆的好像一座座雕像,他们就这样等待着他的落座。 而当黑袍人坐定,他们似乎大松了一口气,但接下来,他们的心就又重新悬了起来,只听到黑袍人用古井无波的声音道: “有客来访,你们竟然一无所知。” 妖怪们的心还没放下去,两位不请自来的恶客的心也悬了起来——什么时候被看透的? 第38章 审问 虽然不惧这些家伙,但这么早就打草惊蛇了,后面会很难办啊。奴良鲤伴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指握上弥弥切丸的刀柄,他能感受到退魔刀的迫不及待,可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不用这么早就采用暴力手段。 比起他们,在场的其他人更为紧张一些,尤其是虎影丸,几乎停不下的汗水将他的毛发打得一缕一缕地缠在一起,又顺着毛发一滴滴地落在地上,积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带上来吧。” 黑袍人将众妖的模样收入眼底,但是托那黑布的福,谁也看不透他的情绪,他一声令下打破了寂静,“沙沙”的织物摩擦在地面上的声音又重新响起,在场人的目光皆追溯着声音都源头望向了门口。无人知晓间,退魔刀出鞘露出了半寸锋芒,只待一个最佳时期。 只见那位狐尾少女做出一副吃力的模样——当然,谁都知道作为一个妖怪并不至于如此——拖着一块黑布进入了大厅。 而造成沙沙声的源头,两人对他都不陌生——正是在进入鬼灯町前在森林中遇到的窥视着他们的小妖。 散兵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看向了身边的奴良鲤伴。大妖怪苦笑着以手扶额,不可抵抗地接收到了其中的嘲笑。 但他觉得这件事怎么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吧! 谁能想到上百年不得轻易进出的限制早就被破了不知多少时日,而不管是阴阳师还是妖怪,竟然无一人发现。 奴良鲤伴的眸底划过一丝暗芒,这倒也是不同寻常,根据记载,往年从鬼灯町出去的妖怪,无一例外都会以这里的规则在外界大肆杀戮,随即很快就会被处理,从未有过这种明显越狱了很久,却一点痕迹都找不到的情况。 在这段时间,黑袍人也没闲着,他先是训斥了一圈诸妖的懒散懈怠,又下达了命令:“……接下来正是大人的关键时期,如果谁导致了计划的失败,就用另一种方式弥补吧。” 他的声音平静,却无端生出一股冷意,虎影丸眼神游移不定,粗壮的手指桌面上来回划着圈——他没胆量在这个时候敲击发出声响——身子微微前倾,又时不时向后靠去,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他的身体前倾的幅度比之前大了些,眼看着就要起身,下一瞬他就觉得颈间一凉—— 早就注意到了他异样的奴良鲤伴不知道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察觉到妖血的弥弥切丸雀跃着散发着冷意。 “滴答。” 自鬓角流下的汗水坠落在地面,虎影丸的身体又僵硬着后靠。 但他的异样太过明显,只听到催命符一般的声音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吗,虎影丸。” “我……”冰冷的锐器抵在他的脖颈,他咽了咽口水,如同一只家猫般乖巧,“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或许,或许能派人守在墙角之类的地方,有什么人进来了我们都能知道——” “废物。”黑袍人冰冷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不该对这些妖怪报以什么期待。 虎影丸“失落”地低下了头,在旁人或是嘲笑或是可怜或是同情的目光中,劫后余生的喜悦弥漫在了心头,无暇去安抚怦怦乱跳的心脏,他深知,这还远不到放心的时候,自己的身后是谁——? 第66章 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呢,谁会在这个时候明明在场却无一人察觉呢,谁会想要阻拦自己说出的话呢—— 这个问题似乎不必疑问了。 滑头鬼这种令人难以防备的畏,在这种时刻尤为可怖,而一旦陷入了恐惧便已经输了。不,从他被那家伙的表象欺骗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那么生存的可能——?浦岛太郎?浦岛太郎! 在外界享受着优渥生活的妖怪竟然会到这种地方来,倘若那些是假的,这种“不重要”的目标也应该是重要的才对。 黑袍人退去后自然有小妖换掉残羹冷饭,奉上新的酒食,喧闹的宴会重开,但是虎影丸已经再无心思享乐,他故作不屑地向周围人打听起来这个名字来。 奴良鲤伴和散兵没有离他太远,借着虎影丸的举动,他们也打量起被询问到的妖怪的神色起来。 这些妖怪都是与虎影丸相比不逊色,甚至实力更为强劲的妖怪,所了解到的信息恐怕更多。 散兵扯了扯奴良鲤伴的袖子,冲着角落里的一个身影扬了扬下巴。奴良鲤伴顺着他的示意看过去,那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几乎就是人类的家伙,干燥毛乱的头发自然披散在肩膀上,遮住了他大半个脸颊,这家伙显然人缘不佳,四周的妖怪交谈间明显有意避开了他。 奴良鲤伴若有所思地把他加入了关注清单,这一趟到确实收获不少,有些家伙听到“浦岛太郎”的名字时,明显态度有些不同,有了目标接下来就好办事了。 虎影丸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宅邸,他的脚步不复来时的情况,磨磨蹭蹭地,带着几分赶赴刑场的不情不愿,但再长点路也有尽头,与某个寂静的巷子中,他被猛地一推,一个踉跄就被赶入了墙角。 原本街上还有几只游荡的小妖,见突然出现的人影还在好奇地远望着,但身材略显矮小的少年蓦然回头,在他们对那张美丽的面容产生什么别的想法,几道风刃便朝着他们的所在袭来,伴随着几声刺耳的尖叫,还活着的小妖鸟兽散去。 “运气真好。” 散兵瞥了一眼那些逃窜的身影,收回了视线。 “二代目大人。”虎影丸搓着手,一副谄媚的模样,“您吩咐的事情,我已经有头绪了。” “喔?”奴良鲤伴好像之前用刀抵着虎影丸脖子的不是他一样,甚至笑眯眯地道歉道,“刚刚真是抱歉,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撞’上你呢。” “不过看起来我来得正是时候,你好像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虎影丸僵硬地笑了几声,干巴巴地恭维道,“像您这样的大妖怪,哈哈,这真是令人羡慕的力量。” 他不敢继续再在这个话题下纠缠,“那个——您要找的人——那个浦岛太郎,有一些人的确听过他的名字。” 奴良鲤伴以一副轻松的笑脸鼓励地看着他,但他的手从未离开过腰间的弥弥切丸半分,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他、他是个人类。” “你再这样用废话拖延时间,我们可要重新评估你的价值了。”散兵慢条斯理的优雅说道。 他的声音不含有任何威胁,但却让虎影丸已贴着墙的身体又后退了几步,这与过于健硕的身体形成的反差,倒显得有几分滑稽的可怜。 “他是元老!这地方一开始他就存在了。” 沉浸在“我们”中的奴良鲤伴捕捉到了关键词,这不是刚刚宴席上虎影丸打听到的消息,“这种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虎影丸可才来这地方不算太久,而妖怪又不同人类一般喜欢记录历史。毕竟活得久的妖怪自身就是活的历史。 “藏书。”他有些委屈巴巴地,“夜隐鬼大人的书房,我刚来的时候被他们关在里面了好久,无聊之下就翻到了。” 散兵以一种古怪的表情看向了奴良鲤伴,而后者分明从那双带笑的眼眸里读到了“你们妖怪都这么幼稚么”的意思。 “夜隐鬼是谁?”已有线索的猜测和真相看似一线之隔,但把猜测当成确凿的消息是会要了命的。 “就是我们、我我参加的宴会上的主人。”虎影丸吞了吞口水,眼珠一转,贴着身子的手背到了身后,“鬼灯町都听他的,他要我们每个月都到那儿去汇报情况。”虽然大多时间都只是尽情享乐。 “他要你们做什么?” “看好这里,如果发现有外人就拿下他去汇报。” “这里能和外界自由出入?” “不知……”虎影丸看着含笑的大妖怪,一苦脸改口道,“能能能,但应该不是走的守门人那条路。” 他为自己找补:“所以我说得也没错,我确实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轻柔的声音插入问道:“那些人类都是都是这种方式进来的吗。” 紧张之下,这般近似温柔的声音无疑让他精神以松,“我觉得不是,只有在夜隐鬼大人那儿才能吃到这么紧实、有嚼劲的肉,和平时那些都不一样——” “原来如此啊。”散兵的声音依旧轻柔,唇角甚至扯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弧度,但那双不含半分喜意的冰冷眼睛令虎影丸不由打了个寒战。这个少年难道……真的是人类? 更不妙的是那个到这个地方来的公子哥、不,二代目脸上也失去了笑意,他这时候才忽然想起,听说,这位奴良组的继承人,似乎是个有一半人类血统的半妖。 第67章 “宴会厅角落的那个男人是谁?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家伙。” “他……也是个人类。” 奴良鲤伴挑了挑眉,还没追问,自觉失言的虎影丸便说道:“他是个弱小的家伙,和那些食……人没什么差别,他之所以能坐在那儿,都是夜隐鬼大人的命令。” “我倒是不知道,只会追寻野兽的本能也会如此听话?”散兵出言刺道。 “所以我怀疑,他是‘里面’的人。”虎影丸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情绪说道,“他一定不是外表看起来都那样,不然这小子早就死在其他妖怪手里了。” “‘里面’?”散兵看向了奴良鲤伴,忍不住嘲弄道,“没想到你对这里的了解程度,和我相比倒也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么。” 第39章 伪装 奴良鲤伴只觉得一阵头疼,任谁会发现提前做好的准备,全是无用功,都会这样的。 “那是什么地方,这里难道不是‘鬼灯町’吗?” “这当然是,但是这里只是外围。妖巷、鬼影谷和冥府町才是鬼灯町的核心。” “喔?” “夜隐鬼大人就是鬼影谷底主人,那里只接收鬼,妖怪们的妖巷则归属于豪鬼藏大人,冥府町则是唯一不限制种族的,没有明面上的领袖,但是……我猜测可能就是浦岛太郎!” “如果想要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来伪造联系,这可不能代表你的价值。”散兵用冰冷的声音提醒道。 但这确实并非虎影丸毫无根据的胡编乱造,“在外围的妖怪,都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夜隐鬼大人的书中又清晰地记载着——那只可能是我们接触不到的人了。” “他既然是最初就存在的,恐怕他就是制定鬼灯町秩序里的初代之一吧,那掌控冥府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而且冥府町可是秩序最稳定的区域!” “秩序?”散兵不由勾了勾唇,凉凉的嘲讽道,“我还当这里的秩序就是强者为尊呢。” “这对我们来说只是最基础的规则而已……没什么好刻意强调的。” “如果没有流传下来,比起来成为了隐匿的掌权者,还是‘妖怪的地盘竟然与人类有关,这可真是太耻辱了’这种想法才更符合妖怪的思维模式吧——你还隐瞒了什么。”奴良鲤伴挑眉问道。 “人类在这个地方,要么转为鬼类,要么……与其说是隐瞒了什么,不如说这就是常识吧。” 他话没说的直白,但是只要来到这里的人,都会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家伙已经变成了鬼?” 变鬼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转变一定与极端情感或情况有关,用个简单的例子来说,西川先生那样疯狂的情绪都未能转变——也许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 ,他计划又失败,在临死前的那一刻才有所可能吧。 “这是肯定的吧,人类是不会可能活这么久的。” 这可未必…… 两人都在心中同时想到。 “怎么才能进入‘里面’?” “成为小头目在每周的宴会上向大人申请就可以但是谁会主动去里面当可怜的喽啰啊——”虎影丸一边毫不喘气地快速说着一边猛地向后一拳,凭借着冲劲儿强行炸开一条路。 那错综复杂的巷子在此时无异于命运的迷宫,这种外界的小崽子,想要这这种地方追寻到他,哈! ——璀璨美丽的刀光蓦然侵占了视野,他依据本能向前冲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着。 “砰——”魁梧健硕的身体摔倒在地上,迅速涌出的血液在他的身下汇聚成了一个小水滩。 “谢啦。”奴良鲤伴收刀入鞘,他刚刚可是看到了身边少年抬起的手,对方收手也是因为想给自己收拾背叛者的机会吧,这份细腻的体贴他自然要领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管如何,虎影丸到底曾经是和老爹喝过酒的关系吧,不知道回去之后老爹……呃。 奴良鲤伴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对于这里的信息提问,老爹脸上那种并不在意,可有可无的神情,心中有了些并不想相信的猜测,一时面色复杂起来。 “……或许真的是人类。”紧蹙眉头的散兵此刻没工夫思考奴良鲤伴脸上古怪的神情是什么原因,他尽力感受着 ,抬头仰望着天空,那里仍是灰蒙蒙一片,“变浓了,向着天空汇聚。” “嗯?你说什么?” “浦岛太郎的气息。” 散兵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时候我不是告诉你,那感觉和这血腥气一样,现在我可以很确定,他们就是一样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朝着上面飘过去了,那种血腥气也是。” “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散兵抱臂摸着自己的下巴,“或许‘里面’指的是上面呢……” 散兵沉浸在思绪中,一回头猛地就看到那魁梧的身影重现出现在自己身边,心跳猛然漏跳一瞬,他很快他就看到了那熟悉的红线,无声而有力地宣告着真相为何。 心思一动便知道了奴良鲤伴打的什么注意,眯眸打量着对方此时的幻化的形态,不管是硕大的虎头,还是身上的衣物,都与虎影丸完全一模一样,只除了腰间显眼了弥弥切丸。 “呵,我好像看到尸体在动。”散兵勾唇轻笑,提步握拳,拳风呼啸着冲向身侧不远的奴良鲤伴。 第68章 滑头鬼的畏决定了他们并不习惯于以硬碰硬的方式战斗,就如同式神使类型的阴阳师不会突然下场打拳,奴良鲤伴下意识想要闪避,在身体作出反应前就已明白了对方用意,也畅快一笑握拳迎上。 不过数息之间,两人身影分离又交叠,已过数招,逸散而出的力量将原本就遭虎影丸破坏了一堵墙的小巷里更是一片狼藉。 又是一记正面的硬攻对硬攻,相对地力将两人都推出数步。 “好了,到此为止吧。多谢你了。”奴良鲤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大概也已经熟悉了,应对那些不长眼的家伙应该足够了。” 至于更强力的对手……为了隐藏身份放弃自己的优势,实在太过愚蠢。 散兵平复了一下呼吸,扬了扬下巴接受了大妖怪的道谢,“这次别忘了处理尸体。” 奴良鲤伴看着那双因战意而点亮的紫水晶一般地透彻双眸,眼眸微睁,“诶呀……” 他没让人察觉到自己片刻的怔愣,很自然地就街上,“这可不能怪我,难以进出这可是共识才对。” 大致处理了虎影丸的尸体——并不麻烦,只需要毁去特征即可,没有小妖会拒绝大妖怪尸体的诱惑——又配合着散兵在周围大肆毁坏了一番,风尘仆仆的“虎影丸”才带着跟在身后的少年回了自己的领地。 这副狼狈的模样,不出意外地引发了不少心怀野心的妖怪的偷袭,而作为多年来的霸主,“虎影丸”用一贯霸气十足的姿态,粉碎了这些心怀不轨者的谋逆之举。 两人重新回到虎影丸的宅子,奴良鲤伴也没忘了在关门前警告似的扫过门口,等关上了门,才吩咐侍立的小妖道:“去,把那个什么面具拿出来。” 如此模糊不清的话语自然让小妖瞬间脸色一僵,他眼中溢满了惊恐,“不知道……您想要的,是哪个……?” 奴良鲤伴板起了脸,一脸不耐烦道:“就是天狗那个,快去。” 小妖如临大赦,麻溜地跑开了。 [你怎么知道有?]散兵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道。 满是笑意的眼睛眨了眨,指了指自己,[这样粗鲁的家伙,记错或是认不清也很正常吧?] ……好运的家伙。散兵看着小妖捧过来的盒子,在心底暗叹道。 “拿上,带着这东西回我房里。” 小妖自然地就想往奴良鲤伴身后站,就听到自己的主人哼气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不在前面开门,还指望我抽出手给你开门吗?” 奴良鲤伴一边说着,一边以示自己的忙碌,将幻化作了虎影丸体型后,只到自己腰间的少年揽了揽,让原本站在身后的少年一个踉跄。 小妖看着少年愤怒的双眸,却丝毫不敢反抗,兔死狐悲的感同身受之际,颤颤巍巍站到了前方引路。 虎影丸的房间在最高层,拉开了障子门,小妖飞速地将盒子放到了矮桌上,便飞速退到了门口,恭敬地看向才慢悠悠地揽着貌美少年迈步进门的主人。 奴良鲤伴看也不看他一眼,性急地摆了摆手,“退出去,让他们一起,全都退到楼下去。” 小妖无声地合上了障子门,远比来时轻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奴良鲤伴一扫刚刚粗鲁的神情,双手一合道:“刚刚多有得罪啦,多谢你的配合。” 他的动作如此迅速,倒是将忍了一路本想发难的散兵堵住了。 少年只能扯动唇线,扬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慵懒道:“你今天似乎感谢了我很多次。” “总不能借着——朋友的名义予取予求吧。”奴良鲤伴注视着他,笑着眯起眼眸,“这种事情就算是我也做不出啊。毕竟如果这样的话,这种关系也太过虚假了吧?” 可惜用虎影丸的脸作出这样的表情实在有碍观瞻,那硕大凶恶的虎头,如此作态令散兵上扬的嘴角狠狠地抽动了两下,难以维持原本的笑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闷闷道:“那就等着吧,该收取等价的回报的时候,我可不会手软。” 不用那么麻烦,因为我会允许你对我予取予求。不过他很分得清情况,如今说这种话也只会被认为是惺惺作态吧? 奴良鲤伴弯了弯眼眸,毫不在意散兵的反应,眼眸的少见的也闪烁着恶趣味的光,“那我就安心地等着这一天到来了。比起未来的事情,快来看看这个!” 他一边招呼着散兵过来,一边打开了盒盖,露出了里面的样子,只见柔软的布料中,静静的放置着一个有着长长鼻子,神态凶猛造型夸张的面具。它能覆盖佩戴者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了鼻子以下的小半张脸。 奴良鲤伴献宝一样地把他拿在手里,喜不自胜,“很合适嘛。呵呵,在路上我就已经想好剧本了,都是切合我们如今情况的,你要不要先带上再听听看?” 第40章 过渡 奴良鲤伴越是如此,散兵心中不好的预感就越深。 他眯起眼眸,本能有些不好的预感,视线在面具和奴良鲤伴的脸上来回扫过,狐疑地说道:“说来听听,让我瞧瞧奴良组二代目有没有靠着说书谋生的本事。” 少年的反应没有打击到奴良鲤伴的半分热情,他将天狗面具举在自己脑侧,声情并茂的表演起来:“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普通夜晚,实力强劲,外貌迷人的我遭到了一场史无前例的严重刺杀……” 散兵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连一个嘲笑的表情都吝于给予。 第69章 唯一的听众冷淡的反应并没有打击到他的倾诉欲,奴良鲤伴深沉的将举着的面具从自己的脖颈前快速划过,“……从暗巷里蓦然袭来的刀光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只能慌忙转身应战。一番刀光剑影,我一记猛拳击在了刺客的身上,崩裂飞溅的碎石泥土间,月光照在天狗那美丽动人的脸上,坚毅不拔的神情令我迷醉……” 散兵默默的将手捂在胃上,以免给江户的话本新星奉上一份不佳的礼物。 平心而论,奴良鲤伴的声音低沉优雅,以他平日里的浪荡做派,这样的情节发生在他的身上倒也是着实正常——如果他没有用着虎影丸的外貌和声音的话。 看着一个魁梧健硕、筋肉虬结,还顶着一个硕大虎头的生物,用粗犷的嗓音绘声绘色、情真意切的讲述着如此细腻感情的故事,散兵深切的思考起自己对奴良鲤伴的感情来——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没有在大妖怪讲述第一段时就一走了之? 啊,是这该死的红线啊。他平静的想到。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模糊了他视线。我居高临下的注视着那通红的双眼,轻柔的在他的额间落下一个吻。厮杀在明日或许还会继续,而此时是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片刻喘息。” “……你觉得怎么样?”奴良鲤伴一拍那双快顶的上散兵脸一样大的手掌,笑吟吟的看着他,双眼说不出是期待还是恶趣味,不过不管是哪种,都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故事相当的满意。 “零分。”散兵勾了勾唇角,终于不用压抑着心中难以发泄的情绪,他抱臂毫不客气的嘲讽道,“如果我是你的编辑,一定在一开始就劝你放弃这个行业。” 虽然他对那位宫司大人情感复杂,但不得不承认,她力推的<a href=https:///tags_nan/qingxiaoshuo.html target=_blank >轻小说要比这种俗套故事有趣的多。 “编辑?”奴良鲤伴愣了一下,通过他的语意推测道,“是说版元吗?” “不可能吧——”他摸了摸毛茸茸的下巴,认真分析,“这可是聚集了‘不伦之恋’、‘冒险与剑豪’、‘妖怪’还有‘道德教育’*多种热门主题呢。” 散兵露出嘲弄意味溢于言表的悲悯神情,唇角勾出一个假笑,“那我可要同情这些书的读者了。” “况且——道德教育在哪儿?” “在对恩人的报仇和对情感的纠结上。”奴良鲤伴款款而谈,像一位推销自己的执笔人,时不时的点点头,“一边是拯救过自己的恩人,一边是在战斗中一见钟情,无法将情感诉诸于口的爱人!” 散·天狗·忠于恩人·委身仇敌·此刻情感确实无法诉诸于口·兵假笑道:“以我的浅薄之见,如果是道德教育,结局不应该是手刃仇人,以报救命之恩?” “没错。”奴良鲤伴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他是‘不情不愿委身仇人’的情况,这样也免去了我们假扮深情的步骤。”当然他可以并不假扮。 可惜他的贴心并不被领情。散兵冷笑一声,“我是不是该说一句多谢好意?” 奴良鲤伴无辜的摊了摊手,只是以虎影丸的面貌如此作态,只是令散兵不忍直视的扭过了头。 这样离谱的情节,到底是什么人才会买账啊。他在心底冷笑。就拭目以待吧。 —— 然而,他们就真的这样进来了。 狐尾少女的双眸闪亮亮的听着这个故事,时不时地甩着尾巴,对两人投以祝福的目光,在看到散兵那厌恶的神情时,又换上了同情和鼓励。 ……明明是犬类,连一点被厌恶的自觉都没有吗?散兵一言难尽的看着几乎要抹眼泪狐尾少女。 不融于人类的人偶,第一次觉得自己与异类之间,或许也存在着难以逾越的沟壑。 唯一值得慰藉的是,他丢的人也只在这个世界而已。 ……虽然不知不觉间,在提瓦特的生活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不自觉的回忆起来了。 但是即使不存在不得不回去的理由,也是应该回去的。即使没有方向,只要走下去,也能终有一日达到终点。那些罪孽也应该偿还,自接受起自己就并无逃避之意……可如今欠下奴良鲤伴的那些恩情又该如何偿还呢。 奴良组并不需要自己的力量,而除此之外,自己并无长处。 他低头思索之间,失去那些刻意的张扬,周身自然显得冷淡,但好在多亏奴良鲤伴所创作的离谱故事,在宴席间并无妖怪察觉异样。 一切都顺利的过分,即使是被夜隐鬼诘问为何不享用盛宴,也被奴良鲤伴用“我已经有更想享用的食物”蒙混过去了,而散兵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显而易见的厌恶抗拒,似乎已经成为了其他妖怪的下酒菜。 而后在提出了想要带着新认识的天狗,“想要去妖巷过安定的生活”竟然也顺利的被允许了。 “未免太过顺利了吧。”在等待的间隙间,散兵被半揽在怀里低声说道。 “啊。”奴良鲤伴眸底深沉,“但是看起来并不是被识破了……更像是里面本身有问题呢。” 刚刚宴席间其他的妖怪中分为了三派,一派面色如常,该喝酒该喝酒,该吃肉吃肉;一派面露不屑,怯战的懦弱家伙,不值得一提;一派则是冰冷的打量,仿佛在那一瞬间,身份就已经发生了某种改变,不再被视为同类。 “呵,平静的生活,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也很正常吧。”散兵想起那些涌去的血腥气和浦岛太郎的气息,脸色有些不佳。 第70章 如果是生命力的话,对他来说倒是无妨,但是对于奴良鲤伴来说只要时间不久,也并无大碍。对妖怪来说制约他们生命长度的是力量。 过了一段时间,夜隐鬼才从不知道什么地方赶了回来,虽然他的脸还是牢牢地被遮在阴影里,却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疲惫。 “你确定要去‘妖巷’吗。”夜隐鬼冷淡的问道。 “当然,我已经决定好了,希望您能成全我们,大人。” 听着奴良鲤伴深情款款的声音,夜隐鬼依然保持住了体面的冷淡——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谁也看不到那张脸上的真实表情如何——他看起来询问不过只是例行公事,并不关心结果如何。 前往的过程有些过于平平无奇了,他们跟着夜隐鬼一个人走向了宅子深处,随着逐渐稀疏的植物,他们走到了一个荒废的院落面前。 “进去吧。” “这地方……?”奴良鲤伴的眼睛转了转,模仿着虎影丸之前那种“我怀疑但是你都这样了我不得不信”的神态。 “伪装而已。”夜隐鬼并不打算解释过多。 是以奴良鲤伴短暂的犹豫了一下,看着散兵轻轻的点了点头,确定了血腥气的流向,便伸手推开了门。 他刚一触碰上那腐朽的木门,就明白了夜隐鬼为什么吝于演示怎么进入,或者将他们送进去了。 在那一瞬间四周的空气就仿佛凝固了,温度骤然下降,就好像被封进了一块冰点里,紧接着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仿佛是有个小混蛋开始搅动冰点了——颜色变得模糊不清,光线仿佛被吸入无尽的黑暗中,紧接着就像是陷入了静止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有几个小时之久,他们突然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一股拖拽力将他们从盛放着冰点的盒子里倒了出来。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奴良鲤伴揉了揉太阳穴,精神恹恹的说道。 散兵对此不置可否,他伸手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触及之后才发现它老老实实的呆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那种晕眩干扰了他的感官。 多亏了此地的安静,两人有余裕能够靠着墙缓解一下。散兵打量了一圈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建筑,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唇角忍不住扬起一个愉快的弧度,他幸灾乐祸道:“这里,似乎有些眼熟呢。” “真可怜,看来你家被偷了呢。” 他的尾音少见的稍稍上扬,洋溢着主人欢愉的情绪。 第41章 如果早知道妖怪也要工作 “诶呀诶呀……这可真是……”奴良鲤伴睁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眨了眨,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出现的宅邸正是位于江户的奴良宅,从小在这里长大,奴良鲤伴对这地方再熟悉不过了。 “要不要进去看看?”散兵提议道。 “按照规定,我们应该去找这里的‘老板’才对。”奴良鲤伴这样说着,身体却诚实的朝向自己走惯了的翻墙点位。 “可惜,你是一个与循规蹈矩没有半分联系的家伙。” “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嘛。” 两人轻松的越过围墙,一如这段时间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在即将成为入侵宅邸的盗贼前,散兵扭过头,来时他们所在的地方,和在那边时候相错不多,都是一面破旧的木门,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稀稀疏疏的花草。 “有什么问题吗?”奴良鲤伴见散兵迟迟不落地,也扒着墙从墙边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来。 垂眸看着那圆润的虎头,散兵忍不住别开了眼,“看起来是没什么,这里的味道也的确更重了。” “我现在很平静喔。”奴良鲤伴跳回地面,声音轻佻,含义却耐人寻味,“感觉浑身都懒洋洋的,哎呀……简直想现在就找个地方躺下好好休息呢。也难怪大家在这里能够和谐相处了。” 这种感觉散兵并没有,不如说正相反,他在这里堪称如鱼得水,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森林里一样清新舒畅,如果不是其中夹杂着淡淡的血腥气,这里对他来说可以说是宜居之地。 这里毕竟是普通鬼灯町妖怪连知道都不知道的内部,环境更加宜人自然是理所应当的,本来他没放在心上,但是奴良鲤伴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 思绪电转间,一个猜测如同雨后春笋蓦然刺破土壤一般冒出,散兵抓住奴良鲤伴靠近自己的那只手,忽视大妖怪“喂喂怎么了”的询问声,从手腕顺着向上一路轻嗅—— 大妖怪身上毛茸茸的皮毛本质上不过是衣物幻化而成,奴良组的女眷显然颇具生活热诚,衣物上都用淡雅的香料熏过,此刻却成为了不小的阻碍。散兵足尖轻点,风带着他的身体向上,终于在颈侧闻到了那预想中的味道,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感受着脖颈间温柔的吐息,如果他并非清楚人偶少年的的确确只是不开窍的人偶,他一定会认为是某种暗示。可惜现在他只能面露无奈的任由对方动作。 “你们哪儿来的!” 突然爆出的呵斥打断了两人,奴良鲤伴闻声不由眯起了眼眸,看来那种那种抑制妖力活跃的效果,比自己想的还严重些,在一定程度上似乎也干扰了感知,不然不可能对方走到这个地方,还需要对方出声自己才发现。 散兵倒是发现了,但是他急于验证猜想,并不觉得对方有什么威胁性。他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只身形高大、面露威严,周身却充满了诡异气息的妖怪。 第71章 他的皮肤覆盖着一层细腻的鳞片,在暗淡的光线下散发着幽暗而危险的光。头发像海藻一样,一缕一缕的凝成片状,边缘的锐利却是叶片不能比拟的锋利,长度没至肩背,整体犹如具有生命般轻微颤动着。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善于征战的妖怪。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明晃晃的流露出为了战斗而生的气息。 深厚暴躁的妖力犹如一盏明灯,奴良鲤伴猜到了他是谁,嚣张的狐假虎威道:“我可是夜隐鬼大人带来的!以后这地方归我了!” 他和虎影丸相处并不多,也只能依靠见过的样子和虎妖惯有点性格去揣测了。不过好在,居住在对面的妖怪大抵也不清楚他是什么样子的妖怪。 “很好,我还当今天要来的是什么东西。” 在自己的领地遭到了挑衅的妖怪犹如被点燃了一般,暴涨的妖力裹在拳头上,奴良鲤伴克制住了拔刀的本能,匆匆提前一拳迎接而上,脸上适时的流露出些许不甘。 一拳对上,奴良鲤伴只觉得手臂发麻,被那股庞大的力道硬生生后推了十数米。 因为红线束缚无法离开太远,散兵也只能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跑到了奴良鲤伴身边。 一击之后,对面的妖怪没有移动半分步子,之前的火焰好像一下就被熄灭了,兴致寥寥,“这鬼地方……啧,真是上当了才会来这儿。” 他看向两人,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语的声音要比其他人当面说还要大,“怎么和夜隐鬼那家伙说的不一样啊,这不是很愿意么……算了,现在妖怪事儿真多。” 他清了清嗓子:“听好了,老……我是豪鬼藏,这地方归我管,门口那一条街,门前牌子上没写名儿的随便你们住。” “这地方唯一的规矩就是,都老实点别闹闹腾腾的。”豪鬼藏的目光锁在奴良鲤伴身上,“你也感觉到了吧,这地方的力量也就是方便你们好好饲养那些牲口。” “怎么会!夜隐鬼大人明明……” 豪鬼藏看着面露不忿的奴良鲤伴,冷哼了一声,“不然呢?享受着安逸的供奉,还想什么都不做?” “好了,明天带着你的小情人,来这个地方找我来给你分配工作。丑话说在前头,可别让我抓到你偷懒。” 话一说完,他看也懒得看就转身顺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呵。” 散兵冷笑着打量着豪鬼藏露出的后背,这种自以为是的强者傲慢让他想要出手的心蠢蠢欲动起来。 以及,虽然都是身边这个妖怪编的蠢材故事,但被这样视为附属品……还是令他心火大盛。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眯眸压下了那个充满诱惑力的想象,没有拒绝奴良鲤伴带有劝阻意味伸出的手臂。 随便找了个空着的房屋,关上门,那颗虎头上才露出属于奴良鲤伴的思索,“倒是没想到,有一天妖怪也要按时工作啊……” 他突然有些啼笑皆非,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少是信了“恶妖之乡”而主动进来的妖怪。这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一旦知道了“里面”的存在,恐怕不假思索就挤进来的,并不在少数。 谁知道挤进来的却是比外界限制还要多的地方,这种抑制妖力,更是将他们最骄傲的地方牢牢锁死,也难怪街上那么安静。 “……我们得尽快了。”散兵总结道。 走神的奴良鲤伴眨了眨眼,“抱歉,刚刚你说什么来着?” “不,我可能判断有误。”散兵假惺惺的笑道,“看来这地方与妖怪无关,它封印的恐怕是你的脑子。” 奴良鲤伴解除了幻化,绕至散兵所在的座椅之后,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用脸颊蹭了蹭,“抱歉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他将自己的胡思乱想说给少年,侧了侧头,意外的看到了人偶耳朵上的红润。 不过,这下知道不要在这种地方乱蹭了吧?奴良鲤伴无辜的笑了笑,金色的妖眸因溢出的笑意闪闪发亮。 “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散兵别过头,交叠放在腿上的手,紧紧抓握住下面那只的手腕,这种太过亲密的接触传来某种想让他逃避的异样感受。 无心的人偶少有的体会这般心跳加速的感觉,但他并不愿意露出怯意,强勾唇角冷嘲,“没有脑子的蠢货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结局。” 只是这样掩饰逃避的动作,固然将脸颊分开了,却也几乎将修长的脖颈送入了人前。 第42章 打工day1 没有一个合格的捕食者会错失良机,同理,打草惊蛇也是愚蠢的新任猎手才会犯的错误。 奴良鲤伴将头埋在散兵的颈窝,在引起对方的警惕前,声音染上几分疲惫,将话题引上正轨,“那个家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限制呢。” 属于他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不该在的地方,令散兵有种莫名被侵入领地的冲动,他抬起手正打算拎起莫名其妙的大妖怪,直接来一个过肩摔,也好让他从自己创作的庸俗话本里拔出脑子来。 但是听到那显得倦怠的声音,散兵又不由得放缓了动作,虽然之前在虎影丸的宅子里过了好几天无所事事的清闲日子,但今天的安排确实紧张,还都是一些纷扰的事情,而这些琐碎都交给了奴良鲤伴去应对……再加上不得不随时提起精神,以备被识破了能够及时应对。 散兵垂眸往旁边缩了下,并未能挣脱开大妖怪的怀抱,所以也任由他去了,低沉的应了一声,“嗯。毕竟……如果狱卒控制不了囚犯的话,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第72章 狱卒。奴良鲤伴眯起眼眸,紧了紧环起的手臂,这倒是……与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散兵推了推他的手,“在那个家伙来之前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你身上的妖力应该不是被压制那么简单,在压制的同时,被抽走了一部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量很少,对比庞大的基数来说很难察觉——呵,懦弱而狡猾的伎俩,明明已经窃取了那么多力量,却还是藏头露尾的缩在后面。” 人偶的手指白皙纤长,在光下指尖泛着莹润的浅粉,覆盖一部分手背的手甲被收束于指环下,乍一看像是穿戴着精致的手袖,便又无端生出几分趣味来。 金色的暗了暗,补偿似的在散兵的脖颈间蹭了蹭,他声音低沉的夸赞道:“很好。” “……你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听?还是说你对这种鼠类反倒是能心意相通?”散兵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了过去,身体微微一僵,没好气道。 奴良鲤伴无辜的眯起眸子,声音带着几分含糊,“不,我是说你说的很好,还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困了就去睡。”散兵打算站起身,却发现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没有半分想要挪动一下的想法,挑了挑眉冷声道,“怎么,需要我现在去帮你找一个抱枕,好方便你入睡吗?” “这就不用了。不过,我在想……”奴良鲤伴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身上也有那股血腥味儿了吗?” 之前散兵便是通过这种方式发现的端倪,再配合当时的对方的动作,他很容易就想到这种可能。 不过…… 他别过头在自己身上闻了闻,并没有嗅到任何异样。 “很淡。”散兵勾了勾唇,带着几分凉意嘲弄道,“都怪你身上实在是太香了。” 奴良鲤伴不免面色古怪了一瞬,虽然知道以对方的性格,只是单纯的表面含义,但还是难免让他心中像是被猫爪抓了一下般难耐。 于是他决定抓住猫爪。 大妖怪朝着对方的方向又靠近了几分,像是想让对方重温那股气味,他带着笑意温声道:“怎么样,是你喜欢的味道吗?” “……尚可。”妖怪长长的眼睫毛扫在散兵的脸颊上,伴随着对方的声音,他只觉得耳边一片温热,这热度直熏的脸颊也滚烫起来。 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有些不知所措,但谈话和战斗亦有共同之处,不能计较一招一式的输赢,扬长避短方为胜道。 “这恐怕得多感谢璎姬夫人她们吧。”散兵轻哼了一声快速略过,“总而言之,我们必须尽快处理。” 他的语速要比之前略快一些的分析道:“其一,既然我能感觉到他,他也未必不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再不济,这里的数量没那么多,我作为不为他提供‘贡品’的个体,太过显眼了。” “其二……”他的停顿了一下,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这只是我的直觉,你大可以不信——我觉得那抽取的并非妖力那么简单。”所以即使是为了奴良鲤伴,他们也得加快动作才行。 ——可惜这终究并非决定生死之战,转移战场也也意味着把弱点袒露无遗。 奴良鲤伴若有所思的将想法收入心底,正色道:“我本来也没有在这儿待太久的打算,毕竟让龙女空等,也未免太失礼了。” “既然有这样的联系,”他拎起两人之间那根红线,“有办法能通过这种方式逆向追踪到他的所在吗?” 散兵显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尝试过了,他立即给出了答案:“不能。那股力量太过纤细了,不然也不至于你察觉不了。又太过杂乱,只隐隐指出了一个方向而已。” “可惜了。”奴良鲤伴终于放开散兵,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不然我们明天就不用去应付豪鬼藏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些散兵无法理解的委屈,“我在组里可都没这么按时过呢。” 某尽职的前任执行官:…… 有的时候他不免同情几分奴良组的干部,即使是他曾经的同事们,也只是会在饭桌上互相推诿罢了,到了时间该做什么还是会去做的。至于女皇,就更不必说了。 奴良鲤伴不知道何时绕至他的身旁,揽住他的肩就往屋子内部走,一边感叹道:“不过终归是有了头绪,呵呵,多亏有你在啊!如果没有你,这次恐怕连白打工的机会都不知道多久才能得到呢。” 大妖怪话语中的情绪真挚,不似作伪,但偏偏是这样才让散兵不由别过头,抬头看向天花板,冷淡的提醒,“容我帮你回忆清楚,如果不是我,你可根本不用来这地方喔?” “但这不就是等于放任这家伙肆意发展了嘛。”奴良鲤伴见状金眸里闪过一丝得意,果然少年一被夸赞就会害羞起来。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思索正事:“如果等到他们觉得已经准备妥当了,恐怕会引起一场难以遏制的灾难吧。即使我们探查不到自由进出的‘门’,能把这个消息带出去也足够了。” 奴良鲤伴的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从容不迫道:“我不擅长的事情,交给擅长的部下就没问题了!” 散兵张了张唇,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如何义正言辞说出这样一番话的,他又想起了忙前忙后的首无,一时言语凝滞。 —— 当散兵睁开眼的时候,奴良鲤伴已经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了,显然醒来已经有一会儿了。 第73章 不过……自己竟然没有察觉?散兵顺着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回望过去,挑了挑眉,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睡意染上的慵懒,“怎么,你这不是能起来么……呵,平日里都是故意的咯?” 少年平躺在床铺上,发丝凌乱,平日里透彻的紫水晶染上了几分薄薄的迷蒙,此时侧过头,略带笑意眼眸里便多了几分不曾见过的风情。 真是毫无自觉。奴良鲤伴一边享受,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 他的唇角不知道什么就上扬起来了,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又眨了眨眼,“所以回家之后别告诉他们。” —— 两人提前抵达了“奴良宅”面前,不得不说,这种看到不认识的人从自己家出来的感觉,令奴良鲤伴的内心十分复杂。 豪鬼藏面色红润,精神十足的打量着两人,他的视线略过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散兵身上。 “怎么这个时候还要带着你的小情儿来?”豪鬼藏抱臂看着面前的两人,不由皱了皱眉。 “哈哈。”奴良鲤伴拍了拍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毕竟在暗地里打算刺杀我还好,要是一走了之,我可不就亏大发了吗!” “再说了,这么脆弱的小乌鸦,除了我之外的人可不会对他心慈手软,要是被别人杀了可怎么办。” 虽然明知道是模仿虎影丸的作态,但是散兵听到奴良鲤伴以这种声音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忍不住——也没打算掩饰——露出几分嫌恶。 豪鬼藏看着他们俩相处的姿态,嘴角抽动了两下,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他还不想自己频繁更换下属。 他已经见过了太多受不了这里生活的妖怪了,毕竟能来这地方都是追求“自由”的妖怪,让他们努力反倒给自己套上了枷锁,第一天就发疯找死的也不在少数。 希望这一对反而能因为这点耐久度高一点吧…… 是以,他默认了奴良鲤伴带着人一起行为,“跟我来。” 两人默不作声的跟上,同时打量着周围,他们昨晚没心思闲逛,不过就从路上经过的这些区域来看,其他地方也和外界一样,像是什么偷懒的家伙直接搬了江户过来。 最终,他们停在了“城门”,样式也和外面的一样,不过和需要数人才能打开门的人类不同,妖怪想要推开它简直轻而易举。 豪鬼藏随意的推了一下门,那扇沉重的大门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打开了,他看也没看,转身就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只是吩咐道:“食物就在那边,别饿死了就行,也别想着偷吃,要你们做的就这些。以后没事也别来打扰我。” 门后的景象缓缓呈现在二人面前,奴良鲤伴的眼睛先是不可置信的睁大,身躯微微颤抖,眼白在一瞬间染上黑色,他的步子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撞在了散兵身上。 后者也不由瞳孔骤然张大,死死咬住了后牙。 第43章 现身 鬼灯町早晨的光线依旧黯淡,如逢魔之时一般的血色光线钻进门内,而伴随着凉薄的光线切开了门后真相的一角,仅从这一角的窥视,便能看到——那无疑就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人间炼狱。 栅栏粗旷而简陋,在光下能看到沦落上的坎坷痕迹,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模仿的畜牧围栏,或许是和被复制而来的江户城是一样的吧,但此刻从何处复制,复制的用意为何,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围栏内,并非是供人宰杀的牲畜……不,从某种方面来说或许也是。 人形的生物各自姿态待在被圈养的领地里,那些禁锢他们的围栏最高不过堪堪到胸部而已,栅栏粗陋也难以发挥应有的作用,但他们就是如此拥挤不堪却毫无翻越之意。 而倘若如此如果还说是不过角色互换而已那么下面的就绝非如此了。地面上的污秽之间夹杂的无疑是森森白骨,大小不一,其中含义令人不忍细想。 散兵不由蹙眉,空气中的血腥气前所未有的浓郁,但诡异的是本该为之反胃的他却能诡异的感到一丝舒适。原本被遮蔽住的“线”似乎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纷纷指向了此处,或许……这正是追踪到浦岛太郎的契机。 但是。散兵看了看身侧的奴良鲤伴,无声的主动伸出手扣住大妖怪的手,带领着他踏入这城门状的“畜牧厂”。 他眯着眼睛适应了光线,其中的景象也被收入眼中。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景象的时候,散兵还是不由觉得心中一冷。 豪鬼藏口中的“食物”,是两侧不断从远处流淌堆积过来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大概也没人想知道是什么材料的血色肉浆。 感受着身边传来的愤怒和背痛,散兵犹豫着模仿大妖怪以往的模样,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但他的警惕和思绪却不能停——甚至还要为身边人加倍——那股旺盛的生命力就在此处汇聚,但就像是位于线团中央一样,太多的线反而难以找到那个起点。 “……真是丑陋。” “啊。”散兵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担任“呵护他人心理健康”这样职责的可笑职位,但还是毫无迟疑的柔声道,“反正也不会持续很久了——这不是你说的吗,最差带出去消息也足够了。” “不,我是说我自己。”奴良鲤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没想到还要你来保护我……你是发现了什么吧?” “你没事了就好——”散兵声音一转,冷哼一声道,“呵,你不会在期望我这样说吧?小心点,别想着劳烦我去救你。” 第74章 见奴良鲤伴终于不再是那副讨人厌的失魂落魄,散兵也得以松了口气安心追踪搜寻起来。 不用额外多出一份精力照顾身边人,就顺利了不少,他顺着身边的奴良鲤伴身上散发的线,沿着缓缓流动的血浆流,朝着前方走去。 一旁的奴良鲤伴皱了皱鼻子,妖怪更敏锐的感官让他在这种环境中痛苦不已,血肉几乎化为实体弥漫在空中,而令他不敢回望的是侧边围栏里的那些人类。他们的目光平静,甚至带着几分温顺,这种温顺甚至比歇斯底里的绝望还要令人恐惧。 在第一次知道鬼灯町的存在时,他也有过,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着“这样的地方不是正好吗,就让那些无视规矩的家伙自相残杀就好了”,或许这样的想法,也是最初这个地方存在的原因吧。 毕竟没有人会想牺牲自己的家人、部下,围捕那些陷入绝境的大妖,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拼死反扑。 只是,这样的除恶不净,带来了什么呢……只是给予了他们一片区域,让他们得以养蛊式的壮大罢了。甚至连限制他们的活动范围,也只是外界人和妖的自以为是而已。 奴良鲤伴的心情无比沉重,精神却没有半分松懈,某种不安在心底里跳动,空气中的血肉气息中似乎又夹杂了其他什么东西,他握紧了腰间的弥弥切丸,冰冷的妖眸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就是这儿了。” 散兵勾了勾唇,志得意满的抬起眼眸,看向了此处的墙壁。 他抬起手,狂风骤起却乖巧的听令在其掌中汇聚,又由温顺极速朝着爆裂转换。衣衫被风扬起,少年唇角微扬,几日里的努力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点亮了那双紫水晶一样的眼眸,这一刻控制着狂暴力量的身影宛如人世神祇。 在暗淡光线中更加显得白皙的手指朝着那处一挥,风球如雷霆般疾速掠过,裹挟着无尽的力量直扑那处看起来和周围别无二致的墙壁。 刹那间,墙壁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发出剧烈震颤,碎石如雪片般飞溅。 原本寂静的“羊群”在这种震动下发出一阵低声的喧哗,奴良鲤伴挥刀挡开那些飞溅的碎石,那处被指定的墙壁在那样的冲击下却是岿然不动,只有一层淡淡的薄壳被得击碎,露出一片苍白来,那些飞溅的石头,大多来自被牵连的旁侧。 被轰开的空洞宣告着这并非徒有其表的攻击,那块苍白的不知名物质,像是一个半球体,将什么东西牢牢地保护在中间。 “被吸收了。”散兵皱了皱眉,他有种暴雨沉入大海的感觉,看起来风波颇大,实际上同类型的物质反倒融合了。一时之下,心中数个猜测转过。 “那就让我来试试。” 见寻到了关窍,奴良鲤伴亦以妖力唤醒退魔刀,踏步上前,裹挟着厚重妖力一击斩下。与被阻隔的风不同,尖锐利器直直劈入半球体中,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仿佛干裂的树枝在冬日里被强力折断。 黑红色的血液像是浓稠的树蜡缓缓涌出,无形的压迫默然升起,墙壁再次开始震动,像是被厚重土层覆盖的巨大树木正要将自己从土壤里拔出。 一道风刃击破了围栏,散兵双唇紧抿,少见的带着高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声音如同刀锋般锐利的命令道:“滚出去。” 原本喧闹的人群大抵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熟悉的身影,蓦然动了起来,熙熙攘攘的朝着门口跑去。但也仍有一些或是胆怯,或是已经完全麻痹了神经,仍驻足原地,没有办法想要动一下的想法。 那些较小的孩童被身旁人一把抱入怀中,而那些年长的便停留在了原地。 已经完全失去了自由的意志了吗…… 见状奴良鲤伴不由叹了口气,他看向门口的方向,“不知道这一趟能活下来多少……” 如果战斗起来在这里他们都不可能兼顾那么多人,但离开未必就代表安全,这里的震动一定已经引起了关注,势必会有更多的妖怪朝着这里聚拢。 正如豪鬼藏交代的一样,见到了路过的食物,想要偷吃一口的恐怕不在少数。 “再小的概率也总比毫无希望要来的好。” 散兵话音未落,从那墙壁上垂落的粘稠黑血终于滑落了仍在流淌着的血浆之中,顿时便如热水沸腾一般,剧烈的滚动起来,一道风刃试探性的切入,依旧石沉大海般没有激起半分波澜。 “来了。” 突然福至心灵,一种熟悉的联系浮现在心头,不再是那种似有似无,弥漫在整个空间内的存在,而是清清楚楚的,呈现在了眼前。 ——不对,还欠缺什么。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还没来得及细细思索到底缺乏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危机感便促使着他和奴良鲤伴默契的向后跳开。 土地猛然爆发裂痕并在一眨眼间迅速扩散,紧接着一条血红色长鞭猛地破土而出,它足有数人合抱之粗,看起来似乎仍然是流动着,就好像……那条用于“饲养”的血浆一般。 它的这次突袭也的确带起了粘稠的血肉,滴滴答答溅落在地上,又迅速没入土地之中。 “浦岛太郎。”散兵确凿道,他面露恶心,没多去看那血鞭,而是看向了之前的苍白物质,它如今也终于露出了全貌,那是一个硕大的头骨,之前那部分只是他的顶端而已,而如今他终于站在了两人面前。 紧接着血浆汇聚,腾空朝着白骨裹挟而去,翻腾涌动间,所包裹着的东西不断缩小,逐渐变成了人形。 第75章 “喔呀竟然还可以变回去。”奴良鲤伴的声音听起来惊讶无比,似乎带着从容不迫的闲散,但是散兵没忘记大妖怪被压制的妖力。 “我没……”面对着看过来的视线,他只能无奈的眨了眨眼,叹息道,“诶呀这种时候拆穿一个男人也未免太不知情识趣了。接下来恐怕就要就拜托你啦。” “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了‘我会配合’的错觉。” “毕……” 骤然发起的攻击,打断了奴良鲤伴的话,尽管红线的存在限制了两人的移动方向,但好在在默契之下暂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至于暂时解除……那种副作用在此时无疑是自断一臂,不管现在的胜负如何,他们都要面对着与鬼灯町妖怪为敌的可见未来,那种状态太过不妙了。 “龙女要的就是你现在的‘身体’了吧。”散兵左腕向前微扯,风载着他前突的同时,也化为了最为锋利的尖刀。 浦岛太郎的脸色苍白,他的外貌与龙女给予的画像相差甚远,只能隐隐看出一些原来的模样。但那张脸充满了活力,明明是成年人的躯体,肌肤却像是婴儿一样稚嫩饱满。 他伸手牵起滞空的血浆,像在空中挥出一道道布绸一般,紧接着被风搅碎的布片又重新落入血浆中。 同时,弥弥切丸锐利的刀锋也陷入了泥潭一般的自发涌上的血浆中,因动作飘起的红线纷飞,被奴良鲤伴另手扯住,轻轻拉了几下。 “她?”浦岛太郎的声音是与外表不符的干涩嘶哑,急切愤恨道“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她为什么还追着我?!” 刀光兀然如闪电划破血色,断裂的血肉喷涌而出,那粘稠的血液迅速滴落,奴良鲤伴手中的刀锋一转,衰竭的去势被重新注入新的活力,直刺男人的心脏。 浦岛太郎想要后退,却被不知道何时绕至身后的散兵一拳重重的击在了肩胛,身体反而不由得向前踉跄了两步。 冰冷的刀锋毫无悬念的穿透了那具血肉之躯。 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战斗的本能啊,那些妖怪到底为什么会听从这个家伙的安排?散兵不由蹙眉思索,那种欠缺什么的感觉越发强烈,他伸手想要去找寻那身体里应该存在着的宝石—— 在接触那一瞬间,眼前的躯体发出“嘶啦”一声,像是什么胶体被从粘着物上撕开的声音,那具被刀刃穿透的躯体兀自掉落,只剩下一个眼眶里闪烁着血色光芒的头骨。 那苍白的下巴一张一合,嘶哑的声音从其中发出,“那个女人——!害我至此还不放过我!” 这下散兵知道缺乏的是什么了,那眼眶中的赫然就是那块宝石,他几乎能感受到那上面传来的迫不及待的情绪。 平心而论浦岛太郎是将它利用的最好的了,比起来其他都未发现它们存在的人,但这时候这种熟练的利用无疑已经成为了一种阻碍。 “眼睛。” 散兵报出目标点的同时,迅速并指袭向那空洞的眼眶。 “既然许下了诺言就要遵守啊。既然违约了,受到惩罚也是正常的吧。”奴良鲤伴面上认真,声音却是悠悠然的慵懒,在此时嘲讽意味效果极佳,“苟且偷生了这么久,也该到头啦。” 那仅剩的头骨对他怒目而视,或许是没有了身体的累赘,他的动作反而迅速起来,飞快的沉入了血浆之中,再次发出声音时,已经隔了颇远。 “骗子骗子骗子!我明明才呆了几天!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是那女人夺走了我的时间!”浦岛太郎从远处的血浆中站起,这一次那张面孔上似乎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只有声音依旧如旧,“你们——既然知道了这里的存在,也别想离开!” 随着他的话语,除去脚下这一片,原本只是奔流的血浆也随之一起沸腾了起来,同时地面也微微颤抖起来,血腥气从未有过的浓郁。 两人对视一眼,散兵扯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夸赞道:“在知情识趣上,你也不多承让啊。” 奴良鲤伴眨了眨眼无辜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先解决了他,再找玉手箱也不迟。”散兵凝重的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如果拖的久了,或许等一会儿一开门就是一群妖怪了。 奴良鲤伴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支持的态度。 …… 锋锐的刀光一次次斩落血浆造物,风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无形的轨迹,将其切割成零落的碎块,风刃、刀光、血色飞舞交错,看起来颇为激烈,实则毫无进展。 起初浦岛太郎还有几分神志,能做出几分应答咒骂,而随着他几次重组躯体,那种面孔已经和最开始见到的截然不同,似乎也失去了回应的能力,只是抱有将他们留下的执念在本能的动作着。 这对散兵来说还好,但是奴良鲤伴来说已经捉襟见肘,他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妖力被抽取的感觉,无疑在战斗间,那家伙加大了抽取的力度,或许只是他一个人,或许是这里的所有人。 “喂喂喂这家伙不会要等我们把这东西全部耗光吧?”奴良鲤伴一边闪避一边说道,“我觉得把房顶掀开或许能蒸发的更快一点喔?” “你有空念叨这些,不如想个办法固定住他。”散兵压抑着不耐说道。 “在尽力啦在尽力啦。”奴良鲤伴眼眸一转,嘀嘀咕咕道,“弥弥切丸啊弥弥切丸,好歹你也是退魔刀啊,这个时候阻碍妖力的效果倒也是努努力啊。” 第76章 虽然是嘀咕,但是散兵注定不可能离他太远,自然听的一清二楚,话语凝在喉间还未出口,他的目光忽然捕捉到了什么,精神猛地一震,身旁汇聚的风猛然提速,一道风刃飞出的同时,整个人也宛如一道弓箭射向了奴良鲤伴。 奴良鲤伴金眸猛地一缩,挥刀朝着袭来的少年身后斩去。 噗哧——妖血喷涌而出,血肉凝成的尖刀穿透了大妖怪的胸口。 “……蠢货。”散兵揽住他的身体,拔出那道血肉利刃,带着怒气的声音低沉道,“我明明告诉过你吧,这具身躯可不像你这样脆弱。” 第44章 44.结束与收尾 奴良鲤伴忍痛快速的念诵解除红线的咒语,完全没料到他会如此的散兵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在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大妖怪的脸色更加苍白,他半靠在少年的肩头,唇瓣翕动,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些什么。 散兵皱了皱眉,面露不赞同之色。奴良鲤伴带着虚弱笑意轻轻抚摸了下少年的脸颊,似乎又说了些什么。 少年最终打开他的手站起身,强硬的从他手中夺过退魔刀。冷冷的丢下一句“照顾好自己,总能做得到吧?”便提刀走向了不知道为何也陷入了安静的浦岛太郎。 一片寂静中只有大妖怪受伤后的喘息声和血浆流动间淡淡的声响,散兵伴随着一步一步踏在地面上发出的轻微声响,凭空而起的风聚集在他的周身,红线的解除带来久违的自由,战斗也就有了更方便的选项。 不过,恐怕倒也用不上了,听着悄然流动的声响,他的唇角稍稍勾起,猛然握紧刀柄—— 足尖一动兀然转身,整个动作早已在脑海中演练数遍,他的手臂闪电般甩出,被掷出的退魔刀在狂风的裹挟下,伴随着空气被撕裂发出的悲鸣,精准的命中了目标。 趁此时机,奴良鲤伴猛然起身握上刀柄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一旋,那本应该牢牢嵌在眼眶中的眼珠便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脱眶而出,在脱离的一瞬间,化作一枚圆润的血色晶石。 “……”年轻到稚嫩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扭曲,又在下一瞬间枯萎腐朽,浦岛太郎张了张嘴,却没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这一次他的身躯并未再化为血浆,而是化为了一抔散发着腐臭的尘土。而伴随着头骨落在地上,弥弥切丸再无支撑点,失力的奴良鲤伴栽倒在地,眼看就要与“浦岛太郎”来一个亲密的追忆,在最后一刻他堪堪悬在了空中。 那股强烈的恶臭令他面容扭曲,扑腾了好几下胳膊,少年才冷哼一声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拉了起来。 也顾不得地上曾是血浆和被圈养的人类们的“家”,奴良鲤伴坐在地上缓了缓,手上泛起灵光抚摸向伤口,那继承自璎姬的力量在这种时刻十分好用,他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转,只是失去的血液终究不是虚假的,面色仍是苍白如纸。 “你这种能力倒是方便。”散兵微笑着看着他,眼神却很是冰冷,他幽幽道,“不过,看起来只需要手指就能发动呢?” 奴良鲤伴毫不心虚,“□□中富含灵力,效果更佳。” 散兵自喉间溢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他伸手让奴良鲤伴借力站起来,“走吧,看看……” 他停顿了一下,“看看还有几个幸存者。” “那得看他们动作多快了。”提到这个,奴良鲤伴也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任务完成了一半,但是如果想带着那些人离开,他们还得找到出去的门才行。 散兵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宝石,它如同珍珠一般圆润,在这种光线暗淡的环境下,泛着火一样的光芒,和其他宝石放在一起,它是最出众的一枚。 只是这种瑰丽的色彩,代价也是颇为不菲。 浦岛太郎的头骨和掉在地上的退魔刀也被他拾起,这才重新走到奴良鲤伴身侧,后者自觉侧了侧身方便他把刀归入鞘中。 他这动作太过自然,那篇离谱的故事突然又在脑海中浮现,散兵伸过去的手突然一拐变成手掌朝上,勾了勾手指,笑意故作温和,“怎么,不是说这是我的东西吗。” 奴良鲤伴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双眸惬意的眯起,无端多了几分暧昧,“当然可以,我的什么都可以归你。” “别偷换概念了。”散兵并未被他的话语蒙蔽,“你说的可是‘这是他的刀’,既然是我的东西,你现在想要,最起码也要说两句好话吧?” “没关系。”大妖怪含笑的金眸眨了眨,“当做是你的聘礼,我也可以。” “铮”的一声,弥弥切丸被毫不温柔的插入刀鞘,而始作俑者只是冷哼一声,“两者有什么区别?” 奴良鲤伴只是微笑。此后一路无话,直到门口处,散兵才看向身旁的人,“你身上的妖力恢复了吗?” “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就没问题了。” 散兵这才打开门,意外的是,那些跑出来的人类大多数都还站在门口,人数看起来并无太大的减少。 “他们先躲起来了。”一个肚子臃肿的女人说道。 另一个女人指了指城市的方向,“他们说看到了自己家。” 江户的居民么……奴良鲤伴眸色一深,虽然早就有了猜测,但被证实的时候还是不免有几分难以接受。 “你打算怎么安顿他们?”散兵看向奴良鲤伴。 后者看起来早有了准备,向前一步情真意切的劝那些人在里面稍等,许诺会送上正常的食物。 第77章 人群你看我我看你,在一片沉默中静静的分成了两派。 散兵则始终抱臂旁观着一切。 等到终于解决之后,踏上归途,他才开口道:“你打算去哪儿弄东西吃?” 这么多日以来,奴良鲤伴自己吃的都是携带过来的干粮,就算有所富裕,也不至于能够覆盖那么多的人。 奴良鲤伴摸了摸下巴,“去找找我亲爱的上司豪鬼藏大人吧,毕竟都住在奴良宅了,为奴良组二代目贡献一份力量也实属应该。” “你那个时候是故意的吧。”散兵突然说道。 终于忍不住了。奴良鲤伴弯了弯眼眸,“毕竟他也在我们两个人之间犹豫呢,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把。” 但弥弥切丸的效果既然在浦岛太郎身上那么久都没有起效,恐怕它也只是认为那家伙还算是人类吧。 “后面呢?”散兵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冷漠,“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如果我慢上一步,你就可以试试穿心之后还能不能治愈的了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几乎骤停,好在身体如本能一般的在最后一刻将奴良鲤伴的身体推开了少许,同时风刃切断了血刃的后力。 “这个就是意外了。”奴良鲤伴的眼眸里也流露出些许后怕,“那一瞬间我被自己的妖力扯住了,动弹不得。恐怕这也是他明明没什么实战经验,还能控制这里的原因吧。” 他唇线微扬露出了一个笑,金色的双眸带着某种情意真诚的注视着少年的身影,低声笑道:“所以说,真的很感谢有你的存在。不然恐怕失败者就是为了吧?” “……”散兵不自在的稍侧过头,垂下眼眸不去注视那双眼睛,“你是蠢货吗,竟然在感谢带你步入险境的人。” 奴良鲤伴牵起他的手,“我说过了,并非是因为你,既然鬼灯町的真相如此,我会来到这里,亦或者是他们主动出击,都是早晚的事情。” “不如说,正是有你的存在,才避免了未来更大的困境。” 散兵抬眸瞄了一眼那双眼睛,确认里面的情感并非虚伪,但他实在不会应付这样灼热的情感。于是他反手抓住大妖怪的手快步向前,“那就去履行你的承诺吧,别忘了上一个违约的人,结果就在手里喔” …… 豪鬼藏意外的对他们的来访并不意外,此时他正坐在院子里饮酒。 他看着散兵,又看着奴良鲤伴,前者还好,虽然没带面具,但是衣服并没有变,认出并不奇怪,但他对后者的出现也丝毫没有意外,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或许是两人面上的表情太过明显,他端起碗一饮而尽,乐道:“虎影丸那家伙是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么?!当初跟着老子一起进来的,要他来还说要在外面‘享福’,怎么可能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进来。” “再说了,就算他突然脑子坏了,那一下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散兵毫不客气的发出了一声嗤笑,但紧接着又想起来自己真的配合这家伙了那么久,属实是丢脸丢到家了。 奴良鲤伴大大咧咧的坐在了豪鬼藏对面,“那你呢,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这绝佳的辞令让散兵唇角抽了抽,做好了再来上一战的准备——总不能让病殃殃的奴良鲤伴上场,他还没苛刻到如此地步。 但豪鬼藏却乐得不可开支,“你说得对,都是妖怪,谁乐意被人当狗控制啊?” 奴良鲤伴眸光闪烁,以妖的身份聊了数个来回,才问道:“……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击败守门的啊。”豪鬼藏用看着头脑不清醒的家伙的目光看着他,“不然呢?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就突发奇想的杀进来了吧。……嗯,好像也正常?” “不,我是说别的方法。” 豪鬼藏仔细的打量着他,“你想做的不是那么简单吧?” “我还想要一些‘正常’的食物。”奴良鲤伴笑着敲了敲桌子,强调道。 豪鬼藏眼眸中闪过兴奋的光,却还要强作矜持,“你这是让我当混蛋啊……” 他不自觉地捏了捏酒碗,抑制住沸腾的血液和狂热的战意,“那些不老实的家伙离开了这里去外界恐怕只会被绞杀殆尽吧,好歹是这么多年居住在一个地方的邻居,怎么好出卖他们……” 散兵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毕竟妖怪的声音中透着无法抑制的兴奋,过于明显的急切配上那拙劣的掩饰,将他的用意暴露的一干二净。 显然,奴良鲤伴也有所同感,不同的是他只觉得之前绕圈子的行为简直是白费口舌,心中感叹之际,配合的问道,“那我怎么才能打动你呢?” “来打一架吧!”毫不意外的答案被主人迫不及待的扔了出来,“败者就乖乖听话,这可是千年不变的老规矩!” 第45章 收尾与回程 散兵拉开障子门,先让依靠着他支撑身体的奴良鲤伴躺进早上没收拾的被褥里,才回过身关上门。 出于解除束缚后的虚弱,战斗自然而然的由散兵接手了。结局自然也并不意外,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没受到过环境的影响。 豪鬼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主动承担下了送食物的责任,还揽下了帮助守卫的工作——虽然看他那副战意勃发,意犹未尽的模样,恐怕是想趁机处理那些压制解除就想冲上来的家伙。 但他可能要失望了,从两人一路上又回到这个临时居住点,一路上都是好似什么也没法发生的安静。那对妖力的压制明明在浦岛太郎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就结束了才对。 第78章 倒也并非不能理解……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磋磨的锐气大概比在外界还要严重吧。 不过…… “我还以为你会打算喊着回‘家’呢。现在可来不及后悔了喔?”散兵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弧度。 他们去和豪鬼藏一起运送了第一波食物,才打道回府,期间自然路过了“奴良宅”,但奴良鲤伴就好像视而不见一样,一路依在散兵的身上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回到了这里。 听到少年的调侃,那双金色的眼眸只是定定的注视着他,眸中温柔的笑意和桌上柔软的烛光相互印衬,让冰冷的金属化为午后阳光下温和的春水。 大妖怪大抵是发出了一声轻笑,又或者没有,虽然只是上一瞬的事情,但散兵竟然已有些记不太真切了——因为紧接着大妖怪以郑重的语气说道:“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所以……不管你带我去哪里,我都不会有所抱怨的。” 那温和的春水好似又变成了沸腾的液态金属,烫的散兵不由移开了视线,他刻意挤出一声古怪的笑,用带有夸张恶意的声音虚张声势,“呵,场面话说得倒是有两下子,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被你这副模样骗了过去。” 那双眼眸里的笑意愈加深邃,确凿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你相信能分辨的很明白。” “……别自作多情了,我对窥视你的想法可没有半分兴趣。”散兵垂眸将自己也塞进被褥,烛光暗淡,可惜身旁的人即使不需要光线也能看得清楚那泛红的耳尖。 简直像是被逼到了门边,无路可退之下只好站立起来身体想要吓退敌人的小动物。奴良鲤伴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 他颇为体贴的递出了台阶,“所以说,我们还剩下玉手箱要寻找了?” “不必了。”散兵伸出手,如珍珠般圆润的血色晶石便出现在指间,他将晶石送至烛火旁,跃动的光线穿透剔透的晶石,暴露出里面的存在——一枚小小的宝匣静置其中。 尽管很小,但是能看得出来其雕工十分精致,边缘都装饰着栩栩如生的花蔓。 “我就说,这种角色,怎么可能拥有控制这么多妖怪的能力。我几乎都要为那些可怜的家伙鸣不平了。”散兵勾起唇,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他只不过是借着这个匣子抽取了那些妖怪和人类的力量与生命罢了,至于它本身……并没有这样的功能。” 当然,倒也并非是做不到,只是需要其他的晶石搭配而已。但不论如何,这件事情都着实怪异,浦岛太郎的那么多人里唯一切实把它利用起来的人——那个半吊子的神明虽然也算是,但是这本来就是他的力量,和其他的“载体”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死”的力量维持着浦岛太郎不至于拥抱死亡,而玉手箱抽取的其他妖怪和人类的生命才是他能够不至于以一种无意识的尸体“活着”的根源。 如此一来,龙女的用意似乎令人存疑起来,如果没有玉手箱,就算浦岛太郎仍意识到了晶石的存在,他想要维持活动,也只能选择堕妖,那样也不过是一个强一些的妖怪罢了——没错,尽管今天见到的他看起来已是枯骨,但他的确是“活着的人类”。 “你想到了什么?”奴良鲤伴见他陷入了思索,轻声问道。 既然已经同舟共济,遮遮掩掩情报也许反而会害了这个天真到愚蠢的大妖怪。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散兵不假思索的将猜想讲给奴良鲤伴,“如果是真的的话……” 无疑这些人类,甚至是这些妖怪,都成为了龙女计划下的牺牲品。 “倘若如此……”奴良鲤伴的视线移至烛前,温暖的烛光下,莹润的白愈加白皙,通透的血色也愈加红润,但却令人不免想到,那红润是否是由人和妖的血液染成呢 “这种傲慢倒也符合神明的一贯行径。”散兵嗤笑一声,收回宝石,顿了顿低声道,“对于尚且还有用处的妖怪,他的抽取并不过分。” 但是对于未来是被食用,没有未来的人类,自然就是怎么抽取也无妨了。 “啊,我知道。”奴良鲤伴也神色一沉,他自然能明白少年未竞之语,默然接受了这份体贴,努力弯了弯眸,“那我们明天就能回去了呢,届时有什么问题也能当面询问清楚吧。” “不想笑可以不笑,别搞得像我强迫你一样。”散兵轻哼了一声,将头埋进被褥中,“随便你吧,你可以提前考虑我把你从水里拎出来之后的谢辞了。” “诶呀,那为了不让你失望,我可要好好打一番腹稿了。” …… 一觉醒来,他们前往城门的方向去接那些人类,在离开前奴良鲤伴提前写了两封书信。接下来的一切便舒畅无比了,豪鬼藏意外的对什么都清楚。 在带着他们借由通道带着那些人类离开的时候,奴良鲤伴对此发出了疑问,“你好像对这里了解颇深?” 这个看起来一心只有战斗的大妖侧过头,铜铃一般的眼中闪过几丝狡黠,“我是个疯子又不是个蠢货,被关在这地方就已经是失误了,要是还乖乖成为被养殖的狗,那还不如死在战斗上。” “所以那些建筑都是你故意的。”奴良鲤伴用确凿的语气试探道。 豪鬼藏并不打算掩饰,反而理直气壮的抱怨道:“都他娘的换了三轮了!没想到你们外界的家伙对这儿是一点也不关心啊。” 第79章 看到身边少年脸上溢于言表的嘲笑,奴良鲤伴想起来时的言之凿凿,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脸。 不知道是求生意志坚定,还是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这条通道的尽头要比他们来时的入口更远一些,但路上竟然无一人掉队。 在看到了村落之时,那种活下来的喜意才在人群里后知后觉的扩散起来。 豪鬼藏在抵达村子前就离开了,奴良鲤伴花了一些钱暂时安顿下来,将信件分别寄向了家中和奴良组。 人类的事情自然交给人类解决,在感知到有人来前,两人趁着夜色离开了村落。 …… 夜色弥漫,明月高悬,没有一丝云雾遮掩,月光直直的洒在水面上,泛起一阵波光粼粼的水色。 大妖怪用削尖的树枝动作凌厉的叉了鱼上来,处理了一下把它架在火上烤,两人就这样就近坐在溪水边。 “这场景总觉得有些眼熟呢。”奴良鲤伴将盐粒洒在鱼上,怡然自得地将其翻了个面,“明明才过去没多久,但是就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几年一样。” “这只能证明你是一个好骗的‘肥羊’。”散兵屈起腿,用手掌叠在膝上,下巴抵在上面,眯起眼眸懒洋洋的注视着跃动的火光,“选择了错误的对象熟悉,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是是是。”奴良鲤伴用小刀在鱼上划了几道以便入味儿,含笑应声却并不让人觉得敷衍,因为那双眼睛正注视着最该被注视的人,“所以就要劳你多费心了?你也不想看到我总被人欺骗吧。” 说着他轻快的眨了一下眼。 “哈?”散兵不由笑了起来,后仰了仰身子,唇角嘲讽的勾起,眸光闪烁,冰冷锐利的好像锋利的薄冰,慢条斯理道,“那真可惜,你找错人了。我只在识人不明上有独特的见解。” 这样的场景并不合适这样的话,但那又如何呢?这种黏糊糊的氛围对他来说太不擅长了,况且奴良鲤伴早就应该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不应该抱有那些不该有的期待。他压下心中的不适,强迫自己维持清醒。 “那就反过来吧。”大妖怪似乎一无所察,笑意不曾有半分改变,只是拉过少年的手,将烤好的鱼塞入他的手里,“跟着我走,我会带你找到正确的方向。” “你是说……”散兵没像那时拒绝烤肉一样拒绝烤鱼,慢条斯理的咬了一口,看向旁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和你一起掉进水里那种吗?” “反正你会把我从水里拎出来的吧。”奴良鲤伴弯了弯眼眸,“只要有你在,那‘错误’的路也是‘正确’的,又有什么不能走的呢?” “我在依靠着你。”他毫不避讳的说道,跃动的火光将那双金色的眼睛点亮,却并没有火一样的灼人,而是阳光一样的温暖。 月色之下,神态柔和的大妖怪歪过头,快速的闭起一只眼眨了一下,说道,“与此同时——你也稍稍依靠我一下,这并没有什么问题吧?” 奴良鲤伴的话语和神情始终都很温柔,但明明是如此,散兵却无端觉得所有退路都被封死了一般,他看向对方,期望捕猎者再次贴心的给予一个台阶。 但那双眼睛就这么柔和的注视着他。 木柴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散兵终于恨恨的剜了一眼大妖怪,恶声恶气的说道:“我知道了。” 他犹豫了一下,用和火焰舔舐木柴一样轻的声音唤道:“鲤伴。” 第46章 使者 散兵在心底里希望对方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显然当你的目标对象是个妖怪的时候,这并不现实。 大妖怪的金眸弯弯,眼角因得偿所愿而带上了些许喜悦弧度,他的眼眸像是盛满了柔软的光,能让人一眼望去就感受到其中的情意。 散兵一时觉得恍惚,只觉得月色着实迷惑人心,令他不由说出了白日里绝不会说的话。 但既然已经如此,再过一些也无妨吧。 “那种情况……你那副样子,呵,还真是难看。”火焰仍在缓缓燃烧,时不时传来细小的噼啪声,这一次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听得很清楚,“而我,和你这种血肉之躯可不一样。” 奴良鲤伴染血的样子浮现在眼前,那个时候的心情是什么样呢?战斗时无暇细思,当时的情感与回过头再看时必然是不同的,但是不论如何,那种场面自己并不愿再见了。 将结局全然依托于自己这样的罪人,丝毫不去考虑自己没能领悟其暗示的可能,这种行为还真是胆大妄为。真可惜,自己可没纵容他人恶习的习惯—— 于是,散兵挑了挑眉,扬起下颌,唇线扯动,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骄傲,话语却是截然相反的慰藉,“你那些火中取栗的小聪明以后就交由我来实施吧,凡俗之人就该乖乖去做凡俗之人该做的事情,别妄想着操纵全局。” 但奴良鲤伴的神情却并不如他所想一般,散兵心中飘过一缕疑惑,白皙的指尖抵在心口——那里跳动着吗,不知道,也无关紧要——隐隐带着一份自己都不曾觉察的不安,带着几分掩饰的浮夸笑意道:“反正这里什么也没有,被怎么穿刺也无妨吧?” 简直就像是要哭出来了啊……?散兵能理解一些奴良鲤伴的想法,但——没必要,完全没必要,他并非肉体凡胎,也并非渴慕怜悯的弱者,他足以为奴良鲤伴解决绝大多数的问题,所以,为什么要露出这幅表情 第80章 他正要细思,大妖怪猛地站起,将他拥在怀中,力道有些重,但是仅限于此夜,原谅他了—— “哎呀哎呀,真是的……”奴良鲤伴将下巴抵在散兵的肩上,声音低沉沙哑,语气无奈中又带着几分怜惜的笑意,“不是刚刚才说了吗,也要依靠我一下啊。只是自顾自的揽下危险的话,不是太狡猾了吗,这样我以后可是会离不开你的。” “那又如何。”散兵犹豫了一下——仅限于此夜,他想到——伸手回抱了一下,“凡人享受庇护本就无从指摘。” “但是也会痛吧。”奴良鲤伴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手却顺着散兵的胳膊,轻轻的将他的手腕牵过,手指自然的挤进对方指间,牢牢地相扣,以这种方式宣誓着决意,“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他像是知道少年要说些什么,抢先一步道:“这无关强弱,只是对于亲近之人的……” “情感。”奴良鲤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以免吓到对方,还是没有使用更直白的字眼。 散兵的手被抓着贴到了大妖怪的心口,手下的心脏有力的跳动着。大妖怪抬起了金眸,明明是仰视着自己,却令他想要有种避让的冲动。 “如果目睹着你痛苦的话,我只会感受到加倍的疼痛。” “所以,”他笑着认真承诺道,“我会努力的,让我们谁也不受伤。” 真是幼稚的言论,战斗谁能永远不受伤?散兵于心底道。 但他只是轻飘飘的点了点头,目光斜了斜,低声道:“那你还要抱上多久?怎么,抱上瘾了?” 奴良鲤伴无辜的眨了眨眼,却又是贴近了几分,“嗯,我累了。” …… 大妖怪的疲惫倒并非全是谎话。散兵一早醒来,飘过对面的石头直有一座小山了,他才悠悠转醒。 “昨晚……”奴良鲤伴揉了揉眼,声音中带着几分带着睡意的迷蒙。 “别提。”坐在河边,背对着奴良鲤伴的散兵咬牙切齿的说道。 奴良鲤伴不由失笑,这下倒是完全清醒过来了,他走到散兵身边,随手也拾起一块石头,不出意外的挣扎了两下就沉了底。 “你感觉怎么样。”少年干巴巴的问道。 奴良鲤伴心中讶然,他本以为起码一个上午都收不到对方的回应,眼眸一动,心中万千思绪转过,面上半分不显,“还好。虽然有些虚弱,但也只是正常失血的程度。” “真不愧是一家的东西。”散兵对这区别待遇已经早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只是撇了撇嘴,嘲讽道,“在区别待遇上倒是如出一辙。” “起码龙女不用因此空等了。”奴良鲤伴又掷出一枚石头,结局不出意外的又是石沉小溪。 散兵闻言假惺惺的说道:“那还真是遗憾。不过能早日得到答案,你我也能早日心安。” “如果她足够坦诚的话。”他嘲讽的勾了勾唇,补充道。 “那就只有见了面才知道了。”奴良鲤伴站起身,像是突然才想到一样,“诶呀……忘了询问龙宫的路了。” 在散兵的注视下,他摸了摸下巴继续说道:“走了走了,这里也算是接海,如果龙女有准备的话,应该会有人来接吧?” …… “我要怀疑你是不是只是想要找个借口来海滩了。” 海浪伴随着海风轻柔地拍打在沙滩上,送来些微咸湿的气息,卷起一层薄薄的白色泡沫留在了岸边。 奴良鲤伴牵着少年的手——他试探着握上时,只得到了一个不甚在意的注视——踩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足迹。 他在海风中惬意的眯起眼眸,辽阔的海与江流不同,宽阔与自由带来的是绝对的放松,昨夜的事情或许也能在这之上加上额外的分数? “来都来了,如果只是局限于可能存在的使者,也未免太过浪费了。” 他们越过一块在海水的冲刷下仍保持着棱角的石块,奴良鲤伴慵懒地回道。 “权当养病?” 奴良鲤伴顺着杆子就接道:“没错,虚弱的时候正是需要这样的放松。” 少年冷笑了一声,懒得揭穿早上还说自己毫无问题的家伙。 他们避开了村落,拐了个弯来到了这片海滩,抵达时已经过了中午,奴良鲤伴随便打发了一下午餐,兴致大起的拉着散兵来到海边散步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在……散兵思及此,他的眸光暗了暗,“喂,如果龙女没派使者来,我们怎么办?” “那就先回……” “咳咳,老朽,已经到了。” 那声音突然从他们的身侧传来,两人心中皆是一惊,跟着声音望了过去,这才发现那本以为是石头的东西兀然散发出一种不一样的生机。 它的甲壳如同古老的岩石,布满了岁月的斑驳痕迹,这也是两人之前一直以为它的的确确只是一块石头的原因。 而此时它睁开了的眼中透出过人的睿智和深邃,又带着一种只有经过了岁月洗礼后才有的平和。 “两位就是散兵大人与其友人吧,老朽奉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巨石——巨龟说道。 “还真是被你撞上了。”散兵轻哼了一声,看向了巨龟,扬了扬下巴,不客气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儿的?” “老朽并不知晓两位会从何处来。”巨龟的心态十分平和,并不为少年的态度所动,带着几分上了年纪的人自带的乐呵,“不过是龙女殿下之前吩咐了,只要两位出现在海边儿,总会有人来带路的。” 第81章 “还真是令人羡慕。”散兵勾了勾唇,到底没在巨龟面前讽刺过多神明威风。 “不知道两位可要启程……?” 散兵看向了奴良鲤伴,“玩够了吗?” 后者不由失笑,“我可没在玩啊……好了,启程吧,早日将正事办完也好。” 巨龟乐呵呵的看他们打闹,等着两人都处理完了,才步入了海中。 两人随着他步入了海中,巨龟在前面缓缓游动,随着他龟掌的轻轻拨动,起伏的海浪变得无比平静,同时自然而然的分开了一条通路,两人对视了一眼,踏入了这条清澈透亮的“路”。踩在海水上的感触很奇怪,柔软,但是又站立的很是稳当。 随着海面之上的喧嚣被逐渐抛在身后,视野里清澈的蓝染上了别样的色彩,海葵、水母和软珊瑚随着海流轻轻摆动,宛如在风中起舞的花朵。 奴良鲤伴伸出手去触碰那水壁,柔软却并无阻隔之意,他用食指探了出去,很轻松的就通过了水壁,接触到了冰凉的海水。 周围正有鱼群围绕,有一只大抵是好奇心重些,甩了甩尾巴凑了过来,轻轻啄着他的指尖。 散兵看着大妖怪的指尖完全被鱼嘴吞没,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笑骂道:“真是幼稚。” 随即他又故作有礼,“恭喜成功晋升成为了大海的食物,该夸奖一下奴良组二代目的温柔吗。” 奴良鲤伴不以为意,收回了手指,那只调皮的小鱼被他的动作一个踉跄——如果鱼能用这个词语描述的话——脸砸在了水壁上,意外的是,这对他们来说好似坚硬无比,以至于小鱼甩动尾巴回归鱼群时,看得出明显的怒意。 “他还是个孩子,失礼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巨龟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们,并未出言催促,在这时才像个长辈一样出口为小鱼解释道。 但或许是做贼心虚,奴良鲤伴隐隐听出几分指责之意来,他顶着少年似笑非笑的表情,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第47章 龙女 这篇小插曲一闪而过,两人随着巨龟越往深处走,海洋变得更加宁静,光线也变得暗淡,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好在有着散发着点点荧光的浮游生物散发着梦幻的光芒,如此一来非但不觉得恐怖,倒像是漫步在无数星辰之间一般了。 “你要不要再试试。”散兵从容的贴近奴良鲤伴抬起他的手,挑拨道,“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岂不是要惊喜的多?” 奴良鲤伴无奈的看着少年,紫水晶一样的眼眸里闪烁着恶趣味的光芒,比周围的“星辰”都要耀眼,“然后给‘孩子’的成年亲戚投喂鱼食?” “嗯哼。”散兵没能得逞也并不在意,轻飘飘的想要松开手,又被大妖怪反抓在手中,耸了耸肩放任了其动作,“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他的年长朋友。” “喂了小的来了老了……?听起来我像是什么绝佳的鱼食。”奴良鲤伴空着的手屈指抵着下巴,“既然效果绝佳,不知道其他的种族会不会喜欢?” “很高兴你对自己的定位有了新的——” “你会喜欢吗?” 散兵的声音卡了壳,眯起的眼眸动了动,嗤笑一声顾左右而言他,“我以为你已经很清楚了,我并非那种依靠进食维持着生命的存在。” “两位,我们将要抵达龙宫了。”巨龟宽厚和蔼的声音打断了奴良鲤伴正打算出口的俏皮话。 奴良鲤伴眨了眨眼,看到那柔和的眼神时便理解了这是老人家的体贴,忍不住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他在心底暗自感叹少年的虚张声势太过成功,又不由为自己识破了其真相而暗自窃喜。 …… 又行走了许久,这条海路才终于出现了尽头。 在穿过某个节点时,海水突然变得温暖而清澈,明明是深海,却好像能呼吸到太阳的气息。 行走在贝壳嵌出的小路上,一座散发着梦幻般的湛蓝灵光的宫殿出现在他们的眼帘,随着靠近了一些,这才发现那些湛蓝色的光芒,实际上是一层环绕在宫殿墙壁上随着水波缓缓摇曳的无名植物,它如同大海轻柔织就的薄纱,为整个宫殿覆盖上了一层梦幻的光辉。 巨龟停在大门前,轻轻的发出了一声低鸣,才转过头道:“老朽的任务已经完成,就先行告退了,祝两位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巨龟缓缓地离去,镶嵌着各色宝石形成美丽图案的门也无声的开启了,而后面露出的面孔,正是代龙女向他们发出了委托的比丘尼。 她轻轻一笑,“没想到能这么快就见到两位。” “毕竟是龙女所托,自然不好怠慢。”奴良鲤伴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寒暄的任务。 比丘尼这次没带头巾,一头鸦黑的长发垂在脑后,没做什么装饰,只简单的用一根素绳束了一下,身上的袈裟倒是并没有换。 或许是察觉到了奴良鲤伴的视线,她解释道,“龙女虽然有向佛之心,但是偏爱青丝,即使是出家人,也难免有几分投其所好之心,见笑了。” “两位来的时间正巧,龙女正有闲暇。”她请二人进来,在前面领路如此道,“之前有所隐瞒之处,实乃情非得已,还望见谅。” “隐瞒什么?”散兵突然凉凉地出声道,“隐瞒……你才是孕育了‘它’的人?” 比丘尼平和的笑了笑,“我亦是事后才知晓此事,龙女今日所谈,大抵也与此有关。” 第82章 奴良鲤伴注意到自从在龙宫相见后,比丘尼的态度就发生了明显的改变——提及龙女时,少了敬意,多了几分亲昵。他抱着这种想法若有所思的观察前面的人,果然又有所发现。 这座宫殿奢华至极,墙壁由透明的蓝色玉石砌成,仿佛融入海水之中,能映出外面鱼儿嬉戏的样子,从外面望时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墙壁上还装饰着贵金属和宝石的装饰,都做成了贝壳海螺之类的模样,显得富贵而不失雅趣。 这里并没有见到其他小妖,比丘尼行走间也如主人一般十分熟稔自然,没有半分拘谨,想来不是居住在此,也是如至交友人一般时常来访的程度了。 穿过一道道门厅,比丘尼带着两人来到了宫殿的正厅,并非想象中的汇聚了海底财富的极致的宏伟壮丽,如走廊一般,平衡了豪奢与雅致。一道珠帘作为帘幕垂在眼前,这些自天花板上垂下的珠串全部是由大小一致的圆润珍珠串成,每一颗珍珠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半遮半掩的露出了几分其后的人,朦朦胧胧的可以窥见那人影头顶高高的龙角。 比丘尼打开珠帘,两人跟随着进入,看到龙女时候都不免有些意外。 这位据闻不能离开大海的龙女身穿轻盈如水波的丝绸长裙,气质高贵,但身上却是与这栋宫殿不符的朴素,身上唯一的装饰是手腕上的玉镯。 她见到两人的反应不由露出一个轻笑,“那些不过是年幼时的喜好,现在看来着实有些不妥,令两位见笑了。” “请坐吧,两位此时想必有不少想问的。” 她带着两人走向了侧边的桌椅,都是由一些精心挑选的贝壳和珍珠母拼接而成,闪烁着淡淡的珠光,在海底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润迷人。这套颇有海洋特色桌椅并不奢华,带着一种朴素而悠然的美,或许是终究出自一人之手,和宫殿其他地方既格格不入又不分彼此。 散兵拿出那枚裹着玉手箱的血色晶石,“这就是你要我们找的东西。” “旧物寻回,还要多谢二位。” 龙女浅浅一笑,张开手,那如琥珀一般,仿佛天然就与晶石是一体的小小箱匣便悠悠然飞出,落到龙女手上时,已变得和她的手掌一般大小。 在散兵开口追问前,她收起了玉手箱,便主动道:“你是想问这是不是我刻意留给他的,对吧。” 散兵发出了一声带着讽意的轻笑,龙女却并不觉得气愤,毕竟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意图,被发现了被指责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我的确有能力一开始就把‘时间’还给他,但那些日子的陪伴并非是假的,所以我便有了一些……私心。如果他能遵守约定,带着我赠予的财物也足够富裕的生活下去。” “听起来的确如同传说一般美好,您也如传说中一般仁慈。”散兵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将圆润的晶石握在掌心,“但是您却把这个也给了他。” “对于这一点,我无可否认。” 散兵想要追问她其他,比如,她是否任由鬼灯町的形成,但是追究还是作罢。神明的高傲往往让他们看不见人类的存在,或许其中有那么几个异类,但那绝非常态。 而他也有更重要的想知道的,他不着痕迹的看向了身边的奴良鲤伴一眼,在对方身上并没有感受到那种联系,但没人知道它生成的条件和时间,所以,此时更为重要的是龙女行动背后的原因。 “它们的存在,对宿主有害。”散兵心中只是担忧,但即使是什么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也不能露怯,于是他确凿的说道。 龙女皱了皱眉,“不,并不会。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散兵挑了挑眉,“若非如此,你为什么又要把它转移呢……” 他暗自打量判断着她的疑惑是真是假,顿了顿接上道,“总不至于是您早就看到了今日,为了造就那番妖间乐土,才特意将此物并玉手箱给予浦岛太郎。” “当然不是。”龙女斩钉截铁的说道,但又陷入了犹豫,她招过站在身旁的比丘尼,低声和她说了些什么,随着后者的离开,她才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对我有一些误解,但这也算是我自作自受。”龙女叹了口气,整个人看起来却轻松了不少,她看向了散兵的手腕,那里的红线被奴良鲤伴的妖力覆盖着,但她好像确信那里有什么东西一样,“我本来以为你们知道的不少,没想到看起来是我的消息太过时了。也对,我记得这件事情没妖怪的加入才对。” 散兵和奴良鲤伴对视了一眼,后者说道:“您说的是……培育神明?我们只是偶然介入而已。” 龙女平淡道:“培育么……没想到人类那边是这么看的。也难怪你们敌意颇重。” 两人更多的是因为浦岛太郎所作所为,但是一来心底里都清楚这不过是迁怒,二来终于抓到了一丝线索,是以都并未出口解释,只是作出一副聆听的样子,等待着龙女的讲述。 “我邀请二位至此,本来也是因为此事。两位虽然是偶然介入,但此事一旦开始了,便再无中止的可能。” “您是指那些携带着宝石的人都会朝着我们靠拢么?” “是,但也不仅于此。”龙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听我从头讲起吧。” “愿闻其详。” “培育神明……说起来难听了一些,但不可否认,事实也的确与此相去不远。”龙女面露回忆之色,“彼时神明尚可行走于大地,人类孱弱,无力抵御妖类,便向神明祈祷祈求庇佑。” 第83章 奴良鲤伴无奈道:“难怪您说并无妖类参与。”哪儿有邀请被防的狼进入家中的? 龙女不由笑了笑,“所以回来时告诉我她拜访了妖怪的宅邸,属实让我意外至极。” 虽然收到消息时便是与妖怪同行,但是有异族友人和住在异族家中,关系程度还是有所不同的。 她继续道:“当然,人类上进,自然也并非全都是只依靠神明庇护,在四方探寻方向时,其中一支提出的便是召请神明借助神明的力量加护于己神,算是个折中的法子。” 这正是奴良滑瓢所说过的,奴良鲤伴也没忘了老爹对此的评价,“我听说此举效果不佳?” “起初还是不错的。”龙女中肯的点评道,“比起纯粹的依靠神明或者是自身,算是一种对于资质不够的人的取巧做法。又因为不需要神明频繁出手处理,也得到了他们的认同。” “至于后来么……神明困于高天原,投射力量便麻烦了许多,祈祷者又非自身的虔诚信徒,做这些便并不划算了。偶有生效也不过是被借力的神明好心罢了。” “那倘若借力的对象是您呢。” “我虽然未曾前往高天原,但如今同样也是困居深海,结果自然是一样的。”龙女自然明白奴良鲤伴是何意,给予了明确的答复,“神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多谢解答。” “这一办法诞生的时间应该是处于末期,那时有一些大神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神明的时代或许将要终结,因此提出这种近乎是人造神明的事情,并未得到惩罚,甚至相反,有一些神明还为此贡献了些许支持。” “但是据我所知,在记载中,这种术法从未真的实施过。”奴良鲤伴若有所思道,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原因,神明就算是好心,也不应该会参与到这种行为中去,除非…… “是的,即使是有神明插手,也没能解决那个最终的问题,即,在这种情况下造就的神明,依旧会随其他神明一起,回到高天原去。” 往日神明少见的聚集起来,想方设法要留在人间的日子仿佛还历历在目,可惜世间终究再无神明行走。 “所以此法也被废弃,在确定她身上出现了异样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竟然有人重新捡起来了这个方法。不如说,这个仪式还有流传就已经很令人意外了。” “实际上,此次的筹备恐怕已经上百年了。”奴良鲤伴挠了挠头道,“甚至这种降灵的方式也在几百年前重新流行过了。” 龙女面色复杂的说道:“昔日里人类就总觉得越是古老便越是好的,实在走投无路才开始探索新的道路,没想到今人古人在这一点上倒是相差不大……” “恕我直言。”散兵屈指敲了敲桌子,将话语拉回了正轨,“如您所说,这些晶石的承载者,唯一所受到的影响也只是会与我们汇聚而已。这并不能解释您为何一定要将它的携带者更换。” “将两个原本不相干的生命交汇,本身就是一种恶劣的影响。”龙女抚摸着触感如同细腻的丝绸贝壳桌面,“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吧,正是在人类的传说中的八百比丘尼。” “她如果一定要与你们相遇,又要符合‘死’的理念,那么获得了长生的她,最有可能的便是因为厌倦了这种长生,开始追求死亡的宁静。那么,她出现在你们的面前时,便不再是因为我的命令,而是要求你们想办法杀死她。” “所以让她来找我们也是你的计划。” “没错,毕竟我也不知道这会不会有什么额外的后果,这种转移是否真的摆脱了命运。”龙女坦然道。 “连你也不清楚?”散兵的话语中隐隐带上了一丝烦躁。 “毕竟那时候的我对此并不感兴趣,这个术法的开发我也没有参与,谁能想到这么多年后,会有人重新运行这个仪式。”龙女对此也有些无奈。 “但是,今年这个控制不住手的家伙才举行了仪式才对。不管是八百比丘尼还是其他人,所拥有晶石的时间,都比这个要早的多。”散兵提出了疑问,他眯起眼眸,“你总不会要说一切又都是注定的‘命运’吧。但是那个真正的家伙,你们期待的人造神明可都已经死去了。” “很遗憾,但我要说的的确就是命运。”龙女微微一笑,“不过也算不上注定,你看,与你们交汇的不就是浦岛太郎了吗?” “命运所注定的只是结果,而细节,对于这条庞大的河流来说,无关紧要。” “正如,你不是已经替代了他?”龙女平静的说道。 不过她并没有想要激怒对方的意思,适可而止的停下了,“说完了我的事情,就继续回归正题吧。” “我邀请你们来的原因之一便是为了告知这一点,高天原如今是绝对的封闭,以降灵为酬劳来催生神明只不过是一场幻梦,新生的神明绝对没有能力在这种情况下提供降灵作为庇护。” 龙女的眼眸注视着两人的手腕,“我本意只是为了将真相告知那些不着实际的家伙,没想到你们两个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散兵不置可否,他抬了抬手腕,“如你所说,这是一种互惠互利的行为,那么这东西怎么解开?” 奴良鲤伴在旁边眨巴了眨巴眼睛,虽然这起初有些不便,但的确提供了很多助力,最显而易见的,如果不是这红线束缚,恐怕少年在就在山上的时候就与自己分别了。 第84章 “我也不知道。”龙女摊了摊手,“我在见到你们之前也没想到这个被放弃的术法,竟然还演变出了这种方向……比起来一开始的互惠互利,这个术法发生了天大的改变。” “虽然同样是人造神明,但是那时候的术法根基是与未来的神明制定契约,一方帮助神明成长,一方答应登临神位后给予庇护,如此才算得上是互惠互利。” “但是你们身上的术法痕迹……”龙女清透的眼神中仿佛有着看透一切的力量,她摇了摇头叹息道,“实在太过邪恶了。寻找到了稚生的神明从一开始就进行干预……这样严苛的术法,若是一开始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帮助这样的研究。” “你们身上的束缚在达到某个条件——我猜应当是成为神明前的一刻——才会自然解开,但是紧接着恐怕就是新的束缚吧。” “所以我也想知道,你的到来是怎么回事?”龙女看向了沉默的散兵,诚恳的问道,“理论上来说,稚生的神明应该没那么常见,想要在中途更换,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才对。” “你既然看得出改变的痕迹,却又看不出根源?”散兵轻哼了一声,事关正事,他便简要的讲述了一下那个倒霉的家伙的事情。 “原来如此……”龙女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或许他的提前苏醒便是命运给予的转机吧,毕竟命运应该也不会愿意见到被操纵的神明……” “你说术法无法停止,”散兵注视着龙女,“那么,如果我回到原本的世界,会怎么样?” “……”龙女少见的沉默了。 奴良鲤伴清楚这并非是自己适合发言的时刻,不管有什么想法,他都没有立场阻止对方回归家乡,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安静。 “我这么说可能有些残忍,但这的确就是事实。”最终还是龙女打破了僵局,“神明与世界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以说,神明即是世界的宠儿。” “虽然现在的你并非神明,但是在命运中,你代替的就是那个可怜的孩子的位置。我并不确定这种代替是否严苛……不过可以确定一点,就算本来能离开,但有了这个束缚在,在完成仪式之前,恐怕你都并没有离开这里的可能。” “而完成之后,高天原的大门就会为你敞开——而这一点同样也是不容拒绝的。” “从我个人的判断来说,如果你想回归自己的世界,只有两个节点,其一,完成术法,现有的束缚解开,又没能达到登神的条件之时。” “其二,”龙女用近乎怜悯的声音说道,“在高天原之上,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琢磨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术法,确实没有中止的可能?”散兵不死心的问道。 “……或许有。”龙女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我邀请你们来的原因之二,除了告诉你们这必定是一笔亏本买卖之外,这也是一笔没有回头路的买卖。” “就算你们拒绝与那些人交集,拒绝接受那些力量,在命运的催促下,他们只会愈发极端,酿成灾祸——直到你不得不接受。” “如果我接受之后再分割出去呢?”散兵很快就想到。 “那对你来说并无益处,毕竟神明的力量——”龙女突然想起对方并非此世界的人类,沉吟了一下道,“如果你不需要力量,或许这种方式能拒绝来自高天原的召唤吧。” “毕竟神明时代的终结,也只是对于那些大神来说,弱小的神祇仍然能在人间自由行走。” 散兵眸光闪烁,兀自思索起来。奴良鲤伴也有所疑问,“龙女殿下,我想知道你说的成神之后的束缚是什么,人类的术法真的也能操纵神明吗?” “如果只是人类的术法当然不行,神明的威严不容亵渎。”龙女扶额道,“我当然也并非是信口开河的猜测,而是这个法术一来当年有神明参与,二来即使是你们身上现在的束缚,它在本质上也是一种‘互惠互利’。它被认可的作用便是‘保护稚生神明’,世界当然会认可这种对神明有利的契约。” “第二阶段束缚的施术者,需要与第一阶段的有关吗?” “大抵是不需要的。”龙女回忆了一下说道,“当初并没有第二阶段这种事情,契约从始至终都是集体,以某个人类组织为限定的话,世界恐怕是不会认可的,所以恐怕是谁都能接手下一阶段吧。” 难怪那群阴阳师销声匿迹了。奴良鲤伴的眸底划过一丝思索,不由觉得头疼起来,鬼灯町的事情尚未解决,如今追寻那些阴阳师的事情也不能那么悠哉悠哉起来了。 毕竟要是让少年任人束缚,遭受操纵,恐怕以他的高傲根本接受不了吧。 “多谢您今日的答复,我没有什么别的疑问了。” 龙女点了点头,“今日已经不早了,两位还请在此休息一晚吧。” 她说完才意识到这有些赶客,便道:“倒并非是我不愿意招待两位多住几日,而是两位想必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吧。” “如果我又想到了什么,届时会通过茶师告知,如果你们回去了又想到什么想要询问我,也可以托他转交于我。” 奴良鲤伴谢过龙女,她便唤来了一只孩童高大的螃蟹引着两人去了客房。 行走在湛蓝的走廊之里,只有蟹□□替踩在地面的声响,奴良鲤伴的手搭上低着头的少年的肩膀,“你在想什么,是想回家了吗?” 第85章 “啊。”少年的脸色如常,或许是湛蓝海水的投影,显得他的脸色有些冷漠,“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对那里也并无留恋。” 对于自己而言,“家乡”留下的牵挂恐怕只剩下了未偿还的罪业,但这些并没必要告知奴良鲤伴了。这个男人听到了恐怕又会露出那副想哭的可怜神情吧,他还不需要这样的同情。 “我只是觉得,命运果然是最恶劣的东西,在玩弄囚徒的热情上倒是始终如一。”他轻轻的哼了一声,“好在,我还没有孱弱到非这些力量不可。” “那这样看来,总不至于走向最坏的结果。” 螃蟹将他们带到了客房门口便离开了,两人进了屋子,这里一如其他地方的保持了海洋的特色,床的位置是一枚硕大的贝壳,上面铺着几层软垫,摸起来松松软软的。 “不必为我担忧,一些小麻烦而已,我还不至于无法自己处理。”散兵靠在贝壳边上,这个弧度似乎也是精心挑选过的,正适合倚靠,边缘用柔软的织物包裹着,头部并不会硌的难受。 “可惜这些不是想控制就能做得到的。”奴良鲤伴故作忧愁的叹了口气,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少年,“若非龙女提醒,我们险些就要给藏在后面的家伙打工了。” “一群只会躲躲藏藏的家伙罢了。”散兵想起真正的罪魁祸首便心情不佳,他眸光闪动,“他们最好期待别那么快让我找到。” “你呢,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奴良鲤伴突然靠近,明明是居高临下,却因为表情上带着的几分做作委屈而生不出半分压迫感,这正让散兵的情绪卡住了。 找不到发作的理由,散兵伸手推了推故作可怜的大妖怪,咬牙切齿道:“你非要在这种时候当幼稚鬼吗?” 一推不动,反而被奴良鲤伴揽住肩膀一个借力一起倒在柔软的床铺上,在散兵扑腾着想要爬起来之间,大妖怪收了收力,将人揽入怀里,“毕竟急也没用,就算是现在回到江户,也要等着其他妖怪组织抵达,有一些责任还归属于阴阳师们,这中间又是一团乱麻。” 一向是懒懒散散的人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疲惫,散兵别扭的回抱了一下对方,“我还以为这次你也要逞英雄一个人解决呢。” 奴良鲤伴没想到意外的顺利,眼眸亮闪闪的露出了一个得逞的微笑,他用下巴蹭了蹭少年,“也别说的我像个白痴一样啊!” “我好歹也是想了一路要怎么处理了。” “喔?那你最终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当然是都甩给老爹他们啦!我们去处理送上来的家伙就好了!” “……”散兵一时凝噎,他不知道是否该说享受着家人庇护的家伙就是幸福的像个蠢货好。 “总之现在早点休息啦!回去的事情回去再具体去处理就好了。” 奴良鲤伴惬意的抱着少年,眸底思绪划过,抛开其他,这次的的麻烦也是一个合适的机会,正可以向其他组织宣告奴良组二代目的威名。 自己接手组织的时间尚短,奴良组内部还好,稍远一些的恐怕就和虎影丸的认知一致吧。 但机会这种东西总是不缺的,妖怪的时间很充裕,没必要为了这一次便放弃更加珍贵的东西。 …… 两人重新回到江户没花太久,回程时没有了妖车,但是非人类在这方面放开了奔跑起来,总是要比人类快得多,只可惜,奴良鲤伴一露面,就被等待已久的首无抓到了—— “鲤伴大人玩、的、开、心、吗——” 奴良鲤伴无辜的眨了眨眼,小心的扯了扯身上的绳索,“诶呀呀,首无你现在还有空……呃。” “您原来还知道我的麻烦是谁带来的啊!” “好了好了,不要在街上吵啦。”奴良鲤伴安抚了一下首无,扭过头招呼着散兵,“终于可以回家好好休息了。” “不。”散兵将红线扯到了最大的距离,远远地离开了两人,他掀了掀唇,冷漠的说道,“我一点也不想参与你们丢人的游戏。” 奴良鲤伴睁大了眼睛,扭头抱怨道:“快放开啦,我辛辛苦苦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 经过一番散兵并不愿意回忆的经历,两人终于重新回到了奴良宅,刚刚在屋里落座,一封散发着香气的信件便引起了奴良鲤伴的注意。 “怎么,你甩脱责任的计划失败了?”散兵看着奴良鲤伴皱眉的样子,刚凑过去就被那过分的香气熏的鼻子痒痒的。 “没办法。”他把信展了展,方便少年阅读,“把麻烦的事情交出去了,总不能把小事情再拿去浪费时间。” 况且那些事情好歹还是属于奴良组的,这件就是单纯是他的私事了。 “……帮忙找人?”散兵揉着鼻子,声音有些闷闷的,但还是忍不住嘲笑道,“这个有什么值得苦恼的吗,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情愿的话,大可以和首无更换一下,想必他一定乐意的很。” “问题倒不是委托。”奴良鲤伴抚摸着信件的落款道,“有问题的是这个地方是……花街。” 第48章 来信 散兵挑了挑眉,唇线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眯起的眼眸里划过意味不明的光,声音诚恳,却又难掩讽意:“诶呀,那确实是不好假手于人的事情呢。” “被你一说总感觉……呵呵。”奴良鲤伴嘀嘀咕咕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金眸不可置信的睁大,流露出灿金的色泽,心底不由升起一股喜意,他不动声色的转移开了话题,以免迟钝的小乌鸦过早的察觉到了水温的变化。 第86章 “确实不方便交给其他人处理呢。但是现在出发的话,时间还有些太早了。” 鬼灯町的事情后续处理很麻烦,当那些麻木的妖怪和外围的妖怪察觉到了变动时,定然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不管是阴阳师还是妖怪,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处于忙碌的状态。这种小事情自然只能自己去处理了。不过,奴良鲤伴坏心眼的并没有说出理由。 信件不长,内容也很简单明了,散兵没明白这家伙在乐个什么劲儿,狐疑的又扫过那短短的几行文字,实在没能发现什么端倪。 “你对花街就这么有兴趣?”散兵一出口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抱臂想要仔细琢磨—— 手臂突然被奴良鲤伴抓住。 被迫打断了思绪,散兵抬眸望过去,明明在鬼灯町那种环境呆了那么久,没多休息就接着跋涉了数日,但是大妖怪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倦意。 甚至相反,大妖怪脸上神采奕奕的,好像他们才刚刚接到八百比丘尼的委托,还没出发一样。 奴良鲤伴兴致勃勃的拉着散兵起身,愉快道:“虽然现在去花街太早了,不过去享用一番茶点倒是正合适。” 对于奴良鲤伴的避而不答,散兵心中的难言的古怪更深,就像是一只好奇心颇重的猫不再满足于轻轻的抓上两下,转而不知轻重的张开了爪子捏了又捏。 他的沉默和异样被大妖怪看在眼里,好心情的笑道:“你这几日也没好好用餐,正好借着龙女的名头好好补回来。” “至于那个委托么……倒是有些意思,等到了地方我们边吃边聊。”奴良鲤伴抓着少年胳膊的手自然下滑,两手交握,带有安抚性的紧了紧手。 散兵凝眸注视着他,轻飘飘的挪开了视线,心中的猫爪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老实了下来。 …… 当奴良鲤伴还在和茶师你来我往的(单向)折磨对方时,散兵抓着手里的一把各色各异晶石陷入了思索。 不得不承认,这些活得久的神明们的确有一些可取之处,龙女的行为给了他一些启发。左右他对这些力量也没什么不舍,如果他们能在更合适的地方贡献价值,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在他的驱使下,蓝色的泪滴状宝石与圆润的血色晶石亲密的贴在一起,稍稍用力,并没有两种坚硬物体彼此碰撞的感觉,相反,是一种无比契合的融合感,像是比沙砾更细小的间隙,在某个角度达到了完美的契合。 散兵低下头,蓝色的宝石已经被咬掉了一个缺口,而血色的晶石里则多出了些丝丝缕缕的异色。 一抹抹茶绿兀然闯入了视野,下一刻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糕点便抵在了唇瓣,散兵头也不抬的咬上茶点,清香和淡淡的苦涩融合的很好,其中似乎又加了什么花瓣,比之前多了一股不令人讨厌的香气。 “怎么样,”奴良鲤伴洋洋得意地邀功道,“我觉得做些变动也未尝不可,那家伙非要说既然已经稳定了,就不应再盲目改动。” 散兵收起那些宝石,眸光闪过一丝恶趣味,他咽下口中食物,悠悠道:“那我要说是你是自作聪明,口味远不如之前,你又当如何?” “那就一定是配比有误,尚有改善空间。”奴良鲤伴放下筷子,毫不心虚的说道。 散兵发出一声嗤笑,拿起放在桌上的筷子,“真担忧你会不会被人写上名字钉草人。” 奴良鲤伴屈指抵着下巴,带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少年,故作思考状,“哎呀,那我就只能试用妖怪的豁免权了。应该没有被诅咒杀死的妖怪吧。” “你在身份上的认可还真是……颇为灵活。” “毕竟总不能承受着混血的压力,还享受不到混血的好处吧。”奴良鲤伴睁着的那只眼睛轻而快速的眨了一下。 “倒也像是你会说出的话。” “毕竟这就是我啊。”奴良鲤伴笑了笑,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追随的部下也好,相交的友人也好,都是在了解并接受了我的存在,才会有现在的关系吧。如果我逃避了这些,他们所认识的我不也是一片幻影了。” 散兵垂眸看向碟子里的茶点,小巧的茶点或许是因为原料的增加,形状也被相应的变换成了樱花样子。 不过绿色的樱花……终究只是徒有其形的异类罢了。 “如果他们更喜欢的就是幻影呢。”散兵神色如常的问道,“世人浅薄,并非什么都能接受,形貌相近的异类,或许比怪物更令他们难以接受喔?” 奴良鲤伴笑了起来,金眸里自信的光芒流转,眼神专注而坚定,“那就去寻找能接受水下之物的存在吧。” “终有一天会找到的,能不加掩饰、安心停留下来的栖息地。” 散兵不可避免的被那双眼睛吸引,这种自信如此的天真,却也令人无法拒绝地沉溺其中,“你这个家伙还真是惯会说这样的话啊。” “那么你喜欢听吗。”奴良鲤伴弯了弯眼眸,用手托着脸颊,明亮的眼眸中只注视着身旁的少年一人,“如果找不到方向,就先停留下来吧,途中的中点是终点也说不定呢。” 喜欢吗?也许没能在第一时间反驳嘲弄对方就是喜欢吧,什么时刻开始他不再觉得大妖怪的话愚蠢的可笑呢? 散兵眸底闪过难以捉摸的色彩,他神色未明的扯了扯唇,“说得好像我现在有离开的可能一样。” 第87章 “在那之后啦在那之后。”奴良鲤伴似是一无所察,如同往昔一般兴趣盎然的提议道,“在结束了这件事情后,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带你去,也有很多我没去过的地方,想要和你一起去看。” “我可不是称心的旅伴……”他看着那双熠熠生辉的金眸,不由轻哼了一声,“‘在一切结束之后’这种言辞听起来像是邀请我帮你打白工。” “就当是提前预付的向导费吧~毕竟付费了之后,没享受到就离开的话未免太过可惜了。” “这个价码未免太过高昂了,”散兵挑了挑眉,眼眸含笑,故作刻薄地挑剔道:“阁下就这么确信能拿出相应的服务吗?” 奴良鲤伴的手搭在散兵的手背上,义正词严道:“积少成多,慢慢还债,这就是妖怪的优越之处啊!” “然后越积越多?”散兵扬了扬下巴,颇似债主上门。 奴良鲤伴无辜的眨了眨眼,“那就得看大家的老实程度了,如果按照现在的进度的话……也许积累的向导费足够游览遍整个世界吧。” “那么这么久了,我们是不是该谈谈今天的‘免费打工’了?” “放心放心,我当然还没忘。”奴良鲤伴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出门时他顺手把它揣进了怀里——摊开放在了桌上,指腹摩挲着信件上的落款,“这个名字,我记得是一位可爱的女士,那个时候我迷路了……” “迷路到花街?”散兵轻笑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那个时候觉得老爹真是讨厌,”奴良鲤伴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幼稚想法,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想回家,跟着人流走着走着……谁让那里晚上最热闹嘛。” 已经洞悉少年本性的大妖怪,狡猾地靠近,将头抵在少年肩上,伸手将人环住,声音怀念中带着一丝很易察觉的委屈。 “不过就算有滑头鬼的种族特性在,那个时候我的个头也太显眼啦。” 见散兵并无抗拒,他的眸光里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道:“总之,多亏了和叶姐姐收留了我。” 散兵瞥了一眼,桌上信件落款的名字正是秀美的“和叶”二字,“然后呢?” 奴良鲤伴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回去后妈妈很担忧,老爹就压着我在家里呆了好久,后面我再去寻她,就得到了和叶姐姐已经离世的消息。” 信件上的墨迹很新,纸张也并非染上时光的色泽,散兵勾了勾唇,“的确有趣。” 不管是死后化作的鬼类,时隔多年来信,还是挖出了多年前的旧事,借亡者之名来信,都是值得一探究竟的事情。 “这上面的字迹……” “我不能确定。那个时候和叶姐姐确实在我面前书写过信件,但是靠那段记忆来辨别字迹还是太过为难了些。” “不过她的确提到过她有一个女儿,或许正是因此,她那个时候才会收留我吧。” 而心中所求的,正是寻找她失踪的女儿,按照奴良鲤伴那时的年龄算起,这样年龄正好的少女在花街失去踪迹,绝非什么好事情。 难怪这家伙这么勤快。散兵打了个哈欠,扭头看向了窗外。 “现在还早呢。”奴良鲤伴也跟着望向了外面,天空还是一片明媚的湛蓝,太阳没有半分疲态,“我们可以用过了晚餐再过去,这两天长途跋涉着实辛苦,你要是累了的话……” 大妖怪的声音温柔,带着令人安心的笑意,“要不要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第49章 花街 散兵最终还是拒绝了奴良鲤伴的提议。 他的身体机能对于休息的依赖并没有那么强,有的时候他也说不清楚类似的动作是为了更接近人类习以为常的伪装,还是切实的困倦。 两人趴在围栏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闲聊打趣间时间飞速流逝,奴良鲤伴拉着散兵走上街头,熟练的找了个摊位坐下。 他对人类的食物依赖性并不高,与其说是维系生命所需要的,不如说是“习惯”来的更多些。尽管并无兴趣,但对着那双灿灿的金眸,他还是很难真的拒绝对方的提议。 “时间差不多了。”奴良鲤伴率先站起身,“走吧,在和‘和叶姐姐’相见之前,我打算先去看看那位失踪的‘澄香小姐’吧。” 散兵跟着奴良鲤伴走在街道上,“你没见过她吗?” “怎么可能见过啦。”奴良鲤伴无奈道,“只是被收留了一日而已。” 况且游女的孩子又往往不会在身边抚养,他那时又太小,便也只觉得可惜就放下了,能在看到名字时立马就想到对应的人,已经是因为当时没能找到人留下的遗憾了。 “也就是说,就算我们有着天大的好运碰到了这位澄香小姐,也根本认不出她了?” 如奴良鲤伴所说一般,在这种纷纷赶着回家的人流中,另一股行人却是三三两两地朝着另一处去,若是年幼的稚子,或许真的会走向岔路吧。 随着他们步伐的接近,远远的就能听到传来的喧哗声,其中还伴着鼓乐与三味线的悠扬旋律,倒如白日里一样热闹。 散兵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就算是只看眼前,那位已故的‘和叶’口中的‘澄香’是否是真的‘和叶之女’也无法确定吧。” “所以我们先行一步。”奴良鲤伴摊了摊手,“起码这位‘澄香’应当不是虚构的吧,如果真的细致至此……” 第88章 他颇为豁达的笑了笑,“那上一次当也没什么吧。” “你听起来倒是经验颇丰。”散兵不轻不重的刺道。 空气中逐渐飘荡起来淡淡的香料和熏香的味道,此时还有一段距离,就能嗅的清楚,可见远处香气的浓烈。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这种香气能够凭空增添几分暧昧绮思,但是对于不喜的人来说实在并非什么好事。 散兵皱了皱眉,朝着大妖怪的身旁靠近了些,比起来还是对方衣物上熏着的清浅香气要更令人来的舒服些。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突如其来地亲昵起来,但奴良鲤伴自然对此是照单全收,他十分自然的半揽住少年,闻言却是眉眼弯弯,带上了许些戏谑,“呵呵……年少顽劣,算下来,奴良组里上上下下没被我捉弄过的反而是少数吧。” 散兵挑了挑眉,轻哼了一声道:“可惜,我从你的声音里可听不出半分羞愧。” 准确来说,大妖怪的语气更像是遗憾于“怎么还有人没上过当”。 金眸里笑意更深,奴良鲤伴毫无心虚的说:“所以如果真的只是一个‘玩笑’的话,既然对细节如此上心,被骗一次也不算什么嘛,也算不辜负‘和叶姐姐’下的这番功夫。” 夜幕之下,街巷里点点灯火犹如满天星子,柔和的烛光透过木格子窗散射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给周围蒙上一层朦胧的暖意,反倒是天上的弯月显得寂寥了起来。 身着艳丽和服的年轻女子,或在窗前含笑遥望,或在门前半掩着脸庞轻语招呼,正如散兵之前所料,交织的香气浓烈到宛如实质,他不由又朝着大妖怪靠近了些许,熟悉的熏香取代纷纷扰扰交错的香气。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如此不过懦弱之举,也意识到了不知不觉间对奴良鲤伴的依赖。他抬臂正欲推开不知何时与自己亲密的贴在一起的大妖怪,被紧了紧的力道压下了动作。 他抬眸正对上疑惑的投过视线的奴良鲤伴,但如此原因岂能宣之于口? 散兵咬牙咽下了在嘴边打转的话,只狠狠的看了大妖怪一眼,放任了自己这次的软弱逃避。 大妖怪的眸中掠过一缕思索,朝着深处走去。 吉原被围墙与城中其他地方严严实实的隔开,颇有几分城中之城的意味,离开了刚进门人最多的地方,深处的店铺倒是少了几分热闹,多了几分生活气来。 既然是城中之城,自然除了占据主角地位的游廓之外,也还存在着其他配角。街边的茶屋里,有些客人正在小酌,低声谈论着江户城内的各种趣闻轶事。从不知何处远远的传来几声清脆的风铃声,伴随着一阵阵微风的吹拂,给人此处并非吉原的错觉。 这样的环境显然比那些热闹的只剩下醉生梦死、尽情欢愉的地方适合打探情报的多,奴良鲤伴应对这样的市井环境,显然比应对西川府上时那些往来要得心应手得多。 散兵就这样看着黑发大妖怪凭借着几碗酒水便打开了局面,十分自然的将话题引向了“失踪的游女”这样的传闻中。 “许是与小情人私奔了吧。”穿着灰色布衣的酒客带着几分醉意,手中的酒碗随意地挥了挥,酒水溅出几滴在桌上,“真不知那些小丫头是怎么想的,真以为那些浪荡子就看得起她们?难道跟着那些只会嘴上花花的家伙就能过上好日子?” “一转眼没了银子,看他们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旁边清醒些的酒客眼睛一骨碌,看向了黑发垂在胸前松散束着,一副浪荡游人做派的奴良鲤伴,诚心的劝导道:“这话虽糙了些,但鲤先生也是莫要相信了那些不知好歹的小妮子们,她们的话多半得打个对折哩!” “信了倒也无妨。”另一穿着下役装束的人捧着酒碗道,“只是还得是正经寻了女将花些银子来的体面。” 他顿了顿又道:“这全是为鲤先生考量,我还没听过有哪个姑娘私奔成功,届时失了面子又要被女将宰上一笔,实在不划算。” “信息太简略了,看来你的计划并不奏效啊。”散兵勾了勾唇,装若不经意的看向茶屋角落,米色衣角一闪而过藏匿到了墙壁后面。 “唔……既然被当痴情浪子了,倒也正是合适。” 奴良鲤伴并不挫败,短暂思索了片刻便配合的露出一副想要掩饰,却又因为粗糙的演技将内心暴露无疑的模样:“诸位说的是。” 他吞吞吐吐、想要询问又不太好意思般的:“不知各位可曾听过澄香的名字,她最近可曾……” 如此作态自然又引起了一番对富家哥儿善意的哄笑,在奴良鲤伴试图从那些打趣中分析出可能有用的信息时,散兵兀然起身,迫于红线的捆绑又不得不拉上了他的手腕。 在又一轮的笑声中,奴良鲤伴讪讪的被散兵拉出了茶屋,而后者已然将穿着米色和服的小姑娘堵在了角落里。 少年抱臂冷冷的睥睨着缩在墙角逃无可逃的小姑娘,奴良鲤伴诡异的生出了一种自己是欺男霸女的少爷旁边恶棍仆役的错觉。 “看起来,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们的。”散兵用确凿的冰冷语气道。 小姑娘瑟缩间眼睛打着转,发现唯一可能逃跑的方向,也被身后身材高大的男人堵死,只能结结巴巴的道:“澄香……澄香姐是我的姐姐。” “……原来和叶姐姐当时说的女儿是双——”鲤伴下意识说道,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已经离世的和叶不应该有这么小的女儿。 第89章 眼前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会超过十二三岁,而澄香最小也应该与自己同龄才对,又怎么会有年龄更小的女儿? “澄香姐是我的……”小姑娘卡壳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词语,“是我的老师。” 或许是因为奴良鲤伴看起来好说话的多,又或者是因为他在茶屋里的表现,小姑娘看起来安心了不少。 “抛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散兵凉凉的瞥了一眼添乱的奴良鲤伴,继续用压迫力十足的冷漠语气问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哪儿?” “澄香姐不见踪影好几天了!”不知道是因为散兵的语气,还是提及了伤心事,小姑娘的眼睛瞬间变得水润润的,眼泪几乎是在下一刻就夺眶而出,“女将派人找了两天,也没能找到她的踪影。” “他们……他们都说她和人私奔了。”小姑娘咬了咬嘴唇,“不可能的,澄香姐才不会相信他们,也不会抛下我一个人离开。” “看来起码失踪是真的。”散兵看向奴良鲤伴,扬了扬下巴,“喏,你的鱼饵已经浸到水里了。” “所以‘我们’要一起心甘情愿地咬钩了。”奴良鲤伴把重音落在“我们“上——散兵不由露出了个冷笑——从怀里摸出那封信,一边打开一边在小姑娘的面前蹲下,“你看看,这是澄香小姐的笔迹吗?” 小姑娘抽噎着探过头,“我、我是真澄。” 她看了一眼,轻轻的“咦”了一声,又凑近定睛一看,失望地摇了摇头,“虽然有些相似,但这并不是澄香姐的字迹。” 不过这也让她看清楚了上面写的什么,自然也知晓了两人的来意,心中的恐惧便退去了,她胆怯却坚定的看向奴良鲤伴,“你们是来找澄香姐的,能带上我吗?” 散兵弯腰注视着真澄,眸光里恶意闪动,恶声恶气道:“不,我们是来带她走的。” 第50章 和叶 小姑娘像是一只被吓到的小麻雀,燃起的活力如遭寒风陷入了呆滞。 一边的奴良鲤伴见状忍不住笑了出声,“诶呀诶呀,你现在看起来可比我像妖怪多了。” 散兵直起身子,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难道这不是你的意思?” “被看穿了呀。” “那你倒是把自己的想法隐藏的好一些。”散兵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对大妖怪的形式逻辑摸的透彻,率先朝着巷子外走去,把解释的环节留给了对方。 奴良鲤伴笑眯眯的拍了拍真澄的肩膀,“若是没有托付也就罢了,既然被拜托了,如果澄香小姐愿意和我们一起离开的话,就再为浪荡子和游女的故事再添一笔吧。” “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现在的能带我们去澄香小姐的房间看看吗?或许有什么线索能留下。” “太感谢了!”小麻雀再次被点燃了,她向着奴良鲤伴躬身道,“一定要找到澄香姐啊,她现在的屋子还没人住,但如果再找不到她的话,恐怕她的东西就要被清理出去了!” —— 真澄带着两人来到了一所算不上热闹,也不算冷清的楼前。穿着米白色衣服、身量未长成的小姑娘在成年男人和衣着艳丽的女人中实在显眼,才一靠近就被揪了出来。 “你这小妮子乱跑什么。”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起码女将此刻的回护之意做不得假,她一把将真澄拎到身后,“都说了她跑了,不会再回来了!” 到底是有客人在,她只是用手中的折扇在真澄的头上敲了一下,便换上了一副迎客的笑脸,“两位……” “他们是来找澄香姐……” 奴良鲤伴前迈一步,打断了二人的话,“我们都听说了,那个游女的故事。” 女将扭过头恨铁不成钢地恨恨看了一眼真澄一眼,连忙假笑着寻起借口,道传言不过只是无所事事之人的捕风捉影,抱怨游女不过是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便有如此传闻。 乍一听倒是情真意切,像是颇为关心手下游女的家人做派,而她后面真澄欲言又止的复杂神情无疑宣告着真实情况如何。 “人在不在没关系,”奴良鲤伴带着兴味盎然的笑打断道,“只要那间房还是原样就可以了。” 女将借着朦胧的暖黄光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来客身上的料子,织物在柔和的光线下散发着莹润宛如珠光般的光泽,针脚清晰的暗纹在这种时刻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如果是平日里,这样的贵客她巴不得多来些,而此时不免担忧若是这传言真的流传开了…… 像是明白她的担忧,奴良鲤伴竖起食指抵着唇瓣,睁开的那只金眸里流露出女将熟悉的、属于游手好闲偏偏又家财万贯的富家子特有的兴奋来,“人不在的话,那不是更好了吗?” 散兵上前一步,越过奴良鲤伴时,动作自然的接过对方背在身后的那只手里拿出的小判,言辞不耐的塞进女将的手里,“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他一把就拉着奴良鲤伴朝里面闯,而后者被带着走的时候没忘了顺手拽上充当木桩的真澄。 女将伸了伸手,又掂量了掂量手中的小判的重量,展开扇子摇了两下,默认了两人带走自家新造的事情。 一脱离了女将的视线,真澄身上的拘谨少了大半,她带着两人朝着楼上走去,在二楼一间房前停了下来,推开门,点上蜡烛,照亮了这一间已数日没有人入住的和室。 “位置很不错嘛。”奴良鲤伴打开了窗子,风中带着清新的自然气息,从此望去正将窗外的小花园收入眼底,高大茂密的树冠中探出一枝伸向了这个窗子,为此增添了一份生机。 第90章 奴良鲤伴伸手捏住了边缘细嫩的树枝,轻轻扯了两下,这探出来的一枝便晃荡起来。 “不过漂亮些的鸟笼罢了。” 散兵没有奴良鲤伴那般多愁善感,他站在梳妆台前,翻看起那些摞在桌上的书籍,但很可惜只是一些增添风雅的和歌诗集。 叹了口气,对此也是颇为赞同的奴良鲤伴抽回手打算把注意力放回正事上,他刚一扭头,猛然对上了一对黑黝黝的豆豆眼—— 一只有着洁白腹羽的不知名鸟儿就站在刚刚被奴良鲤伴摇晃过的树枝上,定定地注视着大妖怪。 它脑袋和翅尖上的羽毛是黑色的,又站在叶子旁边,或许就是因此刚刚被奴良鲤伴忽视了。 而面对着鸟儿怨念的视线,奴良鲤伴讪笑着向下压了压手以示歉意——然后飞快地把窗户拉上了。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奴良鲤伴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的看向了刚刚把门拉上的真澄。 “澄香失踪前有什么征兆吗?” 小姑娘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澄香姐和大家关系很不错,谁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女将早先都问过大家了。” “平日里有人跟她有书信往来吗?” “那当然了。” 奴良鲤伴先是一喜,但是很快又意识到自己措辞并不准确,“呃,我是说除了客人之外的。” 真澄低头思索起来,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澄香姐不和我说这些,她只是说学好写和歌很重要,但是大家也都是这么嘱咐我们的。” “还真是毫无头绪啊。”奴良鲤伴走到了散兵身旁,跟他一起搜寻可能的线索起来。 这个梳妆台表面被漆成深沉的红棕色,在烛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铜镜被一圈矮柜包围着,镜框下方是一层有着金属环扣拉手的抽屉,这个位置自然不适合收纳什么信件,大抵是梳妆用品,或是什么小巧的发饰首饰。 但奴良鲤伴偏偏鬼使神差的觉得“既然搜了就仔细些,不如就从上面开始好了”,伸手拉开了抽屉,果然,不出意料的是贵金属的钗子在烛光下闪闪发亮。 他伸手将抽屉整个抽了出来,拨弄着发饰。 在真澄几乎以为他其实是冲着这些财产来的前一刻,兀然一阵白雾涌起,将奴良鲤伴的高大的身影包裹其中,散兵隐隐感受到了熟悉的波动,不妙的想法刚刚升起,那阵来的迅猛,散去也突然的白雾就这样消散了。 而姑且也算意料之中的是,奴良鲤伴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散兵面色不虞,他漠然抬起左手,抓着因大妖怪失去了踪影,上面附着的明镜止水也自然消失而暴露的红线,缓缓收拢—— 只见红线的另一端赫然系在地面上一只蔫儿巴巴的小松鼠身上。 纯黑的松鼠四肢瘫倒的趴在大妖怪刚刚还站着的地方。 散兵眯起眼眸,一个猜测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弯腰捏着小家伙的后颈将它拎在眼前,他用或许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带着笑意慢条斯理道:“鲤伴,是你吗?” 闭着一只眼——这很好的证明了散兵的猜想——的松鼠恹恹的点了点头,胡乱的挥动着四肢,带着红线在空中舞出一阵波浪。 散兵心情很好地——谁也无法对这样可爱的生灵严苛以待的——将他放在梳妆台上,拉过凳子托着脸颊,好整以暇的等着他收拾情绪。 期间他抽空瞥了一眼目睹了大变活人而呆愣的真澄,难得带着带着笑意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现在我们恐怕已经找到那位澄香失踪的原因了。” 真澄眨了眨眼,站到了散兵身旁,也跟着一起盯着趴在桌面上的奴良鲤伴。 “怎么样,你现在认清现实了吗?”散兵伸出手,曲起手指,用食指戳了戳松鼠变得胖乎乎的身躯。 “啾啾,啾啾啾——” “所以说你到底怎么会想到突然去摆弄那些东西。”散兵凑近了些,好笑的用手指从头顶给他顺了顺毛。 奴良鲤伴看着那张放大了的面孔,平日里看便知少年有一副好颜色,而凑近放大之下——那毫无瑕疵的美貌反而给予了更大的震撼。他忍不住用小小的爪子遮住脸。 或许是面对着外表无害的小动物,紫水晶一样的眼眸不再以锐利冰冷作伪装,玩味的笑意似是繁星,点亮了柔和的紫色星空。 奴良鲤伴很诚实的分开了些缝隙,沉浸在那片温柔的星海。 “你……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真澄惊讶的看着散兵,大大的眼睛眨了眨。 “喔?”散兵稍一思索,便猜测可能是红线的作用,又或者是疑似寄宿在澄香身上的宝石作用,答案无非就是在这两者之中罢了。 “这个家伙在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觉得会有什么——呵,这点倒是完全正确。”散兵漫不经心的抚弄着指尖下小动物的毛发,懒洋洋的嘲讽道。 “好了,你和信件上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吧。”散兵站起身,手掌摊开搭在桌子上。 奴良鲤伴显然已经熟练控制起了这具身体,动作灵敏的几下便顺着他的胳膊爬到了少年的肩头,紧接着一个小跳轻松的蹲在了他的头顶。 “怎么,变成了小动物胆子倒是大了很多么。”散兵嗤笑一声,动作轻柔的把他捉了下来放在肩头,“你这家伙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这儿吧。” “不然的话,可别指望掉下去了我去拉住你。” 第91章 虽然还是带着些威胁似的嘲讽,但无疑是别扭的关心占据了更多。奴良鲤伴小小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思索,随即动作灵敏的跃向了少年的胸前,在衣服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 “你安分——罢了。” 小动物毛茸茸的皮毛刷在身上痒痒的,但好在这家伙老实下来后便减淡了,散兵看着胸前钻出来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妥协了,“就这样吧,也省得你因为这幅模样掉了下来,我想要找你都不知从何寻起。” 散兵看了一眼被抽出来的抽屉,他的直觉告诉他,它已经失去效力了,但是保险起见他还是嘱托真澄道:“别让其他人进来……” 话没说完他就皱了皱眉,想起了真澄说的很快这里就会迎来新的主人,还是将抽屉塞了回去,打开窗子转头说,“告诉女将,这间屋子被鲤先生包了了,让其他人都有眼色点。” “我明白了!” 小姑娘拼命地点着头,见了这番经历,她反倒是放下来心了。 看着那个少年拉开窗户,踏在窗框上飞向远处,她没急着拉上窗户,而是看着被惊起的飞鸟,出神地想着: 既然那位鲤先生也变成了这样,他的同伴一定不会不管不顾吧? 女孩为自己心中的恶念道歉,但又忍不住这么想着。 这样的话,澄香姐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吧。 …… 白日里的灼热在夜晚都转为了淡淡的凉意,喧闹的丝竹声在高空中变得轻柔,反倒是多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美,沐风而行是久违的自在,惬意自心底而生,散兵享受着久违的静谧。 他的手指忍不住顺了顺怀中小动物的脑壳,当时他就觉得大妖怪挺翘的黑发着实像松鼠毛愣愣的尾巴,没想到如今倒是一语成谶。 奴良鲤伴接受了现实后倒是舒舒服服的享受起来,躺在少年的怀中,探出来的并非只有他的脑袋,还有那团毛茸茸的蓬松尾巴。此刻,他正枕靠着自己的尾巴,享受着少年的侍弄。 而对那尾巴早就虎视眈眈的散兵,借着不经意的机会,顺着毛发的力道顺便摸索了一把,还来不及失望那手感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柔软,一阵刺痒便在衣服里胡乱的动了起来。 粗糙略硬的毛发兀然扫过某一点,少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变调的闷哼,身体不由向后缩起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刺激,说不清是怒还是羞染红了白皙的脸颊,他捉住乱动的小松鼠,把他拎高与自己平视,咬牙切齿道:“奴、良、鲤、伴。” 只是这种情况下实在是缺乏威慑力。 “唧唧唧唧唧唧——” “说人话。”这种装傻充愣直让散兵觉得拳头一阵发痒,他危险地眯起眼眸,压低了声音,带着森森的寒意。 “这个——诶呀。”大松鼠在空中摇了摇尾巴,“我也是第一次有尾巴,谁知道会那么刺激。” 他以散兵一定能听到的小声抱怨道:“毕竟我自己靠着一点感觉也没。” ……这的确是他自己没忍住手。散兵深呼吸压下暴躁的情绪——和被藏在之下的羞意——将奴良鲤伴放在了肩上。 他目视前方,加快了速度,失去了刚刚的余裕,森森道:“走吧,希望这位不知真假的‘和叶小姐’有能够把你变回来的办法。” 奴良松鼠挪动了两步,看着红的几乎要滴血的耳朵,身后的尾巴蠢蠢欲动的甩了甩。 但在他还没决定好要不要仗着小动物的身份捋一把虎须时,就听见少年冰冷的声音:“滚开,你的毛刺到我了。” 离耳垂还有还有一大只松鼠距离的奴良鲤伴:“……” 心知定是没有机会了,他只好老老实实的抓紧了少年的衣服。 虽然散兵不至于真的让他掉下去,但如果真的被甩下去了,嘲笑恐怕还是避免不了的。 …… 和叶信上的给予的地址勉强还算是在吉原的范围内,只是几乎和澄香所在的楼成对角线的两端。 散兵踏风平稳的落地,这地方显然在内部也算是废弃的区域,土地上被野草侵占,刚刚在天上的时候,最近的光亮离这儿也有不短的距离,张望了一圈,并未看到什么游女打扮的人。 不过倒也不意外就是了。 “怎么办。”他用手指点了点奴良鲤伴的脑袋,“你的那位和叶姐姐看起来并不愿意见我们啊。” 奴良鲤伴跳了一下扭过身,指了个方向,“朝着那边走一点。” 散兵依言而行,走了一小会儿,如果说他们之前还算是在吉原的边缘,这次就是切切实实的在吉原的边缘了——他们面前就是隔开了城区与吉原的墙壁。 “这边这边。” 散兵又依言而行,在一棵树下停住了,这棵树显然年岁已久,又本就靠近墙面,粗壮的树干已然探出了墙外。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就是这儿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来这棵树下?”散兵稍微用了点力戳了戳奴良鲤伴的小脑袋,他开始觉得对方变成这样也不算全无好处了。 而听着少年比平时热络的多,略带笑意的声音,奴良松鼠在同一时刻也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 “毕竟我也没想到它还在嘛,按理说这种方便偷溜过墙树应该长不到这么粗壮才对。” “毕竟游廓的女子都被要求举止优雅,想要毫无准备的攀上如此高大的树木,本就是一件困难之事,更何况还需要镇定的心踩着枝干,最后还需要胆量从上面跃下。” 第92章 "如此多重要求叠加之下,能够全然满足的实属少数。" “更别提想要逃开仆役,来到这里本就是一件难事。” 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散兵在第一瞬间便转过身,看着那位从树后显出身形的女子,她穿着一身艳丽的和服,头上插着的簪子末端垂有金色细链,上面缀饰着小巧的珍珠,在行礼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一举一动都自然的流露出过人优雅和风韵。 此刻她微微一笑道:“妾身和叶,多谢两位能够为了小女前来。” 而不管她仪态多么曼妙,声音如何悦耳,都很难忽略她那虚幻的下半身,和漂浮在空中的身躯。 第51章 澄香 “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奴良鲤伴头顶的小耳朵不自觉的动了一下,诧异的问道。 刚刚真澄明显是完全听不懂自己的话,而眼前的和叶姐姐却可以,难道变成鬼魂之后就能不受限制和其他物种对话了? 他的思绪越跑越远,转瞬之间就已经朝着“如果是这样变成鬼魂或许也不错”一路狂奔。 松鼠的形态无疑帮了他颇多,两人都没察觉到他的奇思妙想。这个问题还没等到和叶回答,散兵眼眸一动,便想到了原因。 他顺便也为奴良鲤伴解了惑:“你们现在的样子,如果没意外的话,应该都是同一个原因造成的。” 奴良鲤伴的尾巴打了个转,什么时候?他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两人可能收到不一样信息的时间节点—— “啊,没错。”他漫不经心护着被毛绒尾巴扫过的脖颈,屈指弹了一下乱动的尾巴,“就是你在变成这幅模样的时候,我察觉到了那股波动。” 不过那个时候奴良鲤伴的变化太过出人意料,一时忘了告诉对方自己的发现而已。 ——况且,这也并不重要,无非是由纯粹的奴良鲤伴的事情,变成了两人对半的事情而已。 盯着松鼠传来的怨念,散兵别过头,稍稍扬起下颌,将心虚揉进高傲里:“就算告诉了你又如何。终究这件事还是要我自己来处理。” “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啊!现在了还要你我分明吗!”奴良松鼠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在少年的肩膀上上蹿下跳,时不时的用尾巴进攻两下。 散兵起初觉得让他闹腾两下也自无不可,但当他视线瞥到对面笑吟吟的女人时,脸颊猛地滚烫。 “……真是幼稚。”散兵抓了几下不中,便抓住红线在指尖绕了两下开始顺着开始收拢起来,同时在心底暗自谴责自己怎么会和这家伙一起作出这么幼稚的行径来。 在以这种作弊的方式下结束了玩闹后,散兵将安生下来的奴良鲤伴压在怀里,低而快速冷嘲道:“呵,现在倒是也的确和你有关了,松鼠先生。” 他说完这一句话,便迅速面色冷淡地看向了淡笑着站在一旁的和叶,“虽然有了猜测,但有一点我很好奇——” 散兵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问出了那个他一开始就想问的问题:“为什么你是以这种形态出现的。” “妾身亦不知。”和叶款款一笑,这一行最重要的便是知情识趣,她自然不会再提刚刚的事情,只柔声道,“我知道的并不比两位多,妾身的印象里,昨日还是抱恙之身,再一睁眼便是如今一身‘轻快’的模样了。” “只是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受到感召,得知小女并不顺遂,宛如噩梦惊醒一般罢了。” 说话间散兵打量着她的神色,确实不似作伪,“这封信是你寄——” 他将出口的话语突然卡在舌尖,只因他兀然想到,那封信被奴良鲤伴收着,和他身上的衣物一起化作油油亮顺滑的皮毛了。 和叶看着在少年怀中挣扎着想要解围的奴良鲤伴,不由掩唇笑道:“妾身并无具体印象,但既然才疏学浅、微不足道的游女能够以这种样貌再次睁开眼睛,在意识朦胧之际,本能的向昔日有缘人求助也不奇怪。” “在那段模糊的记忆中,妾身似乎是寄出过一封信。” 她脸上总带着令人舒适的、清浅的微笑,但棕色眼眸里对女儿的担心却是掩盖不住的——或许她本来也没打算掩饰,都是故去的人了,还有什么重要的吗?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和叶第一次陷入了思索,“或许是妾身后来被埋葬在了此处吧,若是如此的话,恐怕都是她的主意……” 但可惜的是,散兵并不是那种体贴的留时间给对方追忆情感的人,他接着问道:“你对她失踪的原因知道多少?” 既然那封信她都没印象,指望她了解什么实在是强人所难,他这样发问无非是寻求一个侥幸,同时避免最愚蠢的事情而已。 和叶的话再次印证了他在运气上不应抱有希望,这个自出现起来就自然流露出优雅风姿的女人第一次苦笑道:“在这种地方,她主动或是被动失踪的理由都太多了。” “若是如今照顾她的人是妾身所想的,或许她会多会为澄香考量多些吧。” 散兵心中已思索起别的事情来,便随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先去看看那个女将是不是你所想的吧。” “妾身无法离开此地。”和叶眉头轻皱,眼里是无尽的遗憾,她无可奈何的叹气,“若非如此,妾身也不至于在此等候来人了。” 第93章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着树干上摸去,略有些虚幻的手掌就这样穿进了树木内。 散兵皱了皱眉,这和他的感觉并不一样,心中有疑惑就立即去验证。于是他不假思索的走上前,伸出的手就这样搭在了那厚厚的织物上,捏起一层布料轻搓了一下,柔软细腻的触感与实物并无二致。 “这次再试试看。”他说着抓住和叶的手腕,腾空而起,鬼魂的重量几近于无,只有手掌相触的部分有所实感,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奴良鲤伴看着少年温和的牵着女子的手腕,沐着月光,那裙摆虚幻如烟,此情此景下倒更像是天姬漫步于云端,而少年唇角微微上扬,神情专注,本就过人的颜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更是不似凡人。 两人并肩而行,如此自然是十分相……不对,那不是完全没自己的位置了吗!松鼠金色的眼睛骤然睁大,连忙眨了眨眼把奇怪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散兵正沉浸在思索中,从那日听了龙女讲述以来,他一直有个隐隐的担忧萦绕在心间——到底是因为有了这些情感,宝石才会出现,并且在“命运”下驱使着他们来寻找自己,还是说因为有了宝石,才催生着他们心底的种子破土而出? 两者对他而言并无差别,人类的死活与他何干,况且若是心底没有悄然安眠的种子,倾倒了再多的营养,也只是让土壤变厚几分而已。 只是需要担忧的是……离自己太近的人,比如,奴良鲤伴。散兵垂眸,自己剖析自己的时候总是不用留有什么情面的,所以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家伙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太可惜了。 思及此,紫眸颜色不由愈发深沉,他的手指不安的想要梳理一下某些小型动物并不柔软的皮毛,才一略松,猛然窜起的黑色身影便动作灵敏地顺着他的衣服爬到了肩上,又一个跃步蹲到了他的头顶。 这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恐怕带走了他数根头发。散兵吃疼的微微皱眉,紫眸里恶意翻动,他声音愈发轻柔,“怎么了,鲤伴。” ——他收回前言,这个家伙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就太好了。 体验装和正品自然不同,缺乏了动物求生本能的奴良鲤伴,奴良鲤伴不免沉浸在对方少见的呼唤了自己名字的喜意中。松鼠美滋滋的搓了搓爪子——其间还携带着几根发丝——故作平静道:“没事,你刚刚在想什么?” “呵……”少年略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里褪去了往日里的嘲讽,眼眸微眯,他近乎引诱的问道,“你想知道吗?” “当然了,以我们的关系,难道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吗。”奴良鲤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暗搓搓的试探。 “你当然什么都能知道。”散兵瞥了一眼奴良鲤伴,勾了勾唇,声音满是轻快。 而后者心里一喜,不待细细琢磨,猛地就感觉到一阵视野动荡—— 他眼前蓦然一空,被笼罩在淡淡的投影下。 倘若此时有人视力极佳,恐怕便能看到孤零零的一只松鼠,就这样凭借着一根细细的线挂在夜幕中。 而散兵假惺惺的话语中是掩饰不住(也没打算掩饰)的快意,“诶呀,我正在想——”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地笑,悠悠道:“今夜月色不错,若是能够独自御风而行,岂不畅快。” “只可惜有要事在身,如此美事只能你一人独享了。” …… 散兵带着和叶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落地,刚一触及地面,和叶就小退了一步,自然的站在他的身后。 散兵扫了她一眼,并非过多关注,他收拢了红线,摇了摇晕乎乎的奴良鲤伴,声音带着虚假的甜腻,促狭问道:“如何,在高空中俯视着你的城市,可曾快活?” 这声音直让奴良鲤伴一个激灵清醒起来,他看着那片紫色的天空,恶意的星子在闪闪发亮,或许对一些人来说这幅神态不免令他们心生恐惧。 但奴良鲤伴只觉得可爱极了,他心中柔软了几分,只遗憾此时并非是人类的姿态,只能蔫蔫的抬起爪子,故作委屈道:“这种事情一个人太过寂寞啦,身边有了相伴的人,谁还能回到过去啊。” 散兵嗤笑一声,把他塞进自己衣襟里,“我会帮你转告你的部下的,想必他们都很乐意站在你的身后,让你免于寂寞。” 动作间,他不着痕迹的摸了一把小动物的右爪,感受到并无勒痕之类的异样后才彻底安心。 倒的确是白担忧了,不管变成了什么样,奴良鲤伴的本质还是妖怪,还不至于被这红线所伤。 不过,谁知道这红线到底是什么原理,变成这幅样子会不会不够牢靠,以免再发生那种急急忙忙去捞下坠人的丢人之事,他这一路上都操纵着无色的风抵在下面,也耗费了不少精力。 跟在身后的人可不能缓解寂寞。奴良鲤伴暗自感叹,自顾自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了起来。 花街这样的地方正是热闹的时间,人来人往间,独身行走在人群中的少年不免引起了些许关注,那副容貌太过艳丽,相比起来怀中往日里也称如花似玉的娇人儿也在一瞬间黯然失色。 浓郁的酒气靠近,和着空气中的香气变得更为刺鼻,散兵厌恶的皱了皱眉,冰冷如刀般锐利地目光令想要接近的人酒醒了八分,拾回了脑子自然也能注意到那样的布料和颜色绝非居于此处的男女所青睐的,讨好的笑着缓缓退步。 第94章 散兵哼笑一声,眸中满是冷意,淡淡道:“真是可惜。” “啊,确实。”奴良鲤伴眸色沉凝。 明明相距不远,却也能碰到如此插曲,或许在放纵情感的地方,相对的也要失去一部分理智吧。 当停在他们刚刚曾拜访过的小楼前,和叶看着招牌上的“连枝楼”几个字,神情不免有些恍惚。 年幼时身体孱弱只能躲在她身后的孩子,长成了目光灼灼的少年,她握着自己的手,身着丧服,脸上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柔和却坚定:“我已经可以保护你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果你想离开,我也已经有能力让你离开这里了。” 她低下头,这时才露出几分年幼时的依恋,“和叶,我是说,如果可能、如果你愿意的话,愿意与我在这污秽之地做相互依扶的连理枝……” 那时她做了什么来着?她似乎是轻轻将那孩子拥在怀里,而后她猛地反抱住了自己,丧亲的悲痛才终于从她的身上涌出。 和叶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惜她终究还是让纱重失望了。或许那日离开才是更好的选择,她也不必再次遭受丧亲之痛,那个孩子到底是以什么心情,将她的遗体葬在那颗树下的呢? “有什么发现吗?” 少年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和叶露出了习惯性的笑意,“不过是一些故事,不过妾身大致也确定了,这里的主人应该便是妾身旧时友人了。” “如果是她的话,必定不会坐看澄香被害。” 两人谈话间,接引着客人入内,才刚刚重新走出来的女将便注意到了站在门前的少年人。她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明明一直在门口,但或许显贵之人总有些奇怪的癖好,喜欢翻墙不过是不足称道的一种罢了。她迎了上去,而闯入耳边的话宛如一记惊雷,握着舞扇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喔?和叶小姐为何如此笃定?须知人心易变,死去的人,价值也会随之归零,生前再好的关系,也随之磨灭了。” 少年凉薄的声音传来,他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地方,宛如有人站立,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令他低笑了一声,讥诮之意不加掩饰,“呵呵,您生长在这种地方,在对他人的信任上,倒是意外的天真呢。” “你刚刚说……和叶?”来人的声音艰涩,不似之前迎客时的热情。 散兵转过身,看着女将脸上夹杂了怀念、痛苦、不可置信的神情,不由勾了勾唇,他会突然唤和叶的名字,自然是故意说给有些人听的。 眉梢稍挑,他假笑道:“你听错了。我们的来意一开始就很清楚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机会听您讲讲那位‘澄香’的事情了。“ “……您还真是准备充足。”她叹息道,但若刚刚的并非诈欺式的表演,倒也不足怪了。 女将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的看破了真伪,还是只是为了一个不着实际的梦想,心甘情愿的上当,她突然觉得疲惫。 “请随我来吧。” “啾……啾?”旁边的枝干上,有洁白腹羽的不知名鸟儿看着散兵旁边的空地,轻轻向前跳了一步,似乎是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左看右看,那里的确空空如也,它歪了歪小脑袋。 而奴良鲤伴似有所感,朝着那个方向望了过去——视野被少年人的身体挡的严严实实。 他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体验?往日里都是他将少年揽在怀里。奴良鲤伴恹恹的趴了回去。 散兵只当他觉得寂寞,让一个平日里喋喋不休,四处闲逛的家伙被迫安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便伸手轻轻顺了顺他的毛以做安慰。 女将上前引路,支使了一个年轻的游女顶替了她的位置,两人没上楼,而是朝着深处走去,最终在最里间的屋子里停下了。 “想必你已经得知我的名字了。” “纱重。” 纱重苦笑起来,“这个名字我已经弃用很久了,不管你是查到了什么,还是真的确有其事,但既然愿意为澄香付出这么多精力,我也姑且信你一次。” 散兵弯了弯眸子,没有揭穿她的真实想法。或许还是对门口的事情有些在意,奴良鲤伴从他的怀里钻出来,跳到了地上。 “我去门口看看。” 散兵眼睛微动,不知道奴良鲤伴发现了什么? 这自然也引起了纱重的注意,她扫了溜着小短腿跑向了门口的黑影一眼,并未在意,达官显贵们豢养的异宠她已经见过了太多,其中不乏训练的灵性十足的存在,不过是一只松鼠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 况且,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 “澄香是个很好的孩子,她不像我一样胆怯,又比你多了些灵动,”她轻轻笑了一下,脸上满是欣慰,“再难的动作,再难的曲子,她都会自己加练到完美……那种韧劲,倒是和你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她是这里最出色的孩子,这些年来我对她视如己出。” 她邀功一样的眸光闪亮,视线在屋内扫过,不知是出于直觉,还是出于对对方习惯的了解,还真的停在了坐在椅子上的和叶身上。 散兵心知她这不是说给自己听,但很遗憾察言观色也并非自己所擅长的,事到如今还是找到澄香,让奴良鲤伴从那副可笑的样子变回来才是当务之急。 再说了,一个听不见,一个说不出,甚至连相见也不能,这样的单方面交流,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95章 于是他抱臂扬了扬下颌,打断了纱重的话,“还是说说你知道什么吧,比如,她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们已经看过了她的屋子了吧?” 散兵轻轻“嗯”了一声,纱重点了点头继续道:“事情就是这样,那里看起来一切如常,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然失踪的。” 她看了一眼眼前的空气,回忆起了什么,沉吟了一下,“院子里的树很高不假,但是靠近她窗子的枝干并不牢靠,想要凭借着它溜出去也没什么可能。” 至于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上一个想要靠着树爬出去这里的,就是她和和叶。 那时她们年幼,自己的母亲虽然是上一任的女将,却对自己并无优待,反而受到了同期游女的排挤。 和叶就是在那个时候接纳了自己,所以当和叶提出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她也欣然同意了。 两个人抓好了空档,一路溜到了那唯一的生机之处,和叶那么出色,连爬树也不含糊,她两三下就爬到了足够的高度。而自己努力了那么多次,任凭她怎么教导指挥,都难以爬上去。 天色渐明,看着急的哭了出来的自己,和叶毅然放弃了离开的机会。 “就算出去的话,我们也很难生存下来吧?别哭啊,我说过了,会保护你的。”她拉起自己的手,两人的掌心都沾满了尘土,但她的手掌是那么的柔软温暖。 明明天上的太阳还没有出来,自己的太阳却已经升起了。 如果没有自己,和叶或许也不会殒命在此吧。纱重的眸底闪过一丝痛苦,那个时候她明明已经爬上去了,凭借着和叶的聪颖和勤快,她在哪儿都能活的很好,都是自己拖了她的后腿。 而如今她留下的澄香都失踪了。 “有没有人会想帮她,或者想要带走她?” 纱重心中情绪翻涌,脸上却不显半分,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澄香是个和和叶很像的孩子,客人们都很喜欢她,光是向我提出想要迎娶*她的就有数位,但是她都拒绝了。” 和叶看着纱重身上再无往日的羞怯,将自己的情绪如此熟练的隐藏在面具下,目光中带着几分心痛,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你要问我这个问题,我只能说,大部分客人都有带走她的可能,帮她的话,只要她提出来,想必没有人会拒绝吧。” “那她自己的想法如何?” “她比我们都看的要通透些,并不相信离开了这里就会好起来。”纱重感慨道,“她对离开这里并不热衷,我也将她视为继承人教导。” “听你的意思,恐怕她也不会有什么仇人了。” “是。”纱重轻轻摇了摇扇子,脸上闪过一丝骄傲,“澄香就是这样的孩子,即使是其他楼的游女,也对她喜欢的紧。” “所以她是不可能自己离开的,就算是离开了,也会回来的!”这也是她身为女将却亲自在门口迎客的原因。 “这倒是更不妙了。”散兵皱了皱眉,冰冷的声音点出了纱重今日里也一直担忧的事情,“既然对她怀有善意的人都并没有出手……” 显然掳走她的多半是对她心怀不轨的人了。 “她最近接触过什么不一样的客人吗?” 纱重一时陷入了思索,这对她来说有些困难,身为管理者,她向来只负责策划接待那些贵客,平日里的客人并不会太过上心。 和叶一直默不作声的注视着自己的好友,对方的发丝柔顺滑亮,一如往昔。而时间终究还是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几根若有若无的白发还是宣告着,即使对她来说不过一觉又醒来的转瞬,对好友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年岁。 而纱重也始终没变,她变成了合格的女将,却始终是她。纱重刚刚提及自己女儿时流露的骄傲和欣慰不似作伪,无疑她真的把澄香当作自己的女儿在养。 虽然还没能再见到澄香,但和叶相信那一定是个凝结了她们两人所有优点的孩子。 她的目光随着纱重摇动的扇子而动,岁月的长河仿佛随之逆流,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往昔。 突然,和叶的眼神一亮,脑海里闪过一段久违的回忆,像是尘封已久的记忆被微风吹开。她愣了一下,心跳加速——她就知道是这样!从一醒来她就总觉得这件事恐怕也和她有关系。 她眨了眨眼,试图抓住那个稍纵即逝的灵感。 “鲤伴!” 突然一声厉呵打断了她的思绪,他扭头望过去,只见和两人在一起时神色总是淡淡的少年面容扭曲,无奈中又带着几分愤懑。 散兵刚刚猛然感觉到一阵拉扯,接着就是骤然的松弛,寻着力道望过去,只见奴良鲤伴已然化为一道黑影,冲向了远方。 散兵嘴角难以抑制地抽动,他不知道奴良鲤伴发现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咒语为什么变成了松鼠,用那常人根本难以理解的唧唧声也能生效。 只是——这家伙是不是忘了,他现在追出去有什么用?难道指望人类听懂松鼠的唧唧中是什么意思吗? 总不能让这番努力白费,迫于无奈散兵也不得不提步追去——所以为什么不干脆喊自己?难道这家伙真的把自己当作是松鼠了? 这一路便追到了门前的院子里,伴随着“唧唧唧唧”的声音,散兵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个翻墙到一半的身影,他轻盈一跃,在空中腰一扭,轻而易举的就将那个人类一脚踹到了地上。 第96章 这墙不算高,摔下来造成不了什么大问题,皮肉之苦却也不会打折,但这里是花街,于是一声哀嚎和接下来痛苦的呻吟,全都被藏在了花街的喧闹之下。 奴良鲤伴瞄了一眼多半是替自己承受了怒意的倒霉蛋,毫不心虚的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麻溜的抓着散兵身上的衣服蹲在了他的肩头。 “说吧,你有什么发现。” 他抱臂冷冷的睥睨着瘫在地上的人,问的却是奴良鲤伴。 “刚刚这个家伙一从墙上翻过来,就鬼鬼祟祟的朝着澄香小姐的屋子所在的方向探头探脑的。” 散兵了然点了点头,他走近了一些,用脚尖踢了踢这个不轨之徒,“澄香是你带走的?” “什么带走?她不在这儿?”本来还在地上哀嚎的男人猛地扶地坐起,震惊的看向散兵,“她不是生病了么?!” 散兵挑了挑眉,刚刚纱重的关心确实不似作伪,也就是说,澄香还有自己的小秘密? “说说你知道的。” 男人欲言又止的看着少年,这一番举动他也明白了澄香的事情况恐怕另有隐情,那么自己…… 他还在斟酌措辞要说些什么,说了这些会不会妨碍到澄香,就听到少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背着光的少年面容似乎很阴沉,唇角就好像不怀好意的翘了起来。 树木投下的阴影将他们笼罩在黑暗里,花街里喧闹暧昧的声音似乎都被这阴影隔开,徒留一片令人恐惧的寂静,只有不知道什么动物发出的阴森声音,身上摔到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起来,男人心上蔓延起一片恐惧。 “花言巧语够了?”只听到少年如此冷冷说道。 其中寒意又激的男人一片颤抖,“我说……我说……” 散兵有些莫名其妙的撇了他一眼,却发现那人抖得更厉害了,都怪奴良鲤伴不断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才让他错过了这家伙的神情。 “澄香前几天很憔悴。”男人的声音颤抖着,但是提到澄香时,明显又不太一样了,“她情绪不高,我便问她发生了什么。” “她倚靠在床上,困倦地说她想妈妈了。澄香和我抱怨说她妈妈明明说自己会化为鸟儿,在梦中守卫自己,却为什么从未在梦中见过她?” “她是个善解人意又坚强的女人,平日里绝对不会向我们这样的人露出这样的脆弱。”他苦笑了一下,带着淡淡的自嘲,显然对两人之间的隔阂再清楚不过了。 或许是这种自嘲缓解了他紧绷的精神,声音也不再颤抖了,“在下粗通医术,便冒昧为她诊断,她的身体很健康,恐怕便是心病……但心病积郁若是久了,也会变成躯体上的病症,这两日她不见客,便……”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从怀里摸出了几个药包,打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果然是一副配好的药。 奴良鲤伴粗略了辨别了一下,“全是补品,虽然不一定起效,但总是没什么错处的。” 散兵问了他的名字,便摆了摆手放他离去了。 两人回到屋内,还没问那个男人的事情,就看到和叶迎了上来。 “妾身想起了一些事情,”和叶眼睛明亮,语气却还是不急不缓的柔和,“那是妾身病重的时候,楼里的女将严苛,只盼着靠妾身的病柳之姿榨取最后几分资金。” “那是十分风雅的公子,他怜惜地问妾身有什么想要的。” “妾身那时自知命不久矣,便也懒怠了些许,便直说唯一的愿望便是死后仍能与年幼的女儿相伴,即使是转生为夏虫,一年一会也无妨。” “他晚上也并未对妾身做什么,只是笑着允诺妾身一定会如愿。第二日的宴席上,从旁人口中妾身隐隐得知那位公子是一位颇为知名的阴阳师。” “第三日他取了妾身的一缕头发,做了个香囊嘱托妾身莫要打开,未来必能如愿。” “喔?”散兵习惯性的侧头想要去看身边的奴良鲤伴,却与一双小小的金豆眼对上,一时凝噎,复才扯了扯唇露出另一个嘲讽的笑,“可惜,这位阴阳师显然未能说到做到。” 他看着和叶,将那个男人的话复述给对方,“……看来那个家伙不过是个徒有虚名之辈罢了。” 和叶表情一时凝滞,唯有那双眼眸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悲恸和愧疚,散兵侧过头皱眉幽幽道:“世间承诺便是多半如此,你应当早就习惯了才是。” 他们站在门口,又不曾刻意遮掩,屋里的纱重自然听的真切,她握着扇子轻轻敲在小臂上,“若说阴阳师,不久前确实有一位手持着乌骨扇的男人来过。” 她敲击的速度急切了些,声音里有些茫然,“不知为何,我一时想不起那人模样了,只记得他身上佩戴着一枚鹤纹玉佩。” 散兵看向了奴良鲤伴,声音低沉道:“你觉得呢?” 后者歪了歪头,身后的尾巴扫了一下,“信息太少了,不一定就是他。阴阳师里喜欢这样打扮的并不少。” 两人指的是给予照姬父亲西川先生灵感的阴阳师。这两起事情都与阴阳师有关,这个数量有些微妙,若说是没关联,只是纯粹的偶然,难免有些不甘,但若是认为是一个人,又有些牵强。 “他看起来似乎是好意。” “让人失踪的好意?”散兵嗤笑一声,转而看向纱重,“这是澄香的常客吗?” “他便是想要迎娶澄香的几个人中最勤快的那个。”纱重给出了确定的答案,她有些难过,“若是我平日里少提一些和叶就好了,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执念了。” 第97章 不管她再怎么关照澄香,她终究不是澄香的母亲,而和叶那个时候已经记事了……也并不奇怪,和叶这样的人本就不是能忘得掉的。 “那个阴阳师就来过那么一次吗?” 纱重点了点头,“他看起来只是路过,还带着一些行李,言辞间好像是要向着北边儿去。” 北边儿?两人同时陷入了沉思,那么……当这件事情了解了,要不要主动朝着北边探查一下? 或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什么,纱重伸出手指,点了点太阳穴,“似乎……当时旁边有人叫他‘斋藤先生’。” 得到了姓氏很好,但是这种姓氏并不算罕见,难免有些鸡肋的味道了。 “喔,又一个常见姓氏,这位阴阳师倒是天生有些隐匿于人群的本事。”散兵有些烦躁的嘲道,如此一来无疑又陷入了僵局。 “也算是一条线索,只要常见的特征积累的够多,也总有一天能够找到唯一全部符合的那个人。” “哼,这种事情难道我会不知道吗。”散兵伸出一根手指戳向肩膀上的家伙——两只爪子轻轻抓住了指尖——有些郁闷的说道,“罢了,这种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动的生活我也算是习惯了。” 靠近指腹那侧的爪子刮了刮他的手指,奴良鲤伴声音里带着笑意,“没关系,只要是最后胜者,旅途上发生的经历,都是足以入书的经历的一部分而已。” 纱重努力在记忆里挖掘那个阴阳师的信息,明明是才过了不久,却好像过了几十年一样模糊;和叶也在做相似的事情,她的记忆倒是清晰,但那时候更多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那个时候又是病体,精神萎靡之下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关注太多其他事情;而剩下的两人,奴良鲤伴在检查是否有遗漏的线索,散兵则试图像在鬼灯町一样感受有没有直接上的牵引。 ——但奴良鲤伴就像是个灯泡一样,他身上传来的干扰就像是街上那过量的香气一样,浓重的让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噗——” 羽翼拍打空气传来的声音如同向平静湖面上投下的一粒石子,众人不由随着望去,只见一团白影兀然扑下,他似乎是想落在和叶的身上,却一个踉跄直坠地面,好在在落地前又险险地调整好了身体。 它落在了屋檐上,散兵无端的从那双黑色的豆豆眼中,看出了几分委屈,那份灵动似乎很难用灵性说明。 于是一个想法在他的心中升起,他看向了那只有着白色腹羽的鸟儿,确凿的道:“澄香。” 他并不确定,但反正是试探,犹犹豫豫的反而会让它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发现。 鸟儿伸了伸翅膀,跳了两步,又扭过头,歪了歪头,小眼睛里满是疑惑,“……我没见过你。” 和叶震惊的看着它,泪水夺眶而出,她扑过去伸出手,而如之前触摸大树一般,她的手轻飘飘的穿过了鸟儿的身体。 奴良鲤伴眼眸中划过一丝若有所思,既然他这个翻了东西的人都变成了这样,那么物品的原主人也变成了动物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只有纱重听到的是几声鸟鸣。她的目光在散兵的身上打量着,看到那只蹲在肩头的乖巧松鼠,又想起来刚刚对方冲出去时喊着的名字,今日又疑似“见”到了和叶的鬼魂,她很快就猜到了那个看起来十分不可思议的答案。 “那……是澄香吗?” 散兵点了点头,看向了和叶,“现在我们找到你的女儿了。” 和叶擦过脸上的泪水,勉强维持着风姿露出了一个浅笑,施了一礼,“是,妾身十分感谢两位,让我们母女二人有机会再次相见。” 虽然是以这样的形式,没能见到她成年的样子有些遗憾,但这样也足够了。 起码,她得到了这里大多数人都梦寐以求的自由吧。 和叶仰头看着澄香:她有着洁白的、云朵一般的腹羽,脑袋和翅尖上的羽毛是黑色,展开的翅膀是美丽的流线型。她飞在空中时自由而矫健,或许变成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散兵并不在意她的想法,他皱眉看着这一切,信上的委托明明已经完成了,为什么什么都没发生?宝石没有露出踪迹,更别提让奴良鲤伴恢复原状了。 澄香身上确实存在那股熟悉的气息,但那种感觉和奴良鲤伴身上的一样,甚至还要弱的多,证明了她并非是宝石的携带者。 愤怒和无力蔓上他的心间,哪里出了错?还是说一开始的方向就有问题? “呵。”散兵心情不佳地屈指顶了顶肩膀上的奴良鲤伴,懒散的声音里将担忧隐藏的很好,他模仿着往日嘲笑一般的语气,尾音却放的很轻,近乎情人间亲昵的呢喃,“怎么办呢,鲤伴,你不会——要一直这样子了吧。” 但他的隐藏显然没瞒过奴良鲤伴,松鼠的爪子抓住他的手指,轻轻的拍了拍。 “那我或许应该先寻找个松果,以便于提前适应一下?” 尖尖的指甲传来的确实令人安心的感触,散兵勾了勾唇,垂眸摊开手让这个家伙顺着自己的胳膊站在他的面前,“那恐怕世人都要感叹了,为什么会有松鼠连松果都不会咬,‘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呀,难道就靠着那虚无缥缈的梦想吗——’” “当然是靠着我勤恳的部下啦。”松鼠直立着身体,双臂交叠,作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虽然你不是我的部下,但怎么说也是我的契约者,你也别闲着!” 第98章 “你这幅样子倒是胆大了不少。”散兵挑了挑眉,心中的阴郁被油然而生的好笑取代了。 “既然变成了这样子,自然不能白白浪费啊。”奴良鲤伴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如果是人类的姿态,或许说这话的时候,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光芒万丈,难以挪开目光吧。 只可惜,同样的表情换在了松鼠的脸上,就只觉得滑稽可爱了。 奴良鲤伴看着眼眸弯弯的少年,用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背,“或许是还有什么条件没达到吧。” “真要说的话,”散兵眼眸微动,“那个和叶的香囊吧。” “你们都是变成了动物,而只有她的的形态不一样。” “她既然没提,最好的结果恐怕也是和她一起……如果只是作为遗物,恐怕就只能期待着纱重女将能够收拾好了。”奴良鲤伴苦笑道,“希望它不是最关键的道具吧。” 他想了想道:“你那个时候能拉着和叶姐姐来到这里,或许同时拉着她们两个就能碰到对方了?” “听起来我像是什么桥梁。”散兵轻哼了一声,朝着还在不断试图碰触和叶、又不断失败的澄香招了招手,“过来试试看,不过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抱以太大的希望。” 一旁的人自然也听到了两人的讨论,和叶也走了过来,散兵像之前一样握住她的手腕,澄香扇了扇翅膀,也轻飘飘的落在了散兵的另一侧肩膀上。 第52章 斋藤守 散兵手指收拢握住和叶的手腕,纤细的手腕正好将将被圈在手中,在拇指与中指触碰的那一瞬间,奇迹在纱重的眼前浮现—— 只见,从少年手指相触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抹雪白,清润柔和,全无逝者的冰冷苍白,不亚于——不,比她生前更加美丽。而下一刻,如同一点墨汁浸入水中,那雪白瞬间扩散开来,艳丽却不会抢夺主人注意力的和服袖摆,以及…… 纱重睁大了眼睛,泪水不由上涌模糊了视线,当那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容颜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第一次觉得言语是如此的干瘪,描述不出半分那心中饱满到要溢出的情感。 黑色翅羽的鸟儿跳了两步,尖尖的脚爪屈了屈,抓住了少年另一只手腕,那看起来脆弱纤细的手腕在鸟儿尖锐的脚爪下似乎并没有半分影响。 澄香站着的手朝着另一侧靠拢,她歪了歪头,试探着朝着跳向了被少年抓住的女人的手腕上。 这一次,鸟儿的身躯并没有扑空,她轻巧的落在了那华贵的织物上。 圆润的鸟团先是呆滞一般的僵住了,随即她不可置信的原地跳了两下,张开翅膀,踉踉跄跄的扑抱了和叶的脖颈。 这幅场景对于三人来说或许是充满了喜意的感人之景,但散兵心底里才压下的烦躁又再次涌了上来。 或许是处于本能,在澄香落在他的手上时,他本就直觉地觉得此事能成,但另一种希冀也默默滋生:或许澄香能凭借着此一举变回原样。 如果要严苛的算来,鸟类模样失去了人形的澄香不足以完成“找回我的女儿”的委托,倒也并非不能理解。神神鬼鬼的契约总是如此,玩弄一些狡猾蛮横的文字游戏并不少见,更何况这还只是对定义严格了些。 只可惜奇迹是如此昂贵罕见的存在,当出现了第一次时,想要再期望着出现第二次未免有些贪心了。 只是不知该说是令人失望,还是意料之中的是,和叶的奇迹并未再次出现在澄香的身上。 圆滚滚的鸟儿与多年未见的母亲诉说着衷肠,纱重也走了过来,却没有打扰这对母女。 她微微扬起下巴,眼中虽有湿润的痕迹,却依旧波澜不惊,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端庄,唇角扬起,露出浅浅的笑意,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相逢。 和叶看到纱重的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自持与优雅,不免感叹时间的确在她闭上眼的时间里缓缓流逝,然而看到那双眼眸深处,流转着的难以掩饰的感动与思念,又觉得她仍是当初跟在自己身后的明眸少女。 散兵不想夹在她们这种兴奋的环境之中,松开了手退后了两步。果然,和叶的身影并未再次化为朦胧。这个正如带着和叶离开时一样,揭开了帷幕后,即使收回手,暴露于人前的东西也不会再次归于暗影。 散兵抓了一把扒在自己肩上正盯着三人看的奴良鲤伴,思索着朝栽着树的院落里走去。 既然真的要等到澄香变回人类才算是完成委托,那么之前猜测的宝石要完成了委托才会出现,是不是走入了误区?毕竟这个假设存在的前提是,有其他将澄香变回人类的办法…… “阴阳术里可有能将人变成动物的术法?” 散兵漫不经心的挠了挠松鼠光滑的皮毛。 “阴阳术高深莫测,奥秘无穷,我虽然没见过实例,但是若说存在这样的术法,也并不奇怪。” “呵。”散兵眯起眼眸冷笑道,“那恐怕我们得去找那位阴阳师先生了。” 真是太糟糕了,这简直是最坏的结果。现在只能期待着澄香最起码见过那块不知所踪的宝石了。 但是奴良鲤伴既然在未见过那块宝石的情况下就变成了这样,澄香是否真的接触过,恐怕也是个未知数。 他越想着两人身上虽然存在,但未免太过稀薄的气息,越想着那个几天前来过这里,如今足够他走向不知何处的阴阳师。就只觉得一股不知从何处燃起的火焰燃起,火舌舔舐着已然灼伤了的心脏,烦躁感愈盛。 第99章 平日里在他身旁,奴良鲤伴就能轻而易举的捕获到少年的情绪,更别说如今他甚至能听到少年因情绪波动而更快的心跳,和略显的急促的呼吸。 奴良鲤伴站到他的肩上,尖尖的爪子温柔的抱住他。 柔顺的硬质的毛发贴在散兵的脸颊上,但是却从这种有几分扎的感触上收获了几分慰藉之意。 这让散兵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明明在奴良鲤伴着急,反倒是接二连三的被当事人频繁安慰。 这种别扭的错位感令他扯了扯唇角,轻哼了一声,“别学着那只鸟做出这幅蠢样。” 奴良鲤伴轻笑,用爪子拍了拍他的脸颊,“别着急,这样也不错,就当是难得的闲暇了。” 散兵嗤笑了一声,挑了挑眉充满恶意的说道,“你倒是悠闲。只是你就这么确信能解决吗?谁知道那个家伙现在身在何方,只要他想和我们玩捉迷藏,就能溜上不知道多少年月。” “诶呀……”奴良鲤伴眼眸弯弯——只可惜这在松鼠身上看起来像是双眼眯成了一条缝——似乎真的不为此困扰半分,愉悦道,“那我们就走遍世界吧。” “浅草寺,日光东照宫,骏河湾……我们能去的地方有很多呢。” “为什么都是寺庙,这些地方都不欢迎妖怪吧。”散兵走到了树下,为了以免奴良鲤伴掉下去——当然,他清楚这对妖怪来说属实多此一举——驱使着风轻柔的将自己落在树枝上。 闲谈间他侧目望过去,那唯一关上了窗户的房间正是澄香所在的。 散兵不由望向了院落深处,已经换成了和叶牵着纱重的手似乎在互诉衷肠,澄香在旁边时不时的点头展翅,时而歪着头专心的倾听着,只用那双豆豆眼注视着他们,似乎也加入了他们的聊天。 ……真是清闲。他轻轻啧了一声。 奴良鲤伴只当他对自己的解释不满,“……什么啦,他们或许拒绝别的妖怪,但是滑头鬼一定是自己迎接进去的!” 散兵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但不多做解释,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骏河湾么,听说那边的海景和温泉都十分的宜人,在文人墨客中评价颇多。” “看来你确实不急。”散兵不由轻笑一声,“既然松鼠首领如此说,倒像是我在自作多情了。” 这两天澄香似乎一直都住在这个离自己房间不远的地方,而且她的学习速度颇为不错,在树枝间已经筑起了一个小巢,巢穴里似乎还有几颗亮闪闪的东西在反光。 散兵心中不免一喜,跃上那一层树干,视线扫过,不免略有些失望。里面只有一些碎宝石,看起来品质不错,可惜并没有他最想要的那枚。 奴良鲤伴看着散兵望向院落深处的模样,心知少年恐怕是为了给那三人留出一些叙旧的空间。这时他也有时间思索起来隐隐抓住的异样之处来。 依他对少年的了解来说,他的情绪并不应该如此容易波动才是。而自从回到了这个院落,散兵的两次情绪都波动的有些异样了。虽然他也很享受少年的关爱,但今天似乎有些过多了? 况且少年平日里总是冷漠的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但奴良鲤伴一向是清楚他是那种聪慧的人,起码不至于在有线索的情况下如此易怒。 褪去心上覆盖着蜂蜜时,现实似乎也失去了那层甜蜜的光泽。 奴良鲤伴不得不承认,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先回忆起来自己的举动,但是反复考量,都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并无异样。 甩了甩尾巴,他滑溜的一下钻进少年的怀里仔细思考起来。 …… 等到叙旧,散兵看到她们似乎终于交谈累了,才站起身,飘然落到了两人面前,他看向了澄香。 “你对那个阴阳师有什么印象?” “阴阳师?”澄香和纱重一样,露出了迷糊的神情。 散兵并不意外,提醒道:“带着鹤纹玉佩的男人,还有乌骨扇。” “鹤纹……”澄香听到这个词语的时候,恍然间似乎见到了一只鹤轻轻挥动了翅膀,抚过了她的双眼,记忆中的朦胧似乎也被随之擦拭干净,“啊……啊我想起来了。” 她雀跃着挥了挥翅膀,“是斋藤先生,他答应了我……” “答应了你?”散兵看向了澄香,见她突然停下,只觉得她的记忆或许又不清楚了,没想到伴随着羽翼拍打空气的声音,她猛然飞到了自己的眼前。 他挑了挑眉,正待发问,猛然对上了那双鸟类特有的纯黑眼眸—— 一阵晕眩猝然袭来,他似乎听到了奴良鲤伴在说着什么的声音。 —— “请随我来。” 木屐与地板轻轻接触,发出细微且有节奏的的声响,说话的人婉转如琴音,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散兵昏昏沉沉间只觉得有哪里不对,这里的灯笼散发着柔光,暖黄就这样洒在木质廊道上,映出淡淡的光晕,让他更觉得不想挣脱这种迷梦一般的感受了。 那声音或许轻笑了一下,或许没有,如果有的话,也一定是充满了风情的。 “哗啦——”一声,大抵是障子门被拉开了,接着是酒水铺在酒杯中发出的轻响,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那股一直以来让散兵有些难受的香气。 虽然酒香也未必好闻,但是比起来那似乎是百种香气交织在一起的味道,却也能接受的多了。 第100章 “请用。” 依旧是那如琴音一般的清澈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身旁的人合拢扇子,轻轻的在桌子的边缘敲击了两下,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呵呵,此时还不是我们在现实中应当相见的时间,以如此方式冒昧求见,还望见谅。” 这瞬间,时光仿佛凝固,散兵好像从水底破开了凝冰的湖面,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刹那,视线和意志在一瞬间都清晰起来。 他第一时间眯起眸子打量起周围:四周陈设简约雅致,纸门已经被拉上了,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而室内值得注意的有两点,其一是被漆成深沉的红棕色梳妆台,其二是打开的窗子,从外部探过的一抹绿意。 毫无疑问,这正是澄香的房间。联系到失去意识前的情景,散兵眼眸一动,心中已有了推测。 “既然如此,不知道我还有不见谅的资格吗?” 他嗤笑一声,放下手中握着的酒壶,随着他的话语,这一直以来觉得耳熟的声音也不难猜了,正是房间的主人,澄香。 散兵低头看了一眼,并不意外的看到了女性躯体被一身系的不太牢固的艳丽和服包裹着,或许寻找澄香的委托一开始就是这位阴阳师先生的布局? “并不是。” 阴阳师不以为意的举起酒盅,浅浅的抿了一口,“这确实是一场意外。” 知道的少的情况下,越多问越出错,是以散兵只是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道:“喔?” “‘求见’,也能算是意外?刚才听闻阴阳术高深莫测,奥秘无穷,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实例。” “饶了我吧。”阴阳师笑着道,“如果真是这样,我现在应该正在拜会新神才对,何至于狼狈的在梦中相会?” “真可惜,我并非你所谓的新神,只不过是一个被牵扯进来的倒霉蛋。”散兵促狭一笑,紫色的眼眸中冰冷的恶意翻腾,他轻声细语,“诶呀,怎么办呢,我好像已经记住了你的面容。” 他自然并非是无的放矢,与起初那种昏沉感不同,从他清醒过来后,他就直觉地具有一种他能窥破一切的感觉。 比如,这张清秀的面庞绝非术法伪造,而倘若对方施以在纱重和澄香身上使用过的记忆模糊的术法,也必然会无效。 “看来您比我们要想的都强呢,真是一大幸事。”被寒意包裹的阴阳师面上不显慌乱,笑眯眯的给予了肯定,“不过您确实现在并不能算是‘新神’。” “想要登临神位,前往诸神的国度,必须——” “看完那无趣至极的八出戏剧,收集齐那之后情绪的结晶。”散兵懒洋洋的抢过他的话,冷冷的注视着他,“不知道我说的可否正确?” 阴阳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感,他惊讶的展开了蝙蝠扇——果不其然,扇子的骨架正是漆黑的——轻轻扇了两下,叹了口气,诚恳道:“完全正确,这倒是让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不知道,您是如何窥探到这一点的……?据我所知,就算是他们也不清楚才对。” “‘他们’?”散兵注视着他,看来今天的对话,恐怕要比他之前以为的要有意义的多。 “您既然已经知道了条件,想必也对真相有一些猜测了。”阴阳师捧起酒盅,一饮而尽,“今天的时间很多,不如您先说说是怎么知道的?” 散兵明亮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阴阳师,像是已经扼住了猎物咽喉的捕食者,从对方的话语中,他已经捕获到了一些信息,比如,这位阴阳师先生大抵与自己的目的一致,但恐怕也并非是友方。 “这一切难道还不够显而易见吗。”他嘲讽的轻笑了一下,自然而然地略过了细节,“无论是名字,还是那些飞蛾扑火一般赶着上来登台表演,只为了将自己的心送进我掌间的人。” 那个比自己还要倒霉些的家伙,最后告知的“神名”恐怕是他提供的信息中最有用的存在了。 “悟苦无生大觉”,那些经历——人生之苦——与其说是苦难,如说是给“新神”看的真切戏剧,仿佛神明在走过那些人的人生时,目睹了一切,再假惺惺的垂泪便是已经体会到了一切苦楚,看破了一切,在落幕之时便自然而然的得到了解脱与涅槃。 ——只可惜,“新神”已然被替换为了人偶。 要人偶为这种戏码垂泪,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 “如此直白,如此可笑,恐怕只有愚人才看不透此中含义吧。” 阴阳师大笑起来,“是极,是极,只可惜大多数人总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又想要贪念更多,奋力一搏也不过注定了失败。” “‘注定了失败’,”散兵慢条斯理的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说辞,嘲讽道,“妄图书写结局,在这一方面你倒是有着神明应有的傲慢呢。” “然而,就算是智慧之神,也会有疏漏之处。” “大人物们谋划颇多,有一两次失手也实属正常。”阴阳师摩挲了一下扇柄,“而我用毕生精力只图谋这一桩事情,纵使上天再过无情,恐怕也不忍我失败吧。” “香囊也是你的手笔。”散兵细细的打量着阴阳师的脸,无疑,那是一张属于年轻人的面孔,皮肤紧致,眼神明亮。唯一的瑕疵便是那股疯狂又带着迟暮之气的气势,比起来朝气勃勃的年轻人,更像是被逼到了悬崖的野兽。 第101章 “明明不是妖怪……”少年勾了勾唇,故作的温和有礼下是掩饰也懒得掩饰的不屑,“你又是什么东西?” 阴阳师陷入了沉默,周身的那股疯狂愈演愈烈,散兵的警觉被拉到了最高,已经开始下意识的琢磨起最合适的应对偷袭的措施。 但那股疯狂又很快被主人压了下来,它的主人握着扇子,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从容,“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命,想要做出什么,哪怕是决定托付了一生,也还是要多加些什么东西才能如愿以偿。” “好心提醒一句,你现在可还不算如愿以偿。” “我自然是干涉不了您的想法的。”阴阳师笑了起来,与其说是胜券在握,不如说是孤注一掷的赌徒,“但您既然会在这里,起码证明了,您对这件事情也并没有那么上心,对吗?” “喔——真遗憾,就在刚刚,我改变主意了。毕竟,谁不想登临神位呢,届时,恐怕跨越空间,前往其他世界也不成问题。有不拘泥于浅浅水潭的机会,谁又能真的放弃呢?” “你不会的。”阴阳师突然舍弃了敬语,言之凿凿道,“神明确实能够前往其他世界,可惜那是在众神回归高天原以前——不,或许他们在高天原仍能自由的前往其他世界——但这不重要。” 散兵眸光闪烁,这倒是比龙女说的多了一种可能。只是,毕竟龙女才是真的神明,在两者都未前往高天原的情况下,龙女的信息要更可信一些。不过重要的是,看来这位自认为控制了一切的阴阳师先生,对自己的来处知道的并不多,或许,他仍以为自己还是“上一任”? 思绪转过的时间不过一瞬,阴阳师的脸上带着终于抓住了制胜砝码的狂喜,“你与我借着过去的‘因缘’相见的契机正是——”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爱’在何处。” 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散兵的胸口,那视线不含半分狭昵,其中含义自然并非是指少女的胸脯。 为了露出被认为是最有吸引力的颈部和锁骨,与平常人家的穿法不同,游女的和服衣领往往大敞。散兵伸手摸了过去,柔软细腻的皮肤下传来了有力的心跳。 他细细的感受了一番,明明脖颈上并没有佩戴任何项链,但是他的手指却触及了宝石的一角。 手指抬起,向后一带,一枚柔软温和,不带半分狎昵的浓重粉色宝石便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就在此处,她将这块宝石交给了你。”散兵挑了挑眉,难怪澄香身上明明留下了宝石的气息,却并未察觉到宝石。只是,奴良鲤伴到底是怎么变化的?明明那个时候澄香应该已经把宝石交给了眼前的男人才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散兵平静的想到,难怪自己会有那种能够掌控一切的感觉,原来百寻不得的宝石竟然就在澄香这里。 纱重说他已经离开了,难道真的要开始捉迷藏这种幼稚游戏了? 阴阳师闻言却发出了畅快的笑声,“不,那个孩子什么也没有发现,她又不是你这位力量的主人,器皿怎么又能知道自己所承载之物?” 散兵原本预设的假设已经全然被击碎了,他的思维凝滞了。 他自认并非愚昧之人,若说对心底频繁的异样没有察觉,实在是自欺欺人,更别说他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对奴良鲤伴自觉或是不自觉的纵容。 但这无疑只是两个世界偶然相交留下的一时之梦,尽管龙女所言神明也无法轻易离开此世,但既然有能够把他召唤到此的仪式,那也就一定有能够离开的。他终究是要离开的。 他在提瓦特的确没有眷恋之人,或许对于那些人来说,自己这个被舍弃之物不回去才是最好的。但难道他就有留下来的理由吗? 得益于执行官们同僚们在饭桌上的倾情演出,不管脑海中如何翻腾,散兵都很好的维持住了面上的平和,他的唇线拉出一个上扬的弧度,眼眸笑的几乎要眯起,用浮夸的声音嘲讽道:“你们这样的人可真是有趣,对待同类却如此毫无怜悯,还真是比异类更加异类。” 他歪了歪头,做出一副虚假的歉意,“诶呀,也是,倒是我忘了——现在的你应该也不能称之为是人类吧。” “毕竟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短暂,在您口中的异类中便是朝生暮死的蜉蝣一世。”阴阳师重新展开了乌骨蝙蝠扇,“想要完成毕生所愿,也得将这一生努力延长才是。” “喔。”散兵哼笑了一声,扬了扬下巴,睥睨道,“那么,现在说着这句话的你,是以什么身份发出声音的呢?” “以……‘他们’中的‘背叛者’的身份。”阴阳师短暂的沉吟了一声,无奈的轻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您在警惕些什么,您明明对神位并无渴望。” 散兵不置可否,“要谈信任的话,不如说一说,‘他们’到底是是谁?” “这没什么,倒不如,您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却对他们并不知晓,反倒是令人意外。” 阴阳师顿了顿,“在下斋藤守,是个在‘正道’上没什么出息的阴阳师。” “而他们的‘正道’,便是亲自利用天文卜算之术,借由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计算神明胚胎孕育之地。” “可惜,此举到底是亵渎神明之举,族中进行过多次卜算,却无一所得。那些结果中,或是时间太过遥远,或是干脆得到的就是一个错误的不能再错误的日子——显然,这便是上天的意志。” 第102章 “而更为可惜的是,我的族人便是这样一群咬住了一根稻草便不松口的疯魔性格。” 散兵听到此处不由发出了一声嗤笑,“在这一点上,你也不多承让。” 斋藤守对自己颇有自知之明,认同的点了点头,“毕竟我只是没什么出息,终究也还是斋藤一家的人。” “而上天最终也真的让他们打动,”斋藤守说道一半,自己没忍住笑了出来,“——或许是上天终于忍受不了他们了吧。” “总之,他们成功的卜算到了自诸神回归高天原后的唯一一个神明胚胎所诞生的日期。” “然而族中的秘术却发出了破损了。” 散兵似笑非笑的看着斋藤守,慢悠悠的说道:“我猜,一定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方式被破坏了。呵呵,总是如此,越是非‘正统’的东西,在这种时候威力就越大。” 斋藤守对散兵的猜测笑而不语,“毕竟付出了什么,相应的也就得到什么。这很公平。” 他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总之,神明尚未成熟的神魂不知去处,可是带来了好一番麻烦,年岁高的族老倒下了好几个。” “直到不久前,卜算再起,族人才发现本以为失败了的计划,竟然又有了转机。是以便留下了祭祀用品离开了。” “‘离开了’。”散兵意味深长的复述道。 展开的蝙蝠扇遮住了主人的下半张脸,只流露出含笑的眼眸,“谁知道呢,总有一些歪门邪道喜欢在不该在的时间勾引别人。但即使是如此,这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就算是误了正事,也总该自己承担。” 他遗憾的眼眸看向了散兵,可惜意外还是发生了,明明已经错过了正确的时间,却还是有人把祭祀仪式进行了下去。 荒郊野岭的,真的有人敢随随便便举行不知为了何事准备的祭祀仪式吗? 原来那个家伙的遭遇和奴良鲤伴仪式的成功都并非偶然。散兵思索着,脸上勾起一个笑,“听得出来,你们的掌控力倒是很强……所以,那些‘器皿’都是你们安排的?” “当然并不是。”斋藤守摇了摇头,“这到底是第一次举行的仪式,关于‘器皿’这些不过是推测而已。” “不过也已经证实了一部分,比如‘器皿’的诞生需要符合的极端情绪,也会加重其情绪,这都是相辅相成的。”斋藤守提到这些时倒显得认真了不少,周身的疯狂气息也平和了许多,“我和族中其他人一共将‘老’传播给了五个被选项,被选中的倒是其中执念最低的一个。” “这种选中,对他们本身有什么伤害吗?” 这是他一直以来担心的问题,而龙女的态度在这方面又暧昧不清,她虽然给出了自己的解释,但是并不能让他安心。 “滋生更加极端的情绪本就是一种伤害。”斋藤守合起扇子,指了指自己,笑意不达眼底,“虽然并不确定,但是在下恐怕就是您‘求不得’的备选‘器皿’之一。” 他装若无意,“不过,这一点您现在不应该最清楚吗?” 不等散兵回答,斋藤守便迅速的为他寻了台阶,“见到这样美丽的少女,一时心动也是正常的,毕竟您只是稚生神明,见过的还太少。” 散兵眯起眼眸,居高临下道:“你逾越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斋藤守却莫名有种想要屈服的战栗感,他心知这是族中的契约生效了,咬了咬牙告罪道:“不过一时好奇,请恕在下之罪。” 紫色的眸底闪过一丝暗芒,面前男人掩饰的不太好的那抹不甘已经从他干硬的话语中暴露出来了,看来这个家伙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但现在也并非合适追究的时间,毕竟这只是“梦境”,结束的主动权似乎还掌握在对方的手上,并没有什么强硬逼问的机会。 “无妨。”散兵故意停顿了许久才开口,“那么,出于好奇心之间的相互体谅——” “你所说的正确的‘见面时间’,和‘登神失败的条件’是什么,对此我可是也十分好奇。” 斋藤守看着似笑非笑的少年,心中一冷,心知那契约仍作用在他的身上,他勉强露出一个笑,“这两个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问题。”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切都很简单,剩下的三个宝石,严格来说我都有作为‘器皿’被选中的可能,当然,我认为最有可能是‘求不得’。” “您应该也察觉到了,‘器皿’在冥冥之中,会被稚生神明吸引,逐渐朝着他靠近,以供奉自己。” “登神失败的条件便是,在‘器皿’完全出现后,存在最起码一枚宝石迟迟不能被稚生神明获取。” 散兵顺着他的思路推测道:“只要不在身上就行,还是必须在‘器皿’中从未被获取过?” “应该是不在身边就行。”斋藤守保守的叙述了他知道的条件,才继续道,“杀死‘器皿’也不可行。即使是他们死去了,承载的宝石也不过是换一个‘器皿’而已。” “你在这种方面倒是研究颇深。” “毕竟我是个专精旁门左道的阴阳师。”他平静的说道。 “总而言之,因为有着这些的限制,我的计划很简单,如果我不是最后一个承载的‘器皿’,等到他出现的时候,我会带走他。届时还希望您不要阻止我。” “的确是很简单,也充满了漏洞的计划。”散兵客观的评价道。 第103章 他不觉得斋藤守有什么办法能够一直监视着自己而不被发现,而他之前的言语中,也的确透露出并没有一直监视着自己,得知的信息堪称粗略。 “所以这一切,就很需要您的帮助了。”斋藤守诚恳的请求道,“只要您放弃登神,我的余生都任您差遣。” “只是想要个任人差遣的仆人,怎么想都很容易吧。而且大部分人可没什么别的更重要的心思。”散兵懒散的支起一只胳膊用手背抵着脸颊,“这可是缺点呢。为了弥补这一点,起码我们之间也应该坦诚相待吧。” 斋藤守默然不语,他思度自己有什么足以打动对方时,就看到少年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用恶劣的声音道:“真可惜,今天我困了。” “既然如此难以抉择,就让我们到‘真正正确的时间’见面再谈吧。” “想必那个时候你一定准备好了足够打动我的代价。” 斋藤守所看到的最后的画面便是,少年那双深渊一样的紫色眼眸里,满是深不见底的恶意,哪儿还有半分困意。 …… “唧唧——唧唧唧——” 散兵迷蒙中伸出手将耳边叽叽喳喳的东西扫到了一旁,他揉了揉眼,只觉得视野中一片模糊。 这对他来说十分罕见,毕竟外表看起来再像人,他终究不是人类,这样弱小的身体反应自然很少存在。 不过那被硬质毛发刮过的手上的感触,终于唤醒了他几分神志。 “你怎么又开始不好好说话了。”散兵强打精神挑了挑眉,环视了一圈屋内,他发现这正是澄香的房间。 屋子的主人和纱重和叶,三个人正坐在在一边的席子,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关切。 这令散兵不自在极了,他宁愿再和斋藤守聊上一会儿,或许那个家伙权衡之下就会出卖自己的秘密来换取自己的怜悯。 他看向了奴良鲤伴。 被拨弄的在榻榻米上翻滚了好几圈奴良鲤伴坐起身,声音里有些委屈,“你不觉得这比语言作为唤醒语效果更好吗?” 散兵只觉得嘴角抽了抽,确实,若是奴良鲤伴以平时的声音来说话,的确没有动物的声音那么尖锐。 “你现在怎么样?刚刚你怎么突然就昏倒了?” “哼……被一个无聊的家伙拉着见了一面。”散兵冷哼了一声,但想起来自己提出要求时他纠结痛苦的表情,还是心情颇好的勾了勾唇,“这件事并不着急,先让我们处理更重要事情。” 窗子打开着,他走到了窗子边,看向了天空,原本一片漆黑的天色已经隐隐透露出了几丝明亮。 白皙的手指抚摸上心口,“心脏”有力的跳动着。散兵莫名的生出一种奇怪的扭曲感,寄居在人偶身上的“爱”,只可惜连这颗心脏也只是无限接近于人类的一部分,并不具有任何实际价值。 在知道了它的存在后,它十分乖巧的就被引了出来,看着和梦中一样柔软温和,不带半分狎昵的浓重粉色宝石,一时难免有些恍惚。 不过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奴良鲤伴和澄香身上的气息强弱差不多,以及本来以为奴良鲤伴是那个干扰源…… 如果它一直在自己身上就不奇怪了,自己怎么能感受到自己的牵引呢? 而奴良鲤伴突兀的变成了这幅模样也不奇怪了,大抵是那个时候,这块宝石的“器皿”便从澄香变成了自己。 散兵朝着澄香挥了挥手,“来吧,我找到把你变回原样的办法了。” 有着红线的束缚,奴良鲤伴自然也目睹了他取出宝石的模样,他的不免有些惊讶,但回想起那些异样,又觉得十分合理,只是有些懊恼那时为什么不足够细心。 澄香飞到了窗框上,她垂着头,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出激动。 散兵皱了皱眉,不知道在自己沉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们改变主意了? 他看向了奴良鲤伴,后者轻轻咳了一声,“先把我变回来吧。” 散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若是不信任倒也正常。这算不上气恼,但也难免被扫了几分兴致,他握上奴良鲤伴的小爪子,如同这个家伙莫名变成那副样子一般,伴随着一阵烟雾,身材高大的长发男人替代了小型啮齿动物。 “哟,这幅姿态还真是久违了。”奴良鲤伴如同之前一样闭着一只眼——散兵这时才想起来,似乎这家伙在变成松鼠的时候,也很好的维持了这一点,思及此,他的面色不由有些古怪——朝着纱重她们在的方向挥了挥手,“也该考虑好了吧,和叶姐姐,纱重女将。” “妾身已经想好了。”和叶走上前,对散兵施了一礼道,“请您将妾身和小女变做一对信天翁吧。” 散兵用余光瞥了一眼心虚的翻看着梳妆台的大妖怪,轻哼了一声,他看向澄香,“那么代价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不同于映月和影月,澄香只是普通的人类,尽管分享生命这种事情对于死而复生来说代价已算是低廉,但是人类的寿命终究是不同于妖怪和付丧神。 “我已经想好了。” 散兵的目光又看向了纱重,她只是站起身,同样向他施了一礼,“就麻烦您了。” “你不和她们一起离开吗?” “我可是这里的女将,我走了其他人怎么办呢?”纱重笑了笑,“再说了,我也答应了澄香要好好照顾真澄呢,这孩子……比起和叶到更像是我些。” 第104章 散兵观察着她的表情,没能找出半分破绽。便依言将两人化作了一大一小两只信天翁。 “快走吧。”纱重看着两只站在窗框上的鸟儿,“等到了天亮了,难免有哪些不长眼的家伙要靠着射鸟逞威风。” 大的那一只信天翁中眼眸中流露出担忧和不舍。 纱重却忍不住笑了,她眉眼柔和,在那个少年昏迷时,和叶想要劝她离开,却又无法开这个口的样子还清晰无比。 “和叶,你把我想的太好了。”纱重露出一个面具一般的假笑,这是花街女人战斗的盾和矛,低声道。 纱重用含情脉脉的目光注视着她如此说道,“我从未为那个女人伤心过,那件事情只是意外,既然背叛了楼里的大家,得到那样的结局,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 她为那件和叶挂念却说不出口的话定了性,但她也有永远说不出口的东西。 比如,她这一生只为一个人的逝去流过泪,那个人是她相互依靠挣扎着生活下去的真正家人……或许还有爱人。 但正是因为这种情感,她才更需要像那个人一样,她会为依靠着她的孩子们支起在这种地方能够喘息片刻的休憩之地。 她目送着两只相互依靠的鸟儿离去,眼眸在早晨的阳光下,不由溢出了满满的泪水。 …… 而在她们告别时就已经悄咪咪离开的两人,走在回程的路上倒是少见的安静。 往日里负责活跃气氛的总是奴良鲤伴,如今一沉默,倒是让散兵有些不适应起来了。 他有些不适应的僵硬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奴良鲤伴在复盘散兵的情绪何时受到了影响,一直以来那些宝石的宿主从没选择过对方,便让他失去了不少警惕之心。不知道怎么,他就想到了少年昏倒时的模样,于是下意识吊儿郎当地道:“唔……在思考你梦中幽会的男人到底说了什么。” 第53章 束缚 “……嗯?你很好奇吗?” 或许是因为这块无聊的宝石干扰下带来的遐思,在听到奴良鲤伴不着调的用词,散兵短暂的僵硬了一下,思绪蓦然跑偏一瞬,回神后转而眯了眯眸子,绽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 “或许你也被我们两个牵扯其中喔。” “怎么说我都和猫扯不上什么关系,好奇心重一些大概也是无妨的。”奴良鲤伴眨了眨眼。 现在倒像是好奇心颇重的猫了。散兵好像看到那条蓬松的大尾巴又在奴良鲤伴身后甩动着。 ——所以说把他认成松鼠妖怪也很合理吧? 散兵心不在焉的想着,嘴上倒也解释起来:“倒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只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家伙,一番努力之下便宜了你而已。” 奴良鲤伴用手指点了几下脸颊,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诶呀……我可不记得我最近白捡了什么,如果增长的那些见识不算的话。” 近日里的生活倒是有些太过精彩了,连那种早早离开人间的大神都主动将邀请送上了门……本以为出于身份的不同,这个世界人与妖的两面他都已看的七七八八,没想到那些传说里的神明在人世中仍然留有着隐秘的痕迹,甚至曾经他们的追随者就在江户,并且无一人所察。 这样充实的生活点燃了他血液中好奇的那一面,不免更加期待起明天来——不过鬼灯町这样的麻烦事儿还是少一点为好。 “所以才说是一个蠢货的自作聪明。哈,倒也不怪他,谁能想到他会遇到你呢。” 散兵眼眸里划过一丝促狭,悠悠道,“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真的举行这种祭祀仪式。” 这个话题还真是老熟客了。奴良鲤伴不由弯了弯眼眸想到。不过——以他现在的年龄来说行事轻浮一些也没什么奇怪的吧!再说了,他当时并没有感觉到什么恶意。 或许这都是命运使然吧。 奴良鲤伴的脑海里思绪飞快地转了一圈,“这也不能算是白捡的果子吧,毕竟换个家伙未必就能准确无误的念下来。” “只是伸伸手的功夫也算努力?”散兵轻哼了一声。 大妖怪无辜的睁大了眼,不满道:“怎么不算了,组里能一字不错的念下来的可没多少。” 识字并非妖怪生存所需,对于这种人类创造的东西,不少妖怪并无过多的兴趣,而识字的那些里,也有不少是心性未定的小妖怪,想让他们按照上面的文字老老实实走一遍,实在是困难。 散兵偏过头,用带着笑意的紫色眼眸瞥了他一眼,“怎么,这点也值得自傲一下吗。” 奴良鲤伴看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如果只听言语,这就有些刻薄起来了。但那里面充满了柔和的笑意,一切就不同了。 最重要的是,此刻熹微的晨光下,澄澈的紫水晶里只映照着自己一人的身影。 他突然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纵容与它们的主人似乎都不曾察觉的情意。这种感觉像是柔和的春雨,在他心中泛起细细的涟漪。 少年明白自己的心意吗?奴良鲤伴并不确定。他能感受到散兵今日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说不上来,但他觉得这或许是好事情。 不过这也并不重要。 他每当自少年或是高傲或是冷漠的外壳下窥视到几分内里的柔软,便隐隐多了几分识破的愉悦。积累至今,一想到少年便只觉得心底的爱意如潮水般翻涌——如此,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就足够了。 第105章 他也不由笑了起来,自然地牵起少年的手,带着人脚步一转,换了个方向,喜滋滋道:“走,现在的时间正好,对于妖怪来说还不算太晚,正赶得上用上一顿早餐。” 看着更改了方向后的行程,这意味实在太过明显。散兵挑了挑眉,“你这样下去,怕是要不了两天,那位老板就要收拾收拾细软,直接歇业大吉了。” “呵呵,那还得多感谢那位龙宫的神明。”奴良鲤伴的眼眸里划过一丝狡黠,他低下身子,唇瓣状若无意的擦过少年的脸颊,话语间吐息喷洒,为少年的耳根染上一抹绯色,语气欢快的说道,“他现在可跑不掉啦。” “喔?” 散兵眯了眯眸子,今天的奴良鲤伴似乎过于活跃了,他狐疑道:“我总觉得你……” 奴良鲤伴金色的眼眸溢满了温和笑意,身旁人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日里并无差别,可惜心底里真正的情绪全被微微泛红的耳根出卖。少年越是如此作态,他心中更加冒犯一些的冲动便愈发涌动。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突然借着俯身的姿势,在散兵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迅速却不容误解的吻。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散兵如此纠结,为了避免对方再一次将头扎进水下,就让他来推一把吧。 “……你。”散兵的双眸大睁,刚刚被打断的话僵硬的续上了最后一个音节,这过于亲昵的举动令他的脸颊滚烫。 奴良鲤伴低头瞥见这令人心动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心知若是等散兵回神就倒大霉了,他想给与对方想清楚的动力,可不是以自己为代价的。 于是他便果断握住少年的手,侧了侧头,张开的闭着的金眸,快速的眨了一下,“现在才是——你想的那个。” “走啦走啦,要是再晚一些就真的打扰人家休息了。“他轻快的说,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手上拉着散兵向前奔跑的力道不容抗拒。 时间尚早,街道还沉浸在甜美的睡意中,只有枝头几只鸟雀发出清丽的声响,这一刻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避无可避——本来也因为红线没有避开的可能——散兵却陷入了沉默,他心中的思绪宛如一团乱麻混杂交织在一起。 手指相交,向前的力道拖着他前行,却又保持了很好的度量,并不会令人心生厌恶之情。 脚步声轻快而急促,倘若其中夹杂着心跳声,即使是妖怪或是人偶,也一定听不真切是否存在吧。 路途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带路的人感受到一阵从后而来的牵扯,奴良鲤伴回眸,那只金色眼眸在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刻里,犹如太阳一般璀璨。 “……真是放肆的家伙,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夸你的敏锐了。”散兵眯起眼眸,声音凉凉的说道。都怪那块石头打破了自己原本刻意忽视的东西,有些东西加入进来了就会变得棘手,若是没有这意外,将这虚弱的平和维持到这场无聊的登神仪式结束才是最好的路。 太阳的光芒温暖的令生灵都忍不住接近,但对于阴暗中的生物,这却并非好事,想要接近不应碰触的事物,在那之前更需要斟酌是否会刺伤习惯了黑暗的双目。 明明的站在两方之间的混血妖怪,却像是披着晨光一般,黑发的半妖在对方的默许下将他轻柔的扯过拥在怀里,笑意中带着几分胜券在握的得意,“呵呵,毕竟如果是笨蛋的话,什么都做不到,在一开始就打开不了门扉吧。” 这声音挑拨在散兵的心弦上,让他不由勾了勾唇,看到这家伙如此得意,他的心中的恶趣味涌上,正要开口之际—— 奴良鲤伴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柔润的黑发扫过他的皮肤泛起一阵带着晨间微凉的痒意,闷着声音道:“我并不急于你的答案,只是希望你别拒绝我。” “你在拿捏尺度上倒是别有技巧。”散兵垂下眼眸低笑道,他的手指穿过奴良鲤伴被松散束着的黑发,轻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脖颈,从指尖相接处传来□□的炽热,以人类面貌出现的大妖怪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比他还要更像是个人类。 手下传来血液流动带来的跳动,大妖怪的性命就在他的掌控之中,只可惜如今被束缚的人却是他才对。 不同于冷酷的锁链桎梏,亦或者是莫测的术法限制,这种无形如水流一般温和的纵容比最坚韧的束缚还要难以挣脱,这种温柔的情意就像是手腕上红线的翻版,将人偶的行动约束在有限的范围。 “毕竟我早就说过,也别把我当做什么好人啊,不然我可是会良心不安的。”奴良鲤伴笑了起来,睫毛扫过人偶的脖颈,带起几分暧昧的氛围,“或许我本质上是个混蛋,但我现在姑且还打算遮掩一下。” 他愉快的声音喑哑了几分,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蠢蠢欲动的鼓励,“不过你再这样摸下去,我也会觉得现在就暴露本性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喔?” “……”散兵手掌下滑屈指勾住对方的衣领,将大妖怪从自己怀里拉开。 奴良鲤伴早有预料,心知这样就足够了,太过心急只会适得其反,激起散兵的逆反心理就不好了,他顺势起身的同时没忘了重新牵回手。 “诶呀诶呀,”感受着指尖另一边传来的僵硬犹豫,奴良鲤伴装若无事发生的望着已经明亮起来的天空,茶楼高出一截的影子就在远处,他毫无愧疚地笑着说道,“看来还是要打扰老爷子了啊。” 第106章 “……”散兵见他这样只觉得庸人自扰,好胜心升起反抓住他的手,唇角上扬,翘起一个一如往日的嘲讽弧度,“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倒也多少诚心一些。” “没关系,”大妖怪金眸眼里划过一丝不明显的得逞,“这种事情只要心意到了就好了吧?” 第54章 梦境 不过最后奴良鲤伴还是多少捡回了一些良心,并没有在大好的早晨(或许是夜晚)去伤害一位老人。 他熟练的穿街走巷,带着散兵寻了个早餐摊位慰劳了忙碌了一晚上的胃。散兵对这些本来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耐不住大妖怪用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注视着他。 “怎么样?”奴良鲤伴带着几分邀功意味笑着问道。 “……”散兵舌尖一转压下将要脱口而出的嘲讽,转而勾了勾唇,矜持地点头,“尚可。” 随着消息的传递开来,奴良鲤伴渐渐忙碌起来,好在两人都不是人类,一宿不睡并没有什么影响。 奴良鲤伴在处理着奴良组的事务时,散兵坐在他身后无所事事的看向窗外,随着与斋藤守意外的会面,一切都明了起来,那些书籍自然也没有了阅读的必要。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没有一点主动性,接下来能做的无非是等待,等待着那些携带着宝石的器皿在他的眼前上演一出出无趣的戏剧。 他的手指揉捏着之前开始尝试融合的宝石,这些对他来说无用的东西,他已经有了一个猜测,只是仍需要将那四颗融合完毕才确定是否真的有用。 即使和自己所想的不一样也无妨。散兵想到,之后,他会把它交给其他人,毕竟他可没打算把期望全放在斋藤守那个男人身上,只要能起到妨碍仪式判定的作用,猜测不生效也并不重要了。 “?”散兵感觉到膝盖被什么戳了两下,抬眸望过去,正看到奴良鲤伴神秘兮兮的将一本半卷起的书递了过来。 “很无聊吧?”奴良鲤伴有些歉意的看着他,“抱歉抱歉,恐怕还得一会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先看看这个打发时间。” 散兵挑了挑眉,接过那本不大的小册子,看着封面上的字,又翻了两页,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奴良鲤伴,“原来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话本,鲤伴。” 手上的竟然是一本关于情情爱爱的故事,只看开头便知其中还涉及了妖怪与转世,元素倒是十分丰富。 奴良鲤伴听着对方喊着自己名字时稍稍上翘的尾音,明知是刻意调笑,还是难免被波动了几分心绪。他拿出这本当然还抱有一些别样心思,只是,这些就没必要拿到明面上了。 于是他眨了眨眼,用眼神示意心照不宣,笑了笑便回过头继续忙碌起来了。既然既然鬼灯町的消息不能尽信,一些重新搜集的情报便被送了过来,还有之后的人员的安排,总有一些东西是要自己亲自处理的。 散兵本来并不觉得无聊。比起来曾经那些日子,起码还有人在自己的身边,景色也尚未腻味,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以忍受的事情。 但随着窗外的樱花花瓣时不时的随风飘落,无意识的摩挲着书籍封面时,他突然开始觉得乏味了。 他翻开了书,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情阅读了起来。 …… 奴良鲤伴抬头看着天边被染成了漂亮的橙红色,他放下手中的信纸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紫色眼睛。 天色渐晚,没有点灯的室内有些昏暗,人偶的坐姿端庄的坐在阴影中,紫水晶一样的眼眸在光线下透亮的好像散发着神秘的光芒,带着几分柔和和专注。他的神情是那样认真,像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深深铭刻在心底。 奴良鲤伴只觉得仿佛世界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人,他感到一种由心底产生宁静,并非暧昧涌动时隐藏下按耐不住想要亲密接触的炽热,而是月色下一同坐在樱树下赏月时情感暗流涌动的平和。 他的心脏微微一跳,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丝笑意,眼神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与深情,这种情绪也揉进了声音中:“走啦走啦,作为我这么努力的奖励,今晚吃什么就由我来决定吧。” 散兵眨了眨眼,回过神就听到大妖怪和平日里有些不同的声音,明明对方并无声音类的术法,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时却无端觉得好似多出了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紧紧相连,这种感觉让他汗毛竖起,像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入侵了领地……但诡异的并无太多抗拒之意。 回味了一番并未思索明白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慢吞吞的站起身,却意外的看到面前多了一只手。 散兵轻笑一声,并未解释自己并没有腿麻这样的症状,抓住了那只手自然的站起来走在他的身边。 “……说的好像平日里不是由你决定吃什么一样。” “所以今晚就更过分一下吧,我选中的东西你都要来尝尝。” 散兵觉得好笑,他还没说同意吧?不过左右只是一些食物而已,对他来说进食并非生命维系的必要,自然也没有太过执念的偏好*。更多的还是重视其中承载的记忆。 ……如此想来,他的还算漫长的生命中值得记忆的倒是寥寥无几。 他漫不经心的思索着,便听到奴良鲤伴带着笑意的声音道:“啊——” “你又——”他刚一抬眸,还没能看清对方的神情,便有什么散发着热意的东西被塞进了口中,被打断了话语,焦香和酱油的浓郁味道才后知后觉般的传来。 第107章 酥脆外皮的在与牙齿接触间发出清脆的声响,咸香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蔓延,还带着微微的焦糖化酱油的甜意。他咽下口中食物,身旁的的人眼眸中流淌着爱意的使金眸比阳光还要柔软。 “之后恐怕就要忙起来了,趁着还有时间……”奴良鲤伴也给自己掰了一块,“怎么样?” “尚可……你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别搞得像我很挑剔一样。” “诶呀,抱歉抱歉。”奴良鲤伴又掰了一块送近了少年的唇旁,看着薄饼被洁白的牙齿咬住,不由觉得心中暖意滋生,“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糯米呢。” “我只是对甜糊糊的东西没兴趣,并不针对某项食材。这种事你大可以直接问我,我一向坦诚,没必要如此弯弯绕绕的。” “这可不是弯弯绕绕……有些事情自己亲自发掘才有价值啊。”大妖怪在散兵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笑了一下,“那本书你觉得怎么样?” “故事情节尚可,只是作家的笔难免屈服于不切实际的幻想,既然定下了这样的人物身份和剧情发展又怎么能迎来世人眼中‘圆满’的结局?” “毕竟世间不如意之事太多,倘若有机会能够操纵角色的命运,自然也更情愿将他们引向‘幸福’。”明明脚步未停奴良鲤伴的手中却不知道何时多了两个杯子,他将散发着热意的茶水递给了散兵,自己惬意的眯起眼眸抿了一口甘酒。 “那样的设定之下,这样的结局只是粉饰太平而已,”散兵轻轻“呵”了一声,“不过直面生活本就困难,正如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苦涩,只会欺骗自己苦尽甘来就在下一刻,然后抓住一丝的甜意便大肆夸耀赞美起来。” “看来你不太喜欢?”奴良鲤伴歪了歪头,他本想以此触类旁通,使得少年更能明白他的心迹,如今来看似乎并不奏效。 紫水晶一样的眼眸瞥了他一眼,似乎是洞察了他的心绪,勾了勾唇,“我不是说了吗,‘故事情节尚可’,当然还算是喜欢,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既然都已经当了执笔人,又为何不干脆彻底些,要么从一开始就改变,要么便将隐患彻底清除干净,单纯靠着情感维系的建筑不过是空中楼阁而已。” “明白了。”奴良鲤伴握拳轻轻敲击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这样来看不是比我贪心的多嘛!不过也是,既然都是幻想了,那么追求完美无瑕的结局,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 “呵呵,这样一说就像是夹生的米饭呢。” 散兵抿了一口茶水,这种街边用来解渴的茶汤自然没什么味道,但或许是心境不同,其中似乎也多了几分虚假的甜意,只可惜他并不想要精美却不可靠的空中楼阁……如此一来,想要找到斋藤守的心达到了顶峰,对方既然认为之后的器皿大概率会出现在他的身上,想必是还有什么是他没有说出来的。 他放下茶碗,视线扫过随着飘动的红线,不由微微叹息,若是能解开便好了。近来的事物他帮不上忙,被吸引而来携带着宝石的器皿恐怕还要成为祸端。 这颗“爱”的宝石是毫无希望了,只能期待下一枚有能够解开红线的力量了。 只希望它能在鬼灯町的后续事件前到来,不然的话,那种情况下还要拖着奴良组的二代目,对奴良鲤伴来说也太不公平了。散兵心中抱着这样的期待,和奴良鲤伴享受了一番人类一天中最后的消遣时光,便尽兴地回去休息了。 散兵从没想过一向对自己冷漠的命运,会在这一晚上如此迅速的回应了他的祈愿。 熄灭了烛火,双眼刚一阖上,几乎没有任何缓冲地就被拉进了梦乡,一阵恍惚之中,他已经出现在了一条狭窄的石子路上,两旁被浓厚的白雾包围着,散发着一股潮湿冰冷的气息,天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月亮或是星子,无端升起一股压抑的气息。 散兵的意识很清醒,于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了此地并非梦境,或者说,并非是自然的梦境。 他抬起手腕,手甲覆盖着的地方空空如也,那根坚韧的令人烦躁的红线已经失去了踪影,又扭过头看了看四周,浓密的白雾中再无其他身影。 鲤伴呢? 第55章 师徒 不过这件事情倒也不重要,如果他不是唯一被邀请而来的宾客,在观众席上自然能够相遇。 散兵稍加思索,便不再纠结,沿着石子路向前而去。 不知道何时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腐朽气息,有些像是放久了的木头;其中夹着淡淡的香灰气,似有似无,萦绕在鼻尖仿若幻觉。 脚下地面湿滑,脚下的石子像是强硬的领路人,将他引向了浓雾的深处,周身的雾气中毫无声响,只有死寂一般的宁静,倒并不像是身处什么深林之中,只有偶尔流动的白雾像是游走的幽灵,在他身边徘徊。 可惜这样的环境他早已经习以为常了,比起来天空中永不停息的雷鸣,这地方倒还清净几分。散兵不为所动地在浓雾中埋头走了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开始有了变化。 绰绰约约舞动着的火光进入了眼帘,周围没有半分动静,看不出有人类或是其他物种存在的样子,这让孤单跃动着的火光看起来带上了几分诡异的的平和。 “装神弄鬼,真是可笑。” 散兵勾了勾唇,不屑的“呵”了一声,抬步迈向了雾中。 第108章 只是一步的差距,却犹如越过了天堑,浓雾在跨越的一瞬间尽数散去,露出了所遮掩的全貌——实际上也并没有什么东西,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村落的广场,此前见到的火光正是最中央的那堆篝火散发出的。 广场被低矮而破败房屋围成一圈,一眼扫过去约莫有五六栋,它们大小不一,外表各有特色,比起一个村落的同村居所,更像是被蛮横的拼接在一起而成的。 而更远处的东西则还是牢牢地被环抱在浓雾之中,看不真切。 散兵走进了篝火,火焰跃动在劈砍整齐的木柴上,始终充满了活力,而下方的柴火也似乎永远不会完全烧尽,温暖的火光之中却弥漫着几分淡淡的不祥。 不过散兵的注意力在了旁边竖着的蜡烛上,三根白色的蜡烛有手掌长,地面上并没有烛泪,被点燃的烛芯和木柴一样,就算是从自己踏入这里才被点燃开始计时,按常理来说也不应该没有半分损耗。 他伸出手握着蜡烛拔了一下,发现这看起来脆弱的东西像是被牢牢地焊在了地上,又用了些力气试图将它折断,那蜡烛则显示出不符合外表的坚韧来。 “这也太刻意了吧。”左右此处再无他人无人,散兵嘀咕了一句,抬手挥出一道风刃,意料之内的并没有得到半分反馈,甚至连些许灰尘都未能扬起,蜡烛上自然也是岿然不动,只有火光跳动了几下以作慰藉。 这种场合倒是比鬼灯町的“自由”来简单的多。散兵在心底里感叹,这几乎是摁着手要求自己要做什么了——如果那枚宝石的愿望不是把自己关在这里的话。 比起来其他宝石,这几乎是上门赶着“展示自己”……只是,如果是梦境的力量,于自己而言并无太大用处。如果不是的话,这种毛遂自荐实在是有些失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还能对一块宝石有什么期待吗? 散兵给自己点燃了一根希望的火柴,倒也并非是盲目乐观,只是他实在不愿在欠着奴良鲤伴情分的情况下,再多上一笔。前一笔债才刚刚有了眉目,新的又要来了?饶过他吧。 说来也不知道这里的时间与外界来说是否相同,如果不同还好,如若是相同,只能期待奴良鲤伴并没有和自己一起被困于此处了。 不过,有人陪伴总比一个人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玩无聊的逃脱游戏有趣,对吧?散兵坏心眼的想到。 既然都已经按着自己的手探向线索了……他不假思索的看向了最近的房屋,毫不意外的看着偶尔有几缕雾气从门缝中渗出,这像是在默默地呼吸的雾气,比起来恐怖气氛,倒更像是高亮的指引,几乎把“我有问题”写在了门板上。 散兵叹了口气——他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操纵着行进的感觉——打开了门,这一瞬间远处隐约传来低沉的风声,夹杂着一两声木门吱呀作响的声响,仿佛胜利者可憎的欢呼。 而看到室内景象时,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吧,现在是他的庆祝时间,奴良鲤伴的祈祷时间。 屋子里最显眼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失踪了已久、得以免于奔波之苦的奴良鲤伴。 散兵确认了这间屋子里没有其他生命,才蹲下身检查起来躺在地板上的大妖怪,对方看起来宛如沉睡,被松垮束着的黑发柔顺的散在地上,阖着双眼的时候那份遗传自璎姬的气质便更加明显起来,颇有文人墨客的风雅之气。只可惜这人醒着的时候毫不珍惜,行事间更像是浪人,全靠那副好面貌和残存的贵气与之交织才免于被当做什么不正经的人。 散兵不自觉的在指尖绕弄起柔顺的发丝,不知道是半妖天生如此,还是身为姬君的母亲的养护习惯,手下的发丝光滑如缎,散发着和衣物上相近的气息,清雅却不容忽视的香气颇具特色。虽说本意是为了检查这是否是什么善于变换外貌的妖怪假扮,但这熟悉的味道一出倒是比什么检查都好使些…… 或许是雾气中的旅途过于单调,碰到了熟悉的人时就难免松懈了几分,散兵思索间难免放松了警惕,他不经意间再次扫过对方的脸时,直愣愣的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金色眼眸,神情不免凝滞。 不知道何时清醒过来的大妖怪见他如此神情,发出了一声轻笑,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将对方扯入了怀中。 散兵脸上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就转变成了嫌恶,他挣扎着并不想加入奴良鲤伴与地上不知道多厚的尘埃作伴,“幼稚的家伙……!快起来!你还指望躺到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了多少也说一点好话,叫叫我的名字嘛。”奴良鲤伴不松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刚从梦中清醒来过的慵懒,倒是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这声音听的散兵耳根一软,他早该清楚大妖怪丝毫没有身份包袱的作风才是,但他偏偏并不擅长应对这种类型。 之前预想的手段统统作废,眼眸一眯索性随了他的心意,便松了力气放任自己贴在奴良鲤伴的胸膛上。 他换上一副甜腻无害的声音,假惺惺地说:“鲤伴,能偷得片刻闲暇自然是好的,只是……如果再这么下去,外面的事情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步了。” “不必担心,如果没有我就会陷入停滞的话,未免也太看不起大家啦。”奴良鲤伴得偿所愿,深知适可而止的道理,笑眯眯地松开手放对方起身,坐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衣袖。 第109章 “虽然看起来我应该躺了很久,但好像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啊。” 散兵见状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果然同奴良鲤伴一般,布料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尘埃。 “这倒是和外面一样。”散兵指了指门口,“这里的时间就像是停滞了一样,并且还和我们隔离开了,就好像处于两个世界一样。” 尽管已经看到了没有灰尘附着,但他还是忍不住拍了拍刚刚动作间不可避免和地面接触的部分。 散兵一边大概描述着外面的样子,一边借着微弱的光打量起来室内的环境,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其中最大的一间了。 “听起来,破局点或许就是需要解除这种隔阂?”奴良鲤伴慢悠悠的踱步到门口,他看起来的确不着急。 “或许吧。”散兵随口应道。 这间屋子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房间中央摆放着巨大的铁砧——奴良鲤伴全是凭借着自己靠近门口,被光照到的最多才引起了少年的注意——散兵对它和墙上那些整齐悬挂着各种锻造工具都并不陌生。 熟悉到……他在看到那些的一瞬间怀疑这个梦境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里的铸造与稻妻的并不相同,而且若说与情感有关,他与此世之人的联系仅有奴良鲤伴而已,总不至于对方也有这样的隐藏爱好吧? 心中不免为所想到的画面感到好笑,散兵凑近观察了一番,发现它们十分真实,每一件工具都带着明显的使用痕迹,似乎能闻到铸造坊那种特有的气息,淡淡的铁锈味,混合着未散去的烟火味儿,或许还夹杂着一些汗水的味道。 “看起来是个颇有名望的铸造师啊。” 奴良鲤伴摩挲着下巴打量道,他自觉地从另一侧看起。在远离铁砧的另一侧,即靠近门边的墙上,悬挂着一块老旧的家纹旗帜,上面绣着的东西有些看不清了,但是也依稀能看到边角留下火焰纹样,在一众腐朽败落的东西中,他是保存的最好的那一个。 “不过下半截是这种样式在铸造师中并不少见,毕竟锤子火焰剑刃什么的实在是必不可少的要素。”奴良鲤伴沉吟了一下,“不过说这些也没太大意义,总不能出去翻阅一番记载的资料再躺回来。” “要是能出去,还何必回来。”散兵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放下手中的锻造工具,走向了另一侧的工作台,它很大,沿着墙几乎占据了屋子的半数墙壁,比起传统的工作台,更像是与桌子相连的产物。 至于上面的东西,就更杂乱了,堆满了未完成的武器和工具——刀胚、尚未打磨的铁器、半成型的铠甲。 “这里应该有两个人,父子、师徒?总之逃不开这两种关系。” 虽然都是未完成的东西,但是其中也能看得出明显有所差别,一边的技法老练,停在这里也只是停在这里,随时可以推进下一步;而另一边的作品在完成度上都所有欠缺,透露出了几分制作者者的不耐,若是想要推进,多少还需要前者的照拂。 “两个人?”奴良鲤伴很快就意识到了关窍,不过,“总得人出现吧,总不至于我们得说服这些东西吧。” “或许是窥视过去的一角呢?” 散兵拿起在未完成品中显得格外特殊的一柄,这是把未完成的刀胚,刀柄上刻有极其精细的花纹,周围是一圈火焰,中间果然如奴良鲤伴所说,是最常见的锤子。 作品的奇妙之处在于,他们制作之中倾注的情感,可以跨越了时间被后来者感知到。这柄未完成之作不管是用料还是手法上,都能感受到制作者的用心。 散兵又检查起来工作台上的其他工具,丝毫不意外的发现除此之外上面都没有铭刻任何东西。 “那也总不至于在这种地方寻找吧,谁会在工作间里写——”奴良鲤伴的话戛然而止,有着夜视能力的他自然清楚的看到少年唇角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得意和嘲笑的神情——不对——是白皙指尖夹着的几封信件。 他瞪大了金色的眼眸,不可置信道:“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写信啊!” “会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合情理。”散兵挑了挑眉,从未封口的信封中抽出了信纸,他看了一眼就意识到了这种行为实在愚蠢。 都怪奴良鲤伴。他毫无愧疚的想到,一边自然的好像他只是为了检查信纸上是否有字迹,便自然的走出了门外。 他与大妖怪擦肩而过,本想打趣两句,却在看到广场上的变化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看来是找对路子了,这东西刚刚可还没有呢。” 火堆周围颇为贴心的多了四个垫子,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变动。 两人走了过去,奴良鲤伴好奇的注视篝火,果然像是散兵所说一样,明亮的火焰跃动着,却没能啃噬掉半分柴火。 而垫子上,靠近他们出来的建筑那侧的两个上绣着锤子与火焰的纹样。 “所以说,我们得来一场火边谈心?”奴良鲤伴很快的进入了角色,盘算道,“这倒是有些像是夏夜里的活动,不过还少上些佳酿。” 散兵抬起头,原本干干净净、一无所有的天空中,冒出了一截弯钩。 “你倒是想的不错,只是,这地方就算有酒,恐怕也是我们饮用不了的吧。”散兵勾了勾唇,冷酷的打碎了他的幻想。 但奴良鲤伴的失落只存在了不过一瞬,“也是,不过也好,总不能真的半点紧迫感也没有。” 第110章 “我可从没在你身上看到过这种东西。” 大妖怪无辜的眨了眨在夜晚像猫一样似乎在发光的金色的眼眸,“有你就够了。” 他刻意停顿了许久才接上,“一个人紧迫些刚刚好,两个人就要乱了套了,我也好方便查缺补漏嘛。” 散兵故作优雅的轻哼了一声,坐在了靠近蜡烛的位置上,悠悠道:“只是,你说的好像并不是我。” 他可不是那种急着做什么便有所疏漏的鲁莽之徒。 奴良鲤伴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只可惜眉眼已经出卖了他的真实情感,“是极,看来这套说辞并不通用,待到闲暇了我一定好好琢磨。” 散兵沉默地瞥了他一眼,只觉得竟然陪他搅进了这种话题也是昏了头了,重新抽出信封借着火光阅读起来。 奴良鲤伴走到了他的身后,扯了扯垫子不动,思及反正这里尘土不会沾染在身上,索性坐在地上把下巴抵在了少年的肩膀上一起看了起来。 散兵微微侧眸,还是默认了身上多了个大型的挂件,展了展信纸,只见上面的字迹十分规整,却多有涂改,执笔人心中的纠结犹豫比内容更先一步呈现在眼前。 “……于工匠一途,最重要的便是‘责任’。自小以来,你不缺勤奋和热情,倒是心性太急切,世间怎么能有作品一次成型?若无千万次的捶打打磨,如何才能锻造出完美的作品?” “看来不是求和信啊。”散兵挑了挑眉,这上面的内容若是平时还好,在产生了分歧的时候,不亚于火上浇油。 “如果是求和,他们早就自己解决了。”奴良鲤伴耸了耸肩,“不过没寄出去的话,应该也还有所转圜吧。” 火既然着起来了,就算没有浇油,也只是烧的没那么旺而已,该被火舌吞噬的部分早就开始了。 他们继续看下去,只可惜信件里多半都在梳理对方的缺点,技艺尚需提升之处,虽然言之有物,但显然并不是那么容易让人接受。 只有在信的最后,才勉为其难的流露出了些让步: “……技艺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或许我当年太过严苛,总想着磨练你的心性,以为你还不够成熟,便迟迟不曾认可你。你可能因此心有不满,甚至觉得我对你苛刻无情,不愿将家纹交付于你。只是锻造的过程就如同磨练一个人的性情,耐心与韧性缺一不可,你还尚且欠缺,我又怎能放你出去遭人指摘……但或许也是如此,我在锻造的途中也变得同刀一般,不善言辞,只会伤人。” “你走了这么多年,我偶尔会觉得你从未离开过,只是那些未完成的作品不会再有人弥补缺处了。我心里总会想,你是否会回来,哪怕只是看看这些曾经一同打磨的铁器。” “愿你在外一切安好。倘若有一天你愿意回头,便回来吧。” “师徒矛盾啊。”奴良鲤伴叹了一口气——热气使得散兵脖颈飞快染上一层绯红,少年推了推他以作不满——悠悠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个题材可太常见了。” 但这显然不是妖怪们常发生的事情,况且奴良鲤伴居住在江户也不应该见过那么多。散兵思绪转动,问道:“你在哪儿常见的?” “话本啊。”大妖怪眨了眨眼,颇为无辜的说道。 散兵的唇角忍不住抽动了下,他将书信塞了回去,“听起来就毫无价值。” “可别这么说啊。”奴良鲤伴撇了一眼远处,老实的坐回了垫子上,懒懒散散的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小见大嘛。话本不过是夸张的现实,甚至有的连夸张也没有……冷漠古板的师父和心思敏感的徒弟可是经典的组合,在各种题材中都很有市场。” “你听起来倒是颇为熟悉。” 奴良鲤伴得意洋洋,“那可是,想当初——咳,有人来了。” 他换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诶呀,只是不知道来的是徒弟还是师父呢?” 散兵见他如此作态,嗤笑一声也懒得追问他是在学堂时间为话本铺子提供了多少生意,看向了远方。 来客的方向正是他进入这里的那条十字路,像是曾在道路两旁流动的浓雾终于找到了路径,两股涌动的雾流缓缓钻了进来,在进入火光照耀范围的那一刻化为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散兵看向身边的人,“都错了,是两个人一起。” “那可就麻烦了。”奴良鲤伴有些无奈,“若是分开还好些,现在如果他们一见面就打起来可怎么办。” “也许角逐出了胜负也算是结束呢?毕竟人类古时候就是这样吧,这不过是复辟古风而已。” “你说的古时候到底是多古啊……” 好在奴良鲤伴的担心并未成真,两人浑浑噩噩的走到了火堆前,似乎才恢复了意识。 老者身着一身深色的羽织,袖口绣着火焰与锤子交织的花纹,腰间系着一条细致的黑色带子,看上去沉稳而整洁。羽织看起来有些旧了,但主人爱护的很好,再加上老者并无老态,身体健壮有力,站的笔直,并不显得落魄。他的腰间佩着简洁而富有质感的刀鞘,在火光下散发着精光。 他平静的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便不再理会,冲着两人点了点头坐在了对面绣着家纹的垫子上。 而他身边的青年人则看起来过得不那么如意了:青年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短和服,颜色黯淡,有些地方更是洗得有些褪色了,衣领边缘似乎也有些破损,腰间草草系着一条破旧的腰带,也已经失去了光泽。唯一和老者相似的地方是,他的袖子高高卷起,露出健壮的手臂,显然这不是一朝一夕能积攒下来的体魄。 第111章 青年看了一眼地上绣着家纹的坐垫,面露犹豫与嫌恶,他看了看对面不知为何闭着一只眼睛吊儿郎当的看着他们的男人,又转向一旁面容精致,柔和的注视着他的少年人,实在无法提出换个位置的说辞。 ——前者是不敢,后者则是不好意思。 于是他索性挨着垫子却不碰触地坐在了一旁的地上。 “真是失礼!”老人不满的斥责道。 青年人只是古井无波的看了他一眼,便重新将视线投向了对面。 “天色也不早了,两位既然相伴而来,想必是熟识,不知道两位是……?”散兵见这幅尴尬场面,视若无睹的弯了弯眼眸,谦恭有礼的看向了老者。 而老者显然对这种做派十分受用,他看了身边不争气的青年一眼,“老朽是‘柳生’一脉的继承人柳生宗铁,旁边这小子是我唯一的徒弟中村新藏。” “就是这样。” 旁边的中村新藏无精打采的附和了一句,看起来颇为不情愿。 散兵对不配合的青年这边选择了放置,他看向了柳生宗铁,面露犹豫之色,“您……可知我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于我二人而言,不过是心中可笑的执念罢了。”柳生宗铁摇了摇头,“只是对你们二人……恐怕是受此牵连了。” “就是这样。” 散兵皱了皱眉,像是知道了原因,却又得不到解法,故作小心,“您可知若是我们想要离开,该如何——” “走不了了。”中村新藏打断了散兵,冷冰冰的道,“想要离开就要化解我们心中的执念。” “只是很可惜,我啊,再怎么努力也不想和这个家伙扯上关系了。”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青年的话对柳生宗铁这样的性格无疑是一记重击,他怒目圆睁骂道,“这个时候还要了累及他人,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唉。这可不怪我。” 他看的是散兵,说话的对象却是自己的师父中村新藏。 “对着冷漠和挑剔的家伙那么多年,早就冻成冰块的柴火怎么还能再次点燃啊。” “反正你总能挑出什么错处,急躁,耐心不够,火候掌握得不对,刀锋打磨得不够均匀……既然都不完美,彻夜不眠和一觉睡到大天亮都一样,那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中村新藏嘴里是怨怼,话语中确实很平静,他看起来疲倦极了,连这种抱怨都更像是一种本能,问道了便给予答复,仅此而已。 “锻刀如锻人!急急燥燥的成什么样子,没有千万次的练习,你又怎么才能接过柳生家的传承?” 散兵保持着礼节性的笑意看着两人,眸底划过一丝趣味,他突然发现两人格外的相似,柳生宗铁训斥对方的时候也是冷冷淡淡的,宛如一块冰冷的生铁,而中村新藏如今的回应也是如此。 这就好像一柄捶打过的良刀,想要以劈砍的方式将另一块生铁塑造成自己的模样。 “无论我怎么努力,始终都无法让你满意。在你眼里,我永远不会是那个能传承家纹的人。也许我早该明白,你从未打算将这份技艺和传承真正交给我,这样或许我们还能保持面上的融洽。” “你在外面就学了这些东西来揣测我的想法?”柳生宗铁怒不可遏,“我早就说了,你那些朋友只会把你往歧途上带。” 奴良鲤伴一直看着故作无害的少年,他自然没错过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盎然兴味和讽意,他只觉得颇为可爱,比起来那些真正为恶之徒,这点不过更像是异类对于世间的观察。 不如说比起来很快就对人类丧失了兴趣,将他们视作一个整体而非独立的个体,或者冷漠以待只当做是不相干的邻居,已是不多见了。能抱有如此兴趣一直注视观察着人类,而非遁入山林,或是生活在城市的另一面,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这正是他所欣赏的一点。 至于注视的原因则并不重要,注视着负面情绪的时候觉得可笑的人,难道注视着积极情绪的时候就不会有所触动吗? 大妖怪见那边的争吵——准确来说是中村新藏抱怨,而他的师父则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从长辈的角度训斥着他,两人的对话毫不衔接,比起争吵,更像是自顾自的对着空气说话——一时停不下来,便像是没了骨头一样懒散的歪到了散兵身上。 他趴在散兵的身上耳语呢喃,“看来得将他们分开才行,他们在一起只会吵成一团。” “你已经有了想法了?” 奴良鲤伴闻言眉眼都染上笑意,“难道你没有?我可都看到了,你朝着那边瞥了好几眼了。” 散兵勾了勾唇,凉凉的嘲讽道:“就对着我这么确定?或许我只是觉得喧闹,想要找一片安静的地方。” “‘安静’的在门口就能听的一清二楚那种吗?”奴良鲤伴学着散兵的一贯的姿态嗤笑了一声,声音却是有几分委屈,“你为什么从未对我用过那种语气?” “喔?若是你——”他刚想说若是奴良鲤伴求求自己,倒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的满足一下他,但是想到这对奴良鲤伴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代价,话语在出口前一转,“在当初在山顶初见的时候,你能够留有几分你对外时的作态,我倒也不是不能奉陪。” 他笑了笑,无辜的紫水双眸中是草草掩盖的恶劣,刻意拉长了声音,故作遗憾:“这可——真是遗憾。” 第112章 “过去的事情可就无法改变了,诶呀,总会有些放宽的条件吧?” “谁知道呢。”散兵哼笑一声,对着对面扬了扬下巴,“你负责哪个?” “小的吧,”奴良鲤伴坐起身,眸光闪烁,“毕竟在他眼里我看起来是大恶棍,总比你这样的‘小绵羊’好欺负。” 既然决定了,两人也不再耽搁。 散兵看向了出声打断了两人愈演愈烈的争吵,“柳生先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声音一停,齐头看向了了散兵,那种相似再次浮现,散兵不由觉得好笑,脸上却是礼节性的笑了笑,“两位这样下去也得不出什么结果,如果不介意的话,我陪您去那边走走,其中有一座屋子,似乎和柳生一脉有关呢。” 第56章 第一支蜡烛 柳生宗铁也不想继续这种无意义的争吵,他轻轻颔首,跟着散兵走向了之前发现奴良鲤伴的那间屋子。 等到散兵他们离开之后,奴良鲤伴也点了点中村新藏的肩膀,指了指房屋间的阴影,后者扭过头看了看冷着脸的大妖怪,默默地跟上了步子。 一迈入房内,柳生宗铁的脸上就变得复杂起来,怀念、苦涩、遗憾、悲伤……在他的脸上一一闪过,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 散兵笑吟吟的站在一旁,等着他调整好情绪,才开口道:“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是看来这里的确与您有些关系。” “这是柳生一族的祖宅,或许是应了老朽心中执念所生,把几间屋子里的东西综合了些,还真是……胡闹。”柳生宗铁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紧绷着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谁会把笔墨带到铸造室来啊。” 散兵看着眼中的怀念和苦涩,猜测或许他口中的人便是中村新藏。 毕竟如果没有切实的感情与回忆,又怎么生的出足以承载宝石的怨恨呢?凭空生出的情感,只会像是空中浮木,连一枝半叶都生不出,更何论结出苦果。 “或许是胡闹之举,但既然能在记忆中留下了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恐怕也对您有着特殊的意义吧。”散兵看了一眼门口,眼眸一动,轻声附和道。 柳生宗铁并未注意到散兵的举动,他站在屋内家纹旗帜前,定定地注视着已经褪色了的老旧旗帜,“……是啊,当年阿葵早逝,尚未来得及留下一儿半女,倒在门前的孩子自然被老朽视作上天垂怜。” “见那孩子聪敏勤奋,老朽心中欢喜更甚。如此,百年之后,既不必担心断了传承愧对先人,亦不必担忧违背承诺无颜面见发妻。” “您口中所说之人……”散兵适时止住,他撇了一眼漏风的木板墙壁,勾了勾唇,“倒真是世事无常。” “人生便是如此,顽固让老朽这种天资平平之人也在铸造之途取得了一席之地,但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柳生宗铁走到了铸造台前,拿起一把未完成的刀胚,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尘埃。 “这是老朽一生中最优秀的作品,可惜未能完成,未能交付到他的主人手中。” “喔?”散兵走上前,发现这正是之前他注意到的那把,又扫过柳生宗铁的穿着,便问道,“可是要献给将军之物?” 柳生宗铁笑了起来,“哈哈,看来是这身衣服误导了你,一个铁匠穿这种衣服,大抵都是为了面见权贵奉上换取家族荣华的贡品吧。” 他敛了笑意,又回到那副大家长的表情上来,“那日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用下祖上积累的薄面请求将军借些人手寻回我那叛逆的徒弟,只是——” “……只是那日你那叛逆的徒弟便用他人铸造的刀具杀了你。”一道哑着嗓子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柳生宗铁的话。 柳生宗铁的脸上满是错愕,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半晌,他将刀放在了铸造台上,又一次抚过了刀面,叹息道:“原来如此……” 初见时还坐的笔直不似老人的刀匠身影佝偻了些许,那股精气神散去了,他和寻常老人看起来便并无不同了。 “叛逆的人,即使叛逆到了将军头上,也没什么奇怪的吧。”中村新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手上拿着信,脸上冰冷的如覆寒霜。 只可惜,半垂的信纸不够大,遮不住他颤抖的手,“你若是如实禀告将军,我和其他人都只有一条死路。” “我不能对不起其他兄弟。”所以他便选择了对不起师父。中村新藏闭上了眼,不敢去看铸造台前的身影。 “如此。”柳生宗铁平静的说道,“锻人如锻刀。老朽资质平庸,到头来终究是老眼昏花认错了材料,如此,锻不出名刀也怪不得别人。” “你能找到自己的路,便也……很好。” 他的身影重新变得如同浓雾一般飘忽,他的声音如同如释重负,“老朽最终还是愧对先人,但好在没辜负了发妻,倒也能慰藉几分。” 中村新藏看着化为雾气的身影,他垂着眼眸,面无表情的小声辩解:“……我不知道你不知道。” 再无应答。再无总是像训斥一般的应答。 中村新藏比初见时还要疲惫,他像是行走了几个日夜没合眼一般,连刚刚和柳生宗铁争吵时的力气也耗尽了。 他看向了站在铸造台边的身影,那个少年的脸上不再是师父期待他成为的神情,那副虚伪的笑容被换成了充满恶意的饶有兴味,像是那些居高临下以他人苦难为乐的“大人物”。 第113章 ——中村新藏大抵永远不会知道他和眼前人对这种闹剧有同样的评价了。 他声音嘶哑,却很坚定:“你是,故意的吧。” “哈哈~”散兵眯起眼眸,唇角上翘起恶劣的弧度,他靠在铸造台上,面对着漏风的墙壁扬了扬下巴,“总不会有人真的觉得这种脆弱的东西能提供什么隐私吧。” “我可是好心给了你互诉衷肠的机会啊,只可惜,你不曾抓住而已。” 中村新藏后退了两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疲惫的闭上了眼。他手中的信纸突然无火自燃,火舌一点点蔓延上他的指尖,舔舐着他的手掌,顺着手臂蜿蜒而上,在他的躯体上绽放出一朵寂静的花。 而他只是疲惫的闭着眼,就好像那些年写下又被撕成碎片沉在河底的碎屑,安静的不发出一声声响。能强装出那么久的少年模样对他来说已经足够艰辛了,对他来说被悔恨的野兽撕扯才是常态。 还是没能说出口啊。他想到。不是一见面就想好了吗,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即使得不到原谅,也该说出口的。 …… “这算是结束了吗?” 奴良鲤伴注视着最后一抹火光暗淡下去最后归于虚无,随后整个屋子也随之化为了一片浓雾,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毫不费力将它们轻轻吹散,几个呼吸间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散兵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绿叶,盎然生长着的草叶挺拔的站立着,完全看不出刚刚上面曾有过一栋房屋。 “大概是吧。……到底是梦里,不需要遵循什么逻辑。” 他伸手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清新的草木香气传来,在这种地方见到这么正常的事情,反而让他觉得不正常起来。 散兵随手扔下草叶,他看向奴良鲤伴,挑了挑眉,“怎么,你看起来有很多想说的?” “唔……如果说没什么感想才奇怪吧。”奴良鲤伴耸了耸肩,等散兵走过来时与他并肩一同走向火堆,期间他侧过眼眸,“你呢,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要我说的话——很有趣吧,一点点轻微的风波,就会造成截然不同的结果……呵呵,情感这种东西就是脆弱在这种地方啊。”散兵短暂思索了一下便给予出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接下来恐怕也都是和这件事如出一辙的怨憎吧。” “所以信任才是这样弥足珍贵的东西啊。”奴良鲤伴忍不住感叹,他身上承担着无数的信任,纵使一直明白这是无价的东西,但只有反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才会更加清楚这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言语也是,只希望靠别人理解自己的想法是不现实的。”奴良鲤伴想到了那封信,“也许早些说出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吧。” “倒不如说,如果坦率一些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件事的‘起点’。”散兵嗤笑出声,“人们总是在该畏首畏尾的时候勇气太盛,又在该一往直前的时候畏缩不前起来,到了最后反而才开始后悔。” 奴良鲤伴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巴,“诶呀……的确,如果总是想要等待一个最佳时机的话,恐怕只会错失良机吧。” “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一个很无聊的想法……不然既然说到坦率了,你也问了我的想法。”散兵蹲在坐垫前,背对着奴良鲤伴,蜡烛上的火光在他的眼眸中跃动着,“……我有些想喝茶了。” 看到铸造室时那些记忆便抑制不住的上浮,若说半分触动也没有,自然是自欺欺人。 奴良鲤伴没错过他声音中与往昔不同的情感,上前握住他的手,注视着被火光映衬的更加红润的脸颊,弯了弯眼眸,“老爹有不少藏品呢,反正放着也是放着——等我们醒了就挨个尝尝。” “呵,届时你不会连累的我也绕着江户被追杀吧。”散兵哼笑了一声,“熄灭了一支蜡烛,看来这样无聊的闹剧还有两场。” “如果老爹真的看不惯我,也只会把我扔到别的地方‘磨练’吧。”奴良鲤伴故作认真地分析了一番。“倒也不错,不同的地方,就算是水都会有不一样的滋味儿吧?” “如果老爹真的这么干了,怎么想这件事都是赚双倍的事情嘛。” 散兵站起身,没松开的手自然也把奴良鲤伴拉了起来,“那就醒了之后再想吧,现在的话,该去邀请第二场的演员登场了。” 他看向铸造屋旁边的房子,在邻居消失之后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那是一个长条形的房舍,内部的空间估计很宽敞,看起来并不像是民居,门口挂着的一个大牌匾也证明着这一点。 “看来这次的人不少呢,如果这样的话,刚刚的办法可就不能再来一次了。”奴良鲤伴遗憾道。 第57章 战友&第二支蜡烛 “那可就太糟糕了。”散兵叹了口气,故作夸张的道,“或许我会觉得留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奴良鲤伴显然有自己的理解,他眨了眨眼睛,“永远的二人世界吗,虽然也不错,但是听起来总是有些孤独呢。” “……”散兵不由顿住了,他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上,他的确无法与奴良鲤伴相提并论。 于是他无比自然的抬头看向了牌匾,“兵舍。原来这和刚刚的情节是连贯的吗?” “那就可惜了,刚刚没有问他们是什么时候的人。”奴良鲤伴也十分配合的进入了正题,闭着一只眼睛思索道,“不然的话,或许能猜出第二组是谁了。诶呀,或许还有面见什么名人的机会呢。” 第114章 散兵挑了挑眉,“见到了也没什么用处吧?还是说你这样的人也会崇拜什么人类?” “方便对症下药啦,你不想早点喝茶吗?说起来茶师既然叫这个名字,也肯定有什么传家宝吧……” “……希望哪天起来,我们没有被愤怒的螃蟹包围。” 散兵一边真诚的祈祷者,一边推开了门,不同于铸造室的杂乱,这里倒是保存的很好: 房间内的地面铺着厚厚的草席,材质不算很好,但数量很足。墙壁是用粗糙的木板搭建而成的,大抵建成已久了,能从上面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同样的,在用料上并没有吝啬。 被褥只有两床——这令他散兵稍稍安心,起码不必真的做几十人的心理疏导,那他一定会选择探寻更利落的方式——颜色灰暗,显得有些褪色,显然陪伴主人度过了很久的时光。 奴良鲤伴看着那两床挨在一起的被褥,还有旁边摆放着明显的同一人制作的手工品,揣着手总结道:“看起来是关系不错的战友,大概一起经历了不少战斗吧。” “可惜还是到了这种地方。”散兵摊了摊手,“情感还真是神奇啊,就算是生死与共过,也可能在某个时候一戳就破。” “也许是长年累月的磋磨呢?” “在期待他人苦难上,没想到你更胜我一筹。”散兵停下打量环境的视线,回过头用“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眼神上上下下的好好打量了奴良鲤伴一番。 他笑着摇了摇头,用浮夸的声音感叹道:“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奴良鲤伴也发现了自己话语中的问题,无奈的笑道:“如果是看样貌我才不是什么好人吧。” 散兵假惺惺的点了点头,声音里的笑意却不加掩饰:“很高兴你在这个方面有着如此清晰的自知之明。” 这间房间的窗户小而方正,挂着简单的窗帘以遮挡寒风,并没有太多额外的家具,在外面看起来很大,在里面倒是因为空荡荡的而显得一览无余起来。 既然没什么可关注的,显然能仔细看看的也只有那两床被褥了,两人走了过去,毫不意外的并无收获—— “毕竟也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奴良鲤伴耸了耸肩,“看来像刚刚那种偷懒的方式不能再来一次了。” 散兵失望地放下枕头,他刚刚摸索了一遍,确认里面没藏着什么日记信件之类的东西。 他幽幽道:“果然,正常人是不会把罪业记录在纸上的……真不知道那些冒险家到底是从哪儿弄到的那些东西。” “所以,这地方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或许,”奴良鲤伴把被子大概叠了一下——显然也没人会在被子里藏日记——坐在了褥子上一本正经道,“是为了让我们体验这种共同生活的情感,大家坐在一起,相互鼓励相互支撑……诶诶诶,你不觉得这是很合理的推断吗?” 散兵假笑:“那你需要我现在配合你谈谈心吗?” 奴良鲤伴眼眸一亮,声音刻意低沉,似有似无的暧昧气息环绕,“如果有幸的话。” 回以他的是轻柔的微笑,面容美丽的毫无瑕疵的人偶用含情脉脉的视线注视着他,冰冷的宣判,“真遗憾。” 他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的嘲笑道:“这种拙劣的手段也用了太多次了吧。” 奴良鲤伴不为所动,含笑的眼眸眯起,托着下巴注视着人偶离开的身影,发丝没能完全遮掩住的通红耳垂无疑暴露了主人的虚张声势。 “招式不再老,实用就好了。”大妖怪嘟囔着也起身跟上,忙碌间能够在梦境中偷闲几分已经实属恩赐,若是真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等,误了正事令家人下属担忧便成了罪过了。 他出门时散兵已经在坐垫上坐好了,少年注视着火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大妖怪的阴影笼罩在了散兵的身上,他才抬起眼眸,唇角稍,悠悠道:“怎么,已经感悟完团结友爱之情了?” “当然,回去之后必能活用于奴良组。”奴良鲤伴的俏皮话张嘴就来,做出一副认真的模样沉思道,“诶呀,你觉得我们把他们抓起来一起听我的感想如何?” “我的声名虽然本来就没什么了,”散兵夸张的叹了口气,“你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倒是不忘了我,莫非想要用这种手段令我名声扫地,之后便只能对你言听计从?” “倒也是不错的思路,不过,”奴良鲤伴忽然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散兵,“我怎么觉得……你看过的话本也不在少数。” “……”现在介绍那位善于做生意的宫司大人欲盖弥彰的意思便太过明显了。 散兵眼眸一转,轻蔑道:“若非如此,怎么好对其他话本评头论足?” 没想到他就这么承认了,奴良鲤伴准备好的话被猝不及防的打断了,睁大了眼睛抱怨道:“你这个时候怎么这么诚实?” 可惜他身边的人并非是怜香惜玉的类型,更别提奴良鲤伴和这个词完全不沾边儿了。所以对此,散兵只是报以一声嗤笑,似笑非笑地讥讽道:“我何时欺骗过你了?” 奴良鲤伴快速的回忆了一番,“……你说得对。” “呵。” 奴良鲤伴突然将散兵抱在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喜意与赞美道:“我觉得我又发掘到了一枚闪烁的宝石。” 散兵有些别扭的动了动——让这个姿势更舒服了一些——老实说,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这样对奴良鲤伴说话后,对方从没指责过自己的言语刻薄,反倒是每次都做出这样令人措手不及的行为。 第115章 但平心而论,这样的行为……并不讨厌。 也许这便是他愿意给奴良鲤伴如此多耐心与优待的原因。 他的唇线不自觉的上扬,“你发掘的?” 奴良鲤伴轻笑出声,声音低沉缓慢,“我的珍宝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我。” 他轻轻咬了一口红的要滴血的耳垂,悄声抱怨:“我该怎么才能比得过他?” 尖锐的感觉一闪而逝,比起来撕咬更像是轻轻的玩弄。散兵身躯一僵,大妖怪衣服上的熏香好像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他只觉得自己被这种气息笼罩着,好像也变成了对方的一部分。不过他暂时并没有推开对方的计划。 他只是垂下眸子,低笑起来,“这种时候你也有奇怪的胜负欲吗?” “啊。”大妖怪的鼻音中带着笑意,“越是这个时候,才不能输啊。” 话语间柔软蹭过耳垂,湿热的吐息伴随着话语弥漫在耳畔,在散兵看不见的角度,璀璨的金色变成了更为深沉的色泽,其中蕴含的占有欲与渴求,在这个时候倒更像是妖怪起来。 “……幼稚。” “……呵呵。”奴良鲤伴愣了片刻,下一刻抱着散兵笑得抖了起来,眯起的金眸划过不怀好意的光,像是慵懒的趴在树上见到了猎物竟自己乖巧的走进了狩猎范围的狩猎者。 “没错,我就是幼稚的混蛋。”他含住圆润饱满的耳垂,声音含糊撒娇道:“所以让让我吧?” 湿热的暖意与一触即分的刺痛带来截然不同的感觉,如果是轻咬之时,还尚能欺骗自己的感官,忽略一时的触动,此时却是将一切都摆了上来,不容拒绝。 柔软如同的手指一般轻轻翻弄着可怜的耳垂,散兵只觉得热意从相接触的地方传递到了全身,他无端的想要更放松一些全然依靠在对方怀里。 ——那就太过软弱了。他想到。 拯救了他的是翻滚涌动起来的雾气,奴良鲤伴眼眸里闪过一丝遗憾,松开了怀中人的同时帮人整理好了被自己动作弄乱的发丝。 是故意的吧。感受到那手指仿若无意的划过耳廓,又接着理顺头发的动作划过耳垂,令原本已经褪去的热意再度上涌,散兵狠狠的瞪了身边人一眼。 ——只可惜,脸颊的红润尚未褪去时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在威胁性上总会转向另一个方向。 如同铸造师师徒二人那时候一样,不知道从何处分出的两股雾气被无形的力道牵引着,在进入火光的那一刹那化为了人形。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穿着上到底是一个营伍的,看起来十分相似:上身都是厚实的黑色麻布制成的,上绣着家纹,耐磨又耐脏;下身穿着便于活动的裤子,裤腿略长,在膝盖处又收紧;脚上是一双轻便而稳固黑色麻布布鞋。 两人的衣服只有裤子颜色不同,高个子的更黑一些,低个子的则要淡一些,但这颜色上的差别也可能之时洗多了褪色程度不同。 他们的腰间都别着一把刀,侧边垂着一个香囊——上面的绣工可以说是不忍直视,但两人所佩戴的香囊一看便是出自一人之手。 散兵忍不住神色复杂的看向了奴良鲤伴,一转头便与有着同样猜测的人对上了视线。 两人相对而站,双眼无神似乎还并没有清醒过来,只有浓雾在他们周围涌动,像是在催促着他们的行动。过了一会儿,高个子的兵士带着复杂的表情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走到了火堆前,自顾自的在与自己家纹相同的垫子上坐下了。 “在下榊原直人。”他主动道。 而矮个子的这个时候似乎才回过神,和平静的榊原直人不同,他面容冷峻,满腔的愤怒和失望似乎要从眼中喷涌而出。 落座之后也好像看不到对面的两人一般,只是用那副表情盯着身旁的人。 散兵打量着两人,目露思索之色,而榊原直人颇为上道,替身边的人介绍道:“他是渡边仁。” 而他的话音还没落地,几乎是紧接着,渡边仁便跟着开口,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你还好意思叫我的名字?你这个让其他人白白牺牲的叛徒!” 榊原直人看了他一眼,便带着歉意的看向了对面的二人,“十分抱歉,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或许……我会尽量不让我们两个连累你们的。” “这个时候你倒是做起好人了?你这种轻视人命的大少爷怎么这个时候变得这么乖巧了?”渡边仁怪声怪气的嘲讽道。 大少爷?散兵闻言打量起来榊原直人身上的穿着,和他第一眼看到的一样,那就是再普通不过的麻布料子,廉价耐磨,是平民的首选。 “两位之间或许有什么误会?”奴良鲤伴开口道,“反正一时半刻我们都离不开,不如放松一些,或许你的同伴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榊原直人虽然看起来好交流,但是这一刻两人都有了“难怪他们是朋友”的感觉,“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真是难办。”奴良鲤伴看向散兵,用眼睛无奈的表达道。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话本就燃烧着怒火的渡边仁更是被点燃了:“其他人的命在你眼里就那么轻贱?你让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再回来!” “不是所有人。”榊原直人一本正经的纠正道,“你还活着。” “就他妈的为了我?”渡边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知道是为他的话还是为这轻描淡写的态度。 第116章 “你以为我选择了什么?我本可以离开,却选择了救你!至于其他人……他们的牺牲不是我愿意的。我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渡边仁脸上瞬间变得通红,仿佛火焰在他的脸上燃烧,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目光如火,仿佛要将榊原直人烧的一干二净。 “你做不到为什么不让我陪他们一起去死?!为什么剥夺我与你们同生共死的权利?难道我是那种苟且偷生之人吗?” “我不是英雄,但我至少不想让你死。”曾经无比羡慕榊原直人的平静,如今却让渡边仁的怒火越烧越旺,“我只能救你。” “可你让其他人都死了!我们本是并肩而战的战友!” 奴良鲤伴和散兵就这样被两人忽视了,一方是堪称冷酷的平静,一方是暴躁的烈火,两人就安静的观察着二人的你来我往,倒也抓住了些许脉络。 散兵率先开口加入了战场,“原来如此,不过技不如人似乎并没什么好争吵的,成王败寇,这个时候也该放下了。” 他看起来是劝人放下早日往生,但声音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嘲讽。 这次与上一次并不同,倘若做出一副乖顺的样子,恐怕只会被忽略的彻底吧。既然如此就只好将火焰烧的更旺盛一些了。 这让榊原直人意外的看了两人一眼,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只是注视着火堆,“正是如此,你又何必纠结过去。” 气到了极致,渡边仁反而显得有几分平静,不过毫无疑问,这不过是即将爆发的火山而已,他也终于将注意力分给了散兵一些。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明白一切,”散兵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袖子,悠悠道,“那我也不必被你们连累在这里只能听你们两个‘互诉衷肠’了。” 这用词无疑恶心到了渡边仁,他露出嫌恶的神情,正待开口之时,榊原直人抢先了一步。 “没什么好说的。”榊原直人坐的挺直,在这方面来看,或许他的确家中颇为富裕,“如你所见,我们都是士兵。只不过选择了错误的路而已。” “将什么都轻描淡写还真是你的风格,也是我眼拙没能看出你的本性。” 榊原直人瞥了他一眼,既没反驳,也没多加评论,“至于其他,想必你们刚刚也听到了。” “在我们的最后一战中,家族提前听到了风声,又打点了些关系能送人离开,在送情报回军营和送人离开之间我选择了前者。”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说的。” “喔?可惜对方并不领情呢。”散兵似笑非笑的看着情绪似乎一直很稳定的榊原直人,“看来一切都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啊。” “他只是个自作主张的孬种而已!要是贪生怕死的话,就自己逃命去啊!” 散兵看向了渡边仁,歪了歪头,“所以他带着你逃跑了?” “他自己滚回去了啊。”渡边仁狠狠地看着榊原直人,任谁看了都会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拔刀将那头颅从身体上斩断。 “成王败寇,既然追随错了主君,自然也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家族耗费了许多也只能令一人逃离。” “那你自己滚不就好了?!回去做你的大少爷啊为什么要和我们混在一起!” 散兵眯起眼眸,露出几分属于看客的兴味,他比在怒火上冲昏了头的人自然敏锐的多,榊原直人……远不是表面上的平静。 该怎么再添一把火? “确实如此。”他装作认同的点了点头,看向了榊原直人,“就连话本上都知道活下来的人最痛苦呢,倒是不知道你们两人相处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如此折磨对方。” 这或许戳到了榊原直人的痛处,他的伪装破裂了几分,不□□露出几分隐忍的痛苦,“我只是,不想看他去死。” “你真是……不可理喻。” 渡边仁突然有些失望,直人似乎从未理解过他的感受,这让他感到无比绝望,这种感觉化作的痛苦炙烤着他的心。 “别这样说,不想看朋友殒命实在是人之常情。”散兵看向了渡边仁,勾了勾唇,假惺惺地安慰道,“只是如果一件事没有得到合理的结果,不妨朝着源头追溯,或许——你们是至交这件事本就是一厢情愿呢。” “……你说得对。”渡边仁呈现出一种死寂下的平静。 “我那时只想着要保护你……你是我最亲近的战友,我怎么会看着你死。”榊原直人的声音有些急切,“难道你不能理解这种情绪吗?!” “如果能理解的话,我们四个人就不会在这里了。”散兵用悲悯的声音感叹道,“如此看来,你的情感的确不作伪,只是……” 不被人理解的苦楚涌上,他看向自己的好友,却发现对方的眼里只剩下焚烧过后的余烬。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握紧了腰间的香囊,“我——” 他的声音被湿润的苦涩打断了。 这情景确实有些出人意外了。 散兵侧过头看向了奴良鲤伴,“这算是……打开一部分了?” 奴良鲤伴也十分意外,现在的发展似乎又和之前所想的不一样了。 渡边仁几乎跳了起来,他用袖子胡乱的在榊原直人糊了几下,没好气道:“你这种胆小的家伙才是该苟且偷生下来的那一个。” 奴良鲤伴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神色,“现在时机正好呢,有些事情活着的时候已经没机会说了,死后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如果再错过的话,就太过可惜了。” 第117章 他注意着榊原直人的神色,推了最后一把,“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或许就再也没有成佛的机会了,难道你们要浑浑噩噩的永远留在这里吗?” 散兵冷笑了一声,并未开口附和。一来他刚刚已经做足了姿态,这两人恐怕都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二来奴良鲤伴说的也已经足够了,这种事情外人的努力能做的不多,归根到底还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但榊原直人还是没开口,他只是垂着头,依旧坐的笔直。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寂。 在散兵已经想到了他们不会真要绊死在这两个家伙身上——他果然讨厌这种只有四肢发达的家伙们——思度起从其他角度进攻的时候,渡边仁出人意料的先开口了。 他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的确,的确在那里浑浑噩噩的已经过了太久了。” “我已经忘了了,你这家伙是个脆弱又不会说话的性子,若非如此,以你的身家怎么都不至于沦落到被嘲笑的地步。” 渡边仁长叹一口气,“你的家人……对我很好。” “他们本来就很好……” 榊原直人嘀咕的声音被后半句话打断了,“——好得让我觉得我偷了你的人生。” “也许的确如此。”散兵不吝于做那个继续煽风点火的人,“毕竟你是活下来的那个,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代偿心理呢?” 渡边仁看了散兵一眼,他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或许就是把我看成了他吧。”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渡边仁直视着榊原直人,“为什么让我活着。” “……我不想看你死。”榊原直人的声音近乎委屈,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这么难以理解。 “我为你们每一个立了碑,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谢谢。” “哈哈哈哈,我都要开始同情你了。”散兵忍不住笑了出声,他不知道他们之前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在雾中到底呆了多久,如果一直都是这样的,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刚刚渡边仁那副怒气冲天的模样。 不过他到底不是为了看笑话来的,还是慢悠悠的提出建议,“你不如把你的想法说出来,毕竟,你要是指望他能理解你,恐怕我们都要在这个地方待上几百年了。” 渡边仁叹了口气,或许真的如那人所说吧……这难道是旁观者清? “你剥夺了我选择和你们共同战斗的资格,”他注视着躲闪自己目光的人,话语中还是难以抑制的带上了怒气,但他只能尽力忍耐着。 “活着,难道不好吗?” 渡边仁深吸了一口气,“当然好,但是一个人活着不好。” “直人,你明白吗?活着并不只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战友、为了信念,甚至是为了理想。” “但是主君已经失败了。”榊原直人终于抬起头看着他。我们的理想都破灭了。那双平静的眼睛这么说道。 “所以一个人活着才不好,背负着失去一切的痛苦,连为了理想奋战最后一次的机会都被剥夺。” “我明白了。”榊原直人终于缓慢的点了点头,“我应该为你找到新的支撑……但是那个时候时间太紧了。” 他紧皱着眉头,像是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渡边仁仔细地注视着他,他们太熟悉了,他自然能从这神情中感受的出来,对方确实是真真切切的疑惑。 他突然从心底里感觉到一阵释然,或许有些事情并非是能够解释清楚的,又或许只是他拙嘴拙舌,做不了启迪对方的那个人。 大概是因为放下了,渡边仁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他低下头,见到自己的身躯已然开始消散,但他的心中并无恐惧。 “对不起了,刚刚太过生气,不免失了礼数。”他对着两人行了一礼,“祝你们也能早日脱离此地。” 他在成佛前最后看了好友一眼,只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只想要一句道歉而已,没想到倒是比放下更要艰难。 “这样就结束了吗。”榊原直人注视着渡边仁的身影,喃喃间自己的身影也逐渐消散起来,“虽然还有些不明白,但是再来一次也是同样的结果吧。” 他笑了起来,“这样一来,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不久前还激烈的吵闹着的小广场一时又重新回归了安静。而伴随着两人的离开,和之前的铸造师师徒离开时一样,那栋长长的兵舍很快也化作了一团浓雾,被风吹散后便不曾留下半分痕迹。 奴良鲤伴看着又熄灭了一支蜡烛,表情复杂的说道:“这还真是……” 他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描述心境,如果说刚刚露面时的渡边仁令人心生厌烦,后面见到了更多两人相处的模样,便不由转化为了同情。 这世间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的朋友难以沟通的。起码奴良鲤伴觉得,这种情况下或许他的深夜只能与酒为伴了。 “看来未必需要‘解开’,”散兵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两个坐垫,“‘放弃’也是一种解脱啊。” 这倒是让他们的视野不必拘泥于开导了,换个方向也能完成条件。 “如果说渡边仁是放弃了执念,那榊原直人呢?”奴良鲤伴有些想不明白,毕竟看他的神色,就算最后也在困扰“怎么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为友人找到新的支撑点”吧。 “或许,”散兵回想着对方一开始出现时的态度,表情复杂的总结道,“或许他的执念只是‘我的朋友得到了幸福’吧。” 第118章 虽然,看渡边仁的样子,对方明显事与愿违了。 “对他来说‘活着’是好的,便将机会给予了对方,‘成佛’是好的,所以因为他的执念也一并留下了。想把好的东西全部留给挚友不难理解,只是……”奴良鲤伴摇了摇头,叹息道,“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成为好友的。” 散兵用虚伪的赞颂讥讽道:“这就是命运的神奇啊。它并非只是仁慈的眷顾者,偶尔也会制造一些‘命中注定’的悲剧。” “这倒的确是命运的奇妙了。”奴良鲤伴哑然,的确,除此之外,似乎也找不到其他解释了。 但性格再南辕北辙,也比不过跨越世界的距离。 奴良鲤伴眨了眨眼,注视着散兵的同时不由露出了一个笑,“好在,你是我命运的眷顾,而非命运的捉弄。” 被那双不再掩饰的深情眼眸注视着,散兵只觉得如同被黏在网上的蝴蝶,心中难以升起半分挣扎之意。 他撇过头注视着火堆,少见的底气不足:“你这家伙今天是怎么了了……” “或许只是觉得,你想离开了吧。” “被你察觉到了啊。”散兵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毕竟,”奴良鲤伴用太过自然的话语说道,“在什么时候都留出一部分注意力给爱的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第58章 58.恋人&离开 散兵因为他的用词不由陷入了恍惚,有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没有意识的时候答应了奴良鲤伴什么事情,否则的话,他为什么能如此自然? 他没转过头去看大妖怪,但不用想也能猜到对方的样子——那双金色的眼眸一定是溢满了柔和的笑意和不知从何而起的爱意,神情一定是出人意料的认真——没有特意去看的必要。 又或许是看了就很难不给出,自己恐怕做不到的承诺。 “……”太棘手了,这不是他擅长处理的东西。 少年垂眸注视着对着柴薪白费力的火焰,悦动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暗交错间神情显得暧昧不清。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宁静,只有火焰灼烧着柴火散发出些微响声。 奴良鲤伴却是不由勾了勾唇,情不自禁的流露出胜券在握的,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如果散兵真的对他无意,以对方的性格,夹杂着讽刺意味的词语早就毫不留情的甩过来了。 但这种僵硬的局面也绝非对方能够接受的,所以—— “……如果你真的这么有功夫,应该已经发现了来的都是仇人,那么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也会在?如果我是你,就一定会先考虑这一点。” 散兵勾了勾唇,扯出了一个笑。 “毕竟,这或许是暗示我们终有一日会刀剑相向呢。” 少年的话语一反常态的轻柔,讥讽之意倒是不少半分——只可惜,对方不肯看自己的表情让这番情景更像是撒娇了。 而论撒娇,如果对手是不坦诚的人,在这方面,他可不会输。 于是奴良鲤伴轻快地眨了眨眼:“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介于我的‘关注’,我总是要比你快发现一些的。” 这篝火又不大,他们二人自然本就坐的很近,奴良鲤伴只是稍稍挪动了一些,就和散兵贴在了一起,一揽臂就能将少年拥入怀中。 但他并没有。相反,奴良鲤伴之前侧了侧头,压低了身子,以一种不甚自然的姿态靠在少年的身上。 “既然我发现了,就一定不会让他发生的。” “所以——不成立。” “如果按照这种逻辑的话,那么大多数悲剧都不会发生了。但很遗憾,他们不仅发生了,也有更多的建立在自以为能掌握一切的自负上。” 散兵懒洋洋的说道,虽然是以一贯嘲讽似得的腔调在叙述,但奴良鲤伴却觉得这比起是给他的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 奴良鲤伴敏锐的抓住了其中蕴含着的情感。 犹豫、不安、向往却逃避。 简直就像是此时面前的篝火一般,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源泉不假,但人类本质也恐惧着能够带来温暖的明亮火焰。现在的情况……是恐惧到了以至于连将手靠近取暖都怯于的程度吧。 这对于他来说是灼人的温度。奴良鲤伴思索判断道,但比起之前只是远远地观望,如今怎么也算是坐在了篝火旁了吧。 只差一步了。 思绪转过不过一瞬间而已,奴良鲤伴弯了弯眸子,低声笑道:“会努力的也不止我一个人,我也是可以依靠你的吧?如果真的有那种可能,就在我的自负达到了阈值前拉住我吧。”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畔,散兵瞳孔不自觉地放大,也许是听过了太多的谎言,他已经对虚伪的味道敏锐了许多,自然辨别得出真心与否。但就是因此,胸膛中的事物才不知不觉加快,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但他面上不显,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也为他遮掩了心绪,唯有明亮的眼眸,像是阳光下绽开的紫罗兰,散发着令人迷醉的色泽。 “……呵。”少年漫不经心却在此时显得格外郑重的声线也染上了笑意,“当然,我当然会拉住你。” 散兵罕见的主动倾了倾头,用脸颊蹭过柔软的发丝,奴良鲤伴目的得逞,也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伸手揽住了对方。火光中,在忙碌中偷来的闲暇里,情感静静的流淌。 第119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间,也许过了很久,反正木柴不会被消磨,那认定只是一瞬间也并无妨碍。 “也差不多了,该去解决最后的麻烦了。”散兵睁开眼眸,眉间的柔和还未散去。 “诶呀,这下他们可都要羡慕我了,能偷到这么多的闲暇。”奴良鲤伴惬意的打了个哈欠,直起身看向了最后一栋和前两座风格又是截然不同的屋子,“这算是把好吃的甜点留到了最后吗?” 和之前的铸造屋或是营房不同,最后剩下的这栋屋子,尽管同样破旧,但被时光侵蚀下仍流露出几分曾经的雅致模样。 那是一栋深棕色为主体的房屋,仅是看到就能想到在精心养护时,它能显得多么的沉稳且温暖。屋檐下是一条长长的木质回廊,靠近房间的一侧,坏掉的木质拉门半遮半掩着里面的景象,依稀可见是优雅的和式内室。檐下垂挂的风铃静静的执行着使命,只可惜在岁月的重量下已经显得破破旧旧了,微风将它吹起,却再也发不出声响。 “算是吧,把埋有隐患的东西解决了之后,两者之间并无差别。” 门已无法自由拉动了,散兵拉了一下干脆直接把坏掉的门破开,他伸手扇了扇扬起的灰尘,转过头正待招呼奴良鲤伴时,才发现大妖怪还停在原地一脸沉思的模样。 “你发现了什么?” 奴良鲤伴闻言缓缓地抬起头,一脸认真让散兵也不由警惕了几分,只听到大妖怪以一种困惑而严肃的声音说道:“我在想,既然你不喜欢甜点,刚刚的词语用什么来替换才最合适?” “……”散兵平静的转过身,抬步走进了室内。 或许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从奴良鲤伴身上窥到几分属于贵公子的影子吧,也只有那些无所事事的贵族才会在字词上锱铢必较。 一进入屋子,映入眼帘的事物就与另外两间截然不同,这显然曾属于一位身份高贵的女性,整体上就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精致,但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墙壁上悬挂着已经失去了颜色的绘卷,而靠近颇具文雅之气的绘卷的桌上,却是摆放着的是一个刀架,上面放着一柄短刀,刀柄上缠着丝绳已经被在时间下变得腐朽了,但仍能从残留的织物上看出这曾是主人喜爱之物。 散兵伸手取过这把短刀,抽刀出鞘,凛凛的刀锋上仍散发着寒光。 短刀并不在上阵时使用,但如果持有者是贵族女性的话,作为防身之物倒正是合适。 不过……这看起来可不是仅用于防身啊。散兵盯着刀刃陷入了思索,这显然并不是一把常年被束之高阁的装饰品,那种饱饮鲜血的利刃。 尽管他来这里并不久,但也能感受到这里与稻妻的不同。 首当其冲的便是女性中善于战斗的并不多,或许是没有元素力的帮助,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总之,贵族女性的闺房出现这种东西,难道是后来出现了什么变故? 他很快就想到了铸造师师徒的情况,也清楚这里并非是绝对还原某一刻的场景,只是将这一点记住,便将刀放回了原处。 “是一位善战的武家姬君呢。” 奴良鲤伴感叹的声音将散兵的目光吸引过去,他正站在床边的矮柜边,手里拿着一副护腕,见散兵看了过来,便将手中的东西举了举展示给他看。 “用的料子是柔韧的皮革,并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样子货。”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动护腕,“而主人使用的时间也很久呢。” 奴良鲤伴眯起眼眸,上面的金属上好像镶嵌着细小的家纹印记?他觉得有什么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在房屋主人的这一点上,散兵和他有着同样的答案,点了点头便打量起其他地方,房间另一侧摆着一扇屏风,上面绘制着美丽的樱花,他心生好奇绕到了屏风后。 “这算是最后的坚持吗。”奴良鲤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看到后面的景象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见这被遮掩起来的地方,后面竟然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武具架,上面陈列着主人的爱刀们。 风雅的景物背后藏着的却是这样的景象,散兵的眼眸里也忍不住充满了笑意。 “这算是妥协了,但是只妥协了一部分吧。”奴良鲤伴举起手中的簪子——那是一支樱花木制成的发簪,样式简普,只有寥寥装饰——讲解道,“简直是如出一辙,说是合礼的话,也的确是合礼,说是不合的话,也的确不那么规范。” 这是他刚刚在矮桌上找到的,和护腕放在一起,显然都是主人的常用物。 “嚯,连书都是武学相关的啊。”奴良鲤伴绕过散兵溜了过去,拿起了那些看起来破破烂烂的书籍,翻了两下感叹道。 “看来你也看过。”散兵挑了挑眉,见对方翻动阅读的动作颇为熟稔,像是早已经熟记心,有些意外妖怪对人类的书籍竟然这么了解。 “当然——没看过。”奴良鲤伴随手将书放回原处,转过头看到散兵的表情,无辜的耸了耸肩,“就是因为没看过,才能扫一眼就过嘛。” “所以,你是连半分也没妥协?” 这间屋子里摆放的东西也已经大致翻过一遍——他们总不能去翻看姬君的衣柜——散兵便抱臂看着他继续在架子上翻来翻去。 “不要总把猜测往极端了里说啊。”奴良鲤伴无奈的眯起眸子,“妈妈只是压着我读了那些她觉得重要的书,至于其他的嘛,诗歌也不是那么无聊,我在这方面颇感兴趣……” 第120章 他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某种得意道:“反正妖怪的寿命漫长,谁说我百年后就不能成为什么大家了。” “……”散兵本想反驳,但一想到茶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满足奴良鲤伴逐渐过分的需求,甚至心情都十分的平稳,不由得看着那只金眸承认道,“祝你成功。” 奴良鲤伴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胜利者的骄傲,这让散兵带着笑意叹了口气,没过多抨击这番幼稚行径。 “走吧,看起来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了。”他催促道。 “唔……其实要说的话,除了第一对之外,好像都没有什么重要东西呢。”奴良鲤伴摩挲着下巴思索着。 “——毕竟只是亡者念念不舍的东西而已,如果有什么能够直接解开怨念的东西,才是走了大运。所以说,你们的运气不错。” 一个突然插入的女声加入了两人的对话,被意想不到的人回答的奴良鲤伴睁大了眼睛。 已经走出了屏风的散兵见到来人也有些意外,他歪了歪头,语气不冷不热,“你出现的时机倒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可能是我的执念稍微深了那么一些吧,又或者……这是我被妖怪的气味吸引过来了。” 青年女性笑着眯起了眼眸,看向屏风后的眼神中却并无温度。 她常穿一套简洁的小袖和服,柔和的浅蓝上以白色樱花在袖口和裙摆做了点缀,深色的宽幅腰带上似乎绣着什么暗纹,隐隐能看到一些不同于布料的光泽,整体素净中不失精致。 长长的青丝被她简单地用一根发簪挽起,这让散兵不由视线游移了一瞬——托他那不错的视力的福,他一瞬间就认出另一支一模一样的发簪此时正在奴良鲤伴手中——发髻盘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十分端庄。 奴良鲤伴抓着屏风冒出了半个头,盯着对方的腰看了半响,咂了咂舌,抬头看向了饶有兴趣注视着他行动的散兵,“坏了坏了,这好像又是老爹欠的债。” 他说的急切,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站在门口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先是看向散兵,温婉地介绍道:“我是纱千代,武家之女,虽然祖上也曾经出过除妖师,但相关的技艺早已经没落了,到了我这一代也只是敏锐一些的普通人而已。” 或许是她的状态和其他人太不一样,显得太过正常,散兵下意识的想要自我介绍时,就看到纱千代竖起了一根手指抵在唇上,“不要把名字透露给亡者啊,虽然我看不出来你是不是人类。” “这是说什么话啊,妖怪的名字也很重要好吗!” 奴良鲤伴从屏风后钻了出来,适时的打断了话语,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散兵视线瞥过,发现这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手中的簪子随手放到了最近的架子上。 散兵被他的行为弄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看向了在此时更重要的纱千代,“你看起来……和那些被情绪感染的人并不一样。” 这次她没用什么妖怪的借口糊弄,而是认真的想了一下,对散兵说道:“也许是我对我的死亡只是有些遗憾,还没到了怨怼的地步吧。”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散兵有些意外的看着她,正如对方所说,她看起来就和活人无二,甚至比活人更加轻松自然,完全不像是前两组人一样被怨怼之情浸染着。 “应该是因为她身上的灵力吧。”奴良鲤伴看着纱千代腰带上的暗纹,回忆着老爹在无聊时拉着自己追忆旧友的话,可惜那个时候他完全没注意话语的内容,能看到花纹时想起已经是实属不易,“……总之,我记得她的祖上应该是个灵力很强的除妖师。” “被人类遗忘,却被妖怪记住的感觉还真的奇特啊。”纱千代笑了起来,她的笑容里十分干净,怎么看都不应该是出现在这里的人。 散兵眼眸里的疑惑之情更重了,若是放水的话……如今不是太晚了些么? “虽然不太了解死后的世界,不过,灵力强的话,在这种环境下总是会更有利一些。”奴良鲤伴斟酌了一下言辞,解释道。 但纱千代全无顾虑,大大方方的笑道:“哈哈,在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那些家伙犹犹豫豫,便想着反正我也有想要再见一面的人,便直接挤了进来。” 她眨了眨眼,“我一进来‘门’就关上了呢,看来不管是不是战斗,干净利落总是第一位的啊。” 纱千代都这么坦诚了,奴良鲤伴也无所谓了,他摊了摊手,“……总之,就是这样啦。人类的灵力还是很重要的,尤其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上。” “比如?” “……被召唤出来时的新鲜程度?” “如果死后还被打搅清净,那未免也太过可怜了。”散兵“怜悯”地道。 “你们多少也在人类不在的时候讨论这些啊。”纱千代有些维持不住得体的外表,她率先走向门口,“我把空间留给你们。” “不太受欢迎呢。”散兵用遗憾的目光扫过奴良鲤伴,嗤笑一声跟着纱千代的步子走向了门外。 散兵一出门,就发现纱千代已经十分自觉的坐在了火堆边,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这位从一出现就显得十分温婉的女子脸上并无表情,这一片漠然的样子倒终于有了几分亡者的味道。 而散兵一走到篝火旁,纱千代的颜色便重新回来了,她带着浅浅的笑意看向散兵,“你们已经聊完了?我还以为你们会有很多悄悄话呢。” 第121章 “我们没什么要聊的,不如说,在这种地方能聊的下去反而有些奇怪吧。” 纱千代打量了一圈周围,看着那些涌动着的雾气,隐没于雾气中的环境,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不过我还以为只有人类会害怕这种环境呢。” “现在想来,环境的影响对什么种族都是一样的。” “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散兵回望了一眼房屋所在的方向,并未看到奴良鲤伴的身影,不知道这家伙要做什么,便只好顺着问道。 “呵呵。”纱千代微笑着叹了口气,“我的父亲很在意妖妖鬼鬼啦,当初家族能够发迹,也多亏了那位除妖师大人——接下来的话说起来可能有些过分,但事实就是如此——多亏了那位大人并没有直系血脉,随着家族逐渐没落,父亲便将目光放在了除妖上。” “安静生活的妖怪,没有足够实力很难看穿他们的伪装,而如果是不安分的家伙……”散兵适时的止住了话语,未竟之语两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便没有必要说开了。 “没有什么天赋的人就是这么脆弱。”纱千代话语中流露出明显的不赞同,“所以父亲当时能够活着,完全就是运气不错的结果啊。” 她的面色第一次流露出些许古怪,“那次之后,父亲的目光就转向了其他方向……比如改善血脉和灵力优秀的人结亲。” “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可惜,人类不是其他人手中任由操纵之物。”散兵站在客观的角度给与了中肯的评价。 纱千代目露赞同,“正是如此,况且他也只是成功了一次。” “也许我只是复苏了那位大人的血脉呢。”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所以,”散兵慢条斯理的整合道,“这就是你在这里的理由,你想见的是你的父亲?” “当然不是啦~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争吵过的东西,死了之后如果再继续的话也太扫兴了。”纱千代掩唇笑道,“我必须得再见一次的是我的恋人,当初和我一起私奔的对象。” “见到了他恐怕我也没办法保持这样的状态,好了,现在‘过去的故事’都讲完了,可以让你的妖怪朋友出来啦。” “咦,你的灵力这么强吗?”明镜止水褪去,黑发的大妖出现在散兵的身旁,意外的打量着的对面的纱千代。 “虽然有些返祖的迹象,但我的灵力远不如先祖。”纱千代脸上的笑意一如开始,但是散兵却从那双眼眸里读出几分幽幽之意,她说道,“不过就算再闲不住的人,手指也不会这样动作吧。更何况这位少年的坐姿看起来并不像是如此行径的人呢。” ——那莫名的动作,如果是换成被什么人握在掌心无聊的玩弄,一切便也明了了。 “终于有人发觉了你的幼稚,看来我不必一个人苦苦忍耐了。”散兵看了看呆愣的奴良鲤伴,毫不客气的报以最真挚的嘲笑。 既然是愿打愿挨,那么两方都没好到哪里去吧?纱千代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间,心绪一闪而过。 或许这环境具有某种特殊的知情识趣的天赋,在三人没有更多的想要交谈的欲望时,石子路尽头的雾气再一次涌动起来,它颇为不情不愿的吐出了一道雾气,将这道有些孱弱的雾气推了进来,又飘飘忽忽的飞向了火堆旁。 一个穿着浅褐色羽织的男人身影在雾气中浮现,他的目光呆滞,似乎还并未清醒。 “这是清次郎。”纱千代为两人介绍道。 而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在两人的身上扫来扫去:清次郎里面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木棉和服,颜色略微褪旧,衣袖和衣摆边缘则装饰着一些熟悉的白色樱花。腰间系着一个质朴的布囊,而再巧不巧的,布囊上面也有着熟悉的暗纹。 清次郎的穿着整体上素雅朴实,这种风格和他身上的布料…… 纱千代眼眸里是不同于之前和两人相处时的柔和,虚情假意与真情实意在此刻分外明显,水一样的眼眸注视着刚刚从梦中惊醒一般的清次郎,她大大方方、没有羞怯地找任何借口,反而是带着几分炫耀式的喜悦,“在这里出现的姿态,是最难以忘记的样子呢……呵呵。” 她的话音才落,清次郎便发出了一些轻微的呻-吟声,他揉了揉眼,还带着几分困惑的脸愕然的看向了身旁不知道何时冷起脸的纱千代来。 “……”目睹了温婉女子在短短几个眨眼间变成一副如覆寒霜的模样的两人。 散兵眼眸一动,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心觉有趣,勾了勾唇做出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好似也是刚刚才见到纱千代,“不知这位小姐是……?” 清次郎灵力微弱,又不曾有那么强烈的怨怼,与其说是自发的被唤醒,不如说完全是作为“纱千代的怨怼对象”被送了进来,如此之下自然转醒的要慢上许多。他刚刚错过了纱千代的话,便冲着散兵点了点头,“在下清次郎,这位是……我的妻子纱千代。” “如今倒是叫的亲密。”纱千代身姿挺直,眼神中透出几分冰冷的怒意,连带着那素雅的浅蓝色和服好像也变得如冰一般带着几分凉意。 她冷冷地盯着清次郎,声音虽然柔和,但语气却好像因压抑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清次郎……你明知道他们是冲我来的,却还是让我离开?” 奴良鲤伴震惊的睁大了眼眸,总是阖着的眼睛也一并睁开了,他看向了散兵,只见散兵脸上三分担忧三分欲言又止三分紧张还有一分的好奇。 第122章 金瞳里浮现出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他也进入了状态,调整了脸上的表情。 作为主角的清次郎自然没注意到奴良鲤伴的动作,他闻言脸色一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如遭重击。 褐色羽织被风吹起——奴良鲤伴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好似十分认真的散兵一眼——清次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但随即转为坚定。他抿了抿唇反驳道:“纱千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当时情况危急,你离开,我留下断后。这样才能给你争取逃脱的机会……可是你为何不听我的话,非要冲回来?” 纱千代的眉头微蹙,目光中满是隐忍的痛苦和深藏的委屈,声音低沉却带刺地回击:“你以为我会逃走,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等死?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清次郎被她的指责刺痛,眼神变得黯淡,他垂下头,声音里带着压抑的苦涩:“我没有,但是如果我们之中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我希望是你。” 纱千代的眼眸如同柔和的春水一般漾起甜蜜的水波,可惜低下头的人正错过了这一幕。 而完完整整的接受到了纱千代流露出的幸福与炫耀的两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深深地看向了清次郎。 眼前的男人显然完全和纱千代不是一个类型的,但是两人竟然能够走到一起…… 散兵在两人之间打量着,接收到了纱千代的暗示后,并不介意将好人做到底,于是眯了眯眸子,用试探着语气说道:“不过……我想这位小姐在意的并非是这一点。或许有什么事情需要更加坦诚一些呢。” 这一句话才一说完,就感觉他的袖子被人扯动了两下,散兵扭过头,就见到眼眸里溢满了笑意的奴良鲤伴张了张唇,无声的复述那一个词语:“坦诚。” 散兵报以轻呵,从对方太过自觉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而纱千代和清次郎两人间的表现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小插曲中断:纱千代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只是用那双眼睛注视着垂着头的男人。 而清次郎也在偷偷的打量着纱千代,证据便是他那几乎克制不住的目光,他低声道:“也许我真的不够坦白……但纱千代,我真的只想让你安全,只希望你不再被追兵找到……” “但你也应该知道,我并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并不需要这种保护。” 纱千代的声音中冷意已经退去不少,她的声音多了几分平静,却更加认真了。 “你是在小看我吗?” “纱千代……”清次郎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自责,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我……” “你。”她抢先道。 清次郎一时被卡住,憋了半响不由失笑道,“你明明知道的。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这是男人的本能。”两道声音同时说道——一道声音无奈中夹杂着浓浓的关心,另一道声音则是冰冷的嘲讽。 “剑术还比不过我的家伙说什么呢?”纱千代挂上了一副礼貌性的温婉笑意。 散兵也扭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大抵对清次郎颇有共鸣的奴良鲤伴。 “诶呀诶呀……不是说要坦诚以待嘛,可不要跑偏了话题呀。” 被注视着的奴良鲤伴无奈的挠了挠头,没想到还能引到自己身上,便只好出言做了阶梯。 清次郎抿了抿唇,他看向纱千代,老实说,在这种有其他人的情况下,更是让他压力倍增。 “……那你之后,逃脱了吗?” “没有喔。”纱千代并未说明是自己回头杀了回去,只是维持着笑意摇了摇头。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在奴良鲤伴不确定是否应该再帮两人垫一下的时候,清次郎缓缓垂下眼眸,神色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或许……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 “你知道,这并不是我想听的。”纱千代用轻柔的声音鼓励道。 清次郎的表情微微缓和,终于放下心中的执念,轻声道:“纱千代,对不起。我从未轻视你的剑,也并非不愿意与你一起对敌。” 纱千代用以掩饰的薄冰终于全然融化,露出了冰层掩盖以下柔软炽热的情感,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恋人的脸颊,眉眼弯弯,“可惜已经晚了喔。” 稍大一些的手覆盖上纱千代的手背,闻言清次郎的眼神不由暗淡了些许,“啊……没有真正与你并肩作战过,如今想来的确是……十分遗憾。” “谁说的。”纱千代轻笑出声,“我们的确并肩作战过了。” 淡淡的灵力从她的身上涌出,清次郎以另一个视角见到了自己的最后的模样,以及,最后的一切。 他很快就明白了一切,笑着叹气道,“你又骗我。” 话语刚落,他的身躯便重新消散化为淡淡的烟雾,纱千代在这离别之刻最后问道:“那你如何?” “……心甘情愿。” 带着笑意的声音随着雾气的消散缓缓化为一缕微风,纱千代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释然。 “你说的执念,并非是你的执念吧。”散兵突然打断了这一刻的平静。 这或许才是纱千代从一开始情绪就如同活人一般的原因,即使是刚刚,也是表演居多。 而最后那股不一样的力量,或许就是她明明没有怨怼却能站在此处的原因。 但是,为什么?他用眼神问道。 “想要完成恋人的夙愿,没什么好奇怪的吧。”纱千代淡淡的说道,她看起来十分疲惫,但还是勉强带着礼貌性的笑意,“至于那家伙的话……话总归还是要说出口才作数。” 第123章 “清次郎啊,是个不爱说话的家伙,所以才总是成为同乡打趣的对象……明明有着‘一起并肩作战’的私心,却又因为‘想让她活下去’的想法,自以为是的做出了‘正确’的那一个选择。” “这种程度的隐瞒,痛苦的不止是自己一个人喔。”纱千代的眼角又染上些许得意的笑意,“但好在我是个聪明的人,如果真的一直被这样的后悔消磨到成佛的话,那也太痛苦了。” “但不说的话,谁又能真正的猜透另一个人心里如何呢?”她看向了两人,歪了歪头,意味深长道,“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聪明,况且,就算是我,也有猜错的时候。” “虽然一直都在让他坦诚,但是你好像反而没有说什么呢。”散兵眯了眯眸子,带着笑意道。 “毕竟我在活着的时候已经说了太多了。”纱千代明媚的眼眸弯了弯,强行留下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她放松了抵抗,回归了无穷的浓雾之中。 而随着她的离去,那最后的房屋也一如其他同类化为了一道烟雾,伴随着“扑”的一声,最后一根蜡烛熄灭了。 世界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喧闹起来,火焰舔舐柴火发出的噼啪声,鸟叫虫鸣,好似都在这一瞬间回归了。 散兵看向了目前的篝火,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之前怎么被灼烧都没有版本变化的柴火染上了焦黑,停滞的时间在这一刻重新开始了转动。 “终于结束了。”散兵扭过头看向了奴良鲤伴,正欲感叹几分,就蓦然被强硬的拥入一个怀抱。 散兵原本准备的话语被打断,“怎么,看来你有什么别的感想?” 奴良鲤伴用轻快的声音说道,“啊,当然。” 他松开了些胳膊,用神色未明的金眸注视着怀中的少年。 散兵这时候才注意到,或许是因为时间开始流动了,天上厚重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露出了全须全尾的月亮。金色的月盘散发着清浅的光辉,可惜比起大妖怪日光一样明亮璀璨的金眸还是要暗淡太多了,即使此刻那双眼眸变成了深沉的暗金色,也有着别样的色彩。 这一瞬间的遐思错过了看清楚那双眼中情绪的最后机会,下一瞬,带着体温的阴影笼罩,大妖怪的脸庞突然放大,下一刻柔软而温暖的唇瓣相触,像春日清晨的微风般轻拂,温柔缱绻间,时间仿佛再一次停滞了,散兵有些不可置信,又带着几分意料之中地轻轻眨了眨眼。 可惜如此蜻蜓点水般的吻已经承载不动藏匿了许久的深情,奴良鲤伴早已敏锐的察觉到了散兵对自己逐渐的放纵。克制是美德,但在某些时候只会成为阻碍,审时度势拿捏进退的节奏才是明智之举。 唇与唇的轻触间的湿润并无急切,细腻真挚地描摹着优美的轮廓线,似是想要借此将心意全然书写清楚。背后的手稍稍用力,柔软撬开了毫无抵抗之意的牙关,彼此的气息交融在月色中,比火焰还要温暖而炽烈。 对陌生而犹豫的年长者反而成为了被引领者,他感受着对方的温柔与坚定,在微弱却分外明显的水声中学习着如何回应。这个吻深入而缠绵,仿佛要将彼此彻底烙印在心底,彼此忘我地投入,感受着对方的每一丝气息。 或许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本质上都与想要以气味标记领地的兽并无二致。 炽热柔软中,散兵用最后的理智对自己批判道。 …… 不知道何时迷雾的世界缓缓褪去了色彩,也许他们早已在那之前就回归了黑甜的梦境,也许只是被无心关注其他的人忽略了过去,但不论如何,散兵在第二天看到手心握着的金褐色的菱形的宝石时,神色难免有几分复杂。 ……倒是很像那家伙的眼睛。 他还没功夫整理好思绪,这几日都失去了放纵睡眠资格的奴良鲤伴就睁开了眼睛。 奴良鲤伴从后面揽住散兵,将下巴抵在他的肩上,惬意的眯起眸子打量着这枚宝石,“很漂亮嘛,这是……第六颗来着?” 散兵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如此自然,少有的干巴巴的应道:“还有两枚……不过我更倾向于只有一枚。” “你已经有了打算了吧?”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散兵也找回了一些平时的感觉,挑了挑眉,慢条斯理道,“多幸运,虽然麻烦了一些,但到底还是得偿所愿。” 奴良鲤伴的视线扫过了榻榻米上相缠的红线,垂眸遮掩了眸中神色,声音低沉道:“你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了?” “不算,”散兵斟酌了一番言辞说道,“但是它的优先级更高一些。它的作用是定位与人结怨的人,并且促使他们相遇。在这段时间红线的作用会被削弱。” 虽然不是完全的自由,但是起码能够自主选择麻烦的发生地了,总不至于让奴良鲤伴腹背受敌——如果今天的事情发生了在出发前往鬼灯町之后,恐怕只能祈祷一夜平安了。 在意识到这枚宝石的作用后,他第一时间就重新感受了一番代表“爱别离”的宝石效果,毫不意外的发现它更大的作用并非是变成动物什么的,而是在冥冥之中促使结缘过的人永不碰面。 至于当时为什么没有细细探索这枚宝石的作用……散兵的目光不由飘向了奴良鲤伴揽在自己身前的手上。 他连忙收回思绪,转而轻笑一声,“还得感谢那个家伙,若非他给了机会让我们在梦中相会,恐怕连定位的目标都没有合适的。” 第124章 至于对方并不想见自己……那不是更好了吗。 紫水晶一样的眸子掠过恶趣味的光芒,他已经开始期待见到斋藤守的那一刻了,不知道对方脸上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轻轻的叹息伴随着一阵温热的吐息袭在耳畔打断了散兵的畅想。 见对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奴良鲤伴闷声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散兵眸光闪烁,只可惜对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他已经调整好了思绪,懒洋洋的反问道:“喔,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想要问你的。” 却没想到奴良鲤伴显然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底线,耳垂在下一刻传来一阵刺痛。 奴良鲤伴用牙齿惩罚性的抒发了自己的不满,低声感叹道:“你现在可真像是个混蛋。” 散兵哼笑一声,扬了扬下巴,“我以为你早已对此心知肚明?” “话总归还是要说出口才作数啊……”他反客为主的催促道。 “我很嫉妒。”奴良鲤伴将头迈进少年的颈侧,“那个时候,那个家伙亲了你,我都知道喔。” “但是你从来没提过。”他闷声不满道。 这种距离对他来说太亲密了——谁想接近喜怒不定的执行官阁下——很容易便能从记忆中寻找到目标,而唯二两个结果,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散兵眯起眸子,决定落实阴晴不定的评价,用充满了威胁性的声音说道:“所以说,你现在是要向自己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第59章 寻踪与寂寞 “而且,你一直知道?” 散兵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奴良鲤伴,轻柔地缓声问道。 “诶呀……”奴良鲤伴并没有被少年的这幅表情吓到,反而露出了一副无辜的表情,歪了歪头,“可能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羁绊吧?”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散兵逼近他,眼眸弯弯却不带半分笑意,“难道不该是我先来吗?” “这是恶人先告状,还是做贼心虚呢?” 散兵的手指滑过奴良鲤伴的脸颊,顺着优美的轮廓线而下,他的手指停在了对方的脖颈之上,在那温热的肌肤之下,奔流的血液有力地跳动着。 而这种致命部位,对妖怪来说也是一样。他一边想着,一边动动手指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掌心下的皮肤。 奴良鲤伴抓住那只作乱的手,并不感觉到冒犯,甚至相反的,他打开对方的手指,握着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金色的眼眸看向少年,那双眼中也只有面前的散兵一人存在。 “为什么不能是趁机表白心绪?” 散兵轻哼一声,顺势轻扇过大妖怪的脸颊,悠悠地嘲讽道:“当然是因为某些人根本不需要‘顺便’就会直接说出来。” 奴良鲤伴配合的顺着力道歪过头,抓住散兵的那只手——毫不出意外的并没有被闪躲——送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节,抬起金灿灿的眼眸,愉悦的笑了起来,“呵呵,你果然也已经很了解我了。” “所以说,为什么不拒绝呢?” 感受着柔润一触即分,散兵心中思绪流过,他张了张唇,那些旖旎的思绪化为了几分尬然,最终冷笑一声道:“你很想知道?” 奴良鲤伴拉近了几分距离,坐在他的身边用眼神给出了答案。 “我只是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无礼之徒。”紫水晶一样的眼眸中神色未明,只听他的主人幽幽道,“不过如今想来,既然起初就能如此做派……” 他抬起被奴良鲤伴还抓在手心的手晃了两下,“倒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虽然是幻境,但到底也是幻境而已’,我本想着总不应该累及池鱼……” 散兵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奴良鲤伴心中一跳,但这件事情的确是他好奇了许久的——毕竟连他自己都困于自己的行为了许久,也是那番行为才令他正视了自己的心绪,一些当时被略过的问题便重新浮现在了水面上。 为什么当时散兵隐瞒下了此事呢?他曾经一度好奇(并且坚持到了上一刻仍在好奇),但又并不合适主动提起此事。幻境中他的行为让自己都觉得过分,若是在这么直接的去询问受害人…… 在接受到记忆的那一瞬间说没想过“糟了,恐怕不得不打一架了”是假的,那个时候的他对少年的认知尚且浅薄,何况自己理亏——话说他也控制不了幻境的自己啊——终究是一件麻烦事。 但现在得到的答案却忍不住令他眨了眨眼,短暂的错愕了几分,随即一阵心虚并隐秘的欣喜一齐涌上。 他并不怀疑对方的战斗素养,并不认为对方如果真的攻击会被那个自己得逞,所以一定是有什么其他因素。 ——如果是感情上的偏爱以至于能默认这样的行径,他还不至于如此自以为是。 但是的确从没想到过是这种原因,毕竟散兵的外表虽是少年,但是对他们来说外表与真实年龄并不相关。 所以……如此接近你的我是第一个吗? “诶呀诶呀,这可真是……”心中的窃喜终究还是没过了心虚,奴良鲤伴忍不住将少年拥在怀里,低声笑道,“抱歉抱歉,不过我也只是得到了那份记忆,并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喔?你不会要说你们完全无关吧?”散兵任由他动作,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辩解。 “当然不!严格来说,应该还要感谢那处幻境才是。” 第125章 奴良鲤伴轻轻笑了笑,流出的甜蜜令散兵忍不住别过了头,盯着放置着烛台的矮桌起来。 “我对自己的行为困惑了许久,但如果除开那唯一一个错误,其他的行为如果换我来做,恐怕也是一模一样。” “所以说,并不算殃及池鱼。”散兵帮他总结道。 奴良鲤伴举起双手,“唯独这一点还是要分明的吧!” “怎么,不是说感谢幻境么,既然你也承认了你们的行径确实无二,还有什么要分清楚的必要吗?” “话虽如此——还是让我说完吧,在这种地方打断我也太残忍了。” 散兵轻哼了一声耸了耸肩,“随你,我也想看看你怎么才能把你们分成两个人。” “当然是因为‘未来’。”奴良鲤伴的眼眸里划过一次庆幸,“虽然都注定了分离,但是一期一会的一夜幻梦,和尚有喘息之机的现实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如同尚有理智的飞蛾,在得知了自己命不久矣之时,总会忍不住那份好奇的向往的。” 幻境中的自己也未必看清楚了心中的想法,更多的恐怕是“再不做的话,就没有机会了”这种妖怪的本能吧。 “但你也说了‘注定了分离’吧,对于注定的恶果,也要亲口尝尝滋味吗?” 奴良鲤伴的金眸划过一丝暗芒,“我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但我想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犹豫的事情吧!如果因为畏惧未来,连眼前可能拥有的硕果都要放弃的话,那就太遗憾啦!” 散兵看向他,对方的笑容里毫无阴霾,散发出一种愚蠢的天真气息,但便是因为此,才忍不住令人侧目。 “所以幻境的我做出那种决定并不奇怪,如果没有他的话,也许等到我们分离的那一天,就算那个时候我仍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心,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吧。” 毕竟,在这方面上已经有老爹为他做过先例了,不管换了哪个自己,恐怕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吧? 奴良鲤伴眨了眨睁着的那只眼睛,“这只是吸取了‘另一种可能’的教训,所以怎么说我们也不算一个人吧?” —— 奴良鲤伴不知道从何升起的兴奋持续了一整天,具体表现在他没做了多久就拉着散兵溜了出去。而令散兵意外的是奴良鲤伴竟然没有被任何下属催促,相反,甚至还在不言中为他准备好了酒。 这种默契是散兵不能理解的。他靠坐在庭院樱花树粗壮的树干上,屈起一条腿看着被花瓣与树枝半遮半掩,只从缝隙中露出几分银辉的月亮。 这种过于亲密的联系,是他不曾拥有的。 散兵的手肘随意屈起撑着脸颊抵在膝上,手腕上的红线垂落,却并未指向奴良鲤伴,而是在末端引入了虚空之中,金色的菱形的宝石力量已经被他激发,需要狩猎的目标自然就是那位明显知道颇多的阴阳师先生。 “正确的时间”……呵呵,现在无疑就是正确的时间了呢。散兵惬意的眯起眼眸想到,当他出现在那位自以为胜券在握,局势一帆风顺的阴阳师面前时,不知道那张总是故作平静的脸庞上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他最喜欢的就是打破这些人的自以为是,尤其是当自己被作为棋子的时候。 奴良鲤伴少见的静静-坐着。银色的月光为世间万物都勾勒了一圈银边儿,连数不尽的樱花花瓣都显得分外清冷起来。 他自然也已经知道对方做出了决断,从理智上来说,这无疑是正确的。 散兵留在此处,会为接下来本就麻烦的局面增添许多变数,如今有了解决之法,作为奴良组的二代目,他本应该无比赞同这番举动。毕竟少年也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依靠他人庇护存活的弱小妖怪,他独自处理事件的能力并不弱。不管从哪一方的角度来看,分两头进行是最正确的决定。 但是情感总是不由得理智控制。奴良鲤伴一想到即将分别就不由感到一丝怅然。 微风轻拂,枝头的花瓣簌簌落下,像一场轻盈的花雨,落在他的肩头和袖口,更落在酒碗之间,清酒之上,一片片樱花瓣宛如一支支小舟漂浮在水面上。奴良鲤伴注视着水面上映照着的圆月,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美丽的月色,和在他照耀下显得愈发不似凡人的少年,饮下一口酒,唇边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只觉得酒液中似乎也因为加入了樱花的芬芳而变得柔顺起来。 他轻轻的闭上眼,那个上午未曾问出口的问题,在这美好的月色下,在这即将离别之际,仿佛又多了几分勇气。 “喂,散兵。”奴良鲤伴故作闲适,带着笑意开口道。 “怎么,你已经不满足于只偷懒一天了吗。” 散兵被打断了思绪,抬了抬眼,看着庭院桌案前的大妖怪,他隐隐察觉到空气中的某些异样,心中不免生出了些“不如现在就启程”的想法。 “留下来吧,和我在一起,在我的身边。” “哈?难道你喜欢原本的计划被扰的乱作一团,还是——”散兵本来觉得好笑,他以为两者之间对自己离开的事情已然有了默契,虽然不知道奴良鲤伴大晚上又在想什么,但不影响他讥讽大妖怪莫名的决策。 而话语还未未结束,借着居高临下的视角,他注意到了奴良鲤伴的眼眸中的情绪,以及那终于被察觉的别样氛围。 未竟之语被卡在了喉咙,他忍不住变换了个坐姿,注视着奴良鲤伴想要仔细研究透其中的情绪,来认定刚刚的想法不过是错觉而已。 第126章 可惜,那双烁烁的金眸就这样注视着他,平静又炽热的目光无疑切断了他想要逃避的后路,任谁面对着那眼神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决绝,都无法轻佻的转移话题吧。 而任何一个有些许战斗素养的人,都不会错过乘胜追击的机会。 奴良鲤伴深吸了一口气——或许这样做的是散兵自己——深邃而专注视线牢牢地锁在散兵身上。 他的声音低哑,那种一贯的散漫轻佻在这一瞬间,都被无声地抛在了身后:“你说得对,不过我觉得一个人享受懒怠的时光太浪费也太过寂寞了。” “所以,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在这一切都结束之后仍然留下来。” 他的语气比平日里更低沉、更清晰,话语间的分量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明明用词一如既往,竟然此刻让人感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执着与真诚。 散兵不由得沉默了。他觉得周身的空气仿佛都被封锁了起来,如果说做了这样的事情还察觉不到自己的情感显然只是再拙劣不过的自欺欺人而已,他从未有过亲密的恋人,却也不至于分不清哪些举动是属于朋友和恋人的。 “留下来”,作为什么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 但是自己可以吗?……承载着他人的情谊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了。 如果奴良鲤伴放松一些,他大概就会用其他尖锐的言辞强行转移走话题吧。 坐在树干上睥睨来人的人偶垂下眼,胸膛里不应存在的事物跳动着,他伸出手抚摸着那处,从未感受过的情绪被他无措地压下,声音里流露出的只有平静。 “我对情感并无奢求,人绝不可信,神亦令我憎恨,因而……”* 月亮洒下的银辉穿过盛开的樱花,落在黑发妖怪的金眸里,眉眼间是少有的专注,柔情与爱意借着月光在他的眼眸中熠熠生辉,少年的话语被他轻快的打断,“那太好了,我是妖怪。” “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虽然他说的十分自信,但是奴良鲤伴自然不会错过了自己那过分活跃的心脏,每一声都如鼓槌般重重敲击着胸膛,而偏偏此时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显得如此漫长,只能独自忍受着雷鸣一般喧闹的折磨。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他想到。尽管已经足够的亲昵,但如果少年的心思有了变化呢?在这正是离开的关头,这番冒然之下,如果不能趁热打铁或许便会错过了。 他本打算等到少年回来之后再说,但或许都怪这月色太过轻柔了,情感又总是难以受理智约束。 于是他不得不残忍的追问道:“所以,你愿意留下来吗?” 散兵阖上了眼眸,他听到樱花的花瓣在风的作用下离开枝头,也能感受到得不到答案就不会离开的炽热视线。 在逃避无用,或许是心底里他也并不想逃避的时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凉凉地,带着几分无奈却同样认真的说道:“我会回来的。” 并非是一定是“留下”,只是“回来”。 奴良鲤伴心中略过一抹遗憾,稍稍垂眸看向了面前的酒杯,还来不及从话语中品味其中的隐藏着的想法,便又听到少年的如恼羞成怒一般急促的声音:“怎么,如此承诺还不餍足吗,还真是贪得无厌的妖怪。” 树枝在散兵重重一踏下剧烈的摇晃起来,樱花花瓣纷纷而落,却又偏偏在一阵无名之风下引导成了一道自高处垂下的花路,至于其终点…… 奴良鲤伴看着面前清酒完全被花瓣埋没,甚至在酒碗顶端堆出一个樱色的尖尖,只好哑然失笑的看着仍晃动着的枝干。 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呢? —— 散兵翻身进入了这个院落,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颊,回忆起刚刚的幼稚行为不免觉得手下又烫了些许。 他在心底里暗自埋怨都是和奴良篱笆难相处久了,连自己也变得幼稚起来。 而或许是沉浸在这种心情里,以至于他忽略了周遭的环境,直到清脆的笑声将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散兵不由得身体一僵,循声望了过去,只见披着黑色长发的女人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意正看着自己。 “抱歉抱歉,我并没有其他意思。”璎姬合起手中的扇子,正要起身就看到少年走了过来,“怎么了,和那孩子吵架了吗?鲤伴有些时候说话或许会有些不合时宜,还请你多多担待。” “如果是太过分了,便告诉我。”璎姬笑盈盈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散兵熟悉的味道。 “不,与那家伙无关。”散兵下意识的否认,不然若是对方追问起来,难道他要一一讲述出来吗?先不说这种告状的事情并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单论对象也并非是合适倾诉这种话的人吧? 散兵打量着坐在桌案前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精致的和服,长长的发丝在月光下好像每一根都泛着温柔的光,从她脸上的笑意,他觉得对方大抵是猜到了什么,只是体贴的心照不宣而已。 从她身上散兵看到了奴良鲤伴的影子——不,说反了才对。 这样看来,大妖怪无疑就是最为幸运的那一类,继承了最应该继承到的那一部分。散兵没由来的想到了在外面时,“游人鲤先生”受欢迎的程度。 “那是在府里有什么别的事情想要告诉我吗?”璎姬贴心的转移了话题。 “啊,关于这个倒的确有。”散兵收拢了心绪,露出一个符合人们期望的礼貌的笑容,“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在这段时间里多谢您的款待了。” 第127章 “听闻你是因为鲤伴的错误才不得不留下的,现在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尚未,但是已经有些眉目了。”脱离了那种被浓稠的情感锁住的空间,这种谈话相比起来也变得令人舒心了,散兵眉间舒缓,笑意染上眼眸,“如果顺利的话,或许此行就能一并解决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璎姬重新展开扇子,扇面遮掩了她翘起的唇,只留下来了一双充满了笑意的眼眸,“那孩子对你可是喜欢的不得了。” 散兵身体猛然一僵,他完全没想到璎姬会突然挑明了这件事。 “呵呵,作为旁观者,又是那孩子的母亲,看的比其他人更清楚一些也没什么意外的吧。” “我说这个并非是要逼你表态,只是……想要提前为那孩子可能存在的冒犯行为道个歉。” “以及,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如果对他没什么想法的话,还请早些拒绝了那孩子吧。” 散兵注视着璎姬,他没能从那双柔和的眼眸里看到半分恶意亦或者是其他反面情绪,这对他来说反而更加棘手了。 “我还会回来。但是,我……不知道。” 璎姬也看着他,仔细的观察着少年脸上的情绪,她唇角的笑容不由扩大了,“迷茫也是人生路上不得不品尝的一部分呢。” 散兵强行充耳不闻,他取出了一个香囊,“这是临别赠礼,感谢夫人这段时间的关照。” 那是某次被奴良鲤伴拉着上街时购买的,花样虽然新奇,但是小摊上的东西,做工和材料对于璎姬这样的姬君恐怕还是略显粗糙了。 不过散兵也无所谓,总之,东西他送出去了,如果对方错过了也只是“命运”如此而已。 他强撑着寒暄了两句以全礼仪,便匆匆趁着月色离开了。 璎姬望着离开的身影,又想到这段时期鲤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眼角些许不太明显的皱纹,宣示着她也已经到了看孩子们生活的年纪。 她拿过那个被放在桌案上的香囊,触手便发觉了不对,里面曾经的填充物被取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硬硬的东西。 璎姬有些好奇的打开了香囊,一枚轮廓不甚圆润的宝石滚了出来,它的整体偏向于红色,又夹杂着几缕蓝色,红色的部分也并不均匀,就像是孩童懒散的将这几团颜色揉捏在了一起。 而在着圆月之夜,躺在桌面上的宝石散发着月光一样的清幽的神秘的光辉,令人无由来的感到几分舒适的安心。 —— 薄雾笼罩的山道上,一位带着斗笠的旅行者轻装简行,不急不缓的行走着。 “咚——”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了滚落的声音,旅行者蓦然转头,一阵阴风吹过,树影婆娑间,只见一道赤红的影子迅速的隐匿到了石头后面,留下了几声低低的嬉笑飘荡在空中。 “嘁,幼稚的小东西。” 旅者嗤笑一声,露出被斗笠遮住的精致脸庞,那张分外年轻的俊秀脸庞正是自繁忙的江户街头启程的散兵。 自从那日连夜启程以来,已经有了不短的时光,他并没有方向,也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全然凭借着直觉的牵引,决定着下一刻该前往的方向。 而斋藤守一定对此早有预料。散兵猜测他一定是设下了什么迷障,误导了他们之间怨憎会的力量,在这段时间他已经走过了太多的场所。 起初他还抱着早点解决这件事的心态,忙碌的赶路,而这期间,他见过了太多。这一路行来,景色和经历千变万化,而更令人感到瑰丽的是不同的生命。 他曾经过一座破败的古寺,寺庙中,身披褐色袈裟的老僧人端坐在青灯下,念诵着经文,声音如涓涓细流,洗涤着周围弥漫的幽怨之气。 而他踏进门时,老僧人睁开眼,显然也有些意外怎么会有旅人来此,紧接着,散兵便感受到了熟悉的,人类看待异类的目光。 但令他意外的是,老僧人只是和蔼的笑了笑,问询了他的来意,遗憾的告诉他可能是被阴阳师的法术误导了,两人最终在某个角落发现了阴阳师藏在暗处的扇坠,看到上面的鹤纹,散兵不由生出“果然如此”的了然来。 反倒是老僧人像他道歉起竟然没发现有人在这儿布下疑阵来了。 那之后他继续跟随着换了个方向的直觉前行,散兵踏上了被青翠竹林包围的山间小径。结果才走进去没多远,还没来记得找到那来回变换方向的直觉,反倒是被不甚聪明的小妖“打劫”了。至于结果么,他当然让他好好的感受了一番失手的后果,这次,他的成果是一把乌骨扇。 接着继续前行,穿过了山涧,他来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溪边,一位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人握着一杆鱼竿,看了看他,只道:“前方路险,旅人,还要当心脚下的阴影。” 散兵忍不住带着几分嘲讽笑道:“时日久了果然什么都能见到,我才刚刚遇到小妖拦路,没走两步反倒是有一天能看到大妖守护?” 化作老人的大妖并不恼怒,也许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同族的冷嘲热讽,反倒是笑了笑,“孩童顽劣,在妖怪中自然也是如此的。还要感谢旅人高抬贵手。” 妖怪的嗅觉自然灵敏,眼前的旅人既然知道有小妖捣乱,身上又没血腥气,定然是教训了一番便放过了他们。 散兵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对于这种太老好人的家伙,他也没什么兴趣。 第128章 穿过溪流,他又看到一群半人高的小妖怪,和那些勇于践行打劫之路的同族不同,它们似乎对散兵的到来既好奇又敬畏,只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或许是换了一种心态,不管是妖怪还是人类,一切都好像变得不一样起来。 这途中当然也路过过人类的村落和城市,其中有些只是路过,有些则是留有一些斋藤守的误导信息。 扇子、玉坠、发簪……这一路上各式各样的东西他已经收获了太多,当然,无一例外都被他统统折断摔碎了。虽然留着拿去嘲讽那家伙身上还剩下什么——这些能够起误导作用的物品,得是曾经亲密携带过的才行——但这一路上不管扑空也在消磨着他的耐心,一个人的旅途终究是寂寞了些许。 由奢入俭难,这并不局限于人类,对人偶也同样适用。 行走在山道上,散兵懒得再搭理那些跟上来的小妖怪,看着渐渐暗淡的天色,心中不免染上些许寂寞。 情感的确并非毫无价值,它在令人变得软弱上面的确效果拔群。 他看着渐渐藏进山里的太阳,忍不住的想到。 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他找了一座小村落暂宿。起初他的计划是在山里随便过一夜,本能一样的直觉牵引着他来此,出于某种直觉,他觉得与斋藤守见面的时间不远了。 但或许是日落时分莫名涌上心头的落寞,他岔开了路,循着相反却有人迹的方向走了过去,汲取一些人类的间的气息,就算不能缓解此时的寂寞,也能坚定几分继续前行的信念。 好在,这次遇到的是前者,鲜少外来人的村落欢迎了他这个不太正经的旅人,村民们燃起篝火,屋檐下挂着简单的风铃随着微风发出清脆的响声与火焰噼啪声交织,老人就在这伴奏下,讲述起有关山中妖怪的传说,吸引的孩子们围在火堆旁,眼中闪着恐惧又好奇的光芒,火焰将他们的眼眸点的闪闪发亮。 见到这幅场面,紫水晶一样的眼眸也不由被染上暖意,他带着笑意的眼眸扫过,在看到匆匆赶来的青年人时,忍不住瞳孔一紧。 斋藤守! 而匆匆赶来的青年人对这道视线熟视无睹,他气喘吁吁的停在了老人的面前,身穿简朴的和服,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脸上带着歉意,“请恕罪!我原本应早些前来,然而手头的工作紧张,未能及时赴约,实在愧疚。” 村民们纷纷转头,抱着三味弦的少女也吃吃地笑着打趣,“大作家,大伙儿也都习惯你总是迟到了!” 附和的声音响起,善意的哄笑声打趣着青年人,直让他本就因为运动泛红的脸更像是熟透了一样。 散兵眯起眼眸,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站在篝火旁的青年,他身材高挑,和斋藤守相差不多,而且站姿十分挺拔,即使此时有些狼狈也掩盖不住骨子里那种经受过了良好的教导留下的痕迹,这让他和周围人格格不入,只是,却好像并没有在意? 至于脸就更不必说了,那狭长的眼眸恐怕很难再寻到第二个了。但是,很难从梦境那见过的一面想象到他竟然会有这么慌乱无措的样子。 “这位大哥,不知道这位是……?”散兵拍了拍身边的男人,露出了一个好奇的笑,“他看起来很受村里欢迎呢。” “哦,他是斋藤守,是我们村的文化人,大作家。”男人憨厚的挠了挠头,带着几分与有荣焉道,“听说他的话本在城里可畅销了!别看我们都住在这儿,恐怕没人能比那家伙更有钱吧。” “这位‘斋藤先生’是从小就在这儿出生的吗?不然的话,听起来这样的大人物应该住在城里才更方便吧?” 男人扬了扬头,那股子骄傲更甚了,“那当然啦!虽然村子里识字儿的没几个,但还是出了这样的大文豪,哈哈。” “听说城里的那位先生开了不低的价码,还给他准备了宅子,只希望他能留在那儿呢!” “人总是难以离开故乡的,”散兵理解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位斋藤先生对村子的感情很深啊。” “那是当然啦!斋藤可是村长救下来的,大伙都出了不少力呢!” “救下来?” 男人知道斋藤守并不对自己的过去忌讳,便大大咧咧的说道:“是啊,当初要不是村长在林子里捡到了斋藤,恐怕一个婴儿也很难存活吧。” “林子里?”散兵疑惑的看向男人,“我便是从另一头过来的,这附近也没什么别的村落啊,难道是村里……” 男人不见外的拍了拍散兵的肩膀,“嗨,这事儿么……没人承认就当做是没有好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说破了也不好看不是。” 散兵轻轻笑了一声,似是对此表示赞同。 但是……这不就是说明来历不清么。 散兵看着篝火边儿很快就融入了老人和小孩那一圈的斋藤守,神色未明的注视着那个看起来经历毫无破绽的身影。 那个镜子本体的付丧神都能令人陷入幻境的,而斋藤守,作为一个自称“精通旁门左道”的阴阳师,真的没有什么手段插入一段不相关的记忆吗? 散兵当然不相信。 可是如果将“斋藤守的信息是斋藤守伪造的”这一点作为假设,这似乎又太过粗糙了,能在别无村落的地方捡到孩子本来就不合逻辑,而一个识字的人都不多的村落,还要培养的出颇具礼节,写出的话本还受到广泛好评的“文化人”,这一切都未免太过强行了。 第129章 “旅者哥哥,旅者哥哥。” 稚嫩的声音唤醒了他的思绪,散兵看向来到他身边的孩子,弯了弯眼眸道:“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 “村长爷爷找你。” 这个孩子扯了扯散兵的衣角,指了指老人所在的方向,示意他跟着自己过去。 散兵看着面容柔和的和老人交谈的斋藤守,笑容中不由多了几分真心,他正想找个什么理由主动接触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了。 被溜了那么久的新仇旧恨不断涌上,但散兵很好的控制了这些情绪,并没有影响自己脸上的表情。 他起身跟着这个孩子走到了村长的面前,露出浅浅的礼节性的笑意,“多谢您的收留了。” “哈哈,小事小事,而且你得感谢阿守。”村长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村里有空闲屋子的不多,而适合收留客人的嘛,也就我们阿守了。” “不然的话,恐怕你就得和我这个老头子住在一间屋子了。” “多谢这位——”这安排正合散兵心意,他看向了斋藤守,短暂的沉吟道,“守先生?可以这样称呼吗?” “在这斋藤守。”青年显然不太擅长介绍自己,有些干巴巴的说道,“您随意称呼,叫我阿守也可以。” 简直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散兵眸中笑意更甚,心中的好奇却越发旺盛起来。 “多谢斋藤先生了。” “哎呀,何必这么生疏!”村长叹气道,“那个……” “我叫散兵,出门在外本名有些特殊,不方便告知还望见谅。”散兵露出了个歉意的笑,随意寻了个借口。 “好,那阿守啊,这位客人就交给你了。你们也都是年轻人,就不要跟着我这个老头子听故事了,到一边聊聊吧。” 斋藤守点了点头,带着散兵来到了离火堆远一些的角落里。 这里没有其他人,斋藤守看起来放松了不少。他目光低垂,看看散兵,又看看火堆的方向,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斋藤先生看来有所顾虑?”散兵露出善解人意的笑,自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就没从斋藤守身上离开,自然能注意到他的异样,“若是对外人心有顾虑,我可以向村长陈明。” 火光的跳跃映照在斋藤守的眼眸中,照亮了黝黑眼眸中的不安。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转向坐在对面的散兵,下定了决心了一般低声开口道:“不,和那个没关系,不过……请原谅我,这番话可能会让您觉得唐突。” “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所以请容我再确认一下,您是武艺精湛的武士大人吗?” “不知道斋藤先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测?”散兵眯起眼眸笑了笑,“我可是连一把佩刀都没有啊。” “啊,抱歉。”斋藤守有些局促的握了握自己的手,“我听村长爷爷说您是从山那头过来的,便想着您可能武艺超群……十分抱歉,您就当没听过我这个冒昧的询问吧。” 散兵眯起眼眸,仔细的辨别着他的神情,而他的的确确没从中嗅到谎言的味道,至于幻境,他并不能确定。 “虽然并非武士,但是武士能处理的事情,我想必也不成问题,说不定,反倒是我在这上面要更精通一些呢。你有什么困扰,不妨说来听听。” 散兵缓缓开口道,他没错过斋藤守脸上的喜意。 对面的青年开口道:“村里很安逸,平日里也没什么外人,这地方虽然有些野兽,但是也没什么食人的猛兽。可是,最近我总是觉得,似乎有某种东西在盯着我。” 散兵目露鼓励,听到这种事情也并未露出轻视或者什么神情,斋藤守突然放松了许多,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继续诉说着近来的烦恼。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深夜里,野兽在黑暗中窥伺。明明村子很安宁,周围的环境也很安全,可是,我始终无法摆脱那种被盯上的感觉。实不相瞒,在下的习惯并不好,每当夜深人静时,才有着写作的灵感,而每当这时候,便总觉得有人在背后默默注视我,像是那种野兽的眼睛。” 斋藤守的声音微微颤抖,显然,他并非在胡思乱想,而是被这份无法言说的恐惧所困扰。 散兵安抚性的笑了笑,像一个真正的过路旅者一样提出了猜测,“深夜在引发灵感的同时,也有可能引向一些不好的方向,听闻斋藤先生善于写作,或许是平日里写了太多的相关情节……?” 斋藤守苦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擅长的方向是……情情爱爱的,和这些实在并无关联。” 似乎在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搓了搓手,只可惜这似乎并无成效,他的眼眸里始终流露着不安:“但要是说真的没考虑这方面,那当然是假的……虽然在下并不写这方面的题材,但是我也不免开始怀疑,是否是我的故事引来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我的确听闻过‘器皿’,”散兵停顿了一下观察他的神情,见并无异样后继续说道,“也就是放置久了的物件会有一些特殊的能力。也曾经亲眼见过一例,但是似乎这和您的情况并不相符。”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斋藤守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抬起头,眼中透露出一丝请求的神色,“散兵先生,您光是告诉我这些,我就知道您与众不同,您的武艺高强,不像普通人。我能请教的只有您了,不知道您有什么办法吗!” 第130章 “如果并非是疑神疑鬼的情况,或许应该求助于阴阳师。”散兵做出一副复杂的表情,欲言又止道,“在下曾经见过一位阴阳师,颇有才能,说来也巧,倒是和你的名字一样。” “和在下重名?”斋藤守愣了一下,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但很快不安重新占领了他的眼眸,“请阴阳师倒的确是个思路,只是我现在也不敢一个人走山路了。” “如果和村里人一起的话,也恐害了他们——抱歉我没有想害您的意思!但是、但是……” “我……我想,若是能有您陪伴,走一趟城里,至少可以让我稍稍安心一些。您能一个人穿越山区,我想,这对您来说或许……” 散兵静静地听着,他没错过那一瞬间的变化,所以说,果然还是和“阴阳师斋藤守”有关?既然他在城里也有着声名,又想让自己带他去城里……倒不如干脆去一探究竟。 明明少年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但是那双眼眸如同夜空般深邃,仿佛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恐惧惶恐,不知道为什么,这反而令斋藤守感受到了久违的心安。 理智的回笼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疏漏,连忙弥补道:“当然不是毫无报酬的!我有钱!不会令您白跑一趟的!” 散兵温柔的笑道:“我已经明白你的困扰了,不必担忧,我本来也打算前往附近的城市一趟,能有人一起同行也少了几分路上的寂寞。” 斋藤守顿时松了口气,似乎重担稍微轻了些。他微微低头,双手合十,向散兵表达谢意:“多谢您,散兵先生。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随我回去吧,至于请阴阳师……我对这方面实在不了解,不过在这儿想也没用,只能希望在下的友人之中能有那么几个了解此道的人了。” 散兵自无不可,即使斋藤守说现在就启程,他也只会欣然同意,不如说若是这样便更好了,送上门的反常比现在这番情景要简单的多了。 斋藤守的家位于村里最为显眼的位置,不知道是村长的偏爱,还是成为了村民的骄傲后的改变。 那是一座和周围格格不入的宅子,显得十分气派,当然,比起来曾见过的西川先生那种真正的贵人家里自然是比不过的,但是和周围的房屋比起来已是不同了。 院子里,细心打理的竹篱笆围绕着一片精心种植的花草,才走到门口,花草的香气便越过篱笆迎了上来。 嗅着这股气味,又回到了家中,斋藤守显得放松多了,不免有些羞涩的介绍道:“这是在下上不得台面的爱好,为了四季都能有花卉绽放,费了不少心思。” “环境的影响至关重要,难怪斋藤先生能写出受欢迎的作品了。”散兵随意附和着,打量着屋内,这里确实看不出和阴阳师有关的样子。 屋内空间宽敞,墙上挂满了各式精致的画卷,画面皆为尽态极妍的花卉,中央的榻榻米上铺着色彩温和的织锦地毯,上面的纹路也同样的花卉。 “看得出来,您很爱花。” 榻榻米上几张低矮的桌子和垫子错落其上,桌面上摆放着一两本翻开的书籍,木窗微微开着,钻进来的风翻动了书页,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啊!忘了关了!”斋藤守连忙过去关上窗户,“让您见笑了,您请随意,我这就去给您拿被褥,都是干净的请放心。” 散兵自然不会有什么负担,他走进了另一间屋子,大抵是斋藤守的书房,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许多书籍,而这样的书架足有数个,不说其他,只论数量上斋藤守在这方面恐怕远超一些贵族了。 桌子上杂乱地堆满了未完成的稿纸,纸上字迹还算得上是工整,但是整体上却并不整洁,涂抹修改的痕迹很多,散兵随手翻了一下,时间有早有晚,不是临时堆砌起来的。 显然即使“斋藤守”不存在,“爱花的话本作者”大抵是存在的。 “您在这儿啊。”斋藤守站在门口看着散兵见他的动作不免有些尴尬,“这都是一些废稿,构思的时候总会有所取舍,所以在没确定前,难免会随意了些。” “不知道……能不能拜托您和我睡在一个屋子里?虽然村长爷爷不是这个意思,但是……” “没关系。”散兵弯了弯眼眸,放下了手中的稿纸,“既然答应了会帮你,不过是一晚上的事情而已,况且我也能看看晚上到底是什么情况。” …… 一夜无话,或许是因为家中有了客人,斋藤守并没有如他说的一般在晚上去书房撰写话本,而散兵自然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入睡,反倒是真真切切的守了一沾枕头就入睡的青年一晚上。 青年入睡的速度之快,直接让相信了他之前言辞的散兵陷入了沉思:这真的是能够半夜灵感大发熬夜书写故事的人吗? 但不论散兵如何想,经过了一晚上的好眠,斋藤守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昨夜安稳,多亏了您。”他将早餐放在散兵的面前,真诚的说道。 “昨夜我什么也没感受到,或许您只是缺少陪伴,毕竟屋子里太过空旷,也难免滋生恐惧。” “这个么……”斋藤守挠了挠头,“其实我也曾拜托过村子里的友人一起,但每当他们入睡了,我就再次感受到那种恐惧了。” “甚至,他们一来我家就睡得飞快,有失眠困扰的朋友还多次主动前来……” “呵,但我观昨夜,飞快进入梦乡的是斋藤先生……您是否考虑过是太过疲惫引起的错觉?” 第131章 “昨夜大概只是偶然。”斋藤守摇了摇头,“虽然之前在下时常熬夜,但所幸并无田地需要照料,也就不必按照日出日落早起休息,因此在休憩上并不曾短缺。” “现在的困倦也全是被那种感觉缠上后无法安心入睡才有的。”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所以才说感谢先生,昨晚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心。那时候谁能想到呢,连安心入睡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散兵敷衍了两句,从此时看实在没什么异样,最大的异样便是“斋藤守”这个人本身。他只能寄希望于到了城里会发生些什么了。 虽然估摸着要在城里过夜,但是既然已经醒了,又左右无事,两人用过了早餐便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时就踏上了通往城里的路。 土路上十分开阔,虽然两旁也有一些树木,但是都并不高大,天气也很好,温暖的太阳毫无保留照在路上,如果是夏日一定过分的灼人了,但是这样的季节确实正好。 但是斋藤守却显露出了异样的不安,他时不时侧头偷瞄着四周,经过一晚上放松下来的神情又再次染上了些许仓皇。 “您……感受到了吗,那股注视。”明明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斋藤守却还是尽可能的放轻了语气。 散兵本来什么也没察觉,但被他这幅神经兮兮的作态感染,又细细的感知了一番,这一番还真的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为什么怨憎会的指引回来了? 在两个相反的方向上抉择时候,离群索居久了的他只是突然想感受一下人类的热闹而已,而代价便暂时偏离对斋藤守的追寻。 他又细细的感受了一番,指引的目标并不在身边的“斋藤守”身上,而是指向了更远方,那个方向……是城市。 是本应该在感知范围内截然相反的方向上的城市。 散兵突然笑了,他隐隐觉得这种无心之举,好像反而戳破什么人的肥皂泡。 他本以为“斋藤守”是受“阴阳师斋藤守”的操纵的人偶,但如果反过来呢……如果“斋藤守”才是“阴阳师斋藤守”渴求的目标呢?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家伙对自己最自信的位置也是“求不得”呢…… 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现在显然对于保护斋藤守这一临时委托要上点心了。 散兵眸中笑意更甚,紫水晶的眼眸明亮异常,说起来这也得多感谢了奴良鲤伴,若非是他使自己重回沦为这种软弱感情的奴隶,自己昨夜一定会坚定的选择另一个方向吧? 但他翘起的唇角对于身边的斋藤守显然是另一个意义。 这令旁边的青年浑身一个激灵,他朝着远离散兵的方向挪了两步,声音几乎颤抖,“散、散兵先生……您还是您吗?” 他最后一句问的极轻,好像重一些就会将某个不愿意去想的可能化为现实。 突然抓到了一向谨慎的人露出的小尾巴,散兵的心情分外愉悦,他听见斋藤守的声音,眼眸微动,做出一副冰冷而狠厉的神情,他转头看向斋藤守,像是极其不习惯这幅身躯一样,歪了歪头,“你——在喊我吗?” 伴随着一声尖叫响起的是少年愉快的笑声,回过神的斋藤守苦着脸,“您,别在这种事情上吓我啊。” 散兵多看了他两眼,眼前的人身体仍颤抖着,还算好看的脸皱成了一团,如果不是身材和面容都和斋藤守一样,恐怕完全不会有人将他和梦境中悠闲又自负的阴阳师联系在一起。 “啊,抱歉抱歉。”散兵毫无诚意的道歉,他很快正色道,“不过我确实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虽然不是妖鬼什么的,但还是尽快些好。” “什、什么!”斋藤守果然忽略了他之前的行为,焦急的催促道,“那我们快些吧……希望我的朋友里有认识什么高人的。” 在加快的步伐下,即使同行的对象是人类,城门也很快的逐渐显现在眼前,这座城市不如江户那么大,但城内人来人往,叫卖声与人声交织成一片,同样也是热闹非凡。 或许是这种叫卖的氛围感染了斋藤守,对方脸上紧绷的神情一松,他紧了紧手中的包袱,转过身看向散兵,“一路上多亏了先生,我得先去交稿,再去联络朋友,至于后面的……也希望能和您一起同行。” 来城里一趟要费这么多功夫——主要是斋藤守自己的问题——当然能顺便做的就顺手捎上了,而且他的稿子本也该交了。 “当然,我也很好奇路上的那到底是什么。”散兵眯起了眼眸,能有分散的时间正好,他也有时间去最后确认一番。 青年明显松了一口气,“太感谢您了,离中午也不久了,我们就在那边会合吧,如果您先到了,先点便是,全记在我的账上” 斋藤守得到一个微微点头的回应后,他才迈步进入了熙熙攘攘的城镇。 散兵立于城中繁忙的街道上,目光冷静而审视,他目睹着斋藤守的身影逐渐隐入人流,缓缓抬步跟上了对方。 想要打听一个话本作者最好的方式当然就是他供稿的地方所在的书店里,而之前在斋藤守书桌上看过的废稿,也成为了寻找其笔名的依据。 散兵只是报出了主角的名字,店家很快就找出了所有斋藤守的作品,顺着时间来看他的确从事这行业已久,剩下的就是…… …… “不好意思,可能是最近状态不好,交上去的稿子被骂了半天,您还没点菜吗?”斋藤守匆匆的走了进来,他寻到散兵,意外的发现少年桌上空空如也。 第132章 “我不饿,你吃便是了。”散兵挑了挑眉,虽然说着被刺儿了,但是斋藤守脸上可是没有半分苦色,也就是说,“阴阳师的事情有消息?” “没错!”斋藤守落座喜滋滋道,“没想到呢,我朋友竟然会有这样的门路,平日里那小子还真是看不出来啊。” 还真是……顺利。散兵在心中暗自嗤笑,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既然如此,我们便趁热打铁,下午就去拜会那位‘阴阳师’先生吧啊。” …… “应该就是这儿了。” 斋藤守按照朋友的话,带着散兵穿过城里的小巷,直走到了城市的边缘地带,七拐八拐之下,终于找到了符合朋友描述的地方。 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邸,房檐下挂着两盏灯笼,已经褪色了;门前的石阶上,碎裂的石板下坚强的生长出几分绿意,看起来似乎并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斋藤守略带紧张地站在门口,他搓了搓手,整了整衣襟,敲了敲厚重的木门。而散兵压了压斗笠,退后一步让对方站在前面。 片刻后,门缓慢而无声地打开了,一名半大的侍者探出个头,他的脸色十分苍白,身穿一身和脸色不相上下的白色宽袖和服,腰间束着黑色腰带,抓着一根刻有符文的短杖。 他看见来客,似乎并不惊讶,只是轻声对斋藤守说道:“老爷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散兵听到是“你”而并非“你们”,嘲讽的勾了勾唇,而斋藤守全然沉浸在激动之中,并未察觉到这一点。 一进院落便满是芬芳,与外面的荒废不同,里面的各样植物茂密的生长着,不应该在同一时节绽放的花朵在同一片苗圃中争奇斗艳,斋藤守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而散兵的目光则停在了院落中,躺在躺椅的老人身上,他须发全白,自有一股出尘之意,此刻见客人来访,才不急不缓的睁开了眼,那双眼眸仿佛深不见底,充满智慧和威严,几乎是一个瞬间就俘获了斋藤守的信任。 而身后的散兵却不由发出一声嗤笑,他用充满恶劣的声音询问道:“好久不见,惊喜吗?” 感应之中,怨憎会的“线”死死的指向了眼前的老人。 第60章 交谈 “不得不承认,这还真是意外的会面。”老人——或者说“阴阳师斋藤守”——叹了口气,伸手抓过桌上摆放着的乌骨扇,他坐起身,扇骨在掌心轻轻击了一下,伴随着无形的灵力蔓延,散兵身前的斋藤守便目露迷蒙起来。 对和自己长着一张脸的斋藤守连一分关注都没有多投入,他对散兵宛如友人一样的抱怨道:“‘神明大人’还真是过分,分明你也不想完成仪式吧?为什么不按照约定那样做呢。” “真可惜,我可不记得曾答应了什么,擅自替神明做主,可谓‘僭越’喔?”散兵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意,“更何况,反复无常才是神明的特性。如此说来,没能让你好好品尝一番也的确是我的过错。” 散兵眯起眼眸,毫不意外的在自己刻意放重了读音的“僭越”时,抓住了斋藤守近乎微不可察地浑身一震的异样,这仿佛被击中了某种弱点——不,他的确抓住了对方的弱点——他勾了勾唇,带起毫不掩饰的恶劣,“诶呀……还是这幅迟暮的样子更适合你呢。” “我还以为这都是我们心照不宣的事情了……不过您还真是敏锐。”斋藤守叹息,那双不再明亮的、属于年老者的眼眸里却并无慌张之色,“既然如此,不知道神明大人是否能原谅在下的小小冒犯?” “拒绝神明的召见可算不上‘小小的’吧,更何况,这还是神明屈尊亲自前来,岂非要罪加一等?” 话音未落,空气中便多了一丝寒意。就在这倏忽之间,斋藤守只觉得他的心脏骤然紧缩,血液的奔流如积雷般跳动,那份牢牢扎根在血脉中“契”束缚惩戒着他对“对神明的不敬”。 斋藤守握着乌骨扇的手难以自抑的颤抖起来,他勉强笑了笑,如果是用那副年轻的外表,或许还能勉强显露出几分光风霁月、从容不迫来,只可惜,如今这幅姿态做起来便显得有些可怜了。 “您说的是。只是,不知道在下如何告罪,才能令您满意?” “我的来意,我想做什么,你我难道不是都一清二楚?”散兵抱臂,扬了扬下巴,眉眼间尽是讽意,他冷冷地道,“不然的话,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呵呵……”斋藤守颤巍巍的打开扇子摇了摇,没有急着回答,只是低声笑了笑道,“可惜,这件事情就算是我也不知道呢。”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真的对一切茫然无知。但这毫无疑问是心知肚明的谎言。 散兵挑了挑眉,并未戳破,却也并不想合对方心意的递出台阶,只是似笑非笑的注视着他。 先承受不住的当然是斋藤守,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孱弱了,“这可不完全算是谎话,我也只是知道它会在这里诞生而已。” “在这个离江户这么远的地方?”散兵挑了挑眉质疑道。 按照之前斋藤守的说法,两人之间会被冥冥之中的缘分吸引交汇,但如果散兵按兵不动,这个地方就太过遥远了。以人类的脚程,即使是直直的走过去,路上也不被妖怪匪徒所扰,这恐怕自然就达到了斋藤守口中他想让散兵在收集宝石上逾期的目的。 第133章 或许是因为散兵语中的探究,那分“违抗神意”的惩罚也轻了一些,这让斋藤守面色好转了一些,“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啊……星星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便来了。” 他会出现在此地当然不是如此,但他并不想清楚对方是否赞同自己,也不想为此行凭空多添奉献。 只是,血脉中那份与神明的“契”到底牢牢地束缚着他,好在对方或许并不清楚这份契约的真正力量。他心存侥幸的想到。 ——斋藤家做出了对年幼的神明的束缚,那么当初协助研究这个法术的神明,难道就任由着人类冒犯神明的尊严吗? ——当然是否定的。 “我很好奇。”散兵慢条斯理地说道,眼眸中的恶意闪烁将紫水晶点亮,像是已然将猎物摁在爪下的猫科动物,“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不想继承斋藤家的‘伟业’?” “难道是因为这神与人的束缚——?回答我。”他傲慢的勾了勾唇,一字一顿道,“我、命、令、你。” ——他知道了! 斋藤守的瞳孔猛的放大,额头上分泌出细细的汗珠,他咽了口口水,身体中血液几乎要化为一缕缕纤细的针一般的疼痛,自灵魂深处传来的压迫,无不催促着逼迫着他的回答。 这并非是可以弄虚作假的时刻。斋藤守的身体提醒着他。于是他不得不张口道:“……这是一段漫长的故事。” “我的时间很充足。”散兵轻快地说道,“你看起来倒是相反,所以我相信你会选择最合适的方式。” “您还真是……敏锐。” “这种说过了一次的话,就不必再重复了吧。” “我这可是真心话。”斋藤守叹息,他握紧了乌骨扇,看向散兵,“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先让我把他的事情处理了吧。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是一个人站在这儿,归根到底在这里终究还是有所妨碍。” “请便。”散兵退后了一步,却并无打算暂避的意思。 斋藤守自然也表现得不在意,他又轻轻地将扇脊击在掌心,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年轻的话本作家便从迷蒙中清醒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还带着几分睡梦中的迷糊,“……不、不好意思,我好像……” “此处灵力旺盛,对于常人来说可能负担过重,难免容易被灵力感染神游物外去了。”斋藤守风轻云淡的笑了笑,十分符合世人对于超脱凡尘俗世的高人想象。 他抬起胳膊,在侍者的扶持下站起身,一边慢悠悠地道:“如果你有什么心生感悟之处,或许也算得上是一份好运的眷顾。” 话本作家回想道:“嗯……好像的确,有什么从未见过模样的屋子,似乎是……在山里?” “有屋子,花,和……” “呵呵,你可以等一切了结之后再想,现在的话,来说说你遇到的困境吧。” 话本作家一想起那些经历,整个人便是一个激灵,也不再去想那些隐隐约约所见到的幻梦中的事情了,便道:“是,是,我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每天……” 他将和散兵说过的话一一重复给了斋藤守,神色之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之人与自己面容上的相似。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正值壮年的人,谁会畅想自己年老后的模样呢?更何况眼前之人是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作态了。 “原来如此。”斋藤守将扇子上的扇坠取下递给了话本作者,“恐怕是你的灵感天生过人,在妖鬼之物眼中便犹如一道可口的餐点,你先携带着此物看看,若是无事自然安好,如果还有此类事件发生,月底之前我都不会离开此处。” “这……多谢您了,只是,如果您离开之后……?” “不必担忧。”斋藤守安抚性的笑了笑,“如果在这之前无事,便不必担忧了。” 他打趣道:“若是之后还是有什么发生,恐怕也不是我能够应付的了。” “多谢您了!这番恩德……”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摸出钱袋,“这是我的全部积蓄,还望先生收下。” “不过是一点小事,无妨。” …… 两人推脱了一番,斋藤守才令侍者送走青年。只是,年轻的话本作者就如同忘记了同来的散兵一样,路过之时并无半分交谈。甚至他好像就没有看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一样,以一种本能般的避让让开了散兵所在的地方,沿着小路走出去了。 “你到底有多少那东西?”散兵也不在意,虽然有着同样面容的青年他也很感兴趣,青年身上也绝对是有什么斋藤守在意的,但还是眼前的本体要更重要一些。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如今变得光秃秃的乌骨扇,“光我印象里,打碎的便有五六个了。” “唉……您对它们还真是毫无怜惜,怎么说也是上好的玉料。”斋藤守如此说着,脸上倒是不见半分可惜,从侍者的手中又取出一枚扇坠,系在了手中的乌骨扇上。 “不然呢?贴身珍藏着?这听起来倒像是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人包藏着什么狎昵之心了。”散兵凉凉地说道,虽然他不通此世术法,但是想也知道,这种东西上想要设置什么,早日察觉自己的踪迹提前避开再容易不过了。 “若您想的话,自然也无不可。但还是饶过我吧,亵渎神明这种事情,对我们这些侍从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第134章 “‘侍从’?” “没错。神明行走在世间,自然是超凡脱俗的,那么总会有些投机取巧之辈朝着神祇逢迎谄媚,以求能得到些许眷顾……” “呵呵,也正如您猜到的一样,束缚从来都是相对的。”斋藤守坐回躺椅上,毫无诚意地致歉道,“精力不济,还望见谅。” “毕竟不会有什么真正全盘奉献,只为助人为乐的神明。不过,你应该也还没忘记吧。”散兵低笑了一声,凉凉地提醒道,“我问的可并非如此。” 斋藤守握着自己持扇的手臂,无奈地笑道:“这种时间久的东西,总是交织在一起的,倒也不算离题吧?” “这种评判,姑且还是留到你老实讲完之后再说吧。” “该从哪里说起呢……就从这道‘契’吧。”斋藤守回忆了一会儿,“这的确是以互惠互利为目的签订的条约,生效的范围便是稚生神明在内的所有神明,和斋藤氏的后代。” “斋藤氏凭借着与神祇的亲密关系,在一时获得了无上的地位,即使是在神明刚刚回归高天原之后的一段时间,斋藤依旧是高于其他家族一头的姓氏。” “只可惜,这种余荫可不会一直有效。”散兵懒洋洋的嘲讽道,“接下来的情节倒是一眼就望得到头,不过是寄希望于新的神明庇护而已。” “只可惜,侍奉神明容易,想要越俎代庖催动神明的降生就不该是人类所妄想的了。” “就是这么简单,只可惜当时的他们是不能理解的。”斋藤守叹了口气道,“毕竟一旦成功了一次,又享受过那样的殊荣,高傲的族人们又怎么甘心沦为凡庸呢?” “一切的开始,便从这份不甘开始了。” “族人们不惜代价的想要尝试着,以便早日催生出新的神明为家族延续荣光。” “明明只是别人光辉的附庸,你们倒是为此尽心奔走啊。真是可笑。”散兵听到此处不免觉得好笑,耸了耸肩嘲讽道。 即使是真的成功了,对比付出的真的值得吗?如果真的能够量产神明,为什么不直接催动自己走上神位? “所以,我对此并不赞同。”斋藤守无奈的笑了笑,“但是人类或许便是如此,比起来让自己变强成为家族的依靠,还是求取神明的帮助更加快捷,也更加简单一些。” “你听起来好像亲眼见证了那些一样。”散兵眯起眼眸,斋藤守的态度没有办法隐瞒,他并没有扯个“古籍上所见”之类的借口。 “呵呵……”斋藤守没有否认,他继续道,“可惜,个人的不满对于家族来说无足轻重。” “即使是你这样狡猾的阴阳师?” “毕竟我只是擅长一些旁门左道而已,在正经的阴阳师眼里自然算不得什么。”斋藤守摇了摇头,“这样一看我的故事的确是平平无奇,或许还不如那小子的话本吧。” “总之,就如同所有故事里的那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和一个倒霉蛋的祭品。” “的确是很平平无奇。”散兵看向他,从那张脸上他看不出半分情绪,就好像讲述着的并非是他自己的往事,“所以你就打算让他们品尝一番失败的滋味儿?” “就是这么简单。”斋藤守淡淡的笑道,“如果是唯一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便是,人类的侥幸心理总是令人作呕——在祭祀之前小卒子也对此心生期待与侥幸,毕竟神明的荣光对于人类来说,哪怕只是分到一些便也足够令家族兴盛了。” “斋藤家继续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受益的是家族中的每个人。” “喔?”散兵细细品味着他的话,很轻易的便找到了那一点,而他并不打算做那个善解人意的人,言语犀利的点出,“直到你发现祭品是你的……” “是我的妹妹。”他的脸上还保持着那副淡淡的笑意,却难以掩盖那股深埋心底的悔恨,“人们在奉献与自己无关的事物时,总是不吝于怀有侥幸之心的‘试试看’,而真当与自己有关的时候,却又明白了这种行为的罪恶。” “尤其是,你曾作为反对者,却还是心怀侥幸的时候。” “接着,我就看着他们迷失在了这条路上,逐渐疯魔。” 他看着散兵轻轻摇头,“为什么你来了呢……这对他们来说还真是……” 散兵挑了挑眉,嗤笑道:“难道这不是正合你意?如果不真的失败,又怎么能认识到自己的浅薄?” “的确如此。只有当这些人的希望完完整整的摆在面前,却又迎接到彻彻底底失败之后,他们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斋藤守展开乌骨扇,轻轻摇了摇,“所以接下来的就要看您了,我嘛——自然会献上阻力的。” “所以,那个‘斋藤守’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点小小的诡计而已。”他并未直面回答,“我的故事就是这么的寻常,不过也应该能够满足您的好奇心了。” “最后一个问题。”散兵看得出他的躲闪,并未追问,这件事情上他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不如权当做最后的谜题,“最后的碎片,就在这里吗?” “当然。”斋藤守点了点头,确凿道,“就在这座城里,而且,它的器皿并不是‘我’。” —— 散兵走出了斋藤守的宅邸,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他陷入了思索。 他当然也可以通过斋藤血脉中的“契”来命令斋藤守说出真相,说出他想做什么,说出那块宝石在哪。 第135章 但是这毫无意义。虽然斋藤守似乎以为他们两人之间的目的并不相同,但散兵却对此清清楚楚——他对登临神位,去什么新的鸟笼之中并无半分想法。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喜欢斋藤守这副掌控了一切的样子,既然自以为掌握了他人的命运,倒是比真正的神祇更像是神祇。 散兵辨认了一下方向,毫不犹豫的依照着来时的路,朝着话本作家斋藤守所在的村落走去。 他手中的宝石不全,代表人生□□之苦的“生老病死”被送给了璎姬——这或许能够帮助她以人类的身体获得异类的寿命*——反正那些力量对他来说也无足轻重。 在这个条件不全的前提下,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新神诞生的目的必然都不会实现。 对现在的他来说,只要不回到江户,其他的都无所谓。毕竟想来鬼灯町的事情也不会那么快的解决,就以此作为闲暇之余的调剂吧。 至于那些不知道藏匿在何处的阴阳师们,不过是一群无足轻重的小老鼠,心怀着的脆弱希望暂时不必主动打破,现在的他们只要不给鲤伴添麻烦就足够了。这场无聊而可笑的人造神明的仪式,就在江户之外彻底解决掉吧。 散兵一边在心底盘算着,一边愉快地屈指敲了敲斋藤守的房门。 说“话本作者斋藤守”不过是一些诡计,未免太过欲盖弥彰了,谁会将诡计放在正确的路上呢? 既然并非障眼法,那么他便一定是关窍所在了。而他的猜测也很快就能验证了。 门里没有回应,这并不奇怪,斋藤守就算是直接回来,也必定没有散兵来的迅速,只是,他在路上也并非见到斋藤守……他要处理的事情应该结束了才对,以此时的天色,恐怕他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散兵推开门——他为那道被风刃削断的门锁感到一瞬间的歉意——屋里的情况正如他们离开之时一样。 散兵略过了昨晚经过的书房,走向了其他屋子…… …… 在将整栋屋子彻彻底底的翻了一个遍儿后,散兵眨了眨眼,不由露出了一个轻笑。 看来他还是被斋藤守成功的欺骗了。 “话本作者斋藤守”的确是关窍所在,但是重点的他这个人,这栋屋子太干净的,干净的没有半分生活气息,仅有的地方只有他昨夜见过的……因为斋藤守的恐惧,昨晚两人几乎没有分开过。 “话本作者斋藤守”是真的,那么……“村民斋藤守”呢?他之前下意识把这两者绑定在了一起,而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此时天色已晚,散兵还是敲响了村长的门扉。 “咦……你说斋藤守……?他是上个月才搬过来的,之前听说在城里住着呢,为了村里的清净——对,听说他是个话本作者来着。” 也就是说,这的确并非是“凭空出现的人”,只是被模糊了一定的细节。 散兵眯起眼眸,心绪在一瞬间百转,忍不住笑了出来——谎言最重要的便是半真半假,当你验证了真的部分的时候,便很容易默认假的部分也同样是真的。 他匆匆谢过村长,便重新朝着城市的方向行去。 如何利用话本店家勒令他们回忆起来斋藤守的住所略过不提,在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散兵终于找到了“话本作家斋藤守”的住所——不知道该说意外还是不意外,这栋房子与在村子的完全一致。 ……来晚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息,散兵不由有些遗憾。 如同对村落里的斋藤宅一般,他轻而易举的“开锁”推开了门。 淡淡的月光随着木门的开启抢先一步溜进了屋内,而目睹着布置熟悉的房屋内,散兵的眼瞳不由得猛地一扩,又忍不住勾了勾唇,缓缓地开口。 “果然是‘一点诡计’……” 第61章 番外-求不得if线 银白的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将街道镀上一层轻柔的光辉,行人寥寥,只有一穿着和服的矮个青年和身旁穿着僧衣的高壮男人不紧不慢的走着。 前几日刚刚下过雨,此时石板路面湿润光滑,反射出清冷的光点,宛如撒落一地碎星,此时此刻,夜色中的江户如此如梦似幻,只可惜这一切只是水中月一般的表象。 略有些凉意的风将街道两旁的樱树轻轻摇曳,带动花瓣在风中飘散,伴着低语声起起伏伏。 “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穿着和服的矮个青年想起最近的诸多事端,忍不住向着身边人感叹道。 “唉,闹事的还都是些人类,真是麻烦的家伙。”身旁的壮汉想起近日里来的束手束脚,也不由得抱怨。 身旁的矮个青年的头颅蓦然气愤的飘了起来,他扯了扯手中的线,“啊啊啊起码你面对的还是那些啊,鲤伴大人到底去做什么了啊!是因为知道这些麻烦的事情提前躲起来了吗!” 青田坊看到首无这样,伸出手往下压了压安抚道,“你别……” “我怎么能不急啊!不然我们换一换好了!” “这……” 在青田坊想到合适的安慰话语前,首无倒是先冷静下来了——不如说,若是他能不这么冷静,或许被这份不属于自己的工作折磨的也不会是他了——叹息道:“说到底还是,人类的混乱为什么要牵扯到妖怪啊。” “毕竟江户乱起来的话,总会有些不安分的家伙也想要过来浑水摸鱼吧。” 第136章 实际上这也是他们今晚出来的目标,乱世之中人类打成一团,想要趁机饱餐几顿吞噬人心的妖怪可不是少数,听闻有一群自南边作乱的妖怪北上,这两日不正常消失的人口无疑标志着他们已经溜进了江户。 “啊——所以说全都是不省心的家伙啊,要是能老实——” 首无的声音兀然停住了。 眼前的小河静静流淌,月光照射在水面上,波光潋滟宛如一层层金箔,偶尔有小鱼掠过水面,激起一圈涟漪,仿佛回应着天上的明月。 而这条河就像是一道分割线,小桥对面的血液缓缓流淌着,风轻飘飘吹动带来一阵血腥气息,而那些带有妖怪特征的陌生尸体,无疑证明了这恐怕就是那群北上的妖怪。 “……要是能老实一点今晚就能早些休息了啊。”首无勉强接上了之前的话。 “是二代目出的手。”青田坊蹲下身,看着尸体上残留着刀刃痕迹判断道。 “虽然鲤伴大人总是把善后丢给别人……”首无沉默着走到青田坊身旁,鞋底踏进血液之中时发出了轻微的水声。 “这种场面也太……不正常了吧。”他忍不住喃喃道。 风轻柔的吹开了云层,月光更加无所忌惮的拼尽全力照亮着世间,圣洁如霜一般的月辉,冰冷的照亮了那些妖怪布满伤痕的尸体。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青田坊没有回答。 —— 奴良鲤伴扛着弥弥切丸走在街道上,硬制鞋底走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声响,打破了夜晚的宁静,他在一个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这片街区十分荒芜,即使是白天也并无多少人往来,而在一片灰暗破旧的色彩中,眼前的房屋檐角飞翘如鸟翼般张扬着遮蔽了天空,朱红色的木质大门上嵌着鎏金的饰纹,在灯笼的照亮下熠熠生辉,那看起来神秘的纹路覆盖了整面门板,仿若门神镇守一般。 大妖怪抬起手,手掌摊开覆盖在门板某处,本就明亮的金纹更是如同被点亮了一般,轻轻施力便轻易的推开了无锁的大门。 光滑的木质回廊边上挂着一盏盏灯笼,暖黄色的烛光将整个走廊都照的暖软,而那个身影就坐在障子门前。他依靠着廊柱,光洁的腿自然的垂下,长长的发丝披在肩头,落在精致的和服上。 即使是这样堪称温馨的氛围,奴良鲤伴在望着那双似笑非笑的紫罗兰色眼眸时,却感受不到半分的暖意,但他的脸上还是挂上了一如既往的散漫笑意,抬了抬手,“哟,我回来了。” “你身上有血腥气。” 散兵盯着他,半晌轻轻的笑道。 “抱歉抱歉,最近的麻烦事儿太多了……也没什么办法,越是繁华的地方,在这种时候就越是吸引人,总有一些家伙以为能够漠视本地的规矩。” 奴良鲤伴在他身边坐下,他动作自然的将少年揽在怀里,替他顺了顺头发,将那些柔软的发丝撇到了脑后。如此动作便露出了那白皙的脖颈,而在暖黄的烛光之下,脖颈之上浅浅束缚缠弄着的红色丝线便多了几分暧昧。 那些散漫垂落着的红线藏匿在他的发丝之下,尽头连接着开着一条细缝的障子门内,而只看那些红线的数量,恐怕所束缚的并非只是他的脖颈而已。 但奇妙的是,当奴良鲤伴将怀中的少年抱在膝上时,他的手指却仿若无物一般地穿过了红线。 他将下巴抵在少年的肩膀上撒娇一样的抱怨道:“人类真是麻烦啊,每过那么段时间,都要乱上一阵。” 散兵发出了一声轻笑,侧了侧头,紫水晶一样的眼眸里一片冷漠,他抬起手,手指轻轻的抚摸着奴良鲤伴的脸颊,用柔软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把他们都杀光吧。” 而他这一动作间,衣袖滑落露出了之前被遮掩住的小臂,洁白无瑕的小臂同样被红线缠绕着。昏黄的灯光下,细细的红线好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仿若带着一丝暧昧不清的温度,光滑而柔韧的线身,在末端微微嵌入皮肤,藏进衣袖中的部分却显得松散,这像是一个温柔的束缚,缠绵得恰到好处。 此番动作之下,鲜艳得像初绽的玫瑰一般的红线被稍稍扯动,无形之中仿佛染上了些许挑逗的意味,与肌肤的柔白形成鲜明的对比,大妖怪贴近了些,盯着那些艳丽的色彩,用惬意的声音附和道:“好啊。” 原本温柔的抚摸着的手指合拢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身后人的脸颊,“真是疯子。” 奴良鲤伴往他的颈窝埋了埋,不由失笑道:“怎么顺着你的话说反倒不满意了。” “反正就算我真的这么想,你也不会允许吧?不过我总是会听你的。” 他伸出手握住那被红线缠绕着的手臂,柔软的肌肤细嫩顺滑仿佛人类,却也只是表象而已。凡尘俗世之中的生物,即使是大妖怪,不管怎么过分也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 或许这就是神明被迫退居高天原的原因?有这样的生命在,对其他生命来说剩下的只有绝望吧。 奴良鲤伴觉得自己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神明们不得不离开。 “怎么,终于要承认你不过是虚情假意的敷衍了?”散兵想要凉凉地嘲讽,但数年里相处的身体早比他的意识对大妖怪更加熟悉,带着暖意的手掌覆盖摩挲之间,一股热意从肌肤相接的地方被点燃,他的身躯如蜡一般不受控的软在对方怀里,声音中也难免染上了些难以言说的热度。 第137章 “怎么会呢,我这不是正明晰了你心底的想法么。”察觉到少年的反应,奴良鲤伴的声音里染上了笑意,揽在少年腰间的手向上了些,熟练而自然的探入了和服之内。 手掌传来的热度和耳边刻意的吐息毫无疑问加快了本就不坚定的身体融化的过程,散兵呼吸急促了些许,他另一只手肘微屈想要挣脱开对方的怀抱,却被先一步察觉的大妖怪紧紧的抱住。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吧?” 他听到夹杂着某种暧昧情绪的以至于喑哑的不似自己的声音如此问道。 接下来,他感受到耳垂被湿润柔软的地方包裹住,大妖怪的牙齿惩罚性的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在散兵看不到的角度,晦暗的金色里翻涌着激烈的情绪,但大妖怪只是轻轻的叹息一般地说道:“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心……不清楚的人是你啊。” 奴良鲤伴的胳膊穿过少年的膝下,抱着他走进屋内,埋怨一般的感叹道:“一直以来,不清楚的都是你啊。” 他将少年放在榻榻米上,转身关上门之时,侧过身子注视着人偶精致的面容,那不似人间造物的脸颊染上绯色,染上了欲望色彩的夜空一般的眼眸无比生动。只可惜,这也是他作为凡人能在对方身上留下的唯一痕迹了。 奴良鲤伴单膝跪在少年的身前,捧着他的脸颊轻柔的在对方的唇角落下一吻,低笑着再次重复道:“不清楚的人,从来都是纵容着我的你啊。” 纵容吗?散兵用仅剩的清晰思维想到,或许的确是吧,但给予偏爱之人特殊的照料,不正应该是“爱人”所做的吗? 不解之情涌上心绪,他歪了歪头,宛如真正的人偶一般,任由着对方的动作,不抵抗却也不主动,被染上快-感情欲的眼眸迷蒙的注视着黑发散开的妖怪。 金色的眼眸注视着这样的他,好像少见的带上了几分真心的笑意,不再如同日光一样璀璨的金眸的主人紧紧的抱着他,宛如海上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块舢板。 不能理解。散兵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给予的退让反而好像让对方更加痛苦了,也不能理解在敏锐的察觉到对方一如曾经的轻佻语气之下绝望之时,为什么自己也会感同身受的觉得心痛。 因此,不论是对两者谁而言,这种麻痹神经的做法都并非毫无价值。散兵凑近了一些,罕见的主动的送上了唇瓣,那双金色的眼眸受鼓励一般绽开迷人的色泽,恢复了一瞬往日的光辉。 再多一些时间吧。散兵最后的清醒部分想到,他们总能找到正确的路。 柔软的床铺之上,异色的长发交缠,看似密不可分,却泾渭分明。 …… 在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朦胧的晨雾笼罩着庭院前,大妖怪不知道何时已经悄然离去。 散兵松松散散的披着与昨日并不同的衣服坐在同样的位置,缠绕束缚着他的红线其一端没入他的肌肤,这神秘学意义上的束缚牢牢地控制着他,却并非无法挣脱。 他很清楚这一点,奴良鲤伴……或许也清楚。 庭院的池水最先反射出霞光的流彩,红霞将它染得一片赤红,映照在水面上的樱树倒影也黯然失色起来,于是那柔软的枝桠上沾满的露水便不满的砸在水面上,泛起一片片的涟漪。 散兵的心绪也变得平静起来,如今的局面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呢? 纵然已经过了许久,那日的记忆依旧鲜明。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再次找到了斋藤守,有着狭长眼眸,面容清秀的阴阳师皱着眉头满是困惑,他怀着被阴阳术在外面骗着绕路了许久的怒火,还没上前讥讽出声,退魔刀锋利的刀刃就穿透了阴阳师心脏。 正对着散兵的阴阳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刀尖,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不由露出了几分苦笑,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再也发不出半声声响。 但无需他的提醒,散兵在看到从空荡荡的环境中兀然现出身形的奴良鲤伴时,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弄错了。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发展——散兵以为“求不得”会出现在自己的周围,斋藤守则确信没人有比自己“求得”的渴望更重。 然而世事弄人,散兵清晰的感受到,那熟悉的味道从奴良鲤伴身上散发出来。 倒是白跑了这么久。散兵在心底忍不住叹息。他抬眸看向对面的大妖怪,忍不住勾起唇角,“怎么,你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吗?” 他不知道这幅眉眼中不自觉流露着喜意的模样在对方的眼里多吸引人,更不知道这幅模样却也加重了对方心中的欲念。 那种“在结束之前尽情享受,在分别之时衷心的对方”的想法逐渐被占有欲淹没。 “嗯。”垂着眼眸的奴良鲤伴淡淡的应了一声,动作利落的甩去弥弥切丸上的血液收刀入鞘,一如往昔。 散兵惊鸿一瞥间并没有错过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隐隐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太浓郁了,从大妖怪身上传来的气息就好像他已经和那块宝石融为一体了一样。 “这就有些麻烦了。”散兵看着奴良鲤伴的模样皱了皱眉,他想到了西川先生,但是对方也只是宝石的傀儡而已,并没有眼前人这幅几乎和那股气息分不出彼此的感觉,“你怎么……” “咦?!”他还没说完,手腕上之前暂时断开的红线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那隐没在虚空中的末端突然指向了前方的黑发妖怪,并且爆发出一股巨力拖着他向前,猝不及防之下他整个人直接被扯着扑进了大妖怪的怀中。 第138章 奴良鲤伴环着投怀送抱的少年,平静地低声道:“抓到你了。” 伴随着他话音的淡淡落下,两人腕间重新相连的红线骤然碎裂,一截一截艳丽的红如暴雨一样爆散开。紧接着如同灵活的蛇一般想要重新钻进散兵的手腕,他惊讶之间隐隐察觉到了它们的性质似乎并没有改变,张口就要念咒,以待之后再细思发生了什么,却猛然被一片柔软封住了口舌。 接下来的事情的确是散兵的纵容。 想要解决的办法很简单——如西川先生那时一样便可——但是想要下手却并不容易。 比起来奴良鲤伴似乎知道的更多,而散兵对此也隐隐有所猜测,理论上,尽管还有一枚没有回收,但仪式所需要的宝石都已经尽数出现了,但是那些潜藏在水面之下的阴阳师却并未出现。 ——而他们的结局,只看奴良鲤伴对那些红线的掌控的姿态也能轻松的猜出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对吧?”散兵平静地看着他,那些翻滚着的红线正在嵌入他的身体,他的四肢被红线束缚,这画面有些奇怪,亲眼看着那些东西东西勒进体内,却诡异的没有半分疼痛。 ——反倒是没被影响的地方被握住了一般。 垂着头捧着书籍照着上面的咒文念诵着的大妖怪并没有说话,正如他曾经说的一般,即使是第一次念诵,他也没有任何错处,又或者是被束缚于此世此处的神明并无反抗之意。 …… 散兵注视着水池微微垂眸,他在与龙女相见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但那个时候只是对龙女在这件事情上似乎有所隐瞒而有了一些猜测——如果那些代表人生之苦的宝石完全无害,她又为什么主动参与进来,派八百比丘尼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呢? 明明已经与世隔绝,那些与龙宫有旧的妖怪也隐藏的很好,却为了八百比丘尼而主动促进了此事的进展…… 果然,哪儿有真正无私的神明?散兵不由有些讽刺的想到。不过更需要责怪的时候当时的自己并不觉得此事重要便没有追问。他的确曾有过一段时间担忧是否奴良鲤伴会出现什么意外,只是当初斋藤守的自信迷惑了他,再加上最有可能出现的“爱”也已经被收入他的掌中,还有鬼灯町那些麻烦的事情在外部堆积…… 如此想来,出现这种结果倒也并不意外了。 再等等吧。散兵缓缓地闭上眼,再给奴良鲤伴也一些时间,也再给自己一些时间。 在他所剩不多的耐心之前,走出来吧。 毕竟,他所知道的办法只有一种而已…… 奢靡的院落之中,仿佛有一声轻叹响起。 第62章 祭典 寂寥的月光钻进屋内,冰冷地映亮了眼前的一切。 门内,空间静谧却弥漫着无法忽视的压迫感,而那个他所寻找的青年正被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抱在怀里。 那张年轻的面容正对着门口,凌乱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依稀可见苍白的面色。他无力地半耷拉着头,瘦削的身体被人紧紧地环住,没有发出半分声响,也看不清表情,但无端的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烈的痛苦和被剥夺的恐惧。 抱着他的人并没有对散兵的到来做出反应,相反他更用力的抱住了斋藤守的身躯,头埋伏在他的脖颈边,吮吸声急促的传来,就好像他手中抱着的是什么佳酿,半分也舍不下,半分也不想让与他人。 散兵轻“呵”了一声,冷嘲道:“那么急做什么,我总不会与你抢……” 他的眉头厌恶的上挑,“这些。” 倾泻而下的月光照亮了一地的血色银霜,暗红的血迹像是被风吹落樱花花瓣般在两人的脚下绽开,斋藤守的脸上满是不解和痛苦,而身后的人——与散兵相见更多的斋藤守的周身也弥漫着阴郁的气息。 他依旧不搭话,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猛烈的吮吸声也接近尾声一般渐弱,唯有月光无声地滑落,在血泊中反射出冰凉的寒意。 散兵看到眼前的场面,不知道该说意外还是意料之中,之前的谈话无不透露出他并非是现在的人,恐怕亲眼见证了这个造神仪式的诞生。而人类想要得到这样的寿命,也必然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现在…… 既然并非是无辜的人,那就让他自己折腾自己去吧。散兵眸色一暗,借着月光观察起细节来。 ……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音打破了冰面,斋藤守放下青年的自己,双手撑在地上,咳的撕心裂肺的几乎要就这样死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抬起头,就这样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门口的少年。 “看来没能阻拦您太久啊……果然前面的花招玩的太多了,在关键的时刻就更容易出错呢。” “你不终究还是达成所愿了?”他这样说完全是出于眼前的场景,实际上并没有感受到了“求不得”的气息。 月光将斋藤守的脸照的清晰,白天相见时还一副老态的男人此时已经恢复了梦境时候见过的那副样子,肌肤饱满紧致,没有一丝多余的皱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 “我的愿望能否实现不还是取决于您吗……现在只是确保我能够见证结局的必要途径而已。” 斋藤守招了招手,无声无息站在角落的侍童上前给他提供借力。青年站起身,丝毫不在意满身的鲜血使自己宛如妖鬼一般,他看向散兵,邀请道:“不知道您是否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 第139章 “我的决定,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告诉你了吧。所以——你能拿出打动我的代价是什么?” 散兵倚靠在门上,用懒洋洋的语调戏弄似得说道。 斋藤守的气息很弱,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大病初愈一样,侍童搀扶着他的手在他站起身后依然没有拿开,这幅样子比在庭院里那副老者姿态的时候还要脆弱。 但是正如他的外貌一样,那种脆弱的气息也在快速的恢复,而与此同时,淡淡的“求不得”的气息也在随之缓缓生成。 眼前的人目的可是“带着最后一个器皿远走高飞”,虽然不确定这是否是最后一枚,但自己远远地藏匿起来,远比藏匿起另一个个体要来的轻松,散兵自然不会相信他此时的话语。 不过眼前想要拖延时间的也并非只有他一个。 金色菱形的宝石在看到不的地方散发着浅浅的光辉,无形的丝线将本应无关的异世之人和造成一切的幕后之人缠的紧密,如果说最初的程度只是为相遇形成道标,那么现在的紧密程度便足以越过那些幻术法阵的阻碍,将相遇化为短期内一定可以实现的“必然”。 “或许,您想知道的一切?” 斋藤守从侍童的手中接过扇子,轻轻摇了摇,风度翩翩的问道。 “在这里?”散兵扫过地上青年的尸体,忍不住冷笑道,“你对自己倒是毫不留情。” 阴阳师将扇子合起,低声念诵了什么,以扇脊敲击在侍童的手臂上,那脸色苍白的不似人类的侍童便走过去抱起有着和主人一样脸庞的尸体,紧接着就如同初雪消融一般,那成年男性的身体就这样在月光中消失殆尽。 与此相对的则是侍童的脸颊在月光下好像多了几分血色,眼眸也显得更加灵动了。若是这样的事情再多来几次,或许终有一日他便能与常人无异吧。 在侍童清理地面时,斋藤守笑着感叹道:“的确如此,只可惜一开始我也留有几分世人的无用想法,以至于不能物尽其用,凭空造就了许多浪费。” “所以说,‘斋藤守’恐惧着的正是你这只隐藏在背后的‘妖鬼’。”散兵抬了抬眼眸,眼前的阴阳师已经能够独立站立的稳稳当当了。 为了拖延时间,斋藤守并不介意抛出一些能够满足对方好奇心的饵料,世人评价对他来说如同过眼云烟,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即使这些被昭告天下也无妨。 “这样评价虽然也没错,但还是有些严苛了……怎么也不至于和妖鬼沦为一类吧。”人类阴阳师的认知刻在他的骨子里,不免抱怨了两句。但其他部分,他毫无顾忌的承认道,“毕竟人类想要活得久一点,总要牺牲一些东西,比起来高呼着大义自认合理的牺牲着其他人,我不过是牺牲了一部分自己而已,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吧?” “‘自己’?既然是你的话,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吧?” “呵呵……人的一生便如同树叶一般,在春天露出稚嫩的绿芽,在秋天则从枝头落下重回根系,而吸收了这份养分,在来年便又会循环往复……虽然对一些人来说可能来年新生的叶片便不再是最初的那片了。但这对上天来说并不重要,很显然它认为我们始终是我们。” “我不过是顺从了上天的意愿而已。” 散兵看着保持着温润有礼笑容的阴阳师,此刻不免觉得虚伪至极,“难为你讲了这么多歪理邪说,总结来说不过是取代了本应转生的你的未来而已……不过,你是到底怎么启动这一链条的?” “啊……”斋藤守转动眼眸看向了旁边,侍童已经将地面清理干净了,属于“话本作者斋藤守”的一切,或许也都已经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了,他带着冷淡笑意的声音道,“同一棵树在同一时刻有万千可能,只要存在养料,新的叶片就会在春风里冒出绿芽,我只需要在春光里找到那一抹绿意便足够了。” “看来之前的评价的确太过苛刻了——即使是妖鬼,会一直贪婪地自喰的也是极少数吧。” “毕竟人类终究是‘自我’的动物嘛……”斋藤守并不否认,“所以即使吞噬掉了那么多个‘斋藤守的可能’,我也要达成的那个目的,您对此是否认同呢?” “让那些怀有着虚假妄想的家伙们延续梦想,所造就的不过是更多的牺牲和更多的我而已。” 散兵闻言神色微妙,半响不由露出一声带着嘲讽的轻笑,“是什么地方让你认为,我是那种善良悲悯的好人?” “你难道不清楚,神明本就是随心所欲地蛮横行事的存在吗?” 散兵眯起眼眸,看到斋藤守脸上隐隐的赞同时,确定了恐怕他真的参与过了这个仪式起初的研究。 “看着人们追逐着无谓的夙愿,这岂非更加有趣?” “那么当希望破灭的瞬间,其中的颜色不是才更加诱人么?”斋藤守蛊惑道,“而您只要想的话,我可以为您实现这个愿望。” “可惜,我习惯一切依靠自己。更何况,收获之时,又怎能由他人代劳?”散兵抱臂凉凉地睥睨着斋藤守——或者说斋藤守的幻影——慢悠悠地说道,“当然,我也不吝于给你这个机会。可千万别被我抓住啊。” 斋藤守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被您看穿了啊……既然如此,如果我输了,就让我在那个时候将仪式会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您吧。” 他施了一礼,身影便缓缓地消失在了原地。 第140章 …… 而在反季节绽放着花朵的庭院里,侍童正在收拾着东西,而斋藤守正坐在桌案前把玩着新的扇坠。 “麻烦了啊……”斋藤守的手一僵,脑海中接收到了传来的记忆,扶着额头低声叹息,“这份指引还真是过分,就算是没有其他手段,恐怕在仪式失败以前,也一定会相遇吧……”更别提神明的力量中恐怕也有追踪相关的能力了。 “不过,我的感觉果然没错,如果我们的目的一致……实现的途径也就并不重要了。” —— 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活得久了,走过的地方自然也多了,落脚之地在常年累月之下积攒的也多了。 斋藤守从车上下来,侍童打开门,他抬腿正要进入,便听到一个声音慢条斯理地传来。 “晚上好?” 斋藤守转过身,按捺住心中的惊讶,脸上露出一副不慌不忙的表情来,“哎呀,看来是我输了……不如进内一叙?” 虽然外表有所不同,但是院落里的样子和之前的并无差别,反季节的花朵簇拥着宅邸,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中,却也并不显得繁杂。 散兵漫不经心的扫过花丛,“你的爱好倒是什么时候也没变化。” “这一点我也发现了,不管是哪个我,对植物的喜爱都是如出一辙的。”斋藤守摊了摊手,“看来有些东西终究是刻在灵魂上的。” “我真有些好奇,你到底吞噬了多少个自己,才会有这么‘深刻’的认知。” “呵呵……也许已经到了时机再晚一些的话,我连添乱的机会都没有了吧。”斋藤守并未正面回答,“虽然并非每一个我都会走上阴阳师的道路,准确来说走上的是少数,但是‘斋藤守’的天资都很好——请别那个表情,这可并非是自夸——能给予我更多的时间。” “别误会,我只是惊讶,你到底是怎么才能做到评判自己的时候像是品评食物一样。” 散兵跟着斋藤守落座,这里的装潢风格看起来并不似现在流行的模样——起码和江户流行的不同,想来并非最近的产物。 “如果不接受这一点的话,我也很难坚持到现在吧。”斋藤守脸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感叹道。 侍童在两人面前上了茶,便缩回到墙角站着了。 “不知道你对这场人造神明的闹剧有多少了解?”阴阳师摩挲着瓷杯,氤氲的雾气遮掩了他眼眸中的情绪。 “容我提醒一句我们之间如今的关系。”散兵故作礼貌的轻柔说道,在他的感知里,几乎将人包裹的金色丝线牢牢地缠在对方的身上,那浓厚的力量保证了即使对方设下再多的戏法,也能轻松的破开迷障指向对方的所在。 他闭着眼也能轻松的追上斋藤守的踪迹,之所以在这个时间选择现身,也不过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而已。 虽然散兵没特意打听过,但他已经在外面了这么久,如果等他处理了最后的尾巴都还没能解决鬼灯町的事情……那也不过是为他提供了一个肆意讥笑人类和妖怪联合在一起反而更加废物的机会而已。 “……唉,也是,输家应该有输家的样子。”斋藤守看向对面的少年,那双紫色的眼眸所注视之物并不在此,但即使发觉到了对方的出神,他也不会做出什么鲁莽的行为,毕竟如果可以,他还是想亲眼见证那个家族的梦想破灭。 “人类终究还是与神祇不同。”他忍不住低声感慨道,“或许早一些行动,便会有所不同吧。” 散兵见他如此,不免嘲讽的笑道:“寄托于无法改变的过去的话,你和你所不屑的人本质上并无差别。” “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正确,时不时的回头看看也不失为一种调整脚下方向的对比。” “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即使为了获得神明的庇护,让阴阳师完全匍匐在神明脚下,他们也还是不情愿的。”斋藤守展开扇子遮住了唇角的讽意,“所以在约束稚生神明上,便做了一定的契约约束,理由么……是为了更好地‘保护’。” “这点我已经切身感受过了。”散兵不屑的轻哼道,“不过是对纯白之神施以微不足道、别有图谋的善意来换取信任而已,拙劣却有效的计策。” “可惜出了意外。”斋藤守耸了耸肩,“但这重约束在稚生神明脱离前缀时,便再也没有了理由,彼时还是神明能够行走在世间的时代,他们自然也不敢太过过分。” “即使在之后,这份束缚也不能解开?”散兵皱了皱眉问道,即使他对奴良鲤伴别有偏爱,也并不等于他就愿意永远和对方捆绑在一起。 斋藤守古怪的笑了笑,“当然并非如此,如果连雏鸟的依恋都没能得到,再继续下去也并无益处了。” “‘再来一次’吧,哪个人没这么想过呢?” “还真是大胆呢……” 散兵眯起眼眸,他几乎有些不想进行下去了,比起来主动失败仪式这种治根的选择,另一种清理掉知情人士的治标的选择在此时显得分外诱人起来。 “你是意料之外,这种改良的部分可以预见到的是一定会执行的。”斋藤守坦然说道,“这是我彻底离开前的进度,或许他们又有了新的想法——嗯,我觉得以那些人的水平可能性并不大——但谁又能知道灵感是否会眷顾无能之辈呢?” “这也是我不想赌的原因。”斋藤守再一次抛出了颇有诱惑力的选项,“只要您和我在这里——或者其他地方——静静等候着仪式彻底失败的时间,要比什么都来的稳,而您之前提出的问题,极端的情绪会有什么影响,也能在我的身上得到结果。” 第141章 他合起乌骨扇,放置在桌子上,目露诚恳,“这对您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 “我拒绝。”散兵毫不迟疑的坚定道,“不过是一些心思活络的耗子而已,我何必为他们让路。” 谁知道这场仪式失败的时间是多久,难道就在此空耗?由他来嘲笑奴良鲤伴自是不错,但若是反过来……还是免了。 况且。 “难道你就确定没有重新启动仪式的办法?”散兵嗤笑道,“被动等待可不是我的风格。” “拿出来吧,我知道就在你这里。” 斋藤守微微叹气,“您说的不错,但……” 他取下扇坠,以扇脊狠狠地在桌子上一拍,那原本玉石的扇坠便碎裂开了,一粒小米大小的黑色晶粒出现在翡翠色的碎片中,格外的显眼。 而下一刻那漆黑的米粒便迅速的膨胀,直到和其他宝石差不多的大小才停下,黑色的透明宝石好似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正如无穷无尽、永不得满足的欲望一般。 散兵看着这和其他宝石不同的奇异一幕,挑了挑眉道:“难怪我说这感觉一直若有若无的,如果不是你太过自信自己会是‘器皿’,恐怕我还真不一定会完全跟着你。” “这听起来倒是要怪我自己了。”他用扇子将这枚黑色的宝石推了过去,“虽然一直没有神明胚胎的降世,但好在当初有真正的神明相助,族里的研究在控制它上效果意外的不错。” “因此,那消去稚生神明记忆的方法,虽然我不了解,但并不是没有做到的可能。” “所以,请允许我同您一起前去吧。” —— 奴良鲤伴动作无比熟练地翻过自己的墙,轻而易举的避开了恐怕正捧着文件找自己的首无,走在街上他摩挲着下巴疑惑的看着脸上充满喜色的人。 “诶呀,怎么突然这么热闹啊。江户最近有什么活动了吗……最近也没什么节日吧。” 鬼灯町的事情在前一天终于算是处理完了,后续那些妖怪的安置实在是麻烦的厉害,他们之中一部分处于一种死气沉沉的样子,一部分还没有到这种程度,但是又没到□□脆斩杀的那些嗜血恶妖的地步。 但是前者本身也是经历过那些阶段的,这副模样也不过是因为受限于鬼灯町的环境无法反抗而已,在外界待久了,他们是从此安宁下去,还是故态复萌,谁也没个把握。 虽然说按照罪行直接处死也并不算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是……对着那样的同族还是很难下手吧? 经过了许久才艰难的讨论出了长成,但是即便如此也还只是一个发生了意外情况便可以根据情况更改的草案罢了。 在一开始鬼灯町肆意出刀与强者拼杀的时候还能算得上是乐趣,最近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枯燥烦心啊……一直和这种事情为伴也太过寂寞了。 于是在这种也能算是尘埃落定的阶段,他便久违了回到了心爱的江户街上,决定汲取一些人类的活力来弥补一番自己饱受摧残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也是如此,但如今一个人混迹在人群中似乎也有些寂寞。 说起来,明明只差最后几个了,怎么都过了这么久还没有结束啊? 压下心底里的疑惑,奴良鲤伴摸到了酒客之间,“哟,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吗,怎么大伙儿都这么开心?” “是鲤先生啊!” “可好久没见你了鲤先生!” 奴良鲤伴笑着回应过后,看向了自己相识已久的酒友,“我之前有些事情离开了江户,怎么看起来这么热闹……是有什么新的祭典了吗?” 总不会是阴阳师们为了鬼灯町的事情庆贺吧……不过,这好像的确算是什么值得记下一笔的丰功伟绩?奴良鲤伴突然不着调的想到,但他很快就想到了那些倒下的阴阳师和妖怪,摇了摇头将这些太过轻佻的念头甩了出去。 不管是阴阳师妖怪,在这个时间都忙得厉害,抽不出空来,逝者也需要悼念,绝无可能在这种时候举办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哈哈,难怪你不知道,也就是最近才传开。”酒客放下了酒盅,大笑道,“这个事儿是镇子的人传来的,说是什么‘登神仪式就在我们镇子里举行!’‘神明下凡了!’了之类的话语。” “还说是要举办什么祭典来庆贺,神轿会直接到山上的神社呢……呵,那地方哪儿有神社啊,老兄我也算是走南闯北久了,那地方不知道去过多少次了。” “那听起来也不至于江户都这么兴奋吧。”奴良鲤伴目露思索,这些信息联合在一起,他不免有了个猜测,于是指了个曾经因为好奇心直追了几天的方向问道,“是那边的镇子不?” 酒客有些意外道:“没错,难道那边还真有神社?” 这无疑验证了奴良鲤伴的猜测,不过他还是面露疑惑的犹豫着回答道:“有倒是有,不过荒废了,而且在山顶上,也并不大……这地方来了什么人了?” 仅凭这一个瞬间,他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看来最后一枚宝石也已经找到了,想必是打算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掉这件事情,不过…… 为什么不等等自己啊!明明那么多都一起经历过来了,如果结局不能一起见证的话,也未免太过遗憾了。奴良鲤伴心中暗自不满,可惜罪魁祸首并不在此,他也只能默默地将这件事情记在心里了。 第142章 “本来嘛,这种东西也的确没人放在心上,不过那镇子的人搞的很热闹,还来收集什么‘对神明的祝福’之类东西——啊,就是说两句吉祥话就行那种,他们倒是大方,什么菜啊果子啊之类的随手送。” “所以么,起初大家都是将信将疑,后面倒是真的有些人打算去参加那祭典了,甚至现在有些人激动的好像他们镇子里的人一样。” 江户的人多多少少对那些城外的人有些心底里的傲气,这幅模样倒是十分令酒客奇怪了,不过他对那什劳子祭典没一点儿兴趣,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没多喝两盅来的畅快。 酒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今日里他的酒友也少了不少——没看到连这儿也这么多喜气洋洋的人么?——难得今天鲤先生出现了,定要不醉不……?鲤先生呢? …… 奴良鲤伴在听到了由来时便溜了出去,他走上那段印象深刻的土路上时,不免有些时过境迁的感觉……那个时候他还是满心的好奇,那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就这样走在他的前面,而他就跟在后面那么走了几天,紧接着又是没忍住好奇干脆的念诵了上面的咒语。 而踏上归程的时候便不是他一个人了,锐利的少年周身带着不自知的迷茫……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起初的确只是被那张过于昳丽的脸吸引,才做出那么多轻佻的行为。 奴良鲤伴回忆着便也担忧,诶呀诶呀……散兵那个时候对自己可是意外的手下留情了,不过——警惕意识也太差了吧。 他不由得又想起幻境里自己的举动的,当时他都做好了被迁怒——好像也不能算是迁怒——的准备了。 不过也多亏了那家伙,自己才能审视自己的内心来。 熟悉的镇子已经映入了眼帘,这里离那座初见的山和村子都有一定的距离,这让“神轿游行”的真实性愈发可疑起来,不过镇子上已经能看到一些为祭典准备的装扮了,起码镇子上的人是真心相信这回事情的。 这次回去的话,就好好的和散兵介绍一下大家吧?之前少年身上那种不愿意与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接触疏离他并不是没有感受到,但既然已经决定了留下来的话……家人之间可不能一直这样子啊! …… 奴良鲤伴抬步迈进镇子的时候,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街道上逐渐人头攒动,小摊贩遍布两旁,叫卖声与议论声此起彼伏,热闹喜悦的气息像层层涟漪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这地方的热闹程度,比起来江户也不多承让了。 现在不是忙碌的时节,孩子们的是最自由的,祭典这种时候,他们的兴奋也更浓烈些。才走了几步,奴良鲤伴就看到一群孩子结伴而行,他们脸上洋溢着红扑扑的喜悦。 “听说神轿特别漂亮,是用金子和宝石装饰的!”一个年纪稍小,穿着精致一些的男孩满脸神秘地对着其他孩子说道。 一个原本在边缘的年长些的孩子找到了机会,他骄傲的说道:“那是我爹做的!他的手艺,连京都的贵人都找他嘞!这次我也帮了忙,那上面的材料,比贵人们提供的还要好呢!” 而作为成熟的半妖,奴良鲤伴丝毫没有偷听孩子们谈话的尴尬,十分自然的加入了进去,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什么——你也参与了吗?快说说这是什么时候才完工的……诶呀,这种东西恐怕得提前几年准备吧!” 成年人的反馈无疑更激励了他心中的那一点小得意,“正常来说是这样的,但是这次可不一样,贵人们有钱又舍得雇人,大伙儿一起做在前两天才完工呢。” “咦,不对你这家伙是谁啊!”另一边的孩子反应过来。 “人呢?刚刚这里有人的吧?” “啊啊啊啊不会吧这可是神明大人将要游行的地方,不会有脏东西的吧!??” 利用明镜止水从孩子们身边离开的奴良鲤伴听着后方传来的尖叫,无辜地眨了眨眼。 近期才完工啊,越多越多的证据都指向了那唯一的结果了。 这地方离江户有些远了,奴良鲤伴出发时也不算早,是以此时已经将将到了日落的时间了。 奴良鲤伴看着店家点亮蜡烛,才发现这街道的周围都挂着灯笼,看它们的颜色显然都是才挂上不久的。这些崭新的灯笼高高悬挂着,如果都点亮的话,或许会比江户还要显得热闹吧? 不过街上的繁华也的确对得起他们付出的成本,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市集里依旧是人声鼎沸的。 每个人都想买上最好的衣服,布料、成衣铺子面前看布料的人挤得满满当当的;每个人都想那一天的自己最是精神,脂粉铺子面前的女人络绎不绝……而最为重要的当然是祭祀用品了,奴良鲤伴挤了进去,抽了个空暇对着店主问道:“生意不错啊老板,这么早门口就点上灯笼了。” 店主最近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镇子上总是那么些人,听到问话只当做是什么熟人,便答道:“嗨,我自己哪儿舍得啊,这不是宫司大人他们送来的么。” 奴良鲤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果是所谓神明未曾前往高天原时便侍奉神明的家族,手中银钱不少能够如此行事倒的确不算奇怪,不过,这些人就这么快凭空接受一个不知名的神明的庆典了?而且这店主的口气好似对那位恐怕这两天才出现的宫司极为熟稔一样,那地方是不是荒废的神社难道自己还不清楚么? 第143章 奴良鲤伴漫步在人流中整理着思绪,人声鼎沸的环境对他来说并不是干扰,相反的这种环境让他极为放松。在他怀疑是否是阴阳师的伎俩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阵低沉的钟声仿,霎时间,周围的环境陷入了几乎是诡异的安静,似乎都被这神圣之音所慑服。 大妖怪趁此机会左看右看,方才舒了一口气……刚想什么便找到了缘由,不过这些事情还得交给花开院他们吧? 阴阳师的事情就合该交给阴阳师们自己处理!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大妖怪写好了一封信认真地想到。 …… 奴良鲤伴就这样无所事事的在镇子上呆了几天——说是收集情报实在是太过勉强了,除了不断印证着他第一天就想到的猜想之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不管是“神社”何在(他已经去过将少年召请过来的那个荒废神社了,里面仍旧是那副破败的模样),还是神职人员何在,他都一无所获。 就好像根本不存在神社、宫司一样,当然,未登神的神明一定是存在的。 这几天他无聊的玩弄着手腕上的红线,只可惜他们在更高一级的力量下萎靡不振的,连个方向都不愿意指路。 他就这样一直等待着,直到了祭典开始的那一天。 这场莫名其妙的发起的隆重祭典自早晨便开始了,起初奴良鲤伴猜测或许是因为神社过远,但既然不是他想的那个神社,这一条就不适用了。 早晨的薄雾尚且笼罩着镇子,远处的山林间隐约传来自在鸟鸣,以往还趁浸在宁静中的镇子已经醒来了,热热闹闹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孩子们被父母看在身旁,以免他们在一开始就弄脏了新衣。 神轿恐怕还没出发,这里就挤满了居民,他们双手合十,低头默念祈愿,有些甚至忍不住跪倒在地,脸上流露出虔诚的敬畏之情。年长者捧着供奉的香炉,浓烈的檀香味在空中弥漫,仿佛为仪式增添了一丝神圣的氛围。 奴良鲤伴混在其中脸上不显,心里还是有些复杂……他总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话本里那些在修养极差,在寺庙神社里打算作恶的妖怪一样——不过他没在寺庙神社里作恶,修养还是要比他们高上很多的。 修养极高的大妖怪占了个位于镇子中心的好位置,这两天传的神轿游行的路线有数种,而每一种都经过了此处,至于接下来的计划嘛……等见到了人再商议也不迟。 ——毕竟若是他鲁莽行动,坏了散兵的计划怎么办! 居民们准备的早,未必代表着神社出发的就早了。等待是表现虔诚中最廉价的东西,而虔诚对于神社来说本身也是廉价的东西。 在奴良鲤伴畅想了数个登场的帅气姿势后,伴随着古朴而神圣的乐声,那据说造价极为高昂的神轿终于出现在了视野内。 奴良鲤伴猛地打起精神,只见顶神轿被穿着华丽的信徒们抬着以一种缓慢稳重的速度不紧不慢的前行着,而最前方巫女手执法器,口中念诵着古老的祝词,脚步稳重手中的铃铛摇曳发出轻脆的声响,在后面盛装的乐师演奏的古朴乐声下愈发显得空灵悠远。 而那顶他重点关注的神轿被高高抬举着,神轿以朱漆涂饰,金箔的雕花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光辉,周围悬挂着绣有祥云和瑞兽的锦缎垂帘,此时距离尚远,奴良鲤伴只能看到神轿中坐着的身影穿着着象征纯洁的白色狩衣,依稀能看见那个身影并不似成年人。 奴良鲤伴不由得伸出手抵在胸口,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从未迅速而有力过。分离之时积攒的思念在平日里悄咪咪地泄露些许就足够磨人,在这种即将相见的时刻便更加的控制不住了。 轿身上悬挂着精致的金铃,神轿行走间,铃声便清脆地响起,应和着巫女手中的声响,一步一步的逐渐接近了奴良鲤伴所在。大妖怪从未觉得如此焦急过,如果点上香便能让神轿快上一分,他此刻绝对是修养最差的妖怪。 风吹动四周的垂帘,好似模糊了轿中人的面庞,但妖怪的目力在这时候显露出了绝佳的优越:轿中人端坐于正中,身着白底金纹的狩衣,神情宁静而威严,带着几分不属于人类的傲慢和冷漠,这仿佛与凡世隔绝的姿态让人非但生不出怨恨,反而更加觉得“神明理应如此”。 而轿中人的脸庞自然也是宛如神明造物一般的绝美。他的肌肤如初雪般纯净,透着柔和的光泽,带着几分少年的生气却又不显得稚嫩;长而浓密的睫毛仿佛微风轻拂下的羽翼,每一次眨动都如同诱惑的低语,蛊惑着信徒沉浸于那片紫罗兰色的深邃中。而唇角却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令原本被蛊惑之人在感受到着疏冷之时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亵渎之心。 那无疑正是奴良鲤伴等候之人的模样,但他却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不该是这样的。 散兵的眼眸他见过了太多,或是明亮时宛如最美丽透澈的紫宝石一般,或是柔软的宛如阳光下的紫罗兰一般,或是恶趣味涌上时宛如神秘莫测的星空一般,唯独……不应该如此的冷漠。 似乎是感受到了大妖怪过于强烈的视线,轿中神明稍稍侧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过来,睫毛轻动—— 平静而冷淡,那羽翼一般的眼睫却又似刻意又似无意的轻扫过。 奴良鲤伴心中万千思绪蓦然涌上,他后退隐入人群,空出来的位置很快就被人补上,原本此处的黑发男人在这种时刻自然无人在意。 第144章 …… 声势浩大的队伍逐渐走出镇子,进入通往山顶神社的蜿蜒小路——正是散兵降临于此的那座山中。 只是在半山腰时,队伍突然停住了,最前方的巫女握在手中的法器高高举起,口中念诵着的咒语一转,原本是绝路的地方兀然露出一条小道,两旁的怒放着樱花在神轿经过之前,明明无风花瓣却如雨般洒下,如同镇中道路两旁的居民一般。 这条路并不近,身为游行的队伍更是不能放松半分警惕,走到这最终站时候,众人身心俱疲,是以谁也没发现队尾何时坠了个不认识的身影。 达山顶神社时,太阳已将将落下,金色的光辉更显得从神轿中走出的身影无比神圣,他迈步踏上神社前的石阶,每一步都显得庄重而威严,仿佛这一刻,天地之间所有的阳光都聚焦于他的身上。 巫女在前方引路,古朴低沉的钟声响起,其他人则在原地伫立着,待到神明大人的身影缓缓消失之时,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们陆陆续续的结伴从旁边的小门走进了神社,那个多出的身影自然也不意外。 身着红白色巫女服的巫女打开了门,等待散兵进入后拉上了障子门。 “你这幅模样倒是比之前顺眼的多。”才一进屋,散兵便心情愉快的勾了勾唇打趣道,“也不奇怪竟然没一个人对你有所怀疑了。” “毕竟巫女到底只是承担辅助性的任务,不是核心的人只要不出大错就足够了。”巫女——或者说斋藤守——脸上仍保持着那份端庄肃穆,“这种傲慢在那个时候便是了,不如说那个时候因为神明的青睐,倒是有一些能够得到宫司之位的巫女。” “况且,我也负责过巫女的教导。”斋藤守看了一眼散兵,这种繁琐的仪式在他起初和对方讲述时便是充满了不耐和烦躁,但是现在真正实施了,反而没什么负面情绪? “你心情很好?” “啊。”散兵的眼眸中满是笑意,被恶趣味占据的眼眸宛如神秘莫测的星空,轻轻哼笑了一声,“我看到了很有趣的事情,连这一趟都变得不那么乏味了。” 斋藤守有些意外,笑了笑道:“不知道是何事能有这么大的效力?” “我看到了一只不甚聪明的松鼠,明明抱着松果,却还能从树上滑落,又呆愣的满地寻觅着。” “原来如此。” 完全没明白散兵口中有趣之处的斋藤守下意识的想用展开乌骨扇,却发现手中拿着的还是铃铛状的法器,那清脆的响声也让他意识到该离开了。 “提前预祝我们明日顺利。” 第63章 夜谈 斋藤守退下了,散兵却并未急着歇息,他端坐在矮桌前,目视前方,桌面摆着茶水早已冷透的茶盏,他的手中空空的——就好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人偶正等待着下一个指令一般。 这个房间里唯一在动的只有跃动着的火光和随其舞动着的影子而已。 或许是事情的解决近在眼前,散兵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起来,在意外的看到奴良鲤伴的时候——大妖怪周身的气息与人群实在是格格不入,说实在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忽略这个家伙的?——先是难以抑制的喜悦涌上,紧接着便是随之而来的恶趣味。 想到了便去做,在这一点上,他从不对自己吝啬。只是一想到白日里所见,紫色的眼眸里就情不自禁的染上笑意,在这一刻,更是又添了几分蠢蠢欲动的恶趣味将其点的明亮。 —— “这地方竟然有这么多阴阳师,这一脉到底哪里不行了……这不是比花开院家还热闹吗。” 奴良鲤伴轻盈地一点地面跃过墙头,近乎无声地落在地上,嘀嘀咕咕的碎碎念着。这一路上他见过的巡视的神官与巫女,如果能并入前两日鬼灯町的后续处理里,那些人类的阴阳师也能早点离开了。 他们会拒绝妖怪的帮助,却不会拒绝同类。若是那个时候能早些抽身,何至于现在还得偷偷摸摸的? 好在他目的地所在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好找的厉害,只需要顺着巡视的人最多的地方就行。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被人环绕,进入之后却显得格外清净的院落。 屋中的灯火明亮,温暖的光线将影子投射在窗户上,只看到那轮廓流畅的线条,便能想到其主人清丽端庄的容貌来,奴良鲤伴不由得想起白日里所见,不得不少年在那种情况下的确显露着几分不容亵渎的神性来。 只是—— “也太冷冰冰了吧。”奴良鲤伴想着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忍不住轻轻叹息,虽然少年也总是故作刻薄冷漠,但那之下蕴含着的生气是遮掩不住的。在那一瞬间对方看到了自己吗……?如果那种冷漠是对着自己……不,那副模样,怎么看都不怎么正常吧? 只希望别是最坏的情况。 奴良鲤伴伸出手指在窗户上戳出了一个小洞,凑近朝着立马观察起来:这间屋子显然是近期才置办起来的,房间的陈设上看不出半分使用的痕迹。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就端坐在榻榻米上背对着自己,看得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并没有更换,还是穿着那身精致却显得有些繁复的狩衣。 奴良鲤伴换了个方向。对方似乎对自己的窥视一无所察,妖怪过于敏锐的视力让他注意到少年的脸上是如此的冷漠,他在这房间里的模样,就好像一尊精致的人偶被精心的摆放在陈列柜中一般。 第145章 大妖怪的心中一紧,被明镜止水覆盖着不需要担心被发现身形的他无所顾忌的轻轻拉开障子门,在进入后又轻手轻脚的合拢,背过身的同时自然错过了在那障子门开合时微微一动的耳尖。 在真正的凑近了散兵时候,奴良鲤伴身上的沉重几乎要让环境都昏暗了,他蹲在少年的身旁,担忧的注视着那没有半分生气的脸庞,忍不住想要伸出手—— “呵,我就说你做这事情分外熟练。”* 伴随着一声带着压抑不住的得意的低笑,另一只略显得几分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在这一瞬间那冰冷的脸上由淡薄转化为了生机勃勃的艳丽,如同星空一样的眼眸被某种柔和的情绪浸染,散兵唇角止不住的上扬,满是成功捉弄到人的得意和骄傲,或许还有一丝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确认了结果后的安心。 这些柔软而炽热的情绪将紫水晶点亮,于是满足了的神明慷慨的给予了奖赏。 略带着凉意的手稍一使力,便将蹲在自己身旁陷入了呆愣错愕的大妖怪拉进了自己的怀中,之前隐隐存在的些许忐忑被丢掉,努力无视胸膛中跳动着心脏,散兵故作从容地低下头主动将唇瓣送上,柔软相触,舌尖描摹轮廓时试探着的朝着唇缝轻撬。 仿佛是被那动作之下的犹豫惊醒,奴良鲤伴反手抓握住掌心已然有些湿润的另一只手,反客为主的揽住少年的脊背,紧紧相拥间将怀中的身躯推倒在榻榻米间。 如此一来奴良鲤伴怎么还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唇舌讨伐着恶劣的少年人,而早已得到从对方反应中收获了满足的少年任由对方予取予夺,近乎纵容的配合着大妖怪的动作。 奴良鲤伴支起身体,两唇相分尚且不舍的银丝在温暖的烛光下拉出暧昧色彩,晦暗的金眸注视着唇角上扬着的少年,用喑哑的声音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覆盖上了一层情欲色彩而更显得生动的紫色眼眸闻言惬意的眯起,他向来不喜欢有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而此刻却显得分外自在。 “神明虽有阴晴不定一面,但也总有赏罚分明的时候,对于……自该有所奖励。*”散兵轻笑了一声,湿润的唇瓣在烛光下散发着暧昧的水光,他伸出手抚摸着大妖怪的脸颊,歪了歪头,原本整洁的发丝散在榻榻米上更增添了几分未明的色彩,低沉含笑的声音似是鼓励似是诱惑,“违逆神意亦是渎神喔?” 奴良鲤伴看着少年脸上的红晕,与对方身体接触间自然能感受到对方远不如表面上这般从容,但越是如此,却愿意为自己…… 金眸愈加晦暗,大妖怪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少年脖颈,毫不意外的感受到了手下皮肤的骤然紧绷,他唇线稍扬,如对方所愿地俯身,将要收获自己的奖赏,低笑道。 “自然……却之不恭。” …… 蜡烛不知何时已然燃尽,桌面上的茶水被蘸取时倾洒些许,在此刻却也无人能够在意。 散兵翻身压在对方身上,直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身下的大妖怪,动作间皱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勉强维持着遮蔽身躯的功能。 月光从窗子的破损中偷偷溜了进来,照亮了少年脸颊上的汗珠,黏在脸颊上的发丝,以及略显得红润的眼角。 但这不影响少年唇角勾起挑衅的弧度,而身下的男人只是同样暧昧的勾了勾唇,眼眸弯弯的抓住他的手探向衣摆中,柔软的腹部隐隐…… 湿润的手指失力地击在脸颊上,奴良鲤伴配合的稍稍侧头,手掌却掐住少年的腰身,烛火虽尽,如此良夜若是浪费了未免太过可惜。 …… 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散兵不由惬意的眯了眯眼眸,朦胧的水雾升起大大地缓解了他在这突然决定之下,顺理成章的发展的后续后难以抑制升起的逃避之心。 “所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懒洋洋的问道,像是饱食之后餍足的躺在树干上享受阳光的猫科动物。 奴良鲤伴的目光放在少年水面上的脖颈和肩膀上,白瓷一般的肌肤上并无任何痕迹,之前所做恍如一夜幻梦,但他还分明记得那细腻的感触,以及被抚弄时候其主人会发出何等甜美的声音。 散兵半晌没被理会,竖起一根手指在对方面前摇了摇,不满地道:“鲤伴?” 这个时候被呼唤名字自己更激起了上一次少年叫着自己名字时候的语气神态,大妖怪无辜的眨了眨眼,大鸟依人地前迈出一步将对方抱在怀里。 “……”散兵与其相接触之时自然也清楚了奴良鲤伴想做什么,他的耳尖猛然染上红意,“喂……你还记得明天我要做什么吧?” 得寸进尺的妖怪含住了圆润泛红的耳垂,含糊道:“反正也不会留下痕迹吧……” 对方声音中略带着几分委屈,散兵不由一时心软,但很快他便为这个决定后悔起来。 …… 第64章 神罚 清晨被视为最纯净、最神圣的时刻,是举行仪式的绝佳时机——在听斋藤守这么介绍时,两人都对奴良鲤伴一个半妖能这么随意的成功举行仪式感到困惑——这场象征着完成了与神明的契约,标志着新神降世的仪式自然也选在了这个时间。 匆匆换上奴良鲤伴带回的备用衣物,又匆匆的赶回,散兵总算在仪式开始前,整理好了衣装,为斋藤守打开了门。 第146章 不给对方进门的机会,散兵走出来时自然的拉上了门,率先朝着外面走去。 这让本想和他再确认一番的阴阳师不得不好好的维持着巫女应有的姿态,神情恭谨的跟在身后,灵力微动,搓了搓手指,微弱的声音传到了散兵的耳畔。 “怎么换了一身衣服?” 散兵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僵硬了一瞬间,恶狠狠地勾了勾唇,眯起眼眸故作不甚在意的回应道:“不过是茶水染上了颜色罢了。” “白色就是这样,”眼看着夙愿将要达成,斋藤守也不免被他的话勾起了年少时候参与集-会前就被各种意外弄脏的衣服,颇有同感的叹道,“同一款式总要准备三套以上才来的安心。” “……”散兵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那件被处理掉的白色狩衣,衣袖遮挡下忍不住攥起了拳头,只觉得留大妖怪在屋中收拾局面真是错误的决定。 ——不,那个家伙根本不会为这种话语动摇。 散兵眸中暗芒闪动,不断思索着该怎么才能好好的惩罚对方,而斋藤守也罕见的回忆起来了往昔岁月,心知这便是自己的最后一程,便放纵了自己的软弱。 山间晨雾更重些,如云雾般弥漫着,随着两人的前进,越来越多的巫女坠在了斋藤守的伸手,空气中淡淡的属于植物的清新的香气,也逐渐被幽静深远的焚香替代。 青苔覆盖的石阶静静地向上延展,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在青苔上,使得一片绿意更加鲜亮,和昨日里的乐师伴行的喧闹不同,队伍就在这无声氛围中一步一步的朝着山顶踏去。 当他们走到山顶的祭台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柔和的阳光将祭台笼罩在自己的光辉之下,身着厚重袍服的宫司手握符杖正垂着头站在祭台的台阶下,在散兵路过时,他的头低的更厉害了,丝毫不敢窥视半分。 直到散兵在祭台上唯一的位置上背朝着人群坐下,宫司才低着头挪开了步子。 与之前在破旧神社举办的粗糙不同,这一场斋藤家可以说是准备了不知道多少年,台阶下摆放着供桌,上面陈列着水果、白米和清酒无一不是上品。其他人也好像早就排练过无数次一般,无声无息都站在了自己应在的位置上。 祭祀上天,向神明报告与人与神之间的约定已经完成,这样的“信使”一般的职责自然不能由尊贵的神明担任。 宫司念起了长久以来传承下来的祷文,和奴良鲤伴不同,早就对这祷文熟稔于心的他自然不必捧着书籍诵读,那本装封精致的书只是被放在桌上而已。 他的声音低沉而庄严,随着他的念诵,仿佛与天地间的力量产生了共鸣,四周渐渐沉寂,原本轻抚着众人的微风不知何时渐渐地停止了,清亮高歌着的鸟鸣也渐渐沉寂下去,除了这仿佛无穷无尽的颂词,只有香炉中点燃的熏香在袅袅升起。 宫司依旧专注地祭祀,眼神平静而坚定,在这种氛围下,其他人注意到了这些异象的人,也不敢发出半分声响,生怕惊扰了仪式。 散兵本是无聊的等待着重头戏的登场。等待对他来说不过寻常,那样久的寂寞经历过来之后,在可见的远处便有足够有趣的戏份,这样的等待对他的耐心来说不过轻而易举。 而随着时间的沉寂,他突然察觉到了异样的发生。 散兵心有所感的抬起头,他的目光穿透了云层,直指苍穹的最深处,温柔的太阳散发着光芒,却并不让人感到刺眼,而在那最深处的某处,有什么存在在与他互相打量着对方。 那是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感觉,散兵很清楚自己并非此世之人,但诡异的是他莫名对那个存在——或者是那之后的东西感觉到了亲切。 或许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归属感”。他不由想到,但这种被人赋予的感觉太过虚幻,或许对于真正新生的神明能成为他们回归的动力,但是对他而已,这就仿佛一场幻梦,反倒是被外力莫名加上了这种感觉更令他抗拒。 与此同时,散兵直觉的意识到了为什么自己无法通过仪式回归,只因为被奴良鲤伴召唤至此的仪式,恐怕永久的改变了自身的某种“属性”。 借着这种视角,他清晰的察觉到了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龙女那时并不确定他接替那个半成品的位置是否严苛,而现在,答案已经摆在眼前了。他已然完成了与此世的同化……更准确来说,在那个半成品将他的“名”——“悟苦无生大觉”——告知他时,同化便已经开始了。 名字是最初的束缚。而完成稚生神明羽化这一途径,却像是不断垒砌的砖石,将他彻彻底底的与此世封锁在了一起。 是诅咒还是祝福呢?散兵觉得自己也无法说的清楚,他厌恶这种在一无所知之时被强加的命运,但之后的旅途又难以违心的称为折磨。 但他便能因为结果是“愉快”的就否认自己的想法吗?——可那个比自己还要倒霉几分的家伙已经消散了,连憎恨厌恶的机会也并不拥有。 思绪在这明悟的一切的一瞬间百转而过,散兵本以为自己会在这一刻感到被玩弄操纵命运的愤怒,却只意外感觉到了平静。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身旁不再是一人,就如相依缠的枝蔓能抵御更激烈的狂风,也不必担心本质狡猾的混蛋松鼠,他不会因更愿意示人的天真那面在自己的眼前死去。 当你能够主宰自身命运时,他人的所作所为不过宛如拂过的风浪罢了。 第147章 在他思索之时,对面的存在散发出了某种力量,被散兵收拢的宝石皆数浮现,而遥遥地,那些被送给了璎姬的宝石,即使相隔如此距离,它们的存在也兀然被散兵感知到了。 察觉到了询问之意,散兵给予了自己的答案——那是被赠与那女子之物,与他再无关系。 长久——又或者是短暂——的沉默传来,下一瞬,他从这种玄妙的感觉中抽离了出来。 璀璨却温和的太阳,幽静深远的焚香,寂静庄重的环境,散兵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勾了勾唇,他侧过头,侍立在远处的斋藤守如有所感—— 原本晴朗的天空中,云层突然开始翻滚,太阳也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暗淡至极,仿佛又回到了尚未天明的时刻。紧接着,滚动着的云层在几个眨眼间染上了墨色,隐隐透露出雷光涌动。 淡淡的、尽力压抑着的喧闹响起,而宫司依旧念诵着悼词的,只是看他颤抖的手显然也并非如表现得一般冷静。 ——“轰隆!” 伴随着震耳欲聋雷鸣,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天际划过,猛地击在了供桌旁,宫司的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惊慌,那闪电几乎就在他的身旁袭过,但他仍努力维持镇定,像是安慰自己一般地继续念诵着:“……誓约已成,愿神明庇佑……” 然而他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整个地面都好似地震一般剧烈摇晃起来,雷声不绝之间终于压抑不住的惶恐慌乱之声响起。 ——“哗啦——” 明明是如此微弱的声响,在此时却不知道为何分外尖锐,压过了众人的声响,这一声,冷冽而空洞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只见原本供奉祭品的白净瓷碗已然碎裂,水果不知道在何时变得陈腐,白米发霉变质,清酒更是化为了黑色恶臭液体,令人作呕。 原本袅袅升起的青烟,在这时候却染上了几分神圣,而这神圣的青烟,却如同绳索一般,分出无数条扑向了此处的神官巫女,他们有的试图朝着山下逃去,有的试图握着法器以作抵御,却都未能如愿。 上来时候的台阶如同来时一般岁月静好,青苔如同还被阳光照射着一般翠绿,然而试图逃窜之人却怎么也无法迈上那逃离的台阶;相伴多年的法器比自己的手指都要熟稔,此刻却像是感受不到主人一般沉寂,持有者颤抖着手却发现自己再也无从感受到灵力的存在,更别提驱动法器。 被闪电雷光避开的散兵挑了挑眉,面对此情此景,作为被算计的一环,他自然难以心生怜悯。他不慌不忙的走到了斋藤守的旁边,这位存活了依旧的阴阳师看起来十分的意外,一脸沉思的看着眼前的乱局。 “你好像也没被选为对象呢。”散兵很容易的就想到了他在困惑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不算是斋藤家的‘人’了……?”斋藤守自然也不明白,他看着眼前兵荒马乱的绝望之境,心中复杂,缓缓舒了口气,“到底上天还是有怜悯之心,他们恐怕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山了,属于阴阳师的能力也被收回了。但到底也算是活了下来吧。” 两人如今所处的位置宛如一片孤岛,除了天罚之象,其他人也如同忽略了他们的存在一般,是以虽然地面仍在时不时的颤动,两人都并不着急。 “你看起来倒是很庆幸,我还以为你对他们只有愤恨呢。” “我所怨恨的只有这个虚无缥缈的仪式而已。”斋藤守微微一笑,他的身形猛然拉长,化为了他原本的样子,扇了扇不知从何处摸出的扇子,他身上因为身形变动而被撑的紧绷的巫女服也变成了常穿的样子。 “若是我对‘人’心存怨恨,这么久以来想要将家族追杀殆尽总还是能做到的。” “喔?”散兵看了看供桌上之前摆放着记录着颂词的书册,它已然在雷击之下化为了一捧焦灰,但是,“你的家族之中总还有所副本吧,而且这应当并非是斋藤家的全部人手?” “自然是有的,但是在天罚之下,意味着这个法术已经彻底消失了——毕竟他的根源也是人和神明一同开发的,当神明想要收回这种‘可能’时,岂有人类不满的道理。” 他顿了顿,语气复杂的道:“至于那些族人……便一切顺其自然吧,他们也许会失去阴阳师的才能,也许不会,但总之,牵扯较少的他们总不至于彻底没有了未来。” 散兵眯起眼眸,他已经感受到了斋藤守语气中的异样,沉默着仔细分析他脸上的神情,半晌之后他问道,“那你呢?” 斋藤守狭长的眼眸因为笑意而眯成了一条缝,他笑着说道:“看到您放弃登神,我也能安心的去了。” “你已经决定了?”散兵想起来那时候眼前人的话,不由得嗤笑一声,“你那时候倒是情真意切,原来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哈哈。”斋藤守抛弃了一贯的淡然大笑起来,“毕竟活得久了,不管想不想,在说假话上总会学会一些的,只可惜您那个时候没有答应我……不过或许也看不到如今的景象吧。” “至于决定嘛……人类想要活到我这样的年龄,想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得多。”他面色古怪,用警告般的语气说道,“这样的人已经不再是人了,即使他们终究会得到恶果,但是在那之前,他们一定会造成……” 他看着散兵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失笑道:“……也是,是我杞人忧天了,这或许也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呵呵,或许再见到我这样的人,要劳烦您给予他们应有的报应呢。” 第148章 “你对这些倒是看的透澈。”散兵轻笑了一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朝着来时路离去,“永别了。” “若是我这样的恶人也能得到善终,也太对不起其他人了。”他喃喃低语了一句,眼眸却是一动,唇角稍稍上扬,搓了搓手指,灵力将最后的话语送到了离去的身影耳中。 ——“刚刚忘记说了,您身上妖怪的味道真是……分外明显。” —— 奴良鲤伴握着弥弥切丸的刀柄,焦急的站在石板路上盯着前方,他能感受到前面正是他的目标所在,却被屏障阻隔在外,甚至目光也无法穿透,视野内所见的只是一片祥和的自然之景,连石板路也在那处戛然而止。 处理那些东西并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奴良鲤伴如同来时一般轻松的坠在了队尾跟着他们前进,而目睹者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被“吞噬”,他理所应当跟上脚步时,却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般被拦了下来。 但他不敢尝试用暴力击溃屏障,昨晚散兵已将他打算做的事情尽数告知,如果以攻击来破除的话是否会影响?他不敢贸然尝试。 在焦急的等待之间,所期待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奴良鲤伴的惊喜的细细打量着从结界中踏出的少年,突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散兵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从其他人的反应来看似乎并未察觉,这或许只是斋藤守自己的发现,但是那种可能还是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令他难以忘却。 ——但归根到底,挑起头的反而是自己。 于是他看到奴良鲤伴时,只能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轻哼一声朝着下山的路走去。 怎么了?奴良鲤伴心中疑问涌上,但更重要事情占据了他的注意力,他快步跟上,放松的笑道:“解决了?” “当然。”散兵冷冷淡淡的说道,奴良鲤伴一靠近,他仿佛就感受到了那股属于另一个生命的的热意,尽管已经有过了更加亲近的距离——不,或者说正是因为此——他不免生出些许想要拉开距离的想法。 “那么,”奴良鲤伴注意到他的别扭,心思一动猜测到了几分可能,心知这绝非是可以后退时刻,更先一步贴紧了些,伸出手握住少年的手,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散兵。 散兵侧过眼眸,那双液态金属一般明亮,却更加温柔的眼睛在此时比身后的阳光还要璀璨。 只听见他笑着说道:“那么,现在该回家了。” 大妖怪带着笑意的声音将重音落在了那个陌生的词语上,散兵被那双眼眸注视着,只觉得宛如被捕获的猎物一般——但他并不抗拒——冷哼了一声,不曾发觉自己的唇角也带着笑意,没有拒绝那只伸过来的手。 “如你所愿。” 第65章 春日 明媚而柔和的阳光透过叶片洒在五彩斑斓的蝶翼上,轻一振翅,原本就绚丽的双翼,恍然间更好似镀了一层梦幻的光晕。 蝶翼轻轻扇动,带起一丝清新的花香,从一朵盛开的樱花上,翩然的落在一朵小小的花苞上。似是对此不满,翅膀轻拍,轻柔的落在了如玉的指尖。 但就是这样轻微的感触,还是惊醒了浅眠的少年。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露出来了尚带着几分迷蒙水色的紫罗兰色眼眸。于树枝间休憩的少年无意继续,便坐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动作间带动树枝颤动,粉白色的樱花花瓣纷纷落下。 随风飘动的花瓣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落在了奴良鲤伴将要落笔的位置。 好在总没落在未干的墨迹上。大妖怪这样想着,无奈地捻起花瓣,抬起头看着樱树间半遮半掩的身影,便忍不住弯了弯眼眸笑道:“睡醒了?这一觉如何?” 被这么一问,懒散的倦意好像又追了上来,散兵打了个哈欠,“你要是肯晚上老实点,别像一只控制不住好奇心的猫一样四处巡视,我可以更好的享受这份春光。” 活跃于逢魔之时后的妖怪与人类的作息格格不入,而作为半妖的奴良鲤伴贪心的选择两者都要。尽管散兵并不会因此真的困倦,但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人类”作息对此提出了抗-议。毕竟,就算是纯粹的谎言,重复的多了也染上了几分真实。 “诶呀,天还亮着,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奴良鲤伴眨了眨眼,狡黠一闪而过,“这可有些为难我了,妖怪自然是要在晚上活跃的。” “……呵,油嘴滑舌的家伙。”散兵被他的发散一时凝噎,翻身轻巧的落地,他动作自然的坐在了奴良鲤伴身旁,凑过去看桌案上写了一半的文书。 “……诚邀阁下拨冗光临,与我二人共享此良辰美景,共襄喜庆之乐……” 这是一封案内状,书写者在前方名字上留了空,散兵一时恍然,才意识到已经到了这个时刻。 自彻底解决斋藤家引出的登神事件后已有一段时日,那日回来后奴良鲤伴便将自己重新介绍给了奴良组——以另一种身份。 散兵忐忑之中也多少带了几分说不出是否算的上是恶意的心情:作为下一代的继承人却带着自己……呵呵。 然而和奴良鲤伴有着相似面容(准确来说是反过来?)的男人只是稍显意外的眨了眨眼。 “动作意外的快嘛小子,不过这样我们也能放心了。” 当初留下了这句的大妖怪也很快的践行了这句话—— “老爹丢下这堆东西就走了,”奴良鲤伴夹起一块糕点送进了少年的唇边,郁闷地抱怨道,“说是会按时回来的……明明就是不想写那么多份才在这个时间带着妈妈离开吧。” 第149章 经过完全由他出面处理的鬼灯町一事后,作为已被其他组织承认的二代目,告知婚事的案内状由他自己来写并没有任何问题,也可以向他人彰显自己自信与权威,但是……但是他也不想花上这么多可以一起相处的时间,来重复的写上这些东西啊。 “今天的天气很适合去赏樱啊。”奴良鲤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糕点的口感松松软软,甜意恰到好处——但也不容忽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吃这种东西时,散兵心中的厌恶越发减少了,不过。 “你是故意的吧。” 散兵眼眸微眯,看向了身边人。 大妖怪无辜的眨了眨眼,为自己辩解:“冤枉啊——我这不是看你最近……” 他话音未落,只来得及看到了手腕上的红绳——那些曾经作为束缚的红线被保留了下来,变成了纯粹只有装饰作用的手绳——便被少年捧住了脸颊,不甚温柔的双唇相接,甜蜜的味道从另一端传来。 “怎么,亲自品尝过后,味道如何?” 奴良鲤伴舔了一下唇,金眸晦暗,声音轻快的邀请道:“自是不错的,让我不禁觉得,或许有比赏樱更值得的事情,才不负如此春光。” 散兵毫不留情的发出了一声嗤笑,“可惜,你还有多少要写——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的时节的确最适合赏樱。” 大妖怪对他的行事习惯早已熟稔于心,闻言条件反射一般迅速的抓住了正要离开的少年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对方扯进了自己怀中,金色的眼眸委屈地看着少年。 “这种时候留下我一个人,也太过分了吧?” “呵。”散兵看着那双眼眸里根本毫不掩饰的笑意,也懒得揭穿,只是覆盖上那只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漫不经心的描摹着沦落,凉凉地开口道,“有何不可?” “可你连名字都没告诉我。”奴良鲤伴认真的看着少年,刚刚的对方一瞬间的异样他自然捕捉到了,从一开始他就意识到“名字”对于对方是不一样的,而相处中,他察觉过很多次对方似乎都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而现在,便是最合适的契机。 散兵垂下眼眸,场面一时陷入寂静,只有风轻轻的卷动花瓣,又纷纷落下的细不可闻的声响。奴良鲤伴并未催促,只是在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春日里的静谧。 不知道过了多久,散兵发出了一声轻笑。 “呵……已经没必要使用了那些了。”他的手抓住了奴良鲤伴的手——十指紧紧地相扣——抬起头,紫水晶一样透澈的眼眸注视着另一双太阳一般金色的眼眸,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诚挚,“所以,给我一个名字吧。” “至于那些,不过是一些乏味的琐事……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但并不是现在。”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他重复道:“给我一个名字吧。” 奴良鲤伴像是给予支撑一样,紧紧的扣住那只手,低下头俯在对方耳侧,眉眼温柔地轻声道:“——” 落下的花瓣未曾落地便被风裹挟着起舞,但风也终究会有吹到头的时候,疲惫的花瓣倦怠的枕着柔软的泥土,为阳光让开了通向院落的路径,让其得以柔柔的洒在交握的手上,洒在新人共同书写的名字上,洒在散发着泠泠水光的墨迹上: “……愿诸君万事顺遂,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