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到底在等谁》 第1章 [gl百合] 《师父到底在等谁作者:张水引【完结】 简介: 【百合师徒+修仙玄幻+前世今生+修罗场+火葬场+群像+he】 前世入魔现世重修纯情痴心徒弟x高岭之花强大慢热爱不自知火葬场师父。 …… 福丰七年,遗弃儿江知缇被菩提雪化身下凡历劫的京月在山涧下捡到。 捡了她的京月成为她的师父,是养她育她护她的师父。而她渐渐对她的师父产生无法言说的情感。她注定求而不得,一念之差,她入魔了。 她的师父提起本命剑刺穿了她的心脏,亲手了结了她。 失去意识前,她的师父仍旧眉目如画,犹记得当年,她的师父会在遇到任何危险时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 她的师父对她很失望。 那不再是她的师父了。 安永五十八年,曾经风光无限人人赞道的天之骄女江知缇转世沦为痴傻哑儿,一条腿残疾,在茶楼里被人欺凌。 她本应该这般浑噩痛苦一生下去,可大雪纷飞里,她再度遇到了她那已成半仙之尊的师父京月。 …… 世人皆知京月道尊是世间最强悍的剑修,却不知她丢弃了如侣亦友的成名本命剑。 “你为什么不碰你的剑?” 因为不敢,因为悔恨,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因为无法饶恕自己。 她在而后的漫长岁月里才后知后觉,她亲手养育长大的徒弟死在了她的剑下,她的手里。 …… ps:本文已整改重修,情节有所调动更改。 在此先排雷+说明:第一称呼问题,已解释开文灵感来源同人曲《眉间雪》但不是同人文。个人玩游戏也习惯称呼“师父”,不论男女。考虑到每人雷点不同,标题已标明,不喜完全可跳,也不强求任何人吃,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口舌在评论区说。 第二配角性别问题,假如有看到后面都能发现基本属于大乱炖群像,且以剧情为主,标签已注明,如果只是冲着完全感情戏来可以回避。 第三还是那句,好文千千万,不行下一本。请不要随意定义他人,也请礼貌用语。 整体偏群像乱炖+正剧,偏重剧情,2024年11月21日从第51章开始倒v,可按需购买观看下文,感谢支持与观看!!如有不喜请另寻,建议观看公告,感谢!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 仙侠修真 正剧 师徒 群像 主角视角:江知缇 京月 一句话简介:我的师父貌似一直在等一个人 立意:人不如故,岁不如初,惟愿珍惜眼前人,身边友,初心不负。 第001章 初始茶楼,痴傻哑女 安永六十一年,大雪纷飞。 “说起当年那场江湖与京城里应外合,推翻暴君统治,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将江山正主的故事,嘿!那叫一个振奋人心!” 茶楼说书人坐在堂上的太师椅中,大掌一拍,“唰”地一下打开扇子,神气十足。 堂下是喝茶暖酒的听客,嗑着瓜子,剥着花生,茶息与酒花交织,油炒干货的香气浓郁扑鼻。 “当中最受争议的莫过于江湖名门之宗派双极宇,既是江山正主故事里的‘功臣’,又是祸水东引,破坏江湖规矩的‘罪人’!” “什么啊刘老头,我昨儿个在城西茶馆里听了另一个说书先生的版本,你这可漏了一号大人物!”堂下有人嘘声打断。 “什么人物?什么人物?报上来!嘿——还能有比老叟更了解的不成?” “你这漏的人物是那十恶不赦的魔头!那个说书先生比你懂多了,人家知道那魔头原是双极宇弟子,还极有可能是……” 陆陆续续的,堂内听客、茶客与酒客七嘴八舌地高声阔谈起来,江知缇在外面为客人拴马,渐渐听不清讲的是什么。 茶楼总是这样热热闹闹,只不过这种热闹与她无关。 她在乎的是那些香喷喷的油炒干货,她的肚子已经三日未进一粒米粮。 “死丫头!偷什么懒!” 话音未落,江知缇便感到后腰处一阵痛麻——是茶楼掌柜踹了她一脚。一阵踉跄后天旋地转,她脸朝下栽入雪地里。 很冷,而且衣衫下的旧伤新疤又在隐隐作祟地疼,江知缇能感到有些刚结痂的伤,此刻又撕扯着裂开来。 未待她反应,后脑勺的头发被人抓起,脂粉香气往被冰雪冻得有些麻木的鼻孔里钻。 “哑巴!不光哑,还蠢,什么活儿都干不好!” 掌柜骂咧着,松开江知缇的头发。 她枯燥的头发被来回地撕扯,略显稀疏。 她本有一头如同缎子般漂亮的长发,但不知何时起,被人抓住用剪子剪毁了;未待养回来,小孩看见她就爱跑去揪她的头发,或是往她头发里混泥土。 来到这里后,头发成了她被掌柜抓住泄愤的工具之一。 星星点点的斑白头皮随着被撕掉的发落下,但她只是对掌柜傻傻地笑,而后赤着脚,一拐一瘸地绕去茶楼后的厨房。 “不光哑巴,还是个傻子!” 掌柜在后面恶狠狠地骂。 江知缇的腿在七日前被客人的马车碾过,骨头碎在肉里面,已经废了。上头只让她看着点,别死了就成,于是掌柜骂咧着,扔她去柴房里让她“歇息”,没有请郎中,倒是扔了几包内里尽然潮湿的碎草药。 第2章 一连三日的浑身发热,发冷,江知缇能做的,是依靠本能,用尽力气,将那些潮湿的草药碎塞进口中嚼,嚼出苦水来吞咽下肚,嚼出渣来敷在腿上。 从柴房出来后她继续干活,但因为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模样不讨喜,被掌柜吩咐去后面打杂,帮忙看看火。 雪稍稍停了。 “诶,小哑巴,又挨训了呀。” 茶楼的对面是秀红院,有人穿着一袭粉裳,弯起一双媚里绕丝的眸,倚栏娇笑连连。 江知缇茫然抬头,黑白分明的双眸看见了栏边的女子,随后又是傻笑。 “还不快快去后边儿为你那阿姆取药吃?再等会儿,你那阿姆可得回来训你了。”女子显然与她很熟稔,女子一边说着,旁边的莺莺燕燕也一边跟着笑嘻嘻。 阿姆说的是掌柜,江知缇愣了好半会后才似懂非懂地点头,又笑了笑后拖着那条瘸腿,急切地去厨房。 厨房里小火慢熬着掌柜每日吃的补药,自从她被打发到后边打杂后,为掌柜熬药这活也落在她肩上。 卷了卷干稻草,绕在滚烫的小炉边,江知缇提起药炉,把里面慢熬了几个时辰的汤药,小心翼翼地倒进一口碗里。 “哑巴!你这到底弄好没有?” 掌柜身边的小丫头风风火火地踹开门,扬起些许烟尘,她嫌恶地用手挡住口鼻。 粘稠热乎的汤药要快些端送去给掌柜,就江知缇一个瘸了腿的哑巴,光从门口绕到后边厨房,都得要一会儿,慢吞吞的,汤药会凉。 况且今儿大雪天,小丫头想了想,更恼心了。 江知缇把碗端过去,小丫头连连叫停她:“诶你别碰!你放一边,我自己来。” “你这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可别挨着我。” 小丫头碎碎叨叨,江知缇迷茫着放下碗,仍旧冲她咧嘴一笑;小丫头面对她痴傻的笑容皱眉,嘟哝几句“傻子”便绕开她,端起碗匆匆离开。 雪又开始下了。 貌似今年的雪比起以往还要大一些,江知缇呆呆地望着外面纷纷的雪絮。 她对“以往”没有一个很明了的说辞,她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能记得清十几天茶楼里发生的事,也记不清前天她做了什么。 她见着面熟的人只会笑,这样浑浑噩噩地,她来到这里——只是因为饥肠辘辘,她吃了半块馍,醒来后周遭变了个模样。 再然后,她被带到茶楼,看着带她来的人,与掌柜云里雾里地说几句话,而后两人长长的袖子相接,分开,她便留在了茶楼。 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只知道自己叫江知缇,江水的“江”,“知之为知之”的“知”,青缇的“缇”。 可她不会说话,掌柜不在乎她叫什么,大家也不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儿,于是“小哑巴”,“哑巴”地这么叫下来了。 江知缇耸了耸鼻子,她突地不晓得要做些什么,呆呆地看一眼厨房,后知后觉地去柴房劈柴。 茶楼用柴多,烧热水为主,尤其是冬天,柴不够的话常常会找柴夫买。但柴夫卖的多是些柴枝柴杈,不耐烧,于是掌柜会找来那些还要劈开的木头回来烧,劈柴的体力活要么是伙计,要么是丫头。 而江知缇来后,劈柴的活大多落在她身上。 雪愈来愈大了。 江知缇迎来饿了三日后的第一顿饭,是对面秀红院的粉裳女子给的。 “小哑巴,心眼瓷儿实,怎地就不会和你们家伙夫讨饭吃呢。” 粉裳女子名叫莲璃,她带了些院里姊妹们吃不下的饭菜过来——都是干净的,就是卖相不大好,直接倒了也是可惜。 江知缇大口塞着饭菜吃,听见莲璃那把特有的秋江软腔细调,抬起头来勾起唇角。 “只会笑,不管旁人怎么待你看你,你也只会笑,见着人就笑,个儿缺心眼子的小哑巴。”莲璃被她吃得鼓鼓囊囊一嘴饭菜还要笑的模样逗乐了,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江知缇不大听得懂她说的话是甚么意思,只是埋头吃饭。 可她知道莲璃是好人,就是不怎么能够跑出来找她——今日这番可谓难得。 吃完饭菜后,江知缇与莲璃躲在柴房里,看外面的纷飞大雪。 莲璃不嫌她脏,也不觉这儿乱腾,挨着她坐下,卷起她的裤脚看她瘸了的腿。 “可怜见的小哑巴,好不了咯。”莲璃伸手指点了点她瘸了的腿。 江知缇“啊”了一声,算是应和,但也是没有什么含义的应和,之后又是笑。 “都好不了了还笑。”莲璃又点了点她的额头。 江知缇是被人伢子卖来的,莲璃知道,因为始初人伢子是带着江知缇来到了秀红院。 卖去秀红院比卖去茶楼里做丫头拿的银两多,然江知缇睡着了,不出声则已,一被鸨姆捏着下巴,看出是个没了半截儿舌头的哑巴后,挥了挥手拒绝了。 那时莲璃也在,她在给鸨姆捶肩。 江知缇的模样是好的,好生捯饬后不比她们院里的牌儿姑娘长得差——却是个哑巴,她们这些姑娘不会说话不行,总得要取悦客人的,还得在前面揽揽客,没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和一把娇柔的软嗓不可。 更别说江知缇醒来后是个对着人便笑的小傻子。 但也是福,莲璃敛了敛眸。尽管茶楼对江知缇不如何,也好歹给了个庇身之处。 第3章 无人知江知缇从何处来,也无人知江知缇为何沦落到如此境地。 分明是这般好看的一个姑娘。莲璃用沾了水的帕子给江知缇擦脸。 小傻子不会洗脸,脏兮兮的像个花猫,还经常磕磕碰碰——但也好运,从没有将这张脸磕花过。 江知缇乖乖地仰起脸给她擦,还会冲她笑。 “小傻子,还笑。”莲璃嗔她。 江知缇仍旧笑。 一张漂亮的脸庞,洗尽脏污后浮现在眼前,黑白分明的双眸干干净净,是常人难有的天真无邪。 “小哑巴,怎地发觉你比以前更俊俏了呢。”莲璃捧着她的脸左瞧右看。 是真的比起以前还要好看了,尽管面色有些许枯黄,但那也是因为饥一餐饱一顿,好生给饱饭吃便好。 就是头发有些不忍直视,莲璃用手指梳了梳她所剩不多的头发,又好生看了看。 不知还能不能养回来呢……头发对姑娘家家来说可重要。 突然想到了什么,莲璃还是双手沾了些许灰,重新弄脏了江知缇的脸。 江知缇不明所以,但仍旧相信她。 “小傻子,以后可别让别人帮你洗脸了。”莲璃点点她的额头。 怕她听不懂,莲璃念叨了好几次,得到江知缇的回应后才松一口气。 她护不得江知缇,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风尘女子,且不是牌儿姑娘,没有什么能力护江知缇周全。 江知缇又是个痴傻的,不明不白,若是被茶楼的茶客看中拉了去,谁也护不得——掌柜不会劝阻,反倒会笑脸相迎,与茶客讨几个钱子。 第002章 小镇怪事,初见玄门 这场大雪断续着下了好些日子,总算出了些太阳。 小镇上的人家们趁着这个难得的大晴天,纷纷将自家的被褥拿出来晾晒。 与此同时,掌柜今日分外喜洋洋。 她平日里见着江知缇都要骂几句,而如今哪怕江知缇走过她身旁,她也不理睬了。 “小哑巴,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莲璃见她仍旧傻乎乎,倚着栏娇笑。 江知缇看见她还是会停在她面前,咧着笑,听她的嗔言嗔语。 “你过来,小哑巴。”莲璃朝她招手。 江知缇乖乖过去,莲璃给她整理一下凌乱的发丝,低声道:“你阿姆那个去拜师习武的小少爷回来嘞,是个高兴事儿,这些天估计你能吃饱饭。但是不要四处瞧,你就乖乖的,该做甚么,就做甚么。” “而且最近镇子不太平,有害人的物什,你不要乱跑,要乖乖的。” 怕她听不懂,莲璃和她反复说了好几次。 估计这一年半载都不见得回来的小少爷,突然回来也是为了除害。 直到江知缇点点头又咧开笑容,她才往江知缇手里塞一小块用油纸包裹着的饴糖。 江知缇傻傻的,抓着饴糖有些迷茫。 “小傻子。”莲璃笑出声来,轻掰开她的手,拿出饴糖,剥去油纸,将糖块儿塞入她口中。 这饴糖是在卖货郎那儿买的,一颗一颗包入油纸里的饴糖对于小镇来说也是新奇物什。莲璃原本在货郎那儿挑选头花,见着这种饴糖,想到江知缇,便买了一小袋。 横竖花不了几个铜板,也可以分着给这小哑巴尝尝甜。 饴糖的甜让江知缇又笑起来,她含着糖块,脏兮兮的脸上是怎么也无法掩饰的天真笑容。 晌午,街道上有人策马腾过,咔哒咔哒,钉了铁的马蹄与街道的砖石碰撞,有序交响。 江知缇在秀红院茶楼外为客人拴马,听见声响后抬眸。 她不起眼,瘦小且蓬头垢面,不会引起那两个分别坐在马背上,身穿素色衣裳,容貌俊朗的少年注意的。 素色的衣裳…… 江知缇后知后觉。 她貌似也有过这样的衣服,但貌似又不曾有过。 其中一个身着一袭素色衣裳,与小镇百姓格外不一样的少年翻身下马,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引得不少百姓注目。 两匹马没有被江知缇接手,而是被其他伙计争相抢着拉了去。 但那两匹马很漂亮。江知缇躲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那两匹比茶客们的马,还要漂亮的马。 那两匹马长得一模一样,身上有很多小镇的马身上没有的铁片装饰,四蹄带白毛,喷着鼻子,原地踏蹄。 “娘!” 率先下马的少年见着迎来的掌柜,叫了一声。 掌柜喜笑颜开:“我的儿!” 随即又有些心疼地摸摸少年的脸:“都瘦了,可得好好补补。” “不用了娘,我都开始辟谷了。”少年摆摆手。 掌柜一听又笑弯了眉眼:“我的儿子可厉害!这以后一定得是个大侠,是个得道的大仙人!” 茶楼内其他茶客也应和着,他们鲜少见到习武修炼之人,往日里只得在说书里窥见这些人的身姿,这会得以见真人,个个都好奇不已,也上赶着混眼熟。 倒是无人留意另外一个。 江知缇在外面渐渐听不真切里面的说话声。 “喂!哑巴!” 有人叫她,她回头去看。 “快些去厨房烧热水,过会儿少爷要沐浴!”还是掌柜身边的丫头,她站在离江知缇远远的地方,轻掩口鼻,皱着秀眉喊道。 于是江知缇一瘸一拐地回厨房去烧热水。 第4章 厨房一直有热的水,但要沐浴的话还是要烧沸一些。 她烧着火,看炉子里的熊熊火苗走了神。 那少年身上的素衣裳一直徘徊在她混沌的脑海里,一摇一曳的,叫她抓不住。 好似她也在何处见过那样多的素色衣裳,身边的人都穿着这样的衣裳,可回忆不起他们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是在哪儿看见的他们。 “水烧好没有!” 丫头咋呼着又踢开厨房半掩的门,见着呼呼冒白气的锅才松一口气。 掌柜催得紧,她只好赶紧过来看,不然等会儿挨训的是她。 她一边在心底咒骂着掌柜,一边招呼后面的丫头端水盆进来打热水,送去掌柜那儿。 江知缇被另一个丫头骂一句“碍事”后踢一脚赶了出去,她就这么光着脚,踩着雪看她们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像鱼儿一般,涌进来又游出去。 她有些茫然地转身回头去,看那边的秀红院。 没有见到那个粉裳身影。 被踢了一脚的大腿隐隐作疼,她便拖着瘸腿,准备躲去柴房。 可未等她去到柴房,她便远远地看见了一个素衣少年。 这是另一个。 与掌柜儿子一同来的是还有一个少年的,只是大家都忙着簇拥那小少爷,一时没有注意到小少爷身后,毫无存在感的另一位少年。 素衣少年腰间坠一枚青绿色的玉佩,玉佩下方是银铃铛,银铃铛再往下,是长长的素色流苏。 她被这块玉佩迷住眼。 很漂亮。 可是又很熟悉。 “……你先沐浴休息,你赶了这么些天的路也疲乏,除害一事也不急。” 素衣少年的前方,是掌柜拉着那小少爷絮絮叨叨,小少爷有些许不耐烦,但也点了点头。 人走远了,江知缇愣在原地远远地望,直至双眸发酸。 一种名为“羡慕”的情愫在小傻子的心底郁结。 她懵懂,痴傻,但不是失智,大多是迟钝,一时半会没能明白旁人的意思。 除了莲璃会耐心地重复让她明白,一般茶楼里的人一次等不到回应后便骂她是傻子或者哑巴。 那个存在感极低的素衣少年在茶楼后面住了两日,江知缇也远远地跟着他,望了他两日。 “……师父给你的盘缠不够吗?叫你找个酒家好生吃一顿,你竟然找个这么简陋的?” 声音不小,饶是在远处喂着马草的江知缇都能听得清楚。 总有些人是不必见其样貌,光是听见声音也能够辨认的——比如说这位,从来到便一直备受关注的茶楼小少爷。 同时亦是江湖玄门派别位列前茅——天问轩,乾坤卦象派别下有名的天资聪慧跋扈小师弟。 “但这盘缠只足够我们这几日的来回花销。” 说这话的人是另一位素衣少年,他眉头紧皱,因为小师弟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这么一番耍性子,已经引得路人驻足,还投来些许异样的目光。 “反正我不可能在这么简陋的酒家坐下,你自己想法子!” 他跋扈惯了,从天问轩赶路来到此地,他本就憋着一股不满,想着好生吃一顿,这下看见方子泓找的酒家,这股不满便找到了发泄点。 想他可是师父手下最聪慧出色,最喜爱的弟子,只消他突破下一境界,便有极大机会入内门成为内门弟子。仅凭这么一份优异,宗门里有太多弟子向他示好,只求与他打好关系。 且他前途无量,只要是外门有的,从来是要什么,师父便给什么。 这次下山他们唯一的代步工具是马。然马匹也有疲累时刻,跑一段路便要停下来歇息,耽误不少时间;加之这一路来时而夹杂风雪,吃的是干粮饼子,睡的也没多好。 他本以为赶到镇上了能好生享受一番,结果一见到这不如自己寻常半分的环境,登时便有了落差感……林林总总,可以说是这位跋扈小师弟捱的最苦的苦了。 方子泓:“……” 来往投来异样目光的人更多了,犹如被针扎,但他不能骂师弟——这是师父给他的任务,他要照顾好这个师弟一路到回去,也要看看能不能在此寻到机缘,助力师弟突破瓶颈。 忍了又忍,方子泓只得尽可能平静地开口:“这里人多,味道必然是不错的。或许先在这儿吃一顿,待到明日我再——。” “真的是……果真愚钝!难怪这么些年了都不见长进!”小师弟打断他,骂骂咧咧。 “我也累了,懒得跟你这种蠢材计较……” 他一边骂,一边自顾自地走入酒家,嚣张的气焰以及不凡的穿着叫旁人不敢靠近,纷纷让开些道。 方子泓:“……” 忍。 他技不如人,这本就是不争事实。 方子泓在旁人眼里俨然成为受气包,他跟在那师弟后脚进酒家,闷声不吭地给掌柜多加些银两,只求掌柜不要因此心生芥蒂。 后面的江知缇听得不真切,且她迟钝。 不过这么些日子后,她终于后知后觉镇子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似乎是有妖魔害人,一连好些日子都在河道边发现死人,死相惨烈,不似凡人所为,于是富甲一方的镇长花银两请了离小镇近些的天问轩门派弟子下山。 歪打正着,他们请来了这小少爷。 约摸一日后,那小少爷同方子泓一齐,端着门派弟子法器去河道边寻找妖魔踪迹,引得不少好奇的百姓们去凑热闹。 第5章 江知缇也在其中。 她原不敢去,因为莲璃的告诫;可看见那两个少年掏出一轮木制法盘后,鬼使神差地,她跟着人群去了。 可是她矮,且瘦小,姑娘身形挤不过镇子上的百姓,淹没在人群里。 磕碰与踩踏间,江知缇险些被人撞倒,有人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扶住她。 江知缇迟钝地回头,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 那姑娘梳着双髻,缠着红绳,眉眼弯弯。 “跟我来吧,小哑巴。” 熟悉的称呼,声调都是一样的;因为这份熟悉,她跟着这姑娘离开人群。 姑娘拉着她的手,带她爬上一处小脚楼——这下视野开朗不少。 “你也是偷跑来瞧仙人的?”姑娘凑在她跟前,笑眯眯道。 江知缇望着她有些许熟悉,又陌生居多的面容,好一会儿才点头。 “我一眼便看见你啦,小哑巴——是这样叫吧?我听我娘亲经常这样叫你。” “小哑巴,又挨打了。”姑娘仿着莲璃的语气。 江知缇听见她这句话,缓缓地咧开一个傻傻的笑容。 “你知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姑娘拉着她的手,悄悄问她。 江知缇顿一会儿后点点头。 “可吓人啦!也不知道仙人能不能抓到那只可恶的妖魔……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仙人呢,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妖魔长甚么模样。”姑娘絮絮叨叨,江知缇听得认真。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能明白姑娘这些话是什么含义。 妖魔……她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两个素衣少年看了一会儿后,小少爷起手,一手掐诀,一手托着法器绕河道走了一圈,从包囊里掏出几张黄色的符纸,贴在河道边。 一阵令众人惊呼的淡黄色光芒后,少年咬破掐诀的手指,在虚空中急急地划出一道道红痕,又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可是—— 江知缇闪了一下以往有些茫然的双眸。 她能确定,那儿没有所谓的妖魔。 整个镇子上都没有妖魔。 …… 那姑娘来的突然,又匆匆离开,江知缇便一人走在街道上,慢慢地,一瘸一拐地回茶楼去。 雪又下了。 鹅毛大雪里,天色将晚,江知缇才回到茶楼去。 掌柜一见到她便气得不打一处来,伸手拽住她的头发,拖着她扔在雪地里,破口大骂:“白天死哪去了你!?是不是想偷跑?” 头皮撕裂地疼,江知缇神色痛苦,张着嘴却叫不出任何声音来求饶。 “我一天不盯着你你就要偷跑?待客待不好,干活干不好,看个炉子你也不行,你到底有什么用!”掌柜说着,抽过藤条便狠狠打在她身上。 她被打得只能四处躲,然而没有可以让她躲的地方,加之瘸了一条腿,行动不便,她只能掉着眼泪一点一点的挪。 “赔钱货!赔钱货!要不是找不到卖你来的伢子,我早晚扽着你去要回我的银两!”掌柜出气般抽她,一会后觉得藤条不够,随即让丫头去拿别的来。 丫头匆匆拿了个木瓢回来,掌柜也不在乎是什么,趁手便行。她拿着木瓢,照着江知缇的脑袋猛然一砸,砸得江知缇再次脸朝下栽入雪地里,爬不起来,挪不动了才解气。 “什么东西……个儿下贱哑巴!”掌柜恶狠狠地唾一口,随后扔掉木瓢,躲在丫头撑的伞下离开了。 而栽在雪地里的江知缇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 浓稠的血从她的额头流下,糊了半边眼睛,又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最后滴落雪地,洇出深深的颜色。 她抓着雪,踉跄地爬起来,身形摇摇晃晃。 雪好大,她很疼。 掌柜抓着她打不只是因为她离开茶楼,主要是泄愤。 只是不知道泄的什么愤……但无所谓了,掌柜可以以各种缘由来打她。 她呆呆地望着那亮着的窗户——掌柜方才进了那屋。 不是妖魔,是别的“东西”。 她缓缓地咧开一个笑容。 第003章 秀红闹剧,嚣张弟子 河道旁又出现死人。 三番两次有人死在河道边足以引起小镇百姓的惊恐,哪怕是有玄门弟子坐镇也难以压下民恐民慌。 “这不是我能够压制的范围了,恐怕是能力在我之上的妖魔。”茶楼里,小少爷周长锦皱眉,对镇长摇头。 镇长慌慌张张,拉住他生怕他就这么走了:“仙长那这怎办?贵门派可是收了我们的银两的!” 周长锦反感他这副模样,稍稍挣脱他的手,拂袖道:“我会请我师兄下山。” “好,好好好!此番麻烦仙长了!”镇长连连点头。 江知缇在外面拴马,透过窗听见他们的对话。 掌柜亲自端着茶水晃进他们厢房内,笑脸盈盈。 “哑巴!过来这边!” 有人叫嚷,江知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一日复一日,叫过来,唤过去,挨顿打,挨几顿骂,随耳可听的“哑巴”、“傻子”,饥一餐饱一顿,蜷缩在干柴里闭眼,休息,睁眼又是第二天。 晌午,江知缇又见到了那个双髻缠红绳的姑娘。 “小哑巴,你怎的又被欺负了。”姑娘伸出手指点了点她昨晚磕破的头。 江知缇只会咧嘴笑。 “你吃饭了吗?我这有娘亲给的糕点。”姑娘笑眯眯,从怀里掏出个用帕子包住的裹儿。 第6章 她在江知缇黑白分明的眸子下解开帕子,拈起一块儿塞入江知缇嘴里。 两个姑娘依偎着共分帕子里的糕点,糕点的甜糯在唇齿间留香。 “我娘亲说,明年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姑娘折起帕子,道。 江知缇这时候脑子灵光了一点,反应快了些。 “我娘亲说我们回外婆家,外婆住在山里,很漂亮很漂亮的山里。有鸟儿,有玉腰奴,有金翼使——还有渔舟!我们会住在渔舟上。”姑娘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声音和莲璃一般软亮。 江知缇看着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往的模样。 她慢慢地打了一个手势出来。 “你问在哪里?”姑娘聪慧,大概看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娘亲说在山里,山里有一望无际的江水。”姑娘托腮,道。 “为什么会离开?不清楚,娘亲只说会回去的。” “还回来吗?当然不回来啦。”姑娘说。 但她旋即一望天边,又回头看看江知缇,摸了摸江知缇,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回家吧,小哑巴。” 江知缇茫然看她。 “和我,和娘亲,一起回家。”姑娘摸摸她的额头。 干净的小手托起了江知缇脏兮兮的脸,江知缇眸底忽闪忽闪。 最后江知缇还是咧开一个笑容。 雪开始纷纷,两个女孩依偎着,抱在一块。 …… 约摸七日后,河道害人的妖魔据说被抓住了,完成任务的周长锦倒是不准备那么快回师门。 才一会,方子泓又被使唤着出去买吃食。 “但我们都辟谷了。”方子泓皱了皱眉。 玄门弟子辟谷后,再吃凡人的食物也没有什么用处,多了还会囤积污秽于自身之中。他们上次吃,主要也是周长锦非要尝鲜享乐。 且他们此行盘缠不多,再去买师弟点名要的那些奢靡吃食,多少浪费盘缠,怕是不够回宗门去。 “买点吃的怎么了?而且又没有你的份。再者说,你吃了,你能净化自身吗?”师弟挑眉间尽是不屑与轻蔑。 “我吃了起码还能够净化。”他又有些骄傲。 方子泓脸色微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啰嗦!快点滚去买!” 眼看着人又要闹脾气,方子泓只得暗暗咬牙。 他不能三番四次地惹恼对方,否则对方很有可能在师父面前编排他。 他得不到师父青睐,但也不能在师父面前留下不好印象。 于是方子泓只能出门去买他点名要的那些吃食。 快了,几天而已,只要回到宗门,他就能够摆脱这人了。 关上门后,方子泓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江知缇在无人问津的一角里,望着他们二人。 扫了新雪的石板路很干净,方子泓策马而过,马蹄声咔哒咔哒,有序渐远。 江知缇望着他离去,恍惚里,觉着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并离去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马背上的少年也望过来,两个人短暂地目光交汇,又匆匆错过。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如常,河道边不再出现死人了,小镇恢复以往的烟火气息。 倒是周长锦似乎半点想不起回师门这么回事了,日日花天酒地,偶尔使唤、取笑一下同行的方子泓。有时半夜三更需要热水,江知缇便守在了厨房里,烧热水备用。 秀红院里,莲璃知道自己的女儿去找江知缇玩过后没有恼,只是一再叮嘱自家姑娘,不要让那周长锦瞧见。 “我知道啦娘亲!” 年芳十六七的小姑娘是最活泼开朗的时候,哪怕身穿一袭不起眼的粗布麻衣,也难掩桃花般的明艳容颜。 小姑娘是莲璃在入秀红院后的第三年怀上的,那时不舍得打掉,鸨姆看莲璃算是院中的老姑娘,且跟在自己身边服侍,也无行差踏错,便允了莲璃生下来。 孩子生下来后一直跟在莲璃身边,直到如今出落成姑娘。生在勾栏里的娃娃难得能够有她这般天真,往日里因为活泼的性子,也没少得到其他莺莺燕燕们的关照。 小姑娘嘻嘻哈哈笑着又溜出去了,却不料在出门前冲撞了客人—— “诶!哪里来的丫头片子!” 是周长锦,他破口大骂。揽着周长锦的女人一见那不同于莺莺燕燕们鲜艳的衣着,便知这是莲璃的孩子,心生不妙,急忙搂了搂周长锦。 她一边把周长锦往里面带,一边给小姑娘使了个眼色,让小姑娘赶忙出去,而后娇滴滴地依偎在周长锦身侧,软声道:“官人,个小丫头片子,咱不扫兴,快些进去罢!” 小姑娘心知不妙,垂头朝着周长锦道歉后,便慌张着出去。 “长不长眼睛——嘶,等会,先别跑。”本欲就此罢了的周长锦,眯一眯眼下有些乌青的眼,拉住了想跑的小姑娘。 女人见状一惊,急忙扶住周长锦拉着姑娘衣裳的手,道:“您跟她计较什么呢!您大人有大量,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甚么也不懂,莽撞撞的——” “轮到你说话了?”周长锦不耐烦地甩开女人;被他这么一甩,一时站不稳,往一边倒去的女人惊呼一声,登时引来不少目光。 小姑娘急忙挣扎,却被周长锦捏住下巴挑起脸来:“哟,这长得不错!” “这不行官人!这小妮子不懂事的,而且这妮子——”女人也急了,连忙拉住他。 第7章 周长锦嗤笑,再次甩开她,把小姑娘牢牢抓住:“个儿妓子哪来的脸阻拦我?” 小姑娘被他这么抓住,吓得大声尖叫,不住挣扎。 这番举动引起骚动颇大,眼看着莺莺燕燕们聚集到一块,都堵在门口水泄不通,把鸨姆也惊出来了。 “周公子,这是我们招待不周,我先替姑娘们给您道歉。”鸨姆笑脸盈盈,伙计得到她的眼色,上前去把小姑娘从周长锦手底下解了过来。 小姑娘没见过如此场面早已吓得泣不成声,得救后被匆忙赶来的莲璃一把抱入怀里。 “道歉?我不要。” 这些日子里他在镇上花天酒地多了,也因自己是修炼之人,自诩比平民百姓高一等,嚣张跋扈极了。 “我就要这小姑娘,干净!你们院里的都是些玩烂的货色,庸脂俗粉的。”周长锦大咧咧,不依不饶。 此话一出,不少姑娘们脸色一变,鸨母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大不了你说个价钱,个儿丫头片子我还要不得了?” 第004章 缥缈梦境,人灵野犬 纵使心下诸多不满,不好得罪客官,鸨姆也只能打碎咽下,扬起笑容道:“官人,这真的不行,这小姑娘不是我们院里的姑娘。” “不是你们院里的姑娘?那是什么?”周长锦皱眉。 鸨姆赔笑:“就是丫头片子,也算不得多干净……” “丫头片子……”周长锦摸了摸下巴,随即嗤笑,拂袖,“丫头片子,那就证明干净!瞧着小模样也漂亮,既然要不得,那我抬她回去,做我道侣自然是不够格的,但随便给个名分,也是这丫头祖上沾了大光!” 此言一出,莲璃将女儿抱得更紧了。 她已是泥泞之身,可她的女儿不是,怎可如此被人玩弄? 鸨姆脸色大变,都闹成这样,直接上门要强抢丫头肆意玩弄了,她也不顾什么得罪不得罪,索性脸皮撕破,直接喊来一旁的伙计:“把这人给我抬出去!” 高大的伙计得令,立即将周长锦架起来—— “你们干什么?竟然敢对我动手动脚?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周长锦气恼。 鸨姆将笑容尽数收回:“这好话歹说不行,歹话好说也不通,那就只能是当周公子,您这是上门来闹事了。” “要是谁都这样上门,动不动来抢我院里的姑娘抬回去,那我这秀红院还开不开了?” 鸨姆说着,直接让伙计将人扔出去。 “今日闭院,不开了!” 鸨姆拂袖,院里的男客都被伙计们赶了出去。 …… 周长锦在秀红院闹事,惹怒了鸨姆被赶出去一事顿时传遍整条小镇。 伙计扔他出去时使的力气大,让周长锦伤了腰骨。他被后面才赶过来的方子泓扶回去,躺在床上静养诶哟诶哟地干嚎。 方子泓自然又成了他的出气筒,时不时便被骂,亦或是使唤着去买东西 而江知缇一连好几日都不见秀红院栏前出现一袭粉裳身影,连带着那经常来的小姑娘,也不来找江知缇了。 于是她便呆呆地在外面望,伸长了脖子望,企图望见她们的身影。 由于她这般,也渐渐引起方子泓的注意。但方子泓没有接近她,只是会悄悄地给她些吃的。 约摸又过去好些日子,雪将将停时,江知缇终于等来了莲璃与那小姑娘。 她们背着细软,莲璃一改往日的穿着,此时她穿着朴素的布衣,拉着小姑娘。 俨然一副要道别的模样。 “小哑巴,我们要走了。” 小姑娘跳到江知缇面前,颇有些依依不舍地道。 江知缇难得在这个时候脑子灵光一些,她打着手势,问她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回家啦。”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头发,道。 告别的话语不会太多,只是互相拥抱片刻后便分开——她们要赶在雪停的时候去乘船。 霜雪暂停,人却未停。 江知缇目送着她们消失在白茫中,如同她记忆深处里的望着的茫茫。 都离开了,只有她仍旧留在这里。 江知缇又回头看了看那扇亮着火光的窗户。 …… 江知缇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也穿着那一袭素衣,站在高处眺望云海,山风卷起衣袖裙摆猎猎,一柄银素长剑反手持立于身后。 她望的貌似不是那层叠洁白翻涌的云海,像是越过厚厚的云海,去看被云海缭绕的那一座山峰。 有人轻声唤她一句“徒儿”,她回头—— 惊魂,梦破。 睁眼仍旧是乌黑的木房梁。 可方才梦里的那样真切,江知缇睁大双眸,看着房梁久久不能回神。 但未等江知缇多想,脑海突地一阵刺痛,混沌,原本短暂清明的双眸随之茫然。 她又记不起方才梦见什么了。 但外面貌似有什么在窸窸窣窣地响,江知缇歪了歪头,起身,推开木门。 外面仍旧黑夜,天还未亮。 打更人的声音离这里很远,她只听见打更人拉长了声的尾音。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停了雪的深夜更为显耳了。 她循着声响走去,在不远处停下。 她发现了一条野狗。 那条野狗在细啖人肉——狗的面前有一昏迷之人,红色的血在雪地里蔓延开一大片。 第8章 野狗察觉到她的存在,睁着漆黑的瞳孔回头望她,竟有几分人灵的模样。 那人约摸已经死了,一动不动;野狗方才嚼食那人胸膛前的肉——或许是那人的心。 一人一狗就这么对视片刻,是野狗有了举动,它迅速得不像是寻常动物,冲着江知缇袭去! 双目呆滞的江知缇没有躲,她在野狗靠近自己约摸一尺时突然伸出双手,猛然掐住野狗的脖颈,双手发力,将野狗的脖颈一正一反方向掰过去,像是拧物什一般,只听得“喀”一声脆响,野狗便失去了动作,瘫软倒地。 野狗漆黑的瞳孔睁大,它没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如同乞丐一般的姑娘能够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这还单单是手臂使出的力,寻常姑娘家怎会有这等骇人手劲? 但它得出来了,于是野狗原本漆黑的瞳孔渐渐褪色,恢复原本的颜色。 江知缇则蹲下来,看着死去的野狗,在一缕青光从野狗体内窜出时,她伸手抓住了那一缕。 为什么——她能看得见!? 它顿时惊慌了,不仅看得见,还能够徒手抓住自己,这到底是何许人也! 还未等它从惊慌中回神,抓住它的姑娘已经将它塞入了口中。 它被吃掉了。 而且没有半分惊叫,它便被一个乞丐一般的凡人姑娘吞吃入腹。 从抓取到塞入口中,对于江知缇来说只是一种本能,吃掉它后她也确实得到了好处——比方说,原本混沌不堪的脑海清明了不少。 但仅限于清明,对于她的哑以及她瘸了的腿,丢失的记忆没有帮助。 可,如果是多吃掉一些呢?江知缇想。 她望着那个已经在雪地里死去许久的人,一瘸一拐地走上去,看那人的模样。 竟是周长锦。 没人知道周长锦是怎么死的,只见他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生前应当是极为惊恐。 江知缇摸了摸他身上,摸出一点拇指大小的木壳。 小小的木壳上刻有繁复的花纹,江知缇在雪夜里仔细端详许久后,“哈”地一下,笑了一声。 尸体不得横在此处,此刻正恰鹅毛雪纷纷,江知缇想了想,便拉住周长锦的衣领,拖着尸身往河道方向走去。 还有那条野狗,她把死掉的野狗带去柴房后面的茅坑边,茅坑边始终是乌黑一片,那是茶楼经年累月往茅坑边泼脏水造成的。 于是她在那边,就地找了块锋利的石头,划开野狗肚子,掏空内脏,扔进茅坑下的粪水里,而后剥皮,把整条野狗分成若干块状后分别寻找地方埋起来。 如此一来,便就好了。 江知缇敛了敛眸,蜷缩一下满是狗血的手指,以及捏紧了掌心中的那一小块木壳。 第005章 弟子暴亡,神智初醒 周长锦的尸体在鸡鸣之时被过路百姓发现。 茶楼掌柜哭天抢地,人人都道是妖魔未除,又出来害人了。 但经过仵作查看后,说人不是直接死在河道边的,是在某处死了之后,被人拉到河道边的。 可死人身上的骇人伤口以及空荡荡的胸口仍说明了这与妖魔离不开干系。 剖心吃肉,此举不是妖魔所为,还能是什么呢? “一定是——一定是那个小浪蹄子!那个娼妓!”义庄内,哭哭啼啼的掌柜突然抬起头来,厉声尖叫。 仵作与官府来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那个小蹄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蹄子!一定是记恨我儿调戏了她的女儿,就招来妖魔把我儿害了!”掌柜歇斯底里。 此言一出,仵作与官兵皆面色一变。 “周赵氏,东西可以乱吃,有些话可不能乱讲!”官兵出言喝止她。 茶楼掌柜周赵氏竖眉登目:“怎的?还不让人说了吗?不要欺负我一妇道人家什么也不知道,我孩儿可是拜入玄门的!” “周赵氏!你今日说的话,一旦被有心的外镇人听了去,会招惹来什么,你清楚吗?!”官兵怒了,一拍桌子瞪目对她。 周赵氏被他如此举动惊了一下,冷静了片刻后,也知自己方才的话属于历古以来的禁忌,便闭口不言。 “莲璃只是秀红院一介弱女子,且早在几日前离开了镇子,无作案机会。”仵作淡淡道。 周赵氏噎一下,心下不服,又开始哭天抢地:“那我儿、我儿就这么死了吗?!” “官府总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消些时间查清此案。”官兵道。 言外之意便是由不得她追问,要她回去等候了,还很有可能就这般成为一桩找不到凶手是何物何人悬案。 周赵氏暗暗捏紧了帕子。 她从义庄出来后,咬了咬牙,低声对外面等候的丫头,道:“给我找人去抓!不论那小蹄子跑去了哪里,都给我抓回来!” “定是那小蹄子引来了什么妖魔将人害了,明明妖魔已经被锦儿抓住了,怎还会害人?定是那来路不明的小蹄子得了什么妖法,引来了新的妖魔!” 她咬牙切齿,面露憎色,阴沉狠厉的模样让丫头不由得瑟缩一下,怯怯道:“奶奶,这……这人都不知何处去,咱们可怎么抓……” 且这没有公文便抓人……搞不好是会被抓去关牢房的。 周赵氏斥她:“你就不会去船夫那边问问吗?那小蹄子长得招摇,船夫会至于转眼便忘了吗?” 第9章 转眼,她“啧”了一声,索性匆匆回去,打算写书信与远在城里的那个人说一声。 这事儿蹊跷,不论周长锦做了什么,但她与那人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手里有那人的把柄,怎么说那人也得助力帮她。 思及此,周赵氏双眸一眯,嗤笑一声。 若没有点背景,她怎敢在这镇子上对着秀红院开茶楼。 与此同时,她也拉住了打算给师门上报此事的方子泓。哭诉儿子被妖女残害,希望他能够趁机出手收服妖女。 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穷山恶水来的妓子,胆敢将她儿子扔出大门,还害死她儿子。 周赵氏越想,越攥紧了帕子,几乎要将那一方丝帕揉碎。 只余面色并不好的方子泓在原地。 师弟死了,他需要回去禀报,这也意味着,护师弟不力的他必定要被师门惩罚。 师父器重师弟,他兴许会被逐出师门。 …… 尽管那夜吞食它后,江知缇脑子比起往前清明不少,但仍要在人前装作一副痴傻模样,仍要忍气吞声地过活。 她没有足够的盘缠离开这里,去到别处后,极有可能被当做流民原路遣回镇子。 她也不知道她是谁,家在何处,父母是否安在。 一叶浮萍,不过如此。 野狗的尸块如同她所想那般招引来不少陌生的气息,江知缇按兵不动,等待那些陌生的气息渐渐发酵,成型。 也许,她吞食更多后便能记起往事了。 比若说她是何方人士,家在何处;比若她父母是否安在,姓甚名谁;比若她为何失忆来到了这里,还变成了哑巴……又比若,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一袭素衣,一柄长剑,一望无际的云海,萦绕之中的山峰,以及那一声“徒儿”是否存在。 一切的一切仍旧是谜团。 江知缇把缸里的水打满后,回厨房去给周赵氏熬药。 周赵氏最近的药材貌似多了几味,江知缇敏锐地察觉到了。 她将药渣摊开来看过,只看见了几样寻常的药材。 但她知道,多出来的还有一味,且不是这些能够浅而易见的药材。 江知缇炖上药,往小炉里添柴火。 知道了又如何?她不会去与周赵氏说。 雪又开始下了,今年的雪格外多,比起去年,前年来说都要多,且冷。 江知缇稍稍靠近炉火,隔着炉子的火来温暖自己在冰天雪地里有些麻木的手脚。 药熬好后也迟迟不见周赵氏身边的丫头来端,江知缇便在附近睡着了。 浑浑噩噩里不知道睡去多久,江知缇被外面的阵阵骚动惊醒。 她竖起耳朵听,听见了周赵氏打骂丫头的声音。 药已经凉了,她便重新起火,把药煮沸。 丫头没来,她只能自己端过去。 江知缇一瘸一拐地将刚煮沸的药汤端过去,还未走近,便看见了在雪地里挨骂的丫头。 江知缇眯了眯眼。 周赵氏身旁,多了些东西。 貌似是丫头给周赵氏端茶没端住,翻了,周赵氏便把丫头扽出去,让丫头跪在雪地里挨打。 江知缇看着周赵氏,周赵氏此刻双目隐隐发红,火气噌噌直上。 不大寻常——如此寒冷天气,人应该有些许懒怠才是,怎会如此肝火旺盛,易怒易燥? 丫头哭着喊着,求饶声不绝于耳,不知过去了多久,丫头渐渐没了声息。 “给我把她拖下去,泼冷水都得把她泼醒了!”周赵氏指使着伙计,上来将昏死过去的丫头拖走。 药送到了周赵氏手里,周赵氏接过,便不顾滚烫,就地喝了起来。 一碗汤药,她喝到后面竟有些急切。 像什么呢…… 江知缇思忖片刻。 随即,她便笑了。 像那晚的野狗。 野狗吃东西,可不就是如此?到了后面都恨不得将碗舔干净。 第006章 支离梦境,野犬指路 抬眼是天边残阳墨峰交界处,鸦鸟扑入林伴随悠远鸣啼。 腰间苦木长剑剑身斑驳,她才出山门,远眺山头上。山间晨雾萦绕处,她再向山门拜谢师恩。 恍惚间,耳边闻得一声歌又一声歌,悠长婉转,穿过残阳墨峰,掠过晨晓。 再一抬眼,却是接天猩红,哀嚎惨叫不息,地面黏腻血流成河。 惨烈和呼啸,生灵涂炭,断戟残剑。 有一柄剑重重跌落在地,剑身在接地一刹那发出一阵哀鸣,随即碎裂—— “京月——!” 有人声音凄厉,字字泣血。 而她只能抬眸,望着那个一剑刺穿了她心脏的人。剧痛之下,生机被剑吸取,那人看不清模样,但她能够感知到,那人眉目间仍旧一片清冷自持,风光霁月的模样。 没有一丝波动。 她眸间不由得一片哀恸破碎,泪水渐渐地模糊瞳孔。 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情形。 血花从剑端绽放,触目惊心;剑剜转后抽离,她失去支撑,看着自己像断翅的蝶,重重倒在地下。 支离破碎。 为什么? 你仍旧能够如此冷静地望着我死去,没有一丝波动? 她蓦然如此怨恨地想。 梦境在她倒地瞬间破碎,江知缇睁眼,又是天光破晓时。 梦境里的死亡让她有些茫然若失,胸口被剑刺穿的剧痛仿佛还在,江知缇不由得捂了捂胸口。 第10章 好一会儿她缓回神,起身,在水缸边收拾好自己后,推开木门。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据说昨晚那个被周赵氏拖在雪地里鞭打的丫头死了,被一卷草席抬去了荒郊野外。 夜半死了一个丫头不会引起什么骚动,周赵氏对此只是挥挥袖,令人给那丫头的家里送去些银两打发了事。 但晌午没能安宁,茶楼对面的秀红院被一群奇怪的人围住了,里面的客人也被赶了出来,所有姑娘困在院内不得进出。 鸨姆见情形不对便派人去找官兵,但被拦住。 细问竟是城中大府来人,要抓那日冲撞了周长锦的莲璃与小姑娘。 不论鸨姆如何解释,说莲璃已经赎身离开,那些人还是将整个秀红院翻了个底朝天。 如此一来秀红院不得不闭院拒客,就这么一连好些日子。 人人道是那城里来的周长锦小少爷的死与莲璃有关系,不然为何莲璃前脚一走,后脚那小少爷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江知缇在为客人们拴马,她这些日子听了不少市井小话,大致都在议论周长锦的死。 方子泓没有离开,而是留了下来,看样子是打算将周长锦的死因调查清楚后,好回去向师门请罪,得到师门宽恕。 她将周长锦的尸体拖去河道边只是想避免人们怀疑到它身上,以为如此便可以让人们怀疑到妖魔身上。可她忘了会有仵作验尸,仵作只要一看便知周长锦不是在河道边死的,而是在别处死了被拖过来的。 更没曾想的是,现在人人都怀疑周长锦的死与莲璃有关系,因周长锦死前与莲璃身边的小姑娘有冲突;恰好前脚莲璃带着小姑娘离开小镇,后脚周长锦便突然死去。 江知缇攥了攥衣角。 周长锦的尸体在义庄,需要停灵七日才能够下葬。周赵氏每日都会扑到义庄里面哭诉,不断地道周长锦死得冤枉,死得不明不白。 城府那边貌似在抓莲璃,因周赵氏一张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周长锦的死和莲璃脱不开干系了。 那日从周长锦身上寻得的木壳还在,江知缇揣入了兜内。一时半会用不上,江知缇没有再拿出来端详。 …… 傍晚时分,江知缇照常端药过去,药会被另一个丫头端到周赵氏手边,于是江知缇便隔在远处看周赵氏喝汤药那从急切,渐渐演变为狼吞虎咽的模样。 第二日,茶楼突然闭门不见客。 常客对此怨声载道,聚在门前一会儿后又散开,往偏远的茶馆去。 江知缇则在暗处,望着茶楼后面的方向,不语。 突地听见些许窸窸窣窣,她循声走去,与一条野狗对上目光。 惊奇地与那夜重合。 野狗望着她,与那晚一般,俨然一副人灵模样——兴许说,它便是那晚上那条咬死了周长锦的野狗。 可她将那条野狗杀掉且分成了尸块。 江知缇微微眯起眼。 现在是白天,但这么一条野狗也不会引起寻常人家的留意。 那么,便指向了另一个可能——野狗复活了。 奇妙。 江知缇朝着野狗扔去一颗石子,野狗没有理睬,仍旧看着她。 便是要带她去哪里的意思了。 江知缇跟着野狗走,野狗也瘸了一条腿,走起路来与江知缇不相上下——这是江知缇没想到的。 一人一狗绕到了茶楼后面,周赵氏住的宅子里,野狗把她往宅子的另一面去,停在一间废弃上锁的屋子。 野狗舔了舔她的手心后一瘸一拐地离开,江知缇停下来看屋子上的锁。 一把新锁,不是旧锁。 她看了看,四下环视后发现没有丫头伙计在附近,伸手,拨弄几下锁头,随即猛然一边拉出去! 锁开了,江知缇推开了门。 门内是个小院子,小院子尽头还有门,但那个门没有上锁。 她便慢慢地走近,将耳朵附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 有些,细碎的呼吸声。 是人,还是动物,还是野狗? 江知缇皱了皱眉。 “水……” 她听见了里面传来这么一句虚弱沙哑的声音。 看来是人。 周赵氏在这里关了人。 是丫头,还是伙计? 但听声音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不存在什么威胁。 江知缇便推开门。 门往里打开,吱呀一声,里面昏暗不见光,且久懒打扫,推门的瞬间扬起一阵灰尘,江知缇猝不及防地吸入一大口烟尘,猛烈地呛了一下。 呛到她有些抬不起头睁开眼看里面的情形,好一会后她才缓过来,抬起头睁开有些湿润的双眸往里看—— 熟悉又陌生的布衣,被捆绑的女子。 江知缇瞳孔一凝。 “小哑巴……” 开口嘶哑干涩,是方才叫“水”的声音,而这副声音,是从奄奄一息的莲璃口中出来的。 “帮……帮帮我,救救她……” 她说着,露出了挡在身后,早已昏死的小姑娘。 第007章 义庄异样,茶楼异常 母女二人不知被关在此处多久,被发现时奄奄一息。 莲璃在说完一句话后便昏过去,与那小姑娘一同。 江知缇看着她们,没有动。 不论是那一口饭菜,还是那一块糕点,都是恩情。 第11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江知缇垂眸,片刻后一瘸一拐地过去,将莲璃身下的小姑娘拉出来,费了些力气,好一会儿才将姑娘驼到自己背上。 路有些长,但好在没有碰见什么人,她有些出乎意料地将那小姑娘驼去了柴房。 柴房一般丫头伙计不会进,进去也不担心,这个地方总是很容易藏住一个人。 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江知缇捧起她的脸,左看右瞧,随后去厨房,端来一瓢熟水,怀里揣上几块窝头。 先扶起人喝水,好歹没有完全昏死,还是能做出吞咽动作的。江知缇给她喂足水后,她也就悠悠转醒。 醒来后的她抓着江知缇拿来的冷窝头狼吞虎咽,噎着就用水送下去,来来回回几下,她才停下来。 但停下了方才的动作,她也不会消停,不到一会儿,她便要夺门而出。 江知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不让她走。 “小哑巴,你放开我,我娘亲还在!” 她急了,这儿四下环望也不见她娘亲,定是还在那个满是灰尘的屋子里。 江知缇摇摇头,仍旧不放她走。 她急切得很,这会直接甩开江知缇的手,撒丫子便往门口跑,被江知缇突然从后面扑上来,整个人往前一摔! 像是被什么恶犬牢牢压制了一般,不论她如何挣扎,也难以将江知缇从身上掀开。 江知缇不给她应对的机会,翻过她,一手压制她,另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一时有些惊恐,但惊恐之余对上了江知缇清明的双眸,一时愣怔了。 待到她冷静下来,没有什么动作了,江知缇才松开她,从她身上起来。 “小哑巴……你不傻了?”她吞了吞唾沫。 江知缇点点头。 “你怎么……好了?”她不敢置信。 任谁也会觉得诧异,一个痴傻了那么久的哑巴,突然有一日恢复神智。 江知缇摇摇头。 “你好了……可真好。”她冷静下来后便爬到柴捆边,将自己蜷缩起来。 “有人抓我们,说我们害死了人。”她抱紧了自己,道。 “我们才上岸,他们手里都拿着刀,提着弓箭,便出现了。说我们害死了人,是杀人犯,要抓拿我们。”她眨了眨有些湿润的双眼。 “他们追了我们好久好远,我们都迷路了,我好饿,娘亲也好饿,我们就被抓住了。”她说到这儿嗓音有些变调。 江知缇看着她。 “他们口口声声说我们害死了人,可是我和娘亲没有害人。”她掉下眼泪。 江知缇:“……” 良久,江知缇对着她,与她打手势。 她看了好一会,才勉强理解江知缇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都会没事的……起码过了今晚?” 江知缇点点头。 “可是我娘亲——”她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等,怕自己娘亲会熬不住就这样去了。 江知缇摇摇头。 她看着江知缇坚决的双眸,渐渐泄气。 江知缇不再看她了,弯腰拾起地上的水瓢后转身离开柴房,把门关住。 江知缇看了一会屋檐上有些消融的雪,随即再次回厨房去。 一瓢水,几块窝头,江知缇端着捧着,紧赶慢赶又折返去那个屋子。 一来一回的,饶是体力尚可的她也有些不支,毕竟瘸一条腿,吃力得很。 但莲璃也无大碍,她比小姑娘要冷静,惊诧与江知缇恢复神智的同时也乖乖地待在屋子里不贸然出去。 今晚,最多今晚。 江知缇从屋子出来后,掏出怀里的木壳瞧了瞧。 总会有人被反噬的,毕竟他们供奉的,到底不是好说话的神灵鬼魂。 …… 周赵氏的汤药照常被江知缇端出厨房送去,又被丫头中途接手,端到周赵氏面前。 周赵氏仍旧是狼吞虎咽般将一碗汤药饮完殆尽,她最近肝火旺,易怒,易燥,手下人稍有不留神,便会被她直接拽过来打——说来奇怪,往日里力气也没有多大的周赵氏,在怒燥时力气大得出奇,汉子都撼不动她分毫。 鉴于近日周赵氏胃口也变大,吃的饭菜不少,人胖了些,下人们便私底下笑她是母彘。 而今日,有人在周赵氏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周赵氏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登时凝起。 “所见当真?”她皱起眉,露出与往常全然不一般的沉着与狠厉。 那人点头,低声说:“当真。” 周赵氏眸底阴暗,良久后,她突然疯魔了般笑起来,笑声叫人不寒而栗。 …… 夜深。 义庄内还停着周长锦的尸体,寂静里,棺材中突地传来阵阵异响。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像是有什么虫子在蛀空木头,延绵不绝,吓了昏昏欲睡的守灵人一跳。 这是新的棺材,怎可能会如此快被虫子蛀食?更何况,这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红木棺材,里里外外都涂了厚厚一层防蛀的桐油。 棺材里的声音愈来愈响,守灵人的狐疑也越发沉重。 于是他便点亮了所有的灯,唤来三两帮手,将棺材盖推开,准备一探究竟。 “狗!哪来的狗!” “这怎么钻进来的!” “快赶出去!” 一推开棺材盖便见偌大的棺材里,不仅躺着周长锦的尸体,还多了一条坐在周长锦尸体上,垂头啃食周长锦尸体的野狗,把几人吓得够呛。 第12章 周长锦的尸体已经被啃得不成模样,只有头部能认出,尸身已经左缺右空。 几个人一起试图将棺材里的野狗赶出去,却不料野狗一记回眸,让他们腿脚发软,生生瘫倒。 野狗露出满是污垢的尖牙,似笑非笑,一双狗眼外黑内白,将那几人吓得连连哭叫求饶。 …… 茶楼那边也有些不寻常。 周赵氏一反常态,半夜也叫嚣着要厨房熬汤药,然汤药当天已经熬尽,如若要下一副,得等第二天送来。 周赵氏闹了好一会才消停——但也不会消停太久。 于是江知缇在外面,透过厨房门缝,往里面看见穿着亵衣亵裤的周赵氏,像是野犬一般蹲坐下来,双手大把大把地抓着熬剩的药渣往嘴里塞,胡乱地嚼。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这种嚼食的声响,在雪夜里尤为清晰可闻。 江知缇僵硬地勾起唇角。 所以说,供奉的东西如若不是神灵鬼魂,便不要乱供奉。 以为自己给的三瓜两枣便能够满足了吗?不会的,某些东西,饿太久了,早就不知何为“满足”。 第008章 雨夜飘摇,凶险追杀 寒冷的冬夜竟刮起雨,天际轰鸣,云黑无月,位居镇子偏僻边缘的义庄,突地被一记寒雷径直劈中。 隐隐间有火光摇曳,舔舐上昏黑的天边。 有人从义庄内跑出来,跌散了头发,衣衫不整,一路痴傻癫狂地笑,一路往镇上的方向跑。 “来了,都来了,都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全都来了!” 痴笑嗔语在雷雨夜里尤为渗人,寒雷滚滚,再次划破天际。 而茶楼里,周赵氏陷入癫狂之中。 “谁!谁在叫!谁在叫!” 她蓬头垢面,抱着头在茶楼里尖叫,到处跑,到处撞自己的头。 可没有人听见她发狂的声音,茶楼里,拉不住她的丫头伙计只能看见她这副无声惊恐的模样,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外面寒雷轰轰,她同样听不见身边丫头伙计的声音,只听见耳边有什么物什在尖叫。 她只能跌撞着,跑来跑去,最后跑到外面去,猛然间她想起什么,便作出一副跪拜姿态,开始祈求神灵鬼魂的庇佑。 可惜,迟了。异信徒不会得到神灵鬼魂的庇佑。 而茶楼另一面,江知缇冒着冷雨,推开了木门,拉出莲璃。 趁现在周赵氏发狂,下人们措手不及,茶楼一片混乱时逃跑最好不过。江知缇跑不起来,便尽可能地推莲璃往某个方向去,让莲璃带着小姑娘赶忙离开这里。 可是没能跑多远,她们便被几个高大的伙计挡住了去路。 衣着打扮看上去不是茶楼伙计,莲璃二人只能是往回跑。 江知缇咬了咬牙,野狗她无法控制,虽然野狗在一定程度上带领了她但并不是听命于她的。 她只能尽力带着莲璃躲身,转身之际,余光里瞥见一抹寒光—— 是刀! 那把刀不是冲着莲璃母女来的,竟然是冲着江知缇来的。 江知缇本能往后,瘸腿的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猛然往一边躲闪,险险躲过。 但手臂还是被锋利的刀刃划破,鲜血霎时直流。 疼痛爬上来,江知缇后知后觉地惊恐。 这些人,为什么冲着她来?还要取她性命? 然而没有再多时间让她思索,那些人抽刀纷纷朝她而来,招招狠厉直冲命门。 “小哑巴!” 莲璃见她受伤,吓得急忙叫她。 江知缇张了张口,做出一个“跑”字口型后迎面而来又是一刀! 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抓,刀刃划破血肉,鲜血汩汩直流。 全是冲着她来的,不杀了她决不罢休。 她咬牙,用另一只手去抵挡,好不容易逃脱,一路跌跌撞撞,千钧一发之际,是莲璃一伸手,将她拽入到茶楼里去。 仿佛有预谋般,那些穷追不舍的杀手见她们跑进茶楼后便停下来。 茶楼里的丫头伙计没有留意突然闯入的江知缇三人,而周赵氏一眼便看见了莲璃,登时无声尖叫着冲莲璃而去! 莲璃只来得及将小姑娘塞给江知缇,便听见了周赵氏的尖叫声—— 其他的人没听见周赵氏的声音,可是她听见了周赵氏的声音。 “贱人!贱人!是你!你快害死我了!”周赵氏张着嘴,血盆大口般嘶吼。 莲璃惊恐万分,躲避不及被周赵氏抓住,掐住了脖颈抵在地面上,撞倒了一边点燃的灯火。 灯火倒下,灯油流淌,火苗顺着灯油一路急燃,不待人喘息便燎上从梁上挂下来的幕布,登时熊熊一片。 有人大喊走水了,可周赵氏掐住莲璃的脖颈,提起来又四处撞,目眦欲裂的模样骇人非常。 莲璃渐渐喘息不上,眼看着就要死在周赵氏手下,江知缇提起了一张凳子,朝着周赵氏的后脑勺狠狠砸下! 被猝不及防砸一下的周赵氏脱手松开了莲璃,莲璃倒地咳嗽不止,爬着去将躲在另一边桌子下不断哭泣的小姑娘紧紧抱入怀里,瑟瑟发抖。 周赵氏后脑勺登时洇开一片鲜红,晕死过去,而那些喊着走水要往外跑的丫头伙计,都跑不出去。 茶楼的门窗,全被关住了。 而他们撕心裂肺的叫喊仿佛也被人锁入茶楼里,没能往外飘出半分,也没能惊动刚好经过的打更人。 第13章 打更人只是在茶楼外停了停,现在雨有些停,他看着茶楼紧闭且窥不见内里,貌似一片漆黑的门窗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怎么听见有人说话呢……” 而茶楼里的人能透过门窗的纸见到打更人,绝望地拍打门窗,看着打更人若无其事地离开。 茶楼渐渐被大火蔓延,有人被火苗烧着只能满地打滚——这儿没有水,水都在厨房。 江知缇看见了那些一闪而过的杀手。 是他们干的。 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拎起凳子去撞门窗,往日里看着也没那般牢固的门窗此刻却固若金汤,不论如何撞击也损不了分毫。 火苗越来越旺,且闷热得很,如此下去都会被活活憋死或是烧死—— “小哑巴!” 江知缇被莲璃叫一声,转头去看,莲璃抱着小姑娘站在二楼台阶处,神情急切。 于是三人都往二楼跑,一起的还有其他丫头伙计。 可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楼火势很大,烧上来是迟早的事情。 那么只能从二楼往下跳,那些人也只封住了一楼的门窗,二楼的门窗还敞开。 小姑娘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昏迷了,莲璃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江知缇往二楼的凭栏跑去。二楼不高,往下跳最多是崴伤脚,好歹还能够活命—— 可她们还没来得及往外跳下去,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反弹回去! 跑不了了。 莲璃倒地只觉浑身都在疼,她也撑不住多久,刚从周赵氏手下逃出来,又抱着一个姑娘,拉着江知缇跑上二楼,在这个间隙里也吸入不少浓烟,一时头晕目眩。 二楼的地板也渐渐滚烫起来,人踩在上面如同踩在热锅面上,且隐隐有什么断裂的声音。 “别跑——全都、不准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被砸晕昏死在一楼的周赵氏醒了,浑身都是火,跌撞着爬上二楼,爬过的地方都被火苗舔舐。 “一起死!一起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这次的尖叫被所有人听见了。 不知道是谁,照着江知缇那般提起一张凳子便往周赵氏头上砸了过去。 仿佛是某种默契,其余人也跟着去砸周赵氏,周赵氏哀嚎不断,匍匐在地上,渐渐被砸没了声息。 江知缇没来得及看,便被莲璃遮住了双眼,不让看。 那些方才还在砸死周赵氏的丫头伙计开始互相残杀,嘴里不断咒骂,抓着那个人的头发就往桌角撞,拉住这个人的腿就推下楼梯,看着人坠入一楼的熊熊火海。 也有人被周赵氏带来的火苗燎着衣服与头发满地打滚,江知缇看不见,也突然听不见。 热浪席卷,渐渐地呼吸都快要被掠夺,她们躲在狭小的角落里,江知缇稍稍挣脱开莲璃的手。 “小哑巴你要去哪里!” 莲璃反手拉住她,目光急切。 江知缇摇摇头,推开了她的手。 总得试一试的,她捏紧了早就掏出来的木壳。 第009章 茶楼坍塌,现世重逢 有人撑起白纸伞,站在被火吞噬的义庄前,清冷眸底随着火光明明灭灭。 没来得及从火中跑出来,正好被烧死在门槛的人缩成一团,伸出的手烧得漆黑。 雷雨夜却有鸦鸟惊鸣,一声一声,凄厉异常。 “道尊。” 身边同样撑起白纸伞,穿着素白衣裳的小弟子抬头唤了她一声。 她垂眸片刻,眼睫颤颤,旋即将目光抬起,投向镇上。 “走罢。”她道。 小弟子便紧跟上她,他们一路跋涉而来,衣摆有些许匆匆。 …… 木壳圆润,繁复花纹看不明白个中含义,但在江知缇眼里,这些花纹渐渐扭曲成一只眼睛。 一只看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睛。 它在等待供奉与献祭。 江知缇垂眸,随即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抹入木壳花纹。 血被木壳慢慢吞食殆尽,而后一抹青光,江知缇再次看见了野狗。 野狗等待她的指示,江知缇便折返回去,一把将莲璃怀中的小姑娘拉出来,放在野狗背上。 莲璃不明所以,但在看见那条野狗貌似是从外面进入茶楼之后,急急忙忙扯过周围的布,把小姑娘绑紧在野狗背上。 “那你呢?小哑巴?”莲璃突地发觉这野狗只能将小姑娘送出去。 江知缇不答,她捡起地上的瓷片,在自己手腕处一划,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又被她瘸拐地跑着一把撒到凭栏上! 她将木壳扔入楼内的熊熊大火,任由火苗将木壳吞噬;莲璃被她拉出来,推到了凭栏边。 很显然,江知缇这是要将莲璃推下楼去。 莲璃抓住了她,还未说出什么,整座茶楼突地轰鸣一颤! 一楼烧了房梁,二楼自然撑不得多久,整座茶楼都将坍塌下来。 二楼的房顶往下塌了,整个过程不容人喘息,不消顷刻便会把人全部压死;千钧一发之际,江知缇被莲璃猛然拉了一把,未等江知缇反应,整个人已经被莲璃抽出凭栏,如同脱了线的纸鸢—— 被扔下楼的江知缇看见了莲璃如释重负的双眸。 帮我,照顾好她。 送她回家。 随后火势陡然变大,化作火龙从楼内喷涌而出,也将莲璃整个人吞噬;与此同时,整座茶楼在天边一记寒雷之下轰然倒塌。 第14章 而她被扔下去的瞬间又被茶楼倒塌时的气浪甩出去,后背砸在了对面秀红院斜方处的小摊贩木桌上。 她疼得直不起腰,可仍旧抬起头,睁开沉重的双眼去看已经坍塌成为废墟的茶楼。 野狗背着小姑娘完成使命后已经消失,坍塌的茶楼边,就是被碎布条缠着的小姑娘。 江知缇咬牙,她站不起来,后背太疼了,也直不起身子,只能是伏地,朝着小姑娘爬过去。 她爬了好一会儿才爬到小姑娘身边,双手被地面磨得斑驳不堪。 可是待她碰了碰小姑娘后,整个人一僵。 冰凉的。 江知缇不信邪,把手指伸到小姑娘鼻尖下。 没有呼吸。 她仍旧不信,便拍了拍小姑娘的脸颊;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脖颈,感受不到跳动后再探了探小姑娘的胸口—— 仍旧平寂。 江知缇怔住。 她看了地上的尸体许久,又转头,趴在地面上,看着已经沦为废墟的茶楼。 莲璃被烧死了,小姑娘是因为吸入过多浓烟呛死的。 结果却只剩她一人活了下来。 她蓦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清明的双眸此刻一派惘然,喉咙哽着难受,鼻尖酸酸,眼睛也是;她想做出点什么表情,貌似是哭,但一张嘴便是无声无息,只剩下抽气声。 她突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不能出声,起码这个时候她能够将胸腔处的闷愤化作声音喷涌而出,而不是这般,张大了嘴也只能发出丝丝的气声。 但起码眼泪是还在的,她眼前模糊一片,不知是这天上掉下来的冰凉雨水多,还是她眼前涌出的温热泪水多。 模糊泪花下,她恍然间似乎看见两道撑着伞的素白身影。 “道尊!前面有人!” 脚步匆匆碎碎,江知缇最后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矮小身影旁边的女子上。 双眸清冷,似是难以消融的千山间阶苔雪。 …… “师父,你看!” 她貌似指了指某个方向,一回头便见有一腰身配苦木剑的素衣女子,看似眉间雪难融,实际枯藤春渐回。 转眼,她又好似身处难耐的火炉中,身上每一寸皮肤都被火苗舔舐,疼痛难耐且炎热非常。 尤其是她的腿,似乎重现了那日被沉重的马车碾压过去,骨头尽数碎入血肉中的疼痛。她貌似能出声了,可是也出不了多少,且难听如嘶哑铜锣。 “小哑巴……” 她在翻江倒海的疼痛里听见了莲璃的声音,竭力睁开眼却发现眼睛早被汗水模糊,刺木木的。 “小哑巴!” 这次是那小姑娘如同银铃般的笑声,与此同时还有的是大量银饰碰撞在一起的细细碎碎。 她好像在银铃的细碎间窥见了小姑娘以前说的泼墨江水。 很漂亮。 一望无际的青绿碧江,天边渐染江青色,有渔船人家在江面上漂泊。 渔船头上坐有一姑娘,眉目是不施粉黛的艳丽,且双眸清澈;她身穿布衣,脖颈佩戴一环平安如意铃锁,脚踝环有一对银铃铛。 她伸着脚尖拨弄一江青水,涟漪荡荡。转眸,是故人模样。 莲璃不似在秀红院那般浓妆艳抹,也不似在秀红院那些身穿一袭夺目粉裳,她静静地坐在船头笑着,青丝编成双股辫子,软软地垂在双肩。 江知缇望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哭。 说什么呢? 说对不起,我没能救她,她还是死了。 还是说,你不应该推我下来的,我活着没有什么意义。 说好的要回家却还是身死他乡,活下来的却是她这样一个不知去向的人。 …… 待到睁眼,又是乌黑的房顶。 江知缇只觉双目刺痛。 身上的伤似乎被细致地包扎起来,她瘸了的腿也被包扎着,层层叠叠。 身上穿的是干净的布衣,一阵陌生的柔软,她的头发在她起身时,如同瀑布顺着双肩倾泄而下。 第010章 昔日师父,再见道尊 江知缇有些怔然,看着自己身下的乌黑如瀑。 她揉了揉眼睛,抬手,发现手上的冻疮与新痕旧疤也没有了。 恍如隔梦,江知缇用手将垂落在自己身侧的青丝托起,有些许的沉甸甸。 有人推门而入,是一个素白衣裳的小身影。 “你醒了?” 门外站着约摸九,十岁数的男童,梳着髻子,中间横插一根木簪,木簪两侧带一方素布。 男童端着药碗,放在桌子上。 江知缇看着他好半晌才抬手打起手势,想要询问—— “你可以说话了,道尊为你疗过伤。”男童摇摇头。 “只不过你的腿伤势过重且过了最好的治疗时候,恢复起来要慢一些。”男童声音清朗,将药碗放凉一会后端过来给她。 江知缇端详他手中的药碗,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这是固本培元的药汤。”男童道。 江知缇:“……” 江知缇:“你们……是谁?” 声音沙哑,有些许断。 “山中野客,也是寻天问道之者。”男童似乎很喜欢她这般问,急忙端了端嗓音,故作老成地道。 江知缇:“……” 江知缇笑了一下。 “怎么连你也笑我,明明道尊也是那样讲的。”男童陡然有些失落。 第15章 江知缇摇摇头,随后接过了他手中的药碗,将药汤一饮而尽。 “吃这个!”男童见她一口气喝完汤药,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物什。 江知缇:“?” “我也不清楚,但这个是道尊说的。”男童将那一小包物什放入她怀里,拿过她的药碗后便出去,带上了门。 窗外有雪簌簌,江知缇捏着油纸小包,蓦然想起陷入黑暗前所望见的那双千山霜雪眸。 道尊……? 方才那男童如是唤道。 她将这二字默念一遍后,垂眸,打开了油纸小包。 指尖微怔。 油纸里包的是几块饴糖,饴糖表面粘着炒得微微黄的白芝麻。 江知缇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甜的。 她突然掉了眼泪。 有了甜的饴糖,她才迟钝地感到方才汤药的苦涩。 …… 雪一连下了好几日,江知缇也在房中静养了好几日。 期间进出的只有那小男童,江知缇没瞧见小男童口中的“道尊”。 “你的道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知缇喝完汤药后,照例吃下一块饴糖。 小男童听见她这般问,摇了摇头:“道尊不是我一个人的道尊,道尊是天下苍生的道尊。” “为何这般说?”江知缇有些疑惑。 可这下换成小男童不解,他歪了歪脑袋,道:“这本来就是啊。道尊,道尊,即天下大道之尊者,天下大道之尊君,道尊即是天下苍生的道尊。” 他这番话有些绕,且不明所以,江知缇便不再过问。 莫名的,她不大喜欢这番解释。 “你为何突然问起道尊?”小男童问她。 江知缇:“……” 江知缇:“进进出出只有你一人,我记得明明有两个人。” “道尊很忙,不过她会问我,你每日的痊愈情况。”小男童笑道。 窗外雪窸窸窣窣,江知缇垂眸,也笑了笑:“你貌似很高兴?” “因为有人与我说话。”男童摇头晃脑的样子颇为讨喜,尽管身上穿着的是不符年龄活泼的素白衣裳。 江知缇:“道尊不与你说话吗?” 男童:“说的,可是道尊话少。” 江知缇:“道尊是你的师父吗?” 男童摇头:“道尊是天下苍生的道尊,不会是谁的师父,如果可以,道尊是所有玄门弟子的师父。” 又回到这种绕且不明所以的答复上了,江知缇抿了抿唇。 但倒是个有些迂腐的小孩,江知缇想通后,笑笑,往他手里塞饴糖。 “这是道尊给你的,我不可以要。”小男孩推回去。 江知缇执意放入他手中:“只剩一块了。” 男童显然是馋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喜欢甜食不为过。江知缇便拆开油纸,将那块饴糖塞入他口中。 看他餍足的小表情,江知缇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空妄。”男童道。 江知缇:“有何典故?” “爱生执,怨则妄,执妄皆空,大梦一场,所谓空妄。”男童字正腔圆地道。 江知缇笑了笑:“是为你取名的人说的?” “为我取名的是道尊。道尊还说,执妄皆常,世人皆生执妄,执会生爱,妄亦造怨。”空妄说得摇头晃脑,一本正经。 江知缇不再问他这些,倒是向他讨要绳子。 “你拿绳子作甚?”空妄疑惑。 江知缇绕了绕垂下来的青丝:“你看,它太长了,也多,我要将它绑起来。” “噢,那你等等吧,现在我找不到绳子给你。”空妄恍然大悟,与她说几句话后便端着药碗,离开。 江知缇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好半晌垂眸。 所以,所谓的“道尊”,会是何方神圣? …… 一连又过去几日,江知缇的腿能够下地了。 但仍旧软弱无力,要多下地走路,才能和以前一般行走无碍。 空妄与她绕着屋走走,她才得以窥见这儿全貌。 是一深藏于青山绿林中的幽深小屋,正值冬日,周围白皑皑,偶有山中灵掠过窸窸窣窣,又有鸦鸟鸣啼。 折返回屋去,桌上多了一个油纸包,以及一条绣花发带。 “道尊来过了。”空妄如是道。 江知缇盯着发带上的绣花,不语。 夜半,风雪猎猎。 江知缇起身,正欲去关窗,却在雪间望见一头戴蓑笠的素衣人影。 似是从风雪中而归,蓑笠上沾雪粒,却不沾那人半分。 蓑笠下是满头的银丝,绵长纷纷,有一抹枝绿将银丝发尾微束,枝绿末端坠银铃流苏。 那人也察觉到她,那双一如茶楼坍塌夜时的千霜难消眸幽幽转来。 灰霾素衣,肤与霜雪般白皙,眉间一朱砂红痕,唇边凉薄。神情不悲不喜,如话本所描述那般,回眸皆神性。 这便是道尊,胸怀天下苍生之道尊。 “风雪夜凉,回屋罢。”道尊启唇,不冷不淡地道。 江知缇这才察觉自己抓着窗棂的手指被冻得麻木,脸颊亦冰凉。 道尊渐远,而她停留在窗边,望着道尊的银丝渐渐与风雪融为一体。 第011章 身负谜团,斗胆拜师 茶楼坍塌后,据说有城里来的人围着里里外外搜寻了好几日。 第16章 郊外的义庄走水一事也传遍镇子,同样被人团团围住,翻天覆地地搜寻好些日。 似乎是在寻找谁人的尸体,又似乎是在搜寻什么物什,那些人不舍昼夜地搜寻了许久依旧无果,最后不了了之。 城西茶馆里,说书人与茶客们就茶楼与义庄一事展开了说法。 “这一个周赵氏死在茶楼,一个周长锦在义庄被一把火烧得尸骨无存,俩母子平日虽小恶不断但也不至于酿就大错,到底是何许人也,这般残忍杀人灭口,死不留尸?” “义庄倒是还有人活着的,应当是见到了凶手。但就是疯了,只会一个劲地叫嚷嚷,逼急了他还会咬人。” “要我说,这两人背后才精彩。周赵氏的儿子可是玄门弟子,这师门听闻此事不知会作何反应——但肯定不会放过这背后杀了自家弟子的人;且这周长锦据说是师门下的佼佼者,这平白无故的死了还没留条全尸,多少是不会善了。” “但也怪异……义庄姑且不说,离得咱们远,起不起火我们一时半会不知道实属正常,但这茶楼可是在镇上的,这么烧起来竟然没有人呼喊,安静如鸡……” “那有什么,肯定是下了药,把那里面的人全给药晕了才放的火。” “但这火势,烧起来不得噼里啪啦一阵?但这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那晚打雷下雨,就你刘二麻子住的地儿,能听得见才奇了怪了!” “嘿!你还有理有据!” “那是!看了这么些话本总得有点墨水不是。” “莫不是真的与秀红院那个姑娘有关?那周赵氏生前可是不断嚷嚷。” “你没看见吗?那秀红院的不也死在茶楼里了,还能有什么嫌疑?” “貌似也是……” “据说,在茶楼废墟里搜寻的与在义庄内搜寻的人,全都是城里的人手。” “这有什么……接二连三的死人,这城里不得搭把手?” 厢房内,面上遮一层轻纱的江知缇垂眸抿了抿热茶。 “你来这里作甚?虽说你的元气已经恢复了大半,但也不能四处跑呀。道尊知道了可怎么办?”空妄晃着脑袋,一边抓着糕点吃,一边坐在椅子上摇摇脚丫,看着江知缇,道。 江知缇笑了笑:“来探些消息。” “你是要找烧了茶楼的人算账吗?”空妄问。 江知缇摩挲一下茶杯:“自是要的,他们不光是要杀了我的人,而且是害死我恩人的凶手。” “恩人?”空妄歪歪脑袋。 江知缇点点头:“之前施舍我两口饭,又在茶楼倒塌之际推我一把,不至于我也被压死的恩人。” “可是你很弱。”空妄无情戳破她的想法。 江知缇敛眸:“我知道。” 她何尝不知自己强弱?若现在那群杀手又出现要杀她,属于轻而易举的事。 她无权无势,又非玄门弟子,没有武功与修为傍身。空有一腔的怨恨,却没有可以报复的实力。 “道尊!” 随着空妄又惊又喜的一声呼,鼻息间席卷而来的是一阵凌冽,江知缇望过去,便见来人头戴蓑笠,蓑笠下是用一节木枝挽作髻的银丝。 “道尊。”江知缇颇有些不自在地唤一声。 道尊淡淡地扫一眼空妄沾着糕点碎屑的唇角,空妄登时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嘴巴。 江知缇在空妄面前挡了挡,尽量让自己直视对方那双清冷寒冽的眼眸,道:“是我,我执意要空妄带我来这里的。” “……” “三日后,我送你回山。”道尊越过她,对空妄道。 空妄登时苦了脸。 江知缇一愣,这怎地还……还将人送走了呢? 眼见着道尊要离开,江知缇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可谓胆大至极。 江知缇:“道尊,此事是我的过错,是我执意要空妄带我来这里的,不是空妄的错。” 道尊:“……” 道尊冷冷地看着她。 江知缇咽了咽,道:“道尊——” “即便我不送他走,他过些时日,也是要回去。”道尊只是扫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江知缇:“不能……让他留下?” “他未到年龄入世。”道尊淡然说。 江知缇默然了。 她不清楚玄门弟子的个中规矩,但看着空妄一副天真的模样,也知晓空妄还未到接触人世沧桑的时候。 另外,很奇妙的,她感觉到这位道尊对自己有些隐隐约约的排斥。 这样想着,她也便松开了手,道歉。 …… 第十七日,江知缇完全痊愈,空妄也被送走了。 江知缇呆坐在院子里,望着道尊的身影。 这个道尊,闲暇无事最喜在院子里冥想,她能看见道尊身旁萦绕的丝丝缕缕,也清楚这些丝丝缕缕比起她以前所见的青色更要强大。 但她还是过去,坐在道尊身边,碰了碰那些丝丝缕缕。 没有攻击,反倒是刻意收敛了伤害,温和地缠绕上她的指尖。 江知缇看得有些呆,浑然不知原在闭眸冥想的道尊悄然睁开了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是一缕银丝突然垂落在江知缇眼前,江知缇才反应过来自己惊扰了道尊的冥想。 “你看得见?”道尊问。 听见她这般问,江知缇突地有些怯怯,道:“看见的。” 第17章 “除此之外?” “也看得见。”江知缇不敢在她面前撒谎。 道尊凝视她:“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痴傻过一段时间。”江知缇道。 道尊:“你知道,你从哪里来吗?” “不知道。” 预料之中的回答。 道尊敛眸。 这么一番对话让江知缇胆敢靠近道尊了,她想起前阵子空妄说的话,想了想后,问:“道尊……是天下苍生的道尊吗?” 道尊:“……” 道尊:“是。” “道尊……可有徒弟?”江知缇抬头,望着她。 如若可以。 如若可以的话,她想要拜道尊为师。 这在世人以及玄门弟子看来何其可笑——胆敢拜道尊为师,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亦或是年少无知? 何况江知缇早已过了拜入玄门习武修炼的年纪,且无根基可言,更无资质可说。 第012章 得以拜师,初入邬府 她总觉得,她是唤过眼前这银丝如瀑的道尊为“师父”的。 也许是在梦里,又或许是在私底下。 道尊对于江知缇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没有再多反应,她的神情仍旧波澜不惊,一瞥一回眸,无悲无喜。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可道,道即无穷亦无常。” 说着,道尊拈指掐诀,从自己身旁引来一缕真气。 “伸手,感受它。” 江知缇依言,伸出手掌,看着道尊将那一缕如同魂灵一般的真气引渡到自己手心。 比起野狗体内的青光,这透明状的真气更具人灵模样。 她看着手里的真气不断跳跃,翻滚。 “气。万物皆有气,气分纯气劣气,亦分生气死气。气分真假,此真假非彼真假,比若玄门弟子,引入门后,经过洗礼皆存真气。” 江知缇:“所以,这是真气?” 道尊:“是。” “玄门弟子入门后,修炼道行如何则看是否悟道。得悟大道,真气悉归。” 言毕,江知缇手心中的真气幻化作祥云与鹤,即将飞离手掌之际,又幻化作菩提莲,随风摇曳;再由道尊拈指掐诀,指尖稍稍掠过,菩提莲化作游鱼,渐渐消隐。 “消失了……”江知缇喃喃道。 道尊扫她一眼,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腕,道:“你未经入门,也未经洗礼,即使看得见它,也不能留住它。” “那应当如何?”江知缇被她指尖处的冰凉冻得微微瑟缩一下。 道尊:“……” 道尊不再看她,转而闭眸:“三日后,回到此处来,我领你入门,带你洗礼。” “得真气后,此间修炼如何,看你造化。如若有不明之处,再询问。” 江知缇双眸微微一凝。 她试探着,开口:“师父……?” “……” 道尊缓缓开眸,余光扫过她试探的神情,眸底一时有些明灭;随后,微微阖眸,应声。 …… “西清城邬府现今急需一位年轻厨娘,添入邬小千金院内,有意者到邬府与陈管家……”有人凑近集市的告示牌边,一字一句地念着上面新张贴出来的字纸。 “你念这作甚?你一大老爷们又不是厨娘。”同伴嘲笑道。 “我不是厨娘,但没准我娘子可以去。这邬府下人可不比其他府邸下人,在邬府做事的下人,每月的银钱可丰厚!” “你放你家娘子去,那你家娃娃怎办?况且人这是要的年轻厨娘,这年轻厨娘……没准是要与那邬小千金年纪相仿。” “那小千金……貌似年芳十六七?” “不然你想,为何这张聘纸,张贴到这儿这么些天了也没人揭下?” “多少是苛刻了……” 告示牌前行人匆匆停下片刻又匆匆,倒是没一人敢将那张纸揭下。 “这个,如何卖?” 江知缇穿着朴素布衣,青丝用布巾挽起,易容后的她扮作寻常农家女模样,站在一个卖着簪子首饰的货郎前询问道。 她拿的是一只素银镯子,没有雕刻什么花样,货郎朝她说了个数,她便从袖中掏出钱布袋,将银钱尽数付于货郎。 她趁着货郎包银镯,扭头去看了看告示牌那边。 在道尊那里修养了一段时间,她的腿已经完全恢复,说起话来也顺畅了许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一一痊愈。 只是道尊不常留在山中,让她下山去,若非有事,不用回去。 而那日的杀手,以及莲璃与那小姑娘死去的模样总在脑海中徘徊。江知缇敛一敛眸,她经过多方打听,一切都指向邬府,便打算进邬府去。 拿到银镯后的她走到告示牌前,伸手揭下那张纸—— 却不料与她一起伸手,想要揭下纸张的还有一人。 但那人只是看她一眼,便让给了她,随即匆匆离开。 有些奇怪的人。 江知缇晃了晃思绪,随即将纸张卷起,往邬府的方向走去。 这是能够光明正大进入邬府的机会,她要去试一试。 邬府很大,未及门口她便被守门的下人拦住,一番沟通后,她被带去后门。 后门不同于前门那般恢宏,有些许狭小。江知缇静坐在木凳上,望着不远处的柳树发了呆。 今日雪停,有日光高挂,她抬起头看着柳枝,突觉恍如隔日。 第18章 陈管家来得不紧不慢,江知缇不多言,垂眉顺眼,将揭下的纸张在陈管家面前展开。 “今年多少岁了?”陈管家道。 江知缇:“今年约摸十七八。” “……”陈管家看了看纸张,又看了看她的模样,确认她没有说谎后,道,“跟我来罢。” …… 穿过后门,走入小道,小道两侧亦种有不少柳树,柳树的另一侧便是湖与假山。 冬柳垂枝轻抚渐渐消融冰面的湖,偶有被困在笼中,挂于树上的鸟儿吱吱喳喳。 又穿过回廊,江知缇一面走,一面打量着这偌大的邬府。 有穿着统一的下人穿梭其中,端着什么东西,如同游鱼一般贯入。 再次穿过一门,江知缇才跟着管家来到厨房。 “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你做一道羹汤,我品尝过后觉得味道尚可,便可留下。” 他说着,让厨房里还在忙活的下人稍稍停下来,到一边站去。 羹汤……倒是不难。江知缇想了想,利落地挽起衣袖。 在茶楼里她并非一味烧火劈柴,腿还未瘸之前,她是跟过茶楼的师傅做吃食的,味道还不错,茶楼师傅也教多了些。 糕点,羹汤,小菜,小食,亦或是主食,鱼肉菜鲜,多少也涉猎过。 做好的羹汤送到管家面前,管家板着脸,用勺子舀起,尝了尝。 “可,留下罢。”管家放回勺子,道。 “过会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夏锦来带你。”陈管家紧跟便说了说每月银钱的问题,说完后离开,羹汤则被搁置到一边去。 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江知缇垂眸。 她在厨房等候一会后才见着一个身着豆绿衣裳的女子。 女子面无表情,先是领她去拿下人的衣服。 “这是下人的衣服,要穿着……不过你只会待在偏房厨房内,穿与不穿,看你喜好。但一定要注意衣着整洁,收拾好自己。”女子夏锦道。 “二小姐吃食偏清淡口,每日会有食材送往偏房厨房内,你根据食材来做一些清淡的吃食便好,饭菜不需你操心,你只做些闲暇吃食便可。” 夏锦带路,去所谓的二小姐房院。 江知缇记着路形,未至门前,突地听见一阵咳嗽声。与此同时,鼻息间传来丝缕熟悉的药香—— 与周赵氏生前,平日里喝的汤药气味有些许相似。 第013章 娇蛮小姐,婢女警告 “小姐!” 一声惊呼,有一容貌姣好,身穿一袭长春花紫绫罗绸缎绣海棠衣裳,头坠紫碧玉流苏的姑娘夺门而出! 她还没穿鞋子,赤足在提起的裙摆下异常雪白皎洁,脖颈间环有一素银圈平安锁佩。 “小姐小心!” 又是一声急呼,这次是身旁的夏锦。江知缇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便被那一袭长春花紫扑倒在地。 后背与石板地接触,很疼;江知缇闷哼一声,睁开双眼便对上一双秋水剪眸。 “你就是……新来的厨娘?” 姑娘对于自己扑倒一个人没有什么歉意,她撑起身体,垂眸笑看被自己扑倒在身下的女子。 “小姐!鞋子!还有围脖!” 一路从后面追上来的两个婢女,一个怀里抱着一袭狐皮围脖斗篷,一个手里提着一双红灰莲绣花鞋。 “拿走,不要!” 邬二小姐摆摆手,转而直接伸手环住了江知缇的脖颈,整个人扑进江知缇怀里。 江知缇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掀开这个身娇体弱的二小姐不是,任由这个娇蛮任性的二小姐揽着又不是。 到底是夏锦看不下去,她拿过婢女手里的绣花鞋,蹲下身来与邬二小姐商量道:“小姐,我们先穿鞋,可好?” “不要。”邬二小姐见她犹如见敌,往江知缇怀里缩了缩。 江知缇登时身体一僵。 “小姐,天虽放晴,却也还凉。”夏锦俯身,道。 邬二小姐把脑袋从江知缇脖颈里探出来,撇了撇嘴:“你是在诅咒我不穿鞋就会感染风寒吗?” “奴婢不敢。”夏锦急忙垂头。 气氛一瞬冻僵,江知缇咽了咽,看了看夏锦的模样,又看了看一边两个明显无措慌张的婢女,抿了抿唇。 “小姐。”她试着唤道。 “小姐先穿鞋,好不好?”江知缇伸手,轻轻拍了拍邬二小姐的肩头。 邬二小姐从她身上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模样;片刻后绽开一个笑颜:“你帮我穿。” “嗯。” 见她软和下来,夏锦急忙将鞋子给江知缇。 江知缇拿着一只鞋子,邬二小姐坐在地上,抬起一只脚,双眸亮晶晶地看着她。 到底是孩童心性,虽是豆蔻年华的深闺千金,但也没有什么架子,只是有些顽劣。 江知缇垂眸,先为她穿好鞋袜,再穿上绣花鞋。 “抱我起来。” 邬二小姐朝她伸手张开怀抱,江知缇只得回应她,把她打横抱起来。 “你力气好大,她们都抱不起我。”邬二小姐很显然喜欢极了这个拥抱,她环着江知缇的脖颈,扫一眼夏锦与一边的两个婢女,不满地道。 江知缇:“……” 兴许不是抱不起来,只是身份有别,婢女不得过分靠近这个千金小姐。 毕竟…… 江知缇暗暗掂量了一下。 第19章 这个邬二小姐还挺轻。 像猫儿。 一路将这娇蛮任性的邬二小姐抱回房,江知缇正欲走,却被邬二小姐拉住。 “你走哪里去?”邬二小姐有些许不满。 江知缇不语,将目光投向夏锦。夏锦急忙安抚邬二小姐,道:“江……江姑娘要先去厨房,要熟悉一下厨房,以后好为小姐做吃食。” “不。” 邬二小姐抿了抿唇,托腮,眉眼流转,指了指道:“我喜欢和她玩,你去吧,你以后就是厨娘了,留她下来照顾我。” “可是小姐——”夏锦一急。 贴身婢女的活不是谁都能做得来的,必须是跟在主子身边,服侍了很久,有经验的婢女才行。 江知缇抿了抿唇。 “小姐,我是来当厨娘的,不是婢女。”江知缇出声,道。 邬二小姐扭头看她:“你不喜欢?” “我只做分内之事,该做的,不该做的,不会做的,需要拎清。”江知缇道。 邬二小姐:“……” 她盯着江知缇看了好一会儿,这一会儿仿佛是在审视,江知缇悄然攥紧衣袖。 夏锦与其余两个婢女垂头不敢作声,大气亦不敢出,唯恐下一刻这个小姐便大发雷霆。 “行吧,但你没事就要来陪我玩。” 出乎意料的,邬二小姐并没有气恼,随即又抱住了江知缇的胳膊。 江知缇:“……” 江知缇只觉身体僵直:“嗯。” 夏锦趁机与邬二小姐说了几句话,让邬二小姐松开了江知缇。 闹了这么一会,邬二小姐有些困乏,婢女们急忙上前去伺候她小憩。 “那你记得来找我。”邬二小姐又拉住江知缇,道。 江知缇干巴巴地应承了。 …… “这里便是厨房,交由你掌管了。陈管家还会给你派一两个打下手的婢女,也一并归你管。”夏锦带着她到厨房,推开门道。 江知缇在这里又闻到了那一缕熟悉的药香,她环视一圈厨房,问道:“那么小姐平时喝的药呢?也是在这边熬的吗?” “对……但你怎么知道小姐要喝药的?”夏锦突地警惕地看着她。 江知缇笑了笑:“这儿是二小姐的厨房,而这里有药香,我闻到了。” 夏锦:“……” 夏锦缓了缓脸色:“二小姐体弱多病,需要每天喝药汤。每天都会有人送药包进来,你就按照纸上写的,熬好了便可,会有婢女来端走。” 江知缇:“能否让其余婢女过手?” 夏锦看了看她,神色有些严肃:“不能。” “熬药必须是你来,看准了是谁来端药,若非小姐房内的婢女,其余人等不得接手。”夏锦道。 江知缇:“……” 江知缇攥了攥袖子。 邬府,有问题。 先是这周赵氏生前喝的汤药竟与邬二小姐喝的汤药,气味相差无几;后是这邬二小姐,瞧上去不似有何小病大灾的模样,最多只是抱起来有些轻,人兴许消瘦了些。 是药三分毒。 夏锦:“府内有宵禁,夜晚只要钟声一响,下人们不得出房,除了守在主子们身旁的,其余要回屋歇息。” 江知缇:“有何缘故?” 夏锦:“……” 夏锦:“不应该问的,你应当别问。” 江知缇便不再问。 夏锦再与她说了些府内需要注意的事宜,以及平日邬二小姐的习惯后,准备离开。 却在离开之际,她单手扶住门,转头看了看江知缇。 江知缇不明所以,便问她是否还有何事未交待。 夏锦:“……” 只见夏锦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些许与方才的严肃,不一样的神色。 “你……还有机会离开这里。”她说。 第014章 怪异府邸,汤药异样 离开……? 江知缇笑了笑。 “我能胜任,夏锦姊姊,放心。”江知缇道。 夏锦:“……” 夏锦收回神色,恢复如初:“如若不懂,可来询问。” 江知缇一瞬恍惚。 “如若有不明之处,再询问。” 道尊……她敛敛眸。 三日罢了,江知缇笑了笑。 …… 邬二小姐貌似对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楚的兴致。 江知缇在厨房清点今日送来的食材,隐隐约约地又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嬉闹。 “……小姐,小姐走慢些!” “江知缇!江知缇!” 话音刚落,厨房门便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袭长春花紫又晃入眼帘。 江知缇:“……” 江知缇颇有些头疼。 “你在做什么?”邬二小姐一蹦一跳,到她身旁不断张望。 江知缇扶住她:“小姐,小心。” “摔不到啦,我穿鞋子了。”说着,她直接拨开桌子上的食材,坐到桌子上,提起裙摆,冲江知缇露出自己的绣花鞋。 翘头的绣花鞋前端坠一片绣花与碧玉滴,一颤一颤。江知缇将她抱下来,道:“小姐今天很好。” “毕竟我是乐意听你的话的。”邬二小姐说着,神色有些许得意。 婢女都退下了,厨房里只剩下江知缇与邬二小姐。 “你又要给我熬药吗?”邬二小姐见她清点出一包药草。 第20章 江知缇点头:“这是每日都要的 ” “但我不喜欢。”邬二小姐坐在小板凳上,托腮。 江知缇头也没抬:“这是为了小姐好。” “但是我没有什么事呀。”邬二小姐抿了抿唇。 江知缇笑笑:“是这样的。” “不过如果是你送来给我,我会喝完它。”邬二小姐眨了眨眼睛笑道。 江知缇一顿。 江知缇:“为什么呢?夏锦姊姊也是好的。” “她是我娘亲身边的婢女,又不是我的婢女。”邬二小姐面无表情地道。 江知缇:“但她现在是小姐的婢女。” “不一样的,”邬二小姐摇摇头,“夏锦,春儿,红秀,都是我娘亲身边的婢女拨来的。” 江知缇:“也许我也是呢?” “你不会是。”邬二小姐道。 江知缇笑了:“小姐是否太信任我了?” “你瞧,你连自称都是‘我’,而不是跟夏锦她们那样,一口一个‘奴婢’。”邬二小姐笑道,“你和夏锦她们不一样,况且,你长得好看,我喜欢你的长相。” 江知缇:“……” 到底还是孩童那般顽劣的心性,江知缇揉了揉额角。 “你知道吗?我还有一位姐姐的。”邬二小姐一边把玩着璎珞穗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江知缇笑笑:“知道的。” 怎会不知晓?城里人都说邬大小姐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深出简入,鲜少在外人面前露面,极为神秘。 她不可避免地又想起那日,杀手的锲而不舍,莲璃与那小姑娘——莲璃临死前推她,看她的眼神;以及那小姑娘躺在地上了无生息的模样。 “可是我没见过姐姐。”邬二小姐道。 江知缇一愣。 江知缇整顿一下神色,继续手下的动作,云淡风轻:“大小姐不是在府内吗?” “在吧?我不知道。”邬二小姐面无表情,道。 江知缇笑笑:“你姐姐与你很生分?” “从我记事起,她便不怎么理睬我。”邬二小姐托腮。 江知缇:“你呢?” 邬二小姐哼了一声:“她不理睬我,我为什么要理睬她。” “况且,我也不喜欢她,她总是那样。” “那样?是哪样?”江知缇问。 “……” 邬二小姐不作声了。 江知缇也不过问她——她不急,循循渐进,也许能够从这位邬二小姐口中得知更多有关邬府的事情。 邬府过分森严,下人们不多言语,私下也没有再多的线索,唯一活泼一些,尚存活人生气的只有面前的邬二小姐。 江知缇垂眸,拆开草药包。 如若要形容,邬府像是庞大的义庄。人都是活人,但没有活人该有的生气;刚进府随处可见的柳树,也从一开始的赏心悦目,变成如今的死气沉沉。 说起来,府内的柳树多到过分了。 柳属阴,这是民间流传的说法。但并非是柳树招邪祟的意思,相反,属阴的柳树摆在府邸家宅中,有辟邪效果。 可纵有辟邪之说,也不应当在府邸内种植如此之多。 江知缇一点一点的分开草药包中的药材,细细辨认。 邬二小姐喝的药闻起来与周赵氏喝的药太过相似,她得拆开药包,一一分开辨认。 常见的草药,与一些相对珍稀的动物部位,大多与周赵氏汤药中的药材重合。江知缇细细分开,分出三种不一样的药材。 草,干果,以及奇怪的,类似于昆虫的东西。 江知缇拈起,细细端详。 邬二小姐此时凑过来:“你在瞧什么?” “在检查小姐每日喝的汤药。”江知缇一脸平淡,道。 邬二小姐看了看她指间的虫子尸体,道:“那是忘洛。” 江知缇疑惑:“忘洛?” “娘亲养的,养了很多,都在娘亲房间里。”邬二小姐说。 江知缇皱眉:“养……?” “除了忘洛,还有好多;九子水,红绸蛛,靛砂蛇……”邬二小姐念出一连串江知缇从未听过的名字。 江知缇打断她:“这是有何功效?” “不知道。”邬二小姐迷茫地摇摇头,“娘亲只告诉我,这叫忘洛,但不和我说有何用处。” 江知缇:“……” 实属稀奇。 邬二小姐往一边玩去,江知缇看着昆虫尸体,拨出一小块,试探着,用擀面杖将其碾碎。 很脆,没有想象中那样坚硬,不一会儿便化作细粉。 江知缇用指腹沾起粉末,端详片刻后凑到鼻尖前闻了闻。 她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是否巧合,这与周赵氏临死前喝的汤药中多出的那一味药材,是一样的气息。 她原以为周赵氏那般是供奉它不足以满足它,反遭它的吞噬。如今看来,并非那样简单。 究竟是因为供奉它的缘故,还是这所谓的“忘洛”? 江知缇摇了摇头,揉揉眉心。 不是,估计忘洛不是引子,不然的话,邬二小姐早该与周赵氏那般疯癫而死。 但有一个地方值得留意,忘洛是邬夫人房内养出来的,而虫子被包入了草药之中。 她以为这包草药是邬府下人根据某张药单,去外面采购而来;现在看来倒不是了,这包草药很可能出自于邬夫人之手。 第21章 是药三分毒,何况周赵氏临死前喝的也是这般的汤药,邬夫人是邬二小姐的亲娘,怎会做出残害亲生骨肉之事? 江知缇不动声色地将忘洛尽数挑出,其余的草药则全部杂糅在一起。 第015章 拜入玄门,传承生莲 这次的汤药是江知缇看着邬二小姐喝下的。 被剔除忘洛的汤药闻起来确实少了些说不清道不楚的气息,江知缇没有冒险将忘洛带走,用擀面杖碾碎后,她混着淘米水一并浇到厨房外面的花草泥土上。 今日是第三日,她需要离府。 得益于邬二小姐对她的亲近,陈管家没有过多为难,细细清点了她带的东西,让婆子搜身后便放了她出去。 只不过临走前,邬二小姐又跑出来。 “你要去哪?带我一起去!”邬二小姐今日身穿一袭红灰莲,提起裙子跑过来。 江知缇接住她,摇头:“这不可以,小姐。” “你是要回家去?还会回来吗?”邬二小姐歪了歪脑袋。 江知缇:“会回来的。” “会回来是什么时候?”邬二小姐突然冷了脸色。 江知缇将她稍稍推开:“我不能说,小姐。但我确实不会不回来。” 邬二小姐:“……” 邬二小姐看了她片刻,往日里单纯娇蛮的模样在此刻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江知缇这次没有照顾她的小情绪,与管家低声告别,再与邬二小姐身旁的夏锦点头示意后匆匆离开。 “小姐,回去罢。”一边的夏锦低头垂眸,道。 邬二小姐望着江知缇离开的方向,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说,要如何才能留住一个人?” “小姐?”夏锦一愣。 邬二小姐嗤笑一声,随即转头回去。 留不住。 不论是她,她娘亲,还是她姐姐,都是留不住的。 一个人不论是否有牵挂,但凡是真的要走,总能走得成。 停了好些日子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有些许冰凉,逐渐模糊了邬府大门上方的匾额。 …… 山间里的雪比山下要深的多。 江知缇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入雪层,刚至半山腰,她便在雪松下的一隅生石上瞥见素衣裹身,满头素银丝的道尊。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着道尊不似道尊。 “师父……”江知缇喃喃道。 她看见道尊回眸,一如既往的千山雪霜眸底难以消融。 道尊拈指掐诀,周身的灵气丝丝缕缕,在她面前幻化作一匹白马。 “上去。” 道尊冷冷开口。 江知缇不熟练地翻身上马,她抓着马的缰绳,有些许惶恐。 但见带着马匹走的是道尊,她的心又安定下来。 她坐在马背上,马跟着前面的道尊一步一步,山间雪纷纷,但因为道尊在前面领路的缘故,雪花未能靠近肩头便消融得无影无踪。 上山时还觉着寒冷刺骨,到此处竟觉得有些温暖如春。 那么,师父呢? 江知缇看着前面的道尊。 似乎她的师父一直不曾觉得冷。 所谓的领入玄门,只是走个形式。道尊翻腕起掌,五指微张,真气悉归于指间,两仪象凝于掌心上方。 “伸手过来。”道尊开口。 江知缇依言,伸手过去。 “太初始混沌,万物有阴阳,两仪化四象。玄门生,弟子道,道无常,莫忘负。以后要寻的路,是求经之路;所问的道,是天下之大道——” “你,可想好了?” 道尊双眸望向了她。 江知缇晃神。 她不知该说什么,但有那么一瞬间,一句陌生且熟悉的话语从脑海浮现—— “弟子谨听教诲,在此天地间立誓:寻路只寻正路,问道只问大道,不负天下苍生,无悔天星地月。” 伴随这句话浮现的,还有一道声音。 她年幼的声音。 于是她恍然中点头,接过了道尊手心中的两仪象。 两仪象在手掌心徐徐旋转,激扬起的真气幻化不断,一会是飞鸟,一会是游鱼,亦或是花草,人影——但都会湮没在两仪象下。 所谓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即无穷,无穷悉归于阴阳,阴阳两仪再生四象八卦。 两仪象渐渐消融,但此次不再是消融于天地间,而是消融入丹田魂海之中。 “打坐,不要动。” 道尊的声音再次响起,江知缇依言照做。 她学着道尊以前打坐的样子盘起双腿,窸窸窣窣间,有一掌寒凉从后心处传来。 江知缇不由得瑟缩一下。 似是留意到了她的瑟缩,有人安抚般轻轻拍打她的肩头。 她闭眸,周遭黑暗,但不一会儿,有微弱的光亮在眼前出现。 她伸手去追寻,那点光亮顿时分成细流,源源不断地朝她丹田处奔腾涌去。 干涸的丹田,荒芜的根基,遍体鳞伤的种子。 以及若隐若现的门派印记。 门派印记焕发点点光芒,徒劳地抵抗入侵者,以及这与门派传承迥异的气息。 道尊微微垂眸,抬手,拈指,翻转掐诀,将印记抹去。 无需形同虚设的印记,她知道江知缇的过往。 过往云烟而已。 江知缇一无所知,只觉周身暖洋洋,像是蜷缩的植物一般舒展开枝叶,只为尽可能地承接住来自天地的馈赠。 第22章 来自天地之道尊的馈赠与洗礼。 与此同时,深埋于雪峰的庞大宫宇之内,万千灵碑下,有一尊无字灵碑旁陡然颤巍巍地生出一朵花苞。 花苞沐浴于柔和的光之间,转身,花瓣尽数绽开,花蕊泄出丝缕芳香—— “师伯!” 有人惊呼,匆忙唤醒一旁打坐调息,守着这一方宫宇的鹤发老人。 老人在惊呼声下缓缓开眸,一眼便看见无字灵碑旁的莲。 “师伯,这是那位道尊的灵碑,可是这灵碑旁……这是传承生莲吗?可怎会有传承生莲?” 弟子不敢置信,这里每一尊灵碑,都代表玄门以来的每一位得道尊者。 得道尊者,如若已成全仙便会飞升,灵碑会由天道刻上封名。这大半个宫宇内的灵碑,仅有二尊灵碑仍旧无字。 传承生莲,若生在灵碑旁即意味着有人得到了尊者的认可,与尊者结拜为师徒,会继承尊者所学及衣钵。 如若这是出现在千百年前,倒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可是这千百年来,能够得道并留下灵碑于此的尊者少之又少,尤其是如今,如此之多的灵碑,却仅有二尊无字灵碑。 两尊无字灵碑滞留于此也许久,从未有何动静。 可今日,其中一尊灵碑竟惊现传承生莲。 此事注定掀起风浪,那位道尊竟不声不响地收了徒,亲自领入玄门,并给予传承衣钵机会一事不消顷刻便会传遍整个江湖玄门。 究竟是……有多优异的弟子才会得到那位道尊的青睐? 鹤发老人的苍苍双眸望着那朵生在无字灵碑旁的莲,恍惚间,一如年少时惊鸿一瞥—— “道尊啊……”他喃喃,声音沧桑且莫名。 第016章 指凝真气,从师习术 天清月明,她静坐于松生石下,学着道尊的模样,翻掌,拈指掐诀,起势—— 一缕真气萦绕于指尖。 这是属于她的真气。 江知缇看着真气于指尖萦绕,她的真气没有道尊那般淳厚,有些稀薄,是做不到道尊那般随意切换真气形态的。 可是这已足够了,她转头,朝道尊一笑:“师父。” 道尊在不远处没有什么反应。 但她知道,道尊一直在认真地看着她。 她径自控制着真气游走,道尊便在一旁,听落雪簌簌。 直至她能够灵活自如地使用真气,道尊才动了动。 “过来。” 道尊冷冷地道。 江知缇抬头,便见道尊盈身一跃,飞离自己约摸一丈远。 那是运用体内真气施展出来的小轻功。 江知缇不明所以,有些迟疑地踱步过去—— “用你体内的真气,像我刚才那样,轻功飞过来。”道尊打断她。 江知缇茫然地望着对面的她:“运起来,然后呢?” “放轻,跃,可伸开手,以助平衡。” 说着,江知缇见她运起真气,脚尖在地面发力,如蜻蜓点水般跃起,身姿轻盈往后翻转,落地,又离自己约摸一丈远了去。 这便是行走江湖玄门中,玄门弟子亦或是江湖人士最常用到的小轻功,可减少脚程,也是打斗中必不可少的技巧,也可在关键时刻逃走保命。 只不过,江湖人士的小轻功运起的是内功,且有扎实的基本功;而玄门弟子的小轻功,运起的是丹田真气,并不苛刻要求基本功。 但玄门派别多数会挑选年幼的弟子入师门扎实基本功,以便年长后习得宗门技法。 江知缇摸索着,先是运起真气,而后学着道尊那般,放轻身体,原地跃起,张开手—— 没有与道尊那般施展起小轻功,而是险些摔倒,摇晃不定之下被道尊用浑厚的真气托住身姿,才不至于真的摔下去。 “慢些,切记急躁。”道尊清冷冷的声音传来。 江知缇站稳了脚跟,望着对面的道尊,抿了抿唇。 她再次尝试,这一次她施展得有些狼狈,方向也偏离——但好歹施展出来了。 “师父!”江知缇欣喜地望向道尊。 道尊应了一声,眉目间隐隐有冰雪消融:“再来。” 江知缇便学着方才那样,朝着她的方向施展小轻功飞跃而去。 她每落地一次,道尊便翻身朝后退一丈,再转身来望着她的动作。 如此反复,江知缇渐渐地适应并掌握了小轻功。 她最后一次落地,正正好落在了道尊面前。 江知缇第一次如此近地端详道尊真容。 难以消融的千山霜雪眉眼间留一抹丹红痕,一瞥一流转间俱是冷冷。 连鼻息间都是道尊那般的冷冽,江知缇不由得耸了耸。 而后她便见道尊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如同万千霜雪消融一瞬,紧跟着,道尊倏然飞离她跟前。 这次道尊施展的不再是小轻功,而是大轻功,距离更远,约摸三四丈。且不似小轻功那般频繁落地,哪怕落地,距离也会比前一次落地的距离更远。 甚至是完全地飞起来,相较于小轻功,大轻功更加轻盈,如同飞鸟。 江知缇咽了咽。 大轻功也是江湖玄门中不可少的技能。但大轻功耗费内功与真气甚多,一般内功亦或是真气不够浑厚的玄门弟子与江湖人士不会轻易施展。 值得一提的是,大轻功于江湖人士而言仍旧需要踩点借力,才能够施展下去;玄门弟子不需要过多踩点借力亦能够施展下去,甚至能够飞跃千里。 第23章 只要真气浑厚且足够。 大轻功较小轻功是差不多的施展方法,但要适应方向与速度,要在恰当的时机再次施展,才能一直飞跃。 江知缇施展大轻功显然比施展小轻功时吃力许多,但每每真气耗尽之际,总会有新的真气汇聚于丹田,填满,源源不断。 她知道,这是师父出手了。师父即使离她很远,但时刻留意着她,关注她。 只要她抬头,放眼望去,就是那一袭清冷身影。 落雪簌簌,但不再会有一片雪花近身。 一种莫名的安心。 江知缇揉了揉眼角,随即整顿姿态,再次施展,用大轻功朝着师父的方向飞跃而去。 她尝试了无数次,终于成功一次,飞跃到了师父半丈远的位置。 师父没有再往后退,而是在原地寻了一块松生石,阖眸静坐。 江知缇便不断施展大轻功,独自领悟。小轻功她不消顷刻便熟练掌握,能够自如控制;唯有大轻功,方向始终控制不当,会偏离。 且速度过快,总容易撞上周遭的树木亦或是山石。所幸每次即将撞上之际,总会有人用真气护住她,让她安然落地。 一直练习到日斜西山,江知缇才掌握得七七八八。 她在练习大轻功的过程中,还无师自通地领悟到飞檐走壁,期间师父缓缓开眸望了望她,见她无碍,甚至能够灵活自如后,又阖眸静息。 寒月上梢头,江知缇正欲拿出自己细软里的干粮,却被塞入一包温热—— 垂眸,香气隐隐钻入鼻腔,她耸了耸。 还热着的烧饼,似乎刚出炉。 江知缇看向师父的方向,师父仍旧坐在松生石上,阖眸静息。 她嚅嗫几下双唇,随即坐在松生石下,打开油纸,拿出一张撕开,试探地唤了一声:“师父?” 道尊听见她的呼唤,开眸,眸底仍旧清冷一片:“不合胃口?” “不……”江知缇摇了摇头,将手上撕开的半块烧饼递起来,“师父,一起吃。” 道尊:“……” 道尊垂眸,没有动作;江知缇举着,手有些酸。 顷刻后,道尊抬起了手,白皙如玉的指尖没有过多血色,捏住半块烧饼的一角,撕下来一点,垂眸,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久违的,食物的味道。 江知缇望着她,眼睛亮了亮,准备将手里那半张馅最多的烧饼给她—— “我已辟谷,你独自吃完罢。”道尊无形间推了推,说。 江知缇只能悻悻地缩回去,独自吃完那半张烧饼。 月满山,雪映峰;阖眸静坐,念道就月光。师徒二人于一方天地间,听遍山间寒风追逐霜雪声。 一日,如此过去。 第017章 获苦木剑,邬府访客 结冰的湖面上有真气幻化的飞鸟掠过,似拈花一叶,惊掠过岸边的干芦苇后,又隐入对面的皑皑丛林。 素衣猎猎,江知缇大轻功飞身的瞬间,有一羽锋叶带着破风声,倏然从身侧杀来—— 她踏空使身姿往一边翻转,正正好躲过锋叶,而后足尖点地,落下。 道尊神色淡淡,翻掌拈指,齐齐飞出三根锋叶。 江知缇落在平滑冰面上,小轻功一一躲避开。 不待她喘息,又是三根锋叶齐齐飞来。有时候不是锋叶——芦苇杆,枯草根,哪怕是绵软的雪絮,经道尊的手后总能化作利器。 刚开始她还能够灵活躲避,到后面渐渐力不从心。 丹田内的真气也渐渐耗尽,她在落地时被一记雪絮打到肩膀,整个人站不稳摔在了冰面上。 面前有阴影落下,江知缇抬头,是道尊那仍旧淡然甚至有些冷冽的眉眼。 “每日成时打坐静息修炼,约摸一个时辰。” 末了,道尊又道:“认真修炼,勤加运用,才能进步。” “好。”江知缇点点头。 她被真气托起,站稳,哪怕在冰面上摔了一跤,也没留下什么淤青。 未及她回神,一柄苦木剑盈于眼前。 这是……玄门弟子都会佩有的剑。 江知缇双眸亮了亮。 只不过别的门派弟子所佩之剑,乃是开了刃的利剑。 “练习之用。总有一日,你会遇见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剑。”道尊看出她的疑惑,道。 “真正属于你自己的剑,是需要你自己寻找的。我只能为你准备练习用的木剑。” 话虽如此,江知缇摸着手中木剑,仍旧摸到了几分手工打磨的痕迹。 所以,她的师父,为此准备了多久? 江知缇垂眸,而后抬头,嫣然一笑。 “谢谢师父。” 道尊只淡然看她一眼,示意她将真气注入剑身。 真气入剑身,剑身微微嗡鸣,有两仪象在剑柄处缓缓亮起——此为认主,虽是练习之用的木剑,但仍旧具备了一般利剑有的认主能力。 简单的剑式道尊一一教于她,日落西山时刻,江知缇已经能够灵活地用木剑躲避开道尊发来的锋叶。 有些东西,到底是天赋。 道尊缓缓垂眸。 江知缇只能停留两日,第三日晨时,她背着用布尽数包裹着的木剑,敲开了道尊的门道别。 道尊并没有说什么,江知缇也习惯了她的沉默寡言。 只是在临走时,道尊拆开她的木剑,垂头,在她剑柄处缠上一抹流苏。 第24章 江知缇双眸颤了颤。 流苏的样式漂亮,坠着青翠的玉璇玑——也是手工缠出来的,不似城镇上能够买到的。 “莫摘除。下山后,小心。”道尊说。 江知缇只觉喉头被什么梗了梗,只得点头。 似乎她的师父并非一无所知……起码是知道她在做什么的。 “师父。”她在师父转身之际唤了一声。 师父顿了顿,转眸。 江知缇把怀里温热了无数次的素银镯子拿出来,天还是冷的,但她捏着银镯,只觉指尖滚烫。 她本来没想买什么物什,只是掩饰般在货郎面前停了停。 却不料看见这只银镯,样式是简单的,只是打成了一个圈,可她却想起那个银丝缠着枝绿发带,从自己身侧经过的道尊。 于是她买下来,却找不到时机送到道尊面前。 现在……也许是个好时候。 “我……在货郎那里见到的。觉着也许,适合师父,便买下来了。”江知缇踌躇着,道。 “如若师父不喜,随便处置好了。”江知缇说,不敢抬眸看。 她说得怯怯,道尊淡然的目光始终未变。 片刻后,一只素白的手伸到她面前。 这便是接受她的银镯子的意思了,江知缇心下一喜,几近虔诚地捧起那只素白如玉,又有些冰凉的手,将银镯戴入。 果然,这只素银镯子,是很适合她师父的。圈口正好不说,样式素雅也是其一。 她在天光破晓之时下了山,一步三回头,直至再见不到那抹素色身影。 下一次见面……会是何时? 江知缇垂眸,莫名有些惆怅。 师父没有说,只是让她下山后小心处世。 她的剑式还不算精通,也未学完,也许还会见面。 想到此处,江知缇无声笑了笑。 …… 待她下到山脚,天已经大亮。 附近有散落的人家,炊烟袅袅;鸟鸣不断,冷冽的风声在耳边倏然放大——自从她被师父领入门后,她的听力较于以前好了许多。 回到城内,一路烟火,与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断。她回到邬府时,陈管家不在,但门口的伙计认得她,放了她进去。 回到小厨房,她将用布包裹着的苦木剑放置于房梁之上。 邬二小姐貌似染了些许风寒,不见出闺房。江知缇问了夏锦几句后,便洗手做起染风寒后还能喝的羹汤。 她没等夏锦来端,自己送去邬二小姐房内。 纱帘内传来细碎的咳嗽声,里面的人听闻外面的动静后,似有些不满,声音有些许虚弱地道:“吃什么?我不吃,端出去。” 江知缇将羹汤放置于桌上,轻声道:“小姐。” 邬二小姐一下便听出了她的声音,掀开帘子,见到江知缇人后双眸一亮,登时不顾自己还穿着亵衣,从床上起来,三步作两步地扑入她怀里—— “你回来了?”邬二小姐很雀跃,这使得她本来病气萦绕的眉目陡然精神许多,病气也随之一扫而空。 江知缇笑笑:“小姐先回床。” “你离开得太久了,你是不舍得回来了吗?”邬二小姐抱住她的脖颈,颇有些娇蛮意味。 江知缇将她抱回床上,端来羹汤,道:“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那你有带什么东西回来吗?”邬二小姐耸了耸鼻尖。 江知缇面上不显,摇摇头:“只是寻常返家看看,并没有带什么回来。” “可是,”邬二小姐歪了歪脑袋,“你身上多了一阵不一样的气息。” 江知缇微顿。 但她很快便整顿好,浑然不觉的模样笑道:“是什么?” “一种,跟昨天来的那个人差不多的气息。”邬二小姐眸底有些暗暗。 第018章 初见端倪,合作邀请 江知缇:“昨天来的……人?” 邬府有访客? 这倒是稀奇,据夏锦说,邬府森严,少有访客上门,也从不接受门客的访信。 邬二小姐点头,微微皱眉:“我不喜那人,但我娘亲迎接了那人。” “夫人鲜少接待客人吗?”江知缇垂眸,继续为她拌凉羹汤。 邬二小姐托腮:“娘亲很忙,不到必要时候不会从屋里出来。” “我也……不怎么见到娘亲了。”邬二小姐撇了撇嘴。 江知缇面上不露神色,淡然道:“邬老爷呢?” “我爹?我没有爹。”邬二小姐摇头。 江知缇一顿。 这偌大的邬府……竟只有邬夫人一个主家吗? 且邬二小姐说这话时神色淡然,没有什么悲伤的样子。 江知缇想起,她也从未见过,亦未在府内听闻过邬大小姐。 如果与城里人所说那般,邬大小姐深出简入拒不见客,亦或是深居屋中惯了不喜外出见人也正常……只是也不该,连邬二小姐也不曾提起过再多。 江知缇喂着邬二小姐喝完小半碗羹汤,道:“即使我知晓,小姐与大小姐并不熟络……但小姐,当真不去瞧一瞧大小姐么?” 如果作为一个丫鬟,来向主子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是逾矩的。 但江知缇知道,她能仗着邬二小姐对自己的喜爱肆无忌惮。 江知缇该是这样的江知缇,但凡露出一丝卑谦,可就不是邬二小姐心中所想的那个“江知缇”了。 第25章 所以邬二小姐对于她这般一如既往地纵容了,但面色有些冷:“你貌似十分喜欢问这些。” “因为好奇。”江知缇说。 邬二小姐神色淡然:“好奇心害死猫,你只是个下人,不该问如此多——这终会有一日害了你。” “如若我有下人的觉悟,那么小姐也不会留我至今。”江知缇摇摇头。 邬二小姐:“……” 邬二小姐沉默了一瞬。 “呐,我说,你不觉着这里,十分奇怪吗?”邬二小姐说。 江知缇面色如常:“我认为大府人家都如此。” “你的意思是?” “规矩较多罢了。” “但这儿并不仅仅是规矩多。” “可我进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了碎银几两。”江知缇说。 邬二小姐又沉默了。 这是很正当的理由,如若不是为了碎银几两,又有谁会愿意入府当下人呢? “你分明能走的。”邬二小姐沉默后,说。 江知缇笑笑:“小姐说了和夏锦姊姊一样的话呢。” “夏锦也如此说了?”邬二小姐挑眉。 江知缇:“那么小姐会惩罚她吗?” “按道理说,该罚。”邬二小姐托腮,“但我厌倦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你出去一趟,回来就有了和那个人一样的气息……江知缇,莫要说谎,你告诉我,你进入这儿的目的,不会仅仅是为了碎银几两罢?”邬二小姐正眼看向她。 江知缇:“……” 江知缇:“小姐说笑了。” “你不一样,如若真是为了碎银几两,你就不会这般胆大地冲撞我。”邬二小姐睨着她,“下人冲撞主子,惹恼了主子,可是会被主子赶出去的。” 江知缇放下碗,但面色仍旧如常:“小姐聪慧。” “我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这偌大的邬府,于我而言也不过是囚笼。”邬二小姐微微垂眸,道。 江知缇看了看她:“所以小姐,是想让我带你逃出去?” “你能做到的,不是吗?”邬二小姐抬起头看她。 江知缇摇摇头:“小姐到底是高估我了。” “况且,我看不出来邬府何有囚禁小姐之意。”江知缇道。 邬二小姐冷不丁地道:“可我从未见过我的姐姐。” “从出生起,我便没见过。我先前说了谎,说她不理睬我。事实上,不要说理睬,我连她人影也未见过,我只听说过。”邬二小姐道。 江知缇:“可能只是小姐深居闺中,不常在府内走动。邬府很大,碰不见面也实属正常。” “正常吗?我不觉得。”邬二小姐说,“我总不至于连在她大婚之日也见不到她。” 江知缇微微一愣。 “与我那所谓的姊婿拜堂成亲的是一只牝鸡,多好笑。”邬二小姐说着,嗤笑一声。 她口中的“姊婿”,江知缇倒是没有听说过。 这邬大小姐,何时成亲了? “偏生没有人觉着这不对劲,连夏锦也不觉得。大家都觉着那只牝鸡是我姐姐,真荒谬。”邬二小姐一边说,一边想,越发觉得好笑。 江知缇默了许久,而后才问:“小姐说的‘那个人’,何方人许?” “一个讨厌的家伙。”邬二小姐面色有些冷,“玄门弟子,登门拜访说是要来调查什么死因。” 玄门弟子,调查死因……江知缇脑海里划过一个身影。 方子泓。 也是,不奇怪,她能够查到的东西,方子泓当然也能查到。周长锦是他的师弟,也是师门托给他,让他照顾的。结果人死了,方子泓要回去请罪,至少将周长锦的死因调查清楚了,他也能求个从轻发落。 所以方子泓直奔邬府来,也情有可原。 江知缇为她拢了拢碎发,道:“看来小姐当真不喜这位小道长。” 她一时找不出什么称呼,便暂称作“小道长”去。 “道长?呵,哪来的面子胆敢当道长?不过是芸芸之辈。玄门弟子又如何,学出什么来了?是扶贫济世,为民除害,还是救天下于危难之中?一无是处,一无所知罢了。” 这声“小道长”,好巧不巧地踩到了邬二小姐的尾巴;她的言语里,是满满的不屑与鄙夷。 “你也是为了他们来的吧?”邬二小姐看着她。 江知缇没有否认:“有人要追杀我,我的恩人也亡于此。” 而且,都是邬府的手笔。 “原来是你。”邬二小姐恍然大悟。 “那还真的是娘亲的意思了。”邬二小姐嗤笑,转而她又嘀咕起来,“但你这看着也不瘸,还会说话……” 江知缇双眸微微一凝。 “如若你想知道更多,江知缇,那你就要与我达成交易。”邬二小姐转了话头,这才露出真面目。 “我可以尽我所能,帮你查出你想要知道的东西,但是你得帮我。”邬二小姐道。 江知缇:“帮小姐离开邬府吗?” “对。”邬二小姐裂开一个笑,“你没有理由推脱,江知缇。我知道,你现在也是玄门弟子了。” 江知缇:“……” 横竖邬府做的事情与眼前这个深居闺中的邬二小姐毫无干系。 邬二小姐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后,幽幽地道:“后日,我娘亲会设下家宴来招待那个人,你可以跟在我身旁。” 第26章 第019章 再见故人,怪异夫人 “貌似不合规矩,小姐。”江知缇道。 她只是一个厨娘,不能站在邬二小姐身边参加宴会——即使邬府只宴请客人二三,可应当站在邬二小姐身旁的,是夏锦。 邬二小姐不以为然:“是谁无所谓,我娘亲又看不见,也认不得谁是谁。” 邬夫人……眼盲吗? “小姐方才的意思,我被追杀,是夫人的手笔?”江知缇微微垂眸,问。 邬二小姐笑了一声:“你大可不相信。” …… 说是宴会,无需铺张,但府内氛围比起往常更加严肃。 邬二小姐扫一眼桌上的胭脂水粉,也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微微皱眉,抬手便打下了婢女想要往自己头上戴的珠花—— “给我把江知缇叫来,你们全都出去!” 她这没由来的脾气婢女们已经习以为常,只要依言退下去便可。 珠花散落一地娇贵得很,江知缇进来后将门关上,捡起地上被摔散的珠花,道:“小姐这样可不是好习惯。” “多的是。”邬二小姐见她来了,也便没了先前的架子。 江知缇为她戴上新的珠花,垂眸:“貌似,小姐一直穿颜色稍暗沉的衣裳。” 十五六七岁的少女,不应当穿如此沉闷的颜色才对。 “那依你而言?”邬二小姐转过身来,对她笑了笑。 江知缇:“也许应该穿些……颜色鲜艳一些的?” 然而偌大的柜子里没有多少颜色鲜艳的,倒腾好半晌,才倒腾出那么一套颜色相对来说没有那般沉闷的。 浅凰仙紫的衣裳让邬二小姐皱了皱眉:“那貌似是我去年穿的。” “那小姐要不要再穿一次?”江知缇笑了笑,道。 邬二小姐:“……” 穿也无妨。 但她问道:“为何突然说让我穿颜色鲜艳一些的衣裳?” “只是一时兴起,跟小姐提个建议罢了。”江知缇道,“小姐如若不愿,这般穿着也是好看的。” 邬二小姐:“……” 邬二小姐抿了抿唇:“你经常如此有一出没一出吗?我有时候不能够明白你的用意,江知缇。” “那为何一定要去揣测呢?”江知缇问。 邬二小姐:“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做事。” “如若确实会呢?小姐。”江知缇将那身浅凰仙紫衣裳收起来放回雕花柜里,“有的时候,人也会过度猜疑——毕竟也许并没有所想的那般复杂。” 邬二小姐:“……” 邬二小姐垂眸,悄然捏紧了衣袖。 …… 江知缇跟在邬二小姐身后,远远便见方子泓那一身素衣。 她蓦然想起她的师父。 而方子泓微微皱起眉。 “怎么了?”站在他身侧的另一个素衣弟子问道。 方子泓眸底幽深:“有其他玄门弟子的气息。” “你是说,邬府内除我二人之外还有别的玄门弟子?” 方子泓面无表情:“兴许。” “那可就有趣了。”素衣弟子眯眼一笑。 方子泓紧了紧袖子:“我倒不觉着有趣。” 他抬脚继续缓步朝前方走去,而原本是站在他身侧的素衣弟子落在他身后,但还是好脾气地扬了扬唇角。 素衣弟子是收到方子泓密信,于是悄然下山的天问轩弟子。他知道方子泓此次滞留是为了什么,饶是他平时再如何冷淡,面对好友的求助,他也得下山来陪着出谋划策,亲力亲为。 只是这站点落在了邬府……素衣弟子心下暗了暗。 邬府现今当家邬夫人还未出来,便见尚在闺中的邬二小姐出现,多少有些不合礼数。 同样不见那据说深出简入,神神秘秘却美若天仙的邬大小姐身影。 氛围有些许尴尬,江知缇在邬二小姐身后不由得视线飘忽。 方子泓显然是没有认出她的,仆人们只顾上菜,每一碟菜肴精致漂亮,看上去十分可口;面前摆着的碗筷也讲究,只是这主人还未出来,谁也不好动筷。 邬二小姐端坐不动。 她心下已有些急躁了,一直以来的娇纵性子使得她有些许不满,往时她娘亲是不会这般慢的,可这次似乎是出了什么意外,一直迟迟未出来。客人已经入座,她不能找借口离开,也只能端坐于此。 江知缇看出她的小性子,悄悄拍了拍她的肩膀,以此来抚慰邬二小姐稍安勿躁。 坐在方子泓一边的素衣弟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江知缇这一小动作,心下诧异。 虽说这邬二小姐的娇蛮人尽皆知,但会听从这个婢女的话……倒奇怪。 此处的奇怪,自然指的是邬二小姐身后的江知缇。 而方子泓看着江知缇,微微皱眉,下一刻语出惊人—— “我怎么觉着,在何处见过你?”他道。 这番言语难免引人浮想联翩,素衣弟子不由得冷汗,以拳抵唇,稍稍咳嗽一下,道:“我这同门无任何冒犯姑娘之意,姑娘莫怪。” 邬二小姐本就不喜方子泓,听了方子泓这番话,更厌恶了,冷冷开口道:“原来玄门弟子也会调戏寻常姑娘家。”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方子泓面色一变,急忙辩解:“误会,误会!只是觉着这姑娘看着像是……我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第27章 “所以呢?”邬二小姐淡然挑眉。 方子泓:“……” 方子泓脸色变幻不断,到底是把话吞了回去,有些讪讪然:“大抵是我认错了。” 素衣弟子在一边不动声色,仍旧是一副眯着眉眼笑的和善神态,只是暗中观察起江知缇来。 江知缇察觉,没有慌张,只是给邬二小姐倒上一杯热茶,俨然一副尽心尽力,做好自己分内之事的婢女模样。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邬二小姐没有将对他们二人的不喜隐藏起来,没有半分好脸色。 这府邸……也是一副没有什么好气色的模样。 素衣弟子心下兜转着,面上不显。 约摸过去些许时刻,才见有一抹绀青身影,被二三婢女簇拥着款款而来。 “久等。” 低沉夹带些许肃意的声音,威严又带着女性的柔和。 方子泓与素衣弟子急忙起身,邬二小姐仍旧端坐不动。 江知缇则是微微低眉顺眼,余光却是观察着来人。 身穿厚实绀青衣裳滚祥云游鹤暗纹的妇人被婢女搀扶着出来,双眼前拦着一条白布,脖间裹着一小圈兔皮袄,面容与声音一般,严肃且威严。因岁月匆匆,已有细纹,但仍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想来也是,邬二小姐生的那般漂亮,作为生母的邬夫人,容貌自然差不到何处去。 她伸出手来招待来客,露出的手被包扎严实——是那种寻常的土布,裁作长长的布条,将手指连带手掌尽数缠得严严实实。但手指处仍旧戴了一颗足以彰显地位的翠玉戒,手腕处也戴上一副看上去便价值连城的老绿种水圆口镯。 江知缇垂眸。 看来果真如邬二小姐说的那样,邬夫人看不见。 被包扎严实的手是何缘故她知道,传言邬夫人遭过火灾,一双手被火苗燎烧,表皮狰狞不堪,于是便用布条将手缠起来,遮挡,以免自己狰狞的手掌吓到人。 所以这便是,久闻不如一见的邬府如今当家——邬夫人。 第020章 吃人府邸,礼物猜忌 饭桌上双方一来一往十分和睦,邬二小姐沉默不言,端坐着只吃了些江知缇布至自己碗碟中的菜,有些心不在焉。 方子泓与他身边的玄门弟子则是在酒饭过后,向邬夫人奉送上礼物。 礼物并未遮掩什么,大剌剌地亮在众人眼前。 “薄礼一份,还请夫人笑纳。” 顾及邬夫人目不能视,方子泓低声介绍了一番礼物用意。 但从开始到如今的和睦氛围,有一瞬间的肃杀。 江知缇余光里看了看邬夫人。 但那也只是一瞬,很快便销声匿迹。 “二位道长有心了。” 邬夫人笑了笑,随即陈管家上前来将礼物接过。 江知缇心下无声嗤笑。 不愧是同出一脉的母女,邬二小姐过度猜忌的模样……与邬夫人此刻面上的细微末节相差无几。 在吃饭前以及吃饭途中,也就是在礼物奉上之前,邬夫人并无称呼方子泓等人为“道长”,从始至现,是颇为恭敬地喊一两声“小道长”。 这称呼的陡然转变,以及听了方子泓等人奉送上的礼物后面上的猜忌,陡然压不住的肃杀威压。 江知缇思索几下。 多少是耐人寻味了。 所以送上来的,是什么东西?方子泓没有明说,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加之声音小,她不是很能听得见。 还有方子泓那句“夫人”,是否代表着方子泓已经猜到了亦或是在怀疑邬夫人便是害死周赵氏与周长锦,且毁了茶楼的凶手? “所以,小姐,你说错了。” 回到院子,远离主府后江知缇敲了一下柜面,对邬二小姐道。 她指的是宴前邬二小姐说方子泓一无所知的那句话。 邬二小姐此刻面上没有往常的轻松,她眸底有些暗沉:“他猜到又如何?没有证据,玄门弟子不得滥杀凡人。” “那小姐认得方才方子泓送的礼是何物吗?”江知缇倚在柜子边,问。 邬二小姐眉头微皱:“不认得……但很显然,那个平平无奇的东西让娘亲生气了。” “生气吗?” “娘亲鲜少会如此——起码在她对待宾客的时候。” “兴许不是生气呢。”江知缇站直身。 邬二小姐转头看她:“那是什么?” “比方说,是发现一直隐瞒的秘密,被人接触到边边的惊慌与心虚。” 邬二小姐一顿。 “你当真胆大,江知缇。敢这般说我娘亲。”邬二小姐轻笑。 江知缇也回以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我为何要对想杀了我的人嘴上留情呢?” “是这样没错。” 邬二小姐托腮,眯了眯眼睛。 下午,江知缇在小厨房内准备邬二小姐吃茶用的糕点。 小厨房里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婢女,江知缇让婢女往糕点上淋一小勺桂花蜜时,木门被人戛然一推。 江知缇抬头,是夏锦。 “夏锦姊姊是有何事吩咐?”江知缇放婢女在一边干活,自己稍微走出来,问道。 夏锦看了看她的双手,以及她的衣着:“只是来看看小姐下午吃茶要用的糕点备好没有。” “这些小事,夏锦姊姊让婢女来便可。”江知缇淡然一笑。 第28章 言下之意便是,夏锦不必这般亲自来。 她没有那么单纯地以为夏锦这突然亲自过来,是简单地来问问糕点好了没。 况且,邬二小姐不会催促这些东西。 想着,江知缇福至心灵,将小婢女支了出去。 夏锦抬眸,神色仍旧淡淡:“既然如此,聪明人不做暗事,你……有意当小姐的贴身婢女?” “夏锦姊姊是什么意思?”江知缇反问。 夏锦微微皱眉:“如若无意,为何宴席时你会在小姐身侧?” “这个您不如问小姐来得更直接。小姐想要带哪个姑娘在身旁,那便是哪个。我等到底是下人,怎能左右小姐的想法?”江知缇回以一笑。 夏锦脸色微变:“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小姐早在——” “小姐早在一开始便想让我取缔你做她的贴身婢女对吗?”江知缇仍旧笑,道。 夏锦:“……” 她暗地里攥紧了衣角。 江知缇没留意她的小举动,淡淡地道:“但我拒绝了,从一开始便是。” “夏锦姊姊,我并不希望以此与你生出间隙,我也不愿在这偌大的府邸里与你为敌。”江知缇拍了拍衣袖沾上的面粉。 她在宴会取代了身为贴身婢女的夏锦,跟在邬二小姐身旁出席宴会,给夏锦带来危机感也正常。 只消好生解释一番,表明自己并没有试图挤掉夏锦,上位跟在邬二小姐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野心便好了。 江知缇微微敛眸。 权当是……因为夏锦最开始那一句告诫。 她半途杀进来,对于夏锦以及院内的婢女们而言都是突然的,且带有威胁性的。邬二小姐过分的喜爱,与她而言有好有坏。 夏锦凝视她片刻,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害怕成为普通婢女之后的活计。”夏锦缓缓道。 “你知道吗?一旦我不再是小姐的贴身婢女,我会死。” 她说的沉重,江知缇随之一愣。 不是邬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就会死? 这难道是邬府的什么规定吗? 但未免太过于草菅人命。 江知缇皱起了眉。 “我真的会死……我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是二小姐的贴身婢女,我不能突然消失。”夏锦苦笑。 “这是一座吃人的府邸,你不应该进来的。我也告诫过你,你那时候还能够离开,你要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留下。” 可她还是留下来了。 江知缇看着她。 夏锦:“二小姐对你的喜爱不是好事。我不是嫉妒你,也不是想要挑拨离间,而是——” “我知道。”江知缇面无表情。 比方说现在,足以让她头疼了。 吃人的府邸……这世道哪里还有不吃人的地方呢。 只是看怎么活下去罢了。 “可是为什么说,如果你不是小姐的贴身婢女,你就会死?”江知缇目光幽幽地看着她。 夏锦抿了抿唇,随即又苦笑一下:“因为我从一开始,便不是二小姐身边的婢女啊……” 第021章 夜深探院,初次交手 “邬夫人身边的婢女吗?” 江知缇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惊诧。 邬二小姐说过,夏锦以及服侍她的婢女们都是从邬夫人身边拨来的。 但这貌似并不足以支撑她说的话。 夏锦眼睑颤颤,踌躇几下后,吞了吞喉头。 “我只是想活下去罢了。”她说。 江知缇面无表情:“谁都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不会有谁就这样想要死去的,莲璃是这样,那个小姑娘也是如此。 她也是,纵使世道艰难,但仍旧想要活下去。 然而那些想活的人偏生活不了,戛然而止地埋没在纸醉金迷的层层废墟之下。 但此刻已经没有继续往下说的必要,夏锦也不再开口了;江知缇便将蒸好的糕点端出来,送到她面前。 她接过那碟玲珑精致的茶点,轻声说了些什么后款步离开。 留下江知缇在木门后,眸底陡然晦暗不明。 …… 夜深,静谧。 有人端着烛火,稍稍提起裙摆绕出了院子,窸窸窣窣。 却在拐角处猛然与一人对上目光,还未来得及看清是何模样,一抹寒光在夜里雪亮,抽身而来! 江知缇皱眉,下意识小轻功往后蜻蜓点水般后退。 烛火在手里稳稳当当,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熄灭。江知缇方站稳,寒光又冲着她面门而来。 她不动声色地侧身躲过,眼眸微眯,起手拈指掐诀,凝出一小股真气,手腕一抖便朝着那人袭去! 那人心下微微惊诧,身姿翻转避开她的攻势,同时也借机拉近了距离,将江知缇逼至墙角边。 江知缇也趁机举起烛火,看清了来者何人。 “方道长突如其来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何?”江知缇冷冷开口。 来人正是方子泓,但身侧并没有白日时那个玄门弟子。他看着江知缇的脸,面无表情地道:“你是何方人士!潜入邬府是有何目的?” “方道长还未解答我的问题,倒是先反问上我来了。”江知缇勾唇嗤笑。 方子泓面色微变,道:“那你为何如此深夜鬼鬼祟祟地出院子?” “所以我出个院子,也算得上是心中有鬼吗?”江知缇皮笑肉不笑。 第29章 方子泓:“……” 这属实算不得什么,他心中一紧,说辞在心底下兜兜转转—— “方道长,还请松开。”江知缇抬手,照着他的手腕骨,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 方子泓下意识松开手,反应过来后又要抓过江知缇;但此时的江知缇怎会让他得逞?于是他这次连衣角都未能沾半分,眼睁睁看着江知缇将大小轻功交替着灵活运用,离自己越来越远。 “你是师从何门的玄门弟子?”方子泓脸色有些沉。 江知缇不以为然:“散修野宗罢了。” “所谓散修野宗也能够如此熟练地掌握大小轻功?” “此轻功又不只是有玄门弟子使用。” “那你到邬府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为碎银几两。” 他们一来一往,几番下去,方子泓隐隐有些不耐。 江知缇会绕话题,亦或是答非所问,揪着他方才的举动来当挡箭牌,噎得他一时半会不能继续盘问。 比方说现在—— “既然方道长说我此番出院存有鬼祟之心,那么方道长,这般深夜了,您出来又是为何?有何目的?” 江知缇整了整自己的衣袖,随即又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俨然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方子泓:“……”? 方子泓暗下攥紧拳:“只是想拜访邬大小姐。” “邬大小姐?这里是邬二小姐的别院。”江知缇嗤笑更甚。 既然已经被对方知晓自己已入玄门,那么她也不必拐弯抹角,低声下气了。 方子泓梗着脖子:“我只是行错方向!” “然后顺手将一个婢女原地制服,用剑指着婢女的脑袋,问这个婢女是不是抱有什么不纯的心思,见义勇为一般出手制服吗?” 她言辞夹棍带刺,让方子泓有些难堪。 哪怕她确实是有些不纯的心思,但方子泓那般突地不加分寸动起利剑朝她袭来……假若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亦或是别的婢女,躲避不及之下当真会硬生生挨一剑。 这多少是惹人不快了。 江知缇眸底稍微暗了暗。 所谓玄门弟子不伤凡人……就是这般吗? 何况方子泓这般深夜出来,也见不得只是睡不着觉,闲着出来遛弯的模样。 “牙尖嘴利。”被说得难堪的方子泓面色来回变幻,最后只能吐出这么四个字。 江知缇面色如常:“过奖。” 对于方子泓,她没有太多介怀。 如果要说,方子泓也是对她施以援手的好人之一。她虽脑海混沌,但还记得方子泓时不时朝她递过来的热包子。 那是方子泓用自己攒的钱买的。 江知缇敛了敛眸。 她没有理由对方子泓抱以恶意,但方子泓这般夜深出没……估计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兴许,能姑且成为一个伙伴? “你……出来是要做什么?”没待她主动开口言和,方子泓倒是先开口了。 虽然看着有些忸怩。 江知缇看他一眼,道:“去看一看。” “有人说,邬大小姐院内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动静。”她说。 方子泓皱眉:“你也觉得有问题?” “毕竟我从入府到如今没见过邬大小姐,更未听过邬大小姐的动静。”江知缇道。 方子泓眉头皱得更深:“你跟在邬二小姐身边也不知晓?” “邬二小姐与邬大小姐不熟,也说未见过。”江知缇摇了摇头。 方子泓“啧”一声:“猫腻。” “你查这个作甚?”眼看氛围也缓和,互相戳破身份后江知缇也放松了一些。 方子泓盘起剑穗,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从此至终都未见过大家说的邬大小姐。” “结果连路都走错。”江知缇扫他一眼。 方子泓:“……” 方子泓又被她噎住。 “走吧。”江知缇整顿一下衣袖。 方子泓拧眉:“走哪去?” “你不是说,要去邬大小姐院吗?”江知缇又扫了他一眼。 既然目的相差无几,那便结伴而行,也算是倘若有何意外,能有个照应。 第022章 挂安灵盏,垂吊人影 “谁要跟你一块走……”方子泓嘀咕。 江知缇微微一笑:“那道长便自己寻路吧,想必道长能力通天,找到邬大小姐院此等小事,不过片刻而已。” 方子泓:“……” 方子泓沉默了。 江知缇没再理睬他,端着蜡烛便离开。 “喂!” 走不消几步,江知缇便听见身后的方子泓叫住自己。 江知缇浑然不听,依旧稳步向前。 “江知缇!”方子泓喊出她的姓名。 江知缇这才顿了顿步伐。 “没曾想道长直呼他人姓名……貌似有些不妥当?”江知缇瞥他一眼。 方子泓:“……” 方子泓面色再度变幻,憋了好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道友。” “免友,同道罢了。”江知缇这才正眼瞧他。 方子泓咬了咬后槽牙:“同道。” “跟上来。”江知缇满意了。 …… 邬大小姐的院子不算难找,只是外面花草繁多,树木有些遮天蔽日,遮掩起来导致有些偏僻,极易被一掠而过。 第30章 他们隐匿起自己的气息,穿过繁花小道,渐渐接近了院子。 院外挂着两盏白灯,光影有些暗暗。 这两盏白灯笼不似寻常人家白事时挂的模样。灯笼纸貌似不是用一般的纸糊的,还画有奇怪的花纹;灯笼内点燃的蜡烛隐隐飘来一阵异香,有些惨白的光映着灯笼下被剥了皮扎成一捆的柳枝条显得有几分诡谲。 “安灵盏。”方子泓沉声道。 江知缇不明所以,问:“何为安灵盏?” “那两个看着像是白灯笼的物什,其实不是灯笼,是盏,只是看着似是灯笼。”方子泓道。 “柳抽条,揉作纸,以浆糊硬之即塑作盏形,盏形深且近笼状后,磨朱砂点绘安灵纹。内燃三香烛,下垂剥皮柳捆即可起到安抚亡灵,稳灵亦或是固灵养灵之效。” 说完,方子泓有些嫌弃地瞥她一眼:“你不也是玄门弟子吗?怎么连这个也不知晓?功课做哪里去了?” “六日前刚入门,确实不知晓,也没有什么功课可以做。”江知缇不以为然。 方子泓双眸一瞪:“什么?刚入门?” “对。”江知缇扫他一眼。 方子泓只觉惊诧:“可是你的——”大小轻功运用如此熟练! 他陡然把后面这段话吞了回去。 如若江知缇是六日前才入的玄门,在一边修炼,一边在邬府内做下人的同时,仍旧能够将大小轻功练好……这已经可以称作天资聪慧了。 大小轻功看似简单,实则施展起来困难,绝大多数人刚开始都控制不住真气,基本会摔得头破血流。 能够将大小轻功熟练施展甚至是交替着来运用的,基本是同龄与同门中的佼佼者。 他突然间惋惜江知缇为何如此晚才入玄门,若是再早一些——岂不是成为同龄人以及同门弟子中的拔尖存在? 按照这般进步,甚至能够成为年纪最小的师派内门弟子,得到师派亲传,前途何其光明。 得到师派亲传,即是师派玄门未来继承人,那是遥不可及且人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备受关注且成为同门们仰慕的存在。 方子泓吞了吞喉咙。 他天资不算聪慧,甚至是愚钝,但好在足够勤奋,也是同门中不甚起眼的存在。师派内门弟子,继承人之类的存在离他太遥远了,他只在师门宗派三年一度的大会上,远远地望见那么一个点站在高高的轮坛上,听见有些缥缈的千里传音。 “什么?”江知缇听不见他后半句。 方子泓摇了摇头,目光有些复杂:“没事。” “一惊一乍。”江知缇收回目光。 方子泓跟在她身后,良久后才问:“你师从何宗派?” “散修野宗,不知何名。”江知缇道。 那小孩空妄说的,道尊与他皆是山中野客,也是寻天问道之者;而她如今是道尊的徒弟了,那么她便也是这山中野客,寻天问道之者。那么说出自于散修野宗,也无大碍。 方子泓继续问:“师父呢?你总知道你师父的名号罢?” 江知缇:“……” 江知缇拧眉,回头看他一眼:“你怎地这般好奇?” “你想知道我的师门,我也可以告诉你啊。”方子泓摸了摸鼻尖。 江知缇:“……” 江知缇:“但我并不好奇。” 她这般拒不答复,方子泓有些急得团团转。 但再如何问江知缇,江知缇也不说话了,方子泓渐渐也就打消了念头。 邬大小姐的院子没有人守着,他们可以走进去。夜黑风高,冷风簌簌然吹过周遭森浓,为这安静得有些突兀的夜平添不安。 突然! 烛光对上一处隐隐约约的人影,正恰是在拐角处。 人影在地面上一跳一跳,不知是烛光在冷风中摇曳造成的,还是当真有人在拐角的外面一跳一跳。 咚,咚,咚。 像是空心的木头锤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夹着风声在此刻越发清晰可闻。 江知缇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你觉得……这像什么?”方子泓的声音在背后幽幽传来。 江知缇皱眉,回头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感觉像是有人在前面上吊。”方子泓道。 此言一出,江知缇感到后背有些阴凉。 “看看?”江知缇想了想,道。 方子泓貌似有些犹豫,磨蹭了一会后才应一声。 这是邬大小姐院内,外面挂着奇怪的灵盏,还有人在院内公然上吊? 江知缇稳了稳心神,正欲回头看看后面的方子泓,却见方子泓离自己几乎一丈远。 江知缇:“……” 江知缇:“你害怕?” “我没怕。”方子泓说得很快。 江知缇:“那你离这般远作甚?” “我给你后面打掩护。”方子泓梗了梗脖子。 江知缇:“……” 所以她也许要感谢一番? 前面的人影还在一跳一跳,江知缇不再理睬方子泓,继续往前走。 她心下还是有些怕的,现在是硬着头皮往前上罢了。 大不了就跑,但也不会遇到什么奇怪物什,最多就是如方子泓方才说得那样,前面有人上吊。 第023章 点睛纸人,遇鬼打墙 方子泓跟在江知缇身后,有些瑟然地缩了缩肩膀。 第31章 他们离那一跳一跳的人影愈来愈近了,只是一直未见人影的真身。 但跟在江知缇身后约摸一丈距离的方子泓,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登时吓得一个趔趄并惊呼出声—— 江知缇在他前面,听见他动静的一瞬间转过身来捂住了方子泓的嘴巴,不让他的声音惊动院子的其他下人。 方子泓被憋得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缓过来后江知缇便也松开了他,同时自己心头间松一口气。 此刻定睛一看,那突然出现的是一个纸扎人,像是从何处被吹落了,正好在方子泓转头瞬间跌落下来,映入方子泓眼帘内。 而地上一跳一跳的人影也不见了,估计也是那个纸扎人。 栩栩如生的纸扎人外穿色彩艳丽的衣裳,面上涂着两团红红的胭脂,双目呆滞无神,空洞洞地望着前方。 方子泓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去踢了一脚那纸扎人。 江知缇见状,低声嗤笑一声:“没想到你竟能被吓成那样。” “我……我那是猝不及防!”方子泓梗着脖子道。 江知缇不以为然:“同道胆子还挺小。” 方子泓:“……” 方子泓尽管一张脸铁青,但无话可说。 江知缇去端详一下被方子泓踢一脚的纸扎人,方子泓那一脚没个轻重,将纸扎人的脸踢得往内凹陷一大块。 “貌似……我记得民间的纸扎人向来不点睛。”江知缇碰了碰纸扎人那双赫然被点睛,空洞呆滞的眼睛。 方子泓凑近来:“点睛了?” 他方才被吓得够呛,一时间也没留意这栩栩如生的纸人是否被点了睛。 江知缇指了指给他看。 方子泓皱眉:“纸人确实不点睛,一可能是怕纸人因此沾染上恶灵,伤人害人;二可能是纸人点睛后会看尽主人家的私隐,被有心之人利用。” 院外挂灵盏,内里有点睛纸人,这儿处处都透着奇怪。 “有心之人?”江知缇抓住他话语里的某个点,疑惑问。 方子泓解答:“比方说能够操纵纸扎人的器灵师。” “稀奇。”江知缇有些叹然。 方子泓有些许嫌弃地看她一眼:“你没听说过吗?玄门不只有寻常问道弟子,在大宗派下其实还有不少类别。” “不知晓。”江知缇回答得依旧诚实。 方子泓只得认命地为她介绍一番。 入玄门为弟子,不一定是成为寻常的那种寻天问道,刻苦修炼剑术的弟子——御剑只是其一,较为世人所知罢了。且剑逐渐成为玄门弟子入门必修之一,近百年来以剑闻名的玄门弟子已是少之又少。 方子泓抬手掐诀,召出自己的法器——是江知缇见过的那一轮木制方卦法盘。 “我是天问轩宗派下乾卦门外弟子,此为我的入门法器。”方子泓当着她的面,将真气通过掌心灌入法盘,单手转动法盘当中的木轮,每动一处,盘中卦象便换一个模样。 乾坤卦象生与死,百万化中生千变,皆在一霎瞬息间,又只在这人掌一方轮盘中。 江知缇看着法盘内里错中复杂的卦象,皱了皱眉。 “这般复杂,你怎会选这个?”她问。 既然进了大宗派的弟子入门后能选择类别,那为何天资不聪颖的方子泓会选择复杂万变的乾卦? 方子泓收起法盘,不以为然:“我自小便喜欢乾卦。” “舞剑弄刀,绘符控器,暗箭奏音,策马长枪与寻天问道,可都不如我这参卦观星来得好。”方子泓说着,面上有几分小得意。 “况且,别的都要近身攻击,我直接闪一边,远离刀剑主心,也不必担忧刀剑无眼,多好。” “奏音不也是在一边远离主心吗?” “可是我站一边只需要拨拨卦盘,就可以让局势改变诶。” “……” 江知缇表示怀疑:“如果你有那个本事的话。” “终有一日我肯定行!”方子泓斗志满满。 江知缇收回目光,倒不再过问这个了。 “这点了睛的纸人会有大碍吗?如何处置?”她转而问。 方子泓扫一眼地上的纸人,又上脚去踢了踢,随即甩了甩衣尾:“无碍,扔一边就行。” 他自然是比刚入玄门的江知缇懂得多的,江知缇也信得过他,于是二人继续往前走。 江知缇一面走,一面环视周遭。 邬二小姐的院子与邬大小姐的院子比起来小得不只一点半点,邬大小姐的院子用小府邸来形容也不为过。 就是这院子内的花草繁多,无人打理看起来乱糟糟;池子也因为冬日已经干涸,池底下还有一两条鱼的残骸,混着落下的枯树叶,在池底与同样干涸掉的苔烂作一团难分难舍。 而且这走了那么久也没见院内点亮多少灯火,且越走越暗。 江知缇皱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们走回来了。” 身后的方子泓冷不丁地道,声音有些沉。 江知缇一愣,她走了一路基本在环视这院子内没人搭理从而肆意生长的花草,倒没有太过留意是否兜回原路。 “我走第二回的时候,那藤就是那样。”方子泓说着,指了指自己右侧一处假山。 假山上有藤枝蔓延,在夜色下似在牢牢地盘住假山。 第32章 江知缇皱眉:“那这是我们走的第几次?” “约摸是第五次。”方子泓道。 江知缇心下微沉。 五次,他们在这方院内兜兜转转着原路五次——也难怪她方才竟会觉着这儿大,要这般走下去,怕是到天明也走不出去。 天一亮他们自然会暴露,到时候麻烦可得大了。 江知缇皱眉,停了下来不再走了。 “像是民间流传的鬼打墙。”她说。 方子泓掐指一算,而后去到不远处,弯腰捡起两块大小与性状相似的石头,回来后又蹲下来,双唇念念有词一阵后,往地面上扔出那两块石头。 江知缇不明所以,在一旁看着。 “是民间说的鬼打墙了,不过玄门说法是入阵中了术。”方子泓道。 江知缇接着他的话尾:“所以我们此时是中了术,得先破术才能从这儿走出去。” “对。”方子泓应声,随即挑眉,“你不是刚入门吗?还会说‘破术’这么一词?” 江知缇:“……” 江知缇:“随口一说罢了。” 第024章 轻功打趣,柳树作阵 “那应当如何破术?”江知缇问。 方子泓抬起手来擦了擦鼻尖,眉眼间皆是不屑:“此等雕虫小术,我自是会破。” “所谓鬼打墙,无非是迷惑了术中人的双目——比方说,前方看似无路,实则有路。” 说着,他掏出法盘,一指熟练拨弄盘内机关后,指向一面爬满了藤草的墙:“那便是路,即破术之关键。” “所谓,术眼。”江知缇喃喃道。 方子泓有些诧异地看向她:“这你也会说?” “阵眼换个字眼罢了。”江知缇整顿一下神色。 方子泓便不再理睬她。 他们走到那面爬满藤草的墙,藤草生得旺盛,丝毫不似假的那般。 “所以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还是轻功翻墙?”江知缇摸了摸墙面,问。 方子泓神色有些不自然:“你都摸到墙面了,自然是不能够直接走。” “飞檐走壁更好一些貌似。”江知缇稍稍观摩一下墙面高度,道。 小轻功兴许跃不上如此高度,大轻功又太过高,且不知道墙后是什么模样,假若大轻功过了头也容易撞着什么。 一来二去,也就飞檐走壁最合适不过。 江知缇想着,往后退几步后稍稍蓄力,箭步上冲的同时放轻身体重心,徒步蹬上墙面后又飞一般顺着墙面往上跑,再一起身,踮脚,身姿轻盈一跃于半空中旋转半周后悄然落于墙头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也不显得慌乱。 方子泓在墙下看得有些咋舌。 江知缇回头看,发现方子泓还在原地呆愣着,微微皱眉:“你不上来?” “我……等会再上。”方子泓咽了咽喉头。 江知缇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在她这种狐疑的目光下,方子泓只得硬着头皮,学着她方才的模样往后退几步,蓄力,箭步上墙—— 结果整个人还没蹬上墙面便往后摔了个结实。 江知缇:“……” 江知缇:“噗。” “笑什么!”方子泓脸通红,恼羞成怒。 江知缇看着他的模样,揶揄道:“原来同道……不会飞檐走壁?” 方子泓:“……” 方子泓扫了扫素衣尾,嗤笑:“我方才发挥不当罢了。” “那同道再来一次,想必这次应当好了。”江知缇抿唇笑道。 方子泓暗暗咬牙,又一次尝试—— 结果显然,仍旧摔了个结实。 一次姑且能解释为发挥不当,二次也能够勉强开脱,可是三次四次乃至后面七八回……江知缇的姿势从一开始的站着换做了坐着,手上动作随之切换为托腮。 方子泓渐渐疲乏,江知缇道:“我带你上来好了。” “我自己来!”方子泓梗着脖子道。 江知缇挑了挑眉:“如果说你能够两三次便跃上来的话。” 方子泓:“……” 江知缇顺势补刀:“而且,你这样,没准得耗到天亮。” 方子泓:“……” 方子泓垂头。 江知缇见状,飞身下墙后单手托住他的胳膊,只需稍微一使力—— “慢慢慢慢!” 突然被带着飞檐走壁方子泓视角并不好,几近撞上墙! 江知缇:“……” 江知缇一鼓作气,浑然不顾。 带着个人确实不便,江知缇目前也只能够自己飞檐走壁,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着人,有些磕绊。 好在墙不算太高,她带着方子泓有惊无险地飞上了墙头。 而方子泓只觉自己的腿快软了。 “……我觉得你自己飞还挺好的,但以后还是不要带人了。”方子泓颤颤地道。 江知缇拍了拍手:“这不上来了吗?” “确实这样……但是我的鼻子差点要没。”方子泓道。 方才他的鼻子无限接近墙面,倘若真的接触到了墙面,按照江知缇的速度,他的鼻子多半会被粗糙的墙擦个血肉模糊。 站在墙头上往回看,将他们困住的地方足以一眼揽尽;而墙的后面,果然是不一样的光景,比墙内大许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江知缇看了看方子泓,道:“所以需要我顺便将你带下去吗,同道?” 第33章 “……大可不必。” 方子泓扯了扯眼角,随即整个人飞身翻下去,稳稳落地,抬起头来看向江知缇,颇有几分一雪前耻的模样:“这点我还是行的。” 江知缇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随即也飞身翻下墙。 前方有小路,小路两侧郁郁葱葱,柳树繁多,几乎是走几步便见一树垂垂。 江知缇恍然想起自己初入邬府时,也差不多是这番模样。 “这里的柳树……貌似多得有些突兀了。”方子泓冷不丁地道。 江知缇:“如何说?” “虽说柳树有镇宅之用,但凡事会讲究物极必反,柳树可镇宅,但也可招鬼惹灵。”方子泓摸了摸下巴,道。 江知缇:“不仅这里,外面也有。邬府柳树颇多。” “那就奇怪了。” 方子泓沉吟片刻,而后又将自己的法盘掏出—— 这次他不似前一两次那般仅仅是简单拨弄卦盘中局了,只见他起手掐诀,快速拨弄过卦盘内机关改变盘中局后,他的双眸陡然划过一丝金光,真气也随着指尖灌入卦盘。 “现!” 他低喝一声,江知缇便觉附近柳树沙沙簌簌。 “上墙头!”方子猛然道。 江知缇了然,立即抓着他利落地翻上方才的墙头去,登时将方才的小道尽览入眼中。 那些随处可见的柳树仿佛成为某种标志,沙沙声中,江知缇敏锐地发觉这些柳树的布局貌似组成某种图案—— “竟然真是阵法。”方子泓皱眉。 江知缇也随之拧眉:“以柳树作阵?” “对。”方子泓点了点头,这会他倒是无暇顾及江知缇怎会知道何物作阵这般说辞了,他此刻全部心神都在眼前这个由柳树作成的阵法上。 “我道行浅,只窥见一角,但很显然这就是一方阵法。”方子泓道。 江知缇:“有无可能是住宅安宁保佑之阵?” 她在茶楼里虽时而神志不清,但也曾听闻过有些大户人家会请来道术师在自家府邸内作阵,此称作护宅镇宅之阵,可佑宅人安宁。 “但也不会如此一味用柳树来作阵,且方才我也说过了。”方子泓眉头皱的更深。 柳树有镇宅之效,可物极必反,且柳树还有招鬼惹灵之用。 以柳树作阵,确实不论如何也难以联想到是作护宅阵宅之用。 第025章 替亲公鸡,前夜回溯 最后他们没有再前进,而是在天光破晓前各自告别返回。 他们现如今只是被术迷惑,困在院中不停打转,倘若前方存在更高深的术阵,他们怕不是插翅难逃。 入玄门最早的方子泓如今也只窥见柳阵一角,不知全貌且又因道行尚浅不敢贸然前进;江知缇方下山学艺亦不精,直接入阵的话也未免过分冒险。 但能够将目前在邬府内所窥探到的种种试着一一串联了。 江知缇在小厨房里,面对着桌面上新运送来的蔬菜瓜果。 从她入府伊始便随处可见的柳树,说明这个柳阵几乎遍布整座府邸;邬二小姐的反常接近以及后面的请求合作,即她一开始便察觉到府内的不对劲;选择她是由于她到底不是府中的卖身丫鬟,不会被邬夫人操纵,以及后来她被师父领入玄门,身上自带有玄门弟子的气息。 久不现身的邬大小姐,院内的杂草丛生,藤草遍墙,断垣残壁——这些看着似是久无人居住也无人打理的种种景象指向了一种可能——邬大小姐极有可能不在了。且邬二小姐先前说过,邬大小姐成亲了,但是男方是与一只母鸡成的亲,邬大小姐从未出现过。 宴席上,因为方子泓的一份无意之礼,从而变了脸色,过度猜忌的邬夫人,还有邬夫人已眇的双目,那一双怎样看都觉得透露着怪异,且被布条紧紧包裹,有几分僵硬之态的手。 她不再单纯地认为那是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因走水被烧伤,避免吓到旁人从而包上布条来遮掩的说辞。 再者便是邬大小姐院内出现的点睛纸人,民间皆有说法,纸人不点睛,被点睛的纸人带有邪气;而纸人被他们发现时明显处于一种上吊的怪异姿态……种种迹象,怪异且大有端倪,几乎能够说明邬府内藏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得是邬夫人不论如何也不欲让他人知晓的秘密。 况且,不说这遍布整座府邸的柳阵有多大,单单是这一方柳阵,动辄也白银百两。请动一位精通玄门秘学,擅长运术布阵的道人本非易事,更何况还是布下规模如此之大的柳树阵……江知缇眸底微暗,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既然请动外面的道人来布阵的可能性小,那么也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个柳阵,是邬夫人自己亲自布下的。 邬二小姐此前说过邬夫人院内饲养有一些药虫药蛇,喝的药汤也是邬夫人亲自抓取,想必这邬夫人定有些能耐;至于运术布阵,没准也是会的。 也许是他们目前道行都浅,所以感知不到邬夫人身上是否有玄门气息。 江知缇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额角。 很显然,哪怕已经知晓这般多也不足以她能猜出什么来。 不过…… 江知缇突然福至心灵。 既然据邬二小姐所说,代替邬大小姐成亲的是一只母鸡,且外面的人并不知晓,这是为何? …… “也不算完全不知晓,外面也有些小道消息,说邬大小姐夜晚成亲。” 第34章 方子泓面对江知缇的疑问如是答道。 江知缇闻言皱眉:“那代替其成亲的,为何是一只母鸡?” “民间有说法一般是公鸡成亲,多半是夫家男子体弱多病,无法下榻成亲,便用一只公鸡,来代替男子与新娘子成亲。”方子泓娓娓道来。 “这对于女子乃至女子娘家来说都是会被人取笑的,所以寻常人家绝不会让自家女儿嫁给体弱到连床榻都无法下的男子。邬家这个倒算是反着来了。” 江知缇:“那你说的小道消息,怎么讲?” “这是过路的乞儿说的,我们沿途打听的时候,那乞儿听见了,说他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需要用一碗牛肉面来换”方子泓说。 “他说他有日深夜出来,经过了邬府,看见邬府内泛红光,便爬上墙头,看见下人抱着一只绑大红花的鸡。” “这府里够年纪成亲的,只有邬大小姐。他寻常不与人说,怕招惹上杀身之祸,那日饿肚子实在不好受了才与我们做交换。” 江知缇琢磨了一下,有些喃喃自语:“夜晚成亲,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亦捉摸不透这是为何,邬府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但也不至于连夜将千金嫁与一个体弱重病的男子,还连面都不让见上。”方子泓说完,便饮了一口清茶。 江知缇看他一眼,转而明知故问道:“所以你来这里,是因为什么?” “我师弟死了,死因不明。我护师弟不力,回师门去必然要请罪。找到我师弟的死因,抓住凶手回师门,也能争取师门宽大处罚。”方子泓没有丝毫隐瞒,道。 江知缇看着他:“你当时不在吗?” “那夜我本来是跟着他的。”方子泓说起这个,整个人有些颓然。 …… “你别老在我面前晃!看着烦死了!” 喝得醉醺醺的周长锦说着,便随手捞过一只酒盏,朝方子泓扔过去。 方子泓没敢躲,酒盏砸在额角,他也只是垂眸隐忍不发。 过半晌后,他才开口:“师弟——” “我不回去!”似乎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周长锦打断他。 “回去、回去干什么?”他打了一个酒嗝,伸手招招,便有两个歌妓入他怀中。 “回什么去?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玩,回去个屁!”他一边抱着歌妓,一边醉醺醺地喊道。 方子泓面色铁青。 “你杵在这,看着烦,滚回去。”周长锦挥挥手,又朝他扔去一个酒盏。 盏中酒水撒了他一脸,方子泓也只能离开。 最开始他是在门外的,但被周长锦发现了,周长锦朝他踹了一脚。 “都说了、不需要你这条看门狗!”周长锦脾气上来,抬脚便又踹他。 方子泓忍了又忍,只得先回茶楼去。 结果就这一回去,周长锦便丧了命。 …… “我们原先住的茶楼也没了,茶楼出事那晚我一直在外面,我想找出师弟的死因。”方子泓稍稍紧了紧拳。 江知缇敛敛眸,思索片刻后,道:“你觉得,邬夫人奇怪吗?” “当然,你不觉得吗?这整个邬府都让我觉得奇怪,有哪里很不对劲。”方子泓道。 不然他也不会自己深夜出来,在邬府里晃荡,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江知缇勾一下唇角,笑意不达眼底,道:“为何不去深入想想,邬夫人为何会招一个缠绵病榻的男子,作为自己千金女儿的丈夫呢?” “以邬府的能力,当真是没有必要这般做。” “你也一早察觉了吧,从始至终都未见过面的邬大小姐。”江知缇说得有些阴恻,让方子泓不由得后背一凉。 他……确实是没有深入想过。 “所以你的猜测是,邬大小姐已经不在人世?”方子泓也猜到了她所猜测的。 江知缇:“浅显易见,不然为何要如此深藏一个女子?” “那又为何找个病弱丈夫给自己去世不在的女儿呢……这算冥婚吗?这人死了都不能够给予清净?”方子泓皱起眉来。 江知缇:“有无通过冥婚来复活亡人的道法?” “那不叫道法,那叫禁忌。”方子泓脸色突变。 江知缇挑眉:“所以是有的意思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这种东西,怎可放上明面来说?于你于我而言都不是一桩能开玩笑亦或是用作猜测的事。”方子泓的神色异常凝重。 第026章 婢女死亡,江湖侠客 “或许说,禁术?” 江知缇对于他的话恍若未闻,说着便缓缓裂开一个笑。 方子泓:“……” 方子泓扯了扯眼角:“有些时候我还是需要感慨一下,不曾精读过书籍的人当真胆大无畏,妄言脱口而出也不需要为此觉得恐慌也不必担惊受怕。” “可倘若邬府当真是用了这种禁术,不论你我是否精读过书籍,说与不说,都将与你我脱离不开干系。”江知缇淡然道。 这趟浑水,他们注定是要踩了。 方子泓脸色骤变:“我知晓,所以我也做了最坏打算。” 江知缇:“……” 她本欲说些什么,都未及开口,便惊闻有丫鬟失措的尖声呼叫,同时一片猎猎——是院内的鸟雀受惊,顿时扑棱棱一片。 方子泓抬头,正恰见鸟雀蔽日之象,有一羽悠然落下。 第35章 …… 夏锦吊死在了府中井口边的柳树上。 是晨间正欲去井边的丫鬟发现了她,上吊自杀的死相并不好看,往日里,容貌有些许清丽的她此刻双眼往外凸翻,张大嘴巴,涎下一大片半凝半固的乌黑。 有人在她的床铺上找出一纸书信,数三四页页纸,全都用来表述自己莫名其妙的悔恨之意,而后愈写愈潦草,看似相当真切,强烈且触目惊心。 江知缇与方子泓站在不远处观望着。 有风吹过,晃动了柳树光秃的枝条,与夏锦吊着的尸体一并,显得异常萧索。 “所以,依方同道来看,怎么样?”江知缇轻声道。 方子泓脸色谈不上有多好:“当真是……一份大礼。” 这番死相,很难不让他们想起昨晚的纸人。 那个纸人也是如此,吊着被风吹动,影子看着一跳一跳。 也许早应当想到的,他们昨晚如此大摇大摆地闯入邬大小姐院中,还翻墙破了对方设下的障眼术,必然会引起对方注意。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来警告他们不要再往前。 选择夏锦的原因很简单,她闯入邬大小姐院是夏锦提示—— “你怎么会想到去邬大小姐院子?”江知缇反应过来,问方子泓。 方子泓皱眉:“她的原因。” “夏锦?” “她找到我,跟我说邬府藏有某种庞然大物,想让我收服。我问她在哪,她只说可能在邬大小姐院。”方子泓如实回答。 那看来是对方察觉到夏锦异常了。 夏锦早察觉到了邬府的不对劲,兴许也有些苗头,知道这种“不对劲”来源在何处,也能猜出是什么东西。 也因为知道的多,被对方抹杀了,伪造成上吊自杀的模样。 一个卖身丫鬟在府里上吊自杀也不算是什么奇怪事,主家会为丫鬟收尸,收拾好丫鬟生前的财物,衣物,并准备好钱财送回到丫鬟家中。 “真是蠢了。”江知缇喃喃道,余光看一眼方子泓。 在这个时候杀一个丫鬟……怎么看都不是明智之举。 作为玄门弟子的方子泓一眼便能看出丫鬟的死有疑,肯定会提出异议并认为院子里藏有妖魔害人。 提出来就是调查,没准顺藤摸瓜就能摸到真相了。 这无疑是把注意力都引了过来。 或许说,对方是在惊慌之下冲动杀了夏锦,以至于完全没想到后果以及其危害? 江知缇思索几下,眉头皱得更深。 …… 下雪了。 停了许久的雪又飘然而下,城郊之外有些消融的雪,又有蓬勃之意。 有数十位身穿劲衣的持刀客划破雪天寂静,健步飞身的一招一式间俱是杀意。 他们的目标很明显,是站在雪竹下的那一个乌衣渔笠身影。 那人也不急忙逃跑,貌似入了定,又似是被这冻人的雪迷了眼。 在刀剑即将触体间,他猛然抬起双眸—— 雪声簌簌,也有滚烫鲜血洒地。 这只不过是雪竹不堪大雪重负,一剖冷白坠地的瞬间。 他没有回头看,慢条斯理地从□□间抽出利刃,将沾染滚烫的锋利收回背后的剑鞘中。 江湖有侠客,一步弑十人。 …… “话说,你那日宴上,送给她的究竟是何物?”江知缇给方子泓倒了一杯热茶。 方子泓端坐着,指尖在桌面上轻叩谢礼,道:“一个不算很宝贝的物件。” “那你知道,‘忘洛’是何物吗?”江知缇问。 方子泓怔然,随即皱眉:“知道……但你又是在哪里知晓的这个?” “邬二小姐说的,她喝的汤药里时常有此物。”江知缇道。 方子泓吐出二字:“蛊虫。” “蛊虫?” “一种可以活血活体的蛊虫,以前被苗疆一些心术不正的教派用作引血,即喂给蛊虫的活养料——也就是生人,可以方便放血饲养蛊虫。也可正常作药引,但经常服用,会忘事,也会导致心智不熟。”方子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此物已被苗疆蛊师一脉管制,不许任何门派及苗疆玄门蛊师子弟滥用,现仅有一些苗疆的大宗名门在饲养,但也只是少量饲养。”方子泓声音有些沉沉。 江知缇:“所以这是不许除苗疆玄门蛊师子弟以外的人饲养与使用的。” “对,一旦发现皆从严处理。”方子泓道。 江知缇:“……” 江知缇:“邬二小姐喝的汤药均出自邬夫人之手,且邬夫人不仅只饲养了忘洛这么一种蛊虫。” 方子泓拿起热茶的手猛然一颤。 “这是夏锦生前与我说的,汤药由邬夫人抓取;邬二小姐与我说其中一味名为忘洛。”江知缇揭开了茶壶盖子,看热气氤氲。 “我跟在邬二小姐身边不如夏锦那般久,但大部分时间都与邬二小姐走得近,也观察的多一些。”江知缇缓缓地道。 “母女皆出一脉,且血缘向来神奇,这母女自然有不少小动作是有相似之处的。邬夫人在听见你送上的,所谓的‘不算很宝贝’的物件,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那个神色……与邬二小姐过度猜忌时是一模一样的。”江知缇望向他。 方子泓:“……” 隔着一层茶气氤氲,方子泓眉头紧锁。 第36章 “我送的物件名唤蓉花笼,是玄门中最常见不过的一种法术小物件,能助人安眠,修身调息。” “但此物最早,貌似是被苗疆一脉用做禁锢养好的蛊虫,随身携带的。” 第027章 蛊虫端倪,晋升婢女 此番误打误撞,当真是他们皆不曾预料的。 “或许,这府里的秘密只是蛊虫?”方子泓的眉头没有先前那般紧皱,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如若那般,一切都将好办很多。既然是苗疆外人擅养且滥用蛊虫,只需他联系苗疆的名门大宗便可,那边自会派弟子前来清理。 江知缇:“……” 她也想这样认为,按照如今情势来看,貌似都指向了这么一个猜测。 但如果是这样,又如何解释那日的野狗,周赵氏的癫狂姿态,以及“它”的存在? 她能够肯定,邬府与“它”的出现有干系。 还有,她不曾与邬府结下梁子,为何要派人来追杀她? 江知缇敛了敛眸。 “没有这般简单。”她说。 但方子泓已经不愿往另一边可能去猜测,她便也将话语戛然而止于此。 …… 对于夏锦的死,邬府对此只道是饲养蛊虫遭到反噬,且有意伤害府中下人,又意图谋害邬二小姐,可谓死不足惜,又死得理所当然。 府内下人不懂何为蛊虫,只以为是养了什么不该养的东西;但那一条有意伤害府中下人,以及谋害主子,让他们对素来人缘甚好的夏锦产生了嫌隙。 但只要细细一想便能发现漏处甚多,先不说一个婢女,哪里来的路子得到蛊虫,还有能力饲养,单单是伤害府中下人,又意图谋害主子这么一点,不明动机且叫人云里雾里。 但邬府不在乎,只是找个缘由来安抚一些为此惊慌的下人,以及打消刚入世,涉世未深的方子泓疑虑罢了。 结果弄巧成拙。 江知缇对于方才一群小婢女说的话只觉好笑。 不过如若方子泓与她没有院中那番对话的话,兴许方子泓当真会信了那样的说辞。 …… 邬二小姐照常去向邬夫人请安。 邬夫人在隔间,没有出来,邬二小姐只见她倒映在绣纹屏风上的身影。 她的娘亲在为他人束发。 “从今日起,你在院内走动罢。”邬二小姐听见夫人如是道。 她的声音淡然,仿若只是在问邬二小姐用过早膳没有。 邬二小姐身形一怔,但她也只能是俯身,乖顺应声。 因为她的贴身婢女死了,是以有意谋害主子名头死的,那么作为婢女的主子,她应当老实待在自己院中,不在府内随意走动。 其实就是禁足,以往是不让她出府,现如今是不让她出院子。 邬二小姐暗然攥紧手。 但也不知道母亲是否察觉到了什么,邬二小姐敛眸,只得将种种情绪按捺下来。 “貌似,你近日很喜欢新来的厨娘?” 邬夫人声音不紧不慢,屏风上,双目已眇的她,竟在为端坐在镜前的人簪戴上珠花。 邬二小姐心下一颤,但声音不显慌乱:“年纪相仿,于是往来近了些。” “……” 邬夫人在屏风后没有说话,她放下了梳子,又熟络地为前面的人整了整发丝,良久后,才道:“你是主子,她是厨娘,身份有别。” “女儿谨记。”邬二小姐道。 邬夫人款款从屏风后走出来,不需要人搀扶,一如既往地威严。 邬二小姐只得将身姿再低俯下去。 她始终不敢直视她的母亲。 “将她提作你的贴身婢女罢。”邬夫人说。 邬二小姐:“是,谢过娘亲。” …… 江知缇突然便从厨娘摇身一变作邬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填补了夏锦的位置。 “你提议的?”江知缇看了邬二小姐一眼。 邬二小姐面色有些沉:“不是。她发现我们往来亲密,敲打了我一下,然后再说将你提作我的贴身婢女的。” “这不合规矩。”江知缇道。 邬二小姐:“我知道。” 一般婢女要做主子的贴身婢女,都是要经过精挑细选,要聪明伶俐,从主子小时候起便跟在主子身边,观察主子平日的喜好,要做到主子一个眼神便明了主子的意思,成为主子的左臂右膀。 这种婢女大多是签了卖身契,不到主子离世,亦或是主子应允,不会被放出府。 江知缇不是卖身婢女,更没有一直跟在邬二小姐身边看着邬二小姐长大,照顾主子的经验也不足,怎样看都不算是一个够格的贴身婢女。 “看来邬二小姐的宠爱也不是什么好事。”江知缇道。 邬二小姐扶了扶额:“也是我忽略了这个,我那样明目张胆,她怎可能不会察觉。” “但应当还未查我的过往。”江知缇拢一拢衣袖。 邬二小姐摇摇头:“迟早的事。最怕她很快便知道,你就是那个哑巴瘸子。” 这样的话,江知缇与瓮中鳖无异。 “但也不是没想过有这样一天。”江知缇望了望窗外。 邬二小姐疑惑:“你猜想过?” “夏锦生前与我说过,假若她不再是你的贴身婢女,那么她就会死。”江知缇缓缓道。 “我起初不理解,她那次找我说话也只是怕我有那样的心思,希望我能够继续做一个小厨娘。” 第37章 江知缇倒上热茶,推到邬二小姐面前:“结果也不用等什么,哪怕她是你的贴身婢女也会死。” “其实我对她印象并不深刻。”邬二小姐垂眸。 她知道江知缇不会无缘无故这般说。 江知缇想要知道夏锦的过往。 “我只记得她原本不是我的贴身婢女——她一开始便不是什么贴身婢女,只是我姊姊院内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邬二小姐垂眸看着茶盏中的热气氤氲。 “突然有一天,她被调到我院内,作我的贴身婢女——其实也是一样的不合规矩。但院内丫头更替交换什么的,也算不得什么事,我只当是少了个人,多个人补进来罢了。” 邬二小姐说着,抿了抿唇:“若是真要说什么不对劲,我只觉得她好像知道些什么,但是又不能说。” “而且我不喜欢她的眼神,她看着我,仿佛在透过我去看另一个人。” …… 鲜少的,方子泓主动提出要与邬夫人见面,说是即将要离开回师门去,想与邬夫人告个别。 “你突然提出这个,有些奇怪。” 一直眯着眼,仿佛在笑的素衣弟子轻声道。 回师门的话,他们只消简单与管家托声道别,说几句场面客套话便好了,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地见面告别。 但方子泓看着,并没有立刻要回师门的意思。 听闻二人要走,邬夫人吩咐厨房准备好了饭菜,作为最后的款待。 不过他也不爱吃这饭,总觉着味道不对。兴许是在师门内吃得过分淡了,不是很吃得惯邬府的大鱼大肉。 方子泓不以为然:“你记着我叮嘱你的就好了。” “只望莫要被说是流氓行径。”素衣弟子回想起来之前方子泓与自己说的话,神色一僵。 第028章 无影小姐,院内走水 正说完,抬眼间便见邬夫人被下人扶着,身后还跟着一位钟灵毓秀的女子款款而来。 是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但又有些许熟悉。 “久等了,二位道长。” 邬夫人仪态不减,只是没有开始时那般熟络。 一轮客套话,方子泓与素衣弟子也应声几句。 “这便是我的大女儿。”邬夫人介绍了一下坐在身旁的女子。 女子起身垂首作礼,不言语,一举一动皆是温顺。 邬夫人的大女儿,邬府的邬大小姐,也是方子泓一直好奇不解的。 方子泓心下有些颤——这与他先前跟江知缇作的猜想不一般。 他们先前是根据邬大小姐院内的破败与久无人打理,以及邬二小姐说的话,推测这邬大小姐是不在人世的。 然而今日他见到了活生生的邬大小姐。 女子梳着已作人妇的发髻,头上没有簪戴太多珠花,连妆容也是淡淡的——但仍旧难以掩盖美貌。她一直低垂着头,一举一动间不紧不慢。 这顿饭吃得方子泓心不在焉,素衣弟子倒是颇有礼数地与邬夫人聊几句。 方子泓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四扫,猛然发现邬大小姐身下没有影子。 兴许是因为在屋内看不真切。 他静了静心神,再看去。 仍旧不见常人该有的影子。 但她身旁的邬夫人有影子,他身侧的同门也有影子,他自己也有影子。 唯独这一直低垂着头,闷不做声的邬大小姐没有影子。 巧合?还是真的没有影子? 方子泓眉头一凝。 说起来,这邬大小姐穿得……有些过分严实了。 倒不是他唐突,只是发觉邬大小姐穿得裙子把自己裹得太严实——以至于十指都见不到。 话说方才入座时他们见到邬大小姐伸出手来了吗? 貌似没有,只是站立垂头稍稍俯身作礼,没有与平常人那般作礼时会拱起手。 也许是因为女子作礼姿势,与男子作礼姿态不一般? 现今不能随意妄动,方子泓只能按捺下心中种种疑惑。 “啊呀,不小心将筷子碰倒了。” 一如既往笑眯着眼的同门露出有些尴尬无措的神情,他谢绝了丫鬟上前帮忙,自己登时便俯身去捡起筷子。 这是他与方子泓在来的路上说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方子泓叫他在吃饭途中假装碰掉筷子,借着捡筷子的空档看桌底下。 对家是女子,叫他一堂堂男儿看别人桌底多少有些……登徒子行径。然方子泓神情太认真,如临大敌似的,不明所以的他也只得应下来。 心里腹诽着,同门弯腰后立刻看桌底下的情况。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就挺普通的。 同门撇了撇嘴,正欲起身时,瞥见对面那一袭淡紫衫身影下有些怪异。 他有些不解,他记得他弯腰捡筷子时,他是看见对面的邬大小姐将双手放于桌上的。 然而他现在看见了邬大小姐的手安然放在双膝前。 不过貌似一直不曾露出过十指,女子袖子长得过分,也将手指遮掩得严实。 紧跟着,他微微眯眼,全然没有以往笑着的模样。 一晃而过地,他看见了藏在长长的衣袖下,属于邬大小姐的一双枯朽木枝手。 …… 另一边江知缇顺府中的路走着。 她借散步为由,顺着邬府的小道,将栽种在两侧的柳树暗暗刻入脑海。 第38章 因方子泓上次对于柳阵的那一番话,以及夏锦吊死的地方也在柳树上,她将目光放在了这邬府中无处不在到诡异的柳树上。 只是这偌大的邬府不是她能够在短时间内走完的,她只能是慢慢抽出空闲的时间在府里四处走走。 也所幸她是自从方子泓讲过柳阵后便开始留意,并在纸上记下柳树们的大致方向,不然她如今难以收集到手中大半张关于府中柳树布置的图纸。 只是…… 江知缇敛了敛眸。 她到底不懂这阵术之法,饶是图纸大半张,她也难以看出个所以然来。 兴许还是需要让方子泓来看看。 江知缇想着,抿了抿唇。 尽管知道自己学识不深,才疏浅陋,但她仍旧有些要强地觉得难堪。 是对于自己不够强大,见识不足亦鄙陋的难堪。 她凝视着图纸上自己绘制的柳树标志上,看了许久,猛然间福至心灵—— 柳。 兴许,她可以试一下,照着这个模样画下些什么来。 江知缇重新取过墨笔,她不会写字,但知道如何握笔,简单画一画还可以。 笔尖乌黑行走,渐渐地有一奇异图纹跃于纸上—— 江知缇怔了神。 她眨眼,便发觉自己周遭换了模样,什么也没有,只空余滔天的乌罗松红。 她站在乌罗松红里不得动弹,自她的瞳孔范围开始生出一轮明月,明月间生四瓣莲,四瓣莲下有田叶,团团簇簇,间中有一双双素手拈指而伸出,如若节藕,逐渐超脱瞳孔范围。 滔天的乌罗松红,绿琉璃明月,蝉白四瓣莲,冬绿田叶,富春纺藕手。 有荷尖从绿琉璃中生出,使得绿琉璃蔓延开大片龟裂。 她只能看着,看着那种蓬勃到骇人的荷尖扭动着腰肢将那一轮绿琉璃撑破,碎开—— 荷尖在聚拢,抓着绿色的碎片贪婪地凝聚成一尊似佛又不似神佛的怪异像尊。 她看得呆愣,看着那尊神情似悲悯又似狰狞,眉目间似人又似妖魔鬼怪的四不像逐渐在自己瞳孔中放大。 它缓缓地捻起一节细长的荷,半睁开半阖合的细长眼眸中似乎也有方才的一轮明月。 江知缇猛然觉着,它似曾相识。 相似的气息。 一样的气息。 野狗。 她猛然回想起那日,她在雪地里对视上的那一条野狗。 但不是那条在雪地里啖着周长锦心头肉的野狗,而是那一条站在她前方不远处,回过头来似是人姿态,为她指引了方向的那条野狗。 陡然间,她的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 夜半,邬大小姐院毫无征兆地走水。 静谧的夜晚霎时间乱做一锅粥,惊呼声,泼水声,以及火苗席卷嚼食院中干燥陈设的嘎吱嘎吱,呜呜泣泣交织在一起。 邬大小姐院离邬二小姐院不算很近,但也不远,邬二小姐已经被江知缇扶着走出到空旷范围内。 江知缇抬头,望向那一边被火光染红的天。 与那日茶楼被烧毁的景象是何其地相似。 她恍然间想。 第029章 又闻野犬,傀儡求救 “你在想什么?” 邬二小姐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江知缇回神,抬眼看向那被火光染红的天边——到底没有那日茶楼被烧毁时那般赤红。 她们离起火的院子远,江知缇陡然生出想去看看的心思;邬二小姐看出她的意图,也没说什么,放由了她去。 火势肯定会被管家以及下人们控制的,她也没担忧江知缇安危。 江知缇在院墙附近拾得一寸巴掌大小的木块。 平平无奇的木头,但有些迥异——它不似院内被火苗燎烧过的木头那般留有烈焰的辙迹亦或是被吞噬殆尽,它的外表光洁,连一丝火苗燃烧过的痕迹都没有。 这有些反常。 江知缇摩挲着,借着有些微弱的火光端详木块,但看了好一会也没能够看出所以然来。 她便先将木块收入自己袖笼中,折返回去到邬二小姐身边。 “你看见什么了?”邬二小姐颇有些百无聊赖地问她。 江知缇没有避讳,从袖笼中掏出方才捡到的木块给她看:“没看见什么,倒是发现这么个小物什。” “物什?” 邬二小姐有些疑惑,伸出手去打算接过,却不料手指还未触及木头表面,便感到指尖一片火烧火燎地疼—— 她惊呼出声,收回手的同时恍惚间江知缇见她指尖一闪而过一抹木色。 “怎的回事?”邬二小姐惊呼道。 江知缇手里还握着木块安然无恙,她一时也有些不明所以。 “为何你这……”邬二小姐看着她没有任何感觉的神情,又看了看自己被灼伤的指尖。 这倒奇怪……莫非是非玄门弟子触碰不可? 江知缇看着手里的木块,还未回过神,便见邬二小姐抓着一个小婢女的手过来,一把推来! 江知缇心下一惊,登时扶住了那突然被邬二小姐推过来的小婢女!不可避免地,手里的木块也被小婢女碰到—— 呵斥的言语尚未出口,便被小婢女那余惊未定的神情怔了一下。 小婢女碰到了木块但是没有丝毫被灼伤的痛苦神色,一双眼眸里有的只是方才被邬二小姐拉过来又推过去的余恐。 第39章 而邬二小姐还没碰到就被灼伤了指尖。 江知缇眯了眯眼眸,想起来方才一瞥而过的,邬二小姐指尖上那一点木色。 “你这简直是胡闹。”将小婢女送走,江知缇冷着脸对邬二小姐道。 邬二小姐不以为然:“这不也安然无恙吗?” 说着,她举起自己被灼伤的手,颇有些委屈地道:“况且这被伤到的是我,你担心那个小丫头作甚?对我是不闻不问的?” “如果你没有将方才那丫头往我这边推过来的话。”江知缇冷冷地道。 先不说是否会伤到那丫鬟,单单是邬二小姐将丫鬟推过来的那个动作,假使她没能够接住人,必然是会往地上摔。此时地面粗糙,轻则擦出血痕,重则留疤。 还是豆蔻年华的姑娘家,倘若就这般落个疤痕……江知缇皱紧了眉。 邬二小姐:“……” 在江知缇的神色中她有些悻悻然,片刻才道:“是我鲁莽了。” 对于邬二小姐这番,是真的知错还是只迫于自己的脸色之下,江知缇无兴探究。她捏着木块,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圈周遭—— 她在远处隐隐火光的某个不起眼角落中窥得一抹人影。 形似……邬二小姐的人影。 江知缇恍惚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迅速回头看一眼——邬二小姐还在自己不远处,此刻注意到她的目光,正有些疑惑地看她。 那么,对面那隐隐约约的人影会是谁? 江知缇继续看去,这一次那人影也察觉到了她,正一点点地扭过头来。 很僵硬的动作,这一次的形神更像是那条野狗。 野狗,又是那日那般,犹如人灵姿态的野狗模样。 但又有些不同,江知缇虽没能看清人影模样,但感知到人影投过来的目光似是在呼救。 是了。 她在朝着她呼救,哪怕隔得很远,但在知道江知缇能够发现自己后目光满满的都是求救。 为什么要呼救? 江知缇不明所以。 答案呼之欲出。 绰约的火光里,有一只枯木一般的手掌猛然一把将她拉起来,像提一件没有用处的木偶一般,粗鲁且有力,将她提起后又在江知缇眨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失神的江知缇最后记忆停留在她呼救的森森眼神中。 …… 邬大小姐院突发走水一事,邬府只道是意外——深夜火烛被风吹落,火苗燎上纱帘,正恰无人留意于是火势变大了而已。 可是。 江知缇看着邬二小姐院中放置火烛的烛台。 烛台有能够固定燃烧的蜡烛的夹子,别说吹夜风,哪怕是有丫环撞上去了,夹在烛台上的火烛也会固若金汤。 毕竟这方烛台看似轻盈娇小,实则沉,通身由黄铜打造,内里还灌了铁水,也不是普通丫环能够撼动的。 所以这是与夏锦死因一样拙劣的说辞。 江知缇敛神,拜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影所赐,她夜半里脑海俱是那个惊心动魄的呼救眼神,同时是邬二小姐触碰到木块时,指尖上一闪而过的木色。 她的脑袋有些昏沉沉,但也好在她入了玄门,内里有真气支撑,不至于那样疲惫。 “你这看起来,貌似不大好。” 方子泓推门而入,见她这副模样,道。 江知缇抬眼看他,稍稍打起精神来,语气淡淡:“梦多罢了。” “所以你那同门,是先返回了?”江知缇问他。 方子泓在她对面坐下,整着衣袖:“让他先回,如若有必要可以让他请别的师兄下山,解决这邬府的乌烟瘴气。” “我在起火那夜看见有人求救。”江知缇道。 方子泓:“……” 方子泓皱着眉,听她尽数说完。 他们在此之前也说了饭桌上突然出现的邬大小姐,以及没有影子这么一回事,大致推出这个邬大小姐是个假货这么一个猜测。 “你确定那身形看着似是邬二小姐?” 方子泓向她确认。 江知缇捏一捏额角:“我不会认错,那身形乍一看,确实像是邬二小姐。但邬二小姐当时在我身边。” “事实上我们在宴会上看见邬大小姐时也觉着这大小姐看着像二小姐。”方子泓不紧不慢地道。 江知缇皱眉:“你的意思是?” “傀儡。”方子泓嗤笑。 第030章 斗胆出府,偶遇侠客 “所以,你们那日饭桌上见到的邬大小姐,实际上是个被邬夫人控制的傀儡。” 江知缇如是总结道。 “傀儡,术阵,蛊虫……这邬夫人,算是哪门哪派别?”她沉思片刻。 方子泓脸色谈不上多好:“估计也只是略知皮毛。” “兴许还养灵。”江知缇似笑非笑地望向他。 方子泓:“……” 方子泓这下的脸色彻底黑了,他喉头滚动,嚅嗫几下双唇后只能吐出这么一句:“你到底是从何听说的……这么一词?” “突然想到罢了。”江知缇风轻云淡。 确实是突然想到的词,也许是她在茶楼脑子昏昏沉沉那会听过茶客们说起?茶楼的茶客平时说的胡天海地,说得尽兴了也会说到一些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哪怕他们也是道听途说。 “说起来,邬大小姐院中的火,烧起来像是那日茶楼。” 第40章 方子泓听见江知缇这么说。 他登时朝着江知缇投来锐利目光,江知缇浑不觉般,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又从何而知?你有何证据?”方子泓一连二问,皱紧了眉。 言下之意,邬夫人的动机是什么? 江知缇不言。 …… 邬二小姐到底是个坐不住的主儿,在自己院内待了两三日后便缠着江知缇,闹着要出去玩。 江知缇隐隐有些头疼,伸出一根手指来抵住邬二小姐凑过来的脑袋,道:“你可知道现在是何种形势?” “但如若我真的这般老实,足不出户,会更容易引起娘亲怀疑。”邬二小姐歪了歪脑袋,道。 江知缇:“……” 江知缇突然无话可说。 可转念一想,也确实是那样。邬二小姐向来娇纵,尽管在邬夫人面前老实,但她刁蛮的性子,可以说全府上下皆知。 也是,这样说的话,邬二小姐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反而多少有些奇怪。 江知缇揉了揉太阳穴,问她:“那你这是想要去哪?” “我们出府吧?”邬二小姐双眸一亮。 江知缇险些被她这么一句呛着,看着她道:“什么?” “我说,我们出府。”邬二小姐重复一遍。 江知缇皱紧眉:“出院子已经足够了,出府?你就这般胆大?” 而且,带着主子出府私自游玩的婢女,是会被惩罚的。更别说现在的邬二小姐还处于禁足中,出府?肯定会被邬夫人处罚。 这邬二小姐……究竟想没想过那样做的后果? 江知缇“啧”了一声。 “要出去,那就来把大的。”邬二小姐不以为然。 江知缇:“……” …… 江知缇究竟是拗不过邬二小姐。 不起眼的主仆二人行走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邬二小姐穿着的是她的衣衫——邬二小姐寻常穿的衣衫过分显眼,不似寻常人家能够穿得起的,于是江知缇找出自己还未穿过的衣衫来给她换上。 两个姑娘身形相似,衣衫穿起来也刚好,没有不合身。再给邬二小姐取下头上价值不菲的珠花,耳垂上的耳坠,简单地梳两条辫子,发尾扎上红丝带,使得邬二小姐看起来像是一般姑娘家算是乔装完成。因江知缇是玄门弟子,出府只要略施障眼法便可,二人出府尤为顺利。 她们这般穿着相差无几的朴素衣衫,梳着差不多的辫子,身形也相似,加之一个沉稳一个活泼,相较于主仆,看着更像是寻常百姓家的一对姊妹。 “这个!这个这个!江知缇!” 邬二小姐一路上很兴奋,指着路边小贩买着的糖葫芦蹦蹦跳跳,眉眼间俱是少女活脱。 江知缇扶额,只得认命地过去,用自己的钱给她买下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这也没辙,她们尽管能够从府里带出的金银元宝也不可以用——金额太大,小摊小贩可找不过来。 好在邬二小姐一路来也没有要求买什么贵重物品,江知缇还能付的起。 “好吃!” 邬二小姐大喇喇地咬下一口裹挟着脆糖衣的山楂后直接仰天感慨,全无闺房小姐礼态。 江知缇扫了一眼她这副模样,道:“你未出过府?” “出来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邬二小姐一边吃着,一边道。 她走了一路,看了一路,自然也吃了一路,江知缇看她这幅模样,还以为她是从来没有出过邬府,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模样。 看着邬二小姐又跑到前面去,江知缇不再紧步跟着,只用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身影。 方子泓那日对着她一连二问,她从此至终也没说上几句。 兴许是鬼迷心窍,也或许是实在猜测不到什么了,她才会那样自找麻烦地说,险些给自己也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想来也是,一个茶楼里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子,怎么一夕之间恢复清明,还从着火的茶楼里死里逃生,又拜师被领入玄门?怎样看都挺崎岖且怪异,引人深思的。 江知缇又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许是这些天一直在想来想去,她这脑袋时不时便觉得一阵酸疼。 总觉着快要摸到真相,但恰好少了一样什么一般。 她想着,突然感知到一股尖锐,登时抬起头来,寻找邬二小姐的身影—— 邬二小姐还在前面跟小贩说话,笑盈盈的;而她方才感知到的尖锐之意,是从不远处一座酒肆二楼上的一个身披黑衫,头戴破旧渔笠帽的男人上来的。 为什么要这样望着她们? 江知缇不解,但她还是皱紧眉,看向了对方。 对方察觉到她投上来,带着探究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将眼神放在了一边的邬二小姐身上。 那种眼神…… 江知缇眉头皱的更深了。 对方绝不是等闲之辈,她虽然没感知到对方身上有玄门弟子的气息,但看装束,以及这人眉眼间的隐隐戾气,也可以知晓此人是江湖侠客。 是与同样行走于江湖之中的玄门弟子不甚一样,主要运用内功的江湖游侠。 只是,为何要这般看着邬二小姐?邬二小姐鲜少离府,应当不会认识这样的江湖游侠。 “你看什么?眉头怎地皱成一团。” 邬二小姐跑回到她的身边,有些好奇地望着她。 第41章 江知缇回神,看着她一脸好奇探究的模样,又看了看那酒肆二楼上的江湖游侠,抿了抿唇。 第031章 萍水相逢,渐浮水面 邬二小姐是寻常人,感知不到这种尖锐的目光也正常。 但她不是,这种目光尤为让人不适。 …… 某种默契驱使,江知缇带着邬二小姐登上酒肆二楼,与那黑衣人见一面。 黑衣人早早定好厢房,小二上尽好菜好酒,她们推门而入便见一桌的满满当当。 “他是谁啊?” 邬二小姐暗暗拉了拉江知缇的衣袖,戒备地问。 江知缇拍了拍她的手以示抚慰,低声道:“对方没有恶意。” “噢。” 话虽如此,但邬二小姐还是往江知缇身后躲了躲。 江知缇一边照顾着邬二小姐的情绪,一边暗暗打量对方的表情。 对方见到邬二小姐戒备的神情眸底暗了一瞬。 失落的模样。 江知缇微微皱眉。 “倒也挺像。”侠客敛了敛眸底的情绪,笑了一下,道。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伸手不打笑脸人,江知缇虽觉不适但也没有拉下脸色,她让邬二小姐安生坐下,而后道:“邬大小姐吗?” “你知道?”侠客也坐下来,挑眉。 江知缇摇摇头:“我从未见过邬大小姐。” “未见过,但知道我说的。”侠客打量她。 江知缇用真气探了一下满桌子的酒菜,确认无碍后方布菜给邬二小姐,道:“猜测罢了。” “你不是常人。”侠客如是道。 如果说江知缇感知到他打量邬二小姐的目光是巧合,敢上来与他正面直对是胆大;那么她方才放出真气试探饭桌酒菜的举措,足以说明她不是寻常女子,而是玄门弟子。 备受世人追捧,人人毕恭毕敬,尊称作道长道姑的玄门弟子,竟委身在府邸做个小小婢女。 江知缇不以为然:“你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侠客。” 她这般说,是因为察觉到这人眉眼间隐隐的戾杀之气。 邬二小姐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但也没开口,只是专心地吃着江知缇为她布的菜。 外面的酒肆厨子饭菜虽不如邬府厨子做出来的清淡,但油盐重,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她吃着倒也还好。 “你认识她?”江知缇问侠客。 侠客一边注意着邬二小姐吃的菜,一边倒上一杯酒,道:“我见过她。” “想必是很久以前的事。” “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怎么样?” “长得差不多,但是又差远了。” “怎么说?” “她不会有这般古灵精怪的模样。”侠客扫了一眼邬二小姐,随后将盏中清酒一饮而尽。 初见伊人时眉目蹁跹,眸光流转楚楚一盈,双睫轻颤犹如陌上云蝶。 仅此一眼,匆匆的侠客便记住了伊人面容。 他半生在江湖里厮杀,相对于“侠”,他更偏于“杀”。他也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奔波,哪有所谓的豪情壮志。拿钱办事,面对浓郁的红洒于眼前他惯向不动声色;无心一过,却在瞥见那小姐的蹁跹眉眼时动了声色。 兴许老天是打算让奔波匆匆的他停留片刻,他捡到了小姐掉落的珠花。平生第一次踏入女子饰品店内,他只为买上一方上好的绣花丝帕,将那朵颤巍巍的珠花包裹好,等待下一次偶遇,将珠花还给她。 他等许久,没有向佛之心的他站在寺庙外,顶蓑抱剑于树下枯等。他不缺乏时间,他们最不缺乏的便是时间,缺的是缘分。一段缘分对于他们来说珍之又珍,哪怕只是萍水相逢,那亦是缘。 那位小姐又来了,虽然已经不知道是过了多少天后。他还上那朵珠花,一并送出去的,还有他买下的刺绣丝帕。 小姐很喜欢,也愿意跟他说说话。但他沉默寡言,小姐说的话也没有什么意思,两人之间也便渐渐没了声音。但无声胜有声,一笑一颦便是最好的言语。 后面,是小姐失踪不再有讯息,他像最初时那样枯等,等来的是小姐成亲的消息。 像是老套又索然无味的话本故事,说多了也带些千篇一律的枯燥,他应当释然,缘尽了便是如此收场了。也幸好,他们没有私定终身什么的,不至于话本里那般风花雪月的煽情,也算是减淡几分老套的滋味。 只是他后知后觉,时常在月上树梢时想起一些事;他也便开始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在面对目标求饶时会不自觉地皱眉。 心乱了剑也就乱了,他感受到,但回去异常困难,一路上太多人追杀他。尽管他仇家多,但也不至于如今这般频繁,还多是些不入流之辈。 江知缇微微眯起眼来。 原来邬大小姐还有这么一番事……那样的话,似乎也便能解释为什么邬夫人会这般急切地给邬大小姐成亲了。 棒打鸳鸯什么的……也不算稀奇,深宅大院里也没少上演这样的戏码,收场大多如此不了了之,只消女子为夫家诞下子嗣,一切也便成了定局。 江知缇敛了敛眸,压下升腾上心头的思绪,抬起眸来,问:“所以,邬夫人是知道了你的存在,一直在追杀你。” “兴许。”侠客又饮下一盏酒。 江知缇敲了敲桌面,道:“也兴许,你要找的人已经死了。” 第42章 侠客:“……” 侠客定睛看着她。 邬二小姐吃得有些撑,不一会便放开了筷子,且有些饭饱犯困。江知缇略施真气便让她安睡于自己肩头上,待她气息平缓后,才道:“如你所见,这孩子长得与你要找的人很相似。这是因为,她们是姊妹。” “身为妹妹的她鲜少见过姐姐——兴许应当说是几乎没见过。她说,大婚之日时没见到姐姐丈夫,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公鸡;姐夫不知是不是随便找来的,病弱卧榻到没法亲自来成亲拜堂。” “我是不久前入府的仆人,与邬府……有些渊源,潜入邬府内接近她只为查明一些真相。” 她不打算隐藏什么,相反,她更希望这般坦诚能够换来眼前侠客同等的诚意。 已经越发接近了,只差一个节点。 这个节点很自然地回到了貌似死亡且不见踪影的邬大小姐身上,只消再查明一些什么——比如说,邬大小姐对于邬夫人而言,有何作用。 第032章 百密一疏,离奇死亡 她不会天真地以为邬夫人这般棒打鸳鸯,是觉得一个深闺大户小姐与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侠客身份悬殊。 毕竟如果那般的话,也不必草草地拉上一个病秧子来断了邬大小姐与侠客的念想——倘若是真的在乎身份地位,为何不另寻一个健全的公子? 这满城的公子哥书生,健全且家世不错的不在少数;邬大小姐相貌也不俗,求娶邬大小姐的也不少人选。 成亲当日倒是见到邬大小姐本人,此后却是不见踪影。 江知缇敲了敲桌面。 先是邬大小姐与侠客一面之缘,而后邬夫人出于某种原因要利用邬大小姐,为阻拦邬大小姐与侠客私奔逃跑,解决了邬大小姐,拉上个相对好控制的病秧子女婿,打消侠客心思。 周赵氏是与邬夫人认识的,她们之间必然有什么秘密,周赵氏可能是威胁到了邬夫人,被邬夫人通过养灵杀掉;结果她出现了,暴露了什么,招惹到邬夫人的追杀。 她一边想着,脑海里思绪渐渐清明不少。 但千算万算,邬夫人忘记了周长锦与方子泓这么一层关系。为迷惑方子泓,邬夫人试图通过示好以及吃饭上的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来博取方子泓的信任,打消方子泓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可能。 看上去不错,只是可惜了,方子泓因为她,以及夏锦的原因,没能够信任邬夫人,身为玄门弟子的方子泓邬夫人又杀不得,只能是杀了夏锦,上演一场转移视线。只是又弄巧成拙,一眼看上去便不是正常死亡的夏锦无疑让她又少了一分可以博取信任,洗脱嫌疑的可能。 邬二小姐可能是不知所以然的棋子,也许跟邬大小姐一样,对邬夫人而言有什么作用。 江知缇看了看床边安睡的邬二小姐,眸底晦暗不明。 夜深了,她睡不着,于是在蜡烛上套多一个罩笼,将烛光转暗后,关好门出去。 守夜的丫鬟在院子,江知缇与丫鬟叮嘱几句后离开,正恰在外面见着陈管家。 不是偶然碰见,而是早早便等候。 江知缇看了看对方恭候已久的模样,抿了抿唇。 …… “陈管家这般深夜还未睡下吗?”她道。 陈管家笑了笑,面容没有开始时那般严肃,他面对江知缇的客套话没有回答,直接道:“夏锦是我的外侄女。” 江知缇:“……” 江知缇微微皱眉。 “她死了,我想了许久,恐怕只有你和方道长才能为她申冤。”陈管家说。 江知缇皱起眉,有些警惕:“您应该找方……道长,而不是找我。” 她只是邬二小姐的贴身婢女,帮不上什么。 “不,你一定与方道长那样神通广大,一定能够帮到夏锦。”陈管家摇了摇头。 “夏锦跟着我入府,却就这样被害死了,我难以向她家里交代。”说完,他的脸上划过一丝悲意。 江知缇:“……” 江知缇:“被害死?见到了吗?怎么知道的?” 这么突然地投诚,还是个有份量的府邸管家……只怕是邬夫人的眼线。 她趁时又补一句:“府邸不是会打点好死去的丫鬟仆人后事吗?应当也包括家里,怎么会有您交代不了的时候?” “就凭当初大小姐死了,是我亲眼看着的,也是我收拾的。”陈管家目光森森。 江知缇:“……” 江知缇瞳孔微微一凝。 “当年的大小姐,也是和夏锦那样上吊死的,死相一模一样。”他说着,一字一句确凿非常。 “唯一的区别在于,夏锦是在柳树上吊死的,大小姐是在房梁上吊死的。” 江知缇:“仅仅是因为夏锦吗?” 陈管家:“……” 仅仅是因为夏锦的原因,才告诉自己吗? 江知缇没有急着要他回答。 “我经常梦见大小姐。” “又不是您害死的她。” “但她抓着我,告诉我,她死得怨,她死不瞑目。” “您应当找方道长。” “夏锦生前也找过你,是吗?” 江知缇目光一沉:“是,但是我并没能帮上她什么忙。” “她以前是大小姐的丫鬟。”陈管家说。 “她和我一起,都看见了大小姐的尸体,跟我一起收拾,而后才被调到二小姐身边。” 第43章 江知缇:“您意思是她的死也和大小姐有关。” “不可能没有关系。”陈管家苦笑。 …… “我要死了,陈管家。” 一日霜雪簌簌,邬大小姐没由来地跟陈管家道。 陈管家手颤了一下,随后整顿神色,道:“大小姐,您又在说这些嗔言乱语了。” “你说,我会死的体面些,还是直接横尸在这雪天里?”邬大小姐对于他的话恍若未闻,继续说。 陈管家不动声色地唤来丫鬟为她收拾好凌乱的梳妆台,说:“大小姐,您只是染了风寒,大夫也来看过了,会很快好的。” “风寒吗?” 这次邬大小姐倒是听到了他说什么,有些恍惚的神情也清明一瞬,犹如从梦中惊醒。 但垂眸看见自己的手,又抿了抿唇。 “我的手呢?陈管家。” 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臂,问。 没有疼痛,像是麻木了一样,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只是瞧见自己失去双掌的手臂,她有些迷茫。 陈管家有些疑惑,看了看她,道:“小姐?” “我的手好像不见了。” “怎么会,”陈管家看一眼她如常的手掌,说,“大小姐,您的手在的。” 邬大小姐更茫然了,她抬起自己的小臂。 “可我看不见我的手掌在哪里了。”她说。 “怎么会呢。” 陈管家只当她这是刚刚从病榻上醒来,迷迷糊糊开的玩笑话。 邬大小姐:“……” 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而在丫鬟们将梳妆台收拾好后,坐在窗棂边的她又低头,正恰有一缕阳光照进来,她又看见了她的手掌。 陌生,又熟悉。 好像是她的,又好像不是她的。 那么是谁的? 她突然这么想。 谁的手掌长到了她的手上?她的手掌又去了哪里? 貌似空空如也的不只是她的手掌,还有她的脚。她看了看自己的脚,穿着精致的绣花鞋,但脱下袜子能窥见的不是血肉,而是傀儡木偶一般的僵硬。 她是人,还是傀儡? 人吧,她能说话。 她枯坐在窗棂直到深夜,外面守夜的丫鬟不敢打搅她。 直到里面的烛光摇曳一瞬,窗棂边的人影消失不见。 有什么东西挂在什么地方一摇一曳的吱呀声,五更时,夏锦端着热水,准备进房伺候大小姐洗漱。 她敲了敲门,没有应声;但也习以为常,大小姐性情古怪,有些时候不会应声,她们这些丫鬟只需照常便可。 于是她端着热水推门而入—— “啊——!” 尖声惊叫间,水盆掉地也哐当一声,惊恐在夜色间弥漫。 只见那面容姣好的小姐用一尺白绫将自己吊死在房梁上,双目瞪大,张开着口,大片大片的黑色污血蔓延,从上面流到下面来,触目惊心。 第033章 尸体失踪,傀儡之术 “尸体是你们收拾的,收拾……是埋掉了吗?”江知缇问。 她隐隐有一个莫名的猜测。 陈管家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许苍老,道:“尸体是我们这些下人收拾的,没有埋,只是送入夫人房内,此后目睹了大小姐尸体的丫鬟仆人,不是被送出府,便是因为意外死了。” 江知缇敛了敛眸。 “夏锦与我,因为我在邬府多年,于是夏锦没有被送出府,但是安插到了新来的邬二小姐身边。”陈管家道。 江知缇皱眉:“新来的二小姐?” 陈管家点了点头。 …… “这便是你们的二小姐。” 一日,邬夫人带着一个长相与大小姐神似,穿着一袭长春紫华裳的豆蔻少女道。 那豆蔻年华的少女看上去有些疲倦,神情恹恹,活像被精心装扮过的木偶娃娃。 陈管家梗了一下,正疑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二小姐,却在望见邬夫人严肃的神色后,吞了吞喉头。 其他的丫鬟仆人面色如常,仿佛本该如此。 突如其来的二小姐没能引起谁的怀疑,也没有丫鬟与仆人质疑这来历不明的二小姐;二小姐也很快融入到这偌大的府邸,古灵精怪,比起沉稳内敛的大小姐活泼欢脱太多,也丝毫没有初来乍到的模样—— 一切都仿佛本来便是这样一般。 …… 这可有趣了。 江知缇托起腮来。 她听邬二小姐说的话,便自然而然地认为了邬大小姐与邬二小姐是同出一母,相差约摸二三岁的姊妹;只是平日里不常走动也不熟络,或许是因为邬夫人的原因,导致这俩姊妹没能够好好地往来。 听了陈管家的话,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一回事。 邬二小姐的来历是个迷,邬大小姐死了尸体没有埋也见不着更奇怪。 她想起来那日,邬二小姐触碰到木块时指尖一闪而过的木色;那木块她以及丫鬟碰了都无碍,唯有邬二小姐,碰了便被灼伤。 难不成……邬二小姐并不是小姐? 江知缇蓦然被自己这一想法惊得后颈一凉。 没准夏锦也发觉了这个,她开始有些奇怪为何夏锦对于邬二小姐那般疏离,但后面总会想到,没准是因为主仆尊卑观念,也便打消了这份疑虑。 根据方子泓那日说的傀儡大小姐,不难猜出邬夫人是略通傀儡之术的;那样的话,想要制作一个傀儡邬二小姐……于邬夫人而言亦不是难事。 第44章 可傀儡有了想法,也不知不觉地生出了要摆脱主人的想法? 这傀儡术门内会有这样的存在吗? …… “什么?这不可能的。” 方子泓听了江知缇的话,登时否道。 “傀儡之术不论多精湛总会有破绽,哪怕是当今最为强大的傀儡师,也是做不到这般的——当然,我认为这世上最好的傀儡师莫过于父母。”方子泓说着,嗤笑一下。 “想要做到邬二小姐这般可不是玄门傀儡师能及的,且这邬夫人……一眼看着便没有多精湛的傀儡手艺。” 江知缇:“怎么说?” “那个假冒的邬大小姐可不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明。”方子泓不以为然。 是了,那在饭桌上假冒的邬大小姐傀儡,方子泓以及仅听了只字片词的她都能够一眼识破,可见邬夫人哪怕通傀儡之术,也没有那般精湛。 可如果邬大小姐不是出自于邬夫人之手呢?但方子泓仍旧表示不会存在这般毫无破绽的傀儡之术。 “到如今我好奇那站在邬夫人身后,一直帮助她的人士是何模样了。”方子泓道。 邬夫人不会是自学成才,肯定有人在她之前充当了她的师父教会她。且定是一个精通傀儡之术,布阵之法,深知玄门奥秘,修炼得道的高人。 江知缇漫不经心:“还知晓如何养灵奉灵。” 方子泓:“……” 方子泓额角微微一抽:“你还是这般不知何为忌讳。” “可你我皆为局中人。”江知缇笑了一下。 方子泓额角一跳,但也没能说什么。 他们坐着,看窗外又簌簌下起雪,江知缇没由来地道:“你说,她做这么多,最终的目的是不是都是为了欲望?” 不论是死去的邬大小姐,她要找的自己身世,以及为何被追杀的真相,还是方子泓要寻的周长锦真正死因,夏锦的离奇死亡,也只不过是幕后人的欲望垫脚石。 说及此,周赵氏身上也有养灵奉灵的踪迹,她还没有与方子泓说,是因为突然便发觉,真正供奉“它”的不是周赵氏。 现在看来,是邬夫人。 养灵奉灵是禁忌也是不可脱口的忌讳,供奉“它”也许连方子泓也未听闻。 明明与她无关,但她还是觉得怪异,并觉得这隐隐吸引着她。 “妄,嗔,痴,皆空。”方子泓说。 江知缇沉默一瞬。 哪怕还不知晓全部,但现在看来,一切早在局中混乱不堪。她是为了自己,以及莲璃与那小姑娘的死而来,只想知晓邬府为何要追杀自己;然如今蓦然发觉,追杀自己是主要,茶楼内死去的人,于邬夫人而言毫无作用,只是这场不知名欲望里不起眼的,被波及的小小尘埃。 她与这混乱不堪的无名欲望局无关,尽管她原先也是一粒尘土。 她这样想着,也毫无戒备地说了出来。 “可于这世间而言,我们本就是尘埃。”方子泓有些漫不经心地道。 “我不知你是何种心情,也许无法与你共情。不过,我在刚入玄门时,觉着自己便是话本里的主角儿。” 他说着,漫不经心间带着些许怅然。 凡人之躯得以玄门中人瞧见,领入玄门又拜师入派,瞧着是那话本主角该有的故事。接下来便是一步一步修炼,凭借着百年难遇的好灵根,绝佳的悟性,师门长辈的重视,各种难得的奇遇阶阶青云,修成一代得道仙尊,广为世人所知并歌颂。 然而并没有,在师门的师长摸过灵根后,他是那芸芸玄门弟子中最常见不过的普灵根;悟性也在一日一日中得见愚钝,没有那样聪慧。 既然无法先天胜于同龄人,那么便后天弥补。可他那愚钝的悟性使得他再努力也不及同龄弟子,渐渐地泯于外门。 而在大会上他听见那缥缈的千里传音,他才恍知自己不是话本主角——他不是那站在高处上用着千里传音说话的内门子弟,也不是那话本里神通广大的主角。 他是方子泓,是外门弟子,也是芸芸里的尘埃;是作衬,也是不知会不会因为他人命运齿轮一动,自己也跟着被卷入作衬的话本配色。 第034章 埋伏设阵,准备出击 “诶。” 方子泓唤了一声似是在沉思的江知缇。 江知缇回神,看向他,有些疑惑。 “你的师父……你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方子泓道。 他着实是好奇又羡慕——好奇的是江知缇为何如此晚才入玄门,且所拜之师是何方名士;羡慕的是江知缇那轻而易举便掌握大小轻功的绝佳悟性。 江知缇:“……” 她抿了抿唇,道:“我对我的师父了解也不多。是我缠着她,要她收我为徒,她才带我入玄门,教我如何运用真气,如何修炼,如何使用玄门轻功。” “你缠着他?”方子泓歪了歪脑袋。 江知缇点点头:“我缠着她。” “稀奇,我还以为你是那话本里写的那般,被隐世名士追着主动收为徒的。”方子泓说。 江知缇笑了,但只是笑了一下,又收回笑容来,微微敛眸,神情莫名:“如果是那般……那便好了。” 如果是那般的话,她会不会得到师父更多的关注? 她想着,脑海中浮现起那一抹雪色。 离开师父身边已经有好久了,她不甚了解寻常师徒是如何相处,但她能感觉到,她与她的师父,貌似更多是过分的相敬如宾,师徒那般的情谊……相对而言浅然淡薄许多。 第45章 不过也是,是她一厢情愿求来的师父,道尊兴许也是不忍拒绝才答应她。 江知缇思及此,眸底暗淡。 “那接下来,怎么办?”方子泓突然道。 他们现在只消解开邬大小姐与邬二小姐对于邬夫人而言有何作用便好了,解开这一疑惑,也便能够很好地将一切串联起来,方子泓也能向师门请帮手下来制服邬夫人。 邬夫人已经不是寻常人,运用玄门之术残忍杀害多条人命,能够制服她的也只能是玄门中人。 事实上,如若实力足够,让身为玄门弟子的江知缇与方子泓制服邬夫人最好不过。只是这一个是刚入玄门不久的新人,一个是哪怕入玄门有时日,但也强不到何处去的普灵根,着实是有些为难。 方子泓挠了挠后脑勺。 “先将邬二小姐送走。”江知缇说。 “送走?” 江知缇:“送走她,让她先离开邬府。” “送给谁去——你要往客栈藏?”方子泓微微皱眉。 这很显然是不能的,邬夫人能够顺着客栈找到邬二小姐。 江知缇勾了勾唇:“交给一个可靠的人,相信他,绝对能够保护好邬二小姐。” …… 将邬二小姐送走其实也不难,像上次那般,施以障眼法带邬二小姐出府便好。外面有人接应,只要离开邬府,跟在那人身边,邬夫人饶是再怎么做也没那么容易将邬二小姐抓回来。 “所以你这是准备兑现承诺?”邬二小姐临走前看着江知缇,问。 她指的是先前与江知缇做的承诺,她会告诉江知缇想要知道的东西,而江知缇帮助她离开邬府,让她获得自由。 江知缇为她拢了拢斗篷,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做好保暖也是必须的。 “待风波过后,你是要回来还是离开便看你如何想了。”江知缇说。 邬二小姐歪了歪脑袋:“风波?要出事吗?” “你只消跟着那人走便好,他会保护好你。”江知缇没有与她解释再多,而是指了指她身后那抹暗色人影。 邬二小姐回头看去,是前些日子他们见过的侠客。侠客在风雪中屹立如山,抱着剑头戴笠帽的模样隐然一片肃杀。 她收回目光,又看了看江知缇,抿唇。 但她没有多言,跟着那人离开了。 江知缇望着他们消失在风雪里,而后也拢了拢自己的衣袖,转头便见方子泓坐在墙头上。 “这次倒爬上去了?”江知缇挑眉。 她暗里笑的是上次方子泓轻功太烂,飞不上墙还摔跤的事情。方子泓脸色有些莫名,随即开口:“你这非要把邬二小姐送走是要干什么?” “为了确保她的安全。”江知缇扫他一眼。 方子泓微微拧眉:“邬夫人要利用她的话,是不会容许她出事的。” “但人如果被逼到绝境,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江知缇说。 方子泓抿一抿唇,也不再说什么。 他们今晚要揭开这邬府背后的秘密了,究竟会藏着何等庞然大物?尽管做了准备,也难以按捺下心头的巨大不安。 看着江知缇的神情,方子泓隐隐觉得今晚恐怕不会那般顺利。 …… 他们准备潜入邬夫人院内,还未抬脚,江知缇便被方子泓拦了一下。 “怎么了?”江知缇扭头问。 方子泓拈起一缕真气起手掐诀,道:“在师门支援的师兄们到来前,我们要做的是牵制住邬夫人,别让她跑了。” “你和你师门取得联系了?”江知缇挑眉。 她也没见着方子泓放出什么信号烟弹。 在茶楼的耳濡目染下,她听说过一些大宗名派的弟子,倘若在下山入世时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可以朝天放出一支独属于自家师门派别的信号烟弹,不论在何处,都会被师门的人见到,并及时赶来支援。 方子泓缩了缩脖颈:“还没……但想来也是很快的事,不必那么快让师兄们下山支援。” 说着,他一边运起真气,一边从随身携带的灵海囊中掏出一沓黄符纸。 这便是要设阵以便困住邬夫人的意思了。 江知缇稍稍后退几步,看他用运起的真气将符纸托起,又挥掌整齐排开。而后一一排序,有条不紊地安置在这一方院外,自形成一环黄金光晕,将院子包围起。 他抬起手指虚空绘阵,双掌合起掐诀念念有词后,又用双指将在虚空中绘好的阵法拉开,一副巴掌大小也不过一张宣纸大小的阵法,霎时间将院里院外都包围,符纸也渐渐隐匿于阵法中。 这便是天问轩门下乾卦派的设阵之术。 符纸与绘阵相融合,相辅相成同时也能将二者的法力发挥到最大。 “你倒是有两把刷子的。”江知缇道。 方子泓闻言,登时擦了擦鼻子,颇有几分得意地道:“道长我只是大小轻功不便,这设阵之术,还是可以的——毕竟是看家本领。” 第035章 因果往事,不堪回首 他说得一脸自豪,江知缇看着他,突地想若是他有尾巴,估计已经摇起来了。 前戏做足,那便能够面对了。 他们抬眼,天边隐隐有雷声滚滚。 …… “也许一早便知纸包不住火的。洛儿,对吗?” 一跳一跳的烛光下,貌美的妇人蒙着双眼,手下却熟练地为镜前的倩影梳妆。 第46章 与她风韵犹存的面容不符的,是她那一双如同巍巍老妇,深勒沟壑且显得干枯扭曲的双手。 “梦醒时分也想过这般是否不对,也发觉了这会如同无底洞一般要不断填补,掩埋。但人总是会被眼前的惊恐与恐惧蒙蔽的,往往到事后才会懊悔——我这算不算是忏悔呢?” 妇人轻笑,为镜前呆滞无神的倩影别上珠花。 她不是忏悔,她只是在感慨。 镜前的木偶眼珠转动一瞬,一闪而过的恨意。 镜后貌似是一尊被盖上红绸布的雕像,邬夫人绕到镜后,几近虔诚地对着雕像双手合十。 她知道她无力再供奉它,但她对它的虔诚不会动摇——这是一位信徒该有的品性。 也许在危难时刻,它会对这个一直苦苦信奉于它的信徒生出一丝怜悯,伸出手指来庇佑呢? 她也只是想一想,到底没敢在心里祈求。 谁知道祈求了会要她供奉什么呢?她现在确实是无力再供奉她的主了。 也许在她起了杀了自己夫君的心时起,就预兆了这个下场。 邬夫人扶了扶自己鬓边的珠花,垂眸。 那日雪很大,她以为她如寻常妇人一般,只要照看好孩子,打点好府内上下,守好着偌大的府邸,消磨上几年的光阴,便能够将自己的夫君等回来。 几年间书信不断,字里行间的绵绵情意无需作假,羡煞旁人,可她在夫君归来后的第二个月,在正堂里看着夫君将小妾从偏门抬进来。 愤恨吗? 也没有。毕竟她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哭泣。 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她是正妻,对于夫君要纳妾也应当给予支持——这是正室该有的气量。且都是姐妹,日后也应当多多互相关照,为夫君排忧解难,像是娥皇女英一般。 但在深夜里她突地醒来,借月光望着枕边人的面孔,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袭上心头。 貌似记忆里那个在缤纷花树下,忸怩地,双耳通红地向自己诉说情意的翩翩少年郎死去了。 “若能与婉娘共结连理,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是我与菩萨佛祖,与千百神明日夜跪伏,才能求来的缘。” “那岂不是会在神明前耗尽你此生所有的青睐?” “那便也值当了。” 少年笑得明朗,将她送的发簪小心包入丝锦手帕中,珍之又重地揣入怀里,满眸的情意触人心弦。 但此刻少年的面孔与白日里那张已经长开的面孔对不上。 这张消去稚嫩的成熟面孔一如从前依偎在她膝前,欣喜又期待地与她说遥遥途中的见闻,说自己遇到一位可人的女子,温顺又美丽,她也一定会喜欢。 且她在这偌大的邬府里早就缺一位知冷知热的姐妹了,如今正好,这温顺又美丽动人的女子来了,她便有了可以交心的姐妹,哪怕他不在,也不会孤独了。 她应当道一句谢? 应当吧。 听上去多么为她着想。 所以她盈然一笑。 她此刻也在森森月色里勾唇一笑。 男人惊恐的眼睛,无法言语的双唇,喉咙被她牢牢扼住——她只是一个深宅妇人,理应来说是不会有这般力量的。但似乎是她心底里一直在喃喃地朝着它祈求,乞求,企求,它听见了,它给予了她足以杀死她夫君的力量,于是她的夫君在她手下如同一条徒然挣扎的鱼,渐渐地咽气。 它是谁? 它是她在漫长枯燥的几年光阴里的欲望具象。 她拜服于她的欲望,她供奉她的欲望,她为她的欲望献祭一切。 那小妾也被她剥了皮,制成灯盏藏在后屋内,她还用那小妾的油脂制成尸烛,点燃在那个皮灯盏里,燃了许久才熄灭——一如这个动人女子死前望着她的双眸,愤恨,不甘,又无可奈何。 偌大的府邸死几个人,也没有谁上报,她还用一把大火掩盖所有,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她将这偌大的邬府管理得极好,管家,下人们,都信服她,尊重她。 只是她的手,以及她的眼睛无法恢复了——像是它向她索取的报酬一般,狰狞且怖人。 她那已到及笄之年的女儿与她以前很像,她总会在女儿身上找自己当初的身影。 事实上她也确实有想让女儿成为自己一部分的心思。 但她发现唯一的女儿竟与外面的野男人有交集,她先本着一位母亲的姿态去劝解女儿。 “男人最是三心二意,嘴上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信不得,信了,你便逃不掉了。” “况且,他是谁呢?他无法将给予你的承诺付诸行动的。只有娘亲,娘亲才能永远陪着你。” 她苦苦地说着,神色下是树树哀愁,口中的凄凄切切低语是她对女儿无尽的疼爱。 可是她的女儿反常地抗拒她了。 她苦苦地做着一切有何用?守不住,等不回来,一个两个,离她而去,让她在漫漫大雪里枯萎。 等她回神时她已经如同月色里杀死自己的夫君那般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被抛弃,被背叛的愤恨蒙蔽了她的理智让她又一次对自己的家人下手,看着尸体,惊恐与悔恨又吞噬她。 怎么办? 她问它。 它告诉她,她可以求她想要的一切。 于是她求永生的自己,不朽的魂魄,只有她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不会离开自己。 第47章 将与自己有血肉之缘的身体做成木偶,温养,侍奉,等待果实成熟那般等待人魄傀儡的肢体脏器成熟,割下,吞服,她便能化为己有,一点一点替换自己那会死去,消逝在光阴中的身体。 她首先吃的是手,就着人魄女儿傀儡细微的颤抖,双眸的惊恐痛意,一点一点嚼食殆尽。始初,手上传来的阵阵暖意让她欣喜,但随之而来的,更为狰狞痛苦的曲扭让她恐惧。 她的手比以前还要难看了。 她摸索着,用刀剁下,但很快又重新长出来——与她最初想要的那样,永生。 可是她不要这样的“永生”,这太可怖了,如若她整个人都将如同这双手般狰狞,她如何见人?岂不是要永生永世都躲在屋内,不见阳光? 可应当这样躲在屋里,如同蝼蚁般活着的是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才对! 她找不出缘由,只当这是女儿的灵魂被野男人污染的结果,于是她又向它祈求,她要一个属于她的孩子,有血肉之缘的孩子,她要看着她的孩子一步步长大,要保护她的孩子在这个浊世里不受一丝一毫的污染。 那么这个失败的女儿她就先养着,她还是她的娘亲,不是吗?还是会好好抚养她的骨肉的,不论变成何模样。 女儿应当成婚了,她便挑出合适的女婿——多合适,她灵魂肮脏的女儿与一个她捏造的男人。 只是后面她与周赵氏起了些利益纷争,周赵氏发现了她的秘密并以此来要挟她,她便将周赵氏当做祭品,一并供奉给了它去。 邬夫人听见外面的隐隐滚雷。 也许她早在那天的大雪里死去。 第036章 府邸走水,冒死一搏 “话说,你那日是如何察觉到我的?” 江知缇突然问。 她指的是那日邬府初见,方子泓为何一眼便能够察觉到当时跟在邬二小姐身后的自己。 方子泓有些不解地回头:“玄门弟子的气息与凡人气息自然是不同的。” “那么你察觉得到邬夫人吗?”江知缇问。 方子泓一愣。 她突然一说,方子泓才后知后觉他与邬夫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里,甚至是同坐在一张圆桌上,他都没发觉到邬夫人身上有玄门弟子气息。 而此前他们的猜测,都认为邬夫人得以某位高人指点,被领入玄门成了玄门弟子,才得以学习各种阵术,甚至是奉灵。 那么,如若邬夫人未入玄门,也不是玄门弟子,该如何处理? 此前有规矩,玄门弟子不得伤及凡人。 “但她滥用了玄门之术,凡人擅用玄门之术,理应也当罚。”方子泓抿了抿唇。 “凡人擅用玄门之术,以凡人之躯触及道法,不论是否施展成功,都将折损寿命。且她属于滥用玄门之术杀害其余无辜凡人,玄门弟子也应当及时出手。”方子泓道。 江知缇若有所思。 院内静悄,没有仆人守夜,只余一盏烛灯,于窗花后一跳一跃。 江知缇突地想起那日他们潜入邬大小姐院内,碰见的那一只纸人。 那只纸人与这烛光一般一跳一跃,摇摇晃晃,形似上吊。 她顿住脚步,想开口叫住方子泓,却不料方子泓已经推开了门—— 没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有的是一个在梁上上吊的人影。 江知缇看清人影,瞳孔猛然一怔! “邬二小姐?!” 方子泓失措地惊呼一声。 可江知缇已经送走了邬二小姐,还是交由侠客送走的。侠客实力不弱,不论怎么说,都应当保护得好邬二小姐才对。 尽管邬夫人背后的人出手,侠客不敌,但也不会这么快被抓住才对。 江知缇心神乱作一团,但随即她扫到邬二小姐的衣服,皱眉。 这不是邬二小姐。 邬二小姐离开前穿的不是这一身。 “不是邬二小姐……是邬夫人。”方子泓喃喃自语。 “古有传言……实有其言……”方子泓走神道。 “找!快些找它!”方子泓陡然叫道! 江知缇没能反应过来:“什么?” “它还在!快找!” 方子泓这次连声音都染上了惊恐。 吊在梁上的人毋庸置疑已经僵直,救不回来了。他们快速进到屋内,一路翻箱倒柜,仍旧找不到方子泓魔怔一般喃喃着要找的“它”。 “到底是什么你说清楚一些!”江知缇一时也有些焦急。 这样没有任何头绪地找只能是一股乱找,满地的狼藉间,方子泓抬起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傀儡,还有雕像。” 他们最后在梳妆台前找到了方子泓说的傀儡,雕像貌似在镜后,但未等他们去掀开盖着的红绸布,外面便传来走水惊呼声——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 这太巧合,江知缇皱眉,转头便见她与方子泓周遭都染上火焰。 方子泓的脸色亦谈不上多好,这火势显然不是意外亦或是凡人所为,如若不快些离开此处,饶是有道法护身的他们,都将葬身火海。 他咬一咬牙,一把抱起那具傀儡,道:“走!” “不带上雕像?”江知缇的眉头皱得更紧。 方子泓咬牙切齿:“带不走的,这火是它放的,如果带上它那就只能是一块死!” 说着,他一手抱着傀儡,一手拉住江知缇就要往外跑。 第48章 但江知缇还是看着那尊躲在红绸布下的雕像。 总觉得……能带走的。 “你干什么!” 方子泓惊呼,江知缇已经挣脱他的手径直朝着那尊雕像跑去,抱入怀里便跑—— “你不要命了?”方子泓急了。 “少废话!”江知缇回瞪他一眼,“既然找到了那就带走!你不是说要它吗?” “话是这样说……”方子泓一时有些词短。 他们交谈间火势更大了,吊在梁上的尸体已经被大火吞噬烧焦,浓烟阵阵间,方子泓走在前面,江知缇姑且落后。 她的轻功固然比前方使起轻功来有点跌撞磕碰的方子泓要好,然如同方子泓所说那般,因为她抱着这尊罪魁祸首,被烧断掉下来的木梁不断阻拦着她的前路。 “江知缇!把它扔回去!”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坠落声,霎时间激起扬扬点点的火星,忍无可忍的方子泓匆匆回头,咬牙切齿地喊道。 轻功是需要真气内力施展的,他们都不是什么真气磅礴得以道法真谛的道士,这样下去只会耗尽江知缇的体力与真气,让她无法走出火场。 但她没有要将它扔掉的意思,只是让方子泓先出去,请求救援。 她太固执了,方子泓只能抹一把脸,加快脚步逃离起火的院子,因为起步太快,轻功不熟练的他脚下也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最后是以滚着的姿态滚出来的。 但也来不及顾虑此下多狼狈,他掏出怀里的信号烟弹,用牙咬住棉绳索将竹筒内里的竹栓拔掉,“嘭”地一声,只见得几乎快要被火光染透的天边,轰然炸开一抹熟悉的纹样来。 …… 寂静雪地的西南方出现一朵纹样,因为距离太远有些看不真切;松生石下,有人抬眸清冷。 手边是睡得有些餍足疲懒的霜圆狸,在察觉到一丝异常后,微微睁开竹篁绿眼眸,宽大且有些许长的毛绒耳朵支了支。 不过也只是一会儿,霜圆狸很快又恢复方才那副疲懒模样。 可那被它依偎着的人不打算让它睡安稳了,它的后颈肉被点了点,登时整个炸开毛来,一双圆溜又艳丽的兽瞳瞪得大大,清明非常。 它想叫,可那人又点了点它的后颈肉——这次没有方才那般提神了,只是一个警示作用,使得它不情不愿地软下毛来。 它还是聪明的,要是打起来它肯定是打不过这人。哪怕是已经和这人相处了上百年,也不见得对自己有多亲近,所谓的爱屋及乌也是扯淡。 霜圆狸垂了垂长耳朵,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当一只挂件,任由对方团吧团吧塞进袖笼里。 雪还在下,这儿的雪鲜少停。 霜圆狸躲在袖笼里,看着外面逐渐纷飞的雪。 第037章 火中对话,告一段落 火势太大,方子泓站在外面,看着零落轰然倒下,扬起片点火星却无计可施。 江知缇还在里面不知生死,而他发出信号烟弹后,他师门的师长们在一刻钟前赶来。 傀儡已经被交给师长们处理,贴了好几道黄符,缠了几道红线来束缚,避免其作妖添乱;因为有同门返回时向师门说过“它”的存在,师长们也没有过问他,先以灭了眼前的大火为主,救出里面的人。 火势越发大了,这团火像是有生命般,不断地升高,升高,猎猎地叫嚣着,将上方的黑夜染得通红。 …… “松开它就好了,你能在里面躲多久?” 熊熊火光里,江知缇恍若看见了邬夫人。 邬夫人已经死了,也许这是她残留的魂魄。 江知缇抱紧了怀里的雕像,她摔了一跤,有些狠,下巴有血迹,整张脸也有些狼狈。 “还是说……你也想要它?”邬夫人双目空空地对着她。 “不。”江知缇摇摇头。 她不想要,只是方子泓要,她为方子泓带出来而已。 “那也不值得你为此搭上性命。你抱着它是走不出这里的,而且,这里很快坍塌了。” 说着,江知缇感觉到头顶上传来阵阵窸窸窣窣。 那是房梁被火焰烧得脆弱,即将支撑不住,倒塌下来的征兆。 也如同邬夫人所说那般,她会被压死在这里。 她若想从这儿出去,便只能放下它,让它在火海里销声匿迹。 火势越发喧嚣,似乎是它在嘲笑江知缇的自不量力以及痴心妄想。 她能听见已经有人进来了,叫着她的名字——那是方子泓师门的人,下来支援了。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支援的,江知缇垂眸,只是一场大火罢了,到了时候自然会熄灭。 火势越发大了,阵阵的浓烟叫人无法呼吸。 自被困在这里伊始,她便感觉到了鼻息间的渐渐稀薄,体内真气不如师父那般磅礴,在接连运用起轻功后开始捉襟见肘——她有些力不从心。 哪怕她这时候要扔下它也逃不出去了。 在熊熊猎猎的火声里,江知缇似乎听见方子泓急切的呼喊,他们找不到她,因为火势太大,且浓烟阵阵障人眼。 她趁着现在,问:“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邬夫人道。 江知缇攥紧了手指,呼吸间有些急促:“那为何要杀我?” 她说出这句话,邬夫人神色划过一丝茫然,而后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笑了。 第49章 “原来你就是那个哑巴,你竟然好了。”她说。 江知缇双目有些猩红,问:“我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杀我?” “我的确与你无冤无仇。” 邬夫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渺然。 “但是,你与那位有仇有怨,杀你,只是他的意思。我与周赵氏,只是监视你罢了。” “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恢复了神智。你如若还是个傻子,便相安无事,人生几十年,浑浑噩噩,就这么过去了。” “可你恢复神智了,那位自然留不得你。”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越发听不清晰。江知缇试图抓住她,可这时突然头痛欲裂,加之周遭火势越来越大,呼吸渐渐不畅,眼前昏花—— 恍惚之间,她貌似见到一抹冷色。 周遭都是灼热的,她却在这时感到一股沁凉。 师父…… 她喃喃。 也许是临死之前的走马观花,她竟在陷入昏迷之前见到了自己的师父。 她现在的模样肯定十分狼狈,而她的师父自火光之中走来仍旧纤尘不染,银丝缕缕叫火焰避之不及。 火声中有细微的银镯碰撞声,清脆非常,她倒入一个冰凉的怀抱,被轻轻地托起身躯。 …… 而在外面到底看不下去,选择回到火中,跟着师长们继续寻找江知缇的方子泓,眼睁睁看着方才的熊熊烈火在顷刻间被一股磅礴冰冷真气扑灭。 在扑灭了火光的阵阵乌烟中,他看着江知缇被一个令人无法直视的女子抱起。 通身的霜白,一颦一视叫人不敢出言惊扰。 不光是他,他的师长们亦不敢动弹,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们离开。 方子泓则是在那人的背影上,望见一头趴在那人肩上的灵宠——或许说,那叫道灵兽。 世上灵兽多如牛毛,但能够入道,领悟道法的道灵兽只掌可数。 现仅为世人所知的道灵兽,除却三大名门古派之一——缘生寺门主身旁的那头紫清禅象,便是那二位可望不可即的道尊——仙芽道尊膝下的葬花苓羊;以及京月道尊怀中的霜圆狸。 仙芽道尊早在百年前便隐居于九蕊泉林中不再过问尘世,仅剩京月道尊仍在浮世间行走,寻道问法,且行踪不定。传言除却前师门的大典,以及巳月五日时刻,一般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 方子泓有些恍惚。 …… 霜圆狸打了一个呵欠,而后垂眸,看了看这人怀里抱着的姑娘。 长得倒挺相似,气息也有几分熟悉,只可惜到底不是故人——它没记错的话,故人早就神魂俱散,于这尘世间化作一缕烟灰。 怎么会有人能够在烟消云散,连一缕魂魄都没了的情况下进入轮回转生呢?霜圆狸晃了晃脑袋,颇有些不满地挠了挠这人的衣领。 这人向来不怎么正眼待它,冷淡得很。 但这次,它听见自己头顶上方传来清冷冷的声音—— “下去。” 它霎时间瞪大了一双漂亮的兽瞳。 不仅是惊于这人竟然理睬了自己,更讶于这人竟开口便是撵自己下地走。 但它深知打不过这人,这人一指真气就能叫它炸开毛来,于是它一怒之下只怒了一下,有些灰溜溜地从这人的肩膀上跳下来,落在地面上走着。 要走去哪里,它不知道,跟在这人脚后跟它颇有些不解——明明可以轻功飞行,这人偏不,一直以来都是这般慢腾腾地走,跟个凡人似的。 雪又下了。 霜圆狸看着自己鼻尖上的一点白梅,感受着白梅于鼻尖上融化留下的细细冰凉。 今年的雪格外多,它抖擞了一下,望向天边的皑皑。 …… 方子泓从火中抱出来的傀儡被师长们收好送回师门去,交由师门长老处置;江知缇执意要带出来的雕像也没能带出来,发现的时候已经烧成一团黑炭。 邬府被这场大火毁了,邬夫人也葬身火海之中,邬二小姐被侠客送回来,倒是安然无恙。 方子泓等人在邬夫人被烧塌的院房中搜寻了一番,没能找到什么,只能找到一些被烧焦的蛊虫尸体。 他待了一日后,与师长们一块回师门去。 只是不知江知缇如何了,他垂眸。跟在道尊身旁自然是不会有何危险的,可不知这一别,他们何时再能相遇。 好歹也是他收获到的第一个同道……好吧,方子泓抿唇,勉强算是道友。 回师门后,那只傀儡也被师父长老们察看过,不是邬大小姐的躯壳,而是那久不见其人的邬老爷的躯壳。 邬老爷被邬夫人所害也不稀奇,只是没曾想,这竟被邬夫人制成了传言中只要饲养得当,便能割取其部位器官吞食,替代原身实现永生的傀儡。 可那是要有血肉之缘的躯壳才能制成的,尽管邬老爷与邬夫人是夫妻,但到底没有血肉之缘,尽管制成了傀儡,用在自身也会失败,遭其反噬。 那便仅剩下一个可能——邬夫人在制傀儡时,原本要作躯壳之用的邬大小姐尸身,被偷换成了邬老爷的躯壳,她并不知情。只是如何偷换成功,便不为人所知了。 最后仅剩下邬大小姐的尸身不翼而飞,然事情已经就此落幕,那尊被烧焦的雕像也被师门捡走封印起来,方子泓看着那尊烧成一团黑炭,不见其真容的雕像被盖上画满了法纹的绸布,脑海中突地升腾起一个怪异的想法—— 第50章 这尊雕像的姿态似是女子。 …… “这是府邸的地契与奴契,还有账本。” 邬府中,陈管家将小匣子内的物什全交由一端坐与正堂之上的女子。 她拈起一张地契,勾唇浅笑。 “二小姐已经安睡,已按照大小姐的吩咐,让二小姐睡下了。”陈管家将身躯佝偻得更甚。 女子将地契放回匣子,有些明灭的烛光下,她的面容赫然是本该死去的夏锦模样。 “真好。” 她摸了摸身下的椅子,轻笑。 第038章 师徒再逢,毛茸狸子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似曾相识的声音。 “玄门生,弟子道,道无常,莫负忘。” 她半梦半醒。 抬头,有人走在她前面,一袭素衣腰间有流苏坠坠——是剑穗,银剑似龙。 那人三千青丝束起,挺若松柏的身姿,蓦然间,她泪眼婆娑。 天边有鸦鸟猎猎,前方的人微微回头。 夕阳过分耀眼,让她看不清前方人模样—— 睁眼,双瞳清明,不再是耀眼夕阳。 只剩余鼻腔间残留的一韵寒凉。 霜雪簌簌,外面又在下雪。 江知缇扶着头坐起来,发觉自己身处于一间木屋之中。 她从邬府里的大火里逃出来了。 江知缇抬起手来,垂眸。 她最后仿佛见到了师父。 福至心灵,猛地意识到这儿是哪里的她匆忙下床,却在发觉自己身上穿的衣裳后又是一怔。 不是她在邬府里穿的衣裳。 她端详片刻,后知后觉这是初见方子泓时,方子泓也穿过的那一身玄门弟子素衣。 但材质看上去比方子泓穿的还要好。 江知缇捻了捻衣角,不由得小心翼翼。 她从未穿过这样好的衣裳。 木门被推开,江知缇抬头,便撞入一双眸底凝霜清冷的眼。 “师父……”她喃喃。 “可有觉何处不适?”师父开口问道。 江知缇摇了摇头。 “静养几日,调息修生。” 江知缇如捣蒜般点头,呆呆的模样。 “……” 似是一声叹息,江知缇便听见师父叫她过来。 她便跟着过去,随即被轻轻点一点肩,坐在镜子前。 啊,是了,她刚起身,披头散发的模样想来端正不到哪儿去。 江知缇红了红耳垂,眼底有些忽闪。她随手抓起桌上的发带,作势便要将头发束起—— 手腕处却被一丝寒凉点了点,随即寒凉绕指,将她手中的发带取走。 “坐好。” 她的师父在她身后轻声道。 江知缇登时依言端坐。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看着师父手拿木梳为她梳发。 她好似没有过这样,认真地端详自己的模样。 也没有过这样,仔细地看看她师父的模样。 师父在她身后垂下眉眼,双睫簌簌轻颤,三千华发一如既往地只束起发尾,偶尔垂下几缕,只是为本就好看的容貌增添几分柔和。 师父不光眸底淡淡,眉头亦是淡然。 似窗外霜雪,又似松上辉月。只余一点微丹唇,使人惊觉是人间道者。 师父为她梳双髻,垂下二缕青丝于双肩前,额前刘海分开拨至耳后。髻上有对蝶戏珠花,映衬着束髻的红色发带。 是再常见不过的女儿家装扮,乖巧活泼。 江知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往日里她习惯于用发带束起发根,不作髻,亦不作何珠花装点。 这髻上的珠花是师父送她的。 江知缇伸出手碰了碰。 “好看……”她有些喃喃,随后笑开眉眼。 “谢谢师父。”她转过头站起身来,道。 师父应一声,随后在她的目光下,从袖笼中拎出一只睡眼朦胧的霜圆狸。 江知缇双眸一凝。 “师父,这是……”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何师父突地从袖笼中拎出一只毛茸茸的……狐狸出来。 应当是狐狸,一双有些圆润的兽眼形状,不难看出是狐狸特有的模样。 “霜圆狸。”师父说,将那只睡得迷瞪,被抓出来还没回神的胖乎乎狸子塞入江知缇的怀里。 江知缇只得接住,颇有些手足无措。 乍一抱住一只小生灵,她浑身都僵硬起来了。 “它、它名唤霜……霜圆狸吗”江知缇吞了吞。 “你也可以为它取别的名字。” 这便是要将这只胖狐狸给自己饲养的意思了。江知缇有些紧张,道:“师父……” “它能在关键时刻保护你。” 江知缇只得将未尽的话语咽回去。 指望这只没睡醒的胖狸子保护自己……她觉得倒不如自己多修炼,变得更强大来得实在。 霜圆狸缓了好一会儿可算清醒了,意识到这人不经过自己意见随手把自己送人后,它浑身的毛顿时炸开。 “师、师父!” 江知缇被吓到,登时也一个激灵! 她什么都没干,但怀里这只狸子就是炸起毛来了,俨然一副凶巴巴的防备模样,随时都有可能抓伤人。 但是她不敢松手,这一松手,狸子可就摔在地上,成狸子饼了。 第51章 道尊:“……” 道尊微微垂眸,伸出一指来朝炸毛狸子的后颈而去—— 又来这招!霜圆狸认得她这个姿势,显然又是要教训自己了。它着急慌忙地在江知缇怀里扒拉,随即麻溜地顺着江知缇的手臂,爬到江知缇的头顶去。 头上被只胖狸子压着,江知缇不大好受,又怕晃个头便摔着狸子,整个人只得如同木头一般僵硬地站着,梗着脖子挺起头。 “下来。” 道尊声音有些冷冷。 鬼才下来,待会就提溜着自己扔外边去了。 霜圆狸看着她这副模样,便知她这是有些恼了。 只有待在这个小姑娘身边,它才不会被这人抓着扔出去。 “你知道这样固执的后果是什么。”道尊微微凝眸,眼底冰凉。 霜圆狸:“……” 它有些踟蹰。 “师……师父。”江知缇挺着头,小心地伸出手去,拉了拉师父的衣袖。 “它……它不愿下来,过……过一会应该就好了。”江知缇有些欲哭无泪。 她是从骨子里便有些怕兽类的,无论是什么模样的兽,亦或是不会伤人的那种,她都有些害怕。 但也不是十分害怕,寻常而言,她还是能够碰碰的。只是这样近……她还是头一次。 但道尊摇了摇头,只一息间,江知缇唯来得及瞥见一抹霜色,随后头顶上一轻——霜圆狸被拿下来了。 胖狸子被掐住后颈肉只得四爪乱蹬,冲着抓住它的人不断哈气。 道尊:“……” 只消垂眸一眼,霜圆狸便消停了,安静如鸡。 毕竟再这样闹腾,它真的会被这人毫不留情地扔出窗外去。 江知缇看着它这副模样,突地有些怜惜它。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霜圆狸的脑袋,又挠了挠狸子的下巴。 这套动作……太熟练了,仿佛是她许久以前便会的。 霜圆狸被乍一这样熟悉又陌生地摸脑袋,挠下巴,一时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抓着它的人从不会这样做,只有它的主人才会。 但过去太久了,它早就忘了这种感觉。 第039章 心境变化,思起前尘 原先道尊赠予江知缇的苦木剑葬送在邬府大火中——到底是一柄木剑,饶是刻有认主剑纹,能灌入真气催动,也难敌火焰的吞噬。 雪将将停,有一点金辉洒布,江知缇在院子内潜心修炼,霜圆狸百无聊赖地趴在石头上,半眯着眸,看她的动作。 道尊不知去了哪里,它跟着道尊与跟着江知缇也没差——也许跟着江知缇更好一些,比方说,它能吃上一顿烧饼。 江知缇修为尚低,未到辟谷阶段,还需要吃凡人做的食物——说起来,烧饼还是那人带的。 霜圆狸甩了甩尾巴。 虽说这道灵兽已辟谷,但也招架不住它嘴馋。也因为吃人嘴短,它这些天与江知缇相处得还不错。 将停的雪又开始下了。 霜圆狸打了个哈欠,望着不远处仍旧在修炼的江知缇。 入定了吧,一时半会可不会醒来,估计要被大雪淋头。 它有些凉薄地想,但一阵窸窣后,有一把伞撑在了江知缇的头上,为她挡去纷飘的雪絮。 是道尊。 它半眯起眼眸。 这人神出鬼没,踪迹不定,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的。 它腹诽,但在视线扫到那尊清冷身影的某处后,它怔了怔神。 …… 这场雪下得有些久。 江知缇睁眼后便见周遭下着纷纷的雪——倒也神奇,这雪下着,还有如同金辉的日光,照射在银装素裹之上。 她看得有些入迷,而后才发现师父撑着伞守在她身旁也许久。 霜雪是近不得道尊半分的,只不过道尊此刻也望着远方,似在沉思。 她维持着入定时的打坐姿态,微微仰头,侧身望如青松般清冷冷站立着的师父。 连侧脸都是那样遥不可及。 她如是想。 许是目光过分,道尊收回思绪回视她。 双目对视,像是被烫了一下,江知缇蓦然升腾起些许心虚,便急忙低下头躲避。 只是在低下头后,又有些懊恼自己躲避的姿态过于可疑。 “回屋罢。”道尊说。 江知缇应声,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腿脚有些麻——她一时半会没能站起来。 还真是…… 江知缇一时有些羞赧。 道尊:“……” 道尊看出来了,只是沉默,而后伸出手。 江知缇看着她伸出来的手,不知是被皑皑的霜雪眯了眼,还是被眼前这白得不真切的指尖晃了思绪——她有些怔忡。 雪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被倏然放大,一如她现在跳动得有些快,有些突兀的心声。 只是简单的一个伸手,她为何会如此失态? 可能是她真的被师父方才的回眸晃了神。 江知缇伸出手,指尖初碰及,便感到一阵寒凉。 没待她回神,寒凉席卷手掌,她被扶起来,站了一会儿,感受到有缕缕温暖的真气自师父指尖传入自己的手掌心,再一路蔓延全身,她那有些麻木的腿脚也跟着利索不少。 回屋,屋里桌上如往常一般有一包烧饼——今日还多出一份烧鸡腿,以及一份素菜,一只偷吃被抓包的霜圆狸。 第52章 炸过毛的霜圆狸自知理亏,缩在一边不敢吭声,嘴边还沾着油花。 道尊只用两根手指便将它揪出来,提溜着。 “你已经辟谷。” 言下之意便是它没有什么正当缘由(比方说要填饱肚子)去吃这些食物。 霜圆狸:“……” 跟这人解释什么叫嘴馋也是徒劳。 江知缇看着桌上被咬了一角的烤鸡腿,以及被吃了半个的烧饼,一时忍俊不禁。 也无所谓,她也不是重口舌之欲的人。 说了好几句软化,江知缇才从师父手下将有些可怜的霜圆狸解救下来,不由自主地摸摸它的脑袋,又顺着下去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 “小动物,嘴馋也是情有可原的。” 江知缇垂眸笑道。 “空妄应当也会,就和小孩子一样。” 江知缇突然想起那个有些迂腐,一本正经的小男童。 道尊:“…… 道尊:“他并非凡人血肉之躯。” 江知缇有些诧异地抬眸。 “旧物化形罢了。”道尊语气淡淡。 江知缇动了动唇。 但也没再说什么。 …… 吃过饭后,江知缇看见道尊拿出一柄木剑,愣住了。 这柄木剑与先前道尊赠予她的一模一样,只是那柄木剑早已烧毁在邬府的大火中。 木剑被送到手上,她有些恍如隔梦。 …… “淬尽真火,一剑挑落灼灼!” “师父,你看!我的剑法是不是又增长了?” …… 有些潮湿,触手温凉,略有些粗糙,又似白日梦。 无需多言,她将真气灌入,催动认主剑纹,木剑剑身微微颤动,而后静然。 她的师父不苟言笑,可一直以来不曾短缺过她什么。 她未辟谷,师父会下山去为她带凡人吃食,饶是风雪冻人,还是温热似刚出炉。 她修为低,不能将霜雪隔绝于自身一丈之外,师父会在她入定时,静静为她撑伞,挡去风雪。 她没有了剑,师父会再为她造一柄,送到她面前来给她。 她的师父一直都有关注她,照顾她的。 也会在危难时挡在她身前,会在她练习轻功时,走路慢了时伫立在不远处,只消她抬眼便能看见。 江知缇蓦然百感交集。 霜圆狸在一旁静静看。 剑是刚削好的,还是亲手一点一点打磨完成的——不然它也就不会看见那人的另一只手有些许磨损,衣袖处都沾染些不甚起眼的木屑。 但以这人的能力,借助真气来削一柄木剑又不是什么难事,不必这般亲力亲为。 它承认这小姑娘与主人相似,但到底不会是主人。 它的主人早在道尊还不是道尊之前亡去,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得。风云过江湖,名震玄门一时的奇女子,惨死后无人为此难过,也无人惋惜,有的是一阵阵直呼大快人心,唾骂。 所谓江湖人士,玄门子弟,也不过如此。 …… 木剑认主,真气催动,道尊开始教江知缇剑术。 玄门弟子与江湖游侠的剑术略有不同,江湖侠客的剑术主真招式,近身居多,一剑一刃用的俱是内功真力;玄门弟子的剑术主真气催动招式,是在真力剑术招式的基础上施以真气,使其伤害更高,威力更强。 玄门弟子剑术招式及剑法各异,其缘由是玄门派别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自身基础扎实,见招拆招便是。 江知缇跟着道尊学习了数日剑术基本招式,熟练后才得剑法真谛。 第040章 习剑修炼,下山寻剑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人是人,剑作天,以气充天作为合,天人合一。 一柄寻常木剑,握于道尊掌中有真气丝缕萦绕。 真气本无形,若得以现形,可谓磅礴浩瀚。 “万物阴阳,天初混沌,千载灵气,息判清浊。” 木剑初始被真气萦绕看不真切,只待翻掌抖擞,似是眠龙惊醒,剑身利颤,从睡眼蒙蒙到精神奕奕只消一息。 江知缇在一旁隐隐听得木剑嗡鸣。 “此为醒剑,亦称开剑。” 木剑自道尊掌中挽作剑花,扬起星点霜雪同时真气丝缕附着于剑身乃至剑尖。 “道轮运气,一息一归,着附于其上。” 木剑剑柄陡然凝结出两仪象,两仪象后生八卦阵图。一剑挥出,剑浪劈飞而去。径直掀起千丈雪,轰然簌簌。 “两仪四象,真气轮转,八卦聚一。” 而后木剑被抛掷于半空,旋转一周后,如突生锐刺,一柄幻化作数十柄,似灵龙游窜,又尽数操控于一人掌中,游卷而下,绕至身后。 只消那人起手掐诀,灵龙奔腾如川流大江,轰击于前方松生石上。石屑纷飞,阵阵剑鸣间,江知缇又听道尊声音于耳畔清冷冷—— “乾坤难辨,剑锋无眼。” 木剑从破石漫硝中飞出,毫发无损;道尊脚下陡然生出一方轮阵,江知缇只得连连倒退。 阵中的道尊只半阖双眸,木剑没有回到她掌中,但在半空以剑端直指敌方,寒光凛凛。 “剑心无畏,以一化万,万剑悉归。” 起手掐诀间,木剑已横飞出空,破空之势足以叫周遭万物回避。似天雷堑堑,深钉于雪地之下,而后爆破惊响,雪地层层开裂。 第53章 霜雪同尘土一同跌落,扬起阵阵,木剑又自这阵阵之中飞出,剑鸣不断,直至戛然而止——木剑被收回剑鞘,萦绕的真气也在顷刻间消散。 江知缇不能回神。 可谓目不暇接,比任何的市井传言更为真切直观——这便是一位成尊剑修,只用了一指真气所发挥出的威力。 这便是玄门剑道。 “谨记,剑修,不只是有剑。才堪称作‘修’。” 江知缇又见道尊手拈起一根细纤松针,微忡。 “无我无忘,任物是剑也。” 松针如木剑一般幻化数几十针,只伸指一引,便如游蛇,又在收指后消散,只余一针悄然落地。 如此一课作罢。 江知缇望向自己手中的木剑。 她也能够那般强大吗? “授予你的仅是剑修御剑之术,平日里应当多加练习剑术实式。对决之中,应当更多地练习剑术实式。较于修术,剑术实式更为灵活多变,变幻莫测。” “师父……”她声音有些许颤颤。 与方子泓说的那般,她入玄门时间太晚,这些剑术实式与剑修之术与她而言不会太容易——她缺乏根基,也错过了打根基的最好时候。 道尊只回眸望向她:“我不会随意收徒。” 言下之意便是,她收江知缇为徒,并非看在江知缇的哀求。 她的师父在肯定她的天赋。 ……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霜圆狸都能看见江知缇在院子外刻苦修炼。 她的剑术实式增长很快,大抵是勤能补拙。 较道尊而言,她施展的剑术没有那么成熟磅礴——是稚嫩且薄弱,有可乘之机击破的。 凡人之躯,错过了铸练根基的最好时刻,修炼起来较同龄玄门弟子落后不少,丹田真气也自然不够,施展剑术多少吃力。 但这是能够调理的,于那人而言再轻易不过。 然而那人迟迟没有举动,只静静看着江知缇日复一日地修炼。 霜圆狸半阖起兽眸,眸底划过一丝嗤笑。 看着那么偏心,实际上也没多少偏爱。 似是感应到什么,道尊遥遥看过来。 霜圆狸:“……” 它选择装死。 好在一声脆响将道尊的目光转移,是江知缇在练习剑术时,木剑又碎了。 算来已经是第五柄了。 霜圆狸打了个哈欠。 也许是这小姑娘修为增长了,真气比先前更强了些。 不过这才几天,就增长修为了? 霜圆狸突地抖擞一下双耳。 但在道尊身旁也无不可能,道尊身处之境皆是天地真气最为纯净之处,只消在日出月升时朝天打坐修炼,可比就这么直接打坐修炼好得多。 霜圆狸又垂下双耳。 这一柄柄的木剑,都是那人手刻出来的,照江知缇这般造法,怕是多少柄都不够用——当然,倘若这小姑娘能够控制好自身真气的轻重的话。 但照她刚入玄门不满半年而言,能够自如运用大小轻功算很不错。 只是就这点也不够看,想要名正言顺地成为道尊徒弟,单单是会大小轻功也难免太难看——这与遇事只会逃窜的鼠辈有何区分。 它有一搭没一搭地想,半懒半惫地看着不远处师徒二人。 “师父——”江知缇咬了咬唇。 道尊摇摇头。 “是时候去找一把你自己的剑了。”道尊说。 江知缇一愣。 “木剑只是供你练习之用。待到你修为逐渐增长,真气也会随之越来越深厚,在你未能自如控制真气轻重缓急之下,区区木剑,断然不能承受。” 江知缇这才明了。 但看着地上碎掉的木剑残骸,她还是有些许可惜。 这么些天她也知道,这些木剑,都是师父亲手刻出来的。 想着,头顶上传来丝丝凉意,有些许轻如云的触感—— 她抬眸,是师父如同对待稚童一般摸了摸她的发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她蓦然想起这么一句。 “有得,有失。”师父轻声道。 有得有失,万物必有得,得失平衡,只得无失亦或有失无得势必失去平衡。 似是喟叹,又似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江知缇有些不明所以,但照字面来看也不难理解。 …… 要找到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也非轻易而为。 入门剑修的配剑大多是宗门派下的练习剑,相较于木剑,这种练习剑不论弟子是谁,且能够承受弟子日益增强的真气,直至剑修弟子能够突破修为,取得寻剑资格,认一柄专属于自己的配剑。 而这寻剑资格,是入得剑山的资格。除却一些嫡传内门弟子,亦或是生下来便在玄门世家,选择剑修之路的嫡少爷小姐,独请铸剑道师打造外,寻常剑修弟子寻剑基本在剑山之中。 江知缇头戴蓑笠,站在山脚下,抖去一路而来的霜雪。 第041章 剑山无果,魔剑动荡 剑山,一如其名,目光所及之处皆有断铁残刃,山头荒芜无林绝草。此时深冬,又久无天日照耀,霜雪厚厚一层覆于其上,更添萧索。 江知缇自山脚下抬眼望,剑山陡峭,悬崖绝壁颇多,又高耸入云天,巍峨庄严。 怀里有动静,是霜圆狸翻了一个身。 第54章 起初她只打算一人前往,寻剑一事究竟是自己的事,她不愿再麻烦师父。 再者也算一场历练,她收拾好行囊,便准备独自下山。 但师父早在院外等着她,提着霜圆狸便塞入她怀中。 一同的其实还有一只小包裹,显然是她在危机时刻才能打开的。 她拜别师父,一步三回头,直至见不到师父身影才抱着熟睡的霜圆狸下山去。 剑山路好寻,难的是上山。 早在出发前师父给了她一道玉符,玉符有请鹤之效,倘若她无法爬上山,可捏碎玉符召来丹鹤,丹鹤会驮着她上山去。 但她并不打算就此用掉玉符。 山上应当会有风雪,江知缇系紧了蓑笠布带,准备徒步上山。 山道崎岖,尚且能走;有些不能走的地方可以施展小轻功越过,高些的地方也能用飞檐走壁。只是天气寒凉,她的修为尚且不足以御寒,施展起来微微吃力。 “你也是来上山的?” 荒芜的峭壁上冷不丁地响起一道女声无疑是惊吓,江知缇险些一个趔趄。 她寻声去,四下不见人影—— “看哪里呢,我在你上面。” 女声又起,尾音微微上扬,似百灵鸟婉转,但咬字清晰,又有些清冷。 江知缇抬起头,入眼是一节灰绿。 灰绿往上是一张明艳的脸,眉眼带笑,但眸底平静。 她的衣衫有几分不整,领口微敞露出些许雪白。 “是个女娃娃……还以为是个小男郎。”朱唇轻启,笑得有些许轻佻。 江知缇:“……” 无论是言行还是举止亦或是那微敞的衣领,对方看上去都不似人—— “我是人啊,你以为我是这山中妖魅?”灰绿女子知道她心中所想,随手折断一根枯树枝,熟练地将青丝挽起。 江知缇看见她双眉间有一点朱砂红。 她连眼尾都带着些许丹红,似绽放在凛冬的乌罗松红海棠。 “剑修?女剑修可不多见。”灰绿女子从枯枝上飞身下来,贴近江知缇仔细瞧她的脸。 江知缇稍稍后退,躲开她这近的有些过分的目光。 “你是……何人?”江知缇微微皱眉。 灰绿女子笑一下:“我?” 江知缇:“……” “这里是我的地盘,这话应当是我问你才对——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灰绿女子说。 江知缇抿了抿唇:“我是来寻剑的。” “寻剑可不容易。”灰绿女子撇了撇嘴,“可有名状?” 江知缇怔了一下。 “没有?”灰绿女子看着她。 江知缇摇了摇头,颇有几分茫然。 “没有可不能继续上山,下山去吧,小姑娘。”灰绿女子拂袖。 “没有名状还上什么山……也不知道是哪个宗门剑派来的……” 灰绿女子嘟囔几句,准备离开。 霜圆狸正好从江知缇怀里探出脑袋,打了一个哈欠。 灰绿女子闻声回头。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你这是……什么?”灰绿女子似乎梗了一下。 江知缇顿一下:“呃……灵宠?” 她不知道应当叫什么,如果按照话本里的话,可能……这狸子算灵宠。 从世间为数不多的道灵兽,莫名其妙变成话本里随处可见的灵宠的霜圆狸:“……” 如果不是因为江知缇长得实在和它主人肖像,它会毫不犹豫挠下去——虽然也有它畏惧那人的原因。 灰绿女子脸色变了变:“你怀里的可不是什么话本灵宠,这是道灵兽。” 她见识不算多,但也不少,道灵兽她认得出来。 没有哪一头灵兽能够和道灵兽这般引人侧目。 这江湖玄门之中的灵兽大多灰扑扑,不甚起眼,哪怕是个别种族,也不会这般夺目艳艳。 而这难得一遇的道灵兽被个小姑娘抱在怀里…… 灰绿女子眸底暗了暗。 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名状。 “名状有了,你可以上山了。”灰绿女子道。 她要是不放江知缇上山取剑,恐怕这道灵兽背后的大能会将她这整座剑山劈开。 江知缇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灰绿女子上山去。 山路越发崎岖,但也不算难走。 上至山顶,一望无际,俱是包裹着层层泥浆铁锈的剑,似箭驻插于地间,远远望去密密麻麻。 “自己挑去,感觉哪个应手你就拿走。” 灰绿女子不甚在意,她只是剑山的守山人,不能指定谁取走某柄剑。 江知缇松一口气,便开始寻剑。 手笼真气,划阵做法,呼剑唤来。 没有动静。 江知缇只得再次尝试,这次有些窸窸窣窣,也能看见有些未开锋的剑摇动——但没有再多动静。 一次二次都没有剑应声而来,灰绿女子侧目。 “你是不是哪一步出了纰漏?”灰绿女子道。 刚入门的小姑娘,在唤剑中出现些纰漏也正常。 江知缇当着她的面再试着唤剑。 动作是没有纰漏的……但确实是没有一柄剑飞出来。 这不太对劲。 灰绿女子皱眉。 “你确定你还没有配剑吗?”灰绿女子问。 这种情况,大多数是早有配剑。 第55章 已有配剑的弟子上剑山唤剑是唤不动剑的,剑山的剑,只跟随无配剑的弟子,要做也只做这弟子唯一一柄剑。 选剑如结道侣,道侣有且仅有一个,剑亦然如此。 江知缇摇了摇头。 她有的也只是练习用的木剑,哪里会有开锋的铁剑。 …… 尘封在红阵内多年的物什在动摇。 刚开始晃了晃,使得束缚在红阵周围的六角铜铃叮当作响;而后开始抖动,将表面的厚厚一层灰摇落,又苦于一时无法挣脱紧紧包裹在身上的层层符纸,只能动摇。 有人静静看着阵内。 认了主的剑能够感知主人的召唤,有反应则说明主人在呼唤。 它动了不止一次,那么它的主人也唤了它不止一次。 可它太强悍,身上的戾气依旧重而尖锐,它的主人现在很虚弱,没有足够的能力握住它。 于是那人垂眸,伸出手来,翻掌,隔空将它按住。 它在不满,周身萦绕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戾气,叫嚣着反抗 第042章 前尘因果,现世当究 “此处无你的剑,回去吧。” 灰绿女子道。 这趟上山也是白来了,灰绿女子心中存疑,但更多的是对江知缇的探究。 一个抱着大能道灵兽的刚入门弟子,来到了剑山又寻不到自己的剑……高低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灰绿女子眼底划过一丝玩味,但想归想,她不敢将这小姑娘给扣下来。 一来二去,江知缇只能空手而返。 剑修无剑,她有些迷茫。 …… 它到底被放了出来。 然戾气太重,才解开层层包裹的法纹布,不受控制的气浪将周围的长命烛轰飞。 道尊面无表情,伸手便抓住它。 它周身的戾气被迫收回去。 这不是一柄适合剑修握的剑。 她皱眉。 但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要用上些功夫和时日。 “道尊。” 有一鹤发老人从幕布后现身。 “切勿一错再错。” “何为对,何为错?”她反问。 老人摇头:“前世之过,现世不咎。” “它不属于这里。”她冷声道。 它本就是有主之剑,虽现在与它主人不适配,但它到底还是它主人的所有物。 她此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因为尚未寻到人。 可现在她寻回她的徒弟了,自然要回来,替她徒弟拿走原本属于她徒弟的东西。 双极宇没有任何理由独占她徒弟的东西。 “但它不仅是一柄剑!”老人同样沉声,“是,双极宇此前亏欠你师徒二人,但前世事现世再提,冤冤相报何时了!” “那双极宇如何解释此阵?”她冷眼。 这不是一般的锢阵。 老人一顿。 “这到底是从双极宇中飞出的剑。”他才道。 “但它认主的不是双极宇弟子,双极宇没有理由度化再收为己用。”她将后四字一字一顿,道。 老人:“……” 这是既定事实,他无从辩解。 不光是这柄剑的原主人,就连眼前这位,也不再是双极宇弟子。 双极宇早已失去大势,也因为过错,一举失去两位大能。 尽管在外皆传言这师徒二人叛离师门,薄情寡义。 “你带走又如何?” 老人苦笑。 找回来那孽障又能如何?饶是这孽障得以转世,也不比百年前,怎能握住这柄剑? …… 从剑山上下来,江知缇带着霜圆狸去附近的镇上买些吃食。 大街小巷都飘着烧饼的香味,络绎不绝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比起那荒凉寂静的剑山,热闹不少。 霜圆狸在闻见烧饼香味后不断扒拉江知缇的衣袖,显然是被馋到了,非要吃不可。 江知缇只得停下来,为它买下一只烧饼。 下山时师父也给了她一些盘缠,这些盘缠不仅够她吃上一顿好的,也够她去买些小物什。 但她不舍得花太多,找找寻寻,绕过酒家,最后她找到一个面摊坐下来,与老板点了一份香油拌面。 香油拌面味道不错,香味把刚吃完一只烧饼的霜圆狸引得不断探出脑袋来。 无奈之下,江知缇只能给它喂了一筷子,恰巧是这么一筷子,江知缇不得不给它也点上一份。 “灵兽可不能多吃这些东西。” 有人眉笑晏晏,突然道。 江知缇一惊,回头看,发现来人眼熟。 似乎是那个,随着方子泓一并入邬府的同门。 “你……不是回师门去了?” 江知缇一时不知这人叫何名,只得这么询问。 她记得自从那次邬府后她没再见到对方——方子泓亦然。 “回去了,但是又下山来处理一些琐事。”对方依旧笑眯着眼。 江知缇微微颔首:“这样子。” “这是你的吗?”他指了指霜圆狸。 江知缇摇摇头:“是我师父的,托我照顾罢了。” “原来你的师父……真的是道尊。”那人勾唇笑道。 江知缇捕捉到他言语里的细微末节:“你早有猜测?” “入门时你会洗精伐髓,用天地至纯真气洗精伐髓,你的气韵自然不同于寻常门派子弟,且留有松寒之气,除却京月道尊,我想不出普天之下还有哪位大能。”他笑容不减,拂若春风。 第56章 “当然,兴许我那有些呆的同门发觉不了。”他嘴里的同门自然是方子泓。 他就江知缇前方坐下,同样点上一份香油拌面。 “你不是辟谷了吗?”江知缇有些疑惑。 他笑笑:“确实是。但吃东西的感觉总是好的。” “方子泓不与你一道吗?”江知缇往他身后看看,发现只有他一人。 他摆了摆手:“你唤我楚秋便可。我那同门忙得很,这些日子在山上跑来跑去的。” “不过虽说是同门,但我们所学的派系不尽相同。”楚秋在等待老板端上面条之际,托腮道。 江知缇好奇:“你们不是同一派系所出吗?” “他学的乾坤卦象,我学的五行法则。看着差不离,实际大相径庭。”楚秋等来了自己的拌面,往面条里熟练地加上一勺腌菜。 “你怎的跑这儿来了?”楚秋一边拌着面条,一边问。 江知缇神色有些黯然:“我来寻剑。” “你是剑修?剑可寻到了?”楚秋不甚留意她的神色。 江知缇摇头:“寻不到。” “寻不到?怎么可能。”楚秋顿了顿拌面条的动作。 江知缇慢吞吞地吃着面条,道:“上了剑山,召剑来也不见有剑。” “也许你的命中剑不在那里呢。”楚秋眯着眼道。 江知缇继续吃着面条:“不清楚。” “剑修的剑,可不是只有剑山才有。”楚秋漫不经心地道。 来往的人不少,有些嘈杂,但自他们这桌方圆三里外无人敢多上前。 “只是大部分都由弟子上剑山寻罢了,也有那么一部分,是由铸剑师亦或是鲁班师打造。他们铸就的剑可不是剑山那些剑,他们铸就的剑可谓千金难求。但其威力比剑山的剑,强悍得不是一星半点。” 他说得轻然,江知缇听得心头一沉。 千金难求……那便是她的剑希望渺茫。 “当然,大部分铸剑师与鲁班师都讲究一字。”楚秋笑眯着眼,道。 江知缇不解:“何字?” “缘。”楚秋道。 “若剑与求剑人有缘,他们会将剑赠予求剑之人。” “江湖玄门偌大,游侠玄徒繁多,红尘莽莽之间,最可贵的无非就是这‘缘’一字。” 第043章 缘字寻剑,结伴楚秋 缘这一字,道之又玄,玄之又妙。 江知缇皱了皱眉。 霜圆狸已经吃完自己碗里的面条了,一脸餍足地躺在江知缇手边甩尾巴。 “你没收到风声吗?”楚秋见她这副模样。 江知缇:“什么?” “过几天是散修鲁班师与铸剑师的探讨会,地点就在这儿的隔壁镇。”楚秋眯着眼,道。 江知缇摇了摇头:“我没听到,我刚到这儿。” “那你没发现这儿有很多玄门弟子与江湖人士吗?”楚秋笑了笑。 他这样一说,江知缇才抬起眼来环视周围。 但她门道浅,看不出来什么。 “他们都伪装起来了。”楚秋说,“他们此行,都是为了几天后的名剑会。” “当然,我不是,我凑个热闹。”楚秋又笑了笑。 江知缇:“你不是来处理琐事吗?”怎么又变成凑热闹了? “处理完了,留下来多些时间也不是不行。”楚秋伸手,想摸一摸霜圆狸,结果被霜圆狸警惕地看了一眼,又收回手去。 “所以,你不妨多走一趟,没准能够寻到你的剑。”楚秋说。 江知缇思索半刻,觉得可行。 她空着手回去找师父也不大好……死马当活马医,不失为一种办法。 楚秋见她面色稍霁,道:“那么,一起走吧?” “嗯?”江知缇一时有些讶然。 楚秋与自己不相熟,能够告诉自己这个已经很好了。接下来便应该是她自己寻路,想办法混入这个所谓的名剑会。 但与自己并不相识,只是有一面之缘的楚秋向自己发出了同行邀请。 这显然会少去她很多麻烦——这能够使她不用四处打听消息问出探讨会具体在何处,怎样才能混进去。 楚秋笑眯着眼:“你对自己没有些认知吗?” 江知缇:“……” 江知缇茫然摇头。 楚秋笑出声,刻意放低了声音,道:“如今的你,可是道尊座下唯一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位能够得到道尊亲身传承的关门弟子。” “道尊是什么样的存在?现如今的江湖玄门也仅有二位道尊,除却已经隐居,不再过问世事的仙芽道尊,仙芽道尊座下从未有弟子;便是你如今的师父,来去无影无踪的京月道尊。”楚秋倒上两杯粗茶。 “道尊一旦收了弟子,且确认其为关门弟子,灵碑旁会生出传承生莲。而这个弟子,自然会成为江湖玄门人士上赶着都要巴结讨好的存在。不过现在消息还未传出来,估计是被压下了,不然,你现在可不会这般坐着跟我说话。”楚秋眯着眼,道。 江知缇皱了皱眉:“所以,你是想……?” “不,我只是和你说了这个。”楚秋扬一扬下巴,指向她手边的霜圆狸,“我喜欢灵兽,道灵兽我也第一次见。” 霜圆狸猝不及防被提及,但只是抬了抬眼皮,又恢复原先餍足懒洋洋的模样。 很显然,霜圆狸对楚秋没有太多好感。 第57章 “真头疼呢。”楚秋看着眼馋,但不能下手摸狸子。 霜圆狸仍旧不理不睬。 …… 结伴而行的计划就这么定下,但楚秋提议就在此寻一处酒家落脚投宿,第二日一早再赶路。 “你觉得就凭我们这两位无名人士,能够找到那个镇上的空闲客房吗?”楚秋如是说道。 江知缇只好抱着霜圆狸开了一间单床客房。 一夜无梦,五更天时,江知缇是被霜圆狸推醒的。 是狸子闻见了从窗外飘进来的包子香味,馋了。 江知缇只得揉揉脑袋,穿衣洗漱洁齿后抱着霜圆狸下楼去买吃的。 总觉着她会被这狸子吃垮荷包。 江知缇掂量几下荷包里小摊老板找的铜钱,撇了撇嘴。 虽然楚秋说了这些凡人吃食不适合道灵兽,但奈何这狸子嘴馋,不给吃就捣乱。 师父说了狸子归她,可真要教训狸子,她还是不舍得下手。 楚秋不一会也醒了,二人结伴而行,一同赶路。 离了这儿便是羊肠小路,正值冬季,路边长有白草,寒风一吹便弯下大片。 楚秋牵着一头黄牛,走在前头。江知缇头上顶着霜圆狸,跟在后面。 黄牛沉稳,任由楚秋牵着走,一步一步,踩在雪还未消融的平地上发出阵阵沉声。 “这个……是你的坐骑?”江知缇忍不住问。 她见过类似的,比如方子泓的马——那匹神采奕奕,气度不凡的四白毛蹄马。 但按常理说,坐骑应当是马这一类,黄牛倒是只有村童村民才会坐。 楚秋摇摇头:“这是我老伙计。” “伙计?” “跟着我从村里来,一路上山拜入门派的老伙计。”他说着,满脸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读过书塾,也识字,但不是那考取功名的料。恰巧被路过的散修人士说是拜入玄门的苗子,我爹娘便砸锅卖铁,凑出赶路的盘缠,把家里的小牛犊牵给我,让我上山拜门派去。” “这牛犊算是给我作伴,如若盘缠不够也能够卖了。但这是我伙计,一路伴着我离家,风雨兼程的伙计,怎能卖了。”楚秋摸了摸黄牛,说。 “我天资不够聪颖,灵根中下,是拜不入天问轩此等大宗门派之下的。幸而五行法则门下招收弟子过少,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喜好与意向,几番折腾下,我成为五行法则门下的外门弟子。” 江知缇听得有些入迷。 “你呢?怎么拜入道尊座下的?”楚秋问。 江知缇便言简意赅地说了。 “果然,到底讲究‘缘’这一字。有的人终极一生也难见道尊一面,更何论得以道尊一眼。”楚秋感慨。 江知缇:“你也想吗?” “不。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楚秋摇头,笑眯了眼,“此等于我而言,还不如某日我能够下山拜别师门,同我的老伙计浪迹江湖。” 黄牛知人性,此时偏过头来蹭了蹭楚秋的手。 他与方子泓截然不同。 江知缇望着他继续向前的背影。 前路仍旧漫漫,但仅是他一人,一牛便清晰可见。 也许没有方向,也许也没有什么追求——也许仅仅是心之所向,脚下所往便是全部。 豁然开朗。 第044章 玄门弯绕,偶遇鲁班 邻镇人来人往,张眼望去,比起他们出发的集市,果真多了些不同寻常的面孔。 只是衣着各异,江知缇有些疑惑。 “不是只有玄门弟子才会来寻剑。一把好的配剑,对于行走于江湖之间的侠客来说也足够吸引。”楚秋看出她的疑惑,笑眯着眼耐心解释道。 “当然,也不是所有玄门弟子下山后都只会穿素衣的。”楚秋道。 江知缇:“素衣?” “比如你身上这一套。”楚秋说,“也称作各宗门派别的练功服。” 他说着,一手牵黄牛一手买了几个干粮,分一两个给江知缇。 避免引人注目,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霜圆狸已经被江知缇披上一张单布,包成小裹只露出双眼,乖乖地窝在江知缇怀里。 但也没能老实多久,因为闻到凡人食物的香味又吃不上,它隔着布挠了好几下爪子。 江知缇心疼它,便只能找了一处落脚的酒肆,点菜点了些它爱吃的。 “貌似有点太纵容它了。”楚秋说,他的黄牛被小二栓在酒肆下,还喂了一把干草。 江知缇只垂头给它喂吃的,看它一脸愉悦,淡笑道:“不知道为什么,总觉着我与这狸子很亲。” 就好像是,从小养到大一样。 然而它是师父随手给自己的。 楚秋见此便不再多言。 正适时,楼下传来阵阵嘈杂。 他们坐在二楼窗边,位置不错,可以探出头去往下看发生了什么。 江知缇忙着给霜圆狸喂吃的,于是只有楚秋探窗去察看。 不料看见熟人身影。 他微微皱眉,没有一贯的眉眼弯弯。 “怎么了?” 江知缇这才抽出空来看向楚秋,询问道。 楚秋摇摇头:“偶然见到两位熟人。” “不去打个招呼吗?”她没有过问熟人是谁,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楚秋不下去打声招呼,寒暄一番。 第58章 楚秋:“……” 他叹了一口气:“没必要,只会徒增麻烦和尴尬。” 说完便看了看江知缇以及她怀里吃饱肚子,一脸餍足的霜圆狸。 “话说,”江知缇突然抬眸,看向楚秋,“天赋真的很重要吗?” 她突然想起以前方子泓说的话。 楚秋笑了笑:“当然。” “但不应是后天之勤更重要吗?”江知缇说。 楚秋摇了摇头:“非也。” “玄门之中,天赋与悟性才是王道。天赋悟性上佳,即修炼较之于旁人更为容易,境界提升也比旁人要快,始终先人一步;天赋悟性劣等,修炼较之于旁人更为困难,境界提升也缓慢不前,始终落人一步,或者止境于某处。这些,是再多的后天之勤也难以弥补的天堑。” “天赋悟性与你的实力息息相关,一个玄门弟子实力如何,是决定了你能否在玄门中立足,能否有一席之地,能否有话语权的所在。”他说。 “玄门修真也崇强鄙弱,虽在凡间看来,玄门弟子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求,清新脱俗,但个中弯绕,藏污纳垢的……一点也不比凡间少。”楚秋眯着眼,道。 江知缇抱紧了霜圆狸:“你们呢?” “我们?” 楚秋知道她指的是自己与方子泓,轻笑:“我们只是浩荡玄门中最为不起眼的一粒尘埃沙砾。强者泛泛,轮不到我们这些称不上号的置喙多言。” 江知缇摇头:“我说的是,你们也会崇强鄙弱吗?” “崇强是人之常情。不只是方子泓,我也会崇尚强者。”楚秋没有掩饰。 “但鄙弱非大丈夫所为,往往强者正是由弱者造就的。”楚秋笑道。 霜圆狸在怀里打了一个哈欠,江知缇若有所思。 …… “是这里吗?” 人来人往里,有一身穿麻布衣,身材魁梧,眉目硬朗不羁的男人背着各种行囊停留在酒肆外。 他手里牵着一匹白马,马背上静坐有一头戴轻纱蓑笠,衣袂翩翩公子。 这么一对组合显然是引人注意的,但无人敢上前靠近。 “应当是,气息很相似。”翩翩公子温声似玉。 男人回头,笑道:“那我们在此投宿?” “都可以。”公子在轻纱后也微微一笑。 如若有行家,估计能够一眼看出男人是鲁班师。 楚秋正恰是那个行家。 他们刚兜完小路回到酒肆外,正好看见。 “你认识吗?”江知缇问。 楚秋摇头,轻笑:“我怎么会认识鲁班师。” “鲁班师?”江知缇疑惑。 她隐约记得,楚秋说过的名剑会,正是铸剑师会与鲁班师会举行的。 也是她寻剑的希望。 楚秋一边走,一边道:“鲁班师,天工造器之师,据说太祖师为鲁班,故后皆称作鲁班师。不仅会锻器造材,也会制作一些精细的机关器具,杀器。” “鲁班师使木闻名,简单的一块木头,在他们手里,能够变幻多种形态,各有用处,亦可杀敌斩妖。” “与鲁班师有相似之处的是铸剑师,闻如其名,铸剑为主,以铸就冷兵闻名。” 江知缇听着,忽觉有一道温润目光,微怔,回头望去。 与那坐在马背之上,气度不凡的翩翩公子对上。 第045章 江湖传闻,剑会不悦 那人面对江知缇的目光只是浅笑,随即下马,与那名身材魁梧的鲁班师进入酒肆。 “看什么?” 男人见他下马前似乎对何人笑了笑。 “见着一个小姑娘。”知湖沉吟片刻,道,“稍微……有些眼熟。” “兴许有过一面之缘。”知湖摇摇头。 徐长生没见着人,只想他兴许是有些怀念过去,道:“千百年前的事,也许一时混淆了。” “千百年前……” 知湖想来一路的人来人往,大街小巷欢声笑语吆喝不断,俨然一派现世安稳模样的城镇,垂眸笑了笑。 “也是,过去很久了,总有一种……才过去了几年的感觉。”知湖有些喃喃道。 他比较感伤过去,徐长生扶着他带他先上房歇息。 …… 名剑会在镇子最高的酒楼内举行,进入之前,楚秋为她与霜圆狸设下一道伪装。 “小心为上总是好的。”楚秋笑眯着眼,也给自己设下一道伪装。 他们来得早,在二楼处占了个好位置,往下看便能将一楼尽收眼底。 霜圆狸没睡醒,在江知缇怀里七仰八叉的,因为楚秋设下的伪装,它看上去不过是一只再寻常不过的狸花猫。 “来的玄门弟子还挺多……但大多都谨慎。”楚秋望着一楼下进进出出的人,眯着眼道。 江知缇不太明所以,她只见得那是些衣着稍显朴素的客人。 “但总有些蛛丝马迹。”楚秋托了托下巴,为她一一指点。 一轮下来,江知缇愣是懂了不少门道。 不知过去多久,一楼人群传来些许躁动,江知缇望去,便见大堂上,缓缓垂下一副古画—— “某位丹青师真迹。”楚秋悄声道。 江知缇:“某位?” “昂,这位丹青师的名号就叫‘某位’。”楚秋眯着眼,神情不似开玩笑。 江知缇:“……有些奇怪。” 第59章 “他一惯如此,是个随心所欲之人。但他的丹青,颇受江湖玄门雅士与凡间朝廷名士的追捧。”楚秋道。 堂下有一弦筝然,惊醒赏画众人。 江知缇寻声看去。 是那日在酒肆外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翩翩公子。 “妙音后人?”楚秋微微皱起眉。 江知缇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疑惑与些许不敢置信,偏头询问:“怎么了?” “无事,只是没想到,剑机会竟有妙音后人现身。”楚秋收回目光,道。 “妙音支派早在多年前便销声匿迹,一度有江湖人士言妙音支派早已无后,玄门再无妙音一支。” “现在看来……传闻也不假了。”楚秋眯了眯眼。 江知缇:“有何传闻?” “几年前,有玄门游士言,无意间见到一鲁班师携道侣云游四海,其道侣是妙音后人。便言妙音仍有后人,尚未断绝传承。” 一楼下筝声脆脆,暗含肃杀之意,不成曲调,仅起肃静之效。 名剑会开始进行,相对而言氛围融洽,众人基本在互相交换一些同价的珍材,偶有赠剑,但赠送出去的剑,看着品相也不算很好。 可若是与剑山上的剑相比,也是上乘好剑了。 江知缇在二楼看着,手心不自觉地沁出些许温热。 她不知道该怎样在此寻到自己的剑。 楚秋早就跟着下一楼去围观了,有人带来难得一见的铁材,引得不少侧目亦或是讲价。 江知缇漫无目的地扫视,最终的视线还是落在最初那副古画上。 楚秋说,这虽是丹青师真迹,但却是丹青师仿摹之作,仿摹的是一副现存于一位大能家中的百年名画。看着老旧,以假乱真,也是这丹青师刻意而为。 她便开始一寸一寸地观摩着画。 “不是说有名剑?我怎见得都是些歪瓜裂枣的剑?还有些根本便不值得一提的破烂材料?” 一道轻佻,不轻不重,但正好让在场的人都听见。 此话颇失礼节,叫人难以忽视。 江知缇循声望去,仅靠衣着,瞧不出对面是玄门弟子亦或是江湖人士。 出声男子身旁的同伴脸色很难看,他没来得及拦住这人的嘴,这话一出口他便几欲要走,但到底是自己的伙伴,不好独自离开,只能站在一旁,稍稍拉开些距离,尽可能削减自己的存在感。 “名剑,来之不易,只与有缘之人见面。”有铸剑师嗤笑道。 那人勾唇一笑:“有缘之人?可不就是实力强悍之人,不就是强者!” “同道此言狭隘了。”有的鲁班师对于此话微微皱眉。 他的同伴只得在暗处伸手来扯了扯小师弟的衣袖,只求他不要再口出狂言,否则会被赶出来。然而那人直接甩开,呵斥道:“我这哪里说错了?都是些成色不好的货色!” 同伴:“……” 这么一下,登时又引来不少人侧目。 江知缇看着,动了动,但被不知道何时回来的楚秋按了按肩膀。 江知缇:“?” 楚秋笑笑:“啊,我以为你要下去。” 江知缇摇了摇头,她只是想再看清楚些。 这二人大抵师出同门。 “同道,这是你的师兄吧。对于师兄师长,应当态度尊和——这是江湖玄门子弟的修身则之一。”有人道。 “那与你有何关系?”那人嗤笑,满是不屑。 “……” 出声的人脸色难看极了,但不好节外生枝,衣袖里攥着拳忍了下去。 “这玄门……一天天的,还真是越来越乌烟瘴气了。” 又有人出言,但这次没有那么客气,声音浑厚磁性,语气满满的都是嘲弄。 来人看身形不难看出是一位鲁班师,但江知缇认出来,那是那日为马上翩翩公子牵马的魁梧男人。当时的楚秋也说了,对方是一位鲁班师。 “鲁班师属于江湖门派,当今天下门派分江湖与玄门二大类别。妙音,铸剑师以及你我皆属于玄门门派。” “江湖门派与玄门门派井水不犯河水,但自古以来,江湖门派与玄门门派互相不对付。江湖门派看不起玄门门派,认为玄门门派使动的都是虚招,实招不稳还自视清高一味寻仙问道;玄门门派也不屑于与江湖门派往来,认为江湖门派打打杀杀,鲁莽行事,恩怨纷扰繁多且纠缠不清。” 楚秋低声为她解释道。 第046章 化解不悦,巨画藏剑 “再说,哪怕我真有好剑,你能够拿起来吗?”徐长生挑眉,戏谑地笑道。 不远处的知湖听了,便知他要做什么,皱了皱眉喝止他:“徐长生!” 然而徐长生只是冲他投以一个安抚眼神。 “好剑?那便拿出来!” 也有不少人好奇徐长生口中的“好剑”是何模样,还能拿不起来? 这又不是街坊话本情节,哪里会有非认主便拿不起来的剑。铸剑师与鲁班师造就的剑,用再多珍稀铁材特殊石料,也仅是比寻常剑重上几分,比寻常的剑更好,常年修炼的江湖人士与玄门子弟还不至于拿不起来。 徐长生环视一圈周遭,而后笑了笑:“你叫我拿出来,我就拿出来……这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脸面?” “况且名剑好剑,只与有缘之人相见。至于你……”徐长生刻意顿了顿。 第60章 “不敬重师兄师长,口出狂言全无玄门弟子清身修性之风之徒,还是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剑。” 他说着,转身便离开。 “你!” 那人被气的脸色登时红白,他二话不说便上前去,作势要教训徐长生。 徐长生早有预料,稍稍侧身便躲过了他的动作,眉眼狭促,伸手便利落地点住他好几道大穴,叫他登时动弹不得。 他的同伴在后面想要阻拦,但动作没有徐长生那般快,只能眼睁着看自家师弟被人点穴。 “废物!快帮我!” 被点大穴不得动弹的师弟见师兄晚一步的模样,登时气的破口大骂。 师兄被骂得呆滞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该上前还是退后。 他应当上前去,哪怕小师弟骂他骂得刺耳难听,只要他顶着周围人的目光,以及小师弟的骂声阵阵,给小师弟解开穴位,带着小师弟离开便好了。 但此刻他双腿如同灌了铅。 这情形,江知缇想起方子泓。 不等楚秋制止,她顶着伪装过的面容翻身下一楼,众目睽睽之下,拿一块破布堵住那小师弟的嘴。 “吵死了。”她道。 “既然是为了寻剑才来到剑机会,就应当守好剑机会的规矩。口出狂言,屡屡犯规,还当众辱骂师兄师长,狂妄自大……”江知缇定定地看着那小师弟,目光森森。 “玄门弟子,都这般吗?”她瞥了一眼后面的人。 师兄:“……” 他暗自咬了咬牙,鼓足勇气,抱拳,朝着众人俯身致歉:“各位见笑,我师弟心智未熟且鲜少见人识世,望各位海涵,原谅我这小师弟的轻狂之言!” 众人皆朝他投以怜悯目光,一时窃窃私语。 他垂头,听着周围议论纷纷,只觉心底一阵难受。 但这是他能够直接带走师弟的好时机。在这情形之下也顾不上是否寻得到剑了,他拉着被点穴不得动弹,又被江知缇塞了破布堵住嘴,只能呜呜叫的小师弟快步离开。 临走时,他冲着江知缇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一出闹剧就这么散去,江知缇回到二楼处,楚秋一直在看她。 “也算是解了围。”楚秋摇了摇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纸扇,道。 江知缇闻言皱了皱眉:“我只望他懂得反击。” “比方说?”楚秋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江知缇:“直接将那只自大的家伙带回去,一五一十告于师门,让师门来定夺如何惩罚。” “倒挺像报官。”楚秋笑眯了眼,“只是这门道复杂,弯弯绕绕,可不如报官那样简单。” 江知缇:“这是何意?” “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秋这会也无心与她解释,只是笑眯了眼,问她:“你方才看哪里呢?” 他指的是闹剧还未发生之前,江知缇在二楼看什么。 江知缇指了指堂上悬挂着的画:“闲着无事,便看了看。” “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吗?”楚秋随口问。 结果江知缇微微皱眉:“画内有东西。” “当真有?”楚秋一噎。 江知缇挠了挠头:“不知道。” “……”楚秋扶额。 霜圆狸在方子泓江知缇怀里打个哈欠,砸吧砸吧几下嘴后,有些迷糊的兽眸突然清明几分。 江知缇敏锐察觉,低头看着它。 哪怕是伪装成寻常狸猫模样,霜圆狸凛然的神情还是带了几分不同于寻常狸猫的威压。 江知缇见它这番神情,心下顿时有了想法。 “那个画,能拿下来吗?”江知缇说。 楚秋挑眉:“此画有主,若要取下得请求画主……不过能够悬挂于此,多数是要售卖的。” “也就是说,若无意买下,便不能取下。”江知缇道。 楚秋展开扇子,眯起眼:“不错。” “当然,不取下来,走近些看也是可以的。”楚秋收起扇子,道。 江知缇只得先跟着楚秋下一楼去。 画前有几人观摩丹青师的手法,一路看,一路啧啧称奇,当中便有喜爱书画之人想要买下,却被那如翩仙端坐的公子婉言拒绝。 “此画不卖,只赠与有缘之人。” 说这话的正是知湖,也是那日与江知缇有过一眼对视的翩翩公子。 缘这一词,玄妙不可测,登时让好些对这幅画感兴趣的人散了。 知湖落得个清闲,便端起一盏茶慢慢地品。 “这画竟然不卖……”楚秋对此也没觉得太出乎意料。 但转念一想,只是一幅画,也用不上缘赠。一般来说,只有物品无价,可遇不可求,才会被江湖人士亦或玄门子弟缘赠。 况且,这还是一副临摹的画。哪怕出自丹青师之手,也远没有缘赠价值。 “他与那个鲁班师是一同的罢?”江知缇突然问。 楚秋看向她,有些不明所以:“看样子是的。” “那个鲁班师说,他有剑,且是好剑,只与有缘之人见面。”江知缇道。 从方才闹剧之中,那位鲁班师的言辞可听出,他们此行是有缘赠之剑的,且是可遇不可求的难得好剑。但他们从始至终也没有见到剑的影子,如若要缘赠,寻常的鲁班师亦或是铸剑师早就将剑亮出来,不会藏着掖着。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不是剑还未亮相,而是从一开始,剑就已经在众人视线之中了。”江知缇将视线投向那副悬挂着的巨画。 第61章 第047章 真气化形,唤剑成功 “……你是想说,这画就是剑?”楚秋半信半疑。 这怎么听都不大可能。 如果说剑藏在画轴内倒是有可能……但这卷画的卷轴太细,也小,看着不像是能够藏得下一把剑的模样。 画的背面?也不可能。画纸是薄的,如若内里藏了一把剑也会凸出个大致形状,他们的眼力还不至于差到瞧不出这画里面塞了一把剑。 江知缇不语,只是看着那副画。 “我能在这里唤剑吗?”江知缇突然说。 还未搞懂她前面说的话是何意思的楚秋,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惊得一呛。 “你这还真是……”楚秋看着她,摇了摇头。 “也不是不可以……但动静太大了。”楚秋说。 江知缇眼里亮起几分希翼:“也就是说,如果我找个隐蔽的地方就可以?” “话是这意思……但你当真要在这唤剑?”十有八九空手而返。 这里人多口杂,哪怕真的有剑发出回鸣,也难以让求剑者察觉。毕竟不同于剑山上的剑,出自铸剑师与鲁班师之手的剑,剑魂不如剑山的剑那般浑厚,所以不能那般强烈地做出回应。 江知缇看了看那卷画,道:“试试也无妨。” 他们都带着伪装,面容平平无奇,也没有什么人记住。 楚秋一时拗不过她,只得给她打掩护。 唤剑不能离得太远,四下寻找好半晌,他们才找到一处相对而言人少,又离画卷没有那么远的地方。 唤剑之术施展起来颇费些功夫,楚秋在一旁静候,以防有何变故能够及时出手。 真气化形…… 楚秋微微眯了眯眼。 想起来,江知缇入门也没有多久,如今倒是能够将真气幻化成形了。 虽然没有那般稳固,时不时会散,但这只是小问题,假以时日修炼便可。 她唤剑前的准备术法有些复杂,个别处不同于寻常玄门弟子的唤剑之术。 楚秋敏锐察觉到了,稍稍皱眉。 霜圆狸在他怀里翻了个身,百无聊赖的模样。 …… 知湖半阖着双眸养神,突然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一边的徐长生察觉到他的异常,投来询问的目光。 只见知湖面色凝重,他身后的古画无风自动。 徐长生顿知发生了什么,但他不似知湖那般面色沉沉,反而肆意一笑。 “有人在唤剑。”知湖说。 徐长生:“就这动静,不是在唤剑还能是在做什么。” “不过,估计也是抱着不如一试的心态才出此下策。”徐长生说的轻然。 知湖眸底有些凛然:“我只怕那人会握不住。” 这到底不是一把寻常的剑。 “放它出来算了。” 徐长生当机立断,手起同时划出一道利风,众目睽睽之下,古画不堪锐利断裂开来,从中竟直接飞出一柄寒光凛凛,通身萦绕着连肉眼都可见磅礴剑气的剑! 剑身嗡鸣不断,俨然愉悦不已—— 哗然不断,知湖与徐长生一路追着剑去寻唤剑之人。 …… “怎么回事?” 楚秋看见江知缇此时双臂微微颤抖。 江知缇此时的举动有些反常。 “貌似……我压不住。”江知缇咬牙道。 楚秋一凛,伸手掐诀便要强行打断她唤剑,但被她唤剑时释放出的真气震了出去。 不只有真气,还有些不属于江知缇自己的剑气。 她究竟唤来一柄什么玩意? 楚秋“啧”了一声,转而掐诀虚空画阵——但几次都没能凝聚成形,他画的阵一次次崩散成雾沙。 “难搞了。”楚秋神情严肃。 这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了,得去寻旁人帮助。 然而没等他踏出半步,一股凛冽暗藏杀气的刃风偏擦过他的脸侧,径直削断了他散落在一侧的几缕长发。 楚秋瞳孔一凝。 衣袍猎猎,他震惊过后便是后怕。 他急忙回头看,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雪色寒光宛若游龙朝着江知缇飞去。 “握剑!” 楚秋分辨出那便是江知缇唤来的剑。 江知缇双臂颤抖,她被飞剑扬起的风迷得睁不开眼,听见楚秋的声音后努力睁开眼,看见那一柄游龙后,登时掐诀凝气—— …… “师父,这是?” 临走前,江知缇看着师父给自己的包裹,问。 看着不像是细软,更像是在危机时刻才能打开的某种神秘包裹。 “还记得教你的袖笼藏物术吗?”京月道尊淡淡道。 江知缇点点头。 “将它藏入你的袖笼。若你唤来剑,不能立即握住,掐诀凝气,它能助你收剑。” 江知缇双眸微亮:“这是法器吗?” “是,也不算是。” …… 是时候了。 江知缇屏息聚神,袖笼中藏着的包囊打开,幻化作另一缕游龙纠缠不休,直至渐渐融为一体。 “剑来!” 她喝一声,那柄无拘无束的利剑登时闪着幽幽寒光朝着她飞来! 剑气磅礴浩荡,竟能与真气一般凝形,飞来的同时剑气幻化做条条霜雪游龙,不断呼啸,奔腾,缠绕。 她伸手,终于碰到了剑柄,入手是如同千年霜雪般的冰凉,烟缕消散间见表面有凹凸不平的铭文,一路席卷着直至剑尖。 第62章 执剑斩尽千年雪。 挥剑,收剑,剑身凝结起宛若蛇麟的鞘,渐渐显型后是霜白镶银嵌玉长鞘,将锋芒毕露尽数掩藏,只余一束泠泠流苏在剑柄末端余波未定。 …… 相隔千里远的松生石下,有一抔白雪簌然落下,正恰抖得松下小憩的白鹤一身霜银。 入定许久的道尊随之出境,微微睁开双眸。 “你到底还是这么干了。” 不远处有如枯枝一样狰狞的鹿角上缠绕半透半明纱料,细看,上面有若流光的银河流动,在雪色下分外漂亮,绮丽。 顺着鹿角往里望,便是一坐在鹿背上,身穿嫩绿芽黄,眉目如画温煦若春,眉间一点朱砂痕女子。 道尊扫她一眼。 “京月。” 女子笑容依旧,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你以为你这样,便能抵消得了当年的所作所为?” “她记起你来了吗?记起你这位好师父了吗?“ “啊,应当是还未记起来的,不然可不会这般乖乖喊你师父。” 话音刚落,一缕霜雪裹挟着暗暗杀意,猛然偏擦过她的身侧! 第048章 师门麻烦,就此别过 这是回到宗门的第三日。 方子泓跪在雪地里已经是第二天。 来往弟子很多,从一开始走过都会用异样目光看几眼,到如今看见只是平静地绕过去。 修真子弟体质比凡人好上些许,不至于晕过去。 方子泓面无表情,望着师门方向。 他护师弟不力,自然是要受到罚的。 …… “逆徒!你就是这般保护师弟的吗?” 意料之中的怒火袭来,方子泓一言不发便跪在殿堂中央。 不用多言,最为器重的徒弟死了,师父发怒是必然。 哪怕已经查明死因,找到凶手,他说再多也无法抵消师父的怒火,索性直接跪下。 “方子泓,你可认错?”师门二长老悠悠道。 方子泓:“……” 寻常的话他会跪伏认错。 可如今他却不愿意了,梗着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愿弯下腰躯。 “弟子无错,为何认错?”他反问。 他有努力过,也劝诫过师弟,让师弟跟他回师门去。 但他的师门试图将师弟的死完全归咎在他身上,谴责是他没能劝告师弟,没能及时救下师弟。 就差没说周长锦是因为他才死的了。 “本以为你虽天资愚钝,但尚算苦勤谨慎,才委此任于你。如今你护师弟不力,又胆敢顶撞长老——” “那在师父眼中,是否天资比后天辛勤更为重要?在师父眼中,什么才是‘尚算’苦勤?”方子泓直接打断堂上师父的言语。 他也没有顶撞,他只是回答长老的问题,自己没有错。 “逆徒!竖子!” 一字一句,使方子泓身形晃了晃,但他仍旧不肯屈下腰骨。 “记过,处罚,先在外面跪着罢,何时认错,便何时放进来。” 一句便咬定他有错,他害死了周长锦。 他只伏身行礼,便坦然走到外面去,一掀下摆便直挺挺跪下,双膝深埋刺骨霜雪中。 “方氏子泓,乾卦外门子弟。嫉同门师弟,外出历练故意置师门同徒不顾,从而导致同门师弟被外人杀害;且出言顶撞长老,对师长大不敬……” 有弟子在门外朗声宣读,引得过往不少弟子驻足观望,听完后纷纷投来异样目光。 议论纷纷,方子泓腰骨挺直若松。 他没有嫉妒师弟,他的确护师弟不力,然而师弟不是他害死的,他也没有对师弟不管不顾。他没有顶撞长老,也没有对师父大不敬。 他没有犯下的错,不需要认。 下雪了。 雪落在眉头,他抬眸只见殿堂上的匾额大字,筋骨俱全。 …… 楚秋抬手,在外面接下一只青鸾鸟。 青鸾鸟在他指尖中霎时幻化消散,他眯了眯眼。 名剑会结束已经有好些日子,江知缇在另一边与知湖、徐长生二人说话,大致是说收剑后,若剑有问题便可根据信物找他们。 而对于此剑来历他们只字不提——这柄剑不似出自鲁班师亦或是锻剑师之手。 待江知缇回来后,便见楚秋眉间隐隐有郁气。 “怎么了?”江知缇问。 楚秋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眉眼:“咱们的某位同道遇到点麻烦了。” “方子泓?”江知缇皱了皱眉。 楚秋颔首。 “你现在要回师门去?” 她记得楚秋此行没有那般快回师门去。用他的话说,便是还未与他的老伙计看够凡间烟火袅袅。 楚秋突然不回话。 他低眉垂思,方子泓这次是真的惹怒了师门师父与长老,这顿罚必定免不了。这小子突然硬气起来了,干跪着也不愿服一句软……如若这般下去,方子泓极有可能被逐出师门。 被逐出师门可不是什么好事,方子泓也没有那个实力独闯江湖,怕是要回到老家去。 有人兴许能够胜任…… “我一人回去也无济于事,我也是外门弟子,不甚起眼,可没有那个本事让师父与长老将我看在眼里。” 楚秋说着,敛下眉眼,一片晦暗。 “你们师门,让外人进出吗?”江知缇说。 第63章 楚秋:“……” 如设想一般,江知缇会这般问。 以江知缇如今的身份,救一个方子泓根本不在话下。 乾卦门下的师长颇为崇强,江知缇是道尊座下首徒,道尊位旁还有她一朵传承生莲。 何况这道灵兽也颇为依赖她。 楚秋吐出一口郁气,道:“只要有弟子引领便可。” “但是,此事我不愿牵涉到你。”他说。 这是一个开端,一个有好也有坏,但坏必定比好还要多的开端。他们此次借了江知缇的势震慑师长,必定会让师长乃至同门师兄弟姐妹们不敢再低看,也会受到讨好与追捧——不因别的,只因他们是道尊首徒的朋友。 看着很诱惑,喜闻乐见,求之不得,实则无形之中将江知缇与他们师门绑在了一起,也会牵连到江知缇身后的道尊。外界皆会言天问轩有道尊庇护,也是无形之中为她们师徒二人增添不必要的压力与风言风语。 而他们也会被烙上一辈子都洗刷不去的印记,一个让外人先入为主作想,他们是笼罩在道尊及道尊首徒光芒之下的附属品印象。 尽管向往强者,希望朝着强者方向行进,但这前提是他们是他们自己。 楚秋笑了笑,道:“方才也是我想岔,故意让你这般想。此事我们能自己解决,无碍。” 大不了就是都被逐出师门。一个人闯荡艰难,可如果是两个人,总会容易些。 天下之大,又不是只有一个天问轩才是他们的归属。 大抵还是道心不稳,他竟突然想到借势威慑师长的旁门左道去。 “当真?”江知缇半信半疑。 楚秋笑眯了眼:“自然。” “也算有缘,你我此行不虚。此去山高水长,望同道布帆无恙,早日得道。” 他说着,态度强硬,已然没有半分回旋境地。 江知缇只能目送他牵着黄牛离去。 停了好些天的雪,又开始沸沸扬扬地下起。 霜圆狸在怀里打了个喷嚏,大抵是被霜雪迷了鼻。 饿了。 霜圆狸扒拉几下江知缇的袖子,江知缇这才回神。 …… 从这里赶路回师门需要一定时日,思及方子泓还在雪地里受罚,楚秋不敢跟来时一般慢慢赶路回去,加快了步伐,一路耗着真气又唤来云鹤驮着自己与老伙计赶回师门。 但赶回师门也已经是第三日了,甫一回到师门下,他便听得有师门兄弟说方子泓被移至明雷亭。 楚秋皱眉。 明雷亭是惩戒天问轩弟子的地方,方子泓不是还在师长门前跪着吗?怎地被送去明雷亭? 貌似事情变得糟糕了。 第049章 脱离师门,拜扫地郎 方子泓意欲脱离乾卦门外门——确切地说,他不要现在的这个师父了。 自古只有师父不要徒弟,这徒弟不要师父,倒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此举也与脱离门部无异,且引得师门哗然,受到其他门部师长的关注——惹怒本门师长也是不可避免的。 楚秋来得晚了,堪堪挤进水泄不通的弟子群中,正恰听见明雷亭内方子泓的声音,也听见乾卦门外门师长的怒骂—— “尔胆敢如此!有何资格有何本事做出这番对师长大不敬且不将师长放在眼中的举措!” “那么你呢?你又有何资格有何本事说是我师父!自古一碗水端不平我等能够理解,可凭什么为了偏袒师弟枉顾事实?” “逆徒!逆徒!” “如果这便是逆徒作为,”方子泓抬起眼眸,目光森森,“那么我便是这逆徒。” “方子泓!” 楚秋听见他这般说,心下登时有不好的预感,拨开前面的弟子群竭力往前面去喊住他。 方子泓听见熟人声音,瞳孔微凝。 “何人如此喧哗?”许久不出声的长老这下出声。 楚秋只看一眼长老。 早不出声,晚不出声,如今才开口。 但他还是给长老作揖行礼:“弟子乃五行门下外门子弟,楚秋。” “阿秋……” 方子泓还没反应过来,楚秋居然回到师门了,还出现在这里。 楚秋看着他,而后朝着在座的长老师长们跪下拜伏:“弟子楚秋恳请长老师长们先查清楚此事来龙去脉,再来看如何处置方子泓。” “那么你也是在为方子泓叫冤了?”有长老挑眉,道。 楚秋没有起身:“弟子恳请长老师长先调查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大胆!我乾卦门下的事,何时由得了你五行门下区区一个外门弟子置喙了?” 意料之中,乾卦门下的师长拍案而起。 本置身于事外,只是过来坐个阵的五行门下师长睨了乾卦门师长一眼,便道:“容师长此言差矣,无论是乾卦门还是五行门,不都是天问轩下的门派吗?好歹也是同出于一家,哪家有事情,自然都得要过来帮帮忙的。” “哼,大可不必。五行门师长还是先管好自己的外门弟子,不用这般劳苦。”容师长嗤笑。 乾卦门师长与五行门师长不和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于面子,都不会摆上来撕破脸。 兴许这会气上头了,乾卦门师长这下也不屑于维系表面和气。 五行门师长好脾气,只是笑着,说:“还好,还好。外门弟子所为也没有触犯师门规矩,不必过分责备。” 第64章 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加之乾卦门师长气愤不已,倒是让方子泓一事不那么引人注目。 方子泓低声问他:“你何时回来的?” “不回来难道看着你被逐出师门?”楚秋眯着眼,低声回答。 方子泓有些急:“怎么会!而且你这么来一出……你不应该来趟这趟浑水。” “什么浑水?我只知道你有麻烦,而且不能冲动。”楚秋面无表情地道。 眼见这事重点逐渐跑偏,快要上升为两个互不对付门别之间的斗争,有长老轻咳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方子泓。 “所以,方子泓,你认为先调查来龙去脉此举妥否?” 方子泓:“……” 他不屑于调查所谓的对错,但这是楚秋冒着风险为他提议的。 反正师弟的死不是他害的。 可是就他闹的这么一出…… 方子泓低眉不由得苦笑。 哪怕如今还了自己一个清白,挣回一口气,他往后在乾卦门下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他那师父最为斤斤计较,他今日的举措无疑是在众多师长弟子面前扫他的脸面。他那师父能放过他,让他往后在外门的日子风平浪静吗? 不会的。 但楚秋的提议也是一个迂回之计,如若没有楚秋挺身而出,他会被师父一怒之下逐出师门。 “弟子不需要。”方子泓哑声道。 “弟子只望不拜从于容师长之下,弟子愿脱离容师长门下。” 此话一出,楚秋瞳孔一凝。 “你在说什么!” 饶是向来沉得住气的楚秋,这会也不得不惊呼出声。 方子泓只得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方子泓!你什么意思!” 容师长“噌”地一下站起来,横眉竖目。 方子泓嗤笑,挺直了腰骨:“我什么意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你……!你胆敢!” 这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情,方子泓是铁了心了也要与他这个师父断绝关系,不再认他为师父。 这无疑是当着其他门别师长长老的面来扇他耳光——他甚至能看见五行门师长在憋笑。 简直……无法无天了。 正气上头的他开口便要逐方子泓出师门,然而方子泓先发制人,随手一指,正好指向站在人群中最前面的一扫地郎,朗声道:“弟子方子泓愿拜此人为师!此后只要弟子喊此人一声师父,此人便是弟子此生唯一的师父!” 此言一出,众弟子哗然,好些长老也跟着皱眉。 楚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看着方子泓,却见他无半分开玩笑的模样。 方子泓……疯了? 先不说方子泓要脱离乾卦门一事,这突然指着一个扫地郎便要拜师?到底闹哪一出? 那扫地郎吊儿郎当的,这会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何处寻来的狗尾巴草,邋里邋遢的,俨然一副在前看戏模样;这会听见方子泓说要拜自己为师,还指着自己过来,也是懵了:“啊?” 五行门师长微微皱眉,但并不是对此有异议的态度。 方子泓这一招……也真是奇妙。 方子泓执意要脱离容师长管教,那么便会被容师长一怒之下逐出乾卦门。被逐出乾卦门,便与逐出师门无异,方子泓得离开天问轩,回到凡间去。 这显然不是方子泓想要的,他只是不满于容师长,并不是要出去。他也没有那个实力让其他长老师长看得起他,收留他入门。 可如果他拜一个扫地郎为师就不一般了。 扫地郎虽然只是个扫地的,但也是天问轩门下的一份子。他们这些师长长老不也是天问轩门下的一份子?拜师自然讲究师父是否有资历,虽说一个扫地郎不成门别,但也有资历——能够留在宗门内扫地,还能扫遍这各门别的内门外门乃至掌门住所的,怎么说都是有资历的。 只是寻常弟子可不会拜一个扫地郎为师,光有资历罢了,又没有什么绝学法力,说出去也丢面子。 但方子泓在这个风尖浪口之下拜扫地郎为师,也是一个既能脱离容师长管教,又能够继续留在天问轩的办法。 所以,方子泓这突然要拜个扫地郎为师,也不算胡闹。 第050章 脱离师门,师徒下山 “胡闹!简直胡闹!你置我乾卦外门,还有我这个师长何在!”容师长气急。 方子泓直直看着他:“那敢问天问轩下是有明文规定弟子不可拜扫地郎为师吗?有规定弟子不能脱离门别及师长,转拜另外的师长为师吗?” 这自然是没有的,毕竟也不会有谁这么干。 容师长气得很,偏生又没有什么理由能够反驳,一时憋得面色铁青。 “方子泓,你当真想好了?”有长老半阖着眼,坐在高位上慢悠悠地问。 方子泓拜礼:“弟子已想好,不会反悔。” “不是,你们都不问问我意见?不管我死活了?”那扫地郎被这一连串的突变整得颇有些措手不及,看着他们几个一来一去地就敲定下来拜师这一事,不禁发声。 “那您认为如何?”五行外门师长看过来,好脾气地笑眯着问他。 扫地郎咂摸几下,看了看方子泓,又看了看那气得脸色铁青的容师长。 他还真的认真地思忖几下。 “那自然是……不收白不收了!说出去我也倍儿有面子!”似是想开,扫地郎叉腰哈哈大笑。 第65章 那可不。有玄门弟子拜他一个没法力且没什么绝学的扫地郎为师,说出去脸上得多有光。 五行外门师长仍旧笑着,只是微微眯起眼。 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这个人。 那扫地郎容貌上来瞧也不老,也就跟一般的年青人差不多。虽说邋里邋遢不讲究仪容,但那皮相也相对是好的。 怎么进来的?他也不大清楚了。记忆里宗门内的扫地郎貌似是个老伯才对,但细细想来,老伯也应当回乡养老了。这朝顶替上个小伙子……实在面生,也没什么记忆点。 这事就这么定下,被气得脸色铁青的容师长不再留着,愤然拂袖离去。 一场闹剧就这般以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局落幕,其他长老师长们纷纷散去,弟子们见没有什么可看,也跟着散了。 楚秋看着方子泓,又看了看方子泓的新师父,一时竟哑言。 扫地郎上下打量几下方子泓,随后甩甩手,一脸高傲地道:“既然是拜师,那么这拜师礼跟茶水可少不了。” “不是,前辈,我这好友只是一时——”楚秋一听他这话,赶紧为方子泓的拜师一举作辩解。 他冷静下来知道方子泓这是为何,这事情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可不能真让方子泓拜一个扫地郎为师。 挂个名头便好了,玄门弟子独自修行也不是不可以。 扫地郎挑眉看他,打断了他的话:“当真?” 这话是看着楚秋说的,但话是问方子泓的。 方子泓:“……” 方子泓神色不变:“既然说了要拜师,那便拜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能拜我为师,不亏。” 扫地郎一笑,竟有几分邪气。 “你以后便知晓了,小子。” …… 江知缇在镇上待了两日后才启程返回。 缘由是狸子舍不得回去太快,一路扒拉着袖子,江知缇只好再留两天,带着它吃遍了一条街的零嘴包子烧饼饴糖,它才罢休。 还未待她为自己为何逗留山下辩解,怀中的狸子便被捏住了后颈肉给提溜起来。 霜圆狸:“……” 完了,冲它来的。 对上那人一如千山雪月般冷冽凉薄的双眸,霜圆狸缩了缩脖子。 但这回它不用只挨教训了,它直接扭头冲着江知缇求救。 “师父……”江知缇一时也不忍了。 虽说要逗留不肯回去的是狸子,但她没有直接走,而是纵容了狸子,还一路抱着狸子吃,也没好到哪里去。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道尊松手,狸子登时撒丫子跳入江知缇怀里。 “剑可取到了?” 江知缇忙不迭回答:“取到了。” “御剑之术,可还记得?”道尊看她一眼。 江知缇如捣蒜般点头:“记得的,师父。” 霜圆狸在江知缇怀里甩了甩尾巴。 这装什么,不是一早便知道人拿到剑了吗?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勤加练习,时日一到,你便可下山历练。” 江知缇一时有些怔愣:“历练?” “山下有奇遇,林间秘境开,想要提升修为,不仅仅是努力修炼便够了的。” 修炼只是一部分,还需要天材地宝。天材地宝,亦是江湖玄门间特有的通行“货币”,能够从其他江湖人士亦或是玄门子弟手中兑换到更多有助于修炼的奇珍异宝。 道尊看向她,眸底一时有些明灭。 “这于你而言,是个好机会。” 江知缇嗫嚅几下双唇,半晌。 “师父……会与我一同吗?”她微微仰起头,问。 楚秋与她说过,有些玄门弟子历练,是有师父陪在身旁的。 她两次下山,也不算历练。 但这次再下山,便是历练了吧?且这奇遇,秘境,听着便是不简单的模样。如若师父在身旁,她能否借此机会,更加了解她的师父? 道尊:“……” 道尊语气淡淡:“自然。” 但需要伪装,这对于道尊而言不是难事。 江知缇瞳孔微凝。 本以为她的师父会回绝她,结果并没有。 意料之外的答复。 经过这些天楚秋的补充,她也知晓了她的师父,以及她这怀里的霜圆狸,在高手如云,弟子如群的江湖玄门之中,处于何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地位。 头上传来些许温凉,江知缇抬头,是师父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 “我会护你周全。”道尊说。 江知缇双眸微闪。 她的师父对她太好了,这让她感到有些不真实。 兴许是一直以来感受到的,还是恶意居多,乍一有人给予她温暖,她便感到惊惶。 想通了后,江知缇笑了,满脸天真。 倒是有上些许这个年纪姑娘该有的神态。 京月垂眸,又摸了摸她的头。 第051章 叛逆师徒,雪中拥抱 冥神坐忘时运剑, 江知缇恍惚间见到站在前方的师父缓缓回眸。 是面容不如往是那般冷,眉眼看着亦没有那般成熟的师父。 仿佛在笑?。尽管唇角没有上扬,但眉眼间的笑?意, 如同寒雪遇熙春刹那消融。 她竟然恍神。 “叮!” 剑尖被?一粒石子击中, 微微颤抖;这点颤动从剑尖一直传递下剑柄, 层层加重,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震颤, 使得紧握着剑柄的手,犹如被?电击火燎, 一下便松开五指。 第66章 剑卸力径直摔入雪地,江知缇如梦初醒。 她没有第一时间弯腰捡剑,而是抬起头,对上师父冷若辰星的眉眼。 不是方才恍然间看见的那双温暖眉目。 “抱歉, 师父, 我分神了。”她赶忙低下头,认错。 她在运剑练剑时走神,被师父责怪也是该的。 师父只抬手将她的剑捡起,看着她低眉垂目的模样。 “在想何事?” 江知缇:“……” 她断不敢将方才恍然间看见的说予师傅听。 江知缇:“只是一时分神,应当是昨夜歇息得不好。” 也没有撒谎, 她昨夜确实睡得不大好。 她在床上不知道为何, 怎样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辗转反侧的。 没有说什么, 道尊只是让她拿着剑。 她不明所以,但乖乖拿住了剑。 “剑柄,抬起。”道尊说。 江知缇赶忙将剑柄一端朝她。 剑柄那端的流苏有些凌乱毛躁了, 只见葱白纤长指尖在流苏间翻飞,凌乱毛躁的流苏顿时焕然一新。 原来是要为她整理剑上流苏。 江知缇抿了抿。 “过几日, 我们下山。”道尊淡淡道。 言下之意便是要她抓紧时日在山上勤练剑术,下山后尽管有师父在身旁,但到底安危莫测,如若练好剑术,饶是有预料不及的危险,她也能轻松解决。 “是,弟子谨记。”江知缇抱剑躬身行礼。 …… “下山?就现在?不是还有半年吗?” 广场内,楚秋乍一听见方子泓这般说,惊诧不已。 方子泓正在扫地,他的扫地郎师父在一旁,手颇为不老实地掐一把方子泓的肩胛骨,登时惹得方子泓炸毛尖叫:“你你你干嘛!” 扫地郎一屁股坐在扫作一堆的落叶上,又惹来方子泓一顿尖叫。 扫地郎漫不经心地道:“这小子,根骨不行,再怎么刻苦修炼,都没什么长进,白用功。” “倒不如下山去,进几个秘境,刨点天材地宝啃啃,洗筋伐髓。” 扫地郎说得不紧不慢,继续道:“再者说,这小子早已不是乾卦门弟子,是我的弟子了,没有那么多烦琐规则要遵循。这半年留在山上,无所事事,倒不如提前下山去。” “老家伙。”方子泓有些不满地嘟哝。 楚秋微微拧眉:“但这下山,要告别师长,也要拜别宗门……这如何做?” 这流程一般是先向师长请示,获取批准;而后接受师长馈赠祝愿,行十六礼拜别师长宗门,最后才能下山去。 方子泓如今拜一个扫地郎为师,要怎么做? “我如今不属于天问轩下任何一个门别的弟子了,这种规矩,遵循与不遵循,也没有大碍。”方子泓摇了摇头,说。 楚秋皱眉:“话虽如此……” 只是这难免落人口舌。 玄门没有比凡间好太多——起码在遵循旧制方面一样,森严且不容挑衅。 “那你呢?你过些日子便也能下山了吧?”方子泓问。 楚秋比方子泓早入门,算着日子,确实是差不多要下山去了。 事实上去年楚秋便能请示下山,只是一再拖延。 他本欲待到方子泓也能请示下山了再一齐。 楚秋帮着他扫落叶,道:“如若你不打算下山,那么我便继续留半年。” 他的师父好说话,性子较为温和,也不会强求弟子下山。 用师父的话便是,这每一年下山的弟子那般多,去了又回,回来了又去的,谁会在乎哪个门的弟子有没有下山去。 方子泓听见他这般说,挑了挑眉 这便是要一同下山的意思了。 路上多个伴也是多一分照应,方子泓笑了笑。 扫地郎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俨然是默许。 然而三日后,楚秋在山门外不仅见到了背着包袱的方子泓,也见到了两手空空的扫地郎—— “惊奇什么?这师父陪徒弟下山历练很奇怪吗?”扫地郎嘴里还叼着一根干草。 楚秋这才发觉自己的表情没有半点收敛,赶忙整理了一下,吞了吞:“倒也不是……” 他以为这位前辈只是让方子泓下山,结果是一起下山。 “看来徒弟,你这好友可不待见为师。”扫地郎挑唇一笑。 这句话吓得楚秋连连摇头:“怎么会!没有的事情!” 方子泓只觉额头隐隐有青筋凸起:“正经点。” “怎么?我还不正经?”扫地郎拂了拂衣袖。 楚秋这才发现他今日穿了一身新衣裳,比起先前一贯的装扮,今日他穿得倒是端正许多。 方子泓扶额:“不是,我说的是你的举止。” “嗤,老子向来不屑于同你们那些弟子师父一般做派。矫揉造作,叽叽歪歪的。”扫地郎吐出嘴里叼着的根儿干草,满脸的鄙夷。 方子泓撇嘴:“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说是怎么说都是我师父,怎可独留于山上,眼看着我下山历练危险多多?都快要落下泪来了,还说理应跟着我下山历练去。” “我这不是担心徒儿安危吗?” “你摸着良心再说一次。” 一师一徒就这般拌起嘴来,楚秋牵着黄牛在一旁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67章 最后是这师徒俩你一嘴我一句地吵着下山,楚秋默默在后面堵上了老?伙计的耳朵。 …… 路途遥远,师父为她添了两身新衣裳。 霜圆狸此行不同她一起了,师父要将它从江知缇身上拿开时,它抓着江知缇的袖子哭哭唧唧。 不是舍不得江知缇这个人?,只是跟着江知缇下山的话能够吃好吃的。 跟着道尊它能吃什么?什么都不能吃,最多只能吃点儿灵花仙草——这确实是道灵兽应该吃的,可是说到底了,它是狐狸,要吃肉,要吃好吃的,而不是吃这些花花草草。 最后它还是被?道尊从江知缇身上撕下来了,整只狸子萎靡不振。 江知缇看着但也没有伸出手,一路上带着个显眼的道灵兽,的确不大方便。 “可是,它如何?安置?”江知缇仍旧有些担心。 道尊淡淡地瞥一眼霜圆狸,霜圆狸立马收起哼哼唧唧的模样,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便是放由它归山林,它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意思了。 好歹是一只道灵兽。 下山了。 她望着满天的雪花,感到有些莫名的怅然。如今的她不畏风霜寒冷,站在松下看见师父转身的身影,她才后知后觉这是一种?名唤“难过?”的情绪。 明明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她的师父就在这飘零风雪之中,于是她朝着师父的方向跑去,伸出双手,抱住了师父。 第052章 至汀水州,迎亲队伍 她们师徒没有在一起太久时日, 没有太多所谓的深厚师徒情谊,突如其来的拥抱,明显让前面的人身形微僵。 触手温凉, 一如初遇时, 一眼恍若霜雪千年。 她没有抱太久, 似乎只是寻常孩童朝着长辈撒娇那般,冲她的师父笑了笑。 道尊探究的目光朝她投来。 “弟子曾在恍神之际, 梦见过不一样的师父。”她轻轻地说。 道尊:“如何?” 心魔吗?但如今的江知?缇不是昔日的“她”,修为尚低, 且只是一缕神魂,还不至于生出心魔来。 “另一个,会笑的师父。”江知?缇道,“我还未见过的师父。” 她说的这句话其实也?不大对, 道尊活得太久了, 数百年的过往,她只是短短的百年光阴,怎么会见过道尊的其他模样? “继续走吧。”道尊说。 只是在说完后,道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 江知?缇仰头,捕捉到她眼底闪过极快的一丝莫名?情绪。 是什么? 她一时半会不知?道。 …… 师徒二人下了山。 山下一如既往地热闹, 江知?缇还未到辟谷期, 于是道尊为她买了一只烧饼。 吃完后又囤了些?干粮,她们继续走。一路往北, 为掩人耳目,她们没有依靠法?器,走走停停好些?日后, 师徒二人才走出来时的城池。 继续走,没有太多波折, 路上也?遇到几?个同道,亦或是江湖侠士,因着有伪装,看不出真实身份,只有简单的问好,并?无过多的交集。 如同楚秋所说那般,这天下偌大,江湖玄门亦如此。不论是侠士,亦或是问道子弟,来去匆匆,不舍昼夜;也?有走走停停,驻足停留。 但能在江湖玄门间有一面得以?见,也?是缘。 江知?缇仰起头,城墙外是经风沙磨砺过的二个透骨劲字——汀水州。 汀水州属当?朝六皇子,即六王爷秦毅的封地,相较于她们来时的城池,更?为繁荣。 也?比她们来时的城池要大。 一路入城,抵达汀水州中心区域,江知?缇望着,周遭繁华得眼花缭乱。 这儿?不缺江湖侠士及玄门弟子途径亦或是游玩,当?地百姓也?习以?为常。 不同于她们来时的城池,鲜少江湖侠士及玄门弟子途径,当?地百姓对于江湖侠士及玄门弟子的更?多印象来自于形形色色的茶馆话本。 只是话本多数带有夸大其词意味,将江湖侠士及玄门弟子神化太多。 到底是较为偏僻之地。汀水州好歹是皇子封地,相对而?言不是那般偏僻。 师徒二人准备先找家?客栈落脚,歇息一番。后逐渐发觉这周遭的酒家?,店铺,茶楼等?等?,都纷纷戴上了只有办喜事时才会挂上的红绸。 一派的红艳烈火,热闹非常,人们的脸上都带着喜悦及期待。 隐隐约约间,江知?缇听见有唢呐锣鼓喧天。 来来往往的人群自发地让出大道,站在道路两旁。京月拉着她,跟着百姓们一起也?站在路的两旁,因二人头上分别还戴有一顶竹扎蓑笠,没有被挤到后面去。 江知?缇赶忙摘下蓑笠。蓑笠是挡雪用的,现在还是雪天,时不时便下雪。如若一路来撑着伞,自然不便。 远处有烈红浮动,有些?熙熙攘攘,逐渐的,唢呐锣鼓声越发近了,江知?缇才看清这是一支迎亲队伍。 她第一次见,神智混沌时她总待在茶楼里,只听得见外面热闹的敲锣打鼓声。 队伍前头放起鞭炮,噼里啪啦作响;有手挎着外系红绸缎篮子的丫鬟走在前面,伸手往篮子内抓起一把铜钱,朝着路的两旁撒。 捡铜板的不光有小孩还有些?大人,从他们的话中,江知?缇这才知?道,这是王爷府的迎亲队伍。 第68章 六王爷秦毅今日大婚,迎娶的是当?朝礼部尚书嫡女沈芝兰。大喜的日子,自然要汀水州的百姓们跟着沾沾喜气。 朝廷之事,江知?缇一知?半解。但第一次能够见到皇室成员,一时新奇。 她好奇着,也?便问了出来。 “江湖、玄门人士不过问,不插手朝廷事,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大多还是对朝廷局势一知?半解。”京月淡淡地道。 江知?缇便望着她的侧颜。 “当?今皇帝还在位,但迟迟未立储君。有太子,但不成气候。其余皇子各有各的本事,除却一些?甫一封地便离京,不过问朝廷事,也?无心争夺皇位的皇子,其中当?属三皇子秦伏以?,八皇子秦子车,十二皇子秦书杨最?为强势,为增添筹码,顺利夺得皇位,私底下也?不断拉拢势力。”她说着,眉眼凉凉,不带丝毫情绪。 “皇帝一日不立储君,他们便会一直争下去,兴许会发动兵马,互相残杀。但如今皇帝还坐在皇位上,他们便不能如此明目张胆,还要在皇帝面前扮出一副兄友弟恭的表象。” 迎亲队伍越来越近,锣鼓声也?震耳欲聋。江知?缇转而?翘首看去,便见一高大红棕马的背上,骑着一位气宇轩昂,身穿大红喜服的男子。 “那便是早已退出皇位之争,甫一获得封地便搬离京城,远离政治权利中心的六皇子,六王爷秦毅。”京月说。 江知?缇贴紧了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看。 男子身后便是花轿。数十几人抬起的华丽红花轿,珠宝点缀其中,数不胜数;软帐红纱内隐隐约约,有一抹倩影端坐,哪怕遥远,也?不难分辨出这是一位貌美端庄的女子。 如若不是为争夺皇位拉拢势力,以?他的身份,迎娶礼部尚书嫡女也?合适。 如此一对佳人才子。 江知?缇望向他身后的花轿。 只是这礼部尚书嫡女是否心悦于六皇子,是否见过六皇子真容,也?无人在意。嫡女能够嫁给皇子且是正妃,足够了。 她想起许久以?前,莲璃同她说过的话:嫁便要嫁自己心悦之人,不论如何说,都是心之所向。只是她后面忘记了问莲璃,莲璃会不会也?嫁人。 尽管那时乃至于如今的她,并?未知?晓何为心悦。 那么那个端坐在花轿里的女子呢? 江知?缇依旧望着。 一阵风吹来,轻轻吹起花轿外的红纱软帐,同时轻轻吹起新娘子的盖头。 玄门弟子五感较于常人好上些?,于是江知?缇见到了她没有丝毫弯起的唇。 没有起伏地抿着,不见一丝成亲的喜悦。 置身事外的怪异感。 但来不及多想,花轿已?经走远。江知?缇回神,正欲同师父说话,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第053章 再次相遇,踏入王府 “我缺你这几个铜板花吗?你捡那几个铜板作甚!” “蚊子再小也是肉, 就?你们这些天天潜心修炼不食人间烟火的弟子懂个鬼。” “但?这几个铜板能作甚!脏死了!都不知道被踩几次了上面全是脚印!” 有人气急,声音一如?既往明亮;有人不急不慢,声音似是长者语重心长, 又吊儿?郎当。 “……你们这一路来了多久, 就?吵了多久。” 亦有人无奈, 饶是声音温和,也能听出几分扶额意味。 江知缇不由?得看过去, 在一众布衣短褂里,她看见了犹如?鹤立鸡群的三人。 方子泓, 楚秋,还?有一个她未见过,但?看上去岁数都比他们年长的男子。 貌似是那男子执意要捡方才迎亲队伍上那些丫鬟撒的铜钱,而后被方子泓各种嫌弃。 想了想, 江知缇道:“师父, 那便是上回我结识到的同?道。” “去吧。”京月对此只是淡淡看一眼。 她们朝着那边去,人多,水泄不通,费了好些功夫,师徒二人才到他们附近, 只是还?未待江知缇打招呼, 便有一看上去似是宫内公公的奴仆拉长了声喊道—— “六王爷大婚,特宴请从五湖四海而来的侠客及玄门道长到府上一聚, 沾沾喜气!” 这倒是所?料不及的。 但?这回方子泓等人也发现了江知缇,倒是没有留意到她身后的陌生女?子。他们一别也有一月余,这会异地又见友人, 本想着寒暄几句,结果被拉住—— “走走走!咱去沾沾喜气!吃席!” …… 江知缇被拉住一块往王爷府上吃席去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 她的师父对此倒是波澜不惊。 那方才捡铜钱,还?顺便与方子泓拌嘴的男子,往江知缇碗里夹了一根鸡腿,笑眯眯地叫她吃。 依旧莫名地忽略了坐在江知缇身旁的京月。 江知缇有些不解,京月对此只是神色如?常,微微阖眸,似是在养神。 “……人家?说?不准已经辟谷了。” 方子泓坐在席位里,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他不明白,这种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何?意图的宴席,他的新师父怎地非要往上凑。 贪图这几口吃的?可真的没有必要。 江知缇:“……” 其实她还?没有辟谷。 “辟谷怎么了?不还?是人嘛。吃乃人生一大乐事,吃又不是只为了填饱肚子而吃,吃也能是一种乐趣与享受。” 第69章 说?着,宫邵抓着色泽金黄的鸡翅咬一大口。 “王爷府的喜宴确实与寻常百姓家?办的喜宴不一般,连这鸡翅都是个儿?忒大的!” 方子泓:“……” 他忍了又忍,才憋着没有立马甩头离开。 楚秋倒是平静,默默地夹了一筷子响螺肉片。对于吃食他向来随意,但?他也赞同?宫邵的说?法。 江知缇看看方子泓,看看楚秋,又看看那抓着鸡翅大快朵颐的人,最后看了看自己碗中的鸡腿:“……”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跟着动筷子。 但?京月不知何?时已经动了筷子,她夹了一块不远处的炒藕片。 可她也只是夹过来,没有吃。 “对了,你怎么也在?”楚秋喝了口茶,看向江知缇。 江知缇张了张口,思?索片刻后,道:“历练,去秘境。” “啊,我们也是。”方子泓有点惊喜地道。 江知缇笑笑,宫邵突然皱了皱眉,说?:“你一个人?” 他说?完,看向江知缇。 京月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静静坐着,双眸冷淡。 江知缇:“……对。” 宫邵又看了看她,似乎是有些怀疑她这个回答的真假。 但?他只是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端倪,又转移目光去,继续啃自己没有吃完的鸡翅了。 江知缇松了口气,手心下已经冒出一层薄汗。 接下来如?方子泓所?想,六王爷宴请过往玄门子弟及江湖侠士的意图很?明显,无非是想结识一番。 这种结识自然不是往常好友二三的结识。 可这六王爷一早便退出了皇位之争,封地又如?此远离京中。且江湖玄门自古以来便有个不成文规定,江湖玄门人士不插手朝廷事务……这番宴请有何?意义? 楚秋敛了敛眉。 方子泓还?是没能忍着一直坐,他仍旧不解宫邵为何?要拉他们进来,思?来想去不明白,倒是憋了一肚子的无名怨火,闷气不吭声地离开了席位。 江知缇想了想,悄声对京月道:“师父。” 京月明白她是担心方子泓,点了点头。随后道:“不会有人发现我,但?我不会一直在你身旁,你有事便去做,我会在你需要时出现。” 江知缇愣了愣,随即又点了点头。 她找了个借口,跟着方子泓的方向,离开宴桌。 …… 王爷府偌大,方子泓只是出来透气,没有想着真扔下所有人独自离去。 “那位前辈是?”江知缇跟上来,在他身旁试探着问他。 方子泓吐出一口郁气,款款道来。 末了,他抹一把脸,道:“我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哪怕他粗鄙短浅,我拜他为师,他受了我的拜师礼,便是我的师父……但?我一时还?是难以接受他这般模样。” 想来尽管他天资平庸,但?后天之勤绝对算得上同?龄人中之上。再如?何?狼狈,他也是自己家?乡里,那个少?时便得以资格,踏上寻道修仙之路的骄子,其心底仍旧有着独一无二的傲气。 哪怕无数次狼狈,被旁人的光芒遮盖。 “但?仍有不一般之处,不是吗?”江知缇说?。 方子泓:“……” 方子泓:“这如?何?说??” “一个能够心怀苍生的师父并不会差。”江知缇望向他们出来时的方向。 她在不经意间,瞥见宫邵将捡来的铜钱,远远地扔给一些年老?体衰,无法挤进人群中一同?捡铜钱的乞丐。 铜钱稳稳当当地被投入到带着缺口的碗中,清脆的声音被人群嘈杂声以及锣鼓喧嚣声掩盖——但?她仍旧能听见,也能看见乞丐如?死鱼一般的眼里闪过一抹微光。 她也当过路边乞丐,在脑海混沌之时吃不饱饭只能学着乞丐那般在路边乞讨。冰天雪地,没有人愿意停留,且大多是家?中不甚富裕之人,怎会舍得将铜钱施舍给乞丐? 一枚铜钱,看着少?,却能买一只足以果腹,不至于在这寒天冻地里饿死的素包子,亦或是成年男子拳头那般大的馒头。 如?若有人施舍,哪怕瞧不见那人长何?模样……她对于这种感受,再清楚不过。 方子泓一时语塞。 他沉默半晌,而后转身,缓缓回去。 …… 沈芝兰静坐在婚房之中,盖着红盖头,华服披身,听着外面的热闹。 头上簪子珠钗繁多,压得她一路来脑袋有些疼。 她在红盖头下百无聊赖地低眉看自己的鞋尖。鸳鸯蝴蝶丹花红绣鞋,据说?是她娘亲在去世前,照着一些及笠大家?闺秀小姐们的尺码做的,是为她添置的嫁妆之一。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屋内也没有丫鬟,沈芝兰便趁着这时悄悄掀起盖头,环视周围。 王爷府自然比她家?里要好看得多,桌上的花生桂圆红枣堆砌成塔,两旁燃上龙凤烛,烛光一跳一跳。 她想出去走走……应当,也不会有谁看见吧?虽说?这宫中嬷嬷也说?了不少?切不可坏了规矩的话,但?她确实有些坐不住。 主?要是饿了,一路来沈芝兰只吃了两三口糕点,连茶水都不得多饮,唯恐半途要如?厕。 想了想,四下又无人,沈芝兰便掀下盖头,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 第70章 门外也没有人守着,她鼓足勇气,推开了门。 这不奇怪,她虽为王妃,但?恐怕这王府上下都不如?何?待见她。 早在成亲前,她便知晓这六王爷已有心上人。不能将那人明媒正娶为王妃,不仅是因为那人的出身不够,且那人为男子,这天下没有男子为王妃的规矩。 她只是六王爷用来敷衍老?皇帝的一个工具,她的母家?不那般显赫,帮不了王爷什么,亦不能对王爷构成何?种威胁疑惑牵制。 她这个王妃,注定是这王爷府中的透明存在,没有王爷重视,也不会被下人留意。 第054章 透明王妃,失宠侍君 透明王妃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沈芝兰想。 起码顶着王妃名头的她能够随意进出王府,也无人在意她,拦住她。偌大的王府更不会短缺了她的吃食穿衣, 只是现在这一身喜服太?显眼, 她不能走太?远。 走着走着, 她竟误入一处庭院。 庭院不似荒废模样,种有些许叫不上名来的草药, 这会是深冬,草药长势不喜, 有些枯黄稀疏。 沈芝兰在那一丛丛枯黄稀疏的草药里看见一张有些许苍白但翩翩似玉的面庞。 世间少?有如此俊美的男子,虽脸色苍白,但眉眼如晨星。 “我不太?会种植花草,总觉得?它们要被我养死了。” 男子对于穿着喜服, 突然闯入的她, 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像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同她说话。 沈芝兰有些讷讷:“兴许只是因?为如今深冬……冬天很?难适合种些什么。” “可是我娘亲会,不论严冬还是酷夏,她总能种活很?多花花草草。”男子神色有些许黯然。 沈芝兰:“……” 她张了张唇,还是没能说些什么。 她没有接触过?这些, 深居闺中最多只看过?些书。 但她还是走过?去, 蹲在男子身旁,学着男子的模样, 试图帮上些什么忙。 “这身衣裳很?好看,别脏到了。”男子轻轻取过?她手?里的花锄。 沈芝兰摇摇头:“没有人在意的,王爷也不会看。” “新娘子, 就应该漂漂亮亮的。”男子说。 沈芝兰只好在一旁看着他动作。 “你叫什么名字?”沈芝兰问。 男子回答她:“你唤我阿余便可。” “阿余……”沈芝兰喃喃。 阿余笑了笑:“大家都这样唤我。” “你是下人吗?”沈芝兰问。 阿余想了想:“算吧?我不知道怎样说,因?为我也不用做下人的事情。但我也不是主子, 我没有主子的权利。” “门客吗?”沈芝兰又问。 阿余:“貌似更像是这般,但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客人。” “我也是。我虽然是王妃,但也不是什么大名头的王妃,也没有人注意。”沈芝兰拨了拨花盆里的某片叶子。 阿余:“我知道你,礼部尚书嫡女,沈芝兰沈小姐。” “我母家不显赫,在如今的朝廷,也没有什么实权,我这个王妃也可有可无。”沈芝兰说。 她虽是礼部尚书嫡女,听着显贵,但自小她在一众大家闺秀,名门嫡女里是个透明存在。宴会上她埋没于出身显赫的小姐里,游园会上她淹没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闺秀之中。 阿余只笑了笑,道:“但也能少?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和较量,不是吗?” “也是。”沈芝兰也笑了笑。 风云暗涌不只是在手?握大权,运筹帷幄的男人之间;官家小姐,名门闺秀也存在不少?暗地?算计较量。 她这般透明存在,确实能够避免很?多心机算计。 沈芝兰不能留太?久,她要看着时日回去等?王爷,临走时,阿余请她吃了一盘糕点?。 “好吃吗?”阿余问她。 那一盘糕点?掺了些许药草,吃起来阵阵清香;不干不噎,饿着肚子的沈芝兰正好吃了半盘。 “好吃。”沈芝兰说。 阿余:“喜欢的话,再来找我便好。我在这儿孤独一人,难得?……也有人愿意来看我和我说说话。” 冬风隐隐,沈芝兰抬头看,脸色有些苍白的阿余比她高一个头,在枯黄将死的药草里竟是这儿唯一的一抹生机。 六王爷入房时喝得?醉醺,也没有太?留意沈芝兰,撑着一丝理智掀盖头,吃生饺,喝交杯酒后便借着酒劲同沈芝兰圆房。 饶是路上被嬷嬷教了如何在新婚夜服侍丈夫,也看了宫里宫娥们送来的图画,沈芝兰在床上仍旧僵硬得?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 所幸六王爷喝醉了,并不计较,圆房只是一项需要完成的任务,只要帕子有落红,以便第二日宫里嬷嬷收走便好。 沈芝兰险些没能下床。不是因?为六王爷对她颇有宠爱,而是因?为莽撞。 她最直观的感受便是疼痛,下意识想要逃离,又被一只大掌抓住了后颈不得?逃离半分,只能在原地?,承受凌虐一般的圆房。 她在昏睡前想,为何会有人说这是快乐事,会形容作“鱼水之欢”。 次日醒来后便要入宫行?礼,汀水州远离京城,免不得?一番折腾。饶是不如何娇气,一年?到尾也少?有生小病,身体康健的沈芝兰,在下车后脸色苍白,险些昏厥。 避免殿前失仪,她缓了半日,被宫娥喂了补气益血的药汤,才?逐渐恢复。 第71章 对于无心争夺皇位,早早便讨封地?,远离政治中心且资质平平的皇子大婚一事,老?皇帝没有多看一眼,倒是皇后夸赞了沈芝兰一句。 端过?茶后的沈芝兰跪伏在地谢过夸赞,入座后也不敢逾矩抬头正视圣容。 只有在临走前,坐在马车里的沈芝兰小心地?掀起帘子,回头看一眼皇宫。 檐上积雪未消融,她便盯着那垂挂下来的六角宫铃。 叮当,叮当,她似乎听见响声,又似乎被风雪声掩盖。 她想起阿余。 那日走得?急,她只匆匆瞥见阿余手腕处有一只银环铃铛。 像是家中爹娘为最宠爱的孩子精心挑选,用来报平安,希望孩子无灾无难的银环铃铛。 她也有些时日没去找阿余了。 再见便是在一日午时,雪停了,出了些日光。 阿余给她熬了一碗药汤,絮絮叨叨说这是助她恢复,有助于让她补气益血的,温和的汤药。 “宫里汤药除却开给圣上及后宫妃嫔的汤药,多数药性?过?猛。”他说。 “温养才?能漂漂亮亮的。” 末了,沈芝兰得?到他给的一块饴糖。 她没吃过?这种市井小贩卖的饴糖,一时觉着新奇。 放入嘴里含着,不到片刻便尝到甜的滋味。 “甜吗?”阿余问。 沈芝兰点?点?头,一双眉眼弯弯。 后面她才?知晓,那个颇受六王爷宠爱,但不得?被抬为王妃的男子,便是阿余。 可传闻到底是传闻,阿余没有得?宠,他在庭院里孑然一身,没有半分外面人传的那样风光。 沈芝兰时而听见衣衫单薄的他低声咳嗽。 她从嫁进王府起便没想过?如何争宠,长期而来被忽略,作绿叶衬托其他鲜花的经历,使?得?她没有觉得?丈夫未娶自己便有了宠妾是奇耻大辱。 谈不上嫉妒,更说不上厌恶。 知晓阿余便是那位“久负盛名”的男妾,她亦没有什么异样感受。 阿余是好人,阿余待她好,她知道,感受得?到。 她很?珍惜任何人给予她的好,也珍惜任何人给予她的留意。 没有外界预想的正妻同宠妾争宠吃醋情节,只有空荡寂寞的后院,两个孤独的人相互温暖。 第055章 病弱侍君,入局中术 貌似这白日出奇地?长。 江知?缇望着天边的枯叶一时晃了神。 身后还是热闹一片, 推杯过盏间,她看?见方子泓师父,宫邵眸底晦暗不明地?冲她一笑。 那?神情是在问, 她为何不过来?一起喝。 江知?缇:“……” 她摇了摇头, 婉拒, 她不喝酒。 楚秋在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方子泓筷子大剌剌地?往他碗里扒拉没有刺的鱼肉吃。 他本是不屑于吃这些寻常吃食的, 只是被?楚秋塞了一筷子后,才?动起筷来?。 说起来?, 倒是迟迟不见这宴请的主人翁。 江知?缇想了想,还是回到宴席,坐在京月身边。 “你姓江,江姑娘, 对?吧?”方子泓师父托着腮, 看?着她笑盈盈地?道。 江知?缇被?他冷不丁地?喊一声“江姑娘”,有些料不及,但还是点了点头:“您唤我全名便可。” “够直爽,我喜欢。”他笑出声。 江知?缇:“前辈如何称呼?” “你直接叫我宫邵就好。当然,你跟他们一样喊我扫地?的也行。”他扒拉了一筷子韭黄, 笑道。 “好啊!我当初三番五次问你叫何名, 你都不情愿说,这会倒是上?赶着报上?来?了!” 不知?是否不胜酒力, 饮了几杯薄酒的方子泓有些晕乎,一放筷子便没好气地?呛起来?。 宫邵也不恼,望着他眉眼带笑:“我可不和没礼数的小屁孩说自己?的名字。” “切, 名字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方子泓嘟囔, 继续拿起筷子去戳楚秋碗里的鱼肉。 楚秋倒没什么神情,只是继续挑着鱼刺,突然来?一句:“这场宴席,有够长的。” 江知?缇:“……” 很显然,这不是她的错觉,楚秋也察觉了。 宫邵继续笑,他吃完一筷子韭黄后,又挑着里面?的鸡蛋块儿吃:“那?可不是,大喜的日子,自然要长久些。” 京月仍旧眉眼淡淡,什么也没有说。 饶是迟钝的方子泓听了,也隐隐觉着不对?劲。 他拿着筷子,对?着地?面?松手,筷子落地?发出脆响,一头一尾;随即掐指飞算,眉头一皱。 “我们中术了。”他道。 …… “情深切切是抵不过岁月考验的。” 沈芝兰听见阿余这样说。 “饶是年少时再如何深情,漫长岁月里,那?人一回头,你便会惊觉这人何其陌生。” 阿余说着,用?木棍拨了拨火炭,让炭烧得更暖和些。 沈芝兰有些讷讷,她不太?擅长安慰人,这时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宽慰好友。 尤其这是她最不懂的男女情爱之事。 她没有恋慕的男子,也不曾对?谁家的少年郎有好感。 闷闷的低咳声,她只得投去担忧的询问目光。 “陈年疴疾,我也不知?我能否撑过这个寒冬。”阿余自嘲笑笑。 第72章 沈芝兰有些无措:“怎么会……” 再怎样说,这偌大的王府也不会苛待了王爷曾经的枕边人。 “我虽不如我爹医术高明,但我也知?晓,我这幅惨败身子撑不了多久。”阿余说。 沈芝兰摇摇头:“你看?着那?样好,不会的。” “金玉其外,败絮其内。”阿余笑了笑,道。 他已经有好些日子夜不能寐了。 不是失眠,而是这咳疾折磨得他不得入眠。往往发作起来?,他便咳得难以喘上?气,连带着五脏六腑都抽抽地?疼。 他不能咳太?大声,夜深了,也怕惊扰过往巡夜的下人,只得抿紧了唇,压抑下这难以克制的咳嗽声。 也不知?是否他压抑得狠,前些夜里,他惊觉喉间多出些许猩甜。 始觉无助,后觉释然。 沈芝兰不知?晓,只觉这只是好友多虑,多愁善感了。她道:“不会的,过些许时日,我为你请下宫中的太?医来?,为你把脉瞧一瞧。” 兴许也只是寻常的小病,只是阿余脸色苍白,身子底弱,才?瞧着严重。 只是也不消等,王爷酔归,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一时兴起了,闯入了小院。 沈芝兰夜半惊醒,便听见外面?有下人匆匆。 她不解,披上?外衣后下榻,靠在门边小心?地?听。 “……那?侍君又惹怒王爷了。” “王爷一怒,也不知?晓他这能不能挺过去。” “听说已经被?王爷抽了鞭子,还是硬生生……” “也是苦了那侍君了……” 沈芝兰听得不大真切,但在下人们匆匆的只字片言中拼拼凑凑后,还是急忙穿上?外衣上?,简单拾掇好仪容后推门而出。 没有谁留意她。 …… 沈芝兰没敢直接进,她躲在暗处,听见里面?隐隐约约传来陌生男人的骂声。 只有男人在骂,因?为喝醉了酒,骂起来?也有些晕乎乎的。 沈芝兰的心被攥紧——她没有听见阿余的声音。 寒风刮过,夜里寒凉。 沈芝兰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听见门开了的声音。 男人带着下人离开了,没有一步返回。 沈芝兰大气不敢出,静静等上?些许时间后,听不见其余人的声音了,她才?急忙忙出来?。 房门没有关上?,不受宠还惹怒了主子的侍君不值得下人们冒险帮忙照顾半分——在这个关头照顾侍君,哪怕只是为侍君掩上?房门,容易招来?王爷不满,引火上?身。 王爷喜怒无常,谁人胆敢出手? 沈芝兰指尖颤抖,屋内狼藉一片,她只觉紧攥的心?直直坠入冰窟,冷到她浑身都在颤抖。 “阿余……”她扶起床榻边狼藉不堪的人。 听见她颤颤的声音,失神的眼眸才?转动一瞬,好半响,才?慢慢地?恢复些许光亮,看?向她。 沈芝兰没见过这般情形,眼泪不知?是吓出来?的,还是见了这般,难过出来?的。 “别哭。” 脸色比起白天更为苍白的人,唇角微肿,笑了笑。 “不要看?,不好看?。”他说。 …… 宫邵挑了挑眉,看?向方子泓,带有些许赞赏:“倒还不算太?蠢。” “谁蠢了。”方子泓反驳。 楚秋:“只是我们这什么时候开始中术的……竟现在才?发觉。” 太?迟钝了,他们都不知?中术多久了。寻常来?说,玄门弟子应当第一时间察觉。虽说他们修为低,但也不至于这般久了,才?反应过来?中了术。 “因?为这下术人对?我们没有恶意。”方子泓摇了摇头,道,“只是为了将我们引入术中。” “那?便奇怪了……”楚秋眯了眯眼。 江知?缇:“……” 她看?了看?地?上?的筷子,又不着声色地?扫一眼如同置身事外,继续找韭黄里的鸡蛋块,塞进嘴里吃的宫邵。 “只怕我们是从一开始便中了术,比方说,从迎亲队伍来?的时候,我们便中了术。”她说。 京月看?了她一眼。 第056章 幻觉新娘,宫邵疑问 “或许更早呢。” 半晌后, 宫邵似笑非笑。 江知缇微微皱眉:“那便是我们?踏入城门起了。” “猜对?了。”宫邵拍了拍掌。 他这分明便是知晓这是一场术局的模样,方子泓气不打一处来?:“你看得出这是术局,为何不避!” “避?避什么。”宫邵白了他一眼。 “不带着你们?这几个小崽子进来?玩一番, 这不白来?一趟吗?”宫邵耸了耸肩。 方子泓气急:“这术局凶险莫测, 你这——” “天下术局皆有凶险, 只看到什么程度罢了。此等术局,我还不放在?眼中, 也不至于让你们?这几个小崽子伤了皮毛。”宫邵摆摆手。 方子泓几乎要被他气昏。 他一个扫地郎,要修为没修为, 要绝学也没有绝学,更不用说?什么奇珍异宝,神兵灵器护身了,哪里来?的口?气? 但碍于宫邵是自己的师父, 他气的不打一处来?, 也愣是没能说?出半句。 江知缇也有些疑惑,她的师父应当也是一眼便瞧得出来?这是术局,为何不阻拦? 第73章 京月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只是仍旧不开口?。 楚秋眯着眼,瞧了瞧地上的筷子, 他不熟乾卦之术, 但也隐隐察觉到,这布下术局的人对?他们?确实没有恶意。 如若是要害他们?, 凭他们?这中术如此之久才反应过来?的迟钝,足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这新婚王妃,人影也不见一个。”楚秋道。 江知缇想了想, 说?:“我在?迎亲队伍里见着一面。” “你见着了?”楚秋一愣。 江知缇疑惑:“看不见吗?” 气氛突然僵住,不仅是楚秋, 连方才气得不打一处来?的方子泓,以及神定气闲的宫邵也用些许微妙的目光,看向江知缇。 “那迎亲队伍的花轿里,不是没有人吗?”方子泓吞了吞。 江知缇皱眉:“可我分明看见了有人。” 那个花轿里,面无表情,眼底毫无波澜的新娘,她明明是看见了的。 这绝非她的幻觉。 …… 研墨许久,笔墨汇凝于尖,她面对?空白的纸张,提笔半刻竟不知该写下什么。 该向她的爹娘说?什么呢?她在?王府没有过得不好的地方。 可如若说?她过得很好也不算,王爷对?她没有兴趣,也不怎么到后院来?。 唯一有到过的便是阿余的院子。 眼前又闪过那日阿余的惨状,沈芝兰颤了颤眸。 阿余的身体愈发不好了。自从王爷那次来?过后,他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 沈芝兰有请过太医入府来?把脉看病,但太医只说?是沉疴之疾,唯有温养才行。 可在?这王府之中谈何温养?她连请太医,也是舍弃了王妃的脸面,央求着王爷许久才能请到的。 她这个王妃确实是当的没有半分威严。 但也是怕人真的会猝然死在?府里,王爷皱眉许久后,才命了厨房每日熬些参汤送去?。 参汤并非最合适的温养之物,但也聊胜于无。 她端着参汤亲手喂阿余时,阿余只是戚戚一笑。 他每日只吞得下半碗,再多的便会吐出来?,食欲亦不振,沈芝兰伴在?他身旁许久,才哄着他吃多些。 阿余突然说?要看看院子里种的药草。 沈芝兰拗不过他,便只能好生看着他,时不时扶他一把让他出到院外。 冬日里,难得出了日光。 沈芝兰帮着他给药草松土,听?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 他说?起往事来?才有那么些许生人气。 沈芝兰耐心地听?他说?。 他说?的往事冗杂,唯独没有王爷。 也许只是到如今仅剩麻木。 沈芝兰不明白阿余对?六王爷是否有过感情——阿余不曾提起,面对?作为六王爷正妃的她时也过于平和。 日子不会继续这样安稳下去?,约摸半月后,后院又新进来?一位美娇娘。 沈芝兰听?到消息时,端起茶盏的手颤了颤。 商贾之女?,虽是嫡女?,但阶级低下,饶是得了六王爷青睐,也只能在?后院里当无名无分的妾——侧妃都算不得。 玩物。 这是沈芝兰突然想起来?的词。 但这个商贾嫡女?颇得王爷宠爱,为人也算不得良善,对?下人动辄打骂。因盛宠当头,下人不敢出一口?大气,管家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消多时,沈芝兰又听?见那商贾嫡女?打骂下人的声音。 身为正妃,尽管是存在?感不多的透明王妃,沈芝兰自然不会不出声。可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地说?,也仅是得到了六王爷轻飘飘的一句:“几个下人,无伤大雅。” 摆明了是纵容的态度。 她不擅这管束后院之术,亦不擅玩弄心计,不知如何敲打这盛气凌人的宠姬。 一时无助。 “以后,也许会更多。”阿余说。 嚅嗫几下,沈芝兰还是问出积在心底许久的疑惑:“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为何会觉得难过?”阿余笑了笑。 沈芝兰:“看着王爷收其他女?子入后院……什么的。” “芝兰觉得难过吗?”阿余反问她。 沈芝兰想了想,摇头:“我不觉得难过。” 在?成?亲前,她与六王爷连面都不曾见过,谈不上喜欢;成?亲后,六王爷对?她不闻不问,她也没有太多与六王爷相处的时间,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夫妻情谊。 且她不善于拈风呷醋,只知晓要顺着丈夫意思来?,切忌让丈夫不适。 “我很早便听?到了芝兰要嫁入府的消息。”阿余说?。 “我设想过芝兰会是何样的小姐,是冷漠,是善妒,是好强,是面无表情……还是易怒,发现我后一气之下将我扔出府去?。” 沈芝兰讷讷:“不会这样。” “所以后面我发现,芝兰是个好姑娘。”风光霁月但面色苍白的郎君笑着说?。 沈芝兰:“……” 她突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阿余只给她拨新出炉的糕点,她便拿起来?,一边吃一边饮茶。 吃到一半,她才后知后觉——阿余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 “花轿里没有人。”方子泓面色有些难看。 江知缇蹙眉:“但我分明瞧见了花轿里有人。” 第74章 “如果是我自己眼瞎看不见也罢,但难不成?我们?这一行三人都眼瞎?”方子泓嘟囔。 眼看这两人氛围不大缓和,楚秋眯了眯眼,适时插话:“兴许是修为问题。” 江知缇入玄门时间虽比他们?要迟许多,但自身颇有天赋,且得道尊指点,没准修炼起来?突飞猛进,修为也比他们?要强上些许。 这个解释倒也解释得过去?,方子泓慢慢地松开紧皱的眉头。 宫邵嗤笑一声。 “这可无关修为强弱。”他道。 这分明是江知缇有问题。 第057章 园中野犬,下马之威 再如何说, 沈芝兰仍旧是六王妃,六王爷生母母家设宴,她要与六王爷一同去。 马车里, 沈芝兰望着?窗外的流苏。 不远处便是她的夫君, 相望也无言, 倒不如互不相看?。 只是下了马车后也要做做样子,不求恩爱非常, 总要表现得相敬如宾。 入座,沈芝兰瞥一眼同其他人寒暄的六王爷。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在院里的阿余。 男人就是这般三心二意?吗?那样快变心? 沈芝兰垂了垂眸。 一阵微风吹过, 带着?些许隐隐的意?味。 沈芝兰抬头,她在不远处的花坛便瞧见一只黑犬。 府里为?何会有?犬类? 兴许是哪个小姐夫人养的,贪玩跑到这儿来了。 沈芝兰皱了皱眉,却发觉无一人瞧见那头黑犬。 邪祟? 光天化日, 总不会有?什么邪祟。何况这府邸从起建便, 请有?玄门道长设下道法庇护,邪祟不敢靠近才对。 沈芝兰就这样与那头黑犬对上目光。 似人一般的姿态——这是一头通人性?的野犬。 不是邪祟的话,莫非是灵兽? 她见识不多,对于江湖玄门之?事不是很?熟悉——只有?个还算得上关系熟络的表兄弟,是个常年游历四方?的江湖中人。 野犬与她对视甚久, 仿佛在深深地窥探她。 沈芝兰没有?躲闪。 良久。 一眨眼的功夫, 仿佛花了眼,待沈芝兰反应过来后, 那头与人何其相似的野犬已凭空消失。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涌上了心头。 宴席散场,六王爷喝得醉醺,被贴身侍从扶着?去了临时住所。 沈芝兰而后才回到房, 房内充斥着?难言的酒气,饶是下人已经?开窗通风, 酒气也没有?减淡半分。 沈芝兰微微蹙眉。 但她没有?开口,亦没有?动作,任由?婢女鱼贯而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醉酒的王爷。 只等他酒醒,第二天便赶回汀水州去。 原因无他,只因汀水州那的王府后院中藏着?他那美娇娘。 如沈芝兰设想一般,第二日一早,他们便赶回汀水州去。 沈芝兰面?无表情,只是看?着?马车窗边医一摇一曳的流苏。 她想阿余了。 …… 商贾嫡女院内夜夜都有?烛火亮起。 横竖六王爷也不在她院内留宿,沈芝兰便夜半时悄悄地绕到阿余院去。 阿余最近很?忙。 沈芝兰有?些昏昏欲睡,有?些昏暗的烛火下,她将目光放在另一边阿余这些天里编好的彩绳上。 彩绳已经?凑了差不多一捆有?余,沈芝兰问:“为?什么要费心费力地编这个?” 明明外面?也有?得卖。 这是汀水州老人妇孺们都会编的一种?彩绳,一般用作祈福。也有?些手巧的姑娘,会用这些编好的彩绳来缠平安符,送给自己的心上人。 阿余垂眸,手下动作不停,几股颜色鲜艳的棉绳在他手指尖翻飞拧作一股,他道:“亲手做的,祈福的话也能体现心诚。” 是了。 沈芝兰突然才想起。 快到春节了,到时是要用到这些彩绳来祈福的。 “但下人也会添置。”沈芝兰微微蹙眉。 毕竟府内要用的彩绳多得多,自然是到外面?去添置更好。 阿余笑了笑:“外面?买的,总不如亲手编织的。况且,这也是要送你的。” “送给我?”沈芝兰指了指自己。 阿余:“两捆,一捆送你。等我编好后,再给你做个祈福手绳。” “好,你编的好看?。”沈芝兰点了点头。 她看?阿余手边的彩绳,突然道:“你有?想过出去吗?” “……怎地突然问起这个了。”阿余似乎顿了顿。 沈芝兰:“就是突然觉得,阿余不应该待在这里。” “既来之?,则安之?。”阿余说。 …… 又是一日天明。 沈芝兰不经?意?间瞥见端着?洗漱水进来的丫鬟,手臂处有?青紫淤伤。 “碰着?了?”她问。 丫鬟是新来的,面?孔生,此时乍一被问话,惶恐极了,一双圆眼稚嫩畏畏,答话:“回王妃,奴婢愚钝,受主子罚了。” “你是翠玉院的?”沈芝兰看?了看?她。 翠玉院,是那商贾嫡女住的院子,不算偏。 丫鬟垂头:“回王妃话,是。” 故意?刁难院里的丫鬟,打骂一番后又派过来她院里服侍……存的什么心思,可想而知。 她虽不显眼,但也并非不谙心计。 第75章 一个宠姬,连侧妃都算不上的商贾嫡女,竟能这般随意?地派个丫鬟来她正妃院里服侍,多少也有?王爷背地里的纵容。 她原想着?井水不犯河水,过个安生日子便好,便一直未与对方?会面?。可如今看?来,安生日子是过不了了。 “待会下去领些药。”沈芝兰面?无表情地说。 丫鬟连连跪谢,好一会才退下。 …… “虽是丫鬟,但也不应这般下狠手。”沈芝兰到阿余院内闲坐时道。 她将清晨新来了个丫鬟的事情说给了阿余听。 阿余闻言,神色微怔:“翠玉院里出来的丫鬟?” “对,怎么了?”沈芝兰听出他语气里有?些许惊诧,不由?得微微蹙眉。 话音刚落,便有?丫鬟姗姗来迟,行礼问安后端上来一碟糕点。 糕点精致,小巧,花样一看?便知不是出自王爷府厨房之?手。 这不是阿余的习惯,阿余不会叫丫鬟去外面?买糕点。 果不其然,丫鬟将糕点端过自己头顶,举起来并垂头跪下:“这是方?小姐送给余侍君品尝的。” 方?小姐指的便是那商贾嫡女,因王爷还未给她名分,府内上下都称她为?方?小姐。 “替我谢过方?小姐,有?心了。”阿余抬手扶了扶丫鬟起身。 丫鬟诚惶诚恐,将糕点放在桌上后便行礼离去。 沈芝兰望着?那碟糕点,蹙眉:“阿余,最好不要吃。”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种?贸然送来的糕点,有?没有?被有?心之?人动过手脚也难说。 阿余笑了笑:“德兴坊的糕点,最难买了。” 不仅难买,且价格昂贵。府内讲究节俭,只有?在设宴时才会大费周章……一个还没有?名分的宠姬,便能指使?下人外出去买这昂贵的糕点了,还特地叫丫鬟送过来。 很?明显的挑衅。 “我并不是惊诧什么,只是今日清晨,也有?翠玉院那儿发落出来的丫鬟过来了我这里。”阿余接着?道。 …… 术局之?内,宫邵话音刚落,方?子泓便皱紧了眉头。 他话外的意?思显然可见,方?子泓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什么这一边那一边的?”宫邵挑眉。 方?子泓嗤笑:“她这分明是魇术了,这到了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妖魔鬼怪?” 宫邵:“……” “也有?可能。”楚秋眯着?眼道。 宫邵耸了耸肩:“随你们便。” 话音刚落,周遭宾客动作突然顿住,神色也一并定格在方?才的把酒言欢之?时。 第058章 府邸走水,争执爆发 “怎么?回事?”方子泓一时没反应过来。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 江知缇耸了耸鼻,登时皱眉:“走水了。” “走水?这术局怎么?还能走水?”方子泓一激灵。 话音刚落,便有火光在内室厅若隐若现, 几欲冲入宾客云集的前?室厅。 “还不走?这火是故意赶我们走的。”宫邵看了看木讷的三人, 不紧不慢地出声。 “这……”楚秋眯了眯眼。 宫邵:“没能耐破术局, 留在这儿被烤了可不关我的事。” 说完,他便拉上江知缇走了。 江知缇不明所以地被他拉走, 一时反应不过来;方子泓在后面?跳脚:“你个浪登徒子拉着人家姑娘作甚!还有,到底谁才是你徒弟!” “谁听话谁就我徒弟呗!”宫邵头也不回放声道。 方子泓气急, 跑了上去,楚秋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他们后,也只得追了上去。 火光在楚秋后脚踏出前?室厅那一瞬间将整个前?室厅吞噬, 楚秋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 便见那些静止的宾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灰烬,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有一个例外?。 楚秋见那被火苗燃上的幕布后有一头戴凤冠的女子身影。 女子看不清是何模样,但?见着了楚秋,似乎笑了笑。 楚秋瞳孔微凝。 江知缇说过,她看见迎亲队伍的花轿里有人。 而他和方子泓, 以及宫邵都只看见了空荡荡的花轿, 只当是还未接到王妃。 可如今想来,按照惯例, 那个时辰早应当接到王妃回王爷府了,怎么?可能还未接到人? “你看什么??” 方子泓推了推他的肩膀,楚秋这才回过神。 楚秋回头看着方子泓, 又往他身后看了看宫邵与江知缇,一时喉头梗塞。 “这么?久都没追过来, 还以为你跑不及了。”方子泓嘟囔道。 楚秋摇了摇头,“啧”了一声后,道:“看来,我们很有必要去了解一下这王妃跟这王府之间发生何事了。” …… 沈芝兰在次日?也收到了方小姐送来的糕点。 跟昨日?送来阿余院内的是一样的糕点,德兴坊。 阿余没有动昨日?的糕点,事实上,不用?沈芝兰提醒,他也知道这来历不明的糕点不得入口。 这是送了阿余,又送了自?己一份,像是突然才想起她这个透明王妃的存在,姗姗来迟地补。 又一次挑衅。 看来自?己哪怕是不得王爷正眼瞧过,还是因为顶着个王妃头衔引来了这个方小姐的妒意。 第76章 沈芝兰垂了垂眸。 她又不能做什么?,她没有对方那么?大的能耐,可以随意派下人出府去买糕点。 “也许是时候见面?了。”阿余说。 沈芝兰皱了皱眉:“可这没有意义,我也未曾想过要与她争抢什么?。” “也许只要我忍忍,她发现了我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就好了。”沈芝兰说。 阿余摇了摇头,道:“芝兰觉得自?己不与她争抢,但?于她而言,你当了王妃,便是与她争抢王爷的人。” “那怎样说?”沈芝兰蹙眉。 阿余:“让丫鬟带话便好,说明日?我们一同在花园赏花。花园近日?有新栽的冬梅,这几天也不下雪,是个好时候。” 托丫鬟带话后,然而没能等到明日?,夜晚,沈芝兰便听下人们议论纷纷。 “……王爷又去了那侍君院子?” “对……王爷又喝醉了。” “这王爷怎地一喝醉酒就往侍君院里钻呢……” “要不怎么?说第一人。” “也是……侍君是王爷第一个带进来后院的人,虽然是个男的,但?长得也确实……啧啧。” “小声!咱们背地里这样议论小心人头落地!” 沈芝兰:“……” 她咬了咬唇,想了想还是躲着下人往阿余院子去。 上一次王爷喝醉去阿余那里干了什么?最明显不过,几乎要了阿余半条命……这次她不知道王爷还会不会对阿余干出什么?事过分?的事来。 夜晚罕见地下起了雨,冬天的雨是寒冷透骨的,沈芝兰只得打了把伞。 “啪!” 还未走近院子,沈芝兰便听见摔碎茶碗的声响。 声响很大,沈芝兰听得耳朵一麻。 “滚!我叫你滚!” 紧跟着便是怒吼,声音穿过门,熟悉又陌生,沈芝兰听出这是阿余是声音。 她第一次听见阿余生气,声音还那样大。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放过我,就当是也放过你自?己!” “不可能!时到今日?你不服也得服!” “我服什么??是你做错了也是你违背了誓言,凭什么?要我认错?!” “啪!” 又是茶碗摔地的声音,这次还带上了扇耳光的声音。 沈芝兰心下一惊,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破门而入—— 被扇耳光的不是阿余,是她那向来冷淡的夫君六王爷。 阿余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衣衫领口微敞,头发未束起,这时整个人有些狼狈,颤抖着。 沈芝兰破门而入倒是让氛围僵住了,她只上前?去扶阿余,一眼也没看被扇一耳光的六王爷。 对于自?己形同虚设的王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六王爷没有问,只是看着阿余,说:“你不要后悔,祝余。” “后悔?”祝余抬起脸,盯着他,双目冰凉。 “我最后悔的便是我当初为何听信了你的甜言蜜语,自?折羽翼,背井离乡屈身在你这后院。”祝余咬牙切齿地道。 “你娶王妃,我不过问;你在外?沾花惹草带回个宠姬,我不吭声。毕竟你之前?说的那些,早就在两年前?不做数了!”祝余将沈芝兰轻推开一边去,愤然又在六王爷脚前?摔下一只茶盏。 “我说了,那只是误会!我能解释!”六王爷皱眉。 祝余盯着他:“误会?什么?天大的误会?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误会,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对面?突然不出声,只是脸色阴沉。 祝余嗤笑,而后直接上手将六王爷推搡出外?面?的雨幕,怒吼道:“滚!” “这是我的地盘,我滚什么??要走是你走!”六王爷挣脱他,指着他道。 雨越下越大了,还打了雷。 屋内的祝余身形一颤,随即笑了:“对,你的地盘,我走!” 说着,他便要回房去收拾包袱。 沈芝兰看得心惊胆跳,赶紧跑上去拦住他,道:“阿余不要!这么?晚还打雷下雨你能走到哪里去!” 而且外?面?的雨太冷了,祝余身子骨本就不好,淋了这么?一遭雨还能活吗? “我受不了了……为何每次都要我认错,明明不是我的错,是他违背在先……”祝余喃喃道,脸色惨白如纸。 第059章 深入府邸,又见野犬 “阿余, 咱们不走,先不走。” 沈芝兰看着他惨败的脸,心头一阵酸。 祝余又笑, 自?嘲喃喃般:“可是我不走我就会被他赶走了, 我已经丢失颜面很多?次很多?次了……我总要为自?己留一次颜面。” 他说着, 回光返照般,惨白?的脸色陡然充盈起血色, 便要冲入屋内去?收拾包袱。 沈芝兰竭力拦住他,急得快要哭了:“可是这么大的雨你能走到哪里去?!” “哪里都可以。”他说。 “哪里都无所谓。”他重?复道?。 沈芝兰只能竭尽全力地拉住他的衣袖, 哀求他:“阿余!” “本王倒是没?想到,本王的王妃,竟然与本王的侍君感情如此深厚。” 六王爷秦毅的声?音不冷不淡地从二人身后?传来,沈芝兰的手指蓦然一僵。 “然后?呢?”祝余回头, 看他。 秦毅看他, 又扫一眼沈芝兰的脸,笑了。 第77章 “我当是你被冷落,对我心灰意冷至此才?这般跟我吵,没?曾想你也没?有多?寂寞——哪怕是在这后?院也能跟别人沾上?关系,还是个女人。” 秦毅说着, 眉眼冰凉:“怎么?是想试试自?己还行不行?” 他说这话说的太刺耳, 饶是沈芝兰一时也没?能反应过来。 是祝余愤然上?前?又给他打了一巴掌,揪起他的衣领咬牙低声?吼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秦毅一把甩开他, 转而单手钳住沈芝兰的脖颈,被祝余接二连三地打脸,他舌头顶了顶有些麻木的半边脸颊, 笑道?:“你们是不是打一开始就搅和在一块了?怎么,王妃的滋味怎么样?” “秦毅!”祝余怒了。 沈芝兰被他抓住, 一时有些喘不上?气,脸色慢慢涨红。 明明不是他说的这般,可他这般说。 她伸出手去?抓秦毅的手,想要逃离。 “你放开她!你我之?间干她何事?!” 双眼渐渐发黑,沈芝兰听不真切他们说了什么,又吵了什么,最后?只听见阿余喊她的名字。 她晕了过去?。 …… 他们在这空无一人的偌大王爷府内转悠了大半天,也没?见天色昏暗半分?。 一场火过后?的王爷府不复方才?人声?鼎沸的热闹,空留浮梁画栋。方子泓打了个哈欠,道?:“咱这样走来走去?也不是办法,找也找不到什么。” “总得转转。”楚秋说。 宫邵在他们身后?抱着后?脑勺,嗤笑:“要我说你们就是闲的,在这儿当参观游园来了。” “那你说怎么办?”方子泓白?他一眼。 宫邵摆摆手,不出声?。 一直没?说话的江知缇只好开声?:“或许我们可以绕到后?院看看。” “这陌生男子入后?院……貌似不妥。” 楚秋眯了眯眼:“倘若冲撞了王府女眷怕是麻烦。” 他们这一行人只有江知缇一位女子,放江知缇一个人去?探查后?院又难以叫他们放下心。 “按理来讲是的,但这可是术局,没?准能碰见的都不是活人,而是死人,对着死人还守什么破规矩。”宫邵大咧咧地道?。 方子泓皱眉:“好歹也死者?为大。” 宫邵:“……” 他撇了撇嘴,随后?直接拉过江知缇:“爱来不来吧,你们俩继续游园得了。一个两个不懂变通的迂腐弟子。” …… 最后?方子泓和楚秋还是跟在宫邵与江知缇身后?入后?院。 后?院比起前?面的浮梁画栋相对朴素很多?,石子路蜿蜒曲折,两侧栽种花草矮树,尽管冬日寒凉,花草矮树还是被下人们照顾得很好。 池塘流水淙淙,没?有结冰迹象,整个后?院俨然一副忘却外面季节的模样,四季如春。 术局之?内与术局之?外截然不同,也是玄门江湖人士分?辨自?己是否入了术局的依据之?一。 眼看着这三个人又兜兜转转,宫邵开口:“你们找什么?” “这不是,找王妃吗?”方子泓挠了挠后?脑勺。 宫邵:“……” 宫邵:“你们这算找?” “不然呢?应该也就在这后?院内了,一寸一寸地探查总能找到。”方子泓说。 宫邵笑了:“果然是三个娃娃。” “前?辈的意思是?”楚秋最先反应,江知缇便堵住了一边方子泓的小躁脾性。 宫邵:“这王爷府可大,后?院可不会比前?面小多?少。” 他这样一说,江知缇与楚秋对视一眼,便明白?了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四个人兵分四路去寻找王妃住院。 只是在踏上某一条石子路时,江知缇抬起头,望到一处池水去?。 冬日里鲜少能见到淙淙的流水,湖泊河流池塘几乎结上?冰层,最多?徒留下枯败不堪的残枝屹立在冰面上?。 她恍然在淙淙流水背后?的葱绿里看见一条黑色影子。 野狗。 自?从她在小镇恢复神智后?,便总能看见的野狗。 她不由得唤了一声?“师父”。 京月朝她淡淡地看过来。 江知缇想说,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条野狗起初不真切,在被江知缇注视后?身形才?渐渐清晰起来——清晰到江知缇能够看见从树枝叶杈缝隙间漏下的阳光,撒在它?黑色皮毛上?的水滑光泽。 野狗依旧有着人灵姿态,回望她时仿佛在看一个老?朋友,但双目有些晦暗不明。 上?一次看见它?是在大火里,她执意要抱走那一尊被布蒙着的神像。 它?这次会与王爷府有关系吗? 江知缇抿了抿唇角。 野狗仿佛只是显一显身形与她会个面,不一会儿便扭头钻入葱绿中,消失不见。 江知缇看了一会儿它?消失的方向,心里默默有了盘算。 …… 沈芝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她从床榻上?爬起来,有些浑浑噩噩。 望了望四周,没?有丫鬟仆人。她只好自?己下床,穿好衣裳后?试图推开窗,却发现窗户被什么卡住,推不开了。 她微微皱眉,使劲去?推,窗户仍旧纹丝不动。 第78章 意识到什么后?,沈芝兰急忙跑到门前?,想要开门,却发现连门也打不开,似乎是被谁从外面锁住。 她这是被禁足了。 沈芝兰顿觉一股寒意从足底直升上?脑袋,她有些颤抖,咬了咬指尖后?,攥紧手指,试探着往门外喊了几声?。 没?有回答。 可是她在门底的缝隙间看见了外面有人走过。 为什么不回应她?她虽然没?有得到王爷重?视但好歹还是王妃,下人们不会这般不理不睬才?对。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王爷下令的。 第060章 禁足惩罚,小妾挑衅 可是凭什么?一言不?合便禁足她? 沈芝兰深吸一口气, 她有从母家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她其实可以让贴身丫鬟帮她,可她们主仆间没有太多情谊。她嫁进?王府后, 她的贴身丫鬟已经往这后院的人倒戈。 她顿觉自己孤立无援。 不?论是在自己家里, 还是在这王爷府后院。 沈芝兰回头看着书桌上散落的纸张。 她一直都有往家中寄去书信, 可回信只有寥寥几句,多是让她安分守己, 服侍好王爷的语句。 她该怎么?办? 没有人告诉她。 但她还是到门边,继续拍打着门。 她想起祝余, 她昏迷,不?记得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还记得那夜的寒雨,刺骨冰凉。 “来?人!来?人!” 她甚至顾不?上体面, 叫喊着。 好半晌, 外面才传来?下?人平静的声音:“请王妃安静,这是王爷的命令。” “王爷呢?我要见王爷!”她道?。 下?人声音听上去依旧淡淡:“回王妃,王爷在忙,请王妃静待。” “我现在就要见王爷!”沈芝兰说。 下?人:“请王妃静待。” 既然?没办法见到秦毅本人,沈芝兰咬了咬唇, 道?:“侍君呢?” “回王妃, 奴婢不?知。”下?人道?。 沈芝兰咬起指尖。 这算什么??没有缘由地禁足她,看也不?看她一眼, 倒是放个下?人来?听自己是否还有动静——这是整个王爷府都知道?了她被禁足。 她这个王妃,当真是……没有半分自尊。 “呵呵……” 沈芝兰不?由得低笑?。 她回头望向书桌上的半黄纸张,此时悲哀得无所适从。 她能如何? 她并不?能如何。 母家不?睬, 夫君冷漠,下?人不?尊。 沈芝兰不?再闹了, 她慢慢地回到床榻上,蜷缩起来?。 阿余…… 她蓦然?很思念那个温润如玉的病白?人儿?。 入王府后,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暖,都来?自于祝余。 祝余待她好,哪怕她当时被秦毅掐着脖子?,也胆敢直接冲上来?阻拦,丝毫不?惧。 她很久没有过这样被人在乎过了。 沈芝兰抹了抹眼角的泪。 …… 她醒后禁足仍旧,但会有下?人来?送饭。 粗茶淡饭,比贴身丫鬟还要差,但她还是咽了下?去。 不?吃饭就会饿肚子?,她不?想饿肚子?。 不?知道?这种日?子?过去多久,她终于等?来?了除了下?人之外的人。 明艳的衣裳,盛气凌人但美?艳的模样。 是那个秦毅带回来?的女人,那个还未曾跟她见过面,但对待下?人很刻薄的商贾之女。 “没曾想,会是在这样与姐姐见面。”女人一笑?。 沈芝兰看着她。 什么?时候,一个连姬妾都算不?上的玩物也敢这般讥笑?她? “不?行礼吗?”沈芝兰冷冷道?。 她虽被禁足,虽得不?到王爷尊重,但仍旧是王妃。 女人又笑?:“我这今日?身子?不?爽利,王爷特准我不?必向他行礼——” 言外之意,王爷都不?必她行礼,沈芝兰一个透明王妃怎么?敢叫她行礼? “呵。”沈芝兰挑眉嗤笑?。 女人垂眉看了看自己嫣红的指甲,道?:“看来?姐姐,与这下?人们描述的有些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那些个贱婢子?说你是个好说话,和颜悦色,十分知礼数的大小姐呢。” “所以呢?” “所以今日?才发现,姐姐也并非那样温婉淑雅。” “本王妃依旧,只是没必要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精力?。”沈芝兰冷冷地道?。 女人吃吃地笑?了,随后手搭上自己的小腹,笑?眯眯地道?:“姐姐再如何说,我也不?会气恼噢。王爷吩咐我了,要保重身体,切忌心浮气躁。” 沈芝兰:“……” 沈芝兰沉默了。 “姐姐,说起来?,你也仅仅是比我早入府罢了。”女人道?。 “我的孩子?,会有名分的,我也会是那个站在王爷身侧的人。”女人笑?道?。 沈芝兰瞳孔微凝。 女人离开了,门又被锁上。 徒留下?沈芝兰一人。 她在说什么?? 沈芝兰缓缓攥紧手指。 她怀上王爷的孩子?了,她要上位,当正王妃,要让她的孩子?成为?王爷嫡出的子?嗣。 第79章 那么?自己便是那个绊脚石。 沈芝兰又咬起指尖。 她细细地回想女人的神色,样貌,那是何其地嚣张。 那个女人的眉眼……貌似有些许相熟。 沈芝兰微微一怔。 阿余。 祝余。 那个女人的眉眼,与祝余相似。 …… 约摸过去三日?,沈芝兰在夜里陡然惊醒! 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她有所感?应,惊醒后一阵心悸。 而后一阵寒风,她下?意识地瑟缩。 她望向窗,下?雪了。 很大的雪,不?知晓下?了多久,纷飞得看不?清夜色。 雪。 她看见了雪。 窗竟然?开了。 她踉跄着跑到窗边,只穿着单衣,未来?得及将长?发绑好的她直接探出头去,四下?眺望。 没有人守着。 沈芝兰一喜,她已经很多天没能踏出这里了,她还不?知道?阿余如何了。 匆匆披上外衣,她头发都来?不?及绑,便迫不?及待地翻窗出去。 她竟一时感?不?到冷,兴许是因为?此刻内心太雀跃。 四肢比头脑更记得从这儿?去到祝余院子?的路,尽管风雪交加,她仍旧毫无阻碍地找到路。 草丛间,有什么?动物窸窸窣窣,好似探出了个头,默默地注视着她。 …… 江知缇回神后循着野狗消失的方向一直走。 她最后停在一处院落。 远门紧锁,窗也被人从外面封死——但有一处窗是被人从外面拆开,能够顺着窗,将屋内一览无遗。 江知缇小心上前。 简单的布置,有些许落灰——但也还好,有打扫过的痕迹,应该是不?怎么?用心打扫。 有书桌,桌上散落半黄纸张,似乎是主人匆匆离开,笔也未来?得及搁回原处,直直摔在纸张上,洇开一抹乌黑。 床榻凌乱,有主人睡过的痕迹,但主人应当是害怕着什么?,床沿还围着一床像是城墙,用作庇护的被褥。 双人床榻,只有一人睡,另外的被褥以及软枕都被用作堆砌“城墙”。 “啪嗒。” 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正好落到鞋边。江知缇弯下?腰,捡起。 一条编彩绳。 她再抬头,却恍然?见有一看不?清模样的女子?,身披薄衣,青丝散落肩背,匆匆地从屋内翻窗出屋外,动作太急,还险些扭着脚。 第061章 术象再现,雪一直下 如若方?子泓在这儿, 会称之为“术象”。 术局之内的术象皆是术局之外真正发生过的事,也?便是说,尽管看不?清模样, 但?江知?缇能够看见的女子翻窗, 是术局之外的世界真正发生过的。 下雪了。 江知?缇抬起头, 有雪花飘到额头,化开, 一点凉意。 她在后面?看着薄衫女子踉跄的身形,不?知?为何, 她有些怔愣。 恍然?间她好似见过类似情形,只是雪中的身形不?太一般。 雪落在女子头上?,似是白了头。 蜿蜒的路慢慢洇出血红,风雪越发大了, 叫人睁不?开眼, 江知?缇抬起手挡住不?断往脸上?拍打的风霜。待到这陡然?变大的风雪堪堪消停后,她才放下手。 野狗。 女子走过的路此刻似乎是被拖行出一段长长的血痕,血色入雪层许久,已经?有些暗黯。 野狗就蹲在那条长长的血痕之上?,神色似人。 江知?缇:“……” 江知?缇只看着它, 不?说话。 “你不?应该来这里。”野狗未开口, 但?江知?缇听见它这样说。 陌生的声音,有些嘶哑, 分辨不?清是男是女。 江知?缇抬眼,周围一望,她的师父不?知?何时消失了。 半晌后, 她才问:“为何?” “这于你而言没有好处。” 江知?缇警惕地看着它,她还分不?清眼前这条野狗是否有敌意:“这是术局, 既然?不?慎入局,那便破局,有何该与不?该,好处与坏处?” “术局不?好吗?术局之内比起术局之外要和?平,安定。” 江知?缇:“……” “如若可以——” 江知?缇只见野狗微微一笑,随后身形飞快窜入不?远处的草丛,消失在江知?缇眼前。 江知?缇想?要追它,但?紧跟着风雪又呼啸着刮起—— 她的面?前又出现那个薄衫女子,但?此刻有所不?同,那个身形削薄的女子匍匐在雪地里,背上?还驮着一具浑身染满血污的人。 久居深宅的女子身躯到底太弱了,不?足以让她在风雪地里背起一个人。 那人双腿空荡荡,应当?是被何人砍断了,路上?的血痕似乎就是这般拖出来的。双手无力垂下,但?应当?也?是有抱住女子的,因为女子的衣衫前有模糊的攥痕。 那双手全是伤痕,指甲都残缺不?全,血肉翻飞。 女子在哭,她的哭声在呼啸的风雪间断断续续,凄厉,不?甘,但?又绝望。 她竭尽全力地带着背上?的人往前爬,沉,那便抓着雪,抓着路上?的冻石,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往前爬。 扬起的脸庞仍旧看不?清,但?一定是双目泪花泛泛,咬紧了牙。 第80章 江知?缇试图上?前去,但?她只会一次次穿过两人的身形。 这是术象,是早已发生过的事情,无力回天。现在也?只是在术局之内重现,类似走马观花,中术的人只能看见,无法改变。 女子背上?的人应当?恢复些许神智了,动了动,半边脸翻过来,江知?缇看见那人的双目血淋淋,空荡荡。 被抠挖了眼珠去了。 江知?缇攥紧了指尖。 “不?怕,阿余,我们去找大夫……大夫,大夫会救你的……” “你……是个好姑娘,芝兰……” “我冷……先抱抱我吧……” 沈芝兰连忙抱住祝余,冰天雪地里,他们穿的都单薄,此刻抱作一团,像是互相取暖过冬的小动物。 他们在说着什么?话,江知?缇只看得见他们双唇翕动,有人在流眼泪,泪水砸在雪地里砸出点点小坑。 伤势太重,失血过多,现在也?只是回光返照,活不?下去了。 江知?缇眼底有些悲哀。 没有人过来,这会是夜半,下人们多半熟睡。风雪交加,呼啸不?断,一时也?不?会有人在这儿巡逻。 那人脖颈间一片青紫,曾在茶楼对面?见过的江知?缇,知?晓这是如何来的痕迹。 那人似乎最后在女子耳旁说了什么?,随后笑了笑,没了声息。 很显然?,死了。 他本便活不?下去,能够在这风雪夜里撑着最后的神智同沈芝兰说话,已是毅力非常。 雪地里死一个人,本便不?奇怪。 沈芝兰只紧紧抱着他,哭声凄厉飘远。 她想?抱起他来,跑出去,找大夫。她唯一能够找的便只有大夫了,她不?知?道还能有谁来救他。 救救他吧! 他这一生做错了什么?呢?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识人不?清,只是遇人不?淑,只是做错了决定,付错了终身……但?是他没有伤天害理,没有作恶多端,也?没有为非作歹。 他明明有在努力地活着了,也?虔诚地祈求天地庇佑,敬畏生灵自然?。 可是为什么?还要落得这般下场? 沈芝兰不?明?白。 她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纷飞的雪花。 她呢? 她也没有做错什么。 她听从父母之命,嫁给王爷,恪守妇道,宽待下人,哪怕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得不?到王爷乃至下人们的尊重,她也?未曾对此不?满,未曾因此气急失态。 可是为什么?她会那样难过、那样不?幸、那样悲惨? 她像是抱着最后的珍宝,在雪地里蜷缩起来。 她想?回家。 可是她没有家。 祝余也?想?回家。 可是他回不?了家。 春天什么?时候来? 冬天真的太漫长了。 沈芝兰想?。 她记得祝余说过,王府后院的春天生机勃勃,绿意盎然?。到时他种的药草也?会抽出新的枝叶,会生长得一片郁郁葱葱。 她那时候不?信,说,哪里的春天都一样,不?会有哪里比哪里不一般。哪怕是皇宫,在她眼中看来,都没有太多区别。 祝余只是笑,他的笑容藏在茶烟里有些模糊,但?漂亮极了,让沈芝兰看得一时有些痴。 她说,阿余好漂亮。 祝余说,漂亮吗? 她点头,真的很漂亮。 祝余笑,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沈芝兰在冰雪夜里,是被冻死的。 她还是蜷缩着,跟无数个夜晚那般,将自己,以及自己怀中的人紧紧抱着,保护着。 哪怕她同样柔弱,但?她还是敢用自己柔软皮肉下的骨头来保护她自己,以及她珍爱的一切。 雪没有停,一直都在下,一直覆盖住他们。 江知?缇看着他们,指尖有些麻木。 天亮了,有人来了。 先是惊呼,失措,而后越来越多人,挤得水泄不?通。 他们都在哭,都在叫喊,都在焦急失措。 江知?缇定定地看着,只觉心底悲凉。 第062章 野犬对话,真假同伴 术局变了。 雪花纷纷扬扬, 江知?缇抬起头的瞬间已经不复先前的晴空万里,初春萌动。 周遭是一片的枯败颓丧,葱葱郁郁变得青黄不接, 淙淙流水冻结断裂, 残枝断桓随处可见。 雕梁画栋不再, 到?处都是烈火燃烧后的痕迹,摇摇欲坠。 她?转头, 她?的师父也在。 她?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 却说不出来,眼底泛红。 “江知?缇!” 身后响起方?子泓的声?音,江知?缇回头,正恰见他与楚秋宫邵一块从雪光中奔来。 雪光? 江知?缇眨了眨眼。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我们绕了一大圈才到?这儿。”方?子泓声?音咋咋呼呼, 跟往常一样。 可江知?缇此刻似乎是被雪色迷了眼, 逐渐看不真切他身上?的校服。 天问轩的弟子校服有纹路,可她?现在只看得见一抹本白色。 再抬眼,江知?缇发现她?连方?子泓都脸都有些看不真切了。 “我好像看不见了。”江知?缇说。 方?子泓一愣:“什么?” “失明了?”楚秋皱眉。 第81章 江知?缇摇了摇头:“能感光,但看你们看得不真切,很模糊。” “此前你看见了什么?”久不出声?的宫邵问。 江知?缇吞了吞, 道:“王妃的死因。” “还?有其他的吗?”宫邵又问。 江知?缇:“还?有个人?, 一块死了,还?不清楚是何身份。” “术局障目。”宫邵说。 他话音刚落, 江知?缇突觉一阵天旋地转—— “江知?缇!” 她?最后只听见方?子泓的惊呼,再抬眼,便是火光一片。 方?子泓等人?不见了, 她?站在燃起熊熊大火的房屋前一脸茫然?。 她?看不真切,只看得见漫天的火光。 有人?在远处哀嚎, 嘈杂的人?声?夹杂着呼救,但更多的是噼里啪啦,房屋摇摇欲坠的声?响。 隐隐约约里,她?看见披头散发的红衣女子在火光中疯癫着转圈。 “我的——!我是王妃!哈哈哈!我就是六王妃!” “儿子、我的儿子!哈哈哈!” “贱人?,贱人?,贱人?!全都是贱人?!凭什么!只是比我早入府而已!凭什么!” 她?的声?音扭曲着,在熊熊烈火里燃烧。 江知?缇茫然?地看着。 “看见了吗?” 心有感应,江知?缇看向另一处。 野狗。 江知?缇:“……” 江知?缇:“是你做的吗?” “不,我做不到?。” 江知?缇肯定:“你做得到?。”它说。 “世人?贪婪,重欲,无所不能。” 江知?缇:“她?见到?你了。” 她?指的是那个在雪地里冻死的王妃。 “她?希望看见,那么便会?看见。” 显而易见,六王妃沈芝兰含恨而死,死后怨气重,诅咒了这一整座府邸的人?。 她?诅咒这里所有的人?去死,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要这里所有的人?都去死,不得超生,生死不如。 六王府起建时,有术士以房屋为媒介,设下佑宅术局护平安,挡小?灾消邪祟。本是一个佑宅养人?的术局,但受诅咒影响,又有一把大火烧毁府邸,术局局势被改变,这么一个佑宅术局,于是变作一个缚灵凶局。 如果只是受诅咒影响,还?不至于如此,最主要的是这起火烧毁府邸,强行改变了局势。 那么这把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江知?缇定定地看着那条野狗。 这一把因诅咒而起的大火没那么容易扑灭,活生生烧死后院的所有人?,从夜半一直燃至天明,火光红了半边黑天,并有一直蔓延的趋势。 “你该离开了。” 野狗看着她?。 这术局虽凶,但并非要将?所有入了局的人?都赶尽杀绝。术局主要针对的是这王府后院的人?,以及从始至终高高在上?,纵容这一切发生的六皇子,六王爷秦毅。 只要他们死了,沈芝兰才能安息。 但很显然?,从不断蔓延的火光可以看出,沈芝兰最后一个要杀掉的秦毅不在这里。 “江知?缇!” 方?子泓的声?音又响起,江知?缇一怔,晃神的刹那,她?好似回到?了开始。 他们都没有踏入王府的最开始。 没有迎亲队伍,也没有锣鼓喧嚣,水红浮动。 有的只是街道来来往往的百姓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你要去哪里?” 方?子泓问着,脸上?挂着旧识相逢的喜悦与意外。 他的背后是楚秋与宫邵,楚秋身后依旧牵着那头老伙计黄牛。 江知缇有些恍惚,一时无法言语。 “你怎么了?”方子泓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江知?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得出来。 她?向下抿了抿唇角,手渐渐扶上?自己的佩剑。 术局吗?还?是说,这是幻象? 他们明明都入了王府。 “你魔怔了?”方?子泓皱了皱眉,说着便要上?手来拉她?衣袖—— 江知?缇直接抽出佩剑,流苏猛然?抖坠,剑尖裹挟刃风,堪堪抵在了方?子泓的脖颈上?! 这不是一般的剑,这柄剑有杀气。 她?早与方?子泓等人?拉开距离,只余一剑之距,只要她?稍稍往前,剑尖便能刺入方?子泓的脖颈,让方?子泓血溅当场。 “江知?缇你疯了?!” 方?子泓震惊,不解。 楚秋在一旁也愣住了,反应过来后眯了眯眼。 周遭的百姓被他们这一出整得纷纷远离,生怕惹得他们不快,引祸上?身。 氛围一时肃杀,江知?缇面无表情,手腕不动如磐石,剑尖稳稳抵住方?子泓的脖颈。 “你是方?子泓?”江知?缇问。 方?子泓被她?这样用?剑指着本来就又惊又怒,听见她?这样问,炸了:“我不是方?子泓我能是谁?江知?缇你是不是脑子傻了?!” “证明。”江知?缇冷冷地道,“给我证明,你就是方?子泓。” “还?有你,跟你,一块证明。”江知?缇眼光一挑,指向楚秋与宫邵。 方?子泓懵了,他不解,道:“什么证明?你什么意思江知?缇?你怀疑我们不是活人??” 第82章 “我可没说你们是不是活人?。”江知?缇微微眯了眯眼。 脖颈处的剑似乎往前了几分,方?子泓怒了:“江知?缇!你别太过分!” 江知?缇:“那你掐指作诀。” “掐指作诀?”方?子泓一愣。 江知?缇紧紧盯着他:“掐指作诀,这对于你来说不是难事。” 这甚至可以说是方?子泓的家常便饭,他是乾卦门弟子,掐指作诀什么的,可以说是打一入门修炼起便要会?的要领。 掐指作诀也不是单单做个姿势,其中也细节颇多。 “我好端端的掐指作诀干甚?”方?子泓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江知?缇:“……” 江知?缇不说话,只盯着他。 第063章 协力破局,神秘妇人 兴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冰凉严肃, 方子泓吞了吞。 她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胡闹,只要方子泓露出一丝不对?劲, 她手下的剑就?会杀了方子泓。 僵持不下间, 行走中的百姓纷纷停顿。 下雪了。 江知缇感知到自己鼻尖出有一点沁凉。 她稍稍抬眼,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下起纷纷雪。 剑尖直指的方子泓也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江知缇握紧了剑柄。 “你居然能分辨出来, 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对?吗?”他说?。 刚入世?且入玄门不久,也没有接触太多术局的江知缇不应当这么快便反应过?来才是。 江知缇向下抿了抿唇角。 她分辨不出, 只是腰间的配剑在这个“方子泓”要碰上她的瞬间抖了抖。 先前方子泓等?人碰她,腰间配剑都没有反应,哪怕是后面宫邵屡屡拉着她走,亦没半分动弹。 拿到剑时, 知湖曾告诉过?她, 尽管她如?今不够强,修为还不足以与外?面的强大修士,江湖侠客匹敌,但她的配剑有灵识,会在危险时护她周全。 所以, 配剑的抖动, 是在告诉她眼前的一切有不对?劲的地方。 最主要的是,她的师父不在她身旁。 “留在此处, 不好吗?外?面太乱了,这里多太平。”顶着方子泓模样的人这样说?。 江知缇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转而问他:“真?正的方子泓在哪里?” 术局不凶, 但也没好到哪里去。虽没有要害他们?的心思,但也不打算让他们?离开。 “他也会在这里, 你们?都会在这里。”那人笑着,道。 江知缇:“……” 那便是要亲手破局了。 入局亦可破局,江知缇起剑掐诀,真?气萦绕剑身将剑唤醒,有如?游龙般,从?唤剑到认主,这柄来历不明但不同?寻常的剑,除却日常训练,得?以真?正与主人并肩作战。 翻掌抖擞,眠龙乍醒,剑身鸣颤;剑花挽起瞬间剑柄处凝结两仪象轮转,八卦阵图现。江知缇飞身一剑挥出,剑浪裹挟真?气劈空而去! 那人见状双眉一凝,飞身躲避,这一剑也便劈空,但还是波及到周遭,掀飞一些街摊。他见状,抬眼,顺势飞身一跃跳上附近的房屋脊顶上。 江知缇紧追,轻功一跃提剑随后。 二人相持一段距离,江知缇举剑,剑尖裹挟真?气汇聚,足下一点瓦片借力?,飞身直奔那人后心去。她速度很快,几乎眨眼间便逼近,那人回首,不慌不忙,紧着便原地飞起,脚下一点半空借力?飞上另一处屋檐,堪堪擦过?江知缇剑尖,又与江知缇拉开一段距离。 又一击未成,江知缇凝眸继续紧追,二人纠缠一番,直到那人被江知缇追至无路可走。 “你不是我的对?手。”那人淡漠地道,眼神毫无波澜。 江知缇不语,只是再次手腕一振,剑锋划破天际,身形已冲至他近前,挥剑斩去! 剑锋寒光闪烁,那人双眉微蹙,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开,同?时伸指一弹,便有一团真?气迎上剑刃,将剑锋上寒光裹挟,但不敌剑锋,还是如?烟般消散了。 江知缇见状凝眉,只是未容她多作思索,那人突然一步上前,五指作爪直冲她的脖颈而去—— “江知缇!” 这回响起的,倒是真?正的方子泓的声音了。 一指作诀掐出的灵力?化形替江知缇打下那人的手——是悄然出现在江知缇身旁的京月出的手。 那人吃痛,急忙收回手,见他们?一行人都聚集了,暗暗唾骂一句后意欲飞身逃走。但被方子泓设阵,挡住前路;又被不知何时冲到最前面来的宫邵箭步上前,一抓扣住的臂膀,五指用力?甩了回来。 那人踉跄摔倒,险些稳不住身形,是宫邵又一个反手,将他给锁住,使他这下脱跑不得?,只得?原地挣扎。 “身手可以啊扫地的!”方子泓双眼一亮。 宫邵挑眉:“什么扫地的,喊我师父。” “行呗。”方子泓耸肩。 楚秋单手扶住江知缇肩膀,问:“没事?吧。” “无事?。”江知缇摇了摇头。 “这晚来一步,都得?让你这么个假东西得?逞了。”方子泓“啧”了一声。 江知缇:“术局如?何破?” “很简单,将人杀了。”方子泓说?。 横竖也不是活人,都是设术局的人留在术局内的一个幻象。 第83章 手起刀落,江知缇一剑滑在那人脖颈上,那挣扎着的人便化作一缕黑雾消弭。 “轰隆——!” 一声巨响,是远处的王爷府猛然倒塌,连带着他们?此刻踩着的屋顶也开始颤抖。 “跑!术局破了!” 方子泓一声喝,他们?便轻功飞身。 只是江知缇在飞起的瞬间,还是拉了不善轻功的方子泓一把?。 被迫吊在半空还险些摔个跟斗的方子泓:“……谢了姐。” …… 汀水州外?护河许远之上。 这里是离汀水州很远的通化嘉郡郊外?,有浑身包裹得?严实,只留下一双眼睛的船夫将船慢慢靠岸。 船头有一身裹乌色斗篷的妇人静坐,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沟壑。 “夫人,我们?到了。”船夫声音嘶哑,说?。 妇人站起来,但没有立刻下船,而是看着船下的河水。 “许久不出来,外?面的变了很多。”妇人道。 船夫伸出手来,作势搀扶她下船,一边道:“山外?总是比山里热闹些。” “你说?,山里好呢,还是山外?好。”妇人顺着他的手,慢慢下了船。她的动作间有银饰碰撞,清铃铃的。 船夫:“山里清净,山外?热闹。” “是够热闹。”妇人说?。 船只停靠在岸边,没有绳索束缚但也不会随波逐流。上岸后,妇人同?船夫一并慢慢地行走在河边。 天还冷,但没有下雪。他们?从?河边一路慢慢走到通化嘉郡城门外?的一个小村落,在那儿的茶水摊落脚,并点了碗茶。 他们?坐下来后不久,又有几个人也一并来了,装束与他们?无异。 “夫人。”船夫小声提醒。 妇人不言语,只是微微敛眸,喝着碗里的热茶。 片刻后,她才道:“喝一碗吧,暖暖身子。” “再不喝,茶便要凉了。”她轻轻放下空碗,说?。 船夫只好依言,端起茶碗喝起茶来。 一碗热腾腾的粗茶,在这个冷天里也确实暖人身子。虽不如?酒,但下肚后也着实暖和不少。 待到船夫将茶喝完,妇人在桌面上放了几枚铜板。 这便是要离开的意思,船夫紧随其后。 他们?一路走,身后便一路有那几个人跟踪着。待走到一处雪还未完全消融的空地,那几个人便从?后面快步跟上来,直直挡住他们?的去路。 第064章 祈福彩绳,水路颠簸 “夫人, 如何处理?” 船夫低声请示一旁的?妇人道。 妇人半敛着眸,而后嗤笑一声。 而对面?为首的?人动?了动?身形,良久开口?:“您知道的?, 夫人, 五爷不想与您交恶。还请夫人高抬贵手, 不要为难奴几个。” 妇人稍稍后退半步,仍旧是半敛着眸的?模样, 慢慢地道:“五爷?旁支的?人,也胆敢称爷了吗?” “按规矩行事罢。” 她无波无澜地扔下一句话, 便转身阖眸。 船夫得到指示,凝眸冷声喝道:“让道!否则,杀!” “……” 对面?的?人仍旧挡着道,不语。 这便是铁了心要挡道了。船夫伸手便利落抽出腰间弯刀, 刀锋出鞘, 寒光一掠而过。 对面?几人脸色不变,但?也早有预备,同样从腰间抽出弯刀,三两?作伴,快步朝船夫攻去。 雪未消融的?皑皑之地, 数道黑色身形厮杀, 几乎分辨不清谁与谁。只?有远处一斗篷静静站立,不动?如山。 船夫身法灵活, 手中弯刀自?如随行,面?对围杀,他三两?下拆解并闪躲开, 同时反杀,速度极快, 手起刀落,招式狠厉。不多时便在这些人当中占了上风,挡道的?所有人被抹了脖颈,倒地不起。 血腥味渐渐浓重,妇人终于睁开眼,看了看被染红的?地面?。 她抬手,探出二指,随后斗篷下窸窸窣窣,钻出大片的?活虫。 活虫爬上尸体,蝗虫过境般,将地上的?尸体啃食殆尽,不一会儿,余下一副副还残留些许血肉挂梢的?空荡骨骸。 餍足的?活虫又原路返回,尽数藏回妇人的?斗篷之下。 “离城还有多远?”妇人问?。 船夫眺望了一下,而后毕恭毕敬地答:“不远了,夫人。” “从山里出来到这儿,也挺远了。”妇人问?。 船夫:“是的?,夫人。” “所以,我?并不认为莲璃这么个小丫头,能以一己之力下山。”妇人嗤笑。 可当下最重要的?是进城,有些债,是需要讨回来的?。凡人寿命短,没准一眨眼,便过去了;山里那群老骨头寿命还长着,再收拾也不晚。 …… 破解术局后,江知缇等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他们?从术局出来时已是深夜,多少有些疲乏。 听江知缇将来龙去脉说清,方子泓唏嘘过后,稍稍皱眉问?:“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哪怕是嫁给了当朝早退出政治纷争,不受重视的?皇子,唐唐礼部尚书嫡女,也不应当被这般忽视才对。” “确实,按理来说,不应当这般被忽视。”宫邵晃了晃手里的?茶杯。 “礼部尚书是主管朝廷中礼仪、祭祀、宴餐、学堂、科举及外事的?大臣,地位颇高。尤其是在科举上,多少平民百姓与名家子弟希望金榜题名,平步青云?倘若攀得上礼部,无异于加码添翼。” 第84章 “但?坏就坏在,咱们?如今这个朝代不对。”宫邵说着,给自?己添了杯茶水。 楚秋眯了眯眼,说:“现?世?下安稳,无外界纷争,外事无需过多交涉;且日渐一日,世?人观念有所转变,从敬科举到如今多崇拜入玄门修炼称尊成仙,亦或是入江湖闯荡名扬四海当大侠。相对以前那般送子女去学堂寒窗苦读数十?载,更?偏向与将子女送至玄门宗派山下,企求得以入玄门当弟子。” 江知缇张了张唇,但?还是沉默了。 方子泓想了想,道:“也对……每一年咱们?山下都有那样多人带着子女上山。” “且相较于尊礼守矩,受江湖风气所影响,世?人逐渐更?看重道义。”楚秋说。 “只?是这道义,是正?是邪全凭自?心所想,黑白谁说得清?”楚秋说着,慢悠悠地挑一下面?前盘子内的?花生米。 他们?在一楼桌边挑灯夜谈,灯芯燃得微响,窸窸窣窣间,外面?又下起了雪。 江知缇偏头,京月在静静地看向窗外的?雪,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她垂眸看了看配剑处流苏,一时走了神。 …… 夜晚,江知缇掏出那根在术象中捡到的?彩绳。 彩绳没有因为术局被破而一并消失,她发现?时,原本颜色鲜艳的?彩绳,已经灰扑扑一片。 她转头问?京月:“师父,这个有何用处吗?” “没有什么用处,但?能祈福。”京月说。 江知缇有些疑惑:“祈福?” “天道也会听取百姓愿望。”京月道。 江知缇抿了抿唇,说:“真的?吗?” 她对此是不大相信的?。 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 “天道有考量。凡人所愿,不违背常理,不逆反天命,不伤天害理。”京月说着,微微阖眸。 四舍五入,果真是没有多大用处。 江知缇想了想,还是将彩绳收好?了。 …… 休息一夜,第二天,他们顺着路途继续前进。 不同于此前一路长途跋涉,这回要走的?是水路。 他们?一行四人租下一条乌篷船,楚秋单独又租下一条船,用来搭载他的?黄牛老伙计。负责撑乌篷船的?船夫是个慈眉善目乐呵呵的?老头,养有一只?鹈鹕。 船只?晃晃悠悠,拨开云雾缭绕,划开绿水长流。 楚秋与在江知缇船头外慢悠悠地下棋,宫邵与方子泓在船内呆坐着。 “你这脸色怎么不太对劲?” 行驶了好?一会儿,宫邵发现?对面?静坐着的?方子泓面?色有些难看。 方子泓:“……” 方子泓不言语。 片刻后,船外的?江知缇与楚秋听见船内传来一阵吱哇乱叫—— “你别吐啊啊!你咽回去!咽回去!” 等到他们?赶回船内,宫邵已经被方子泓吐了一身的?污秽。 “……我?就不该上船前给你吃别的?。”宫邵抬头望天。 方子泓面?色难看至极,他刚想说些什么,随即又是一阵干呕—— 江知缇:“他晕船吗?” 楚秋眯了眯眼:“应该是。” “你们?倒是管一下我?死活啊啊啊!这家伙又吐了!”宫邵欲哭无泪。 楚秋沉吟片刻后,道:“他上船前吃东西了吗?” 宫邵绝望:“吃了,我?塞的?,梅菜烧饼。” 如若他知晓方子泓会晕船,会吐,他打死都不会塞方子泓吃烧饼。 然而没有如若,结果就是他塞了。他还不止塞着方子泓吃了一张烧饼,当时又叨叨方子泓磨叽,吃个烧饼都慢吞吞,激得方子泓愤然连吃好?几张饼。 船内是没办法待了,趁方子泓没有将船内吐脏,江知缇将他提溜出船外,让他想吐便探出头来吐到外面?去。 被吐脏一身衣裳的?宫邵,只?得在船内骂骂咧咧地翻包袱来换衣裳。楚秋翻了翻自?己身上,好?半晌才找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方子泓嘴里。 这趟水路他们?慢悠悠地行了约摸两?三日,终于靠岸。 在船上反复干呕了两?三日的?方子泓面?色如菜,下船时全靠江知缇提溜着。 “我?看前面?要是还有水路,我?们?直接飞着去好?了。”宫邵幽幽地道。 楚秋眯着眼,牵着黄牛道:“但?也得管管我?们?的?死活。” 他们?这四个人里,熟练轻功的?只?有与江知缇楚秋。方子泓平时连个小轻功都使?不明白,能平地摔;宫邵一介扫地郎,不必多言。 如若要飞行,那便是他们?两?个人各带一个,他们?修为也不足,一趟下来够呛,倒不如继续走水路。 方子泓被扶到黄牛背上,神色恹恹。 第065章 通化嘉郡,离奇尸骨 附近是通化嘉郡, 比起汀水州更大一些,登岸过城门好一会儿,方子泓的脸色好了不少。 见他好点了, 楚秋将他从黄牛背上赶下去。 “记得进城后给我伙计买点好粮草。”楚秋眯着眼, 道。 方子泓撇了撇嘴:“知道了, 知道了。” 楚秋宝贝他的伙计黄牛已?非一两日,常与?他同行的方子泓早司空见惯。 倒是宫邵绕着黄牛看了又看, 嘟哝着:“就一头普通的牛啊……” 第85章 通化嘉郡城内与?汀水州一般热闹,走了一会儿, 他们在?一处茶楼落脚。 茶楼内有茶客与?说?书人高谈阔论,谈笑声此起彼伏,送茶小二忙忙碌碌,穿梭其中。 “……要我说?, 这江湖玄门突现?少数宗派踪迹, 肯定是少不了一顿纷争。” “什么?少数宗派……你这说?的跟真的那样,谁又看见呢。” “嘿!这城外的几具尸骸还?不能证明啊?” “少扯了老头儿!没准人家寻仇罢了!” 侧耳倾听?的方子泓有些云里雾里:“这城外是有何江湖人纷争吗?” “江湖险恶,人心莫测,纷争不断,倒也正常。”楚秋眯眼喝一口茶水, 说?, “只是这江湖恩怨,到底是不好显露在?平民?百姓面?前的。” 江知缇抬眼, 看了看碟子里的米糕,静默片刻后道:“江湖……很混乱吗?” “当然了。”方子泓托腮,漫不经心, “宗派私仇不断,个人恩怨繁乱, 又有不少急于出名?于是四处搅混水的小人,前一刻还?谈笑风生?,下一刻便人头落地的也比比皆是。” 楚秋:“江湖明争,玄门暗斗,没有哪里是称得上太平的。” “不过这城郊外尸骸倒是让人好奇。” 方子泓嘟囔道,随即便拉住旁桌,同旁桌搭起话来。 旁桌是个好谈的,三言两语便与?方子泓尽数说?出个中细节。 起因是一个卖柴老翁,同平日里那样去山上砍柴。结果在?山脚下发?现?几具血淋淋,没有半点肉的人骨架,吓得跑进城里报官。 “要是说?寻常的尸体,倒也不会让大家这般惊奇。不寻常就在?这些尸体连衣服都没有,活像被凌迟了一般,没有一丁点肉,内脏还?空了,只有一副空荡荡的骨头架子。” “骨头架子是完整的,不像是野兽吃了的样——再说?,哪里来的猛虎饿狼能把人啃这么?干净。但这官府里的仵作一验,尸体确实是被吃了,但貌似是被虫子什么?的,吃了个干干净净。” 于是便有了些老说?书人的猜测,说?是江湖中某个原名?声大噪,但又悄然隐藏,销声匿迹的神秘少数宗派再度现?身?江湖,且要在?江湖之中掀起腥风血雨。 “什么?是少数宗派?”江知缇一头雾水。 楚秋沉吟片刻,道:“大抵是一支由少数民?族族人组成的江湖宗派。” “现?今江湖玄门同朝廷内外,乃至这平民?之中,多数为汉人,少数为旁族人。他们说?的少数宗派,便是由旁族人组成的宗派。” “少数宗派人少,实力不详,但也不可小觑。宗派常居深山,不问世事,擅养虫蛇,精通医术。”楚秋说?。 方子泓:“少数宗派起初在?江湖中名?声大盛,但因长居深山老林,不掺和江湖纷争,后面?渐渐没了动静。百年来也鲜少现?身?,一度有传言道灭绝了。这般直接暴露踪迹,怕是这其中,真的是出了什么?事。” 江知缇听?得有些一愣一愣,她刚入玄门,还?不是很了解其中弯绕,这会听?得一些江湖事,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倒是往时健谈的宫邵沉默至今,面?色有些怪异。但方子泓等人忙着听?旁桌说?话,没有留意。 出了茶楼,远处有人头攒动,方子泓挤到前面?去看,发?现?是官府张贴出来的告示。 告示上的正是他们方才在?茶楼里说?的江湖纷争,官府告诫百姓们少出城到城郊外去,并?决定即日起派紧官兵看守城门,从严检查出城进城的人。 江知缇跟在?后面?,看得正入神,人来人往间她被挤出来,并?不慎撞上一人的肩膀,随即被悄然出现?的京月伸手扶了扶。 “抱歉……” 她话还?没出口,倒是被人抢了先。江知缇不解,随即便对上了对方一双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双目。 一个背着重剑的少年,装束朴素,甚至有些褴褛;头发?用一根褐色布条高高束起,额发?有些长,但也盖不住一双清澈慌乱的圆眼。 很稚嫩的长相,但身?形明显是少年人。 看着不似玄门弟子,像是话本里说的闯荡江湖的侠客。但因长相稚嫩,神态没有那般老成稳重,身?上亦没有杀气,倒又不似侠客。 少年显然比她惊慌,明明是江知缇撞上的他,先开?口道歉的却是他。 “不……是我先撞的你,抱歉。”江知缇讷讷开口。 不知晓少年有没有听?进去,江知缇被火急火燎的方子泓先拽走了。 江知缇只来得及见到少年脸上更加无措的表情,但无措过后,他貌似在?告示前驻足了。 “……这才一会儿,你人怎么?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丢了待会我就要被楚秋念叨死。”方子泓不断地叨叨。 江知缇看着他,咽了咽:“也没有……” 前方不远处是牵着黄牛的楚秋与?宫邵在?等待,见着他们回?来,楚秋开?口:“看这么?久,说?了些什么??” “就方才咱们茶楼里听?的那些。”方子泓顺便将官府会加强检查出城进城人员的事说?了说?。 楚秋眯了眯眼:“那估计我们出城要麻烦些。” “不说?这个,找个地方住着吧。”方子泓摇了摇头。 宫邵一直没有出声,江知缇这时注意到了。 第86章 她投去询问的目光,宫邵貌似没有注意,只是依旧沉默着向前走。 这反常方子泓也注意到了,方子泓悄悄肘了一下楚秋,小声问:“他怎么?了?貌似闷闷不乐的。” “我也不清楚,也许前辈在?思量些什么?事。”楚秋眯着眼说?。 方子泓嘟囔:“他还?能思量什么?……” 但宫邵的脸色确实不大好看,似乎从进茶楼起,他便一直沉默,看着心事重重的模样。 说?起来这个……江知缇后知后觉。 貌似他们只知道宫邵是天?问轩的扫地郎,还?不曾知晓宫邵的来历。 她悄悄扫了扫周围,想问问师父,兴许会知道宫邵是何人。然而,她的师父又悄然消失不见了。 第066章 城河浮尸,重剑少年 月黑风高, 空荡的?城内上方飞快掠过数道黑影。 他们紧追着前方同样飞奔而过的?两道黑影,在即将无路可逃之际,有人倏然甩出一记刀光—— 是暗器, 他们族内鲜少有人使用暗器, 看来?到底掺进了外族人, 甚至可能是江湖人士。 船夫断后,妇人微微抬眼, 随即便有无数条长虫纷纷从地面各个?角落钻出,花色不一, 但在夜色笼罩之下尽数蒙上暗意。 长虫汇聚,同一方向窸窸窣窣,吐着信子沿着屋壁游走上屋檐,将在屋檐上轻功疾飞的?外族人团团包围。数量之多, 使得他们几乎没?有落脚之处继续施展轻功, 只得被迫站在屋檐一处,进退两难。 “夫人且慢。” 为首的?黑衣人沉沉开口。 这?些长虫蓄势待发的?模样叫他们不敢动?弹,不自主地屏气呼吸——长虫听从妇人,只需妇人一个?眼神亦或手势,这?些有毒亦或是无毒的?长虫都会?朝着他们张开血盆大口扑上来?。 而妇人一下召唤如?此之多的?长虫, 很显然是心下起了杀意。 “夫人, 方才只是我们情?急,我们并无伤害夫人之意。”为首的?黑衣人迟迟没?能等到妇人开口, 继续道。 他为方才他们当中有人甩出暗器而向妇人请罪,并为他们的?来?意而辩解。 妇人依旧没?有开口,只定定站在船夫身后, 仍旧是一袭暗色。 船夫倒是开了口,声音沙哑冷硬:“你们这?群叛徒, 竟拉外族人作援。” 黑衣人沉默半晌,而后道:“还请夫人随我们回去?。” 他无视了船夫的?言语,继续朝着妇人表明一开始的?来?意。 妇人:“……” 妇人缓缓开口,道:“就如?此罢。” 说完,她便转身,微微敛眸,随即便与船夫一并远去?。 而正?欲继续向前追的?一众人等,被身后一声突兀的?惨叫绊住了步伐——只见那位方才朝着妇人与船夫扔出暗器的?外族人,被无数条长虫团团包围,长虫张开獠牙,一声嘶鸣后朝着那人扑上去?,毫无章法犹如?猛兽撕咬猎物般咬住那人。 顷刻间,那人便被长虫密密麻麻地包裹住全?身,一阵浓郁的?血腥气随着夜风飘入众黑衣人的?鼻腔之中。待到长虫缓缓游走离去?,那人俨然断了气息,被撕咬成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衣物都被啃咬不见。 “蠢货。” 为首的?黑衣人暗骂一声,随后上前去?将那具倒在屋檐上的?血尸一脚踢飞下去?。下面附近正?好是城河,扑通一声,那具血尸便坠入冰冷河水之中,在夜色之下,无声无息地染开一大片的?暗色。 …… 次日,有早起妇人在城河护栏上往下倒污水,不经意间往下一瞥,正?好见有一具被河水泡的?些发白肿胀,还在不断晕染着血色的?尸体于河面漂浮,登时惊慌失措,尖叫声撕裂清晨宁静。 江知缇在客栈醒来?便见方子泓与楚秋面色有些沉。 “貌似这?江湖纷争没?有那样简单了。”方子泓道。 楚秋眯着眼,说:“然而江湖之事,玄门?弟子属实不好插手。” “啧,麻烦。”方子泓撇了撇嘴,见江知缇已经起身出来?,又四下望了望,道,“那人呢?” 江知缇:“你说宫前辈?” “对啊,往时他可比我们起的?早。”方子泓伸了伸腰骨。 楚秋:“……” 楚秋微微睁眼:“兴许我知道宫前辈在哪里了。” …… 城河浮尸早已被打捞起来?,甫一上岸便吓坏不少围观的?百姓——原因无他,尸体死?状可怖,不似寻常死?亡。 有人窃窃私语,将其?与前些日子城外的?血色骸骨连系起,纷纷道是江湖人士纷争进了城里,一时惹得众百姓不安,唯恐自己哪一日倒霉,撞见这?所谓的?江湖人士纷争,便被如?此残忍杀了灭口。 “没?准这?就是哪家的?儿郎,夜半撞见那些个?江湖人打打杀杀,被一并杀了灭口了……” 有人如?此猜测,因尸体面目全?非,不着丝缕,且在河水中浸泡了一夜,已发胀死?白,衙门?仵作验尸一时也分辨不出是不是城内百姓之一,只得摇摇头,让官兵先上前来?将尸体裹上布抬走。 正?被方子泓念叨着的?宫邵在人群中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随即继续往前看。 他的眉头从一开始便皱得死?紧,后面有人挤着往前,他不慎被人踩到脚,本便烦躁的?他登时火冒三丈,一回头便骂:“哪个王八羔子?” 第87章 正?好迎上他骂声的?是一个?少年,少年装束简单朴素到有些寒酸褴褛,后背是一把用粗麻布里三层外三层紧紧裹着,看轮廓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重剑。 少年被他这?样一骂,缩了缩脖子,随即惊慌不安,声细如?蚊地道歉。 这?小子……宫邵微微眯眼。 有些眼熟,貌似是前日江知缇碰着的那胆小鬼。 “小子,重剑不便,少背着往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晃悠,磕碰着人怎么办?”宫邵声音恢复一贯的?懒散,道。 那少年听着他这?样说,更畏缩了。 愣头愣脑的?。宫邵又扫了他一眼,这?胆小鬼身上背着一把重剑,玄门?之中没?有使重剑的?门?派,只有像江知缇那般手持轻剑的?。 且玄门?子弟出门?在外颇为注重形象,可不会?穿得这?般破旧。 大抵是闯南走北的?江湖人士了,宫邵想。 这?座城怎么这?么招江湖人欢喜,都往这?儿扎堆来?了。宫邵自言自语嘟囔一句,那少年没?有与上次那般闪得飞快,他似乎也好奇前面的?尸体,宫邵便与他说了几句。 “你来?这?儿,做什么?”见对方年纪尚小,宫邵便问一句。 少年犹豫片刻,后道:“我来?寻人。” “出来?闯荡江湖历练了?”宫邵又问。 少年摇摇头,说:“我师父让我来?寻我师兄。” “师兄?”宫邵上下打量他。 这?少年人身骨板看着没?有那样结实,甚至与这?小鸡仔一般——刚开始没?细看,如?今看来?,这?小子畏畏缩缩,身板小鸡仔似的?居然能毫不吃力地背着一把重剑到处晃悠……也是有能耐。 少年似乎对他很有好感,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小地回他:“师父让我寻师兄,让师兄带我历练……” 第067章 宫邵身份,遥月村寨 倒也是, 半大的小子拜别师父初闯江湖,师父放心?不?下,让小子去寻找早早便闯荡江湖, 熟知江湖规矩的同门师兄庇护一二, 说得过去。 只是。 “人海茫茫, 你?怎么寻你?师兄?”宫邵上下打量他,皱眉。 少年挠了挠头, 声音更小了:“一路寻,总能寻到的……” “还真一根筋。” 宫邵嘟囔一句, 随即不?管他。 官兵将尸体用草席卷起带走,一桶水将地?上流淌的痕迹冲洗干净。 人群也渐渐散去,宫邵望着那滩水渍,沉思。 但不?论如何思索, 他也不?愿意插手。于是他抬手, 揉了揉有些许胀痛的太阳穴。 “宫邵!” 不?远处有人喊他,宫邵听着熟悉的声音,嘴角一抽。 是方子泓,手里提溜着一包烧饼,冲他招手。 “啧……居然敢直接喊师父大名。” 宫邵自言自语, 没有过去, 选择无视。 方子泓这一喊没有把宫邵喊动弹半分,倒是把还没有离开的重剑少年惊了一惊。 只见少年匆忙抓住他衣袖, 抬起眼,睁得圆溜溜地?问他:“你?……你?叫宫邵?” “昂。”宫邵扫他一眼。 重剑少年突然便激动起来,颇有些语无伦次, 几番下来,宫邵听不?懂他想?说些什么。 他往日脾性?不?错, 但今日有烦心?事困扰,脾性?也便不?大好,颇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那边的方子泓已经开始越过人群而来,身后赫然是江知缇与楚秋,楚秋一如既往眯眼,和事风生的模样;江知缇有些木着脸,但一看?便知她?这是在走神?。 瞧着磕磕绊绊,连句话都说不?整齐也不?知要表述何意的少年,宫邵转头便要走,跟方子泓他们一块离开—— “师兄!” 少年一声清脆,叫得堪称一个婉转悲切,凄楚动人,把走得还没几步的宫邵登时吓得一个踉跄! 同时踉跄一下的还有正恰听见的方子泓,手里的烧饼跟着抖了三抖。 …… 食楼里,小二端上来第四碗肉丝面。 少年坐在桌前?稀稀呼呼地?吃面条,桌上已经叠起三个吃的一干二净的空碗。 “这是饿了多少天?肚子。” 楚秋在一旁边喝茶边看?着少年的吃相,眯了眯眼。 少年一直背着的重剑已经解下来放到桌边,方子泓有些好奇地?瞧瞧看?看?,道?:“我还是头一回见重剑,看?上去好沉。” 江知缇只默默给?大家添茶水,随便小声劝少年慢些吃,别吃太急,以免呛着。 “呛着?我看?他嗓子眼跟牛似的,吸面条跟喝水一样。”宫邵忍不?住,抱起双臂在另一旁讥讽。 方子泓把目光从?被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重剑上挪开,问他:“所以这是我小师叔?” “狗屁的小师叔!老子没——” “可是师父说过,师兄的其中一个名字就叫宫邵。”少年把脸从?面碗里抬起来,嘴角沾着一粒葱花,说。 “什么师父?老子没师父!”宫邵俨然是毛了,大声喝道?。 他声音太大,一时惹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 “你?小些声,一惊一乍什么!”方子泓赶紧桌下拧他一把。 楚秋看?着,慢悠悠开口,说:“其中一个名字?” “嗯,师父说的。” 第88章 第四碗肉丝面已经吃完,少年终于饱了,长长呼出一口气,说。 江知缇帮他将碗筷收拾到桌的一边,问宫邵:“前?辈是有很多名字吗?” 他们仨只知晓宫邵叫宫邵,倒是不?知晓宫邵居然还有旁的名字。 宫邵脸色有些许难看?,没说话。 但他们也没有对此刨根问底,只是有些疑惑罢了,既然宫邵不?回答,也无大碍。宫邵虽然有些不?为人知秘密,但也不?会害他们——更别说,他们三个身上也没有什么好的能让宫邵惦记。 名字只是便于称呼与辨认一个人的东西,宫邵兴许是有曾用名。闯荡江湖,修炼问道?,有曾用名倒也不?算稀奇。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外头隐隐传来些许躁动。 江知缇最先往外看?去,她?的位置很快便能看?见外面的情形。他们挑的这座食楼正巧在告示墙附近,只见告示墙那儿,水泄不?通般围了不?少百姓。 “貌似是有新告示张贴出来了。”江知缇说。 …… 约摸半个时辰后,在楚秋眯眼笑的功夫下,方子泓与江知缇小心?地?将贴在墙上的纸揭下来,捧着回了原处。 脸色本便不怎么好的宫邵,此刻见着他们二人手里的纸,脸色更不?好了。 “你?们瞎凑什么热闹?”宫邵很不?满。 他虽没看?,但也大致可猜出,这是城内官府在向过路的江湖能人异士,以及玄门子弟求助。 接二连三地?出现尸体,对于城内百姓而言不?会是好事。扰民不?说,且不?知晓这群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眼中的道?义如何衡量,会不?会危及城内百姓。自知困难的官府,便朝外张贴起告示,希望能有过路的好心?江湖人士亦或玄门子弟出手相助。 方子泓不以为然:“路见不平。” 江知缇点了点头:“拔刀相助。” 宫邵:“……” 宫邵:“你们忘了?江湖事江湖人解决,干你?们这些玄门子弟何事?寻常人不?懂,你?们还能不?知晓吗?” 楚秋仍旧眯眼笑,和气风生的模样:“但也只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还没有明令严文划分。” “倒是宫前?辈……似乎是很不?愿意插手此事?”楚秋不?紧不?慢。 宫邵梗了一下,突地?不?说话。 少年望望三人,又看?看?宫邵,说:“你?们在说遥月村的事情吗?” 他这话一出,在场三人将视线移至他身上。 “遥月村?村子吗?”方子泓问。 少年点点头,又摇摇头:“应当说村寨,比村子大。” “这是地?名吗?”江知缇问。 少年再摇摇头:“是一支江湖门派的门名。” “倒是少见,竟有以村名相称门派名的江湖门派。”楚秋微微睁眼。 少年想?了想?,说:“起初是村寨,而后逐渐壮大,也便成了门派,一直未改名。” “你?知晓多少?”江知缇再问他。 少年:“不?多,只零星碎语,是我赶路途中的一些听闻。” 第068章 清清素素,故人之姿 这边少年和楚秋江知缇说话, 那边宫邵拉了一把方子泓。 “真见义?勇为?”宫邵皱起眉头。 方子泓:“……” 方子泓脸色稍稍有点不自?然,他轻咳一声,道:“也……也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宫邵挑了挑眉。 方子泓:“没钱了。” “什么东西?”宫邵一时没反应过来?。 方子泓目光微移:“就, 字面?意?思, 咱没有多少盘缠了。” “……” 宫邵默然了。 但他还是问了句:“全没有了?” 方子泓挠挠头:“我和楚秋身?上带的也不算多, 都是攒的每个月发下?来?的一些俸银。除此之外,便是这些年奉命下?山来?接的散活分成。” 宫邵:“……” 得, 要按照如此算计,这俩外门弟子平日里?的银子, 除却不得不花的地?方,零零碎碎攒下?来?注定不会太多。 “江知缇那边的话,咳,虽然她带了蛮多的, 这些日子……光是吃食住行便花去大半。”方子泓缩了缩脖子。 他们走走停停, 也鲜少惦记过钱财问题,入世后对于物价,心里?也没有个底细,只知晓花了便是花了,一路来?也没有太克制。 盘缠花得差不多也不奇怪。 宫邵颇为头疼, 他也忘了, 都是几个鲜少跟人世打交道的孩子,怎么可能管得住钱。 而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这些年都在山门内扫地?,扫地?郎每月的俸银堪称少得可怜。但所幸山门内待扫地?郎还不错,吃食会管, 住宿也包,每日就是扫扫地?, 偶尔帮忙修缮一下?山门。 可他爱喝酒,这每月不多的俸银也便花在这酒水上,他的荷包也几近空空。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宫邵咳了咳,道:“那,赏银多少?” “喏。” 方子泓将揭下?的纸给他瞧。 宫邵扫一眼后面?的赏银数额,倒是不哼唧了。 有不要付银子的住处,也有能够满足口?腹之欲的饭菜,还能拿到足够的银子作?盘缠,饶是再如何不情愿趟这趟浑水,宫邵也不得不伸出脚。 第89章 他这边闭嘴,少年那边继续说着有关于遥月村的一些传闻。 因着方子泓与江知缇二人将告示揭下?,一行人收拾一下?便往官府走去。 对于他们的施以援手官府喜闻乐见,但给他们安排的住所不在官府内,而是在城主府内。 “呃……不会,又和上次那样吧?”方子泓咽了咽。 看着便是对于上次王爷府的事儿?心有余悸了,一旁的宫邵嗤笑一声:“出息。” 楚秋倒是一如既往,眯着眼没说什么;江知缇身?后跟着个背重?剑的少年,少年紧随在江知缇身?后,颇有些好奇地?四下?打量。 甫一看见他们这一行人,守门的小厮颇有戒备,防着人的同时扭头去喊管家。管家急急忙忙赶来?,与官府的人一番交谈后,赶紧将他们一行人领入府中。 “这天底儿?下?不太平,不光是百姓们提心吊胆,我们当家的也因此焦虑多日了。” 管家絮絮叨叨,是个上了些许年岁的老人,身?子骨倒还硬朗。 江知缇落在方子泓等人后面?,正有些许出神地?看周围陌生的景象,突然,身?后一阵嬉闹,连带着丫鬟们的惊呼促声,她的后背猛然撞上什么东西,险些一个趔趄—— “啊!” “小姐!” 丫鬟的声音再度响起,江知缇被撞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有瞬间?感觉似曾相识。 这种情形,恍惚回到了初进邬府,见着那邬二小姐的一幕。 只不过一个是朝前扑来?把她给扑倒在地?,一个是朝后扑上来?,只是让她有些脚下?不稳,稍稍往前几步。 后背被撞得有些疼,江知缇皱了皱眉头,扭头便见着一个梳着孩童双垂髻的锦衣小姑娘,手里?抓着的纸鸢已经掉地?,正好在江知缇脚边不远处。 小姑娘被丫鬟们接住,拉着端详身?上有无磕碰好一阵。 察觉异样的方子泓等人也停下?来?回身?,管家有些哭笑不得:“见谅,见谅,这是我们小姐。” 随即又转头轻斥丫鬟:“怎地?让主子这般急跑?要是摔着碰着了怎么办?” 几个丫鬟一时有些委屈,小姑娘非要在这大冬天里?放纸鸢,她们劝过,但也不能硬拦着。 “无碍。” 江知缇摆了摆手,随即将不远处的纸鸢捡起来?,递到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接过来?,便立马扬起脑袋冲她笑。 清清。 莲璃的女?儿?,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 江知缇一时怔神。 这张脸……为何她会在这张脸上瞧出些许故人之姿? “你……叫什么名字?”江知缇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许喑哑。 那锦衣玉袍的小姑娘咯咯笑,道:“我叫素素。” 清清,素素。 江知缇默念了几遍。 “你呢?你叫什么呀?”素素双眼很亮,纯洁无暇。 江知缇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的名字,却看着那副与清清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又说不出。 她至今还记得那日茶楼坍塌,莲璃拼命将清清交付给她的情形。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清清了,然而清清还是在她眼前断了气,那副了无生息的模样,恍如昨日。 怔神过后,她也便告诉素素自?己的名字。 “你好漂亮,我喜欢你。”素素笑弯了眉眼,天真烂漫的模样无忧无虑。 这话说得直白,江知缇跟着她笑,不知不觉间?她早已蹲下?来?与素素持平目光。纸鸢是燕子形状的,颜色鲜艳,她问:“你是要放纸鸢吗?” “嗯。”素素点点头,抓紧了手里?的纸鸢,说,“爹说,放纸鸢,迎春天。” 江知缇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 她初遇清清时,清清已豆蔻年华。但小时候的清清,应当也是这样的。 只能说都过去的事,再思忆也只能徒增伤感。 “现在还没有新春呢,纸鸢是放不起来?的。”江知缇说。 素素只是笑,而后道:“阿爹可以。” 小姑娘着实讨喜,方子泓也凑上来?逗她笑,小院一时阵阵嬉笑。 这段插曲很快便过,入住府邸客房后,众人松了一口?气。 “那接下?来?怎么办?” 坐在桌前,方子泓托腮道。 第069章 天降蛇蝎,宫邵破局 宫邵老神在在:“该来的总会来, 静观其变。” “啊,这样好没劲。”方子泓撇撇嘴。 楚秋眯着眼?,似笑?非笑?:“难道要与无头苍蝇般乱撞吗?” 方子泓不吱声了, 转而去拨弄少年背上重剑的破布条。 “你叫什么名?字?”江知缇问少年。 他们这一路来都还没问少年姓甚名?谁, 总不能一直喊别的。 少年正有些昏昏欲睡, 听?见江知缇唤他,赶忙道:“淇水, 淇水汤汤那个淇水。” “不会又是别名?吧?”方子泓挤眉弄眼?。 莫名?被内涵到的宫邵:“……” “不是,我只有一个名?字, 就叫淇水。”淇水说着,又补充一句,“师父起的。” 果?不其然,宫邵再度皱眉。但也没有要理睬淇水的意思, 他只是皱眉, 没再说什么做什么。 傍晚时刻,管家再次过来,请他们去正厅一同与城主用饭。 第90章 说是同城主用饭,也没有那般严肃,氛围轻松, 属于寻常人家吃饭的氛围, 江知缇一眼?便瞧见坐在一个老者怀里的素素。 老者眉眼?里满是慈爱,正与素素说着话?, 素素仰着头,叽叽喳喳地应和他,逗得对方时不时乐呵呵地笑?。 再一旁, 便是一对夫妻,男子面?容俊朗温润如玉, 应当是素素念叨过的爹爹;女子穿着朴素,仅头上簪一根碧玉祥云,面?色有些许病气。饶是如此也气度不凡,举止大方,一派千金模样。 夫妻二人也笑?眼?弯弯,看着老者与素素,一派家和美满的模样。 他们入座后,氛围倒算和谐,在座的大多?数目光都在小孩子身?上,听?着童声童语,轻松惬意。 “诸位,是从汀水州方向而来?”老者语气随和,问道。 “不全然是,”楚秋眯眼?笑?道,“皆是有缘相聚罢了。” 老者看着他们,喟叹道:“缘这一字,果?真是玄之又玄。” 一番交谈下来,他们才得知眼?前老者是这座城池的城主,李菰。 面?带病色的女子是城主女儿李芙,养尊处优千金之躯,但常年疾病缠身?。 相较之下,她的丈夫,长孙明——也便是一旁不远处的温润男子,身?份倒没有那般引人瞩目了。 贫穷但才华横溢的书生?,与常年病弱,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千金,因?一次英雄救美,又偶然相知相识,从此执手相伴,共赴白头。 民间画本里的故事就这般淋漓尽致地在眼?前演绎,只叫人觉得果?真是戏本源于日常。 不同于其余四人的心绪,江知缇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一时只觉忡怔。 她还是觉着素素与清清长得相似。 尽管素素与清清之间没有什么关系,莲璃与清清也不会与这等才子佳女扯上干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莲璃与清清。 她们离世也不过半年光阴,虽平日里她尽量不去回想,但某些时刻,还是心下悲恸。 啪嗒。 头顶传来一点?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天上狠狠砸落在了屋顶上。 “兴许是下起了雨。虽是冬日,但下起雨来,也不是怪事。”长孙明神色温和,声音也如玉般温润。 他话?音刚落,其余人便听?见更多?噼啪声。 “不太对。” 楚秋耳朵动了动,抿了抿唇,眯着眼?道。 “确实,不太像是雨水……”方子泓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江知缇听?了听?,这声音的确与寻常的雨水落在屋檐的声音不大一样。这种声音,多?了几?分沉闷,黏腻之感,没有同雨水那样,稍稍带着些许清脆。 他们屋内屏退了下人,但此刻外面?传来了下人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啊——!蛇!有蛇!” 这一声惊呼划破平静,让李芙皱了皱眉。 饶是府内有蛇,但下人也不能够如此失态。因?为一时的慌张从而惊扰了主子,实属不妥。 未等她出声,原本半掩着的门被管家径直推开—— “老爷!小姐!外面?下起蛇雨来了!” 他这话?一出,众人透过他身?后才看见外面?的地上竟然爬满了游动的长蛇,密密麻麻地蠕动,叫人看着便头皮发麻。 天上与管家说的那样,许多?条长蛇从灰暗的天空上掉落,像是雨水一般。 那些蠕动的长蛇涂着信子,开始顺着地面?朝屋内蜿蜒,吓得管家赶紧将门关上。 饶是见多识广的江湖玄门中人,见此景也不免得头皮发麻,背后陡生?寒意。更别说见着了长蛇密麻爬动的素素,此时早已被吓得嚎啕大哭。 大人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但也赶忙连连安慰起孩子。 幸好他们屋内关着窗,不然这些长蛇会顺着窗口一路爬进来。 蛇太多?了,嗅觉灵敏的淇水闻见一股强烈的腥味,险些吐一地。 “这……这怎么回事?”李芙大惊,脸色苍白地问管家。 管家余惊未定,道:“老奴也不知,是在外面?的丫鬟先发出的惊叫声,老奴还在屋内收拾,出来便看见了这一幕。” 长蛇吐信子的嘶嘶声隔着门板依旧清晰可闻,蛇太多?了,这阵嘶嘶声竟如六月天的蝉鸣般聒噪刺耳。 “这么多?蛇,躲着不是办法。”楚秋说。 江知缇缓了缓心下的余悸,想了想,道:“蛇惧火,看能不能将这些蛇驱逐。” “但数量太多?了,往何处驱逐去?”方子泓皱眉,道。 且这些蛇突然从天而降,也不知晓这寻常的火焰能否逼退它们。五行?火作为世间灵火自然可以驱逐一切阴暗邪物,但他们这一行?人,能够自如运用的,只有楚秋。 以楚秋一己之力来驱逐那么多?的蛇,怕是灵力不足,撑不了多?久。 “那全都烧死呢?”淇水有些畏畏地道。 方子泓:“……” 方子泓眼?角抽了抽:“少年,你的想法很危险。你知晓什么叫因?果?轮回,善孽有量吗?” 他们这些玄门人,行?修行?之路,问苍天之道,自然也讲究因?果?善孽。他们一出手便杀死那么多?蛇,不知要造下多?少畜孽债,也不知是否会影响他们以后的修行?。 淇水也似乎想起了这个,更畏缩几?分,不再开口。 第91章 “啧。” 一声不满,是宫邵不耐烦的神色。 江知缇看向他,眼?中带着探究。 “树叶有吗?”宫邵道,“或者说能吹出声音来的东西。” 第070章 起疑宫邵,妇人遇险 他这话说得突然, 一时众人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还是管家回过神,忙不迭朝他送上一只小?竹短笛。 那是他亲手做的,平日在衣兜里揣着?, 逗素素开心玩的。 宫邵接过短笛后?, 想也没想便凑到唇边, 顿时,一声尖利如鹤唳, 刺耳扭曲得完全不像笛声的声音几欲割破众人的耳膜。 方子泓捂住耳朵,一时脱口大骂:“你吹的什么鬼东西?!” 宫邵没有理睬他, 他这一声破了音的笛声尤其长,长到方子泓从一开始的破口大骂,到后?面的目瞪口呆。 完全没有半点换气,宫邵就这般一口气吹得漫长, 直至停下, 众人耳边仍旧嗡鸣。 外面的蛇全部?消失了,似乎是被宫邵那一声破锣嗓般的笛声给全部?吓跑,无影无踪。 宫邵眼也不抬一下,将短笛还给管家。 管家接过,有些?怔神。 待他低下头, 一看, 那只短竹笛身上竟有数道纵横交错的裂纹。 …… 接下来几日,府邸内再没有蛇出没, 但换成了蝎子与蜈蚣。有毒的,没毒的蝎子与蜈蚣,趁夜深人静时总会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出现, 爬到人身上蛰咬。 今日一早又有下人被蛰伤,是个小?厮, 运气不大好,被毒蝎蛰到了,伤口处肿起很高?,颜色可怖。 这般下去不是办法,虽还没有人因此丧命,但也足以让众人恐慌。 这些?不知从何处出现的蝎子蜈蚣,用寻常驱蛇虫避蜈蝎的药粉根本抵挡不住,总能出现,又时不时蛰咬伤人。 对这些?稍稍有了解的只有宫邵,宫邵环臂抱在身前,一身廉价布衣,典型门派扫地?郎装扮的他此刻倚在一边,颇有几分?不羁模样。 “奇了怪了……这府里有什么香饽饽不成。”方子泓挠了挠头,相当不解。 楚秋一贯眯着?眼,道:“确实是令人费解了。” 江知缇蹲在另一边,看着?地?面上一只半死不活的蝎子——那是淇水刚用重剑砸晕的,一把重剑,在少年人有些?瘦削的手中,舞起来似匕首般轻盈,甩出去便砸晕了这只毒蝎。 她用小?木棍戳了戳那只表面隐隐泛着?些?许幽光的蝎子,蝎子腿脚抽抽一下,她便用木棍给蝎子翻了个身。 “这很显然是寻仇来的毒物。”宫邵淡淡地?道。 方子泓有些?愣:“啊?寻仇?” 江知缇也抬起头,看向宫邵。 “这府邸里有得罪过遥月村的人,这个人不光得罪了村子,还与村子有非一般的仇恨纠葛。”宫邵似笑非笑,道,“遥月村人惯用蛇虫。蛇雨,虫灾,这些?伎俩,不难分?辨。” 楚秋沉吟,道:“但这府邸里的人,是怎么跟村子搭上干系的?” “谁知道呢。”宫邵嗤笑。 这年头,又不是只有江湖人才能得罪江湖人,恩怨又不是只存在于江湖之中。 他想着?,微微眯起眼。 江知缇又将那只晕过去的蝎子翻了个身,她凝视着?蝎子的尾钩,神情有些?淡淡。 另一旁的淇水在给重剑缠布条,听见宫邵说起遥月村,倒是抬起头,看向宫邵,眼神有一瞬的茫然。 他如若没记错,师父有说过宫邵的来历。 宫邵貌似是从遥月村里出来的——准确地?说,是被师父从遥月村里捡出来的。 可为什么宫邵不与大家说这个? …… 夜深。 啪嗒,啪嗒,啪嗒。 先远后?近,从几不可闻,到逐渐显然,杂乱且有些?许慌乱,一前一后?紧逼着?不放的脚步声在夜色里危险而?莫测。 有人飞身一掠,凛凛下又有一记寒光而?过,随后?又有一声野畜嘶鸣,撕裂血肉的沉闷,似是挡住了暗处飞来的利器。 身裹黑袍的妇人跑动时动作不如往时干脆利落,她受了伤,但还在往前跑着?,黑袍拖地?下,是一路蜿蜒的血迹。 船夫替她挡住了大部?分?追杀,为了尽可能摆脱剩余的杀手,她钻入了错综复杂的巷道里。 但同时也给本就受了伤的她增添逃脱的困难。 后?面的杀手穷追不舍,已经不是她放出毒蛇蛊虫便能解决的了。这些?杀手训练有素,从一开始便向他们设下埋伏。 她本就活不久了。 妇人咬了咬牙。 她时日不多,只是想在这最?后?的时刻,为她那枉死的外孙女报仇罢了。 然而?困难重重,一直有人在阻挠她。 嗡——! 又是一记淬毒的暗器,这次不是单纯的飞镖暗箭,而是如同暴雨般淋漓的针! 妇人瞳孔微缩,来不及多想,她挥袖一拂,扔出一堆蛇虫来抵挡! 她没有办法了,身受重伤被追,又不甚熟悉这巷道地?形,跑不出去;加上这种与自毁无异的举动,只会让她越来越吃力,最后如瓮中鳖。 所?幸,这次好歹拖延了些?许时间。 …… 睡梦中的江知缇突然睁开双眼。 她望着?上方,眼神一时空洞。 第92章 房间里只有她,方子泓等人在隔壁,他们都歇息了,江知缇还能隐隐听见细微的鼾声。 她茫然,但还是下床。怕夜里会突发急况,她和?衣而?眠,此刻倒是方便,只需穿好鞋,拎起床边的剑便可出门去。 为什么要?出门? 她不是很清楚,但她还是出门去。 剑上穗随着?她的脚步一坠一坠,月色下,如水般的穗子隐隐透出些?许莹华。 她出门得悄无声息,没有从还有守夜小?厮蹲守的大门离开,而?是翻身上墙,从墙上一路施展小?轻功飞身离去。 要?去哪里?她说不上来,只是隐隐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便一路循着?这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而?走。 不知道多远,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兴许只是一会儿?,毕竟她太漫无目的地?一路跑,所?以才会觉得时间过去有好些?许。 看见了。 江知缇瞳孔微微一缩,她看见有好几个黑衣人紧追着?前方一个身裹斗篷的人,那人拖着?血迹斑斑的身躯,动作有些?迟钝,俨然一副支撑不住多久的模样。 抽剑出鞘,一声嗡鸣,江知缇手握长剑,从后?面迅速了决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倒地?,前面的几个黑衣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后?知后?觉一股凌厉剑风,擦过他们的脖颈! 第071章 淇水随后,妇人旧识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 让一面倒的局势迅速转变。 血腥气?开始弥漫,剑气?凌冽划破人?脆弱的脖颈,但也仅仅是划破, 并没有封喉。 那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 同时回头看向江知缇。 月色下, 身穿普通衣裙的江知缇手持一柄看不清何模样,只能瞧见雪白?刃光的长剑, 长剑柄端缠一条细长流苏,在?月光下隐隐约约透出?丝丝莹润。 剑气?自她?周身缠绕, 肉眼?可见的形状,尽管不如大?能般强悍,但也足以震慑人?心。 背对着月光,江知缇看着他们, 淡淡道:“滚吧。” 尽管瞧不惯这?种以多欺少的行径, 尤其他们追杀的还是位妇人?,但她?不想全都下死手。 江知缇早在?黑衣人?齐齐转过?头来的瞬间看清了那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的模样,那是个看上去年近四?五十的妇人?,眉眼?间有些沟壑。 黑衣人?互相?对视,片刻后, 他们纷纷轻功飞走。 衣袍猎猎, 见危机已解除,身负重伤的妇人?顿时不由得松一口气?, 整个人?倒下。 江知缇见状,急忙收剑上前去查看妇人?伤势。 她?刚将?妇人?抱入怀里,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少年音—— “知缇姐?” 江知缇呼吸一窒, 她?抬起头,便见淇水背着重剑, 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 …… 淇水是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见有声响才醒的。 他行走江湖,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睡眠时,时刻留一线警惕。 江湖人?不甚讲究规矩,这?一点淇水很清楚。于是在?听见隐约声响后,他有些茫然地睁开双眼?。 待发现是江知缇后,他松一口气?。可与此同时,又不免得好奇。 这?么晚了,江知缇怎么醒了?还穿戴如此整齐。 他想了想,还是背上重剑跟着上去。 但他中途迷路了,跟丢了江知缇一次,找了好一会儿才把路找回来。 于是便看见江知缇怀里抱着一个昏倒的妇人?。妇人?身穿黑袍,夜色下看不见血色,只有地上洇湿的一片暗色,以及鼻息间的丝缕血腥气?告诉淇水,这?个妇人?身受重伤。 两?个人?没有多言,手忙脚乱地将?妇人?背起来。 他们下意识想背回府去,但又想起那是私宅,贸然将?一个浑身都是血的人?背回去,估计要吓坏不少下人?。 江知缇咬咬牙,道:“这?里离医馆近,去医馆。” …… 方子?泓等人?听到江知缇消息时,天已经亮了。 “这?会不会与这?些天城内出?现的江湖人?有关系?”楚秋看了看在?床上昏睡的受伤妇人?,道。 妇人?身上的伤已经经过?郎中包扎,性命无虞。外面正在?熬着药,只消熬好后,喂妇人?服下。 江知缇垂了垂眸:“应该。有人?追杀她?。” “何止。” 宫邵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方子?泓看向他,微微皱眉,道:“你认识?” 在?看见妇人?模样时,宫邵的面色便沉了下去。 “认识,算是熟人?。”宫邵说,“恐怕先前那些寻仇来的毒物,也拜她?所赐。” 此话一出?,众人?眸间一滞。 “等她?醒来吧。” 宫邵脸色比刚见到妇人?时好了些,但也谈不上多好。 “都跑出?来了……遥月村确实是出?了事。”他喃喃道。 江知缇静坐在?一旁,她?抱着剑,此时盯着剑穗,有些怔神。 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另一边的淇水察觉到她?的些许异常,以为她?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被吓着了,于是悄悄地轻拍一下她?的手,以示安慰。 江知缇抬眸,看向重剑少年。 她?没有被吓着,只是隐隐感觉有些怪异。 第93章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顺利把人?救了,这?是值得高兴的。但于她?而言,不甚真实。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江知缇摇了摇头,浅浅一笑,随后继续盯着自己的剑穗发呆。 剑穗是她?的师父为她?缠上的,她?还记得师父的垂眸模样。 白?发,冷眉,沉眸。 她?蓦然走神。 …… 妇人?醒了。 江知缇等人?先回府去了,留下宫邵独自一人?等待妇人?醒来。 在?看见宫邵的一瞬,妇人?神情一怔。 “遥月村,出?什么事了?”宫邵问。 他没有问是不是出?事,而是直截了当地问出?了什么事。 妇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着他的脸,有些怅然地道:“你竟然……过?去那么久了,还是和以前一样。” “不一样。”宫邵面无表情地说。 妇人?笑笑:“也是,到底是过去很久了。” “你被他带走也有好多年了吧?我太久没有出?来,也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只感觉是一眨眼?,什么都变了。”妇人说着,声音沙哑,有些喃喃模样。 宫邵神色有些冷,他道:“村寨出什么事了?” “不过?是几个臭虫按捺不住心思,想上位而已。”妇人?说。 宫邵看了看她?有些苍白?的脸色,笑了:“所以整出?这?么多人?来追杀你?” 还被杀得没有还手之力,堂堂寨主,竟差点死在?一群无名之辈手上。 妇人?脸色微变,但也没能说什么。 “那些寻仇来的毒物,也是你设下的?”宫邵声音冷冷地问。 妇人?没说话,但也默认。 “你知不知道,那些毒物会伤到无辜的人??”宫邵眸色越发冷。 妇人?此刻也面色沉沉,道:“那么,害死了莲璃的人?呢?” 宫邵瞳孔一缩。 “我闭关太久了,等我出?关,才发现莲璃离开了村寨。再然后,便是她?死了。”妇人?说。 “期间发生了什么,我无从得知,但与那几只臭虫脱不了干系。” 宫邵皱紧眉,他道:“既然如此,又关他人?何事?” 都是村寨里的事情,又和村外人?有什么干系,要这?般不惜代价地寻仇? 这?种毒物寻仇法子?,不仅伤及无辜,也会有反噬。 “但我命不久矣。”妇人?冷道。 宫邵嗤笑:“所以说,我就?厌恶村寨里的人?。” 就?因为这?一句,便肆无忌惮地在?城里引起恐慌,还大?范围投下蛇雨蝎灾,丝毫不论旁人?死活。 “你要寻仇,我管不着;你要死了,我也管不着。但是,”宫邵顿了一下,说,“冤有头债有主,是谁惹了你,和你结下梁子?,你就?找谁去。” 他这?话说得依旧冰冷,看着妇人?的目光亦是如此,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人?。 第072章 妇人否认,曾见道尊 “那些毒物?不是我投的。”妇人突然?道。 宫邵皱眉, 显然?是不相信她?说的话,随即嗤笑道:“不是你?会是谁?” 这是村子的秘法之?一,除却寨主及其传人, 便?只有长老会使。 妇人沉默, 宫邵良久后才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你闭关后发生?了什么?”宫邵问。 妇人不语, 伸出一直藏着的左手,把?衣袖挽至胳膊处, 露出宛如枯木朽枝的整条手臂。 宫邵瞳孔微缩。 这是……走?火入魔。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会有一天要被这些毒物?反噬的。”妇人说。 “我闭关后, 那些老家伙一直蠢蠢欲动,先是支开莲璃,而后勾结江湖人,他们要的, 不仅仅是遥月村了。” 宫邵:“……” 妇人的意?思, 他逐渐明了。 这不是所谓的纷争,而是意?谋。 …… 宫邵留在妇人那边,江知缇几人回到府邸。 然?刚入门,便?听见一声尖锐的哭声—— “我讨厌你!” 孩童尖锐到几近扭曲的哭腔,一字一词都在控诉。 方子泓听着微微皱眉:“怎么听着像是素素的声音?” “不是像, 正是。”楚秋眯了眯眼。 随后是一阵哭闹, 惊天动地的阵势仿佛要将屋顶都掀翻。 “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素素冲着面?前的人声嘶力竭,面?色涨得通红。 “你什么都要我学, 我不喜欢,我不想学!” 往日伶俐活泼的女孩此刻如同被惹怒的小兽,冲着她?的娘亲愤怒地尖叫。 李芙:“……” 她?仍旧是那副病弱苍白模样, 但神色严肃不变:“回去,把?你掀翻的东西收拾好。” “你总这样!我不要!”素素气愤更甚。 她?们争吵的地点在院子外?, 院子里有一把?琴被摔到地上,琴弦已经崩断。 丫鬟嬷嬷见状也不敢上前去,生?怕惹主子更加不快,只得在一边安静如鸡。 也是意?料之?中,长孙明与李菰今日不在府,由李芙带素素。素素向来与娘亲李芙不和?,平日见着面?,是躲闪居多。然?一旦被李芙惹急了就会闹,会吵。 下人们不好上前去劝,这种局面?,一般只能是等着老爷李菰与姑爷长孙明回来救急。 第94章 这时方子泓等人正恰回来撞见此幕,一直神色淡然?的李芙微微蹙眉,示意?下人们上来将素素带走?,收拾院子。 “让各位见笑了。”李芙稍稍一笑。 打头阵的方子泓此时也有些尴尬,打哈哈道:“没事,没事。” 落在最后面?的江知缇则是看着下人将素素带走?的身影。 前面?的方子泓已经和?李芙攀谈起来缓和?氛围,江知缇想了想,还是悄然?跟了上去。 她?身形小,落在后面?本不易察觉,此时悄然?离去,一时没有人反应过来。 女孩愤怒尖叫后便?是哭泣,那大抵是个新来的丫鬟,安慰女孩安慰得颇有些手足无措。 江知缇此刻过来,朝丫鬟微笑,稍稍点头,丫鬟便?有些迟疑地往一旁退去。 她?坐在素素身边,伸手摸了摸素素的脑袋。 没有说什么,但素素抬起头,看见她?便?止了止哭声。 “你……” 她?想说“你怎么来了”,然?而一开声便?带着哭腔,又吞了吞。 女孩年幼,但聪慧。江知缇看着她?眼角的泪水,伸出手指替她?抹去。 “为什么哭?”明明方才那么愤怒。 素素:“……” 素素垂头:“我不知道。” “你讨厌她?,但你还是觉得你刚刚那样做一点也不好。”江知缇说。 素素梗起脖子:“才没有!” “你有。”江知缇点了点女孩的头。 素素又垂头:“好吧,我有。” “为什么那么讨厌你娘亲?”明明有娘亲是那样好的一件事。 素素撇嘴,说:“她?总让我学那么多东西,我学不过来,她?就骂我。” “真的骂你了吗?”江知缇问。 素素:“……那也没有。”的确,李芙没有明言骂她?,只是会叫她?收拾起那些她?闹脾气掀翻的东西,叫她?回去。 但她?又想了想,说:“可我不喜欢她?那样对我。” “为什么她?就不和?小桃花的娘亲那么好……小桃花的娘亲还会陪小桃花去灯会玩。”素素开始絮絮叨叨。 “她?总是不舒服,待在房间里,我去找她?她?总不理我。小桃花的娘亲会给小桃花做好吃的,她?只会喊李嬷嬷,从来不给我做好吃的。”素素越说越委屈,声音低低的。 “还是阿爹和祖父好,阿爹会陪着我,祖父也会跟我一起玩,还和?我做好吃的。” 江知缇依旧坐在她?旁边,道:“小桃花?你的好朋友吗?” “不,她?不是我的好朋友,她?总向我炫耀她?娘亲,她?也讨厌。”素素说。 江知缇笑了:“你们关系真好。” “才不好!”素素反驳。 江知缇看了看不远处小池塘里的游鱼,说:“我以前也有个好朋友。” “以前?”素素疑惑。 江知缇点头:“对。她?和?你长得很像,性格也像。” 但她?只说到这儿便?不说了,转而与素素道:“不要这样冲着你娘亲大喊大叫,她?没有责怪你,也没有骂你,你有不满,是可以与她?说的。” “她?不会听的。”素素说。 江知缇:“你试过了吗?” “……那还没有。”素素道。 江知缇笑了笑,道:“试试吧。” “话说,你们玄门弟子为什么会来这里?”素素歪歪脑袋。 江知缇:“不是只来这里,这里只是我们途径的一个地方。” “你们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吗?” “嗯,很远。” “不会想念亲人吗?” “我没有亲人。” “那你有谁?” “师父,同道之?友。” 女孩问了很多,江知缇耐心地回答,两个都稚嫩的身影凑在一起,看着和?睦极了。 …… 另一边,宫邵已经离开了。 妇人疲惫的神色下有几分晦暗不明。 她?没有跟宫邵说,她?闭关期间见到了道尊。 见不清模样的大能,然?一举一动灵力萦绕,浩瀚无比。 她?臣服,听见尊者声音清冷冷:“我来向您请一件东西。” 一个尊称让她?诚惶诚恐,她?还没来得及应承,听见道尊说的是什么后,脸色骤变。 “尊者,这不可以。” 她?面?色不好,还是保持着臣服俯跪的姿态,开口婉拒。 第073章 夜间埋伏,淇水师父 倘若是其?他, 她能够毫无异议地将其?双手奉上。 然而?偏生是那物?,她不能。 她给不出来,她也无法给出来, 她做好了今日难逃一死的准备。 然道尊只是沉静半晌, 随后道:“无事, 此番叨扰,多有得罪。” “不……没有的事情……”她下?意识地说。 道尊离开了, 离开时有雪纷飞。 细细的霜雪落在眉间,化开一点凉。 她望着道尊离开的方向?, 依旧有些怔神。 …… 夜晚。 方子泓等人根据宫邵的指示,在府邸各处布下?阵法,遇见毒物?便下?手抓,逐渐将府邸内游窜的毒物?尽数抓尽, 也防止再有毒物?窜入。 他们计划着, 夜深人静的时候五个人守在妇人休养的医馆附近,一旦有黑衣人出现,便活抓黑衣人。 第95章 还未到时候,江知缇便出来散步。 路过厨房,她有些疑惑。 她好像见到了李芙从厨房出来。 这是奇怪的, 李芙是小姐, 理应不会在厨房。 她想起素素说过,李芙不会下?厨。 但李芙此时却是端着一碗热腾腾, 香气?四溢的牛乳出来的。 牛乳处理起来有些棘手,江知缇以前做过。牛乳腥膻,想要去掉腥膻气?味留下?牛乳的醇香并不容易。 李芙也看见她了, 平日里沉默寡言,面色苍白的女人, 此刻对她点了点头,道:“多谢。” 李芙指的是白日里江知缇安慰素素的事情,跟在素素身边的丫鬟自然会告诉李芙。 江知缇摇摇头:“举手之劳。” “她好像很?喜欢你。”李芙想了想,说。 江知缇:“素素很?聪慧。” 李芙没有再说什么?,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但仍旧没有再开口。她仍旧端着手里的碗,离开了这儿。 江知缇望着她的背影,一时也有些怔神。 素素与清清很?像,一样的聪慧且活泼;但莲璃与李芙不像,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女人。 大抵又?是魔怔了,江知缇扶了扶额。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她总会想起莲璃母女,明明是身份乃至地位都?截然不同的两对母女,她却总会想到以前的事情。 …… 夜半,打更人在街巷间巡逻。 城门守卫的官兵正昏昏欲睡,照明的火盆突地噼啪一声脆响,让官兵微微睁眼,清明一瞬。 安安静静,只是有些风吹草动,但也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模样。他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又?昏昏欲睡。 而?城门内,有一身穿斗篷,只露出一双眉眼的黑袍男子不知何时躲过了官兵进入城里,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悄然消失在街巷深处。 …… 妇人因伤缘故早早睡去,经过宫邵的简单解释,大家都?知晓了那些夜半神出鬼没又?死了的尸体,都?是来追杀妇人的江湖人士。 具体是何缘故宫邵未说,妇人的身份他也没有告知,但看宫邵并不好的神色,以及与妇人的熟稔模样,加之他们提起过的遥月村,方子泓等人也不多问。 江湖人纷争属实不该引到寻常百姓眼前,打打杀杀总会引起恐慌。虽也有玄门子弟不插手江湖中事的不成文条例,然他们这一行人里,宫邵与淇水皆为?江湖中人,此事也与他们有或深或浅的干系,脱不得身;且既然出了手,同行的方子泓三人亦不好袖手旁观。 方子泓望向?一如既往笑眯着眼的楚秋,悄声道:“你觉得那些人今晚还会来吗?” “可能来,也可能不来吧。”楚秋用了句废话来回?答他。 方子泓也不大计较他说了句废话,他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撇撇嘴:“毕竟都?被?江知缇吓跑了,来不来倒也说不准了。” “不来不是更好?也不用打架。”楚秋眯着眼,道。 方子泓看向?江知缇的方向?,砸吧一下?嘴:“话是这样说……我也不大爱惹麻烦。” 他们帮忙也帮不了什么?东西,其?实也只是过来帮忙打个架而?已。一般来说,玄门子弟是不好与江湖人士交手的,两方截然不同的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干系。 江知缇正抱剑紧盯街口方向?,淇水背着重剑在她身旁,猫猫祟祟地道:“他们会不会来很?多人?比上次还多吗?我们能不能打过啊?” 他还没有打过架,也没怎么?正儿八经地和江湖中人交过手,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有几分期待与跃跃欲试。 江知缇想了想,说:“上次也不算多人,他们实力不是很?强。” 只不过妇人受伤在先,加之难以以一敌众。 “噢……”淇水挠了挠脑袋。 忽然,一阵细微的声响,顿时将江知缇与淇水的目光吸引过去。 只见方才还是空荡荡的前方多出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看不清模样的黑衣男子。男子露出来的双眼,在夜色下?何其?引人注意。 黑衣男子身后空无一人,但突然出现使得江知缇捏紧了腰间剑柄。 对方没有动,似乎是在打量他们。这让江知缇更不敢轻举妄动。 如若说,上次的那群黑衣人只是数量多,平均实力不怎么?样,那么?这一次,单独出现的这个人不简单。 她直觉这个黑衣人比上次的那些黑衣人都?强,甚至动动手指,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些黑衣人全部斩杀殆尽。 她也打不过这个人。 淇水倒是迟疑了一会儿,他原本摸向?自己身后重剑的手,显然是顿了一顿。 这边没有举动,一直心不在焉的方子泓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反倒是楚秋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挑了挑眉。 江知缇盯着这个人,不敢松懈半分。 “呵。” 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有些低沉。 “淇水,你不好好找你的师兄,跟他们这些个玄门弟子纠缠什么?劲?” 男子发了话,被?点名的淇水身形猛然一抖,江知缇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淇水声音有些难掩激动地叫—— “师父!你怎么?来了?” 江知缇瞳孔微凝,便见那黑衣男子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俊美?如玉的脸庞,此刻挂着不入眼底的淡笑,说:“不来,都?不知道你有没有找到你师兄,而?且还和玄门子弟搅和到一块去了。” 第96章 第074章 关系不和,府邸遇袭 从?语气上也能听出来, 这?个?莫名出现的人?很讨厌玄门子弟。 “师父?”江知缇看向淇水。 如果说?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是淇水的师父,淇水是宫邵的师弟,那么这?个?人?, 也是宫邵的师父。 宫邵的师父, 也就是方子泓的师祖。 而师祖本人?显然十分讨厌玄门子弟。 此时的玄门子弟方子泓:“啊?!” …… 没等到打打杀杀, 倒是等来一场风雨欲来。 淇水没顾得上解释,宫邵便出现了。 一时间, 气氛更加剑拨弩张。 方子泓在一旁压根不敢吭声,只是往楚秋身后藏了藏。 开玩笑, 他敢吭声吗?这?种情况当然是越低存在感越好。 “你怎么来的?”是宫邵开口打破了这?种沉默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气氛。 黑衣人?笑出了声,道:“好久不见,你却连一声‘师父’都不愿意喊。” “我早就说?过,我不想当你的徒弟。”宫邵眸色一冷。 淇水有些讷讷, 道:“师父…师兄, 你们不要吵架。” 这?个?时候他好像应该劝架,但?话到嘴边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劝和力?。 “我也说?过,”宫邵回头看向淇水,眸色更冷了, “我不是你师兄。” 眼看着氛围更加僵, 方子泓不得不站出来,他咽了咽, 道:“那什么……我们……要不先进去?” 全杵在外头貌似还蛮丢人?的……这?句话方子泓没有说?。 放在平时他肯定会说?出来,但?现在多了个?师祖,且一上来态度便是这?般冷硬。 反正他不能说?自己是宫邵徒弟。 淇水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应和:“对…对, 先进去吧师父。” 宫邵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转身便回屋去。 黑衣男子看着他的背影, 幽幽地道:“淇水,进去。” 淇水有些转不过脑袋,但?还是有些讷讷地应了一声,先进去了。 黑衣男子随后,只是在经过方子泓的时候,不知是有意亦或是无意,看了一眼方子泓。 方子泓:“……” 他表示这?个?师父大可不认了。 楚秋倒是眯了眯眼,说?:“他们……有过节吗?” “要进去吗?”江知缇问。 楚秋摇了摇头:“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继续守在这?儿便好。” “那我呢?”方子泓弱弱问。 楚秋只是眯眼笑,不答。 江知缇:“如果你想待会被当做靶子的话。” 方子泓立刻狂摇头。 突然,他手边有金光微闪。 这?道金光突兀,立刻便将江知缇与楚秋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方子泓微微皱眉,抬起手便浮现出一轮木制方卦法?盘。 江知缇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我觉着你什么时候应当换个?好法?器了。” 这?法?盘好些日子没见,竟然斑驳损旧许多,也不知道方子泓私底下用来干嘛了去。 方子泓撇撇嘴:“反正趁手,没事还能当个?砸虫盖儿。” “……你是说?你把它当武器扔出去砸毒虫了?”江知缇眼角抽了抽。 方子泓:“对啊,一砸一个?准。” 他说?着,低头端详法?盘,旋即脸色一变,道:“不好!” “怎么了?”江知缇皱眉。 方子泓收起法?盘,面色凝重道:“城主府那边出事了。” 他先前?在城主府四周安置了法?阵,这?会的金光闪烁不是别的,是法?阵遭到了破坏。 …… “我就说?怎么一直不见踪影,原来是全往这?边儿跑了!”方子泓一边施展小轻功飞檐走?壁一边愤愤叫道。 “别嚷嚷了!待会掉下来你别指望我俩拉你!”江知缇皱眉,看见他那显然不太稳当的落地道。 三个?人?很快便赶回城主府,才到大门便与几个?黑衣人?对上。 “好家伙!” 方子泓堪堪刹住脚步,稳住身形便抬手,那轮方卦法?盘又出现在他手中,附近的法?阵顿时显现,连同那个?被破坏的法?阵,一览无遗。 江知缇与楚秋两人?对视一眼,便冲到方子泓前?面去与黑衣人?交手。 抽出利剑一道寒光掠过,江知缇飞身便踢走?一个?试图上来攻向方子泓的黑衣人?,紧随着甩出剑去,剑刃划破另一个?试图从?被破坏的法?阵进入到城主府内的黑衣人?后背。 楚秋仍旧眯着眼,有黑衣人?朝他面门而来,他抬手便掐诀凝聚灵力?凌空绘符箓,口中念念有词,起手瞬间升起一堵土墙来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击。 五行门子弟没有法?器,但?擅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法?,施展时需配合手诀灵力绘符箓及念词,实力?是否强悍大多取决于弟子对于五行之法?的领悟,也看五行中哪一行对弟子更为亲和。虽弟子能以?绘符与念词来动用五行中的任意一行,但?威力?总不如亲和自己的那一行,弟子时常修炼运用的也基本是亲和一行。 楚秋主修土行,辅修木行。尚在村里还未拜入师门时便有一过路道士说?他有五行之缘,竟与五行中其中两行的亲和,是个?应当拜入玄门修炼得道的苗子,还是个?百年?难遇的好苗子。只是那道士道行不深,没能看出那所谓的与楚秋亲和的两行,竟恰好是对克的两行——木与土。 第97章 五行相克,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克即相互制约,约束,控制,与生相对。假使与楚秋亲和的这?两行之中是木更为亲和,那么楚秋主修木行也未尝不可,也不至于拜入外门;然却是被克的土更为亲和他,他再如何主修木行,修炼起来远不如土行来得事半功倍。 土墙瓦解,楚秋原地借力飞身又躲过一记攻击,他抬眼,大致扫一下人?数,喃喃自语:“不太好对付了……” 起初没有察觉有几个黑衣人?,只是一打眼不过七八个?而已。 结果一回头才发现,何止七八个?,照现在看来少说?也有十几个?黑衣人?。 他们才三个?人?,方子泓后辅固阵,只有他与江知缇冲在最前?面与这?些黑衣人?交手。 黑衣人?实力?确实与江知缇说?的那般不强,楚秋抬手又解决一人?。只是人?数多,像苍蝇一样,多少烦人?。 剑光一掠,黑衣人?已经清了大半,江知缇留了一个?活口,剑刃抵住那人?脖颈便问:“说?!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第075章 素素中毒,长孙明叛变 他?们?追杀的是那个妇人?才对, 为什么?会来城主?府?这是江知缇疑惑的问题。 楚秋堵了?那人?逃跑的后路,眼见四下无处可逃,被俘虏的黑衣人?目光一凝, 方子泓见状大惊, 道:“他?要自尽!” 没等江知缇阻止, 黑衣人?已经口吐鲜血,倒地没了?呼吸。 变故来得太突然, 楚秋直接上前去掀开了?黑衣人?尸体的衣服,道:“这是死士。” 只见衣服下有一抹刺青, 图案有些?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一枚图腾纹样。 然未等他?们?思索这纹样是何意,城主?府内隐约一阵慌乱。 三人?一对视急忙入内,刚至主?厅, 便听见有妇人?惊呼—— “素素!” 腥风掠过, 衣袍猎猎,有黑衣人?一手持刀,一手挟持住了?还穿着单薄衣衫的素素。 素素显然是被吓坏了?,整个人?失声尖叫,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放开她!你要什么?冲着我?来!” 李芙显然也是急忙追出来的, 青丝跌散, 面上有血痕,双目紧紧盯着黑衣人?, 通红欲裂,咬紧了?牙关?。 而她的丈夫长孙明已经倒在一边不省人?事,身?上没有血色, 应当是昏了?过去。 “阿娘!”素素哭得满脸通红,眼泪直流。 黑衣人?不为所动, 他?手里挟持着素素,江知缇与楚秋不能对他?动手。 方子泓皱紧眉头,咬了?咬牙,道:“你放开她!我?们?就放你走!” 尽管不知道这些?黑衣人?为何会到城主?府来,但黑衣人?手里是素素的性命,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这位……兄台,虽然不清楚你为何而来,但你可否松开点??这小姑娘快要被你勒死了?。”楚秋眯着眼,道。 他?这话一出,黑衣人?正好挟在素素脖间的手微微一滞,低头一看,素素此刻也满脸通红,整个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模样确实和楚秋说的一般。 楚秋飞快地给了?江知缇一个眼神,江知缇早心领神会,长剑立刻飞出,率先打在了?黑衣人?的手上! 黑衣人?吃痛不由得撒手,素素顿时失重?掉下来,楚秋起?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地面顿时升腾起?一碗口粗壮的藤蔓稳稳接住;江知缇二指引着长剑,轻功一跃,很快便与黑衣人?打成一片。 方子泓早在这个空档间将府邸被破坏的阵法修复完成,此时的黑衣人?无异于瓮中之鳖,眼看着逃不出去,黑衣人?目光一凝—— “又?来?” 这次江知缇赶在黑衣人?动作之前打断自尽,将黑衣人?活捉翻身?回到地面。 李芙抱住素素,面色惊慌未定,她紧紧揽着又?急忙松开,查看素素的情况,却不料看见素素通红到有些?发紫的面色—— “快!松开她!”距离较近的方子泓也发现?了?,赶紧上来查看。 小姑娘的面色很奇怪,一开始他?们?以为是被吓到,哭着上气不接下气才会这样,但这通红的面色里隐隐泛紫,显然不是那么?简单。 楚秋率先把素素翻了?个面,只见素素的后脖颈处有着两个似乎是被什么?活物咬了?的齿痕。 “是毒虫。”楚秋道。 齿痕边缘有些?泛黑,且形状不似寻常虫蛇咬后的齿痕那般常见,大抵是毒虫。 李芙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她的目光猛然扫向此刻在另一旁不省人?事的长孙明,随后直接跑过去,双手揪起?长孙明的衣领,便是冲着长孙明的脸狠狠扇一巴掌! 她这个莫名其妙的举动令人?费解,清脆的巴掌声吓了?方子泓一跳! “您这是做什么?!”方子泓急忙上前。 李芙双目泛红,咬牙切齿:“如果不是他?——” 她不说完,又?冲着长孙明踢了?一脚。 这样又?打又?踢,饶是长孙明再?如何昏迷不醒也不得不苏醒过来。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明明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我?爹对你那样好!结果你转过来要害他??你到底要什么?!” 第98章 李芙见他?转醒,又?上去揪起?他?的衣领。往日病弱苍白?的千金小姐,此刻歇斯底里。 “那些?人?,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全都是你引过来的?还有杀人?的那些?,是不是!”李芙又?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长孙明木然地看着她,任由她打骂,不反手也不反抗,似乎是在静静地欣赏此刻她歇斯底里的模样。 良久后他才牵动嘴角,发出一声轻笑。 “呵。” “你笑什么??” 他?这个笑声,不光彻底惹怒了?李芙,也让方子泓三人不解。 李芙想继续朝他?动手,被方子泓拦了?下来。 “您冷静一下!”方子泓道。 李芙已经快失去理智,她盯着长孙明,目光犹如看向仇人?:“我?怎么?冷静?这个人?渣!全都是他?招惹来的,是他?跟那些?人?有勾结,他?要杀了?我?爹,而且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女儿?我从来就没当过她是我?女儿。”长孙明嗤笑道。 楚秋:“那你怎么?和江湖人?扯上关?系的?” “怎样不重?要了?,你们?问再?多也没用。我?知道的不多,事到如今,我?也只是他?们?的一枚棋子,还是被他?们?丢弃的棋子。”长孙明面无表情。 江知缇抓着黑衣人?过来,楚秋准备去问黑衣人?,却看见江知缇摇了?摇头。 “怎么?了??”楚秋问。 江知缇一捏黑衣人?的双颊,迫使黑衣人?张开口,只见内里一片红,唯独少?了?舌头。 这是一整根舌头都没了?,顺着往下去,隐隐还能看见喉头处一片麻赖。 也就是说,他?们?哪怕活捉了?这些?死士黑衣人?,也是徒劳——因为都是哑巴,他?们?问不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楚秋眯着眼,“啧”了?一声。 …… 另一边,医馆。 “你来做什么??” 宫邵看着男子,语气不善。 男子笑笑,现?下只有他?与宫邵,淇水三个人?,倒没有方才面对江知缇等人?那般的冷冽。 “你离开了?那么?久,作为师父,我?担心你,过来看看你,不是很寻常吗?” 宫邵:“……” 宫邵深吸一口气,道:“如果你只是想看看我?如何,那么?就这样,你能离开了?,司鱼。” “还有,带上这个小子,一块走。”宫邵指了?指一旁鹌鹑一般,不敢吭声的淇水。 “我?没有心思帮你带小孩,我?也没有心思跟你纠缠。”宫邵说。 第076章 遥月事变,莲璃蹊跷 “是吗?” 司鱼只是倚着墙, 笑了笑。 莫名其妙挤在两人中间的淇水缩了缩脖子,他试图再说?些什么,却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 “果然, 你也来了。” 不知?何时醒来的妇人此刻坐在床头, 面色依旧苍白, 目光平静地看向司鱼。 “再不来,那几?个老家伙都要把?我窝一块掀了。”司鱼道?。 宫邵皱了皱眉:“你不是自己跑出来的?” “当然不是, 我能待着的话?干嘛要跑出来。”司鱼没好气极了。 宫邵张了张口,说?不出什么来了。 他以为司鱼是闲着没事干跑出来的, 顺便给他添点儿堵,现在看来,貌似不是那么一回事。 淇水一头雾水,他来来回回地看向自家师父师兄, 以及床榻上面色不好的妇人。 “他们找到你了吗?”妇人问司鱼。 司鱼眸底微暗:“找到了我栖身的地方, 但?还没有找到我人。” “难怪你要把?这孩子赶出来。”妇人说?着,看了看淇水。 淇水更懵了:“啊?我原来是被赶出来的吗?” 不是说?让他出来历练,闯荡江湖,顺便找找自家师兄,让自家师兄多关照关照吗? 宫邵:“……”倒霉孩子。 宫邵抽了抽眼角。 司鱼对此倒是云淡风轻, 说?:“对啊, 不然我好端端的干嘛赶你出来,多个人平时伺候我不好吗?” 淇水愣头愣脑, 一个晕头转向难保不会被那几?个家伙抓住用来作人质要挟司鱼。 淇水挠了挠后?脑勺:“噢……” “所以发生什么了?”宫邵皱眉,问。 司鱼:“如?你所见,人都被撵出来了, 还能发生什么。” 遥月村不算大,也不算小, 司鱼栖身之地也在遥月村范围内,但?他栖身的地方比遥月村建成更早,历代寨主将他那里奉为圣地。 作为一直在圣地内栖身的老家伙,司鱼就这样?成为了所谓的圣灵,平时有事没有帮点儿忙,与遥月村村民的关系也算是友好。 这十几?年来江湖动荡不安,各派势力逐渐强大,隐隐有割裂分占的趋势;武林盟主过分温良,凡事以和?为贵,对于这些势力的蠢蠢欲动倒是没有那般过多插手,也不疑虑这会不会威胁到自己的江湖盟主地位,反倒是与朝廷往来颇密,其中秘辛不为人知?但?也有人猜测一二。 向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不掺和?江湖纷争的遥月村也隐隐有些波动。主要是几?位长老,觉得村寨实力不比当今江湖各派势力的弱,应当也占有一席之地,不应当这般一直沉寂,默默无闻。他们也逐渐不满栖身在目前?的野山密林之地,觉得村民族人应当是时候出山林去,积极扩大他们村寨的地盘,将他们村寨发扬为江湖的另一大门派。 第99章 然如?此一来便免不得出山,他们族人与世?隔绝太久,贸然出山难免会不熟悉外面的境地,加之身份特殊,所修行之术又?以毒术居多,历来也有不得随意出山的惯例。 这样?的说?辞自然是很难让几?个长老打消心思的,几?次请示寨主无法后?,加之对村寨选举历代寨主的方式多有不满,趁着寨主闭关,起了歹心,准备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宫邵嗤笑:“所以他们先对莲璃下了手。” 寨主闭关,村民族人便应当以少寨主为中心,长老也应当多栽培关照。莲璃是寨主唯一的血脉,自然是少寨主。 然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不懂这个中轻重,甚至还未了解过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村寨是何来头。被那几?个不怀好意的长老拿捏,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让莲璃心甘情愿地离开?村寨还不从得知?,但?宫邵更想知?道?的是另一个—— “那他们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宫邵自言自语。 如?果只是想下山,想开?辟自己的地盘,想要让村寨被江湖人都看见,都敬畏,发扬村寨,那么不应该是往江湖中人聚集的地方去吗?为什么到这个平民百姓居住的城池来? “这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发现他们想要我帮忙,我就赶紧遁了。”司鱼此刻已经摘下斗篷,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长发。 他虽是所谓的“圣灵”,但?也没接受过村寨的任何上供,如?果不是闲着没事干,随手帮点小忙,兴许他与村寨的关系更趋于井水不犯河水。 只是总有人贪心且自以为是,把?这把?火烧到他这边儿来了。 妇人有些愧疚,道?:“扰着您了。” “也没多大事,清净了这么久,突然吵吵闹闹起来其实也不算是坏事。”司鱼摆了摆手。 宫邵没有多理会这两人的对话?,转而?问妇人:“他们仅仅是想抓你回去吗?” 如?果只是不满寨主的掌控,想要把?村寨拿捏在手里,那么在将妇人赶出来后?,这个目的也便达到了。为何要多此一举,不惜与江湖人作交易相勾结,来抓妇人回去? 妇人:“……” 妇人沉默了一瞬,而?后?道:“他们要我回去,交出真正的村寨秘术。” 同大多数江湖门派那般,遥月村也有只传授给历代寨主,而不传授给其他村民族人的秘术。 “话?说?,”本来倚着墙的司鱼坐在了桌子面前?,撑起自己的脑袋,似笑非笑地道?,“我来的时候,发现点好玩的东西。” 宫邵看向他:“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那几?个老家伙为什么要把?手伸到这边来,但?是我发现,这边有个人跟他们有点干系。”司鱼一边玩起自己的发尾,一边说?。 福至心灵,宫邵问:“城主府的人。” “对,而?且不是寻常人。”司鱼说?。 淇水眼睛一亮:“那个驸马吗?” “看来这番赶你出来也是有点收获——起码脑袋瓜子比以前?灵活多了。”司鱼笑弯了眼。 淇水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 宫邵抽了抽眼角,道?:“少年,他这是在说?你以前?很蠢。” “啊?”淇水愣了愣,挠了挠头。 妇人有些茫然,问:“什么驸马?” “这个,说?起来就有点不知?真假了,我也是听着市井传言来的。但?能确定?的是,那个驸马爷确实是和?那几?个老家伙有往来,没准莲璃离开?村寨,也和?这个驸马爷脱不开?关系。”司鱼说?。 第077章 当年少年,前因后果 天将破晓。 “撑不了多?久, 我?不擅医术,只会些皮毛。”楚秋如是道。 “所以,回医馆去?”方子泓撑了撑脑袋。 床上的小姑娘面色极其难看, 眉头紧锁。楚秋只能给她喂了几粒药丸, 输送一些相对温和, 能够被?凡人之躯吸纳的木灵气吊着一条命。 李芙守在床边彻夜不眠,眼里已经?隐隐泛血丝。 李菰倒是没有大碍, 只是一时受惊,加之气血翻涌昏厥了过去, 只消苏醒便好。 江知缇将黑衣人与长孙明绑一起去了,但怕李芙见?了长孙明会再激动起来,将人拎去了柴房。 但李芙坚持要见?长孙明。 怕这两?个人又打?起来,方子泓便提议还是将长孙明绑着, 但是得由?江知缇押住。 “要真又打?起来, 你记得把长孙明拉你那边去。”方子泓轻声道。 江知缇点头表示了然。 把长孙明从柴房带过来,长孙明面色如常,瞧起来没有半点颓然。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李芙声音哽涩。 她亲眼看见?那些黑衣人是长孙明放进来的,黑衣人最开始是冲着她而来,这些黑衣人剑尖直直冲向?她的要害处, 显然是要杀她。 长孙明与这些江湖人勾结在一块是要杀她, 为什么? 为了钱?为了权?但他已经?是城主府内的姑爷,平日里也?不曾亏待过, 会缺吗? 她也?从未不敬重丈夫,从未想过将枕边人作附属。只要长孙明愿意,要风得风, 要雨得雨。 但他在新婚之夜时握住她的手,含情脉脉, 温和如水地说,他不要这些,他只要和自己有一个小家,他愿意为此倾尽心血来好好照顾他与自己的家。 第100章 家这个字,对她而言何其难得,她的母亲在她还小时便意外离世,从小她是被父亲抚养大的,加之先天不足,常年病弱,鲜少外出。她在长孙明身上体会到了家的滋味。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伶俐活泼的女儿,长孙明体贴入微,日子如此倒十分和谐温馨。 然而如今,这般平静温馨的日子被打碎了。体恤妻子,疼爱女儿的温情丈夫,竟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不仅将刀尖对准了她与她的父亲,也对准了他们的女儿。 长孙明面无表情,对于她哽涩的语气无动于衷。 “我问你,到底为什么……!”李芙声嘶力竭。 她第一次这样失态,丈夫的背叛,孩子的濒死,让她此刻歇斯底里。 “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有个女人跪在你外公府前吗?” 长孙明似乎欣赏够了她此刻的模样,慢悠悠开口。 二十年前……那时候的长孙明十二岁左右。 他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他是村子里头一个寡妇的孩子。他爹是个砍柴郎,时常上山去砍干柴,背去卖给大户人家,混点钱过日子。 早在他出生两三岁时,他爹因为得罪某家的少爷,被送去官府那儿狠狠打了一顿板子,因没有钱医治,伤势恶化,死在自家的茅草床上。 长孙明从小聪慧,同龄两三岁的孩子还只会满地玩,也不大记事,他却已经开始记事,也懂得为家里干活,分担家务。 那是个夏日,天气炎热,他看见他爹双目空洞,垂头面向地面咽气的模样,连害怕哭泣都来不及。 多年以后,他才知晓,那日把眼睛瞪得那般圆,那般空洞的父亲,眼神是何其不甘,愤怒,怨恨。 他爹做错了什么?只是无意撞破那家少爷强迫婢子。尽管他爹跪地求饶,一再保证自己不会胡说乱道出去,还是被那个少爷以莫须有罪名告上官府,被那个收了少爷好处的官大人一拍惊堂木,罚了一顿大板。 这对于穷苦百姓而言是死刑,他们没有钱找大夫,也没有钱抓药疗伤,加之夏日炎热,这种伤伤势加重,溃烂流脓不可避免,轻而易举便能要走一条人命。 他娘也没钱埋了他爹,又不想一卷草席将尸体扔去乱葬岗——人活着就没了体面,蹉跎劳苦,死后还要受折磨吗?于是带着他,央求着远方亲戚,托关系到城主府内当粗使婆子,换来卖身钱,将他爹好生安葬了。 在城主府内的他看见太多冷暖,也一直谨记娘亲日日夜夜的叮嘱,要刻苦学习功课,要参加科举,要当大官。 只是没能等到他科举,十二岁那年,他娘便因为一时不慎冲撞了千金,被城主罚跪。 千金,那是城主唯一的血脉,也是千娇万宠之躯,是真真切切的小姐,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 他只看见自己的娘亲在炎炎夏日之下罚跪在城主府门前,不得上前去。 “求求你了赖叔……我娘,我娘她不是没有犯什么大错吗?你就帮帮忙,让我到城主老爷面前去求求情吧!” 年幼的长孙明看着滚烫日头下跪着的娘亲心如刀绞,这般炎热的夏日,他娘身穿粗布麻衣,就这般跪在城主府门前,一滴水都不能喝,一点东西都不能吃,饶是再如何铁打的人,也会就此中暑气,活生生没了命。 他是见过那些在路边中暑气,活生生被烈日阳光晒死的乞丐的。那些乞丐身上脏兮兮,浑身都有难闻的气味,他们去到哪里都要被赶走,更别说能否乞讨到一口水,一口粮。 他何其害怕自己的娘亲也会这般死去,但他只能跪着去求别人,天真地觉得只要他抛弃书上说的什么尊严便能求到情,让城主老爷放过他娘。 赖叔不是城主府管家,但是与城主府管家有几分交情,如若想见城主老爷,与管家搭上线便容易。 然而赖叔摇了摇头,一脸苦涩。 这是城主下的令,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孩子的求情收回。 炎热的夏日,年幼长孙明的心却是怆凉的。 他娘果然中了暑气,一命呜呼。 这种被主人家罚的粗使婆子死了是得不到好生安葬的,只能是一卷破草席卷了扔去乱葬岗,无人问津。 长孙明紧紧跟在草席后面,一路摔过好几个跟头。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唯一的亲人被扔到青黄不接的乱葬岗去。 他守着尸体,一直守到夜晚。期间他赶跑过那些想上来啃食尸体的野狗,弄得浑身脏。 最后是赖叔跑过来找到他,将他带回去。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样得多危险!” 赖叔一路碎碎念,他浑浑噩噩间听见远方有嬉笑声,以及男人爽朗的笑声传来。 “那是老爷同小姐玩乐呢。”赖叔见他竖起耳朵,好歹有了些反应,轻声道。 他隔着很远,终于见到花园里一身华裳,粉雕玉琢的女孩,被一个身穿深蓝衣袍,长着长胡须,面容和蔼的中年男人抱起逗笑。 他与那个女孩匆匆对上一眼。 所以,为什么……? 第078章 早有预谋,心安理得 哪里那么多“为什么”。 这是赖叔一直挂在嘴上的。 第101章 他娘死后, 赖叔见他可怜,便将他接在自己身边。 他娘的攒下的银子他全用作念书。 “你是要去科举吗?”赖叔问。 他摇了摇头:“不,我?不去科举, 赖叔。” “那你是要做什么?”赖叔已经年?迈, 卧病在榻已经有好些年?。 长孙明一边替他擦洗, 一边道:“我?还是很想问为什么罢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赖叔半叹气半认真地?道。 长孙明垂眸:“世?间很多为什么,但我?不好奇那些, 我?只好奇我?的这一个。” “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赖叔说,“我?有一个老友, 如果,你下定决心了,你就去找他吧。” 赖叔给他的地?址很偏僻,他在赖叔死后才?去。 一路跋山涉水, 饿了吃干粮或者过路摘的野果;渴了便喝山水, 有柴火便烧开了喝,没柴火将就着喝也?能?挨。 那年?他十七,同窗大多成家立室,亦或是一心为科举成名。 …… “所以,你到了遥月村。”楚秋眯着眼, 道。 长孙明:“对。” 这便能?说明他一个平民百姓, 是怎么接触到江湖人的这个问题了。 那位赖叔能?够知道遥月村的所在地?,能?与遥月村的村民相?识, 方子泓有了猜测:“恐怕也?不是寻常百姓。” 江湖人士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江湖是非,深藏在市井之中过起退隐日子也?不算少见。 而在此?刻,江知缇一直看着长孙明, 眸底晦暗。 …… 长孙明只是按照赖叔临终前说的那样,见到了赖叔口中的老友。 对方让长孙明喊自己为庞叔, 长孙明不明所以,但他能?感觉到,这个庞叔在村寨里很有威望。 他私下打听过,问庞叔是不是寨主。 村民摇摇头,说:“庞叔只是我?们村的长老,我?们的寨主还在闭关呢。” “寨主?”长孙明疑问。 村民随手一指,指向小河对面一个吹竹笛的姑娘,笑?道:“喏,那是我?们的少主,寨主就是少主的外婆。” 约摸十三?四岁的姑娘面容明媚,天真烂漫,竹笛吹得?却一点也?不好,不成调子。 他与那姑娘只是匆匆对视一眼,姑娘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冲他一笑?。 原以为只是一面之缘,然而庞叔让他去接近那个姑娘。 “为什么?”长孙明皱眉。 庞叔笑?笑?,给他倒上一杯茶,推至他面前:“你想让我?帮你,那么,作为交换,你也?得?帮我?。” 他想的是接近李芙,报复让他娘死掉的权贵,庞叔想的是赶走那个姑娘最好是让那个姑娘永远都回不来。 “但我?没那么大本事。”长孙明抿了抿。 庞叔:“放心,你只需要接近她,让她喜欢你,然后告诉她,你要先走了,让她去找你。” “后面的交给我?们便好,而你要的,我?们也?会给你。” 有些东西?,外乡人干起来总比村里人干起来要好的多。 长孙明:“……” 凭他自己一个人通过科举来获取名利地?位,可行,但要付出?的时间太多了,他等不及,他需要一条更快更便捷的路。 长孙明想了想,接过茶盏,将茶水饮尽。 …… “她叫莲璃,对吗?”一直未出?声的江知缇突然开口,道。 长孙明愣了愣,但很快面色如常:“对。” 那是一个的确很天真,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姑娘。 他没有花费太多力气,远超于村民的见识,温润如玉的相?貌,待人接物的态度,得?到这个姑娘的爱慕简直轻而易举。 他根据庞叔说的那样,突然便告诉莲璃,他要走了。 “你要去哪里?”莲璃难过地?问。 长孙明表现得?同样难过,道:“我?要到城里去,我?是书生,念书的,我?要到城里去参加科举考试。” “就是你说的,只要考的很好很好,就能?当官的那个吗?”莲璃歪了歪脑袋。 长孙明笑?了笑?:“对。” “可以不去吗?这里也?很好呀。”莲璃依依不舍。 长孙明摇了摇头,同样很不舍,说:“我?必须回去的,如果可以,你可以去找我?。” “真的吗?”莲璃又高兴了。 长孙明意味不明地?笑?:“当然是真的。” 所以他真的是走了,往城里去,但不是与莲璃说过的那个地?方,而是更远的,让一个姑娘去不到的地?方。 庞叔只说他做得很好,关于莲璃如何没有提及,他也?无暇好奇,因为庞叔同样帮了他,让他有了机会与李芙见面。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耳熟能?详。 他要的报复很简单,想李菰不声不响地?死,想让李芙痛苦绝望。 至于他们共同孕育的女儿,在他眼中不过尔尔。 然而对于庞叔接下来的计划,他一无所知,庞叔只与他保证,能?让李菰无声无息地?死掉,不会让旁人怀疑到他身上去,也?能?让李芙痛苦。 这便够了,无论以什么方式。 长孙明裂开一个笑?容。 江知缇:“……” 她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 李芙已经完全呆滞在原地?,她也?看着长孙明,只是眼泪始终含在眼眶之中。 第102章 良久,她轻笑?一声,眼泪终于掉下来。 “所以,就这样…?你就这样,别有目的地?接近我?,然后给我?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家,最后再打碎?”李芙一边笑?,一边哭。 长孙明面无表情:“我?不想亲手杀死谁,就这样。” “那个因为你的欺骗以及三?言两语,而远走他乡,生死不明的姑娘呢?” “因为你,所以现在在这儿快要死了的素素呢?”江知缇一句一句地?道。 长孙明依旧波澜不惊:“冤有头债有主,归根结底,是庞叔害的她们,我?也?是庞叔手里的棋子。” “你就这般心安理?得?吗?”江知缇笑?了。 长孙明抬眸:“我?为什么要心虚?还是说,你认识莲璃?你可怜小孩?” “……”江知缇没有回答。 “你活不了的。”江知缇转而说,她看着他,眼中杀意波动。 方子泓与楚秋没有拦着她,在一旁不发一言。 “在我?离开通化?嘉郡之前,我?一定会杀了你。”她说。 …… 医馆。 哪怕听见了莲璃的名字,听见司鱼说起莲璃离开的原因从而有些激动的妇人,但还是觉得?云里雾里。 什么人?叫什么?在哪里?真的和村里那几个老家伙有关吗? 但她的种?种?疑问被屋顶上传来的啪嗒一声堵住了。 沉重的,黏腻的,熟悉的闷响。 这一声似是一道开端,很快,雨点一般的啪嗒声此?起彼伏。砸在屋顶上的声音过分清晰明了,更像是砸在了屋内几人的心头上。 第079章 蛇雨再临,长孙明被掳 阴冷潮湿的气味让妇人瞳孔微缩。 耳边开始传来阵阵嘶鸣, 黏腻的声响让她?立马便知此刻外面被?什么包围了。 “它们又?来了师父!”淇水抱着?重剑,像个?鹌鹑一样缩在自家师父司鱼身旁。 司鱼没好气地拍一把他的脑袋:“没点见识,还没窜上来咬你呢你怕什么!” “但是它们那么多啊, 密密麻麻的……”淇水委屈嘟哝。 司鱼笑了:“你以前还在山上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这种蛇群对于他来说的确没有什么好可怕的。 一样都是畜生, 谁怕谁了还。 “但一次就够了, 这是第二次。”宫邵面色沉如水。 司鱼这才转过头,问:“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城主府, 数量的话,”宫邵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皱眉,“倒是没有这次的多。” “蛇雨蝎灾只能在一个?地方施展,且只能下?一回。”久不出声的妇人说。 “下?一次蛇雨蝎灾耗费的不仅仅是施展者?的精力与内力,还会倒抽施展者?的寿元, 严重时会反噬施展者?。且准备一次耗费巨大, 不光要明确降灾位置,也要划分好范围。” 淇水弱弱开口:“所?以时间……不够对吗?” “对,况且他们那几个?老东西,也没有预料将来的本事,不可能在城主府那边准备的同时, 又?准备到这儿来。”妇人目光森森。 司鱼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嘶鸣声, 皮笑肉不笑,道:“大胆点想, 也许不只是这里。” “比如说,这整个?通化嘉郡。”他说。 这是一个?骇人的猜测。 如果这整个?通化嘉郡都是降灾范围,先不论这其中耗费的多少, 光是这城里的无?辜百姓又?如何?疏散? “很明显,他们的目的已经不只是走出大山了, 他们想吞了这里,占地为王。”司鱼说。 城池的地图与位置,想也不用想,必定是长孙明给的。 “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引狼入室呢。”司鱼有些玩味地说。 宫邵:“……” 宫邵扶额:“有时候你是可以闭嘴不说风凉话的。” “那不行,让我?闭嘴不说话太无?聊了。”司鱼说。 淇水此刻盯着?某处角落里冒出来的蛇头,声音颤抖,欲哭无?泪:“师父…它们又?要钻进来了。” “出息。”司鱼斜他一眼,说着?便一指飞息去将那只蛇头劈成两半。 鲜血淋漓,淇水吓了一跳,大叫:“师父你造孽啊!” “造个?屁的孽!”司鱼给他额头来了一记爆栗,“要么它死要么你死!” 无?暇再顾及其他,司鱼手起刀落,将进来的几条蛇一并?拦腰斩断。 宫邵拍了拍被?吓愣的淇水,说:“少年,别惊讶。” 于是当着?淇水的面,他也一指内力将一条窜进来的竹叶青蛇对半剖开。 淇水:“……” 不是说好的造孽背债影响修行吗? …… 在听见不同寻常又?熟悉的黏腻声响狠狠砸在屋顶上时,方子泓直接啐了一声。 “有完没完了!” 他掏出木盘便转动,抬眼见楚秋面色隐隐不对。 “怎么了?”他问。 楚秋眯起了眼:“有人。” 他话落,似乎是应和他的话,哗啦一声巨响!原本紧闭的窗被?人从外面一记飞脚踹碎,随即便是鱼贯而入的一群黑衣人。 与此同时进来的还有吐着?信子的蛇群。 “护好她?们!” 江知缇拔剑,对方子泓扔下?这句话后便与楚秋一块迎上前去! 第103章 方子泓急急忙忙,嘴里念念有词的同时拨弄木盘,将李芙与素素护在自己身后,蛇虫遇他触动一层灵光,急忙转道。 这次来的黑衣人实力比起之前要强得多,江知缇与楚秋开始渐渐落了下?风。 于是就这样,他们都忘了还被?绑在一边的长孙明。 待到江知缇回头,发现长孙明已经被?一个?黑衣人扛到肩上,准备飞身离开。 “方子泓!”她?一边与黑衣人缠斗,一边大喊! 楚秋分身乏术,这会只有将李芙母女俩护在身后的方子泓能搭手。 方子泓忙不迭望去,看见要将长孙明带走的黑衣人,情急之下?直接抓过一条爬到自己附近的长蛇,朝着?那黑衣人扔过去! 那黑衣人一个?侧身便躲开,顺便脚一勾,回给方子泓几条长蛇。 “啊啊啊啊!不讲武德!不讲武德!”方子泓立马举起木盘拨动,在自己面前又?立起一道屏障。 江知缇:“……” 服了。 这群黑衣人的目的只是带走长孙明,不是要杀他们,见目的达成,便不约而同地分身离开,丝毫不恋战。 只留下那些源源不断涌入的长蛇,被?方子泓一点点驱散。 …… 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 许多不明所?以的平民百姓被这幅景象吓得纷纷往自己家里跑,在家中的都关?紧了门窗,举起菜刀镰刀来将从缝隙钻进来的蛇蝎蜈蚣杀了。 也有被?咬的百姓当场身亡,尸体倒在街上很快被?一窝毒蛇团团围住。 远处,城河外。 船只摇摇晃晃,有一浑身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老人发出苍老的笑声。 “只要一夜过去,这将会是一座空城,就归我?们所?有了。” 船舱内有同样苍老的声音回应他:“派出去的人,应该也要回来了。” 一道黑影掠过,随即便是一记闷响砸在船板上。 浑身裹得严实的老人看着?地上被?捆起来,狼狈不堪的长孙明,嗤笑道:“不中用的东西,还是要我?费心思给你救出来。” “好了,相柏。也没有损失什么,咱们的人不都没死。”船舱内的老人似乎能够看清外面,慢悠悠地道。 被?称作相柏的老人踢了一脚地上的长孙明,道:“你有没有见到谁?” 长孙明抬起头,看向他,沉默。 “什么都没见到?”相柏皱眉。 长孙明摇头,他被?绑后,除了江知缇那几个?,没有见到谁。 “不应该……难道跑别处去了?”相柏喃喃。 长孙明不语,只是盯着?他的衣摆,眸底渐渐阴冷。 “先给他松绑吧,好歹是我?们的同伴。”船舱内里的老人发了声。 相柏示意一边的黑衣人去给长孙明松绑,他有些嫌恶地撇过头去,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第080章 长孙明死,传音符箓 如若不?是长孙明太废物?, 被那三个毛都未长齐的玄门弟子给抓住了,他们不?需要这样匆忙占城。 思及此,相柏眼?底浮上一层阴翳。 救长孙明是船舱内那人的意思, 只因长孙明是那人故人的养子。 死都死了, 补偿在另一个人身上是一件极其没有意义的事情。 相柏嗤笑一声。 在得到允许后, 长孙明进船舱内。 船舱相对狭小,也有些暗, 舱内坐着一个老?人,在看清老?人样貌后, 长孙明瞳孔不?由得一缩。 尽管他们已经有十多年未见,可岁月再无情,也不?可能将一个年近六七十的老?者,摧残得近乎过百。 “很惊讶吗?”庞叔笑了, 脸上堆叠的褶皱如同老?树皮, 沟壑深得过分。 长孙明自知失礼,连忙低下头去。 “你倒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多大变化。”庞叔声音沙哑,字句缓慢。 长孙明垂下眼?,道?:“晚辈——” “不?用那么文绉绉, 你们这些书生文气, 说好听些是高?雅,不?好听就是穷讲究。”庞叔嚇嚇地笑, 更?加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 这段话对于?他来?说还是太长了,他讲完没一会儿,便开始咳嗽。 长孙明想上前去, 但还是不?敢。哪怕他今非昔比,不?是那个毛头小子, 他还是对眼?前这个老?人保有最开始时的敬畏。 又或许说,是恐惧。 “紧张吗?”稍稍平缓后,庞叔看着他的模样,问。 长孙明手心紧了紧,克制住自己不?让声音颤抖:“没有。” “呵。”庞叔又笑,倒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似乎也是很享受此刻的感?觉。 长孙明犹豫片刻才敢上前去到庞叔跟前。 “我确实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庞叔笑,而后盯着他,继续说,“除了那三个小娃娃,还有谁?” 相当?于?相柏直截了当?,庞叔的问话显然更?让长孙明心下一颤。 相柏不?一定会杀他,因为他到底有庞叔在背后。然而若不?是有赖叔的关系,他于?庞叔而言也不?过尔尔。 当?他尽数交代后,庞叔眯起双眼?。 “宫邵……原来?是他,看来?也不?是那三个小娃娃多有能耐了。” 庞叔说着,摇了摇头:“不?过,也罢。” 第104章 长孙明有些不?明所以?,突然,他瞳孔一凝,眼?中尽是惊恐与不?解之色! 只见他的心脏处被顿时挖空,鲜血淋漓,痛楚爬上来?,长孙明却已经叫不?出声——他的喉咙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紧,双目暴凸浮上血丝之际,他的脖颈被轰然掐碎,头颅骨碌碌地滚在船板上。 无头身躯沉沉倒地,淌了一滩鲜血。 庞叔依旧面容祥和,招了招手,外面的相柏进来?,看见尸体时不?由得一愣。 但他很快又面色如常,将尸体拖了出去,只听“哗啦”一声,尸体沉入河水之中,洇开一片暗红色。 长孙明的头颅同样被他直接拎在手中,看着长孙明临死的模样,相柏不?由得嗤笑。 到底是与虎谋皮。 也是他想岔了,庞左这人,怎么可能会念及旧情谊。 …… 长孙明被掳走,素素中毒生死不?明,外面时不?时便降下毒物?,方子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与宫邵取得联系。 “当?务之急是先把外面解决了,你还能吹笛子吗?”方子泓问。 宫邵那边却只能听见只字片语,他皱眉,“啧”了一声:“你说什?么?我这边听不?清。” 他们分开前都带了方子泓做的传音符,但很显然,效果不?怎么样。 归根结底还是方子泓实力不?足,只能原地抓耳挠腮。 屋子里?的虫蛇源源不?断,血腥味浓重非常,画面不?忍直视,在斩杀迎面而来?的长蛇后,一股温凉突然攀上江知缇握剑的手腕。 江知缇愕然,回头,便见京月冷冽精致的侧脸,手腕处传来?一股沁凉,她手下的剑便被京月主导,一剑划过,将所有毒蛇虫蝎冰冻破灭。 原本还在抓耳挠腮的方子泓看着这一幕,整个人抖了抖。 这人……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刚刚不?还在一刀一刀地劈吗? 楚秋眯了眯眼?,看向江知缇。 饶是知晓除却她,没有人能够看见师父,江知缇还是不?由得心下一虚。 “符箓。”京月道?。 江知缇听言,便将方子泓手里?光芒暗淡的符箓。 方子泓对此没有多大反应,他有些蔫蔫地道:“拿了也没用,全?听不?见,白?折腾了。” 这种千里?传音符箓他是从师门藏书上看见的,只可惜他学艺不?精,没能完全?发挥作用。 “师父。”江知缇轻声道。 京月握上她的手,汇聚灵力在她的指尖,说:“纹样没有画错,只是少了灵力催醒。” 简而言之,是方子泓目前的灵力,不?足以?催醒这枚符箓。 符箓被催醒后光芒比起原先更?加醒目,方子泓在一旁瞥见后,不?由得张大嘴。 “啊?”他一惊。 …… 另一边的宫邵在不断摆弄符箓。 “奇了怪了怎么老?听不?见。”他叨叨着,不?停扒拉。 一边的司鱼抽了抽眼?角,道?:“你再折腾下去就得坏了。” “那咋办?”他对于?这个玩意完全?是束手无策。 司鱼嗤笑:“出息,给我。” 结果他刚接过来?,原本光芒黯淡的符箓突然一晃。 紧跟着便是方子泓跟竹筒倒豆子一般的问候:“宫邵宫邵!你听得见吗听得见吗听得见吗?” 宫邵:“……” 宫邵忍无可忍:“你闭嘴,你好吵。” “我不?闭嘴,嘶,你还能不?能吹出跟上次那样的笛子来?把外面那些玩意收拾了?”方子泓说。 宫邵想了想,道?:“可以?是可以?,但这范围太大了。” 那边的方子泓抓耳挠腮,道?:“那咋办?” “很简单,找到个高?的地方不?就好了?”司鱼不?知什么时候贴上宫邵的后背,懒懒地在他耳边说。 宫邵只觉一阵鸡皮疙瘩,登时将司鱼从自己背上掀开。 “高?处……”方子泓“嘶”了一声。 京月在江知缇旁边轻声道?:“城墙塔。” 是了,城墙塔是通化嘉郡最高?的地方,爬上那里?想必声音也能传到更?远去。 江知缇急忙拉过方子泓,道?:“城墙塔!去城墙塔。” 第081章 无力回天,水面恶战 医馆离城墙塔是不算远的。 前?脚宫邵与淇水赶去城墙塔, 后脚司鱼看向妇人。 “你也恢复大?半了?,是时候收拾那两个老家?伙了?吧?”司鱼神色照旧,只是语气冷硬许多。 妇人听他的话, 眼底晦暗一瞬, 道:“两个?” “另外两个也不过墙头草, 最主要的,不还是相柏和庞左?”司鱼皮笑肉不笑地道。 “虽然说, 我建议斩草除根。”司鱼说着?,理了?理自己的衣袖, 道,“也是不嫌丢人,非得?闹得?大?家?都知道。” 妇人攥紧了?手。 …… 在?与宫邵断开传音后,床上原本昏迷不醒的素素突然呛咳出一大?滩乌黑的血。 “素素!”李芙急忙上前?去抱住她。 素素还在?不断地往外咳血, 面色灰青, 惨白,一双眼睛艰难地睁开,全是眼泪,几乎看不清。 李芙手足无措,惊慌之下, 她朝向方子泓等人投去乞求的目光。 下一刻, 不等方子泓等人反应,她便立刻朝着?他们跪下, 哭求着?他们:“求求道长道姑,救救素素!她只是一个孩子,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 第105章 方子泓看向楚秋, 楚秋闭了?闭眼,摇摇头。 他的木灵气只能吊着?一口气,素素这一咳血,意味着?他的木灵气已?经不顶用。 江知缇不由得?握住京月的衣袖,只见京月眉眼微敛,道:“无力?回天。” 她虽是道尊,但仍在?天道管辖之下,她无法与仙人那般超脱生死,将?这个小姑娘的性命救回来。 看着?方子泓等人的神色,李芙只觉心底绝望。 她只能抱着?素素,哭泣得?如同一个泪人。 …… 城河上,相柏站在?船舱外,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安。 水面上有?波动,似乎是有?一阵风吹过。相柏视线转移的瞬间,他脸侧的一缕发丝悄然被什么划断—— 他瞳孔猛然一缩,转身的瞬间便扔出一记暗镖,镖尖刺空,狠狠扎入船板上,紧跟着?便是一声嗤笑,来人扬手作刃狠狠朝向他的脖颈劈去! 相柏反应很快,迅速斜身躲闪,随即五指作爪,朝着?对方的要害处抓去;对方没有?给他近身缠斗的机会,而是一记回旋踢扫向他,他连连后退数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相柏抬眸,看清了?来人的面貌,随后咧嘴一笑。 “司鱼,你果然在?这儿?。”他说。 看着?相柏的笑容,司鱼眯了?眯眼睛,道:“我再不来,估计你真?的得?给我老窝都掀了?。” “我本不想?对你来强的。”相柏嘿嘿地笑,咧嘴的同时露出有?些乌黑的牙齿,道,“只要你听话,跟着?我,等我们占领了?这儿?,你想?在?哪里筑巢就在?哪里。” “你不是喜欢有?人伺候吗?宫邵跑了?,淇水那愣小子想?必也笨手笨脚的,我到时候大?可以给你安排。” 他说完,笑容更加大?了?。 司鱼跟着?他笑,但笑意不达眼底,说:“老东西,给你脸了?还。” 说完,他便起手伸掌,一道灵力?冲着?相柏的胸口处而去。 相柏一惊,迅速侧身,那道灵力?擦着?他的身体而过,但还是波及到他的肩胛骨,只听见咔一声轻响,他面色大?变,迅速捂住骨裂的肩膀,心头大?怒,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着?司鱼,咬牙切齿:“司鱼!” “叫嚷嚷什么?”司鱼甩了?甩手,“啧”了?一声,道,“太久没有?跟你们这些老东西交手,果然,生疏了?。” …… 不同于船舱外的打斗,船舱内似乎是与一切隔绝,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以为你会将?村寨放在?首位。”庞左说。 妇人:“我并不觉得?这样做是为了?村寨好。” “那你说,我们要如何才能找到出路呢?”庞左说着?,举起一粒棋子,放在?面前?的棋盘上。 妇人凝视着?他手上的棋子,道:“我们还有?很多地方选择,不是只有?这里。” “我们族人不多了?,你认为我们还有?人去开荒吗?”庞左抬起眼,看她。 妇人:“那么你的做法就是这样吗?” “我只是想?村寨能继续活下去。”庞左说。 妇人轻轻笑了?。 “是为了?村寨,还是说为了?你?”妇人说。 庞左神色如常,道:“或许,二者?皆有??” “明明还有?更多的选择,你却选择了?这里。你想?寻找下一个栖息地,这很简单,不需要占据别人的城池。”妇人沉声道。 “庞左,我们不需要这样做,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招惹来江湖人的不满,他们能依次来合力?剿灭我们村寨。” 轻轻地一声响,庞左又将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 “我们没有?谈和的必要了?。”他说。 妇人瞳孔微缩,只听得“啪”一声响,棋盘碎裂,飞溅开来的碎片径直朝向她的要害处;她飞身躲过,随即便又是一掌! 她险险躲过,也出了?手,两个人在?狭小的船舱内施展不开身手,对战了?数十招,双方势均力?敌,均有?负伤。 船舱结界无法再承受他们这般数十招交手下来所产生的余波,结界破碎,船只开始剧烈摇晃,随时倾覆。 而外面,相柏与司鱼的斗争中,司鱼渐渐占据上风。 城墙之上,传来若有?若无的笛声—— “宫邵!”相柏猛然抬头,目眦欲裂。 司鱼直接一脚踢向他的后心处,道:“还敢走神?” 相柏被他这一脚踢得?猝不及防,加上怒急攻心,“哇”地一下吐出一滩污血。 另一边,庞左与妇人依旧打的不分上下,如此缠斗下去必然有?一方因内力?枯竭而落下风。 于是,庞左凝眸,水面上窸窸窣窣,不远处的密林处也传来细微的嘶嘶声。 妇人听闻,错愕不已?。 而那边被司鱼踢一脚从而吐血的相柏,听见这个声音后仰天大?笑。 “你果然还是练成了?!庞左!” 他喜出望外的表情太过于刺眼,司鱼皱起了?眉。 水面动荡,有?无数黑色的蛇头从水下冒出,随即纷纷伸出脖颈,徐徐吐出猩红信子。 岸边密林似乎也有?无数毒物探出头来,目露凶光,紧紧盯着?水面上的人。 妇人见状面色一变。 “秘术。”司鱼嗤笑。 “偷练秘术,胆大?至极。”司鱼仍旧嗤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第106章 下一刻,那些个探出头来只凝视着?他们的虫蛇,纷纷有?了?动作—— “退!” 妇人大?喝一声,让那些本应该扑上来的虫蛇突然顿住动作。 庞左对此没有?太惊讶,只是道:“果然,哪怕我练就了?秘术,还是不够完全的。” “但是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他说着?,缓缓裂开一个笑容。 妇人微微皱眉。 未及她反应,只见庞左伸掌,五指在?虚空中一抓,原本还在?司鱼对面的相柏便双眼大?睁,像是被拎着?的小鸡仔一般,被庞左直接抓了?过去。 他的脖颈被庞左牢牢钳制,几乎无法呼吸,他眼中的愕然不加掩饰,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几声气音:“为…为什么?” 这种境地之下,庞左突然抓他过来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 “我说过,总会有?必要的牺牲的。”庞左面无表情。 相柏开始剧烈挣扎,奈何他无法挣脱,也打不过庞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庞左拿来献祭秘术,只为让他的秘术摆脱寨主的主导。 妇人见状,急忙大?喊:“司鱼!跑!” 第082章 天谴收局,纷纷扰扰 还是距离太近了, 司鱼没能那么快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不少毒物包围。 “没有人能够离开。”黑雾缭绕里?,庞左神色莫测。 妇人神色有些难看, 毒物四面环伺, 她只能攥紧了手。 司鱼一动不动, 仿佛是入定一般,只有他的?衣袍随风而扬。 “我本来是没打算这样做的?, 毕竟这意味着我不得不杀了相柏。”庞左说着,眸色冰冷。 “相柏跟了我这么年, 没有功劳,总该是有苦劳的?。” 他说这话时倒没发现被献祭的?相柏还没有死透,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血丝蔓延。 妇人冷笑:“所?以说, 我最?讨厌你?这幅假惺惺的?作态, 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这句话不可避免地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让庞左微微皱眉。 “你?很恨我吧?如果没有我,你?就能被那些长老顺利推上寨位,寨主也便是你?的?了, 怎么样也轮不到?我。”妇人继续说。 庞左似乎笑了笑, 说:“过去的?事情我是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还是说太记得了, 以至于都不愿意说?”妇人没有任何小动作,连面色也变得淡淡。 当初推选新寨主没有那么一帆风顺,老寨主年事已高, 膝下却?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资质不足, 不论是武功,还是村寨术法,都不如旁亲的?庞左。 庞左天资聪慧,修炼也比同龄人要刻苦,为人处世得当,尽管是旁支所?出,但还是要比老寨主膝下的?唯一血脉好很多倍。 因此,尚在?位的?长老一致决定推年少的?庞左作为新寨主,且庞左在?村民?们心目中地位不低,几乎所?有人都将他看做未来的?寨主。 然?而老寨主还是坚持着将自己天资并?不聪颖,在?村民?当中威望没有那样高的?女?儿?推上了寨主位。 庞左成?为新长老,是村寨中最?年轻的?长老。 在?此之前,他们二人的?关系也不算恶劣,庞左是她的?堂哥,虽不能说亲近,但也是好的?。 到?底物是人非。 天色昏暗,不是傍晚的?颜色,是众人上空突然?盘旋起阵阵鸦鸟,随即便是乌云密布,乌云之间,有雷声隐隐。 司鱼看着乌云,脸色有些不对。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是天雷。 天雷出现,要么渡劫,要么天谴。 这天雷是他引来的??不对啊,他明明记得他还没有到?渡劫期。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司鱼缓缓看向?乌云密布之下的?庞左。 所?以,他这秘法是怎么来的?? 妇人对此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不论庞左的?秘法是如何练就的?,但她敢肯定,庞左的?秘法必然?沾了杀孽。 杀孽足够多时足以引动天雷。 她的?确抱着赌的?心态,她早已被反噬,实?力大不如前,当然?是打不过现在?的?庞左的?。司鱼不会帮她杀了庞左,庞左于司鱼来说没有仇,有仇的?是一直在?冒犯他的?相柏。 可如果是天雷呢?天雷一旦引发便不可收场,哪怕是道?尊亲临。 妇人冷冷地看着庞左。 庞左面对头顶的?天雷,面上没有太多神色。 亦或是说,他早便预料到?今日的?结局。 只不过是不信邪的?垂死挣扎罢了,好似这命运不论他如何挣扎,总是不如他愿。不论是当年与寨主之位失之交臂,还是好友的?离去,或者是现在?这般。 他总是无法与命运相抗,似乎从一开始,他便被一笔定下所?有。 …… “我始终不理解为什么,明明我是最?好的?那个,明明我也是最?刻苦,最?用功的?那个,明明我也是大家都信服的?那个……为什么到?最?后我还不是寨主呢?”年少时的?他喝得酩酊大醉,这样问赖远。 “是不是……是不是要我练成?了秘法,我才有资格呢?”他喝得太多了,说起话来含糊。 第107章 但也能被陪在?他身旁的?赖远听清,赖远在?打磨着手上的?兽骨笛,听着他的?话,只是顿了顿动作,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那夜的?月光成?为他往后无数次梦醒时分唯一的?慰藉,朦胧的?醉眼里?,他总觉得那夜赖远的?侧脸何其皎洁。 他向?命运屈服了一次,貌似很多事情都是得先有个开端,只要你?能够接受并?且不引以为戒,不加以防备,往后便会有无数个,迫使你?逐步接受,迫使你?逐步屈服。 他在?逐步的?屈服后便是想要绝境反击,只是到?底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了,他早就开始腐烂,开始没有底线。 将手伸向?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不是他恶的开端,兴许更早,兴许他早就忘记了。 “轰隆——” 天雷滚滚,酝酿已久。 …… 这阵天雷来势汹汹,连城主府内的?方子泓等人也察觉到不对劲。 楚秋眯了眯眼,道?:“恐怕是场恶战。” 方子泓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酝酿,但到?底不明所?以,他挠了挠头,问:“宫邵和淇水呢?怎么没有回来?” 按理说已经驱散了虫蛇,这两人应该第一时间往这边赶才是。 江知缇悄声问京月。 京月稍稍摇头,以示无碍。 宫邵与淇水二人很快便出现在?门外,几番敲门后,开门的?方子泓被宫邵直接一把勒过脖子就是一顿训—— “你?一天天的?别吵吵就不行吗?”宫邵额头青筋都隐隐跳动。 原因无他,他在?城墙上玩命地吹笛子时,方子泓在?传音符的?另一边吱哇乱叫。 如果不是只有方子泓一个人怪叫,而是大家一块的?话,他兴许不至于这么火大。 问题是只有方子泓一个人,声音太大,像是贴在?他耳边呱呱吵,让他好几次都把音吹劈叉——尽管听起来本身也没多好听,跟破音差不多。 方子泓被他勒得猝不及防,脸色憋得通红,朝着楚秋伸出手—— “别,”楚秋直接眯眼,躲掉他求救的?手,说,“我早便告诉你?,不要吵。” 奈何那会方子泓压根听不进耳朵,跟存心要整宫邵不舒服一样。 所?以现在?就是报应来了。 方子泓:“……” 他早晚要换个师父,这个师父是来暗杀他的?。 好一顿教训后,宫邵松开了方子泓,四下环扫后,微微皱眉:“不是说那小姑娘中毒了吗?人呢?” 说起这个,三人气氛有些冷了。 方子泓不想说,楚秋只是沉默,江知缇想了想,才道?:“死了。” 在?一个时辰前,素素便断了气,回天乏术。 李芙哭晕了过去,江知缇率先扶住她,楚秋担心本就体弱的?她出事,便往她体内输送了一些温和的?木灵气。 早便对来龙去脉有个大致猜想的?宫邵只是沉默了一会,随后道?:“都是孽缘。” 因果孽缘,是是非非,纷纷扰扰。 第083章 野庙避雨,青灯古佛 庞左死了?, 但?没有人能欢呼雀跃。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降下,灰飞烟灭。能够存活下来的到底是少数中的少数,且哪怕存活下来, 也是仅剩一口气的废人罢了?。 这?场纷争随着?庞左的死而落幕, 被牵扯入内的城主府, 仍旧一片阴霾笼罩在上?空。 素素死了?,这?对于城主府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葬礼上?,李芙一度哭晕过去, 原本身体硬朗,看上?去精神奕奕的李菰,也为此一夜花白了?不少头发?,眉眼间尽是沧桑。 饶是如此, 他也还是与管家一同将方子泓等人送至城墙, 郑重送别。 只是—— “你不回去做什么?”宫邵看着?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司鱼,皱眉,语气不悦。 司鱼慢悠悠地走着?,淇水在给?他提溜着?好几个水囊,走得有些晕头晕脑, 听见宫邵这?样说, 他歪了?歪脑袋,说:“回去?回去有什么好玩的, 跟着?你们我觉得也是挺有趣的。” “……有趣个鬼,你就应该回到你那儿去。”宫邵眼角抽了?抽。 司鱼几乎是眨眼间便到他身旁,整个人仿若无骨, 依靠在宫邵的肩上?,说:“看来我的徒儿, 很不欢迎我诶。” “能欢迎你就奇怪了?。”宫邵被他这?样一靠近,整个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在后面的淇水弱弱出声:“师父,你该喝水了?。” “你看看你师弟,多懂事多乖多体贴。” “那你跟他赶紧回去,别跟着?我。” “这?怎么还赶起来了?。” “因为我不欢迎你们。” 一师一徒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争吵起来,方子泓咽了?咽,跟楚秋小声兮兮地道:“他们是不是……”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嗯……谁知道呢。”楚秋眯着?眼,手里牵着?老伙计黄牛,慢悠悠地说。 黄牛的嘴一直没有停歇,不断地嚼着?,眼珠子滴溜溜地看了?看宫邵那边,又看回自家主人这?边,半刻后“哞”了?一声。 “这?会叫啊?”倒是方子泓被吓了?一跳。 楚秋:“……” 楚秋:“会啊,为什么不会?” 第108章 “这?是我头回儿听见它叫。”方子泓挠了?挠后脑勺。 这?次顾及方子泓晕船,他们没有再选择走水路。 江知缇看着?淇水一路背不少水囊,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伸出手去,帮淇水拿了?两?个。 路上?下了?雨,他们在不远处的一座破败小庙里躲雨。 宫邵和司鱼还在拌嘴,期间淇水时不时催促自家师父喝水。 催促得多了?,还会被宫邵嫌弃几句。 淇水只挠挠头,又继续催促。 雨下得突然,着?实不小。还是冬天的时节,下起雨来自然比寻常要更寒冷刺骨。淇水不由?得抖了?抖,随后催动内力给?自己保暖。 “话说,”方子泓抬起头,来环视这?个破败的小庙,说,“这?里居然有庙,也是奇特。” 他们一路过来没看见周围有人家,炊烟也不见得,荒郊野岭,飞鸟也罕迹。 小庙虽破败但?不难看出曾经五脏俱全?,香火应当也很旺,楚秋拨了?拨香炉,厚厚的香灰,还有不少燃尽的香杆。 “兴许这?儿附近曾经也是有百姓居住的,只是迁走了?。”楚秋说。 江知缇则是抬起头来看那些落了?厚厚一层灰的幡布。 幡布后有一尊同样年久失修,颜色暗淡的佛像。佛像不大,但?慈眉善目,满怀慈悲的模样同样使来者敬畏。 “无意冒犯我佛慈悲阿弥陀佛保佑保佑……”方子泓在一旁双手合十开?始念念叨叨。 宫邵歪过头来看他一眼,道:“你不是玄门道家弟子吗?” “啊?是啊,怎么了??”方子泓挠了?挠头。 司鱼笑了?,笑得可?开?心:“他的意思是,你一道家弟子去念人家佛家法号,还拜到佛家脚下,就不怕你道家祖师敲你一个崩儿?” “嘎?”方子泓倒是没想?到这?个。 宫邵扶额,没救了?。 楚秋倒是依旧眯着?眼,黄牛在不远处的柱子边,嘴里还嚼着?。 啪嗒,啪嗒。 雨声落在瓦片檐上?清脆,雨水绵绵,枯等着?有些无趣,他们便席地而坐,看起雨来。 啪嗒,啪嗒。 这?次倒不是雨声了?,而是有谁匆匆忙忙,往这?边而来的脚步声。 这?在沙沙雨声里十分清晰可?闻。 来人渐渐近了?,一个身穿灰色长袄,头戴灰色棉帽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前。 那人撑着?伞,一路过来走得急,雨水打湿衣衫些许,洇出一片深色。 “贫尼历珠,见过各位施主了。” 是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尼姑,对着?他们双手合十,施以佛礼。 众人纷纷回礼,尼姑历珠道:“这儿每逢下雨天,便会有施主来这?儿躲雨,但?房宇年久失修,漏雨不说,也不知何时会坍塌。” “所以,这?是历珠师父现所在寺庙的旧址吗?”楚秋眯了?眯眼,温和一笑,道。 历珠微微点首,道:“是的,施主。所以师长会让我们来接到此躲雨的施主回去,我们寺庙还有姜茶,也有斋饭,可?以供施主们享用。” “施主们,随我来吧?”历珠伸手,请他们跟着?自己走。 …… 青灯古佛,经声不断,炉烟袅袅。 木鱼声一声一声,咚咚咚,咚咚咚。 神佛眉目慈悲,微笑着?俯视在它面前跪拜的信徒。 供桌上?有瓜果?,摞成塔状,一个小小的身影眼睛睁得圆圆,一眨不眨地看着?,满是渴望。 “慧姝。” 木鱼声停了?,念经声也是,把小姑娘吓得急忙将目光收回来,怯怯地道:“师父。” “你心不静,不敬,这?是佛门之?忌。” 小姑娘闻言,垂眸认错:“弟子知错,师父。” 木鱼声又起,诵经声依旧,慧姝不再盯着?供桌上?摞起来的瓜果?看了?,但?她悄悄地,瞥了?一眼那满目慈悲的高大佛像。 兴许也没有那般高大,只是在年幼的她眼中看来,是何其高大巍峨的存在。 她不懂佛法,一直以来也只是学着?师父的模样而已。师父做什么,她照着?做便好。这?当中有何含义,她仍旧不懂。 比方说那些摆在供桌上?的瓜果?,摞得再漂亮,佛祖也吃不了?呀。 她想?着?,又慢慢地走了?神。 第084章 夜半诵经,失常师姐 原来沿着破庙后再走些许路便?是?一座新的庙。 庙依旧不大?, 但五脏俱全,抬头,便?见门上方中央是?三个?大?字——青灯观。 这是?一个?尼姑庵, 门前有被尼姑们?每日清晨仔细清扫过, 看上去很干净。入门, 便?闻见阵阵佛檀香。 见到有香客,过路的尼姑都?会双手合十念一句佛号。 历珠带着他们?一路往里走, 引着他们?见到了寺庙的住持,也便?是?她口中的师长。 住持双手合十, 简单问候后,便?道:“看各位施主衣着,是?江湖玄门中人吗?” 他们?这一行人中当属淇水最为醒目,少年背着重剑, 衣衫洗得发旧, 摸了摸脑袋。 楚秋眯了眯眼,温和地笑道:“是?的住持,我们?途经此地,只?是?想?找个?地方避雨而已,不会伤人, 也没有任何恶意。” 寻常人对江湖玄门中人普遍带有敬重羡慕之心, 自然也会有抱以警惕之心的。 第109章 住持对此倒是?没有再过问什么,与他们?说庙中有姜茶, 前来躲雨的施主都?可以去取;也有斋饭,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去享用。 只?是?叮嘱了他们?一句不要?随意跑动, 也不要?往平时弟子们?居住的地方去。 “这是?自然,多谢住持了。”楚秋拱手道谢。 住持与历珠离开?后, 雨又下?大?了几分。 冬雨来得突然,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竟是?这般一连下?到了入夜。 对此,住持给他们?开?了客间。 灯芯一声轻响,淇水吸了吸鼻子,有些怯怯地道:“在这里住一晚,应该不会有事吧?” “这孩子一看就是?被整怕了。”方子泓大?咧咧地拍一拍他的脑袋给他壮胆儿,说。 楚秋倒是?依旧笑眯眯,只?是?说的话,在方子泓耳朵里没有那么好听?了:“什么孩子,那是?你小师叔。” “其?实?你是?可以少说两句的兄弟。”方子泓翻了个?白眼,把手从?淇水脑袋上挪开?了。 淇水只?是?摸了摸自己被拍的地方,有点懵懵懂懂。 “话说,你往哪里收来的这么个?徒弟?”瞧着好像是?有点愣头愣脑的,宫邵把这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司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咂吧一下?,道:“忘了,活太久了,啥事儿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江知缇没有说话,倒是?往外看了看雨夜。 夜半。 似乎是?印证了淇水睡前的话,房外有些许异响。 远方似乎是?有谁在敲着木鱼,一声一声的咚咚咚,颇有节奏;仔细听?还能够听?见诵经声,只?是?离得太远,听?不清念的内容,只?是?听?起?来像是?某一篇经文。 经文里时不时掺杂两句清唱,像是?话本子里的白话戏文,有些咿咿呀呀的腔调。 经文与戏文,两个?割裂的存在,此刻却是?交融在一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楚的怪异感。 江知缇睡眠有些浅,不一会儿便?睁开?了双眼。 在床榻上听?了好一会儿后,她披上外衣,穿好鞋袜,准备出到外面去循声看看。 只?是?才刚走出客房,便?有一个?提着灯笼巡夜的尼姑拦住了她。 “施主,夜深了,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尼姑双手合十,一句佛号后便?劝阻她,让她回房去继续休息。 江知缇顿了顿,仔细一听?,方才听?见的那阵木鱼声与诵经声没有了。 似乎是?不曾存在过,只?是?她听?错了。 于是?她只?好回房去,却在房门前看见方子泓与楚秋。 不需要?多说,只?需一个?眼神,江知缇便?知他们?也是?听?见了那阵木鱼声与诵经声才出房门的。 估计同样是?被拦住了,要?他们?回房去继续休息。 “不是?幻觉,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听?见了倒是?可以这般解释,但我们?三个?人都?听?见了。”方子泓脸色有些难看,道。 睡前他和淇水说的话也不全都?是?在开?玩笑跟打趣,他自己多少也有些被整怕了。 江知缇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看他们?,微微皱眉,道:“宫前辈他们?呢?” “看过了,”楚秋眯着眼,说,“还在休息。” 方子泓撇了撇嘴:“睡得像猪一样。” “这有没有可能是?术局?”江知缇道。 楚秋摇了摇头,说:“应当不是?,这不像是?术局。” “那现在咋办?回去?”方子泓挠了挠后脑勺。 江知缇轻叹,道:“也只?能这样。” 如果?说现在还能听?见那阵声响倒还能慢慢想?怎么做,但现在消失了,他们?在这儿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先回房去,静观其?变。 天亮了。 雨还在下?,只?不过淅淅沥沥的,没有昨日那般瓢泼。 宫邵与淇水几乎同时起床,起?得最慢的是?司鱼,又被宫邵好一顿数落。 “就是?因为你起?来得太晚了,这又下?起?雨来了!”宫邵说。 司鱼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貌似这不关我事吧?不论我起多早,这雨不还是?一直在下??” “但凡你能起?来得再早一点,别?赖床。”宫邵继续坚持。 司鱼懒得再和他扯皮,他一觉起?来整个?人有些恹恹,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碗里的米汤。 没眼看这两个?人的拌嘴,方子泓在另一边倒是?拉住个?路过的小尼姑。 小尼姑看上去约摸才十一二岁,应当是?从?小便?在这儿长大?的,此刻面对方子泓,有些怯怯。 方子泓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是?江知缇及时出现才解了围。 见着江知缇,小姑娘松了一口气,听?见他们?说的话后,稍稍思索了一下?,道:“施主们?不要?惊慌,那应当是?我们?的师姐。” “师姐?”方子泓疑惑。 小尼姑点了点头,道:“师姐神智失常很多年了,白天里都?在睡觉,晚上便?会这样。” “这当中……有什么隐情吗?”楚秋眯了眯眼,温声道。 小尼姑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师姐是?早在我在这儿之前便?神智失常了。听?师长说过,师姐曾经是?我们?青灯观中最为聪慧,最刻苦的一个?弟子。” 第110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日便?神智失常了。住持也请过大?夫来为师姐看病,但没有用。师姐时不时夜半便?会这样,一边敲木鱼诵经,一边唱几句我们?也听?不太懂的戏文。” 第085章 夜半遇袭,结界术局 仔细回想, 经文中时不时夹杂的戏文,是很寻常的话本戏文,通俗易懂, 咬字清晰。 小?尼姑知道的不多, 很快便离开了, 方子泓与楚秋江知缇对视片刻后,摇了摇头。 “那应该不是术局了。”他说。 楚秋眯了眯眼, 道:“今晚再看看吧。” 于是又是夜半,外?面再次传来阵阵木鱼声。 这次没有诵经, 而是有些颠三倒四地哼唱着不知名的戏文。 江知缇没有睡下,一直在等,当她打开房门?,便见?方子泓与楚秋早已?在外?等候。 三个?人都睡不着, 于是窝在房内, 摆了一局棋。 两?个?人的棋局,剩余一个?人有事?没事?找事?。 “真不明白那三个?怎么能睡得这么死的,我都觉得瘆得慌。”方子泓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楚秋捏着黑子,道:“估计是没有听见?。” 方子泓撇了撇嘴,看一眼棋局后, 指了指某处, 道:“你这下的。” “观棋不语真君子。”江知缇提醒他一句。 说完这句话,外?面传来些许脚步声。 窸窸窣窣的, 让屋内的三人立马竖起了耳朵。 方子泓反应最快,他到窗边去,往外?推开窗, 便正恰与一双眼睛对视。 那是一双不似寻常人的眼睛,在夜里亮得有些惊人, 似是鬼魅。 江知缇与楚秋走了,发现那是个?女人。 女人相貌平平,戴着一顶不是那么合适的灰色棉帽,衣袍也没有那样合身,袖子过长,乍一看有些像水袖。 她手里捧着木鱼,似乎是一路慢慢地走,一路有节奏地敲,这会与方子泓对上目光,倒也没有躲,而是直直地看着。 三人在窗里看着她,她在外?面看着三人。 一种诡异又微妙的平静。 啪嗒。 天又开始下起雨了,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和?屋檐上,清脆悦耳。 只是那么一愣神的功夫,再看去时,女子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雨越下越大了,逐渐哗哗一片。 …… 天明,有人惊慌尖叫,声音划破清晨的宁静。 出?事?的方向是院子的一棵老树,此刻已?经挤满了尼姑;听见?尖叫声与方子泓,楚秋匆匆赶来的江知缇,一眼便看见?了树上垂着一条白绫,白绫下吊着一具尸体。 看穿着,也是庙里的尼姑,因为是上吊,脸色灰白,双眼往外?暴突,隐隐有血丝。 “自杀吗……”方子泓喃喃道。 楚秋眯了眯眼,道:“看起来是的。” “可是为什么——” “这年年都会有,也不是怪事?了。” 他们昨天搭过话的小?尼姑此时正好站在他们旁边,声音脆脆地道。 她年纪分明还小?,但说出?来的话似乎是看破了万丈红尘,对此见?怪不怪的模样也显得过分平静:“若非人生中有万般不如意,又怎会有女子削发为尼?况且,也不是所有弟子拜入佛门?后,都能看破前尘的。” 宫邵三人是后面才过来,看见?上吊的尼姑后,宫邵皱了皱眉。 司鱼神色有些恹恹,似乎是被?宫邵强行从床上拉起来的原因,看上去像是睡不够眼。 淇水不是很敢靠近,他是被?宫邵一并过来的,本来是在小?厨房那边,吭哧吭哧地往空了的水囊里面灌水。 他们帮忙将尸体从白绫上取下来,搬到合适的地方后,便由住持来为尸体诵经超度。 雨又开始下了。 似乎只要他们一有准备走的意思,这雨便会淅淅沥沥地下。 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再露宿一夜。 只是今夜不会太平静。 原先一直睡得很沉的淇水,睡梦里似乎听见?些声响,朦朦胧胧的。 吱呀——门?好像被?谁推开了。 雨声沙沙,这阵朦胧的声响又好像是错觉,淇水只翻了个?身,摸了摸鼻子,又继续沉沉睡去。 空气?中有暗香浮动,似乎是佛檀香,又好像是不知名的香料,没有防备心的他依旧呼吸均匀,只是渐渐地,感到有些许不适。 有阴影投在他身上,仿佛有一个?人静静伫立在他床边,垂眸看着他熟睡的模样,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寒光闪过,淇水猛然睁开眼,便见?刀尖径直朝着自己面门?而来! “啊!” 他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住刀刃,手掌心很快被?利刃划破,一股鲜血蜿蜒直下。 房内没有点灯,外?面瓢泼大雨,夜色被?乌云笼罩地太过于昏暗,淇水看不清袭击者的面貌,只看见?个?大概身形,以及那一抹寒光利刃。 对方的眼睛霎时也雪亮,森森杀意。 淇水反应迅速,麻利地爬起来,一脚将对方踹远了去,便要跑到另一边去取重?剑。 对方不如他所愿,紧追其上,不大的房间内,他们就这样打得一塌糊涂。 淇水撞开被?轻掩上的门?,立即大喊救命,因为他逐渐感到自己的内力不如从前那般明显了,估计是睡觉时闻到的那股奇怪香味作祟。 第111章 他现在是在跟对方肉搏,对方没有丝毫疲惫,这样下去他势必会落了下风,必须得喊人。 对方听见?他呼救,登时扑了上来,从背后捂上他的嘴,不让他继续叫。 但是,淇水觉得,兴许不用等这人把他杀了,光是这样连口鼻一并捂住,他都快要窒息而亡了。 危难之际,终于有人冲进来,将快要翻白眼昏死过去的淇水救了下来。 “佛门?圣地,居然也敢行凶杀人?” 来人是江知缇,与对方缠斗起来;随后是方子泓与楚秋等人,淇水好不容易呼吸顺畅,这种情况于他而言还是太刺激了,这会心还在砰砰直跳。 房内狭小?,两?人一路打到外?面去了,对方见?势不妙,急忙往雨夜深处去遁逃,让江知缇无法追上,只能看着人消失在眼前,无影无踪。 “不行,不知道是何?人,但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江知缇淋了雨,皱眉,道。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冲着淇水下手,但这个?地方,确实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哪怕现在依旧下着瓢泼大雨。 他们都没有什么包袱,想走的话也很容易,但是—— “不行,这个?地方,居然有结界。” 他们才迈出?一步,准备往外?走,却发现没办法走出?去,被?径直挡了回来。 再一回首,便见?原本崭新的寺庙,霎时变作废墟一片,在雨幕下诡谲,扭曲。 “术局……” 方子泓喃喃,双眸睁大,不可置信。 明明是雨夜,也还是冬天,刺骨的凉意无处不在,他们此刻却感到后背泛起一阵冷汗,令人毛骨悚然。 第086章 遇小沙弥,白糖饼子 昔日?的?小姑娘慧姝逐渐长大了。 从一开始的?年幼懵懂无知, 到如今跟在师父身?旁,常年听从师父教诲,变得聪慧, 守礼。 小尼姑年方十一二, 这?日?轮到她背着背篓, 到后山去挖野菜。 与以往一样,她很快便挖了满满一背篓的?野菜, 抬头看向天边,日?头正?盛, 她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轻轻呼出一口气。 应当是稀松平常的?一天,就像是她此前的?日?子一般。 然而,窸窸窣窣, 似乎是有谁在草丛中钻着, 不等她反应过来,浓密的?树叶中钻出一颗光头来—— 那是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也没想到这?儿竟然会有人,看装束还是个小尼姑。 两双眼睛对视,一时面?面?相觑,尴尬非常。 还是小沙弥打?了个喷嚏, 将这?股尴尬的?气氛打?散了。 小沙弥挠了挠头, 颇有些局促,道?:“我以为这?里没有人来着……” 慧姝也有些不自在, 她从来没有和除了庙里的?人说过话,尤其?眼前这?还是个小沙弥。 “有……有人的?,这?里离我们庙很近, 师父会让我们轮番来这?儿挖野菜。”慧姝有些磕巴地说。 小沙弥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身?上全是碎草枯叶, 撇了撇嘴道?:“野菜不好吃,我那里也经常吃野菜,吃得我们这?几个都一脸菜色了。” “那……菜包子?”慧姝有些怯怯地道?。 小沙弥摇头晃脑地,道?:“那也不好吃,还是白?糖饼好吃。” “白?糖饼?”慧姝没有听过这?个吃食,她有些好奇起来了。 小沙弥给她一个劲地比划,道?:“就是,饼子里面?塞甜甜的?白?糖,压扁了上面?撒上芝麻,放进炉子里面?烤,香喷喷的?。咬开了里面?是甜滋滋的?,比野菜和菜包子都要好吃!” 慧姝仔细想了下,她确实是没有吃过这?样的?饼子。 “所以,你是来挖野菜的?吗?”小沙弥道?。 慧姝点了点头,给他?看自己背篓里的?野菜。 小沙弥看着背篓里的?野菜,脸色有些苦了。 他?是个顽劣的?小沙弥,师长念经时,他?走神;师长敲木鱼时,他?在一边浑水摸鱼,滥竽充数;师长教导他?不要贪嘴时,他?背地里还是会去偷偷混吃的?……慧姝在他?眼里看来,是个乖巧又听话的?小尼姑。 不过……他?顽劣地笑笑,心间升腾起一个想法?来。 “你着急回去吗?”小沙弥有些不正?经地笑道?。 慧姝摇了摇头,她出来得早,挖野菜的?速度也快,并不急着回去。 “那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吃白?糖饼。”他?嘿嘿一笑,说着便拉上慧姝的?手,带慧姝跑下山去。 慧姝被他?拉着跟在后面?跑,有些慌张,但也没由来地信任——因为她也好奇白?糖饼是什么滋味,居然会比菜包子还要好吃。 毕竟师父做的?菜包子,是她觉得的?全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山下有村庄,这?会还早,小沙弥拉着她一路走,相当轻车熟路地带她到一户人家门?前。 “等会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开口,你就低着头好了。”小沙弥说。 慧姝不明所以,但陌生的?环境使得它她只能答应小沙弥。 小沙弥敲了敲木门?,咚咚咚几声,便有一个个头与他?们差不多高,年纪也相仿的?小姑娘开了门?。 小姑娘身?穿素衣,梳着两条黝黑乌亮的?辫子,看见?他?们倒是愣了愣。 第112章 慧姝大气都不敢出,听见?小沙弥与那小姑娘说起话来。 大抵在说他?们是从山上庙里来的?小和尚小尼姑,因为犯了一点小错,被住持惩罚不能吃饭,现在已经饿了一天,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出此下策,来到这?儿挨家挨户地敲门?,讨要一口吃食。 结果这?来了一路,都没有人愿意开门?,直到来到了这?里,小姑娘开了门?。 “施主,行行好吧,我们实在是饿得狠了。”小沙弥一脸的?苦相,可怜兮兮。 小姑娘被他?这?副模样以及话给打?动了,道?了一句请小师傅们等等,而后转身?进屋内,很快便拿出几个用?油纸包好的?饼子来。 饼子很香,似乎是刚出炉,香味特别浓郁;都不用?细看,慧姝能一眼便瞧见?上面?洒满的?芝麻,烤得焦香。 剩下的?小沙弥与姑娘说了什么,慧姝没有再听得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几个热乎乎,香喷喷的?白?糖饼吸引了过去。 “怎么样?我就说很香吧。” 离开小姑娘的?家门?口后,小沙弥大方地分给她一整个白糖饼。 他?方才可没有看错,慧姝盯着白?糖饼的?眼神直勾勾的?,分明也是被馋的?。 那模样,跟他刚开始时一样。 慧姝接过来,饼子蛮大的?,几乎是成年人两个手掌并在一起那般大,香味太勾引人了,她咬了一口,与小沙弥说的那样,香喷喷,甜滋滋。 她很快便吃完了一整只白?糖饼。 “我悄悄看过,她家天天都有在做白?糖饼,可香可好吃了。”小沙弥此刻也是一脸的?满足,吃得一脸幸福。 慧姝吃完糖饼后,用?衣尾擦了擦手,想起来什么,她红了红脸,有些支支吾吾地说:“可是,你方才是撒谎了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是师父和她说过的?。 “啊,那怎么啦?不然怎么吃得上饼子。”小沙弥对此不以为然。 见?慧姝还想说些什么,他?往慧姝嘴里塞了半块糖饼,道?:“吃吃吃,快点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慧姝:“……” 她便默默地继续吃饼去了。 只是回去后,她于心不安。 因为一连吃了一只半的?白?糖饼,午饭时,她显然吃得心不在焉的?。 “慧姝?” 给她打?饭的?其?他?尼姑见?她这?副样,还以为她是生病了,吃不下咽,关切地问。 这?一声可把心里藏着不安的?慧姝吓得一个激灵,急急忙忙地扒起碗中的?食物来吃。 中午吃的?是野菜粥,野菜是她挖回来的?那些,被切得细细的?,与米粥煮在一起,让原本寡淡,没有什么米粒的?白?粥看上去显得多一些,丰富一些。 的?确和小沙弥说的?那样,野菜不如白?糖饼好吃,但白?糖饼好吃归好吃,她吃完了觉得心下一阵惶惶不安。 第087章 逐渐长大,河边簪花 次日, 慧姝挖野菜时又看见了那小沙弥。 小沙弥还是?出现在昨天的那个地方,他依旧是?大剌剌地往地上一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后, 道:“我们又去?找那小姑娘要白?糖饼吃怎么样?” 慧姝:“……” 慧姝停顿了一下, 随后又继续挖野菜去?, 头也不?抬地道:“我不?去?了。” 她没敢去?看小沙弥的神色,怕看见对?方黑了脸色。 “啊, 也没事。”小沙弥语气听上去?很平常,听不?出有生气的模样。 慧姝抬起头看来他, 发现他确实是?没有生气的模样后,松了一口气。 小沙弥没有问?为什么,一连几天他都会?来这里,每次都会?问?要不?要一起下山去?讨白?糖饼吃。 慧姝每一次都会?拒绝, 他也不?恼怒, 而是?转头跟在慧姝后面,时不?时帮着慧姝挖野菜,背背篓。 时间一久,他们成为了朋友。 一日,小沙弥不?知从?哪里摘来一兜子野果, 挖完野菜后, 两个人?坐在河边,一边将?双脚跑进冰凉的河水里降暑, 一边吃着野果。 “我一点也不?喜欢寺里。”小沙弥一边嚼着野果,一边说。 慧姝在慢吞吞地咬,野果酸甜, 但还是?酸偏多,她小口小口地咬, 听了小沙弥的话,问?:“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喜欢。我是?我师父捡来的,我师父总说捡到?我的时候我跟个红皮猴子一样,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好看。”小沙弥有些口齿不?清地说。 慧姝想了想:“你?不?喜欢他说你?不?好看吗?” “也没有啦。”小沙弥摆了摆手。 “我好像就是?很难对?那些佛像经?文喜欢起来,我想着等我长大了,我要还俗,要过寻常人?的日子去?。” 小沙弥说得无心,但慧姝莫名听了进去?。 还俗,过寻常百姓的日子……那该是?什么模样的?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如同他们脚下的哗哗流水,奔腾不?息,转眼间,慧姝逐渐长大成人?。 青灯古佛下,她依旧虔诚跪拜,敲木鱼诵经?。 只是?不?知何?时起,她好像多了些女儿家心思。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多看几眼镜子。 第113章 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有些陌生,但又熟悉——那是?她的脸,平平无奇,顶多算得上清秀。 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长发?她记得小时候见过的那个白?糖饼姑娘,对?方那两条浓黑乌亮的大辫子,她现在每每回想都会?觉得很漂亮。 她开始会?留意一下平时来庙里上香的施主,那些施主身上穿的衣袍鲜艳多色,甚者会?有大片大片的绣花,看上去?也很漂亮。 她有点不?喜欢自己非灰即黑,看不?出半点好看模样的弟子袍了。 算着日子,约摸明日便轮到?她去?挖野菜了。 这些年寺庙的香火多了不?少,也有不?少慷慨解囊,捐香油钱的施主,理应来说,庙里伙食会?慢慢好起来,不?需要再?去?后山挖野菜才是?。 但住持——也就是?她的师父,大半辈子节俭惯了,还是?坚持着让弟子轮流去?后山挖野菜,回来熬野菜粥。 第?二天天蒙蒙亮,慧姝便背上背篓去?后山。 她挖到?一半,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 也不?用担心来者何?人?,她知道,是?那个小沙弥。 岁月匆匆,不?管是?当年的小尼姑,还是?那个顽劣的小沙弥,都从?稚嫩长成清秀,顽劣长成俊朗。 顽劣的小沙弥面目张开后是?难见的好面容,尽管他光头,眉眼间的俊朗怎么也压不?住,笑起来的时候,颇有些少年意气风发滋味。 唯一不?变的兴许是?性子了,还是?那样赤诚开朗,大咧咧的。 “你?怎么又这么早。”沙弥说。 慧姝垂着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道:“不?然的话,日头一烈,很热。” 这是?真的,现在已经?是?盛夏季节,也就清晨和傍晚会?凉快些,平时烈日高照,又晒又热,尽管在山间,也是?如此。 背篓又慢慢地满起来,沙弥撇撇嘴:“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吃的,你?们怎么天天挖,这山都快要被你?们给挖空了。” “我也不?清楚。”慧姝摇了摇头。 他们又坐在那条小河旁,沙弥没有摘野果,而是?掏出两张白?糖饼子,分给慧姝一张。 也不?知道他往哪里拿到?的。 流水哗哗,慧姝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白?糖饼,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挂山花,开得何?其艳艳。 那颜色,在灰绿色里太过于显眼。 这让慧姝想起那些来上香的女施主们,头上簪戴着的头花,也是?一样的漂亮,叫她不?由得多看几眼去?。 “你?喜欢?”沙弥直接问?她。 慧姝急忙回过神来,摇头,道:“……也没有。” “喜欢就说嘛,这花长得好看,喜欢又不是什么奇怪事。”沙弥说着,吃完了白?糖饼,一骨碌爬起来,双手拍拍衣服。 慧姝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沙弥一步作三步,跑到?那山花旁边,伸手折了下来。 “过来过来。”沙弥笑得张扬,眉目如星。 慧姝不?由得过去?,沙弥便凑近了她,笑着将?山花簪戴到?她的耳边。 这是?一种很新奇,又莫名让她感到?开心的感觉。 新奇是?因为她没有簪戴过花,开心是?因为她终于簪戴到?了花在自己的头上。 “果然,好看。”沙弥笑道。 慧姝伸出手,轻轻扶了一下耳边的花,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自己去?河边看看。”沙弥说着,推着她到?河边去?,让她借着倒影,看见自己现在的模样。 倒影里的慧姝面容依旧清秀,耳边的花开得很艳,仿佛为她上了些许不?一样的色彩,这让她感到?欣喜。 如若有后来,她定能发现,她的心动就是?从?这一刻油然而生的。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更没有倘若。 像以前一样,只要她来后山挖野菜,沙弥都会?出现在那里。 “我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喜欢佛祖和经?文了,我想当住持。”沙弥有一天这样说。 慧姝愣了愣,道:“为什么?” “就是?觉得,当住持也很好的样子。”沙弥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道。 依旧是?说者无心,听者莫名听了进去?。 慧姝想了想,如果他们都能当上住持,会?很不?错的吧。 一定会?很好,她这样想,也暗暗地下了决心。 第088章 嫉妒心起,失手杀人 春去秋来, 寒来暑往。 得益于平日的刻苦,慧姝得到了师父的重?视。 师父逐渐让她接手寺庙里的一些事务了,她也可以和沙弥一样, 当住持了。 只是这?个消息她没有和沙弥说出口?的机会—— “我要还俗了。”沙弥说。 慧姝愣了半天,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动了动嘴唇,好半晌才道:“为……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突然? 不对, 应当是为什么没有和她说过? 沙弥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有些兴致勃勃, 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因为……我有心?悦的姑娘了。” 他说着这?话时,慧姝没有错过他眉眼中的欢喜与甜蜜。 心?悦的姑娘? 慧姝只觉得有些恍惚。 这?对于她来说禁忌又陌生,佛门?弟子?,怎么能?动心?呢? 第114章 她张了张嘴, 想继续说些什么, 却发?现?自?己没法开口?。 这?到底太突然了,以至于她此刻的心?绪太过复杂。 她跟着沙弥去见到了那个姑娘。 很眼熟的面孔,姑娘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辫子?,姣好的面容勾起了她的回忆。 是那个,给他们吃白糖饼的姑娘。 她在一旁静静看着沙弥与姑娘的互动, 有些恍然。 她原以为, 她与沙弥已经足够亲近了——却不曾想,原来沙弥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那是在面对她时不曾有过的神色, 太过温和,温和地像是春天刚化开的水,连说话都?是轻轻的, 唯恐惊吓到那个姣好的姑娘。 姑娘似乎还不了解沙弥对她的情谊,一口?一个小师傅地喊, 像小时候那样,又转身进屋里去拿白糖饼出来,塞入沙弥怀中。 白糖饼依旧散发?着香甜的味道,但慧姝浑然不觉,只觉自?己口?中一阵苦涩。 一直到回去,她仍旧觉得心?下难以恢复平静。 吃饭的时候她心?不在焉,师父喊她过去,看着师父的面庞,她到底是忍不住,默然哭了出来。 “万般皆空,情缘皆妄。”师父只这?样与她说,似乎一切都?知道,与往时一般,悲悯宽容。 但她不需要这?样的开导,她只觉得嫉妒与不甘在一寸一寸地蚕食她的心?底。 她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再去与沙弥见面。 她不愿意见到沙弥,但在寺庙里见到了那个姑娘。 姑娘是来上香的,身边还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 陌生的少年郎,比沙弥长得还要翩翩俊朗,眉眼间才是真正的意气风发?。 姑娘与少年在佛前一同?跪拜祈祷,慧姝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看上去相?当熟悉对方,笑得也十分灿烂。 慧姝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莫名地,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所以她三日后,有了勇气与沙弥见面。 沙弥没有在意她此前的日子?为什么不来,他看上去很沮丧,很不高兴。 “我总觉得,她好像不喜欢我。”沙弥说着,很难过的神色。 慧姝对此没有跟着难过,她有意无意地和沙弥说:“我三天前见到她来上香。” 沙弥顿了顿,然后看不清神色地道:“是吗?” “嗯。”慧姝轻声应道。 接下来,似乎不受她控制一般,有什么东西引诱着她,与沙弥说起姑娘身边的那个陌生少年。 她说得不多,但不用太多,一句话便足够了。 她回去后心?下升腾起不安,与儿时第一次吃到白糖饼那般,心?底翻涌起阵阵让她恐慌的不安。 但不安归不安,她没有感到后悔。 因为就这?样做了,尽管这?让她感到恐慌不安,但她竟然不觉得后悔。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没有再见到沙弥。 这?次不是她躲着沙弥不见了,而是沙弥没有来。 因为庙里很忙吗? 不,原因是什么,她清楚不过。 直到某日夜深,有谁敲开了她的门?。 她没有多想,起身开了门?,却在惨白的月色下,见到半边脸都?染着鲜血的熟悉面孔——是已经有好几日未见的沙弥。 沙弥是翻墙进来的,慧姝与他说过自?己住在哪里,他聪明,循着记忆里的话,一路来到了慧姝的门?前。 “慧姝。”沙弥不光双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他的额头间浮起颗颗豆大的汗珠,在月色下肉眼可见,脸色的苍白和半边脸旁的鲜红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看上去太害怕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慧姝还是将他带进来,把门?关严实后,镇定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了?” 她的镇定其实也是硬撑着来的,她并没有多镇定。尽管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之中必须要有个人保持镇定,不然只会更乱套。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沙弥哭着说,他整张脸都?是木的,因为跑了一路,吹了一路的夜风,但因为恐惧与哭泣,此时整张脸都?有些扭曲。 慧姝恍若听得耳边一阵惊雷响,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我……我没想过的……我没有想过要杀了她的!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控制不住我自?己了,我和她吵了几句,然后她也推了我几下,我受不了……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了……” 沙弥说得断断续续,有些颠三倒四,但意思没有乱,慧姝听得十分清楚。 慧姝只觉自己背后一阵冷汗,屋内没有风,但她还是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她艰难地吞咽几下,喉咙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堵着,叫她无法直接说出话来:“你……杀了她?” 她当然知道沙弥口?中的人是谁,但不敢相?信,沙弥竟然亲手杀死了他心悦的姑娘……明明先前他那样喜欢那个姑娘,还为了那个姑娘要去还俗。 “我没想过的!我没有想这?样做的!”沙弥激动起来,又哭又笑,“我那么喜欢她……我那么不想伤害她,我爱她!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爱她的呀!” “怎……怎么办?一定会有官兵要来抓我的,一定会……官兵抓我去偿命,要砍我头……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官兵抓走,怎么办?” 第115章 沙弥不敢回师门?去,师父师兄要是看见他这?幅神情以及他这?一脸的鲜血,肯定会将他抓去官府认罪。 认罪伏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可是他不想被抓,不想被看砍头,不想死。 第089章 包庇沙弥,步步深渊 因为害怕死, 害怕被砍头,于是他找上慧姝这里来了。 慧姝一时也是六神无主,沙弥会失手杀了那个姑娘, 这是她完全没有想过的。 或许说, 她根本就不?敢想, 沙弥会杀人。 见她呆滞无神,沙弥急了, 抓上她的手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目露希冀:“你, 你帮帮我,慧姝!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了,慧姝!” “……”慧姝涨了张口, 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怎么帮?她怎么藏得住一个杀人犯? 沙弥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 急忙道:“我会找地方藏好,只要你,只要你不?要跟他们说我在?哪里!” “……你是说,后山吗?”慧姝愣愣地道。 后山大,官兵哪怕是追, 确实也难追。 所以, 她要包庇沙弥吗? 她心绪很乱,一边是良知, 一边是沙弥恳切的目光。 天一亮,她的答案也便出来了。 第三日清晨,官府派了官兵来寺庙里, 她的师父上前?去,领头的官兵说了几句话?后, 师父便让开了路。 官兵将寺庙来来回回地找了两?三遍,一无所获,于是开始一个一个地问寺庙里的尼姑,昨夜有没有见到一个沙弥往这边来了。 一直问到了慧姝。 问她的是领头的官兵,官兵看?着?她,倒是笑了笑,像是怕吓着?她,与问那些尼姑们一样问她。 他们第一日接到报案,说是家中闺女死在?了自?家后院,凶手逃之夭夭。他们问了一圈村民们,其中有两?三个村民说姑娘很少出家门?,但和一个沙弥来往过,好几次都被他们撞见。 于是他们去这附近的寺庙找,这附近的和尚庙只有一个,找起来也不?麻烦。只是他们找遍了庙也没能找到沙弥,而那边才?问过守门?和尚弟兄们,发现有一个沙弥彻夜未归,至今不?知下落。 但凡与沙弥认识的和尚他们也问了,当中一个与沙弥住在?一个屋里的小和尚说,沙弥平时也会与尼姑庵里,一个叫慧姝的尼姑来往密切。 于是他们又?来到了尼姑庵,但避免吓着?人,他们没有单刀直入,而是选了个更为迂回的方法。 慧姝:“……” 她只觉手心里全是汗,尽管面上镇定,波澜不?惊,但心下的惊涛骇浪,以及恐惧是她无法忽视与掩盖的。 “没有,贫尼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 她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这便是她的选择。 兴许是她的故作镇定过于逼真,看?不?出什么破绽;且是个尼姑,固有的出家人不?打诳语认知让领头的官兵信了大半。 官兵离开了,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也许,这样便可以了吧? 慧姝将手心往衣服上蹭了蹭,手心上的冷汗黏腻,如同她的心脏。 她天真地觉得只要沙弥一直藏在?后山,后山那么大,只要官兵一直找不?到沙弥,沙弥也就平安无事了。 她会偷偷在?厨房里端饭菜送去后山给沙弥,先前?她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了吿官府去。但白?日里官兵来过了,一无所获,她也便不?由得放下了戒备心,送饭的时候松懈了很多。 却?不?料,当她来到与沙弥约好的地方后,转身看?见的是自?己的师父。 “师父……”她慌乱到手中的饭盒掉落在?地,雪白?的馒头滚了一身的土。 师父只是看?着?她,没有任何责怪的口吻,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后,道:“慧姝,回头是岸,一切都还有机会,不?要包庇罪孽。” 慧姝只觉天旋地转,心口砰砰直跳。 原来她的师父一直都知道。 “师父,不?是这样的——” 她试图在?师父面前?替沙弥求情,但更为令人惊恐的一幕,让她的后半句话?直接就卡在?了嗓子眼。 沙弥突然出现,从她师父身后高高举起石头,猛然砸向她师父的脑袋后面,直接将她的师父砸晕了过去,鲜血随即蔓延开来,浸黑了泥土。 这变故让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喉间半晌后发出嗬嗬声。 她想尖叫,但又?被沙弥眼疾手快地上前?来死死捂住了嘴巴,不?让叫出声来。 “闭嘴!你难道要我死吗?!有人找上来怎么办?” 沙弥盯着?她的眼睛,双目同样圆瞪。因为杀了人后连夜难眠,他的眼底下全是红色的血丝。 慧姝眼泪登时涌出,她被捂住嘴,只能呜咽着?。 “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吗?你看?着?我杀了人,你是帮凶,你也要被抓走砍头的!我们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谁都逃不?掉!” 沙弥的话?说得恶狠狠,吓得慧姝的呜咽哭声登时卡住了。 谁都不?想死,谁都害怕死,她当然也害怕被砍头。 似乎是想要说服她,安抚她,沙弥继续说:“她看见了我们,她一定会报给官府,官府就会派官兵来抓我们去砍头,她当然不?能留。” 第116章 “要怪,就怪她为什么闲着没事干跟过来。”沙弥说完,摸了一把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河水的晶莹。 慧姝已经被吓得惨了,她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在?颤抖,看?着?地上的师父,以及地上的鲜血。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都快要将那一块地方全部染成黑色。 沙弥怕地上的人没死透,捡起石头又?往后脑勺狠狠砸了几下,砸的那里一片稀碎。 慧姝见状,极度的恐惧后便让她将这一天吃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沙弥没有理睬她,擦了擦溅到自?己脸上的血后,板着?一张脸将尸体往山林的深处拖了去。 等到他回来后,慧姝愤然打了他一巴掌! “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那是我师父!我的师父啊!” 她哭起来,她难以相信,昔日的好友竟然当着?她的面,杀了将她从小养到大的师父。 “你畜生!你是个畜生!啊!”慧姝歇斯底里起来,说着?便要往山林方向去—— “那我能怎么办呢?我都是为了我们好啊!”沙弥拉住她,再抬起脸时,已经?是泪流满面,痛苦不?堪的模样。 “我只是想还俗,然后跟寻常人一样过日子罢了!我不?想被抓,你也不?能——因为我发现了,原来真正能站在?我身边帮我的只有你了啊,慧姝!” “等风波一过,我们就私奔。我和你成亲,我们好好过日子,我们就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不?好吗?” 第090章 杀人夺宝,频繁噩梦 私奔, 成亲,和以前?一样?……这?几个字眼让歇斯底里的慧姝怔住了。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这?让她第一反应便是?捂上了耳朵, 惊恐地看着沙弥。 “你听?着, ”沙弥将?她的手强行拿下来, 看着她的眼睛,道, “我们只能相互扶持了,你清楚吗?” 他这?句话让慧姝终于敢看着他, 好半晌后,她颤抖着唇,道:“那……怎么办?” 她完全被吓住了,只能下意识地去询问沙弥。 “不会有人发现的, 只要你不说, 你乖乖的,那就?不会有人知道。”沙弥说着,裂开?一个笑容。 慧姝望着他,只能点头。 尸体被沙弥拖去山林后又草草掩埋了一番,慧姝收拾好情绪后, 模样?镇定地回去。 第二日, 她便仗着自己是?住持亲弟子的身份,说住持云游去了, 将?寺庙里的大小事?务交给了她。 但就?拿之后,她夜晚总是?噩梦不断,梦很纷杂, 叫她往往一起来便就?忘了内容,但那种心惊肉跳是?无法消失的, 醒来后,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貌似连屋内的黑影,也像是?那天被血染黑的泥地。 这?些她没?有与沙弥说,尽管已经被噩梦折磨了好多天,她还是?没?有说。 一日,有弟子过来与她说,庙堂有香客要见她。 慧姝当即心下升腾起一股不安。 但她不能拒绝,这?很引人起疑心。 庙堂,有人在等着她,待看清对方?面貌后,慧姝心下一咯噔。 她当然认得对方?——是?那日与姑娘一块来上香的那个少年。 少年没?有说太多话,只是?问了问慧姝,有关于沙弥的来历。 没?有问沙弥在哪里,只是?问沙弥的来历,尽管慧姝不想回答,但也只能硬着头皮。 但慧姝看见对方?腰间挂着的一枚玉佩,试探地开?口:“施主……看着不似寻常人,是?仗走江湖玄门的少侠道长吗?” 少年也没?有隐瞒,自报了身份。 的确是?玄门弟子,名唤丰文,刚到年龄拜别师门,下山历练。 慧姝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掩饰下来,道:“道长慢等,贫尼下去倒些茶水上来。” 她得找个机会跑到后山去找沙弥,同沙弥说。招惹上玄门弟子,比官府上门还要不好办。 这?很麻烦,她不敢贸然。 才刚到山脚,沙弥如同早就?等着她,听?着慧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异常冷静,道:“你将?他留下来,让他在这?里借宿。” “这?……这?怎么行?”她大惊失色,她一个出家人,怎么能这?样?做? 沙弥抓住她的手,道:“怎么不能?你忘记我们现在的处境了吗?” “……”慧姝吞了吞唾沫。 她没?有办法,只能按照沙弥说的那样?去做了。 所幸丰文没?有起疑心,才入世?历练的少年,到底心性还是?稚嫩的,没?有那么多心眼。 夜半,沙弥又翻墙进?来,慧姝听?他的话,躲在房中不出来。 另一边的丰文很早便歇下了,这?会正熟睡。 风吹草动没?让他醒来,这?里是?佛门圣地,不会有不怀好意之人偷偷潜进?。 然而沙弥悄然摸进?了房。 待到丰文蒙蒙醒,沙弥却已经举起了手,将?他猛然敲晕过去! 力道十足十,哪怕是?常年修炼的玄门弟子,也是?被敲得晕死过去,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丰文便成了任由刀俎宰割的鱼肉,就?在这?时,房门也被推开?,慧姝站在门前?,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关上门!你想引来其他人吗?”沙弥没?有怪她为什么不听?劝还是?出房了,赶紧让她将?门关上。 第117章 慧姝依言,沙弥已经翻腾出丰文的包袱,翻了好一阵,抓起一个似乎是?法宝的物什,欣喜若狂:“我就?说这?些玄门弟子身上肯定有什么天材地宝!这?么一件法宝,到我手中了,谁还敢瞧不起我!” 他说这?话时稍微背对着慧姝,慧姝借着月光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他的侧脸——但这?也让她感到陌生非常。 明明还是?那个人,但是?看着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 沙弥将?法宝收好,也没?研究怎么用,而是?拎起藏好的匕首,对准晕过去的丰文狠狠一刀! “你做什么!你不是?已经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慧姝大惊失色! 她以为沙弥只是?贪图丰文身上的法宝,毕竟玄门弟子身上的东西,哪个不是?宝贝?都?是?能让他们这?种寻常百姓一步登天的好东西。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沙弥拿到了法宝后还要对丰文下手。 沙弥将?刀子抽出来,鲜血直涌,他对准了丰文的要害处,又是?狠狠一刀:“你以为他能放过我们吗?你以为他不会发现什么吗?最好的做法,当然是?灭口!” 他说完,又是?一刀接着一刀,唯恐丰文死的不够透,直到将?对方?戳成筛子,才将?匕首扔到一边去。 慧姝脸上血色全无,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沙弥杀人了,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沙弥的心狠手辣,但她仍旧会被这一幕吓得腿软,瘫倒在地。 “不能拖去后山,太远了,血太多了,一路过去不好收拾。”沙弥擦了擦几滴溅到自己脸上的血。 慧姝愣愣的,不知该如何动作,她双唇动了动,但仍旧不能说出什么。 沙弥这?次处理尸体熟练很多,他将?尸体拖去了近一些的地方?,先是?草草掩埋,而后拉起慧姝,要慧姝去打水来冲洗地面上的血色。 再过些时日,沙弥将?住持与丰文尸体一并塑进自己前些阵子刚做好的泥佛像里,慧姝在一旁看着他做完这?些。 她夜晚更?加频繁地做噩梦,几乎到了彻夜不眠的地步——只要一闭上眼睛,她便感到一阵没?由来的恐慌,似乎是?有什么一直紧追着在她身后,叫她不安,叫她恐慌。 一个玄门弟子失踪仿佛只是扔进湖面的一粒石子,这?点波澜只在慧姝与沙弥心里泛起,随后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沙弥一直在研究从丰文那儿搜来的法宝如何用,他高?估了自己,怎么都?找不到使用的办法,一时也是?有些急躁。 这?种急躁发泄在了慧姝身上,沙弥渐渐咂摸出了什么来,冲着慧姝发脾气时会道:“都?是?你!要不是?你跟我说她身边有了别的男人,我又怎么会去问她,又怎么会杀了她,又怎么会一步步沦落至此!” “都?是?你!你害的!全都?是?你害的!”沙弥经常这?样?冲着她怒道。 第091章 葬身火海,回归术局 一边是彻夜噩梦折磨, 一边是沙弥暴怒之下的责怪,她会崩溃也是意料之中。 但她没有别的人能够倾诉,夜晚, 她只能抓住沙弥, 就?像沙弥当初抓住她那样, 目露希冀犹如看见救命稻草。 她说得颠三倒四,像竹筒倒豆子那样, 毫无章法地说着这?些天来的噩梦折磨。 “我?们去官府吧?我?可以认罪,我?把所?有罪名都认下来!” 慧姝已经歇斯底里, 她紧紧抓着沙弥的衣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是在说什么。 沙弥没有往日?时不时的暴怒神色,相?反,他像是以前那样, 耐心又温和地抓住慧姝的手, 轻轻地摩挲,语气放缓:“慧姝,别这?样,你要冷静,冷静。” “现在的一切都是命运对我?们的考验, 只要我?们熬过来了就?好了。你忘了吗?我?们还要还俗, 还要私奔去隐居,到?时候就?不会有这?些了。” 他的一字一句说得不紧不慢, 几乎是贴在慧姝的耳边说的。慧姝渐渐双目放空,不像刚才那样歇斯底里。 却不曾想,温和的沙弥背后掏出了尖刀, 如果慧姝能够看见,定能认得出, 那是那夜沙弥杀丰文用的那一把。 可惜她没能看见,等到?腹部?传来尖锐的疼痛,她才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沙弥。 沙弥换了神色,恶狠狠地道:“去官府?我?疯了吗?去官府等着被抓起来送去砍头,去死对吧?” “你要死我?不拦着,我?送你就?是了。”沙弥说着,又举起匕首,朝着慧姝扎去! 慧姝用尽力气,堪堪躲开,也碰翻了一旁的桌椅。 她看着沙弥,满眼的惊恐。 她还是不敢相?信,昔日?的心上人,如今竟然变成了要夺她性命的仇人。 沙弥脸上的神色,与他以往杀人时露出来的神色一模一样。 这?怎么能让她不觉得心下大惊,同时也觉得心底一片凉意。 房门早就?被紧闭,想必沙弥认为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怎样也打不过他一个男子的。 她如同瓮中的鳖,沙弥想要抓住她,杀了她简直轻而易举。 有了此前的经验,沙弥杀起人来自然得心应手。慧姝躲了几次后到?底因为腹部?的那一刀,渐渐体力不支,疼痛让她开始难以跑动,这?样下去只能活活死在沙弥的尖刀之下。 事实上,她流了很多血,不光是心底,此刻她的身体也渐渐地袭上凉意。 第118章 哪怕没有沙弥,她也会死。 想罢,她一不做二不休,打翻了灯台,让灯台里的灯油打湿垂挂着的床帘,火苗沾上灯油,立刻熊熊燃起。 “你也,别想逃。”慧姝捂着腹部?的伤,癫狂地笑起来。 谁都别想逃,烧了这?里,就?会有人来;有人一来,他们就?是会被抓到?官府去。 她想得很简单,沙弥也被她这?样的举动惹怒,但很快,沙弥又咧嘴一笑。 他从怀里掏出丰文的法宝,道:“你以为我?就?这?样没有办法了吗?” 这?些天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他潜心研究法宝如何?为他所?用,多少也有了些成效。 慧姝见状,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苍白下去。 沙弥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立刻与这?些天那样催动法宝。 原以为这?次会是与以前一样召唤出不知名的力量来扑灭这?场火,结果半空中猛然出现一条火龙,愤怒地朝着这?里喷吐出火舌—— “怎么回事!”沙弥终于大惊失色。 他试图控制住陡然被召唤出来的火龙,结果不得章法,愤怒的火龙将这?儿全?都烧了起来,并?有向?外面?蔓延的趋势。 慧姝大喜过望,已经全?然癫狂:“哈哈哈哈哈!报应!全?都是报应!报应啊!” “佛祖有眼,观音有眼!我?们都是罪孽!都是罪孽!全?都逃不掉!” 她癫狂地大笑大叫,说完后,直接朝着火烧的最猛烈的地方跑去,张开双臂,飞蛾扑火般投身入火海。 这?场大火像是为洗刷他们身上的罪孽而生,她要洗去这?一身的罪孽,她要赎罪,她希望得到?佛祖与观音的宽恕。 火舌烧开血肉固然疼痛,但她的笑声还在,只是尖利地不像是笑声了,逐渐低了下去。 她听得见沙弥在外面?气急败坏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去,开始变得痛苦,变成哀嚎——她知道,沙弥也被火海吞没了,他同样不得好死。 他们都不得好死。 这?算不算是都有了同一个归宿?他们到?底还是一对——像是沙弥最开始说的,他们会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现在是真的在一起了,慧姝露出一个面目全非的笑容,她的皮肉已经被烧得扭曲了,但她还是很高兴。 他们终于得到?解脱了。 这?场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最开始被山脚下的村民们发现,急忙救火。但寺庙还是烧了个干干净净,死伤无数。 于是便成了他们如今见到?的深深火痕,斑驳又狰狞。 宫邵蹲身去摸了摸被烧得焦黑的一片,擦了擦手指,道:“这?应当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术局重映的术象发生在久远之前也不是怪事,方子泓擦了一把额头冒出来的冷汗,道:“但刚开始我?和楚秋,还有江知缇,真的没能发现这是个术局。” “那是自然,这?术局不简单,你们修为尚低,发现不了也很正常;我和淇水到底是江湖人士,对术局了解不多,一般也很难发现。” 宫邵说着,斜了一眼旁边似乎还未睡醒,全?身软得似乎是没了骨头,懒洋洋地依靠在淇水肩膀上的司鱼,道:“至于这?个家伙,这?个术局里面?应该有什么克制他的东西,让他这?一时半会没法支棱起来。” “什么叫‘没法支棱’。”司鱼虽然全?身使不上劲,被不知名力量压制得厉害,但他好歹还清醒,听见宫邵的话立马开口?。 虽然说话的语气不如以前那样中气十足,但说出来的话,一如既往地往宫邵肺上呛:“也不知道是谁才没法支棱。” “你!”宫邵气急。 司鱼扫了他一眼,又趴了回去,整个人看上去有气无力。 他们话音刚落,身后的废墟突然传来阵阵低笑。 第092章 千钧一发,术局已破 他们循声转头, 便?见废墟之中缓缓出现住持的身影。 住持的低笑声还在继续,她笑着,抬起?脸来看着众人, 原本慈祥的面孔, 此刻变得有些?怪异。 这种怪异是生?硬的, 似乎是套了一层不属于她的皮,以至于她笑起?来的时候整幅面孔望上去?十分不协调。 “我原以为只是几个好拿捏的草包, 不曾想,都是难啃的硬骨头。” 她这话说得让方?子泓皱了眉, 开口便?是:“老妖婆,你也就这点眼力见了。” 住持:“……” 他这一句“老妖婆”让原本神色恹恹的司鱼笑出声来。 江知缇站在他身旁,只能掩唇轻咳一声。 也不知道这是得了谁的真传。 住持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原本就僵硬的面孔此刻因为方?子泓突如其来的一声“老妖婆”变得更加僵硬, 像是糊上去?的纸一般, 有几分皲裂。 “黄口小儿?!也罢,都只是让我活的更久一点的养料罢了。” 说完,她便?飞身袭来,五指作爪,径直朝着方?子泓的喉咙而去?! 方?子泓反应很快, 一个侧身便?躲到一边去?, 他开始掐指作诀,看样子是要唤出法盘—— “怎么回事?!”他心下一惊, 发现自己竟无法催动自己的本命法器。 住持已经狂笑着又袭来,江知缇立刻抽剑出鞘,飞身去?挡出了住持。 不光是方?子泓没法召出本命法器, 楚秋也试图催动灵力去?做五行法,发现毫无动静。 第119章 “不好。”他眯了眯眼, “这个术局会约束玄门弟子的灵力。” 约束灵力,这对于修为不高的他们来说无异于封印住了他们的所有灵力;没有灵力,他们自然?没办法召唤出本命法器,也不能做法御敌。 江知缇也发现了,往时她出剑,只需要在手心处施加灵力,用起?剑来也不会太吃力——现在她没办法催动灵力,像是平时握刀那样,用最纯粹的腕力去?握住剑。 唯一没有变化的是剑身,剑身周围仍旧萦绕着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灵力。 在淇水肩上观看着这些?的司鱼,看着江知缇手里?的剑,微微眯起?双眸。 “师父。” 淇水见这情形有些?着急,他有些?抓耳挠腮,想让自家师父换个地儿?靠去?,奈何他不敢这样直接说。 司鱼从他肩上起?来,自己找了个地方?靠着,懒洋洋地道:“去?吧,小心些?便?是,危险了就躲你师兄身后去?。” “诶。” 淇水应声,抽出自己身后背着的重剑便?虎虎生?风地迎了上去?。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牛劲。” 司鱼看着他舞重剑的身影,不由得“啧”了一声。 宫邵也帮着去?约制住持,但他没有武器,只能四处使点儿?绊子 。 若是只有灵力被压制的江知缇三人,收拾起?来倒不会太吃力;然?而淇水与宫邵是正儿?八经的江湖人,没有灵力,但是有一身的内力,两两联手起?来也不是住持一个人能够打败的。 更何况,这是五个人一块上,原本嚣张的住持很快便?落了下风。 “别高兴的太早了!你们这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 住持恶狠狠地道,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什,还未待看清楚,江知缇便?急忙飞身去?试图打掉她的动作! 但这无异于上去?送死,她太莽撞了,宫邵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拦下来,但还是迟了一步。 眼看着拿出不知名法宝的住持要打到江知缇,一阵冷风呼啸而过,似乎夹带着霜雪的冷冽,叫人突然?睁不开双眼。 “你太莽撞了。” 原本是宫邵想要对江知缇说的话,此刻换了一个人来说出口。 熟悉的声音,无悲无喜的语气,有些?许缥缈,似乎从远方?而来,江知缇抬起?头,努力睁开眼睛,便?见京月一如既往皎洁如霜雪的侧脸,以及满头的银丝,双眸冷冷盯着前方?。 像是上次那样,略带凉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替她拿起?剑,让剑的重量立刻减轻不少。 此刻,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京月的怀里?,身前是直指的剑身与敌人,身后是京月的怀抱。 其他人看不见,但住持能看见,她不知道突然?出现在江知缇身后的人是谁,但本能告诉她眼前这个像是某种庇护灵突然?出现的人,很危险,十分危险。 这不是她能够直面的存在,她落荒而逃,连法宝都顾不上了,想要逃得越远越好。 但她逃不掉,在真正的大能面前,想要她死,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轻而易举。 剑身泛起?层层冰霜,江知缇感到自己突然腾空——是京月将她带了起?来,剑端起?势,凝聚冷冽,像当?初被京月手把手教剑势一样,剑身朝着住持直直飞去?,她整个人也跟着腾空飞身,衣袍猎猎。 剑尖直直刺穿了住持的心脏,扬起?的灵力将她僵硬如纸糊的脸层层剥落,竟露出一副男子面孔,疼痛扭曲嘶吼。 他没有实体,这到底是他死前极度不甘留下来的一缕执念之魂。但他有法宝庇护,同时也害了不少过路的人,让他日渐强大,成?为精怪一般的存在。 江知缇看着此景此象,双眸睁大,握着她的手往后一使力,剑便?抽了出来,又是一阵呼啸而过的冷冽,江知缇往后推了两步,便?重新撞入京月的怀里?。 有一缕银发垂下,垂在她的肩上。 像是轻雪覆肩,又像是惊鸿停留。 住持死了,也许说,是沙弥死了,魂飞魄散。他们身后的废墟也随之轰然?一声,露出一座泥佛,泥佛层层剥落,进而露出两具白骨森森。 这便?是被沙弥杀死的住持,以及丰文。他们的尸骨在此刻也重见光明。 原本属于丰文,又被沙弥霸占了去?的法器发出蒙蒙亮的光,京月垂眸看了一眼,随即剑尖一挑,将那个法器扔向方?子泓。 原本晕头转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方?子泓,正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突然?便?被一个硬家伙直直砸中脑袋,疼得立刻“嗷”了一声! “这法器只适合他来用。”京月说着,替江知缇将剑收回剑鞘。 江知缇也有些?晕头转向,住持一死,术局一变,原本便?被压制住的灵力悉数松开,让她有些?站不稳,京月伸手将她扶住。 “师父,我——”她想为方?才的莽撞说些?什么,但很快便?戛然?而止。 京月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头相抵,凝视着她的双眼,道:“别说话。” 她便?大气也不敢出,只能看着京月的双眼,不敢错过。 原来师父的眼睛是这样的,她想。 寻常她很少见到师父,师父似乎很忙,不能一直陪在她身旁,只在她需要时出现;而哪怕出现,她也不敢直视,唯恐亵渎。 第120章 但此刻,她的师父给了她可以去?靠近,去?亵渎的错觉。 温润的灵力不同方?才的冷冽刺骨,将她整个魂体都包裹住,耐心地,温和地包裹住她的全部?,让她有些?想哭。 很奇怪,明明也没有做什么,她却想哭。好像这是她很久以前便?体会过的感觉,她太久没有体验到了,如今像是回家一般温暖。 待她回过神,她似乎在京月眼底看到一丝同样的难过,极快地划过。 太快了,她有些?恍然?,她不敢确认。 京月离开了,像是她方?才那样,突然?地来,又突然?地离开。 江知缇呆滞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是方?子泓将她摇了摇,她才反应过来,京月已经离开了。 …… 泥佛剥落后露出的尸骨,是宫邵将哪具是丰文,哪具是住持认了出来,众人将住持的尸骨好生?埋在后山去?,留下丰文的尸骨。 “他的法器由你继承了,也就由你去?将他的尸骨安放妥当?。”宫邵看着方?子泓,说。 方?子泓挠了挠脑袋,他虽然?也高兴这次居然?多了一件能够供自己用的法器,但一时也有些?头疼:“话是这样说,但要送到哪里?去?呢?我也不知道这位前辈生?前师门在哪里?,家中是否还有亲人。” “要不,你催动一下法器?”楚秋眯了眯眼,道。 方?子泓听言,掏出法器。在沙弥手中难以运用的法器,在方?子泓手中自如地焕起?阵阵灵力。 “还真是跟你一样修乾坤卦象来的。”宫邵咂咂嘴。 淇水看得新奇,嘴巴不由得张大。 法器催动,便?颤巍巍地凝聚起?一缕残魂,那是丰文临死前留下来的,想必也是因为这样,沙弥才无法将法器完全地为自己所用。 “……如若有同道,杀了那孽僧,得以见我尸骨,只望同道能将我的尸骨带去?京城,寻我师兄张倾,将我的尸骨交付于他,我愿将我的法器赠予同道。” 后面还有遗言,但残魂不稳,说得零碎断续,很快便?消散。 “这跟你粗制滥造出来的传音符一样。”宫邵说。 方?子泓:“……我能造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我的好师父。” “不管怎么说,也该完成?前辈的遗愿。”楚秋依旧眯着眼,道。 淇水跟着点头,又被宫邵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脑袋瓜:“瞎凑热闹。” 而已经恢复过来的司鱼,眼睛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江知缇。 江知缇还有些?神游海外的模样,他不光看着江知缇,也看着江知缇腰间别着的剑,以及那条剑穗。 他开始没有发现这小姑娘有哪里?奇怪,只当?是与方?子泓那般的普通玄门弟子,来四处游四处历练的而已。 但他现在不这么认为了。 第093章 九重施压,众人进城 灵鹿背上坐着一身穿嫩黄芽绿衣裳的女子, 女子微微阖眸,似乎是刚从入定境地中脱离。她此刻没有束发,青丝如瀑, 一路从鹿背蜿蜒下地面。 缓缓吐出一口气, 女子招手, 便?有数只青鸟从林间飞来,叽叽喳喳一顿后, 她轻笑一声?。 一阵冷风吹过,她又?摆了摆手, 将那几只青鸟尽数遣回去,不待那人现身,她便?开口:“怎么?解决了?” 出现的人是京月,她并不觉得奇怪——就在半个时辰前, 这人在她面前表演了一番大变活人。 不必多说, 当?然是小徒弟出了事。 她想?着,不由得还?是心下嗤笑。 京月没有理睬她有些阴阳怪气的话,只是微微皱眉,周身的灵力削弱了很多,几下不适后, 她还?是吐出一滩鲜血来。 见状, 女子只是微微蹙眉,但说出来的话还?是那般刻薄:“所以呢?你?自己给你?自己找什么罪受?” 她知道这是为何, 只是想?来仍旧觉得愚蠢。 京月不语,只是敛了敛眸。 “到底是少了一缕神魂,所以哪怕历劫结束后, 你?也没有办法?重?返九重?天;而九重?天那边又?一直催促着要?你?回去。”女子语气不紧不慢。 “已经,也有四五次了吧。三番四次, 都快豁出老脸来了,你?还?是不肯回去,九重?天自然是要?动些手段了。”女子翻身从鹿背上下来,盯着地上那摊血,眉目淡淡。 手段也没有别?的,只要?在这里?不断给京月施压,让京月无?法?在这里?自如自在,甚至是没有办法?动用更多灵力,压制住她,也就能逼着她回来了。 只是九重?天到底无?法?料及,这从神佛诞生?伊始便?存在,如今也活了上千万年?的菩提雪究竟有多固执。 她想?到这里?,到底于心不忍。好歹是和自己一起活了这么多年?的伙伴,哪怕平日里?没有什么交谈。 “你?能维持多久呢?九重?天只会一直逼你?回去。”仙芽喃喃道。 她其实也是九重?天派来的说客罢了,然九重?天还?是高估了她们之间的情?谊——甚至说,她们之间压根没有什么情?谊可言。尽管她们是同期,但京月天性凉薄,与?她没有太多话讲,这么多年?只是静默入定。 按照如今京月的情?势,想?必不用太久,天道也会察觉到异常。既然菩提雪无?法?回到九重?天是因为缺失了一缕神魂,那么天道会翻遍这三界,为菩提雪寻回神魂。 第121章 神魂在哪里?,不言而喻。神魂又?是如何缺失的,仙芽也清楚。 最初,饶是她也不敢想?,京月竞能为了一个捡来的凡人女婴做到这个地步。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她到底没有京月那般凉薄,仍旧感性——她们是同期,同时诞生?,也一并活了这么多个岁月,上千万年?的并肩,到头来竟然比不过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 京月声?音依旧淡然,听不出什么情?绪:“无?妨。” 她从来都是固执的,尽管九重?天在施压,尽管天道会察觉,她也不会反悔。 “你?又?何必?”仙芽实在不能理解她的固执,道,“与?其被九重?天一直压制,与?其被天道察觉,倒不如你?自己亲手来解决。” “你?还?有机会反悔,拿回你?的神魂,结束这荒谬的一切。”仙芽蹙着眉,她到底不忍见到京月落得这般下场。 惊动了天道,于谁来说都不会是好事。 京月看向她,说:“只要?你?什么都不说,一切我自然能解决。” “……”仙芽哽了一下。 似乎是被戳破想?法?,她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她叹了一口气。 她有些寂寥地道:“我总不能看着你?在这条荒谬的路上一去不复返,我已经失去一个同伴了,总不能再失去一个。” “活着太孤独了……若是只剩下我一个,那么漫长的岁月……”她说着,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继续说。 京月:“……” 好一会儿后,仙芽听见她说:“就是因为,活着很孤独。” 所以在体会到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以及超脱她此前所有认知的感情?后,她才会飞蛾扑火般那么任性,固执。 仙芽愣了愣,她没想?过京月会回应她,也没想?过,京月竟然也会承认孤独。 她以为京月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境界里?,以自我为中心,不知道孤独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事。 她甚至以为,京月不会渴求同伴。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 京月没有等她回应的意思,再度离开了。 兴许是去修养,兴许是回到那个女婴身边,兴许是……仙芽突然笑出声?来。 不论怎么样,这个说客,她是没法?继续当?了。 “九重天净给人些难啃的硬骨头,让我当?什么丑人,啧……” 她喃喃,发泄了一下对九重?天的不满后,再度翻身上鹿背,拍了拍灵鹿的脑袋,示意灵鹿往前走去。 …… 约摸走了四五天,舟车劳顿后,他们终于进了京城。 根据丰文?遗言,他们要?到京城去找他的师兄张倾,将尸骨交付于张倾。 “张倾……空有个名字,也不知道这怎么找去。这名字也常见,搞不好还?会有重?名的。”背着丰文?尸骨走了一路的方子泓,挠了挠头。 江知缇想?了想?,道:“到这儿最大的茶楼茶肆去。” 民间的茶楼茶肆最多小道消息,遇到一些无?法?勘破的冤案,官府的官兵有时也会潜在茶楼茶肆里?打探消息。 只是小道消息真真假假,需要?仔细甄别?。 “有理,去吧。”楚秋眯了眯眼,道。 而另一边,余音袅袅,浮梁画栋,暗香浮动之间。 有人跪在殿堂处,恭敬地磕头后,小心询问:“盟主,他们进城了,还?要?继续派人手吗?” 他跪拜的是一个坐在宽大龙椅上,身躯肥硕,神貌尽数掩于阴影之下的男人。 男人听了他的话,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道:“抓她?她今时不同往日,跟道尊搭上了干系。派人去抓她,你?们是脑子泡水里?了不成?” “一个小丫头,竟然有天大的机遇,拜了道尊为师……你?们这些人,还?能和以前那样动她?”肥硕的男人声?音暗哑,说完,微微阖眼。 手下面露难色,只得硬着头皮,道:“那……那该如何?” 总不能看着人在眼皮子底下蹦跶,距离他们的大业成就,明明只差这一步。 男人嗤笑,道:“这不是已经进城了吗?京城是我们的地盘,她进来了,不就是进了瓮的鳖?” 手下恍然大悟。 似是有暗光浮动,门外漫步而过一条野狗身影,身材修长,姿态从容,双耳高高竖起,乍一看,似是人灵模样。 第094章 再遇故人,三生坊坐 没等打听到茶楼茶肆, 他们倒是又见到了认识的人—— “竟然又见面了。” 先开口的是温润公?子,没有与初见时那般头戴斗笠轻纱,有些苍白的面色一览无遗。 江知缇见是他们, 一时也是惊讶, 随后急忙行?礼。 “倒不必行?礼, 我们都大老粗,也使不着捯饬什么繁文?缛节。” 不见其人却?闻其声, 楚秋笑了笑,道:“长生前辈也在。” “那是自然, 他在哪,我也就在哪了。” 徐长生笑得开朗,他怀里揣着一袋刚出炉的梅花糕,忙不迭地将梅花糕给知湖, 要他尝尝味道。 他们在这儿逛了没多久, 知湖便闻见了阵阵糕点的甜香。无需他开口,徐长生一眼便瞧见他这是有些想?吃了,跑着过去,发现是梅花糕,便买了新鲜出炉的回来。 却?不料, 又见到了江知缇与楚秋。 第122章 知湖只尝了一口梅花糕, 随即便邀请他们都试一试:“这儿的糕点做得很好吃,趁热试试吧。” 他说完, 江知缇与楚秋没动,准备推辞,倒是司鱼眼疾手快, 上前去捞了一块试试。 宫邵在一旁吓得急忙捞住他的手,道:“你也好意思!” “这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司鱼斜了他一眼。 宫邵只觉额头黑线, 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你要是想?吃我待会让淇水去给你买,要多少有多少。” “你也净会使唤淇水了。”司鱼转过身去,又懒懒地趴到淇水肩膀上去了。 淇水:“……” 淇水不敢吱声,因?为有的时候他多少有些无助。 方子泓有些不明所以,戳了戳江知缇小声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吗?” 江知缇说了几个字,方子泓这才?后知后觉。 “所以,你们是想?要找些什么吗?”知湖对他们很友好,还将梅花糕分给了淇水。 他很早便见到他们了,原因?无他,江知缇于他而言太?惹眼了,几乎是远远便瞧见。 只是见他们东张西望又一步三停顿的,没有立刻上前去。 江知缇点了点头,笑笑,道:“京城太?大了,我们没有什么头绪。” “是要找什么?”徐长生问。 淇水对他们颇有好感,只是声音有些小,道:“我们在找人。” “找人吗?这个我们倒是有些门?路。”徐长生听罢,说。 方子泓心下一喜,急忙拱手道:“那前辈可否指个路?晚辈们在此?谢过了!” …… 丝竹声动,茶香袅袅。 众人抬头看,便见头顶牌匾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三生坊。 京城有坊家,人称百晓生。 他们进?去后,雕梁画栋间,知湖给上前来想?要接待的小姑娘递过去一张名?帖。 不一会儿,便有一女子挑开门?帘,笑道:“稀客,居然舍得来我这儿了。” 这是一个年近徐娘,但?容貌依旧姣好,梳着利落高发髻的女子,明眸皓齿间,笑意盎然。 知湖只笑笑,不说话。 “你来了多少日了,现在才?舍得上门?来瞧瞧我。”女子拉过知湖便左瞧右瞧,说。 “在外面游荡那么久,倒没见着瘦几分,看来徐长生还是将你照顾得顶好的,比起我们这些师兄师姐,有过之无不及呀。” 如?果?说她前面的话是在谴责,那么她后面这句话便是揶揄了。知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她打趣,末了,才?与徐长生一块,喊对方一句“师姐。” 女子名?唤燕吟,前妙音门?人,隐退江湖玄门?后,便在京城这儿建起了三生坊,一住便是许多载。 入座,燕吟又打趣了几句徐长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了问他们的近况后,才?道:“怎么这一次带了那么多小朋友来?” 知湖三言两语交代清楚,燕吟敲了敲桌,笑得眉眼弯弯,道:“若不是有我这小师弟在,我这三生坊可不接这打听人的活计。” 京城太?大,找人麻烦不说,且他们只知道一个名?字,线索少之又少,找起来可得费神费力。 “说罢,你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燕吟道。 方子泓挠了挠头,道:“张倾。” “张倾……叫这个名?字的人可不少,就是不知道,哪个对的上了。” 燕吟咂摸了几下后,便有小姑娘敲了敲厢间的门?:“燕姐姐,任大人来了。” 听上去似乎是个来头很大的人,燕吟顿了顿,而后起身,歉道:“看来这需要我出去了,失陪一下,诸位稍等。” 方子泓忙不迭地点头,颇有些混乱,小鸡啄米一样乖巧。 “你这小孩,倒还挺好玩。”燕吟笑了他一句才?离开。 方子泓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江知缇那边,江知缇旁边便是知湖与徐长生,后者只是笑,摇了摇头抚慰他一句。 “什么任大人?居然要师姐去亲自接?”徐长生扭头问知湖。 知湖抿了抿茶,道:“应该便是她在此?前书?信里,提到过的那位状元任大人了。” “状元?”江知缇有些好奇。 知湖点了点头,道:“听闻年少便名动京城,年仅弱冠便才?绝天下,一连中状元。如今乃朝廷命官,官职如?何,我倒是不清楚。” “状元,我只在话本里面见过。”怯生生的淇水,小声地道。 他的声音虽小,但?也能被在座的听见。徐长生笑了,道:“我也,这状元官员什么的,我一窍不知。” “略有耳闻状元什么的,估计这位任大人,也是个翩翩才?子。”楚秋眯了眯眼,道。 淇水好奇极了,便悄悄地,从厢门?探出个头去看,不一会儿便被宫邵急忙拉扯回来。 “你这熊娃娃,这谁教你的?”宫邵气急,但?不好当着知湖与徐长生的面揍淇水一个爆栗。 淇水缩了缩脖子,道:“没……没谁教我。” 这种偷看的行?径,估计又是在哪个话本上看见的了。司鱼眯了眯眼,道:“你不能再看话本了。” 淇水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 倒是方子泓戳了戳淇水,小声问:“话说,你看长什么模样没?” 不光是淇水,他也好奇。 第123章 淇水道:“好像,很普通的样子。” “嘎?不是状元吗?”方子泓有些懵。 淇水又缩了缩脖子,道:“我……只看了看,确实是蛮普通的。” 貌美的女子对着一个长得普通,穿着也普通,瞧上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出众的中年男子说笑,那男子,看着也没有状元郎和朝廷命官的风采。 “那状元郎对于你们而言,该是何模样?”知湖看着他们这样,一时觉得好笑。 淇水胆子也慢慢大了,他有些茫然地道:“就,就话本里那样,什么翩翩公子陌上人如玉,才华横溢气度不凡……什么的。” 宫邵扶额,道:“孩子,你少看些民间话本。” “这民间话本,多是被百姓们美化过的,信不得多少。”知湖笑了笑,道。 “大多数人还是平凡的,并没有话本里描述的那样异于常人,出类拔萃。”知湖道。 楚秋也眯了眯眼,道:“人无完人罢了。” 他们这边说着,厢门外,燕吟敲了敲,询问他们是否介意让任大人一并入座。 这不打紧,他们很快便应允了。 推开门,便见燕吟身后领着一位鬓边有些许半斑白,其貌不扬,穿着普通的中年男子进来。 男子朝着他们逐一行礼,而后与燕吟一块入座。 “方才问了些,这位任大人,兴许知道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张倾。”燕吟颇有些轻松地说到。 第095章 见到张倾,盛邀庆典 任大人全名唤作任逢, 入座后也没有说太多,道:“你们要找的,应该是当官的那个张倾。” 与燕吟说的一一对比, 倒也还算好找, 只不过, 知道的人很少。 曾是玄门弟子,又辞师门归家, 家还在京城处,也只有那个自小便是大世家出身, 据说早年信道修炼后来又放弃,归来后通过家中举荐进入朝廷,又被任命为官员的张倾了。 这线索一一对上了,众人大喜过望, 便询问起那位张倾大人该如何拜访。 任逢摇了摇头, 道:“张倾南下已有三月余,你们现在想要登门拜访,是见不到他本人的。” 本以为柳暗花明,却又是一处墙壁,方子泓摸了摸鼻子, 有些沮丧。 “请问, 任大人可知张倾大人归期?”江知缇问。 任逢想了想,道:“听闻二日后回京城, 你们可以先在京城落脚,留宿两日后再去拜访他。” “找也不用找了,就在我这三生坊住罢。”燕吟笑得明艳, 道,“你们这住下了, 我才好将小知湖留下来。” “离开了这么久,这好不容易才来见我一面。”燕吟说着,故作难过哀怨地瞧了一眼过去。 知湖只得连连投降。 盛情难却,思索过后,众人决定留宿三生坊。 夜晚。 知湖与燕吟小酌,灯光摇曳几下,知湖问起她:“这位任大人,是什么名头?瞧上去与你关系不浅。” 他知晓这位师姐的个性,尽管已经多年不见,但对方当年在师门,是出了名的面热心冷。 看上去能与许多人打交道,也好说话,实际上疏离得很。而不多的书信里,虽然提及过任逢这个人,但也不多,只字片语便过去了。 燕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笑他:“你倒开始关心起你师姐的私事来了。” “于我而言,你不仅是我的同门师姐,也是我看着我长大的姐姐了。”知湖摇了摇头,随即抿了抿酒杯里的酒。 是久违的桃金娘酒,还在师门时,每逢桃金娘成熟之时,燕吟便会到山上去,摘回来许多桃金娘酿酒去。 燕吟亲手酿的桃金娘酒滋味很好,哪怕这些年与徐长生走南闯北,也见到过有别的人家用桃金娘来酿酒,尝过后,到底不如燕吟的手艺。 “怎么样?好喝吧?”燕吟还是不急着回答,看他喝酒,笑盈盈地问他。 知湖点了点头:“师姐的手艺还是很好的。” “任逢就是被我这一口酒给折服的。”燕吟掩唇,笑道。 平日里看着木楞,没什么过人之处,普普通通的任逢,私底下其实是个酒蒙子。偶然来一次三生坊,喝到了燕吟做的酒,便厚着脸皮非要结识一番,还经常上门来瞧,隔三差五的还会拎来一些新鲜玩意,看看三生坊的老板娘,有没有酿新的酒。 燕吟没有别的爱好,尚在师门时,最爱的便是酿酒。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知湖也笑了笑。 燕吟斜他一眼:“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不过,他也不容易。人呐,总是有些不得意的。”燕吟说着,给自己倒上一杯。 年少便状元的任逢,也曾意气风发过,也曾怀抱远大理想。以百姓安康为使命,始终奔波在为百姓谋福的路上。 只是他太正直,难免会遭到一些同行打压,也容易动到一些人说不清道不楚,也见不得光的利益,<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频频失利,仕途坎坷升官无望,得不到重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打压得太多,任逢也便渐渐不振,开始借酒浇愁,酒后感慨自己这风光了前半辈子,竟落得个碌碌无为,官场无名的结局,属实是愧对年少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第124章 人喝醉了便容易说这说那的,燕吟也?听得?他这颠三倒四地说,一来二去,就熟络了。 到底都是在人生路上失去了方向,只?得?在原地来回拘泥,亦或是麻痹自己的迷茫之人罢了。 知?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酒杯里的酒液,沉默。 兴许他也?在想着一些什么,但他习惯性不说,憋在心底里。 …… 与任逢说的那样?,二日后?南下的官员悉数回京。 其中?也?包括张倾,任逢早便派了人到张倾府上说明缘由,搭好了线给他们。 只?是见面的地方约在了三生坊,但没有等太久,张倾便出现了。 来人看上去已有而立之岁,长着胡须,看见方子泓等人后?,又看见被包好的尸骨,悲痛难以掩饰。 “当年?一别,就再无音讯,却不料再见已是阴阳两隔……”张倾沉痛地道。 他原本还抱有怀疑,他才?回京不久,便有人用他当年师弟的名义找上门来,他自然是警惕居多。 然对方说出来的,都与他记忆里的师弟一一对上,他便不得?不来了。 “感谢诸位,能将?我师弟的尸骨,一路带过来交付于我。”张倾冲着他们行了一个礼,道,“若是不介意,还请诸位到我府上去坐坐。” “多谢大人,但这不好再叨扰了。”众人婉拒。 张倾叹气,而后?又笑了笑:“见着你们,总叫我想起当年?来。如?今人老了,也?就回不去了。” 他说起很多当年?与丰文在师门的事,也?为方子泓解答了一些,有关于丰文留下的法?器的问题。 “师弟的法?器能随了你,也?是好的。”张倾看着方子泓,笑道。 方子泓有些惶恐,连连谦辞。 燕吟在三生坊布好了饭席,一顿酒过饭饱后?,张倾说道:“这里再过些时日,便有游街庆典,诸位不妨再留多几日罢?” “这京城好风光,总得?多瞧几眼再走吧。”燕吟也?笑嘻嘻地道。 江知?缇有些好奇,问:“游街庆典?” “唔,与其这样?说,倒不如?说是天下同乐。”燕吟道。 知?湖稍稍放下筷,道:“是和边疆将?士们,班师回朝有关吗?” “没曾想诸位也?有关照这朝廷大事。”张倾面色更悦。 知?湖笑笑,道:“不敢,只?是一点。” “确实,是个好日子,也?有好事。原本是皇上生辰,早早便宣了,要与天下同乐,大办庆典;正恰边疆传来捷报,尽数将?蛮子占领的城池收复了,要凯旋归来。” “今年?也?是个好年?,丰收年?,瑞雪兆丰年?,百姓丰收很好,喜事接二连三的。”张倾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又酒过三巡,众人都喝的有些微醺了,开始纷纷告别,回房去休息。 江知?缇独自走在回房的路上。 第096章 落寞背影,零星过去 夜晚的风吹的有些凉, 但?没有将?面上的燥热压下去。 她不记得她喝了多少杯,貌似她也有些贪杯了,到后面甚至与方子泓猜了些酒拳。 月明星稀,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边, 稍微晃了一下脑袋。 继续走着, 只是越走越觉得路多起?来——她早就醉了,只是没有察觉。眼前晕起?来后, 她才反应过来。 她还没学过如何用灵力去将?酒精蒸发,就这么直接喝下去, 醉酒也不足为奇。 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江知缇不由得闭上了双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与坚硬并?没有到来,她落入一个略微带着些凉意的怀抱。 熟悉的柔软,鼻尖萦绕起?丝丝缕缕, 她才睁开双眼, 朦朦胧胧。 “师父……?”她道,声音近乎呢喃,但?尾音带着不确认。 出现的人是京月,与先前说的那样,只要她有需要, 京月都会及时出现。 哪怕是醉酒即将?倒下来时。 江知缇不由得抱紧了她, 还想说些什么,但?醉意袭上来, 她控制不住,双眼一合便坠入沉沉。 …… 夜已经深了,有些窸窸窣窣。 哪怕是醉酒, 江知缇在床上也睡得不是那么安稳。她睡了没多久,又慢慢地睁开了眼, 便见自己?睡在床上。 起?身,穿好鞋袜与外衣,她看一眼窗外,睡梦里的窸窸窣窣不是错觉,而是外面又下起?了雪。 如同柳絮一般的雪,下起?来纷纷扬扬,又缓慢,偌大的天地间,就只有这点?点?的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不由得看得有些呆了,还是她想起?来,自己?独自回来,快要醉倒在地的时候,是谁出现扶住了她,又是谁将?她一路抱回房里来。 江知缇急忙跑到门边去打开门,想要迈出的脚,又硬生?生?停下来。 满天的雪絮纷纷间,她推开门,门外是静静伫立的京月。 身姿挺拔如松,白发微扬,京月不知在这满天的雪絮之地里伫立了多久,没有雪絮落在她身上,她就一个人静静地站着,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也兴许是雪太大,还是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索里,京月竟没有发现身后的江知缇在看着自己?。 江知缇静静地看着京月的背影。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收回自己?的脚。 第125章 也许时隔多年后,她还是会觉得这个背影何其孤寂,落寞得太过分,落寞得几乎不成人形。尽管周遭还是一成不变的雪色,她还是觉得其承载得过分沉重,以至于她看着这里,总觉得留不住——却又留得住,毕竟这场雪,还滞留在人间。 江知缇不由得想:京月的过去,会是什么样子的? 没有人说过道尊的过去,仿佛她是一个不可言说,只能用来敬畏的符号;对于她的过去,更成为了不可妄言的存在。 无解的过往……?兴许是吧。 雪一直下。 …… 与张倾说的那样,三日后,天下同乐,大典举行,边疆战士们凯旋而归。 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哪里都有敲锣打鼓的喧嚣,一派喜乐洋洋。 得益于燕吟,众人都寻到了一个好位置,看凯旋而归的将?士们。 军队很?长,高大的马匹与威武的战士,高举的旗帜迎风飘扬,众人一眼便能瞧见一个坐在高大红马上的将?军本人。 还未走近时不觉得有什么,只觉得将?军英姿飒爽;看见将?军本人样貌后,方子泓率先倒抽一口凉气:“女?……女?子?!” 江知缇也惊愕。 百姓口中骁勇善战,英勇杀敌,举世无双的大将?军,竟然是一个面容堪称剑眉星目,坚毅英朗,身材乃至气势,都何其逼人的女?子。 “巾帼不让须眉。”楚秋眯了眯眼,道。 他们惊奇之余,女?将?军视线不偏不倚,直视前方;只有在经过某处时,才似有所感?地抬头望过去。 望的方向正恰是燕吟。 燕吟只浅笑,不语,随后身影消失在人海里——似乎又什么都说了,不需要再过多表述。 前面便是张倾与百官一同迎接将?军与战士们归来,见到马背上的人后,张倾笑了,道:“唐将?军,别来无恙了。皇上已经在殿堂等您了。” “多久没见,你也学得文绉绉了。”被他叫作唐将?军,又来个“您”,唐年茹到底破了功,笑了出来。 张倾看着这个也多年未见的青梅,又不由得想起?师弟丰年,一时又是感?慨。 “这一别也有数年了,感慨几分不是很正常?”张倾摇头,笑道。 唐年茹没再说什么,二人寒暄过后便是进宫去。 殿堂拜见圣上,却不见皇帝本人,只见一袭垂帘在龙椅前。 皇帝前些日子受了凉,身体有些抱恙,这几日都这般垂帘。 帘后依稀可见人影,传出来的还是皇帝的声音:“爱卿受苦了。” 唐年茹忙不迭回应,而后又是几句寒暄,寒暄过后,便是各种赏赐,升官加爵。 她一一受过,拜礼谢恩。 庆典开始,城外也一派喜乐融融,皇帝移驾至皇宫外,文武百官随后。 “吉时已到——” 太监高呼,轰然鼓声起?三下,而后便是钟鸣,一声一声,庄严沉重,响彻天地。 祭台高举,无数信徒鱼贯而上,将?一人簇拥在中央。他们开始祈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江山安稳太平。 江知缇远远便见那个被簇拥在祭台中央,身披华服,拜谒姿态虔诚祈福的人。 “那大抵是祭司了。”她听?见知湖这样说。 看不清祭司样貌,但?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圣洁与庄重。 电光火石间,她有些恍惚,脑海里闪过一幕奇怪的景象。 她仿佛是站在山巅之上,云雾缭绕间,远方似乎也有人上演着这样的拜谒祈福。 彼时她面无表情?,全部视线似乎更多落在山峰间的郁郁青青。 有人从她背后唤她姓名?,但?不是她现在的这个名?字,而是另外一个名?字。 一个让江知缇感?到陌生?,但?是又十?分熟悉的名?字。 江知缇回头,只见一个与她一般身穿弟子服,梳着双垂髻,笑脸盈盈的姑娘。 “你在发什么呆呢?一个人爬到这么高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想不开。”姑娘笑着打趣她,应当与她相当熟络。 江知缇感?到自己?摇了摇头,开口:“没有,怎么会。” “也是,你现在的地位,可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所谓寻仙问道,求的不也是个名?声地位嘛。”姑娘说。 江知缇不说话。 她的确没有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切。 明明只是过去了小一个月,她却觉得虚幻。不管是现在,自从她来到这里后,经常有这样的感?受。 仿佛小一个月前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是上辈子的事情?。 她想着,也这样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往前看呢?” 姑娘这样告诉她,她回首,便见姑娘依旧笑脸盈盈,只是胸腔处不知为何空空,露出猩红血肉,狰狞的同时血流如注。 江知缇愕然不敢置信,随后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将?她径直推下山崖去! 她重重倒地后是天旋地转,随即便是雨点?般的拳打脚踢,耳边响起?孩童的谩骂—— “都是你!害得我们全都受罚!你这个扫把?星!害人精!” 又是更加猛烈的拳打脚踢,这叫她无法还手,只能抱住头,蜷缩起?来。 而后便是被抓起?脑袋,头皮撕扯般的疼痛叫她痛呼出声,有人扇了她一巴掌,迫使她抬起?头来直视。 第126章 她便直视上孩童稚嫩,但?不加掩饰,饱含怨恨愤怒的目光。 这叫她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你说,你活着干什么呢?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孩童口中冰冷的话语,眼里浓郁的恶意,叫她一时失了神。 “……江知缇?江知缇!” 是方子泓的声音,将?她的全部思绪从失神中唤回来。 见她回过神,方子泓皱眉:“你发什么呆?都叫了你好几回了。” 江知缇看着他,看见的是他焦急关切的目光。 这让她喉咙梗了梗,不知该如何作答。 天边是灿烂的日光,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出了太阳,天也不再灰蒙蒙,反而剔透纯净。 阳光洒在身上很?暖和,洋洋的。她才发觉自己?此刻不光是额头,还有后背处,全是一层冷汗。 第097章 暗潮涌动,各怀鬼胎 祭台之上, 祭司仍旧在拜谒祈福。 只是刹那之间,不光是天边日光,江知缇似乎也?与祭司对?视一瞬。 一种, 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眼神。 仿佛她在这人眼前无所遁形, 不论是现在的她, 还是过去的她。 她的过去她一直不清楚,她也?无从了解。 方子泓又喊了她一声, 江知缇摇了摇头。 “走?吧。”她说。 留下来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们只是途径此地, 看看热闹也?差不多。 …… 椒室内,焚香丝缕。 室内光线有些暗,但不影响视物。隔着寸寸纱幔,有妇人身影在神龛前跪拜, 姿态虔诚。 她抬首, 双目微敛,望着神龛内看不清模样的神像,一时思绪万千。 她已在这深宫居住多年,如今,也?才四十多岁, 在民间也?是还能够看着孩子长大的年纪, 竟几乎到了入定之年的状态。 深宫一年,民间三年。宫里宫外到底是两副天地, 时间的流逝,也?有天地的差别。 哐当——! 一声突兀的声响,是宫婢失手打翻了正要送上的果盘, 声响在静谧的室内几乎震耳欲聋。 宫婢立刻跪下,整个人抖若筛糠, 她不敢出声求饶,唯恐惹得这位妇人怒气更甚。 尽管妇人对?此也?只是微微偏过头来,面上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半分怒意?——甚至有几分祥和之色。 刘公?公?急忙进来,到妇人身旁躬身:“娘娘莫气。” “新来的罢。”妇人语气淡淡,仍旧听不出什?么情绪。 刘公?公?:“前些日子刚送来的,不怎么懂规矩。” “还年轻,不懂事,也?正常。”妇人说着,扶了扶鬓发。 她没?有簪戴太多珠花金钗,只是有一缕银发,在指尖一闪而过,又被她慢条斯理地藏入乌发之间。 刘公?公?把?身子躬得更深了,随后便见?妇人眼神微微下敛,他拱手:“喏。” 妇人背过身去,依旧对?着神龛,神色慈祥虔诚;刘公?公?招了招手,唤来两个嬷嬷,将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宫婢架了出去,自己将地上收拾干净了去。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宫婢的求饶声,很快有嬷嬷将她嘴堵上,声音戛然而止。 妇人依旧神色淡淡,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这么些年了,她突然有些怀念起年轻时的自己。 年轻的自己还会穿些颜色艳丽的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起,衣裳的颜色越发沉了。 “庆典,开始了?”她问。 她问的不是刘公?公?,而是另外一个早就来到了,但是静静看着她教?训宫婢的人。 “娘娘什?么时候发现我来的?” 那人笑出声,声音有些喑哑。 谢杜娘皱了皱眉,随即嗤笑:“你那么大的动?静,我想?不察觉都难。” 肥硕的身躯在步辇上动?了动?,便有太监急忙忙上前来,跪下充当人梯,又有宫婢将肥硕的男人扶下来。 纪臻没?有太计较她的话,摆了摆手,道?:“庆典早就开始了。倒是你,好歹也?是先?皇宠妃,皇贵妃的存在,不出个面,当真好吗?” “我一妇道?人家,还是在这后宫坐着便好。”谢杜娘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 哪怕自己与纪臻已经合作多年,但纪臻的多疑一如既往。 她见?过纪臻狼狈的模样,纪臻也?见?过她的不堪,他们彼此手上都拿捏着对?方最不为人知的阴暗过去。 “唐年茹回来了。”纪臻说。 谢杜娘神色淡淡:“所以呢?” “虎符会不会在她手上?”纪臻道?。 谢杜娘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嘲笑他:“唐家军是她的,可不是皇家的。” 言下之意?,这是唐家的兵马,当然是唐家将领才能使唤得动?。再英勇骁战,那也?是别人的,不是朝廷一张兵符就能动?的。 更何况,唐家军忠臣满门,怎么可能会投靠纪臻这个外姓的乱臣贼子。 说来也?好笑,因为找不到虎符,皇帝自己也?使唤不了自己家的兵马。这么些年了,御敌护卫全靠忠心耿耿的唐家人。 若不是有这么一颗赤胆忠心在,唐家军想?要叛乱,分分钟的事情。所以也?怪不得纪臻这会着急——他兴许也?没?想?过,数年前还是一盘散沙的唐家军,经过一个女娃娃的手,在数年后的今天,竟发展成这么一支强悍的兵马。 第127章 “我不希望看见任何一人与唐年茹有干系。”纪臻眸底划过一丝狠厉,道。 谢杜娘看向他:“所以呢?” “就看你的本事了,毕竟不论是谁和唐年茹搭上关系,对你我而言,都不是好事。”纪臻咧嘴一笑。 谢杜娘:“……” 谢杜娘暗下攥紧了手,但面上依旧淡淡,应允了。 她知道纪臻的意思,兴许是皇帝给唐年茹的赏赐太丰厚,让他开始觉得危机。 他怕皇帝私下拉拢唐年茹,尽管他们此前给皇帝灌了无数次迷魂汤,离间皇帝与唐家忠臣的心。但看着这么些年来,唐家军立下的赫赫战功,皇帝想要再次亲近唐家忠臣,也是常理之中。 但这样显然不是纪臻想要看见的,只有皇帝孤立无援了,他才能有更好的机会。 当然,这也不是她想要看见的。 她想起私下乱斗的那三个皇子。 那三个皇子于纪臻和她而言够不成什么威胁,他们更加没有办法与唐家人搭上线。且必要的时候,也会是很好的挡箭牌。 思索片刻后,谢杜娘慢慢松开了手。 “与其说这个,我听说,张倾又在朝会上参你一本了?”谢杜娘坐上贵妃椅,道。 想起那个从前年开始便一直与他作对的张倾,纪臻面色沉了沉。 “也是命大。”纪臻嗤笑。 他借着皇帝的手,美名其曰南下,实际上是想要在路上派人干掉张倾来着。 张倾与他作对的理由很简单,作为忠臣之一的张倾,自然害怕他以辅佐为理由待在皇帝身边,哪天突然就造反,谋权篡位了。 结果半路才知晓这个张倾与唐年茹是青梅竹马,尽管他们见面不多,关系几乎不为人所知,但张倾要是真的在南下路上死了,那么与其有摩擦的纪臻,是第一个脱不掉干系的,唐年茹班师回朝后肯定会收拾他。 更何况,张倾南下,明眼人都知道,有他纪臻的手笔在。 他不想给自己招惹上唐年茹这个麻烦,在没能找到虎符之前,他最好不与唐年茹有任何不快。 “你这树敌太多了。”谢杜娘语气有些不悦。 近一两年来,纪臻越发沉不住气,行事也毛毛躁躁。 纪臻只沉了沉脸色,没说什么。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急躁了,只是时不待他,他不得不这般做。 他在想什么谢杜娘不在意,她想起三日前,她在祭司颂那里算出来的一卦。 她又开始梦回以前了,那些惨死在她手上的人,那些被她连累,含恨而终的人,以及老皇帝死前的模样,叫她心下惴惴不安,一时急病乱投医,便到祭司颂那里,想要给自己算上一卦。 结果是凶卦。 祭司颂没有与她解读卦象,她也不多问,而是默然离开。 她前半生手染鲜血,不得好死或者是不得善终也是正常。 只是她仍旧想要成全自己。 生不逢时,是她还年幼时,一个算命师与她说的。 谢杜娘微微阖眸,单手撑太阳穴。 刘公公见她这是要歇息的意思了,便将纪臻请了出去。 纪臻踩着太监的背,就着宫婢的手再次坐上步辇,离开。 门重新掩上,谢杜娘似乎已经进入小憩。 门外宫婢的血已经被冲洗干净,在正好的日光下,不一会便干涸,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般。 …… 祭祀完毕,小徒弟涂着满脸的油彩,急忙忙上前来给自家师父脱下沉重的外袍。 祭司颂目光沉沉望向某处。 小徒弟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能看见百姓熙熙攘攘。 “师父?”他问。 颂摇了摇头,道:“无碍。” 他在祭祀时似乎与某个人对视一瞬,对方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警惕。 类似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让他不得不如惊弓之鸟般,立刻警惕起来。 但而后他便找不到了,像是他的错觉。 颂捏了捏额角。 小徒弟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来着,但见他这副模样,嗫嚅几下,又吞了回去。 颂察觉到他的小动作,问他:“怎么了?” 小徒弟这才小声道:“唐将军方才派了人来,想要二日后与师父,约在三生坊见面。” 颂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去洗脸。”他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 小徒弟忙不迭地“嗳”了一声,下去洗脸了。 第098章 阴暗不定,当年模样 “我总觉得, 这儿有些奇怪。”司鱼突然这样说。 “哪里奇怪了?”宫邵正忙着看小贩画糖画,听见他这样说,回过头来。 司鱼微微皱眉, 神色不似开玩笑:“气场, 很奇怪。” 正好听见他这样说的方子泓吓了一大跳:“别又是术局吧!” “倒也不是。”司鱼瞥了他一眼, “话说,你不是道卦的吗?是不是术局, 你不应当比我清楚?” 方子泓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小了几分:“我道行浅。” 司鱼笑他倒有几分自知之明, 宫邵倒是认真地问起他来:“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第128章 他相信司鱼,司鱼觉得奇怪,那么这儿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兴许是瞧见了什么人或者事。 司鱼再摇头,他无从说?起, 只是感觉。而这种?感觉太过于?虚无缥缈, 说?出来无凭无据的?,哪怕宫邵相信他,他也没法?说?服其他人。 从离开?便一直都在走神的?江知?缇依旧在回想着?方才。 楚秋观察了她许久,才凑上来,眯了眯眼, 神色如?同平时那般问道:“怎么了?” 江知?缇:“……” 江知?缇看着?他, 好?一会儿才道:“你?相信梦吗?” 她把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归类为梦境碎片。 楚秋笑了笑,道:“那便要看是什么梦了。梦境分?很多种?, 但也能大致划分?为两种?。” “一种?仅仅是人的?臆想,另一种?则是冥冥之中的?暗示。”楚秋说?着?,看向她, “你?觉得你?的?梦是哪一种?呢?” 江知?缇停顿,说?不出来。 …… 夜晚, 灯火通明,三生坊内。 庭院处没有其他人,只有燕吟独自围炉煮酒的?身影。 她在慢条斯理地生着?火,小蒲扇一摇一摇,让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更旺一些。 窸窸窣窣,她抬起头,看向天边。 “下雪了。”她说?。 身后刚刚到来的?人身形微顿,而后若无其事般,熟稔地入座。 一路而来,披在肩上的?斗篷有雪未消融,覆盖了一层浅薄絮雪的?地面多出一串靴印。 炉子里的?火旺盛着?,炉子上酒香四溢,隐隐听见煤炭烧得正好?的?噼啪声响。轻烟袅袅,不仅朦胧了酒香,似乎也朦胧了炉前美人的?眉眼。 好?一会儿,燕吟才正眼瞧到来的?人,视线淡淡地扫过对方额边的?一道疤痕。 尽管美人不复当年娇艳,但美人到底还是美人,一颦一笑,一蹙一瞥,总是勾人心弦的?。 “今年有酿桃金娘吗?”来人问。 燕吟又瞥了她一眼,说?:“没有,拿出来招待的?还是去年的?。” “今年没有什么时间去山上摘桃金娘了,据说?长得也不是很好?,也就不折腾了。”她说?着?,将温酒的?壶从炉子上挪开?,转而在上面放了几个栗子,几颗花生。 虽然今年的?桃金娘长势不喜人,但栗子花生什么的?倒是大丰收,白天总是有很多百姓吆喝着?卖。 唐年茹看着?她往炉子上放东西,往温酒的?壶里看了看,道:“什么时候,你?也会煮起清酒来了。” 她记得燕吟是与旁人不一样的?,旁人围炉煮酒,煮的?基本上是白酒,清酒,亦或是黄酒一类;而燕吟偏爱煮自己酿的?各种?果酒。 燕吟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奇怪:“你?说?的?,还是这种?烹煮起来最合适。” 唐年茹听罢,不由得失笑。 但笑过后,她认真地看向燕吟,说?:“你?变了很多。” “人都是会变的?,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不管是我还是你?,都在变。”燕吟说?,神色淡淡。 “只是看这变的?是好?是坏罢了。”她继续说?道。 唐年茹转了转空空的?酒杯,道:“但世?人对好?坏的?评判标准也不一,孰好?孰坏如?何说?得清楚?” 雪又下了几分?,但很轻盈。 燕吟没有继续往下说?,她给唐年茹把玩的?酒杯里倒上温酒,又给她拨了烤好?的?花生。 唐年茹也不怕烫,直接拿起来便剥壳,道:“听说?你?收留了几个人?” “也不是收留,只是留宿罢了。”燕吟纠正了一下她的?说?法?。 唐年茹:“你?这三生坊,不是不留客吗?” “的?确是这样,但也有例外,”燕吟,说?,给炉子上的?栗子翻了个面,“他们是我小师弟带来的?,来这儿只是找个人。” 唐年茹挑了挑眉:“找人?找什么人?还找到你?这边来了。” “都说?了是我小师弟带来的?,我小师弟不找我,还能找谁?”燕吟瞥了她一眼。 “找张倾来的?。” 她便将缘由经过都说?出来。 唐年茹笑了笑,道:“竟然是这样。” “话说?,我离开?的?这么些年,朝廷有没有什么事发生?”她道。 燕吟又看了她一眼,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道:“我这里可不是你?的?什么朝廷秘事情报收集所。” 唐年茹:“……” 唐年茹停顿片刻,而后叹气,闷了一口温酒。 她知?道,燕吟这是闹了脾气。 也是,这么些年来,哪怕燕吟脾气再好?,也会心下有怨言,有忿恨。 “我知?道,你?心下对我有怨,但我那时候不能置唐家弟兄们,还有边疆的?百姓们于?水火之中不顾。”唐年茹怅然道。 那时候她匆匆便离开?,无暇解释,也没有再多的?时间与燕吟说?些什么,交代些什么;而后和弟兄们出生入死?,书信也鲜少。 她自知?理亏,她对得起弟兄们和百姓,也对得起天子皇家朝廷,只对不住燕吟一人。 燕吟听见她这样说?,不再动作,只是看着?她。视线移到她额边的?那条疤痕后,到底泄了脾气。 第129章 “我有时候总觉着?你?就是我上辈子造出来的?孽,这辈子跑上门来找我讨债了。” 唐年茹只笑,知?晓她这是消了气,又一次原谅自己了。 燕吟给她添上一杯温酒,微微敛眸,道:“纪臻同张倾不和。” 唐年茹没有惊奇,显得意料之中:“按照我这发小正气凛然的?性子,看不惯纪臻这种?凭三脚猫功夫就能博得先?皇信任,又取得当今圣上信任的?江湖小人也正常。” 燕吟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所以,就因为纪臻是江湖人士,使起手段来可不会讲究什么君子礼法?,也没有杀人犯法?,还要偿命的?概念。” 唐年茹皱眉:“你?是说?,纪臻对张倾下手了?” “自然。” 张倾南下,是为什么,谁都知?道。纪臻想要在当中动什么手脚,更是人尽皆知?。 唐年茹不由得扶额,所有人都瞧得出来,估计就她那发小还不清楚。回想宫宴时,张倾看纪臻那个不满的?神色便知?。 燕吟将栗子又翻了个面:“让他提点儿心吧,官场同样凶险,别到时候被害了还不清楚是个怎么回事。出了事就跑到皇帝面前哭冤,可不管用?。” 唐年茹沉默,叹气,再闷酒。 良久后她才道:“你?喜欢现在吗?” 燕吟拨了拨炉子里的?煤炭块:“我知?晓你?在想什么,对于?百姓而言,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足够了。上位坐的?是谁,他们不在乎,甚至连姓名都不愿意去了解*——当然,我也一样。” 唐年茹:“……” 她眸底阴暗不定。 …… 另一边,江知?缇也在看雪。 这场雪下得不算突然,毕竟前些日子也下了雪。 她只是想起了那日京月在雪中的?背影。 她仍旧难以解读那个背影,闭上眼似乎还在眼前。 而在她睁眼后,素白再现于?眼前。 三千银丝齐落,双眸凉薄,无悲无喜。 似乎这飘着?的?雪絮都停滞了半分?。 “师父。”她喃喃。 京月看向她,薄唇轻启:“你?心神不宁,在想什么?” 江知?缇坐在门槛上,她抬起手,挡住双眼,而后,才瓮着?声音,道:“师父,你?相信梦吗?” 京月不语,只看着?她。 察觉到京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江知?缇笑了笑,只是手还挡在眼前,没有挪开?:“我似乎总能梦到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那种?片段零星划过,于?她而言就是不属于?她的?——太过于?虚无缥缈,不可思议。 “你?认为那不属于?你?,也就不必再深究其是否值得相信。”京月说?。 江知?缇这才将手从眼前挪开?,似懂非懂。 她这幅神色,倒是让京月想起一些往事来。 作为菩提雪,她鲜少感怀过去,只是这些时候经常。 过去于?她而言是无意义的?,是漫长的?,同将来一样,无边无际的?漫长。 但这时候,她回想起以前。 当年被她在山涧下捡到的?孩子,原来已?经第二次在她面前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 彼时还是稚童的?江知?缇抬起脑袋,睁着?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问她什么是大道。 粉雕玉琢的?孩子这般天真又孺慕地问她什么是大道,原本对此感到无趣的?京月,想了想,答道:“大道生育于?天地,长养于?万物,众生皆有道*。” “那它看得见,摸得着?吗?”年幼的?江知?缇伸出手来,道。 京月:“……” 她蓦然觉得好?笑,大道本便是个难以理解的?东西,叫人捉摸不透才是常态。 但她没有冷落这个被她养大的?孩子的?一颗童心,她也伸出手来,与她相触。 这是菩提雪对世?人为数不多的?纵容。 “也许吧。”京月说?,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一叶扁舟荡漾开?层层芦苇,尽管是冬日,周遭银装素裹,也让人感到曦暖若春。 而再看,便是江知?缇如?今的?模样。 依旧那样容貌姣好?,只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不复当年稚嫩。少女模样赤诚,不曾被任何蒙蔽,也还是最初的?模样。 第099章 意图合作,梦里相拥 次日, 唐年茹与颂在三生坊见面。 “好久不见了,将?军。”颂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杯,道。 唐年茹不紧不慢地将?茶壶放好, 道:“确实, 很?久不见了, 祭司大?人。” “这一声?大?人,我不敢当。”颂说着, 抿了一口茶。 不是谦辞,而是他如今确实是不敢当这么一句“大?人”了。不仅是因为唐年茹今非昔比, 自己与他的地位比起来过分悬殊;更是因为,他这些年来,被架空的权利也不少?。 想?到这里,他眸底晦暗一瞬。 唐年茹将?他眸底划过的晦暗尽收眼底, 道:“话是这样说, 但祭司大?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最起码,百姓们都很?听?信祭司大?人不是?”她说着,以茶代酒敬了颂一杯。 颂没有立刻端起茶杯,但他过了一会儿后还是端起茶杯, 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道:“自那一卦后,我原以为将?军是不会再?和?我见面了。” 第130章 “是这样的不错, 我的确有不想?再?与祭司大?人见面的意思。”唐年茹说,“只是人都是会变的。” 颂听?言,抬起眼来看他, 道:“所以将?军,是改变什么了吗?” 比如说, 信仰?使命?责任? 唐年茹也不隐瞒:“比方说,我开始在想?,现在上面的那位,是不是真的有那个资格坐在那上面。” 颂瞳孔微缩。 这种话,说出来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不过。 难怪约见面的地方是在三生坊。 他想?起来什么,而后无奈一笑,道:“果然,命数也。” 历来总会有手握兵权的臣子造反。 “所以,将?军是想?自己坐上那个位子?”颂问。 谁都贪图权势,谁都想?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哪怕是护国大?将?军也不例外了是吗? 唐年茹摇了摇头。 颂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道:“将?军是想?,另扶贤能?” 貌似目前还在争斗储君之位的几位皇子,没有一个与唐年茹搭上关系的罢?唐年茹这是想?要扶谁上位? 唐年茹不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问他:“所以,祭司大?人,要合作吗?” 她这话问的太突然,让颂皱了皱眉。 …… 夜深。 江知缇又梦见自己出现在别的地方。 这里她不认识,周遭全是树林,还有半人高的杂草,黄昏的天边如同沁了血,红得让她心下莫名慌张。 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任何人,只有她一个。 她好像受了伤,行动不便。一身黑衣穿梭在杂草密林中,她不知道她在跑什么,只是本能地跑,一路急走忙逃,似乎是躲着什么。 有东西追着她,好像又没有——貌似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迫使她拼了命地逃跑,逃跑,不断地跑。 天边血色越发浓重,似乎鼻腔里的血腥味都是天边的血带来的。 这叫她越发慌张。 江知缇咬紧了牙关——事实上,她一直在咬紧牙,牙齿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半分存在。 跑快点,再?跑快点! 眼前的路无穷无尽,尽管她知道这是梦,不是现实,但她此时快要被这种莫名的慌张紧迫压得几近崩溃。 这种害怕不知从何而来,她开始哭,却又不敢停下来,跑的时候连手都在抖。 “……江知缇?” 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她。 她想?回?应,但是那种害怕慌张与紧迫,压得她无法开口,这无疑是在进一步促使她崩溃。 “江知缇!” 这一次声?音近了,冷冽,但是带着几分威严,如同一抔白雪,在她心尖消融,化作一滩冷冽浇灭了她的焦急。 她被人从背后抱住,奔跑的动作也被拦了下来,一只微凉的手掌捂上她的双眼,让她暂时陷入一片黑暗。 江知缇闻见了那阵熟悉的冷冽,原本便在哭的她,此刻泪水汹涌。 她全身都在颤抖,不知道是痛的,还是害怕,亦或是哭得太激烈。 半人高的杂草里,京月从她背后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双眼,泪水从指缝之下划出来。 因为跑的太久,太急促,江知缇不光在哭,也在不断地喘气。 “啊……”她喉咙沙哑,哭不出声?音来,尽管眼睛已经被泪水完全模糊,脸庞有无数泪痕划过。 身体还在颤抖,她停不下来,心间的焦急与慌张尽管消散大?半,但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还是让她不能回?过神?来。 比起方才,这种后怕似乎来得更加猛烈。 似乎她真的有过这样一段时间,是这样在杂草丛生的密林里急走忙逃的。 “你在跑什么?怕什么?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也没有什么是要你这样逃跑的。” 京月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在眼前的黑暗里尤为明显。 似乎还有些喑哑。 江知缇张了张唇,她想?开口,但是不能。 她竟然失声?了。 随后便是一阵后知后觉而来的强烈呕吐感?,似乎要她将?五脏六腑,连同肋骨一并呕吐出来。她弯下腰去,几乎快要蜷缩成?一团,泪水糊了她满脸,干呕的感?觉让她更加崩溃。 她就究竟怎么了?江知缇不知道。似乎有什么一直要往她脑海内出来,要她知道些什么。 她的脸被京月捧起,她只能睁着一双被泪水完全笼罩的双眼,看着京月。 她又张了张唇,很?想?对?京月说,她好像生病了,她现在出不了声。 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焦急什么。 救救我,师父。 她双手无力,只会哭。 眼前的泪水被尽数抹去,她这才看清楚京月的模样——是不一样的京月,不是一贯的三千银丝,而是束起一半来的如瀑青丝。 连面容都比寻常还要更为亲近人。 她的额头被京月的额头抵住,她们在这里额头相抵,江知缇只能看见京月的双眼,京月也只看着她的眼睛,似乎要透过眼睛,直直地看穿她的灵魂。 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哭泣,只是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战栗。 “不要怕,我在。”京月说,“不管是什么,不要怕。” 江知缇听?言,险些又想?哭。 第131章 她的双唇动了又动,张了又张,一直都在颤抖。 她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梦,突如其来的魂飞胆销,突如其来的奔逃,足以将?她压得崩溃。 京月将?她拥入怀里,安抚孩童一般,熟练地拍她的背,一句一句地重复,让她不要害怕,不管是什么,都不要害怕。 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因为她现在是在她师父怀里,她师父在她的身边,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了。 江知缇只能在她怀里,继续哭。 一种莫名的委屈,这种委屈让她何其难过。 京月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力度很?大?,几乎要将?她揉碎如自己的骨血里。 第100章 自我怀疑,疑心暗种 也许她应该了解一下过去。 从梦魇一般的梦境逃离后, 现实里的她也被京月紧紧抱着。 还是三千银丝,她恢复了气力,只是仍旧有些软绵, 但能?够抬起?手来回抱住京月。 好?像, 师父又?瘦了。 衣袍宽大, 但只要?抱上去,便能?感到身形不如以前那样——如今又?消瘦了几分。 原是她好?好?地?在?床榻上睡着, 突然掉进梦魇无法自拔,京月才会出?现。发现现实里叫唤无用, 于是才进入她的梦里。 进入她梦境里的京月,是以前的京月。 江知缇仍旧感到恐慌,她不想再一次掉入这样的梦魇,于是只能?更加抱紧了京月。 窗外窸窸窣窣, 又?下起?了雪, 她这才肯松开手,与京月对视。 京月也看着她,伸出?手再次抚过她的眼角,顺便将她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去。 “我会一直这样吗?师父。”她问,声音喑哑。 京月:“不会。” 江知缇还是忍不住抽泣, 身体微微战栗。 她从来没?觉得那些陌生的梦那样可怕过, 以至于她不敢再入睡。 于是京月整夜守在?她床榻边,一直到天明雪停。 …… 谢杜娘跪在?神龛前。 她跪了已经?有好?半晌, 本?来只是如往常一样跪拜,只是想起?来些什么,便长跪不起?。 “娘娘。”刘公公上前来, 颇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不愿意起?身。 想来也是好?笑, 她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愿意向神明忏悔。 谢杜娘想起?来零星往事。 纪臻一直着眼于放在?明面?上的几个人,与这几个人暗暗较劲,却一直忽略了另一个人。 …… “祭司大人,你比谁都知道我的来路。” 那时?她以死?相逼,只求前祭司江尽不要?将她所?做的一切暴露出?去。 也是她大意了,祭司是何其聪明的存在?,她做的那些小?动作,早被对方尽收眼底。 是她做的过分了,祭司才出?言。 祭司尽管一直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眼前,但其在?百姓面?前的影响力,非同小?可。 祭司想要?杀一个人太容易了,几句话,便能?将一个人钉死?在?祭台上。祭司的存在?,祭司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世人,太过可怕,却也太容易被忽视。 祭司江尽看着她,眼中的情?绪不知是悲悯还是觉得她可笑。 僵持不知多久,她才听见江尽说:“天有轮回。” “那无所?谓,只要?能?够成全我自己,牺牲再多我都无所?谓。”彼时?还心性不够沉稳的她这样回答。 从那之后,江尽便开始隐退,将祭司之位传给弟子颂。他去了哪里无人得知,或许云游去了,或许仙逝了,又?或许,依旧在?某个暗处看着她。 但也无所?谓了。 谢杜娘的目的达到了,江尽没?有将她做的一切说出?来。 祭司是最大的变数,但她没?有与纪臻说,一是她与纪臻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需要?给自己留点后路;二是她也同样,不会甘于纪臻操控之下。 只是。 谢杜娘敛了敛眸,阴差阳错的,纪臻对祭司起?了嫉妒心——他开始不满,为什么总有那么多愚昧的百姓愿意去相信神神鬼鬼的祭司。看见那些百姓一个接一个拜倒在?祭台之下,他便觉得祭司似乎是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光辉。 于是纪臻开始暗中削减祭司的权势,让祭司变得越发空壳。 只是他到底低估了百姓对祭司千百年来的敬畏之心。 谢杜娘缓缓勾起?一抹笑。 有的时?候,深宫女人这个身份是她最好?的伪装,能?让她在?暗处坐看风云涌动,而后待时?机成熟,便坐收渔翁之利。 尽管开始她是很厌恶这个身份的。 谢杜娘想着,终于才扶着刘公公,缓缓起?身。 “走罢,去看看皇上如何了。”她说。 …… 另一边,颂看着燃烧的蜡烛。 小?徒弟观察他许久了,他觉着今天的颂很奇怪,似乎心事重重。 奈何他又?不敢问,只能?探头探脑地?看。 颂确实在?想着心事。 唐年茹对他发出?的合作邀请,他无法一口回绝。 不光是唐年茹这般想,有些时?候,他也在?怀疑现在?的皇帝,究竟适不适合继续坐在?这把龙椅上。 皇帝碌碌无为,百姓虽生活安康稳定,但一切都是假象——因为皇帝的碌碌无为以及毫无震慑力,朝廷下风云暗涌,权臣暗斗,皇子内争层出?不穷。 第132章 只差一个导火索,这种假象便会被打破,届时也会给百姓带来灾难。 他是祭司,从小?师父江尽便教导他要以苍生为己任,他所?做的一切,起?的每一卦,每一次的拜谒,都应当是为了苍天百姓。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应不应该助力唐年茹,将灾难减到最小?? 或许说,这可能吗?他想。 他早年间,为唐年茹算过一卦。卦象显示唐年茹会带来灾难,会毁了如今的安稳。 通俗的说,唐年茹会是那个祸乱天下的灾星。 颂看着跳动的烛火,眸底暗暗。 他也算不上多伟大,尽管知道如此,他也没?有扼杀了唐年茹。 也许他也心存不满已久,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 颂叹了一口气,招了招手,让一直暗中观察的小?徒弟过来。 …… 江知缇病了。 一次梦魇让她大病一场,哪怕是玄门弟子,心病到底难医。 她似乎被那场梦魇夺去了三魂六魄,时?不时?便走神,魂不守舍。 众人察觉时?,她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门内一日有余。 京月一直在?她身边,不说话,也不多动作,只是时?不时?安抚。 夜半,不敢入眠的江知缇对京月道:“师父,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是她思索了一个白天的问题。 她好?像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比方说,她到底从哪里来,有没?有父母,家在?何处,为什么叫“江知缇”,而不是叫别的名字云云。 她连她是怎样来到茶楼的也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要?被追杀——尽管如今已经?许久没?有人来杀她了,但她还记得空手接白刃时?的惊险。 所?以,她到底是谁?梦里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京月看着她,良久后才道:“你就是你,那些都过去了。” “我只是不明白。”江知缇坐在?床榻上,缓缓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她不像莲璃,尽管远走他乡,但依旧记得回家的路;她不像方子泓,尽管天资愚钝,但依旧很清晰自己的目标;她不像楚秋,尽管修为注定无法更进一步,但依旧豁达开朗……她不像很多人,她越来越不明白自己。 京月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抱住江知缇,和先前一样,慢慢安抚。 她无法开口,那些过往,尽管是菩提雪的她也很难开口。 难言的,血腥的,难堪的,可笑的过往。 京月缓缓敛下眼底的晦暗。 …… 皇帝抱病多日,这让张倾有些疑心。 他疑心的自然是纪臻,开始夹枪带棍地?质疑纪臻是不是暗中陷害皇上。 纪臻对此只觉得好?笑,看着张倾,只觉得对方是一条忠心耿耿,但是没?有什么脑子的狗,道:“张大人此言倒是污蔑我了,圣上龙体有恙,有的是什么病,你问太医便知——这可与我无关。” 这当然与他无关,这跟谢杜娘有关。 有的时?候,谢杜娘比他狠多了。 张倾看着他,脸色铁青。 纪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副面?孔,慢悠悠地?道:“话说,张大人有没?有关注一下自己的身边人?” 他这话说的很有目的性,张倾皱了皱眉。 “我听说,唐将军与张大人关系很熟啊。那张大人知不知道,唐将军最近有些异样?”纪臻说着,笑了笑,一双眼睛被脸颊上的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张倾忍无可忍:“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唐将军与祭司大人有往来。”纪臻说道。 张倾的脸色更不好?了,他觉得对方似乎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废话。 唐年茹与谁见面?关他何事?与祭司大人见面?,又?能?怎么样? 见他这副模样,纪臻嗤笑,道:“祭司大人,可是与三皇子来往相当密切的。” 他这话一说,张倾瞳孔一缩。 但很快,他又?镇定下来,面?对纪臻的脸色,是一如既往的不满:“那倒是不费纪大人提醒了,到底如何,我自有定夺。” 说罢,他便离开,看也不回头看一眼纪臻。 纪臻看得越发觉得好?笑,他并不觉得张倾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一条忠心且没?有什么脑子的狗罢了,能?对他有什么危害。 顶多就是烦人了些。 想到这里,纪臻又?嗤笑一声。 无所?谓,只要?在?这两个人当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只要?张倾没?了唐年茹的庇护,小?小?一个张倾,收拾起?来也就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他想着,便慢悠悠地?往另一处去。 …… 纪臻的话自然被张倾记在?了心里。 这对于他来说几乎不可思议,在?他认为,唐年茹与他一样,都对当今圣上忠心耿耿才对,怎么会随意站队皇子? 他想着,但还是不放心,想要?找唐年茹确认一句才肯定下心来。他不希望看见如今手握唐家军的唐年茹在?圣上还健在?的时?候,站队任何一个皇子。 正匆匆走着,他便看见了经?过的祭司颂,不由得一顿。 第101章 入魔的剑,失控伤人 似乎是张倾的目光太过于突兀, 颂脚步一顿,也向他看过来。 第133章 距离有点远,倒不必刻意上前去打招呼, 出于礼貌, 颂还?是点了点头?。 张倾:“……” 张倾动了动唇, 想要说些什么,亦或是叫住他, 但后面还?是止住了。 他对祭司没有太多了解,需要祭司出面的时候也不多, 他没有太多接触。 他被?纪臻激怒一瞬,现在堪堪冷静下来。 那到底还?是纪臻一张嘴在说,实际上事情?是什么模样还?得继续考证。 祭司与三皇子来往密切也是纪臻一张嘴在说,实际上是不是也说不准个所以然。 于是, 他也冲祭司方向点了点头?, 以此示好。 而颂看着张倾离开的背影,眸底渐渐翻涌起沉色。 张倾,留不得。 不必起卦,他也能?看得出来,张倾会是一道阻碍。 兴许张倾本人毫无察觉, 但方才?张倾投来的目光, 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在怀疑,不加任何掩饰地怀疑。 …… 江知缇只?觉思绪越发?昏昏沉沉。 她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尽管这些天来京月一直在她身旁,她不再做噩梦,但整个人越发?迟钝, 时常对着某一处发?呆。 方子泓等人来瞧过她,但都看不出有何不对。 反倒是司鱼, 看着她的时候,似乎是透过她在看向另一个人。 他这种目光引起了宫邵注意。 宫邵刻意找到了个可以避开其他人的机会,问起司鱼来。 司鱼没有一贯的懒散,没有立即回答,反倒先问起他道:“你知道她的来历吗?” “谁?江知缇?”宫邵一时反应不过来。 司鱼瞥了他一眼:“还?能?有别人?方子泓是你犯贱收来的,但也知根知底;楚秋跟他一路的,什么心?性一路上我也看得出来。” “只?有江知缇,我不知道,也看不出——兴许说,我很早之前就觉得她很奇怪。”司鱼说。 宫邵有些不能?理解他的意思,说:“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难道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司鱼又?扫了他一眼。 宫邵回想起刚开始看见江知缇的时候。 他开始当然是怀疑过江知缇的,王爷府那次,明明他也没有看见花轿里?坐有人,江知缇却清清晰晰地看见了。他虽然不是玄门弟子,但也耳濡目染,且内力也足够深厚——却不敌一个才?入玄门不久的小姑娘。 司鱼看着他也渐渐沉下来的脸色,继续说:“她的剑,很不一样。” “兴许是哪个名不经传的剑师锻造。”宫邵对此道。 他当然能?发?现江知缇手中剑的不简单——那必然不是从?剑山寻来的普通剑,一看便知出自剑师之手。具体是哪位剑师,他可没有那么神通广大,什么人都认得全。 司鱼笑了,他笑出声来,道:“剑师?没有剑师能?造出那样的剑——或许说,你见过哪位剑修大能?,用过那种剑吗?” 那分?明是一柄入魔的本命剑。 由名字便能?看见,剑修与本命剑之间?息息相关,一柄本命剑,往往最能?反映剑修的状态——简言之,本命剑如何,那么剑修本人便如何,本命剑更像是剑修的映象,能?反映出剑修太多东西。 所以有些剑修最忌讳在人面前出本命剑,不到必要时刻,不会让本命剑出来与敌厮杀。像江知缇那样的,十分?少见。 如果说是因为她年少不知,倒还?说得过去。但那是一柄入魔的本命剑,如若他们?一路来能?碰见剑修,一眼便能?看得出来。江知缇修为不高,却能?压制住那样一柄入魔的剑,还?将其收为自己的本命剑,不受影响。 不,或许说,已经受到影响了。 司鱼想起江知缇方才?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是一声嗤笑。 所以,江知缇是什么来历?傻子都看得出来,不会太简单。 宫邵此刻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对,面色越发?阴沉下去。 入魔,江湖当中有人时常因练功走火而入魔,难以控制自身,滥杀无辜,于是多半不得好死。 那么,玄门中的入魔呢?宫邵愣是没能?想到。 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玄门弟子鲜少有会入魔的,或许说,他几乎闻所未闻。 一个入魔的剑修,会是什么模样? 似乎只?会更糟糕。 宫邵想到这里,脸色更加难看。 江知缇能?够驾驭那柄剑,那么她必然与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不清楚,这个只能问方子泓。”宫邵说。 方子泓看样子,很早便与江知缇认识了,兴许会知道一些有关江知缇的来历。 “如果她当真不对劲,不论怎样,你知道该如何做。”司鱼看着宫邵。 宫邵:“……” 他当然知道,如若江知缇真的与那柄剑一样入魔了,不论如何,他们?都得将人杀了。 这是他不愿意看见的局面。 “还?有吗?”宫邵问。 司鱼:“她给我的感觉,不对劲。” “除了剑之外??”宫邵皱起眉。 司鱼随手掸了掸衣袖不存在的灰,道:“起码在我眼里?看来,她还?不算是完全的一个人——字面意思,人有三魂六魄,她不像是都有这些的一个'人'。” …… 第134章 那边司鱼与宫邵说了些什么,方子泓这边完全不知道。 他还?在想江知缇是不是被?术局魇住了。 江知缇无暇顾及其他人,经常是一问三不应的模样,需要过好一会儿,她才?堪堪反应过来。 她只?是觉得眼前很陌生。而这一次,她蓦然睁大双眼。 她在方子泓的背后看见了一条狗,那条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的野狗。 现在是白天,她看见那条狗藏在方子泓身后,露出一双眼白分?明的双眼,双耳竖起,神情?却极其相似人灵——比起以前见过的模样,此刻更像是人披上了一层狗皮。 赤裸裸的窥视,不加掩饰的诡异惊悚。 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而在另一边,原本被?搁置在一旁,已经许久没有被?江知缇碰过的剑,开始微微颤动。 方子泓浑然未觉,他还?在担忧,此刻看见江知缇脸上的惊恐神色,一时有些愣。 “江知缇?”他开口询问。 “噌”地一声,回答他的却是一抹寒光,本能?地,他往后一躲! 哪怕已经躲过了,但也只?是堪堪,他额前的一缕发?已经被?削断,悠然落下,这让他头?皮发?麻。 第102章 前尘往事 这太突然了, 方子泓根本没能反应过来。 他抬头看,看见江知缇的神色,才知道对方不是开玩笑。 如若他晚一步, 断掉的可能不是他的头发。 “江知缇, 你疯了?!”方子泓声音都扭曲了。 他压根就没想过, 江知缇会将剑对着他,甚至有想要杀了他的举动。 江知缇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准确地说, 是他的身后。 她再次提起剑,一声不吭又冲上去, 吓得方子泓急忙掏出自己的法盘。 “江知缇!你丫!”方子泓差点连法盘都拿不稳。 她现在的神情不对,方子泓知道,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只能赶紧跑。 桌子都被劈开了, 方子泓龇牙咧嘴, 原先的叫嚷此刻不由得变了调,改成了鬼哭狼嚎。 他已经?跑到门前?了,但越着急就越慌张,好?不容易才拉开门准备往外跑,直接被人摁住, 一阵天?旋地转, 整个人都被甩到一边儿?去。 紧接着门又被关严实,他连看都没看清楚来人何方神圣, 只是瘫软在地上,俨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他从来没想过会变成这样,他貌似也没干什么。 …… 似乎印证了张倾最不愿意去猜想的设想, 次日早朝,皇帝因突然重病, 没能出现在众人眼前?。 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周公公也没有出现,大臣们纷纷要去探病,都被一一挡了回去。 几个皇子更是浑身解数,看得张倾心?下一阵不安。 他尤其留意不远处的唐年茹和三皇子秦伏以,他还?未来得及问唐年茹是不是真的跟祭司颂有往来,是不是暗中?站了队。 圣上还?在,手握唐家?军的唐年茹却跟着站队了皇子,在他看来简直大逆不道。 但一整个早朝下来,他也没能发现什么。倒是唐年茹与他约在三生坊小酌。 直觉告诉他有事要发生,但他还?是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他们一声不吭,氛围沉得可怕。 三生坊内,燕吟早已为他们准备好?厢间,端上茶水后便离开。 到底还?是张倾打?破了沉静,他道:“你们,和好?了?” 他这话说得有些别扭,是没话找话,也是试图找些缓冲。 唐年茹愣了愣,随即笑笑,将鬓边一缕发丝挽至耳后,道:“别将她想的那样小气。” “我一度觉得,你回来了,她少不了要打?你一顿。”张倾撇了撇嘴。 她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张倾知道,只是一直不怎么放在明面上说,也不甚关注。 跟今天?这样放上来关心?几句,倒是有些出乎唐年茹意料。 唐年茹觉得有些好?笑,尽管燕吟是江湖玄门出身,有些时候确实一身侠气,但到底是个脾气很?好?的主。 “你是不是想问什么?”唐年茹没有再与他兜转下去,直截了当。 张倾:“……” 要是说没有,那显得太虚假。张倾张了张嘴,而后才道:“只是听?见了些……流言蜚语。” 他没有说是纪臻。 唐年茹看了看他。 “如果我说确有此事呢?”唐年茹轻声道。 张倾蓦然睁大双眼。 她的意思很?明确,她没有想过辩解什么,她甚至挣扎也不带半分,便想要承认。 张倾突然站起身来想要夺门而出,他不想听?下去了。 “你当真觉得,现在这个朝廷值得你肝脑涂地吗?”唐年茹也跟着起身,冷声道。 她还?是想敲打?一下她的这个发小,这个只会一味愚忠的发小。 张倾回头,双目几乎猩红。 …… 另一边,江知缇眼看着方子泓连同他背后的野狗一并消失。 而站在江知缇面前?的不是别人,是京月。 京月轻而易举便将她手里?的剑夺下,寒气自手心?一路顺着剑身蔓延,将整柄剑冻结。 江知缇被夺走剑后还?是下意识地朝着剑的方向?去,又被京月制止。 “看着我。”京月将她的目光强行掰到自己面前?来。 第135章 江知缇这才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她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人,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师父……”她再次抬眼,瞳孔里?,是后知后觉的恐慌,整个人也失去所有力气,瘫倒在地。 京月将她拥入怀里?,安抚她微微颤抖的双肩。 江知缇魂体不稳,原先便堕过魔的本命剑也开始随之蠢蠢欲动——这便是九重天?对她的最后施压。 京月眸底晦暗不明。 但她不可能,她绝对不愿意。 “会没事的。”她在江知缇耳旁轻轻说。 江知缇只睁着一双眼睛,她的眼里?不自觉地流出泪水,双手只能紧紧地抓住京月的衣裳。 她也并非全都在发呆。有些时候,她能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 山间有虫鸣鸟叫,流水潺潺,到处都是灰蒙蒙,但似乎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构成了她的儿?时。 她似乎最喜欢坐在船头,摇头晃脑地看着芦苇。 前?些天?,她又因为贪玩磨破了一双鞋,这会只能光着脚,时不时偏过头去看。 “看什么?”被她时不时看一眼的乌发女子这时候正收起针线,她的怀里?,是一双刚被缝补好?的鞋子。 她有些心?虚地吞了吞,而后嗫嚅道:“师父……” “再有下次,你也便不用穿鞋了。”乌发女子帮她穿上鞋子,顺便敲了敲她的额头。 她吃痛——尽管力道不大,甚至算不上疼,但她知道,只要她摆出这副模样,将她从小养到大的师父就会心?疼她,不会再责怪她了。 乌发女子只觉得好?笑,知道这是她耍的小把戏,就怕自己真责怪了,说:“想吃什么?” “师父做什么,我就吃什么。”她扑上来,抱住女子的腰肢,将脑袋埋在女子的颈窝蹭了蹭,扬起一张脸,笑得灿烂乖巧。 她最喜欢抱住师父,时不时就这样撒娇。而且师父身上总有一阵让她觉得很?好?闻的气息,很?温暖,也很?温柔。 那时还?不是道尊的京月一头乌发清婉,眉目仍旧如画,但不似此后那般清冷无波——这是一抔有了温度的菩提雪,尽管还?是会流露出与生俱来的冷淡,但面对此刻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时,会刹那消融。 “所以也不会挑食了?”京月说。 年幼的她听?言,赶紧补了一句:“好?吃的就好?了。” 京月被她再次逗笑。 天?边有鸦鸟飞过,微风吹过,芦苇荡漾。师徒二人牵着手,行走在山间小道。 她们一直在这深山里?居住,庇身之所不需要太华丽,一间草屋,亦或是一叶扁舟,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京月给她取了一个名字。 “江云湄。”她唤道。 于是便有脆生生的回应,会喊她“师父”。 江云湄有时会问自己从何而来,京月便道:“你是我从山涧下捡到的。” 她只是途径那个山涧,看见一只不应该出现在荒山野岭的木盆随着河流摇摇晃晃,拦下来后,发现竟然睡着一个女婴。 粉雕玉琢的婴孩,有一块绣着姓氏“江”的小布巾。她本不愿多理睬,但与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后,蓦然动了动指尖。 动了恻隐之心?的她将婴孩带上岸,抱入怀里?,这么一抱便是好?些年,一点一点,将女婴从小小个,养成如今这幅古灵精怪又活泼灵动的模样。 江云湄很?聪慧,初入玄门的她显然不同于寻常弟子。江云湄的第一柄剑是苦木剑,是京月一刀一刀削的。她经?常坐在京月身旁,依偎着京月,看着京月手中?的动作。 再长?大些,京月带着她离开了深山。一师一徒开始行走在江湖中?,十余载里?,她们看过大漠孤烟,看过松下清冷,看过繁华京城,也看过黄花乡间。 “师父!” 十五六岁的江云湄高高举起编好?的黄菜花环,绕到京月身后,将花环戴在京月头上。 京月只觉头上有什么物什,她伸手碰了碰。 “顽皮。”她道,但没有半分呵斥的语气。 江云湄只是笑,而后又跑到黄花菜田去,给自己也编了一顶花环,戴在自己的头上,跑回来说:“师父一个,我一个。” 京月看着头顶黄色花环的她也笑了笑。 流年匆匆忙忙,转眼间,小姑娘也长?成了大姑娘,十八岁的江云湄收到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柄剑。 这柄剑依旧是京月做的,通体银白的剑,能够很?好?地被她握入手中?,用起来也比苦木剑还?要顺手。 月色下,沐浴过的京月乌发半干垂下,微微敛着眸,低头给她的新剑缠上剑穗。 她看着京月,京月垂首缠剑穗,尽管是一手将她养大,如父如母,亦师亦友般的存在,但岁月还?是没能在她的眉眼间留下任何痕迹,与小时候那样,依旧的眉目如画。 同样长?发半干垂下的江云湄蓦然心?下一动。 尽管她已经?成年,但她们师徒二人还?是会一起沐浴。京月不曾觉得有何异样,会一如既往地帮她清洗长?发,会耐心?地帮她擦干长?发。 而她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不敢看向?京月。 还?小的时候,她会毫不避讳地抱着京月,在浴池里?将脑袋靠在京月的颈窝边,抬眼就能看见京月皎洁的侧脸,以及微微下敛,同样看向?她的目光。 第136章 她现在却不敢这般干了,哪怕只是寻常的拥抱,不像以前?那样亲密。 第103章 风起云涌 张倾只觉自己后脊背在阵阵发凉。 好半晌, 他才开口,声音艰涩:“你怎么会这样?想?作为?臣子?,你——” “所以你要为?这样?的朝廷卖命吗?”唐年茹定定地看着他, 打断了他的话。 她清楚张倾, 张倾说好听些就是?赤忠, 说得不?好听便是?愚忠。 但到底是?自己的发小,她还是?想敲打几句。 张倾:“……” 他的脸色很快变得青白, 显然?是?被?气的不?轻,又?好半晌才骂出一句:“唐年茹!你到底是?何居心!” “圣上还在你就私下勾结党派站队皇子?, 你就不?怕吗?”张倾目眦欲裂。 唐年茹神色淡淡,她起身,拢了拢自己的衣袖,说道:“怕?怕什么?” “你!” 张倾更气急, 他想质问对方难道不?害怕脑袋掉地, 但回头才发现,唐年茹出生入死那么些年,早已将生死之置于身外,怎么可能会怕被?扣帽子?掉脑袋。 唐年茹:“……” 相对于张倾的急躁,她面上相当冷静。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并非无迹可寻, 也并非当真是?觊觎龙椅, 或许是?希望权力更上一层。 张倾一直在京城,不?曾到偏远地方去——兴许对于他而言, 最为?磨难的也就是?前些日子?的南下。 而她带着唐家军的弟兄们,从繁华的京城来到荒凉的边境,像是?从天上人间, 跌到了无间地狱。 路上的艰辛,吃糠噎菜的不?适, 脚底磨出泡又?破开,再磨出血泡的疼痛,在看见边境百姓的生活后全部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黄沙漫天,枯草丛生,每个来观望的百姓双眼里全是?警惕与恐惧,足以深深刺痛唐年茹。 唐年茹坐在马背上,百姓们赤脚,衣衫褴褛地观望,这让她如?坐针毡。 这便是?在朝廷时上书说的,边境百姓生活安居乐业,也随之迎来了丰收。 安居乐业其实只是?勉强能生活,她看见一大家子?人挤在破败的石头屋,每个人的脸上都布着被?风吹裂开的沟壑,小孩也不?例外——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穷苦交迫。 所谓的丰收也只是?相较于去年的颗粒无收,今年有了些起色,但仍旧要向朝廷上交粮税,如?遇战事,也要让家里的青壮力去服从官府征兵。 她从那时起,心里某个地方渐渐动摇。 原来朝廷也没有看上去的那样?了不?起,她眼里的光鲜亮丽只是?繁华京城下的,而在更偏远的地方,穷苦战乱不?断,根本谈不?上所谓的盛世安康。 但这让她更多感到的只是?悲凉,她还是?相信朝廷的,数次上书如?实说明后也陆续得到朝廷下发的物?资,帮着这里的百姓改善生活。 眼看着日子?渐渐地要好起来,尽管她日子?过得苦,不?如?在京城那般好,但好歹也得到了回报,百姓们逐渐认可她,甚至是?爱戴她。 边境战乱不?断起码是?真的,但一般止步于小打小闹,她能带领唐家军将敌人驱逐,一直到真正的战乱,唐年茹觉得,那是?在她的人生中,她最不?愿回想的经历。 夜半号角吹响,惊醒了睡梦中的人,火光摇曳,呼喊声,马蹄声不?断。 唐年茹已经记不?清细微末节了,但她将鼻息间的血腥味与火药味记得很清楚。周遭极度不?安的气息,叫她至今仍觉头皮发麻。 兵书上的各种战策,父亲与祖父经常与她说的带兵之道,在这个时候全显得那样?鸡肋,她只能带着所有人逃亡,紧急派人去京城急报。 他们苦守城池,希望能等来援兵,然?而等到的是?撤离文书。 唐年茹只觉如?坠冰窟。 她从来未想过,皇帝会选择抛弃这里的百姓。她在此?前总认为?皇帝爱民如?子?,尽管没有大作为?,但中规中矩,与昏庸无道不?沾边。 而现在,皇帝要他们撤离,抛弃这个地方。 唐年茹回头,双目猩红,一咬牙。 火光连天,厮杀不?断,到后面谁也分辨不?清额前流下来的到底是?血还是?汗,四肢只觉麻木,虎口也僵硬发麻。 她用?唐家军死伤过半的代?价保住了这座城池,也保护住了身后的百姓。 天光乍破时,有百姓朝他们下跪,磕头,痛哭流涕。 他们被?抛弃太多次了。 …… 唐年茹敛了敛眸,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如?果说那次乱战只是?源头,那么后面朝廷乃至皇帝对他们的不?闻不?问,放任生死,就是?导火索。 直到他们逐渐壮大,文书才下来,好话坏话都说尽,只是想他们继续与敌人战斗,最好能够收复此?前丢失的城池。 “所以,既然?要反,又为什么……?”张倾不敢置信。 唐年茹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我只忠于百姓,朝廷如?何,皇帝如?何,无所谓。”唐年茹道。 她有足够的能力推翻现在的朝廷,但她一直韬光养晦,在朝堂上尽力扮演好忠臣功臣一角。 张倾摇了摇头,他胸腔起伏着,但到最后,还是?扭过头去。 第137章 “我只当今日不?曾与你见面,从今往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张倾说。 这显然?便是?要与唐年茹决裂的意思,他不?能与唐年茹站在同一队列,那么便只能对立。 唐年茹神色如?常,看着他脚步有些踉跄地夺门而出,没有再拦住。 也算是?,意料之中。 唐年茹揉了揉额角。 燕吟不?知何时上来了,看着她的模样?。 “你就不?担心,他会在皇帝面前揭穿你吗?”燕吟说。 唐年茹看向她,眉眼这才软和了些,有些无力地笑笑,道:“现在皇帝已经差不?多要下场了。” “怎么说?”燕吟微微皱眉。 唐年茹上前去抱住她,轻声说道:“纪臻早就忍不?住了,不?是?吗?” 燕吟:“……” 想起那个大腹便便,身材肥胖的男人,燕吟皱眉更甚。 …… 宫室内,轻纱浮动,门窗禁闭,光线昏暗,但还能视物?。 宫婢与太监跪了一行行,谢杜娘神色不?明,但对着的方向,是?龙榻上的身影。 龙榻上睡着的是?抱病的皇帝,或许说,不?算抱病,差不?多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后宫基本被?她架空,朝廷权力也被?瓜分,皇帝到底是?个空壳子?。 皇后也跪在她脚边,面色苍白,不?敢吭声。 谢杜娘看了一眼她有些颤抖的肩膀,好歹还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她念及些旧情,将对方扶起来。 “来人,皇后娘娘乏了,扶皇后娘娘回去歇息罢。”她道。 刘公公待命已久,听见她发话后,“喏”了一声,随即宫婢上来,将皇后扶下去。 皇后神色有些惶惶,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又?说不?出来了。 谢杜娘神色如?常,随后,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第104章 谢杜娘(一) 床上的人似乎被什么惊醒, 睁眼看见谢杜娘的身影后,发出“呜呜”声。 他说不了话,不知道纪臻与谢杜娘用了什么法子, 让他无法开口。 “太医说, 你积郁成疾, 要静养。”谢杜娘接过一边宫婢一直端举着的药碗,声音不冷不淡地道。 她背光面?对着床榻上的人, 神色也有些晦暗不明。 这说辞自然是假的,但无所谓, 谢杜娘走近,宫婢急忙将床榻上的人扶起来。 一碗汤药就这样半强迫地灌了下去,谢杜娘动作温柔地给他擦了擦嘴边。 “为……为什么?”傀儡一般被控制的皇帝极为不解。 谢杜娘帮他掖好被角,说:“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皇帝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吼道。 谢杜娘垂眸看着他, 说:“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 “你是, 皇后也是,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谢杜娘眸底的温柔不似作假。 但皇帝已然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女人,嘴上说的那样温和,实际上那样狠毒。 谢杜娘对于他眼中的警惕与质疑惘若未见, 她看着皇帝与先皇越发相似的脸, 当中还有苗贵妃的影子。 两幅故人面?孔交织便成了如?今眼前人的模样,就像是先皇与苗贵妃同时看着她, 对她流露出恐惧与警惕。 明明这样的眼神,是她自己对着他们有的才对。 但不过,假如?他们还在, 也会这样看着自己吧。 谢杜娘想着,缓缓地又咧出一个笑容。 一种, 报复的快感。只?是可惜了,他们死得太早了,这种快感也不算实质。 什么叫生不逢时?她从来不信这个。 宫婢在刘公公的示意下纷纷退下,刘公公也慢慢地离开,独留下谢杜娘与卧病在榻的皇帝。 谢杜娘想起,那是安永二十三年,夏日炎炎。 她偶然路过一个戏台,戏台之上有人唱戏。她依稀能够听?得出,那是一折关于女子虽弱但铁骨铮铮胜男儿,凭借着一己之力,在风起云涌的朝廷杀出一方天地,大展抱负好不快活恣意的戏。 在年幼的她眼中看来,那厉害极了。唱戏的人眉眼间的额灵动与不怒而威,叫她感到灵魂的颤抖。 安永二十六年,阴差阳错地,她被送入宫去,当了一名小小宫婢。 谢杜娘没有与其他宫婢一样被挑选去服侍贵人,平平无奇的她成为被挑选剩下的人,淹没在众多宫婢之中。 她唯一庆幸的便是她还是叫谢杜娘,相较于那些被挑选走的,要改名改得陌生又不伦不类的宫婢,她感觉她是幸运的。 就这样相安无事?吧,相安无事?地待到自己二十五六,便能够领上一大笔银子出宫去。 彼时的谢杜娘想法很天真,她认为只?要自己闷声不吭,努力本分便能相安无事?地待到自己出宫。直到她意外目睹了太监与宫婢私下处理?尸体。 她认识那具尸体——那是她前些天见过的,也意外与对方说上几句话的另一个宫婢。 那名宫婢,虽然是贵人身边的红人,但没有半分架子,与谢杜娘说起话来也是温温和和的,叫谢杜娘对此很有好感。 可是,那个温温和和的宫婢就这样死了,尸体的脑袋一歪,睁大的双眼就这样直愣愣,空洞洞地盯着暗处的谢杜娘。 谢杜娘只?觉头皮发麻,她一慌张,便踩到了枯枝,发出一声脆响。 第138章 在监督宫婢处理尸体的太监猛然循声回头,吓得谢杜娘更是跑也不敢跑。 那个眼神太过于阴毒,像是毒蛇一寸一寸地缠住她的双脚,叫她根本来不及逃跑,也不敢逃跑。 “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公公……公公饶命!” 谢杜娘下意识地求饶,连哭都来不及,只能不住地颤抖。 她的求饶没有任何用处,她被太监与宫婢架着,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也不认识是何地,直到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才恍然自己来到了一处宫室。 这是谢杜娘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这里很显然是宫中贵人居住的地方,她一直在宫婢们干活的地方待着,压根没有到过这里来。 她神色恍惚,耳边嗡嗡,眼前发昏。 她怕死,很害怕死,尽管此前她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也从来不觉得死会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但在见到那个温和的宫婢死去的模样,以及空洞洞的眼神后,她开始恐惧死亡。 “模样,倒是不错。” 陌生的声音,下巴处被人挑起,是镶嵌着玉石珠宝,尖长坚硬的指甲。 谢杜娘猝不及防地看见一张艳丽到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孔,雍容华贵的衣裳,华丽复杂的头饰。 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眉眼间流动的净是绮丽。 但她却莫名地恐慌。 “大胆!看见娘娘,还不赶快行礼?”有嬷嬷怒声呵斥,吓得谢杜娘一个激灵。 艳丽华贵的女子却眯了眯眼,道:“吓着了,像猫儿。” 没有丝毫的责备,反而宽容。 谢杜娘渐渐地停止颤抖。 “娘……娘娘。”她不认识宫中的贵人,也不知道眼前的贵人是哪位娘娘。 “你看见什么了?”娘娘问道。 谢杜娘:“……” 饶是再不懂,她也不敢实话实说。 听见她如出一辙的回答,娘娘笑了,道:“你认识她吗?”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认识。”她不敢说认识。 娘娘不是很在意她的回答,而是说:“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死吗?” 谢杜娘肩膀一抖。 “她骗了本宫,所以,你也要骗本宫吗?”她说。 谢杜娘再不敢隐瞒,但她什么也不知道,更加不清楚为什么那个温和宫婢会死。 但这不重要,因为娘娘将她留了下来,让她在自己宫里干活,她也便知道这个娘娘是什么来头。 这是最近冠宠六宫的苗贵妃,无数宫婢都想在她宫中做事,而她就这般阴差阳错的,不仅见到了苗贵妃的真容,更是到了苗贵妃宫中做事。 但很快,她便知道苗贵妃为什么要将她留下来了。 来苗贵妃宫中的皇帝偶然瞧见了她,什么也不说,便将她封作答应——她被苗贵妃当做了与皇帝日常调乐的工具,稀里糊涂地被卷入后宫斗争。 第105章 谢杜娘(二) 往后的记忆她已经记不清楚, 只记得当时彻夜难眠,辗转反侧,恐慌不断。 因为突如其来的答应身份, 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后宫里的贵人们纷纷在猜忌她, 试探她, 甚至是不由分说地给她使绊子,叫她不得安生。其余的宫婢, 开始还会忌惮她,也会巴结讨好, 但时间一长,便发现她是可有可无的存在,逐渐轻视她。 后宫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能够活到最后的绝非寻常人等, 谢杜娘过分天真, 过分温吞的性格让她只会逆来顺受。 她夜半梦醒时总能想起儿时看过的那折戏。 太过于长久的逆来顺受让她逐渐生出些许自暴自弃,而老实的人忍多了总会有爆发的一天——这一天,谢杜娘失手杀死了一名宫婢。 那个宫婢本是被派来照顾她的起居的,算是贴身宫婢。但发现谢杜娘只是个不得宠的答应后逐渐轻视,甚至是出言不逊。而谢杜娘在争执间失手将宫婢推倒, 宫婢的后脑撞到桌角, 登时便没了气息。 人死了,没得救了, 鲜血晕染开来,她手足无措,竟然想到了将尸体扔进井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 她遇见了纪臻。彼时纪臻还没有现在那般肥胖,身材比较瘦高, 一张脸还算得上清俊。纪臻朝她伸出手,说可以帮她处理尸体,也能帮她在这后宫站稳脚步——亦或是说,帮她报仇。 “报仇?”谢杜娘神色恍惚,她有什么仇可以报?她有恨的人吗? 纪臻看着她,似笑非笑:“难道你就不恨将你逼到这种地步的人吗?” “将我,逼到这种地步的人?”谢杜娘喃喃道。 将她逼到这种地步?什么地步?是了,将她逼到现在这样成日惶恐不安,被处处针对蔑视的人——苗贵妃,苗晓。还有站在苗贵妃身后的皇帝,还有很多很多宫妃宫婢。 她只是意外撞破了苗贵妃的人处理宫婢尸体,便被抓到跟前,当成与皇帝调情的工具。一个答应,看似是给她的莫大恩赐,实际上她将她推入万丈深渊。莫名其妙的答应身份,足以让那些就不得宠的宫妃们忌惮,担心她就是下一个“苗贵妃”。 猜忌心起后便是无穷无尽的试探,揣测,当发现她只是个无举轻重的工具人,也是如今冠宠六宫的苗贵妃默许所有人都可以欺负的对象后,一些为了能够讨好苗贵妃的宫妃宫婢也便开始给她使绊子,只为能够在苗贵妃面前讨个好感。 第139章 跟了她的宫婢自然也会受到其他宫婢的白眼与苛待,对她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好脸色,也会跟着来欺负她。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苗晓带来的。谢杜娘后知后觉掌心的疼痛——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柔软的掌心,扎破了内里的血肉。 苗贵妃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权利?当然是那?个宠爱她的,站在她身后的皇帝给的。皇帝的默许,也是将?她看做乐子?,看着她的窘迫与不堪,以及各路宫妃宫婢的联手针对欺压;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扯着自己的旗子?兴风作?浪,只会觉得好笑又好玩。 她算得了什么?她什么也算不了。谢杜娘怔怔的看着宫婢的尸体,脑子?里来回的不是恨意,居然是儿时看过的那?折戏。她看着看着,想着想着也就哭了出来,又笑起来——又哭又笑,矛盾扭曲。 她该怎么做?这样的生活只会永无止境,谢杜娘这样想着,也就说了出来。 “除非你死。”纪臻幽幽地说。 谢杜娘微微睁大双眼。 死?是了,她本就该死了,她撞破了苗贵妃阴毒的一面,苗贵妃本就不该放过她让她活着。如?今这样做也只是想兵不血刃,只是借刀杀人罢了。但是没有人会想死,尤其是当她见到死亡后——她不想这样潦草地死去?,这本不是她死的原因。 她答应了纪臻,纪臻只需要她听话,需要她心甘情愿地当一枚棋子?。 在纪臻的帮助下,她有了与皇帝见面的机会。一个在后宫没有母家助力的女人,能依仗的只有皇帝的恩宠,获得皇帝的恩宠便是她作?为宫妃能够最快获得权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方法——尽管她一度唾弃这般做法,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谢杜娘学会如?何讨皇帝欢心,一寸一寸地蚕食了原本属于苗贵妃的恩宠,她成为下一个皇帝跟前?的宠妃。纪臻目的在于操控储君人选,最直接也是最轻松的办法便是与宫妃合作?。但一般的宫妃都有母家支持,一旦得势便能脱离他的控制,不再为他做事,为此他需要一个无依无靠,能够很好操控的宫妃——最好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又不会引人怀疑的。 谢杜娘是最佳人选。 不可一世的苗贵妃终于倒台,树倒猢狲散,这句话最为恰当不过。而她的皇子则被谢杜娘过继在自己膝下抚养,当见到襁褓中的婴孩时,谢杜娘缓缓笑了。 也该体会一下她当初的痛苦了,不是吗?恨意只会延续,不会消磨。所有欺负过她的,不论是宫妃还是宫婢,都逃不掉,哪怕是皇帝,一样逃不掉。 与虎谋皮的她自然不会任由纪臻操控,她知道,男人最是靠不住,不论是与男人合作?亦或是依靠男人给予的权力,皆不如?自己来的更可靠。 她会永远被儿时看过的那?一折戏影响,她永远都会被戏折里的主角所折服。 思绪回笼,谢杜娘又为床榻上的皇帝拢了拢被。 事实上,后宫妃子?这个身份也算不得什么坏事,最起码她能够让很多人放松下警惕——比如?说纪臻,因为是女子?,因为是宫妃,因为不能接触到朝廷事,只能困于一方后宫,她的存在于纪臻而言没有那?般威胁,姑且算是个能够随取随拿的棋子?。 谢杜娘望着陷入昏睡的皇帝面孔,还是让刘公公进来。 “皇后,是时候处理了。”她说。 尽管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女人,但她容不得一丝误差。皇后尽管软弱无力,但也不是能够放任不管的存在。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她自然清楚,容不得任何可能。 刘公公微微一颤,随即恭敬躬身作?礼:“喏。” 而谢杜娘看着暗处的影子?,眸底划过一丝光亮。 第106章 撕破平静 昏暗的地?下, 闻着周遭的泥土混杂着血的腥臭气,纪臻皱了皱眉,转了转有些难以行动的身躯。 这儿多少有些狭窄了, 他踩到一只四处乱窜的老鼠, 老鼠凄厉地?吱吱叫唤起来, 他只眉头?一动,往前, 将那只老鼠完全踩扁在脚下。 “这儿也太肮脏了。”纪臻说。 跟在纪臻身后的手下毕恭毕敬地?道:“是这样的。不过很快了,主公要找的人就?在前面?。” 说到要找的人, 纪臻脸色才好了些许。但也只是一瞬,想到了什么后他发出一声?嗤笑。 “废物,还得我亲自来找才找得到。”他说着,看着前面?不远处一个鲜血淋漓, 狼狈不堪,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被剥了皮的野狗的人说道,语气里满是厌恶。 那人身躯抖了抖,似乎是害怕,又似乎是被他的话给刺激到了。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反驳,他现?在这条命就?是纪臻捡回来的, 也是纪臻在阎王爷手底下抢回来的。尽管他如今不人不鬼, 但好歹在纪臻的帮助下保住了一条命。 假使司鱼与宫邵在这里,哪怕是化?成灰, 他们也认得眼前这个犹如从地?狱爬上来的狰狞人形,正是此前被献祭的相柏。 相柏虽然活了下来,但虚弱不堪, 他只能睁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乞求般看着纪臻, 呜呜咽咽什么也说不完整。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差点死在里面?,相柏,你?连条狗都当不好。”纪臻自上而下地?,用?余光鄙夷着他,接着说,“要不是你?最后还没有毁了我的计划,算是也帮着我将那女娃娃引进?来了,你?这条贱命,救了还得脏了我的手。” 第140章 相柏挣扎着,呜咽声?更甚。 纪臻直接一脚踹在他血肉模糊的脑袋上,向下用?力碾了碾,像是方才踩在老鼠身上一样,冷冷地?说:“叫什么?安静点。” 相柏不得不将喉咙里的声?音咽回去,双眼骨碌碌地?转了转。他知道,现?在的纪臻极其厌恶他,而他不得不想起司鱼,眼底划过一丝阴翳尖锐的恨意。 等他好了,就?算是翻天覆地?他也要再?找到司鱼算账,若不是他,他也就?不会这样被逼到绝路。 …… 颂静坐在桌前,将一页黄纸点燃,放进?一旁的瓷盆中,看着黄纸被火焰吞没,燃烧殆尽。 唐年茹要求他散播皇帝重病将命不久矣的谣言,动摇民?心。但这是一件没有必要的事,因为这算不上什么谣言,皇帝的确是重病了,传出去也就?传出去了,只不过会让一些人气急败坏地?跳起脚来破口大骂而已?。 颂看着瓷盆底的灰烬,蓦然想起他的师父江尽。 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正值壮年的师父会选择放下一切云游四海去,至今音信全无。他知道,最后一个与师父见面?的人是谢杜娘,而谢杜娘那边他试探过,一无所获。 而另一边,张倾怒气冲冲,找上唐年茹便?是破口大骂—— “唐年茹!你?狼子野心!胆大包天!” 唐年茹在临摹佛经,从他破门而入到指着自己?破口大骂,她平静非常,张倾话音刚落,她也将毛笔放到砚台边,又蘸了蘸墨水。 慢条斯理的态度,让张倾更加气急。 现?在外面?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病重卧床,都在传皇帝命不久矣。这种?消息宫中能瞒便?瞒,不可能泄露出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故意而为。这个人是谁,张倾只能想到唐年茹。 唐年茹只抬起眼看他,而后才道:“所以呢?你?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指着我来骂一顿?张倾,我原以为你?只是愚昧,倒没想过你?蠢到这种?地?步。” 但凡她真的要与张倾撕破脸皮,上门来就?指着她破口大骂的张倾无异于?自投罗网。 张倾怔了怔,随后才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 现?在外面?都在讨论储君之位,所有人都觉得皇帝活不久了,而作?为皇帝簇拥者的张倾才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相当于?什么。 唐年茹看着他,眼底不由得带上一丝怜悯。 蝼蚁挣扎而已?。 …… 而在皇帝病重,命不久矣的消息散播出去的第四天,纪臻终于?有了动作?。 在谢杜娘的帮助下,纪臻控制皇帝写下诏书,立名不经传且年幼,没有自理能力的四皇子为储,将自己?封为摄政王。 就?此,表面?的平静被打碎,暗流涌动已?经进?化?为滔天骇浪,真正的针锋相对拉开序幕。 纪臻已?经撕破纸面?,唐年茹也不客气,以唐家军的名义明确了自己与祭司颂以及三皇子的统一站位,并以此威胁纪臻将诏书改为立三皇子为储君。 皇帝是否还活着已?经不重要,傀儡一般的皇帝可有可无,是不是皇帝的真正用?意自然也不紧要。诏书而已?,只是给天下百姓看的,是不是那么一回事,还得看谁的拳头?够硬,权力够大。 纪臻气的回去后直接掀了桌,当着唐年茹的面?他没有表现?出来任何不满,此刻再?也忍耐不住。 声?响太大,本过来想要问纪臻如何处置皇帝的谢杜娘听见了一阵阵的嘈杂。 纪臻越来越暴躁不耐了,也是,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开始急功近利,一时吃了亏气上头?了也情有可原。谢杜娘拢了拢鬓边的簪花,刘公公上前去轻轻叩门,一短三长,是她与纪臻见面?,有要事相议的暗号。 屋内的嘈杂停顿了,好一会儿后,谢杜娘才进?去。 绕开地?上碎的一塌糊涂的各种名贵瓷器,谢杜娘神色淡淡,道:“发这么大的脾气。” “哼,明知故问。”纪臻嗤笑。 谢杜娘踢了踢瓷片,道:“你?气什么?就?因为唐年茹?” “不然?”纪臻想到这里,更气了。 谢杜娘看了他一眼,眸底一闪而过的嘲笑,接着说:“你?别忘了,有兵马的可不只是唐年茹一个。” “你?觉得那些世家大臣听我的调动?”纪臻气急,又摔了一个花瓶。 谢杜娘不由得有些鄙夷地?看着他:“你?气昏了吗?” 纪臻:“……” 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纪臻这才堪堪冷静下来,好一会儿后,他才缓缓裂开一个笑容,神色有些癫狂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对了!”他如梦初醒一般,一脚将脚下的碎瓷片踩成齑粉。 “我怎么就?忘记了呢……瓮中捉鳖啊。”他说着,笑得更加开了。 第107章 鲜血弥漫 所谓的瓮中?捉鳖, 捉的当然是已经进了城,被他这段时间遗忘了的江知缇。 纪臻想着,越想越兴奋, 神色是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 谢杜娘看?着他这副模样, 心下的鄙夷更甚——到底还是没脑子的东西, 就这点气都沉不住。但话说到这里便好了,她没有再?理?睬纪臻, 扶了扶鬓边的流苏后离开了。 纪臻没有在意她的离开。 这兴许听起来很?可笑?,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双亲亡去?, 兴许根本就不知道虎符真?实下落的姑娘身上。但这已经不重要了,事到如今,他看?上的不仅仅是江知缇的真?实身份,他看?上的其实更多是站在江知缇身后的靠山——道尊。 第141章 道尊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唐年茹与祭司颂哪怕与全部世家?大臣联起手来都没有办法推翻的存在。 纪臻的影子蓦然涨大好几倍, 几乎要将这里填满。影子的更深处, 是一晃而过的一抹颜色更深的影子,两道影子重叠起来,因为身形不同,颜色不一,从而没能完全融合在一起, 反而清晰可见。 那抹颜色更深的影子轮廓竖起一双耳朵, 身姿修长到诡异,背后有一条尾巴晃过。 …… 江知缇在梦中?惊醒, 但这一次不再?是噩梦,而是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危机感,促使她从床榻上醒来。 她凝视着某处, 双目有些空洞,类似于在放空, 但很?快,她猛然转过头去?看?向?另外一个地方,目光锐利。 与此同时,有一个快到无法识别的身影朝她袭来,像是离弦的箭。江知缇来不及看?清,她只能躲开,随即床榻被撕裂,她被余威波及,不受控制地后退。 抬起眼?,江知缇眸中?划过一丝寒光。这种?感觉可太熟悉了,不加掩饰的杀意,让她回想起当时在茶楼,迎面而来开的雪白刀刃。那时候的她没有办法躲开,只能空手接白刃,锋利的刀刃很?快便刺破她的手掌心,鲜血顺着手掌一路往下蜿蜒,她只觉得刺骨。 而现在又是这样的突如其来,目标过分明确。江知缇起手掐诀,本命剑锋然出鞘,朝着那个突袭的身影而去?。 突袭她的不是人,是野狗。江知缇看?清模样后皱了皱眉,在她的记忆深处,野狗不应该朝她攻击才是。 但无暇再?深思,野狗身姿迅猛,又朝着她来。她的剑式不对?野狗起作用,一路紧逼着,竟是将她逼出屋外。 屋外只会有更多的野狗埋伏,一双双森绿幽然的瞳孔,眼?白大于瞳仁,身姿修长诡异,在夜色下显得惊悚。 密密麻麻,一打眼?过去?根本不知道有多少条在这里盯着,江知缇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施展轻功想要往上遁走—— 她的这个动作像是一个信号,无数条野狗瞳孔随着她的动作转动,嘴边不自觉地流出涎水,裂开笑?容来。 不对?劲,江知缇意识到了,但为时已晚,她没有办法从这里逃掉。刺啦一声,有数条铁索凭空出现,找不到源头,但都长了眼?睛一般朝着她而去?,且叫她根本无法躲避。 朝着她而来的铁索一端是锋利且足有婴孩手臂粗,约摸有成年人手掌长的锥钉,江知缇心头骇然,她举起剑来试图阻挡,但锥钉来势汹汹,一下便将她挡在自己?身前的剑打歪,江知缇虎口一麻,手臂也传来一阵蚀骨的麻木,险些拿不稳剑。 但很?快她也拿不住剑了,因为锥钉在她麻木的电光火石间,狠狠地刺穿了她的锁骨与琵琶骨,对?称的四条锁链,四处锥钉形成锁,将她整个人都刺穿吊在半空。 鲜血弥漫,浸湿衣裳,江知缇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半分,因为疼痛,本命剑已经从她手中?脱落,重重坠地发出“哐当”巨响。 这种?疼痛比起以往来的更猛烈尖锐,不消片刻,江知缇便觉后背被疼出来的冷汗浸湿。 铁索将她整个人都吊在半空,支撑着她身体的是刺穿了她琵琶骨与锁骨的锥钉。江知缇试图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因为疼痛也在颤抖,这时候抓着铁索显得过分软绵无力。 她想顺着铁索将这些锥钉拔出来,但这显然是无用功,锥钉从身前琵琶骨与锁骨位置刺穿到她的身后,加上锥钉的形状,早已将她的身体锁死,叫她无法顺利拔出。 “啊……”她这才发出一声痛呼,冷汗从额前滑落刺痛双目,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但琵琶骨与锁骨处的锥心疼痛让她无法昏死过去?。 鲜血淋漓,顺着她被刺穿的部位一路如注,点亮了某种?法阵,焕发出微弱的亮光,形状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被注入神色。 但江知缇无暇顾及,她的注意力都在刺穿了她的锥钉上,她还在尝试着,想要顺着铁索将锥钉拔出来。哪怕疼痛让她力气全无,她这个举动无异于负隅顽抗。 而在她负隅顽抗时,原本坠落的本命剑受到某种?召唤,自下而上地飞向?她的眉心,在剑端即将刺穿眉心时幻化?作一尾游鱼,闪电般刺入她的眉心。 她只觉眼?前一片雪白刺目,双眼?不自觉地流出两道血痕。 “师父……”失去意识前,像是最后的呼救,她喃喃道。 …… 江云湄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是亲生爹娘不要的孩子,是她的师父京月捡了她回去?,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 如若不是动了恻隐之心,在云游历练的京月完全可以将她置之不理?。 养育一个凡人婴孩有多困难,京月从来不与她说。江云湄更多记得的是儿时睡梦中?,朦朦胧胧间的一灯如豆。有些昏暗的烛光下,是京月在耐心地给她缝制新衣与新鞋。 昏黄的烛光下,京月低垂着如画般的眉目,神色认真?,十指如葱,不太娴熟地捏着细细的针,一点一点地针缝,针脚密密,偶尔戳破指尖,有些淡的烟眉微微蹙起,指尖的微红被她送到唇边吮去?。 明明用银两也能给她买一身很?好的衣裳与鞋子,但京月不会这样干,会学着寻常娘亲一样,给她亲手做衣裳与布鞋,似乎这样做,能够弥补江云湄缺失的母爱。 第142章 京月不懂凡间的母爱,也不懂如何做一位娘亲,但江云湄知道,她会学着去做,去懂。 于是等到江云湄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对京月似乎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楚的情愫后,更多感到的是恐慌,愧疚与不安。 第108章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师徒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失神, 京月抬头。 有些氤氲的温水池中,江云湄被她的一声疑问唤回思绪,她蓦然回神看见的是京月有些朦胧不清的面庞, 双眸却如雪夜中的星辰, 眉眼依旧有些冷冽。 天上雪, 水中月,眼前人是让她心神动荡不安, 却又无法远离规避的人。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朝夕相对, 天地偌大只有对方相伴。 江云湄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良久后,她泄了气, 垂眸从后靠上京月的肩膀, 像是儿时一样,将脸埋入她的颈窝,闷声道:“没什么,师父。” 京月只当她又在撒娇,伸出手来抱住她, 却在碰到她已经不如以前那般瘦小的后肩时, 有些说不清道不楚的怅然。 她对时间的流逝从来没有太多感触,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四季轮转,春去秋来, 于她而言只不过是草绿了几回,树叶黄了几次。而如今, 她竟然感到了时间的流逝,是如此的快——才眨眼的光阴,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第二日,她们继续南下,但有些不寻常——路上遇到的流民很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行尸走肉一般,多到异常。 “师父,附近是有战事吗?”江云湄悄声问,望着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躺在亦或是坐在路边,双目空洞麻木的模样,皱了皱眉。 今年没有旱灾水灾,应当不是天灾导致,她只能想到是不是有战事,让这些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京月没有与往时一般掐指作算,她神色淡淡,道:“统治者无能昏庸,百姓也就无法安居。” 江云湄愣了愣,京月鲜少同她说起关于当朝统治者的事情,仿佛与世隔绝,只行走于山河之间,尽管看得见人间百态,众生苦难,朝廷局势,但不会这般出言评论,有的只是随手援助。 那么,当初捡到她时,京月的心情是不是也和她随手援助路边的乞儿一样?这般思绪发散着,江云湄又走了神。 但京月只当她是触景伤情,从身后摸了摸她的头。 这只是插曲,众生的苦难不是她们这一两个游历的江湖玄门人可以救赎的,问题的根本在于统治者,而解决一个问题,永远是得从根本下手才能解决——需要解决的,是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上位者。 她们只在这里停留了几天,又继续南下,一路上,见到的受难百姓越来越多,甚至有部分村落疫病蔓延,没有办法医治的当地官府选择一把火将所有染病的百姓与尸体燃烧殆尽,刺鼻的皮肉烧焦味冲天,方圆百里都能闻得见,过路的人们抑制不住纷纷干呕。 满目的疮痍,空洞的萧条。 这是福丰二十四年,江云湄与京月并肩行走江湖的第十八载。 福丰二十六年,朝廷内乱,却下令要在江湖玄门之中寻人,一些不堪波及的小门小派纷纷破灭,又有宵小之辈趁乱行恶作怪,一时生灵涂炭,刀剑相杀。 就在某一天,京月收到一道传音符箓,具体内容江云湄无从得知,只知道京月改变了原来的方向,带着她往另外一个完全不一致的方向而去。 江云湄很疑惑,与往时一样,牵着京月的手心,问道:“师父,我们要去哪里?” 京月握着她的手,看向前方,声音有些缥缈,道:“回师门去。” “师门?是哪里?”自她开蒙起她便与京月在外游历,第一次听见京月说起这个词。 “一个说不上很远,但是我也很久没有回去过的地方。”京月神色依旧淡淡,仿佛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幅无波无澜的模样,说。 “师父的师门,也是我的师门了。我们的师门叫什么名字?”那时对师门还没有什么概念,只道听途说过的江云湄如是问。 京月想了想,似乎离开得太久,她也有些记不真切了,好一会儿后,她才道:“双极宇。” 双极宇,江湖玄门中的名门宗派,师门地处极寒极高之境,常年霜雪覆峰,雪松屹立不倒。 京月牵着她一路往师门的方向而去,从绿意盎然到枯黄丛生,再到白雪皑皑,她的头上也就多了一顶蓑笠。江云湄抬头,很远便见耸立入云的雪峰,面前则是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嶙峋石阶,石阶上覆有常年不化的薄雪。 再低头向左边看,则是一块巨石,巨石上镌刻有字,但她没细看,只匆匆看了一眼同样覆在上面的薄雪。 似乎是一个没什么人问津的地方,江云湄想着,京月带着她步上石阶。 到底有多少层石阶,江云湄没有数,她只一路好奇张望,牵紧了京月的手掌心。这个地方比起她们此前到过的所有地方更叫她感到陌生,以及惶恐不安。 她甚至生出些许想要退缩的想法,但一偏头便见到京月侧脸,手心处的温热告诉她实质,她也便慢慢地放下心来。 第143章 “师父,你也是从这里下来的吗?”她问。 这条路很长很长,所以她的师父当年是不是也是从这里下山去历练的。 那对于京月来说是件同样有些久远的事情了,她想了想,说:“是。” 她不知她原本在双极宇上待了多久,只是某一天?突然觉得她应该下山去,于是她拜别了师门,背着一把剑,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与一些能够在凡间?交易的银两铜钱包袱后,便顺着这条石阶往下走去,没有回过头。 而如今她回来了,还带多?一个江云湄。 有人在山上等候她们?已久,一打?眼?过去,十几个身穿素白衣裳的弟子,为首的是三位身穿灰色长袍,鬓发霜白的长者。 江云湄不认识他们?,不由得往京月身后躲了躲,也不敢抬起眼?来看。 但她不看,自然也会有人来看她。有打?量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但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依旧和?蔼和?气:“许久不见了,师姑。” 这话自然是对京月说的,京月只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师祖她大限将至,才与我们?说起您来。”其中一位长者如是说。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本不愿打?扰,只是因为师祖,才这般贸然。 京月不知?在想什么?,神色依旧淡然,道:“无妨。” 江云湄只牵紧了她的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上去便知?道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最起码,从那句“大限将至”她知?道,有一位了不得的大能即将死?去,最后的愿望可能是想与她的师父见一面。 京月不再?与她一起,要随着那三位长者离开。手掌心的牵连分开,江云湄感到不安,抬起眼?来看向?京月—— “跟我来。” 有人叫住了她,江云湄回头?,便见一张明媚娇俏的脸,像是年画娃娃那样可爱饱满。 女弟子笑脸盈盈,看着更像年画娃娃了,她说:“师姑奶奶要与师父们?去见师太祖,我们?不能跟着去。” “……啊。”江云湄被她这一连串的称呼绕得有些晕,好半晌才应声。 再?过些时候,她便知?道,女弟子口中的师姑奶奶指的是她的师父京月,师太祖则是她师父京月的师父,她也应当尊称一句师祖。女弟子的师父是京月同门师兄弟姐妹收入门下的徒弟,除却师祖,宗门当中,属京月与另外一位同门师弟辈分最大。 女弟子名叫步姑,是那三位长者之中,其中一位长者的内门徒弟,天?资聪颖,性格开朗活泼,与江云湄年纪相仿。 步姑拉着她,带她一路看双极宇的山峰与宫宇,与她说很多?关于双极宇的事情。但在得知?江云湄自开蒙起便与京月游历江湖后,艳羡之色难以掩藏。 “我哪怕是我师父的内门弟子,我也不能和?我的师父这般朝夕相对。”步姑说。 她没有因为知?道江云湄是师姑奶奶京月的徒弟,是自己的师姑而感到胆怯,不敢靠近,反而更羡慕江云湄作为徒弟,能与师父京月这般亲近。 江云湄不解,道:“天?底下的师徒,不都是这样的吗?” “天?底下的师徒没有这样的。”步姑说。 第109章 久不见面,近乡情怯 江云湄愣了愣, 但她不太计较这个问题,她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了其中一处山峰,望过去的眼神一片寂寥。 她已经有三四天没有见到她的师父了, 明明相隔不远, 咫尺的距离罢了, 但仿若相隔天涯。 从开蒙伊始,江云湄从来没有过这般与京月不见面那么久。 “我不喜欢这里。”她轻声道。在这里她感觉不到真实, 这里陌生且孤独,让她开始疯狂想?念以前的日子?。 步姑不解, 道:“这里很不好?吗?有那样多的人想?上来这里都上不来。” 她说着,指了指某处山脚下。江云湄循着她的手?指看去,便看见不一样的景象—— 这里是山上,很高, 往下看通常只能看见白茫茫的虚无缥缈, 而她顺着步姑的手?指看去,却清晰地看见那处山脚下,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顺着蜿蜒的山路向上爬,缓慢得如同蚂蚁一般。 江云湄不由得瞳孔微缩,问:“这是……流民吗?” 是不是走投无路了, 只能挺风走险, 朝着江湖玄门而来寻求庇身之所?她知道如今天下颇为?动荡不安,有很多百姓沦为?流民四处颠簸。 步姑摇了摇头, 声音淡淡:“不是,这些?都是想?上来拜师入门的寻常人。” 江云湄心下的惊诧更甚,定睛一看, 确实,里面的人穿着都不似流民们那般褴褛, 大部分衣着鲜丽,甚至还有的乘坐着马车。 割裂非常,在她眼中看来,这显然是超出她以往的所见所闻了。她自小便跟了京月,作为?玄门中人的京月也就自然而然地带着她入门,教她道法也教她剑式。又因?为?她一直跟在京月身后,她也便从来都没遇见过什么险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能力处于什么境界;更加不知晓,原来还有那样多的寻常人乃至王公贵族,富商巨贾都向往着玄门修仙之道。 “他们,上的来吗?”江云湄说。 她与师父是顺着石阶上来的,一望无尽的石阶,她不晓得走了多久,也没有感觉到疲惫,只记得那时?候师父的手?掌心很温暖,柔和。 第144章 步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道:“可?能上得来,也可?能上不来,比如说,你看。” 她话音刚落,江云湄便看过去,瞧见队伍的后面有人失足掉下山崖,引起周遭人声声惊呼。 江云湄不忍直视,别?过头去。 “这每天都会有,你在这里坐得久了,你也就习惯啦。”步姑应当是在这里看了很多次,说得稀松平常。 江云湄却无法习惯,她道:“就不能够给他们机会吗?” “这就是机会了呀,”步姑歪了歪脑袋,说,“这就是机会了,只要他们能够爬上来,都有机会被师门接纳。” 江云湄抓住她话语中的某个词:“有机会?” “这只能算是我们师门给他们的考验,真正?要看的,还得是天资。”步姑说着,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灰。 “天资不足,哪怕上来上千次,也与修炼无缘。所以,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幸运啦,师姑。”步姑说道,冲她眨巴眨巴眼睛,年画娃娃一般的脸可?爱又认真。 江云湄不解:“我?很幸运吗?” “是的呀,你是整个双极宇当中最幸运的啦。且不说你能跟着师姑奶奶,也就是你的师父身边朝夕相对,同吃同住,这当中的师徒相处,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 步姑又坐下,双手?托腮:“而且,你知道师姑奶奶是什么样的存在吗?刚开始我也只是听起我师父说,师姑奶奶是她的师姑,很厉害。” 步姑:“但后面我才?知道,师姑奶奶还是师太祖的内门弟子?,在小师叔祖被师太祖收为?内门弟子?之前,是有且仅有一个的那种存在。就连我师祖,也就是我师父的师父,也只是师太祖的外门弟子?,见到师姑奶奶了,也是要行礼的。” 江云湄被她一连串的称谓又成?功绕晕,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称谓,但听步姑的语气,以及这么多个称谓的叠加之下,她也能感受到原来她的师父京月是多么厉害的存在。 步姑凑到她的耳边,悄悄地道:“而且,还有噢。据说,只要师姑奶奶闭关一次,出关之后,就能成?为?道尊了。” “到时?候,你就是道尊门下的首徒,会有更多人羡慕嫉妒你了。” 她的声音太轻了,扑在耳朵上让江云湄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江云湄咽了咽,她有些?恍然,喃喃道:“道尊……?” “对呀。道尊,那是现在玄门中人能够到达的最巅峰了。道尊再往上,可?就是飞升九重天。我们这些?个玄门弟子?辛勤修炼,寻道悟法,不就是为?了能够飞升九重天。”步姑说完,与她稍稍拉开些?许距离,又说,“师姑奶奶飞升九重天后,作为?首徒的你,也是下一个道尊,下一个飞升九重天的存在了。” 江云湄看着她,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峰,再看看山脚下那些还是如同蚂蚁般缓慢上山的寻常百姓,不知是该如同步姑说的那样高兴,庆幸,还是应当觉得悲哀,难过。 她不想知道双极宇是什么样的存在,也不想?知道九重天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不好?奇道尊是什么境界,也不好?奇道尊首徒的地位有多高——她只是疯狂地想念还未来到双极宇前的日子?,尽管风吹日晒,漫无目的,但她觉得那是她与京月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江云湄想?着,蓦然又感到有些?好?笑。 曾经触手?可?得的日子?,在此时?竟然变得那样遥不可?及。是不是人都会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脱离了,才?幡然醒悟原来过去自己认为的枯燥无味,原来是那般快乐。 步姑与她说完那些?话后的第?四日,也是她没能见到京月的第?八天,有人告诉她,她的师父京月闭关了,此次闭关,有望突破瓶颈,得道修成?半仙之尊——也就是那日步姑说的,道尊。 江云湄怔怔地呆伫在原地,她的怀里揣着热乎的烤栗子?,这是步姑带给她的,她记得京月以前也很喜欢吃这个——尽管玄门中人已经辟谷,但京月还是愿意去尝试寻常人的吃食,也会为?她寻来更好?吃的吃食。 烤栗子?很烫,但是她的心很冷。 她站在京月的门外,看着紧闭的门,一时?无措,又不知何去何从。 “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江云湄问。 步姑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嘴里刚好?吃完一颗烤好?的栗子?,她道:“谁知道呢,师姑奶奶闭关也突然,谁也说不准的。” “那么,师祖呢?”江云湄说。 步姑看了她一眼,笑了:“师太祖不见我们的,你也见不到师太祖。” 兴许是见她这样有些?可?怜——毕竟也是,鼓足了勇气,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只是想?见一见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的师父,结果吃了一记闭门羹。步姑说:“不要等了,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江云湄没有吭声,但也没有动。步姑只陪她了一会儿,随后又离开了——她不像江云湄,江云湄没有日常修炼任务,自然清闲。她有师父布下的修炼任务,需要每日严格执行,才?能进步,才?能提升修为?。 薄雪覆盖的天地间,江云湄慢慢地坐下来,她掏出怀里的栗子?,一点一点地剥开,往自己的口?中送去,慢慢地咀嚼。 步姑烤栗子?的手?艺不大好?,有好?些?都烤焦了,吃起来嘴里一阵苦涩。也许苦涩的不是栗子?,只是她太容易多想?,似乎来到这里后,她总在想?很多,多愁善感,变得一点也不像自己。 第145章 江云湄抬头,看着紧闭的门,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总会有同一天等到的,不是吗? 双极宇没有黑夜白天之分,到处都是白皑皑,哪怕没有雪,山峰间也是云雾缭绕,一层一层。 步姑有时?会来看她,也会笑她傻,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会与她说些?趣事。 “……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说,在还没有小师叔祖之前,师姑奶奶是师太祖有且仅有一个的内门弟子?嘛?”步姑说。 江云湄敛了敛眉,道:“为?什么?”尽管这是个她不是很想?了解的话头,但她还是配合。 “小师叔祖是师太祖在师姑奶奶下山历练好?多年后才?收的弟子?,所以小师叔祖现在很年轻。”步姑说着,又看了看江云湄,没由来地说,“说起来,你与小师叔祖还是一个年纪呢。” 江云湄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敷衍几句过去。 不知道等了多少天,京月终于出关了,甫一出关,便天降异象,常年白皑的双极宇上方出现万丈阳光,温暖如春;云雾幻化作两仪四象,霜雪簌簌,只听见有人惊呼一声“道尊”后,双极宇所有的弟子?与长老都纷纷跪下。 只有江云湄,怔怔地看着闭关后的京月。 京月瘦了很多,眉眼间的冷冽更甚,唯一不变的是如画的容颜。她一直都在等着京月,这时?候见到了京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像以前那样上前去抱住她,牵住京月的手?心,但发?现自己不敢动弹。 才?多久没有见面,她竟生出近乡情怯。是京月发?现了她,与往时?一般,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江云湄的眼泪蓦然夺眶而出。 第110章 成亲 与步姑说的?那样, 京月成为道尊,而作为京月唯一弟子的?江云湄,也随之成为道尊门下的?首徒, 身份今非昔比, 地位水涨船高, 受到弟子们的?景仰。 但与之而来的?,是她越发难以见上京月一面。江云湄原以为只要京月出关了, 她们师徒二人便能和?以前那样朝夕相对,同吃同住。然而事实上, 她再难以见到京月一面。 日渐的?患得患失,对周遭陌生的?阿谀奉承感到诚惶诚恐的?江云湄最终忍受不了,想要守在京月门前,等京月出现后, 求京月与她一起下山去?, 与从前那般历练。 这是很自私的?想法,但她已经快要被?思念折磨疯了,她很想念京月,出关时京月简单地举动根本无法满足她——哪怕会被?拒绝,但最起码, 她能寻求到一丝安慰。 什么时候起, 她甚至不敢要求多了?江云湄无暇顾及,一心?想见到京月本人, 却被?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步姑猛然拉住。 “你要做什么?”步姑见她步履匆匆,方?向不寻常,便问。 江云湄:“我要找我师父。” “你找道尊做什么?别找了, 道尊今天不会见你的?。”步姑这样说。 江云湄皱眉,一时心?急, 道:“你又不是我师父,你又怎么知道她不会见我呢?她不会不见我的?——” “可如果要见你,早就见你了,不是吗?为什么等你自己去?找?”步姑说,语气淡淡。 江云湄看见她这幅神色,心?下陡然不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步姑这样说。 江云湄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为了你自己着想,你现在不要去?见道尊。”步姑看着她,眼底里一闪而过的?怜悯。 多可怜,好不容易等到昔日最亲爱的?师父出关,以为能够像以前那般亲密无间,结果不能了,此?前的?所有愿想,都要成为夙愿,化作泡沫。 江云湄看得出她眼底的?怜悯,愣住了:“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是我师父,出什么事情了吗?” “谁能伤得了道尊呢。”步姑笑了笑,说。 江云湄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那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师父不来找她,不见她,不与她说话? “……”步姑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也觉得这很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道尊也当着师太祖的?面,以及她师父,师叔师姑的?面答应下来了。只有江云湄,还不知道这件大事,更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处境将如何。 “道尊要成亲了。”步姑有些艰难地说,撇过了脸,不忍看见将京月视作最重要存在的?江云湄脸上出现的?表情。她知道,江云湄将道尊看得有多重要,难以想象江云湄会有多难过。 江云湄:“……” 江云湄脸上空白一片。 成亲?谁?她的?师父,要成亲了?要和?谁? “道尊答应了,要和?小师叔祖成亲。”步姑破罐子摔碎,全盘说出,“似乎这是一开始便有打算了的?事,只是碍于道尊要闭关,待到出关后才说起。道尊没有拒绝,答应下来了,日子……也定?好了。” 小师叔祖……据说与她岁数差不多,与她师父一样,是师祖的?内门弟子。 江云湄扯了扯嘴角,想要说些什么,但发现自己开不了口。很久很久后,她才声?音沙哑地问:“那我呢?” 那她呢?她怎么办呢?看着曾经与她亲密无间的?师父,转身与一个?陌生的?男子成亲,投入陌生男子的?怀抱里面吗? 第146章 那太残忍了……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江云湄动了动,她继续往前去,步姑想要拦住她,但想了想,还是泄了气。 江云湄如同行尸走肉般,敲响了京月的房门。她不去思考京月到底在不在房内,没得到回应,她就一直敲,锲而不舍,敲到指骨红肿。 似乎是不堪其扰,门打开了,她看见了神色淡然的京月,眼泪夺眶而出。 很奇怪,明明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她在看见京月的面孔时,第一反应便是掉眼泪。 她跪了下来,抓上京月的手,牵住,胡乱地哭,泣不成声。她哭得抽噎,断断续续,心扉一阵疼痛,眼泪将她噎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原地跪着,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江云湄只能俯身下去,抓着京月的手脆弱不堪,只要京月轻轻一动,便能甩开。 还需要说什么吗?不需要说什么了,所有的眼泪,抽泣,心痛,颤抖,足以说明一切。 她心悦她的师父,她爱她的师父,这是一件很罔顾人伦,叛经离道的事情。但所有的所有,都比不过此刻她的师父,竟然要嫁给他人,嫁给一个陌生的人来得叫她恐慌,难过,害怕。为此她已经顾不得什么道德人伦,顾不得什么自尊脸面。 最先动心的那个总是最狼狈的,也是最没有尊严可说的,在江云湄最先陈迹,剖白心思的时候,也便意味着她亲手给了京月一把能够肆意伤害她的刀。 她的眼泪掉在地面上能汇聚成一片痛苦的洼,京月低垂着眉眼,冷眼看她哭得颤抖,失去声音。 狼狈不堪的江云湄,冷眼旁观的京月,偌大的空间内只有江云湄的抽泣声,除此之外,安静到可怕。 不知道过去多久,江云湄听见京月开了口:“下山去吧。” 江云湄的脸上又出现一片空白,她怔怔地抬起头,泪眼婆娑,看着京月的面孔。还是那张如画的容颜,无数次相伴着她入眠,无数次在昏暗的灯下为她缝补新衣,也无数次为她细细擦干洗好的长发——此刻说出来的话却是陌生的,冰冷的,不留一丝余地的。 好半晌,她才能开口,声音沙哑到她自己都不敢认:“你不要我了吗?” “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下山去吧,不要再回来。”京月说,将手从她的手掌中抽出来,说出来的话依旧刺骨寒凉。 “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你已经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也能决定自己该去哪里了。”京月这样说。 江云湄:“……” 她长大了,所以她应该下山去,离开师父了;她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了,不用再依赖京月,也可以自己云游四海,闯荡江湖了。 可这一切都是借口,京月不要她了,是真的不要她了。 江云湄哭着哭着,笑了。 果然,她是最卑微的那个,但随后,她又后悔了——她后悔自己的冲动,不由分说地跪下,不由分说地痛哭,她后悔这种种。于是她摇头,从一开始的缓缓摇头,到后面的不断地摇头,像是极力想要挽回些什么,抓上京月的衣裳,道:“不,师父,我错了,我错了……” 她错在不应该这样莽撞的,她明明该知道的……尽管京月一直以来都那样纵容她,但绝对不会这样任由她放肆。一直以来的亲密无间叫她都模糊边界,忘记了真正的师徒该如何相处,该如何相敬如宾。 江云湄语无伦次地认错,只求京月不要将她赶走。但京月心意已决,尽管不再多言,但那也是不容置喙的意思。 江云湄这才发现,原来她的师父是这样无情,能够这么果断。 她该怎么办?她不能怎么办,哪怕她将眼泪流尽,她也不能再留在京月身边了。 京月是真的不要她了。江云湄心如死灰,所有的坚持与哀求,都无计于补。 最后一次,她只能晃然起身,然后对着京月,重重跪下,磕头。这一跪,一磕头,是京月的意思,也是她的无力回天。 从此她不再是京月道尊门下的首徒江云湄。 …… 江云湄下山时,走的是来时的石阶。没有其他人来送她,只有步姑,一张年画娃娃一般的脸,此刻有些愁云惨淡。 “我那时候,也许就应该拉着你的……你把我打死我也认了。”步姑这样说。 江云湄摇了摇头,她的一双眼睛哭红了,这会还没能恢复,肉眼可见的疲态与血丝,声音沙哑,道:“事到如今,就这样了。” “那你,要往哪里去?要回去找你的爹娘吗?”步姑问。 有的玄门弟子在退出师门后会选择回乡找爹娘,她不知道江云湄是不是也这样,要回去找爹娘去了。 江云湄脸上出现第三次空白,她茫然,而后怆然笑笑,声音很轻地道:“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谁,我爹娘,很早便不要我了。” 她的爹娘不要他她,将她扔在木盆,放到江河之中随波逐流;是京月将她捡了回去,养活了她,授她出世方。而现在,因为她的鲁莽,京月也不要她了。 没想到就这样戳到了江云湄的痛处,步姑神色一怔,随即磕巴着道歉。 第147章 江云湄摇了摇头,说:“没事,过去?很久了。” “那你要云游四海吗?”步姑问。 江云湄望向山脚,此?刻她只能看见一路往下,没有尽头的?石阶了,说:“无根浮萍,风飘到哪里,水流到哪里,也便在哪里了。” 步姑不再说话,看着她,目送着她慢慢地走下石阶,直到影子变小,渐渐地小成一粒芝麻点。 下雪了。 步姑抬起头,耸了耸鼻子。 …… 石阶很长?,江云湄一路数着,发现不多不少?,三千五层石阶。 天地偌大,她孑然一身,开始了漫无目的?地游历。她准备了一个?草纸本,将沿途的?景象,遇到的?事,听到的?歌悉数写?下来,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找到些人间的?实质。 福丰二十八年,两年的?光阴悄然过去?,江云湄用一块烧饼,勾引到了一只贪吃的?狸子。 那狸子圆滚滚,憨态可掬,看着便知道是个?嘴馋的?主儿。它原本在远处观望着江云湄,不敢凑近,但江云湄的?一块烧饼,将它的?馋虫都勾引了出来,也就这样上钩了。 狸子远处瞧着像是一朵蓬松的?蒲公英,近了才发现长?得也好看,脸上还带有些花纹。江云湄发现狸子通人性?,便问:“你要不要跟着我?” 狸子歪了歪脑袋,良久后伸出一个?爪子,意思便是,可以,但是它一顿要吃五张烧饼。五张烧饼只是它爪子手指的?极限,如果它一只爪子长?了十根手指,那么它便要一顿吃十张烧饼。 “五张烧饼,也可以,你吃得下就好。”江云湄爽快地答应了。 路上孤独,有只毛茸茸还通人性?的?狸子相伴也是很好的?。因着这狸子长?得圆,皮毛雪白雪白 ,江云湄给它取名叫霜圆狸。对于这个?没有什么威风霸气的?名字,狸子讨价还价,要多了一张烧饼。 偶尔江云湄还要与它斗智斗勇——原因无他,狸子贪嘴,看见吃的?总喜欢咬一口,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过路的?小贩举着满满的?糖葫芦吆喝,霜圆狸能趁着小贩不备,伸嘴过去?就是咬一口,啃一嘴。 这时候江云湄发现了,就得为它买下被?它咬过的?吃食,还要为小贩摊主道歉。糖葫芦还好说,有的?时候,它还会逮着价钱不菲的?卤猪耳朵卤猪蹄咬一口,让江云湄的?荷包好一阵肉疼。 “说好的?一顿管五个?烧饼,你这到底是咬了多少?个?烧饼?”江云湄气不打一处来,开始肆意揉搓霜圆狸地胖脸。 霜圆狸哼哼唧唧,任由她揉搓,嘴里有时还会嚼吧嚼吧,被?江云湄捏住一看,发现是花生米,也不知道它这是哪里去?偷吃到的?。 茶馆人多口杂,狸子被?她伪装成寻常的?狸猫了,倒不用担心?会被?不怀好意之人盯上。虽然不知道霜圆狸是什么灵兽,但这种通人性?还聪慧的?灵兽,定?然不会是什么寻常灵兽。江云湄又恨恨地揉搓一把它的?胖脸。 一眨眼,她行走江湖已经两年,从一开始的?无所适从,到如今能够很好适应,并?开始享受起这种四海为家,无拘无束的?日子来。 她刻意不去?听关于江湖玄门的?一切听闻,唯恐听见有关于京月与双极宇的?消息。 尽管已经过去?两年,但那种伤痛,不是短时间能够磨灭的?。 但在这种鱼龙混杂的?茶馆里,她还是听见了一些关于京月的?事情—— “……要我说,这小子就是高攀上了,这可是道尊!京月道尊!” “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你在这里酸也没有用。” “话说,好像这喜事也将近了吧?” “好像是,当初说是两年后成婚。” “双极宇都开始装扮啦……” 他们说着说着便笑起来,又开始聊别的?去?。 江云湄垂下双眸,手下摸着霜圆狸的?动作也渐渐停下。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她无论如何也躲不掉,躲不开,躲不过。 第111章 悄然回去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霜圆狸拱了一下她的手。 江云湄回神,那边已经聊到天南地北去了,她敛了敛眸, 也说不清是觉得失落还是觉得无趣, 只揉了一把霜圆狸的脑袋。 “要吃什么?今晚满足你。”江云湄笑了笑, 低声?说。 霜圆狸也不客气,伸出爪子就是一拍, 意思便是老规矩,烧饼五张。虽然它?经常嘴馋别的, 但?它?不忘初心,还是选择了最?初说好?的烧饼。 “也行,你别半夜挠我床催我给你找吃的就行。”江云湄挑了挑眉,似乎心情?被霜圆狸拯救了不少?。 霜圆狸吹了吹胡子, 表示不屑一顾。 但?老天爷告诉她, 她越想躲过,便越是躲不过。不出三日,江云湄便听说了双极宇道尊不日便要大婚的消息。她原以为在茶馆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是一时不习惯,才会出神;但?当在别处再次听见后,心神的动荡与难以平复的心绪告诉她, 原来她那些?天的平静都是伪装的, 她还是那样在意,依旧难以割舍。 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 脑海里一直在回想曾经与京月度过的日子。直到天光乍破,窗外?有鸟鸣不断,她才拎起佩剑起身, 收拾了包袱,将还在床上睡得正香的霜圆狸一把捞起来。 第148章 霜圆狸不明所以, 睁着惺忪睡眼,看向江云湄。但?江云湄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脸绷得有些?紧,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定。 江云湄决定偷偷回双极宇去。 道尊成婚结道侣,这于双极宇而言是件大事,并盛邀江湖玄门各路侠士与同道中人参与,这会已经有不少?人赶往双极宇贺喜送礼。 江云湄一路上都不说话?,霜圆狸也察觉到她的心情?说不上有多美?妙,于是也老老实实地窝在她怀里,给什么便吃什么,没有和往常一样闹着要吃这个?那个?。 再后来的,霜圆狸也记不大清了,恍惚间就是睡一觉,便听见一阵喧嚣。这种喧嚣不是出了什么坏事的那种喧嚣,而是声?声?的贺喜,听上去相当喜气洋洋。 它?跟早上一样睁开朦胧的睡眼,面前?便是乌泱泱的人群,满天的红色花瓣。红色花瓣悠扬落下,落到很多人的肩上,头上,同时也落到了它?与江云湄的身上。它?有些?好?奇地嗅嗅,没有香味,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花瓣,但?能找到那么多花瓣也是了不起。 霜圆狸随即便抬头,与寻常一样,看见的是江云湄的侧脸;但?又和寻常不一样,江云湄没有了以往的神情?,她的神情?与来时一样,好?像又不一样。 它?虽通人性,但?还是只兽,不懂得人的悲欢离合,也不懂人的复杂思绪。但?它?能察觉到,江云湄在难过,在哭。 好?奇怪,明明大家都在贺喜,都在笑,都在喜气洋洋,还有那么多的红色花瓣落下来,明明看上去是那样欢快的时候——但?江云湄很难过,甚至是在哭。尽管江云湄没有掉下眼泪,但?它?能看见她红了的眼眶,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肩膀。 它?只能笨拙地举起爪子,碰碰江云湄的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它?学着平时江云湄安慰难过的自己时那样,去碰江云湄的脸。 江云湄察觉到它?的动作,愣了愣,但?只是笑笑,还是什么也没说。 如果有机会的话?,霜圆狸真?的很想告诉当时的江云湄,她那个?时候笑起来难看死了,哪里会有人这样笑的,笑得它?半夜都要做噩梦——也许真?的知道了它?小小的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后来的江云湄真?的一次也没有进入过它?的梦里,没有和它?见面,似乎是真?的怕吓到了它?。于是霜圆狸偷偷地在雪地里画圈圈,腹诽江云湄,说她小气吧啦,说她胆小得要命,说她薄情?寡义,说她怎么就这次这么听话?。 当然,这是后话?。 江云湄一言不发地带着霜圆狸离开了,她的到来不起眼,她的存在也只是无数片雪花中的其中一片,来得匆匆,去得匆匆,没有谁会留意。 再往后的日子,霜圆狸只记得江云湄好?像是出手救下一个?差点覆灭的门派,因此名声?大噪。江湖人都说她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举世无双,还重情?重义,一柄利剑杀尽无数宵小之辈。霜圆狸不懂,霜圆狸只知道它?能吃上很多好?吃的了,睡的地方也变好?了,不像以前?那样,时不时就要陪着江云湄露宿街头或者?荒山野岭。 它?还是江云湄身边平平无奇的狸猫,尽管身形属实又肥又胖,看着也不像是正常狸猫,但?很多人都知道,江云湄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它?来,于是也会出现不少?人朝着它?来献殷勤。霜圆狸不懂,霜圆狸只知道突然多出很多人朝着它?和江云湄示好?,各种奇珍异宝,各种没见过的好?吃的都送到眼前?。 时间就这么流逝,霜圆狸看着江云湄身上的衣服换了几个?样,也就这么下去过了好?几年。江云湄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喜欢笑,经常一副面无表情?,冷冰冰的模样。也许时间确实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在它?的冲刷下,有的人能始终如初,也有的人能够逐渐面目全非。 霜圆狸感到江云湄完全变了是在一年深秋。深秋的季节,风吹起来并不冷,只是凉,它?却?看着江云湄杀掉了一个?与他们完全没有过节的陌生人。它和以前?一样抬起头来看江云湄,还是那张侧脸,但双目隐隐有些猩红。 不知道这样下去杀了多少?个?人,霜圆狸也不再贪嘴了,只是老实地窝在江云湄怀里,有时抬起脑袋,看向江云湄。江云湄会伸出手来揉揉它?的脑袋,但?仍就什么也不说,只有在杀人的时候,双眸泛着隐隐的猩红。 好?像结束的时候到了,有人找上江云湄,是一男一女?,看上去有些?老了,霜圆狸在江云湄的怀里不明所以,只看见有个?与江云湄长得十?分相似的妇人,衣着鲜丽,甫一见着江云湄便是哭。 再过了段时间它?才知道,这是江云湄失散多年的亲生爹娘。江云湄以为自己是被爹娘抛弃,事实上只是因为内乱,失散了而已。据说这些年来,她的爹娘一直都在找她,现在才找到。 霜圆狸还是不懂,看着就是陌生人,为什么江云湄能够投入对方的怀抱里,那么相信,乃至于后面那么依赖那个?陌生的爹娘。 第112章 种种巧合 江云湄本以为没有了?京月, 她从此以后便不会再遇见那样愿意无条件地对她好的人了?。 对于家人,她只能想到?京月;对于不离不弃,她只能想到?京月;对于未来?的道侣, 她也只能想到?京月。所以当京月不要她, 要赶她下山的时候, 她确实感到?了?失去方?向的迷茫。 第149章 游历江湖似乎更多是她试图愈合自己心上伤疤的一种方?法,尽管有些?逃避, 也有些?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但不可?否认, 她为此博得了?喘息的机会,不至于真的被茫然压垮。选择偷偷回去,只是想看一眼,却不料就这么一次, 让她的心境会产生变化?——尽管她没有感觉到?, 但隐隐之中也察觉了?自己最近的一些?异常。 可?江云湄无暇顾及太多,因为她的亲生爹娘出现了?,带着她目前所渴望的,所缺乏的亲情与爱。与她长得肖像的妇人怀抱是温暖的,和京月每次抱她一样——似乎也有些?不一样, 妇人的怀抱是单纯的暖和, 而京月的怀抱,最开始是有些?凉意, 过一会后才会是温暖。 妇人抱着她,哭得真切,看着她时双眸又慈爱疼惜, 语无伦次地说起这些?年与她失散的苦,说自己有多想念。 江云湄有些?恍惚, 原来?她也是有除了?京月以外的人一直挂念着,一直爱着的。于是她犹豫着,还是伸出手回抱住妇人,却不料妇人哭得更猛烈。 “我们回家,啊,家里弟弟也在等着我们呢。”妇人拉着江云湄的手,说。 江云湄看着她,也回抓住她的手,跟着她离开了?。 原来?她的家是那样大,有那么多下人,江云湄抱着霜圆狸,跟在她爹娘身旁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府邸。她的胞弟也是玄门弟子,见着她很高兴,说了?很多话?,大多是说自己有多崇拜她。 江云湄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知道,不论?是江湖还是玄门,都会慕强崇强。但江云湄不清楚自己的修为与力量在同期里去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自己在外人看来?是如何形象,只知道确实有很多人崇拜她的能力与修为。 “姐姐,听说,你是京月道尊的首徒,对吗?”健谈又俊朗的胞弟这样问?她。 江云湄心下一抽,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以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她早就被师父不要了?,师父也不想再见到?她,她连回去都是偷偷的,离开也是,连闹都不敢闹。 “能被京月道尊收下作?弟子,还是首徒弟子,姐姐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江濉景说,模样很是崇拜与向往,还有对江云湄的艳羡。 江云湄想了?想,过人之处……她认为并没有,貌似与步姑说的那样,她只是比大多数玄门弟子幸运得多而已。在思索的时候,也忽略了?江濉景眼底一闪而过的嫉恨与阴翳。 江父是朝廷大臣,江母更是与当朝皇后是闺中密友,江濉景虽是玄门弟子,但也颇受朝廷青睐——江家可?谓颇得圣心。江云湄看着他们,心下始终觉得有哪里别扭,却又说不出来?。 因为是江家失散多年的千金,一朝寻回后也受到?了?皇帝与皇后的关?注,得知江云湄还曾经是京月道尊首徒后,更是要召入宫来?,硬是封了?一官半职。 江云湄茫然,但被江父摁着受下了?。 “这是圣上的恩赐,是天大的福气。”江父这样对江云湄说。 彼时江云湄还不曾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得到?了?她缺失的也是渴望的关?爱与亲情,她也便对江父江母好,他们说什么,她也便去做什么。 察觉到?不对的是霜圆狸,霜圆狸试图阻拦江云湄,但能做到?的是扒拉住江云湄的衣袖。 但往时都能够察觉到?它意思的江云湄,这种时候已经不能与它心意相通了?,只当它是想要找个人同它玩闹,安抚性地揉了?揉它的脑袋。 霜圆狸懵了?,感觉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脱离原有的轨道,开始变得失控。 皇后很是喜欢江云湄,经常让江云湄进她宫殿内,听她说起游历江湖时遇到?的一些?趣事?,偶然有一回,她说:“说起来?,一些?前朝往事?了?。那时候哀家也只是听说,同样有着江湖玄门色彩的女子,宫里也有一个。” 江云湄没有过多留意,但也顺着她的话?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前朝大皇子的正妃,也是江湖玄门人士,说起来?,好像是与你同一师门。”皇后说。 江云湄隐隐察觉到?什么,问?:“是……双极宇吗?” “好像是,陈年往事?了?,哀家也只是听说。但流传颇广,也没有被辟谣,估摸着也是八九不离十了?。”皇后扶了?扶头?上的珠钗,道。 江云湄不由得记在了心下。 她也知道了?,为什么当初心下会觉得有些?别扭——因为京月曾告诉她,江湖玄门与朝廷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互不干涉。而江濉景身为玄门弟子却同时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然,她自己如今竟然也是。 江云湄皱眉,江湖玄门中人,竟然就这般不声不响地嫁入了皇家。思及此,她不免得想起目前,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不曾放在明面上说过的事?。 当今皇帝一直在江湖玄门当中搅混水,原因无他,多疑。当初他与大皇子争夺储君之位,闹得是天下人尽皆知。后大皇子意外去世,当时还怀有身孕的大皇子妃也跟着早产,孩子被江湖玄门人士抱走,再无音讯。于是皇帝得以顺利成为储君即位,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变得多疑,总是担忧那个孩子会杀回来夺走他的皇位。 算起来?时间,那个被抱走的孩子,年纪也与她差不多。步姑曾说过,与她师父成婚,结为道侣的那个小师叔,与她年纪也相仿;据说还是在她师父京月下山历练很多年后,才突然被师祖收下的。 第150章 而大皇子妃曾经也是江湖玄门人士,还同是双极宇弟子……种种未免也太巧合,江云湄想着,眸下不由得压上一层阴翳。 不可否认,她如今还在意着京月,以及京月成婚结道侣这件事;她也不否认,她是记恨着那个能与京月成婚,结为道侣的小师叔的——尽管他们不曾见面,也不曾接触,她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第113章 歇斯底里 只要有了怀疑, 那么怀疑便会生根发芽,逐渐长成参天大树。只要江云湄顺着这棵大树的枝条往上爬,便能窥见不可言说的真相。 前朝, 禄盛三十八年, 皇帝年迈, 在即将退位之际,被立为储君的太子犯下弥天大错, 太子被废,储君一位空缺, 有才干的皇子们开始争夺储君之位,其中当属大皇子与八皇子,也便是如今立年号为福丰的皇帝,斗争最为激烈, 且胜负难评。为寻求更多筹码, 八皇子听从身边谋士纳谏,重金收买了一些堪称亡命之徒的江湖人士,在春猎时谋划了一场意外,害死大皇子。 怀胎已经有九月余,即将临盆的大皇子妃听闻大皇子意外身亡的噩耗后情绪激动, 早产诞下皇子。心知大皇子真正死因, 也知晓八皇子有多心狠手辣的大皇子妃,为保全幼儿, 免遭毒手,江湖玄门出身,前师从双极宇, 是双极宇弟子之一的大皇子妃挺然走险,秘密将幼子交付于自己的师门——双极宇带离京城, 并对外宣称皇子不足月早夭,还寻了一具死婴尸体来瞒天过海。 但这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八皇子发现端倪,并抓了大皇子妃身边的婢女严刑拷打,婢女不堪重刑,但只晓得并不多,也不知晓个中细节,一朝得势的八皇子能得知的也只是个大概,知道孩子流落到了江湖玄门之中,暗中派了人去寻找,俨然是要斩草除根的模样。 结果浅显易见,八皇子手下的人都没能找到婴孩下落,八皇子便反过来设局杀害了大皇子妃,同时将支持大皇子的一派官员大臣世族清理干净,借着老皇帝病危逼宫,老皇帝退位,自己即位,改年号为福丰,也便有了如今的皇室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而那个被双极宇带走的大皇子唯一血脉,一直被宗门长老悉心照料,并一点一点拉扯大;双极宇师祖念及其身世特殊,将其收入自己内门为弟子,成了如今的小师叔,以及小师叔祖。也便是说,与江云湄的师父京月道尊成亲的那个人,不仅仅是同门师弟,还是前朝大皇子亲生子嗣。 江云湄越顺着查,越发现了关于双极宇的一些不为人知——双极宇一直以来都有与朝廷作对,暗中不少给朝廷使绊子。江云湄能发现的,很快也被当今的皇帝发现。 “朕知晓,江小姐重情重义,对于曾经的师门,也还有感情。”皇帝召见了江云湄,原因无他,如今朝廷上下,只有江云湄清楚双极宇的方位,也知晓如何更快地上到双极宇去。 他想让江云湄带着朝廷的兵马去双极宇,干什么不必多说。 江云湄没有多言,也没有应允,只是沉默。她这种回应传到江父江母耳朵中,江父登即急红了脸,对着江云湄便是道:“这是天大的机会,是皇上能重用咱们江家的机会,千载难遇,千载难遇啊!” 江云湄不懂,但还是摇头。即使她不悦京月与那个所谓的小师叔结为道侣,也讨厌那个小师叔,但她还不至于因此葬送了自己曾经的师门。她拒绝得干脆利落,江父看在眼里一阵气急。 只有江母摸了摸江云湄的头,道:“尽管这是皇上看得起我们江家,但云湄不愿意,那便算了。” 拒绝皇帝的后果并不会有多好,最先受到影响的是江父。江父在官场上开始频频吃瘪,也被皇帝用各种理由接连降职;江父被降职,俸禄也便不如从前,家中跟着开始吃紧,佣人遣散大半,就连一向衣着鲜丽的江母,也逐渐穿着朴素。 而后便是江濉景触到皇帝霉头,被关押入天牢。江云湄将这些看在眼里,江母似乎是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朝着江云湄哭诉,哀求。 “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皇命难违啊……”江母的哭诉,江云湄一字一句听得真切,不由得攥紧了手。 这都是皇帝逼迫她从命的手段,知晓她如今身边只有家人了,便抓着她的家人下手,来逼迫她为他卖命。江云湄一时进退两难,最后是江母与江父的眼泪与差点下跪,让她不得不屈服。 那是她的亲生爹娘,一直都在寻找她的爹娘,找到她后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对她有求必应毫无条件的爹娘。江云湄不能无动于衷,只得认命,听从。 但皇帝没有立刻让她带上兵马杀上双极宇,而是与会着,要她去杀一些与朝廷有过节,被通缉在内的江湖人士——似乎更像是在检验江云湄是否忠心于朝廷,亦或是说,在试探江云湄是否真的愿意为朝廷所用。日复一日的杀人,手刃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江云湄的心境也在逐渐变化,身上的血腥气愈发浓重,浓重到无论如何都清洗不掉。 她越发沉默寡言,有时候会走神,经常一走神便是一整天;但只要有一些风吹草动,亦或是不对劲,她能够立马警惕起来,毫不犹豫地将来者诛杀,不问任何来意。 第151章 她的名字也从一开始的人?人?称道,变成人?人?唾弃。一直到?朝廷完全信任了江云湄,才下令让江云湄带上?兵马,去诛杀私藏前朝余孽,大?逆不道的双极宇。 江云湄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再次回到?师门,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在?接连杀了三天?四夜,连天?边都被染红后,江云湄终于见到了京月现?身。 昔日师徒见面,什?么话也不说?,提起剑便是互相厮杀,兵戈相见。京月显然是不屑于杀她,她刚得道成尊,手上?不好沾染太多鲜血,基本都在?躲避,鲜少回击。 她的毫无?波澜莫名激怒了江云湄,她忍无?可忍,猩红了双眼,质问着眼前曾经那?么熟悉,如今却陌生到?可怕的京月:“为什?么?你宁愿与一个素不相识,面都没见上?几次的陌生人?结为道侣,也不愿意与我见上?一次?!” “你究竟在?乎过我吗?你难道就没有?对我动过一丝感?情吗?!哪怕只是师徒之?间单纯的感?情,也难道全都没有?吗?”江云湄几乎声嘶力竭,字字泣血。 “我对于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她几乎杀红了眼,到?后面只会地发泄,歇斯底里。 京月一言不发,依旧冷静自持,看着她的行径,犹如以路人?的视角去看一个莫名发疯的人?,冷眼旁观到?极致。 江云湄同时也觉得自己的歇斯底里徒劳到?可怕又可笑。她想着,也就笑出了声,再抬起眼来时,凝聚的灵力已经逐渐变了颜色,连一直握在?手里的剑也隐隐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都去死吧,我们一起死好了。”她双眼依旧猩红,但脸上?多了一道有?些扭曲的笑容,这样说?。 第114章 怆然,水牢 灵气波动, 连周遭的空气都隐隐不安。远在千里的霜圆狸在睡梦中猛然惊醒,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窗边天外,突然便窜出去, 吓得一直在旁边守着它的婢女失声?尖叫。 但霜圆狸没能跑出去多远, 很快便被?人抓起?后颈肉。它气急了?, 想到冥冥之中的感应,更加气恼, 张嘴就想咬那个?抓着它的人——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眼底尽是贪婪与不怀好意。 霜圆狸怔住了?, 它认得出这是谁,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人如今这幅神情,这人在江云湄面前一直都是仰慕的神情,要它评价的话, 那便是颇有几分?跟班小弟的模样?。 “想跑?跑到哪里去?”江濉景抓着它的后颈肉, 笑了?。 霜圆狸这才反应过来,它龇牙咧嘴着又要咬,被?那人猛然扇了?一下脑袋,整只都懵了?。 从来没有人打过它,哪怕是江云湄, 它捣乱的时候, 江云湄也从来没有打过它一下,顶多就是泄愤一样?揉它的脸。江濉景这一下打得它的脑袋都歪一边去, 它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 “就一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蠢东西,也不知道江云湄那野种到底宝贝哪里。”江濉景说?着,这次不是抓着它的后颈肉了?, 而是掐住了?它的脖子。 霜圆狸睁大了?一双眼眸,它想挣扎, 但很快又被?江濉景扇了?几巴掌。 “一只畜生,你?和它计较什么。”江母的声?音从江濉景身后传来,全然没有往日的慈和模样?,对于霜圆狸来说?,又是全然陌生的模样?。 江濉景听言,看向江母,说?:“不过,娘,你?真的确定,那个?野种回不来了?吗?” “你?觉得,皇上会?让她回来吗?”江母笑了?,从江濉景的手里拿下霜圆狸,手法?说?不上温柔,但比江濉景刚才那般直接掐着脖子好很多。 江濉景想到皇上,又笑了?笑:“她也真的好骗,我们家只是跟皇上演了?点戏,她就真的乖乖从了?,去杀上自己师门。这什么大逆不道的徒弟,估计她师门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不应该收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进门。” “所以,你?怎么来抓这畜生来了??”江母睨了?一眼霜圆狸,说?。 江濉景摊了?摊手,道:“它想跑,我就抓回来了?。” “跑?要跑去哪里?”江母说?着,举起?霜圆狸,盯着它,眼底一片冰凉。 “想去通风报信?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江母笑了?笑。 说?起?来,她得感谢她这张与胞姐长得十?分?相似的脸。要不是这张脸,她光凭着一张嘴,说?自己是江云湄的亲娘,兴许还没人会?信;饶是再?单纯,江云湄也不会?对她死心塌地?,真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娘来掏心掏肺。 当年同样?是嫁入江家,她却要比胞姐嫁得差,这叫她怎么能咽得下一口气?所幸,她的胞姐到底命不好,夫家也倒霉,因事故孩子流落在外多年。要不是她好不容易打探到一点消息,还真的不知道她那早死的胞姐生下来的孩子,竟然成了?道尊首徒。 道尊首徒……凭什么是江云湄?应该是她的孩子才对。江母想着,眼底阴翳更甚。 霜圆狸将她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只觉得心下一阵悲凉。 …… 另一边的江云湄状态全然不对,匆忙赶过来的步姑,好不容易看见江云湄一眼,便大惊失色。 又是一轮交锋,江云湄与京月对上的瞬间周遭气浪磅礴,掀飞了?步姑,步姑只来得及抬头,便目眦欲裂,惊呼出声?:“京月——!” 第152章 江云湄的道心已经?碎了?,此刻她的模样?,全然走火入魔。这绝非一夕之间,而是长年累月。作为曾经?的道尊首徒,江云湄的修为自然不可小觑,她入了?魔,自然会?比从前强上百倍;且心神动荡,难以控制住自己,加之一直得不到京月的回应,更加急躁。 而步姑抬起?头的瞬间,看见的是京月好不犹豫地?提起?自己的佩剑,将江云湄捅了?个?对穿。 走火入魔的江云湄与已经?是道尊之姿的京月对上本便没有任何?悬殊,京月只消提起?剑,便能将她轻松碾杀。她的本命剑,那把曾经?京月亲手铸给她的剑从她手掌脱下,重重摔在地?上,剑身接地?刹那发出悲鸣,随即剑身出现裂痕。 江云湄恢复一瞬间的清醒,是心口处窒息般的疼痛带来的——但很快又是一阵寒凉与麻木。双唇不由得颤抖,抬起?眼,眼前瞬间被?疼出来的泪水模糊。 她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不敢相信京月会?杀了?她,而且是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原来,我真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云湄怆然一笑,比起?疼痛她更能感觉到的是难过,翻江倒海的难过。也许还有更多的情绪,只是她不知道如何深究,只能统称作难过。 京月的这一剑足以让她死去,身体失去重心,她和她的本命剑一样?重重坠地?,失去意识前,朦胧里看见步姑那张年画娃娃一般的脸,以及她尖利的声?音——“你?干了?什么!她死了?!你?明知道,她也不愿意的!” 如果江云湄能再?清醒一点,她便能对步姑说?,没有什么愿不愿意,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不论是一开始她的越界,还是现在,其实?都是她的咎由自取。 …… 曾经?的江云湄,如今的江知缇,此刻也算不上有多清醒。 她的琵琶骨与锁骨被?锥钉贯穿,锥钉系着的铁链又被牢牢钉在墙上,让她无法?挣脱,一旦挣扎,便是剧烈的痛,钻心的疼。她不知道她在这里度过了多少天,这里暗无天日,她开始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觉得饿阴冷,还有连续不断地?水声?,后面借着一点隐隐的光亮,慢慢地?她才发现,这里是一处水牢。 水牢很大,她整个?人被?半吊在空中,唯一能支撑的就是铁链与锥钉。江知缇整日昏昏沉沉,总能梦见很多事情。 她已经?发现了?这些不是所谓的梦境,这些全都是她的曾经?,她的前世。她现在叫江知缇,以前叫江云湄。她的师父依旧叫京月,但貌似是两个?不一样?的人,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叫她不知道该认哪一个?。 她的回忆戛然而止在被?京月的剑贯穿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曾经?的疼痛与那排山倒海一样?的难过太深刻,还是此刻琵琶骨与锁骨被?贯穿的疼痛突然又发作,竟然让她清醒了?一点。 睁开双眼,江知缇感到沉重无比,嘴巴很干,她感到嘴皮一阵干涩,眼前看见的依旧是漆黑无边,耳边还是能听到延绵不断的滴答水声?,呼出来的每一口气是热的,但吸回去的每一口气又是冷的。冷热交替,让她的嗓子与鼻腔感到一片干疼,同时伴随着浓重的血腥气。 第115章 流苏 纪臻狼子野心人尽皆知, 现在已经不是内斗的时候,于是十?二皇子秦书杨主动向八皇子秦子车,三皇子秦伏以发出合作邀请, 将三者?的权力汇聚在一起试图动乱杀权臣纪臻。 而另一边, 张倾趁乱在后宫处找到了奄奄一息的皇帝。未来得及表忠心并带走皇帝, 谢杜娘已经出现在身后。 “张大?人,不请自来, 这?皇家规矩,倒是半点不讲了。” 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宫室里回荡, 显得有些空灵,张倾只觉后背一阵发凉。他回头,便见谢杜娘美艳的脸庞。 作为?先皇帝的宫妃,谢杜娘的容貌自然艳丽动人, 但此刻, 涂抹着鲜红口脂,容貌昳丽的她背着光,双眸自上而下?地凝视着张倾的模样,显得惊悚又妖冶。 谢杜娘将他的惊恐收入眼底,笑意更甚。 …… 内乱爆发, 皇城夺权之争, 城里的百姓纷纷逃窜,一时生?灵涂炭。方子泓却在人群混乱的一瞬间, 看见了一条坐怀不乱的野狗。 这?条野狗没有寻常狗那样怕人,对?周遭的一切混乱堪称视若无睹。它端坐着,竖起耳朵, 一双眼睛眼白多余于瞳仁。 方子泓只觉似乎被什么阴寒之物攀爬上身躯,他看着这?条野狗缓缓裂开嘴, 勾出一个似人非人的笑容来。明明没有半点血迹,牙齿也是一片森白,但就是那样显得血腥非常。 “出不去!这?里没法出去!” 前面传来阵阵咆哮,四处都响起哭嚎声,此起彼伏。曾经的天子脚下?,最为?安全?的地方,竟成了关住他们所有人的牢笼;而待在牢笼里面的唯一下?场,便是死。因为?方子泓抬头的瞬间,便看见了庞大?到足以笼罩住整座京城的,密密麻麻的网。 而网的里面,不光有他们,还有不可言状的怖人之物。 …… 纪臻贪婪地吸收着反馈回来的气,他原本便胖硕的身体,此刻更加胖硕,隐隐透着一层奇怪的青紫色,远远看去,像是一滩肉。 而他也的确没法站立,整个人全?靠着殿堂上的龙椅支撑着。他对?此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心情舒畅。 第153章 “这就是,真龙的气息,人皇龙气。”他低低地笑起来,语气里,是即将大愿得偿的期待。 民间的真龙天子说法,从来不是一句幌子。天子,则为皇帝,人皇,是真龙化身,得以真龙之气,龙气庇佑。这是他想要的其中之一,他真正要的,是上九重天。以凡人肉身裹挟人皇龙气飞升上九重天,那才是他最终的目的。为此他不惜与虎谋皮,同更为未知且可怖的东西作交易。 什么唐年茹三皇子虎符,都不是能与他阻止他的存在了。但江知缇依旧不能死,她要是死了,那缕神魂就要回到京月体内,一个□□尊,能让他的所有努力白费。 纪臻想着,嗤笑一声。那个东西想要吞了江知缇,他也不会让。让那个东西吞了江知缇,神魂自然要被那东西吞了,到时候真摆脱了禁制束缚,第一个被反噬的就是他纪臻。 况且,人到底还是他抓来的,自然是他才能处置——这都得归功为人皇龙气,有了人皇龙气庇护的他,那东西轻易伤不得他,他也便拥有了足够的话语权,这种感觉让他感到陶醉。 毕竟,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他看见当初需要他毕恭毕敬,低声下气才能请求交易的东西,如今反过来求他的模样来得更让人兴奋。想到这里,纪臻眼里划过一丝血色,嘴边笑意更甚。 “那么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抛出诱饵引出大鱼了。”纪臻自言自语,他此刻已经没有人样,肥肉压迫着龙椅,像是鼓鼓囊囊的欲望,在他的皮肉之下翻滚挣扎叫嚣。 他要上九重天,光凭那东西的力量和这人皇龙气还不足够。那东西的力量是引起天道注意,引天道现身;人皇龙气是庇护他的凡体肉身,得以顺利飞升,那么,让九重天向他开个门,就需要再加上道尊。 纪臻早从那东西口中得知,如今的京月道尊,前身乃是菩提雪,是真正有九重天背景的神;若非跟因一念之差而捡回来的女婴江知缇纠缠不清,情孽深重,从而缺失一缕神魂,早便就飞升回九重天去完成历劫,再回到原来待的万佛之境去。 京月能不能回九重天,于他而言没有干系。他要的,是借着京月叩开九重天,那扇对世人一直紧闭的大门。 …… 水牢里,有一双眼睛蓦然睁开,盯着被束缚在中心,跪着的江知缇。 江知缇神智不清,她这些天醒了沉,沉了又醒,好像是某个时候,她余光里看见一个身材胖硕的男人,压着声音与什么人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似乎是威胁了对面一番,她也随之被放了下来,不再吊在半空。 她频频想起过去的事情,心神不安,于是那缕藏于她体内,原本属于菩提雪京月的神魂也随之动荡,溢出些许来——这也是为何她现在神志不清的原因。但江知缇不知道,她只知道,暗处中那双睁开的眼睛,在贪婪地盯着她——或许说,是她身边的东西。哪怕她现在神志不清醒,那种强烈的凝视感,她也能感觉到。 不知过去多久,那双堪称垂涎欲滴的眼睛闭上了,江知缇也再次陷入昏迷。 她又记起死去之后发生的事情。 人死后便成鬼魂,鬼魂死后即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但也有极少数会化作髶。髶超脱五行之外,不属两仪四象八卦,不受天道管束,自成一道一界且过分强悍,一直被九重天设下的禁制压制。 她死后应当化作鬼魂飘行于五行之间,然而她的魂被江父江母用了邪术抓住,囚禁起来反复虐杀,只为取得体内所谓的天意灵根给江濉景。 只因有传言称京月被天道眷顾才会天赋异禀,修炼速度极快;那么作为曾经的道尊首徒,她江云湄也应当有这样的灵根与潜质。 她没想到昔日口口声声说是自己亲生爹娘的人,一夕之间会化作魔鬼将她活剥生啖。她很早之前便知晓自己是孤儿,哪怕有师父京月的存在,她望见寻常孩童身边的爹娘时,也仍旧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向往。 所以为了这对失散多年,好不容易得以相认,又正好出现在她被京月赶走之时的爹娘,江云湄可以牺牲自己去为朝廷做事。 她想得单纯,从未想过后果与善恶对错,完全不加思索,只希望这样便能够对爹娘好,为爹娘带来好处。 可是在她死后,她所谓的爹娘却是抓住她的魂抽她的灵根。 至亲之人的伤害同样真切。 “师父……” 暗无天日间,她模糊了时间与处境,依旧望向了那座山峰的方向。 …… “师父!” 彼时年幼的她依偎在京月身旁,那时的她们没有门派,没有天下之重任,有的只是一师一徒,仗剑策马游走江湖。 “怎么了?” 记忆里的师父京月仍旧眉目如画,在遇到任何危险时,会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身后,从不训斥她。 可是这一次没有师父了。她道心不稳,她大逆不道,她还滥杀无辜,她走火入魔……她做错了很多很多事情,作下了无数无数的罪恶,她的师父对她很失望。 那不能再是她的师父了。 …… 虚无之境中,京月静然昏睡在无边水镜之上。 第154章 她一直在抵抗九重?天的施压,加之滞留在人间,天道原有的法则也在排斥她,哪怕前身是真?神?的她再能抗,加之缺失神?魂无法弥补,长年累月之下?也被伤及根本。 不知道这?样昏睡了多久,朦胧间,她恍惚听见了江知缇的声音。 江知缇在唤她“师父”,一如百年前,这?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 她亲手杀了江云湄后,双极宇还没有被屠尽,但也因此暴露,受到江湖玄门中人口诛笔伐。 江湖玄门中人不干涉朝廷事,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与?不成文的规定?。双极宇私藏前朝皇子子嗣招惹朝廷越界追杀,还连累其余人等?,属于祸水东引,也破坏了江湖与?朝廷,这?么多年来之间微妙的平衡。 加之江云湄帮助朝廷杀了不少无辜的江湖玄门人士,早已臭名?远昭,又曾是双极宇门下?徒弟,且是道尊曾经的首徒……林林种种,双极宇被江湖玄门中人讨伐。 但随即,所有人发现讨伐双极宇已然无用,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朝廷的下?一轮追杀;再者?八皇子继位后并非仁君,继位以来收取苛税重?赋,导致民不聊生?。 于是他们转而拥护前朝皇子子嗣,并与?朝廷内一些试图推翻暴君的大?臣取得联系,里应外合,推翻皇帝,让大?皇子子嗣上位,改年号为?安永,就此平定?风波,江湖玄门与?朝廷也归于此前的风平浪静。 同时,她也与?即位的师弟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这?本便是一场形式,双极宇师祖出此下?策,也只是想借她的势,护住这?个皇嗣罢了,而她只为?偿还当年对?方收留的恩情。 江云湄的死似乎对?她没有产生?太多的影响。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入定?,那日的种种,于她而言似乎也并不紧要。 只是步姑的厉声质问,有时会回荡在耳边。京月不认得这?是谁,但也曾在江云湄身边,见过几次这?个长着一张年画娃娃脸的姑娘。 安永三年,京月在一次入定?时蓦然清醒,她下?意识地望向已经被自己?搁置许久的佩剑,不语。 配剑被冷落许久,剑柄上的流苏有些破败,京月记起来,那是江云湄以前系上去的。 当时的江云湄还小,约摸十?五六岁的姑娘,笑眼盈盈地依偎在她的手臂旁,指着她没有一点装饰的佩剑,道:“师父给我的剑有流苏,为?什么师父的剑上没有流苏?” 这?个笑起来灵动又漂亮的小姑娘是她一手抚养长大?的,这?时候说的话在她听来与?撒娇无异。京月知晓江云湄在想什么,于是顺着她的话,说:“那你也给我的剑系上流苏,好不好?” 细节记得不算很清楚,但那时候的江云湄笑得让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柔软,也在那时候起,她想到要在不死不灭的漫长光阴里好好地保护她,那是菩提雪唯一的温情与?柔和。 第116章 陌生 她有多久没有想起过江云湄了?京月心底蓦然浮现这个?问?题。 似乎很久了, 曾经她总能惦记着这个?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姑娘,似乎从回?到双极宇闭关开始,她便不曾想起过江云湄。 京月望着剑柄上垂挂的破败流苏, 不免得有些恍然隔世。 在闭关时, 她也?不是全然不知道江云湄在外面, 她甚至能够通过神?识看见?江云湄是如何一日一日地枯等,也?能看见?那个?出现在江云湄身边的弟子步姑。 她们说什么她也?听得见?, 但那时候她只觉得陌生,看着江云湄, 竟然与从来都不认识那般,仿佛昔日那个?依偎在她身旁,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姑娘不是江云湄。 京月发觉她变得好?像不认识江云湄了。 这不应该,她现在才发现。京月站起身, 走向?被她冷落已久的佩剑。这把?剑挂着的流苏是江云湄当年亲手系上的, 她倒是还记得;同时,了结了江云湄性命的也?是这柄剑。 佩剑与她没有共鸣,像是死物。京月抽出剑,剑刃锋利,抽出的瞬间是破空的凌冽, 她凝视着剑身, 上面很干净,没有一丝血迹。 佩剑这才后知后觉地与她共鸣, 但很微弱。京月有些不解,这是她的本命剑,为?何此刻握在手中还是感觉到陌生。 这还是她的佩剑吗?京月有些茫然, 与此同时,她心底里有个?声音隐隐在呼唤。 菩提雪化身下凡历劫, 一念之差捡走凡人婴孩并私自抚养其?长大,甘愿被其?动?荡道心,还甘愿为?其?滞留凡间,甚至产生了不愿回?到九重天?去的念头,会被天?道法则所容忍吗?京月蓦然想到这个?。 天?道法则不会容忍,从来未有过的先例,天?道法则只会阻挠。 京月瞳孔微缩,在她的眼前,佩剑已经扭曲成另一种?形态——是她曾经所熟悉的天?道,正对着她面无表情,用无言来告诉她,它的威严不能容忍半分挑衅。 刹那间,她又想起江云湄,却不是记忆里的模样。她看见?江云湄在那条石阶的半山腰处还是回?过头来,对着她栖身的山峰方向?,含泪下跪,磕头,重重拜谢师恩。 她想要?阻止,却又想起江云湄是她亲手赶走的,是她说的,要?江云湄与她再也?不要?见?面。 京月顿住了动?作,才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她的颤抖,是在害怕什么? 第155章 剑柄的流苏掉了,这本就破败,撑不住多久,掉了也?正常,但京月看着感到眼前一阵刺痛。她捡起来,尝试系回?去,但她的手在这个?时候笨拙极了,不论怎样也?没法系回?去。 情急之下,她竟然将佩剑扔了出去! 剑身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唤醒了她莫名急躁的心。流苏还在手上,在指尖垂下,京月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一时有些站不稳。 一种?莫名的恐慌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有些无措。她凝视着被她扔出去的佩剑,既然这是天?道法则所不能容忍的,那为?什么这个?时候会让她记起?莫非说,发生了什么,让天?道法则认为?江云湄再也?不能影响到她了?也?不对,江云湄已经死了,早就不能影响她了才是。 这种?恐慌开始越来越大,让京月彻底站不稳,倒地,她碰翻了茶几,被弟子换好?的热茶水此刻撒了一地,热气?外溢。她这时候已经没有往日的冷静自持,也?没有一贯的清冷姿态。她伸出手,揉捏自己的太阳穴,试图这样让自己静下心来。 没有发生什么,不是吗?京月猛然抬起头,她想质问?,但是找不到人,不知道该质问?谁去。 “你干了什么!她死了!你明知道,她也?不愿意的!”有人曾在她面前这样道。 “如果没有你的冷眼旁观,她不会落到这种?田地!你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局,一场局!”那个?叫步姑的弟子冲着她厉声道。 那时的京月后退了一步,剑握在手中的感觉还在,刺入体内的刹那她有些晃然,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她又回?过神?来。 弟子对她不敬,她可以惩罚。但此情此景,她只是选择转身离开。后面呢?后面那个?弟子再也?没有在双极宇出现过,貌似是向?师门拜请下山去了,没有回?来过。 这是一场局,她知道吗?她好?像也?没有知道,她只知道曾经给了她庇身之所的双极宇师祖希望可以借着她的势来庇护那个?皇嗣,除此之外,她还应该知道什么吗? 思绪回?笼,京月望向?虚空,貌似有什么在嘲笑她,笑她也?被蒙在了鼓里,笑她一无所知。 冥冥之中,有迷雾被拨开,露出真?相。只要?她现在将一切串联,便能发现其?背后的狰狞。 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天?地法则自然能察觉到。这无异于在挑衅天?地法则,于是法则通过她的本命剑,唤起她原有的神?性,神?性无悲无喜,她便能狠下心来将江云湄推远。 双极宇私藏皇嗣,为?的是推翻暴君,扶皇嗣归位。外人看来以剑修闻名的双极宇,世代都在维护着龙脉。继位者并非真?正的人皇,龙脉龙气?不能庇护,日渐无处可去,作为?维护着龙脉的双极宇自然要出手。但碍于不成文的规矩,加之不能暴露身份,没有权势,于是布下一个?局,以自身为?饵,将个?中人作棋子,让江湖玄门中人只得联手,推翻暴君,推新君上位。 这个?中棋子,包括了京月与江云湄,尤其?是江云湄。善于起卦的师祖,筛出棋子的最佳人选最容易不过。彼时天?道法则出手,京月身陷囫囵,赶走了江云湄,天?时,地利,人和,作局自然顺利,也?便让后面发生的一切顺理成章,不出一点差错。仔细回?想,这一切的发展都太顺利了,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但哪里是什么冥冥之中注定,全都是故意为?之。 所以,她亲手杀了江云湄。不止是那一剑,或许从她出言赶走江云湄的那一刻,江云湄在半山处跪叩,拜谢师恩时,她便杀死了江云湄。 这个?认知让京月有些控制不住双手,指尖的流苏破败毛糙,突然的清醒肯定不是天地法则动了恻隐之心。 想到这里,她猛然抬头,起身,跌撞着开门,冲出门外去。 第117章 追悔莫及 京月跑出去, 下意识便是要去找尸体。 死去的弟子,若是还有亲人在人间,会被认领带回去好生安葬;而那些得不到认领的尸体会被收起?来, 堆在一处山岗。修仙之人的尸身不会腐烂, 但会随着岁月的流逝, 如枯树一般归于尘世间。 她翻遍了所有弟子的尸体,一具一具, 都不是那个她亲手养大的姑娘。她到最后只能?捡到曾经?自己系在江云湄佩剑上的流苏,被无数人踩踏过, 早已破败不堪。 京月手里攥着脏污的流苏,在尸体堆里枯坐。 有守山的弟子看见了她,但不敢认——此时的京月完全没有平时的清冷自持,她神?情空白, 手里抓着什么东西, 呆呆的,魂不守舍。 但京月抬起?了头,问他们:“你们,有登记到一具尸体吗?” 她的声音很沙哑,守山的弟子被吓了一跳, 但还是咽了咽唾沫, 道:“道尊……要找哪一具?” 那些无人认领的弟子尸体会被他们一一登记在案,以便日?后会有人再来寻。京月双唇颤了颤, 明知?这里的尸体都被她翻过了,没有江云湄,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说:“江云湄。” 守山弟子听?见这个名字,心下一抖, 这个名字他不陌生,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碍于眼前的是道尊,他没有摆出厌恶的神?色,道:“回道尊,江云湄的尸体,已经?被她的亲人带走了。” “亲人?带走了?”京月呼吸一滞。 守山弟子点点头:“三年前便被带走了,这里没有江云湄尸体。” 第156章 京月:“……” 京月脚步一晃,险些站不稳。她被守山弟子赶紧扶住,对方焦急地询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大碍,她却浑然不闻。 没有尸体,她的错误怎么挽回?但她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咬了咬牙。京月推开守山弟子,匆匆离去,脚步踉跄。 肉身不在,想要复活一个人虽难,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京月回到当初她一剑杀了江云湄的那个地方,那里被用阵法围了起?来,寻常弟子不得进出,因此这里还保留着当初的断壁残垣模样。 她在这里望向天边,没有尸身,不意味着她不能?将江云湄复活。人死了还会有灵魂,灵魂在世间滞留的时间会比肉身要多得多;尽管会分?散,但无所谓,只要能?让她找到江云湄的一缕魂,她便能?将江云湄带回来。 尽管擅用还魂之术会被天道察觉,降下天雷作惩罚;她作为菩提雪,如今也?是半仙之尊,更不应当在这个时候再挑衅天道法则,触及天道法则的威严。 可?那是她的徒弟,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她追悔莫及,不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她确确实实亲手杀了江云湄。 京月咬紧了牙关,不知?自己在原地做了几次复杂的起?手掐诀,没得到任何回应;到后面,她咬破了指尖,以血饲术法。指尖的红远不及那日?江云湄那双通红的双眼——她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不是因为入魔才有的猩红,而是哭出来的通红。 所以那时候,这个被她一手抚养长大的姑娘当初是有多难过? 天雷在头顶上酝酿,碍于她的身份,迟迟不落下,只能?在乌压压中不断地翻涌,越积聚越大。这种?异象几乎乌压了双极宇的半边天,惊动了双极宇的长老与弟子纷纷前往。 “道尊!”有人在喊她,但京月全然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在如何将江云湄的魂引回来,她在心底里一遍一遍叫着江云湄的性命,唤魂,但没得到任何回应。 魂魄呢?为什么会没有?这不应该。京月不敢置信。 她这番举动终于激怒了天道法则,酝酿已久的天雷滚滚降下,径直劈在她没有任何防御的身上,登时整个人都飞到一旁去,又撞上断壁残垣,哗然一声,她吐出一口?鲜血。 这只会是第一道,不会是最后一道,哪怕她是菩提雪,但她激怒了天道法则,也?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践踏了天道法则的颜面与威严,天雷只会源源不断。于是所有人都目睹一道接一道的天雷往她身上劈,足足七七四十?九道,将她劈得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尤其是后背,伤痕狰狞可?怖。 但京月不吭声,也?不反抗,默默受着。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不会让她怎么样,受点皮肉之苦而已,只是换不回她的徒弟,换不回曾经?那个依偎在她身旁的江云湄了。 京月敛着眸,天雷不至于让她命悬一线,只是看着怖人。血顺着额头留下来模糊了她的双眼,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皮;她这时候还不觉得痛,只是有些麻木。当意识到哪怕接受再多的天雷惩罚,哪怕再多次掐诀唤魂,周遭依旧不会有任何动静后才让她真的感到了痛,窒息一样的诛心之痛。 原来相对于天雷,江云湄临死前的一字一句,比天雷来的更让她觉得震耳欲聋;相对于天雷劈在自己身上,再也?没有办法唤回来的魂,比天雷带来的更让她感到了刺骨的疼痛。 错了,便是错了,是她不够坚定,也是她的一念之差,无法挽回了。 到底还是追悔莫及。 ……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京月会被天雷劈,只当她是犯了什么过错。原本要去照顾被雷劈得遍体鳞伤的京月的弟子,都被京月挡在了门外。 再往后一些,京月选择脱离双极宇。 这一决定让众人哗然,但她意已决,什么也?没有带走,连佩剑也?扔下了。 一个剑修,当着所有人的面,丢弃了如侣亦友的剑,碰都不愿意再碰。 “你为何不碰你的剑了?”冥冥之中有人这样问她,而她甚至连那人的样貌都不曾在意。 但她还是回答了:“因为我不敢。” 因为不敢,因为悔恨,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因为难以饶恕自己。她曾经?最喜欢的徒弟死在了她的一剑之下,死前语气凄凉,一字一句,都足以剜心。 她从此踏上了寻找让江云湄活过来的办法,哪怕是让江云湄转世回到她身边,再让她抚养一次也?可?以。但她渐渐发现?,江云湄的魂真的不在这世间。 这不应该,哪怕□□亡去,但魂魄还是会滞留人间,也?不会那般快转世。且根据法则,江云湄生前杀孽重?,也?曾堕魔,能?否转世也?难说,估计魂魄要在这世间飘荡许久才能?被允许转世,且不会为人,大多被分?入畜生道。 可?她找不到江云湄的魂魄。京月想起?那守山弟子曾说过,江云湄的尸体被尚在人世的亲人领走了,于是她又一路辗转,却是又一记重?刀,让她痛彻心扉。 第118章 衰老 她原以为, 江云湄的亲人将尸体认领回去后?是好生安葬,却不曾想是抽筋剥骨,抽魂虐尸, 残髓零落。 难怪天地法则会不再管束她, 也不惧怕她用?起尸还魂之术将江云湄复活——江云湄的尸身已经被破坏, 没有再重塑的可能;魂体被抽离反复虐杀,早已魂飞魄散。 第157章 京月揽着残缺的尸体, 望着虚空,许久后?, 笑?了。 但笑?着笑?着便是眼泪翻涌,砸出眼眶。 这是她捡来的孩子,是她亲手一点点养大的孩子,也是她曾经那样想保护好的孩子, 尽管到最后?已经分辨不清是何种情愫, 但乍一见其落得个死无全尸,残髓零落的模样,她何其心痛? 更何况,这一切也有她的造就,是她没能照顾好, 保护好江云湄。 而曾经信任的天道?法则, 曾经给了她庇身之所也让她体会到人间冷暖的师门,却将她的徒弟, 她亲手养大的孩子当?做了什么?她何其难过? 叛经离道?吗?不是只有江云湄一人,她也不能说自己对?江云湄的情愫只有简单的师徒情和抚养之情。 她望向双极宇的方向,想起山上?宫宇的积雪绵绵, 以及天地法则的滚滚雷声,还是笑?出声来。 …… 京月仍旧抱着一点希望, 她只求江云湄的魂魄并没有完全被消磨,仍旧希望着会有几缕残魂败魄能够进入轮回,她会在江云湄降生的时候,抱走江云湄——哪怕这样的江云湄转世不是人。 她开始了不知要花去多少个日月的枯等,每日每夜,每时每刻,但她的希望是妄想,她找不到江云湄的轮回转世,江云湄也不能回来。 无尽头的等待之下,踏破铁鞋无觅处,她终于寻到江云湄的一缕极其不稳定的残魂。不能稳定的残魂无法进入轮回道?,这也是为何,她无法找到江云湄转世。残魂易消散,她选择将自己的一缕神魂抽离,以此?温养。 抽离神魂的滋味不会好受,完整的神魂是她能否回到九重天去的关键,但她将自己的神魂割裂,抽离一部分,这是她最后?的挣扎,也是孤注一掷,只为这般能够亡羊补牢般,保护好她的江云湄。 天道?法则再度降下滚滚天雷,试图阻拦她,但她面无表情,依旧偏执着将神魂抽离。 神魂分离之时,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 她抽离出来的神魂温养了江云湄的残魂,万仞长?月之下,她守着这点合二为一的魂缕,一守便是千百年。 菩提雪不会老?,道?尊也不会,但她却慢慢地变老?了。日渐一日地,她看着自己的模样——青丝渐渐斑白,眼角渐渐爬上?细纹,双手渐渐起皱。像是凡人那般,逃不掉衰老?的命运。 生老?病死,她从来是冷眼旁观。而今朝轮到了她自己,她感到陌生,也感到一丝惶恐。但只要看着那点魂缕,她又甘愿如?此?。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仞月仍旧,魂缕终于得以转世,而她已经垂垂老?矣,青丝变白发,面容沟壑深如?树纹,双手枯瘦干瘪,指骨嶙峋。 惩罚吗?京月敛眸,这个动作她做得缓慢,沉沉。 她等到了江云湄的转世,因为神魂的温养,残魂转世后?也没有进入畜生道?。江云湄转世成了凡人,新生的一声啼哭,使得她肩膀一颤。 这一瞬间,她等得太久了。 新生的江云湄与初见时那般粉雕玉琢,江云湄天生命格六亲缘浅,这注定她会再次无父无母。但京月等候多时,将江云湄抱入了怀里。 婴孩不怕人,圆溜溜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京月。对?于这个面容苍老?,满头白发的老?人,她没有被吓哭,而是伸出藕节一般的手臂,张开稚嫩的小手,去触碰京月的面庞,露出一个天真又灿烂的笑?容。 京月却哭了。 她的泪水就这样滑落,沾湿了裹着婴孩的被褥;她泪如?泉涌,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抽泣声沙哑。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第一次见面,江云湄是婴孩,她是孤身行走在偌大江湖的一叶浮萍,不知过去多少岁月,不知生老?病死是何物?,衰老?也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第二次见面,江云湄还是婴孩,她又变成了一叶浮萍,不知过去多少岁月,生老?病死却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呈现?,她终于体味到了生老?病死是何物?;衰老?也争先恐后?,揉皱了她的面容,花白了她的发。 她想起很久之前,那时候的江云湄才六七岁,小小的女童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裳,彼时还不算很长?的头发被她束起绑成小包。隔着棋盘的距离,小江云湄朝着她伸出手来,双眸清澈,不掺一丝杂质,干净到无与伦比。 而她半束长?发,面容依旧,看着这只朝着自己伸过来的稚嫩的手,也伸出自己的手去触碰。 小江云湄笑得灿烂,她看着,心底柔软成一片,抚了抚她的头顶。 小江云湄眨着一双水一般纯净的双眸,说:“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师父在我?眼里看来,就是仙人——可能仙人都没有师父好看。” 京月那时觉得好笑?,她从未与江云湄说自己是菩提雪,是神仙下凡;但江云湄的童言童语,还是让她露出笑?容来,说她小人鬼大。 此?时她对?着婴孩泪如?雨下,说不清是终于等到了江云湄转世的喜极而泣,还是发现?自己还能弥补,还能够追悔的无比庆幸,但一切的一切,她开始恐慌,恐慌自己的衰老?,恐慌自己的死去,恐慌自己不能再看见江云湄长?大,看见那个成年后?的江云湄。 她终于有了贪心,不再无欲无求;这个贪心来得比以往还要强烈,甚至要化作执念。她等到了江云湄的转世,也再次将柔软的江云湄抱入怀中,那么,她接下来要的自然是再次看着江云湄长?大,想要再看见那个成年后?的江云湄,那个会全身心地依偎在她身旁的江云湄。 第158章 可是她不能见证到江云湄的成长?,她知道?。衰老?不会给她时间,让她再和以前那样看着江云湄长?大。但她还能再次回到江云湄身边,只是要暂时分离,她需要重塑躯体,将残缺的神魂稳固,温养。 于是京月将婴孩江云湄交付到一处山门,当?问起应当?唤何名时,京月愣了愣。 “江知缇吧。” 许久后?,她才开口,声音苍老?沙哑。 第119章 怪物 安永三十年, 一位武功高强且内力深厚,实力不可小觑的大侠闻名于江湖之中,名叫纪臻。且以极快地为世人所?知所?景仰, 皇帝暗中拉拢, 与其交好。不消一年, 便出现在朝廷之上,颇得圣心。 安永三十八年, 皇帝突发恶疾,命不久矣。储君虽立, 但尚且年幼,不能处理朝廷事,于是皇帝临终前,将储君交由纪臻教?导, 并希望纪臻能够辅佐储君, 稳固江山。皇帝担忧储君握不住兵权,秘密将象征朝廷兵权,能够发动禁军的虎符交于跟在身?边多年,忠心耿耿也信得过的侍卫手上,让侍卫伴随储君身?边的同时, 在储君成年后将虎符交付于储君手中。 安永四?十一年, 纪臻开始露出真?面目,逐步蚕食朝廷权力, 架空即位后的储君的权势;因没有虎符,不能将江山与朝廷尽数收入囊中,于是开始寻找虎符, 企图夺过禁军就此谋反篡位。 安永四?十三年,秘密保管虎符的侍卫与寻常人家的女子成亲不久后, 生下了转世后的江云湄,也便是江知缇。安永四?十四?年,那时一年的最?后一月,纪臻得知虎符下落,威逼利诱无果后,将江知缇的生父母杀害,但仍旧寻不到虎符身?影;同时尚在襁褓中的江知缇,被贴身?婢女冒死送出京城,京月抱走了江知缇;而?认为虎符就在被送出京城的女婴身?上的纪臻也便断了线索,无法?再找寻下去。 安永四?十五年,因需要重修躯体,温养残缺的神魂,江知缇被京月临时托付给了一处山门。那是个名不经传的小门小派,但贵在门主是个正直的人。京月向?门主承诺,将会?在江知缇及笄之时,接走江知缇,在此之前,希望门主能够代她好生照料江知缇。她没有告诉门主自己的身?份,她那时苍老的模样,说了,也不会?取得任何?信任。门主答应下来后,京月才放心将江知缇交付给门主。 却天有不测,门主因故早逝,这时候的江知缇已是豆蔻年华。没有门主的庇护,本就天赋得道?,从而?被同门嫉妒的江知缇成为被欺凌的对象。 被欺凌的江知缇浑然不知缘由,逆来顺受。一次被同门陷害,赶至师门禁忌之地,触碰到法?阵机关,伤及本身?导致修为尽数作?废,沦为废材被赶下师门。不知该去向?何?处的江知缇流浪了一段时日,直到被纪臻发现,遭到追捕。 追捕过程中,江知缇意外摔伤脑袋,失去记忆的同时也变得痴傻,几经流浪后沦为路边乞丐。因模样姣好,被人伢子看上,引诱弄哑后辗转拐卖到远方去。一路跟踪的纪臻手下汇报后,纪臻决定安插眼线在已经痴傻的江知缇身?边,只要江知缇恢复神智,想起以前的事情,便继续派人手去抓捕。 所?以,在京月温养神魂,重塑躯体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个山门已经解散,京月找不到江知缇,便开始一路寻。凭着残缺的神魂,对那一缕抽出的神魂微弱的呼应。 安永六十一年,她终于找到了江知缇,将江知缇养好,也终于再见面。 尽管她容貌依旧如画,但曾经的满头青丝不再,眉眼间也多了一股沧桑。而?江知缇一如既往,还是那副容貌,还是那双眼眸,还是会?依赖她——尽管大多数时候敬畏居多,但眉眼中的信任与依赖,作?不了假。 也许是她们师徒缘分未尽,当听?到江知缇说要拜她为师时,她有一瞬间的晃然。 京月缓缓醒来。 有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了,她从察觉到了。这意味着什么?,京月很清楚。 到底是出事了。她敛了敛眸。 …… 尽管不清楚这足以笼罩整座城池的网是什么?,但只要能看见扭曲的不可名状,也能知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在城内的江湖玄门人士自发成队,疏散那些在城门口挤作?一团的混乱百姓,但越乱便越容易出岔,这会?已经有人趁着混乱为非作?歹。 方子泓与楚秋也在负责疏散的队中,因为有人趁乱作?恶,伤了不少百姓,他们不得不站出来。 “不对劲。”司鱼突然抬起头看向?天边,皱起眉道?。 宫邵看向?他:“怎么?了?” “让开!所?有人都快点散开!”司鱼喊道?! 前面的方子泓与楚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便见那些原本是在网外狰狞的不可名状之物,突然有越发膨胀的模样,似乎要透过网渗透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方子泓见此一幕,心下一惊。 楚秋脸色也不怎么?好,此刻他眯着眼,双唇紧抿,道?:“不会?是好东西。”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好东西,但是这究竟是什么?”方子泓说。 宫邵想要开口,另一边的淇水却立刻抽出重剑,朝着一处狠狠劈了过去:“小心!” 只见重剑落下的瞬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而?且被淇水劈中的怪物发出一阵咯咯声,像是无数的牙齿上下战栗,咯哒咯哒。怪物没有具体的躯体,像是一坨会?扭动的肉,似乎是底下有什么?,隔着一层皮不停地动,挣扎。 第159章 淇水有些毛骨悚然,将重剑抽了回来;怪物的牙齿战栗声依旧,咯哒咯哒,被劈开的伤口也在翻涌,涌现出一颗接一颗的眼睛,像是结成串的果实,一颗挨着一颗,熙熙攘攘地攒动。 “这究竟是什么!” “妖魔吗?” 此景吓坏了不少百姓,纷纷往后退;饶是玄门弟子,见状也觉得心下骇然。 他们警惕着,看着怪物发出一阵咕叽声,随后毫无征兆地张开了一张遍布森白人牙的嘴,尖叫着冲向?淇水! 淇水被这状吓得不轻,下意识便举起重剑挡在身?前;同时,周围出现更多这样的怪物,都裂开一张遍布人牙的嘴,叫嚣着扑向?人们。 百姓被吓坏了,本便是乱作?一团的无辜百姓,此刻更是乱糟成一团,四?处奔走逃亡。 方子泓已经掏出法?盘与楚秋挡在前面,一边抵御着这些突如其来的怪物,一边焦急问司鱼:“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长相奇形怪状的!” 司鱼下颌绷得死紧,宫邵与淇水已经出手攻击那些怪物,但都不能完全杀死怪物;创造出来的伤口会?结出一颗一颗,挤得熙熙攘攘的眼球,同时还会?溅出黑红色的血水。这样做还会?激怒它们,一时间,牙齿上下战栗咯哒咯哒的声音不绝于耳,竟如盛夏蝉鸣一般噪耳。 第120章 生机 这些东西?不只是在这一片范围内出现, 它们无差别攻击所有人,将人吞噬后便徒留皮下的不断翻涌。 “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因?为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司鱼绷紧着脸, 道。 在问他这究竟是什么东西?的方子泓话语一凝噎, 没?有长成这样的妖魔, 妖魔也?不会像这样成群结队地出现。再联系上那些从网下来的东西?,方子泓终于想到了什么, 脸色一白。 那时他曾经总是与江知缇说过的,不让江知缇随便说出口的东西?。 那是髶, 魂魄死后的另一种东西?,超脱于五行,不受六界管束的东西?——换句话说,是比妖魔更可怕且未知的存在。 “这种东西?……怎么杀死?”方子泓后退几步, 喃喃道。 饶是看过再多?的书籍手册传记, 也?没?有说过如何?消灭髶。 “只能是寻找源头,而且,将所有百姓都带去祭司的祭台上,髶会忌惮祭祀台附近的愿力。”司鱼如是道。 “你?和楚秋,还?有淇水, 得?联合其他人将城内的百姓带去祭祀台那边, 不论有多?少人,塞不塞得?下, 都只能这样干。”司鱼将淇水往他们身边推去,淇水有些慌张,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 这会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淇水有些茫然地问:“那,师父师兄呢?” “髶的源头在皇宫, 我感受到了。”司鱼摇摇头,道,“我带上宫邵一起去皇宫,你?们尽量不要去皇宫,那边的髶只会更多?。” 言下之意,方子泓他们最好不要过皇宫附近去,哪怕那边也?有被困的百姓。 方子泓:“……” 方子泓抓紧了法盘,不吭声。 司鱼没?有和他们再多?说什么,带上宫邵,往皇宫的方向匆忙而去。 “你?说,江知缇会不会也?在皇宫那边?”方子泓突然说。 江知缇失踪了,他们早就发?现,并且想要寻找来着。方子泓回想起那滩在江知缇房门前的血迹,又看见如今出现的这么多?的髶,他心?下有了一个很不好的猜测。 江知缇应该是早就接触到髶了,当初在邬府,她不下三次提起。只是那时候他太忌讳,屡屡打断了江知缇。 所以,会不会是髶寻上门来了,江知缇已经遇难?或许是被髶抓走了?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更差了。 他身边的楚秋闻言,良久后,也?只能是摇摇头,道:“不好说。” 他们能做的,就是赶紧联合起城内的侠客与同道,带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们跑去祭祀台,已经无暇去顾及江知缇的死活与下落。 …… 水牢里,江知缇缓缓睁开眼,她眼皮太沉重了,眼睫挂着冰凉的水珠,一双眼睛也?浑浊不堪,呼出来的每一口气还?是冰冷疼痛的,这让她短暂地清醒了。 她动了动身体,锁骨与琵琶骨处依旧传来钝痛,锥钉似乎已经长进肉里了,她抬起手,将手指钻进去抠,直到抠得?血肉模糊,把新生出来的皮肉与锥钉分开,不让它们长到一处去。 不然长在了一起,她只会更难拔出这些锥钉。 疼痛让她额头遍布冷汗,她喘着粗气,终于抬起眼来看向周遭。 这里已经没?有最初的伸手不见五指,有数道光透了进来,她得?以看清这里是什么模样。 四处都是很高的石壁,凹凸不平的地面有很多?水洼,滴答滴答的水声,是石壁上有水落下来,掉进了这些大小不一的水洼里造成的,而石壁的更远处,是更大,看上去也?更深 ,乌压压的水池。 想要向上爬着石壁离开是不可能的了,石壁凹凸不平,她很难有力气去抓着石壁上的石头爬上去,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江知缇将视线投向那片不知道有多?大的水池。 这个水池,看着不是死水,水池的尽头应当就是外面。江知缇眸底划过一丝冷色,良久后,她抬起手,和方才将新生的血肉与锥钉分开那样,用手去让自?己的伤口撑得?更大。 第160章 她只能这样,将限制她行动的锥钉拔出来。 这些天只要一清醒,她就这样做,试图这样能够将锥钉拔出来,然后逃走。 江知缇咬紧了牙关,额头与后背冷汗涔涔,呼出来的,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是疼痛冰冷的,但能够很好地让她意志清醒。 “呃……!”哪怕已经试过很多?次,但徒手撕开自?己皮肉的痛苦,还?是让她泄露出一声痛呼。 原本牢不可固的锥钉已经有了松动的感觉,江知缇瞳孔一凝,手上用尽力气,几乎要将牙齿连带着下颌骨都咬碎,终于将一处锥钉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喉间涌上惨叫,她整个人都往前扑倒,脸砸在地上,被尖锐的石子扎破了额头与脸颊,鼻息间全是泥土的腥味。 但她喘着粗气,双手颤抖着,笑出了声。 生机。 …… 还?在龙椅里的纪臻全然不知水牢里的情况,此?时的他双目一瞬不瞬,就死死地盯着血红色的天边。 那些被关押太久的髶本体已经都放出来了,它们要吞生人膨胀自?身,才能有力气去与九重天,与天道做抵抗。髶想要成神,他想要飞升九重天,各取所需。 龙气源源不断,他呼吸着每一缕,隐隐有龙模样的图纹在他身后显现。但很快,他便看见天边泛过一丝冷光,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菩提雪京月已经察觉到异常,开始出手了。 他绷紧了下颌,一身怪异的肉不断翻涌,不知是害怕还?是感到兴奋,死死地盯着天边。 暗处,是谢杜娘的身影。她双手沾染着鲜血,有一只髶在她旁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迟迟都没?有扑上去,无数的眼珠四处乱转,似乎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犹豫不决。 谢杜娘看着它这副模样,笑了。本就美艳的她,这会笑起来多?了一阵嗜血模样。她只勾勾手指,声音依旧动听:“乖,过来。” 她的模样,似乎是在唤一条路边的狗,看上去友好,但带着不明的意图。 …… 而翻过宫墙,进入皇宫的司鱼与宫邵,看见了里面堪称人间地狱的惨状。 他们翻进来的是一处宫殿,在这里无法逃出去的太监宫婢都被髶吞食,宫邵眼睁睁看着其中一只髶的嘴里还?漏出半截手臂,又快速地吞进去。 看见又出现生人,刚吞食完生人的髶眼珠串混乱地转动几下后,便咯吱咯吱地扑上来。司鱼与宫邵只能四处逃跑,他们对这里地形不熟悉,早就迷了路;但他们还?是误打误着,闯进了一处气息最浓郁的宫殿。 这里几乎没?有髶,但髶的气息很浓重。司鱼皱紧了眉头,他一时也?难以分辨,这里是不是髶出来的地方,但已经找到这里来了,他们只能一探究竟。 宫邵踢开了紧闭着的宫殿大门,一股腥臭气味扑面而来,他试图拉着司鱼往后退,就怕会是什么东西?冲着面门袭来;但不等?他动作,他与司鱼便一脚踩空,整个人都直径往下坠! 第121章 摆脱 术局, 这是?宫邵往下坠后的第一个想?法。 他们重重摔在平地上,宫邵感觉骨头都要被摔散了?。他摸黑爬起来,喊了?一声:“司鱼?” 司鱼与他是?同时摔下来的, 但他们没有?摔到一块去, 他能听见司鱼摔下来的声音, 但此刻与他隔了?一段距离。 司鱼没有?回?应他,他心下有?些不安, 这里昏暗,但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宫邵朝着司鱼的方向去, 却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双脚动弹不得。 宫邵一急,低声骂了?一句,但等看清楚拦住他脚的东西是?什么后, 他面色登时不好。 是?髶, 一团的髶。像是?一滩烂泥,黏住了?他的脚步,不让他往前,一串眼珠四处乱转,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啪嗒, 啪嗒, 有?人走动的声音,不紧不慢。宫邵朝着来人的方向去看, 那人身形高大,臃肿,背着光加之周遭昏暗, 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那人发出一声声气流一般的狞笑,步步走近司鱼。 司鱼似乎昏迷了?, 但司鱼不会是?摔晕的,宫邵明白。这里应当是?有?什么东西,和上次在尼姑庵的术局一般压制住了?司鱼。 想?到这里,以及看到那个明显不怀好意的人步步逼近司鱼,宫邵吼道:“你干什么?离开他!” “离开?凭什么?我找了?他那么久……”那人声音沙哑,浑浊,说完后又发出一阵狞笑。 宫邵看得焦急,他挣扎着,要把自?己的脚从沼泽烂泥一样的髶里面抽出来,但无?济于事。髶并?不伤他,眼珠串依旧咕噜噜地转。 那人伸出手,掐住司鱼的脖颈,将他整个人都提起来。突如其来的窒息以及喉咙间压迫的痛楚,让昏迷的司鱼清醒了?,他发出声音,挣扎,但此时浑身无?力——他被压制得太厉害了?,比上次在尼姑庵术局还要严重。那时候他只是?站不稳,需要靠在人的身上;这时候他感到眼前阵阵眩晕,浑身无?力疲惫不堪。 宫邵见状,想?要出招攻击那人,但很快,破空之声传来,还未等他看清是?什么,便感到被髶拦住的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楚,随即便是?凭空出现?的铁索,将他捆绑了?起来。 这时候,宫邵才看清来人究竟是?谁。 是?熟人,相柏。 这时候的相柏已经面目全非,他只剩下一张脸还和以前一样,身材却臃肿肥胖,仔细看,皮下还有?什么东西在动,与吃了?生人的髶无?异。 第161章 司鱼这时候也看清了?相柏的模样,尽管这时候他双眼发黑,窒息疼痛,但他还是?咬着牙发出声音,道:“相……柏,你……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相柏裂开嘴大笑,一双眼睛闪过?红光,道,“既然我活不久,那你们也别想?活!” 司鱼伸出手去抓挠她掐住自?己脖颈的手,他咬着牙,头皮都在发麻。 相柏这个模样很显然是?与髶做了?什么交易,他的皮下有?东西在动,视力向来很好的司鱼看得一清二楚。 宫邵被抓住动弹不得,只能怒吼着挣扎;相柏提着司鱼,一步一步地走向某处。他每走一步,这儿?便光明一分,直到宫邵完全看清了?这里是?什么模样。 这里空荡荡,但地面开裂,有?髶从裂缝里爬出来,起初很小,又慢慢地膨胀变大;相柏挪动着肥硕的身躯,走向最?中央架起的大锅。 宫邵没有?看错,那就是?锅,一口巨大无?比,锅中还翻滚着沸水,锅底架着熊熊火焰的锅。而随着那些髶从裂缝里爬出来涨大,相柏的身躯也膨胀了?几分。 很显然,这些髶能够爬出来是?因为?相柏,他用了?自?己的躯体作交换,让那些髶能够爬上来害人。 但此刻令宫邵更加头皮发麻的还是?那口沸腾的锅,他挣扎着嘶吼:“相柏!你要干什么!放开他!放开他!” 司鱼这时候也看见了?,他咬牙用尽所?有?力气去抓挠相柏的手,但那只手跟铁钳一样牢固;他低下头来张开嘴试图咬,但不管怎么样都没法狠狠咬一口相柏的手。 宫邵目眦欲裂,他知?道,相柏与司鱼之间积怨已久,但司鱼是?长生鱼修炼成精,实力比相柏强太多,相柏再怎么算计,也无?法算计到司鱼头上。可现?在相柏与那群髶做了?交易,还压制住了?司鱼,想?要司鱼死,简直轻而易举。 …… 祭司颂静坐在阵中,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很清楚,也知?道是?怎么造成的。 所?以,他是?不是?做错了??颂的眼底划过一丝暗色。 他是?不是?不该一念之差,便与唐年茹做了?交易?如果他们没有?把纪臻逼到绝路,纪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做?但很快,他又敛了?敛眸,打消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纪臻很早便计划这样做了?不是?吗?颂呼出一口浊气,不知?这是?在安慰自?己,还是?试图说服些什么。 他想?起他的师父江尽,那个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突然将祭司之位交给他,然后云游四海,从此再无?音讯的男人。 “我是?不是还能做些什么……师父?”他喃喃道。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他知?道,这是?来寻求庇护的百姓。但只是进来这里也撑不住多久,他静坐良久后,伸出手去,拨开案桌上某处机关,随即这里层层变幻,竟然呈现出一副巨大的八卦图。 这便是?他们祭司世代守护的阵地,也是?能够庇护一方百姓,能够推算国运镇守江山气运的秘境。 再抬手,颂的眼里划过?一丝狠厉与决绝。 他能做的就这些了?,哪怕会失败,但总得尝试。 …… 水牢,水声依旧。 地上溅着大片大片的血迹,一具浑身浴血,脏污得几乎看不清原本模样的人影在地上微微颤抖,她的旁边,是?几条血淋淋的,仔细一看上面还黏连碎肉的锥钉。 她成功了?,终于摆脱了?束缚,哪怕这时候疼到极致,但她意志力一向坚强,一直紧紧咬着牙,没有?昏迷过?去。 相反,江知?缇很清醒。她抬起双眼,眼里是?森森的光亮,抓着地面爬起来,她踉跄好几下,险些又跌倒,但重复几次后,她站稳了?,拖着身体一点一点走向水池。 看着漆黑的水池,她轻呼一口气,便投身而入,掀起一阵水花。 池水刺骨寒凉,穿透伤口,江知?缇屡次用不上力气往上游,径直往下掉,但一番挣扎后,她还是?浮了?起来。水下虽然也昏暗,但她能看得清些许前路,她本能地朝着水流的逆向游去。 只要离开这里,她就能继续活下去。 第122章 山禅雾 尽管已经不愿与?天道有再多的纠葛, 但髶的出逃与?入侵人间,让她只能去收复髶。 菩提雪生性凉薄,称不上什么救世主, 也算不得有多慈悲为怀。但这些髶, 比京月想象中的还要多, 还要严重。 京月抿了抿唇,便朝着皇城方向去。 那里已经有一个更为庞然的东西等着她到?来, 皇城上方的天空已经不能说是天空,更像是翻涌的血色肉海, 无数张狰狞尖叫的脸在海浪间翻滚过去,又扭曲消失,汇聚向一处旋涡。 旋涡里正酝酿着一具躯体,猩红污白, 肥硕膨胀, 像是人,但又不是人——没有人能长成这幅模样,像是一滩身上长满眼睛的脂肪。 京月瞳孔微凝。 “你……终于?来了,我的妹妹。” 旋涡里扭曲的肥硕裂开一张长满森白人牙的嘴,与?那些吞食生人的髶一样。但它长得比那些髶还要大, 还要怖人。 它不停地?扭动着, 好不容易才?从那滩脂肪里涌现出一张脸来。尽管那张脸被撑开,没有记忆中的模样, 但京月仍旧能够认出来,这就是她那很早之?前,因为犯下弥天大错, 受到?惩罚的姐姐,山禅雾。 第162章 山禅雾, 菩提雪,同生于?万佛之?境。菩提雪未开化时,山禅雾便陨落。具体是因为什么,她已经忘了,但依稀记得姐姐那时被剥离神骨,剔除神格的惨叫与?不甘。 此后她再未见过山禅雾,有神佛说山禅雾赎罪去了,有云仙说山禅雾已经不复存在了……但京月对山禅雾印象不多,也未曾试图去了解过山禅雾的一切。 硬要说的话,如来曾说,山禅雾曾经照顾过她,尽管她同样没有太多记忆。 京月凝视着她,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很希望我死吗?菩提雪。”山禅雾这样说。 京月摇了摇头,道:“但你不该这样做,你是山禅雾,你——” “所以呢?我是山禅雾,你是菩提雪,凭什么我犯了错,我就要被抽神格,剥神骨,沦为废人,进入轮回接受生老病死?”山禅雾的脸鼓动了几下,声?音阴狠地?道。 京月:“……” 很显然,这个在她脑海中并不多印象的姐姐山禅雾,对她抱有满满的恶意。尽管这种恶意来得莫名其妙,但京月往后退了一步。 山禅雾已经不是万佛之?境里的那个山禅雾了,现在的山禅雾,是吞噬了髶,成为髶魔的山禅雾。京月凝起灵力化作?剑,二话不说便袭上旋涡中还不能完全分离出躯体的山禅雾! 山禅雾发出尖笑声?,周遭翻涌不断,尽管她没能分离出自己的躯体,但凭借着髶的力量,她与?京月打了个不相?上下。 “果然,少了一缕神魂对于?你来说会?影响很大吧?”山禅雾说。 京月神色不变,依旧与?她缠斗。 山禅雾继续说:“不光被天道法则施压,现在还要跟我缠斗,你觉得你能撑多久?你当真成了天道的走狗?” “是不是,也不是你说得清楚的。”京月凝眸,直接将神体化出,于?是她此刻一身的雪白,翻涌的血红肉海也下起了雪,那些狰狞着翻涌着的脸沾染上絮絮白雪,似乎是被灼伤一般,扭曲萎缩。 山禅雾感受到?了,她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道:“神体?你不是还在历劫?!” 还在历劫中的京月,在人间能够达到?的最高境界也只有道尊而已。道尊是不足以与?髶魔相?抗的,只有飞升了的京月,重新归位的菩提雪才?可?以。 但京月竟然能够化出只有归位后,才?能化出的神体。 京月罕见地?笑了,她看向山禅雾,道:“所以,你觉得我会?是循规蹈矩的家伙?” 所以山禅雾会?觉得她菩提雪是循规蹈矩,唯天道法则是从的家伙吗? 飞升上九重天,重新归位后才?能幻化出神体不假,如若只是拥有半仙之?尊的她的确不能这样做。然而,她因为江知缇的缘故,滞留在人间很久了。 也便是说,她早就能够飞升上九重天,重新归位了,只是她不愿意。她选择滞留,不意味着她不能。 京月眸底冰冷,抿了抿唇。 山禅雾不清楚,估计这时候还在震惊于?她竟然能在人间直接幻化出神体。但她自己知道,她能这样做,也不意味着她能够自如自若。天道法则一直在向她施压,人界的法则也开始渐渐排斥本就不属于?这里的她了;这会?她幻化神体,属于?强行而为,撑不了太久。 她只能抓紧时间收拾了山禅雾,不能让山禅雾分离出躯体。 拥有了躯体的髶魔山禅雾,想要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山禅雾虽然震惊于?她能够这样做,但很快又笑起来了:“那又怎么样?你以为只有你有本事吗?” “你说,如果那个有着你一缕神魂的小丫头,被我吃了或者?害死了,会?怎么样?你的神魂,是不是就会?为我所用了?”山禅雾咧嘴大笑。 京月闻言瞳孔一凝! …… 八卦秘境开启,颂静立其中,看着当前卦象,眸底明暗不定。 天下之?大变局,江山之?大动荡,他起手,开始催动秘境卦阵。 而外面,无数的百姓涌向了祭祀台,方子泓与?楚秋,淇水同其余江湖玄门中人一并抵挡那些步步逼近的髶。 “不是说到?这里来,这些东西就会?有所忌惮吗?”有人怒吼。 “不行,越来越多了!” 那些髶没法杀死,只能蛮力攻击让它们有所后退,然后趁机逃走。他们就是这样一路过来的,结果已经进到?祭祀台了,也无济于?事。 方子泓咬了咬牙,他相?信司鱼说的,肯定没有问题,毕竟司鱼能认出这是髶。他往后看,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随后便见祭司居住的神坛宫处缓缓展开一轮卦阵,瞳孔微凝! 他登时便往回跑,扔下楚秋与?淇水。两人急忙喊他,但他不听,一股脑地?闯进了神坛宫。 神坛宫下,颂已经竭尽自身所有的生机,但也只能将卦阵开启一半。 他究竟不是修仙之?人,他只是一个祭司,这种卦阵,他能够开启到?一半已经是竭尽全力,也赌上了自己的所有命数。他跪在其中,头发斑白,面容枯朽,身躯干瘪下去,从翩翩少年,化作?古稀老朽。 方子泓闯入时,颂已经断了气息。只开启到?一半的卦阵眼看着要缓缓熄灭,方子泓紧绷着下颌,代替了颂的位置。 他知道这是什么卦阵,也知道想要庇护所有到?这里来的百姓,就得开启这个足以吞噬开阵者?修为与?命数的卦阵。 第163章 第123章 虐杀 最坏的结果无非便是?散尽一身的修为, 从此不?能再修炼。 方子泓接上颂的位置后,法阵才得以继续开启。但哪怕是?赌上他一身的修为也不?能完全开启法阵,他的修为完全不?足以开启法阵。 而外面, 楚秋与?淇水正在奋力?驱赶那些争先恐后地扑上来的髶。 陆续有?同伴被髶吞食, 淇水是?一行人中年纪最小的, 这时候已经筋疲力?尽,面上露出疲态。 楚秋咬了咬牙, 看向身后。他知道,方子泓也在拼命, 不?光是?方子泓,已经陆续有?同样?修卦术的同道去?支援了,他们这些不?擅乾卦术的都在外面抵抗着要入侵的髶。 他走神的瞬间,一只髶猛然扑上来, 楚秋睁开双目, 咬了咬牙,掀起土墙挡住。另一旁的淇水快要握不?住重剑,为了护住一个落单的小孩,他已经负伤。 楚秋看得心惊肉跳,一边抵御着那些往上扑的髶, 一边试图去?将淇水拉到自?己身后。但淇水用?力?将落单的人都往楚秋方向推, 吼道:“跑!全都快跑!” 那些髶对准了他,他再度提起重剑挥舞;有?一只髶转动着眼珠看着他, 眼里闪过凶狠,张开嘴便朝着淇水的身后咬去?!楚秋想也没想便抽出身去?试图以肉身抵挡,但那只髶动作太迅速, 他甚至都没能碰到那只髶,便眼睁睁看着那只髶活活咬去?淇水的一条胳膊! “啊——!” 那一整条惯用?来握住重剑的胳膊被连根咬断, 重剑也脱力?坠地,淇水倒地,鲜血如泉喷涌而出,溅了楚秋满脸的温热。 髶急切地吞食了那一整条胳膊,淇水惨叫不?止,嗅到血腥味的其余髶开始争先恐后地扑上来,要将淇水拆吃入腹;楚秋奋力?扑上去?将淇水拉起来到自?己身边,但扑上来的髶太多了,他渐渐被髶包围。 楚秋抱着已经失血过多,面色灰白奄奄一息的淇水,奋力?想要突出重围,但那些髶越来越多,都是?被血腥气吸引来的;也有?其余人来支援,但都不?如那些越来越多的髶,混乱之中,灵力?枯竭的楚秋将淇水朝着里面扔了出去?;他也被一只髶咬住了半边脸,硬生生咬下半边脸庞,连带着眼睛,顿时毁去?一边的视力?。 被血腥味进一步刺激的髶更?加躁动了,楚秋在剧痛之下倒地,被扑上来的髶陆续咬去?身体其余部位的肉,露出森森白骨。眼看着就要被髶群分食,有?人抓住了他的半边胳膊,将他从髶群的包围中拉出来,扔向里面。 淇水已经昏迷,不?省人事,被咬断胳膊的地方仍旧在汩汩流血;楚秋还有?意识,因?为被咬去?半张脸的痛苦以及被咬的千疮百孔的身体,他无法昏迷过去?。他愣愣地看着上空,脑子里竟然不?合时宜地划过一个念头。 看来他们都要完了,以后怕是?都无法修炼了。 他这样?想着,里面的方子泓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尽管已经有?其余同道支援,但他站在颂的位置之中,仍旧是?主力?。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脆响,这种脆响不?是?周围传来的,似乎是?从他身体深处传来;同时他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是?被抽走了什么,又好像是?某种一直都在体内的东西碎裂开来。什么都没有?了,方子泓感觉自?己仿佛是?漂浮在空中一般,又好似是?变成了普通人——长?期以往支撑着他的一股气似乎消失了,他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人。 有?人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唤了他一声“同道”。他张了张口,想要回?应,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面上露出茫然,一脸呆滞。 紧跟着,便是?一大口血从丹田翻涌上来,他跪地俯身,不?断地呕出一大滩,一大滩的鲜血;乌发斑白,身躯枯瘦下去?。 他双耳嗡鸣不?断,眼前也是?斑驳一片。他知道,他完了。修为散尽,伤及根本;灵脉尽碎,还被反噬,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半分。 与?此同时,法阵终于完全开启,将整个神坛宫连带着外面祭祀台,以及这方圆百里之内笼罩住,强大的愿力?将那些还在与?人厮斗的髶群全都击飞出去?,再也不?能靠近半分,只能在外面嘶吼。 …… 水牢的外面是?皇宫,江知缇爬上岸时已经落魄得不?成人形,但一双眼睛依旧灼灼如火。 她盯向了血色肉海翻涌的天空,同时看向前方——整座皇宫最中心的宫殿。 咯吱咯吱,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牙齿颤栗声,江知缇猛然朝着声音的方向去?看,便看见?一只对着她裂开口,垂涎欲滴的髶。 那只髶在观察她,她也在观察髶。双方僵持着,那只髶耐性?不?足,率先扑了上来! 却不?曾想江知缇目光森森,迅速站起身来,伸出手抓住它张开的口便将它活撕了! 被撕成两半的髶在地上疯狂蠕动,又站起来,朝着江知缇扑去;江知缇的动作比它更?快,完全不?像重伤奄奄一息,她再度活撕了髶,那只被撕成四半的髶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试图逃跑,但被她抓了回?来。 它?确实死不?了,但未想过会被江知缇活撕。且江知缇此时的模样?比它?还要怖人,目光森森到不?似人——像是?它?的同类,看着那些生人一样?。 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是?谁吃谁,它?的眼珠串四处乱动,试图再次逃跑,但再次被江知缇抓了回?来。 第164章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玄门弟子,它?的眼珠转得更?乱了,蓦然想起一段很久远的回?忆。 似乎很久之前也有?这么一个玄门弟子,原本是?被它?们觊觎着的,它?们也的确全都扑上去?了,争先恐后地吞食;但到后面,它?们被反过来吞食,不?同于它?们的简单粗暴,那个弟子是?撑着一口残魂,将它?们全都撕了吞食,场面堪称嚼骨吞血。 那个弟子险些成为髶魔,成为它?们的主领;若不?是?转入轮回?,恐怕早就是?它?们的主领。 而此刻,它?好像又见?到了那个弟子。 江知缇裂开嘴,笑了,随即顺着它?被撕开的伤口伸手往里掏,扯出一团不?明的血肉,狼吞虎咽地塞入口中。 她完全可?以直接吞食,但她偏要这样?做。 虐杀。 她就这样?将一只髶解决了,成功震慑住潜伏在周围的髶。它?们不?再试图上前,只在原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是?在害怕,还是?在犹豫、打量。 但江知缇没有?给它?们反应的机会,她眉间有?一道红,一闪而过;随即便是?入魔的本命剑落入手心,将这里所有?的髶都虐杀殆尽。 第124章 长生鱼 此刻还在龙椅中幻想自?己飞升九重天的纪臻全然不觉外面有什么在步步逼近。 待到?有剑刃抵上脖颈, 他才反应过来。 他这个?时候已经看不见了,身躯臃肿到?无法?行动半分。他睁开眼睛,很?艰难, 看了好一会儿, 还是?看不见什么, 但?他耸动了几下鼻子,随后笑了, 声音浑浊:“真可惜,当初的我没办法?杀了你。” 江知缇不说话, 只是?用剑抵住他的脖颈。她不欲与纪臻多废话,剑刃要往下时,纪臻的身躯疯狂扭动起?来,道:“你杀不了我, 你杀了我, 我还是?能活着!” “所以呢?”江知缇冷冷地盯着他,道,“我杀不死你,但?是?,你觉得你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吗?” 纪臻的皮下发出咕叽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挤压了一下, 他有些不解江知缇话里的意思。 杀不死他,那么江知缇要做什么?但?很?快, 他就知道了。饶是?他作恶多端也没想过,江知缇会将他活撕生劈;而他逃也逃不掉,只能硬生生地感受着自?己被江知缇如何报复。 对, 报复,江知缇完全是?在报复他, 抓着他泄愤罢了。他死不了,但?这样于他而言不会太好受,江知缇抓着他的一半躯体,冷冷地道:“是?你,将这些东西放出来的。” “所以呢?你以为我死了,它们?就能消失了吗?”纪臻道。 江知缇:“……” 她知道并不能。她想要纪臻死,但?不得章法?,只能这样报复纪臻。 暗处,有人?缓缓走出来,鬓边的簪花颤颤,妆容依旧艳丽端庄。绣花弓鞋在偌大的宫殿处行走的声音清晰可闻,来人?不言不语,悄然到?江知缇的身后,涂染着丹寇红的葱白指尖握上江知缇抓着剑的手掌,一阵暗香浮动,江知缇瞳孔微凝。 “你想要他死,我知道怎么让他死。” 来人?声音温柔如水,不紧不慢,贴着江知缇的耳畔,让江知缇后背升腾起?一阵冷汗。 谢杜娘勾起?朱唇,她贴在江知缇的身后,眼睛盯着已经不成形状的纪臻。 纪臻听到?她的声音,躯体剧烈地扭动,浑浊的声音不可置信:“谢杜娘?!你还活着?”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是?通过了髶的考验吗?只有蠢货,才会被髶当作器皿,你也只不过是?个?可怜虫。”谢杜娘笑了笑,看着纪臻此刻的模样,眼底里尽是?嘲弄地道。 纪臻愤怒不已,咆哮起?来:“你个?贱人?!贱人?!你怎么、你怎么可以!你竟然敢背叛我!” “你这条贱命还是?我救的!我救的!你拥有的一切地位,全都是?我给你的!你怎么敢!”纪臻暴跳如雷,声音愤怒到?了极致。 谢杜娘眯了眯眼,道:“你?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怎么敢!”纪臻暴怒。 谢杜娘笑出了声,她借着江知缇的手,将剑再次抵在纪臻身上,盯着他那双浑浊不堪,已经被挤成一条缝的眼睛,道:“嘘。” “你猜猜,你会怎么死?”她犹如鬼魅,说。 “你……你要干什么?!” 纪臻这才后知后觉地惊恐起?来,如若只是?江知缇一人?,他不会担心;但?谢杜娘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也通过了髶的考验,甚至没有被髶反噬……兴许她真的有办法?让自?己死,让自?己没法?飞升九重天。 江知缇感到?云里雾里,她没见过谢杜娘,也不知道谢杜娘是?何许人?也;谢杜娘显然是?要帮她,这让她感到?不解。 “各取所需罢了,不要多想,江知缇。”谢杜娘知道她在想什么,道,“你想要纪臻死,而我想要纪臻身下的龙椅皇位。” 江知缇:“你是?髶吗?” “我不是?髶,我只是?通过了髶的考验,但?我没有与髶作交易。”谢杜娘道。 “能够杀死纪臻的只有天道法?则,想要引起?天道法?则的注意,很?简单。” 谢杜娘朱唇轻启,勾起?的弧度像是?弯刀。 …… 第165章 另一边,宫邵还在挣扎;已经不能称作人?的相柏,抓着司鱼步步走近那口锅。 锅里是?滚滚的沸水,相柏癫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长生鱼又怎么样?哈哈哈哈哈!” 司鱼被压制得太狠,也一直被相柏掐着脖颈,早就已经奄奄一息,双眼泛血无神,头颅歪向一边。尽管他是?长生鱼修炼成精,但?如今被压制,又被钳制住呼吸。这种如同脱离水面的窒息感,勾出他作为精怪的本性,早就让他应激。 精怪从某种程度上与寻常动物没有太多差别,陷入应激的动物?,性命堪称在鬼门?关边上行走,此刻的他也一样。 宫邵见状,愤怒地朝着相柏嘶吼着,他挣脱不断困住他的铁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鱼濒死的模样,徒劳到?无力。 相柏将司鱼高高举起?,脚下就是?沸腾的水,上腾的浓白蒸气灼烫着司鱼的皮肉,让濒死的司鱼发出惨叫。 “放开他!你放开他!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放下他!”听见司鱼的惨叫,宫邵目眦欲裂,只能朝着相柏求饶。 相柏罔若未闻,嘴唇不断地翕动。 他在喃喃着,食长生鱼,得永生身。他当然恐惧现在自?己的这副模样,但?如果只要吃了长生鱼他就能恢复原貌,他会不择手段。 司鱼隔着浓浓的白汽,看着宫邵跪地磕头,痛哭流涕,哀求相柏放开他的模样。 他想让宫邵站起?来,如果他还有力气,他肯定?会打宫邵的头,让他站起?来,不要对这种人?磕头求饶。 但?他没有力气,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兴许他命数就到?这里了。 从知道自?己是?长生鱼的时候,他便知道他不会如同他的名字那样长生永恒。这世间?有太多贪心不足的人?,他的同族便是?这样消失殆尽的。只不过他是?幸运的那一个?,活得相对长一些,看得相对多一些。 他想对宫邵说些什么,但?说不出口。其实他一直都想问,宫邵讨不讨厌他。 宫邵是?他养大的,也是?他收下的第?一个?徒弟。他迟钝,也没有像那样多,只知道尽自?己所能,给宫邵最好的。却没曾想渐渐地,宫邵已经不满足于与他的师徒身份,他想要更?进一步。 他拒绝了,宫邵也便离开了,没有哭闹,也没有闹脾气。只是?不愿再承认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在得知他收下淇水作为第?二个?徒弟后,才发了怒。 所以,宫邵讨不讨厌他?司鱼想。 但?他问不出口了,也听不见宫邵的答复。相柏松开了手,他便失去?重心,整个?人?都往下坠,直接掉入翻滚的沸水中—— “不要——!” 烫到?能够熟掉一层人?皮的沸水四溅起?,宫邵已经挣脱了铁索——一看,竟是?硬生生扯断了自?己的一只脚,那些原本困在他身上的铁索也被他用缩骨功挣脱了,就还剩下一只脚踝处的铁索无法?用缩骨功,他情急之下,便直接扯断自?己的一只脚。 但?为时已晚,翻滚的铁锅中浮起?一具蜷缩的,烫熟的躯体,看不清模样了。 “啊啊啊啊啊啊——!” 虚空中回荡着宫邵的惨叫,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因为悲伤过度,他难以承受地抓上自?己的脑袋,双目流出一片血红。 第125章 天雷 相柏癫然大笑, 陷入狂喜之中。 “很快!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变回以前的样子了?!我不是?怪物!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急切地往水里捞着,全然不顾周遭。 世间最后一条长生鱼死,全族覆没。滚滚天雷酝酿, 还没等相柏捞出个所以然, 一道亮如白昼的天雷径直对着他猛然劈下! 还在锅边的相柏被劈中后往锅里掉进去, 沸腾的热水也将他烫了?个半熟,他尖叫, 随后又是?一道天雷劈下,两道, 三道,四道……无数道天雷连带着他与那一锅沸水一同劈,直到化作焦炭,相柏也断了?气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宫邵看着这幅景象, 笑了?出来。 他受刺激过?度, 神智失常,已?经?疯了?。 笑过?后他又哭了?出来,哽咽的哭声响彻这一方天地。 …… 滚滚的天雷久久不散,江知缇看向天边,面色算不上有多好。 “你干了?什?么?”江知缇转头, 问谢杜娘。 这天雷来得突然, 她不得不怀疑谢杜娘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天道法则的天雷,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催动?的。 谢杜娘勾着朱唇, 道:“不是?我干了?什?么,而是?有其?他人干了?什?么。” 纪臻在看到天雷的瞬间惊慌失色,他疯狂地蠕动?着要跑, 但跑不掉,他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谢杜娘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道:“垃圾。” 曾经?的纪臻也曾用这样的眼神来看着她,同样是?不屑地说?她太?过?于弱小,说?她是?举无轻重的棋子。 他太?自大了?,全然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一天被反杀。 “谢杜娘!你个、忘恩负义的贱人!”纪臻破口大骂。 谢杜娘笑了?,道:“忘恩负义?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啊。这个恩情,怎么说?也还清了?吧?” “况且,这江山怎么说?也不应该交到你手?上,你只是?个为了?满足私欲不择手?段的家伙罢了?。”谢杜娘笑出声来,随后凑近了?他的脸,轻声继续道,“当然,我也是?。” 第166章 纪臻暴怒,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原本朝着自己源源不断地涌来的龙气开始渐渐薄弱了?。那些原本是?庇护人皇天子的龙气都?转了?方向,朝着谢杜娘的方向涌去。 “你……你究竟干了?什?么?”纪臻不可置信。 谢杜娘依旧笑着,她目光灼灼,朱唇轻启:“我什?么也没干,因为我本就是?人皇。” 当所有人都?以为必须是?有皇家血脉的子嗣,才能得到龙气庇护时,她便知道庇护人皇天子的龙气只会拥护有真龙命格的人——这是?她通过?髶考验后知道的。 真龙命格,确实是?皇子能有的;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她束手?无策。 她在很早以前便亲手?献祭了?她的骨肉——她的骨肉不是?她杀死的,是?宫中人设计害死的,当中也有纪臻的手?笔。早产死去的婴儿?被她抱走,无人知晓她用了?多少种方法,都?无法复活她的孩子。万念俱灰之际,她知道了?人皇龙气,也知晓了?什?么是?真龙命格,自此,一个疯狂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酝酿。 纪臻问她是?在何时接受的髶的考验,其?实正是?在她万念俱灰之时。 髶说?到底也是?执念之物。可以说?,是?不死不灭的疯狂执念与欲望造就了?髶,她的执念,她的疯狂,她的欲望引来了?髶,她有比任何人都?强烈的,纯粹的执念与欲望,以及恨意,于是?她通过?了?髶的考验。并且献祭了?她亡去的孩子,用她孩子的真龙命格篡改了?自己原有的命格。 事实上,哪怕没有真龙命格的加持,她还是?比纪臻强。原因很简单:纪臻不能够控制住欲望与执念,而她可以,并且将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于是?髶不能与她作交易,也不能以她为容器。 原先有龙气庇护,作为髶容器,以及与髶作了?交易,同意划分一部分龙气来帮助髶群躲过?天道法则的眼,得以出现在世间祸害生人的纪臻,此刻失去了?龙气庇护,无异于死路一条。在天道法则看来,他是?异端的存在,也是?不能容忍的存在,必须要抹灭。同样的,那些受到纪臻影响,从而也逐渐没有龙气作掩护的髶,也将受到天道法则的抹杀。 天雷滚滚,径直劈向纪臻,纪臻惨叫却无法动?弹,声音凄厉。 周身都被龙气萦绕庇护的谢杜娘早就坐上了?那把龙椅,她就这般看着纪臻如何被天雷劈成焦炭,听?着纪臻如何在她耳边惨叫。 …… 血色肉海之下,菩提雪与山禅雾仍旧在厮斗。 哪怕是?已?经?强行神化的菩提雪,在已?经?沦为髶魔的山禅雾面前还是打了?个平手?——她们本就是同一境界的真神,哪怕菩提雪缺失一缕神魂,哪怕山禅雾已?经?堕为髶魔还未完全分离出独立的躯体。 山禅雾用江知缇作为威胁,菩提雪无动?于衷,只因京月一眼便窥破了她是在虚张声势。 天道法则的天雷滚滚让山禅雾循声望去,髶群的存在逐渐被削弱,她皱眉,暗暗骂道:“没用的东西。” 这种情况,就只能是?龙气出了?问题——也就是?纪臻出了?什?么岔。 果然,凡人靠不住,都?是?没用的废物。 山禅雾恨恨地想,但看着天道法则酝酿出来的天雷,又笑了?。 可惜了?,她都?已?经?来到这里了?,天道法则已?经?来迟;在天道法则浪费时间去劈纪臻的时候,她都?能分离出躯体了?。 京月与她再次厮斗起来,想到自己即将分离出躯体,而京月依旧缺失一缕神魂,感到胜利在望的山禅雾笑出声来:“菩提雪,你斗不过?我的!” 京月一言不发,绷紧了?下颌。她不知道山禅雾想的什?么,但她也深知,自己强行神化,被法则排斥得厉害,外强中干,确实是?撑不住多久;也和?山禅雾说?的那样,斗不赢。 但她还在继续,再次贴上山禅雾的时候,她低声道:“那你大可以试试!” 她不为天道,也不为做什?么救世主?,但她为了?苍生,也要将山禅雾扼杀。 …… 江知缇怔怔地看着一道道天雷劈下来。 她突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她也被这样的天雷劈过?。天雷追着她不放,势必要让她魂飞魄散,只因她背负的杀孽过?多,也因为她极有可能成为髶魔。 于是?,在最后一道亮若白昼的天雷劈完纪臻之后,江知缇若有所感般头皮发麻,下意识便是?逃跑! 第126章 楼栏 她的预感?是对的, 所以?当碗口?粗的一道天雷劈在她原先站过的地方是,江知缇感?到?后背早已生出一层冷汗。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连原本静静坐在上位欣赏着纪臻死状的谢杜娘都不由得站了起来, 双眸微凝。 但来不及再多想, 第二道天雷又劈下来, 绝非是意外,而是真的追着江知缇。 谢杜娘将江知缇拽到?自己身旁, 萦绕的龙气让即将劈过来的第三道天雷劈歪到?一边去。 谢杜娘看着被天雷劈过的地方,面色称不上有多好, 她皱眉,道:“你干什么了?” 江知缇摇了摇头,说来话长,她一时半会很难说得清楚。她看向外面翻涌的血色肉海, 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时间竟然看得恍惚,一言不发便要朝着那儿去。 第167章 “你要去哪里?”谢杜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江知缇看着那个身影,道:“我师父,在那里……” “你现在出去, 就?要被天雷追着劈成焦炭。”谢杜娘皱着眉, 道。 江知缇闻言这才缩回脚,但她还看着那儿, 道:“那是什么?” 她没见过髶魔出世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隐约看见京月与其中的什么东西厮斗。 “髶魔。”谢杜娘的声音莫名。 江知缇怔了怔。 “你师父她注定打不过髶魔, 也没法阻止髶魔出世。”谢杜娘说。 江知缇:“你知道?” 谢杜娘:“我知道。” 江知缇:“为什么?” 谢杜娘看着她疑惑的模样?,想像往常一样?说话, 但想到?了什么,她梗了梗,才道:“你的师父她神魂残缺,残缺神魂的菩提雪,是打不过出世的髶魔的。” 残缺的神魂在哪里,不言而喻。谢杜娘也猜到?了,天雷追着江知缇劈,是因为江知缇体内有菩提雪的神魂。 菩提雪的神魂出现在菩提雪之?外的人体内,天道法则察觉到?后以?天雷收复,归还给菩提雪。京月应当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揣着菩提雪一缕神魂的江知缇躲过了天道法则的察觉,得以?长大成人。 但随着京月的滞留,人间的排斥,天道法则的压制,她的法力必然受到?大幅度的削减,设在江知缇身上的某种结印也随之?薄弱;加之?此刻的江知缇魂魄不稳,神魂气息动?荡泄露,被此时的天道法则察觉,实属正常。 最主要是,江知缇还有其他更为强烈的东西让天道法则所排斥。谢杜娘眯了眯眸。 但江知缇不说,只看向天边。 “这把皇位,我也坐不了多久。”谢杜娘突然自嘲一笑?。 髶魔出世,生灵涂炭,第一个遭殃的必定是人间;人间会被髶占领,这里会沦陷为髶的地盘,届时自然不会有什么人皇。 但她不后悔,哪怕是呕心沥血,卧薪尝胆多年后只能换来片刻。 天道法则的天雷只追着江知缇劈,这会因为江知缇被龙气庇护,频频劈歪到?一边去;因为无法收复菩提雪的神魂,天道法则只能一直劈下天雷,陷入一种死循环。 看着天雷频频劈下,谢杜娘“啧”了一声,随后暗暗骂道:“死脑筋的迂腐天道。” “是不是只要神魂归位,我师父她就?可以?杀了髶魔了?”江知缇说。 她说的是“杀”,而不是“打”。谢杜娘听了,神色微顿:“你要干什么?” 江知缇:“……” 江知缇摇了摇头,她沉默良久,随后对着谢杜娘说:“谢谢。” 谢杜娘云里雾里,才看向她,便见她直直奔了出去! …… “山禅雾,这便是你同源的姊妹,菩提雪。” 无上士这样?对她说。 她看着静睡在莲座中,被佛光包裹的身影,抿了抿唇。 自她开蒙伊始,她便知道自己有个未见世的姊妹,据说本该与她一同见世,但不知为何,她的姊妹一直沉睡,只有她睁开了眼。 她对于?同源姊妹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是在无上士的引导下抱了一下便分?开。 而如今,是她第一次与同源姊妹面对面,尽管是兵戈相见。 “所以?,你是怎样?下来的?”山禅雾贴上她跟前?,问。 她问的是为什么菩提雪会下凡,但京月没有回答她,而是深深地看着她。 像是透过她要看见什么,她的眼神让山禅雾心间腾起一股不适。 “你在拖延时间吗?”京月这样问。 山禅雾神色一滞,随后嗤笑?:“是又怎么样??你还能撑下去吗,菩提雪?” 她看出来了,发现京月的神化?是强行所为,撑不下去多久,就?要褪化?萎靡。神魂残缺,且强行神化?的菩提雪只有一个下场,山禅雾想到?这里,眼底划过一丝红光。 没有人能阻止她出世,只要她分?离出躯体,她便能与天道对抗,斗赢了天道法则,她便是髶神,进一步杀上万佛之?境。 但她隐隐听见天雷滚滚的声音,猛然扭头看去,便见一片酝酿已久,翻涌着如墨一般几?乎要滴出来的黑云的天雷。 这阵天雷与她当年被罚时一模一样,甚至是更为浓郁——看得出来,天道法则是有多想这个人死。 京月也察觉到?了天雷,她心下不安,扭头,便见皇城的最高处有一人影衣袍猎猎,与她遥遥相望。 “云湄……”她恍然间喃喃,似乎看见了上辈子?的江云湄。 无它,那个姿态太像江云湄了,像极了那时她与江云湄刀锋相见时的模样?。 江知缇站在楼栏边,脚下便是万丈,只要她足下往前?半步,她便能摔成一摊肉泥。风很大,一阵阵的血腥气,浓重到?难以?化?开,她看着天边的白色身影,她看不清京月这时候的模样?,但知道那就?是京月。 神化?后的京月是菩提雪,哪怕只是一个身影,也依旧清冷。不合时宜地,江知缇能想象到?这会的师父有多摄人心魄,有多让人敬畏。 谢杜娘才跟上来,道:“江知缇!你要干什么!” 江知缇回头看她:“只要我死了,神魂就?会还给菩提雪;菩提雪的神魂完整,髶魔就?没有机会出世,对吗?” 第168章 谢杜娘一怔。 江知缇回过头去,没有再看她。她看着天边的京月,京月已经往这边赶来了,她再抬眼,却是热泪盈眶。 她不可能不害怕,这么高的地方,要跳下去的话需要勇气;她也不可能不害怕死,哪怕死过一次,她还是会害怕。 雷声滚滚,江知缇呼出一口?冷气。 第127章 失控 “师父, 你说,山的尽头在哪里??水的边缘是什么地方?” 年少时?的她抬起头,问京月道。 京月牵着她的手, 她们正在一片荒废的水田跋涉, 对于江云湄的问题, 她道:“山的尽头还是山,水的边缘就?是岸。” “所以只有山是无穷无尽的, 对吗?” “翻越了一座,还会有下一座。” “那我要师父一直陪着我, 翻越很多的山,到水的边缘去。” “好。” …… 不管几次,每当她想起过去,她还是会觉得恍若隔世, 觉得遗憾, 觉得意难平。 泪流满面,江知缇在天雷还在酝酿之时?召出本命剑,架上自己的脖颈后?毅然转身,鲜血四溅,她整个人如同坠蝶, 径直掉下楼去! 谢杜娘伸出手试图拉住她的身体?, 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接住她最后?抛掉的剑。 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的京月, 到底晚了一步,就?差那么一步,她看着江知缇自刎坠楼, 出手也没能阻止。 京月抢在江知缇掉在地上摔成肉泥之前接住了她,鲜血还在汩汩涌出。鲜血没能染红神化后?京月的衣裳, 倒是染红了京月的双眸。 “师父……京月……”江知缇还残存着一些意识,声音如同被沙砺过嘶哑。她笑了笑,但涌上唇边来的全是鲜血。 很疼,但她还是看清了神化后?的京月是什么模样?,果?然与她想象中的那样?,神圣,清冷,摄人心魄,让人敬畏。 她的师父果?然是仙人,甚至是神,那样?强大,那样?不可思议,叫她这时?候不舍得错开?眼,只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京月已经泣不成声,她往江知缇的伤口处注入自己的灵力,想要救她,但发现这是徒劳的。她只能难过地哭泣,心口处撕扯般疼痛,泪水掉下来,打?湿了江知缇的脸。 “不要哭,师父……我的命、是你捡来的,我的命……也是你给的,不是吗?”江知缇断断续续地道,她见她哭,也不由得哭了;尽管她这时?候奄奄一息,但眼泪还是难以控制。 她还想说,她只不过是将?这条命还给京月而已,她会存在于京月的神魂之中,尽管她再不能发出回应。 “不……你是你自己的……从来、从来都不是……”京月语无伦次,怀里?人的体?温在渐渐消散,她恐慌,只能抱得更紧,用自己的脸贴上江知缇的脸,试图这样?能够汲取到江知缇的温度,欺骗自己江知缇还能救。 可是这不能了,理智这样?告诉她。 鲜血不断涌出,江知缇也不能再发声了,双目渐渐涣散。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吻了吻京月的双唇。她已经分不出这是鲜血,还是眼泪的味道,但这已经足够了,她阖上双眼,泪水混着血滑落,在京月的怀里?渐渐断了气息。 京月一怔,她抱着江知缇,被江知缇临死前吻过的唇边依旧没有染上鲜红,但她能感受到江知缇;而江知缇在她怀中断了气息,她不敢置信,学着江知缇那样?去碰江知缇的唇,没有回应。 不会有回应了。 江知缇死了,那缕她抽出来的神魂也便出来了,化作柔柔的白光,丝绸般回归到她的体?内。原本残缺的地方终于被补上,但她的心口处被剜去一大块,风吹过,像是穿透了那个被剜空的地方,空荡,疼痛,恐慌,难过。 而天上酝酿着的滚滚天雷,发现江知缇已经死后?,便对向了山禅雾。 山禅雾大惊失色,她原想着能够趁着天雷收拾纪臻与江知缇,空身乏术的时?候抓紧时?间分离出躯体?,打?倒残缺神魂的菩提雪京月,再与天道抗衡。但如今,江知缇自刎还魂,京月神魂归位,原本是对着江知缇酝酿的天雷,此刻转向了她—— “不!不!不可以!啊!”山禅雾气急败坏地咆哮,尖叫。 但她的咆哮与尖叫没有任何?作用,滚滚天雷对着她径直劈下,直接将?她即将?分离的躯体?劈去一半! “天道!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你能成道!”山禅雾愤怒咆哮着,她挣扎着,但被劈去一半的躯体?没法继续分离了,只能在原处不断地扭曲。 天道法则不会回答她,只会继续酝酿天雷劈向她。 而京月还在原地,怀里?抱着江知缇的尸体?。她仿佛入定,像是石像,一动不动。 在第二道天雷准备落下时?,她猛然起身;谢杜娘从楼上跑下来时?便见她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遍覆冰霜的长剑。 她想起来,世人皆说京月道尊是剑修出身,但自从成尊后?,再没有拿起剑,这世间也便没有几个人能够见到京月道尊的本命剑长什么模样?。 山禅雾看见了手持霜剑的京月,神魂完整且神化后?的京月,哪怕依旧被法则压制,也不是这会被劈去半边身躯的自己能敌的。 但哪怕是这样?,她看见京月用自身为引,将天雷渡在自己身上—— 第169章 “菩提雪!你疯了吗!”山禅雾大惊失色。 将?天雷引渡到自己身上,能借助天雷的威力增强自身,但同时?也要承受得住天雷带来的痛楚,甚者会修为倒退,残肢断臂——这与自残无异,神魂完整且神化后?的京月不需要这样?做,她可以在一边静静等着天雷降下,时?机成熟后?再挥剑了结山禅雾。 但京月选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她与京月再次面对面,但这次的京月携带着浩浩天雷,她的神化已经有些开?裂,但山禅雾看见了她素来波澜不惊的眼底划过一丝疯狂。 所以,失控的菩提雪会是什么样??谢杜娘抬起头,看不真切具体?状况,但能看见那些在黑云间酝酿的滚滚天雷都被京月一人引了去。 京月想要亲手杀了山禅雾,这是自然;但她这副模样?,分明是想将?山禅雾碎尸万段。 天地昏暗,只有菩提雪与山禅雾交战的位置荡漾开?阵阵灵力晕起的光环,余威足以震碎周遭的高山黑云。 …… 天雷过体?自然是痛苦的,她经历过一次天雷劈身,自然记得住那阵切身入骨的疼痛。 但依旧抵不过她努力了那样?多,最后?得到的,依旧是江知缇身死的结局来得疼痛。她怎样?做都不足够,既不能让江知缇安稳顺遂,也不能让江知缇活下来。 天道法则认为江知缇是她的劫数,但若回头看,她才是江知缇的劫数。江知缇也许最不应当遇到她,如若没有她,江知缇会不会有更好的结局?是不是也不用经历那么多苦难? 她才是江知缇命数里?的劫难。 京月面无表情?地想。 菩提雪道心开?始出现裂缝,当她再度引渡天雷到自己本体?时?,天雷率先反噬她,劈碎了她的左半边脸庞与左臂。 第128章 暮雪,白头 见此状的山禅雾喃喃道:“你疯了……菩提雪。” 神化的菩提雪被天雷劈碎一部分, 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 菩提雪是打算跟她一起死。 菩提雪不打算独活,菩提雪也独活不了。 被劈碎左脸同左臂的京月依旧面无表情,但她握着?剑的右手在隐隐颤抖。 她面上不显, 但劈碎骨肉的痛楚身体无法忽略。她没有退缩, 而是继续, 将裹缠上天雷的剑捅入山禅雾体内,将天雷引入山禅雾膨胀的身躯, 让雷电与她最后所有的灵力交织,劈碎山禅雾躯体内的一切。 同时?被搅碎的还有她的内脏, 她盯着?山禅雾痛苦咆哮的模样,也吐出一大滩混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菩提雪!你疯了!啊!”山禅雾惨叫。 京月怒吼:“那又怎样?!你别想活,天道也别想好?过!” “你——!”山禅雾呕出红黄不明的液体,皮下?在剧烈涌动。她要死了, 所有的努力即将灰飞烟灭, 但更令她惊恐的是菩提雪说的话。 但来不及想再?多,髶魔尖叫,云涌色变,血色肉海被雷电充斥,雷声震耳欲聋, 那些?在天上汇聚的, 一望无际的黑云降下?细小但强悍,来势汹汹的雷电, 将人间跟着?尖叫的髶一一劈碎。一时?之间,整个人间如同天雷炼狱,雷声撕裂每一个人的耳膜。 血色肉海渐渐消散, 髶群也纷纷死去,但天依旧昏暗, 黑云间酝酿着?阵阵亮光。 刚杀了山禅雾的京月抽出霜剑,杀意未消。她转身,面对浩荡的天雷,右手依旧在微微颤抖。她的灵力已经竭尽,神化也渐渐消褪。 但她看着?天雷,神色并不算友善。风吹衣猎,银丝乱舞,她仅剩的半边脸依旧昳丽清冷,被劈碎的部分渗着?鲜血,汩汩染红半边身躯。 一半似神,一半如魔。 “这是你最想看见的一幕,不是吗?”京月轻声道。 髶魔入侵人间,天道法则不可能不察觉;它只?是想拖延时?间,逼使这一切发生。然而出了变故,长生鱼死,它不得不出现,劈了凶手,了结这段因果?;同时?也不能再?视若无睹,但它能继续故意拖延。 它并非分身乏术,它为了逼迫菩提雪归位,什么都干得出来。 滚滚天雷轰鸣,似乎是在狡辩,并且在质问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归位的。”京月吐出一口?浊气?,道。 哪怕神魂完整,能够飞升九重天归位万佛之境,她也不会顺了天道法则的意。 天雷轰鸣,比起方才?更为响亮,几乎震耳欲聋。 天道法则在发怒,京月无动于衷。她其实还能神化,但耗空内里的神化不会撑太久——但本就?是必死的下?场,她这时?候也不计较生死,她从未想过能活。 谢杜娘在地上只?能看见京月一人对着?天道法则化身的天雷,有些?讷讷。与髶魔说的那样,她一时?间也觉得京月疯了。哪怕是菩提雪,对上天道法则无异于蝼蚁撼动巨树。 但京月已经提起剑冲了上去,以燃烧内里为代价,与天道厮斗。 天雷轰轰,大雪絮絮,雪与雷电的交织,天地昏暗,一时?间分不清谁与谁。 与天雷交战的京月能感到自己内里在急速耗空,继续下?去的话,她会死在这场被天道法则压制且被天雷攻击的局势里。 但她想到的是此前的茫茫岁月,以及江知缇的尸体。 偏执且失去理智的菩提雪是不可控的,京月遍体鳞伤,被劈碎的地方鲜血已经不在涌出,但看上去焦黑一片,没有自愈的迹象。 第170章 “所以呢?只?有你一个什么都做得出来吗?”京月怒声喝道。 天雷震动,更为愤怒。它既不满于菩提雪的反抗,也震惊于菩提雪这会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报复它的模样。 天道法则的威严不容挑衅,哪怕是菩提雪。天雷降下?,比起之前还要猛烈,不一会儿便?将京月劈得狼狈不堪,鲜血浴身。 京月全无往时?的清冷模样,她宛若从地狱爬上来的魔物,哪怕身上全是伤,被天雷劈出的洞无数,但一只?眼?睛依旧灼灼,内里的偏执如何都无法磨灭。 天道法则更为震怒,终于开口?:“菩提雪!不要执迷不悟!九重天才?是你的归宿!” 它的声音浑厚,在这方天地间荡漾,威严肃怒。 “何为执迷不悟?何为归宿?”京月质问。 天道法则声音依旧:“你现在这般便?是执迷不悟,你是菩提雪,是拥有神格的神,你的归宿只?能是九重天!岂可逗留人间与一个女娃娃厮混?” “神?可笑的神。”京月嗤笑。 “这个神,不当,也罢。”她缓缓说。 天道法则再?度震怒,它终于意识到,菩提雪这是铁了心了要与它决一死战。 它忍无可忍,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天地都为之颤抖,黑云压压已经遮天蔽日。 天道法则不再?开口?,但一股浩瀚磅礴的力量扑面而来,将京月席卷,随后酝酿出一股紫色雷电,密密麻麻的雷电交织闪烁,看起来骇人非常。 雷电落下?的瞬间,京月周围的虚空化作?一片雷海。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天雷与雷劫了,这是天罚! 这是当年杀死了山禅雾的天罚,是九重天所有神仙都避讳的存在。天罚一旦降下?,轻则肉身毁灭,魂魄入轮回;重则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不论对于仙还是神,都将是毁灭性的重击。 倾盆大雨一般的天罚,京月站在天罚的最中央,她浴血的身影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轰隆——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京月全身的骨骼都被劈碎,她已经站不起来了,鲜血像是河流,怎么也流不完。 天罚依旧,她倔强地睁着?眼?,不甘,不满,愤怒,不服,不屈,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她已经麻木,抬着?眼?,看着?天道法则。 但脑海里想的是许久以前。 …… 她并非那样道心坚定,当江云湄拥上她时?,她到底是没有克制住自己,低头轻吻了江云湄湿漉漉的发丝。 那时?候的江云湄还是那样依赖她,与她一同沐浴时?,睁着?一双比温泉水还要温暖的双眸笑意盈盈;她的发丝湿漉漉,被尽数拨到一侧,隔着?氤氲的雾气?,看着?是那样的不真?切。 江云湄最喜欢在沐浴时?依偎在她身旁,高兴了便?会拥上她,与她亲密无间。江云湄这样做无数次,但她就?在这一次,神使鬼差地低头轻吻了一下?江云湄的发丝。 江云湄没有发现,徒留她的心口?处不断快速跳动,悸动阵阵。 她应当是早就?喜欢江云湄了——不论是江云湄,还是江知缇。 京月想着?,终于是露出一个笑容,缓缓合上眼?。 不能生同时?,但能够死在同一个日子,也是好?的。她的灵魂能不能留下?一缕来去追逐江知缇?京月想。 咚—— 一声足以盖过雷声,还要浑重悠扬的钟声回荡在天地间,拨开了黑云,透出阵阵金光。 这阵金光穿透黑云,破开虚空,钟声一声接一声,让天罚中止,也让漫天的天雷停顿。 这是从哪里来的钟声?京月再?度睁开眼?,鲜血让她的眼?皮难以睁开,睁开了,也是眼?前一片血红。 她恍然间看见了万佛腾云,佛光普照。但她爬不起来,浑身的骨骼都被天罚劈碎,只?得狼狈地匍匐。 “菩提雪。”为首的佛陀没有开口?,但声音响彻虚空。 她垂下?了头,不言。 “你如此,何苦。”佛陀幽幽地叹息。 京月:“……” 京月开口?,声音嘶哑,断续:“不……苦,顺心、而为,罢了……” “你想清楚了吗?”佛陀看着?她,道。 菩提雪归位,是回到万佛之境的。但菩提雪显然是不愿回到万佛之境去,尽管如此,祂也不能眼?看着?菩提雪就?这般死去。 京月竭尽全力,终于颤抖着?,磕了一个头。 她道:“弟子,愿……剥离神骨,毁去神格,入生老……病死之轮回,惟愿能与江姓之女江知缇、厮守,修成正果?。” “菩提雪!你怎敢!”天道法则再?度出声,它不敢置信,京月竟然会为了能与那个凡间女子厮守这般做。 佛陀垂眸望着?她,不作?声,也没有举动。 京月在原地抬起仅剩的一只?手,穿透自己的腹部,摸到尾椎处那一柄神骨,在佛陀的凝望下?,她额头青筋凸起,冷汗与鲜血一并沁出,闷声低吼着?,到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硬生生将那柄神骨连血带肉地抽离! 这幅景象过于残酷,天道法则也噤了声,天雷不再?闷鸣。 京月疼到在原地不住地抽搐,这比抽离神魂还要痛苦上千倍。但她没有掉一滴眼?泪,抬起头,看向佛陀。 第171章 她没再开口,因为已经疼到无法出声。但她的眼睛依旧灼灼,盯着佛陀,意思便是,她已经将神骨剥离,接下来请佛陀抹去她的神格,她不愿再做神明,也不愿再当菩提雪,忍受万年的孤寂。 孤独,太可怕了,她现在才发现。所以当她的漫长生命里,能够出现一个江云湄是何其幸运。 从来都不是江云湄幸运遇见她,而是她幸运,能够遇见江云湄,能与她交织缘分。 说到底,她才是江云湄命数中的劫难,京月苦笑。 佛陀叹息,抬起手掌,道:“你当真不悔?” 京月缓缓合上眼眸,以表决意。 抹去神格不会比剥离神骨轻松,更为尖锐的疼痛,无法挣扎的困顿,昔日被抹去神格的是山禅雾,如今是菩提雪。 凄厉的惨叫再度响彻,京月攥紧了指骨,一声脆响,因为痛楚,她攥碎了自己的指骨。 神格抹去,神骨剥离,她从此与凡人无异,要进入生老病死轮回之道。 她用这个代价向佛陀换取江知缇复活,换取一世的厮守。她也只能如此,再多的,佛陀不会同意。 天道法则悄然退去,黑云与天雷也渐渐消散,天光大亮,佛光笼罩,万佛慈悲。 江知缇的尸体被地藏菩萨点化,脖颈处的伤渐渐愈合成一道狰狞的伤疤,京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看着江知缇的胸腔处从死寂一片,渐渐地有了起伏,蓦然间热泪盈眶。 亲手剥离神骨时她没有掉眼泪,抹去神格时她痛极了也只是攥碎了指骨,这时候见到江知缇胸腔处意味着活着的起伏,她却痛哭出声,泪水如河流一般混着血一并留下,终于尝到了口中的腥咸苦楚。 她再度向佛陀重重叩首,是在叩谢佛陀的成全,也是庆幸这般的劫后余生。 …… 安永六十二年,谢杜娘即位,尊号玄明女皇。经历过髶魔入侵的人间正是民生凋敝,百废待兴的时候,女皇谢杜娘展露出在政事上的远见卓识,推行出一系列开明的治国方略,将理政的重点放在支持农事上,给予农民各种优待鼓励,仅在安永六十四年,便使得民生元气恢复。 安永六十五年,女皇谢杜娘以雷霆手段裁去冗余官员,进一步安民;更改旧制,鼓励百姓科举入仕为官,且不拘一格选拔人才,虚心纳谏。 安永六十六年,女皇改年号为盛绥。 盛绥三年,人间再现繁华盛景。 盛绥四年,有一座小茶楼悄然扎根在京城的角落,掌柜虽头发斑白,但模样相当年轻,据说曾经是玄门中人,但因故一朝修为尽散;负责算账的账房先生也年轻,但是个独眼,半边的容颜遮掩得严严实实,据说是毁了容,不过,饶是只剩下一只眼睛,收银,算账的功夫丝毫不差;茶楼里只有一个伙计,小伙计也年轻,看着还未到弱冠之年,却是个独臂,可哪怕只有一只手臂,上茶的功夫也比别的伙计还要快,也更加利索。 如果怕找不到小茶楼,小茶楼外还拴着一头老黄牛,只要见着老黄牛慢悠悠嚼草的模样,便是寻到了。 盛绥五年,前朝女将军唐年茹将唐家军兵权交付于女皇,并宣告辞官还乡;同年六月,一直翘首以盼三生坊能够重新开业的老客们收到掌柜燕吟消息,三生坊不再重开。 同年十月,有小道消息传言,前朝将军唐年茹与三生坊掌柜燕吟一路往西南处游行,据说那是妙音门派的方向。 盛绥六年,有一残足痴癫云游侠客来到一处水岸边,他建起了一座草房,远离尘世,开始在这里独自生活。 盛绥十年,江湖玄门间有人称,见到有一对女师徒,神似前道尊京月与她的徒弟江知缇,并肩行走在江湖之中。 她们缓缓走过江南水乡,走过浩瀚山海,最后终于走向暮雪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