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道士》 第1章 [gl百合] 《野道士作者:朽林【cp完结】 文案: 【半架空+现代东方玄幻+灵异仙鬼怪+地府he】 道士和鬼。 天降遗产,从来没见过任何亲人的穷道士柳泫之一夜之间继承柳家老宅。签字办户,立马带上捡纸板的师妹住进院子。 第一天,挖出了东厢房里怨气冲天的<a href=https:///tags_nan/jiangshi.html target=_blank >僵尸?恶鬼? 总之,这个森森尖牙、张牙舞爪的怪物当即磨去指甲,将手乖乖放上柳泫之的掌心。 柳泫之:? 至此,柳泫之养上了麻烦鬼。 貌美后妈为何身负恶鬼?鬼戏班因何无法轮回?剧本杀凶杀案件成真?太岁出没?师傅隐瞒的真相又是什么?是谁在背后设计谜团,又要将她引诱到什么陷阱中去?神仙俱乐部的七界大计为何会屡屡牵扯上柳泫之..... 或曰:凡事有因果,万事有轮回。 第1章 野道士。 “妈,这小道士真的靠谱吗?” “诶……”房梅花手臂晃了晃,戳了下身边婆婆的肩膀,抱怨,“您老人家这是哪里找来的野道士啊?这看着是不是太年轻了点?到底能不能行啊?” “集市里找来的,就在那个卖黑药膏摊位边上。” 那黑药膏的摊位被请进局子里喝了不下十次茶了,这小道一身黄澄澄的大长袍,腰上挂了一圈铜钱,摇得叮呤咣啷的响,活像是从电影里钻出来的僵尸片演员,现在哪个道士穿成这样啊。 老婆婆年纪大了,大概是犯了老年痴呆,什么人都敢往家里请。 “我觉得不靠谱,实在不靠谱。” 房梅花嘟囔一声,就要上去请人离开,老太忙拉住她的手,嘘了一声,气声说道:“她一张口就是阿弥陀佛的,一定是个好道士,你别瞎说啊,再说了这不是不灵不要钱嘛……让她试试能怎么样啊?” 一听不灵不要钱,房梅花停住了脚步,看一眼老婆婆手上帮着拿着的招牌旗子,上头四个大字最打眼——无忧售后。 她犹疑道:“试试也没事,左右不能出什么大事。” 道士作法无非就是烧几柱香,搞一碗白米黄豆,嘟嘟囔囔念一通听不清楚的快嘴,最后绕着房间比划比划,就完事了。 要是能把自己女儿的怪毛病治好就真有鬼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原本是一点都不太相信灵异鬼怪的,架不住抱着女儿跑了全国所有知名医院,还是查不出什么病来。 这么一想,那也怪不了老太太病急乱投医。 公主房里没有开灯,厚实的落地窗帘没泄露进来一点一毫的阳光,此时是秋末,连着半月不下雨,天气干燥的厉害,此时已经临近午时,应当是最暖和的时候。 而这个朝阳的房间却异常湿冷。 老太靠在床尾巴巴地盯着。 只看自己请回来的小道士绕着床走了一圈又一圈,这边看看,那边瞧瞧,时不时掀开被子挥挥手,最后停在了衣柜和墙交界处。 她讷讷地开口问道,“小道士,好了吗?” 小道士穿着一身旧黄衫的道士袍,道士头一盘,光看背影倒是带了几分遗世而独立的风姿。 她转过身来,鹅蛋小脸,碎发散落半遮眉,垂着眼,长密的睫毛铺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紧抿着的唇微动,嗓音一如长相。 好看,好听。 “找到了。” “是什么?” 老妇人欣喜地上前,“小道士,你要是能治好我孙女的病,什么钱啊香火啊都不是问题的....” 柳泫之一边耳朵听着墙角的鬼呼天喊地,一边耳朵就听到了老妇人的“钱不是问题”,抬眼看过去的瞬间,便摆出了一副煞有其事的高人模样,指尖微动,沉默半刻,像在做什么不为人知的法术。 房梅花和杨婆婆摒着气等着。 “这个楼底下之前是不是坟场?” “是!” 杨婆婆一拍手,当即应声,“我听外面的商户说过,这下面以前就是一片坟场的……刚开地的时候还挖出过棺材嘞,不过做了法事…难不成我家囡……” 自以为勘透玄机的婆婆伸手拍打一下房梅花,骂道:“都说叫你不要买一楼的,人家一上来就是我们家……多晦气啊……你看看我的宝贝孙女,又是发烧又是胡言乱语的,脑子本来就不灵活,这下子更不聪明了要…” “妈妈,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就知道听人瞎说……当初买这个房子的时候,你不也是请了大师看过的,人家都说没事的。” “还有,这下面是坟场的事,知道的人很多的,就凭这点也不能说明这道士真的能治好囡囡的.....” 柳泫之不紧不慢抬手制止了房梅花的话,又问道:“你是不是也经常做梦梦到一个男人?” 房梅花一愣,紧接着又听到小道士继续说道:“他是不是说自己叫韩郎?还说自己是天朝神?要娶走你家小孩?” 房梅花这一下哑口无言了,只愣愣地点头,半晌才说:“我没当回事啊,我一起来就要烧饭做菜,然后就得上班了,这一睁眼,转头就顾不上了.....” 她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小孩静静躺在床上,秋末的天气盖着厚棉被,看着都像是在冒凉气,眼下青黑,脸色苍白,搬家到这里没几天就一下子瘦了十几斤,一抱起来就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还有啊,囡囡总是对着墙角自言自语,有时候一说就是一整天,难不成.....”房梅花舔了舔唇,“都是因为被那个什么韩郎缠上了?” 第2章 柳泫之点点头。 “只要你能治好囡囡,多少香火钱都够。” 这小道士一开口就说准了她的事,房梅花不信也得信了,立马改口:“仙姑,这就开始做法事吧,要不要我准备什么?猪头鸡头?还是什么大香?” “不用,你们家在一楼,小女孩体弱,靠近死气,就比较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喝些符水就好了,至于这个鬼,我会收走的。” 柳泫之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符,手指掐了几下,煞有其事地开始念:“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话音刚落,黄符无火自燃,柳泫之把燃烧成灰的黄符纸扔进床头柜上的水杯中。 这一手让两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杨婆婆走上来,小心翼翼地问,“这就好了?” 柳泫之把符水递给老妇人,简单解释道,“年代长久了,谁都不知道脚踩的土下是什么,墓地翻一番,往上盖什么的都有。” “阴宅上面叠阴宅,最后又压了楼房,谁被压着都不舒服,这个韩郎大概就是底下的人家,又是个单身鬼,以前封建搞童养媳,他一见女孩就想着骗回去做老婆,要是你们张口同意了,就麻烦些。” 这种事说到底还是常见的,堪舆先生水平大差不差的,山水不变,选到的墓地位置也极容易重复,上下五千年的文明,走到哪里大约都是死过人的土。 有些个邻里性格好的相处融洽,不会来计较这么多;有些个相处不好的,天天托梦嚷着换位置的也不在少数。 “这个单身鬼自称天朝神,是一种专门缠着女孩的邪祟,只要将他的名字贴在门上就能驱逐他,不过我也可以直接把他收走,一劳永逸,你们想.......” “收走收走。”杨婆婆连连点头,把符水接过来就想直接喂进小孩嘴里,房梅花赶紧拦住,再一次确认道:“这个喝了没事吗?这个是灰啊,不是做做法事就好了吗?” 柳泫之跟着师傅走南闯北二十三年,见过的人大多都是不迷信的,毕竟建国后严查封建迷信,她被城管教育没有百次也有几十次了。 她转回头朝角落走去,语气没什么波动,“不喝也可以的,养一段时间就和以前一样了。” 罪魁祸首没有了,病迟早会好的。 不过两秒,她又幽幽补充道:“不过,符纸已经烧了,钱是要算上的。” 角落里的男鬼眼见这小道士直接上手来抓,不由大笑出声,“就算你是个道士,怎么可能...” 柳泫之的手猛地掐上男鬼的脖子,男鬼一愣,翻白的眼睛拉长,嘴巴张的足有一个人的脑袋大,“你怎么碰到我的——你是什么东西——” 鬼脸在挣扎中越来越长,青灰色的脸上呈现出只有抽象画中才会出现的夸张神情,阴森森的鬼叫声中充满了惊恐。 “我没有害过人,我要下去了,你放我去投胎。” 柳泫之默了默,问:“既然你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不早早下地府?为什么鬼身是青灰色的?” 她从小就是阴阳眼,见到的鬼比见到的人还多,顺其自然地总结了一套区分好鬼坏鬼的规律:白色和青白的灵体才是没有害过人的灵体,青灰色和灰黑色的是害过人的鬼。 那鬼见骗不了,拼命挣扎起来,可这手看着纤细,哪成想力气巨大,像是箍了道锁链似得,怎么都逃不开,他不由崩溃大喊起来。 “生后哪管生前事,我已经放弃投胎成人了,因果了了,就是赎清了,赎清了!!!你不能抓我的!!!送我下去!!” 白皙的手指猝然握紧,鬼脖子也在瞬间足足细了一整圈,像根宽面条似得恹恹耷拉了下来,柳泫之甩了两下,确认他再也发不出难听的鬼叫后,转过身,拉起营业淡笑:“抓鬼666,符纸66,转账还是现金?” 房梅花只看到小道士伸手往前一抓,和空气说了句话,然后就结束了,她对道士行业再不了解,也看过电视。这道士作法不应该摆上很多东西的吗? 桃木剑呢?铜钱呢?米呢?供桌呢? “这就好了?不用什么剑啊,猪头鸡头之类的?” 就连杨婆婆也有些怀疑了,“小道士你可要帮我们搞干净的,这个东西这么晦气,留不得的。” “没好可以微信联系我。”柳泫之收回自己的旗子,“无忧售后。” 柳泫之头也不回走了,“我身上没口袋,不收现金了,记得把钱转我微信。” 一出门,手里的鬼就被她使了大力,压进了师傅特制的玉石香盒中。 香盒大约两个指头大,顶端系着绳挂在柳泫之的脖子上,最中间缀着一颗朱红色的水晶石,盒子有两层,第一层是香膏,第二层要按一下水晶石才能打开,里面黑乎乎的一团,方方正正。 合上盖子后,她顺便抹了点香膏在手上,然后把玉盒子收进了衣服里。 这只鬼最多百年年岁,色泽偏灰,生前作恶多,本性难移,死后也会害人。 柳泫之嘟囔一声:“果然鬼话连篇。” 很幸运,出了小区大门,路边就停着辆共享单车,柳泫之加快脚步走过去,手机刚掏出来,对面就急匆匆跑来一个背着挎包的女生,扫码,开锁,上车。 一气呵成。 “美女,我有急事,先让给我。” 第3章 柳泫之看了眼女生,发型有些散,不知道是妆的原因还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额间有些发灰。 是顾客。 她收回手机,摆出一副道骨仙风,认真道,“算命吗?我看你额间发黑.......” 女生一脚蹬出去,只留下一句,“神经病啊。” 不过是小小挫折,大有可能会影响她以后的人生,不收卦金也算不了,柳泫之见没有生意做,遗憾地抿了抿嘴,就走向了另一辆比较远的共享单车。 慢悠悠地骑出去十五六米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又继续蹬了几下,还是忍不住把手机拿出来。 微信‘洋洋得意’的转账信息,888,柳泫之微微上扬嘴角,还给了小费,真是好人家。 她接过不少活了,基本上都是蹲在摊上给人算命,忽悠着老年人算算黄道吉日,这还是第一次遇见正儿八经抓鬼的‘活计’。 真没办法了,还得大半夜去坟场鬼宅做做清理工,收几只鬼回来垫垫肚子。 师傅羽化后,她全靠着那个不着家的师妹养着,后来,实在是入不敷出了,穷到兜里连五十块钱都没有了,两个人一合计,一个人跑山头,一个出来算命,这么将就着赚点小钱过活。 人民日子越过越好,道士生活越来越难。 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一单生意,摊子摆了整整一周,才等来一位事主,好在老人家‘病急乱投医’,要不然怎么都轮不到她这样的野路子去看病。 以前师傅还吹嘘她是阴阳眼中最牛的那一个——通天眼。能看见原原本本鬼魂的模样,就连手都能碰到鬼的魂体,实在是个做道士的料。 没想到天赋败给了世道。 不过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她和常人相比,稍显独特的地方就是,人吃的是五谷杂粮,她吃的是妖魔鬼怪。 师傅发现后,直夸耀她是钟馗转世,她大了点后才知道,那钟馗熊头灯眼大胡子,还是个男的,和一米六的小女孩一点都不搭边。 把共享单车停在了道观的后门,柳泫之走进去,后院有一排房间,都是提供给她们这样的‘散人’居住的。 也是要钱的,不过比租房和酒店便宜不少,还包三餐,划算。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打坐台,窗户大开,风一过,竹子叶沙沙作响,茂盛得透不进一点阳光。 柳泫之坐在打坐台上,一手支着下巴靠在窗沿上,一手拨开玉盒子。 一方灰色‘饼干’上冒出一个小泡,接近着慢慢蠕动着想要挣扎出来,柳泫之看了看,然后一抬手,直接把整块‘饼干’都扔进了嘴里。 屋子里只有一声柳泫之才能听见的惨叫声,从她的口中溢出,凄惨嘶哑。 不过两秒就恢复了安静,再看柳泫之脸上,微鼓的腮帮子缓慢咀嚼了几下,最后咽下。 魂体是没有什么味道的,质感像果冻,入口不用咀嚼,就能顺着喉咙滑下去,大约是心理作用,她害怕魂体会突然间膨胀开来,为了避免撑死噎死,她会多咀嚼几下再吞咽。 她平常也是吃五谷的,不过都是为了口腹之欲,只有魂体才能给她饱腹感,让她切切实实地感到精力的恢复。 出门沾染了一身的秽气,柳泫之冲了个澡,就开始打坐了。 不过两分钟,柳泫之的呼吸就开始变得绵长,然后往后一倒,裹了被子就开始睡午觉了。 窗外的竹叶被风吹落在窗台,小道上枯黄的树叶被行人一踩,脆酥酥的响,隔了好几面墙的道观里传出极其小声地祷告,钟声一响,晚饭时间就到了。 眼睛一闭一睁,天色已暗。 敲门声紧跟着敲钟声传来,“小泫,吃饭了。” 柳泫之下床穿鞋,走过去开门,“我是你师姐。” 门口是临近冬天还坚持穿着破洞裤的女人,毛衣上也是破洞和流苏,说好听点是乞丐风,说难听点就是乞丐。 相貌却是一等一的好看,细眉杏眼,弱柳扶风,活脱脱一个古典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师妹从小就命不好,师傅羽化前嘱咐一定要在钱财方面多帮衬师妹。 “我看你今天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接了不错的活计?赚了多少啊?” 尧枝逐转着毛衣上挂下来的毛线条,笑得眼睛弯弯,直勾勾盯着柳泫之的手机看,“小泫,给师妹看看你赚了多少钱。” 美人暂且抛开,这见钱眼开的样子和柳泫之不遑多让。 柳泫之抿抿唇,“不给你钱去打牌.....” 尧枝逐柳眉一蹙,“小泫,你只要动动你的手指头,我们一准能翻倍,这赚来的钱也是明明白白的.....” 【铃铃铃——】 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柳泫之接起电话,顺便绕过尧枝逐,对面是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女人声音。 “请问是柳泫之,柳女士吗?” “是。” “是这样的,这里有一套中式府邸……” 似乎是房产中介,柳泫之回忆了一下自己微信里的刚到四位数余额,礼貌地打断了对面的说话声。 “不好意思,我买不起。” 第2章 我举报的。 “谁啊?” 尧枝逐拿来两份饭菜放在道观小院中的石桌上。 柳泫之把手机放在石桌上,打开自己的饭菜,盒子里是装好的两素一荤,清炒豆角,酸辣土豆丝,红烧肉。 第4章 手中的一次性筷子‘咔嗒’一声,被掰开。 “卖房子的…”柳泫之抬眼看着尧枝逐弯弯笑眼,淡淡说道:“我们买不起,师傅的钱都被你花完了。” 人间百味,各有各的滋味,快餐盒里的豆角清香对柳泫之来说也算得上是美味佳肴。 尧枝逐捻着饭,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丝毫没有一点心虚,却转开了话题:“之前我就说让你把快递单子上的名字电话都画掉,现在是大信息时代,就诈骗哄骗你这样的小白痴花钱,诶……你看,又打来了.....” 柳泫之垂眼看着闪动着屏幕,随手滑动了接听,尧枝逐伸手过来点开免提。 “柳女士,我不是房产中介,我是一名律师。” 尧枝逐咽下红烧肉,抬眼瞄了柳泫之一眼,心想这笨蛋不会把别人怎么了吧,律师都找上门了。 她平静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的,这里有一间中式府邸,是您奶奶留给您的遗产,遗嘱上写的是您的名字,因为您奶奶支付了一大服务费,拖我们一定要找到您,您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这边是提供上门服务的哦。” 诈骗电话。 尧枝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多大的府邸?” “三进三出的四合院。” 这种四合院有市无价,现在的诈骗真敢骗啊,难道背调过柳泫之是个笨蛋才敢这么胆大妄为的?图什么?图她余额三位数? 尧枝逐看了眼在土豆丝里挑青椒丝吃的柳泫之,木木楞楞,呆呆傻傻,只有在装道士的时候如有神助。 可奈何这笨蛋师姐确实美丽。 图什么不言而喻。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什么时候可以见面详谈?” “您要是在晚明,明天我就可以来找您。” 果然心急。 “我在团山路,洛河道观。” “小泫,你信不信啊?” 尧枝逐一边把另一边桌子上别人留下来的矿泉水瓶扔进旁边的白色编织袋里,一边问道。 已经大半袋了,加上房间里的纸箱可以卖十几块钱,运气好的话,可以在老头老太的牌桌上翻两番,五十块到手。 柳泫之刚吃到一根带籽的青椒丝,辣得她舌尖疼。 昨天忘在旁边桌子上的水已经被尧枝逐扔进了袋子里,她只能微微张开嘴,舌尖晾着凉风,含糊道:“不信,我没有奶奶。” 她打小就被师傅收养,自己的爸妈是谁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奶奶。 “那我们明天就直接把人送去派出所,就当给我们俩积点功德了。” 师傅常说,多积功德,换来世富贵安稳。 柳泫之虽不太明白为什么今生做好事为什么今生不能报,只能积来世的功德,但师傅这么说便有这样的道理,她照着做就是了。 吃完了饭,尧枝逐照常出门做兼职。 她们在道观住了一个月了,除去每笔收入中必要捐赠出去的功德,剩下的钱只能租一个月租的单间。 要是还住在道观里,钱是省下不少,可她有些住腻了。 柳泫之把身上的冷水擦净,镜子上挂满了冷凝下来的水珠,她裹着浴巾快速地冲到床上。 忽热忽冷的水冬天是没法过了,她得和师妹商量商量,换个热水稳定的地方住。 窗户还没关上,秋末的风冷得有些刺骨,冬天上赶着挤进晚明似的,柳泫之埋在被窝里,等着身体慢慢回暖。 - 翌日。 清晨的阳光打在床铺上,道观外面的广场上隐约传来悠扬的纯音乐,组织了一个小区的老人的太极养生团早早开始操练了。 柳泫之睡眠质量一向不好,她总是能梦见一条长河,河上架着一座桥,梦里一整日地望着桥。 师傅说,大概是因为她投胎时孟婆汤喝少了,还没上来的时候的事还留在梦里。 冰冷刺骨的水打在脸上,镜子中的自己睫毛上挂满了水珠,被冻得通红的指尖一抹,就簌簌掉落在瓷白的洗手台上。 柳泫之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个粉色热水袋,插在一边充着电。 裹上长到脚踝的黑棉服,把底下的拉链拉开,腿一迈,走出了院门,怡然自得地加入了太极养生团的队伍中。 一静一动间,柳泫之的身子就暖和了不少,她趁着还没出汗,悄无声息地退出太极养生队伍。 这会儿的太阳正当空,斜斜挨着墙角,柳泫之抱着热水袋,坐在打坐台上,紧紧挨着墙晒着太阳。 昏昏欲睡时,手机来电铃声突然响起,柳泫之一惊,摸出手机一看,备注是诈骗的。 尧枝逐改的备注。 功德这种事说来就来,柳泫之接起了电话。 “柳女士,我已经在门口了,请问怎么找您?” “从后门进来,我就在院子里。” 柳泫之挂了电话,走到隔壁房间叫醒了尧枝逐,尧枝逐随便搓了搓脸,洗了把脸出来后,恢复了笑脸,坐在石凳上,顺手把手机录音点开倒扣在石桌上。 刚准备好一切,后门就进来一个利落短发的中年女人,金边眼镜一抬就对上了院子里的两个女人。 道观近,上班顺路,张桐知会了声,就先赶过来把这件事解决了。 说起来这是她办过最心酸的事了,老人家一个人住在三进的府邸中,旁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为了把宅子留下来,花光了最后的积蓄找上了她,嘱托她等她死后一定要叫她的孙女继承宅子。 第5章 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老太太上吊自杀的消息。 当她看到石桌旁的两个女人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人果然不能貌相。 “哪位是柳女士?” 柳泫之还没点头,尧枝逐就先开口了,“我是。” “柳女士,您奶奶去世了,您是知道的吧?” 张桐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一张张摊开在石桌上,遗嘱公证,遗嘱继承,三进三出四合院,房屋产权,被继承人死亡证明..... 居然做这么详细,现在对骗子的要求还挺高。 “我没有奶奶。” 尧枝逐垂眼看着桌上的文件证明,“你怎么证明她是我奶奶啊?” 张桐拿笔的手顿了顿,温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你奶奶到我们公司来做遗嘱公证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她给了我们你的联系方式,嘱托我一定要把家里最后的资产放到你手上。” 尧枝逐含笑点头,“可是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爸妈,更别说奶奶了,她要是能找到我,怎么让我一个人外面流浪这么久啊?” 而后,话音一转:“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这样的诈骗也太低级了。” 张桐愣了一下,律师被当做诈骗犯,她还要不要脸了。 “你报警干什么啊?我和你说的是正儿八经的继承遗嘱!我和你奶奶核对了好几次了,我不是诈骗的。” “你最好不要妄图反抗,警察快到了。” 尧枝逐充耳不闻,柳泫之则是揣着热水袋,悠然自得地用脚尖拨弄着砖缝里的草皮。 张桐一时间有些语塞,她从业二十年,还从来没被人当过骗子,她深深吸气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拿出自己最专业的律师素养。 平静道,“柳女士,我真的是律师,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是正正经经的律师,我就在新街的严律会所,有律师证.....” 尧枝逐丝毫不受影响,“骗子还有人格?谁知道你的证是真的还是假的.....” 张桐哭笑不得:“我们律师事务所是有执照的,是晚明最有资历的事务所,您可以查查,严律带的……” 尧枝逐扬了扬头,“别和我说,有什么事和警察说。” 张桐愣愣地转过头,撞上了两个蓝色衬衫制服。 “你好,团山派出所。”两人拿出警察证开合了一下,“有人举报诈骗,是谁报的警?” “您好,这是误会。”张桐一边解释,一边开始翻包,“我有证件,我没有诈骗,都是误会。” 这会这个假律师还敢拿出证来,尧枝逐逐渐察觉多半真是自己误会了,可此时,柳泫之已经抱着热水袋站了起来,一手微微举起。 “我举报的,她想骗我。” “她说要我继承我奶奶的中式府邸,可是我并没有奶奶,确切地说,我并不认识我奶奶。” 柳泫之认真解释,尧枝逐一手半遮着脸,不敢看她。 其中一个微胖的警察点点头,朝张桐说,“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 “好,还好我一直放在包里.....”张桐递过证件,“真的是误会,我做这行二十多年了,还没碰上过这样的事....” “做这行二十多年了.....”柳泫之嘟囔着,“那得从重处罚...” 尧枝逐把柳泫之拉了过来,“小泫啊,我先去上个厕所,等人走了,你再来叫我。” “去厕所叫你?”柳泫之摇摇头,“我不要。” “稍等。”又见两个警察拿出一个机器,把身份证往上一靠,看了眼张桐,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律师证。 喃喃道,“身份证是真的,律师证也不像假的……” 尧枝逐纠正道:“那我先回房间睡觉了,你完事了叫我....” 柳泫之这会儿也听到了警察的话,反应过来了这律师是真律师,扭头正好和张桐的视线对上。 “你真是律师?” 张桐无奈笑道:“我真的是律师!” “可我没有奶奶,你找错人了吧。” 这人不是骗子,那应该是找错人了,自己除了师傅和师妹没有任何亲人。 张桐这才反应过来,这位才是真正的柳泫之,她也顾不上呵斥她们胡来,道:“我确信是你,我核对过身份信息,柳泫之的身份证号和她家户口本上的柳泫之是一模一样的。” 柳泫之依旧不信,“我哪有户口本,有也在师傅那里,怎么可能在她家……” 说到这里,柳泫之也意识到了不对,想躲开的尧枝逐也停下了步子。 身份证信息这么完善的资料不可能和别人家的户口本上对上的,如果什么信息都对得上,那师傅一定和柳泫之的奶奶家有联系。 总不能是师傅算出来吧… 又不是神仙,又不是警察,根本算不出来这些东西。 张桐看着柳泫之变化不断的脸,意识到其中或许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她把自己的证件放回到包里,对警察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的工作失误才会导致客户误会的,麻烦你们了,后续的事我们会自己解决的,麻烦跑一趟了。” “有疑点就报警是好事,有防骗意识。” 两警察听了两句也明白确实是误会了,至于身份信息之类的疑问,他们又说:“有困难,找警察,身份信息这块儿警局可以帮忙查清楚的,你要确认是不是她是不是你奶奶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6章 柳泫之下意识看向尧枝逐。 “那就确认一下吧。” 第3章 柳河巷宅院。 “小泫,你没事吧?”尧枝逐挪到柳泫之边上,“这也是好事,对吧?你找到了你奶奶,你家人....” 虽然已经去世了。 说出的安慰都似乎带着莫名的怪异,尧枝逐转头向张桐求证,“张律师,你说对吧?人这一辈子不就是那什么....那什么根....” “落地归根?”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尧枝逐歪着头看着出神的柳泫之,哄人似得说道:“你奶奶肯定还是在乎你的,不然这么大一个宅子也不能给你啊,别难过了啊....” 张桐把笔放到柳泫之前面,“是啊,警局那边也确认过信息了,其他的事我虽然不清楚,但是老人家说过,有什么疑问,等回到那个古宅,你就会知道了。” 相比起两个人的担忧,柳泫之倒是没什么犹豫,一笔一划地签好了字。 “我现在就可以入住吗?” 脑子里的疑问在瞬息间就被抛到脑后,柳泫之向来就是这样的,不明白的事就懒得想,等时候到了,什么事都会明白的。 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有了一个有市无价的,不用付房租,说不定还有热水的房子了。 “干嘛这么看我?” 尧枝逐犹疑着问:“你刚刚在想什么?” 柳泫之卷了卷手指,凑到尧枝逐耳边轻声说道:“我希望那里可以洗热水澡,或者我们可以安一个,我刚刚查了,只要三千块,我做三个活计就能......” 多余担心了。 两人的窃窃私语落在张桐眼中显得有些心酸可怜,到底是两个不大的小姑娘,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道观的碑字。 【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 这显然是给困苦的人提供的临时居所。 她放缓语气,“可以的,你现在就可以入住了,这间院子属于住宅性质,不过我们要先去公证处和房产管理那边把所有的事都办理清楚,我才能给你们钥匙。” 柳泫之点点头,语气微妙的有些上扬,“师妹,我们现在就搬家吧。” 尧枝逐还挺喜欢这个道观了,住这里这么久,都摸透了旁边的老头老太的出牌习惯,就这么走了,又得重头再来,一时间竟有些不舍。 “你先整理吧,我去把那些瓶子卖了。” 柳泫之抱着热水袋走回了房间,房间里除了厕所里的洗漱用品,就只有一个行李箱,里面铺着几件衣服和道袍,那就是她所有的行李了。 她和师妹从小就跟着师傅云游四海,并没有固定的住所,来到晚明也只是因为要安葬好师傅。 留下来纯属是因为尧枝逐说她要干票大的,结果被同行卷钱跑路了,还把最后几百块钱输在老头老太的拍桌上。 无处可去的两人只能席地而坐,学着师傅的样子摆摊算命。 柳泫之站在门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晚秋的风从西北面的窗户吹过来,冷得她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手里的热水袋,关好了门。 “就一个行李箱吗?” 张桐不觉得一个人生活只需要一个行李箱的物品。 柳泫之‘嗯’了一声,转头向后门走去,“就一个。” 这个小道观不知是哪位道友所建,坐落在社区的老年协会旁边,观里供奉的只有一位文昌星君。 道观外摆着古铜色的香炉,道观虽小,香炉里的香火却不少,从线香火星中飘散出来的白雾袅袅而上,在半空中散成一片,像是截断停滞的空间,虚虚幻幻的笼罩着小小的道观。 柳泫之抽出几支香来,和尧枝逐拜了三拜。 只听两人嘴里喃喃,“多谢星君收留。” - 从公证处辗转到房屋管理机构,柳泫之在张桐亲力亲为的指挥下,跟着从这个窗口挪到另一个窗口,等到暮色生气的时候,才终于办完了所有手续。 “古宅我去看过的,已经是修缮好的了,你们可以直接住,我看着还挺好,该有的都有。” 张桐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上的柳泫之,开口道,“你奶奶应该是下了不少功夫的,她一个老人家是真挺不容易的,你要是心里舒服了,可以去后面的祠堂拜拜她。” 柳泫之点点头。 “她奶奶是什么样的人啊?”尧枝逐问道。 “半长的白发,脸小小的,胳膊也很细,站起来还不足一米六...性子有些纠结,似乎是那种会把事情考虑的很周全的人.....” 张桐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说来也是奇怪,老太太来过我们律所很多次,每次都推翻之前的遗嘱...说要重新写一份.....” 说着说着,张桐突然闭了嘴,在短暂的沉默间似乎察觉不对,又开口道:“遗嘱公证完后,老太太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孙女要回来了,终于要回来了....” 张桐说到这,抬眼看了看后视镜,“说自己终于可以把你接回来了....老太太还是很想念你的。” 尧枝逐听得比柳泫之认真得多,忍不住问,“她没有说为什么要把小泫送走吗?为什么不认她?这么多年了,让她有家不能回,有亲人不能认?” “这我真不知道。” 面对尧枝逐咄咄逼人的架势,张桐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7章 “张律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和我们说?” 尧枝逐趴在驾驶座靠背上,“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吗?就连亲孙女也没有权利知道吗?” “不是不能说.....”张桐重重叹了口气:“就是后来老太太又来了一次,一定要把遗嘱改了,又不要孙女继承了....她来来回回改过好几次,要给你房子的时候情真意切,不给你房子的时候又异常冷漠,我都怀疑她有精分.....” 柳泫之终于有了点反应,皱着眉,似乎有点不解,“那现在为什么又给我了?” 张桐也很纳闷,遗嘱改动的如此频繁,她也就遇上过这么一个,来来回回了四五趟,每一次都像是真心实意,。 “后来你奶奶去世前一晚联系上我,说不管怎么样,都只会把房子留给你....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这么一个血缘了,是没办法改变的。” 这事的真相大概只有到了古宅,才会知道。 将近一个钟头的路程,她们终于在一个古街大门外停了下来。 今天是工作日,大约是到了下班的时间,古街上的人还挺多,石板镶嵌的道路两侧店铺林立,烤串香味弥窜出街口,喇叭里的吆喝声循环往复,听两遍,脑子里就开始不自觉地跟着学。 白墙乌瓦,南邻一条青绿小河,杨柳沿着河岸一路延伸至远处,摇摇摆摆的落了一河的青绿,一眼望不到头。 柳泫之看了眼街口的牌匾,从左到右三个大字。 【柳河巷】 尧枝逐指了指人满为患的摊子,讷讷地问道,“不会在景区里吧.......” 张桐点头,“没错,这种古宅基本都在景区里,也只有在景区里才能被妥善地保护,以至于还能完好的传到柳女士的手中....” 似乎明白尧枝逐的担心,张桐又说:“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古宅的位置在最里面,周边都是矮房子,来往的人不多,住的都是些老人家,很安静的。” 张桐带着两人挤入人群中,沿着走过几家店铺后,转入一个小巷中,背后的声音像是突然之间落到了长街之外,柳泫之回头看了看,不过十几步,已经拐过好几个弯了,早就看不见古街上的人流了。 张桐在前面带着路,“你们听,现在就安静了很多,最里面靠山,安静的很,只有进来的古街上才会热闹一些。” 越往里走,人声渐无。 等站在古宅面前的时候,四周静得只有风声,比邻没有其他的建筑了,只有相隔着青石板路的寥寥小房子。 看着蒙尘的小窗,似乎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宅子周围是和拥挤的古街截然不同的宽阔,以至于带了点荒凉的意思。 东墙外不过五米就是从古街河岸延伸上来的一排柳树,临近冬天,柳枝上只挂了几星绿叶,风一吹,最后几片叶子打着旋地往河里落,很快就顺流消失在了墙边的转角处。 古宅大门外并没有坐镇的石像神兽,加之东墙外的一排柳树,柳泫之盯着围墙内东边冲天的阴气,一瞬间就明白了师傅的常言道。 常言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这叫外院是吗?”尧枝逐跨进门槛饶有兴致地环顾着院内,“这水缸正对大门是表示什么来着?” 褐色的大缸位于大门正对面,柳泫之看了眼上面的影壁,青灰色墙砖上空空如也,只围了一个矩形的框。 尧枝逐还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柳泫之就给出的回答。 “门海。” 柳泫之走过屏门,解释道,“古时候着火方便取水的。” “大门位于东南方位,是为坎宅巽门,以财位,这里门海.....应该是寓意着聚财的....” “您懂得挺多啊。”张桐诧异道。 年轻人知道这种风水的可不多,她好奇的随口问道,“您的职业是装修设计师吗?连这些都懂....” “这位可是道上有名的道士。”尧枝逐抢答,“承接看风水,观面相,做法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无忧售后,不灵不要钱。” 张桐看了眼柳泫之,柳泫之点点头,“对,我都接。” 她呵呵一笑,尴尬地应和道,“以后有机会找您,现在我没这个需求,哈哈。” 搞封建迷信的,难怪吃不饱饭。 从正厅穿过垂花门抵达内庭院,抄手走廊从垂花门洞一路延伸至西厢房,又弯弯折折绕过中间的聚水天井,连接东厢房北侧半边,最后落于正房东侧。 盆盆罐罐的杂草丛生,东侧只有一棵落光了叶子的冬树,一时竟辨认不出树种。 耳房位于正房两侧,和正房从西到东依次位于,坎宫,乾宫,艮宫。 四方天地,藏风聚气,且有弯折游廊之势,曲则成。乃是正统的团聚方正的四合院。 风水是没有问题的。 除了东厢房上黑沉沉的阴气,这个古宅是歌宜居的好宅子。 柳泫之和尧枝逐向来睡不到一起去,一个凌晨才回来,一个一天到晚就是困,于是各自选好了厢房。 柳泫之是这里的房主,睡得必然是正房,而东厢房里的怨气冲天,柳泫之就让尧枝逐睡去了西厢房,尧枝逐没有算卦看相的天赋,在风水居住这一块儿,她从来没有话语权,听师傅师姐的安排准没错。 正房里的装修中式仿古,但该有的家电家具置备完善。 入门一张白金绣花大屏风,屋子东边隔着一排木色顶高凭栏,上面架着一台大电视,隔着栏杆还能看到米色的沙发。 第8章 柳泫之绕过西侧的白墙,把行李放在床尾。 卧室内有一个侧门,出门右转直接连上耳房。 上厕所和洗澡都很方便。 “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应该都收在柜子里。” 张桐打开衣柜,里面叠着几个印着被子花案的袋子。柳泫之看过去的时候,张桐已经自顾自的帮她打开了其中一个被子,然后二话不说,利索地帮着铺好了床。 “房屋的遗产过户办理需要一个月,到时候我会联系您的。” 床上的床单被套红艳艳的扎眼,上面的大红牡丹花团锦簇,争奇斗艳,柳泫之撇开眼认真向张桐道谢,“谢谢,麻烦您了。” 张桐摆摆手,“我也是收钱办事,要谢就谢你奶奶吧,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开回去还得一个钟头,就先走了。” 等张桐走后,柳泫之把冷掉的热水袋充上电,走出门的时候,又看了眼冲天的阴气,这种黑气实在是让人难以忽略,她幽幽叹了口气。 无功果然不能受禄。 尧枝逐朝柳泫之招了招手,“小泫,昨天我倒了件黄货,赚了不少,带你去搓一顿好的,火锅烤肉你随便选。” 柳泫之收回目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尧枝逐,突然开口:“你今天漏财。” “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我哪天不漏财啊?” 尧枝逐松了口气,还以为柳泫之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灾祸来,“吃喝玩乐,哪样不漏财,随便吧,我认命了。” 古街上的人摩肩接踵,柳泫之说了随便,尧枝逐就随便找了一家最近的烤肉店。 饭店临河而立,店里吃饭的人也多,柳泫之吃了几块烤肉后,又突然开口,“那个宅子有点问题。” 尧枝逐把肉全倒在烤盘上,油崩着水珠子,吱吱啦啦地一阵响,隔着冒上来的油烟,她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觉得有点,我那个房间很冷。” “毕竟是白来的宅子,你抓完之后直接送下去就好了。” “有问题的不是西厢房。”柳泫之往后一靠,等着盘上的肉熟,“你哪里应该是太通风了,你关上点门就不会这么冷了。” 尧枝逐喝了口橙汁,‘哦’了一声,反映过来后,问:“是我对面?” “这么浓重的气,气运差一点的人应该会有一点感觉,你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啊?” 柳泫之有些疑惑了。 这么浓郁的阴气,但凡是体弱一点的人,都会觉得不舒服的。 “我说我冷啊。”尧枝逐撇撇嘴。 “冷又不是不舒服。” “冷也是不舒服。”尧枝逐顿了顿,不和柳泫之犟了,“等会吃完了去看看。” 烤好的五花肉被送到嘴里,肉香带着洋葱的甜味,让人食指大动,柳泫之往嘴里又送了一筷子五花肉。 两大口下去有些腻了,肚子很撑,吃不下。 柳泫之放下筷子,抽出桌子上的湿纸巾擦了擦嘴,又拿出一片新的,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我自己去看,不管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为什么?” 尧枝逐半天等不到回到,抬起头来,柳眉微微蹙起,好一个娟好静秀的模样,只是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破了她的美人气质。 “你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难道难道....” 柳泫之点点头,正要开口,尧枝逐马上制止她,“等会儿,我今天一定要和你去。” 两人对视了两分钟,尧枝逐又说:“我今天死都不会出门。” 柳泫之认真地盯着尧枝逐的脸看,缓缓皱起眉头,“都有血光之灾。” “不会吧!” 尧枝逐是很相信柳泫之的能力的,没有人是完美的,老天给了柳泫之天赋,就会收走她的情商。 “没救了?” 柳泫之平静地喝水解腻,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你和我在一起,我还能救你,你一个人的话,我救不了你的。” “我不想出来之后看到你死掉。” 第4章 墓穴1 夜色沉沉,今日正巧是月圆之夜,漫天清辉落落,泼满了东厢房的屋檐。 尧枝逐的眼中,只看见柳泫之推开了东厢房的大门,月光跟着柳泫之模糊在浮尘颗粒中的背影,一同闯进了房间内,陈旧的纸气顺着从对窗闯进来的风扑到身上,尧枝逐轻咳一声,脚下的尘土似乎被掀起一圈小小的风暴,不顾人命的往上飞。 “这灰....”尧枝逐掩住口鼻,闷声道:“逼我犯鼻炎....” 东厢房是没有重新装修过,依旧保留了古时候的家居摆设,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无人居住,屋内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侧对门的窗边的罗汉椅微微晃动,尧枝逐后颈发毛,往柳泫之身边靠了点。 靠墙处立着一个画屏,屏前设一画案,案上摆放文房四宝、笔洗、笔注、笔筒和镇纸等。 另一侧也是一面屏风相隔,后面是黄花梨架子床,纹饰精细,线条流畅,雅而不俗,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微风从窗外穿行至案台上,卷起来一侧墙上的水墨杨柳图。 “这下子要发财了啊。” 柳泫之不出声,尧枝逐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小泫,你看到什么了?有没有鬼啊?” 厢房内散发出一股红木和黄花梨木混合后的浓重檀香,柳泫之摸了摸鼻子往南边最浓郁的黑气走了过去。 第9章 柳泫之穿过黑雾障,蹲下身细细摩挲着地板,相隔几步远,尧枝逐的声音就被黑雾挡了个严实,一点落不到柳泫之耳中,她专心致志地探了好一会儿,才从木缝间扣出一段麻线来。 轻轻一拽。 木板被拉出一点,黑雾瞬间侵占整间屋子,柳泫之用力把整块木板拉起来。 一个左右不过八十公分的矩形洞口不停地往外冒黑气,像是一汪黑水池,咕噜噜地冒着泡,看不清底下到底是怎么样的。 柳泫之掐决,“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 眼前的黑雾散开一瞬又很快汇聚起来,一瞬间的清明也足够柳泫之看清楚洞里的情景的了。 那是一道向下约莫有十几节的楼梯. “师妹,跟紧我。” 黑雾浓郁,柳泫之看不到人,说了一声就开始摸着楼梯往下爬。 尧枝逐一转眼,只听到接连着的砰砰咚咚声,最后是沉闷的落地声,不过一会儿,柳泫之的声音从底下传出来。 “师妹,你下来小心点,有一节楼梯是空的。” 柳泫之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过身又是一段无尽的黑雾,她抿了抿唇,“师妹,你在前面开路。” 尧枝逐扒在洞口的手一僵,“小泫,这不太好吧?我看不到鬼的啊....” 柳泫之没听到回话,又说:“这里阴气极重,你要小心。” 尧枝逐视线清晰,一眼就看到了缺了半块的木板,轻而易举越过,直直跳到了柳泫之的身边。 “小泫,我觉得还是你开路吧....” 透过外面照进来的光,尧枝逐看到面前一堵白石堆砌而成的石墙,以及两侧面对面凿出的两个壁龛,洞道阴风阵阵,尧枝逐一见熟悉的场景瞬间松了口气。 “是墓穴,我还以为有鬼,吓死我了。” “难怪你说阴气浓郁,这个厢房底下就是墓穴,看这个方位,棺室应该正对着厢房里的黄花梨木床。” 尧枝逐拍了拍手上的灰,“小泫,你等着啊,我先上去拿工具。” 尧枝逐没有做道士的天赋,师傅能教她的不多,为了尧枝逐以后能吃上饱饭,师傅特意花了大功夫帮她算了一卦,最后选定了盗墓这条路。 师傅说,这是命,尧枝逐这辈子和正财无缘,要是不做偏门事,她就得去做乞丐了。 尧枝逐不太认命,想着和老天搏一搏。 接连做了几个正经工作都以被骗丢钱告吹后,她稍稍认了点命,没事就去小区老头老太中间摸牌玩,运气好的时候也能翻上一番,不过大多时候她的运气极其烂。 在两人极度悲惨的时候,柳泫之就会按着她看一个钟头的‘拒绝黄赌毒’音乐广告,以此来度化这个‘赌徒’。 - 不过两分钟,尧枝逐拖着一个大包回来了。 柳泫之还站在原地,尧枝逐把手上的大包塞进她的怀里,“前面这面墙拿下来一块就会整面墙都倒下来,你往后站站,不要被灰尘溅到了。” 离得近了,柳泫之能清楚看到尧枝逐和听到她的声音,她看不到白墙,只能紧紧跟着尧枝逐的后脚跟挪动自己的方位。 尧枝逐推着柳泫之往后站,然后猛地往前冲去,一个猛踹,石墙轰然倒下。 尧枝逐拍了拍手,“不过往外踹它就砸不中我们了。” 柳泫之跟的紧,灰尘直接蹿进口鼻,她抬手挥散涌上来的土灰,闷声道,“这个墙这么小,就算你拿一块下来,我们也不会被压死的。” “确实小,都顶天了。” 尧枝逐摸了摸头顶的泥层,一抬手就能碰到顶,寒意从指尖窜进神经,她一颤,把手里的手电筒打开,细细看了看手中的黑土,又嗅了嗅,“这黑土很腥。” 尧枝逐的表情有些严肃了,“小泫,这里不会是在养尸吧?这个土又冷又腥,今天可是满月,要是有飞僵......” 尧枝逐目光灼灼地盯着柳泫之,“那我们就要发财了啊,湘西僵尸都炒到五万一只了,这种飞僵卖过去,肯定不止五万....还有啊,现在的道士学校很缺陪课老师的....送过去也有两千一个月吧?” 尧枝逐算盘打得起劲,柳泫之看着这么浓郁的黑气却笑不出来,她还没见过这么会散发黑气的僵尸,这显然不仅仅是养了尸,还养了魂的。 她抬手挖了一小块黑土,仔细辨别,土质阴寒,黑色黏稠。 “八成是了。” “是吧,一只小小飞僵,你可别打死了,你就把你那个符往上一摁,我们就等着人上门取货。” 尧枝逐迈过石堆,往深处走去,手电筒的光都被前面的黑暗吃去了一大截,目光所及全是黑土。 “诶!” 尧枝逐忽然痛呼一声,手电筒的光跟着胡乱挥动的手晃来晃去,“我脚上扎东西了。” 柳泫之停住脚,脸几乎凑到了尧枝逐的鞋底才看清楚一点形状,“什么东西?” “应该是铜痢疾!”尧枝逐痛得忍不住张口爆粗,“扎我脚里好几个!疼疼疼疼疼.....” 有些墓主人会设置一些‘陷阱’,这种‘钉子’就是铜痢疾,四棱,每棱尖利,状若荆棘刺。 “这要打破伤风,这种东西通体锈蚀,很危险。”尧枝逐咬着牙,恨恨地把布鞋底下的刺拔掉,吐出一口气,疼得哽咽道,“早知道不太便宜,买这么薄底的鞋子.....疼死我了.....” 第10章 柳泫之双指并拢对着尧枝逐的脚,比划了一下,口中念道,“收回封闭令,搬走五行山,掘开江海口,困龙出浅滩,止。” “止痛咒,你再试试。” “嗯.....”尧枝逐跺跺脚,奇道,“真的不痛了,你和师傅有这么管用的咒怎么不早说啊?以前看病的钱不是白花了?!” “止痛咒只能止痛,不能治病。” 柳泫之打着手电筒,蹲在地上把其余的蒺藜拨开,“师傅说不告诉你,告诉你你就不愿意去看病了,等会儿我陪你去打破伤风的针。” 尧枝逐这会儿不疼了,就毫不在乎自己的脚了,“那你没有什么咒可以直接让我好的吗?还要去打针,又疼又费钱,之前被狗咬,打三针,要我一千多块钱,心疼死了.....” “我记得狗打四针才几百块啊...怎么狂犬还种族歧视...” 说到钱的事,尧枝逐能从白天抱怨到晚上,好像全世界的资本家都在图她口袋里的钱,明明掏出来也只就有两个钢镚。 资本家才看不上她兜里的那两块钱。 “小泫啊,真的没有什么咒吗?你是不是还藏着掖着呢?和师妹说说吧?嗯?你也知道我们的条件.....” 越往深处走就越阴冷,柳泫之紧了紧棉服外套,耐心劝导:“师傅说要相信科学,这种破伤风只有医院有预防针的。” “好吧。”尧枝逐叹了口气,“果然被你算对了,今天我有血光之灾,还会漏财。” 暗道里寂静了半分钟,柳泫之并没有接话,尧枝逐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其实我们可以不下来的对不对?要是不管这个东西,时候到了,它也不得不出来啊....” 由此可见,这一次的血光之灾全是因为这个墓道。 “这里阴气浓郁,等到它自己出来,我们都得死掉。” 柳泫之的语气严肃,尧枝逐闭了嘴,稍稍意识到了这个墓里的东西应该不好对付。 “到头了。”尧枝逐抬手摸上最尽头的石墙,纳闷,“走到头了,什么都没有,走了这么久,我感觉都走出宅子了……” “在墙后面。” 黑气不断地溢出,柳泫之确定后面还有通道。 “阴气太重,我看不清楚,你手摸着门不要动。” 说完,柳泫之双手捏决,嘴里跟出一段口诀。 “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门开!” 面前的门应声而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尧枝逐嗅见扑面而来的刺鼻味道,条件反射地抓住柳泫之往后退去。 只见门洞里猛然窜出一团明火,毫厘之间便灼烧掉了一小段柳泫之的刘海,隐约传来一股烧焦的头发煳味。 柳泫之把额前的刘海往后一撩,“好险。” “居然是个火洞子。”尧枝逐也心有余悸,按灭了手电筒,“手电筒的光还是太烫了,这么小的墓,更容易有墓火。” 有些墓内填充木炭、青膏泥,或是有机物发酵后,会产生沼气和一氧化碳,这种时候,遇上点燃的火把或蜡烛,轻则喷射火焰、重则发生爆炸,故名“火洞子”。 墓火不过一个瞬息就无影踪了,柳泫之跟着尧枝逐跨入墓门,眼前一瞬清明,或许是有月色入洞,门内的黑气只浮于膝盖之下。 墓室中间摆放着一个红色的棺椁,黑气源源不断从棺木缝隙之中涌出,四周各立一盏长明灯,细看又像是阴灯。 两者的差别并不大,都是引魂,养魂之物。 正上方有一小洞,嵌着一块像是水晶钻石透明石块,月光透过石头,折射出无数道辉光,正正好落在棺椁上。 果然是在养尸。 尧枝逐已经走到了棺椁边上,“这个棺木是柳木做的,也不知道谁在这里养尸,看这个墓穴应该是个大工程了,来来回回得运出去不少土吧......等会....” 尧枝逐后知后觉地感到哪里不太对劲,反应过来,看向柳泫之,“不会是你奶奶吧?那个律师没说过奶奶埋在哪里啊...不会这就是你奶奶的墓穴吧?那我们不是挖了你家祖坟了?” 尧枝逐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等会要真是你奶奶出来,我们怎么办啊?” 柳泫之摇摇头,正要说不知道的时候,尧枝逐又开口了。 “我们还卖不卖啊?” “这算大逆不道吗?不过她都没有养过你....但你也不能做下如此荒谬的错事....” 柳泫之:...... “师妹,我从来没同意过要倒卖尸体,这是犯法的。” 柳泫之走过尧枝逐,尧枝逐紧跟上去,“小泫,我开玩笑的,你一进来就面色沉重,我还以为你是害......” 怕字还没出口,墓室里忽阴风四起,又听如狂风肆意摧残的呜呜声,黑雾四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龙卷风,笼罩在棺木周围。 棺椁边的烛火没有一点晃动,安安静静地燃着火芯子。 “这是鬼来了吧?” 平地起风,尧枝逐紧紧地抱着手中的大包。 “师妹,往后退。” 柳泫之的视线盯在半空中。 “离开棺木!” 鬼啸尖利刺耳,凸起的眼珠上是一片血淋淋的赤红,拉长的嘴洞几乎贴上柳泫之的鼻尖,长发飘散在四周,反衬青白鬼脸上,贯穿鼻梁的一道红痕,隐隐有红光显露。 这是‘鬼仙’。 第11章 鬼仙和厉鬼不同,鬼仙是由阴气或者汲取天地精华修炼而成的,通常人死之后,极少会有意识去自主修炼,以此,鬼仙在世间为少数。 师傅说,鬼仙的生前极有可能是略懂道法之人。 柳泫之合理怀疑,并直接了当问道:“是你在这里养尸?” “是又怎样!你.....” 黑雾中裹挟的鬼脸忽而扭曲,雾气翻转几圈后,滞空于半米远,鬼叫如同从四面八方而来,“你是柳泫之——” “红石——” “红石——” 可惜,是个青白鬼脸。 师傅不让她吃好鬼,有损功德。 柳泫之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红石是什么?你的名字?” 黑雾一会儿飘向左边,一会儿又飘向右边,仿佛像是气得来来回回走一般,“该还回来了——该还回来了——” 鬼魂一般都有执念,来来回回就只有几句话,柳泫之听不出所以然来,也不会飞,只能先等这只鬼仙冷静下来。 于是,她就索性靠在了后面的棺椁上。 “什么东西啊?”尧枝逐蹲在棺木底下,眼见风只在半空刮,小心翼翼探出一个脑袋来,“小泫,怎么样了?” “不知道,这个鬼好像叫红石,让还回去什么...还知道我的名字。” 柳泫之一五一十地说了,尧枝逐拧着眉没提取到重点,“是不是你拿了这个鬼的什么东西?” “没有。”柳泫之摇摇头,突然想到她二十年来吃掉的鬼,其中牵扯到七大姑八大姨的也不是没可能,又改口,“不知道。” “不可能——不可能——” 黑雾在墓室中不停地绕圈,不停地重复着几句话,忽然一顿,飞向柳泫之,鬼脸逼近,吼道:“你肯定有——你不可能没有——” 鬼为了能让生人听到鬼话,常用这种生人的法子——嘶声裂肺的喊叫,作用自然是微乎其微。 两界相隔,一般的生人一生都无法听见鬼话,当然排除了体弱之人和体质特殊之人。 “不用这么鬼叫,我听得到。”柳泫之下意识把鬼仙推开,“你先说说它长什么样吧。” 鬼仙明显一愣,似乎在纳闷为什么柳泫之能碰到她,“…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柳泫之手指微动,“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下了地府后去喝孟婆汤,生前事一忘,就不会有这么多不知道了。” 鬼仙猛然往后飘去,一大团明火堪堪擦过,带着隐隐金光,魂体即可涌起灼烧感,她死死盯着柳泫之,阴恻恻道:“你居然是道士!” 话音刚落,鬼仙瞬息而至,柳泫之抬手一挡,抬脚直直一踹,鬼仙被踹到了对面的墙上。 柳泫之把堆在腿上的棉服拉链拉开,然后缓缓收脚。 再一次直接被触碰,鬼仙才彻底反应过来刚刚的触碰不是她的错觉。 黑雾霎时间充满了整间墓室,唯有长明灯的光微微闪动。 第5章 墓穴2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太上老君吾吉吉如律令。” 手指翻飞成决,黑雾仍然猖狂。 道气在开墓门的时候就用的差不多了,她知道残留的道气不足以让她施展符咒之力,想不到居然还请不来老君的神力。 柳泫之不死心,“太上老君吾吉吉如律令。” 云谲波诡的黑雾依旧盘旋在她周身,鬼仙的身影隐匿黑雾之中,她并不能很清晰的辨认出方位,她挥一挥手,只打散极小一片黑雾。 而正是这一缺口,她听见了尧枝逐急迫喊叫:“小泫!” 柳泫之下意识往尧枝逐的方向闪避,却还是被后面袭来的几块尖利石头划破了脸颊,血珠子涌出,顺着她的脸颊,从下巴低落。 她紧紧抿唇,指腹抹了伤口处的血,再次捏出一个诀,血痕烫红指尖,太上老君不应声,那就换个神仙请。 “玄武大帝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玄武真君急急如律令。” 一片金光自柳泫之手中迸射而出,只听一声凄厉嘶鸣,鬼啸长鸣不绝。 还是玄武一族憨厚好说话。 没有了阴气的扰乱,黑雾落回地面,鬼仙倒在墙角,面色更显青更白了,鬼体的下半身被足足灼烧掉了一大半,只留上半身虚弱的上下浮动着。 “你还真有几分本事。” 鬼仙盯着柳泫之,赤白的眼珠缩成极小一点,黑目近乎狰狞出眼眶,不经变换过的鬼仙鬼眼和人眼相反。 黑目白瞳。 “你养的是谁的尸?”柳泫之问道。 鬼仙盯着柳泫之很久,“你家祖上靠着红石得了多少不该得的,早死的族人都是因果报应,你将谢娘子收走也是无用,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思吧。” 柳泫之问道,“谢娘子就是你养的尸?” “是又如何?”鬼仙乌发四散,半个身子浮至半空,竭力和柳泫之持平,鬼声淡淡且无畏,“你要拿我如何?” 柳泫之思索一会儿,敲定鬼仙的结局:“养尸天地不容,我送你去轮回,至于谢娘子......” 看那个黑气也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鬼好尸。 “轮回?!”话还没说完,那鬼仙忽而大喊,“轮回是万万不可的!!我即便是死也不去轮回!!” 第12章 “你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说完,柳泫之就开始从口袋里往外掏线香黄纸,又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几包小袋果片,散在鬼仙前面的空地上。 “师妹,有水吗?” 尧枝逐拖着包大步赶来,很上道地把大包里沾着泥土的酒杯往上面放,又摸出一瓶还没开封的白酒打开,倒进去浅浅一层杯底。 “这个杯子是我前天刚挖出来的,还有这个酒,新款酒,我自己还没喝....” 尧枝逐收回酒,又捞出早饭剩下的饭团,“我这还有饭团,行不行?” “凑合用吧。” 柳泫之一一摆好,严肃认真地嘱咐道:“临时设坛只有这些了,满不满意都记得把功德记在柳泫之和尧枝逐的头上,不要忘了,不然下辈子你还会遇上我们两个来讨债的。” 鬼仙:....... “我说了我不去轮回!!!”鬼仙掀翻这个看起来像是儿戏一般的‘法坛’,仿若受到莫大的侮辱:“我执念未了,不去轮回,你直接把我打散了吧!” “不行。”柳泫之拧眉,“你没有害过人,师傅说,好鬼送去地府。”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鬼仙暴怒,冲上来意图和柳泫之同归于尽,柳泫之抬手直直按住她的脑袋,一手盖在鬼仙头上往下按,一手抽出一张黄符。 “去轮回吧,功德记得记上。” 似乎没想到柳泫之力大如牛,鬼仙被死死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半分,鬼仙穿行墙壁如过无物,谁人谁鬼都对她避让不及,若猜的不错,她至少也有三百岁了,竟被一个小小道士这般羞辱。 死了修了鬼仙,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执念因何而起就要被送去轮回,还要被羞辱,鬼仙一时觉得自己命运悲惨,心酸之余不禁呜呜地凄厉哭了起来。 头一次见鬼哭,柳泫之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尧枝逐看她半天不动作,催促道:“怎么了?赶紧送下去啊。” 柳泫之愣愣回道:“师妹,她哭了。” “哭了?!”尧枝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小泫啊,鬼话连篇啊,师傅说鬼最会骗人了,你不要心软啊,赶紧送下去。” 柳泫之‘哦哦’一声,清了清杂念,开始喃喃念诵经文。 “做鬼做久了怎么就没有记忆了,呜呜呜呜,我还有执念未了,我还要找到我的念.....呜呜呜.....” “谢娘子,我还要等谢娘子....呜呜呜呜......” 鬼仙身上的鬼气随着经文散开,露出了原本魂魄的模样,素衣素面,挽着堕马髻,年岁看着也不过鹊豆之年。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普普通通的鬼。 “谢娘子说......只要她醒来了,就可以帮我记起以前了...呜呜呜.....” 鬼仙也是鬼,不会掉眼泪,她只会把眉头撇下去,乌咚咚的白眼珠子里也看不出哀伤,只叫人看着发寒。 她直直地望着棺椁的方向。 "你叫什么?"柳泫之好心解释道:“你没有牌位,我给你写一个。” 浑浑噩噩的鬼仙扭过头来,还是那副蹙眉、却一点也看不出哀伤的哭脸。 “我不记得我名字了。” 无名鬼。 无名鬼有点难办了,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的。 “我给你取一个,你觉得好就点点头。”柳泫之沉思一会儿,道:“白白,怎么样?” 鬼仙:...... 柳泫之又问:“青青?” 人要是应了鬼的话便是死,鬼应了道士的话也是这个道理,鬼仙盯着柳泫之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人一直在戏弄自己。 “谢...泫之,怎么样?”柳泫之是真取不来名字,“谢娘子的谢,我不会取名字,你就直接用我的名.......” “小泫,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尧枝逐拉了拉柳泫之的衣袖,打断她的嘀嘀咕咕,“好像是从后面传来的....你回头看看.....” 柳泫之回头,红棺木一动不动,她微微眯眼,偏头细听。 烛火极小的噼里啪啦声中,忽听到一声木头挤压的吱呀声,尧枝逐颤颤巍巍地转过头,发现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棺材响了...” 柳泫之直直地盯着墓室中央的棺木。 就说话的一会儿功夫,棺木的颤动愈加剧烈,整个棺椁都开始晃动起来,红棺似血,长明灯上的火苗时小时大,一窜一窜地跟着血棺震颤。 尧枝逐:“小泫,这棺不对劲,这尸要出棺了!” 鬼仙趁着柳泫之注意力转移,猛然挣脱她的桎梏,直直朝着棺椁飞去。 “终于要出棺了,还有一点,一点……” 鬼仙浮在棺椁的上方,“我不去往生,我不去往生……” 月光穿孔而入,穿透魂体,落在血棺之上,黑雾如同沸水奔涌而出,鬼仙原本透白的身体微微发出淡光,千丝万缕的白光从她身上抽出,纠缠在月光中。 柳泫之:“以魂养尸是在给棺中人造‘业’,这里面的人都死透了,哪里去找你的因果。” 做鬼仙多年,她何尝不知其中因果,可除了谢娘子,又有谁能记得世上还有她这个鬼,还念着帮她找回记忆。 她嗓音淡淡且释然,“谢娘子与我有教养之恩,是她将徘徊无措的我带回来的,是她教我如何修炼,如何留在人间……” “我早已忘记了我为何不肯离去,要我去轮回往生....”鬼仙很轻地哼了一声,“我不愿…” 第13章 “我宁愿报答谢娘子。” 鬼仙周身的白线流淌的速度越来越快,整个红棺因为鬼气的供奉而愈加光亮,就像是刚涂满鲜血的血棺。 “坏了坏了.....” 第6章 墓穴3 尧枝逐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从大包里掏出一张张黄符纸,塞进柳泫之的怀里,又拿出一根歪歪折折不算好看的桃木棍。 最后举出一盒墨线,“小泫,我们还是先把棺封上吧,等你道气恢复了再来,不急于这一天两天的....” 尧枝逐不知道她吃鬼,也不知道她的道气需要吃鬼才能恢复。 柳泫之只能被迫拿着墨盒,看着尧枝逐从这一头跑到那一头,嘴里念念叨叨,“我往上面打了黑狗血,什么飞天大僵尸都不在话下.....” 照常理来说,黑狗血确实应该发挥点用处,可鬼仙似乎并不受影响,血棺也不太受影响。 柳泫之的手搭在棺椁上,手指的血痕早已干透。 颤动的棺椁在柳泫之的手触碰到一瞬间突兀地安静了下来,然后是极其轻的一道微颤,像是某种回应。 “你看吧,果然有用!” 尧枝逐一喜,恨不得把整个墨盒里面的粉都往棺上倒。 “奇怪。” 柳泫之的目光落在自己洁白的手指上,那道血痕已经不见,连伤口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几近半透的鬼仙突然开始原地打圈,“我的鬼气怎么进不去了??你们做了什么??” “柳泫之,你做了什么?” 柳泫之勾起手指,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肯定是你!!!你个你个....你个臭道士!!!” 鬼仙似乎不怎么骂人,找了半天的词,只骂出了臭道士,而后立定半空,直直盯着柳泫之,“我爱怎么死就怎么死,你为什么要逼我?!你为什么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柳泫之也不高兴了,“你爱死哪去死哪去。” "嚣张小鬼,居然骂你?!"尧枝逐把桃木棍往柳泫之目对的方向一指,厉声骂道:“你个小鬼,别以为姑奶奶是吃素的,你要打就打,不要欺辱人啊。” 鬼仙早已在她开口的时候飘到了棺木上。 尧枝逐面对空无一物的半空,和没有动作的柳泫之,忍不住轻声问道:“小泫,这个鬼说什么?” 柳泫之抿了抿唇,“开棺。” 随她两个字落地,红棺一周的黑雾瞬息四起,棺木吱吱呀呀声越来越大,很快就开始发出了木头摩擦的‘滋滋’声。 就连鬼仙都被突然狂躁起来的阴风卷至墙角,鬼啸声卷着风,嘶哑地在墓室里阵阵回响,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柳泫之!!!!” 柳泫之周边的风不停地压着她望棺木上挤,脖子上悬挂的香盒卡着她的心口生生地发疼,好在她有些力气,使了点力,抵着手掌把身子撑起来。 尧枝逐被吹到了墙边,一路硌着石头,脚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她顾不上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大喊道,“小泫,棺木开了,你躲远些!” 墓室全是黑雾,尧枝逐喊得再大声,柳泫之也听不到,即便听到了,以目前的势态来看,也不是她说躲就能躲开的。 柳泫之的背后仿佛压了百斤重物,一张嘴就被灌了满嘴的阴风。 柳泫之觉得光是喝风,自己都快撑死了。 棺盖下的缝隙越来越大,黑雾越来越浓郁,她似乎看到了一道黑不见底的深渊,柳泫之费力地往后仰头, 如此挣扎了十几秒后,忽然‘轰隆’一声。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柳泫之偏移眼珠,棺椁的侧方地上躺了一块红棺盖,正要低头,面前又闪过一片黑影。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 红棺木旁,多了一块棕色棺盖。 棺中棺。 柳泫之低头看向棺中,微微愣住。 棺中人面如芙蓉眉如柳,长衫长裙长比甲,皆是素白一色,好似从哪个殿里请下来的女神仙。 丝毫不像那种干黄瘪皮的、走哪臭到哪的皱皮僵尸。 柳泫之还嗅见了棺木带来的松柏清香。 柳州棺材闻名天下,据说其用料取自油沙杉木,此树生于茂林深山的悬崖上,不长百年难以成材。 制作而成的棺木也是香如梓柏,色如古铜,入水则沉,入土难朽,民间有闻,可保尸身不坏。 内用特制棺木保尸身不坏,外用招阴供养魂魄。 这是还魂之术。 柳泫之抚平棉服上的皱痕,“有违天道,不可留。” 再一看,棺木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比活人要淡一些的瞳孔,浅如落入湖面的月色。 落在柳泫之眼中,和死人的眼睛无异,都一样蒙着一层白翳。 尧枝逐和鬼仙已经回到了棺木两侧,三双眼睛都齐齐盯着棺中‘尸’。 “谢娘子?” 鬼仙的激动只能从她不断乱飞的头发中窥见一二,她木着鬼脸,忐忑问道,“您还记得我吗?” 棺中‘尸’转动了下瞳孔,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声很轻很短促的“啊”。 “这僵尸...” 尧枝逐见棺中女尸这么整洁如新,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描述。 女尸青丝长及腰腹,面色苍白如同幼芽的白茎,细细看去,还能看到隐隐透出面皮下的青色血脉,直到看到下唇上压着的两颗小小尖牙,尧枝逐才确认了她真是僵尸。 第14章 尧枝逐最终评价道,“这尸养得不错.....” 可以卖个大价钱。 柳泫之见棺中尸再次看向自己,眼神木木的,看不出里面的情绪,那张苍白的脸上肤质温润如玉,似乎还同活人一般富有弹性。 这么想着,就毫不犹豫地伸手在女尸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 果真是软的。 柳泫之收回手,指尖上还有死人特有的冰凉体温,眼中掠过一丝新奇,“她的脸还是软的。” “那现在拿她怎么办?”尧枝逐打量了半晌,抬眼看向柳泫之,“小泫,她好像还不会动啊,现在卖出去正好。” 鬼仙一听就厉声尖叫:“你们居然想卖了谢娘子!!你们这个时代买卖人口不是犯法的吗?不能卖,卖了我和你们拼命——” “师傅说不能犯法。”柳泫之不做损德的事。 “不犯法,湘西到处都是倒卖僵尸做苦力的,还有拿来做收藏的,看这个长相,一定是像木乃伊那样,拿来供起来的。” 尧枝逐耐心解释道:“又不是买卖人,博物馆里不都有古代的尸体嘛....” “僵尸身体里面没有灵魂,她不一样,她身体里面还有残魂。” 柳泫之第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僵尸的不同之处,还魂术涉猎广泛,多数是借尸还魂,其中也有复活自己的法术。 棺木、天地灵气、长明灯,无一不表明这个女人养的是自己的尸,还的是自己的魂。 “她不是僵尸。”柳泫之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算是人,像一个魂魄装进了一个人皮袋子里。” 棺椁中的尸盯着柳泫之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尧枝逐脑子转的快,一听大惊失色,“自己的魂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么一说,她不是在搞邪术吗?复活?不行不行,赶紧送她下地府.....” “不行!!” 见柳泫之果真去地上搜罗起那些糖果饭团,鬼仙挡在棺木前面,视死如归。 柳泫之把东西搜罗到棺前,站起身来直直地盯着棺木中费力想要抬起手来的女人,规劝道,“你这是逆天改命,下去之后要改过自新,记得把功德算在柳泫之和尧枝逐头上。” 第7章 谢钰 “等.....等....” 谢钰眨眨眼,肉身躺了这么久,关节似乎都僵硬了,一张嘴只听得颞颌关节嘎吱作响,‘吱吱呀呀’的如同老化的门轴。 性命被威胁之际,一时间使了大力才说出话来,手指动了几下,似乎找到了诀窍,猛地一起身。 却直直地立在了柳泫之的对面。 尧枝逐尖叫:我去,小泫,快快快.....” “你没有牌位,你叫什么名字?” 柳泫之又停在了关键步骤,直愣愣地盯着女尸看,离得近,女尸的容貌更显卓绝了。 谢钰张了张嘴,发出了短促的‘啊’声,直直地伸手去摸柳泫之的脸,然后眉头缓慢的蹙起,似乎在疑惑什么。 柳泫之原本没有想躲开,这种行动不便的东西伤不到她,只是看到她稍显尖利的长指甲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皱眉,“你指甲好黑好长。” 语气里是微妙的嫌弃意味。 谢钰的手一顿,蹙起的眉毛往另一个方向撇下去,和旁边的鬼仙如出一辙的哭脸,只不过她的表情生动很多。 紧跟着,两行血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柳泫之:...... “好吓人啊....”尧枝逐摇摇头,拍拍柳泫之的背,说道:“小泫,赶紧的吧,僵尸流血泪,这可不是好征兆啊....” 柳泫之很快抛开了是不是自己的话伤到了女尸的荒谬想法,正准备继续做法事的时候,女尸直直地举着手,猛地朝着旁边的石块跳去,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开始不断地冲击着耳膜。 尧枝逐最受不了这种声音了,整排牙开始发酸,“她干嘛啊??!!” 柳泫之走过去,看到女尸的长指甲已经四分五裂,其中有两根甚至露出了白骨当,她抬出磨好的手放在柳泫之手中。 像是展示她已经清理完成的指甲。 这个女尸还怪听话的。 柳泫之看着原本纤细干净的手指变得脏污破烂,抿了抿唇,抬头看了看不断涌出的血泪,原本唇上的那一点血气,因为血泪开始变得惨白。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当然这只是在柳泫之眼里,在尧枝逐眼里,一只僵尸面无表情地留着血泪,伸着血肉模糊的双手拉着她的笨蛋师姐,像是什么引诱人的吃人恶鬼。 “师妹,她住在东厢房,会不会是我的祖宗啊?” 柳泫之眨了眨眼,却不转头面向尧枝逐,尧枝逐当即暴呵:“你不会想留着她吧?” 柳泫之顿了顿,转头郑重其事道:“师妹,她出现在东厢房不奇怪吗?奶奶让我继承古宅,古宅里又有棺木,这么算下来,这个僵尸也是奶奶遗产里的一部分吧?更何况,以我的能力,驯服一只僵尸不在话下,以后她要是伤了人,我一定大义灭亲.......” 但凡是柳泫之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不同意都没有办法,她这个时候的脑子异常灵活,从天想到地,扯出一百个稀奇古怪的理由来‘说服’。 最后再用一句话结尾。 “师傅说,做人做事要顺心而为。” 尧枝逐拒绝:“师傅还说,命数恒定,妄图改命者皆是痴心妄想。” 第15章 “可是她已经活过来了。”柳泫之面不改色道:“这说明天道应许了,不是痴心妄想。” 尧枝逐一瞬间哑口无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柳泫之发现,这个僵尸的黑雾可以吃,她体内早先消耗完的道气渐渐充盈,连带着她的视线都清明几分。 柳泫之很高兴多了一个粮仓。 师傅说,不能和任何人暴露自己是吃鬼饱腹的,即便是师妹也不能说。 “还有啊,她连魂魄都不是完整的.....” 想起师傅的告诫,柳泫之说谎也丝毫心虚,“.....这样的魂魄是不能超度的,以后找到了办法再说吧。” “你都不问谢娘子的意思就做了决定,这是什么道理?”鬼仙也不赞同谢娘子留在一个道士身边,“我要带谢娘子走。” "不行,她是古宅里的,是我奶奶留给我的。" 柳泫之把女尸挡在身后。 鬼仙登时怒了,“你你你你...你别太过分!!” “古宅里的东西全是我的,要说,你也是奶奶留给我的。”柳泫之平静地陈述:“法律上盖了章的,这宅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的。” 鬼仙支支吾吾,青白的脸要是会涨红,早就红上天灵盖了,半天就憋出了:“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打也打不过,讲也讲不过,鬼仙急地团团转,再看谢娘子,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鬼仙唉声叹气了一阵,决定暂且先忍辱负重。 “你们还是住这里吧。” 折腾了快两个钟头了,柳泫之也累了。 “谢,钰。” 刚转身,后面就传来略有些艰涩的声音,有些哑,很轻。 柳泫之回头看着谢钰,苍白的脸上血泪已经干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她清理掉了,谢钰抿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尖牙微微露出,颇有些害羞的意味。 尧枝逐:..... 大晚上的一转头,真吓人。 而自己的笨蛋师姐非常礼貌地摆摆手,“睡觉吧,明天见。” 爬出地道,尧枝逐忍不住劝道:“真让她们住这儿?小泫,你真想好了?” 没有黑雾的遮挡,柳泫之这才看清楚东厢房的模样,寒凉的月光铺在笔墨纸砚上,接着微弱的月色,隐约能看见墙壁上歪歪扭扭的裂痕,凄凉破败,夜风一卷,还有些冷。 柳泫之弹弹衣服上的灰尘,把自己裹紧了一些,“师妹,不用怕,有我在。” 尧枝逐放弃劝导了,生死有命吧。 “那我先去睡觉了。” 柳泫之拉住她,“你忘了大事了。” 尧枝逐莫名其妙,“什么大事?” “我们还要去打破伤风。” - 尧枝逐还是没有一点存款,破伤风一打,柳泫之直接少了大半的存款,看着微信里的余额,她一早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去摆摊算命了。 换了一身洗得褪色的道袍,裹了件厚棉服,黄布包往肩上一背,一出门就撞见了谢钰。 东厢房门口大开,冬树下摆着一张椅子,谢钰正在不断的调整姿势,关节不断的发出咔咔声。 “你能活动了?” 柳泫之走过去,有些好奇地盯着她看。 谢钰缓慢地转过头,阳光从顶上直射下来,正好落在谢钰的发间,给乌麻麻的青丝平添几分光彩,她缓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还,未。” 柳泫之新奇,“那你怎么出来的?” 她记得那个洞道并不好走。 谢钰微微动了下手指,轻轻吐出一个字:“飞。” 柳泫之又说:“你飞一个给我看看。” “阿,姑。”谢钰指了指屋内飘过来的鬼仙,补充道:“带,我。” “我带谢娘子出来的。”鬼仙一脸幽怨地解释道,“还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别欺负她。” 冬树上最后几片叶子打着旋落在青砖地上,柳泫之点点头,“知道了。” 转头要走,谢钰拉住她,食指的白骨勾住了她的道袍,“去,哪。” 柳泫之看了眼她的手,说,“我要去赚钱,你这个样子出不去,待在这里。” 谢钰顿了顿,缓缓点头,然后松开手。 出了大门,一条青砖大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空旷寂寥,绕着矮房转了好几个弯,才找到了古街出口的位置,一早的柳河巷的商业古街人不多,早饭热气混着路过扁担的吆喝声,一下子把柳泫之拉进了人间烟火地。 柳泫之盘坐在河岸的一块青石边,头顶飘着祈福红绸,对面是一张还没开张的木桌子。 她连算都不用算,水来财,土生金,断定这是个聚财的好地方。 黄布包抖出一张八卦布,上面堆着一些批发来的木质工艺品,又拿出一张黄布展在身侧。 从桥上过来的人,好奇撇上一眼,“看相算命,法事祛秽,童叟无欺,售后无忧。” 生意来得巧。 一开张,几张红票子就摆上了八卦布上,柳泫之一抬眼,水晶吊坠,黑墨镜,时髦大波浪,翡翠手镯碰撞名牌logo运动装,挎着一个牛皮大包,脚踩一双知名品牌的运动鞋。 柳泫之心里只有两个字。 贵客。 把几张红票子往怀里拢了拢,柳泫之非常有礼貌地开了口,“你好,算什么?” 牛皮大包慢慢降下来,贵客竖着中指把墨镜压了压,颇有些神秘地开口,“我要你去我家做一场法事,就说我后妈的房间里有鬼,是她带进来的,完事后,我给你这个数。” 第16章 贵客张开五指,“五千,干不干?” 柳泫之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假的干不了,损人姻缘,遭报应。” 辛愿摘下墨镜,眼睛一瞪,皱着眉头严肃道,“谁说是假的?你看见我这双眼睛了吗?阴阳眼!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还说自己是道士?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招摇撞骗的....你只要按我说的演就行了,我说有鬼就真有鬼。” 说着,她又把墨镜戴了回去,“要不是懒得爬山,我还能找你?看你这个样子.....你能不能看清楚鬼都悬....我让你去说,是因为他们不信我,我是真看见了她房间里的鬼了,你赶紧的,能做就做,不能做,我去找山上的道士了.....” 钱又被柳泫之收到了黄布包里,“有鬼我抓。” “行行行.....”辛愿敷衍道:“你要真能抓鬼,照样五千给你,行不行?” 柳泫之点点头,把刚铺开的布和工艺品都收起来,“行。” 辛愿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几步后,又问:“真行?五千够了?” “够了。”柳泫之说:“我抓鬼666,符纸66,大鬼不一定,看情况收费,一般来说五千足够了。” 辛愿撇撇嘴,嘟嘟喃喃:“山上的道观敲诈啊,要我六万.....” “你不是没去山上吗?” 鬼气吃多了,耳朵都好使些,柳泫之落在后面都能听清楚贵客含糊的话。 “是啊,微信上问的。” 第8章 辛家1 保时捷内饰波尔多红的真皮司机位上,辛愿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搭在车窗沿上,嘴里絮絮叨叨,从自己的情感吐槽到事业。 柳泫之听了个大概,六十几岁的老父亲被貌美小妈勾去了魂,非要在辛愿三十岁的时候,一展雄风,想要弄出个儿子来,以此来抚慰自己被压制的老年生活。 “公司落到我手上不也是姓辛吗?我和这种老古板简直说不通,我都说了我不结婚不结婚,他看了一个电视剧,非觉得我总会带回一个凤凰男来.....” “我是脑子有病吗?这么多钱随便找人玩玩不行吗?非要找个人和我分家产....这下好了,外面没人进来,他倒是想给我生出一个来....” “我觉得还是那个女人的问题,指定是她在后面说了什么,不然我爸这么大年纪了,钓钓鱼打打球,多好的老年生活啊,偏偏她来了就变了,现在整天就知道想儿子,变着花样的补身子....要不是他真老了...我弟弟应该已经在地上爬了.....” 辛愿一路说的口干,一转头,小道士眼睛一眨一眨的,都快睡着了。 于是她打算换一个话题:“不是,我说你非要做这行吗?” 柳泫之摊在副驾驶上,脑袋挨着窗户侧沿,闻言转头,似乎困得有些懵。 辛愿职业病犯了:“你这个脸到我家公司来,保准给你捧成个大网红,怎么样?一天能比你一年赚得还多,现在的直播经济、网红经济真不是吹得,基本都是一夜暴富的。” 车子行驶上山路的后半段,车速慢下来,柳泫之眯着眼,享受着车窗外带了点暖阳气息的微风,手上的香盒翻来覆去地被蹂躏。 她回:“我不靠脸吃饭。” “靠脸吃饭不好吗?你们这些道士怎么都这样,说什么带着使命来的,拯救世界吗?”辛愿笑了声,“太中二了吧,还说什么神仙转世,还挺好笑的.....鬼嘛我是觉得有的,至于神仙.....” 辛愿把车停好,就没再说了。 柳泫之突然开口:“你的阴阳眼能看清鬼的样子?” “你还别真不信……” 辛愿提起阴阳眼来就觉得天上地下就她体质特殊,尤其碰上了道士,话没说完,那得意劲就先上来了,墨镜一带,开始装腔作势:“我这阴阳眼打小就跟着我,我就是懒得去做道士,要我做道士,还有你什么事啊……” 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 柳泫之看向她,准备自己看出点什么来。 辛愿长眉毛细,带上墨镜前,眼神炯炯有光,鼻翼圆润,人中上窄下宽,纹路清晰,唇型端正,唇尾上翘,下巴圆。 福禄相,是个富贵命。 阴阳眼,招阴。 两者合一,一生贵客。 柳泫之收回视线,直接问道,“那鬼长什么样?” 被打断的辛愿也没不开心,回忆道,“灰色的一团,整个鬼就像是一团雾。” 看来她是看不清鬼的。 “不过他有时候会露出脸来,隐隐约约像个男鬼。”辛愿又说,“整天跟在那个女人身后,除了脸什么也看不着。” 柳泫之点点头,确认了辛愿真是阴阳眼。 “这块庄园怎么样?我老爹刚买不久的,是那个女人喜欢的位置。” 庄园别墅背靠青山,右有长道,前景开阔,流水潺潺自山中流来,曲折穿宅而去,其中蓄有一面汙池,负阴抱阳。 枕山、环水、面屏,一句话,聚风藏气。 “北山面水乘人心,山有来龙昂秀发,水需围抱作环形,名堂宽大斯为福,水口收藏积万金,关煞二方无障碍,光明正大旺门厅。” “什么意思?”辛愿问。 柳泫之看了一会儿辛愿,辛愿似乎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了微妙的鄙夷,好像在说,‘这都不知道?’。 “你什么意思啊?” 柳泫之回:“好房子。” 第17章 辛愿觉得自己后一句的问句语气没到位,想再说一遍的时候,别墅的管家跑来开门了。 “辛小姐。” “一会把我车洗了。”憋了一口气,辛愿把车钥匙往管家怀里一扔,“那个女人呢?” “夫人在二楼的花园里。” “行了,你别跟着我们。” 辛愿带着柳泫之往楼上走去,“我爸不迷信,一直不信我能看到鬼,要是遇上了我爸你就说你是我朋友,道家学院的,顺便就给他科普一下,世界上真的有鬼。” “大多数人的一生都看不到鬼,这么说只会徒增烦恼。”柳泫之摇摇头,“你这样做不太好。” “行行行,反正他们不信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辛愿摆摆手,左转朝着露台花园走去,“我爸一直觉得我有精神病,我都懒得和他说,我小时候还见过他奶奶呢,他觉得我发颠,把我送到了医院去检查脑子,害我在精神病院住了三个星期……” 柳泫之实话实说,“那你好惨。” 师傅知道自己有阴阳眼的时候,恨不得昭告所有道士朋友,还特意买了礼花来庆祝,相比起来,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是啊,我最惨了。”辛愿迈上露台,“怎么就我能看到……早知道我也去做道士……” 露台上的花草明显是被精心照料出来的,整齐规整的好看,一个品种的草就像是复制粘帖出来的复制品,地上散落着修剪下来的枝叶,绿茵茵的草木中交映着些许褐黄的木枝。 挽着头发的女人,卷着围巾站在一棵无花果树前修剪木枝。 柳泫之一眼就看见了跟在她身后的鬼。 露出的侧脸面色青灰,白长袍覆裹全身,青丝无风自动,到处纷飞,半数都缠在女人的手臂和腿上。 “小妈。” 辛愿不甘不愿地叫了一声,女人转过身来,明眸善睐,顾盼流转间笑容如花般绽开,酒窝浅浅,声音轻柔,“小愿回来了,来看看小妈的花。” 女人皱着眉头,语气无奈又娇俏,“这个树枝总是剪不好,你来帮帮我吧。” 柳泫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只男鬼身上,一见女人说话,那鬼就笑,像是回答女人的问题。 【无花果不剪也罢,等过一会儿,我来剪就好了。】 辛愿走上去把程青青的剪子拿下来,见怪不怪。 “这种事让专业的人来就行了,你在这里乱剪,明年长不出果子又打算怪谁??” 程青青轻拍了一下辛愿,笑道,“不怪你就是了。” 那鬼一见辛愿就操控着头发缓缓退开,似乎有所畏惧,又像是害怕担忧,它往旁边退了退,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不定,看着像是很担心的模样。 “你是小愿的朋友吗?” 在柳泫之冥思苦想还没辨认出这个鬼是什么鬼的时候,程青青已经走到了她前面,身上带着微弱的鬼气。 辛愿的态度散漫,“是啊,学道的,我顺道请来驱鬼的。” 程青青转眼看向辛愿,开玩笑似责怪道,“瞎说什么呢?家里哪里有鬼啊?” 辛愿“嗯”了一声,不想多解释,“道士说有肯定就是有啊。” “肯定是你找回来骗我的。” 程青青旁若无人地去挽辛愿的臂弯,亲昵的姿态让两人之间异常怪异,辛愿像是受了惊吓似的收回手来,“你疯啦,饥不择食啊。” “你怎么能这么骂自己。”程青青笑了笑,看辛愿脸色难看,语气从玩味转变成正常:“开玩笑的啦……好啦,我是随便你啦,可是你爸不由你,一会要做什么法事都轻一点,你爸在书房里工作。” “她人还挺好的。” 柳泫之看着辛愿。 辛愿脸微微涨红,恼羞成怒,“所以呢?所以就可以这么明目张胆的……的发发……发……” “发什么?” 辛愿对着柳泫之纯纯只有好奇,没有一点调侃的眼神,转开了话题,“你是不是售后无忧啊?” 柳泫之点头肯定,“售后无忧。” - 客厅。 管家上了茶,柳泫之就开始盘问了。 “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异常吗?” 程青青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道,“没有什么异常的。” “多梦?低热?身体酸痛沉重?烦躁易怒?都没有吗?” 鬼怪害人形式并不多,最初的前兆也只能影响人的情绪或者身体。 程青青摇摇头,“都没有。” 辛愿在旁边帮腔,“你别有什么都不说啊,她可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 柳泫之眼观二楼,下楼时她就发现那鬼跳进了二楼右侧的房内,她抬手指着那扇门问道,“那间房是你的吗?” 程青青抬眼看去,心下一惊,正要回答就被辛愿抢了去,“没错,我爸和她都是分房睡的。” 程青青补充道,“那是我自己单独使用的房间,她爸爸晚上要出去夜钓,很晚才会回来,怕吵我睡觉,所以才分房的。” 辛愿突然问柳泫之,“你也看得到?” 柳泫之点头,“我暂时还不确定是什么鬼,不过似乎对你家人没什么影响,好像很在意你后妈。” “谁在意谁?” 柳泫之转头看去,来人两鬓斑白,长眉入鬓,眼神锐利,薄唇紧抿,除了一双眉毛,实在看不出是辛愿的父亲。 第18章 辛愿起身:“我就说小妈身边有只鬼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带回来的,现在不只有我看到,我朋友也看到了,你该信了吧?” 辛卯年皱眉,一听鬼就来气,厉声喝道,“胡闹!平时在外面就随你胡闹了,现在还带人来家里做法事,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现在还要给我戴绿帽子是不是?” “谁给你戴绿帽子了?” 辛愿嘴不过脑地顶撞,“我在说鬼!我没有给你戴绿帽子啊,你可不要瞎说!!要带,要带也是那鬼给你带的……” 随即她转头看着程青青,“你说,那个鬼到底是谁?是不是你以前哪个前男友?” 辛卯年一巴掌打在辛愿的后脑勺上,“什么前男友?什么前男友?你小妈就我一个男人,你乱说什么?” “那那个男的是谁?” 辛愿就差扯着程青青的领子问了,辛卯年重重拍在桌子上,让辛愿闭嘴。 “你们说有鬼?好啊,让他出来,让他出现在我眼睛前面,我倒要看看是鬼先出来,还是这个骗子的狐狸尾巴先出来。” “十几年书读到屁股上去了你,我看你的病是好不了了,明天就把你送到医院里去。” 像是觉得不够,转过头对着柳泫之呵斥:“还有你,年纪轻也不知道羞耻,净干些骗人的行当。” 第9章 辛家2 “我好像是遇到了一点奇怪的事。” 辛卯年立刻转头看向说话的人,程青青理了理围巾,“先坐下来好好说吧,别吵了。”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好在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辛愿坐回了柳泫之的旁边,而辛卯年坐到程青青对面,不高兴地看一眼辛愿,唇肉微微蠕动,看着想骂人,最后还是忍下了,仰头喝完一杯茶,平复好后,才开口。 “遇上什么奇怪的事了?” 程青青顺着垂下来的头发,轻声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件事,只是回忆了一下,就只有这么一件怪事了,似乎也是那天之后,辛愿就开始说,是我带回了鬼。” “就是我们刚搬到这里那几天,你们都不在家,我闲着无聊就想带着几个保姆去后面的山上转转.....” .......... 别墅的后山不高,一路的山路平缓,和普通的山野差不多,沿着溪流有一片连着的竹林,溪流对岸的山林中野菜菌子不少,几个保姆经常约着去采摘,程青青一个人无聊,看着几人每次都高高兴兴的去,高高兴兴的回,一时间来了兴致,也想跟着几人去后山玩玩。 那日,程青青特意看了天气预报,一整天都是晴天,中午的阳光正好,晒得人暖洋洋的,几个保姆簇拥着程青青有说有笑地往山里走去。 路上的泥路干燥,走起来不累,十几分钟后,她们就在一条自上而来的溪流边发现了菌菇,保姆教她识别有毒没毒后,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找起了菌子。 她闷头顺着菌菇生长的方向一路找,等篮子装满的时候,已经离溪流很远了,几个保姆的身影也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好在翻找菌菇的时候把地上的枯枝烂叶弄得一塌糊涂,跟着自己翻动的痕迹,她很快就看到了一个保姆。 就在她要开口喊人的时候,忽而起了一阵山风,头顶竹叶沙沙作响,乌云压顶,脚下的竹叶顺着风齐齐卷在她的周围。 ........ “那阵山风卷了几分钟后就散开了,当时我的手还被竹叶割破了,和保姆汇合后,我们就下山了。” 说着,程青青看了眼身边的辛卯年,“回到家里,保姆清洗菌菇的时候,发现了篮子里有一个木人像,我没在意,就让保姆扔了。” “木人像是什么样子的?”柳泫之问。 “我没看到过,不过王妈知道的。” 程青青拨了个电话,很快就从外面跑进来一个大约五十左右的妇人。 “王妈,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山里带下来的木人像吗?长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王妈的拧着眉头想了半天,问道,“不记得了,是什么样子的?” 程青青:“我不知道才问你的,就是和菌菇一起放在篮子里的,不过一个多月前的事,你想想。” “哦,想起来了!”一说菌菇,王妈一拍手,“和菇子差不多大小,我洗了好半天的泥巴才发现是个木头,仔细看看还有一张人脸,你不是说扔了嘛,我就扔了。” “什么样子还记得吗?”程青青追问。 “一个嘴巴。”王妈回忆着,说道:“黑乎乎的,就露了小半张脸和一个嘴巴,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想是什么东西盖着了,就指头大点,要不是我眼神好,都看不出那是一张人脸..." “怎么了?”王妈看了一眼穿着道士服的柳泫之,压低声音问道:“那东西是脏东西?" “什么脏东西,估计就是个破木头,形状像人脸而已,别自己吓自己。”辛卯年嗤道:“什么事都没,你就别瞎折腾了,你那个精神分裂赶紧去治治,别一天到晚鬼鬼鬼的,逼着你小妈把美好回忆都变了样子.....” “真的有。”辛愿对她爹无话可说,转头看柳泫之:“一定是那个木头人,现在那鬼什么都不做,不代表以后什么都不做,你就直接去收了他吧,我给你加钱,马上就收。” 柳泫之沉默了一会,才应道,“行吧。” 原本问这些事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什么都不问显得不专业,没有哪个道士手一伸一抓就完事的,那都是有正规流程的——一是,听事主说完来龙去脉;二是,摆台做法事;三是,总结发言,给出缘由;四是,上祛秽符纸水,收钱,打道回府。 第19章 师傅就是这样帮人除鬼的。 "抓抓抓,抓完赶紧滚。"辛卯年气得发抖,“抓完,你就给我滚去精神病院,别管公司了!” “我去精神病院也得管公司,你儿子还没生出来,你就想赶我走?想得美。” 辛愿拉着柳泫之就往楼上跑,辛卯年‘你你你’了好半天也没骂出后半句话。 - 二楼的卧房装修得很有自然的气息,陶罐里的干花插花在阳光下好似还带着无限生机,床下垫着复杂图案的地毯,电视柜做成了石台子,上面摆着一整排的多肉植物,娇俏可爱。 阳台门大开,一眼就能望到后山,潺潺流水声似乎就在耳畔,远处传来几声鸟叫,盘旋降落在山林中。 一片光亮清新,不见鬼的踪影。 辛愿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跑了?”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柳泫之走到阳台遥看后山,说道:“躲起来了。” 辛愿起身,眼前一黑,一头扎进阳台,脑袋磕着吊兰撞到了柳泫之边上,捂着脑门嘶嘶得倒吸气。 “这么多地方给她种花,还偏要搬到屋子里....” 柳泫之随口问道:“都是她种的?” “是啊,据她自己说,这些都是她从种子的时候养起来的,有一些养了好几年,死了的都不舍得扔,做成干花裱在框里,插在陶罐子里。” “要不是真看她每天浇花种草,我还以为她是凹人设的.....你都不知道,刚搬进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来弄来一大卡车的花草,害的那几天家里全是蚊虫.....” 辛愿抱怨了几句忽的没有了声音,柳泫之一回头就看到程青青低着头专注地捯饬着其中一盆多肉。 柳泫之看得很清楚,程青青捡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掀开多肉外层的老皮,露出里面鲜嫩的草肉,怼着镊子的尖头部位,将撕下来那块老皮塞进了土里。 “我们要去山里,你带我们去那条溪边。” 程青青整理好最后一点土,抬起身子,“你爸说的有道理,应该是那个木头长得像人脸,其实它就是个木头,你看,我的房间里不也没事,别跑了。” “你还想他来纠缠你啊?”辛愿冷着脸,“你要是不愿意去,我就满山跑,找到那只鬼为止。” 看辛愿执拗,程青青神情有些无奈,“好吧好吧,我带你们去,去了之后还是什么都没有的话,这事就算了啊。” 和程青青说的一样,后山的路平缓,穿过树林也不会费多少力气,等三人抵达溪流边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 溪流为界,一侧的竹林,另外一侧的山林,竹林潇潇瑟瑟,风一过都显得清新;山林阴郁潮湿,隔着溪流都能感觉到带着苔藓腥味的湿气黏腻在肌肤上,这种潮湿的地方最容易生出菌子。 “按照你说的,应该是从对岸的林子里捡来的木头,那什么……”辛愿卷着裤腿突然一顿,朝柳泫之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柳泫之。” 柳泫之掠过辛愿的肩膀,看向山林的方向,午时的阳光穿过树隙,还没抵达地面就黑暗吞去了半截。 辛愿踩进溪水中间的石块上,程青青跟着她的脚步稳稳向前走,柳泫之跟在最后面。 最前面开路的辛愿似乎不太走这样的路况,在最后落地的时候,直接踩到了一块青色石头上,脚下一滑,后面的程青青反应很快,猛的拉住她的手,而她却因为施力的原因摔进了水里,好在她灵活,在水里踉跄几步后,最后居然堪堪站稳了。 程青青一边整理围巾,一边关切问道:“没事吧?” 辛愿已经安稳落在岸上了,她看着程青青,水没过她的膝盖,走上来的时候,裤子湿哒哒地滴着水,摇摇头,含糊问道:“你有事没?” 程青青笑:“我没事,走吧。” - 树林里湿气弥漫,莽莽苍苍的大树根茎遍布,青苔杂草,不知名的细小藤蔓覆盖住腐烂枝叶,爬虫时不时从脚底钻出来,在树干上停留一会儿后,彻底消失在腐叶中。 阳光落不到的地面上、阴暗处,寒凉的气息从手背、脖子钻入毛孔中。 “这里都是虫子,你一点都不怕吗?!” 辛愿已经不知道被第几只突然窜出来的虫子吓得一哆嗦,直到迎面撞上蜘蛛网,一边狩猎的蜘蛛跟着掉到了她身上,她才忍无可忍地开骂。 “这么多虫子,你就为了几个菌子跑到这边来?值几个钱啊?还带回来莫名其妙的鬼……真是有病,以后别来这种地方了,被什么虫咬了都不知道……恶心死了……” “知道没啊?” 辛愿等不到人说话,一转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近处只有树和苔藓,远处的雾气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暗蓝色,原本顶头的阳光早已不见,只有那只掉下来的蜘蛛不紧不慢地从她的鞋上越过,攀上了手边的树干上。 她瞳孔微微转动,蜘蛛在她平视的树干中间停下来,胸背上绕着一片黑纹,只有中下方有一抹鲜红。 像是只露出了下半部分的人脸。 第10章 辛家3 “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这里的雾越来越大了,找些人手再回来找小愿吧。” 程青青坐在青石上拧着湿哒哒的裤腿,张望了一周,神情担忧:“这里没信号的,我们联系不上她,趁着天还没黑,别耽误了找人的时间。” 第20章 看着打了叉的信号标识没有一点变化,柳泫之收回手机。 程青青湿着鞋踩空在了一处凹地,柳泫之就跟在她身后不过一米,把人拽出来的时候,前面开路的辛愿已经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此时雾气蒙蒙,整片山林静得无声,飞鸟虫鸣一时间都消失了,四周树木高耸入云,转向哪一边都能看到三棵树木,像是一方牢笼。 “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后,柳泫之直直朝一个方位走去,两分钟后,眼前还是三棵树,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直线”是不是“直线”,即便是转弯了,她眼前也只会是三棵树。 应该是鬼打墙。 无法辨认方向,柳泫之从黄布袋里拿出罗盘,将罗盘水平放在胸腹前,垂直向下看,朝着天池指针的方向走了两步,天池指针不动,她又向前走去。 1,2,3,4,5……12,13,14…… 天池指针猛然向右转了九十度。 柳泫之后退半步,指针回正一半,抽出一张黄符纸。 “你在做什么啊?” 柳泫之目不斜视,“开路。” “可是这不就是路吗?”程青青不解道,“前面不就有路吗?” 柳泫之忽而觉得不对,程青青什么时候到自己后面的? 她偏头看去。 程青青走过来,蹲在旁边,盯着她手上的黄符,她的脸上、手臂、腿上缠满了黑发,正缓慢地蠕动着,程青青一无所觉,神情专注且好奇。 程青青扭头看过来:“我们不能直接走过去吗?” 那个鬼也缓缓转过头来,和先前完全不一样了。 乌麻麻的头发在他脸上盘出无数个小卷,还在不断地转动盘旋,好似争前恐后地往他的鬼脸里面钻,厚重的头发密实地挡住了他的上半部分脸,那张毫无血色的嘴巴一张一合,嘶哑地应和。 “是啊,直接走过……” 有鬼指路,难怪轻而易举就走到了这里。 没等鬼话说完,柳泫之伸手一抓,五指盖着鬼头脑袋上用力往后扯,那鬼后面还没说完的话直接变成了惊惧的尖叫声。 卷在程青青身上的发丝寸寸断裂,顺势反身缠绕上了柳泫之的胳膊。 “我们先出去吧。” 这时候,程青青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抬头看看天,阴沉沉的,分不清是雾还是云,她往前面走去,“……感觉要变天了,要赶紧找到辛愿。” 柳泫之扫了眼缠绕着自己手臂往上爬的鬼气,没当回事,男鬼的脑袋上被她抓出了五指印,挂在她手上像个死鱼一样飘荡着,时不时颤动几下,意图挣扎着想跑。 程青青两三步就回到了对角的大树边,还在不停地往前走,柳泫之没跟上去。 在鬼打墙的范围内,程青青丢不了。 “辛愿在哪里?”柳泫之问。 那鬼蠕动的长发微滞,抬起满是头发的脑袋,脸上的头发蠕动挪移,露出一双纯白的鬼眼,“你怎么碰得到我?” “你为什么跟着她?” 这问题每个鬼都会问,柳泫之直接无视,想直截了当地问明原因,给事主一个交代后,早点回家睡觉。 “你好像不想害她,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害她?”鬼似乎疑惑不解。 脑袋上的疼痛让他明显感觉到,他和这个小道士实力之间的差距,他补充着:“我没想过害她的,也没有想过要害那户人家,我来这里只待十月,过了时间就走....” “仙姑,大发慈悲,饶我鬼命。” 这下子轮到柳泫之纳闷了,“你既然不打算害人,怎么还要在这里留十个月,这样,我送你去轮回。” “仙姑仙姑,不好不好。”那鬼一听要去轮回,连连求饶,“那我现在就走。” 柳泫之哪能放过到手的功德,一边往外倒七七八八的零碎玩意儿,一边拿黄符纸,“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还要我们这些做道士的干什么用?”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程青青有些颤抖的声音:“柳...柳泫之?” 柳泫之‘嗯’了一声,回头,“怎么了?” 程青青吞咽了一下:“你一直在这里?不对不对.....这里不对劲....我刚走出去两步,就看到你在十几米外...可是你明明在我后面,我走了很久都走不到你的位置,站在哪里都能看到你.....”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怎么回事?这里是怎么回事?” “鬼打墙了,等会儿就能走出去了。” 柳泫之还以为她有什么新发现,没听到有用的信息,她转头继续摆东西,递给程青青一叠黄纸,指挥着,“你去旁边把这些纸钱烧了。” “什么?” 程青青似乎没明白柳泫之的意思,站着没有动,也没有去接那叠黄纸。 柳泫之正要重复一遍,手上的男鬼突然大声喊了起来,“仙姑仙姑,就你面对的这个方向往前走两步就出去了,我送你们出去,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时间还真凑不出法坛来,这么草率送去轮回,功德想来也不太多。 柳泫之稍稍一想,既然他自己要求了去往生路,大概是想大摆特摆、高调下地府,往生法坛还能多算一份钱…… 一举两得。 “你拉着我,我带你出去。” 柳泫之朝程青青招了下手,程青青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来抓住了柳泫之的一角道袍,柳泫之把黄纸塞回口袋里,抓着男鬼晃了晃,直直指向一个方位,“这边?” 第21章 “往右一步,往前走就对了。” 男鬼的头发还在不停地往上缠绕,柳泫之迈出去的脚微微一顿,危险临近的直觉让她下意识不再往前走。 然而缠绕上肩膀的发丝不停地往后拉长,吱吱嘎嘎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手掌中的半个脑袋在一瞬间因为巨大的拉扯,断成了两节。 只不过一个呼吸间,脱身的男鬼就缠绕上了身后的程青青,柳泫之一转身,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被一股巨大的力迎面推倒。 男鬼只剩下了半张脸,头发将程青青的身体裹得密不透风,像是一个乌黑的茧,只露出她的脸来,柳泫之看到她缓缓绽放出了和男鬼一模一样的笑容来。 落出鬼打墙的一瞬间,失重感袭来。 背部猛地冲撞到了石块上,柳泫之直直滚落下山坡,碎石从她的脸侧飞过,身体不断地滚动,手掌不停地抓握着能抓到的任何东西,好在山林树根交错杂乱,她终于在下落中,抓到了探出石缝的结实树根,另一手扣在石缝之中,才没有让自己继续往下落。 底下是怪石嶙峋的陡坡,要是普通人滚落下去,不死也得残。 柳泫之对疼痛很不敏感,腿脚手臂渗出了大片的血,顺着石壁往下淌,她却丝毫不觉得痛,只专心致志地寻找着能够着力的地方往上爬。 她体重轻,手劲大,掉落的不算太远,很快就爬回了山林。 山风扬起沾染了血的发丝,道袍因为石头的摩擦拉扯而破碎不堪,脚下手臂的伤口因为攀登的来回拉伸还在往外渗血。 除了呼吸有些急促,看不出一点攀崖后的吃力,她木木地拍干净身上的小碎石,看了圈周围,发现鬼打墙已经消失了,大概是那男鬼已经离开这里了。 山林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她发现自己在一处石壁边。 石壁边立着一尊类似于土地庙的小庙,比柳泫之的膝盖高一分,是由青砖堆砌而成,屋顶上的瓦片残破落败,杂草丛生,青砖内部堆着一些陈年凝结成块的烟灰,外面插着燃到底的红香。 小庙里面基台高驻,堪堪遮掉了三分之一的高度,盘坐一腐木制成的人像,青苔为发,只露出一张嘴,双手交叠置于前胸。 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柳泫之绕着小庙转了一圈,停在了小庙背面,“太公庙。” 揭开青苔,腐木上已经有一道裂痕,柳泫之把人像取出,一脚踹翻小庙,就朝着溪流方向走去。 第11章 辛家4 - 别墅内。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走出山林就看到了小愿,我看天这么阴沉沉的,感觉要下雨了,那怎么找人啊……” 程青青惴惴不安道:“……卯年,我们还是先报警吧,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啊?” 辛愿坐在离程青青最远的沙发位置上,看了眼她背后缠绕着的鬼,就马上撇开了眼,早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张鬼脸,从山林里回来就没了半个头,怎么看怎么奇怪。 加上柳泫之还不见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你们分开的时候.....艹!!!” 辛愿一抬头,那张鬼脸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了自己面前,一张嘴都快和她脸贴脸了,吓得她猛地一激灵,差点跳起来。 “你又发什么神经....” 辛卯年刚打完电话走回来,一看辛愿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就来气,指着她,叱骂神经病。 辛愿一点没听到辛卯年说了什么,只看到那张鬼脸的嘴一张一合地不停地动着。 她是听不到鬼话的,所以这个鬼她就算观察再久,也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从惊吓中回神,那个鬼似乎知道她能看到他,一直停在她眼前,她忍着恐惧,不认输得和他默默对峙一会儿,发现那张嘴似乎只重复了两个字,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口型。 全程都是笑着的,牙齿先是合在一起,然后微微张开,最后里面的舌头卷了一下。 辛愿跟着做了一下口型,缓缓读出那两个字,“死了。” 她似乎在一瞬间就听到了声音,带着嘶哑的嗓音,不断地重复着,越说越快,嘴巴快速地一张一合。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 辛愿遍体生寒。 “叫保镖去找了.....” 辛卯年坐到沙发上,张口就开始教训人,“.....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还把人家带去山里,你看看,人不见了,开心了吧?现在你就让你的神仙保佑保佑别人的安全吧……这个天气看着就要下雨了,要是滑下山坡,我看你怎么办……” “小愿,别听你爸爸说,你朋友一定不会有事的.....” 程青青拿着水壶倒着热水,顺便抬手想要拍拍辛愿以作安慰,辛愿却目光警惕地偏过了身去,躲开了她的触碰。 程青青一愣,表情有些受伤:“小愿,是我的不好,没有看好你的朋友,你打我骂我我都认的,你别这样看我.....” “你还有脸怪青青?”辛卯年嗤了一声,“要不是你非要说她身上有鬼,你朋友能不见吗......” “够了,我说她身上有鬼就是有鬼。” 辛愿眼睛有些红,她不敢相信那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道士已经被这个半头鬼害死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起,死死盯着已经回到程青青身上的半头鬼。 第22章 “她要是出事了,我就一辈子住在精神病院里,好了吧,你满意了吗?” 辛愿扭头看着辛卯年,道:“人命在你眼里就只是拿来教训我、打压我的工具?不相信我就算了,你怎么还真敢相信这个女人图的是你的人啊?” “图我钱怎么了?”辛卯年拍着桌子,指着辛愿的鼻子骂:“我亲生女儿不也是图我钱吗?你和别人有什么区别?赶紧滚.....” 辛愿站起来,毫不退让,擦了擦眼睛:“好啊,我这就滚,不会再回来了。” 程青青一看两人来真的,连忙上去拉辛愿,“小愿,你爸爸说的都是气话,你走了,你朋友怎么办....等找到人再回去吧....” “找什么?” 辛愿回头,冷冷地看着程青青,尖锐质问:“背着这么大一个鬼你怎么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什么都不说,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是你杀了他还是怎么着,怎么他就跟着你了?” “我没有....” 程青青急地红了眼,转头去劝辛卯年,“卯年,你劝劝她啊,天色都暗了,又是下山的路,她现在这么生气,万一.....” 程青青的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泪眼汪汪地看着辛卯年,嘴唇嚅动了几次也没能说出话来。 “好了好了....” 到底是亲生的,辛卯年抱臂靠在沙发上,语气生硬地退让了一步,“看在你小妈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你那个朋友我不是找人去找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辛愿不是真打算回去,她是想回山里找柳泫之。 她什么都没说就往外走,程青青还想上前去拦,被下了面子的辛卯年一把拽住,“让她走。” 辛愿直接绕去了后门,刚转出后门的墙角,就看到了竹林里慢慢吞吞挪出来一道影子,破破烂烂的道袍加上满身的血迹,风一吹,露出了她那张阴沉沉的、糊了血的脸。 辛愿迈出去的脚一收,一阵疾遽的旋风,卷起土路上一股一股的尘土,她冷不丁打一个寒颤,道士变鬼不得是超自然叠加玄学…… 该来的总得来。 辛愿一咬牙,大喊,“一命换一命,是我害的你丢了命,你带我走吧。” “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这个鬼这么厉害,早知道就找专业的老道士了,你年纪轻轻,还没活够,早死太亏了.....” 身影越来越近,辛愿眼睛一闭,视死如归:“来吧,我准备好了。” 柳泫之在辛愿面前站定。 辛愿没等来痛,只听到一声询问。 “鬼呢?” 微微睁开一只眼,离得近了,她闻到了柳泫之身上的土腥味和血腥味,又惊又喜:“你没死啊?” 柳泫之‘嗯’了一声,又问:“那只鬼呢?” “程青青身上呢……” 柳泫之一声不吭地经过她,辛愿连忙拉住她,“算了算了,你打不过他的,我给你结钱,你回去吧。” 柳泫之冷漠拒绝:“不行,收钱办事。” 满脸的血配上冷漠的表情,加之微微扯起来的嘴角,让柳泫之比恶鬼更像是恶鬼,辛愿后面劝告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里,倒不是怕,就是怕柳泫之已经气疯了。 被鬼害成这幅样子,想来一路走回来也不容易。 “我听程青青说,你们遇上了鬼打墙,你连鬼打墙都走不出来,还怎么收他?” 辛愿沉默跟着走了一段路,就要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拉住了柳泫之,试图劝慰:“你要是丢了小命,我怎么办啊?我良心过不去的,打不过也不丢人,你还年轻,失败是正常的……谁没有……” “生死有命。” 柳泫之淡淡打断她的话,然后拿出一个裹着厚厚一层黄纸的人像,上面写满了红符。 “这是那只鬼的本相,有人在供养他,当时鬼打墙就在他的庙宇周围,所以我难以攻破,我把他的庙砸了,本相封了,他现在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小鬼。” “供养?”辛愿稍稍一思索就得到了答案,“你说是程青青在供养他,为什么?” “供养鬼无非是想要得到什么。” 柳泫之一进门就直直冲着程青青而去,客厅中的辛卯年和程青青还没反应过来,就看柳泫之的手虚虚抓握着空气,只见她用力旋身一扯,明明没有碰到程青青,她却不自主地往前踉跄了两步。 “你做了什么?”辛卯年赶紧扶住程青青。 柳泫之扫了眼程青青,拿出几张黄符摆在桌子上,“你在供养一只鬼,他的名字叫太公。” 辛愿看得真切,那只鬼被掐着脖子挂在柳泫之的手臂上,然后柳泫之使了几个她看不太懂的太极招式后,那只鬼就只剩下了半个脑袋和一节脖子。 低头铺纸的时候,柳泫之嗓子很细微的滑动了一下,像是吞下了什么东西,她拿出一支毛笔,沾了朱砂在黄符上画符。 辛愿回神,追问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这个鬼真是你供养的?” 程青青摇摇头,不承认。 黄符无火自燃,柳泫之口中念念有词, “天皇,普化十方。无祷不应,无求不祥。酿阳酝阴,万古乘光。玉文宝篆,诵之吉昌。司命守护,不得隐藏。” 重复三遍后,香灰落入桌上的茶杯中。 “喝了。” 程青青仓惶后退几步,“这是什么?” “除秽保胎。” 第23章 柳泫之话一出口,要发作的辛卯年目定口呆,和辛愿对视一瞬后,回过神,先一步出声,“什么意思?保什么胎?” “我在山林中发现一座小庙,上面写有太公庙,外面的线香颜色鲜艳,像是这几天才插上去的。” 柳泫之看向程青青,“传言,永嘉项家闹鬼,这鬼总是蓬首现身,随便出入项家,鬼说自己叫太公。项家要是有事求太公鬼,只要站在厨房叫“太公”,所求的事都会实现。” “尤其对项家的孕妻上心,直至孕妻安然生产过后,太公鬼才离开项家。后来就有一些民间说法,太公鬼是孕妇胎儿的守护神。” 辛愿纳闷:“从来没听说过啊...”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原本柳泫之也是不知道,临时翻阅了记载资料才查到的。 “各地风俗不一样,一个村都有一个村的说法。” 柳泫之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接着说:“也有说法是太公鬼借腹养胎,因为接替了胎儿的身体,所以每每到孕妇生产后,就突然消失了。” “那...”辛愿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那不就是生了个鬼?那到底哪个说法才是真的?” “不知道。”柳泫之摇摇头,“有投生胎儿的说法,是因为其中有供养过太公鬼的孕妇,生出来的婴儿头发盖眼,酷似太公鬼。” “婴儿不会有头发的.....” 辛愿喃喃,低头看着柳泫之手上的半个脑袋,想起了这个鬼的头发确实异常茂盛,也确实是常常头发盖眼。 “等会等会......” 胡言乱语,辛卯年不耐烦地打断,下意识开口想训斥。 看了眼柳泫之为了他们家而变成的狼狈样子,还是稍稍放缓了语气。 “我和她已经很久....”他看了眼辛愿,清了清嗓子,换了一种说法:“就算有,她的肚子也应该大起来了,不可能还这么平的....我看你是脑子摔坏了,赶紧去医院....还有你这个东西,灰啊,不能喝的,还是不要祸害人了,后面的医药费我辛家给你付了....." 柳泫之淡淡说道,“我会把脉,有没有怀孕,看一看就知道了。” 辛卯年下意识看一眼程青青,正想要打发走柳泫之,程青青就往后退了一步,扯出一个心虚的笑来,原本不怀疑的辛卯年突然就觉得不对劲了。 “你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程青青连连摇头,“不是啊,我是听说太公能赐子才供奉他的。” 辛卯年瞠目咋舌,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回事,“你怎么也这么迷信?那你给她把把脉,是不是真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辛卯年显然还是不信她,看她抗拒,直接说道:“今天你就算不号,明天我也会带你去医院验血的。” “我真的没有啊,我还以为他能让我有小孩的,我不知道他只跟孕妇的....” 程青青一眨眼功夫就开始掉眼泪了,豆大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像是源源不断的涓流淌着,滴滴答答顺着下巴落下来,看着好不可怜。 辛愿试探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鬼也会让人怀孕,我看很多小说不是也有怀鬼胎的吗?” 柳泫之微微一思索,“我没遇到过,但那种小说,不是都先结阴婚的吗?而且都是一方大鬼。” 辛愿一愣,“不是吧,你看的是什么啊?” “不知道,视频推荐的。” 原本以为是哪位道友发的科普视频,没想到是恐怖小说。 绿帽子不好带,辛卯年像是忍无可忍了,忽而暴怒,“给她号号脉怎么就不行了?你是不是已经怀孕了?你是不是给我戴绿帽了?” “我没有...” 程青青梨花带雨,不停地往后退去,辛卯年一把抓着她的手,拉扯着她往柳泫之面前放,“号,马上号。” 柳泫之看一眼程青青,她哀切地看着她,像是在祈求,她垂下眼,手还没碰上去,另一只手上的鬼头突然奋力挣扎了起来,卷在手臂上的发丝不停地往程青青的方向伸,就在触碰到程青青的一瞬间,一眨眼功夫,消失在了她的手腕中。 柳泫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鬼头再一次断尾逃走,她不能当着辛愿的面把剩下的头吞入腹中。 “他是不是进去了?” 辛愿拉过程青青的手腕翻来翻去,看向柳泫之,“怎么办?她肚子里那个小孩肯定是鬼胎了吧?” 程青青这个时候脸色突然变得异常苍白,手腕冰冷异常。 辛愿最先察觉异常:“怎么回事?她手好冰……” 柳泫之也不清楚,她接过程青青的手,微微拧眉,又拿起另一只手。 “怎么回事啊?怎么了啊?” 柳泫之抬头,“她没脉了。” “这不是还睁着眼吗?什么叫没脉了???”辛愿急了。 柳泫之重新号脉,确认了还是没有心跳后,确定道:“她不是活人,她早就死了。” 第12章 辛家5 “怎么可能是死人,她这不是还好端端的站在我们面前吗?” 炸弹一个接一个炸过来,辛卯年的怒火急转直下,愣怔片刻后,也跟着不可置信地嚷道,“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一个好好的人站着这里,你说她是死人?你安的什么心?” 辛卯年突然顿住,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向辛愿,“是不是你叫她这么说的,为的就是赶走你小妈?你这个不孝女,你想气死我吗?怀孕、死人这种话都编的出来?!你怎么不说你老子是死人?” 第24章 “我没有。” 辛愿也不相信,直接趴到程青青的胸口上去听心跳,没等挨上,程青青一转头就扑到了辛卯年的身边,拉着他的衣袖,哽咽开口。 “我真的没有怀孕,你不信我,我可以明天就去验血的,我真的没有怀孕,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那样太明显了……” 柳泫之盯着程青青的脸,意图看出点怪异的地方来,可除了流不完的眼泪,就什么都没有了,她有点纳闷了,“你一个死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我只是爱哭。”程青青低着头擦泪,委屈反驳,“而且我不是死人。” 程青青说得有道理,他辛卯年还没有老到脑子生锈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整栋别墅里都是他的人,程青青有点风吹草动,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的。 有了程青青可以验血自证清白的保证,辛卯年更加坚信了今天这一切都是辛愿故意折腾出来的。 “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说她怀孕,还说她是死人,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辛愿?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辛卯年怒不可遏地指着辛愿鼻子骂,“造谣,还要杀人,你想干什么?你非要把这个家拆了你才高兴吗?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和你妈一点都不一样……” “你有病啊,我疯关我妈什么事?”辛愿索性破罐子破摔,“她就算不是死人,也绝对有问题的,那个东西进到她身体里了,要是不弄出来,肯定要出问题的。” 辛愿一边说一边把程青青拉向自己。 不管程青青是不是活人,那个鬼确实钻进了她的身体里,她今天必须弄清楚,“你说,你到底怀孕了没有?” 程青青依旧摇头,“我没有怀孕,没有怀孕。” 辛愿回头向柳泫之确认,柳泫之也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没有脉象。” 难道真的得等验血结果出来? 就在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程青青的衣服隆起了一个寻常人难以接受的高度,辛愿下意识松手往后退,站定之后,她清清楚楚看到了衣服上映出的赫然是下半张脸的形状。 是那个鬼头。 这一次辛卯年也看的明明白白了,脸如菜色:“这这这这是什么?” 柳泫之掀开程青青的衣服,露出腹部,皮肉的束缚下竟然生生长出一张嘴来,那张嘴似乎还在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辛卯年惊恐往后退去,难以理解目前的状况:“什么啊?这是什么东西?” 鬼脸很快又缩了回去,然后又隆起,反反复复,像是不停的挣扎着想要破开肚子。 柳泫之没办法穿透皮肉直接把鬼抓出来,只能拿来旁边的符水,想要灌进程青青的嘴里。 程青青紧紧闭着嘴,柳泫之就使劲往里面塞,最终在辛愿的帮助下灌进去了一点点。 “先把里面的鬼逼出来。” 柳泫之拿着碗站起来,“我再去接一碗符水。” 柳泫之一离开,程青青就紧紧抓着辛愿的衣服,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辛愿。 “小愿,小愿,救救我。” 程青青半截身子像一块布一样塌软下去,她跌在地上,好像浑身无力,攀在辛愿身上:“帮帮我,我好疼啊,她给我喝了什么,我肚子好疼,让他离开我的身体,我好疼啊。” 程青青一遍遍哭喊着,眼泪浸湿辛愿的手背,她低着头不停地说着疼,一声一声哀怨凄惨。 “小愿小愿,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救救我。” “好好,我....” 辛愿一开口就被折回来的柳泫之一把拉到了后面,“不要回复死人的话。” “为什么不救我啊,你要看我死掉吗?” 程青青失去了支撑,跪趴在地上,撑着上半身朝辛愿伸出手去,苍白的手指颤颤巍巍,腹部一阵一阵地收缩胀开。 “小愿,我知道你不讨厌我的,我真的好疼,救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 程青青的眼睛里不断地涌出眼泪,整张脸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黏黏腻腻地蜷缩起来,好像痛苦不堪。 肚子时不时隆起那张鬼脸,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没有人能听到,只有柳泫之的到。 那是很闷很闷的声音,隔着一层皮肉,混着血液的咕噜声。 【没有没有.....】 柳泫之仔细辨认,却听不全,她扣着程青青的下巴,逼迫她张开嘴,继续把符水往她嘴里灌。 “怎么办啊,她怎样会死的……”辛愿心急火燎,“有没有办法啊?我要怎么救她啊?” 柳泫之不得不再重申一遍,“她已经死了,先把鬼逼出来再说。” “可她明明好端端的在这里....” 程青青趴在地上,她仰着头,发丝沾染着泪水,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珠子,手指勾上辛愿的裤腿:“小愿,小愿,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帮帮我....” “我打了救护车。”辛卯年跑上来,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怎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啊??” 辛卯年想去拉程青青站起来,程青青却像一块软泥一样,无力地耷拉着,只有一双手不断的伸向辛愿,她的脸上沾染了地上的灰尘,看着好不可怜。 “小愿小愿,救救我。” “没事的没事的,120就来了。”辛愿拍着她,安抚道,“你别怕,我会救你的。” 第25章 柳泫之拉住辛愿,拧眉不悦:“我和你说了,不要回复死人的话。” 辛愿被柳泫之严肃的模样吓了一跳,很快反应过来:“她不是死人,她是被鬼害的,她要是死人,我怎么没看到过她的魂魄?她人都在这里,魂魄也在这里。”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没有....没有...】 “小愿小愿.....” 【没有……没有……没有……】 两人齐齐看过去,搀着程青青的辛卯年满头大汗地往前拖着人走,而程青青原本瘫软的身子似乎回了劲,缓缓站起来了。 “青青,你好点……” 辛卯年感觉到了变化,回头看过来,剩下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 程青青肚子的鬼在一瞬间轻易的冲出了皮肉的束缚,那张皮似乎失去了弹性和韧性,又或者已经不再想费力禁锢鬼脸了。 半张鬼脸直直冲着柳泫之尖利大喊,“我明明看到了——我看到她肚子里的胎,可是没有,我找遍了,都没有——” 皮开肉绽的场景过于惊悚,肠子血肉迸溅,辛卯年离得最近,身上全是腥臭的尸味,他瞪着眼睛呆愣几秒后,直直愣愣地倒在了一边的地上。 程青青好似一点都不觉得疼,她温温柔柔的笑着,“小愿小愿,谢谢你愿意救我。” 辛愿在这一瞬间彻底相信了柳泫之的话。 她不是活人。 第13章 辛家6 “怎么怎么...怎么办啊...” 辛愿下意识往柳泫之身后躲,喉管上上下下滚动,“她她她,好像不怎么疼啊……还有这个血怎么…怎么这么奇…怪……我……我……呕——” 何止是奇怪。 程青青站定在两人的五米之远,肚子的破洞里淌出小肠大肠,胃袋挂在腿边一晃一晃,发黄发绿的液体混合着血水聚集在脚边,汇集成一滩难以描述的液体,她脸上的泪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化成了黑红色的血水。 辛愿抹干净渗出来的生理性眼泪,一抬手,只见手心手背上都是干涸的不知名黑色液体,并且还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腥臭味道。 “看这个情况,你小妈应该已经死好久了。” 柳泫之屏住呼吸,隔绝无缝不入的尸臭,问道:“她说只有你能救她,说明你身上有什么她没有的东西,你想想平时她有没有问过你什么奇怪的问题。” “平时,平时我们说的话还挺多的。” 辛愿蹙眉低头,不去看程青青的模样。 “她说我皮肤很好,还说我长得很好看,说我很香,还说什么……想和我融为一体.....” 辛愿快速回忆着,说着说着,感觉平日里那些引人浮想联翩的话都变了味道,一时间脸色变得难看无比,连恐惧都少了两分,语气愤愤,不可置信反问:“她不会只贪图我的皮肉和我的千万家产吧?” “小…愿小…愿....” 程青青的嘴一张开,气管好似破几道口子,嘶哑干涩到感觉下一刻就要把气管吐出来,原本光亮白皙的脸庞在下一瞬间就浮现出一块块尸斑。 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鬼嘴像是受到了桎梏,呲牙咧嘴地往外拉扯着,却怎么也无法逃出程青青的身体,嘴里时不时重复着“奇怪奇怪”。 “小愿小愿……” 程青青指头微微一动,辛愿突然身体一僵,瞬间脱力。 “我我……我肚子好痛。” 滑落在地上之前,辛愿本能地去抓柳泫之的手腕。 柳泫之回头看到辛愿缓缓弯身跪下去,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泛白,喘着大气,含糊道:“肚子……肚子好痛……” 柳泫之把辛愿的手翻正把脉:“你怀孕了?” “我…怀…孕了?” 辛愿缓缓吐气又吸气,意图缓解小腹处的剧痛,扫了一眼昏到地上的辛卯年,确定他昏得彻底后,才艰难开口:“我...我做了试管,前两次都失…败了,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我怀孕了....” “我不想…把我的东西给别人…”辛愿拧着眉头,缓了很长一口气才继续说:“还不如…自己生一个…” 柳泫之扶着辛愿坐在地上,示意她翻转身体趴在地上,“你趴在这里不要乱动,也不要乱看。” “你要去…干嘛?”辛愿拉住柳泫之的衣服,这里没有别人了,她只能向她求助:“你…有办法救我的吧?” “嗯,只不过...” 辛愿急急追问,“只不过什么?” 柳泫之认真地说道:“只不过要加钱。” 辛愿抿唇,用最后一点力气把柳泫之推出去,“赶紧去收鬼,我耽误不起。” 程青青掉了一半的嘴巴一张一合,呵出难闻的气味,一瘸一拐地朝着柳泫之走过来,眼睛盯着辛愿。 “小道士,没用的,你救不了她了.....” 柳泫之回头确认了辛愿还是好好趴着的后,没理程青青的话,直接掐住程青青肚子处长出来的鬼嘴的脖子。 那鬼拉扯着的嘶喊声尽数卡在了她手心当中,那张鬼嘴从求生的急迫中突然清明一瞬,回忆起了柳泫之吞下他身体的恐惧,他挣动得越发用力,想立刻“断尾”逃跑。 可他只剩下一节脖子和半张脸,断无可断,最后的结果都是被这一人一鬼分而食之。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什么都会做的,求求你,我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第26章 “我没做坏事啊,我只是…我只是跟着她,确保她能顺利生产……再说再说,她都已经死了,不是我杀的,我碰见她的时候还好好的…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好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没有害过她的……” 从太公鬼钻入程青青的身体开始,他的意图已经一目了然了,他想占据胎儿的身体重新回到人间。 “你差点害死我。” 柳泫之有自己的判断,毫不留情地举起拳头,猛然砸下,语气是不近人情的冷漠。 “我错了我错了...” 鬼嘴惊恐的拉大,他从大声嘶喊着哀求,到不停地咒骂着。 柳泫之充耳不闻,只是更用力地往后拉扯,可里面似乎有更大力的东西和她相互拉扯着,她缓缓吸气,蹬着地,猛地一用力。 一节灰色的鬼手跟着太公鬼一齐被拽了出来。 太公鬼转身想跑,柳泫之没有了顾忌,不用再遮遮掩掩,两手卷一卷,团成一团咬了一口,神情平静得好似手上的东西是个普普通通的青团子。 程青青的眼珠迟缓地转动,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歪了下头,似乎在辨认柳泫之到底做了什么,柳泫之一句话不说,当着她的面咬下来一节鬼手。 “啊啊啊啊啊——” 程青青下巴上的肉彻底烂掉,掉落出一块假体,发出闷闷的啪嗒声,即便这样,也没能阻止她发出惊惧的尖叫声。 有点倒胃口。 柳泫之打开香盒,把剩下的鬼手塞进去,啪啪用力拍了两下后,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程青青只觉鬼身冰冷,柳泫之的目光清透又冷漠,看她不过是一顿美味可口的餐食。 “你居然....” “你是什么东西?” 柳泫之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平常的询问,但是手上动作极快,扼住程青青的脖子,压迫住她的喉咙,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程青青的脖子歪歪地耷拉下来,看着柳泫之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活人不欠死人债,她既然应许了我,便要一命救一命。” 话音刚落,程青青软塌的身子一时间天旋地转,被柳泫之狠狠压在了地上。 即便如此,藏在程青青的身体中的依旧没有浮出来半分,柳泫之捻出黄符纸贴在程青青的额头上,从口袋里抹出朱砂按在她额头上,划过山根,没入发丛中,嘴里念念有词。 “天逢门下,降魔大仙,摧魔伐恶,鹰犬当先,二将闻召,立至坛前,依律奉令,走。” 柳泫之翻手掐住程青青的手指,狠狠一捏,黏腻一瞬之后,触感变得骨感分明,柳泫之低头一看,皮肉已经剥离了。 而鬼影显现一瞬后,很快又躲进了身体里。 柳泫之扯着程青青身上的衣服裹着她的手指,掐着手骨重复几次后还是打不出鬼来。 死人和活人不同,这招果然行不通。 不过,师傅也没教过别的驱除鬼上身的办法了。 柳泫之开始不耐,直接上手掐着程青青的脖子摇来摇去。 程青青的围巾散落到了肩部,露出泛着青的脖子,围巾底下露出一段异常鲜红的血丝,从胸口下延伸到脖子正中心。 柳泫之停住,拨开围巾,指尖还没碰到血线,血线之中突然漫出灰蒙蒙的雾气。 出来了。 视线茫茫,柳泫之双指并拢挥出一张黄符,一瞬之后,灰雾散开,只剩下胸口裂开了一条缝的空壳,所有鬼气都消失在了眼前。 跑了。 柳泫之几乎是下意识地反身冲向辛愿的方向,长腿从辛愿背上横扫而过,撞上一道厚实的肉盾,随即一手支撑着地,用力一蹬。 一阵渗骨寒风从背部掠过,辛愿微微抬头。 “好了吗?” 头还没完全抬起,就被柳泫之按了回去,“别动…不要露出你的脖子,趴好。” 女鬼再一次携阴风袭来,尖利鬼啸好似凄厉的哭嚎,没有了程青青的尸体作为媒介,她不堪一击。 柳泫之随手一拍,那团鬼气就飞出很远。 “啊啊啊!!!” 身边传来痛呼。 辛愿趴在地上,肩膀簌簌抖动,手压着自己的小腹蜷缩在一起,柳泫之趴下身子,歪头一看,辛愿的脖子上隐隐显现一道红线。 柳泫之拉起辛愿的手,打开朱砂盘,点出朱砂印在她的手腕中间,顺着她的手臂往上写辟邪符咒。 “天精地精,日月之精,天地合其精,日月合其明,鬼妖丧胆,精怪亡形,以我……” “没用的……这是腹中胎儿的血线,再扯两次,她必死无疑。” 女鬼此时彻底显露出真容来。 脸颊消瘦,四肢如枯槁干枝,垂于足腕,身影微微弓起,肚子一圈绕着赘物,像是一层松垮下垂的肚皮,肚子下垂挂着一圈类似于圆体肉块的东西。 仔细看去,里面隐隐能看到蠕动的短手短脚。 居然都是鬼婴。 红线,孕妇,胎儿。 “产鬼。” 民间传说,难产而死的女人会变成产鬼,产鬼会缠上活着的孕妇阻碍其生产。 一般情况下产鬼与正常的人间女子是很难用肉眼分辨的,唯一的区别是产鬼喉部的一道叫做“血饵”的红线。 产鬼靠“血饵”进入孕妇体内,产鬼将这条血饵连接在腹中胎儿身上,这样孕妇就无法生产了。 第27章 柳泫之以前和师傅一起出活的时候,见过一次产鬼,只是那个产鬼身周没有这些鬼婴。 “她命中注定必要难产而死,死在我手上也是天命所致,你个小道士不知道顺应天命吗?” “不可能。”柳泫之拧眉,“我观她面相是大富大贵之人,不是短命之相。” 女鬼拖着脚慢慢走过来,“你学艺不精,难不成凭几年的了了阅历,就以为能勘破天命?你莫要多管闲事,快些让开。” 第14章 辛家 7 柳泫之站起身,挡在辛愿身前。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说罢,她就直直朝着产鬼冲过去,一人一鬼不过十几米。 似乎没遇到过不拿符纸,赤手空拳冲过来的道士,产鬼在一瞬间愣神后,很快反应过来,扔出一个鬼婴来。 鬼婴张牙舞爪飞过来,柳泫之一手掀开,将她拍飞,紧接着又飞来数个,全都被柳泫之三两下打开了。 那产鬼好似除了扔鬼婴也没有别的方法了,大约是顾及着辛愿的皮肉,又或者是还没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一开始只在闪避。 直到柳泫之逼到了她的面前,产鬼仓惶闪开,恼怒大喊:“我上了她的身,你要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钱,你何必和一个必死之人与天斗?” 柳泫之踹了个空,停在了玄关处,一边拿出黄符纸,一边说道:“拿不了死人的钱。” 只见柳泫之压着黄符纸,在鞋柜上簌簌写着什么,产鬼趁机朝辛愿飞过去,就在她即将碰到辛愿的时候,一片阴影罩拢过来。 明明是微微金光,却宛如铜墙铁壁,将她弹开数米之远。 产鬼一看辛愿已经被拢在一把黑伞之下,伞上的符纸发着微弱的金光,不用靠近,她就能知道这金光符纸有多厉害了。 产鬼最怕雨伞,加上朱砂符纸,她不能靠近半分。 产鬼无可奈何,气急败坏,“你个小道士,非要逆天改命吗?!” 柳泫之不说话,只快速朝着她跑来,产鬼被逼的左躲右闪,却不想放开快要到手的身体,时不时看向辛愿的方向,想找到漏洞处,趁机上身。 直到她被一把伞挡住了去路,她才发现,自己身边全围上了雨伞,柳泫之绕着圈跑,把上下左右的路都封了彻底。 产鬼这才慌了,在伞里打转,柳泫之从两把伞的缝隙中探进一个脑袋来。 “抓到你了。” “等等等等....”产鬼惊恐大喊,在停顿一瞬后,尝试打商量:“我…我想下地府。” “程青青是你害死的,你不能下地府。” 柳泫之抓着产鬼的脚拖向自己,然后打开香盒。 产鬼看到过她拍鬼手的那两下子,一时间崩溃尖叫,“就算是我害死的她,你也不能这么随便的就把我吃了,阴间自有判罚,你个小小道士,不能擅作主张……” 柳泫之无情打断她:“你身上这些鬼婴都是你的害死人的证据,地府的规矩我不了解,你既然留在人间,就守的是人间的规矩,一命抵一命,你没有活路可走。” “谁说的....” “我师傅说的。” 柳泫之扯断剩下的鬼婴,没等产鬼继续说话,直接把产鬼一点点塞进了香盒之中,死死压进去后,才放心合上盖子。 “好了吗?” 柳泫之的话一句不落,都进了辛愿的耳朵里,她趴在地上不敢动,直到柳泫之发话。 “好了,可以起了。” 柳泫之掀开伞,那些个鬼婴就朝着屋子的各个方向飞了出去。 小鬼功德最好哄骗,柳泫之连忙顺着二楼追过去,辛愿一抬头,柳泫之已经转进了二楼的卧房里。 辛愿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肚子一点都不疼了,马上就跟了上去。 一进门,就只到了满屋子飘着的大小不一的鬼婴,有些个甚至看着只有拳头大小,围飘在盆栽植物当中,晃晃悠悠打着转,看着没什么攻击性。 “这是什么啊?” 辛愿呐呐问道。 柳泫之朝着其中一个小鬼走去,那个小鬼瑟缩地抖动了一下,却依旧趴在那盆多肉旁边没有动,短手扣在多肉上,好似这样,柳泫之就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柳泫之手一动,小鬼团成团滚到了一边去,等爬回来的时候,多肉已经被倒扣着倒出来,泥土中露出零碎的白骨,小鬼瑟瑟缩缩地看一眼柳泫之,见她没再动作,就安安静静地趴了上去,将白骨护在身子底下。 辛愿一看就白了脸,“这不会是这个小家伙的骨头吧?” “是。” 依据多年走活的判断,柳泫之很快就想明白了鬼婴来这里的原因,吸引鬼的东西,只有执念。 而鬼婴的执念通常是没有完全成型的身体,或者是母亲。 “那个鬼...我听你说是产鬼,到底怎么回事?” “产鬼和太公鬼都是喜欢跟着孕妇的鬼,程青青应该是怀孕了,太公鬼找上她的时候,她体内还有胎儿,只不过后来又被产鬼盯上了……” 柳泫之想了想,确定道:“大约是难产流产之类死亡原因。” “怎么会这样...” 辛愿看了一圈鬼婴,喃喃道:“这些植物的底下,不会都是产鬼...…难怪突然弄来这么多花草....” 一想到整个屋子里都是尸体,辛愿一阵发寒。 “这是产鬼控制鬼婴的方式,产鬼只附着于人,除了控制胎儿,没有别的能力了。而她的阴气又不足以维持持续腐烂的尸体,所以她才要不停地换身体,这就是她为什么会盯上你的.....” 第28章 【玲玲玲——】 柳泫之话没说完,床头方向传来手机铃声音。 辛愿吓了一跳,迟疑地走过去,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林格,滑动接听。 “我在门口了,你赶紧出来!!” “你谁啊?”辛愿问道。 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后,立即挂断了电话。 手机有密码,辛愿尝试输入了程青青的生日,没想到直接打开了手机,不用怎么翻找,辛愿就看到了林格的微信。 大概是因为辛卯年不怎么用微信的原因,程青青毫不遮掩地把林格的消息放在置顶栏中。 【林格:到月份直接说早产就行了,医院那边塞点钱应该不难办,我来解决,你放心吧。】 【程青青:辛愿不是好糊弄的,也不知道太公有没有用,我觉得这几天很不舒服,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林格:你按照大师给的位置放好,肯定没问题,保胎的,到时候生下来的宝宝会一辈子受到太公保佑的。】 两人关系似乎并不简单,后面的聊天时间相隔一天。 【程青青:算了,我还是去打掉吧,趁月份还小,以后有机会再说,还是保险起见好。】 【林格:也行,到时候你来老地方找我。】 翻阅了一下通话记录,都是一连串的拒接,最近两人的交流只有一个多月前的两分钟通话。 程青青也没有再回过消息了。 【林格:有事联系我,你好好休息。】 【林格:我钱用完了,给点钱花花。】 【林格:怎么不回消息啊?】 【林格:你不会后悔了吧?你想死吗?等着我来找你!】 【林格:打算甩了我是吗?程青青别以为我不敢,你别逼我,等着我来找你吧,把你的事都和辛家抖出来。】 .... 后面都是连串脏话控诉,但也足够拼凑出一个大致的真相了。 程青青接近辛卯年是蓄谋已久,并且一直保持着和林格的情侣关系,甚至不小心怀孕了。 太公是林格请回来保胎用的,程青青半信半疑之下,按照大师给的方位供奉太公,后来反悔打胎,才又引来了产鬼。 辛愿通知了保镖把外面的林格带进来,回到大厅里的时候,辛卯年已经悠悠转醒了,醒来看到程青青腐烂的尸体,两眼一翻又要昏过去,就被架着人进来的保镖掐住了人中。 “怎么....” 辛卯年被扶到了沙发上,话还没出口,先湿了眼眶,看样子是真挺喜欢程青青的。 辛愿下来的时候就拿了伞遮住程青青的尸体,大厅里除了有些乱和臭,也不再有冲击人的画面了。 刚被架进来的男人平头黑眼镜,看着是老实人的模样,就是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白多,精光微显,这样的眼睛多是精于算计、重利之人。 到底是亲爸,辛愿还想拯救一下老糊涂,于是问:“你和程青青是什么关系?” 林格没见到程青青,不敢打草惊蛇,板着脸回道:“我是她的远方表哥,找她有事,你叫她出来,我有事问她。” “她已经....” 辛卯年一开口,辛愿马上打断了他的话,“程青青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说是你逼她这么做的,你以后别来找她了,否则你就等着坐牢吧。” 辛愿说的话语气笃定,还连带威胁。 原本就是来讨说法的林格,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什么我逼她的?明明是我们说好的,她现在嫁进豪门了,就想甩了我?想都不要想!” “你叫她出来和我说话!!打了胎就不认人了?她真以为肚子里的种没了就清白了?放屁?!” 辛卯年不可置信,喃喃:“她真的怀孕了?” “你还不知道吧?”自以为被背叛的林格嘲讽一笑,“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怀上我的小孩了....还是我陪她去打的胎…你真以为她图你的人啊?要不是你有钱,谁能和你个老头子在一起啊?恶心死了好吗?” 柳泫之听到了关键信息,问道:“手术顺利吗?” “顺利啊,这不是回来做富太太了吗……” 林格嘲讽完后就觉得奇怪,“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怎么?打胎的事不知道啊?” 打击太大,辛卯年一时间沉默了,纵横交错的脸上木木的,嘴唇微微颤抖,却也没再说一句话。 “程青青呢?”林格大喊,“让她出来见我!她一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既然她是你女朋友,你就把她带回去吧。” 辛愿掀开伞,露出一片红白黄绿交缠的皮肉,林格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跌坐在地上,“这这这什么啊?你……你们杀人了?” 腐烂的尸身早已难以辨认程青青的模样,辛愿别开眼睛,“这就是程青青,她打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你没有发现吗?” 林格喉管微动,吞咽了一下,“不可能...医生说她出了很多血....可医生一走,她就从病床上走下来了,除了流多点血,什么问题都没有啊....” “这不是程青青......” 山风呼呼而过,凝冷的灰色从山际爬上来,冷冷暮色里已经透出了初冬的气息,山里的一切都先发出了阴冷的气味来。 林格最后被保镖架着扔出了山庄外,等殡葬服务来的时候,辛愿指示了一众保镖把家里所有的植物都搬到了后院里,还让保姆准备好了超度法事需要的物件。 第29章 “白米,水果,猪头,大香,黄纸.....” 柳泫之站在供桌前一一核对,确保无误后,嘱咐辛愿,“这些小孩的尸体一定要好好安置,入土为安。” “好。” - 山风起,暮色将顷,时间到。 柳泫之在祭坛前点燃香烛,默念超度经文。 “超度三界难,地狱五苦解……救苦天尊坐东方,手执杨柳洒琼浆,身骑九头青狮子,拔度幽魂早生方……” “大道慈悲,俯降玄坛。” 柳泫之证盟炼度,微微躬身,两指一并,线香燃:“普度众幽魂,欲免沉沦苦,太乙救苦天尊。” 三上香后,拔度亡灵出迷途。 一阵阵轻微的气息抖动着穿过树丛,卷起纸钱,扬起香灰,白烟直直而上,在半空拂散。 辛愿看到的是,婴灵缓缓聚集而来,抢纸钱端祭品,就连香烛也不放过,大口大口的分食吞咽。 柳泫之端立法台下,鸣法三通鼓,铃音振十方,一声高喝:“法度无常”。 继而面朝东方苍穹,手指掐诀请圣,口中念念有词,“今宵说法度亡灵,一切地狱都解脱。” “速登云路早超生。” 纸钱燃焰,香烛白烟,随风摇荡,十数婴灵拽着纸钱香烛,缓缓消失在了混沌天际,铜铃声一起,辛愿好似听到了小孩的嬉笑道谢声。 “好了。” 柳泫之走到辛愿面前,推过手机,“五千一只鬼,两只鬼一万,超度法事888,符水66,一共一万零九百五十四,微信还是支付宝?” 回过神来,辛愿看着眼前的收款码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这道士做法和做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加微信吧,要是后面还有问题,我也可以随时找你。” “行。”柳泫之关掉收款码,打开了二维码,确认收款后,建议道:“你不能生小孩,去领养一个吧。” 辛愿有些纠结:“我去医院引产会有危险吗?” 柳泫之看她一眼,从黄布包里掏出一个三角符纸,“平安符99。” 亲眼见证过柳泫之的实力,辛愿很信任她,当即扫了一千,“给我十个。” 柳泫之转回去十块,“九百九,找你十块。” 第15章 小泫。 柳河巷古宅。 跨进屏门,柳泫之就看见墙角多出了一个白色的编织袋,旁边还有一叠捆扎好的纸板。 大概是尧枝逐一天的劳动成果。 跨进内庭院,尧枝逐正圾着棉拖鞋坐在谢钰边上,院子里没有灯,只有尧枝逐手机屏幕发出来的微弱光亮忽明忽暗,柳泫之轻着步子走近,听到了尧枝逐的问话。 “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不会也忘了吧?” 谢钰最先感觉到了柳泫之的气息,僵硬地转了一个身,抬手勾住了道袍上一个破烂的小洞。 “小泫……你衣服怎么这么破啊,还有你这脸这手....” 尧枝逐打开手电筒,绕着柳泫之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照了一圈,“你去干什么了?怎么搞的像个乞丐似的。” 捡了一天破烂回来的尧枝逐根本不觉得自己更像是乞丐,扯着柳泫之的破烂道袍唏嘘,“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道袍很贵的……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得了……” 柳泫之抿抿唇:“抓鬼去了。” “我看是鬼抓你吧,是不是又被鬼骗了?叫你不要信鬼话,蠢死了,赶紧去洗干净……” 柳泫之点点头,“我知道了。” 没走出去一步,就被拉住了,一边是尧枝逐,一边是谢钰。 “赚了多少钱?”尧枝逐先开口问。 柳泫之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说道:“五千,就给你一千。” “五千?”尧枝逐惊疑,紧接着不可置信:“小泫,你碰上冤大头了?” “不是,抓了两只鬼,还有超度法坛,符水平安符。” “一只鬼多少钱?” “五……”柳泫之一顿,“五百九十九。” “平常一只鬼666,你给人打折了?就算一只鬼666,两只鬼1332,法坛666,平安符99,符水66……2163……”尧枝逐眼睛眯起,逼问:“哪里来的五千……小泫,你骗人。” “给你多,你拿不住。”柳泫之毫不心虚,“最多一千,用完再给” “行,那你和我说赚了多少。” 柳泫之看了眼谢钰,靠近尧枝逐耳朵边,气声说了个数字,尧枝逐惊讶地捂住嘴,“这么多!” 谢钰还没凑近,就被尧枝逐瞪了一眼,“想偷听?做梦!” 谢钰的指头勾着破洞,踉跄着朝柳泫之走了两步,“小,泫。” 学的倒快。 “小泫也是你叫的?学人鬼。”尧枝逐拍开谢钰的手,“你该叫她仙姑,别小泫小泫的,没好到那份上。” “小,泫。” 谢钰执意要叫。 尧枝逐捋了一下头发, “嘿”了一声,“你是不是欠揍呢,我告诉你啊,我不管你记不记得什么,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就盯着你一天,别想耍花样欺骗我们,我们可不是好骗的,要是被我发现了你装模作样,我就把你牙齿敲光,把你的手砍断,把你整个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尧枝逐凶狠地警告着,谢钰弱弱地往柳泫之身边靠,一张嘴就只会喊:“小,泫。” 柳泫之给尧枝逐发了钱,“师妹,别吓唬她。” 第30章 尧枝逐轻哼一声,“我看她就是没安好心,谁好人家在屋子地下修墓道的啊,害人害己,一定是个大祸害。” 谢钰一字一顿的反驳,“不,是。” “我要洗澡去了。” 柳泫之在山里滚了一圈,浑身不舒服。 “行。”尧枝逐收了钱,“我今晚接了个活,不用给我留门了,明天给你买早饭回来。” 尧枝逐说完就回去收拾东西了。 院里吹不进西北风,只有高处的树影婆娑,东厢房中的烛火晃荡出一片模糊的光影,柳泫之似有所感,望向东厢房,靠近正门的这边开了一扇窗户,正好可以看见内侧的书桌,以及墙上的杨柳挂画。 “那幅画是你画的?”柳泫之问。 谢钰回头看了那画很久,想不起什么,记忆一片空白,最终放弃,“不,记,得,了。” 柳泫之的目光回到谢钰身上,“一点都不记得了?” 谢钰定定地看着柳泫之,手指勾了勾,嘴角也缓缓勾起,“小泫。” 好像耍赖转移话题,但柳泫之看不出来,她垂眼看到谢钰手指裸露出的一点白骨,突然想到了程青青,她看回到谢钰的脸上,抬手掐了一下。 软的。 柳泫之顿了顿,问道:“你不会烂吧?” 谢钰微愣,“不,会。” 柳泫之放下心来,不再多问,转身回到正房,“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吧。” 说完就关上了门,谢钰呆呆立在门口好半晌才缓缓转身,迈着脚,一步一顿地回到了树下椅子上,正正面对着正房门口坐下来。 - 翌日。 柳泫之习惯早起,充好热水袋后开始打太极,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动作缓慢且到位。 谢钰坐在树下椅子上,紧紧盯着柳泫之看。 手机响了两声,柳泫之打拳的手微顿,打了一个圈之后,顺势收了回来。 【洋洋得意:仙姑你真的灵啊。】 【洋洋得意:我有个朋友遇上了点事,不过在外地,仙姑,接不接?】 【柳泫之:接。】 柳泫之看了时间,尧枝逐还没回来,她拨了电话,没打通,照着时间掐指算了个大概。 没事。 大概只是信号不好,柳泫之放心的收了手机,往外走。 “去哪?” 谢钰的话叫住了柳泫之。 “吃早饭。”柳泫之顿了顿,问:“你是不是不用吃东西?” 谢钰瞳孔淡淡,阳光从树间破开落进她眼中,隐约在瞳中掠过一丝浅浅金芒,她略微思索一会儿,回道:“想来是,不用的。” “那我走了。” 谢钰看着柳泫之穿过庭院、游廊,最终消失在了屏门的转角处。 “谢姑娘。” 阿姑从东厢房里飘出来,“我探听到了像是灵石碎片的东西,这就去给你找来,你一定能恢复记忆的。” 谢钰收回视线,并不说话。 阿姑深深看了眼谢钰,白生生的瞳孔中看不清情绪,她离开前只嘱咐道:“莫要和小道士作对,你打不过她,等我回来。” - 古街的物价比外面商业街都要贵上一些,柳泫之出了古街又走了一段路才找到一家价格合适的早餐店。 “鲜肉包子两个,鸡蛋饼一个,豆浆一杯。” 三餐对她意义不大,柳泫之只是单纯嘴馋。 “昨天晚上你们听没听到?” 后桌的交谈声音不大,但这一间小店的人也都能听了个全的了。 “戏班唱了一晚上的戏,咿咿呀呀的,天亮了才不唱,我一晚上没敢睡,吓死人了。” “你别自己吓唬自己。”同桌的人害了声,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就急不可耐地开始嘲讽:“就来个二流子戏班,天天晚上吊嗓子,唱的那叫一个难听,就因为被几个老头围着骂,大概就气上了,非要唱个好的,勤学苦练呢在……” “谁说的?!” “什么谁说的?我前天晚上经过戏台子的时候问的。”那人眉毛一挑,“晚上看戏的人还挺多,我觉着确实难听,该练练……” 柳泫之吸溜着豆浆,早餐店老板把东西往桌子一放,大着嗓门问道:“啥时候来的戏班子啊?我家老太最爱听戏了,没见她出门啊。” “是啊…没有戏班子啊,那戏台子不是只有过节的时候才开的吗?” 店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是……你不也听到了吗?” 那人看着最开始说这个话题的人求证,那人一脸苦相,“所以我说吓死人了啊,我没想到你是真碰到死人了啊……” 柳泫之朝说话声看去,是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对面也是个警察,一男一女,撞鬼的是男的,身型消瘦,看着约莫三十岁。 女人脸色有些白,唇色浅浅,看着没什么气色。 两个人面对面,印堂各有各的黑。 - 第16章 生活好难。 回到古宅的时候,尧枝逐已经回来了,背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旧背包,她那张古典美人的脑袋后面高出一把玄色铁锹,跟着她趴着扒拉着袋子里倒腾来的旧瓷碗。 “小泫,你回来了,快来看看我这几个碗。” 柳泫之走上前去,树下的谢钰也跟着走上去,柳泫之蹲下来,谢钰也缓缓蹲下来,骨头发出咯咯吱吱的声响,柳泫之朝她看去,谢钰顿了顿,手盖在自己的膝盖上,慢慢低下头,看着有些不好意思。 第31章 尧枝逐扫开一只碗上的泥土,捧着在柳泫之面前转了转,“看到没,一只碗顶五百,这里四个,两千块。” 柳泫之点点头,“那你把一千还给我。” 尧枝逐小心翼翼收起碗,嘟囔道:“花完了。” “一天就花完了?”柳泫之板下脸来,“你去干什么了?” “就和我一块的小姑娘生病了,我就给人治病了,她说过两天还我。”尧枝逐摆了摆手,“哎呀,这不是挖出碗了嘛,等我放网上一卖,这不又有两千了。” 听到不是打牌输的,柳泫之放心了,“那她还回来,你就还给我。” “小泫,说什么你你我我的,我们是一家人...”尧枝逐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大包,站起来脱了包,两手捧着碗,眼睛微微睁大,“你先给我拍照,拍好看点啊。” 每次倒点东西回来,尧枝逐总要连人带东西的拍好几张照片,据她自己所说,这样可以提高点击量,以此吸引来冤大头叫价。 方方正正的手机里框进了尧枝逐做作的嘟嘴剪刀手,谢钰歪着头盯着手机看,只看到柳泫之的手指点了一下白圈圈,尧枝逐就缩成了一张小小的画,藏进了左下角的方块中。 谢钰抬头看向尧枝逐,还在外面。 她又看向屏幕,凑近去看那个小方块,似乎有些疑惑不解。 谢钰身上带着淡淡的木香,尤其是像丝绸缎带的青丝,发髻里别着一根木簪子,歪歪曲曲,看不出是个什么形状,其余的头发铺落在肩上、背上。 柳泫之忍不住凑近闻闻,莫名的熟悉。 突然,木香跌进了自己怀里,青丝抵在鼻尖,大概是因为太阳烘晒的原因,谢钰的发顶暖烘烘的,不像是尸体该有的温度。 木头味更浓了。 柳泫之没有立即推开她,只想着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一边嗅着想着,一边越过谢钰的发顶看到了手机屏幕上谢钰有些木木的表情,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继而缓缓张大,好似受到了惊吓。 “诶,你怎么回事....” 尧枝逐跑上来,看到了手机里的相机前置,也看到了谢钰的表情,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阴阳怪气地笑:“怎么?被自己的鬼样子吓到了?” 谢钰抓着柳泫之的衣袖想要起来,因为骨头关节不利索,很快再一次摔进了柳泫之的怀里。 柳泫之揽着手把人架住,清清浅浅的木香扑过来,视线从冬树上停驻一瞬,突然想起了这种熟悉的气味。 和师傅走活的时候,她总会在灵堂中守棺材,这味儿……是棺材味。 轻轻幽幽,像夜半清风拂来的木气香灰和香烛灰烬,一并落进棺木中,合盖钉板时,那种从缝隙中震颤出的气息。 尧枝逐回头一看,一人一尸就像是抱在了一起,她连忙上去把谢钰拉起来,柳泫之也跟着站起来。 “你能不能控制好你的身体啊,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这么没用。” 谢钰低着头摇晃着手臂,又抬起手来,接连动了动十个指头,说:“练练,能动。” “练什么时候去……”尧枝逐嗤了一声,“也不知道留她有什么用,拔草都蹲不下来,往那里一站,只能当个门神。” 柳泫之不太同意,“师妹,谢钰还可以辟邪。” 谢钰的鬼气强盛,还能驱动尸体,也能称得上是大鬼的了,一般的小鬼不敢靠近,大鬼也不会轻易越界招惹,用来辟邪最合适不过。 “拿鬼驱鬼,你真说得出口,师傅天上有灵,都要被你气死……你养的小鬼你自己管吧……我们不养闲鬼啊,下厨做饭什么的我就不指望了,她最好能扫扫地什么的……哈……” 尧枝逐说着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兴奋劲一过,熬夜的困劲就涌了上来,尧枝逐拖着脚往自己屋子里走。 “……忙活一晚上困死,我要去睡觉了,记得把照片发给我……” 院子正中的一树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犹如瓷碗上的冰痕,阳光灿灿,透过蒙蒙的云映照在古宅院的旧瓦片上。 柳泫之占了个阳光好的位置,摆了摇椅小方桌,薯片饮料水果,准备打坐休息休息。 谢钰跟在她屁股后面晃,直到她脱了鞋子窝在躺椅上,确认柳泫之不再移动了,才搬来自己的椅子落坐在她边上。 柳泫之安静地合眼坐了五分钟后,彻底躺平,拿出手机来,先把尧枝逐的照片发送过去。 “为什么?” 谢钰突然指着手机问道。 柳泫之没抬头,“什么为什么?” 谢钰微微俯身,把脸凑在手机前面,手指定在对话框中的照片,一字一句地问道:“为什么,画,在,里面?” “照片?” 柳泫之明白了她的意思,重新打开相机,前置猝不及防跳出来,框住了谢钰惊疑往后退去的模样。 谢钰盯着屏幕里缩小的自己。 “这叫照片,可以把人画下来,然后存起来。” 柳泫之一边说一边示意,拍下了一人一鬼凑在一起看手机的样子。 “就这样,存起来,以后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只要手机在,照片就不会不见。” 谢钰试探着凑近。 这是一张以俯视的角度拍下的照片,下巴占据屏幕二分之一,屏幕里的柳泫之不太像现实中的样子,下巴又长又宽。 第32章 分明是圆润小巧的。 而自己则是面色苍白,尖牙特别突出,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牙齿,“不好看。” 柳泫之看看照片,确实不怎么好看。 于是抬着手臂伸长,很认真地教着:“拍照远一点,要笑,然后就好看了。” 屏幕里的柳泫之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谢钰也跟着勾起小小的弧度,尖牙露出来的更多了,她连忙压下嘴角。 可柳泫之照片已经拍完了。 这一次柳泫之好看了,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有一对浅浅的梨涡,旁边的谢钰僵硬地木着脸,像是有点生气。 “好多了。” 柳泫之摆着手机放在谢钰旁边对比了一下,“嗯,看着差不多,都很好看。” 谢钰盯着手机看了又看,没觉得自己好看,脸白得没法看,嘴巴不怎么红,牙齿也不好看,可小泫好看。 于是她赞同地点头,“好看。” 柳泫之看她盯得专心,就把手机递过去,“你想不想玩?” 谢钰迟疑地接过来,学着柳泫之的样子,在手机上点了两下,跳出来一个视频界面,里面装着一个拍案说书的小人,煞有其事地讲着奇闻轶事。 这一听,一人一鬼都入了迷,谢钰两手端着手机放在中间。 “……这家仙就说,你这吃了我的供果,我也得尝尝你的味儿,说罢,她就卷着巨大的蛇尾缠住了小师妹的腰,小师妹吓得是一动不敢动,眼泪掉个不停,不停喊着,蛇仙饶命蛇仙饶命。蛇仙森然一笑,尾巴尖顺着退往上爬……” “欸,这后面的事,各位就琢磨去吧。这许了蛇仙的小师妹可是真人真事,至于其中如何如何,全是我瞎扯,给大家伙说个乐乐,图个点击量……这里就是警着各位,供果可不能随便吃,要是遇上了不好说话的主,得赔上一辈子……” “后面的事是什么事?要我们琢磨什么?”柳泫之突然开口问。 谢钰木着脸,“不知道。” 谢钰的死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柳泫之不疑有他,教完谢钰怎么刷视频后,就转头去吃东西了。 谢钰每刷一个视频都要完完整整看完,才会滑到下一个,有时候一个视频半个钟头,她就端着一动不动地听到结束,直到玩到手机没电黑屏,柳泫之要收回去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机递还给柳泫之。 这些视频里的信息很多很杂乱,谢钰觉得很新奇。 “等会我要出去,要是师妹醒来了,你和她说一声。” 柳泫之把手机扔回房间充电,出来的时候换了双鞋,谢钰站起来勾住她的衣服,“去哪?” “买衣服。” “我也去。” 柳泫之拒绝:“你不会走路,不能出去。” - 早上已经稍微转过一圈了,柳泫之跟着导航走进了镇上的超市里,购置了生活必需品后,转进了服饰区。 来晚明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一直留在这里,以前跟着师傅四海为家,两件棉服轮换着穿,如今也算是定居了,多备两套方便换洗。 柳泫之给自己和师妹选了几件口袋多的外套,都是清一色的暗色和工装布料,耐脏耐摩。经过夏装促销区的时候一顿,盯着9.9的大红牌子看了一会儿后,选了一套短袖短裤,和一条碎花吊带裙。 结完账走出收银台,发传单的小妹塞进来一张传单。 “美女,买新款香蕉手机送手机壳送充电宝送随身无线,首次在店充值一百话费,还加送一桶油,新店开业,多买多送,要不要进来看看?” “办理随身无线活动套餐,三月后每月返还48,抵消下来,每月只要十九的套餐费用,不管是山川河野,还是穷乡僻壤,没有我们到不了的信号,只要手机不断电,问候送回家....大电量充电宝,管冲五次半,旅途一帆风顺......” “什么地方都能连上信号吗?”柳泫之问。 “能啊,只要有电,随身无线都能连上信号。”小妹一看有戏,拉着柳泫之往里面走,“你看看,这是最新款的,和线上店里完全不一样的,我们是直接从公司里拿出来的,经过层层实验....” “帮我拿一个。” 尧枝逐下墓正好可以用,这样就能随时随地联系到了。 小妹一脸高兴地跑去了前台登记,等出来的时候,双手递过来一个袋子,“美女,选一个号码,我帮你订套餐。” 柳泫之一边把身份证递过去,一边说,“我有号码。” “美女,这个套餐只针对新号码哦,再办一个也没关系的,现在很多人都有两个号码的,工作生活两不误嘛...” 那倒也是,于是柳泫之随便选了一下顺眼的号码,小妹操作完之后,把桌下的油送上来,“好了,一共6999,支付宝还是微信?” 这么贵。 毕竟哪里都能连上信号.....一想到这关乎到能不能及时救到尧枝逐,柳泫之又觉得也不是很贵了。 眼看着五位数的存款迅速减半,柳泫之抿抿唇,眼底露出一丝怅然。 生活好难。 第17章 鬼戏班1 - “喂,你什么时候到啊?头儿还等着我们回去吃夜宵,你再不来我就自己先去了...你走的那条路啊,怎么还没到啊,算了算了,我先去巡夜了.....你别吓人啊,我可不往戏台子那边走.....” 陈斌挂了电话,手电筒的光跟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光亮扫过青石板上被踩死的百足虫,他的鞋子也跟着踩了上去,黏糊着膈人,他往地上摩擦几下,落下几块细碎的虫壳。 第33章 柳河古街里的店铺早已经关门,屋檐下摇动的几盏灯笼随着风的方向旋转,地上的影子一会扁一会圆。 陈斌的影子在交错的光影中铺了两道,时而长时而短,跟着他一路往柳河古街里面移动。 不知从哪个巷口过来的穿堂风扑在脸上,生冷生冷,湿风吹扫枯叶,沙沙的声响实在渗人,陈斌紧了紧棉服。 这周轮到他和周楠夜巡了,正巧周楠今天赶回家办事了,一个钟头的路都赶不回来……想到早上周楠说起的戏台子,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古街牌匾方向,大路灯笼着蒙蒙的光雾,街口的警车稍稍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赶紧巡查结束回去吃夜宵,陈斌吸吸鼻子,加快了脚步。 深夜的古街连个人影都没有,灯笼的影子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暗、一步一亮,幽深古街看不到尽头,两个灯笼中间总有一块地特别黑,陈斌得跨三四步才能走出黑暗。 这一片住着的都是老头老太,有几个脑袋不好使了的总是往外跑,夜巡的主要任务就是看看有没有老头老太在外面还没回家的。 走到古街半道,下一个灯笼底下突然出现了个身影前前后后的晃,像是走两步退回来,又走两步又退回来。 陈斌顿住,心里有点紧张,眯着眼睛仔细看去,那道身影微微佝偻着身子,背着手,花白头发齐耳,穿着花袄子,看着像是个老太。 视线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也不见昨天的老头戏子,陈斌想着自己不能有这么背吧,于是试探喊道:“老太,怎么了?” 老太好像没听到,依旧不停地往前走、往后退,陈斌紧了紧手电筒,往前走两步,只隐隐约约听到老太不停地念着什么。 “老太?听得见吗?” 老太还是不理人,陈斌心里犯怵。 要真是个老太,活生生的人,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待一晚上,这可是要命的事……陈斌又往前走了两步,走近才听清楚老太在念什么。 “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老太盯着地上的路叫唤着,像是遇见了难事。 手电筒一照,老太手上拿着红纸袋,双脚像是抬不起来似得,鞋尖抵在半截凸起来的石头上过不去,只能不断地被打回去。 是个不太会走路的老人。 看着是活人,陈斌长舒一口气。 “哎呦,您怎么大晚上的还不回家啊,这黑灯瞎火的,把您摔着了怎么办?老太,您那户人家的啊?知道您孩子叫什么吗?” 老太大概耳朵有点问题,听不到陈斌的话,只不停地前进、后退,嘴里叫唤着,“哎呦哎呦.....” 这片地旁边空出了个小广场,一条街铺青砖,唯独这里高出了一节石头。 陈斌听说过这石头的来历。 这块空地原本是个药堂,里头的医师是个大善人,来穷乡僻壤治病救人,后来遭了大火,什么也没留下,周围百姓为了纪念药堂的善举,特意留下了这截门槛。 门槛不高,只留了三四公分,来往的行人几乎不怎么能注意到。 “老太。” 陈斌提高了声音。 老太一顿,迟疑地抬眼看着他,却不说话。 陈斌一看终于是听到了,面上一喜,大声喊着,“老太,回家了!” “回家?”老太喃喃着,缓缓摆手,“不回家,不回家。” “记得您家在哪里不?”陈斌一边拿出手机来,准备找找记录过的老人信息,一边问,“还记得您孩子叫什么不?” 老太想了想,“二狗。” 二狗,听着是小名。翻阅了一遍记录档案,没找到相对应的老人照片。陈斌细致打量了一遍老太,记下了她脸上的老人斑位置,又重新翻阅了一边。 这才在表格里找到了老太,大概是两年前的照片了,照片上的老太体态丰腴,现在却瘦了不少,住址在镇上的旧小区。 先哄着回局里,通知家属来接。 "老太,走错了,你家不在前面,你往后面走,来,我们转一个身。" “不走回头路,不走回头路。” 老太连连摇头,紧接着又开始抬脚撞门槛,“哎呦哎呦,哎呦哎呦哎呦.....” 陈斌见她执拗,只能哄着,“那我扶着您过来,您搭着我的手,来。” 话音刚落,老太的脚就直直买过了门槛,尖头黑鞋子落地的时候,老太的语气瞬间和蔼,“谢谢你啊,小伙子。” 此时的老太好似完全恢复了神智,老年痴呆时好时不好,陈斌见怪不怪。 “不谢不谢,老太,我们转一圈就回家去了啊,不能往前面走了啊,里面没灯了,看不清路。” “我有事,你赶紧回去吧,小伙子。” 说着老太就往前走去,脚步不疾不徐,陈斌连忙跟上去,“老太,您有什么事啊?” “前面摆戏台子,我要去听戏。” 陈斌一愣,立马挡住了老太的路,“前面的戏台子只有过节了才会来的,今天不过节,没有戏台子,老太,回去吧。” “明天是十月朝,戏台特意为了这摆的。” 还真有节,只是不知道这十月朝是什么节日,大概是老一辈才会记着的节。 陈斌一愣,“那这戏班子怎么这么晚还摆着啊?” “练嗓子,唱不好不给赏。”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老太站住了脚,说,“快回去吧,你又听不懂戏,别过河了。” 第34章 “我得送你回去啊。” “不回去,不回去。” 老太往石桥上面走,河风吹得她的衣服簌簌的响,像是吹着一张大纸,陈斌紧追着老太过了桥,正想开口再劝,就听到了风中遥遥传来的鼓声,塔塔塔塔塔的鼓点一顿。 小生唱腔徐舒流畅,委婉缠绵,破开夜半的寂静。 【小姐呀——只为你,如花似玉美红妆,天涯海角遍寻访……】 陈斌一转眼,老太已经走到了戏台前面的人群之中,约莫三四排人坐在底下的长椅上,对面的长廊亭子底下还摆了一串小摊,来往行人不多,也不算少。 什么时候办得活动。 陈斌纳闷,拿出手机滑动着群消息,想看看是不是自己遗漏掉了消息。 “你是警察?怎么来的?” 陈斌低头一看,是一个提着红纸袋的小娃娃,款式和老太的不太一样,她抬头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叔叔,你怎么来的?” “我走过来的。”陈斌收了手机,蹲下来,轻声问道:“你爸爸妈妈呢?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啊?” 小孩笑嘻嘻地摸了一下陈斌的警服,反问:“叔叔,你也来看戏吗?你衣服真好看,我也想穿,能换给我吗?” 没等陈斌回答,那小孩把手上的红纸袋直接塞进了陈斌手里,转头就跑回了摊位边上,朝着摊主说了什么,那个摊主就朝着陈斌看来,弯着嘴角笑了笑,朝他点点头问好。 是卖草编工艺品的,看着像一家人。 红纸袋不重,他打开一看,果然是个草编小兔子。 来看戏的老人多,陈斌提着红纸袋走到戏台边上,看了一圈,终于在最前面找到了趴在戏台边上的老太。 【……似水流年休虚度,莫负了这醉人春色、大好春光……】 这时候的小生不知不觉已经唱到了第三段,陈斌平时跟着自己老爹也听一点曲子,这戏里的小生唱的确实不错,只不过唱了这么久,怎么不见花旦的影子。 “老太,这是什么曲子啊?怎么花旦还不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老太缓缓转头,正对着陈斌的时候,连连大叫,“叫你不要过河,叫你不要过河,你又不听戏,你来做什么.....” “对啊,对啊,怎么没有花旦。” 这个时候听戏的人似乎被陈斌和老太吸引了目光,突然开始躁动起来,他们直直看着台上唱戏的人,齐齐地问着,“怎么没有花旦?怎么没有花旦?” 台上的小生好似没听到,自顾自的往下唱,台下的人不依不饶地追问,“怎么没有花旦?怎么没有花旦?” 陈斌突然发现他们手上都有红袋子,和自己手上的一模一样。 【咚——】 一声重鼓敲下,陈斌耳朵发疼,一时间头脑发昏,老太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放大,张大着嘴巴,喊道:“你又不听戏,过河做什么?” 陈斌甩甩头,定睛再去看的时候。 只看到了那个戏台子上的小生,小生面如玉,长眉入鬓,斜眼一挑就是一片风情。 她唱:“……我与你,三生石上早有缘,休再迟疑自忧伤。” 耳边传来一声低哑的声音:“诸位,花旦来了——” 第18章 鬼戏班2 “别玩手机了。” 柳泫之拉高外套的拉链,随手把新手机扔进黄布包中。 原本给尧枝逐买的随身无线变成了手机。 尧枝逐了解了前因后果后,大骂无良商家早日倒闭,气不过地拉着柳泫之跑回手机店想要退货,没想到对方来了一手离柜概不退换,尧枝逐大战三百回合,调解后需要出示小票退货。 巧了,柳泫之没开票,拎包走人的。对方乐了,说什么也不退,扬言有本事告去,直接关门下班。尧枝逐盯着柳泫之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最后只能深深叹气,灰头土脸回了家。 退不了的手机只能用着了。 原本看谢钰很有兴致地摆弄手机看视频,想直接给她用。尧枝逐不肯,二话不说把新卡插进了柳泫之的旧手机里,旧手机丢给了谢钰,谢钰倒是不挑,落了个破手机还挺高兴,像个宝贝似的捧着。 于是,柳泫之换上了最新款手机。 子时月色浓郁,银光倾泻而下,屋檐下的谢钰连尸体带青丝都镀了层银光。 谢钰不怕冷不怕热,舍不得柳泫之给买的碎花裙子,盯着大敞的手臂感觉不太自在,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不该这么露着。 万般取舍之下,套上了柳泫之的旧棉服。 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两只淡色眼睛微微弯起,僵硬地表达着自己很开心的意思。 在忽明忽暗的树影中,柳泫之看不太清谢钰的神色,只看到她露出在外面的一小节牙齿,和她缓缓抬起的手,她摇摇指向河对岸。 “小泫。” 对岸正是戏台子,过了十二点就是寒衣节。 十月一是进入寒冬后的第一天,古时有授衣、祭祀、开炉等习俗,这一天,人们会拿出棉衣送给在远方戍边、服徭役的亲人,后来逐渐发展为祖先、亡人也一并送去过冬寒衣。 寒衣节,又称十月朝、祭祖节、冥阴节、民岁腊……民间将寒衣节与清明节、中元节并称为中国三大“鬼节”。 早上听说了这个戏班子,又涉及了两个人的生死,总得来看看。 得了衣服的谢钰非要跟出来,柳泫之想着今天是寒衣节,又是半夜,百鬼夜行见不到人,就带着她出来,也算是过节玩过了。 第35章 谢钰头顶的柳树沙沙作响,她又打开白天刚得来的旧手机,屏幕白光印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显得惨白。 “这样。” 古风的背景音乐配上主播热情似火的介绍声突然在静谧的夜里炸开,手机声音很大,柳泫之似乎并不觉得不妥,只循声看过去,是一件长袖款的旗袍,青色白绣,一看就是高端货。 她们说好了要是遇上鬼市就让她挑衣服。 巧了,对面就有。 这也太巧了,柳泫之怀疑:“你是不是知道这里有鬼市啊?” 谢钰小心翼翼收起手机,眨眨眼,“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会有,大概是记忆残留下来的直觉,但谢钰不说,也不解释,只拉着柳泫之往桥上走去。 柳河对岸的长廊一头延伸往山间,另一边的尽头是空地,不过百步就是戏台子。长廊靠河土坡扬着枯黄败柳,在黑漆漆的湖面上张牙舞爪地蠕动,像是满是触须的怪物,又像是鬼怪尖利的爪牙。 柳泫之跟着谢钰不太流畅的步子,一路走到了长廊口。 两边小摊的油锅里滚着手臂人头;人皮套头鬼面具呲牙咧嘴的勾引来往小鬼的视线;用头发扎起的蝴蝶兔子,上面还粘着头皮血沫…… 两边鬼专心致志地做着手艺,路过的小鬼默默放了钱,选了心仪的物件就走了,没鬼讨价还价,一条路上除了风声就没别的声音了。 从远处长廊的尽头飘来一只小鬼,穿着不合身的警服,像个城管似的在每个摊位前指指点点。 “你们是哪里来的?” 小鬼到了柳泫之和谢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装模作样地甩出一节白骨,凑上去闻闻两人的味道:“僵尸?好像不对,像是鬼.....咦.....” 柳泫之衣服上滚了一圈柳树干叶,又沾了谢钰的气息,人味遮了七七八八,不担心小鬼能认出她。 “这里有没有旗袍?” 小鬼自觉做了管理人员,稍稍挺了挺背,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没有……那衣服和戏服差不多……你们可以去戏台子那边问问,说不准有鬼好心,能给你换……” 所谓的戏台子就是方方正正一块巨大的石台子,底下坐了三四排人,各个聚精会神地盯着看戏,一走进就听见了花旦咿咿呀呀地唱,像是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破锣嗓子糟蹋人耳朵。 群鬼面无表情地听着,好似觉得好听难听都没什么区别。 “难听。” 谢钰评价,柳泫之也赞同地点点头,“确实难听。” 话一说完,坐着听戏的人齐齐转向她们,看着她们,乌唇青脸,脸上发着绿光,缓缓开口了,跟着她们说,“难听,难听。” 然后又齐齐转回头去,面无表情地喊着,“难听,难听。” 那台上的花旦挪着鬼步连连退去,抖着嗓子摇着手,却依旧颤颤巍巍唱着,“我不唱——我不唱——” 众鬼一听,直直立在台下,喝道:“难听难听,难听难听。” 就连台上的小生,也说,“难听难听,难听难听。” 柳泫之绕到台子前,粗略扫了一眼群鬼,很快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穿着蓝色衬衫,抱着生人烧下来的红纸袋,脸上是和众鬼一模一样的表情,嘴里说着:“难听难听。” 死了? 柳泫之准备上去仔细看看,台后蹿出一个矮小的丑角来,翘着脚尖,一迈有他整个人长,白面黑眼,豆大点的眼睛眨了眨,躬身一拜,“这就领下去再练练,各位坐好坐好,下一场开了。” 众鬼安静下来,那花旦被丑角一蹦就拉扯住了头发,拖出了戏台,小生告了句再会,也跟着下去了。 - 台上的花旦刚下场,台上就传来一声银铃般清脆的悦耳笑声,紧跟着来的是一双含有秋波的杏眼。 “可是新来的花旦不合眼?” 佳人模样姿容艳绝,指环臂钏,晶莹倩影。 没鬼应她,她似不觉得奇怪,又轻声一笑,款款来到台中,扬声道:“偶来。” 鼓声点点起,铃乐起。 一道影子从台后飞来,佳人展臂托起,这才看清竟是个木偶,她另一只手架着两根木枝,手腕转动几下,木偶人的脑袋微微偏,长长水袖扬起,二人比肩舞如飞。 莹白的月色照在的木偶脸上,木偶制作极为精致,宛如娇女,绘珠盈盈泪,惹人怜爱,顾盼神飞,好似真人。 紧接着一块长布遮挡在戏台上,遮挡住了女鬼的身影,只露出木偶的三尺身来,随着鼓点接连上场几个木偶,服饰靓丽,木偶下腰叩首、舞刀弄剑,奇特别致。 底下的众鬼一时间都被吸引去了目光。 “这木偶....” 谢钰勾着柳长亭往后退了两步,“这木偶,里面有魂。” “去后台看看。” 柳泫之和谢钰绕到台后,台后只是一张油布撑起来的长帐篷,连着一面墙,墙上支了一根竹竿子,上面挂了三四件戏服,有线粗糙,就像那种拿了现成的绣片粘上去的,最里面摆了一张红木圆镜,桌子上依次放了三个红纸袋。 里面空无一鬼。 柳泫之碰了一下桌子,又拉着谢钰的手碰了一下桌子。 居然是个真的,不是纸扎的。 “你们是谁?” 镜子里倒映了半张老太的脸,她佝偻着身子像是直不起,柳泫之把谢钰拉到身后,打量着老太。 第36章 “你是人?” “废话。” 老太短发齐耳,灰色袄子裹着青绿色的毛线马甲,弯着身子把地上的墨汁往桌子上一放,她掀起眼皮盯着柳泫之看。 “你们两个小姑娘在这里干什么?大晚上的,赶紧回家睡觉去。” “来看戏。” 老太莫名奇妙,“看什么戏,这里没人演戏。” “那这些戏服是……” “是我的。”老太打断柳泫之的话,催促她们离开:“赶紧离开这里,看什么戏,今天没戏,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 柳泫之和谢钰被赶到了棚子外面。 不说就算了,柳泫之也没想搞清楚,只想超度完给自己攒攒功德。 老太拍着挂着的戏服,嘴里哼唱起戏曲的唱段,柳泫之觉得耳熟,又觉得戏曲大多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谢钰提醒她,“她唱的,一样。” 柳泫之点点头,好似听进去了,等走到台前的时候,突然开口,“等鬼到齐了,连着那个木偶里的魂魄一起送下去。” 谢钰:...... 柳泫之又看到了那个警察,“去问问那个警察要不要超度服务。” - 第19章 鬼戏班3 戏台子上还是那场木偶戏,谢钰混在群鬼中间慢慢挪动,在柳泫之的示意下,停在了陈斌身旁。 陈斌木木看她一眼就转回去继续看戏了。 谢钰尝试使用视频中学来的问候,“你好。” 陈斌转头看她,缓缓张口,“你好。” “我想和,你聊聊。” 陈斌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戏,又看了一眼谢钰,似乎有些难以取舍,谢钰直直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陈斌缓缓低下头,好似别别扭扭地点了一下头。 等出了鬼群,谢钰把他领到柳泫之面前,陈斌抱着红纸袋的手紧了紧。 “你叫什么名字?”柳泫之单刀直入。 “陈....”陈斌一顿,“干什么?” “你死了。”柳泫之解释道:“超度你。” 陈斌听到她的话,莫名其妙:“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奇怪?我没有死,也不要超度。” “那你怎么抱着红纸袋?” 陈斌低头看着红纸袋,思索半天,好似记起来了什么,解释道:“这是路边的小孩送给我的。” “你翻过来看看上面的字。” 陈斌翻手一看,只见中间贴一蓝签,右上方印着“金银财宝冥衣一封”,下边填上“二零年寒衣祭用”等字样,还印有两个古装的小人儿。 他要是熟知鬼神之列,便知道那是羊角哀、左伯桃,被民间称作是守灵之吏。 包袱皮还附着一张四寸见方的水墨印刷的“冥国邮政”的邮票。 中间印一莲座的牌位,上书:吾儿程闵,魂下受用,即日化,祖母方青。 “这红纸袋....”陈斌呐呐问道:“不会是死人的吧?” “就是死人的。”柳泫之说道:“今天是寒衣节,人们会把冥纸和寒衣封在一个纸袋之中烧下去。” 陈斌吓得一丢,红纸袋掉落在地上后,像是粉末似的散开了,一眨眼就消失不见。 陈斌后怕地摸了摸手臂,“我不知道这是死人的,我是外地人,去年才被调过来的.....怎么回事啊....那个老太呢....我有点记不清楚了.....” 死亡过于突然可能会导致记忆不清,陈斌的状态和早上的时候差太多,柳泫之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她想到即止,不做探究。 “不用想了,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陈斌思索了一会儿后,摇摇头,“不可能...我刚刚还在巡夜,这里什么都没发生,我怎么可能死,难不成熬夜熬久了?” 陈斌嘟嘟喃喃地怀疑,“.....我要是死了,你怎么看到我的?” “我是道士,等会儿你们过完节,顺道一块把你送下去。”柳泫之看了看时间,“你还能玩两个钟头。” 陈斌沉默了五秒,似乎才接受了他已经死亡的事实,“奇怪,我怎么死的?我怎么....那你们能帮我去找找我的尸体吗?” “应该就在附近,我今天夜巡,我不想明天还吓到人。” 这点小事能帮,柳泫之点点头,“行,姓名、出生日期及住址。” “陈斌,1980年4月5日生,柳河镇三明村三楼。” 柳泫之走到一边的河边,选了一块石头,一边在心里默念陈斌出生月,一边从黄布包里随意抓出一把红豆来,放在石头上,又拿出一根筷子拨紅豆,每次拨九粒,最后剩下六颗紅豆。 “乾,十月,西北方。” 柳泫之紧跟着掐指起卦。 前一天是农历三十,大约子时。三十是空亡,子时进一,是速喜。 空亡和速喜,速喜是一个吉兆,但空亡是大凶。 凡遇空亡者必有邪。 空亡事不祥,阴人多乖张,求财无利益,行人有灾秧,失物寻不见,官事有刑伤,病人逢暗鬼,禳解保安康。 解卦:日出之前,无定位,失物当天见。 柳泫之看向陈斌,“一切都是你自己开始的,要你自己去找尸体。” “在日出之前应该会找到,先去西北方,但是会动,赶紧去,下一刻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陈斌惊,“会动?我没死?” 柳泫之摇摇头,“你魂魄已经出窍,难活,可能是有人在搬运你。” 第37章 “谋杀?” 陈斌愣在原地,做警察的时候没遇上过什么大事,没想到死的时候遇上了谋杀案件,虽然死的是自己,但事已至此,也好过什么都没都没做成就去投胎吧。 但是,这个道士的能力可信吗? 他看向柳泫之,决定先去一探究竟,“我去找我的尸体,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百鬼出行夜,这片鬼气蒙蒙,落在柳泫之眼中像是多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往西北方向去,要经往后台,照道理要是鬼害人,应该和鬼戏班有关系,偏偏台后连个鬼影都没有。 柳泫之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早上见到的两个人都印堂发黑,现在却只出现了一个人。要是被杀害,应该对杀人凶手记性深刻,魂魄也不会离开尸体周围....陈斌的记忆还这么支离破碎.... “等会儿。”柳泫之叫住陈斌,“你同事没和你一起吗?” 对哦,今天是周楠和他巡夜,陈斌对两人说道:“她应该到柳河了,你们去找找她,夜巡就这一条街,很容易就找到她的。” 柳泫之走出两步,看了眼时间,十二分,又是空亡,陈斌这一去凶多吉少,她折回来,“你和我们一路。” - 柳河古街上夜风卷着香灰纸钱从身前滚滚而过,街道两侧的旧物件被高挂的红灯笼映衬得异常诡异,遍布青苔的墙角插了几根香,抱着红纸袋的鬼影贪婪地汲取着供品香味。 要是活着的时候看到这种情景,肯定撒腿就跑,偏偏陈斌心中毫无波动。 街口只停了一辆警用电动车,陈斌张望了一圈街口,又往对面的十字路口看了看,除了两个正在燃烧的小火堆,再也看到不到其他了。 “没有周楠的车,都十二点了,她怎么会还没到.....” 柳泫之问了周楠的信息,陈斌只知道名字和住址,柳泫之按照红豆寻人再一次进行演算。 又剩六颗。 “最后她和你说了什么?” 陈斌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她说她还在福堂大道上,最多三十分钟就到了,开玩笑让我一个人夜巡小心点,不要又遇上了唱戏的.....” “原话?”柳泫之问。 陈斌回想了一下,肯定道:“差不多。” 三十进一,还是空亡速喜,和陈斌的卦象一模一样。 柳泫之几乎可以断定,“她和你遇上一样的事了。” 第20章 鬼戏班4 想要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只能往西北方去找两人的身体,柳泫之回到戏台,经过油布棚子的时候稍稍看了一眼,老太不在,桌上的红纸袋和挂着的戏服也不见了,只剩下中间的地上遗留下的一片灰烬。 旁边的小平房的门缝中涌动着暗光,影影绰绰,隐约传来刷拉拉的响动声,柳泫之歪着身子朝着缝隙里面打量,也只能看到几片影子的小部分,看不出完整的模样。 跟上来的陈斌朝着小平房后面的西北方向望去,后面只有乌洞洞的山和水,一点光亮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 绕过平房,山中小道由砖石铺成,踩着一层枯叶往上走,簌簌的响,路边树木枯槁,山风穿过树隙石缝,似乎能隐约听到类似于人的呼吸声,越往里面走,沿路的树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红碎纸片,脚下的树叶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纸钱。 一人一尸一鬼地朝着西北方向的山里走去。人,神安气定。尸,东观西望。鬼,胆惊心颤。 行过数十步,后方忽然传来一声似有若无地暴呵,仔细听去,好似在说‘生人避让’。 柳泫之一回头就看到打老远,一摇一晃来的红轿子,四个戴蓝色尖帽、皮肤灰白的轿夫迈步一致的走来。 鬼抬轿。 百鬼夜行,什么都能遇上。 她避让开路,以为谢钰和陈斌会跟着她往旁边让,没想到一转眼,谢钰乖乖地扯着她的衣服,陈斌却好似被迷了魂,呆立在路中一动不动。 “陈斌。” 话音刚落,那顶轿子一晃眼就从远处晃到了眼前,在一眨眼就继续往前走去了,而站在原地的陈斌也不见了鬼影。 柳泫之反应很快,拉着谢钰就往前追去,谢钰行动不便,眼看轿子越来越远,她只能一把人扛起,朝着轿子飞速跑去。 谢钰趴在她的肩头,脑袋朝下,视线颠着有些晃,她又担心柳泫之,就露出半身魂体回头看着前面。 红轿子忽近忽远,好似怎么也跟不上。 谢钰不由担心:“追得上吗?”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雾,柳泫之抽空瞥了她一眼,有些惊讶。 谢钰的鬼相和是僵尸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两侧眼下延至脖子有两道血色的诡异符文,周遭黑雾裹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类似于身体的形体轮廓来。 她从没见过这种形态的鬼。 谢钰不曾见过自己的鬼相,有些莫名,“怎么了?” 被迫喂了两口黑雾后,柳泫之发现轿子已经远去,来不及新奇,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把你的鬼气收收,挡着我看路了。” 谢钰默默溜回了身体里。 还没开始惙怛伤悴,就感觉柳泫之停了下来,视线一转,已经安安稳稳落在了地面上。 轿子停在了一座后花园中,这里有比柳河的石台子更大的戏台子,雕梁画栋,整个后花园挂满了灯笼,照得虽然光亮,可总觉得这光亮中有些灿白碧绿的颜色似有似无。 第38章 戏台下满满几桌宾客,正中央端坐一个老人,佝背躬身,看身影像是个女人的骨架。 旁边鼓乐响起,轿子掀开,花旦拾步而上,只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咿咿呀呀声,吊着的公鸭嗓怎么听都像是鬼哭狼嚎,花旦看到柳泫之和谢钰两人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惊恐,桃色腮红下的眼珠子微微颤动,一看就是向她们求救。 “是陈斌。” 柳泫之刚准备上去,另一侧台下就走上来了小生,穿着红衣礼帽,长眉入鬓,黑靴子微抬,踏踏实实落到了戏台上,却没有一点声响。 只听她一声清亮长调,“爹爹——” 丑角一蹦三大步跑上来,像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或翻或打,扮着猴孙鼓嘴瞪眼,塌腰曲臂,在台上上窜小跳,底下宾客反应平平,倒是那老妇人乐不可支,笑得时不时抹着眼泪花。 柳泫之绕到台前,看清楚了老人的面容,正是那个油布棚子底下的老太,她在看到柳泫之的一瞬间,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 柳泫之拽住蹦跳着经过的丑角,直接拉着他下了戏台子,突遭变故,众鬼好似不察,还当做戏看,盯着柳泫之看看,又盯着老太看看,似乎好奇这新戏的后半段是怎么个样子。 原本一米二不到的小人摔在地上,多了半米长,丑角“哎呀”一声,还是那戏腔。 老太冷下脸,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柳泫之质问:“你要干什么?” “我是道士,来超度他们。”柳泫之回答了老太的疑问,问出了自己的问题:“陈斌的身体在哪里?还有另外一个警察在哪里?”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太看了眼丑角,丑角捂着脸哎呦哎呦地挤眉弄眼逗乐观众,谁也没理他,众鬼盯着老太等台词。 她和柳泫之对峙了几秒后,最终妥协:“你放开他,我和你说。” 超度不急这么一会儿,柳泫之松开丑角,只听一声“落幕”,周遭的雕栏画柱、台下众鬼和戏台宅院一下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几人几鬼全在一块荒地之上,四周都是坟茔。 老太的身后是一座夫妻坟,一边的墓洞已经填了土,砖块之中杂草抽长,看起来应该死很久了,墓前香烛还在燃烧,而老太盘腿坐在另一个空空如也的墓洞前,神情自若,好似对周围情景早已了然。 “方婆?”顶着花旦妆的陈斌匆匆跑过来,质问道:“是你害死了我?还害死了周楠?” 方婆皱一了下眉头,“你是谁?” “我是陈斌啊,管这块小区的警察。” 陈斌眨了眨眼睛,凑近了些,好让方婆看仔细些。 方婆退到后面,眯着眼睛看了看,似乎辨认出了陈斌,‘哦’了一声后,看向柳泫之,“你们来找我就是为了他的事?” “你知道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方婆拍拍身上的草灰,开口:“这丑角是我老伴,小生是我女儿,他们以前是唱戏的,死了之后也唱戏,底下的鬼要听戏,他们班里的鬼不够演,每年都会多出这么一两个新鬼戏子,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应该是什么时候被迷了神丢了魂,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丢魂。 方婆的话无意间点醒了柳泫之。 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灵,一名幽精。胎光主生命,爽灵主智利,幽精主性。 一开始她们遇到的是陈斌的魂魄,才会先入为主的以为陈斌已经遭遇不测了。 现在陈斌的行为举止比一开始的时候更生动了,大概是因为两魂合一了。 如果仅仅是丢了魂,那么陈斌和周楠就还有救,只要找到身体,就能用招魂术找到丢失的魂魄。 柳泫之想明白其中的关键,直接转头问丑角,“你们哪里收来的陈斌?” 台子一撤,小生就躲到了丑角的后面,没了台上的风流倜傥,比花旦更娇气,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花旦看,生怕他跑了似的。 丑角遭了一个马趴摔,了解过了柳泫之的一身蛮力,白面鬼脸皱成一团,拱手拜拜,识趣地一一道来:“前天晚上他在台下不肯离开,我女看他身形面貌尚佳,便将他说来做花旦,他只说好好好,没说不好,我就收了想教他怎么唱曲子……” “……谁知道他是一个没救的公鸭嗓,要不是班里无人,小女许久没有搭档上台,我定不叫他上台卖丑...” 说着竟有些委屈了,抬着袖子抹着不存在的眼泪,那小生也跟着点点头,抹眼泪。 陈斌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魂魄和记忆一齐归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恼羞成怒,“我本来就不会唱戏,你们这是赶鸭子上架.....还有你那个吊嗓子,怎么能真的把我往树上吊,要我不是一个鬼,早就被你折磨死了....” “人有人的练法,鬼有鬼的练法。我手底下没有教不好的角儿.....” 丑角恨铁不成钢,愤愤道:“我可是玉兰春班的班主,那可是在安南盛极一时的戏班子,我程封在当年可是数一数二的越剧老丑,我女也是红极一时的第一小生,凡事听过我班的戏,没人不说好的....你听过那明国时候的陈.....” “你的记忆怎么这么清晰?” 柳泫之突然开口打断。 游历四海,见过的鬼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大多数鬼的记忆都很零碎,只会跟着自己的本能去做什么,残留下的记忆里也只有自己的名字和执念。 第39章 鬼本不属于人间,在人间停留太久,除了留在这里的执念之外,其他记忆都会慢慢消失,更别说记着别人的名字了。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人,记忆也会随着时间变得不甚清晰的。 而丑角的记忆对于一只鬼来说,过于怪异了。 丑角一愣,好似觉得柳泫之说的话很奇怪,“这都是我之生平,我记得很奇怪吗?” 有例外也说不准。 柳泫之不再纠结想不明白的事,转而问道:“那你们从来没见过他的身体?” 丑角摇摇头,“没有,第一次见他就是鬼了。” “不对不对....” 陈斌否定,然后跟着记忆回忆道:“不对,我第一次看戏的时候是在夜巡,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和周楠在半道捡了一个钱包,里面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人,还有几百块钱,我让周楠先回去记录了,然后她走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你们的唱戏声....” “……没过十二点算,就是在昨天晚上。” “不对。” 柳泫之也觉得不对,她一说话,几个鬼就盯着她看,她“嗯”了一个长长的调子,然后才整理好自己的思绪,问:“昨天周楠听了一晚上的戏,她怎么会和你一起夜巡?” “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们一个店里吃得早饭。” 陈斌不再怀疑,说:“昨天周楠请了假,她说她发烧了,所以是我一个人夜巡的,我那个时候也听到了……” 陈斌突然停住了,他看着丑角,又看向柳泫之,“我……” “你说几个老头说戏唱的难听。”柳泫之帮陈斌继续回忆。 “我们在排戏,那是你第一次上台唱戏。”小生突然开口。 陈斌要是有心脏,应该快跳到嗓子眼了,他呐呐说道:“我听的是我自己唱的戏。” 第21章 鬼戏班5 “魂魄不全,记忆会混乱。” 谢钰在旁边提醒柳泫之,柳泫之看了眼身边的实际案例,没否认,“确实有这种可能。” 陈斌问:“那我是不是少了一段记忆?” 柳泫之点点头:“魂魄承载记忆,少了一段记忆会导致记忆混乱,等到三魂归位,你就能记起全部的事了。” “那再怎么混乱,我也不能听到自己唱戏吧?”陈斌苦哈哈地后怕道:“……这太吓人了,我第二天还乐呵呵和别人解释,没想是自己在唱戏……实在是太渗人了……” 陈斌突然一顿,问道:“那我怎么还和没事人一样,感觉也没什么事啊。” “三魂中只要胎光没有离体,就还能和普通人一样,最多也就是身体差一点,或者呆一点。” 柳泫之解释完后,给出了自己的猜测,“你应该在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丢魂了,所以在第二天的时候才会看到自己在唱戏。” 这也就解释得通了。 这种说法稍稍让陈斌好受一些,但也没那么好受。 “那现在是不是更难找到我身体了?” 丢了两魂,那那个陈斌只能算是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情绪,全靠意识浑浑噩噩在游荡。 “你因为什么而来,就会因为什么而去。” 淡淡幽光浸洗着草萋丛中的碑石,四周阴沉暗淡,寥寂深深,飒飒风声将柳泫之的话卷起。 “什么意思?” 陈斌不自觉放轻声音,似乎不敢叨扰突然一瞬间高深莫测起来的道人。 柳泫之看向陈斌,“你怎么当上警察的?” 柳泫之眼神平静,好像是最寻常的询问,语气也平静,可莫名的,陈斌却听出来了微妙的鄙夷,似乎在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个警察。 陈斌讪讪:“说来不太好意思,我是吊车尾进来的。” 柳泫之:“难怪。” 谢钰扯了扯她的袖子,柳泫之看她,有些莫名。 柳泫之似乎不觉得自己的话无礼,大概是这个朝代的人说话方式独特,谢钰反应过来,觉得是自己迂腐了,只能吞下原本提醒的话,转而帮她解释:“她是说,回戏台。” “哦哦。”陈斌恍然,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柳泫之的话而伤心,他焦急催促:“那我们赶紧过去。” 谢钰显然忽视了陈斌鬼脸上附有一层花旦妆容,不容易看出其中的难堪,甚至明显地急于进入正题。 柳泫之回头看到丑角和小生还呆在原地,说:“你们一起,到时候超度就不用再跑来找你们了。” “我们就不去了吧。” 丑角似乎有些抗拒,他摆摆手,“我们没做过坏事,只唱唱戏,不用劳烦仙姑超度。” “你们长留人间不合适。” 念在两人是方婆的家属,柳泫之还特意向方婆耐心解释,“阴阳两隔,让他们留在这里是耽误他们轮回,也会损耗你的阳寿,我看你面色萎黄,应该体虚身弱,符水祛秽,只要66……” 说不到两句就想卖符水。 方婆斜睨了柳泫之一眼,只当她是个弄虚作假的小道,只会一点皮毛之术,不耐烦地打断:“不是我不放他们离开,也不是他们不愿意离开,是离不开。” 方婆“哼”了一声,弓着身子往下山小道走去,丑角和小生看了眼柳泫之,犹豫着跟了上去。 四周寂无人声,矮树丛里有啾啾的虫鸣,经过一座长满青苔的小坟墓,上面的石板传来霉味,方婆拖地的脚步声断断续续,过了几个台阶后,她再一次开口。 第40章 “听说人只要下了葬,黑白无常就会带人离开人间,过鬼门关,走黄泉路,领了阴曹地府的户口,最后到阴间……” “……没得以安葬的就成了孤魂野鬼,就像人间所说的黑户,下不去地府,被迫留在人间,这才有了你们这样那样的超度法事。” 方婆的气息很平稳,说话不疾不徐,“这里不是乱葬岗,山有名,路有主,就连底下的河也挂了姓,黑白无常还是领不走他们,你一个小小道士能有什么办法……” 丑角跟在后面唉唉的叹气,小生撇过头不说话,只用袖角抹眼睛。 柳泫之回头再看了看那片坟场。 夜黑天低,空中有些湿冷的雾气,只见黑沉沉的墓碑鳞次栉比,老松树阴郁地立在两米远外,好似一道枯瘦的身体沉浸在无底的深渊,沉默注视着几人离开。 墓穴周围有黄土花草,背后靠山,前面开阔,左右山环水绕,来龙深远,柳河水绕潺潺,地户闭,天门开。 “不是墓的问题。” 柳泫之喃喃自语,声音放得轻。 “不是。” 方婆却以为柳泫之是在疑问,她说:“我找过风水堪舆的,还重新选了一块墓地,连带棺木、墓碑一起挪了过来,照样没用。” 方婆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也无所谓了,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该死死,他们还能损我多少阳寿啊……” 几句话间,已经下到了平房屋后,丑角和小生穿过布棚,直接走进了油布棚子里,方婆绕到了前面,从墙边拿了一把扫帚跟了进去,扫着脚把中间的大灰往旁边踢,扬起一点没烧透的红纸,还爆出了点火星子。 “三个红纸袋。” 谢钰突然拉扯了一下柳泫之,说道:“有三个鬼。” 原本红桌上是有三个红纸袋的,但现在只有方婆的老伴和女儿。 柳泫之上前问:“你第三个红纸袋是给谁准备的?” 方婆扫干净灰后,把扫把提着抖了抖,她佝偻着的背好似又弯了一点下去,眼袋挂着长长的皱纹,深深地镶嵌在她的脸上,从外面透进来的光亮在她微微摇晃的、走进的身影中,忽明忽暗的亮在里头的圆镜子中。 她不说话,从柳泫之的面前走过去。 圆镜彻底亮起来,小生摘掉了头上的帽子,在方婆的身影从柳泫之眼前走过去的一瞬间,变换成了纸扎。 “是我妹妹的。” 小生转过头来,长发飘落,嘴角的笑容缓缓往上勾起,两边像是弯弯的鱼钩,弧度怪异,丑角隐没在黑暗中,一眨眼间,彻底消失了身影。 而此时外面的戏台传来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落幕声,在丑角的落幕长调中,传来一阵轻灵的笑声。 柳泫之一回头。 门口哪里还有陈斌的鬼影,原本陈斌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台上的傀儡师,她举着木偶,长袖拖地,木偶眉毛下塌,嘴角弯弯,似悲似喜,双手抱着一个红纸袋,轻轻歪了歪头,嘴一张一合,黑洞洞的不见底。 “你们是我的新木偶吗?” 第22章 鬼戏班6 “你往旁边站。” 话音一落,柳泫之就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油布棚子外面的木偶短暂地停滞了一瞬,然后以极快地反应甩出衣袖意图遮挡柳泫之的攻击。 柳泫之抬手抓住衣袖,用力一拽,水袖直直断开,落在地上变成了一片白纸。 “你敢伤我的木偶!” 傀儡师阴恻恻的目光从白纸片转向柳泫之,此时柳泫之的手已经触及她的面门,她却没有闪躲。 隐隐觉得不安,却已经收不回手了。 柳泫之碰到的一瞬间,只觉得触感似乎有些不对,不像是平时碰到的鬼,像是触碰到了一种表面粗糙的东西,没等她想明白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只感觉眼前一花,紧接着眼前的木偶和傀儡师都不见了,也不再是油布棚子外的那一条柳河。 视线所及只有一片黑暗。 柳泫之抬脚,却寸步难移,身体的关节像是沉重生锈的转轴,她尝试转动身体,脚下传来滋滋啦啦的声音,像是某种木竹摩擦地面的声音,又像是纸张的声音。 “嘎吱吱——嘎吱吱吱吱——” “那个道士也就那么点能耐,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那个....那个跟着她一起来的...可惜了....” 是那个丑角的声音,柳泫之蓦地停住。 “那是个走尸,明月不是说她只有一点残魂么.....拿来做木偶都浪费我的木料....纸人还行…大师给的符也用完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只是那走尸带着小道士的身体跑了...我觉得有点不安...” 停顿了很久后,丑角才开口安慰道:“清风明月已经去找了,跑不了,你放心吧。” “这就是那个小道士的木胚子了,最后一张符等来一个道士,不亏……把我的墨汁拿来……先画上眼睛……” 窸窸窣窣一阵响后,原本黑暗的世界瞬间变得明亮,柳泫之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只能看着烛火摇动。 只见,眼前的一方烛火摇摇晃晃地靠近,方婆的苍老的面容渐渐靠近,方婆小心翼翼地护着烛火,避免落在木偶纸人身上。 烛火照亮出一块圆圆的光圈,方婆刚收回去的毛笔笔尖滴落的墨汁洇在了烛台上,发出滋滋啦啦的声音,柳泫之似乎还看到了其中蹿出来的一小截黑烟。 第41章 方婆满意地点点头,“还是有魂的木偶漂亮。” 丑角应和感叹:“真像人啊。” 烛台点亮一人一鬼的面容,还有他们身后一张张泛着微弱光亮的木偶脸。 “小道士,我这拜天地的戏,就差个贺词的,你来的正是时候。” 柳泫之微微转动眼珠子,这才看清楚整间大堂。 两旁微弱灯火摇曳,在大堂正中央铺着红地毯和白纸花,大堂最前方的椅子上方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红布,上面着一【囍】字。 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戴瓜皮帽的老木偶人,老态龙钟,银丝缠绕扎成了长长的麻花辫,搭在红寿衣上,眼睛弯弯,似乎正在慈爱地看着堂下的两人。 背面看去,其中一人短发,一人长发,各自拿着一节百绸,中间坠着大白花。 周围站着排排木偶人、纸人,每一张脸上都是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嘴角,似乎在一齐恭祝新人百年好合。 虽是张灯结彩,挂得却是白皮灯笼,而非红皮灯笼,看着不像是结婚,更像是出殡。 “吉时快到了。” 方婆喃喃了一句话后,用手指捻灭了火光,她佝偻着背,慢慢腾腾往中间走去,顺便整理了一番大厅里的木偶人、纸人,就连两人之间的白绸也要检查妥当,最后又看了看整间大堂后,才转出后门。 柳泫之尝试抬了抬手,新木偶的木轴似乎不太灵活,一转动就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柳泫之再一次看向后门,没有等到折回来的方婆后,她更专心地转动着手腕,尝试熟悉自己的木偶手。 “放弃吧,这木头重得很,抬不起来的。” 旁边的木偶里传出很轻很轻的说话声,柳泫之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想要回应,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像是木头空管里出来的风声。 “你别用木头说话,你用那个魂说话,现在你不是人了,别想着用嘴巴...” 柳泫之对魂魄状态有些陌生,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掌握了一点诀窍,说出了话,“你,你怎么在里面的?” “别说了,我是顺路被抓来的……” 那鬼轻轻叹气,“我孤魂野鬼,顺路来听戏的……谁知道那个老太婆一张符把我封到了木偶里面,出都出不去……” 鬼又叹气,停顿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柳泫之的安慰,只能开口想找点话说说:“诶...你什么时候死的?我也不是问你的隐私……就是聊聊,这里太无聊了。” “我没死。”柳泫之回。 “唉……今年抓了三个活人了。” 一听柳泫之是活人,那鬼不住的叹气,絮絮叨叨地说:“你可真是倒八辈子霉了,以前都抓死人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老太婆发疯了,刚抓了俩活人,又把你给抓来了……” 柳泫之打断她,问:“是前面那新郎新娘吗?” “是啊,那女人的魂魄给装进木偶了。另外一个男的唱戏去了……正好配上老太婆的两个女儿,一个木偶戏,一个唱戏。” 那鬼似乎是寂寞久了,说着说着就停不下来,“……只要来这里看戏的,不管是人是鬼,她们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柳泫之纳闷:“为什么?” “这老头和老太婆是夫妻,老头演戏,老太婆演木偶戏,听说两人是一见钟情,没多久就生了一对双子,正好,两人的技艺都有了传承人。” “在一起后,他们各自待在各自的戏班子里,一对双子感情特别好,形影不离,原本也是和和睦睦一家……” 那鬼悠悠叹气:“可惜那时候世道混乱,闹饥荒,吃饭都费劲,别说听戏了……没办法,人要吃饭,小戏班子多远的戏场也愿意接。没想到就是这么到处跑,也不知道是谁染了病,导致整个班都染上了痨病……班主只能带着戏子们躺到了后面的坟场去等死……” “等老太婆给大院演完木偶戏回来的时候,整个班都死光了,只有一个留在家里的女儿咳个不停……双子关系好,妹妹和姐姐没听她爹的话,还是偷偷见了面……” “唉……” 那鬼也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说:“还是老太婆心一横,推着动不了的女儿去了坟场,一把火烧了整个戏班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老太婆老念叨……” 那鬼突然不说了,柳泫之似有所觉,只听到很轻很慢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回来的方婆已经换上了和老木偶同款红袄子,短发梳理的异常服帖,布满皱纹的手抚平衣角,她弓着背走到堂前,环顾一圈,确保没有出纰漏后,落座主位。 “开始吧。” 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只听到一声唢呐长调打破黑夜的沉寂。 大门外鼓乐手齐齐开场,单鼓、单号、单唢呐,于夜幕当中四起,时而悠悠哀乐,时而欢庆喜乐,叫人听着一阵唏嘘一阵惊悚。 木偶轿夫眼睛弯弯,一身黑衣,抬着两顶大轿子,一前一后从门口进来,方婆家的门口没有门槛,只有一道平整却突兀的红砖面,他们轻而易举就跨进来了。 以前应该是有门槛的。 应该是为了让鬼随意进出才拆掉的门槛。 轿子是用金纸银纸裱糊而成,而非木料打造,其大小与真轿子无异,厅外站满了纸人,不知从哪里的花红大花纸钱被风卷起落下,配合着唢呐鼓声阵阵扬起。 “大喜——大喜——” 第42章 底下的纸人笑眼弯弯,纸糊的面容转向大堂的方向,不住地喝喜,却是哭声。 第23章 鬼戏班7 月光在缓慢移动的黑云后时隐时现,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新娘从轿中缓缓下来,站定在大厅入口,纸钱锣鼓,惨白纸人,恍若压抑的幻境,氤氲着既现实而又非现实的诡谲氛围。 红色缎刺绣簇花长袖旗袍下摆轻轻摆动,露出鲜红的红绣鞋,鞋尖上的团球正正对着厅堂中央的新娘新郎。 侧腰的绣花大牡丹一左一右相互对应,四合四如意云头云肩下坠着一串串的小珍珠,风一吹过,便和着底下的纸人一同发出刷拉拉的响声。 凤冠团簇红色绒花、流苏、珠串,面前红流苏面纱垂落至腰腹,繁杂厚重,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新娘子的真面容。 又是凤冠霞帔,又是宽袍大袖的绣花旗袍,半洋半土,不伦不类,满堂灯笼下,摇曳的火光将周围照得暗红而又诡异,长长的影子在墙上舞动,既奇异的又荒诞。 新娘走动的姿态很怪异,一卡一顿,似乎比木偶还要僵硬,厚重的流苏面纱跟着她们的身子微微晃动,头顶的绒花在红白灯烛中抖动,影子游走经过木偶的面容时,带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木头击打声。 像是鼓掌恭贺。 她们站定在两个警察身旁后,僵硬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白绸,手指三角尖尖,苍白如纸,应该说,就是纸。 柳泫之突然感到自己的木偶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一步步迈向主位,方婆微微仰头睨视着她,柳泫之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转向了堂下新人。 她看清楚了新郎新娘的脸,正是早上见过的那两个警察。 如出一辙的双眼无神,他们呆呆地立着,盯着某一处,似乎对旁边的事情毫不在乎、毫无反应。 “婚礼将启,整肃立,诸君安坐,以待正礼。” 倒映在支柱上的影子的嘴一张一合,柳泫之确认那个影子是自己的,但她张合的嘴里发出来的却不是她的声音。 四人立在堂下,白绸拉起之后,三朵白花间隔在四人之中,左右大白花,两个警察之间的白花小一寸,以此来分开两对佳人。 今日要成婚的是一对夫妻和一对妻妻。 在民间的说法中,家族坟墓中若是有孤坟,就可能会使得“亡魂”不宁,危害后人。所以,年轻的未婚男女因故离世后,必须要找个异性合葬。 这就是阴婚。 这场阴婚显然是下足了功夫,特意选在了百鬼夜行之日张灯结彩,鼓乐手、看客、花桥、摆戏……但凡是想得到的,都布置起来了。 主人费心思了。 “今有佳人命归三途,上表沧溟,下辟厚土。三生石畔,永结同心,黄泉汤汤,万鬼同哭。” 纸钱飞扬,树影在纸人身上摇曳,仿佛是无数只鬼影在起舞。 “昏礼下达,纳采用雁,某既受命将加诸卜,占曰『吉』。” 堂下呼声一片,而静,又言:“古曰:焚者,灼烧也;香者,祭拜之用也,以鉴此心,有请方老太焚香燃烛祈愿。袅袅炊烟,直达云天,以表虔诚之意。” 方婆起身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三炷香,点燃后朝着苍天躬身一拜,二拜,再三拜。 方婆走过来插香,柳泫之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机,她开口劝:“人鬼殊途,冥婚不达天,你这么做是没用的。” 方婆像是没听到柳泫之的话,转头坐回主位上,她仰头看看天,无雷无雨,原本压得紧紧的嘴角渐渐松开。 “新婿新妇转身,共拜天地!” 柳泫之看到自己的木偶手迎合着抬动了一下,她尝试拧着劲地往回收,那道声音微微一顿,继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唱词。 四新人转身,屈身。 “一拜赐良缘,二拜喜联姻,三拜——” 第三拜刚弯下身,门外一声大喊掐住了司仪的唱词。 “谁在这里大办封建迷信?!” 只见一个高挑瘦弱的小鬼穿着不合时宜的警服冲进来,圆头圆脑晃了一晃,遥遥看向中央的喜堂,果然见到两个尚有活气的生人,当即竖眉喝道:“我乃阴司,何方小鬼祸乱人间?” 生人低头不动,两个蒙面新娘缓缓正身。 面纱底下传来和唱词司仪差不多的女声,轻灵而又娇柔,她反问:“阴司大人,我等并未害人,何有祸乱人间一说?” “便是有鬼举报,我就来此地一观。” 小鬼轻哼一声,指指底下的一堂纸人,稚嫩童声丝毫不怯场,例行询问:“尔等私练鬼兵,意欲何为?” 新娘犹疑片刻,另一边小生的声音从面罩底下传出:“皆是亲朋好友,何来豢养鬼兵一说?大人错怪了。” “我不信,尔等还是去阎王殿上说上一说罢....” 不说这自称阴司的小鬼是鬼市里遇上的小鬼,就是这鬼兵的说法都十分离奇,一方大鬼再厉害也没有造反一说,毕竟鬼与鬼神之间毫无可比性。 柳泫之正觉得奇怪,突然觉得身体一阵轻盈,眼前一花,鼻尖浮动出一丝清清爽爽的草味,再一次睁开眼,自己已经出现在柳河边的长廊底下了。 鬼市早已散去,长廊空空荡荡,只有身边的冬草在风中摇晃,她从底下的绿化带里爬出来。 远处磕磕绊绊跑来一道身影,有些怪异。 第43章 垂着手,只有一双脚急速挪动着。 谢钰站定,关切问道:“你可有受伤?” 柳泫之抬手握了握,看清楚了她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体之中,摇摇头:“没事,你怎么找到我的?” “没找,一个个掀符。” 谢钰说着,把手伸出来,原本残破的手更破了,斑斑点点都是符纸烧出来的破洞,黑糊糊的,有几个甚至露出了白色的骨头,她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丑,摊开来的一瞬间又马上收了回去。 能镇住魂魄的符纸,制符之人至少也得是个高功了,谢钰残魂尸身,难以抵挡是情理之中。 柳泫之拍拍身上的草屑,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叠黄纸,打开朱砂盒子,一手拖着符纸,咬开笔帽后,娴熟画了十几张符纸。 “一更下雾露,二更下浓霜,三更下大雪,四更雪上又加霜....” ".....山中树木响青苍,龙退爪虎退皮,山上白鸟退毛衣,上有天星之主,下有土地之方....." 谢钰背着手,有些新奇地探头过去看,符纸上画了她看不懂的符文,只听到柳泫之嘴里含含糊糊念着什么,什么山什么雪,像是背经书。 柳泫之把手上的毛笔扔进包里后,掏出了了一个剥了包装纸的矿泉水。 柳泫之将符纸浸湿,咒文念完后,她朝谢钰说:“把手伸出来。” 谢钰乖乖伸手,柳泫之将符纸卷在她烧糊的手指上,连带着上面那节白骨也遮挡得严严实实。 柳泫之包裹得很细致,沾了水的符纸贴合手指,将谢钰所有损坏的手指都包扎好了。 “这是雪山咒,会让你符纸下的手指变成冰肌状态,这样不腐不臭,也不会再次被灼伤了。” 谢钰惊奇,“这么神奇?” “这法术原本是去心火之毒,治灼伤皮肤,特别是在退烧方面很管用……我叠加了好几层,有降温冰镇的效果……应该没问题,我道术不错,你放心。” 柳泫之收拾好东西后,就往方婆家的小院跑去,谢钰跟着跑,照旧不甩胳膊,只有两腿交叉在晃。 柳泫之亲身体验过了魂魄操纵木偶的艰难,看到谢钰怪异的跑步姿势也只是一声不吭地退回来几步,把人扛起来继续跑。 第24章 鬼戏班8 “她不是阴司!” 刚跑到油布棚子口就听见门里传来的一声大喊,听着像是方婆的声音,紧跟着里面又传来吱吱呀呀声,是那些木偶转动关节的声音。 “那个小鬼,是我骗去的。” 还没等站稳,谢钰提醒:“你当心,别误伤。” 话音一落,只见木门里仓惶跑出那只警服小鬼,吱哇乱叫,看到谢钰的一瞬间,当即不顾形象地哭嚎控诉。 “坏女人,你骗我!一点都不好玩!我不玩了——杀鬼了!杀鬼了!” 柳泫之来不及问前因后果,急忙把横冲直撞的小鬼抓住,往后一放,“别乱跑。” 门口涌出眉眼弯弯的纸人,小鬼吓得跳到了柳泫之的背上,不合身的警服立在脑袋上面,她一缩头,像个王八似的躲不见了。 谢钰把小鬼拎下来,“待着别动。” “你坏女人!” 小鬼张牙舞抓地想跑,谢钰手掌压着她,裹着黄符纸的手指顶着她的额头,确定柳泫之在忙活后,压低声音,柔声道:“闭嘴,不然把你打的魂飞魄散。” 小鬼登时闭上了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前面的柳泫之没空管两人,站在门口,抬手掐住左手第三指第三节,手指娴熟翻转掐诀,紧跟着右手扬出纸符。 口中快速念咒:“五行妙术演紫垣,纵横老将运神兵。一分阴阳化作五,妙理参得显灵真。” 扬起的纸符依次燃起红焰,涌出来的纸人一触及火就迅速燃成一片,整个院门成将一片火海。 门里的盖头新娘似乎很畏惧火焰,被逼停在了几米开外。 “不听话的木偶要被砍断手脚。” 新娘的厚重面纱外浮现出一张若隐若现的清秀女子面容,傀儡师鬼面惨白,她阴恻恻地盯着柳泫之,对她的忤逆反抗极度不满,一抬手,最里面的木偶人飞到了她手上。 张大数倍的鬼手下密密麻麻挂着无数条黑色的丝线,接连厅中所有的木偶人,她轻而易举拧断了木偶的胳膊、大腿、脑袋…… 最后连接的傀儡线晃晃荡荡的垂下。 柳泫之看着那个木偶脑袋落到了地上,侧脸沾满泥灰,断手断脚也被傀儡师毫不留情地扔到了远处。 柳泫之有些不满。 再看向后面厅中的木偶,大半都是和她木偶脸上一样的豆豆眼,还有另一大半有着和人一样惟妙惟肖的脸。 应该是有魂没魂的区别。 木偶不是独家定制,没有和她一点相像的地方,特别难看。 “你坏了我们的良辰吉日,你要赎罪。” 小生女鬼在柳泫之出神之际狰狞地飞出纸新娘的躯壳,此时院门口纸人已经燃烧的差不多了,一地纸灰被踏溅而起,柳泫之在飘扬的黑灰中朝着小生跑去,面门对面门,丝毫没有一点犹豫。 一米之隔,柳泫之先抬手扣住了小生女鬼的脸,踩住地后,顺势狠狠往地上砸去。 没有扬起一点灰,只有一圈无形的风圈荡开,柳泫之没有手下留情了,另一只手马上掐住小生的脖子,屈膝跪踩在她的肚子上,生拉硬拽地往上扯着小生女鬼的脑袋。 第44章 似乎就想这么把她拉断。 这种意图撕鬼的场景过于荒诞离奇,一时间竟没有人反应过来,直到小生女鬼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一众鬼一众人才反应过来,急急跑过来。 “快放手——” 比方婆的叫喊声更快的是傀儡师的攻击。 柳泫之吃过一次亏了,不敢再碰傀儡师,只能先扬起小生女鬼去挡傀儡师的攻击。 傀儡师没收回去的劲全落在了小生女鬼身上,柳泫之抓着小生的手胡乱往傀儡师身上招呼,几番瞎扯之下,还真被她扯断了几根傀儡线。 可始终没办法控制住傀儡师,柳泫之有些不耐烦了,正琢磨着怎么避开人一口把傀儡师吞了的时候,一阵黑雾蔓延到了两人打斗中心。 一开始黑雾如同青烟似得淡薄而不真实,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变成了滚滚浓雾,漫天皆乌,分不清任何方向,黑雾里影影憧憧,犹如波动之黑水。 傀儡师没见过这么黑的浓雾,也没见过这么冰冷刺骨的鬼气,身周如同寒彻的冰海,压抑可怖的阴气裹挟住她,令她无法动弹。 目盲的半尺外,黑雾翻滚,那是她能看到的最远处,再多的就看不清了,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傀儡师一瞬不眨地凝视着黑雾,手指微微转动,操控着堂里的傀儡,意图从外面破开黑雾。 突然,一张如秋水般明净的面容从前面的黑雾中冲出,一手提着姐姐,一手捏符,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梨涡边滑开一缕似有若无的黑气。 餍足愉悦的神情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多了一丝兴奋。 好似来夺命的恶鬼。 - 黑气自觉分开两道为柳泫之引路,她破开最后一道屏障,将手中的符咒打出,傀儡师无处可躲,只能硬生生承受下符咒的灼烧之痛。 凄厉的尖叫声中,黑气缓缓散开,靠在门口的谢钰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睛,旁边的小鬼早就吓得魂魄颤抖,一眼都不敢再看谢钰了。 还不确定傀儡师是怎么把她引入木偶的,柳泫之只能多往她身上打几道符,她倒是不怎么心疼道气,毕竟她刚刚顺便吃了两口谢钰的鬼气,现在很撑。 傀儡师从尖叫到无力的痛苦呻吟着,方婆跑上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傀儡师,想去碰她的额头,却摸了个空。 方婆转头怒视柳泫之,“不关她们的事,你有事冲我来。” 柳泫之问:“你为什么要做阴婚?” 丑角搀扶起傀儡师,紧张兮兮地看向柳泫之手中的小生,转头看着方婆,哀哀求道:“告诉她吧……那是我女啊……” 方婆弓着背,偏过头,气势不减,“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她们有个伴,那我死也死瞑目了,做人父母,不就是要付一辈子责。” “她们都死了,有没有妻子丈夫都是要去投胎的。”柳泫之说:“你多此一举。” “什么叫多此一举?”方婆不乐意了,小小年纪有什么资格教她做事,“我就这么一件事放心不下,我给我女儿找伴侣怎么了?人间人要结婚,阴间鬼也要结亲,一个道理。” 方婆走上来,很不客气地推搡了柳泫之一下,想把她赶走:“这是我的家里事,你不要多管,赶紧走,我就当作你们没来过。” 尊重她人她鬼的选择,既然是有家属的鬼,柳泫之也不勉强硬要超度。 “我可以走。” 柳泫之指了指后面的两个警察,“你先把那两个警察放了,和你女儿们结了阴亲,只会变成行尸走肉,殃及阳寿。” “那也是活着的,我们不害人。” 方婆不愿意退让,只想敷衍走这个有点本事的小道士。 “……是他们自愿捡了红包的,那就是缘分。” “你真不放人?” 柳泫之看了眼手上的小生,意图明显,方婆盯着柳泫之看了一会儿,无奈退让一步:“放人也行,你要是能帮她们超度轮回,我就放了他们。” “她骗过我们一次。” 谢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柳泫之看了她一眼,谢钰眨了眨眼,解释:“她会不会在骗我们?” 确实有可能。 柳泫之想了想,说:“我原本就是来超度她们的....” 话又绕回了最开始的时候,柳泫之停下来思索了片刻,脑子里过了一遍来龙去脉,才开口。 “....可你莫名其妙把我装进了木偶里,是想杀了我?现在又要我超度她们?弯弯绕绕损人阳寿,你真的想超度她们吗?”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方婆毫不心虚,“我原本想安安稳稳过了这一晚,第二天再把你放了和你解释清楚的。” 既然想放人,就不会想把她的身体找回来。 柳泫之更不信方婆了,直接确定道:“你骗人。” 打也打不过,骗也骗不了,方婆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之前说的话没有骗你们……” “……她们是真没办法去轮回,我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要是她们能去轮回,我就不用这么糟心了,也没有必要操办这场阴婚……我就是想给她们找个伴,陪着她们唱戏……”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试试?”柳泫之问。 方婆看了她一眼,最多二十岁的模样,一看就是涉世不深,道行太浅。 但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叫人知难而退也好。 第45章 方婆想明白了,徐徐开口:“自从她们死后,我天天做梦梦到她们和我哭诉不能去地府,我当天就找了和尚做法事。第二天晚上还是梦到了,我又找了道士做超度法事,反反复复……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后来我见人就问有没有法子送我的女儿去轮回,我实在看不得她们夜夜在坟前哭。” “可他们都说我疯了,世上没有鬼,是因为我太想念女儿才会天天梦到的,还给我扔了个女娃娃养……” 方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看着柳泫之的目光有些散,又好似不再看她,只是单纯的在回忆。 “确实很长时间没梦到了……不过我应该是养不了娃娃的,养了十几年的女娃娃在顶上的水库淹死了……她原本脑子就不太好,一进水就更慌了……捞上来的时候早没气了……” 方婆的目光突然从门口收回来,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她嘴巴没停,继续说道:“我求来了一个大师帮我开天眼……我没想到真的能见到我的女儿们……我很高兴,我以为我能和她们就这样生活下去了……” 人鬼一起生活显然不会这么美好。 “碰不到也没关系……可是多少个年年月月了,她们还是留在这里,每年都唱着同一出戏……她们真的不能去轮回……我做的梦是真的……” “戏班子其他人说,他们要去投胎了,那除了我,没人听她们唱戏了...." "于是我又找到了那个大师,求着她再帮帮我,她说我家天命如此,改不了……只给了我镇魂的符纸,叫我收些孤魂野鬼,当作是安慰了...." 这大师的做法似乎不像是道协那些正儿八经的道士,大概是民间术士。 “但我年纪越大越不放心,她们的寿命没有尽头,而我总会死,会去轮回...." "……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他们了。” 方婆佝偻着身子,说到最后,语气多了点恳求意味:“阴亲也是我的想法,我想在离开之前、忘记她们之前看着她们成家......是活人是死人又如何,是有缘人,能一直陪着她们就行了……” “你往地上扔钱,肯定有人捡,这不是有缘人。”柳泫之忍不住科普,“阴婚是封建迷信。” 老太婆一愣,语气一变,骂道:“你个抓鬼的说什么封建迷信。” 柳泫之显而易见的离题了,谢钰抓住了重点,趁着柳泫之还没被忽悠,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会忘记她们、会去轮回的?” 第25章 鬼戏班9 “看得多了,不就知道了。” 方婆面色忽地平静,看不出什么别的什么来。 “孤魂野鬼都被你压在镇魂符下,不能轮回,你这么担心她们没人陪,为什么自己去轮回?给自己贴一张符,做她们的木偶人不就可以陪着她们了?” 柳泫之听明白了谢钰的意思,语气像是正儿八经的疑问,落在方婆耳中却像是讥讽。 柳泫之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直接开口问:“你到底想隐瞒什么?” “我什么都没隐瞒。” 方婆不愿意说,只说:“会怎么样都是我自己的事,有些事不用你管。” “你要是想救那两个警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这些木偶里没有他们的魂,我给他们加了锁魂咒,你就是用招魂术也没用……” 锁魂是阴山派道术,顾名思义就是困住人的灵魂,使其神魂颠倒,使周围环境急剧恶化,使百事不欢而散,危及生命。 唯一能解开这个咒语的人就是施术者。 “.....不过,我劝你别太自信,这么多大师都没有成功超度他们,你一小小道士,虽然有点真才实学,相比于大师……还是算了.....” 方婆想让柳泫之知难而退。 柳泫之打断她,问:“五行锁魂术?” 方婆:“你既然知道,就知道那位大师的厉害了,她都不行,你还是……” “这是一种阴毒的阵法法术,被困在阵里的魂魄会被折磨到魂飞魄散而亡。” 柳泫之拧眉,盯着方婆:“你想杀死他们。” 丢失一魂的人宛如行尸走肉,如果这一魂彻底消散,那生生世世都将是个心智不健全的傻子。 方婆愣住,摇头:“不可能,大师说,这不过就是个镇魂的法术,等寿命结束,下到阴曹地府,自然就能合一,不可能魂飞魄散的,你小小道士知道什么...”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解释,柳泫之问:“你什么时候下的咒?” “子时。” 时间不长,还有救。 柳泫之快速说明解释:“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找来的大师,这种锁魂术原本是阴山派的法术,多用来斗法。民间的锁魂术虽有差异,但无一列外,都会使魂魄魂飞魄散。” 方婆面色一瞬间煞白难看,尽管柳泫之给她解释得很清楚了,那也不一定是对的,万一是这小道士坑骗她呢。 “我不信,你不要胡言乱语。” “这术法亦正亦邪,就看人怎么用,你这么用害人害己。人间债阴间还,你不怕吗?” 柳泫之言简意足:“你修道练法,应该最清楚。人间有重大罪过的人会被判到第七层地狱,称为“酆都城”,让其被放进烈火之中,受焚烧之痛。你要是真害了两个无辜之魂消散,就算是轮回,也是要生生世世做猪的。” 师傅说,转世为猪者,须受千刀万剐,尸分千块,沦入人腹。民间更有需承受每一次火烧咀嚼之苦的说法。 第46章 方婆浅尝鬼神之道,奉行敬鬼神而远之,深知其中利害,一时间有些犹疑,她怕不能轮回,她怕真害了人。 “这可不行啊!这可不行啊!”丑角吓得拍起大腿,想去拉方婆却没有办法触碰, 只能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嚷嚷着:“这不行啊……这不行啊……” “你要拿生生世世,的人命赌万一吗?” 谢钰一语破的。 方婆脑子一瞬间清明,不敢耽误。她本意不是要害他们的,她紧张地搓了搓手,一边走一边说:“大师说,她功力不足,需要多加修炼,说机缘未到,等到了就会回来送他们去轮回……我没想关他们很久,我想十几年大师总该来了……不痛不痒,就是痴呆了点……这个因果报应我也认了……” “你找人结阴婚是因为觉得自己……” 柳泫之话没说完,就被方婆急急打断了:“我带你去...我这就放了他们....” - 月色蒙蒙,她们跟着方婆重新走上山间的石头路,夜露深重,山中的空气越发潮湿,弥漫着一股腐土和霉味,小径越来越窄,路边的杂草逐渐稀疏,树枝枯藤仿佛无数鬼魅的手在摇晃。 穿过一片矮小的灌木丛后,她们又回到了坟场。 “就在这里。” 方婆蹲到坟边,徒手刨挖开一层黄土,土层不算实,松松散散的,不过一会儿就露出了两个指头大小的木偶小人来。 “她说,埋在这里会让魂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而且旁边是我家里人的坟,两边结着亲,会让魂不那么躁动。” 怪讲究。 “先解开吧。”柳泫之示意道。 方婆问:“怎么解?” 柳泫之怀疑地看着方婆,看她好像真的不清楚,于是说:“你怎么锁的就怎么解。” 方婆半信半疑,只见她重新放好木偶,口中喃喃着听不懂的咒文,柳泫之盯着她的神情渐渐凝重。 方婆身上没有一点道气。 这种道术是阴山派的法门,通常只传阴山法脉门徒,而民间术士的锁魂法术,谁都可以学,但不是任何一个普普通通人就能任意掌握的。 没有道气,是要拿寿命换的。 “成了?” 木偶里面缓缓飘出的魂魄竟真的比普通魂魄透一些,方婆这下子是真信了柳泫之的话,看着魂魄飘去平房小院归位后,方婆终于松了口气。 "他们的魂魄能恢复吗?" “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具体多久,因人而异,柳泫之也说不准时间。 “那我家人的事……”方婆抱着微小的希望,问道:“她们到底是为什么会一直留在这里?” 柳泫之早就想过了,说:“魂魄无法离开,问题无非出现在执念和坟场中,她们执念不深,十有八九是坟场出了问题。” “不会啊,我找大师....” 大师是骗人的。 方婆一改之前强势的态度,僵硬地放缓语气:“那您帮我看看,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柳泫之绕着坟头走了一圈,不管怎么看,风水都没什么任何问题,她回头看着并排乖乖站着的小生和傀儡师。 “你们也记得以前的事?” “没忘过。”傀儡师答的。 小生往傀儡师后面躲了躲,丑角不明白,便问,“我们能不能去投胎和记忆有什么关系?” 有记忆,怪;找了这么多和尚道士也没有成功超度,也怪。 “那个道士,会不会做了什么?”谢钰提醒道。 柳泫之顿开茅塞,回头看方婆,方婆也听到了谢钰的话,回忆道:“我遇见那个道士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的他们早就死了。” 方婆看了眼墓碑,突然想到了什么,说:“第一次碰上她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她说这几个坟墓的风水好,一定能保佑后辈福泽百年...…我看她是个道士,就和她多聊了两句,说起了经常做的那个梦,然后她说她有办法帮我求证....” “她让我看到了鬼,给了我镇魂的符纸,还是有这个锁魂术....” “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事。” 柳泫之盯着墓碑沉思,脑中的的信息很杂乱,面对这种复杂的情况,她其实是有些懵头转向的。 不过,师傅教导过她,出门干活,要逢人只说三分话,要拉大旗作虎皮,这样才会让人五体投地,顶礼膜拜。 所以她敛眉垂目,发呆。 方婆看着陷入沉思的柳泫之,不再说话打扰了,三鬼面面相觑,似乎明白这一次也是同样的希望渺渺了。 “谢钰。” 柳泫之知道自己说不出什么应该可能了,她转头一派自然地发问:“你觉得该怎么办?” 谢钰故作犹疑,直到丑角催促“有话直说”,她便开口建议:“开棺检查。” “不行!”方婆第一个不同意,“不能开棺,这不吉利....” 柳泫之打断,“这是个办法,可能是被放了什么东西,或则下了什么咒。” “我亲自合棺下葬的,不可能有多余的东西。” “被人之后放进去的?” “我们从不和人结仇,干这种事得是深仇大恨了,我一家子都是卖艺卖唱,见人都是笑脸,不可能。” 见方婆不肯退让,柳泫之也没别的办法,起棺一事没有近亲之人着手,不能做。 “我先超度,说不准你请来的和尚道士都是骗钱的。” 第47章 可能性不大,柳泫之只能尽力而为了。 方婆这下不说不行了,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试试也无妨。 条件有限,祭品怎么方便怎么来,就从方婆祭拜的坟前取用,柳泫之清扫出一片空地,将米糕水果一一摆好。 “行吗?” 不过是几盘糕点水果,两方香烛还是从别的坟头借来的,黄铜纸拿出来的时候一大叠,被柳泫之抖落回去了一半,凄凄惨惨,一阵风过还被卷走了两张,柳泫之捡了个石头临时压着。 三鬼从来没见过如此简陋抠门的法坛。 不过都是白忙活一场,管她有什么没什么。 “行。”丑角同意了。 不用柳泫之指挥,三鬼就站去了坛前,对这种法事的流程已经相当熟悉了。 柳泫之也很熟悉,起势就念。 “超度三界难,地狱五苦解……救苦天尊坐东方,手执杨柳洒琼浆,身骑九头青狮子,拔度幽魂早生方……” “大道慈悲,俯降玄坛。” 柳泫之证盟炼度,躬身,两指并,线香燃,一阵阵轻微的气息穿过树丛,突然,手中的线香断了半截,掉落在杂草堆中。 第26章 鬼戏班10 - 一阵狂风从树林间涌出,坟场原本的安详宁静被瞬间打破,墓碑间的荒草被风卷起,形成一个巨大旋涡,将墓碑前的祭品吹得七零八落。 丑角惊恐发问:“这是超度吗?” 方婆急急冲上来,“你做什么了?怎么会这样?” 柳泫之盯着断了的香,沉吟片刻,微微皱眉,“香火断了。” 买到质量不好的了。 方婆怒骂:“我家香火早断了,我问你的是,这风怎么回事?” 柳泫之心中虽然隐隐不安,但不至于觉得是大难临头,对突如其来的狂风不是很在意,她见过的奇事多了去了,解释说,“变天了。” 柳泫之的神情太过平静,以至于方婆竟一时间信了。 风胡乱卷起柳泫之的头发,她把脸上的头发全都整理到了耳后,迎着风,再一次安慰道:“没事,只是起风了。” 什么时候起风不好,偏偏这个时候起风,方婆看着乱七八糟的法坛,觉得是老天都不让她家好,赶紧合手拜拜。 “菩萨菩萨都是我的错,莫怪莫怪,报应到我头上吧....让他们好走吧...你要什么都拿去,让他们好走吧.....” 风不见丝毫减小,倒是越来越大,柳泫之回头看了一眼山林,这阵平地而起的阴风,有点熟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让她感到有点憋闷。 “谢钰.....” “我帮你挡风。” 谢钰和她同一时间开口。 柳泫之的话被涌来的黑雾挡住,四周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超度仪式还是不停为好,她重新点了香,挥开烟。 鸣法三通鼓,铃音振十方。 耳边回响铛铛铮鸣,柳泫之微微偏头,黑雾涌在耳畔,阻挡了回声。 柳泫之还是轻轻念:“法度无常。” 面朝东方,手掐请圣诀,“今宵说法度亡灵,一切地狱都解脱。” “速登云路早超生。” - 黑雾沉沉的落下。 原本三鬼站立的方位已经空无一鬼,大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缕清风扬过,草屑纸灰卷至山前半空。 夜色归阑,曙光临近,青曦已在那天边吐露,夜色灰灰外铺了一层蒙白的纱。 “走了?” 方婆喃喃。 只留下三座满目狼藉的坟。 泥土枯草拉拉杂杂,原本立有墓碑的地方全都只剩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形空洞。 三个坟头的墓碑都不见了。 柳泫之看向谢钰,谢钰说,“风刮走了。” 什么风能把墓碑刮走? 柳泫之太怀疑了,可谢钰坦然地看着她,“真的,我看见了。” “这就走了?” 方婆看着柳泫之求证。 柳泫之点点头,“送走了。” 方婆浑浊的眼睛中突然滚落出一颗眼泪,愣愣地呆站原地,任凭泪泉涌流,顺着她沟壑万千的脸交错纵横,挤压在皱纹中,溢出来,又落入下一道皱纹中。 她佝偻着身子,看看凌乱一片的坟头,又看向往山底下飞去的纸灰,微微张嘴,“好啊....走了好啊.....” 和死的时候一样,没有告别。 她挪着脚,缓缓向山下走去,时不时看一眼天空中的纸灰,她低下头,盯着脚下的石块,突然笑了笑。 “走了好啊。” “原来是我糊涂,留了你们这么久。” 回到平房小院中,方婆掂着脚拆了油布棚子,提着扫把清扫干净院里的纸灰垃圾,把两个昏倒的警察拖着靠在柱子旁,揭掉了木偶后面镇魂符纸,青白的魂魄漂浮在半空中。 “走吧走吧。” 方婆挥了挥手,还藏在木偶中的魂魄试探地钻出来,等漂浮到了房门口才敢破口大骂。 方婆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摆弄着木偶人,将它们一排一排放在厅堂中,依次抹干净脸。 她抬手摸了摸穿着红嫁衣的纸人,那是她琢磨了好久才扎出来的最满意的两个,和她的两个女儿身形差不多的纸人。 最后把老木偶人擦拭干净,摆正坐在主位上,拿来白黑颜料,细致涂好了丑角脸谱和她最喜欢的豆豆眼。 第48章 做完一切后,她捻了把小梳子走到外面的梳妆镜前,仔仔细细地梳好头发,满头银丝贴服,她勾手把一点点的碎发抹到耳后,让她从正面看起来像扎了头发似的。 然后迈步走向了长廊方向。 鬼市散了,长廊里只有警服小鬼,她缩回了原本的高度,闷闷不乐地坐在长椅上。 方婆坐到了她身边,从花大袄里掏出了一个红纸袋,“又把袋袋拿去换了?” 小鬼看着方婆手上的红纸袋,立刻笑了,“给我的?” “给你的。” 方婆弯下身子,点了火。 人间的红纸袋烧完了,到了阴间小鬼怀里。 “谢谢婆婆。” 小鬼乐呵呵地打开红纸袋,抱出里面的小人玩偶,圆头圆脑的麻花辫,她举高摇摇,“好漂亮,和我一样。” “闵闵,以后没有红袋袋了。” “闵闵是谁?” 小鬼抱着红纸袋,中间印一莲座的牌位,上书:吾儿程闵,魂下受用,即日化,祖母方青。 怕你记恨,写了祖母。 方婆没有回答她的话,安静地回忆着:“是我把你当小孩,没和你好好说道理…....快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也不回来.....” 小鬼似懂非懂地歪着头盯着满面皱纹的方婆,疑惑:“你是谁啊?” 方婆张了张嘴,“是我又迟了。” “害你找不到去阴间的路……还忘了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 - - “......靠着长廊柱子,看起来和睡着没什么区别,王婆上去叫她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脚边只有一堆灰....” “昨天可是寒衣节,不会是被小鬼带走了吧?要不说她命不好,早年死了老公和一双女儿,还得了疯病......” “那怎么说是被小鬼带走的?” 还是那家早餐店,两个警察还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只是他们手里换成了本子,是来处理案子的。 柳泫之半眯着眼睛,粥香蹿进鼻腔里,甜滋滋的。谢钰坐在柳泫之对面,慢吞吞地舀着粥汤,一下一下的放凉,时不时看一眼柳泫之,确保她不会困到把头敲到桌子上。 “……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她家里人死的那几年,每天抓到人就发疯,说什么她女儿和老公天天在她梦里哭……还叫了多和尚道士来村里....闹得整个村都人心惶惶的……多吓人啊,死那么多年了,还整天念叨死人……” “没个亲戚朋友的,后来就疯得越来越厉害了……大晚上不睡觉,整夜整夜在坟场晃……狗见了她都叫得凶,折腾死人了……” 后桌的老婆子东一句,西一句说不到重点,周楠和陈斌也不催,时不时应和两声,好叫老婆子赶紧讲到重点。 “后来呢?” “后来,后来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小孩...四五岁了都....” 老婆子一顿,眼珠子瞄了眼警察,摆摆手:“……犯法的事我们可做不了的...我们还领着小娃娃问了好几个村,才知道这个小孩是被人扔掉的...那个时候女娃娃是没人要的嘛,谁都不肯养.....就有人建议说给这个疯婆子吧,说不准能治好她的疯病....” 疯子养娃娃,这不是胡闹吗。 毕竟都是以前的事了,两警察也不好说什么。 “这一养,还真有用……估计是做过妈的原因,养娃娃还是有些经验的,虽然还会时不时犯病,但人倒是清醒多了,不再整天说什么梦了....还开始教那娃娃玩木偶戏...就是可惜那娃娃是个傻子......” 周楠听出了点什么,问:“你说的小鬼…不会就是她的女儿吧?” 老婆子“诶”了声,“你听我说嘛……” “……村里的小孩玩在一起的时候经常笑话她家娃娃,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的嘛……更何况那傻子什么都听不懂……倒是方婆先气不过了,一家一家地指着人鼻子骂,毕竟是疯子,大家也不想去争论什么,回家叫小孩别去招惹傻子就是了…...” “小孩哪里懂这些事,家里受了气,就记恨上傻子了,连带着那个疯子妈一起骂...” “……说她是捡来的、没妈的小傻子,说什么自己的妈妈年轻又漂亮,她妈妈又老又疯,像故事书里的恶老太....还有更难听的,我都不好说……童言无忌嘛……原本以为一个傻一个疯,她们听不懂,不在乎的……” 老婆子啜了口白粥,啧啧地舔着勺子上的白汤,陈斌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那天晚上河对岸的骂声持续了很久..….不知道在骂什么,有人看见方婆推搡着傻子出来,大喊着让她去找她的亲妈……还指着这边的人家骂狗娘养的杂种,各种难听的话都骂,还拿着棍子追过来打人……” “那傻子就是傻子,她妈到处发疯她不管,还真听话去找亲妈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婆子重重叹了口气,搁下勺子。 “后面的事,你们局里就该有记录了,傻子掉进了水库里,淹死了。方婆抱着傻子死活不肯让她进祖坟,说什么进了祖坟就不能轮回了...…又说什么都是村里人害得她女儿不认她做妈……大伙一听,又疯了……就只能哄着人先把傻子火化了,放在寄存处.....” “然后,方婆就越来越疯了,一整天都不说话,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敞着门,天天扎纸人做木偶,风一过,都是纸沙沙沙的声音…有时候半夜总能听到她家里传来她的笑声....” 第49章 “那骨灰?”陈斌问道。 “骨灰?”老婆子摇摇头,叹息:“谁知道有没有去领回来,她都疯成那个样子了,早就忘了还有一个傻子女儿了吧……我看就是那傻子化成厉鬼来索命了,要不是她让她走、执意不让她进祖坟,也不会害得傻子变成孤魂野鬼,所以才会在寒衣节这天带她走的……” 第27章 鬼戏班11 周楠听得一阵唏嘘,面上故作无奈,“老太,你这是封建迷信,这世界上哪来的鬼,都是人编造的。” “死了也算是解脱了……” 老婆子不听周楠的话,自顾自感叹,过了一会儿,她压低声音转而问道:“那她是因为什么死的?” 周楠深知有些话一传十,十传百就会变得很离谱,准确的信息才能压住这巷间传闻,于是说:“我们在她家里找到了病历单,是胰腺癌,方婆也是因为这个病离世的。” “哎呦,这个病很痛苦的...我有个亲戚就是这个病走的,站都站不了,每天都弯着腰压肚子.....” 老婆子啧啧感慨,“真是遭了什么罪,这一大家子的....” 柳泫之打着瞌睡喝完了粥,擦了擦嘴,“走吧。” “她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谢钰对有些词还不怎么了解,但也足够能听懂大概的意思了。 锁魂咒是方婆拿寿命换来的,她的寿命原本就所剩无几了,下了咒就该到头了,想来这就是方婆认下的因果报应。 柳泫之想明白这一点,点头:“应该是的,还好遇上的不是坏人,不然锁魂.....” “这天气看着要下雨了,先回局里吧.....” 周楠转头说着话,撞上了拦在门口的柳泫之,柳泫之到嘴的话收了回去,以免被人骂封建迷信。 “不好意思啊,同志,吃了饭就赶紧回家吧,这天气看着得下雨....” “是啊,冬天一下雨就降温,记得添衣。” 陈斌走上来,热络地补充着,看到柳泫之和谢钰的脸时,稍稍一愣,周楠拍了一下他,“你干什么?这么看人家不礼貌。” 陈斌反应过来,抛开那种微妙的熟悉感,确定自己确实没有见过她们后,问道:“没见过两位,刚搬过来的吗?” 残缺魂魄所见的记忆容易遗忘。 柳泫之点点头。 周楠摸索着口袋,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快一步陈斌说:“我们是这里的片警,你加个我的企业号,有事随时找我,我就住在前面,只有周末的时候会回家。” 柳泫之很快扫好了二维码,周楠又把二维码递到谢钰面前,被柳泫之拦住了,“她没有微信。” “一个人也行,下次有了再扫。” 多完成一个任务也好,周楠收回手机,敬了个礼:“我叫周楠,他叫陈斌。” 柳泫之:“我知道。” 两人匆匆走出去。 “……我还是想不通……我们怎么会睡在树下……我记得我好像送了个老太……” “别说了,怪吓人的……寒衣节轮到值班太倒霉了……” “寒衣节是什么节啊?” “鬼节。” - 凌晨下山的时候,柳泫之顺便把方婆院里的陈斌和周楠带到了河边的樟树下,顺路看到了方婆和小鬼,小鬼看到她们就高高扬起下巴,冲着她们摇了摇纸袋,像是炫耀,她们看到了上面的文书。 柳泫之看看她身上的警服,“把衣服还回去。” 小鬼哼哼地不服气,“我换来的。” “阴间物不换人间物。” 小鬼原本还想挣扎,看到后面的谢钰立即把警服扔到了柳泫之身上,撅着嘴气恼地摇着娃娃晃啊晃。 旁边的方婆佝偻着身子,歪歪地靠在长廊下,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柳泫之看出她阳寿将近,刚想开口,方婆动了动唇,“小道士,我没有钱付给你了,恩我记下了,你下辈子再来找我讨。” 柳泫之收回手,默了默,妥协道:“那我下辈子再来找你。” 方婆嘴角似乎动了动,天色还不够亮,她的笑藏在皱纹中,分不清是笑了还是没笑,直到她开口,才听出话里带出的小小笑意。 “多亏了你,我才无憾了。” “为什么?”柳泫之问。 “我听她们哭了四十多年,终于把她们送走了,我自问一日都没有厌烦过吗?不是的,我害怕,我对不起她们,我都以为是我疯了……” “……我也憎恨过,但真的看到她们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自私,她们哭喊了这么久,我都没有理会,她们除了找我还能找谁……我是唯一能帮她们的人啊。” “闵闵也是,她脑子不好,做了鬼也笨,每天等在这里....” “我对得起谁....” 方婆叹气,说到这里就停了,似乎不想再说了,她这一生似乎都在迟到,她无力地摆摆手,“走吧走吧。” 长风过,柳枝张扬。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陈斌和周楠靠在树干边,面容平静,河对面的长廊里扬起一缕清灰,越过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往何处飘然而去,风里隐隐约约有沧桑低喃,漫漫浮动,好似戏曲声。 “日见无人来谈论,晚来好似一孤灯,寒风冷凉儿受尽……” - 柳河巷古宅。 刚跨进宅门,正当空的青天白日突然雷声隆隆,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砸开满天的愁云惨雾,撞击厚云而迸出骤亮的电火。 第50章 “你们两个去干嘛了?” 尧枝逐坐在院中的枯树下,闪电将她的脸扑闪的惨白,瘆人的视线盯着先后进来的一人一鬼。 视线最后停留在谢钰身上,“你居然敢带我师姐出去过夜?” 柳泫之解释:“昨天是鬼节。” “所以你们出去过节了?”尧枝逐拍桌而起,愤愤转向柳泫之,质问:“小泫,你昨天是陪她出去过节了?不和我过?和她过?” “你不是鬼。”柳泫之又说:“雷雨天不要在树下。” 尧枝逐不动。 柳泫之看了眼尧枝逐脚边的背包,转而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一提这个就更来气了,临时接个电话说有个将军墓,那可是将军墓,金银财宝必不少,尧枝逐马不停蹄往外跑,挖了一晚上居然只有一个人头,连衣冠冢都算不上。只能自认倒霉,烧香重新盖了土回去。 回来买了早饭,打算找柳泫之好好吐槽吐槽,一回来发现没人,连个鬼都找不到,气的尧枝逐一连吃了两人份的早饭,一点没给柳泫之留。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头……” 一声惊雷落下,尧枝逐赶紧拎包往旁边躲,确定离开了树下的范围,她清了清嗓子,“不过....你那个无线信号挺好的…我准备做野外探险博主了,也不是我非要做,就是她们都转行了,我一个人也不好下墓……你那里还有没有钱?我想买一个便携录像机,就当支持一下我的工作了……” 柳泫之摇摇头,“给你买无线花完了。” “你那是买手机了。”尧枝逐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我先用手机吧……” 扯了两句话,尧枝逐走过来盯着谢钰上上下下的看,发现她身上穿的居然是柳泫之的破棉袄。 谢钰拉着柳泫之,往她旁边靠了靠,似乎有些害怕尧枝逐。 “师妹,”柳泫之裹紧了身上的长棉袄打断她的审视,说道,“我回去睡觉了,你也赶紧洗洗秽气睡觉吧。” 秽气长久在身上不太好,尤其像尧枝逐这样倒霉的人。 尧枝逐只能作罢,让开了路。 谢钰紧紧跟上柳泫之的步子,跟到门口的时候,被柳泫之拦在了门口,“我要睡觉,你回去吧。” 西厢房门口的尧枝逐很响的“哼”了一声,谢钰不理她,站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真的没办法跟进去了,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东厢房。 - 东厢房墓室。 四周阴沉暗淡,火烛摇曳欲熄。 “谢姑娘。”阿姑黑洞洞的眼睛看着谢钰,语气隐隐期待:“可有想起来什么?” 谢钰“嗯”了声,看了一圈墓洞,问:“东西呢?” 阿姑飘到左侧的墙边,“在里面,我担心那小道士发现,就先藏在墙中了。” 谢钰抬手想抹去外面一层黑土,看到指头上的黄纸符的时候又收回了手,转而探出一节鬼体,旋出一道小小的风圈,撅开黑土,露出灰白色的碑文,上面露出三个字——妻 方青。 “我探寻许久,若不是小道士的超度仪式激起了灵石力量……没想到居然是墓碑。” 阿姑悠悠叹气:“好在有谢姑娘帮忙遮掩……” “……既然谢姑娘已经想起来了,那我们是不是先找出那小道士手上的灵石,在去寻找散落的灵石.....” “我魂魄不全,还要等等。” “可是....”阿姑担忧:“我怕她对谢姑娘不利,她道术高深,也不知道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道术,我打不过她,谢姑娘如今这般残破魂魄,应该也....” 谢钰看着手上的黄符,浅淡的瞳孔映出长明灯烛光,泛出蒙蒙柔光,“没事,她不会伤我的。” 第28章 “你真的不冷?” 主房。 床头柜上放着柳泫之的新手机和小香盒,小香盒红珠浑圆艳红,因为柳泫之时不时的摩挲而玲珑剔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窗隙中挤进来的细光的原因,红珠在昏而暗的角落里,散出一层羸弱的浮光。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了,脑中尽是看不清的模糊人脸。 梦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叫喊声,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柳泫之觉得自己被挤在了早高峰上的公交车上,耳中只有嗡嗡嗡的鸣声和眼前掠过的各色人脸。 手机锁屏上有几条信息。 柳泫之侧躺着打开账微信,一张店面图和地址截图。 是杨婆婆之前推过来的事主。 【巴利实景沉浸剧本杀:你好,我是杨阿姨介绍过来的,我希望大师您能把周五的时间腾出来,我这边的事还挺复杂的,大概需要挺长时间的。】 【巴利实景沉浸剧本杀:多少钱我都会付的。】 【巴利实景沉浸剧本杀:一直不回复是有什么问题吗?希望您能尽快回复我,如果周五没有时间我可能需要提前去预约别的大师。】 【柳泫之:周五行。】 对面回复很快。 【巴利实景沉浸剧本杀:好的,详细的情况等您到了,我再和您说。】 赚钱的买卖,柳泫之是不会错过的,收入赶不上支出,离周五还有两天,休息两天,第三天凌晨出发,当天去当天回,省一晚上的酒店钱。 柳泫之脑子里一通盘算,选了凌晨四点出发、早上八点抵达的高铁票,把截图发送过去,并备注需要报销来回车票,对面一点不墨迹,连着车票和定金一起转了过来。 第51章 西厢房的门还紧闭着,尧枝逐还在睡。 柳泫之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冷风,门外树下的雨丝有一搭没一搭的落着,如断简残编,点落在砖头坑洞的积水中,溅起了一圈小小的水雾,炸出一种雨后特有的泥味,不难闻,是一种青苔干草湿透后、带着微微甜意的湿冷气味。 脚下的缝隙间的杂草堆积着一个豆大的水珠,维持了两三秒后,折下腰,仍由水珠滚落。 雨水刚停不久。 东厢房的房间门在水珠落下的下一刻被推开了。 谢钰穿着柳泫之买来的碎花裙,九块九的促销款穿她身上就是像量身定制款似的,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放在谢钰身上显然是不够准确的,就是尧枝逐的破烂衣服套在谢钰身上,大概也遮掩不去她那张脸上的风华。 发髻已经拆掉了,长发散落,将她苍白的肌肤遮掩了七七八八,青丝在清风中微扬,偶尔露出一截分明的锁骨,那双浅瞳看向柳泫之的时候微微弯起。 虽然有有些许僵硬,但至少能看出是在笑。 柳泫之就这么看着她,将尽未尽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谢钰身上冷得透白。 柳泫之几乎能想象出碰到她,应该和碰到冰没什么两样。 一块软乎乎的冰。 有些难以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触感。 就在柳泫之思绪乱飘的时候,谢钰已经穿过雨帘站到了她面前,睫毛滴下水珠,手臂发丝也沾染了潮意,却因雨水的洗濯而显得更明净了。 “小泫。” 柳泫之看着谢钰,觉得有些冷,她紧了紧棉袄,“你真的不冷?” 尸体不会冷。 谢钰垂下眼,语气凄凉:“我感觉不到冷暖了。” 柳泫之看看雨,应和道:“羡慕你。”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谢钰一愣,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为何?” “省衣服。”柳泫之简单解释:“冬天不怕冷,夏天不怕热,两件衣服换着穿,多省钱。” 房檐下只剩下了滴滴答答的雨声,谢钰不说话了,柳泫之也不觉得尴尬,看着在地面上溅出的雨水落在谢钰的脚背上,拖鞋是她的旧拖鞋,刚合适,这大冷天的也穿不了,暂时给谢钰穿了。 进合院的风不大,但抵不过初冬遽然的降温,柳泫之搓了搓被吹冷的脸,走回了房里。 不是要回去睡觉的时间,谢钰如愿以偿地跟进了柳泫之的房间里。 暖壶瓶里的热水半温半凉,柳泫之捡了两片茶叶丢进杯子里,安静地等着茶叶展开,一抬眼和谢钰的眼睛对上了,她似乎这才发现谢钰跟着她进来了。 柳泫之客气问道:“你喝茶吗?” 谢钰一直看着她,“不能。” 不是不喝,是不能喝。 柳泫之只听到了‘不’,不去探究其中的意思,点点头:“好吧。” 凉茶泡茶叶的时间很长,柳泫之等着茶叶泡好,青绿的茶叶挺拔舒展地在水中浮沉悠游,清苦的气味散出,柳泫之小小地抿了一口,一片茶叶黏在唇上,她舌尖一顶,茶叶又调回来了茶汤中。 两片茶叶起起伏伏,谢钰的视线也跟着沉沉浮浮。 “我周五要出门,你和师妹好好相处,不要争吵。” 师傅好像就是交代出门之前的事宜的。 柳泫之觉得自己语气学的一分不差,很有师姐、一家之主的样子,她这么想着嘴角微微勾起,好似很满意。 “你在想什么?” “我师傅。”柳泫之回。 谢钰低下头,摩挲着指腹上的黄符,细微的簌簌声被雨声遮盖,她轻声问:“怎么不见你师傅?” “仙去了。” 那就是去世了。 谢钰重新抬起头来,“你很喜欢你师傅?” “是。” 柳泫之回答得坦然,谢钰在对面打量着她,露出的尖牙抵着唇肉,比平常更深陷了一分。 今年冬天似乎降温降的特别快,这么一会儿,柳泫之就感觉冷了几个度,她转身把后面冲着电的热水袋拿下来,抱在怀里。 谢钰追着她的动作,问:“我不能和你出门吗?” 柳泫之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是鬼,没有身份证,不能坐高铁,去不了。” 什么是身份证,什么是高铁。 谢钰不知道,但她神色镇定地拿出了手机,用上了琢磨了一天的语音输入搜索技巧。 “什么是身份证。” 手机里自动跳出搜索页面。 谢钰看得认真,柳泫之从介绍什么是身份证听到了怎么保护自身的合法权益,从女声到机械声,足足听了近半个钟头的‘什么是身份证'后,谢钰似乎终于听明白了。 然后她继续对着手机说:“什么是高铁。” 高铁的介绍更晦涩难懂了。 谢钰捧着手机连续看了三个视频后,还是无法理解上面的时速和英文。 柳泫之按灭她的手机,解释:“你没有这个朝代的身份证明,不能坐高铁,是黑户。” 黑户的意思简单易懂,谢钰明白了。 “我可以用魂体。” 柳泫之原本想拒绝,但一想到可以随时随地都啃上两口补充道气后,她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谢钰看出她的犹豫,补充说,“我会,好好收住鬼气的。” 第52章 见识过谢钰操控鬼气的能力,柳泫之深以为然,就默认了让谢钰跟着她去。 第29章 你装什么啊? 晚饭的点一到,西厢房的屋子准时被推开,尧枝逐睡了一觉心情大好,一转头看到主屋里一人一鬼喝茶赏雨的一幕,上拉的嘴角马上就落了下去。 雨不算大,四五脚就跨进了主屋里,“下雨点外卖?” 柳泫之拿出手机刷新了一下周围的店铺,开始寻觅两人都喜欢吃的冒菜。 尧枝逐翘着二郎腿,撑着下巴看着谢钰,开口:“又背着我和小泫聊什么了?” 尧枝逐一发问,谢钰就往柳泫之身边跑,挨着柳泫之做低眉顺眼的小媳妇儿样,尧枝逐眼睛睁的溜溜圆。 尧枝逐柳眉险些拧成倒竖。 “你装什么啊?我是骂你了还是怎么着?委屈给谁看呢?白莲花死绿茶……” 柳泫之没抬头,替谢钰回了:“我们周五接了活,要出去。” 尧枝逐愣了一瞬,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确定柳泫之说的话后,不可置信重复:“你们?” 柳泫之点点头,尧枝逐站起来又坐下来,看看谢钰身上崭新的小碎花裙,又看看柳泫之理所当然的模样,痛心疾首:“小泫,你不会是被这女鬼迷了心智了吧?你去抓鬼诶,你还带一个鬼去.....” “谢钰可以帮我抓鬼。” 柳泫之点好外卖,解释道:“谢钰留在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要是发生争执,你打不过她的,我想来想去,还是把她带走好....” 好像是这么个理。 尧枝逐接受了。捡了个苹果,随手擦了擦就放进嘴里,妥协道:“行吧,那我也去。” “我已经收了单人的来回车程,你要去,得多花一份钱……” 柳泫之为难了两秒后,马上拒绝:“……师妹,你还是留在这里看家吧。” “她都能去。”尧枝逐不依不饶。 “她是鬼,不用买票。”柳泫之说,“你有钱去吗?” 一提到钱,尧枝逐就泄气,“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天吧。” 尧枝逐:“什么事啊?” 柳泫之:“不知道,还没说。” “真有你的,什么事都不问,要是搞不定怎么办?那不是白跑一趟?” 柳泫之看着尧枝逐,“我们没钱了。” 言下之意是,是什么事她都得走一趟,这个钱必须要赚回来。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尧枝逐啃哧吭哧地啃着苹果。 这时候,谢钰轻声开口,“我房里的那些砚台家具,可以卖钱吗?” “这可是你说的!”尧枝逐来劲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不反悔。” 尧枝逐一早就盘算着怎么把东厢房里的古董家具拿去倒卖了,现在谢钰自己开口了,她是一点不客气,拿着手机就往东厢房跑。 柳泫之看着尧枝逐兴奋地状态,问谢钰:“那你睡哪里?” 谢钰不明所以,但听明白了柳泫之的意思。 “床也卖?” 谢钰顺着柳泫之的视线看去,东厢房里时不时亮起的手电筒的光,方位方向显然都是在床铺的方向。 要说里面最大件最值钱的东西,必须是那张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 “这东西特别值钱,月洞式门罩,雕花鸟纹。三弯腿,内翻云纹马蹄。四簇云纹又叫“四合如意”,我量着有一米八……” “….你外婆还挺好,给你留了这么多古董....” 尧枝逐摆弄着手机走进来,一边说一边滑动着手机,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坐到凳子上,看着谢钰,表情认真起来:“你一直待在这里,有没有见过小泫外婆啊?” 柳泫之也看向谢钰。 “没见过,我一直在棺中。”谢钰摇摇头。 尧枝逐没放弃,追问:“和你一块的那个鬼呢?她也没见过?” “不清楚。” “那你叫出来问问。” 看出柳泫之期待的眼神,谢钰只能走去东厢房把阿姑叫了出来。 阿姑躲在门后面,似乎有些抗拒靠近柳泫之,“你要问什么?” 柳泫之:“你见过我奶奶吗?” “你奶奶??”阿姑下意识看了眼谢钰,谢钰偏过头躲开,只盯着柳泫之看,阿姑沉默了一会儿,说:“去世了。” “我知道。”柳泫之又问:“我想问的是,她和我师傅认识吗?为什么不要我?” 柳泫之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自有记忆以来身边只有师傅和师妹。师傅和师妹也没有父母亲人,她便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可现在突然冒出来一座宅院,是奶奶的宅院。 奶奶和师傅似乎又认识。 柳泫之的语气平静,可声音被雨声浸得有些闷,那句“为什么不要我”只让人觉得可怜心疼。 “我不知道。”阿姑摇摇头,眼神飘忽,并不擅长撒谎,她低声说:“我不常留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并不太清楚。” 谢钰曲起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硬,她垂下眼睛,等待着柳泫之的反应。 只见柳泫之低下头,“好吧。” 阿姑的白瞳只有极小一点,门外阴云密布,她又躲在门后,光线暗沉,柳泫之并不能看清她乱飘的眼珠子,只看到一片乌麻麻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一处。 尧枝逐急急问,“怎么说? 第53章 “她经常出门,不知道。” 尧枝逐托腮微微叹气,“好吧好吧,小泫啊,你也不要难过,过去的就过去了,她们肯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的,退一万步说,算知道了真相,你外婆也活不过来了。” 是这个理。 柳泫之点点头,认同道:“我知道。” 尧枝逐拍拍柳泫之的肩膀,故作老成:“都会过去的。” 一收手就又催促着柳泫之拿出手机,“看看外卖还有多远,饿饿饿。” “还有十分钟。” “这么久……”尧枝逐眼睛一转,“打牌吗?” 柳泫之不说话,尧枝逐见势不对,没等柳泫之点开[拒绝黄赌毒]的视频循环播放,就闷头冲进了西厢房,两秒后,又顶着一把橙黄色的雨伞跑了出去。 尧枝逐的大喊声从回廊外传来。 “我去门口等外卖,怕她找不到。” 阿姑也趁机逃回了东厢房。 谢钰莫名其妙,但也不妨碍她见缝插针地献殷勤。 “小泫,尧姑娘不看,我看。” 柳泫之的手指从退出的按键中移开,国泰民安的合唱部分朗朗上口,谢钰听了一半,柳泫之就忍不住哼了两声,小声地跟唱了起来。 误以为柳泫之喜欢这首曲子的谢钰默默记下了歌曲名字。 第30章 巴利剧本杀1 桐城。 桐城现在是旱季,街边拉着烤肠车的老太闲适地晒着太阳,对面河道边的黄土泥沙上立了几块钢板,勉强隔开乱飞的沙土,她面朝黄土,神态安详,全把飞驰而来的沙子当做是烤肠的佐料了。 又干又冷天气让南边来的柳泫之有些不太适应,她抱着水喝了一口又一口,相隔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比她装备得全的年轻道士,道士头、八卦吊坠,举着手机录视频。 “不要忘了自己是谁,当我们的神不在的时候,我们就不知道自己谁了.......我们不承认自己的时候,我们无法成为任何东西.......” “我们会去执着于某个样子,然后不断通过各种事物去成为或者维系这个样子....当我们去执着于这个幻想中的自己的时候,已经使自己变得扭曲.....” 【小泫,她在说什么?】 谢钰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团伏在柳泫之肩上,积极地补充着现代知识。 柳泫之拉起长棉服的拉链,蹲下来,将自己的唇浸在水中,尽量忽视脸上干巴巴的紧绷感,退离茶水一毫米的时候,微微蠕动着嘴唇,快速回道:“不知道。” 紧接着又马上把嘴放进了水里。 旁边道士反复录了两遍后才安静下来,滑动着手机屏幕开始剪辑视频和加字幕了。 柳泫之盯着烤肠摊出神,脑子里天人大战,犹豫着要不要买一个解解馋,又怕嘴巴太干,吃了更干……可烤肠上面有油,当润唇膏似乎也不错…… 就当她将要有所动作的时候,以前黑影拢过来。 “福生无量天尊。” 两个穿着特别规范,就连头发都束地很齐整的道士低头和柳泫之对视上。两人后面跟着一个很高的女人,身材高瘦,像是秀场里来的模特,眼睛细长上挑,长风衣毛线帽,顺滑的长黑发垂落在腰间,恹恹地半耷着眼睛,看起来很困。 就是她,才会有这么大一片影子的。 柳泫之盖上保温杯的盖子,站起来,作揖拱手礼,“福生无量天尊。” “您慈悲,全真派周千雪。” 另一位道士杏眼淡眉,眼睛澄澈,笑着抱礼,声音清亮:“全真派周文心,她叫滕半梦。” 滕半梦手懒懒一抬,就当是打过招呼了。 周千雪和周文心长得很像,只是周千雪看着更稳重些,慈眉善目,好似下一刻就能飞升成仙了。 柳泫之:“散修柳泫之。” 两步远的道士终于发出去了视频,赶紧凑上来,抱礼:“慈悲慈悲,我也是散修,道名观南……” 观南自我介绍完,就立刻准备开启话题:“你们也是老板请来的吗?” 这边刚应完“是”,后面的人行道那边吵吵嚷嚷来了三人。 “.......都说做35路车,绕了这么多路,你有点宝吧你.....” “你又不看路,还怪我?一路都是我找的车.....什么都不会,整个一za白师傅。” 一人黑发披肩,颈戴银项圈,精镶刺绣的交领短上衣和青色百褶裙,暗底暗花,衣服上缀满银片;一人灰色卫衣卫裤,卷了个要掉不掉的丸子头;最后一人黑裤黑棉服,神情恬静,安静地听着两人争吵。 很有少数民族特色的女人白了卫衣女一眼,停在了柳泫之纠结了很久的烤肠摊位前面:“老板,裹杂好多钱一个咯?” “两块。” “好咯,麻烦多放点辣椒。” 扫码付钱的动作间银饰相撞发出泠泠之音,一拿到烤肠又准备再次开嗓,“你硬是蠢死......” “犹笙,我们到了。” 恬静女人示意两人看向巴利剧本杀店门口的四个道士,被叫犹笙的女人瞥了一眼差不多发型的一排道士,切了一声,神态很不屑。 “你们好,我是落宁,这是犹笙和陆榆,我们是从湘城来的。” 几个人又做了一次自我介绍后,观南继续接下来的话:“老板请了这么多人,这事这么复杂啊?” “应该不太简单。”看似最稳重的周千雪应和道。 第54章 观南点点头,看了看时间,“对了……你们谁联系过老板了吗?怎么还不来开门,这都几点了,怎么搞的.....” “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 周文心眨巴着眼睛看了一圈,没人回答,最后停在了后来的三个人身上,“你们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不是我接的活。” 犹笙随手把签子插在了店门前的砖缝之中,手腕上的银片泠泠响,斜眼看了眼陆榆,“不是你找的嘛,变哑巴了?不说话?” 陆榆面对生人收敛了一些,不理会犹笙。 “老......” 说了一个字后顿了顿,她变换成了普通话:“老板说到了再说,给的报酬多,就算解决不了也有辛苦费,所以我就接了。” 还有辛苦费。 【小泫,那个犹笙身上,有虫子。】 谢钰的声音很近,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说的,柳泫之下意识歪了歪头,蹭了一下耳朵,然后才去看犹笙。 犹笙的衣服装饰繁杂,阳光一照,晃出来的光闪人眼,什么都看不清。 【衣领下。】谢钰提醒道。 柳泫之往阴影处避了避。 动作幅度不大,但意图太明显。滕半梦的视线停驻在躲到自己影子下的柳泫之脸上,然后缓缓移动到了她的肩头,谢钰很敏锐地感知到了。 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滕半梦拉了拉帽檐,似乎刚刚那道视线并不是她的。 “好像是有……” 柳泫之的喃喃声拉回了谢钰的注意力。 柳泫之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犹笙衣领处勾出来的一节小小的乌青尾勾,只有两颗米粒大小,半截还藏在了银片下,看着像是蝎子的尾巴。 “....怎么了?” 柳泫之的视线太明目张胆,落宁挡在了犹笙前面,客气截断了柳泫之的目光,“请问有什么事吗?” 柳泫之正想开口,一串丁零当啷的声音伴着杂乱地脚步声响起,只见一个面容老实憨厚的男人从路边跑过来,一边拿着钥匙开锁,一边气喘吁吁开了口。 “不好意思啊,我去接人了,山路不太好开,耽误了点时间,各位久等了。” 跟男人一起来的是个体态丰盈的女人,年纪大约有四五十岁了,头上绑着红色三角麻绳,跑到几人前面的时候已经累得喘大气了。 “我和你说……就是惊扰猫鬼神了,就是找再多人也是没办法的,一切都是定数,神仙也难救你了……你抓我来也没用的……白跑一趟……” “妙行婆婆,你再帮我一次。人齐了她才会出来……我实在找不到人了,只要师傅们抓到她就好了……你就当凑个人头,我给你钱……” 这里的冬天又干又冷,男人却满头是汗,他开了门后急急退出来,先是安抚了妙行婆婆,然后抬头看了一圈,嘴里喃喃着数数,“123456789....” “九个,九个对了对了....” 观南最先按捺不住,问道:“老板,到底什么事啊?真要有什么我们也得有个准备啊,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什么都不准备就进去……还有,这位婆婆说的什么猫鬼神是什么东西?” “不是猫鬼神,不是...” 男人扯着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再看向商铺里面的时候,恐惧地微微张大瞳孔,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柳泫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大门对着前台,能看到的只有摆着这种各样盒子的一排柜子和几个早就枯萎发干的盆栽,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高沉庸,你没有和她们说啊?” “没有...我想一起说的,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我一个个说太麻烦了....” 妙行婆婆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看高沉庸半天磨磨蹭蹭说不清,截断他的话,解释道:“就是个闹鬼的事,他没怎么见识过,吓得脑子不太对了。” 一般人都没见识过。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妙行婆婆喘匀了气,开始说起来龙去脉。 “他就一个平头小百姓,从外面大城市里回来,想学着搞点新奇的玩意赚赚钱,对面就是那什么艺术学校,听说这种店很受年轻人喜欢,他就在这里开了一家...……买了些本子回来,开业那会儿的生意还不错,来往的学生都喜欢来这里玩....” “听他说是什么本子没了...” “就是剧本杀的本子。” 高沉庸躲去一边去缓了一会儿后,稍微能说清楚话了,接着往下说。 “这些本子学生们都玩腻了,我要去找新本子给他们玩,他们都是来找热门的本子玩的,我要么去买热门的本子,要么去找厉害的写手写本子……只是这种本子价格高,虽然生意不错,但我刚开业不久,又因为都是学生,一直都是低价活动,一直没有回本,我想着能省一分是一分....” 高沉庸直接坐到了地上,背靠着玻璃门。 “我以前读书还不错,就想自己写写试试,要是能行,本子的本钱都可以省下来了……” 妙行婆婆:“就这一写就出事了。” “第一次试玩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和我写的本子不一样了...所有的剧情都变了......玩完后一对比,发现没变化...学生反馈评价也很好...我怀疑是我记忆混乱了……就没多想,印刷了之后就准备正式发车.....” 高沉庸哈哈的喘气,眼神有些涣散,似乎想起了可怕的事情。 第55章 “……剧本真的变了,我慢慢发现了规律.....只要是全女的车,没有男的反串,我写的本子就会变....” “……我甚至有时候能看到那个鬼影,在镜子里.….倒影里.....还有那些学生,看我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她们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我觉得她留在我身上,背上,背后……” 高沉庸犹疑地看了眼后面,又转回头了,吞咽了一下,继续说:“我不想卖这个本子了....但是她还是不肯放过我,就因为我写了被分尸的女人,我就要每天晚上都被迫体验一次分尸的痛苦……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知道她要我干什么……” “……她……她要我继续开本....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开,我肯定会死的……我精神状态很差,后来我实在没办法,我找到了妙行婆婆.....” 说到这里的时候,高沉庸揪着自己的头发,另一只手不停地朝着虚空往下拽,似乎想把什么从他身上拽下来。 柳泫之什么都没看到,只有他不断地挥动的手。 周文心声音轻了好几个度,弱弱发问:“一点没有用吗?” “没有。” 妙行婆婆摇摇头,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是猫鬼神,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厉鬼邪神,我只看到她的眼睛就不能动了……就是她,我在十几年前看到过她,她们的眼睛一模一样——” 妙行婆婆盯着离她最近的柳泫之,缓缓吐出了一个字,“......恨。” “她恨这里的一切,她会出现在白音市的所有角落,谁也逃不过...是他运气不好....被她缠上了...没人能帮他的...这就是命....” 周千雪问道:“什么是猫鬼神?” “猫鬼神...” 妙行婆婆转过头看着周千雪,抬起一个手指缓缓转动,凹凸不均的指节上刺着一圈圈看不懂的文字,妙行婆婆指着其中一节文字,喃喃了一句没人能听懂的话。 柳泫之隐约有些印象,大概是辟邪祈福之类的话,类似于阿弥陀佛。 “她是邪神....被人诅咒的猫鬼.....” 妙行婆婆自顾自地说着,一点没解释清楚猫鬼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柳泫之趁着妙行婆婆停顿的空隙,照着手机开始读:“猫鬼神”是在西北农村广泛存在的一种汉、藏、回、土、蒙等族均有信仰的邪神。一般来说,养有此物的人家,被认为是不祥、不吉的,因而备受人们的鄙视和反感。属于介于神鬼之间的一种“精灵”信仰。” “人们供养它们,多与个人利益有关,对它们的信仰也是惧怕多于崇敬,不属于公开的信仰,多处在一种隐讳和禁忌的环境中……” “猫鬼神的来源主要有两种:一是从祖先手中传承而来,猫鬼神就具有了一种家神的特征,影响供奉者家庭世世代代,连绵不绝;二是利用特殊方法现时生成,生成后“猫鬼神”即受供奉者的奉祀和役使……” “不就是有人搞鬼的意思吗?这还需要请这么多人啊?”犹笙撇撇嘴,看着高沉庸啧了声,“你早说清楚,那我们三个人就足够了,还能把多出来的钱给我们....” 高沉庸时好时不好的,这会儿已经停下来了,摇着头解释:“...只有九个女的才能开本,才能找到她……我也不能叫学生来....玩过这个本子的都不会再玩了…….她们说这是诅咒……再玩一次一定会死的……” “确实如此。” 周千雪站到了最前面,“与其让无辜的人跟着我们涉险,现在这样更好,各位都是能人异士,必要时一定要互相施以援手。” “这口气还真像是道协那群人说的。” 犹笙嘟嘟喃喃抱怨的声音不小,周千雪笑笑,“我正是道协的。” 第31章 巴利剧本杀2 - “真够有年代感的。” 从连排的书柜边的隐藏门进入场景房,是一个看似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内景,墙上灰白水泥凹凸不平,地板嘎吱作响,碎花窗帘微微飘动。 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头霉味,中间是两张合并起来的大茶几,铺着蕾丝白布桌垫,上面倒着几盏电子蜡烛和装饰用的茶杯,还有一些童年回忆款经典零食饮料。 一排三人座的沙发,一张单人沙发,小窗户边上是一张一米二的小床,衣柜贴黄皮,书桌刷红漆,上面放着一盏绿头台灯,底下摆着几个不锈钢盆。 其余就是零散的小椅子,底下铺着塑料编织的脚踏垫,周围错落摆放着破旧仿古的家具,甚至还有小盒子电视机,收音机之类的古董,前面的电视柜上摆着几本影集,封面印着些模糊不清的画像。 手边的墙边挂着挂历,上面只有一串鲜红的数字——1988。 柳泫之颠簸着硬座来的,不想太委屈自己的屁股,选中了单人沙发,第一个人落坐。连排的三人沙发挤了湘城来的落宁、陆榆、犹笙。 个子最出挑的滕半梦带着周文心坐去了一米二的小床上,周千雪和妙行婆婆谦让了一番后,最后还是由妙行婆婆挤上了小床的最后空位。 观南拖来一个厚实的软垫子直接盘腿坐到了茶几旁,周千雪从书桌边拉了张椅子,板板正正地坐在最中间。 “从门口带进来的剧本,就是你们对应抽取到的角色.....” 等到九人落座完毕,高沉庸艰难吞咽了一下,说一句,眼睛瞟一眼,抖着手抽出一块丝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带着手指上的金戒指都发出了细小的碰撞声。 第56章 他大喘了一口气,继续按照dm的流程行进。 “你们暂时失去了记忆……现在请翻开第一幕剧本,尽力拼凑出自己脑中零散的记忆碎片……然后根据第一幕任务,在这个房间里找到和自己相关的物品……” “可是这个剧本封面就写着白某啊?” 周文心指着封面上巨大的两个白字,疑惑道:“我是记得还是不记得了?” “那个....” 高沉庸停顿了一会儿,捂着心口压着发颤的身体,艰难开口:“你们要仔细听我说的话.....从你们拿到本子开始,就已经开始经历别人的人生了.....从封面到第一幕结束,能被你们所获取到的信息都是你们的记忆碎片.....所以一开始你们是知道自己姓的.....” “这不就是bug?”周文心嘟嘟囔囔道。 高沉庸习惯性地讪讪笑了一下,然后又很快收了回去,“要是真没一点线索,那就很难展开剧本了。” “……那你们先读本,阅读到第一幕结束后就不要往下翻了,然后开始依次.....” "我熟悉流程。"观南摆摆手,打断高沉庸的话:“不用说了,我经常玩,自我介绍和交流线索嘛...” “那就好....我在门口等你们...这一幕结束直接喊我就行了....我就在外面....” 高沉庸环顾了一圈,话还没说完,似乎就很着急离开,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外,神经质地往上面抓了一下。在外面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留了半扇门,远远地坐到了对面的休息区去了。 “我们真的就这么玩?我感觉很不靠谱啊?不能是忽悠我们玩的吧?” 高沉庸一退出去,犹笙的银片子先响起来。 屋子背阳,还是有些暗,犹笙最先打开电子蜡烛,全身的银片都跟着反出微亮的光。 对面的观南回复完了视频评论,倒扣手机。一抬头就看到犹笙脸上闪过一道黑影,不禁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只看到墙上被吹动的红衣模特的海报。 周千雪就在她旁边,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问:“怎么了?” 观南摇摇头,笑笑:“没什么,我刚刚看到她脸上有东西闪过去,大概是什么东西的影子....” “什么东西?”犹笙翘着二郎腿问。 “我应该是眼花了。”观南讪讪笑笑,“我们还没开始玩,照老板的说法,鬼应该不会这么晚出来吧?” “出来又怎么样?”犹笙哼了一声,“我们都是专业抓鬼的,早点出来早点收工,省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观南点点头,眼珠子心虚地飘到了另一边,环顾一圈下来,除了单人沙发上穿着黑棉服的那位,其他人好像真的很专业。 好在还有个半吊子散修和自己搭伴,不然真的丢人丢姥姥家去了。 “……事主应该不会花这么多钱,只是为了请我们来玩游戏,既然是因为这个本子而出现的鬼,那肯定有其中的原因,大家稍安勿躁,先按照事主意思玩下去...” 周千雪说话平和,像是听很和蔼的语文老师讲课,显然犹笙不是什么好好学生,反而很不屑地“切”了声,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翻开了自己的本子。 气氛有些尴尬,落宁朝周千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她不太喜欢道协的人。” “明白。” 周千雪确实不在意。 湘城来的三位,看着就是专研‘邪’术的,所谓的邪不是恶坏的意思,仅仅只是正和邪的区别。人人修道不相同,正邪无差。 柳泫之在她们还在犹疑的时候已经开始看自己的本子了。 她抽到的是【张某】的本子。 - 【你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感觉很熟悉,周围的一切都让你倍感亲切,不过你怎么都想不起这里到底是哪里....你发现你失去了一大部分的记忆...你的脑子里突然涌进一阵水声…...紧接着是房门落锁声....】 【远处嘈杂的烟花声炸响,你回头去看,只看到了满街的人头攒动,他们聚集在一栋小小的平楼外,天空中蒙蒙闪动着红色的、蓝色的烟花,照亮了整片天空....这一天似乎是什么节日,每个人都在雀跃着、庆贺着....】 【河边的风很舒服,河边洗涤衣服的人扬手一挥,飞溅过来水花透着凉意,你似乎还能闻见泥水里的腥味,带着某种甜腻的花香,你想不起来了是什么花了,只记得你以前闻见过……你站起来的时候,当空的太阳还很刺眼,一道黑影划过天际,似乎像是某种瘦小长腿的飞鸟...…一晃眼就不见了……】 【穿过光影陆离的居民楼,你终于找到了可以休息的地方,耳边充斥着相隔一墙的嘟嘟囔囔的抱怨声,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似乎安静下来了,你终于如愿睡着了....】 【将你吵醒的是沙沙的音乐声,应该是从隔壁传来的,你睁开眼,却看到一屋子的红色花瓣....】 【是给你的惊喜吗?】 【是谁?】 【你好像记不起是谁了,但是没关系,你知道ta记得你最喜欢红色了,红色连衣裙,红色包包,红色玫瑰花....】 【恍惚中,水声潺潺响起……】 【你等了很久很久,你看不到时间的流逝,也看不到日升月落。你每天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等待着……有时候看看天,有时候看看地,有时候闻风中的尘屑味儿,有时候看别人一家四口快乐和美的笑闹声....】 第57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看到了洁白如新的地板,不知道是谁拖了地,湿漉漉地泛着光,拖把立在墙角的一边,隔了一扇门,你听到了洗手的声音....】 【是ta吗?】 【你满怀期待地进了房间,旁边有一盆没有洗完的衣服……是你的红裙子。】 【你很惊喜……你从地面的倒影里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影子被压矮,看不出多高多胖,只有蓬蓬的半长微卷,在灰影中散开.…..ta手里拿着一束小小的花束....在转过来的时候,你只看到了那一朵花,比所有花都要鲜红艳丽....】 【你有些后悔被花吸引去了目光,没看到ta的脸,你觉得自己错失了开启记忆之门的钥匙……】 【天边再一次炸响红色的、蓝色的烟花,河水边的风有些凉,那些洗衣服的人似乎都去庆祝节日了,河水还是以前的气息,泥水混着花香,艳丽的花瓣向远处飘去,去往的是人群和烟花的方向.....】 【任务一:请找到自己遗失的物品。】 【任务二: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幕结束,没有人主持人的允许,请不要翻阅第二幕。】 - 柳泫之看得是云里雾里, 这里面是有什么信息吗?她抬头看了一圈,一圈人都微微拧眉,似乎也同样的疑云满腹。 谢钰飘到了剧本页面上,停留在了【拖把】两个字上:“信息不多,不过我觉得遗失的物品,应该对应了文章里,出现的物件。” 【拖把】就是最直接出现的物件名词。 举一反三,可能出现在房间里的物件有可能是【花】【拖把】【裙子】【洗衣盆】.... 柳泫之一点就透,竖起一个大拇指,气声说道:“你真厉害。” 黑团子微微颤动,绕在本子上转圈圈,好像很高兴。 “遗失的东西应该是比较普通的东西吧?他说东西都在这个屋子里,那我们只需要把东西分到对应的人手上就行了……” 观南最先发言,她拿到的是【朱某】的剧本,说完后,对照着自己得到的信息,环顾了一圈,说,“我本子里没什么信息,只出现了水声,我觉得有可能是茶杯脸盆之类的东西,有关于的水的东西可以给我……” 犹笙把本子一甩,扔在茶几上:“这都什么东西,看不懂。” “拿钱办事,赶紧的,别讨人厌。” 陆榆用手肘杵了犹笙一下,犹笙皱着眉头嘟嘟囔囔地骂了两句,还是把茶几上的本子捡了回来,指了指最前面的影集。 “那那上面的画册就是我的。” 周千雪这时候也看完了,她对这种游戏有些陌生无措,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于是转头对着观南道:“道友,看完之后就要自我介绍吗?” “是啊……”观南有些头痛地支着额头,微微叹气:“自我介绍是要了解我们的关系和信息,这个本看着并没有想要我们了解对方的意思....不管了,先按照流程来吧....” 观南摊开本子,粗略看了一遍,和脑中的信息大致对了一遍后,清了清嗓子。 “我叫朱某,我感觉这个房间很熟悉,但我想不起来,听到一阵水声....” 周文心高举手,打断道:“我也听到了,水声我也听到了。” 陆榆:“我记忆中也是这样的,开始有水声。” 落宁也点点头:“我也是水声。” 周千雪先看向柳泫之,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说:“都听到了水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就可以推出我们的记忆是有可能在同一地点出现的问题?” 落宁接着说道:“水边...不过也有可能是一条河,或者是下雨天....” “你们有落锁声吗?”柳泫之问。 “有。” “落锁声落锁声.....” 周文心‘啊’了一声,站起来:“我知道了,应该是在某一个下雨天或者在河边.....最后出门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就突然失忆了....” 说了等于没说。 周文心对自己的推论很有信心,抱着手臂环顾一圈,“是不是很有道理?” 一圈人没人理会她,还在反复捋思路,只有柳泫之敬佩地应和,“好像是这样的,你挺厉害的。” “也没有啦。”周文心被夸了一句,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扭扭捏捏地开始谦虚,“……也就多看了点悬疑剧场….” “我感觉整个第一幕很光怪陆离,不会是什么梦境吧?”陆榆发表了不同看法:“我觉得我们更像是在同一个梦境中……” “……现在纠结这个没有用。” 一直不出声的高个子滕半梦说话了,“先完成任务,进入第二幕才是关键,大家不是真来玩剧本杀的。” “对对。” 妙行婆婆玩不来,也融不进年轻人的圈子,对滕半梦的话表示赞同,“我们是来抓鬼的,不要在这个本子上耽误太多的时间……” 第32章 巴利剧本杀3 “我先说说我的吧,我里面写的是这样的....” 妙行婆婆举着本子,正准备一字一句开始朗读本子里的内容,观南察觉到她想做什么,下意识叫停了她后面的话。 “妙行婆婆,不能这么读,你要用自己话说出你了解到的东西……你要是直接读出来,我们怎么玩?” “这个……我不太会玩你们年轻人的东西,不过……要是我们都读出来,放在一起看……是不是就很快就能完成这个什么任务了....” 第58章 【嘭——】 妙行婆婆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开着的半扇门突然关上了,剧烈地撞击声响起。 “来了?” 周文心反应很快,立刻往包里掏桃木剑。 周千雪也拿出了罗盘,拿符纸掐诀准备开天眼……观南往包里掏了一通,摸索出了个网购来的雷击木,短短一截,拿在手上就像是个槟榔壳子,沙发上的湘城三人组中的陆榆挡在了两人前面。 就在一众人屏气凝神的时候,柳泫之扫视了一圈,开口,“没来。” “你怎么确定?” 观南依旧警惕地盯着门口,没有回头,她离门最近,原本想着是逃跑方便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整个房间莫名很冷,声音不自觉带了点颤意。 “……刚刚有人看到门怎么关的了吗?她……是不是在提醒我们要好好玩……不然就……” “不对。” 周千雪没注意观南说了什么,转了个身子,看着疯狂转动的罗盘,沉吟,“……来了,是个很厉害的鬼,大家小心。” 说着还微微放下罗盘,好让一圈人都能看清楚上面疯狂转动的罗针,观南立刻住了嘴,往后面走了走,更靠近了周山雪。 柳泫之也看到了,她‘咦’了声,又抬眼上上下下把屋子里都看了一圈,确定没有鬼后,有些纳闷地嘟嘟囔囔,“没有啊。” “你在看什么?” 所有人都看到了柳泫之极大幅度摆动身体,眼珠子到处乱转,好似真的在找什么一样。 观南心中鄙夷,哪里来的小土包子,装神弄鬼都没学会就出来骗钱了,鬼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看到,一点都不了解就…… 下一刻。 柳泫之理所当然道:“找鬼啊。” 观南:…… 无知。 周千雪也不太相信,“你可以直接看到?” 能看到鬼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命弱将死的人,一种是开了阴阳眼的人。 开阴阳眼分为两种。一种是终生,一但开了之后就不能随便关上了,即时时刻刻见鬼,但是以消耗自身精神为代价去使用的。且与之相关的法术极少,鲜有外传,所用材料难见,所以几乎没有人会这么做。 另一种是临时的,也只最普遍的,以法水、符法、药功、物品借助开启阴阳眼,维持时间短暂,效果仅仅是能定位大致方向,但足够协助她们抓鬼了。 柳泫之就坐在周千雪的斜对面,这段时间内有没有开阴阳眼,她看得最清楚。 以此,柳泫之要么是开了终身阴阳眼,一种是天生自带阴阳眼。 “我能看到。”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师傅还拿她的阴阳眼炫耀过,于是,柳泫之回答的时候还带了一点点微妙的小得意。 果不其然。 一众人都看向她。 周千雪又问:“天生的?” 柳泫之点点头,“鬼脸都能看清。” 周千雪微微讶异,周文心从后面走上来,盯着柳泫之的脸看,柳泫之也回看她。 柳泫之五官精致且立体,轮廓线清晰且柔和,鼻梁高,眼窝深,眉毛弧度柔缓,显得平长。 标致。 最特别的就她的眼睛,眼睛澄澈透亮,神莹内敛,有一种温润又鬼灵的神采。 柳泫之回看周文心的时候,没有一点被观察打量的不自在感,也不像坦荡,仅仅只是一个人在看一个人,这种感觉很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的周文心很快移开了眼,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姐姐周千雪,刚想开口,周千雪就微微摇了摇头。 周文心咽下了原本想说的话,转而说道:“听说阴阳眼很倒霉的,只要和鬼对上眼,鬼就会缠上来。” 其实周文心还见过几个天生的阴阳眼,她们大多都不希望再看到那些东西了,并且基本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问题……也有不少人就是因为突然开眼而给自己吓着了,有的是产生了阴影,也有的甚至直接就疯了。 柳泫之不置可否,她就是和那些缠上来的鬼打架啃咬,才发现鬼是可以吃的。 似乎也就是因为吃到了鬼,才会没办法用普通美食饱腹的。 这么说来,确实是挺倒霉的。 “既然她有阴阳眼,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阴阳眼少见,但也不至于见识少到没见过。犹笙重新坐回了沙发上,朝着柳泫之扬扬下巴,“诶,那什么柳....柳....” 陆榆提醒道:“泫之。” 犹笙就接着继续说:“柳泫之,你看到鬼的话,记得说一声。” 柳泫之点点头。 大家都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只有周千雪看着依旧疯狂转动的罗盘纳闷,难不成是罗盘坏了?这种程度....鬼应该就在旁边了.... 趴在本子上的黑团子瞥了一眼罗盘,慢腾腾放出一缕细长的黑雾,拉扯着罗盘上的指针一拧。 罗盘上的指针细微地发出了一声不易被人察觉的喀嚓声后,彻底不动了。 周千雪一顿,拿着罗盘转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几人已经开始继续盘线索了,周千雪只能先把罗盘先放回了包里。 “.....那我们继续看本...” 观南受了惊,又看柳泫之还有双阴阳眼,顿时觉得就自己弱小又可怜,看也看不到鬼,半吊子法术还只能唬人用。 第59章 下意识挪着垫子往周千雪身边靠了靠,强撑着一点体面,说道:“……还是好好玩吧.....这位道友也不是透视眼,要是鬼就在隔壁或者门口,那关门的意思不就是提醒我们要好好玩.....” 妙行婆婆撇撇嘴,刚刚关门声响得太突然了,吓了她一跳,一想到是猫鬼神的警告,再不敢提按照本子上的原句读了。 陆榆:“那现在....按照任务来,我们先把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拿到自己面前来,再进行自我介绍和对应物品的相关记忆……这样比较清楚……” 没人反对,提出建议的陆榆先起身去寻找自己的东西。 柳泫之对照着本子,从沙发夹角中找到了拖把,拿了书桌底下的水盆,当她打开衣柜的时候,发现里面的全都是颜色相同、款式不同的裙子。 “你也有红裙子啊?” 周文心凑上来,柳泫之微微让开位置,“这有很多款式。” “随便拿一件呗。”周文心回忆了一下自己本里的描述,“我只看到了红裙子,不知道什么款式,先随便拿一条吧。” 柳泫之依言随便挑了一件,然后转头去找鲜花了,找了一圈,只有挂历一角有个装饰花图案,柳泫之直接撕下了一角。 顺手翻看了后面一页——黑色的1989。 【小泫,还有放曲子的东西,里面写你听到了音乐。】 谢钰改换趴到了柳泫之的头顶,柳泫之是能碰到鬼的,她感觉头顶就像是趴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像是以前她和师妹常玩的捏捏果冻。 怕柳泫之没注意到自己换了地方,谢钰还特意伸出两个幻形的‘手’,类似于短小的触手,轻轻拍了拍柳泫之的额头,然后从眉毛滑到睫毛,轻声轻气地提醒。 【我在你头上了。】 柳泫之倒是不在意谢钰在哪里,放下挂历后,问:“我头臭吗?” 谢钰闻不到,但是她还是回【不臭。】 柳泫之放心了,毕竟臭到别人是不礼貌的行为。 放歌的东西只有录音机和电视,柳泫之犹豫了一下,又翻出本子看了看,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是电视还是录音机。 于是当所有人都坐回原位的时候,柳泫之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脸盆拖把录音机,以及一个盖着红裙子的小盒子电视机。 九十年代的电视机看着不大,但整体方方正正,不是件轻便的物件,一众人看到柳泫之要去搬电视的时候就想提醒了,还没等人开口,柳泫之两手一抱,扭个身就把电视放回了茶几上。 到嘴的话就变成了:“那个道友,其实可以放在原位的,等会你说的时候指一下就行了。” 柳泫之‘哦’了声,然后又准备重新把电视搬回去。 周千雪连忙压住她的手,“算了算了,就.......嘶.....” 周文心急忙问:“怎么了?” “静电吧。” 周千雪搓了搓手背,刚刚碰到柳泫之的指尖,突然传来了一阵好似灼烧的痛,不过转瞬即逝,她没怎么在意。 柳泫之拍了拍衣袖上还没来得及溜走的黑气,谢钰轻轻短短的‘啊’了声,好似被打痛了,然后恹恹地趴在柳泫之的头顶。 柳泫之还真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把头顶的谢钰抓下来,放在本子上来回看了看,没等看出所以然来,就听到被她揉捏来、揉捏去的谢钰微微颤着发出求饶声。 【小泫.....我错了.....】 柳泫之一顿,以为自己又扯痛了谢钰,就收回了手。 谢钰顺着本子爬到柳泫之的手上,沿着手臂一路往上,最后选在了脖子和锁骨的凹陷处,紧紧贴着,像是讨好撒娇。 第33章 巴利剧本杀4自我介绍 观南:“……都找到了,我们就开始自我介绍吧。” “那我先来吧。” 周文心人都走过来了,索性就站在自己物件前面,第一个开始发言。 “我叫白某,我听到水声和落锁声后,就出门了,村里的广播好像在放什么歌,我也没听清.....我记得去了河边,那天太阳挺好的,风声很大,我只记得我在桥上待了一会儿后就回家了....” 周文心微微一顿,思考了一会儿,说:“.....应该是回家,反正就挺困的,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好像有点恍惚了...我猜测自己是应该出现了什么精神问题,这种恍惚持续了很久,我也不太清楚出现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块花床单,就很多小红花....最关键的是,从那天开始我感觉有人在看我,ta离我很远很远,很瘦弱,ta几乎如影随形,但是从来没有靠近过....我觉得这和我的记忆一定有关系....” 陆榆提出疑问:“那你这个红裙子怎么回事?” “哦,这个裙子啊...”周文心解释道:“我在桥上的时候看到了一片被吹起的裙角,是红色的。” 陆榆了然点头。 周文心视线转了一圈,说:“这么一看,除了观南道友,我们都拿了红裙子....” 茶几上摆了很多东西,大家几乎都拿了红裙子,而观南面前只摆了一个茶杯。 观南也一早发现了这个事情,猜测道:“我觉得我要么是个极其重要的角色,要么就是边缘角色,我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水,河,然后就是混混沌沌的记忆......” 眼见又要扯出去,落宁打断她们的讨论:“这个等会一起讨论,等全部自我介绍完再来集中讨论,从那边顺时针转过来.....” 第60章 指向的是坐在床上、待在自己世界里的滕半梦,她手长腿长,因为周文心站来了茶几边,床铺上多出了一个人的空位,她半靠在墙边,一只手支着腮,被点到了,也只是懒懒抬眼,缓缓开口。 “我是邓某。” “前面你们应该差不多,水声落锁声....然后是电话铃声......” 周文心的花床单边上摆着一个电话,一根皮带,一个茶杯,显然是滕半梦的东西。 “从河边回家后,就是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看天看地看邻居一家说说笑笑....” “记忆比较清晰的那一天应该是阴天或者雨天,很湿冷,我在衣柜里面看到了一个小娃娃,穿着红裙子,脖子上有一圈很不适合的皮带,但是我应该不怎么喜欢娃娃,并没有把她拿出来,关上门后就离开了,不过在离开前闻到了茶香味....” 滕半梦说完之后盖上了本子,指腹摩挲着封面【邓某】的字样,说:“这里没有娃娃,只找到了红裙子,皮带电话和茶杯。” 所有人看向妙行婆婆,妙行婆婆书桌上放着一个铁盒子,腿上铺着红裙子。 “我叫杨某...我出门的时候外面很白.....河水流很缓慢....水里倒映了一截红色衣袖和一双被河水冲歪扭的手...” 妙行婆婆一边看本子,一边移动着手指,嘴里还磕磕绊绊地总结着‘自己’的记忆。 “我好像去找了一个人....我们好像是朋友....电话响起的时候,ta说了什么话....我没听清楚,又问了ta一遍....ta没有回答我了....我去看ta的时候.....ta已经不见了...桌子上只有一枚银色的戒指和一枚金色的戒指。” 妙行婆婆打开铁盒子,里面躺着果然躺着一只金戒指和一只银戒指。 “杨某,说你也听到了电话声?” 观南经常玩剧本杀,虽然没有很聪明的脑子,但也足够敏锐,滕半梦和妙行婆婆相继发完言,她很快发现了相同的联系点。 妙行婆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杨某】是在喊她,直到所有目光都移向小床这边,她才反应过是在问她。 妙行婆婆再一次去看本子,确定道:“是...有电话声....” 观南提出疑问:“这里只有一个电话,既然两个人都听到了电话声,那这个电话应该给谁?” 几人面面相觑几秒后,沙发边上的陆榆抢先犹笙开口:“可能还有一个没被找到,等会儿再找找。” 犹笙闭上了嘴,忍了忍,又无语地切了声:“是啊,又不确定谁都能到找到,说不准是这里的人忘记放道具了。” “那也太不专业了。” 观南嘟囔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说,她对对面湘城来的三位避之不及,这些弄邪术巫术的最是吓人。 妙行婆婆之后就是周千雪了,陆榆示意周千雪继续往下自我介绍。 周千雪端端正正坐着,徐徐开口:“我是罗某,出门之后和前面的几位一样,从河边路过,我听到了呜呜风声,猜想是风比较大。等到记忆清晰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谩骂,又像是在吵架.....其中还有孩子的呜呜声,我下意识去找哭声的来源,但只看到了一本看不清脸的影集,现金散落一地....那个人从地上捡起钱,连带着ta手上的戒指都给了我....我看到她身上的红裙子,ta好像让我去干什么....但我没听清,只是被ta推搡着出了门……” “……外面正在放烟花,很多人聚集在一起,很吵闹,大概是在过节吧.....” “我怕烟花吵到孩子,想回去看看,可人群聚集在小楼外面了,我怎么都挤不进去....不知道孩子还在不在哭,只能听到很响很响的烟花声和庆贺乐声.....” 她前面放着一枚戒指,几张假钞和一本影集,影集上的人物封面被磨花了,纹路杂乱,毫无规律,就像是一团交缠在一起的乱麻,边角还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等周千雪说完了,观南紧接着很快开口。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朱某,一圈听下来,我感觉我应该是个边缘人物,只听到了水声,其他的信息很混乱,我觉得我以前是个无业游民或者精神恍惚的精神病患者,天天看别人家的家庭生活,什么毕业典礼,什么家庭聚餐的,都是一些很琐碎的生活片段....” 一口气说完后,观南放下本子,说道:“发言结束,我暂时没什么可说的了。” “到我了。”陆榆架起二郎腿,一手搭着扶手,一手立着本子,展示自己的封面:“我,崔某。” “我记忆中也有一个孩子,不过我是真真实实看到这个孩子了,虽然面容看不清楚。这孩子穿着很不合身的红色裙子,在不停地追着我走,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认识这孩子,只是觉得有点可怜,我和孩子说了两句话,让赶紧回家。” “记忆停留在了河边,结束了。” 陆榆前面的红裙子揉成了团放着,她指了指柳泫之前面的水盆,“我不排除我有水盆和茶杯的可能,毕竟大家都听到了水声,严谨点,除了河水,也有可能是水盆水杯。” “憨货,水声那么多种,在房间里听到的,也有可能是水龙头出来的声音啊。”犹笙接过话,学着陆榆立起本子,指了指封面,“我拿到的是姚某。” “我前面和你们都差不多,只是出门后是一片很大的阴影,然后才是河水。” “然后就是额......我看看....” 犹笙再一次翻开本子,来回看了几行后,才继续‘回忆’:“……有一个红色裙子的女人给我泡了茶水,可是我最不喜欢喝茶了,就说我不想喝茶,那人有些为难,但还是转身去厨房了,茶几上有影集,我看了一会儿,没看清楚脸,她很久没出来,我就想去看看,可走进厨房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外面突然传来了水声....开门声,我以为她出去了,就赶紧追了出去.....然后就又看到了那一条河...” 第61章 “结束,下一个。” 犹笙手一抬,任务完成就往后一靠,纯一副看戏样子。 落宁盖上本子,嘴角是浅浅的笑意。 “我是石某,经过一条河后,我独自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时间对我来说好像消失了,又似乎是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我急迫地想要记起以前的事,中间确实想起了一件事情,是和一个女生发生了争吵,我看不太清她的样子,只觉得吵得很凶....” “记忆清晰的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女生,红裙子,还是和我吵架,我不知道我们在吵什么,只觉得她似乎很着急,也很慌张……最后我也没弄清楚再吵什么……” 最后轮到柳泫之了。 柳泫之:“张某,我听到了水声落锁声,看到了烟花人群,猜测是节日。走到河边的时候看到飞鸟,闻到花香。经过居民楼后睡了一觉,被音乐声吵醒了,屋子里是花瓣,我以为是谁给我的惊喜,想不起来了。” 柳泫之微微停顿一下,打开饮料喝了一口,又继续说:“又是水声后,我看到了刚洗完的地板,地上有拖把,还有在水盆里没洗完的红裙子,还有个人的影子,头发蓬,有点卷,拿着花给我,我没看到ta的脸,然后又是烟花河水……没了。” “所以……”陆榆开口总结:“电话声两次,烟花两次,小孩出现两次,影集两次,戒指两次,以及频繁出现的红裙子、水声落锁声,河水。” 落宁猜测道:“我们的记忆应该有重合的地方……” “……就像陆榆说的,我们可能在同一个梦境里,那个红衣女子的梦镜……” “……或者是记忆。” 第34章 巴利剧本杀5 “也就是说我们可能在梦境或者幻境中....要不就是我们拥有某个人的记忆....” 观南盘腿调整了一下坐姿,眼睛盯着自己手中【朱某】的第一幕,来回看了几遍前几段内容,继续猜测道:“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那我们几乎如出一辙的前半部分记忆……会不会是某个人发生什么事前的起点记忆?这件事就是这个本的关键故事……要说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从那条河开始....” 周千雪回忆片刻,说:“我记得文心说她在桥上,那就是经过了河去做了什么事……” 屋子里人多,窗户关着,空气有些闷,周文心拿着【白某】的本子一边扇风,一边应和道:“我过了一座桥,然后看了我自己的倒影……”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信息不够详细,周文心绞尽脑汁又憋出来了一个自己的猜测:“我经过河的时候风很大,有没有可能是一条很大的河?” 犹笙最是看不惯道协来的道士,两人发表了两句自己看法就懒得听下去了,很不耐烦地打断道:“什么河啊风啊,桥的,是很重要的事吗?” 落宁无奈打断犹笙的话,抱歉地笑了笑,“推出桥河的地点和时间……确实对我们没什么很大的帮助……” 话却是顺着自己人说的:“……最多无非是这条桥河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说一个幻境入口?或者一个记忆节点...以至于我们才会丢失记忆....." 陆榆顺势接过话来:"....这么推很难推出来什么,我们可以先按照出现的两个相同的物品的人的记忆,把事情串联排列起来....” 顺便还举了个例子:“......比如说电话铃声,一个出现的记忆比较靠前的位置,一个出现的记忆比较靠后的位置,很明显是相连的。” 滕半梦眼皮都没抬一下,“我的电话铃声在前面。” 说完就关机,像是多说一句话都浪费时间似的。 那就是妙行婆婆的【杨某】在滕半梦的【邓某】前面。 观南抽出一张纸记录下来,落宁就接着按照这个思路往下问:“邓某的后半部分记忆是娃娃是吗?” “带皮带的娃娃,茶香。”滕半梦回。 “犹笙,你是不是泡茶了?” 落宁转头去问犹笙,犹笙伸手拿零食的手又收了回来,草草翻开了一遍本来临时“回忆”,然后点头,“是啊,不过我泡茶的记忆不是在很前面的。” 落宁:“没事,先排出顺序。” 观南:“妙行婆婆的金戒指和周道友的金戒指....也就是是说,周道友在妙行婆婆的前面.....” “……我还听到了烟花声,我记得柳道友也看到了烟花声,那她应该在我的前面。” 周千雪看向柳泫之求证,柳泫之点点头。 观南记录到这里后,把自己的名字放到了最前面,然后解释:“按照现在的逻辑,我应该在最前面,因为我拥有一段最平静安宁的记忆。” “……不对啊,我也有影集,她排在她后面,那我呢?” 犹笙举起自己手里的影集看向周千雪面前的那一张影集,发出质疑,“你们不会排错了吧?” 周千雪稍稍一回想,猜测:“我的影集被烧坏了一角,你说到影集的时候只说了在茶几上看到的,如果没有损坏的话,我应该排在你后面。” 犹笙又问:“那妙行婆婆前面没人了吗?” “那应该就是我啊。”得到的信息杂乱,能连接起来的只有妙行婆婆的【杨某】和滕半梦的【邓某】,重复的太多,很难准确排列。 观南扔下笔:“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就是某个人的一生。” 没人打断她,于是她继续说:“.....排序没什么用,光凭我们口述记忆,很难把所有细节都连接起来。” 第62章 观南说的没错,剧本杀最不可控的一点,就是要玩家口述出所有的细节点,不是所有人都能注意到一笔带过的细节或者隐藏在文字下的暗喻,更何况聚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新手玩家,在这种情况下去捋顺记忆,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和消磨耐心的事。 场面稍稍安静下来,一开始就放弃思考的柳泫之完全没注意到房间里的人已经开始陷入新一轮的沉思,手上的零食袋已经空了,她重新拆开了一包零食。 犹笙本就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被迫沉思五秒后,就被柳泫之发出的‘噪音’吸引去了,果断自暴自弃,也开了包经典薯片吭哧吭哧得吃了起来。 滕半梦半搭的眼睛好似下一刻就要睡去了,周文心紧紧拧着眉头,毫无思绪,是最早一个叹气,打破僵局的。 “那应该怎么办?” 观南见没人说话,心想终于轮到她这个剧本杀老玩家展现实力了,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谦卑地开口。 “要是大家没想法,可以先听听在下的拙见。” 周千雪客气道:“道友请说。” “...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精神分裂者的故事,不管在倒影中看到的红色裙子也好,还是看到别人穿红色裙子也好,都是她自己。” "而我们看到的记忆,就是精神分裂者的记忆,很割裂模糊,把我们所看到的重要信息提取出来,就是河水,出门或者回家的落锁声,电话铃声,吵架,孩子,娃娃,鲜花,戒指,钱,影集....."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记忆中很关键的另外一个人,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人,一个出现在【白某】记忆中总是窥探的人....” “我猜测这个跟踪狂要么是真实存在的,要么就是精神分裂导致的幻像,不过按照普遍的剧本杀的套路,我觉得这很有可能是有关于ptsd的情节故事.....” 周千雪不懂就问:“什么叫ptsd?” “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种专业的病症观南也不太清楚,简单解释后,就继续转回了正题:“这个红衣女人可能已经遭受过跟踪狂的骚扰了,甚至已经受到了伤害,以至于她的精神开始失常,产生幻觉。” “这种猜测不无道理。” 周千雪赞同地点点头。 似乎觉的合理,又似乎想尽快进入下一幕,没有人再发出质疑。 柳泫之吃完了一包零食,也听明白了观南的猜测,于是问道:“也就是说我们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任务一:请找到自己遗失的物品。】 如果按照观南的猜测,她们所看到的东西全部都是红衣女人的所有物,那就说明了这些东西并不是【她们】遗失的物品。 “我们就代表了红衣女人吧....” 观南也不是很肯定自己的猜测就是正确的,语气难免有些不笃定。 落宁:“按照观南道友的猜测,那遗失的物品应该是代表了被跟踪狂偷走的东西....会不会我们所有人都是曾经的受害者?只是不如红衣女人收到的伤害大?” 观南一点就通,立刻接道:“……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们全都被伤害过……跟踪狂很变态的,会不会是什么非法囚禁之类的....这么频繁提起的河水和水声,会不会就是设置伏笔,让我们最后可以找出所在大概的位置?” 这么一说好像都说得通了。 “还有……你们不觉得落锁声很可怕吗?我们都听到了……...” 就在观南觉得把整个本都猜透了的时候,身后想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开锁声,她兴致勃勃的推理说话声戛然而止。 一道被光拉的很长很宽的影子从后面缓慢地挪动过来。 “刚刚门被风吹关上了,我也不敢打扰你们.....” 高沉庸把门抵在墙上,拿过椅子来压住了门,似乎觉得不够,他又搬来一个小柜子叠在上面。 “吓死......”观南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确定门不会动后,他走到桌前的时候,大概扫了眼茶几上的东西,没说对不对。 “我看时间差不多了,第一幕应该讨论结束了,在开启第二幕之前,会有一个剧情演绎,这个实景演绎结束后....” 高沉庸说到关键的事就紧张冒汗,他艰难吞咽了一下,粗糙的手指捏紧茶几边缘的桌布,“……剧本内容会发生一些改变,你们会看到、碰到什么……我都不是很清楚……但请一定记住,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请不要出手,她很会隐匿.....” “还有……一定要按剧本流程进行,剧本结局会发生在现实当中......” 这件事事先没有告知过,周千雪拧眉问:“什么意思?” “结局会应验。” 第35章 巴利剧本杀6 高沉庸只是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就不再多说了,眼睛转了一圈后,迅速底下头去,似乎恐惧着什么,他慌乱地翻看着手上的dm手册,吸气吐气,似乎再给自己壮胆。 擦拭完脑门上的汗后,高沉庸挪动着脚步,最后停在了电视柜旁边一直关着的门前。 “这里面是卧室,里面有一个化妆镜,你们带着对应的遗失物进去,镜子上会显现对的遗失物。” “这是正常的剧本流程吗?还是现在已经是被鬼接替的剧本了?” 观南光是想像那个场景就头皮发麻,她可不想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在镜子里真的看到什么可怕的鬼,是真的假的,她必须要先弄清楚。 第63章 “现在还是原本的剧情....” 高沉庸能保证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我现在要去后面了……但是不保证你们看到的是我操作显现出来的,还是别的什么.....” 说完,他就逃似得跑了出去,生怕在这里多待一秒。 留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柳泫之早就等着下一幕了,第一个动起来,把所有东西往小盒子电视机上一拢,两手抱着电视就往门前走。 “劳烦,开个门。” 周千雪离最近,起身走过来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叮嘱一句,“道友当心,有事喊人,我们在外面能听见。” 柳泫之“嗯”了一声,不带一点犹豫地踏进了卧室里。 门里昏暗,几米远的镜子前燃着两只香烛,火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床头摆着老式的纱质灯罩,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海报,上面的人物已经模糊不清。 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一台老式的收音机静静地立着门边,指针缓缓移动,播放着模糊而断断续续的旋律。 【小泫。】 谢钰终于从柳泫之的脖子上剥离开来了,打起了点精神,环顾四周,攀着柳泫之的头发,重新趴回了她头顶上。 柳泫之把东西都放到化妆镜前,沙沙的音乐声卡顿似的不断吟唱着,这么一听倒还真有些瘆人,柳泫之想去把收音机关了。 “嘭——” 小黑团子像是和她心有灵犀似的,先一步“关”了音乐,离开了头顶两秒的黑团子重新跳回了柳泫之的头顶上,而墙边的收音机已经碎了。 屋子里安静了,柳泫之继续盯着镜子看。 这是一面老式的椭圆镜子,边缘镶嵌着扭曲的铜质花纹,看起来就像是一圈古老的符文,镜面泛着微弱的光泽,犹如一池波澜不兴的黑色湖水,两根香烛静静地燃烧着,镜面中投射出跳动的阴影,烟雾在两方空间缓慢流动好似链接两方世界。 那扭曲的烟雾开始缓缓散开又凝聚。 “红裙子。” 除了红裙子都不是。 柳泫之眨了眨眼,有点不相信这些东西里面,连一个都不是她的遗失物的,反问,“全都不是?” 镜子里的烟雾没有变化,但镜子中的柳泫之的面孔开始扭曲变形,不过两秒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女人。 很年轻,很漂亮。只是脑袋有点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着,有种要掉不掉的感觉。 她看着柳泫之,嘴唇轻轻蠕动:“主持人允许开启第二幕。” 话音刚落,镜子里的女人就消失不见了。 柳泫之伸手拍了拍镜子,没办法穿透,也没办法把鬼抓出来。 “刚刚是鬼吗?” 柳泫之有点不太确定了。 谢钰没回答,只盯着如黑水一般的镜面看,在柳泫之悻悻站起来转身的下一瞬间,谢钰放出去的鬼气在碰到镜面的那一刻,竟然直接被吞了半截。 小黑团子看到空无一物的镜子里,突然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柳眉杏眼,长衫如雾垂落铺散。 瞳孔不似僵尸一般蒙着一层白翳,而是黑得如墨,柳眉微蹙,似悲似愤,定定地望着她,眼睛里好似含着无尽的怨恨。 是谢钰的脸。 柳泫之似有所觉地回头,只看到镜子里原本跑掉的那个红衣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眨眼后,又消失不见。 - “里面是什么?” 观南急急问道,柳泫之老实回:“就一个女鬼。” “就一个女鬼?”观南惊呼,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夸张,又问:“是真的女鬼还是假的?” “不太清楚。” 这唯一有阴阳眼的都分不出真鬼假鬼,观南这会儿已经生出了点退意,又看看周围的几人,除了妙行婆婆有些紧张地搓着手,其他人神情平平,似乎并不害怕这一个女鬼,观南憋了一口气,还是没勇气往前冲,让开了位置。 “那个道友先请.....” 这边的柳泫之已经坐回到沙发上,准备翻开第二幕,旁边的落宁开口搭话。 “柳道友,没抓到里面的女鬼?” “没有,说完就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鬼。”柳泫之摇摇头,“而且在镜子里,不好抓。” 镜子里。 就先当是真鬼了。落宁看了一圈屋子,能做镜子的东西太多了,还真是不好抓。 “镜子里滴鬼咯,啷个搞啊?”犹笙也听到了柳泫之的话,避免被人听懂,压低声音说方言:“我们一个只晓得耍虫儿,一个耍尸,还有一个你,抓个鬼就要呕半斤血,还是算哒…” “不试试哪门晓得?”陆榆摸出几张黄符纸来,“用不到你们动手,我来搞,要是抓了个鬼回去,落宁明年就莫得进山了....” “都是我的命。” 一提到这件事就是这么一句话。 落宁抿着唇不说话,陆榆看着落宁,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陆榆毫不遮掩的心疼神情落在犹笙眼里,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她板正身体,‘哎呀’一声,拍了拍落宁的肩膀:“不怪你命不好,都是那些老一辈儿神经,好在也还是有解决办法…先试试看嘛....” - 柳泫之不知道落宁几人已经准备动手抓鬼了,翻开了第二幕。 【惊天血案,1988年白音市5月26日铅锌厂女工被刺二十六刀。】 第64章 【1988年5月的一个下午,23岁的红衣女子在家中被杀,她颈部被切开,锐器伤有26处,失血性休克而死。】 【红衣女子因为长相漂亮又喜欢穿白球鞋,被工友们称为“小白鞋”,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小白鞋。】 - 【你回想起了那个镜子中的红衣女子,看到这份报道时,突然意识到红衣女子竟就是被人杀害的小白鞋……你一时间有些恍惚,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镜子中,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你脑中突然涌进一段陌生的记忆......】 - 【小白鞋是铅锌厂的电工。建国后,苏联在此援建大型有色金属工业基地,有了白音有色金属公司,简称白音公司。又因厂立市,成为白音市。】 【这座城市太小,从南往北四公里,从东到西也不过十公里,工人来自五湖四海,受国家开发大西北的感召,在灰扑扑的荒山之间,开掘矿山,建设城市。他们有句口号叫“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小白鞋就是第二代。】 【1988年是好光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当时的白音公司职工看不上政府公务员,时髦漂亮的小白鞋的追求者并不少,不过小白鞋有一个同在铅锌厂的男朋友,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小白鞋今天刚好休息,上午练完舞蹈后回家,小白鞋就把一岁的侄子抱进她的房间,午饭后,嫂子回来抱侄子玩,但总是神魂不定的样子,似乎有些不舒服,小白鞋问了两句话,嫂子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舒服,便说天气不好,没待一会儿,就抱回着侄子回了主屋。】 【原本弟弟是和小白鞋一起休息的,但嫂子说明天要去集市购置新房用品,就让弟弟和同事换了班,恰巧赶上和哥哥一起休息,能一起上市里去选家具。】 【父亲和母亲正在棉纺厂新盖的楼房里,小白鞋家被新分配了一套房,今天刚巧有个亲戚来,便带着一行亲戚去了新屋落脚,顺便收拾收拾。】 【后院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了小白鞋。】 【小白鞋像是往常一样拿出还没秀完的刺绣,这是她秀的第二幅门帘,第一幅被她的父母挂起来用了,凡是客人来的时候,她的手艺都要被拿出来夸奖一通。年初刚买来的收音机调到自己刚学的舞蹈曲子,声音放得可大,门口路过的年轻人几乎都会停下来艳羡地听上一会儿。】 【小白鞋知道他们都羡慕她,她是厂花,家里分了房,哥哥弟弟都爱护她,她在家里比公主更像是公主,每天不是唱歌跳舞,就是绣花弹琴,她想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人比她更自在的了。就像现在,她想着明天要怎样转着身子跳舞,才会叫那些姑娘小伙们眼睛都伸直了看她,她一边想着一边喜滋滋得绣着花。】 【房门被人推开时,太阳大的刺眼,小白鞋头也不回地问着“谁啊”,那人不回答,她想转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脖子的血飞溅出来,将眼睛蒙住,黑沉沉的、红艳艳的……】 【到底是谁?】 【收音机的声音渐渐小去。不是,收音机的声音还是很大,那是她的生命在消散......】 【小白鞋的脑子里突然涌进一阵水声...紧接着是房门落锁声....】 - 【你回过神来,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微微发愣,记忆太过真实,那种刀子刺入脖子一瞬间,你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恐惧和绝望,心有余悸后,你又想.....既然你没有死,那这是.....这难道真的是小白鞋的记忆吗?】 - 【任务一:请找到自己遗失的物品。】 【任务二:进入案发现场,寻找线索,并找到杀害小白鞋的凶手。】 【任务三:请判断自己是否被鬼上身过,如果是,请隐藏好,不要被人发现。】 第36章 巴利剧本杀7 “鬼上身”是指人体内被附着上了鬼魂,从而导致人的行为、思维等方面受到影响。 【小泫,如此说来,第一幕的部分,似乎很符合鬼上身的情况。】 小黑团子拍拍柳泫之的额头,卷起柳泫之的一缕头发缠在黑色触手上。 【可如果是,那大家都有鬼上身的经历,为何不能相互告知?难不成凶手在我们之中?】 柳泫之看完就合上了本,吃了两口薯片又喝了两口饮料,看到了疑似真鬼的鬼,自觉应该拿出点做道士的派头来了,裹着黑色长棉服,两手抱在胸闪,等着各位都看完了本,神神在在地开了口。 “如此说来,第一幕的部分,似乎很符合鬼上身的情况。” 她第一个看完,理应第一个开口。 没人说话,她继续说。 “可如果是,那大家都有鬼上身的经历,为何不能相互告知?难不成凶手在我们之中?” 拿小黑团子的话照搬照用,全她一人拿去做假把式了,除了小泫两字,一个字不改,真不敢废一点脑筋。 柳泫之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是来抓鬼的,不是来玩迷语的,能像模像样地说句话,已经是很不错了。 小黑团子触角一抖,那一小节发丝就落回了原位,整个趴成一个软趴趴的小水母似的,贴在柳泫之的脑门上轻轻地颤抖。 只有柳泫之听到她时不时的“呲”一声,好像是在笑。 几人似乎是被说懵了,一时间没人应。 第65章 观南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直着眼睛盯着本子看,两三秒迅速往后看一眼,生怕背后有什么东西似的。 对面湘城三人组中的陆榆目光沉沉,压了几张纸在手背上,也没能压住不断往外渗的鲜血,旁边的两人听到了柳泫之的话,但似乎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曝”行为有些不理解,瞪着眼睛盯着自己本子上的【任务三】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关键词。 是不是被鬼上身,都没这么莽的玩法。 后面床铺上一个没脑子,一个困得要死,一个年纪大,不会玩。 就剩下一个面面俱到的周千雪,不管谁说话,她都会给点反应。她放下本子,沉默片刻,说:“这个确实有些奇怪...” 话还没说完,门口嗬嗬喘息声响起。 “第二幕搜证.....” 门外的高沉庸只露出了一只有些发红眼睛,两只手费力地扒在门框上,他的眼珠子极其怪异的往上翻,眼白露出大半,嘴角的弧度拉地很大,一眼看过去,就是中邪的状态。 “我去....” 观南还没从小黑屋的红衣女鬼身上回过神来,一转头就被高沉庸中邪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拿起雷击木来挡在前面,不停蹬腿往后缩,嘴里还不忘含含糊糊念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动手!” 陆榆暴喝而起,将镇魂铃祭出。 柳泫之很清楚的看到好几只青白色的手拉扯着高沉庸的脑袋、头发、眼皮往后扯去,高沉庸顽固地抵抗着,一张一合的嘴里颤抖地发出警告。 “请认真完成任务。” 一半男声一半女声,比在玩本的她们更像是被鬼上身。 周千雪拿起桃木剑跑过去,高沉庸脑袋一扬,竟直接被那些鬼手拖了出去,只听到外面很重的“嘭通”声后,跟出门外的周千雪感觉被好几股力推回了房间里,陆榆的镇魂铃还没用上,被抵住的半扇门直接合了个彻底。 “你看到什么了?”周千雪回头问柳泫之。 屋子里所有人都看着她,柳泫之说,“很多鬼手。” 桃木剑落下,周文心收好剑,追问:“很多鬼手……是很多鬼?还是只有鬼手?” “我只看到了手。” 观南举着雷击木面对着门口的方向,“现在门被关了....那我们是不是只能先玩下去了....”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的话,背后“吱呀吱呀”声响起,声音拉得又轻又长,拉扯着人的神经越绷越紧,后颈似乎钻进来丝丝缕缕的凉意,观南反手把雷击木往后举,却没敢回头。 “.....我有点事想先说明一下...各位道友,我不如你们厉害,你们能不能保护保护我啊....我也不是来坑蒙拐骗的,就是....老板都给我定金了...我也不能不来啊...” 她迈入道门半只脚,全靠网络红利积攒出点小名气,当粉丝问她有没有见过鬼时,身为道士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没见过,所以当高沉庸找到她的时候,她义无反顾地就来了,还特意在粉丝群里装模作样地‘讲解’了一番,势必要帮粉丝们涨涨见识。 观南抖着嗓子颤颤巍巍地说完了话,没人回她,她就更害怕了,一回头,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卧室的门洞一亮,她这才反应过来都聚到卧室里去了,观南环顾一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不敢自己单独留在这里,赶紧跟着跑了进去。 卧室的空气又湿又冷,充满了陈旧的木头发霉味,天花板的白炽灯不是很亮,九个人挤在底下略显逼仄,床头柜上那只绿头灯罩不知道被谁打亮,拉长她们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映出扭曲的光影。 床是一张硬木制成的老式床架,油漆已经剥落,一床厚实的大牡丹棉被凌乱地铺在上面,一侧的床头柜上摆着一盆红色的假花,衣柜的门半开着,里面的抽屉被拉出翻开,里面只有一条红裙子安静垂落。 “你们看镜子里。”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所有人都往镜子里看去。 化妆镜中映出同样凌乱的床铺,不同的时上面躺着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 几人回头看一眼床,上面除了被子什么都没有,她们都不想回头再去看一次镜子里的女人。 被死者盯着找凶手,这种场景太诡异了。 周文心试探开口:“镜子里的是案发现场?” “看起来应该是的。” 陆榆掀开床上的被子,一股闷臭的腥味扑面而来,内里的床单被子上都是发黑的干涸血迹,她掀到一半,囫囵把被子都推到了床脚。 “都是血....” “这里有张报纸.....铅锌厂女工被刺二十六刀......” 周千雪从床垫底下抽出一张报纸来,挑选关键信息阅读:“.....被害者左腿内侧有一个血手印,其中右手食指的指纹很清晰,另有一处指纹在门把手处。现场显然被清理过,足迹很模糊,凶手离开得很从容......" "......警察立刻走访周边居民,但没有人看到陌生人来过,也没有收获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警方判断为熟人作案.....警方又将重点排查对象放在了“坏怂”有劣迹的人身上.....” 周千雪把报纸放下去了,柳泫之就在她后面,顺手接过来给谢钰看,小黑团子快速扫了一眼,然后拍拍柳泫之示意看完了。 “有血手印?” 落宁接过报纸来看,喃喃自语:“熟人作案...小白鞋长得漂亮,性格活泼开朗.....情杀.....” 第66章 周文心蹲在电视柜前面,拿起一本影集翻开,上面的人脸都很模糊,隐约能看到圆圆脸,穿着时兴的棉袄,烫了头发,相片底下稍微一抖动,烧焦的碎纸片就簌簌往下落。 “这个影集下面也有火烧的痕迹,和外面的那个很像....那这些东西都是小白鞋的吗?” “冰棍坊员工证....” 周文心把找到的东西堆放在台子上,“高中毕业证....1988年的高中生...算是知识分子了?” 这个妙行婆婆熟,解释说:“以前的白音公司是有个子弟学校的,职工家庭的小孩能在里面从小学一路读到高中……在没有被招工之前,这些二代会先在厂里做一些附属、后勤类的工作,还有工资......待遇很不错的.....当时基本上的厂工都看不上公务员的....” “那小白鞋应该是在这个冰棍坊工作的。” 落宁拿着报纸走到门把手旁边去,上面已经没有手指印了,她又回头去看镜子,火烛照亮着床铺上女人,烛火暖色的光影将她身下的血液缓缓融化,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镜子中流出来。 落宁缓缓走进,忽然屋子里平地起风,旋起落下,胡乱钻进她的衣领中,她不禁缩了缩脖子,外面的烛火没有动,镜子里的女人裙角却被掀起了一角。 腿内侧赫然有一个血手印。 镜子斜斜映出血手印,并不是正面对着床铺,并不能看出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 “我觉得有点怪....” 陆榆起身站直,“如果第二幕是小白鞋凶杀案,那第一幕是什么?你们不觉得最后面的水声和落锁声和我们开头一样这一点......” 一声惊呼打断了陆榆的猜测。 “啊——” 一直蹲在角落里捯饬着破烂收音机的观南跌倒在床脚,雷击木被她甩到了一边,碟盒一颗螺丝崩到了床上。 观南手心发凉,整个人都被吓到心跳骤停。 所有人都没说话,静得出奇。 她们都看到了卡带盒子里塞着的两只小耳朵,一只已经完全掉落出来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耳朵,肉肉的,很小,很稚嫩,看着就像是一个小孩的耳朵。 周千雪下意识转头去看镜子,镜子里的红衣女人没动,露出一侧的耳朵小巧,但不稚嫩,很明显是成年人的耳朵。 “这是....”观南吞咽了一下,呐呐发问:“这是谁的耳朵?” 第37章 巴利剧本杀8 - 【咚咚咚……】 隔壁房间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的一屋子人。高沉庸一脸紧张地走了进来,整个脑门都滴答着汗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你们找到凶手了吗?” 没人回答他。高沉庸看起来很害怕,但仍然继续坚持说下去,“现在已经到了1998年,你们怎么还没找到凶手?” “什么1998?”陆榆问。 高沉庸似乎比她们还疑惑:“你们没看到门口的日历吗?” 观南躲在周千雪后面,轻声反问:“不是1988吗?” 高沉庸低下头,从dm本子里抽出几张日历,里面是红色黑色的年份。 “……已经是1998了,你们有人手动跳动了时间,现在已经到1998了,这个房间里不止有凶手,还有鬼……” “你们再不找到凶手和鬼,她们会杀光你们的……”高沉庸面容严肃,他擦擦额头上的汗,不得不再一次提醒道:“……结局会在现实应验,你们要赶紧找到鬼除掉她!!!” “鬼已经出现了。” 高沉庸一个个指过去,像是辨认着面前的人是鬼是人,柳泫之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莫名的癫狂,像是某种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快要崩溃。 周文心嘟囔道:“不会被吓疯了吧?” “……你们的第二幕任务还记得吗?鬼上身……你们中间有人不只是被鬼上身了,还有鬼……找出来……几个鬼呢?有几个鬼……” 她们已经分不清高沉庸说的是剧本鬼,还是真鬼了。 周千雪看向柳泫之,“道友,可有看到鬼?” 柳泫之摇摇头,“没有。” 那就是剧本里的“假”鬼,几人都不把“假”鬼当一回事,她们都是为了抓真正的那个鬼的。 闻言,高沉庸停在了某一处,这个角度刚好斜斜面对着镜子,他似乎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个红衣女人,他极快收回手来,眼神变得躲躲闪闪。 他胡乱摸着头发,又好像在抓什么东西,“……好多鬼……找到她……杀了她……你们才能活下去……我才能活下去……” 周文心实在分不清,问道:“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显现给我们看的?” 高沉庸不停地摇着头,“没有……不是不是……抓住鬼……她会出来的,她会从镜子里出来的……她就是鬼……” 陆榆早就尝试抓过镜中鬼了,这会儿也不再隐瞒,确认道:“我尝试抓过了,镜子里的就是真鬼。” 周千雪走到镜子前,里面的红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周千雪的意图,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镜子里。 果然很会隐匿。 周千雪无奈道:“既然她会出来,那比躲在镜子里好抓一些……我们快些走剧本,等她出来就动手。” 除了犹笙不屑地嗤了一声,没有人反对。 高沉庸没有再出去,他蹲到了最远离镜子的角落去,没有凳子和椅子,只蹲在角落里,抱着dm本低着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第67章 周文心:“他这么怕为什么还不出去?” 观南:“或许外面比里面更吓人?” 要让观南选,她宁愿待在人多的地方,总比没人收尸好。 落宁在高沉庸说话的时候已经把收音机里的耳朵拨出来了,研究了一阵后,感觉像是真的,但是她没说,顺着高沉庸的话,转进了关键信息中:“我们先弄清楚是谁加速了时间,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鬼。” “这个我知道!我看到她走出去了。”犹笙指着滕半梦,质问:“大家都在找线索的时候,你为什么一个人出去?” “这么多人挤在这里,我嫌闷。”滕半梦靠在门框上,她脑袋都快顶到头了,毫不心虚,慢吞吞解释:“……你们都在里面找东西的时候,我在外面转了转...…日历是我撕的。后面1989到1993都是黑色的,1994是红色的,而且还有四张红色的1998,我数了下,一共有九张红色的日历,我刚刚撕掉了好几张,现在是1998了。” 滕半梦不仅承认了是她撕的,还说明了哪些是黑字、哪些是红字。 陆榆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去撕?” “我以为会发生什么。”滕半梦坦荡道:“果然,还是发生了。” “等会儿……这份报纸上的报道变了,变成了1998年的凶杀案......被害者家住白音区水汌路的27岁女青年在家中遇害。受害人.....” 落宁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再一次开口的时候声音低了一些,“......上衣被推至双襦之上,裤子被扒至膝盖处,颈部被刺割,上身共有刀伤8处,左襦头及背部30x24厘米皮肉缺失。” “这是变态吧...”还没听完,犹笙脸色瞬间难看,不管是真是假,她愤愤道:“凶手还不自己站出来吗?还有什么可藏的?做这种事你还玩的下去?” 陆榆似乎想到了什么,“那这对耳朵……不会也是某一个受害人的吧?” “应该是的。” 落宁把报纸摊开在床上,“我要是没猜错的话,那些日历撕下来后,会带我们进入不一样的案发现场。撕掉了这么多,现在我们停留在了1998的案发现场,我们错过了前面几个相关报道,这个耳朵也没办法对应上了……” 滕半梦好似并没有听出落宁话里的埋怨,自顾自地开始找起了东西来。 周文心觉得落宁说的没错,也开始怀疑起滕半梦来,语气不满:“你还找什么呢?” “报道说明了受害者缺少的人体组织,那么一定能在这个房间里找到……而且,你们看……” 似乎对周文心墙头草,没什么主见的性格习惯了,滕半梦微微叹气,解释完后,示意其他人看向后面的镜子。 柳泫之回头去看,镜子的红衣女人再一次出现,而且已经从床上趴到了地上,从她看过去的角度来说,镜子应该是无法映射到她们脚边这片空地上的,但它确确实实照到了,红衣女人背上约有一块十寸的瘢痕,是裸露的血肉,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底下的白骨。 距离最近的妙行婆婆下意识往后面挪了一下,生怕踩到了死者以前的死亡位置。 “既然已经丢失了好几年的信息,我们只能先把受害者的遗失物先找到了。” 不多时。 “这个也是吗?” 床底下传来询问声,几人看过去,床边缘露出一个双目圆睁的人头。 周文心往后退了一步,再也没克制住,骂了句脏话,反应过来后连忙含糊念叨“不妄语不妄语,无量天尊”之类的自省赎罪,然后才开口继续问:“你哪里...哪里找到的?” “床底下。” 柳泫之从床底下钻出来,拍了拍黑棉服上的灰。 人头的五官很清秀,看着是个很稚嫩的女生,有耳朵,显然和镜子里的红衣女人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小耳朵的主人。 第三个人的‘遗失物’出现了。 似乎为了印证落宁的猜想,她们在各种隐秘的角落里找到了各种各样的人体组织。 一个装有耳朵,皮肤和头发的塑料瓶子,一双挂在窗帘后面的成年女人的手,甚至有胸口部分的皮肉组织.... “这里不止有一个人死去。” 在翻箱倒柜找到最后一只手的时候,周千雪突然开口。 此时的床铺上铺满了零碎的人体组织。 "所以我的猜想是对的。"落宁开口,“我们丢失了好几份报道,之后几个,我们要一一对应起来。” 周千雪赞同落宁的想法,“那我们撕一张年历,搜一遍房间...” 她们很快商量好,由周千雪去外面撕年历,其他人在里面搜东西,并记下报道里的内容。 【1998年11月30日上午11时许,白音公司女青年在白音区東山路的家中被杀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身有22处刀伤,下shen赤裸,双濡、双手缺失”。】 【2000年11月20日上午11时许,白音棉纺厂28岁的女工在家中被人杀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裤子被扒至膝盖处,双手缺失”。】 【2001年5月22日上午9时许,白音区妇幼保健站28岁的女护士在白音市水钏路的家中被害。受害人“颈部等处有锐器伤16处”。】 【2002年2月9日中午1时许,25岁的女子在白音区陶乐春宾馆客房中被害。受害人“颈部被切开,上衣被推至双乳之上,下shen赤裸”。】 毋庸置疑。 “这是连环杀人案....” 第68章 所有年历被撕完,所有人体组织都被找到,可就在所有人似乎看到了这个剧本的些许眉目的时候,房间内的灯光突然熄灭,一片黑暗笼罩了整个空间。 所有的猜测都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了。 镜子前方的两根火烛摇曳,红衣女人歪着脑袋正坐在镜子里,微微蠕动苍白的唇。 【主持人允许开启第三幕。】 “鬼——鬼——就是她——” 角落里的高沉庸突然大喊起来,“抓住她!!!抓住她!!!!!” “快点——抓住她!!!!” 黑暗中男人的喉咙发出一声声撕裂般的嘶吼,他呼吸急促到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窒息,随着每一次嘶吼,他的声音变得更沙哑凄厉。 在高沉庸几近崩溃的时候,那镜子里的红衣女人早就在说完话后就消失在了镜子里,屋子里也早就没有了鬼的踪影。 屋子里的灯闪烁了几下后,重新亮起。 “走了走了...” 妙行婆婆想拍拍高沉庸的背安慰他,却被他一手打了出去,他不停地颤抖着,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混合着泪水,滑过他扭曲的面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发红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妙行婆婆。 “她在你们中间,她就在你们中间.....你...说不定是你.....你们中间有鬼.....” “坏了,真要疯了。”妙行婆婆收回手,眉头紧锁,即便不是猫鬼神,红衣女鬼也不是好抓的鬼,她已经后悔接了高沉庸的钱了,深深叹了口气,“这鬼藏在镜子里,你们怎么抓得到啊?” 周文心说:“他不是说在我们中间吗?” 全真道士一说话,难免引来犹笙的不屑:“他都吓疯了,他的话你也信?你们全真的都这么天真的吗?” “……我们虽然没有办法分辨事主说的是剧本还是现实....”周千雪抽出一张符纸来,继续说道:“但是要验证我们中间有没有人被鬼附身还是很简单的,大家都过来一次拿一下这张驱鬼符。” 驱鬼符可以治邪精附身,用于有邪灵附体、鬼魅上身而造成的不良状况,斩恶人、防小人、避口舌是非。 蹲在最外围的柳泫之默默把头顶的谢钰拿下来往床上一扔,趴的正舒服的谢钰腾空转了几圈后,落到了床上的残肢断臂中。 小黑团子显然有些生气了,不情不愿地挪到床边缘,等黄符纸最后落回到周千雪手上的时候,她轻轻一跃,拿周千雪的肩膀作为踏板,重新跳回到了柳泫之的头顶上。 周千雪愣愣地看着在自己手上燃烧起来的驱鬼符,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周文心迅速远离周千雪,桃木剑直指周千雪:“何方小鬼,从我姐身上下来!” 第38章 巴利剧本杀9 "我不是。" 周千雪很清楚自己的意识还是自己的意识,她重新拿出一张驱鬼符来证明自己,“我意识很清楚,没有被鬼附身。” 驱鬼符没有燃烧。 周文心狐疑问:“我最喜欢看的电视剧是什么?” 周千雪:…… “爱情公寓。” 周文心又问:“最喜欢第几集?” 周千雪:“第四季的第十集。” 周文心很警惕,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你想做一个处变不惊的女孩。” 周文心信了,她收起桃木剑,“我姐没有被鬼附身。” …… 在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文心自顾自地开始疑惑:“那那张符纸怎么会自己烧起来,难不成坏了?” 周千雪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翻看了一边驱鬼符,确认没有写错后,纳闷:“不清楚,回去问问师傅吧。” 周文心拿过来前前后后看了一遍,以她的道行连驱鬼符都不会写,更不用说能看出什么来了,过了一眼后,就递还给了她姐,还忍不住嘟囔道:“过期了?” “呦,还会过期?”犹笙紧抓时机,毫不留情地嘲笑,“你们道协的符纸拼夺夺批发的啊?还会过期?还师傅,你们师傅都快过期了吧....” "噗...." 也不知道戳到了什么笑点,柳泫之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文心平时吐槽习惯了,话不过脑,说出来的时候也觉得可笑,但被犹笙一顿嘲讽就觉得挂不住面,一张脸涨得通红,周千雪无奈地看向周文心。 柳泫之觉得有些不礼貌了,紧紧压住嘴唇,抿成一条线,憋着笑,装作一脸漠然地走回了单人沙发。 【小泫,你摔痛我了。】 小黑团子从柳泫之的头顶滚下来,落到柳泫之的手心里,缠绕在她的指尖轻轻挨蹭着。 小黑团子探出来的触角很小很短,抱着手指的样子意外的很可爱。 柳泫之指尖戳戳小黑团子,她力气大,小黑团子被推得往前一倒,正巧从柳泫之的手掌边缘滑了出去,两个小小的‘手’抓着柳泫之的指根,不断地交缠,艰难地攀爬回柳泫之的手心。 指根痒痒的。 【小泫....】 谢钰委屈地喊人,柳泫之收回了想再一次把她推下去的手指,转而捏捏她。 “你诬陷别人。” 谢钰不说话了,小黑团子凝成一个小人的样子,隐约能看出是谢钰的模样,她慢吞吞地走到柳泫之的手心正中央,然后掀起‘黑气裙摆’,缓缓跪了下去。 【小泫扔我。】 第69章 不是道歉,是面对面的质问。 轮到柳泫之不说话了,她捏着谢钰提起来,然后塞进了自己的脖子里,让她坐在自己的锁骨上,挨在自己的脖子上。 刚刚谢钰就是这么撒娇的。 然后装作没有听到谢钰的质问,也没有想道歉,转而还好为人师的板脸教训:“以后不许这样做了。” “你在和谁说话?” 柳泫之回头,坐着看滕半梦就更高了,像那种很高的芭蕉树,直直的一条。 柳泫之回:“自说自话。” 滕半梦扫了眼柳泫之的剧本,上面什么都没有,柳泫之合上本子,说,“不能看别人的本。” “姐,你别看别人的本啊...”周文心走过来把滕本梦拉过去,不好意思的道歉:“道友,她不怎么会玩,别管她……” 滕半梦被推搡着回了床铺,她扯了扯嘴角,懒懒地靠回了窗边。没有人打扰了,柳泫之重新摊开本。 【你看着镜子里的穿着红裙子的自己,颈部血流如注,腿上的血洞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泛滥着,脚下凝成一滩血河……】 【你这才意识到,那人皮是你的遗失物,原来是你死了。】 【死于2001年5月22日上午十点左右。】 【你是科班出身的护理工作人员,在毕业后分配到白音市妇幼保健院,工作七年,顺风顺水,和丈夫恩爱有加,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可以算得事业家庭双丰收。】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你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裙子出门买菜,准备置办一桌大餐犒劳一下自己小家的成员们。】 【菜市场人不算多,你很快就挑买好了菜回家,路边店铺的童装很漂亮,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想等过两天,两人都休息了,再一起过来给孩子挑两件。】 【过了河,回到巷子里的时候,已经有人家传来切菜声了,隔了四五个房门的邻居忙着切菜,大声问了句买了什么菜,你一边拿钥匙一边回应,没注意到后面经过了什么人。门锁刚拧开,刚才早已经过你的身影突然折回身,推搡着你夺门而入,随即将门关上。】 【那人拿出了刀。】 【是抢劫……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着和ta交谈。】 【你问ta:“你来干什么?”】 【ta说:“要钱。”】 【你家里根本没什么钱,但是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你只能先稳住ta,试图好商好量:“我家没啥钱。”】 【ta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我先把你绑上,我自己找。”】 【为了防止ta做出极端的事,你十分顺从配合,但歹徒并没有放过你,你不知道自己承受了什么,只感觉所有的空气都被抽空了,你很想跑,于是你跑了。你的举动彻底激怒了ta,锋利的刀口抹了你的脖子,ta又往胸腹、大腿部扎了很多刀,你数不清……你只是很想活……你求饶着放过……血色蔓延过你的眼睛……】 【你昏沉的大脑里涌进一阵水声.....】 【紧接着是房门落锁声....】 【ta以为你已经死了,拿走了你包里的钱、手上的金戒指,以及相册....】 【你是护士,你知道怎么才能自救,所以你非常倔强地用手上最后那点力气掐住颈部最重要的位置,想要竭力延长自己的生命,你趴在地上拨通了报警的电话....你呼噜了几声,但喉咙里喷涌的鲜血无法让你说出清晰的话,对面焦急的询问声渐渐小去,直至消失......】 【你知道了你要死去了。】 【到底是谁?】 【你努力的想回忆那人的样子,却无法想起半分,脑子像是被无数钢针钻动着,疼得你呼吸都困难。】 【没有什么鬼上身,也没有什么红衣女子,你死了,鬼魂的记忆混沌,你跟着ta走了很久很久,看着ta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享受着最普通的一生,你却只能怨恨无奈,被杀的恐惧让你无法离开ta,也无法杀了ta,你一遍遍地靠近,只有一遍遍的被伤害.....】 【直到你看到了ta继续杀人。】 【那是个和你一样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和你一样,颈部被刀划开,血流了一地,ta平静地接了一盆水,洗干净了手上的血迹,然后平静地走出去,关门落锁.....经过湍急的河水....ta随手一扬,一抹光亮从眼前闪过,银光没入河水,所有的证据都消失在了长河中....】 - 【任务一:你是鬼,请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不要被人发现,一旦被发现,将会被处死。】 【任务二:找到杀害自己的凶手。】 - 柳泫之抬头,视线转了一圈,然后眨了下一眼。 【小泫。】 柳泫之知道谢钰喊她是因为什么。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还是那群人,只是所有人身后都飘着一个青白色的鬼影。 柳泫之甚至看到了那个镜子中的红衣女鬼,在周文心身后,周文心眉头微蹙,似乎对剧本有些不解,来来回回翻看前面的第一幕。 “鬼是谁?” 高沉庸站在门前,像之前那样,一个接着一个地看过去,似乎想从每个人的面部表情中判断出到底谁是鬼。 陆榆看完了,没有理高沉庸,开口问:“你们有人看到凶手是谁吗?” 柳泫之看到她身后的鬼影没有双手。 "鬼是谁?"高沉庸半个身子趴伏在茶几上,指向陆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说啊.....说啊...是不是你.....” 第70章 陆榆没有理他,只是探究地看着他。 高沉庸冷不丁往上看,背着手去抓挠后背,又转头问观南,“是不是你???你是不是鬼?啊?说啊,快点说啊!!!!你是不是鬼!!是吧?!啊?” 观南被高沉庸突然大声的质问吓了一跳,“不是不是。” “是你!!!就是你!!!!” 【不能被人发现。】 谢钰勾在柳泫之的衣领上,轻声提醒柳泫之。 【小泫,这里只有一个人了。】 第39章 巴利剧本杀10 - “如果我们真的看到是报纸上的人的案发现场,那么这就是一场长达十四年的连环杀人案,洗手声和落锁声都代表了凶手的行凶节点,以小白鞋1988案为起始到2002年....” “尸体有不同程度上的损坏缺失,而且有luo露的现象....” “我怀疑,凶手是男性。” 陆榆盯着在场唯一的男性——高沉庸,第一个投票:“我想大家应该很清楚凶手是谁了吧?我投主持人一票。” 落宁赞同跟票:“我也投主持人。” “不是我!!不是我!” 高沉庸发顶的头发散落到额头,弯弯的搭在眼皮上,跟随着他急切地拍打茶几的弧度掉落到了眼睛上,他频繁地眨动着眼说眼睛,汗水滴进去,将他的眼球一圈都浸染的发红发涩。 大吼过后,察觉到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怪异地看着自己,他又很快平静下来,他收起发麻的手,强撑镇定地解释:“不是我...你们听我说……你们中间有鬼,鬼的目的就是逃脱罪责,如果按照你们的猜想,这里都是女性受害者,加害者就一定是男性吗?那隐匿在你们中间的鬼,你们就确定是女鬼吗?ta在你们中间,你们投我有什么用?我是主持人,我不是凶手.....” “你们中间一定有鬼,她在引导你们将嫌疑推到我身上……” 高承勇口干舌燥,他吞咽了一下,大口喘着气,接着说:“我每天每天都在重复一样的折磨,她想折磨我……所以每天都要说我是凶手……你们懂每天都要被肢解的痛苦吗?她们怎么死的,我就要怎么死一遍!她是故意引导你们来折磨我的!!!你们清醒一点……我是主持人……” “可小白鞋是主持人。” 周文心突然高举手,站起来发出疑问,“小白鞋也说她是主持人,那现在是你的剧本,还是她的剧本?如果不能确定,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主持人?再说……剧本杀,有规定主持人不能是凶手吗?” 高沉庸一愣,很快回神,语速很快地反驳:“这就是我的剧本!这九本、每一个人物都是我写的……我一个字一字写出来的,我是主持人,凶手在你们中间,你们找出凶手,找出鬼,游戏就结束...一定要找到鬼...找到鬼....鬼才会出来的……你找凶手没有用!只有找到鬼才能让鬼出来!!!” “剧本是真的还是假的?” 高沉庸看向对面发问的道士,他不记得这个道士是从哪里请来的了,这里有网上找来的,经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介绍的,也有直接向道协发去的求救。 柳泫之看着高沉庸,问道:“是真实的,还是杜撰的?” 高沉庸动了动嘴,“从报纸上搜罗来的。” “全都是红衣女人?”陆榆反问,“这么凑巧?有这么多?” “这个我知道……”后面角落里的妙行婆婆开口解释说,“我们这里早二三十年前有过几个凶杀案,那个凶手专门杀穿着艳丽的女人,那段时间街上都没女人敢穿漂亮衣服的……” “凶手抓到了吗?” “没有,那时候技术不发达,一直没抓到人,后面就慢慢的不做案了,留下的线索就更少了,现在都成悬案了。” 妙行婆婆看了眼高沉庸,说,“……这个事情高沉庸和我说过,他就是拿报纸上的真实事件改编的,说是这样有噱头。” “那你们为什么不说?” 所有人都看向高沉庸,高沉庸不得不的开口解释,“……我开过这么多次本,结局都是她们指认我是凶手,我怕说了你们会误会我真是凶手……我真不是……为什么没有信我?我老老实实半辈子……” 陆榆将信将疑,再一次确认:“人真不是你杀的?” “不是!”高沉庸似乎很讨厌别人质疑他,立刻大喊,“……都是鬼骗你们的,不是我杀的,我怎么可能杀人...你问问妙行婆婆,我是出了名的老实...而且我家庭和睦,连小孩都有了……老老实实打工开店,就是一个普通人,要不是写了这个悬案素材……” “……高沉庸从小读书好,就是家里困难了点....”妙行婆婆叹了口气不再说,转而说,“他从小就内向,现在这个样子,是真的要被鬼逼疯了..…” 满屋子的鬼中有一个年纪很小的小鬼,扎了两个马尾辫,手指手上各拿着一只耳朵贴在脸侧,似乎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耳朵装回去了。 柳泫之还没看过自己身后的鬼,于是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女鬼脑袋低歪,肚子上好几个洞都漏光,在柳泫之看向她时候,正好和她对视上了。 谢钰在柳泫之头顶翻了个身,也跟着盯着女鬼看。 她似乎有些不解她们在看什么,也跟着柳泫之也往后看。 “你在看什么?” 柳泫之回头,高沉庸整个人都趴在了茶几上,隔着老远费力的伸长脖子过来盯着她刚刚看过去的地方看,空荡荡的前方只有飘动的窗帘,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第71章 “你看什么?有什么?是鬼吗?还是……你是鬼?!” “不是。” 柳泫之还记得不能和人暴露自己是‘鬼’。 这里只有高沉庸身后没有鬼。 高沉庸似乎不信,他盯着柳泫之看,似乎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张鬼脸来。 高沉庸的精神状态似乎不佳,周千雪清了清嗓子,问道:“找出凶手和找出鬼有什么区别吗?我是说,我们是来抓鬼的,如果游戏结束鬼就会出来的话,我们就只要指认凶手。可要是找出鬼,鬼才能出来的话,我们就要直接找鬼....” 落宁提议:“目前来说,找凶手方便些,先试试凶手,再试试找鬼。” 周千雪看了眼高沉庸,他仍旧死死盯着柳泫之,柳泫之也盯着他,两人就像是玩起了斗鸡眼似的,谁也不避开目光。 “如果是凶手的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观南躲在周千雪身后,提出不一样的看法,“……你们不觉得指向性太明显了吗?难道你们不觉得是鬼改动了剧本,让我们这么选的吗?她好像是生怕我们不知道凶手是谁似的……为什么?后面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观南看了一圈的人,提出了自己的猜测:“.....再说,就这么把事主推出去...会不会正好中了鬼的计...我们不是来抓鬼的吗?” “可是他自己也说了,以前那些人玩的时候都会指认他是凶手,说明这个顺序没什么问题……”犹笙无所谓道:“到时候鬼一出来,我们就抓住她不就好了,有什么可纠结的,这么多人打不过一只鬼吗?” 周千雪应是:“……道友说的都有道理……” “你是凶手?” 和高沉庸对盯的柳泫之突然开口,然后确定,“你是凶手。” 高沉庸的眼底漫上猩红,像是里面的血管突然爆裂,他无比确认:“你就是鬼!你就是鬼!!!” 高沉庸起身,抬头环顾四周,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兴奋地喊:“她是鬼...我猜的对不对?一定是鬼,她一定是鬼....她是鬼!!!” 他一边跳一边喊,好似要说给谁听,状若疯子,没人知道他在向谁讨答案。 周千雪看是事主状态越来越差,于是加快进程,说,“他的状态很差,我们加快进程,先指认凶手……” “不行不行....” 高沉庸像是疯了,但又十分敏锐,跑过来喊着不行不行,等看到周千雪身后没有双手的影子时,突然掩面失色,惊恐大喊:“我知道了我知道啦....你是鬼...你也是鬼,你就是鬼!是不是!快点快点收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你是你是你是……” 被鬼吓疯的人太常见了,没人把高沉庸的独角戏当回事了,在这里都是有两把刷子的能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先指认吧。”陆榆想赶紧抓鬼,直接开口主持:“对主持人是凶手有异议的举手。” 观南颤颤巍巍举起手,犹笙看了两边人都没有举手,把原本抱在胸前的手放了下来。 “八票,确认主持人是凶手.....” 随着陆榆话音一落,屋子里瞬间变黑,外面苍白的日光被吞噬,身周的黑暗一瞬间变得如沥青般粘稠,如铁沙一般裹挟簇拥着人,又冷又闷,即便寂静,也好似多了许多人。 高沉庸发出惊恐的尖叫声,“不要不要!!!!!” 继而是砰砰砰的拍门声,仓皇无措,毫无规律,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促,荷荷的喘息声回荡在小小房间里。 “看不清楚,点火。" 周千雪手上的符纸还没燃起来,最中间的射灯先一步亮了起来,将高沉庸圈进了一个白色的光圈里。 “不是我....” 【就是他!】 许多道女人的声音合在一起,掐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第40章 巴利剧本杀11 她们听到了,在自己耳边,在自己身后。但看不到,只有无尽的黑暗,她们只能看到光圈里的高沉庸颤抖的背影。 高沉庸猛地一抖,拍门的手指曲起,地上的影子扭曲,他转过头来,白炽光将他的脸上的泪水汗水油水照得光亮无比,以及脸上闪过的惊恐厌恶心虚,也被清清楚楚地呈现出来。 细微的毛孔的颤动,眼皮不自觉的抽动,瞳孔的极速收缩,手指关节弯曲的弧度,紧张佝偻的后脖颈……他身上没有一处不被看透,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被所有人看到了。 无所遁逃了。 【我有一只镜,献魂魄吞血肉,忆我往昔,观我未来。】 【吞下我的耳朵,砍掉我的双手,切下我的汝房,剥开我的皮肉,献祭我的头颅,我记起,我记起了,是高沉庸杀我.....】 每一句话都是不一样的女声,甚至有一道极为稚嫩的女声,最后合一。 高承勇撑着茶几,汗水从眼角渗进去,他目眦尽裂。 “她在骗你们!你们清醒一点!这都是假的!!!” 【他在骗你们!你们记起来了吗?你们被他杀了!!!】 小小一间屋子就像是一场小话剧,就好似照着剧本流程,进入了演绎环节。 “不是!”高沉庸撕扯着头发、耳朵,他觉得这些东西就在他身上贴着他,每一天都跟着他,“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是你杀了我!】 高沉庸看向前面的一片黑暗,纵使什么都看不到,他还是大喊着求救:“你们信我啊,鬼就在这里,你们听到了吗?!她要杀我啊?!赶紧抓住她!!!她会杀了我的,一遍一遍凌迟,我每天都要遭受这种....我不要我不要!!!杀了她们!我要她们魂飞魄散!!!” 第72章 【我杀不死你,我只会一遍一遍的凌迟你,我要将受过的痛苦都还给你,叫你生不能死不能,叫所有人都看见你的真面目!!!】 高沉庸撕心裂肺地大喊质问:“你们为什么还不动手?!”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的他的话。 【你还不认罪?】 “我没有罪!!!!” 高沉庸拍着桌子,汗水染红他的眼睛,脸上的肉不断的抖动着。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也就看不到他的崩溃不是来源于恐惧,是痛恨。 恨到咬牙切齿,恨到无法再遮掩暴虐。 他憨厚老实的脸在白光下显得可怖狰狞,他质问:“你们不是来救我的吗?!你们为什么不动??!!” “抓住她们!!!”高沉庸从口袋里掏出很多红钞,从他的身上落到脚下,他蹲在地上举着钱,“抓住她们!!这些钱都是你们的.....” 一道极轻的质问响起:“你杀了她们?” “我没有!!!” 他抬头,耳朵嗡嗡嗡嗡的,他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他张望四周,没有目标,敲打地板,忽而发怒:“是你们不关门....” 有人大声的质问:“你真的杀了我们?!!!” 好似分不清谁是谁了,是她们还是她们,剧本从黑暗处摔在了高沉庸的脚下,那道盛行绳声音厉声质问:“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你杀了人,还要利用她们赚钱!!你还是人吗?” 高沉庸挥手大喊:“是你们不关门....” 【你跟踪我,你尾随我,你抢劫我,你杀害我,你怪我不关门!!!】 “你们为什么不关门?!是你们允许我进去的!” 【我从没允许!】 高沉庸毫无道理地控诉:“你们穿红裙子,你们在炫耀,在勾引,在邀请我,你们凭什么过的这么自在……我像个牛一样,吃的少做的多,才能得一点点钱!!” 【我艳丽不是我的错!你就是驴是狗是猪,也不过是平平一个路人,我从未正眼看过你,没轻视过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就是……”高沉庸说不出缘由,最后只说:“我就是讨厌你们艳丽。” 屋子里沉默了好久,黏腻的黑暗中发出极小极小的笑声,然后放大放大放大,最后震颤得耳朵发疼。 【他毫无理由地杀我,只因为我柔弱而又张扬,我不该穿红裙子吗?】 【我还请他喝了茶。】 【我给了他钱,求他放过我。】 【我说,叔叔,你来找我父亲吗?】 【我是个护士,没能救自己,没能救别人。】 【我看到我家因为我的死而支离破碎。】 【我看着这个杀人凶手的妻子怀孕,孩子毕业,家庭美满!】 一声声控诉压迫着高沉庸蜷缩起来,他的身体加剧颤抖着,冷汗不断地从额头滑落,双手盖着耳朵,又突然松开,整个手都开始止不住的发抖,他再也忍不住嘶吼起来,脖子的筋骨绷的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你就是这么杀我的,二十六刀,十六刀,三十六刀,八刀,十六刀,二十二刀,割喉,用皮带勒住我……】 【我记得清清楚楚。】 柳泫之看到数只青白鬼手在撕裂着他的魂魄,在触及到高沉庸灵魂的那一刻,其中两只青白的鬼手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被杀害的魂魄根本无法直接触碰到杀害自己的凶手,这种杀人犯身上都是有煞气的,会灼烧魂魄。 柳泫之几乎确定了,高沉庸就是杀害她们的凶手。 魂魄破开愈合是非常痛苦的事,魂魄被灼烧也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柳泫之正想开口让谢钰把高沉庸的魂魄拖回来,滕半梦突然出现在了白光区域内,她垂着眼睛盯着高沉庸看。 柳泫之觉得她的视线有点奇怪,好似不在看高沉庸。 “现在怎么办?” 周千雪沉吟片刻,说:“带他去警局?” “警局?一个枪子的事,你们也太人道主义了.....”犹笙嗤了一声,说:“给我们吧,我们带回湘城去,有的是法子折磨他。” “现在是和谐社会,你们注意影响。”周千雪不怎么赞同,“人间有人间的法,阴间有阴间的罚,这样....” 滕本梦打断周千雪的话,站在白炽光下徐徐开口。 “我们有三组人,一组一魂,带回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留下七魄做行尸走肉,直接扔到警察局,怎么样?” 这就是永世不得超生的意思了。 柳泫之比较担心的只有一个问题,“哪三组?” “我们,湘城,还有你。”滕本梦手指经过观南和妙行婆婆的时候微微停顿,“....你们两个带他去警察局,还能赚个奖金...” 柳泫之分到一个魂,不算白来。 妙行婆婆有点恍惚,“这...他真的杀人了?还是....连环杀人....” 高沉庸浑身湿漉漉地站了起来,经过一场灵魂撕扯后,他脸有些苍白,却依旧目光沉沉地盯着黑暗看,对面是什么,他看不到,但是他听到了她们的话,听见了判决。 “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 “......我也想控制自己,可我的心理出了问题。” “我有时候很善良,有时候很疯狂.....我认为我自己是个恶魔……比较疯狂。” 比较疯狂,四个字概括了他恶劣的犯罪行为。 第73章 “崔某对我很热情,客客气气的,真不该杀她,现在想想,有点后悔……” “还有那个小孩,我记得是报纸上的姚某,长得太让我心痛了,所以又亲了一下,把她抱到柜子里。” 短暂的自白后,高沉庸看到了滕半梦越来越诡异的笑容后,突然掐断了回忆,请求说:“你们把她们带走,我自己去自首……行吗?” 行吗? “狗日的赖皮麻怪,长得嘛嘛地还想得花花地。我本以为畜牲已经毫无底线了,而今我才晓得,它的底线于你来说,仍是遥不可及的天!” 犹笙一脚蹬出来,三十六码的鞋子直接踏上茶几踩上了高沉庸的脸,高沉庸刚被折磨完,根本没力气反抗。 犹笙不解气得使劲地踹着:“放心,狗杂种,我滴才艺是花式出殡,等你走了,一定让你走得老带劲了,十八地狱不用去,直接送你去魂归天地。” 犹笙挥手一抖,银片子铃铃铃的响,整个手臂上的银片子里掉落密密麻麻,各色各样的虫子来,“崽儿们,别啃死就行,还要的折磨。” 收回脚,还不忘呸一声,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方言结束语,“阿门!畜生!” 高沉庸脸色剧变,他的衣服上,皮肤上,爬满了无数细小的虫子。它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色,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液体。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又小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吸进无数虫子的恶臭。 虫子的脚在皮肤上爬行的声音让他几乎要崩溃,他疯狂地跳动拍打着身上的虫子,他甚至不敢张嘴,只能疯狂地用眼神求助。 柳泫之看得仔细,全然没发现头顶的小黑团子已经遛进了隔壁的屋子里。 从灯下退出来的滕半梦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柳泫之的头顶,瞳中闪过一缕淡淡的的青光,继而在一眨眼后,又恢复了原本的墨色。 “道友....” “我不是你道友。”犹笙坐回到沙发上,警告,“不要说话,小心我让它们去你身上。” 周千雪无奈叹气,包揽下了最繁杂的任务:“那超度仪式就交给我们吧。” 第41章 她打伤我了。 - 全真派祭祀孤魂仪式被称作是朝孤祭灵,祭为祭祀、超度之意;孤为孤魂;朝孤祭灵即祭祀孤魂,为亡灵超度。 布施食道场,发城隍牒科仪。请高功法师行《摄召科仪》,还要另设一香案,供奉“鬼王大帝”神位。 中间放八仙桌,摆放板凳放八仙桌两侧,凳、桌相隔3米,白布将三者连接在一起,搭成一座长桥,再把黄布重复盖在白布上,两头定住,安牌坊、栏杆,两侧粘贴金、银桥榜文和《灵宝升度法桥真符》。 当金桥度过后,周文心将桥上的黄布去掉,露出白布后,周千雪依科阐事,再度银桥。 周千雪步罡撒食,以期甘露洒开地狱门,孤魂亡灵升仙都。 “.....闻法昭彰,句赞坛中,忏礼希夷。” 周文心念:“十类孤魂尽皈依,今宵黄箓妙偈。” “......亡魂,亡魂,侧耳遥闻,东赴蓬莱岛,南向朱陵宫,西碎金钢地,北免寒冰苦,从此追荐后,举步上南宫。仰凭道力,为上良因.....” 大开的门窗外暮色朗朗,头顶的夜色明月都显得清亮美丽了几分,夜色不显得那么暗沉,整个天穹当中的星光好似连成一片,将人间映照的朦胧浅淡。 屋子里飘摇的烛光香火晃动,清风细灰,浅浅白雾浮沉。 有风拂过,卷起薄薄一层涟漪。 “她们就爱搞这种没什么用的东西……与其说上供超度,还不如说做给那些人看的,鬼听了她们念经都要一个头两个大。” 无关人员被赶到了门外,柳泫之学的超度仪式和全真派的三位有点出入。不能和她们一起攒功德,只能跟着湘城三人蹲在门外的墙角处,听着里面传来时而含糊,时而清晰的梵音。 犹笙一出门就买了两根烤肠,没人想吃,她只能递给了柳泫之。 “谢谢。” 柳泫之正想往嘴里塞点味道,道谢之后就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你看到那九个女人了?”犹笙问。 柳泫之腮帮子微动,点点头,“看到了。” 犹笙吃了两口烤肠,吞下之后,又问:“她们看起来怎么样?” “看起来不太好,没有耳朵,没有手,没有头……” 犹笙把签子插在地上,打断道:“我是说心情。” 柳泫之回忆着那九张看到高沉庸被送上警车的时候的神情,她们脸庞青白,目光空洞,眉头微微蹙起,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只有轻微的叹气声落出。 柳泫之询问她们为什么叹气,她们便看向柳泫之,直直望着她,又轻轻叹气,什么也不说。 一如她们死去后的日子,什么都说不出口。 柳泫之自我总结:“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也是,都死去这么久了,凶手也没能被抓……我还特意上网找了相关的报道,小白鞋的弟弟抑郁自杀,她一家人都走不出那天的阴影……她们又怎么还高兴的起来……” 犹笙感慨完,又“嗤”了一声,“要是我,恨不得天天折磨他才好....我要把那个魂魄撕碎给我的崽儿们吃....一点点炼成沫沫……” 说到这个,柳泫之好奇的很,“你那些虫子怎么藏的?” 犹笙微微扬眉,一派得意地拨开手腕上的银片,柳泫之凑过去看,一只血红色的、米粒大小的虫子趴伏在银片背面,透明翅膀抖了两下,突然冲着柳泫之的面门飞来。 第74章 速度不快,柳泫之下意识抬手抓住,轻轻一捏,指腹一片粘腻。 “诶,你怎么捏死它了……”犹笙惊怒,心疼喊道:“你知道这些东西得费我多大力才养出来的吗?” 柳泫之摇摇头,有些无措。 “小笙,是你先吓唬人家的,怪不着别人……” 坐在一边的落宁无奈开口,朝着柳泫之不好意思地笑笑,视线落在柳泫之的指腹上,抽出一张餐巾纸递过去,提醒道:“这些虫子都是毒物,还是赶紧擦干净比较好。” 犹笙无所谓地“哼”了一声,“要是不想生病,赶紧擦了吧。” 一听到有毒,柳泫之赶紧擦干净手。 这时候,里面的朝孤祭灵已经结束,协助仪式的观南先走了出来,她神情有些恍惚疲惫,看了四人一眼,礼貌笑笑。然后坐去了旁边安静的角落里,拿出了一盏小灯对着自己的脸找合适的打光位置,最后打开手机开始录拍视频。 - “今天晚上十一点半有站票,我买了?” 犹笙看了眼陆榆,她低着眼看着地,似乎没有听到落宁的话,落宁催促地又问了一句,犹笙便代替陆榆点点头:“行啊,早些回去也好……” “行什么行?” 陆榆突然站起来,就连角落里录视频的观南都看了过来,落宁拉住她,轻声说:“陆榆,算了,没有就算了。” “不行,我去找她们要来。” 说着,陆榆看向柳泫之,直接问道:“你能把你手里的魂魄给我们吗?什么条件都可以…..你要多少钱?" 柳泫之愣愣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落宁就先开口了。 “陆榆,那是她应得的,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落宁拽着陆榆就要走,陆榆拧着不肯走。 “时间就要到了,我们到哪里去找魂魄…好人的魂魄你们舍不得,坏人的又用不了,你这么心善,谁对你好啊?她们拿着魂魄说不准又没有用,我们凭什么不能买过来?” 落宁有些无奈:“不是所有人都要钱的,这种煞气足的魂体很难见的。” 一般鬼怪都会对煞气敬而远之,所以煞气足的魂魄最适合拿来炼制阵法、做傀儡阴兵。 柳泫之倒是不怎么需要这种魂魄,只不过在发现谢钰不在的时候,她就迅速把高沉庸的魂魄塞进肚子里了,就算是想给陆榆也给不了了。 “我给不了你们。”柳泫之只能说。 陆榆反问:“为什么?你就说你要什么....” “陆榆,够了。我不需要。” 落宁似乎有些难堪,冷下脸来。 陆榆咬着唇撕咬着唇上的细肉,眼睛微微发红,压低声音质问:“那你要什么?你需要什么?你这一辈子不要了?不要命?就要去找那个不存在的洞神?” 陆榆不甘心道:“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一个魂魄就是了,要不是你扯着我,我们早就抓了一个魂魄回去了...” “那些女人还不够可怜吗?” “那你就不可怜了吗?”陆榆气得说了方言。 犹笙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两人吵架,在两人同时沉默后,她才很无所谓地开口提议,“莫吵了啰,不过就是个魂魄嘛,去搞死个人就算了。” 落宁深深吸一口气,同样用方言说道:“我不用你们两个管,这事不关你们的事,回去吧,命里没有就不求了。” 柳泫之似懂非懂的听出了她们的诉求,问道:“你们要一个魂魄?” 三个人不说话,只有犹笙点了点头。 “我有,可以给你们。” 陆榆转头看向柳泫之,眼睛微微发亮:“真的?你真有?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柳泫之想了想,这一次来没攒到功德,事主也被抓进了局子,要是能赚到点钱也好。 “我没有卖过魂,不知道多少钱,你们看着给吧。” 陆榆:“我先看看魂魄。” 说着命里没有不强求的落宁的眼神里也有了微妙的期待。 三个人盯着柳泫之,想看她怎么召出魂魄来。 只见柳泫之打开了挂在胸口的香盒,然后往上面一抹,好似抓到了什么东西,示意陆榆可以验货了。陆榆将信将疑地拿出黄符纸,烧成灰后,抹在了眼皮上,睁开眼。 柳泫之手里抓着的正是一个女鬼,腰间挂着一圈圆形肉盘,面容可怖。 犹笙忍不住催促问:“怎么样?” 陆榆点点头,"有的,有一个完整的魂魄。" 落宁紧绷的肩膀彻底放松了下来,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柳泫之不太会推销,但还是介绍道:“这是我前几天抓到的产鬼,做的是恶事……” 陆榆却不在乎是什么鬼,做过什么事,掏出一个绕满了黄符纸的葫芦递过去:“我把我所有钱都扫给你,你把这个魂魄卖给我。” 柳泫之把魂魄往葫芦里一塞,摊开手机,点开微信的二维码,“你扫我。” 叮—— 柳泫之看着新聊天框中转来的4897.98元,嘴角微微勾起。 【小泫。】 从头顶窗户里爬出来的谢钰用最后一点力气跳回了柳泫之的领子里,柳泫之早就发现谢钰跑出去了。 柳泫之不担心她会跑,毕竟谢钰费了这么多心思,保存了这么久尸体还在古宅,不会轻易弃之不顾的。 “你们聊什么?” 第75章 谢钰缩在柳泫之的颈窝,恹恹地告状:【她打伤我了。】 滕半梦趴在窗口,吹着眼睛盯着柳泫之的领口看,柳泫之一抬头就看到了她还没收掉的黄符纸,反应很快地站起来,一边拉着领子,一边往后跳了一步,和滕半梦拉开距离。 看着柳泫之警惕的样子,滕半梦收掉了符纸,眼睛微微眯起,用一种审视目光看着柳泫之。 半晌,在湘城三人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鬼,原来是柳道友带来的……” “你打伤她了?” 柳泫之有点不高兴。 “不好意思。”滕半梦手搭在窗台上,轻慢笑笑,“我以为是孤魂野鬼。” “她是我的。”柳泫之纠正,“不是孤魂野鬼。” “怎么了?”周文心收拾完东西,走进了隔壁的屋子,看见两人好像不太对劲,于是凑过来问:“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滕半梦撤回身子,扫了一眼旁边的镜子,“只不过误会了一只小鬼……我还以为是镜子里出来的恶鬼,没想到是柳道友养的小鬼。” 跟着周文心进来的周千雪正好听到了后一句话,快步走上前来问:“你在养鬼?” 柳泫之反问:“怎么了?” 养鬼术是控灵术的一种,指收养已经死去人们的灵魂,而常收养夭折婴儿或早逝的小孩的灵魂,然后以符咒法术来控制他们,并会以血液或食物来收养。 这种法术一般被视为邪术。在灵界人士里稍微有功德的都不习练,因为过于阴损,有伤功德。 周千雪微微蹙眉,似乎对养鬼之术颇为不满,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养鬼不是正道,你身为道家散修,又是天生天眼,是难得修炼之材……更何况,鬼魂本不该待在人间,下地府才是她们的去路,你不要拘着她们,这种法术阴损之极,不是正道……” 柳泫之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她误会了,解释说:“她是自己不肯离去。” “……鬼怪记忆残缺,不说生前是好人恶人,就连死后有无害人她也不曾记得清楚……更何况魂魄执念难除,必要害人害己。” “即便如此……”周千雪倒是不信,语气严肃认真:“你也能保证,她不曾害人?她是自愿跟着你的?”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 养鬼在犹笙看来不过是一种最常见的法术,周千雪的话就像是指桑骂槐,当即不爽反驳:“鬼是人变的,养鬼就是邪道,养人就是正道;除鬼是正道,杀人则是邪道……什么话都让你们正义之士说了……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不是道家之人,周千雪便不想多管。她只是看不得天生的苗子长歪了去,好好一介散修,要是入了邪道,那就悔之无及了。 “柳道友,你有无想法来我道门一观?” 第42章 你怎么不说话了。 - 晚明柳河古街。 穿行在喧闹的古街上,柳泫之没有着急回家,走出火车站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隐在夜雾中,天上无星无月,沉沉如一片墨画,不如桐城的夜色清亮。 盏盏街灯散发出盈盈的辉光,将尘世的浮光掠影都拢进小小灯球之中。 现在正是柳河最热闹的时候,青石铺就的长巷漫延街尾,两道的餐馆热气腾腾,大约是因为周五的原因,平日里不开的各式花灯色彩旖旎,泫然入目,平房屋后错落有致的桐木树叶金黄灿烂,将这小小一方繁华热闹映衬到天热地烫。 尧枝逐早就给柳泫之留言了【要出门】的信息。 柳泫之原本想直接回家,可一走到街口就走不动路了,街上的小吃香味钓起了胃里的馋虫,看了看钱包里刚收来的四千多块钱,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准备找一家店先解解馋。 选中了一家临河的自助小火锅店。 小火锅上得很快,红油辣汤。 柳泫之回复完周千雪的最后一句劝告后,收起了手机。 湘城三人组离开后,周千雪拉住柳泫之一定要‘传道解惑’,柳泫之推辞不了,赶着火车要回家,只能先应付着加上了她的微信。 周千雪那一套说辞她听过不下百次了。 师傅教导她要耐心听人说话,所以即便有些不耐烦,她也会回复一个【嗯】,表示‘已阅’。 锅里的汤底滚起水泡,柳泫之夹起一筷子千张扔进了辣锅里,又往里加了挑好的菜品,把火锅煮成麻辣烫她才停手,等着里面的菜一起熟透了,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小泫。" 被打伤的谢钰终于是活过来了。 “怎么样了?” 和道协的几人分开后,谢钰强撑着说了一声【要睡一会儿】就不再动了,一上火车,柳泫之就迫不及待把小黑团子捧出来观察。 这可是她的粮仓。 看了好一会儿,确定鬼气还在动后,柳泫之才放下心,把小黑团子重新塞回了衣领里。 谢钰“嗯”了一声,"好多了。" 语气似乎没什么问题。 “你去干什么了?她怎么打伤你的?” 柳泫之看过滕半梦的驱鬼符,就是普普通通的驱鬼符,谢钰不应该会被这样的驱鬼符打伤。 “我去看那面镜子了,她误认我是镜中鬼,我以为她看不到我,这才不小心被她伤了。” 第76章 谢钰并没有被滕半梦打伤,是被那个镜子里自己的残魂折磨的。 融合残魂需要时间,这道残魂很抗拒她,谢钰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让她安静下来。 “那面镜子怎么了?”柳泫之问。 小黑团子从衣领中钻出来,轻轻开口,“镜子应该是天地灵宝,我原本想借此查看我的以前,但被打断了。” 【我有一只镜,献魂魄吞血肉,忆我往昔,观我未来。】 柳泫之想起了那些女人的话,疑惑问:“她们说的是真的?” “不知道,我没能看到。” 柳泫之轻轻叹息,“下次早点说。” 应该能卖不少钱。 临河的好处是通风好,火锅中弥漫的烟雾还没抵达眼前,就被河上的风卷走了,柳泫之托着腮帮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又一块的肉,舌尖炸开的香辣酱汁配上特制的香菜牛肉酱调料,世上绝味,也不过如此。 柳泫之吞下一片羊肉后,觉得可惜,又惋惜开口:“这大概就是师傅说的.....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吧。” 这诗的意思是:即使身处万花丛中,也懒得回头顾盼;这缘由,一半是因为修道人的清心寡欲,一半是因为曾经拥有过的你。 把天地灵宝代入这种缠绵悱恻的感情中,柳泫之也算是独一份了。 谢钰感受到了柳泫之塌下的肩膀,知道她是真的在可惜这个天地灵宝,突然想起周千雪的话……柳泫之如今也是道士…… 谢钰贴在柳泫之的脖颈上,轻轻发问,“那个道士的话....小泫,会当真吗?” “什么话?” “就是养鬼不好。” “她说的不全对。”柳泫之解释道:“她说的是养小鬼,是一种控灵术,是通过咒语,来推使鬼魂为供养者做事....起先的说法没有不好的意思,总之和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一样的...” 在传统的道教中常有收鬼养鬼等做法,起源于早期那些远离尘世的修练道丹的隐士,长期在深山老林中修习,但是毕竟还要生活,故而收一些有一定能量的孤魂野鬼,为其飞报阳冥两界的信息,以及提拱个人生活上的方便。 但在后世,却蜕变于一些人的谋生手段,由道而成巫。比如在东南亚一带的供养邪灵巫术。 柳泫之贪的是谢钰的鬼气,不是凡尘中的金银,也未曾用自己的血喂养过谢钰,自然就和周千雪口中所谓的‘养小鬼’不同。 更何况柳泫之只是个无证的野道士,要不是为了接活儿赚钱,她也用不着跟着师傅学怎么当神棍。 谢钰问:“那我们算是何种关系?” 脖子上传来细细碎碎的痒意,柳泫之手指拨了一下领子,谢钰顺势抓着她的手指挂了出来,她抱着柳泫之的手指滑到指根,一边晃着一边重复问道。 “我和小泫,是何种关系?” 柳泫之认真想了想,猜测道:“你在我的祖宅里……是我的祖宗?” 挂着晃的小黑团子突然不动了,她跳到桌子上,穿过辛辣的火锅热气,背对着柳泫之,坐到了窗台边上。 柳泫之戳了戳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说是第几代祖宗吗? 小黑团子往边上挪了挪,迎着河风很轻地哼了一声。火锅店里的沸水泡声都比她的声音大,柳泫之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 见谢钰不理会自己了,柳泫之有些纳闷,但火锅里的菜已经重新好了一轮,尤其是土豆莴笋这类的,过了脆脆的时候,就不好吃了。 柳泫之先吃了两口,后面的话就被底下飘过来的船截断了。 窗户下的河上穿行而过几片小舟,唯有一只小船停在了栏杆底下,撑船的船夫和船头的客人,头头是道地介绍着‘柳河巷’的由来。 “……柳河巷啊,最早不过是个乡县里的偏远山村,你看我们后面这片山,离市远,什么时候都是穷苦的地方,就是来了个人,这才兴起来的。” 船头的两个年轻人似乎是爱听故事的,其中一个女人顺着话往下问,“谁?” 船夫还没张口,船篷里探出一个头戴玉兰花方巾的老奶奶,细眉细眼地笑着,盘坐在她们对面,接道,“……这里有一户商贾人家的小别院,一开始被京都来的小大夫盘了去,听说是为了方便养护天生痴傻的姐姐....也有人说是京都的家里遭了难,下乡逃难来的……听说只带了一个小丫头,我觉得还是来逃难的……那会儿的大小姐,出门都带四五个护卫……这块地方偏远,不能三个小姑娘就敢往这里跑……” “不过……”说完,老太太又顺着感叹一句,“小大夫来的正好,还是个好人。” “小大夫人好心善,不仅治病看人,还教人辨识草药。后来好多人把从山里寻来的草药卖给了镇上的医馆……还有些甚至开始种草药,一来二去的,还真让我们这个穷乡僻壤赚起了钱....” “这就是缘分。” 又是一句感叹。 老太太把手里穿好的花手链递给两个年轻人,“五块钱一串,来两串吗?” 底下两位付了钱,老太太夸了几句好看,才继续说道,“那几年世道不好,开封地震瘟疫,我们这里也闹起了饥荒,哪里都不太平……村子里到处都是生病的人,没人采药种草了,小大夫只能出去买药,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77章 “回去了?还是去世了?”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也没有人能说得准,到底是死了,还是回京都去了……不过一直都没过丧,那个痴傻姐姐后来也不在院子里了,就留了个小丫鬟洒扫,想来应该是接回去了.....没人说得准那小大夫到底回不回来了.....再后来她们的宅子也被人买走了.....” 这个故事讲了不下百遍,老太太说起来真是一板一眼的,抑扬顿挫讲完了故事,也没个结尾,叫人怎么都不舒服。 急起来就问了两句,只能说出一句话来:“....总之连尸首都没人见过,大家都当她回京都去了。” “那和这条河有什么关系?” 问到了关键点上,奶奶圆圆的眼珠子亮亮的。都说老人的眼睛浑浊,但要是仔细看看,老人的眼珠子最是圆润,像一颗光滑的龙眼核,淳朴自然,什么话说出来都能让人信服个七八分。 “这条河本身是没有名字的,小大夫出门采药的时候,家里的姐姐就会站在自家大门口的柳树下喊着小大夫的名字。” 说着便轻声学了两句,“柳河——柳河——” “这一条河就这么叫了柳河,这条街就叫了柳河巷。” 两人一愣,不可置信地笑,心存疑虑:“真的假的?” “真真假假算这么清干什么,你信就真,不信就假....”老奶奶呵呵地笑,不说真不说假,就像忽悠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亦假时假亦真...你信就是真...” “肯定是假的,这太扯了。” 另一个女人却说,“我觉得挺合理的,我还听说过一个村子叫二狗村的..因为里面信奉供养的神仙就叫二狗神.....” 船夫撑着船杆慢慢用力,船只渐渐滑了出去,荡进了河中的月色里,交谈的声音也越发淡去。 “叶瑞白......你又忽悠我是不是?” “没有,逗你玩的。” 第43章 自信女人。 - 火锅里翻腾的肉片被捞了个精光,柳泫之白听一场旅游介绍,结完账,站在火锅店门口时,她还在想着故事里的最后结局。 故事不怎么吸引人,就是没结局太难受了。 她一边走,一边疑惑喊着:“谢钰。” 谢钰早就趴回到了她的头上,淡淡的‘嗯’了一声。 柳泫之没察觉到她的兴致不高,问:“那小大夫要是真的回京都了,这里的人怎么还纪念她?这故事是假的吧?” 谢钰沉默了一会儿:“半真半假。” 柳泫之惊讶:“你知道?” “不太知道。”谢钰却不愿意说了,转开了话题,“这条路好像有些绕。” “都能回家。” 柳泫之并没有按照平时的路走回去,这个古街就这么大,照着一个方向走,总能找到古宅的,柳泫之不担心迷路,无非多走几步而已。 于是,她就近选了一个巷道拐进去,这条巷子经历凡尘荣枯,雕花的窗檐漏出几点清光,抛洒在薄薄的青苔石板路上,为逐寸斑驳的墙皮装点银箔。 巷子七绕八拐,挺难辨认方向,加上被谢钰这么一打断,柳泫之就专心找起了回去的方向。 踏着蓬蒿摇曳的光影往里走了近二十米,柳泫之撞见一家挂着破烂门头的古董店。 【天璐古董】 小巷原本就窄,古董店门外坐着人,垂着头,月光正好打在她的身上,柳泫之一眼就瞧见她脖子上被照得反光的貔貅玉石。 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个好东西。里面灵气纯粹,通体莹润白皙,内里有细细的红色纹路,似是血滴到水里氲开般自然绮丽。这种玉石难见,是布阵修炼的好材料。 柳泫之记下了这家古董店,心想有朝一日赚大钱了,来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这般好的玉石。 她走过店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那玉石,脚步顿住,两秒后加快脚步往巷子深处走去,生怕多留一会儿,兜里的四千多又该花出去了。 脚步声远去,店门口的女人抬起头,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气味,侧头看向早已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火锅味,鬼味,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气味。 都是老朋友。 - 原先的路比今日的路好走很多,柳泫之在巷子里左拐右拐,走了近半个钟头才找到巷子出口。 抵达熟悉的大门口,她暗暗吁了口气,这巷子里面太绕了,没事还是按原路走吧。 冬日月光柔柔的,薄而白的月光纱罩下了一整个内庭院,不过一日没回来,东厢房的侧墙上已经投影上了电影,还是恐怖片。诡异而凄美的音乐下,一人一鬼正坐在冬树下兴致勃勃地看着电影。 “你不是要出门吗?” 尧枝逐看了眼柳泫之,又转回去看电影,光用脑袋和脸“看”柳泫之,还相当“热情”地招呼着柳泫之坐过去。 “小泫,回来了呀,怎么样?这大屏,这清晰度,这才是生活,我们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投影仪架在西厢房的正门外,电插座缠在门把手上,电胶布和好几段颜色不一的电线乱成一团球挂着,看起来像是自己拆开又接起来的插座。 倒是投影仪不像是便宜货。 "哪里来的?" "我今天撞见一个好心肠的美女,她大概是刚搬过来,收拾着扔了好多东西,都被我捡回来.....” “小泫。” 第78章 小黑团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回了身体里,谢钰从东厢房迈步出来的一瞬间,柳泫之就被她的眼睛吸引去了目光。 投影仪铺洒过去的光落在谢钰眼中,让本来瞳色淡薄的瞳孔流出盈盈的闪光。 真不像个尸体,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一天没见到谢钰的好心情一瞬间就破碎了,又因为今天捡了“优质破烂”,尧枝逐不想让因为谢钰产生的“刻薄”而影响心情,于是索性当作没看到谢钰,认真看起了电影。 谢钰好似也没看到尧枝逐,走到柳泫之边上的空椅子上坐下来,小木茶几上堆满了垃圾零食,尧枝逐扫了一眼谢钰,看她想开口说话,很响地“哼”了一声,然后大大剌剌的拆开薯片包装袋递给柳泫之。 谢钰无视尧枝逐对她的警告,看柳泫之吃得挺开心,装模作样地看了两分钟电影,评价道,“这个故事很有趣,墓穴也很有意思,我都不曾知道还可以造成这样……” 说到墓地的事情,尧枝逐是专业的。只是和谢钰说话,不阴阳怪气显得太惯着这个来路不明的鬼了。 “……你要是有钱有势,造出来唬唬人也有意思……不过看你墓里那副砢碜的样子,不像是个有钱有势的,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谢钰好似没听见尧枝逐的问话,借着投影出来的光仔细瞧着柳泫之,等着她的应声。 柳泫之生的像话本里广寒宫里的小神仙,白白的呆呆的,又像是外院坛子里的大白花,只是有时候说话带着小刺。 非得扎一下,刮一下心肝才好。 这样说起来,似乎又像是从哪个山里跑出来的、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妖精。 “嗯,师妹说的有道理。” 这话就像长了小刺的。 谢钰收回思绪,说:“我不是你的祖宗。” 柳泫之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看向谢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在说什么。 谢钰盯着她看,像是非要等着她回答。 柳泫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回了句‘知道了’,就低头继续吃薯片。 谢钰抬手轻轻刮了下自己的脸颊,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缓开口问道:“你没有想问的了?比如,我是谁?在这里多久了?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意思?柳泫之心想,不是自己留下谢钰的吗? “没有。” 柳泫之避而不答,留下谢钰就是贪图她身上的鬼气,要是被人知道她一个道士贪念这么大,不好。 谢钰似乎没想到柳泫之对自己一点也不好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钰先是不答,沉默了很久,等不到第二句话的她一转头,看柳泫之已经认真看起电影了,似乎真不在乎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电影里的主角从开棺到诈尸,柳泫之什么都没看进去,耳边只听到了一声尧枝逐的惊叫声,继而就是吵吵闹闹的打架声,紧张的背景音乐和兵刃相见的砰砰声持续了好久,或许也没有很久,毕竟电影拍打架也拍不了多长时间。 也就在这吵闹声里,柳泫之偷偷瞥了眼谢钰。谢钰也在认真地看着电影,似乎注意到了柳泫之的视线,轻轻飘过来一眼,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感觉像是生气了。 不会是前两次偷吃被发现了吧。 柳泫之心虚地躲开视线,心想,自己都这么小心了,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可她也没做过鬼,鬼气要是能被鬼体感知.... 柳泫之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要是有人啃掉她的手指,她也会生气的。 “你生气了吗?” “没有。" 谢钰神情淡淡,无光的眼神冷的像块冰。 柳泫之没看出冰的意思,仔细打量着谢钰的脸,可惜死人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谢钰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于是原本很心虚的柳泫之就不再问了,随口说去了别的话题。 “你不是要买旗袍吗?我给你网上买两件?” 这话怎么听怎么心虚。 谢钰“嗯”了一声,“劳烦。” “不劳烦。”柳泫之回。 谢钰沉默了两秒,又忍不住问:“你为何要给我买衣服?” 补偿。 柳泫之不敢说真话,也没看谢钰,随口回道,“你穿着好看。” 谢钰愣了愣,再开口的时候,语气突然轻软下来,“不及你之一二。” 柳泫之没听出谢钰语气里似有若无的扭捏和不好意思,只当她是谦虚,礼貌回夸:“你也好看。” 电影已经步入尾声,尧枝逐的注意力早就不在电影上了,听着后面两个人偷摸聊天,忍不住转过头插了一嘴,“我呢?我好看不?” 谢钰扯扯嘴角,拉出很僵硬的笑容,淡淡恭维道,“好看。” “谁要你说了?”尧枝逐盯着柳泫之,笑问:“小泫,你都没说过我好看,你说说,你说说。” 柳泫之有些犹疑道:“好看的吧?” 尧枝逐不乐意了:“你犹豫什么?” 柳泫之认真解释,“我们一起长大,看你看太多了,也就看不出到底是好看还是不好看了,不过在我心中,师妹是好看的。” “真不会说话。” 尧枝逐也不是真的想叫柳泫之说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赞美词来,道士会看人的面相骨相命运,但最不会看的就是人的容貌。 柳泫之说人好看,八成都是礼貌。 第79章 她一边哼哼着,一边一撩头发,下巴高高扬了起来。 “都说自信女人最漂亮,我最自信,所以我最漂亮…..” 第44章 你可以摸一下。 - 柳泫之没想到定制的旗袍还挺贵,辗转了好几家店铺,最终选定了一家同城的定制服装店。 因为新店开业,正在找刷单模特,特价款只要二百九十九。 联系上店主后,发现两人都在柳河巷子,于是老板很热情地亲自登门量尺寸。 尧枝逐这几天捣鼓着视频软件上的活动,连着几天都没出门,天天在院子里拍摄举着产品跳舞的广告视频,赚最多的视频分到了三块二,还没她捡破烂赚的多。 旗袍店老板来的时候,尧枝逐正在大骂视频主办方抠门,一见到来人马上化身文静小女孩,得知是来量尺寸做旗袍后,拉着柳泫之撒娇,硬要一套破烂风的旗袍套装。 理由是,必定会让她的视频在众多广告中脱引而出。 在老板不下五遍的劝告“破烂风不适合做旗袍”后,才依依不舍地打消这个念头。 老板一边量一边夸谢钰皮肤白身量好。 “就是这个天气真冷啊,快点量好,把衣服穿回去。” 老板摸了摸谢钰露在外面手臂,冷得像块冰,忍不住念叨一句:“年轻人不怕冷,老了要风湿。” 柳泫之帮谢钰拿来厚棉服穿上。老板在一边记着尺寸,一边打量着谢钰,似乎在斟酌要推荐什么颜色的布料。 “你这么白,穿什么颜色都好看……”老板微微一顿,问:“你眼睛不是天生浅色的吧?” “是天生的。” “哦哦……我还以为你带了隐形眼镜呢……”老板点点头,像是有了想法,“你气质很好,一般人瞳色和发色接近,你头发黑,瞳色浅,身上太白,所以需要深色压一压。我推荐这种墨绿色和青色的料子,上面的绣花精致,暗底的金线银线可以选,在阳光下看特别漂亮,只需要加九十九……” 提到钱,谢钰就回头看向柳泫之。 柳泫之抿唇没有表态。 老板立刻明白过来付钱的是哪一位,继续说道:“这布料我是亏本给您的,您朋友的身量真是个活招牌,我新店开业,真不赚钱,都是成本价给的,手工费就收了您300,其余布料绣花上门量尺寸……算算,100真的不赚钱的……您住这么大的古宅子,也不差这点钱吧……” 就是差这点钱。 柳泫之节俭惯了,有花没花在她看来没什么区别,可谢钰盯着老板平板上面的旗袍挪不开眼,一看就是很喜欢的模样。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谢钰已经偷摸伸出手指去滑后面的款式了,柳泫之马上开口。 “行,扫码给你。” 生怕谢钰看中别的贵重料子。 谢钰手顿住,抬头看向柳泫之,似乎没预料到她真的会加钱。 老板一听这么好说话,顿时后悔没推荐更贵的料子了,可话说出去了,也不能改了,只能收钱办事。 - 天气转冷,这几天都在下雨。 低垂郁结的乌云从南边吹来,日光躲在厚云中要露不露的,些许白色的光晕从盘错的冬树枝木上化开、扩散,将树木纹理都刻画进了晃眼的天光中。 柳泫之穿过窗口,望着阴沉沉、而又刺目的天。 雨天摆摊,还是算了。 好在前两天把东厢房的家具都卖了出去,加上前段时间赚来的钱,省着点花,还是够她们好好过个年的了。 这么想着,柳泫之瘫倒在沙发上,准备闭目养神一会儿。 不想这么一闭眼,就沉进了梦里。 柳泫之的梦一直都是暗黑的长河、和那一座总是过着人的桥。 这一次和以往的梦有些不同,她终于看到了除了桥以外的事物。 猩红的血漫天开花,在上方缓缓浮动,推起一阵又一阵的波浪,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下是涌动的青黑色的河水。 断壁残垣,巨石遍地,血色长空汩汩流淌,森白兽骨遍地,腥味弥漫,恍然若十八炼狱。 远处桥上走动的人群不如以前那般默不作声。 尖叫,怒喝,大笑,大哭混成一团。 耳畔更是无休无止的惨叫和痛哭,似乎在很远的岸边传来一声声痛呼,又很快被周围的啜泣声掩盖下去。 “很痛吗?” 柳泫之听见很熟悉的声音,旁边痛哭的人此起彼伏的惨叫着,像是在回答那道声音。 “很痛!!!!” “好痛!痛死了!啊啊啊啊啊啊!” “痛啊!!!!” 那熟悉的声音又说话了,很轻很轻,轻得像叹息,像无奈,像淡然,像哀伤。 她说,“很快不痛了。” 无数血线从水油墨画的血色中蜿蜒而出。铁腥的气味直冲鼻腔,无法目视的风似乎都扭曲成了卷曲的线条,簇拥着向柳泫之奔来…… 柳泫之忽地睁眼,梦里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在耳畔,一遍一遍地重复。 “……很快就不痛了。” “很快就不痛了。” “不痛了……” 柳泫之闭了闭眼,压下狂乱的心跳,轻念一段清心诀,按下耳边源源不断、似梦似幻地轻喃。 窗外的雨落下如连线珠,一颗接着一颗崩落,溅出水花,又归于雨中。看了好一会后,她起身去耳房洗脸,抽几张纸巾把脸上多余的水擦干净。 第80章 耳房门外就是长廊。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沿上,一粒一粒结实的,啪啪地砸在砸在青石砖上,好似要敲出什么震天动地的节奏来。 头顶的屋檐咚咚,脚下青砖嗒嗒,冬树挡不住雨水,树下的摇椅慢慢悠悠的晃动着。 外面的雨声大,谢钰看视频的声音也大,混混沌沌听不太清。 柳泫之越过两排水帘,跑到东厢房的屋檐下,脚步在两步之后慢了下来,缓缓停在了摇椅边的屋檐下。 摇椅半边在屋檐下,半边承接着细密的雨水。 【......你们见过会吃肉的太岁吗?这东西每天都来,扔的鸡鸭牛羊全被它吃掉了,喂不饱啊......每天晚上都发出那种瘆人的声音,有没有道士帮帮忙啊....这东西真不会吃人吗?】 字幕朗读后,柳泫之听到了‘登登’,‘登登’的声音,很沉重,像是东西跳动在地面的声音,还有一些细微的摩擦声。 听到道士两个字,柳泫之凑过去。 是一个有些模糊的视频,像是在稻田里,里面零散堆着好几个谷堆,田埂上一茬一茬的,看着就坎坷,或许是因为灯光不够亮,除了隐约的山体轮廓,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视频很暗,只有一大坨黑影缓慢地挪动着,能看得出不是人,但也不像是什么动物。 太岁。 “给我看看。” 柳泫之拿过谢钰的手机给视频留了言。 【联系我,收费,保证售后。】 争取一下,或许就能找到新活。 “下雨了。” 柳泫之的声音很快消弭于雨声中,谢钰好像没听到,接回手机后也没有站起来,她靠在摇椅上,似乎惬意到不想动,她就这么直直望着柳泫之,从上到下的看,好似在欣赏着一幅画。 “睡得好吗?” 柳泫之通常时候都不屑于撒谎,于是就回道:“不怎么好。”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水汽扑在了谢钰的面上,她恍若未觉,一颗颗水滴淌淋发间,耳上缠绕着几缕湿透的青丝,柳泫之静静的看着雨水从谢钰的额头滑落到鼻尖,蜿蜒没入殷红的唇缝中,最后落入罄白的脖颈衣襟中。 谢钰好似什么都感觉不到。 眸子和水珠一样浅淡,薄薄的水汽满进眼里,又汹涌夺眶而出,好像原本就是从那样透的眼中落出来的。 带着寒意,带着冬日里的孤寂,带着寒雨的冰凉透骨。 连同声音也被染的苍凉凌寒。 “怎么了?做噩梦了?” 说出的话还是有点温度的,柳泫之点点头,一眨眼就把梦里的事抛到了脑后,嘱咐道:“等人回你了,记得和我说。” 谢钰微微坐正,语气低落下来:“又要出门吗?” 人要赚钱的。 柳泫之:“快过年了,年前多存点钱。” “我可以去吗?”谢钰手指绕着柳泫之垂下来的毛衣衣角,“我不妨碍你。” 谢钰嘴角的弧度比前几天要自然些,看起来是笑着的。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耳边的风雨声飘渺,忽上忽下,噼里啪啦,打散了两人无声的对峙。 柳泫之犹豫片刻后,还是“嗯”了一声,提醒道:“不能再欺负人了。” 谢钰尖牙微微露出,应道:“记得了。” 雨转瞬间倾泻而下,像一杆杆银枪刺下来,带着玉石俱焚的信念,誓要在青砖石板上留个窟窿。 然而能留下窟窿的只有东厢房侧面那一张张老旧破烂的窗纸,风给雨指了路,本就有大窟窿的窗纸被吹的呼呼作响,还留下了一片连绵的水渍。 顺着屋檐留下来的水柱浇在谢钰的脚背上裙摆上,氲出深色的斑痕,谢钰半个脚面湿透了,柳泫之往后退了退,避免淋湿。 谢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淋了好一会儿的雨。 “小泫,你为何不和我说?” “我以为你喜欢淋雨。”柳泫之顿了顿,后知后觉问:“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眼睛里也是?” 谢钰抬手抹了下眼睛,看了一会儿手指上的湿痕,然后又看向柳泫之,不知是不是柳泫之的错觉,总觉得那双淡淡的眼睛有些发红,整个人在雨汽里显得湿漉漉的,看着莫名有些委屈。 “惯会欺负我。” 哪里是委屈,分明是撒娇。 柳泫之少有的心虚低头,“对不起,我忘了。” 谢钰半边的裙子都湿透了,九块九的裙子哪有什么好质量,水汽一蒙,就贴着谢钰的腿不放。 柳泫之从耳房里拿来一条浴巾。 “擦擦。” “我不擦。”谢钰瞧着柳泫之,气性发作起来,“小泫害我淋湿,应该你给我擦。” 柳泫之一愣,这事师傅没教过,她也没听过这个理,只得先说:“你先进来。” 谢钰迈步进了屋子,走到柳泫之面前,微微抬手,看这样子,就等着柳泫之亲自帮她擦拭身子了。 柳泫之不觉得是多大的事,脑子里什么都不想,谢钰说什么就做什么。 谢钰的皮肤苍白细腻,柳泫之从来没见过皮肤这么软滑的僵尸。 毛巾落到腿上,柳泫之近距离的打量着,大概是僵尸的原因,谢钰的皮肤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薄到透明,似乎碰一碰就破了。 不如生人的肌肤光灿晶润。 但柳泫之几乎能想象出血液从这皮肤里透出鲜美微红的血色来是什么样子的。 第81章 谢钰没有触感,感受不到柳泫之触碰带来的温热痒意。 她垂着眼看着柳泫之的手,一寸寸从她的手臂往下擦拭,低头,弯腰,最后半跪在她的面前。 “好看吗?” 谢钰问得‘嗓子’发颤。 柳泫之抬头,不知道她在问什么好看,但是总归是回答"好看"就行了的。 得到想要的回答,谢钰抿了抿唇,好似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才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腿。 “你....你可以摸一下。” “啊?” 柳泫之看着靠过来的腿,脑子空白了一瞬,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进展下,她迟疑地抬手,拘谨又犹豫地戳了戳谢钰的腿。 谢钰语气中隐含期待:“怎么样?” 意料之中的触感。 柳泫之真诚评价:“软。” 谢钰微微眯眼,似乎是很满意了:“我生前几月只吃冷食,又喝了好几日的朱砂水,最后用黑土和双棺养尸,这才有了这般效果的。” 朱砂长期摄入,会导致体内汞中毒。而古代也确实有利用水银帮助尸体防腐的技术。 柳泫之没想到会从谢钰口中听到,有些惊疑:“什么?朱砂水吃多了会死的。” “我一早就知道我要死了。” 谢钰收回腿,转开了话题:“小泫,这件裙子湿了,我想换一件。” 旗袍还没送来,要换只能换她的衣服。 谢钰不想说,柳泫之也没问下去,转身去开衣柜,里面的衣服只有寥寥几件,她翻出一件夏天的短袖和短裤。 冬天的衣服,柳泫之自己还要穿。 “这套?” 她知道谢钰对衣服有要求。 卧室只有北面的窗户是开着的,柳泫之没等到谢钰说话,只等到了谢钰背过身去开始换衣服。 什么都看不到,柳泫之却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她转身看着窗户外的雨串子念经,手指搓着香盒来回转着,什么时候念串了经都没反应过来。 一声轻笑从耳畔掠过。 “念什么经?” 柳泫之回道:“心经。” 谢钰语气带着轻软的笑意,调侃:“像个小神仙。” 柳泫之耳朵莫名发热,回道:“修的就是仙。” “小神仙修的不是无情道吧?” 柳泫之摇头:“只有全真教的道士才禁止婚娶。其他的道教流派大多是没有这样的约束的。” 谢钰“哦”了一声,向柳泫之靠近一步,又一步,“小泫可有意中人了?” 柳泫之被逼着退倒在了沙发上,只看到谢钰黑色短袖胸前的粉色桃花晃动着朝她移来,等到谢钰搂上她的脖子,坐到她的身上,她才开始重新呼吸。 顾不上回答谢钰的问题了。 “你...你为什么坐我身上?” 柳泫之的气都散了,原本就圆的眼睛更圆了,看着有些懵。 “我鬼体的时候就是这么坐的。”谢钰把脸贴在柳泫之的脸上,问:“小泫,我不能这么坐吗?” 好似和鬼体的时候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柳泫之整个脑袋都发蒙了,喃喃:“好像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谢钰勾着腿,整个人都缩进了柳泫之的怀里,“是我太重了吗?还是我变大了,就不能待在你身上了?” 谢钰的语气总是很轻软,可这一问却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好像回答不对,她就会一口咬上来。 重倒是不重,也不是很大,谢钰和她差不多高,柳泫之伸长手臂还能把人都圈住的。 只是有点怪。 柳泫之才是那个吃鬼的人,对这种潜在的危险一点没感觉出来,思考了一会儿,竟然还真的认真比较了一下。 “还好,就是比鬼体不方便。” 答案还算过关,谢钰枕上柳泫之的肩头,仿若自己还是那个小黑团子一样。 沾了水的黄纸符已经散开了,她摊开在柳泫之面前晃了晃,“小泫,我骨头露出来了,帮我补补。” 第45章 你又生气了? 谢钰生不出血肉,白骨周围细白的肉没有血色,最多就是一层浅淡的粉色,柳泫之这一次看的清清楚楚,连同里面长出一截来的经脉也没有错过。 柳泫之不自觉蹙起眉。 “吓到你了?” 谢钰没有看手,而是一直盯着柳泫之看,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这露了白骨的手指怎么看都不美观。 柳泫之摇摇头,一边用黄符纸包裹好,一边说:“听说太岁能不断生长,我想将它养在你这些破损的缺口,说不准能接上你的经脉...” 想到刚刚看到的视频,谢钰对太岁还有些印象,听了柳泫之的话,似有些受宠若惊,试探开口:“你给那个视频留话,莫不是因为我...” 话说着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 “其实....你不用如此....” 柳泫之没注意谢钰后面的话,回忆着视频上的黑影,想了想,又继续说道:“……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岁,我还没有见过会走会吃的太岁,别是成精了吧。” 虽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视频里的东西八成不是太岁。 这太岁也叫肉灵芝,传说有治百病的效果,其实也不过是由粘菌、细菌和真菌三类菌构成的一种稀有的聚合体。十几年前正是严厉打击封建迷信的时期,师傅当年一字一句读新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柳泫之记得也清楚,当时的专家在太岁中提取出了聚乙烯醇,那是一种常见的工业黏合剂。 第82章 既有无限生长的能力,又是粘合剂,柳泫之想当然的觉得可以养在谢钰的手上,以此来充当‘血肉’。 谢钰此时并不清楚太岁究竟是何物,只听说过书中的‘太岁’的记载为:此物,聚肉形如牛肝,有两目也,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 更有传言:食灵芝矣,可与龟鹤齐矣。 这可是传说里的长生不老药。 谢钰靠上柳泫之的肩膀,心中欣慰,语气也柔和:“不是太岁也没关系,你有这份心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翘起的头发挠着脸颊很痒,柳泫之想抓挠一下脸,谢钰刚放下去不久的腿又搭了上来,挂着腿一晃一晃地摇着,半个身子歪歪陷在沙发里,心情愉悦地玩起了柳泫之的头发。 背后窗外凉风骤起,纷纷淋淋的雨涤净了的枝梢,从屋檐落成一道雨帘,风掀帘而入,带来一房的风雨味。 冷冷瑟瑟的冬日里,两人挤挨在一起,总是舒服的。 柳泫之便不去管多出来的那几分怪异,拿出手机来打发时间。 几个道士讲道的视频刷过,由情歌改编的dj版舞曲突然炸响,大概是因为前面的音乐太平和,衬得这首歌特别激昂,编头发的谢钰似乎有些新奇,搭上她的肩头,盯着柳泫之的手机看。 里面正放着一个汉服女人跟着音乐晃动着身子,像是在跳舞,却又不像。 谢钰问,“这是什么舞?” 柳泫之简单解释:“社会摇,一种很新又很旧的舞。” 谢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见柳泫之手指滑动,便出现了另一名丰满女子吃着看着极为有食欲的红烧肉,吃得满嘴流油。 她拧眉评价,“不太斯文。” 柳泫之摆出以往师傅教育她的口吻‘教育’她:“她喜欢这样吃,我们管不着别人的事。” 谢钰倒不小气,了然:“现在是自由社会,我明白。” 柳泫之滑出下一个视频,随口问道,“这几天学了不少东西?” “学了很多……比如我知道现在的人常坐一个铁制的盒子,不用马力便可日行千里,叫做车;还有男女皆可读书做官,一里一医馆,一镇一衙役;人人皆是主人家,人人皆有机会行商做官,改命全然在自己。” 她看到载歌载舞的舞者,有传授知识的夫子,也有教导养生的大夫,也有倡导正义的衙役,更有每日每日笑得畅快的各色各样的普通人。 说起这段时间的观察,谢钰颇有收获,末了,轻轻感叹一句:“世道千变万化,这个世道是真真好的。” 柳泫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不全记得。” 谢钰躺回去,继续打着辫子,柳泫之头发长,三角辫落在腰间,谢钰寻了一截红绳子系好。 柳泫之忍不住继续问:“记起什么了?” 谢钰垂着眼睛,她记忆确实不全,正是不全才不想说,她从记忆里找了和自己最无关紧要的事。 “....我最后的记忆,正是一个朝代的更迭,蛮夷入侵,有义军奋起反抗,可惜官商勾结,万银讨城,暴露了义军的藏身之地。炮火轰至老河影,死了数千人,地府更是直接在这里开了个临时通道……” 手机里响了一声,是辛愿手术完后报平安的消息,还发了一个红包,柳泫之将红点点掉,毫不客气收入两百。 谢钰话音轻去,柳泫之抬头看到越凑越近的脑袋,顺手将她的脑袋推回去,问:“你还记得这些事?” 什么都没看清楚,谢钰不愿意往下说了,收回腿,站起来,“我记不记得,和你有何关系?” 这语气太明显了,就算柳泫之迟钝,也听出来了。 无缘无故又生了什么气? 柳泫之不知道就问,“你又生气了?” “什么叫又生气了?” 谢钰视线掠过柳泫之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她只看到了对面的图片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也看到柳泫之笑得开心。 “我好好和你说话,你要是不愿意听就说,不要装模作样地敷衍我。早知道你和别人不见面也会笑,我就不来白白惹你烦了,是我自作多情.....” 谢钰浅淡的眼睛里瞧不出多大的委屈,却听语气像是要哭了似的,柳泫之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她又说。 “如今我还魂魄不全,打不过你,你既然不是贪图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今日,你就喊来鬼差直接把我抓了去罢.....” 说了一通,柳泫之什么都没听懂,只听明白了【不是贪图我……】 她目光闪烁,却依旧硬着头皮反驳:“我也不是全贪图你.....” 谢钰眼睛微微睁圆,不想柳泫之还真顺着她的话说,抿唇打断,“我不想听你说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柳泫之不敢跟上去,疑心谢钰是知道了她留下她的真实目的。有了前几天的苗头,柳泫之已经很小心了,这几天就算饿着肚子,也忍着没有吃上一口谢钰。 收了手机打了个坐,等到暮色起来的时候,外面的雨也没有停的架势,一整日的水汽凝在天地之间,冬日将临的寒意也开始在夜间渗进人的衣服里。 柳泫之收紧衣服,准备后面的荒郊野岭找点野鬼吃吃,还没踏出卧室门,尧枝逐的声音就在院子里响起。 “...你演偶像剧呢?做鬼就是好啊,这天气能冷死人,冷不死鬼啊.....” 第83章 “就是冷不死鬼,我才在这里的。”谢钰少见的反驳了尧枝逐的话,“你卖了我的床,我能睡哪里去?”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阴阳怪气的,不是你说的可以卖吗....” 隔着雨声,什么声音都带了层蒙蒙的沙沙声,尧枝逐要气势,就差拢着手大喊了。 “是,鬼不用睡觉,鬼也没有心,你便随便骂吧。” 谢钰侧卧在竹编的躺椅上,头发湿哒哒的垂落在一边,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黏在身上,脸上手上腿上都是水珠子,即落寞又可怜。 雨中安静了两秒。 “你到底怎么了啊?别整这些酸里酸气的桥段,我可真会来揍你的。” 似乎觉得自己语气不好,尧枝逐顿了顿,问,“是不是小泫惹你了?” 看谢钰不说话,尧枝逐“啧”了一声,找到了病因,便以过来人的姿态劝道:“她就脑子缺根筋,不是故意的,你别发神经折腾自己了,你又不会生病,她才不会来管你...说不准以为你就喜欢淋雨.....” 这话说到了谢钰的心痛处,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也低了许多,但不想再说柳泫之的事情了,转而问起了尧枝逐:“你要出去?” 尧枝逐“昂”了一声,“去买个灯,我那个灯坏了。” “我帮你去买,我想出去走走....” “别了吧,姐姐……”谢钰离她还很远,尧枝逐却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远远瞧着真准备坐起来的谢钰,“……我们这个时代,像你这样出去,可能会被人报警抓进医院的。” 就差没明着说谢钰发神经了。 谢钰听不出来,坐起来的时候看到了对面的柳泫之,两人对视了两秒后,谢钰转了个身,又继续躺了回去。 尧枝逐也看到了柳泫之,朝她试了个眼色,就打着伞匆匆跑了出去。 东厢房门框后面扒着偷看的阿姑,赤白的眼睛转向柳泫之,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慢慢隐入黑暗中。 柳泫之站到东厢房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眼里面。师妹果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人,里面什么柜子屏风窗书桌都不见了,只剩下那幅被风吹得歪歪扭扭的挂画。 谢钰半耷的眼皮,似乎不想看柳泫之。 “你要不要先进来?” 柳泫之心里有事对不起谢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半晌没有后一句,谢钰便抬眼看着柳泫之,“怎么现在想起来来找我了?” 柳泫之如实说:“正要出门。” 一句话又让谢钰笑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又要去哪里?” “去吃晚饭。” 谢钰脸色稍霁,转而又暗骂自己作践自己。 “我要和你一起去。” 谢钰去了,她还怎么抓鬼吃,柳泫之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雨落声萧萧,像是坠落的灵魂在呜咽,无人察觉谢钰的指尖地颤了一下。 “怎么又不行了?” 谢钰霍然站起来,跨上台阶,逼视柳泫之,“你和别人约好了?是今日逗你笑的那个女人?还是别的谁?” “怎的?是口味变了,还是不喜欢我这幅样子了?” 黑雾像是绵软流长的絮缠绕在柳泫之身周,谢钰一步一步逼着柳泫之,雷声轰轰,在这沉沉的雨中,谢钰才如同一只真正来索命噬人的女鬼。 “柳萂,你是不是心悦别人了?” 第46章 你看我手机了? 柳萂是谁? 柳泫之没来得及细想,在危险来临的一瞬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腿一伸,脚还没碰到谢钰,就在一寸之隔,被黑气缠绕禁锢住了。 “你想打我?” 谢钰嗓音很轻,和前面的质问完全不同,带着极度危险的意味,淡漠的瞳孔中映出柳泫之警惕的面容,一瞬不眨。 对面是大鬼,即便是相处过几日了,鬼终究是鬼,丧失理智的鬼并不少见,这种突然间暴走的情况,柳泫之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一击没中,柳泫之没有耽误,立刻咬破手指,左手五指均收伏在掌心,单脚往前用力跩去,一气完成,正要打出,突然看到谢钰手上的黄符纸,意识到雷咒会损坏身体,马上转而将五雷指快速变换成了道指。 “中天大圣,飞天捷疾,收捉阳玉玉界五方无道之鬼,伏天一北狱,依律定罪。” 指尖着血,压在谢钰的眼下,游龙画凤一般勾勒阴阳符咒。 “你想杀我?” 顷刻间,谢钰的魂体从脸上浮现,声声质问。 柳泫之一边加速写符咒,一边说:“你现在毫无理智。” 即便不知道现在的谢钰能不能听清自己的话,柳泫之还是解释道:“……我用的是六甲阴阳符,试试能不能先将你束缚住……” 六甲阴阳符形如同一柄利剑,一道阴咒,一道阳符,是一种缚鬼用的法绳之形。 谢钰微微眯眼,符咒已经半成,在意识到柳泫之真的只是在定住她后,她稍稍消气,眼睁睁看着柳泫之在自己脸上画完两道符后,又咬出一滴血抹在自己额心之间。 最后一笔完成,柳泫之呵一声:“定。” 谢钰动了动,真的不能动,沉默两秒后,她开口:“我没有失去理智。” 柳泫之不信,更不会放开谢钰,“你没有失去理智,那怎么会伤我?” 伤她。 第84章 谢钰听到柳泫之的话蓦地沉默了,她这才看到自己缠绕上柳泫之的黑气,突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是鬼。 这才让柳泫之以为自己是要伤害她。 谢钰垂下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柳泫之身上缠绕的鬼气渐渐都收了回去,柳泫之下意识抓住了一团黑气。 她已经好几天没吃鬼了,很饿。 见谢钰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柳泫之收回腿后,转身就把那团黑气快速塞进了嘴里。 “对不起。” 谢钰说得很轻,“……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事,我没有想伤你,我只是不想让你出门....” 大概是觉得这太没有道理了,谢钰顿了顿,又说:“雨太大了,天色又晚,我担心你的安危。”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以往的性子不是这样的,大概是做了鬼....兴许是有些变化的....” 柳泫之背对着她不说话,谢钰话越说越顺,便有些着急了。 “……你先帮我解开吧,我不会伤你的。” 阴阳符的力量暂时压制着她不能动弹分毫,灵魂也无法从体内出来,她能意识到要冲破符咒对她来说并不算难事,她只是担心柳泫之因此更害怕她。 “小泫...我错了....” 柳泫之背对着谢钰鼓动着腮帮子,一团鬼气没来得及压,这么吃,有些费劲。 听到【小泫】的时候,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转过身,盯着谢钰打量了许久,直到谢钰有些莫名地、小心翼翼喊了一声“小泫?”。 柳泫之才确定她是彻底清醒了。 “你醒了?” 水珠纷纷从谢钰头上发上身上滚落,晶莹光华,几近透明的身体好似下一刻就能融入雨水之中。 多看一秒都觉得可怜。 谢钰就这么可怜地淌着水,道着歉:“我醒了,我不会伤你了。” 柳泫之没有马上把符咒解开,而是说道:“你刚刚大约是受什么刺激了,想起以前的事....…嗯……你记得柳萂吗?你刚刚好像喊着她名字……” 谢钰张了张嘴,前尘往事柳泫之已然忘记,转生一世,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这么想着,最后只说:“有点印象。” “是吗?” 柳泫之回想起刚刚谢钰的样子,好似把她认成了柳萂,还说什么心悦不心悦的。 鬼留在人间,执念各不相同,感情当属首位,有鬼放不下,有鬼爱不得....简而言之,就是修道之人最忌讳的贪嗔痴。 “……我也记不得了。” 谢钰不用怎么装,即便眼里全是怀念眷恋,柳泫之也仅仅只是呆了一瞬,辨不出她眼里的情绪后,她就什么都信了。 确定了谢钰真的恢复神志后,柳泫之放心解开了她的符咒。 “这阴阳符是我第一次用,你觉得怎么样?” 头一遭问鬼的想法,柳泫之还真挺好奇的。 “像是话本里的定身术。” “感觉挺好用的……”柳泫之点点头,煞有其事地提前知会了一声:“……以后你要是还这样,我就用这个定你了。” 这话好像在提醒着谢钰。 谢钰往前走了一步,沾水的拖鞋跟着哒哒两声,她小心翼翼拉上柳泫之的衣角,轻声保证,:“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柳泫之太了解鬼了,但是不太了解谢钰。 她只想着“食材”如何如何都不会影响口感,有谢钰在,更不会填不饱肚子,柳泫之觉得这种常见鬼都会暴走的状态很常见,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我还能和你一起出去吗?” 一张嘴,柳泫之先是轻轻打了个嗝,一边压下因为吃太饱而涌出来的鬼气,一边往正房走。 “我不出去了。” 吃饱了就不用出去找鬼吃了,更何况下雨天,不太方便。 柳泫之还想确定一件事:“对了,你刚刚的事,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柳泫之突然发问,谢钰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然后摇头,“记不清了。” 记不清...柳泫之记下了,思忖着以后可以在这种时候多吃上几口。 谢钰谨小慎微地跟着柳泫之一路回到了正房,她轻声跟在后面问,“小泫,你会怕我吗?” “我是道士,不怕。” 柳泫之突然回头,一本正经地开始解释:“你体内阴气浓郁,时不时散一些出来也挺好的,这样你体内的郁结之气就会少一些,平时也更会心情舒畅,所以以后不用憋着,我会看住你不去伤害人的……” 这样便有机会多吃上几口了。 要是尧枝逐在这里听到柳泫之的语气,一定能猜到她是在为什么事情找借口。 谢钰眨一眨眼,睫毛上的水珠子落下来,瞧着就是个可怜的。 柳泫之看着她,这会儿又有点心虚了起来,生硬地安慰道:“……其实道士有时候也会放阴……” 怎么转世走了一遭,脑子不好使了。 谢钰心想,莫不是在底下和姐姐碰了面,将脑子换了。 这打眼一看就是胡说八道来安慰她的。 瞧柳泫之胡说八道的样子可爱,谢钰又想作弄人了,她便软着嗓子说:“小泫,你给我的衣服湿了。” 柳泫之看了眼天气预报,说:“明天不下雨,晒一天就干了。” 第85章 “那我今天穿什么?” “再拿一件给你。” 柳泫之把手机扔在床上,又往柜子里去翻衣服。 谢钰生了气,发了火,做错了事,道了歉,一道儿的事全让她一个人演完了,后知后觉意识到柳泫之连哄都没哄她。 一件事归一件事,谢钰心里的小算盘忍不住打得噼里啪啦响,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柳泫之手机里的女人是谁。 她看了眼柳泫之的背影,若无其事地拿起了床上的手机。 手机有密码,谢钰不明白怎么开,来来回回乱点了一通,也不知道按到了什么,打开了摄像头。 “就这一套吧。” 柳泫之一出声,谢钰下意识关掉手机,倒扣着手机,重新扔回了床上。 谢钰背过身换衣服,柳泫之捡起手机重新打开。 “你看我手机了?” “没有。” 柳泫之看着解锁后的照相机自拍页面,以及小框里模糊的人头。 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背景画。 背景,人像,明显是刚刚拍到的。 她是缺根筋,不是没有脑子。 “鬼话连篇。” 谢钰整理衣摆的手一顿,没回头,却低声解释道:“我..我就是想问问,那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话,让你这么高兴。” “谁?”柳泫之早忘了。 谢钰坐到了柳泫之身边,看到了微信里第三个聊天框,指了指,语气尽量平和:“就是她,是谁?” “事主。” “那你为何笑?” 这事柳泫之记得清楚,“她给我发红包,二百。” 小财迷,这倒是和前世一样。 “你那里没有床,晚上就在这里睡吧。” 谢钰尖牙微微露出,神情又惊又喜,正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只见柳泫之重新站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一床黄色大花的毛毯子,往外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嘟嘟囔囔道:“你这么瘦,沙发够你翻个身的了。” 第47章 湃溪村1 - 【未关注人私信:联系我,收费,保证售后。】 “看着是个女娃娃……” 褥子上的老太微微俯身过来,眯着眼睛瞧了瞧,看得仔细,眼前的一团字都糊成了浆糊,怎么都看不清,她摆摆手,又靠了回去。 无力的叹气声后,她缓缓开口:“谁都好,让村子回到以前就好了……”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女人也跟着叹了口气,“试试吧。” 几片破旧的瓦片摇摇欲坠,阳光透过缝隙洒在泥土地上,落下几星光影,拿着手机的女人坐在稻草编织的凳子上,稍稍一动,就能听到细微的“嘎吱嘎吱”声。 她一戳一戳地敲打着键盘回复:【晚明湃溪村。】 【未关注人私信:来了联系你。】 - 柳河古街。 第二天没等到晴天,雨连着下了一个多星期。 连绵不断的冬雨在江南一带挺多见,屋子里没有暖气,潮气和着冷气往被子里冒,柳泫之蒙头缩在被窝里看天气预报。 保佑这一次天气预报准一点,明天就放晴。 好在第二日,正如天气预报所预料,晴好。 冬天的太阳不算暖和,光线大片大片地破窗而入,在卧室里洒下了一片淡淡的金色光芒,却依然清冷薄凉。 柳泫之收拾好黄布包,跨出了屋子,谢钰已经在树下的摇椅前等着自己了。 下雨就不干活不行,前一天夜里,柳泫之翻来覆去睡不着,为钱发愁,几番犹豫纠结之后,把沙发上每天假装自己还会睡觉的谢钰叫起来说了这事,两人一合计,就半夜给‘太岁’视频发布者回了信。 “小泫,今天有活?” 柳泫之走向谢钰的步子一顿,这才看到西厢房外晒太阳的尧枝逐。 太阳东边日出,西厢房外的阳光正是最大的时候,整个西厢房都被拢在金光里,尧枝逐坐在小板凳上,一张脸要醒不醒的,吊着眉梢盯着柳泫之看,微微挑眉。 “早,小泫。” 柳泫之也问候了一声:“早,师妹。” 尧枝逐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拖着调子,想和柳泫之分享着自己终于在昨天迎来的‘好运’。 “我昨天晚上终于到达了直播的门槛,这个直播真是赚钱……我不过就播了半个小时,就有人给我刷礼物....." 柳泫之:"赚多少?" 尧枝逐哼了一声,卖着关子看了眼柳泫之,直到柳泫之又问了一遍,她才得意开口。 “五十六块三毛五。” 柳泫之想了想,又看了看谢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谢钰对现在的‘银子’有了一点概念,也接收到了柳泫之无法言说的意思,代她开了口。 “挺好。” 柳泫之就跟着点头,“挺好。” 尧枝逐似乎不觉得她们的恭维很勉强,乐呵呵地继续分享着:“是吧!我还顺便预告了今天的探墓点,到时候看得人多了,就会有更多人刷礼物,昨天就只有一个人给我刷,她一个人就刷了五十六块三毛五,那十个人不就有五百六十三块五毛了。” 谢钰算了算,真觉得挺多,这下子倒是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那很不错。” “你昨天说了什么?她就给你刷五十?” 柳泫之也有些好奇。 “五十六块三毛五。”尧枝逐纠正,然后慢悠悠摊开手:“……什么都没说啊,我就是试试能不能播,我是探险博主嘛,要不是有人进来给我刷小礼物,我早就想关掉了。” 第86章 下巴越扬越高,嘴角越勾越大,语气越来越欠。 尧枝逐却越说越觉得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赚钱路子,平生第一次找到正经工作的感觉太神奇了,她现在恨不得长在直播间和视频账号里,让那个给她刷礼物的冤大头粉丝天天给她刷个五十六块三毛五……这样一个月就有……一千五百多多多了…… 想想这个日子,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我们来不及了,先走了。” 柳泫之看了看页面,网约车已经快抵达柳河巷街口,告别了还在做白日梦的尧枝逐,拉着谢钰匆匆离开了。 尧枝逐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人一鬼已经转出了长廊,她嘟嘟囔囔抱怨:“怎么回事啊?现在出去做事怎么都带着谢钰.....谁才是你的小师妹啊……” - 路程比想象中还要长,高架走了十分钟,司机有些不甘寂寞了,忍不住搭话。 “二位是去湃溪村玩吗?那地方可不兴玩啊,这段时间都传遍了……” 柳泫之所了解的信息也不多,便顺势问道,“怎么了吗?” 司机见有人应答,兴致勃勃的接了话。 “我们有个司机群,什么地方有什么事,还是有点了解的……这事是群里一个妹子载了从湃溪村跑出来的人那听说的……” 司机一边说一边抬眼看后视镜,后面不说话的那位长得太白了,像是白化病人似的,主要是也漂亮,这么一眼一眼的看,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谢钰察觉到了时不时投注过来的视线,将落在车窗外的视线挪回来,正好和司机的目光在后视镜里撞到了。 她礼貌地笑了笑,这种浅浅的笑容不会露出尖牙,看起来也很自然了。 司机也笑,笑的咧着一口大白牙,晃得耳朵上的金耳环都闪动着光芒,再开口时柔和了几分。 “……说是那个村子里,一到晚上就有个怪物在麦田里走动,村子里的人就听信网上网友的话,献祭了什么鸡鸭牛羊,不过没什么用......” “……那怪物还是每天晚上在麦田里咚咚咚的走,搞得她们每天胆战心惊的,谁都睡不了一个好觉,生怕晚上一个眯眼,就被怪物吃掉了。” “所以有些村民就跑出来了.....” 司机啧啧两声,摇摇头,“这事传得太玄了,我是不太信的,我虽然没什么学历,但好歹也是扫盲那会儿过来的,还是很相信科学的,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妖怪鬼神啊......估摸着是从哪里跑来的流浪汉,披着大被子没事瞎转悠....” 鬼见过,妖怪还没见过。 柳泫之有些好奇,随口问道:“世上真的有妖怪?” 大概是柳泫之的语气太过正经,司机忍不住笑了,“哪里来的妖怪,不都说建国之后不让成精了嘛。妹妹,不要太迷信了……世上的鬼啊怪的都是人想像出来的……” 说话间车子已经下了高架,拐进一条小道,沙子路后是泥巴路,几道深深的车辙通向村口,两旁都是枯黄的稻草杆子,每过百米就有一个稻草包,连着一路接到了湃溪村口。 说着相信科学的司机,放下两人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 村口立着块,通有三米高的巨石,上面描着三个红漆大字——【湃溪村】 没有来带路的人,柳泫之拿着谢钰的手机发了信息,然后带着谢钰慢悠悠地转进了村里。 村庄上空烟雾袅绕,空气中浮动着焚烧稻草的味道,错落的泥巴房子的前后或之间,都是些破损的泥瓦黑罐,里面栽种着小葱香菜,妇女甩着笤帚往外扫叶,一眼瞄到了两个生人,登时一愣,又眯着眼睛盯着看,好似在确认是不是熟人似的。 “请问,这个视频.....” 那女人摇摇手,往后面指了指,“去里面。” 柳泫之话话还没说完,女人拖着笤帚就往旁边的道上走远了,她只能收回手机,照着女人指的方向,往里面去找人询问。 一路上没什么人,寻着女人指的方向,只有一座老旧的祠堂里有人。 祠堂围合成一个方正四合院,庭内坐着几个老人,两个在太阳底下打着瞌睡,有两个凑在一起看老黄历,其中一个眯缝着眼睛掐手指,算着哪天宜婚嫁,哪天祭神,哪天祭祖..... 中间的空地上干干净净,墙壁上的红板子上写了满满一面墙的捐赠感谢,临近房顶悬置一个小小的土地庙,供奉的神像用红布盖着。 后面的黄漆门大开,内庭荒草遍地,曲曲折折盘绕着一尊不高不矮的白石小塔,四周环绕着蜡烛碗托,黑糊糊的铁腕里凝满了大半碗的粉白色油蜡。 踩着黄泥巴走了一路,沾了一鞋底的泥巴,柳泫之抬脚在旁边的石阶上刮了两下,刮弄干净点了,才往里面踩,谢钰跟在后面有样学样。 “叮。” 柳泫之脚步一顿,谢钰的手机私信已经回复了过来,她回头看向谢钰的手机。 【在哪里?】 【在祠堂。】 柳泫之把手机递回去,在老太旁边找了一个长凳,和谢钰坐下来等人。 “你们打哪来啊?” 旁边的老太好奇地发问。 “城南郊区来。” 老太耳朵不太好使,呆呆看了会儿柳泫之,“兰兰?” “城南郊区。” 老太点点头,“蓝裙...蓝裙子好看。” “城南,”柳泫之大声纠正:“郊区。” 第87章 “陈兰?”老太“哎呦”一声,可惜地摇头,“那她早死了,还是我给她挖的坟.....” 柳泫之:...... 柳泫之点点头,应道:“知道了。” “值当?不值当不值当....”老太连连摇头,絮絮叨叨的回忆:“挖了好几天,还有一天下了雨,把土都给冲回去了,我怕她被水冲出来,又换了个地方挖....累死人了,不值当不值当....死了也不知道托梦来找我...这么多年了....” 老太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乐呵呵自己又笑了一下:“底下托梦贵不?八成是没赚到钱...懒货....” 外头窸窸窣窣响起一阵快步走来的脚步声,老太也不知道是耳朵灵了,还是感觉敏感,她微微抬头。 “这味儿...这味儿...怎么这么难闻?谁家小孩掉进粪坑了?” “您二位就是.....” 来得是一位看着四五十岁的女人,脸上瘦削,黄中带黑带红,一头略稀疏的卷发往外炸了些,看着和路边的干稻草差不多。 老太旁边的老太眯着眼睛,怒着嘴,好似说悄悄话似的指了指来人,“二娃玩粪球,李家的小屎壳螂。” 老太恍然,点点头,“她娘掉粪坑里过,我记得。” “这两老太婆脑子都不清楚了。” 李秀也不生气,嘿嘿笑着解释,想上来拉柳泫之的手,谢钰往前面一挡,“您带路。” “诶,好好好...我叫李秀,你们爱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 李秀收回手,尴尬地搓了搓,一边领着路,一边说道:“这里的老太说的都是胡话,我没玩过粪球,你们别听她们瞎说,住这里都是没儿孙孩子的寡婆子,整天就爱嚼人舌根,说的都是不中听的话....也就是年纪大了,没人爱去搭理她们...抓了人就说胡话....” 柳泫之随口应和,“明白。” “明白就好,你们从哪来啊?远吗?”李秀眯着眼睛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两人,忍不住说:"……我看着二位不像是做这行的,看着也就是两个小姑娘,这东西吓走了不少人,你们要是不行,可别勉强啊....” 柳泫之问:“看你视频,你们觉得是太岁?” “是啊。”李秀圈了一个圆,比划了一下,嘴巴夸张地瘪了瘪:“这么大个,肉嘟嘟的,不是太岁是什么?我瞧过新闻,看着和图片上是差不多.....还在长呢,隔一段时间就能长一些,喂什么都能往下吞,挺吓人的...” “瞧这么仔细?” “那倒没有...”李秀连着摇了好几下头,解释道:“是村里的呆呆说的,就她能碰上那东西,我们可不敢靠近去看,要是被吞了怎么办?” 呆呆是谁? 柳泫之这么想着,谢钰就这么问了出来,“呆呆是谁?” “呆呆就是个傻姑娘,她叫李敏,我们小时候就喊她呆呆,一直喊到现在。整天脏兮兮的,裹着泥潭的黑泥巴,一见人就傻笑,没人愿意靠近她.....” 李秀叹了一声,说:“...就是傻,她才敢去找那个怪物的嘛。” 第48章 湃溪村2 李秀领的路不好走,前一天还下了雨,这刚刮清爽了的鞋子往黄泥巴路上一踩,粘着稻草杂叶,又是一层堆着一层,越走越重,越走越费力。 谢钰跟在最后面越走越慢,平时用两分劲就能抬起来的脚,现在要用七分劲,眼看距离越拉越长,她小声地喊着“小泫”,喊到第三声的时候,柳泫之终于听到了。 “我走不快,你等等我。” 柳泫之朝她摊开手,谢钰毫不犹豫把手放了上去。 这么拉着走也没好多少,谢钰还是要使着劲操控着身体走动,脚下一使劲,手上也跟着用上了劲。 柳泫之在前面微微皱眉,“你轻点,有点疼。” 谢钰一愣,慌张松开手,柳泫之拉回来,拽着把人往怀里一带,仗着力气大,两手一圈,一抬,就把谢钰抱着了,还不忘叮嘱,“脚翘起来,别沾泥巴在我衣服上。” 谢钰登时两脚一翘,像是个玩偶开了什么开关似的,绷得直直的。 “你力气真大啊...” 李秀听见两人说话声,回头一看,愣住了。这小道士真有点力气,看着没几两肉,居然能这么轻而易举把和自己差不多体型的托起来。 "这路就这样,没人出钱修,一天天都是泥巴,不下雨还好,一下雨就不太好走……就在前面了,很快就到了。" 谢钰扶着柳泫之的脑袋,微微弯腰圈住她脖子,胸口压在柳泫之的头上,这种姿势虽然有些怪异,但让她比较有安全感。 谢钰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小泫,要不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柳泫之嫌谢钰走得慢,“你走这么慢。” 谢钰沉默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有点重....” 柳泫之一点没觉得重:“很轻。” 就是没想到谢钰看着瘦,还是有点肉的,尤其是自己头顶顶着的那块,软乎乎的。 谢钰身上的血都流完了,里面的五脏六腑估计都成干片子了,根本没什么重量,也就看着像是个人,其实已经是个没有血肉的干尸了。 虽没有感觉,但想象着被这么托着屁股,谢钰还是觉得不太好意思。 “到了到了....” 不等她找个合适的借口,前面领路的李秀绕过一棵百年香樟树,停在了后面的泥巴房子外。 第88章 谢钰被柳泫之放下来,两人先在前面的石头上刺啦刺啦的刮泥巴,柳泫之动作快,没很快弄好了。 谢钰动作迟钝,柳泫之就在旁边折了根小木棍,蹲在地上一点点帮谢钰把鞋子上的泥巴刮下来。 “回头走回去,我还抱你。” 这话什么意思? 谢钰眨了眨眼,在心里来来回回念着这几个字,只觉得柳泫之难不成是开窍了? 这么一想,魂险些飞出来。 “我……我自己能走。” 柳泫之扔了小棍子,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你走一路,慢慢吞吞,等过了路,又要我给你刮泥巴,不如我抱你方便。” 越是待久了,这木头说话越是不中听。 谢钰跺了一脚,又跺了一下,把残留的泥巴扽在地上,“麻烦死你了。” 柳泫之纳闷,怎么又生气了。 好在谢钰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等柳泫之顺口说了句“你身子好软”,她又高兴了。 香樟树后面是一面斑驳的黄泥巴墙,上面只有一个门洞和一面窗户,墙体斑驳,裂开的缝隙间还有草屑树根,把刚刚从鞋底扒下去的泥巴拿来糊在上面,也看不出区别。 门口堆着被雨水沾湿了一半的柴火,簸箕扫把端端正正倚靠在门框上,还没走进门,空气中就先飘着一股土和木头的霉味。 站在屋子里面才看到窗户里面罩着一块发黄的塑料布,落了些黄色的泥灰,连带透进来的阳光都带着肮脏的尘埃。 里面黑沉沉的,依稀能看到一张小床,上面有一团被子,地上都是纸盒子,放满了零碎杂物,几乎没处落脚, “来了。” 那团被子开口是年迈沙哑的喃喃声。 “来了来了。”李秀连连应道,“外头的仙姑来抓太岁了,我们村子有救了。” 李秀回头看两人,这才想起来还没介绍,让开屋子里唯一的光线,向两人介绍:“这位是我们这里年纪最大,辈分也是最大的祖母,我们都喊她李奶奶。” 柳泫之问:“她住这里?” 李秀‘啊’了一声,顺着柳泫之的视线在地上看了一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是这样的,这件屋子叫做福屋,是年纪最大最有辈分的女性长辈才有资格住在这里的,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怪物就在这个附近走动,加上很多人都走了,没人看顾这里...." 李秀一边解释,一边拿来扫把呼啦呼啦把东西都往外扫,三下五除二就腾出一片小空地。 放下扫帚后,她接着说:"……你别看这里有点乱,但这里是村子里风水最好的,后面是山,前面是水,还有一棵百年老樟树,而且每年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会来这里一起恭祝李奶奶长命百岁,把福泽带给我们湃溪村....” 李奶奶裹着棉被应和着:“是啊是啊。” 听起来也是甘之如饴。 十里不同风,一村一风俗。 柳泫之就不多问了,问起了正事:“这怪物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伤人的?你们把前因后果先和我说一下。” “诶,好好好……” 李秀拉过了两条板凳给柳泫之和谢钰,自己则是靠在一边的柜子边站着。 “……也就这一个月的事情……不过之前呆呆就说过后山里面有东西,她说小小的,像个兔子……她说是兔子就是兔子,谁会去真的想是什么东西啊。” “……后面就出现了视频里的东西,很大一团,白乎乎的,就像新闻上的那种太岁,每天都来这附近走,后来吃了水田里的水牛,吃完就走了……我们这才知道,这东西是来讨吃的。” “原本是隔几天才来一次,到后面每天都来,我们村子里的活物都要被这东西吃完了,这种东西就算是五个是村子也供不起啊,它胃口一天比一天大,我们实在没办法……” “现在搞得村子里人心惶惶……”李秀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现在不知道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要人祭才行……她们怕被献祭,又怕被怪物吃,现在很多人都往外跑……” 李秀摇摇头,无奈叹气:“现在是合法社会嘛,我们怎么可能搞那种事。” 谢钰问:"我们可以找呆呆问一些怪物的样子吗?" “可以可以的。”李秀一边说,一边匆匆往外走去,“……我去找她来,你们坐会儿。” 李秀一口气不停,说什么就去做什么,脚步很快地走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三人,柳泫之看着对面的李奶奶。 厚重的被子绣着小朵小朵红花,一团团簇拥在一起,屋子里不见光,她的脸上也跟着乌洞洞的,发灰发暗,光线微微浮动,纵横交错的皱纹好似也有了生命似的流动了起来。 柳泫之突然开口:"你肝脏应该有问题,有空上医院看看。" “年纪大了,什么问题都有的。” 李奶奶语气轻悠悠的,对自己的身体似乎满不在乎。 柳泫之提醒过就不再说了。 李奶奶的眼球两边长着一层白蒙蒙的雾障,眼皮盖住大半眼睛,里面似乎总是兜着浑浊的液体,看不清是什么,即便如此,她似乎还是能瞧见东西,她好似很认真地辨认着柳泫之的样子,又转过去看谢钰。 “你们做道士的,是不是都会算命啊?” 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嗓音就像是什么东西从水泥地上拉过去,沙沙哑哑的。 第89章 这把年纪了,算不算命都把命过完了,没什么可算的。 柳泫之还是礼貌回了一句:“会。” “那你能不能算算我以前的命?” 李奶奶似乎对柳泫之的能力有所怀疑,这种试探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柳泫之却听不太明白。 “你都经历过了,算了没有意义。” 李奶奶固执说:“我忘了,我就是想算算。” 说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枯黄的手臂,摊开在柳泫之面前。 手干枯,色黄土,肉薄削,多受苦。 手掌的整体纹路看起来杂乱无章。中指的下方的土星丘明显,应该是个善长忍耐的性格。 柳泫之只扫了一眼。 “你多心事不宁,感情婚姻中的事情比较繁杂,不过就是因为想的太多,才会在感情中付出比较多。” 大拇指头尖小瘦又长,一生贫苦,无名指头短又曲,食指根部斜斜的几条纹,小人纹繁复。一般人都有几条,要是多于四条容易招忌诲谤。 纹生罗网最难当,深陷干枯子夭亡。 柳泫之抬头去看李奶奶的面相,头尖额窄,两腮无肉。脸上无光泽,额堂不光洁,暗淡,苦相。 “您高寿?” “不记得了,八十?”李奶奶想了又想,点点头:“八十多了吧,不记得了。” 不是好命,这‘福泽’也无法在村子里延续。 每一个行业都有每一个行业的禁忌,“看破不说破”就是相术里最大的禁忌。 “过去的就过去了,还是不要想了。” 柳泫之不再说了,李奶奶就追着问,“是命不好?” 柳泫之问:“你觉得自己过得好吗?” 不是反问的语气,就只是很平静的询问,是真的在问她过得好吗。 李奶奶浑浊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柳泫之雾蒙蒙的身影,她就这么看着柳泫之,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枯黄的脸上突然拉开一个笑容,里面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口唇往里面缩去,她点着头。 “还好还好。” 柳泫之也就点点头,“那就是好命。” 第49章 湃溪村3 “好命......” 外头传来由远及近的笑骂声,遮掩了李奶奶又轻又散的感叹声。 似乎人还不少,柳泫之和谢钰走出门就在对面的田埂上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女人,大冷天只穿了件单薄的单衣,后面跟着几个女人也是差不多的穿着,还有三四个小孩也跟着玩闹。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扫把竹条子,互相往田埂上推搡,时不时往对方身上拍打。 最前面二十多岁的女人衣服被风吹得猎猎响,弓着背往前面跑,后面的人拿着扫把往她身上不轻不重的打去,嘴里嘻嘻哈哈地喊着什么。 跑的近了,才听清楚她们喊的是什么—— “生不生!生不生!生不生!” 谢钰也听清楚了,便问:“她们为何一边拍打,一边说生不生?” 这让柳泫之想到了一种习俗,这种习俗已经并不多见了,没想到还能在这个村子里看见。 “这叫拍喜,也叫棒打求子,是一种残害女性的求子巫术。不过,这种习俗毫无道理,早就被弊弃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谢钰想不明白里面的关联,“打伤了女人,不是更难生子了吗?”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就是有人顽固不化。 所以才会叫封建糟粕。 柳泫之只能给出书上的答案:“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认为女子不能生育,是她身上有邪气。只有经过一顿痛打,邪气才会被打跑,这样女子就可以怀孕了。” “真是有邪气?” “没有。”柳泫之一眼就能辨别一个人身上是否有邪气,她说,“生子是两个人的事情,偏偏只有女子被拍打确实没有道理……” 像是应了柳泫之的话,从另一头的田埂处突然传来一道悲惨的嘶喊声,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到了男女混杂在一起的呵斥声。 “生不生!生不生!生不生!” 相比起这一头玩似的打打闹闹,这边听着就真像是围殴打人了。 柳泫之绕过屋子,远远望去,只见一个赤着半身的男人绕着田埂上的谷堆左躲右闪,任凭男人怎么哭喊、求救、流血,后面追赶的人都没有停手,一直用藤条、棍子、或铁锹追着打,还不忘一边大声呵斥。 “生不生!生不生!生不生!” 那个男人痛哭流涕,一边大喊着“生生生”,一边躲闪着往他头上打去的铁锹。 两侧的女人男人在田角相遇,又很快被人驱赶的相交而过,女人走了一遍流程就披上了棉袄,男人在水田里滚了一身的泥巴,落在他头上的铁锹还是不间断地招呼着。 几个人簇拥着往她方向走来。 “小道士,呆呆来了......” 后面先响起李秀的声音,两人回头,李秀提着裤子垫着脚往这边小跑来,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人跟上没。 催促:“呆呆,走快些,别去玩泥巴,起来起来....等着你呢……” 呆呆脸上的泥巴早已干涸,糊的看不清脸,只一双眼睛直直得望向两人,好似好奇的打量。 从依稀露出来的眼尾皱纹看的出,年岁估摸着和李秀差不了多少,她一见人就傻笑,脸上的干泥巴簌簌的裂开,往下掉。她浑然不觉,两只手搓着泥巴条,傻眉愣眼的被李秀按在了樟树下的花坛上坐着。 第90章 那群人簇拥着搓着手走过来,嘶嘶的哈着气,手上的扫把摇晃着蹭拍在对方的腿上,好似对刚刚的打闹还意犹未尽。 其中一个人还没走近,就大着嗓门喊着问,“秀儿,李奶奶醒着吗?” 李秀一边应“醒着醒着”,一边示意柳泫之可以开始问呆呆,“你们问着,我先招呼一下她们。” 李秀一走,呆呆就把目落在柳泫之和谢钰二人身上,手里的泥巴搓了长长的一条,又捏成一个个小圆球,整整齐齐摆在旁边,嘴里喃喃着数着数.... 谢钰代柳泫之发问:“呆呆,你见过怪物吗?” 呆呆捏着泥巴,“嗯嗯”的点头,出口却是否定,“不是怪物,是兔子,很大的大兔子....” “那你知道长什么样吗?” “兔子就是和兔子长一样。”呆呆抬头,呵呵指着谢钰傻笑,“你好笨哦,兔子就是长成兔子一样,耳朵长长,白白的....” “是哦。”柳泫之也跟着应:“兔子就长兔子样……” 谢钰:…… 柳泫之闭了嘴后,谢钰接着问:“你在哪里见到兔子的?” "山里。"呆呆指着田埂后面的山,“山里有好多兔子...” 这么问,问不出什么,柳泫之捡了个木棍递给呆呆,“你试试画出来。” 呆呆接过木棍,摆着在地上捣鼓来捣鼓去,什么都不画,抬了一下又一下,最后拿去穿泥团子了。 “这样太为难她了。”谢钰抬头看着天,太阳已经正当空了,过来的车程就很耗时间了,算着时间应该到要到正午了:“现在天色还早,不如我们上后山转转。若是没有收获,晚上再能等那太岁下山。” 这样不耽误时间,如果能在山中抓到太岁就再好不过了。 柳泫之点点头,正欲起身,衣角便被呆呆拉住了。 “你们是不是来找兔子的?我知道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呆呆话落,柳泫之正要回好,黑洞洞的屋子里突然传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击打什么的动静,紧接是李秀轻唱声。 小小门洞声唱诵声悠悠飘出:"打生打生,打尔何不把孩生……跪神前……请薄惩,袒而鞭之呼声声......" 柳泫之换了个方向站,斜对门,依稀能看到三五个人跪拜在潮湿的黑砖石上,李秀一边高举着皮鞭子打向跪拜的女人们,一边唱道: “生也——生也——” 团裹着被子的李奶奶一晃一晃,好似在拨弄着什么东西,几个女人跟着轻声唱着:“生也——生也——” 小孩眨巴着眼睛盯着李奶奶看,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李奶奶枯黄的手伸出来,抖动着抬起,抖落下来什么,撒给几人,柳泫之看到了从暗处咕噜噜滚出来的一颗红枣子。 皱巴巴的,红得发黑发干。 随着李奶奶一声“有了....有了....”的回应落下来,几个女人迅速去捡地上的枣子,小孩一个个钻进床底柜隙间找枣子,像是一件很有意思的游戏。 女人珍重地把枣子揣进了兜里,喜滋滋地站起来又拜了拜,才往外走。 “今年一定有!李奶奶多子多福,肯定能保佑我也多子多福....” “一定的一定的,我拜了让我孩子身体健康....” “秀儿,我们走了,这里都拜托你了,这天一黑,太岁就出来了,你也知道的,我们家里还有孩子要照顾,不能在这里守夜了....” 李秀放了皮鞭子又变成了憨厚的姨子,嘿嘿的应着是:"好好....你们忙去吧……" 女人们说笑着离开了,打呼着最后面的小孩别贪玩,扯垃着抢枣子花生的小孩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我的我的,别抢我的’。 李秀扶着李奶奶躺好在床上,才出来。 “仙姑,是太岁吗?” “不知道,我们和呆呆去山里看看...”柳泫之看了眼黑洞洞的门洞,忍不住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就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个习俗。”李秀回头跟着柳泫之看一眼,说:“和你说了嘛……李奶奶多子多福又长命,村子里的人这不是来沾她的喜气嘛....” "这和拍喜好像差不多。" 柳泫之说得直白。 “你知道啊?”李秀愣了一下,不太好意思笑笑,“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我也在外面上过几年书的人,知道这民俗不太好,一听这事就觉得‘都这个年代了,还这心封建迷信’……也不是我辩解,其实大家真没那么封建,村子里的人也就是图个吉利...不是非要这样,现在不伤人了,大家都自愿的.....” 若不是后面田埂上的男人哭喊太过惨烈,这话还是可信的。 李秀尴尬笑笑:“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生怕柳泫之误会似的,补充解释道:“我们不是没废除过,就是废除的那年出了点事。” 李秀左右看了看,像是害怕被谁听到了似的,压低声音说:“那一年我们村子里的所有女人都流产了,接连好几年都没有人生出小孩,这才不得已又把拍喜这事用回来的....” 还有这种怪事? “这事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年,李奶奶那会儿是村里福气最好的女人,她做了个梦,梦里士地神说一定要拍男人,村子才会有后代……" "当时没人信,可这一年一年的没孩子也不行啊,这时候李奶奶又说起了这个梦,大家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谁也没想到,这一拍还真拍准了,后来大家越想生,越是打男人,后来就变成了打越狠子嗣运就越好...…" 第91章 "李奶奶梦土地神的事一传开,不管女人男人都用拍喜的方式求福沾喜了。” 柳泫之问:“这事比太岁怪,你们没找人来看过吗?” “这有什么可看的?”李秀有点莫名其妙:“这是士地神显灵,都好多年了,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第50章 湃溪村4 - “这村子里的怪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那太岁会不会和梦里的土地神有关系?” 谢钰双手抱着柳泫之的脖子,整个人挂在柳泫之身上,一边拨开头上的树枝,一边说道:“祠堂里供奉的土地神,你可有看到怪异的之处?” “我没看到。”柳泫之托着谢钰,跟在呆呆几步远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碎树枝往前走,“你看到了吗?” 两人不知何时就跟着呆呆一路从田野走进到了山里最深处,田野和山林的边界并不明显,荒草一路蔓延进山里,身边的矮小灌木渐渐变成不知名的林木。 山中寂静无声,脚下的枯草枯叶窸窣作响,耳畔只划过几声鸟啼,是再寻常不过的麻雀。 “我就是没看到才问你的……笨。” 谢钰这会儿倒是不觉得屁股被人托着不自在了,轻轻拍拍柳泫之的脑门,“土地神早就来了,现在又来了太岁,说不准这村子里有什么东西吸引它们……” “李奶奶?” 柳泫之第一个想到只有李奶奶。 谢钰一想,“你说的有理,土地神是出现在李奶奶梦中,看那个视频,太岁也出现在小屋周围的稻田中,这个村子都会去拜李奶奶....这些事绕不开她,应当是和她有些关系的……” 说着,她问:“你瞧出她是个什么命了吗?” “苦命。”当事人不在,柳泫之也不遮掩了,“命里多子,却无人供养,年轻时候受苦受难,老年也没有什么收获,多病,总之不是个有福的人。” 被供奉的“有福之人”并不是真有福,那她们又是怎么觉得有福…… 谢钰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问,“你觉得那个太岁是何物?” 柳泫之还真有点想法。 “《阅微草堂笔记》中有记载,每夜田垄间有物,不辨头足,倒掷而行,筑地登登如杵声,农家习见不怪,谓之青苗神。” “且云常为田家驱鬼,此神出,则诸鬼各归其所。不敢散游于野矣。” 柳泫之背完句子,便继续说道:“按照记载来说,青苗神出现的时候应该是在春苗布野的时候,现在正是腊月寒冬,不该是它出来游荡的时候。” “青苗神?土地神?”谢钰微微惊奇,“这村子不大,怎的迎来了两个神仙?” 青苗神可不是神。 柳泫之解释:“传说里的青苗神是个大口袋子,属于精怪一类,不是神仙,土地神也不一定就是土地神,鬼入梦自诩神仙的多了去了。” 谢钰懂了:“那便是两个不知好坏的东西。” 说完又趴在柳泫之耳边,轻轻说:“小泫,你知道的好多。” 柳泫之‘嗯’了一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以前师傅给的书里看来的。” 又是师傅。 “你师傅到底是何方人士啊?” “和我一样是个散修,就是这晚明人......” 柳泫之压着谢钰的发顶,避过前面的树枝,谢钰没感觉,不知道柳泫之按着她。柳泫之嘴里说着话,压不下谢钰,就伸手去挡树枝。 清脆的断枝声异常清晰,谢钰迟缓回头,看见她虎口处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谢钰拉回她的手,睫毛微微颤动,低头亲吻那处伤口,再抬头的时候,伤痕已经不见。 柳泫之不解风情道:“我记得以前不用亲便会好。” “这……这样省力。” 谢钰说完就不理柳泫之了,僵硬地弯下身子,整个人像只虾似的卷在柳泫之身上。 柳泫之觉得虎口怪怪的,有些热,心想大约是副作用吧。 又走了几步,柳泫之嗅见的山林草木泥腥味更重了,像是什么某种从泥潭里蹦出来的青蛙的味道。 “这里的味道变了。” 她们已经向山中南行有半个多钟头。 前面领路的呆呆似乎应和着柳泫之的话,用一根手臂粗的木棍拨开前面的长草枯枝。 回头指了指草后,笑着喊着:“到了。” 这一处的地面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石头地,柳泫之将谢钰放下来,谢钰先一步走上去,拨开枯枝。 “这处是悬崖。” 谢钰回头招柳泫之上前来看。 只见崖上有一弯小湖,像是雨水积于凹处的大水洼。水质浑黄,周遭蒹葭落败,草高足有一米,细闻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柳泫之环视一圈后,走到崖边,看见崖壁上横长的青松,根系蜿蜒在泥石之间,树下见白石,仿若是一个突出石壁的小平台,足有四五平米。 “就在下面。” 呆呆泥巴脸上笑容熠熠,她凑到崖边趴着,挂着手指着那处平台:“有一只大兔子,我们下去就能看到它了。” 是个人都不会往下跳的。 谢钰正要去拉柳泫之,就见柳泫之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魂魄几乎是一瞬间离体,黑雾顷刻间盖天,蹑影追风地往悬崖下席卷而去。 安然落地的柳泫之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团涌向自己的黑雾,遮天盖日,黑得摄人。 第92章 “谢钰。” 柳泫之被卷在黑雾中,看不清方向,几乎是下意识的抽符运咒。 “小泫。” 没失去理智。 柳泫之撤回符纸,“你怎么了?” 等待回话不过就几个呼吸,黑雾缓缓散开,哭喊声由远及近而来,等完全散开时,柳泫之才看到站在她面前的谢钰,以及被吓哭的呆呆。 “你为何一声不吭就跳下来?” 几乎是看到谢钰的瞬间,柳泫之的脑子里就只有两个字——不好。 至于‘不好’在那里,她却不太清楚,只隐约觉得大事不好。 她解释:“我看着不高。” 谢钰盯着柳泫之,眼中分明没有情绪,柳泫之只觉得有些怯怯。 谢钰反问:“便是不高,你就能丢下我吗?” “不是丢下,我平时一个人做事……” 柳泫之看着谢钰不说话,她也慢慢的停了话,回头去看崖壁的山洞,含糊道:“我下次记得和你说一声。” “咯咯咯....." 不等两人扯清楚,头顶咯咯咯的笑声就吸引去了两人的视线。 只见松树上倒挂着一串小红人,针叶茂密,在崖上的时候,并不能看到这些个倒挂着的小红人,身型不过三四十厘米,头戴小小草笠,身上穿着枯草围成的草衣,勾在树枝上的脚上绑着一双草鞋。 手臂似绿藤蔓,绕在树体枝干上,有些藤蔓甚至蔓延进了洞穴中。 小人见到人便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说是笑,又像是他们的语言,就像是婴儿的笑声,交头互耳,钟灵敏秀。 其中一个小红人蹿到呆呆面前,咯咯咯地绕在她身上转圈,呆呆很快被逗的破涕为笑。 “红一,红一....” 呆呆喊一声,那小红人便跳一下,好似在应着她的话。 赤虾子,出没于广东,广西一带,江南甚少。如婴儿而绝小,自树杪手相牵挂而下,笑呼之声,亦如婴儿,续续垂下,至地而灭。 这里的灵物过多,而这山林的灵气却并不充足。 柳泫之觉得疑惑:“它们聚集在洞口,这个洞里大概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它们....” 话音未落,盘踞在洞口的藤蔓往下蔓延,几根藤蔓交错纠缠,堪堪挡住了上半个洞口。 像是对二位生人的忌惮,赤虾子团团围在呆呆身上,几乎挂满了呆呆的身子,一边拉扯着呆呆往洞中去,一边用藤蔓拍退两人,似乎在拒绝两人的靠近。 “呆呆。”柳泫之说,“我们要进去。” “我不要你们进去,你们刚刚吓我,把我推下来!”呆呆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她指着谢钰,控诉,“她很坏,我不要她见兔子。” 柳泫之看向谢钰,谢钰不闪不避,“我定要和你一起进去的。” “兔子不喜欢坏人,会把坏人都吃掉的,你要是进去了,一定会被兔子吃掉的。” 呆呆凶恶地恐吓着,赤虾子也学着她的样子,龇牙咧嘴地盯着谢钰,柳泫之也跟着看向谢钰。 “难不成这些精怪还是保护我?” 谢钰简直被气笑,指尖黑气涌向洞口的藤蔓,不用她们允许,那片藤蔓就在下一刻消散成烟灰,彻底无影无踪。 赤虾子惊恐地大声尖叫,像是鸟雀鸣声,开始四处逃窜,甚至还有一只钻进了呆呆的裤管中。 呆呆捂着嘴,害怕得往洞边角落躲。 “走吧。” 谢钰掸掸衣服上的针叶,走进洞里,说话间都有了回声。 柳泫之跟在后面走了几步,发觉谢钰的走路姿势有些怪异,低头一看,借着一点点微光,看到了她脚踝处已经探出来的白森森的一节尖锐的骨头。 “谢钰,你腿断了。” 谢钰低头也看到了,抬着动了动左腿,小腿下的脚已然晃晃荡荡的垂落。 她淡淡道:“无事。” 看着疼人,柳泫之知道谢钰还在生气,便突然脑子开窍了似的,问道:“痛不痛?” 此话一出,谢钰脚步一顿,闷声回道:“我不痛。" “回去我给你修好,不会不好看的。” 柳泫之两步跟上谢钰,摊开手,“要不要抱?” 谢钰盯着柳泫之摊开的手,明白柳泫之真的是刻意讨好她,可什么话都没说开,又觉得有些拉不下脸,便说,“你要是不累,便抱着吧。” 走了一路的山路,是个人都累了。 “……是有点累了。”柳泫之收回手来,洞里暗,她一边点开手电筒,一边说道:“一会儿还要抱你下山,这处路这么平稳,你慢些在后面跟着,我先进去看看。” 谢钰还未反应过来,柳泫之几步就往洞的深处走去了,后面的呆呆被赤虾子簇拥着经过她,挨着石壁边缘慢吞吞地挪着,赤虾子咯咯咯的交流声,就像是嘲笑声缓缓远去。 柳泫之是真的上前来开路的,总不能真让那“太岁”把谢钰吞了。 洞壁边是堆叠的青石,移动手机光,所到之处都是一摞摞青石块,目之所及除了黑压压的石壁,便是青石堆。 柳泫之穿过一堆堆的青石堆往里走去,走了近十分钟才抵达洞底。 洞中似乎有人住,铺有一块石床,两侧堆了些动物白骨,其中有显而易见的牛羊角,火堆的木块碳早已潮化,石壁上刻画了一幅巨大画像,线条曲折坎坷,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两个人,周围围着一圈小人。 第93章 第51章 湃溪村5 谢钰的脚步声从后面细细响起。 柳泫之回头先看到了小心翼翼往山洞角落里挪去的呆呆和赤虾子,然后才看到谢钰一顿一顿地朝她走来。 谢钰看到了地上的木炭块,一路走进来的气早就变成无奈了,也不指望柳泫之脑子现在就开窍了,于是主动问:“这里有人居住?” 柳泫之严谨纠正:“不是,这些炭块看着已经很久了,应该是曾经有人居住过。” 柳泫之早就仔细看过一圈了,碳堆潮湿,粘腻成一团团黑泥,牛羊骨头上面有一层很浅的浮灰,看样子堆积了很长久的样子,只有石床上好似没什么灰,只是上面还有一些斑驳的深色印记,看不出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谢钰问:“那太岁?” 这问题柳泫之还看不出来,转头问呆呆:“兔子就住在这里吗?” 呆呆刚刚摸索着挪到石床的边边角落,她特意避开谢钰的视线,把自己往墙壁上挤了挤,手上和肩膀上挂着的赤虾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纷纷逃窜着攀上了石壁,倒挂着洞顶,像一只只血蝙蝠。 谢钰脚一动,呆呆立刻就回答了:“兔子可能不在家,我们要等等,它很快就会回来的。” 呆呆瞥一眼谢钰,又很快收回视线,似乎很畏惧她,一边嘟嘟囔囔着“坏女人”,一边扯着自己灰扑扑的衣角拽弄着。 “动物觅食有自己的规律,我猜测怪物应当也差不了多少,早间觅食晚间休息,晚间觅食,早间休息……” 说着,谢钰看向呆呆:“兔子什么时候不在家,你一点都不清楚吗?” 并且连声质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为何在崖上要叫我们跳下来?你可知如若是普通人,这个高度往下跳,是会死人的。” 呆呆浑身一抖,瑟缩地往石壁上挤,瘪着嘴不敢看谢钰,只敢小声地嘟囔埋怨:“坏女人,你是坏女人,你把我扔下来....” 谢钰苍白如纸的脸色在这种晦暗的光影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亲切感,只让人觉得可怕。 柳泫之挡在两人中间,头一次不太熟练地做起了和事佬:“你和她说不明白,我们找找看看,等不到,再回村子也不迟。” 谢钰看柳泫之,什么光落在她的眼中都印不出一点痕迹,更何况是这种环境中,只显得她的神色更沉了,好似下一刻就会将面前的人一起拖入她瞳孔中的深渊之间。 柳泫之是看不出来的。 谢钰:“你倒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傻子。” 柳泫之下意识回头去看了眼呆呆,呆呆糊了一层的泥巴脸上,眉毛结着一缕一缕的泥巴,十分委屈地皱着一个“八”字。 “她什么都不懂,你别和她生气。” 柳泫之没注意谢钰话里的的“一如既往”,只以为谢钰又生了呆呆的气。 她是在和傻子生气吗? 谢钰一哽,不知道柳泫之怎么会被人养成这幅模样。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最后头也不回地去看石壁上的画了。 在柳泫之相当莫名其妙的时候,谢钰又说:“你也和傻子没什么分别。” 谢钰说话语气都不重,这种轻声轻气的一句话,不像是骂人。 柳泫之听到的话是话,语气归语气,两者拆分开来后,她更注重了话里的意思,就反问:“不是说古代人最讲礼貌了么,你怎么还会骂人?” “我不骂人。”谢钰没回头,“我只骂傻子是傻子。” 柳泫之想,不是骂她就好。 石壁上的画,柳泫之已经看过一遍了,两个歪七扭八的人,一个胖一个瘦,那一圈外面的人头上顶着三角形,大概就是赤虾子了。 谢钰的伶牙俐齿在柳泫之这里一点没用处,她囫囵看了一圈壁画,回头的时候,柳泫之已经蹲去了呆呆身前。 柳泫之蹲在呆呆面前问:“你和兔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呆呆似乎觉得柳泫之更像个好人,不怎么排斥她,手指卷在衣服里,小声地回答:“我小时候就见过它了,那个时候和兔子这么大...." 呆呆抱着一个圈,比划的大小和一般的野兔子差不多大。 柳泫之又问:“多小的时候?你怎么碰见它的?” “不记得了,好多好多年了。”呆呆歪着头靠在石壁上,扣弄着石床边缘的缝隙,一边玩一边说:“妈带我摘野松子,她叫我在小水坑边玩青蛙,叫我乖乖,不要乱走,等她摘完松子来带我回家吃饱饱....” 她的记忆似乎还很清晰,一句话一句话接的也很通顺,柳泫之很轻易就听明白她想说的意思了。 柳泫之点点头,特意放轻声音,学着那些哄小孩的大妈大姨的语气,说:“然后你就遇上了兔子?” “是啊是啊!兔子从草出来,它爬的好快,四个脚巴巴巴巴巴……” 说起这个来,呆呆连带着上下动了好几下手,似乎觉得当时的兔子很有趣,她吞咽了下:“妈说兔子好吃,要在山里头遇上,一定给我抓一只吃饱饱....它跑的快,我抓好久,没抓到..…….” 呆呆嘿嘿嘿嘿地笑:“后来我们要睡觉了,它在我旁边咕噜咕噜...像摸小猫咪时候的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呆呆学起了“兔子”的声音,又像是学小猫,越来越大声,在有回声的山洞里显得异常瘆人。 柳泫之拉下呆呆胡乱挥动的手,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坐过来的谢钰,没察觉到谢钰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第94章 她继续问:“兔子没有伤害过你?” “没有哦。”呆呆得意道,“我们是好朋友,兔子才不会伤害好朋友呢。” 这东西有意识? 柳泫之越听越怪,视频当中的黑色身影,她粗略估计了一下,足有两百多斤的样子,如果是吃鸡鸭牛羊而增长出来的体型,那确实可能会如李秀猜测的那样,食欲会越来越大…… “兔子会吃人吗?” 呆呆看着柳泫之,泥巴下的眼睛眨了眨,“你好奇怪哦,兔子怎么可能会吃人啊?” “兔子不是吃鸡鸭牛羊吗?” “不是哦,兔子没有吃鸡鸭牛羊哦……”呆呆摇摇头,然后又说:“兔子娘才吃。” “兔子娘?” “是啊,你有娘,我有娘,兔子也有娘。” 呆呆像是被柳泫之疑惑的神情逗笑了,生出笔直的食指搓了搓她的眉心:“笨笨的你,谁没有娘啊,你有娘,我有娘,兔子也有娘……” 幽洞灰影闪烁,在炽白的手机光下,忽明忽暗,撑起一方黑色虚影,赤虾子红色的身子在头顶一拽一拽的晃着,犹如长管状的曼陀罗花,血红的眼睛就像是盏盏血目,幽幽邃邃。 对面石壁上一胖一瘦的人像似乎也跟着泛起红光来。 谢钰警觉站身,“我们回村。” 需要十几分钟才能走进来的洞中,忽然有风一阵阵袭来,如潮涌疾奔在洞中,萧声簌簌,像是某种鸟类尖利的鸣叫声。 寒意使人一颤,那墙壁上轻纤的黑色剪影零零落落颤动着。 柳泫之手指掐诀,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敌人,十几秒钟过去,除了一阵阵风,便无其他了。 “这是.....” 谢钰说,“只是一阵风而已。” 还没等柳泫之想明白这山洞中为什么会起风,谢钰在她眼前,顷刻黑发张扬,阴气自周身漫溢,包裹住三人。 周遭黑气浮动,似浓厚的水墨画中的浓墨。 柳泫之在天旋地转中,只看到了一双鸦黑色的瞳孔,聚集着万千的死气在其中浮动,如同望进一片不见底的深渊。 是谢钰的鬼体的眼睛。 眼前再一次恢复清明的时候,柳泫之已经踩上了实地。 周围的田间堆立一个个稻草包,甚少的绿色并没有给荒野带来几分生机,细长田垄蔓延斑布在褐色泥土地上,一茬一茬的枯黄草梗挨肩并足。 “你干什么?” 怪物就近在眼前了,就这么错过了,柳泫之脑袋还有些眩晕,就急急问道:“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那里是她们的老穴,这小傻子的话,我不信,我担心是她们的陷阱,还是在这里守株待兔比较好。” 谢钰一边解释,一边蹿回到身体中,垂头调整了下自己脚的摆放位置,语气不见心虚,只是转移开了话题:“小泫,帮我先弄一下脚吧。” 一番解释还算有些道理,柳泫之却还是狐疑地看着谢钰,谢钰一派坦然任由她看。 回想起山洞里的事,好像事事都透露着怪异。 “小泫,你不觉得崖上的那一汪水很怪吗?” 谢钰这么一提,柳泫之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去了。 她早就觉得怪了。 山顶往往是山地地形中最高的地势,在地形上呈现出中高周低的分布特征,几乎不可能有形成湖泊的条件。 这片山不算大,山顶的湖水大小最多称之为‘池洼’,但也是足够让人匪夷所思的了。 没有流动而来的水源,底下是悬崖山洞,联想起连绵了几天的雨来看,柳泫之猜测应该是个续了雨水的坑洞。 “人挖的坑?”柳泫之猜测。 “悬崖上都是石头,人要怎么凿、凿多久才能凿出这么一个大坑来?” “我们先问问清楚,不要妄动,我担心你受伤。” 谢钰示意柳泫之一起往李奶奶的屋子方向走去,柳泫之觉得谢钰说的有理,又想到谢钰考虑周到,再说从来没有要害她的心思,就不再想为什么了,跟着一同往李奶奶的屋子走去。 从眩晕中稍稍好一些的呆呆一清醒过来,左右张望一圈,一边嘟嘟囔囔地骂着坏女人,一边往底下的田里捞出一把泥涂抹在这里的脸上,田埂底下的水沟中,映照出她扭曲泥泞的面庞,以及背后一闪而过一道黑影,她一个激灵,连滚带爬跟上了柳泫之两人。 李奶奶原本是躺着的,听见朝着屋子里走动来的脚步声,习惯性地坐了起来,“求福求子求土地神.....” “是我们。” 柳泫之出声打断了李奶奶,李奶奶神情微微顿住,嘴里的话变成了默念,好似要念完这一段话才好。 念完后,她眯起眼睛看了看,似乎是看清了来人,才笑了笑,“是你们啊....” “秀儿不是去找你们了吗?” 柳泫之还没说明来意,李奶奶自顾自说着,又往窗外看了看天色,“太岁要来了,你们可不能乱跑了。” 第52章 湃溪村6 "知道了……李奶奶,你知道山顶的那个水坑吗?" 柳泫之应了声后,直接问起了山崖上那个怪异的水坑。 “水坑?”李奶奶想了想,似乎没休息好,她很快就闭上了眼睛,就当两人觉得她又睡回去的时候,她才缓缓开口:“那个水坑啊……有点印象,听说以前……以前我奶奶的时候落下来的石头,就砸在了山上,变成了这么一个坑。” 第95章 柳泫之追问,“石头什么样子?” “不清楚……”李奶奶闭着眼睛浅浅呼吸,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当时是说什么....光耀雷声,声闻四百里,掘地,入二丈得一石,径丈余,称落月石……” “那石头呢?” “被人挖走了。”李奶奶摇摇头,微微叹气,又像是喘气,像是说累了,声音越来越轻:“当时石头和石头砸在一起……她们费了好大的劲才翘出来的……池水的底下还有一圈黑石……等过几天晴了,你们再上去看……我们村叫它天碗......老天赐下来的碗……当时还有人特意去祭拜,后来不太灵,就没人拜……” 老年人觉来的快,说着说着,李奶奶低着头一顿一顿得点了几下,不过四五下就彻底没了说话声。 沉默的小破屋子中安静下来,浅浅的呼吸声渐渐绵长,团布包裹的李奶奶一动不动的坐在床铺上,她苍老的面孔映照在唯一的光芒下。 沉静沉默,好似真的如同一尊静止的老佛塑像。 离开屋子前,柳泫之在左右的柜子抽屉里草草翻找了一通,李奶奶似乎在这里生活停久,一些必要的生活工具都能找到,虽说有些老旧,但都还能用。 七七八八零散的铁制小工具铺在旁边的石块上,都是柳泫之觉得可以用到的东西。 “把脚抬上来。” 谢钰意识到柳泫之想做什么,看了一圈破铜烂铁,想象不出柳泫之要对她做什么,甚至非常抵触这些看起来不太干净的东西用在自己身上。 “不然算了吧,这样走也没事……” 老旧的工具刀刺啦一声,探出一截略有些锈迹的刀片,柳泫之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没听到谢钰的婉拒,面对着生锈的刀片,自顾自地安慰。 “这锈应该也不影响。” 自然是不影响的,尸体不会被感染破伤风,最多在横切面留下一点锈斑。 谢钰见柳泫之并没有准备停手的意思,甚至已经拉起了自己的腿放在她腿上,谢钰看着柳泫之的手已经tan进了裤管里,心一横便随她去了。 柳泫之神情和目光是鲜少的专注,一只手搭在谢钰的腿上,一只手举着刀来来回回的比划,像是在很慎重地选择落刀的位置。 大概是走动多的原因,谢钰的脚踝外已经露出一截三四公分左右的白骨,尖利的骨头破开了苍白的皮肤,内里暗红的尸肉翻飞,棺木木的气味已经渗入皮肤,就连血肉都带着一股木头味道。 光是嗅闻,还以为是什么木头玩偶。 意外不是尸臭,柳泫之小心翼翼用刀片小划开那一块被扎开的尸肉,沿着破开的边沿小心的切开…… 等把那一块皮肉完整取下,已经过了十多分钟,柳泫之把取下的类似圆形的皮肉放到一边,放下之前,特意拍干净了上面的沙尘。 “怕不怕?”谢钰突然出声。 柳泫之摇摇头:“还好。” 就是有点不适应。她以前修补的常是桌椅腿,或是衣服破洞,从来没有修补过尸体。 柳泫之从工具堆里找到了一片老旧的不锈钢直片,拉起一片旧布头来来回回地擦拭干净上面的红锈,又在石头上研磨了几下,看起来稍微顺眼些,比在伤洞处看了看,大小合适,正好合适。 柳泫之满意了,她把谢钰的腿固定在自己腿间,摆正好骨头的位置,钉子在石头上打磨好后,看向谢钰。 “我先试试能不能敲进去....” 谢钰不太确定柳泫之想做什么,但还是点点头。 嘭嘭嘭的击打声响起,谢钰却感受不到一点点疼痛,只能听见石头击打着钉子的声音,以及铁针磨着骨头的呲呲声。 稻田里的蛙鸣突兀地安静了下来,谢钰看柳泫之敲得认真,默默转过头去遥看田垄里一座座稻草包。 柳泫之的劲很大,震得自己整条腿都很麻,钉子却只进去了一点点,没有合手的工具,柳泫之只能一敲一会儿,停一会儿。 谢钰忍不住劝:“不好弄就算了。” “快好了。” 柳泫之做事专注起来,不做好就不罢手,她看着已经没入了一半的钉子,想着另外一头应该卡进了下一层的骨头里了,应该很快就能打穿了。 钉子入骨并不简单,柳泫之既要按住贴片不让其松动,又要保持住钉子能正中的打入骨头中,等两边的钉子都被打好时,暮色已经不知不觉地降临前方杂草丛生的田沟边,这个季节的飞虫极少,只有一两声鸟鸣穿破山际的云霞。 柳泫之投掷石头入水沟的声音突兀响起,她满意地拍了拍手。 “站起来试试。” 谢钰收回脚,站起来走动了两步,惊讶柳泫之真能修好她。 “和以前一样……小泫好厉害……” 谢钰偏头看了看自己的脚踝,声音戛然而止,柳泫之跟着她一起看去,“怎么了?” “这样可会吓到人?” 脚踝处的血洞虽然不会流血,但不锈钢直片和钉子嵌在其中,怎么看怎么怪异,谢钰把裤腿往下放放,遮掩住血洞。 柳泫之突然想起了之前翻找抽屉的时候看到过针线,她把东西都收拢了起来,走进了屋子里放好,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卷红线和针。 柳泫之拿着针线,很娴熟的穿好,将放置在一边的皮肉拿起来。 她看着谢钰,“我缝衣服也很厉害。” 第96章 谢钰不太信,但看着柳泫之满脸期待地神情,还是坐了回去。 相比起钉钉子,扎针缝补就轻松很多,柳泫之对“修补衣服”这方面更熟练。 针穿过皮肉,柳泫之带着红线一拉,便卡死在了肉中,被摘下的皮肉附在白森森的骨头上,针线不间断地穿梭在其中,不同于钉骨头,缝线是带不出一点声音的。 柳泫之缝绣动作熟练,可惜手艺不精,一圈的红线错落不一,就像发散着红线的不规则圆形,远看倒是像多红艳艳的小花。 柳泫之把最后一段卡死,俯下身,咬掉线头。 “好了。” 谢钰盯着柳泫之的唇微微出神,在柳泫之看过来的时候,又低下头去看脚踝上的红绣。 这一看,又不像小红花了,像湖中倒影的落日,风一吹,就荡开了一片红。 柳泫之把最后残留下的一点红线头戳进缝好的线圈中,揉了揉有些发僵的后颈,问:“这样行吗?” 谢钰轻声应,“行。” 修补什么东西都是个费时间的活儿,就这么一处地方,两人就躲在屋后待了一个多钟头。 日头落了一大半,天光还不算太暗。 前门院外,李秀紧张地叫喊呆呆的声音传来,柳泫之把剩下的针线卷好,心里惦记着正好继续问清楚山崖的事,随手就将针线揣进了自己的黄布包里。 “......一来只看到呆呆一个人缩在这里,吓我一跳。” 李秀看到两人从屋后转出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被困在山里了....你们在山里找到了什么吗?” 李秀先问起了,柳泫之便顺势问:“我们上山看见南边的崖上有个水坑,崖下还有一个山洞,李奶奶说了一半的月石就睡了过去,我猜想那里应该和太岁有关系.....” “山洞...”李秀神色微愣,呐呐地反问起柳泫之来:“崖下还有山洞?” 谢钰补充道:“应该还有人居住过。” 李秀神色一变,很快就讪讪笑开,“怎么可能...南边的山崖我去过,只有一个水洼,关于那处水洼,说法还挺多的,有说陨石,有说是人凿开的,也有说是龙吐珠砸出来的....” “有人说在山顶听见了各种人的笑声,有些人又说听见尖利刺耳的挠墙声,听起来不像是什么龙神,山神的.....传说太多了...我小时候好奇,上去看过,除了一个坑什么都没有.....我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 说着又笑了声,“说起来也挺好笑的,什么山神,龙啊,怎么可能在这个小山村里盘踞....应该是什么陨石的说法,靠谱些.....” 第53章 湃溪村7 - “你家里有几个人?” 柳泫之打断李秀漫无边际的解释。 李秀忽而一愣,眼神飘向远处群山的方向,她低下头,又抬起头笑笑,脸上的肤色和脚下的黄泥一个度,笑起来的时候也像是脚下的田垄一般,是一道道交错的田埂。 “就我一个人。” 有些意外。 柳泫之刚刚细细看了李秀的面相,额高发秃,眉毛稀疏,六亲缘浅;神枯,山根凹陷,常逆来顺受;鼻梁窄细,颧骨无肉,腮帮突,具有孤独之相;下巴尖瘦,晚运不好。 她本以为李秀和李奶奶是有亲缘关系的,这样看起来,两人确实并无血缘关系。 “那你和李奶奶是什么关系?” 湃溪村位置偏僻,位于晚明的最南边,周围群山环绕,这里田垄覆盖,没有便利的交通商场,只有成片成片的山,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老年人,要不是没有机会出去的人。 李秀读过两年书,这里没有她的家人,她留在这里又是因为什么。 “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吃李奶奶家的最多。” 说起这个来,李秀倒是坦荡,连笑容都变得真诚了许多。 “……大家都说她福气好,是个讨小孩喜欢的妈妈……” “我家里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扔了我一个在这里……我听她们说,李姨姨是福气最好的妈妈,谁做了她的孩子都是福气……..我当时小,哪想什么福气啊,就是想有个妈妈....” 似乎是说了心里话,李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什么肉的颧骨被落日浸得有些红。 “这么天天听着听着,就老想着跑去李奶奶家吃饭……李奶奶也确实人好,还送我去读书....” “....吃一碗米,报一份恩。”李秀说,“李奶奶真是个很好的人。” 李秀似乎觉得自己说多了,有些尴尬地拉大嘴角讪笑,“说多了说多了。” 柳泫之看着渐暗的天光,脚下的泥地松软湿润,她踩了踩。 这里一眼只能看到田垄和山,几个人一静下来就显得这块地特别苍凉,呆呆也不说话,坐在一旁的花坛下摆弄着小石头,李秀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问:“这事...和李奶奶..和太岁有关系?” 谢钰盯着几颗来回动的小石头,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太岁常常在这一片….这附近就只有李奶奶的屋子……我就担心拿怪物吃人,你们这么一问我的事,挺奇怪的,我就想着会不会有关系...” 李秀移开视线,有理有据地猜测着,解释完了就很快转开了话题:“我乱猜的,仙姑,这天色差不多了,那太岁很快就会出来了,要不要准备点什么东西?” 第97章 柳泫之摇摇头:“你带着呆呆进去屋子里,不要出来。” 李秀依言拽着呆呆进了屋子,屋子门一关,窗口的塑料片后面露出一双眼尾带着细纹的眼睛。 谢钰说:“这太岁大概和李奶奶是有关系的,她总是避而不答,应当是有事瞒着我们。” “我们只是来收怪物的,就算有事瞒着,也是她们的事。”柳泫之说:“个人有个人的命,她不说,我们便帮不了忙。” 谢钰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柳泫之偏头看她,似有些疑惑,反问:“我有这么蠢吗?” 谢钰定定地看着她,淡色的眼睛里似乎在说‘你还知道啊’。 可一到了要看人脸色猜话的时候,柳泫之就变得更疑惑了,不懂谢钰是什么意思。 谢钰只能说:“蠢死了。” 远处薄暮冥冥,掠过一行飞鸟破空而去,柳泫之不反驳,支着下巴往山林看去,麦田的最尽头已经黑成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唯有一点摇曳的长草轮廓在摇动。 柳泫之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听别人骂人一定是眼睛睁圆了,声音很大,恨不得把五官都掀飞了才好....为什么你骂人的时候,声音这么轻,语气也不会那么让人不高兴..…” 田里还没出现什么怪东西,柳泫之这些天总是无缘无故地惹恼了谢钰,长时间的不解让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是在骂我吗?还是生气了?” 谢钰偏头看一眼柳泫之,看她似乎真的有认真在反省,轻声问:“你觉得语气很难区分吗?” 柳泫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 “也不是所有都是难区分的,开心是笑,生气是不理人,发怒会大喊大叫....只是每个人都不一样,我总结出来的行为和人对应不上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些误会,我本意没有想伤害别人,可总是会出现一些应对不及的时候……” 柳泫之说,“师傅说,这是因为我体质的原因,才会少开一窍,不过她也说了,能到我如今的样子,也是我天赋异禀了。” 谢钰思索一会儿后,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见了鬼,吓到你了?” “不知道。”柳泫之认真地想了一下可能性,恍然点点头,“或许真有可能,毕竟小时候的事,我也记不清了。” 谢钰摇摇头,“应该不是吧……” 只听过吓成傻子的,没见过吓成呆子的。 没等谢钰说,柳泫之又问:“那你刚刚是真的骂我蠢吗?” 这会儿谢钰怎么也说不出是真蠢的意思了,她移开眼睛,心虚解释:“没有,有时候骂人蠢,也有可爱的意思。” 柳泫之“哦了”一声了,恍然,“这个是不是有点口是心非的意思?” 远处的长草似乎接连晃动了,谢钰突然指向那处,避开了柳泫之的问题:“你看那里是不是动了一下?” 看柳泫之眼疾手快抽出符纸,真要一本正经往前冲了,谢钰一把拉住她,“啊……不是,是风。” “你确定吗?” “我确定。” 谢钰浅淡目中异常笃定,柳泫之收起了符纸,谢钰趁机转开话题,“那落月石或许是个天地灵宝,周围妖物精怪这么多,应该对精进修行大有益处……我在山洞中似乎也感受到了一点不同以往的气息……” 有上乘的法宝修炼,修为增长一日万里。 柳泫之点点头,“陨石坠落这类的灵宝确实有记载,这里的精怪这么多,应该是有联系的。” 看柳泫之已经不再纠结于之前的话题,谢钰暗暗松气,猜测:“李奶奶说落月石被人带走,我猜测那剩余的一点石皮便不够她们‘分食’,世上灵气河涸海干,灵宝亦有耗尽之时,习惯了行不从径的妖物做事通常随性随心,不知收敛,总是贪惏无餍……或许会寻求别的途径修炼……” 譬如最常见的流传于民间中的怪志——挖心吃肝。 “……若是如同你猜测的那样,是青苗神,也是守护她们的无害精怪……”谢钰问,“小泫,你也要将它收了吗?” 柳泫之点点头,理所当然:“人妖殊途,不管是什么情,都是要让它回该回的地方。” 说起了青苗神,柳泫之还真有一件事特别好奇,她问,“如果真的是青苗神,你猜那个大袋子中会有什么?” 谢钰见都没见过青苗神是何物,更是猜不到,她还是认真想了想,“我觉得里面空空如也。” 柳泫之:“要是袋中空无一物,那不就是个麻袋精。” 谢钰略一思索,又猜,“那我猜是一大袋的青苗。” “青苗……不就是谷物……” 柳泫之从脚下抽出一段枯黄稻草,放在鼻下嗅了嗅,谷物味中带着潮湿的气味,略微犹豫了一下,放进嘴里嚼了嚼,干的没味道。 不能吃,她暗暗吐掉。 “你怎么什么都往嘴里……” 谢钰话没说完,柳泫之突然抬手遮住了她的嘴。 一方天地静了一瞬,只听微风浮动枯草的沙沙声,山林枯叶落下,还未见其身,便听见自远处传来轻微的‘咚咚’声。 是重物砸在泥土中的声音,带着点摩擦枯草窸窸窣窣的响动,愈发的大了起来。 “咚——” “咚咚——” “咚——” 两人静了有近十分钟,对面黑压压的山林中挪动出一团黑影。 第98章 黑影足有两米高,笨重地挪动着往田中来,走两步,又时不时跳动一下,发出咚咚声响,似乎觉得路途平坦,那巨大黑影竟弯折滚动着向前翻滚而来。 行进似乎并无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在麦田上翻滚,等了十多分钟,柳泫之给谢钰使了个眼色。说是眼色,柳泫之也只不过是眨了眨眼,然后在谢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跃向前跑去,远远停在了大黑影的前方,手起捏诀,甩出一张定身符咒。 “日出东方,黑庶腾腾。千人万马,眼黑错错,前面山挡,后面水镶,左边龙蟠,右边虎穴......" 谢钰鬼体瞬移而至之时,才看清对面的大黑影。 这时候,两人才意识到为什么李秀说它是太岁,呆呆说是兔子了。 前方是个足有两米高的巨大女孩,肥头大耳,头和身子就如同两个一小一大的肉球组搭而成,头上的两条发辫冲天,如同两只耷拉的兔耳朵。 面色苍白,眼睛血红,人中唇瓣二分,真如兔子一般。 唯一的不同的是,她没有一颗牙齿。 山丘般的身体只有很轻很轻的咿呀的呓语声,就像是幼猫的嘤嘤声,胸口脖子上紧紧缠绕着锁链。 第54章 湃溪村8 ".....吾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摄。” 柳泫之左手收于左腰掐成三山诀,快速面向东方,取东方玄天炁一口,打出剑指,定身符咒微微金光一闪,那两米的庞然大物竟也不能动分毫。 这巨型娃娃太怪异了,一张小小符纸岂能定住? 黑雾挡在柳泫之面前,将她团团围住,轻声问:“小泫,你可见过这种怪物?” 柳泫之:“没见过。” “是人是鬼犹不可知,你还是不要往前走了。” 谢钰正想独自上前查探,后方屋子里的呆呆突然大喊一声‘兔子’,便推开门而出,大步往她们的方向跑来,跟出来的李秀叫喊着‘呆呆回来’,可呆呆就像是听不见似的,一脸欣喜,脚步不停。 “谢钰,拦住她。” 柳泫之拉住谢钰的一簇鬼体,没等谢钰反应过来,只感觉天旋地转,她就已经被柳泫之甩飞到了呆呆面前。 柳泫之绕着庞然大物谨慎地转了两圈,确定她真的不会动后,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 触感和人无异,又好似更滑腻一些,皮肉很娇嫩,还微微泛着淡粉色,有少许细纹分布,光是看起来,就只是一个“巨人”。 她仰头看向巨童的面庞。 巨童的眼睛如乒乓球大,她的眼珠子还能动,眼珠子转动了一会儿后,最后才确定了柳泫之的位置,眼里没什么情绪,好似看只是看。 光线昏暗,柳泫之微微眯眼。 “小泫,你没事吧....” 李秀在后面远远地看着,谢钰只能回到身体里,慢慢淌着泥巴走过来,呼喊的声音并不大,但能清楚地传入柳泫之的耳中。 “你看...” 等到她停在自己身边,柳泫之指了指巨童的胸脯和脖子,“这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好像有点奇怪....” 那片坑坑洼洼的地方相比于两米巨人来说,显得很小很小,就像脓疮,可每一处的两头都有尖角,相比起脓疮的疤,更像是一只只被掏了眼珠子的眼睛。 "仙姑——" 谢钰看得清楚,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李秀在后面远远地拢着手,大喊:“好了吗?仙姑——你们要不要先回来——” 以防万一,柳泫之贴了一圈的定身咒后,才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看,似不太相信这些符咒能定住这个庞然大物。 这么反复看了五六次,柳泫之将信将疑地走到了李秀面前。 “仙姑,是什么东西?” “我觉得像尸。” 柳泫之蹲在地上,先挑了根木棍拨谢钰鞋底的泥巴,一边弄,一边猜测道:“不是人不是鬼,也不是任何一种有过记载的精怪,我猜测更像是走尸。” “走尸?” 李秀愣住了,那不就是僵尸么,她沉默着,似乎在接受世上真的有僵尸这件事,好在是村里土生土长的,这种“封建迷信”在她眼中好似也是合理的。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走尸....还会吃肉...不是……真的有僵尸这种东西啊……那怎么办?” “....你去问问村里人,谁家有两米多高的亡者,需要亲缘血脉来设坛,焚烧后再次入坟,不是什么麻烦事。” 一听不是麻烦事,李秀松了口气,连连应是,赶紧跑去找人。 柳泫之弄完了谢钰鞋子上的泥巴,起身卡着路边的边角,锉着自己鞋底的泥巴。距离两人三四步远的呆呆,胸口上绑了三四圈的麻绳,另外一头拴在树干上,似乎看不到两人,眼里只有‘兔子’,对这个庞然大物没有一点畏惧,只有满眼的欣喜。 笑逐颜开,嘴里一遍一遍喊着‘兔子兔子’。 柳泫之盯着巨童,从一开始对巨童的疑惑,变成了对定身符的疑惑。 所有符纸的效用都取决于写符人的能力,定身符也是如此,以往柳泫之的定身符定尧枝逐也只能定个一分钟,更何况这种庞然大物。 难不成真是自己的修为有所长进了? 不等柳泫之想明白,田埂那一头已经有陆陆续续涌现几簇灯光,几个人扛着扫帚锄头往这边赶来。 不过五分钟,李秀领着最后一批村民聚集在了李奶奶的小屋前,这里是除了老人小孩外的,所有村里人了。 第99章 “那个就是那个要吃人的太岁?这么大?” 有人还没见过太岁,众人惊讶过后又连忙表示感谢。 “仙姑,谢谢你,这怪物害得我们一个多星期没有睡好觉了.....” “您真是神仙转世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完事了,天都还没黑透,就把这怪物抓住了...真厉害啊....”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真是个太岁?” “听说是要设坛,我从家里拿来了红鸡蛋,应该能用上...” “今天真是好日子,又是拍喜,又是捉拿到怪物的好日子,真是赶上一天了....." "是啊是啊....得了秀儿的信,我是一步都不敢出门啊,早上提心吊胆的跑了一圈,都没诚心拜拜李奶奶....还好还好,终于抓到了...我这心啊,终于落回实处了...等会儿我要重新拜拜....” 李秀似乎还没解释过‘怪物’到底是什么,聚集过来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吵哄哄的说着话,柳泫之一时间也插不上嘴。 “.....听说太岁可以延年益寿,今天日子这么好,不如我们请仙姑一起留下来尝尝这太岁肉.....然后大家一起重新过一过拍.....” 李秀一听脸色大变,呸呸呸了几声。 “说不得说不得......大家听我说啊,这不是怪物...仙姑说这是僵尸,就是尸体,我喊你们来是让你们来是看看的,有没有人认识这是谁家的人...别自家的祖宗跑出来都不晓得...那是要天打雷劈的...” 村民们静了一瞬,说要吃太岁的那位大婶连忙合手拜拜,连连躬身,嘴里念着‘莫怪莫怪’。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远远地看着田里的黑影,说:“这人不是我们村的吧....我们村没有这么体格大的人...这个样子的总该会有遗传下来的吧....”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晚明是南方城市,大体格的人太少见了,要是真有这么一个人,十里八乡都该是有名的。 柳泫之建议:“你们可以上去辨认辨认。” 这下子真没人敢说话了,一个个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田里的巨人。 柳泫之:“我打了定身咒,她不会动的。” 要吃太岁的大婶说:“那还是不保险的,不然还是先将那怪.....那尸体绑起来吧...这么大一只,还挺吓人的...” 柳泫之觉得有道理,便和谢钰二人又回到了巨童面前。 日头一落,在暖寒交替的时间里,这一刻的寒冷便比任何一刻都要冷,阴冷的风吹得枯枝败叶瑟瑟作响,黄符猎猎。 柳泫之拉着麻绳,缠绕着巨童走了好几圈。 “她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谢钰拿着另一头的绳子,等着柳泫之一圈一圈的绕完,大概是同为走尸的原因,谢钰看着巨童的样子,残破的灵魂中竟生出了一丝悲凉。 “她要是还有生前的记忆,想必也是不想变成这副样子的。” 柳泫之把最后一段绳头和谢钰手上的那一段绑住,“走尸的形成一般都是因为墓地选的不好,兴许是她家人无意间将人埋在了‘养尸地’.....” ....诸如‘死牛肚穴’,‘破面文曲’,‘狗脑壳穴’,‘土不成土’等等山形脉相,都是形成养尸地的凶恶之地。 这种丧葬风水中最忌讳的墓地,一旦有遗体误葬养尸地后,人体肌肉和内脏器官不仅不会腐烂,毛发、牙齿、指甲等还会继续生长,尸体因夺日月之光,汲取天地山川精华,部分身体机能恢复生机,犹如死魄转活,变为僵尸,四处游荡吸人精血。 想到这里,柳泫之突然问,“你也是僵尸,为什么没见过你想吃肉喝血?” 谢钰一愣,“我寻的是复活法术,不是想变成僵尸。” 现在这幅样子,也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柳泫之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失败了。” 手指上的黄符纸又破损了一处,谢钰细细卷了回去,轻声应:“是,我失败了。” 月光影清绝,林木都化作了飘渺幽幽的暗影,谢钰的面容也如同这一方的景色一般,似梦幻的白,便像是要跟着这迷离的柔光,萦绕溶去了似的。 柳泫之心口无端的刺痛了起来,她压了压,又好了,好似刚刚的那一瞬间的疼是错觉。 “....不过我觉得你这样也不错,不用吃不用喝,不怕冷不怕热,只要躲开了道士,应当是能长生的。” 柳泫之把她这样称作‘长生’。 长生,人人艳羡,可这不是谢钰想要的。 谢钰看着柳泫之,毫无波澜的瞳孔中一如既往地如一潭死水一般,但她的语气不难听出其中的哀怨。 “我也觉得好,我要是早些知道有这个法子就好了...” 这样她就会杀了柳萂,细细埋好,等时间一到,再将人抱出来,和她永生永世在一起。 柳泫之微微发愣,谢钰却已经忍不住问了:“你会想长生吗?” 第55章 湃溪村9 - 后面的李秀大喊着"仙姑,可以过来了吗",柳泫之朝后面招了招手,顺便思索着谢钰的问题。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 人一旦生了出来,就是走在死亡的道路上,哪怕能活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必将是要走向消亡的,万事万物都是如此。 命与复命不断交替,延绵不断,无所谓生死。生死本如阴阳,生不大于死,死也不大于生。 第100章 道,道存万物之中,无处不在,是维持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稳定的内在机理。 修道之人求的是身合于道,合于道也就是长生。 身在道中,就是有,既然有就必有所为。生时修道,死后入道,就是柳泫之二十多年被教导的所求之道。 柳泫之修道所求的长生,是元神永生。 柳泫之定神,回:“我想的是修道成仙。” 谢钰又问:“你见过神仙吗?” “没有。”但对于这一点,柳泫之却深信不疑,“我就是信有神有仙才修道的。” 见柳泫之目光坚定,谢钰便不再说了。 村民陆续聚集了过来,有些人的手里拿着笤帚棍棒以作防身。 黑幕笼罩着每个人的面容,聚集在巨童周围的村民一一仰起头看向巨童的样貌,所有手电的光都聚集在顶头的巨童脸上。 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响起,有人惊呼吓人,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不敢再看,也有几个盯着一眼不眨,好似被迷了神窍。 周围的稻草包在夜色里仿若一个个耸立的坟包,后面的山林黑的好似深渊巨口,几声嘶哑的鸟啼打破平静。 “你们不怕吗?” 谢钰声音同寒冰入口,激的人竖起一背鸡皮疙瘩。 光都集聚在巨童身上,没人注意到谢钰张嘴不冒白气。 李秀震惊过后,猛然回神:“....这个尸体...为什么这么像个娃娃.....她的脸不是个成年人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身子....” 李秀话没说完,突然有个人往后踉跄了一下。 几束手电筒光从巨童身上移至那人身上。 那个女人面孔上的惊慌紧张尽显,嘴里喃喃,“不是不是....怎么会.....” 远处被绑缚住的呆呆大声地笑着,喊着,“生也——生也——” 回荡在空旷的旷野上,显得苍凉又怪异。 “不对不对,不是的....” 倒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捂住脸,下一刻所有人的手电筒灯光都照向了她,所有人都围过来,关切的询问。 “李春花,你怎么了?” “是你家的人吗?” “....不对不对....不是不是,不是我家的人....” 女人被刺眼的光照的迷了眼,她从指缝间看到了巨童的眼珠子迟缓的转动了起来,最后停在了自己身上,她赶紧低下头看着自己发颤的腿。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有人回头去看。 “啊——” 很快,接二连三的村民开始尖叫逃窜。 可巨童明明没有动。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村民惶恐不安地举着手电筒,她们不敢再回头去看巨童了,仓皇往后跑去,好似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她们。 李秀着急地拽住一个跌倒的人,连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啊?你们看到什么了?她是谁啊....” “娃娃...”女人惊恐地捂住耳朵,拼命撕扯开李秀的手,“....那个娃娃...她喊我妈妈....” “李奶奶....找李奶奶.....” 李秀没听明白,手里的人就已经挣脱开了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跑去了,她恍惚地站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请回来的仙姑。 “仙姑仙姑....” 李秀差点摔倒在柳泫之面前,好在柳泫之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啊?” 李秀抬头,神情不安,“是不是...是不是谁回来了...不会不会...” 说着又自顾自地摇着头,“不会不会,这么多年了......这个娃娃怎么回事?仙姑,这个娃娃到底是谁啊?” 巨童一动没动,村民们先东奔西逃了。 柳泫之更纳闷,谢钰这时候打开李秀抓着柳泫之的手。 “你们隐瞒了什么?不同我们说,我们便帮不了你们,你看那巨童可有动过一下?如若不是心虚害怕,怎会这般恐惧?” 谢钰的面容在月色下白得发青,说出来的话也如寒冰一般,叫李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不知道啊....” 李秀摇着头。 “生也——生也——” “李奶奶李奶奶——” 所有声音都混杂在了一起,李秀突然不说话了,她似乎在巨童的膝盖上看到了一片乌黑的阴影,那一块斑驳中有一张合眼肃穆的人面。 忽而,人面上的两处疤痕上下开合了一下,就像是...就像是.....眼睛的眨动。 她紧张地吞咽了一下,赶忙回头想去找李奶奶,一转头,却只见那被绑着的呆呆前仰后伏,癫狂地大笑,她将脚下的干枯稻草挥散。 兴奋地大喊:“生也——生也——” 她脸上的泥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擦干净了半面,分明是和李奶奶年轻时候的面容一模一样。 “咚——” 那东西动了!要来吃了她们!要跑! 李秀想跑,却无法迈动一步,天地开始旋转,她觉得自己必将要被巨童吞入腹中。 “回神!” 柳泫之夹着三支香,烫在李秀的虎口处,李秀一口混气吐出,眼睛瞬间变得清明。 “仙姑....”李秀胸膛极快的起伏着,却一刻不敢耽误:“...她是来找李奶奶的....你一定要救救她...救救李奶奶....” 李秀来不及多说,她紧张地看了眼巨童,没等拉着柳泫之往回跑,就见那些跑回去的人扛着李奶奶出了小屋,放在田埂上。 第101章 “土地神护佑我们!” 不知道是谁开了口,然后有人就应和了起来。 “对!土地神一定能护佑我们的!李奶奶,快点,念!和呆呆那样念....念保佑我们!!” 呆呆似乎受到了鼓舞,大声呼喊着,“生也——生也——” “生也!” 有男人趴伏在李奶奶身边,厉声喝着:“生也!生也!你快念啊!你看不到啊!这么多娃娃...这么多娃娃找回来了!!!李奶奶,求土地神显灵啊!” “求土地神显灵啊!” 李奶奶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没定下神来,只下意识地跟着喃喃,“生也....生也......”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她们殷切地盯着李奶奶,期盼地转头,还是看到了漫地的娃娃朝着她们或爬或走过来,缓缓朝着她们逼近,甚至贴紧。 有人呵斥:“大声点!” 有人恐惧:“我们献祭的娃娃怎么会都回来了!” 有人崩溃地大喊,“不是说土地神赐予我们多子多福吗!是不是你骗我们了!根本没有什么土地神,是你.....是你这个老太婆...罪孽深重的老太婆欺骗我们...杀死了我们的娃娃....” “啊啊啊啊啊——不是我的错......是她逼我们的....还有那些...那些不得好死的男人!” “对....” 有女人举起铁锹,狠狠地砸在了身边男人的头上,她目色血红,汗珠滚滚而下,她恨得咬牙切齿,“就是男人逼迫我们非要生生生...我要将这个罪孽打死!要给我的娃娃报仇!!” “报仇.....” 陆陆续续有人开始应和,“是....娃娃原谅妈妈,妈妈是被逼的...妈妈给你报仇....”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相互责怪,拿起铁锹扫把狠狠打在对方的头上,满脸是血的男人被打了整整一天,根本无力反抗,摊倒在地上,仍由女人践踏叱骂。 “生也——生也——” 好似在配合着她们的击打,呆呆在一旁用力地鼓掌欢呼,“生也——生也——” 李奶奶浑浊的眼睛遥遥看着田中的巨童,辉光落下,她一边跟着喃喃,一边眼里凝聚起浑浊的眼泪。 “报应报应.....” 田中乱成一团,并不是所有人都陷入了幻觉的,田埂的另外一边聚集这一群人,有早就来的,也有奔散开而后又聚集起来的。 大多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有小孩,其中还有些面熟的面孔,是祠堂里的寡婆。 寡婆耳朵不好,脑子也不清楚了,还不忘指指点点教育着小辈,“哎呀,你们看看,大晚上还在拍喜,会逼死人的...这群人脑子坏掉了.....生儿生女都是报应.....想什么念什么...都是一辈子,不如什么都不想....顺其自然....” 田埂尽头的苦口婆心传不到这边村民的耳朵中,大概朝着她们的耳朵喊,她们也不一定能明白‘顺其自然’的意思。 柳泫之捏着香,口捻清心诀,抓到哪个人就往她虎口处烫,陆陆续续的,她们看到的幻觉消失了,但依旧没有放下手里的棍棒,口中还在怨怼,目中还是恐惧。 “你们刚刚看到的都是幻觉!假的!!” 李秀大声制止,想让她们清醒一些,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一个人看到的是幻觉,大家都看到了就是有鬼,她们相信自己‘看’到的,因为都是她们的孽。 “土地神不灵了...一定是娃娃不够....” “娃娃都回来报复了!根本就没有土地神!” “李奶奶骗了我们!根本没有土地神!我要给我的娃娃报仇!” 柳泫之被吵得耳朵疼,一手捏符,厉喝一声,符纸卷起尘土,一时间飞沙走石,将所有人的嘴都闭上了。 尽管只有几秒钟,但足以让所有人都目怔口呆了,不知所为,都停下来看着柳泫之。 柳泫之拍了拍身上的枯草,镇静道:“我有能力帮你们,前因后果说来听听....什么叫献祭了娃娃....” 众人相互看了看,眼见柳泫之真有能力,她们都稍稍安静了一些,想吃太岁的大婶是个性子直的。 “我来说。” 大婶没说废话,直接开了口,“我们村有段时间大家都生不出小孩.....” - 那个时候的湃溪村子刚刚废除拍喜不久,村里两三年都没人生出孩子来。前脚刚被明令禁止了拍喜,可架不住村子里人人信。 于是,他们从明着拍喜变成了暗着拍喜。 似乎为了印证他们的选择是对的,很快就有女人怀上了,但他们没有高兴太久,女人们开始接二连三的流产,不管呵护得多小心翼翼,这小孩就是保不住。 少之又少保住的,也是早产儿,女人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出身的婴儿也是有残缺的,不是少了指头的,就是兔唇独眼。 偶尔一家是这样的情况也就算了,偏偏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情况,一时间村里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觉得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惹怒了神仙。 那时候‘多子多福’的李奶奶还是李姨姨。 作为福气最好的女人,她在流言四起的时候站了出来,说她梦到了一个神,长衣红袖,像极了庙里的神仙,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指着李奶奶的肚子说‘生’。 这不就是拍喜的‘生’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好似明白了土地神的意思,这就是要继续拍喜的意思。 第102章 于是,大家再接再厉地拍喜,可还是生不出娃娃,就在所有人都感到不解迷茫的时候,年岁将近五十的李奶奶突然怀上了孕。 土地神指了李奶奶的肚子,不就是要她生的意思么! 村子里的人恍然大悟,大彻大悟。 这么盼着等着,百来双眼睛都盯着李奶奶的肚子,等着她生出个健康的娃娃来。 第56章 湃溪村 10 多子多福的李奶奶果然没有让人失望,是个漂亮的女娃娃,所有人既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李奶奶生出了健康的娃娃,难过的是居然只是个女娃娃。 等了这么久,这么多人日日夜夜的护着,土地神就给了个女娃娃! 村民们不满意,他们求神拜佛,想生的是大胖小子。 于是他们说,“李姨姨,土地神是不是要你的女娃娃去伺候他?” 李奶奶躺在床上虚弱地喘气,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娃娃,下意识地向自己的丈夫投去求助的目光。 “媳妇儿,你福气好,我们儿女早就双全了,天赐的娃娃注定是要还回去的,为了全村的后代,就给出去吧....”她的丈夫端着‘大义’,安慰她,“不要看了,省的你不舍得....” 李奶奶听后大惊失色,连忙说,“看神仙的样子也是个女神仙,万万不用女娃娃去伺候的....这不是天赐的孩子,这是我怀胎十月喂养出来的孩子....” 他们又说,“神仙指了你的肚子,你肚子里的是女娃娃还是男娃娃,都是要去伺候神仙的,李姨姨,你作为妇女光荣,要有奉献精神...大家都指望着你能救苦救难呢....” 你是多福的女人,你要有奉献精神。 李奶奶咬着被子,泪如雨下,再三哀求,她的丈夫耐心安慰,却暗中示意他们带走了她的娃娃。 生不了健康孩子的村民嫉妒的发了狂,那天暴雨将山顶的碎石泥沙冲刷下来,村民眼中却满是兴奋期盼,他们一路跑一路笑。 “有希望了!有希望了!我们要生孩子了!!!” “是啊,土地神显灵!” 他们高高举起赤裸的婴孩,雨水早就将娃娃身上的羊水胎膜冲净,娃娃的手紧紧抓着脐带,好似抓着救命稻草。 他们大喊着‘土地神赐福’,果断将娃娃扔到了山崖下。 那里陨石落下过,是村里唯一‘降临神迹’的地方。他们跪拜着虔诚祈愿,让自己的媳妇儿生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不然再过几年,他们可就没有劲了。 孩子的哭嚎声在雨幕中响了彻夜。 女娃娃死了,却只有李奶奶的肚子大了,这一次是一个健康的男娃娃。 所有人都嫉妒得要命,谁家都没有孩子,就李奶奶家有孩子,他们没有和李奶奶知会一声,抢了娃娃就扔。 大家都该没有娃娃! 可老天好似就偏偏不如他们的愿,李奶奶的肚子又大了。 所有人都红了眼,他们盯着李奶奶的肚子,那种眼神好像要将李奶奶的肚子剖开来,他们不想再等了,十个月,十个月就算一年,一年又一年,他们要老了!他们要没用了! 他们一边用竹子鞭打女人,一边惊恐于自己的无能,可谁也不承认,他们只怪自己的老婆没有个好肚子,没有李奶奶有福气。 他们磨刀霍霍,李奶奶恹恹地躺在床铺上,看着高举起来的刀子,看着满脸懦弱的丈夫,看着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孩子,终于说话了。 “土地神说,拿自己的孩子换孩子。” 他们恍然大悟,大彻大悟。 他们从女人手里抢走孩子,开始扔自己的娃娃;他们不想做坏人,他们想做父亲,想做一个好父亲,于是逼迫自己的媳妇去扔娃娃;他们放过了李奶奶,把刀举向了自己的女人。 果然怀上了! 要献祭自己的娃娃才能得到一个新娃娃。 娃娃乖,你没有手,活下来也是受罪,走吧走吧。 娃娃乖,你半身都是胎记,以后会怨恨我们的,走吧走吧。 娃娃乖,你嘴巴吃不了奶,活不了,走吧走吧。 娃娃乖,你是女孩子,家里就差一个男娃娃了,走吧走吧。 娃娃哭瞎了眼,也没能哭出她爹娘的良心。 李奶奶的娃娃不用再被扔掉了,连生三子,她身子弱得下不了床,她裹着像个土堆,像坟包。 土地神显灵了,她又变回了被供奉着的‘多子多福’的李奶奶,还是一个承接土地神神谕的神婆子。 他们比以前更尊敬她了,甚至顶礼膜拜,只求一个健康的娃娃。 有拍喜和土地神在,他们不愁自己生不出大胖小子。 她们怀了孕,来李奶奶这里求土地神给她们赐下一个大胖儿子,这样她们明年就不用拍喜了。 她们磕头拜拜,问李奶奶,“我能生出儿子吗?” 李奶奶神色恹恹,应,“生也,生也。” 女人拍手叫好,便叫李奶奶多赏自己两道竹鞭。 男人也笑哈哈地互相开着玩笑,说自己都用不着力气,女人的肚子就能自己大起来,叫李奶奶多打两下,一定要是个男孩。 后来娃娃换完了,她们不用去换娃娃了。可是一胎怎么够?他们还要二胎三胎,他们又想生孩子了,他们拍着她们又去求李奶奶。 大概是香火太多,信仰太诚,那天,李奶奶梦里又见到了土地神。 第103章 土地神手里拿着竹子,打在了李奶奶丈夫的身上。 李奶奶懂了,她看着屋子外面拿着笤帚,撮科打哄的男人们,对跪拜在身前的女人们说。 “土地神说,打男人越狠,越能生儿子。” - 巨童从山崖来,巨童就是她们丢弃的幼孩。 柳泫之懂了,追根揭底,是她们自己造的孽。 只是还有一件事不太明朗,她问:“你们说的土地神,到底是什么神?什么样?” “不知道,没人见过,只有李奶奶见过。” 李奶奶裹着厚厚的被子没有说话,目光定定地看着田垄中间的巨童,干燥的银发扬起落下,她浑浊的眼睛似乎被眼泪清润,她眼里装不了别人,只看着巨童。 所有人都看着她。 有人催促,“李奶奶,你说啊,土地神到底是什么样的?” 李奶奶动了动唇,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所有人都等她说出个什么来,好让仙姑把这怪物快些送走。 “李奶奶,你说啊...” "你不说,仙姑怎么帮我们?" “是不是没有土地神?”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好像是有点....” 李秀一直蹲在李奶奶身边,她无比清晰地听到了那道似有如无的声音,很小很小,不细听还以为是风声,呜呜咽咽,到后面越来越难以抑制。 李奶奶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怎么...怎么哭了啊....” 在所有人走出了幻境后,李奶奶看到了她的幻境。 “长福...长胜....” 是她还没来及看过一眼的儿女。 一左一右坐在她身前,还没睁眼,挂着脐带,只会哇哇大哭。 众人终于彻底安静了,她们看不到她陷入皱纹中的眼泪,她们只听到了李奶奶的嘶叫和呜咽,老人竭尽全力嘶声挣出的哭泣,像是无法顺利的嗬嗬喘气声,一声一声叫人不忍再催促她。 她们似乎不明白这么有‘福气’的李奶奶为什么会哭的这么委屈。 “李奶奶,你哭什么啊?” 哭她的孩子,哭她的福气,哭她造的孽。 柳泫之意识到李奶奶是陷入幻觉后,叫李秀拉出李奶奶的手来,黑暗中看不清晰,直到柳泫之握住李奶奶的手,才感觉到那手多瘦,几乎只有骷髅架子了。 皮肤异常干燥,不同于普通老人的皮肤的干燥,真的就像是一截干枯的老枯木。 [咚——] “她她她....她动起来了...仙姑!” 柳泫之点完香,抬手把香一甩,一边转身,一边抽出定身符纸。 就这么顺势的动作,柳泫之想收回都来不及了。 巨大的落地声混合的草屑飘扬在柳泫之脸侧,她心一沉,抬眼的一瞬间和巨童的眼睛对上了。 巨童竟然只用了一步,就跳跃到了她们身前,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稳稳蹲坐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一毫之差就要撞上巨童的脸的时候,一团黑雾将柳泫之团团围住,一个呼吸间,柳泫之重新落回了谢钰身边。 谢钰的身体直挺挺地立着,鬼体归位的下一刻,她拉住柳泫之的手,“没事吧?” 柳泫之摇摇头,“吓一跳。” 没有人敢做第一个动的人,巨童的眼睛将她们的身形一一扫视过去,似乎在辨认,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刷拉拉的风吹符纸声拨动着每个人的紧绷心弦,身高巨童一张嘴,将她们吞了下去。 “长福...” 李奶奶抬手,似乎想去够巨童的脸,虎口的烫红在所有人视线中飘动,她们盯着李奶奶,李秀赶忙抓回李奶奶的手,叫她不要乱动。 就在柳泫之疑惑她怎么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巨童忽而将脸对向李奶奶,眼珠子定定地看着李奶奶。 “长福。” 李奶奶喊了一声,便开始哭。 “嘤呜呜呜呜呜......” “嘤嘤嘤呜呜呜呜呜呜.....” 有人忍不住尖叫哭喊,只因为她们看到巨童没有张嘴,但是她身上所有的疮疤都在一瞬间张开了,像是嘴似的大张着,巨童的哭喊声就是这些嘴巴发出来的。 一张大张的嘴巴和两个血洞,组成了一张张脸。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巨童身上的疮疤是一张张脸,有的脸上有肉痣,有的脸上有胎记,有的脸上是独眼,有的脸上是兔唇。 她们尖叫哭喊,似乎在控诉为人父母,怎么能不养亲儿! “敕敕洋洋,日出东方,吾赐灵符,普扫不祥,口吐山脉之火,符飞门摄之光......降伏妖魔死者,化为吉祥.....” 柳泫之左手五指平伸,指尖朝上,中指掐掌心横纹,小指从四指背后弯过,勾定大指,叩住四指第三节。脚跺一下往前用力跩去,一气完成,打出伏印。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无风无光,就在柳泫之以为这一次又没能成功时,巨童的上方天空,不疾不徐缓缓飘来一朵厚重的乌云,在柳泫之的注视下,又缓缓飘走了。 柳泫之:...... “怎么回事?”谢钰惊诧。 “请一下玄武。”柳泫之再一次掐诀,默念:“玄武大帝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玄武真君急急如律令。” 依旧无风无光。 耳边巨童啼哭不止,村民催促不停,柳泫之接连打了几个咒都没有用,试了几个火符倒是顺畅得很,道气有,没神仙愿意帮忙。 第104章 “仙姑,怎么了?”李秀焦急地看着柳泫之,“这娃娃怎么办啊?” “神仙也帮不了你们。” 柳泫之只能抽出几张定身符,将巨童定在原地,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巨童虽然一动不动,可那上上下下的嘴依旧不停地哭嚎着,堵也堵不上。 柳泫之还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不过也有自己的猜测,“这巨童应该没有伤过人,神仙不舍得打她一下,要送走她,只能用阵法让其入土为安。” 李秀问:“那我们要做什么?” “准备一口大棺,柳树枝,祭坛,牛羊猪头,香烛瓜果...."柳泫之报完之后,看了一圈的人,淡淡补充道,“以及所有丢弃过婴孩的人。” 第57章 湃溪村 11 两米五的大棺不是一两天就能赶制出来的,家家户户都拿了点钱出来,让李秀出门去找找能做的棺材铺子。 巨童的事还没解决完,村民们不想让柳泫之离开,好话软话说尽了,一定要留她在祠堂里再等两天。 柳泫之没办法,索性就当是出来旅游了,闲来没事就和谢钰走走逛逛,顺便坐在门口和老一辈的婆婆们聊天。 谢钰只有站着、躺着的时候是最省力的,她便靠着木柱子站着,柳泫之坐在她身前的小墩子上。 老太太们眯着眼睛剥着毛豆子,篮子放一边,豆子放一边,晒黄的枯豆杆子堆在后面当柴火烧。 她们是这里被人嫌弃笑话了半辈子的寡婆,时常念叨着没个后代冷清,会找路过的小孩发糖果,等着小孩吵闹开来,又板着脸轰人赶紧走。 她们乐此不彼地打扫着祠堂,喂着墙头的小猫,聚在一起打牌吃茶,轮流聊着一个人的往事,说好说坏都是笑,全然不清楚她们的村子遭了大难。 “....你来这里干什么?” 柳泫之昨天也是坐在这里的,老太太睡一觉醒来,又忘了她是谁。 柳泫之随口回:“拜土地神。” “土地神?”老太太点点头,手上的动作利索得很,被豆壳染成墨绿色的指甲一用力,就把青豆扣了出来,“....我们村哪里有土地神?” 柳泫之指了指角落里的庙盒子,“那不就是。” “没用。”老太撇着嘴摇头,“要生孩子?去李姐姐那里...大家都去那里...可灵...” “你怎么知道灵?” 谢钰和柳泫之两人闲着无聊,这里的信号不好,手机也刷不了,这两天只能听听老太讲故事。 老太记忆有些混乱,有时候觉得自己七八岁,有时候觉得自己二十五六,不让她们喊她奶奶,说她才十七。 每天都是不一样的岁数,也就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故事可回忆。 “都这么说...不过我不太信,那村长家的媳妇李阿福就生不出娃娃...去李姐姐家走了八年都没有生出过娃娃....” “那时候还没有土地神?” 这是谢钰问的。 李奶奶不愿意说和‘土地神’相关的事,她和柳泫之都觉得这里面事和‘土地神’脱不了干系。 可这‘土地神’到底存不存在,也是让人很怀疑的。 老太手一顿,想了一会儿,拧着眉,看起来有些疑惑,但她很快就松开了眉头。 “什么土地神?李姐姐一直就是多福的女人,大家都是去沾喜的.....要不是我那订了婚的男人死在了战场上,大概也是能沾回来点喜气的....” “什么喜气...” 旁边的短发老太是这里面耳朵最好使的,也是神志最清楚的,在她听来都是大家经历过的往事,有时候对方说不对了,她就会一本正经地纠正。 “还说我们是寡婆....看看她那个样子,生的多,连个来伺候的亲儿子都没有,还把身子生垮了...我有一次经过那边的屋子...闻见她被子里面真是臭烘烘的...” “底下...拖着一个红袋子,我真是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你们猜她说什么?” 柳泫之看着短发老太太,问:“说什么?” “那是她的子宫!” 短发老太太眼睛都瞪圆了,看起来被那个场景吓个不轻,连连摇头。 “...喜气?我的天奶奶!给我我都不要....唉,不过,说到头...这事也就女人受罪...她可怜是可怜,不过也是罪有应得...说什么多福多子...还不是要面子,叫她那个早死的老公捧起来的...还有那个李阿福的死,也是有她一份的....” “哎呦,天道好轮回,谁也逃不过。”老太唏嘘着摇头,“谁都可怜,谁都可恨....” “李阿福怎么就死了?”剥着豆子的老太迷茫抬头:“一早不是见到她了?在门口喊着生也生也.....这都第几年了啊...八年?九年?” “那是李呆呆。”短发老太抖着食指点点剥豆老太,笑她,“你老了,人都分不清了,那个不是李阿福,是李呆呆。” 剥豆老太愣了一下,似乎在搜索脑子里的回忆,好一会儿才笑了下,很轻很轻地拍开短发老太的手,“你才脑子不清楚了.....明明就是李阿福....” 老太们争论起了李呆呆是李阿福,还是李呆呆,李阿福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把柳泫之的问题早就抛到了脑后。 柳泫之想着过一会儿再问问,坐久了就累,起身叫着谢钰出去转转,还没站直了,就听到外面吵吵闹闹闹的,不过几秒,门口就拥挤进来一群人。 一路的人都涌在祠堂里,你挤着我,我挤着你,生怕落了单。 第105章 最前面的李秀累得气喘吁吁,后面的人赶紧帮她开了口。 “仙姑,棺运回来了,人也到齐了,赶紧做法吧。” - 棺材是白板,还没来得及上漆,前头高而宽,后脚是矮而窄。盖子做成屋顶的形状,中间高出两边,中间为“屋脊”,两边为瓦檐。按照柳泫之的嘱咐,棺材壁上凿九个酒瓶嘴粗细的洞。 上盖、下底、左右墙的之间,且向内凹进去的横板外形看上去很像汉字中的“回”字,上贴有福字。 横板的‘回’就是亡故之人的两道门,有亲人盼着亡灵回家的寓意,也有‘轮回’的意思。 碑是“五角碑”。 民间认为碑是阴宅的“大门”,那土坑里的棺材就是阴宅的房屋。 打棺材的人在棺材盖和桶子之间做成榫和卯,封盖时只需要用榫头对准卯槽推进去就行了。 虽然是白板,却都是按照最规整的棺来做的。 柳泫之看过后,说,“我把巨童带来,你们摆坛。” 李秀看柳泫之点头,提到嗓子眼的气终于松下去了。 巨童还在田垄中定着,每隔两三个钟头,柳泫之都会过来确认一番,每次来,李奶奶都裹着厚被子坐在田埂上,时不时看看巨童,说一些话,大多都是饿不饿,渴不渴之类的。 柳泫之和谢钰来的时候,李奶奶会很谨慎地看着她们,生怕她们把她的长福带走。 “要走了。” 柳泫之轻声打了声招呼,李奶奶浑浊的眼睛立刻警觉了起来,她颤颤巍巍弯着背,站起来,整团棉被都开始颤抖,好似站不稳。 “我不许任何人带走长福。” 跟来的村民哄道:“仙姑是给长福超度,做好事的,她这样不人不鬼不能去轮回,放她去吧。” 以往他们就是这么诓骗了她的。 李奶奶站起来还不如长福的肚子高,但她依旧痛苦地直起身来,眼神固执坚韧,决然地站在长福面前。 她早已不是那个被轻易蒙骗的女人了,没人能骗过她。 “你们要把长福扔掉,我不许,谁也不能带走我的长福!” “你的长福早就死了,这是怪物。” 后面的人没有多少耐心,几个人涌上去想去抓李奶奶,柳泫之拦住了他们。 “这里面不是还有你们的孩子吗?你们怎么能说她是怪物,她就是因为对你们生出怨气,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即便是怪物,也是你们养出来的。" 柳泫之心里早就生了郁气,她也是自小就被扔出去的,这些人一口一个不人不鬼、怪物,她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柳泫之目光冷冷,语气却压制的还算平和:“我和你们说清楚,要是她怨气不消,就算我送走了巨童,那些婴孩的怨气还是会纠缠着你们的,叫你们的子子孙孙都逃不开。” 几个村民不再敢说话了,呐呐应好,再好声好气地继续哄着李奶奶放行。 柳泫之心绪不稳,偏头去念清心诀,谢钰则是代她施法运尸,暗暗放出一丝鬼气,将巨童悬空离地面一厘米。 不细看只以为巨童是自己移动了起来。 巨童一动,李奶奶也用不着人劝,颤颤巍巍地跟在后面喊着叫着‘长福’。 村民见识了两人的‘仙术’,一边盯着二人运巨童的背影,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李奶奶,生怕一个跟头给人摔没了,叫仙姑不帮他们了。 法场的鲜花供果、三茶四酒、三荤四素、香宝蜡烛已经备好,谢钰将巨童安置在棺木内,柳泫之先将定身咒加固了一番,才退出阵中。 到场的村民中有人手中拿着老旧的拨浪鼓,糖纸衣,还有些小孩的衣服,她们神情哀哀,眼里蓄满泪水。 也有人黄纸香烛,白衣素面,还有叫来了二十多岁的孩子一起跪在阵边磕头赎罪的。 李奶奶被李秀抱住,一遍一遍的喊着‘长福回来’,李秀耐心安慰,却止不住李奶奶的眼泪。 设阵之前,柳泫之还有话告知他们。 “你们要诚心忏悔,让婴灵感受到你们的真诚、痛苦、惭愧和亏欠,以用来化解他们的怨气。” “人在做,天在看。”柳泫之目光扫过几个尤其不屑一顾的面庞,神情淡淡,“话我只说一遍,今日过后,谁被怨气纠缠,时运不济,先问问今日的自己是不是真心悔过。” “不要欺人,不要欺鬼,不要欺天。” 大家连连称是,柳泫之便叫她们把陪葬品依次放入棺椁。起先谁也不敢先动,一个哭红了眼睛的女人先走上来,然后才有陆陆续续的人跟上来。 柳泫之叫谢钰看着,而自己去一边准备净寐阵了。 她先用香在棺材周围插了一圈,并留个缺口,等所有人都放好陪葬品后,在巨童身上扑撒了一层礞石粉末,而后在棺材周围摆了一圈柳树枝,再用一根香插在了刚才那圈香的缺口上。 这是茅山术的净寐阵,是对付尸变的阵法,所谓净寐,是"让死者入土为安"的含义。 茅山术认为,死者诈尸,是因为身体三魂七魄没走干净,用这个阵法可以将体内残留的魂魄完全冲出身体。 在馆周围刻的九个洞,叫"阴闶",诈尸,大多是由于死者死的不甘心从而心存怨气所致,而这"阴闶",就是专门用来释放亡魂怨气的。 净寐阵一完成,棺壁的九个阴闶中就开始流出黑气,阵中平地起风,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的游走。 第106章 风啸如鬼啸,棺木中的巨童开始嚎啕大哭,几十张嘴大张着,漫天满地都是凄厉的哭喊声。 天地似乎都被怨气压暗,突然,一阵疾遽的旋风在阵外卷起一股一股的尘土,吹倒栅栏上的几块朽木,村民们惊恐于突然而至的狂风,纷纷向柳泫之求助。 “定心。” 在这种关头,没人不敢不听柳泫之的,她们能做的只有惴惴不安地祈祷着一切顺利。 “轰隆—” 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传来了隐隐的雷声,闪电横过天际,仿佛劈开苍穹。 一滴接着一滴的雨水坠落下来,猛烈的在她们身上砸出湿润的痕迹,如豆子大,越来越疼,越来越密集,最终连成了铺天盖地的水幕,像是试图冲刷明净这片肮脏污染的地界。 没人不信柳泫之的话了。 人在做,天在看。 已经分不清是巨童的哭声,还是狂风的呼啸,奔走咆哮的风卷起沙砾和草屑,裹挟着倾盆暴雨,把山谷搅得凄凄惨惨。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她们开始忏悔,开始哀求,开始痛哭。 从天亮哭到天黑,把身上的白衣跪拜成了满身是泥,从流涕痛哭变成了气弱声嘶。似乎要将她们孩子的哭都还回来,才肯罢休。 风渐小,雨渐停,疲精竭力的众人终于得到了孩子的原谅,她们眼中明明重燃希望,却在愣神之后,蓦地悲痛大哭。 哭什么? 哭她的孩子终究不忍她受苦。 超度仪式很成功,巨童在棺木中安息,所有的眼睛都闭上了。搬来的干柴火和稻草杆子将她团团围住,大火燃起,反射出油一般在沸煎的火焰来,照亮了这方天空。 “终于....” 有人忍不住叹息,语气庆幸。 被其他人齐齐扫了一眼后,立即闭上了嘴。 李奶奶不再哭喊了,她嗓音沙哑,哀求:“我想再看看长福。” 李秀不忍李奶奶伤心,搀扶着她想远远看一眼棺。 柳泫之和谢钰沉默地收拾着坛上的香烛,此起披伏的惊呼声顿然响起,两人抬头去看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桎梏着李奶奶半生的棉被终于被火焰剥落,她也终于走到了她的长福身边。 所有人置身于冬日的荒凉原野中,一面冷得抖抖瑟瑟,一面烫得赧颜汗下。 那‘多福’的李奶奶在她们眼前缓缓燃尽。 连同于禁锢她们一生的拍喜。 她们不可置信又凄然泪下。 男人问:“我们.....我们以后找谁去沾喜?” 女人也问:“去找谁?” 李秀满脸是泪,火光在她眼中不停地闪烁,她抹了抹眼睛,厉声质问:“.....没人逼你们了,你们为什么还执迷不悟?” "多少年了!为什么还在执迷不悟!" 李秀回头看着她们,怒不可遏,指着那些不知所措的脸,“打的女人,你们要忍受;打得是男人,你们要陪着!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打醒!!!” 李秀在火堆前,崩溃大喊:“我恨死你们了,你们打不醒骂不醒,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她们相互看着,还是迷茫不解。 李秀哑然,她也不说话了,和她们对望着,对望着...... 她终于觉得累了,她流下的泪水被火焰蒸发,目送远方最后一丝抚慰般的淡淡的余晖消失在天际,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大哭大笑,最后都归于平静。 第58章 湃溪村12 - - 随着民智的开化,在拍喜民俗渐渐消亡的年间,李阿福是湃溪村里最后一个被正式拍喜的女人。 李阿福和她的名字一样,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家里是给镇上的土地主家送菜的,家里不缺吃不缺穿,那个时候的女人能读到初中都算是顶天好的了。 要是能读到高中,在家里都是当着宝似得供着的。 李阿福高中毕了业,找了个小老师的工作,和孩子打交道,谁碰上了都夸一句文化人好。 家里眼看她年岁到了,就寻思着给她找个好人家,这一来二去,就看上了当时村长家的小子李焰,李焰在厂子里做管理人员,福利待遇都不错。两人高中又是同学,虽然谈情谈不来,但胜在聊得来。 在两方父母的努力撮合下,李阿福和李焰成了家。 两人郎才女貌,相敬如宾,连吵架都是和和气气的,真像是城里人的读书人,在整个湃溪村里都是独一份的。 邻里算着日子等着他们生出个小才子来,这一算,就到了第三年。 李阿福的福气好像都落在了自己头上,这肚子一年两年三年都不见大,李焰的父母急,李阿福的父母也急,什么补汤补药都往两人嘴里灌,可就是没动静。 周围邻居就说,得拍喜了。 从村口开始,就拍了两步,立马被匆匆赶来的李焰赶忙拦住了,分了枣,笑呵呵地说着意思意思就行了,拿着棒子的村民也没办法,只能兴致缺缺的打道回府。 一年一年都是如此,年年都是李焰抢断了拍喜,这一整村子里的女人几乎都被打过一圈,偏偏八九年生不出娃娃的李阿福一点事没有,整天拿着书看,像城里的女作家。 “做文化人的就是不一样,整天就知道看书,看成书呆子,也不知道生娃娃。” “学校里的娃娃这么多,她怎地不羡慕?不会是个石头肚子吧?” 第107章 "我看是村长家里福气到头了,娶了个木头桩子回去供着,要是我的女人是这样的,我可不要嘞...” “会生娃会干活,贤惠才好,长那么漂亮,读这么多书,连个娃娃都不会生,那不就是白白当了女人了嘛...." 闲话传着传着,李焰父母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晓得那一年,李焰他爸进了医院,李焰在医院了没赶回家。 那一日,从天一亮打到天黑,李阿福的父母哭着喊着叫她应声,李阿福就是不应声。 平日里纤纤弱质的李阿福唇齿咬出了血,也不肯说一个‘生’字,没有了丈夫的洒果驱离,村民们你一棍我一棒把李阿福赶进了李奶奶的屋子。 李奶奶一生孩子就是个男娃娃,家里就出了一个女娃娃,还是个龙凤胎,叫人羡慕得很。她老公面上光彩,逢人就夸自家取了个福媳妇儿。 李奶奶走哪就被夸到哪儿,被捧成了多福娘娘,谁家的娘子都叫她打生拍喜过。 她手持手指粗的竹子,叫李阿福脱衣服露肩膀。 屋子里一圈有男有女,李阿福死死攥着衣服,哀求着她的父母。 所有人都说,不能坏了规矩。 她父母驱散了外围的男人,但没有将她带走,叫她忍忍就过去了,叫她一定要应“生也生也”。 李阿福没有力气反抗,李奶奶的鞭子将赤裸裸的她打的皮破肉烂,奄奄一息。 李阿福的父母眼看不对,急急喊停,却被所有人拉住,叫他们守规矩,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打了就能生,就忍着一次。 李奶奶铁面无私,仍谁来都是打到说“生”为止。 李阿福喘气都在吐血,怎么都说不出‘生’字了。 李奶奶从没遇上过这么固执的女人,怎么也不跟着她说‘生’。 李奶奶扔下棍子说“她生不了了!”,村民说“那怎么行!要打到她生为止!不能坏了规矩!”。 他们捡起竹子,你一下我一下的轮流打着李阿福。 “生不生,生不生...” 李阿福被活生生拍死了,李阿福的父母悲痛欲绝,叫来巡警,把整个村子的人都举报了,巡警盘问了一圈,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动了手,他们说“这是习俗”,要怪就怪老祖宗去,还给巡警指了去祖坟的路。 巡警要带走李奶奶,他们说,“李奶奶是多福娘娘,要给她腾个可以跪拜的屋子,好让她们随时去沾沾喜气。” 巡警管不了了,草草结案了事,只敷衍着安慰李阿福的父母说,“现在学生在搞运动,很快就会下乡来了,到时候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李焰爸爸第二天一早就回来了,村里的人都知道李焰爸爸没有生病,他见人就说要给他儿子找个新媳妇儿,李阿福的母亲气得活活晕死了过去,李阿福的父亲举着镰刀逼问李焰知不知情。 李焰是个纸老虎,被刀架着吓尿了裤子。 这才说,是他自己没用,什么都做不了,李阿福当然不会怀孕。 是他求着李阿福帮他隐瞒的,男人的面子是天大的事,他在家里可以跪着求人,在外面就要李阿福跪着被打。 李阿福的父亲大骂,“没良心的畜生!我就问你李阿福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我爹说....” “我爹说....” 李焰说不出口,就是他害死了李阿福,是他半推半就让他爹暗示村民打死了李阿福。 他求饶大喊,“我怕丢面子!” - 六六年五月,号召“清扫蛇神牛鬼”的运动兴起,村子里的人不再敢拍喜了。 要命还是拍喜,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他们想借此出风头,想搞个干部当当,于是大声跟着学生呼喊: “神明神明,有目不明,有耳不灵,有足不行,终日静坐,受人奉应。逢迎无益,不如打平。打平打平,铲个干净。人群进化,社会文明。” 将搞迷信的李奶奶推出去pi斗,让她“坐飞机”。 “求神拜佛就能过上好日子?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想,队里谁来搞生产?” “李春花,还不老老实实低头认罪!” 李奶奶看清楚了是哪些人,她高举着手,举报:“他家以前做村长做地主!他故意让这群人搞封建迷信,拍喜打死了知识分子!” 那学生一听来龙去脉,顿时来气,厉声大吼:“好你个利用牛鬼蛇神杀人的土地主!把他抓起来坐飞机!” 李焰大喊,“我杀得不是知识分子,是给地主家送菜的狗腿子!我举报!李阿福家是喂地主分子吃饭的!” 是是非非都颠倒的光怪陆离的年月中,对错正邪都一并紊乱成了无可奈何的痛苦,最后转化为历史的风尘,将所有人和事都夹裹而去。 - “李阿福的去世后,李焰家里做的事都被揭发了出来,这李焰绝了后,他们也就犯不上去溜须拍马了,村里的人慢慢地都不怎么待见他了,李阿福的父母每天都去镇上举报,李焰一家做不成村长了,娘郁郁而终,爹投奔亲戚了,李焰一蹶不振,很快就成了二流子.....” “李焰就想着在那个时候,借机报复,说不准还能闹个干部当当....没想到自己也遭了难...被人劈斗完后,他就得了病,不久之后就死了...” “李阿福的母亲久病难医,死了,她爹也跟着去了。” 第108章 李秀把燃了一半的黄纸抬起,火焰滋滋啦啦地燃上来,感受到了指尖的痛意,她迟钝地松开手。 “....后来就有了土地神的事。” 李秀站起来,眼前的五角碑很新,碑后的土包像极了李奶奶身上的棉被,她看了好久,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事都是李奶奶和我说的,她每天都活在罪孽之中,她说她知道那个土地神不是神,是李阿福,她一直没有忘记过李阿福的身形和声音。” “即便搅弄着整个村子都不安宁,她也要为长福讨个公道.....她要是知道那是长福,一定不会叫你们来的....” 李秀又想流泪了,她偏过头去,又叹气,“她最后和我说,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柳泫之默然。 阳间三世,伤天害理皆由你;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一个人不论善恶,在人世间走一遭,这些都由你自己。该如何断绝,到了阴曹地府,自有评说。 夜深沉,风凄凄,月照碑如雪,楮燃断魂九泉下,荣枯浑如一梦中。 - “借你气一用。” 谢钰将鬼气放出,柳泫之牵一缕至指间,摒弃杂念,提气丹田,再引丹田之气入掌,缓慢提掌,以手触目。 【李阿福。】 柳泫之心中默念,【李阿福。】 周遭风声水声草动声,丝丝入耳,柳泫之渐入灵台空明,物我两忘之境, 【魂来兮——】 目中之境血流汩汩流淌,森白兽骨遍地染上赤红,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的雪花,也是洋洋洒洒的猩红。 鬼影绰绰,却没有一魂走来。 【仙姑不用着急,你我还未到相见的时间。】 柳泫之猛然睁眼,眼前还是石碑荒地,李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谢钰惊惶的声音在耳鸣声中炸开。 “你做什么了,怎么流血了。” 柳泫之看了眼手背上的血滴,随手抹去眼中流出的血泪,“没事,撞鬼了。” 第59章 “我百毒不侵。” - 今日冬至。 冬至大如年,前几日买来的糯米酒新添进去了桂花酿,今晚拿出来温酒煮茶正好。 过了今天后,天光是一日比一日长,阳气上升,温补最为合适。 踱至门前,外卖烤羊腿也点完了。 酥脆的外皮包裹着鲜嫩的羊肉,随着烤炉的烘烤,不断向外滴漏油脂,发出滋滋的声响,再配上甜滋滋的糯米酒,解腻的甜香在嗓子里温温吞吞走一遭,便能浸软人的神经。 柳泫之一边想象着,一边收了手机往冬树走去,尧枝逐捧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老旧到脱了漆的暖炉暖着手,前面放了一个小烤炉,不锈钢网一放,上面零散铺着几个白果红枣。 "今年可算是存了点闲钱过年了,真是不容易啊....你有没有觉得这段时间活计都多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算了,对我们来说,也算是好事了,能赚钱就行了……" 尧枝逐闭着眼睛,脚底板抵在炉子边边,烘的整个人都暖呼呼的,困得她半眯着眼睛,惬意得很,说话都带着长长的调子,好似下一刻就要睡过去了似的。 柳泫之烫得跳着手,剥出一颗白果,青绿果肉,香味浓郁,绵厚的肉质瞬时唇齿留香。 “哪来的?” 尧枝逐:“巷子里有棵银杏树,树下都是,没人吃,我就捡回来了。” 柳泫之伸手挡在炉上烘烤取暖,视线转了一圈,问:“谢钰呢?” “没见她出来,应该在棺里睡着吧。” 谢钰的睡不是睡觉,而是在里面维持肉身所需的日月精华,以保养身体不会腐烂发臭。 从湃溪村回来后,谢钰已经连续在棺里待了一个月了,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出来,天色一亮,就又躺回去了。 年关到了,都在准备着过年,柳泫之也不出远门了,只在外面街上摆摊算命,时而卖卖平安符,有几日下雨没摆摊,无聊得很,想着钻进地道里,找谢谢钰聊聊天,两了句话,冻的柳泫之的脚发麻发疼,就再也没进去过了。 这会儿日落西山,屋顶上浅薄的一抹红霞里,只有些暗淡的光线溶成了沉溺在水中的不易被人察觉的绮丽,寒凉似乎都轻了不少。 这个时间点,谢钰该出来了。 “晚上喝糯米酒吗?”柳泫之看了眼时间,补充说:“.....还有汤圆。” 南方人必不可少的汤圆,是纵使腻得很,也会吃上几口的食物。 尧枝逐抱着暖炉,歪着头窝得很舒服,听见柳泫之的话,眼睛一睁开,就是亮晶晶的,她最喜欢什么节吃什么食物了。 “好啊好啊,糯米酒拿来温一温,再找个电影看,我们好久都没好好休息了....今年还这么多人....热热闹闹过个节……” 满打满算也就两个人,另外两个是鬼。 柳泫之往嘴里放着白果,余光看到东厢房的暗色门洞里走出一道苍白的身影,立刻抬手朝着走来的谢钰招了招,“今天是冬至,你和阿姑想要什么?” 冬至也祭祖,柳泫之就在惦记着这事。 谢钰压紧的嘴角微微放松,勾起比往日稍微大一些的弧度,“阿姑想要些金银元宝,等你得闲,给她烧点来...” 阿姑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柳泫之在东厢房的窗台下设了一个小坛,引到了阿姑的身上,只要在坛的铁盆子里烧东西,阿姑就收得到。 第109章 “你把牙齿磨平了?” 尧枝逐坐起身,把手里的暖炉放在炉子边加热,后脑勺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她随手顺了两下。 柳泫之这才看到谢钰的尖牙不见了,连着不见的还有她手上的黑指甲。 谢钰解释说:“前几次出门要藏着手和牙,不太方便,我便想着法子把它们炼没了……这才不得已睡了一个月。” 谢钰其实在熔炼她的其余魂魄,墓碑的一魄一进入她的身体就完全融合了,可镜子里取出的一魂就难以控制些,常常扰乱她的心绪,她耗费了一月才将她彻底归一。 尧枝逐了然点头,“.....对了,你叫阿姑别总往我镜子上写字,有时候大半夜突然冒出几个字来,真的很吓人...” 阿姑就蹲在尧枝逐的椅子旁边,小小的一点黑眼珠子,幽怨地看向谢钰和柳泫之,“是她半夜不睡觉,照镜子招鬼....我没忍住,给她招去的,就想着顺道请她帮我烧点东西来...” 这话尧枝逐听不着,还在叽叽喳喳地抱怨着阿姑有多吓人,柳泫之把阿姑的话转达给了她,尧枝逐咬咬唇不说话了,眼睛一闭,又躺了回去。 “我这不是还在直播嘛.....这段时间天冷得我都不想出门了,只能直播攒攒过年红包...” 直播要化妆,要卸妆,她多照会儿镜子怎么了。 柳泫之就问,“那你攒多少了?” “一天三十,得有九百了。”尧枝逐又活了,蜷着腿,喜滋滋地打开手机,把零钱展示给柳泫之看,“有一个人每天给我刷礼物,不过她每天只给我刷三十,说是辛苦费。” 似乎想到了什么,尧枝逐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直播间也没有很多人,也就这么几个,要不是这三十块,我也不想每天化妆,半夜从外面回来还要卸妆...” 柳泫之点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歇,剥了一颗又一颗的白果,全往嘴里塞,谢钰提醒她。 “白果有毒,少食。” 回应她的是,又一颗白果被扔进嘴里。 谢钰在桌下拉她的手,不让她再腾出手去剥白果了。 柳泫之转头看她,“我百毒不侵。” 柳泫之说的是实话,谢钰觉得她是嘴馋,定定地看着她,“我看你的脑子就是叫这些毒物吃笨的。” 柳泫之抿着唇,不能为自己辩解一句,只能不再去贪那一两颗白果了。 第60章 “善易者不易。” 尧枝逐话说的正是兴头上,一看两人又开始说悄悄话了,嘴角一压,就没了说话的兴致,看天色越来越暗,正好起来活动活动身子,把酒热上,又把电影选好放上。 “这边上挖一个洞,找几根干木头,垫一垫,生个火。” 柳泫之也没闲着,蹲在两米外的空地上,拿着木棍戳戳地面,然后抬头看向谢钰,问:“家里的工具都放在哪里?” 谢钰好歹在这里游荡数百年了,多少比她们熟悉些。 谢钰哪里知道,她数百年都在棺中,便看向阿姑,阿姑还真知道。 她漂浮起来,往后院飞去:“放在后院,我去拿来。” 不过一分钟,阿姑就抬着锄头回来了,尧枝逐端着酒回来,撞到了浮在半空的锄头,吓得一激灵,差点把手上的酒瓶子砸过去,好在柳泫之先把锄头抢了下来。 “再拿点干木头来。” 柳泫之杵着锄头,头也不抬地指使人,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谢钰便自觉和阿姑一起去后面去拿干柴了。 “小泫,前几天打雷,你听见了吗?” 尧枝逐把酒杯摆好,酒香味还没出来,她仰回椅子上,拍拍自己的心口,故作深沉地忧虑道:“....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怪的很,那雷打得我心悸。” 那几天打冬雷,确实响的震天响。 柳泫之锄起一块土,闻言一顿,“你怎么听出怪的?” “不好说。”尧枝逐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只觉得不舒服,整个胸口都闷闷的,有点冒冷汗,我还以为我低血糖了....吃了糖之后,确实好一点,但是还是有点怪,一打雷我就心慌……” 说着,她回头看了眼后院的方向,压低声音说,“小泫,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谢钰...毕竟这生死人的事是违背天道的,就你一个月前那事.....我从来没见过你做法事做的眼睛流血的,这不是七窍嘛....” 柳泫之锄了几下地,回:“可她没有害过人,应该是个好鬼,雷打她干什么?” “这雷不是打她的……这和好鬼坏鬼没关系。”尧枝逐说不清楚,只‘唉’了一声,“好鬼坏鬼都要走,你偏偏抓着她做什么?师傅教的你全忘了?阻了别人的轮回路,你这是损了大德了....我觉得这雷打的是我们……” 柳泫之力气大,动作快,没两下子就把坑洞挖好了,也不用很深,一个手掌的深度就足够架柴火的了。 “我觉的我和她有缘。” 柳泫之做不了其他的解释,她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吃饱才留下谢钰的,憋了半天,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不会...” 尧枝逐盯着她的脸,柳泫之心虚地撇看眼睛。 尧枝逐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腾起来了,她站起来,抓住柳泫之的手,“小泫,你不会是...把她当真朋友了吧?” 柳泫之摩挲着锄头顶端的圆头,闻言,心头一松,顺着尧枝逐的话,说:“她人这么好,我拿她当朋友……又怎么了……” 第110章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尧枝逐捏紧柳泫之的手臂,看她一脸认真又心虚的样子,拧着眉头重重叹气,最后还是无奈地松开了手。 “都怪我,我早就该提醒你的,不要和她产生感情,这人和鬼终究不能同路....你这样...以后怎么舍得超度她...难不成……以后和她一块做僵尸去?” “也不是所有鬼都要去轮回的……” 柳泫之自有一番主见,谈论起这事来,她始终不太理解师傅是怎么想的。 “要是师傅愿意留下来,我们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以魂魄的方式留在她和师妹的身边。 尧枝逐座椅也不摇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小泫,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不是你喜欢什么,就要让它们都留在你身边......” 正房后面绕出了抱着柴火的谢钰,尧枝逐马上闭上了嘴,转而说道:“算了……今年快过完了,帮我算一卦。” 柳泫之比出两个手指,“二十。” 命不轻算,道不送卦,易不空出,不守者必有果报。 这点道理尧枝逐还是知道的,她这几天赚了点钱,果断转过去二十。 她一过十八,就找师傅给她算过命了,应该说是算桃花,不过师傅没算出来,一边吐着血,一边说天机不可泄露。 就因为这么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尧枝逐年年都要算一次桃花,师傅和柳泫之每年轮流吐血。转眼七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的桃花怎么样了。 尧枝逐拍拍柳泫之的肩,一副任重而道远的严肃面容,说:“明天给你炖鸡汤补补。” 收了钱,柳泫之便开始算卦。 “白衣黑裤,上乾下坎,异卦相叠,乾为刚健,坎为险陷。刚与险,健与险,彼此反对,定生争讼。争讼非善事,务必慎重戒惧。” 尧枝逐问,“什么意思?” 一边的谢钰摆放好柴火,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算卦,见尧枝逐疑问,便替柳泫之解释,“事业稍有气色的时候有利可图,继而受挫,务必警惕,慎之又慎,不要固执已见,极力避免介入纠纷争执之中。” “与其这样,不如退而让人,求得化解,安于正理,可免除意外之灾。陷入纷争,即便得势,最后还得失去,便是得不偿失。” “还能这么曲折?”尧枝逐瘪着嘴嘟囔,“钱真不好赚。” 柳泫之安慰:“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用担心,平日里与人发生争执,不要理会就好了。” 又说,“今日不要外出,弗中多有变故,宜改日出行。” “桃花方面......” 柳泫之一顿,喉头涌起一股熟悉的铁锈味,尧枝逐面色一肃,赶紧抽了几张纸接在柳泫之的下巴处,谢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看到柳泫之嘴角流出一丝血来。 “没事没事,正常的。”尧枝逐擦擦柳泫之的嘴角,安抚住对面阴沉沉盯着自己的谢钰,“别紧张啊,每年都吐,明天吃鸡汤,补补就行了....” 柳泫之接过纸,压在口中,闷声说道:“不尽人意……不过要是彼此理解,未尝不可。双方应以温和的方式处理生活……” 没想到今年算出来了,尧枝逐眼睛大亮,急急问,“桃花在哪?” “属鸡,正南。宅子坐西北朝东南,正东。” 柳泫之划动了几下手指,唇上还有殷殷血丝,胸口微微发疼,好不容易算出了尧枝逐的桃花,这点疼还是能忍的,她拧着眉继续算下去,“……应当是东南方向。游魂卦,伏藏不现者,她乡人。” 尧枝逐连忙压住她的手:“行了行了,不用算了,这个无所谓,有这个人就行了。” 卦毕,柳泫之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压下嗓子里的血腥,说,“算不出了……只能看出这些,卦象还是很怪。” 尧枝逐看柳泫之面色稍稍回缓,松了一口气,坐回去,“无所谓在哪里了,我还以为我这个体质没有桃花了。” 话是这么说着,她还是忍不住想像着,“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我希望是有钱点的,不然我后半辈子真要喝西北风去了....” “怎么算一个桃花,就会吐血?”谢钰面上看不出神情,仔细擦去柳泫之嘴角的血痕,心疼地轻声问:“疼吗?” “不疼了。”柳泫之摇摇头,解释:“师傅嘱咐过,师妹的正缘要每年算一次,要是能算出来,就说明那人已经出现了。” 又是师傅。 谢钰垂下手,顺势圈住柳泫之的胳膊,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尧枝逐连连点头,听到后面又很纳闷不解:“……不过,师傅她说的就好像是突然冒出来似的,什么叫出现了,什么人不都是一点点长出来的....和卦一样怪,我还挺好奇的……” 柳泫之也问过师傅这个问题,当时师傅和她说的是,“你积累的德和气到达一个界点的时候,才会出现正缘。你以前是时候没到,现在是时候到了。” 尧枝逐问:“既然算得出,那你怎么还会吐血啊?” 柳泫之想了想,猜测:“大概是对方不是个普通人,可能也是修道的。” 那就可以解释了。 “小泫,”谢钰收紧胳膊,突然问:“那你有没有给自己算过桃花?” “善易者不易。” 柳泫之摇摇头,说,“玄门中常说命数既定,算与不算都没什么差别。我没想过算自己,得与失皆有,红线姻缘三生石,命定之人总会来的。” 第111章 “要是没有呢?” 柳泫之又说,“皆是命数。” 谢钰垂下眼睛,“你倒是顺应天命。” “人如何和朝晖相争。”柳泫之开始滔滔不绝,“不过师傅说,我们修道也是在逆天改命,要是成了仙,便就是得了天命。” 谢钰不想再继续听她说师傅师傅的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话,听得头疼。” 尧枝逐自以为和谢钰站在同一战线了,痛心疾首地控诉道:“没错,她一说起这种道道道来,和师傅一个样子,和念经似的,我也一点都不喜欢听……一听我就头大,恨不得缝上她们的嘴……” 谢钰:...... 柳泫之不说了,尧枝逐又开始说起来了。 第61章 谢钰不骗人的。 - “这味儿,太香了!” 外卖忘记送烧烤料了,赔付了五块钱,尧枝逐从厨房搜罗来一袋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烧烤料,拆开闻了闻,孜然味很足,当即确定以及肯定没有过期,二话不说就沾了羊肉塞进了嘴里。 她感叹一声:“这冬天还得是烤羊腿啊。” 羊腿肉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熟的了,但边烤边吃才是享受,柳泫之切下一块肉,串在签子上,说:“再烤干点好吃,越嚼越香。” 尧枝逐蹲着等了一会儿,炭火不大,要烤好一会儿,她重新挑了个新上的鬼片,说:“我去拿汤圆。” 不过片刻,烤炉上架了一壶酒,一个小砂锅,里面的盛了开水,底下沉着颜色不一的迷你小汤圆。 柳泫之让尧枝逐看着羊肉,自己去点了几根线香,凑着烤羊腿的火堆点燃了香,烟雾袅袅升起,她先朝南拜三拜,插到庭院的东南角中。 走回来又朝着东厢房拜了拜,把六根线香插进东厢房窗沿下的青砖缝中,最后折回来,切了一盘羊肉放在桌子上。 “冬至你们也吃点。” 亡灵吃的是这祭品的气。 阿姑示意着问道,“谢娘子?” 谢钰魂体出窍,‘吃’了两片羊肉,其余的留给了阿姑。 “还是做人好……” 尧枝逐看到谢钰呆立不动片刻,就知道她去吃肉了,日子一旦舒服起来,就特别容易感性,她一时间有些感叹,“我死了之后,大概会因为想吃美食,而去投胎的。” 阿姑一顿,面前的羊肉似乎不太好‘吃’了,这气吃得是香,到底不如嚼在口中来的解馋,被尧枝逐一说,却怎么也想不起羊肉是个什么味道的。 柳泫之倒了四杯酒,留了两杯酒在桌子上,放在尧枝逐面前一杯。 尧枝逐看柳泫之没什么神色变化,不禁好奇,“小泫,师傅要走的时候,你不高兴,怎么我说我死后想去轮回,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觉得我不重要啊?” “不是。”柳泫之说:“我是觉得我和你应该是差不多时间死的。” 尧枝逐:...... 多余问。 谢钰‘喝’着柳泫之的酒,听见两人的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你们师傅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就是个普通阿姨,路上走去就能见到的那种,说什么事都笑着的,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尧枝逐想了想,又说,“她呢,待我们就像是妈妈,什么事都细细的说,有时候一件事要说好几遍,不过...我这么聪明,当然不是和我说的.....” 柳泫之端着酒,香甜酒味在舌尖化开,她轻叹一声,“好甜。” 尧枝逐看着柳泫之笑了一下,是被她咂嘴的动作笑到了。 “小泫小时候除了修道,其他事情上都很笨的,师傅就要不停的教,后来等大了点,就叫小泫模仿她做人做事....就这个喝酒的劲,和师傅一模一样,师傅是南方人,一米五的个,瘦瘦小小的,用碗喝酒的时候,她会两手端着,小口的喝,最后还要咂咂嘴,叫嘴里的酒香都吃干净了才好....明明也就四五十岁,却像个小老太婆似的……” 听起来是个好师傅,也没有什么感情发展的可能。 谢钰看着柳泫之,柳泫之朝着她眨了眨眼,“有话要说?” “并无。”谢钰粘掉她嘴角的酒痕,“瞧你可爱。” 谢钰脸上毫无表情,语气上却是轻轻柔柔的,会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柳泫之不知道该说什么,低下头,手指抠弄着瓷碗上的边缘,尧枝逐猛然掐断回忆,一见谢钰说腻味的话,她就浑身不舒服,‘呦’了一声,忍不住阴阳怪气刺一下:“要你说?你就是这么诓骗小泫的吧?” “我哪有骗?”谢钰看尧枝逐又要来劲了,歪歪靠上柳泫之的肩膀,“小泫,我说得是真心话。” 柳泫之‘嗯’了一声,“师妹,谢钰不骗人的。” “是不骗别人,就骗你。” 尧枝逐哼哼两声,本想着不说了,抬眼一看谢钰整个人都要窝进柳泫之怀里了,柳泫之还任由她拉手乱蹭,恨铁不成钢道:“你看看你,被她迷成什么样了,师傅教你的东西全忘光了....这种东西就吸人阳气,要不是你是个道士,她早就将你吸成人干了……” “你别胡说,谢钰没有害我的。”柳泫之说。 柳泫之清楚的很,谢钰从来没有吸过她的阳气。 “是,你是降世观音,鬼见了你都绕道走,就谢钰巴巴地贴着你,不怕你……她不贪图你阳气,就贪图你这个人呗……你瞧瞧她,又来……” 第112章 柳泫之看着谢钰勾起她的手指,捏一下转一下,好似在玩。 柳泫之莫名其妙看着尧枝逐:“什么啊?” 尧枝逐恨柳泫之的脑袋不开窍,又庆幸她不开窍,张了张嘴,说,“不开窍才好,省的叫人吃了心挖了肝。” 说着,尧枝逐盛来一碗汤圆递给柳泫之,“这汤圆是果味的,不腻,你吃着尝尝。” 像是草莓味的,又像是橙子味。柳泫之嘴里都是糯米酒的甜,尝不太出,不过真如尧枝逐所说,不太腻。 冬日中吃暖的东西最是舒服。 一口温暖入肚,便是这寒冷天气中最惬意的事。 烤羊腿色美肉嫩,孜然伴着肉香四溢,烤出的油滴落在炭火堆中,又起一簇火苗,木枝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跟着气流往上冒,片刻之后,很快落回到火中。 柳泫之的脸被火烘烤的红红的,眸中也闪动着小小的火星子,抬手间,杯中酒又被饮尽。 谢钰不吃东西不喝酒,就坐在旁边给她倒酒,连着十几杯下去,柳泫之出了脸红,一点醉意都无。 谢钰问:“你怎么酒量这么好?” 柳泫之说:“我百毒不侵。” 谢钰不信,接连喝完了整瓶糯米酒,柳泫之还是眼神清明,就连脸上的红都跟着火光缓缓熄灭了。 谢钰不信也得信了。 第62章 祠堂札记 - 酒足饭饱之时,天色夜寒,月笼流银,暮草萧疏之气隐隐,萧萧飒飒,在远处的山谷中回响。 工具是后罩房拿出来的,柳泫之顺路便带了过去。谢钰原本想跟着柳泫之,却被尧枝逐压着收拾东西,说是要谢钰用劳动换取房租。 后院墙边杂草丛生,冬日青薇蔓布,给清冷荒凉的后院来了些许生气。 柳泫之把锄头、铲子放回到东面的仓库中,正想直接从窗台翻进屋里,背后的木门被风吹得吱扭吱扭的响,她脚步一歪,定定地看了会儿门洞,然后毫不犹豫朝着西面的房中走去。 这里是间祠堂。 房中架设一面香阁,紧依正面墙,阁条两头嵌在扇壁中,阁宽一尺五寸,阁档上铺有木板。 中间是天地牌位:“天地君亲师”;东边写‘东厨司命’;西边写‘西室祖先’。 天地牌位前摆放一香炉,两边放蜡烛台,油蜡堆积在黄铜托上,芯子焦黑,早已没有火光了。 香阁下面摆一张长方形供桌。桌上有罄,桌下系桌帷,上面置有齐整的一叠黄纸冥币,上面压着一块普通的石头。 牌位通常均按长幼尊卑来决定牌位的摆放次序,长东幼西。 柳泫之大致扫了一眼,大多都为柳姓。 她扫过桌布,似觉中间有方形的凸起,掀起桌帷从下方探了进去,摸出一本褐黄色的书本来。 是札记。 本子有些年代,最前一页是毛笔所著。 【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吾观红石之未来已一一应验,晚明州士官及盐商为避晚明州破城之虞,竞与洋人通谋,狼狈为奸,许以五十万赎城费,以易外藩军不入晚明州。柳素留。】 这个红石可以预测未来之事。 柳泫之微微吃惊,继续看札记后面的记录。 【光绪十八年,柳门惨淡。盐商不善,河道失修已久,堂口游船不弊,游民来奔,此或气数尽矣。柳芳月留。】 【光绪二十年五月初八,得爱女柳如水。柳芳月留。】 ......... 【清宣统三年,乌汉起义,定子营义军清缴清军残余,竖子孙天生明令禁奸宄市物,限米石不得过三元,肉每斤不过二百。恐入政于内,及盐商利,危。柳芳月留。】 【清宣统三年十一月二十日,吾终得红石之法,观致未来。以周树年为首,假意拥护孙天生,潜使人散播惶论,谓孙天生为“冒革命党”,暗遣官军大盐徐宝山,以晚明州镇压之。孙天生不敌,逃之。奇哉!得红石如此,柳门有望。柳芳月留。】 ....... 预测未来之术被人掌控,恐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柳泫之翻动到后面的记录,笔锋娟秀锋利,是钢笔所写。 【民国元年,红石之未来应验,柳门设立私办中学。柳如水留。】 【民国二十年,学堂遍及晚明城,柳门已然立于重要位置。可叹抗战将至,宣之,然众人不信我言,举家迁徙西北。柳如水留。】 ........ 【民国三十四年,抗日胜利,迁回晚明城。柳如水留。】 ...... 其中记载了不少未卜先知的预测,柳家安然度过抗战时期。 ....... 【1958年,柳门兴办冶金、机械重工业企业。柳晓梦留。】 【1965年,柳门兴办船舶、汽车等重工业企业。柳晓梦留。】 【1970年,柳门兴办纺织轻工业企业。柳晓梦留。】 【1980年,柳门参与新能源和新光源为主导的产业链。柳红云留。】 ...... 如此种种,有了红石,柳家想要的财富、权利皆唾手可得,不用担心亏损,经济趋势握于手中,柳家随便怎么做都能发财。 这红石,就是再平庸的人,预见未来,也能摇身一变成为产业大亨。 柳泫之看向香阁中的牌位。 【先考落公讳清钟府君之莲位 妻 柳如水】 【先考朱公讳朝阳府君之莲位 妻 柳如水】 第113章 【爱子柳华庭之莲位 母 柳如水】 【爱女柳惜月之莲位 母 柳如水】 【爱子柳建明之莲位 母 柳晓梦】 ...... 牌位多皆是同一人所书,是手持红石,记录札记之人。 札记后面的记载变得有些混乱,字迹凌乱,似乎是极度匆忙的情况下记录的。 【1985年,红石是古宅恶灵所留,钱财所得,必要丧其活人!柳门子嗣凋零!不可再取用红石!生子不得留于住宅内,红石必将取之性命!柳瑶。】 【1990年,姐姐走了,久病难医,五年苦痛,我心痛啊!红石不可留!柳瑶 留!】 ......... 【1996年8月25日,幸得孙女柳泫之。柳瑶疯魔,杀人者是恶鬼。红石乃传家之法宝,不可毁。今由侄媳章池心携红石,带泫之离开主宅,望能摆脱恶鬼。柳露秋 留。】 章池心,是师傅的名字。 露秋的侄媳。 柳泫之抬头找到了柳露秋的牌位。 【........阳上:柳露秋】 旁边的牌位撞进柳泫之眼里。 【先妣柳儒人闺名瑶之莲位母 柳露秋】 【先妣柳太儒人闺名露秋之莲位 阳上 张桐】 柳瑶的母亲是柳露秋,柳露秋是她的奶奶,也就是说,柳瑶是她的母亲。 如此推算下来,若是没算错,师傅就是自己的表婶。 柳泫之心下恍然,突然忆起,小时候曾经问过师傅,为何学道。 师傅当时笑眯眯的和她说,“自然是因为要除尽恶鬼,好让你回家路上一路顺风。” 她问,“自己的家在哪里?” 师傅摸了摸她的头,说,“缘到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可惜她还是没能除尽世间的恶鬼。 也没能同柳泫之一起等到回家的缘。 柳泫之把札记放回到桌布下面,目光从上面的牌位上一一扫过,经过最右侧的角落,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爱女柳碧天之莲位 母 章池心】 【爱女柳连水之莲位 母 章池心】 她拿起两个牌位翻转至反面。 上面所书皆是, 【生于一九九一年五月五日卒于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一胞双胎,生于同日,死于同日。 案台上的札记被风吹的翻页,柳泫之低头看去,是上面所书的最后一句。 【高飞之鸟,亡于贪食;深潭之鱼,死于香饵。】 【今遣散不义之財,求柳门独女顺遂一世。】 【柳露秋留。】 第63章 张桐的头1 - 夜幕立黑窗,月明星稀。 柳泫之站在后院中,穿过窗门看了谢钰许久。 她似被这扇窗框住了一般,如同一幅画挂在这面斑驳的墙上,静谧无声。 任人欣赏。 柳泫之也不全然是在看谢钰,她只是在想札记中的‘恶鬼’是否和谢钰有关。 柳门子嗣凋零大半原因是因果得失,未来命数不可尽数知晓,看得越多,失去就越多。 天道果真公平,却又不公。 叫使用红石的人享了荣华富贵和寿满天年,报应却叫无辜稚童受了去。 柳门一脉已然没救,逆天之举引来天罚,理所应当。 红石一事是恶鬼蓄意谋划,还是无意之举还未曾可知。可即便是无意之举,那与恶鬼干系虽然甚小,但照札记上的意思,红石是‘恶鬼’的遗留物,也就是说,其中的因果是‘恶鬼’不能躲开的。 - 翌日, 柳泫之抱着疑问睡了一夜,她没有去找谢钰求证,一来是想谢钰记忆不全,二来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她隐约觉得这件事可以再拖一拖,不是一定要今日、明日就去问个清楚,毕竟谢钰就算是恶鬼,就算是蓄意为之,自己也不正是在‘吃’她。 也算是谢钰的报应了。 这样睡了一夜的后果就是,头脑昏涨,眼睛耳朵疼成一片。 加上那个二十四年间没在水中的梦,和以往一样,没有声响,没有人语,只有静谧的河流波动,桥上无声的人头攒动,头顶殷红的厚云浮动。 柳泫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压着虎口揉了揉,太阳穴的疼痛却没有一点好转。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聊天声,听着像是尧枝逐在和谁说话。 窗上的花玻璃波光粼粼的,今日又是个好天气。柳泫之套了件厚外套,把还没梳顺的头发都藏进了衣服里,揣上热水袋,转出卧室。 “小泫。” 尧枝逐一见正房门被推开,抬手招呼道,“是张桐,来送你那些文件的。” 张桐比上一次见面消瘦一些,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似乎很疲惫,她强撑着笑了笑,把包里的文件都拿出来。 “本来前几天就该来找你们的,遇上了点事,这才耽误了...这些都已经办好了,这宅子的证和你的户口本都在里面,到时候你看看,应该是没有缺的了.....” 柳泫之引着张桐坐在冬树下,尧枝逐给她倒了杯热茶,和柳泫之凑在一块儿装模作样地翻看了一会儿,两个人什么都没看明白,只是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放。 尧枝逐笑笑:“麻烦了。” “没事.....” 张桐抬头,眼前一片片的发黑,眨了眨眼,一晃眼看到了对面东厢房门洞里的长发女人,冬天只穿了条薄薄的长旗袍,墨绿色称得整个人都白得不像个活人,后面的话都被女人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冻住了。 第114章 惊起一后背的冷汗,大白天见鬼了。 就在她指着人,说不出话的时候,见对面的柳泫之回头看去,尧枝逐也回头看去,喊了一声“谢钰”。 竟是个活人。 张桐回过神来,拍拍自己的心口,松了口气,“是朋友啊,之前没见过....” 柳泫之看到谢钰,刚好一点的偏头痛就发作了起来,谢钰没有察觉到什么,乖乖地落坐在她的身边。 尧枝逐看张桐一直盯着谢钰,怕她看出点什么来,连忙开口。 “是啊,前段时间认识的....你怎么看着这么累啊?晚上没有睡好吗?我们这里有符,助眠的,要不要带回去试试?现在是年底,我们又认识,给你打个折....” 张桐想起来了,这两人就是做这个封建迷信的,她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犹豫着开了口:“还真有点事,你们的符真能管用吗?” 柳泫之和尧枝逐对视一眼,心里大约都有了数。 尧枝逐给她杯子里添了水:“说来听听。” 张桐喝了口杯中的茶,开始讲她遇上的事。 “这事太怪了,年关将近,这几天我一直在加班,晚上很迟回去,想着把积压的案件都稍微整理一下.....那天也一样,律所里忙得空闲的人手都没有,和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接了个外出,说是一个财产调解的案子…” “那天我在所里整理到很晚,我那个同事就打来了电话,叫我过去看看情况....这种案子一般一个人负责就行了,她的水平我还是了解的,就不知道为什么,她说遇上了麻烦的事,一定要催着我去......当时已经很晚了,所里只有我,总之后面,她给我报了个地点,叫我赶紧过去.....” - 那天下雨,路上的车不多。 转了个红绿灯,张桐就拐进了一条黑洞洞的公路上,旁边的路灯应该是坏了,她打开车灯后,顺便打给了公路抢修路灯的部门。 挂了电话,开了好一段路,张桐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奇怪,这条路上不仅没路灯,连车也没有。 这片区她还挺了解的,这条路拐进来第一个小路口有一个小夜市,通常凌晨四五点才会收摊,开了好一会怎么会还是黑乎乎的一条直路。 正当她纳闷,准备打开手机看看的时候,连接在车上的蓝牙导航突然发出比普通播报声更响的一声长音。 “叮——” 张桐被惊了下,她调弄了一下音量键,那声音很快就恢复到原来的音量,机械女声平缓地响起。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请在合适的位置选择掉头。】 张桐眼睛一瞥,屏幕上的车辆定位已经在公路的尽头了,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猛地踩下刹车。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请在合适的位置选择掉头。】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请在合适的位置选择掉头。】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请在合适的位置选择掉头。】 机械女声冷漠的播报在雨夜里诡异了几分,张桐看着面前两米外的陡坡,一时觉得毛骨悚然,雨刷不停地清晰着她的视线,她自己的呼吸声在耳边放大,隐约中似乎还有另一道呼吸声浅浅发散开来。 还未等她缓过神来,耳边的机械女声播报的声音开始卡顿。 【您已偏离……路线,已……已为您重新……规……规划,请在……合适的位……置选择掉……掉……掉头……头……】 【您已偏离……路线,已……已为您重新……规……规划,请在………置选择掉……掉……掉头……头……】 张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把手机拿起来,想把导航关掉,不知道只因为手指上的汗,还是什么原因,触屏突然不怎么灵敏了,解锁不开的手机提示音中,张桐听见了机械女声的最后几个字。 她急地手心出汗,瞳孔集聚收缩,后颈一阵阵的发凉发怵,脑子里想像的场景让她根本不敢回头看,她觉得有东西在她耳边喘气。 有可能是雨声,也可能是车子本身的声音....或许没有什么呼吸声.... 她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看到手机屏幕倒映的自己的时候,她下意识把手机一甩,手机砸到车顶板,最后落到了车后座上。 机械女声也在噼里啪啦雨水打击声中不断的重复。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规划,请…选择…掉头………】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请…选择…掉头……】 【请选择……掉头……】 【请选择掉头……】 【请选择掉头。】 - “屏幕里什么都没有,我.....”张桐揉了揉脸,手心又开始出汗,她心有余悸道,“我没有看到自己的头......." "这还是第一次,我劝自己不要多想,后来很快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 第二次是在家中。 前一天张桐有惊无险地到了小区之后,发现同事早就离开了,打电话没有打通,不知道小区几栋几单元几楼,她没办法联系到对方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先回所里了。 第二天她上班,问起那个同事来,同事却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还安慰张桐说,兴许是张桐太累了,把梦里的事当成了现实。 至于屏幕里的无头人,大概只是角度问题而已。 第115章 好在没有出意外,张桐也觉得是自己太紧张了,便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晚班接着白班,一个通班下来,张桐终于有了一整天休息的机会。 碌完一个通宵和一个白天,回到家里的时候,张桐的眼睛都困的打架了。 趴在沙发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中听见家里有吵闹声,张桐费力地睁开眼,对面的电视里正在放着什么,似乎是动画片,五彩缤纷的。 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按到了遥控器,重新闭上眼,伸手在自己身下摸索了一圈,没有找到遥控器。 她实在是太困了,电视机的声音根本打扰不到她,于是她很快就又睡了过去。 快要睡着的时候,电视声音在一刹那间大了起来,被突然惊醒的张桐,心脏都缩了一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再次在沙发上摸索着遥控器,还是没找到。 张桐被电视声音吵的头疼,索性走过去拔了电视的插头。 房间归于安静,她迷迷蒙蒙地再一次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去多久,张桐突然猛地清醒了过来,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她明显感觉到有一团很重的东西压着她的腿和胸口。 她太清醒了,她的脑子很清醒。 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腿已经麻了,骨头也在隐隐作痛。 可她一直是独居,没有宠物,也没有人知道她家的密码,到底是谁.... 不等她细想,很快又听见了电视的声音,似乎在放着戏曲,节奏一顿一顿,锣鼓声密密响起,几个节拍后抑扬顿挫的唱腔传进了她的耳中。 【听此言心暗想喜愁眉放,顾不得心害怕要想救她,取斧头且过到西廊以下,劈棺木取脑髓要把药拿.....】 张桐被压着听了半晌的戏曲,直到听到“劈棺木取脑髓要把药拿”的唱词,她才猛然开睁眼,腿上的重量不见了,她挽起裤腿。 小腿上一片乌紫。 再看向电视。 丑角连连尖声喊道,【你还要药,她取你脑髓去了!】 【她取……你脑……髓去……了……了!】 【取你……脑髓……了!】 【取你脑髓——】 卡顿重复的声音将张桐拉回前一天的雨夜,似乎在向她不停地下放死亡通牒。 - “一梦惊起,居然唱的是《大劈棺》。”张桐说得口干舌燥,自己给自己添了水,仰头喝完,捏着杯子,眼睛里全是后怕。 “腿上一片乌青,我还是头一次遇见鬼压床。” 尧枝逐听得认真,催促道,“第三次呢?” 张桐看了眼尧枝逐,说起了第三次的事情,“那天我回去上班路上,也是夜班……” - 那天是在上班路上,接到了一个要好的同事的电话,说正好在张桐小区附近接了个案子,让她帮忙一起收集证据资料。 得知地点之后,就在自己小区后面的路对面,确实距离不远,于是张桐就照着同事说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是个供周围小区健身休闲的开放公园,张桐走到时候并没有找到同事的身影,她就顺着公园小道一路往里走去,想着可能在里面。 乌云压顶,似乎很快就会落下雨来。 一路走到最里面,张桐还是没找到同事,她只能拿出手机又拨了通电话回去。 “嘟——嘟——” 耳边是通话等待接听的声音,她眼睛也没闲着,转着寻找熟悉的身影。 电火行空,阴云密布的天空亮了一瞬,电话里也传出了同事的声音。 “干什么?忙着呢,你怎么还没来!” 绿化带后面几个晃动的人影,张桐似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一边往前走去,一边回着同事的话,“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绕过绿化带,只有几个小孩蹲在沙地里玩沙子。 这时张桐脸上也落下几颗雨珠,她仰头看天,下雨了。 那几个小孩似乎没感觉到下雨,站起来嘻嘻哈哈的打闹,念着小孩最平常的骂人顺口溜。 【一脚踢到百货大楼,百货大楼卖皮球...】 “喂,在哪?我还能在哪,在办公室!一大早就忙的脚不着地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分不清财产的......” 同事的话叫停了她迈出去的步子,“你没接外出的案子?” “.....滋滋啦啦......忙废了,我今年不接外出了....滋滋...明年才接......” 张桐似有所觉,拿开手机,听到了后面小孩还未说完的顺口溜。 【一看看见张桐的头......】 【张桐的头像皮球,一脚踢到百货大楼,百货大楼卖皮球,一看看见张桐的头.....】 小孩的笑声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灵动清脆。 【哈哈哈,一看看见张桐的头.....一看看见张桐的头.....】 【张桐的头像皮球.....一看看见张桐的头.....】 她的同事真得很忙,说完话就挂了电话,喂了好几声都只有嘟嘟声,最后电话里的声音也变成了充满稚气的顺口溜。 张桐在雨中一步都迈不出去,她看着几个小孩笑着往远处跑去,笑声透过层层雨幕不停的在张桐耳边回响。 【一看看见张桐的头......】 【一看看见张桐的头......】 小孩消失在了雨中,她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不过几米外的沙坑中。 第116章 雨水冲刷着那个被埋着的球状体。 正是她的头。 沙砾从她的脸上被雨水冲淌下来,那个和她长一样的脑袋眼睛死死的盯着她,她似乎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恐惧和绝望。 她听见了那个脑袋发出了和自己一样的声音。 【张桐的头像皮球......一看看见张桐的头......】 第64章 张桐的头2 - “先去你家里看看吧。” 柳泫之站起身来往自己屋子走去,尧枝逐连忙赶上去,“小泫,今天也带上我去呗,我在家里没事,想出去走走。” 故事都听完了,不弄出个所以然来,心中总是像猫抓似的,痒得很。 柳泫之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你看不到鬼,还是在家里待着吧。” “别啊。”尧枝逐急了,她好奇心都起来了,“我给你提包跑腿,让我去吧。我就待在旁边看看,我就想看看是个什么鬼。” 明明这么怕鬼,还想看鬼。 尧枝逐要知道柳泫之的想法,肯定要反驳一句:凑热闹不分场合。 柳泫之从柜子里拿出包,尧枝逐就顺手接过来挎在自己肩上,催促道:“走吧走吧,人家等着呢,正好顺路买点年货回来过年。” 柳泫之没办法,只能任由她跟着去。 年关的时候,柳河街上走动的人都换成了些年纪颇长的老人家,大约是外来的年轻人都回家乡过年去了,这空荡荡的街头终于是给回乡人腾出一片空来。老板为铺子换下了春联,没买上返乡火车的伙计三五成群的坐在台阶上,捏着馒头,吃着小菜。红纸灯笼摇摇曳曳,好歹有些许动静。 出了柳河镇,进城的道路上空空荡荡,出城的道路上堵得不成样子,交警骑着摩托车左右乱窜,拍拍这辆车的窗,敲敲那辆车的玻璃。 谢钰坐车有个习惯,手指扣在车门上的凹槽里,微微偏一点身子,似乎是为了好看清楚车窗外的风景,身子一点不靠着椅背,僵硬地板正地坐着,时不时跟着车子的惯性小幅度的摇晃一下。 尧枝逐坐在副驾驶上盯着张桐的手机看,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见鬼’的非自然现象。 似乎察觉到了柳泫之今天的少话,谢钰慢吞吞地转过头,柳泫之扯弄着围巾上的流苏,眼睛盯着前面摇晃的挂坠,像是在放空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车子转了个大弯,谢钰原本发晕的脑袋更晕了,手紧紧扣着凹槽,半个身子已经靠在了柳泫之身上,柳泫之有后背靠着,倒是没这么大的动静,回正后,就将谢钰往回推了推。 “小泫,你今日可是兴致不高?” 柳泫之点点头,她不擅长撒谎,偏开视线,却还是说:“还好。” “怎么不见你喊我?今日一早也没有打招呼。” 谢钰有些迟疑地动了一下,手还是不敢放开凹槽,魂体在车里感觉轻飘飘的,让她总觉得有些晕,另一只手去抓柳泫之的衣角。 “你坐过来些。” 柳泫之犹豫了一会,还是往谢钰身边挪了挪,低声开口:“我是有些问题没想明白,我就是不知道要怎么说。” 谢钰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难以开口?” “算是。” 柳泫之拧着流苏,谢钰去拉她的手,却见她下意识地躲开了,她手悬停在半空之中,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又问,“与我有关?” “算是。” 谢钰耐着性子再问,“那你与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是觉得说了,我会不高兴?” 柳泫之想了想,谢钰的脾气阴晴不定,想来应该是会不高兴的,于是她又说:“算是。” “柳泫之。” 谢钰从没有喊她大名过。 柳泫之心跳一滞,下意识看向谢钰,谢钰的脸好看虽好看,但终究是死人脸,看不出什么神色变化。 但谢钰的语气是很明显不高兴了,比以往那种轻声轻气的调调更明显了,柳泫之很轻易地分辨出谢钰生气了。 她不知所措地发问:“我还没说,你生什么气?” 谢钰张了张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窥视她们的尧枝逐和张桐,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缓了语气。 轻声道:“回家在与你说。” 柳泫之也还没准备好‘质问’谢钰,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谢钰收回手,指腹缠绕的黄符外裹上了一层透明的隔离贴纸,是柳泫之去药房的时候,顺路给她买回来的,不怕水不怕掉,可以用很久。 上个药房还能惦记着她,莫不是要开窍了? 谢钰看了眼柳泫之,看她偏着身子躲去了一边,似乎不太敢看自己,和前世情窦初开的样子有几分相像,这么想着,谢钰忍不住细细的笑开。 魂体没能很好的控制面部细微的表情动作,眼睛没有弯起,嘴角却越咧越大,直到尧枝逐清了清嗓子提醒她,谢钰才在后视镜里看到自己脸上堪称可怕的笑容,立刻收回嘴角,下意识看了眼柳泫之,发现柳泫之并没有看自己后,暗暗松了口气。 - 张桐所住的小区楼有些老旧,应该是很早一批的工程了。 小区楼下聚集着几个老人,手边都放着一个小推车,旁边的儿童活动区中传来几个小孩的打闹声。 电梯上到十二楼,是一层四户。 “家里有点乱,还没有整理,别介意。”张桐打开大门,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这几天忙的很,我也不太敢回来,就一直在所里待着。” 第117章 屋子里没什么味道,进门正对面就是客厅,地毯上散落着一张毯子,沙发的靠背上零散的挂着几件衣服,茶几上放着没有封口的零食。 “你们先坐。”张桐把沙发上的衣服拢到一起,往阳台的洗衣机走去,顺便问道:“要喝什么吗?” 柳泫之目光从电视机下面掉落的插头上掠过,“水就行了。” 张桐把衣服塞进洗衣机里,从阳台走回客厅,自动饮水机里的水放了很久,张桐就拿了三瓶矿泉水给她们。 柳泫之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一只鬼影。 “它缠了你有半个月了?一直只是吓唬你?” 张桐严谨纠正:“算是恐吓了。” 尧枝逐坐在沙发扶手上,撑着手,纳闷问道,“这个鬼害人也要选个良道吉日吗?吓唬吓唬然后等哪一天到时间了,再咔嚓一下?” 柳泫之下意识把手上的水给谢钰拿着,一边掐着手算,一边解释道:“常言道人有三盏灯,这就是人的阳气。而人的肩上是驱鬼灯,鬼慑于两盏灯的威力,一般是不敢靠近的。” “但人一受到惊吓,容易心气虚弱,阳气受到波动,易招邪祟。” “.....良道吉日说不上,等到阳气弱到人能直接见到鬼的时候,鬼就有机会下手了。” 柳泫之抬头环顾了一圈天花板后,转向张桐,“一般鬼出现的时候会造成磁场混乱,你能看到一些可怕的东西,都是鬼用来吓唬你的。我猜测,要么这东西能让人产生幻觉,要么是能制造幻境。” “那会怎样?”张桐问道。 柳泫之曲起的手指一顿,语气忽而严肃,“有这种能力的鬼,据我所知,厉鬼居多,你最近有没有接触过冤死的人,或者去过什么不太好的地方?” 尧枝逐补充道:“就工作上会不会有那种比较偏激的人?” 张桐明白尧枝逐的意思,回忆了片刻,拧着眉,摇摇头:“我都是一些关于财产纠纷的案子....扬言要跳楼的倒是不少,但也没有真正出现过意外,她们都是为了钱来的,还是有奔头的....” “那大概是路上碰见的。”柳泫之说道:“挺倒霉的……里面的黄符烧了泡水给她喝了……再拿一个折好的符。” 张桐“啊”了一声,无奈道:“是啊,这段时间确实好倒霉,原本还想着回家过年,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我怕把晦气带回去,就没有回去。” 尧枝逐打开黄布包,取柳泫之说的黄符。 柳泫之对张桐说道,“那是平安符,随身带。” 尧枝逐帮着卖符纸还是很专业的,打火机直接烧化符,泡了水,塞到张桐手里。 柳泫之朝尧枝逐摊手,“七根新钢针,朱砂钱,黄酒。” 尧枝逐一一拿出,柳泫之用朱砂钱浸入酒中,用七根新钢针串成一串,然后递给张桐,“子时埋入离宫,或中堂正下,三寸处,可保平安。” 张桐喝完符水,赶紧接过来,“离宫在哪里?” 柳泫之面朝南方,指了指墙角的位置,“这里,正南方位,三寸。” “咔嗒。” 话音一落,原本敞开的大门突然落下门锁,柳泫之回头,门内的场景应声变化。 天花板缓缓蔓延出血红色的荆棘,阳台外的白日也变得混沌,人声霎时远去,直至变化成树叶过风的沙沙声。 “谢钰,师妹,过来。” 谢钰原本就站在柳泫之身侧,尧枝逐拉着张桐躲在两人后面。 柳泫之嘱咐道:“在我身后,不要乱跑。” 荆棘倒挂在天花板上,屋内晦暗不明,静的出奇,屋子四周如堕云雾,尧枝逐能感觉到头顶的荆棘越发挨近,“这....怎么回事?你家怎么这个样子了?” 张桐也不清楚,“不知道啊……没有这样过……” 谢钰侧头看柳泫之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她说:“看起来像是幻境。” 柳泫之抿着唇,抛开脑中像是被钻头钻似的疼痛,极快打出一张火符,头顶热浪翻滚不过两秒,便又成了空荡荡的一片迷雾。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屋子内传来女人若有若无的笑声,时远时近,尧枝逐耳边炸起一阵如哨音一般的尖笑声,吓得她惊颤一下,“小泫!就在我旁边!” “千处祈求千处现。万家拜请万家灵。弟子一心三拜请。普庵祖师降来临。神兵火急如律令!” 清冽嗓音如同清风白露,柳泫之燃符捏剑指,打出的白光一瞬间破开迷雾,还没等她看清,一片身影快速漂移了过去,吹散了一片迷雾,露出了一片清晰的视野,只见阳台外的天空依旧迷茫混沌。 尖利的笑声紧接着从四方传来,伴随着木头碎裂声,柳泫之侧眼一看。 “这什么东西!” 尧枝逐看着从迷雾中破出的‘东西’,不自觉往后一退。 所为‘东西’,是一个头上套着鸟笼的鬼。 高鼻大眼,瞳孔姜黄,血红的嘴巴咧至耳后,两排锋利的獠牙参差不齐的交错着,密密麻麻挡在下半张脸上,看不到一点唇肉。 长发参差不齐的落在鸟笼中,大约因为没有支撑的原因,底下身子走动一下,那个脑袋就不受控制的转动一圈。 下身只有一件青色长衫,黑麻麻的躯体好似几根拼凑起来的枯木。 “嘻嘻嘻嘻嘻……” 声音同平常女人一般,不看长相,倒真像是灵鸟一般清脆。 第118章 “好颜色,好颜色。” 女人摇着腰肢款款而来,鸟笼里的脑袋滚来滚去,柳泫之没见她的嘴巴张开,只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你们的头,我很喜欢,给了我吧。” “你是什么妖怪?” 这话像是骂人,可到了柳泫之嘴里,却是正经地询问。 女鬼面对着道士也有恃无恐,踏着黑乎乎的肢干转到柳泫之身后,软着声调,“你这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欢。” 腰肢一转,已到柳泫之面前,鸟笼里的脸正好斜斜地转到了眼前,姜黄色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另一道声音从鸟笼里的人头中发出来。 冷冽干哑,很明显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人头说:“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柳泫之一惊,谢钰抬手轻轻一挥,那鸟笼怪物身影形如鬼魅,像是幻影一般,扭身就飘走了。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我能看到?”尧枝逐揉了揉眼,不确定的去看张桐,“你看到的是这个?” 张桐张着嘴,一脸惊恐,大约脑子已经出走好一会了,显然是不能回答她的问题了。 青衫抬起长袖,耸动的肩膀:“我知道你吃了什么.....我们来这里就是来找你的....” 人头沙哑道:“顺便找一个替死鬼。” 青衫哈哈大笑,扶着鸟笼上蹿下跳,“你想离开我,就要找一个替死鬼来做我的头。” 人头漠然不语,姜黄色的瞳孔闭上又睁开,“你既然满意这个头,我便去取来。” “我满意我满意!”青衫拍着手,伸出手指指向尧枝逐,“我现在更满意她的头,可是她的头也很好看....好难啊....不如,你全都取来给我...哈哈哈哈....” 第65章 梦境1 “好大的口气。” 尧枝逐惊吓过后,躲在柳泫之身后,知道柳泫之不会骂人,她琢磨着也不能让一只小鬼扫了堂堂道士的脸面,于是探出半个脑袋,大声开始叱骂。 “你出门不刷牙吗?那你可别跟我师姐说话,我师姐有洁癖.....还有你那个衣服就像个套个绿色廉价麻袋似的,里面就这么几节干树枝,不会连保养尸体的法术都不会吧?那你装什么啊?整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知道还以为你多大牌呢?!” 青衫干枯的手指缓缓移动,似乎有些难以辨认方位,直到鸟笼里的人头直直盯上尧枝逐,青衫才确定地指向尧枝逐的方向,轻灵的声音带着笑意。 “不过是嘴皮子功夫厉害,等我抢了你的头,你就老实了。” “呦~”那鸟笼里的人头还挺吓人的,黄眼睛白眼珠子,这么看挺瘆得慌的,尧枝逐往柳泫之背后缩了缩,只有几根头发丝飘来飘去,“连人都看不到,没有头你就是个小垃圾.......啊——” 柳泫之把尧枝逐往谢钰身上一推,下一刻,挡住瞬息而至的利爪,柳泫之闻风而动,伸手一探,牢牢箍住青黑手腕,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我就是知道,哈哈哈哈.......”女人声音变突然很轻,却在柳泫之耳边炸开,刺的她耳膜发疼,“我早等着见你了....和我走吧......嘻嘻嘻嘻嘻.....有人早就等着见你了......” 言罢,利爪一扭,挣脱了柳泫之的桎梏,青衫往后一跃,衣服发出猎猎声,轻而易举便退开五米之远。 鸟笼里的人头撞得乒乒乓乓响,时不时发出几声暴躁的骂声。 原来青衫待着的位置上居然凭空燃起烈火,不过几个呼吸,火势蔓延至几人脚下,柳泫之眸中闪过一丝烈焰倒映的金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解。” 清心咒。 尧枝逐推着谢钰身体往后躲的动作一顿,心中清明几分,再看前面的客厅地上,哪里还有火。 空荡荡的连片烟灰都没有。 “幻觉。”柳泫之道,“静心。” “躲好。” 谢钰推开尧枝逐,魂魄彻底腾出身体。 尧枝逐就赶紧拉住张桐躲去了角落,一脸怯怯,但还是硬着头皮挡在了张桐的面前,还不忘说,“两个鬼,要加钱的。” 谢钰浮动到柳泫之身前,将柳泫之挡了个严实,魂体顷刻出窍,屋子里狂风作乱,吹得人睁不开眼。 “鬼?” 青衫似乎愣了一下,忽然大声惊奇道,“居然还有鬼和这假道士掺和在一起,哈哈哈哈哈...真是可笑...” 末了,还语气真诚地邀请道:“不如你也和我们走吧?” 什么叫也。 谢钰回头看柳泫之,柳泫之连连摆手,“我没有答应她的。” 不等谢钰叫柳泫之往后退,柳泫之就向前跨一步。 柳泫之在谢钰弥漫而出的黑雾中穿出,嘴角泄出一丝鬼气,柳泫之一边用舌尖将逃出的鬼气舔回来,一边甩手飞出一张黄符。 “北斗昂昂,斗转魁罡。冲山山裂,冲水水光。灾咎豁除,殃愆殄灭。凶神恶鬼,莫敢前当。” 白皙指尖窜出红焰,黄符带着火焰向青衫和鸟笼飞去,在柳泫之收诀之际,黄符爆出一道微弱的紫光劈头向鸟笼砍去。 青衫以常人所不及的速度往后一闪,那紫光只堪堪劈中那一片铜色的漆面,鸟笼中的脑袋一见缺口便死命的往上撞,青衫堪堪扶住鸟笼。 大概是脑袋想要逃跑的意图太明显,青衫尖叫一声,拍打这鸟笼恐吓脑袋,并且咬牙切齿威胁道,“今日没有抓来我心仪的脑袋,我就把你踩碎!吾渌,你可听清楚了?不要想着跑了,赶紧干活!” 第119章 柳泫之手中已经捏上第二张符,另一只手里拿了桃木剑,桃木剑穿过鸟笼,即将直直抵在脑袋的后脑勺的时候,那个后脑勺竟然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姜黄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柳泫之的眼睛。 随即青衫周身缓缓浮动出一片浓厚黄雾,转瞬之间褐黄荆棘自黄雾中迎面朝柳泫之拥来,柳泫之下意识蹬腿往后跳开,明明嗅见了谢钰身上那股木香味,却没有等到该来的怀抱。 柳泫之偏头一转,发现后面是万丈悬崖,回眸之间,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任由身体往下坠去。 一阵狂风没由来的就从四方八方吹起,呼啸的风声尽收耳中,悬崖上方的天空依旧是白色天花板,周围凸起的青黑岩石上布满了荆棘,不过几秒,便将苍白的天空挡了个严实。 不知下落了多久,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眨眼,再次睁眼,周遭的场景已经换个了天地。 - “小泫,又走神了?” 亲和又温柔的声音太过熟悉,柳泫之迷茫的神色还没褪去,转头望去。 道袍还是那样洗得发白,因为比较矮,衣长拖着脚踝处,有时候会沾染些草屑灰尘,袖口的衣袖总要挽上去一截,露出手腕骨节,光从手腕中看到就知道那是多瘦的人。 一张脸,巴掌大小,眉目细细弯弯,笑起来一如一弯浅淡的湖中月,上面的涟漪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这个时候却也在那张脸上经久不散。 柳泫之眨眨眼,轻轻地喊了一声,“师傅。” 章池心抬着经书敲了几下柳泫之的手臂,不痛不痒。 “发了这么久的呆,叫你画符就跑神,背完没?想什么?又梦到那个梦了?” 书桌上放着一堆一堆的经书,朱砂黄符散乱的堆放着,头顶的橙黄吊灯一晃一晃的,映着章池心的影子不甚清晰。 柳泫之一时间分不清现在是何年月,只点点头。 “梦醒了就行了,不能再这样被魇住了。切勿追寻,皆是执念,不可泥足深陷啊。记住了吗?” “记得了。”柳泫之应道,她看了眼周围,都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她张了张口,忽而想到了什么似的,问,“师妹呢?” “那个小东西上街后钓鱼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她钓上来的鱼....” 尧枝逐的主意可多,她常年赚不到钱,只能到处去搜罗点有的没的来‘补贴’家用。其实她们也不是很缺钱,就是章池心好行善,摆坛抓鬼遇上生活不如意的人,很多时候都意思意思,不会收很多钱。 只有在遇上一些大户人家的时候,才会按照正常价格要取报酬。 钱嘛,够用就行,生活之外的,都是拿去行善积德的。 三五天不碰荤腥,章池心受得住,尧枝逐和柳泫之忍不了,通常在章池心一不小心大发善心后,小心翼翼地数着钱,抠抠搜搜算计着这个月的开销,尧枝逐就会出去找点野货回来解解馋。 这也算是她们家庭里的小乐子了。 柳泫之跟在章池心身后走出书房,入眼的客厅墙壁上贴着一整面的【三好学生】,全是柳泫之的,只有一张角落里的算数三等奖是尧枝逐的。 沙发上铺着白色镂空的蕾丝沙发垫,电视机里正放着章池心总喜欢看的动物世界。 敲门声响起。 “你师妹回来了,去给她开门。” 柳泫之走过去开门,和门口的尧枝逐对视的一瞬间,都默契的沉默了。这会儿的尧枝逐全身上下都粘满了苍耳草,她手里的水桶里有几尾小鱼,两人就这么看着,谁也没开口。 尧枝逐面色复杂,正打算开口,就见厨房里面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惊呼,“师傅?!” “做什么大惊小怪的?”章池心抬手拍了一下尧枝逐的脑门,探头看着水桶,“今天还真给你钓到鱼了,油炸小黄鱼怎么样?你们两都喜欢吃,撒点辣椒面。” 尧枝逐目瞪口呆,看看章池心,又看看柳泫之,一巴掌轻轻拍在自己脸上,然后惊疑出声:“我没在做梦吧?” “做什么梦!” 章池心避开苍耳,拽着尧枝逐的一节衣袖,“先去洗个澡,去哪里滚来的草,扎得到处都是。” 尧枝逐被拽进门,她像是没见过这个房子似的,到处转着看,又转进房间里,房间里还是一左一右的床,一张是柳泫之的,一张是她的。 章池心回到了厨房里,她拉着柳泫之躲进房间里,压着人肩膀,把人按坐在床上。 “我刚刚做了个很长的梦。” 柳泫之疑惑,“那些事都是梦吗?” “你也梦到了?”尧枝逐听出了柳泫之话里的意思,她拉来凳子,坐在柳泫之面前,严肃问道:“你在门口想说什么?” 柳泫之想了想,“我想问你是不是尧枝逐,现在不用问了。” “我当然是尧枝逐。” 尧枝逐舔了舔唇,她现在有些混乱,她在回来的路上尝试理清思路,但在看到柳泫之的时候,所有的事都变得奇怪了。 如果这是梦境,那柳泫之和她在一个梦里?太奇怪了。 “我钓鱼的时候睡了一觉,梦到了很多事...醒来的时候看到我在钓鱼,可是我明明.......我都觉得我是不是有什么神经病...回来看到你,我就稍微放心一点了。” 尧枝逐拉住柳泫之的手,感叹道:“看来你和我做了一样的梦,还好我不是神经病。” 第120章 柳泫之:..... 柳泫之对之前的记忆太清晰了,她说:“可是梦很真实,有没有可能这里才是梦?” 柳泫之在这里能闻见菜香味,和师傅烧的那种带着锅气的味道一模一样,所以她连疑问的语气都很弱。 尧枝逐突然安静了,她问:“那你的意思是,师傅已经死了?” 柳泫之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 尧枝逐看出柳泫之的不确定,自顾自笑笑,说:“怎么可能?师傅刚刚拍我脑门,我是真的有感觉,她手心那种糙糙的感觉我都能感觉到。” “会不会是因为预示?” 尧枝逐拉扯了一下走神的柳泫之,“梦里的师傅死了,这就是给我们的预示,老天看师傅年年行善积德,也一定不舍得她仙去,才会把我们拉进预示梦中。” 柳泫之无意识地点点头,突然问,“那你的梦里有没有谢钰?” 第66章 梦境2 “有啊,不就是那个女鬼。” 尧枝逐理所当然地摆摆手,“不管那个是梦还是这个是梦,不如去直接问问师傅,看看师傅怎么说?” 遇事不决问师傅。 炸小鱼的香味攒动在餐厅三五米范围内,章池心的背影在厨房的门洞里忙忙碌碌地走过来、走过去的,这边掐一点小葱,那边撒一点香油,一个素菜一个盘,讲究色香味俱全。 清炒豆芽配小葱,青菜淋蒜蓉酱汁,家常豆腐里加大蒜叶子,就连番茄蛋汤上面也要撒点香菜增味。 最后一道炸小鱼端上餐桌,金黄面糊过一圈,撒点椒盐,盘子边缘放了小堆的辣椒面,鱼头上面八九点葱花做装扮,这一桌子菜才算是真正忙活完了。 章池心把筷子分给两人,“新鲜小鱼,一准好吃,赶紧先吃一口,等放一会儿就软了,不是这个脆的味道了。” 尧枝逐扒了一口米饭,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糊地应着,“师傅,刚刚我钓鱼睡着了,做了个奇怪的梦,能不能给我解解梦?” 章池心笑得眉眼弯弯,清瘦的脸颊上拉出两个酒窝,“你说说看。” 尧枝逐看了眼柳泫之,两人交换了明显的视线,尧枝逐这才清了清嗓子,把梦里大概的事情粗粗讲了一遍,大多都是章池心去世后,她和柳泫之怎么赚钱,她怎么下墓怎么捡破烂,甚至开辟出兼职的直播路子赚那个冤大头的三十块钱。 “....然后我们就醒了,师傅,您觉得这个梦奇不奇怪?” 餐桌上沉默了很久,章池心垂着眼睛,似乎在沉思,她拿着筷子的手悬停在白瓷碗的上方,腮帮子细细咀嚼着。 柳泫之忍不住说道,“其实我也做了和师妹一样的梦,我梦到你走了,我是说,你死了。” “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浮。” 章池心放下筷子,正了正神色:“我修道尚浅,悟不透修不满,该走就得走,我尊重生命之自然本来,也想终其天年而不夭。可人身难得,正法难遇,你们就不要为我忧心这来来去去的命了。便当我仙去了,等来日,你们修成正果,我们一定可以再次相遇的。” “师傅。”尧枝逐不笑了,蓦地红了眼,嘴里含着一块沾满了辣椒面的炸小鱼,垂头闷声道:“不过是一场梦,不当真,我不要您给我解梦了。” 柳泫之戳着米饭,又问,“师傅,你死后,也会离开我们吗?” “那必然是不能留在阳间的。” 章池心说完,忽然笑了出来,一个人一个脑瓜崩,笑骂道,“我知道你们两个舍不得我,可也不能一天天咒我死啊,我身体好端端的,要死也是寿终正寝……我刚刚开玩笑的,你们别拉着个脸了,吃完赶紧写符去,不好好练,等着以后真得捡垃圾去了……” 尧枝逐抬头,眼圈还是红红的,瞪着章池心,恼羞成怒道:“师傅!你又忽悠我们?!” 章池心伸出筷子轻轻打了下尧枝逐的手背,“你先吓唬我的,今天你洗碗,吃完赶紧去洗。” “今天是小泫。” 尧枝逐哪里记得今天是谁洗碗,她不过就是随便找了人把事推出去,家里除了她就是柳泫之。 “又赖皮。”章池心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笑骂,“懒鬼。” 章池心摞着碗筷走进厨房里,放水声刚响起,尧枝逐就贴过来,气声说道:“以前师傅没说过这些话,可前脚说话神叨叨,后脚就说是忽悠人的事,只有师傅才做得出来,这要是梦或者说是幻境,那也太逼真了.....” 柳泫之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只能点点头,“是这样的。” 就当两人觉得这里很像是真实的一切后,厨房里的水声突然被掐断,乒乒乓乓的碗筷声中,传出来章池心的声音。 “对了....今天我去医院,人特别多,那个老中医忙的脸都白了,要是知道中医这么赚钱,我也应该把小泫送去学中医的,以后你们以后都不愁吃喝了。” 尧枝逐缓缓转头和柳泫之对视,吞咽了一下,“今天是几号?” 柳泫之知道尧枝逐在想什么,这段话和‘梦里’的章池心说过得一模一样。当时的尧枝逐还当了真,搜罗了好些中医书本来,催着柳泫之学,后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现在无证的赤脚大夫不赚钱,就嘟着嘴巴,好几天没理章池心。 柳泫之看向对面的墙壁,日历撕到的日期似乎发着荧光红色。 第121章 “七月二十三吧。” “在梦里,我们翻出来的师傅的就诊单子上....”尧枝逐缓缓吸气,语气弱弱地求证道:“是不是也是七月二十三号?” 当然是。 尧枝逐只是不敢相信,她们对这个日期印象很深,两个人拿着那些医药单子,翻来覆去,找到了最早的确诊单,蹲在抽屉边一遍遍回忆,意图想起章池心在这一天的怪异行为,却怎么都想不起章池心到底是怎么隐瞒住这么严重的癌症的。 - 做了奇怪梦后的第一个晚上。 尧枝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尧枝逐感受着床铺的柔软,就连下陷的印子都和她的腰臀相当契合,她忍不住叫了好几次柳泫之,想要和她讨论讨论当前怪异的情况,可每当叫了个名字后,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所碰到的、感受到的,以及记忆中师傅该有的样子,都是那么的真实。 夜以继昼。 天色微微发亮,清晨微凉的细风钻进窗缝,带着夏天凌晨独有的草叶气味。 柳泫之猛然睁开眼,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已经不记得了,余光中的书桌前,尧枝逐呆呆地望着窗户外微光中的浮云,似乎感知到了柳泫之醒来,她缓缓扭头,头发堪称爆炸头,挂着黑眼圈的两只眼睛,木木地看着柳泫之。 活像一直困死鬼。 柳泫之差点以为见鬼了。 “我又梦到了一样的梦,梦里半年啊,过得我好累,我又经历了一遍我们刚去晚明的时候,没钱的日子,一闭眼就是穷梦,穷半年,吃不好睡不好......可怕,根本不敢睡。” 柳泫之也是一样,她连梦了二十多年的红河梦都没有梦到了。古宅院落和苍白的谢钰,明明是这么真实的经历,一睁眼就回到了不知是不是现实的现实中。 好在她睡觉做梦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太累。 “我也一样。”柳泫之翻身坐起来,提议道:“我们去找一下张桐。” 尧枝逐立刻起身,又很快恹恹地坐了回去,“可是我们不在晚明市,这里去晚明市要五个钟头,万一根本就没有张桐这个人呢?而且我们怎么和师傅说?万一我们去的这段时间里,师傅出了变故呢?” 尧枝逐越说越觉得柳泫之的提议不可行,“我们还是先搞清楚哪边是现实吧....” 柳泫之按照自己的直觉说道:“我觉得梦里的才是真实的,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最后我们是在.......” 柳泫之一愣,下意识地说出来这句话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梦里最后的场景是什么样子的。 依稀只有一股木香,柳泫之想,应该是在谢钰身边。 “你不记得了?”尧枝逐说,“我们不是在去张桐家的路上就闯进了一团迷雾中吗?然后撞上了什么,就惊醒了,当时你和谢钰不是还在别别扭扭地聊什么吗?” “是吗?”柳泫之觉得有点不对,“我怎么记得好像是在张桐家里....遇上了迷雾,然后....” 然后是像是坠下悬崖似得失重感,然后突然惊醒了。 “那肯定是我们的梦里的时间有些不一样,我梦不到你的事,你梦不到我的事,睡着的、醒的时间也不一样,有点出入很正常.......” 说到这个,尧枝逐突然又有了个主意,“不过你奶奶院子的事,师傅没和我们说过...当时我们就觉得奇怪了,不是吗?不如我们问问师傅?你奶奶的事说不准她会知道,先不管哪边是现实,知道了这件事,或许我们就能知道那边是真实的世界了。” 巧的是,柳泫之前一天刚得知了师傅的真实身份,她觉得这个办法或许真的可行,于是表示双手赞同。 第67章 梦境3 章池心一早就出去了,过了傍晚才回来,桌上已经摆好了尧枝逐下厨的三菜一汤,为了证实这个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她特意把厨房里的酸甜苦辣都尝试了个遍,还拉着柳泫之看她撩火撩气泡的手指。 结果显而易见,很真实。 尧枝逐端坐在餐桌的一侧,环抱手臂,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章池心,柳泫之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一同紧紧盯着章池心。 章池心好似被她们盯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尧枝逐木着脸,抢先问道,“今天是有活吗?” “是啊。”章池心一愣,回道,“今天的活我一个人就够了,就一点小事。” “师傅。”柳泫之推过来一杯速溶咖啡,按照尧枝逐给的台词,加上故意为之的别有深意的语气,说道:“这几天看您眼下青黑,是不是睡不好啊?” “没有,我觉得尧尧更像没睡好的样子,是咖啡喝的吗?” 章池心喝了口咖啡,里面没糖没奶,两块一根的咖啡条的味道够正,一口就提神,见两个小徒弟一脸严肃,丝毫没有接茬的模样,她重重‘唉’了一声,无奈配合道:“就是总是做梦,什么人啊鬼啊的,醒来觉得有些累,等会吃点老中医那里配来的安神的药就行了。” “哦,我们也做梦。”尧枝逐清了清嗓子,说:“我们也要喝点你那个安神的药。” “药也是能随便喝的?”章池心噗嗤一声,装不下去了,笑骂道,“你们两个都几岁了,还和小孩一样。” “师傅。”尧枝逐点点桌子,微微眯眼,“我们昨天和你说的梦还记得吗?” 章池心点头,“怎么了?” 第122章 “小泫的奶奶,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章池心抬杯子的手微微一顿,视线飘移了一点后,又迅速回归原位,尧枝逐和柳泫之四只眼睛都盯着她,一点点动作都逃不出她们的眼睛。 尧枝逐立起一根手指点在章池心的脑门,“师傅,你想骗人是不是?” “不是。”章池心‘哎呀’一声,拍开尧枝逐的手指,“没大没小,到底谁是师傅啊。” 尧枝逐见这一招没用,垮了肩膀,语气软软的撒娇,“那您就说说呗,这事小泫迟早都要知道,您不说,我们上哪里知道去?我们当时还以为是被人骗了。” 似乎谁也没在意‘当时’两个字。 章池心看一眼柳泫之,又看一眼尧枝逐,猛地灌了一大口咖啡,迟疑了一番后,才说,“也不是什么事,就是一些自作孽的事,担心小泫多想,我才一直没有说的。” “她这个样子是会多想的样子吗?” 尧枝逐指着柳泫之,柳泫之一脸莫名,眨了眨眼,配合摇摇头道:“我不会。” 章池心叹一口气,见两人执意要听,就只能说起了那段有些长远的往事。 “这事还得从很久之前说起.....” - 柳家搬入柳河巷的时候,是从城区里落败下来的地主家,听说以前祖上还有一位当御医的女官,夫婿是入赘进来的书生,所以柳家家主多为女性。不过柳家一脉旁支多,也不是谁都会治病看人的,她们这一脉的旁支常年行走于边疆山脉间,专门寻找收集一些稀世草药珍宝用于拍卖。 改朝换代期间,民不聊生,拍卖的行当多为达官贵人服务,更是容易在那种时候招惹是非,不知道是惹烦了哪一位世家的眼,被抄了家产,只能回到了柳家的小宅院里。 破落的宅院里有一棵槐树,槐树招鬼,柳家人才被抄家,只觉得这树不吉利,就想把槐树连根拔除,没想到意外在槐树下找到一块红石。 如有人的脑袋大小,红如鸡血,她们便以为是鸡血石,天无绝人之路。 甚至有传言是老槐树成精,给的贿赂。 柳家这一脉旁支做生意起家,认钱不认人,更不怕什么鬼啊妖的,叫后人好生伺候着老树,不再想着拔树了。 这鸡血红石就拿来做柳家东山再起的资本。等着世道好起来,好一展身手。 - “不知道是哪一位的血不慎沾染到了石头,石头红光大作,那人眼光如炬,神情恍惚....” 尧枝逐忍不住打断道:“真的假的?” “传说。”章池心喝了口咖啡,润润嘴皮,说道:“故事都是这么谣传下来的,最重要的是,这个红石确确实实帮助了柳家赚了好些钱,避开了好多次难。"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世界的运行规则就是,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所对应的就是福祸,相依相伴........" 章池心的老习惯了,故事讲一半就要开始讲道,尧枝逐忍着没打断,她还想听后面的故事。 柳泫之大概了解过后面的故事了,前后一相接,确实是有头有尾了。 只是这些事梦里面的章池心并没有说过,除了柳家人,应该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了。 柳泫之觉得不可思议,直觉上还是觉得不对,但事事都指向了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她也只能暂时相信章池心是真的章池心了。 那谢钰难不成就是假的? “后来她们才发现这个红石哪里是天赐的珍宝,竟是个恶鬼的养魂之石,那里面滋养的恶鬼天理不容,妄图弃奈何桥轮回道,直接以尸身复活,这可是天打雷劈的邪术....” “她们早就该发觉了,槐树下的憧憧鬼影,和一日日枯瘦下去的孩子,哪有天地灵石的至宝会埋在槐树下滋养的....” 故事说到这里,章池心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念念有词的感叹:“一朝登了金銮殿,却慕神仙下象棋....若非此时大限到,上至九天还嫌低.....” 尧枝逐也感叹:“那不是怪恶鬼勾出了她们的贪婪吗?” 柳泫之似乎不解,反问:“那为什么人的心中非要装一个贪婪?” 章池心睁眼,笑笑,对着尧枝逐点点手指,“你看看,这就是为什么小泫有所成,你还是个小破烂。” “修仙听起来确实是高人一等,可喜欢钱怎么就落俗了?” 尧枝逐和两人道不同,也不在意,她宁愿抱着自己的破铜烂铁做凡人,摇头晃脑道:“我贪婪,我坦荡,我高兴。” 章池心欣慰颔首,道:“不错。小泫要是很想修仙,借助邪法也要修成仙,是贪婪。像你这样爱钱坦荡,却不困于金银,也是难得。” 在两人讲着讲着又偏题后,柳泫之的思绪已经游离开了,她看向渐暗的天空,月亮早已高高挂起,一如昨日一般明亮。 月光似流动银光,柳泫之沉心,默念心经,似乎还捕捉到了一点似有若无的稀罕的日月精华。 “小泫,你就是柳家后人,我将你带离柳家,都是为了让你活下来。” 章池心摆摆手让柳泫之回神,神情肃穆:“还有一点你要记住....千万不要用红石观测未来,未来不可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定要谨记。” 在章池心说话的一瞬间,尧枝逐的神情似乎游离开了,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总之不是那种看着她们两个人说话的样子,也不像以往一样,刨烂了锅底都要问个清楚。 第123章 她们似乎不在一个世界中了。 柳泫之问:“红石在哪里?” 章池心定定的看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柳泫之微微拧眉,她什么都没听见,但是她确实看明白了章池心说了什么。 香盒。 “只有你知道,不可告诉别人。”章池心拍拍柳泫之的肩膀,“记住我说过的话,不可.......” 后面的话越来越轻,柳泫之一点没听明白,这个时候尧枝逐突然鲜活了起来,惊呼声几乎穿透柳泫之的耳膜。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奶奶也是为了让小泫免遭恶鬼的迫害,好好活下去...唉,真是怪令人感慨的......” 第68章 梦境4 - 按照‘梦里’的预示,章池心寿命不过一月,药石无医。 柳泫之看着镜子里胸口上的香盒,平日里看着平平无奇,此时却无端散发出了令人着迷的魔力,似乎其上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红雾飘动。 “小泫!” 柳泫之回神,把香盒下意识往衣服里藏了藏。 尧枝逐推开门,拿着白纸匆匆走进来,眼睛亮亮的,眼下的青黑色已经叠加到了和煤灰差不多的颜色,她已经忍受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的一模一样的梦了,她再也受不了了。 “我还有一个办法验证,你算算师傅的命。” 连明连夜,桌上的写满了字的白纸叠了厚厚数叠,一卦接着一卦。 算不出来章池心的一点生机。 柳泫之手中的笔摔落在地面上,她累得往后瘫倒在椅背上,眼神落在初升的白日上,日光刺眼,柳泫之却生生忍着,干涩刺痛的眼中蔓延着红血丝。 尧枝逐蹲在地上翻看着柳泫之细致算出来的,她看不明白,只大概能看出都是一样的结果,她抬头殷切地看着柳泫之。 “小泫,怎么样?” 门后是章池心窸窸窣窣的做早饭的声音,柳泫之闭上了眼,半晌才睁开眼,吐出了七个字。 “生死卦下取人命。” 所学皆用而全然无用,章池心,命当如此。 “吃饭了。” 章池心敲了敲门。 “知道了。” 尧枝逐一边应着,一边揉着同样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随手拿出眼药水滴了滴,泪眼婆娑地看着柳泫之,问:“来一点?” 柳泫之分明看到尧枝逐就滴进去两滴,怎么会流出来这么多? 滴入眼睛里面的眼药水不是凉的,是温热的,像是被捏在手心里许久了,缓解了眼里的干涩,柳泫之微微仰头,眨了眨眼,数着流出来的药水。 一滴,两滴,三滴。 “烦死了,真的假的还有什么用?” 尧枝逐放下一句话就走出去了,柳泫之愣了愣,轻声重复着尧枝逐的话,“真的假的还有什么用?” “真的假的还有什么用?” 她坐着念了好几遍后,突然恍然了,这里是真的假的已经对她们来说没有用了。 - 柳泫之坐到桌子前,尧枝逐恹恹地扒着白粥,似乎有些头疼,微微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埋怨道:“师傅,谁家大早上炒尖椒牛肉啊?” “你不是最喜欢吃了?”章池心说道:“昨天下乡顺路买的。” 修道之人不吃牛肉,但凡是桌上有牛肉,就是章池心专门为尧枝逐烧的。 尧枝逐连着尖椒一块裹着牛肉塞进嘴里,满口都是辣,她问:“您今天还要出门?” 章池心点点头,应道,“之前的人家有点事,回去售后一下。” 柳泫之喝完了碗里剩余的米粥,把吃空的碗筷扔进洗手池里,再出来的时候,章池心已经出门了,只有尧枝逐坐在餐桌前一根一根得吃着没有了牛肉的炒尖椒。 “她在这段时间里总是很忙,不知道在忙什么....就这段时间她瞒着我们有事的吧?小泫,我们真的不能试试吗?” 柳泫之对上尧枝逐,看到她辣红的嘴和眼睛,点点头:“可以试试。” 尧枝逐一拍桌子,一起来,撑着额头突突的疼,她用力按了按。 “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这几天没睡好,头疼......” 尧枝逐眸中闪过一丝金黄色的光芒,她摇了摇脑袋,再抬头起来的时候,似乎已经不怎么疼了,她催促着柳泫之,“快走吧。” 好在章池心走不快,两人很快就跟上了。 章池心背着一个黄色的布袋包,套着一件薄薄的道士衫,一出门就打了辆出租车,尧枝逐和柳泫之掏了半天的口袋,没凑起十块钱来,只能和隔壁的店铺老板租借了一辆电瓶车,柳泫之不会骑,尧枝逐上车就拧到了底。 夏天的热风呼在脸上,柳泫之眼睛紧紧盯着出租车的动向,尧枝逐专心观察旁边的车流行人。 左右闪避的跨度很大,柳泫之抓着后面的杆子,忍不住问:“师妹,你什么时候学的骑车?” “没学。”尧枝逐大声回,“上车就会骑了。” 柳泫之没问了,只是默默收紧了点手。 出租车停在了一家医馆前,尧枝逐戴着头盔,拉下墨色的遮阳片,和柳泫之人手一只小冰棍,蹲在街头的阴暗处盯着医馆的门口。 “师傅果然是这个时候生病了。” 柳泫之点点头,“她病治不好。” 尧枝逐点点头,“不过我听说了红石的事情后,有一个想法,我觉得这个世间肯定有什么至宝或者珍奇草药一类的,可以治百病,或者起死回生,你觉得呢?诶,谢钰不就是起死回生了吗?如果我们按照像她那样埋了师傅的尸体,然后养着魂,是不是.....” 第124章 这方法确实可行。 柳泫之下意识点点头,又很快摇头,“不对,谢钰养了几百年,等师傅醒来,我们早就化骨了。” “那就只有找宝贝了。”尧枝逐手指轻轻抬了抬帽檐,轻声道:“我们先去晚明,把你奶奶家的红石借出来,窥视一下过去未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 柳泫之思索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见医馆的门洞里走出两道身影,她赶忙说:“师傅出来了。” 尧枝逐回过头去,章池心被一位上了年纪的医师送出来,两人交握了一下手后就分开了,柳泫之拉着尧枝逐往后退了退,躲进了小巷子里。 “怎么样?小泫?我们去晚明吧?” “你们跟来做什么?” 两人的说话声一同响起,尧枝逐和柳泫之下意识转头就跑,下一瞬间就被章池心抓住了衣摆,两个人的衣服被拉出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形。 “学会跟踪了?” “师傅。”尧枝逐回头讨好笑道:“我和小泫出来转转。” “这么巧?转我屁股后面了?”章池心拍了一下尧枝逐的帽子,转头看向柳泫之,“小泫,是不是她忽悠你的?” “老天保佑,我可没有!” 尧枝逐给柳泫之使着眼色,柳泫之接收眼神,应和着点点头,“没错,她没有。” 章池心看着两人,眼睛里盛满笑意,一人给了一个脑瓜崩,“我还要去道协一趟,你们赶紧回家。” “师傅,你去道协干什么啊?” “去拜访前辈。”章池心说,“我递了好几次门帖,终于见上面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尧枝逐瘪着嘴过去挪车,柳泫之也跟着去,章池心突然拉住她,“小泫......” 随着章池心喊她,所有的声音往后退去,周遭陷入了一种所有声音都揉捏成了一个团似的状态,在柳泫之耳边一高一低的蹦跳着,由远及近,由近及远..... 只是一瞬间,所有的声音又变得正常了。 “小泫?你想什么呢?” 尧枝逐晃动着柳泫之的肩膀,拍了拍手,“别发呆啊,师傅都走了。” 柳泫之眨了眨眼,眼前站着的已经不是章池心了,只有一个满脸无语的尧枝逐,“这种时候你还出神?差点被师傅发现了。” 尧枝逐一脚跨上车,催促柳泫之,“赶紧的,上车追人。” 第69章 梦境5 章池心从医馆里出来后,就直接去了高铁站。 两人仅仅凭借小毛驴是追不上高铁的,于是尧枝逐只能先带着柳泫之蔫蔫地回了家。 尧枝逐看起来不太舒服,嚷嚷着头疼,一回来,就进了房间补觉。 柳泫之待在阳台上,回忆着章池心突然变成尧枝逐的瞬间,越发觉得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只觉得处处都是问题。 日头越发的大,章池心还是没有回来。 直到阳台上铺满橙金色的落日余晖,柳泫之才看到楼底下出现章池心的身影,弯着背,一耸一耸,似乎在咳嗽。 走走停停好久,才走进楼下的大门。 近二十多分钟后,门外才响起开门声。 “小泫,来,过来。” 章池心似乎很高兴,招着手让柳泫之过去,从黄布包里拿出一叠百元大钞,“今天的事主是个富贵命,你有空和尧尧去把这些钱存进银行卡里。” 柳泫之眼光忽而暗了几分。 这些钱是师傅留给她们最后的钱。 章池心似乎没有察觉,挽着道袍的袖子从冰箱里抱出西瓜,“西瓜吃不吃?” 柳泫之没说话,只是跟着进了厨房。 章池心一边切西瓜,一边说:“……师傅还是有些名气的,不枉我大江南北的跑,今天去的那户人家还遇上了两个小道士,居然知晓我的名讳,终于是出息了.....” 柳泫之手上接过她递来的西瓜,问:“你记得她们的名字吗?” “是.....” 章池心咬了口西瓜,想了想,“不知道,只记得姓周,好乖,两姐妹都是个厉害的,以后要是有机会,你得和她们见见,都是乖孩子,一看就是没什么心眼的,和你做朋友正巧合适。” 柳泫之点头,突然问:“是你发去了好几次帖子的人家吗?” 章池心看了柳泫之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柳泫之也看着她,静静地看着,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能给予她一个正确的方向。 “.....我记得尧尧以前从新区收回来一罐什么鱼籽,人家没开盒,没过期就扔了,我说肯定是不好吃才会扔的,尧尧非不信,说贵东西一定好吃.....” 章池心忽然就扯开了话题,又或者是没听到柳泫之的问话似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多恶心啊,又咸。齁的我们三吃了一整个西瓜才算清了嘴里的味儿....还是西瓜好吃……” 柳泫之应和:“那东西确实不好吃。” “我也觉得不好吃。” 章池心一层一层的咬着西瓜,像是想起了当时三个人抱着抢西瓜的场景,消瘦的脸颊上深陷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现在正好是西瓜成熟的季节,这个时候的西瓜最好吃了,过了这个季节,西瓜又贵又难吃,记得和尧尧说,可别去当冤大头啊。” “苹果就不一样了,苹果什么季节都是好吃的。还有到了冬天啊,草莓可以多吃一些。我回来路上小小算了一卦,今年的冬天会冷啊,你怕冷,给你买了个新的热水袋,你到时候正好可以用到....." 第125章 章池心转回头,把切好的西瓜冷藏回冰箱里,“.....这种反季节的东西现在买,最划算了。” 柳泫之嘴里裹着西瓜汁,含糊喃喃:“....等到了冬天,多吃点辣,火锅烤肉,辣的热了,就不怕冷了……做人啊还是要学会享福,别学师傅,师傅是习惯了……” 章池心似乎没听到,自顾自的说着,“等到了冬天,多吃点辣,火锅烤肉,辣的热了,就不怕冷了。做人啊还是要学会享福,别学师傅,师傅是习惯了。” “.....还要记得别让尧尧老是去打牌,她那个体质也是没办法,命里没有的事,强求不来的....你是师姐,要担起做师姐的责任来...” “......你们节俭,不爱买衣服穿,这么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的穿,小女孩哪有不爱漂亮的.....今年冬天是要买几件棉袄了,现在买,也划算的很。算了,过两天我上市场里,给你和尧尧买两件去.....” 这些话是章池心交代她的,她那个时候不明白章池心为什么要啰啰嗦嗦嘱咐这么多。 “师傅。”柳泫之打断章池心,“我已经二十四了。” 章池心一愣,她手指微微动了动,把吃完的西瓜扔进垃圾桶里,回头笑,“....已经二十四了啊,小孩长得真快啊,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这西瓜差不多大,一转眼,已经比师傅高了。”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柳泫之,眉眼里竟有一丝思念,她喊:“小泫啊。” 柳泫之垂下头应了一声,“师傅。” 章池心吞咽的动作有些艰涩,她缓了缓,压下嗓子眼里的痒意,问,“明天想吃什么啊?我做给你们吃。” 柳泫之抬头,撞进了章池心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里,她也并没有很老,眼尾的细纹左右不过两三条,头上的白发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柳泫之说,“米粥。” “不想吃辣的?” “不想。” 这个时候的章池心已经不能吃这么辣的了。 章池心遗憾地从冰箱里又取了一块西瓜,“可我想吃。” 柳泫之没说话,章池心开着冰箱,一半的西瓜冷藏在冰箱里,她说话间,一块接着一块的吃,像是吃不腻似的。 章池心此时已经有了烧心的症状。 时日无多了。 门落锁的一瞬间,柳泫之回到房间里,门后是章池心再也压制不了的咳嗽声,很快又远去,渐弱,似乎是进了房间里。 落日余晖早已散净,夜色又是披星戴月。 窗外的月色一如之前,皎洁明亮,好似半分弧度都不曾变过。 尧枝逐坐在床铺上,盯着桌上摞好的一沓沓卦象出神。 “我知道红石在哪里。”柳泫之开口。 尧枝逐蓦然回头,盯着柳泫之的眼睛红红的,她起身,带起桌上的垫布,扯动那些纸张,黄木地板上霎时散落了一列列卦象排列,每一个落在纸上的字都被拆解,恨不得每个标点都有所指卦象,译文一段段标注在上面,拆了解,解了拆。 “在哪里?” 柳泫之垂下眼,压上胸口的位置,尧枝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好半晌,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反问:“在你身体里?” 柳泫之说:“你在外面等我。” “为什么要避开我?” 尧枝逐上前一步,两人对视片刻,尧枝逐先开口急急质问,“红石早就在你身上,你为什么不说?我着急了这么久,你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你要眼睁睁看着师傅死去吗?拖了这么久,你到底在想什么....." “还是说...”尧枝逐盯着柳泫之,逼问:"你其实根本就不是小泫。” 柳泫之抬头,反问:“我不是小泫,是谁?” 尧枝逐眼光微微闪烁,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救师傅?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避开我?” 柳泫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眼中有细微的疑惑、审视、不解。 尧枝逐被看得愣了愣,闭了闭眼,有些疲惫的解释道:“对不起,小泫,我没有睡好觉...这里又像真的又像假的,我很害怕你不是真的小泫,我担心一切都是我的假想.....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了……” 柳泫之微微点头表示明白了,转头走进卫生间避开尧枝逐,在她错过去的下一刻,尧枝逐忽而皱起眉头,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再睁开眼的时候,神情阴郁地跟到了卫生间的门口。 一眼不眨地盯着闭合的门。 门内。 柳泫之手心盖在胸口处,当她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前面的镜子突然“嘭”的一声,碎裂开来。 里面是一张惨白的、斑驳的面容。 “谢钰?”柳泫之微微疑惑。 “小泫,都是假的,杀了她们,赶紧醒来。” 衣服下的香盒灼烫起来,柳泫之急忙取出来,镶嵌在盒子中央的红石中隐约有一丝黑气在蠕动,镜子里的谢钰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身影渐渐半透。 “杀了她们。”谢钰再一次提醒道,“我们还在外面等你。” 镜子里的谢钰彻底消失,柳泫之似有所觉地低头,红石里的黑气在眨眼间,彻底化为乌有。 紧接着敲门声砰砰砰响起。 “小泫,你好了吗?怎么没有动静?是不是出事了?” 敲门声停下三秒后,又开始砰砰砰的响起,柳泫之站在门前,手掌握住锁头。 第126章 “小泫,是出什么事了吗?你是不是出事了?开开门啊?应我一声!我进来了!” 尧枝逐越喊越惊慌,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紧接着又是短暂的停顿,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被掐灭,就连呼吸声似乎都不存在了。 柳泫之迅速拧动锁头开门,只看尧枝逐侧着耳朵贴在门上,神情平静,又在一瞬间变换神情,猝不及防被惊吓回头,她紧紧抓上柳泫之的胳膊,上下左右的看,担忧问道:“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啊?你都进去好久了,天都快亮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吓死我了....” 侧边的窗户里透进来一片蒙蒙的白光,看样子天亮了。 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有点怪异,说不准在下一刻,一整天时间就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有没有办法治好师傅?”尧枝逐殷切问道。 柳泫之摇摇头。 尧枝逐缓缓收回手,咬了咬牙,“给我试试,让我试试,我不信什么都看不到……”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尧枝逐的话,章池心的声音传进来,“吃饭了!” 柳泫之看了眼尧枝逐,尧枝逐垂眼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转过头拿起水杯灌了一口,然后压了压太阳穴,上一秒还在惊慌失措,下一秒已经变得疲惫。 “好累,先吃饭吧。” 厨房里,章池心正在把昨天就买好的鸡腿拿出来,利落去了骨头,切成小块。 柳泫之和尧枝逐坐在餐桌上,静静地看着她忙碌,谁也没有问章池心为什么没烧好饭就喊她们吃饭,似乎一切都是她们正常生活的样子。 锅底的火苗窜起,印在柳泫之的眼中,尧枝逐支着脑袋,时不时打几个哈欠,章池心忙活着往外端早已煮好的米饭和小菜。 等到锅里的水沸腾,飘出鸡肉的香味,章池心又匆匆回到了厨房。 尧枝逐忍不住问,“师傅,大早上,怎么烧这么多菜啊?” 章池心一边捞出焯好的鸡块,一边回道,“……是啊,想吃点辣炒鸡块,中午晚上要出去,吃不上,就想着早上弄点解解馋……你们午饭热一热就可以直接吃了。” 洗好的锅又被放到灶台上,锅底的水很快就被烧干,水汽彻底蒸发后,章池心放下一些油,不过片刻,油热,花椒和辣椒一同被下入锅中。 呛鼻的辣味扑面而来,尧枝逐揉揉鼻子面不改色,章池心被呛得时不时咳嗽两声。 油亮鲜红的辣炒鸡块上桌,章池心像是等不及,夹起一块放进嘴里,下一个瞬间就被辣的猛咳,她憋红了脸,急急跑回厨房喝水。 接连不断的咳嗽声中,尧枝逐匆匆赶去厨房,桌上没有前一天说好的米粥,柳泫之夹起其中的辣椒花椒放进嘴里,又辣又麻。 这种味道真的是假的吗? 柳泫之还是不能肯定。 尧枝逐拍着章池心的背出来,埋怨道:“吃这么快干什么....小泫,你怎么自己先.....” 柳泫之咀嚼的嘴不停,整个舌头都麻了,她抬头看着尧枝逐,直接开口:“你把我师妹弄去哪里了?” 第70章 梦境6 “什么啊?”尧枝逐不明所以,“我不就在这里吗?你在说什么啊?” “你是尧枝逐吗?”柳泫之看看尧枝逐,又看看章池心,仅仅凭着直觉猜测:“你是师傅。” “你什么意思啊?”尧枝逐顺着凳子坐下来,轻声说:“我有点听不懂你的意思,小泫,我们不是说了很多只有我们才知道的事情吗?你怎么会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你,我是在问你。” 柳泫之说出了尧枝逐给自己的感觉:“你好像是师妹,又好像不是,我觉得很奇怪。昨天你就很奇怪了,出去不捡垃圾回来,回来不洗澡就躺床上睡觉……” 尧枝逐一时间无言,意图辩解,“我很累,我想直接睡觉....” “师妹小时候因为常去垃圾站,回来不洗澡上床被师傅带去垃圾场睡了一晚上,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不洗澡就上床的习惯了。” 柳泫之有理有据,尧枝逐舔舔唇,下意识看向章池心,她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吃饭喝水,样样不耽误,于是她灵机一动,准备转移火力。 “你不觉得师傅很奇怪吗?” 柳泫之不为所动:“她是师傅,师傅知道红石是什么。” 尧枝逐反问:“是什么?” 柳泫之看着她,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章池心在场面十分尴尬中,突然招呼道:“先吃饭,不说了。” 柳泫之垂着眼默了半晌,尧枝逐坐立难安,却不再开口。 “……师傅走的着急,没来得及和你们说一声。” 章池心突然抬头,似乎一下子从陈旧的记忆中活过来一样。 “....我无意窥天机,只是实在放心不下你们,卜下一个凶卦,不知是福还是祸。只是,没想到去的突然..." "....在无常锁魂之际,也没曾想会被歹人陷害,被剥离了残魄拘于这里,我原本不知道她们捉我做什么,直到见到了你们.....想来她们早有安排,我猜想是冲着红石来的……小泫,要万分小心。” 柳泫之问:“是谁?” 没等章池心开口,尧枝逐猛然抬头,拍桌而起,直直扑向章池心,眼底一片浑黄,柳泫之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肩膀,用力往后一扯,只听尧枝逐尖叫一声。 第127章 “好疼!小泫!” 柳泫之一愣,反应过来,双手交叉压住尧枝逐的脑袋,章池心赶紧喝止,“尧尧离魂了才会被拉进来的,控制她的人在外面。” 闻言,柳泫之起势念清心诀,手指破血,抹在了尧枝逐的两点眼皮上,顷刻间,尧枝逐凄厉地尖叫一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柳泫之。 “红石在哪里?!” 下一刻,尧枝逐又变换成了哭脸,大声喊着痛,以头抢地,柳泫之压住她,问章池心,“师傅,怎么回事?” “她在进来之前就被人附魂了,相当于进来的是一个一体双魂的人,两魂一体,现在对方要直接在这里就抽离魂魄出去,尧尧就宛如剥骨抽筋....” 尧枝逐身上渗满了冷汗,痛得浑身发抖,章池心面色难看,“我时间不多,就要散了。” 散了? 柳泫之看向章池心,似乎在确定章池心说的散了是什么意思。 “不过残魄,人死就散,本就该散了,无碍。” 人有三魂七魄,其中七魄是指喜、怒、哀、惧、爱、恶、欲,生存于物质中,所以人身去世,七魄也会渐渐消散。之后再随新的肉身产生“肉体及魄”则属于“阳世的物质世界”。 也就是说,只要天地人魂不散,失魄并不会伤及根本。 猛烈地咳嗽声再一次响起,很快章池心就痛苦地倒在地上。 尧枝逐抬头,看着柳泫之,满脸泪光,苦苦哀求:“小泫..好痛...救救我....” “你不想她们死吧?她们会活下去的,要怎么活下去取决于你。” 尧枝逐死死扣住柳泫之的手,恸哭着逼迫问,“红石在哪里?告诉我,不然我就撕碎你师妹的魂,让她永远无法逃离这里....只有我才能带她出去,你自己是没办法的....” “小泫....”尧枝逐脖子一拧,痛苦和愤怒在她脸上交替变幻,她嘴唇苍白,“杀了我....快点.....” “红石不能落入她们手中......”章池心咳得喘不过气,她气喘吁吁道:“....这里是...你的梦.....修道之人.....不被心魔所扰.....我与心魔一体.....” "小泫,留我不得。" 章池心掀开汗津津的眼皮,“我不懂......你何时有的心魔.....我时间不多....你快杀我....破梦....” 柳泫之盯着章池心,唇口咬出殷殷血迹,她问:“师妹的魂还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无。” 章池心呕出一块污血,嘴角脖子涂满了血迹,她轻轻地摇头,“你要....在梦里过一生吗.....这里只有我和尧尧的残魂....不是我们...” 尧枝逐抓住柳泫之的手,哀求:“小泫,我好疼,我们就在这里吧,这里什么都有,我们为什么要出去,师傅和我都在这里,你不能丢下我们啊....红石关我们何事?你要为了一块破石头杀了我吗?” 章池心呕出一块血块后,佝偻着身子一动不动了许久,柳泫之心跳如擂,尧枝逐的大哭大骂声一瞬间冲击着她的耳膜。 “都怪你!你为什么不快些做选择!师傅死了!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让师傅活下去的吗?”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柳泫之木木地看着尧枝逐连滚带爬地抱起章池心,章池心面色惨白,血迹沾染了半身,眼睛还睁着,就这么安静地和柳泫之对望,只是其中神光已无。 眼前混沌一片,恍惚中,柳泫之似乎看到了那双眼睛很轻地动了动。 章池心抬手遮掩着满是血的口鼻,露出的眼睛笑得弯弯,语气也忽而变得轻快许多:“小泫,明日我还给你煮米粥...你下午写完符,和师傅一同出去赚钱。” “啊,又不带我吗?”尧枝逐抱着章池心的手臂,依偎在她的肩头,“师傅,那你们回来给我带点酸梅子....” “贪吃鬼,你找小泫要去。” “小泫!你一定会给我买回来的吧?” 柳泫之回神,心中不知道掠过去一丝什么样的情绪,只觉得想叹息一声。 尧枝逐和章池心盘坐在地上,朝着她笑道:“等这次赚了钱,师傅就带你们出去搓一顿,想吃什么啊?” 柳泫之愣愣地看着她们,动了动嘴,“想吃师傅做的米粥。” 打谷的婆婆一粒一粒从地上捡起来,带着太阳味道,煮在锅里,不如超市里买来的精细,章池心会撒一点糖,捣的很细,一人一碗,那个味道没有人能再做出来了。 柳泫之挪着身子靠近章池心和尧枝逐。 章池心左边挂着尧枝逐,右边拉着柳泫之的手,“.....小米要吃完了,下次找婆婆再去讨点。” “小泫,师傅给你的香盒,能不能给师傅看看啊?” 柳泫之缓缓垂头,从胸口的衣服里拿出香盒,香盒上的红珠子中的红光微微闪动,柳泫之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脑子里一闪而过谢钰的面容。 章池心摸着柳泫之的头,眼睛一眼不眨的盯着香盒,尧枝逐也盯着香盒。 章池心试探着捏住香盒的一角。 “师傅。”柳泫之突然抬头,直视着章池心的眼睛,“和你的两个女儿比起来,你是不是更喜欢我和师妹?” 章池心的笑容顿住,“什么?” “你想去轮回,也是因为要去找她们吗?” 柳泫之眼睛里清明一片,不解问道:“我想不明白,明明我和师妹陪了你这么久,你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第128章 章池心被看得有些心慌,“我....我不知道....” “这是我的心魔,你帮帮我,你说过的,修道之人不能有心魔的....” 被心魔控制的章池心几乎是仓皇地松开手,恐惧地往后躲去,柳泫之往前伸手想去抓她,却被她躲开了,心魔恐惧她的主人直面它,她清楚地知道柳泫之内心最无情阴暗的那一部分。 “滚开!”心魔尖利惊恐地大叫,“别靠近我!” 尧枝逐挡开两人,再一瞬间懵后,选择继续入戏,煞有其事地控诉柳泫之:“你疯了,她是你师傅,你为什么要杀她?” 柳泫之不明所以,“她是控制了师傅的心魔,师傅说要杀死心魔。” “你没有心吗?” 尧枝逐简直不可置信:“你看着师傅的脸,她教养你二十四年,相当于你娘了,你怎么能下得去手?你怎么会如此冷心冷情?” 柳泫之掐住尧枝逐的脖子,刚刚碰上,尧枝逐就开始痛呼,那个附身进来的残魂开始不停地往外挣扎,柳泫之几乎没有给尧枝逐痛苦的机会,顷刻间就将头扭断,尧枝逐一动不动,柳泫之阖上她的眼,轻轻把她放在地上,转头朝心魔走去。 没有了操控者捣乱,这里仅仅只是自己的梦境。 想明白这一点的柳泫之很轻易将掌控权捏在手中,心魔再怎么逃,都会重新回到柳泫之面前。 “师傅,我要听你的实话,你是不是为了以前的孩子,抛弃了我和师妹?” 柳泫之扣住心魔的脖子,神情一如以往她找章池心解惑的时候。 心魔惊恐地挣扎起来,在柳泫之毫不心软的逼迫下,忽然在一瞬间,章池心的眼神变得极度痛苦,她费力地喘着气,最后说出了一个字。 “对。” 随之响起的是一声很浅的咔嗒声。 房间内空荡荡的,最重要亲人的尸体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柳泫之默默地看着她们。 无人回应的房间不再是柳泫之留恋徘徊的故地了。 这个时候,她似乎才开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柳泫之拿出香盒,指尖被压的泛白,她盯着那小小一颗红珠子,其中隐隐流淌着红芒,直到眼前晕出一圈圈的红晕。 风和日丽的晨光景象在刹那间雷电交加,狂风四起。 无数鬼影从四面涌来。 原本温馨的房间布满重重鬼脸,有哭有笑,有惊有怒,柳泫之坐于中央,念着清心诀,心中的恐惧渐渐消弭。 空中炸现紫雷,天鼓战战,厚重阴云尽数散开,上弦月散着微弱的银光挂在枝头。一声声雷鸣落下,身后的城市缓缓崩塌,所有的恐惧和心魔都在这一场真实的梦境中被淹没。 柳泫之看到狂风中一点狼狈逃蹿的魂体,并没有着急去赶尽杀绝,而是在苍白的苍穹中寻找另一道魂体。 指尖沾染温凉的气息,柳泫之低头看到了一团白的不可思议的魂团,安安静静的,好像陪了她许久了。 是尧枝逐。 柳泫之拿出香盒,指了指红珠子,说,“钻进去,我带你出去。” 第71章 神仙俱乐部 - “醒了!” 张桐的惊喜声音响起,谢钰漂浮在外面,正摇晃着鸟笼里脑袋的魂体顷刻间归位,环抱好柳泫之。 柳泫之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对上谢钰快要压到她脸上的的鼻尖,问:“多久了?” “三个时辰了。” 柳泫之指尖有一抹干涸的血痕,谢钰手指轻轻抹开,那片血痕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晕倒了,陷入了梦境。”谢钰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就关切道:“如何?有无难受?” 柳泫之摇摇头,“师妹呢?” “醒着呢。”张桐在后面喊了一声,又独自喃喃:“不过好像没完全清醒过来。” 谢钰扶着柳泫之站起来,这才看到尧枝逐面无表情,眼神空茫,看过来的眼睛里似乎都倒映不出人影,一看就是失了魂。 柳泫之从前胸的衣服里掏出香盒,踏进尧枝逐半米范围内的一瞬间,红石上光亮微微闪现,里面莹白的魂团像心脏似得鼓动起来,一颤一颤,似乎在寻找回到身体的出口。 还好能带出来。 谢钰能通过红石从外面进来,尧枝逐也能通过红石出来。 柳泫之又凑近了些,魂团挣扎得更激烈了,却还是没办法出来。 “我来吧。” 正当柳泫之不知所措的时候,谢钰接过香盒,指尖窜出一缕黑气,不断往红石中涌去,就这样持续了足有十五秒,红石中的魂团才钻出来,紧接着晃晃悠悠融进了尧枝逐的脑门中。 柳泫之问:“她的魂怎么这么虚弱?” 谢钰解释:“红石需要魂魄、或者心头血滋养,她在里面大约受了些苦,养几日就好了。” 那谢钰刚刚喂的就是自己的魂魄,才叫红石愿意将尧枝逐的魂团吐出来的。 柳泫之:“你没事吧?” “无事。” 谢钰摇头,看柳泫之不信,指尖压在红石上,那黑气居然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乖乖顺着谢钰的手指,又返回到了谢钰身上。 “红石吃不下我的魂,我来去自如,你放心吧。” 谢钰确实是红石的主人。 柳泫之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疑问太多,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好在尧枝逐似乎要苏醒了,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唔唔声后,终于在几次睁眼后彻底清明,尧枝逐第一时间捂着心口,然后缓缓挪到了自己脖子上。 第129章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尧枝逐嘴动了动,想说的话很多,却在最后都变成了,“好可怕。” “没事了。” 柳泫之安慰地拍拍尧枝逐,尧枝逐下意识躲了一下,柳泫之似乎没察觉到,转头去看鸟笼里的脑袋了。可谢钰分明看得清楚,尧枝逐和她对视了一瞬就错开了,颇有些尴尬地垂下眼,不断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那个青衫鬼呢?” 柳泫之回头问谢钰。 谢钰收回视线,正要解释,就被张桐抢先了。 “你们昏倒后,这位姑娘已经把那个青衫撕碎了,你们踩在下面的这些片片就是那个鬼。” 当时天地混黑一片,张桐只能听到谢钰一声冷漠的质问声后,响声凄惨的尖叫声和怒骂声,最后是求饶声。她缩在角落,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安全的、还是危险的,等到一切归于平静后,哪里还有什么青衫鬼,只有谢钰提着个鸟笼,站在客厅最中间。 谢钰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鸟笼,那笼子里的脑袋却像是被人控制了似的,不停地撞击着铁笼。 “好像是死了。”谢钰扫了一眼地上的“残枝”,解释:“你陷入梦境是青衫设的阵,不过青衫能力不足,整个阵法由这个人头操控,现在你醒了,她就无用了。” 张桐和尧枝逐看不到,柳泫之看得分明,谢钰的黑气缠绕着鸟笼里的脑袋,不断将她击打在铁杆子上,人头的闷哼声已经变得极其小了,像是奄奄一息的感觉。 谢钰话音一落,那些黑气就争先恐后地往人头中挤进去。 “等等!” 突然痛苦起来的吾渌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大喊,“你们不想知道谁在找柳泫之吗?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是被逼迫的,我可以帮你们的。” 谢钰看向柳泫之,柳泫之眨了眨眼,先问,“是谁想找我?” “神仙俱乐部。” 黑气终于松开了吾渌,吾渌定定停在鸟笼中间,浑黄的眼珠子尽量露出赤诚的神情。 大概是这个名字过于儿戏,又上来的尧枝逐拔高声调,反问,“什么?” 吾渌正经重复道:“神仙俱乐部。” 在场除了谢钰,没人不觉得怪异。柳泫之和尧枝逐对视一眼,尧枝逐缓缓摇头,柳泫之也觉得吾渌不诚心,吾渌看她们都不信她,急急出声自证。 “神仙俱乐部里有一块石头,黑色的,可以追溯往事...是神石的一部分,你那个红石也是神石的一部分,她们说,只要神石合一,就可以带她们去往长生之界...” 荒谬。 “暗教。” 张桐突然开口,确定无疑地一拍手,“我想起来了,真是什么俱乐部。” “……最近我们所里有几个被暗教组织哄骗投资的案子,顺便她们还查到了教唆自杀的论坛,我听同事说过一嘴,现在压力大的人特别喜欢上一个叫神仙俱乐部的论坛刷帖子,里面都是各种各样的洗脑话术....说什么生即是死,死即是生的.....” “是真的。” 看柳泫之若有所思,吾渌再一次给出了一些信息。 “自杀之人阴魂不散,听说她们每七天就会重复一遍自杀的痛苦,最后成为厉鬼。神仙俱乐部就是在收集这种受不住折磨而甘愿消散的魂魄,以此来供养神石……” “至于那些不愿意消散的,会被专门修炼邪功阴法的俱乐部成员炼成厉鬼,为她们所用……” “好歹毒。”尧枝逐轻声感叹,“道协不管吗?” “她们行事隐蔽,目的是去往长生之界,不到万不得已,必不会去主动招惹麻烦。” 谢钰听到了重点,问:“她们已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吾渌有些畏惧谢钰,视线没有敢移向谢钰,嘴巴却老老实实回道:“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早就知道柳家的神石了,现在柳家只余柳泫之一人,神石定在她身上....这一次她们没有得偿所愿,必定还会有下一次……” “你叫什么?” “吾渌,”吾渌看柳泫之松口,庆幸一笑,“我也,吾;渌水澹澹的渌。” “那个青衫鬼是什么鬼?听起来,你们不是一体的。” 隔着鸟笼,尧枝逐不怎么怕吾渌。吾渌虽然只有一个头,眼睛也是黄色的,但单单从面容上看,也不过是个人脸。 不去看脖子上的横切面的话,没有那么恐怖。 正是表诚意的时候,吾渌知不无言:“她是地羊鬼,听她说她是被两个小道士砍了脑袋的,她娘找到了神仙俱乐部的神王,将她的魂魄附在了人骨上养着。” 善鬼术的鬼部落,传说地羊鬼一族擅长幻术阵法,常以木石换人心肺。 “她精通阵法,但因法力不足,无法施展幻境阵法。她娘就寻到了我,把我从墓地带出来,施加阵法在鸟笼上,每月忍受一次割颈断头之苦,我无法逃脱,只能协助地羊鬼为祸作恶……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 听起来十分可怜。 谢钰无动于衷,还提醒柳泫之,“小心为好,她来路不明,不可信任。” 吾渌看着柳泫之,“我在梦境中没有伤害过你的性命,也同你说,只要给我红石,我就将你师妹带出去的。” 确实说过这个话,但不是这种语气。 “那就放你屋子里。” 柳泫之点了点头,看向谢钰,做好了决定,“只有她了解神仙俱乐部,我觉得还是先留着她吧。” 第130章 既然放在自己屋中,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相比起在背后窥探了柳泫之二十四年的神仙俱乐部,一个人头在谢钰眼里显得无足轻重。 第72章 你居然吃我。 - 梦里三五月,现实才过去三个时辰,卜了十数卦,柳泫之已经很疲惫了。 “你安心修养吧。” 尧枝逐站在正房门口,半句话刚说完,就困得打了个哈欠,她好像也好久没有好好睡觉了,身子酸痛,眼睛也痛,却依旧强撑着困意保证道:“家里有我呢。” 柳泫之点点头,下一刻尧枝逐就撑不住了,打着一个接着一个的哈欠走回了自己房间。 阿姑带走了吾渌,门口只剩下谢钰了。 她们原本说好等回来要聊一聊的,可现在柳泫之的样子实在不适合谈心。 “你先去睡吧,家里有我。” “你是红石的主人?” 两人同时开口,谢钰立了门前,半晌,她僵硬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然后又默默闭上了嘴。 “神仙俱乐部的黑石通晓过去,红石预知未来,这个神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谢钰知道躲不过这一问,只是这件事不能将柳泫之牵扯进来,她说,“我不算是红石的主人,其他的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 有太多不明白的事,还没问清楚。 柳泫之强撑着困惫,继续问道,“柳家的事你知不知道?这户院门子嗣早夭,是不是和红石有关?是不是和你有关?” “此事和你无关,你不知道就好。” 谢钰还是这一句话。 柳泫之定定地盯着她看,似乎她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要与她对视到地老天荒。 谢钰看柳泫之不说话,也不关门,眼睛里的红血丝退不下去,只能一一简单解答,“我知道柳家的事,但无法干涉。柳家子嗣早夭,确实和红石有关...和我,亦有关系,是我带来了红石。” 柳泫之问的三件事,都得到了回答。 “为什么?” 柳泫之问的简单,谢钰却知道她在问什么。 ——为什么带来红石。 谢钰立在门外,看着门内的柳泫之,她无神的眼中倒映着柳泫之似有粼粼波光的瞳孔,她抬手轻轻触上柳泫之的眼皮,睫毛眨动。 前世落在手心里的痒意,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谢钰似乎已经记不起了。 她张口,说,“为了活过来。” 柳泫之垂眸,谢钰的指尖再无可碰之物。 柳泫之往后退开一步,“一屋子的牌位换来你活一人,我不知道是对是错。” 谢钰抬着手,没有放下,很轻地反问:“我活着,你不高兴?” “我高兴什么?”柳泫之安静地站在她面前,平静地和她对望,然后说,“可你也没有活着。” 这话真是伤人心,谢钰想,好在她不是人,也没有心。 她收回手,扯着僵硬的嘴角,这一次的笑看着真是勉强又苦涩,是她笑起来最应景的一次。 “小泫,我真是讨厌现在的你。” 柳泫之微微拧眉,似乎不喜欢这句话,于是她说,“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我也不喜欢你那样同我说话。” 似乎没想到柳泫之回来的是这么一句话,谢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过神来,语气只剩下落寞。 “鬼物和道士本不相容,你这么想论对错,不如好好做你的破道士,修你的神仙道,和我争论什么,要是实在看不上眼,就直接将我收了,省的叫我听你说这种不中听的话……” 看样子又要翻旧账了。 柳泫之最不愿意翻旧账,这账本就是她贪心作祟,每次说起来都要心虚。 可一想到谢钰是个会害人的恶鬼,她吃谢钰这事,心虚竟少了几分。 这么一想,因果好像明了。 谢钰本就是恶鬼,该她吃的。 “我现在累了,等我出来再说。” 柳泫之自己想明白了,就不纠结了,觉得这件事可以到此结束了,毕竟谢钰总会被她吃完的,现在去想谢钰如何、会如何,都没什么用。 可这是两个人的事,谢钰并不想放过她。 谢钰一脚踏进门中,阻拦了她关门的动作。 “你不和我论清楚?” “我只是问你,问清楚了就好了,我自己有决定.....” “什么决定?等你恢复好了,杀了我吗?”谢钰周身暗气浮动,她抓住柳泫之的手腕,那是即将要捏诀的手势,“你怕我,你不信我,还是在防备我?” 察觉到谢钰有失控的趋势,柳泫之不自觉舔舔嘴角,心里期望着谢钰好放点鬼气来。她在梦境中损耗太多,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 “红石不是我逼迫柳家人去用的,这不过是你们说的报应...你凭什么要迁怒于我?我死了这么久,你可曾关心过我是怎么死的.....”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我的去留,从来没想过将我一直留下来?” 一声声委屈的质问落到柳泫之的耳中有些混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大概是她太饿了,饿到头晕眼花了,她只觉得今日谢钰散出来鬼气,有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息。 在谢钰疚心疾首,泣血涟如的时候,柳泫之突然抓住了她的身侧漫出来的一团鬼气,在谢钰眼皮子底下,径直塞进了口中。 第131章 所有的话都戛然而止了。 谢钰惊惶地退开一步,柳泫之几乎是立刻警觉抬头,有一团黑雾遮挡在了她的眼前,所以眼神并无落点。但谢钰看的分明,柳泫之的腮帮子微微鼓动,喉管里吞咽了一下后,她餍足地微微叹气,然后舔了舔嘴角。 “你....你在吃什么....” 谢钰不敢确定。 一口就吃好了柳泫之的头晕眼花。她视线逐渐清明,手里还抓着一团鬼气,愣愣对上谢钰那双死人眼睛,其中似乎有些许的不可置信。 谢钰眼睛里怎么可能有情绪。 柳泫之头皮有一瞬间发麻,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谢钰还没完全醒神,缓缓将鬼气藏在身后,“没什么,我什么都没吃。” 两人沉默的对视着。 谢钰没有失智,她的魂体突然从身体中窜出来,左右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裙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看到了一点小拇指大小的残破口。 “柳泫之——” 谢钰的鬼啸几乎要穿破屋顶,柳泫之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应该是瞒不住了,只能把那团鬼气继续塞进嘴里,然后捏诀起势。 还假模假式地扯起做神棍时候的招牌话:“你是恶鬼,这是替天行道。” 狡辩! “柳泫之,你...你居然吃我!” 谢钰气得头顶冒火,魂体在身体里来来回回蹿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扑到了柳泫之身上,将她按到沙发上。 “你吃多少了?吐出来,你知道我养了多少年的魂吗?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养出来的魂,你就吃?赶紧吐出来....” 柳泫之嘴里的诀被撞散,她用力推开谢钰,“吃完了就没了,吐不出来的。” “不吐也得吐。” 谢钰急得去扒柳泫之的嘴,柳泫之含糊地喊“吐不出来”,两人扭打在沙发上,谢钰的骨头咯咯啦啦发出一通让人牙酸的声音,她只能又蹿出来拉扯柳泫之。 两人你扯我拉的打了几个回合,谢钰没舍得用全力,柳泫之还顺道又吃了她两口,气得她躲回了身体里,一进到身体中,她就更奈何不了柳泫之了。 “你别动了,再动,我真的吃了你。”柳泫之不太熟练地威胁道。 谢钰一愣,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气道:“因果最是说不清,你吃什么也不能吃我。” 她的魂是神石养出来的,柳泫之偷偷摸摸吃了她的魂,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柳泫之不解,“我只吃恶鬼,因果怎么会找上我?” “何人说找不上你的?因果是天定的,谁说了都不算。就算天道要你代为惩戒,你又算什么东西,怎么敢替天行道?” 谢钰气得说了重话,回神过来后觉得后悔,再去看柳泫之,只看她神情浑浑,哪有一点难过的样子,蠢得叫人牙痒痒。 谢钰索性直接问:“是不是你那个师傅教你的?” 柳泫之反驳,“我不吃,会饿死的。” 拿鬼魂作食物,真是闻所未闻,又不是什么神话传说。 谢钰半晌无话,柳泫之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站起身来,准备洗漱睡觉。 柳泫之走出两步,突然回头:“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不许和别人说,我不过每日吃一点点,你别这么小气。” “今天那鬼不就知道?” 谢钰很快回想起了青衫鬼的话,她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想,“那个神仙俱乐部的鬼都知道了,她们找你就是为了这事。” “想这么多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柳泫之拿了条浴巾走出卧室大门,转进耳房里,谢钰听见了哗哗的水声,很快又传来柳泫之的声音。 她说,“谢钰,我在梦里饿了五个月。” 像可怜巴巴的解释。 水流抨击瓷砖的啪塔啪塔声搅扰着谢钰的心绪,天色已经朦朦胧胧的开始泛白了,很多事想再久也毫无头绪,她招惹来的东西太多了,她并不能确定柳泫之这个吃鬼的体质和红石会不会有关系…… 犹豫了许久,谢钰指尖放出一缕鬼气,钻进耳房中,朦胧的白玉晃动了片刻后彻底归于黑暗。 谢钰指尖颤动,缓缓闭上了眼,魂丝的视线中浮动出柳泫之缓缓凑近的脸和微微张合的嘴,她几乎能看到水流从她的眼睫滴落,淡粉色的唇将她的魂丝han入。 柔软,潮润。 既然要吃,柳泫之也只能吃她的。 第73章 “这是吾的心尖人。” - 柳泫之这一修养,就醒醒睡睡了半个月。 错过了元旦,错过了小寒,直接从冬月跨进了腊月。 门厅外面的冬树下,谢钰坐在石桌边安静地翻看着手机,树枝上挂着个鸟笼,鸟笼里的人头正在和树上的阿姑争论着什么,吵吵嚷嚷的,安静的院子里,突然之间有一种特别热闹的错觉。 “你总算好全了,昨天剩下来的粥还有点,你先凑合着吃。” 尧枝逐端着一锅热乎乎的皮蛋瘦肉粥,柳泫之拖来隔热垫,一放下,尧枝逐就赶紧摸了摸耳朵,开着玩笑:“你这半个月不吃饭都精神这么好,真到境界了?” 谢钰瞟柳泫之一眼,视线忍不住在她唇上停留,她每天都会喂柳泫之吃一点魂丝。 一来是她不愿意别的魂魄沾染柳泫之的唇齿;二来是柳泫之吃的不多,对她来说并无所谓;还有第三点…… 第132章 碗里的粥不烫,正好暖手,柳泫之喝了一口,叹道,“咸味。” 热汤红唇,叫人心醉魂迷。 谢钰忍不住放出一缕魂丝探过去,这小半月的投喂,让柳泫之下意识将飘来的魂丝卷入口中。 尧枝逐看不见鬼气,阿姑和吾渌争得不可开交,这么细小的“黑线”并没有引起两鬼的注意。 隔着老远,谢钰一直看着柳泫之,而柳泫之也正好向她看来,很快就躲闪开去。 尧枝逐解开围裙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搭,以为她说的是‘鲜’,嘟囔道:“放了一天还鲜呢?看来我手艺挺好的啊。” 柳泫之又吃了两口粥,算着日子快过年了,忽而问:“年货都备好了吗?” “一早就弄好了,就差春联没买了,等会去买....” 尧枝逐稍稍一顿,她瞥了一眼柳泫之,隔了半月,再说起之前的事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但她憋不住事,犹豫着开口,“小泫,你还记得梦里的事吗?” 柳泫之点点头,“怎么了?” 尧枝逐坐下来,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指头挠挠桌子,又抓抓头发,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说道:“这段时间我睡不好觉,我总梦到你拧我脑袋那事,我说了你别不高兴,我,我觉得有点可怕了你....” 背后拉长的影子逼近,尧枝逐往后看了眼,谢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了,想要谈心的心思一下子就散了,她挥了挥手。 “算了算了,是我太矫情了。” “是我和小泫说,杀了你才能出来的。” 谢钰抢了话过来,尧枝逐一愣,突然一拍桌子,没有了刚刚尴尬犹豫的样子,直接质问谢钰,“为什么啊?你知道多吓人吗?一下子,我的脑袋就没了,那可是真真切切的死了一次啊...” “我知道。”谢钰了然:“我也不是没死过,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这话没得接了。 尧枝逐悻悻闭了嘴,站了一会,觉得和谢钰真没什么可说的了,一摆手:“我去买春联了。” 柳泫之也想活动活动,把吃完粥的碗叠在一起:“一起去吧。” 东南的青石巷道被阴影晦暗侵掩,墙角石缝中布满了点点青苔,泠泠冷冬,青石黛瓦,中央古街的浮华喧嚣进不来小巷,只留萧索枯寂。 巷子里的穿堂风七扭八拐的跟着三人,尧枝逐揉揉鼻子看着前面不过只穿了件短袖睡衣的谢钰钦羡道,“真羡慕你不怕冷。” 谢钰回头,凉凉地看着尧枝逐,“你也死啊,就不怕冷了。” 尧枝逐拍了一下谢钰,“你要死啊,大冬天的,不要说这种凉飕飕的话.....小泫,你认不认路啊,怎么这么半天了,还没有绕出去...” 转过不知是第几个路口,柳泫之始终没找到出口,有些纳闷,“我记得就是这么走的,怎么不对啊。” 尧枝逐唉唉的叹气,拉起领子,遮挡住口鼻,瓮声瓮气地抱怨,“这里面的风是不是就往我一个人身上吹啊,你们两个怎么一点不冷的感觉,真是冻死了.....我想回去穿秋裤...要不我先回去了?” 柳泫之‘昂’了一声,后一句话就说,“前面有个店门,应该可以出去了。” 一听要到出口了,尧枝逐转过去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自顾自的嘟囔道:“不差这两步,这天气还能真冻死我不成?” 一声短促的笑声打断了尧枝逐的话,她掠过柳泫之的肩膀,先是看到了立在狭窄小巷子里的立牌。 胡桃色的厚木块,底下卡着两块红砖头,龙飞凤舞的书着两列大字。 【以金易物,以物换物。一经易手,概不退换。】 坐在立牌边上的女人,吊带热裤。柳眉长眼,瓜子脸,唇珠丰盈,即便是不笑,那两侧的嘴角也是微微上翘的,头顶卷着个半个头大的丸子头,胡乱扎着两个簪子,手里拿着干荷叶扇,布满了折痕还没舍得扔。 活像是生活在夏天。 “能走到这里都是有缘人,几位进来看看?” 这话是正经招客的话,可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显得有些许的柔情媚态,最后一个字还刻意带着上扬的调调,就像是故意放轻放柔似的。 尧枝逐抬起眼皮,看到上方摇摇欲坠的破烂牌匾,看着是好久没有好好修缮过了,左下角坑坑洼洼,木头碎枝破裂,看着像是掉了下来过好几次了。 “天璐古董。”尧枝逐了然地‘啊’了一声,“古董店啊,有春联吗?” “你要有什么,就有什么。” 老板不站起来还好,一站起来,就比几人高出许多,足有一米九多,身量很长,体格是凹凸有致的丰满,长腿迈到尧枝逐前面的时候,尧枝逐的眼前只有吊带都兜不住的白肉。 “太近了...” 尧枝逐双手挡在前面,老板非常热情地拉下尧枝逐的胳膊,弯着身子将人往店里面拽。 “别客气,相逢即是缘,大过年的,我送你一副春联好不好?” “这多不好意思啊....” 尧枝逐费力往后面扯着脖子,朝着柳泫之打眼色,想要赶紧脱离这个怪老板,柳泫之没明白,只跟着进了古董店。 谢钰是个见死不救的,权当没看见尧枝逐的求助。 “你叫什么名字啊?” 老板的“巨长”胳膊缠着尧枝逐的胳膊,侧弯着身子,脸蛋都快贴上尧枝逐的额头了,眨巴着眼睛说,“我叫天璐,你可以喊我阿璐。” 第133章 “我喜欢你叫我阿璐。” “太亲近了吧。” 尧枝逐真觉得这老板怪,身高怪,身型也怪,哪有腰巴掌细,胸脑袋大的人的。 除非整形了。 尧枝逐觉得自己想得太不礼貌了,尴尬地笑了笑,翘着兰花指,轻轻推开天璐的胳膊,没推动后,她只能收回手,尴尬地搓了搓手。 “天璐小姐,你不觉得你揽客的方式,太亲密了吗?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话音一落,天璐的手瞬间从尧枝逐身上撒开,她微微俯下身,瞧着尧枝逐,鼻尖微微耸动,似乎在嗅闻什么。 这种姿态太奇怪了,尧枝逐舔了舔了唇,“那什么,看看春联吧....” “你叫什么?”天璐盯着尧枝逐看。 大概是天璐太高了,低头看人的样子有些怪异,尧枝逐往后退开一步,看到了白肉,只能又退开一步,直到能和天璐平视,才说,“你叫我尧尧就行了。” 尧枝逐不太想把自己的大名告诉这个奇怪的人。 进了大门,尧枝逐发现古董店中竟不像门头那么古老破烂,里面意料之外的宽阔。 绕过门屏,先是嗅到了金丝楠木的木质沉香,定睛一看,一圈的货架竟都是金丝楠木打造的,上面摆放的古董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货架最底下随意堆放着各种颜色的玉石,其中还掺杂着若隐若现的金光,走近了才发现,赫然是金块,个个足有拳头大。 尧枝逐走到一个货架前面,不可思议道:“你这金子是真的假的?就这样扔在最下面?还有……这玉玺真的假的?” 柳泫之走过来,顺着尧枝逐手指方向探过头去,看到玉玺一侧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其中一个角上还是黄金包裹。 “这是假的吧。”柳泫之不由怀疑。 天璐眯着眼睛笑,“你们猜啊。”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尧枝逐不觉得是真的,“这秦汉传国玉玺一直都没被找到,总不能是在你手里吧?” 这玉玺也是经了不少皇帝的手,被带去了谁的墓里都说不准,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破烂古董店里。 “真假自辨。”天璐歪歪靠在货架上,从最顶上拿起一块莹白的头骨细细擦拭,“货物离柜,概不退换。” 尧枝逐伸出去的手收回来,细致观摩许久,凑到柳泫之身边,气声说,“这玉玺做的还挺真,我眼睛毒,居然看不出真假,这玉玺要不是传国玉玺,也是一块极好的玉石,值钱。” 头骨上的细长手指微顿,天璐觑了眼角落里低声交谈的两人,嘴角勾了勾,转头看向对珍宝熟视无睹的谢钰。 眼里忽然起了兴致,走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闯祸了?” 谢钰抬眼看她,看天璐的眼神,觉得自己没有听错,淡淡问道:“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 天璐抱臂站在谢钰面前,低头觑着她,声音低低哑哑的诱哄:“弥天大祸啊,你怎么敢去地府偷盗的?不如你卖我一块,我这里有什么,你就可以拿走什么。” 说出地府的那一刻,谢钰微微正身,寒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你以后就会知道的……你卖我一块,我替你分担一下因果,如何?我只是想要一块而已.....” “谢钰。” 柳泫之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天璐立刻闭了嘴,回头看一眼柳泫之,往后退了一大步,谨慎地盯着柳泫之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 柳泫之无意识地挡开两人,对上天璐的一瞬间感觉到了莫名的敌意,她微微眯眼,莫名有一种下一刻对方就会攻击上来的感觉。 此人来路不明,知晓许多内情。谢钰不敢掉以轻心,拉住柳泫之的手,“没事,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柳泫之收回视线,点点头。 下一刻,天璐也转头移开了视线,抱着头骨,轻轻在白润的头顶上哈了口气,擦拭了最后一遍,端正放回到货架上面。 好像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里以物换物,是什么物都可以吗?” 尧枝逐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沉浸在珍宝古董中不可自拔。 天璐笑脸盈盈,快走到尧枝逐身边,热心解惑:“是,不过由我决定价值。” “那要怎么算?” 天璐看向尧枝逐,那眼神似乎在探究她身上到底有没有值得交换的货物。 “真金白银能换的只有真金白银,无价之宝换稀世珍宝,总不会让我们两亏了。不过有一件东西,谁人来换都说亏了,就是真心换白银,你可得当心点,别拿独一份的玩意换俗物。” 这话说得怪怪的,加上一直的怪异感觉,尧枝逐下意识看向柳泫之,讪笑着开玩笑道:“老板这话说的,我还以为进了什么妖怪的店。” “妖怪?” 天璐指尖挡着唇,细细地笑着,“千年不见,您还是这么会开玩笑.....” 尧枝逐的笑脸尴尬地凝固在脸上,外面天雷一闪而过,轰隆一声,震的门口的牌匾都抖了抖。 天璐一顿,清了清嗓子,“我说,前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你也是这么会开玩笑。” 尧枝逐:....... “妖怪!” 尧枝逐大喊一声,就要往柳泫之身边跑去,天璐勾着手指把人拉回来。 第134章 “我可不是什么妖怪,怎么可以说我是妖怪。” 尧枝逐哪管她说什么,脑子里只有妖怪两个字。 “难怪看你这么大只,又奇怪,原来真是妖怪啊.....” 尧枝逐吓得吱哇乱叫,柳泫之已经拿出符纸,谢钰赶忙按下她,“此妖来路不明,我们进来巷子的那一刻,就已经踏入她的地界了,你我都没发觉,应该是个大妖,我们打不过她,不要激怒她....” “打不过就不打了?”尧枝逐大喊,“谢钰,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尧枝逐打断,谢钰继续说,“....先问问她要什么。” 柳泫之觉得谢钰说的有道理,于是问:“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你们买你们的东西就是了。” 天璐拉开右侧挂在墙上的古画,热情地拉扯着尧枝逐往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介绍道:“我这里面还有许多珍宝,一定有你们喜欢的。” 看着要强买强卖。 古画落回原位,飘然垂地。 谢钰突然停住,叫柳泫之看画:“你看这画。” 柳泫之看过去。 古画淡雅朦胧,描画了一个黄衫女子倚靠在青石上,细眉杏眼,似乎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画面着墨青碧,清秀典雅、飘逸脱俗,身后飘荡的披帛,漂浮着金边祥云,上书【烟云青岚丹穴山,亦道春风为我来。】 “这画上的人......” 天璐掀开画布,探出头来,垂眼看着二人,笑着介绍,“这是吾的心尖人。” 就连柳泫之都能看出来,“怎么和师妹有几分相像?” 内室的尧枝逐突然不叫了,她挣扎着回头来看,画上的人也仅仅和她只有几分相像而已,气质风姿却大相径庭。 她意识到这妖怪为什么会盯上她了,哀哀问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会。”天璐想也不想地反驳:“便是轮回千百世,只有尔身毫无铜臭之味。” 第74章 “你为何而来?” - “真是她?” 尧枝逐恳切地看着柳泫之,期盼她说‘不是’,柳泫之紧紧抿着唇,想再算一次,刚起手,就被谢钰打掉了铜板。 “小泫才修养好,你不要耗费她的精力,是人是鬼是妖,都是你的命定之缘。” 尧枝逐瘪起嘴,几乎哽咽:“不是你的命定人,你说得简单……她是个妖怪……” 柳泫之叹了口气,安慰道:“师妹,你可以不认命。” 这不就是要她认命的语气吗? 天璐一直陪着尧枝逐蹲在地上等结果。在尧枝逐摇摇欲坠的下一刻,马上揽着人搂进自己怀里,肉太多,尧枝逐几乎不能呼吸。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和眼前一样,暗无天日了。 万幸,小命无虞;不幸,多了个一米九的妖怪女友。 她听见柳泫之又说:“先前算的不错。” 卦象是什么来着?尧枝逐回想起来了——伏藏不现者,她乡人。 果然都应了,都不是人,哪能和她同乡。难怪算不出,难怪。 尧枝逐苦笑一声。 “这回你可信了?吾会待你好的。”天璐轻轻蹭蹭着尧枝逐的发顶,赧然一笑,“这店里的东西你随便拿取,不要难过了。” “真的?” 尧枝逐泪眼婆娑地抬头,对上天璐温柔缱绻的眉眼,光是看这一张脸,真是艳色绝世,再低头一看身子。 怎会如此! 尧枝逐真是想不通,一个貌美的妖怪,身子为什么会生得这么奇怪。 天璐看尧枝逐盯着自己的身子出神,不由挺了挺胸膛,嘴角忍不住上翘。心想,阿尧果真喜欢这样的身子,自见面起就时不时望着她的身子发呆。 现在也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她不是人罢了。 心悦自己,不过是迟早的事。 “真的,你随意拿取,我的就是你的。” 天璐大手一挥,尧枝逐恨恨咬牙催眠自己,她见过鬼见过僵尸,不过是个妖怪罢了。更何况不拿白不拿,这可是用自己换来的宝贝。 外间摆的物件是典章文物、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而内室的物件便都是无价之宝。 好多都是眼熟又不眼熟的植物。 ——像葵菜叶,却是红色茎干的草,中间的花像禾苗吐穗时的花絮;圆形的叶子重叠为三层,底下是方柱体的枝木;青花白果,长着绒毛;还有如同还未孵化的鸡卵般的石头.... 形状各异,朴实无华,如同野草黑石的有;炫丽夺眼,隐隐流光灵芝宝石亦有。 屋子里的草木花果济济一堂,各种奇石随意的叠放在地上,整间屋子就如同堆放废石杂草的杂物 “不可思议。” 尧枝逐一时间选不出要拿什么,目瞪口呆,她踏山入水,什么虫草怪石没见过,这一屋子里的草,她愣是一个都叫不出名字来。 “这些东西我都没见过....” 天璐站在尧枝逐的背后,轻声轻气的蛊惑道,“这叫草,吃了会变得更漂亮;那叫无忧草,服食它就能使人无忧无虑;梦草能叫人不做恶梦......你想吃哪个就拿哪个...” 一一看过去,样子和效用似乎在哪里听说过,柳泫之想了半晌,想起来了。 草……这不都是山海经里的东西? 柳泫之狐疑看向天璐,“你从山海经来的?” 第135章 “我从哪里来有什么重要的,你们又去不了。”天璐缓缓踱步到一盘形似枣子的果实面前,念道,“有木焉,其状如杨,赤华,其实如枣而无核,其味酸甘,食之不疟。” “....你们叫它北号木,吾喊作无心枣。” 尧枝逐随便拿起一根枯枝,嘴里就猝不及防被塞了一颗无心枣,酸酸甜甜,还怪好吃的。 “你手上的是不死木,吃了能延续寿命。”天璐拿下尧枝逐手里的木头,“不过,这可不能随便吃,吃了要受罪。” “延年益寿?”尧枝逐惊讶又钦羡:“那哪是受罪啊.....还修什么炼啊,难怪都上赶着找奇珍异宝,不用努力,全靠吃啊....” 天璐只以为夸她,微微仰头,自得道:“吾寿命同天长,修炼自然简单。这破木头它生在那里,谁管它有什么效用,只有凡人才想要长生....” 尧枝逐一心只有延年益寿,眼睛亮亮地看着柳泫之的背影,“....小泫,你要不要吃?” 柳泫之正蹲在石头堆前,翻找红色的石头,闻言,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谢钰刚刚偷偷和她说,多拿几块‘红石’来以假乱真。 “我说了,不能吃。” 天璐往后一扔,那截枯木凭空消失,她俯身勾着尧枝逐的肩膀,语气一瞬间就委屈起来,“要是凡间因此徒生变故,我会受天罚的,疼死了。” 尧枝逐还不适应突然冒出来的新女友和自己撒娇。 “你不是寿比天长?疼一会儿怎么了?” 尧枝逐说着一顿,突然一拍手,“……你能活这么久,我百年就死,那你不就剩一个人了.....这,这肯定是算错了....这命都不等长,怎么配?神仙都不敢这么配吧?” 人妖相恋才是不认命,哪有签人妖情缘的。 尧枝逐想通了:“人妖殊途啊,小泫,我觉得肯定是算错了...” 柳泫之往自己口袋里塞了好几块零碎的红色石头,转头的时候,手里还抱着一个脑袋大的红晶石,谢钰手里也端着两个拳头大的石头。 柳泫之往上提了提石头,说道:“我们选好了……师妹,你怎么什么都没选?” 说了一通屁话。 尧枝逐:...... 尧枝逐无话可说,咬着牙扒拉了一堆草木,又往口袋里搜罗了一些钻石,最后到外间胡乱抱了两个古董瓶子。 “阿尧...你好好拿....别摔了...啊....” 天璐跟在后面,小心地帮扶着自己珍藏的宝贝,看一眼尧枝逐抱着的东西,又看一眼,心脏疼得厉害。 不周山的东西拿就拿了,反正山里多的是。人间的珍宝都是独一件的,还都很脆弱,她每天都要拿出来精心呵护两遍。 “……要不还是去内室换两件吧,这东西没什么用的,只能换点钱……要不拿金子吧?” “我就喜欢古董....” 天璐余光看到柳泫之和谢钰已经抱着石头踏出门口了,晶莹剔透的红晶石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她忍了忍,没忍住,扔下尧枝逐,跑上去把柳泫之怀里的石头抢回来。 “你换一个去,这个我要留着。” 谢钰手里的石头在阴影里盈盈发光,天璐又把谢钰右手的石头抢回来,“你拿一个就行了,别贪心。” 摆放好石头,一转头,尧枝逐已经走出去了。 “阿尧,我帮你拿吧....其实那些花花草草对你来说更有用,摆在屋子里也好看,这些古董,在人间不好卖,听说都是进博物馆的....” “你知道的还挺多?” 尧枝逐哼笑一声,听出了天璐的意思,“我不是你女友吗?这么点东西都舍不得?你是不是根本不爱我?过了年我都二十四了,你才来找我,你有这么多好东西,就看我穷了二十四年?你真是我命定之人?不会是你暗中使了什么妖术,诓骗我们的吧?” 柳泫之认命,尧枝逐还想挣扎一下,既然打不过,那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来找你是不能来找....影响你命数……” 天璐点到为止,不能再说了。她最后看了眼尧枝逐手上的古董,神情为难,“算了算了,放你那里也一样....你好好护着,别磕着碰着了就是了....” 柳泫之抱着一个巨大葫芦状的红色石头从她们身边走过去,两人对视一眼,天璐一张嘴,柳泫之撒腿就跑。 那可是她从海底悬崖下挖出来的石头,没有石头比它长得更像葫芦了。 “你给我放下,换一个!” 天璐迈腿就追,谢钰从后面跑上来,放出鬼气缠住天璐的脚腕,用力一拉,一点没扯动,仅仅只是制住了天璐两秒,天璐稍稍一动腿,鬼气四分五裂。 谢钰心中暗惊。 巷道很快就开阔起来,最后出来的谢钰往后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小巷,只有一面青砖墙面,墙角的杂草随风摇摆,而回头就是古宅的大门。 宅院门不可能正正对上巷道,她们当时出门的时候,竟然谁也没发觉不对。 落日余晖拢着后面的青瓦,何时一天就过去了。 走到院门口的天璐停住脚,转过头,发髻几乎顶上门头,脚下的影子拉的硕大无比,占满了右侧的空地,甚至越进后面屋房中。 影子不像人,像巨兽。 谢钰再看向天璐,感觉她高的遮天蔽日了。 “多亏了你,吾才能来此地。” 第136章 天璐的话和滚滚天雷一同落到谢钰耳中,一道闪电狠狠劈在两人中间,脚下的地面仿佛都被震得发颤,前一刻还恬静的落日景象彻底被撕碎,四下漆黑一片,一声兽吟从风中传来,带来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谢钰问:“你为何而来?” 天璐转头进了院中,留下一句话:“吾为阿尧而来。” 第75章 回忆篇1 - 月明星稀。 内庭院里的幕布上放映着新上线的鬼片,柳泫之嗦了两口米线,哈出一大口白气,身边的昏黄的灯光下是谢钰盯着幕布一眼不眨的脸。 幕布里的主人公小心谨慎地走在幽暗的长廊里,尽头的黑门传出滋啦啦的磨爪子声音…… 挂在后面树上的鸟笼里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声,吓得看得正入神的阿姑飞快转身钻进鸟笼里,紧紧抱住吾渌。 画面鬼脸一闪而过,还没有吾渌一半吓人。 阿姑埋怨道:“你吓我一跳。” 吾渌透过阿姑半透的身子盯着幕布,主角开始了新一轮的“探索”,吾渌转不动脑袋躲开,气声喊道:“你赶紧出去,挤着我了。” “我这就出去了,你别乱转,我手都折了...” “哎呀,我眼睛....你轻点...别抓我眼睛......” 尧枝逐卷起一大卷粉往嘴里塞去,斯斯哈哈喘了半晌,才缓过来抱怨道,“吾渌,你声音小点,看电影呢,多不礼貌。” 吾渌含糊嘟囔,“怎么就骂我啊,阿姑也说话了。” “我听不着阿姑说话。” 从电影里分神出来的天璐手指一抬,鸟笼四分五裂,阿姑是从鸟笼里钻出来了,可吾渌一时没了支撑,骨碌碌滚到了草地上,然后慢慢腾腾和低头吃面的尧枝逐对上了眼。 “啊——” 尧枝逐连蹦带跳地往后面撤。 光听声还行,莫名其妙看到一个人头滚过来,还用姜黄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看,没有心脏病的人都要发病了。 还记得用气声骂人:“吾渌!你要吓死我啊.....” 吾渌抿了抿唇,解释道:“是天璐大人打开笼子的。” 也不知道天璐是怎么和她们介绍自己的,只知道听见吾渌和阿姑喊人的时候就已经是‘大人’了,谢钰不管,柳泫之不管,尧枝逐也懒得管。 她们妖鬼大概是有自己的阶位称呼。 尧枝逐回头看天璐,天璐长得高,坐在最后面,眼睛盯着幕布,却好像能看到尧枝逐在看她,弯了弯唇,顺道手指一抬,吾渌又慢慢腾腾飘回了瞬间复原的鸟笼中。 专心吃面看电影的柳泫之抽空扫了她们一眼,看没什么事,就继续吃面了,嘴里又辣又香,嘴唇被辣得红殷殷的,还在不停地吃。 电影光映在白皙的脸庞上,连带着嘴唇都闪着细光。 谢钰的视线缓缓从电影幕布上转到柳泫之脸上,细声问:“要喝点水吗?” 天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谢钰话音一落,尧枝逐眼前就凭空出现一瓶果汁,正正好好在面碗和尧枝逐眼睛的正前方,果汁包装上的代言人一张脸突兀出现在眼前,又吓了尧枝逐一跳,她愤愤回头,筷子上的油点子全落在了天璐衣服上。 “你安静点,别没事找事。” 天璐眨了眨眼,果汁凭空消失。 尧枝逐转回头吃了两口面后,头也不回地差使道:“变回来,我要喝。” 天璐这回学聪明了,将果汁换到自己手上,然后挪着屁股坐到了尧枝逐身后,手搭在石桌上,她人高马大的,乍一看,好像把尧枝逐拢在怀里似的。 另一头。 “不喝。” 柳泫之头也不回地说道,忙着吃最后两口,这辣对她来说正好,驱寒,用不着喝水。 电影放映到最高潮的时候,柳泫之看看了天空,一声不吭地猫着腰,端起碗回了房间,谢钰就犹豫多看了两眼的功夫,柳泫之就关上了门。 尧枝逐抬头看一眼天,满月。看谢钰想起身跟进去,赶紧叫住她,“今天满月,打坐呢,你别去打扰她。” 谢钰回头看一眼天,还真是满月,那她也该回墓室了。 “谢钰,你是不是也是小泫的前世情人?” 谢钰脚步一顿,尧枝逐搁下筷子,自顾自地继续说,“天璐这事后,我琢磨好几天了,你对小泫就是不一样啊,整天绕着她跑,还从她家墓室里出来,你以前不会喜欢的是她祖宗吧?这会儿她转世投胎还在这里,你就在这里守着,是不是?” “应该不是。”谢钰说,“她没有成婚,也没有后代。” 谢钰看看天璐,怀疑是她多嘴说的。 天璐前两天确实是话说多了,天天招雷劈,现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圈着尧枝逐,下巴自然地搭在尧枝逐的头顶上,时不时用脸蛋蹭蹭尧枝逐。 尧枝逐怀疑天璐是狗妖,没事就喜欢蹭她脑袋,阻止了几次都没什么成效,她也就懒得管了。 尧枝逐一愣,反应过来后,喃喃,“那倒也是。” 谢钰不欲多说,在尧枝逐愣神的期间走回了东厢房。 墓室当中,长明灯发出微弱的烛光,她安静地躺回棺中‘保养’身体,墓室的天花板上斑驳的泥块簌簌掉落,缓缓露出一张老旧到发灰发黄的面容来。 谢钰轻叹一声,闭眼。 “柳萂。” - 嘉靖年间。 第137章 俺答诸部的屡屡犯边,使得河套边地岁无宁日,边将死难者甚重,百姓死伤众多。边地疲敝,十室九空,政废教弛,民逃地芜,殆非昔日。延绥、榆林诸处凶歉连岁,人烟几绝,至有研木屑石以食者。 嘉靖十三年,地方官员对河套边地尽职尽责进行修缮。可流窜到各地的灾民早已丧胆游魂,流离转徙。 嘉靖二十五年,冬。 叫卖声从街边传来,衣衫褴褛的七八岁的小乞丐蹲坐在里街转角的破烂茅草房檐下,啃着从饭馆后抢来的馒头,尘土黏在馒头表面,面皮底下夹杂着石块,她细细摘掉石头,啃咬干净上面的面皮。 眼睛还不忘张望四周,生怕从哪里冒出来个流民抢她的食物。 娘和爹早就在饥荒途中病死了,唯有她强撑着一口气走到了京城,依仗身子瘦小,挤在运柴车中,这才顺利进到了城内。 囫囵吞下馒头后,她就着屋檐下的水缸灌了一大口凉水,冰凉的水喝进胃中,膨胀开馒头,小小一个肚子,靠着水撑得圆溜溜的。 水里有泥腥味,还生着青苔杂草,但对她来说算是很干净的水了,她洗了把脸,将湿漉漉的头发掀在脑后,又把袖子裤腿上的破烂边角掖好,将自己收拾得看起来干净利索。 她准备在附近的酒楼里找个洗碗的活计做做,她看过一圈了,别的地界不包吃,只有饭馆可以随便吃剩菜。 步子还没完全迈到大街,就被侧面突然冒出来的人影撞到了。 “啊——” 一声惊呼响起。 街口的小摊真是不巧,是个搭摊子卖鸡蛋的,老板看起来还是个尖嘴猴腮不好说话的。 “哎呦!我的鸡蛋!” 膀大腰圆的老婆子竖着眉头,轻而易举地把小乞丐拽起来,“好你个小乞丐,你知道这鸡蛋要多少钱吗?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凑齐这一个摊吗?你这么一脚,全给我踩烂了!今个不卸你条腿,我跟你去讨饭!” “大娘,我不是故意的。” 小乞丐来不及去看始作俑者,赶紧合起手拜拜,眼泪说流就流,哭喊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您是在世菩萨放过我吧,我就一个小人,您别和我计较,鸡蛋我赔不起,你要不就杀了我吧....” 大街上哪敢杀人,老婆子换了只手,揪住小乞丐的耳朵就要拉去官府衙门,小乞丐前一秒还哭着,后一秒就张开嘴往老婆子手上咬去。 “好你的小乞丐,我打死你.....” 老婆子痛得冒火,举起扁担就往小乞丐背上打去,小乞丐抱着头,跑也不敢跑,只趴在地上等着棍子落下来。 “等等...刚刚,刚刚是我不小心撞了她,你赔钱给你……” 棍子到底没落下来,小乞丐透过手指缝,看到了一张白乎乎的小脸蛋,圆溜溜的头,圆溜溜的眼,圆溜溜的眼泪珠子,和她刚刚吃的馒头差不了多少。 女孩的声音清冽悦耳,就是带着一点哭腔。 “你没事吧?” 女孩瘪着嘴,吸了吸鼻子,小乞丐缓缓放下手,看清楚了小女孩的样子,头上带着风帽,袄裙上的莲花绣针齐整,图案精美,就连纽扣都是漂亮的蝴蝶样式的纽扣,通身说不上华贵,但也衬得上是精美了。 常听娘说在大户人家里做工的话,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小乞丐生了心思,眼睛里再一次续起了眼泪,她翻出自己手心里的血痕,是抢馒头的时候擦出来的伤。 “你撞伤我了。” 那圆乎乎的女孩眼睛都瞪圆了,似乎没预料到这么严重,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小乞丐的手,嘟起嘴吹吹,眼泪啪塔啪塔掉下来,看起来像是吓得无措了。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娘亲会看病,我带你....去找我娘亲....” 小乞丐乖乖地点头,乖乖地仍由这个女孩带着她穿过人群,听她含糊地解释着她是如何如何追着一只蝴蝶撞到她的,听着她解释她是如何从家里偷偷跑出来,听着她红着眼睛哀哀地求着自己。 “我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别和我娘说是我撞的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送你我昨儿抓来的蟋蟀...只要你说你是自己摔着了就行……” 高门大户和普通的门头就是不一样,小乞丐抬头都看不清字,只能看到一片烫金的横竖撇捺,太阳晃得人眼睛疼,她只是一眨眼,就被拉进了大门。 门槛似乎比她的膝盖还高,她走的小心翼翼,眼睛都不敢乱飘,一进门,好多人围上来,紧接着门厅里急急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 “柳萂,你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不好好学书,一天天净往外抓虫子回来....” 小乞丐记住了这个馒头似的女孩的名字——柳萂。 “这是?” 女子很好看,长得温柔,说话也温柔,就是同柳萂说话的时候不免有些疾言厉色,不过大多时候都是无奈纵容。 “娘亲,她...她是自己摔去的,我...我看她手都烂了....才把她带回来的.....” 柳萂声音越说越小,背在后面的手还不停地拉扯着小乞丐,小乞丐赶紧点头,生怕错过了衣食无忧的机会,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 “是,谢谢您给我治病,收留我。” 小乞丐没磕上第二个头,很快就被柳夫人扶起来,上上下下细致打量了一番,小乞丐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仍由柳夫人拉过她的手腕,柳夫人的手指很细腻,离得近了,还有一股草香味。 第138章 小乞丐眨动着干涩的眼睛,她看到了柳夫人眼里的自己,脏兮兮,黑乎乎,突然她怯懦地收了一下手。 “别动。”柳夫人微微蹙眉,小乞丐不敢动了,直到听到柳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可怜见的,留下吧,以后就替我看着这个小跳虫。” 小乞丐一愣,下一刻柳萂扑到柳夫人怀里,嚷嚷着娘亲真好,她才反应过来,赶紧跪下磕头,“谢谢夫人。” 柳夫人点点头,转头捏着柳萂的脸蛋,无奈道:“你啊你,天天往家里抓虫子,今个倒是学会救死扶伤了,也算是懂事了,不骂你了。” 柳萂没挨着骂,还得了夸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娘亲教的,我可不曾望过。” “你叫什么名字啊?” 柳夫人抱着柳萂,温和地问着小乞丐。 小乞丐低下头,“谢钰。” “谢玉谢玉,”柳萂重复着念着,然后说:“那我就叫你阿玉吧。” 没人会在乎一个小乞丐的钰到底是哪个钰,八岁的谢钰也不在乎。 谢玉进到了柳府才知道,柳夫人是宫里的医师,专门为后宫嫔妃治病,柳萂是柳府的独女,仅仅比她大了两岁,柳医师对她寄予厚望,期望柳萂能继承她的衣钵。 柳萂每日都要背医书辨草药,可十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柳萂并不喜欢背书识草,所以常常偷跑出去玩。 谢钰觉得自己幸运的很,大户人家的下人不愁吃不愁穿,只要哄得自己的主子开心,还会多得上几个晌银。 柳萂站在桌子上吃着谢钰从没见过的糕点,谢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蛋被搓洗得红红的,风吹日晒的脸蛋并不白皙,她站在柳萂身边就像个黑土块,柳萂似乎没见过这么黑的小孩,盯着看了好久,十岁的年纪哪里忍得住心里话。 “你好黑好丑啊。” 谢钰一时间脸更红了,她羞愧地低下头,抿着唇不说话。 “哎呦~” 柳萂一出声,谢钰赶忙抬头去看,柳萂半站着,双手捂在自己的屁股上,五官皱成一团,“我的屁股好痛啊....你这么小个人怎么就把我撞地上去了,我屁股可疼了...” “那怎么办,我去喊...” “可别。”柳萂拉住谢钰的手,赶紧阻止她,“我可是好不容易忍回房间的,你别把娘亲再招来了,柜子有活血油,你给我揉揉就好了。” 谢钰听话的很,说什么做什么,她拿着活血油,照着柳萂的指示在手里揉开,擦伤里渗了油,她疼得红了眼睛,仍旧是一声不吭。 柳萂早就脱了裤子,趴床上了。 柳萂的屁股更像是馒头,谢钰没见过这么白的屁股,也没见过这么圆的,她小心翼翼地把手盖上去,轻轻地揉着。 “哎呦~”柳萂嘶嘶地喘气,“用力点,揉开就好了....不疼不疼,一会就好了...” 柳萂像是在自己哄自己,泪眼婆娑地攥着拳头,绷得身上的软肉都颤抖起来,谢钰更不敢用力了,她看着自己黑乎乎手下的白肉,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用力点,明天会更疼的,要是被娘亲发现……就惨了,娘亲就知道我骗她....啊——” 谢钰那时候哪知道小孩的心思根本瞒不过大人,只知道自己决不能被赶出去再做小乞丐了,柳萂一吓唬,她就真用上了大力。 柳萂跳起来,鼻子压得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细声细气地控诉道:“你是不是想疼死我啊....” “对不起...” 谢钰摊着手,无措地看着柳萂,柳萂突然不说话了,她和谢钰对视着,相互看着对方红红的眼睛,然后吸着鼻子,小心翼翼拉起谢钰的手。 “.....我忘记你手受伤了....你怎么也不说啊..这个油很疼吧....” 柳萂轻轻地吹着她的手心,痒痒的,谢钰不知怎么的,眼泪越积越多,听不清柳萂说了什么,也看不清柳萂做了什么,只记得那股很浓郁的药粉味道,在接下来的好几天中都残留在她的手心中。 还有时常出现在她鼻息之下的豆子甜糕香味。 “阿玉不疼不疼,吃甜糕,痛痛飞。” 甜滋滋的,满口都是。 上一次吃到甜,还是路边的草茎。那种草是从火烧过的地里长出来,短短一节,拔出来也只能吸到一点点甜味,根本盖不住满口的苦涩。 不过,八岁之后的谢钰也没再苦过了。 在很久之后,谢钰依偎在柳萂肩头,问起小时候为什么总是哄她让着她,明明她才是主子。 柳萂眯着眼睛,浑不在意地瞎扯出好多理由。 比如,“你小时候又丑又可怜,我不疼你,谁还疼你啊。” 比如,“我以前就想有个妹妹,你来了,我就把你当妹妹了。” 比如,“你那时候的手揉我屁股不舒服,现在的手揉着可舒服了。” 比如,“我十岁就爱你了。” 谢钰不依不饶要个心里话,柳萂被问烦了,懒得回答了,就压着谢钰在床上玩闹好久,还学着谢钰小时候的模样哭哭啼啼,直到叫谢钰哄回来才肯罢休.... 第76章 回忆篇2 柳萂平日不去学堂,都是由柳医师亲自教导,每日晌午后,柳萂便要去书房等着柳医师从宫里回来。只不过太医职位,休憩时间多有身不由己之时。 “太医院这么多大夫,每次都要喊娘亲去...这才讲了一半,也没说这瘟疫要如何治啊....” 第139章 柳萂趴在桌子上,十岁的脑子想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学艺不精,口气倒是大得很:“要我说,瘟疫病状总是相似,可配制草药上却是天差地别。别说研制了,等到能调出能吃好的药,都染上一座城的人了....不过这瘟疫来势汹汹,又难以抑制....” 她看向云里雾里的谢钰,说:“...还不如趁早斩草除根,这样就能保住更多的人...你说是不是,阿玉?” 谢钰哪里明白里面的道理,她能识上几个大字,还得多亏了之前和她们一路同行的老书生。 谢钰只知道生病了就熬着,熬不过就死了,从未听过治病还要配这样复杂的草药。 不过哄人开心的事她在行,于是她点点头,细声细气地应和着:“萂姐姐说的是。” 萂姐姐是柳萂想了好久才定下来的称呼。 以往那些个丫鬟都比柳萂年岁大,和她玩不来,还常常去娘亲那里告小状。柳萂头一次有了自己的小丫头,称呼定然要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于是柳萂拉着谢钰躲在被子里嘟嘟囔囔到大半夜,谢钰困得不行,跟着含糊了一声萂姐姐,柳萂才终于找到了心仪的称呼。 在外人面前合适,在两人相处的时候又显得亲近,柳萂颇为满意。 柳萂趴着案子上,盯着谢钰,逗趣道:“再叫一声给我听听。” “萂姐姐。” 谢钰只知道叫萂姐姐,柳萂就会高兴,但凡是柳萂高兴的事,谢钰总是毫不犹豫就应下来。 柳府的日子实在是过于清闲好过,那种饥荒的苦难日子仿佛过去了许久。 柳医师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直到漏尽更阑才匆忙回来,听柳萂抱怨,是宫里的嫔妃得了大病。于是午间念书的时间都属于柳萂和谢钰的了。柳萂从一开始还能读两页书,到无所事事地画虫子,最后在教谢钰识字上找到了乐子。 一日日下来,年关时,谢钰已经能识不少字了,柳萂却是一点长进也无,不过好在柳医师暂时无心管柳萂,她领回来一个十三四岁痴傻姑娘,日日想法子,想治好她的脑子。 "这是娘亲挚友的托孤,以后柳椿就是你亲姐姐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柳医师眼睛微红,柳萂张了张嘴,看着平白多出来的姐姐,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最后什么也没说,拉着谢钰离开了柳椿的院子。 柳椿和普通人不同,已经十三岁了,却还不会说话,她经常木木地坐在那里,时不时转动着眼珠子看一看人,不笑也不闹,好似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 柳萂从没有受过柳医师的冷待,谢钰知道她不喜欢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姐姐,她开始读医书,开始时常缠着柳医师问东问西,柳医师惊奇于她的改变,更是日日带着柳萂研究治脑子的药。 “她现在只能看到柳椿那个女儿,哪还能看得到我。” 柳椿来了之后,柳萂时常这么和谢钰抱怨。 “我今日的书都背完了,她都不曾夸奖我,要是以往,她早就给我买新衣裳了。” 谢钰安慰道,“我们衣裳已经有好多了。” 柳萂耷拉着眼皮,恹恹道:“我还想再多一些,听说柳椿又得了新首饰,她又不出门....” 别说出门了,柳医师甚至严禁柳椿出院子。 谢钰在柳府已经一年了,她想自己手里的银子买个首饰应当是够的,于是在柳萂去学书的时候,她偷偷出了府门,照着柳萂喜欢的款式挑挑选选了一个簪子,一问价格,是她手里银子的三倍之多,可其他的款式不够精细,配不上柳萂。 一无所获的谢钰回到府中,路过柳椿的院子时,遇上了门口赏花的柳椿。 柳椿被柳医师调养的很好,刚来的时候身上衣服都是灰扑扑的,虽然白净,但瘦的只剩下骨架子了,这几个月养下来,腮帮子都鼓了点,头发比刚开始油亮许多。 尤其是头上的簪子,比谢钰在店里看中的漂亮不少,萂姐姐一定是喜欢的。 谢钰生了心思,拿手里的银钱哄骗柳椿卖了她好几个漂亮的簪子。 当她满心欢喜地拿着簪子想去哄柳萂高兴的时候,没曾想只看到了柳萂冷冷的脸。 柳萂被养的很好,身上的肉很匀称,捏哪里都是软乎乎的,脸上也圆润,稚气未脱,冷下脸来,不见得多可怕。却在当时的谢钰眼里,真是比天塌了还吓人。 “谁教你去哄骗一个傻子的。” 谢钰脸上的笑都来不及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再不敢看柳萂的眼睛,那种眼神叫人害怕。 柳萂从不叫她跪,这会儿却没让她起。 谢钰捏着簪子的手心收得很紧,簪子扎破了手指,话没说出来,眼泪就先落下来了。 柳萂第一次和她发了火,拿着戒尺打在谢钰的手心,教她不可以骗人,不可以夺人所爱。 柳萂下手不重,可柳萂给她的这点点疼比以往的任何疼还要疼。 谢钰心慌得不行,害怕柳萂因此不要她了。 柳萂拉着谢钰去了柳椿的院子,将簪子一股脑都还给了柳椿,还想拿回谢钰的银子。 柳椿就坐在那里,仍由柳萂翻动着衣裙,一言不发,只是在眼珠子移到谢钰的方向的时候,突然朝她伸出手,两人一同看去,她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簪子,翡翠簪。 玉簪难雕,比金银簪珍贵许多。 柳椿眨动着纯真的眼睛,说出了她来柳府后的第一个字,“给。” 第140章 还没等谢钰反应过来,柳萂已经转头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兴奋的大喊,“娘亲,柳椿会说话了。” 那一日柳医师红着眼说了好几声“好”,得知前因后果后,柳医师并没有训斥谢钰,反而叫柳萂和谢钰多刺激柳椿。 谢钰不知道自己是错了还是对了,只捏着发热的手心点着头,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说一句话。 从柳椿的院里回来后,柳萂便不说话了,她收了笑,木着脸坐在床沿上,唤一声“阿玉”,谢钰挪到她身边,正要跪下来,柳萂便开口了。 “今天的事,你有没有怨我?” 谢钰摇头,“没有。” “那你觉得自己错了还是错了?” 谢钰低下头,“错了。” 柳萂半晌不说话,沉默地拉过谢钰的手,仔细看着她的手心,盖着手心,很轻很轻地揉着,谢钰缓缓抬头,泪眼朦胧地问道:“萂姐姐,原谅我了吗?” 柳萂叹一口气,拉着谢钰坐到床铺上,擦去她的眼泪,“哭什么,自己做错了事,还等着我来哄你?” “我以后不敢了。” 谢钰嘴扁成一条线,柳萂捏捏她的嘴巴,耐心解释道:“我知道你想我高兴,我不是真的讨厌柳椿,也不是真的想要她的簪子,我只是觉得娘亲花费在她身上的精力不值得,这种病症是先天不足,无药可医,我不懂娘亲的执着,现在看到她真的能说话了,只觉得自己浅薄,不懂医,更不懂娘亲。” 柳萂和她说了好多话,说她自小学的医书,说她跟着娘亲见过的病症,说她心高气傲,自以为顺应天命,实则潦草塞责。 那个时候的谢钰不明白两岁之差而已,她为何就听不懂柳萂在说什么了,她想果真是高门大院里的小姐,所知所想都是风云之志。 也是那一日后,柳萂常常带着谢钰去柳椿院子里,用各种法子刺激柳椿。她们在柳椿的手里放蟋蟀;把她的头发打乱,又重新编成无数个小辫子;她们在柳椿院子里做秋千;在她的小水塘里养鸭子......只要是她们从外面收集来的小玩意,都会往柳椿院子里塞。 就这么一日日的‘刺激’,柳椿会说的字越来越多,谢钰也渐渐明白了柳医师的执着,以及柳萂当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日子便一天天地过,柳萂的个子越发抽长,模样也越来越好看,谢钰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久,她时时刻刻看着她的小姐,柳萂一皱眉一撇嘴,她就知道要拿哪块糕点。 柳萂拿着医书对照草药,吃了半口就不要了,回头塞进了谢钰嘴里,手指还要在她的唇上来回捻一捻,“嘴巴这么小,半块糕点也吃得满嘴都是。” “疼。” “娇贵。”柳萂把医书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放,叫谢钰坐下来,抬起她下巴,说:“吃完了张嘴,给我看看你嘴里的口疮。” “我好全了。” 谢钰这么说着,还是乖乖咽下糕点,漱干净呢口才张开嘴,柳萂歪着身子看,似乎看不太清,她将手指放进口上部分,轻轻挪移着感受着草药的‘治愈效果’。 谢钰忍着痒意轻轻颤抖。 “抖什么?” 柳萂垂着眼看着谢钰,眼里含着作弄的意思,谢钰舌尖动了动,不经意碰上柳萂,红着脸含糊,“痒。” 柳泫之凑近,弯弯眼中笑意盈盈,手指挠了挠,问:“今年你及笄,可有想要的?” 第77章 回忆篇3 谢钰并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柳萂便煞有其事地掐着手指,学着路上的神婆摇头晃脑道:“阿钰于我,和天地等同,若按此推算.....我推算每年的第一天便是阿钰的生辰。” 于是每年的第一日,谢钰都会得来柳萂的一幅亲笔画作,柳萂画工并不精湛,画出来的画不好看,画起来也毫无耐心,谢钰看她作画,比自己画还痛苦。 “萂姐姐为何年年要画这么难的画送我,你只要同我说一声生辰快乐,我便心满意足了,不用如此费心。” 柳萂细细照着书本上的花草描摹,中间的小人手里举着一支桃花,红色小袄正是谢钰身上穿的这件。 谢钰看的仔细,发现柳萂即便手不抖,画上的线也是歪歪扭扭的,不知道是笔有问题,还是宣纸有问题。 “这是我的心意,你想啊,我平日里最不喜欢的就是画画,可若是我为了你做了平日里最不喜欢的事,你会不会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柳萂盯着谢钰,谢钰那个时候不太明白她眼里的期待,只觉得有理,又纠结:“可我不想你这么为难自己。” “我没有为难自己,更何况....”柳萂点了墨汁,画在谢钰鼻尖,“你每年收了画都很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等哪一日你收了我的画,不开心了,我就不画了。” “那你送我什么?” 柳萂想了想,抬眼看着谢钰笑,也不说送什么,转头还嘟囔着什么,谢钰只听到一句话。 “送什么都比送画好了吧。” - 太平日子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溜走了,圣上的罪诏下到柳府时,谢钰正在帮柳萂整理药材。 谢钰的及笄礼刚过,天寒地冻,不知何时外头又开始下起雪,仿佛柳絮一般铺天盖地从苍穹尽头落下,不走人的地上,不多时就堆起了鞋底子厚的雪。 柳萂一早就被柳医师叫去了柳椿院子,叮嘱她一定要赶紧将这批浸了雪的草药烘干,柴火房子里碳火噼里啪啦的响,这个屋子里最暖和,谢钰脱了大氅也不觉得冷。 第141章 窗户留了手掌大的缝,她抱着手炉,裹着棉长靴抵在碳火边,银丝线的鞋面绣花霞明玉映,抵靠在窗台昏昏欲睡。 柳萂裹着风雪踏进屋里,嗅见沾染了风雪的草药味的谢钰几乎是一瞬间清醒过来的,却看到那双总是笑着的浓墨般的眸子中含着雾气,泛红的眼尾还挂着泪珠。 “京城不能待了,阿钰,回晚明州老宅。” 柳萂呵出的白气被抖散,发上的玉簪光芒颤动,谢钰的脑子刹那间空白了,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抱着柳萂,柔声安慰着‘没事没事’,可她根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到了柳萂压抑的呜咽声。 肩头的衣裳湿进了心里,谢钰的心脏好比融化的雪水,滴滴皆寒。 嘉靖三十二年,冬,天凝地闭。 柳明珍因‘未能力图保护,厥咎甚重’,受到‘即行革职,立处绞刑’的例行处分。 柳明珍是誉满杏林的名医,选在王后嫔妃身侧,穿着正二品官服,日日谨言慎行,却也有无能为力之时,皇子一朝殒命,便是欺君之罪。 可事实不单单仅是如此。 柳明珍的挚友端妃是宫中盛宠一时的嫔妃,生在世家名流,娟好静秀,不争不抢。然诞下痴傻公主后,端妃便被帝王冷落。旁人落井下石不说,更是有人捏造端妃“不详之身,沾染圣体”的恶名,借此来打压端妃的母族。 痴傻公主就是柳明珍带回来的柳椿,原名朱平桐,未有赐予名号,只叫平桐公主。 端妃为了平桐、为了家族甘愿忍受覆盆之冤,导致纡郁难释,心病成疾。柳医师在宫中行事往来方便,常常暗中为端妃和平桐公主行医施针。 宫中人人自危,无人能救她们。 柳医师不忍挚友日夜不眠,想给端妃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她编造谎言,说,此病可医。 这点星火不能救万念俱灭的心,端妃早已五痨七伤,五内如焚,最终还是郁郁而终。 柳医师等到夜半,没等来圣上,只等来两个小厮抬走了端妃,白布一盖,一切都无了。 不哭不闹的平桐公主便成了柳明珍的心魔。 身为医者,柳医师明白迁怒平桐公主是没有道理的,可她是人,她的挚友离去了,孩子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柳医师狠心不再管她。 十三岁的平桐公主日日一人枯坐院中,从被欺辱到漠视,最后到无人关心,她这十三年,除了生母和柳医师,这宫里的人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直到一日,放心不下的柳医师重新踏进院子,她原以为一国公主,终会有人照顾,可是没有。 平桐落在水中,淤泥沾满了脸,她呆呆望着天,将手里的泥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去,柳医师气红了眼,将她拉出来,打扮成药仆的模样,带出了宫门。 一国公主流落民间终是不可说的事。平桐公主的事情藏不住,最终还是被有心人发现了,借此要挟柳明珍谋害皇子。 柳椿已经会喊她柳姨了,她又怎么忍心将她送回宫中,就算送回去,也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此事没有选择。 或许,柳医师早就在带回平桐公主的时候,预料到了结局。 马车木轮滚动在乡道上,柳萂艰难地咳了几声,嗓子沙哑,“娘亲所选之路我不苟同,可事已至此,柳椿还是要同我们走的,不然娘亲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阿钰,可我不甘心...” 柳萂唇色毫无血色,她紧紧拉着谢钰的手,眸色发红发暗,“我恨柳椿,更恨母亲,她怎可抛弃我....” 谢钰滴滴泪珠落在柳萂的脸上,和她的眼泪混作流不尽的泪,柳萂很轻的‘啊’了一声,望着摇晃的棚顶,道:“她早就抛弃我了....” 可谢钰看的分明,柳萂眼中没有一点恨。她可怜她的娘亲,她可怜柳椿,她的眼里满是晶莹的泪,哀切万分,这么轻的一声埋怨都带着寒泉之思。 病来如山倒,柳萂病了一路。柳椿也不知是真的有了感情,还是预感到了什么,天天喊着柳姨。 谢钰这边哄着柳椿,转头又要将煎好的汤药喂给柳萂。 药汤灌进去没一会儿,又被尽数吐了出来。谢钰湿了帕子,细细擦拭着柳萂嘴边的药污,然后再去熬一碗汤药。 日日夜夜看顾着,就这么一路下到了晚明州。 晚明的古宅坐落在青山之下,周遭只有零零散散的农户,沿着小河走上一个时辰才能到乡镇上。古宅很久没人住,院内荒草抽长,枯黄败枝堆满了院墙。 相比于京城的府邸,这个院子实在是太小了,出了房屋门,就是一眼看尽的宅子。 南方不如北方干燥,刚好点的柳萂一时间因为水土不服又病倒了,好在府院并不大,一进一出,单单谢钰一个人收拾起来也不费劲。 只是她常年跟在柳萂身边,做的事无非就是拿个东西,递几句话。这些个洒扫的活都是别人干的,两块地还没打扫干净,手心就先起了水泡。 她下意识想要去找柳萂,一跨出门就退了回来,她望着颓败的院子,南方不太下雪,这一院子的枯木朽株就显得格外萧条。 她安慰似的低头吹了两下手心,重新搬起了凳子。 厨房中的锅碗瓢盆积了厚重的灰,谢钰翻出一个竹编大篮子,将要用到的碗筷都装了进去,又在角落里翻出一个水桶。 第142章 好在河流不过百米,用不着几步就到了。 远山边缘落了半个日头,谢钰加快手上的动作,等她都清洗完,一点日头也瞧不见了,旁边的农户升起炊烟,菜米香从门缝中钻出来,旁边的地里还有几株硕大的青菜。 谢钰擦了擦手,从钱袋中翻出一块碎银,往那户人家走去。 “能卖...卖一些菜吗?” 谢钰脸上发红,她想用碎银子买点热菜热汤回去,顺道买两株菜,她可以学着烧菜汤。 开门的妇人手里掌着勺,见是个生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通,神情更是犹疑:“这位姑娘,您是说买菜?” 谢钰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大氅,油光发亮的黑,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穿的,她不自在地点点头,慢慢吞吞解释道:“家中变故,回到老宅....寻...寻求安稳。只是今日才到,家中无粮,镇上又实在是远。可否...可否向您买一点粮食?” 她实在不擅长这种交涉,她平日里只需听柳萂的话,只用和柳萂说话,柳萂很少让她去应付旁人。通篇说完,谢钰的脸已经红透了。 好在妇人并未多问,只是将锅里的菜汤分出了一些来,收了银子后,更是塞了四五颗大青菜到谢钰手中,更是热情地喊来自家的孩子帮着谢钰提水回去。 “你住在这里?” 谢钰停下,手还没推开大门,门就从里面先打开了,柳萂苍白的脸盯着谢钰看,一张口就先咳了起来,谢钰连忙跑上去顺她的背。 柳萂抓着她的手,问:“你去哪里了?” 谢钰帮她挡着风,说:“我去买了些菜回来,这里风凉,先回去吧。” “我帮你把水拿进去吧...” 谢钰头也不回地指了块地,“多谢,放那里就行。” 柳萂接过谢钰手里的篮子,视线重新回到谢钰脸上,像是开着玩笑,轻声说:“我以为你跑了,不要我了。” 谢钰环着柳萂,亦步亦趋地扶着她往里面走去,湿冷的空气中,两人呵出来的白气交缠在一起。 “不会的,阿钰永远不会离开的。” 柳萂轻轻靠在谢钰肩上,虚弱地问:“不会离开柳萂吗?” 谢钰坚定回:“是,柳萂去哪里,阿钰就去哪里。” 第78章 回忆篇4 院子里枯叶干枝的气息浓重,以往只听说南方水汽重,偏在青山下的院子里,看不到一点湿意,只有黄到发涩的草和白到像是落了霜的冬树。 毫无生机的屋子里养不好人。 柳萂的屋子里燃着碳火,以往精致的金手炉变成了生了锈的黄铜铁盆,谢钰铺好饭菜的时候,柳椿还蹲坐在门口折这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树枝,她一边折着,一边呆呆地望着院门的方向,似乎在等着谁。 “吃饭了,大小姐。” 谢钰走上去哄人,柳椿不看她,嘴里喃喃着“柳姨柳姨”,谢钰回头看一眼柳萂,柳萂没有想管的架势,默不作声地吃着米粥。粥里只有碎青菜段,没有什么味。谢钰只看了一眼,便心疼得红了眼,她的小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生怕柳萂发现,她底下眼继续去哄柳椿,手时不时想拉起她上桌吃饭。拉拉拽拽间,柳椿似乎是被惹恼了,突然尖声大喊起来,用力去推谢钰,谢钰一时间没稳住身子,跌倒在门槛上。 一声沉闷落物声响起。 柳萂寒着脸放下碗,走过来搀扶谢钰,拍去她衣裙上的灰,拉过她的手看了看,手心的水泡早就破了。谢钰早就不是八岁的黑土豆了,如今白的像个雪团子,这么大片红,看着就瘆人。 谢钰看柳萂一声不吭地冷了脸,她想收回去,柳萂不松手,怯怯地喊了声‘萂姐姐’,柳萂不应,谢钰又喊,柳萂还是不应。 也不知看了多久,柳萂忽而就动了,她松开谢钰,拉扯过柳椿的胳膊,往院中走去。 “你要是不吃就死在这里算了,养不熟的白眼狼,我娘拿命换你一个傻子的命真是不值,你给我滚!” 柳萂厉声喝她,折了棍子打在柳椿的腿肚子上,柳椿疼得大喊,谢钰反应过来,连忙去拉柳萂,却顶不上柳萂的力气。只能喊她“别打了”,喊她“萂姐姐”,可惜都没用,柳萂就像气急了,听不进去任何话。 遥夜沉沉,吞下了所有人的冤苦。 柳椿嘶嚎着柳姨,谢钰吆唤柳萂,柳萂的叱骂声,挥动棍子的噼啪声…… 一时间所有声音都糅杂,乱作一团。柳萂一边咳一边喊她滚,将柳椿推搡着往外面走。谢钰跪抱着柳萂,哭湿了柳萂半片衣裙。 棍子打折了,柳椿腿上是一道道血痕,她缩成一团嚎啕大哭,终于在把嘴里的柳姨换成了柳萂后,得到了宽恕。 柳萂似乎是打骂累了,一瞬间安静下来,人变得如同地上那片草一般,荒芜,索莫乏气。 她望着黑沉沉的天,谢钰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看到了她陡然落下来的泪重重砸在她的手背上。 “阿钰。” 柳萂唤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让她心颤,她问:“现在不比以往,跟着我也是受苦,你还要待在我身边吗?” 谢钰哽咽着连连点头:“阿钰本就是伺候小姐的。” 柳萂不说话,谢钰仰头看柳萂,看不清她的神色,她顾不得擦泪,哀哀恳求:“以前小姐待我好,没让我伺候过。以后阿钰照顾小姐,小姐不要赶我走,我能去哪里,我哪里都不去了……你要我走,我还不如死了……” 第143章 柳萂一颤,低下头,谢钰看到她猩红的眼睛,这昏沉的夜色将她浸染的颓败而又昳丽,她紧紧抓着柳萂的裙,将自己可怜的模样放进小姐眼中。 “萂姐姐,求你。” “你说了不走,我便不放你走了。” 柳萂蹲下身,拂上谢钰的脸,谢钰视线模糊,看不出清楚她的模样,却听见了她有些颤抖的声音,“娘亲走了,我好害怕你也走了,阿钰,你不能离开我的。” - 在之后的几个月,柳萂总会紧紧盯着谢钰看,时常问她会不会累,会不会烦,会不会离开她。谢钰能做的只有一而再再而三地承诺“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柳萂过惯了金镶玉裹的生活,连日睡着的单薄床铺,害得她腰酸腿疼,但她没有显露,还是谢钰见她往腰上敷草药,不依不饶地问,才问出来的。谢钰没好气地一边唠叨,一边将自己的床褥子加到了柳萂床上。 柳萂这几日心情好许多了,将带来的医书排列妥当摆上书架,谢钰收拾好床铺,顺道帮着柳萂整理书架。 柳萂将砚台放下,突然说道:“阿钰,你以后和我同睡。” 谢钰先是下意识应下,反应过来后,脸上忽的一下子就热了,“萂姐姐...” “以后喊我柳萂就行了。” 柳萂摸着手下温良的墨色,那是谢钰说什么都要带上的画,全是柳萂送她的生辰礼。 柳萂喊起来不亲近,谢钰不想喊。可又不想惹柳萂不高兴,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瘪着嘴,什么都不喊。 柳萂瞧她一眼,就问,“你怎么不高兴了?” “我没有不高兴。”谢钰低着眼。 “嘴巴都翘上天了,还说没有不高兴?”柳萂走到谢钰身前,戳了戳谢钰的肚子,“我哄哄你,你和我说说吧?” 哪要柳萂哄,谢钰一抬眼看见柳萂,就全抖落了出来,她细声细气地埋怨:“你以前叫我喊萂姐姐,说是亲近,现在叫我喊柳萂,是不是不想和我亲近了?” 柳萂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笑得同以往一样明媚灿烂,柳医师逝去后,她便没怎么笑了,即便是笑,也只浅浅的。 谢钰气没了,看得愣神,等回过神来,柳萂已经环抱着她了,枕在她的肩头,轻声叹气。 “笨阿钰,随你怎么喊。” - 人活着就要吃饭。 柳家被抄了家,带来的银钱还不够两天开销的,柳萂趴在书房里算了又算,喊来谢钰点银子,两人搜遍了屋子,拢共就挖出来十块碎银子。 “在这么下去可不行,我们得赚银子。” 谢钰打着算盘,算了又算,三口人一年需要10石米,一两银子一石,那就是十两银子;税房钱3钱8分,山税1钱8分;再加上柴、油、酱、醋、茶等,一年的开销不低于20两银子..... 这还是最基本的,不算上衣裳物件,光光是吃喝就要二十两银子,以往二十两银子还买不了一匹布,现下却要让三个人在一年里吃饱喝足。 “我记得后山有野马追,秋冬天气变化无常,柳椿容易咳嗽,我们摘些回来备着....” 柳萂突然打断了谢钰的思绪,她点着头应,眼睛却依旧盯着银子犯愁,心想着这里离镇上远,村里的门户间多用以物换物,她要去哪里赚银子。 “这里苦艾生的多,不如我们摘点回来,做点香包试试?” 柳萂一拍手,起身拉着谢钰往东厢房走去。 “我看附近村子没有医馆,我们屋子里的草药也快用完了,柳椿每日都要用药,要是年年上镇里去买,得费不少银子....不如我们自己去寻药做药...能卖些银子....这间屋子阴凉干燥,放药架子正好.....” 柳萂精通医术,可一直没说想做医师。谢钰从来不问,她大概知道柳萂是因为柳医师的缘故,这会儿能主动提起开药馆,就已经很难得了。 “....倒也不用赚多少银子,若是有菜、有肉、有米拿来换,也是可以的。” 谢钰当然说好,柳萂说的话,她一向是最听的。 这里村子分散,一条河连接所有人。 青山底下开了一间老宅药馆子的消息沿着河流一路向下,听闻用米用菜就能换上一包预防风寒的药,柳萂生在富贵之家,自然不清楚这大部分的穷苦村民是看不起病的,冬日的风寒八成都是奔着命来的。 红纸告示一贴上,很快就有人提着米袋上门求药了。药和信一起出了院门,第二日,院门口就排起了长队。 宅子中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她们便和村子里的人开始热络起来,药馆也不只是卖药了。一开始是半夜抱来的小孩,后来是摔下山的老人,慢慢的,就有了许多请柳萂把脉治病的村民。 屋子里不缺吃食了。村民们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只求能摆脱沉疴旧疾。 谢钰跟着柳萂,见过溃烂的腿,见过心口上的乳岩,颈部的石疽,好似花蕊的翻花疮,如白茧的唇部,小儿舌疮烂唇,女人带下、产后胎衣不下..... 柳萂一日比一日忙,学过的没学过的,柳萂从不说不能医,她只说,“让我研究研究法子。” “让我想想....” 只一句话,柳萂就连夜翻完了书架上所有的医书,一味一味药的试,时常跑去附近山里收药,去镇上买,再寻不到的,就跑去医书里的地方挖。 一去就是一月半月的,家里不能无人照顾柳椿,谢钰就常常坐在院子的槐树下,卖药等人。 第144章 这样的柳萂没道理无人不敬仰,谁人都配不上她,但谁都想来碰碰运气。 每当有妇人领着青年来求亲柳萂的时候,谢钰便默不作声地站在柳萂身后,用手指紧紧卷着柳萂的袖子,不叫她动。 “你很高兴?” 柳萂回了人,脸上还有没收完的笑,“那是自然,今日赚了不少钱。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华州,寻一些药材,这一次,要多收一些丹参.....” 柳萂自顾自的继续说,“这段日子来的姑娘总是肚子疼,怕是淤血凝滞,这可是大事。” “什么大事?”谢钰一听柳萂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忍不住迁怒:“她们月事为何总是要说与你听?” 柳萂一顿,带着笑问:“你这是醋了?” 谢钰转过头,“我没有醋。” 柳萂学着谢钰的样子,卷着她的衣袖,好声好气地解释:“晚明地界雨水多,湿气入身,容易小腹疼痛,腰腿酸痛。我看她们来看病时,每每唇色泛白,头冒虚汗.....为医者,哪里能看得过去....阿玉这么善良,一定不会因为这件事同我生气吧?” 柳萂两手搭在谢钰的肩上,垫着脚,顺势趴上她的背,“好阿钰,别生我的气了,要不要同我去华州啊?” 谢钰不是生姑娘们的气,柳萂再怎么解释也不解气,可一听到同柳萂一起出门就忍不住意动,可看了看西厢房,还是说道:“柳椿要人照顾,我不好离开的。” “也是。”柳萂叹了一声,蹭蹭谢钰的肩胛骨,“柳椿这两年倒是听话许多,旁人同她说话也能应两声……我这一次去,一路多收些药材回来,今年就不出去了,等到明年,收个小仆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门了。” 柳萂总是安排的很好、很周到,谢钰忍不住高兴,一转头看到桌上媒婆送来的礼盒,又板下脸来。 “这两年你可有在外面遇到心仪的人?” 谢钰走到一边整理草药,余光偷偷瞄着柳萂,只见柳萂‘哎呦’一声,躺倒在槐树下的椅子上,手指拨了下桌上的礼盒。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算起来,我也是桃李年华了,这个年岁确实该成亲了。” 谢钰手一顿,她回头去看柳萂,似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要是成亲了,我怎么办?” 柳萂睁着一眼,另一只眼被太阳迷得眯了起来,她笑说:“你今年也有碧玉,不如一起成亲?” 第79章 回忆篇5 “你说什么混账话。”谢钰气恼,把手里的草药甩在柳萂身上,弱声弱气地威胁:“你要是去成亲了,我就搬走。” “你要搬去哪里?”柳萂“霍”一声坐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提醒她:“你说过不离开我的,我不就是成个亲,你就不要我了?” “是你先不要我的。” 谢钰就不想柳萂成亲,她早就忍不了那些个多嘴的媒婆了,每次来配药,她都少给一些,怎的还这么没眼力见,还往柳萂眼前领人。 “既是有人陪着你了,还要我做什么?今晚我就把铺子被子拿走,你自己睡去吧..…冬天就到了,叫鬼给你暖脚吧……” 谢钰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 “诶,怎么还真哭了啊。” 柳萂招招手,谢钰手指绕着干草药不愿意动,柳萂只能自己走过去,捏着她的脸,给她擦眼泪。 “我说和你一起成亲,是你说不要的,怎么?不和我成亲,还不让我和别人成亲?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真是对你太好了,才叫你动不动就和我甩脸子...憋回去,不然我可要骂你了...” 柳萂平日里只吓唬她,从没有骂过她。要真犯了错事,就让她跪下,打手心。然后一边上药一边讲道理,谢钰抽抽嗒嗒地认了错,最后就轮到柳萂哄人了。 谢钰要是不犯错,是不怕柳萂的。她瘪瘪嘴,好半天没理解柳萂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抬了几次眼睛,最终还是委委屈屈的问:“我不懂你的意思,什么叫和我成亲?女子和女子怎么成亲?” 柳萂理所当然道:“拜一拜天地,拜一拜娘亲,和别家成亲一样。” 谢钰犹疑地问道:“就可以了?” 柳萂肯定道:“就可以了。” 谢钰心里犹疑柳萂是不是在哄她,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柳萂就凑到她眼下,认认真真同她说。 “阿钰,你知道成亲了,我们要做什么吗?我会抱你,亲你,和别家一样,说不准还要和你翻云覆雨,你懂吗?医书里画的那样,我同你说过的,你真的愿意吗?” 谢钰蓦地红了脸,她和柳萂一同长大,看柳萂看过的景色,吃和柳萂一样的糕点,读柳萂读过的书,但凡是柳萂碰过的东西,她都要碰一遍。 怎么会不知道柳萂说的是什么。 那医书画得很仔细,柳萂同她说过,告诉她该如何如何清理看护。 “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谢钰回得很轻,柳萂像是没听清,又问,“阿钰,可是早喜欢我了?” 谢钰抬头,看见柳萂亮亮的眼睛,她脸热,语气也颤,“不记得了,大概是……” 大概是以往的一次梦中。她不敢说,她以为自己是奇怪的,但若是柳萂也这么想,那便不奇怪了。 想说的还有很多,柳萂抱住了她,谢钰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柳萂好像也不需要她那么准确的回答。 第145章 她抬手回抱柳萂,将脸靠在她的肩上。 柳萂身上总是有药草气味,起先谢钰是闻不惯的,不过那也是八岁的时候了,后来习惯了,再后来就喜欢上了,最后她发现自己身上也全是药草味。 就像她和柳萂,不知不觉早已情逾骨肉。 “……我这里挂上红灯笼,贴上大喜字,诚邀街上邻居来恭贺我们百年好合……” 柳萂的笑容映着清明天光,璀璨而夺目,独占了谢钰全部的视野,一如前十年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每一刻。 - 从晚明州到华州,脚程快的话,不过十日便到,可是如今入了冬,北方时常落雪下雨,路途上得耽搁不少时间。 柳萂沿途还打算上曲周药王山寻药,晚明到曲周不用三日脚程,柳萂一人带不回这么多药,二来有些草药要尽早烘晒,就让谢钰先跟着走一趟,等曲周采买好,两人再分别。 两人商量好后,请了隔壁热心的阿婆照看柳椿,就趁着南方还未下雪,抓紧往曲周去了。 “山路不好走,附近也没个好客栈,就这么睡下吧……”柳萂摊坐在客栈的床板上,仰躺着抻背,“……明天再去收药。” 两人戌时才赶到曲周,谢钰整理好药材箱子,去到门口交代了一声,不过一会儿就抱了床被褥来。 柳萂翻动身子,坐起来帮谢钰整理床铺,含糊埋怨着:“一床被子也要银子……” “这床板硬,怕你睡不惯。”谢钰将床单塞好,任由柳萂拉着坐到床上,“这点钱还是要舍得的,平日不买什么衣裳首饰,睡得舒服些也是应当的,今日休息不好,明日更累。” “好好好,都听阿钰的。” 柳萂环抱着谢钰,揽着一起往后倒去,嘴里还不忘嘱咐道:“……冬日里的山路不好走,我们明日早点去,早点回,万万不可在里面过夜,明日往西走,后日往东走.....今日好好休息……” 说着说着,柳萂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多时就困得闭上了眼,谢钰躺在柳萂旁边,静静听着她的呼吸声渐渐绵长。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去看柳萂。 柳萂眼下那层浅浅的青黑似乎好久未曾消散了,夜里翻看医书试药几乎成了常态,以前那个看医书都喊累的小姐,现在越来越有柳医师的样子了。 谢钰轻轻仰下巴,轻着呼吸慢慢靠近柳萂,攥着衣裙的手跟着收紧,就在快要碰上柳萂时,对面的眼睛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 “阿钰。” 柳萂含糊一声,眼里还沾染着突然醒过来的迷蒙,她抬了抬身子,将谢钰正枕着的手臂往上拢了拢,轻轻拍拍她的背,哄道:“快睡吧…以后赚了银子,给你买衣裳首饰……” 谁要衣裳首饰,明明柳萂才是那个千金之体。 谢钰面红耳赤地把脸埋进柳萂怀里,闷声‘恩’了一声。 只不过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未透亮,柳萂突然被惊醒,谢钰睡意朦胧地去拍她的心口,却被柳萂抓住了手。 “阿钰,我做噩梦了。” 谢钰闭着眼,将柳萂抱紧,轻轻问:“什么噩梦?” “娘亲。” 柳萂的声音很轻,还带着颤。 谢钰睁开眼,窗外的月色洒在柳萂半边身上,像是淋了一层雪,她神情懵懂,似乎还未从噩梦里清醒过来。 “她怪我没照顾好柳椿....” 柳萂深深吸气,谢钰坐起身,埋进她的怀里,搂紧柳萂的腰,“不会,你照顾的柳椿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柳萂从没放弃过柳椿,她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带回新药方,满是慎重和期待地同她说,“再试一次。” 柳萂没有再说话了,她重新躺下来,将脸埋进谢钰的肩颈,轻轻嗅闻,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二日,柳萂精神不佳,谢钰劝她留在客栈休息,柳萂打着哈欠摇头拒绝。谢钰了解柳萂的性子,其他事情怎么样都无关紧要,只有医药上的事,柳萂一句劝都不会听。 “就是困,今日早些回来睡觉就是了。”柳萂笑着宽慰谢钰。 谢钰知道劝不动柳萂,只能说,“你少动些,看到了指给我就是。” “阿钰真心疼我。”柳萂拉上谢钰的手,揉揉困乏的眼,振了振身子,吐出一口气,换上了神清气爽的语气,说:“山里路不好走,你拉好我,可别离我太远。” “我小时候常走这样路,你还是别担心我了。”谢钰嘟囔道:“不如我拉着你走。” 柳萂脚步一顿,回头说:“那你拉着我走。” 谢钰便听话地往前走去。 森林经过一夜的清露,坠挂水珠,在阳光普照下,像是承载了夜间掉落的流星,闪动迷幻光芒,披霜的草接连碧绿的缓坡,与枯木堆积后的深绿沼泽连接,鼻息间溢满了青苔草被的湿寒气息。 南方的冬日里,能生长的草木有许多,若不是脚下成堆落叶和干木,很难看出这片山林已经进入岁暮天寒的时候了。 “阿钰,你有多喜欢我啊?” 柳萂在身后突然问道。 谢钰微微攥紧手,柳萂轻笑一声,又打趣似的问,“你紧张什么?我们都要成亲了,你同我还有什么害羞的?” 谢钰:“那你是何时喜欢我的?” 谢钰没回头,仔仔细细看着脚下的路。 “我啊——” 第146章 柳萂的音调拉得老长,等到谢钰实在忍不住,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往后一扯谢钰,谢钰没稳住身子,踉跄一下。 两人鼻尖碰在一起,柳萂抬着下巴,柔软的唇点在谢钰冻红的鼻尖上。 “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日,就突然看不得你了。你一哭一笑,我就心慌,不哭不笑,我也心慌,我还以为是生病了,查了许多医书。” 谢钰脸热,柳萂又亲在她的唇上,一触即分,然后她就看着柳萂那张亲她的嘴一张一合。 “......我才明白过来,我是得了不治之症了。” 谢钰脑子空空的,只听到了四个字,‘啊’了一声,惊道:“不治之症?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柳萂故作遗憾地摇头,拉着谢钰的手附在自己脸颊上,悠悠叹气,“此病无医,唤作,相思阿钰。” 谢钰反应过来了,羞恼地轻拍了一下柳萂,“柳萂,你作弄我!” “天地良心,我可没有作弄你。”柳萂喜笑盈腮,追问:“我说了,你何时才肯同我说?” 谢钰回过头去,眼尖瞧见枯木中的石莲,此药归肺、肾经,抗惊败,正好可安眠。 “等成亲了,再和你说。” - 曲周采药的两日过得很快,谢钰将寻来的草药都安置在马车上后,回头叮嘱柳萂,“寻药不要着急,听沿途回乡人说,这几日华州连日下雨,你要当心,不着急赶着回来,家中有我,你可安心。” 柳萂颔首,也同样叮嘱回去:“记得了,你路上小心,柳椿的药记得看顾点,要是不够,提前三日给我书信,往华州的驿站送就是了,我收的到。” “这几日天寒,睡觉记得放暖炉。” “还有,来药馆的媒人不要理会,我不许你看别人……” “对了,路上看见喜欢的衣裳首饰可以买些回去,别太省银子,家中不缺吃食,可以备着新衣裳首饰过年……” 谢钰紧紧抓着柳萂的手,乖乖等着柳萂说完,然后才依依不舍道:“我都记下了,我等你回来。” 柳萂笑着挥手:“走吧。” 第80章 回忆篇6 路途连日下了雪,谢钰回到晚明的时候,已经是五日之后,这个时候柳萂应该到华州了。 “柳萂。” 几日不见柳椿,柳椿又脏兮兮地坐到了地上。 柳椿是女子,防人之心不可无,柳萂出门之前定要将柳椿弄得脏兮兮的,还要将淤泥糊在她的脸上才放心离开。大门上了锁,只留一个送饭菜的小洞,看顾人的阿婆只要哄着柳椿吃上几口饭就行。 谢钰先烧上水给柳椿梳洗干净,再去整理草药。 离了几天人的柳椿粘人得很,见了谢钰就高兴地拍手,跟在谢钰的身后一步不离,时不时喊着,“柳萂,柳萂。” 自来到晚明,柳椿口中柳姨就换成了柳萂,每日都要叫一叫柳萂的名字,见不着人叫,见到了人也叫,在她眼中,谁人都是柳萂。 谢钰没人说话,便对着柳椿说:“柳萂过几日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柳椿愣愣地点头,乖乖立在一边看着谢钰。 一日两日三日,等到第六日时,柳椿的药仅剩两包,谢钰心里想着算着,柳萂该回来了。正不知要不要给柳萂写去书信的时候,外头的大门响起砰砰砰的叫门声。 “医馆可有人在?” 柳椿被吓了一跳,赶忙躲在谢钰身后,谢钰走去开门。门缝一露,是河边老妇家的小女方秧。 “柳医师是去华州了吗?” 谢钰点点头,“可是要找药......” “我不找药,村口来了信使,是从华州来的,可关中地震.....”方秧欲言又止,面露担忧,“不过柳医师来了信,想来应该无事,姐姐赶紧看看吧。” 霎时间,耳边苍风如同哀哀戚戚的呜咽声,谢钰捏在手中的信纸微微颤抖。 谢钰打开信纸。 【妻谢钰,吾安勿念。】 【子时声如雷,鸡犬鸣吠,忽觉地颤山愁,天昏惨淡,及夜半未停。幸得吾吉人天相,安能无恙给吾妻回信。】 柳萂没事。 谢钰一口气卸了去,险些摔倒。 【只是山陕遭地震之变,陵谷变迁,山川移易,恐迟归家,吾妻安心待嫁,不必挂念。】 【阿萂敬上。】 幸而无事,幸而无事。 谢钰将信纸叠好收进衣中,擦了擦手心的冷汗,告了声“无事”、“多谢”,闭门,往柳椿的屋中走去。 她还要写信告知柳萂一声,柳椿的药吃没了。 若是柳萂知道,定要早早归家的。 关中地震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嘉靖三十四年,冬。 十二月壬寅,关中地震,盖近古以来书传所记未有之变也。 华岳山鸣,天摇地动,四处塌陷,地面涌水,伍尺之童,无不惊骇。民之死于变者不可胜计。受祸人数,潼、蒲之死者什七,同、华之死者什六,渭南之死者什五,临潼之死者什四,省城之死者什三,而其它州县,则以地之所剥剔近远分深浅矣。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是意料到谢钰会着急,每一日都有信送到谢钰手中。 【近来余震频发,乡道不好走,劳烦阿钰再等上几日,莫怪莫怪。】 【伤患遍布神宇城池,吾为医者,不可见死不救,阿钰廓然怀旷,定不会视百姓于不顾。】 第147章 【城墙、官民房屋尽行倒塌,又兼数处火起,民庐尽倾塌无余,伤者不知其几千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千门万户半作鬼,人烟几绝两千里。华州知州以给赈民之粟,而又得救治,为医者,万死不能辞。阿萂吉人天相,阿钰万万勿念。】 …… 一连几日的信送到手中,却半句柳椿的药不提,谢钰心想,她的信怕是没有送到华州,或是华州已无驿站。 谢钰今日又上街,听闻华州地动,绵延数百里,黄河堵塞,河流逆行。邻郡之民无所可食,且蜂起为盗。 柳萂若是在知州府中,也算得上安全。只不过,她终归是不放心。当谢钰再次想要启程前往华州时,这一日的信送到了。 【阿钰,吾将归矣,约莫十日抵达,家中喜字待吾回来再挂,当吾给你赔罪了。】 那便不去了,若是途中错过,还得等上好几日。 谢钰安心将信件折好,压在柳萂书桌的砚台底下,乖乖等柳萂回家。 连着几日,晚明似乎感念苍生有难,开始下起连绵数日的雪,院中的小树被压得跼天蹐地,轻轻一动,簌簌往下落着雪块。 柳萂不在,来院里走动的农户少了不少,院子里寂寥许久,只有柳椿一日日喊着柳萂柳萂。 “过两日就回来了。” 谢钰坐在东厢房的屋檐下,望着长廊的转角。柳椿蹲在谢钰身边,手指划拉着地上的雪,手指冻得通红,谢钰把她的手拉起来,压在暖炉上烘着。 “柳萂。”柳椿仰头喊着。 谢钰应一声,“柳萂在的。” 像是柳萂就在两人身边。 柳椿又喊,“柳萂。” 谢钰又应一声,她瞧瞧天,暮色将倾,这一日又要过去了,“再两日,就该到了。” 说好的十日,很快就要到了。 东厢房的书桌摆了几张大红喜字,椅子上堆着喜庆的挂饰,谢钰一一拿起来看了又看,对几个不好看的字不甚满意,想着等柳萂回来,央求她亲自写一副字。 柳萂的字漂亮,谢钰最喜欢的就是柳萂画上的提诗。 手中的铁剪子有些凉,谢钰取来红纸,叠方,细致描着画好的线,小心翼翼剪出喜字,摊开对比着看看,将不满意的扔到一边。 柳椿趴在一边睡着了,嘴里含糊一声,“柳萂。” 谢钰抬头看看门外,院里的雪堆得见不到荒草了,长廊里许久没有出现过脚印子了,这院子好像一直这样荒芜。 兴许是在路上了,这几日没有再收到过柳萂的信。 今夜雪又下大了,同后院的鸭子毛一样,一簇簇的落,谢钰缩进了被窝里。被子上有柳萂身上的草药香味。谢钰闻得仔细,才发现这是自己身上的味道。 她同柳萂一样,身上沾满了药草味。 柳萂的味道都要散没了。 翌日,雪后天晴,严寒冬日褪去了一层薄冰。 “华州知府来信!” 谢钰一如既往地坐在院中望着游廊,只是这一天,等来了方秧急匆匆的步伐。 她看向方秧,方秧与她有些相熟了,她也看着她,半晌才开口:“柳医师于华州殁了。” 殁了。 谢钰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笑了笑,“何意?” 方秧眼神哀哀,“...节哀,华州来的信使说,柳医师前几日死于瘟疫,尸身已经被焚烧了。” 死于瘟疫,尸身被焚烧了。 “怎么可能,她是医师。”谢钰不信,依旧望着游廊的尽头,“她说明日就回来了。” 柳萂是医师,医术精湛,怎会死于瘟疫。 方秧不忍,仍说:“信使说,地动之后,疫病频发。柳医师与其他医者,日夜不眠研制药汤,如今疫病得以控制……只是,柳医师染上疫病,又劳形苦心……” 方秧轻声说:“尸身染上瘟疫,不能带回来的,是柳医师交代,将尸身烧了。” “我知道了。”谢钰轻轻点头,平静地望着游廊,“我等她回来。” 雪色绵延在院中,上下都是白茫茫,雪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无端地生出一股寒意来。 谢钰不知道坐了多久,月色上到夜空,柳椿喊饿的哭闹声响起,谢钰才回过神来。她给柳椿煮了面后,又坐回了原位。 残冬腊月,雪虐风饕。 扎在骨头里的寒意如同一根根冰锥,刺的谢钰全身骨头,一抽一抽地疼。 谢钰的双手双脚冻得麻木,一夜无眠,眼中生出一片猩红,有人似乎来过,但是她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 身体逐渐回暖,心却一点点变凉。 又快天黑了。 谢钰缓慢眨着眼睛,看向游廊的视线已经涣散,周遭的事物好像出现了重影,像是有人影在晃动。 “回来了吗?” 谢钰欣喜地站起来,却因为腿脚麻木而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她伏在地上,指尖染上了雪水泥灰,却依旧仰着头向游廊看去。 “柳萂,你回来了。” 方秧惊呼一声,跑过去搀扶谢钰。 谢钰说,“我就知道,你从来不会骗我的。” 自小就是。 你说要待我好,就没有一日凶过我。 你说要日日给我好吃的,便一日也没有落下。 这般好的品性,那一定是不会失诺的。 有人在她耳边说:“那里没有人,柳医师已经死了。” 第148章 谢钰恍然回神,视线重新聚焦,却依旧不明白方秧在说什么,推搡着把人赶出大门,方秧抵着门,“你清醒点,柳医师不回来了。” 谢钰从心口拿出柳萂送来的最后一封信,一个字一个字指着给方秧看,她声音发颤,依旧固执说:“她说十日之后会回来的,一定是我算错日子了……” “柳萂。” 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声音。 谢钰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了柳椿,柳椿看着她,喊,“柳萂。” 地上的雪还剩下一层发硬的冰层,并不松软,谢钰颓然跌倒在地上,模糊的视线再也没有聚焦的点,她四处望着,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没有找到她的柳萂。 “柳萂。” 没有应答。 柳椿便不停地喊,“柳萂。” 第81章 今年除夕。 - 今年今月,又到一年的年末除夕。 四四方方的窗棂框住一方小小的赤白天空,掠过三两飞鸟。 谢钰从墓中出来,将前世的回忆留在穴中的黑土之间,连日的思绪在看到门口抱着热水袋烘手取暖的柳泫之时,死板的眉目似乎都变得柔和几分。 树丛间落下的纷纷扬扬的月华,似浮在空中的绢丝绸缎,倾泻下数道长河银辉。 电影幕布后面排列挂着满满一面的红灯笼,两侧各坠着串仿真电子鞭炮挂饰,幕布的侧前方摆了棵仿真黄金树,上面挂着大大小小的数十个装饰红包。 尧枝逐穿着流苏做旧的红色毛衣站在前面摆弄着火锅菜品的位置,举着手机连拍好几张后,绕着院子拍视频,活像个喜庆的送财女童,眉梢上尽是喜色。 天璐一袭暗红色的长袍,金色牡丹绣线每一丝都好似会发光,转个身就能迷花人的眼。宛如一尊高贵的女菩萨,挑着小拇指,握着细长的筷子,安静地等着开餐。 就连阿姑都换上了鲜红色的袄裙,头发细致的盘弄起发髻,簪上一朵巨大红花,显得鬼脸特别小。 过着年,人和鬼的气度都会大一些,这会儿阿姑就甘愿抱着装着吾渌的新鸟笼。 鸟笼是从天璐店里翻出来的装饰品,里面原本供养的是块像蛤蟆的石头。 笼子一圈缠上了红色的塑料藤蔓花,吾渌原本散乱的长发修剪成了和下巴齐平的短发,不再坠着到处乱飞,看清爽不少,却圆得更像是个球了。 搬出来的餐桌上摆满了火锅配菜,红白鸳鸯锅里的汤水沸腾出一串串水泡,热气氤氲上来。尧枝逐一移开镜头,柳泫之早就迫不及待开吃,下一刻,嘴角辣成红辣椒色。 她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警觉地抬头,回身,嘴里斯哈斯哈地降着辣气,看见谢钰的时候,眼睛弯弯笑起来。 “起来了。” 柳泫之今日穿的也是红色,黑色修身运动裤,外面套着白色的大棉袜子,棕咖色的棉鞋长到脚踝,露出一圈毛茸茸的短白毛,羽绒服拉链拉到顶,衣服很大,堆在凳子上,像个红色的大蘑菇。 大蘑菇上面托着小小的脸,麻花辫比平日里整齐不少,最后面的发尾吊着个小小红花,额边的碎发有些许炸,小小的梨涡陷下去,平添好几分可爱。 谢钰张了张嘴,微微拉起笑容,“小泫。” “你起得也太迟了吧,东西都收拾好了,才慢悠悠来,不会想偷懒吧?” 就差一个人没入镜,尧枝逐快步绕到谢钰前面,镜头直指谢钰的眼睛。 谢钰敷衍道:“睡过头了。” 尧枝逐‘啊’了一声,抓到了谢钰的小辫子,越过手机,指着谢钰说:“骗人都不眨眼睛,鬼才不用睡觉。” 柳泫之一边耳朵听着两人说话,一边往辣锅里夹起一片肥羊,再往碗里蘸一筷子的香菜,嘴里还不忘哈出辣味。 不怪她吃得急。对面的天璐和几百年吃过饭似的,一筷子的肥羊卷,一口就能被她塞进嘴里,再不吃就都被天璐吃光了。 “你两慢点吃,我都还没吃。” 尧枝逐一回头,一盘子肉已经没了,她赶忙坐下来,投影好春晚直播,和一人一妖开始抢菜吃。 还不忘提醒谢钰:“对了,给你买了件新衣服,在小泫屋子里…你赶紧换上,和我们一样的颜色的....过年嘛,都要穿红色的……好辣好辣……” 柳泫之一听谢钰要换衣服,肉也不吃了,赶紧站起来,腮帮子不停地嚼嚼,来不及说话,只能先拉着谢钰往自己屋子走。 尧枝逐在后面补充着喊,“……可漂亮了,小泫选了好半天的。” 一进门,就看见卧房的床上铺着一件长裙。 柳泫之把裙子拿起来,展开,是件没袖子的旗袍。 她比划着谢钰看,嘴里吃干净了,解释说:“师妹说你会喜欢这个款式,现在冬天,夏天的裙子便宜许多,你也不怕冷,我就先买下来了。” 旗袍裙子,光瞧着都是好看的。 谢钰身上也是件旗袍,她叫柳泫之帮她脱下来,柳泫之脑子被火锅烘热了,一时间没想这么多,手指碰上谢钰背上冰凉的肌肤时,才后知后觉感觉整个脑袋有点热。 谢钰回过身,问:“小泫?怎么不脱了?” 柳泫之回神,“哦哦”两声,继续往下拉拉链,拉链延至臀部,柳泫之眼睛忍不住跟着往下探去。谢钰忍不住轻笑一声,柳泫之一抬头,一缕黑气飘浮到她嘴边,慢慢悠悠钻进她口中。 第149章 谢钰问:“你在看什么?” 柳泫之眨眨眼,收了贿赂,就要诚实回答:“看你的屁股。” “你自己没屁股啊,看我屁股?” 谢钰语气并不像生气,轻悠悠的,她没回头,却脱开了肩上的衣袖,苍白的手臂似乎能透过光,里面细细的青脉都瞧得一清二楚。 柳泫之移开视线,谢钰伸手向柳泫之拿衣服,柳泫之递上去,两人手指相触,谢钰毫无感觉,柳泫之却被凉得一颤。 穿套好后,谢钰又叫柳泫之帮忙拉好拉链,这一次柳泫之拉的很快,滋啦一声就好了。 “好看吗?” 谢钰摆正柳泫之的脸,慢慢转一个圈,叫她好好看个仔细。 形韵修长流畅,腰间一朵莲花随着谢钰的摆动好似要活过来,花叶扶苏而下,竟有些惑人。 也不是什么难回答的问题,脑子为什么会乱。 柳泫之心里无意识念起了清心咒,嘴上回答:“好看。” 院外传来尧枝逐的催促声,两人对视一眼,往外走,谢钰从后面勾了勾柳泫之的手指,轻声问:“今日有多冷啊,穿这么多。” 谢钰的手很凉,就像抓着块冰,柳泫之只能把谢钰的手连同自己的手都放进口袋里。 她忍不住瑟缩一下,说:“很冷。” “呦,好像结婚时候穿的那种敬酒服。”尧枝逐啧啧感叹,转眼看到柳泫之,一脸难言:“小泫,你在旁边就像是个大红背景似的,好好笑。” 谢钰坐下来,问:“怎么买这么大的衣裳?” 天璐翘着小拇指,优雅擦擦嘴,说,“就是因为这么大,人家才卖了五年都卖不出去的,今年走了大运,被她两给收回来了。” 柳泫之面不改色道:“我觉得穿起来挺好看的。” “主要是便宜。”尧枝逐补充,然后站起来,展示着原地转了一圈,“……你看看我这款式,过时了,料子好舒服的,市场里才卖八十....本来还打算买外套的,不过我想着里面多穿几件保暖内衣,就用不着花那个钱多买一件衣服了。” 尧枝逐敲掉天璐筷子上的肥羊卷,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还好看.....你个大妖怪,少吃点。” 天璐乖乖放下筷子,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她塞牙缝,她就是凑个热闹。 谢钰不吃饭,柳泫之吃两口,解了馋就不想吃了。只有尧枝逐一个人哼哧哼哧烫火锅、吃火锅,不过十分钟,剩下大半桌子的菜,尧枝逐撑得摊在椅子上。 “别浪费,这些都吃了。” 天璐继续拿起筷子,一股脑把菜全下了锅。 柳泫之欲言又止,忍了忍,还是说,“师妹,你这样训狗一样对她,不太好。” 天璐筷子一顿,抬头,看看柳泫之,又看看尧枝逐,似乎在等她的解释。尧枝逐尴尬地咳了两声,反驳道:“别胡说,我没有,我才不会给狗吃火锅。” 狗吃了会拉肚子的。 “你别胡说,我和狗能一样吗?”天璐像是得了准,用筷子点点柳泫之,“你个长虫,懂什么啊。” “你怎么骂人啊?”谢钰瞪着天璐,细声细气地责骂:“小泫说话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她计较什么?” “她先说我是狗的。” 谢钰说:“她是帮你打抱不平。” 天璐不信:“没听出来。” 谢钰看向罪魁祸首尧枝逐,尧枝逐喝水望天,谢钰盯着她不放,尧枝逐长长“唉”一声。 “哎呀呀,一只妖怪,一个木头脑袋,你和她们计较什么,你想当第三个笨蛋吗?” 说着,把杯子里剩余的饮料喝尽,从桌子底下摸上来一瓶米酒,开了盖儿就往空杯子里加,扯开话题,“今除夕,一定要喝点酒助助兴……别挂脸啊,来年整年不高兴就知道后悔了。” 柳泫之就是搞迷信的,谢钰听了她的话,立刻收了死人脸,缓缓扬起笑容。 柳泫之接过酒,碰了杯,一仰头,一杯敬酒尽数下肚,只留一盏空杯敲在桌子上。热气氤氲在几人中间,柳泫之默不作声地拿来酒,又往杯里倒满。 嘴里的酒香味还没散尽,谢钰压住了她的手,劝:“别喝太多了。” “暖和。”柳泫之把米酒端到谢钰身前,“你要不要喝?” 谢钰抿唇,“我喝不了。” 柳泫之换了个新碗,米酒倒了满满一碗,小心翼翼捧到东厢房的两个小祭坛前,手一扬,拉出长长一道酒香。 谢钰嗅见一丝醉人的米酒香味,还没尝一口,阿姑从对面晃晃悠悠飘过来,怀里的鸟笼子跟着晃来晃去,吾渌骨碌碌地转,不停地喊人帮帮忙。 “阿姑,要撞到我了!” 尧枝逐惊叫着避开,天璐闪身,一瞬间拢住尧枝逐的脑袋,挥手一挡,阿姑就抱着鸟笼飞去了屋顶上。 “酒量也太差了。” 尧枝逐拍拍心口,一回头撞上一团白肉,耳朵热得发烫,她赶紧退出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不要总是拿...拿你那个来撞我....” 天璐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突然弯身凑到尧枝逐的眼下,“那给你看看?” 谢钰别过眼,尝到了柳泫之送来的米酒。 “好喝吗?” 柳泫之托着下巴问她。 谢钰“嗯”了声,“好喝。” 热气弥漫在除夕夜晚的寒夜中,电影幕布上的春晚已经不知进行了多久,尧枝逐和柳泫之脸上都漫上了一层绯红热意。 第150章 谢钰静静地看着柳泫之。 柳泫之捧着小杯子,脸上像是轻轻洒下一层落日余晖的霞光,被斑驳的光影掠过,带起一段段波光粼粼的涟漪。 从口中吞下去的烈酒,不知何时盛在了那双清眸中。流转出一簇簇平日里无法被窥见的光点,连带着清微淡远的模样都鲜活了几分。 谢钰俯身过去,将自己落进柳泫之的眼下,手搭上柳泫之的手腕,微微抬眼,轻声道,“喝得太多了,该歇了。” 柳泫之似乎有些醉了,盈盈地笑着,望过来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酒雾,她慢慢地弯下腰,就着被压制的手,喝下了那杯酒。 四目相对,有酒滴落在指尖。 谢钰勾起手指,收起那滴酒在手心,继续劝,“小泫,你有些醉了。” 春晚已经进入倒计时,尧枝逐醉醺醺地窝在天璐怀里,一听见倒计时三个字,当即兴奋高举起手,大声嚷嚷着跟着倒计时。 “九,八......” 头顶树叶沙沙作响,谢钰依旧专注在柳泫之的眉目上。 “....三,二,一!” “嘭——嘭——” 柳泫之惊得一颤,醉眼朦胧地望向天空,谢钰一同望去。 火树银花千千万万,一同齐开,原本静谧的黑暗天空刹那间热闹明亮,明灯错落,纷纷灿烂如星陨。 柳泫之紧紧拉住谢钰的手,似乎为了确保自己的声音不会被爆竹声所遮盖,她大声喊道:“谢钰,新年快乐。” 谢钰从万千烟火中回看柳泫之,两人之间只有一指的距离,烟花绽放在她们头顶,炸出一片烟火流星。 柳泫之眸中似乎还倒映着灿烂绚丽焰火,是万家灯火的绚烂,只一瞬,渺渺众生都在其中。 一如百年等待中,变了又未曾变过的光阴。 星落云散,谢钰附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小泫。” “新年快乐——小泫——” “新年快乐,谢钰。” “新年快乐~吾渌渌~~~~” “新年快乐哦—”尧枝逐自顾自喊着,每一声都用上不同的调子,“阿姑....” 尧枝逐带着醉意的大喊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谢钰和柳泫之一同朝着她看去,尧枝逐高高举起手,瘫软在天璐怀里,手臂笔直伸着,拖着天璐的脸,“新年快乐,大妖怪!” 天璐被迫仰高脸,火光将她的笑容烘得绚烂而热烈,她眼睛弯弯,“新年快乐,尧尧。” - 第82章 上天 - 正月初一,多地习俗为迎禧接福、拜祭神祖、祈求丰年。 柳泫之早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一日起的更早,天际边的白光压过围墙堪堪打在高处的树杈上,门扇吱呀一声,惊飞了刚落脚在墙头的麻雀。 揣着热水袋,烘的热乎乎的手勾着头发压在耳后,单手来回梳理着长发,柳泫之眯着眼,一屁股落坐在常坐的椅子上,这才发现上面多了一块青色的毯布。 “棺材里垫头的物件,现在换了新,这个没用了。” 谢钰按灭手机,帮着柳泫之顺头发。 柳泫之的头发长到及腰,一头顺下来得不少时间,光用手是不行的,谢钰换上了木梳子,一点点梳着前一晚上睡乱的结,然后整整齐齐打上麻花辫。 放在背后……放在左肩……最后还是放在靠着自己的右肩才好。 谢钰满意地收起梳子,挑着盒子里所剩不多的簪子珠花,见现在人不爱繁琐的花样,便挑了几个简单的珍珠小细卡子,一个个沿着麻花辫坠下来。 柳泫之头朝着太阳抬着,乖乖任谢钰打扮自己。 “今天祭祖,天璐说外头的店没开,只能我们自己折了。” 尧枝逐打着哈欠从西厢房出来,把满满一袋子黄纸放上桌,天璐若无其事地从后面跟出来,一声招呼没打,一步跨出一米八,直溜溜地蹿出了长廊。 “她怎么了?” “不知道……我困死了,再睡一会儿,你们先叠,我等会醒来接上……” 尧枝逐挥挥手,说完话就双眼一闭,一趴,缩着手,枕着袄子就睡了起来,没盖住的耳朵红得要滴血。 柳泫之不明所以,谢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手上不忘去解袋子,拉回柳泫之的注意力,叫她教她折元宝。 金元宝的步骤并不麻烦,两边对折,翻起一条边叠上两圈,拢成一个筒状,两侧一压一捏,最后调整一下整体,这样一个金元宝就做好了。 柳泫之折纸慢,压纸也慢,调整形状更慢。 谢钰学是学会了,打算上手的时候,突然一顿,问道:“可有忌讳?” “什么?” 柳泫之没明白,谢钰就解释说,“我已经死了,做这个会不会不好?” “没听说过。”柳泫之细细想了想,没有在脑中检索出相关的记载,于是摇头,“不知道,没有记载,也没有明令禁止,应该是可以的。” “你是你师傅带大的?” 谢钰跟着柳泫之叠了几个元宝纸,突然问道。 “是。”柳泫之手上动作没停,应了一声。 谢钰又问:“那你是不是从没见过你的母亲?” 柳泫之往旁边放好金元宝,想起了牌上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柳瑶,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没见过。” 谢钰几番犹豫后,终于转进了正题,忍不住问:“可有怨我?是我给柳家带来了灾祸。” 第151章 问是她要问的,半句话还没说完,语气就有些幽怨,光是听语气,好似是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柳泫之听不出来,只是在客观分析这件事的因果。手不停地滑动着锡箔纸,很快指腹上就凝出一层灰黑,锡箔纸被翻来覆去压了好几个角,拆开又叠回去。 最后她把锡箔纸扔在桌子上,才终于得出结论。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这句话常被理解为,上天不分亲疏,经常眷顾善于顺应天道的人。但在柳泫之眼中,这里的‘天道’意义却不只是‘天道’,应该是‘天道报应’,是自身的造化,也即是自身所作的业,而形成自然而然的受报。 这句话,也就成了善有善报的意思。 落在谢钰眼中却成了无可奈何。 她就不再说了。 太阳完全拢在身上时,桌上的金元宝已经堆起满满一摞,几乎将尧枝逐的脑袋盖住,柳泫之把金元宝拢在一起,推进桌子底下的竹筐中。 “好了。”柳泫之拍拍手,喊起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的尧枝逐,“师妹,起了。” “到我了……” 尧枝逐抹了下眼睛,彻底睁开时,柳泫之已经大包小包装好了祭品,就等着尧枝逐跟着她出门。 柳泫之和尧枝逐前脚刚出门,谢钰的魂体后脚就从身体中出来,无数道魂丝朝四面八方涌出,遮天蔽日、飞沙走砾一瞬后,院中只剩一丝清风拂过,翅膀胡乱扑棱的麻雀重新落回冬树上,寻找新一年的鸟巢位置。 吾渌说的神仙俱乐部一直是谢钰的心病,她要把这些东西找出来,以绝后患。 - 另一头翻山越岭、登高上坟的两人终于祭拜结束,上山下山折腾了整整一下午,山间漂浮的香灰都散尽了,两人才终于下到山脚。 “算的什么地方,是不用花钱买坟地,可一来一回都是爬山蹚水的……车子上不去,走这么久的路,我腿都疼死了...” 尧枝逐甩着白布打掉身上的草屑香灰,顺手帮柳泫之拍了两下。出了山口,信号回来了,柳泫之打开手机,盯着新好友验证发愣,尧枝逐看柳泫之看手机看得入神,不由好奇,探头过去看。 “……周文心.....好友请求?”尧枝逐抬头,问,“谁啊?” 柳泫之摇摇头,“不知道。” “是不是找你做事的?” “这个名字有些眼熟,一下子想不起来了。”柳泫之犹豫着没同意,只是因为,她看尧枝逐,“是不是以前师傅的售后?” 章池心的生意遍布五湖四海,要售后就得自己出车票,如果离得远,这大过年的节假日,车票机票都涨价,一趟来回就要三四千。 柳泫之心不疼,肉疼,收起手机,说:“年后再说吧。” 十分钟后。 一个陌生的电话打到了柳泫之的手机上。 柳泫之接起来。 “是柳泫之吗?” 尧枝逐已经打到了车,柳泫之一边上车,一边说,“不买保险不卖房,谢谢。” “等会等会,别挂,我是周文心,我们在桐城见过,我在网上接了个活计,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做啊?” 想起来,那对道协的姐妹。 柳泫之只关心一个问题:“有报酬吗?” “那肯定的。”周文心压低声音说,“一人一半,你和我。” 柳泫之说:“我记得你有个姐姐,她不要钱吗?” 这话问得很怪,又不知道哪里怪。 “我姐有事。”周文心倒是没纠结柳泫之的话,含糊解释了一句,就催促着柳泫之定时间定下来。 “真是奇事!我应下了,你七我三都行,初五初六初七,你定一天去竹暨,我知道你在晚明,我在杭城,去竹暨都很近很方便……” “找你干什么?”尧枝逐趴在柳泫之的手机背面,轻声问,“小泫,问问她,不能是骗人吧...” 不怪尧枝逐多想,做这种事很少有结伴的,手上有点本事的人,都宁愿自己做事,再不济也是交好的道士,没有这么突然找上门的陌生人。 还有…… “她怎么知道你号码的?” 柳泫之一一问了。 “那肯定是因为你能看到鬼啊……你去打听打听我周家在杭城的地位,根本不会骗人的好吗?号码我随便问几个人就能找到,大家都是道士,有点名号的,我都能找到人。” 末了,还补充道:“她们对你的业务能力都很肯定,都说你一次必除,很厉害的。” 那是自然,都吃掉了。 尧枝逐手指噼里啪啦在千度百科上搜索道士、周家等关键字。 出来的页面不是招聘广告,就是算命广告。 “什么都找不到。” 柳泫之早就应下,挂了电话,“有些隐世家族很难在网络上找到踪迹的,我见过她,不像是会骗人的人。” 后一句像是安抚尧枝逐说的。 尧枝逐点点头,收起手机,问:“那谢钰和你一起去吗?” 出门在外,怎么能不带粮食。 柳泫之:“去的。” “你问也不问,就确定她一定去?” 话虽这么说,尧枝逐心底却稍稍安心些,有谢钰在,柳泫之不至于被人诓骗去。 柳泫之一愣,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谢钰一定会跟着她去的。 好半天,她才说:“我就是知道。” 第152章 - 江南,烟雨梅花,流灯浮水。 “这个也坏了。” 山间竹林,阁楼水榭。 木台阳台上端坐着一个佛耳凤眼,长发披肩的女人,看不出年岁几多,白皙的手指如葱段,拨动着一颗圆滚滚的油亮核桃,啪嗒,落在地上,破裂碎开。 女人轻轻抬眼,端着茶看向抽长进阳台的桃木枝,“那个地羊鬼既然想去送死,就放她去……反正已经用不到她了,幻术怎么比得上七界。” 一道声音响起:“....舍利残魂还是不够,得道高僧的魂魄都不过如此,再多凡胎肉骨又能如何...这一次...这一次一定要将她抓回来,神石指引的方向就只有那个人,那个人一定可以助我大成七界。” 与女人对话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缥缈似会被山风吹走,却又与穿行在山林的风声融为一体。 “那些信徒呢?她们还等着献祭神石,前往七界。” 女人平静地喝着茶,没等来对方的回答,那人似乎早已离去,她始终来去自如,从不为她停留。 空留山风呼啸,女人她也不生气,面容自始自终都噙着笑,自顾自回道,“那就让她们继续献祭吧,聊胜于无啊....” 叹气声悠悠从她口中吐出,她静静闭眼,哀哀道:“.....人活在世间,总要有个奔头。” - 七日后,晚明,柳河巷,古宅墓室。 “.....晚明北山曾经居有一大妖,贯通古今,能让亡灵恢复记忆,只不过需要亡灵献祭自己的一魂或者是两魄……” 谢钰微微颔首,短时间内根本无处搜集线索,她只能让阿姑去探寻大鬼的地界,问一些有用的消息回来。 “还查探到了什么?” 阿姑飘在棺材上,平视着躺在里面的谢钰,继续道,“那个大妖亦和人间连续紧密,传言和道士和尚都常有会面。” 谢钰睁开眼,细细凝思片刻,说:“恐心不仅在妖鬼之间。” “谢娘子,她们定然是取用了你的神石……” “谢钰!” 头顶传来柳泫的声音,阿姑噤声,谢钰魂魄出体,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身体搬出来,稍稍整理一下发饰和衣裳,才钻进身体,沿着墓道走出去。 “小泫。” 谢钰动作僵硬地爬着楼梯,柳泫之伸手去接她,谢钰自然把手放进柳泫之的手心,任由她拉着自己出墓道,然后随手拍干净她旗袍上的土屑。 她明知故问:“要走了吗?” 柳泫之偏了偏身,把黄布包展示给谢钰看,是肯定的意思。 谢钰喜欢柳泫之事事都和她说,这是前世的柳萂没有的习惯。 她又问,“里面装了什么?” “朱砂符纸桃木剑,令旗法绳金钱剑,木鱼法铃五帝铜钱......” 柳泫之一一列举,两人一路穿过长廊,走出大门,外面的古街上添了人气,几乎都是过年过节出来走走的当地人,不过这都是桥那头的景。桥这头的山路上,人迹罕至,石板间的草芽都还未被踩踏过。 谢钰没办法坐车,大概是还没过元宵,打车软件上的报价贵了车票足有五倍,两人一合计,还是选择用非常人之道前往。 柳泫之紧紧环抱住谢钰,一手稳固着头,一手环着腰,确定牢固后,郑重道:“可以走了。” 话音一落,一道黑影从山林中直冲云霄,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厚密的云层中,微弱的阳光隐匿进了云层,云蒸雾集,湿润的水汽扑在面上,沁人心脾。 柳泫之收紧手,偏头望见底下钢筋铁骨的城市,路网高楼,江河绿林,整个晚明的景色一览无余。 第一次上天多少有些紧张,心跳好一会儿都降不下来,柳泫之故作镇定道:“谢钰,能不能换个方式抱?” 覆着隐隐血金纹的乌色面容比平日庄重许多,低头垂目甚至比庙里的菩萨还要多两分悲悯,瞳孔宛如流水般的铜色琉璃珠子。 柳泫之还是头一次这么近、这么仔细地看谢钰的魂身,仰看时,竟一时间分不清是鬼是神。 “这样可是不舒服?” 面上的唇未动,声音好似贴着耳朵传来的。 柳泫之说:“这样好像是天璐抱师妹的样子...” “有何不可?你不也如此抱着我?” 柳泫之下意识看一眼怀里,失去了魂体的谢钰躯体安详的闭着眼,好似在她怀里睡着了。 理是这个理,柳泫之总觉的有些奇怪。 一缕魂丝钻进口中,柳泫之没嘴再说“哪不可”了,只能摇头,然后囫囵将魂丝吞下。 "前面就是竹暨的地界了,小泫,你找找位置,寻一片附近的山林落下。" 柳泫之拿出手机,对照着定位点,指挥着谢钰飞来飞去,最后在重合点处,一锤定音,“就这里,落下吧。” 第83章 竹暨寺庙1 竹暨地界在更往南的方向,云雾和山林里的湿气更重,柳泫之一脚就先踩进湿漉漉的杂草丛里。 谢钰带着人一跃,跳到了青白沙石铺就的山路上,另一侧蜿蜒盘卧着一条清溪,周边的枝木挂着几片枯黄的枝叶,摇摇欲坠,树下的石子上铺满了橙黄的落叶。 看着倒是像尾秋,其中还耸立着几棵不知名的四季常青树,叫不出名字来,只看得,郁郁葱葱一片,好似油画,山风一过,便哗啦啦的响。 风中萦绕着檀香,跟着风来的方向,望见远处有金色屋顶,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脊。 第153章 后面有路,前面有山,此处大约是在半山,从风水上说山属阳,庙建在半山接清朗正气,通达神灵。 寺庙的香火在湿蒙蒙的空气中升腾,木叶清香随风拂面,庙门内有几道影子躬身起身,好似在参拜。 谢钰早就回入身体,看柳泫之看庙看得出神,也就安安静静地仍由她环抱着,直到听见不远处响起沙沙的脚步声,她才不得不拍拍柳泫之的肩,退出来。 “柳泫之。” 周文心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和她同行的还有之前在桐城见过的滕半梦,黑白水墨色的长袍,梳着一丝不苟的长发散在背后,两边耳后各卡了半个手掌大的银色卡子,图案似蛇似龙,分不太出。 大约是抬头看天璐看习惯了,这会儿看一米八多的滕本梦倒不觉得多高。 周文心看到谢钰的时候讶异一下,没想到对方也带了个人过来。 滕半梦提醒她:“山上水汽重,往里面走吧。” 周文心回神,赶紧招呼两人往里走,“我们昨天就到了,还以为山路十八弯,你们满打满算也得下午才能到,没想到一大早就到了,你给我发信息,我都吓一跳....坐高铁来的吗?那得几点钟起啊?” 柳泫之老老实实说:“飞来的。” 周文心没当真,还应和这笑了两声,“真会开玩笑……对了,这是你朋友吗?是和我们一道的,还是……” 谢钰自己回答:“一道的,我来学习。” 周文心“哦”了一声,了然,“明白。” 几人一边往庙里走,一边聊。 柳泫之问:“这里就是出事的地?” “不是,我相熟的朋友住这里,正巧也是她喊我来帮帮忙的。” 周文心解释说,“出事的地在山顶的庙,听说是里面多出一个没人见过的神像,灵得很,跟着就来了一大群信徒,山底下的村民、镇民,甚至外地的都跑来上香,最近还要办集会,那些个神佛的面具头罩,没有一个是叫的上来名字的,我朋友觉得不太对劲,就想让我来看看。” 柳泫之心中有了猜想,不过她先问周文心:“你觉得呢?” 周文心毫不犹豫回道:“妖邪借祠。” 顾名思义,妖邪为达到增加道行的目的,占据寺观、庙宇,修筑或者依附神佛塑像,假托神佛,欺骗人们神佛显灵,从而换得人们的香火虔诚。 也或有心具善念助人济世的精被人称作“仙”,只是助人济世的精绝不会附身于人体,也不会冒充神佛“看事”,或制造“显灵”事件。 几人说着说着,就到了庙门口,阶梯上早有一尼姑合手等待,见到几人走近,轻念一声“阿弥陀佛”,细细笑着领着几人往后面的禅房去。 一壶茶泡透后,周文心介绍道,“这位是一清。” 柳泫之总是借用佛门的‘阿弥陀佛’,此时见了正儿八经的尼姑,赶忙拜拜,心里默念“勿怪勿怪”。 茶杯里的茶叶梗细碎,一看就是粗茶,谢钰将柳泫之面前的杯子取来,挑着勺子将里面的碎叶分到自己杯里,然后再将清茶还给柳泫之。 滕半梦看一眼谢钰,又看一眼柳泫之,仅仅分别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去,好似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 各自做了一圈自我介绍后,以一清的“阿弥陀佛”开头。 “她们管这神叫夸娥氏,手持桃茢,祓除不祥。通体瓷白,像陶瓷,彩画油漆,像是糊了层油似的,烛光烨烨,神像足有五米高,看着倒是有神性,可就是太有神性了,才觉得怪。” 柳泫之问重点:“她怎么显得灵?” 一清摇头,“我没有见过,只看山下有人一步一跪上去,家里患癌的女儿果真就好了,来还愿的时候特意背了三柱大香,见了人就说夸娥氏是真神....” “一开始是同医院的病友家属来,有人说灵,有人说不灵,最后她们说是真神香火不够,信徒不多,只有香火多,信徒供奉,夸娥氏才有神力显灵......”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这里,甚至有一批信徒再也没有离开过,最近她们筹备集会,我看到她们带上去了很多面具,我没见过那些神明。” 说的很模糊,除了有点邪道组织的意思,听不出别的了。 一清眉头微微蹙起,担忧道:“今天偏偏是人日节,这尊真神是真是假犹不可知,但底下这么多人上山,我总觉得不安,担心会出事。” 人日节,人类的诞辰。 相传创世神女娲娘娘先后分别创造了鸡,狗,猪,羊,牛,马,而到了初七,才仿照自己的模样,用泥巴做出了人类,繁衍至今。所以正月初七为人类的诞辰。 周文心问:“集会什么时候开始?” “听说三点开始。” 下午三点左右,由阳入阴,阳气式微,阴气就开始上来了。 柳泫之搁下杯子,听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自己去看清楚。 “我们先上山。” - 南方的深山并不是万物凋零的景象,树多,却都是坟场里栽种的松。 松树在墓地风水中有长寿和福禄的象征,树种在后方,意味着子孙后代会得到贵人来相助。若是树枝树叶正好盖在坟墓上方,犹如华冠一样,有着乘凉、成荫之意,风水学中称之为荫及后人。 许多墓场都会栽种松树。 稀稀落落耸立的高树树叶暗沉,不如春夏之际的鲜绿,好似浮着一层阴暗的冷色,看不出有什么生机。 第154章 周遭群山起伏,树木夹道的山间小径铺满厚厚松针,两侧的树皮上的皴皱凹痕中,生满苔藓,啪嗒,松果跟着阳光从树隙间下落,细微的粉尘在微弱的阳光下浮动,蒸腾起松脂的辛辣气味。 山雀嘶鸣两声,山中再度归于平静。 “我来之前查了资料,这个庙在论坛上还挺火的。” 一出了寺庙的地界,周文心就忙不迭和柳泫之分享情报。 “她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什么邪道组织,后来我去论坛找资料,还找人了解情况.....真没想到,癌症好全了,这真是奇事啊,不过我没能找到本人验证,她们很快就把治好的女儿送去山顶,说是侍奉真神。” “侍奉?” 这个词用在神仙身上,可不是好词。 柳泫之觉得周文心说的‘妖邪借祠’,十有八九是猜对了。 “对,她们好些都是心甘情愿的,还把自己叫作鬼女。” 柳泫之不确定地问道:“鬼魂的鬼?” “是啊,这就太奇怪了,她们叫自己神女、圣女、贵女也就算了,怎么叫自己鬼女,真是稀奇。”周文心不理解地摇摇头,觉得匪夷所思,“鬼是阴间的人,在阳间,这个字还是挺....” 周文心没说全,柳泫之也明白她的意思。 谢钰突然开口:“或许她们崇尚的就是鬼?” 周文心眼睛一亮,看向谢钰的眼神,像是终于找到了认同自己的人,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半梦还说我异想天开……要不然谁能把自己喊作鬼女....对了,还有这个夸娥氏,还真是个鲜为人知的神,还是个大力神。” 滕半梦在后面压着她的肩,周文心咳了一声,平稳情绪,将拔高的声音压低,继续说:“....不过,她们说的真神是女神,并不是能够背动万仞高山的男神仙,我觉得应该是什么精怪小鬼依仗了这个鲜为人知的神仙名号在招摇撞骗。” 不无可能。 柳泫之觉得周文心说得有道理,应和着点头,谢钰在一边扯扯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小泫,她只是说得轻巧,小鬼没这个胆子装神仙,再不济也是个大鬼。” 柳泫之觉得谢钰也说得有道理,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心里清楚。” 要是清楚,就不会听别人说话听得这么认真了。 谢钰偏头看向周文心,正巧周文心身边的滕本梦也看了过来,瞳孔闪过一缕金芒,好似能看透肉身,直视谢钰的魂体。 此人并非常人,不知道她看出来了什么。 谢钰转回头去,问周文心:“滕小姐也是道协之人吗?” “不是....也算是吧。” 周文心下意识看向滕半梦,似乎在询问她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滕半梦微微扬起下巴,自己开了口,“我是周家的客卿,和道协有些渊源罢了,倒是你...” “…不像是个抓鬼的道士,倒是像个鬼。” 此言一出,柳泫之立马挡住谢钰,戒备地盯着滕半梦。 “她是我养的鬼。” 第84章 竹暨寺庙2 - 能人异士身边跟个小鬼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要是和活人没什么差别的僵尸,就不多见了。 周文心一路上都绕着谢钰捏捏看看,观摩完她的手臂,又捋捋她的头发丝。 末了,开玩笑似的感叹道,“你不会是买了个橡胶娃娃给她附身吧?这手感也太像是真人了,哪有僵尸保存这么好的?” 柳泫之没见过橡胶娃娃,但不妨碍她回答周文心:“她自己有身体,不用别的娃娃。” 滕半梦拉着周文心回来,冷声道:“看过了就行了,别碰脏东西,晦气。” 道家喊鬼叫作脏东西也算是行话了,可落在柳泫之耳朵里,却不太舒服。但想了想,似乎没什么话可以用来可反驳的,只能暗暗和滕半梦拉开距离。 还不忘嘱咐谢钰,“她上次伤了你,你离她远一些。” 谢钰‘嗯’一声,听话的往柳泫之身后挪了挪。桐城交手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滕半梦不简单,又股半仙的感觉,像是什么吃了香火的东西。 这种东西最克她这样的阴物,还是离远点好。 好在滕半梦似乎对她并无兴趣,在柳泫之身上转了一圈后,就收回了目光。 “还挺高的,这一路都累了。” 周文心踏着楼梯,胸口起起伏伏的喘着气,一手扇着风,一手解开衣袍的扣子纳凉。 她们离山顶就差一长段陡峭的阶梯,周文心想休息一下,柳泫之体力好,拉着走楼梯不太方便的谢钰先上去了。 转过一个弯,就先看到覆着大片大片斑驳青苔的瓦顶,再往上走,大概能看到三根支柱撑起屋檐,后方的门洞大敞,一尊巨大的蜡烛里摇晃着隐隐火光。 寺庙后靠山壁,两侧松树蜿蜒盘陀,乍一看像无数只巨手将寺庙牢牢扣住。 正前方有香烛祭坛,却和庙门垂直。 一般寺庙的上香台不会这么摆放,好似一柄利剑直指庙门。看着不是要敬神,而是要弑神。 “真是太怪了。” 周文心气喘吁吁跟上来,往前走两步,背后是绝壁,周遭只留一圈烂根的老木,怪石嶙峋堆砌,两棵老树树冠呈环绕生长,最外侧是泥巴烂木垒砌的半墙,要是再筑再高些,和开了天窗的坟墓没什么区别。 周文心转了一圈,说:“泥巴石头,顶上都被枝叶拢起来了,要不是白天,还真分不清这里是不是山顶。” 第155章 柳泫之看了一圈,庙外的空地不大,最多八十平,想要在这里办集会,多少有些勉强了。 周文心也觉得不对,疑惑:“不是要办集会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这片地就这么大,布置不用多费劲,说不准还没开始准备。”滕半梦拉着周文心往庙里走,不想耽误一点时间,“先进庙里看看,早结束早回家。” 柳泫之又近了才发现,还有第四根支柱,不过只剩下手掌高的一截断木,截面木枝碎裂,里面湿漉漉的,潮得发黑,还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是因为年代久远而被虫蚁蛀烂的。 “小泫,这里让我不太舒服。” 谢钰跟在柳泫之后面,整个身子贴在柳泫之手臂上。 柳泫之停住脚,看到了门洞内垂目的佛眼,她说:“可能因为神像。” 在一清那里的时候,她们没见到神像就被请进了禅房,现在要正对着神像走进去,谢钰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你在外面等我出来。” “不行。”谢钰摇摇头,压低声音说:“我只是觉得不对劲。我猜想,要么这神像是真的,要么是比我厉害的大鬼,我不能离开你半步。” 柳泫之鲜少的犹豫了,可谢钰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已经拉着她踏进了古褐色的大门。 只看庙内供奉着一座女神官像,柳眉朱唇,手持桃茢,赤白双脚盘坐在莲花座上,眼睛自然垂下,好似于静谧的冥想之中。 南方的水汽重,瓷白的神像反射出很强的光泽感,女神仙宛如自仙境而来,独独她在这间老旧的庙宇中熠熠闪光。 案台上供奉着三碗生米,前面摆了六根红蜡烛,香炉中的线香飘散出袅袅青烟,缠绕上两侧的盘龙柱。说是盘龙柱,也不算,上面的龙缺胳膊少腿,脑袋上的角都断裂掉落了。 绕过神像,两侧是连接起来的长桌,一直延伸进山洞的最黑暗处。桌上铺着篾席,摆着满满当当的神像,后面神像有和人差不多高的,也有和手掌差不多大的。 一眼看过去,足有数百个,背后的墙壁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神,有春联款式的,有方方正正的贴画款,还有海报广告样式的,更有手绘的黑白简笔图。 除了门口正对着的女神像,这些神像大多都是耳熟能详的神仙——灶王爷,土地神,观音娘娘,弥勒佛,财神…… 柳泫之一眼扫过去,还看到了耶稣和玛利亚。 “你们是来参拜夸娥氏娘娘的吗?” 庙洞尽头并无亮光,黑成一片虚无,女人来得悄无声息,一开口吓了周文心一跳。 柳泫之转头看去,只见女人穿着厚重的红袍,披头散发,面带亲和的微笑,一一望过她们,等到看到拍着心口的周文心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吓到了几人。 忍不住笑了一下,轻声细语的解释:“是不是吓到你们了?我们鬼女不穿鞋子的,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声音,不好意思啊。” 没穿鞋子,难怪没声音。 “没事,就吓一跳。”对方态度很好,说话也客客气气的,周文心大度地摇摇头,然后顺势问道,“为什么你们不穿鞋子啊,这地上还是有些石子的,划伤了脚怎么办?” “穿鞋子就不对了。” 鬼女只说了一句,就什么都不说了,下一句直接把话题引回了神像上,再一次问道:“你们是来参拜的吗?” “是,”周文心说,“我们还听说今天有集会,就想来上来看看。” “集会三点才开始,你们到时候从这个帘子里进去就是了。”鬼女指了指那片没有光亮的黑色,看周文心神情疑惑,解释道:“这里是有些暗,你们顺着这条地砖的线走过去就是了,掀开帘子,后面就是集会。” “我看这里像是山洞,后面是开阔地,还是山洞?” 鬼女笑而不答,只说:“你过去了,不就知道了。” “这些神像不像是庙里的。” 柳泫之摩挲着指腹粘腻的质感,打断两人的对话,仔细看去,刚刚触碰过的神像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油垢,像是从哪个厨房里拿出来的。 鬼女应了一声,解释说:“附近老厝的老人过世或搬迁,后代没有信仰,不想继续打理家里的神龛,就会把家中神像放到附近的庙里,算是给其找了个新家,我们娘娘最是愿意收留没人要的神仙了。” 前面的话都没什么问题,最后一句话听着太奇怪了。 周文心问:“你家娘娘到底是个什么神仙?” “夸娥氏娘娘,是一位女性首领,曾经她的居住地发生了大旱灾,部落被迫迁徙,族中的大祭司就是夸娥氏,她带领族人辗转各地,为部落寻求吉地生活。” 鬼女双手交握后,轻轻点在额头,虔诚地看向夸娥氏的神像,像是对她的丰功伟绩感到自豪,放下手后,她才继续说:“也就是因为旱灾的原因,夸娥氏娘娘不喜欢太阳,所以集会三点才开始。” 周文心又问:“那为什么选在初七?” 集会的日期和时间都是重要信息。 鬼女:“自然是因为今天是人日节,大家都在思念女娲娘娘,夸娥氏娘娘也一样,她最喜欢的就是女娲娘娘了。” 更怪异了。 几人对视一眼,周文心忍不住先问了,“你们怎么知道夸娥氏娘娘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的?” 鬼女面露神往,交握手心,轻轻点在额头上,闭眼轻声道:“鬼女通达娘娘,娘娘想什么,鬼女自然是知晓的,我们本为一体,终将归于一处。” 第156章 周文心还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的时候,柳泫之直接问了:"这是你们的教义?" “教义?”鬼女摇头,“我们没有教,我们只是喜爱娘娘而已。” 几人还想再问,鬼女已经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了,从香案上抽出几只香来,排列整齐去蜡烛上取火,轻轻摇一摇,青烟直上,她笑盈盈招呼几人去参拜。 “一定要心诚,才会被娘娘听见。” 拜的是神是鬼都分不清,要真许了愿,还实现了,要还的是什么愿,就不是人说的算了。 周文心和柳泫之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去接香,还是滕半梦和谢钰替她们接下来,又替她们拜了三拜。 说是拜,两人不过是往前面一站,摇着手上上下下挪动三下。 谢钰心中有念,肉身已亡,青烟袅袅而上,却在半空散成一片。 再看滕本梦,更是无所顾忌,连装都懒得装,单手上香,青烟的香气在她头顶盘旋一会儿,最后全落进了她的鼻息之中。 柳泫之看得一愣,能吃香火的东西不多,除了鬼和神,就是仙。 她看向周文心,问:“她不是人啊?” “家仙家仙。”周文心讪讪一笑,气声解释:“自小就跟我,甩不开的。” 家仙有五,胡黄白柳灰。 是指五种与人类长期伴生,亦妖亦仙的灵异,人们敬奉它们,则会得到福佑。五大家仙因此受到民间百姓虔诚供奉。 “那她是什么?”柳泫之觉得不敬,但忍不住好奇,挨近周文心,很轻声地问道。 周文心盖着嘴,“柳仙。” 柳仙即指蛇仙,人们对蛇仙的崇拜来自远古,传说重的伏羲和女娲,都是人首蛇身的神人。 东北地区有很多出马仙,但是柳仙却出奇的少,传说是因为蛇要想修炼成仙,必须要历经几千年的修行,所以很少有能历劫成功的蛇仙。 如果传言是真,难怪滕半梦这么厉害。 滕半梦好似能听到她们说话,轻飘飘看过来一眼,周文心立刻站正了,观摩起盘龙柱上的龙来。 自言自语道:“这龙这么破了,怎么不修一下。” “因为她不是龙。” 身后轻飘飘传来一道女声,周文心吓得跳起来,回头又是一个鬼女,除了脸不一样,身上还是红袍,同样没有穿鞋子。 周文心稳下心神,问:“她不是龙是什么?” 鬼女面无表情地说,“化龙失败的蛟。” 第85章 竹暨寺庙3 蛇百年化蟒,千年化蛟,万年化龙。 蛟,龙之属也。蛟会在天降大雨时,顺着江水河流游到海里,所谓“走蛟”,一般“走蛟”都伴随着狂风暴雨、江河暴涨、洪水等拥有巨大破坏力的自然现象。 蛟与龙非常相似,一般全长三米左右,个头大的会超过三米。模样很像龙,但角很短,甚至没有。 盘龙柱上的‘龙’四爪断其二,龙角翻折,与其说是‘走蛟’失败,还不如说是‘堕龙’。 “夸娥氏和这蛟有何关系?” 谢钰一边问,一边走回柳泫之身边,不动声色地拉起柳泫之的手,柳泫之疑惑看她,谢钰轻声解释,“不舒服。” 柳泫之便任由她拉着了。 后来的鬼女掠过谢钰,目光在柳泫之身上停顿数秒后,才吐出六个字,“惺惺相惜罢了。” 笑面鬼女走过来,双手搭在她的肩上,帮忙详细地解释说:“她的意思是夸娥氏娘娘怜惜蛟龙,听闻蛇妖化蛟需要千百年,修行艰苦,走蛟翻起大水并不是她本意,却被世人称之为‘恶’,从而彻底断送仙途,可是她也仅仅只是想成龙而已,又何错之有。” 面色怜悯,语气惋惜。 周文心张张嘴,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来,倒是柳泫之先跟着点头应和,“好像确实如此。”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周文心也顾不上能反驳什么了,生怕柳泫之还没开始就被这些莫名其妙的鬼女洗脑去了,支支吾吾好半晌,才找到了反驳的点来:“……蛟虽无辜,难道万万千千的生灵就不无辜吗?” “是的。” 笑面鬼女赞同地点点头,似乎觉得周文心能有这样的见地非常厉害,双手交握,放在前胸正中,“大家都无辜,那么最不无辜的就是制定走蛟化龙的‘道’,它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蛟,这么折磨世人...” 笑面鬼女看向柳泫之,轻声和气地询问:“道友,你觉得是为什么?” 柳泫之脱口而出:“天道无情。” 笑面鬼女轻轻叹气,满眼欣赏地看着柳泫之,紧跟着说到了重点:“夸娥氏娘娘不无情,夸娥氏娘娘一视同仁,她与我们从一处来,所以我们终将会归于一处。” 柳泫之没明白这里的“一处”是“何处”,随即追问:“你们是从哪里来?” “我们。”笑面鬼女先纠正道,然后才说,“虚无界。” 她身前的鬼女面无表情地接道:“我们生前是一团混沌,死后也是一团混沌,唯有虚无是我等归处,夸娥氏娘娘如是言。” 周文心暂时不去想‘虚无’指的是什么,跟着柳泫之的话,继续往下追问:“那你们要归于何处?” 笑面鬼女颤动睫毛,微微阖眼,心驰神往,“我们将归于虚无界,即六界外的第七界。” 第157章 第七界? 长生之界。 谢钰无端想到了吾渌说的神仙俱乐部,她抬头看一眼夸娥氏神像,垂目慈悲,只隐约露出一点朱砂眼,血般猩红。 继而收回视线,经过满堂的神仙神像时,顿觉不对劲,她后知后觉发现,这里竟都是神仙。 神仙俱乐部。 就在她要提醒柳泫之的时候,庙门外传来闹闹哄哄的争议声。 “....你就在这里伺候夸娥氏娘娘,有什么不行的....要想一直好好的...你就听妈妈的话,妈妈能害你嘛?不要你去上班赚钱,就在这里跟着姐姐们一起生活...有空妈妈会来看你的...等到侍奉期满,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妈,你这个就是迷信,医生说了是误诊,肯定是误诊啊,那是癌,怎么可能拜拜神就没有的....我不想做尼姑,我们回去吧...” 庙门外拉拉扯扯进来的不止一对母女,还有跟着进来七八个年纪不一的女人,中间夹杂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大家都是这里治好的,怎么就是迷信了?你是没见过真神,才说迷信的,等你看明白了,就知道你老妈我脑子清楚得很....” 最前面领头的妇人,大约四十岁左右,被她拉进来的女生看这样不过十七八岁,手背上还贴着挂针用的胶纸,她抬头看一眼夸娥氏神像,再看周围挤挨在一起的小神仙,不耐地皱起眉头。 “妈妈,你看看,她连一个正经的庙都没有,旁边都是什么啊...我都查过了,就没这个神仙,你别是进什么邪道组织了,我求求你了,走吧。” “岳女士,陈女士,杨小姐,阿卡......” 笑面鬼女热情地走上去,一一问好,然后转向那位不耐烦中,还带着点惶恐的女生,轻声细语地说道:“我记得你的名字,岳黎是吗?” 岳黎埋怨地看一眼母亲,似乎不认同她随便把自己名字告诉别人的做法。 “你放心,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的,今天你就当来参观游玩集会,要是不愿意留下来,夸娥氏娘娘不会勉强的。”笑面鬼女侧过身,让开参拜的位置来,“大家先参拜一下夸娥氏娘娘,然后就带大家进内室休息。” 几人站着半天了,没见说要带她们去什么内室。 “什么是内室?”周文心问道,“我们不能进吗?” 留下来的鬼女看她一眼,语气毫无波动,却带着一点讥讽,“内室只有信徒才能进,你们毫无诚心。” 这种类似于会员才能进的地,多数都是选择性服务的。周文心被拒绝了,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下意识去看滕半梦。 “我们不是来休息的,不是一定要进。”滕半梦无奈安慰了一句,看周文心瘪起嘴来了,只能又补充着说,“就这么小个庙,能有多大的房间给人休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不如去外面坐着等。” 这么说好一些,周文心小小的“哼”了声。 回头去看柳泫之的时候,柳泫之已经拉着谢钰往笑面鬼女那边走去了,下一刻,她就听到柳泫之毫不脸红的胡说八道。 “我有诚心,我要进内室。” 笑面女鬼正在分发线香,闻言微微一愣,就两秒钟没回答,手上的香就被柳泫之拿去了。 周文心急忙从后面走过来,“柳泫之!” 柳泫之回头看她,轻轻眨了下眼睛,表示疑惑。周文心微微一愣,她早先就觉得这双眼睛与常人不同,可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有点类似于返璞归真的那种纯真,可二十多的年纪,哪里能有这种境界。 要说真纯真,道士怎么可能有真纯真的。 周文心觉得柳泫之一定有自己的计划,以身入局又如何,她们就是来除魔正道的。 随即朝笑面鬼女讨来三支香,“我听闻鬼女一言,受益匪浅,也想请夸娥氏娘娘赐福。” 笑面鬼女含笑,满意地点点头,“各位上了香,就随我一同入内室吧。” 柳泫之不知道周文心所想,念着清心咒拜了三拜。 - 内室要经往庙宇最里面的黑暗,走在最前面人掀着帘子,柳泫之几人这才看到后面的廊道,大致只有一米宽,前面的人依次往左转。柳泫之跟在最后面,跟着跨进去的时候,往右侧看了看,壁灯的最尽头也是一个转角。 左侧是和右边一样的廊道,两个红袍鬼女在前面领路,转过一个转角后,就是一个黄铜大门。 门一推开,跟着刺眼的光芒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石壁大厅,地板通体呈铜黄之色,大概是年代有些久远,石面有些斑驳的痕迹,隐隐透出一股古老的气息。 周遭走动的都是红袍鬼女,每一个人都招待着几个信徒,和她们的队列差不多,经过的时候,会交握手掌,停下来打一声招呼,“安好。” 最远处似乎是一圈环形水池,水池的正中间有一块高高隆起的石台,正上方是天洞,按照地势猜测,这里应该天坑底下。 在她们差不多十步远的前方,有一条搭在水面的石桥。石台上围了一圈盘坐的红袍鬼女,走近了,才听清她们是在合唱歌曲。 “来如一.....见花开,梦见花开漫上台。台上漫开花见梦,开花见梦.....一如来.....” 像是某种小调民歌,含蓄轻柔,不是什么专业的合唱团,甚至还能在其中听见一两声突然跑调的词句,有几个人还会朝着那个跑调的人看去,表情似忍俊不禁。 第158章 “这是我们的合唱活动,你们可以感受一下。” 笑脸鬼女示意她们坐到最外围,轻声介绍道:“合唱能够激发了人的镜像神经元,使得人们得以与她人共情,进入到相似的情感体验中....” "神经科学方面的研究认为,我们在参与合唱和聆听合唱的过程中,会产生一定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变化。一般来说,合唱可以改善身心健康和整体生活质量……” 笑面鬼女一一罗列合唱的好处,顺便把合唱的曲目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谢钰替柳泫之接过来,柳泫之正在帮谢钰调整大腿小腿的位置,好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别扭。 腿脚关节时不时嘎吱嘎吱的响动,引得前面的鬼女转回头,怪异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这个时候的柳泫之和谢钰已经调整好了,一个无辜,一个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一点异样。 合唱一停,最中央传来被麦克风放大的女声,她轻声细语,如同和风细雨扑在面上,抚慰着远道而来的信徒。 “来路风尘仆仆,神明不救众生苦,此间离天千万丈,何人能听吾夙愿....” 众人答:“夸娥氏娘娘。” “会者定离,一期一祈,我等与娘娘终将归于一处。” 众人面露神往,“我等与娘娘终将归于虚无界。” 周文心往前面挪了挪,拉了拉前面的鬼女,那鬼女生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转过来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新奇。 周文心搭话,“你这么小就是鬼女了?” 娃娃脸“嗯”了一声,气声反问:“你们是新来的鬼女,还只是来集会的?” “鬼女到底是什么?” 周文心还没回答,和她们一道进来的岳黎突然插进来,眉头深深蹙起,对现在的境况感到无语,想找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问问情况。 “你也是你妈带你来的?也得了癌症?然后说什么要来侍奉这个什么娘娘还愿?” 娃娃脸看看后面一排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女人,觉得大约都是来做鬼女的,相当热情的回应道,“我不是癌症。” 岳黎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听娃娃脸再说。 “……我原来是白血病,我妈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带我来这里求神拜佛,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搞的,我就真的好了,不过要在这里做鬼女还愿,不然……不过,我是听她们那些经历过的说的....但没见过……” 几人凝神听她说话,娃娃脸反复说明后,才继续道,“就是不还愿,会复发,还会更痛苦,生不如死,据说是夸娥氏娘娘降下的天谴。” 第86章 竹暨寺庙4 天谴,上天的责罚。 要说神明怕什么,怕的只有天道。一个神明将‘神罚’称为‘天谴’,意味太不一样了。 周文心微愣,气声和柳泫之吐槽:“口气还真是大,真不怕……知道啊。” 周文心眼睛往上看看,表明自己说的是天道。 娃娃脸没听到一边躲去说悄悄话的周文心,只盯着岳黎,压低声音继续说,“我可不想复发,生病太难受了,在这里很好,每天就跟着唱唱歌,打扫卫生,这里的姐姐都很照顾我的……虽然还没见过夸娥氏娘娘,不过她们说,每个月都会选一个最诚心的鬼女与夸娥氏娘娘共心,听说她们真的能感受到夸娥氏娘娘....” 一听到重点,柳泫之和周文心都凑过来,两双眼睛齐齐盯着娃娃脸,听得认真。 岳黎一脸复杂,反复确定问:“你白血病好了?不是误诊?” “怎么可能误诊!”生怕岳黎误解,娃娃脸和拨浪鼓似的摇头,比了三个手指头,“我都三年了,很痛苦的,光是确诊就用了一个月,连续跑了三家知名医院,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娃娃脸拉起衣袖,手臂上斑斑点点的针孔泛着乌青,一片都是吓人的红紫,看样子像是从医院出来没多久。岳黎质疑的神情缓缓变得震惊。 娃娃脸放下袖子,悠悠叹气:“相比在医院里受的这些折磨,在这里做鬼女实在是幸福太多了。” 周文心凑上去看,确认那些针孔是真的后,问:“她怎么让你们好起来的啊?吃药?打针?还是搞什么仪式?” “什么都没,就突然好了。” 岳黎手上也有针洞,她还做过肺部切片手术,肺癌二期,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坚信科学,觉得只是医院误诊。哪有神仙拜一拜,就好了的。现在看到还有一个和自己情况类似的女生,不得不怀疑这个夸娥氏的“神通”可能是真的存在的。 她惊讶:“这太匪夷所思了。” “而且……”娃娃脸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没发现吗?这里只有鬼女。” “什么意思?” 岳黎没反应过来,顺着娃娃脸的视线瞄了一圈,然后才跟着几人后知后觉发现,这里只有鬼女,没有鬼男。 岳黎:“夸娥氏只挑选女孩治病。” “她还能挑人治病?”周文心气声惊呼,“这哪里是神仙,这是天奶奶啊!” 滕半梦把半个身子都要凑到中间去的周文心捞回来,周文心立刻调整好坐姿,板板正正地看向柳泫之,只见她波澜不惊,不动如山。 果然是散修,见过的世面比她多多了。 周文心端正好身子继续听娃娃脸说。 “……好在我是女孩,要是男的,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第159章 娃娃脸天真无邪地感叹幸运,几人心里都不怎么乐观,自古以来,邪道组织残害女性的列子并不少见。 “这里肯定有问题。” 聊完后,周文心拉着柳泫之坐到一边,轻声说:“这夸娥氏我们必须要见上一面,不管是人还是鬼,是神还是妖,这要是个邪道组织,我们必须要把她们掐死在摇篮里,不能让她们洗脑更多的人了……她们不是说什么共心吗,我去找几个共过心的鬼女问问,你在这里帮我打掩护。” 柳泫之还没应好,周文心就自顾自地就做好了计划,转头拉着滕半梦悄摸从后面溜走了。 两人一走,谢钰总算等到了和柳泫之单独相处的时间,“小泫,此地不可久留,若是寻到机会,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为什么?”柳泫之想了想,还是选择拒绝,“这里有问题,视而不见,缺大德了。” 还管缺不缺德! 谢钰不得不明说:“这里或许和神仙俱乐部有关,她们说的虚无界、七界,和吾渌所言的永生之界似乎并无区别,如若真是这样,她们有备而来,我们该怎么应对?” 柳泫之微微抿唇,反问:“这里的这么多人呢?” 谢钰一愣,又是这样,柳泫之的心里总有这样那样的仁义道德,前世是难民,今生又是愚民。 只是一愣神,在想劝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只看最中间的鬼女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你好。” 柳泫之抬头,只看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微微俯下来,眉心一点朱砂红的点印,手掌交握,像是她们的问候礼仪,她细细端详着柳泫之的眉目,然后和蔼笑问:“几位是第一次来吗?” 柳泫之点点头。 鬼女微微直起身,“能不能请几位随我到堂中来?” “做什么?”谢钰戒备道。 鬼女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眸光微微闪动,转向岳黎,轻声安抚:“不要紧张,大家对新进来的信徒都会表示一下友好,三位一起来,我们就是聊聊天,相互了解一下。” 像是应和着主持人的话,蹲坐着的鬼女都站起来,用鼓掌表示友好,热情地邀请着三人往前面坐,柳泫之三人被连拉带扯地坐到了最中间的石台上,鬼女等所有人都一一落座后,才缓缓盘坐下来。 “第一次来,难免都会有些不适应,以后多来几次就好了。”鬼女含笑看着几人,招手让底下的人都坐近一点,“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坐过来,就随便聊聊天,放松放松,等会熟悉过后,去集市玩就好玩许多。” 处于视线的焦点多少有些不自在,岳黎低着头,不知道该看哪里。柳泫之则反之,别人看她,她就一一看回去,顺道看看这些人身上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很可惜,每个人都干净的很。 “你们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我们的夸娥氏娘娘的啊?” 鬼女一边说,一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框子,框子里放着都是知名品牌的小零食,她堆在中间,很快就有人挑挑拣拣拿起来吃。 岳黎:“我妈妈带我来的。” 岳黎说完后,鬼女将视线投向柳泫之,柳泫之手里刚开了包小零食,很快反应过来,跟上,“我朋友带我来的,说这里有活。” 似乎默认了谢钰是跟着柳泫之一起来的,鬼女就没有再追问谢钰,而是笑着开着玩笑:“这里确实有活,集会那边还在忙着呢,不过让客人来做事,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你就在这里吃吃喝喝,等着集会开始就好啦,到时候跟着我们一块去玩,能更快了解夸娥氏娘娘和我们。” 周围的鬼女应和着,“是啊是啊,轮班值日的人已经去准备了,轮到今天的真是倒了霉了,一年到头,估计就这一天忙一点.....” 那人突然停下来,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对。 “可不能这么说。”为首的鬼女并没有生气,反而笑骂道:“什么叫倒了霉了,这是荣幸,等她们回来了,你问问她们高不高兴。” 鬼女放松表情,长长叹一声,幽怨道:“当然是高兴的,今年的共心,指定在她们中间了。” 这两句话才像是正常朋友之间的聊天,岳黎渐渐放松下来,主动追问道:“共心是什么?” 柳泫之咀嚼的声音放轻,等着鬼女的回答。 “共心呢,你可以理解为心灵感应,就像是一对双胞胎,一个人在想什么,另一个人就能似有若无的感知到一些。” “不过与神共心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你要有足够的诚心,夸娥氏娘娘也要足够的信任你,这个共心才能实现。” 鬼女想了想,说,“我们这里,现在只有十位成功共心过,真的很不容易的。” 岳黎半信半疑,到嘴的质疑看到一圈向往的表情后,全都咽了回去。柳泫之没她的这么多顾虑,疑惑:“既然只有共心的人知道夸娥氏想什么,那有没有人会骗人啊?” 周遭吃东西的声音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为首的鬼女忍俊不禁,笑着说,“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但是我们互相信任,互相帮扶,我相信不会有人会这么做的。” 话音一转,她语气又低落下来,“来这里的都是走投无路的人,她们得到了神的奖赏,才会坚信夸娥氏娘娘,怎么可能会利用夸娥氏娘娘的信任,骗取大家....” 鬼女没在说下去,众人也一时间无话。 第160章 底下的一个鬼女似乎不太满意柳泫之的恶意揣测,不满道:“在我们这里,没有等级之分,没有金钱交易,每天只需要冥想打坐,没有骗大家的必要,你一个外人,不了解就不要瞎说。” “再说....”她的视线扫过一圈,警告道:“夸娥氏娘娘在上,她自有分辨!” 周围人连连应声,意义表明立场,坚定相信夸娥氏,相信所有的鬼女。 “好了好了。”为首的鬼女示意大家安静,“这位信徒也是为了我们着想,有这样的顾虑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凡尘中的人被利欲熏心,难免会有不安感,大家要理解。”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她们双手交握,就连刚刚不满柳泫之的鬼女都神色平静下来,再看柳泫之的时候,竟带着一种怜悯的感觉。 第87章 竹暨寺庙5 柳泫之浑然不觉,她看她,她就回看她。直到谢钰抬手挡住了她的眼睛,柳泫之才转开视线。 岳黎在这个当口,突然怯怯发问,“每天只需要冥想打坐,不要交香火钱之类的吗?” “香火是诚心之人奉上的,心不诚,要来有什么用。” 鬼女拍拍她的肩膀,“所有来求神拜佛的人,只需要三支清香,就可能得到娘娘的祝福…..你来这里是为了还愿的吧?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 岳黎点点头,紧接着就有三四个鬼女感叹起自己的悲苦人生。其中一个也是在医院里做化疗,那种疼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岳黎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她经受过和自己一样的痛苦,要是三根清香就能得到救赎,那她早应该来见夸娥氏娘娘了。 “你不化疗,医院赚什么钱?”有人愤愤不平,痛心疾首的控诉:“我姑姑当年得癌症,没治,找中医吃了一年的药,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还活的好好的。只可惜,等我要找那个医师的时候,才听闻她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现在家属还在寻求真相....要不是遇见夸娥氏,我这会儿应该钱没了,命也没了……” “所有的真相都在上面的人手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是生是死,他们根本不在意。”有人哀叹,抹抹眼睛,咬牙说:“我们只能自己寻求出一条路,争出去,让大家都平等.....” 为首的鬼女轻轻拍拍这个人的肩,又转头去安慰另一个痛哭流涕的人,最后叹息一声,“一切都会好的,在这里,你们可以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快快乐乐的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不要为以前的事费心了……舍弃以前的一切,做全新的自己。” 鬼女转头去看柳泫之和岳黎,似乎想要看到她们的态度,岳黎愣愣的点头,柳泫之放下手里的小零食,突然来了点兴趣,问:“怎么舍弃?” 鬼女欣慰道:“你想舍弃什么?” “我总是在做一个梦,梦里好像是在地狱,很痛苦,我想忘记那些东西,好好睡个觉。” “听着像是被前世的业所纠缠。” 鬼女了然点头,闭上眼睛似乎在思索,然后缓缓睁开眼,说:“今日集会上会有祭祀仪式,为大家祈福,你情况特殊,我破例把你加入祈福名单,说不准能治愈好你的前世梦魇。” 鬼女言罢,吩咐人拿来名单,取出钢笔,叫柳泫之填写上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还要生辰八字?”柳泫之随意问道。 鬼女看她一眼,解释说:“没有生辰八字,夸娥氏娘娘怎么找到你。” 见柳泫之迟迟不下笔,她又说:“你担心我们拿你的八字害你?” 不等柳泫之反驳,鬼女就笑说:“那都是网上瞎说的,生辰八字听起来很玄妙,其实就是一种时间的记录方式,本质上是时间。如果生辰八字可以害人、施邪法,同一八字的四万人都会都被施邪法。” 柳泫之当然清楚,她不写八字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我不知道我的八字,我没见过我的母亲。” 年月日知道,时间不知道。 与其说不知道,应该说章池心从未告诉过她。 鬼女的眼神更怜悯了,轻轻哀叹一声,“算了,就先写上名字吧。” 柳泫之笔下的名字刚写完,大门一推,外面跑进来一个气喘吁吁的鬼女,高兴地大喊,“集会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一时间,不管是鬼女,还是上山凑热闹的普通信徒都往门在走,石台上的鬼女跟着站起来,几个人围拥着岳黎,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说着集会里好玩的事。 岳黎赶紧看一眼的母亲的位置,只见母亲早就收拾好了香烛黄纸,急吼吼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鬼女收好名单,对着柳泫之两人亲和道:“去吧,跟着大家在集会上逛一逛,玩一玩。” 石台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几个鬼女在收拾东西。 谢钰跟着柳泫之走出石台,被人群堵在原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石台,那几个鬼女立在石台上,朝着人群方向看来,脸上带着亲和到有些怪异的微笑。 谢钰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感觉有点像是那种笑到发僵的表情。 “这么快就到三点了....” 谢钰收回视线,周文心挤过几个人,终于走到了柳泫之身边。 “那些共心过的鬼女居然说自己见过夸娥氏,说她和佛像一般高,会和她们论道.....论道……” 说道“论道”,周文心觉得有些好笑,“她们还有自己的道,就是她们说的第七界,什么虚无啊,什么人要接受所有的本真,她们认为人间即地狱,修行即可脱离地狱,脱离地狱就可以永生不灭...都一些邪道歪理……” 第161章 柳泫之点头,谢钰在旁边突然问道:“你是道协的人,那你可有听过神仙俱乐部?” 与其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还不如找别人的帮忙。 滕半梦看她一眼,谢钰微微收回身。 “神仙俱乐部?”周文心并没有察觉滕半梦给别人的警告,思索片刻后,摇摇头,“没听说过,是什么论坛,还是群吗?” “应该是个组织。” 柳泫之说了一句后又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看向谢钰,谢钰接过她的话,“是一个追求永生之界的组织,她们可能会收集魂体来替自己做事,不知行事是好是坏。” 周文心听到魂体二字,涉及魂魄,又是永生,多半干的是坏事,她神色一正,“这次回去后,我会上报道协,让人好好查一查的,到时候有消息联系你们。” - 再一次进入昏暗的廊道,行进队列慢了许多,前面一列人头缓慢的挪移着,前后充斥着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大多都在期盼集会上的活动内容。估摸着要到帘子的位置的时候,谢钰前后看了看却只能看到一片黄铜色的墙体。 “小泫,帘子不见了。” 柳泫之往前面看,转角不过五六步了,猜测:“可能是走过了。” 滕半梦在后面突然开口:“不是一条路。” “不是出门左转吗?和之前进来的一样啊……”周文心垫脚,看不清又跳了跳,滕半梦压下她,提醒道,“跟好,拐角了。” 几人跟着前面的人转弯,迎面是个天然石洞,走出石洞豁然开朗,激起惊呼声一片。 不怪几人没见过世面,只是这云端边的集市,还是很难得一见的。 沿着石板阶梯走到了最底下,是一片开阔的坳地,目测地势落差五米左右,抬头仰望三周山体,丰墙峭址,好似高耸入云,唯有一面能视群山莽莽,云雾缠绕,墨黑丛林隐于其后。 三面满苍松,穹顶翠色绵延,连同天际,阳光偶尔穿透树隙,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泽,一小角的寺庙上的瓦顶静静矗立在山巅,大约能猜测出这里是夸娥氏庙宇背后山体的后方。 开阔地上的集会同平日里看到的庙会并无区别,都是一家连着一家的摊贩,只是这里的摊贩不收费,只收信徒的香火,每个摊位之前摆着小型的夸娥氏神像,插香点蜡的小案台摆在前面,卖了多少东西,就收进来多少香火。 专门带香火蜡烛来的信徒迫不及待开始走逛集会。 下了阶梯,最引人注目的是最东面的角落,有一群身着红袍的鬼女,手持香烛,虔诚地跪拜在石雕神像前。 这尊夸娥氏神像嵌在山体之中,对比着阶梯来看,足有十米,相比起庙里的夸娥氏,这尊夸娥氏姿态和模样都有些许的不同,微微俯身低头,眼白的位置是纯黑色的,但眼珠子同外面一样,是朱砂红。 神像正对的悬崖边矗立方正体的高台,三边楼梯拾阶而上,上面铺就黄白色的绒毛地毯,要是往上面架个话筒,就像是一个小型演讲台。 “还挺像模像样的。”周文心大略逡巡一圈,最后凑在一个木版年画前驻足观赏,坐看右看,觉得有些怪:“……就是这好端端的节日,这画里怎么是拿棍棒打人的场景?” 负责这个摊位的鬼女笑呵呵的解释:“这个是木板年画,这种画多有独特的地方特色和强烈的民间情趣,反映了当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简单点,这画是画画人的美好憧憬,甚至是当地的“情致”。 柳泫之觉得很眼熟:“这个画有点眼熟。” 只看画面色彩鲜明,条粗犷奔放,构图饱满匀称,像小时候的动画卡片。画有一个双马尾的女人,高举棍棒,笑着追打一个男人,男人的嘴夸张的大张,好似想表达惊恐之意。 谢钰提醒她,“湃溪村中,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周文心听到两人的交谈,问:“你们见过?还真有这种文化啊?” 柳泫之点点头,简单说了一下湃溪村,周文心听得一愣跟着一愣,末了感叹一句,“造化弄人啊。” 两人聊得起劲,谢钰却觉得巧合的过分了,见两人聊得没完,硬拉着柳泫之的手,往前走去。 “真是太巧了,她们就是冲着你来了。” 谢钰一边走一边说,柳泫之也觉得巧,只是不明白,“她们既然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要找这么多人来这里?” “是啊,为什么……” 谢钰也想不明白,视线不停寻找着什么,突然她脚步一顿,柳泫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只见一群人围拥在灯影戏前面,剪纸贴画的背景像是八九十年代的房间背景,坐在沙发上的男小人惬意地喝着茶,床上的女小人一动不动,只有掉落在地上的人头,随着幕布后鬼女的操纵,不停地滚来滚去。 “真是该死!!!” 底下观众义愤填膺。 “这个人不是前不久才落网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死一百次都不足够,夸娥氏娘娘一定要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周文心追上来好一会儿了,后知后觉看出来这演得是什么戏,几乎要惊呼出声,好在滕半梦及时捂住她的嘴。 夸娥氏娘娘没让他永世不得超生,是她们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第88章 竹暨寺庙6 突然,锣鼓声隆隆,在这个喇叭似的开阔地上,回荡出经久不息的回声,一浪浪涌到每个人的耳中,所有人都猛地一震,寻声望去。 第162章 只见十几个赤脚红袍的鬼女从阶梯下来,手中挥动着五颜六色的长旗。旗上图案为蛇身人首的神女,高举石头,分别以五色镶嵌——赤红、黄橙、青绿、靛蓝、墨黑。 女娲,人日节,看着很像那么回事。 长旗绑在新鲜的青色竹竿上,竹竿顶端留有竹稍与竹叶。最前方的四人架着一张红色方台,上面用红绳绑缚着一只被剥开洗净的小羊,白生生的嫩肉上还有些许没擦净的水珠。 长旗在风中扬出猎猎风声,站在两侧的鬼女自发地往前走去,排列出一条让长旗队经过的道路。 她们走一步退半脚,并不着急往前走去,任由两侧的信徒往羊肚子中堆祭品。 紧紧跟在长旗队伍后面的是一个带着人皮面具的红袍人,面相是个满面胡茬的男人,生锈的铡刀砍进头骨,爆出的脑浆似乎已经凝固了,她就这样被两个人拖着经过众人。 周围一阵倒抽气声。 风掠过汗津津的背脊,那把刀从周文心眼前滑过,她忍不住问,“这是真的假的啊?假的吧?” 人走过后,那股遗留下来的铁锈味和浓郁的鲜血气味让她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柳泫之看不真切,也无法下定论,她下意识把谢钰挡在后面,“人皮面具带着,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假的假的,这都是化妆画出来的,和我老家的那个社火一样一样的。” 眼尖的老婆子从她们后面挤上来,黑红的脸上红光满面,眼珠子黑黝黝的,佝偻着腰,蓝布衣裳的领口下挂着好几个三角平安符,风一转,都是流水线下来的印刷体。 她手指点点前面那个被“拖”走的那个人,语气痛快:“这个就是专门杀罪人的,你看看那个面具,不就是刚刚我们在戏里看到的家暴老婆的男人,死的好死得好!” 周文心问:“为什么要这么搞?” “你看到这些恶人死得这么惨,难道大快人心吗?” 老婆子一副年轻人不懂的样子,神神叨叨地科普:“这种坏人死了就是坏鬼,要每年拿出来镇压一下的,告诉他们不要再出来为非作歹,要他们生生死死都在为自己的恶行赎罪!有些人死一次怎么够,死一百次都便宜他了!” 越说越嫉恶如仇、义愤填膺,周文心呵呵笑着安抚,“是啊是啊……您这么大年纪了,就别太激动了,当心身子。” 社火,柳泫之在西北地区偶然碰见过一次。 这种社火名叫血社火,以镇魂仪式中所擒杀的“凶鬼”为替身,作为血祭地母仪式中的人牲。 当时她还见识过斩人头、开膛破肚和万箭穿心的场面,非常逼真,吓哭很多不知真相的小孩。不过,秘法不外传,只听说和魔术、幻术一类相关。 面前一匹纸扎马拖着板车滚滚而过,上面斜斜靠着几个带着人皮面具的红袍人,佯装“死人”,因着道路不稳,闪闪悠悠,似坠非坠,板子上散落着好些肠子肝肺,一路骂声不断,只听着有汉奸、人渣、杀人犯…… 队伍的最后面,跟来的是一个头戴元宝帽的旧地主,左右脚各踩长工婢女,长工跪趴在地,后脑勺顶着板凳,显然已经是被砸‘死’了,而旧地主还在不断地鞭笞着婢女。 突然,一道两米多的人影拔地而起,红袍长发,眉心一点朱红,慈眉善目,只见她高高扬起一柄长刀,哗啦一声,破风声从大半场的信徒头顶掠过,所有人的后颈汗毛竖立。 鼓声一震,一顿。 向旧地主的脖子砍去,砍进了他的脖子,足足有一寸深,脖子上从刀砍的地方,呼啦啦流出一串子血浆来,飞溅到红袍鬼女身上,缺不见半点痕迹,她还是那样慈眉善目,甚至引得叫好声一片。 人群惊起一片快意的掌声,似乎在等这一个斩头许久了。 长队为首的长旗队早就抵达夸娥氏娘娘佛像面前,这边鼓声停,那边唢呐响,一刻不停,马上传来郎朗上口的民歌调子,将信徒拔高的情绪再拥上一层楼。 所有人都往前聚去,垫脚爬坡,要看个仔细。 “.....一修天高十万丈,二修地狱十八层;” “三修活佛莲台坐,四修童儿拜观音;五修五百真神女....." "....六修祭司念梵经;七修鹦哥巧说话,八修猛虎穿山架;” “九修菊花头上戴,十修莲花海里开......” 紧锣密鼓的鼓点后,所有罪犯都‘死’在了神佛之前,长旗队绕着这些凶神恶煞的‘罪人’走步绕圈,长旗遮挡天光,好似要将这些恶人镇压,要他们死也不见天日。 她们越跑越快,口中的词也唱越快。 “虎狼从来嗜血腥,娘娘不计自身道,落灵直叹悲鬼哀,天眼神迹通古今,天降神王助吾道!!!” “娘娘预言已成真,你看那杀九女凶恶,头立断,魂不留!好死好死!!!” 激烈的鼓点声再次响起,停顿间隙,底下的鬼女立刻跟着呼喊,“好死好死!!” “天降神王助吾道!!” 这一次不不仅仅是鬼女,还有更多前来集会的信徒,她们的情绪被轻易点燃,跟着一起喊,“天降神王助吾道!!” “天降神王助吾道!!” 越喊越响:“天降神王助吾道!!!” 咚咚—— 鼓声响二声,人群立刻安静。 周文心感觉自己的心脏被震得砰砰直跳,柳泫之踮着脚往前面张望,眼中满是新奇。 第163章 高跷上的鬼女绕场一周,红袍长袖提着长刀振臂一立,却如背后的神像一般垂眼看人,语气似神明落下的神喻,沉声低喃:“神王已降世,就在此处。” 鬼女一抬头,目光如炬,环视所有人,猛然高喊,“娘娘已恭候多年了!”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人群一下子沸腾了,她们左右张望,满脸兴奋,她们暗自期待,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预言中的神王。 “神王乃是天命人,替天行道,娘娘亲降之神胎,只有身负神魂之人,才是真正的神王。” 鬼女回头拜神,指尖抵上额间朱砂,抬头,朱砂红印自眉心沿着山根落在鼻头正中,如自天而落的一刀血,再回头时,她眸光颤动,深深呼吸,最后,缓缓开口。 “神王尊贵,无人能及,落凡必要克六亲。无母无父,无姊妹无兄弟,无血亲在世之人皆往前走来。” 周文心压低声音,“这真是够苛刻的,这种命格的人太少了,这里的信徒大多都是为了亲人来的,无母无父、无血亲的来这里能祈愿什么。” 就在周文心觉得这里根本就没人符合条件的时候,旁边自己邀请来的小道士高高举起手,就要往前走去。 “你疯啦。”周文心拉下她的手,气声道:“你真符合还是假的啊,要被发现了,你看看这群鬼女的疯魔程度,不得扒掉你的皮。” 柳泫之认真点头:“我真的是,我家里人全死光了。” “你真的...你真的....”周文心不可置信,又忍不住气急:“你就算真的是,你也不能这个时候上去啊,她们找的神王,还替天行道,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周文心做说客,谢钰只需要在旁边拉住柳泫之就行。 谁知柳泫之却反问,“那谁上去啊?” 周文心一愣,这里都是平头百姓,这种神王的称号往谁头上戴都不合适,要再来一次飘飘长旗,喊喊口号,不是神都被捧成神了,那会有什么后果就是不可预料的。 周文心肃然起敬,却仍然忧心忡忡。 可旁边早有人看到柳泫之举手了,赶紧推着人往前走,一边推,还一边大喊:“让让啊,这里是这里是,这位刚刚举手了,让她先上去,各位让一下....” 前面的人纷纷回头,左右让开一条通道,柳泫之就这么拉着谢钰,一路被簇拥到了高跷鬼女的面前。 条件很苛刻,这么多人,走上来的只有柳泫之。 鬼女绕到柳泫之左面,又绕到柳泫之的右面,谢钰的视线紧紧盯着她,以防她突然动作。可鬼女看了一会儿后,只是往后直起身,缓慢一步步退到神像面前,转身,闭眼合手,似乎在和神像同感共心。 所有人都放轻呼吸,她们在等一个结果。 在山风似乎都静了的那一瞬间中,鬼女睁开眼,似开悟般,眸光明亮,仅仅只是两个字就让所有人沸腾。 “是她。” 是她。 鬼女抬手,众人安静,她看向柳泫之,无比肯定道:“你去过桐城,你把恶人送去了该去的地方。” 所有人都看向柳泫之,在柳泫之点头的下一刻,惊呼声一片,“夸娥氏降下的预言成真了,真的有神王在替天行道!!!” 鬼女欣慰闭眼,缓缓吐气,双手交握,在哄吵的人声中,朗声开口:“娘娘所言果真应验,天地灵气变动,神王必定现身于此处。” 柳泫之没觉得神王这个称号如何,说是她就是她,她就这么认下了,但不对的地方还是要纠正的:“我是觉得这里有妖邪借祠,才来的。” 众人一静。 鬼女面上毫不尴尬,呵呵一笑,高深莫测道:“这就是娘娘的玄妙,若不是如此,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恍然,原来是娘娘早有准备。 不等柳泫之再说话,鬼女招一招手,两个举着红色长袍的鬼女走上来,将袍子披在柳泫之肩上,然后往她面上、身上都拨洒了点清水。 最后她们看向柳泫之和谢钰交握的手,似不赞同,其中一个鬼女面无表情地说:“将神王归还夸娥氏娘娘。” 谢钰原本并不想干扰柳泫之所做所为,突然听得鬼女语气不善,缓缓抬眼,不能被人眼所捕捉的鬼气从她肩部探出,猛然抽长,将鬼女掀飞,众人被这一变动惊愣。 好在柳泫之及时喊住谢钰,谢钰才堪堪将顺着抛物线尖叫了一路的鬼女接住,在最后离地一米处松开。 鬼女跌坐在地,心脏疯狂乱跳。 高跷鬼女的慈眉善目中露出一丝讶然,然后故作无事般,继续往下主持:“请神王与中庭斩杀世间诸恶。” 斩杀世间诸恶?! “柳泫之!不行!” 周文心顾不上其他,推开前面的人,跑上去,一手压住柳泫之的肩膀,看向来请人的鬼女,“什么斩杀世间诸恶?你们想她做什么?” “稍安勿躁。” 鬼女面色平静,似乎对周文心的紧张感到好笑,压了压嘴角,解释,“不是真的杀人,而是和社火一样走个流程,只要神王下令,于这些恶鬼中立了威,仪式就算是真正的完成了。” 第89章 竹暨寺庙7 - 呼啦。 夸娥氏神像左右各降下一片红绸,分别上书:“驱邪降福”、“万姓快活”。 这场社火表演里有倬刀装鬼、砑皷牌棒、装神鬼、吐烟火、《十八层地狱》、《小鬼推磨》、《锯裂分身》...几乎将各个地方的社火特色都融合到了一处。别处有‘七圣’,她们就扮演‘九神’降福;别处有‘八斩七件子’,她们就有‘百杀不留魂’。 第164章 而柳泫之只需要站在神像前当摆件,身披红袍,手持一桃弓,谢钰居于她右后侧,周文心和滕半梦在她左后方。 台上的鬼女报着流程单,".....断其首并手足肺肝,挂于四壁。" 但凡只要砍杀罪孽,就要和神王请示一声。 一鬼女将写有“斩”的令牌恭敬地递到柳泫之面前。 柳泫之紧紧抿唇,她扫了一眼底下的信徒,每个人的目光都带着隐约的期待,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演大戏给这些人看,她不稀罕什么‘神王’,就想叫这个装神弄鬼的夸娥氏快些现身才好。 于是非常配合,从容端起了以往故弄虚玄的神棍样子来,简要吐出一个字:“好。” 随着一声‘好’落下,滋啦,台上的‘罪人’突然四分五裂,手脚散落于四周,众人呆愣,直到鬼女高声应和“好!”,所有人才反应过来,继而开始高呼庆贺。 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到柳泫之脚前,头套里流出一大滩血,下一刻,一片灰色的影子从余光中漂浮而出,柳泫之猛然抬头,看到一个模糊的鬼影飞到了夸娥氏神像的眼前,一股很细微的气息拢住她,像是夏天烈日下最热的时候出现的扭曲景象,然后片刻就消失不见了。 柳泫之在夸娥氏正下方,抬头的动作迟迟不回正,于是很多人都跟着她抬头去看夸娥氏。 “我眼花了吗?我好像看到夸娥氏娘娘眼珠子动了。” “我也看到了!” “是真的!娘娘显灵了!娘娘显灵了!!!!” 所有人都开始趴伏在地上跪拜,周文心没看到夸娥氏显灵,也顾及不上,她匆匆蹲下身,去摘那个鬼女的头套,想看看到底是真是假,比她更快一步的鬼女拦下她的手,将那个头颅抱起。 “你....” 周文心抬眼,那个鬼女面色含笑,双手环抱头颅,滴滴答答的血浸染她手,流到她的红色长袍上,最后和袍子的红融为一体。 是什么血,根本分不清。 鬼女眼神欣慰,又像是有点羡慕,轻轻抚着头颅就要离开。 周文心拉住她的手,问:“.....是真的还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鬼女理所当然的回复,挣开周文心,就在周文心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只听到走下去的鬼女的声音再一次飘到她的耳中。 ——“这个世界都是假的。” 底下众人的脑袋磕得发红,信徒得见真神,保佑家和万事兴,保佑年丰人增寿,保佑财源通四海,保佑福禄满堂红。 神像下的鬼女手心交握,面露微笑,似在静静聆听信徒们的祈愿。 “……神王,可斩?” 神像足有五米高,柳泫之看不清她眼里到底有东西,还没回应鬼女,周文心先出声,她上前一步,厉声询问,“刚刚那个鬼女是死了吗?” 鬼女含笑解释,“并无。” “那她去哪里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很可能就在她眼前被杀了,周文心很强硬道:“我要见她,马上。” 鬼女轻轻扫一眼周文心,对她的要求充耳不闻,而是再一次去询问柳泫之。柳泫之正在和谢钰咬耳朵,想让她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间没注意到鬼女的催促。 周文心这时候已经挡在了柳泫之面前,“不能再应她们了,她们真的在杀人。” 柳泫之回过头,后知后觉去看那个“罪人”的时候,被众人围起的台中间,只剩下了一滩四处飞溅的血迹。 周文心听得分明,也闻到了血腥味,朝着底下的人,高声道:“她们可能真的杀了人,你们清醒点,刚刚这个人手脚都被砍断了,头也没了,不可能活的。你们清醒点,哪里有什么神明显灵,都是假的,这里没有神仙……” “你不要胡说,医生说没救的病,娘娘都给治好了,你怎么能说没有神明显灵....” “是啊,是你运气不好,诚心不够,没被娘娘选中,像我这样好心诚的,我家妹妹都好起来了。” “不过就是个表演活动,怎么可能死人,夸娥氏娘娘,心系苍生,不会害人的...” 信徒若是信,就不叫作信徒了。 周文心和她们说不清,只能去找证据,她转头看向鬼女,“你把那个人带出来给大家看看,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肯定是假……不过,真的挺吓人的,不会真的吧....诶你看,神王怎么回事……” 柳泫之默默站到了周文心身边,表明立场,眼尖的信徒突然扭转口风,鬼女看一眼众人,最后看向柳泫之,眼神似有些不满,但还是招出来一个人。 带着刚刚被砍断四肢的罪人头套,她缓缓摘下来,露出一张满面是血的脸,她腼腆地笑着,转了个圈,展现自己完好无损。 周文心记得她,就是捡头颅的那个人。 “她根本不是刚刚那个人....” 周文心回头看向一众信徒,信徒本就不相信她,这一下就厌烦她了,连带着看柳泫之的眼神也开始不赞同。 “你们.....” 周文心还想再说,鬼女却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打断她,安抚众人:“神王落凡,沾染七情六欲,有失偏颇是很正常的。” 神王怎么能不公平。 很快就有人开口:“不行!她是神王,怎么能偏袒自己人,那不是她想要什么神王就能给她什么了?对我们这样的诚心的信徒来说,一点都不公平!她们刚刚还质疑了夸娥氏娘娘,质疑大家杀人,不信任我们,不尊重夸娥氏娘娘,这是大不敬!” 第165章 “愚昧!愚昧!”周文心痛心疾首,“你们得来的总要还的,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宴席,你们也不想想,癌症拜神就能好,这千百年来,怎么没有一个神愿意出来拯救众生苦难?!” 信徒不听,她们坚信:“所以才有了夸娥氏,她是我们的诚心等来了夸娥氏娘娘!神王就要有神王的责任,我们要约束她!我们要监督她!我们.......” 【哐啷——】 一道疾风卷过众人发顶,足有五米高的神像的上半张脸砸在地上,应声破碎,散落了内里的一片黑泥,那张慈眉善目的脸破裂的不成面目。 一时间,所有人不敢出声。 谢钰走到柳泫之身边,面无表情地扫视过所有人,前一刻还奉柳泫之为神王,一不如她们的愿,就想逼迫控制柳泫之。 要救这些人,简直太可笑了。 神像坍塌,鬼女乱作一团,纷纷惊呼,唯有中间的鬼女突然跪地,抬高手臂,大声呼喊,“娘娘震怒,祭祀!祭祀!!” 鬼女眼见时机已到,大声喊道:“夸娥氏娘娘需要一尊神体,方能降世,神魄离体亦能存活,请神王献祭神体于娘娘。” 什么意思?要杀人? 信徒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乱说话,鬼女面色着急地解释,“神本无像,神王体内的神魄本就是娘娘赐下的,如今只需要将神魂滋养的神体还回来便可,神魄并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娘娘降世,神力大增,你们的愿望都能实现了啊!” 信徒恍然,“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神王赶紧将身体还给娘娘,让娘娘降世。” 第90章 竹暨寺庙8 有一个人说,就有第二个人说,紧接着大家都这么被说服了,纷纷劝说柳泫之把身体还给夸娥氏,甚至有人开始上手推搡柳泫之往祭台走。 周文心和谢钰将柳泫之挡在后面,谢钰鬼体探出,柳泫之提醒她,“注意分寸。” 下一秒,几道人影飞了出去,鬼女趁机大声惊呼:“神王要是不愿意,也不可伤人!” 鬼女从后面拥来,信徒从前面扑过来,有了柳泫之的提醒,被谢钰掀飞的人不过就是摔了个屁股墩,很快就重新围了上来。 “别打人啊,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犯法....柳泫之,你也不要打人啊...她们都是被迷了心智的.....” 场面乱成一团,周文心被挤在中间,扯着脖子大喊,“你们清醒点,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没身体根本活不了的,你们疯了吗,这是杀人!杀人!!!” 周文心被这些人气得想骂人,但还能保持理智,没有乱造口业。 “你不配当神王,还不如把身体给娘娘,娘娘悬壶济世,你算什么东西!!!” “谢钰,分寸!” 柳泫之一手推开扑上来的人,一边还不忘提醒谢钰要注意分寸,都是普通人,不禁打的,稍微一用力,说不准还要赔钱。 “她们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凭什么只叫我讲分寸?” 谢钰发了狠,黑气遮云蔽日般涌出,周文心感觉周围空气一瞬间通透许多,再一抬眼,那些信徒全部都被推到了悬崖边,只见云雾不见底,信徒安静了一瞬后,开始破口大骂。 就在柳泫之几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从后面跑过一个红袍鬼女,她快步跨上那个方正台子,大喊:“我自愿献祭于娘娘。” 言罢,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如一只血红色的蝴蝶,飞出了悬崖。 “我自愿献祭于娘娘!” 周文心终于反应过来,“半梦!拦住她们!” 飞沙走石的模糊中,众人看到一条玄色蛇尾卷住了就要往下跳的鬼女,鬼女落回地面,呆愣片刻后,突然跪地,以头抢地,“女娲后人现世!!!娘娘显灵!!!” 女娲,人日节,人首蛇身;神王,法力无边。 太巧了,巧得很不对劲。 周文心觉得不对,可已经来不及了。 “夸娥氏娘娘什么都知道!!七界是存在的!!!女娲后人现世!七界是真的存在的.....” 一连好几个鬼女一同朝着台子跑去,她们脸上充斥着开怀的笑容,拨云见雾,终得真章的释然和解脱。 “人间即地狱,唯有七界才得永生……哈哈哈……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这一切都是假的,虚的……只有跟随娘娘去往七界才是真的,娘娘最终会带领我们去往七界的,很快....…” 她们接得住一个,接不住九个十个。 “是啊是啊,跟着神走才是对的....我孩子有救了!我孩子有救了!我要...我要带他去七界!我们再也不用受这里的苦了,呜呜呜,不用受地狱的这么了...哈哈哈哈哈.....” “七界....长生....真的?都是真的!!!” “神王法力无边,女娲后人现世,都在娘娘这里现身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这种好事..我要带上我全家...…” “疯了疯了...” 岳黎喃喃着,回头看向和自己一起进来的四个女人,确确实实有一条蛇尾,她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卷飞起来……还有那个被奉做神王的…… 这里所有的一切的都让人匪夷所思。 她思来想去,想不通,最后只能归结为:“你们都是串通好的吧?你们这群疯子......” “咳咳....” 岳黎感觉胸口一阵闷痛,熟悉的感觉袭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寻找母亲,她捂住嘴,一口血先咳了出来。 第166章 母亲对女儿的咳嗽声很熟悉,她一抖,回头,一眼就在杂乱奔跑的人群中找到了跪趴在地上的女儿,弓着身子,手心、地上都是血。 “小黎你怎么又咳嗽了?!”女人大惊,连忙抓住一个缓慢移动过去的鬼女,“怎么回事?娘娘不是治好我女儿了吗?她怎么又咳嗽了?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 “……真神……我不知道,大约是没有还愿...." 被抓的鬼女年纪很小,她脸色发白,缓缓转头,然后又很快回头去看悬崖方向,瑟瑟抖抖地念着:“真神陨落,苍生同悲....七界,七界大同,永生无寿......" 似乎是某种口号,鬼女挣脱开女人的手,疯狂往祭台跑去,大声表明心意:"我愿随娘娘共往七界....” 这一片红衣没有拦住,岳黎母亲呆愣片刻,岳黎似乎察觉到了母亲心房的松动,她紧紧拉住母亲的手,“妈......都是骗人的,她们合起伙来骗我们的.....” “咳咳咳.....” 岳黎吐出一口血,这一口血吐出来,她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她想赶紧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妈,我出来过一次就好了,我舒服过两天就好了,我值了....你回家吧....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 “要替我...照顾.....小狗...咳咳咳.....” “妈,你看看我,回家吧,你回家吧。” “小黎,没事啊,有妈妈在。” 妇人回神,跪坐在岳黎身边,她握住女儿渐渐有些冰冷的手,眼圈还没红透,她就咬着牙憋了回去,岳黎站不起来,她就遥遥朝着神像跪拜,额头磕出一片一片的血。 神像不应答,她就去跪人首蛇身的滕半梦和神王,“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我什么都愿意交换....要钱要命我都给,求求你们.....” 她才不管她们到底是假神仙、还是真骗子,能救她女儿的都是在世活佛,跪神跪鬼跪妖怪,又有什么分别。 “再多活几天,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她还没...她才十七岁.....把我命换给她....求求你们了,看看她吧……” 周围乱作一团,有人跳崖,有人斩头,柳泫之几人赶着救人,女人的求神拜佛在这群疯子里面显得太不显眼了,谢钰终于看到了她,也看到了毫无生气的岳黎。 岳黎的魂魄浮在女人的眼前,她妈妈看不到她,只抱着冰冷的身体一遍遍磕头。谢钰看了一眼岳黎,岳黎惊讶她能看到自己,连连求她安慰一下母亲。 谢钰说:“节哀。” 女人抬头,额头的血模糊她的视线,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影,身姿绰约,像神仙下凡。 但她没听清对方的话,耳朵里嗡嗡的,“求你救救她,拿我命换,我能活多久就给她多久……求求你了……神仙神仙!求你了!!神仙!!” 她不是神仙,更不会救人。 谢钰低下眼,安慰道,“世间有轮回,你们以后还会相遇,不要执着于一世。” 女人哀切恳求:“我只要这一世。” 岳黎哀痛地看着母亲。 谢钰沉默许久,她理解,但还是说:“她已经去了,你求不到这一世,等来世吧。” 谢钰转身离开了,不知过了多久,在到处都是娘娘的呼喊声中,那女人凄厉的哭声久久留在了她的耳边。 在柳泫之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假如你死了,魂魄会来找我吗?” 第91章 竹暨寺庙9 前世柳萂的魂魄,她没有等到过。谢钰不知道这个问题还能去问谁。 可柳泫之不知道谢钰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柳萂是怎么想的,她只能以柳泫之的身份,回答谢钰的问题。 “要是修成仙,我应该上天上去了,要是没有.....不就和你一样了吗?不和你在一起,能去哪里?” 柳泫之看谢钰没什么反应,似乎在发愣,其实谢钰发不发愣都是这幅死人脸,和平日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于是忍不住又追问,“你怎么了?” 谢钰不理她。 她后知后觉的顺着谢钰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魂体形态的岳黎。她沉下一口气,原来是在可怜那对母女。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她能做的确实不多。 于是她往岳黎的方向走去。 她们似乎在交谈什么,然后柳泫之摆出一些零碎的食物,似乎想就地超度岳黎。 谢钰看着她忙碌着烧纸拿香的背影,说不上来怎么了,只觉得柳泫之给的答案不合心意,好像是柳泫之选择里,陪着她是最没办法的选择。 她觉得自己该知足了,求得越多,得到的就越少。 于是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求安安稳稳陪着柳泫之过完这一世。 滕半梦从她身后游过,卷起最后一个跑去自杀的红袍鬼女,刀手打上她的后颈,噗通一声,扔到谢钰身后。 “神像下有东西,你们去砸一下。” 谢钰没回头,也没心情,“怎的?怕打着你的七寸?” 滕半梦化了半条蛇形,金色的瞳仁竖成一条细线,眯着眼睛盯着谢钰,谢钰身后的鬼气张牙舞爪,柳泫之正背着她们,一无所觉地忙着,周文心就不远处,赶紧走过来,帮着滕半梦解释。 “她担心划花鳞片,我没什么力气,你们就比较方便啦……别误会啊,她不是命令你们,她说话就这样,动物嘛,分不太清楚我们人类的语气的……” 第167章 滕半梦嘶嘶吐着信子,想要张口挑衅,周文心抬手就把她嘴捂严实了,呵呵笑道,“辛苦你们了。” “谢钰……” 柳泫之在后面喊人,谢钰转头就朝她走过去,不再搭理滕半梦。 - 地上躺满了人,不管是要自杀的信徒鬼女、还是还没太被洗脑的人,事态发展已经难以控制,避免引发骚动,只能先全部打晕。 周文心担心这些人醒来又要去找寻什么七界,提议不如费点力气,先把人都挪出去。于是几人又开始忙活,把人都绑在了外面的老庙里,然后才安心返回集会地。 重新回到神像面前,周文心“咦”了一声,“我记得她的脸....刚刚掉下来了啊,还有,这脸也不是这样的吧?” 神像原本的半张脸掉落在地上,只留一张微微含笑的嘴巴,现在几人一来一回不过几分钟,居然好端端的变回了,还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装神弄鬼。 不等几人细细琢磨,谢钰径直出窍,黑雾从神像的脚底迅速游走覆盖,等神像完全被黑雾吞噬,只听里面咔咔啦啦一阵响动,五米高的神像在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捏了个粉碎,稀稀拉拉的白色泥粉散落,如雪般落进莲花座下一个黑洞洞的坑洞中。 外面往下望,是一截直通地底的螺旋状石梯,石梯非常窄,一次只能容一个人行走,旁边没有扶手,只有光秃秃的石梯,视线顺着一圈圈电子蜡烛一直往下走,感觉足有四五楼这么高。 周文心仅仅就在上面这样望了一眼,就感觉有些头昏目眩。 她缩回一只脚,旁边的柳泫之已经迈腿下去了。 别人都敢下,没道理就她这么没用。周文心咬咬牙,拉着滕半梦的手,紧紧贴着墙,慢慢吞吞地跟在最后面。 挨着墙走了小半钟的悬梯,终于到头了,中间堆了小小一堆灰白色的粉末,是半个钟头前神像的“骨灰”。 周文心不由多看一眼谢钰,再一次在心里感叹,这鬼的实力不一般。要不是“拘灵遣将”这种世家绝学,养这种大鬼,一旦遭到反噬,非死即残。 一周的石墙上一圈的电子红烛,向着一处地道口往深处延伸,一进去,一股泥石粉尘裹着血腥腐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周文心遮掩口鼻,嫌恶皱眉,“好臭。” 柳泫之仔细辨认,猜测:“腐肉臭掉的味道,还有血腥味,放了很久的感觉。” “先往里面走去看看。” 滕半梦示意几人往前走去,自己则跟在最后面。昏暗的地道中,四人的脚步声或轻或重,柳泫之伸手摸着石壁,寒意从指尖传来,又顺着石壁爬上胸口,突然,这种感觉变了,变得更加凹凸不平,甚至有点黏腻,她将手收了回来。 借着微弱的烛光灯一看,手上全是红棕色的黏液,一瞬间头皮发麻,她赶紧拿纸擦拭干净,抬头去看,“什么东西....” “臭死了,我要晕了.....” 周文心憋的想大口呼吸,又被臭味生生憋住了,凑近一看柳泫之的手,然后顺着她视线往上看去,差点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 头顶的天花板上,全是红粉相间的肉块,缝隙之间填充着各种肠子心肺,兵乓球大小的眼珠子挂在周文心的正上方,一晃一晃,就像是什么东西在盯着她们看,再低头,鞋下踩着粘腻了无数层的肉沫,碾成黑色,密密实实的铺在洞道里。 依稀还能辨认出鸡爪牛蹄之类的形状,这一条长长的通道,就像是食道肠子,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生肉,越是往里面走,墙壁上的东西越不成样子,有些还在滴滴答答的掉着浓水。 她们什么时候踩上这种东西的。 周文心恶心得想吐,又怕吸进去更恶心的气息,只能闭紧嘴,不停忍着泛出来的胃酸,强忍着继续跟着柳泫之往前走。 谢钰没嗅觉,适应良好;滕半梦见过世面,走在这里就像是在闲亭漫步。 几人都没有再出声了,窒息和安静将时间拉长,一脚一脚,粘连拉扯皮肉的滋啦声折磨着周文心的神经,越走越觉得发慌。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觉到脚面湿凉,啪嗒,一声踩水声拉回她发慌的心绪。 周文心低头一看,自己的一只脚踩进了一滩血水中,那种黏腻、油滑的感觉就像要沿着脚掌向上蔓延,游遍全身。 周文心瞪大眼睛,还没开口,就见柳泫之向无事人一样,沿着血水继续往前走,她闭上嘴,硬着头皮继续跟,血水变得越来越深,此时已经能没过脚踝了,每走一步,周围都会荡起大片的波纹。 又是半个钟头,她们终于抵达洞口。 乍一看,是个方方正正的四角地穴,地穴足有操场大,中间是沿阶而上的楼梯,一周都挂满了电子红烛,隔几个还挂了盏盏艳丽的电子红灯笼。 最中间的高处似乎是金闪闪的高塔,离得有些距离,看不太清晰。 阶梯两侧是蓄满血水的水池,里面似黄似红,水面蒸腾热气,跟随水汽而上的是腥臭诡异的腐肉烂臭味,整个地穴像是罩了一层巨大的纱笼。 “我好像碰到了个东西...” 周文心僵着身子不敢动,指了指快没过小腿的血水,神情惊恐。 滕半梦化了蛇身,绕过周文心,卷起她所指的东西,哗啦一声,血水飞溅,一个方正的布包被高高举起,淡色的血水顺着玄色蛇尾滴滴答答往下淌。 第168章 几人相视无言,最后还是周文心“奉献”四个手指头,去解布包上面的绳结。 砰—— 清脆的入水声响起,几人先低头看血池,一块浮动不清的白肉。再抬头开布包,对上了一个满是血的闭眼人头,脸上定格着幸福的笑容,头上只冒出来了青茬,不过还是能够看得出来,是个清秀的女孩子。 周文心一抖,布包散开,零碎的人体散落在血池里,四分五裂,隔着稀薄的雾气,周文心好似看到池水内有青黑色的肉块在蠕动....仔细一看,才发现只是水流在动而已。 “这水池下应该还有尸包。”柳泫之抬起身子,虽然是猜测,但语气已经很肯定了:“外面都是动物,这里面应该都是人了。” 周文心这会儿顾不上恶心了,喃喃:“这要多少人命啊...” 她低头,又看到人头上的笑脸,她觉得这是那个抬着头套的鬼女,她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这些人……都是像这样被洗脑了…自杀的?” “不知道。”柳泫之跨上台子,“上去应该就能知道点什么了。” 一节阶梯十个楼梯,越往上走,水池越浅,里面的尸包越小,最后一层水池没有尸包了。 里面的东西并不比尸包好,有些未被水浸透的部分露出水面,上面露出藕断一般的青白手臂,不过两掌大的胸膛上坠着一段薄薄的面皮,两侧悬挂着小小的耳朵,旁边紧紧挨着的是已经掉落出去的一只圆滚滚的、黑白分明的眼球。 很明显,是不过足月的婴儿。 第92章 竹暨寺庙10 到了最上面,她们才看到全貌。 台阶上来,距离神像还有近二十米的距离,长道两侧排列整齐、距离相等的立式红色灯笼,漫天的五彩长旗至天顶垂落而下。 从底下望上来的那个金墙碧瓦的‘高塔’,不过就是神像后面薄薄的一面塔型背景墙。塔型背景一圈挂着五彩长旗,延伸至后面的石墙,一面面长旗交替相织,最终垂落到碧色石砖上。 这个神像比破庙、山体的神像都要尊贵,全身镀金,身下的莲花座也闪着金灿灿的光芒,两边是站立的小人像,长着一样的样貌,慈眉善目,柳叶眉弯弯,凤眸低垂,身着红袍,双手交握,轻置胸前。 眼前是灯火辉煌,旗帜艳丽的神殿;而脚下却是阴森怪异,驰魂夺魄的魔窟。 柳泫之站在神像面前,青砖倒影的神像垂下的眼,正好被踩在她的脚下。 走了数十步,直到来到神像前,她们鞋上的血都没踩干净,这尊神像倒是干净漂亮的反光。 周文心愤愤道:“什么神仙,简直就是魔!”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这一声厉喝似乎激怒了什么东西,身后的水池瞬间沸腾起来,不停地往上冒着气泡,柳泫之转过身,下意识先挥出黄符,不管是什么东西,从血池里出来的一定不是好东西。 她快速捏诀,轻声念,“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浩劫,证吾神通....” 金光顺着黄符炸现。 “噗呲——” “噗呲——” 除了打散几个水泡,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泫之皱眉,还未等她上前去看,接二连三的落水声砰砰响起,紧接着四周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一顿一顿,似乎是自远而近,又像是自下而上来,这地穴空旷,到处都是回声,很难分辨。 等到金光完全消散,那声音依旧不急不缓,黏糊糊,像是什么粘连着皮肉使劲往下扯的声音,再细细听去,其中似乎还掺杂着呲呲咚咚的摩擦声。 周文心被柳泫之的金光咒迷花了眼,她从来没见过这么金的金光咒!!! 不等她追上去研究一二,就看一个苍白的额头露出阶梯,紧接着缓缓升起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木木愣愣的,似乎映照不出任何东西。来人黑发垂至腰间,外面披着一件红色长袍,每走一步,就留下一片血痕。 “呆呆?” 柳泫之惊讶收势。 “你们认识这个东西?” 不怪周文心说是‘东西’,相比起人,现在呆呆的样子更像是一只从血池里爬出来的鬼。 呆呆一声未应,翻手一甩,便从后面的阶梯上拖上来一个如她一般高的红色麻袋。 随着她的移动,麻袋后面渗出一道红殷殷的血迹,在青色的石板上留下朱褐色的印记,她佝偻着背,拖着大红麻袋经过她们,目视前方,没有分出一点眼神给她们。 她的血红脚印被麻袋渗出来的血迹覆盖,最后,她站定在神像面前,屈膝缓缓跪下,身后的麻袋遮掩住她俯下去的身子,良久未见她起身。 似乎虔诚的很。 几人面面相觑,正准备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呆呆却突然抬起头,双手合拢。 “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她的声音像是吃了沙子一般粗糙,一点都不像是呆呆的声音。 柳泫之疑惑:“你不是呆呆?” 她趴下身子,深深一拜,再起身。她扭头看向柳泫之,“我是李阿福。” “李阿福,不是那个....” 看到柳泫之肯定的点头后,周文心一时间表情复杂,质问:“这些人都是你们害死的?” “我没有害她们,是她们愿意接受我们的道,自愿投生七界,等新生、等永生。” 第169章 李阿福走到最边上的水池,解开袋子,从里面抱出一个血婴,轻轻放入血池中,几人这才看到那麻袋口中全都是白生生的小肉团。 李阿福在血水里洗净双手,一边去抱下一个孩子,一边说:“夸娥氏娘娘不过是想给大家一个众生平等、永生的极乐世界,有什么错?翻天覆地,总要有人牺牲的。” 周文心冷声:“这些小孩呢?她们也自愿?” “孩子的父母愿意。” 李阿福轻飘飘看一眼血池里的小孩,神情称不上怜悯,“你怎么不去问那些人,为什么愿意献祭自己的孩子…有些人好奇怪,费劲心思求来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有时候人更像鬼,不是吗?” 周文心:“一派胡言!没有你们的洗脑,她们能这么对自己的孩子吗?” 她空洞的眼睛目送着毫无生气的婴儿在血水中浮沉,徐徐开口,“人是世间恶根,人不灭,恶根不尽,唯有开七界,才能彻底摆脱这个恶心的人界……永生成仙,不就是你们道士所求吗?为什么要抗拒我们?我们不过殊途同归,怎么到了你嘴里,我是恶,你是善了?” 周文心:“我们不会害人!” “是吗?”李阿福看向周文心,“人死鬼生,杀鬼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你敢说,你杀的每一个鬼都该死吗?抓鬼修道和杀人修道有什么区别?” 周文心思绪被搅扰的烦乱,她拿手的看相算命,不过是理论扎实。她学不会超度道术,滕半梦也不会,所以她只会指示滕半梦帮姐姐杀鬼。 李阿福站起来,朝着她走来,一边走,一边哀求,“我该死,仙姑快些杀了我,好修你的道,成你的仙,我不过一个该死的恶鬼,能做仙姑的踏脚石,真是……真是……” 周文心连连退去,早就拿在手上的桃木剑掉落在地。 李阿福哀求的语气一变,突然哈哈大笑,大声喝道:“可笑至极!!!” “半梦……半梦……” 周文心下意识去找滕半梦,回头哪有人,一个人影都没有,空荡荡的血池,只有她独身一人。 “仙姑,你要找谁啊?”李阿福蹲在她身边,将桃木剑捡起来,仔细擦拭,然后放回周文心身上,忧心忡忡:“你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除魔卫道,专心修道,才能早日成仙啊……” 周文心大喊质问:“她们人呢?!” 李阿福托着脸,忧愁的样子突然烟消云散,她笑得温柔,安抚着惊恐的周文心:“你姐姐不让你自己出来是为你好,你一个拖累鬼,没有仙缘的废物……” 李阿福缓和语气,无奈叹气:“是修不了道的。” 周文心一颤,她手上的桃木剑再厉害,她也使不出半分威力,若不是滕半梦选中她,她这辈子都不可能踏入姐姐的世界。 周文心张嘴,憋了一口气,却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第93章 竹暨寺庙11 - 登上最高一层血池的柳泫之仰起头,先看到了漫天红帐,再看到了金像目中的朱砂眼,猩红又悲悯。 仅仅只是一眼,周遭事物好似突然退离她千万里,紧接着一道极其玄妙的声音从四方扑来。 【我与你共心,我知晓你,你知晓我。】 柳泫之张了张嘴,却不能说话。 【不用言语,我知你心中所想,我是神,是上古陨落的神……】 柳泫之眨了眨眼,在心中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人不由己,神不由己。】 柳泫之似懂非懂:七界是什么? 【你有梦魇。】 柳泫之又问,“七界是什么?” 【你祈愿消除梦魇,我助你消除梦魇。】 强买强卖! 这套路柳泫之太熟悉了,她立刻警戒起来,不过强买强卖从不用“客人”同意。 簌簌簌簌簌簌…… 声响从神像之后传来,柳泫之抽符,回头,谨慎盯着后方血池的方向,只看飘动的长旗后出现一个连着一个浑黄的门洞,红烛盏盏,里面是没有尽头的长廊。 那簌簌声就是自那无尽长廊的深处传来,紧跟着是低吟清唱,低低浅浅,在封闭的地穴中打出阵阵回声,仿若数百数千的人的合唱。 让柳泫之想到了鬼女们的合唱声。 四周红帐仿若熊熊烈火自天顶倾泻落下,眼前的浮光瞬间支离破碎,漫天的绯红眇眇忽忽,泛着一层跟着一层的涟漪。 这场景太熟悉了,柳泫之不用细想就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是什么,是纠缠了她二十多年的梦魇。 就在她一念之间,周遭温度突然剧烈变换,柳泫之感觉自己时而置身在岩浆烈火之中,又时而沉没于冰天雪窖之中。 那每日在梦中才需要承受的痛苦,真真切切应验在了她的身上。 裸露在外的皮肤泛起绯红,柳泫之侧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手臂上起了一排排的水泡,渗出淡红的稀薄脓液,卷着缕缕血丝,往慢慢漫溢的血池里沉没。 腿脚像是浸在滚烫开水之中,刺痛从脚踝往上蔓延至后腰、脖颈。 周遭的光景浮上一层热浪,影影绰绰,眼中的猩红和漫天绯红融在了一起。 很快,柳泫之的额间泛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费力睁着眼,瞳孔外的红血丝往周遭扩散,同血雾一般蒙住了那双灵清的眼睛。瞳孔涣散,她神情似惘然若失,又似失魂荡魄。 第170章 猩红的天空开始落下不变的红雨,浸透了荒芜的黄土,身下的淤泥似死死扣住她双腿的锁链,捆缚着双脚,拖曳着身体不断往下沉去。 浑身刺痛,抽魂扒筋也不过如此。 怆地呼天,凄厉悲怆的哭喊纷涌而至,一时间撞击着她脆弱的耳膜,耳中似撕裂一般,头痛欲裂。 手脚麻木着,却微微的发着抖。 柳泫之太熟悉这种痛苦了,她根本无法挣脱,不管她再怎么挣扎,她都无法移动半步,梦中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她也早就失去了想逃离的欲望。 旁边的黄土掀起满天黄沙,和红雨搅混在一起,像是铺天盖地的一大块发脓溃烂的死肉,一层一层堆叠上去。流不出去的红雨如同那些流不出去的鲜血一般,千年万年地凝固在黄土之中。 年年月月,烂臭在黄泥中。 耳边交错的尖叫呼痛让柳泫之头痛欲裂。 ——好痛啊!!! ——好疼好疼!! “很快就不疼了。” 她听见自己说话了,沙哑的,很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她看到远处人影憧憧,又近又远,街楼河桥,遥不可及,像是架在空中的海市蜃楼,云雾迷蒙,虚无缥缈。可那里没有红雨,那里不会痛。 【好想她。】 那股熟悉又莫名的思念盘踞在灵魂深处,不死不休。 柳泫之低头,看到了血水下闪动着金光的锁链,她尝试过无数次都没有挣脱的锁链。 她在心里问:“这是什么?” 这一次有人回答她了:【缚情锁。】 红雨越来越大,黄泥之中开出了绯红艳丽的花,开在那溃烂发臭的肉块上,弥漫过来的却是令人心荡神迷的芳馨。 一场没头没尾的梦,折磨了她二十年,柳泫之踏遍了江河山川,从来没见过梦里的地方。后来她明白了,那里不是人间。 【痛苦吗?】 痛苦。 【死了就不痛苦了。】 一柄剑突然出现在柳泫之手中,这是从来不会出现在梦里的东西,通体血红,照应出自己发红的眼睛,和这底下的血池是一样的颜色。 【这只是梦,死了就醒了。】 - 半个钟头前,三层血池中。 “你要是不行,就让我来。” 滕半梦一边游走在血池中,一边提醒谢钰,“你不要乱动,这是专门针对鬼物的阵法,你的攻击只会被它吸收,不要浪费精力。” 谢钰只能回到身体里。 她和滕半梦从一层血池开始,就无法再往上走了,可柳泫之和周文心好似没发现她们被留在了最底下,她们喊不停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往上走。 每一层血池都是针对鬼魂的阵,似乎就是为了抵挡非人的东西进入血池。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动物的尸体只能留在洞道内。 周围全是血雾,这种血雾中似乎有一股腥甜的气息,谢钰闻不到,但能感觉到,这种气息让她感到很舒服。 “这种味道是供奉得来的气息,你怎么可以吃?”滕半梦瞥一眼谢钰,蛇尾继续在血池里摸索,虽然诧异,但她并没有想多管闲事,转而就说,“好心提醒你一句,吃她的香火,就要受她的果。” “怎样才能不吃?” 谢钰不是自己想吃,是这些东西自己钻进她身体里的。 滕半梦没办法:“不知道,我没做过鬼。” 滕半梦的提醒让谢钰心中的不安更甚,她想到了自己带回来的那个东西,也就是因为那石头,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因果她受,只是柳泫之,万万不能出事。 谢钰有些着急:“没有我能帮忙的吗?” 这个问题滕半梦回答过十几遍了,不想理会谢钰。谢钰只能跟在她旁边,安静地等待着滕半梦破阵。 良久过后,滕半梦似乎摸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卷着尾巴掀出血水,只看又是一个尸包,但她似乎并不死心,卷着蛇尾一使劲,血沫粘连皮肉炸开,里面还是空无一物。 滕半梦甩甩尾巴,微微有些疑惑:“人界阵法多要依仗灵石法器,怎么摸遍了池子,都找不到阵眼。” 谢钰问:“会不会在石板下?” 蛇到底只是蛇,脑子算不得好用。 滕半梦觉得有道理,没有废话,将蛇尾卡入石缝之间,用力一拧,忽地,她神色剧变。 谢钰一喜,以为她找到阵眼了,匆匆走过去。 只见滕半梦抽出蛇尾,摆在眼前看了又看,还小心翼翼吹了吹,最后心疼地拍了拍尾巴尖,再去卡石板的时候更加不敢施力了。 谢钰:…… 谢钰不准备和滕半梦耗下去了,准备试试自己想的法子,她不懂这些什么阵,只知道既然是个法宝,那必然有所能承受之最。 她转头走回另一边,将鬼体放出,铺天盖地的鬼气将血池笼罩成暗无天日的一方世界。 蛇尾微微落下,滕半梦眯起眼睛,瞳仁中金芒一闪而过,看清了谢钰的鬼身,她微微歪头,忽然神色一变,下一瞬间,阵中鬼气全都往谢钰前面的一点涌去。 这是想撑破这个阵。 “你.....” 滕半梦想劝她不要浪费精力,突然感觉身下的水池微微颤动,凝神看去,紧接着猛然一跃。 砰—— 第171章 原本她所在的位置炸开一片水花,紧接着左右两侧也跟着炸开,崩碎的石块飞溅出来,滕半梦挥尾打出,石块击穿泥墙,卡在墙壁一寸內。 阵松动了。 血池里接二连三的石板破裂,不过三四分钟,维持阵法的灵石全被撑爆。再看谢钰,魂魄归体后,竟还能操控肉身行动。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滕半梦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起谢钰来,谢钰损耗甚多,嘴巴不动,“家仙,不过如此。” 滕半梦:…… “精血修为极其珍贵,拿来这样浪费的,你是我见过的头一个。” 谢钰:“不浪费。” 还有两层血池,谢钰估算一番,要是这么继续破阵,恐怕还没走上去,自己就先亏空了。 只是等她踏进第四血池,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这里是一间破烂的庙宇,像极了山顶的庙,庙门不过是两块破损的厚木板,外面的月光透过几个虫洞打进莲花台上,比一周的红烛还要亮上几分。 房顶蛛网结织,案台香炉倾倒,似乎被烈火游走过,边角已经化成炭黑。 莲花座上不是泥像,而是静静安坐一个带着血气的女人,手持桃茢,女人头顶挽着凌云髻,坠着碧玉瓒凤钗,挂着镏金点翠步摇。柳叶眉细长柔和,凤眼低垂,似悲似悯。 “什么人?”滕半梦微微拧眉,鼻尖轻耸,自问自答:“不是人,吃香火气的东西。” 谢钰:“夸娥氏?” 夸娥氏端坐莲花台上,轻轻抬眼,徐徐开口:“尔等邪祟,胆敢侵扰人间,速速伏首认罪,免受天谴。” 滕半梦大约是觉得可笑,轻笑一声:“邪祟?莫不是再说你自己?” 莲花花瓣轻轻摇曳,神光大放,夸娥氏语气悲悯:“无知小儿。”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谢钰心里多了点忌惮,这种压迫感不像是什么精怪都能有的。 她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莲花座上的女人道:"逐日夸娥氏。" 滕半梦:“逐日夸父怎会是女神?” 夸娥氏反问:“为何不能是?” “吾生来尊贵,乃一族大祭司,飞升成神,端坐莲台上,享万民供奉,然斗转星移,时移世改。” 谢钰对以前的事不感兴趣,她更想知道现在的夸娥氏是什么样的“神”,又或者是“怪”。 她问:“神仙俱乐部是你一手建成,你既是真神,那七界又是什么?” 周围静得无声,好半晌,夸娥氏才深深叹一口气。 "古未有天地之时,唯象无形,窈窈冥冥,有二神混生,经天营地,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 "女娲开辟天地,斩巨鳖以其龟壳为天,以其四足支撑天地,建立支撑天地的四极。女娲一日之中发生七十化变,创造了阴阳、星辰、山岳和飞禽走兽,最后以黄泥仿照自己抟土造人,落沙成三生石,赐法三生诀,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至此,六界成。" 夸娥氏微微振声:“吾当效仿女娲,开创第七界。” 原来如此,难怪…… 谢钰追问,“和柳泫之有何关系?” 夸娥氏不答,只是轻轻笑了笑。 谢钰看向滕半梦,滕半梦敛眉,思索,退后一步,气声说,“神堕难说,即便如此,屠神也不是我们能做的。” 说罢,她抬头朝夸娥氏说,“七界和我们有何关系?你既然是真神,先把我们的朋友放了。” 夸娥氏似乎并不在意两人明晃晃的不敬,含笑:“能进此地,皆是吾之信徒。” “你把柳泫之怎么了?” 夸娥氏当然不可能回答谢钰这个问题,而是说,“尔等亦可与我同往七界,想好了再来。” 言罢,仅仅是一举桃茢,两人眼前一晃,再看时,她们已经重新回到了一层的血池中。 谢钰抬脚又往上走,滕半梦在后面跟着分析,“我们不答应她,还是会回到这里,这整个地穴里里外外都布满了阵,走到哪里都会被打回来,我们换一条路试试。” 信徒,那些信徒是什么样,谢钰还历历在目。 谢钰顾不了这么多,滕半梦不愿意损耗修为,她愿意。 “就算是掀翻这座山,我也要找到她。” 魂体从谢钰身体中缓缓脱离出来,顷刻间,漫天长旗被卷入阴风之中。血池被近乎凝实风掀出浪花,漫天红帘绞缠着长旗,石墙应声而裂,碎石落到下方的水池之中,咚咚隆隆砸碎了水镜。 不过一会儿,水流旋转成螺旋漩涡,带着水池中烂肉石块一同卷至半空之上,腥臭的腐尸甩出斑斑点点的腐烂组织液…… 要说原本的地穴只是诡异恶心,现在就是末日地狱。 黑色魂体席卷过的每一寸地方都是一片狼藉。撞到阵墙,那团魂体就会用最笨的法子,撑爆阵眼,再接着卷着摧枯拉朽的飓风冲击着下一处阵眼。 随着每一次攻击,地穴的地面、墙壁纷纷崩塌,无数碎石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尘埃激荡得四处飞散。滕半梦也不闲着,在底下一边躲避掉落的石块,一边细致寻找谢钰遗漏的阵眼。 冲破十几个重复的阵后,谢钰的耐心先消耗殆尽了。 这样撑破法阵非常费时间,谢钰便将魂体一分为二,二分为四,不间断地拔除了一个又一个的阵眼。 第172章 突然,在漫天石雨中,谢钰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血红的匕首已经横在了洁白的脖颈上,几乎是一瞬间,魂体内涌出从未有过的寒意。 “小泫!” 下一瞬间,血红的刀刃应声而碎,如同点点血迹落在柳泫之的手上、脸上、以及她毫无神采的瞳孔中。 谢钰环抱住柳泫之,贴着她的脸,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她猛然抬头,看到高顶上安然端坐的夸娥氏神像,嗔目切齿。 一道凝实的玄色长刺从远方破空而来,下一瞬间,金色神像的脑袋四分五裂,裂开的缝隙中,流出潺潺血水。 随着金像碎裂,身周的血池全变成了黄白长草,一节节往高走的台阶,也不过是山梯,再回头,还能看到半山腰的和尚庙。 滕半梦抱着还在昏迷的周文心走到谢钰身边,她本想去看那尊破开的金像,没想到谢钰猛地拉住她的裤腿。 “你帮我看看,小泫如何了。” 滕半梦还没反应过来,谢钰已经环抱着柳泫之站了起来,她一手抬着柳泫之的后脑勺,手腕已经弯折,但还是尽力去够滕半梦的身高。 滕半梦只看了一眼,身上无伤,胸口正常起伏,和周文心一样,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还在呼吸,活着。” 谢钰感受不到柳泫之的呼吸,感受不到她的心跳,一下子慌神了,直到滕半梦示意她看柳泫之胸口的起伏,谢钰才彻底放心下来。 “她什么时候能醒?” “等会,我先看看。” 滕半梦把周文心安置在干净一点的地上,然后才去看那尊碎裂的‘金像’,不过就是个锈迹斑斑的铜像。 神龛只有小腿高,已经被谢钰击碎,里面露出一团蜷缩着的肉团,皮包骨头,依稀能看到脸如锅底煤灰,耳朵同兔耳一般长,耷拉在窄小的脸,颈肩缠绕着几圈青黑色的大肠。 神龛两侧只有几根香,这就是她们能闻到香火的原因。 滕半梦恍然,“地羊鬼,用自己做阵,居然可以这么真,我一点都没察觉到。” 谢钰不关心是谁,只关心柳泫之什么时候醒,她再一次追问:“什么时候可以醒?” “不急,阵眼都死了,应该是快醒了。” 第94章 三生石。 - 谢钰损耗太多,已经到达能够操控身体的极限了,等到柳泫之睁眼后,就再也坚持不住,魂体浮出身体,任由自己的身体往下落,柳泫之脑子还迷糊着,身体先一步下意识动起来,眼疾手快接住了谢钰的身体。 谢钰的半片魂体漂浮在半空,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附身,谢钰卷成最省力的形态——黑团子。 晃晃悠悠飘到了柳泫之的怀里。 柳泫之一手搂着谢钰的身体,一手去接小黑团子,“谢钰,你怎么了?” 小黑团子蜷在柳泫之的手心,含糊一声,“累了。” “她损耗大半修为救你,暂时无法控制身体……”腾半梦收拾好神龛,走过来,顺便看了一眼自醒来后就一言不发的周文心,问柳泫之,“你们遇到什么了?” 柳泫之说,“我在我梦里了。” 虽然柳泫之说得模糊,但腾半梦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大概是关于她的梦的幻境。 周文心收拾好心情,背着包走过来,颠颠装满了神龛和地羊鬼的包,说:“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等我带回去研究研究,到时候和你说。” “什么意思?” 柳泫之刚醒,很多事还有些迷糊。 腾半梦简单说了一下她和谢钰怎么破开碰阵法,夸娥氏和她们说了什么,最后又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滕半梦说:“……我们一直没上去过,只是在这里进入了地羊鬼的幻阵。” 柳泫之跟着她的视线,看了一圈周围,黄白色的冬草随风晃动,放眼望去,尽是植于荒野的老树,全歪歪扭扭匍匐在草间,枯枝众杂参差,空气中飘满了野草和阳光下蒸腾出来的干燥香气。 青石板的凉意从手心往上蹿,柳泫之这才把思路捋顺,“那我们还要继续往上走吗?” “所有人到这里都会进入幻阵的吧。”周文心和滕半梦已经推测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她说:“那些癌症好了的人应该也只是陷入了迷幻的世界,根本没有被治好,也没有什么夸娥氏。” “这个地羊鬼有神龛,应该是在哄骗吸食香火,上面应该没什么事,我们还是先下去……” 小黑团子在柳泫之手心挠挠:“先回去休息,我累了。” 柳泫之点点头,拢好小黑团子,抱好谢钰的身体,正打算跟着周文心一起下山,就听到了一道中年女人的声音。 “听妈妈的话啊...她们说这里好灵的,辛苦这一回,说不准就好了....就试这一次....” “咳咳咳.....咳咳....” 转角的山墙后面咳嗽声响了很久,好像一口气上不来,就会憋死在当场似的。 还没见到人,周文心脚步先是猛地一顿,后颈的汗毛一阵阵往上立,发凉发寒,她回头去看柳泫之。 柳泫之神情微微疑惑。 “妈,你这个就是迷信.....花这个钱....咳咳咳咳....没得治了就算了....省着钱给自己养老咳咳咳咳...” “好啦好啦,别说了,再过一半就到了....哎呦....”女人转过身和女儿说话,侧着走山梯,一时间没看前面的路,直直撞到了腾半梦的怀里,她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哎呦,你这孩子,长得真高啊....” 第173章 两人一妖谁也没有说话,视线全钉在两个大爷架起的担架上,上面的人从担架上微微抬起头,鼻子眼睛嘴巴,分明和幻境里的岳黎一模一样。 “你家孩子是不是叫岳黎,得了肺癌?” 周文心上前急急追问岳黎的母亲,岳黎母亲一愣,反应过来后,猛地收回手,“你们是谁,怎么会知道…...是小黎的朋友吗?” 她回头去看岳黎,只见岳黎轻轻摇摇头。 周文心急迫追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夸娥氏?上面有集会吗?” “什么集会?”岳黎母亲回过头,警惕地盯着周文心,“我不知道什么集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要过来,再过来我报警了啊……” “妈,回去吧,咳咳,她们好奇怪,我们还是回去吧....”岳黎趁机抓住母亲,说,“这些人我们都不认识,我们一路上来,连个人影都没有,那个夸娥氏肯定是假的,没有这么灵验的,我很不舒服了...还是回去吧...咳咳咳咳....” 周文心停住脚,连连点头,顺着岳黎说:“对,你们别上去,上去你们会死的。” “你说什么话!不要乱说!” 岳黎母亲最是听不得‘死’这个字了,狠狠瞪了周文心一眼,周文心似乎也反应过来,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个道士,会算命,你们不要上山……” 岳黎母亲并不相信周文心,似乎觉得周文心有病,转头不去理她,望一眼看不到的山顶,犹豫了一下后,对岳黎说:“妈妈先送你去寺庙里休息,我自己先上去看看.......” “别上去了。”周文心拉住女人,“生死有命....” 女人骂了一句“神经病”,挣脱开周文心,一转头,就态度很好地嘱咐两大爷往寺庙退回去,走出去两步,还不忘回头指着周文心骂,“年纪轻轻,心肠好歹毒,咒人死,你才死!” 周文心哑然,回头去看柳泫之,“这件事太奇怪了,我们要上去看看。” 柳泫之看了看怀里的谢钰,放在这里不合适,一起带上去太费力气,她犹豫地看了看周文心,周文心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我和半梦上去看看,你先去寺庙等着我们回来。” 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兵分两路,柳泫之带着谢钰先回了寺庙,在寺庙门口和岳黎母亲再次碰上的时候,被女人狠狠瞪了一眼。柳泫之并不在意,只是在擦身而过的时候,往她口袋里扔了一张平安符。 谢钰不知什么时候,趴到了柳泫之的肩上,“小泫,你遇见了什么?” “做了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柳泫之这会儿已经把梦里的痛苦抛之脑后,只觉身上有些乏累,就像是平日里刚起床的感觉。 谢钰还想知道更多,“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手上拿着一柄血剑,横在脖子上……” 她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口:“……为何想自戕?” 柳泫之没打扰小尼姑,找了一处干净的石板凳,将谢钰的身子放好,脑袋枕在自己腿上,谢钰从她的肩上跳下来,落在自己身体的手背上,控制着手去拉柳泫之的手。 谢钰放轻声音问:“不能和我说吗?” 柳泫之摇摇头,“就是太痛了,在梦里。” 后半句话像是补充上去解释的,好像在说,现在不痛了。 谢钰收紧手,问:“有多痛?” “在火里,烧了好久。” 柳泫之不想去回忆梦里的痛苦,生硬地转开话题:“那个地羊鬼真是厉害,和上次那个一点都不一样,我没有察觉出一点不对劲来,居然只是幻境……” 谢钰看得出柳泫之不愿意说,没有逼迫她,慢悠悠爬回柳泫之的手中,“你能察觉出何事来?” 柳泫之想了想,说:“我知道你累了。” “我是累了。” 谢钰声音放得很轻,沉默了好久,柳泫之以为她累得不想说话,却在好久的沉默中,突然听到谢钰再一次开口。 “小泫,她们寻你,好像是因为神石,是我害了你。” 柳泫之点点头,却没有怪谢钰,只是问:“那些神石到底是什么?” 谢钰原本是不想答的,但她不想让柳泫之觉得自己是个坏人,解释说:“我取来神石,也是有原因的......” 她的记忆还很清晰。 …… 槐树垂下一串连着一串的白色槐花,像白玉链子,风一过,仿佛就会发出叮玲琅珰的的脆响。 “槐花味苦、色黄、气凉,阳明,厥阴血分药也……” 谢钰抬头望了好久,日子过得太久,她的记忆也开始褪色了,以往分明记得清清楚楚的东西,却忘了许多。 “谢娘子,你怎么了?” 阿姑走过来,“您已经在这里一个下午了。” “我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 阿姑微微叹气,“谢娘子很早之前就忘了,早就记不起来了,我也忘了,做鬼,日子久了,难免要忘记些事的,阳间容不得我们的。” “是啊……”谢钰闻见淡淡的幽香,带着点甜味,掺了些涩意,终于想起来一些模糊的轮廓,“我好像又忘了她。” 声音虽轻,悲凉却重。 阿姑:“谢娘子,我们总会把记忆找回来的。” 高墙之内人影重重,管家指使着仆人打扫擦洗,尘灰之下前主人的气息早已消散。 第174章 阿姑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轻轻叹气:“又有人要住进来了。” 谢钰收了心绪往房内飘去,阿姑跟着谢钰飘回到东厢房中,似乎看她心情不好,多说了些话,“这次来的是商贾人家,柳姓,和这个柳河巷倒是搭得很。” 谢钰顿了顿,再去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了,只能作罢,但她还记得要做的事:“我寻了一件稀世珍宝,世上只有其一,可以知晓前世今生。” 阿姑惊喜,“那有了这宝物,我们就能知道我们为什么要留在人间了。” 谢钰却说:“稀世珍宝不好取,身后追兵无数,我修为有限,不足以完全炼化它。” 谢钰蹙着眉头,显然有些不甘心,“只能破其五分,抽魂附于其上。” 阿姑:“那谢娘子你……” 谢钰摆摆手示意无事,然后拿出一块红色的石头置于桌上,“这里面有我的一缕残魂,我要去修养,若是百年之后,我还未醒来,就用这缕残魂唤醒我。” 阿姑担忧,“谢娘子,你真的还能醒来吗?” 谢钰道,“这是万全之策了。” …… “这一睡就是百年,说是万全之策,也不过是靠着红石养魂,当时没有别的法子了。” 谢钰贴在柳泫之耳朵下,她为什么要取神石的原因已经说完了,静静等着柳泫之的回复。 “啊。”柳泫之了然了,“是为了想起以前的事吗?” 谢钰没有隐瞒,“是。” 但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神石通前世今生,她可以通过神石,找到今生的柳萂,也就是柳泫之。 她没说,她觉得自己不说,因果就算不到柳泫之头上。 柳泫之有点好奇:“你从哪里找来的宝贝?” 谢钰贴在柳泫之的耳朵上,含糊说:“在地府,一条红色的河旁边……” 通前世今生的石头。 谢钰越说越轻,最后蹦出来三个字:“……三生石。” 第95章 那你不要逞强。 三生石。 柳泫之觉得自己听到的东西有些奇怪,她反复确定:“什么?” 谢钰早在手机上查阅过当今三生石的资料,用救援只能听懂的意思,解释说,“相传女娲在补天之后,开始用泥造人,每造一人,取一粒沙作计,终而成一硕石,这就是三生石,女娲将其立于西天灵河畔....也就是传说中说的忘川河。” 柳泫之第一反应是:真是三生石,西湖边那块? 然后才是:那可是开天辟地,造人女娲留下来的神石!!! 柳泫之无言了许久,不确定神石到底是不是三生石,能确定的是神石真的能通前世今生,甚至通晓未来。 她问,“你是怎么抢回来的?” 提到这个,谢钰就有些微妙的不自在,声音很轻的说道:“……毕竟是天生地养的女娲灵石,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将它从忘川河岸撬出来,几乎费了我一身的修为……” 柳泫之有点疑惑,“能撬出来?” “费了点力气。”谢钰继续说:“……鬼差追杀紧迫,无奈之下只能损耗魂魄以破其五分,一是可以分散三生石的灵气,以躲避无休止的追杀;二是修养残破的魂魄和记忆。” 三言两语便说完了,好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柳泫之往后靠在石头支柱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你的残魂还在三生石中?” “是。” 柳泫之微微抿唇,她其实醒来的时候就有些饿了,只是现在的谢钰为了救她,损耗极大,魂魄残缺得可怜,她一口下去,下一秒可能就散了。 一想到谢钰会被她咬碎了,她还是下不了口的,好歹相处了这么久,怎么说也是有了感情的。 现在一人一鬼都陷入了艰难的困境,一个碎了,一个饿了,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回谢钰的残魂。 柳泫之想得很好,决定了:“你要恢复,将你的魂魄取回来是不是最快的办法?” “没事,养个....” 谢钰突然不说了,再养个几百年吗?那柳泫之又该去轮回了。更何况,现在也不是她们不去抢就能相安无事的事,是对方已经盯上她们了。 她和柳泫之手上就有两块三生石;之前在桐城的镜子也是一块,但她只来得及召回自己的魂破,就被腾半梦发现了,以腾半梦的见识,大概已经被她取走了;一块在神仙俱乐部中;最后剩余一块,还不知道在何方。 “如果说地羊鬼中的幻境中有未来的缩影,说明她们确实要效仿女娲开天辟地,以三生石创七界。” 【……斩巨鳖以其龟壳为天,以其四足支撑天地,建立支撑天地的四极……三生石,赐法三生诀,掌管三世姻缘轮回……六界成……】 人有;地羊鬼这种隐世部落都参与其中,巨兽之躯想来也有所准备了;或许她们只剩下三生石未有集齐。 谢钰想到此,就觉得心慌,“她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三生石,若是我们正面与她们抢夺三生石,那你我必将陷入倒悬之急。” 柳泫之向来不愿意多想,想好了就做就是了,既然已经明确目标,她更愿意主动出击,“我们不去抢,只会被她们一次次算计,再说,这个石头里面有你的魂,也是你抢上来的,本就该让她们物归原主……” 柳泫之还在担心一事:“你抢上来的三生石,要是这么放任不管,真像幻境中一样,伏尸流血创七界,你知道你要背负怎样的因果吗?” 第175章 谢钰不语,她不知道,但无论如何,她都认了。 “这三生石必须物归原主。”柳泫之补充说,“我说的是放回地府里。” 柳泫之自以为自己说得太严厉,把谢钰被吓到了,又忍不住安慰,“你放心好了,就算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不会不管你的。你还可以将你的回忆写下来,你忘记了,我就拿给你看看。” 谢钰扒着她的耳朵,轻声含糊了一声‘嗯’。 周文心和滕半梦下来的时候,几近暮色,几人要赶在天黑前下山,就一边往下走,一遍聊了上面的情况。 “和幻境中有点区别,庙很旧,没有鬼女,也没有后面的山道和集会,那些神像倒是看着差不多……” 周文心有些想不通,“地羊鬼以身饲阵就已经非常奇怪了,鬼部落修行不易,她如果只是为了取走两个人的性命,用这种方式……有点难以理解....” 谢钰猜测:“或许她在效仿鬼女,以这种形式献祭七界。” 柳泫之将谢钰的猜测说给周文心听。 这种猜测更可怕。 如果是这样,七界就不单单涉及人界,还涉及了鬼部落等地府管辖范围。 “不行,我要赶紧回去。” 周文心直觉这件事涉及广泛,地羊鬼的幻境如果不仅仅是幻境呢?要真是预示未来,那太可怕了。 “这件事事关重大,我需要报给道协。” 柳泫之点点头,“如果有消息,烦请通知我。” 周文心:“放心吧,你自己多注意安全。” - 柳河,古宅。 夜阑人静。 谢钰一回来就钻进了墓室养魂,柳泫之修补好谢钰身体上歪折的手腕后,让阿姑带回棺中养好。 谢钰提起的红色的河,总让她联想到梦里的血河,幻境所遇和日日夜夜做的梦极为相似,如果说寺庙鬼女一切都有现实可依,那她的梦呢?难不成她们真的能侵入她的脑子?还是说,她们通过三生石,看到了什么..... 她闭上眼,脑中开始浮现幻境中看到的一切。 长河之上是血红穹苍,绵绵不息的红雨没在苍黄泥滩中,仿若血海尸山,身侧是同自己一样被桎梏在淤泥锁链中的人,密密匝匝,啼天哭地,声声呼痛。 泣血之音无不痛心彻骨,惨绝人寰。其悲号凄楚绞心,令听者胆寒发竖,亦哀怜顾恤。 层层雾霭之后的火树星桥如同海市蜃楼一般架于九天之上,灯烛辉煌。似广宇穹隆,巍峨楼台。阶前万里,邈邈难以触及。 确实太像地狱。 忘川河,三生石.... 一静下来,脑子里就是挥之不去的血河,平日里她是不会这么去细想梦里的一切的,今日受了幻境的影响,有点不太想早睡觉。 柳泫之捏着胸前的香盒,拇指下意识压在最顶端的红珠之上,指腹漫出稀薄的绯红,似乎是察觉到了她内心的疑虑,猩红珠子流转着疏疏朗朗的流光。 持珠之人眼中闪烁着蠢蠢欲动的探究,忽明忽暗。 【切勿追寻,皆是执念。】 师傅平日里劝告的话冷不丁窜入脑中,柳泫之手指瞬间卸了力。 好险,差点,果然不是人间物。 叮—— 消息声拉回柳泫之的心绪,她拿出手机。 【周文心:神仙俱乐部的事情确实有些眉目,公安那边早有相关报案,她们近来在深城、湘城活动频繁,经协会商量探讨后,招揽四方能人义士前去查探,我是内部人员,已经帮你拿到名额了,到时候会提前通知你的,不用谢我。】 柳泫之定眼再看了看能人义士的‘义’,不确定周文心是打错了,还是文化水平不够。 【柳泫之:有酬劳吗?】 【周文心:没有。】 看来没有打错字。 柳泫之轻轻叹气,没有办法,得去取谢钰的魂,没酬劳也得去。 冬夜里寒气凌凌,柳泫之收拾收拾进了屋子,把自己裹进被窝里,平生头一次生出了忧虑的情绪来,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天蒙蒙亮起,才沉入噩梦中。 - 谢钰这一遭歇了好久,白日不出来,只等晚上的时候,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子钻进柳泫之的被窝里,每天还不忘喂一点鬼气给柳泫之,柳泫之吃得小心翼翼,生怕把谢钰吃没了。 吃完了还得捧着谢钰来来回回的看,只觉得没什么变化,才彻底放心。 柳泫之吃不饱,饿不死;谢钰养不好,活不了。 一人一鬼就这么凑合着过。 尧枝逐和天璐这几天都不见人,两人一起出门,又一起回来,听阿姑和吾渌打探来的消息,两人是躲起来谈恋爱去了,柳泫之识趣地没有多问。 只是尧枝逐白天不在家,家里总是少了点生气,柳泫之一个人坐在庭院里,突然生出了点孤独的感觉来,她蹲在这边拔拔野草,走到那边同吾渌说说话。 “你是怎么没了身子的?” 吾渌也无聊,在鸟笼子转圈玩,一边转一边回答,“不知道,不记得了,日子过得太久了,好多事都记不住了。” “怎么死的也不记得了?” “是啊,不记得了。” 吾渌缓缓停下来,阿姑这个时候从边上飘过来,“在聊什么?” “记忆。”吾渌问阿姑,“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我当然....”阿姑顿了顿,想了想,没想起来,“我忘记了,几百年了,记不太住,近几十年的事还能记一些,再久远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第176章 柳泫之问:“为什么要留在人间都忘了?” 阿姑赤白的眼珠子瞪得圆圆的,眉头拢起,看起来可怕又可怜,摆摆手:“忘了忘了,记不起了……等以后想起来再说……” “我猜我应该是被砍了头的罪人,留在人间的原因,应该是要找到我的身子……我听那些小年轻都是这样的,没了手指的要找手指……应该差不了多少……” 吾渌倒着,头发落下来,脖子上的横截面早就干涸凝实,她就这么倒着看柳泫之,问:“小泫,你可以帮我找找身子吗?我听说你们道士寻物很厉害……” 柳泫之点点头,翻手拿出铜钱,轻轻将铜钱抛向空中,最终落在地上,她扫一眼,“兑上坎下,泽水困卦。水为阴,困为阻,身体必被水困,阻隔于低洼之地。” 吾渌只是随口一问,没成想柳泫之真的能算得出,她头还没正过来,赶紧追问:“在何方?” “巽下坎上,风水涣卦。”柳泫之重新丢铜钱,“风行水上,散之四方,身体应在东方,水位之地,且风势所向,有林荫遮蔽。” 东方.... 叮—— 手机一响,柳泫之一边收起铜钱,一边拿手机。 【周文心:十八日,浕水公园,去深城。】 柳泫之微微拧眉,深城就在东方,吾渌的身子大概还是在神仙俱乐部中。 吾渌和阿姑已经聊去了别的事,柳泫之稍稍出神,就跟不上她们的话题了,敷衍的应了两声,脑子里还琢磨着要去深城的事,不过一会儿,她又开始这边走走,那边逛逛,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停在了东厢房的墓道入口。 是要和谢钰说一声的。 柳泫之走进墓道里,穿过墓道,走进墓室,里面的棺开着,长明灯的光亮不太亮,只能将棺周的一圈打亮。 “小泫。” 棺中浮动出一团半透的小黑团子,柳泫之走过去,“我要去一趟深城,你就不要去了,在家里修养。” 谢钰直觉是因为神仙俱乐部的事,“我要去的。” 柳泫之正在琢磨着借口说服谢钰,谢钰却先一步开口了,“你不带我,我便自己跟去,你也奈何不了我的。” 柳泫之抿唇,小黑团子缓缓漂浮过来,挨着柳泫之的脸蹭了蹭,软了语气:“我可以感受到魂体的大致方位,更容易找到三生石。” “那你不要逞强。” 柳泫之只能妥协,手心拢了拢小黑团子,将脖子上的香盒拿下来,放在棺中,“这个先放在这里养着你,等要去的日子,你应该能好一些。” 谢钰知晓这是师傅留给柳泫之的东西,有些惊喜,是真的很高兴,她借着魂魄的样子,轻轻亲了亲柳泫之的嘴角:“小泫,你待我真好。” 第96章 她的这辈子好长。 柳泫之站的累了,临落日还要好长一段时间,索性攀着棺材爬了进去。 谢钰惊呼:“你做什么?” 柳泫之理所当然道:“外面没人说话,我有些无聊,想和你说说话。” “尧枝逐又出去了?” “嗯。”柳泫之将谢钰的身子摆成侧睡,自己挪了挪身子挤进去,躺好,感觉还挺舒服的,她搭好手,继续说:“阿姑和吾渌说她去谈恋爱了。” 谢钰知道谈恋爱的意思。 “以往她没有谈恋爱的时候,也常常往外跑,你也不觉得无聊……”谢钰趴到她的心口处,“你不去打坐吗?” 柳泫之稍稍一愣,以前她没事做的时候,就会去打坐,现在不想打坐,只想在这里躺着,于是她诚实回:“不想打坐,想和你说说话。” 谢钰轻着声,问:“只是说说话?” 柳泫之‘嗯’了一声,再多的想做的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想和谢钰待在一起,这样就很舒服了。 她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隐隐约约看到一点人像,似乎像是一幅画,她问,“那些是什么?” 谢钰说,“回忆。” 柳泫之原本对别人是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的,但谢钰不是别人。 谢钰对她好,救她,和她分享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于是她很理所当然地说:“我也想知道,这样,以后你忘记了,我就可以说给你听。” 谢钰默了默,有些事情,是她自己记得才算是完整的。 但柳泫之头一次对自己好奇,谢钰没有选择回避,简单地说起了以前的事,她的人生里充满了柳萂,不可避免的,故事里也处处都有柳萂的身影。 ...... “柳萂?”柳泫之躺得有些不舒服,她翻了个身,恍然:“你原来和柳萂有婚约啊……” 谢钰看着柳泫之的眉目,和柳萂分毫不差,“是。” 柳泫之‘哦’了一声,又翻了个身,可总觉得胸口压了块石头似的,怎么样都不舒服,她坐起来,又问,“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死的。” 谢钰觉得柳泫之是知道的,但还是答:“自戕。” 柳泫之确实猜到了,她沉思了一会儿,她也不是真笨蛋,细细想了想,还是能想出点什么的,这么想着,心口更堵了。 “那你对我好,也是因为柳萂?” 谢钰不会欺骗柳萂,也不会欺骗柳泫之,“你是她的今生,于我来说,你和她都是一个人。” 没来由的善意都有了缘由——因为柳萂。 柳泫之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 第177章 “我觉得不太一样。”柳泫之兴致落下来,喃喃,“她是她,我是我,我不记得柳萂的事,我只记得柳泫之的事。” 谢钰哑然,对柳泫之的反应有些不知所措,她说,“有什么不一样?不管怎么样,你还是同一个魂……” “是柳萂……” 是柳萂的魂。 柳泫之像是较上劲了,不等谢钰说话,她急急从棺中起来,手脚并用地爬了出去,手捂在胸口处顺了顺,“我有点不舒服,这里的湿气太重了,太黑了,我想出去喘口气,等要出发了我再来叫你....” 柳泫之说谎的时候总要找很多理由。 “……你今天别上来了,这几天好好修养。” 柳泫之说完就走出去了,穿过地道,探出洞口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舒服一些,但并没有,于是她又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天气很好,虽然还有些凉,但空气很清新,风中还带了一点河水的沁凉。 可柳泫之并没感到有一点好受。 她想大约是中暑了。 冬天的冷暑,她囫囵吞了中暑药,静坐默念清心咒。 暮色还没起,尧枝逐和天璐就回来了,还给柳泫之带回了些刚出锅的热乎板栗。 “谢钰出来了吗?” 尧枝逐看不着魂体,只能问柳泫之,柳泫之咬着板栗摇头,天璐看她一眼,‘咦’了一声,“你怎么心浮气躁的。” 这都看得出来,不愧是大妖。 “神仙俱乐部。” 清心咒念了两个钟头,被周文心的微信电话打断了,因为柳泫之一直没有回复,特意打来电话确定回复的。 柳泫之刚挂了电话,就顺势拿过来说了,“过两天我去深城一趟,你们两个就不用特意回来陪我吃晚饭了。” 尧枝逐手上刚接来天璐的一盘剥好的栗子,咳了一声,转手又推了回去,“我和你一起去吧,这个神仙俱乐部又是人又是鬼的,有天璐.....” “我也帮不了。”天璐打断尧枝逐的话,指了指天,无奈说:“这些事都是她们的命数,我不能帮的。” 尧枝逐挥挥手,“行吧,我帮可以吧?” 人间事,人间解决。 天璐倒是没再阻止。 柳泫之却摇摇头,“你还是别去了,你什么都不会....” 尧枝逐抬手,阻止柳泫之继续说下去,“好了,不要说了,再说就太伤自尊心了。” 三人聊了一会儿,太阳就落下去了,一转眼,柳泫之就看到黑洞洞的东厢房里飘出一个小黑团子来。 柳泫之忽的站起来,“我要去打坐了。” “现在?”尧枝逐看了眼手机,“不吃饭了?” “中暑了,不想吃。” 柳泫之闷头往房里走,谢钰还没追上去,嘭一声,被堵在了门口。 “怪怪的...”尧枝逐嘟囔一声。 天璐瞥一眼从窗户缝中溜进去的小黑团子,再一次把手里的板栗递过去,“吃点嘛,我手都剥疼了。” “大妖怪,还会手疼呢?” 尧枝逐嗤一声,还是接来了盘子,一颗接着一颗地往嘴里丢,两颗没下肚,盘子里突然飞起一颗最大的栗子,飘飘忽忽往柳泫之的屋子里飞去。 “谢钰!”尧枝逐喊,“要吃自己剥!” 小黑团子假装听不到,抱着栗子,费劲巴拉地钻进格子窗户里,“小泫....” 柳泫之趴在床上,小黑团子高高举起金黄色的栗子喂到柳泫之的嘴边,柳泫之觉得可爱,又想着谢钰心里还有一个柳萂,怎么都拉不下脸吃。 闭着嘴,含糊:“给柳萂吃去。” 谢钰眨了眨眼,看出了柳泫之那点不高兴的意思,问道:“小泫,你莫不是吃醋了?” 柳泫之想了想,恍然,“好像是这样的。” “那你....” 谢钰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 柳泫之却忽然坐起来。细细琢磨了一下,谢钰漂亮,对她好,她喜欢上谢钰是非常容易的事,所以柳萂的事才让她这么不舒服。 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可能。 柳泫之看了看谢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谢钰眼里她一直是柳萂,而她们早就睡在一起,只有情侣才会睡在一起,她们原来早就开始谈恋爱了吗? 柳泫之神色恹恹下来,“可你喜欢的是柳萂,又不是我。” “你和她是一个人。” 谢钰回答完之后,觉得哪里不对,自己似乎遗漏掉了什么,但柳泫之很快就接上了话。 “我和她只是一个魂。”柳泫之摇头,“我是从你是你的时候认识你,喜欢你的。你不是,你是我是柳萂的时候,认识我,喜欢我的。” “....你没有好好认识过柳泫之,一直喜欢的都是柳萂。” 柳泫之说不清楚,只知道谢钰这样对她是不对的。 谢钰听到了‘喜欢’,还没来得及高兴,柳泫之接下来的话就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她有点明白柳泫之在说什么,可柳萂和柳泫之本就是一个魂、一个人,不论叫什么名字,都是不会变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谢钰说:“这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有问题。” 柳泫之并没有因为谢钰的这份喜欢而高兴,就是最大的问题。 话题又说到了两个人无法开解的问题上,柳泫之不想说,谢钰不知道该怎么说,两人又僵住了。 第178章 柳泫之习惯性地回避去想麻烦的事情,她拿下谢钰抱着的板栗,当作接受了她的求和,然后将谢钰拢起来,打开窗户放了出去,“我要睡觉了,你回去好好养着吧。” 毕竟两人已经在谈恋爱了,又睡过一张床,分手是不能分手的。 师傅说,两个人谈情说爱要从一而终,即便矛盾再多,缝缝补补也要过完这辈子。 柳泫之关灯,躺回床上,深深叹气,短短几天的时间,不知道是第几次生出这么忧虑的情绪来。 她翻身,又叹气。 谢钰是鬼,她的这辈子好长。 - 第97章 白麻山1 - 五天后,浕水公园。 浕水公园位于晚明东侧城郊交界处,从沿江的入口进去十几米就是大广场,旁边草地上坐着不少晒太阳的宝妈小孩。 经过广场往里去,一路灌木绿地,喷泉商贩,空旷干净。不过一会儿,是一面从江河通过来的湖水,上面七扭八拐的绕着栈道桥,通向树木繁茂的对岸。 周文心消息说,只要走过这座湖上桥就能看到健身器材,她就在那里。 柳泫之从桥上走下,踩上石子小路,常绿树枝遮天蔽日,灌木丛参差不齐,草地上爬满了新长出来的杂草,这片荒芜又茂盛的深处,露出一角锈迹斑斑的健身器材。 这次和周文心一同来的是周千雪,当然滕半梦也在。 周文心快一步迎上柳泫之,“就差你了。” 【吱呀——吱呀—】 老旧的健身器材发出刺耳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都抢了过去,柳泫之也跟着看过去。 “哎呦,真不好意思啊。” 说话人晃着建身器材,手上拧着劲,似乎想让它停下来,可惜她的身子稍许笨重,一时间没能下来,只得等它慢慢停下来。 她不太好意思地笑笑,酒窝堆着一圈褶子,看大家都看着她,只得先自我介绍了:“在下鲁欣悠,各位福生无量。” 鲁欣悠长得胖胖乎乎的,挤在摇脚的健身器材里面,显得有些拥挤。淡眉圆眼,笑起来像个实心眼的,炸开的泡面头顶卷着哪吒头,皮肤白生生的,不高不矮,一米六不到点。 有人起了自我介绍的头,大家就都跟上了。 “阁宅山,葛舒。” 是一个看着三十多岁的女人,头上扎着掺着麻花辫的冲天辫,穿的一身白色的太极套装,瘦瘦窄窄,一开口,道骨仙风去了大半:“今个就要逮到啷个砍脑壳的,一天到晚就只晓得霍霍平头老百姓……好生气,我真滴看不下去,听说半个月的娃娃都不得放过……” “不过就是几个地瓜,要好多人去嘛。” 有点哑哑、嗲嗲的嗓音跟着葛舒的话响起,这种嗓子很有特色,很难让人忘记,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柳泫之一看,还真是个熟人。 犹笙还是那个少数民族的打扮,上上下下戴满了银片片。 绕着陆榆的手臂,比在桐城见面的时候少了好些戾气,面相都看着乖好多,吊着眼睛,笑说:“叫我犹笙就好咯,这位是我的达令陆榆儿。” 陆榆戴着一张丑面具,遮挡下半张脸,包圆的帽子遮盖了半个额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谈恋爱了。 难怪。 柳泫之拢着小黑团子揉了揉,谢钰哼哼呜呜,却一点不反抗。前几天柳泫之一直刻意躲着她,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可以一起出门了,她还是少说少错,等个好时机再开口。 周围绕过来几个散步的路人,经过几人的时候,神色怪异地看着她们,嘴里嘟嘟囔囔着“拍戏”、“cosplay”、“网红”之类的猜测。 周千雪拍拍袍子,清了清嗓子,“各位,先上车吧,车上在互相了解。” 为首走向大巴车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带着绑着红色布带子的老花眼镜,瘦瘦小小,垂在肩头的短发花白,看不到一点黑头发。 周千雪抬手示意,“宝光道长,请。” 宝光扶了扶眼镜,点点头,腿脚利索的往车上跨去。 “草鬼婆,你咋个有空跑来耍噻?你不是最看不上道协的事情了嘛?” 葛舒和犹笙似乎是老相识了。 陆榆已经先一步上车,犹笙“唉”一声,摆摆手,气声解释:“上头叫我们来的,我们也不想来,没办法。” 柳泫之跟在两人后面,犹笙特意回头看了眼柳泫之,算是打过招呼了。 “各位,各位。”全落坐完,周千雪拍了拍手,先自我介绍,“鄙人周千雪,全真派,今日有幸和诸位驱邪正道....” 车子一晃,轰轰声中,周千雪说起这次的正事,“....这次征集各位与我一道,是听闻各位能力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这次以调查为主,不必要,不要打草惊蛇。已经有两位协会高功比我们先行一步去深城了……” 周千雪提醒道:“对了,不要在普通人面前展露内家法术,大家注意分寸,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就不要说了,都是老生常谈的事情,说点正事,那个神仙俱乐部具体是个啥子玩意儿嘛……”葛舒摆摆手,不太耐烦地催促:“你们协会的就是好为人师,讲事情重要点,还有,我们不动手,喊我们来做啥子?这个不能做,哪个不能做,不如找跳大神的憨婆去。” 周千雪没有不高兴,和气地解释说,“白麻村的情况复杂,打听来的消息是说,神仙俱乐部只是在这里活动过,不一定还在村子里。而且里面大多都是留守老人,容易被人洗脑,我们要注意甄别,不要伤害普通教众。” 第179章 “讲的这么严肃,多有麻烦咯。”犹笙挽着陆榆的手臂,靠在她的肩头上,不屑道:“把我的小宝贝都放出去,整个村、整个山,都逃不出我的眼睛。” 那些虫子。 周文心想起来,汗毛都止不住的立起来。 “这些人好凶的。”周文心气声和柳泫之解释,“要不是神仙俱乐部很麻烦,我们也不想请她们来的。” 柳泫之还没问怎么麻烦了,葛舒嘿嘿一笑,开玩笑似的调侃说:“我看你牛都吹上天了,草鬼婆。” 草鬼婆。 蛊在湘西地区俗称“草鬼”,相传它只寄附于女子身上,危害她人。那些所谓有蛊的妇女,被称为“草鬼婆”。 “我看灵宝派是瞎了眼,把你这个二流子收进门里。”犹笙听不了一点不好听的话,面上挂不住,哼笑一声,“我在玩蛊的时候,你还在转花手哦...” “我玩得不是花手,那是摇手,哈批。”犹笙一踩一个准,葛舒脖子耳朵红彤彤的,有点尴尬,“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们湘西三角恋还不够人说的……不是,怎么不见落宁?” “落花洞女?” 湘城三人的名气还是蛮大的,鲁欣悠轻声“咦”一声,喃喃:“去年洞神娶亲,落花洞女怕不是.....” “不是说……” 一车的人突然都安静下来了,犹笙也不说话了,她转头看向车窗外,陆榆低垂着眼睛,搭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 葛舒到嘴的疑问戛然而止,明白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魂魄顶替洞女献祭失败了。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而朝向一直没说话的柳泫之,“我怎么没见过你,怎么称呼啊?” 想借此打破沉默。 柳泫之微微点头,“柳泫之。” 葛舒“昻”一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柳泫之不明所以,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还是周千雪站出来。 继续刚刚被扯出去的正事:“……我与协会同僚走访调查几日,发现神仙俱乐部早在几年前就在民间兴起。此教涉及人群众多,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头百姓,这个教……” 周千雪稍稍停住,像是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个教派是个双子教,分为阴阳两教。” 一直不出声的宝光替周千雪继续说,她低着头用衣角细细擦拭着眼镜,一抬头,看大家都看着她,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介绍,先说,“玉堂派,宝光。” 宝光继续说:“阴阳两教,顾名思义,阳主阳间,教众是人;阴主阴间,教众即为妖鬼。” “她们认为人间即地狱,修行即可脱离地狱。也认为欲望是与生俱来的,亦都是平等的。你想发财是对的,想长生是对的,想修仙也是对的。” 鲁欣悠:“这好像没什么问题。” 宝光压着眼,透过镜片看向鲁欣悠,车窗外的阳光反光在镜片上,一晃一晃,车轮下的路崎岖不平,闪的镜片上的光波荡跳动。 鲁欣悠不明所以。 “她想说的是,想杀人也是对的。”滕半梦突然出声。 宝光赞同地点了下头,“想杀人是对的,等同于杀人是对的。平等的意思是,想杀人的欲望和想长生的欲望是等同的;即杀人和长生本质上都是欲望驱使的结果。” “简单点说,世上的好与坏,善与恶,都是没有差别的,只要是人的欲望,就都没有错。” “这就是她们的道。”宝光扶了下快要滑掉的眼镜,慢悠悠说:“人间即地狱,一切都会归于尘土,信奉欲望无罪,善恶无界。” - 大巴转飞机,飞机转大巴,大巴转大巴。 马不停蹄地赶了七小时行程,一开始还能聊两句的一车人,越到后面越困,车里没有一个人愿意说话了,都在一晃一晃的大巴里,昏昏欲睡。 所有人都睡下后,大巴车行驶上了平稳的山路,沿路的田坳上传来几声悠扬的牛哞,嗡嗡声里,所有人都沉入了梦乡。 突然响起刺耳的喇叭声,柳泫之惊醒,紧接着听见司机骂骂咧咧,“颠佬,你有病啊!有什么病去医院,在外面发疯!你寻死啊!” 柳泫之探出窗户,只能看到一角草帽的边缘,似乎站在车窗边和司机说着什么话。 只听司机大声吼,“发病是吧!赚钱唔容易!发发好心,放过我啦!神经病!滚啦,衰仔!” 大巴车再次启动。 轰鸣声中,带着草帽的人在后面大声地喊,“唔要去,都是神经病啊——” 司机点出一根烟,不耐烦地骂道,“神经病啊——食屎啦你扑街。” 周千雪喝了水,润润嗓子:“快到了。” 上山的路已经过了半程,盘山的公路早就过去,泥巴和着沙子的路扬起一阵阵尘土,车窗上服了一层薄薄的黄尘,沿着路边过了好几户农家,依旧看不到村头。 天色渐渐暗了,山间的气温回落不少,山风在车边呼呼作响,等到太阳完全落下,大巴车的前窗玻璃外才亮起星星点点的微弱灯光。 一下车,柳泫之先是吃了一嘴的尘土,她皱着眉挥了挥手,谢钰指尖一动,就在柳泫之身周围出一圈小小的风圈。 柳泫之舒展眉头。 周千雪走去前面带路:“天色暗了,各位路途疲乏,先去高功找好的农家借住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180章 “诶诶,这是什么啊?”鲁欣悠憨憨地凑过来,“你这个怎么搞的?” 周文心路过她们,帮柳泫之解释:“她有一个小鬼。” “哇,很方便诶。”鲁欣悠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想要一个,你哪抓来的,这么乖……” 柳泫之说,“是从墓里挖出来的。” 鲁欣悠愣了一下,以为她在开玩笑,笑哈哈说:“你挖了她的墓啊?那她还这么听话?傻子鬼吧。” 柳泫之:“是我女友的墓。” 鲁欣悠呲出来的牙花马上就收回去了,硬生生垮下脸,蹙成八字眉,含糊道歉:“对不起……” 第98章 白麻山2 小黑团子慢悠悠放出一缕黑气,送到柳泫之的嘴边,见柳泫之吃下去了,谢钰才抱起柳泫之的一根手指,声音细细的,调子拖得软软轻轻。 “小泫,我是你的女友啊....” 柳泫之以为她在陈述事实,‘嗯’了一声,没等谢钰聊上话,突然感觉周围阴风阵阵,比自己的墓穴还要阴冷。 “小泫,这里不对。” 柳泫之一进村就感受到了,她气声说:“很多鬼。” 村口往里面走去,沿路两侧的小矮木凳子坐着几个老太,捧着碗吃饭,上面堆砌着满满当当的熟肉,红彤彤,油亮亮的,带着一股浓郁的酒香,像是被什么酒腌制过的肉。 别人眼里春风和煦的村子在柳泫之眼里是阴气阵阵,瘪着嘴巴嗦肉的慈爱老太太背后,都趴着鬼,最旁边的老太背上趴了两个,压着她的背几乎是九十度的弓起。 “这肉闻起来甜咪咪的。” 鲁欣悠吸吸鼻子,馋得咽着唾沫,和后面的柳泫之说,“闻起来好香,不知道等会能不能吃上,有点像甜口的红烧肉,还有酒……酒糟的味道……” 天色有些暗,匆匆赶来接引的高功打着手电筒一晃晃从村路上跑来,停在最前面,和周千雪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才对着几人招呼。 “村子里条件有限,两个屋子,大家今天睡一下大通铺……对了,村子里听说我们来给她们驱邪祈福,特意备了一大桌子的菜,赶紧走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一路除了沿街农户家透出来的灯光,没有一盏路灯,村子不大,缩在山脚脚里,一行人走了不过十分钟,就从村头走到了村尾。 大通铺在一个老旧的四合院里,迈进偏门门槛,就是延伸一排的木门木窗子,足有七八间屋子。还能看到对面五六个门洞外的尽头,正在吃饭的老人。 这一头有两个入门,屋子房檐、大体的构造都是相互对称的。 遥遥相对的中间是四四方方的空地,头顶天光晦暗,房檐下顶着四根漆红柱子,高处的墙壁上供着一方盖着红布的龛,底下没有香案,应该是不常有人祭拜。 这种合院加上祠堂的配置,大多祭拜的都是一个祖宗。 第一进院便是村里的祠堂,中间还盘着一张大圆桌,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菜肴,看着像是孝敬给祖宗吃的,不是为她们准备的。 “这都是每家每户的老人弄了一道菜端过来的。”高功一边招呼一行人落座,一边解释:“你们一路也看到了,这里条件不是很好,只有这里又有房顶又有桌子的.....” 葛舒‘噫’一声,“在别人坟头吃饭?她们觉得没关系,你也觉得没关系嘛?我是觉得有点瘆得慌...” 周千雪也觉得不妥,“我尊敬您,才尊称您一声高功,这安排……不合礼教。” “诶,都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可能不太注重这些.....” 高功有些为难,随后话音一转,又劝:“这不是拿红布盖着了么,坐了一天的车了,都累了吧,应付应付点,就可以休息去了,一点都不吃,太不礼貌了…..” 犹笙早就坐下来了,也是最先拿起筷子的,“我没这个规矩,饿死了,我就先吃了。” 鲁欣悠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圈,突然咧嘴一笑,“我端去旁边吃。” 说着就往碗里扒拉着菜,夹走了大半盘的肉,堆得和小山似的,小心翼翼捧着往旁边走。 葛舒看犹笙吃得香,忍不住问:“好吃不好吃喃?” 犹笙往嘴里塞了一块肉,点点头:“好吃惨了...陆榆儿,来吃嘛,没得问题。” 陆榆儿没什么胃口,“我不太想吃。” 犹笙本来还想劝两句,但似乎想到了什么,什么都没说,只乖乖点点头:“好嘛,那你先去里面的铺子看看,挑个好位置。” 柳泫之不用吃饭,但还是象征性地往碗里放了几根菜,走到一边去,和鲁欣悠蹲在一块吃。 “这个好吃诶,你不吃吗?” 鲁欣悠嘴巴上抹得油亮亮的,非常热情地往柳泫之碗里夹来一块肉,也不知道怎么的,本来正正对着碗口的肉,偏偏擦过碗,落到了地上。 柳泫之扯了扯衣领,把小黑团子往里塞了塞。 “哎呀,太可惜了....” 鲁欣悠盯着肉看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柳泫之,有些为难了,她碗里只有三块肉,再分一块给柳泫之,她就不够吃了。 柳泫之看不懂她的为难,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吃:“我不喜欢吃这种酒糟的肉,不用给我。” 听柳泫之不喜欢吃,鲁欣悠就放心了,用筷子把剩下的肉捣碎,拌着饭,几大口就把碗里的饭吃进了肚子里,然后又跑回去装饭夹菜。 第181章 周文心看一圈人都陆陆续续开始吃饭,周千雪和宝光还是端坐着,没有动筷子,她也不敢动筷子,只是不争气的肚子叫了两声,她压压肚子,生怕它叫得太大声,被人听见。 “去旁边垫垫肚子。” 滕半梦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个面包,放到了周文心的腿上。 本来以为没人听见,却忘了还有个耳目灵敏的家仙,周文心脸有些热,蹭得站起来,快步离开,走出两步,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后,回头,周千雪已经帮她扶起来了。 “这么大人了,冒冒失失的。”周千雪轻轻叹一声,“什么时候才长大啊。” 周文心抿唇,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开。 滕半梦收回视线,“你觉得自己妹妹是累赘?” 滕半梦很少和她说话,周千雪不由一愣,礼貌地拱了拱手,“仙家莫怪,小妹虽然偶有冒失,但确实是良善之辈,至于累赘,我未曾这么想过。” 滕半梦回过头去,不作回应。 周千雪习惯了滕半梦这幅态度,半仙大多傲气,要不是滕半梦屈尊降贵,伴生在周文心身边,周文心怕是活不到这个年岁。 “.....肉菜多吃一些。”高功还在时不时劝一句:“村里说,这肉是酒糟酿出来的酒糟肉,既有肉香又有酒香,经过草药炖煮之后,很是滋补。” “居然还有草药。”鲁欣悠惊奇,嚼了又嚼,像是吃出点什么味道了,眼睛一亮,“诶,还真有点....” 葛舒夹了一块肉,顺道虚伪地关心高功:“高功,您在这里呆了一整天,肯定累惨了嘛,您多吃点儿哦,补充哈体力嘛。” 高功摆摆手,“我午饭已经吃过很多了,你们才是要多吃点.....” 门口跨过进来老太,柳泫之正盯着她们看,蹲回来的鲁欣悠腾出一只手拽了拽她的衣服,“别这么盯着别人看....” “没看她们。” “那你看什么?” 柳泫之说,“看她们背上的鬼。” “啊,你能.....” 鲁欣悠一抬头,老太皱巴巴的脸突然凑在了她面前,深褐色的面庞泛着一抹怪异的红,眼皮耷拉,遮挡了半片瞳孔,凑过来的一瞬间,带来一股浓郁的肉香味,不知道是老人带来的,还是自己碗里飘出来的。 “唔好嘥啦,好好嘅一块肉,好嘥皮嘅。” 鲁欣悠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看她捡起地上的肉,拍了拍,放进嘴里。用仅剩了几颗牙的嘴费力地咀嚼着。 因为佝偻的原因,老太的脸和鲁欣悠几乎是面对面,她看见有一段草屑被老太嚼进嘴里,那股香味越来越浓郁,直到老太转身离开。 鲁欣悠看不到的是,老太转过身后,她身上鬼的视线却还停留在她身上,从始至终,一直定定地盯着她。 “哇,好吓人。”鲁欣悠气声说,夹起一块肉来压压惊,“....又是肉又是酒,还有草药,看起来条件也没有很差啊,掉在地上的还捡起来吃....” “看到什么了?” 周千雪时刻关注边上的情况,走过来问柳泫之。 柳泫之:“这里的人身上都背着鬼,有人甚至堆了七八个。” 这里都是老人,年轻的七十岁,年纪大的都有九十多了…… 周千雪表情凝重,嘱咐柳泫之:“先不要轻举妄动。” 柳泫之点点头,在周千雪转身的时候,顺道让她把自己的碗带过去,鲁欣悠等周千雪走了,才凑过来。 “你阴阳眼啊,难怪有女友鬼。” 柳泫之看她一眼,总觉得她说的话不是很好听,但一时间又说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老人睡得早,不过七点钟,村子里的灯陆陆续续的关了,只留天上的一盏月亮大灯亮着,蒙蒙的光从合院天井落进来,周遭静谧无声。 手电筒的光在门缝窗户中游移,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并没有惊扰到这座沉睡的村子。 门一关,大通铺里只亮着手电筒用来照明,周千雪第一时间把柳泫之看到的告知给了一行人。 葛舒缩缩脖子:“我也觉得不对劲,这里面阴森森的,一进村我就觉得有点怪怪的……我刚才去上厕所,她又不让关门,我感觉有好几双眼睛在盯到我,我还在想是不是我搞错了啥子.....” 这两个屋子连通,不通电不通水,外面院子走到尽头才有一个水井,水井盖子上了锁,柳泫之也是被老太和几个鬼盯着洗漱,就连上厕所都没让关门。 当然,话说得是好听的,是关心她们晚上黑灯瞎火的不好走路,容易踩空摔下去。 “她们不会杀人吧?这么多人?”周文心摇摇头,嘟囔:“不太可能吧,她们的身子骨,随便一个年轻人就能....” 鲁欣悠突然挥挥手,等大家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后,猜测说:“会不会是以前背的人命,我听说好多犯事在外面不好过日子,都会躲到山里来....” 早就躺起来的犹笙一翻身,脑袋凑进来,“有点道理,我晚上放个虫子出去看看……” 葛舒脸色一变,打断:“你不会把虫子也带上来睡了吧?” “有啥子关系嘛,她们都是我的小宝贝。” 犹笙说着话,一张一合的嘴里就爬出一条细小的蜈蚣,似乎盘在她的上额,出来的时候从上唇爬到嘴角,最后才顺着手臂往窗台爬去。 不是第一次见了,柳泫之还是觉得浑身立毛,比叠叠乐的鬼还要吓人。 第182章 “哇!”鲁欣悠也害怕,大叫,“你身上还有没有了!全都放出去,明天再叫回来!不然我睡不着……” “不要大惊小怪,好多人不是都和猫猫狗狗睡觉嘛……” 犹笙简单应付一句就完事了,不管别人睡不睡得着,被子一盖,腿压上陆榆的腿,眼睛一闭,就晚安了。 “喂,你这个和狗不一样啊……” “好了,大家互相体谅一下,就睡一个晚上……我讲这件事是为了让你们心里有个底,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打听清楚神仙俱乐部的窝点后,再来解决这件事....” 周千雪轻轻摆摆手,话又给扯远了,赶紧拉回来,然后简单快速地安排好明天的计划:“明天分成两批人,文心跟着高功在这里斋醮科仪,其他人去找村子里的老人打听打听消息,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早点睡......” “姐....” 周千雪看一眼周文心,周文心闭上嘴,什么都没说,脚一蹬,缩进了被子里。旁边的滕半梦靠在墙壁上,半个身子盖着被子,就这么抱着手臂闭上了眼睛。 柳泫之挪到靠门的位置,她和鲁欣悠进来的迟,只空了门口的两个位置。两人一张被子,鲁欣悠一盖上被,柳泫之这边就空荡荡的漏风。 她只能往鲁欣悠身边挪,安静好久的小黑团子忙活起来了,从上到下将两人能接触到的地方都打了层薄薄的结界,柳泫之再怎么贴,两人也总是隔着三两厘米。 翌日一早,柳泫之还是被冻醒了。 山里气温低,这屋子四面漏风,鲁欣悠翻个身,被子就全被裹走了。柳泫之四点就起了,打了一套太极回来,浑身都暖和了。 回来的时候,碰见周千雪和周文心在门外说话,一看到柳泫之,齐齐闭了嘴。 “早。” 柳泫之打了声招呼。 周千雪温和地回应,“早上好。” 周文心挪着步子往柳泫之身边挨,随口问道,“睡好了吗?” 屋子里的床是木制的硬板床,上面的铺了一层薄薄的棉絮被单,枕头也是薄薄的一层棉布,头靠上去,就如同躺在床板上一样,再加上没被子,柳泫之几乎没怎么睡好。 “没,冷。” “我也是,我一早就出去打听消息去了,她们村本来是.....” 周千雪皱眉,打断她:“昨天安排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个村子很危险,你怎么能单独行...” 周文心被抢断了话,语气也不是很好:“我没有单独行动,半梦陪着我。” 柳泫之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两人似乎是在吵架。 劝架她有一套。 柳泫之大跨一步,挡在两人中间,面对着周文心,转移话题:“她们村本来是什么?” 第99章 白麻山3 “传言这个村都是一个女将军家仆的后人,白姓。那将军死后,其家仆忠义,为其守墓。白麻村就是这个家仆的后人。世道变化,子嗣都往外面去发展了,只留下了这些风烛残年的老人守山。” 柳泫之:“将军?” 周文心点点头,继续说:“四百多年前了,叫秦飞雁,生于武官之家。” “秦飞雁十六岁时,继承遗志,在边关立下赫赫战功,被朝廷破格提拔为偏将军,后被封为宁远总兵。” “再后来新帝即位,朝廷动荡。秦飞雁被当时的丞相以“与敌军议和”“市米资敌”等罪名弹劾,三日后,她手刃副将。新帝大怒,以通敌叛国之罪施以凌迟处死,家人流徙三千里,抄没家产,实则家无余财。” 凌迟处死,家无余财。 柳泫之不解:“通敌叛国,家无余财...” 不管是怎么组合,都觉得怪异。通敌叛国好歹是求权求财,做了这么久的官,偏偏落下了个通敌叛国的名声,还家无余财。 “据说是有隐情,但问她们,又说不出什么来,来来回回也就只有一句……”周文心顿了顿,说:“....将军没有叛国。” 周山雪:“说不定是有隐情....” “四百多年前.....” 周千雪听完后,先抛开了周文心独自行动的事,分析正事,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回头一看,滕半梦歪歪地靠在门框上,天光赤白,她的瞳孔稍稍收缩起一点。 “.....四百多年前,正是朝代更迭的时期,朝廷日益腐朽,国家内忧外患,关内农民起义风起云涌,关外贵族不断兴兵南下……” “总之,历史记载十分混乱,即使是与其耳目相关的人,其恩怨纠葛也尤其复杂。” “宦官当道,天子无能,她的死未尝不可惜,只是需要她死了。” 腐败的国家需要交叠。 滕半梦语气平静,只是好像总夹杂着一声叹息:“....她死后不久,边关失守,敌军入关,她所处的朝代也被颠覆出时代的洪流。” 周文心偏头看她:“你和她认识?” “不认识。”滕半梦说,“只是见过一眼她的刑场,觉得可怜,没想到时至今日,会以这种方式相遇。” 叛国能有什么好下场。 良久,周千雪微微叹气:“如果真的有隐情,这将军或许真是被冤死的,将军一类,身上的人命数以万计,煞气怨气集于一体,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炼化,后果不堪设想。我们要快些搜集消息,找到山墓的位置,看看将军墓现今的情况。” 第183章 过了八点,所有人都起床了。 周千雪将周文心得来的消息复述一遍,按照原计划,分成两路,周文心和高功留在祠堂做表面工程,准备科仪。其余几人分散打探消息。 “明明这么大的太阳,怎么一点都不暖和...” 鲁欣悠嘟囔着搓搓手臂,两只手互相插在衣袖里,拧动着转转,卡紧了之后,拢着往上抬了抬,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柳泫之。 “道友,你昨天晚上睡得好不?” 柳泫之摇摇头,动了动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鲁欣悠不知道自己把道友的被子全抢走了,重重‘唉’一声,吐槽:“我也是,做了好几个噩梦....这里的阴气太重了,真不像是活人的村子,你说她们不热情吧,还招待我们一桌大菜;你说热情吧,从昨天进村,好像没什么人说过话,死气沉沉的.....” 白麻村的路都是黄泥巴路,这几日天寒干燥。脚下一踩一起,就飞扬出一片黄尘,等走到第一户有人的房屋时,一圈人的裤子上都沾了一层土灰。 葛舒拍拍裤腿上的灰尘,非常自来熟地推开栅栏门,往院中走去,“大姐,吃饭了吗?” 大姐看着得有八十了,一身藏青棉袄,背靠着矮小的黄泥墙,手中举着老旧的烟斗,干瘪的嘴颤颤巍巍的蠕动了几下,一股浓郁的白烟就从她的口鼻之中窜出来。 “我唔听啊,扯啊。” 葛舒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她继续往下聊,“是啊,来这边耍一耍,你们屋头就你一个人啊?你娃儿喃?” 老太浑浑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一圈葛舒,以及后面几个不请自来的人,只见几个人在院子里转着圈,看着像是来观景的。 她嘴角压紧,面色似乎有些不满,语气也很不好:“做咩啊?” “你嘎,列嘎,你home........” 鲁欣悠听过两句当地土话,凑上来,嘎嘎嘎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来。 犹笙和陆榆蹲在后面呲呲呲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其她人跟周千雪往反方向去了,柳泫之话少,看着也不太聪明。就在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只手机缓缓伸进她们中间,机械女声在两人之间响起。 【今日早餐食乜?】 老太耷拉着的眼皮一抬,又吐出一口浓烟,爬满皱纹的脸在烟雾中不甚清晰,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骂道:“吃屎拉你,吃什么!食仔仔肉也!” 鲁欣悠立即跟上,小心翼翼地发音:“仔仔肉....是...是咩啊?” 老太眼珠微抬,盯着鲁欣悠,眼周的皱纹被压得更深了,像是盘错的泥潭沼泽上的枯枝败叶。 “你哋寻日唔系食咗咩?” 又听不懂了。 柳泫之收回手机来,跟着手机翻译:“她说,你们昨天不是吃过了吗?” “那个就是仔仔肉啊。”鲁欣悠点点头,突然神情微变:“这个名字好怪哦,这边的仔不是小孩的意思么.....” 葛舒拍了一下鲁欣悠,呸呸呸几声:“老婆饼不也是一样,这个仔仔肉.....可能是....是嫩的意思,你不要吓唬人。” 有点道理。 鲁欣悠就是随口一问,吓到人了就嘿嘿笑笑,不好意思地躬身道歉:“不好意思哦,你说的有道理,她们村子里连人都没有,怎么可能搞人肉吃哦.....” 鲁欣悠不说还好,一开口,葛舒更不自在了,回头去看老太,呛人的烟雾中,老太的脸似乎离得近了些。 葛舒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做咩啊?” “有啲老咗,要嫩啲至好。” “咩啊?咩啊?” “这个老太婆儿刚才是说啥子哦?我怎么觉得她是在说我太老了,啥子意思嘛?” 这个话听着有点奇怪,葛舒回头去看柳泫之。 柳泫之没来得及翻译:“没按翻译。” 葛舒又去看老太,越琢磨越生气,‘嘿’一声,就当是老太骂她了,“....老娘年方三十,川口一枝花,她啷个没眼光,说我老?不看看自己好多岁了,皱巴巴赖皮蛇一条....” “扯啥子皮嘛。” 犹笙拉着陆榆凑上来,手指上绕着昨天放出去的小蜈蚣,头高高的仰着,密密麻麻的脚窸窸窣窣的蠕动着,鲁欣悠吓了一大跳,赶紧往柳泫之后面躲。 “……我找到个屋子有问题,走嘛走嘛。” 葛舒“哼”一声,骂了两句听不太懂的土话后,“走,这个老婆子瞎眼神经病,问不出个屁。” 几人退出去,柳泫之走在最后,掩上院门的前一刻,再一次扫了一眼老太身上的鬼影——趴在背上的女鬼,站在后面的男鬼,以及挂在她腿上的鬼婴。 恍惚这么一眼扫过去,像极了一家四口的模样。 第100章 白麻山4 - 几人跟着犹笙走到最里面的农户,敲响一扇贴着褪色春联的老木门,院外的土墙比人高,不比刚刚的老太家,几根木头桩子就算是个围栏了。 这里看不着里面,也没等来人开门。 敲了十几下后,犹笙用力推了推,吱呀,木门打开的一瞬间,掀起一股灰尘,带着浓重的高粱酒糟气味,掺杂着少许肉的微弱酸味,直直冲向几人的面门。 柳泫之往后一退,一手掩鼻。 犹笙拧起眉毛,骂了句土话脏话,陆榆面不改色往里面走,葛舒跟在后面。 院子里面挂着几排晒干的肉条,木门边摆着一张凹凸不平、斑驳的木凳子,上面累着不少砍刀留下的痕迹,大概拿来垫木板、据锯子的工具凳。 第184章 鲁欣悠抽抽鼻子,“这酒味....” 再一闻,却是浓郁香醇的高粱酒味,肉腥味被盖在了酒香之下,只有闻得仔细,才能闻见细微的酸气。 “这不是我们吃的那个肉么...看样子村子里的肉都放在这里腌...” 鲁欣悠凑到最前面跨进屋门,想看看好肉是怎么腌出来的,柳泫之几人还没走进去,伴随着剧烈的呕吐声,敦实的黑影撞开最前面的葛舒,捂着嘴跑了出来。 葛舒拍拍肩头,问:“嘿,怎么了?” 鲁欣悠摆摆手,一句话说不出来,张口就开始干呕。 几人对视一眼,陆榆先走进去,半分钟后,走了出来,面色还算平静。 “她们把人腌在水缸里,还有专门放内脏的缸,拿盐撒了几层,看着像是熟的,毛发之类的都清除的很干净,眼珠子都腌进色了,红的和那酒糟一样…” 陆榆深深吸气,没再说下去。 鲁欣悠听着、想着那情景就想吐,止不住的干呕,又想到自己还吃了两大碗.... “呕——呕——” 葛舒动了动唇,她也没少吃,吞吞咽咽几下,还是没忍住,蹲去一边吐了。犹笙倒是忍住了,只是面色有些发白,看着也挺辛苦。 柳泫之有了点心理准备,往里面走了一圈,出来后脸色不佳,但还是看到了点东西,“屋子里还有一个铜像,半人高,方脸圆眼,手上抱着一把大刀。” 陆榆没看太清,问:“怎么样的大刀?” “普通大刀,刀上刻了一张嘴,正对着铜像人的嘴巴位置。” “我们先去出去吧,我闻到这个味儿,就恶心。” 犹笙一边说,一边招呼人退出院子。 院子外只比里面好一点点而已,这个村子走到哪里都有甜肉的气味。原本的香味变成了人肉味,鲁欣悠和葛舒挂在一起,吐了一路,最后宁愿绕到山脚走,也不愿意靠近村子一步。 绕过大半个村子,她们终于在南边的田坳上找到了周千雪几人,周文心和高功也在。 “她们吃人……”鲁欣悠一走近,就大吐苦水:“昨天的肉,都是人肉,好恶心……” “人肉?” 宝光走上来,手上拎着一个脏兮兮的红色塑料袋,上面粘了细碎的泥巴草屑,抬手一晃动,就跟着往下落。 周千雪扫了一圈人,张口:“你们昨天吃的....” 视线扫到高功,高功脸色一变,“怎么会是人肉?不可能吧……” "我们吐一路了,好吓人,一个缸里,塞满了人。" 鲁欣悠这么说着,又下意识想到了屋子里的场景,那里面的人和开膛的鸡鸭没什么区别,白肉外面裹满了酒糟,肚子里塞满了生姜大蒜去腥…… 她干呕一声,带着葛舒一起,又趴去旁边吐。 “你们别在上面吐,底下都是骨灰罐子。” 宝光已经将红色塑料袋掀开,露出瓷白的罐子,鲁欣悠和葛舒一听,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难受得不行。 周千雪面色复杂,“我们这里也不太乐观,这一片都是骨灰罐子。" 山风微拂,几人翻出的泥坑挥散出浓重的泥腥味,裤腿上或多或少的沾着几根枯草。 鲁欣悠擦擦嘴,扫了一眼隆起的土丘,还以为是顶包的菜芽,原来都是小土包。 “这坑也太多了凹,这个村子不像是个活人村子....” 周千雪长长叹气,“先统计一下死亡人数。” 没能坐下来缓两口气,柳泫之就开始挖土了。 从泥坑里端出一个骨灰罐子,堆放在一边的田埂边,上面铺了点枯草,柳泫之拍拍裤腿上的草屑,准备坐在田埂上歇一歇。 田坳上新罗密布着深浅不一的小土坑,几个弯着腰的身影还在埋头忙碌,身边的骨灰罐子已经堆了有近四五个平方了。 差不多四五十人。 柳泫之侧头支着手,看着这些瓶罐愣愣出神。 “怎么了?” 谢钰在她身上乱窜,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肩头。柳泫之没有转头,谢钰只能看到几缕被风吹得微微颤动的发丝,以及一小节白净的脖颈。 “死了好多人啊,谢钰。” 柳泫之轻轻叹一口气。 谢钰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究其原因,似乎都是自己带来三生石惹出来的灾祸。这般想着,更不敢和柳泫之搭话,只是从肩头挪到了发顶,轻轻拍拍着安慰。 “死这么多人,得算几条人命在你头上?” 柳泫之比谢钰预料中的还要通透。她太知道因果报应,她学得就是道,即便谢钰不是始作俑者,可将三生石带来人间的是她,她就一定要负上几分责任。 她将谢钰拿下来,幽幽叹息,“你要小心些,要是被地府的鬼差抓到了,没人能受得了那些罚。” 梦里红河的痛苦还历历在目,简直生不如死,想来里面都是犯了大错的人,才会这样被禁锢着。 也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错…… 谢钰抱起柳泫之的手指,拉回柳泫之的思绪,只听她说:“若是我被鬼差抓走了,你可别来救我。” “为什么?” 妻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不能各自飞。 “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贪心,不能牵连你。” 柳泫之默了默,“你也是为了记住...” 话说到一半,柳泫之突然反应过来,谢钰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柳萂,一句话生生卡断了,没再说下去。 第185章 两人因为柳萂的事不欢而散好几次,谢钰一瞬间就知道柳泫之想到了什么。再多说也不过是惹人生气,谢钰没再说话,只是乖乖趴在柳泫之的掌心,软软地靠着她,可怜巴巴地蹙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小黑团子缓缓凝成小小的谢钰模样,柳泫之觉得可爱,忍不住多看几眼,气也消了一些。 顺道自我安慰:柳萂早就死了,和死人有什么好争的。 她们的动作少不了引来村子里的人,离得最近的农户一察觉到不对劲,早就去喊人了。 等她拄着拐杖走到,再带着一群老头老太拄着拐杖慢慢腾腾走到这里的时候,她们也挖得差不多了。 “你地做紧咩嘢?挖坟啊?” 老太拐杖抬起一点,说了一句话又有些站不住,放下去,拄着地,大喘一口气,骂道:“子子孫孫都喺度,你地搞到噉樣,唔俾佢地好過係咪?” “听不懂啊,大姐。” 葛舒灰头土脸地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睛盯着最前面的老太,“你们吃人肉,讲什么子子孙孙啊?” 鲁欣悠竖眉怒瞪,跟着应声喝道:“吃人肉是要遭天谴的!” “天谴?” 从旁边走出来一个老太,押着烟管,烟雾就从她的鼻腔中、嘴缝中慢慢溢出来,她眼睛压得很低,看起来就是不好惹的狠角色,若是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唬人的。 “我们老嘢快死了,谁怕天谴?谁唔怕死啊?你啊?还是你啊?食别人的肉,长自己的命!你地識唔識啊?” 后面半句听不懂,前面半句清清楚楚。 她们觉得吃人肉会长寿。 “愚昧!”周千雪往前走一步,指着挖出来的数十个瓦罐,厉声开口:“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们吃了怎么可能会长寿,不招报应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我的生嘅养嘅,还命来點解嘅,本来就係要养老嘅,呢個係孝敬!” 这句话倒不难懂,大概就是:本来就是她们生养的孩子,现在只是还了命而已,这个叫“孝敬”。 “我受不了了……” 鲁欣悠憋不住气,脚步一动,就想往前冲,被周千雪及时拦住,“都是普通人,你不要冲动,打人犯法的。” “她们杀人啊。” “我们可以报警。” 鲁欣悠闭了闭眼,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一脸理所当然的老太,警告道:“我看你是老太婆,我才不和你计较的。不然我两只眼一闭,不认老弱病残凹,你再说这种话,信不信我锤死你!” 老太丝毫不惧,还嘲讽地吐出一口白烟,眼皮一搭,斜眼看着几人,“你们食唔食啊?好心地招呼你地,你地仲反咬我地一啖。” 谁拿自家人招待客人?! 第101章 白麻山5 鲁欣悠本来就吐惨了,老太一开口,胃里酸气直冒。 “你你你....你闭嘴...” 鲁欣悠深深吸了一口大气,两手攥得紧紧的,周千雪挡在她的前面,即便清瘦的身躯看似没什么威慑力,但鲁欣悠却没再想上前了。 周千雪是全真派的新起之秀,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你们唔嚟驱邪,咁就请你们离开。”唯一会讲点普通话的烟枪老妇往前走一步,对上周千雪,毫不客气地逐客,“这里唔欢迎你们。” 周千雪压着气,这样顽固的老人,她见过太多,与其去和她们解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还不如直接让她们心生愧疚,良心不安。 “你们既然是为你们的将军守山,怎么敢做出这种事?” 老太“哼”一声,“守乜嘢啊?为将军墓来嘅人这么多,我哋响度,唔使愁冇得食嘅。” 几人没太听懂后半句话,老太也不解释,吊着三角眼觑她们,后面几个老太跟着笑了笑,似乎看她们听不懂土话,在笑话她们。 突然一阵机械女声响起。 “守什么?为将军墓来的人这么多,我们在这里,不愁吃的。” 老太僵硬了笑脸,柳泫之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机。 气氛一瞬间凝滞,老太压着眉眼,在几人面上看过一圈,像是在挑肥拣瘦,最后拿着烟杆子点了点鲁欣悠,选定:“先抓肥婆。” “喂!谁肥婆?” 鲁欣悠气得跳脚,周千雪反手拍拍她,以作安慰。 老太婆们一动没动,众人虎视眈眈盯着她们,就在她们等候这群老太要怎么发难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是高功!” 葛舒翻滚避开突然而至的白刃,骂道:“我说老太婆啷个口气这么大哦,原来是有人撑腰。” 众人回头,只见高功弓背,左右抖了抖,背后的衣服高高隆起,仅几个呼吸,她脊背正中钻出一截白森森的手骨,接着是一截腿骨..... 整个骷髅架子出来也不过几秒,高功呼出一口气,颇为得意道:“没想到吧,这可是……” 即便是从魂魄脱离,那骷髅架子看着就像是从人肉中钻出来,犹笙觉得脊背酸痛,押着恶心,皱着眉头,打断:“这么恶心。” “阴邪法术。”周千雪随即厌恶道,“损人害己,你怎么会做这种事?!” 特征太明显,柳泫之疑问:“髑髅神?” 介绍的环节落到对方身上,高功面色难看,但还是笑说,“没想到还有人知道,没错,这就是……” 宝光走上来,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眼里悲悯哀苦,“这不是神,这是人的恶念和贪念。” 第186章 有人饲养童子,一开始每顿饭都给到饱,然后一天天减少,最后不给食物。再用做法的醋从头顶灌到脚,关节脉络被钉子封住,就这样在痛苦中等待死亡。 等到死后,回收尸骨,剔出骨头架子,抓住魂魄,锁在这骷髅架子中。能耳边报事,说人的祸福吉凶;更有怨念深重的,就可以作为杀人的凶器。 “管她是神是鬼,先杀了再说。” 鲁欣悠早就迫不及待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木头老虎,口中念念有词。只见一阵绚烂光影之后,一只巨大的老虎稳稳站在几人身前。 【吼——吼——】 果然都是能人异士,鲁班书的传人也被她们请来了。 《鲁班书》又称《鲁班经文》,是一本记载了古代千年秘术的古书,书中的法术神乎其技,玄之又玄,小到如何让饭和肉快速煮熟,为伤者止血接骨,大到如何教人起死回生等等。 只是修行《鲁班书》要“缺一门”,即在修行开始前必需要在鳏、寡、孤、独、残中间选择一样,方可修炼。 《鲁班书》也因此获得另一名——《缺一门》。 柳泫之不是没见过鲁班术,只是运用的如此娴熟且厉害的还是头一次见。化木为相,又如此栩栩如生。 传闻《鲁班书》传男不传女,鲁欣悠想来是天赋极高,极深研几。 高功没能介绍自己的得意之作,就被鲁班书的传人夺去了目光,她轻轻嗤了一声,而后转向周千雪。 “千雪,七界欢迎任何人,我们本不用这样。我可以带你修行,永生成仙必不在话下。” 她挺了挺背,和腿差不多高的骷髅架子挨在她的腿边,一只手拉着她的衣角,似乎对其极其依赖。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周千雪话音一落,虎啸震天,髑髅神一跃而起,以身作锁链,死死锁在老虎的颈部,鲁欣悠不慌不忙,念了一段口诀,霎那间,老虎变成了翻飞的腾蛇,逃脱髑髅神的桎梏。 骷髅神吱吱嘎嘎地抬起手,忽而将手伸进胸腔内,折断一段肋骨。 【滋啦啦......滋啦......滋啦啦啦啦……】 肋骨上覆着细小的蓝色鬼火,自髑髅神的手上蔓延至手臂,脖颈,肋骨,很快就遍布全身。 鲁欣悠心念一动,大声诅咒,“你死在鬼火中。” 听说《鲁班书》中有类似于言灵之术的咒语,简单点说就是诅咒,其法术在《鲁班书》中最难习得。 在座的人都对其有所耳闻,高功被她喝得一愣,而后的半分钟内,所有人都盯着高功看,柳泫之也想一睹奇观。 腾蛇变飞鸟,飞鸟变黑熊,黑熊再变滕蛇,一串骨头和一个木头打得难舍难分,鲁欣悠念的口干舌燥。 “你们看什么?” 鲁欣悠的木头被鬼火燎得发黑,她连连大喊,“我吓唬她的,我没学会,赶紧帮帮忙啊,我宝贝木头要是烧坏了,我和你们没完....” 柳泫之正想帮忙,葛舒‘喝’一声,扎起马步,挥手起香,一手向后招了招。 柳泫之不明所以,往后面看了看。 犹笙从另外一头点了点葛舒的肩头,递给她一个打火机。 葛舒点了香,把打火机顺势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喃喃自语:“现在灵气都没得了,末法时代嘛,修炼两天才能搞起一次火…还是打火机好用些...” 像是给自己找补的借口。 一缕青烟窜入鼻中,葛舒一提气,睁眼,整个人往下一沉,口鼻耳朵中一同飘出白烟,慢慢悠悠将她整个脑袋都笼罩。 她晃晃脑袋,念:“香气沉沉应乾坤,燃起清香透天门;金鸟奔走如云箭,玉兔光辉似车轮......千里路途香伸请,飞云走马降来临......扶到乩童来开口,指点弟子好甚分明......” 三柱清烟袅袅而上,盘旋着往苍穹上窜,烟雾中的葛舒眼睛一睁,竟变成了盈盈的蓝色。 她鼻子轻轻耸动一下,忽然猛地转头,朝着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一行人身上看去,竟吐出不同于她本人声音的娇憨女声,惊呼,“长虫!!!” 不待众人疑惑,说完话的葛舒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持香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而此时幻化而出的腾蛇断成了好几节,散落掉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火星子,露出木头碳化的伤痕。 被折磨至死的髑髅神戾气极重,踏在狼藉荒草残垣上,身上的蓝火时明时暗,挥出的骨剑带出一排烈火。烈焰燃起枯木荒草,留下斑驳的灰烬。 髑髅神持着骨剑已经掠过地上的残骸冲向葛舒。 周千雪和柳泫之同时动身,就在柳泫之的腿要踢出去的前一刻,葛舒双眼一睁,原先淡蓝色的瞳孔变成银白,还透着未散的笑意。 ‘葛舒’手腕一转,翻手化出七星金剑,“上清月府黄华素曜元精圣后太阴皇君。” 声音像是自天地来,又散于天地间。 七星金剑往地上一插,裂缝蔓延至另一头的田坳、山林,威压瞬间炸开,把已冲到毫厘之间的髑髅神狠狠撞飞。 【啪塔——】 接连四五颗树应声而裂。 髑髅神从树干废墟中爬出来,胸腔上的几根肋骨断了好几根,挂在胸前,摇摇欲坠。就连身上的鬼火都残落一地,像是奄奄一息的萤火。 手上的骨剑再次祭出,鬼火却少了大半,腿骨似乎也断了,迈的步子变得不稳。 第187章 骷髅神磕磕绊绊重新走回来,凹陷眼眶中,那两簇火焰跳动得猛烈,手中的骨剑再一次抬起,直指真神。 周身的蓝火瞬间暴涨,很快变成橙红色的烈焰…… ‘葛舒’轻轻抬手,穿过火焰,指尖抵在那白头骨正中,指尖青蓝流光闪动,柔和轻盈。爆裂的火焰瞬息就湮灭了个彻底,留下一副残破不堪的骷髅架子。 面对真神,髑髅神显得不堪一击。 从没见过请神变出武器的。一般来说,只要“上身”,便足矣吓退邪秽,凡人之躯,根本不能承受神降,能够有幸沾一点神气,就已经是万中无一了。 谁都没反应过来,反而是高功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跪了下去,扣头跪拜大呼:“全真龙门派第25代,清源,拜见太阴皇君。” 她匍匐在地上,因为激动兴奋而不受控制的颤抖着,跪走数步,匍匐到‘葛舒’三步之远。 似乎再往前,就是不敬了。 “神.....真的是神......”高功伏在地上,语气难掩激动狂喜,“我终于见到神了.....我终于见到神了..七界没骗人...我真的见到了...” ‘葛舒’并没有看高功,转头扫了一圈人,其中几个老太婆猛得一哆嗦,脑袋正中咻得冒出一缕形似婴儿的黑气,紧接着瞬间消散。 “我的宝!!!!” 老太往上抓了抓,只抓了个空。 看来这些骨灰罐,都是她们拿来拘魂养鬼的坛子。 这种拘魂养鬼的阴术和髑髅神差不了多少,都是需要供养、迫害,让鬼敬畏自己,从而为自己所用。 只是拘魂养鬼更简单一些,也更容易为普通人掌控。 鬼一散,被鬼害死的魂魄便没了压迫感,开始蠢蠢欲动,侵吞老人的生机,她们现在还感觉不到什么,不过应该就快遭报应了。 “葛舒”的目光最后在柳泫之身上静止不动,下一瞬间,葛舒两眼一翻,昏倒在地,她的唇瞬间发白干裂。 神降不过一分钟。 “神.......神啊......” 听见动静的高功猛地抬起头来。 只见葛舒已经晕倒,被鲁欣悠扛起,她眼中的激动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慌张。 连跪带爬,行至葛舒身边,抓住她。 “把神叫回来!神......快点起来!把神叫回来!” 高功发指眦裂,不顾形象地拉扯葛舒,指尖深深嵌入葛舒的手腕,扣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我要神.....我要见神......差一点,我就差一点就能知道了,怎么成仙啊,怎么成仙啊!!” “成仙!成仙!!差一点差一点就成了!!!” 周千雪面色复杂,一时间没人说话,好半晌,犹笙才吐出三个字。 “疯了吧?” “疯?” 高功不可置信看向犹笙,双目赤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趴跪在地上,一边笑一边咳,血沫染红了黄草,嘴上的血还滴滴答答的往下落。 她哈哈大笑:“那是真的神,修习道法,不就是为了成仙成神!世上又有几人真的见过神......哈哈哈哈....我就是那其一......我见过…我见到了!谁能见到!哈哈哈哈哈,我得见仙途……就要成了!!!” “我是见过神的人......”高功癫狂地笑着,“......我就是受神点拨的人!成了成了!我马上就可以……” “……成仙了!” 犹笙摇摇头,“完了完了,着相罗。” “我就要成仙了!我要成了!”高功眼中尽是痴迷的癫狂,“七界...七界诚不欺我......归墟...没错!归墟!哈哈哈哈哈!” “……就要成了!” 噗呲—— 不知何时,那具髑髅无声无息地贴上了高功的脊背,白骨从背后刺入胸膛,高功心口露出一截盈白,鲜血沾染道袍。 骷髅缓缓钻入高功的身体,借着背上的皮肉,平静一瞬后,突然拉扯出一张人脸,“嘴”一张一合,继而燃出烈焰。 高功的眼中却是欣喜若狂的激动,像是迷路的信徒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她盯着一众人,笑,“我....我就要....成了...” 竟真死在了鬼火之下。 第102章 白麻山6 空荡荡的田坳中,气流带起一点点灰烬,四周静得没声。 窸窸窣窣。 几个老太婆抖抖索索从旁边走上去,捂着心口喃喃着土话,似乎有些不舒服。柳泫之看到原本只是趴在她身上的鬼影死死勒住了她的脖子,她呵呵的费劲喘气,急忙拿着拐杖抵了抵死透了的高功,“好食的,唔好嘥啦。” 可以吃,不要浪费了。 话落,老太婆蹲下来,手指眯了一点焦黑的皮肉,放进嘴里,咽下的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通畅了,感叹:“正啊。” 人肉就像就灵丹妙药,不舒服就吃一口。 无药可救。 周千雪表情复杂,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周文心往前走一步,被周千雪拦下来。 “就这样让她们吃?” “我们在她们眼里不是人,你过去,连你一起啃。”犹笙从旁边走过去,神情讥讽,只觉得反胃:“这些人都着相了,我们还是抓紧进山,我可不想在这里多待一晚上,说不准半夜一把火,就被她们烤了吃…谁晓得这个村子里头,还有没有养鬼的东西…” 周文心转头看一眼,几个老太直直盯着她,大约是见识了她们有点本事,一时间没有上来,她摸摸手臂,加快脚步跟上犹笙几人。 第188章 一道人暂时将这里的事放下,天色已经不早,不能再村子里睡了,得抓紧时间进山查探。 树隙间的残阳余晖落在一行人身上,越往上走,树林越是茂郁,很快几人身上的日光斑斑都落进了黑泥里。 “七界....”鲁欣悠扛着葛舒直喘气,她停下来,喘了两口气,问了想了好半天的事,“到底是什么?” 周文心说:“六界之外的第七界。” 周千雪拄着棍子,“她们想创造的不死不灭的七界,根本是不存在的……她们为什么这么执着,还有....这一切都太巧了...我从来没听葛舒说过,她请上过太阴……” 周文心说:“听说请神要看事,我猜测太阴上身,说不定这件事必将颠覆日月,是人间大劫。” 鲁欣悠“害”一声:“那太阴为什么不直接把她们都杀了?” “人间大劫,不是三界大劫,什么神能插手人间事?” 宝光说完,对周文心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神仙俱乐部放大了她们的欲望,她们怕死,想长寿,就让她们吃人肉;高功想成仙,就让她看到真神;还有其余很多人,只要抵御她们最恐惧的,使她们得到最想要的,她们就什么都会做,什么都敢做……这样的人越多,人间是该大劫了。” 宝光微微叹气,抛出个问题:“如果真的能成仙,你们不会动心吗?” 修道之人,谁人不想成仙。 周千雪轻叹一声:“开辟七界必定需要养料,天地间所有拥有灵魂的东西都能成为她们的养料,怨气、戾气、煞气…她们巴不得越多越好,能量越大,离七界就不远了。” 鲁欣悠张嘴半天,感叹一句:“这教太吓人了。” 周文心回想起幻境中看到的一切,那或许就是未来之势,这个村子早就开始吃人了,高功或许早就开始接触神仙俱乐部了。 …神仙俱乐部在无声无息中,渗透到了她们的旁边人、周围事,或许她们一扫而过的自杀新闻就是这些人的手笔… 鲁新悠抱着葛舒颠了颠,又觉得离谱:“要是开七界这么简单,谁都能开吧,她们难不成有盘古的斧头?” 盘古的斧头没有,女娲的石头有。 山林中湿气重,脚下的枯枝烂叶被碾进泥中,柳泫之在地上摩擦着脚底黏上的树叶,收回脚来,青苔零碎地吊在枝干上,要落不落的晃动。 在这个话题上,柳泫之选择闭嘴。 宝光早有猜测,她扶了扶眼镜,点点头:“……我研究她们很久了,猜测应该是有通天的法宝,结合文心遇上的事,我觉得这个法宝或许能预测未来.....” 话还没说完,犹笙就凑上来:“……那不是好办了?她们要是真有什么开天辟地的宝物,我们只要将宝物销毁,她们不就没得办法了?” “都说通天了,哪有这么好销毁。”周文心顶起两根中指,压压太阳穴,“照这样查下去...我们能不能掀了她们都不好说,说不准....” 说不准她们都会成为七界的养料。 几人一瞬间安静下来。 “要命的事,我不去。”犹笙嘟囔。 衣袖被扯动,犹笙回头,看到是陆榆,面色瞬间不爽:“干啥子,你没听见撒?这是要命的,我不想去,你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还要为她送一次命?” “没有。” 陆榆的面具一动未动,犹笙的火气仿佛都被这么一张薄薄的面具挡了去,她紧紧抿着嘴,睁着眼微微扬了扬脑袋,唰一声,回头往前走,步子越走越快。 似乎是觉得气不过,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人都死了,你还要拿你的命去赌?我们不是一道长大的吗?怎么她就能让你念念不忘?我犹笙哪一点不如她?” 一道人面面相觑,不清楚她怎么突然就发火了,都不敢开口说话。 犹笙大步往前走,突然回头,盯着陆榆:“是不是我不如她看着干净?” 陆榆没有一点反应,只是这样固执地看着她。她憋着气等了很久,直到红痕从脖子爬上脸颊,她才很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算你狠,陆榆。就这一次,看到她的尸体,你就知道什么叫死心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远远走到前面,其余的人落在后面,没人加快脚步追上去。 情侣吵架,不适合贴脸吃瓜。 但不妨碍她们躲在后面八卦。 鲁欣悠挑挑眉:"她们咋吵起来的?怎么了啊?我错过什么了?啥事啊?谁知道啊?" “落花洞女的事情。” 周文心知道,她简单说,“去年洞神娶妻,不知道怎么的,洞里起了大火,洞女困在洞中,山林大火着了好久,没人能靠近,等火灭后,却发现陆榆也在里面,好在救回来了…..” “陆榆说落宁没有死,在神仙俱乐部。这次来白麻村,还是她主动找上我的,我也是后面加了她们的名字...申请走了两天才下来,看这个样子,应该是她瞒了犹笙....” 周文心一顿,突然说,“……话说回来,也是挺离奇的,她们费尽心思找的都是比较特殊的魂魄,好比这个将军墓.....” 她们这群人的身份比之落花洞女,也不遑多让....周文心这么一想,竟有些瘆得慌....回头一看。 鲁班书后人,请神,半仙,全真佼佼者,湘城二人,宝光也算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了,至于柳泫之,阴阳眼先不说,她养的那个鬼实力相当恐怖.... 第189章 前方是黑麻麻的林子,脚步只是慢了两步,就已经瞧不见前面两人,她们的身影被参差不齐的残枝烂叶挡了严实,偶尔露出隐隐约约的灰红衣料片子,也看不清晰。 走了两个多钟,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浓重的夜色中只有一弯银钩挂于空中,一行人凭借堪舆罗盘,摸索到了一处悬崖,底下有一潭湖水,四周却没有河流瀑布,像是一块青绿宝石镶嵌在群山之中,闪烁着细碎的银光,断断续续的山鸟啼叫打破夜色的静谧浓郁。 “水清而绿,潭无浮叶,深不见底,是为龙潭。”宝光收起罗盘,道,“下面有暗河,有大墓。” 就是将军墓。 鲁欣悠脑袋一伸一缩,手电筒都照不到底下的树。 她的木头都坏了,不能用了,这么下去指定凉凉,于是连连摇头,“怎么下,跳下去?明天,不,明年就有头条了——惊!道士结伴进山,竟为集体跳崖自杀....” 要是在这地方命丧黄泉,黑白无常都要找上半天。 沉寂了大半天,终于等到发力的时候,谢钰想为柳泫之解忧,一声招呼没打,忽的卷起黑麻麻的风。 “怎么起风了....啊啊——” 不等悬崖上的众人反应过来,一时间都被卷到空中,尖叫声此起披伏,啪嗒,啪啦,啪啪..... 几声响动后。 稳稳站定的柳泫之重新打亮手电筒。 鲁欣悠“哎呦哎呦”,摸摸自己的后腰,顺道把旁边还在昏迷的葛舒拉回来,“谁啊,摔死我了....” 柳泫之一屁股坐地上,几人捡起手电筒,互相照了照,只有滕半梦是好端端站着的。她什么都没解释,只是瞟了一眼一边站起来,一边拍草屑的柳泫之。 家仙惹不了,鲁欣悠瘪瘪嘴,拍拍屁股,捡起手电筒。 “下次先说一声...” 柳泫之闭着嘴,声音比蚊子声大不了多少,谢钰挂在她的香盒上,哼哼一声,就当是应了。 好在都只是摔了个屁股蹲,没什么事。几个手电筒晃了一圈。满地都是藤蔓,枝叶茂盛。周边掉落了七七八八的枝木,像是被人砍断的,墓洞并不隐蔽,一起身就能看到一个边缘坑坑洼洼的大洞。 应该是后人开凿出来的。 洞穴狭长,前面一段矮小,需要躬身进入,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一行人可以直起身子行动时,两侧墙壁上多出一盏壁灯,相隔五米左右又有一盏。 周文心看了看,忍不住说:“这灯挺眼熟。” 柳泫之也看过去,这不就是在夸娥氏庙里见到的电子蜡烛。 宝灵走在最前面:“地面被踩得这么乱,看起来不久前有人来过。” 周千雪松一口气:“没找错地方。” 洞道不过百米,还没走出去就能听到砰砰砰的水声,一踏出道,就是扑面而来的水汽。 是瀑布,水流湍急,寒意袭人。是龙潭下的地下暗河顺流而来的。 瀑布之下又是一湾浅湖,分流了八道细流,细流又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如同蛛网密布在地面上。 湖中央盘踞一株巨大的树藤,盘根错节在湖岸岩壁,枝叶绞缠在凸起的石块上,如同一条条巨蟒盘踞在峭壁。 柳泫之快走几步,她发现这棵树似乎已经是死树了,活着的是缠绕在它身上的藤蔓,藤蔓上密密麻麻遍布着猩红的小刺。 犹笙转了一圈没找到入口,问:“墓穴洞口在哪里?” “周围没有入口了……”宝光拿出罗盘,沉吟半晌,说:“最有可能的入口就是那棵树……这片湖很浅,四周水流不绝,极有可能中间有一处洞。” 柳泫之看了半晌水流的方向,说,“这里是悬河泻水,有无数支流,底下只要有一个洞口,就会往下落去。” 认可了宝光的猜测。 周千雪指了指头顶,补充,“只要底下的墓穴空间够大,流下去的水流就会如同我们现在所处的洞穴情景一般。” 洞穴最顶端是一个巨大的洞口,瀑布倾泻而下,落入此刻她们面前的浅湖之中。水流抨击石壁,在荆棘藤蔓中跳跃,又于磊石间震碎,最终归入浅滩之中。 洞穴之上不是苍穹,依旧是岩石的粗粝纹理,说明上面也是一片可以踩实的地。 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去往湖中心一探究竟。 第103章 七界来人。 - 树底确实有一个洞,却只能容纳一人下,鲁欣悠的体型稍大,过不了,只能在上面陪着昏迷的葛舒。 众人依次过洞落地。 此间的洞穴和上方的洞穴是截然不同的情景,瀑布最底下又是正好纳入水柱的坑洞,水流穿过大洞,敲打石壁,回荡出闷闷的回响。 很显然,下方还有一处洞穴,从激荡奔腾的水流声判断,底下应当是瀑布最终到达的水河。 第二层洞穴是四方规整的墙面,三四米高的石壁上固定着一圈斜型立柱,每个立柱上都吊绑着三两具干尸。 瀑布带下来的洞穴风轻轻拂过,干尸绷直的脚尖摇摇晃晃。绳子将脖子绕满,一圈盖着一圈,死死地勒进骨头里。干枯的人皮紧紧吸附在骨架上,被挖空的眼眶像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下方的人。 “这里没见棺木。” 最先下来的陆榆早已大致探查一番,挥散衣服上的水汽,扶正面具,“...不过后面有一扇石门,石门前面有一樽青铜制的鼎盒,一米多高。” 第190章 周千雪:“先去看看。” 一行人绕道至瀑布后面,果然如陆榆所说,石门大敞,而那尊青铜鼎盒立于门前近三米处,水光折射下,正闪动细碎的、绿莹莹的微光。 “这青铜鼎少说有五百多年....还是失蜡法制造的。”宝光只看了一眼,便说,“相比起会在器具上留下范线,气泡或者铸疣的范铸法,失蜡法更加精密,趋近于完美。” 柳泫之脑子里下意识蹦出来两个字——值钱。 只是不等几人上前细细查看,周遭立柱上的干尸似乎被她们惊扰到了,洞内没什么风,它们的身子却吱吱呀呀地乱荡起来。 滋啦,嘭—— 溅起一片土尘,掉落的干尸吊着手,驼着背,以九十度的怪异弯折形态,以及常人不所及的速度朝着她们冲过来。 “什么.....” 柳泫之反应迅速,拉过最外围的周文心,顺势借力,抬脚飞踹干尸,嘭——干尸的背被坚硬石壁打直,旁边掉落些许土石碎渣。 一圈干尸簌簌落下,周千雪几人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掏剑扔符,抵御干尸。 周千雪紧了紧手上的木剑,不太确定道:“僵尸?” “不太像。” 宝光的桃木剑上红光四溢,甩出的黄符落下,她凝气一刺,反手就将桃木剑连同黄符送入干尸额中,“....但可用符纸,应当和僵尸没什么差别。” “什么恶心的东西...”犹笙甩开一拔就断的干尸手臂,头也不回地求助,“陆榆,你来,赶尸你擅长....” 话没说完,一股青烟从后面飘来,她下意识捂住口鼻,匆匆避开。柳泫之也嗅闻到了奇怪的气味,一回头,陆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青铜鼎盒打开了。 陆榆喃喃:“不是她....没有头……” “无渌?” 谢钰时刻关注周围,下意识先想到了家里的人头,柳泫之来之前就已经为无渌算了一卦,没想到将军墓里恰恰好是一具无头尸。 太巧了。 柳泫之反手扔飞一个干尸,准备上前去看看清楚。 宝光和周千雪合作还算默契,四面八方都能顾上,周文心身边有滕半梦,不用担心。犹笙一圈满是虫子,只要干尸靠近,不过一瞬间就会变成虫尸,再半分钟后变成白骨。 这些干尸的攻击力对力大无穷的柳泫之来说也不算强,只是应对起来比较麻烦,一路卸胳膊卸腿,耗费不少时间。 柳泫之踹烂最后一具干尸,快到青铜鼎盒面前时,鼎盒周围的烟气已经消散了个干净。 鼎盒不过一米多,根本放不下一具完整的躯体,里面只有规制整齐的白骨,恰好少了一个头骨。 借尸寻魂不算难,柳泫之往前走去,陆榆突然拉住她,“小心!” 砰—— 一阵金鸣声震得耳鸣。 一抬头只见一个齐刘海齐肩发的中年女人立在青铜鼎盒上,手里转着两个白球,她轻轻将飘动的白纱裙拉好,抬手抱拳,“福生无量,七界肖亦菲。” 陆榆拉回柳泫之,往前一步:“肖毒?” 周千雪陆陆续续看过来,神情都有些惊讶,柳泫之不由问:“谁啊?” 陆榆低声解释:“肖毒药毒双全,原以行医时以毒攻毒出名,后来在一次医死人后,就不知行踪,看样子是进七界了。” 言罢,陆榆转头发问:“落花洞女是不是你们所杀?” “落花洞女?” 肖亦菲环抱手臂似想了想,才开口,“落花洞女不是死于洞神的山火吗?有谁不知,落花洞女不知廉耻,洞神一怒之下,将她连带着山府一同埋入火海之中....” 陆榆又问:“洞神是你们的人?” “你们姐妹情深我自然理解,但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肖亦菲严肃纠正,“我做的事向来没有不敢承认的...我退隐多年,你们怕是不知道...” 肖亦菲眼神一厉,“我现在最讨厌别人诬陷我杀人了。” 犹笙虽然还在和陆榆置气,但没道理让陆榆被人欺负了去,走上来就毫不客气地问候:“好你个肖毒,没曾想你也是落魄了,这种小卡卡里的教也认,真是太丢我们蛊毒一脉的脸了。” “蛊毒一脉....”肖亦菲哼笑一声,“在我医死那个高官官的时候,蛊毒一脉已经将我除名,你也是好笑,几年不见,怎么还跟起道协的人混了?” 犹笙切一声,看了眼陆榆,“不过是暂时合作。” 江湖传言,肖亦菲的两个白球里是她最新研制的新药,一个毒药,一个解药。可能是药丸,也可能是毒雾。 周千雪轻轻压住想要上前问事的宝光,“稍安勿躁。” 紧接着开口先劝:“肖道友,人无完人,偶有失误是难免的,不要太过沉溺过去。当时人命关天,湘城协会也是无奈之举,为保全大局。” 解释完后,再点明七界的危害:“七界害了多少无辜之人,你现在助纣为虐,身为医者,难道没有一丝惭愧吗?” 肖亦菲看向周千雪,稍稍沉思,就当周千雪觉得自己的话有一点用时,肖亦菲轻轻一叹,摇摇头:“是啊,你们记不起我救了多少人,就记住我医死了一个官,好一个无奈之举,好一个保全大局....” 肖亦菲话音一转,笑笑,“我现在也是为了保全七界的大局,怎么能叫做助纣为虐呢?你等和我,又有什么区别?一个官命抵得不就是万万千千的人命吗?更何况,永生的七界不正是身为医者该求的极乐世界吗?” 第191章 “....无病无痛,无生无死。”肖亦菲反问,“我是为了拯救世间所有痛苦的人啊,你们怎么还能怪我?” 周千雪面色冷下来,万万想不到肖亦菲会被洗脑成这个样子,宝光推开她的手,就要上前…… 啪啪啪啪啪—— 一阵不轻不重的鼓掌声从门洞中响起,隐隐约约,闷闷的,甚至有几声溺在瀑布水流中,听不太清晰。 柳泫之歪头,往肖亦菲后面看去,第一眼先看到两个贴着石壁站立的黑袍黑帽的人,她们手上环抱着一柄巨大的宽刀,刀尖正好挡住嘴巴。 像是白麻村腌肉屋里的铜像。 第二眼才隐约看到黑洞洞墓道中走来一个人,走出来才看清,是一个白衣翻飞,面色如雪,柳叶弯弯,佛耳凤眼的‘仙人’。 也只是像仙人而已。 肖亦菲跳下鼎盒,正身拜见:“仙穹道人,福生无量。” 仙穹道人缓缓走来,笑说,“此间耗费太多时间了,怎么请人都不会了?” 语气算得上是春风和煦,却看肖亦菲立得更正了。 来人不详,从没见过,看肖毒的态度,想来也该是七界的重要人物。 周千雪上前一步,将几人挡在身后,不算和气的发问:“你是什么人?” 仙穹行了个标准的抱拳礼,“七界阳教教主仙穹,久仰各位大名..各位都是未易之才,更有济世之能,仙穹钦佩万分,只盼各位能够随我去教中一叙。” 请鳖入瓮。 周千雪当然是不肯,“你们是邪魔外道,我们没什么可谈的,倒不如,让我请你回去。” 仙穹嘴角弯弯,温和道:“周道长,不用如此嫉恶如仇,或许我们并不是你看到的这么恶。” “你们这还不恶?”犹笙不可置信道:“你们吃人炼鬼,这要还不恶,什么才叫恶?” 仙穹微微摇头,“七界从没有逼她们吃,是她们想活想续命,才来求七界的。七界看她们痛苦,告诉她们办法,做与不做全凭她们自己,没有逼迫她们半分....要说恶,那也是人的贪欲恶。” 和她们本就不能理论,周千雪转而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是知道我们要来?” 宝光几人都在等仙穹的回答,想确定七界的法宝到底能不能预测未来。 “那自然不是的,这无头尸离不了这个墓穴的滋养,我们每年都要来取一次她的怨气,正巧碰上你们了。” 仙穹语气平和,还徐徐道来,似乎并不把她们当作是敌人,“……这怨气要是集聚多了,总是会尸变,为了防止她尸变殃及无辜,我们还加了尸阵压制,没想到今年怨气尤其大……” 仙穹扫了一眼地上的干尸,似乎有些惭愧,最后哀哀叹气:“……我们只能每年都来看看,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殃及无辜?” 宝光忍了许久,眼中满是愤恨,厉声质问:“七界杀害的无辜之人还少吗!你为了修习邪法,杀害了多少人,自己可数的清?” “自然是数的清的。”仙穹一转眼,语气变得无奈,却带着一丝痛苦:“我教有一供奉碑,专是供奉为我道牺牲之人。” 肖亦菲随后接上:“这世上何来无辜之人?” 仙穹垂眸似悲悯,叹息:“但凡为人,必有欲念。” 肖亦菲深以为然:“欲念善恶如何自制,又如何区分?一分善恶,就是一分罪恶。一分罪恶,就趁不上是无辜。” “胡言乱语!”宝光喝道,“命由天定,你们怎么敢断人善恶?” “你又怎知,为我道牺牲不是天命所归?” 仙穹抬眸,反问宝光,“向来是胜者为王,再有正道,爬上山巅的路总会流血...如若七界为第一道,你们还会这么说吗?你们只会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我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柳泫之突然开口,一众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她面色坦然,似乎真心认同仙穹的观点。 仙穹看向她,似一种遂心满意的神情,轻轻发问:“那你愿意同我们一起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谢钰被她死死压在袖口,柳泫之点点头,“我想去了解了解。” 周文心正要开口,被滕半梦压下,“去看看也好,一切有我。” 有滕半梦这句话,周文心放心了,再怎么样,滕半梦都会帮她托底。与其在这里找这些细枝末节的信息,不如先假意应下,探入七界内部。 “姐,我觉得可以去看看。” 第104章 深城小区1 - 来接人的司机还是那个操着一口土话的深城人,亲自下到车门来迎接,见到仙穹,恭恭敬敬地合手拜拜,和拜菩萨没什么两样。 一行人的踪迹早已被七界掌握,她们就算不同意,想必也有后手。 好在还有鲁欣悠和葛舒留在上层,可以回去通风报信…… “呜呜……” 一上车,后座坐着两个被绑的人,不是她们两又是谁。 “这两位不太愿意配合我们,还对我们大打出手,所以才出此下策,为保双方的安全。”仙穹在最靠门边的位置上落座,闻言细语说:“你们劝劝她们,好开解我们之间的误会。” 众人:…… 现在多说无用,不如什么都不说。 柳泫之既来之则安之,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谢钰也终于从她的袖口里爬出来,一得见光明,转头就看柳泫之靠在车窗上假寐,车子还没开始行驶,她的睫毛就微微颤动起来。 第192章 缝中看到了小黑团子,柳泫之赶紧闭上眼,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柳泫之又忍不住眯着一条缝窥视小黑团子。 “看我做什么?” 小黑团子坐在窗沿,面朝着外面,却好似能看到柳泫之似的。 这是生气了。 柳泫之瞄一眼手机,清清嗓子,气声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想听听你的声音。” 车子启动,小黑团子晃了晃,开口,“现在知道我说话好听了?做事的的时候怎么就不听我说话?既然执意要来,怎么不把我捂死?也省的费劲说这些话来哄我。” “因为知道不能没有你。” 小黑团子一僵,忍了忍,没回头,语气倒是好不少,“不用说这些好听话。她们这般行事,一定是有备而来。此去不论如何,定也会叫你脱下一层皮下来,你这样不管不顾,有想过我吗?” 小黑团子转过身,柳泫之猛地收起手机,手肘打到靠背的扶手处,掌心一麻,手机嘭通掉到了柳泫之的腿上。 屏幕粉色的界面上,大大的红色标题:【女朋友心烦哄开心的话50句哄女朋友开心的情话】 小黑团子愣了两秒后,飞扑到柳泫之脸上,“柳泫之!你一点都不诚心。” 柳泫之抿着唇,小心把黑团子从自己脸上拢下来,呐呐说:“我诚心的。” 谢钰更生气了,不管柳泫之怎么搭话,谢钰都没理会她。 大巴车在深城的路上疾驰,不知何时已经进入市区最繁华的地段,高楼耸立,夜生活刚刚开始,橙黄交替的光影中,川流不息的车灯闪烁的红灯频频闪动,在这种繁华中,就连没有活气的铁盒子似乎都没有喘气的机会。 大巴转过环岛,行驶进高楼后面的道路,停在居民高层楼小区前。 “仙穹道长——” 还没等大巴车开门,小区门口的保安小跑着迎到车前,热情地喊道,“一路上辛苦了,听说您来,教众们一早就在大堂准备了宴席,我现在就叫她们可以上菜了。” 仙穹道长含笑着下了车,“我随便吃吃就好了,何必兴师动众的麻烦各位。” 保安的牙被路过的车灯光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她笑嘻嘻道,“仙穹道人不辞辛苦来帮助我们,这点小事怎么能说麻烦呢....这都是新住户吗?我来安排吧……十二栋那里还有空房子……” 仙穹颔首:“都是贵客,小心着点。” “那肯定要的....各位随我来...” 保安嘿嘿笑笑,招呼柳泫之几人往里面走,没走两步就摘了帽子,露出参差不齐的头发,这一块斑,那一块斑,看着像是皮肤病,她搔搔头发,一块脱落的死皮就像块大雪片似的掉下来。 周文心走在最前面,忍不住往后退了退。 小区就是普通的小区,周边的绿化中摆着几座健身器材,往里去还有一个篮球场,仙穹一进门就和她们分开,去和教众吃饭了。 而她离去的方向的那栋楼房,相比于别的略有不同,门上挂着【社区服务中心】的字样,玻璃门后人影憧憧,灯光明朗,还能看见人影后面的顶天书架。 十二栋在服务中心后面一栋,两梯四户,她们几人共住一层,也不知道有多少个房间,保安给了钥匙就按下了电梯。 “仙穹人呢?”宝光叫住保安。 保安戴起帽子,对待她们就不如对仙穹那样尊重了,她挑起一边的眉毛,敷衍道:“仙穹道长日夜操劳的事多了...你们想见,得看仙缘……” 一转头,更是毫不避人的讥讽:“还真以为自己是贵客了?不过是仙穹道长客气客气,别太当回事啊....行了,以后出门换个好使的脑子,别问这么蠢的问题了....”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刚刚也不是这副嘴脸......” 犹笙想抓人理论,陆榆反扣她的手在背后,等着保安进电梯关门。 “啷个嘛?” 陆榆说:“她身上那个像是皮肤病,怕会传染,还是不要碰比较好。” 柳泫之推开一扇门,精装修,只是看着像是新闻里的甲醛房,欧式灰白风格,装饰橙蓝,一进门就一股味,熏得人头晕,通一周的风都感觉没法睡。 “我宁愿睡外面楼道。” 一层都是自己人,门窗大开,鲁欣悠挪了沙发在风口,周千雪来来回回擦了几遍楼道地砖,铺了被子,让身体不好的周文心睡在外面。 柳泫之无所谓,大开窗户,也能凑合一晚。 - 十一栋大堂中。 教众陆陆续续散场,仙穹道人站在没有水,只有枯叶的水池边,头顶的绿荫几乎要压上她的发顶,风声极小,树叶沙沙声中,一道极凉的嗓音响起。 “这次要叫她们有来无回。” 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执拗。 仙穹微微叹气,劝:“还需谨慎试探,神石推演百次都未有成功,我们百年大计,不能在这里功亏一篑。” “我们筹备的够久了。” 仙穹盯着月光在蓝色瓷砖间晃动,胸口起伏了两下,人影似乎也跟着波纹晃动扭曲,“所以才要慎之又慎。” - “已经第三天了,她们就让我们天天待在这里帮她们吸甲醛?” 犹笙从台桌上拿起一颗草莓扔进嘴里,又翻手从口袋里挑起一只盒子,还没打开,窝在她发间的蜈蚣爬下来,高昂脑袋等待投喂。 第193章 犹笙一边逗弄蜈蚣,一边嘟囔着埋怨:“那个什么仙穹把我们扔到这里就不管了?几天不见人影,就连肖毒都找不到,问好些人都是打马虎眼,不晓得在隐瞒什么东西……” 周文心坐在自己的地板床上,揉着睡痛的后腰,长长叹一口气,“这里的人嘴太严实了,除了能聊聊日常那些琐事,什么都打探不到……我就打听到了谁家午饭晚饭吃什么……” 滕半梦一语破的:“我们还不够融入她们。” 鲁欣悠拆开薯片,啃啃啃:“那也没机会啊,说实话,这里和普通高楼区一样,要不是我们是被仙穹带进来的,谁能想到这里是她们的老窝……” “狡兔三窟。”宝光不觉得这里就是她们的老窝,她靠在栏杆上,呷一口茶,继续说:“……这里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大本营,你们别忘了,她们是双子教。” 众人静了一瞬,往好的想,这里也只会是阳教的大本营。 “阳教才是最重要的。”周千雪站出来,鼓舞人心:“妖鬼除了就是,人心才最是难正,我们既然来这里了,就先做好这里的事。” 柳泫之脚架在小凳子上,蹲在栏杆边的椅子上,视线落在楼下的人群中,突然转头问,“你们在这里见过小孩吗?” 几人互相看看,周千雪脸色难看的摇头,“没有看到过,但我遇到过几个孕妇。” “白麻村的那些人不就是拘魂养鬼的嘛,没有小孩也不奇怪。” 犹笙倒不甚在意,趴上栏杆,蜈蚣从她那一头往柳泫之这边爬了爬,像是在检索什么气息。 将两人说的话连在一起想,陆榆很快就联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些人生小孩就是为了造髑髅神?” “感情联结越深,越是忠诚。这样的鬼婴不知道怎么生怨,更不会忤逆母亲。”宝光收紧保温杯,低眼,语气严肃:“刚生下来的孩子没有秩序,不分善恶,年纪越小,越容易被驱使。”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周千雪按下电梯,“先从这些孕妇着手,我看有些已经足月,她们不应该待在这里,应该去医院。” 此时还是早晨,三三两两的老人聚集在宽阔的空地上晨练,几个稍稍年轻些的妇人,一人占据着一棵树,砰砰砰地撞击着后背。 一行人走过,她们的视线就跟着经过,显然对新来的教众有些许提防。 “大姐,你们楼里有孕妇吗?” 鲁欣悠上来就发问,大姐捋捋泡面头,手里的经脉拍子打的手臂一片片青,头也不抬说,“没有。” 大姐旁边撞树的二大姐问了句,“你们找孕妇干什么?” 二大姐比大姐年轻点,油亮的卷发梳着八九十年代时兴的盘发,手上颈上绕了几圈金圈圈,手一抬,铛铛响。 周文心抢过鲁欣悠的话,“我们想了解了解。” 第105章 深城小区2 - “我们女人的肚子就是个宝,生育是神仙给我们的能力,我们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想生几个就生几个,只要身体能够承受,一定要多生多育,这样才能养老无忧的……” 二大姐在前面带路,一开起倾诉的口子就停不下来。 “…我大女儿自从上了大学后,就没怎么回过家,一直说上学忙,工作忙,我天天念着她,她一年都回不来一次。后来搬来这里,我一看别人家的小孩,就想哭....” 二大姐提起伤心事来,又不忍说下去,顿了顿,转开话:“....后来啊,神仙赐福,我生了一对漂亮的双胞胎,好听话的,她们能长伴我身边,永远不会和我分离,这种生活,我以前想都不敢想。” 二大姐提起双胞胎来,一脸满足,仔细看她的左手,微微弯起,像是抓握着什么。 好一个多生多育。 柳泫之看了一眼二大姐身上挂的一个鬼婴,手里还牵着一个,个个都怨气冲天。走在前面,却一百八十度转头,瞪着她们。 不像是宝光所说,不懂得生怨的模样。 【叮——】 电梯打开,里面先是走出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面色蜡黄,口唇干燥起皮,两颊凹陷,双眼无神,堪比行尸走肉。 一行人让开路,然后跟着二大姐走进十一栋电梯。九个人坐不下,分成两批走,柳泫之和湘城二人去乘另一部电梯,去往八楼。 ——十一栋中的803住着管理户主的栋组长。 电梯在三楼暂时悬停,上来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女人,身上的蓝白色的碎花裙被洗破了几个小洞也没舍得换,外面披着一件厚重的棉袄睡衣。 电梯门再次合上,女人安静地站在电梯的角落,数字再次缓慢上升,上升至六楼时,又进来一个妆容精致的棕发女人,她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女人,很快移开视线,随即毫不避讳的打量起柳泫之三人。 【叮——】 八楼到了,803的大门大开。 周千雪几人先一步到,还在楼道里等着柳泫之三人。 棕发女人像是等不及,撞开楼道里一个个人,一脚跨进门里,就大喊:“兰姨,今年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啊——” 二大姐:“等等吧,让她先。” 二大姐的意思是在外面等,犹笙却越过她,往里面走,二大姐不好大声喊人,急得脸红。好在犹笙不过是在里面先找个位置坐,二大姐松一口气,嘱咐:“先别出声打扰,那位大小姐脾气不太好。” 第194章 倒也不用她说,光是这两声吼,就听出来了。 客厅格局和十二栋没什么两样,不过就是沙发的位置改成了办公桌,兰姨手里夹着烟,烟灰簌簌堆在烟灰缸里,乱糟糟的卷发只用一个发箍卡着,红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桌上文件堆了一片,印章红泥配置还真像个栋组长小干部。 “酒酒,今年调配的名额满了,你想做圣女,还差了一点意思……” “还差什么意思?”酒酒一拍桌子,怒道:“我钱捐了,去年让我去西北传教,我一去就是小半年,晒得脸都脱了成皮,你们还说差一点,差一点什么?” “你心不够诚,你看李姐都瘦成那个样子里,还要坚持生,这才是诚心……”兰姨悠悠叹气,劝道:“你要是只想养,就去泰国买一个,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我早就和你说了,我们这里最讲究的就是诚心。” 酒酒不耐道:“我就是信不过外国货,才找你们的。” 兰姨不退让:“你要自己生。” “我家明年就安排我出道,来不及了,我不想重新练身材。”酒酒抱着手臂,说:“你这里这么多人,随便帮我生一个不就好了,要多少钱,让她开口。” “不是这样的说的,要自己生的才是最好的。”兰姨摘下眼镜,揉揉山根,好言相劝:“多少人被反噬,你是没见过,我是为了你好……不然这些钱我干嘛不赚啊?酒酒,自己肚子里出来的还是不一样的……像你这样年轻的,生一个,很快就调养好的。” 酒酒神情松动,但还是说:“我怕痛。” 兰姨话又说回来了:“所以你心不诚。” 酒酒憋了半天,没能反驳一句话,气势汹汹地来,垂头丧气地走。 兰姨端着保温杯喝茶,视线扫向跟着走进来的一排人。 “兰姨,她们想了解了解……” “你们这里的条件怎么样?不会就在这里养胎吧?” 犹笙翘着二郎腿,迫不及待般顺着话往下说,像模像样地接连发问:“我们都没有男人的,还有,我伴侣是女人,我想怀她的娃娃,你们能解决吗?在这里生的话,有医生吗?有设备,有条件吗?不要什么二流三流的医生,我就要一流的,保证我的生命安全,要供奉你们多少钱才行?还有……” 兰姨抬抬手,打住这个小女生的问题,“我看你年纪小,想好了要小孩吗?” “老娘都三十了。” 犹笙生着一张娃娃脸,实在不像是三十岁的样子,几人一时间都看向她,不知道是真是假。 只有陆榆脸色不变。 犹笙无语:“啷个嘛?看不出来嘛?” 鲁欣悠连连摇头,“我还以为你未成年……” “神经,你们去打听打听,老娘都风云江湖多少年了。”犹笙翻了个白眼。 “既然三十了,是该生了……”兰姨重新戴上眼镜,拿出一张单子,娴熟地介绍:“你看……我们有专门的楼照顾孕妇,你要怎么生都行,试管也有医生会做,就是费用方面要贵一些....” “这栋楼里的每个房间都是顶配的装修,顶楼就是月子中心,下面就是手术间,医生都是查得到的名医,我们注重以人为主,一定会保障你的安全。” “这里?” 犹笙鄙夷“哼”了一声,不信,眼睛一吊,讥讽的口气手到擒来:“我怎么看不出你们有这个实力?不会是哄骗人的吧?我们可是仙穹道长亲自带来的,出了什么事,你们要负责的……你出去打听打听老娘,我也是查得到的人物,忽悠我……会遭报应的。” 仙穹道长带来的? 兰姨抬抬眼镜,草草扫视一圈,打扮上看来,应该都是道上的人物,照着贵客模式推荐,出不了错。 兰姨站起来,呵呵笑道:“既然是仙穹道长带你们来的,想必都是自己人,那我破例带你们去参观参观,你们再作决定也好。” 一行人再一次乘上电梯,抵达最上层。 顶楼入门是一排摆放着柔软沙发的公共区域,四五个孕妇坐在沙发上吃着水果,聊着天。 兰姨刚进入门中,几个孕妇争想站起来,都被兰姨拦下了。 一眼看去,似乎就像是疗养中心,房顶的玻璃折射下暖洋洋的日光,这些孕妇坐在阳光底下笑呵呵地招呼着旧友。 柳泫之看到先前在电梯里看到的碎花蓝裙女人也在,安安静静坐在边上晒太阳,掰弄着橘子,半天吃不下去,似乎胃口不佳。 跟着兰姨右转穿过一个门洞,有几张床位摆放在道路两侧,一路上都有三三两两的孕妇向兰姨打招呼。 几人最终停在一面墙前。 兰姨抬手抚上那一面墙,手腕微动,那面墙轻轻被推开,是个隐形门。 后面一片光亮,楼梯下去一层,隔着大片的玻璃,可以看到每个隔间里的病床,穿行的护士医生慰问着即将生产的女人,每个女人脸上都带着期盼的神情。 看上去确实十分专业,在医院里见过的机子,这里都有配备。 “我们配置非常完善,不用担心生孩子时,发生的任何问题……” 兰姨只给看一眼,就关上了门,她就近在一张桌子边坐下来,挨着落地窗,外面的阳光洒在旁边的绿植上,安静祥和的气氛非常适合孕妇休养生息。 “在我们这里生过一次的,都会选择生第二次,我们的流程非常完善和完美,你这么年轻,我估算试管加月子中心,全套只需要二十九万九,你是仙穹道长介绍来的,我再给你优惠三万,二十六万九,在外面,你找不到这个价格的……” 第195章 几人听得毛骨悚然,不是因为一套下来的价格足够优惠,是经人介绍来这里的,不仅仅是为了养小鬼的人,还有真正来生产的人。谁又知道这些孕妇会不会在此期间被洗脑,原本期待着迎接新生命,最后却沦为杀害孩子的凶手。 周文心上前一步,直白问:“你们不是还有养小鬼的项目?” 兰姨看了眼周文心,清了清嗓子,低声说,“这个要入教才能给你做。” 几人张不开口,柳泫之在后面冒话:“我们都在这里了,还不算入教吗?你可以去问问仙穹。” 柳泫之太理所当然,兰姨愣了好一会儿,咬咬牙,开口,“小鬼就是人的另一种形态,但她永远不会长大,她会依恋你,以你为中心,永远不会离开母亲。” “还有一个优势,”兰姨顿了顿,说,“……你对她好,她会回报你,来我们这里的很多明星权贵,养小鬼都是为了招财旺事业的,只要好好养着,飞黄腾达不是问题……不过各位对这些俗物肯定不怎么在乎……” 她话音一转:“当然啦,普通的小孩也很好,你们可以看她慢慢长大,慢慢成人,独立成一个大人,看她有自己的家庭....” 兰姨越说越轻,指腹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啊,我想到我家的小孩了,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后,我们好难见上一面...你们年轻人,不太懂……” 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辞。 二大姐跟着叹气,“谁说不是呢……女大不中留……还是小鬼好啊……” “……永远会在妈妈身边。” 第106章 深城小区3 两个人说这话,可能不会有人信。可是不过一会儿就有路过的孕妇停在她们身边,讲述她们如何和小鬼和睦相处,又是如何飞黄腾达,她们甚至拿出了确凿的证据,一个只会说土话的文盲中年女人资产是普通人的数千倍,只因为养了小鬼。 会不心动吗? 不会。 七界永生,所有人都会在七界重逢,那是一个极乐世界,死去的灵魂终将归于七界,她们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深信不疑:将灵魂送往七界,你将获得想要的一切。 “死亡是新生的开始,所有的痛苦都会随着肉身的消亡而结束,而我们终将永存在七界之中,灵魂才是永恒,肉体只是载体……” 孕妈妈慈爱地摸着肚子,语气自豪:“我的孩子一定被神祝福着,才会获得不同于常人的能力。” 一行人被塞了满满一沓月子中心的宣传单子,兰姨没有送她们下电梯,而是忙着去问候孕妇了,看起来似乎并不在乎多一个客户、少一个客户,竟让犹笙纳闷起来。 “她到底想不想赚钱?想不想我们养小鬼?” 坐上电梯,几人终于喘上了气,在那种氛围中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 “要是普通人来这里,那还得了。”鲁欣悠‘啧’了一声,“不过上来就这个样子夸养小鬼好,也太明目张胆了...” “我们是知道小鬼的。”宝光微微抬头,压着眼镜在山根上卡了卡,“要是普通人来这里.....应该只当这里就是个月子小区,很多洗脑都是潜移默化的,你们发现没有,从白麻村吃人肉,到这个小区,有一个共同点....” 鲁欣悠想都没想:“什么?” 柳泫之说:“都在杀害亲人和孩子。” 宝光看一眼柳泫之,点点头:“越是血亲,越是情谊深厚,死后的怨气越大,毕竟谁都想不到,最爱自己的人会杀害自己....说真的,如果碰上这样的母亲,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生不出爱也生不出怨.....如果是陪你长大,朝夕相处的母亲,突然拿起刀要杀你……” 鲁欣悠的妈早去世了,不过她还能回忆起那张慈爱的面容,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吓人,她们说不准还觉得自己是为孩子好……” 【叮——】 电梯打开,迎面走来消失了三天的肖亦菲。 “肖毒。” 宝光作为长辈,自然而然地把两个后辈挡在身后。 “你们这么快就了解完了?我还打算亲自来接待你们。” 肖亦菲一手转着球,一手背着,对她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显然是在暗中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宝光面色冷冷:“仙穹在哪里?” “仙穹道长忙啊,哪有这么多时间招待你们,再说,我们这里讲究人人平等,你们不能因为自己有点能力,就想着一步登天....” 另一道电梯门打开,肖易菲瞥了一眼,继续说,“……你们安安心心做教众,只要仙穹道长感受到了各位的诚心,自然就会和各位见面.....” 她们试探七界,仙穹也在试探她们。 看这边三人没有聊天的意向,肖亦菲看向另一边的人,视线在陆榆身上停住,意味不明道:“陆榆....” 叫了声名字,肖亦菲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犹笙不满:“喊她做啥子?” “喊一声嘛,而且我们好久没见了,要不要聊一聊?” 肖亦菲嘴角挂着挑衅的笑,看着陆榆。陆榆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长长的刘海遮掩到眉毛,浓密睫毛微垂,眼里有什么情绪,即便和她面对面也难以辨清。 “你们有啥子好聊的....” 犹笙这么说着,陆榆却已经走上去一步,应,“好,聊聊吧,我也有事问你们。” 肖亦菲带走了陆榆,犹笙回来的一路都在骂脏话,骂陆榆眼里只看得到落宁,骂自己犯贱,一厢情愿…… 第196章 回了房,一股脑把陆榆所有东西都扔到了楼道上,和周文心作伴。 没人敢去招惹犹笙,柳泫之跟着周千雪几人蹲在楼道里开小会,商量怎样才能解救这些孕妇。 “闹。” 小黑团子爬上柳泫之的手心,柳泫之拢拢手,谢钰一跳,避开她,跃到了栏杆上。 两人这样不冷不热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三天,小黑团子这次拧上了劲,不让摸、不让捏。柳泫之想尽办法和谢钰说话,谢钰也不怎么搭理她,嗯两声就已经很难得了。 谢钰一开口,柳泫之就马上应,“什么意思?” 周千雪知道柳泫之有一只小鬼,以为她有什么法子,停下来看她。 小黑团子:“这里不是山里村庄,如果只是想救出那些人,为什么不上报衙门?” 柳泫之代为转达,将衙门改成了警察,宝光不是没想过,她微微拧眉,“那仙穹必然不会再留我们,我们冒险点倒无所谓,只是这后面还有多少人命....” “我们此次来本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周千雪长叹一声,稍稍犹豫,就做出了决定:“走到这里,也不算白费。” 宝光不甘心:“我们连神石都没见到。” 周千雪:“那那些人命呢?这么多孩子,迟一天,会有多少孩子死去...” 眼见两人出现分歧,柳泫之突然开口打断:“分成两批人不就行了?” 两人一静,宝光欲言又止,觉得这个事不靠谱,但还是开口,“我留下来。” 鲁欣悠站直身子,手里捏着碳化的木头:“我不是不想留哈,我的木头没用了,实在帮不上什么忙,留在这里也是拖累...还有,葛舒肯定也不行,她睡睡醒醒,我光是背她都累的不行,你们这几个身板,肯定够呛...." 葛舒精神状态非常差,醒来的时间没有睡觉的时间长,就算清醒着,也是坐在一边放空发呆。 "文心跟我走。"周千雪说,“她身体不好,不能在这里久待,你们留在这里静观其变,我们能里应外合最好,有危险就撤离,你们两个人是没办法彻底铲除她们的。” 周文心抬抬屁股,“姐,我想在这里……” “你不行。”周千雪不容置喙,“你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留下来只会拖累她们....." 滕半梦看向周千雪,周千雪马上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分,补充说:“……我也不放心你。” 周文心抿抿唇,靠回墙上。 柳泫之要找神石,当然要选择留下,这一次谢钰没有说什么,只是爬回了她的袖中。 确定好后续计划后,散会。 柳泫之挑了个没人的房间,尝试喊谢钰出来,小黑团子不冒头,柳泫之没有办法,只能开始脱衣服,谢钰被逼到了心口的位置,再不能往下藏了,只能飘出来,飞到书架的最高处。 “叫我做什么?” 柳泫之仰起头,老实说:“我想看看你消气了没。” 谢钰头也不回,仰的比柳泫之还高,“没有。” 柳泫之近来看了不少相关哄女友的帖子,“我错了。” “错哪了?” “哪都错了。” 小黑团子凝成迷你谢钰的模样,站在书架上,睨着柳泫之,“我看你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要是这么喜欢一意孤行,那还说什么我是你的女友……” “我们要去取你的魂。”柳泫之眨巴眼睛,打断:“你不想回身体了吗?” 谢钰的气早就消了,只是柳泫之实在不会给阶梯下,没哄两句话就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一天就只能说十句话。 谢钰飘下来,悬浮在柳泫之眼前,别别扭扭的含糊嘟囔:“我可以不回,我只要你好好的。” 柳泫之定定看着谢钰,似乎又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了,就在谢钰预感她说不出好话的时候,柳泫之憋出一句:“我和你想的一样。” 良久,谢钰“嗯”了一声,悠悠窝回了柳泫之身上,什么也没说,但柳泫之知道谢钰是消气了。 - 社区服务中心,咖啡角。 肖亦菲将最后一包糖倒进咖啡搅拌,晒着太阳,惬意抿了一口,感觉还不够甜,随手拿来陆榆前面的糖包,“不介意吧?” 陆榆没心思和她喝咖啡,“她人呢?” “谁?”肖亦菲拎拎勺子,轻轻放在桌上,“落花洞女?我和你说过了,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 肖亦菲勾起嘴角,看着陆榆,意味不明地点点头,赞同道:“要说没死也是对的,准确点说,是重生。” 果然还活着。 陆榆对肖毒的莫名其妙视若无睹:“我要见她,她……” "要见我干什么?" 陆榆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回头。 来人是落宁的脸,陆榆几乎在一瞬间,手心发凉,心脏似乎都要停跳…… “看看我死了没吗?”她抬起手臂抚上了陆榆脸上那张五彩斑斓的面具,语气森森:“是我的脸不好用吗?为什么要遮着它?还是说,见到我的脸就厌恶?” 她的指甲卡进面具中,轻而易举解开面具,露出一张陆榆的脸来,只是下巴边缘延至耳后有一条细长的疤痕,陆榆轻轻抚摸着那道痕迹,卡住下巴,然后猛地收紧手,掐住纤细的脖颈。 “啊...我都要疯了...都忘了,我以前也是常常戴着面具的.....毕竟赶尸人不能五官太端正.....” 第197章 ‘陆榆’被逼着往后退去一步,抵在桌子上,脖子被掐着,但陆榆还给她保留了呼吸的余地,她没有刻意放低声音说话,而是用原本的声音喊:“陆榆....” “你才是陆榆。” 长着落宁脸的陆榆另一只手提着面具,尖利的指甲在面具上刮划着,一句跟着一句的轻声质问:“落宁,得偿所愿的感觉怎么样的?是不是很幸福?那还来找我干什么?后悔了?害怕了?怕我没死透?怕犹笙看清你面具下的真面目?” 滋滋声一顿,陆榆笑了笑:“那你对我,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第107章 深城小区4 - 在湘西部落里有未婚的女子,在适婚的年龄没有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得了类似神游四海的痴病,面色灿若桃花,眼睛亮如星辰。 按照当地的说法,这是洞神旨意,无人再敢触碰洞神的禁脔,村民和其家人选定良辰吉日,将她送入洞中献予洞神联姻。 这类女子被称为落花洞女。 近年来,湘西部落只出了一位落花洞女——落宁。 而这位落花洞女却犯了大忌。 道上传言,湘西三邪演得好一部三角恋,落花洞女不爱洞神,却痴恋同门师姐蛊女,而蛊女却钟情于师妹赶尸人。 在这样的封建礼教和部落习俗束缚下,落花洞女的“绯闻”显然让整个村子都丢尽了脸面,落花洞女的身心都该是洞神的。 要正名,只有一条路——嫁洞神。 出嫁前一日,山林却突然燃起大火,落花洞最盛,往周边山林蔓延。躲避林火的村民纷纷爬上公路,喊着‘神罚神罚’。 落花洞女不知廉耻,给村子招致祸患,一时间所有人跪拜祈求神明恕罪。她们拦住赶来救火的消防员,“要等神罚结束,不能救火!” 山林大火足足烧了一天一夜,等她们想起来去找落花洞女嫁神的时候,只在乌焦焦的山洞里找到了一具乌焦焦的尸体,和躲在角落的陆榆,她满脸都是黑灰,眼睛潮润,看到犹笙的那一刻,突然嚎啕大哭。 - 这把山火是陆榆放的,她不想让落宁嫁神,所以一把火烧了洞神的老窝。 山火大起,落宁似有所觉,犹笙那时恰巧不在村中,去往镇上买朱砂,平时用不完的朱砂偏偏在这一日用完了,不知道是不是陆榆特意…… 落宁没时间等人救援,冒着山火赶去落花洞时,还是晚了一步,陆榆已经毫无声息地躺在洞中,身上衣裤燃着火,滋滋作响,她连忙扑救,只救下来一张完整的脸。 火势蔓延极快,落宁想不了太多的事,只觉得本就该是自己死在这里,不该是陆榆……她又想到犹笙该怎么办.... 悲痛之余,脑中思绪杂乱,突然好似起风了,洞中呜呜声打得耳朵疼,又像是一日日吉日来临的村民催促声,总是听不清,却又知道她们的嘴里会蹦出什么字眼…… 剥皮换脸是自己成了落花洞女后,师傅暗自教授她的秘术,为了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摆脱落花洞女的身份,去到外面过自己的生活。 只是没想到,会用在陆榆身上。 - “落宁,你真是好狠的心。” 落宁张张嘴,“我在你的日记里看到了七界,我想,你可能会在这里…没想到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要去放火?是不是七界哄骗....” “不是,我自愿的。” 落花洞女必死无疑,我不替你,谁来替? 现在说这些衬得自己太可怜了,陆榆收了话,自嘲笑笑,“要不是我对赶尸颇有心得,加上肖毒的秘术,我真是该死彻底了。” “那你……” 陆榆说:“不死不活,行尸走肉。” 看落宁一直盯着自己的脸,陆榆似乎能洞穿她心里想的,“这就是你的脸,按照你的法子换的,怎么样?是不是和活着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落宁忽地垂下眼,无声落下一颗泪。 陆榆:....... 陆榆停住,不再说话。 受委屈的是她陆榆,落宁有什么资格委屈? 陆榆瞬间没了报复的心思,直说自己的来意,“和我走。” 落宁嗓音带着淡淡的鼻音,“七界害人无数,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知道过我是怎样的人吗?”提到这个,陆榆就来气,恶声恶气打断,“你要是知道,就不会整天围在犹笙身边转,就不会假装什么都不懂……你要不是喜欢上她,那些人能把你当落花洞女吗?” 落宁不说话。 陆榆最烦落宁说不了、骂不了的性子,说两句就哭,有什么可哭的,都是她自己活该,顾忌这个,顾念那个,什么都想做好,就什么都做不好。 “做什么哑巴,说话!”陆榆烦了,轻而易举拿捏她的七寸,“你不和我走,我就把事实告诉犹笙,你看她会选择我,还是你,到时候哭也不管用了,犹笙不吃你这一套。” 不用想,肯定会选择陆榆。 落宁低眼,她没别的选择,妥协道,“不要牵连她,我和你走。” - 第二天一早。 鲁欣悠还没按照计划开始发难,犹笙先大闹十一栋大厅。 “肖亦菲人呢?把我家陆榆搞到哪里去了?” 犹笙站在最中间的大桌子上,一圈端着教义宣传册的教众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不是因为不想远离,而是每个人的脖子处都盘着一条蜈蚣。 第198章 “今天要是不把陆榆交出来,你们全都给我死到这里,一个都跑不了,当我是好欺负的嘛...” 鲁欣悠回神,赶紧应和着劝犹笙:“不要动啊,你动,我可就得报警了,这个虫子不是闹着玩的,要搞出人命的。” “不用报警!” 几个教众梗着脖子大声制止,眼珠子转回犹笙身上:“……一个活生生的人能跑到哪里去,你要见肖医生,我帮你联系,有话好好说,你先把这些虫子收了。” “马上打电话给她。”犹笙走到那个说话的人前面,蹲下来,从她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找到人名。 一拨通,犹笙就朝着手机喊:“你个颠婆子,赶紧把人给我还回来……” “犹笙。” 不是肖亦菲,是陆榆。 “我不回去了,我在七界了。” 嘟嘟嘟—— 挂了。 犹笙愣了足足五秒,回神后,突然一摔手机,跳下桌子,抓着那个人,咬牙切齿道:“带我去你们老巢,不然我弄死你.....” 谁也不知道犹笙在电话里听到了什么,以为陆榆出事了,眼见情况不对,她们赶紧跑上去拉犹笙。 鲁欣悠一把把犹笙抱起:“冷静冷静,我们报警,陆榆肯定没事的,不要冲动,是死是活肯定都给你找到……” “找个屁,她去七界了,她说她要去七界。” 犹笙挣脱不开鲁欣悠,挂在她手臂上狠力拍打她的手臂,大声嚷嚷着放她下去,鲁欣悠一听人没死,松一口气,顿时撒手,犹笙一落地就气势冲冲拖着一个教众往外走。 大门迎面走来昨天见过的兰姨,穿着粉色小猪睡衣,泡面头上架着红色眼镜,相比起满脸阴沉的犹笙,她鲜亮的不可思议,甚至笑容满面的抱拳恭贺:“你朋友不回来了,这是好事啊……” 犹笙听不了“不回来了”,脸色更是难看。 兰姨紧跟着说:“不要着急,你朋友是升职了,你只要好好干,总会再见到她的,昨天肖医生和我说了一声,我这个记性不太好,事情又多,就忘记了……” 犹笙往前走一步,停在她面前,两人只差一拳距离,兰姨没有躲开,反而拍拍犹笙的肩膀,飞上来一只虫,却在要落在兰姨指尖的前一刻灰飞烟灭。 “小鬼。” 柳泫之在周千雪旁边用气声提醒。 周千雪点点头,给鲁欣悠使一个眼色,鲁新悠立刻戏精上身,颠着肚子往兰姨大摇大摆走去,“兰姨,你来的正好,我昨天在这里丢个了金镯子,你要给我找找,那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我以后不嫁人不娶媳妇的,镯子就是我唯一的念想,你必须给我找找....” 兰姨拉下眼镜戴好,一件事没解决好,又来一件事,她微微拧眉,敷衍:“我没见过什么金镯子,你是不是丢在别的地方了?” “我哪里知道,你们帮我找找,大家都帮帮忙,那可是无价之宝,就是来这里的时候丢的,你得负责。” 鲁欣悠不动声色地把犹笙往后拉了拉,胡搅蛮缠:“在警察来之前,你最好给我找到,不然别怪我太配合警.....” “你报警了?”兰姨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反问,“就为了一个金镯子?” 鲁欣悠“嘿”一声,“什么叫一个金镯子,我那个可是天上地下都没有的法宝,我不仅报警了,还报了当地的特殊组织——” 后半句话调子拉得很长,所有人都听到了,一时间都乱成一团,还有几个教众偷偷从后面溜走了。 柳泫之木着脸从人群里快走上来。 宝光跟在后面,一脸气急败坏,一边走一边痛骂:“你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我们昨天不是说好先养小鬼,再说你那些金镯子的事吗?今天又搞这出是要干什么?” 鲁欣悠仰起脑袋,“哼”一声:“我妈昨个给我托梦,拖不了了,肯定是这里的人偷了我的金镯子。” 鲁欣悠转了一圈,特意挑了一个偷偷摸摸要往后跑的人,“……诶,是不是你……你跑什么?肯定是你!把我的镯子拿出来!” 柳泫之一直在默念台词,轮到她的戏份了,她拉起宝光,顺便拉起兰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兰姨,我们要先逃,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逃跑,我们的教还没正经登记,那就是非法组织,要坐牢的….” 忘词了... 谢钰趴在她耳边说,“留得青山在...” 柳泫之继续背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这辈子就指望你们成仙了!” 兰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赶紧拿出手机:“我要给仙穹道长打个电话.....” “快点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宝光一把抢下兰姨的手机,挥手扬出去,快走两步,越过柳泫之,扯着兰姨大步流星往外跑:“出去再打电话,赶紧去准备车,把重要人物先转移...” 第108章 深城小区5 能进到小区并接触到月子中心,不是几经朋友的朋友介绍进来的,就是花了大价钱来的。驻扎深城三年间,她们月子中心服务优质,口碑上等,回头客无数,更是为七界送去了源源不断的养料,仙穹道长对她的负责区域寄以厚望.... 她没有仙缘,身为普通人,只能为七界做这些力所能及的事,现在月子中心突逢大难,她有什么脸再去面对仙穹道长? 兰姨越想越心慌,急急想挣脱两人的手,“不行,我不能走...” 第199章 这小区可能知道仙穹在哪里的,也就只有这个负责人了。宝光看着瘦瘦小小,干干巴巴,力气却大得很,手一捏,兰姨就痛得冒火,大声呼痛,背后趴着的鬼婴立刻手脚并用爬出来,呲牙咧嘴地扑向宝光。 柳泫之眼疾手快,伸手一挡,扣住鬼婴的脖子,顺溜提起,就卡在胳膊中抱住。 鬼婴由兰姨饲养,她能清清楚楚看到鬼婴的模样,见柳泫之居然能徒手触碰到鬼婴,不由愣住,宝光趁机用力一扯,把兰姨推进了招停的出租车中。 柳泫之抓着鬼婴坐上副驾驶。 司机看一眼后视镜,问:“去哪里?” 宝光看向兰姨,兰姨还有些发愣,答:“紫荆花园。” 司机‘啊?’了一声,骂了句土话:“有病?不就在对面?” 宝光转头一看,街对面的别墅区门牌上,大写着【紫荆花园】的烫金大字,她脸一黑,打开车门,推着兰姨下车。柳泫之抓着小鬼,在司机匪夷所思的表情中,跑进了对面的别墅区。 这一头虽然是别墅区的大门,但外侧植被茂盛,遮盖沿边别墅的庭院风景,行路的人也比较少。 兰姨“嘭嘭嘭”敲了几下门,不多时开出一条缝,露出一张戴着口罩的脸,眼圈很黑,嗓子也很哑:“送货?” 兰姨摇摇头:“有人闹事报警了。” 门里的人重新关上门,不过两分钟,门又打开了,还是那个戴口罩的人,这一次门大开,这才看出来,竟是个白大褂。 兰姨一进门就迫不及待问,“那些医生怎么办?还有那些孕妇...万一被发现了…那我不是功亏一篑了……仙穹道长一定会对我失望的……” “管好你自己吧。” 白大褂重新抽了手套戴上,回头看了一眼跟着兰姨走进来的两人,疑惑说,“我怎么没见过你们两个。” “我们晚明来的。” “晚明?”白大褂想了想,“那里没有...等会儿,仙穹道长前两天好像就是去的那里...去年也去过…看来那边也有教众了…” 兰姨一拍手,“对,她们就是仙穹道长带来的。” 一听是仙穹道长带来的,白大褂回头继续套手套,顺道嘱咐道:“我们还有实验要做,你们别来打扰我们,等警察那边完事了,再回去抱两个小孩来...” 白大褂对警察到访不以为意,没警察会查这么细的。 “抱不来了。”兰姨拉住白大褂,急急说:“闹事的是道上的人,她丢了法宝,还叫了特殊组织的人来处理...我昨天还带她们去看过月子中心,不会是真冲着我们来的吧…..” 白大褂一顿,突然暴怒:“你怎么什么人都往上面带?!” “这不是仙穹道长带来的人……再说就小张那个形象,没人敢闯进小区里,我对小区里的人都很放心...谁知道……” “我也想给七界多一些帮助……”兰姨突然回头看柳泫之和宝光,“对了,她们也是一起来的....” 白大褂迅速警惕起来,反手抓起桌子上的刀。 宝光不紧不慢地摆摆手,解释,“道上就那些人,我们就是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号,没有太深的交情,我们是诚心为了成仙来的,不信你可以问问仙穹...” 白大褂很谨慎,看了眼两人:“我先去给仙穹道长打个电话,你们在这里等着。” 柳泫之理了理空荡荡的袖口,看了一眼白大褂离开的方向,那是一条廊道,只见一个小黑团子从白大褂对面飘回来,一人一鬼交错时,白大褂猛然打了个激灵。 “她们在炼制小鬼和髑髅神。” 不是那些孕妇亲自炼制,难怪一个个怨气这么大。 小黑团子坐回柳泫之的肩头,“似乎在专研长生之术,她们对髑髅神和小鬼法术加以改进,培养怨气以达到可以侵吞生魂,占据主身的地步,只是这里几乎都是孕妇,几乎都是刚出生的鬼婴,虽然怨气极大,攻击性却不强,从来没有成功过一例。” 养小鬼多用来打探消息和供奉招财,用来杀人的少之又少。白麻村老婆子身上的小鬼足有三四岁,像髑髅神又不是,不招财只杀人,这么看来也是七界的‘改进品’。 “……髑髅神多用四岁以上的孩子,她们只能寄生在活人身上,并且意识不全,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不灭的灵魂和永远不会衰老腐烂的身体,才能彻底实现永生之术...” 一般来说,魂魄只能暂时附身在活人身上,如果时间过久,魂魄必定会被活人的阳气所伤。所以魂魄挑选附身对象,多会选择将死之人。 人的寿命有限,一旦死亡,肌肉纤维最先减速,然后凝结收缩和硬化全身,活动关节固定在一定的位置,很难改变,魂魄操控尸体更是难上加难。 离体魂魄是鬼,无魂尸体是僵。人魂分离,不得相融,便是死。所以有僵尸,有魂魄,却没有永生之人。 谢钰继续说:“....她们还提到了赶尸人一脉,似乎想勘破赶尸秘法,加以运用在永生秘术之上....” 湘西赶尸一脉,陆榆。 难怪…… “听几人的意思,肖亦菲似乎已经有所发现....小泫,你还记得幻境里的李阿福吗?她用的就是呆呆的身体……” 柳泫之轻轻点头,把得来的消息气声和宝光简单说了一遍,宝光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兰姨不知道两人凑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她的视线一直停在柳泫之的手上,看着自己的鬼婴是否安好。 第200章 忍了忍,没忍住,她走上去问:“道长,能不能把我女儿还我?” 柳泫之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抱着一个小鬼,松开手,小鬼立马挂回兰姨身上,眼睛却死死盯着柳泫之,似乎对她很很深的怨念。 小黑团子也不甘示弱,一瞬间放出数百倍鬼气,将整个屋子罩在她的鬼气之中,小鬼魂体都快抖散了,眼睛紧闭,躲回兰姨背后。 屋内阴风突起、突停,兰姨看到对面的年轻人微微偏头、低眼。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直到耳边响起鬼婴的嘤嘤呜呜声,她才意识到,对面的年轻女人也是在听鬼说话。 还是一只吓到她女儿的可怕大鬼。 是‘同道中人’。 白大褂匆匆走回来,兰姨往边上靠靠,让开路来。 来得不是原来的白大褂,而是肖亦菲,后面还跟着两个持刀的黑袍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肖亦菲:“最好别和我说,你们两个是真心实意加入七界的。” 柳泫之点头:“我们是真心的。” 柳泫之站在原地,语气没有一点起伏,没有向往,没有期盼,没有一点真心的样子。 肖亦菲摘掉手套,扔到地上,冷声道:“别欺人太甚。” 兰姨有些摸不着头脑,想帮同道中人说说话:“肖医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也是养鬼的,我们不是一家人吗?刚刚还是她临危不乱....” 肖亦菲喝止她犯蠢丢人:“临危不乱个屁!” 这个小区里的教众都是低级教众,就连怎么养小鬼都不会,更不会知道柳泫之几人的真实身份。 这里有肖亦菲的心血,她的长生秘术刚有所成,不能在关键时候,被她们来糟蹋了。 肖亦菲挑衅:“你们要是诚心,现在就躺起来,给我生个孩子。” 忽然阴风大作。 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点歧义,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柳泫之拍拍小黑团子让她安静,想也不想拒绝了:“我没打算生。” 兰姨来来回回看看两个人,有些为难的说:“她有个小鬼,用不着生了,那个……有点老了,不太合适……” 宝光扶了两次眼镜后,说:“我可以。” 这一次轮到肖亦菲没话说了。 好半天,肖亦菲忍无可忍,骂道:“湘西鲁班书那几个来就算了,你们两个人,未免太看不起我肖亦菲了吧?真拿我当傻子耍嘛?” 一个是神石里预示着阻碍七界的命定之人,一个道上有名的嫉恶如仇,怎么想都想不出,她们会诚心投诚七界。留她们在这里,也是因为仙穹要将这些特殊的灵魄一同献祭,开创七界。 两方人水火不容,都在心知肚明的试探底细和实力。 肖亦菲实在没想到,这些人还真敢厚着脸皮演她。 柳泫之也很疑惑,她觉得这场戏天衣无缝,于是和宝光气声说:“这个办法好像没有用。” 宝光:..... 宝光叹气:“没关系,把肖毒抓回去,也有用。” 几人没站多远,两人的话都进了肖亦菲的耳朵,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柳泫之的腿已经打过来,堪堪停在她的鼻尖一寸处,从她背后面探出的黑色手骨紧紧卡死在柳泫之的鞋上,手骨像是被墨浸染似的,就连骨缝处都瞧不见白色。 柳泫之挣动一下,没能挣动。 “一般的髑髅神最多就七八岁,我这个是十二岁的,别说人,就算是百年大鬼,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第109章 深城小区6 【咔嚓——】 骨头裂出一道细微的缝隙,紧接着越开越大,最后整个手骨都掉落在地,柳泫之收回腿,顺便甩掉鞋上的碎骨头。 “还好,就是有点骨质疏松,颜色也不太好看。” 言罢,柳泫之双指并拢,指尖白光隐隐,双眼凝神定于指尖。 快速默念:“北斗昂昂,斗转魁罡。冲山山裂,冲水水光。灾咎祸除,殃愆殄灭。顺罡者生,逆罡者亡....” 髑髅神从对面冲来,她偏身躲过,“火铃一震,魔魅魂消!” 指尖白光凝成一截恰似短剑的形状,直指肖亦菲,柳泫之同时曲腿上踢,将反身冲上来的髑髅神踹飞。 肖亦菲来不及躲闪,只见一眨眼间,飞到半道的髑髅神似乎被一股力拉回到肖亦菲身上,黑骨环圈,挡在肖亦菲身前,像张黑盾,及时挡住袭来的短剑。 宝光原本想出手帮忙,看柳泫之确有实力,就将手中桃木剑扔给她,柳泫之左手定剑,右手捏诀。 “茫茫酆都中,重重金刚山,灵宝无量,光洞照炎池,烦九幽诸罪,身随香云旛,定慧青莲花,上生神永安。” 几步之内,诀已捏成,桃木剑之上瞬间燃起阳火,沸腾着滚滚火流,刺穿头骨。 髑髅神凄厉惨叫一声,尖利如同小孩哭声,肖亦菲迅速将髑髅神收起,连连往后退去。与此同时,手中的白球朝着二人投掷过来。 比白烟更快起的是风圈,彻骨寒意凌厉地将散出来的毒气都向外吹散出去。 肖亦菲已经吃下解药,躲在她后面的兰姨就没有这样的条件了,毒气飘过去的时候,她还辨不清情况,愣愣地呆在原地。等到毒气入体,直觉五脏六腑都像火烧一般的疼,凄惨的痛呼声响彻屋子。 她背上的鬼婴似乎能与母亲同感,也开始尖利的喊叫起来,跟在肖亦菲后面的黑袍人突然扬起刀,毫不犹豫砍去了兰姨的头颅。 第201章 骨碌碌……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肖亦菲收腿,躲开飞溅的血,讥讽地勾了勾唇。 掌刀人,七界中背负罪孽的刑手,不是所有教众都能狠下心杀人或自杀,她们胆怯,却想要献祭自己或亲人以表诚心,当然也有人害怕杀生沾染罪孽……于是有了掌刀人一职,为教众担罪。 说是人,其实是阴教来的鬼,无心无情,只要察觉到有人有‘想死’的念头,就会立刻砍下对方的头颅。 肖亦菲估算时间,后面的人应该撤离的差不多了,她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去,一边命令两个掌刀人:“立刻杀了她们。” 宝光敏锐察觉到肖毒想要溜之大吉的意图,说:“我去追她,你自己小心。” 柳泫之颔首,她重新挥起桃木剑,上面还残留火焰,剑花一转,火星四溅,将她乌黑的瞳孔映衬的流光溢彩。 裹挟着热浪破空而来,黑袍人的大刀横在下巴处,抵挡势如破竹的剑气。 桃木剑被挡下,柳泫之借力往后一跃,跃起劈下,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流光星火坠落而下,吞噬了同样劈来的寒铁,而后剑芒挥洒,刺眼的红剑舔着烈焰直冲而起,宛如浴火之龙。 柳泫之一边攻击,一边分神聚力,口中金光咒起。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金光附于木刃之上,紫光线芒流转绕缠,剑光霹雳一般疾飞向黑袍人。 黑袍人察觉不对,急忙撤刀,向后跃出,可是前力已失,后力未继,身在半空,重重的直挞下来。 见黑袍猛然半跪于地,柳泫之乘胜追击,金变紫雷,霹雳闪烁在红剑身周。 此时门外忽有一道天雷落下,照应出柳泫之眸中流转着的金色流光,身前的紫金光华在她脸上跳跃闪动。 紫光降下,分明只是小小木剑,却似自九天而下的雷光,带着冲天罡气直直劈向黑袍人的头顶。 光幕闪尽,侧道玻璃尽数碎裂,原本黑袍人所处的位置,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灰烬。 在外面你追我赶的宝光和肖亦菲几乎同时望天,皆大惊失色。两人都没料到柳泫之会有这样的实力。 肖亦菲一瞬间就明白了仙穹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 柳泫之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这么厉害,她垂下手,身子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下,咽下涌入口中的腥甜。 都是拼命装出来的。 她担心谢钰会出手帮她,这次拿不回残魂就算了,却不能再让谢钰受伤了。 眼中杀意还有残留,柳泫之看向另一个掌刀人,鬼最是识趣,扫一眼黑灰,当即毫不犹豫地化成一片黑雾逃出别墅。 居然是鬼,好可惜,早知道留下来吃了。 柳泫之想伸手搭一搭,才反应过来宝光出去追人去了,她有些头晕眼花,怕谢钰担心,转而把手贴上自己的脑门,先自顾自喃喃着,“没吃早饭,有点头晕。” 一缕黑气从唇缝中钻进来,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和鬼气共感,鬼气碰到什么,她就能感受到什么。 小黑团子一愣,当即站起来,“你流血了?” 柳泫之摇头,“没有。” “你嘴里都是血。” 谢钰怎么知道的? 柳泫之纳闷,却依旧闭着嘴哼哼出两个模糊的字节:“没有。” 谢钰紧追不舍地问,柳泫之慌不择路地跑,晕头晕脑地逃到一群警察中间,说了句“头晕”,就不管不顾地往车盖子上倒去,周文心就在旁边,连忙扶住她,把着脉一探,松了口气,“损耗太过,修养几天就好。” 谢钰也松了口气,人都晕了,也没办法问了。 于是,柳泫之和葛舒躺在了一起,然后跟着葛舒一起,被扛在了鲁欣悠的肩膀上。 半昏半醒的柳泫之在鲁欣悠摇摇晃晃的步伐中,缓缓沉入旧梦中。 - 悠扬悲切的低吟响起,耳边的雨声淅淅沥沥,漫天红色飘落,河上一片红烟。低缓的调子似乎让身上的痛少了不少。 红雾像散不开的迷雾罩在眼前,她朝着调子传来的方向看去,朦胧中似乎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里原本有一块巨石,再侧头望去,没有那座桥了。她四顾张望着,或许是红雾太浓了,将那座桥遮住了。 视线混乱的旋转,她终于找到了那座桥。 在她的身后。 她从来都是往前望着那座桥的..... 而现在,桥怎么会在后面。 她蓦然惊悸不安,什么时候那座桥到身后去了。 周围的人……应该说是一片虚影,血河中沉沉浮浮的透明幽灵都呆呆地望着前面,她们望着那座桥的方向太久了,以至于浓雾之中,依旧看向‘那座桥’的方向。 “为何,为何桥到了后面...” 她慌张地想寻一个答案,费力地将手拉出水面,想要去触碰那一片片虚影。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 她看见自己的手穿过虚影,再收回来时,她才惊觉,原来自己也是一片虚影。转回头,绵绵红雾遮挡着前方未知的深渊,她感知到了危险的气息,奋力地挣脱着枷锁。 身下的锁链却好似千斤重,她扭动着身体,拼命撕扯着自己,剧烈疼痛让她忍不住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02章 血河好像更红了。 那是比断骨切肉更疼的痛。像是切断了神经,撕拉着魂魄,用无数根尖锥不断刺入脊椎中。 眼前的红雾越发浓郁,她挣扎着,匍匐在水面上,奋力地往前爬去,指尖攀到了岸边。噬心的灼热爬上指尖,烈焰很快攀爬到了胸口。 水面上是熊熊烈火,水面下是蚀骨针锥。 好在半面手掌已经攀上岸,她费力将手指抠进岩浆火石之中,沸腾的火焰燃出一团巨大的火球。 脊椎之下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如同拦腰切断一般。 她顾不上这么多,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挣脱了锁链,她借着手劲奋力将自己往上一拖—— 趴伏在岩浆上,整个人瞬间被火焰吞噬。 到了岸上她才看清红河之上浮动着的密密麻麻的虚影,模糊的人脸似哭似笑,分辨不清楚。似乎是她动静太大,原本她所在的位置一周的虚影都向她看来。一张张悲戚的脸上仿若是无声的求助。 她撑起虚弱的身子探到水上,将看向她的虚影奋力地拉出。此起彼伏的惨叫不绝于耳。 有鬼木木的问:“去哪?” 她看向一望无际的岩浆,木木的说:“先出去。” 一路承受灼烧之痛,不知走了多久,她习惯了这种痛,烫到最后,竟觉得这火好冷,冷得刺骨。 当她走出岩浆后,眼前早已恍惚不清。 她看着身影重重的路人,似乎有人对她大呼小喝,她听不清了,自己明明没有骨头了,但刺骨的冷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有人抓住了她,她很轻易地挣脱了。 有人对她喊打喊杀,她眼前一片黑一片白,她只能带着那几片所剩无几的虚影残片东躲西藏。 直到她看见了一道绚烂的门洞。像是无尽红色之中的出口,里面散发着的蓬勃生机让她毫不犹豫朝着那里走去…… 有人拉住了她,她把怀中的虚影抛了进去,紧接着挣脱拉扯、挣脱拉扯,她觉得自己的灵魂要被分解.... 终于,她彻底逃出了那片赤红。 温柔得像是陷进了云中,她不再感到冷或热,她也不再感到痛了.... 像是新生。 - 第110章 “女友啊,请继续说 晚明市,柳河。 从深城回来晚明已经一周,院子里的槐树开始抽出娇嫩的枝芽,柳泫之坐在槐树下,细碎的阳光像一张金花毯子似的盖在她身上。 套着一层纱布的鸟笼挂在树上,阿姑躺倚在上面,两只鬼时不时聊上两句话,柳泫之应和几声,倒是闲情逸致得很。 游廊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柳泫之算算时间,应该是周千雪她们到了。 杭城会议结束,她们顺道过来谈谈正事。 果不其然,接连着转出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周家姐妹,鲁欣悠,病友葛舒。 “你这老宅够气派,要放在古代,也算是小康家庭了吧....”鲁欣悠提着两大袋水果,左右转着圈地观赏老宅,时不时‘霍’一声、‘噫’一声,像是没见过石头、木头和草似的。 周文心把中草药放下,象征性问候一句:“看你气色很好,应该是恢复大好了。” “好了。”柳泫之正起身扫了一眼,人参,好像还不错。 一个水果篮子放在桌子最中间,挡住了柳泫之的视线。鲁欣悠坐下来,单人占据桌子的一边,活像寺庙里的弥勒佛,眼睛一弯,更像了。 “我们这次真是干大事了,就那个小区,面上挂月子中心,其实就是七界的深城据点,这次警察那边也上心,开始搞宣传.....这次你和宝光道长的功劳最大,宝光还在和肖毒打太极,没空来,让我给你带声好....." 鲁欣悠说得只是表面现象。 新闻一早就报道月子中心,却报道不全,只说是私人试管机构,涉及一些权贵明星并没有公开教育。官方账号发了几个辨识斜教的视频,点赞还不过千,这种宣传只能说聊胜于无。 七界涉及的事不可说,又太宽泛,悄无声息渗透的区域还不知道有多少,教众也未知有多少,光是月子中心涉及到的,就有好几个官商角色,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道协连开三天大会,就是为了探清楚七界的据点在哪里,就是现在还没个结果,看来挺棘手....” 鲁欣悠提了一嘴正事,就迫不及待夸柳泫之:“还有,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啊,我听宝光道长说,你一连使了四五个诀,个个威力无穷,真是可惜,没能亲眼看到,不过那道雷我听到了,我还以为是宝光,没想到是你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养鬼…” 鲁欣悠滔滔不绝的说,越挨越近,柳泫之的耳朵都震得耳鸣了。 柳泫之近日一直在奔忙,平时练功都懈怠了不少,连她自己都没想到法力见长,她从没使出过这样的雷,真是头一遭。 不过这种好事,她从不会去多想,最多就是觉得自己超常发挥。 经过调养,葛舒看起来也不错,她手搭着一个红盒子,看着像糕点,“早晓得你能搞定那个骷髅,我还请啥子神仙哦,直接请你就算了嘛,结果还害我躺了这么久....” 鲁欣悠:“那是太阴啊,值了好不好。” 葛舒等得就是这句话,这是可以吹一辈子的事。她下巴一抬,嘴角都要勾到耳朵上去了,哼哼的说:“那倒也是。” 第203章 周千雪叹气:“只可惜陆榆被她们带走了。” “她们三毒不分正邪,就七界那个说法,要真能成仙,我都要被说动了...”鲁欣悠左右瞄了一眼周千雪和周文心,看二人表情严肃,嘿嘿笑笑,“开玩笑的,我孤身一人,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葛舒垂着眼剥核桃,突然顺着鲁欣悠的话往下说:“是说,你们那个高功都能投靠她们,说不准七界真是那么回事...要是真能成仙,你们做不做嘛?” 葛舒抬眼,看向柳泫之,放轻声音说:“你觉得呢?我觉得有点子可信,毕竟那种法宝都被她们找到,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再说,成仙是万万人之一,难免会有些牺牲嘛....” 法宝倒也不难找。 柳泫之下意识摩挲香盒。 周千雪喝止:“葛舒。” 葛舒看她一眼,坐回去,嘴巴动了动,还是忍不住继续说:"你们没请过神,不知道做神是啥子感觉,我生来就是泥娃儿,遭人嘲笑二十多年,到了二十七岁才开发出天赋,就算这样,还是会被人嘲笑不入流....做神做仙就不会,别的不敢笑你...鲁道友背我上山下山,实在辛苦,我拿她当朋友,才愿意和你们说真心话的。” “都说到这里了,那我话就先说在前头,”葛舒顿了顿,低下眼说:“要是七界真可以成仙,我一定会去,谁也拦不到我,谁也不要拦我。" “背着人命成仙?”周千雪一拍桌子,寒声说:“你一个请神的都不尊重神,还想叫别人尊重你?” 葛舒嘟囔,“怕我不就行了。” 这就是杠一句。 葛舒当然清楚,她要是不清楚,就不会在这里和她们说真心话。她只是觉得真到了要紧关头,自己肯定会受不住诱惑的。毕竟,修道之人的执念唯有成仙。 周文心:“那你就不要和我们走了。” 周文心背对着阳光,脸上被光影虚化了不少,柳泫之望过去时,虚影有些许晃动,一瞬间,恍惚将她拉回了昏睡的梦境中。 “那我走了。”葛舒站起来,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转头离开。 “这就走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你……” 鲁欣悠想追出去,看周千雪和周文心不动,她又慢悠悠坐下来。 气氛有些凝重,鲁欣悠长长‘唉’了一声,“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嘛,谁不想成仙嘛…影子都没见到,还扯不到成仙的事情上,干什么要想这么远…” 心不定,不如早些远离。葛舒的选择没有错,执念欲望都不是最重要的,道心动摇才是最可怕的。 周千雪整理了一下情绪,回到正事:“七界只是折损了一个据点,这个据点似乎对她们来说可有可无,我猜测是因为这些教众有了钱和权之后更难掌控了……即便如此,深城一事对我们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至少这些孩子能活下来了。” “至于肖毒....宝光也问出了一点阴教的事情,阴教以妖鬼为主,人占据很少一部分,里面的人自称鬼女,她们认为只有变成鬼才算进入真正的道,崇尚献祭自我。” 鬼女,幻境中的那些红袍人。 “两派教义似乎存在些许差异,肖毒一派觉得长生必须借助不会衰老腐败的肉身,阴教一派妖鬼居多,里面的人也认为鬼才是真正的‘人’。” 欣悠听得直掐太阳穴,“整不明白,一个教分两个教就算了,连教义都不一样?” 周文心坐下来,“简单点说,肖毒炼制鬼、杀鬼,她太明白她手里的鬼是什么下场,当然会害怕自己死后也会被同等对待,所以研制长生之术,以求肉身不败,灵魂不灭。” “....两教看似不合。” 周千雪点点头,略一犹豫,想起一些矛盾之处,“不过,这也只是底层教众的说法...仙穹不知道在想什么。按照肖毒的说法,她这次应该是在探查我们的实力,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深城一事后,太过安静了,我怀疑她们在酝酿什么计划....” 鲁欣悠嗤之以鼻:“她们还能有什么计划,不就是那个七界...” 柳泫之却问,“七界要成了?” 沙沙沙……有些拖曳的脚步声响起。 几人视线看过去,谢钰从后院晒了衣服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衣服篓子,随手放在太阳底下烘晒。 然后又拖曳着拖鞋,走到柳泫之的身后,自然而然地加入了她们的话题:“女娲开辟天地,斩巨鳖以其龟壳为天,以其四足支撑天地,建立支撑天地的四极。创造了阴阳、星辰、山岳和飞禽走兽.....最后以黄泥仿照自己抟土造人,落沙成三生石,赐法三生诀,掌管三世姻缘轮回....至此六界成....” “按照她们的说法,要巨兽,要三生石才能建七界。” 谢钰稍稍停顿,紧接着给出了坏消息,“她们现今应该快收集成了。” 墓中的石碑不见,前一天她去找了滕半梦,得知滕半梦的神石也不见后,确定七界确实来了一出调虎离山。 现在只有柳泫之随身佩戴的神石还在。 这样大好的局势,将她们一网打尽轻而易举,却不知道为什么,七界又突然安静下来,这背后定然有阴谋,她担心最后一块神石现世了。 “等等....”鲁欣悠抬手打断,"你哪位啊?" “小泫养的鬼。” 鲁欣悠一愣,她想起来了:“女友啊,请继续说。” 第204章 继而又觉得不对,又问:“神石....再厉害也不能堪比三生石吧?那可是开天辟地的宝贝。” 柳泫之和谢钰不说话,几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周千雪斟酌开口,“你们不会觉得神石就是三生石吧?” 柳泫之看她们无法接受,有所保留,“不确定,但神力堪比三生石,我柳家就有一块,确实可以预测未来。” 周文心眉毛一扬:“那你不早说?” 谢钰替柳泫之回答,“之前没有确定,现在神石不见了……更何况这是家传之宝,我们与各位不过几面之缘.....” 谢钰说得很直白,几人也能理解,这种宝贝现世,难免会招致灾祸。 “好家伙....”鲁欣悠顿时愁眉苦脸,“还真是预测未来,那我们做什么她们都能预测到,那怎么斗?肯定玩完,还不如帮她们把七界建起来算了……” 周千雪微微拧眉,也思索无果:“未来预测和推衍之术不同,我们确实斗不过她们.....她们必然有了完美的准备,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攻其不备。” 周千雪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将消息带回道协,时间不等人,谁也不知道七界会在什么时候发难,她带着周文心二人匆忙告别柳泫之,赶回杭城。临走之前,嘱咐柳泫之随时联系。 第111章 秦飞雁 几人刚走出去,门外就传来尧枝逐热络的招呼声,两道脚步声起起落落,不过一会儿就转出游廊。 一见到柳泫之,尧枝逐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嘴角压的扁扁。 尧枝逐赶去杭城去接柳泫之的时候,柳泫之晕了个彻底,怎么喊都喊不醒,还被乘务员和警察“关心”了一路,差点就被带去局子问话了。 柳泫之醒后,尧枝逐没发火,就是没好脸色。 柳泫之想搭话,想和解,于是生硬开口:“买草莓了?” 尧枝逐把草莓盒子往桌上一扔,“买屎了,爱吃不吃。” 又扫一眼谢钰,对她态度更差,“看什么看?” 谢钰偏过头去,不和她计较。 天璐跟在后面,不敢吭声,三个人连视线都不敢交错,生怕尧枝逐开骂。 看北方的天璐清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尧枝逐抬起手,竖起一根中指,“你也别说话,一张嘴就是天道天道,我总有一天要把天.....” “姑奶奶,这话不能说。”天璐赶紧捂住尧枝逐的嘴,“……会吃大亏的。” 看东南方的柳泫之一听尧枝逐有发火的架势,马上站起来,“谢钰,我们带吾渌出去转转。” “我又不是鸟....” 吾渌虽这么说着,但要是能出去,她还是很高兴的,让阿姑帮她梳理顺头发,就等着谢钰来提鸟笼。 一人一鬼沿着柳河往上走,找到了之前起飞的地方。柳泫之和谢钰说好了,找个日子带吾渌去认认骨头,要她真是将军,还是早早把她超度了比较好,功德不积没事,不能损德了。 柳泫之:“吾渌,我上次给你算方向还记得吗?” 吾渌记得清清楚楚:“应在东方,水位之地,且风势所向,有林荫遮蔽。” 柳泫之不知道怎么开口,看一眼谢钰,谢钰替她开口,“我们寻到一个棺,但不确定是不是你的身体,带你去认认。” 吾渌黄澄澄的眼睛微微张大,无神的眼珠子似乎迸发出亮盈盈的光彩来,“真的?你们带我出来,是....” 吾渌语气里满是期待,谢钰觉得还是要先把话说在前面,“不一定是你的,也不一定取得回来,那里有阵法压制,如果真是你,你的选择也不会多。” 若是取不出来,要么留在那里,要么就不要身体了。 吾渌愣了半晌,她隔着鸟笼,转过头望向老宅的方向,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供她留念的人……还是有点不舍,但她必须要找全身体。 对一个鬼来说,没什么比执念更重要的了。 吾渌:“走吧。” 从晚明飞往深城需要不少时间,为了让谢钰省点力气,柳泫之并没有跟着去,而是坐在水库大坝上,晒晒太阳,帮谢钰看着尸体,顺便帮她梳梳头发。 - 深城白麻山,两鬼落地。 吾渌几乎是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她惊喜道:“没错,一定是我的身子...我感觉很近……” 谢钰打开鸟笼,托起一片黑气,将吾渌送到瀑布后的鼎盒面前,鼎盒打开,煞气弥漫而出,森森白骨静静立在盒子中,吾渌良久没有言语。 意外又不意外,本就该是白骨了。 “好久不见。” 随着吾渌的缓缓靠近,周边的煞气似乎也淡了不少。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零散的记忆也涌入脑海…… - 一阵铮铮的金鸣声从风沙中卷来,痛呼哀嚎在耳中延绵不绝…… 目之所及,堆积如山的尸体趴伏在苍凉黄土上,暮色中的残日霞晖如血一般铺满天地之间。 【将军!不能和谈!我们死伤了这么多将士!不能和谈!和谈让将士们怎么办?】 【将军,后方的百姓都在看着我们,您不能倒下。】 硝烟弥漫在荒野之上伏尸遍野,血河蔓延到了后方的围城内,昨天一起哼曲的将士如今只能任由黄沙盖面。 【宁远大捷,阿尔哈图也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将军,万万不能和谈,再坚持坚持。】 第205章 这一片疆域的百姓苦战乱久已,朝廷腐败,奸臣当道,再也经不起数年的战乱。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当以百姓,战局为先。如今的朝廷党邪陷正,根本无人管我边疆数万百姓……即便我再如何做匍匐姿态,帑币也不会运送到我们手上……粮草皆无,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送死吗?” “他既然送不来粮草,那这个左都督就换个人来做!” 回城取来尚方宝剑,追来的小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劝阻:“将军,左都督不能杀,尚未定罪之人,如何杀得!皇上本就猜忌您,你一刀下去,要的不是他的命,是您的命。” “我会不知道吗!” 秦飞雁手握着剑柄,青筋泛出,虎口上是她二十多年来挥刀练出的老茧,她做的是大将军,不是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内忧外患,孰轻孰重,我尚能分清。将士的命,百姓的命都比他重要!他算个什么东西,我要他的命为将士们送行!皇上要安什么罪名,便让他安,我秦飞雁无话可说。” “先把这一战打好。” 秦飞雁提剑匆匆离去,等到再次回来,尚方宝剑上面的血珠早已干涸。 …… “将军,皇上早已不满您擅自诛杀左都督,如今想要和谈,实在不妥。” 奏章已经写好,秦飞雁收笔,沉默半晌才道:“战事的残酷,现今日日见黄沙之上伏尸百万,城内百姓不得安眠,无辜稚儿饿死荒野。” “难不成和谈真的是错吗?不过是一些金银外物,何来这数数万的命重要!皇上不允,事后,我自以死谢罪。” “以我一命换千万命,值了。” 秦飞雁奏章扔在地上,“白崎,奏章抵京,必定会被那些人翻说五六次,来不及了,我们折腾的起,百姓折腾不起了。你顾好自己,到时候,我还指望你将我的尸身带回故乡,我秦飞雁必须要在大明的山河下长眠。” “白崎.....”家仆伏在地上,抖着嗓子应:“领命。” ....... “你可认罪?” 威严的声音从龙椅之上传来,秦飞雁板直着腰背跪在堂下。 “托付不效,我认;专恃欺隐,我认;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我不认。顿兵不战,尽行遣散,我认;潜携喇嘛、坚请入城,我不认。” “我秦飞雁光明磊落,未有贪图一丝一线,朱寒作为大将,是我擅自诛杀的,所以我谨席橐待罪。” 秦飞雁不卑不亢,嘴角甚至有一丝讥讽的笑:“圣上决断失之偏颇,秦某行军数载,未曾贪图一分银钱,也未曾有过一丝不忠之心。” “叛国罪名,秦某不认。” 罪名已下,何来要你认不认,不认也得认。 白崎跪在牢狱之外哀叹,“将军此番,可有后悔?” 秦飞雁摇摇头,叹息一声,“有何悔?我已尽人事,那便是听天命了。” 曾经向死而生,如今真死到临头,竟是有点怕了。 “将军入狱后,夏将军拔营东奔,义士鸣冤;全军将士,胜仗不得奖赏,为得就是要保下将军的命……” “我对不起她。” 牢狱之中唯有一方小窗透着光亮,秦飞雁终于一声哽咽而出,顷刻间,声声泣血:“圣上命我书信召回夏妹,我心中不忍,我知她委屈....可是...大明不能没有将军,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就放不下大明…” “你们不要救我,救百姓。” “将军...” 白崎愣了半晌,终于落泪,瞬间泪流满面,哀嚎不已:“圣上明明知你忠心!他明明知道!却还是要你背负这些荒谬的罪责,如此寒心之举,你为何还要帮他!” “不是帮他。” 秦飞雁吞下泪,她做下决定的那一日,就知道会有今日的结局。 “是护着百姓,护着大明的子民。” ...... 公元1633年秋分,大明兵部尚书秦飞雁被绑于西市。秋风还有热气,卷着地上的尘屑飘进秦飞雁的眼中。 许久没有看这样的光亮了。秦飞雁眯起眼睛,日头从苍穹落下,昔日战名赫赫的将军被缚于刑台之上。 “叛国狗贼!该死!该杀!” “秦狗叛徒!死!杀了她!死!死!” “卖国贼!卖国贼!汉奸!!!” 台下百姓激愤不已,唾沫混着泔水尽数往秦飞雁身上泼。秦飞雁看着她曾经护佑着的百姓,苦笑一声,却未有出声反驳。 将死之人,是非又有什么重要。 刀子在身上一片一片地剔着骨肉,血肉混杂着灼热的泥沙滚烫在灵魂上,秦飞雁一开始还能咬着牙忍受,后来就忍不住了,嘶哑的哀嚎声传遍西市。 皮肉之痛哪有心魂之痛来得厉害。 百姓仇恨的目光,比身上的刀子还要锋利;他们嘴里叫嚣着要吃她的肉,喝她的血,要她生生世世不能轮回。 意识渐渐流失,她似乎真的闻见了肉香,听见了白崎熟悉而又悲痛的哭喊。 他们真的在吃自己的血肉。 她曾经用血肉在边疆筑起围墙,保护百姓,如今他们却在瓜分这副残碎的尸身。 她后悔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不知道,她只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痛呼。 - 这不是煞气,这是怨气。 第206章 古往今来的将军身上背负的都是万千人命,如若忠贞之人冤死,那煞气变为怨气也是极为正常的。 尸身不全,白骨怨气不消。 怨气突然之间暴涨,干尸随之暴动,怨气横生,突生变故,谢钰高高悬在洞穴半空,地穴一片大乱,干尸找不到攻击的对象,只能相互攻击,没有血,只有散落的四肢。 不多时,一个黑袍人从洞道内匆匆赶来,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犹豫离开了,谢钰扫一眼,瞬息之间就将飞出去的黑雾抓了回来。 自己受伤之后,柳泫之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谢钰还是不太情愿用这种东西喂柳泫之,但柳泫之伤势刚好,还是要先吃饱才行。 “谢姑娘,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谢钰背过手,“你说。” 秦飞雁并没有回过头,她身上裹满了怨气,眉眼已经不似平日里那样,带着一股锐利的肃杀之气。 “超度阿姑,别让她找寻记忆了。” 谢钰一愣,“你认识她,她叫什么?” “白崎。” 白麻山,白崎。 谢钰恍然,许久,“好。” 秦飞雁不准备回去了,她怨气太盛,只能留在这里等待记忆再一次消散,要是运气好,或许能遇见得道天师超度她。 谢钰离开后不久,洞内墙壁中缓缓走出一道白色的身影,她手拿哭丧棒,白色毛线帽子上绣着四个红色大字——一见生财。 “好大的煞气怨气,终于让我找到你了,秦将军....” 第112章 149号大院猜想 - 之前的沿河烤肉店新添了小火锅,并重新布置了几束鲜花,以此宣告新店的再次开张大吉。 七界的事情尚未尘埃落定,周文心便又与周千雪发生争执,这一次还闹到离家出走的地步。一路从杭城跑来晚明,做了小半钟的高铁和一个钟头的车,一大早就敲响了柳泫之家的门。 借口是来游玩,但她絮絮叨叨地抱怨了周千雪一整个早上。到了午饭的点,还不打算回去。谢钰便提议柳泫之,借周文心的名义去请还在气头上的尧枝逐。 尧枝逐是真给面,一看是外人邀请,笑着连连答应,一转头就瞪着柳泫之,眼白一翻,依旧没给好脸色。 柳泫之先一步拉着谢钰出门,把尧枝逐丢给周文心和天璐。 柳泫之熟门熟路找了个沿河的位置落座。 五个人围着圆桌,相视无言,柳泫之作为两方都熟悉的人,只好先开口打破沉默:“滕半梦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周文心哗啦啦撕弄着碗筷包装袋,没好气地回答:“她架子可大,被叫去开会了。” 蛇都能去开会,就她不行。 尧枝逐闻言,看问周文心,直截了当问:“七界的事情这么棘手,你们那些天师不出面吗?” “现在还剩几个天师啊,不是老了,就是早早隐世不出。”周文心稍稍一顿,继续说道,“不瞒你们说,能出面的天师还真不如柳泫之……不过,别看老一辈不行,我们这代倒是玄得很。这就说明了,乱世必出英杰,老天自有安排。” 逃不开了呗。 尧枝逐想听的不是这个,毫无预兆开始挂脸,轻嗤一声:“什么英杰狗杰,非得抓着一个人薅呗,我师姐一家老小都因为这个什么神石死光了,现在你们还不肯放过她,这可是柳家唯一一根独苗了....” 周文心看向柳泫之,柳泫之扫码,专心点菜,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她近来装聋作哑的功夫更上一层楼,面对尧枝逐是,面对阿姑也是,现在对周文心,更是手到擒来。 “这件事,我说了不算。”周文心尴尬笑笑,“我们有这么一句话.....” “别扯扯你们那些狗屁话给我听。” 尧枝逐打断她的话,她听过的道理比周文心多多了。这些道士一张嘴,她就知道她们要说什么,无非是什么因果功德之类的虚无之谈,“一点钱不给,就让人打白工,还这么危险,你们道协真挺厚脸皮的。” “这个可以申请。” 周文心看尧枝逐似乎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连忙转头去和柳泫之说正事,“柳道友,前几天我推算七界出世地点的时候,发现居然就在晚明这边,你说巧不巧?” 说到正事,尧枝逐也不能真不听。 柳泫之抬眼,应和:“这么巧。” 天璐挨在栏杆处,探头往外看。听到周文心的话,她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继续看着河面。 栏杆下的芦苇抽出新绿,底下的野生水草杂乱而又蓬勃地生长着。细细看去,还有几尾红鲤鱼在水中游弋,尾巴一甩,便消失在了绿黄相间的水草之间。 “我罗列了近年来zi杀新闻的地点和时间,再根据那些教众给的零散信息,发现七界都是从山区农村盛行,再扩散到城市。近几年才开始往线上发展教众,而且七界是以一个圈往外发散的,而这些圈的最中心点居然就在这里....” 柳泫之抬眼,“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 周文心打开手机相册,展示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标注了年份,按照时间连成线,几乎是围着晚明一圈圈地往外发散。 “...不在晚明,也在这个红圈里面,跑不了。”周文心肯定地说道,“....于是我就开始查这个区域内曾经发生过的离奇事件,还真有两起,一起是湃溪村的陨石坠落.....” 第207章 她将手机翻转,滑动屏幕放出一张图片,手指点点屏幕,“还有就是这个,坯士街149号大院。” 几人看向手机。 与其说是大院,倒不如说是破败的洋楼。六个窗子破出一个大洞,露出残破的横梁和屋瓦。泥缝间屹立着一株小树,却不见新绿。青砖封死了二层的窗口,前楼面阔三间,后楼面阔五间,显得格外荒凉。 “这地方熟悉吧。” 周文心收了手机,严肃道,“清同治七年,法国天主教传教士金缄三在三义阁开办育婴堂。半年间,死亡婴孩24名。民众便谣传传教士私藏小孩,暗地烹而食之。” “同年八月,内地会传教士戴德生带领一批英国内地会男女传教士在这里强行租屋,开设教堂,就是这间大院。” “同治十年七月间,官绅会开始商驱逐洋人,民众亦向教堂投掷石块,击破门窗。其时正是府学考试期间,众考生立即投身其中,张贴揭帖,反对洋教。” “后来反教群众冲入戴德生住所,捣毁家具并欲焚烧房屋,导致一教士和一家眷受伤。” 柳泫之放下筷子,想了又想,只得出一个结论:“你怀疑神石是外国来的?” 周文心无语片刻,继而才摇摇头,“我觉得这是一场实验。自古外强入侵都是为人不齿的侮辱,更无法说文化入侵。即便打着教会福音的旗号,也终归是外来文化。其文化信仰或许不会直接危害众人,但不免有包藏祸心之人,欲以神明名义控制普通民众。” “那二十四个婴孩死亡是无中生有,还是确有其事,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但如果是真有其事,这样的行事风格,不像七界的特色吗?她们或许是觉得华夏的道家佛教根本无法撼动,才另辟蹊径,想利用外来已经成熟的教派进行传教……后来发现不行,才调转了方向……如果按照我的推测,当时式微的她们一定拿出了诚意来说服洋人……” ——神石。 “能查阅到的资料有限,我得亲自去看看,或许会有线索。” 原来周文心是借着离家出走的名义来查事情的真相。 柳泫之只凭直觉猜测,“你姐不知道?” 周文心收起手机,哼了一声,“她什么都不让我参与,我只能自己去查。到时候事实证据一摆,直接惊掉她的下巴。” 尧枝逐想眼不见为净都不行,“我这次必须要去。” 柳泫之下意识想拒绝,只听咔嚓一声,尧枝逐捏得筷子都断了,她闷头喝火锅汤,含糊地‘嗯’了一声。 正午一过,街上的人似乎慢慢多了起来。吵闹声从街上传来,金光盈盈的河流上漂浮过来几盏河灯。古街的铺子几乎都差不多,琳琅满目的工艺品让人分不清是小商品还是手作。即便是地方古街,也汇集了各种地方的特色小吃。 原本街市尽头贩卖黄纸香烛的店铺门口多出了一列列的花灯。几个小孩正在摊前争相选着款式。 “这就是花灯会啊,我来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和我说了两句,还可以嘛,像模像样的。” 周文心站在火锅店门口环顾四周,“既然碰巧,我们逛逛去。” 这片街,她们四人都逛腻了,只有周文心兴致勃勃地这边看看,那边望望。 几人走到小桥前才停下来。小桥边有棵香樟老树,前面放着一尊香火台,上面插满了香烛,也不知道供奉着什么。 她们各自许了愿,除了周文心祈求世界和平,其余人都随便挑了招财纳福的红绸挂上,修道之人不信这种毫无诚意的打印品,单纯就是看守摊的老太年岁太大。 看着热闹,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 过了桥后,几人就当是散步了,天气还没太热,走得还算惬意。一直沿河而上,不过两百米就到了水库大坝,沿着大坝往东走就是老宅的方向,山中新草覆枯叶,柳枝抽芽,春风送凉寒,一片和煦。 等到傍晚时分,暮色苍苍,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几人搭了车往坯士街的方向去。 大院残垣上的木枝生了新芽,青砖散着泥石味儿,在夜色里弥漫。拐角的路灯撑着暗淡的光,给旁边的导牌布了一层灰蒙蒙的光亮。她们推开厚重的木门,尘灰争先恐后地扑面而来。 “这里好歹也是个遗址,地上的砖也没有人清理一下。”尧枝逐跨过乱糟糟的石砖,“...地怎么黏糊糊的。” 一抬鞋底,手电一打,才看清鞋底下黏上的白花花的黏液。看起来像是成堆的、肥腻的肥肉碎末。 “瘿鬼。”柳泫之一眼就分辨出来,“瘿鬼咽喉生有瘿瘤,流出脓血,自啖自食。只不过他吃什么,瘿就和他抢什么,所以他很少能吃饱。” “怎么有这种怪物...”尧枝逐嫌恶地搓搓鞋子,"好恶心。" “可能是以前生病了被丢进来饿死的人。”周文心拎着手电已经走进屏门,“我们避开点走,到时候再回来超度。” 伴着黏黏糊糊的踩地声,几人转进屏门。入目是铺满大院的石砖,上面是一层白泥,像是白石灰或者腻子。上面还浮动着一层类似油脂的黄色物质。砖石的正中央便是井口。 这里安静得不可思议,只有一点沙沙的风声在耳边回荡。 柳泫之似有所觉,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楼中浮动着数十个淡白色的小小身影。或许是因为阴气太弱,以至于没能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她们的存在。 第208章 那些白白的小团子浮动在破落的残垣上,蜷缩的模样似乎还在襁褓之中的模样,白盈盈的一团团点亮着暗夜中的破楼。 “.....什么东西晃过去了。” 尧枝逐汗毛根根竖立,整个人紧紧依偎在天璐的怀抱中。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她感觉天璐的身形似乎又高大了几分,自己的脸恰到好处地挨上了她的凶,莫名的安全感。 尧枝逐一时间也来不及想太多,因为她看见井上的老树上倒挂着一只白毛大怪,灯笼一般的红眼中闪烁着蓝银色的光芒,长毛落地,爪子似利刃弯钩,闪动流动的银光。 “门头勾怪。”周文心迅速辨认出白毛鬼的种类,连忙提醒道,“它会将所见之物搓成条状,然后吞噬。” 然而,那只白毛怪并未展现出攻击她们的意图,只是像猴子一般挂在树上晃荡着,眼中似有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绕过井口,向小楼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柳泫之抬手推开木门。 顿时,厚重的尘埃与干燥木质的泥灰味扑面而来。在漫漫灰尘中,只见满地碎裂的砖石,屋顶的横梁歪歪斜斜地搭在残破的楼梯上,显得格外凄凉。 周文心喘了口气,道,“这里看起来很久没有人的行踪了,不过这些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是因为神石真的在这里过,她们才留在这里的。” 开天辟地的三生石所留下的气息,说不定真的能够吸引来各种精怪。 柳泫之的脚步突然一顿,谢钰似乎与她想到了同一点:“湃溪村那块陨石落地的地方,确实有精怪出没。李阿福的事情足以证明七界曾去过湃溪村。如果这里也有一块神石,那么七界应该早就拥有了两块。” 也就是说,七界只差柳泫之身上的这一块神石了。 第113章 六爻不变 窗户的破洞中钻出接连不断的夜风,吹得窗纸呼啦啦的响,谢钰拉扯着柳泫之的衣服立定在了原地,柳泫之垂下眼,神情凝重。 周文心已经开始翻找线索:“当务之急,要确定最后一块神石的下落。” 几人埋头在一片废墟中翻翻找找,连地缝都没放过,就差掘地三尺,只可惜没有一点线索让她们查探,就连谢钰和天璐都感觉不到任何一点特殊的气息。 “奇了怪了,难道我猜错了?” 周文心灰头土脸地蹲在门口和白毛怪对视,手上都是翻东西擦出来的小伤口,她拿着纸巾擦来擦去,“不会啊,肯定在哪里...我算了这么多次,不会出错的....” “年代久远,找不到什么也很正常。”尧枝逐累得不行,蹲在一边,旁边是习惯性搜罗来的铁皮铜块,“…就那种记录册,估计早被人收走了,应该去找负责人才对…或者方面的老人……” 尧枝逐是累了,她抻抻腰,“快天亮了,到时候再说,先回吧。” “你们先回吧。”周文心不甘心,“我明天问问旁边人,说不准有知道内情的老人....对了,小泫,这些鬼怪要超度一下,我来的时候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只能麻烦你...” 柳泫之点点头,老规矩,这边凑一点,那边拼一点,三根香,一沓黄纸,送亡灵上路,这里没有凶物,超度仪式非常顺利,亡灵似乎感知到了可以脱离这里,都陆陆续续聚过来,无声无息地等待着,排列起整整齐齐的队伍,任由柳泫之超度。 一串串星星点点的白光消散在天际。 白光.... 柳泫之收祭品的手一顿,终于察觉到了不太对劲的地方:“她们没有怨气。” 周文心还在琢磨事,疑惑:“什么啊...” 柳泫之重复:“这里的鬼没有怨气,说明并不是遭人杀害,更没受人折磨……” 天璐这才借着帮柳泫之解释的名义,给出了点暗示:“她的意思是,这里可能和七界没有一点关系,只是有一些缚地灵而已。” 缚地灵,一种守候幽灵,生前的愿望未达成,或者放不下、得不到,可以因为人,也可以因为某件事,离世后被困于人间某处,久久不愿离去,这种亡灵不会伤害人,只会原地徘徊。而等到记忆消散,她们会渐渐没了本心,变成没有意识、被怨气控制行为的地缚灵,就是民间常说的,房子中会的出现的怨灵。 “怎么会...” 尧枝逐早就觉得奇怪了,“我觉得也是,当年条件艰苦,病死饿死的多了去了,大人都这么死去,弃婴死在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洋人虽然有吃人肉的癖好,但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来传教的,而且我从没听说过外国人的教派和我们一样可以得道飞升的,七界能拿什么说服他们背叛信仰?想想还是很怪的……” 周文心垂头,盯着自己满是灰尘的手掌出神,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三枚铜钱,往上一扔,噌—— 似尖啸声贯穿耳朵,叮铃铃,铜钱敲击石板,连续六次抛掷硬币,周文心喃喃:“少阴、少阳、少阴、少阳、少阴、少阳....六爻不变,静卦...无事发生...” 怎么会无事,她来之前不是这个卦。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周文心猛地止住话头,一瞬间收紧手,铜钱嵌在手心,硌得她手发疼,她站起来,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回去了,你们等我消息...” 说罢,她连道别都来不及说,匆匆往外走去,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第209章 四人回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拂晓微风。 柳泫之洗完澡,对着镜子穿好衣服,突然低头看了眼,心口的位置有点血痕,她重新脱下,换了件深色的衣裙。 之前用气过猛,现在还没彻底缓过来,肚子里还是空空的,整个人都提不起什么劲。 前几天谢钰带回来的鬼是个哑巴鬼,没有嘴巴,什么都问不出来。柳泫之原本是期待满满的开吃,以为终于能吃顿饱饭了,后来却发现根本不够。 这么大一只鬼,还填不饱肚子。柳泫之这么一想,又不太好意思再去和谢钰讨吃,就这么忍下来了。 从浴室出来,柳泫之头顶卷着毛巾,她的头发很长,即便这么卷着,还是有湿哒哒的头发垂在背上。 谢钰随口一问:“怎么这么久?” “搓灰。” 柳泫之一边拿来吹风机,一边打了个哈欠,泪眼蒙蒙中,还能看出里面的红血丝。 谢钰每天只需要用毛巾擦干净外面招来的灰尘就行。 看柳泫之困了,就马上过来接吹风机,她看柳泫之用过很多次,信心满满地打开,忽一声,还是吓了一小跳,不过很快适应,对着柳泫之的头发像模像样地吹起来。 吹出来的是冷风,柳泫之背靠沙发,抬手摸摸,顺着谢钰的手臂摸到手腕,再找到调热风的按钮,打开。 谢钰的视线一路跟着走,最后落在头顶往下看的领口空荡处,很快移开视线。 做了心虚事,难免要用正经事来掩盖:“周文心今日离开,你可有感觉不对?” 柳泫之困得很,含糊应:“卦算错了而已,应该没事...” 吹风机对着耳朵边的头发吹,不过一会儿就将耳朵吹得发热,柳泫之感受着冰凉的手指在发间穿梭摩挲着,困意渐渐起。 这边偏僻,入夜后,本就没什么声音。耳边的轰轰声,只让人觉得夜更寂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觉得她好像有事隐瞒...” “什么事?” “不知道。”谢钰说,"去寺庙时,我便觉得奇怪,道协能人这么多,与之交好应该也不少,她为何就找上了你...你名不见经传,和那些道士都少有来往……桐城去了这么多人,如何就挑上你了?” “后来又去深城,她将湘城二人招来...有些事巧得太奇怪了....前几日,我去寻滕半梦问那面镜子,无意间听见她和周千雪吵架。” “原是周文心有心疾,五岁时,险些要了命,周千雪总是担忧她也是有缘由的....” 柳泫之反应太过平静,谢钰往前看去,柳泫之已经闭上眼,安静地睡去了,她收了话,手上动作更是轻柔下来。 - 周文心回去后的好几日都没有一点音讯传来,直到出了四月的几日后,才给柳泫之突然打来一通电话。 大概意思是:七界的事已经有眉目了,道协正在召集能人异士前往杭城开大会,打算一同讨伐七界。 周文心在电话那头说:“你出发给我打电话,我来车站接你。” 柳泫之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先看一眼对面剥核桃的尧枝逐。 尧枝逐一看柳泫之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又要出门了?” 柳泫之‘嗯’一声,“去杭城开大会。” 尧枝逐换了个腿架二郎腿,表情冷冷的,不容拒绝道:“我也去。” “你别去。” 这话不是柳泫之说的,而是天璐说的,还是比尧枝逐更加不容拒绝的语气。 几人都看过去,天璐对尧枝逐几乎是百依百顺,很少和她唱反调,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天璐居然用这种语气和尧枝逐说话。 “你什么意思?” 啪—— 尧枝逐活像个小炮仗,谁惹她,她就炸给谁看,对自家女友更是不客气,一巴掌就把核桃拍成了一片碎渣渣。 这点力气在天璐眼里根本不够看,反而觉得可爱,她谄媚地笑笑,解释,“过两天我生日就到了,你得留在这里给我过生日...开会有什么好跟的,等她们行动了,我带你跟去就好了..…” 这种笑容经常出现在天璐那张妖媚的脸上,看着像只狐狸似的,可柳泫之总觉得她像一只狗,且坚定不移地相信,天璐的原身就是一只狗。 “你有生日?”尧枝逐拍拍手,火气说收就收,“那去杭城,我们一起给你过,不是正好?” “我有自己的朋友,”天璐微微蹙眉:“而且那里都是道士,我不喜欢,也不舒服。” 也没看她和柳泫之待着不舒服啊。 尧枝逐先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大后天。” 尧枝逐琢磨了一下,挑着碎核桃吃干净后,才妥协道,“行吧....小泫,到时候给我发信息,要是敢隐瞒行程,你就等着完蛋吧。” 柳泫之连连点头,不敢不应。 午间惠风和畅,末春的温度很暖和,晒得人犯困。 尧枝逐和天璐在一起后,有了午睡的习惯,一到点,两人就开始轮流打哈欠,对视一眼,就默契拉手回房间睡觉。不怪她们贪恋床,下午的太阳正巧晒进卧室,纱帘一拉,整个房间温度正好,在这种日子里,不睡午觉,那是浪费时间。 谢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上的橘子已经剥好皮,石桌上的盘中垒了一座橘子山,她将手里的小橘子放在最顶上,小山才算结顶。 第210章 ‘山顶’的橘子刚放上去,就被柳泫之拿走。 “你以前对柳萂,也是这样好的?” 柳泫之突然发问,谢钰重新剥了一个,仔细地清理着手中橘子的脉络,闻言手一顿,应答:“是。” 柳泫之的唇齿间还残留着一点甜味,这点甜在听到谢钰的回答后,突然开始发腻,她舔舔唇,她的本意肯定不是自讨没趣,只是结果有点不尽人意。 于是,柳泫之选择了一贯以来的逃避,转开话题:“开会你就别去了,道协都是道士,有很多人带着法器,你不好受,三生石留在这里,给你养着。” 谢钰抬头,“我担心你。” “只是去开个会,你先回墓里养养,等到出发那天,和师妹一起来。” 柳泫之分析地头头是道,摘下香盒,递给谢钰,“现在她们只差这一块三生石,放我身上已经不安全了,你拿着,好好藏起来。” 谢钰先下意识接过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三生石在,她不仅可以养魂,更不用担心被别人的法器所伤。只是她抬头的时候,柳泫之已经一溜烟的跑回屋子了。 第114章 我没有生你的气。 - 晚明的春天其实并不会持续太久,时高时低的温度交替着,交替着,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入了夏。感知到入夏是半夜突然听见了周边开始出现蝉鸣,紧接着的每一天都会多出几种昆虫的夜吟声。 河边的柳树也已出落得郁郁葱葱,有时旋落几片柳叶,顺着河流淌到下面的古街,最后流出那方牌匾,向更远的江河去。 跟着入夏的还有柳泫之,她换上了白色的单衣,随便一道风拂过,便荡起若隐若现的腰腹线条。 谢钰早早就坐在院子里等着了,眼巴巴看着柳泫之,想等一个心软。 可柳泫之忙前忙后都没看她,等到要出门了,才叮嘱她一句:“这几天太阳大,你不要总在外面待着。” 谢钰乖乖的应,“你要与我发信息,过两日,我就带师妹来和你汇合。” 送到门口,谢钰朝着柳泫之摆摆手,门头压下来的阴影斜斜一片,遮不住谢钰,她在太阳底下待不久,退回门里。 柳泫之转进小巷的前一刻,又转身匆匆走回来。 “怎么……” 柳泫之站定在门外的阳光里,她黑麻麻的发丝烘得整个脑袋发热,她微微歪了下头,谢钰猛然意识到什么,还没反应过来,柳泫之的唇已经印了上来。 太阳的气息,这种暖到几乎能灼烧她的热意,谢钰是能感受到的,麻麻疼疼的,一触及分。 “我没有生你的气。” 谢钰“啊”了一声,原来是要说这个。 “我知道。”谢钰不知道,她扯出不常用、但自己偷偷练习了好久的笑容,有点语无伦次:“你没生气就好。” 柳泫之含糊“嗯”一声,似乎就是为了来说这个的,她转头就跑了,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小巷中。 目送柳泫之的背景转进小道中的那一瞬间,太阳光斑一片片在眼前晃开,将柳泫之最后一道影子吞噬,回过神来的谢钰恍惚间回到了生命最后的日子。 是没有柳萂的日子。 - 没有柳萂的日子中,谢钰觉得自己回到了快饿死的时候,极度饥饿下对于食物的渴望,使她几乎丧失理智。 在极度渴望下,失去了理智.... 她的手掐着柳椿的脖子,她向一个傻子厉声质问,“是不是你害死了柳萂!” “就是你....要不是你,我就可以和柳萂一起死了!” 她的指甲扣进柳椿的皮肉中,柳椿呜呜咽咽地拍打着谢钰的手臂,能呼吸的几个瞬间,都在不停地大喊:“柳萂,柳萂....” 柳椿总是这样,对谁都喊柳萂,每天都在喊,就像是每天提醒着谢钰,柳萂回不来了。 “你也配喊她的名字?” 谢钰血红的眼睛含着泪,像是一颗颗血泪,她用尽了力气收紧双手,忿恨咒骂着柳椿,“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凭什么!凭什么你这样的傻子还活着!我的柳萂凭什么会死....你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泪珠砸在谢钰手上,谢钰忽得一下子收回手,愣愣地看着柳椿脖子上的伤痕,像是猛然清醒过来,她抹干净眼泪,紧抿着唇,转头回到了柳萂的屋子。 书桌上的红喜字已经堆了满满一桌,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落在椅子上的缘故,那些挂饰似乎褪了色,瞧着也不鲜艳了。 谢钰缩回到柳萂床上。 柳椿近来越来越怕自己,这几天开始发起高烧,或许过不久,会被自己折磨死。 她死了就死了...可柳萂一定会和自己置气的..... 谢钰抚摸着身下的被褥,将头缩进被窝之中,柳萂的味道早就散了,她快要等不下去了。 她摸上枕边的医书,这是一本关于道医的医书,是从柳萂的书架上翻出来的,里面记载了一些维护尸身不腐的术法。 柳萂最喜爱她的身子,日日要摸,她想留下来,死了也要留。 若是人死了有灵魄就好,那便是翻天覆地,她也要将柳萂找出来。如此…… 只要自己死一死,就知道世上有没有魂魄了。 谢钰收回手,指甲已经被她啃咬的不成样子,血淋淋沾染在被子上,她回过神,看了自己的手指许久,突然恨恨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211章 要等手指养好,才能去死了。 这还要等几日? 还要等几日啊? 来不及!来不及了! 谢钰匆匆跑去医箱,翻找止血的药粉,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了,日日夜夜哭得太久,不管拿到什么药粉她都往手上倒。 快点好快点好快点好.... 她胡乱缠着手,外面柳椿还在哭着喊柳萂,为什么每天都在哭,她为什么有脸哭,要不是她,柳家会倒吗?柳萂会死吗?她怎么不去死?该死的人是她..... 谢钰嘭得合上医箱,外面的哭嚎声一瞬间消失,她不清楚之前的是幻听,还是她现在耳聋了……周遭安静得不行,她看到对面铜镜中的人……那根本不是人了,两颊凹陷得几乎能看到骨头的轮廓,蓬头垢面,衣服灰扑扑的,血和泥混在一起,身材干瘦…… 这个样子怎么行...柳萂肯定会嫌弃的… 这般半疯的日子过了不知道多久,柳椿最终还是被谢钰折磨地下不了床。 “你该去陪柳萂了。” 谢钰将药喂给柳椿,眼睛却没有看着她,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你怎么能让柳萂等你这么久?” 柳椿的嘴角流下汤药,谢钰才终于看向床上双眼紧闭的柳椿,却视若无睹,她也不知道熬了什么药,她只知道不能让柳萂辛苦带回来的药材烂在药房里。 “柳萂收来的药已经熬完了,这是最后一碗,你喝完了,就该上路了。” 一提到这个,谢钰兴奋得指尖颤抖,汤药也跟在淌下来。她索性端着碗,掰开柳椿的嘴直接灌了进去,“不要浪费了柳萂辛苦收来的草药。” 药吃完了,谢钰轻轻地笑了,没人知道她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谢钰今日高兴,也就多说了点,“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柳萂了。” 她将碗放在一边,眼里尽是痴相:“你也很开心吧?整日喊着柳萂,很想念她吧?我也好想她……” 床上的人不应声,谢钰不在乎,她将柳椿连人带被拖到院子中。她将自己养得不错,甚至比以前更有力气了,这样在她的死去后,她的身体才能保持住她最完美的模样。 此时院中已经堆好柴木,谢钰将柳椿安置在柴木中央,火折子一扔,嘣的一声,大火窜起。 被子下露出一截手臂,尸斑遍布。 柳椿死很久了。 谢钰心中有了期盼,变得有些忐忑,她快要见到心上人了,面上泛出淡淡的潮红,她马上要去往自己的墓室了。 刀刃刺入胸口的一瞬间,谢钰感受到的不是痛,是天地倒转,是终于清明了的视线,是东厢房书桌上早已褪色的喜字…… 自柳萂走后,她从没有如此的愉悦过。 血液染红了石砖,渗入黑泥之中,谢钰嘴边涌出一摊血,她费力抬手想要抹干净。 柳萂最喜欢这张脸,可别弄脏了。 手指抽动几下,最终还是留在了衣摆上。 槐树落下一朵黄花,飘进了谢钰涣散的眸子中。 这段回忆是秘密,是跟着活着的谢钰死去的秘密,柳泫之永远都不会知道的秘密。 谢钰合上大门,顺便将所有前尘往事尘封落锁。 - 杭城,成山公路。 车从油柏路环上山路,山路崖壁并不陡峭,此山大约长年经受风雨侵蚀,山石外露,并无什么绿草植被,望之令人不安。这种情况,在风水上视为“带煞”,对一般人来说,不太吉利。 柳泫之不由问道,“道协在山中吗?” 滕半梦坐在副驾驶上,视线从后视镜一扫而过,“道协不在山中,只是开大会的事太惹人注目,所以她们安排出一个山庄来。” 柳泫之点点头,又问:“周文心怎么没和你一起?” 滕半梦手指卷绕着头发丝,“她走不开,等会你就能见到她了。” 随后有来有往的回问柳泫之:“谢钰今日没和你一起来?” 柳泫之回道:“她养伤。” 之后一路无话。 山庄位于明堂不开阔的两山之间的低洼之地,处于两气之间,纳气不纯,沾染杂气,作为住宅肯定是为不吉。但这种地方,往往是绝佳的庙宇场所,适合出家修道之人,而如若坐向合局,香火可大为鼎盛。 而山庄正中,就是一尊烟气冲天的香鼎,庭院廊道已有不少道士在相互问候了,一众人中,鲁欣悠的体型比较突出,她今天换了一身像模像样的藏青色道袍,对面是笑脸盈盈的葛舒,两人交谈融洽,时不时笑得前俯后仰,称得蹲在台阶上的犹笙面如锅色。 这么多人聚集于此,不免有只想来见个世面,凑个热闹的人,新奇地四处望望,一见柳泫之二人踏进来,眼睛都亮了。 “那可是周道长旁边的家仙?听说快飞升了....这是本相还是....” 旁边老道眯着眼一瞥,扇子一扇,“必然是上身啊,你见建国后有成精的玩意嘛?这就是一个虚体,上了身的……听说原本就是个跳大神的,冲撞了蛇奶奶,才用身体了结因果...” 小道士一连三问,甚是不耻下问:“您怎么知道怎么清楚?认识哪位嘛?听谁说得啊?” 老道利利索索地收起扇子,啪一声,打在手上,这要好好说道说道了:“必然是周千雪啊,虽然她名声大,但见了长辈,还是得问一声好的……诶,妹妹,你年纪小,很多事情别想得这么玄,容易着相,能做保洁就做保洁,别老想着天上地下的事,那不是你能碰的,这几年疯了多少人,你见过她们的下场嘛...” 第212章 “哎呦,修道成仙,没那个命,还要去争那个命,天奶奶可不惯着……这名额有限,胎里带着缘的才能修,哪有什么人都能上去的说法……别当自己是嫦娥,吃个仙丹就飞升了……” 小道士受教了,连连点头,“是是是。” 第115章 “斫龙阵。” - “福生无量天尊。” 鲁欣悠一见到柳泫之和滕半梦,就大步走来,先客客气气问候一声,然后眉毛一抬,笑呵呵道:“你可算来了,我一早就到,念叨你半天了....” “她说这次去,必须要见识一哈你的雷法。” 葛舒从后面走来,接过鲁欣悠的话,她抱拳问候一声后,才继续说,“我这回就是来闹热一哈,不跟你们一路了,等到时候给你们送个行,就算参与一下。” 鲁欣悠脸一板,嘟着嘴巴埋怨:“别说的我们好像一去不回了似的,这么多人,难不成还打不了阴教?我们好歹也是专业驱鬼的,人对付不了就算了,鬼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付人麻烦,对付鬼要好办许多。 葛舒眉毛一撇,准备哄着说好话了,后面传来一声闷闷的钟响。 “铛——” 庭院大厅里的人瞬间一静,厅内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身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上面绣着精致的山水图案,落坐太师椅,手中的檀香扇轻轻摇动。 紧接着走出来的道长稍稍年轻些,最年轻的估摸三四十左右,年纪大点的也有六七十了,各自落座后,太师椅上的章天师微微抬手,最角落站着几位年轻道士准备记录下会议的要点。 她手轻轻搭在桌子上,徐徐开口:“近日,邪教势力猖獗,残害百姓。今日召集各位,正是为了商讨如何联合各方力量,共同讨伐邪教,维护正道.....” 开会第一步,领导人发言。 柳泫之隐在人群中,视线在人群里搜索一圈,没看到周文心和周千雪的身影,滕半梦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 “你见到周文心了吗?” 柳泫之偏头问鲁欣悠。 “没见到。”鲁欣悠目视前方,假装听着老天师讲事,眼珠子却瞥向柳泫之,气声说,“不过她们道协的人说,今早周文心旧疾复发,周千雪道长一早就匆匆忙忙送去医院了……不知道是什么病,这么重要的会,两个人都缺席,应该不是什么小病……到时候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我们一起上医院看看去……” 旧疾?心脏病。 柳泫之若有所思,继而看向中间大厅。 大厅的五个方位,分别放置了代表五行的器物:西方铜钟、东方翠竹、北方水晶、南方朱砂炉和中央青铜香炉,这些器物按照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排列,以调和阴阳,平衡气场。 宗门天师围坐探讨,每人身旁都摆着精致的茶壶和茶杯,而道上稍有名气的风云人物站在大厅入口处,更有许多小辈还在庭院之中。 柳泫之不动声色退到最外面,越是往外站,越是能看清山庄的地势情况。 山庄依山势而建,故坐南朝北,大门位于北方坎位,周围两座高山,倒是昌盛之势。在五行中,北方位代表水,如果这个方位被不干净的东西污染,凶作用的表现就会极强。 柳泫之用鞋搓了搓地,砖石上并无任何东西,她从包里挑拣出一个小匕首,蹲在地上挖砖头。 “干什么?” 犹笙从后面蹲着走过来,柳泫之头也不抬地回,“有陆榆的消息了吗?” “没有。”犹笙托着腮,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陆榆身上,无精打采道:“所以就来这里了啊,要是这次能见到陆榆就好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七界,还不和我说...” “因为落宁?” 柳泫之看了眼犹笙,犹笙垂着眼,盯着柳泫之刺拉拉地刮着地缝里的泥巴。 “她已经死了,都烧成那个样子....” 犹笙捡来一根木枝折断,深深叹一口气,“咋可能还活着,陆榆也是眼睁睁看着她死的,谁知道第二天,她就变了个人似得,疯了,抓着我说落宁还活着,还说这件事一定和七界有关系...” “……她进七界,肯定是因为落宁的原因。” 犹笙一边说,一边学着柳泫之的样子,心情郁闷地拨着泥缝,两个人蹲在后面开小差。会议内容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事情,等到终于要正儿八经开始布置战略计划的时候,几位老天师说得口渴,接连开始喝茶,大家趁机稍稍休息,压着声音交头接耳聊起七界的事情来。 大多人都早有耳闻,少部分人是第一次听说,都连连诧异,尤其对高功投靠七界一事,感到扼腕痛惜。 “有啥子好可惜的嘛,说不准这会儿人家已经到七界了....” 滋滋... 柳泫之的石砖已经可以撬动。 犹笙话音一转,阻止:“喂,你是小孩嘛,这个东西不要去弄啊..要赔......” 劝告为时已晚,石头已经被柳泫之取出来了,只见手掌大的石头下面压着一片明黄色的布,上面交错着几条红色的线,隐隐还能闻到一股腥味。 道家为了修道,设阵挂符都是常事,只是这一看就不是正儿八经的阵图。 “这是啥子东西...” 犹笙凑近看,突然感觉眼前一阵头晕。 “怎么回事....地动.....”有敏锐的道士感知不对,“是...山体滑坡....” 第213章 那里是头晕,是地面在动。 “快跑.....” 轰隆隆。 这里位于山谷间,不管是地动,还是山体滑坡,都非常危险。有些人迅速开始往外跑,老天师被人背着,那人一边大喊着让开,一边几个大跨步跃出院门…… “走啊。” 柳泫之轻而易举挣脱开犹笙,匆忙把旁边几个石头都撬开,犹笙抬头看看,这里的山体怪石嶙峋,没有植被,要是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斫龙阵。” “斫龙阵?”犹笙也有所耳闻,震惊:“那不是护墓大阵?” 斫龙阵是一种众阁教的葬地阵法,其中混杂了众阁、茅山两教的精髓,是一种以山河之灵捍卫墓葬的阵法。 所谓山河之灵,便是自然界阳气或阴气的总称,茅山术认为山河与生物一样,也有阳气与阴气之分,山为阳,则水为阴,众阁教也有同样的认识,所谓“临山则阳盛,衰不惑焉”。山河之灵是天地间最厉害的力量,非人与畜牲、恶鬼的力量所能抗衡。 由于唐代始兴开山为墓之风,故众阁教的能者便发明了“斫龙阵”,便是专门利用山河之灵守护古墓。 这里四周山体环绕,山庄大墙大门为碑,恰似大墓,这是要把她们都‘护’在阵下,活活困死。 果不其然。 柳泫之猛然起身,牵扯心上的伤口,微微拧眉,她在三生石里看到的果真应验了。 周文心离开后,她觉得不能再被人推着算计了,被动的后果只有坐以待毙,所以她动用了三生石的力量。 结果不尽人意。 看到谢钰的那一刻,她就隐隐感知到了什么,原来是命劫将至。 真正的“斫龙阵”有“九台”,这九座台仅是九座法台,并无关键作用,关键的作用点在于九种器物,名曰“镇台”,但这“镇台”究竟为何物概无定论,大体上以各类玉石、煞器为主,按山脉走向安铸“九台”的位置。 阵正在发动,她们就算会飞,也逃不出去,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镇台,只有找到镇台,才有一线生机。 待她们跑出去,门口堵满了人。 “……这斫龙阵镇宅、祈福,用来安置各位最合适不过,不枉我大费周章收集法器,各位有此荣幸为七界牺牲,也应当算是七界的开创者了。” 人群之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犹笙一耳朵就听出来是谁了,“仙穹。” “你这个妖道好生阴险,居然暗算我们,敢不敢光明磊落点,这算什么本事?” 仙穹语气温和的解释:“诸位,你们的命还不值得我算计,只是你们运气不好,我想算计的人正巧在这里,你们也算是被牵扯进来的,不过阵已发动,再让你们出来,不太合适。” “真是好不要脸,你们邪道要杀人还找什么借口...” 为首几人呵斥过后,又忍不住往人群中去找寻,想看看仙穹说的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的柳泫之和犹笙已经绕到侧前方的位置,发现两方人断裂出一道地裂,深不见底,对面的仙穹还是穿着那一身白袍子,这一次后面跟着一排红袍鬼女,再往后就是黑袍人,和她们正对面的居然还是老熟人。 “陆榆。” 犹笙几乎咬牙切齿,再看她旁边的落宁,除了震惊外,更多的是愤怒,“你们把手给我松开。” 挂着陆榆脸的落宁微微抿唇,落宁扯扯嘴角,无视犹笙的警告。 “别来无恙,柳道友。” 仙穹还是客客气气的,看到柳泫之后,甚至笑了一下,一时间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带了过来。 柳泫之自知这一次是躲不掉了,只能走上来,她没回仙穹的问候,时间紧迫,破阵才是最关键的事,“道长,先让人去寻镇台的位置破阵。” 老天师还不是老糊涂,吩咐几个专门研究阵法的道长带人去寻找镇台。 “你们既然有备而来,有什么条件,不如直接说。” 老天师站出来,来这里开会的都是新一代,她折在这里不要紧,要是这些年轻人全没了,道门危矣。 “老天师别这么客气。”仙穹轻轻一笑,安抚道:“我没什么条件.....” 年轻气盛的道士最喜欢做出头鸟,一脚迈出来,就骂:“还开七界,你真是痴人做梦,真以为自己是神仙?” “就是就是,太可笑了,要是这么容易就能开七界,谁还玩我的世界啊?” 旁边几人似乎是与她交情不错,纷纷嘲讽应和。 仙穹并不生气,只是告诫:“各位,谨言慎行。” 第116章 胡说八道。 对面是来要命的,谨言慎行是不可能谨言慎行的,地动频频,时不时震颤几下,摇得人心惶惶,前有地裂,后有落石,几个年轻人过不去,恨不得把唾沫星子吐过去。 仙穹一概不理,只定定看着柳泫之,“把神石交给我,我可以放过她们。” 柳泫之面色不变,反问:“我呢?” 仙穹和柳泫之对视几秒后,柳泫之表情未有一丝变化,比老僧入定还要稳。她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实在不会撒谎,你必须死在这里,这对七界来说,至关重要。” 柳泫之在三生石里看到的不全,不懂她的意思,“我比神石还要重要?” “不可或缺。”仙穹顿了顿,又补充说,“其实你也不全算是牺牲了,而是永存在了七界之中。” 第214章 看来是非死不可了。 柳泫之坚持不懈地追问:“为什么?” “命。”仙穹耐心解释,“普通人的命是由天定的,但是有些特殊命格的人,偶尔也会逃脱天道的掌控,你的命就是如此,我称它为神格,因为我觉得能跳出天道掌控的只有神。” 有人喊道:“荒唐!” “世上没有这么多我命由我不由天,普通人穷尽一生,就是没有办法成仙成神,有些人连道的门都摸不到,光有一腔热血是无用的,命里无,就是无。” 仙穹的视线扫过后面几个年纪稍大的道士,语气略带悲悯:“我想诸位应该比我更加认同这些话,我们寿命有限,天赋有限,一生修道,却连入门资格都没有。她们说有缘才能入道门,入了道门,她们又说,有仙缘才能入山门....” 她轻笑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可怜这里的所有人,"你们天赋异禀的觉得自己是神仙转世?不是,神仙命格最不会一帆风顺。你们所谓的富贵命,不过就是几辈子庸庸碌碌得来的嘉奖,这一世用完了,孟婆汤一喝,下一世继续做个普通人...."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开创七界,” 仙穹一通发言结束,总结陈词,点明主题:“七界没有轮回,永生之境,修仙之界,你们积攒的财富、知识、修为……全都不会被清零,人人平等,天道酬勤在七界,就是准则。” “我们会有自己的封神册,你们也或将拥有自己的神座。” 仙穹手一平放,手中涌起一片若隐若现的气流,她轻轻挥动,旋风从这一头吹到了柳泫之的那头,一时间飞沙走石,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地退开避让。 没有起势,没有捏诀,没有念咒,凡人怎么可能有这种神力? 有人大喊:“一定是妖术!” 柳泫之也十分惊异,“你怎么做到的?” “我没必要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是不是妖术,各位自有分辨。” 仙穹看向柳泫之,嘴角扯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解释继续说,“世上神迹虽少,但并不是没有,各位叱骂我道是邪道,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一开始就有人刻意引导?” 老道大开眼界:“七界残害无辜,不是邪道是什么?” 仙穹理所当然道:“法器噬魂不过是常事,神石有通天之法,所需甚多也无可厚非,更何况,我道从没有逼迫任何人,全凭她们自愿,有所求必然要有所付出。” “无稽之谈,一派胡言!”老道叱骂,“你们简直疯魔,怂恿至亲互相残杀,噬魂养那妖石,还胆敢大言不惭自诩正道,荒唐!” 时机已到。 后方红袍鬼女突然咯咯咯笑出声,“你们居然还说我们,难道你们不是一样吗?你们不也有人噬魂,不也有人养同样的妖石,不也自诩正道来讨伐我们....” “是啊,真搞笑,现在道门是正统,以后七界是正统,我们也可以像她们一样,这般理直气壮....” 道门这边的人都不明所以,“她们在说什么胡话...” 有人听明白了:“我们这里也有人用妖石?谁?” 唯一知道是谁的鲁欣悠大惊失色,连忙去看柳泫之,只见柳泫之面色正常,她顿时松气,好在柳泫之够稳,不然可要军心大乱了。 一道气声在她耳边起来:“是她?” 葛舒就在鲁欣悠旁边,她这么大表情,一点没避着人。 “你不知.....” 鲁欣悠突然住嘴,她想起来了,那天葛舒先一步离开,后面的事她并不知道,想到这里,她猛地一把捂住葛舒的嘴,“别说。” 鲁欣悠心都要蹦出来了,葛舒之前那一番话让她提起十二分精神,瞪两眼珠子,自认为很凶恶地警告葛舒。 葛舒点点头,她只是想修仙,还不至于出卖队友。 她们不说,不代表七界不会说。 “柳泫之,你不和大家说说,你是怎么吃鬼,怎么养神石的吗?” 众人突然安静下来,她们不知道柳泫之是谁,但几乎同一时间去看最前面的年轻道士。 “她什么意思?什么吃鬼?什么养神石?你....” 犹笙这几日天天在寻陆榆,还什么都不知道,她不明所以地看向柳泫之。 哪里用的着柳泫之解释,鬼女生怕她开口似的,当即大声说道:“仙穹道长看你年纪轻轻就误入歧途,实在痛心疾首,这才请你入教,想借此教化,没成想你不识好人心...也是,若我有一块神石,必然也是要第二块的...” 鬼女嗤笑一声,转而看向道门之列,冷声道:“各位,此人居心叵测,从一开始就是她教唆周家二女来对付我们,一步步使我们走到针锋相对的地步,各位不要被人拿来当枪使,还不知道是在自毁仙途啊。” 柳泫之万万想不到嘴还可以这样用。 众人哗然,老天师扇子微微抬起,即时安抚人心:“诸位,不要听信妖人之言,镇台已经寻到一块,不如先听听柳道友如何说的。” 一块镇台已经找到,众人稍稍定心,纷纷安静下来。 柳泫之哪有七界的嘴,她嘴一闭一张,只会说:“胡说八道。” 没了。 “没了?”老道瞪着眼睛看她,“你既然不吃鬼、不养神石,你要证明自己啊。” “没有的事,我为什么要证明?” 柳泫之说得坦荡,老道分明看到她的眼睛都没敢看她,目视前方,一眼不眨,最后甚至心虚地往另外一边躲了一下。 第215章 老道肯定道:“我修道不算成功,但心理学颇有建树,你骗人。” 柳泫之心中大惊,面上毫无波澜,甚至恶从胆边生,气势很足地喝道:“你也胡说八道。” 典型的恼羞成怒。 老道眼睛精光一闪:“好啊,你个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蒙骗我们?你到底是谁?师承何人?有道士证吗?” 柳泫之抿唇不语了,老道一拍手,大怒:“连道士证都没有?!” 现在做道士是要道士证的,柳泫之哪里有那个条件考。 “她用的符箓法术都是正统道术,怎么就不是道士了?”宝光眼见形势不对,赶紧从人群里站出来,替柳泫之说话:“我亲眼所见,你们不信她,难道还不信我吗?” 老道哼一声:“那吃鬼一事又该怎么解释?” 柳泫之老老实实答,“我师傅说我是钟馗转世。” 好一个钟馗转世。 老道士险些气笑,偏偏观她眼睛,神韵内敛,有一种恰似返璞归真的感觉,不知道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一时间有些拿不定,回头去看老天师,老天师闭目养神,似乎真打算把命交由天定。 身后有人出来催促:“先别管这些了,既然有神石,为什么不拿出来助我们脱险?” 柳泫之:“没带。” 地裂对面的鬼女忽得回头看仙穹,仙穹眼神示意她先不要多说。 仙穹稍稍沉思,便开口道:“平日天天带身上,就今天没带?据说柳家神石可观未来,不知道柳道友是不是看到了今天的态势……” 三生石中,七界将她和香盒一网打尽,所以柳泫之才特意将香盒留给谢钰。准确的哪一日看不清,上了山,周家三人都不见了,和三生石中的场景越来越像,她才隐隐觉得不对。 好就好在多了点心理准备。 仙穹未尽之意明显,众人还想再问,突然“嘭——”,一大块巨石轰然落下,砸碎楼宇屋顶,溅起一片泥尘,后面的人惊呼着往前跑来,在山庄内寻找镇台的道人发出哀哀的呼救声,可地动山摇,碎石滚滚而下,没人能进去救人。 有心态不稳地尝试跨越地裂,可一跃,地裂就多一分,那人刚落地,还没来得及高兴,地面轰然坍塌,尖叫声不过三秒就化为乌有,想要跟着跨的人,脸上皆是惧意。 有人惶恐不已,冲到柳泫之面前,质问:“你到底是真没带还是假没带,你要我们都死在这里吗?你究竟要干什么?带我们一起去死吗?” 有一有二就有三,接连有人掉转过来叱骂柳泫之,她们也不忘骂七界,骂她们一丘之貉,眼见落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真要将她们活埋,不信邪的道人一次次跳跃,导致地裂越来越大…… 很快,就有人开始和七界和谈。 七界说:“神石或许能破开阵法。” 人心惶惶,恐惧愤怒都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她们骂不到、打不到七界的人,只能逼迫叱骂柳泫之。 “你这个妖人,把神石拿出来,神石一定在你身上,你也想拿我们献祭?是不是?你想等我们都死光了,拿着神石出去....对,对,我们死光了....魂魄不都被你吃了?” 在这里死了,就真没了。 说话的道士满脸惊惧,推搡着挡在柳泫之面前的鲁欣悠,“你们疯了?她会吃了我们!!死了就算了,魂魄没了,就彻底没了!赶紧让开,必须找到神石破阵……” “神石怎么破阵?!你才是真的疯了!”宝光怒扇一耳光,喝道:“斫龙阵只能找镇台破...” 宝光还不忘转头安抚柳泫之,“阵中一定有七界的人,她们就是想挑起事端,稳住道心。” “找什么镇台,都被石头压下去了,根本没办法找!” 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那年轻道士大喊:“神石可以开七界,怎么就不能破阵了?你不拿出来试试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把我们骗进来....道协是不是你们的人?姓周那两个人都没来,一定是这样的.....” “诸位诸位!”那道士觉得自己看破局势,大声呼喊,“这就是一个局,献祭我们给神石的局,道协也有她的人,神石一定在她身上,要活命,就搜她的身....” 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只等第一个人动手。 鲁欣悠舔舔唇,气声问:“你真没带?” 柳泫之一点不见惊慌,甚至非常平静:“现在当务之急是找镇台,你们往山庄边缘一圈去找,山脚之下的土中、木中、水中。她们行事谨慎,镇台一定在非常隐蔽的地方....你们去找,我留在这里应付她们。” 没有时间推让,宝光给鲁欣悠使了一个眼色,两人匆匆往旁边去找镇台,犹笙早就放出虫子,这会儿她能做的只有... “我去找陆榆问位置,你自己能行?” 柳泫之躲过一块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石头,“能行。” 第117章 斗法生死局。 - 地裂周围没有人敢靠近,犹笙重新跑到山体边缘的时候,落宁正拉着陆榆准备退去后面,她急急喊了一声“陆榆”。 拉扯的两人一顿,‘落宁’回头看她,先一步冷声开口:“别来找她了。” 地动落石的声音很大,到处都是各种呼喊斥骂声,犹笙却一愣,落宁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而这种熟悉的感觉,太像陆榆了。 第216章 犹笙没时间有多想,只是看她,“镇台在哪里?” ‘落宁’说:“不知道。” 犹笙憋不出气,当即发怒:“你是要我死吗?你既然在七界,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们,你知道陆榆为了找你.....” “再回去当落花洞女?” ‘落宁’嗤笑一声,对犹笙这幅什么都不知道,却理直气壮地质问感到好笑,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对我还真好,知道我连躲都没地方都没有,让我回去找你们....” 话音一转:“部落那群神经病会放过我吗?落宁只有彻底死了,才能真正活下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犹笙拧着眉,“你至少要让我们知道你还活着。” “你就当我死了。” 陆榆不想多说,拉着落宁就走。 “陆榆!”犹笙看她要拉陆榆走,有些崩溃,朝着陆榆喊道:“我还在这里,你要我死吗?你不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吗?她一出现,你就不管我了?你们要去七界,不能带我一起?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的啊……” 说到后面,犹笙的底线一降再降。 “陆榆...”落宁收紧手,拉住陆榆,“犹笙和我们一起长大,能不能带她走…” “你和她真在一起了?” 陆榆偏头去看落宁。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还活着,我很高兴,但是陆榆已经答应我了。” 犹笙以为落宁接受不了,但事实就是事实,既然落宁还活着,自己也没必要忍受委屈,"我们什么都做过了了,你既然重活一次,就看开点,别缠着我了。" 在犹笙眼里,陆榆就是落宁。 一句话让对面的两人都沉默下来。 带着陆榆脸的落宁敛下眼,这种类似的话,她听过无数次,早就麻木了。 “啊,该做的,都做过了。” 陆榆要笑却笑不出,扯得脸皮都开始颤抖松动,她咬牙切齿道:“居然都做过了,落宁,你怎么这么贱,居然用我的脸....做这么贱的事....” 她一把扯下脸皮,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来,经这样一拉扯,她的脸周滑落一道道血痕,落下来的血凝在睫毛上,最终重重滴落下来。 “你.....是谁?”犹笙万分大惊。 那张陌生女人的脸,是一张很秀丽的面容,和原本陆榆的样子大相径庭,和素面朝天时的犹笙倒是一种类型的。 血淌满她的脸,落宁从这样清丽的眉眼中看到了陆榆的影子……是扒了皮后的样子……就是这样的脸,满是血,赤红,唯有一双眼睛,怎么都合不上。 落宁在发抖,陆榆笑了,从后面拢着她,轻轻将脸贴上落宁的脸,血液沾染着人脸,那种黏腻到拉丝的感觉,让落宁止不住的颤抖,眼泪滚滚落下。 陆榆在她耳旁问:“为什么这么紧张?害怕吗?当时我就在你旁边,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是怎么样一点点剪开,剥落,缝合....." "我多爱你啊。" 陆榆近乎癫狂。"....你的脸这么漂亮,为什么要藏起来?为什么要在我死的时候,想她?你知道我欺骗自己有多痛苦吗?我以为你舍不得我,我以为你想用我的身份而已....原来真的是为了她....” 她为落宁想过无数个理由,她当然恨,但是她更爱,所以她更愿意相信落宁代替她活下去。 狠话放完了,她们都还能好好活,没什么过不去的…… 只是现在不能了,落宁凭什么用她的脸和犹笙…… 落宁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解释。她不能说是犹笙在她喝醉以后做的蠢事,以陆榆现在的情况,肯定不会放过犹笙的。 犹笙不太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你究竟是谁?说话!” 陆榆指尖滑动,一条血线缓缓出现在落宁白皙的脖子上,“我是陆榆,和你做的是落宁,不是我。” 既然她痛苦,也都别舒服。 她强硬扯起落宁的头发,逼迫她抬头,露出下巴边缘红色的疤痕,“看清楚,她这张脸是我的,是陆榆的……” 犹笙愣愣地发呆,所有的声音在她耳中无限放大,她依稀听到什么师傅,什么换脸术....是有些奇怪…‘陆榆’晚上摘了面具后就不会再开灯了,后面更是把灯都砸烂。 犹笙扯了下嘴角,勉强地笑了笑,不愿意相信:“怎么可能,陆榆..我要听你说,这不是真的...” “陆榆,你干什么不反驳啊?” 仅仅只是过了三秒,犹笙就忍不住催促,“你说啊!你说,你就是陆榆,她是落宁是不是?啊?” ‘陆榆’终于开口,那是比陆榆更加细和轻的声音,“以前你说我学得不像陆榆....” 落宁。 她们两人的声音不难区分,犹笙发现陆榆喜欢落宁后,有段时间特别烦落宁,不想搭理落宁,落宁不知道为什么,为了哄她,偶尔会学着陆榆的声音喊她。 犹笙每每都会回头,是真得有点像,但她从来都说,【一点都不像,没人学得了她的陆榆。】 犹笙:“落宁!!!” 落宁闭了闭眼,想逃开,陆榆用力抹去她的眼泪,逼迫她直面犹笙,言语讥讽:“哭什么,你要是这么喜欢她,等她死了,我做成干尸,放进我们卧室里,日日看着我们。” “陆榆!!!”犹笙崩溃喊,“你怎么这么讨厌!你不是陆榆!陆榆不会这么说这种话!” 陆榆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冷酷,但从不会说这种话。 第217章 陆榆掀开眼皮,“你知道鬼和人最大的差异是什么吗?” 犹笙红着眼,愣愣看她。 “执念。”陆榆眼里没有一点不忍心,把真相残忍摊开:“我的执念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没有执念,我活不下去…..你们想看我魂飞魄散吗?” 能让鬼留在人间的是执念,所有念都归于一处,越是浓烈,越是强大。一种感情被放大到极致后,凡尘间的其余情谊连同记忆都会慢慢其被吞噬…… 能指望一只鬼有善心吗?不害人已经不错了。 陆榆是鬼,她的执念生在落宁,也只能死于落宁。 犹笙残留的希望被打碎。割心挖肝也不过如此,陆榆即便是死,即便落宁这么糟蹋她,她也不会将目光转向自己。 犹笙恨恨咬牙,“好啊好啊,你们都给我滚!” “犹笙....” “滚!” 犹笙吼完,就抹掉眼泪,往落石中跑去。落宁被陆榆拉扯回来,落宁泪眼婆娑地哀求,“她会死的,我求你了,就救她一个人。” 陆榆垂着眼,对她为犹笙掉的眼泪很厌恶,“我知道你给她发过信息,是她蠢得无可救药,非要来这里...” 但同样也心疼:“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三人的爱恨情仇在道门的灭亡危机里根本不值一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报应,柳泫之的因果显然比她们的要复杂很多。 谢钰偷出来的三生石,给她招惹来了大麻烦。 人比鬼难对付。 一不能杀人,二说不清理,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这群人里,究竟存了多少心思。 讨伐柳泫之的人开始累了,尽管柳泫之相当配合她们,她们在柳泫之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关于神石的踪迹。 “会不会在她身体里?” 一个人突然提议,其余人面面相视,谁也没应。 一簇太阳反光迷了柳泫之的眼睛,她下意识眯了眯眼,一晃眼的时候,只看一枚刀子从侧面逼来,她下意识抬腿一踹,才反应过来后面是地裂,再去拉人已经来不及了,那人的匕首隐在衣袖中,谁也没看清。 她们只看到了柳泫之把人踹了下去。 “你干什么?!” 同行的道士跑上来,趴在地裂上,底下深不见底,连人影都看不到,她回头,猩红着眼睛瞪着柳泫之,“你竟然敢杀人!难不成真在你身体里?你害怕了?” “一定就是!”有人立刻应和,“剖开她肚子看看!” 柳泫之看向说话的人,那人仰起头,“看什么看?要想自证清白,就要拿出证据!” “你是七界的人吧?”柳泫之问。 “不是!”那人气势逼人,抱拳拱手,“正一的,有道士证。” 柳泫之“哦”了一声,又说:“高功也是,她也去七界了,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七界的?” “我可以发誓。” 柳泫之学到了,立马跟上:“我也可以,这样可以信我了吧?” “歪理邪说!” 一颗石头砸过来可以躲过,就算砸到了,也不痛不痒。不过很快,接连不断的石头砸过来的时候,柳泫之根本分不清石头是从哪里过来的,也不知道是从谁的手里砸出来,她无处可躲,只能抬起手,遮掩扔来的石头。 柳泫之抹去额角的血,顺便把她们扔过来的石头扒拉进地裂中,虽然聊胜于无,但或许能阻碍“建坟”进度。 再说,她受的罪越多,谢钰造的业消得也就越多。 于是,柳泫之更加积极指挥:“挑大的来。” 镇台已经翻出三块,再多两块,这个阵就没那么稳固了。 葛舒手上磨得都是血,一边避开掉下来的石头,一边挖泥,嘴里还不停喃喃,“早知道不来了,还没好全,来凑什么热闹,这下子真要把命搭在这里了,连土地神都请不来...” 宝光蹲在旁边算方位,嘴角擒着一抹血,喉咙还在不停往下吞,满口血腥,她不停滑动的手突然停下,抬头喊:“西南五米,木。” 鲁欣悠很快就往宝光所指的方向跑去,周围几个道士也追上去,搬开石头帮忙找,几人的手磨损的不成样子。同时,另外一边有人算出其他的方位,不知道谁是对的,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只要是算出来的地点,很快就围聚起人搬石挖地。 落石太影响行动,柳泫之望了一眼对面,几乎有半人高,找镇台更难了。 没有办法了。 柳泫之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用力划破手心,随即奔到碎石之上,凭借之前看到的图案,推测出阵中心的位置。 旁边到处都是挖镇台的道士,没人注意到柳泫之,只有追着柳泫之打骂的那些人时时刻刻关注着她。 只见不多时,柳泫之挖开一个能容纳她的小坑,整个人缩了进去。 跑进落石区的人匆匆看一眼,就赶紧跑了回来。 “是送鬼入地!” 其中一个老道大惊,“凡法者以至阳治至阴,皆有“入地”之力,大阴盛者,阳即衰灭,然大阳盛者,则置斯于地府,不得超生哉。” “以极大的阳气与极大的阴气对抗。如果阳气不敌阴,则施法者会死亡,而如若阴不敌阳的话,冤孽即被打入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等同于斗法之下的生死局。 “这是山河之灵,这等大阵的施法人必定不容小觑,她年纪轻轻,能有多厉害?要是真没有神石,这么做等同于送死。” 第218章 老天师都不敢这么做,她怎么敢。 有人突然说:“那神石肯定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看向那个人,那人似乎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解释,“我是觉得她一定有把握……” 就算有神石,对面施法人是谁都尚未可知,是个人都不会这样去冒险。 对面的仙穹眸光微动,视线投向远处的山颠,勾起嘴角,即便命格再特殊,到底是个凡人,凡人如何能与大妖斗法。 真是年轻气盛。 只可惜道心太稳,这样的人要是能生出怨气,一定无可比拟。 第118章 “我只要她活。 - 晚明,柳河。 在棺中闭目养魂的谢钰忽地睁开眼,一丝异样感毫无征兆的涌现,上一次还是感知到镜中魂的时候。 她的残魂。 谢钰暗自思量,好不容易感知到的残魂的位置,绝不能轻易错失。 于是,她迅速卷起香盒,与阿姑简短交代后,便朝着感知到的方向飞去。 - 杭城,成山之巅,乌云压顶。 天雷闷顿,风卷云残,山间怪石嶙峋,谢钰隐在云雾之后,自雾气中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颀长身影立在山尖峭壁之上。 谢钰从后方缓缓逼近,然而,还未等她看清那人的面容,一道愤怒而又熟悉的声音便传入耳中。 “滕半梦,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周文心。 谢钰本就对周文心抱有疑虑,此刻听到她的声音,她立刻停住,隐匿身形。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四周的山峦。这处山峰如同擎天之柱,矗立于天地间,四周崖壁陡峭如削,寸草不生,普通人根本无法攀援而上。 上立有一方台,方台四周环绕着一面棱镜、一块石碑和一个球形大石。周文心和周千雪被捆绑住了手脚。两人的头发被风卷得纷乱,穿着单薄的睡衣缩在一角,周文心的唇色冻得发白,脖子连着脸却被气得泛红。 “当然是为了七界。”滕半梦面色淡淡,“我处心积虑谋划百年,就在等这一天。” 周文心口唇都咬出血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迫切地想要绳之以法的罪人,竟然就在身边。 自被滕半梦选中的那一天起,她始终觉得自己该是走这条路的人,即便修不了法术,只要有滕半梦,她便还有信心走下去。 晚明的静卦让她不明白她算吐血的卦怎么会是错的,翻来覆去回想,想到了最开始就是滕半梦怀疑坯士街,而且能改变卦象的,根本不可能是人力所为。 这个想法一进入脑子,她一开始只觉得是巧合,回去的一路,她却越想越心惊。滕半梦平日很少现身,除了她,就连周千雪都不太能见到她,偏偏有一日,她说太无聊了,想跟她们去桐城玩玩。 那一日湘城三人在,柳泫之也在。 再后来,滕本梦一直有意无意地引导着她和柳泫之碰面,她还为滕半梦愿意出门而高兴,没想到,竟然全是在利用她。 滕半梦根本不是什么家仙,如今想起来,她们二十年的情谊就像是个笑话。 “为了你的什么大计,什么破七界,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你明明看到那些愚人被骗着吞下骨肉,看到了罐里累累白骨,看到那些婴孩窝在小小玻璃罐中,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滕半梦嘴角轻轻抬起,冷漠道:“凡人贪心所致,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们要长寿,就要借命;她们要发财,就要借运;她们想成仙,就要舍去肉身。” 滕半梦垂眼看着周文心,“这世上哪里有平白无故就能得来的东西?你以为她们不知道吗?凡人贪欲无度,无可救药。自欺欺人的本事更是相当了得,你为这些人操劳,最是愚笨。” “滕半梦!你才是愚笨!” 曾经大谈特谈的理想,原来在滕半梦眼里,就是愚笨。 “你凭什么高高在上?你凭什么觉得这些人无药可救?你没有欲望吗?你没有欲望,你要创七界做什么?你不如回你的深山老林,吃老鼠,有本事这辈子都别出来吃麻辣兔头,别拿鞋油擦你那个破蛇鳞...” 滕半梦:..... 果然,人最是讨厌。 被背叛的周文心恨死了,气得破口大骂:“你个恶毒的臭蛇,我供养你,不如养狗,狗毛茸茸的,比你那个泥鳅身子好摸多少,你黏糊糊的,恶心死了...” 周千雪想说什么,但插不上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滕半梦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喊了两声周文心,只可惜周文心真在气头上,听不到,想到什么就骂什么,反正死到临头了,还不如死得爽快点。 越是亲近的人,说出来的话越是扎心。 滕半梦从石台那边走来,周千雪往前挪了挪,挡在周文心面前,“你做什么?别动她。” 周文心双眼瞪得猩红,胸口闷痛,恨恨地望着滕半梦,滕半梦定住两步之远,蛇瞳中看不清情绪,只让人觉得冷漠可怕。 滕半梦没有看周文心,而是看着周千雪,“我救活她,是时候该报恩了。” 周文心:“什么意思?” 周文心去看周千雪,发现周千雪似乎也不太明白滕半梦在说什么。 周千雪一愣之后,忽然大惊失色,“不行....不行!” 周文心心中不安,急急追问:“姐,她什么意思?” 周千雪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口,害怕自己的猜测被证实。 第219章 于是滕半梦替周千雪说了,“你自小就有心悸的病症,一日发病,你姐向我祈愿,我将神石供给你做心脏,才得以活命,你本就该供养我。” 似乎为了报复回去,滕半梦补充说:“不仅要供养我,还要还回来恩。” 指尖血液仿佛凝固,周文心感觉自己的心脏剧烈地抽痛着,她不敢置信。 周千雪转头看向周文心,动了动唇,“文心....我不知道....” 周文心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周遭的风仿若直接吹进了她的气管中,沿着血液遍布全身,令她生寒。 背叛利用都算不上。 她不过是个盛石头的器具。 到了谁手上,都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 周文心闭了闭眼,湿润的云雾落在脸上,沾湿面庞,再睁眼,盈盈水珠挂在睫上,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耳边是周千雪的恳求声。 周文心心死如灰,喝住周千雪,“姐,你求她做什么?” 她恨声:“一个畜生,配不上。” 滕半梦眉头微微皱起,却没再多说,伸手过来抓她,周文心一口咬住滕半梦的手,下了死口,竟涌出血来,滕半梦没感觉疼,只觉得痛快。 原来她也会这么恨。 另一只手捏住周文心的下巴,咔嚓一声,取出手,紧接着又是一声,把她的下巴上好。 周文心唾出一口血沫,发丝从嘴角吹过,拉出几丝细细的血线,血红的眼中只留愤恨。 “要杀要剐随便!” 周千雪趴在地上,看滕半梦真的一点不顾旧情,奋力撑手往前爬去,“我求求你了,什么都行,把文心还我,我心脏给她,我来替她....” 滕半梦一顿,周千雪眼里涌起一丝希望,却见滕半梦冷哼一声,“斗法?自不量力。” 话音落下,周文心也被推入阵中。 “文心——” 一阵阴风忽起,将快要跌进阵中的周文心卷了回来,滕半梦反应极快,长尾一甩,卷住周文心的腰身,死死拉住。 蛇瞳微微眯起,寒声问候:“都是老朋友了,怎么不现身?” 谢钰的鬼相在乌云中并不太明显,只显现出隐隐轮廓,血红金纹之上,金瞳浅淡,比之神目,也未尝不可。 滕半梦并不意外:“我等你很久了。” 瞬息之间,不等谢钰开口,山体四周飞出一串泛着紫光的锁链,在快要抵达谢钰面门之时,紫电闪烁,咄嗟之间,竟然交错出五根相同的锁链。 躲开显然来不及了,谢钰散出阴气,凝出一道道玄剑。寒铁相击,发出刺耳的金鸣声,剑光与紫电迸溅出无数火星,轰雷掣电砰然,乌云雾气愈发浓密。 雷光闪动,一声闷雷,猛然击在阴气上。 天雷罡气一击,玄剑微微颤抖,却在倏忽之间,凝聚出一柄巨剑,蓝火吞噬巨剑,直直冲向天雷落下的方向。 一时间,蓝焰涌入密云,燃出烈焰火霞,云流一震,向四周四散,宛如暮色下的云蒸霞蔚,将半边天染成绚丽的霞帔。 滕半梦显然有备而来,用的是专门克制阴鬼的法宝,紧追不舍的锁链瞬间抽长数百米,只要稍稍碰上,就能攀缠上魂魄,吸食阴气。 周文心已经落在阵中,分毫不能动,周千雪被两人意外波及,晕倒过去。 谢钰意识到挣脱不开,便决定冷静相谈:“神石可以给你,别找柳泫之的麻烦。” “不行。” 滕半梦立在台前,阵法似乎已起,中间方台之上有恰似五彩斑斓气流在涌动,只是这片光影繁杂交错,看不太清晰。 谢钰追问:“为什么?” “鬼即是人,她以鬼饱腹,和食人无异,命格如此特殊,上天入地都找不出几个,连神仙都不吃食魂魄,你觉得她会是个什么东西?” 人不会吃魂,神不会吃人,只有妖兽才会吃人吃魂,滕半梦身为大妖,又受过人间情劫,对自己的猜测有十二分的信心。 滕半梦手心划出一道血,压在石台之上,语气隐隐激动:“即是天命之人,必是七界之要,以她为柱,定不会错。” 谢钰扫一眼阵,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残魂越来越焦躁,她尝试蓄力,却在听到滕半梦的回答后,忽而一愣。 “别再妄图挣扎了,我推演数百次,将所有可能性都推算过一遍。柳泫之现在与我斗法,万不可分心,你还是将神石拿出来,我或许还能保她一个全尸。” 滕半梦势在必得,她要开一片天,写自己的命。 天命,不过尔尔。 对天命之人也颇为不屑,:“到底只是凡胎肉体,蜉蝣撼树,自不量力。” 滕半梦抬眼看向谢钰,四方神石现世,必将指引她找到第五块神石。 谢钰一瞬间阴气暴涨数百倍,遮天蔽日之下,唯有一双红金色的巨瞳睥睨山巅上的蟒妖。 “我只要她活。” - 第119章 阴阳相通幽冥灵 平山山谷,斫龙阵中。 “你不想活了?” 鲁欣悠抬起灰扑扑的手背抹了把脸,眼睛被尘灰刺的发红,一边把落到柳泫之边上的石头挪走,一边大骂七界。 随着落石越堆越多,柳泫之斗法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所有人都开始聚集过来,她们围在柳泫之旁边,不停将落下来的石头清理到外围,以便唯一的希望被破灭。 第220章 周遭石碓已经摞得比人高,不少人被落下的石碓掩埋,从一开始的惊惶,到现在的麻木,几乎所有人都只是在机械般的搬运石头。 或许是柳泫之坚持的时间比预料中的久,那些质疑她的人不再说话,她们躲在人群的最外围,发愣地盯着坑洞中面色惨白却一动未动的柳泫之。 老道围在闭目养神的老天师周边,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天师。” 老天师眼皮一颤,终于睁开眼,她仰头,恰如坐井观天,良久,缓缓开口:“诸位,吾道既穷,天命难违。” 原本恹恹的众人都猛然抬起头来,有人大失所望,“老天师,就认命了?” 老天师微微摇头,看向坑洞中的柳泫之,面色惨白,已有末路之势,她无声叹气,抬手置于柳泫之肩上。 老道大惊,“老天师,不可...” 既是斗法,要是耗尽了气,就只有一个死。即便是斗法成了,或许也难保性命。 宝光出声打断:“在这里等也是死,你们还想等谁来救我们?你们想到的,她们就想不到吗?” 言罢,宝光搭上柳泫之的背,紧接着几个老道走出来,默不吭声加入斗法之列,为首几位都是年岁高龄者,尚有年轻人也想加入,都被一一喝止。 “你们那点道气帮不了什么忙,要是还能出去,你们便是道门的未来。” 一股磅礴之气涌入柳泫之体内,柳泫之稍感轻松,只是这股道气还远远不够。 人界的灵气哪里比得过山河之灵气,老天师嘴角渗出殷殷血迹,她刚欲窥天,便是算到大概,就已经损耗许多。 老天师微微俯身,在柳泫之耳边轻声说道:“小友,我刚刚卜了一挂。” 柳泫之微微偏头。 “众生皆苦,道不远人。吾之一生,孜孜以求....”老天师缓缓闭眼,嘴里喃喃:“本就时日无多,今日魂身殉道,实乃天命....若能助你一分,便是多一分希望...” 言罢,便不动了。 后方老道似有所感,愣了片刻,颤声轻喊:“老天师...” 老天师银色发丝轻落,还是斗法的姿态,安安静静地盘坐的地上,就连手都不曾落下。 后方老道只是喊了一声,便不再喊了,忍痛闭眼,只是满是沟壑的脸上滑出一道清泪,一口血气吐出,年轻小道连忙聚过来。 她擦擦唇角,只说,“没事,别过来。” 柳泫之尚未来得及反应,一片温华进了她的鼻息之中。 功德无量的人魂自然比恶鬼大有效用,柳泫之瞬间就感到体内道气疯长,同时也在一瞬间,才恍然明白,她哪里是道术精进,而是谢钰的魂丝厉害。 轰隆—— 众人皆惊惧抬头,一道银白色的闪电如同巨蟒般在天际蜿蜒而出,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整个天幕仿若被切割成支离破碎的碎片。 静了一瞬后,忽而狂风大作,风起云涌,乌云卷成一团团风旋,忽而闷闷一闪,云雾中涌出一团铁锈般的暗红色,层层叠叠,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口。 “天象有异。”有人瞠目结舌,“这红云翻滚,莫非是火行过剩,将引动灾祸?” 其中年长的道士摇头,语气沉重,“隐隐有紫绿之光,此乃阴阳交错之象。恐怕不仅仅是五行失衡,天地之间的秩序即将被打乱......” “该不会七界....” 也有人兴奋大喊:“七界将成!我道将成!!!” 坐不住的七界之人纷纷开始庆贺,甚至相拥而泣,道门一行人面色如锅,万万想不到同门中的师姐妹竟早已投奔七界,一时间质问叱骂声响彻坑洞。 柳泫之望着天象,隐隐不安,忽而感到阵有松动,她立刻默念清心咒,凝神聚力。 - 相隔数千米的高空之上阴气弥漫,滕半梦面色难看,手中的香盒捏得嘎吱作响,视线从周文心残破的心口艰难移开,下一刻,香盒瞬间化作齑粉,只余一颗红珠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她咬牙切齿喊:“谢钰。” 谢钰真是疯得彻底,魂身本就所剩无几,竟敢冒险入阵,也不怕魂飞魄散。 最后一颗神石送入阵中,阵中魂魄都会被神石吸纳,再无轮回的可能。 滕半梦眼中掠过一丝犹豫,二十年于她,不过转瞬即逝,只是她的报复还不够痛快,她还想将周文心带进七界,日日夜夜折磨她,叫她将前世给予自己的痛苦都讨回来。 百年大计,功败垂成就在一息之间,周文心又算什么... 在滕半梦犹豫的同时,谢钰已经完全将残魂剥离出神石,三魂归一,气势大涨。 几个呼吸前,她将香盒投掷百里之外,滕半梦瞬息跃出抢夺,而后,当机立断,自断魂身摆脱锁链,随即毫不犹豫投入阵中石球,顷刻间,石球颤动不已。 与此同时,周文心心石大动,欲破体而出。 往日只觉隐隐怪异,今日才明白缘由,不仅仅是因为滕半梦刻意引导,还有心石的原因。 谢钰和石球残魂几番挣扎,魂身才能蒙蒙显现,告知周文心需要她心石中的残魂助力脱险,周文心只说了一句话,便用利石生生剖出心石。 【告诉她,我不欠她什么了,还了破石头,就是她欠我的。】 谢钰原模原样将周文心的话告知滕半梦:“还恩之后,便是你欠她了。” 滕半梦猛然抬头,忽而冷声笑道:“什么欠不欠的,我从未欠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死这么早,真是便宜她了。” 第221章 言罢,身形瞬间化为巨蟒,身长约百丈,粗如巨柱,青绿鳞片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双眼似两盏红灯笼,嘶鸣声闷闷轰声,宛如雷鸣。 谢钰腾升而起,阴气蔓延数百米,将这片山间拢在一片混沌之下。 蟒蛇大妖的身躯盘旋如山,一双火红蛇瞳紧紧盯着对面的大鬼,大鬼周身环绕着浓厚的黑雾,无数幽蓝色的火焰从雾中燃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嘶鸣,两相交战,将周围的云层翻滚聚集,劈开云层,一时间竟像是要将天空撕裂..... 斫龙阵外,仙穹观天象变幻怪异,似乎在云雾中看到了隐隐蟒蛇的影子,眉头紧缩,招来黑袍人,“你去看看。” 一旁鬼女只以为七界要成,欣喜道:“一定是七界要开了,大祭司果然厉害,今日之后,我等就是七界创世之人。” 旁边鬼女应和道:“仙穹道长,您还担心她们会阻碍七界,现在看看,道门也不过如此,都说她们有仙缘,个个清高自傲,今日之后,她们怕是要求着我们进七界了。” 仙穹敛眉,并没有说什么。 她就是被断定没有仙缘的人,好赖话都听过,受过的冷待数不胜数,要不是有幸遇到蟒仙,她这辈子都与道无缘。 滕半梦同她说,不是她没天赋,是天命注定,既是天不公,那就换一个天。 她大为震撼,且心头大动。 黑袍人落在她身侧,“大祭司和那鬼打起来了,不过应当快解决了。” 仙穹微微颔首,放下心来。 她看向地裂对面,原本的山庄已经堆成巨大的石坟,落石正在往中间坑洞填去,想必不多时,就能取来柳泫之的魂魄,炼化天柱。 天地昏暗,落石滚滚,风声呼啸,谁也没看到一缕自苍穹而来的黑气晃晃悠悠落进坑洞之中,即便是有人看到了,在茫茫尘嚣中,也只以为是哪里飞来的枯叶飞絮。 黑气擦过柳泫之的脸庞,落在她的肩头,似轻抚般叹息一声。 柳泫之似有所感,微微偏头,发丝落在脸颊上,将她眼中的红血丝稍稍遮掩了一些。 黑气带来了谢钰轻轻哑哑的声音,“七界将成,唯有开幽冥,送还三生石,因果才能了。” 谢钰... 柳泫之眉头微动,想要开口,却忽而咳出一团血沫来。 已经有许多人死了,老道士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按照年岁大小,道士一个接着一个的顶上来,到最后,竟只有柳泫之半死不活地坚持着。 留下来的年轻道士齐齐看向柳泫之,灰蒙蒙的脸上俱是不安。 没人敢问,只是安静地等着。 柳泫之确实已经半死不活,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吞下了多少承有功德的魂魄。比起身体的疲惫,她的心神已然千疮百孔,体内的道气乱成一团,道心更是摇摇欲坠。 她在三生石中没见过这种境况,想来一步差,就是步步差。她本想尽力而为,死了,便是替谢钰了了一分因果报应,也算值了。 人在人间,魂去阴间,只要还在六界之中,都不算是真正的结束。 只是现在……被她吃下的魂魄再无轮回。 她竟没脸去死了,就这么生生坚持了下来。 滕半梦手持神石,谢钰坚持不了多久了,她依依不舍,却无可奈何:“不开幽冥,你我都会死。” 这个死是消散,彻底魂飞魄散。 柳泫之动了动唇,咬着血沫,心中纠结万分。 幽冥一开,三生石回去了,谢钰也该走了。谢钰盗取三生石,去到地府说不准还是死路一条。 “柳泫之。” 似乎不用柳泫之的意见,黑气中继续传来谢钰的声音,急切的、却又带着一丝笑意。 她说:“立刻开幽冥,我来见你了。” 柳泫之仰头,天空中交织出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几星亮光闪动,乌云散散聚聚,似乎很快就会消散。 谢钰没有给她任何犹豫的时间。 柳泫之垂下发红的眼,拿起一块尖利的石头,自胳膊一路划到手腕,鲜血迸溅,蜿蜒盘缠胳膊,顺着掌心渗入地面,汇集起来的血液连通地面,石头下阵符流动出猩红光芒,从石块缝隙中迸发。 “天门开户,地门洞开,鬼神回避,真灵来聚。无邪不辟,无鬼不惊,阴阳相通幽冥灵....” 柳泫之顿了顿,蠕动着唇,吐出最后三个字:“…幽冥..开…” 空气瞬间变得阴冷刺骨,身下一道裂缝缓缓撕裂开,坑洞不大,石门扭曲在柳泫之身下,轰轰声伴着远古吟唱悠悠荡荡地传出来... 未开阴阳眼的年轻道士只觉得气温骤降,不自觉缩成一团。 肩上黑气似叹息一声,漂浮到柳泫之面前,像是望着她,在柳泫之的手快要碰到她的时候,黑气绕着柳泫之的手指转了一圈,最后飘进了柳泫之的唇间。 轻轻的吻别。 一团巨大的黑雾自上方急速坠落而下,将坑洞填满,柳泫之闻见了谢钰的气味,她手死死压在地上,扬着脖颈,在一片黑暗的混沌中探寻谢钰的身影。 “谢钰!” 一道极小黑影似乎从很远走来,却在一瞬间抵达柳泫之的面前,只是眨眼的一瞬间,什么都还没来记得说,谢钰的残魂破裂,浮华碎光,一缕一缕,一丝一丝往幽冥坠落下去。 柳泫之爬伏在土堆上,双手拢着地,想将那破碎的魂魄拢在一起,可明明能碰到魂魄,却怎么也抓不住散落下去的碎魂。 第222章 像风一般,魂魄不断穿过她的掌心,仿若无数银针穿过,根根刺痛。 成山幽冥开,百里冥鬼皆入地,三生石上忘川流,一步踏尽因果回。 “是不是不落石了?” 年轻道士除了冷什么都感觉不到,她们抬头望去,只有一片片白色的浮光从苍穹落下,像茫茫大雪。 落尘堆在柳泫之的背上,半晌过后,突然颤颤不已,簌簌落下…… 四百八十九年前,大雪纷飞,谢钰也同现在的柳泫之一样,跪伏土尘上,嘶哑哀鸣。 第120章 你想走吗? - 柳泫之睁开眼,暮色朦胧,落日余晖铺洒床铺,浮光中漂着飞絮般的尘点,近日来,柳泫之有些犯懒,不怎么愿意动。 院中窸窸窣窣响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尧枝逐在弄些什么东西,只觉得好久没有起床了,她缓缓掀开被子。 “小泫,今日那些小道士来看望你了,你想不想……” 阿姑从门中探出脑袋来,赤白的瞳孔直直望向柳泫之,看她起来,微微张大眼睛。 柳泫之已经一周没有说话,自成山回来后,柳泫之即便是醒了,也只是躺在床上,喂水不喝,喂粥不吃,尧枝逐软话狠话都说了,她就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似的。 这会儿居然愿意起了,阿姑连忙说:“你起了正好,她们连日来,今日不见,明日还要来,我每天担心受怕的,你快些打发了她们,叫她们别再来了。” 说完,阿姑悠悠飘到床尾,眼睛直勾勾看着柳泫之,期盼她能说点话出来。 柳泫之没什么表情,却短促地‘诶’了一声,然后清了清嗓子,“知道了。” 不多时,吱呀一声,明媚的阳光跟着一群明媚的年轻人进入柳泫之的视野,院子里的脑袋同时转过头。 柳泫之大开房门,转头坐回沙发,头发没有扎,散落脸侧,垂在腰间,朝北的窗户拂进来一缕微风,将她发丝掀起。 “柳道长,”小道士陆陆续续走进来,将手上的水果礼品都放置好,一一抱礼,“福生无量天尊。” 柳泫之微微点头。 “好点了吗?” 是鲁欣悠,她会的不是道术,是鲁班术,在坑洞中除了搬石头就是搬石头,手上的伤还没好,缠了薄薄一层纱布,露出的手指斑驳不堪,抬抬手,只能行一个“八”字礼。 鲁欣悠没敢说别的话,怕刺激到柳泫之。 柳泫之笑了笑,回:“好了。” 鲁欣悠给几个年轻小道士使了个眼色,小道士依次开始自我介绍和问候,柳泫之一个没记住,只是应和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等全落座好,其中一个小道士迫不及待开口:“...我还以为那个仙穹真有什么本事,她光是长了张嘴,就连符箓道术都不会用,那股风也不过是借了大妖的势,只是没想到,她们的领头人居然是周家的家仙....难怪有这么多同门深信不疑,那大蛇吃的是香火供奉,怕是早就是半仙之体了,柳道长真是修为了得....” 小道士跟着应和:“周道长也是可怜,从山顶被救之后,她妹的心都被那妖人吃了,经此一事,她的道心怕是....” 柳泫之指腹滑动着手臂的伤痂,对这些事似乎并没什么兴趣,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等到了聊天的空档,柳泫之直言说:“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你们以后就不用来了。” 小道士们立刻住了嘴,面面相视一番,其中看着稳重些的小道士抿抿唇,站出来,合手一拜,肃正道:“柳道长,现在道门折损近半数大能,七界虽然已被铲除,可教众深受其影响,她们迟早改头换面、死灰复燃,柳道长,我们想请您....” 柳泫之抬手打断,“世上教派繁杂,邪道更是铲除不净,我就是一个小道士,担不起大任,你们另请高明。” “柳道长...” 鲁欣悠原本也是来劝的,可真见到了柳泫之,原先想好的说辞,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只觉得柳泫之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可细致看看,又像只是疲惫了点。 成山阵中,她去扶起人的时候,柳泫之已经昏迷不醒,后来听闻周千雪的事,才知道是柳泫之的鬼女友与滕半梦同归于尽,她们才能得救。 鲁欣悠眼神示意几个小道士,叹一口气,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 打发走道门的人,柳泫之在客厅里坐了许久,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终于想起来可以打坐了,却只是静坐了半分钟,就睁开眼睛,茫茫无措地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厨房忙活出来的尧枝逐端来粥。 尧枝逐一日三餐的说也说累了,“起了就把粥喝了。” 柳泫之摇头,“没胃口。” 尧枝逐叹气,站到柳泫之对面,“谢钰不会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柳泫之还是没什么反应,却端起了碗。 尧枝逐眼里亮了一瞬,松了口气,能吃就行。 半碗粥下肚,柳泫之却突然开始发愣,继而看向尧枝逐,突然说:“本应该是我死的。” 憋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开口了。 尧枝逐鼻子一酸。 只听柳泫之又说,说她想了这么多天,找出的破局之法:“滕半梦不现身,就是为了不让我在三生石中看到她....我要是早点用三生石推演,或许还有胜算…我应该再仔细多看几遍…” 只是当时她精力不佳,自以为七界不会这么早出手… 第223章 尧枝逐作为柳泫之的家属,已经了解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听到柳泫之的“反省”,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叹了几次气,尧枝逐才斟酌着开口安慰:“她计划了百年,算了数百次,你怎么可能算的过她?你就算把你血滴干了,魂抽出来都比不过她的。更何况,我们走的每一步都可能影响着未来,或许在你用三生石的时候,就无法再替谢钰受过…即便,即便真是你死,那谢钰一定也是猜到了什么…...” 这种事又能怎么安慰,多说多伤心。 尧枝逐不再说了,走过去,揽了揽柳泫之的肩:“别想这么多了了,事已至此,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就是认命,柳泫之足够顺应天命了,就算在三生石中看到自己的死相,她也不过是微微诧异,随之认命。 她以往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非要行逆天之举,只觉得是在平白给自己找罪受,现在才深有体会,有些事,不是用认命就能安慰好自己的。 柳泫之不愿意说了,她想,再说,得来的也是两个字——认命。 尧枝逐回房间后,柳泫之躺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这几日她睡得很好,日日夜夜折磨她的噩梦突然消失了。 她甚至有时候舒服到不愿意醒来,可只要人还活着,总是会醒来的。 一觉醒来,又是月明星稀,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只觉得风凉。 柳泫之实在想念谢钰,披着衣服悄悄走进东厢房,墓道里阴冷无比。 阿姑近来也很寂寞,一只鬼坐在墓洞里晒月亮,柳泫之进来的时候,她稍稍一愣,还没等开口,就见柳泫之停在棺木前,盯着棺木看了好久。 谢钰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安安静静。 她爬进了棺木之中,抱起谢钰的尸体,蹭在谢钰的颈窝中,轻轻喟叹一声,“你还在啊。” 阿姑不说话了,准备悄悄退出去。 柳泫之依偎在谢钰身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画,突然叫住了她:“谢钰有和你说过柳萂的事吗?” 阿姑回身,摇摇头,又迟疑地点头,“谢姑娘快忘了的时候总是讲,她说怕忘了,只是都是些零零散散的事。” “讲了什么?” 柳泫之现在不再醋柳萂了,她只是想多听听谢钰的事。 阿姑看柳泫之难得心情不错,于是想好好和她讲一讲,却在开口的时候,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泫之看向她,阿姑张了张嘴,突然一点都想不起,她龇了龇牙,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我忘了....” 鬼怎么记得住别人的事情。 柳泫之倒是不意外,只是有点失望,她轻轻说,“看来这世上只有柳萂才真正了解谢钰。” 她有点痛苦,她还以为谢钰的‘命’很长。 "你想走吗?" 阿姑知道柳泫之的意思,她有些犹豫,呐呐说:“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留在人间。” “或许等你下地府,你就记起来了。” 柳泫之平静地帮阿姑分析,“这世上没有东西能让你恢复记忆了,你留在人间,最后的结局也是魂飞魄散,你该走了,我答应过谢钰,要好好超度你。” 阿姑要是记性好,要是足够了解柳泫之,就知道柳泫之找了这么多理由,一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她不知道,所以阿姑只是沉默良久。她白白的眼珠子往下低去,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久之后,她才应道:“好吧。” 柳泫之闭上眼,耳边传来阿姑的嘟囔声。 “....说不准还能见到谢姑娘和吾渌....”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柳泫之就开始忙活了,香烛店开的早,她买来几沓元宝纸,阿姑眼见筐子里的金元宝越来越多,心情都跟着越来越好。 阿姑守着金元宝,等着柳泫之设坛,万事俱备,就见柳泫之燃起香烛,将足有人高的金元宝全烧了。 阿姑等了半晌没到自己手里,不由问,“不是给我的啊?” 柳泫之眼中是熊熊大火,她说,“给酆都,给阎王,叫她们别让谢钰受苦。” 柳泫之转头看着阿姑,“要是见到谢钰,叫她乖乖等着我。” 阿姑下意识‘嗯’了一声,回头看看元宝山,眼里全是羡慕,柳泫之却生怕慢了一步,口念度人经,阿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随着青烟缓缓升空。 兴许是太快了,阿姑扑腾着手,急急喊:“给我烧点盘缠啊....” 夜色跟着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天际,初升的太阳落在院中的下一刻,西厢房一前一后走出尧枝逐和天璐。 尧枝逐为了不错过柳泫之可能想吃的每一顿饭,每天都按时按点起床,今日一推开,竟然看到了柳泫之。 院中摆着祭坛,前面空地余留一摊黑灰,柳泫之脚下堆了半座金元宝小山,十个黑麻麻的手指飞快翻动,娴熟地叠好一个又一个金元宝。 尧枝逐和天璐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叠这么多干什么?”尧枝逐故作自然的,又极其小心翼翼的问。 柳泫之把回阿姑的话一模一样又说了一遍。 尧枝逐松了口气,好在不是疯了。 “那金元宝怎么够,让天璐给你出钱,去买什么别墅轿车,叫人间有的,都烧下去。” 柳泫之手不停,应道:“好。” 第224章 第121章 我要坐化成仙了。 大概是日子有了奔头,柳泫之除了每天叠叠金元宝,就是跑各种纸扎店进货,但凡是能找到的稀罕物都要搜罗回来烧一烧,院子的祭坛再没有收起来过,甚至下雨天都要支着个棚子烧火。 今日纸扎店老板送了货后,赶忙推销做出来的新货,柳泫之不问要多少钱,有天璐付账,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全订了。 天璐身上的现金全被掏光了,只能从店里搬来金块,纸扎店老板咬了又咬,确认是真的后,脸都快笑烂了。 整个城的纸扎店都知道柳河有位出手阔绰的老板在搜罗各式各样的纸扎,但凡是做出来的大物件,这位老板一定收,一家家都排着队推销卖不出的老货,甚至连搁置的展品都送过来。 尧枝逐看着一院子的纸扎,其中还有几个巨大寿桃和各种歪七扭八的神仙,旁边冰箱电视洗衣机更是连着好几台,各种牌子的跑车正在排队往火坑里‘跳’。 她现在觉得柳泫之是真疯了。 老板宝贝地收起金子,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对了...我们今天从展区拖回来了潜水艇和游轮,您看要不要各来一架?保准稀罕,这种不上天的东西,神仙都没机会见…” 尧枝逐忍无可忍,“地府用得着潜水艇吗?你讲点良心啊,别什么垃圾货都拿来忽悠人!” 纸扎店老板是有目标客户的,只和柳泫之推销:“我好讲良心的,只要烧下去,您爱人就是在忘川河上游览地府风光的第一人,就连阎王见了都羡慕。” 阎王都羡慕! 柳泫之想都不想,“各来一架。” 天璐眼皮抽了抽,肉痛的要死,一拍桌子,怒道:“你够了啊,酆都殿都摆不下这么多东西,你再烧,我就不给你付钱了....” 尧枝逐拉了拉天璐,怕刺激柳泫之,又反过来劝,“你和她较什么劲,算了算了,过几天没东西烧了,就清静了.....” “你好,群众举报你们搞封建迷信。” 游廊外面转进来两个警察,证件一开一合,看了眼院子里的情况,愣了半晌,才说,“你们这里一天到晚都在飘烟,太影响周围环境了,还有门口那些纸花纸人赶紧收进来,影响景区风貌。” 尧枝逐立马变脸,不好意思笑笑,“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她...不太好...” 尧枝逐点了点脑子,赶紧领着警察往外走,生怕提起柳泫之的伤心事。 老板见势不对,担心警察真给柳泫之‘整改’了,更是要抓紧出售最后一笔大单子,赶紧催促柳泫之,“现在刚从展区回来,车一下道就能给你送来……什么都可以不烧,这个游艇潜水艇一定烧下去,保准够风头。妹妹,姨和你说实在的,你不烧,我可就给我老娘送下去了……” 柳泫之要的就是稀罕物,最好是酆都阎王都没见过的宝贝,甚至还上赶着要求,“把你展区的现货都带来,我全要了。” 纸花纸人刚搬完,纸扎游艇潜水艇、连带一车寿衣就已经抵达门口。尧枝逐卖可怜,且再三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后,才把警察送走。 一回院子,柳泫之已经开始今天第三轮的点香烧火了,尧枝逐两眼一闭,就想一晕了之,天璐又损失一块金子,肉痛的牙痒痒,看柳泫之这样就想揍人。 “你真是没完了,怎么不把自己烧下去!” 柳泫之忽地一愣,尧枝逐眼睛一睁,指着柳泫之骂道,“她说的是气话,你别有病啊。” 柳泫之‘嗯’了一声,继续烧纸扎。 尧枝逐瞪一眼天璐,天璐眼睛都心疼红了,手里的金块块被捏成了金条条,嘟囔道,“拿金子换来一堆破纸,太亏了。” “手艺懂不懂啊。”尧枝逐安慰完柳泫之,安慰天璐,“行了行了,别让我提你每天花30追我的事啊。” 天璐闭了嘴,又忍不住含糊解释:“一天给你花三十已经是我的极限了,现在给她花两块金子了,我不痛快。” “不痛快就能说那种话啊?” …… 柳泫之抖抖写好的贿赂信,小心翼翼地夹在潜水艇的最头上,想想不太保险,就贴在了上面的小旗子上,左右看看没什么问题,就推着纸扎进了火堆,大火燃上房顶,将入暮的天色染的赤红无比。 柳泫之仰头看着天,恍惚看到了梦里血似的天空,好久没做过梦,竟有些想不起那种痛苦了。 低下头,衣角燃到一丛火苗,柳泫之随手捻灭,指腹火燎燎的疼,不多时就起了个大泡,她收回手,继续把还没烧完的纸扎推进火里。 新奇的玩意越来越少,柳泫之也和预料之中的一样,不再天天守着祭坛烧纸,她慢慢回到了正常的生活,甚至开始出门接活,不过都是一些算命看相的活计,但凡是有鬼的活,给再多钱她也不做。 尧枝逐还是拿不住钱,在她手里的钱,不是丢了就是花了没了。天璐是抠了点,但还是一日不停的接济两人,日子不好不坏,凑合凑合也能过,就像回到了刚来这里的时候。 夏去秋来,又到冬天。 日头还挺大,柳泫之就早早裹上了棉袄,正房许久没人睡,床上堆满了金元宝,圆桌上的菜越来越精细,都是尧枝逐一日一日琢磨出来的,就是为了让柳泫之吃好点。 “感觉又瘦了些。” 尧枝逐捏捏柳泫之的手腕,骨头架子一副了。她蹙着眉,盯着柳泫之吃完满满一大碗饭,更是不解,“明明吃这么多,怎么会越来越瘦,你是不是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第225章 柳泫之吃了饭就开始叠金元宝,这已经成她的习惯了,要是一日不烧点东西下去,她就不放心。 “我本来就吃不胖,你别念了,下午回来再买点元宝纸来。” 尧枝逐“嗯”了一声,现在香烛店的老板见了她和见了钱一样开心,她偶尔也会给柳泫之带一些纸扎回来,她知道柳泫之会高兴。 “你这个样子不行,明后天跟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尧枝逐还是不放心,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絮絮叨叨道:“每天吃得不少,肉一点没长就算了,还瘦了十几斤,你看看你还有人样吗?都成骷髅架子了……” “没事的,之前损耗到根基了,再养养。” 尧枝逐狐疑:“真的假的,这么久了还不好?” “好歹也是个几百年的蛇妖。” 其实是因为自成山之后,柳泫之不再吃鬼了。 她吃不下了。 槐树落了一地的花,满院子的金元宝都沾染上了槐花的香味儿,柳泫之烧了最后一篮子金元宝,才走回东厢房。 谢钰的身子保养的不错,还是和以前一样软乎乎的,柳泫之把两个棺木打通,并列摆好,铺了褥子被子,每日都给谢钰换衣服、换发型,像养洋娃娃似的养着。 谈恋爱本就该冲着一辈子去的。 只要谢钰还在,柳泫之就没有抛弃她的道理。 柳泫之亲亲谢钰的唇,盖好被子,合上眼。 她们有晚安吻、早安吻,会牵手,会一起看月亮,只是每天这么相互看着,柳泫之还是会想念谢钰。 她眼尾泛出闪闪烁烁的光点,她翻动身子,面对着谢钰,挽起她的手臂,额头贴着谢钰冰冷冷的肌肤,月光从小小的孔洞中落下来,颤动的发丝暴露无遗,没人听见墓洞中这极其小的啜泣声。 人不吃饭会饿死,柳泫之不吃鬼也会饿死。 柳泫之开始精力不佳的时候,被尧枝逐拉去看医生,从头检查到脚,什么毛病都没有,甚至连营养不良都没有。 柳泫之躺在棺木中,对眼睛通红的尧枝逐说,“我要坐化成仙了。” 气得尧枝逐破口大骂,“成什么仙,我看你是要化灰了!你这点道行成什么仙?” 柳泫之知道自己不能成仙,她只是不想让尧枝逐太难过,她安慰说:“我救下道门未来,是功德无量。” “我早说功德不好,凭什么今生修来世用…”尧枝逐哽咽一声,嘴巴都瘪成了波浪形,不知道骂谁,只能又骂:“天奶奶的,什么破医院,病都治不好…” 柳泫之闭上眼,“帮我盖个被子,到时候连着谢钰一块烧了。” 兴许是回光返照,尧枝逐看着柳泫之消瘦的面庞,竟红润了一些,嘴角微微勾起,一时间分不清她是要睡觉,还是要死去。 尧枝逐不肯动,天璐就帮忙合上棺盖,搂着抽泣的尧枝逐安慰,“这也算是喜丧了。”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呜呜呜……” 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在眼前,柳泫之感觉到所有的声音都缓缓从耳边褪去。 人唯一能知天命的时候就是在快要死去的时候。 天会在你耳边说,你要死去了,好好告个别吧。 柳泫之比较幸运,她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道别。 槐树落下最后一朵槐花,又变回了冬树,这一年忙忙碌碌,到了第二年冬,还是和去年一样,老宅重归荒芜,萋萋蔓蔓中,掩下了青石砖上斑驳的黑灰。 浮生千劫尽,长日一灯明。 第122章 司命。 地府,奈何桥。 “听说前几天人界的天师开幽冥开到阎王的寝宫去了,掉下来不少恶鬼,连带着还有一条大蛇,差点把阎王的波儿象给吓坏了....” 开小差的小鬼啧啧感叹:“哪位天师啊?这么厉害,就这么往阎王面前送,那些恶鬼怕是惨了。” 一开始说话的鬼瞥了眼奈何桥上挤挤挨挨排队的魂魄,摇头,“谁说不是呢,听说是什么妖鬼大战,一鬼一妖卷着一身乌黑的阴风,满地府的放火,打得昏天黑地,气得阎王告上了酆都殿,后来北阴来了,才把那千年大蟒压到三生石下,才算完事……” 一只无眼的鬼兵微微歪头:“酆都殿?北阴?什么时候?不是五百年没神仙来上任了吗?” “你哪年的消息啊?这么落后?”八卦的鬼嗤一声,扬了扬半个脑袋,“我这可是两百年前的消息,上面早就给了信,大帝四百年前就下来了,只是没露面而已,我等小鬼怎么见得着北阴大帝的尊容?” 无眼鬼兵身子往前倾:“那到底是谁啊?” “喂,你们几个别瞎聊啊,小心割舌头,好好干活!” 牛头立着一柄三角戟俯视着奈何桥前站岗的小鬼,八卦的小鬼笑呵呵地点头,缩着身子走到牛头娘娘面前,“是是是,牛大人,您可见着了北阴大帝?到底是何方神仙啊?能不能给我透透底,我保准不和人说…” 牛头板正地立着,牛鼻子里哼哧一股白气,牛脸严肃,“这是你们能知道的吗?来了谁,谁就是北阴大帝!知道是上面神仙下来任职,你们就多长点心,不要在这里叽叽歪歪胡说八道,近来业绩不错,你们一个个都飘了?别以为死的人多了,你们就能无所顾忌!别聚在这里聊天,散开散开,影响地府风纪风貌!” 牛头转动着眼珠,眼尖看到对面走来的黑白无常,连忙迎上去,轻声轻气地问候,“白姐....黑姐,恭喜上任啊,见到北阴大帝了?” 第226章 白无常带着白色毛线帽,哭丧棒夹在臂弯里,脸上是千年不变的笑眯眯,旁边是新上任的黑无常,手持勾魂索,脖子一圈是密密麻麻的针脚,头上戴着黑色鸭舌帽,上面印花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白无常所收魂魄是良善无大过之魂,黑无常反之,专收恶鬼,以此,黑无常多是满身煞气的人间将军,小鬼大鬼见了都要避让几分。 “二位姐姐,北阴大帝到底是何方神仙啊?”牛头转到白无常身边,长睫毛扑扇扑扇地凑上来,压着声音问,“严不严?凶不凶?漂不漂亮?” 白无常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司命啊司命。” “司命啊——”牛头猛然瞪大牛眼,“那不是....” 牛头把声音压成气声:“听说司命娘娘在仙界树敌无数,深居简出,这是来我们这里避难了?” “别瞎说啊,那是众神举荐来的。”白无常挥了挥哭丧棒,“算一算,你的任期也快到了,不想人间受苦,就少背后说人坏话。” 牛头猛地闭了嘴,鼻环一晃一晃,忍不住嘟囔,“我牛生也不容易,她不能这么无情吧?” “她是神界最冷漠的神,笔下苦难无数,她要是心生怜悯,就做不成司命了。” 白无常挥挥手,带着黑无常往望乡台走去,“……你的故人来了,带你去见见。” - 北阴酆都宫内。 “找到没有?” 宫中高位立着顷长身影,女人一身长褂旗袍,脚下踩着一双明黄色的毛绒拖鞋,手腕上叠戴不少手串,就连头上也有不少亮色发卡。 “还没。”阎罗头戴冕旒,两侧垂香袋护耳,身穿荷叶边翻领宽袖长袍,双足着靴,拱手微拜,“我查阅生死簿,唯独找不到柳泫之的命数,这....这人应该不在我等的管辖之内....您不如翻翻您的司命薄?” 要是能在司命薄上找到,她还用得着翻生死簿? 谢钰无声叹气。 阎罗眼珠子往上移了移,这司命星君光是人间渡劫,就渡了五百年,一下地府就落在她的寝宫,连同一条蟒蛇将她的床榻砸塌,要不是她和司命见过几面,恐怕堂堂司命,就要被蟒妖吞下了人魂。 传言是真,司命对自己的命数也够狠。 谢钰挥手让阎罗退下,阎罗刚退出门,谢钰又像是想起来似的,叫住她,“今日你收到多少金元宝?” 阎罗低下头,“十个。” “才十个?”谢钰顿了顿,又说,“都拿过来。” 阎罗退出宫殿大门,一左一右摆着十座各式各样的石狮子,右侧鱼塘庙宇,左侧别墅洋楼,后面三大排豪车,每个豪车边上都站着一个司机,再往外面走,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楼房雕塑。 酆都宫内更不用说了,堆了无数金元宝,一进门根本无法抬头,但凡睁开眼,就是满目黄金,刺眼得很。 谢钰走进内殿,柳泫之烧下来的小丫鬟一跳一跳地将电视打开,修剪花束的女人遥遥喊一声“大人”,就赶忙按时按点地翻窗出去喂兔子。 床榻周围摆满了毛绒玩具,谢钰还专门打通一间宫殿摆衣服,头顶的流苏吊灯倒映在镜子里,照出谢钰不伦不类的搭配,和宫殿内尽量摆放整齐、却还是稍显拥挤和怪异的家具家电。 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串手链,大概是柳泫之刚刚烧下来的,等到身上没再多出什么东西来的时候,谢钰才开始归置身上的东西。 铃—— 谢钰抬起眼,望向缓缓浮现的水镜,手一挥,对面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 “司命。” 谢钰微微颔首,“太阴皇君。” “白麻山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百年前你私自偷盗三生石,搅扰人间太平,帝君已经发话,由后土娘娘施以针决,你自去领罚。” 针决,是雷针刑法。 “是。”谢钰早已有预料,应完,便开口问太阴,“太阴,柳泫之究竟是谁?” 太阴神目微微抬起,看向司命:“五百年于人来说太久了,你都不记得为谁编写过命数了。” 言罢,水镜一晃,便消失在眼前。 五百年前,她为谁编写过命数.... 那实在是太多了,下到人间权贵、小鬼小妖,上至九天神君,但凡是涉及到人间的事,都由她编写。 她对柳萂的命薄没什么印象,但对自己的命薄印象深刻。 五百年前,正值北阴大帝三千年轮换,司命星君因编撰命薄一职过于尽心尽力,被历劫归来的神仙们举荐调职地府。 神仙坐高台写命,地府擂升堂鼓判案,终究是不一样的。 要任职北阴,必须去往人间走一世,知悉七情六欲,体悟贪嗔痴慢疑,方能审断是非,辨世间善恶。 她为自己写的命是一生为乞,一生无依,最后尸骨无存,被野狗分食。此命数一出,众神皆心服口服,实在想不到司命对自己也这么狠。 这命数竟是变了。 谢钰只想到了一个原因,一个劫落到了另一个劫中,命数才会被改变,不受司命薄的掌控。 那柳泫之必然也是在历劫。 在柳泫之劫数结束前,她不能去打扰,以便出现什么差池,现下还是先把神罚受了。 这般想着,谢钰立刻动身前往大荒山。 地狱与人界颠倒,山峰于苍穹落下,蜿蜒几个山头的彼岸花缓缓摇曳,恍如一层厚重的彩霞。 第227章 地府掌刑罚的是后土娘娘,掌管山岳土地变化及诸山神、地祇和三山五岳大帝等大神,并节制劫运之事。 谢钰立在山门之前,倒立山门处,“地母,司命前来领罚。” “上雷台。” 梵音清净悦耳,又像海潮的声音,起伏有序。 谢钰一脚迈出,就跨进雷池。 后土早已端坐悬台上,周遭光华大盛,让人不敢直视。 她垂目看向谢钰,眼中没什么情绪,只是在谢钰看过来的时候微微抬起头,将雷针落下。 雷针落下的太过突然,谢钰闷哼一声,三十三雷针顷刻间接连落下,不过几个呼吸,天地间就归于寂静。 “三十三雷针,打的是盗取三生石,你可认?” 谢钰缓缓呼吸,忍痛应道:“我认。” 轰隆—— 许是没想到还有一道,这一道雷针比前面三十三针加在一起还要凶狠,谢钰一口血吐出,手指都带着颤,喘息好一会儿,才抬头,然而悬台上早已不见后土的踪影。 这第三十四道雷针叫谢钰歇了半月,五方鬼帝一连来了五日,终于在第六日见到了新北阴大帝。 “忘川河中不可一日没有亡灵,彼岸花就快落尽了,幸而司命星君及时上任,还将遗失的三生石带回……” 周琪朝着谢钰微微躬身,做第一个吹捧人:“三生石归位,忘川中亡灵又可以继续滋养彼岸花,地府能有今天的欣欣向荣之势,多亏了司命星君啊....哦,不,现在应该是北阴大帝了。” 丝毫不提三生石被谢钰带走一事。 第123章 铜鳞蛇 她们不追究,不代表谢钰不追究,谢钰扫一眼几人,坐在高台微微垂目:“三生石被盗,你等不报上天庭,不去人间寻,就立了块假石头在忘川河,是想骗谁?” 周琪尴尬一笑,向老同事求助。 西方鬼帝赵温荷拿着一把极小的梳子梳着红发,眼睛一转,呵呵笑道:“大帝,你不了解地府,要是没有三生石,这地府真是要乱套了……三生石契约忘川灵魄,忘川灵魄又要供养彼岸花,彼岸花可是那女娲后人铜鳞蛇的吃食……” “铜鳞蛇不仅禁锢忘川亡灵,还极容易躁动,她是要吃人魂的,这些一个个判好的魂,但凡缺一个,都会牵扯无数人的命数,不能乱啊。” “是啊,”罗浮山鬼帝,杜荏肃正着脸应和,“五百多年前,铜鳞蛇天恨劫至,冲上太阴宫,吞了宫中半数玉兔,后土娘娘废了不少功夫才从上天庭将她带回来的...她是我地府第一神兽,万万不可有失的…” 天恨劫又称天怨,其实就是心中起了无明火,通俗来说便心中破坏欲强盛。如果无法度过就会走火入魔,必须用杀戮才能清洁自己心里的无明火。 兽类天恨劫来势汹汹,入劫就如同半脚踏进了魔界。 “幸而这几百年来都无动静...也是奇怪,三生石被您...”周琪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三生石被人偷盗走了,都不见她有所动静,真是太奇怪了...” 谢钰陷入沉思,五百年,天恨劫,这么巧... 既然就在地府,她要去验证一番:“她住哪里?” “忘川河底,那河烧魂磨骨,就算是后土娘娘来了,也下不去的。”周琪不知道司命要干什么,只是劝肯定要劝的,“她身上长有特殊的铜鳞,你要见她,只能等她从河里出来。不过,自她从上天庭下来后,我等也好几百年没见过她了,兴许被后土娘娘关了禁闭。” 那确实难办。不过听几人意思,铜鳞蛇和后土关系不错,下不去忘川河,那不如再去一趟大荒山。 殿中清铃摇曳,打断思绪,“进。” “大帝,你那人间的娘子,又把东西烧我那里去了,还有一封信...” 阎罗匆匆赶来,一见到五方鬼帝,立马闭上嘴,外面扬起一阵巨大的象鸣,细细听去,似乎带着一丝哀怨。 阎罗恭敬一拜:“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像个巨大的鸽子蛋。” 鸽子蛋又名潜水艇,由波儿象一路驮过来的,刚放下,就哀哀跪坐在地上大喘气,让阎罗好一阵心疼。 “摆在那处空地就行。”谢钰也不知道是什么,指了指还余留着的空地,随后转头问阎罗,“今日烧下来的东西都送过来了?” 还有一摞金元宝被她私吞了,阎罗面不改色地点点头,“都送来了。” 五方鬼帝皆诧异看一眼阎罗,这小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但凡是从她那里过的东西,有毛没毛,都得被拔毛。 谢钰着急去忘川河,大荒山,打发几个鬼帝后,就往忘川河飞去。 地府没有昼夜之分,皆是一片赤红。头顶彼岸花摇曳,遍布岩浆火海的荒途位于忘川河畔,其上熯天炽地,炙热难耐,魂魄不敢近,鬼仙亦不会踏足,鬼迹罕至。 谢钰平踏在热气之上,鞋履并没着地,一步踏出就是数百米远,最后立于三生石边。 “你来做什么?” 盘旋在三生石底座的石蟒眼珠子闪动着盈盈的光芒,竖瞳微微上掀,看着气质天翻地覆的谢钰,冷哼一声,“天道当真是恶心,竟还是让你来掌控我的命运,前世你写我心死如灰,今生又叫我封印在三生石下,我在你们眼中,真是好一番笑话。” 谢钰觑一眼滕半梦,她回去翻阅过滕半梦的命,当时写下命数的时候,觉得不过尔尔,现在经历世间种种,再看到她,却生出一丝别样的感觉来。 第228章 尘埃落定,可恨之人或有可怜之处,她也不是司命,于是心平气和地将事实托出。 “周文心上一世的姐姐乃是国师,你一蟒妖,怎么和她长相厮守?皇帝要取蟒心长生,谁人又能阻止。” 天道法则下,蟒妖如何比得帝皇龙气。 “周文心一心护你,假意变心,驱你回山,为得就是保你性命,你活到今时今日,应该要明白她的用意了。” 滕半梦自然是不信:“她明明就是变心了,要是假意,怎会忍心抛下怀卵的我,和那些女人厮混?我闻见那些人的气味都恶心,她竟敢这么对我!我必不会让她好受....” 所以她将那些好不容易得来的卵剖出,喂给周温星吃,她看她那双冷漠无情的眼睛变成惊惧,变成悲痛,再变得愤怒,最后彻底归于平静寄无,她以为她终于大仇得报…… 没曾想竟只得来一句。 【人和畜生就是不一样,不过是床上的玩笑话,你怎么还真怀上了?】 要不是她那个国师姐姐及时赶来,她差点就杀了周温星。她身负重伤回山,憋着一口气上神界讨封,却只得来四个字——劫数未完。 可笑吧。 半条命去了,她的劫数竟还没完。 她疯了似的大闹,却连南天门都没闯进去,昏倒在几尺之外,只迷迷糊糊听那些路过的神仙窃窃私语,【司命写的命数,真是折磨人啊。】 她的命原来不由她。 于是,她将所有虚假的爱恨都抛之脑后,一心修炼,她要不渡世间劫,也能成逍遥仙。 她再也没回国师府。 谢钰却在这里告诉她,周温星是如何如何为她好的。 “你回山后,周温星一病不起,死的时候,手中还握着你的护心鳞。” 不管滕半梦信不信,谢钰长久沉默后,说,“她前世护你心鳞,你今生还她心石,确实是因果了了。” 这繁杂的因果,才是司命真正的劫。 “了了什么因果?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她对不起我.....都是你写好的命,你在这里高高在上什么?” 滕半梦依旧不信,她要是信了,那她这几百年的恨,几百年的怨又算什么?她这百年大计怎么可能会因为一片魂魄而一败如水,不可能,她滕半梦一定是恨周温星的。 谢钰没再说。 命数是命数,人心是人心,就算是司命,也改变不了既定的命数。渡劫渡劫,就是要渡劫难,化执念,守本心,成大道。 “你猜猜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滕半梦似觉得谢钰同她说这些话,是不叫她好过,所以她也不想让谢钰好过。 谢钰没有理会滕半梦,滕半梦就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在三生石上看到了柳萂的名字。” 同样也看到了周温星的名字。 她是妖,寿命千百年,周温星定然等的不是她,她不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只是好奇她们是怎么逃出忘川河… “她和三生石结契,应该是在等你吧,你来这里抢三生石的时候,没听到她的声音吗?没看到她吗?明明很近,按你们前世来算,应该也有四百多年了吧....” 四百六十四年。 谢钰身形微晃,手覆上三生石,细细一看,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她心念一动,最顶上的两个字缓缓浮现出红色流光,是柳萂。 滕半梦觉得痛快,甚至哈哈大笑起来,笑到语气都有些颤抖,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笑谁。 “我每天都在这里听她们喊痛,真不知道你的柳萂是怎么度过四百多年的,你说,她会不会看到过你.......她们怎么过来的……哈哈哈哈哈……” 忘川河水灼烧魂魄,魂魄入河,再无退路。 谢钰踏进忘川河中,从刺骨冰寒到烈火焚烧,河中魂魄无一不呼天号地,血泪满面,她们哀恸哭嚎,凄厉哭喊,也有忿恨怨怼。 茫茫然环顾四周,群鬼嚎哭,她不可遏制地想到柳萂在这里的模样。她站了许久,赤红天空落下花雨,花中残碎的灵魄回到忘川,化为灼烧灵魄的忘川河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胸口忽然刺痛难忍,谢钰躬身,咳出一口血。 “哈哈哈哈哈,书写别人命数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今日的下场吗?” 石蛇身上的蛇瞳紧紧缩成一条细线,“神仙,神仙也不过如此...做什么人,做什么仙....” - 疫病之下的烈火将柳萂烧到了忘川,彼时的柳萂与三生石结契,毫不犹豫地投身忘川河中,等待谢钰百年之后,将她带出忘川。 这一等就是四百六十四年。 三生石被窃,忘川之中再无涌入新的亡灵,柳萂随着忘川河流,行至了彼岸花下。 亡灵押注于三生石,留于忘川,她们在这里等人,等爱人和她们一样结契,这样才能脱离烧魂磨骨的痛苦,与爱人共赴幸福来世。 只是世人不知,彼岸花是执念之人的灵魄灌溉而成,生于地府天空,垂首摇晃的赤红是地府中唯一热烈的生机。 而三生石、忘川一行,便是为彼岸花送去灵魄的唯一途径。 凡尘一生一世,皆以至死不渝为真爱,只是有人执迷不悟,也有人人亡情散,世间哪来这么多迫切的来世续缘。 忘川河中的灵魄,只有极少会被所爱之人带出忘川,续写三生。 - 一月后,大荒山,后土殿。 第229章 “若是三十年前,你将人魂献祭于彼岸花,便早已可以渡完天恨劫了,哪里还有这么多曲折。” 从太阴宫回来后,后土思觉铜鳞蛇天恨劫不解,早晚要闯大祸,于是取出部分灵魄,化成人魂,将她送往人界积善行德,以化解天恨。 “要怪,就怪那个窃取三生石的人,没了三生石的压制,你察觉危险,不顾一切逃出忘川,又跳进六道轮回,白白折损一魂,活得像个傻子,还叫那些个恩恩怨怨一起放回了人间,闹出这么大动静。” 后土拂尘挥动,攀缠上来一条细小的金蛇,金瞳闪闪,大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小细牙,“后土娘娘,五百年了,你还是这么啰嗦。” 人界的柳泫之死后,归于大荒山本体,万年记忆中多出了一段柳萂和柳泫之的记忆,柳泫之竟一时间适应不了蛇的身体,卷了几圈就挂着荡在后土的眼前。 “我要去找酆都阎王,改日再聊。” 后土收起拂尘,金蛇没了支撑软软跌在桌上,一道锁链忽得压上来,将柳泫之死死压在桌上。 “看来两世的人是白当了,禁足三日,不许出门。” 第124章 拿你的生死簿来 三日一晃就过,柳泫之被放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往阎罗殿飞。 阎罗殿。 阎罗手拿判笔,双眼无神,盯着案台发呆,这已经是没下金元宝的第四日了…… 阎罗支着脑袋,叹一口气,咬着笔拧转。 莫不是司命的小娘子找了新娘子? 这事要是被司命知道... 阎罗猛地拔下笔,正准备去往酆都殿探探口风,就见一缕金灿灿气势冲冲闯进殿内,女人身着华贵金缕仙衣,袍袖似波涛翻滚,衣摆如金色流水,一抬手就是浮光跃金,额角缀着几片浅金蛇鳞,霞明玉映,叫人不敢直视。 阎罗脚一顿,眯着眼睛迎上去,“铜鳞大人,几百年不见,您还是和几百年前一样光彩照人,炳如日星……今天怎么有空出忘川了.....” 手指刚要触碰上铜鳞蛇衣袍上的金线,就被柳泫之避开。 柳泫之直说来意:“我要找个魂,几月前从幽冥门落下来的,叫谢钰,就是偷了三生石的那个人。” 看这个架势,是来算账了? 一个天上来的新酆都,一个地府地头蛇,要是掐起架来,受罪的还是她们。 阎罗背过手,连连摇头,循循善诱:“三生石不是好端端在忘川立着吗?没人偷,您老人家是不是记错了?” 柳泫之微微偏头,手一摊:“拿你的生死簿来。” “真的没有谢钰此人……” 阎罗管不了上天庭的事,生死簿里也没有神仙的生死,她招来生死簿,一一翻阅给柳泫之看,还试探着说道:“要是真有人能抢去三生石,那也是上天庭的神仙,神力了得,既然三生石还在,您就别惹事了...” 柳泫之瞥她一眼,阎罗假装看生死簿,继续说,“不过我保证,有我和五方鬼帝在,三生石不可能会丢失,您是不是睡糊涂了?把梦里的事记混了?” "我没睡,我去人间渡劫,正巧碰上三生石被盗……”柳泫之觑眼看她,反问:“你说我有没有记错?” 阎罗眼睛都瞪圆了,顾不上自己打了自己的脸,琢磨来琢磨去,恍然大悟,“哎呀!原来如此!就是您把幽冥开在我寝宫里的吧?我说人间哪有这个本事的天师....盗取三生石的那大妖已经被压在三生石下了,您是不是来得急,没看到啊?”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柳泫之就想到自己吃下的天师,去忘川找谢钰之前,先查一查生死簿。 阎罗凑过来看生死簿,像是那么回事的点点头,“章天师啊,那确实算得上天师了,她前世行医数载,救治无数,最后死于瘟疫,原本早就功德圆满,非要去报什么恩...” 柳泫之一愣,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张慈祥的老妇面庞,是她震中救出的医馆老妇,后来同她一起研究瘟疫之法,没想到她也死在了瘟疫中。 阎罗叹息:“那个时候死在地动和瘟疫中的人太多了...” - 当年,华州地动,死伤无数。 柳萂从客栈残垣中爬出,一眼望去,皆是坍塌的楼宇,哀嚎的百姓。她不知所措,恍恍惚惚拉出几个人后,才想起家中的谢钰,她连忙从残垣中翻出纸笔墨砚,跪在地上,匆匆蘸墨落笔。 “妻谢钰.....” 一滴血落下,染红谢钰两字。 柳萂手一顿,连忙换一张新纸,擦去额角的血,“....妻谢钰,吾安勿念....” 写完,她将信纸上的灰吹了吹,小心翼翼地贴在心口。顾不上身上的伤,一路走一路问,终于将信托付给了往晚明州的商人。 地动后,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很快,瘟疫便开始在地动的区域蔓延开来,柳萂心觉回不去了,便安心钻研瘟疫汤药。 她知晓谢钰会担心,于是在每日睡前,都会仔仔细细写信,托付离城的商贩送去相邻驿站,直到她染上瘟疫,病倒床榻。 那个时候拿笔都费力,可她还是一字一字地欺骗谢钰,自己就要回去了。 一咳嗽,便是一口血,血染脏信纸,她就换一张,如此往复,被子上的血已经洇成乌色。 她握着笔,墨渍染黑了手指,她望着床顶上的床帏,轻轻叹气。 不多时,遍布尘灰的地上,飘落一张满是血的信纸,上书只有二字——谢钰,仿佛一直在静静陪着她。 第230章 - 柳泫之合上生死簿,一跃飞向忘川。 铜鳞蛇前脚刚走,阎罗后脚就招出水镜通报酆都殿。 酆都殿中的谢钰一听到消息,第一反应是躲藏起来,左右殿都被打通了,晕头转向转了一圈,最后呆呆站定在殿中。 她实在没脸见柳泫之,命是她写的,劫数因果是她带来的,三生石是她抢的,害柳泫之生生痛了四百多年的是她,到头来还差点把柳泫之要吃的彼岸花干灭绝。 这一月来,她精细照看彼岸花,才堪堪养回来一点,没曾想柳泫之这么快就下来了。 这么一想,谢钰又心痛的不行。 身体已经先一步反应,等她远远看见那一片金色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荒途之上。 谢钰隐去身形,缓缓靠近。 柳泫之衣裙下的金色蛇尾浸在忘川河中,三生石下的石蛇早已自封五感,沉入无尽长眠。 铜鳞蛇能敏锐捕捉到气息,很快察觉有人靠近自己。 “谁?” 谢钰微微讶异,兴许是有点近乡情怯,不敢现身,压着声音应:“酆都。” “酆都?” 谢钰“嗯”了一声。 听说酆都换届已经是五百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来了个什么神仙,上天庭的神仙个个都是无趣的性子,柳泫之倒是不怎么关心,她盘踞地府近万年了,又有后土撑腰,谁来都要给她几分面子。 来的正好,正打算去找她问谢钰的事。 柳泫之问:“抢我三生石的人在哪里?” 谢钰心跳一滞,故作不解:“嗯?” “我给你烧了这么多东西,你不会把人压下地狱了吧?” 柳泫之语气有些危险,准确面向谢钰的方向,不等谢钰反应,一串铃铃声响起,挥打过来的蛇尾金光成刃,径直逼向谢钰,堪堪擦过青丝,险些将那一大缕长发尽数削断。 谢钰心想,上古神兽脾性怪异,果真不假。明明是柳泫之的模样,性子却天差地别。 “吾乃忘川铜鳞,” 柳泫之好歹也习得了点礼数,打架之前要自报家门,又问不露面的酆都:“是哪位神仙入主酆都殿?到时候也好找人抬你回上天庭。” 神兽好斗。 谢钰答:“司命。” “司命。”柳泫之重复一句,紧接着白刃飞旋而出,连连不断向酆都飞去,也没逼着人现身,柳泫之刚回本体,正好松松筋骨,“我们没见过...” 谢钰做司命的时候深居简出,不是在批改命薄,就是在编排命数,每天要阅几千份命薄,就连天帝都见不了几面,别说是地府神龙不见尾的神兽了。 柳泫之微微偏头,像在捕捉气息,只见蛇瞳微眯,“今日正好见一面,认认人......” 蛇尾不知何时绕到后方,谢钰只顾遮掩,一时不察,竟被箍住了脖颈,柳泫之瞬息而至,手掌扣住她的下颚,逼迫她现身。 与柳泫之对上视线的一瞬间,金缕青丝从柳泫之的肩头滑落,一晃一荡,轻触她的下巴,触之即离,然后又轻轻回到她身上。 “谢钰!” 柳泫之的金瞳微微张大,忽而比她身上的衣裳还要亮,脖颈之上的力度瞬间松开,从她的脖子滑到她的腰间,依恋地收紧。 柳泫之拥住她,亲昵地蹭蹭她的侧脸,在她耳边呢喃,“好想你。” 谢钰紧绷着的肩膀顿时松懈下来,不是什么质问怪罪,而是简简单单的好想你。 “我三日前就回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泫之第二句话很快又让谢钰紧张起来。 “…你既然是酆都司命,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柳泫之看一眼自己的蛇尾,顷刻间收起,拉开谢钰,“是不是知道我是蛇,害怕了?” 怕柳泫之误会,谢钰解释,“不是,生死簿没有神仙神兽的生死录,司命薄上只有前世的命数,劫数遇上劫数,命迹改变,司命薄上并无柳泫之一世。” 柳泫之彻底放心了,拉起谢钰的手,“没想到你竟是司命,听闻司命....” 柳泫之一顿,转而问,“那你是不是早就看过我的命数了?” “不曾看过,不知道为何,你的命簿是凡人簿。” 凡人簿是由小仙编撰,然后由她批阅。而她编写的是命劫簿,经手都是人间帝皇,仙妖神的命簿。 谢钰低着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神仙渡劫回来后,并不都是再续前缘,人间事人间了,若是执念太深,轻则闭关百年,重则走火入魔。以此许多神仙对司命殿敬而远之,以往交好的仙友,也都在渡劫后,对她都是避君三舍。 柳泫之并不知道谢钰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谢钰在愧疚什么,在她看来,人间劫数已过,重要的是当下。 柳泫之往后退开一步,以便更好看清谢钰,相貌上并无什么差别,只是更显光华,神韵内敛,气质卓越,一眼看着,就叫人生出敬畏来。只是柳泫之不是人,她是上古神兽,望着谢钰,就像看着一个小神仙,眼里还带着几分好奇。 盯得谢钰避开视线,“看我做什么?” 柳泫之实话实说:“你神仙的样子更好看。” 第125章 合缘书。 谢钰心想,柳泫之才是和人间完全不一样,一身灿烂,仿若将河面上的粼粼波光披在身上,铜鳞和金鳞无异,那双浅金色的蛇瞳更是夺人心魄。 第231章 早就听闻神兽容貌迤逦,今日一见,比想象中更甚。 谢钰正想着怎么开口解释三生石的事,就听柳泫之紧接着又说:“既然我们劫数已过,便去太阴宫合缘,再选一个良辰吉日大婚。” 谢钰:“这么快?” 柳泫之反问:“我等了两世,哪里快?” 五百年,确实等太久了。 谢钰拉住柳泫之,在去太阴宫前,她还是要说清楚的:“四百多年前,我来取三生石,你是不是就在忘川河里...” 柳泫之已经不只是柳泫之了,她还是柳萂,知道谢钰想说什么,“忘川河是我家,它能奈我何,四五百年也不过是我睡一觉的时间。” 前一句还在说两世久,现在四五百年又是睡一觉了。 谢钰知道柳泫之在哄她,她眼尾微微抬起,轻声确定:“你不怪我?” “我不怪你。” 柳泫之话一落出,谢钰的眼圈就慢慢红了起来,柳泫之一愣,勾着手指抹抹她的眼尾:“我真不怪你,你怎么还哭……你想想,我要是不来忘川,那劫数早就过了,在你来抢三生石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抢回忘川河殿……哪里还用得着你辛辛苦苦在等一世,你也不怪我,我怪你做什么?” 这听着像是柳萂会说的话。 谢钰说不过柳萂,闷闷应一声,柳泫之哄好人,也不问现在的谢钰到底想不想和她结缘,就火急火燎拉人往太阴宫去。 听说上天庭的神仙人间归来后,始乱终弃的多了去了,趁着谢钰还没反悔,赶紧先领合缘书。 - 太阴宫回来之后,谢钰端着合缘书看了不下百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记得合缘步骤繁琐,光是经手的神仙就要从玉兔到太阴,再到天帝,没成想掌印的玉兔仙子一句话不说,直接盖了印,抖着嗓子恭贺二人万年好合,就连连把她们请出了太阴宫。 比起司命,显然铜鳞蛇更不受仙待见。 “大帝,你在听吗?” 阎罗说了半天,没见高座上的谢钰有所表示,忍不住喊了一声,谢钰视线从合缘书上离开,合好,放置在桌面最中央,不疾不徐问道:“什么事?” 阎罗只得又说一遍:“人间的建设确实远甚于地府,可是人界烧下来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也未曾禁用....若是要大动楼宇道路,实在是没有必要...” 地府五百年间无主,秩序早已昏聩涣散,堆叠的事务中改善地府建设的呼声最高,人间已是日新月异,地府落后了五百多年,许多现代亡魂居民衣食住行非常不方便。 谢钰找来了工程师鬼绘制新地府图册,今日就是为了召集意见来的,商量讨论了大半天,几个鬼帝都快吵起来了,谢钰这才稍稍走了神。 罗浮山鬼帝杜荏高声道,“...两位无常早已用那什么方块手机录入生死簿系统,我瞧着甚是方便,若是连同人间基建推行,定然能让亡灵宾至如归。” “……人间开放二胎三胎,奈何桥的队却越走越慢,显然是因为我地府更受欢迎,此时不搏何时搏?现在或许还看不出什么,等到以后,留在人间的鬼定然会少许多,用不着我们上去费心费力的抓,都排着队进黄泉路!” 谢钰抬眉,看向殿中格格不入、一身卫衣穿搭的无常,其中黑无常还是老熟人秦飞雁。 “白无常奔波两界,有何想法?” 被点到命的白无常谦虚一笑,“大帝,我观两界确实大有不同,如今人界早已日新月异,不同往日。地府确实落后,急需改进.....我自上任千年来,奈河桥上的长队从未停歇,许多亡魂到了奈何桥口,在判官笔下,才知道自己无法转世为人。” “都是作孽太多,排个长队而已,是该的。” 阎罗是嫌麻烦,新官上任三把火,酆都嘴一张,忙活的还是她,她不想多事,也不想改革:“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你能怎么办?” 白无常眯着眼睛笑:“所以要改进,黄泉路沿边可设立自助信息录入,由五六鬼差看护指导即可。如今人间是技术革新时代,工程师善于此行,并不需要我等费心,到时候省心的还是各位。” 五方鬼帝本就清闲,对此并无异议。 唯有判案阎罗不同意,“要是有人借此入录错误信息,改恶为善,从我手下溜走,算谁的?” 白无常还在沉思,秦飞雁便已经开口:“六道轮回以前世功德业障判罚来世,业不消,投生之列只有肉猪,可在黄泉路张贴告示威吓众鬼,不要妄图自作聪明,欺上瞒下。” 肉猪的痛苦远不止命苦命短,更是每一刀切割,每一口咀嚼,都能完完全全被魂魄感知。当你觉得一切终于结束,猛然感觉有一块肉骨被野狗啃食,才知道什么叫做追悔无及。 谢钰觉得可行,便说:“改建之事交于黑白无常,散了吧。” - 殿中一清净下来,谢钰起身转进殿内,只见柳泫之侧躺在床榻上,烧下来的电视放着人间的恐怖电影,她手里抱着一只兔子玩偶,蛇尾还卷着一只,纸人小丫头站在床头,面无表情地喂她吃彼岸花。 做人不过五百年,做兽的习性还是更胜一筹。 谢钰接下纸人的盘子,坐上床榻,亲自喂给柳泫之。 蛇尾无意识缠上谢钰的脚腕,柳泫之仰躺在床上,抬手拨开谢钰脸侧的落发,“你又不是小丫鬟了,怎么还改不了这个毛病。” 第232章 谢钰脸一板,“你要是喜欢别人喂,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柳泫之手一扬,取来合缘书,摊开在谢钰面前晃了晃:“你我已经合缘,这可是天道认证。我不来找你,找谁去?都说上天庭的神仙无情无义,谢钰,你不会也想学那些个神仙,始乱终弃吧?” 谢钰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口口声声说要修仙。” 柳泫之一愣,继而挪到谢钰腿上躺着,手指绕着谢钰的发丝,蛇尾慢腾腾往上缠,谢钰还不了解铜鳞蛇,但了解柳萂和柳泫之。 她往回抽腿,“我们还没大婚…” “你想什么去了?”柳泫之的蛇尾堪堪卡在谢钰的膝窝,她伸手环在谢钰的腰身,“听闻上天庭都是神交,我们神兽可不一样,你莫不是怕了?” 什么叫我们神兽? 做人做兽天差地别,兽类发晴期暂且不提,蛇性本就婬。 谢钰狐疑:“你和别的神兽…” “没有。”柳泫之三指并拢,保证道:“天上地下,未有比得我的龙蛇,更何况,我虽然有万年记忆和修为,那也是传承下来的,若是按照出壳算,我不过两千岁,刚入成年期....” 上古神兽世间罕见,又目无下尘、心高气傲,多用传承保留血脉。 谢钰满意了,脚趾踩在蛇尾上,微微勾起,柳泫之话一顿,瞳孔微微颤缩,谢钰抬起腿,蛇尾便垫上来,托起谢钰往柳泫之面前送。 是自己主动的,于是谢钰垂下长睫,掩下眼里的羞怯。 柳泫之觉得可以再进一步,于是试探说:“我们已经合缘,马上就要大婚....” 话音还未落,唇瓣覆上冰凉的柔软,是微微凉,不似那尸体一般冷。 谢钰冰凉的手捧着柳泫之的脸,柳泫之将她稍稍抬起,一阵风过,殿内所有纸人都落到了殿外。 青天白日,宫门紧闭,帏账落下,似飘飘渺渺的水雾,光影晃动…… 寝殿床榻上,挤挤挨挨的毛绒玩偶中,谢钰咬着裙子,抱着白兔子,哀哀切切的求饶,柳泫之自仙裙中出来,捧着谢钰的脸亲亲安慰,“给你弄回来就是了。” 谢钰恼道:“你敢不敢先把尾巴[嗱]出来再说。” 自然是拿不出来的,柳泫之心疼谢钰,尾巴也没停下来,只能哄着说:“别气,手给我。” 谢钰只当柳泫之说说而已,万不想她真拉着她的手去摸鳞片,蛇的涳道肉眼无法窥探,只能拨开鳞片一一探寻。 谢钰很快触碰到了鳞片下的心形软软,顺着往下,是一条平滑的缝细。 柳泫之哼哼一声,紧接着谢钰嗅闻到一股奇异的芳香,涳似乎扩展几分,她小心翼翼拨开。 蛇尾几乎瞬间卷成麻花。 “谢钰谢钰。” 谢钰抬眼,柳泫之浅金色的蛇瞳似有些暗,瞳孔挤成极其细一条,额上鳞片隐隐泛红,衬着柳泫之冶艳非常,再一看,柳泫之的[佘]尖已然兽化分叉。 柳泫之就这样来亲吻她。 谢钰从没有这样过这样的经历,一时间有些惊惧。 “柳泫之...” 谢钰想阻止柳泫之,却说不清楚。 “……...” 谢钰憋的脸红,就连[扌]都被[纟交]着不能动弹分毫,“你等...” 柳泫之似乎听不到她的声音,[哩哩外外]都[搅掺]着谢钰不放,若不是谢钰是神仙,这会儿就该窒息了。 兽类同人还是不一样的,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谢钰法术已经捏起来,却在几秒后,颤颤巍巍散落一地。这一次的因果了解得快,是她主动邀请,自然也该负任蒙劳。 第126章 判案 - 谢钰上任酆都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只是积压了五百年的事务不是几个月就能全处理完的,早年阎罗那边呈上来的案子还没结案,放在酆都殿中都变成了落灰的摆件,现在只能再一个个把怨鬼寻回来,判案结案。 柳泫之前几日把自己折腾累了,卷着酆都殿的大柱上睡觉,顺便陪谢钰上班。 压着一批鬼来的阎罗和黑白无常一进门,就感知到了不同于酆都的可怖气息,抬头一眼,一看是闭目养神的铜鳞蛇,都迅速低眼。 这位蛇奶奶不在忘川河睡觉,到酆都殿装什么金龙盘柱。 人鬼神好歹都是讲道理的,只有兽不讲道理,全凭心情。 “大帝,铜鳞大人。”阎罗俯身九十度,毕恭毕敬鞠了个躬,然后才徐徐开口,“今日案子的当事鬼近来才寻到行踪...” 看阎罗又准备啰啰嗦嗦说案子,谢钰打断她,“放出来。” 谢钰打开案册,微微诧异,上书四个大字——李阿福案。 所书内容和李秀所言并没什么区别。 再抬眼,殿下已经跪拜一众村民,其中还有几个眼熟的面庞,印象尤其深刻的就是湃溪村的李奶奶,最中间跪着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短发齐下巴,身上穿着灰白的夹袄,即便是跪着,腰板也是挺得板直。 七界并没大成,李阿福也还未到幻境中的那样,用李呆呆的身体复生。 谢钰:“诉来。” 高座好似在百米高,怎么也看不清酆都大帝的模样。 村民连忙底下眼,战战兢兢,先一步辩解:“大人,我们当年确有嫉妒,但绝无加害之意。拍喜民俗本就是出于好意,谁料竟酿成如此悲剧。我等已在地府受尽折磨,求大人明察。” 第233章 李焰趴在冰冷的青石砖面上,手下倒映着偌大的蛇头,他缩了缩手,声音颤抖:“大人,那日,我并不在村中,归家之后,得知噩耗,痛不欲生,我亦悔不当初,害阿福尸骨无存,我李焰愿受任何惩罚,绝无二话。” 李阿福早已看到真相,听到这些人的话,她忍不住哼笑一声,冷声道:“李焰一家有意放纵村民打死我。我的生死簿上写得一清二楚,你们做鬼多久了?倒是改不了自欺欺人的毛病。” 阎罗案子一拍,振声提醒村民:“抬头看看挂字。” 众人一一抬头,只见刚刚看不清面容的酆都大帝突然如人间庙宇中的菩萨像一般高,面色乌黑,却遍布金色流纹,双目如同金水倾倒其中,垂目却不显悲悯,神目中仿若盛满悲恨怨苦。额间神纹似水似火,身周阴戾之气浮动。仿若万千恶鬼于一身,悲苦恨怨在一目。 后方左右各挂龙飞凤舞的金字——众善奉行,诸恶莫作。 黑白判官待立左右,牛头马面分排两厢,夜叉横眉竖目,小鬼杀气逼人,就连在侧记录案子的阎罗竟也高大了许多,大柱盘旋的金蛇瞳色猩红,尖牙森森,睥睨众生。 只这一眼,让鬼再生不出欺瞒的心思来,抖若筛糠。 那酆都大帝口未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来,压得众鬼抬不起头。 “众鬼抽二百雷鞭,先还了阳间债。” 酆都合上案册,定罪:“村民诽谤害人,入拔舌地狱刑铁钳拔舌;离间夫妻不和者,入铁树地狱,勾骨吊于铁树;不吐真情,暪天过海,欲逃脱罪罚,进孽镜地狱自省。” “李焰一家,谋害妻媳,入冰山地狱,裸上冰山;陷害、诽谤他人,打入蒸笼后,再带入拔舌地狱刑铁钳拔舌;诬告诽谤李阿福,热油锅内翻炸,情节严重,判炸百遍...” 人在世间所作恶事,无论大小,在地狱皆有相应的酷刑。 “李阿福,弥留人间不归,派遣黄泉路修路,结案。” 不知从哪里出来一排排金甲鬼兵,应声走到众村民身旁,举起手中钢叉,“噌”地一声,叉入后背,尖叫声此起披伏,只见鬼兵挑起魂魄,往殿外一迈,外面的景象就变成了烈火烹油的火山岩浆,滚油大锅旁边的鬼兵不停用叉上下翻搅,哀嚎的魂魄惨叫声令人心生畏惧。 只听滋拉拉声响起,锅内顿时冒起股股青烟,不多时,幻化回肉体的鬼魂皮肉被炸得又焦又黑,从口鼻中进到腹内的滚油,连五脏六腑统统炸得扭曲变形。 李阿福案已结,阎罗又拉出一魂放置于殿中。 “此魂不全,三缺其一。是罪大恶极之人,在人间伏法,于地府例行受罚。十一女日日鸣鼓,要求严判。” 还是熟面孔,高沉庸。 这一次谢钰还没出口,盘在大柱上的金蛇先口吐人言,“三十六层地狱走一遍,众鬼皆可观刑,以儆效尤。令其代代为猪,年年遭受千刀万之苦,永生永世不得投胎作人。” 高沉庸还未来得及大喊饶命,就被一支从天而降的钢叉挑起,一扬,准确无误地落进了油锅中。 最后一案只来了一魂。 谢钰垂目看着独身一人来到大殿的阿姑,“诉来。” 阿姑缩着肩膀,明明是一个人,大殿这么空旷,她却将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民女白崎,状告大明皇朝。权贵霸权,欺凌百姓;吏治腐败,皇帝昏庸,愚民恶毒,可怜秦建军,一腔赤胆终成空....求大人还我主公道!” 最后一声尤其高亮,大殿陷入寂静之中,殿外红霞流动,不知何时开始落起了红雨。 殿中所有人都看向黑无常,黑无常的法相微微颤动,但须臾之后,收紧勾魂链,她低声说:“五百年了,该受罚的人早已受罚,你来迟了。” 白崎猛然抬头,浑白的眼珠子望了一圈鬼仙,天道法相之下,她根本看不到众仙本相。 只是这道声音实在像秦将军,她呆呆地跪了许久许久,忽而垂下头,“我带着秦将军尸骨...." 只余一副白骨和人头的尸骨。 白崎停顿两秒,双目流出血泪,血泪划过下巴,落在石砖上,消散成青烟,她动了动唇,继续说:“...想一路逃回秦将军的故乡,不承想路上暴民不绝,我将秦将军托付给姊妹,后为引开暴民,与她走散,最后死于暴民手中,因此留有执念在人间,未归地府...” 望乡台上,白崎已记起往昔,也记起了秦将军的模样,明明近在咫尺,却没能相认。 “……我想问问,秦将军可安然归乡?” 大殿之上,一声叹息起,“回了。” 白崎缩着的肩膀终于松了,她的执念终于了了。 “白崎,前尘往事了如烟,去轮回吧。” 白崎一颤,主有令,不得不从。她趴伏在大殿之上,恭恭敬敬地跪最后一拜,“是。” 人鬼尚有阴阳之别,人神更是不能因果相缠。人间事了,此后,再无赤胆忠心秦飞雁,只留勾魂凶神黑无常。 今日事物了结,殿中鬼神陆陆续续散开,谢钰撤下天道法相,遥遥看向盘柱蛇,“三日后,是掌宫玉兔和太阴的大婚,你是同后土去,还是和我去?” “她们没有邀请我,还特意说蛇族不可前往...” 金蛇化成一缕金光,落在谢钰身上的时候,瞬间变幻出人形的模样,躺倒在谢钰腿上,环着她的腰,闷声闷气说:“...她们还在记恨五百年前的事,可玉兔天恨劫的时候,把灵药殿的仙草都吃完了,也不见别人有这么小气的。” 第234章 万物皆灵,玉兔比灵草更通人性,又有掌宫玉兔在前,太阴与她合缘,自然是要规避一下铜鳞蛇的。 提到大婚,柳泫之又说:“我们的大婚等师妹下来了再办,行吗?” 谢钰是从上天庭下来的,对天庭戒律还是有所顾忌的:“神和人最好不要有多余的来往。” “又不是叫她当伴娘,便是让她来凑个热闹,下了地府也是喜气洋洋的。”柳泫之解释说,“前两天我去寻生死簿,看到她死的日子,正好是大吉,我想这不是正好吗?” 哪里正好? “那是人间大吉……” 谢钰又懒得说了,柳泫之现在还没彻底脱离人世间的事情,看起来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时而像人,时而像兽,甚至说话也是,一会儿一个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等她大婚。” 谢钰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也是半斤八两,她以前在上天庭任职的时候,是出了名的矜持不苟。 “师妹的醋你也要吃?你不是司命转世,是醋精转世吧?”柳泫之一边说着,手一边从谢钰的后背抚上去,“不过天璐挺奇怪的....怎么会和师妹有渊源,没听说她出丹穴山啊…..” 柳泫之早就记起了天璐,天璐就是天禄,也就是貔貅,吞吃金银财宝,有进无处,视财如命,难怪这么抠门。 说起来,柳泫之刚出壳的时候生活在丹穴山上,那是凤凰的地界,她原本和凤凰交好,这通身的金灿灿就是受了凤凰的影响。 天璐听闻丹穴山漫山遍野都是金银珠宝,遂不请自来,霸占着丹穴山北山一带,常年从外面运来奇珍异宝藏在她的洞窟之中。 毕竟都在一座山中,不免也打过几次交道。 谢钰感觉到柳泫之的手越来越往前,对整整荒唐了三天这件事,还有阴影,下意识一把推开她,“别来,你吓人的很。” 柳泫之一时没稳住,掉到了地上,她撑着地起身,愣了一瞬后,不可置信道,“谢钰,你推我?” 谢钰张了张嘴,连忙伸手去拉她,“我不是故意的。” 而柳泫之已经化成一缕金光,咻一声飞走了。 第127章 “我高兴。” 做人的时候还能轻而易举找到柳泫之,现在根本无处可找,谢钰追出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柳泫之的踪影了。 气走的柳泫之其实一点不生气,而是躲去恶狗岭自我消化去了。 恶狗岭林深树茂,怪石嶙峋,阴风阵阵。恶狗岭下狼嚎不断,脚下的荒石上堆放着几具残碎的干尸,阴风卷着沙土蔓延的荆棘茂林之上。漫天彼岸花摇曳,映照出幽暗迷幻的红光,仿若片片血气浮动其上,平日里,就连鬼差都不会靠近这片禁区。 铁毛狗一闻见铜鳞的气息,就从远处的山林间奔迎出来,咧着满口的钢牙,铜铃大眼闪烁兴奋的光芒:“铜鳞大人,五百多年不见,您又高大威猛了许多。” 铁毛狗不喜幻化人形,状似饿狼,满嘴钢牙,皮毛像钢丝一般坚硬,一挨过来,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味,不知道吞吃了多少恶人的尸体。 铁毛狗一来就提起伤心事。 柳泫之撇她一眼,又想到自己兽化后,把谢钰吓哭了的事,好在后面她们还是好好的做下去了,她本以为这事就过了,谢钰也应该是接受她了。 没想到今天居然说她吓人。 一时间接受不了,恼羞成怒,最后仓皇出逃。 明明自己的本体这么漂亮,怎么到了谢钰眼里,就不堪入目了。再说,她也没办法管住自己,高兴生气都会冒出条尾巴来,更何况那种时候…… 柳泫之忧虑的神色并没遮掩。 铁毛狗问,“怎么了?铜鳞大人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柳泫之也无处可问,地府里也就这么几只神兽,于是便问铁毛狗:“我尾巴不好看?” “怎么可能?您这尾巴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就是金龙也没您的尾巴金啊!”铁毛狗一愣,眯起眼睛,机灵地猜测道:“是不是有人说您了?您告诉我,我去把她嘴咬下来!” 柳泫之没理会她,尾巴一甩,盘在身下,手覆在上面,来回摸了摸,怎么都看不出难看的样子来。 一只毛绒绒的灰毛爪子从旁边伸过来,也想摸摸看,她手一拍,铁毛狗下意识先嘤嘤一声,耳朵贴着后脑勺,眯着眼睛谄媚地摇起尾巴来,这是犬类常见的认错讨好姿势。 “你再好好看看我的本体。” 柳泫之说完,摇身一变,变换成本体的模样。 铜鳞蛇本体身长约莫数丈,其身体覆盖着一片片如同古铜钱币般的光泽鳞片,修为越高,鳞片越是光亮,随着蛇身的移动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若是挥动起来,甚至能听到金铜撞击时的铃铃声。 蛇头微微扬起,金色蛇瞳微微眯起,自上而下睥睨着铁毛狗。 铁毛狗被铜鳞蛇的威压压在地上,尾巴讨好似的平扫地面,连声恭维道:“要放在人间,您这形象,都是拿来供奉招财的,别说上天庭的财神了,就是不周山的貔貅,也没您这么富贵。” 柳泫之微微颔首,沉思一会儿,说道:“上天庭的神仙确实不怎么能见识到神兽的本体...” 她眼睛一转,看向铁毛狗,打量一番,心中升起主意来:“这样,你明日用本体去酆都殿外走一圈,叫新任酆都大帝看看你的样子。” 第235章 铁毛狗深居恶狗岭,哪里知道铜鳞蛇现在盘踞在酆都殿的大柱上,只以为铜鳞大人让她去找上天庭下来的新酆都大帝示威。 要是她自己,她自然是不敢去的,但有铜鳞大人撑腰,她可一往无前。 于是,第二天,铁毛狗大摇大摆地出山了,地府众鬼皆退避三舍,阎罗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时候,铁毛狗已经蹲踞在酆都殿外,钢牙凶露,打个哈欠都像是要吞鬼似的,来来往往送案子的鬼差都远远绕道而行。 柳泫之一日未归,谢钰去了大荒山,又去了忘川河,就是没找到人。直到被案子催回酆都殿,谢钰才放弃找人,左右已经合缘,柳泫之能跑出去多久? 坐在殿中批改案子还没多久,来人报铁毛狗已至殿外。 听闻恶狗岭的铁毛狗凶悍无比,吃食尸体恶鬼,仍由她在地府闲逛,必然引发众鬼的恐慌。 “你盘踞此处有何事?” 谢钰人未出殿,只在殿内发问。 铁毛狗瞳孔深邃,脸侧各有一道从眉骨延伸至下颚的银色纹路,每根铁毛都如同精钢铸就,尾端垂着地上,拖曳着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她大张血口打哈欠:“无事,晒太阳。” 地府哪里来的太阳,这显然是来挑事的。 谢钰没有废话,直接放出天道法相。 犬狼虎豹一类都有慕强凌弱的天性,她的法相经人间一劫,和在上天庭时截然不同,略施威压,就能让铁毛狗自知不敌。 铁毛狗感受到了酆都威压,万不想上天庭来的神仙既然有这么像地府的天道法相,但她不过是抖了一抖,继而大言不惭地叫嚣道:“你可知我是谁的狗?” 谢钰:.... 她并不想知道她是谁的狗。 但为了让她早些回恶狗岭,她还是问一句:“何人派遣你来的?” “忘川河殿....”铁毛狗刷拉拉抖了抖毛,高声道:“铜鳞大人。” 偷偷围观的阎罗瞪大眼睛,铜鳞蛇日日夜夜盘踞在酆都殿,有眼睛的鬼都看得明白,这一人一蛇指定有点什么事。 这铁毛狗不出门就算了,怎么连眼睛耳朵都也不用。 阎罗不动声色退出去,看来应该没什么事了,地府安定,她就安定。 谢钰提了提眉头,“那她自己怎么不来?” “铜鳞大人日理万机,你想见就见?”铁毛狗狗仗蛇势,一爪子踩裂青石砖,高声喝道:“今日我来,就是给你们上天庭长长眼,看到铜鳞大人避着点走,别惹她心烦,要是再说她本体难看,我就挖了你的眼.....” “铁毛!” 柳泫之算着时间回酆都殿,好让谢钰心中有个比较,这样就不会觉得她本体吓人了。 万万想不到铁毛狗还没离开,甚至威胁起谢钰来了。 谢钰的天道法相堪比殿高,柳泫之这会儿也不敢抬头看她,只瞪一眼铁毛狗,“让你来走一圈,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铁毛狗摇起尾巴,“大人,我给你出气啊。” “我用你给我出气?你不给我出殡就不错了。” 柳泫之看铁毛狗猛的哽着脖子、瞪着眼,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小声驱离,“我和酆都已经合缘,你差点给我惹大麻烦,赶紧走。” 铁毛狗狗嘴大张,愣愣好一会儿,一时间消化不了铜鳞大人和上天庭的虚伪神仙合缘,一抬头,又见酆都的天道法相,觉得新酆都定然和上天庭的那些神仙不太一样。 她高高翘起的尾巴垂落下去,嘤嘤两声,用兽语说了句‘走了’,就飞快溜回恶狗岭。 谢钰这头已经撤回法相,柳泫之走到殿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化作金蛇,悄悄从最外面的大柱,爬到了最里面大柱上。 “自己莫名其妙气走了不说,一回来就让人来替你讨公道?”谢钰点点墨,淡声道:“柳泫之,下次再一日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她的气还没过,谢钰又生气了。 柳泫之的蛇头蹭在天花板上,不怎么高兴的反驳:“是你先说我吓人的。” 是自己的错,谢钰大大方方认了,“就算是神仙,也没有连着作三天、又要马上作的,你是兽,我是人,好歹顾及一下我,今日要是非要,那便....那便神交.....” 谢钰只能妥协这么多了,好歹神交不累人。 “那你说就是了,为什么说我吓人?” 谢钰一句话说完,又怪她不关心她,柳泫之委屈到没地方说:“你看看铁毛狗,她的本体才叫吓人,我这样的哪里吓人了?” 谢钰手一顿,看向柳泫之,照着她的话想了想,终于明白两人说岔了,“你先下来,好好说。” 柳泫之故意把蛇头低下来,盯着谢钰看:“我还是在上面吧,别吓到你了。” 语气够幽怨的。 谢钰无奈放下笔,解释:“我不是说你本体吓人,我是说你精力吓人。” 柳泫之一愣,再眨眼,就变成人形落在了谢钰身边,歪歪坐在她的腿边,尾巴还留在外面,轻轻从后面卷着谢钰的腰,尾巴尖高高扬起。 她眼巴巴看着谢钰:“你亲亲她,我就信你。” 谢钰:..... 铜鳞蛇的尾巴和蛇尾巴还是不太一样的,不滑腻,反而有些粗糙,摸着和一片片古铜钱的感觉,只有尾巴尖上平滑一些。谢钰为表诚意,毫不犹豫亲亲尾巴。 柳泫之脸一红,埋进谢钰的怀里,尾巴咻一声就不见了,躲到了谢钰的背后。 第236章 气错了,柳泫之有点尴尬,闷声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的本体。” 一开始确实觉得有些吓人,不过也只是蛇信子吓人。 谢钰忍着没说,要是说了,柳泫之还得气上一天。 “你的本体很漂亮。” 蛇尾巴在后面一甩一甩的轻晃,时不时擦过谢钰的脊背,又忍不住往衣服里伸。 谢钰正要开口,柳泫之先解释了:“我高兴。” 在繁殖季节,如果蛇感到高兴和满足,它们可能会更加积极地寻找配偶进行交佩。 谢钰一早就查了蛇的习性,把地府里里外外的坑洞都找了一遍,实在没想到,这蛇竟然去和狗厮混了。 第128章 新地府。 - “这地府真新,姐,你们这么发达了吗。” 低头耷脑的小鬼一进鬼门关,就和换了个鬼似的,东张西望地好奇观摩着黄泉路沿路浮动着一片片蓝色的荧光屏幕。 领路的鬼差颇为自豪地扬起头,“这里和你们人间是一样的,你自己把人间的身份信息录入进去,到时候投胎了会叫号,不要乱填啊,看看公告,要是投成肉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小鬼连连应好,一边填写,一边感叹:“太科技感了!你们是从人间搬来的?还是什么神迹啊?也没显示屏啊……” “一点点神力,我们特意找来了工程师鬼研发的,结合一下,更加美观....看见那边的楼宇了吗?还有那个鬼都悬车,你们人间有这么发达的东西吗?” 鬼差伸手一指,小鬼跟着望过去,“嚯”一声。 只见黄泉路尽头,楼房耸立,一幢幢形如八宝琉璃塔的高楼相互交错着,有的自红色天空倒立而下,有的从湖面腾空架起。中间漂浮着一道道交缠的轨道,全透明列车在楼房之中快速穿梭着。 小鬼加快脚步,眼睛瞪得老大:“这....这太牛了吧,我还投什么胎啊,我就住这儿得了呗。” 鬼差哼笑一下,“到点投胎,没得商量。” “……那些都是供你们暂住的楼房,楼下是商业步行街,要玩什么吃什么,都能在里面找到....当然上面烧下来的冥币,也可以用…现在通货膨胀,还是金元宝好用,托梦服务去444服务中心,全年无休,现在估计已经预约满了,功德高的话有特殊窗口,需要早点去申请,每天限号50个……” 小鬼啊一声,“没钱还是不行啊。” “往好处想,你是鬼,没钱也不用挨饿,我们还有流浪鬼专区,你可以去那里生活……对了,我们只有地府工程,招工会开公告栏,不要相信任何鬼,都是诈骗。” 鬼差介绍着介绍着,就把掉出来的舌头卷回去,继续说道:“……富鬼有富鬼的生活,穷鬼有穷鬼的乐子,做鬼最忌讳的就是贪心,要是被判去地狱,就有你好受的了。” 小鬼点点头,又问:“那我能在这里住多久啊?” 鬼差摇摇头:“现在人间生小孩的少,投胎名额有限,你可能要在这里住好一段时间。” 小鬼长舒一口气,她还不想这么去轮回,喃喃,“...早知道地府这么好,就早点死了。” “诶。”鬼差生怕被差评,连声道,“这说什么呢,人间虽然是累了些,但是好歹能吃好吃的啊,地府可没那些美食。” “我就这么一说。”小鬼不好意思地笑笑。 鬼差等着后面几个小鬼输完信息,招呼说:“好了啊,出了黄泉路,记得给004一个好评,记得点点五颗星,下次来,说不定我就在楼房服务大厅了,到时候给你们都安排好屋子。” 带领着几个小鬼一路往地府中心走去,避过飞驰而过的飞车,继续详细介绍地府的近况,“这一年地府放假,有什么案子怨屈都忍一忍,等明年的这个时候再报上来,要是着急,就去酆都殿打鼓。” “地府还放假?”有小鬼问道。 鬼差只能说点能说的,“不常见,几百年才轮着一次,不过平时也没什么事,放不放假都一样。” “这么轻松啊...”小鬼有点心动,“你们还招人吗?工资怎么算?可以谈恋爱吗?” “鬼差就别想了,我拿几辈子功德换的,才轮上的鬼差位,你们有什么功绩啊?” “不过露水情缘倒是多得很...”鬼差说道,“有地府相亲角,八角楼左拐,那有个牌子,写着死了都要爱……可以在投胎之前感受一下地府爱情,保准你每一次来都和ta再续前缘。” 小鬼“嘿”一声,“行啊,这个好。” 叽叽喳喳的一群鬼终于走出了黄泉路的地界。 “明明已经三天了,凭什么不让我打水镜。” 柳泫之坐在鬼门关上,嘟囔一句,蹲坐在门下的铁毛狗没听清楚,但马上抬头问:“铜鳞大人,她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三天前挂了水镜,谢钰说上天庭还没开宴,不要隔几分钟就给她打水镜。 柳泫之也不知道回了几次铁毛狗:“她们还没开宴。” 铁毛狗后腿挠挠耳朵,甩甩头,叹息一声:“那还得大半年啊。” 太阴玉兔大婚之日,地府有名有姓的鬼神都去上天庭观礼了,被点名不能进场的柳泫之只能留在地府替酆都和鬼帝看守鬼门关,顺便判判急案。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地府没有春夏秋冬,没有日落月升,柳泫之也算不清日子,只能遥遥看着漫天彼岸花海,等着谢钰回来。 第237章 闲来无事,她又翻看着谢钰留下来的司命薄,说是司命薄又不是,原本的司命薄已经顺道被她带回上天庭了,留下来的这两张不过就是谢钰的人间劫数。 她早早看过一遍,谢钰原本的命薄上没有一点关于她的痕迹,不过是一个女人孑然一身的苦命人生,一片红雨轻轻飘飘落在命薄上,柳泫之抖了抖,那片红雨竟印在了命簿上。 她仰头看看,这红雨时不时就要下一场,这些落下来的红雨是亡灵幼小的地魂,她们从忘川河去往彼岸花中消除执念,然后归于混沌,彻底重生。 人间有彼岸花的传言: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不相见,彼岸是轮回。 世间万物循环往复,众鬼神只知她吃的是灵魂滋养的彼岸花,实际吃的不过是执念。那些难消的执念彻底消散世间,魂魄才能重归轮回。 这是只有后土和她才知道的事。 所以在柳泫之看来,应该是,叶落见因果,花开消执念,花落生新魂,缘尽了无痕,彼岸各一方。 她存在于世间的意义唯有此,万年的轮回她早就腻烦了。一睁眼就是地府血红的河,天天听着灵魂的嚎哭,她也觉得苦闷,她憋了整整两千年,不过是冲出地府吃了几只兔子而已,这太阴宫的神仙竟连这点肚量都没有。 大半年其实于柳泫之来说,也不过一晃就过。 只是没有谢钰的日子实在是难熬,隔三差五打去的水镜也聊不了两句,谢钰新任酆都,在上天庭也是坐在上首的神仙了,一点小动作都会引来侧目。 柳泫之唉声叹气地过着苦日子的时候,竟然在鬼门关看到了被黑无常压回来的仙穹。 仙穹早已不是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她拖着铰链,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眉心一个血洞,应该是被执行了死刑。 “铜鳞大人,急案需审。” 黑无常看到柳泫之在,便顺路问了。 仙穹仰头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金色蛇头从鬼门关直冲而下,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人吞了,她当即吓得跌坐在地。 柳泫之收回天道法相,她不是小气的人,按律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利用语言欺骗陷害别人,打下拔舌地狱,从人头拔其舌,烧铁钩其舌断,烧铁刺其咽,令其欲死不得,欲生不得,不能言语,痛苦万分,至百岁尽。” 仙穹仓皇磕头,“大人,我有冤。” 柳泫之的蛇尾挂在鬼门关上一摆一摆,仔细听,还能听到玲玲的声响,像是鬼门关在招魂似的。 柳泫之问:“你有什么冤?” 仙穹伏地磕拜,“世道不公,愿修道者无仙缘,想求爱者无口可言,心系苍生之人受拔舌之苦,世道不公,大人明察。” 到了地府,还要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 柳泫之笑了笑,挺佩服仙穹的执迷不悟的:“人人都不公,既是世道的公平,我看你这嘴确实不错,不如留在地府做个门面。” 仙穹愣愣抬头,不明所以。 一阵阴风卷过,眼前的鬼门关忽然变成了拔舌地狱,门面上挂的长舌鬼晃晃悠悠,她看着仙穹,鬼眼里激动万分。 鬼差将她取下来,掐住仙穹的脖子,逼迫她张口,用铁钳子夹出舌头,挂上锁链,仙穹只觉五脏六腑都要从口中吐出来,血腥味从嘴里蔓延滑入喉咙,呛得她咳出一团血沫。 她四周挂着刑具,鬼兵翻开挂牌,上书——【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只听被取下来的鬼魂长呼一口气,“两千年了,终于有人来替我了。” 人间管的烧杀抢掠,地府管;不管的公序良俗,地府也管。地府只做判案刑罚这一件事,做一件,就是做到极致。 地府不是人间,这里最公道,什么人进来都要先被审判一番,即便是浪费粮食,糟踏五谷这种在人间看似无伤大雅的小事,也有专门的舂臼地狱施刑。 “有些人欺瞒自己也就算了,怎么还敢欺瞒鬼神。”铁毛狗轻嗤一声,“这种人天天有,真不知道凡人为什么如此喜欢自欺欺人。” 柳泫之说:“等你做过人就知道了。” “我可不做人,我要做就做狗。”铁毛狗尾巴一扫一扫的,忽而一顿,鼻尖耸了耸,“……她们回来了,有股讨厌的上天庭神仙味儿。” 铁毛狗话音一落,柳泫之化作一缕金光直冲天际,天门大开,就见那点金光顿了一顿,继而往酆都殿的方向飞去了。 第129章 不知羞耻 酆都殿内。 在谢钰看来,不过就是一日不见,在柳泫之看来,却已经是一年不见了,安抚想念的唯一方式只有相拥而眠。 纱帐漫天飞舞,床榻上铺满了神服,原本挂在衣带上的东海珍珠被柳泫之衔在唇珠下,缓缓拉出,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她的掌心间。 神躯一尘不染,就连仙露都是清甜的。 谢钰散落的青丝游走蝉衫麟带中,归拢的视野去寻柳泫之,就见她信子扫着手心,似是察觉到了谢钰的视线,浅金色的眸半抬,贪念和笑意并现。 兽类不知羞耻,谢钰恼羞得红了脸。 “珍珠配你,好看。” 柳泫之咬着珍珠游上来,卷在周围的金色蛇身微微抬起,将谢钰放置成躺坐的姿势,谢钰勾着腿,像是慵懒地躺在贵妃椅上。 蛇尾巴卷着一串珍珠往她身上放,细小的,大颗的,白的,紫的,粉的... 第238章 “铜鳞...” “柳泫之...” “柳萂。” 谢钰换着名字喊,可柳泫之并没有禁锢着她,她要是想跑,大可以跑走。 柳泫之也并不是想折磨谢钰,是真觉得漂亮,谢钰躺在金银珠宝中最是瑰丽,尤其是她的金尾巴,拢着盘着谢钰,就像是独属于她的宝贝。 光是这么看着,她就满足得很。 又是连着数日的荒唐,在地府久了,越来越算不清日子,总觉得没过多久,可一出来,大殿里的案子又摞起了高高几叠。 现在柳泫之不盘大柱了,她化成小蛇天天盘在谢钰身上,她想盘哪就盘哪,从手腕到锁骨,从锁骨到脚腕... 谢钰忽的握紧手上的判笔,警告道:“柳泫之。” 柳泫之卷在心口处,餍足地枕着小樱桃打哈欠,“你是小团子的时候,我都让你随便跑。” 那也没有跑到那种地方... 柳泫之从人间回来后就没睡过觉,若是按照以往的时间来算,也有个一二十年了。谢钰的手腕脚腕要动,柳泫之习惯盘在安静的暗处睡觉,找来找去也就这块地正正好,这里有谢钰的心跳,很安心。 她一个哈欠打完,就开始昏昏欲睡。 谢钰忍了又忍,异样感太明显了,她喊,“柳泫之。” 神兽一入眠也要个小半年左右,这件事柳泫之和谢钰提前打过招呼,谢钰只是没想到她睡得这么快。 柳泫之睡熟了,谢钰不舒服了,批改案子的时候还能分散注意力,一没事做,就能很清楚的感受到柳泫之的存在。 后殿的灵泉有舒缓镇静的效用,积压的案子批改完,谢钰打算放松放松。 下沉在汤池中,倒映在水中身体和波纹一般轻轻淌散,却还能隐约看到肋骨与心口的交界处,好似多了一圈金色的印纹,一入水,熟睡的蛇缓慢的游移起来,又好似只是水流的流动。 谢钰闭上眼,背靠在青砖石墙上,冰凉的石板将身上的燥意驱散,她越是静心,越是感受明显。 ——每一片鳞片从皮肤上滑过,每一次呼吸都在敲打着她的神经,因为梦呓而细微的蜷缩,无意识的蛇信子嘶嘶…… 因为她是神,比人更敏锐的感知到周遭的一切。 她也尝试过屏蔽五感,可是那样就感受不到柳泫之的存在了。 “小泫…” 渡过劫的神仙有了七情六欲就该下地狱,这里没有上天庭的清规戒律,可以为所欲为,罪恶和欲望随处可见,克制也不过都是虚伪的假象。 任谁看了她的天道法相,都知道她早就不是上天庭的司命星君了。 水纹波动渐渐平复,谢钰肩头的水珠落在青石砖上,她仰头看着殿顶繁杂的花纹,琥珀色瞳孔中闪过几缕血气,眼下血色经文缓缓浮现,又在转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重新披上华服,腰带上的那串珍珠链却不知所踪。 时间在地府中不重要,只对受刑的鬼来说比较重要,不过对它们来说,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 柳泫之睡着的时候,谢钰在批改案子,醒来的时候,谢钰还在批改案子。 “想我了吗?” 谢钰手一顿,继续批改案子,柳泫之从她的衣领中钻出,化作人身从后面怀抱谢钰,“好久没睡这么好了。” “下一次什么时候睡?” 谢钰将酆都印盖上,收拾好案子,拉着柳泫之的手往后殿走。 “一二十年睡一次差不多。” 柳泫之刚刚醒,还有点迷糊,挂在谢钰身上,仍由谢钰带着她走。 后殿的床周不知何时挂上了琉璃石,谢钰将柳泫之推进床帐中,柳泫之看到她的指尖缠绕着一条珍珠链,顺着往出处找,才发现竟是从衣裙中.... 柳泫之一下就清醒了,并且来劲了,蛇尾一化,将她揽来,“我醒迟了?” 柳泫之睡着的安静日子实在不好过,谢钰只能频频去感受柳泫之的呼吸,才能确定她气息尚存。 即便她清清楚楚的知道柳泫之是铜鳞,她也必须要没隔几分钟就查探小蛇的呼吸和心跳,于是,为了捕捉柳泫之的细小呼吸,她将五感开拓到极高,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法忍受的情雨。 谢钰不答话,眼中血气翻腾,指尖挑开尾巴的鳞片。 柳泫之轻而易举就被谢钰掀风鼓浪,瞳色变幻间,谢钰已经将指端的珍珠填[噻禁区]。 蛇的涳道狭小,柳泫之的蛇尾[潺潺]不已,就在她想拉起谢钰的时候,谢钰已经主动将霞裙褰起…… 柔软的[唇]压上来。 柳泫之晕晕沉沉,被谢钰迷得不知天南地北,叮叮当当的琉璃石映出魂摇魄乱的艳丽景象。 “谢钰谢钰....” 谢钰卷在蛇尾中,她垂眼看向柳泫之,瞳色已然正常,却依旧卷着手中的珍珠链。 珠子一节一节从涳道缝隙中解脱出来。 柳泫之撑着手往后退,还未来得及喘气,嘴角的仙露就先滴落下来。 忽得,柳泫之变回了人身,珍珠又被推了回去,如此往复,折磨得柳泫之怎么化形都不如意,最后只能盘成蛇的模样,意图逃脱发疯的谢钰。 谢钰身无忖缕,趴在蛇身上,仙露沾湿铜鳞,她轻轻呼吸着,看起来是累了,柳泫之化成人身,将她怀抱起来,细细安抚。 “我这几日总想到柳萂。” 谢钰轻声开口,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发疯。 第239章 “我不是在这里吗?怕什么。” 柳泫之不知道她死后,谢钰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谢钰是自戕而亡,她们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就像谢钰也不会问她一样。 她们知道人间事该在人间了,于是谁也不提。 谢钰蹭蹭蛇鳞,便又听柳泫之说,“柳萂和柳泫之可没有我这金尾巴。” 谢钰:.... 谢钰竟真的被安慰到了,铜鳞不死不灭,她便是看着金尾巴,也该放心了。 平日不算日子,柳泫之帮着谢钰跑一趟阎王殿,这才发现尧枝逐的忌日将至,柳泫之放下案册,拖着波儿象就往忘川河跑,阎罗赶忙追上去。 “铜鳞大人,你带我的波儿象去干什么?” 柳泫之头也不回地回:“当座驾。” 地府哪有什么像样的兽,在柳泫之眼里,也就阎罗的波儿象看着稳重些,打扮打扮拿来拉轿子正好。 阎罗以为她不还回来了,大惊,“万万不可,她体弱多病,当不了您的座驾。” 柳泫之说:“我大婚,你不用随礼。” 阎罗停下步子,正想恭恭敬敬送走铜鳞,突然一顿,震惊:“大婚?和谁?酆都!” 为了避免繁杂的仙神社交,两人领了合缘书,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昭告四海八荒,为了就是安安静静过了蜜月。 蜜月过了五十年,终于等到了大婚的吉日。 柳泫之总算是有点事做了,头两日一直埋头在酆都殿里写写画画,谢钰休息的空档走过来观摩柳泫之的成果。 左看右看,谢钰疑惑道:“你要把忘川河殿搬出来?” “我不搬出来,你怎么住?” 柳泫之点点头,她已经想好了,指着图上潦草的方块三角图案说,“……倒悬在忘川河上,周围都是彼岸花,这可是地府最好的地界,你放心,我一定造一个比司命殿还要高大的殿府,到时候定然能叫莅临的神仙大吃一惊。” 谢钰觉得不用如此大费周章:“酆都殿够我们住了。” 柳泫之换了个说法:“你这里来往鬼差亡灵这么多,打扰我睡觉,而且那后殿堆了这么多东西,我但凡一化形,尾巴都撑不开。” 还嫌她屋子小,这酆都殿几千年都没有变了,她整天批案子,哪里有时间装修酆都殿,现在整个地府,怕是只有她的酆都殿年岁最大,再过五百年,怕要成景区了。 谢钰瞥她一眼:“这不都是你烧下来的?” 柳泫之眨眨眼,“那时候,谁能想到你是酆都啊…再说,你不想见见我的忘川河殿?还没人见过……” 阎罗那边的新案子又送上来了,谢钰手停不下来,她坐回去,一边拿起笔,一边说道:“那就听你的。” 第130章 忘川河殿搬迁 - 忘川河殿搬迁一事从地府传入上天庭,甚至有神仙特意赶来地府一观忘川河殿,这铜鳞蛇可是女娲后人,忘川河殿也从未面世,与之相关的传闻只言与东海龙宫无异,今日一见,却是大开眼界。 彼岸花海摇摇曳曳,金碧辉煌的宫殿倒悬于红色苍穹之上,赫赫之光堪比灼日,挂在地府上空,倒真像一盏明灯,将整个忘川河界映照得光明洞彻。 地府这样的光景罕见,凡是经过忘川河的魂魄都要驻足观赏一番。 新来的魂魄感叹一声后,问:“那是哪位神仙的居所?” 和她一起观望的魂魄稍稍沉思,说:“金碧辉煌,光焰万丈,我猜是哪位鬼帝的。” 路过的小鬼插话:“我觉得是酆都大帝的。” “你见过酆都?” “我没有,那是罪大恶极和有大冤屈的鬼才能见到的,听说酆都大帝高百丈,黑面红眼,面目狰狞,威严无比,凡是在她眼下的魂魄,根本不敢生出欺瞒的心思来...她可是地府的王,除了她,还能有谁住这么辉煌的宫殿?” 新来的魂魄疑惑:“人间传闻的地府中不是还有一位后土娘娘吗?或许是她的呢?” “都说了是传闻,我在地府三百年,只听说过酆都殿,没听说过后土庙,我觉得这里根本没有后土。” 两个新来的魂魄恍然,齐齐‘哦’了一声。 凡人怎么窥得神仙之列,能观之一角已是幸运,奈何桥一过,即便再金光灿烂的宫殿,再威猛无比的神仙,也只会留在地府的记忆中。 此时忘川河殿内的柳泫之正在亲力亲为地雕刻着门户外的地殿门柱,气势恢弘的石阶向上伸展,直通殿门。 金色瀑布在倒挂的状态下依然流淌不息,原本朴素的金柱新雕了盘柱蛇,门上雕刻着各种精美的花纹,有的甚至还会镶嵌翡翠玛瑙,在金光下熠熠生辉。 窗户由无数小块的彩色琉璃拼凑而成,每一块琉璃都是柳泫之精心挑选出来的宝石。 廊下悬挂宫灯,灯光透过细薄的纸罩,洒下柔和的光线,两侧的墙壁上,嵌满金色的浮雕,穹顶上绘制精美的壁画,若是看得仔细,便能看到两个女子的模样。 牌楼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曳,波儿象漂浮空中,费力伸长鼻子系着一道道红绸,铁毛狗穿梭在门与门间,将从酆都殿内挑来的装饰品家具往殿中摆置。 寝宫的电视声响放得巨大,铁毛狗喊来的一群小狗崽不干活,全挤在寝宫里看动画电影汪汪队。 柳泫之盘着柱子,一个接着一个,上上下下查看浮雕,一进殿,便抬手一挥,所有声响消失,惊起一片狗吠声,铁毛狗那边刚摆好大摆钟,远远长啸一声,寝殿内的小犬瞬间散开,老老实实继续干活。 第240章 “铜鳞大人,这是您要找的迎亲腰鼓队...” 阎罗带着一群缺胳膊少腿的魂魄风风火火爬上高梯,老远就看到盘在顶上的铜鳞,高声喊道,“您快下来验收,我那还排着长队等着判案,得赶紧回去...” 铜鳞从殿顶一跃而下,扫一眼众鬼,唤来两只小犬,“你们去恶狗岭找些胳膊大腿来,给她们补上,再去金鸡山收些金毛来制衣,给她们打扮打扮。” “是,铜鳞奶奶。” 两只小犬变幻人形,一眨眼就变成了顶着狗耳朵的七八岁女孩,扛着大刀锁链,带着一群鬼魂哼哧哼哧跑出忘川河殿。 阎罗着急告退,匆匆拜拜就转身出门,柳泫之喊住她,“阎罗,酆都还在批案?” 提到酆都,阎罗皱眉不展,快速解释:“是啊,近来人间瘟疫盛行,死了好多人,这些人来的突然,聚集在枉死城内,酆都现在还在枉死城,正在批她们的头七还阳,今日怕是要晚些回来了。” 柳泫之问:"卞城王呢?" 枉死城,乃是地藏王菩萨为受无妄之灾而死的鬼魂所创造的城市,主管枉死城的正是卞城王。 枉死之人死后都会集中到枉死城关押,直至原有命数注定的寿命终结为止。在此期间,枉死城中关押的亡魂能够像阳世之人一样生活,并且能够登城观望,查看谋害她的人是否收到应有报应,但其人身自由会受到严厉的控管,直到这些亡魂亲眼见到谋害她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怨恨的心情方能得到慰藉。 “换届呢。”阎罗“哎呀”一声,眉头皱成川字:“三千年轮换,上天庭的审批太慢,卞城王一结束任期就偷偷溜回山养老了,这会儿上面的神仙还没下来呢,不然我们也不能这么忙,我那的案子都批不完,各方鬼帝忙得头顶冒烟....” 阎罗看一眼铜鳞,神情哀怨,也就这位祖宗闲着忙活装修。不过要不是因为柳泫之托她帮忙大婚的事,她也没借口求酆都替她走一趟枉死城,把这枉死城推给酆都接手。 枉死城是个苦活,里面都是怨苦的魂魄,批头七都要反反复复审查鬼魂,避免怨灵一去不回,要是放上去一只怨鬼,不仅要自己去抓回来,还要扣业绩。 上天庭的逍遥神仙哪有愿意干这种活的,不是上天庭的审批慢,是没人愿意接手枉死城。 面对阎罗的哀怨,柳泫之很无辜,谢钰没和她说过这些事。 枉死城和地府是完全不一样的情景,城内的街道曲折而狭窄,两旁建筑倾斜破败,门窗皆已腐朽,从中传出阵阵哀嚎和哭泣之声。 街道上游荡着眼神空洞的冤魂,城中有一条蜿蜒的河流,常年被浓雾笼罩,时有冤魂从桥上跌落,落入河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柳泫之化作一缕金光,直直往枉死城中心的卞城王殿去,这里是冤魂申诉冤屈的地方。殿旁就是立着各种刑具的刑场,两列鬼差青面獠牙,满地遍布斑斑血迹。 步入宫殿,殿堂内烛火通明,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谢钰就坐在一尊黑檀木座上,垂目批改案折。 “谢钰。” 谢钰看一眼直冲而来的金光,挥起衣摆,将柳泫之接落下来,然后继续看案折,“怎么找来这里的?” “阎罗说的。”柳泫之倾身,手臂搭在谢钰肩头,凑过去看她的案册,问:“人间怎么会突然瘟疫盛行?” 谢钰笔一顿,看向柳泫之,“你现在不是医者,也不是道士,这些事和你无关。” “我知道,我就是问问。”柳泫之觉得谢钰太敏感了,“你这么忙都不和我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每天都是这样忙,和你没有关系。”谢钰扯开话题,问:“宫殿怎么样了?” “好的很。”柳泫之趴上谢钰的肩头,“你每日这么忙,不会累吗?” “习惯了。” 谢钰敛下眼,她做司命的时候也是这样,每时每刻都在批案子,和现在差不多,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差别。以往会觉得枯燥,自人间一劫后,她却想明白了许多,她不过是写写画画几笔,却是数万凡尘的一生。 五百年前,她为这些人批命,五百年后,她依旧在为这些人判案,她的因果还有很久。 柳泫之:“明明在人间的时候很闲。” 这还是柳泫之头一次主动提起人间的事,谢钰放下笔,“人间两世,你忙得不可开交,我还是喜欢现在这样,至少你可以每天在我身边,这样我比较放心。” “那大婚要不要延迟?”柳泫之担忧谢钰忙不过来。 “我这几日忙,就是为了腾出那一天。”谢钰摇摇头,说,“请帖我已经派人发出去了,你好好去办就行,不用顾及我,我是神仙,又不是人,累不着。” 柳泫之还住谢钰的腰,心疼她:“不着急这一天,后面的案子我陪你一起看。” “你要真想帮我,还不如帮我想想怎么让枉死城的冤魂不要天天哭嚎。”谢钰歪着头,靠了靠柳泫之的脑袋,轻声轻声的埋怨:“吵得隔壁的孟婆罢工好几次,我批了案子还得哄人,好累。” “这还不简单,叫她们高兴点,或许就忘了怨苦。”柳泫之亲亲谢钰的脸,随手挥出一片枉死城的地图呈现在二人面前,“要是将这里改建成她们的乐园,她们必然就不会去想那些事了。” 谢钰觉得有理:“比如?” 柳泫之亲昵地捏着谢钰的腰,别有深意道:“在最快乐的地方做最快乐的事。” 第241章 - 刚休息下来的地府工程队又接到了新活。 最快乐的地方和最快乐的事,当然非游乐园莫属。 最先拆的是枉死城的牌头,因为善恶有报的天道法则在,这城中的冤魂向来不会过万,便改头换面成了【万厮城】,柳泫之为了让谢钰彻底放心做甩手掌柜,特意在这里布下神兽结界,没有她印章的帖子,这里的亡魂跑不出去。 最后将红色的天变成了人间的蓝天白云,柳泫之拍拍屁股,带着出差结束的谢钰回了酆都殿,其余的事便交给地府工程队了。 第131章 琼神 工程队负责人是有五十年工作经验的李阿福,扎着两条麻花辫,一身白衬衫蓝裤子,踩着干净整洁的白鞋子,她手抱月度账单,从万厮城工程队到忘川河婚礼场地,一一核对每个魂魄的惩罚年限,多退少补,最后登记在册,去到酆都殿领取各别魂魄该得的金元宝。 如今的酆都殿变成了地府后勤部,办公仓库集一体,殿门鬼气森森,叫人望而生畏,后殿门的仓库里,鬼差焦头烂额地算着账,算盘声和敲打键盘声掺混在一起,哒哒哒成了这里唯一的声响。 “数两年了,为什么每次盘点都是错的!到底是谁点错数?” 新官上任三把火,自上任酆都离任后,就没有清点过地府物资,现在地府工程如火如荼,工资俸禄都要往地库走,新任酆都当然要查看账本,这一看,就发现了很多问题,第二日就招来一群鬼仓管、鬼会计,盘不清楚就出不了酆都殿。 “人间做牛马,阴间做社畜,投什么胎,这辈子就是没有做人的命。” 键盘冒火,头顶更冒火,死了还穿着工作服的女鬼扎着利落的马尾,一甩键盘,看怨气怕是要进阶厉鬼。 路过的鬼差给她递过来一杯咖啡,“消消火。” 她猛地喝完,然后眼睛发亮,微笑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007孟婆特制咖啡,忘记烦闷,不忘工作,又是焕然一新的牛马。 她面前的鬼差紧接着扔下一沓表格,“去东方鬼帝问清楚,她五百年间领走了多少东西。” “好的好的。” 外派出差的路途中是唯一能够放松的时候,女鬼摘了工牌,马不停蹄往外跑,通往东方鬼帝的度朔山要乘坐二号线,和李阿福回去做了同一路。 两鬼打过几次照面,互相笑了笑,就安安静静享受起了休息时光。 【地府鬼都悬车提醒您,忘川河到了。】 李阿福深深叹气,然后在女鬼同情的目光中,走出地府鬼都悬车环线。一出车,彼岸的赤红花瓣翩翩然落下,远处的红金楼宇微光闪动,流转的光芒渐渐盛大。 李阿福这才意识到,已经到第二日了,那女鬼今日怕是找不到东方鬼帝了。 “这地府可真热闹啊...”路过的老太精神抖擞地左右张望,眯着眼睛望着忘川河,“这里是忘川河吗?” 李阿福看看四周,这里只有她一个鬼,于是应,“是啊,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老太笑笑,长舒一口气:“我来找三生石,我老伴让我在这里等她,她说一会儿就来了。” 李阿福愣了愣,提醒说:“今天忘川河大办婚礼,三生石不开放,您要结契,得等到明天了。” “明天就明天,我先凑凑热闹。”老太摆摆手,往岩浆上的悬桥走去,“谁的婚礼啊,地府还有这个业务?” “神仙的婚礼,您真是运气,来世一定是个富贵命。” 李阿福就不过去了,她一边恭祝,一边目送着老太离开。忽然一道耀眼的光自猩红的天空落下,直直冲向老太,李阿福下意识想喊住她,转瞬之间,那道白光却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向老太,身边竟无端多出一位高挑的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的样子,笑意浅浅地望着身边老太。 “你来巧了,好友大婚,带你去见见世面。” 天璐抱起尧枝逐,指尖汇成一点金光没入尧枝逐的额心,然后一跃飞向忘川河殿,尧枝逐一时间头晕目眩,下意识环住天璐的脖子,“你慢点,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今日的忘川河殿外无结界,鬼差鬼仙都聚集在刚竣工的忘川河外的婚礼现场,半空中悬浮无数刺目的灯球,或远或近,皆是来庆贺新人的神仙。 贺喜的小鬼差上不去,齐聚在忘川河悬桥之上,为了得见忘川河殿真容,有将脑袋往上扔的,有摘眼珠拿来抛的,有拉高细杆子腿的…… 孟婆有百米高,她从奈何桥那岸咧着嘴笑,挥手落下丝丝缕缕的红线,当做彩带铺于奈何桥和楼宇之间。 贺喜声途径奈何桥,黄泉路,沿着忘川河畔的荒途飞向忘川河殿上。生出彼岸花的白阶落在脚下,敲锣打鼓中,郁垒,神荼挥动刀剑长鸣。 “恭祝吾主盟结良缘,乾坤定奏——” 殿中的谢钰头戴红金凤冠,珍珠面帘后的面容恬静,垂目敛眉,嘴角弯起,与柳泫之对拜之后,微微抬眼,只见柳泫之早已等着对视了。 柳泫之凤冠霞帔映红妆,发间金叶红花,缀着的珍珠翡翠跟着柳泫之歪头的动作微微摇晃,两人相视一眼,便都细细笑开。 忘川河殿下的众鬼齐声恭贺,“恭祝吾主盟结良缘,乾坤定奏——” 此时地府血红天空成了大婚的背景幕布,岩浆红焰仿若铺地的红毯,红雨成了纷飞的花瓣,神明为她们点灯,万鬼为她们庆贺。 第242章 后土坐于悬台之上,轻轻叹气,天帝自华光而来,“后土娘娘因何叹息?” “我看顾铜鳞千年,从没想过会有今日。” “铜鳞孤独万年,该有她的缘了。”天帝轻声说,“你也是,几万岁的人了,不要在像孩子似的,自作主张。” 后土垂目,并不应答。 这天帝万事就会看个热闹,与她没什么好说的。 天帝讨了没趣也不在意,只是笑着看着底下一对新人,感叹,“年轻真好啊。” 忘川河殿的喜宴自是豪华,比得太阴大婚,竟然还有密山丹水的黑玉,这难得一寻的宝贝,就这么拿来当还礼。 谢钰招待上天庭的神仙,柳泫之就招呼地府的鬼帝,天璐一踏进殿,柳泫之马上感应到了,不过一会儿,就见天璐带着尧枝逐出现在大殿之中。 天璐一来就算账,“你是不是算好了日子,偏偏选在阿尧的忌日……黑玉都拿出来了,既然如此,把你欠我的都还回来。” 柳泫之随手扔过去几块黑玉,快步走过来,确认是尧枝逐后,惊讶:“师妹是怎么上来的?” 凡人上不了她的忘川河殿。 天璐闭了七十年的嘴,终于可以说个痛快了:“谁是你师妹?你被后土带出丹穴山后,凤凰窝里就掉下了个小神仙,这位不是你的师妹,是我家的小神仙,琼神。” 琼神,即穷神,自带霉运,要不是自带福禄,定要遭点倒霉的事。在上天庭也是被神仙们避之不及的存在。不过比司命好一些,至少神仙也不全是在乎俸禄玉石的。 天璐曾在丹穴山一带搜刮金银财宝,尤其对凤凰的金羽。 丹穴山是凤凰的领地。凤凰一族孤傲不群,丹穴山上从来不来仙人,那穷神就是第一个踏足丹穴山的仙人。 那时的穷神还不叫尧枝逐,山中灵兽都唤她‘极乐’。 她们也就在那时候结识,那时候的极乐还是视金钱如粪土的神仙,当时极乐已经积压了近千年的霉运,无人敢近身。却受凤凰一族之邀,来丹穴山与天璐‘和谈’。 但凡是听说过貔貅天璐的,都知道貔貅洞有进无出,一毛不拔。偏偏穷神不怕,她身无一物,还自带霉运,谁见了,都要好声好气的将她请出家门。 万万想不到,天璐听说她是穷神,就像是见了稀奇宝贝似的,将她和那些个金银财宝堆放在一起,倒要看看,这些宝贝会不会真丢了。 宝贝没丢,天璐却不如以前一样,总是在抢盗宝贝的时候霉运加身,整整两百年都颗粒无收,极乐每每苦口婆心的劝她放了自己,天璐都不相信自己的福泽抵不过穷神的霉运。 极乐在哪都是过,嘴上说着想走,可屁股却始终挪不出洞,独来独往数千年,总算找到一个不怎么受自己影响的东西,她自然是舍不得离开,既是受人之托,自然要信守承诺,一神一兽便这么过了三百年,直至劫数将至。 尧枝逐躬身拜拜,柳泫之愣了半天,这气质和她认识的尧枝逐太不一样了。 天璐装模做样地长长叹一声,“没有极乐的二十年,我五湖四海收来的宝贝数不胜数,一刻不停的跑,就是想把前三百年前,她亏欠我的都补齐了。” 尧枝逐:“什么叫我亏欠你的?你大可以不来找我,去找你的宝贝去。” “我话还没说完..”天璐笑说,“我就是走了四海八荒,才知道,还是你的宝贝。” 人间七十载不白待,情话说来就来。 柳泫之还没反应过来,打断问:“不对啊,那你既然是神仙,生死簿里怎么会有你的名字?” 尧枝逐说,“司命渡劫,神仙命劫没人写,众神又对司命一职颇有微词,一直未有人上任。天帝就让我去六道轮回投胎,走凡人命,我千年一劫,左右也逃不开那些劫数,都差不多。” 柳泫之恍然,她就是跟着凡人命渡劫的,要是神仙劫,那就是另一番模样了,她看向天璐:“你这嘴真够严的。” 天璐还是指了指天,语气无奈:“我还不是为了让你们的劫数尽快结束,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煎熬啊,这天道想法,就算是天帝也猜不准啊,更何况,你这劫数太复杂了,我要是再掺一脚,你怕是还要再过五百年。” 尧枝逐笑一笑,帮着天璐说话,“她也不好受,白白挨了我七十年的骂。” 天璐倒是大度的很,“真相大明,我也不算委屈,以后好好补偿我就是。” 第132章 执手共抵红烛洞 三人刚有点久别重逢后,慢慢腾腾热络起来的感觉,隔着老远就有眼尖的神仙喊道:“哎呦,真是琼神啊,好久不见。” 那神仙远远一拜,向尧枝逐问候,“您又渡劫回来了?这一世如何啊?” 尧枝逐早就习惯了,在人间的时候还好,一旦归于神体,霉运加倍。 尧枝逐也不过去,跟着遥遥一拜,“还好,这一世并不辛苦。” “唉——那我就放心了。”那神仙长舒一口气,又看向柳泫之,“铜鳞大人,万年好合啊。” 谢钰远远就看到尧枝逐,走来的路上恰好听到这么两句,站定在柳泫之身旁,抱礼问好,“不曾想居然是琼神,久仰久仰。” “司命,久仰,我千年历劫一次,你我虽然不曾见过面,但我没少骂你,这一次历劫没过你的笔,虽有遗憾,但也算轻松了。” 第243章 尧枝逐回归神位,架子有,说话却还是那么不客气。 谢钰含笑,“听闻琼神渡劫是为了将身上的气运带去人间,千年一劫,我若是不尽心尽力,您怕是出不了仙府……再说,这一世落在铜鳞身边,我们遭此大难,怕也有你一份功劳。” 尧枝逐哈哈笑说:“哪里哪里,能助大名鼎鼎的司命一臂之力乃我之荣幸,恭祝您渡劫成功,百年好合。” 明枪暗箭,好一番来回。 天璐和柳泫之对视一眼,对上天庭培养神仙的功力又多了一分敬佩。 四人重逢已然是大不相同,围坐一桌,中间不再是那张小石头圆桌,上面也没有干果零食,没有投影的恐怖电影,只有几个盘子、几块玉石。 尧枝逐拿起一块白玉:“以往历劫都是吃不饱,饿不死,回来吃玉倒觉得没什么感觉。这一世心境大不相同,什么好吃的都吃过了,再回来吃这个破石头,还真有点下不了口。” 谢钰推酒过去,“喝点酒下下饭。” 神仙吃玉石,没什么滋味,也就这仙酿能解解馋。 “要是知道你来,就准备点吃食了。” 柳泫之抿一口酒,给上天庭的神仙准备珍馐佳肴就是浪费,她们向来就爱吃玉,再就是仙桃灵草,与其花心思给她们摆宴,不如寻点宝贝石头来。 尧枝逐笑笑,喝下一杯,嘴动了动,终究把想说、想感慨的话都吞回了肚子,上天庭有不成文的规矩,不提人间事。左右不过是二十年的情谊,于神仙来说太短了,拿出来感叹都显得格外矫情,如今都好就好。 天璐没有她的顾虑,神兽之间不讲究礼仪,也不讲究适合而止,直言说:“你这万川河殿花了不少功夫装饰吧?你既然大婚过了,那不如就给我用用。” 给了天璐就拿不回来了。 “你还惦记上我的忘川河殿了?”柳泫之抬眼一瞥,瞳孔金光一闪而过,警告说,“信不信我把你的洞穴掀了。” 天璐眨眨眼,似收敛了一些。她将手收回来,搭在尧枝逐背后,另一只手去拉尧枝逐的手,将酒杯抢到自己唇间,轻声提议:“你们许久不见,不如留在这里玩几天?” 尧枝逐有些犹豫,“我不合适。” “我也在这里,你怕什么。”天璐咬咬杯子,敛下眼里的坏心思,“我福禄在身,抵你的年灾月厄。” 柳泫之听说过琼神“气运”的威力,下意识回头去看谢钰,却见谢钰撑着额头,手里的琉璃杯微微倾斜,似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眼看过来,手里的琉璃杯也挪过来,轻轻碰碰,仰头喝完杯中酒。 “你醉了?” 柳泫之俯身过来提醒,谢钰歪着头,闻言笑笑,嗔道:“五百五十年不曾吃酒,你不许我吃?” 柳泫之愣了愣,谢钰做人的时候,就是这样撒娇的。 谢钰做鬼的时候喝不了酒,五十年又在处理公务,根本没有闲心喝酒,终于得了一天休息,是该好好放松放松。 “那就这么定了。”天璐看两人没有异议,自顾自地安排着,“我那洞穴正好要重新改改……” 话还没说完,大殿里的纸人到时到点的开了嗓:“朱丹纷落喜途通,忘情复作红线牵。三生石上莫迷途,执手共抵红烛洞——” “送新娘入洞房——” 这是柳泫之特意定下的‘吉时’,就怕这些神仙鬼差耽误谢钰太久的休息时间。 众神纷纷起身恭贺,谢钰醉意浅浅,还能得体的一一致谢,又来回说了几句客气话,柳泫之就忙不迭推着谢钰回殿中休息了。 “和她们有什么好说的,你以后就在地府,不管上天庭的事了……好了,这里都有我呢,你好好歇着去……” 谢钰手里的琉璃杯都还没得来及放下,便被柳泫之带进了寝殿。忘川河殿的寝殿中床榻占据半间,数十米的金纱屏风弯弯择择立在正当中,没什么遮挡作用,还能看到另一边荡漾的浪纹。 另半间就是灵泉,粼粼波光中,时有几点花瓣随着流水漂走。 谢钰手里的酒已经温好,放在悬浮着的石台上,她累了时,喜欢将身子沉进水中放松,温热的水裹挟着,再喝上两口仙酿,竟生出了许久没起的困意,闭眼小歇一会儿也是可以的。 谢钰这般想着,靠着石台闭上眼。 不多时,或者是许久之后,水雾中的灵泉微微荡出一浪又一浪的波纹。 柳泫之何时又回来了? 谢钰重新闭上眼,呼吸又长又轻,铜鳞蛇常年居于忘川河底,这小小灵泉自然也不在话下,便是待个十年二十年,也没什么关系。 “铜鳞...” 蛇尾露出水面,而后又钻入水中,卷起谢钰的腰身,呼啦一声,将她高高抬起。柳泫之将眼睛露出灵泉,她向来喜欢这样举着谢钰,看谢钰垂着眼瞧她、看她扬起的下颚、微微纳着空气的唇…… 一颗颗落下来的水珠,柳泫之都分毫不差的接入了口中。 谢钰曲起脚,轻轻踩上柳泫之的脸,“放我下来。” 柳泫之挨着哪就亲哪,一边细细吻着,一边依依不舍将谢钰放回水里,谢钰的手臂很快缠上来,眼中有令人沉溺的情愫,眼尾不是水染红的,而是自己生出来的。 柳泫之忍不住凑上去亲亲。 谢钰又感觉她的尾巴有小动作了,卷着手收紧,“都走了?” 第244章 “走了走了。”柳泫之不说都是被她赶走的。 谢钰呼吸一滞,哑着嗓子又问:“琼神留下来了?” 柳泫之趴在她的心口,含糊:“她想留就留,我这么大一个忘川河殿,还不够她住的么?” 谢钰手指屈起,压着柳泫之额间的蛇鳞,胸口起伏渐大,“琼神的气运你受不住,别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个时候柳泫之哪想得了别的事,含糊应了声,“要她走的时候,我来开口就是。” 便专心致志地伺候起谢钰,从灵泉到床榻,春宵一刻值千金,只是地府没有日夜,这洞房花烛夜会有多久,就难说了。 堆叠的案子又落了灰,不过积了五百年的案子在大婚之前都批完了,这几日的案子对谢钰来说,不用两日就能批完。 柳泫之本想帮忙,可谢钰嫌她断案全由喜恶,马马虎虎,毫无公道可言,便将她赶出酆都殿。柳泫之转来转去,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只能回忘川河殿上自己的班——吃彼岸花。 老远就看到自己的金殿在冒烟,柳泫之心跳一滞,赶忙飞去,还没落下来,就听到铁毛狗大呼小叫着喊着“琼神奶奶。” “....行了,灭了就行了,金子烧不坏...” “我的琼神奶奶啊,这可是地狱火,魂都能烧的一丝不剩,烧不坏也得烧化啊...这可是铜鳞大人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柳泫之悄无声息地落在一人一狗的身后,尧枝逐手上抱着几个黑糊糊的番薯,还冒着黑烟。越过她的肩头抬眼看去,金柱子底下摊了一片火池,底部已经融化的大半,再往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绕着金柱,一边黑,一边黄,形状样貌难以言喻。 柳泫之不忍再看,出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尧枝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柳泫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然后递过去一个黑番薯,“我托吾渌带回来了些人间番薯,你吃不吃?” 柳泫之倒不是很在意金子,只是心疼自己雕出来的金蛇,她接过番薯,撇开眼,问:“天璐呢?” “回丹穴山了,她说她要去重铸大殿。” 尧枝逐看柳泫之似乎并不在意金柱,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开始解释:“我本来是在那边烧火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卷着火星子就跑,然后碰上了挂在旁边的红绸,最后卷上了这个柱子...…” 尧枝逐剥开一个黑番薯,里面的黄心就只有指头大小,她尝一口:“挺好吃,快试试……你还别说,地狱火真是名不虚传,沾一点就给烫化了,这柱子,我一会儿给你修回去。” 第133章 是劫亦是解 修就大可不必了,怕整个柱子都塌了。 柳泫之顺着尧枝逐刚刚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看到了一个小坑,岩浆火焰上还架着铁网,上面不只是有番薯,还有玉米,以及一坨红色的东西。 柳泫之想来想去,没想到人间有那种红色的菜,于是忐忑不安地问:“那红色的是什么?” “啊,听说你吃彼岸花,我烤烤给你吃,加了蒜泥,人间吃法.....” 柳泫之眼皮狂跳。 尧枝逐再看的时候,眼前已经没有柳泫之的影子了,只看柳泫之拢起一个光球把那坨红色东西裹起来,翻来覆去地看来看去,终于在几分钟后,松懈下肩膀。 还好是已经落了魂魄的彼岸花。 柳泫之回头去看尧枝逐,神色凝重:“师妹,我送你回丹穴山吧,以后来,记得带天璐。” 好歹是加上了师妹,够客气了。 尧枝逐嘴角一摆,“你也嫌弃我。” 这事涉及宽泛,柳泫之也解释不了。 看柳泫之欲言又止的模样,尧枝逐长长叹一口气,摆摆手,“行吧行吧,我还是去找天璐吧,也就只有她能受得了我。” 都是神仙,没有谢钰所说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只是在丹穴山的时候,还是和天璐“切磋”了两下,顺便带了点丹穴山的特产回来,凤凰金羽,和珍珠帘子挂在一起,整个寝殿华光万丈。 从丹穴山和凤凰叙旧回来后,柳泫之终于想起该带谢钰回‘娘家’了,之前几次敲响后土的殿门,都被告知后土闭关去了,大婚之日只来得及匆匆问候,这婚已经结了,自然要带谢钰去见见后土的。 “后土如何?” 距离上一次来大荒山已有七十多年,谢钰的神罚便是在后土手下受的,第三十四鞭,打的她半月下不了床,想到这里,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让神仙都下不了床,可想而知那道雷针多可怖。 柳泫之不知道神罚的事,安慰说:“她很好的,就是唠叨些。” 谢钰对柳泫之的话非常怀疑,好便是好,她不是没见过后土,从来也没曾见过她多说两句话。 一踏入大荒山的地界,面前的山梯忽而变成了门槛,再走一步,就看到了一面镜子般的湖水,湖边有一扶桑木,树下悬台静坐着后土娘娘,手中拂尘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两座悬台不知不觉飘到两人身后。 “后土娘娘。”柳泫之唤人。 谢钰恭敬抱礼,“地母。” 后土‘嗯’一声,挥动拂尘招来一方茶台,“我还以为你乐不归蜀,竟是有功夫回来了。” 有着茶台的遮掩,柳泫之暗暗拉起谢钰的手,“早先来了几次,你都不在。我大婚之日,还没来得及问好,你就走了,怪不了我。” 第245章 后土看一眼谢钰,“看来是好许久了。” 谢钰心知后土在说什么,微微颔首,“多谢地母手下留情。” 柳泫之不太明白两人说什么,“你们说什么?” “神罚。”后土说,“你们二人在人间差点闯下大祸,你忘了吗,你关了三天的禁闭。” 那算惩罚? 柳泫之偏头看一眼谢钰,脸色大变,“谢钰,你受罚了?” “早就过去了。”谢钰压住柳泫之想要查探的手,“不碍事,是后土娘娘刑的罚,不疼。” 后土最偏心,听谢钰这么说,柳泫之放心了,“那就好,后土娘娘最是心软,对你定然不会下狠手。” 谢钰抿着茶,听着柳泫之的话,偷偷看一眼后土,就见后土也看着她,那神情里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有点什么,不等谢钰辨清楚,后土就转开视线,继续和柳泫之去说话。 “既然天恨已过,你又合缘,那就在地府好好待着罢,别再乱跑了。” “我去外面走过一圈,才知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蛇窝。” 柳泫之以前待不住是因为地府无聊,现在待得住,是因为地府多了个谢钰。 后土敛下眼,心中叹气。 要不是有这一段姻缘在,光是偷盗三生石的事,就够谢钰再去人间走一回了。天帝就是算准了现在的铜鳞会安份待在地府,才让谢钰在地府受罚。 大荒山无日夜,但有四季轮换,要说轮换也不准确,只有后土身后的大树似有四季,刚进来的时候还是繁茂绿叶,喝了一盏茶的功夫,竟开始变黄,拂尘一扫,片片旋着落在茶台上,小的像铜钱似的,金灿灿,谢钰觉得很像柳泫之的铜鳞,便伸手捡起一片,悄悄藏在掌心。 几千岁了,竟和柳泫之差不了多少。 后土扫了一眼,与柳泫之说,“一劫五百年,要不是铜鳞有济世之心,你等的劫数怕是千年也不够的。” 这话意有所指,谢钰收紧手心,微微低头。 柳泫之嘴角一压,帮着谢钰说话:“谢钰哪没济世?这一世要不是有她,那道门里的几棵独苗怕是全没了,三生石也不能全怪她,要不是神仙转世,谁能带走三生石?” 后土并不言语。 谢钰拍着柳泫之的手,示意她别说了,然后斟酌着开口反省:“地母教训的是,我生来便是神,无情方能一视同仁编撰世间苦命,即便笔下苦主无数,我也生不出怜悯之心。历经人界五百年,人间七苦皆以受得,才知晓笔下的苦字究竟是如何写的。” 谢钰坦白说:“不敢妄言济世,只是世人之中还有柳泫之。” 后土看向谢钰,谢钰嘴角弧度浅浅,却像是苦笑:“……直至我坐在酆都殿中,看到曾经笔下的苦主,竟生出了怜悯之心,才知晓神为何要渡劫...." 她停顿两秒,"人间五百年给我带来的不仅仅只有柳泫之和柳萂,还有不曾有过的万千心绪。” 酆都殿堆了五百年的案子不是几行字,是一个个活生生人的怨诉,一日不判,便是冤魂多一日的折磨。酆都日夜不休,只是为了给司命笔下的苦主一个交代罢了。 柳泫之觉得心疼,谢钰从没和她说过这些,她还以为谢钰归了神位,自然会多几分神仙的仪静体闲,原来是有宿夕之忧。 扶桑木的叶子要落完了,一日又过了。 后土的叹息和扶桑叶一起慢慢落下:“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一念慈心起,万朵莲花开。因果历然,是劫亦是解。” 再一眨眼,眼前的后土和扶桑木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忘川河殿的金柱,谢钰回头看去,已不见大荒山,手中的金叶子早已变成了干枯的褐色,拿起来看了几眼,她发现树叶正在慢慢变绿。 “大荒山一日四季,就是地府的一日,没想到出了大荒山还能用。” 柳泫之将泛绿的叶子拿起,沿着纹路细致分成两半,又取出以往脱落的蛇鳞,变幻出两条金色的穗子,一个系在谢钰的腰间,另一个系在自己的腰间,“用我的铜鳞维系它的生机,这样就能算时间了。” 扶桑叶似有玉石的质地,和铜鳞撞在一起,发出铃铃声,像柳泫之甩起尾巴的声音。 “喜欢。” 谢钰笑笑,揽着柳泫之的手往殿中走去。 柳泫之走两步,就忍不住亲亲谢钰的脸,在谢钰看过来的时候,又说起正事:“明天要不要去万厮城?工程队上报快竣工了,去验收验收成果……” - 大荒山中。 后土收回拂尘,扶桑木后转出眉眼弯弯的天帝,“不如也送我一片扶桑叶?” 后土闭上眼,“上天庭太远,用不了。” 天帝不客气地坐下来品茶,笑笑说:“你还是这样小气。” 后土不理天帝,天帝也不觉得无趣,理理裙摆,斟茶喝茶,扶桑木又开始落叶,天帝捡起一片扶桑叶,又轻又长的叹息一声。 “一天真快啊,不像上天庭,度日如年。” 后土睁开眼,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天帝公务繁忙,还是早些回吧。” 天帝喝尽最后一杯茶,“难为你关心我的公务,我先走了,几日后再来。” 地府的几日后,也不过是上天庭的几分钟。 后土还没开口警告别来,天帝已经消失,唯有一片扶桑叶自半空飘落,以及又一声叹息,“还是带不走啊。” 第246章 后土清静了,重新闭眼打坐。 五百年前,司命下凡渡劫后,她便去到司命殿一观柳萂命薄,不看不要紧,一看气得犯晕,早知道司命笔下苦主无数,没想到特意没经上天庭的凡人命薄也如此坎坷。 什么宫变丧母,什么女医分配边疆,什么死于瘟疫,这凡人命和渡劫有什么区别? 她看了又看,选中早夭皇女,分出一缕神魂下到人间,以助铜鳞蛇渡劫,没曾想那痴儿的肉体如此孱弱,竟扛不起她的一丝神魂,无奈之下,只能留下一丝生机,借柳椿的眼观柳萂的人生。 人间命数既定,神仙也无法随意改动。 只是没想到,竟让柳萂遇上了司命转世的谢钰,谁的劫影响了谁的劫已经分不清了。 水镜之中的景象轮换四季,后土见得最多的不是柳萂,而是那个不太讨喜的司命,写了这么多苦命,竟然也受不住生离死别,贪嗔痴全受了个遍,疯了个彻底。 后土连着几日等不来渡劫回来的铜鳞蛇,掐指一算,一眼没看,竟然和三生石结契了。 万幸,一缕人魂影响不了什么,等过了忘川河,铜鳞蛇的劫数也该结束了。只不过,痛个几百年罢了,若是司命也来三生石下,用不了多久,铜鳞蛇就能出来了。 后土万万没想到,司命确实来到三生石下,但是带走的不是柳萂,是三生石。 愚不可及! 三生石被盗,后土理当上报上天庭。 那时的天帝便和现在一般,好似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捻着兰花指喂着龙鱼,面对严肃的后土,只是笑笑,安慰了她一句话。 “她们的劫要开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