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嫁给了男主他叔》 第1章 [穿越重生] 《穿越后嫁给了男主他叔》作者:漫步长安【完结】 简介: 一朝穿越,姜姒成了一本书里的炮灰女配。 原主天真烂漫傻白甜,错信了男主为气女主而招惹她时说的话,以为男主真的心悦自己。后来得知真相性子彻底扭曲,百般纠缠男主又多次陷害女主,最终将自己作死。 她死后男主幡然悔悟,决定珍惜眼前人,和女主重归于好。 姜姒:呵呵。 她穿过来时,女主满心愧疚地来找她。 女主:“五妹妹,世子爷喜欢的人是我。往日里他都是为了与我置气,所以才说了那些让你误会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哦。 为了不走剧情,她决定远离男女主。所以当男主再一次为了气女主而逗弄她时,她立马跑到男主他叔面前告了一状,说男主轻薄她。 男主:“?” 女主:“!” 芳业王慕容梵是先帝幼子,天资纵横灵心慧性,深研佛道精通星相,世人提及他无一不是仰慕崇拜,称他为天家佛子。 这样的人物堪比传说,所有人在他面前谨言慎行,讨论之事皆是关乎天下社稷。 唯有一人例外,居然跑到他面前告状,说被他的侄子给轻薄了。 慕容梵:“……”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主角视角:姜姒慕容梵 一句话简介:我是男主的小婶婶 立意:真情最是难得。 第1章 五更天,夜露重。 雕漆绢纱的灯笼还亮着,喻意着四季平安的图案在火光中看不真切。妇人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从厢房里传出,伴随着男子一声又一声的叹息。 守在外面的婆子拢紧身上的罩衣,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老天爷,求您保佑五姑娘。” 她口中的五姑娘,正是大殷朝姜太傅庶三子姜慎的嫡女姜姒。 前两日姜姒不知何故染上风寒,一直高热不退。反反复复烧得糊涂,偶尔醒来时胡话连连,吓得她的母亲姜三夫人顾氏成宿地守着,期间未敢合眼。 “老爷,您说玉哥儿这次能不能挺过来?” 玉哥儿是姜姒的小名。 姜姒从小就有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身子瘦弱难养。早年姜慎外放偏远之地的泅水县,听闻当地民间有一说法,说是病体有缺的女婴不好养活,需取个阳气十足的乳名压一压,或许能长命百岁。 姜慎看着哭得双眼红肿的爱妻,再一看床上脸白如纸的女儿,又是一声叹息。忽地他“咦”了一声,“玉哥儿的脸色这么白,是不是退了热?” 顾氏怔了一下,紧接着过去以手探试着女儿的额头,惊呼出声,“老爷,玉哥儿不烧了!” 床上的少女紧闭着双眼,面若薄纸吹弹可破,明显尖了些的下巴让人瞧着让人心疼不已,惹得她又是眼泪汪汪。 “玉哥儿,娘在这里。” 她握着女儿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姜慎将手放在妻子肩头,安抚地轻轻拍了拍,“这些年你们跟着我各地辗转,多少次她病重都能化险为夷,这次定然也不会有事的。” 他出仕的当年便是外放,那时顾氏正怀着孕。对于生在京外长在京外,又自小体弱的小女儿,他们自是更偏疼一些,平日里如珠如宝地宠着护着,一有风吹草动更是心惊胆战。 “老爷,您说玉哥儿都退了热,怎地还未醒来?”顾氏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床上的少女似是有所感,黑翎般的长睫颤了颤,艰难地睁开眼睛。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重又闭上。 口中如呓语一般,“爹,娘……” “玉哥儿!” 夫妇二人齐齐唤出声来,四目紧盯着,生怕错漏了什么。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姜姒再次缓缓抬起眼皮。 儒雅温和的男人,美丽温柔的女人,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满是疼爱。 原来这就是自己这一世的父母,真好。 姜姒如是想着,沉重的眼皮重又闭上。 “爹,娘,我好困,我想再睡一会儿。” 之前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梦。 梦里有着被当成血包一样的前世,被压迫被无视地长大,工作后不停地被父母催着要钱给弟弟买房买车,狂轰乱炸步步紧逼,恨不得将她榨干。 为了赚取更多的钱来摆脱那样的家人,她拼命地加班,当超出负荷的身体倒下时,她脑子里想的居然是死了也不错。 再世为人,原主留给她的记忆全是美好。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雕花窗中照进来时,她终于彻底醒来,也终于看清楚自己这一世的家人。 顾氏已经熬红了眼,姜慎下巴处的胡茬清晰可见。他们的身后多了一位英俊的少年郎,少年郎穿着黑色暗纹的差服,正是她的二哥姜烜。 姜烜效力于京武卫,也是整个姜家子孙中唯一弃文从武之人。昨夜里他当差不能回家,一下差就飞奔过来看妹妹。 “玉哥儿,你为何这么看着我们,莫不是烧傻了?”他伸出手,在姜姒面前晃了晃。 姜慎怒道:“你个混账,胡说什么!” 顾氏也恼他,“多大的人了,一点正形也没有。亏得玉哥儿最是喜欢你这个二哥,你还不赶紧和你妹妹道歉。” 第2章 姜烜被父母一通埋汰,半点也不生气,反倒嘿嘿地笑出声来,喜呵呵地看着姜姒,“玉哥儿醒了,我就是高兴,这一高兴嘴里就没个把门,还请妹妹原谅则个。” 顾氏哭笑不得,嗔他惯会耍怪,又恼他不起来,只能板着脸连连催他快去换身衣裳,莫要带着外面那些腌臜的杂气熏到别人。 他朝姜姒挤眉弄眼了一番,步子轻快地告辞。 时辰已经不早,姜慎也要赶着去上值。 顾氏留下亲自照顾女儿,一应净面喂粥皆不假他人之手。 四脚黄花梨的火盆内,炭火烧得极旺。暖融融的房间内布置精巧雅致,黄檀木的妆台圆凳,妆台之上摆放着小巧精美的首饰匣子,右侧还有一支淡雅的梅瓶。 泄水般富丽的香罗帐,还有那流光溢彩的垂珠帘,以及雕刻繁复的一应家具并琳琅满目的饰物,无一不表明此间主人的受宠。 姜姒乖巧地喝着粥,一口等着一口,如被投喂的雏鸟。 “你病了这几日,娘已派人去给夫子告了假,等你养好身子再去进学。”顾氏仔细地给女儿擦着嘴角,声音又轻又柔。 姜姒摇头,“娘,我已经好了,明日我就去进学。” 前世里好不容易跪地求来上大学的机会,她却不得不四处奔波着兼职,根本静不下心来顾及自己的学业,所以这一世她想好好感受不被打扰的学生时光。 顾氏眉头蹙起,欲言又止。 近些日子她听到一些风声,好似玉哥儿对那福王世子有些不一样,虽说不至于缠着不放,却也是招了一些闲话。为此大嫂曾旁敲侧击,暗示她约束玉哥儿,莫要闹出什么事来丢了姜家的脸面。 姜家有三房人,只有他们这一房是庶出。一个庶子之女,无论如何也攀附不上亲王府的世子爷,这一点她有自知之明。 她有心想提点女儿几句,一看女儿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暗忖着等女儿身子再好一些,她再寻个时机好生说说。 “玉哥儿,你身子还弱着,娘想着若不然你再歇两天?” “娘。”姜姒靠过去,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祖父不是常说业精于勤,而荒于怠吗?若是再多歇两日,我怕是要落下许多功课,再想跟上定然会很吃力。” “你这孩子,病了一场,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不就是变了一个人。 姜姒垂着眸,这一世她有疼自己入骨的父母,还有对自己呵护有加的兄长,她一定更加努力地活着,不让书里的悲剧发生。 没错,她不仅是穿越,还是穿书。 原主在书中只是一个炮灰女配,炮灰女配性子单纯天真烂漫,错信男主为了气女主而招惹她时说的话,以为男主真的心悦自己,一步步将自己的心沦陷。 等到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根本承受不住,性情随之大变,变得偏执而扭曲。此后她百般纠缠男主,受尽旁人的耻笑。又多次陷害女主,累及家人被指责,最终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她死后男主幡然悔悟,决定珍惜眼前人,与女主重归于好。 而她的至亲,一个比一个下场凄惨:母亲因为她的去世而病倒,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京外的大哥和嫂子侄儿奔丧途中遇大风大浪沉了船,一家三口齐齐丧命。父亲连受打击无心仕途,成日里借酒消愁,乐观开朗的二哥也变成了阴郁之人。 如今她成了原主,便决不允许这一切再发生。 …… 三房是半前年回的京,所在的院子自然不如长房二房。但姜家底蕴深厚,姜太傅也不是苛待庶子的父亲,举凡是明面上能给的东西,三房这里都有。其他两房对三房的态度也是合情合理,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来。 姜姒醒来的消息传出后,两房都派人送了补品药材过来。顾氏不想女儿被打扰,以怕过了病气给别人为由,直接将来的人全请去厅堂里说话。 她一走,原本守在外面的两个丫头过来侍候。 这两人一个叫祝平,一个叫祝安。祝平个子高些,长得也更清秀一些。祝安身子偏圆润,皮肤却更白一些。 “姑娘,你明日真的要去进学吗?”祝安侍候着姜姒梳头,小声地问着。 浮雕彩绘镶嵌着珠玉的琉璃镜中,映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玉,娇嫩如花,稚气中难掩楚楚动人之姿。五官之中最为出彩的是一双纯净无垢的眸子,一看便是被家人宠着爱着不谙世事的掌上明珠。 这样的少女,不应该有那样令人唏嘘的结局 姜姒视线一转,望向斗柜上盖着绸缎的笸箩。 祝平将笸箩拿过来,迟疑开口,“姑娘,你病才刚好,万不能伤了神。若不然奴婢替你绣完,定能赶上世子爷的生辰。” 笸箩里是一应做绣活的小工具,还有绷在绣绷上没有完工的绣件。深青色的锦缎上面,是绣了一半的祥云青竹图。 这件绣布若是完工,原是打算用来做一个香囊的。 再过几日是福王世子慕容晟的十八岁生辰,他出身高贵,是永定城中最为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原主做这香囊就是想送给他。 而他,正是书中的男主。 姜姒低着眉眼,“嗯”了一声,“我与世子爷交情尚浅,这等物件送去怕是不太妥当。改日挑个成色不错的砚台,想来更合适一些。” 第3章 她将绣绷解开,随手将绣布扔进了火盆中。 第2章 …… 翌日,晨光熹微。 顾氏一早就过来,里里外外张罗个不停。 姜姒就像个洋娃娃一样被她照顾着,她自来在养女儿一事上就很精细,连穿哪件衣服这样的小事都要亲自过问。 她挑了一身桃夭色的衣裙让姜姒换上,在外面又罩了一件胭脂色的斗篷,退后几步一打量,越看越觉得满意。 “我的玉哥儿,穿什么都好看。” 姜姒从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端地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都是娘生的好。” 顾氏一听,如吃了蜜果子一般笑得合不拢嘴。 送女儿出门时,她仔仔细细地交待着随行的祝安,然后将包着深碧色绣锦袋子的袖炉塞到姜姒手里。 姜姒在她不掩担忧的目光中出了院子,穿过一道月洞门,打眼就看到假山旁站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 那姑娘身着月白色的衣裙并同色的斗篷,瞧着素雅得紧,但长相却是极好,说是花容月貌也不为过。 “五妹妹,这里!” 姜姒抬眼望去,眸底下泛起丝丝凉意。 姜家这一辈一共有六位姑娘,长房占三,一嫡二庶。二房占二,一嫡一庶,三房只有她一个嫡女。 而这位姑娘是长房的庶女,在姐妹中行四,名唤姜姽,也是书中的女主。 姜姽袅袅婷婷地过来,拉着她的手,“天可怜见的,五妹妹是越发的瘦弱了。我原本想着昨日去看你的,无奈三婶发了话,不让人打扰你养病。” “劳四姐姐惦记,我如今已经好了。” 姐妹二人牵着手,任是谁见了都当她们姐妹情深。 姜家的六位姑娘,有三位已经嫁人,如今还在闺中的有姜姒姜姽以及二房嫡出的六姑娘姜婵。姜婵年纪尚小,被谢二夫人拘在身边教养,尚未送去学堂。 她们要去的学堂,不是专为内宅女子设立的女学,而是姜家自己办的族学。族学中除了姜家子弟外,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学子。 一进学堂,同样容色绝佳的姐妹俩,立马引来不少人的注目。姜姽的淡雅脱俗,姜姒的我见犹怜,少不得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以前瞧着四姑娘长相最好,如今看来却也未必。” “依我看五姑娘更胜一筹,难怪连世子爷也为之侧目。” 这个世子爷,谁都知道指的是谁。 福王府的世子慕容晟。 福王是被皇帝留在京中的两位亲王之一,多年来圣宠不衰。 姜家族学里的世子爷有好几位,然而世子和世子之间也有区别,什么侯府伯府的世子,阖京上下没有哪个府能与福王府的世子相提并论。所以别的世子都是某世子,世子爷这个称呼单指慕容晟。 那些人议论声不小,姜姒听得见,姜姽也听得见。 姜姽秀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将姜姒拉到一旁,神情间看上去带着愧疚之色,“五妹妹,他们的话你不能信。” “什么话?”姜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水眸又清又透。 她咬着唇,“就是…世子爷对你另眼相待的话。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世子爷喜欢的人是我,往日里他都是为了与我置气,所以才说了那些让你误会的话,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哦。” “五妹妹,你是不是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听懂了。” “那你为何……” “我应该如何呢?”姜姒反问她,“四姐姐与世子爷两情相悦,明知他是逗我玩的,为何不一早与我说清楚?” 她们所处的位置,恰好是一棵梧桐树下,粗壮的树干遮住了姜姒,却将她的半边脸露出来。她羞涩着,眼皮和睫毛一齐颤动。 “五妹妹,我是庶女,我比谁都知道自己的出身根本配不上他。他心悦于我,我却不敢接受,他恼了我,这才假意亲近你……你可知我暗地底流了多少眼泪?” “你暗自伤心时,他可有安慰过你?” “自是有的。” 姜姒又“哦”了一声。 姜姽莫名有些心慌,“五妹妹,你不要生我的气。” “我不生气。”姜姒摇头,“我怎能生你的气呢,因为我,你一次次地受委屈。” “五妹妹你别这么说。”姜姽越发羞愧。 天知道当她知道慕容晟心悦自己时,她有多开心。身为一个庶女,哪怕是出身在姜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若想嫁给显赫人家的嫡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害怕慕容晟是贪图她的美色,并没有娶她的打算,所以她不敢接受对方的情意。但又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只能独自纠结烦恼。 当慕容晟一次次借着五妹妹惹自己生气,又一次次在事后百般哄她讨好她时,她好像才能感觉到对方的真情实意。 若五妹妹长相不及她,她必是不用担心半分。可是五妹妹这样的好颜色,哪怕她自诩美貌,也会生出嫉妒之心,又如何能真的放心。 “世子爷那等人物,很难不让人动心。可我一个庶女,实在是不敢痴心妄想。别人不知我的苦,五妹妹应是懂的。” 一个嫡子所出的庶女,一个庶子所出的嫡女,听起来没有太大的区别。 姜姒能理解她的不安和小心思,可原主又有什么错呢? 第4章 她这样的人,出身不是足够的好,看样子应是有些自卑,又胜在容貌十分出众,想来也有自己的骄傲。 一个自卑且骄傲的人,一边不敢去想自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一边又希望自己是那个最幸运的人,摆出一副欲迎还拒的姿态,说白了就是矫情。 “四姐姐你今天告诉我这些,到底是怕我真的信了世子爷的话,还是怕世子爷假戏真做?” 姜姽脸白了白,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五妹妹此言何意? 若是五妹妹也对世子爷有意,会不会和自己争? “四姐姐,你放心,我对世子爷无意。”姜姒一眼看穿她的心思,道:“还请你告诉世子爷,日后不要再招惹我。” 她悬的心踏实了一些,面有犹豫之色,“我是什么身份,世子爷岂会听我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他的用意,不要放在心上便是,又何必主动提及,没得落个下乘。” 姜姒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道:“我知道了,这事我自己解决。” …… 慕容晟身为亲王之子,身份尊贵自是不用说。哪怕是抛开出身不说,其自身的条件也足够让不少姑娘芳心暗许。 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袭月色银辉的锦衣华服,更显矜贵与尊荣。微微上扬的眼尾,看人时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一进学堂,眼睛没有先往姜姽那里看,而是下意识先看向了姜姒。那一抹桃粉色实在是很难让忽略,见之恍若春光降临。 “姜五,听说你生病了,怎么来上学了?” 姜姒没什么情绪地瞄了他一眼后,“病好了,不能耽搁学业。” 有人闻言,捂嘴偷笑。 他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逗弄之心大起,“旁人说不能耽搁学业,无论是谁我都是信的。但这话从你姜五嘴里说出来,我听着怎么觉得可笑得紧。” “信不信随你。” 听到姜姒这么一说,他愣了愣。 他将坐在离姜姒最近的人扯到一边,然后径直坐下。右手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姜姒,似是想看出什么端倪。 姜姒被他看得心头火起,这见鬼的男主真是个渣,他知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可能害死别人! 再一转头,姜姽那委屈又倔强的表情更是让人如鲠在喉。 呵! “姜五,你今日到底怎么了?”慕容晟突然起身,用手背探着姜姒的额头,“这也不烧啊!” 一对上姜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不知为何喉结滚了滚,手在抽离时从姜姒凝脂般的脸上滑过。 这时所有人忽然静了下来,齐齐看着他们。 姜姒一把推开他,道:“世子爷,请自重!” 他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个踉跄。 若是以往,被自己这么一逗,这丫头必定满心满眼的都是欢喜和羞涩,今日是怎么了? “姜五,你是不是气我那日没有赴约?” 原主之所以生病,正是因为他的一句戏言,足足在冷风中等了一个时辰,这才染上风寒高烧不退。 “我没有生气,我也知道世子爷是什么心思。”姜姒隐晦地看向姜姽,用意不言而喻。“我在这里祝世子爷得偿所愿,莫要牵扯不相干的人。” “你还说没有生气?”他心下了然,暗道这姜五必是在意自己喜欢姜四,所以和自己耍小性子。 奇怪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恼,甚至还有些暗自窃喜。 他的态度和他的反应被姜姒看在眼底,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这个慕容晟是听不懂人话吗? 诡异的安静之中,不知谁惊呼一声,语无伦次地指着外面。 “那…那是……” 有两人朝学堂走来,一位是清瘦的老者,年纪虽大却眼睛睿亮,面白有须风仪不减,正是姜姒的祖父姜太傅。 他恭敬地和旁边的青年说着什么,那青年一袭宽大的墨色袍服,身材修长玉质金相,如高山仰止雪域含光。 “小皇叔!”慕容晟低喃着,语气中带着敬畏。 姜姒心念一动,起身往外走。 她到了跟前,先是向姜太傅行礼,唤了一声“祖父。” 然后向那青年行礼,道:“王爷,世子爷众目睽睽之下轻薄臣女,请您给臣女做主!” 第3章 …… 梧桐树叶已经泛黄,凉风起时几片叶子随之飘落,转转悠悠地散在空中,心不甘情不愿地归于尘土。 其中一片许是最为不甘心,也许是想凑着人间的热闹,居然恰好从姜姒面前飘过,又恰好落在她脚边。 她仰着小脸,清透干净的眼睛无比认真地看着被她称为王爷的青年。视线之中的男子,有着刻画般的神颜,五官优越气质脱俗。 这是另一个被皇帝留在京中的亲王:芳业王慕容梵。 福王之所以一直圣宠不衰,又被允许留在京中,是因为他幼年时生了一场痹症,腿脚不太利索,无缘当年的皇储之争。而这位芳业王则是因为占了年纪小的便宜,他的众皇兄们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时,他才刚出生。 他的身世也极具传奇色彩,听说他的母妃秦太妃在怀他时,日日能听到天上传来的诵经声,还有传闻说他出生时手里紧握着一块天眼石。 龙椅换主后,秦太妃直接将他扔给了新帝,自己请旨去给先帝守皇陵。所以他虽是先帝之子,实实在在是当今陛下养大的。他与陛下的关系名为兄弟,却堪比父子。 第5章 他深研佛法,又精通八卦星相一术。每逢关乎天下社稷的大事,陛下都要找他商议,世人对他仰之慕之,称他为天家佛子。 这会儿的工夫,不少人都跟着出来。 而最先跟出来的人,已经听到姜姒之前说的那句话。 四周一片抽气声,慕容晟的面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姜五,你是不是疯了?”他压了压声音,带着命令与乞求,“你过来!” 姜姒才不听他的,眼下既有自己的长辈,又有男主的长辈,双方长辈都在场,正是解决麻烦的好时机。 “王爷,方才世子爷当众摸我的脸,很多人都看见了。” 慕容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我…我那是不小心。” 撒谎的事,他不屑于做,摸了就是摸了,这事他认。但他原本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当时也不知是鬼迷心窍,还是一时糊涂,总归他不是有意的。 “姜五,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过来好不好?” 不好! 姜姒心下冷笑。 “请王爷为臣女做主!” 姜太傅老而精明的眼先是看向她,接着又转向慕容晟,最后对慕容梵道:“臣的孙女不懂事,惊扰王爷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责怪自己的孙女,又好像是在维护自己的孙女。 慕容梵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姜公言重了,此事既与我慕容氏有关,又何来惊扰一说?” 他的目光平和,姜姒却觉得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呼吸间是淡淡的檀香味,混着一丝丝冷香。 四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你想嫁他吗?” 当他问出这句话时,惊呼声四起。 姜姒不用猜,也知道旁人是什么想法。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不想!” 慕容晟错愕不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方才他同众人的想法差不多,以为姜姒将事情闹到长辈们面前,就是想讨要一个名分。 他意外之余,自尊心受挫。 磨着牙,“好你个姜五!” 姜姒以为慕容梵接下来会问自己为何不想嫁慕容晟,没想到对方问的却是另外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 “你要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实在是问到了她的心坎上,深以为眼前这位世人口中的天家佛子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之人。 但银子啊。 她也不想要。 这一世她想要的都有,她不会贪心。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摆脱书中的剧情,保住她如今拥有的一切。 “臣女不要银子,臣女只要世子爷的赔礼道歉。” 慕容晟咬牙切齿,“休想!” 他宁愿娶这个姜五,也不愿意赔礼道歉。 “小皇叔,侄儿愿意……” “晟儿,道歉。” “……” 道歉两个字,一字一字砸在慕容晟的心上。若是换成其他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父王,他或许都敢反驳一二。 但这个人是小皇叔啊。 父王曾说过,惹谁都不要惹小皇叔。小皇叔的嘴不是嘴,那是代天传话的圣器,说出来的话堪比金口玉言。 金口玉言一开,他还能如何,只能是硬着头皮过来,梗着脖子不太甘愿地向姜姒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样的道歉,太过没有诚意。 姜姒可不惯着他,“世子爷,光对不起不够,还望世子爷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他咬牙切齿,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好”字。 所有人皆是错愕,你看我,我看你,表情各异。 姜太傅摸着胡须,精明的目光在看向姜姒时,浮起一抹赞许之色。 这孩子是个有分寸的。 经过姜姒身边时,他低低赞许了一句,“小五不错。” 姜姒羞涩一笑,模样单纯又乖巧。 一直旁观的杜夫子适时站出来,催促着众人进去。 经此一事,人心浮动,几乎没几个人好好听课,包括杜夫子自己也讲得心不在焉。当他有意无意看向姜姒时,发现原本一上课就茫然不知所以的学生居然比谁都认真。 他有心试探一二,故意让姜姒背书。姜姒有些吃力,但磕磕巴巴的居然也能将一篇文章背出七七八八。 这下不止是他意外,其他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尤其是姜姽。 当她再一次发现不止是杜夫子注意到姜姒,慕容晟也一直在偷看姜姒时,她险些折断了手中的笔。 一下学,她就叫住了姜姒。 “五妹妹,你这是何苦呢?” 姜姒一脸莫名,“四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姜姽目光幽幽,眼中隐有同情怜悯之色。她忍着心里的不舒服,以一个当姐姐的姿态对妹妹忠告。 “欲擒故纵的把戏,世子爷未必喜欢,他如今怕是恨你都来不及。你再是想努力读书,变成他喜欢的样子,恐怕他也不会原谅你。” 姜姒闻言,无语至极。 所以这位女主,以为她今天做的一切是为了引起男主的注意,努力学习也是为了迎合男主的喜好。 “四姐姐,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是为了他。” “五妹妹,这话便是我信,旁人也不会信。” 姜姒望了望天,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旁人怎么想,我并不在意。” 第6章 …… 姜家的族学内有一处藏书楼,里面存放着姜家几代人积累下的书籍,其中不乏一些稀世孤本,这是慕容梵今日来此地的目的。 藏书楼一共有三层,第一层对族学所有的学子开放,第二层仅对姜家人开放,而第三层则只有姜家家主能随意进出。 他与姜太傅是忘年交,姜太傅破例让他上了第三层。姜太傅送他上了三层之后,便让他自便,而自己则并不陪同。 四面如墙的书柜,每一格都摆放着普通人听都没有听过的书籍。风水八卦星相术数,野史秘录应有尽有。 他寻了一处角落,席地盘腿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渐暗。如影子般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进来,将烛火点亮之后又没有痕迹地退出去。 当他从陈旧的书墨气中出来时,外面已经黑透。 下到一层,有侍卫上前小声禀报着什么。 他往一旁看去,慕容晟趴在桌子上睡得昏天暗地。许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傻笑着半张着嘴,嘴边是清晰可见的口水。 “把他叫醒。” 侍卫领命,上前叫醒慕容晟。 慕容晟睡得正香,猛地被人打扰,一时之间少爷脾气上来,正欲朝着叫醒自己的人发火,抬头一对上慕容梵没什么情绪的目光,吓得他所有的瞌睡全跑得一干二净。 “小皇叔。” “何事?” 慕容晟确实有事。 他今日丢了脸面,还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他左思右想了半天,觉得唯有一法可挽回局面:那就是娶了姜五。 “小皇叔,您有所不知。那姜五原本对侄儿有意,侄儿见她天真单纯,平日里便喜欢逗着她玩儿。谁料她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居然闹了那么一出。侄儿想着,她必是与侄儿斗气,先前说不想嫁侄儿的话也是一时气话,所以……” “你们无缘。” 慕容晟一脸莫名,他和姜五怎么就无缘了? 他之前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方才还梦到自己和姜五大婚时的情形。姜五虽然出身低了些,但胜在单纯又貌美,他也不讨厌,甚至也有几分喜欢。 至于那姜四…或许他们才是真的无缘。 “小皇叔,那姜五是出身不高,但侄儿确实轻薄了她,索性娶了……” “我说了,你们无缘。” 慕容梵看着他,平和的目光却让人看不透半分。 他咽了咽口水,比见到自己的皇伯父还紧张,“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诉侄儿,侄儿与她为何无缘?” “她命相有异,你压不住。” 第4章 …… 姜家大房的院子,正中的匾额上写着清风二字。 主屋厅堂的布置雅致有韵味,博古架、琉璃台、左右两边各有一扇四面屏风,一侧是梅兰竹菊,一侧是花鸟虫鱼。 上座的官帽椅上,坐着一位端庄严肃的美妇人。美妇人的眉心拧着,眼神中流出中些许的无奈,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她真是这么说的?”她问禀报的婆子。 那婆子撇着嘴,“可不是。奴婢打听得清清楚楚,五姑娘确实是说了那样的话,学堂里都传遍了,说五姑娘此举怕是…怕是要弄巧成拙。” 美妇人闻言,头似乎更疼了。 “去把三夫人和五姑娘请来。” 那婆子得了令,急忙而去。 没过多久,顾氏和姜姒到了。 顾氏一进来,不等美妇人张嘴,直接先发制人。“大嫂,今日这事真不怪玉哥儿。那福王世子当众来了那么一出,难道要由着他去吗?我家玉哥儿有自知之明,万不敢去想那福王府的富贵,更不会坏了名声去给别人做妾!” 这位美妇人,就是姜家长房的夫人谢氏。 谢氏出身望族,姜老夫人还在世时已经掌家。她是姜家的主母,一应考量自然都是为了整个姜家。 她之所以头疼,确实正如顾氏所说,今日这事怪不到自家的姑娘,但传出去却未必是好听的话。 当然她更担心的是,姑娘家大了,心也大了,万一是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弄巧成拙连累姜家所有的姑娘。 “小五,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回大伯娘的话,我没想那么多,就想着世子爷那么对我,我若是什么都不做,他必会得寸进尺。我是姜家的姑娘,可不能在自家的学堂里让外人给欺负了去!” 谢氏还真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再一看眼前的侄女儿虽然容貌娇美,却明显还是一团孩子气,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听听这话,竟然像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一个不让着一个似的。 “那你也不能当众嚷嚷,让人看了笑话去,也让世子爷下不了台。” “他好意思那么对我,我为何不能告他的状。学堂里人人都巴结他,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姜姒半垂着眸,似是很不服气,“再说祖父还夸我了。” 这下不止是谢氏,便是顾氏也来了精神。 二人齐齐看着她,顾氏先开口,“你祖父真夸你了?” 她乖巧又认真地点头,重重“嗯”了一声,“祖父说:‘小五不错’,娘,祖父这是在夸我吧?” “这当然是在夸你。”顾氏喜道,原本听到女儿说起今日之事,还不上不下的心终于放下了。“你祖父最是明理之人,必是也觉得那福王世子行事不妥当。我们姜家的姑娘被人欺负了,岂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大嫂,你说是不是?” 第7章 既然连公爹都没说什么,谢氏还能说什么。 只是这事再是有理,说出去也不好听。 “小五,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先告之家中长辈,可好?” 姜姒顺从地应下,“大伯娘,小五记住了。” 顾氏心疼女儿站了这么久,见事情已了,连忙示意女儿坐到自己身边。 前些日子她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还当女儿真的对那福王世子有什么心思。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多心。 她爱怜地看着女儿,为自己之前的胡思乱想感到内疚。 妯娌之间见了面,少不得要说一些家常话。女人家的话题,无非是内宅的琐事,以及各自的儿女。 当顾氏提起谢氏所出的嫡长女姜嬗时,谢氏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长房有三位姑娘,只有姜嬗是谢氏所出。其余的两个庶女,一个是四姑娘姜姽,另一个是已经出嫁的二姑娘姜婳。 “嬗姐儿这一胎如今也坐稳了,我这心里也放心了不少。” 姜嬗所嫁之人是魏其侯府的世子,头一胎生的是女儿,不管是她自己,还是谢氏等人,都盼着她这一胎能生个儿子。 “府里的这些姑娘,就数嬗姐儿最有福气。依我看,她这一胎必定顺顺利利。大嫂,你就等着抱大外孙子吧。” 顾氏这话,谢氏爱听。 别看谢氏平日里端着当家主母和长房长嫂的架子,私底下也不过是个儿女心重的母亲。尤其是女儿这一胎怀相不好,她更是愿意听到诸如此类的吉祥话。 闲聊了一会儿,顾氏携女告辞。 谢氏望着她们母女的背影,对身边的婆子道:“小五这孩子,生得那等好模样,但是性子委实太过单纯,瞧着还是孩子心性,也不知是福是祸?” …… 灯笼四起,夜色渐深。 顾氏仔细安顿好女儿后,这才离开。 姜姒散着发,小脸露在锦被外,又大又水的眼睛盯着帐顶看。 经此一事,男主应该不会再招惹她了吧? “阿啾!” 她忽地打了一个喷嚏,吓得祝平祝安无比紧张,生怕她的病又反复起来,一个个面色焦急地看着她。 好在一个喷嚏过后,再没了后续。 祝安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菩萨保佑,我家姑娘不是病没好,而是被人记挂着。” 祝平也跟着附和,连连点头。 “定然是有人记挂着姑娘呢。” 姜姒笑了笑,慢慢闭上眼睛。 上辈子的她已经死了,恐怕没有人会在意吧。而这一世她有爱护她的家人,她的父母兄长们都是记挂她的人。 真好。 但还有一个人,此时不仅记着她,还正与别人谈论她。 雍京城中最繁华之地当属上阳街,街两边茶楼酒肆林立,热闹喧嚣声此起彼伏。转了一道弯,是久负盛名的凤凰池,桥柳画舫歌舞升平。 水中间的一艘画舫内,弹着琵琶的歌女吟着婉转的曲子,杏眼时不时含情脉脉地看向不远处正在饮酒的两位锦衣公子。 一人月华银辉的华服,正是慕容晟。 另一人着青色华服,姓易名鹊,是留恩侯之子。此时他以扇遮面神神秘秘地凑到慕容晟的跟前,压着声音问:“你小皇叔怎么说?” “他说我与姜五无缘。” 一说到此事,慕容晟就憋得慌。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他还有辩驳的余地。可这话出自他小皇叔之口,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他小皇叔是胡诌的。 易鹊摇起扇子,一脸的凝重。 “你小皇叔都说这话了,你还有什么好想的。” “我就是心里不痛快!” “你想如何?”易鹊挑了挑眉,他为了追随慕容晟,哪怕不喜欢读书,也入了姜家族学。今日之事他亲眼所见,也觉得自己的好友确实丢了面子。 但此时见慕容晟这般反应,又有些狐疑,“你不是喜欢那姜四姑娘吗?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是为了挽回面子,而是真的对姜五上了心?” “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我配不上她吗?” “怎会?你若看中她,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易鹊忙收起揶揄之色,赔罪般给他倒了一杯酒。“你小皇叔有没有说你们为何无缘?”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敲着杯子让易鹊接着满,一连喝了三杯下肚,肚子里一片火辣辣的,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像是着了火。 越想越来气,“说她命相有异,我压不住。” 易鹊一怔,尔后恍悟,“她身子弱,应是命格较轻。你是天家子孙,必能压住他。只怕是你小皇叔觉得她命格太轻配不上你,所以才说你们无缘。” “谁说不是啊。”慕容晟莫名有些烦躁,瓮声瓮气,“我堂堂亲王世子,我还压不住她?就她那娇娇弱弱的小身板,我压不死她!” 猛一看好友那意味不明,别有深意的眼神,这才惊觉自己说的话颇有几分歧义,一挥手过去拍了对方一下。 “别乱想!” 易鹊嘿嘿地笑着,他也不想乱想啊。 他又凑过去,和慕容晟咬了一会儿耳朵。 慕容晟听罢,有些纠结。 只要不娶就好了吗? 难道姜五真是欲擒故纵? 他左思右想,一时觉得或许确是这样,一时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一夜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赶去姜家族学,成功堵到了姜姒。 第8章 姜姒想躲开他,他却故意走哪跟到哪。 “姜五,本世子我原谅你了。” 谁稀罕他的原谅! 姜姒“哦”了一声,准备绕开他。 他又堵在了面前,耐着性子,“姜五,你如果是欲擒故纵的话,那么你成功了。” 去你的欲擒故纵! 姜姒瞪着他,恨不将他瞪出几个窟窿来。 但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却觉得眼前的少女比以往多了几分生机,原本就绝色的容貌,更添了灵动之气。 他心荡神驰,语气也随之一软,“姜五,你别生气了。” 他以为自己都做到这个地步,姜姒应该会就着台阶下。 没想到姜姒更加不给他好脸色,“让开。” 他大感受挫,高高在上的自尊心过不去,恼怒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姜姒的手。姜姒力气小,身体又太过娇弱,哪里敌得过他的力量,被拉着拖到背人的地方。 “慕容晟,你快放开我,否则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慕容晟耍起无赖来,“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又轻薄你了,我看你能耐我何?我一个男子,我可不怕。你一个姑娘家,若真是被人说三道四,以后也只能跟着我了!” 渣男! 姜姒怒视着他,啐了一口。 “呸!” 第5章 风起,吹得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不远处,有一道素色的身影。 不用细看,姜姒也知道那是谁。 日光已艳,拂照却冷,一如她的心。她不过是个炮灰而已,难道想退出男女主之间的爱情游戏也不可以吗? 慕容晟嫌弃地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姜五,你……” “世子爷,你看。”她朝姜姽那边望去,“我四姐姐在看我们。” 慕容晟闻言,神情有些许的不自在。但他少爷脾气一上来,自然是天大地大自己最大,梗着脖子不肯转身。 “姜五,你少骗我。便是她看到又如何?” 真渣啊。 姜姒深吸一口气,放低了语气,“世子爷,我知道你之前为何招惹我。你心悦我四姐姐,又恼她不肯接受你的情意,于是你故意那么对我,是希望她在意你。如今你成功了,我四姐姐亲口告诉我,她也喜欢你。” “她真是这么说的?”慕容晟喃喃着,似是不相信,又像是不肯相信。 趁着他失神之际,姜姒伸手将他一推,几步就跑到姜姽那里。姜姽一脸的委屈和伤心,眼神中隐有几分责怪之色。 姜姒真想告诉她,她应该责怪的是慕容晟。 这对男女主,真是够了! “四姐姐,方才世子爷也是故意的,他是看到你过来才那么做的。他心里有你,我也告诉他,你喜欢他。你快去和他说清楚吧。” 姜姒的声音不小,足够跟过来的慕容晟听得清清楚楚。 慕容晟又心虚又怒,心虚是因为姜姽,而愤怒则是因为姜姒。 姜姒往后退两步,然后撒丫子跑。 “姜五,你给我回来!” 姜姒岂会理他,越发跑得快。 他神情阴晴不定,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只觉得满腔的怒火,但却又不知道这怒火到底是因何而起。 姜姽递了帕子给他,“世子爷,您擦擦脸。” 他胡乱地接过帕子,又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遍,然后将帕子揉巴成一团,正打算泄愤地扔在地上时,猛地想起这是姜姽的东西,重又还了回去。 “一块帕子也不值当什么,世子爷不必还我。”姜姽说着,羞涩地低头,一颗心跳得厉害。 帕子上有她亲手绣的花样,算得上是她的贴身之物。姑娘家将自己的贴身之物送给男子,其深意不言而喻。 这样出格的事,是她生平第一次做。 慕容晟捏着帕子,心情忽地复杂。 自打他入姜家族学以来,几乎是第一眼就被姜姽所惊艳。他所认识的世家贵女,大多都是嫡出,或是端庄大方,或是骄傲张扬,鲜少有像姜姽这般淡雅貌美又羞怯的姑娘,一见之下就让他心生爱怜。 他喜欢姜姽,因为姜姽的貌美,还因为姜姽的羞怯。他也气姜姽,为何不肯接受他的示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而今姜姽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不仅敢同他说话,还将自己的帕子送给了他。他得偿所愿,应该欢喜应该雀跃,但为何内心却是一阵阵的慌乱。 “姜四…你怎么在这里?” 姜姽含情带怯的目光黯了黯,若是往常,世子爷必会急切地和自己解释,然后说尽甜言蜜语安抚自己。 而这一次,世子爷不仅没有哄她,甚至好像并不想看到她。 难道世子爷真对五妹妹动了心思? “世子爷,你能不能不叫我姜四,听着就像是在叫五妹妹。” 慕容晟望着姜姒跑远的方向,心不在焉地应着。 那个姜五,若是性子和姜四…姜姽一样柔顺好哄,他也不用受这样的气。一家子的姐妹,性子竟然差得这么远。 果然是京外的民风更剽悍。 姜姽见他这般魂不守舍,忍着心里的难受,“五妹妹还是孩子心性,又自小被三叔三婶娇惯着,行事难免随心所欲了些,请世子爷不要怪她。” “好。”慕容晟敷衍地答应着,有些不太敢对上姜姽的目光。“姜…姜姽,我…我和姜五的事……” 第9章 “世子爷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你明白就好。”慕容晟似是松一口气的模样。 姜姽心下一苦,不断地往下沉。 ……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学堂,姜姒感受到慕容晟刀子似的目光,却假装一无所知,压根不往他们那边看。 慕容晟赌着气,故意大声地和姜姽说着话。而姜姽虽羞怯着,但明显比往日里胆大了许多,也敢当众回应他。 他们的反应,让姜姒很满意。 唯愿此后男主女主感情独立,不要牵扯别人。 上次的事在学堂里引起不小的动静,风言风语也不少。姜姒便是听到一些只言片语,也不放在心上。 如今她有那么好的家人,还能心无旁骛地学习,再无所求。 原主记忆中关于知识的部分太过薄弱,全古文的环境对她而言也很吃力。除了追着夫子们问之外,她还有其他的选择。 两位堂兄,一是大房的排行第四的嫡子姜煜,二是二房排行第五的庶子姜熠。还有一外姓之人,是她亲舅舅的儿子,表哥顾端。 姜煜是个书呆子,一门心思都在学问之上,鲜少与他人往来,一向独来独往不喜说话。姜熠性子倒是开朗,却是慕容晟的世子爷党。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看上去温和腼腆的表哥顾端最为合适。 所以一有不懂的地方,她便去问顾端。 一来二去,慕容晟的目光步步追随,一看到表兄妹二人凑在一起有问有答,上扬的眼尾都快冒出火星子。 最终他忍无可忍,大大咧咧地将顾端挤开,双手抱胸看着姜姒。 “姜五,大家都是同窗,你怎么单追着顾端一人问?本世子心情好,你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所有人都看过来,小声地窃窃私语着。 姜姒也不恼,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这男主就是一个性格张扬又没受过挫折的小屁孩。 “书上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还说取彼之长弥己之短。敢问世子爷,您有什么可教我的?近两日的功课您学得如何?若您胜过我良多,我自然愿意向您请教。” 慕容晟一噎。 这两天他光顾着生闷气,哪里顾得上功课。 姜姒不等他找借口,又道:“世子爷若真想为人师,不如将近两日的功课背诵释解一番,如果真是功课扎实,见解独到,相信不止是我,其他人也愿意向世子爷请教一二。” 他更是噎得说不出话来,因为自己不说是背诵,就是读都有些磕巴,更别提释解。当下是又恼又憋屈,眼里的火星子都快喷出来。 “好你个姜五,你给我等着!” 姜姒像是听不懂他的话,认真乖巧地应着,“好的。” 一阵沉默,众人皆是回不过神来。 这时传来一声断竹般的“咔嚓”声,循声望去却见姜姽手中的毛笔断成两截。她瞬间羞得满面通红,急忙将断笔藏进书袋里。 有人眼神微妙,来回在她和姜姒之间打着转。 姜姒缓缓垂眸,眼底全是复杂。 下学后,她故意走在后面,不出意外地被姜姽叫住。 姜姽神情间带着一丝哀怨,苦笑道:“五妹妹,世子爷对你明显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四姐姐想说什么?” “五妹妹,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你我虽是姜家女,却比不了大姐姐。大姐姐是嫡又是长,而我呢,是庶出。你虽是嫡出,但三叔是庶子。” “四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姜姽看着眼前的人,在这位五妹妹没有回京之前,她是姜家姑娘中容貌出为出色的那一个。同样是不上不下的出身,五妹妹有三叔三婶疼爱,而她的姨娘早已失宠。 她到了说亲的年纪,母亲也已开始给她相看人家。要么是家世相当的庶子,要么是门第不如姜家的嫡子。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可能和王府世子相提并论。 “五妹妹,你身子不好,能不能静养一段日子,这些日子就别去学堂了,好吗?” 姜姒听到这话,恍惚了一下。 须臾间,她仿佛身处前世。 父亲大声骂她,骂她不懂事,一个女孩子还想着上大学花家里的钱。母亲也劝她,为了弟弟,她应该早些出去工作贴补家用。 她记得自己跪了很久,也求了很久,最后还是承诺一定不会花家里的钱,并且还会兼职赚钱寄回家,这才换来了上大学的机会。 重活一世,她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兄长,她也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这一切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她凭什么为了害死原主的男女主牺牲自己! “不好。” 姜姽脸白了白,“五妹妹,你…你说什么?” “我说不好!”姜姒甩开她欲拉自己的手,“世子爷若认定了你,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不会让他动摇半分。” “五妹妹,你真的不愿意帮我吗?” “你想要锦绣良缘,你自己去争取。” 说完,姜姒转身就走。 去他的男女主,她这个炮灰不奉陪了! 第6章 ……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池边,两位少女似是在争执。 一人着桃色衣裙,一人着素色衣裙。素衣少女背对着,不知她说了什么,原本低着头的桃衣少女猛地抬头。 第10章 那是…… 姜姒惊愕着,茫然四顾,发现场景很是熟悉,应是姜家的花池附近。她再往那边看去,桃衣少女的情绪极其的激动,那张她穿越以来日日能在镜子中看到的脸熟悉而又陌生。 须臾,她知道这是自己的梦。 “姜姽,你把我害成这样,你凭什么还在这里装好人!”桃衣少女尖叫着,神情隐有癫狂之色,她朝素衣少女扑过去,谁知素衣少女反手将她一推,她瞬间跌入花池中。 姜姒想冲过去,想喊。 但是她既不能动,也喊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桃衣少女在水里挣扎着。 而那素衣少女初时有些慌乱,慌乱过后并没有去喊人,也没有任何去搭救桃衣少女的举动,就那么看着水里的人慢慢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恢复平静。 素衣少女转过身来,花容月貌的脸上并没有受到惊吓的表情,反倒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如释重负,甚至还有一丝隐晦的欢喜。 “救人哪,为什么不救人!” 姜姒愤怒地喃喃着,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有留夜的烛火,晕生出一室幽黄的暖色。她怔怔地望着顶上的香罗帐,一时之间不知是真是幻。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趿鞋下地,坐到了镜前。 镜子里映出她的模样,眉目如妙笔画成,一笔一笔皆是上天的杰作。淡樱的唇瓣,透着体弱的苍白,却分外的惹人爱怜。 这张脸与梦中的桃衣少女一模一样,但又不一样。梦中的那个人眉眼间全是癫狂与戾气,哪里还有半点娇态。 她隐约记得在那本书中,原主是溺水而亡。 原因是约了男主相见,想使苦肉计让男主救下自己,从而借着肌肤之亲赖上男主,谁成想男主没去,原主成功将自己作死。 所有人都说原主活该,自作自受送了自己的性命,半点也怨不得旁人。 那这个梦是何意? “姑娘。”祝安听到动静,迷迷瞪瞪地进来,一眼看到自家主子坐在镜前,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姜姒说。 祝安一听她做了噩梦,忙安慰道:“姑娘,奴婢听人说梦都是反的,噩梦就是好梦,您反过想就行。” 她无法不去想那个梦,因为太过真实。 原主最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在性格未扭曲之前很是亲近女主。但她不是原主,且早知书中剧情,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女主亲近。一个人态度的转变不可能无缘无故,尤其是瞒不过身边的人。 “祝安,你说四姐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安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姑娘,奴婢瞧着您这两天怪怪的,难道是和四姑娘闹别扭了?” “也没有,就是觉得四姐姐和我想的可能不一样。”她半垂着眸,遮住眼底的冷意,故作单纯的样子,“她和世子爷的关系好似不一般。” 一听她说的是这个,祝安的表情立马变得有些微妙。 “姑娘,奴婢听祝平说起过……她说上次世子爷没来见姑娘,不是因为有事,而是…而是和四姑娘在一起。祝平说她许是看错了,让我别告诉姑娘,免得姑娘伤心。” 原来是这样。 她抬起眼皮,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极其的平静,又透骨的冷。 这样的她,让祝安觉得陌生。 “姑娘。” “我刚才做的那个噩梦,你可知是什么?”她的声音幽幽,又带着几分颤音。“我梦见四姐姐把我推下水,然后眼睁睁着看着我被淹死。” 祝安闻言,吓得脸色大变,“姑娘,梦都是假的,您千万别信。” 她点头,说起孩子话来,“我不信,但我也不想和四姐姐好了。” 这样的她,才是祝安所熟悉的主子。 “姑娘,那世子爷……” “那个混蛋轻薄我,我更不会再理他!” …… 一夜再无梦,醒来天已亮。 祝平用金鹊帐钩将香罗帐两边挂起,又借着炭盆里的火暖过手后,这才上前侍候自家姑娘洗漱。 朱漆雕花的六角盆架上,青铜双耳的洗脸盆中水温刚好。熏笼之上,熏着一套粉色绣翠的衣裙。双层的鼎炉上,阿胶红枣粥散着药香与甜香。 一室的暖意,宛如春日。 “五妹妹,你可起了?”外面传来姜姽的声音。 祝安下意识看向自己家姑娘,又与祝平对视一眼。 祝平小声问姜姒,“姑娘,要不要奴婢去拦一拦?” “不用。”姜姒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前。 镜子里很快多了一道身影,一步步朝她走来,眼底难掩羡慕之色。 “还是五妹妹的屋子里暖和。” 府里的用度,一应皆有份例。若按份例,她这个庶子的嫡女,和姜姽嫡支庶女的身份没什么差别,所领的份例也相差无几。 一个冬里四十斤银霜炭,六十斤寻常的木炭,就是她们的用度。姜姽不喜呛人的寻常木炭,屋子里只烧银霜炭,自然要省着用。而三房由顾氏做主,将所有人的银霜炭都紧着女儿用,不仅用量足,且日夜不间断。 “五妹妹这头发,也是极好。” 半晌,无人接话。 姜姽略显尴尬,观察着姜姒的脸色,“五妹妹,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第11章 姜姒没有回头,从镜子里看着她。她在镜子里的模样变了形,古怪程度好比梦里的那个诡异的表情。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不曾交汇,却能看到彼此。 “自小姨娘就告诉我,我是庶出,万不能和嫡出的大姐姐争抢什么。哪怕是庶出的二姐和三姐,我也不能碍了她们的眼。我记着姨娘的话,从来不敢为自己争取。”她苦笑一声,“五妹妹,我觉得你说的对,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 “四姐姐想什么,想做什么,以后不必告知于我,我也不想听。” 祝平听到自家姑娘这话,下意识皱眉。 祝安凑过去,小声在她耳边低语一番,她这才恍然大悟。 姜姽觉得自己已经够低声下气,如今仿佛做了无用功般,自然是说不出的难受。她不无自卑地想着,五妹妹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因为太过受宠,半点也不知体恤旁人。 “五妹妹,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姜姒想,她无法原谅。 因为她不是原主。 原主的死或有自己性格的原因,但男女主也有推不掉的责任。若是她之前的那个梦是警示和预知,那么…… 有些人更无法被原谅! 当她再一次在下学之后叫住顾端时,慕容晟也留了下来。 慕容晟本就是王室子弟,那种与生俱来就高人一等的气场大开时,但凡是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要避让一二。 顾端明显惧怕他,小声问姜姒,“玉哥儿,要不明日再说?” 姜姒也觉察出他的的不善,点了点头。 顾家势弱,顾老太爷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仕子,熬了大半辈子才升到从六品的奉林郎。顾氏虽是顾家嫡长女,当年能嫁给姜家的庶子却是高攀。若非联姻的关系,顾端根本没有门路和资格进到姜家族学。 顾端收拾好书袋,并没有急着走。 “玉哥儿,要不你也走吧。” 她装作不在意地道:“端表哥,你先走,我再看会儿书。” 顾端犹豫了一下,又小声让她跟自己一同走,听到她再三坚持要留下来看书,这才满眼担忧地离开。 很快,学堂里只剩下她和慕容晟。 “姜五,你这一招我瞧着很是眼熟。” 这位男主可真够自大的,居然认为自己和端表哥走得近是为了气他。 “看着像,未必是一样。世子爷,不管我以前如何,如今我只想好好读书。” “你一个姑娘家,难道不应该想着觅一门良缘吗?” “不想。” 慕容晟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世间女子,哪个不想得嫁良人举案齐眉,这个姜五莫非是说气话? “姜五,本世子是在给你机会。” 姜姒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劲,“世子爷,那日芳业王问我可愿嫁你,我明明白白说过,我不想。” 这男主是不是有病! 如今女主都主动示好了,他怎么不和女主相亲相爱,和她一个炮灰较什么劲? 她刚背好书袋起身,手就被慕容晟给按住。 “姜五,我改变心意了。” “……” 这个混蛋! 她想挣脱,无奈力道悬殊太大。 慕容晟发现自己可能真是疯了,方才那句改变心意的话一出口,他居然觉得很兴奋。这几日困扰他的憋屈感一下子得到释放。 他承认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气姜姽,可如今哪怕是姜姽在人前也不避讳与他亲近,他却是怎么也提不起劲来。 此时他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那就是他可能更喜欢眼前的人。 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轻薄过姜五,若是娶了姜五也算是合情合理。什么命相有异,他堂堂皇家子孙,何惧之有! “姜五,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我都做了什么?”他压低声音,“小皇叔说你命相有异,可我不在乎!” 芳业王看出她命相有异了? 姜姒震惊不已。 “世子爷,你明知我命相有异,为何不离我远些?” “我姓慕容,我不怕,我能压得住。” “你压不住!” 门外传来一道空远的声音。 逆光之中,慕容梵走了进来。 披散的墨发,宽大飘逸的白袍,行动间如惊鸿踏雪泥,仿佛是天外神子坠入人间,世间万物都成了他的陪衬。 慕容晟急切地表达着,“小皇叔,不就是命格轻,我不怕……” “你会死。” 第7章 一阵诡异的沉默,慕容梵淡淡地看向姜姒。 她半低着头,威压与窒息感已让她承受不住,更别说另一种仿佛被人看透的恐惧感。 慕容晟也在看她,一脸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少年郎以为自己一腔热血,方才还意气风发嚷嚷着自己可以与命斗,却不想一兜冷水浇下来,将他的血气方刚浇得只剩惘然。 半晌,慕容梵开了口。 “晟儿,你出去。” “小皇叔……” “我有话同这位姜五姑娘说。” 慕容晟迟疑着,脚步仿佛千斤重。他磨磨蹭蹭不太想出去之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人,拎着他的衣襟将他提溜出去。 他的惊呼声戛然而止,应是被人捂住了嘴。 姜姒把心一横,抬起头来。 “王爷,敢问臣女到底是什么命?” 第12章 慕容梵走近,冷檀香幽淡。 他身量极高,淡漠而飘逸。 “你是正嘉三年生人,生于子时一刻,阴气正盛。因而你日元衰弱,根基不稳,命薄福浅。” 姜姒的心“突突”乱跳着,努力让自己保持天真懵懂的模样,黑白分明的水眸看着对方,满眼都是不知事的迷茫。 “王爷,臣女这命真的很差吗?” 慕容梵看着她,声音平和而悲悯。 “此等命格,乃不寿之相。” 不寿之相啊。 还真是说准了。 无论是她,还是原主,她们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短命鬼。而今两个早死之人凑成了一个,这样的命格自然是差中之差。 “王爷,您的意思是我会早死?”她问慕容梵,害怕的神情恰到好处。 光影已从墙的一边移到了另一边,整个学堂顿时暗了许多。透过万花纹字雕刻的窗,外面的天地也变得陌生起来。 慕容梵的声音近在咫尺,又仿佛从天际而来。 “你应该记得,你上辈子六亲缘浅,是孤煞劳苦之命,亦是短命之人。” 一句你应该记得让姜姒的心猛地狂跳起来,她知道这位芳业王不仅看出了自己命相有异,且对她的来历一清二楚。 短暂的惊恐过后,她释然了。 不愧是天家佛子,果真是有点东西。 她以为不愿回首的一生,原来综合起来就是别人口中孤煞劳苦四个字。 有那么一瞬间,她为自己感到不值。那些踽踽独行时的痛苦挣扎,那些无人可依的故作坚强,到头来不过是个短命之人而已。 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白嫩纤细,一看就是被人呵护着长大,未曾经历过任何劳作的手。而她自己原来的手,哪怕细瘦却关节略粗,指腹与掌心满是粗糙的老茧。 “王爷,这一世我的命可有解?” “已经解了。” “…那就好。”她喃喃着。 所以她代替了原主之后,这命格就已解。但他们都清楚,这不是解命,而是换命。 她再起头时,无论是神情还是眼神全都变了。所有的老底都被人看穿,她没有必要再装幼稚装懵懂。 “王爷,您会替我保密吗?” 如此骇人听闻的事,寻常人知道必定会将她当成异类。 这一世她只想好好活着。 “佛渡众生,众生皆苦,苦却不欲为外人道哉。然而如你这等积前世怨苦而生者,煞气不减,若不想害人,切忌婚嫁。” 听起来这位王爷会替自己保密,却也给了她警告。 她若是嫁人,那就是害人。 这一点倒是无妨,她不嫁人便是。 “多谢王爷指点。” “人心魑魅,最是难测。或不受佛法感化,或不理良心业障,凡不累及自己性命之事,皆不在意。他人死,与你无关,你若不顾,无人能知。” 姜姒听懂了。 这位王爷应是不信她的人品。 “正如王爷所说,我知前世。前世我六亲缘浅,全是怨苦。这一辈子我有前世求而不得的家人,便再无所求。王爷放心,我必不会害人。” …… 天渐暗,风又起。 慕容梵出来后往一旁看了一眼,从容离去。 姜姒随后出来,余光往也朝那边看去。 慕容晟半靠在墙上,显然受到不小的打击。他的身边站着一位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的男子,男子穿暗纹黑服配金带,腰间别着一把圆月刀, 四目相对之时,男子目光中全是探究之色。 “姜五姑娘是吧,有缘再见。” 姜姒没问他是谁,也不在意他说的什么有缘再见之类的话。而是福了福身,装出受到惊吓的模样出了学堂。 等她的身影一消失,男子对着慕容晟“啧啧”两声,一脸的嫌弃。 “你小子还真是嫌自己命长,居然不顾小舅的忠告,还要一意孤行。” 此人称呼慕容梵为小舅,正是宜安长公主之子,郡王沈溯。 宜安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胞妹,荣宠自是与别的公主不一样,所以沈溯一出生就被封为郡王,如今更是担任京武卫的大统领。 他教训起慕容晟来,那是半点的不客气。 “我说世子爷,你可真行啊。明知那姜五姑娘命格有异,还要不怕死的上赶着。害得小舅连自己的清修都不顾,急着过来捞你的小命。” 慕容晟被骂得抬不起头来,所有的少年意气都像是瘪了球一般,只剩空空的皮囊。 沈溯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越发的嫌弃,“你小子怎么这么不经事,屁大的事都这么失魂落魄的,以后怎么担得起重任!我就不信你对那姜家五姑娘已经喜欢到入了骨,离了她你活不下去。你且仔细想想,是你自己的命要紧,还是她要紧!” 这个问题他还来不及想,但其实他是害怕的,所以才会这样。 突然他脑袋一吃痛,泪花都被打了出来。 “溯表哥,你作甚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沈溯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德行,哪里还有半点天家子孙的样子,我都替你臊得慌。我可是听人说了,人家姜五姑娘根本就不喜欢你,前几日还告到了小舅面前,说你轻薄她。慕容晟啊慕容晟,你就这点出息!” “你们知道什么,姜五…她是故意那么做的,她就是想和我赌气……” 第13章 沈溯一抬手,作势又要打他的头,被他躲开了。 “溯表哥,我知道错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记住小舅的话,以后莫要招惹那姜五姑娘,免得搭上自己的小命。” 沈溯命人送他回去,然后自己去追慕容梵。 一到王府,远远看到夜色下的人,当下加快了脚步。 明月初升,隐见月华。 月色之下的人静默而立,宛如世外之人。 “那个晟小子,亏得我以前还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哪成想为了一个小姑娘就能将自己弄成那副鬼样子。” “少年人血气方刚,以为自己能与命相争,倒是人之常情。” 沈溯心道也是,谁还不曾有过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就他自己而言,年少时还不是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厉害,不知死活地叫嚣着自己的身手阖京上下无人能及。 若不是被眼前这位比自己才大两岁的小舅狠狠收拾过,只怕是他如今还不知所谓地四处张扬。 他这位小舅啊,人道是天家佛子,谁能想到身手也是常人难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轻风过山岗,专治各种不服气。 “所以小舅您那日会出手,正是因为瞧出那姜五姑娘命相有异?” “倒也不全是。”慕容梵转身,无波的眼睛里却仿佛有星光涌动。“人人都想与我讨论佛道,询问我天象八卦,还从未有人与我话过家常。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告到了长辈面前,我觉得有趣,便顺手管了管。” 沈溯失笑,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只有小舅会觉得有趣。 是否当年小舅收拾自己,也是觉得有趣? 他应该庆幸那时小舅一时兴起,治好了他年少轻狂的毛病,让他走上了正途,同时也能有幸成为小舅的心腹。 “小舅,若晟小子执迷不悔,真的会送命吗?” 慕容梵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不止是晟儿,换成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不就是天生寡妇命?”沈溯不由得想起方才的惊艳一瞥,那样的娇娇弱弱楚楚动人,最是容易惹人爱怜的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会克夫的。 当时他其实已经理解了慕容晟,换成是他在慕容晟这个年纪,也很难不为那样我见犹怜的姑娘动心。 “瞧着挺招人稀罕的一个小姑娘,竟然是个红颜祸水。那她岂不是要终身不嫁?难道就没有人能压住她的命相吗?” 他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可笑。 小舅都说哪个男子娶了那姜五姑娘都会死,定然不会有错。 正当他以为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而慕容梵根本不会回答他时,对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字。 “有。” 这下他大感惊奇。 难道天下还有能克寡妇命的男人? “谁?” “我。” 他闻言,一脸的愕然。 第8章 …… 四脚黄花梨火盆里的炭烧得极旺,将房间内烘得一片暖意融融。 祝安将熏笼上的枕巾取下,手脚麻利地整理着床铺。暖香混着幽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好闻且让人心安。 姜姒坐在镜前,任由祝平拆卸自己头上的首饰。待所有的簪钗摘下,乌黑的青丝如黑瀑一般倾泄。 祝平握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紫檀梳子,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自家姑娘的发。 窗外,响起不知名的鸟叫声。 祝安面色一喜,“定然是六公子。” 很快,姜烜的声音响起,“玉哥儿,二哥进来了。” 他在姜家这一辈男丁中行六,所以祝安唤他六公子。 他应是刚刚沐过浴,瞧着不仅神清气爽,发间隐约还有一丝水气。窄袖翻领的蓝色常服,腰间挂着羊脂玉佩,银冠束高的发,无不彰显着世家子弟的意气风发。 “玉哥儿,你可好些了?” 姜姒对着他笑,“二哥,我好多了。” 当年他们的父亲姜慎外放时,他年纪尚幼,是以母亲顾氏陪同丈夫赴任时,不仅挺着大肚子,还带上了他。 兄妹二人一同长大,感情自是非比寻常,言行间也比别的兄妹更加亲密。他搬了一个凳子,一屁股坐姜姒身后,从镜子里端详自己,左看右看似是有些不太满意。 姜姒看着镜子里的他一时皱眉一时叹息,问道,“二哥为何对着自己的脸叹气,莫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太好,阖京上下已难逢对手?” “可不是。”他毫不谦虚地点头,看向姜姒的目光带着笑意,“我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顾得上来看你。看你这模样,应是大好了。” 拂着珠帘进来的顾氏听到这话,也跟着高兴。但一对上次子那没甚坐相的坐姿,气又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姜烜如被火烧屁股一般猛地站起,低眉顺眼一副受教的模样。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可怜,别提有多卑微。 顾氏见他如此,越发来气。“你个浑东西,就会嬉皮笑脸。幸好你妹妹懂事,未曾将你这些混不吝的做派学了去,否则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娘,你就放一千个一万个心,谁不说我们家玉哥儿乖巧,放眼京中再也找不出比她更讨人喜欢的姑娘。依儿子看,纵然是皇子也配不上她。” 顾氏脸色一变。“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胡话,若叫旁人听了去,还当我们有多恬不知耻。你可快住口吧,莫要带坏了你妹妹。” 第14章 姜烜“诶诶”地应着,朝姜姒挑了挑眉。 他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也知道学堂里发生的事。初听到妹妹被人轻薄时,他气得差点提刀去找慕容晟。所以他说皇子也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原因就在这里。 “玉哥儿,你快告诉娘,你是不是和二哥天下第一好?” 顾氏白他一眼,“你一边去,我和你妹妹才是天下第一好。玉哥儿,你说是不是?” 母子俩齐齐看着姜姒,皆是宠溺的笑。 姜姒也在笑,眼底隐有水光之色。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兄长,是她上辈子做梦都不敢想的幸福。 管他什么孤煞克夫命,她只要她的家人平平安安! …… 翌日。 慕容晟没有来上学。 有人问易鹊,易鹊的回答是世子爷身子不适。 至于怎么个不适法,易鹊也莫名其妙。毕竟他一早去找慕容晟时,可是半点也没看出对方生的是什么病。 他若有所思,看向姜姒。 若是他记得没错,昨日下学之时,他邀对方一起走,对方却故意留下来,好像就是为了这位姜五姑娘。 难道是发什么了什么事? 他没有直接问姜姒,而是走到顾端那里,哥俩好似的搭住顾端的肩膀。“顾端,我记着你昨日走得晚,可有看到什么?” 顾端下意识摇头,“我…没看见。” “真的?”他睨向姜姒,“那就奇了。” 姜姒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看自己的书。 姜姽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足勇气走过去。花容月貌的脸红得像一朵绽放的花朵,羞涩而大胆。 “易公子,你真的不知世子爷生的是什么病吗?” 易鹊身为慕容晟的第一跟班,当然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包括两人你来我往的拉扯,以及将姜姒扯进去的种种。 他摇着扇子,一派的风流,“我是真不知世子爷生的是什么病,姜四姑娘若是不放心,自去王府看望便是。” 不少人望过来,姜姽羞红了脸。 她能问易鹊已是不易,更遑论去王府。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她又转头看着后面的姜姒。见姜姒还在心无旁骛地看着书,眼底浮起复杂之色。 “五妹妹,你一点也不担心世子爷吗?” 姜姒只觉好笑。 这位女主先前为了让她远离男主,还想着让她别来上学。如今又巴巴地来问她,为何不担心男主,简直是自相矛盾。 她一个早死的炮灰,担心得着吗? 她睁着清澈无垢的眼神,不解地看着姜姽。 姜姽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喃喃,“是我失言了。” 直到下学,两人未再说过话。 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往出走,忽然有人惊呼,“世子爷,您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众人看去,那反其道而行之的人可不就是慕容晟。 慕容晟靠在墙上,仿佛被人欠了十万八千两银子一般。眉头紧锁着,整张脸上像是写满了“老子很苦恼”几个字。 姜姒见之,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若不她早知剧情,还当这位男主对原主情根深种。 她径走直过,视对方如空气。 忽然她听到身后的奔跑声,很快慕容晟就越过她,拦住了她前面的路。 慕容晟脸色很是难看,薄唇抿成一条线。 “姜五,你一点也不难过吗?” 姜姒闻言,无语。 这位世子爷是心理不平衡了吗? 她压着声音,语气不善,“慕容晟,你是不是想死?” 慕容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也是最不畏死的年纪。理智告诉他应该远离眼前的人,但心里有个声音又在摇旗呐喊。 “说个话而言,死不了人的。” “那你错了。”姜姒睨着他,眼神讥诮,压着嗓子,“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赖上你,然后不管不顾地嫁给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留下来的银子,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日日过得逍遥又快活。” 他万万没想到姜姒会说出来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错愕到无以加复。 姜姒犹觉不够,再次扎刀。 “这么说起来,我怎么有些心动了。”她往前欺近,唇角带笑,“世子爷,你若是愿意,我倒是很乐意当这个望门寡。” 慕容晟像见了鬼一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声音都在颤,“姜五,你…你好毒!” 众人皆惊,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听不清姜姒说了什么,但也都听见了慕容晟喊出来的那句话。“你好毒”三个字可不是什么好话,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 有人问,“姜五姑娘到底说了什么,怎么将世子爷吓成那样?” 这话慕容晟不爱听,他堂堂世子岂会被人吓着? 他回过神来,瞪着那人,“谁吓着了?” 学子们怕被他迁怒,瞬间作鸟雀散。 梧桐树叶随风摇摆,“沙沙”声不绝于耳。 他冷哼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无异。再看姜姒时,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姜五,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心肠这么歹毒。” 姜姒也不反驳,“我就是这样的人。世子爷如今看清了我的真面目,也不算太迟。” 慕容晟磨着牙,为自己刚才吓怂的反应懊恼不已。相比起内心里那点关于朦胧情愫的不甘心,少年人的面子似乎更重要。 第15章 “好你个姜五,我记住了!” 记住就好。 姜姒似被人抽光了力气,整个人如快速凋零的花一般,破碎而哀伤。 “世子爷,您出身高贵,必将一生荣华。但凡是您想要的,您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对于您而言,我不过您在看遍明珠美玉时,偶尔觉得有点新鲜的小石子。您随脚一踢,我可能就会粉身碎骨。” “姜五,你……”慕容不料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时不知所措。 她抬起头来,满面泪痕。 “我自小体弱,得父母精心养护才长大。纵然我低贱如石子,那也是我父母的心头肉。我若是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姜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会死?” “以低微之身,入贵人之眼,本就是不该,这个道理世子爷难道不懂吗?何况不仅低微,还能祸及贵人性命,更是该死。世子爷,算我求您,您能放过我吗?” 慕容晟性格张扬,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他迷失在姜姒的眼泪中,鬼使神差般说了一个“好”字。 第9章 …… 隔着拱月般的桥,姜姽在桥尾,姜姒在桥头。 风从水面而过,激起细小的水波。水波不大,但层层叠叠不间断,仿佛永远不会停歇。波光粼粼虽然潋滟,却无人欣赏。 姜姒停下来,等姜姽走近。 “五妹妹,你方才和世子爷说了什么,他为何那般生气?” “世子爷生我的气,四姐姐不高兴吗?” 姜姽被问中心思,惭愧之余又有些不舒服,“五妹妹,你说的是哪里话。你我一家子姐妹,我自是不愿看到你惹上麻烦。” 原来女主也知道男主是麻烦啊。 那为什么硬要把她这个炮灰扯进去呢?若非他们一个故意为之,另一个安然受之,原主又怎么死?三房又怎么会落得那样的结局? “四姐姐既然知道是麻烦,为何不一早提醒我?你若真当我是你的妹妹,此前又为何冷眼旁观?你明知世子爷是用心何在,却又贪图他的温存小意,而让我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耍得团团转!” “五妹妹!”姜姽心惊不已,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姜姒。 姜姒的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梦中的情景。顺着这条水流,直汇入一汪碧池。而那池子所在之地,就是梦里的所在。 “四姐姐,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世子爷说了什么吗?” “五妹妹……” “我告诉他,如果他再敢纠缠我,哪怕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过他,我一定会嫁给他!” 姜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煞白而慌乱。 “五妹妹,你说过你对世子爷无意,你还说让我去争取。” “我是对他无意,但架不住他再三纠缠,毕竟烈女怕缠郎。何况世子爷身份高贵,倘若我愿意赌上一赌,说不定会有泼天的富贵。四姐姐,你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最隐蔽的心思被人看破,姜姽有一瞬间的慌乱。 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用猜疑和谴责的目光看着姜姒,“五妹妹,你是想和我争吗?” 姜姒反问,“我若和你争,你该如何?” 天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风吹着她们的衣裙猎猎做响。她们对峙着,一如梦中的情景那般,争执而互不相让。 拱桥下,一叶小舟悠悠荡荡,正中立着一位衣着完好戴着斗笠的稻草人。 姜姽苦笑道:“五妹妹,你我姐妹,何至于如此。” 她望向那小舟,声音悲伤,“记得小时候,这小船之上还没有稻草人,家里的姐妹们最喜欢轮着在上面嬉戏。大姐为首,二姐和三姐也能沾些光,而我只能站在水边看着。” 她的生母柳姨娘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纵然同为庶女,自小到大她都比不过庶出的二姐姜婳。哪怕是二房庶出的三姐姜姪,她也比不上。 “姨娘总和我说,不要争不争抢,该是你的就是你的。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你告诉我,若想要锦绣良缘,那就自己去争取。事到如今,你怎么反倒和我争上了?” “四姐姐这是在怪我,那可怎么办呢?”姜姒步步紧逼,迫使姜姽一直往后退。 姜姽退到了水边,脸色白得吓人,“五妹妹,你为何要如此?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三叔虽是庶子,但他和三婶夫妻恩爱,中间无第三人。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他们视你为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你,生怕你受一点委屈。” 所以呢? 姜姒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而我呢,虽是姜家大房的姑娘,日子却过得还不如母亲身边得脸的大丫头。我并非贪图世子爷的地位出身,我是真的喜欢他。五妹妹,你什么都有,你能不能不要和我争?” “如果我一定要呢。”姜姒的语气坚决,眼神更是寸步不让。 姜姽咬着唇,目光中的恨意一闪而过。“五妹妹,你为何要逼我?” 姜姒看着她,一字一顿,“那么四姐姐,你会杀了我吗?” …… 姜家的园子布局雅致,小桥回廊花池角亭,桥如拱月回廊通幽,角亭似云中阁,花池如碧玉盘。 祝安皱着眉,不时看向在池边站了近半个时辰的自家姑娘。 风起时,她揉了揉自己被扬起的尘土迷了的眼睛,再看过去时只觉得有些恍惚,她怎么觉得自家姑娘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16章 都怪那个该死的噩梦。 “姑娘,水边风大,您病才刚好,可千万别再惊了风。” 姜姒“嗯”了一声,还在看那池水。 她记得梦里的一切,记得这汪池水如何惊起波圈,又如何恢复平静。她更记得刚才姜姽的目光,惊慌失措一如被人识破内心的黑暗。 如果那个梦就是原主之死的真相,那么…… 她松开自己握成拳的手,对着天看了又看。这双手啊,长得可真是好看,细白纤长,肌肤柔嫩。 这是一双没有受过苦的手,最适合用来写字。 洗笔、铺纸、研墨,她不让别人帮忙,自己一言不发地进行着。等一切准备就绪,然后提笔开始写信。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觑,皆是无比担心的模样。 “你们不要怕,我没事。”她未抬头,“四姐姐喜欢世子爷,生怕我与她争抢。我方才和她吵了一架,以后再也不和她好了。” “四姑娘怎能这样呢?”祝安替她打抱不平,“分明是世子爷示好姑娘,姑娘为了自己的名声,还告到了芳业王那里。为何四姑娘要如此揣度姑娘,奴婢听着都觉得生气。” 祝平点头,“姑娘,奴婢早就觉得四姑娘表里不一,您以后不和她往来最好不过,免得被她算计了去。” “我听你们的。”她继续写字,期间头也不抬。一直到将信写好,才伸了伸腰,活动了一下四肢。 祝安不识字,祝平识得一些。 “姑娘,您这信上写的莫非是今日在学堂发生的事?”祝平问。 “姑娘您写这个做什么?”祝安不解,“您这信是想送给谁?” 姜姒吹干纸上的墨,小心地收好,然后装进信封中,再用火漆封口。她揣上这封信,前往祖父姜渊的书房。 古色古香的屋子,屋前种着两棵松柏。右边的松柏旁边,还种着一缸莲子。莲叶已经干枯,却直立未倒。 守门的仆从进去禀报,听得姜渊不由得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随着一声“进来吧。”,姜姒这才提裙迈过门槛。一进屋是满眼的字画,几乎挂满所有的墙壁。 她从桌上的一堆书后,找到了蓬头垢面毫无形象可言的姜渊。 姜渊爬了爬自己的头发,不以为意,“读书人不拘小节,小五你可别说出去。” “孙女知道。” 姜姒眉眼一弯,她是真没想到被世人尊敬,受家人爱戴的祖父私底下居然是这么一副样子。邋遢是邋遢了点,埋汰也是真埋汰,但突然一下子将距离拉近,变得可亲起来。 她将信取出,放到桌上。 姜渊听到她要送信的人之后,又忍不住想挖自己的耳朵。 “你说谁?慕容梵?” “正是王爷。”她一脸的认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一览无遗的清澈纯洁。“上次我告了世子爷的状,说他轻薄于我。我听说有人在私下说我故意为之,意在昭告众人,从而赖上世子爷。我怕王爷听信传言,以为我利用了他。为表我的决心,我将在学堂与世子爷的一字一句都写在信上,劳烦祖父代为转交。” 姜渊抚摸着自己的胡子,老而精明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孙女看。他一严肃正经起来,又是那个人人敬重的太傅大人。 “为什么让我转交?你大可以自己派人送信。” 姜姒拼命摇头,表情越发的认真,“祖父,万万不可的。若是孙女私下给王爷送信,那就是私相授受。这种事情还是要经过长辈的允许,孙女才能安心。” 姜渊闻言,看她的眼神更加精光四射。 这个孙女要么心思单纯到了极点,要么就是思虑最为周全之人。 半晌,道:“行了,这信祖父替你送。” 他既然应了此事,万不会出尔反尔。 信很快送到芳业王府,呈到了慕容梵的面前。 沈溯也在,他一听到是姜太傅送来的信,以为是他们忘年交之前的私下往来,等到送信人说信是姜姒写给慕容梵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慕容梵当着他的面将信拆开,他便知小舅这事不会瞒他,立马凑过去看。 “……他说:‘说个话而言,死不了人的。’我说:‘世子爷,你错了。你要是再招惹我,我就赖上你,然后不管不顾地嫁给你。等你死了,我就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留下来的银子,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日日过得逍遥又快活。’……” 这……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第10章 …… 一大清早,旭日初升。 姜家几房的女眷一同出门,前往魏其侯府。 大殷建朝近两百年,从建国之初到后来的论功行赏,不知多少勋爵之家。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榻了,起起落落皆是寻常。 但魏其侯府不一般,自打建国之初林家被赐爵位以来,后代子孙一代不输一代,到了这一代,世子林杲更是文武全才,人中龙凤。 几前年林家欲为林杲说亲时,不知惊扰了多少京中贵女的芳心,最后花落姜家,姜家的嫡长孙女姜嬗嫁进了侯府,那时多少人羡慕嫉妒。 这门亲事最是让谢氏得意,哪怕时隔几年,但凡是提起自己亲生女儿的夫家,不消只言片语已经一脸的与有荣焉。 今日三房女眷到侯府做客,是为给姜嬗送催生礼。 姜嬗已怀胎七月,孕相十足。 第17章 她领着一众下人,亲自出门来接娘家人。 谢氏一见女儿挺着大肚子出来,直呼“嬗儿你怎么能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姜嬗。 姜嬗模样秀美,因着怀孕身子丰腴了不少,瞧着端庄温婉,颇有几分珠圆玉润之感。她言行有度,举止妥帖,一言一行尽显大家风范。 她身后的婆子抱着一个约摸两岁多的小女童,人称如姐儿,正是她所出的长女林慧如。如姐儿怕生,哪怕是谢氏费力招惹,也没能求来一抱。 “我这一胎怀相不好,对如姐儿多有疏忽,才养成了她这不愿见生人的性子。”她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中难免有些情绪低落。 谢氏生怕她多思多虑,忙道:“这有什么打紧的,如姐儿还小,等你生完这一胎,两个孩子一起教,必是不费什么事的。” “母亲说的极是。”她笑着招呼众人,引众人去到侯府正院。 侯夫人华氏,是魏其侯的继室。 华氏是二嫁之身,嫁进来时林杲已经长大成人,是以她这个继母在继子面前从不敢摆谱,便是对着继子媳妇的娘家人,也是极尽讨好。 她的身边跟着一位珠光宝气的姑娘,是她的娘家侄女,姓华名锦娘。 华锦娘模样生得倒是不差,就是打扮上累赘了些,瞧着不太清爽。同样不清爽的,还有她看人时的眼神。尤其是在看到姜姽和姜姒时,明显有些不屑,还撇了撇嘴。 如今府里当家的可不是华氏,而是姜嬗。 身为姜嬗的亲娘,谢氏对华氏的态度只能说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余氏和顾氏有样学样,也不敢和华氏太过熟络。 客套的寒暄过后,姜嬗将娘家人带去自己的院子。 侯府比之姜家更为富贵,她是世子夫人,也是将来侯府的主母,所住的院子比其母谢氏的清风院还要气派。 谢氏打量得仔细,问得更是仔细,眼见女儿屋子里的用物样样不凡,再听到女儿身边的人说女婿如何爱重女儿,便也就放了不少的心。 姜嬗身子重,半靠在锦榻上。 不多会儿,一个婆子捧着东西上来。 众人定睛看去,然后你看我,我看你。 “婵姐儿。”姜嬗招呼六姑娘姜婵过去。 姜婵是姜家这一辈中最小的姑娘,也是姜二夫人余氏唯一的女儿。余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姜炜在兄弟中行二,可惜在十岁那年夭折。 余氏是在痛失儿子之后好些年才生的姜婵,一方面爱若珍宝,一方面又严格教养。 出门之前,她已交待过女儿一些事情,是以姜婵谨记母氏的吩咐,不敢动也不敢闹,生怕冲撞了姜嬗。 姜嬗又招手,“婵姐儿,到大姐姐这里来。” 姜婵望向自己的母亲,在看到余氏轻轻点头之后才上前。 “几个月不见,婵姐儿又长高了不少。”姜嬗拉着姜婵的手,指向那婆子,“婵姐儿,那里有两只袜子,你看哪只适合大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穿?” 众人恍悟,这才知婆子手里一红一青袜子的用意。 余氏紧张起来,“嬗姐儿,你六妹妹年纪小,她哪里知道……” “二婶,无妨的。我听人说了,越是不知事的孩子,说的就越准。”姜嬗摸着自己的肚子,虽说太医大夫都瞧过,都说她这一胎怀的是儿子,可她还是不踏实。先前她也让如姐儿试过,可如姐儿又哭又闹的就是不肯选,不得不作罢。“婵姐儿,莫怕,想拿哪个就拿哪个。” 姜婵才六岁,确实不知道这些大人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这两只袜子代表是的什么意思。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大多数天生爱红色。 她懵懂地伸手过去,一下子就抓住了红色袜子。 余氏两眼一黑,恨不得晕过去。 其他人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尤其是谢氏,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女儿用眼神制止。 气氛古怪而凝重时,姜姒几步过去,一把将姜婵手里的袜子塞进她,道:“婵姐儿,这袜子你是给自己挑的,那你再挑一只送给大姐姐肚子里的大外甥。” 红色的挑走了,唯剩青色的。 姜婵根本不用做选择,直接将那青色的袜子递给姜嬗,“大姐姐,这袜子送给大外甥。” 她学着姜姒的话,也叫姜嬗肚子里的孩子为大外甥。 余氏发黑的眼睛终于亮起来,率先惊喜出声,“恭喜大嫂,恭喜嬗姐儿,这一胎必是男婴无疑。” 转头又对顾氏露出无比感激的神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氏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眉头瞬间舒展。 她欣慰地看着姜姒,对顾氏道:“五丫头看着一团孩子气,却是个再省心不过的孩子。三弟妹,你真是好福气。” 顾氏疼爱女儿,自然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她嘴里说着客气谦虚的话,打心眼里却是觉得自己的女儿虽身子弱,却乖巧听话,从小到大都很省心。 三房回京时,姜嬗已经出嫁,是以她对姜姒的印象有两个:一个是貌美,另一个是体弱。 貌美又体弱的堂妹,其父还是庶出,注定嫁不成世家高门的嫡长子,也当不了主母宗妇,她自然不会过多关注。 今日再见,印象又多了一个:懂事。 她这样的身份,注定来往的女眷绝非泛泛,若是不省心的娘家姐妹,倒不如不走动的好。但懂事的庶房堂妹,她倒是不会排斥。 第18章 “那我代你们的大外甥谢过两位姨姨。”她接了袜子,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并没有松懈半分。或许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她才能真正放心,或者是不甘。 借着她肚子里孩子的话题,女人之间自有说不完的话。大到生产生养,小到饮食忌讳,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正热闹之时,她笑着对姜姽和姜姒道:“瞧瞧你们,一个比一个脸红,必是不愿意再听这些事。罢了,你们且去园子里逛逛,这个时日园子里尚有几株菊花开得不错。” 谢氏也跟着附和,让她们姐妹俩出去玩,说话时还递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给姜姽。“若是遇到人,切莫失了体统。” 姜姽应下,贝齿咬唇。 来侯府之前,嫡母就私下和自己交待过,此行一是给大姐送催生礼,二是让她和显国公府方家的庶三公子相看。 她心系世子爷,且已下决心争取,如何能与别人议亲? 这种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风声,余氏略知一二,顾氏也猜到了些许。 “玉哥儿,你跟你四姐姐,切莫乱跑。” 姜姒也应下,果真听话地跟着姜姽。 侯府的园子极大,比姜府的园子大上一倍不止,园子中的荷花池亦是如此。哪怕是一池的残荷,瞧着也别有一番意境。 两人行至荷花池附近,没再往前走。 姜姽挤出一抹笑来,道:“五妹妹,你方才做得极好。” 不在人前,姜姒懒得做戏。 她不冷不淡地敷衍一句:“是吗?” “自然是真的。”姜姽心不在焉地四处看,侯府的富贵尽收眼底。“侯府真是气派,人人都说大姐最有福气,这话果然不假。” 显国公府与侯府是姻亲,如今的显国公正是林杲的舅父。听说那方三公子的生母原本是个丫头,方三公子本人也无才名在外。 同父所出,只因生母不同,有人便高出一等,所嫁之人也是才貌双全的年轻勋贵。而她却要与一个庶子相看,且还是送上门的那种。 “五妹妹,你我都低人一等,再是如何也无法同大姐姐相提并论,又何苦相互争抢,彼此为难呢。”她说着,往水边走去。“上次你问我,你若执意与我相争,我会如何?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姜姒心下一动,跟上去。 “你会如何?” 她垂着眸,幽幽地一声叹息,“我想……” 这时她身体一晃,似是情急之下抓住了姜姒,然后又怕姜姒不高兴似的,一把将姜姒松开。只是松开的动作太大,如同往外推一般。 “扑通!” 第11章 随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有人朝这边跑来。 来人锦衣华服,面白而体瘦,看上去就是个养在深宅里的富贵公子,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 富贵公子看到岸边的少女,一眼入痴。 他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绝色佳人,当真是水边人似月,玉肌凝霜雪。他如同被人定住一般,眼睛里只有那个芙蓉春面却一派天真的美人儿。 水里的人拼命挣扎着,每一次呼救都淹没在水中。 “姑娘,请问你是……” 姜姒大喊,“这位公子,我四姐姐落水了,但是你不能救她。你快走,你更不许靠近,你快去帮我喊人!” 富贵公子生怕惹她不高兴,连连往后退。 这时离得不远的祝平和姜姽的丫头柳风跑过来,一见水里人是自家姑娘,柳风吓得腿都软了,险些瘫倒在地。 “哭什么哭,还不快去寻一根竹竿过来!” 柳风听到姜姒的吩咐,如同找到了主心骨,赶紧去寻竹竿。 竹竿寻来的时候,姜姽还在水里扑腾,但是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在惊慌中站住了脚,这才发现原来池水并不深,勉强及胸而已。 姜姒将竹竿伸过去,示意她抓住。 她心头大恨,恨意从目光中流露无疑。 然而池水虽不深,也不会没顶,但淤泥不浅,人很难在水中自由行走。成年男子尚且举步维艰,何况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闺秀。 几次险些跌倒呛水之后,她不太情愿地抓住了竹竿。 姜姒和祝平柳风三人一起用力,半刻钟后终于将她拉上来,与此同时,姜家众人以及华氏姑侄俩也赶了过来。 那富贵公子也没走,在听到有人询问时,将自己看到的一一叙述。 “幸好这位姑娘大声提醒,我才没有唐突了落水的姑娘,否则我一时情急下水救人,反倒落人口实,连累他人的清誉。” 他似是后怕不已,心里想的却是若他真救了水中的姑娘,岂不是和岸边的美人儿无缘? 纵然那水中的姑娘他方才瞥了一眼,亦是毫不逊色的貌美,但他的眼里只容得下第一眼看中的那个人。 当真是越看越痴迷,感叹世间竟有这般绝妙的姑娘,不仅当机立断,且还能在危难关头临危不乱,可谓是他梦寐以求之人。 他绘声绘色地向众人描述姜姒如何的临危不乱,又如何地指挥丫头们分工合作,最终将人成功救起的过程。 谢氏面有不虞之色,小声问被人用衣服包住的姜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地如此不小心?” 姜姽看着被众人围着夸赞的姜姒,手心都快掐出了血。 “母亲,是……” “好了,回去再说。”谢氏见华氏朝自己地走来,赶紧制止了她。 第19章 她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心知这个时候她若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推下水的,不仅无人相信,且还会连累自己的名声。 “亲家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地好好的就落了水?”华氏一脸后怕般,惊讶的表情堪称有些夸张。 她既是二嫁之身,娘家也并非显贵。 当初她之所以能被魏其侯瞧中,无非是因为林杲已经成人,侯府容不下一个出身高的继室。还因为她与前夫和离,正是因为无所出之故。 她有自知之明,为了让林家父子放心,她处处伏低做小。但所有的委屈和谨小慎微,长年累月之后换来的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越发的憋屈和狭隘。 谢氏瞧不上她,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明面上讨好谢氏,背地底比谁都乐意看谢氏的笑话。逮住这么好的机会,那还得好好出出恶气。 “这池子天热时才修葺过,为何还能出这样的事?” 侯府管家的是姜嬗,她这是在挑姜嬗的错。 谢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大女儿,岂能容人贬低。只是眼下这般情形,落水的是自己的庶女,实在是找不到话反驳回去,当下气得不想再搭理她。 她占了上风,越发来劲,“得亏亲家弟妹养出来的女儿懂事,这才没让你家四姑娘出丑,否则一旦现了丑,不止是你们姜家的名声,我们林家也跟着受连累。” “表嫂这是怎么管家的,怎能出如此纰漏?”华锦娘也跟着帮腔。“亏得姜五姑娘是个机灵的,否则真闹出了什么事,姜家和侯府脸面往哪里搁。” 顾氏一听姑侄俩一唱一和,便知有人想拿自己当枪使,不由得脸一沉,“侯夫人不当家,不知当家的不易。侯夫人也没养过孩子,更不知养孩子的艰难。” 这番话扔过去,成功让华氏闭嘴。 谢氏心里感谢顾氏替自己出了气,由衷地夸姜姒,“五丫头,今日你做的不错,大伯娘替你四姐姐谢谢你。” 冷风一吹,姜姽浑身都在抖,极大的惊惧和无与伦比的愤怒,让她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众人呼啦啦地走着,迎面遇上几人。 为首之人华服玉冠,英俊挺拔气度不凡,正是侯府世子林杲。他虽走在前头,却不时停下来和身后的两人说些什么。 待离得近些,一行人中走在最前面的华氏惊呼一声,“居然是芳业王殿下和沈郡王!” 所有人震惊看去,但见那二人一墨色锦袍,飘逸出尘,另一人气宇轩昂,剑眉星目,可不正是芳业王和沈郡王。 一时之间,是争先恐后的行礼和请安声。 林杲沉着脸,询问众人到底怎么回事。 先前那白面富贵公子逮着露脸的机会,口沫横飞地将事情又叙述一遍。末了,还亮得吓人的目光还往姜姒这边看来。 姜姒躲在顾氏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华氏方才被顾氏一通挤兑,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姜家族学的传言她也有所耳闻,这样报复回去的机会她不想错过。 “王爷,您是不知道,姜家的五姑娘着实胆子不小。若是换成别的姑娘,早就吓得腿脚发软,哪里还记得该怎么救人。听说她最是敢说敢做,上回当着王爷您的面,还告了福王世子一状,实在是令人佩服。” 沈溯闻言,恨不得点头赞同。 姜五姑娘确实是敢说敢做,毕竟他可从未听过哪家的姑娘敢说出想当望门寡妇,还要养面首的话。 他看着那躲在人后的娇弱小姑娘,越发觉得惊奇。姜家那样的家风,怎么会养出如此矛盾的姑娘? 顾氏已经是臊得无地自容,她不敢抬头去看那位有着天家佛子之称的芳业王,只敢将自己的身体挡在女儿身前,护得那叫一个严实。 “王爷,小女心智尚幼,行事难免顾及不全。” “无妨。” 慕容梵空悠的目光越过所有人,不知在看谁。 姜姒感觉自己明明躲在人后,却仿佛被一眼看透。 这无妨是几个意思? 是指她心智尚幼无妨,还是说她行事不周全也无妨,这位王爷能不能不要这么惜字如金,听得别人云里雾里。 沈溯赶紧补充,“姜三夫人不必自贬,你家五姑娘敢做敢当,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正如侯夫人所说,实在是令人佩服。” 华氏:“……” 她是这个意思吗? 一群的女眷,男子委实不宜过于久留。 林杲对谢氏道:“今日之事,有劳岳母。” 他宁愿将善后之后托付谢氏,也不愿意交待华氏,对自己继母的态度可见一斑。 他与沈溯交好,因着沈溯的传话,提及他祖父生前一些藏书,这才引得慕容梵登门造访。机会不易得,他并不希望内宅中的小事扰了贵客的兴致。 两行人各走各路,喧闹声远去。 沈溯意犹未尽,心有遗憾。 “小舅,今日一行,可值?” 慕容梵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他就知道! 原来小舅真的喜欢啊。 第12章 …… 姜姽醒来时,人已在姜家。 她的生母柳姨娘坐在床边抹眼泪,一边哭一边埋怨她。 “让你小心行事,你怎能闯了这样的祸事。大夫人一回府,发了好大的火,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第20章 柳姨娘是谢氏的陪嫁丫头,并不是自小长大感情深厚的贴身大丫头,而是专门在出嫁之前买回来做通房之用的那一种。 她最是知道她们母女若想好,时刻记着不能忤逆谢氏,更不能惹恼了谢氏。谢氏念她平日里懂事,待她还算过得去。 但是今日,谢氏那通火看起来像是冲着她发的,她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自己被发卖出去,也怕女儿被谢氏厌弃,日后难有好姻缘。 姜姽刚想说什么,谢氏掀帘进来。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此之前,谢氏当然问过姜姒。 姜姒的回答是这样的:“大伯娘,我也奇怪着呢。我和四姐姐说着话,不知为何我一转身四姐姐就落水了。” 对于她的回答,谢氏很信。 毕竟在谢氏看来,她就是一个心智不怎么成熟的孩子。 相比她,谢氏不信的是姜姽。 姑娘家大了,心思也就多了,尤其是庶女。 “你四妹妹说,她一转身你就落水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姜姽咳起来,越咳脸越白,“母亲,如果我说是五妹妹推我下水的,您信吗?” “荒唐!”谢氏喝斥她,“你五妹妹为何要推你下水?难道不是你耍心机,不想错过显国公府的亲事?” “不是的。”她拼命摇头,但又不能说自己看不上那方三公子,“母亲,是三妹妹。女儿与她说起这桩亲事,她似乎很是羡慕。必定是她想取而代之,这才推女儿下水。” 她的话,让谢氏有一丝摇摆。 显国公府的这桩亲事,听起来极为不错。三房是庶出,以三房的人脉根本攀不上国公府这样的高亲。 难道自己真的错看那五丫头了? 这时有婆子来报,说是侯府来人。 谢氏一惊,还当是自己女儿出了什么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显国公府那边有了回信,同意和姜家议亲。 “这么快的吗?” 姜姽一直尖着耳朵,隐约听到了一些字眼,当下把心一横,跪在谢氏面前,“母亲,女儿先前见到那方家三公子,实在不是一个有担当的,女儿…女儿不想嫁!” 柳姨娘听到这话,吓得瑟瑟发抖。 一个庶女如何能忤逆嫡母。万一惹恼了大夫人,那可是吃苦头的。她跟着下跪,伏在地上,宛如卑微到尘埃里。 “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四姑娘,你还不快向夫人道歉。大夫人让你嫁谁,你就嫁谁,岂容你挑三拣四。” “母亲!”姜姽像是没听到柳姨娘的话,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谢氏。 柳姨娘这些年确实很听话,纵有美貌却从不争宠,事事都听自己这个主母的安排。对于这一点,谢氏还是很满意的。 她皱着眉,对姜姽道:“起来吧,人家看上的不是你。” 方三公子看上的是五丫头,且应是满意至极,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火急火燎地回话。 姜姽愣了一下,她不想嫁是一回事,别人没看上她是另一回事。没看上她也就罢了,居然看上了如今自己最嫉恨的人。 “母亲,这就是五妹妹的目的。您信我,我真是被她推下水的!” 事到如今,谢氏也不确定谁说的是真的。 她亲自去了一趟三房,将显国公府有意结亲的事告知了顾氏。顾氏并没有表现出欢喜的样子,而是本着谨慎的态度说要和姜慎商议一番。 是夜。 灯火四起, 姜慎因公务繁忙,迟迟未归。 顾氏原本在门口等着,想了想索性先去女儿那里一趟。毕竟如果真要定亲,还得问过女儿的意愿。 姜姒的屋子里,一如既往的炭火旺盛。 她散着发,披着白狐毛的斗篷,正靠在床头看书,一看自家母亲过来,扔下手里的书就靠了过去。 顾氏紧了紧女儿身上的斗篷,柔声问:“玉哥儿,今日那帮着喊人的公子你可瞧见了?” “看到了。”姜姒装作懵懂的样子,实则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是谁啊?” “他呀,是显国公府庶出的三公子。”她宠溺而无奈地一笑,搂了搂女儿,“玉哥儿,娘问你,你觉得那位方三公子如何?” “瞧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 顾氏叹了一口气,她也看出来了。那位方三公子不仅没什么心眼,性情也不怎么稳重,加上庶出的身份,恐怕很难护女儿周全。 只是女儿大了,终归要嫁人,无论亲事成与不成,这样的事情也该让女儿知道。 “玉哥儿,方才你大伯娘来了一趟,说是那方三公子瞧中了你,意欲同我们姜家结亲。” “娘,我不想嫁人。”姜姒从她怀里抬起头来,大大的水眸中有着依恋与不舍。“我不想离开娘,也不想离开爹,不想离开二哥。” 她将女儿搂得更紧,她又何尝愿意女儿离开自己呢。她摸着女儿的发,眼神里全是疼爱之色。 “玉哥儿,女子总是要嫁人的。” 姜姒偎得更紧,心里却是明白娘恐怕真是动了心思。 “娘,如果我一辈子都不嫁人呢?” 顾氏只当是在撒娇,说的都是孩子话,便也愿意依着哄着,“好,那娘就养你一辈子。” 一辈子么? 原来被父母无条件宠着爱着的感觉是这样啊。 姜姒抬起头来,“娘,真的吗?” 第21章 顾氏一愣。 “你这孩子,可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原主身子弱,自小泡在药罐里。至亲看在眼里,全是化不开的心疼与怜惜。但总有心存恶意之人,明里暗里的说她活不久。 “我确实听了一些话。” 姜姒的话,让顾氏紧张起来,同时也是气愤无比。 “玉哥儿,你少听那些人乱嚼舌根。你如今已经大好了,身子骨也壮实了不少,必能活个七老八十,气死他们!” “娘,我自是要长命百岁的。”姜姒替她顺着气,“但芳业王私下告诉我,他说我命里带煞,是克夫之相。” “什么!”她惊呼出声,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一连问了好几遍,得到的回答都是一样,表情瞬间黯然又心疼。 若是这话是旁人说的,她怕是要骂上门去。 可那是芳业王啊! 半晌,她神情渐渐坚定。 “那我们就不嫁!爹娘养你一辈子!” 因着这个惊破天的消息,她一夜没怎么睡。 当她敷着厚厚的粉去见谢氏时,谢氏很难忽略她眼下的青影,还当她是欢喜至极,进而彻夜未眠。 “亲事的事,你再好好想想,不必着急答复。毕竟是终身大事,丝毫马虎不得。” 话说得客气,但谢氏心里有些不太痛快。 姜姽是她的庶女,是她大房的人。她家嬗姐儿牵的线,用的是大房的人脉,最后亲事竟落在三房,她仿佛被人打了脸一般。 顾氏摇头,声音又轻又低,“这事劳大嫂费心,只是我家玉哥儿自小体弱,我还想多留几年,好好替她调理身子。”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谢氏的意料,不死心地问:“你可问过五丫头,她怎么想?” “大嫂你是知道的,我家玉哥儿还是孩子心性,她哪里知道什么嫁人不嫁人的,直说不想离开爹娘,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才好呢。” 竟是如此。 谢氏先前摇摆的心重新坚定,她就说自己没看错人。 待顾氏一走,她冷着声道:“出来吧。” 屏风后,走出来一人,正是姜姽。 第13章 姜姽今日不仅是素色的衣,还素着一张脸。因着昨日落了水染了风寒,又思虑太重一夜没怎么睡,看上去无比的憔悴。 谢氏一得到顾氏往自己院子而来的消息,便将她唤了过来。 “你不是说你五妹妹想要这门亲事,所以推你下水吗?” “母亲,真是五妹妹推的我。她肯定是嫉妒我,故意……” “住口!” 谢氏一拍桌子,显然是气极。往日里还当这个庶女有柳氏那样的姨娘教养着,最是一个听话的,没想到竟然比嫁出去的那个还要心思多。 “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你五妹妹性子单纯,她岂会有这些心机算计。我看是你心气高了,连国公府的亲事也瞧不上。你真当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是不是对福王世子有意?” 姜姽闻言,脸色瞬间大变。 她想否认,但转念一想与其日后还要找借口推掉亲事,反倒不如告诉嫡母。若能说服嫡母替自己谋划…… “母亲,是女儿的错。”她跪在地上,“世子爷他…他说他喜欢女儿,女儿原主是不信的,但他信誓旦旦,女儿…女儿想着,或许他是真心的。” 谢氏怎么听都觉得可笑,男子年少时爱重女子的颜色,自以为得遇佳人,此生便能尽享美人恩。那些个千古风流佳话里的男男女女,有几个能终成眷属,到头还不是红颜老去爱也散,敌不过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庶女,眼底隐有一丝怜悯之色。 “你信了他的话?那我且问你,他既然心悦于你,为何不相请媒人上门来说亲?” “他…必是以为我不愿意。”姜姽流着泪,哀求道:“母亲,能否给女儿一些时日,待女儿与世子爷说清楚,可好?” 谢氏叹了一口气,让她起来。 大殷相比前朝,对女子苛责少了许多,雍京城内也有在外行走的女子。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从而喜结良缘的事也不鲜见,但世家高门的规矩依旧大,结亲讲究的还是门当户对。 福王府那样的门第,莫说是一个庶女,就是自己所出的嬗姐儿,正儿八经的姜家嫡长孙女都不敢想。 “那好,母亲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和福王世子说清楚。但你要记住,切莫做出有辱姜家门楣之事,我们姜家女不可能与人为妾!” 谢氏说的这个机会,是指慕容晟的生辰宴。 按理来说,大户人家的小辈生辰宴并不会大操大办,更不会引得京中各大世家结伴前去送贺礼。但福王府的地位非比寻常,一个生辰宴已是宾客满门。 谢家三房人悉数赴宴,最忐忑的就是顾氏。 因着姜姒曾经在慕容梵面前状告慕容晟一事,顾氏生怕自己去王府是自找没脸,自己丢面子是小,连累整个姜府是大。 最后还是谢氏相劝,说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这种事情早了早好,免得时日一长,那刺更扎深了些,想拨都拨不出来。 顾氏一想也有理,硬着头皮带女儿去赴宴。 身为当事人,姜姒做全了心理准备。 宴会之上,不见福王,只有福王妃赵氏。 赵氏是那种富贵美人的长相,身材高挑体态丰美,微扬的眼尾与慕容晟一般无二,看人时自带三分高傲之气。 第22章 慕容晟是她的独子,她自是极为疼爱。乍一听自己当成心肝宝贝的儿子被人家姑娘视为登徒时,她别提有多愤怒。 早在姜家人来之前,赵氏对姜姒已经猜测不断。 姜姒上前行礼时,一脸狐疑,半信半疑地看着赵氏,“您是世子爷的母亲?我怎么瞧着您最多二十来岁的样子,您不是诓我的吧?” 这样的反应,着实让赵氏一愣。 “我看着不像吗?” 姜姒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信,忽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亮。“你定然是世子爷的姐姐!” 话一说话,又像是觉得不对般,喃喃道:“可也没听说世子爷有姐姐啊。” 几句话而已,赵失已哑然失笑。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那嚷嚷着被儿子轻薄的姑娘要么是心机深重之人,要么是烟视媚行之人,万没想到这位姜五姑娘美则美矣,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身为王妃,岂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不骗你,我真是慕容晟的母亲。” 这时姜姽也上前来,越过了姜姒。 “臣女给王妃请安,臣女的妹妹无状,还请王妃娘娘莫要怪罪她。” “你是?” “臣女闺名姜姽,是姜家的四姑娘。”姜姽仪态规矩学的好,行礼间很是优雅,尽力展现自己最为得体的一面。“我五妹妹不知事,若是冲撞了王妃,还请王妃原谅。” 赵氏大度地摆手,“不妨事的。” 但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似是故作惊讶地出声,“前几日京里有传言,说是姜家姑娘跑到芳业王殿下那里告了世子爷一状,也不知是哪个姜家姑娘?” 姜姽闻言,立马跪地请罪。 “王妃娘娘,您若要怪罪,就请罪臣女,千万不要责罚我五妹妹。我五妹妹身子弱,经不起半点折腾。” 不知情的人,皆以为她这个姐姐有担当,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不管不顾地护着自己的妹妹,不仅勇气可嘉,品性更是可嘉。 顾氏坐立不安,几次想起身都被谢氏按住。 谢氏小声道:“五丫头和福王世子的事,说破了天就是孩子之间的事,哪怕是打了罚了,我们也不宜出头。” 一句打了罚了,听得顾氏心惊肉跳。 她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告状的事啊?我怎么没有听说?”赵氏的声音不紧不慢,涂着蔻丹的手一指姜姒,“你上前一些,跟我好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姒乖巧地往前走了两步,恰好越过姜姽。 “回王妃的话,是臣女告的状。世子爷对臣女无礼,臣女不愿意吃这个亏,所以就向芳业王告了他的状。我们小孩子打架都这样,我可以找你长辈告你状,你也可以找我的长辈告我状,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说罢,她小脸疑惑着,一副很是不解的样子。 赵氏彻底再一次确定,这真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空有过人的美貌,却丝毫无知无觉,一应言行天真简单。 “你说的对,就该这样。” “是吧,是吧。”姜姒欢喜起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满笑意,笑得干净又纯粹。“我就说我没有做错,还是王妃明理。” 众人听她这话,表情各异。 顾氏见赵氏没有动怒,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唯有姜姽,心有不甘。 “王妃娘娘大量,若是不嫌弃,臣女愿抚琴一曲,代五妹妹替王妃娘娘赔罪。” 此言一出,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微妙。 好大一会儿,赵氏漫不经心地说了一个“好”字。 王府的下人很快将琴送来,置于正中。 姜姽的心跳得厉害,她早就打听过福王妃最爱琴,与琴艺一技上颇为精通。她为了投其所好,日夜苦练,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琴声一出,倒是有不少赞叹声。 赵氏也不自觉流露出欣赏之色,渐渐被琴声吸引。 “铮!” 突然一声响,琴弦断了。 姜姽脸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早有人不满她出风头,“嗤”笑出声,“姜四姑娘怕是心不诚吧,若不然这琴弦怎么断了?” 一句心不诚,事情可大可小。 她低着头,像是在自言自语,“难道不能旁人代替吗?是不是非要五妹妹亲自赔罪才行呢?” 好事之人不怕热闹大,立马点名姜姒,“姜五姑娘,看来这赔罪得本人才行,你可有什么拿出得手的技艺,何不展露出来博王妃一笑。” 姜姒:“……” 她上辈子疲于生活,哪会什么才艺。 这辈子原主的记忆中除了会一点女红外,再无所长。 好大一会儿,赵氏都没说拒绝的话。 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道:“那臣女就给王妃变个戏法。” 第14章 …… 王府的高阁之顶,雕花窗大开。 从高处俯瞰,可看到宴客之所在。 一位身形微胖的男子快步走到窗前,朱色华服上的绣蟒随着他的步子一时张牙一时舞爪。他走得极快,步伐却有些和常人不同。 很明显,他两条腿不一样长,左腿明显短一些,走起路来难免身体往左边倾斜,步子也是一跛一跛的。 第23章 此人正是福王慕容仲。 窗户边,已有两人。 一人是慕容梵,一人是沈溯。 沈溯手搭凉棚,伸着脖子,“刚才怎么说的?那姜五要变戏法,这也看不清啊。” 慕容仲学着他的样子,也往外看,“确实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他拿出一物,在慕容仲面前晃了晃,“八舅,你拿这个看。” 慕容仲接过那东西,学着他的样子凑到眼前,然后惊呼出声,“还真的能看清啊,这是什么东西,怎地隔得如此之远,还能一览无遗?” “这个啊,叫千里镜,是小舅做的,厉害吧。” “小十七,就是厉害。”慕容仲满口夸赞。 两人说话时,慕容梵也拿出同样的东西,朝那边望去。 此时王府的下人们已备好姜姒所需之物,姜姒表演的戏法空手变鸽子。她先是故弄玄虚地展示着自己手里的一块锦布,然后将锦布揉成一团,最后那一团变出了一只鸽子。 这个魔术最为紧要之处是节奏的拿捏和气氛的掌控,她将两者把控得不错,最后的效果也很热烈。 惊呼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不止是年纪小的宾客们,便是赵氏和那些夫人也对她的戏法很感兴趣。在所有人的盛情相请下,她又表演了两个戏法,一个是消失的铜钱,另一个是空手变花。 当她将那支花送给赵氏时,赵氏已经笑开了怀。 因着这一出,哪里还有人拿她状告慕容晟的那一出说事,一个个讨论的都是方才的戏法,还有问她是跟谁学的。 不说是别人,便是谢氏也在问顾氏,“五丫头这些都是哪里学来的?” 顾氏想了又想,一拍大腿,“玉哥儿十岁那年,三爷正在济州府当差。离我们住得不远有个杂耍班子,那时玉哥儿像着了迷似的,天天要让烜哥儿带她去看,想来就是那时候学的。” 她这个解释,与姜姒想出来的借口不谋而合。 一派欢快中,唯有姜姽险些将银牙咬碎。 “真想不到,五妹妹还会变戏法。” “四姐姐想不到的事,还多着呢。”姜姒笑得天真无邪。“这事说到底,还是要谢谢四姐姐。” 两人目光相撞,似有火花四溅。 自魏其侯府那事之后,有些事彼此都已心知肚明。姜姒无比确定,这位女主有害她之心,一如梦中的那样。而在姜姽看来,姜姒是自己富贵路上的绊脚石,急欲除之。 顾氏看到她们的样子,莫名有些心惊,喃喃地问旁边的谢氏,“大嫂,我怎么瞧着姽姐儿看我家玉哥儿的眼神不对。” 谢氏心知,姜姽必是恨上了姜姒。 “三弟妹,对不住。” 若非她答应给庶女一个机会,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这里原本是女宾之地,方才姜姒表演戏法时,不少男宾也围了过来,包括身为今日宴会的主角慕容晟。 慕容晟隔着人群看她,仿佛初识一般。她的一颦一笑,恰到好处的引人入胜,如同光影中的明珠,那么的璀璨夺目。 “世子爷,你刚才不是说要找姜五算账吗?”易鹊用手肘捅几下,小声提醒。 慕容晟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没错,今日是我的生辰,她一个宾客出尽了风头不说,送的礼物还那般不诚心,我定要找她问个明白!” 他嘴里说着狠话,人却是一动不动。 易鹊纳闷不已,“世子爷,你怎么还不去?” “再等等。” 他说的再等等,是等到宾客陆续告辞之后。 姜家人快出王府时,姜姒被王府的一个下人叫住。 那下人说是自家王妃有请,请她留步。 既然是主家留人,顾氏岂有不应之理。本想着跟女儿一起,结果那下人说自家王妃未请旁人,其他人不宜同去,这话也将姜姽的心思压了下去。 姜姽心知,今日时机已失。 王妃对她没什么好印象,世子爷更是未曾主动找她说过话。她几次想和世子爷说话,都被世子爷岔开。 她不甘,她更嫉恨。 为什么她不可以,而有人却可以? 哪怕姜姒走得有点远了,还能感觉到那极其让人不舒服的目光。 那下人引着路,没有将她带去赵氏的住处,而是让她在一处假山后等着。 王府的景致,比之魏其侯更好。哪怕是假山后面,亦有另辟蹊径的美景。奇石如登,奇松如伞,细微处见雅致。 当慕容晟的身影出现时,她一点也不意外。 一样东西扔到她石凳上,从包装的绸布到锦盒来看,是她今日送给慕容晟的生辰礼。但此时锦盒被摔开,露出里面碎成好几块的砚台。 “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贺礼?”慕容晟吊着眼睛,还是那么的张狂恣意。 不远处跟着的祝安白了脸,连连解释,“姑娘,奴婢一路小心着,绝对没有磕了碰了。” “我相信你。”姜姒说。 慕容晟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是本世子故意为之,以此来冤枉你?” 亏得他还满怀期待,当他打开锦盒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傻子。 姜姒不理他,问祝安,“今日这东西可有离过你的手?” 祝安想了想,点头,“早上奴婢把东西放上马车时,柳风喊我去帮忙……” “我知道了。” 第24章 “你知道什么了?”慕容晟问。 姜姒看着他,大方承认,“没错,这就是我送的礼,祝世子爷碎碎(岁岁)平安。” 慕容晟:“……” 他面色几变,咬牙切齿。 半晌,挤出一句话,“姜五,你果然是存心的!” “世子爷,你以前那样也是存心的。”姜姒毫不客气地指出,若非这位男主存心招惹原主,又岂会有这些事。 慕容晟听到这话,竟不敢与之对视。 有那么一瞬间,他为过去的自己汗颜。 远处隐约有琴声传来,似乎是王府正院的方向。 琴声如丝如缕,悠扬地飘散在风中,好比是昨日之曲,前日之歌,无论悲欢离合皆已成过去。若能彻底割舍,或与今日之乐无关。 一阵沉默后,慕容晟喃喃,“我记得你以前好像提过,说是要亲手绣一个香囊给我……” “没错,都快绣好了,但被我烧了。” 一句被我烧了,听得慕容晟不知为何心抽了一下。 不痛,却很难受。 他记得当时很是不以为意,不过一个香囊而已,他一点也不稀罕。而今他满怀期待,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答。 所谓物是人非,可是如此? 又是一阵沉默,气氛渐生尴尬。 打破尴尬的还是慕容晟,“姜五,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变戏法?” 姜姒回道:“你又不是你小叔,既不能掐会算,也不能上天文下知地理,你不知道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声音,“这话说的在理,毕竟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慕容梵。” 她不用回头,已听出来人是谁。 沈溯背着手,笑眯眯地过来,“原来你还会变戏法啊,不错,真不错。” 变戏法就不错吗? 她不解,却也不问。 “小舅,你说是不是?” 小舅? 难道慕容梵也来了! 她转过身去,正好和慕容梵无波却盛满光华的目光对上。 第15章 远处的琴声不知何时停止,风中再无悠扬乐音。 沈溯将慕容晟一拎,道:“小舅,你不是有话要和姜五姑娘说?我们且到一边等着。” 慕容晟还没回过神来,人已被提溜走。 他们走出去好远,沈溯才无比嫌弃地将其放开。 “你小子是不是真的活得不耐烦了?小舅的话你都敢不听,居然还不知死活地招惹那姜五。我看你是真的想死!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死得糊里糊涂多窝囊。我看不如将你扔到边关去,还能搏一个战死沙场的美名。” 慕容晟嘟哝着,“我不想死,不就是说个话而已,又死不了人……” “是这样吗?”沈溯眼神睨着,嘲弄一笑。“人家姑娘可是说了,你若是敢缠着她,她死活也要嫁你。等你死后住你的大房子,花你的银子,然后再养几个唇红齿白的面首,当一个逍遥快活的望门寡。” “溯表哥,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慕容晟大惊,难道那日他和姜五说的话,真被人听了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何况是墙头自己往小舅那边倒了。 沈溯朝那边望去,心下啧啧。 一墨一粉的衣着,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墨色勾勒出静立苍穹的树木,粉色描绘着花朵的娇艳,那么的相得益彰。 一个克夫命,一个刚好能压住,不是天生一对一是什么?“ “溯表哥,你说小皇叔在和姜五说什么?”慕容晟也看着他们,不仅目光有些恍惚,心也跟着恍惚起来。 “晟儿,以后那姜五与你无关,你切莫再去招惹。便是见着了,也该客气一些。” “为什么?” 沈溯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记住,我是为你好。” 他仿佛没听到,喃喃,“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 “此生不能婚嫁,你可有怨?”慕容梵问姜姒。 姜姒方才就在想,这位王爷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听到对方如此一问,便知还是因为自己命相有异一事。 “回王爷的话,臣女没有。”她低下头去,视线之中是男子修长如玉竹的手,以及手里的佛珠。那佛珠应是沉香所制,已盘至颗颗光润。当佛珠不停转动时,一颗天眼石露出真容。 传闻这位天家佛子握天眼石而生,也不知是不是就是这个? “王爷应知,我前世是孤煞劳苦之人,无人在意,也无人依靠。那时我就在想,有父母亲人的疼爱到底是什么滋味,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又该是何等的幸运。再世为人,我想要的都有,我还可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至于嫁人一事,对我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四下一片安静,唯有风不时吹过。 良久,她听到慕容梵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姜姒。” 上辈子她也叫姜姒。 “姜姒。”慕容梵念着她的名字,声音近在咫尺,又好似从天边而来。 她像是受到蛊惑般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 慕容梵的容貌堪比神子,俊美而清冷,一双眼睛更是包罗万象。明明平和而悲悯,却好比一面奇妙的琉璃幻镜,隐含着无数的斑斓色彩。 “王爷,我写给您的信,您收到了吗?” 第25章 “嗯。” “那臣女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 走出去几步后,姜姒想起一事,问:“王爷,今日之事您已悉数知晓,我是不是不用再写信说清了?” 回答她的,是慕容梵平静的沉默。 沉默就是默认,那就是不写。 她心想着,加快脚步与姜家人汇合。 所有人都没有提前离开,而是全部在原地等她。她远远看到不停往这边朝望的母亲,伸手挥了一挥。 顾氏也看到了她,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玉哥儿,王妃找你所为何事?” 姜姒望向众人,目光在姜姽那里故意停了一下,“不是王妃找我,是世子爷找我。” 话音一落,便感觉众人的眼神皆是变得微妙。 她仿佛一无所觉,小脸一板,气愤道:“世子爷是找我算账的,他说我送给他的生辰礼用心险恶。” 这话一出,众人大惊。 顾氏忙问,“玉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送的不是一块砚台吗?砚台有什么用心险恶的?” “女儿也不知道。”姜姒越发气愤,“也不知是哪个黑心肝的,竟然把那砚台砸碎了。世子爷说我送他一堆碎石头,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找我过去质问。” “砚台怎么会碎?”顾氏不知是在问谁,眉头拧成一团。 祝安小声回道:“三夫人,都怪奴婢,是奴婢疏忽。方才五姑娘问奴婢东西有没有离手过,奴婢只记得装马车时,柳风有事找奴婢……” 柳风是姜姽的丫头,闻言大呼冤枉,“祝安,你血口喷人。我找你,且与你一道走的,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我也没说是你啊。”祝安反驳着,“我就是仔细回想自己到底哪里疏忽了……” “好了,此事回去再议。”谢氏当了这么多年家,此时心里已然有了数。这样的伎俩在深宅大院完全不够看,遂目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姜姽。 姜姽已是委屈地红了眼眶,“母亲,女儿绝对没有……” 话被打断,只听到谢氏在问姜姒,“五丫头,那你是如何回答世子爷的?” 谢氏比谁都清楚,这种事无论是谁做的,那都是他们姜家自己的事,要查要罚也要等回去之后再说。 而今最为紧要的是,此事如何向王府和世子爷交待。不管砚台是怎么碎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力圆过去。 姜姒小脸还有愤怒之色,稚嫩一如孩童,“我又不能把那砚台恢复原状,只能顺着说,就当碎砚台是我送的,我祝他碎碎(岁岁)平安。” 顾氏提着的心,瞬间就踏实了。 谢氏也很欣慰,“五丫头,你做得不错。” 一行人回府后,整个姜家上下不多时都知道府里的五姑娘在王府大出风头之事,口口相传地讨论着那几个戏法。 姜烜简直是捶胸顿足,一脸幽怨捂着心口指责姜姒没良心。 “我可是你二哥,小时候都是我偷偷带你去看杂耍,你几时学会变戏法的,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姜姒躲在顾氏身后笑,“二哥,你也不能怪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的。若不是今日被逼急了,我是真不知道。” 顾氏闻言,脸色渐淡。 今日之事,她看得明白,四丫头怕是…… 她担心女儿吃亏,送女儿回房时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交待,让女儿日后离姜姽远一些,平日里也多长两个心眼。 姜姒一一应着,乖巧至极。 离远是不可能的,便是自己想远离,姜姽也不会答应。 她们二人,一个原是女主,一个不过炮灰尔。炮灰没死,女主俨然黑化,也或者本来就是黑的,所以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应该不会善了。 …… 夜色正浓,星月无踪。 姜姒陷在梦中,梦中她仿佛置身一片花海。花开得争奇斗妍,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白的,一簇簇锦团似的招人喜欢。 她凑近一些,闻到淡淡的冷香。 香气一入脑,她蓦地醒了过来。呆呆地望了一会儿帐顶,有些奇怪自己会突然醒来。再不经意地侧着头,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房间内留着夜烛,烛火被剪了灯芯,芯火如豆一般,虽不亮,却能让人一眼视物。 床边坐着一个人,墨衣披发,哪怕是坐着,也能看出飘逸脱尘之感。绝佳的五官中,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仿佛能包容世间的一切。 慕容梵! 难道是因为她今日没有写信说明,这位王爷连夜登门来问? 她不是问过了吗? 这不能够啊。 她意欲起身时,这才发自己的脉搏处被男人的两根手指压着。 “王爷,您还会看病?” “闲来无事,曾学过一些。”慕容梵将手收回,语气平和,“气血浮虚,阴亏怯瘦,不养阳寿,不利子嗣。” 不长寿确实是大问题。 她拥被坐起,顺便理了理散乱的发。“王爷,请问我应该如何调理身体,才能确保活长久一些?” 青丝遮住她的脸,越发显得一掌以覆之。娇如芙蓉的面庞犹带着稚气,雪肌玉肤更显怜弱之态,唯一双澄清如水的眸子,却透着历经世事的积淀。 慕容梵看着她,道:“我会给你做一些药丸,既能养寿,又能利于生养。” 第26章 这实在是再好不过。 但她一个不能嫁人的姑娘,生孩子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王爷,不必太过麻烦,生不生养的就算了,您都说我不能嫁人,这个病治不治都行,您只要做一些能养寿的药丸便成。” “我只说你不能嫁人,未曾说过你不能生子。能不能是你之底气,生不生是你之意愿。他日你若愿意,大可远离京城借人生子,或是言夫早亡,或是以和离为由,此后有子傍身,或许好过孤独终老。” 这话从一个古人口中说出,如何不让姜姒震惊。 震惊之余,她狠狠心动。 “王爷,您这思想觉悟,比之这世间所有人,说是遥遥领先几百年亦不为过。” “几百年?” 嫌少? 她弯着眉眼,伸出一指,“那就一千年。” 第16章 …… 清风院。 正房灯火通明,下人们噤若寒蝉。 院中正在刑罚下人,一丫头与一婆子分别被绑在长凳上,嘴被堵得严严实实,哪怕是板子打在身上痛到极致,两人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杖刑完毕,她们被拖下去。 夜风送来阵阵寒意,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啜泣声从屋内传出,伴随着哀切的乞求声与辩解声。 “夫人,这事和四姑娘无关,您要罚就罚妾,全是妾的错……” “母亲,真不是我做的,柳风和张妈妈她们…我也不知道她们为何要那么做。许是她们以为我与五妹妹不和……” 柳姨娘拼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她的身边,是同样跪着的姜姽。姜姽已是泪流满面,面上尽是委屈之色。 谢氏端坐着,面沉如水。 她一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直接命人堵了张婆子和柳风的嘴,杖刑完后再送去她的庄子,确保不会走漏风声。 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姜姽,而是姜家的脸面。 “为攀高枝,谎称世子爷心悦于你。为出风头,置姜家颜面于不顾。自己丢人现眼,还想拉自家姐妹一起,姜姽,你可真是姜家的好姑娘!” “母亲,世子爷他真的说过,他说过他喜欢女儿……” “你住口!”谢氏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攀扯福王世子,还敢说世子爷心悦于你,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姜姽恨极。“痴心妄想的是五妹妹,母亲,若不是五妹妹她与我相争,世子爷也不会移情别恋。” 谢氏都快听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福王世子中意的分明是三房的五丫头,若不然也不会做出轻薄之举。而这个庶女一心想攀高枝,自然是视五丫头为眼中钉,这才做出此等蠢事。 以前瞧着还有几分懂事,她还想着为其寻一门好亲事,没想到往里都是装模作样,实则不仅心气高,还心思不正,枉费她的一番苦心。 “姽姐儿,你心悦福王世子没有错,但你错在不知天高地厚,更错在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算计自己的妹妹。得亏五丫头性子单纯,否则你们姐妹必定反目成仇!” “母亲,您不要被五妹妹骗了,她心机最是深沉……” “闭嘴!”谢氏气极,“我看你真是魔障了,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若不是为了整个姜家和大房的颜面,我……” 柳姨娘吓得面无人色,“夫人,万万不可啊。求您看在妾这么多年安分守己的份上,原谅四姑娘这一回吧。” 她又哭着求自己的女儿,“四姑娘,你就和夫人认个错,你快说你以后不敢了,你以后什么事都听夫人的。” 姜姽咬着唇,险些咬出血来。 世子爷喜欢的人明明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没有人知道世子爷曾经是如何哄她讨她欢心的。 所有人都觉得世子爷喜欢的是姜姒,就连现在的世子爷…眼睛里也仿佛只有姜姒,而完全将她忽视。 她好不甘! 但她只是一个庶女,不能不向嫡母屈服。 “母亲,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您不要生女儿的气。” 谢氏不是那等苛待庶女的嫡母,纵然说不上有多疼爱,但看在柳姨娘自来安分懂事的份上,这事就到此为止。 三房那边,她会派人送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过去,一是为了赔罪,二是示好。 天都快亮了,折腾一夜她也是乏得厉害,又敲打了一番后,才让柳姨娘和姜姽母女离开。 柳姨娘扶着姜姽,苦口婆心,“四姑娘,你要听夫人的话,万不敢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只是个庶女,若是得罪了嫡母,自有苦头吃。你若是听话,夫人必不会亏待你,你一定会给你挑个合适的人家。” 姜姽望着沉沉的夜色,眼里全是讥讽。 再合适的人家,能比得过福王府吗? 世子爷是喜欢她的,她相信只要再给她机会,她一定能让世子爷对她更加的死心塌地。 明日! 等到明日见到世子爷之后,一切肯定都会不一样。 但是她没能见到慕容晟,因为福王府的管事来学堂传了消息,说是慕容晟已领差事,以后都不会来上学。 听到这个消息后,姜姽傻眼。 众人议论之时,姜姒正好在和顾端说话。顾端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不时朝姜姽看过去,目光之中隐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27章 姜姒看在眼里,心下了然。 这位端表哥喜欢女主。 倒也不奇怪,毕竟姜姽容貌出众,才情也不俗。 “端表哥,你们不合适。” 顾端听到这话,神情间明显有一丝慌乱,脸也跟着红透。以他的家世,确实不敢妄想姜家大房的姑娘,哪怕姜姽是庶出。 他好半天才缓过来,不无苦涩地说:“我知道。” 姜姒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道:“端表哥,你以后一定会遇到对的人。” 但什么是对的人,他没问,姜姒也没继续往下说。 下学时,姜姒刚想过去找他,却见姜姽早自己一步,已到了他面前。 “顾公子,今日夫子讲得太快,我有一些不懂之处,可以请教你吗?” 他的脸,瞬间红到滴血一般。 “……可,可以。” 暗自喜欢的姑娘第一次主动找自己说话,如何不让人激动。他激动到整个人都在颤抖,哪里还会注意到自己的表妹,更不会注意到姜姽看向姜姒时,那嫉恨又挑衅的目光。 姜姒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人。 快到藏书楼时,一眼望见前面的人,她心下一动,小跑着过去。 “四哥哥!” 姜煜回头,一脸茫然。在看到姜姒朝自己跑过来时,不自觉地往后退,看上去一副不愿别人靠近的模样。 姜姒到了跟前,“四哥哥,你也要去藏书楼吗?我们一起吧,我正好有些不懂之处,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我…我…我不会,你…你…你找…找…找别人吧。”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发白地低下头去。 姜姒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四哥哥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与人说话,也从不与人打交道,更没有谁走得近。 原来是因为口吃。 不管他如何躲,姜姒还是跟着他一起进了藏书楼。 他寻了地方坐下,姜姒也跟着。 “四哥哥,你看这里。”姜姒压根不能他逃避的机会,直奔主题。“书上说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言是否矛盾?既为君子,何来不仁?既是小人,那自是不仁,何足道哉?” “…五妹妹,这…这…这话没错,圣…圣人言…自…自……” “四哥哥,我学问不好,你不要讲太快,你讲慢一些,你一个字一个字的讲,我才能听得清楚。” 姜煜:“……” 他自小有口吃的毛病,从来都只有人嘲笑他讲话太慢结结巴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讲话快。 “圣人言自有理,何为君子?君子之名,谁人赋之?若…若…若有欺世盗名之…之……” “四哥哥,你再讲慢一些,我听不懂。” 姜姒说听不懂,而不是听不清。 姜煜方才说得极慢,几乎一个字一字的说,他忽然发现好像讲得慢,似乎口吃也变得不那么明显。 他深吸一口气,往下说,“若有欺世盗名之辈,空有君子之名,行的却是不仁之事,正…正是这个道理。” “四哥哥,你真厉害!”姜姒看着他,小脸上全是崇拜之色。“你比夫子讲得还好。夫子讲得我听不懂,四哥哥你这么一讲我就懂了。” “我…我厉害吗?”他不知为何心头一酸,眼眶也跟着有些泛红。 大房有三子,皆是嫡出。他上有嫡出的兄长,自小才名显著,备受父母器重。下有同样嫡出的弟弟,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极讨父母欢心。 他夹在中间,一无兄长之才,二无弟弟之慧,还有口吃之疾,所以既得不到父母的看重,也讨不了父母欢心。 “你当然厉害!”姜姒对他的夸奖毫不吝啬。“夫子教我的我都听不懂,四哥哥你一说我就听明白了,你不厉害谁厉害?” 为了不让他再自我怀疑,姜姒赶紧提下一个问题。 兄妹二人一个问,一个答,他受到了鼓舞,说的话越来越多,有时候加快语速也不像以前那样结巴得厉害。 而姜姒一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不时发出“四哥哥真厉害”的感慨。 谢氏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走的时候眼眶都是红的,眼睛里也湿得厉害,出门之后就开始抹眼泪。 她育有三子,哪一个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虽说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但对于每一个孩子,她都是疼爱的。 长子有才,她引以为傲,幼子机灵,她见之欢喜,唯有二子沉闷自卑,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为此时常暗自伤神。 半晌。 她对身后的婆子感慨。 “五丫头啊,就是个简单纯良的好孩子。” 所以那个庶女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可信! 第17章 …… 姜家家宴,一月一回。 烛光美酒,珍馐佳肴,姜太傅姗姗来迟。 他背着手,一脸的不苟言笑。虽是一身随意的简衣常服,却有着令儿孙们望之敬畏的严肃与威仪。 姜良上前搀扶他入座,所有人齐齐问安。他精光四溢目光扫了一眼儿孙们,然后示意大家落座。 “祖父,孙儿近日得了一篇文章,还请祖父指点。” 一听到姜熠的声音,姜姒便知道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 姜太傅的一声“念”字过后,姜熠便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的文章。 姜家这一代有七个孙辈,除了在京外历练的姜焕和已故的姜炜外,其他人都在。 第28章 未入仕的孙子中,数姜熠风头最盛。一则是因为他如今是二房独苗,二则是比起口吃寡言的姜煜和年纪尚幼的姜七郎姜煊,他确实占尽优势。 他念完后,很是得意。毕竟是费心打磨之作,当然有可取之处,自然也就得到了姜太傅的一两句夸奖。 仅是如此,已足够他傲视其他人。 姜煊年幼,还不会作文章,便背了一篇前人之作。因着口齿清楚,背诵流利,也得了姜太傅的赞扬。 姜煜低着头,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四哥哥,你最近不是也作了一篇文章?”姜姒天真地问,声音不大不小。 所有人看过来,眼神各有复杂。 姜熠轻笑出声,“四哥,你既然也作了文章,何不念来给祖父听听?” 姜姒像是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故意,也跟着附和,“四哥哥,你文章作得那么好,为什么不拿出来念一念?” 姜煜看着她,眼里有畏惧和乞求之色。畏惧是因为自己的口吃,不想在长辈们面前丢脸,乞求是希望她别跟着起哄。 她心下叹息,面上依旧天真烂漫。 没有人知道,其实每一次家宴之前,姜煜都会精心准备一篇文章,但是从来没有在长辈们面前展示过。 那些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努力,那种无人时踽踽独行的孤独与自卑,没有人比她更能感同身受。 “四哥哥,我想听你念,你慢慢念,我肯定能听得懂。” “我…可以吗?”姜煜的手心里全是汗。 姜熠还在看热闹,“四哥,你就念吧。反正都是一家人,我们谁也不会笑话你。” “五哥哥,你说什么啊?”姜姒望着他,似是不解,似是疑惑。“四哥哥文章作得那么好,为什么会被人笑话?” 他露出一副不可说的表情,“五妹妹,你与四哥最近时常待在一起,你应该最是清楚。” “我不清楚啊。”姜姒看上去更加疑惑了。“四哥哥不仅文章作得好,教人更是厉害,讲起释解来如滔滔江水,我一下子就能听懂。” “滔滔江水?”姜熠笑出声来,在察觉到长辈们都在看自己时,立马将嘲笑收了回去。“四哥,五妹妹都这么说了,你若是不念出来,岂不是对不住她的夸奖?” “四哥哥,你可以的!”姜姒看着姜煜,目光全是信任与崇拜。 姜煜心头一热,感觉自己周身的血也跟着热起来。当他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 不等他有丝毫的犹豫,姜姒已帮将准备好的文章拿出来。 “哟。”姜熠讨厌的声音又起,“原来四哥真的有所准备啊。” 姜姒瞪他一眼,然后对姜煜道:“四哥哥,你可别念快了,念快了我听不懂。” 姜煜应了一个“好”字,深吸一口气后开始念。 他念得不快,初时听起来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到后来渐入佳境,语速也快了一些。虽然比起正常人来讲这样的朗诵既谈不上流利,更谈不上抑扬顿挫,但没有结巴。 仅这一点,已让谢氏红了眼眶。 其他人皆是意外。 姜良喃喃,“夫人,四郎这是好了?” 谢氏因激动而声音发颤,“近些日子四郎日日教五丫头读书,五丫头性子纯良,与他相处得极好,他也因此受益匪浅。” 原来是这样。 姜良看了一眼姜姒,只觉得这个侄女一团孩子气,或许正是如此,才让四郎愿意与之亲近相处。 姜姒在姜煜念完之后,连忙鼓起掌来,“四哥哥真厉害!” 她这一鼓掌,旁人不明所以,谢氏第一个跟着,接下来是顾氏和余氏,到最后连姜太傅也拍了几下。 “不错。”姜太傅精明的目光看过来,“四郎这文章作得不错,若是再加润色不失为一篇好文章。老大,你帮他过个眼,然后给我。” 这番话虽然寻常,但意义不一般。 他的视线从因为他的话而呆住的姜煜身上,移到了姜姒那里。 “小五,眼光不错。” 姜姒像是得到夸奖的孩子,喜形于色,“那是当然,我就知道四哥哥最厉害。他心中有乾坤,腹中有锦绣,他日必能立于朝堂之上,字字珠玑,舌战群儒,成为比祖父还厉害的人。” “心中有乾坤,腹中有锦绣。”姜太傅抚着胡须,重复着这句话,对姜煜道:“四郎,你五妹妹对你的评价很高,你可千万莫辜负了她,祖父等着你超过祖父的那一天。” 所有人听到这话,一能听出他对姜姒的喜爱,二能听出他对姜煜的期许。 一时之间有人欢喜,有人嫉妒。 姜良站起来,郑重向自己的父亲承诺,“父亲放心,儿子以后一定好好教导四郎。” 姜煜也回过神来,激动地承诺,“祖父,孙儿一定不负所望。” 他不能让祖父失望,更不能让五妹妹失望。 姜太傅很满意,临走之前又夸了两句。 “四郎不错,小五不错。” …… 三房刚回院,大房就送了不少东西过来。 在这之前,姜烜正一脸控诉地不依不饶,“玉哥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不在家的日子,你居然又有了别的哥哥。还‘四哥哥真厉害,’难道我不厉害吗?” “二哥也厉害,你和四哥哥不一样。他读书厉害,你打架厉害,你们一个文一个武,以后都可以保护我。”姜姒躲在顾氏身后,笑得乖巧又讨好。 第29章 姜烜心下受用,却是哼了一声。 顾氏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发,“我家玉哥儿这么好,合该多几个哥哥爱护。” 一听到这话,姜烜心里的那点别扭全散了。 大房送的东西极多,十来匹精美光滑的上等布料,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以及各式各样的点心。 顾氏连说,“这也太多了。” 送东西的婆子是谢氏的心腹,姓廖。 廖妈妈说:“三夫人,这些东西都是我家夫人给五姑娘的。我家夫人还说了,若是五姑娘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去大房取用。” 姜姒再三感谢,说自己什么也不缺。 若说有缺,那便是长寿。 算日子,慕容梵的药丸也该做好了吧? 夜深人静之时,屋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响动。 她原本就没有睡着,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心有所感地望去,果然看到有人如入无人之境般,掀着珠帘进来。 墨衣披发,玉质金相,正是慕容梵。 “王爷!”她惊喜出声。 慕容梵将一个瓷瓶递过来,语气极低,“怎么没睡?” “我也不知道,就是睡不着,可能是我和王爷心有灵犀,知道王爷今夜会过来。”她如获至宝地将瓶子收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可能不太妥当,“王爷,您是怎么想起学医的?” “无聊而已,随便学着玩。” 随便学的? 那医术…… 许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慕容梵又道:“太医院众人,无人在我之上。” 这么厉害! 她顿觉踏实,“读书之难,无过于医书矣,王爷一定付出了很多努力吧。” “任何医书看一遍就能记住,无关努力。” “……” 原来努力在天赋面前真的不值一提。 “那王爷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不像臣女,无论天资还是能力,都只能道是寻常,莫说是医书,便是其它的书,臣女想要背下来也是极难。” 如水一般清透的眼睛里,盛满了不带一丝杂质的羡慕。如云雀仰望雄鹰,除去惊叹景仰再无其它。 这样的目光,慕容梵见过很多。但那些羡慕景仰之中,没有眼前的澄明,也没有让他为之侧目的干净。 “生而有之的能力,比之努力而来的一切,委实不值得炫耀。于我而也,所谓的天资过人,也只是寻常。” 这是在安慰她吗? “王爷大恩,臣女无以为报。然而臣女虽能力微小,也能许王爷一诺。” 她趿鞋下地,铺纸研墨,挥笔在纸上扬扬洒洒一番后,拿起来念道:“我姜姒,今日蒙芳业王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一诺。若不违良心道义,不伤无辜性命,愿为王爷做任何事。” 她将纸上的墨吹干,双手呈给慕容梵。 “王爷,他日但有所遣,臣女必千里奔赴!” 第18章 …… 一夜风后,梧桐树叶落了一地。 顾端背着书袋,比以往更早一些到了学堂。 空气中充斥着凉意,他却觉得身体和心都似着了火。火势所到之处,是从未有过的欢喜。欢喜让他脚步如踩云端,每一步都带着做梦般的虚浮。 他等着,盼着。 同窗们陆续进学,那道朝思暮想的素色身影也闯入他的视线。他心跳如鼓地看去,贪婪而又小心。 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刻,于他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不真实。 当他目光中出现一道浅红色的身影时,隐有一丝愧疚一闪而过。他告诉自己表妹孩子心性,没有他这个表哥,还有姜四郎那个堂哥,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突然有人凑过来,大声地与他开着玩笑,“顾端,你的脸为何这么红,可是有什么好事?” “没…没什么。”他以为自己对姜姽的心思被人看破,脸色越发红得厉害。再一看是姜熠,更加显得心虚。 姜熠“啧啧”两声,像是不信他的话,“你看你这个样子,红光满面,面带桃花,我怎么看都不信你没事。” 说着,拿起他桌上的一本书,然后“咦”了一声,“这是什么?” 他看着姜熠手中的纸,一脸懵。 姜熠大声读起来,“我悦君,君不知。我有心,君不觉。玉哥儿。玉哥儿是谁?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一听玉哥儿三个字,顾端下意识往姜姒那里看去。 姜熠见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五妹妹,我记得你小名就叫玉哥儿!” 一时之前,众人指指点点。前些日子姜姒找顾端讨教的事人人皆知,很多人惊讶过后,对纸上的内容深信不疑。 不少人看向姜姒的目光变得微妙,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五妹妹,原来你心悦顾公子。”姜姽的话,带着无比的笃定,恨不得将姜姒咬死。她目光中有兴奋还有同情,还有一种只有姜姒能感觉到的恨意。 “我竟是不知原来五妹妹你心悦顾公子,若不然我也不会找顾公子讨教。五妹妹,你是不是怨我?” 她又望向顾端,“顾公子,以后我不会再找你讨教了。” 顾端一时情急,慌乱解释,“姜四姑娘,你不要误会,我和玉哥儿就是兄妹,我对她绝无私情。” “顾公子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姜姽羞恼道:“你与五妹妹如何,与我何干?你对她如何,你自与她说清楚便是!” 第30章 姜姒很确定,无论是她,还是原主都没有写过这样的东西。 她望向姜姽,姜姽也在看她。 视线碰撞,你死我活。 顾端此时是无比的挣扎,一个是他思恋了许久的姑娘,一个是他嫡亲的表妹,他艰难地开口,“玉哥儿……” 他一开口,姜姒便知他的选择。 “端表哥,你不必为难。”姜姒将纸收好,交给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姜煜。姜煜想说什么,在看到她摇头之后什么也没说。 她环顾所有人,最后目光落在顾端身上。“端表哥,这东西是我写的,但不是写给你的。前些日子我还纳闷怎么也找不见,原来是落在你那里了。” 有人问:“姜五,你真有心悦之人,那人真的不是你表哥顾公子?” “我确实有心悦之人,那人不是我端表哥。” “那是谁?” 姜姒垂眸,做羞涩状。 …… 下学后,姜姽没有找顾端请教问题。 顾端失落而伤感地看着她离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背着书袋追了上去。 “姜四姑娘,我…表妹都说了,她喜欢的人不是我,你不用觉得为难。今日夫子讲的课,你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我都可以为你答疑解惑。” “顾公子,姑娘家的心思最是难懂,五妹妹她…她心里应是有你的。她说的可能是假的,她心悦的人就是你。” “不是的!”顾端拼命摇头,“她…她喜欢的可能是世子爷!” 世子爷三字一出,姜姽眼神微变。 这时大房的一个婆子过来,对他们说:“四姑娘,大夫人找你。顾公子,你也一起吧。” 姜姽心有惊疑,母亲找她不足为奇,为何要见顾端? 顾端亦是一头雾水,满腹疑惑。 两人到了清风院,发现姜姒和姜熠姜煜都在。谢氏坐在正中,右下位坐的是余氏,右下位坐的是顾氏。 眼见着人齐了,谢氏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姒上前,将事情说了一遍。 顾氏越听越不对,脸色由红到白。 谢氏皱着眉,问:“玉哥儿,你不是说东西确实是你写的,你也确实有心悦之人,为何又来这一出?” 姜姒看向姜煜,姜煜上前。 他的手里,拿着那张纸,“母亲,两位婶娘,这不是五妹妹现在的字。” 然后他又拿出另一张写满问题的纸,向众人展示,“这才是五妹妹的字。” 两张纸的字迹有些相似,但确实不一样。 姜熠不加思索地道:“那这纸条就是五妹妹以前写的。” “那这些日子以来,顾公子天天上学,天天翻书,岂会时到今日才让你一个外人发现纸条?”姜煜反问他。 他被问住,强词夺理,“许是顾公子粗心大意,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姜煜摇头,“这纸条上的墨迹很新,应是近两日所写。而且这墨中有龙兰香,应是黄州产的龙香墨。我姨母嫁在黄州,每年都会送一批龙香墨进京,我用的就是此墨。” “四哥,五妹妹近几日常与你相处,她必是用了你的墨。”姜熠一说完这话,很快发现不对劲之处。 因为这个理由自相矛盾,先前才说过看字迹是姜姒以前的字迹,若是最近写的,那字迹应该会有所不同。 且不说这一点,光是用墨之事,姜煜断然否认,“五妹妹没有用过我的墨。” 这时姜姽小声道:“四哥,前些日子,母亲送了一套笔墨纸砚给五妹妹,其中就有这龙香墨。至于字迹,只要是一人所书,时有变化也是正常。” 顾氏闻言,急忙道:“大嫂,你让人送的东西,我家玉哥儿一直舍不得用。” 她命人将东西取来,看上去确实原封未动。 谢氏亲自验过,确认是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因为这做不了假。她妹妹的夫家是黄州的望族,族中便有龙香墨坊,所产的龙香墨皆有徽记,区别于市面上所售的龙香墨。 一看情势不妙,姜熠一点点地往门口退,想趁机走人。他快退到门口时,被余氏一声“五郎你要去哪里?”给喊回来。 余氏平日里不喜言笑,因着常年板着脸而显得有些刻薄。 “母亲,我…我还有功课未完……” “说吧,这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是真不知道,这又是字又是墨的,哪一样都与我无关。您也不能因为平日里不喜欢我,便死活要把这脏水往我身上倒啊。” 姜熠一脸的不在乎,他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深得姜卓的看重。姜卓不止一次暗示余氏,将他记为嫡子,无奈余氏一直没有松口。 因着这一点,他对余氏怀恨在心。 大房三子皆是嫡,三房二子也是嫡出,阖府上下就他一个庶子。明明他是父亲唯一的子嗣,母亲却未能深明大义将他记在名下,他岂能不怨? 余氏怒道:“这东西不是五丫头写的,那是从哪里来的?” “这我哪里知道,反正东西是从顾端书里掉出来的,你们为何不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顾端喃喃着,他感觉自己脑子很乱。 谢氏冷笑,“你们都不知道,那这纸条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 “母亲,您息怒。方才四哥说五妹妹没有用过他的墨,这事或有不尽实之处。倘若他走开时或者不注意时,五妹妹用了呢?” 第31章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就是你五妹妹写的?”谢氏看着她,目光凌厉。 她垂着眸,如往常一样文静温顺。 “母亲,女儿绝无此意。只是觉得五妹妹在人前已经承认是自己所为,也不知为何要闹这一出?” 一阵沉默,气氛诡异。 姜姒似无意般提及,“大伯娘,您还记不记得我初入京城时,恰逢四姐姐生辰,我班门弄斧为她写了一首诗?” 姜姽闻言,脸色大变。 第19章 她们堂姐妹之间相差半岁,原主在得知即将进京时很是欢喜,心心念念着要和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主好好相处。 她为女主选的生辰礼是一支兰花簪,并且还绞尽脑汁作了一首诗:千里进京路迢迢,我心愉悦不觉累。姜家有女静如兰,名不虚传人人知。 为表姐妹之间的亲近,她的署名是自己的小名玉哥儿。 这首诗不伦不类,长辈们一笑置之,此后再无人提及。 谢氏最先反应过来,当即命廖婆子带人去搜姜姽的房间。 很快,廖婆子回来,呈上两样东西。 谢氏看过之后忽地扬手,一个巴掌扇向姜姽。 “啪!” 姜姽捂着脸,不敢置信。 “母亲,您为何打我?” 谢氏怒极,将东西拍在桌上。除了姜姒说的那首诗,还有一小块未烧尽的纸片。纸片上还能看到两半个字,依稀能分辨出是悦君二字。 这二字的字迹,与诗和纸条上的字迹相差无几。 姜姽看到这些纸片,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明明将所有练写的纸都烧了,扔进火盆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须臾,她明白过来。 是新来的丫头和婆子! 顾氏此时也理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怒声质问她,“四丫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家玉哥儿哪里碍着你了,你要这么害她?” “三弟妹,你还没看明白吗?我们四丫头心大,瞧上了福王府的富贵。可惜啊,上回想出风头没出成,反倒让你家五丫头露了脸。她必是怀恨在心,处心积虑要坏了你家五丫头的名声。 可怜五丫头,小小年纪深明大义,顾及我姜家的脸面,不愿旁人看笑话,硬是认下了这纸条是她写的,白白担了一个心悦他人的名声!” 余氏一语中的。 姜熠见事情败露,索性推得干净,“我就说四妹妹今早怪怪的,非跟我说顾端的书袋里有好东西,原来是拿我当枪使!” 姜姽没有反驳,低着头。 他松了一口气,对姜姒道:“五妹妹,这事你可不能怪我。” 姜姒不置可否,“五哥哥问心无愧就好。” 这话一语双关,听得他心虚不已。 他为了撇清自己,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四妹妹,你…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你让我这个当哥哥的说你什么好呢?” 姜姽猛地抬头,已是梨花带雨。 “母亲,二位婶子,此事确实是我做的。我见五妹妹不顾女儿家的矜持主动示好顾公子,而顾公子似乎对五妹妹无意,我心中为五妹妹着急,便想着帮一帮她。哪里弄巧成拙,反倒害了五妹妹。” “你的意思是你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五妹妹,那你和顾公子走近也是为了她?”谢氏可不信这样的鬼话。 “正是。”姜姽流着泪,一脸的后悔与自责。“我想着顾公子许是未开窍,便有心点拨一二。谁知顾公子他…他反倒顺其自然,似是完全不在意五妹妹一般。我一时情急,这才急中出错想出这么个昏招。” 余氏冷笑连连,问顾氏,“三弟妹,你信吗?” 她本不是热心肠的性子,之所以主动维护姜姒,也是因为上次在魏其侯府时姜姒为她的女儿姜婵解过围。 顾氏摇头,“我不信!” “三婶,我知道你们都不会信,是我一时糊涂。但我…我真是为了五妹妹。五妹妹与我交好,我怜惜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她?” 姜姽一副后悔到无法原谅自己的模样,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她哭着哭着,像是一口气喘上不上似的,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还未有所反应,柳姨娘闯了进来。她什么话也不说,连求情的话都不说一句,就这么一直重重地磕着头,直到地板上都沾上鲜红的血迹。 谢氏神情复杂,叹了一口气,看向顾氏。 顾氏恼恨姜姽的心术不正,对柳姨娘则是于心不忍。但今日受委屈的是她的女儿,她实在无法说出原谅的话。 所有人都不言语,唯有柳姨娘以头磕地的声音。 良久,姜姒说:“大伯娘,四姐姐的心思无人知,她说是为我好,我却是胆战心惊。若再有下一次,我可能真的要被吓死了。” 谢氏心下感慨,这五丫头果真还是个孩子,说的话都是这么的孩子气。 “五丫头,大伯娘向你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她看着柳姨娘,摇了摇头,“行了,别磕了,你快把姽姐儿送回去。她到了议亲的年纪,以后就老实待在府中备嫁,学堂就不用去了。” 柳姨娘闻言,千恩万谢,与婆子一同扶着姜姽离开。 姜熠佯装气愤,指着仿佛灵魂出窍一般的顾端,“好你个顾端,你一个外人,竟然害得我两个妹妹差点反目成仇,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第32章 顾端感觉自己做了好长一个梦,梦里他突然飞上云端,不知所谓地快活了几日后,忽地从云端跌落。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喃喃着:“原来都是假的啊。” 他茫然地看去,对上的是姜姒平静的目光。他心下一阵阵说不出的难受,表妹必是怨上他了吗? “玉哥儿……” “端表哥,此事不怨你,你不必自责。” 他也是无辜受牵连的人,如同曾经的原主。 姜姒不怪他,但以后也不可能再和他亲近。 顾氏原本很是疼爱这个侄儿,如今只有满心的失望,派人将他送回顾家后,不无难过地拉着姜姒的手,满眼的心疼和愧疚。 “玉哥儿,你当众承认有心悦之人,往后怕是流言蜚语少不了。” “娘,您不必难过。”姜姒安慰道:“反正我也不能嫁人,些许流言蜚语算什么。我是姜家女,姜家是我的庇护之地。今日我若当众揭穿四姐姐,坏的是我们整个姜家女的名声,长辈们再是不怪我,恐怕我也难以自处。倒不如我一人担下此事,让他们念着我的好。日后我若是一直留在姜家,也能多些垂怜。” 顾氏听到这话,疼惜之余,又夸她懂事。 她抬头望天,天空一望无垠,辽阔而遥远。 这一世天大地大,她不过是想紧紧守住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至于那些个虚名,对她而言不过浮云。 浮云快散时,姜太傅派人来请她。 她将近书房,另一边也来了人。 那人一身墨色暗纹的披风,兜帽盖得严实。尽管无法窥其真容,仅从清雅高贵的气度来看,也知此人的不凡。 两人即将相遇,她准备避让。 “姜姒。” 平和的声音,空灵而熟悉。 慕容梵将兜帽取下,露出一张似月华的神颜。 她惊呼出声,“王爷?” “我闲来无事,来找姜公下棋。” “我来找祖父,祖父要见我。” 慕容梵半垂着眉眼,刚好对上她似水清透的眼睛。 “你今日是故意将计就计,便是希望借由自己心里有人的名声传出去。日后但凡有人提亲,皆可以此理由拒之。” “算是吧。” 姜姒一点也不奇怪他会知道,谁让他是慕容梵呢。 他是天家佛子,算尽世间人,算尽天下事。这样一个人,连自己的来历都清楚,又何况这样的区区小事。 “世俗如高墙,僭越者往往如木秀于林,必将被风摧之,你不怕吗?” 或许是为了应和慕容梵说的话,忽地起了一阵风。 风吹着姜姒的发,几根松散的发丝被风吹着,不管不顾地骚扰着她。一时拂过她的眼睛,一时粘在她嘴边。其中一根头发最是顽强,紧紧地贴在她眼角,任她捋了几下也未能将它清理,直到男人修长的手指替她解了围。 风停了,她的心好像也停了一下。 “是否觉得我有轻薄之意?” “怎会?”她拼命摇头。 “为何?” 她娇憨一笑,“因为您是长辈啊。” 第20章 …… 姜太傅从一堆书后见二人一起见来,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乍一看到慕容梵,忙理了理衣服出来相迎,精明锐利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来回,若有所思地对姜姒道:“小五,祖父有客,你晚些时候再来。” 姜姒依言,无比乖巧地行礼告退。 慕容梵却说:“小辈而已,无需避嫌。” “……” 如此一来,姜姒便被留下观棋。 观棋不语真君子,她不是君子,她不语是因为她不懂。棋盘之上黑白两方无声地厮杀,她一无所知。 棋看不懂,唯有看人。因着她恰好坐在姜太傅这边,抬眸之际一眼望见的人当然是慕容梵。 慕容梵手执黑子,手指修长秀劲,落子之时看似轻描淡写,却有翻云覆雨之势。哪怕是坐着,亦是飘逸出尘之感,当真是明月照雪岭,横霜染风华,不似世间人。 一局棋完,姜太傅败下。 他抚着胡须,因孙女在场而显得有些尴尬。好在孙女一脸稚气,天真而又单纯,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饶是如此,他依旧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不怎么自在地清了一下嗓子,没话找话,“小五可会下棋?” 姜姒摇头,“孙女不会。” 姜家是书香门第,族中无论男女在琴棋书画上皆有涉及。不论精通与否,不会二字却是万万不可能听到的。 是以,他大感意外。 “一点也不会?” “正是。祖父莫怪,孙女自幼体弱,父亲母亲唯恐孙女养不活,但凡是劳心劳力之事皆不让孙女沾上半分。是以仅是识了一些字,琴棋却是一窍不通。” 他目露惋惜之色,但见孙女气色还算红润,想来如今已是大好,遂道:“姜家子孙,从未有过不通琴棋者。你若是身体好了许多,闲暇时可学习一二,略懂些皮毛也是好的。” 姜姒自是应下。 “王爷,是否再来一局?”姜太傅问慕容梵。 慕容梵却是起身,道:“今日就到这里,改日再来找姜公切磋。” 他临走之际,说了一句话。 他说:“琴棋二艺,最论天赋。倘若学得晚,而天赋过人,未必不能成大器。” 第33章 这话是对姜姒说的,也是对姜太傅说的。 祖孙二人送他离开后,姜太傅喃喃自语道:“王爷今日瞧着,似是心绪不佳。” 慕容梵心情不好吗? 姜姒仔细回想,半点蛛丝马迹全无。 慕容梵向来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平静而从容,看起来情绪几乎没有任何的波动,祖父是从哪里看出来他心情不好的? “王爷那样的人,也会心绪不佳吗?” “王爷也是人,纵然七情六欲淡了些,但也如世人一样,由孩童到成人,岂会没有喜怒哀乐?” “那王爷幼年是什么样子?” 姜太傅半眯着眼,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的一慕。 龙椅之上,天子纵然年迈却威严冷峻。与之君王威仪不符之处,那便是他怀里抱着的小童。小童不足两岁,眉心一点朱砂红,如同佛祖座下莲花托生的童子。明明正是玉雪般可爱的年纪,粉砌般的脸上却无孩童应有的懵懂,看人时目光如定,仿佛能洞察人心。 “王爷幼年,自然与常人不同。”他感慨道:“非常人,非常心,想来能让王爷心绪不佳之事,定然非常事。” 既然非常事,那姜姒自然不会往下问。 她甚至想象不出来,如慕容梵那样超脱在世俗之外的人,如果真沾染上普通人的情与欲,该是什么模样。 姜太傅找她,也是因纸条一字。 “你为姜家而受了委屈,理应有所补偿。” 所以姜太傅给她的补偿是一张地契,地契的所在是一处庄子,虽然不是京城附近,但离得也不算太远。 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抵得过一千句的安慰和夸奖。而姜太傅的一句“长者赐,不可辞。”更让她心安理得的收下。 姜太傅又找了两本书给她,一本是棋谱,一本是琴谱,让她平日里无事时练一练,不求有多精益,但求不要一问三不知。 书房里书多且杂,还乱。 这两本书都是基础用书,原本都堆在最里面,是以姜太傅在翻找之时无数的书本乱飞,有几本刚好就扔在她脚边。 她拣着整理着,遇到一些感兴趣的书便会看一两眼,若中有一名《古今算经》的书,她更是多看了好几眼。 “这是术数,小五可想学?”姜太傅问她。 她翻开一看,道:“我会。” 姜太傅闻言,大感意外,当下指着书上的题让她做。 那是一道类似鸡兔同笼的题,她很快算出答案。姜太傅更感惊奇,又连出好几道题,她都一一算出来。 随着她算出一道又一道的题,姜太傅眼中的精光更亮。 良久。 他喃喃道:“小五,原来腹中有锦绣的人是你啊。” …… 极贤殿。 正嘉帝身边最得用的常公公将一众太监宫女们指挥得团团转,一时嫌炭盆里的炭火不够旺,一时又嫌茶水凉了些。 外面的人一通传,说是芳业王已入了宫,常公公忙让人摆上刚出笼的点心,然后恭恭敬敬地候在殿外。 打眼看到慕容梵的身影,他立刻迎上去。 “王爷,您可算是来了,陛下已经等候多时。” 话音一落,一抬头便看见正嘉帝站在殿门口。 一身常服,满眼慈爱,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此时却宛如世间最为寻常的父亲,正翘首以盼地等待着自己的孩子。 当年秦太妃请旨出宫守陵,将年仅四岁的慕容梵扔给他,他便将这个幼弟养在身边,一应照料亲历亲为,兄弟二人的感情堪比父子。 他让慕容梵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询问近况。 “晟儿那个不成器的,做出那等荒唐之事,还让人告到了你面前,实在是太不应该。” “此许小事,又事关我慕容氏,臣弟恰好遇上,自是要管。” “听说那女子是姜渊的孙女,是他庶子所出。一个庶子之女,竟然状告被亲王世子轻薄,也不知居心何在。” “臣弟见那姑娘心性单纯,绝无攀附之意。她所行所言全凭本心,并无一丝杂念。” 正嘉帝听到这些话,全然相信。 “照此说来,必是晟儿少年心性,招惹了人家姑娘,这才行了那等荒唐之事。再有此等糟心之事,你不必理会。” 这可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他可不愿其被凡尘俗事所扰。 世人皆知他宠爱这个幼弟,无非是因为幼弟天生与佛有缘又天资纵横,却不知他之所以能登基为帝,全是幼弟的功劳。 当年他上有占长的大皇兄,有贤名在外的二皇兄,还有性情最像父皇的四皇弟,朝堂上下无一人看好他。 父皇便是在立储一事上有摇摆,那也是在大皇兄和二皇兄之间。真正不甘心的人,想为之一争的人,也是最受父皇喜欢的四皇弟。 他谨守本分,从未妄想过皇位会落到自己头上。若非幼弟的一句“三皇兄的命宫是紫薇星宿。”他也不可能坐上龙椅。 父皇常言幼弟是佛子转世,正是因为幼弟的那句话,让父皇最后下定决心将皇位传给他。所以对于这个幼弟,他无论如何宠爱都不为过。 “梵儿,你瞧瞧,如今连晟儿都知晓男女之事,你为何迟迟不开窍?京中贵女无数,却无你另眼相看之人。民间美人如云,也不曾听你提及。” “皇兄,姻缘有数,臣弟不急。” 第34章 “你是不急,但你母妃近年来时常问起。你再不成亲,你让朕如何向你母妃交待?” “母妃那里,臣弟会去说。” 正嘉帝闻言,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如今已二十有三,是时候该考虑亲事了。” 慕容梵垂着眸,耳边似是在回响少女娇憨的话语,“因为您是长辈啊。” 他二十有三,与十六岁相差七年。 七年之差,他是长辈。 长辈二字,几时变得如此刺耳了? 第21章 …… 翌日。 顾端的母亲王氏登门,却未和从前一般先来三房,而是直接去的清风院。 姜姒还未进院子,便听到她谴责的声音。 “你这孩子,往日里我瞧着你是个再懂事不过的,怎地如今行事如此之糊涂,不管不顾任性妄为,害人又害己,你叫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说你什么好啊!” “顾家伯娘,都是我的错。”姜姽带着哭腔,自责不已。“我也是一时想岔,本以为能帮到五妹妹,没想到却害了她。” “你这话啊,我是不敢信的。”她冷哼一声,“你费尽心机,处心积虑,还说是为了我家玉哥儿好,传出去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姜姽哭得越发厉害,像是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顾氏和姜姒进来,哭着说:“五妹妹,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帮你和顾公子,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姜姒不说话,顾氏也没吭声。 王氏一拍桌子,嗓门更大,“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打量着谁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小心思。你就是嫉妒我家玉哥儿,事事都想着与她争抢!可怜我家玉哥儿,白白受了这样的委屈。” 她语气中难掩心疼,过来拉着姜姒的手。 顾家门第不高,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往上数三代都没有一个当官的。之所以能嫁进姜家,全靠她父亲当年与顾老太爷有恩。 顾老太爷早年家贫,三餐无以为继,若非王家时常接济,莫说是后来能考取功名,便是活命都不能。 因着这层关系,她才成了顾家妇。 “玉哥儿,你别怕,受了什么委屈告诉舅母,舅母替你讨个公道!” “多谢舅母。”姜姒对她印象不错,记忆中她是一个爽利之人,逢人三分笑,让人觉得格外的亲近。 她打量着姜姒,越发的心疼,“出了这样的事,你必是心里难受吧,瞧着下巴都尖了。” 谢氏面色讪然,委实没脸替自己的庶女辩解。 好半天,才道:“亲家嫂子,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是我平日里太过疏忽。” “亲家大嫂,你说的是哪里话。阖京上下谁不知姜家里外井然有序,全都是你的功劳。我就是心疼我家玉哥儿,好好的姑娘家担了那样一个名声,这日后婚事必然受阻……” 王氏倒是想将错就错,让自己的儿子娶了外甥女。但自古以来高嫁女低娶媳,当年顾氏能嫁进姜家,是高攀也是幸运。倘若顾家的儿郎想娶姜家的姑娘,却是不太够资格。更何况知子莫若母,她如何看不出来自己的儿子喜欢姜家大房的这个庶女。 真是孽缘哪! 谢氏当即表态,“亲家嫂子,你放心,五丫头的事,以后就是大房的事,我一定帮她寻个好人家。” “那我家玉哥儿的事,以后就劳烦亲家大嫂多费心。” 王氏目的达成,心想着如此一来,她对大姑姐和外甥女也算是有个交待。又对姜姽道:“听说出事之后,你就晕了过去,也没和我家玉哥儿好好道个歉。我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正好今日人都在,你就当着你母亲的面,认认真真的向我家玉哥儿赔个不是。” 姜姽咬着唇,面白如纸。 然后她像是发了狠般,“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五妹妹,对不起!” 磕完头之后,她忽然拔下头上的一根簪子。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她刺向自己时,姜姒已经扑了过来。谁也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到簪子掉在地上时,所有人才回过神来。 “玉哥儿!”顾氏惊叫着。 姜姒似是处在茫然中,巴掌大的小脸上一道血痕清晰可见,仿佛是凝脂玉中渗出血来,分外的触目惊心。 她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孩子气般庆幸地拍着自己的心口,“四姐姐,你没事就好。” 这时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伴随着姜良震惊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来人不止姜良一个,还有姜卓和姜慎。 兄弟几人刚回府,忽然有下人去报,说是清风院这里闹开了。他们急忙而来,未进院子就听到顾氏的惊叫声。 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们都看到姜姒脸上的血痕。 姜慎大惊,“玉哥儿,这…这怎么一回事?” 他快步上前,扶住女儿,用眼神询问妻子。 顾氏捂着心口,“…是四丫头,她发了疯似的想伤自己,玉哥儿想阻止她,不想却被伤到了……” 姜良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往日里最是懂事的女儿,“姽姐儿,当着长辈们的面,你怎能如此行事?” 姜姽低着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口处渗出一朵血花来。 血花开始漫延,她终于感觉到疼痛。 这一次是她失算了! 第35章 “父亲…我错了。” 她身体晃了晃,晕倒在地。 在她倒地的一刹那,姜姒哭出声来,“四姐姐,都怪我,都怪我我没能及时阻止你。原本我一直盼着今日,我应是很欢喜的,为什么发生这样的事?” 姜良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五丫头,你一直盼着今日吗?” 姜姒点头,“对啊,大伯,今天是我的生辰。” 她长在京外,不说是姜良,便是谢氏都因为近日事多,而忘了今天是她的生辰。 生辰之日见了血,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大房的生辰礼很快送到三房,除去按礼数规矩置办的东西外,还有一套红宝石的头面。 廖婆子说:“这头面是大夫人一早准备好的,原是想着将来添给四姑娘装点门面,如今也算是物尽其用。” 言之下意,这头面原本是给姜姽将来添妆的。因着姜姽不懂事,这头面便用来给姜姒赔礼道歉了。 姜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懵懵懂懂地接了东西。 随后二房和姜太傅那里都送了礼物过来,二房的礼中规中矩,姜太傅送来的则是一套文房四宝并几本孤本。 顾氏今日来,一是为顾端惹出来的事讨个说法,二也是来送生辰礼的。今年的生辰礼比之往年更重,最贵重的是一套纯金首饰。 姜姒盘点着这些礼物,当着顾氏的面估摸着价值。 顾氏原本还担心她因着伤在脸上而难过,见她这般财迷的模样,不由得哭笑不得,又是心疼又是怜惜。 “瞧你这小财迷的样子,在外面可千万不能这样。” “娘,您放心,女儿知道的。”姜姒最满意的是顾氏送的金饰,纯金的东西最好出手,也最实用。“我可不是财迷,我就是想多攒些银钱,日后生活无忧,您和爹也能放心。” 顾氏闻言,心间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她的玉哥儿啊。 怎么就是那样的命格呢? 母女二人将所有的礼物归置好后,天已黑透。 一家人就着温暖的烛火,和和美美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席间不管是姜慎还是顾氏,都有意不提及白天发生的事。 姜烜送给姜姒的是自己攒了许久的银钱买的一支坠玉发簪,还亲手簪在了妹妹的发间,并表示来年必定买一个更好的。 兄妹俩说说闹闹,直至各回各房。 姜姒刚回屋不久,又有送东西来。 祝安将东西拿进来,疑惑地道:“老太爷不是已经送过生辰礼了,怎地又送一回?” 姜姒正坐在镜前,由着祝平替自己拆解发饰。 “祖父可有带什么话?” “老太爷确实带了话,说这是长辈给小辈的东西,让姑娘收下便是。” 琉璃镜中映出一幅美人图来,有着妙手丹青都画不出的绝色容颜,唯一的瑕疵便是近下巴处敷着的药膏。 但哪怕如此,亦是美得令人心惊。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久久出神。好一会儿之后,才从祝安手中接过锦盒,慢慢打开。 “姑娘,这……居然是紫玉!”祝平惊呼出声。 锦盒中的,是一枚紫玉葫芦。其色之纯,其质之润,堪称世间罕见的极品。 姜姒叮嘱道:“这事你们别说出去。” 两人齐齐称是,她们以为姜姒是怕传出去会遭来别人的嫉妒。 姜姒将紫玉葫芦取出,系在自己的脖子上。玉葫芦刚好垂在她心口,竟半分也不觉得冰凉,反而有种温润的暖意。 这东西…… 是她以为的那个人送的吗? 第22章 …… 慕容晟退了学,姜姽也没来,对于姜姒而言,没有男女主的学堂,似乎比以往更敞亮了许多。 她认认真真地上着课,若有不懂的地方除了问夫子,就是问姜煜。姜煜与她关系亲近,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顾端时不时望向他们,眼神愧疚而躲闪。 下学时,他坐在位置上没动。 等到姜煜和姜姒准备要走时,他欲言又止。 姜姒背好书袋,朝他走去,在他震惊羞愧的目光中,道:“端表哥,你不必自责,也不必觉得愧疚,因为即便没有你,她也会找到其它的法子害我。你如今要做的就好好读书,莫要辜负舅舅和舅母对你的期望。” “玉哥儿……”他闻言,越发的难受。 原本他明明知道的啊! 知道姜四姑娘中意的人是谁,知道他高攀不上姜四姑娘,但是为何他如同鬼迷了心窍般,竟然一头栽了进去,险些害了自己嫡亲的表妹。 姜姒拍了拍他的肩膀,“端表哥,你越是难受,就越应该好好读书。终有一日你出人头地后,再回首这些往事你会发现,这一切不过是易散的浮云。” 他更是羞愧难当,却在姜姒鼓励和期盼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梧桐树叶又黄了许多,落叶也更多。 凉风拂过时,留下瑟瑟的寒意。姜姒和姜煜兄妹俩出了学堂的门,过一条路就是姜家的后门,他们刚进后门没多久,远远看到前面有个人鬼鬼祟祟。 姜煜认出那人,惊讶出声,“五妹妹,那不是六郎吗?” …… 姜烜用手捂着脸,猫着身体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遇到有人时便赶紧躲起来,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忽然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他不由加快步伐。等到脚步声更近时,他急得高一脚低一脚地跑起来。 第36章 “二哥!” 听到这个声音,他停下来。 转身后看见只有姜姒一人,他松了一口气,没什么正形地靠在一棵树上,喘着气朝姜姒招了招手。 “玉哥儿,快过来扶你二哥一把。” 姜姒终于看清自家二哥的模样,秀眉皱起。 只见他头发零乱,脸上有清晰可见的血口子,衣服不仅皱得厉害,还沾满了土,一看就是和什么人干过一架。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你和谁打架了?” 他哼哼着,“一个欠揍的人。你别看二哥这样,他可比我惨多了。玉哥儿,这事你可别告诉娘,我没事。” 姜姒递了帕子给他,让他擦一擦。 他摇手不要,“别把你的帕子弄脏了,我洗把脸就好。” 兄妹二人刚进三房的院子,顾氏身边的胡婆子就慌慌张张地过来禀报,说是那被打之人找上了门。 姜姒见胡婆子神色不对,心中忽然有了猜测。 她看向自家二哥,“二哥,你打的那个人不会是慕容晟吧?” 人都找上了门,姜烜想瞒也瞒不住,“那小子敢轻薄你,我早就想打他了。以前没有机会,如今那小子入了京武卫,我岂能放过他。” 原来慕容晟进了京武卫。 姜姒头疼起来,心道这都是什么事啊。她好不容易摆脱了男主,男主转头就和她二哥纠缠上了。 “玉哥儿你放心,我可不怕那小子。是他无理在先,我打了也就打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还就不信他能把我怎么样!” 胡婆子原本就愁容满面的脸,在听到姜烜这话之后拧得都快变了形,她小声嚅嚅着,“可不止世子爷一人来了,还有沈郡王。” 一听到有沈郡王,姜烜就是腿一软。 他咬牙切齿,“好一个慕容晟,打不过就想以势压人,简直是太卑鄙了!大统领来就来了,我可是他的属下,我就不信他会帮亲不帮理。” 姜姒提醒他,“二哥,慕容晟不仅是他表弟,如今也是他属下。” 他腿更软,扶住姜姒,一脸的壮士断腕般,“玉哥儿,明年今日就是你二哥的忌日,你可千万记得给我烧纸啊。” 他们俩到正房门外时,慕容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他的状况确实比姜烜惨很多,说是鼻青脸肿亦不为过。 他防备地看着姜烜,话却是对姜姒说的,“姜五,这本是我和你哥哥之间的事。他打了我,我也打了他,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扯不平!”姜烜梗着脖子道:“你把大统领叫来了,你告诉我,这怎么扯得平?” 说到这个,慕容晟也是有苦难言。 “我本欲不告诉任何人,谁知我溯表哥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非带我来姜家要个说法。” 他人都回了王府,还被溯表哥给找了出来。他就纳闷了,溯表哥好歹是京武卫的大统领,平日里这么闲的吗? 姜烜半信半疑,用眼神询问姜姒。 姜姒轻轻点头,她觉得慕容晟应该不会撒谎。 这时屋子里传出姜太傅威严的怒声,“还不快滚进来!” 姜烜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进去。 一阵沉默,慕容晟先开口,“姜五,你的脸……” “没事。” “你喜欢的那个人……?” “不是你。” 慕容晟心情复杂,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又一阵沉默,还是他打破僵局。 “听说你与方令能在议亲?” 方令能? 旋即,姜姒想到了这么一个人:显国公府的方三公子。 “没有。” “没有?”慕容晟皱了皱眉,“那我怎么听人说你与他相看过,且他还瞧上了你,正打算派人来提亲?” 姜姒想了想,没有瞒他,而是把在魏其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不仅是这件事,还有纸条的事,也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末了,道:“世子爷,你可知四姐姐为何如此?” “她……”他应是受到不小的冲击,眉头都快拧成了麻花。“…我听到的与你说所完全相反。” 他这话一出,姜姒便笑了。 娇美如花又尚显稚气的少女,便是毫不掩饰的冷笑,有着与面庞完全不符的神情,却似瞬间绽放的花朵,其耀眼光华令人为之惊艳。 “那人是不是说我想和四姐姐争抢,即使是抢不过,也不能让她得了好?” “你…知道是谁说的?”他失了神,喃喃着。 姜姒又笑了。 这还用猜吗? “姜熠。” “姜五,你…你们……” “我们?”姜姒目光微凉,淡淡地看着他。“我们如今这样,难道不是你害的吗?你想引起四姐姐的注意,为何要扯上我?你既然招惹了她,为何不心意坚定?你朝三暮四毫无定性,沾花惹草不负责任,你可真是个混蛋!” 他被指着鼻子骂,却无言以对。 难道要让他说,他改变了心意,他喜欢的人不再是姜姽,而是眼前之人吗?天意捉弄,他们偏偏绝无可能有结果,他能怎么办? “姜五,我…对不起。” “世子爷,你这声对不起,应该去和四姐姐说。” “我…我会的。”他一抬头,吓了一大跳,“…小,小叔,您…您怎么来了?” 白衣胜雪,墨发如云,既有着明月般皎皎的容貌,又有着玉山般清逸的身姿,似天外之人忽然而至,飘然静立悄无声息。 第37章 姜姒赶紧行礼,却被慕容晟挡在身后。 慕容晟急切地解释,“小叔,姜五什么都没做,是我主动找她说话的,您不要怪她。” 姜姒:“……” “你先进去,我有话同她说。”慕容梵的声音极轻,却有着毋庸置疑的威严。 慕容晟不得不从,“小叔,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找她说话,您千万别怪她。” 他临走之时,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担忧。 姜姒低着头,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慕容梵不会真的怪她和慕容晟说话了吧? 天地良心哪,她对慕容晟真的没有那个心思。 “你伤了自己,可是故意?” 她完全没料到慕容梵会问这个,惊讶地抬头,刚好露出近下巴处的伤。“倒也不是,就是不太凑巧。” 慕容梵看着那处伤,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世间并非万事万物皆可容忍。 “用这个,不会留疤。” 一个精巧的小瓷盒递到姜姒面前,她听话地接过。 四目相对之时,她望进慕容梵的眼中。那么平静的目光,如岁月永好的一处世外之地,向下接纳着她两辈加起来的所有,滋润着她干涸残缺的过往。 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包容。 “王爷,谢谢您的生辰礼。” 她摸着心口处,璨然一笑,“我很喜欢。” 第23章 …… 屋内。 姜太傅正严厉地将姜烜痛批了一番,并向沈溯表态,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必顾及姜家的面子。 姜烜低头跪着,一声不吭。 沈溯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道:“姜六郎可是我京武卫之中难得的可造之材,胆大心细身手了得。” 顾氏和姜慎闻言,面面相觑。 这位沈郡王不是因为六郎打了福王世子,而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吗?这一番夸奖六郎的话到底是何意? 姜慎谨慎道:“沈大人,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家六郎的错,世子爷是陛下的侄子,他打了皇亲,说破天去也是他没理。” 沈溯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姜侍读不必委曲求全,慕容晟那小子养尊处优惯了,确实该好好收拾一下,毕竟玉不琢不成器。” 姜家父子四人全在朝为官,不能全以姜大人三字而称之。为表区分,旁人皆以他们的官职为称呼。 姜慎在内阁任侍读一职,便称为姜侍读。 慕容晟一进来,听到的就是沈溯这句话。 且沈溯正一脸惭愧的样子,对姜太傅道:“两家小辈之间闹了矛盾,合该交由长辈们处理。我虽是慕容晟的表哥,但在太傅面前也不过是个小辈,到底是不太妥当,所以临行之前,我派人去请了我小舅。” 话音一落,便看到慕容梵和姜姒一前一后地进来。 一个是此子只应天上有,超凡脱尘恍若神。一个是冰肌自是生来瘦,玉色天成恰如仙。端地是瑶池池水映桃花,钟灵毓秀旷古今。 姜太傅半眯着眼,上前相迎。 “惊扰王爷,老臣惭愧。” 他虽与慕容梵堪称是忘年交,但平日里两人之间的往来,皆是无关朝堂无关世俗之事,从未因人情往来而私下见面。 如此情形下相遇,对他们而言都是头一遭。 “无妨。”慕容梵虚扶他一把,“事关我慕容氏子孙,我自不会置之不理。” 姜姒已默默地站到顾氏身后,在对上顾氏担忧询问的眼神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担心自己。 沈溯见之,心下惊叹。 芙蓉面似玉花柔,最是黯销魂。放眼整个雍京城,能与此女之美相提并论者,恐怕少之又少。这等绝色美人竟有那样的命格,若真是不知情而嫁了人,难免会担上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晟儿,你还不快向姜五姑娘道歉。” 慕容晟:“……” 这是他和姜烜之间的恩怨,为何要扯上姜五? “事情的起因,我已悉知。姜六郎与你不对付,全是因为你此前曾轻薄姜五姑娘一事。我让你再次向姜五姑娘道歉,也正是因为如此。” 其实姜烜出手,并非因为这一件事。 还在另一件事,那便是姜姒承认自己有心悦之人的消息传出去,不明就里的人全都以为是慕容晟。 基于这个原因,姜烜对慕容晟是新仇加旧恨,这才动了手。 慕容晟朝姜姒看去,郑重开口,“姜五姑娘,之前的事是我不对,对不住!” 这次的道歉比之第一次,不知要真诚多少。犹记得当时他有多么的不情愿,而今这声对不住却是发自肺腑。 姜姒避在顾氏后面,娇怯而不自知。 慕容晟想瞧清她的模样,不由自主往前走了两步。 姜烜看在眼里,火气又冒了出来。 “世子爷,请自重!我妹妹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若是再唐突冒犯,休怪我的拳头不饶人!” 慕容晟也是热血少年郎,闻言脸胀得通红,心虚之余也来了脾气。“姜六郎,你别以为本世子真怕了你!” “你是世子爷,你当然不怕我,更不怕我们姜家,若不然也不会在我们姜家族学上着学,还敢对我姜家的姑娘无礼!” “到底谁无礼?”慕容晟指碰上自己的脸,““姜太傅,你看本世子这个样子,就是被你们家姜六郎打的。他假意与我切磋,实则暗下死手。若不是我福大命大,只怕是要被他打死!” 第38章 这话就严重了。 姜太傅脸一沉,喝斥姜烜上前。 “殴打皇族,国法难容,我姜家不敢袒护你。来人哪,将这个目无法纪的东西给绑了!” 他一边说着,余光一直在瞄慕容梵的反应。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望向慕容梵,或是恭敬或是景仰,等着这位有着金口玉言之称的天家佛子做出最后的判决。 “万事万法皆有因果,姜五姑娘,你是此事之因,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当那双平和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时,姜姒忽然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 慕容梵这是在给她机会! “回王爷,臣女年幼,自小被父母呵护长大,对人情世故懵懂无知。世子爷对臣女是何居心,臣女无从分辩。但臣女知道男女有别,尊卑有度,礼数有教,还望世子爷以后莫欺臣女年幼无知,一应往来有度有礼。至于臣女的兄长……” 姜烜最是疼爱她这个妹妹,听她说了这么一通话,只觉得心里跟扎了一根针似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一听到妹妹说起了自己,赶紧表态,“人是我打的,是我一时鲁莽,与我妹妹无关。王爷,大人,你们要怎么罚我都可以,还望世子爷日后莫要再欺我妹妹,否则我哪怕是拼着这条命不要,我也照打不误!” “竖子!”姜太傅喝道,“你听听你说的叫什么话?你还敢再打世子爷,信不信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祖父,恕孙儿不孝。若是我妹妹被人欺负了,我还无动于衷,我还是男人吗?我还配当姜家的子孙吗?” 顾氏和姜慎都不说话,他们夫妻俩视女如命,哪怕是不赞同儿子的行为,对儿子这番话却是十分认同。 慕容梵睨向慕容晟,问:“晟儿,你是否觉得这一顿打挨得冤枉?” 慕容晟因姜姒那番话,正觉得百般不是滋味,听到这声问话后怔了一下,脸上的青紫显得有几分滑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朝姜姒看去,在对上姜姒黑白分明清透如水的眼晴时,不知为何心下虚了一虚。 原来自己以前所做的一切,对姜五而言是如此的困扰。 “不冤枉,这是我欠姜五的。是我不对在先,这顿打就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好。 姜家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沈溯把玩着怀子,玩味的目光在姜家人脸上滑来滑去。忽然他感觉自家小舅在看自己,立马放下杯子,摸了摸鼻子站起来。 他大力地拍着慕容晟的肩膀,道:“晟儿,你这顿打不冤枉,以后切记再莫对姜五姑娘无礼。” 又对慕容梵说:“今日劳烦小舅了。” 慕容梵却看向姜姒,问:“姜五姑娘,你可还有其它要求?” 姜姒摇了摇头,“王爷处事公允,臣女感谢不尽,再无所求。” 姜太傅抚摸着胡须,眼底精光闪烁,“殴打皇族不是小事,我姜家绝对不会姑息。来人哪,请家法!” 一听他要请家法教训姜烜,慕容晟努力忽略自己心头涌起的那股失落感,忍不住咧了咧嘴,上扬的眼尾朝姜烜看去,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姜烜哼哼两声,别过脸不看他。 姜家的家法是藤条抽打,且是当众。 结实的藤条抽在人背上,滋味非比寻常。哪怕是皮实耐打的姜烜,都痛得额头脖颈间青筋暴起。 顾氏心疼不已,但她还有更紧要的事。 她一追出去,姜姒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王爷!” 慕容梵被叫住,停了下来。 他逆着光影,如圭如璋,不负姿色。哪怕看人时目光平静,并无丝毫的盛气凌人,却依然如高山仰止,让人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 顾氏深吸一口气,犹豫几下后,压着声音问:“臣妇斗胆,敢问王爷,小女的命格可有破解之法?” 姜姒已跟上来,一来就听到她问的这句话,下意识想听一听慕容梵的回答。 慕容梵的声音平和而悠远,如天外传来的梵音,“姜三夫人不必执着,凡尘俗世皆是云烟。嫁人未必过得好,不嫁人未必过得不好。万般皆有定数,一切随心随缘。” 这样的答案,结束了顾氏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她自然是难过和失望的。但嫁人未必过得好,不嫁人也未必过得不好这话的话从慕容梵的口中说出来,对她而言堪比定心之语。 她恭敬行礼,再三道谢。 当慕容梵望过来时,姜姒眉眼一弯,无比乖巧地福了福身。 第24章 …… 小亭旁,柳树下。 慕容晟几乎不敢抬头,去看眼前素色衣裙的少女。 姜姽想靠近,察觉到他往后躲退之后,哀怨地止住脚步,“世子爷,您受伤了?” “小伤而已,不碍事。”他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姜姽。 “世子爷,您最近好吗?” “还好。”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艰难地说出几个字,“对不住。” 姜姽闻言,身体晃了晃。 她等了这么多日,盼了这么多久,等来的居然是一句对不住。 “世子爷,您以前说的那些话,难道都不作数吗?” “对不住。” 当这三个字再次出口时,慕容晟的耳边莫名浮现姜姒说的那些话。他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话没有骂错,他确实是个混蛋。 第39章 但他就是混蛋了! “姜姽,我和你的事,与姜五无关,你便是要恨,那也是恨我,没有必要迁怒于姜五,因为她原本就是无辜之人。” 他不提姜姒还好,他这般为姜姒说话,反倒是火上浇油。 “世子爷,您喜欢我五妹妹吗?” “姜姽,我和姜五没什么,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你…你不要这样。”他抬头时,不经意看到姜姽诡异的表情,心下一惊。 扔下一句“对不住”之后,他仓皇而走。 姜姽表情变幻着,一时恨一时怨,眼泪流下来的同时,她却笑出声来,“对不住,对不住!一句对不住就可以吗?” 不知过了多久,视线之中出现一抹烟蓝色。 她慢慢地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五妹妹,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冷风吹来,姜姒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这姜家百年清贵之地的风啊,也挺让人心凉的。 “四姐姐,始乱终弃的人是慕容晟,你不去怨他,怎地反倒怨上了我?” “如果没有你……” “如果没有我,世子爷就会和你在一起吗?”姜姒走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照清人心的镜子,“你们之前利用我,你借着我享受着慕容晟的柔情蜜意。如今我不愿意了,慕容晟就不理你了。如此说来你与他之间的感情离了我居然不行,是不是很可笑?” 是原主的死,成全了他们。如今她不愿意夹在中间当炮灰,他们之间所谓的真情便荡然无存,简直是可笑至极。 “不是这样的,世子爷之前心里有我,我能感觉得到。” “那你去找他啊。” “是你们…你们一个个的不让我好。你在中间掺和,六哥又打了世子爷,你们兄妹二人分明是在害我!” “如果是这样的原因,才让慕容晟不理你,那么证明他也没那么喜欢你。” “你胡说!”姜姽低吼着。 她死死盯着姜姒身上的衣裙,这料子她记得。原本是侯府送来的一批料子中的一匹,她一眼瞧中,心知嫡母知道自己偏好这样素雅的颜色,到时候必会将料子给她。 哪成想那一批料子全被嫡母送去了三房,并着那些她喜欢的胭脂水粉。更有甚的是,那套打算将来给她添妆的宝石头面,也被嫡母送了出去。 所有本该是她的东西,一一离她而去。 全是因为这个五妹妹! 亏得她当初还觉得这个五妹妹心性单纯,她们姐妹之间定然能相处得极好,哪怕是日后嫁了人,也能时常走动往来。 她突然笑出声来,然后情绪渐渐平稳。“五妹妹,你我终是不同。我是姜氏嫡系大房所出,你不过是个庶子之女,哪怕我们皆是由着长辈们议亲,我也会嫁得比你好。” 姜姒看着她,极其无所谓地“哦”了一声。 …… 姜家的家法轻则十鞭,重则几十鞭。 姜烜挨了二十下,前几下是真打,后来的十几下都是做做样子。尽管如此,那几下也非一般人能忍受。 他后背上了药,趴着吃东西,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吃得狼吞虎咽。 “玉哥儿,你别难过,这点小伤算什么,你二哥我睡一觉起来又是一条好汉。” 姜姒给他递水,示意他少说话。 外面的天色渐暗,夜里比白天要凉上许多。下人们点了灯,又添了炭火。炭火默默地燃烧着,从炭块的数量来看并不多。 整个三房,吃穿用度不受限的也只有姜姒。她面上不动声色,离开之后吩咐祝平去取些炭过来,交给下人夜里添上即可,不必让姜烜知道。 近夜半时,她被叫醒。 顾氏神情焦急地告诉她:“你大姐姐出事了!” 算日子,姜嬗怀孕七月有余,八月不足。 “说是滑了一跤,夜里就见了红。七活八不活,这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 “娘,您别担心,大姐姐一定会吉人天相。” 母女二人一夜没怎么合眼,等到天明时分,魏其侯府终于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姜嬗已经产子,母子平安。 派来传话的是谢氏身边的廖婆子,她随谢氏连夜已去了侯府。此次回来除了报平安,还传达了谢氏的话,让她们带着姜姽一起过去。 到了侯府后,她们先是等在外面。 比起上次来时的情景,如今的侯府气氛压抑了许多。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表情凝重大气都不敢出。 华氏的声音尖利无比,与华锦娘一唱一和。 “这好端端的摔倒了,嬗娘委实太不小心。” “姑母有所不知,听说是地上被人泼了水,这才让表嫂摔了一跤。表嫂也真是的,怀着身子还要揽着府里的大小事务不放……” 顾氏实在是听不下去,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眼下人要紧,你们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帮不上忙也就算了,没得在这里添乱。” 华氏被怼,面色不虞。 “亲家婶娘,你这话……” “亲家母,我家嬗姐儿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们能不能别吵到她?” 顾氏这话,成功让华家姑侄二人闭了嘴。 姜姒看得分明,她们在闭嘴的同时还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那眼神中有得意期待之色,甚至还有一丝兴奋。 大人们全部心思都在屋子里,下人们更是如此。 第40章 一旁的角落里,如姐儿呆呆地坐着,任凭身边的婆子说什么都不给反应。 姜姒悄悄过去,婆子忧心忡忡地道:“五姑娘,夫人她…如姐儿都一夜没吃没喝了……” 出了这样的事,除了这婆子外,恐怕谁也顾不上如姐儿。如姐儿原本就是胆小的性子,看这模样像是受到不小的惊吓。 “如姐儿,你看五姨这块帕子好不好看?” 如姐儿闻言,眼晴动了一下。 姜姒的帕子绣的不是什么花啊草的,而是她依着记忆中的技法,绣出来的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绣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憨态可掬。 她转动着帕子,“你看,帕子里是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你信不信五姨能让小兔子吐出一块糖来?” 如姐儿听到这话,呆滞的眼神亮了一些。 等帕子几经变化后,一小块饴糖果然出现。 “这是小兔子送给你的糖,你要不要尝一尝?”姜姒说着,将糖递到如姐儿面前。 如姐儿已经眼睛晶亮,小脸欢喜又怯怯,然后在姜姒的鼓励下将糖拿走。趁着这个当口,她忙让婆子把粥端过来,哄着如姐儿喝了半碗。 婆子感激万分,眼眶都红了。 这时门终于开了,让姜家所有人进去。 姜姒刚一动身,便感觉自己的裙摆被扯住。她看着如姐儿眼巴巴的目光,想了想将其一把抱起,如姐儿则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 华氏和华锦娘也想跟进去,被余氏和顾氏给拦住了。 屋子里的气味并不好闻,纵然燃着幽兰香,也遮不住残留的血腥气与药味。 姜嬗靠在床头,面白无人色。谢氏坐在床边,双眼肿得吓人。从母女二人的表情来看,不像是新生之喜。 “孩子呢?”余氏小声问。 简单的一句问话,谢氏却落起泪来,“孩子早产,大夫说以后要好好养护。” “大嫂你别担心,侯府这样的门第,什么药材补品都能寻到,孩子定然能平安健康地长大成人。”顾氏安慰道。 “我知道。”谢氏看着自己的女儿,满眼的悲伤。 姜嬗勉强挤出笑来,“娘,您别哭了,我如今还好好的呢。” 她朝这边望来,先是看到了姜姽,道:“大夫让我好好静养,我想着月子里难熬,还是得有个说话的人。姽姐儿,你留下来住些时日吧。” 又往一边看了看,在看到紧紧搂着姜姒脖子不放的如姐儿时,表情有一瞬间的意外。 良久,道:“五妹妹,你也留下吧。” 第25章 …… 留下来的人除了姜姽和姜姒,还有谢氏。 谢氏寸步不离地守在姜嬗的身边,一应侍候皆不假手于人。她不时侧过头抹眼泪,说话时声音都带着哭伤之后的嘶哑。 顾氏和余氏离开之时,表情都很复杂,尤其是顾氏。顾氏忧心忡忡地看着一脸稚嫩的女儿,几度想说什么,又都咽了回去。 姜姒送她们出去,小声安慰道,“娘,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你还是个孩子,你能有什么数。” “我知道娘在担心什么。”姜姒回望着姜嬗所在的院子,用更小的声音说:“大姐姐看着像是不好了,她留我和四姐姐下来应是有所打算。” “玉哥儿!”顾氏心下一惊,四处望了望,目光惊疑,“你看出来了?娘跟你说,你性子简单,这种事不适合你。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且不说女儿的命格有异,便是没有,这件事也不合适。 “娘,我明白的,我就是陪大姐姐说说话而已,我不会有任何的想法。” 听到女儿的话,顾氏总算是放了一点心。 她爱怜地替姜姒拢了拢披风,不无感慨地道:“以前我老觉得你还是个孩子,哪成想不知不觉你竟长大了,你既然能看明白,想来也知道该怎么做。玉哥儿,你好好的,等过些日子娘来接你回家。” 姜姒无比乖巧地“嗯”了一声。 往回走时,远远就听到下人们惊慌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世子夫人又晕过去了”之类的话,再后来就是太医匆忙而来,又叹气而去。 屋子里隐隐约约有哭声,听着像是谢氏的。 谢氏哭得十分压抑,生怕被别人听了去,但哪怕是如此,强烈的悲痛让她很难控制情绪。她望着如同被抽干血色与力气的女儿,哽咽到泣不成声。 “嬗姐儿,我…我苦命的女儿…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早产大出血,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是回天无力。她多想问问老天爷,这样的事为何偏偏落到她女儿的头上? 姜嬗已经醒来,虚弱无力地半抬着眼皮,说话都显得十分的费力。“娘,您别哭。事到如今,我只是担心如姐儿和安哥儿,他们还这么小…您觉得四妹妹如何?” 安哥儿是她给刚出生的儿子取的小名,寄予希望儿子平安健康的愿望。 谢氏哭着摇头,拼命将眼泪擦干,强忍着悲痛道:“以前瞧着还是个不错的,但近日里……我看着心性似是有些不正。” 接着她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姜嬗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如此她也算是有把柄在我们手中,岂不更好?” “不行!”谢氏不同意,“她为了攀高枝,连自己的姐妹都算计,你觉得她会对如姐儿和安哥儿视如己出吗?他日她若有了自己的孩儿,更是会替自己的孩儿谋算,到时侯如姐儿和安哥儿该怎么办?” 第41章 “娘,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若是担心这一点,我们大可以永绝后患。”姜嬗的目光中迸发出决绝与狠厉之色。 谢氏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有些犹豫。 “倘若真如此,她难免不会心生怨恨。” “如姐儿和安哥儿都是世子的亲生骨肉,我相信世子不会由着他们被算计。”她叹了一口气,“娘,我也是没有法子。您也看到了…华氏和那个华锦娘可是虎视眈眈,一旦让她们得了逞,日后焉能有如姐儿和安哥儿的好日子?安哥儿本就早产体弱,若是她们……” 其它的话她不必说出口,谢氏也知道意味着什么。 她此次滑倒,纵然是她没有证据,她也知道害她的人是谁。所以哪怕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她也不可能让害她的人得逞。 知女莫若母,谢氏与她想到了一处。 但谢氏对姜姽已经失望,自然不可能放心。 “若不然,你舅家还有两个表妹……” “娘,您觉得五妹妹如何?”姜嬗突然想到了什么,道:“我瞧着如姐儿似乎很喜欢她。” “她不行!”谢氏断然否定。“你五妹妹还是孩子心性,太过单纯。且不说你三婶心疼女儿,不会同意她给别人当继室填房。单说她那样的性子,能斗得过你那继婆婆吗?到时候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如何能护住如姐儿和安哥儿。” “那该怎么办呢?”姜嬗虚弱的声音中透着绝望,“娘,我的日子不多了……” 压抑的哭声又起,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姜姒没有进去,眼角的余光看到姜姽也在。 姜姽依旧一身素衣,脸上脂粉全无,从神情上来看十分的悲伤难受,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却满是意味深长。 “五妹妹,为何每次都有你?” “是大姐姐让我留下的,四姐姐若是不忿,当时怎么不说?” 姜姽扯了扯嘴角,似是在冷笑,“我才是大姐姐同父的妹妹,与大姐姐关系更近,我相信大姐姐一定知道该如何选。” 很显然,她也明白姜嬗的打算,且对此很是意动。她看着姜姒一言不发地离开,还以为是自己成功打击到了姜姒,眼神中全是志在必得之色。 姜姒没回自己在侯府的住处,偷偷从后门出了侯府。她离开侯府之后不是回姜家,而是直奔芳业王府。 芳业王府位于近皇宫之地,却是难得的清静之处。 她自报家门,说有事求见王爷。 门房见她是个貌美稚气的小姑娘,一时之间不忍心大声喝斥,只好婉转地说自家王爷正在清修,不见外人。 来之前她已料到王府门庭之高,她绝无可能轻易见到慕容梵。 她塞了一小块银子给那门房,“我与王爷有些交情,王爷未必不会见我,劳你去通传一声。” 门房听她这么一说,将她好生打量了一番后,又仔细思量一会儿,撂下一句让她等着的话,随即又将门关上。 她站在门边,安静地等候。 一刻钟后,门开了。 来的是一位管事,自称姓许。 许管事圆头圆脸满面红光,身着暗绿色的绸制衣服,衣服上绣着一团团的福字。瞧着不像是管事,反倒像是地主老财。 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呵呵地道:“姜姑娘,王爷有请。” 进府后不知走了多久,他指向不远处,道:“姜姑娘,王爷在那里等你。” 姜姒顺着方向望去,但见嶙峋的石山之上,有一松一亭。亭子之中立着一人,衣袂飘飘俊逸如仙,仿佛下一瞬间便要乘风而去。 石阶盘着石山,远看不显,近看却陡峭。 上山时她一鼓作气,到了山顶之后无端心虚。毕竟她与慕容梵无亲无故,得了恩情还未有所报答,反倒一再索取。 她迟疑着,有些不敢上前。 “王爷。” 听到她的声音,慕容梵似是有一声低叹,然后慢慢回头。 “你想让我救你大姐?” “是。”她一点也不意外心思被看穿,谁让这人是慕容梵。 慕容梵半垂着眸,平和的目光将她包围。 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被人无条件的包容,越发觉得心虚。 半晌,她听到慕容梵说了一个“好”字。 “多谢王爷。”她连连道谢,在看到慕容梵重新背对着自己时,识趣地告退。 到了山下,她不由得回头仰望。那山顶之上的人好比是芝兰玉树,顺应苍穹而生,依势天地而长,淡泊出尘举世无双。 但她看着,却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遗世之感。所谓高处不胜寒,所谓天才无知己,像慕容梵这样的人,会觉得孤独吗? 她脚步生迟,尔后折返回去,提着裙摆再次爬台阶而上。 风呼呼着,吹动万物,包括人心。 慕容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因为气喘而红扑扑的小脸,有着如画的五官和灵动的眼眸,正目光盈动而娇怯地看着他。 “王爷,我给您变个戏法吧。” 第26章 …… 姜姒将帕子取出,变戏法的手段如上回哄如姐儿的那一次雷同。这样的小戏法不算复杂,几番故弄玄虚之后,她把帕子揉了又揉,嘴里说着“王爷,您瞧好了!”然后手伸到慕容梵面前。 手掌摊开,掌心赫然也是一块糖。 第42章 好半天,慕容梵既没有表情,也没有动静。 日头从云层中钻出来,再次大放光辉。松树的影子被倒在地上,连同他们的身影一同随日光变化。 姜姒不由得汗颜起来,觉得自己此举实在是太过幼稚。便是想哄人,也该想个更高明些的法子才是。 “王爷,臣女唐突了。” 除了唐突,她想不到用什么更恰当的词来解释自己的举动。 慕容梵一定觉得她很可笑! 正懊恼着,糖被拿走。 男人的手指无可避免地划过她的掌心,如羽毛轻拂人心,激起无数细小的波澜,密密麻麻地战栗着。她受不了这种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将掌心收拢,快速地藏在袖子中。 慕容梵看着手中的糖,目光依旧没什么情绪。糖块不大,色泽偏白,可见内里掺杂的果仁。这是上好的牛乳糖,最受内宅女眷与孩童的喜爱。 但他除外。 因为哪怕是幼年时,他也没有吃过这样的糖。 他生而知事,所有人都不曾将他当成真正的孩童。无论是母妃,还是父皇,皆是如此,他似乎生来就是大人,从未有过嬉闹天真的时光。 早慧如寻常,亦如枷锁,却无关悲与喜。 世间广阔,天地之大,在无人知晓的闲暇里,他会混迹市井之中,游荡在幽巷闹市里。他见过民间的妇人为了哄自己的孩子,便拿出一块糖来诱之。 那样的情景极其常见,却总会引得他驻足停留。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他也曾懵懂无知过,是否也有人如此待他。 这个念头如风吹飘雪,轻且细小,原本以为终将会雪化无痕,未曾想过他已二十有三时,竟然会实现,恰似忽如一夜雪花至,纷纷扬扬乱人心。 “你从哪里学的戏法?” “上辈子啊。”在他面前,姜姒完全没有必要隐藏什么。“我以前不仅要一边上学一边养活自己,还要养着那些所谓的亲人,所以我不得不做很多的活。” 这变小魔术的本事,也是在兼职过程中跟着人学的。 “你不是说我上辈子孤煞劳苦吗?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不仅六亲缘浅,而且有亲人比没有亲人更惨。孤煞劳苦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人间不值得。如今我有了梦寐以求的家人,我比谁都想好好珍惜。” 从这个角度俯看王府,除去一处高阁之外,所有的景致一览无遗。曲径通幽的路,峰回路转的布置,假山小池,宫殿飞檐尽在眼底。 高处的风景,果然更好些。 但这高处的风啊,也更冷更凉。 “你不怨我告知你命格有异一事?”慕容梵问她。 她恍然。 原来这位王爷之所以不开心,是在纠结这件事吗?是恼自己道破天机,还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怎会?我感激王爷都来不及。如我这样的普通人,若非机缘巧合,若非三生有幸,又怎会得王爷指点。” 无论什么时候,感恩之心不能少,越是帮助过自己的人,越是要不吝惜自己的感激之情,这是她贫瘠人生中的宝贵经验。 “若我不曾告知与你,你便能如世间其他的姑娘一样憧憬姻缘,嫁人生子。纵然夫死守寡,也算是一场经历。” “可我与这世间的其他姑娘不一样啊。”她一点也不觉得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有上辈子的记忆,我此前也不是这世间人。” 慕容梵看着她,目光如无波的湖,虽静却不可测。 许久过后,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王爷没看出来吗?” “我亦是凡人,自是不可能知世间所有事。” 她一想也是。 如果真连她是穿越而来的异世魂都能算出来,这就不是人,而是近乎神仙,或是妖孽了吧。 忽然她感觉眼前一花,像是有什么一团东西飘了过来。定晴一看时,愕然发现一个黑衣人已到了慕容梵跟前。 “王爷,沈大人来了。”黑衣人说。 慕容梵一摆手,那人又“嗖”地一下不见。 姜姒再次愕然。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这世间终归与上辈子是不同的,不仅人分三六九等,阶级等级森严无比,世俗礼法更是能将人压死。 所以她方才那句三生有幸没有说错,如果不是顶极的好运气,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慕容梵这样的人有交集,更不可能与对方产生有所往来。 若是她此时告退,必会与沈溯撞个正着。 “王爷,臣女要不要避一避?” 只是这石山之上,唯一树一亭而已,她能躲哪里呢? 左看右看,她的视线落在慕容梵身上。当对方掀着披风坐下时,一个荒诞的想法从她脑海中冒了出来。 “王爷,我能躲那里吗?”她指了指。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然后垂眸。 她心下一喜,像小兔子一般钻进了那垂地的披风之下。她尽量缩着自己的身体,蜷成了一团,任由冷香将自己包围。 很快,沈溯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第43章 “小舅。” 他打着招呼,不多会儿的工夫人已到了山顶。 “就站在那里说话。”慕容梵的声音让他止步。 他略略纳闷了一下,却也未多想,没什么正形地靠着那棵松树。许是来得及,也许是真有急事,他身上的差服未换,腰间还别着刀。 “流景的夫人快不行了,他岳母和两个姨妹都住进了侯府。我听流景的意思,他夫人似是想从两个姨妹中挑一个给他当填房。” 流景是魏其侯世子林杲的字。 林杲与他交好,这样的私事也不避讳于他。 他说完之后,一直观察着自家小舅的脸色。可惜像慕容梵这样的人,绝少会有什么情绪波动,更遑论被人看穿想法。 “姜家适婚的姑娘只有姜四姑娘与姜五姑娘,那姜五姑娘性子虽单纯了些,但生得实在是貌美。倘若流景一时被美色所迷,您说我该不该阻止?” 此话却是不尽然,姜姒貌美不假,但姜姽也是难得的美人。如果林杲真是图色,也未必选的就是姜姒。 他这话是在试探慕容梵,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小舅对那姜五姑娘不一般。 “万事顺其自然,有缘而来,无缘而去。他若真被色所迷,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慕容梵说得极其的轻描淡写。 “……”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沈溯心思转了转,又道:“如果真是这样,流景死得也不算冤。只是那姜五姑娘明知自己命格有异,她若是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顺水推舟给流景当填房,那岂不是故意害人?” 你才故意害人! 姜姒一恼,无意识紧紧抓住了什么东西,还重重地捏了捏。 慕容梵感觉自己的大腿被一只小手抓住,那小手还在捏着自己的肉。他鲜少有什么情绪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这缝隙虽小,但对于熟悉他的沈溯而言,却是被无限放大。 “小舅,您怎么了?” “无事。”慕容梵摆着手,制止他靠近。 此时的姜姒正羞愧着,恨不得打自己的手。她怎么就这么欠,抓人家的大腿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捏一捏? 慕容梵会不会觉得她不知好歹,还不懂事? 她蜷缩着自己的身体,一动也不敢再动。仿佛是一瞬间那般,她像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耳朵里一片“嗡嗡”声,唯有嗅觉分外的灵敏。 冷香将她包裹着,她还能感觉到香气中男子的体温,不知为何呼吸渐渐困难起来,似是要在这冷热掺杂中窒息而亡。 正当她喘不上气来时,乍见天光。 披风被掀开,慕容梵那双静潭般的眼睛正看着她。她下意识起身,谁料腿脚发麻一个不稳倒在慕容梵的身上。 慕容梵的身体一僵,然后动作。 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站得好好的。 “王爷,臣女冒犯了。” “无妨。”慕容梵看着她,问:“你不是想当望门寡?” “我那是吓唬慕容晟的。” “若是你想,我不会再阻止。” 这是什么意思? 姜姒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 慕容晟姓慕容,他之所以阻止是因为他们之间的血亲。而林杲姓林,与他毫无关系,他大可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位天家佛子啊,其实是个凉薄之人吧。但若是真的凉薄,又为何替自己调养身体,之前还答应替她救姜嬗? “王爷是后悔了吗?” 后悔管她,后悔答应帮她。 “人各有命,万物有数,不宜过多干涉。你可知因你一人命格更改,势必会改变身边之人的命数。” “我知道。” 这原本就是她的目的。 她要活着,她也要爱护她的亲人都活着。 “王爷,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尘埃而已,便是命数有变,也不会影响广泛。无关天下大事,无关国运兴衰,仅止而已。” 并不是仅止而已。 慕容梵看着她,望进她清澈的目光中。 两世为人,虽孤煞劳苦而无怨气,这是一个难得的心性纯粹之人。诸般复杂于一身,却未能让人畏之止步,反倒任凭自己深陷其中,清醒而明白地与之纠缠。 “因是我起,果由我承,无外乎如是也。” 她可知…… 她身边之人,也包括他吗? …… 出府之时,送姜姒的是许管事。 许管事像个导游,一路上不停地给她介绍王府的景致。 “姜姑娘,您看那块石头,像不像只鸡?我家王爷说了,石鸡啼晓岁岁安,石头也是有灵性的。您再看那棵树,像不像在朝人招手……” 姜姒一一附和着,因目的达成而有闲心大大方方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石头有灵这样的话,确实像是慕容梵能说出来的话,但慕容梵那样平静淡漠又老成话少的人,身边怎么会有像许管事这样话多且热情的人。 实在是令人费解。 许管事谈性很高,言辞风趣而富有激情。 第44章 到了近门口处,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姜姑娘,我话多了些,您莫嫌。” “许管事为人热情,招待周到,我感谢都来不及。” 姜姒所言,发自肺腑。 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亲王府的管事更胜一筹。她能被以礼相待已是难得,更何况还是这般的周到热情。 许管事连说这是自己应该做的,笑得像个弥勒佛。 先前郡王离开时问自己,王爷今日可是有什么心事。王爷的心事他一个下人不敢妄猜,但想来应是与这位姜姑娘有关。 所以这位姜姑娘对王爷而言,应该是不同的。 姜姒一回到侯府,便感觉气氛不太对劲。越近姜嬗的院子这种感觉越明显,直到她听到华氏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屋子的外间,有华氏和华锦娘,谢氏和姜姽,还有一位提着药箱的老大夫。 华氏和华锦娘姑侄二人皆是衣着华贵装扮精致,半点也瞧不出伤心之态,哪怕是故作姿态地用帕子按着眼角,擦拭下来的也只是脂粉而已。 “亲家母,嬗娘都这般模样了,你们还有什么好忌讳的。这位范神医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心血才请到的,左不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就让他进去瞧一瞧也是好的。” 一句死马当成活马医,直戳谢氏的心窝子。 谢氏岂能不知她们的用意,强忍着悲痛道:“嬗姐儿的身体,有太医院那些太医看顾着便好。这些来路不明的人,我实在是不放心。” 雍京城中可没有一位姓范的神医,谁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 华氏的人,她可不敢用。 华氏见她软硬不吃,很是着急。 姑侄俩的眼晴都不时瞟着内室,恨不得闯进去一探究竟。 她们使了大力气,花了不少的银子,倒是得知了姜嬗的情况。但到底眼不见不能为实,心里总觉得有些没底。 “亲家母,嬗娘是你的女儿,你是她的母亲,可我也是她的母亲。我近日里成宿的睡不着觉,老是做梦她没了。你说同样是当母亲的,我这心里能好受吗?” 这话哪里是担心,分明是诅咒。 谢氏掐着掌心,心里淌着血,面上还不能显现出来。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个耳光扇在华氏的脸上! “侯夫人睡得不好吗?那怎么比上次见时,竟像是胖了许多?”天真娇憨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看过去。 姜姒手里提着一包东西,不知何时进来。 哪怕是素面朝天,哪怕是衣饰极简,亦是容色绝佳到令人震撼。 华锦娘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一个姜四,一个姜五,这姜家说什么书香门第,怎么生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像狐媚子。 她眼睛里生了针,含沙带刺。 “华姑娘瞧着,也像是丰腴了些。” 姜姒再次补刀,杀得姑侄二人恨得牙痒。 姑侄二人俱不是心机城府多深之人,面上难免挂了相。 谢氏见之,备觉畅快。 这时姜姽突然出声,“五妹妹,好半天不见你,你去哪里了?你不会是出府了吧?” 说完,像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捂住自己的嘴,慌乱地向谢氏解释。“母亲,女儿是乱猜的,五妹妹这么乖巧,定然不会不告长辈而私自出府的?” 华锦娘瞥见姜姒手里的东西,大声道:“姑母,她就是出府了!” 姜姒的手里是一包点心,绳子捆绑打结处盖着一块红戳,但凡在雍京城中生活的人,自是能一眼认出那红戳是来自哪家铺子。 “她居然去逛街了,还买了德品轩的点心!”华锦娘兴奋起来,如同死咬着别人衣服不放的老鼠,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华氏装模作样地摇头,对谢氏道:“亲家母,按理说你们姜家的姑娘,我不好多说什么。可如今人住在侯府,我少不得要念叨一二。她是留下来陪嬗娘的,却跑出去闲逛,传出去别人还当是我们侯府的门槛太低,才纵得她如此任意妄为。” “侯夫人,您别怪我五妹妹。我五妹妹不懂事,她肯定不是故意的。您放心,过后我一定会好好劝她。”姜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拼命地替姜姒圆话。 姜姒提着那包点心,到了谢氏面前。 “大伯母,我听说德品轩的红豆枣泥酥最好吃。我问过人,别人都说这点心最适合坐月子的时候吃。” 不等谢氏开口,姜姽抢了话过去,道:“原来是这样。五妹妹你心是好的,但你下回出府之前,定要知会一声,莫让我们为你着急。” 她言语间全是语重心长,十足一个懂事姐姐的做派。 姜姒像是半点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无比认真地应下,“四姐姐,我知道了。” 这种感觉好比是一拳打在枕头上,倒让她心里说不出来的不舒坦,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冒着酸水,涩涩地搅得难受。 华锦娘的眼睛在她们之间来回打着转,俨然看出了一丝不对劲来,遂和自己的姑母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神色。 第45章 华氏换了口风,“原来你是出府给嬗娘买点心,也算是有心了。还是亲家母教导有方,教出来的女儿一个比一个懂事,四姑娘这个姐姐还真是用心良苦。我瞧着她们姐妹俩感情不错,怪不得嬗娘不愿厚此薄彼,将你们一同留在侯府。若是换了我,我也不愿意亏待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如此的话里有话,谢氏焉能听不出来。 这里内室里传来一声惊呼。 “世子夫人!” 谢氏顿时脸色大变,冲了进去。 华氏连忙指使那范神医,“你,你快进去瞧瞧!” 说着,她和华锦娘也准备往里走。 不等他们靠近内室,姜姒双手大张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懂事?”华氏生气地指着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大姐姐的身体要紧!你快让开,让范神医进去给你大姐姐看看。” “不能进!”姜姒挡着,冲门口的婆子喊,“你们还不快去禀报世子!” 姜姽听到这话,主动请缨。 “我去,我去找大姐夫!” 姜姒看着她的背影,心下冷笑。 内室里,响起谢氏压抑的哭声,以及那一声声“嬗姐儿”的呼唤。 华家姑侄俩更是急切得不行,上前就想将姜姒拉开。姜姒大喊,“大伯娘,大姐姐,他们要硬闯,我快拦不住了!” 很快,满脸泪痕的谢氏出来。 “亲家母,这都什么时候了,嬗娘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小辈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吗?你快让范神医进去给嬗娘看一看。”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神医!”姜姒指着那姓范的老大夫,“大伯娘,您看他那指甲缝里全是污垢,他怎么可能是神医?” 那范神医闻言,下意识用袖子盖住自己的手。 华氏忙解释,“神医这两个字是别人叫的,他好歹是个大夫,等会净个手便是。眼下这么个情形,你们还计较这么多作甚!” 她说着,伸着脖子使劲往里面看。 无奈珠帘晃动,纱幔重重,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不是大夫!”姜姒又道:“大伯娘,我以前长在京外,我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他身上一股子味儿,闻着就像是乡间的骟倌。” 骟倌二字一出,所有人动作停止。 谢氏瞪大着红肿的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位范神医,蓦地怒极,“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范神医吓了一个哆嗦,嚅嚅着,“我等乡间郎中,不光是治病救人,有时候也会给牲畜看病…骟牛骟猪这样的话我也做过。” 谢氏闻言,眼前一黑。 她有想过华氏恶心人,没想到这么恶心人。她再也忍不住出了手,一把将华氏推开。华氏被推得一个踉跄,幸好被华锦娘给扶住。 “亲家母,你平日里就是这么磋磨我女儿的吗?” “我…打听到的,别人都说他是神医……” “你住口!”谢氏原本就强忍着,此时难免崩溃,不由得悲从中来。“我姜家百年清贵,我女儿自小读圣贤之书,知书达理有礼有教。你身为她的婆母,在她病倒之时没有半点怜悯,反倒让个骟倌来祸害她,你到底是何居心!” 华氏有苦说不出。 姜嬗出事以来,先是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后才是宫里的太医上门。她一心想探知姜嬗的身体,便想着从京外请人,借着神医的名气也好行事,哪成想这个神医还是个骟倌。 她欲为自己争辩时,林杲来了。 气宇轩昂,姿仪如松,一身朱红色的官服越发衬得他俊朗出色。他一现身,华锦娘痴迷的目光就恨不得粘在他身上。 他凌厉的眼神扫向众人,落在那范神医那里。 范神医迫于他的威严,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小人也不知是来侯府看病,收了那些银子,自然是要跑一趟……” “我也是心急,一听说他是神医,也没打听清楚就把人请了过来。”华氏连忙解释着,“这都怪我病急乱投医,是我一时失察。” “母亲也是有心。”林杲冷声道:“这里不宜人多,母亲和表妹还是少来为好。” 华氏虽是继室,却很怵这个继子,当下带着华锦娘和那范神医离开。 他们走后没多久,宫里的太医到了。 谢氏和林杲跟着进去,姜姽和姜姒则被留在了外间。 近半个时辰后,林杲送太医出来后复又进去,又两刻钟后终于出来。 “大姐夫,大姐如何了?”姜姽焦急地上前问,满眼含泪,瞧着无比的楚楚可怜。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跳得厉害。 当年姜家和侯府议亲之时,她与两位庶姐还躲在一起偷看这位大姐夫。那时她便觉得阖京上下,再难找出能与这位大姐夫比肩的男子。 曾经她只敢偷看和仰望的男子,如今却极有可能成为她的丈夫…… 林杲道:“暂时没事了,你们不必担心。” 他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极其复杂地看了姜姒一眼。 第46章 姜姒心一紧,低下头去。 …… 内室之中,谢氏的眼泪一直未停。 姜嬗倒在她怀中,面上已呈白土之色。 鎏金的熏炉中幽香袅袅,却盖不住血腥之色。哪怕是才刚吐过血,那被血染过的嘴唇竟是惨白吓人。 “娘,我怕是快了……” “嬗姐儿,太医不是说了,好好调养兴许还能……” 还能多活几日。 后面几个字,谢氏实在说不出口,眼泪滚落得更加厉害。 “娘,您也说四妹妹心思不正。我方才听着,她完全不顾大局,为了针对五妹妹,居然耍那样的心眼。”姜嬗每说一句话,都要喘一会儿气,“娘,您答应我,去求一求三婶娘,我想让五妹妹以后照顾如姐儿和安哥儿。” “嬗姐儿,你别说了,事情还没有到这一步!” “已经到了。”姜嬗挣扎着坐起,虚弱一笑,“五妹妹不像是您以为的那么简单,方才您也瞧见了,她其实什么都明白。她看着单纯,实则是个通透的……世子爷也已答应我,以后会护着他们。娘,我求您,您就帮帮我吧。” 谢氏心痛到泣不成声,看着这样的女儿,她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 当下把心一横,刚要答应,便看到姜姽闯了进来。 姜姽直接跪到她们面前,一连磕了好几个头。 “母亲,大姐,我知道你们不放心什么,我也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句什么都愿意,表明了她的态度和心思。 哪怕是虚弱到了极致,姜嬗也绝非好糊弄之人。先前之所以吐血,正是因为被这个庶妹给气着了。 自己有心是一回事,别人惦记是一回事。纵然已经决定将丈夫和孩子拱手让人,但在没有咽气之前都会不甘。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是!” “那我若是让你服下绝子汤呢?” 姜姽闻言,大惊失色。 这个大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害怕,永远死死地压在她们之上。哪怕是想利用别人,还要断了别人的路。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若是此时不应下,恐怕难以收场。 她不愿意,她想大姐夫也不会同意的。 安哥儿早产,注定体弱,大姐夫绝对不会同意只有一个体弱的嫡子,必定还想有身体康健的嫡子。 将死之人,如何与活人相争? “我愿意。” 姜嬗笑了。 时日无多的人,哪怕是笑起来,都带着几分毛骨悚然。 “好,我知道了。”她有气无力地说。 姜姽却以为她这是应承。 心下微定的同时,有颗钉子不得不拨。 遂对谢氏道:“母亲,今日五妹妹私自外出一事虽情有可原,却到底有失分寸,但您也别着急上火,更别因此责备她,免得她说给三婶娘听,没得闹出一些是非来。” 此话一语双关,一是为挑动谢氏对姜姒的厌恶,二是暗指姜姒非大房的人,且不说谢氏不能越过顾氏做主婚事,更不可能像拿捏庶女一样强行灌下绝子汤。 谢氏皱着眉,和姜嬗对视一眼,在看到自家女儿乞求的目光后,道:“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出去吧,把她叫进来,我与她好好说。” 姜姽听到这话,恭顺地告退。 掀了帘子出去,在看到姜姒时换了一副面孔,隐有得意之色。 姜姒不动声色,隐约有了猜测。 两人目光相击,火光四迸。 “五妹妹,我母亲让你进去。”姜姽面色如诡,说出来的话却是柔声细气,还带着一丝悲伤的哭腔。 姜姒一言不发,径直从她身边经过。 她们距离最近时,她压着声音说了一句,“五妹妹,你输了。” 没有慕容晟那个世子爷,她还有大姐夫这个世子爷。相比而言,大姐夫年纪轻轻已身居要职,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绝非年少未立业的慕容晟可比。 所谓祸福相依,竟然是因为还有更好的选择。 姜姒睨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掀帘进了内室。 一进去,便感觉到气氛的死凝。谢氏的眼泪和哀伤清晰可见,姜嬗脸上的死气更是比之前重了许多。 姜嬗望过来,倦累无力的眼睛亮了一下。 最是人间真绝色,出水芙蓉半遮面。 这位五妹妹啊,比之四妹妹的美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姜家这一辈的姑娘,顶数五妹妹最为貌美。 之前她对姜姒的印象一是貌美二是体弱,再就是懂事。如今她发现,这位堂妹看似单纯,然而却是个心里有成算的。 这样的人虽然心善,但不会一昧被人欺,正是她想托付的那种人。 “五妹妹,谢谢你还惦记着我。我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不知道上阳街是不是比以前更热闹了?” 德品轩就在上阳街上。 姜姒摇头,“大姐姐,我没注意看。” 一来一去近两个时辰,显然不是快去快回,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该知道街市上是否热闹,越是孩子心性越是爱凑热闹,怎么会没有注意看呢。 第47章 “你怕是光顾着买好吃的,难得出门一回,连街上的热闹都忘了瞧。”她招手示意姜姒过来。 姜姒任由她打量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躲也不避。 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纯粹,倒让她觉得难以启齿。 冗长而沉重的默然后,她紧紧握住姜姒的手,“五妹妹,你喜欢如姐儿吗?” “喜欢。” “那大姐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她声音急切起来,因虚弱而哑得厉害。“大姐姐身体不好,恐怕活不了几日了。你能不能帮大姐姐照顾如姐儿和安哥儿?” 姜姒心道,自己的预感果然没错。 先前林杲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么姜姽又是怎么回事? “大姐姐是想我以后多看顾他们一些,还是想让我当他们的后娘?” 这话问得无比的直白,半点没有绕弯子。 姜嬗见她如此,越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不由得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若非实在活不成,我如何能舍得把他们托付给别人。五妹妹,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也是个明白人。大姐姐求你,你想要什么大姐姐都给你,我的那些嫁妆都是你的。安哥儿体弱,日后恐难顶得起门户,你便让他当个富贵闲人,这侯府的爵位留给自己的儿子……” “大姐姐。”她摇了摇头,“人心难测,这世上哪有真正良善的人。再是善心之人,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能这么说,证明你哪怕是有私心,你也不会做出害人之事。”姜嬗已然认定了她,她越是这么说,越表示她内心无垢,越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 当下示意谢氏扶自己起来,作势就要给她跪下。 她哪里敢受这一跪,也跟着跪下。 姜嬗泪如雨下,“五妹妹,大姐姐求你……” 谢氏不忍再看,已是心如刀割。 最引以为傲的女儿落到这般地步,当娘的岂能不心痛。心痛过后,她把牙一咬,也跟着跪下来。 “五丫头,大伯娘求你。” 母女二人皆是凄楚无比,乞求地看着姜姒。 姜姒一声叹息,“如姐儿长大后肯定是个品貌俱佳的姑娘,安哥儿我也见过,眉清目秀的,可见将来必然是个难得的浊世佳公子。大姐姐,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吗?” 姜嬗满目的绝望不甘,她比谁都想活着,她怎么可能不想看到那一天。 她身为姜家嫡长女,这辈子可谓是顺风顺水,在闺中时尽享家族的荣耀,后又得嫁雍京城中为数不多的青年才俊。 谁不说她命好,谁不说她有福气。 早在几日之前,她还想着只待这一胎生下儿子,她便能彻底将福气牢牢掌控住,谁能想到生子之后,她的命数也到了尽头。 “五妹妹,我想啊,可是我活不成了啊!” “大姐姐。”姜姒拿帕子替她擦着眼泪,“我可能有办法救你。” 她怔住,以为自己听错。 谢氏也是愣愣的,也当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五妹妹,你刚才说什么?”她呼吸急促起来,犹如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抓住姜姒的手。 姜姒看着她,字字清楚。 “大姐姐,我说,我或许有办法救你。” 第27章 一阵的沉默,唯有她们的呼吸声,一声接着一声,从气息不稳到越来越迫切,如大敌当前千钧一发之时,突然有神兵从天而降。 乍然的消息,镇得人回不过神来。母女二人齐齐看着姜姒,目光惊亮却犹疑,似不敢信,也似在害怕不过是梦一场,竟是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五丫头,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半天,谢氏终于问出了声,她心跳得厉害,像是跳到了嗓子眼。 姜姒点头,“我今日出门,其实就是为了给大姐姐找神医。” 又是神医! 这两个字一出,如同一兜冷水,将谢氏满心的期待如泡沫一样消散,她感到无比的失望,大起大落的滋味令人难以承受。 几乎是相同的瞬间,姜嬗眼底的光亮也跟着黯淡。 以魏其侯府的人脉,京里京外但凡是有名的大夫都请得来。若是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人,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神医。 比如那个范神医。 “好孩子,你有心了。”谢氏叹了一口气,纵然失望难受,但她还是感谢姜姒有这份心。她看着姜姒如花的小脸,道:“五丫头,外面人多心杂,你以后莫要擅自出门,以免被人盯上。” 这个侄女性子单纯,偏偏又是异常的貌美,若是遇到歹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大伯娘,我认识的那个人真是神医,我就是吃了他的药,最近身体才会一日比一日好的。” 姜姒知道她们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辞,她离得更近一些,以便她们更能看清楚她的脸色。不得不说,她的气色纵然不如常人那般健康红润,但也不似从前那般病弱之色。 对于她们而言,到了今时今日,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想错过。 谢氏将灭的希望又起,急问:“五丫头,你说的神医是哪家医馆的大夫?” 第48章 若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管是不是神医都可以请来一试。 “他不是哪家医馆的大夫,我不知道他是谁。他是忽然出现的,我娘都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他比太医还厉害,我觉得他就是神医。” 再次燃起的希望又灭,谢氏感觉头一阵阵地发昏。怪不得她没提三弟妹提过,原来是五丫头私底下结识的人,但这怎么听着都像是遇到了骗子! 她强忍着难受说:“五丫头,那个神医他…他可能是骗你的,你答应大伯娘,以后万不可再去见他。” 若是个骗财的,倒也还罢了,若是有其它的歪心思,这可如何是好? 姜嬗与她想到了一处,“五妹妹,那人藏头露尾,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莫要再去找他。” 姜姒摇头。 慕容梵不是骗子,更不是坏人! “他说和我有缘。” 谢氏:“……” 这听着更像骗子! “五丫头,你别信他,他定然是个骗子!” “可是他赠我药,未收取半两银子。他与我相处时,对我的容貌也是无动于衷。他不图我财,也不图我色,他骗我什么?” “……” “大伯娘,我吃了他的药,确实觉得身子好了许多。”姜姒看着她们,认真道:“我知道人心诡异,各种阴谋算计。但我却信有人会因一时善念,仅是为了有缘二字,便会不吝出手。” 姜嬗怔住。 她没有想到姜姒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受到极大的振动般,喃喃:“五妹妹,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人吗?” “大姐姐,千人千面,这世间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无缘无故的为恶者,也会有不计回报的善心人。” 姜姒心道,慕容梵之于自己,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姜嬗的呼吸又急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有此等想法与见地之人,比之大多数的后宅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这个五妹妹啊,比她以为的还要通透。 姜姒从她的表情判断,她定然已经松动,又道:“大姐姐,人死了就什么也没了。这世间所有的繁华富贵都与你无关,甚至是你的丈夫孩子。” 她的泪又流出来。 是啊。 所以才会不甘! 谢氏也跟着哭,紧紧抱住她。 姜姒见火候差不多,最后加一把柴,“大伯娘,大姐姐,我说的那个神医他真的很厉害,就算你们觉得他是骗子,他不是好人,但万一他真的能治好大姐姐呢?反正你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何所惧?为何不试一试?” 谢氏停止了哭,恍惚觉得这话很是有道理。左不过她们都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有什么不能试的呢? 哪怕是骗子!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见姜嬗重重地点了点头 …… 天色近暗时,姜姒出了姜嬗的院子。 举目回望,是匾额上的春庭二字。 当家主母一倒,内宅之中难免人心浮动,什么样的传言和猜测都有。往来的丫头婆子不时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地议论着什么。 行至园子时,华氏派人来请。 身为一个小辈,又暂住在别人家中,这样的相请不好拒绝。 她默默地跟在细长眼缝的婆子身后,一言不发地随着对方到了华氏的院子。 华氏的院子名萱堂,比之姜嬗的春庭院要逊色一些。因着魏其侯时常不在府中,侯府内宅有姜嬗,外面有林杲,她这个继室继母的地位颇有几分尴尬。 但再是好说不好听,她也是侯夫人。 她的身边,坐着华锦娘。 姑侄俩一见姜姒进来,皆是觉得刺眼得很。 姜姒的美貌,让她们一个是觉得不太舒服,另一个则是嫉妒。 华家门第不算高,华氏一嫁时运气不错,所嫁的丈夫原本官位不显,后却步步高升,直至侍郎之位。 然而好运没有长久,丈夫死后,她因无所出而受叔子妯娌的排挤,又与妾室庶子不和,一气之下决定改嫁。 改嫁之时好运再次降临,她被魏其侯瞧中,娶回来当了继室。 华家因着她的两次嫁人,所有人都自以为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华锦娘更是处处以侯府的表姑娘自称,心心念念想嫁进世家高门。 但是雍京城的世家高门,又有几个不是眼明心亮的。林家与华家虽是姻亲,但华氏不能生养,华家也没有出色的后辈,自是没人愿意与之结亲。 姑侄俩算来算去,还是盯上了侯府。 华锦娘忍着嫉妒,强行挤出笑模样来,“姜五姑娘,那个庸医沽名钓誉,我姑母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说来说去这事还得感谢你,若非眼睛尖,又见识广,恐怕真给他蒙混过去。” 眼睛尖,见识广这几个字,像是从牙齿缝中压出来似的,满满的讽刺意味。 “这没什么的。”姜姒仿佛根本听不懂她话里的讽刺,“不是我眼睛尖见识广,而是你们眼光差,见识得也少,所以才被那人给骗了。” “……” 她们这是被骂了吗? 华锦娘懊恼地想着,目光愤愤。 华氏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再说话,自己作伤心担忧状,“你大姐姐的身子啊,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也不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第49章 说这话时,她眼角的余光一直偷瞄着姜姒。 姜姒还是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脸的懵懂。 “侯夫人放心不下也没办法,您又不能代我大姐姐受过。” “……” 姑侄俩做戏给了瞎子看,还给自己添了一肚子的气,别提有多气恼。 华锦娘暗送眼刀子过来,恨不得划花姜姒的脸。这个姜五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别的一无是处。若不是这张堪比狐媚子的脸,也不会招三惹四,惹得那福王世子当众轻薄。 “姜五姑娘,你刚才见过表嫂了吧?她现在到底如何了?” 姜姒不解地看着她们,“我见了啊,我大姐姐就那样。” “就那样是哪样?”华氏急切追问。 “就是那样啊。” “……” 华锦娘气鼓鼓地瞪着,仿佛是要将姜姒的身体瞪出几个窟窿来。 这个姜五怕不是个棒槌! 华氏到底年岁长又经事多,越想越不对。姜家这五丫头之前又是拦着她们,又是戳穿她们,难道真是误打误撞? 这一问三不知,又顾左右而其他,还真是叫人恼火。 “你这孩子,话也说不清,瞧着还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都替你担心。你大伯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留你那四姐姐一人在侯府足矣,为何又要留你下来?你不是姜家大房的人,若真有什么事她们也会紧着你四姐姐,少不得要委屈你。” 姜姒的表情更加的懵懂,像是半分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挑拨离间。 “我不委屈。” “……” 华氏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这大半天都是在鸡同鸭讲,想知道的消息没有打听出来,想传达的信息对方也听不懂,倒把自己憋得难受,不虞之色便挂在了脸上。 “姜五姑娘,我姑母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懂啊?”华锦娘白眼都快翻上了天,越看姜姒越火大。 这么个不知事的人,为何偏偏长了一张自己梦寐以求的脸? 姜姒小脸皱了皱,似是更加不解。 “侯夫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啊。” 是听见了,不是听懂了。 华氏闻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些不好,肝火都被气得旺盛起来,头也跟着隐隐作痛,当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你回去吧。” 姜姒依言,行礼告退。 这对姑侄的心思就差没写在脸上,她们一心想死扒着侯府的富贵不放,林家父子岂能看不出来。 她敢打赌,林杲压根看不上华锦娘,哪怕姜嬗真的出了事,华锦娘也不可能像自己的姑姑一样嫁进侯府。 林杲那个人可不是什么草包富贵公子,而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世家子弟中真正能进内阁者不多,他就是其中一个。 或许是有些人不经念,她一出萱堂院没多久,过了一道月洞门再拐个弯的当口,打眼就瞧见面色冷沉的林杲。 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位大姐夫气度不凡,俊秀稳重,确实有着令无数女子倾心的优点。 林杲皱着眉,开门见山。 但还是有所顾念姜姒的一团孩子气,声音比往常轻柔了些,“五妹妹,我那继母都和你说了什么?” 既然直来,那就直往。 姜姒也不拐弯抹角,更不再装傻,道:“她说了很多话,大概的意思应该有两个,一是想从我口中探听大姐姐的身体状况,二是想挑拨我和四姐姐相争,好让她们渔翁得利。” 林杲讶然。 这位五姨妹怎么和想象的不一样? 他之所以闻讯后匆忙赶来亲自询问,就是怕这位五姨妹太过单纯,着了他那并不算聪明的继母的道。 如今看来,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走了眼。 既然这位五姨妹是个明白人,那就用不着他多说什么。他不由得想妻子说的那些话,看向姜姒的目光极其的晦涩。 “你知道她的用意就好,凡事小心为上。” “我省得。”姜姒看着他,清澈的目光不含一丝杂质,“我大姐姐身体正虚,大姐夫若是不当差时,记得多去陪陪她。” 林杲也应下。 他忽然想起好友沈溯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暗示他若是真要续弦,也不要选这个五姨妹。 听说福王世子对五姨妹有意,沈溯那般必定是因为自己的表弟。 但嬗娘的安排却又是…… 良久,他满脸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 是夜。 月黑风高。 侯府的后门处,姜嬗身边的心腹田嬷嬷和姜姒不知在冷风中等了多久。 直到响起三长一短的敲门声,姜姒紧绷的小脸才放松下来,急忙过去抽开门后的横闩,将门往后拉。 门外,一人长身孤立。 借着灯笼的光,姜姒看清了他的模样。 墨色的斗篷之下,是深青色的常服,衣着上没什么不寻常之处,但他的面容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泛黄的皮肤,清晰的皱纹,还有白发白须,除了一双眼睛外,所有的一切完全颠覆姜姒对他的认知。 然而这般模样,更符合神医二字。 第50章 姜姒收起惊讶之色,小声唤他,“神医?” 慕容梵不说话,点点头。 田嬷嬷在看清楚他的样子后,松了老大一口气。 原先华氏大张旗鼓地说那骟倌是神医时,田嬷嬷是在场的。是以在听到姜嬗的吩咐后,只当是自家夫人求生心切,定然已是病急乱投医。 “五姑娘,这就是神医?” 姜姒神神秘秘地点头,“他就是神医。你什么都别问。神医性格古怪,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更不喜欢别人打探他的来历。” 田嬷嬷一脸郑重,表示明白。之前半信半疑的心已经颠覆,莫名觉得这位神医或许真是什么世外高人。 几人一路无话,她在前,姜姒和慕容梵在后。 就着夜色,姜姒大着胆子偷瞄了慕容梵好几回。 她刚刚一直在想,这位王爷不愿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到底会用什么方法掩饰,她以为最大的可能是蒙面或是戴着面具,却万万没想到居然是易容。 不得不说,这一招更为高明,而且慕容梵是懂易容的。若不是自己一早知道内情,乍见之下根本认不出来。 她以为夜色会替自己遮掩,却不知自己的一应小动作和表情都尽收慕容梵的眼底。慕容梵压着眉,平静的眸色中无端地晕开一圈涟漪。 这一路很长,又很短。 很快他们就到了地方,自始自终什么人也没碰上。 姜嬗掌控侯府几年,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对内宅有把控之力。她听到田嬷嬷的通传后,立马让谢氏扶自己坐起。 母女二人看到慕容梵的第一眼印象也和田嬷嬷的感觉一样,都想着这等仙风道骨的人,若说不是神医,她们都不信。 姜嬗在绝望之中,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她异常的配合,谨记着姜姒的叮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慕容梵摸脉之后,示意姜姒附耳过来。 姜姒呆了呆,听话地凑上前。 离得太近,她不仅能闻到慕容梵身上好闻的冷香气,还能清楚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如温暖的雾气将她包裹。 她接过慕容梵递过来的东西,交给姜嬗。 “大姐姐,神医说了,你的病他能治,这粒续命丹你先服下。” 续命丹二字,听着就像是灵丹妙药。 姜嬗先本觉得这神医看着确实不是一般人,纵然有一堆的怪规矩,却也能理解。可眼见着神医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交待姜姒,又觉得很是蹊跷。 她有些犹豫,“神医,您真的能治好我吗?” 慕容梵轻轻颔首。 纵然只是一个动作,却无端让人信服。 姜嬗再三道谢,将药丸咽下。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我与她有缘,若非她相求,我不会出手,你们要谢就谢她。”慕容梵的声音低沉浑厚,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这不是能说话嘛。 姜姒满脑子的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之前对自己耳语所为哪般。 姜嬗和谢氏也很疑惑,这位神医方才那般神神秘秘,她们先前以为也是规矩,没想到并非如此,那为何赠药不直接说? 但这位神医有句话说的没错,她们更应该谢谢另一个人。 谢氏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慈爱与感激。“确实是要谢谢五丫头,若非五丫头,我们哪里请得来神医。” “五妹妹,若我能活着,必报你的大恩。”姜嬗说。 慕容梵又示意姜姒过去,姜姒是一脸的问号。 这人不是可以当着她们的面说话吗?为何又要借自己传话? 她靠过去,瞬间感觉男人的冷香与温热的气息再次袭来,那低沉的声音如梵音般传入她耳朵里。 “神医说,这续命丹能封固住大姐姐的元气,两日之内他会将配好的药丸送来。” 至于怎么送,送来的方式是什么,一切都是无可奉告。 等到姜姒送慕容梵离开,谢氏和姜嬗母女俩皆是一脸的如梦初醒。 半晌,谢氏道:“嬗姐儿,别怕。事已至此,反正也没有活路可言,何不大胆一试。我瞧着这神医似是有些不一般,或许真是一个高人也说不定。万一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你也不要怪你五妹妹。” “娘,我知道的。” …… 姜姒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她的身后,是慕容梵。 这个时辰的侯府,各处的院落早已是寂静一片。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除去脚步声外再无其它的声音。 灯影摇曳,随着她的步伐而不时地晃动着。 忽然,熟悉的冷香袭近,如一掠而过的凉风。凉风过后,她手中的灯笼已经易主。易了主的灯笼被提高了许多,投出的光亮也照出更大范围。 她小声说了一句,“谢谢王爷。” 慕容梵提着灯笼,一直偏着她。 “王爷,您也给自己照着。” “我看得见。” 这么黑还看得见,眼神可真不错。 她不无羡慕地想着,像慕容梵这样的人,应是得天独眷的宠儿吧。出身在天下最显赫的人家,生来就自带不凡。不仅天资纵横,且还有着举世无双的好相貌。 第51章 这样的人生,堪比开了挂。 而她身为一个穿越之人,一无外挂,二无金手指,实在是个废材。 “在想什么?”慕容梵突然问她。 她愣了一下,坦白道:“我在想像王爷您这样的人,人生不可能会有遗憾的吧。我想不出来,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您做不到的?” “你怎知我不可能有遗憾?” “我乱猜的。” 慕容梵停下来,将灯笼提得更高了些。 烛光从灯笼里透出来,生出的暖光映照着他。白发白须仙风道骨,苍老的容颜也掩不住那通身的从容贵气。 姜姒仰着脸,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不知不觉中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王爷这般打扮,着着实实是个神医模样。” 她在说完这句之后,明显感觉到气氛为之一松。 “我也觉得不错。”慕容梵说。 这不是他第一次易容,但却是唯一一次有人知。 以前他为在外面行走自在方便,常易成寻常人的模样,行于市井街巷之中。他从很多人身边经过,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关心他是谁。他默默地出现,又默默地离开,淡看着世人的悲欢离合。 “王爷,您可真厉害,学什么就是什么。您说随便学了医,却比太医们还厉害。您一出手,便是易个容,也是这么多的出神入化。”姜姒不吝夸奖着,字字真诚。 她是真的佩服。 世间原来真有天纵奇才,非普通人所能想象与企及。 也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灯笼的光让她花了眼,她似乎感觉慕容梵有些高兴。 蓦地,她脑子里灵光一现,“王爷,您以前是不是经常乔装打扮出门?” “嗯。” 还真是这样啊。 “那您下次乔装成其他的模样,在不知情时与我相遇,您说我能认出您来吗?” “不知道。” 但似乎可以试一试。 慕容梵眼底的波澜晕开,忽地将灯笼照近。 姜姒因为他的动作而下意识往后一退,没想到男人长臂一伸将她捞了回来,修长的手指轻捏着将她的下巴抬起。 凝脂般的肌肤,莹润如上等的冷玉。如此完美的皮相,竟然有一道细小的伤疤,好比是冷玉之上的微弱划痕。 虽细微,却难以容忍。 慕容梵低着眉眼,声音不辨喜怒,“我给你的药,为何没有好好用?” 第28章 许是灯笼的光带着热度,姜姒觉得自己的脸也跟着热了起来,男人指腹摩挲的地方更是如火灼一般。 若是旁人,她必以为这是在占她便宜。 但这人是慕容梵啊。 尤其是慕容梵的目光几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如常,仿佛万物在他眼里皆是一视同仁。 “我不是故意忘记的,是因为近几日事情有点多……” 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这话骗别人还差不多,骗慕容梵那是不能够的。 “我曾经认识一人,杀孽深重,血债累累。每杀一人,他便在自己身上割下一刀,以作赎罪。你故意如此,是否觉得这辈子拥有太多而心生惶恐,若不出破便觉得心中难安?” 心思被说中,姜姒既意外又不意外。 她正是这么想的。 上辈子的孤煞劳苦,让她对很多美好都不敢心存奢望。她拼尽全力地生活,在别人的眼中自强又自立,但只有她知道,她其实是自卑的。 那样的自卑刻进骨子里,如影随形。 恰如慕容梵所说,她害怕这辈子太过完美,出色的长相,疼爱自己的家人。她拥有了这么多,潜意识里受宠若惊。 至于那什么克夫命,不能嫁人什么的,在她眼里根本就不是缺陷,她巴不得这辈子不嫁人,永远和家人在一起。 所有她怀揣着隐蔽的心思,以为出了破就能化解惶恐和不安,于是故意不用慕容梵给的药,打定主意留下这道疤痕。 “王爷,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慕容梵松了手,指腹上还残留着那细嫩软腻的感觉。 他将灯笼移开了些,道:“人知有因果,所以才会有敬畏之心。你这么想其实没有错,太过完美皆是虚,出破确实能解。” 这话如三月的暖风,瞬间吹走姜姒心中的苦涩。 她这辈子何其有幸,不仅能拥有梦寐以求的家人和亲情,还能遇到像慕容梵这样慈悲为怀的人。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世间总有一种人,会因为一时善念,只为了有缘,便会出手相助。且这个人不仅不图回报,还能包容你所有的一切与不堪,哪怕你的来历不被世人所容,他也能平常视之。 “真的吗?王爷,那这么说我做对了?” “你不需要这么做。”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能心安理得的拥有现在的一切吗?”她清澈的眼眸中,仿佛淬进了万千的星光,汇聚成一片星河。 璀璨而耀眼,令人忍不住想掬起一捧来看。 慕容梵望进这片星河中,如同置身无人之境。 他识天象,常夜观星辰。他见过很多瑰丽的景象,也仰望过世间最绚烂的星空,但这一片星河堪称最美。 第52章 许久,他说:“可以。” 简单而寻常的两个字,听在姜姒的耳朵里却犹如天籁。 她小脸仰着,眼里的星河涌动。 “王爷,谢谢您。” 慕容梵。 这辈子能认识你,可真好啊。 …… 夜色仿佛掩盖了一切,又仿佛撕开了阴暗的口子,将所有的龌龊都释放出来。黑就是黑,恶就是恶,再也无处藏身。 她刚到住处,下意识往暗边看去。 幽凉风吹着,姜姽从暗中走出来,目光仿佛渗着毒,阴鸷地看着她。 “五妹妹这么晚不睡觉,四处乱逛所谓哪般?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来,你让大伯娘和大姐姐的脸面往哪里放。” “四姐姐不也没睡吗?” 两人同为姜家女,又都被留在侯府做客,住处自然安排在一块,且还是隔壁。 姜姽冷笑一声,“我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五妹妹呢?” 姜姒回道:“我也是。” 时至今日,两人已然决裂。 撕破了的伪装,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她们皆是如此。 姜姽不信她的话,见她态度淡然,一张玉色的小脸在昏暗中仿佛透着光一般,容色绝佳美貌天成,只觉得满目的刺眼。 “五妹妹,你是不是觉得大姐姐留你在侯府,是想许你下半辈子的富贵?” “我没有这么想过。” “最好是如此。”说到这个,姜姽的心头全是隐蔽的得意。“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就可以高攀的,你始终不如我。” 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胜券在握。 姜姒想,或许是姜嬗做了两手准备。人心难猜,也难测,不管别人的打算是什么,她能把握的只有自己。 但是这位女主,难道忘了男主吗? “四姐姐这般做派,倒叫我看不懂了。我难免有些好奇,四姐姐可还记得慕容晟?” 姜姽听到慕容晟三个字,眼神瞬间起了变化。怨,恼,恨,三种情绪在她眼底交织着,最后汇成一片诡异。 “是他辜负了我!” “他辜负了你,所以你放弃了他。” 一个辜负一个放弃,这样的女主和男主,纵然是踩着原主的死在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能长久吗? 姜姒表示怀疑,但无从得知结果,因为那本书最后截止到男女主重归于好,便已全文完结。 “没错,我放弃了他!”姜姽眼中的诡异之色更胜,她终于知道二姐姐当年为什么要争。死活不嫁门第不显的吴家嫡子,非要给比自己大十几岁的龚大人当填房。 因为富贵,因为权势! 姨娘说的那些话都是错的,她以前也是真傻,居然以为只要自己懂事听话,嫡母就会给自己安排一桩好亲事。 而今为了自己的女儿,嫡母竟然要灌她绝子汤。若她还傻傻地由着摆布,终其一生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五妹妹,你长在京外,你对京中的高门大户知之甚少。你以为富贵权势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吗?若不能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我劝你还是知难而退的好。” 难以承受的代价? 姜姒恍然,心知必是姜嬗对她提了什么要求。 这倒是不难猜,一个女人想托付自己的丈夫孩子,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丈夫的变心,而是自己孩子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所以姜嬗提出的要求,必是与这个有关。 但是姜嬗许诺她时,分明让利让得彻底。不仅说自己的嫁妆全归她,还不争侯府爵位,让她大可以留给自己所出的儿子。 这倒是有些矛盾了。 她看着姜姽,若是这位女主知道姜嬗对自己的承诺,不知会不会气死? …… 一夜过后,晨光熹微。 谢氏几乎没怎么合眼,一听到女儿醒来的动静后,急切而期待地直奔内室,却又在靠近床之前止步。 “娘。”姜嬗在唤她。 她听到声音,目光包含希冀地朝女儿看去。 连日来的朝夕相对,她自然是知道姜嬗的身体状况。猛一瞧见姜嬗脸上的灰青之色淡了些,顿时又惊又喜。 “嬗姐儿,你今日感觉如何?” 姜嬗的声音也不似昨日那么虚弱,“娘,我觉得好了许多。”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自从生产过后,她能清楚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生机在一点点往外漏,那种将要油尽灯枯的滋味让她明白自己的时日无多。 但今日明显不同,不仅没有那种漏无气的感觉,好像身子也不再发软发沉,整个人也有了精神气。 “这么说来,那个神医的药真的管用。”谢氏红肿的眼眶又起了湿气,双手合十连连道了好几句“感谢神医,感谢五丫头,佛祖保佑。” 她握着姜嬗的手,明明眼里全是泪,却尽是欢喜之色。 没过多久,姜姒来见。 她进来后,直奔床边,满眼期待地问姜嬗,“大姐姐,你今日可感觉好些了?” 经此一事,姜嬗与她亲近了不止一星半点,当下拉着她的手,“五妹妹,谢谢你,大姐姐感觉好多了。” 那就证明慕容梵的药有用。 姜姒虽然不曾怀疑过,但此时才算是安下心来。 第53章 “我就说神医很厉害的,大姐姐你肯定能好起来。” “五丫头,真是多亏了你。”谢氏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这几日来,她真是哭了太多回,竟像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似的。唯有今天这些泪水,不是因为悲痛绝望,而是因为满怀希望。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外面响起姜姽的声音。 很快,姜姽端着鸡汤进来。她素衣素面,面色瞧着不怎么好,憔悴之余,眼下还有着明显的青影,一看就是忧思太重又没有睡好所致。 “母亲,大姐,这是我亲手熬的人参鸡汤。足足吊了两个多时辰,正是汤味最浓之时。” 人参的气味顿时在空气中飘散,光是吊汤就吊了两个多时辰,可想而知有多费时,准备这汤的人起得有多早,又花了多少的心思。 谢氏道:“你有心了。” “母亲,大姐身体最要紧,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姜姽将汤放下,“我不如五妹妹讨喜,如姐儿那里我插不上手,便想着做些自己能做的。” 这话颇有几分深意,一是说自己心眼实诚只知埋头干实事。二是暗指姜姒心眼多,已经哄住了如姐儿。 姜姒点头,“我确实和如姐儿投缘。” 如姐儿性子胆小,她难免有几分怜惜。 纵然侯府富贵,但父母都顾不上的孩子,终归更脆弱可怜一些。虽然如姐儿吃穿都不缺,身边也有人侍候,可是那种眼巴巴想有亲人照顾陪伴的样子,总会让她想起上辈子的自己。 谢氏对她的话半分不疑,“五丫头,难得你有耐心,大伯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 感谢的太多,何止是如姐儿这一件事。 姜嬗也说,“五妹妹,你费心了。” 姜姽低着头,又似不经意地提起,“大姐这一病,我实在是担心得紧,夜里醒来好几次。五妹妹想来也是如此,子时都过了还在外面走动,应该也是太过担心大姐所致。” 这么明显的上眼药,姜姒都能听出来,何况是谢氏和姜嬗。 谢氏顺着这话,道:“你五妹妹心思简单,一心记挂你大姐的身体,难免睡不着觉。” 又对姜姒说:“你原本身子就弱,这一折腾可千万不能伤了身子,等会我让人送些补品过去,你可得好好补一补。” 这样的结果令姜姽大失所望,又添不忿。 原来嫡母还是不放心自己,非要留个人警醒自己。果然世上没有真正心善的嫡母,哪怕是明言要灌她绝子汤,却还是要防着她,不给一句准话。 她暗恨着,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姜姒前脚告退,她后脚跟上。 她们一前一后离开后,姜嬗重新躺下。 “以前我就觉得她看上去虽然懂事听话,却是个心思重的,不如二妹妹三妹妹相处起来舒服。如今看来确实如娘所言,恐怕心思太重,已然长歪了。” “若不然,我派人将她送回去?”谢氏说。 姜嬗摇头,“眼下怕是还不行。” 她一否决,谢氏便知她的用意。 眼下还不是彻底决定的时候。若真是送了一个回去,留下来的那个势必会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同时也会招来更多的猜测。 …… 奇秀的假山旁,如姐儿正眼巴巴地张望着。 侍候的婆子嘴巴都说干了,“大姑娘,外面风大,你回去等,好不好?” 这婆子姓王,也是如姐儿的乳母。 如姐儿摇头,“我要五姨姨。” 无论王妈妈说什么,她都是这句话。 当不远处姜姒的身影出现时,她瞬间眼睛一亮,欢喜地指着那边,“五姨姨,五姨姨!” 王妈妈长长松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了句“谢天谢地。”若是五姑娘再不来,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姜姒一走近,如姐儿就欢快地扑到了她身上。她弯着腰,刚要把如姐儿抱起来,却被人推到了一边。 “如姐儿,四姨姨陪你玩,好不好?”姜姽占据了她的位置,弯腰对如姐儿笑着,手里拿了一包糖。 如姐儿似受到了惊吓般,躲到了她身后。 她凉凉地看着姜姽,姜姽亦是目光不善。 王妈妈见势不对,小心翼翼地过来,准备抱走如姐儿。谁知姜姽目光一转,凌厉地朝王妈妈看过来。 “如姐儿可是侯府的大姑娘,怎地如此胆小怕生?定然是你们这些恶奴,打量着主家心善宽容,平日里没少怠慢疏忽。” “四姑娘,冤枉啊,奴婢平日里尽心尽责,不敢有一丝怠慢。你没由来的指责奴婢,奴婢实在是冤枉啊。” 这样的罪名,王妈妈哪里敢担下,吓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自打世子夫人怀上后,孕相一直不好。初时吐得厉害,吃不见多少东西,吐得狠时都见了血,根本顾不上大姑娘。 大姑娘本就性子胆小,如此一来越发的露怯。她一个当下人的,看在眼底急在心头,心有余而力不足。 幸好有五姑娘,不仅有耐心有心思,还能和大姑娘玩到一起,她原本还想着若是世子夫人属意的是五姑娘,或许对大姑娘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第54章 可如今瞧着,四姑娘怕是要拨这个尖了。 “你个刁奴,还敢喊冤!”姜姽一脸的义正言辞。“你别以为我大姐在月子里,顾不上管你们这些人,你们就可以任意妄为。来人哪,去请世子爷!” 这话一出,姜姒便知她的目的。 原来是想借机证明自己的贤惠,以博取大姐夫的另眼相看。 林杲刚一回到府,便有人来报说是如姐儿出了事,他当下便急急忙忙赶来。与他一道的,还有沈溯。 两人皆是官服,显然是下值后一道走的。 姜姽意外沈溯的出现,却觉得有外人在更好。 她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痛心道:“大姐夫,如姐儿可是侯府嫡出的大姑娘,她这般性子如何能成?” 如姐儿怯怯地躲在姜姒身后,看上去确实胆小又懦弱。 林杲有些失望,这孩子的性格不随他,也不像嬗娘。 当初他之所以娶姜嬗,便是觉得姜嬗不似一般的闺阁女子那般害羞胆怯,言行举止都透着干脆利落。 他没有看到的是,胆小又懦弱的如姐儿从姜姒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小脑袋,眼神生怯却孺慕。 而这个眼神,被姜姒看的明白。 上辈子幼年时,她应该时常会有这样的眼神吧。 哪怕明知父母不喜欢自己,哪怕明知得不到任何的关爱和回应,她还是期待着父母的目光能看到自己。 事情闹成这样,王妈妈岂能不害怕? 她拼命磕着头,嘴里喊着冤枉。 奴大欺主的事那是万万不能认的啊! “五姑娘,你是知道的,奴婢对大姑娘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她乞求地看着姜姒,希望姜姒能替自己求情。 姜姒朝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对姜姽道:“四姐姐,这王妈妈可是大姐姐给如姐儿选的人,你是在怀疑大姐姐看人的眼光吗?” “人是大姐挑的不错,但大姐这一胎怀相本就不好,如今她又在月子里,自顾不及也是在难免,所以才纵得这些刁奴无法无天。五妹妹你近几日常与如姐儿相处,难道你真的没有看出来吗?” 姜姽的话一箭双雕,既点明了姜嬗养女不力,又暗指姜姒没有能力。 她无比同情心疼地看着如姐儿,“如姐儿别怕,四姨姨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又对林杲道:“大姐夫,这等刁奴不能姑息!” 林杲头疼且尴尬,头疼是他不善于处理这些后宅之事,尴尬是因为自己的好友还在。他想了想,看向姜姒。 “五妹妹,你近日与王妈妈接触较多,你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着姜姒。 姜姒不答反问,“大姐夫,请问如姐儿是谁的孩子?” 林杲被问得一脸莫名,“自然是我与你大姐的孩子。” “那就对了。”姜姒说:“她是你和大姐的孩子,不是丫头婆子的孩子。大姐眼下顾不上她,你身为她的父亲,难道不应该承担起责任吗?” 姜姽急切地反驳,“五妹妹,你话不妥当,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 “大姐夫是如姐儿的父亲,父亲带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来的不妥?” 林杲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头更疼。 不由得露出无奈的表情,看了沈溯一眼。 沈溯小声说:“姜五姑娘这话,不无道理。” 但从来都是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带孩子这样的事除了孩子的母亲外,还有丫头婆子,几时需要他们男子出手? 便是要带,那也是带开了蒙的儿孙,方便教导而已。 林杲闻言,面色更加发苦。 这个沈久安,不会是故意看他笑话吧? 偏偏姜姒又问他,“大姐夫,你也觉得我的话不妥当吗?” “……也不是不妥,就是不太合情理。” 姜姒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让人无所遁形。“古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若是没有亲自养过孩子,对孩子而言又哪里来的父母恩。” “……” 林杲感觉自己有口难言,这个五姨妹说的话,乍一听不合世俗规矩,仔细一想却觉得又有几分道理。 也是怪哉。 这时姜姒一把抱起如姐儿,也不知说了什么,如姐儿怯怯地朝他看过来。 很快,如姐儿就被塞到了他怀里。 “大姐夫,自己的孩子自己带,如姐儿就交给你了。” “……” 沈溯没忍住,不太合时宜地笑出声来。 这个姜五姑娘,可真有意思。 小舅说不必理会,但他却觉得小舅是在自欺欺人,若不然那日小舅为何失态? 所以啊,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姜五嫁给林流景。 姜姒看着他们,道:“大姐夫,如姐儿很乖的,你便是要和沈郡王议事,她在一旁也不会打扰你们。想来沈郡王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不会介意。” “不介意,我一点也不介意。”沈溯连忙表态。 他赶紧给林杲使眼色,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林杲心领神会,抱着如姐儿就走。 姜姒一把拉住正欲追上去的姜姽,道:“四姐姐,大姐夫要亲自带自己的女儿,你不会不同意吧?” 第55章 四目相对,火光四溅。 “五妹妹,我以前万万也不会想到,你竟然有两副面孔!” “彼此彼此,我也没有想到,四姐姐你变脸如翻书。” 第29章 …… 侯府里发生的事,自是瞒不过后宅之主。 田嬷嬷将事情报到了姜嬗那里,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她是姜嬗身边最得用的人,而王妈妈之所以能被选中成为如姐儿的乳母,也是她的原因,因为她是王妈妈的表姐。 王妈妈受了委屈,她这个当表姐的自是有些不平。 下人们虽低贱,但得脸的下人则不同,如她这般做到主家心腹的人,与旁的那些奴婢完全不一样。不说是能左右主家的想法,却或多或少可以改变主家对事对人的看法。 比方说这一次,纵然她并没有添油加醋,仅是在言语时语气转变不同,便将姜姽刻意在林杲面前显摆贤惠能干的模样说得是入木三分。 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挖墙角,姜嬗岂能不动怒? “这个姽姐儿,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若非还有顾及姜家脸面,若非不想华氏那对姑侄盯上五妹妹,若非她生死还未知,她真想直接将人送回姜家,免得让那庶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添堵。 谢氏也有些不虞,“好在你五妹妹机灵,将这事含糊了过去。” 只是事情虽糊弄过去,还是有些担忧之处,“姑爷一个男子,他带如姐儿,真的妥当吗?” 田嬷嬷心里感激姜姒替自己的表妹解了围,言语间当然向着。“大夫人,夫人,五姑娘说了,养儿方知父母恩,若是不曾养过孩子,孩子又哪里知道父母恩。奴婢瞧着,世子爷并没有生气,如姐儿还将他抱得紧紧的。” 姜嬗讶异。 如姐儿一向胆小,同世子一向不怎么亲近。最近连她都不怎么要,又怎会抱着世子不放? “如姐儿真的没有哭?” “没有。”田嬷嬷回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谢氏感慨道:“他们是父女,生来骨头亲。如姐儿愿意跟着他,这是父女天性。养儿方知父母恩,这话说得极好,难得你五妹妹小小年纪如此通透。” 姜嬗思量一番,轻轻点头。 “既然世子爷没有生气,如姐儿也愿意,那自是再好不过。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五妹妹确实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她看着田嬷嬷,郑重道:“倘若我真有个万一,你们就跟着她吧。” 田嬷嬷是她的心腹,她说什么都不用避讳。但这话田嬷嬷敢听,却是不敢顺着接她的话,当下抹起眼泪来,“夫人,奴婢只想跟着你,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原本早做了最坏的打算,纵然眼下有所好转,却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转头乞求地望着谢氏,道:“娘,您答应过我的。” 谢氏眼眶又红,“嬗姐儿,你好好养身子,一定会好的。” “娘,生死难料。”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若是真能好,那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好不了…你们要答应我,等我不在了,我的嫁妆全归五妹妹,如姐儿和安哥儿也托付给她。这侯府的爵位啊,切记莫让安哥儿和她的儿子相争。她心地纯良,必是能保如姐儿和安哥儿一世富贵。如此,我便知足了。” 田嬷嬷低低地哭起来,谢氏也是不停地掉眼泪。 一室的低落与哀伤,听在外面人的耳朵里,却是如万箭穿心。 姜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嘴唇也快咬出血来。原来大姐属意的人是五妹妹,不仅要奉上自己的全部嫁妆,还将侯府的爵位拱手相让。 那为什么在她这里就是要灌绝子汤? 为什么! 她哪里比不上五妹妹,论容貌她们不相上下,论才情她不知胜出多少。若是论亲近,她更胜一筹,甚至她都同意喝下绝子汤,为何她们还是不选她? 既有她姜四,为何又来一个姜姒,难道她们生来就相冲? 半响,她慢慢退出去。 冷风一吹,她渐渐冷静。 侯府之富贵,比起姜家不知要胜出许多。园子里的一应布景极尽雅致,三石峰环一池,池水澄明清幽。假山盆景一物一奇,便是那池边堆砌的石头都堪称奇景。 不远处可见重檐叠楼,曲院回廊,古木参天,一屋一树都透着侯府百年来的底蕴,一院一廊都承载着林家的荣耀。 这入目可及的富贵入了她的眼,她如何能视而不见。 “姜四姑娘怎地一人在此,姜五姑娘怎么没陪着你呢?” 是华锦娘的声音。 姜姽低着头,幽怨地道:“我五妹妹事多,不像我这么清闲。她原本要照顾如姐儿,如今她把如姐儿交给了大姐夫,想来这会儿应该是去大姐夫那里了吧。毕竟男子带孩子多有不便,她正好也能时常过去照应一二。” 华锦娘闻言,冷哼一声。 “她一个小姨子,倒是管得挺多。” 一想到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找表哥时,不仅沈郡王在,还有一个如姐儿,气得她脸上的厚粉都盖不住难看的面色。 若不趁机拿下世子表哥,一旦表嫂强塞了姜家女进侯府,她想要成为侯府的世子夫人恐怕又要大费周章。 第56章 “你好歹也是表嫂的亲妹妹,这些事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堂妹操心。我看你还是性子太软了些,才会由着一个堂妹指手画脚。” “谁说不是呢。”姜姽像是十分赞同她的话,露出为难之色。“可惜我人言微轻,不仅大姐看重她,连大姐夫对她似乎也……” 余下的话不用说太明白,懂的自然都懂。 华锦娘气得跺脚,狠瞪了她一眼。 她望着华锦娘急切远去的背影,顺手摘下一把松针。 这些碍眼的针刺,她要一根一根地拔掉! …… 流水似的好东西送到姜姒的屋子里,送东西来的人是田嬷嬷。 田嬷嬷对姜姒的态度热情且恭敬,先是为王妈妈的事道谢,后又事无巨细地询问姜姒的生活点滴,连床铺用具她都亲自过了眼,生怕姜姒吃住不习惯。 她既知主子的心意,便知若是主子能好,那必定会看重这位五姑娘。若是主子不能好,那这位五姑娘就是自己日后的新主子。 姜姒对她的示好全盘接收,这样的回应让她心里更有了数。 送来的东西堆在一起,人参、燕窝、阿胶,每一样都是上品,另还有绫罗绸缎、首饰绢花、胭脂水粉,并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地晃得人眼花。 祝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好东西,一时手忙脚乱。 “姑娘,这…这些东西都收着吗?” “大姐姐的心意,自然是要收下。” 姜姒坐在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张脸与自己上辈子有几分相似,但又美出不止一星半点。其实姜姽说的没错,她就是生了两副面孔。一张是上辈子的脸,一张是现在的脸。 下巴处的疤痕极细,也不太明显,若不仔细瞧根本看不出来。如果用少许的脂粉一盖,更是半点痕迹也无。 她打开药膏,轻轻地抹上。 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渗透进肌肤,她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恍惚想起男人的指腹抚按在这里的感觉。 既然慕容梵说她不用出破,那这疤就不用留了。 这时隔壁传来一些动静,不用她吩咐,祝平立马出去查探情况。不多会儿的工夫,祝平就回来了。 “姑娘,四姑娘在发脾气,好像是因为柳云姐姐熨坏了一件裙子,说是要罚柳云姐姐两月的月钱。柳云姐姐还被罚了站,眼下正在屋檐下站着。” 柳云是姜姽原本身边的两个得用丫头之一,自柳风被送到庄子后,她身边能用的只剩柳云,后来补上的丫头婆子她一个也不敢信。 她如今连柳云都骂,可见是真的气极了。至于是因为坏了裙子生气,还是因为其它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祝安“呸”了一声,“她也有今天!” 这个她,指的是柳云。 三房初回京时,除了姜慎和顾氏自小长大京中,说得一口地道的京话外,其他人多少都带有一些京外的口音。 原主如此,祝平祝安也是如此。 下人们不敢嘲笑主子,对同为下人的祝平祝安可是一点也不客气。不光是柳云,还有之前被送去庄子的柳风,她们就没少笑话人。 祝平性子沉稳,话也少些,她们笑的也就少些。但祝安性子外放些,话又较多,没少被她们明里暗时的嘲笑。 姜姒有原主的记忆,自然是知道这一茬,道:“不用理会,等会若是见了,也别去落井下石。” 祝平和祝安齐齐应下。 屋子里炭火很足,暖意如春。 散了发,脱了衣,姜姒准备歇下。 闭上眼睛之时,她心里的疑惑再次浮现:这样的女主是如何排除万难与男主快乐地在一起的? 书里的男女主,真的配拥有幸福吗? 直到入睡前,她还在想这个问题。 迷迷糊糊,她像是又到了王府。 王府的石山上,慕容梵背面而立。 那么的凌然,那么的冷清,似那屹立在山之巅的雪岭云杉,在那高处不胜寒之地独自静默。明明是世间人,却仿佛隔绝在尘世之外,与芸芸众生格格不入。 他的身后,是恭敬而略显烦躁的慕容晟。慕容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神情间的烦躁之色越来越重。 姜姒心念一动,意识到了近前。 “小皇叔,您说我该怎么办?我已尽力在母妃面前说尽她的好话,她也和母妃碰过几次面,母妃对她还是无半分喜欢。她成日里与我置气,怀疑我搪塞她,以为我在母妃跟前未曾替她说好话…… ……我实在是不懂了,那…姜五都不在了,她为何还是这般?昨日她居然口不择言,说我对姜五念念不忘。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会念着姜五,她简直是越发的不可理喻。小皇叔,您能不能帮我算算,我和她……” 慕容晟的声音渐小,但意思很明确。 他和女主在原主死后,又出现了危机。危机主要有两方面,一方面来自门第之别,另一方面则还是因为原主。 姜姒真想啐他一脸,原主都死了,他们这对狗男女主居然还拿原主当由头,难道离了原主就不行了吗? 简直是可笑至极! 第57章 好半天,他没有得到慕容梵的回应,试探地开口,“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和她的姻缘为何如此不顺?” “你和她无缘。” 慕容梵没有转身,声音空悠。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慕容晟的预料。 “怎么会无缘呢?我喜欢她,她也心悦于我,我们好不容易两情相悦,只要说服我母妃同意,我们便能在一起。小皇叔,您的意思是…我母妃和父王不会同意吗?” “你们因私情而生罪孽,岂有结果?” 罪孽? 慕容晟茫然不解,“小皇叔,我…我没有做坏事啊?” 他不就是和姜四闹着别扭,哪里就是罪孽了? 慕容梵不再说什么,摆了摆手,“你自己好好想想,退下吧。” “小皇叔!”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笑得像个弥勒佛,“世子爷,您请回吧。” 慕容晟无法,只好告辞。 他一走,慕容梵转过身后,吩咐许管事。 “将我昨日抄的佛经拿去,在那位姜五姑娘坟前烧了。” 许管事称是,然后退下。 姜姒想替原主谢谢慕容梵,意识不由得靠近了些。 慕容梵忽地朝她看过来,平静如湖水的目光骤起波澜,晕开一道道层叠的涟漪,瞬间如同变化莫测的万花筒。万花筒不断地变幻着,瑰丽而诡异,仿佛幻化出无数双眼睛,似是要将她的灵魂穿透。 “啊!” 她从梦里惊醒,翻身坐起。 夜烛昏黄,一室如幻。 茫然四顾,一时不知梦里梦外。仔细思量着梦里的事,不由得有些猜测,难道这个梦就是原书的后续吗? 她彻底睡不着,披着衣裳趿鞋下地。一推开窗,凉意灌进来的同时,满天的繁星也映在了她的眼眸中。 蓦地,她目光一凝,然后欢喜炸开。 黑暗中,飘逸出尘的人慢慢现身,正是慕容梵。 头顶是漫天的繁星,有月相伴。 他一步步走近,似与星月同辉。 “为何未睡?” “王爷,我梦见您了。”姜姒满眼信任地看着他,实话实说,“好像在梦里,你也能看见我似的。” “因为梦见我,所以睡不着?” 算是吧。 姜姒点头,“王爷是来送药的吗?” 慕容梵看着她,没有回答。 许是背对着月光的缘故,她莫名觉得今天慕容梵的眼神不一样。原本平和的目光仿佛蒙着一层幽色,如深不可测的静潭。 当这静幽的眼神落在她脸上时,她的脑海中浮现中梦里的场景。再看眼前的人,恍惚觉得越看越不似人。 她下意识抬起下巴,拿侧脸对人。 “王爷,我有好好用药。” 月辉之下,莹白的小脸更胜冷玉。这般全然信任,毫不设防的姿态,好比是温室的花探出头来,招摇着邀请人前来采撷。 她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慕容梵的反应,心想着这位王爷莫不是还在生气吧? 若换成是她,或许也会觉得不舒服。毕竟自己好心好意送出去的药,别人不仅不用,反而还觉得不用更好,难免会以为自己的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 “王爷,我错了。”她垂着眸,认错的姿态和态度无比真诚,“我之前不应该那么想,经你点拨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抹药。您的药是天底下最好的药,不光抹在脸上冰凉凉的很舒服,闻着味道也是极好……” 忽然冷香气袭近,瞬间将她包裹。 她被慕容梵一只手提抱着出了窗户,而随着慕容梵的另一只手一挥,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刚好掉在她之前所在位置的地上。 一声闷响过后,她问,“王爷,方才那是什么东西?” 慕容梵提着她,纵身一跃进屋。 从里到外,再从外到地,不过都是转瞬的工夫。 借着烛光与月光,她震惊地发现,那地上的赫然是一条蛇! 第30章 蛇已死,但依然骇人。 这蛇呈灰褐色,三角头,有斑纹,是一条有毒的蝮蛇。 须臾间,她后背发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若是今晚慕容梵没有出现,那么她此时已经性命难保。 那么这事是偶然吗? 且不说这个季节大多数的蛇已开始冬眠,单说像侯府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蛇,何况还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它死了吗?” “死了。” 她还被慕容梵单手提着,凌空时不觉得,一落地便感觉因为两人的身高之差,她不得不努力地踮着脚尖。 慕容梵的手臂从她腋下收回,碰触到她的衣服。哪怕是隔着几层布料,那种突如其来的惊痒让她下意识夹紧胳膊,刚好夹住对方的手。 好痒! 她控制不住身体本身的反应,整个人瞬间蜷缩成虾米状,越是想摆脱那种痒意,越是将对方的手夹得更紧。 慕容梵的手被她夹住,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弯着颀长的身体。如云杉折了腰,弯曲的姿势中全是妥协与迁就。 两人似是缠到了一起,古怪至极。 “王爷,我……我动不了。”她拼命忍住尖叫与笑出声来,忍到眼中一片水光之色,可怜巴巴地看着慕容梵。 第58章 慕容梵觉得自己也动不了。 他望进那泪汪汪的眼眸中,多年来不曾有过什么波澜的内心在剧烈地震动,一时间地动山摇,惊起无数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一抽。 与此同时,姜姒发出一声让人脸红心跳的吟喃。为了化解尴尬和掩饰自己的面红耳赤,她不自在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王爷,对不住,我失态了。” 慕容梵背着手,两手交握在一起。“无妨,是人都会失态。” 姜姒被安抚到,心想着这人永远一副超然尘世的模样,或许永远都不可能有失态的时候。为了缓解气氛,她没话找话。 “您说的对,人人都会失态,失态不打紧的,不要变态就好。” “何为变态?” “变态嘛,解释起来挺复杂的,有些人天生恶根,喜欢折磨他人为乐,这种人就是变态。还有人因为某件事或是某个人生了执念,从而行为举止异于常人,如同入了魔障一般。” 反正像慕容梵这样的人连失态都不可能有,自然也就不可能变态。但说起来,这人天资太高,如此之厉害,其实也是变态的一种。 姜姒如是想着,脸上的红热散了一些。 “王爷,今日若不是您,我恐怕凶多吉少。大恩不言谢,我还是那句话,日后王爷若有差遣,我必千里奔赴。” 她看着地上的死蛇,道:“王爷,时辰不早了,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慕容梵说了一个“好”字,然后走人。 烛火和月光交织着,光亮一暖一冷。 她先是拿起一只美人瓶,直接朝死蛇身上的七寸之处重重砸去。瓶子碎裂成无数,散落了一地。 忽然她福至心灵,朝窗外看去。 皎如寒月的男子,竟然还在,正无比平和地看着她。 她立马又闹了一个大红脸,喃喃着,“王爷,您还没走啊?” 慕容梵递给她一瓶药后,这才真正离开。 她深吸一口气,将药收好。不无脸红地想着自己刚才不仅丢脸丢到了家,砸蛇的样子好像也不怎么雅观。转念一想,尴尬也就尴尬了吧,粗鲁也就粗鲁了吧。反正她所有的真面目慕容梵都知道,倒也没有什么好装模作样的。 “来人哪,快来人哪,有蛇!”她装作惊恐的样子,大声喊着。 而窗外的不远处,听到她惊呼声的慕容梵扬起了嘴角,然后才飘然而去。 外间的祝安被惊醒,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她的暗示之下,祝安从开始的惊乱到心领神会,主仆二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很快,田嬷嬷赶到。 一看地上的死蛇,她是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全身都在冒冷汗。 姜姒的声音透着惊恐和害怕,“嬷嬷,我半夜里醒来,总觉得心里慌得很,想着起来倒杯水喝。模模糊糊看到房梁上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吓得我乱砸一气…谢天谢地,这蛇竟然被我给砸死了,若不然我怕是……” 地上除了美人瓶的碎片,还有茶杯茶壶的碎片,以处四溅的水渍。 这样的说辞,田嬷嬷是半点也不怀疑。毕竟若非如此,一个娇娇弱弱的闺阁女子如何能从蛇口逃脱。 “五姑娘,你受惊了。这事……” 她刚想说这事她必定会禀报给自家夫人,却没想到门外传来“世子爷来了”的声音,然后听到姜姽在外面焦急地说:“五妹妹,你别怕,大姐夫来了。” 姜姒这边的动静,最先惊动的人应该就是姜姽。方才姜姒还在心里想着,这位女主为何没有一点反应,却原来是如此。 林杲进来后,先是检查了门窗,后再查看那条死蛇,忽然从袖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将死蛇剖开。 姜姒见之,心提了起来,因为之前她根本没有看清慕容梵是用什么击中了这蛇。她方才砸蛇时未见任何伤口,便也没有多想。 如今见林杲这般,她岂能不紧张。 “五妹妹,幸亏你自小长在京外,民间的事知道的也多,若不然这等急中生智乱砸一通的事,换成其他人都做不出来。” 姜姽话里有话,不说是姜姒,田嬷嬷都听得出来。 田嬷嬷对她的所作所为很是不喜,这深更半夜的住在隔壁的妹妹出了事,她不先过来安抚,反倒去请世子爷。先请世子爷也就罢了,何必亲自过去?还颇有心机地打扮了一番,其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她压根不需要姜姒的回应,又道:“这侯府的后院竟然有蛇,怪不得我白天瞧着园子里的草都快长疯了,真不知道那些下人们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 这话是在踩姜嬗。 姜嬗是侯府后宅之主,下人们疏忽,那就是姜嬗失察。 前面暗指姜姒行事粗鲁,后面又想论姜嬗的对错,听得田嬷嬷眉头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暗道难怪夫人会弃自己同父的亲妹妹不用,反倒选中五姑娘。 “四姑娘,事情还没查清楚,何必这么早下定论。” “事情不明摆着吗?嬷嬷难道看不见,园子里的花草有多不齐整,想来近些日子你们这些人没少躲懒吧。” 田嬷嬷如何看不出来,这事情的不简单。恐怕不是园子里的草长疯了才藏了蛇,而是人心长了草,草里藏着的东西比蛇还可怕。 第59章 但后院有蛇是事实,这事狡辩不过。 她自责道:“四姑娘,这是奴婢的失职,奴婢一定会查清楚。” 这时林杲从蛇体内夹出了一样东西,姜姒立马凑过去。 “大姐夫,这…这是我平日里吃的药丸。我半夜里起来心慌的厉害,便想着吃一颗药,没想到发现屋子里有蛇。我惊慌之时药也掉了……” 蛇身的要害之处,被她后来猛砸过,有一小片的血肉模糊,而这药丸正是从这个地方取出来的。 这样的解释听起来合理,林杲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谁也没看清楚她是怎么动作的,等林杲回过神来,她已把药丸抢了过去,紧紧地攥在手中,且将手背在身后。 她一脸的慎重和紧张,道:“大姐夫,我自小身子不好,一直吃药调养着,这事你可别说出去,免得旁人若是知道了,还当我是个药罐子,必是要说三道四。” “……” 林杲哑然。 他原本满心的疑惑,眼下也只好作罢,毕竟他总不可能去掰开小姨子的手,将那药丸给抢过来。 “五妹妹,一粒药丸而已,你做什么要动手抢?”姜姽皱着眉,满脸的不赞同。“不问而取,这是不妥当的行为。” “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注意。”姜姒一脸受教,天真而无害。 你来我不往,你进我就退,这般做派让姜姽气极,又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发作。 “你知错就好。”她忍着气,问林杲,“大姐夫,后院里有蛇,这事非同小可。大姐尚在月子中,后院也没个主事的人,难道要惊动侯夫人吗?” 谁都知道华氏就是侯府的摆设,一不掌权二不理事,且与林杲这个继子的关系也仅是面上过得去。她故意提起华氏,便是笃定林杲不会麻烦华氏,更不可能让华氏借机掌家。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抛出自己,好让林杲看到自己的能力。 但林杲此时的心思完全不在后宅之上,而是放在了后宅之外。他将这事交给了田嬷嬷,并叮嘱不要告诉姜嬗。 田嬷嬷长松一口气,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处置妥当。 “嬷嬷,这事大姐夫交给你,又言明不能让大姐知道。万一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你可以来找我。”姜姽说。 “不敢劳烦四姑娘。”嬷嬷可不敢让她拿主意,自然不会应承。 林杲一走,戏便散了场。 她对着姜姒做一番好姐姐的功夫后,施施然地回了房。 田嬷嬷心有余悸,指挥人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好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一通,然后反反复复地叮嘱祝平祝安两人日后要更警醒一些。 姜姒像个受惊吓过度的人一般,呆呆地坐在一旁。 她慢慢摊开自己的手,看着掌心的药丸。 林杲会相信她的说辞吗? 她叹了一口气,收拢手掌。 事实上,林杲确实对她的说辞表示怀疑。 因为她的说辞有矛盾之处,惊慌在前,药丸掉落也在前,便是后来滚到了蛇身上,也不可能陷进蛇的血肉内。 但她只是一个体弱娇气的闺阁女子,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用试探也知道不可能有异于常人的身手,能在千钧一发之时以一枚药丸精准地击杀一条蛇。 可是怀疑一旦种下,很难释然。 林杲连夜暗审,未从侯府护卫口中得到一丝异常的信息。 饶是如此,他依然困惑。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他找来沈溯,将事情说了一遍,问:“你可知这雍京城中有谁能来无影去无踪,避过我府中重重守卫,还能隔空以一枚药丸为器将蛇一击致命。” 沈溯拍着他的肩膀,道:“流景,你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有些疑神疑鬼了?你那小姨子我见过,娇娇弱弱的,你不会怀疑她是惊世不现的高手吧?” “自然不是的。”林杲皱着眉,“许是我真的想多了。” “当然是你想多了。” 沈溯浑然的不以为意,实则内心暗潮涌动。 因为那样身手的人,他知道有一个。 他的小舅,芳业王慕容梵。 但可能吗? …… 蛇的事,很快就有了定论。 田嬷嬷不无愧疚地告诉姜姒,自己没有查到蛇是如何出现在侯府,又是如何进屋的,所以这事除了处置几个人外,只能是不了了之。 姜姒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这侯府看似人口简单,其实该有的龌龊恐怕一样也不少,水深之处也不比别家的浅。 纵然布景雅致,处处精巧,亦不能掩盖富贵荣华之下的尔虞我诈。 她望着看幽清的池水,扔了一小块石子下去。石子入水后,一圈圈的波纹不断地晕开,惊扰了这一池的平静。 不远处,一抹艳丽的红色忽现。 这等明丽的颜色,侯府之中只有一人常穿。 她转身要走,不想被那人叫住。 “姜五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看到我就躲啊。”华锦娘快步过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瞧着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这才想着赶紧走人。”她指向华锦娘来时的方向,“还请华姑娘见谅,毕竟我是一朝差点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第60章 华锦娘闻言,瞳孔缩了缩。 “听说蛇都进你房间了,你可真是福大命大。” “吉人自有天相而已。” “……” 华锦娘口头上没占到什么便宜,脸上已经挂相。她不无恶毒地想着,这个姜五怎么就被蛇咬死呢? 她看着姜姒,越看越觉得碍眼。 这个姜五,长得比姜四还讨厌! 打眼瞧见有人朝这边过来,她忽然计上心来,尖叫一声后倒在地上。“姜五姑娘,你为何推我?” 来人很快走近,正是林杲。 行如风,姿如松,相貌不凡气宇轩昂。 “世子表哥,姜五姑娘不知发什么疯,我好心好意关心她有没有事,她却不分青红皂白推我。”她看似想爬起来,却试了几次都无果,难堪地抚着自己的腿,“我……我可能是葳到了。” 这是等林杲扶她起来呢。 林杲皱着眉,不仅没扶她,反而下意识退后一步。 “五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姒像是被吓着了,“我没有推她,她自己好好的倒在地上。” “姜五,你撒谎,就是你推的我!” “你说你关心我,我却推了你,这合理吗?” “谁知道你怎么了?” 林杲感觉自己头都大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他硬着头皮,问:“既然也没什么事……” “也不是没什么事。”姜姒打断他的话,面有不忿之色,道:“华姑娘说她方才是在关心我,其实并非如此。她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她说大姐姐要死了,还说大姐姐想在我和四姐姐之中选一个人给大姐夫你当填房。但是她说她才是将来的世子夫人,让我们不要痴心妄想。” 气氛一时冷凝,死一般的诡异安静。 林杲万万没想到姜姒这么敢说,竟然将如此隐晦之事大声地说出来。他神色复杂地变幻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华锦娘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姒会来这么一出。 “姜五姑娘,你……” “华姑娘,这话就是你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我告诉你,你说的都不是真的,我大姐姐不会有事的。” “我没有!”华锦娘急切地向林杲解释,“世子表哥,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她胡编乱造的。” “你没有?”姜姒小脸一冷,“那你说我为什么要推你?如果你真是关心我的话,我怎么可能推你?” “……” 这下林杲不仅头大,还头疼。 他皱着眉,不虞地睨着华锦娘,“你还不快起来,难道还要我亲自扶你起来吗?” 华锦娘咬着唇,委委屈屈地自己爬了起来。 “世子表哥,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你的意思是这些话,全是她胡编乱造的?” 事实就是如此! 华锦娘内心咆哮着,恨不出喊出来。 她忽然看到那边有个人,不知想到什么,道:“世子表哥,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问人,那人方才似乎就在,你一问便知。” 那人很快被叫来,看衣着打扮应是府里的仆从。 “你刚才有没有听到我说我表嫂要死的话,有没有听到我说我世子表哥要娶填房的话?”她先发制人。 她的问题很巧妙,也很有心机。 那仆从佝偻着腰,看上去年岁不小。他手里拿着一把大铁剪子,方才应该是在修理苗圃里的花树枝丫。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苍老的沙哑。 “世子表哥,你听听,他说没有,我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都是姜五居心叵测,自己编排出来的。她分明是自己存了心思……” “我耳背,又离得远,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华锦娘被仆从的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她正想着如何圆场,又听到那仆从说:“但我看到是姑娘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 人是她找来的,没想到没给她做成证,反倒证明了姜姒的清白。她心里那叫一个气,若不是林杲在场,必是指着仆从破口大骂。 姜姒完全不惧刀子似的目光,无辜的表情让她更加咬牙切齿。 “大姐夫,这人已经给我作了证,我没有推她。但是她说的话我不得不多问一句,我大姐姐还在呢,你怎么就想着续弦了?” “……” 林杲觉得自己这下不仅是头大头疼,脸也疼。 瞬间红透的脸像被人打了一个巴掌似的,又羞又疼。 “五妹妹,你别听人胡说,我没有那个想法。” “你没有就好。”姜姒一指华锦娘,“华姑娘说的话我已经记下了,她说自己是将来的世子夫人,摆明是在咒我大姐姐。谁知道她为了取而代之,会不会加害我大姐姐。反正我不管,我大姐姐若是有个好歹,我必追究她!” “……姜五,你个贱人!”华锦娘气得口不择言,作势要来扇姜姒的嘴巴子。 姜姒一躲,她的手被林杲抓住。 第61章 林杲脸还红着,但明显有怒容。 他将华锦娘一甩,道:“你回去告诉你姑母,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心思,若是让我知道你们真的做了什么,别怪我不客气!” 华锦娘脸都白了,回过神后掩着面,又羞又气地哭着跑远。 “五妹妹,我向你保证,我对她绝无想法。”林杲说。 “大姐夫,你向我保证有什么用,你能保证她没有想法吗?”姜姒清澈的眼睛通透如镜,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和白分得清清楚楚。“她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为何不将她送走?” 这是姜姒不解的地方。 她看得出来,姜嬗对华氏姑侄很膈应。华氏是继母,没有办法避而不见,但华锦娘一个外人,为何要一直容忍? 林杲垂下眼皮,“五妹妹,这是侯府的家事,你就别问了。” 他总不能告诉自己的小姨子,是自己的父亲新婚燕尔时被人吹了枕头风,糊里糊涂答应华氏将华锦娘养在身边,以后出嫁都要从侯府走。 姜姒见他如此,约摸也才猜出个大概。 所谓子不言父之过,大抵是魏其侯种下的祸端。 人都走完了,她这才发现那仆从居然还在。 “老伯,今日之事,谢谢你。”她摸了摸身上,找出一块糖来,递给对方。“这块糖请你吃。” 那仆从慢慢抬头,露出一张普通而老态的脸。 这是一张看过之后就会忘记的脸,这也是一个寻常到宛如尘埃的人。哪怕曾经身形高大,如今只剩下弯腰驼背。哪怕过去可能耳聪目明,如今也已耷拉了眼皮。 他接过糖,步履沉重地走远。 直到他的背影快消失,姜姒还在看着他。 第31章 …… 春庭院。 田嬷嬷端着冒着热气的药进到内室,一刻钟后才出来。 内室之中,那碗药就放在桌上,姜嬗并没有打算喝。她坐在镜前,摸着自己的脸,久久地出神。 谢氏见她如此状态,便知她正在感伤。元气大伤一场,容貌自是折损不少。虽说嫡妻不用以色侍人,但身为女子又怎会不在意自己的颜色。 “嬗姐儿,多思伤身,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娘,我省得。”她回头,挤出笑模样来,“我今日觉得更好了些。” 较之昨日,更有了精神气,也能勉强下得了床。 原本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和最后的安排。而今这条命或许能保住,那便有活着的安排。 “娘,您说我要不要先抬个人去侍候世子爷?” 谢氏眼见着女儿才从鬼门关回来,却还要操心给自己夫君纳小之事,自然是于心不忍。想了想,道:“嬗姐儿,你的身体最紧要,要不这些事还是先搁一搁?” “娘,我觉得我可能会好,那这些事便免不了。若是动作晚了些,我那继婆婆还不知道有多少编排等着我。”姜嬗幽幽地道。 当初生如姐儿时,他们夫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她便任性了一回,死拗着没抬姨娘妾室。因为这件事,她没少被人说三道四。 “我出事之后,那对姑侄俩怕是日夜想使坏,方才你也听到了,华锦娘居然找五妹妹的麻烦。与其让她们频频给我添堵,为难五妹妹,我还不如给世子纳个妾室,一来合情合理,二来也能祸水东引。” 谢氏叹了一口气,万分纠结。 理智上她应该支持姜嬗给姑爷纳妾,因为这是为人正妻的本分,但情感上她又太心疼自己的女儿。 姜姒一进来,便感觉气氛不太对。 她认真瞧了瞧姜嬗的脸色,“大姐姐,你是不是累着了?” 姜嬗摇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明显是有好转,半点也没累着。若说累的话,那也不是身体,而是心。 世俗礼法对女子有太多的要求,但凡言语有失,行事不妥,必会引来无数的指责。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要时刻警醒,半点也不敢松懈。 “五妹妹,我觉得今日又好了些。” “那就好。” “原本大姐夫应是要来看你的,后来出了点事。”姜姒将先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大姐姐你放心,我看大姐夫很是不愿意搭理那位华姑娘,他的心里全然是以你为重的。” 姜嬗对这样的话很是受用。 少年结发夫妻,谁不愿意自己夫妻恩爱。 这个五妹妹啊,说是天真不懂事,实则最是熨帖。 此前她已准备找个人来取代自己的位置,将丈夫和孩子都拱手于人。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她却犹豫和迟疑起来。便是纳个姨娘抬个妾室,都是如此的难以抉择。 她一对上姜姒如水般清透的大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想听听这个五妹妹的想法。“五妹妹,我如今尚在月子里,你大姐夫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你说我要不要找个人去侍候他?” 谢氏闻言,一时怔住。 “嬗姐儿,你五妹妹还小,这样的事她如何知道。” “五妹妹心明如镜,看人看事皆与旁人不同。”她拉着姜姒的手,“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第62章 姜姒问她,“大姐姐说的这个人,是指姨娘和通房吗?” 她点头。 “正是。” “大姐姐你若是这么做了,你会高兴吗?” 她摇头,脸上泛起一抹苦涩。给自己丈夫塞女人这事,普天之下恐怕无人会高兴。 “女子应该大度。” 这是她自小便知的道理,也是她听了不下无数次的话。 “我就不想大度!”姜姒孩子气地说,“世人都说夫妻要同心同德,大姐姐你才拣回一命来,大姐夫与你夫妻一体,他纵然不能代你受苦,却也应该替你分担一二。说一千道一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只顾自己快活,你更不能纵容他。” 谢氏听到这话,虽然觉得于礼不合,内心已是无比的赞同。 “嬗姐儿,你五妹妹这话在理。” “男子与女子不同,若是身边没个人照应着,难免……”姜嬗还在犹豫。 “只要让大姐夫忙起来,他便不会想东想西,别人也没有可乘之机。” “怎么忙?”谢氏急问。 姜姒一脸的天真,“当然是带孩子啊!” 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吗? 她越发的孩子气,“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养何来的父母恩。我已经把如姐儿给大姐夫带了,我瞧着大姐夫也没说什么,倒不如以后都让他带孩子。” “养儿方知父母恩,不养何来的父母恩。”谢氏重复着这句话,越说越激动。 正是这个道理啊! 生儿育女的是女子,让男子带带孩子难道不应该吗?她以前怎么没想过,自己拼死拼活怀孕产子,还要顾念男子是否空虚寂寞,是否无人红袖添香,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这样的话,哪怕是此时此刻,她也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她看着姜姒,目光满是怜爱和喜欢。也亏得这个孩子,才敢直言不讳。 恰在这时,如姐儿来了。 如姐儿一进来,一看到姜姒就扑过来抱住她。 “五姨姨,五姨姨,父亲教我写字了。父亲和沈叔叔说话时,我都没哭,我是不是很乖?” “我们如姐儿最乖了。”姜姒说着,翻飞着绣着小兔子的手帕,夸张地故弄玄虚一番,变出一块糖来。 如姐儿欢喜地接过,毫不犹豫地放进口中,然后满足地眯起了眼。 谢氏见之,欲言又止。 姜姒道:“大伯娘,大姐,你们放心,这是秋梨糖,润肺又清火。” “你这孩子,作甚要解释,大伯娘可是知道的,你是个稳妥不过的人。” 话是这么说,但谢氏难免有些惭愧,遂对如姐儿道:“如姐儿,你可要记得你五姨姨对你的好。” 如姐儿重重点头,“五姨姨最好。不过我今天不能陪五姨姨,我答应父亲了,以后我都要跟着他识字。” 姜嬗又惊又喜,惊的是林杲愿意带孩子,喜的是女儿以后跟着自己的父亲,父女感情自是会非同一般。 她感激地看着姜姒,“五妹妹,谢谢你。” “大姐姐不必谢我,我可什么也没做,是我们如姐儿讨人喜欢,大姐夫宝贝自己的女儿,愿意亲自教导而已。” 姜姒顺势过去,将慕容梵给的药塞到姜嬗手中。 姜嬗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 “五妹妹,你若是一直长在京中,那该多好。” “我若是一直长在京中,那我就不是我了。” “也是,京外见得多,好过困在四方高墙之中,天长日久的只看得见眼皮子底下的东西,越发的眼界狭隘。”姜嬗不无感慨,“这嫁了人,我竟是忘了自己从前是何等的畅快恣意。” “大姐姐不必感伤,人生还长着呢。” 谢氏原本正伤感着,听到姜姒这话连忙附和,“嬗姐儿,你五妹妹说的对,人生还长着呢,你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嬗被安慰到,将那瓶药握得更紧。 …… 姜姒一出屋子,转头去找田嬷嬷。 田嬷嬷正指挥着下人们清理春庭院里的杂物,一看到她立马迎上来,神情举止间全是恭敬与热情。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问起府里新换的几个下人。 事情是田嬷嬷处理的,人也是她换的,她联想到之前发生的事,便知姜姒要问的是谁。当下将那仆从的信息说了一遍。 “他姓吴,说是独身一人,无妻无子。原本奴婢瞧他年纪大了些,怕是无法胜任花匠的活计,不想他展示了一番,手艺不错,力气还不小。又说哪怕是工钱少些,只要有吃住的地方就成。奴婢见他可怜,便将他留下了。” “无妻无子,原来是个孤寡。” “可不是。奴婢正是想着他孤寡一人,一时生了恻隐之心。也亏得他还算本分,人前替你作了证,要不要奴婢以后多照应他一二?” 姜姒想了想,道:“不必了,你也说了那是他的本分,你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便是要谢,那也是我个人谢他。” 田嬷嬷不解,照应和感谢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五姑娘,他说自己喜欢清静,不愿与其他的下人挤一间屋子,自己卷了铺盖睡在柴房。你看这…是不是该照顾一下?” 第63章 还是个性子孤僻的人。 姜姒皱着眉,半晌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不过是个花匠,若是特殊照顾,恐怕会招来别人的眼红。他既然喜欢清静,想来也不喜欢被人盯上和打扰。” 她都这么说了,田嬷嬷便只好作罢。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风都像是带了刀子般,吹在脸上割得难受。她拢紧斗篷,揣着手炉离开春庭院。 往住处走的半道上,迎面遇到姜姽。 两人错身而过时,姜姽叫住好她。 有些人明知是敌,却躲不开也避不过,哪怕是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硬生生的要被逼着面对面。 “五妹妹,我知道你如今已经与我对上了,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奉劝你。” 到了这个地步,她们之间还有必要做戏吗? 姜姒看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她望向春庭院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我们那位大姐姐可不是个简单的。你自小不在家中长大,怕是根本不清楚她的为人。以前她在闺中时,完全将二姐姐三姐姐和我安排于股掌之中。她让我们往东,我们不敢往西,她说黑,我们不敢说白。若是有一星半点的不满,必是会受到报复。” 姐妹四人年纪相差不大,只有大姐一人是嫡女。那时候姨娘总让自己跟着大姐,事事都听大姐的话。所以大姐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但哪怕她事事顺着,大姐对依旧不冷不热,有好事也不会想着她半分。比方说家中池子里的那艘小船,大姐带着二姐姐三姐姐轮着玩,明知她一直在池边眼巴巴地看着,愣是视而不见。 有一回她实在委屈得紧,便找姨娘哭诉,却不想被人听了去。翌日姐妹几人一起玩耍时,大姐便让她一人独坐小船。她是站也站不稳,坐也坐不下去,险些一头栽进水里。而大姐几人一直看着,不仅不帮她,还不停地笑她。 这些往事,她如今想来还是觉得难受。 她的话,姜姒可不信。 “照你这么说,大姐姐是个唯我独尊的霸王,而你则是受尽欺负的小可怜?” “自古嫡庶有别,你纵使不信我,也应该信这个世间的尊卑分明。” 这话倒是不错。 但姜家与很多人家不一样,嫡庶的差别并不是很大。据姜姒自己的观察,庶出的子女在姜家地位还算可以,不会受到过多的压迫。 何况百闻不如一见,她与姜嬗也相处了几日,纵然看得出来姜嬗为人确实有手段心计,但绝非心胸狭隘之人。 姜姽见她不信,道:“我知你现在不信我,那我且问你。大姐姐是不是私下和你说,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将大姐夫和如姐儿安哥儿托付给你。还说把她的嫁妆全留给你,至于侯府的爵位,你也可以给你自己的儿子?” 原来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这件事。 姜姒心下了然,不以为意地回道:“说了又如何?” 好一个说了又如何,那便是说了! 姜姽掐着掌心,暗道大姐属意的果然是五妹妹。 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比这个五妹妹差太多。大姐真是好算计啊,捧一个踩一个,分明是想让她们相斗。 “五妹妹,这话你信吗?” “我信与不信又如何?” “你若是信了,那就是中了大姐的算计。你可知大姐姐也和我说了同样的话,她是想借力打力,意欲让我们相争。等我们争到头破血流之时,她再出手。到时候她好拿捏我们,从而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 纵然是如此,那又怎样呢。 姜姒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姽,她们之间难道还有化敌为友的一天吗? “四姐姐,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我不想我们被人利用,然后斗得你死我活。五妹妹,你不知京中世家的深浅,有些事你必是想都想不到。你真以为大姐姐会将自己的嫁妆给你,还会将侯府的爵位相让吗?恐怕到时候她不仅不会奉上嫁妆,还会暗中准备好绝子汤,让你这辈子都做她的傀儡。” 姜姒一听这话,便明白了那日她所说难以承受的代价是什么。 原来是绝子汤啊。 倒是不难理解,如果想从根本上确保自己的孩子的利益,最好的办法就是阻止其他的嫡出子女出生。 “既然如此,那四姐姐你为何还要争?” “我没有争,可谁让我是大房的姑娘,大姐的亲妹妹呢。我的亲事都由母亲做主,母亲让我做什么,我是半点也不能反抗。” 这话姜姒信一半。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如此态度,越发让姜姽嫉恨。 “五妹妹,我之前虽恼你,但慕容晟的事情已经过去,你我之间也不存在龃龉。我今日与你敞开心扉,也是希望你能念着我的好。” 这话姜姒是一个字也不信。 “大姐姐是不是已经和你说了绝子汤的事?你答应了吗?” 姜姽闻言,瞳孔缩了缩。 仅是这般反应,姜姒便已明了。 如此说来,姜嬗已察觉到姜姽的心思,并与她谈过此事。怪不得她之前俨然有种胜券在握的表现,想来应该是接受了这样的条件。 第64章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又哪里来的委屈呢。 她今日这一通操作,应该是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姜嬗与自己说的话,真真假假地说了一通,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回过神来,断然否认,“没有。” 有与没有,姜姒能分辨。 她又“哦”了一声。 姜姽咬了一下唇,冷着脸说:“我言尽于此,五妹妹你好自为之。” “四姐姐,你也是,好自为之。” 她们啊,如果能各自好自为之,恐怕就不会再有争斗。 但姜姒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有句话说得好,恨比爱更长久。一旦恨意扎了根,便会如附骨入血,一辈子都难以拔除。 她感觉得出来,姜姽恨她。所以她们之间,注定不可能相安无事。哪怕树欲止,而风却会不依不饶。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远远看到一个婆子正扫着地,突然就那么直直倒了下去。 她一惊,连忙上前。 倒在地上的婆子面色白得吓人,额头全是汗,捂着肚子不停地呻吟着。她让跟着自己的祝平搭手,准备一起将婆子扶起来。 正在这个当口,旁边的一棵树发出干脆的“嘎吱”声,然后一截枝丫掉了下来。她还不及反应,眼看着枝丫快要砸到自己时,婆子将她往旁边一推。 亏得这截枝丫不算重,也不算粗,婆子挨了一下,好在并没有受伤,回过神后不顾自己的身体,反而询问她。“五姑娘,您没事吗?” 她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那棵树。树是梧桐树,叶子已经落光,仅剩光秃的枝干与干掉的球果。 婆子连连告罪,拼命说自己没事,还说自己忍一忍就好了。 “五姑娘,奴婢…没事的……” 这般模样,如何是没事。 姜姒思量一番后,让祝平扶婆子回去歇一歇,并叮嘱祝平给婆子请个郎中。婆子拗不过,自然是好一番千恩万谢。 风吹着梧桐树上的球果,晃来晃去就是不见有一颗落下。 她若有所思,朝地上的那截枝丫看去,目光落在枝丫的断口处。断口处呈现出植物的生色,并不是枯死之色,触手一摸毫无湿气。再仔细一观察,发现大部分的截面较光滑,不像是被风力吹断所致,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切割过一般。 一时之间,她猜测不断。 过了一会儿,她准备将那枝丫捡到一边,才将将把手伸了过去。忽然感觉有人过来,几乎是在她抬头的瞬间,来人就到了眼前,且从她手边将枝丫拿走。 是那个姓吴的老仆从。 姜姒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个粗布缝制的手套。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东西,自己也不曾见过,可见手套这样的物件并不是常见之物。而一个普通的花匠,竟然有着不同常人的智慧。 若真是颇有天资与巧思之人,为何会沦落至此? 她不由自主地跟过去,静静地看着老仆从干着活。老仆从把枝丫与自己剪下的枝条推放在一起,然后继续用大铁剪子修剪花草树枝。 他动作很是利落,那驼背弯腰的身姿,一起一伏间倒是没什么才态。从手脚的利索程度来看,应该是个做惯了苦力活的人。 四下一片安静,恍惚间竟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他们就这么一个人干着活,一个人默默地看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与生俱来就是这般的和谐共处。 风从那边吹过来时,裹挟着花草修剪之后的青香,还有一丝极淡的冷香。 这冷香……倒是有些熟悉。 “老伯,您是新来的花匠吗?”姜姒问。 老仆从眼皮耷着,“嗯”了一声。 姜姒摸着被剪的枝条,认真而夸张地称赞着,“老伯,您这活做得可真漂亮。这枝条断口平整,一看就是老手。” 她看似在欣赏枝条,实则勾着眼睛用余光一直在瞄着老仆从。老仆从动作未停,对她的夸奖无动于衷,埋头继续着手里的活。 “老伯,听说您无妻无子,是个孤寡老人。” “嗯。” “那您挺可怜的,您家里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吗?” “有兄长还有侄儿,但我是一个人住。” “哦。” 姜姒还在看他,他却一直不抬头。 “老伯,您姓吴啊?” “是。” “那老伯您是不是姓吴名此仁?” 老仆从停下手中的动作,慢慢望过来。 耷着眼皮的眼睛里,仿佛涌进了一道光,光芒之中全是少女灵动的模样,娇憨地歪着小脑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第32章 四目相视,如风轻动。 老仆从慢慢直起身体,从弯腰驼背到挺拔颀长,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似那被雪压弯的松柏,抖落身上的负累后重新屹立。哪怕脸还是陌生而老态,飘逸俊秀的身姿已说明一切。 猜对了啊! 姜姒越发眉眼弯弯,细碎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直接而又耀眼。好比是无数的星辰落入静湖之中,在波光粼粼中无忧无虑地撩拨着人心。 “我给您的糖,您吃了吗?” 第65章 她一问双关。 “没吃。” “您怎么不吃啊?是不喜欢吃甜的吗?” 慕容梵没回答,因为他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不管是吃穿用度,或者是其它,他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能记在心上的东西。 他的迟疑,在姜姒看来就是不喜欢。 姜姒的手里拿着一根剪下的枝条,无意识地左右挥了挥,“我就喜欢吃甜的。以前活得太苦,若不是时常吃些糖来缓解一二,恐怕我根本支撑不下去。” “人生百味,诸多复杂,鲜少如人所愿。” “正是如此,人在红尘俗世中,难免会被推着随波逐流。这世间的营营不休,从来都不会停止。所以但凡是难得清静之时,我希望独属于自己的时光是甜的。” 好比是现在,这样的清静,这样的心安。哪怕是没有吃糖,她也觉得滋味如蜜,一直甜到心里。 她看着眼前容貌陌生的人,有些纳闷,“您怎么会在这里?” “闲来无事而已。” 闲来无事就易容成普通人,放弃自己尊贵的身份,宁愿在别人家的后宅里当一个低贱的仆从,还真一个与众不同的癖好。寻常人无一不是渴望过上好日子,谁也不想故意找苦吃,这样的癖好恐怕也只有天生富贵之人才会有。 她虽不能理解,但表示尊重。 往深一思,暗忖着这位王爷说闲来无事或许只是借口,真正的理由不方便说。 “我懂了,这叫做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慕容梵不置可否。 姜姒不再追问,毕竟有些事知道越多越不好,尤其是皇家的阴私。 这位王爷是超然不假,可终归是皇室子弟,且还深得陛下的信任和器重。而他之所以出现在魏其侯府的后宅,或许是想查林家什么事。 魏其侯掌着兵权,又是京外驻军的将领人物,皇帝防着些也是应当。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慕容梵问。 这些年来,他无数次隐于市井,从未被人发现过。 姜姒一指他的手套,“这玩意儿我以前倒是常见,叫做手套。但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见,想来应该是个稀罕物。若真是后宅里做粗活的下人,既然有这等巧思,必然已经传开,又怎会独自使用。” 他耷着眼皮,看着自己的手。 “手套?倒是贴切。仅凭这一点,你便能断定是我?” “当然不是。”姜姒手里还晃着树枝,小脑袋也跟着摇了两下。突然她朝这边走来,离得更近了些,闭上眼睛使劲一嗅。“王爷,您平日里会用香露吗?” “从来不用。” 慕容梵耷拉的眼皮下,平静的眸底泛起波澜。 他记得当他独身行走在山林里,林子里窜出来的兔子半点也不惧他,甚至还贴着他的脚边不肯走,那亲近懵懂的模样好似眼前的少女。 阳光正好,风也正好,这一刹那的风和日丽岁月静好,如夜里的与月同行,不需言语便已心领神会。 姜姒“哦”了一声,又凑近了些,抓起慕容梵的袖子闻了闻,“你这衣服上也没有熏过香,那你身上怎么会有香味?” 衣袖上没有,但当慕容梵俯着头看她时,她似乎从对方的气息中感知到那种冷香。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 这位王爷有体香! 他生来天资纵横,容貌又堪比神子,还自带体香,这样的一个人,说是世间独一份也不为过吧。 可真是羡慕啊。 姜姒确定了香气的来源,不再探究。 “这侯府是我大姐姐当家,我行事比您更方便。您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力替您办到。” “好。” 远处祝平在四处张望着,她知道这是在找自己。 “我的丫头在找我,那就这么说定了,您随意。” 说完,她往慕容梵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人生当如蜜,您尝尝,真的很甜。” 风在她的身后追,扬起她的衣,飘起她的发,如那迎着风而恣意绽放的花,无拘无束地开在这天地间。 慕容梵目送着她,看着自己的掌心。 是一块牛乳糖。 良久,他慢慢将糖送入口中。 细腻的牛乳味化开,混着糖蜜的味道。 果然很甜。 …… 祝平远远看到自家姑娘和什么人说着话,等姜姒到了之后问:“姑娘,您刚才和谁在说话?奴婢瞧着好像是那个花匠。” “就是他。”姜姒说:“碰巧看到,想着他帮我做过证,便过去道了谢,还说了几句话。” “奴婢听人说,他好像挺可怜的。无妻无子无处可去,为了进侯府,甚至都不提月钱的事,说是有口饭吃,有地方落脚便足够。” “……” 慕容梵其实没有说错,他确实无妻无子。以他的身份和财力,也确实看不上侯府的这三瓜两枣的工钱。 祝平还在感慨,“年纪这么大还要做工,还穿得那么单薄,也真是可怜哪。” “人各有命。”姜姒说。 有人天生富贵命,有人生来低贱劳碌命。 而慕容梵,又怎会可怜。 祝平说了一句“也是”,然后抛开这件事,赶紧告诉姜姒,她方才过来之时远远看到了华氏身边的刘嬷嬷。刘嬷嬷行色匆匆,正朝着她们的住处而去。 第66章 哪怕她们来侯府没多久,也听说了那刘嬷嬷的大名。 刘嬷嬷是华氏身边最得用的人,堪称华氏的先锋。但凡华氏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先行的就是刘嬷嬷。 “姑娘,那华姑娘必是去找侯夫人告了状。” 姜姒点头。 她想也应该是。 华锦娘不敢找林杲撒气,那笔账必是算在了她头上。 “刚刚那个婆子,是不是前院的人?”她问祝平。 祝平愣了一下,说:“姑娘真是神机妙算,那位王婆子原本在前院当差。因着后院里有蛇一事,前院管事派了几个人到后院帮忙。” 原来真是自己所料。 姜姒思及之前的一些细节,好看的眉渐渐蹙起。 很显然,哪怕这是有心人为之,目的也不是为了伤害她。既然不是伤害,那应该就是为了试探她。 这说明那位大姐夫根本就不信她的说辞,所以才有今日之试探。 主仆二人慢悠悠的回到住处,那刘嬷嬷显然已等了老大一会儿,乍见她们悠哉且无事人般的模样,顿时把脸色一沉。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姜姒装作惊讶的样子,说自己刚从外面回来,身子还冷着,得回屋子里暖和一下才能出门。她烤了火,又换了一个手炉,足足磨蹭了近半个时辰再出门。 那刘嬷嬷等得火起,一路上阴阳怪气。等到了萱堂院后凑到华氏耳边嘀咕了一番,听得华氏皱着眉头,不虞地看了姜姒好几眼。 姜姒浑然不以为意,哪怕是看到一旁双眼红肿目光含恨的华锦娘,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气得华锦娘一直用眼刀子剐她。 “姜五,你可真是架子大啊!我姑母去请你,还要三请四请,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姜姒指着自己,无辜而茫然,“我是我大姐姐的妹妹,到了侯府就是表姑娘,难道华姑娘不知道吗?那么请问,华姑娘你以为自己是谁呢?” “我……”华锦娘恨恨地道:“我是我姑母的亲侄女,你说我是谁?” “原来也是侯府的表姑娘啊。” 大家都是表姑娘,表姑娘何苦为难表姑娘。 很显然,华锦娘不喜欢表姑娘这三个字。 “姜五,你敢不敢把自己诬蔑我的话当着我姑母的面再说一遍。” 这有什么不敢的。 姜姒可不觉得心虚,毕竟是别人先做了初一,她再做的十五。若是华锦娘不诬蔑她在先,她又怎么可能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谓因果,不正是如此。 她将那番话又说了一遍,然后问华氏,“侯夫人,你来评评理,这样的话是不是华姑娘能说得出来的?” 华氏一噎。 这样的话,还真像是锦娘说的。 一时之间,她半信半疑。 华锦娘一看自家姑母的脸色,便知姜姒挑拨成功,越发恨得牙痒。“姜五,你血口喷人,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姑母,您别听她胡说八道,她是故意抹黑我。分明是她自己存了见不得人的心思,还想赖在我头上。姑母,您可千万别上她的当!” 不管华氏信也好,疑也罢,当着外人的面,尤其还是姜家人的面,那必然是要维护自己的侄女。 华氏眉头皱得更深,似是有些惋惜地看着姜姒,“姜五姑娘,我家锦娘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她必然是不会撒谎的。” “侯夫人,你有所不知,我也最是一个诚实的孩子,我也不会撒谎的。” “……” 华氏被噎得难受,她好歹也是侯府的夫人,平日里见过的世家姑娘不知多少,从未见过如此楞的。 她往深一想,觉得以姜嬗的心机手腕,大抵是不会选一个这么楞的人托付。 “那你的意思是,我家锦娘冤枉了你?” “这话我可不敢说。”姜姒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这般模样,把华家姑侄俩气得够呛。 华氏指着她,疾言厉色,“你这么少教,你家的长辈知道吗?” “侯夫人,您别生气。”姜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进来,忙向华氏赔礼道歉。“我五妹妹自小被我三叔三婶惯着,确实是娇蛮了些。您是长辈,您总不能和她一个小辈计较吧?” 说完,又看向姜姒,“五妹妹,你还不快向侯夫人赔个不是?免得传出去,别人说我们姜家人不懂规矩。” 怎么哪都有这个女主! 姜姒起身,站到姜姽身后,“四姐姐,我不道歉。若不然,你替我吧。” 你不是喜欢装好姐姐吗? 那我让你装个够! 姜姽一脸的不赞同,“这怎么行?五妹妹,自己道歉才是心诚,这种事哪里有找人代替的。你莫要再耍性子,赶紧向侯夫人赔不是才是正理。” “是你说让我道歉的?不是我说的。我明明没有做错,我凭什么道歉?”姜姒将她一推,真的耍起性子来。“你算什么姐姐?事情都没有问清楚就让我给别人道歉!祖父不是说过,身为姜家子孙最重要的就是风骨。你骨头这么软,哪里像我们姜家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一时不察,被推了一个踉跄。 第67章 这样的对待让她恼怒,但更让她恼怒的是姜姒说的话。一旦她骨头软的名声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五妹妹,你胡说什么!我好心好意帮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她伤心着,难过着,眼眶泛起了红。 华家姑侄俩对视一眼,再次看出端倪。 这时有个婆子进来,小声在华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华氏听后一脸郑重,对华锦娘道:“府里来了贵客,少不得要备些酒菜,你去安排一下,莫要失了礼数。” 贵客二字,华锦娘心领神会。她也不能只盯着侯府不放,正如姑母所说,若是有其它的机会,同样的不能放过。 她应了一声“是”,起身准备去安排。 姜姽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道:“我随华姑娘一道吧。” 华氏一愣,“些许小事…哪里能劳烦姜四姑娘。” “不打紧的,我不觉得麻烦。”姜姽正起神色,瞧着懂事而温雅,“我大姐尚在月子里,无法操持府里的事务。身为她的妹妹,我理应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等会若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望华姑娘指点一二。” 华锦娘气得脸都快歪了,一个姜五已经让自己恨得牙痒,这个姜四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既然姜四姑娘有心,那干脆把姜五姑娘也带上吧,人多也好做事。” 她这是想借力打力,期望姜姒和姜姽对上,然后谁也不让着谁,最后谁也去不了。姜姒果真如她所愿,但又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因为姜姒不仅不让姜姽去,也不想让她去。 “谁也不许去!”这是姜姒说的话。 华氏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当下冷笑一声,“怎么?姜五姑娘是想管我们侯府的内宅之事?这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华锦娘也帮腔,“姜五姑娘,你还真把自己当真侯府的主子了?” “我没有。”姜姒说:“旁人不知道我大姐姐的身体状况,你身为我大姐姐的婆婆不会不知道吧?难道不成当家主母卧病在床之时,府里还要宴请宾客不成!” 华氏气极,连说了几个好字。 “我竟是不知道,你原来是个这么厉害的。” 华锦娘眼珠子一转,用话激姜姒,“贵客是来找世子表哥的,这话你敢当着世子表哥的面说吗?” 这又有什么不敢的呢。 姜姒一脸的无所谓。 很快,几人就到了前院书房。 她一眼就看到华氏口中的贵客,正是沈溯。 沈溯还在不无揶揄地打趣林杲,说林杲现如今成日是一下值就赶回府带孩子,活脱脱一个老妈子。 老妈子林杲已安排好如姐儿写字,一抬头就看到几人进来。当下皱了皱眉头,忙让人把如姐儿带去后面。 “又有何事?”他对着华氏,并不喊母亲。 华氏虽然怵他,但觉得今日是自己占了理,颇有几分底气,“我知道世子有客,本不欲前来打扰。原想着让人安排一些酒菜,却被姜五姑娘给教训了一番。” 沈溯原本抱着胸准备看戏,没想到这戏还关乎到自己,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眼底的兴致也更浓了几分。 他看着姜姒,满是期待。 不想姜姽上前,十分得体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大姐夫,沈郡王。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五妹妹不懂事,我在这里代她向你们赔个不是。” 不是让她代为赔不是吗? 那她就恭敬不如从命。 她看着姜姒,眼底的那抹诡色只有姜姒能懂。 “四姐姐,我刚才都说了,你这么骨头软,传出去是会败坏我们姜家名声的。” “五妹妹,你浑说什么?”她大急,正欲想替自己辩解,却不想姜姒根本不给她机会。 姜姒小脸板着,看着林杲,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没有错,我更不需要道歉。大姐夫,我大姐姐的身体,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所谓夫妻一体,她如今正在受苦,你若是光顾着自己快活,不顾她的感受与人吃吃喝喝,岂不让人寒心?” 林杲:“……” 他没有吃吃喝喝啊! 他更没有不顾嬗娘的感受,到底是谁想害他?思及此,他凌厉的目光看向华家姑侄,面色极其的不善。 姜姒转向沈溯,问:“沈郡王,你说呢?” 沈溯看戏看得正起劲,猛不丁被点到名,连忙赞同,“确实不好。姜五姑娘,你放心,我与你大姐夫谈正事,不是来找他吃吃喝喝的,我们喝茶就好。” 他语气沉重了几分,“流景,我什么时候说要与你吃酒了?你夫人还在月子里,生产之时又伤了元气,正是调养身体之时。我再是不知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你饮酒作乐。若是传扬出去,世人岂不道我不知所谓,毫无分寸可言?” 林杲:“……” 这话也不是他说的啊! 他什么时候说要请人吃酒了? 这个沈久安,今日怎地如此异常。 华锦娘原本就气愤不已,眼下更是觉得心间堵得难受。 坊间都传沈郡王最是铁面无情,谁的面子都不给。前几个月庆国公的小舅子常七爷犯了事,任凭庆国公如何相求,甚至还求到了安宜长公主那里,沈郡王还是半点情面都不顾。 第68章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对一个后宅未出阁的女子客客气气,莫不是被姜五这张讨人厌的脸所迷? “郡王,您是贵客。若是不好好招待,便是主家失了礼数。” “不妨事的,客随主便嘛。”沈溯摆摆手,对林杲道:“流景,你是知道我的,我最是不在意这些礼数,你千万不要费心招待我。” 林杲:“……”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怎么不知道沈久安这般好说话。 他隐晦地看了沈溯一眼,警告这个好友适可而止。 沈溯耸耸肩,装出无辜的样子。 “流景,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是要脸的人。” 你要脸,难道我就不要吗? 林杲憋着气,他这两日都忙着带孩子,哪里来的心思与人吃喝?若非华氏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必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五妹妹所思所想不无道理,我与嬗娘夫妻一体,眼下她卧病在床,正在养身体,我自然是不能只顾自己。” 华锦娘更气,这一个两个的,难道都被姜五的脸给迷住了? “世子表哥,你是侯府的主子,难道要听姜五姑娘一个客人之言,岂不是喧宾夺主乱了套?”她狠狠地瞪着姜姒,“姜五姑娘,你一个客人想做侯府的主,难道是存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吗?” 这话就差没指着姜姒的鼻子说,姜姒想给林杲当填房。 林杲听懂了,沈溯也听懂了。 一时之间,气氛极其的诡异。 屋子里的炭火较足,书墨香散得到处都是。 所有人都看着姜姒,目光各异。 姜姒在众人的注目下摇头,“所有的话都是华姑娘你自己说的,你说我大姐姐快不行了,你还说我大姐夫要在我和我四姐姐之间选一个人当续弦。你又让我们不要痴心妄想,说你自己才是我大姐夫续弦的不二人选。” “……” 沈溯眼睛都亮了。 不愧是能说出想当望门寡的人,这位姜五姑娘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他以为这已是极限,不想姜姒接下来的话更是刷新他的认知。 姜姒说:“我没有那样的心思,我敢对天发誓。如果我想给我大姐夫当续弦,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林杲:“……” 这样的毒誓,也是大可不必。 沈溯心下“啧啧”,饶有兴致看向姜姒。 姜姒朝外面望去,谁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在看这世间,在看这天地。 世间的纷扰杂乱,天地的万物相争,或是掩盖在繁华之下,或是袒露在寻常之中。正如慕容梵所说人生百味,诸多复杂,鲜少如人所愿。 但即便是如此,她依然要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她一步步朝华锦娘走近,干净的眼神仿佛不带一丝杂质,却令人不敢直视。“我敢发下毒誓,表明自己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那么华姑娘,你敢吗?” 第33章 一时之间,所有人皆惊。 华锦娘被问住之后,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之色。她不怕发誓,但怕当众发誓。一来林杲在,二来还有沈溯,如果她发了誓,便是落人口实,日后很难圆回来。 若是不发誓,那便是承认自己有那样的心思。若是传了出去,世人必会骂她心肠歹毒,或是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不知廉耻。 她求助地看着华氏,“姑母……” 华氏已经气得浑身都在抖,她知道姜姒楞,没想到这么楞。如果锦娘今日发了誓,岂不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什么誓不誓的,姜五姑娘,你真是越发的胡闹了。” 姜姒“哦”了一声,尾音极长。 “我明白了,华姑娘不敢发誓,是因为确实想当大姐夫的续弦。” 林杲实在是没脸再听下去,他最是不喜华氏姑侄,哪怕是日后真要续娶,也绝无可能娶华锦娘。 华锦娘不发誓,他发总行了吧。 “五妹妹,我向天发誓,哪怕日后真有什么万一,我也不会娶华家表妹为妻。” 华家姑侄:“……” 这条路还是断了! 沈溯心下“啧啧”,今日这出戏真是太精彩了。他无比庆幸自己今日临时起兴来侯府,若不然岂不是要错过这样的好戏。 他挑着眉,频频朝林杲挤眉弄眼。 林杲此时的心情委实谈不上好,这般被动的感觉还真是少之又少,偏偏又不得不顺势而为。 “世子表哥,你……我为何要这么对我?”华锦娘哭出声来,她恨姜姒,因为姜姒断了她的路。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看向姜姽的目光像是要吃人。 原来如此。 这姜家姐妹唱得好一出红白脸,害得她以为她们不和,实则姜五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对付自己,从而帮着姜四成功。 她不得好,别人也别想好! “姜四姑娘,姜五姑娘都发了誓,你怎能落于人后?” 她把祸水引到了姜姽身上,倒是歪打误撞合了姜姒的心意。姜姒看着姜姽,倒是很想听听这位女主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姜姽猝不及防,面色白了白。 随后低下头去,声音幽幽,“我只是个庶女,婚姻大事岂能自己做主,一切都要听母亲的安排。” 第69章 言之下意,此事与她无关,要问就去问谢氏。 “好,好,好!”华锦娘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越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于是愤怒地指着她,又指向姜姒。“你们…你们真是好算计!” 说完,捂脸哭着跑出去。 华氏原也不是什么有心机城府的人,这么一闹心里也没了主意,当下一跺脚,然后去追自己的侄女。 好戏散了场,姜姽和姜姒也跟着告辞。 姜姒走在后面,被沈溯叫住。 沈溯示意她到一边,问道:“听说你的屋子里进了蛇,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如果她有事,还能站在这里吗?心知这位郡王是借此事打开话路,将她叫住绝对不可以能仅仅是关心她有没有事。 “方才听你言语,我便知你是个有分寸的。你大姐夫是我好友,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如此一来,我也好做些。” “郡王不必客气,这原也是我应该做的。” 她总不能明知自己会克夫,还嫁人吧。 那岂不是与谋杀无异? 沈溯望着她的背影,对不知何时过来的林杲感慨道:“流景,幸好你今日够果断,否则我觉得以姜五姑娘执拗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你。” 林杲面色不太好看,睨了自己的好友一眼,“我发现你很维护她,难道是为了福王世子?” “确实是为了一个人。” 但不是慕容晟。 林杲也在皱眉,同时也在望着姜姒远去的身影。 他已试探过,这个小姨子确实不是有身手之人,且暗中也没有人保护。按理说他完全可以释疑,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时沈溯拍着他的肩膀,慷慨大义道:“流景,我知你近日肯定心绪不佳,你放心,日后我有空就来陪你。” 林杲:“……” 他怀疑这个沈久安就是想凑热闹! …… 姜姒不意外姜姽在等自己,姜姽等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说过,我从未有过那样的心思,我是这么想的,自然也会这么做。” 等一个人死,好在人死后得到对方所拥有的一切,占着对方的位置,哪怕是得到对方的默许,这种投机的心思已经自带几分阴暗。 若是还心心念念盼着对方赶紧死,那便更阴暗了。 但是很显然,姜姽不信她说的话。 “你这话骗别人还差不多的,我是万万不会相信。若是誓言真可信,若是承诺皆能兑现,又何来的出尔反尔,何来的食言而肥?” “自然是不能信的。” “我就知道!”姜姽冷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没有动心,只不过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以为你单纯无害,却不知你心机最深。” “我心机深?敢问四姐姐,你连誓都不敢发,难道心机深的那个人不是你吗?” “我说过,我一个庶女,婚姻之事自己做不了主,一切但凭母亲安排。” “说得可真好啊,我都差点信了。”姜姒都想为她鼓掌,“好一个身不由己,他日倘若能得偿所愿,在外人看来你也是逼不得已。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如此吧。装出被逼无奈的样子,掩盖着你那见不得人的心思,可真是高明。” 事到如今,她在姜姒面前早已不再伪装,哪怕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也不怕被姜姒识破看穿,甚至都不会有任何的心虚。 “五妹妹何必讽刺我,我不过是个庶女。三叔虽也是庶子,你却是他的嫡女。他和三婶疼你,生怕你受半点委屈,连显国公府的那样的好亲事都能推掉,你又怎能明白我的苦处。” “四姐姐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并不怕天打雷劈。我们姜家的庶女,吃穿用度在京里都是头一份。大伯娘从不苛待庶女,对你和二姐姐都是宽容有加。当年她已为二姐姐定下吴家的亲事,只因二姐姐自己不愿意,她便毁了婚约,改替二姐姐与龚家议亲。你若真不愿意,难道大伯娘还会逼你不成?” “你知道什么!”姜姽变了脸,二姐姐的事她自认为比谁清楚。“若非二姐姐绝食以抗之,母亲怎么可能会同意?” “那四姐姐你也可以效仿啊?” 姜姽呼吸急促了些,胸口起伏不断。 她和二姐姐不一样,二姐姐向来做惯了那样的事,而她一直都是听话懂事的庶女,她效仿不来二姐姐。 但有一点她会学二姐姐,那就是自己想要什么就去争取,明的也好,暗的也好,她要的是最终的结果。 不管这个五妹妹到底是什么心思,之前那一闹不仅断了自己的路,也断了华锦娘的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倒是不用再出手。 她走之前,留给姜姒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姜姒从另一条路返回,故意绕着园子走。 当看到那个弯要驼背的身影后,眼底不自觉泛起笑意。 一个暂住的表姑娘,确实不太好和府里的男仆过多来往。哪怕男仆表面上已是老态,若真被有心人看到传出去也没什么好话。 第70章 园子里小道多,隔着一条路,她似是无意地吟了几句不伦不类的诗。 “天寒不归人,风雪孤身行,夜半敲柴门,借问留客否?” 吟完,她往那边看了一眼。 若是她没有感觉错的话,慕容梵也在看她。她走远之后还在想,对方应该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吗? 走着走着突然她停下来,双手捂脸。她刚才那句话若是曲解意思的话,是不是等同于邀请别人夜里相会? 慕容梵会不会误会? 应是不会的吧。 那可是慕容梵哪。 像慕容梵那样的人,几时在意过世俗规矩,若不然也不会夜闯她的房间,还对她提过去父留子的建议。 如此想着,她踏实了许多。 入夜之后,她着手准备。先是准备了一些点心吃食,然后找祝安要了一身衣裳。等她换上祝安的衣服后,祝平和祝安都是无比的诧异。 她没让两人跟着,对她们说自己有事要办,且会快去快回。 打开门之后,她四下左右一环顾,确定没有人看见才往外走。她光挑暗处走,借着夜色确保自己不会被人瞧见。 到了慕容梵所住的柴房,看着里面透出来的昏暗烛光,她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还不等她伸手敲柴门,门就从里面开了。 逆着柴房里并不光亮的烛火,她看到竟然不是白天那张苍老的脸,而是熟悉的得天独厚的出尘绝艳。 她闪身进去,赶紧将门关好。 柴房就是柴房,堆着高高的柴火,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旧家伙什儿。靠着一边墙的位置,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床上的一应被褥等物看上去灰扑扑的,且皆是粗布。 一把四脚木料颜色不相同的凳子,可以看出来不知修补了多少回,还有一张残缺着两角的小方桌,桌子上摆放着粗瓷的茶碗。 一室的简陋,因为居住之人的皎月流光而蓬荜生辉。 她将点心吃食放在桌上,道:“我想您定然吃不惯府里的下人饭。” 慕容梵不语,他想说其实他对吃的用的都不挑。但他不仅什么也没说,且还拿起一块点心慢慢地吃起来。 “王爷,您看我这一身如何,是不是颇有些样子?” “确实是用了心。” 可是哪怕是穿着丫头的衣裳,梳着丫头的发髻,也掩不住那张在暗夜都会莹玉生光的脸。 姜姒得了夸奖,眉开眼笑。 她这是有样学样而已。 “都是您教得好。” 趁着慕容梵吃东西,她准备着手收拾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什儿。她一眼看到搁置的粗布手套,问慕容自己可不可以用。得到慕容梵的同意后,她将手套戴在自己的手上。 两人的手长短相差很大,手套自然是不合适的。她也顾不上在意这些,动手将东西归置到一起。 哪怕她有着娇弱的外表,干起活来竟是丝毫的不含糊。动作干脆手脚灵活,没有一星半点的扭捏与嫌弃,一看就是常做活之人。 慕容梵记起有一回行至乡野时所见,暮色沉沉之中,豆子般的油灯从茅草屋子里透出光来。半开的木门里,那家的女人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子,男人则在一旁抽着旱烟。两人谁也不搭理谁,却是无比的自在。 恰如此时。 烛火昏黄,尘灰不断。 人间烟火处,相守尘世里,或许正是这般。 …… 翌日。 魏其侯林征回府。 他与林杲站在一处时,从长相气质上来看完全不似一对父子。他身材魁梧容貌中等,一看就是雷厉风行的武将。 而林杲长相俊美,一应风度更符合勋贵高门出来的世家贵公子,只因其更像自己的母亲:显国公府当年的嫡出大姑娘方在水。 方在水在闺中时便有雍京城第一才女之名,嫁与林征后夫妻相敬如宾,聚少离多,多年来膝下唯有林杲一子。便是抬了姨娘通房,也未有人再有生养。 姜姒想,这应是林征的问题。 但古人可不这么想,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林家的风水有问题。 大殷建朝以来起起伏伏的世家太多,而魏其侯府却长盛不衰,甚至在先帝在位时到达巅峰,只因林征的兄长们皆是为稳固边关而战死沙场。 所以世人说林家子嗣凋零,无外乎风水二字。 华氏在林征面前,那叫一个温柔体贴。而从林征的表情来看,他应该并不排斥,甚至有一些享受。 姜姒听谢氏说过一些侯府的事,得知方在水在世时,与林征的夫妻感情一向冷淡。或许林征很是尊敬的自己的发妻,却远远谈不上夫妻情深。反倒是像华氏这样的女子,可能更适合他一些。 他一回来,华氏明显底气足了许多,也敢在春庭院说一些有的没有。比如说暗指姜嬗先前怀孕就不能照顾林杲,眼下又在月子里,更是顾不及,理应彰显嫡妻的大度与贤惠,替林杲安排一两个知冷知热的人。 又说侯府本来就子嗣少,身为正室之人,不应以自己的私心为重,而应以侯府的血脉为重,不管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侯府的枝繁叶茂才是最为紧要的。 当姑母的如此,侄女更是有样学样。 第71章 华锦娘被林杲的誓言断了路,满心的怨恨无处可泄,自然是恨毒了姜姒。 逮着机会,她少不得要出一口气。 姜姒被她堵在一处假山旁,心知来者不善。 不知是不是为了掩盖自己红肿的眼睛以及眼下的乌青之色,还是因为林征的归来而喜形于色,她今日的妆容更浓,说是浓妆艳抹亦不为过。 “姜五,你们别得意!我姑父回来了,他最是听我姑母的话,只要我姑母不愿意,你们的盘算定然不能成!” 姜姒“哦”了一声,不欲与她纠缠。 她见姜姒爱搭不理,心里的那团火“噌”地窜起。 “姜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你故意表现得和姜四不和,其实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一直在给姜四打掩护。如今你把我拉下了水,是不是以为姜四一定能成?我告诉你,不可能!” 姜姒没想到她会误会成这样,但也不会解释,甚至还巴不得她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她们的目的倒是一致。 她瞪着姜姒,思及自己的心愿落了空,那种刀割火灼般的难受与不甘如火如荼,烧得她恨不得将姜姒的花容月貌化成灰烬。 “你们姜家算什么书香名门,我呸!”她啐了一口,“一个个长得跟狐媚子似的,还不是打量着以后要以色侍人。你姜五不过是个庶子之女,听说你还自小身体不好,哪个世家高门也不会聘你当正室。如果若想高攀,唯有当妾一途,做个烟视媚行的玩意儿,若是哄得男人高兴了,倒也能过几天富贵日子。” “啪!” 姜姒想也不想,一个巴掌过去。 不仅华锦娘脸疼,她的手也打疼了。 气氛一时凝固,华锦娘半天回不过神来。 华家门第虽然不显,但她却是从小娇宠着长大的。后来又随华氏在侯府生活,一应吃穿用度比肩高门大户的嫡女。 侯府没有其他的姑娘,唯她一人,没有人与她相争,她也因此越发的娇纵。哪怕是姜嬗不喜她,明面上对她也还过得去。莫说是被人扇嘴巴子,便是大声喝斥都没有过。 忽然她看到往这边走来的人,委屈瞬间不管不顾涌上心头。 来的人是林征,陪同的是华氏,全都是她的靠山。 “姑父,姑母,她打我!”她控诉着,故意侧过脸,好让他们都看清她脸上的巴掌印。 林征是武将不假,长相粗犷也不假,但却最是一个偏向弱小,怜香惜玉之人。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华氏的枕头风一吹,脑子一热就应下了将对方将侄女养在身边的事。 他看着华锦娘脸上的印子,皱起眉来。等他转向另一边的姜姒时,眉头皱得更是厉害,甚至是有些纠结。 自家夫人这个侄女养在侯府也有几年,平日里在他面前很是懂事活泼,他自是有几分喜爱。而亲家这个五姑娘生得娇娇弱弱,让人忍不住怜惜。 如此一来,倒是让人为难。 姜姒大概估摸出他的性情,遂低下头去,声音如泣,“侯爷,您怎么不问问华姑娘刚才都说了什么?她骂我是狐媚子,还说我长成这样,又是庶子之女,日后也别想什么正头娘子,天生就是男人的玩物。” 谢氏赶到时,听到的就是这样的一番话。 身为姜家的后宅之主,又是姜氏一族的宗妇,莫说她已然把姜姒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儿,便仅是侄女,她也容得不旁人如此诋毁。 当下朝林征发难,“侯爷,您听听,这话是人说的吗?” 华锦娘自是不会认,哭着喊冤,“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姜五她胡编乱造,她是想陷害我。” “你的意思是,我家五丫头为了陷害你,居然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如此恶毒地诋毁自己的名声?” 谢氏看着她脸上的红印子,猜到了大概,“我家嬗姐儿还在月子里,娘家姐妹来陪着住一段时日,不想就被人说成这样,简直是欺人太甚!” 华锦娘急了,“姑父,锦娘真的没有说过那样的话,这个姜五…她平日里最是跋扈!您可别被她骗了。” 她衣着艳丽,珠光宝气且还一脸的脂粉,从模样上看应是一个张扬之人。反观姜姒一身粉色的衣裙,首饰简单娇颜素净,瞧着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姑娘。 林征又不瞎,一眼看去谁更跋扈一目了然。 他眉心已拧成了一个川字,看向华氏。 华氏软着嗓子,委屈道:“侯爷,锦娘可是您看着长大的,平日里最是懂事孝顺不过,她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姜姒不用故意,声音又娇又软,“侯爷,您阅人无数,您觉得晚辈是那等跋扈之人吗?” 当然不是。 林征在心里说,这般娇弱的小姑娘,哪里可能是跋扈的人。 但一边是自己夫人的亲侄女,一边是自己儿媳妇的娘家妹妹,又是两个小辈之争,他一个长辈还真是没法说什么。 这时林杲来了。 一看到儿子赶到,林征长长松了一口气。 华锦娘有些慌乱,她能吃得准林征,却吃不准林杲。 眼珠子乱转时,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人,计上心头,“姑父,世子表哥,锦娘真的没有说谎,就是姜五姑娘打的我,不信你们问那个人,他必然看得清清楚楚。” 第72章 姜姒朝那边看去,对上慕容梵耷拉的眼睛。 慕容梵很快被叫来,如同上一次一样,华锦娘还是先发制人。“你说,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姜五姑娘打我?” “看到了。” 华锦娘得意起来,“姑父,世子表哥,你们听到了吧,就是姜五打的我!” “你若不曾用言语诋毁我,我又如何会打你?”姜姒也问慕容梵,“你说,你有没有听见华姑娘骂我?” 一听她这么问,华锦娘越发得意。 这个老花匠耳背,必是没有听到的。 谁料慕容梵的回答完全出乎意料,他说:“听到了,华姑娘说姜五姑娘长得像狐媚子,以后只能当妾,哄男人开心。” “你不是耳背吗?”华锦娘一急,气急败坏地质问道。 慕容梵的声音苍老沙哑,不徐不急,“年纪大了,耳力越发不中用,时背时不背。” 姜姒低下头去,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眼底的笑意。 第34章 事情到此,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骂人是真,打人也是真。必是华锦娘诋毁人在前,姜姒忍无可忍打人在后。 说起来,祸首应是华锦娘。 但华锦娘不服,她咬死姜姒打了自己,拒不承认自己说过那样的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这个老东西肯定是故意的,什么时背时不背,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定然是被姜五用什么法子收买了!” 这个什么法子,明摆着是说姜姒利用了自己的美色。一个是已经老态的孤寡男子,一个是正值韶华芳龄的少女,到底是多恶毒的心思才能将两人扯在一起。便是市井泼妇骂街,也很难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所有人都这么想,谁的面色都不太好看,包括华氏自己。华氏再是不算聪明,再是没什么心机城府,也知这样的话万万不能明着说出来,当下频频朝自己的侄女使眼色,无奈华锦娘正在气头上,压根没有接受到自己姑姑的暗示。 唯有姜姒和慕容梵知道,华锦娘的话也不算说错,毕竟他们的确是私下有往来。 “够了!”林杲沉着脸,目光更是无比凌厉。 他知道,若是任由华锦娘再说下去,必定还有更难听的话。 “人是你叫来作证的,若他真是被人用什么收买了,那收买他的人也是你!” 华锦娘闻言,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世子表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你知不知道姜家姐妹俩没有一个好的,这个姜五瞧着一脸的天真,实则也是个有心机的。她和姜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骗得我们好苦啊…她们就是冲着侯府来的!” “华姑娘,你说别人有心机,难道心思不正的人不是你自己吗?”姜姒抬起头来,“沈郡王可以作证,我亲口发过毒誓,若我盼着我大姐姐出事,想当大姐夫的续弦,就让我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我四姐姐虽然没有发誓,但我知道她必然与我是同样的想法。四姐姐,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不知何时过来的姜姽。 姜姽原本一直作壁上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姜姒突然调转火力,直接朝自己开火。 谢氏一脸悲愤,“我姜家门风清正,绝对不可能这等心思不正之人。姽姐儿,你五妹妹问你话,你照实说便是。” 照实说是不可能的。 姜姽无法,只好顺应,“我自是没有的。” “你们听到了吧?”姜姒骄傲起来,如同得到夸奖的稚子。“我们姜家的姑娘,个个心思清正,万万不可能有那等龌龊的想法。我和我四姐姐姐妹同心,她同我一样,若是盼着我大姐姐出事,若是想当我大姐夫的续弦,就让我们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四姐姐,对不对?” 姜姽咬着牙,从牙缝中硬出一个“对”字。 如此一来,她的路也断了。 姜姒断了她的路,自是不会放过华锦娘,“华姑娘,如今两家长辈都在,你敢不敢当着长辈们的面发誓,如果你盼着我大姐姐出事,如果你想当我大姐夫的续弦,就让你不得好死,死无葬身之地?” “我…我为何要发这样的誓?”华锦娘脸色发白,那红色掌印越发清晰。她求救般看向华氏,“姑母……” 华氏又气又慌,她根本没料到上回的事情还没完。 姜家这个五姑娘,看着是个直楞子,实则最是难缠。 “亲家母,这都是孩子们之间的玩笑话,你可不能当真……” “侯夫人,自我家嬗姐儿嫁进侯府以来,上孝公爹,下顺夫君,操持家务管理内宅,从未有过任何纰漏。如今她不过是产后伤了身子,居然有人暗中造谣说她命不久矣,我听着实在是难受。我知道你最是一个明理之人,所以哪怕是为了让她安心,你能不能让你的侄女发个誓?左不过你们也没那个心思,再是毒誓也不会妨碍什么,你说是不是?” 是个屁! 华氏气得想骂人。 天知道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为此谋划了多时,眼看着胜利在望,她岂能前功尽弃?可是眼下不仅世子在,侯爷也在,她若是不表个态,恐怕糊弄不过去。 第73章 “亲家母,咱们可是一家人。嬗娘产后伤了身子,我比谁都心里着急。毕竟我们侯府子嗣单薄,我和侯爷还盼着她给林家多添几个嫡出的孙子孙女。如今她损了元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一想到此事我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华氏按着眼角,声音更软了几分,含情脉脉地看向魏其侯,“侯爷,妾身知道您也心急,但您再是心急也不要着急上火,妾身相信嬗娘的身体必能调理好,便是不能恢复到从前,以嬗娘之贤惠明理,也知该做怎样的安排。” 谢氏听到她这番话,又是愤怒又是伤心。但以世俗的礼法规矩来看,她说的话又一点也没错。侯府确实子嗣少,嫡妻若伤了身子不好再生养,也确实该尽早给夫君安排妾室通房。 她见谢氏吃瘪,心下得意。 还不等她松半口气,姜姒的话就将她的气堵了回来。 姜姒说:“侯夫人,您怎么扯得这么远?我们不是在说华姑娘有没有那个心思吗?你故意这么一打岔,不会是想将这事含糊过去吧?难不成你和华姑娘有同样的想法?” “……” 谢氏那憋得又气又痛的心,顿时舒畅。 还得是五丫头啊! 她心里舒服了,添堵的就成了华氏。 华氏好不容易将事情岔开,不想又被掰了回来。面对姜姒的质问,她憋得是满脸通红,气得是咬牙切齿。 “你这孩子,混说什么,我…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 “侯夫人没有想法就好,那既然你和华姑娘都没有那样的心思,为何不发个誓,也好让我大伯娘和大姐姐安心?” “……” 华锦娘大喊起来,“姜五,你好毒的心肠!我就不发誓,我就不发,你能把我怎么样?” 姜姒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转头对林征道:“侯爷,您听到了吧,华姑娘不肯发誓,她定然是存了那样的心思。我大姐姐是您的儿媳,她为了给你们林家生孩子伤了身子,如今她还未出月子,身体也没有调理好,便有人心心念念地盼着她死,希望她将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让出来,这事您怎么看?” 林征:“……” 他能怎么看?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 他皱着眉,狠狠地瞪了林杲一眼。 林杲立马道:“父亲,嬗娘是儿子的嫡妻,儿子与她夫妻一体,绝无异心。当着沈郡王的面,儿子已经发过誓,儿子一直将华家表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绝对没有其它的心思。” 所以该表态的都表了态,就剩华锦娘。 林征的川字眉深得吓人,有些不悦地看向华氏。 华氏气极恼极,又万般无奈,只好对华锦娘说:“锦娘,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不也一直把世子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发个誓也不打紧的。” 对于华锦娘而言,此时不亚于四面楚歌。仿佛是一把剑横在她的脖颈间,由不得她抵死不从。她心里的委屈如山洪倾泄,大哭着断断续续地发了毒誓。 一说完,她捂着脸哭着跑远。 华氏叹了一口气,委屈地对林征说:“侯爷,您是知道的,锦娘最是听话懂事,今日被逼到这个份上,指不定有多伤心。” 这话姜姒不爱听了。 华锦娘委屈,别人就不委屈吗? “侯夫人,我今日可是被华姑娘指着鼻子骂狐媚子,还说我只能给人当妾,这辈子都是男人的玩物,难道伤心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姜姒说着,眼眶微红,娇软的声音中带出几分委屈,听起来就让人心疼。“我知道在侯夫人心里,旁人必是不能和华姑娘相提并论。所以哪怕是别人再伤心再委屈,你都是不在意的。” 谢氏闻言,不由得疼惜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五丫头,你受委屈了。” “大伯娘,往日里我只听人说大姐姐嫁得有多好,夫家有多荣耀,没想到才住了几日,我都受了这么多的气,料想大姐姐平日里过得有多艰难。” 林征和林杲父子:“……” 这是在点他们呢! 林杲赶紧表态,“岳母,五妹妹,你们放心,我日后定然不会再让嬗娘受委屈。” “姑爷,你是个男子,又时常不在后宅,你便是有心,也力不能及啊。”谢氏顺势而上,抹着眼泪,“可怜我的嬗姐儿,生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没有人关心呵护也就罢了,竟然还有那些个龌龊的算计等着她,早知如此,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这下林征不得不发话了,“亲家母,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以后不会再有。” 他看了华氏一眼,华氏忍着气也跟着说了几句软话。 至此,事情以还算理想的结束告终。 等人都走了,谢氏无比感激地拉着姜姒的手,“好孩子,大伯娘替你大姐姐谢谢你。” 这声谢,不止是为了今日之事。 她看得出来,这孩子明显不喜欢惹事,但又极有主见,想来应该喜欢过那种闲情惬意,又事事随自己心意的日子。日后她和嬗姐儿一定给这孩子谋个好亲事,要那种家风清正公婆明理的人家,不要嫡长也不能是庶出,最好是受宠的嫡幼子。 第74章 还有一事她心里也有了主意:那便是将来这孩子出嫁,她必定要当成是嫁自己的亲生女儿,备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姜姒不知她心中所想,弯着眉眼一脸娇憨。 她看着姜姒,越看越觉得喜欢。 世上怎会有如此可心的孩子! 貌美而不自骄,聪慧却不外露,心地善良待人以诚,干净澄明行事磊落,她是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稀罕,慈爱怜惜地替姜姒整理了头发。 两人亲昵有加,宛如亲生母女。 不远处,有人回头瞧见,却如目中生刺。 姜姽眼神阴晦,心下生恨。 那样的亲近,她和二姐姐都不曾有过。原以为母亲只对大姐姐一人如此,没想到还有一个五妹妹。 她求而不得的东西,为何五妹妹能轻而易举地拥有? 呵。 不过是随口应下的话而已,她出尔反尔又如何! …… 姜姒环顾四周时,已不见慕容梵的踪影。 等到了园子的拐角处,才看到他弯腰驼背地在修剪着枝条。隔着老远的距离,他的样子是那么的陌生。 祝平和祝安见她一直朝那边望,似乎还要往那边走,便知她的心思。 两人对视一眼,祝平道:“姑娘,他是个下人,说实话都是应该的。您上回已经谢过他,还给他送过点心吃食,委实是足够了。若是您再和他来往,万一被人瞧见,传到华姑娘耳朵里,她必是有难听的话等着您。” 祝安也说:“姑娘,您亲自去给他送吃食的事…有些不太妥当。下回您便是有这个心思,交给我们去做就是。” 她们都是为她好,毕竟人言可畏。 京里到底比不了京外,规矩和礼数都更严苛些。若非原主是在京外长大,若非祝平祝安都是一起长大的人,上回她夜里独自出门的举动已是惊世骇俗。 她知道自己若是现在还要执意去找慕容梵,多少有些说不清楚。 思及此,她点点头。 “你们说的也对。” 祝平和祝安听她这么一说,齐齐放了心。 但是她们不知道,她其实心里另有打算。既然明面上不能再做出格之事,那就只能是背着人行事,比如说等所有人睡下之后再行动。 所以夜深人静之时,她压根没睡着。 暖黄的夜烛燃着,上等的银霜炭在炭盆里烧着,一室的温馨暖和,与外面的凛冽寒风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个时辰出门,考验的不止是决心,还有勇气。 她刚翻了一个身,细微的动静就传到了外面。 隔着一扇窗,不知在寒风中屹立多久的人这才伸手敲了敲窗。三长一短的叩击声,听得她瞬间坐起。 她趿鞋下地,推开窗户。 冷风灌进来的同时,窗外的人也闯入了她的眼睛里。 飘逸的身姿,无上的容颜,最是世间一见难忘的男子。淡泊如冷月,眉间尽清辉。寒凉的夜色中,越发显得不似凡尘之人。 天仙般的男子,在看到她之后不见欣喜,反倒皱眉。 “去披件厚衣服。”慕容梵说。 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心急,身上只有单薄的寝衣。长袖长裤的什么也没露出来,仅是觉得冷而已。 很快,她裹了狐毛的斗篷过来。雪白的狐毛围着她的小脸,被桃红色的锦缎一衬,越发的欺雪赛霜。 “王爷,我方才还想着去找您呢。” “为了白天的事,想谢我?” “对啊。”她老实点头。 今日可谓是大获全胜,不仅彻底断了华锦娘的路,还顺利堵住了姜姽的路。若是她们将来言而无信,自有世人的评判等着她们。 “虽说大恩不必言谢,但您又帮了我,我想着礼多人不怪,总不能得了您的恩惠而一声不吭,岂不显得自己不懂事。” “过于懂事,反受其累。” “我不累。”她靠在窗边,不知想到什么垂下眼皮。“我觉得若是不懂,才会累。以前我就是不懂,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乖巧足够听话,他们就会喜欢我怜爱我。我拼命地讨好他们,想成为他们眼里最乖最听话的好女儿,可是我好累…… ……若是我一早就懂得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自己的孩子,若是我从一开始就懂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分量,或许我就不会那么累。” 夜风呼呼,如同她此时的心情。哪怕隔着不同的时空,哪怕跨越了前世今生,她还是会觉得难过。 但她又不允许自己难过,因为纵然以前再不好过,如今也好过了。她想要的一切都有,又何必在意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该懂的都懂了,我一点也不迷茫。哪怕是有人把我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只能做妾,当男人的玩物,我也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说起来还得感谢王爷,是王爷让我知道自己的命格,所以我知道自己不会嫁人,更不会做妾。至于当男人的玩物,更是不可能。相反,假使我以后借人生子,那么从另一方面来说,应该也是我玩弄别人。” 第75章 玩弄二字,听得慕容梵眼神一暗。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 被玩弄之人或许也是心甘情愿。 气氛一时安静,倒是没有半点不自在。 烛火继续燃着,霜炭也在烧着,屋子里暖热的空气被窗户涌进的寒意一冲,忽冷忽热却不让人难受。 半晌,慕容梵打破宁静。 “你今日开罪了林征的夫人以及她的侄女,她们必定不会甘心。后宅与后宫相似,手段也无非是那几样。针对未出阁的女子,一是谋其性命,二是毁其名声。她们不敢害你性命,但应该会让你吃些苦头,或是让你名声有损。” 姜姒深以为然,她想过这点。 “多谢王爷提醒,我会注意防范的。” 慕容梵看着她,递过来两样东西。 “此一种是百毒解,事先服用,可化解入口鼻之毒。另一种是清心丸,不能解毒,但可清心宁神,一旦身体异常立即服下。” 姜姒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样面面俱到的为她着想,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必是撞了大运,才会认识像慕容梵这么厉害又慈悲为怀的人。 慕容梵又道:“姜姒,你记住,主动害人是罪孽,顺势而为即可。” 这话她听懂了。 不能主动害人,因为那样就是作恶。但如果察觉到别人的心思而善加利用,最后达到报复回去的目的,这样才占理。 “我听王爷的。” 临睡之前,她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就是她得罪了华家姑侄,她们或许会对她动手。但她毕竟是姜家女,到底没那么容易陷害。倘若是对付一个无根无基的低微下人,便要容易许多。 虽说慕容梵不是真正的下人,可如果被人盯上多少会有些麻烦,迷迷糊糊之间她还想着,明日定要寻个机会提醒一二。 天还未亮,她被祝平唤醒。 睡意困倦中,听到祝平说“柴房那边着火了。”顿时什么瞌睡都跑得干干净净。 柴房就是慕容梵的住处,她焉能不急? 她赶到时,大部分的火已被扑灭,余烬中仍然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 慕容梵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里面的人呢,有没有受伤?” 林杲沉着脸,回道:“人已被救出,暂无性命之忧。” 她顺着林杲的目光看去,这才看到远处地上的人。 慕容梵静静地侧躺在地上,灰扑扑的衣服上处处都是被火燎过的痕迹,头发零乱不堪。他的身边不时有下人往来,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不知为何,姜姒突然湿了眼眶。 仿佛他不是人人景仰的芳业王,而是一个地道的卑微老人。无妻无子老无所依,孤零零的像一片枯落的树叶。 “五丫头,你怎么哭了?”谢氏赶到,一眼就看到姜姒在哭。 姜姒摇着头,哽咽着,“大伯母,那个老花匠好可怜,我们能不能把卖身契还给他,再给他一笔钱让他养老?” 方才有一刹那,她忽然想到昨晚慕容梵给自己忠告时,应该就是在和自己告别。毕竟以慕容梵的身份,一旦引人注意,多少会有暴露身份的可能,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必须及时抽身离去。 所以想通这一点后,她自然要助对方一臂之力。 谢氏自是依她,感慨着她的心善。 田嬷嬷很快将卖身契送来,她看着落款处的名字:吴明。 她拿着卖身契和银子,一步步朝慕容梵走去。当她走近时,慕容梵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老态的脸上满是炭灰。 “吴老伯,你受惊了,这是还给你的卖身契,还有给你的补偿。你出府后找个地方住下,好好地养身体。” 慕容梵接过东西,耷拉着眼皮道谢。 然后他挣扎着爬起来往外走,走得极慢,看上去似乎腿脚有些不便。 “若不然,让他养好了身体再走?”谢氏有些于心不忍。 姜姒不同意,道:“大伯娘,这场火来得蹊跷,谁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帮我作过两回证,我怕是有人盯上他了,他离开侯府应该更安全些。” 谢氏心一紧,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她刚想和姜姒再说些什么,就看到姜姒朝慕容梵跑去。 “这孩子,还真是心善哪。”她看到姜姒跑到了慕容梵身边,毫不嫌弃地搀扶着对方,生怕有心之人乱想,赶紧用心善二字堵住有些人的嘴。 姜姒扶着慕容梵,慢慢往前走。 天空还飘着大火之后的灰烬,处处弥漫着火烧之后的焦糊味,他们渐渐远离,仿佛是劫后余生,也仿佛是浴火重生。 “方才为什么哭?”慕容梵问她。 “我也不知道。”她实话实说,“我刚才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您就是吴明,我愿意…愿意给您养老送终。” “……” 第35章 空气中飘浮的灰烬,一丝丝地粘在任何可以停下的地方。 人的发间,衣服上,甚至是脸上。 慕容梵老态的脸上布着皱纹,最是适合灰烬们停留,一路走来眉毛上、额头上、还有鼻梁上都有。 第76章 姜姒将帕子递给他,“您的脸脏了,等会您自己擦擦。” 他接过帕子,攥在手心。 这些年来,他曾多次隐于市井乡间,没有人注意他的到来,也没有人在意他的离开。他仿佛游离在尘世之外,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不染半点纷杂。而这一次不同,他似乎融入了凡俗之中,来时满心期待,去时留恋不舍。 “我有两件事要交待, 第一件事你应该已经猜到,这把火是我放的,但我不过是先发制人。第二件事,日后你若想做些什么,有人会帮你。” 姜姒诧异不已,下意识问道:“谁?” “你到时便知。” “哦。” 姜姒不再追问,这会儿的工夫,她已反应过来,也大约猜到慕容梵说的是什么人,必定是他埋在侯府的暗线。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如此对自己,无缘无故一无所图。哪怕是离开,都不忘暗中替她安排帮手。 “王爷,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慕容梵也无法回答。 世间或许有无缘无故的一时兴起,譬如他们最开始那样。但他知道所有无怨无悔的付出绝非突如其来,譬如他此时这般。 他垂着眸,帕子露出的一角刚好是小兔子的绣图。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缘。” 这个回答,让姜姒会心一笑。 她就知道,他们有缘。 原来她之前说的没错,这个世间总会有人仅是因为有缘二字,或是因为一时的善心而出手相助。 她目送着慕容梵走远,等她转身往回走时,空气中的灰烬还在。漫天的灰烬随寒风飘浮游荡,或是归于尘土,或是落在什么地方,所到之处尽灰黑。 然而人心比这灰烬还在乌漆,不管不顾地想抹在别人的身上,越是想擦干净,反而越抹越黑。 不知何时赶来的华锦娘不无兴奋地嚷嚷着:“你们都看到了吧?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与一个男子挨得那么近,我就说她和那个老花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 “啪!” 这次打她的不是姜姒,而是谢氏。 谢氏方才就提着心,防的就是有人趁机抹黑姜姒,一听到她这话,当下不仅动了手,还动了嘴。 “我家五丫头心思干净,心地纯良,岂容你诬蔑!” 所有人都惊了。 华氏一时没回过神来,有些傻眼。更让她傻眼的是,姜姒这时已经过来,哭着扑进谢氏的怀中。 “大伯娘,我好难受,我好愧疚,那个老伯好可怜。他无妻无子,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活,有个吃住的地方。是我……一定是我害了他!” “好孩子。”谢氏拍着她的背,“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是有些人黑了心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个有些人,不言而喻。 林征也好,林杲也好,齐齐皱着眉头看向华锦娘。 华锦娘大惊失色,捂着脸不管不顾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杲说:“方才我查看了,柴房四周被人洒过火油。” 火油二字一出,谁都知道这不是突然失火,而是有人纵火杀人。 一时之间,华锦娘百口莫辩。但除了姜姒以外,谁都认定这事是她做下的,或者说是她背后的华氏做下的。 华氏乱了心神,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侄女主意大,不和自己商量私自行事。华锦娘也在猜,猜想是自己的姑姑为了给自己出气,这才放了火。 所以她们都心虚。 而她们的心虚,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姜姒悲愤问林杲,“大姐夫,这么说真有人害那个老伯?” 林杲沉着脸地点头,那些残留的火油就是最好的证明。先是后宅进了毒蛇,现在又有人洒火油烧柴房,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非同小可。 他隐晦的目光看向华氏和华锦娘,冷冷地说:“其实这事不难查,只要去查近日谁从外面买了火油便知。” 华锦娘大惊,下意识抓住华氏的胳膊。因为她刚好让人弄了一些火油进府,目的也是如此,可却还没来得及行动。 她这般反应,在华氏看来更是认定事情是她做下的。 “这火油虽是不常用,但咱们府上也是一直备着的,便是谁那里有,也不能说明什么。” 火油可以助燃,侯府的库房里确实有一些存货。 但华氏不掌家,有些事情并不知道,那就是侯府采购的火油都有定数,什么时候取用过也能查得到。 “近日天干,柴火都极好用……” 林杲的话才说了一半,被林征粗鲁地打断。“行了,不过是烧了一间柴房,左右没有伤及无辜,此事不必再查了。” 在他看来,一个下人而已,值不当如此大动干戈。他也知道,如果再查下去,势必家宅不宁,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谢氏暗暗摇头,觉得林征糊涂。 难怪连华氏这样的人都能在后宅兴风作浪,可见这个魏其侯也就只是领兵打仗厉害,在后宅算计上完全就是个睁眼瞎。 第77章 姜姒红着眼睛,小声问:“侯爷,那个老伯差点丧命,难道真的不查了吗?” “这是侯府,我姑父说不查就不查,你一个外人难道还能左右吗?”华锦娘心虚地嘟哝着,狠狠地瞪着姜姒。 姜姒装作不甘的样子,乞求地看着林杲,“大姐夫……” 林杲沉着脸,摇了摇头。 林征背着手,一锤定音,“那火油或许是有人不小心洒的,天干物燥,柴房不小心起了火也是正常。好在没有人伤及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是侯府的老大,他都这么说了,谁还敢再置疑什么。 …… 极贤殿外。 慕容梵慢慢地走着,墨色的衣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宫砖沉浮不知几百年,仿佛亘古有之,一如他的气质。他双手交拢在前,眉眼间一片平和宁静之色,仿佛世间无任何一人一事能令其动容。 身后传来脚步声,急急地靠近。 “小舅,听说你这两日闭关,可有所成?”沈溯追上他,喘着气问。 “略有感悟。” 至于什么感悟,天知地知他知。 舅甥二人说话时,有人从宫外往里走。 远看来人一身深紫色的官服,双手握着腰间的金腰带,虎虎生威地朝他们走来。 等到人走近了,这才看清是林征。 因着沈溯与林杲交好,时常出入侯府,是以林征视他为子侄,态度也较为随意。但一看到慕容梵,林征的表情就变得无比的恭敬。 行礼,寒暄,一通客套。 “侯爷,听说侯府的柴房走水了,可有伤及无辜?”沈溯问。 “天干物燥,不小心走水而已,倒也没有伤及无辜。”林征回答着,莫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仔细一想,居然是心虚。 若是这样的话当着谁的面说,他都不会如此,可是当着慕容梵的面说,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看透了一般,不由得冒起了冷汗。 他连忙告辞,继续前往极贤殿。 沈溯望其背影,摇了摇头。 “这个林侯,大事上倒还过得去,小事上完全一团糟。我听流景说,那柴房里住着人,事发之时幸好被人救出。您是不知道,自从流景的夫人不能管事以来,侯府的内宅是频频出事,前几日还进了毒蛇,您猜那毒蛇进的是谁的房间,又是被谁给打死的?” 慕容梵垂着眸,不说话。 这些事难道还有人比他更清楚吗? 沈溯对他这种反应太过熟悉,以为他无所谓在意不在意,应是听听也无妨,于是接着往下说:“您一定猜不到的。那毒蛇进的居然是姜五姑娘住的房间,也是被姜五姑娘打死的。她看上去娇娇弱弱的,想不到不仅胆子挺大,随机应变的能力也不错。 流景为此疑神疑鬼的,说是在那毒蛇的腹内发现了一枚药丸,他问我可知京中有哪个高手能在侯府森严的戒备中来去自如,还能隔空击物,且一击至命?” 说完,他密切关注着慕容梵的表情。 很可惜,他在慕容梵平静的神色中一无所获。 慕容梵看着他,目光平和无波。 他却被看得有些紧张,渐渐心慌。 “小舅,您为何这般看着我?可是我最近面相生了变化?” “霜雪生桃枝,是好兆头。” “不…不是吧。”他摸着自己的脸,他今早还照了镜子,可没看出什么桃枝来。“昨儿个我娘还在念叨我的亲事,问我京城第一美人好,还是京城第一才女好。” 小舅说他生桃枝,他必定是要生桃枝。 一想到要娶妻,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您说这什么第一美人,第一才女的,她们不会真与我有干系吧? “你年纪不小,是时候娶妻生子。” “您还说我,您自己呢?”沈溯眼珠子一转,生出几分促狭之意,“小舅,您知不知道这京城第一美人是谁?京城第一才女又是谁?” “不知。” “我猜您一定不知,不过若要我说,那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宋玉婉,还不如那姜家的五姑娘……” “久安,慎言。” 哦豁。 沈溯眼睛一亮。 这么护着啊,说都不能说了? 看来小舅对那个姜五姑娘就是不一般! …… 雍京城的第一美人是庆国公府的嫡长女宋玉婉,而第一才女则是方在水嫡亲的侄女,显国公府的嫡女方宁玉。 此时方宁玉正与母亲云氏到侯府做客,接待她们的不是华氏,而是谢氏。只因云氏瞧不上华氏,甚至说连林征也不怎么瞧得上。 当年方林两家交好,方在水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论理与之议亲的必是世家的嫡长子,所以原本方在水要嫁的是林征的嫡长兄林佑。 后来林征的兄长们接连战死,包括林佑。林佑死后,两家一早定下的婚约还要继续,方在水只能嫁给林征。 林征是嫡三子,自小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极其的不爱读书,自然不善文墨,对风雅诗词一窍不通,与方在水说不到一处,夫妻间的感情极其的冷淡。方在水不喜欢他,因而郁郁寡欢。 第78章 方在水死后,为保林杲的利益不受威胁,方家在林征续娶一事上强行干涉,百般权衡之下挑中了华氏。但即使华氏的存在是方家人一力促成,也并不代表方家人就瞧得起她。便是这般上门做客,也不愿被华氏接待。 华氏倒也识趣,也或者是一直被轻视惯了,干脆躲在自己的萱草堂,只当不知道今日有客登门。 谢氏接待,陪同的是姜姽和姜姒。 云氏道:“亲家府上这两位姑娘,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这话倒是真心,因为她乍见之下着实惊艳了一番。 姜姽的淡雅貌美,姜姒的稚气娇美,皆是难得一见的绝佳容色。 谢氏自是客气谦虚,连说“哪里哪里”,礼尚往来地将方宁玉狠狠夸了一通。 方宁玉模样秀美,她自进门起就一直顶着一张冷脸,眉梢眼角都透着高冷二字。哪怕是面对谢氏的夸奖,也不见有半分欢喜之色。 她一惯如些,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谢氏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世人皆说她肖其姑母,极似方在水。但谢氏在闺中时与方在水相识,觉得她与方在水并不一样。 方在水有才,但多愁善感,因而难展笑颜。而她,明显是恃才傲物,鲜少有能入眼的东西,所以对人对事都较为冷淡。 “方姑娘,你平日里喜欢做什么?”姜姽主动示好,想与之攀谈。 她不冷不热地说,“弹琴。” “这可真是巧了,我也喜欢弹琴。” “听说了。姜四姑娘一鸣惊人,在福王府连琴弦都弹断了。” “……” 姜姽面色一讪,示好失败。 云氏忙打圆场,“我家玉姐儿性子就是这般,你们千万莫要见怪。” “方夫人不必解释的,我知道方姑娘是性情如此。不过说来也是巧,我五妹妹的小名也有一个玉字。”姜姽说着,看向姜姒。 姜姒被点到名,有些无奈。 云氏和方宁玉齐齐朝她望过来,云氏笑道:“那还真是巧。” “我自小体弱,父母为了好养活,便依着民间的法子给我取了一个阳气足的小名。我小名叫玉哥儿。” “玉哥儿?”方宁玉秀眉蹙起,忽然站起来,“姜五姑娘,我想出去透个气,你可否愿意陪同?” 云氏有些讶异,然后又似松了一口气,“你们都去玩吧。” 姜姽也跟着起身。 方宁玉一指她,“你别跟着我们。” “……” 气氛一时变得尴尬,云氏的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不停向谢氏道歉。 “谢大夫人,我家玉姐儿就是这性子,我和他爹为此日夜头疼……” “不妨事的。”谢氏摆手,“一个孩子一个脾气,半点都由不得我们当父母的。姽姐儿,你正好去厨房催一催,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姜姽行礼,告退出去。 云氏感慨道:“还是谢大夫人会教人,我看你家这四姑娘行事有度,模样规矩样样都不差,可惜……” 这声可惜,是为了之前两家有意议亲一事。 谢氏笑笑,含糊过去。 而方宁玉把姜姒叫出去,说的也是同一件事。 “你为什么看不上我三哥?” 她的三哥,就是方三公子方令能。 姜姒摇头,“不是我没看上他,而是我暂时不想嫁人。” “议亲而已,到嫁人还得个一两年,到时候你自然就愿意了。” “方姑娘,我方才也说了,我自小身子不好,我父母一直害怕我养不活。他们对我倾尽心血,我想留在他们身边多陪几年。” 方宁玉不信她说的话,神色更冷,“你这都是托辞,你分明是看不上我三哥。亏得我三哥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原来你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不就是嫌弃他是个庶子,觉得他没什么出息。” 姜姒想,他们兄妹俩的感情应该不错。 其实从之前国公府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方令能在家中应该挺受宠的。若不然他的亲事,国公府也不可能那么上心,由着他的意愿行事。 “我没有那么想,相反我觉得你三哥很有意思。他没什么心眼,瞧着是个很热情的人,与他一起必定很有趣。” 方宁玉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倒是怔了一下。 “你既然这么想,为何不同意?” “方姑娘,我说了你可能不信,因为我只是不想为了嫁人而嫁人。” “不想为了嫁人而嫁人?”方宁玉喃喃地重复着,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我们女子生来好像就一直被安排,到了年纪就得议亲嫁人。若是不嫁人,仿佛就是天理难容的罪过。” “世俗如此,谁又能例外。你方才也说我三哥有趣,既然都要嫁人,你为何不选择一个有趣的人,至少以后能开心些。” 这话倒是在理。 可问题是她不能嫁人哪。 姜姒心说,其实如果她能嫁人,又非要嫁人的话,她还真觉得方令能是个不错的人选。不仅本人较为有趣,且与嫡母嫡妹的关系也十分不错。 第79章 “难道有趣之人就要成为夫妻吗?为何不能做朋友?” “朋友?”方宁玉皱着好看的眉,看着姜姒。 姜姒目光相迎,清澈一如镜湖,所映之物皆是清清楚楚,无一丝一毫的杂质。“对啊,朋友。难道朋友二字只能包容女子与女子,男子与男子吗?天地造万物,又生男女,那男女为何不能是朋友?” 她们此时正站在水榭之中,池水泛着寒气与波光,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良久,都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方宁玉望着池水,心潮如涌。 朋友二字,深深击中了她的心。 她热衷音律,最喜弹琴,府里也有专门教导的琴师。之前她的琴师是男子,且还是个年轻男子,她因痴迷琴艺而常与之久处。 时日一长,府里不知何时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没有人相信她仅是欣赏琴师的才华,琴师也仅是将她视作知音,包括她的母亲。 母亲当机立断,让琴师离开国公府,再给她聘请了一位女琴师。可惜女琴师的技艺明显逊色太多,她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与人讨论起来愉悦忘我的感觉。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男女也可能成朋友,是否就不会有那些闲言碎语? 两人静静地待着,直到有人来找。 云氏见她们回来,满眼的欢喜。 “我家玉姐儿性子冷,交好的人不多。我瞧着她和你家五姑娘相处不错,应是相谈甚欢。”她对谢氏说。 这声音不大,也不小,足够在场的人听到。 姜姒暗自纳闷,方夫人是如何看出她和方宁玉相谈甚欢的,她们明明都冷场了。她再看方宁玉冷冷淡淡的模样,暗道看来方夫人也不怎么了解自己的女儿。 席间,谢氏居于主位。 云氏原本正要招呼方宁玉坐在自己身边,却不想方宁玉一屁股坐到姜姒的旁边,把姜姽挤了下去。 姜姽懂事地挪过位置,眉宇间全是和气之色。 “还是你们姜家会教女儿,四姑娘懂事,五姑娘乖巧,个个都是好姑娘。” 可惜了。 亲事没成。 云氏惋惜着,不无遗憾是想着议亲之事原就是他们理亏。毕竟说好的相看四姑娘,结果老三非要五姑娘。改姐而易妹,这在哪个大户人家都是忌讳,姜家会拒亲也是人之常情。 这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尽管方宁玉没什么表情,但云氏就是觉得女儿很高兴。临上马车之际,她盛情邀请谢氏有空带姜姽和姜姒去国公府玩。 她说这话时,眼神看的是姜姒。 姜姒乖巧无比地应着,一脸娇憨。 等显国公府的马车离去,她忽然扭头看向姜姽,正好与姜姽复杂的目光撞在一起。 “四姐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说话时,她还故意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皆是光滑细嫩,“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没有。” 但是原本应该有的。 姜姽掐着掌心,心下惊疑不定。 第36章 明面上,姐妹俩之间瞧不出任何龃龉。 一个天真娇憨,一个素雅温婉,任是谁看了都会道一声姜家的姑娘好模样,一个胜似一个的貌美。 两人站在一处说话时,更是说不出来的赏心悦目。但若是离得近了,便能感知并不和谐的气氛。 谢氏皱着眉,问:“你们在说什么呢?” 姜姒娇憨一笑,还在摸自己的脸,“大伯娘,四姐姐好生奇怪,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好似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姜姽回过神来,连忙掩饰,“母亲,是女儿失态。女儿不过是想起有人说五妹妹貌若天仙,一时看入了迷。” “原来是这样啊。”姜姒装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还以为自己脸上脏了或是长了什么东西,才让四姐姐那样看我。” 她在说长了什么东西时,姜姽瞳孔一缩。 几人慢慢往回走,寒风吹来时,谢氏关爱地看着她,问她有没有觉得冷。她乖巧地摇着头,显摆着自己一直揣在袖子里的手炉。 那手炉小巧精致,浑圆滚滚的,外面包裹着的锦缎炉套上绣着兔子吃草图,看上去很是有童趣。 谢氏会心一笑,不经意抬头时脸色顿时大变。 “姽姐儿,你的脸……” 姜姽刚刚就感觉自己身上和脸上都有点痒,听到谢氏这声惊呼后,忽然心头一紧,不太好的预感瞬间涌来。 她一摸自己的脸,整个人僵住。 “啊!” 怎么会这样! 须臾,她想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向姜姒。 姜姒像是受到了惊吓,小脸煞白,“四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仅是这会儿的工夫,谢氏已反应过来。她不仅面色沉得可怕,看向自己庶女的目光更是痛心而失望。 大夫很快被请来,说辞是或许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也或许是见了风里的草瘴之气,吃几副药,忌几日口,不宜见风便能好。 谢氏亲自送大夫出去,应是还有话要问。 房间里只剩姜姽和姜姒,无人之时,她们谁也不会再伪装。 姜姽的眼神含着毒,看着姜姒。“所有人都被你骗了,你哪里是天真单纯,你分明是心机最为深沉,我实在是小看你了。” 第80章 “你小看的不是我,你小看的是邪不压正这几个字。”姜姒一点也不避,甚至目光中隐约还有一丝笑意。“你害人在前,我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之前席上,姜姽事事安排妥当,对客人们照顾也周到。后面上的那碗墨鱼羹也是她亲自送到每人面前,包括姜姒。 所有人都当她行为平常,唯有姜姒心中警惕,趁人不注意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那碗羹和她的对换了一下。 若是鱼羹没有问题,那便什么事也没有。但当她用那种目光打量自己的脸时,姜姒就知道自己的猜疑没有错。 害人之心不可有,主动害人是罪孽,所以才要顺势而为。 不知慕容梵知道自己不仅将这话记下了,还加以利用起来,会不会夸自己? 姜姒察觉到自己思绪散开,立马强行收拢。她凉凉地打量着姜姽布满红疹的脸,语气比眼神更冷。 “四姐姐,你这个样子可真丑。” “……” 姜姽死死地掐着掌心,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大夫说哪怕是再痒也不能挠,否则有可能留疤,所以她不仅要忍着心里的上煎熬,还有身体上的难耐。 而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别人要承受的! “五妹妹,你是不是很得意?” “谈不上得意,就是觉得你的样子再丑,恐怕也不及你的心丑。” 气氛诡异时,谢氏回来。 没有外人在,谢氏自然不用为了姜家的颜面而选择隐忍不发。 她看着姜姽,直看得姜姽站都站不住。 “姽姐儿,你说,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我不知。”姜姽咬着唇,“许是吃坏了东西……” 这话骗骗不知情的人还差不多,谢氏是一个字也不信。姜家虽然内宅风气正,但她这些年来可是没少听其它府邸的阴损之事。 “你先前为何一直盯着你五妹妹的脸看?” 若不是这件事,恐怕谢氏还会信一两分她说的话。 她此时终于明白,姜姒之前为何会有那一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母亲,您是怀疑这事是女儿自己做的?” 不用怀疑,谢氏已经敢肯定。 因为刚才那大夫为了给她们留脸面,说是吃坏了东西或是见了风瘴,但私下再问时,那大夫便实话实说。 他的原话是,这种药不少见,他不仅听说过,还知道京中哪几家铺子暗中售卖。言之下意,只要愿意去查,定能查出点什么。 谢氏不用审,仅是朝柳云看了一眼,柳云便什么都招了。 姜姽的身边,如今唯有柳云能用。这样的事她除了交给柳云去做,再无其他的人选。而柳云是姜家的奴才,卖身契都在谢氏手中。 “药是你让柳云在药铺买的,那药铺就开在上阳街拐角处,还要我继续说吗?” 姜姽脸色大变,“母亲,我…是女儿糊涂。”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还有一番巧言善辩。 “女儿一心盼着给大姐能好,压根没有想过其它的事。而今侯府里有些风言风语,说女儿有心想取大姐而代之。女儿有苦难言,又不好与那起子嚼舌根的人对质,便想着自损脸面,好让母亲有理由送女儿回姜家。” “这么说,你还是用心良苦?” 谢氏当然不信这样的鬼话,但她一口咬定,甚至不惜赌咒发誓。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笃定谢氏不会闹开,更笃定谢氏会为了姜家的颜面,哪怕是再不信她,也不会说出去,更不会在这个时候送她回姜家。 不得不说,她赌对了。 谢氏身为姜家的当家主母,自然不可能让姜家的名声有损。然而身为嫡母,若想压制一个庶女也是轻而易举。 既然是起了风疹,那便不能见人,是以谢氏命下人们守在外面,不许姜姽再踏出房门半步。名义是为了姜姽的身体,实则是变相的软禁。 毕竟她们还在侯府,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既不可能真的惩罚姜姽,也不可能发卖柳云,一切还得等到回姜家之后再说。 饶是姜姒无事,谢氏依然觉得愧对她,出去后拉着她的手道:“五丫头,你四姐姐心术不正,今日之事怕是冲着你来的。好在你福泽深厚,她慌乱之中没有害成人,反倒害了自己。” 她作低落状喃喃着:“原来四姐姐想害的人是我啊,怪不得她之前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五丫头,若然不你换个住处?” “不了。”她摇了摇头,“我若是换个地方住,旁人必是要说三道四。为了姜家的名声,我不能这么做。大伯娘您放心,四姐姐出不了门,我们也碰不上,她应该不会再有机会害我。” 谢氏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千。“你这孩子,就是太心善了。你娘这辈子有你,该是何等的有福气。” “大伯娘,这您就错了。这辈子能当我娘的女儿,才是我最大的福气。”她说罢,眉眼一弯,“我不仅有爹娘,哥哥们,还有大伯娘。这辈子能当大伯娘的侄女,也是我的福气。” 谢氏闻言,心下软得一时糊涂。 她也养了女儿,亲生的姜嬗样样都好,但万万说不出这么好听的贴心之言。庶出的姜婳嘴倒是甜,但远不如姜姒来的真诚。 第81章 至于姜姽,不提也罢。 “这辈子能有你这样的侄女,何尝不是大伯娘的福气。” 得亏这个孩子啊。 否则她的嬗姐儿…… 思及此,她看着姜姒的目光越发的怜爱。 …… 姜姽闭门养病之后,姜嬗的床前竖起了一道屏风。 哪怕是林杲来看望,也只能隔着屏风说话。 姜嬗放出去的话是自己面色憔悴,不愿再以这般面目见人。但听在华氏和华锦娘姑侄耳中,那就是她命不久矣。 姑侄俩暗自兴奋,很快又泄了气。 因为就算是姜嬗死了,她们恐怕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华锦娘恨恨地道:“都怪那个可恶的姜五,原来她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一个!姜四那个没用的,不会是被自己的堂妹算计了吧?” “不管她算计什么,我都不能让她得逞。”华氏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事到如今,她是万万不能让姜家人占了便宜。“你们去,把那个姜五找来,就说我近日精神不济,让她来给我变个戏法解解闷。” 刘嬷嬷领命,带了两个婆子去请人。 她们还未到姜姒的住处,与姜姒半路碰到。 “姜五姑娘,我家夫人有请。” “嬷嬷可否容我回去换身衣裳?”姜姒一见她们不善的神色,自然是不想答应。思量着先用迂回之术,到时候再寻转寰之机。 刘嬷嬷吊着三角眼,睨着她,“奴婢瞧着姜五姑娘这身极好,半点也不会失了礼数。姜五姑娘,请吧,莫让我家夫人等急了。” “嬷嬷,我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她靠在祝安身上,捏了祝安一把提醒。 祝安忙道:“对,我家姑娘自小身子弱,这会儿吹了冷风,必须得赶紧回去吃药。” 刘嬷嬷冷哼一声,眼尾吊得更高,看人时的目光也带出几分讥诮。“姜五姑娘推三阻四的,莫不是不把我家夫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锅姜姒可不背。 她虚弱地否认,“嬷嬷说的哪里话,我对侯夫人尊敬有加。我不仅把她放在眼里,我还把她放在心里。” “……” 刘嬷嬷可不吃这套,她朝那两个婆子使眼色,其中一个婆子上前就将祝安拉开,另一个婆子则一把制住姜姒的胳膊,看着像是搀扶,实际上等同于挟持。 “嬷嬷,你们这是做什么?” “姜五姑娘,奴婢说了,我家夫人有请。” “你家夫人就是这么请人的?” “姜五姑娘,这可是侯府。所谓客随主便,我家夫人看得起你,想请你过去喝喝茶,说会儿话,你竟然敢不给面子!就算是告到侯爷和谢大夫人那里,奴婢也是不怕的。” 请确实是请,至于请的手段,到时候各执一词,又如何能掰扯得清楚。 明知去了没好事,姜姒怎么可能顺了她们的意。当即立断左右冲撞,先是撞开婆子,后又撞开刘嬷嬷。 不等刘嬷嬷回过神来,她软软地倒在地上。 “姑娘!”祝安声嘶力竭地喊着,惊得不远处枯枝上停着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你们对我家姑娘做了什么?来人哪,快来人哪,杀人了,杀人了!” 她乱喊一通,将抓住自己的婆子推开,扑到自家主子的身边,不管不顾地嚎哭起来。若是旁人见了,还当是出了什么惨事。 姜姒心下好笑,暗夸她机灵。 这么一闹,自然是惊动了不少人。 最先赶来的是谢氏,然后是华氏。 林征和林杲都不在府中,这也是华氏敢派人来请姜姒过去给自己变戏法解决的原因。 谢氏到时,姜姒没有睁开眼睛,直到华氏来了有一会儿,祝安哭着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后,她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五丫头,你别怕,大伯娘已派人去请大夫了。” “大伯娘。”姜姒未语先流泪。“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竟然让侯夫人身边的下人如此对待。她们说侯夫人请我去喝茶,却不容我回去换身衣裳。她们嫌我走得慢,居然推搡我。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氏又气又心疼,怒视着刘嬷嬷等人。 她们自然是矢口否认,说自己绝对没有那么做。 姜姒低头垂泪,“大伯娘,她们必是不会承认的。她们可是侯夫人的人,便是做了什么,我们又能如何?” “侯夫人,我家五丫头被人推倒是事实,你自己也看见了。这事你若不能给我一个说法,我们姜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谢氏这番话,将事情的严重性上升到另一个高度,已然不是后宅里的小事,而是关乎林姜两家的大事。 华氏不想把事情闹大,心里埋怨刘嬷嬷办事不力。但刘嬷嬷是她的心腹,一直为她冲在前头,行事最是合她心意。 包括这次,如果成了,不管姜姒受到什么样的委屈,遭到什么样的对待,在她看来刘嬷嬷都是为了给她出气。 “应是有误会,我身边的人,再是不知事,也万万不可能推搡府里的客人。必是姜五姑娘身体弱,走几步就承受不住,这才晕倒的。” “大伯娘。”姜姒倒在谢氏怀中,“我没有…我走得好好的…是她们,她们推的我!” 谢氏自是信她。 第82章 “侯夫人,我家五丫头不会说谎。如果你非要包庇自己的下人,那我就只好去找侯爷评理。” 一听要找林征,华氏就矮了气势。 下人和主子对上,哪怕是占着理,也不可能讨得到好。没有哪家当主子的会为了一个下人出头,而指责府里的客人。 “都说了是误会,亲家母怎么还不依不饶了!” 说这话时,她朝刘嬷嬷使眼色。 刘嬷嬷心领神会,跪在地上,“夫人,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想到姜五姑娘的身体如此之弱。奴婢愿意领罚!” “行了,你确实有错,谁让你这么不小心。”华氏话里有话,罚了刘嬷嬷半年的月钱。 后宅之中,其实最重的惩罚不是打骂几下,而是罚月钱。钱是立身之本,像刘嬷嬷这种地位的下人,半年的月钱在普通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刘嬷嬷向姜姒道歉时,姜姒分明感觉她眼神的不对。 说是恨,也不像。 说是怨,也谈不上。 总之,很是奇怪。 这件事过后,华家姑侄那边没了动静。 没过几天,林征出京。 侯府一下子变得清静起来,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但目的不尽相同。谢氏和姜姒在等姜嬗的身体养好,而有的人却在等着姜嬗的死讯。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越发的冷起来。有时候姜姒会半夜起来,推窗而望。但窗外再也没有期待的人出现,唯有茫茫的夜色。 闲来无事时,她就窝在房间里看看书绣绣花,因着姜姽被禁足,她感觉生活一下子变得单纯了许多。 这日她正看书时,王妈妈神色焦急地来找。 “五姑娘,大姑娘有没有来找你?” “没有啊。” 王妈妈闻言,身体一软倒在地上,喃喃着:“那大姑娘能去哪里?” 姜姒大惊,忙上前扶她,“王妈妈,你慢些说,仔细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明显吓得不轻,不仅人在抖,声音也在抖。“今日侯夫人那里有客,是宽仁巷的郭夫人。郭夫人带了她的孙子…叫聪哥儿。聪哥儿比大姑娘大半岁,侯夫人说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应是能玩到一块…把大姑娘接了过去…… …侯夫人说天气凉,让奴婢回去给大姑娘取件厚衣裳。奴婢再回去时,侯夫人却说大姑娘已经跟着奴婢一起走了,那刘嬷嬷说大姑娘一直念叨着五姨姨…奴婢沿着路去找,却怎么也没找见,奴婢想着大姑娘或许会来找五姑娘……” 姜姒听明白了。 “你别急,小孩子玩性大,许是在什么地方正玩得入了神,我们分头去找,定能把人找到。” 姜姒让她去禀报谢氏,多派些人手去找。转头又吩咐祝平祝安放下在手中的事,全都出去找人。她自己也没有闲着,也沿着往萱堂的方向去寻。 侯府的主子不多,空置的院落和屋子不少。经过一处无人住的屋子时,她被地上的一团红绳吸引住。 那团红绳是翻花绳所用,绳结处还系着一枚珍珠,正是她送给如姐儿的。 屋子的门开了一条不大的缝,足够一个孩子钻进去。她捡起红绳,推开门进屋。 “如姐儿,如姐儿,你在哪里?” 空荡的屋子,没有人回应她。 忽然她闻到一股甜香气,顿时觉得不对。 这时身后的门被人关上,还传来上锁的声音。她心道不好,一连喊了几声,外面的人充耳不闻,锁好门就跑。 甜香气从角落里飘出来,那里燃着一支香。当身体开始有一丝异常时,她立马知道是什么东西。 她迅速倒出一枚药丸,仰头吞下。药丸入腹后不久,那丝燥热之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神清气爽。 贴着门往外听,没有人经过。任凭她如何呼喊,也没有人回应。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然明白这是一个圈套。 左右打量,从杂物堆里找出一样趁手的东西,然后紧紧握住。足有一刻钟后,外面终于有动静传来。她屏气听去,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门从外面推开,有人进来。 来人捂住口鼻,一步步往里面走。当看到倒在桌上的姜姒时,一双不大的眼睛里面划过阴狠的得意之色。 “姜五,你也有今天!” 这声音,是华锦娘。 华锦娘一想到自己的安排和计划眼看着要成,已经迫不及待。她朝那放置燃香的地方而去,准备清除痕迹时,脑后受到一记重击,然后倒在地上。 姜姒刚想把华锦娘往一边拖,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这次进来的是个男人,透过杂物中的缝隙,姜姒看清了男人的模样。身量不矮,身形也略胖,若是正面碰上,她绝无胜算的可能。 从男人的衣着来看,不是下人。 他看到地上的华锦娘,惊呼一声,“锦娘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锦娘表妹? 这声称呼,让姜姒断定了男人的身份。应是郭夫人的儿子郭胜文,今日正好随郭夫人来侯府做客。 原来这就是华家姑侄的算计! 正思忖着,猛然听到又有人来。 她心下一喜,期盼来的是自己人。 但她很快就失望了,因为来的人是刘嬷嬷。 第83章 刘嬷嬷才因为她而损失了半年的月钱,怕是心里已经恨毒了她。她直呼天要亡我。若只有郭胜文一人,她倘且还有侥幸的可能,再加上一个前来相助的刘嬷嬷,她怕是无论也逃不掉。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怎么办? 她握紧手中的东西,把心一横,但事情却在此时发生变化。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那郭胜文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头,已经“通”一声倒在地上。 而刘嬷嬷的手中,正举着一块砖头。 第37章 姜姒惊讶无比,却没有急着现身。 直到刘嬷嬷朝她藏身之处走来时,她才迫不得已地站起来。一看到她,刘嬷嬷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吊着的三角眼的沉稳也与往日里截然不同。 “姑娘,你快走。” “那嬷嬷你……” “这里奴婢来处理。”刘嬷嬷看着地上的华锦娘和郭胜文,道:“奴婢约摸猜到姑娘想做什么,姑娘放心,奴婢的主子有交待,但凡姑娘所愿,奴婢必定赴汤蹈火。” 至此,姜姒确信,她就是慕容梵的人。 再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姜姒对她说了一声“有劳”,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这间屋子。出去之后更是未作任何停留,一口气跑出去老远。 祝平远远看到她,急忙过来。 “姑娘,如姐儿找到了,人就在萱堂院。” “找到了就好。”姜姒这才发现自己有点腿软,哪怕是自以为经历得多,哪怕出事时倒还能镇定谋划,一旦松懈下来只有无尽的后怕。 她说自己走累了,让祝平扶自己到亭子里坐下。 亭子的一侧,是平静的池水,因为天气冷,边缘背阴之处还结着一层薄冰。残荷越发的萧条,沉默地倒映在池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有喧嘈之声。 祝平爬到假山之上往那边望,道:“姑娘,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我看到侯夫人大夫人,还有那位郭夫人都朝一个地方而去。” 姜姒低着眼皮,随手捡起一片枯叶,扔进池水中。 枯叶虽轻,落水之后却也能泛起轻微的波纹。她看着那淡淡的涟漪,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笑了一下,“走,我们也去看看。” …… 那间屋子外,围了好几个丫头婆子。 屋子里传来男女欢好时的声音,吟吟哦哦极尽淫靡,她们一个个面红耳赤,你看我,我看你,不停地交换着隐晦的眼神,全都是一副想听又敢听的样子。 华氏和谢氏到后,众人立马散开。 “出了什么事?”华氏厉声问道。 没有人敢回答,全都低头装死。 这一静下来,屋子里的声音立马格外的清楚。如此一来,便不用再多问,傻子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这…这…”华氏似是十分羞恼,实则心中狂喜,以为事情已成。“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知羞耻的!” 她话音一落,刘嬷嬷一马当先就要去推门。 “大伯娘,出什么事了?” 这又娇又软的声音一出,华氏不敢置信地看过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姜姒一脸懵懂,“侯夫人,我为何不能在这里?” “我…我是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华氏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但谢氏已经起了疑,脸色很不好看。 先是如姐儿在萱堂院不见,后又在萱堂院找到。她想接了如姐儿就走,却被华氏留下来说话。然后就是有人来报,说是府里出了事,她又顺道和华氏一同前来。 这前前后后,仿佛像串联好似的。 方才华氏那句话一出,她隐约有了猜测。 当下紧紧拉着姜姒的手,压着声问:“五丫头,你没事吧?” “大伯娘,我没事。”姜姒娇憨地笑着,“我一直在找如姐儿,走得腿都酸了。后来碰到祝平,祝平说如姐儿已经找到,我这才放了心,便坐在亭子里歇了歇。听到有人说这里出了事,我就过来看一看,这…这里出什么事了?” “腌臜事。”谢氏朝田嬷嬷等人使了一个眼色。 田嬷嬷立马带着人上前,看样子是要进去瞧个究竟。 先本也要推门的刘嬷嬷反攻为守,吊着三角眼大喊,“不能进去!” “刚才侯夫人也说了,她也想看看里面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田嬷嬷说着,伸手想将她拉开。 她抵着劲不让,两人纠缠在一起。 姜姒见之,有些恍惚。 若非亲眼见证,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刘嬷嬷居然是慕容梵的人。 她们拉扯之时,两边的人也加入混战。一团你推我挤的乱象中,也不知是哪一边赢了,只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 门一开,里面的声音越发的清晰。 谢氏面色极冷,鄙夷地看着华氏,“侯夫人,这声音听着怎么像是华姑娘?” “怎么会是锦娘?”一直没作声的郭夫人嚷嚷起来,“二妹妹,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是华氏的庶姐,原本也不是多聪明的人。之前她不说话,是因为她压根没有搞清楚状况,一来她不认识姜姒,不知道姜姒就是他们原本的目标。二来她没听出华锦娘的声音,还在稀里糊涂地等着自己的儿子完事。 第84章 谢氏听出她话里的含义,追问道:“郭夫人,你说清楚,为何不能是华姑娘?莫非你以为是谁别人?” “当然是……”郭夫人再蠢,这时也回过味来,支吾道:“我家锦娘最是懂事有礼,我是想着她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是与不是,进去一看便知。” 说完,谢氏让姜姒留在外面,自己第一个进去。 华氏磨了磨牙,也跟着往里走。 很快,屋子里没了动静。 “啊!” 华锦娘的尖叫声划破天际,接着是歇斯底里的哭声。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我!姜五呢,姜五在哪里!” “啪!” 应是华氏打了她一把掌,她哭得更大声,“姑母,我…我明明看到姜五就趴在桌上,然后我就被人打晕……” 她的嘴被人捂住,发出呜呜声。 姜姒站在外面,看上去无辜又懵懂。 那些丫头婆子们低着头,却不时有人间或地偷瞄她一眼,目光各有各的复杂。 气氛怪异至极,只有一阵阵的寒意随风流窜。 突然有人夺门而出,在看到她之后目光大恨,扑过来就要和她拼命似的,“姜五,姜五,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和你拼了!” 她身体一闪躲,华锦娘一个不稳跌坐在地。 同时,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林杲面沉如水,明明走得很急,却在看到她没事之后不再走近,反倒后退两步看着她们。而他的身后,还跟着沈溯。 这时屋子里面的人全部出来,看到林杲之后神色不一。当华氏和郭夫人看到林杲身后的沈溯时,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华氏艰难地挤出笑模样来,“世子,后宅之事,你一个男子莫要插手。沈郡王来者是客,你快些去前院招待客人,别怠慢了贵客。” 沈溯摆着手,“我和流景不讲这些虚礼。” 这么大的热闹,他岂能错过。 林杲此时可不管了自己的好友在想什么,皱着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锦娘虽然穿好了衣衫,但多少有些零乱,且才经过那样的事情,神态脸色上面多少露了一些欢好之后的行迹,看上去难免让人生疑。 林杲这一问,所有人都选择避而不答,包括谢氏。 谢氏不在意华锦娘的名声,然而她不得不顾及侯府的颜面,以及不愿意看到因为华锦娘的胡乱攀咬,而连累到自己的侄女。 但华锦娘已经崩溃,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也压根不明白所有人的苦心,一心只想着自己完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姜姒拖下水。 “世子表哥,是姜五…姜五她算计我……” 她的话,只有华氏相信。 华氏狐疑地看向姜姒,目光跟刀子似的。 “你住口!”谢氏大急,将姜姒护在自己身后,“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敢攀咬我家五丫头。既然你不要脸,那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正好沈郡王也在,那就让他来断个是非黑白!” “是姜五,就是姜五害的我!她害我失去了清白,我不会放过她的!” 姜姒装作一脸的迷糊的样子,喃喃着:“这怎么有我的事?我又不认识这个人。大伯娘,这个人是谁啊?” 她指着郭胜文。 郭胜文一早就看到了她,狠狠地惊艳了一把,满心满眼都觉得遗憾。这样娇娇弱弱的美人儿,怎么就错过了呢。 所有人都看过来时,他连忙收回视线,支支吾吾,“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进去就看到锦娘妹妹倒在地上,然后我就被人敲晕了……” 他说的是事实,却没人相信,包括华氏。 华氏惊疑不定,从他的身上转到郭夫人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肯定是有人算计我们!”华锦娘大喊着,“我就是看到姜五倒在桌子上,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谁能想到她竟然害我!” 一个两个都被敲晕了,这怎么可能? 华氏看向姜姒的眼神更狐疑,刀子也更多。 这个楞性子的小丫头片子,莫非是个心机深沉的,难道真是自己看走眼了? “夫人,这事肯定不简单。”刘嬷嬷和她咬耳朵。 她当然知道不简单,可事已至此,她还真没有法子可想。 姜姒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的行为举止,再一次觉得世事如戏剧,一时曲折一时荒诞,直叫人分辨不清。 这时谁也没看到谢氏的动作,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她已到了华锦娘面前,抡起胳膊左右开弓,直打得华锦娘眼冒金星。 “亲家母,你这是做什么?我家锦娘才出了这样的事……”华氏都傻了,这才回过神来阻止她。 “她为什么出这样的事?”她怒道:“自己不知廉耻,还想着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她不要脸,那就让雍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做了什么?大白天的和自己的表哥私会,被人捉了奸还说是别人算计他们!我家五丫头连郭家的公子都不认识,敢问她是怎么算计你们的?” 她其实已经猜到,今日这局是冲着姜姒来的。后来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下套的人把自己套了进去。 第85章 “就是姜五,就是她!她害了我…呜呜……”华锦娘捂着脸哭。 姜姒像是被吓得不轻,声音又小又弱,还透着几分可怜,“华姑娘,我们都忙着找如姐儿,谁也没看到你,还有你这表哥,他跑到侯府内宅来做什么?” “一个外男,私自闯进别人府上的内宅,谁知道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谢氏冷哼着,“你们一个个都说自己是被人打晕了,那我问你们,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当着林杲和沈溯的面,她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我就觉得蹊跷,一时说如姐儿不见了,一时又还在萱堂院,闹得我们鸡飞狗跳的,原来是想让有些人浑水摸鱼。如今事情败露了,反倒咬我们一口。侯夫人,今日我把话放在这里,此事若是不说清楚,那我们就去衙门再论!” 一听到去衙门,华氏立马怂了。 不管事情的前因是什么,也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大家有目共睹:那就是华锦娘和郭胜文确实做了苟且之事。 华锦娘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她完了! 郭夫人和郭胜文都没了声音,对于他们母子而言,其实换成华锦娘也不差。 郭夫人虽是华氏的姐姐,但却是庶出。华家本来就是小门小户,郭夫人一个庶女自然也攀不上什么好亲事。 郭家不过一介商贾,也就是近几年借着侯府的势做大了生意。但郭家的生意再大,在权贵如云,富人遍地的雍京城中也不怎么够看。 “二妹妹,你看这事…家丑不可外扬,若不然算了吧。”郭夫人小声说道。 华氏咬着牙,瞪着她。 这个庶姐,合着就只想着占便宜! 今天的事,莫非是中了他们母子的算计? “那我再问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杲冷着脸,看着那郭胜文。 郭胜文被看得心虚不已,额头都冒出了汗,“我…” “郭公子,你想好了再说。”沈溯闲闲地开口,“你若是说不清楚的话,我可以送你去衙门好好说。” 不管是谁,但凡是进了衙门,所有的事都是纸包不住火。世家高门尤以家风门楣为重,如果他们败坏了侯府的名声,那以后也没想再仗侯府的势。 不仅是郭胜文,华锦娘同样如此。 华锦娘被谢氏那一通耳光,打得冷静了许多,此时除了哭,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而郭胜文在权衡之后,道:“这事是我糊涂,我与锦娘表妹两情相悦,一时没能把持住……” 比起临时苟合,情难自禁说出去总归是要好听一些。 他前头的亡妻是举人之女,这续娶更难与大户人家联姻。所以纵然事出意外,可是如果最后娶的是华锦娘,那么结果也还算满意。 但华氏不满意,华锦娘更不满意。 可她们再不满意,还能如何? 她们以为事情这样就已结束,不想谢氏还有话说。 “你们这样的品行,我深以为不耻,尤其是华家的表姑娘,做出伤风败俗之事还想诬蔑别人,可见不仅举止不端,德行也有亏,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侯府!” “亲家母,这是侯府的家事,侯爷答应过的,锦娘未出嫁之前养在我身边,出嫁也是从侯府走。” “是吗?”谢氏寸步不让,“那我们就让侯爷来评一评理,是你们华家的姑娘重要,还是林家的姑娘重要。为了一个品行不端之人,难道要带累我家如姐儿的名声吗?日后侯府所出的姑娘们,还要不要脸了?” 这件事不需要林征做主,林杲此时就能做这个主。 多年来,这根刺终于给拨了。 “岳母,你放心,任何有损侯府名声之人,今日都不能留!” 有了他这句态度强硬的话,纵然华氏是他的继母也不敢硬刚。 华锦娘原本已被人扶起,听到这样的结果后差点又倒下去。她无比怨毒地看着姜姒,恨不得将姜姒盯出几个窟窿来。 不仅是她,林杲和沈溯也在看姜姒,眼神或是复杂或是玩味。 姜姒乖巧地跟在谢氏身后,对他们的目光一概不理会。 谢氏交待厨房给她煮了安神汤,等她喝完汤之后,又叮嘱她好好休息。她听话地应着,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 等门被关上,她听到谢氏在交待祝平和祝安好好照顾她。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养着神,一刻钟后再次睁开。 披衣趿鞋,然后去了隔壁。 隔着一道门,她对里面的人说起了方才的事。 “四姐姐,你说那华姑娘也真够坏的,事情都那样了,还想着诬蔑我。我就知道恶人有恶报,做了恶的人,迟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你说是不是?” 屋内,姜姽阴着一张脸。脸上的红疹子淡了一些,但还没有完全消褪。她磨着牙,牙齿发出难听的声音。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华锦娘落到这个下场,必定和姜姒脱不了干系。 “五妹妹,世事无常,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宜过早下定论。” “四姐姐说的是,但有一个道理不会变,那就是恶不压正。小人之心,终不能长久。恶人之念,也势必会反噬自己。” 第86章 “那我们拭目以待。” “好。” 姜姒望向天际,一望无垠的蓝天,远远不会局限于四面高墙之中,望之令人心胸开阔。 不管是对姜姽,还是对华锦娘,她都没有主动害人,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很想见到慕容梵。 她学得这么快,那个教导自己的人会高兴吗? …… 夜里。 因着白天睡过,她好久都没再睡着。 等她终于有了困意,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她又回到了王府。王府的一切依稀还是上次梦中的情景,有石山,有慕容梵。 她看着许管事送慕容晟离开,听到慕容梵对许管事的交待。等许管事走了之后,她再一次靠近,想向慕容梵道谢。 她意识才近时,慕容梵和上回一样突然朝她看过来。 那双万花筒般的眼睛不停幻化着,层层的光漩将她吸了进去。她在其中头晕目眩,如同进入光怪陆离的异时空。 她感觉自己的身不由己,甚至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有快要消失的迹象。虚空之中,有人抓住了她的手,一道声音仿佛似天边传来的梵音,“我找到你了。” 这是慕容梵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瞳仁中立马映出一个人。 墨衣披发,金相玉质,正是慕容梵。 “王爷,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您吗?” 难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是她白天闪过那么一个想见到这人的念头,所以夜里就梦到了对方。 她想动手去试真假,这才感觉自己的手已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慕容梵修长的两指搭在她脉搏之上,语气没什么起伏,“你又梦到我了?” 她老实点头。 看来这不是做梦。 “我这几日没在京中。” “哦。” 姜姒心想,他这是在向自己解释吗? “气血有所涨,并无大碍。”他说。 “我本来就没事,是大伯娘以为我吓着了,其实那样的事怎么可能吓得到我,毕竟谁也没有我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坐起来,拢了拢零乱的发,然后将锦被拥在胸前,娇声软气地说起白天发生的事。 说完之后,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慕容梵,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慕容梵不仅清楚事情的经过,且知道得更多。当他听到禀报时,谁也不知道他心头的那一乱,他甚至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后悔。 他看着少女清澈的目光,又记起了幽静山林中的一幕,那懵懂的小兔子偎在他脚边,一点也不惧怕他,反而怯生生地看着他。 “我教你顺势而为,但我忘了告诉你,顺势而为的同时,还要量力而行。” 期待的夸奖落了空,姜姒有些失望。 所以这个教导自己的人,并不高兴。 “我记下了。”说完之后,她不知为何红了眼眶。“以前从来没有人教我这些人生的道理,我一个人跌跌撞撞,不知栽了多少跟头。王爷,谢谢您,谢谢您愿意毫无保留的教异我。” 她这般模样,说委屈不是委屈,却格外的惹人怜惜。 慕容梵记得那小兔子一直赖着不走,他一时心生怜爱,蹲下去抚摸了几下。思及此,他的手有了动作。 他的动作,完全在姜姒意料之外。 姜姒小脸怔愣,眼眶里还有泪花。 从记事起,她就没有这样被对待过。如此的温暖,如此的亲近,是她曾经不止一次羡慕和渴望的场景。 她有些羞赧,“王爷,我不是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才需要这样哄。 慕容梵平静地看着她,“那在你心里,我是你什么人?” 她想了想,道:“您是长辈,亦是良师。” 第38章 …… 旭日东升,天气晴好。 姜姒再见姜嬗时,姜嬗的气色又好了许多,尽管脸上的血色还淡,却已然完完全全转换了生机。 她床前的那扇屏风,挡住所有人,并不包括谢氏和姜姒。 “大姐姐,你看起来好多了。” “我也觉得一日比一日好了。”她拉着姜姒的手,态度亲近。“事情我都听说了,他们做下那等无耻之事,还想着攀扯你,你你受委屈了。” 姜姒弯着眉眼,一派单纯,“他们说他们的,我才懒得理呢。” 这般孩子气的话,惹得谢氏和姜嬗都笑起来。 昨晚上,华锦娘就搬离了侯府,听说走的时候哭哭啼啼,别提有多伤心。半夜里,华氏就喊着心口疼,又是叫大夫又是煎药喝药的,折腾了大半宿。 原本以为华氏这一病,少说也得清静个几天,没想到她们正说着话时,那边就派了人过来添堵。 来人自然是华氏的心腹先锋刘嬷嬷,哪怕人没有进内室,哪怕是隔着帘子,也能听出刘嬷嬷那故意膈应人的声音。 “夫人让奴婢来问问世子夫人,大公子的满月宴是不是该着手准备了?” 这话明着是来问满月宴,实则是来催命的。言之下意你到底死不死,死的话的就早点死,不死的话那就该干什么干什么。 第87章 因为之前华氏打听到的结果是:姜嬗活不过一个月。 华锦娘的事,让华氏的心血和谋划化成了泡影。她知道华锦娘和郭胜文都是遭遇了算计,若不然也不会两人前后被打昏,醒来后又受药力所控做下那等事情。 她自认为吃了大亏,心心念念地要报复回来,第一把刀就是用来扎姜嬗和谢氏的心。她和侄女分开,尚且还有再见时。而她以为谢氏和姜嬗快要分离,且永无再见之日。 刘嬷嬷一连问了几遍都没有人应声,吊着的三角眼都快翻上了天。 姜姒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她尖酸刻薄的样子。她看到姜姒,翻起的白眼停了一下,然后眼珠子转下来。 “姜五姑娘,你是来传话的?” “正是。”姜姒心下感慨她好演技,面上却是不显。“我大姐姐说了,她身子不济,这满月宴一事就交给侯夫人操办吧。” 刘嬷嬷撇了撇嘴,仿佛那日帮姜姒的人不是她似的,三角眼都快斜上了天,“姜五姑娘,这话真是世子夫人说的?” “我还能骗嬷嬷不成?” “我家夫人说了,世子夫人成天不见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没底。若是大办吧,怕被冲撞了。若是办得简单些,又怕遭别人的嘴。” 这怕被冲撞的意思,就是怕满月宴和姜嬗的葬礼撞上。 姜姒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冲撞不冲撞的,我姐姐还在坐月子,这满月宴的事就辛苦侯夫人,她办成什么样子的都无妨。” 刘嬷嬷三角眼翻了翻,“那好吧,奴婢这就去给我家夫人回话。” 她人一走,谢氏就从内室出来。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个刘嬷嬷和她的主子一样蠢在了脸上。” “……” 姜姒心道,刘嬷嬷可不蠢哪。 但是刘嬷嬷真正的身份,她自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慕容梵信任她,愿意帮她,这才把自己的暗线暴露出来。她又不是白眼狼,岂能不知感恩地咬一口。 “大伯娘,满月宴交给侯夫人,真的不会有事吗?” 谢氏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她不仅不会怠慢,反而还会力求做到最好,以此来扬她的贤惠之名。” 毕竟华氏笃定姜嬗会死,自己大有机会掌侯府的后宅之权,所以这个满月宴不仅不会出乱子,且还会办得十分隆重。 姜嬗正是深谙这一点,所以才会故意放权。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春庭院没有再请大夫和太医,这在旁人看来,那就是姜嬗已经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了。 华氏筹备着满月宴,阵势极大。 林征身为祖父,长孙的满月宴自是要回来参加。他有些不满意华氏太过张扬,毕竟儿媳妇的情况不太好。 “侯爷,正是因为嬗娘的身体怕是…妾身才想着这么张罗。妾身就是想让京城的人都知道,哪怕是日后没了亲娘,我们侯府的长孙也是一等一的受宠。” 这话虽不好听,但也没什么错。 林征身为男子,当然更看重长孙。 满月宴这一日,他和华氏一起来到春庭院,准备亲自抱走安哥儿。 春庭院内,林杲一早就来了。 还有姜姽,她也在。 谢氏顾及姜家的颜面,先前借口她出了风疹禁了她的足,今日侯府宾客众多,未免被人问起时遭来非议,自然是要解了她的禁。 她脸上的印子也淡了许多,脂粉一盖也看不出来什么,那淡雅知礼的样子与从前一般无二。她也站在外间,刚好就站在林杲身后。 华氏装模作样地叹着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些伤感,她隔着帘子对里面的人说:“嬗娘,今日是安哥儿的满月宴,你是他的亲娘,我想着你必是想亲眼看一看他受礼的。若不然你辛苦一些,出去观了礼就回来。” 事到如今,她更加迫不及待想看到姜嬗垂危的样子。 “父亲,我们先过去吧。”林杲说。 他也有些日子没见过自己的妻子,同其他人一样,他以为姜嬗不愿意再见人,必然是因为病重的缘故。 这时乳母抱着安哥儿过来,华氏刚要去接,被林杲抢了先。 华氏的手还在半空中,好不尴尬。 华锦娘的事,她吹过枕头风之后,在林征那里已经过关。而面对林杲,她可是半点也不能投机取巧。 林杲抱着安哥儿,对所有人说:“走吧。” 众人转身,正欲离开时,听到里面传来姜姒的声音,“大姐夫,等一下。” 所有人停下,转过身来。 田嬷嬷先出来,然后打着帘子,接着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姜姒和谢氏一左一右地扶着姜嬗出了内室。 姜嬗已经装扮过,正红的锦绣华服,珠翠华美,端庄温婉地看着众人。 “嬗娘,你好了?”林杲惊呼,明显大喜。 他抱着安哥儿几步上前,离得近了,更能感觉到姜嬗身体和气色的好转。 姜嬗温柔地笑着,“世子,我身体已没什么大事。” 说完,她从林杲手中接过孩子,抱在自己的怀里。 第88章 华氏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这是事实。相较于林征的欣慰,她差点连面子功夫都没保住。 林杲看着妻儿,难得的喜形于色。 少年夫妻,他对姜嬗当然有感情。何况近日来后宅出了那么多的事,让他深刻意识到姜嬗平日里的能力与不容易。 “嬗娘,我真是太高兴了。” 姜嬗也很高兴,不止是因为不用死。还因为生死一场,不管其中差点有什么变故,丈夫的心始终还是在自己身上。 她的丈夫在身边,她的孩子在怀中,这些都只有活着才能感受到。若是死了,那么这一切都会属于别人。 一想到险些如此,她是无比庆幸,看向姜姒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五妹妹,她恐怕再也感受不到这些。 他们夫妻俩走在最前面,恩恩爱爱的模样让谢氏红了眼眶。 她忍下泪意,笑容满面地朝华氏而去,“亲家母,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如今嬗姐儿出了月子,你又能享清福了。” 谁要享这样的清福! 华氏恨恨着,满腹的怀疑。 不是说活不过一个月吗?不是说要死了吗?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的碍着别人的眼?很快她反应过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姜嬗的阴谋! 什么留下娘家的两个妹妹,什么面容憔悴不想见人,分明都是为了引她上套。她确实是信了,所以才会中了算计,害得自己的侄女不仅搬离侯府,还嫁给了她看不上的庶姐之子。 且从今往后,因为这件事,她势必在姜嬗面前抬不起头。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赔着笑,装作亲热的样子与谢氏一道出去。 姜姒走在最后面,看起来是想等姜姽一起。 到了此时,姜姽也以为自己明白了一些事,“五妹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她也以为这一切都是姜嬗的算计,更以为姜姒早就看穿了这一切,却一直不说,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四姐姐是指大姐姐的身体吗?我不是早就说过,大姐姐不会有事的,是你自己不信而已。”姜姒在笑,一如夜里璀璨的明珠。“四姐姐,大姐姐身体好了,你难道不开心吗?” 姜姽阴郁着,哪里有半点开心的样子。 “我好开心哪。”姜姒还在笑,“可惜了,四姐姐,看来我们的悲喜并不相通。” …… 姜嬗这一露面,成功击碎那些明里暗里的谣言。 有人欢喜有人恨,有人看戏没看成。 姜家人自然是最为欢喜的,宴席结束之后女眷齐齐聚到春庭院。顾氏一直拉着姜姒的手不放,余氏则笑眯眯地看着姜婵和如姐儿一起玩。 “这回见着如姐儿,性子竟是活泼了不少。”余氏感叹着。 谢氏也笑着两个孩子在玩翻花绳,道:“说起来这可多亏了五丫头。若不是五丫头有耐心,如姐儿也不会变得这么多。” 顾氏闻言,看向姜姒的目光越发怜爱。 她的玉哥儿,自然是最好的。 姜姒弯着眉眼,享受着长辈们的关爱和称赞。 今日来参加安哥儿满月宴的还有嫁出去的姜婳和姜姪,姜婳是外向人,瞧着不仅长相明丽,脾气性格也开朗活泛。 她听到谢氏夸姜姒,装作吃味的样子,“母亲,您现在眼里只有五妹妹了,怪不得您今天都没怎么看我,这我可不依!” 谢氏失笑,嗔她是促狭鬼。 而姜姪看上去要内向许多,被人问到或是被人看到时,除了小声回答几句,就是腼腆地笑一笑。 她和姜婳都嫁在京中,但她们的丈夫地位悬殊不小。姜婳所嫁的龚大人已是从四品的朝廷要员,而她的丈夫张仕同还在从七品的位置上。 自古以来夫家的地位身份决定着出嫁女回娘家时的脸面和底气,从她们的言谈举止便可窥见一斑。所以一屋子的欢声笑语里,顶数姜婳嗓门最大。 “四妹妹近些日子似是又沉稳了不少,瞧着话也少了许多。” 姜姽被点到名,解释说自己刚生了一场小病,近两日才好些。 姜婳笑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母亲如今有了五妹妹,你失了宠,所以才会郁郁寡欢。” 一句玩笑话,却是一语中的。 有人一笑置之,有人心知肚明。 如今姜嬗也出了月子,谢氏也不好再留。毕竟她是姜家的当家主母,一府的事还等着她去主持。 她与妯娌们一起走,姜姽和她一道。 姜嬗将姜姒留下,说是想再留两日,劳烦姜姒帮她带两天如姐儿,她紧赶着用两天时间来处理侯府堆积多日的大小事宜。 姜姒之前转告过慕容梵的话,说是那些药吃完之后不用再吃,以后慢慢调养身子即可,不拘是太医院的调养方子还是京里大夫的方子都行。所以她留下姜姒,并非是让姜姒帮她做什么,更不是帮她带孩子,而是想真正和姜姒相处两日。 这样的另眼相看多少会让有些人眼红,比如说姜婳。 第89章 “我看如今不仅是母亲眼里只有五妹妹,连大姐姐也只疼五妹妹了。” “这都嫁人了,还是如此的喜欢排挤人。”姜嬗笑道:“五妹妹自小没有长在京中,她回家时我已出嫁,好不容易有相处的机会,我自然是要多疼一些。以前我疼你们还少了,这也要计较不成?” “我与大姐说笑的,五妹妹瞧着就是个乖巧的,我心里也喜欢得紧。”姜婳看了一眼姜姒,“五妹妹,得了空记得来找二姐玩。” 姜姒乖巧应下。 姜嬗说留她两日,那就是两日。 两日后,她在姜嬗和如姐儿不舍的目光中告辞。 行至快出府时,迎面走来一位锦衣华服的瘦白男子,正是显国公府的方三公子方令能。只见他左右手各提着一个笼子,笼子里各装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 看到姜姒后,他眼睛顿时一亮,面色也跟着红了起来。 “姜五姑娘,这么巧啊。” 姜姒停下来,见了礼。 显国公府是林杲的外家,眼看着年关将至,显国公疼爱外甥,也不讲究那些个娘亲舅大的虚名,主动给外甥送年礼。 而方令能,则自告奋勇揽了这份差事。 眼看着姜姒准备给自己让路,他踌躇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将右手的笼子递给姜姒,“这是庄子里养的,我瞧着很是招姑娘孩子喜欢,便想着抓一只送给如姐儿玩。这另外一只,若是姜五姑娘不嫌弃的话,便留着玩吧。” 姜姒很是意外,下意识看向那笼子里的小兔子,颇有几分心动。 上辈子活得太过辛苦,也太过孤单。那时候她就想着,等日后赚够了钱,摆脱了所谓的家人,她就养一只宠物陪伴自己。 “姜五姑娘,这兔子很好养活的。”方令能怕她不收,忙不带喘气地说了一大堆如何养护兔子的事宜。 听起来还挺简单,她更加心动。 “姜五姑娘,要不然你摸摸它,若是喜欢的话就留下。”方令能又说。 她没能忍住内心的驱使,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到笼子里,一碰触到小兔子身上柔软的毛发,再对上小兔子红红的眼睛,瞬间被掳获。 方令能兴奋起来,有些语无伦次,“我从小就爱养这些小玩意儿,不论是猫狗还是兔子,我都能养得很好。你日后若是有不懂的地方,我可以帮你。” 说完,又觉得自己言语有些不妥当。 “我不是说…要私下见面,我就是觉得这小兔子和你挺像的,你肯定能养好。” 这一说完,更是觉得自己不会说话。 哪有男子当面将女子比做小兔子的,若真是胆小懦弱也就罢了。可他明明见过这位姜五姑娘沉着冷静的模样,绝非怯弱之人。 “姜五姑娘,我这人性子跳脱。我祖母常说我毫无半点心机城府,这辈子无缘<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 >官场仕途,当个富贵闲人最好。” 他的生母原是嫡母身边得脸的丫头,他又自小养在显国公府的老夫人膝下,虽说是个庶出,但无论是嫡母还是嫡兄都对他关爱有加。 姜姒听过他的一些事,在世人看来他最是无所事事没出息的一个人,然而在自己看来,不论是爱养小动物也好,爱养花花草草也好,喜欢广交朋友也罢,都是一个人热爱生活的表现。 “有富贵还清闲,最是人间难得,方三公子不必妄自菲薄。” “真的吗?姜五姑娘,你真是这么想的。” “嗯,我就是这么想的。” 他欢喜起来,同时又有些黯然。 那次相看,原本说好的是姜家的四姑娘,谁知他看中的是姜家的五姑娘。当天夜里母亲就回了话,谁知被姜家婉拒。 祖母和母亲说,这事不怪姜家,毕竟谁家的姑娘也不是路边的小玩意儿,由着人挑三拣四的选来选去。 上次大妹妹从侯府回去后,和他说了一些话。他听完之后大受大震撼,为自己的狭隘深感惭愧。 他觉得姜五姑娘有意思,竟然只想着娶回家中,却不知世间男女,亦是可以因为性情相投而成为朋友。 “姜五姑娘,我觉得我们可以是朋友……你看这小兔子,它好像很喜欢你。” 那只小兔子确实在看着姜姒。 姜姒听到朋友二字,便知必是方宁玉和他说了什么。 方家的兄妹,感情果然很好。嫡庶能相处得如此之融洽,说明显国公府的家风不错。若非客观原因,他应该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既然是朋友,倒是没什么好顾虑的。 姜姒看着那小兔子,越看越心动,但依然还在犹豫,毕竟世俗礼法摆在那里,不会因为他们几个人的思想改变而改变。 送她出来的田嬷嬷看出她的心思,道:“五姑娘,这是方家送给侯府的年礼,一般来说,世子夫人会从这些年礼中挑出一些,然后再送往姜家。奴婢瞧着你很喜欢这小兔子,何不当成是提前收了侯府的年礼?” 这番话打消了她所有的顾虑,她欢欢喜喜地接过了方令能递过来的笼子。 第90章 出了侯府,再上马车。 马车很快驶离,在寒风中前行。行到上阳街时,热闹的空气中飘杂着各种各样的香味,有菜香有茶香有脂粉香还有点心香。 点心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引得姜姒唇齿大动。 说起来她穿越至今,还没怎么好好体验京中的繁华。哪怕是上回在德品轩卖点心,不仅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且并没有尝过滋味。 这般想着,她交待了祝平两句。 祝平得了吩咐,让车夫停下来。刚一出马车,便是惊呼一声,“姑娘,下雪了!” 姜姒闻言,迫不及待掀开车厢窗口的帘子。一片片的雪花扬扬洒洒,如精灵一般漫天飞舞着。她下意识伸手出去,雪花落在掌心中,很快就化成了水。 路对面的茶铺二楼,沈溯正在喋喋不休。 “小舅,您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流景的家里那叫一个热闹,一场接着一场,一场比一场精彩。我跟您说,先前那华姑娘和自己的表哥男欢女爱的一出戏,我就觉得很是蹊跷。 更蹊跷的是连王太医那样医术高明的人都断定活不长的人,竟然没事人一样的活过来了,您说奇怪不奇怪?” 他说了半天,口都说干了,一连喝了两杯茶,却发现自家小舅一直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压根就没有搭理他。 “小舅,您看什么呢?”他走过去,“咦”了一声,“下雪了啊!” 突然他视线往下一移,一眼就看到对面的马车。 藏青色的帘子半掀着,露出一张芙蓉脸。月眉星眼灵动生辉,冰肌玉骨凝脂成霜,正半仰着迎视天空飘扬的雪花,如同那凌寒盛开的雪薇。 原来小舅在看姜家的五姑娘啊! “这姜五姑娘,当真是艳绝……” 忽然之间,气氛不对。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闭嘴。 第39章 姜府所在的巷子口,姜烜正与人说着话。 他的一双眼睛,不时地往外看,当他看到有马车往这边而来时,忙对和自己说话的人道:“应是我妹妹的马车,你快些走,别被她看到。” 那人也不迟疑,赶紧退到别人看不见地方。 马车很快驶近,正是姜姒。 离得更近之后,姜姒听到车夫的声音,急忙掀开帘子,浅笑嫣嫣地看着他。 他惊喜地上前,夸张地埋怨,“玉哥儿,这些日子没见,二哥怎么瞧着你好似胖了些,你定然是在侯府玩得忘性,没有想过我们。” 一听到这个胖字,姜姒就把帘子放下了。 “二哥错了,二哥错了。”他拼命地道着歉,面上却是带着嘻嘻的笑意,“玉哥儿,我们从小大到没有分开过这么些天,二哥实在是太想你了。” 这倒是事实。 兄妹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无论京外还是京中,几乎从未分开过,这确实是他们第一次分开,且一别就是一个月。 姜姒这才重新掀开帘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旁边一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我好像看见二哥和谁在说着话,人呢?” 姜烜挠了挠头,不自然地回道:“一个同僚,他回家去了。” 同僚啊。 那还真是。 姜姒心想,若是她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人是慕容晟吧。看来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二哥和慕容晟之间还发生了一些事。 姜烜跳上马车,坐在车夫旁。 马车重新驶动,不多时就到了姜家。 等回到家后,姜烜才发现身后几车东西都是姜姒带回来的。初时他以为这是侯府顺道捎给府里的,一问之下才知这些东西全是给姜姒个人的。 不止他以为是弄错了,便是顾氏也觉得这不可能。 “玉哥儿,这些东西真的全是你大姐给你的?” 姜姒点头。 “这…这也太多了吧。”顾氏喃喃着,“真不是让你捎回来给家里的?” “不是啊。”姜姒一指那堆放着的箱笼,“这全是大姐姐给我的。” 她还没说就这些东西,还是她推了又推,减了又减剩下的。若是按照姜嬗的给法,那侯府大半个库房都能给她搬空。 尽管再三确认没弄错,顾氏还是有些不太踏实。从这些东西里移了两份一出来,一份送去大房,一份送去二房。 母女俩亲自去的大房,见到谢氏之后,顾氏是再三感谢,“嬗姐儿也太客气了,玉哥儿不过是帮着看了几天如姐儿,她愣是送了那些好东西……” 她一开口,谢氏就知道她的意思。 “嬗姐儿给的,五丫头收着便是。三弟妹啊,你可是不知道,这次五丫头可是帮了我和嬗姐儿的大忙。” “姐妹之间,相互帮忙都是应该的。” 谢氏心说,这可不是应该的。 那可是救命之恩哪! 她慈爱地看着姜姒,姜姒一脸的乖巧懵懂,仿佛从来就是这般不谙世事的模样。但她知道,这个孩子有多么的通透和不显山不露水。 几人正说着话,柳姨娘和姜姽求见。 听到外面下人的通传,谢氏叹了一口气。 一回到姜家,她就处置了柳云。为怕旁人议论,她对姜姽的禁足限于大房内,打定主意尽快给这个庶女挑门亲事嫁出去,免得再留在家中真成了祸害。 第91章 她动作极快,短短两日时间内就有了人选,前脚才和柳姨娘通过气,后脚柳姨娘就和姜姽上门,显然是对于亲事有话要说。 柳姨娘还是以往那种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模样,见着顾氏和姜姒母女也是卑微与恭敬到了极点。 姜姽跟在柳姨娘身后,看上去神色阴郁,眼睛红肿着。 “大夫人,四姑娘知道错了,求您再给她一个机会。”柳姨娘跪在地上,拼命地乞求。 对于这个妾室,谢氏平日里还是愿意给几分脸面的。毕竟柳姨娘性子懦弱,不争也不抢,最是识趣和胆小。 可对着姜姽这个庶女,她已是彻底的失望。若非看在柳姨娘多年来懂事的份上,她倒是不介意做一个严厉苛刻的嫡母。 “你这是干什么?我几时没给她机会?只要她以后安安分分,我自然会给她体面。” “大夫人…妾知道您是个心善的。四姑娘不懂事,一时想岔了惹您生气,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万不能不管她啊!” “我几时不管她了?” 柳姨娘哭起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见识少,不知道那些个高门大户的盘根错节,但有一点她知道,那就是大夫人提的亲事,四姑娘不愿意。 姜姽自然是不愿意的,因为谢氏给她说的人家不仅门第不高,而且还不在京中。 河东王氏嫡支的庶子,上有顶门立户的嫡兄,下有崭露头角的嫡弟,一个夹在中间的平庸庶子,怎么可能是她的归宿? “母亲,女儿错了,女儿愿意多留些日子在家中,听从您的教诲。” “你大了,心也大了,我可教不了你了。” 这才刚说要议亲,转眼就闹到了跟前,这样的庶女谢氏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多留。她之所以选中河东王氏,一是王氏远在京外,二是高门望族规矩多,且上头压着厉害的嫡长房,纵然姜姽再有心思也翻不了天。 柳姨娘只知道哭,不知情的人还当谢氏是多么恶毒的嫡母。 顾氏有些坐立不安,生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她面色讪讪地想起身,被谢氏一句话给摁了回去。 “三弟妹,你坐你的。一家人没那些个忌讳,也让你听听我这个当母亲的有没有为庶出的女儿着想?” 如此一来,顾氏只能再次坐下。 谢氏说起了自己的安排,末了,叹了一口气,“河东王家都看不上,我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门亲事,门当户也对,任是谁也挑不出错来。 顾氏一开始挺纳闷的,后来一想姜姽之前心心念念着福王府的富贵,可见是眼光高得吓人,这才看不上王家。 “母亲,女儿没那个心思。”姜姽委屈不已,“女儿就是想在家中多留些日子,跟在母亲身边多尽孝,多听教诲。” “若真是如此,先定下亲事,晚两年再出门不就是了?” 这话姜姽不接,低头落泪。 “行了!”谢氏到底动了气,一摆手,“你们退下吧。” 她暗想着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太过宽容了,才纵得一个庶女也敢几次三番地在她眼皮子里耍手段和心机。 柳姨娘和姜姽退下之时,她又说了一句,“若是这样的亲事都不满意,那我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言之下意,她会撂挑子。 姜姽大恨,然而凭着内心的那股子气却也不惧。但这样的话把柳姨娘吓得不轻,出去之后几乎是哀求。 “四姑娘,你就听大夫人的,她不会害你的……” “姨娘觉得她真的不会害我吗?你看看她,对五妹妹那样,怕是恨不得让五妹妹踩到我头上。” “这有什么好比的,五姑娘她可是嫡出啊。” “什么嫡出!”姜姽压着声,语气讥讽,“我是姜家嫡长房的女儿,她一个庶子之女,哪里比我强!” 这下柳姨娘不敢再说什么了。 她唯唯诺诺着,生气惹得自己的女儿不高兴。 姜姽满心都堆起了恨、怨、妒的复杂情绪,临出院子拐弯之时隐晦地朝屋内看去,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她还是一眼就和姜姒的目光对上。 那清澈如水的目光,仿佛正映衬着她此时的狼狈。 一个庶子之女而已…… 她不会认输的! …… 归家后,姜姒的生活再度回复从前。 早起,上学。 这些日子以来,她落下了许多的课,姜煜自然是自告奋勇给她补课。堂兄妹二人一有空就在一起,瞧着关系极好。 顾端不时偷偷地看上好几眼,神情落寞。 对于他,姜姒也做了一个表妹该有的样子。见面就打招呼,客气有余,亲近不足,但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来。 有些人,或许注定不是一路人。 放学后,她和姜煜一起。 天已冷到刺骨,从学堂到姜府这么短的距离都让人有些受不住。他们刚进姜府没多久,便被人叫住了。 “四哥哥,五姐姐。”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姜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姑娘着红佩绿,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项圈,但不知在外面待了多久,脸和鼻子都冻得通红。 第92章 “六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姜姒左看右看,没看到有人跟着。 “五姐姐,我要离家出走!” 这话不止姜姒吓了一跳,姜煜也被吓着了。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姜姒惊问。 这时一个穿着青色褙子的婆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在看到姜婵之后拍着心口,直呼“阿弥陀佛。” “我的小祖宗诶,你可不能再乱跑,老奴都快被你吓死了。” 姜婵躲在姜姒身后,大声喊着,“我不回去,我不想读书,我不要嫁人!” 那婆子看到了姜煜和姜姒,面色讪然,“我的小祖宗啊,这样的话你可不能乱说。五姑娘,您行行好,能不能把六姑娘送过来?” “我不过去!”姜婵大喊着,“五姐姐,我不要读书,我也不要嫁人!” “那你告诉五姐姐,你为什么不要读书,又为什么不要嫁人?”姜姒蹲下,与她平视。 她嘟着嘴,“我娘说好好读书,长大了就能嫁个好人家。可是我看三姐姐以前读书最是刻苦,她也没嫁个人家啊。” “你怎么知道三姐姐嫁得不好?” “五姐姐,我悄悄告诉你。”她趴在姜姒耳边,童言童语,“三姐姐每次回来都偷偷哭,这次她回来,我又看到她哭了。” 姜姒一问那婆子,才知姜姪回了姜家。 她变了两次戏法,这才把姜婵哄好。姜婵巴着她,非要让她送自己回去。她无法,只好和姜煜分开,牵着姜婵的手去二房。 二房的正院,名墨香居。 余氏出身书香人家,在闺中时就颇有才名,这墨香居三个字就是她自己写的。其字十分灵秀,可见笔力不俗。 姜姒进了屋才知,除了余氏和姜姪母女,谢氏和顾氏也在。 谢氏一见她,忙招呼她到身边烤火。一时让人给她拿手炉,一时又亲自给她倒热茶,倒把顾氏这个当亲娘的给晾在一边。 顾氏含笑看着,也不吃味。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不盼着自己的孩子也能得到别人的喜欢。 姜婵许是在和余氏闹别扭,愣是不肯往自己母亲那里去,反而是赖在姜姪的身边,冻得通红的小脸明显有几分赌气。 余氏无奈,由着她去。 她到底年纪小,又不是怎么坐得住的性子,哪怕是在安静的姜姪身边,没坐多久就不安分起来。 “啊!” 突然姜姪一声痛呼,好似是被她撞到了哪里。 余氏连忙上前,“你个皮猴,谁让你闹三姐姐的?” 又询问姜姪,“姪姐儿,你撞到哪了?” 姜姪赶紧否认,“母亲,我没事。” 方才那声痛呼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可不是没事的样子。余氏见她之前好像捂着胳膊,不由分说撸起她的衣袖。 一看之下,余氏大惊失色。只见她的胳膊上有着大小不一的伤,新旧重叠在一起,看着像是鞭伤。 “这…这是谁打的?” 她慌乱地掩好袖子,“母亲,您…您别问了……” 谢氏和顾氏也过来了,一个个面色凝重。 “是不是张仕同那个混蛋!”余氏这话不是问,而是肯定,痛心之余更是咬牙切齿。 姜姪虽是庶出,但在姜炜夭折之后,到姜婵出生之前的那些年,一直都是养在余氏跟前。余氏对这个庶女几乎是视如己出,见此情景岂能不难受。 “母亲,夫君他也不想的…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时常苦闷,难免借酒消愁,喝多了神智不清,酒醒之后他也很是自责……” “他还有脸苦闷!”谢氏也是看着姜姪长大的,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也气。“当初若不是我们姜家,他能进御史台?他进去之后都干了什么事,险些害得你大伯和赵大人断了同科之谊!” 张仕同是寒门出身,当年姜家挑中他,无非是因为他看上去老实可靠。想着姜家低嫁女,他事事都要仰仗着姜家,自然会对姜姪千依百顺。 他借着姜家的力进了御史台后,没想到第一件事居然是弹劾自己的上司赵大人。赵大人和姜卓是同科,私交也较好。为了他这个侄女婿,姜卓特地和赵大人打了招呼,希望对方以后多多照顾。 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一上来就使了那么一出,害得赵大人被陛下狠狠训斥了一通。莫说是赵大人生气,姜家人自己何尝不气。至此以后,姜家人不再给他助力,赵大人那边也不可能照顾提携他,不打压他都算是看在姜家的面子上。 “母亲,您别生气,夫君他就是不顺心,心情苦闷……”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姜姪还在为他辩解。 他干出那样的事情之后,在御史台倒是无人敢招惹了,可也成了一个边缘人物,更别提晋升之事,只怕是这辈子都要终老在从七品的位置上。 所以他不顺心,他苦闷,但这都不是他打自己妻子的理由。 “混账东西!”谢氏越想越气,“他还有脸喝闷酒,他还有脸喝醉了打我们姜家的姑娘!来人哪,赶紧去张家送信,让那混账快些滚过来赔罪!” 若不是气得狠了,谢氏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姜姪被余氏扶着,低头垂泪。 第93章 余氏又气,又心疼。 “你可是姜家的姑娘啊!” “母亲,我…我也没办法啊,谁让我自己不争气。” 姜姪说的这个不争气,是指自己嫁进张家快两年都没有怀上。 “这生孩子有早晚,有些人十多年后才开怀,你这才两年而已。” “可是大姐和二姐,她们都是嫁人后不到半年就怀上了……” “这有什么可比的,你该做的都做了,又是纳妾又是抬通房,也没见她们怀上啊。” 姜姪还在落泪,这是没什么可比的,但怀不上就是怀不上,怀不上的女子哪怕是出身再高,在夫家也难抬得起头。 出了这样的事,谁都没了心情闲聊。 顾氏和姜姒离开时,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一路上,顾氏说起张家的事。 张仕同是寡母养大的,张母是马夫的女儿,又是极要强的性子。当年为了逼儿子读书,不惜像驯马一样驯儿子。没想到张仕同被鞭子打了那么多年,最后竟然成了使鞭子打人的那一个。 “我方才想着,若你遇到这样的事,我的心怕是要疼死。”顾氏感慨着,“如今想来,你不嫁人也挺好。一辈子留在家里,谁也不敢给你气受,谁也不敢欺负你。” “我也觉得这样不错。”姜姒娇憨地回道。 她这个样子,让顾氏越发怜惜。 顾氏送她回屋后,再离开。 但她则在顾氏走后没多久,又出了三房。她没有去大房二房,也不是去学堂,而是直奔姜太傅的书房。 守在外面的下仆通传之后,她被请了进去。 一进去,她便愣住。 原本以为自己能顺利进来,是因为祖父正好得闲,没想到祖父这里居然有客人,且还正与客人下着棋。 棋局黑白厮杀,令人眼花缭乱。 她乖巧地立在一旁,静等着两位长辈下完棋。 半刻钟后,厮杀结束。 姜太傅抚着胡须,道:“王爷最后这几步,干脆利落,老臣自叹弗如。” 他实则心中纳闷,因为慕容梵最后那几步太过霸道直接,与以往的棋风大相径庭,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棋盘之上棋子密布,姜姒看得有些眼花。 这时姜太傅朝她看过来,她赶紧上前,刚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姜太傅对面的人也看了过来,平和的目光如月辉般落在她身上。 “我记得上回来时,你似乎不会下棋。不知这段日子以来,可有学过?” “学了一些。”她老实回答,其实也就是看了些书,自己试着摆过几局而已。 “那你走几步看看?” “……” 姜太傅想了想,道:“小五,无妨的,你就走几步给王爷看看。王爷若能指点你一二,你必会受益匪浅。” 说罢,他让了位置。 姜姒有点懵,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慕容梵的对面。隔着一张棋桌,她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同时又有几分怪异之感浮上心头。 对面的人飘逸绝尘,湛然若神。尤其是当那修长如玉竹的手指落子时,仿佛有春风从那指尖溢出,瞬间拂过方圆数里一切存在的事物。 包括她。 一句话:很是赏心悦目。 姜太傅已坐到一旁喝茶,瞥见自己的孙女似是在发呆,且还是看着男人的脸犯痴,赶紧重重地咳了一声以示提醒。 姜姒回过神来,捏着棋子左看右看,然后落下去。 她完全没有章法,更是毫无技巧可言,但饶是如此,一盘棋下来她居然活到了最后,而慕容梵也仅胜她一子。 满盘的黑白子错综在一起,她看不明白,却觉得自己好像很厉害。 莫非她在下棋一艺上天赋异禀? “王爷,您看我这盘棋下得如何?” 慕容梵看着她,道:“假以时日,必有小成。” 她清澈的眼睛里瞬间波光潋滟,一时之间美不胜收。 看来她真是天赋异禀! 姜太傅最是清楚,慕容梵从头到尾都在让子,不仅让子,还十分有耐心地陪着自己的孙女下到了最后。哪怕是当年他引导长孙对弈时,也不曾有过这么好的耐心。 所以什么假以时日必有小成的话,他听着都觉得是长辈哄小孩子的鬼话。以自己孙女这胡下一通的下法,依他看几十年也小成不了。 再一看姜姒那张骄傲欢喜的小脸,他老脸一红。 不是茶水太热,而是臊的。 小五这孩子,哪时来的自信哪,竟然会认为自己的棋艺不错,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涓细溪流不知海之浩瀚。 “小五,你来找祖父,可是有什么事?” 姜姒立马记起正事,道:“祖父,三姐姐一直没怀上孩子,我想请祖父帮着请太医来瞧瞧。” 姜太傅臊红的老脸一怔,他万万没到想是这件事。 其实他之前请太医给三孙女把过脉,得到的结论是三孙女的身体并无问题,所以他也就没再放在心上。如今听五孙女这么一提,应是此事已成困扰。 “这事我知道了,明日我就请太医上门,给你三姐姐把把脉。” “明日三姐夫也会来,能不能让太医一并给瞧瞧?” 第94章 “……” 姜太傅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头喝茶。 姜姒以为他不同意,干脆挑明。 “祖父,三姐姐一直没怀上,我听说她给三姐夫抬的那些妾室通房也没人怀上过,或许生不孩子来的人不是三姐姐,而是三姐夫。” 他闻言,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第40章 姜姒一看自家祖父这反应,立马意识到是自己说的太过直白。她之所以能直言不讳,正是因为仗着和慕容梵的私交,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但别人不知道啊。 她低着头,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 姜太傅到底老而精明,很快恢复如常,并为自己的孙女解释。 “王爷莫怪,我家小五天性单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她说的也不无道理,老臣确实应该找人给我那不争气的三孙女婿瞧瞧。” “姜公不必多虑,姜五姑娘是干净简单的性子,也是至纯至善之人。人之性情,诸多不一,她这般最是难得,我岂会怪罪。” 听到慕容梵的夸奖,姜姒的头埋得更低。 她干净简单,至纯至善吗? 别人不知道她的来历,慕容梵却最是清楚。她一个活了两世,借尸还魂之人,原来也可以称之为干净吗? “王爷这么说,老臣就放心了。”姜太傅神色一松,顺着嘴跟着夸,“不是老臣自夸,我这孙女瞧着一团孩子气,天赋却是不低。” 说着,他就把前些日子姜姒做术数的事一说。 而且他为了显摆自己的孙女,当场让姜姒做题。 姜姒:“……” 他见姜姒愣着,以为是怯场,鼓励道:“小五,你别怕,上回怎么做的,这回就怎么做。王爷精通此术,若能得他指点一二,那可是你求都求不来的造化。” 姜姒还能如何,当然是上啊。得亏她活了两辈子,得亏她上辈子数学还行,面对自家祖父给的三道题,她不费什么劲就全算出来了。 姜太傅红光满面,一脸的与有荣焉。 “王爷,老臣没有吹嘘吧。我这个孙女,胜过她所有兄弟。可惜了,若是个孙子,我姜家必出一良才。” 姜姒被夸得心虚,她就是占了多活一世的便宜啊,哪里比得上那些哥哥们。 为怕再被自己的祖父不切实际的乱夸,以及还有题目要做,她赶紧把话题往回扯,“祖父,那给三姐夫请太医的事…您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姜太傅正了正神色,“自然是要请的。” 慕容梵看了她一眼,道:“若论医术之高,当属贺广白。” 贺广白是慕容梵皇祖父在位时的太医院院正,亦是当时医术最为高超之人。哪怕是放眼如今的太医院,也无人能及。 他年近百岁,且早已致仕。莫说是朝中的臣子,就是当今圣上想请动他都不容易。所以一听到他的名字,姜太傅多少有些震惊。 而慕容梵能提起他,那必是能把他请来。 姜太傅感激不已,再三道谢。 时辰不早,慕容梵告辞。 他再三婉拒,“姜公,留步。我们之间,无需这些礼数。” 天空不知何又飘起了雪花,他行走在纷扬之中,飘逸出尘似仙人踏雪而去,眼看着就要消失在天地之间。 姜姒突然拿着一把伞,追了上去。 “王爷,雪大了,你拿着吧。”她把伞递给慕容梵,又道:“方才的事,谢谢王爷。” “举手之劳而已。” “对您而言是举手之劳,或许对别人而言就是大恩大德。” 她声音压低了些,“我见过三姐夫,看着最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没想到却是个喝醉酒就打妻子的混账。他也不想想,后院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怀上,不是他的问题还能是谁的?地里长不出东西来是地不行吗?没有播种哪里来的生根发芽,他还有脸打人?真是不要脸!” 当慕容梵半垂着眸看她时,静如湖水的目光将她包围,似是能将她融合其中。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失了分寸,纵然是话糙理不糙,但这样大胆的言论好像并不妥当。 “王爷,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你这样,很好。” 她听到这话,欢喜起来。 她就知道慕容梵和这世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也和她两辈子加起来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如此的心境无边,如此的包罗万象,容得下她所有的一切。 雪继续下着,她因为要举着伞,又想替慕容梵挡雪,不少得要踮起脚来。 慕容梵见之,目光中隐有涟漪泛开,伸手将伞接过。 “你把伞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他们都在风雪中,一人撑伞走了,另一人势必要受风雪。 姜姒闻言,调皮地搓了搓手,然后双手把斗篷上的兜帽戴上,眉眼弯弯,“您看,这样不就成了?” 滚边的狐毛衬着她的小脸,面如凝脂,眸如黑玉,极娇又极美。她笑着一步步往后退,朝慕容梵挥着手。 “王爷,您慢走。” 雪花在她周围扬扬洒洒,虚幻如梦。 慕容梵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然后转身。 第95章 许久之后,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姜姒的视线之中除了风雪还是风雪。 “小五啊,你觉得王爷这人如何?”姜太傅不知何时过来,问道。 姜姒回头,对上自家祖父精明而复杂的目光。 “王爷是个好人。” “就这样?” 她认真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干净纯净,无一丝杂质。 姜太傅看着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这个小五啊,还真如王爷所说,确实是个干净的孩子。 许是他想多了吧。 …… 翌日。 姜家几妯娌皆是憋了一肚子的火,却左等右等也不见张仕同上门,张家仅派了一个下人来回信,说是张仕同近日公务繁忙,且让姜姪在娘家多住几日,他到时候再来接人。 谢氏气得一拍桌子,“好一个公务繁忙!” 这话骗骗不知情的人也就算了,姜家多少人在朝中为官,岂能不知道张仕同在御史台的事。莫说是忙,便是和其他同僚一样的按部就班就谈不上,他在御史台可谓是清闲至极,因为无人敢与他共事。 既然请不来,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氏的火一上来,当家主母的气势十足,“来人哪,去把几位公子叫来。” 一刻钟后,来的是姜煜和今日在家的姜烜,而最应该出现的姜熠则没来。 举凡是出嫁女在夫家受了气,最先出头的就是小舅子。若小舅子不能成,再轮到大舅子,大舅子其后才是老丈人出马。 姜熠是二房的人,他才是张仕同正儿八经的小舅子,没想到他不仅不来,还说什么自己身体不适,今日不宜出门。 谢氏和顾氏都变了脸,何况是余氏。 余氏原本最是知书达理之人,此时竟被气笑了。亏得二爷还想让她把那个庶子记为嫡子,如此遇事就躲的性子,她还能指望对方日后给她的婵姐儿撑腰吗? 无人瞧见时,姜烜和姜姒对视一眼。姜姒微不可见地点头,姜烜立马心领神会,当下一撸袖子,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模样,“他不来就不来,我和四哥去!” 姜煜附和,“母亲,二婶三婶,就让我和六弟去,我们一定把人带回来。” 他如今口齿不钝,也不怎么结巴,人也开朗了许多。 兄弟俩义愤填膺,情绪高涨,无形之中也给了人许多志气,不管是谢氏也好,顾氏余氏也好,瞬间都像是被人壮了胆。 谢氏拍板,“行,你们去,务必把人带来!” 小舅子要替自己的姐姐讨个公道,哪管什么礼数规矩,张家没找到人,他们就去了御史台。御史台没有人,他们就找遍张仕同能去的地方。 姜烜是京武卫的人,不仅对京中地形布局熟悉,对找人拿人这种事更是轻车熟路。经过一番摸排之后,终于在一家酒肆将人找到。 张仕同明显喝了点酒,但应该不多。人被带到姜家的时候,酒也醒得差不多,脸色却还红着,不知是酒气未散还是因为心虚。 他身量中上,体型不胖也不瘦,长相端正颇有几分书卷气,属于那种容貌不出色,看上去还算舒服的那种人。 单从表面上看,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家暴男。 “夫人,发生了何事?”他问姜姪,不知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 姜姪别过脸,不看他。 他露出惭愧之色,“我近日心情不佳,想着你在娘家多住几日也好,是以昨日姜家派人传话让我今日来接你,我便推拒了,你不会是生气了吧?” 谢氏不想和他绕圈子,直接掀开姜姪的衣袖,怒问:“这是怎么回事?” 一见事情败露,他神色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人也跟着跪下。 “怪我,都怪我!”说完他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是我酒后犯糊涂,做了什么事都不记得,害得夫人受苦。 这样的话,姜姒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酒后犯糊涂?真正喝多的人只会瘫得像死猪一样,大多数的酒后施暴都是借酒壮胆,或是借酒装疯。 这个张仕同,不仅是人不可貌相,还是一个伪君子! 伪君子最是会装,也最是知道该怎么装,除了扇自己的耳光,还有悔不当初的痛哭流涕,且一边哭一边自责忏悔。 “大伯娘,岳母,三婶,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夫人,她嫁给我之后,我是真心想对她好,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有。可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喝酒之后就犯浑,事后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为何不能不喝?”余氏怒问。 她是真的心疼姜姪,这个庶女是自己亲自养过的,又最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当初给姜姪选夫家时,她怕姜姪的性子容易吃亏,所以不求高门大户,只求简单的人家,为的就是希望庶女嫁人之后日子顺遂。 姜姪流着泪,“母亲,您别生气,莫要气坏了身子。” “姪儿,是母亲看走了眼……” “母亲,您别自责,夫君他平日里待我确实很好。” “岳母!”张仕同顺着往上爬,“夫人最是知道的,我待她从来都只有敬重。我不喝了,我以后都不喝了!我若是再喝,便叫我不得好死!” 第96章 他这么一发誓,倒让谢氏等人气消了不少。 自古以来,劝和不劝分,如今他知道已后悔,还保证不再喝酒,且还发了誓。若是再揪着不放,反倒显得姜家得理不饶人。 余氏问姜姪,“姪儿,你要记得你是姜家的姑娘,倘若他以后敢再犯,说到做不到,我姜家必不饶他!” 姜姪流着泪,喊了一声“母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是有了结果。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说是有太医上门给姜太傅请脉。受姜太傅所托,特地过来给姜姪看诊。 姜姪本就在哭,一听自己被祖父如此惦记着,更是泪流不止。 等太医进门,谢氏惊呼一声,连忙上前见礼。 “贺老大人,怎么会是您老人家?” 只见来人发须皆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从脸上的皱纹来看年岁应是极大,精气神却是十足。 他笑呵呵地道:“我与姜公早前有些交情,今日是顺道来看看他。” 这话在场的人无从分辨,毕竟他以前可从未来过姜家。 唯有姜姒知道,这位已经致仕的贺太医之所以出山,全是因为慕容梵。就是不知道他和慕容梵之间,到底谁的医术更高明。 贺太医一来,方才的事自是暂时搁置一边。 姜姪稳了稳心神,伸手让对方诊脉。 “没什么大碍,就是忧思过多。”贺太医摸了一会儿脉搏,道:“你祖父说你出嫁近两年未有生养,很是为你担心。他却是不知,这生儿育女之事一半在女子,另一半在男子。你夫婿可在?老夫替他也瞧一瞧?” 张仕同闻言,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去。 他神情一乱,连连后退。 “……贺老大人,不必麻烦,我的身体无碍。” “有没有碍,不是你说了算。”贺太医说着,人已到了跟前。 张仕同想逃,但被姜烜堵住去路。 关于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姜姒除了姜太傅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长辈,而平辈之中,她也只告诉了姜烜。 事实上姜烜今日根本不是休沐在家,而是告假在家,目的就是这件事。他是习武之人,拦下一个人轻而易举。何况还有一个受人所托的贺太医,张仕同便是想躲想逃也无济于事。 很快张仕同被姜烜强压着坐下,“三姐夫,你还是让贺太医好好看一看。 贺太医还是笑眯眯的模样,伸手搭在了张仕同的脉搏上。 不一会儿,他脸上的笑意敛起,皱着眉看了一眼张仕同。张仕同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变化,先是红,后是白,甚至还有些抽搐。 “贺老大人,怎么样?”谢氏急问。 贺太医抚着胡须,一脸凝重,“阳虚少精,绝嗣之脉。” 这样的结果,一时之间震惊所有人。 顾氏和余氏你看我,我看你,皆是神情复杂至极。便是方才还在流眼泪的姜姪,此时连哭都忘了。 所有人都齐齐看向张仕同,张仕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也是个太医,他都敢质疑一二。然而这人是贺广白,贺广白之于太医界的地位,无异于杏林泰斗。 好半天,他干干地问:“……贺太医,可有治?” 其实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是自己的问题,若不然方才也不会心慌想逃。 贺太医摇了摇头,“许是老夫医术不精,恐无能为力。” 张仕同呆怔着,如果贺太医都无能为力,那他基本上医治无望。这会儿的工夫,他似是经历了人生中的一次大跌,且还是再也爬不起来的那种。 他身体没有问题啊,行房也无碍,怎么就是绝嗣之脉? “贺老大人,您要不要再瞧瞧,我觉得行房之时并无异样,我怎么会是绝嗣之脉……” 顾氏脸色一变,刚想说什么,却见自家女儿一派天真懵懂的模样,应是没听懂这样的话,便将到嘴边的喝斥声咽了回去。 姜姒怎么可能听不懂? 她不仅听懂了,还猜得到张仕同真正的病因,应该是少精或是弱精症。这样的人有些一辈子都没有孩子,但有些也可能生得出孩子。 不管能不能生,这人的品性有问题,绝非良配。 “真的不能治吗?”张仕同还是不死心。 “老夫说了,老夫医术不精,你还是另请高明。” 一听这话,张仕同瘫了。 谢氏对余氏和顾氏交待了几句,赶紧去送贺太医。 没了外人,姜烜便没了顾忌。 “三姐夫,搞了半天,原来生不出孩子的人是你啊。你还有脸喝闷酒,你还有脸喝醉了就打我三姐?你这个没用的怂货!” 怂货二字,可见他对张仕同的厌恶。 张仕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来了力气,很快扑到姜姪面前,“夫人,我错了,我错了。我向你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喝酒,我对天发誓!你若是不解气,那你打我,你打我吧!” 他拉着姜姪的手,拼命地往自己脸上呼。 姜姪拼命挣扎,“你…你这是干什么啊?” 第97章 “夫人,我知道你还是在意我的。你和我回家去,好不好?” 这样的他,是姜姪熟悉的。 每次他施暴之后,都是这样求自己。 最开始姜姪还能安慰自己,至少清醒的他对自己敬重有加。但随着他喝醉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样的安慰已经不起作用。可如果他真的戒了酒,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能回到新婚之初? 面对他的乞求,姜姪渐渐心软。 顾氏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拨开张仕同的手,“我姜家的姑娘,你想打就打,你想接走就接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对!”余氏正纠结着,被顾氏点醒,“这几日,姪儿就住在姜家。你想好了日后怎么做,拿出诚意来,我们再做定夺!” 张仕同闻言,眼底阴了阴。 他倒是还想赖着不走,姜烜和姜煜这对兄弟又出马。与请他来时一样,用相同强硬的手段送他走人。 不到一个时辰他又来,一来就跪地不起。 这次他不是一人前来,还有张母。 张母这个人,姜姒是第一次见。 较之一般的妇人,张母算得上个子很高。她不仅个子高,整个人看去也更结实,背挺得直,头发也梳得光溜。五官长相都是中等,颧骨略高,脸颊却呈耷垂之态,应是平日里极为严厉不苟言笑的缘故。 听说她早年丧夫,一人独自拉扯两个儿子过日子。举凡是男人能干的活,她都能干得下来,若不然也不会凭着做苦力供养出一个读书人。 对于这样的人,姜姒是佩服的。 张母的手中,还有一根鞭子。 她将鞭子递给姜姪,痛心疾首道:“姪娘,你受委屈了。这个混账竟然敢打你,今日你就狠狠打回来,打到出气为止!” 不得不说,她这态度很正,让姜家人较为满意。 姜姪不敢接鞭子,更不敢打张仕同,一时之间六神无主。 余氏道:“亲家母,你这是做什么?” 她代姜姪接过鞭子,直视着张母。 张母叹了一口气,“亲家母,我惭愧啊。你们姜家把女儿嫁进我们张家,我是打心眼底的感激。我一直把姪娘当成亲生女儿,生怕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也是怪我…我当年为了逼同儿读书,性子一急时就用鞭子,这孩子许是被打得心里落了病根,所以喝了酒之后就犯浑。” 这话倒是说得没错,张仕同酒后用鞭子打人的行为,很大可能是因为心理有些扭曲,而根本的原因一是早年的阴影,二就是如今的不顺。 姜姒如是想着,继续乖巧地站在顾氏身后。 顾氏和谢氏对视一眼,再看向余氏。说到底余氏才是姜姪的母亲,这件事最后的定夺也是她们母女。 余氏冷着脸,这个时候当然得端架子。 张母又道:“亲家母,亲家嫂子,亲家弟妹,我知道这事是同儿做得不对。他是千错万错,他是该死。可他知道自己错了,念在他和姪娘夫妻一场的份上,你们就给他一个机会。我向你们保证,日后他若再敢沾一滴酒,再敢动姪娘一根指头,别说是你们,我第一个不饶他!” 说着,她从余氏手里夺过鞭子,不由分说就给了张仕同结结实实的几鞭子。 张仕同被打得趴在地上,却一声不吭。 “母亲,母亲,您别打了,您别打了!”姜姪大急,上前阻止。 张母爱怜地看着她,“姪娘,你受了这样的委屈,母亲心里难受啊。母亲向你保证,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会发生。家里的那些人,你想怎么处置都行,不管是送走还是留着都听你的。你们将来从之儿那里过继一个孩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好不好?” 诚儿是指张仕同的弟弟张仕之。 这样的软话,还有周全的安排,听起来就是此事最好的解决方案。 所有人都沉默了,全都在等着姜姪的回答。 姜姪看了一眼余氏,余氏的表情分明是对这样的结果还算认同。她又望了望谢氏和顾氏,两人的面上也看不出反对之色。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目光落在了姜姒那里,“五妹妹,我该怎么办?” 不仅是张母,便是谢氏等人也很意外,不知她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为何询问的居然是未出阁的姜姒。 姜姒也很奇怪,甚至是意外。 “三姐姐,你是不是还没想好?”但奇怪归奇怪,意外归意外,她还是上了前,从张母手中将姜姪拉开。 姜姪此时乱得很,她很想就这么认了,但是她心底又有个声音在抗拒。她之所以问姜姒,是因为上回在魏其侯府时,姜嬗跟她说的一番话。 姜嬗私下和她说,让她以后遇事若是不好和长辈们商量,大可以找姜姒讨主意。还说姜姒年纪虽小,却最是通透之人。 因着这番话,才有了刚才的一出。 “我…” “姪娘,同儿已经知道错了。你可能不知道,他昨天晚上因为内疚,险些做了了断。若非发现及时,只怕是……”张母说着,抹起眼泪。 一听到张仕同差点自尽,姜姪心里的那个抗拒的声音立马如崩断的弦。 第98章 “母亲……” “三姐姐,难道嫁了人就要这么委屈自己吗?”姜姒问她。 她被问得一愣,“五妹妹,我…我……” “三姐姐,这么瞧着,吓得我都不敢嫁人了。”姜姒看向张家母子,娇软的声音带了几分惧怕,“他们花着你的嫁妆,却不曾善待于你,甚至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会有,你还回去做什么?” 第41章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言道破局中迷。姜家所有人都似被凉风过了脑子,瞬间清明起来,几乎同时涌现起一个念头,那就是:和离。 当初和张家结亲,一是以为张仕同老实忠厚会对姜姪好,二是想着他只要本分踏实,在姜家的帮衬下仕途不会差。 而今,这两点全都图不上,那这门亲事还有何可取之处? 顾氏和谢氏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余氏和姜姪。发生这样的事,无论是合还是离,做主的都是二房母女。 “这位是五姑娘吧。”张母上下将姜姒一打量,夸奖道:“一段日子不见,这孩子长得是越发的水灵,看着乖巧又讨喜。亲家婶子,你可真是好福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如此一来,顾氏更不好说什么。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命不好,年纪轻轻守了寡妇,独自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幸得老天垂怜,让我同儿出人头地,还娶了姪娘这样的好儿媳。我想着无论如何,我也算是苦尽甘来,恨不得掏心挖肝地疼着姪娘,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说这话时,她怜爱地拉着姜姪的手,“姪娘,母亲知道你是个懂事善良的好孩子,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能不能原谅同儿?” 姜姪嘴唇嚅嚅,说不出话来。 姜姒扁着嘴,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他喝醉了酒就打我三姐,这也是恩吗?” “姪娘,我发誓,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你是知道的,我平日里是如何对你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更不愿意相信自己会做下那样的事。”张仕同保证着,后悔着,一脸的自责与诚恳。 这般姿态,很难让人狠下心来。 姜姪犹豫了。 不止是她,便是谢氏等人也跟着犹豫。 姜姒瞧着还是害怕的模样,但黑白分明的大眼晴却直直地看着张仕同,清澈一如纤毫毕现的明镜,仿佛能照见所有的阴暗污浊,令人无处可逃。 “不对,你说的不对,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如果你真的对我三姐姐好,真的爱重我三姐姐,那么在你第一次喝醉酒打了我三姐之后,你就应该把酒给戒了。可是你呢,不仅没有戒酒,反倒一次次的喝醉,一次次的打我三姐,这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众人闻言,再次受到震惊。 若真是后悔自责,早在第一次犯错就已回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除非是压根不在意,或者是故意! 姜姪的脸白了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张仕同。 张仕同低头垂眸,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脸上和眼底的心虚。 两年前,他中了进士,又被姜家选中为婿,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春风得意,与他同科的人不知多少人羡慕他。 他一时风光无二,走到哪里都有无数的恭维声,他被人抬举得飘飘然,所以当有个同科告诉他应该做些什么事,一来让姜家人更加高看他,二来让他在御史台一鸣惊人时,他不知为何脑子一热就听从了对方的建议。 那时的他以为只要自己弹劾了赵大人,一是定能彰显他的刚正和胆识,二是能让他在官场中一举扬名。 但事与愿违,他是扬名了,却不是美名。 事后他回过味来,知道自己是被那个同科设计陷害。所以他寄希望于姜家,话里话外的怂恿姜姪回娘家替他说好话。 许是他说得太过隐晦,姜姪压根听不出来,反而劝他放宽心,更应该认真做事。可这些话在他听来,是姜姪也在怪罪他,不愿意帮他。 他压抑着,愤怒着,开始买醉。 当他第一次借着酒劲打了姜姪时,内心深处是无比的后怕。他怕姜姪和他闹,他怕姜姪说出去,怕姜姪回娘家告状。事后他拼命自责,哭着求姜姪原谅。姜姪的心软和隐忍壮了他的胆,所以才有第二次,第三次…… “姪娘,你是知道的,我只是心情苦闷,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姜烜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恨不得当场揍他一顿,“你这个混账东西,一次叫不小心,两次三次无数次,那就是故意!” 他被顶得哑口无言,因为他就是故意的。 “啪啪啪!” 一连好几声响,张母手里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他身上,“你个混账东西,谁让你这么做的。姪娘,你怎么能由着他胡来,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的!” 张母痛心疾首着,目光在姜姒和姜烜兄妹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同儿和姪娘成亲时,那时你们还没回京。我还以为你们自小长大京外,又和大房二房隔了一层,必是关系有些疏远,没想到你们这么心疼姪娘,事事为她出头,我真为姪娘开心。” 从字面上来听这番话没有一个字是坏话,但仔细一解读,全都是挑拨离间。什么他们和大房二房隔了一层,是指他们三房庶出的身份。什么他们事事为姜姪出头,是指他们越俎代庖。 第99章 这其中的深意不仅谢氏听得懂,余氏也听得懂。 谢氏已然将姜姒当成自己的女儿,岂容外人说三道四,当下怼道:“我家五丫头心思清正,事事都为他人着想。我家六郎是性情中人,更是忠肝义胆的好男儿。他们虽然长在京外,但和长在姜家一般无二,都是我姜家的好儿女。” 自打姜姒在魏其侯府替姜婵解过围之后,余氏对姜姒便多了几分喜欢,也跟着道:“亲家母说的是,我家姪娘有五丫头和六郎这样的好弟妹,我这个当母亲的比谁都开心。” 张母听到她们的一前一后的回击,面色变了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姜家门风清正,子孙个个都是好的。姪娘心地善良,我打第一眼起就喜欢。我这辈子就生了两个儿子,膝下也没个女儿。自从姪嫁进来后,我是真心实意拿她当女儿看待。”说着,她又过来拉着姜姪的手,“姪娘,母亲不能没有你,你和母亲回去,好不好?” 姜姪是心软的人,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何况自她嫁入张家,张母确实对她不错,事事都以她为重。 “母亲,我知道您对我好……” “姪娘,母亲是真心拿你当女儿看的。出了这样的事,母亲比谁都难过。母亲向你保证,以后有母亲护着你,你在张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 姜姪被她拉着,目光也被逼迫着,眼看着就要点头。 这时姜姒忽然把她一推,小脸上全是愤怒,“你胡说,你才没有把我三姐姐当女儿看!” 她一时不察,被推得不得不松开了姜姪的手。姜姪被姜姒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谢氏和顾氏的身后。 “张家就那么点大,前屋挨着后屋,他打了我三姐姐那么多次,我不信你一次也没听到?”姜姒气愤地质问。 张母叫着屈,“天地良心哪。自从姪娘进门后,我想着儿媳都不愿意听老婆婆唠叨,所以无事尽量不去烦她。再加上我年纪大了,耳朵也背了不少,我是真的一次也没有听到。” “你听不见?那你也看不见吗?我三姐姐被打之后身体必定不适,她必定也哭过。你方才说你把她当女儿看,难道你粗心到连你女儿身上有没有伤,有没有哭过都不注意吗?” “我……”张母看着像是说不过她,急得不行,“姪娘,你来说,我对你如何?” 姜姪小声道:“母亲待我极好,其实她有注意过。有一回她无意看到我手臂上的伤,问我怎么回事…我告诉她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 “你们听听,我怎么可能会没注意,我就是听姪娘说是撞伤的,所以当时也就没有多想。我若是知道是这个混账打的,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这样的解释,好像很合理。 但姜姒是一个字也不信,不仅不信,反倒更确定张母是知情的。 “我听说三姐夫从小是在你的鞭子下成的才,鞭子打在人身上的伤,别人认不出来,你难道也认不出来吗?” “……” 这下姜家人彻底明白了,也彻底愤怒了。 谢氏怒喝,“你们给我滚出姜家!” 张母还在拼命解释,“亲家大嫂,我年纪大了,越来越糊涂,我是真没认出来。” 她把一横,当下又朝张仕同不停地挥着鞭子,“你个混账东西,害得姪娘和你离了心,害得我被人误会,今天我就打死你!我告诉你,你若不能让姪娘回心转意,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就给我一直跪在这里!” 张仕同一声也不吭,任凭鞭子落在自己的身上。 姜姒朝姜烜一使眼色,姜烜几步上前去夺张母手上的鞭子,并招呼姜煜,“四哥,你还不恰快过来,我们把姓张的这个畜牲扔出去!” 经过这次的事,他和姜煜这对原本关系极淡的堂兄弟无形之中有了某种默契。姜煜几乎没有迟疑,上来他一起左右拖着张仕同,头也不回地往府外走去。 张母还想过来拉姜姪,“姪娘,母亲是真心疼你的,你可不能误会母亲哪。母亲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 “张夫人,这事我们姜家自有决断,你请回吧。”谢氏的这声张夫人,意思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张母无法,只好离去。 她一走,姜姪就捂着脸哭起来。 所有人都是叹息不已,余氏更是难受又自责。 “和离,必须和离!”谢氏气得不轻,一拍桌子。 姜姪还在哭。 余氏也跟着哭,“姪儿,你想如何,母亲都听你的。” 听到这话,姜姪擦了擦眼泪,抬头看向姜姒,哽咽道:“五妹妹…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姜姒再次意外。 “三姐姐,我还小……” 该做的她的都做了,但是她没有办法替别人做决定,尤其还是这样的人生大事。 姜姪闻言,摇了摇头,“大姐姐跟我说…你最是通透,她让我若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可以找你拿主意……” 原来如此。 谢氏怜爱地看着姜姒,“我们五丫头可不就是最通透的人,也不怪她嬗姐儿会说这样的话,便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五丫头,你别有顾虑,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第100章 顾氏那叫一个惊讶,自从姜姒从侯府回来,她明显感觉姜嬗和谢氏对姜姒的态度,但她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看重。 “玉哥儿,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也不怕,有长辈们在呢。” “是啊,五丫头,都这个时候了,你也别有顾虑。”余氏也说:“方才若不是你机灵心细,我们还被那老货给蒙在鼓里呢。” 这老货,指的是张母。 余氏能骂出这两个字来,可见也是气得狠了。 姜姒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对姜姪道:“三姐姐,我听人说,以前你在家里时就是读书最多,也是书读得最好的那一个。书上的圣人语,你知道的最多,该懂的道理你都懂。” 姜姪没有出声,眼泪还在流。 她读了很多的书,也懂很多的道理,可这些又有什么用。 “五妹妹,和离终归是下下之策,我害怕……” “三姐姐,你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呢? 姜姪说不上来,但就是害怕。 姜姒大概能理解,这个时代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旦嫁了人死生都和夫家紧密相连,哪怕是受尽委屈,又有几人敢提出和离。 “三姐姐,别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人就一辈子,这辈子是好是坏都是自己的。你若回张家,以后守着那一家子人,贴补着自己的嫁妆,养着他们,以及他们的儿孙,这样值得吗?” “你五妹妹说的没错,姪姐儿,这个时候你可别犯傻。”谢氏真怕闹了这么一出,最后的结果还是姜姪服软。 姜姪泪流得更厉害,已经泣不成声,“我…我……” “三姐姐,你且再想想,若是你和离后再嫁,无论是谁,应该都不会比张家更糟。” “是啊。”余氏正自责着,听到这话仿佛抓到了解决之法,“姪儿,你归家来,母亲下次必定帮你找个称心如意的。” “母亲!”姜姪喊着,一把抱住她,“我听你们的,我听母亲的……”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姜太傅那里。 姜太傅得到消息后,将府中所有人召集起来。他精明而锐利的目光将儿孙们扫视一圈,落在姜姪身上。 “三丫头莫怕,我姜家绝非软弱可欺之辈。不管日后旁人说什么,我姜家都不惧!” 姜姪又哭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祖父头一回如此关注她,也是第一次这般维护她。 姜太傅的眼神从她身边移去,在看到姜熠之后冷哼一声,“五郎不是病了吗?我听着应是身子不太好的样子,日后你好好养着,但凡家里有什么大小事,你也不用知道。” “祖父……”姜熠大急,“孙儿没事,孙儿身体已经好了……” “我说的话,你是听不懂吗?”姜太傅对这个孙子很失望,原本以为不过是爱耍些小聪明,倒也无伤大雅,却没想到如此的自私怕事。 姜熠脸色都变了,求救般看向姜卓,“父亲!” 他可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啊! 姜卓皱着眉头,对这个儿子也很失望。姪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身为弟弟却不肯出头。正如妻子所说,他们如今尚在,五郎都敢如此遇事就躲,日后他们不在,姪儿和婵儿只怕是根本无人可依。 “你祖父的教悔,你听着便是。” “父亲!” “你若不想听,就给我出去!” 姜熠立马闭了嘴,恨恨地想着自己可是二房唯一的男丁,无论如何父亲都不会不管自己的,他且忍这一时之气,毕竟祖父年纪大了,应该也没几年好活。 然而当他听到姜太傅夸奖姜煜和姜烜时,又险些忍不下去。 姜太傅看向姜煜和姜烜的目光满是欣慰,“这次的事,四郎和六郎做得很好,有担当有责任,不愧是我姜家的儿郎。四郎,你有空去我那里挑一块砚台,瞧中哪个直接拿走。六郎,祖父那里还有一些孤本兵书,你得闲去挑一本。” 姜煜和煜烜二人齐齐称是,对视一眼时仿佛有种并肩作战之后受到嘉奖的自豪感,兄弟间的情意不知不觉根深蒂固。 姜太傅见他们友爱,越发欣慰。 那双精明的眼睛在望向姜姒时,立马化成了慈爱。 “这次的事,小五做得最好。你曾祖母还留下了一些东西,以后就归你了。” “父亲,这万万使不得!”最先反对的是姜慎。 他是庶子,祖母留下来的东西按理说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们三房头上,何况还全给了玉哥儿,那岂不是招恨吗? 他的反对,最先反驳的是谢氏。 “三弟,父亲行事一向最有道理,他把那些东西给五丫头,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认为五丫头最为合适。你放心,我们大房的人绝不眼红,若是谁敢多说些什么,我必定不轻饶。” 这个是谁,不言而喻。 姜太傅召集的是姜家众人,所以姜姽也在。 她如今最恨的有两人,一是姜姒,二是谢氏。听到谢氏如此抬举姜姒,她掌心都快掐出了血,心口也像是堵了一口血,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更让她想吐血的是,余氏也表了态。 “三弟,三弟妹,你们放心,我们二房也都听父亲的安排。五丫头性子纯良,那些东西给她再是合适不过。” 第101章 大房二房都同意,事情也就此定下。 姜姒从原主的记忆中找不到关于曾祖母的任何信息,自然是不知道姜太傅说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姜慎知道,顾氏也略知一些。 散去之后,顾氏小声问姜慎,“老爷,那些东西…真的全给玉哥儿了?” 姜慎脚步还算稳,唯有背在后面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泄露了他心情的不平静,“父亲亲口说的,大房二房都在场,应该不会有假。” “我…怎么觉得跟做梦似的,那些东西当年没给姑母,嬗姐儿出嫁时也没给,却给了咱们玉哥儿,这…” “别多想,父亲这么做,自有道理。” 顾氏一想也是。 长辈们在前,小辈们在后,姜煜和姜烜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姜姽不知何时也到了姜姪身边,正在说着话。 “五妹妹真是好福气,前些日子在侯府,也不知怎么得了大姐姐的另眼相看,回府之后送了几车的好东西。这次她帮了三姐姐,又得了祖父的夸奖,还得了曾祖母留下的东西,实在是令人羡慕。” “五妹妹待人以诚,那些东西都是她该得的。” “三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心善。我听说曾祖母留下的东西中,有一顶凤冠,传自曾祖母的外祖母,铺翠镶珠金玉累累,乃是价比万金之物。当初我还以为祖父会传给大姐,哪成想竟被五妹妹得了去,实在是出人意料。” 姜太傅的母亲出身共州薛家,薛氏的外祖母则是大殷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生前封号为柔安。 姜姽所说的这顶凤冠,就是柔安公主出嫁时所戴,后随其女带入薛家,再传到了薛氏手中。薛氏有女,但这凤冠却留在了姜家。 姜姪回道:“四妹妹,我们都是一家子姐妹,不管东西是谁得了,其实都一样,你说是不是?” 怎么可能一样? 姜姽在笑,却极不自然。 这个三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老实,难怪下嫁到张家还被人欺。 “三姐姐,你怎么一点也没变?” “四妹妹,你倒是变了一些。”姜姪说着,朝身后的姜姒看去,“五妹妹。” 姜姒快走几步,到了跟前。 三人同行,却没了话。 到了岔路,姜姽停下来。 她看着姜姒,“五妹妹,恭喜你。” 姜姒笑笑。 “可惜了。”她又说:“曾祖母留下的那顶凤冠可是超品,不是谁都能戴的,除非是公主王妃之尊。所以祖父把东西给了你,也不过换个地方落灰而已。” 这倒是事实。 当年薛氏出嫁时,那顶凤冠只是带入姜家,而非戴入姜家。 姜姒又笑了笑,这样嘲讽对她而言毫无用处。毕竟她一个不打算嫁人的人,戴不戴凤冠这样的事压根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她淡淡地看着姜姽,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第42章 姜姽嘲讽不成,仿佛一根针扎进了土里被化解于无形,所有的锋芒和攻击力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朝刺人未成,反而更添几分闷堵。 她也在看姜姒,努力让自己不落下风。她们就这么望着彼此,眼神似在火拼,如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哪怕姜姪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见此情形也知她们的关系微妙。身为三人中最年长之人,她自然是不能看到两位妹妹起龃龉。 天色渐暗,寒气越深。 园子里的景致依然,却又让人看不真切。 “四妹妹这话说得对,却也不对。东西不仅是在五妹妹手里落灰,便是我们姐妹任何一人得了,结果都是一样。” 姜姽想反驳,想说不一样。 她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若是她和慕容晟没有生分,那么她很有可能嫁进福王府,成为日后的福王妃。 到那时,以她的品阶,自然配得上那顶凤冠。但一切都是如果,事实是因为某个人某些事,慕容晟抛弃了她! “三姐姐,你还是这么的善解人意。可惜啊,三姐夫不知道珍惜。” 姜姪脸色黯了黯,她再是绵软的性子,也容不得别人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回家的这两日,她多少也听了一些府里的风言风语。 所以面对姜姽这样的刀子,她也有自己的回击,“人各有命,好在我已决定和离。四妹妹,听说你在议亲,河东王家门风清正,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我的事就不劳三姐姐操心了,三姐姐还是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我瞧着三姐夫并不愿意和离。” 姜姪到底还是性子软,闻言红了眼眶,一是气的,二是急的。 事情闹成这样,如果张家不肯和离,势力还有一些断不掉的麻烦。她怕自己给家人添麻烦,更怕家人嫌她麻烦。 姜姒一看她的模样,便知她绝对不是姜姽的对手。 “三姐姐的事,也不劳四姐姐费心。四姐姐有空,还是多了解一下河东的风土人情,毕竟是在京外,一些习惯规矩都与京中不同,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礼数,反倒让王家人笑话我们姜家的教养。” 姜姽听到这话,不知在想什么。 第102章 半晌,才意味深长地道:“五妹妹,我的事更不用你操心。你记住我说过的话,你注定不如我。” 一个庶子之女,如何与嫡长房所出的姑娘相提并论。哪怕是嫡母不慈,哪怕是处境艰难,她也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姜姪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很是复杂地叹了一口气,“这次见四妹妹,我竟是有些不敢认了,难怪大姐说她变了许多。” 姜嬗的原话可不止是这些,还有警告和提醒。 姜姒抬头看了看已黑的天色,哪怕一片灰暗,却还能隐约看到翻涌的墨云。如同藏在人心中的黑暗,不是突然出现,而是原本就有之。 “或许她从来没有变过,只是你们之前并不了解她。” “五妹妹这话,听着颇有些道理。”姜姪又叹了一口气,“大姐姐以前说她心思重,我还不信,如今看来我确实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 姜姒笑笑,“我也不了解她,不过我知道,她很不喜欢我,甚至是十分厌恶。” 姜姪愣了一下,“五妹妹……” “四姐姐,我不难过,毕竟我不金子,如何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我在意的人和在意我的人喜欢我,便已足矣。” 她如此想得开,令姜姪感慨,“大姐姐说的没错,五妹妹果真是难得的通透人。” …… 天色完全黑透时,那些东西就送到了三房。 看起来件数不多,一数也就十一件,但每一件都堪称稀世之物。夜明珠龙凤璧,二尺高的玉珊瑚树,半人高的双面金佛,其中最为璀璨耀眼的,当属那顶铺翠镶珠的超品凤冠。 思及先前众人的反应,姜姒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的珍宝,也难怪有人会嫉妒眼红。 但同时,她有些纳闷。虽说她让姜家人认清了张家母子的真面目,帮助姜姪下决定与张仕同和离,仔细说来这些都是她身为姜家人该做的,如何能当得起这般重赏? 若换成是她,赏下其中一件便已足矣。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祖父会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全给了她? 她不解,其他人同样不解。 姜烜眼睛都看直了,喃喃着:“我早就听说祖父手里有好东西,今日才算是开了眼。玉哥儿,这些东西以后就是你的了?” “东西都摆在这里,当然都是你妹妹的。”顾氏小心翼翼地看着那玉珊瑚树,“这么高的珊瑚树,我还从未见过。当年在庆国公府的宋老夫人的寿宴之上,我有幸见过一株。那一株还不到这一半,宋老夫人已是宝贝得不行。” 姜慎端看着那玉璧,为其精美罕见赞叹不已。 “我祖母是公主的外孙女,这些东西都是那位老祖宗的。我还以为父亲会把这些东西留给长房,万没想到竟是给了玉哥儿。” 三人齐齐看着姜姒,又是欢喜又是纳闷。 姜姒点头,“我也没想到呢。” 她确实没有想到,更不知道原因。若真的要解释,想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祖父看她顺眼。 好半天,姜慎说:“你祖父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除了这个解释,他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管原因是什么,事实就是这些东西如今都归了姜姒。姜姒将东西全部收好,仅留下那顶凤冠。 她看着这顶凤冠,仿佛能想象得到当年那位老祖宗戴上它出嫁时的风采。公主之尊,凤冠霞帔,该是何等的雍容华贵。 可惜了。 这凤冠落在她手上,恐怕再无见天日的那一天。 关上门,祝安小声问:“姑娘,这凤冠您要不要试着戴一戴?” 姜姒听到这话,一时有些心动,毕竟谁不爱奇珍异宝,她也不能免俗。虽说有些东西不合规矩不能戴,可在自己家中无人能见时,那倒是没有必要古板恪守。 但过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摇了摇头。 …… 斗转星移,一夜过去。 姜家的下人一开门,一眼就看到外面的张家母子。 为了巴着姜家这棵大树不放,他们倒也豁得出去。滴水成冰的天,张仕同竟然光着上身跪在姜家门外负荆请罪。 而张母执鞭在侧,一看到有人过来,立马毫不留情地鞭笞着他。他一声也不吭,任凭全身的旧疤上面再添新伤。 过路人见之,无不为他们的诚心所动。 消息传到后院,最不安的就是姜姪。 姜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直到谢氏下令去把人赶走。 人一被赶走,消息也跟着放出去。很快阖京上下都知道张仕同不仅打老婆,还是生不出孩子的绝嗣之脉。 如此一来,虽然有人觉得张家母子心诚,却也觉得姜家的做法并不过份。倘若只是打老婆,那在世人看来不过是小事,可若是生不出孩子,那便是大事。 张家母子也是绝,眼见着苦肉计不成,干脆来一个大杀招:寻死。 张母在姜家门口哭喊着,求姜姪去见张仕同最后一面。 姜姪心软,想着到底夫妻一场,哪怕是闹了这个地步也不愿意看到张仕同出事,她问姜姒,“五妹妹,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有事?若是他出有个什么万一,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第103章 “他不会死的,越是对别人心狠手辣的人,越是舍不得死。” 越是嚷嚷得厉害,越是想吓唬人。 “可如果……”姜姪还是不安心,身心都备受煎熬着。 姜姒暗道那个张母果然是个厉害的,尤其是会拿捏人心。这一招接着一招,不就是想让姜姪心软回头。 但有些人不值得心软,更不值得回头。 “三姐姐,如果他最后真的把自己作死了,那也是他自作自受,与你无关,更与我们姜家无关。” “五妹妹,我知道……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他们其实也不坏,那些事情仔细想想也是人之常情。” 听她这么说,姜姒反倒不劝了。 人各有命,想死的拦不住。 如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来占着道理高点,二来又有姜家撑腰,她还是一头栽进张家的泥潭里,那也怨不得任何人。 她见姜姒好半天没再说话,不由得忐忑起来,“五妹妹,你为什么不劝我了?” “三姐姐,无论我如何劝你,真正做主的还是你自己。何况我也不是你,你的感受我无法知晓,也不可能感同身受。你若真觉得他们值得回头,那你就去找他们。因为你的下辈子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 姜姒说完,给她倒了一杯茶。 她怔怔着,愣愣地抿了一口,又将杯子放下。 “五妹妹,你说的对,我还有下半辈子。” 直到张母被人撵走,她也没有露面。 张家母子一连闹了好些天,张仕同光是上吊就上了三次,听说次次都被及时救下,而每一次张母都会来求她。 到了第三次时,她也看明白了。 正如姜姒所说,张仕同舍不得死。 既然人不死,那和离的事情该谈还是要谈。姜家是高门大户,又占着理,任凭张家母子如何使苦肉计,如何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 二房和离的事一了,大房那边又起风波。 为了不嫁给王家庶子,姜姽闹起了绝食。 这一招,当年姜婳就用过。 谢氏气得不轻,一气之下遂了姜姽的愿,与王家的议亲作罢。并放出狠话,说是这个庶女她管不了,亲事的事她不会再插手。 听说当天晚上,柳姨娘在清风院外跪了一夜,也没能让她收回这话。 姜姽的事,在府里传得沸沸扬扬。 私底下,姜姪和姜姒感慨,“四妹妹的这性子,瞧着是越的左了。她不满意王家的亲事,必是想着还能嫁更好的人家。当年二姐姐就是用了这一招,嫁进了龚家……” 说到这,她神情有些不对。 姜姒以为她是想到了自己失败的婚姻,劝道:“三姐姐,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那些事都已过去。” “是啊,都过去了。”她隐有怅然之色,“其实当年我也差点…大姐姐也曾经劝过我,可是我不敢…” “三姐姐,难道你当年也有想嫁之人?” “都过去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提了。” 这样的回答,那便是有了。 事后,姜姒问起顾氏。 顾氏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道。 毕竟那时他们三房都在京外,对于京里发生的事也只知道个大概,旁的也无从打听,也没有必要打听。 “我只知道原来有两家看上了你二姐,你大伯娘中意的是吴家,而你二姐则看上了龚家。为了嫁给你二姐夫,她不惜闹绝食反抗。你大伯娘拗不过她,最终同意她嫁到龚家。” 说到这,顾氏的神情微妙起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你二姐夫那时不仅有嫡子嫡女,还有好几个庶子庶女,最大的那个比她也小不了多少。她放着小吴大人那样年轻男子不要,非要嫁个能当爹的老男人…… 说起来那小吴大人真是不错的,哪怕当年亲事没成,这几年同姜家依旧有往来。听说他还未娶妻,不知道是不是还想着你二姐?” 母女俩正说着话,姜慎下值回来。 他进门之后先摘官帽,至始至终眉头紧锁着,应是被什么事情所困扰,尤其是在看到姜姒之后,神色越发的纠结。 一看他这般模样,顾氏心下一紧,忙给女儿使眼。 姜姒心领神会,刚要告辞,反倒被他叫住。 “玉哥儿不用回避,这次的事与她有关。” 顾氏闻言,大惊,“老爷,可是外面有什么人非议玉哥儿?” 她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 因为姜姪和离的事,女儿和张家母子对上过。如今姜张两家翻了脸,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背地底说坏话。 姜慎摇头,“不是。” 他示意姜姒坐下,然后用怜爱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今日陛下早朝,宣了一道圣旨。凡六品以上官员之女,十八岁以下未议亲者,皆要参加选秀。” “选秀!” 顾氏惊呼出声,这事好些年头没听过了。早前陛下还正值壮年,也没有选过秀,怎地反倒年纪大了,竟然要选秀? 第104章 夫妻多年,姜慎自是知道她为何变脸。 “莫急,不是陛下要充盈后宫,而是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都到了适婚之龄。” “那…那还好。”顾氏拍着自己的心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惊。缓了缓心神之后,忽然想起什么,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倒是心定,毕竟她的命格摆在那里,慕容梵又是最为知情之人,就算是她入了选,应该也就是去走个过场。 她这么想,顾氏也这么想,很快安了心。 但姜慎不知道这样的内情,犹在那里担心,“玉哥儿出身是不显,可这模样…我着实有些担心,万一被瞧上了,那该如何是好?” 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一时说若不然赶紧给姜姒定下人家,一时又说让姜姒装病,总之都是不愿女儿入那是非场。 “正妃不要想,侧妃也不要想,保林才人再是有品阶,那也都是妾。” 事到如今,有些事倒是不必再瞒。 顾氏和姜姒对视一眼,姜姒轻轻点头。 “老爷,有件事我一瞒着你,是怕你知道了难过。”顾氏斟酌着,把她所知道的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清楚楚。 好半天,姜慎都没有回过神。 他的女儿居然是克夫命! 这…… “老爷。”顾氏红了眼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信的,可这话是芳业王说的,那便是真的不能再真。我早就打算好了,以后玉哥儿就跟着我们,哪儿也不去。王爷知道内情,我想着选秀一事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他自会有法子让玉哥儿落选。” 良久,姜慎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当今圣上膝下仅有两子,一嫡一庶。 嫡子慕容承乃庄皇后所出,早早就被封为太子。二皇子慕容启是秦贵妃之子,几年前也被封了王,封号为贤。 太子有雄韬伟略之才,但幼年时生过一场大病,身体一直不太好。贤王文武兼备,在朝中颇为声望。 坊间有传闻,说太子是不寿之相。是以哪怕储君已立,朝中人心浮动者也不在少数,更有不少人在暗中观望。 这次选秀,势必风起云涌。 如此想着,若自己的女儿因克夫之命而无缘这样的争斗,也不失是因祸得福。 “既然这般,那倒是不用急了。”他接过顾氏递过来的茶,心事重重地抿了一口。虽说他安慰自己这样也好,但心里还是为自己的女儿有那样的命格而难过。 为怕妻女看出端倪,他说起朝中的一些能说之事。 “听说福王也有意在此次选秀中为其子定下亲事,依我看这次的选秀京中的很多人家必是都卯足了劲。” “这么说来的话,那还真是。”顾氏也顺着这话道:“太子也好,二皇子也好,福王世子也好,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 既然事不关己,讨论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可不是嘛。”姜慎的眉头舒展了些,压了压声音,“我还听说,陛下还想借着这次选秀,为芳业王赐婚。” 芳业王三字一出,顾氏怔了一下。 “…王爷也要选妃?” “看你这话说的,王爷也是男子,且年纪也不小,长兄为父,陛下岂能不为他操心。” “也是。” 顾氏也不知为何,就是听到慕容梵也要选妃的事,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仅她如此,姜姒亦是如此。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都抖了一下,然后就是说不出来的滋味。说震惊吧,也算。说意外,也是,但更多的是怪异。 原来像慕容梵那样的人,也是要娶妻生子的。 她低着头,看上去情绪不太高。 姜慎和顾氏都以为她还在为自己的命格一事而难过,一起安慰了她许久,再三保证哪怕是他们不在了,也会交待姜焕和姜烜兄弟俩照顾她。 这样全心全意的关心,让她动容。 “爹,娘,我没事,我还巴不得不嫁人呢。我就想一辈子留在你们身边,你们可千万别嫌我烦。” “哪能呢,娘也巴不得你一直留在身边。”顾氏抱着她,又红了眼眶。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后,陪着方令能送的小白兔玩了一会儿。 天气太冷,这兔子便养在屋子里,到了夜里更是要搬到最为暖和的内室之中,与她同室而眠。 “姑娘,方才六姑娘又来看桂花了,奴婢瞧着她那样子,怕是想要桂花。”祝安说。 桂花是小兔子的名字。 自从姜婵知道她养了一只兔子后,成天往她这里跑。 “二婶不让她养,我也没有办法,若不然我可以买一只送给她。” “奴婢问了,她说她就喜欢桂花。” 姜姒倒不是舍不得,而是余氏对姜婵寄望较高,一心希望姜婵当个才女,又怎么可能让姜婵玩物丧志。 她将桂花从笼子里抱出来,放在膝盖上替它顺着毛。 不过几天的时间,原本小小的一团变成了不大不小的一团,看上去长大了不少。 这般日新月异的变化,可能人也一样。 第105章 如果日后慕容梵真的成了亲,说不定也会变。 唉! 那样的良师益友,她可能很快就要失去了。 许是有了心事,她夜里一直无法睡着。辗转到了半夜,还是半点睡意也无,不经意瞥见那顶凤冠,她心念一动。 下床,穿衣,还特意找了一件红色的裙子。 镜子里照出她的模样,娇花一般的貌美。她恍惚着,似乎能从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上,重合自己上辈子的模样。 两张脸叠在一起,这才是她。 她将凤冠戴上,然后久久凝望。 屋顶传来细微的响动,仿佛是枯枝落在瓦片上发出的声音,风一过便没了影踪。过了一会儿,闩着的门像是被风吹开,昏黄的灯影摇曳了一下,瞬间又恢复如常。 静夜中,一切的动静都会被放大。 她的心开始狂跳,却没有回头。 身后似是有人走近,那脚步声极轻,如雪落松叶间。 镜子里慢慢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楚,那样的飘逸出尘,那样的天人之姿,仿佛是深夜来访的神。 来人到了她身后,俯低着修竹般的身体。 随后那张俊雅出尘的脸完全呈现,金相玉质,世无第二,如照进人间的一抹月辉。 她不自觉弯了弯眉眼,镜子里的自己也在笑。凤冠的金玉流苏在她视线之中流光溢彩,一如她的心情。 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似如花美眷。 第43章 不知过了多久,姜姒如梦初醒。 她小声解释:“这凤冠是我一位老祖宗所传下来的,我祖父将它给了我。” 说着,她动手将凤冠取下。 哪怕是经历了数不清的漫长岁月,哪怕不问世多年,哪怕是在这幽黄的灯火之下,这顶凤冠依旧有着夺目的光华。 “听说我那位老祖宗是大殷第一位受封的公主,遥想她当年出嫁时,必定是风光贵气,羡煞世人。” 大殷建国之初,慕容氏的开国皇帝论功行赏。最先赏赐的就是追随自己打下江山的亲兵部将,但并非所有人都活到了那时候,比如说柔安公主的父亲。 有些东西可以父死子继,无子则推女,因而柔安公主得到了封赏,成为大殷首位有封号的公主,也是第一位且是唯一一位异姓公主。 当然她的荣宠并非完全来自其父亲,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她父亲死后,她一直养在慕容家,极受大殷开国帝后的喜爱。 慕容梵的声音响起,又近又低,“此冠由金银局打造,杀翠鸟千只,用宝石九十二颗,珠三千余,仅次于当时的后冠。” 姜姒闻言,忽地觉得这璀璨的凤冠变得越发的沉重,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暗道这样的东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 同时她更加纳闷,如此贵重之物,祖父为何传给她? “可惜了,这凤冠落在我手里,以后怕是再也见不了天日。” 镜子里,慕容梵在看她。 她只顾看凤冠,自然是没有看到慕容梵眼底的波澜。 “你可知,此冠有名?” “它还有名字?” 姜姒想,或许祖父也不知,姜家人都不知吧,毕竟一般人谁也不会想到一顶凤冠还会有自己的名字。 慕容梵的手越过去,抚上那顶凤冠。若是从后面看,他似是将娇小的少女圈在怀中,极尽亲密缱绻。 但姜姒一无所知,她的心思都在凤冠之上。 “此冠稀世罕见,名倾城。” “倾城?”姜姒喃喃,“倒是很合适。” 这样顶极的奢侈之物,倾城二字再是贴切不过。 她对着凤冠小声嘀咕,“倾城,跟着我,委屈你了。” “不会。” 凤冠当然不会说话,回答她的人是慕容梵。 “王爷,难道老物件也有灵,您能知道它们在想什么?” “……” 一室的温暖,安静而美好。 烛火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如水火融合成了一体,一时之间半是通透半是焰光,潋滟无双美不胜收。 镜子里的他们,姿态亲近,彼此凝望。 “咕噜,咕噜。” 有声音从角落里发出,慕容梵循声望去。 竹条编织的笼子里,有一团雪白。那团雪白正竖着两只耳朵,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们。 “那是方家送的兔子,我怕它冷,夜里就把它挪到内室。” 姜姒解释着,将兔子来历如实相告。 或许在她看来,慕容梵知道自己的一切,又有恩于她。她在慕容梵的面前无需任何的隐瞒和保留,哪怕是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东西,她也能坦坦荡荡地告诉慕容梵。 所以她提起方令能时,尽情表达自己的想法与看法。 “我看他和方姑娘的关系极好,庶子和嫡女之前能处成这样,一方面应是显国公府的家风不错,另一方面也说明他这人的品行极正。 我听说他住的院子里养了很多小动物,尤以猫最多,被戏称为猫儿苑。一个喜欢小动物的人,心眼肯定不会坏。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个很有爱心的人,也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人。” 第106章 慕容梵沉默了一会儿,道:“兔为群生,不宜单养,我明日再给你送两只。” 她不疑有它,“那就多谢王爷了。” 若说品行和爱心,当属这位王爷吧。 临睡着之前,她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想着这件事,迷迷糊糊地猜测着慕容梵会用什么方式给自己送兔子。 天刚微亮时,她被祝安的惊呼声吵醒。 “哪里来的兔子?” 她听到兔子二字,一下子清醒。 很快视线之中就出现两团雪白的小身影,它们一时蹦蹦跳跳,一时东看西顾地,以无比软萌的姿态进了屋。 “姑娘,这也是奇了!”祝安跟进来,夸张地比划着,满脸都是惊奇之色。“奴婢一开门,这两只兔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万物有灵,许是知道我养了兔子,它们来找伴的。” “…这也不是林子啊,哪里来的野兔子。再说野兔子少见有白色的,这两只瞧着跟雪团似的,像是家养的……” “不管哪里来的,这天寒地冻的,总不能把它们扔出去。”姜姒自是不会告诉别人,这兔子是慕容梵送的。“左不过我也养着兔子,索性就都养了吧。” 当主子的都发了话,祝安岂能不依。何况兔子这样的生物,最是能轻易掳获人心。一想到把它们扔出去冻死,不说是祝安,便是祝平也不忍心。 她们把这两只和桂花弄到一起,三只兔子没多会就打成一片。 姜婵闻讯而来,欢喜到拍手。 “五姐姐,它们怎么长得一样啊?” 除了桂花体型大些,三只兔子的外形几乎分不出来。 “五姐姐,你给它们也取个名字吧。” 桂花都有名字,其它两只也应该有。 几人一起朝姜姒望过来,等着她给兔子们取名字。 她搅动着碗里的甜羹,道:“一个叫银耳,一个叫莲子吧。” “银耳?莲子?”姜婵欢呼起来,又连连拍手,“好听,好听。” 祝安喃喃,“银耳莲子,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祝平看着姜姒面前的那碗银耳莲子羹,暗道可不就是耳熟。“姑娘,您给第一只取名字那么用心,这银耳莲子会不会太随意了些?” 桂花有什么用心的? 姜姒自己都糊涂了,“桂花这个名字很讲究吗?” 祝平也被她问糊涂了,讲不讲究您自己不知道吗? “民间传说,月宫有玉兔,与桂花树相伴。您给桂花取的这个名字,自然是极好的,也是极用心的。” “可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姜姒啼笑皆非,“那天方三公子送我兔子时,旁边刚好有一棵桂花树,我就顺嘴那么一叫。” 祝平和祝安:“……” 原来是她们想多了。 所以银耳莲子什么的,和桂花一样。 …… 到了午时,选秀的事传开。 很快,这个消息如飘雪一般进入千家万户。 姜家符合要求的人有两位,一是姜姽,二是姜姒。 姜姪来找姜姒时说起这事,不无感慨,“四妹妹这次拒婚,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赶上了选秀,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天家的富贵,当然不是那么容易够着的。好比那积在叶尖的雪,看着高高在上,实则风吹就落,天一热就化。 拱桥之下,池水已经结冰,那水中的船也被冻在中间。 “小时候大姐姐带着我们几个玩船,四妹妹胆子小,总站在岸边看,谁劝都不上船。有一天大姐姐应是看不下去,非让她上了船,且只留她一人在船上。她害怕得紧,船又晃得厉害,最后落了水。其实她却是不知道,大姐姐一早就让人将那船在水下固定住,只要她自己不慌不乱便不会有事。” 说起这些往事,姜姪满是怀念。 那时候真好啊! 大姐姐有风范,二姐姐性子最开朗,四妹妹虽然胆小,却懂事听话。她们姐妹几个时常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隔阂。 不像现在,物是人非,嫁人的嫁人,和离的和离,还有人转了性子。若想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船,怕是再无可能。 “大姐姐是嫡出,我们几个都是庶出,但我知道哪怕大姐姐有时候会训斥我们,却从来都是为我们好。她不希望我们胆小怕事,更不愿意我们懦弱无能。” 所以她信姜嬗。 姜嬗说什么,她都信。 “五妹妹,你……” 她刚想问姜姒什么,远远看到有人朝这边走来。 府里的管事领着一位身量颇高的青年男子,看样子是要去见姜太傅。等人走得更近一些,她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 姜姒不认识来人,但听到她行礼之后称呼对方为“小吴大人”后,便明白这人是谁。 是那位差点成为她们二姐夫的吴家嫡子,姓吴名旭。 吴旭和她们见了礼,问:“三姑娘,别来无恙否?” 他称呼为姜姪为三姑娘,让姜姪少了尴尬与不自在。 姜姒听着他们的寒暄,忽然想到了什么。 风吹过时,叶间松松的积雪“扑簌”地往下掉,或是落入地上的积雪之中,或是与地面相触直接化成泥水。 第107章 手笼的温度渐渐不热,这会儿的工夫,姐妹俩都感觉有些冻脚。等吴旭的背影远去,她们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回走。 姜姪继续之前的话题,问:“五妹妹,选秀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没什么想法,说句不被世人所容的话,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根本不想嫁人,更不想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别人。” “你……可是因为我的事,心生恐惧?”姜姪自责起来,她是脱离了张家,但若是因为她的事,让别人害怕成亲,那也是她的罪过。 姜姒摇头,“不是因为三姐姐的事,而我不想离开我爹娘。三姐姐,皇家的富贵不是人人都能攀得上的,我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样的野心。” “但五妹妹你这样的容貌,或许到时候会身不由己……”姜姪警惕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人会听到她们说话,小声道:“若你真不想,自有办法。” 姜姒一听,便明白她的意思。 依照大殷选秀之惯例,第一步就是初选。 所谓初选,是将符合选秀要求的秀女们初步筛选一遍。这样的筛选不必人到场,仅用画像即可。而秀女们的画像,则由宫中派出的专门画师所作。 这一步是整个选秀过程中最有操作空间的部分,有人欲飞上枝头,势必收买拉拢画师。有人不愿涉足那是非之地,也会使出同样的手段。但一般而言,京外比京中更容易作弊。 京外天高皇帝远,如果真有那不愿意进宫的女子,使了银子让画师将自己画得普通至极,落选之后又生活在京外,自然是万无一失。 可天子脚下的京城中,纵然有不愿意进宫之人,也不敢让画师将自己画得面目全非。同样的道理,那些想让自己中选的人,也不敢在画作中换一张脸,大多都是通过妆容和衣饰来衬托。 这一点,人人都想得到。 所以当画师来姜家作画时,见到的是姜家待选秀女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姜姽的妆容精致,与姜姒的素面朝天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府里的姑娘,呈现出相反的意图,反倒让画师摸不着头脑。 尤其是谢氏和顾氏妯娌俩没有给他任何暗示,也或者说是没有给他塞好处提要求,更让他一头的雾水。 这到底是要画得好看些,还是敷衍些? 思及姜太傅的身份地位,他决定卖一个好。 “这位是姜五姑娘吧。”他看姜姒,建议道:“你这身衣裳素淡了些,要不换一身?” 姜姒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说灰不灰,说蓝不蓝的衣服,坚定地摇头。 开什么玩笑,这可她精挑细选的。 画师见她压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见她一团的孩子气,转头望向顾氏。 顾氏笑道:“不用换,就这么画吧,该怎么画怎么画。” 如此一来,画师明白了,这是不想自己好看出彩的意思。但一看到盛妆打扮过的姜姽,他又犯了难,下意识用眼神询问谢氏。 谢氏也笑道:“是什么样子,就画什么样子。” “那我便开始作画了。” 画师拿起笔,再次感叹姜家这两女的容貌之佳。 长成这般模样的姑娘,哪怕是脂粉未施,也不用特地打点他们画师画好些,光是照实了画已经十分惊艳。 画着画着,他以为自己明白了姜家的用意:绝色双姝,一浓一淡,一艳一素,总有一个能入了贵人的眼。 他这么想着,也是这么认定的。 便是姜姽,也与他的一半想法重合,以为姜姒故意素淡示人,为的是别出心裁引起贵人的关注。 所以在画师走之后,她对姜姒说了一句,“五妹妹今日这一身,还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姜姒“嗯”了一声。 因为这话说的没错,自己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光是给这件原本淡蓝的裙子做旧,又不能让人出来,她就折腾了许久。更别提她今天这张脸,说是脂粉未施,实则不尽然。 若是贴着她的脸瞧,必能瞧出一些端倪,那便是皮肤略暗沉了些,也略粗糙了些。如果不是京中不好做假做得太明显,她真想把自己弄成一个丑女。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反倒让姜姽猝不及防。 更让姜姽无言以对的是,她也说了类似的话,“四姐姐今日这般装扮,瞧着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 “彼此彼此而已。” “我们不一样。”她走近一些,面上是娇憨单纯的笑,眼底却是幽沉的冷意。“我说过,我们所求不同,我们的悲喜也不相通。” 姜姽最讨厌她这个样子,觉得她假得厉害,又比谁都会装。 “时到今日,五妹妹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我从来没有遮掩过,是你想得太多。以自己阴暗之心,去揣度别人说的真话,等事情不如自己所愿之后,又怨天怨地怨别人不公。” 谢氏和顾氏方才忙着送画师,一转头看到她们正聊着,皆是皱了皱眉。 “玉哥儿,你们在说什么?” 姜姽抢在姜姒前头,用最轻的语气,说着最含沙射影的话,“三婶,我们在说选秀的事,我祝五妹妹心想事成。” 第108章 “借四姐姐吉言。” 姜姒几步过去,到了顾氏身边。 谢氏脸色不太好地看了姜姽一眼,这个庶女果然是心大了。 但她在看向姜姒时,又换了笑模样,看得姜姽那叫一个恨。 更让姜姽心里生刺的是,她对姜姒说话的语气十分慈爱和欢喜,每一个字都透着亲热,“五丫头,你有什么想法?说来给大伯娘听听,说不定大伯娘还能帮到你。” 姜姒听出这话里的意思,道:“大伯娘,我没什么想法,我就想留在爹娘身边,哪儿也不去。” 这话谢氏相信。 但在谢氏看来,这话就是孩子话,听一听笑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 画完像之后,姜姒觉得事情应该也就是到此为止。 上回见面时慕容梵提都没提选秀的事,可见是压根不在意。若是自己猜得没错的话,画像送到宫中之后,以皇帝对慕容梵的信任,一定会让慕容梵观画像以辨人命相,到时候她定然会被刷下来。 不止是她这么想,顾氏和姜慎夫妻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们都没把选秀放在心上,认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 谁知宫中公布初选选出的名单时,她赫然在册。 当然,姜姽的名字也在。 姜家两女都入了选,府中上下却无一丝欢喜之气,除了姜姽自己。 谢氏什么也没说,只把消息送过去,让姜姽自己好好准备进宫待选一事。而顾氏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姜慎被她转得头晕,“不用担心,想来王爷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有意替玉哥儿遮掩一二,毕竟克夫命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一想也是,“这么说…玉哥儿便是入宫待选,有可能第一关都过不了?” 姜姒也觉得应该是这样。 谁让她和慕容梵私下有些交情,就凭这一点,慕容梵应该会顾着她一些,所以才没将她的克夫命说出去。反正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慕容梵一定会寻合适的机会和理由把她刷下来。 一家人正商议时,姜太傅那边派人来请。 姜慎和顾氏都以为姜太傅也是要交待选秀的事,叮嘱了姜姒几句。 姜姒到了姜太傅的书房,只见杂乱如故。而姜太傅同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那般,从一堆书中抬起头来,眯着那双精明的眼睛看着她。 她被看得心里发毛,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小五,来,陪祖父下一局。” 原来是想考校她棋艺。 她心下一松,坐到了棋盘边。 姜太傅执黑子,她执白子。 因为上回与慕容梵对弈过,使她自信心爆棚,以为自己在下棋一事上天赋过人,哪怕是胡下一通都能让慕容梵那样的高手仅赢她一子。 所以她秉承着上次的棋风,第一步就将把姜太傅惊得是目瞪口呆。 仅仅是几个回合,姜太傅就受不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这个孙女下得一手如此之烂的臭棋,到底是怎么样的耐心,才能让人甘之如饴地陪着下到最后? 姜姒见他皱眉,还当是自己的棋风震住了他。 “祖父,我一招是不是出人意料?” “……” “祖父,您觉得我有天赋吗?” “……” 姜太傅把玩着手里的黑子,意味深长地道:“你这棋风祖父招架不住,想来也只有王爷才能与你一较高下。” 说完,他就把黑子扔进了棋罐中。 “行了,今日就下到这里。” 再下下去,他怕是老命不保。 这个小五啊,术数天赋惊人,但是下棋嘛… 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姜姒自然也不会强求,她其实心里本来就没有底。所以说天赋这东西,有时候可能连自己都捉摸不透。 若是姜太傅知道她是这么想的,恐怕会被惊得两眼发黑。 姜太傅递给她一物,道:“这是王爷托我转交给你的。” 慕容梵给的? 她将东西接过,是一封信。 信很长,共和好几页。 “王爷还说,你把这些都记下,然后把信烧了。” 当着姜太傅的面,她把信拆开。 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这封信的内容居然是介绍宫里那些贵人们性格与喜好的,第一个就是秦太后。 她不是走个过场吗?她进宫不应该是一轮游吗?她为什么要了解这些人的性格和喜好? 慕容梵到底想做什么! 第44章 …… 三房院子外。 顾氏在门口等着,不时朝一个方向张望。揣在袖子里的手炉渐渐变温,她也顾不得让人去换一个。 她来来回回地走着,不时跺一跺冻得微僵的脚,直到视线中出现一抹桃红色的身影,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快步迎上前,仔细地打量着女儿的脸色,问:“玉哥儿,你祖父都和你说什么了?” “祖父交待了一些宫里的事,让我进宫之后多多留意。” “还是你祖父想得周到,那皇宫可不是什么善地,我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你且记住你祖父交待的事,万一真进了宫,万事都要小心。” 第109章 姜姒自然称是,眼角余光不经意瞄向不远处,慢慢垂下眼皮遮住满目的讽刺。 等母女二人进了院子,一个婆子从躲藏的地方出来,缩着脑袋身体如做贼一样往大房而去。从小门进了清风院后,拐去了后面的一间屋子。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后,忙将门打开。 柳姨娘慌张的脸一闪而过,随即关门。 她急问:“琴姑,打听得如何了?” 叫琴姑的人回道:“姨娘,四姑娘,奴婢听得清楚,五姑娘说老太爷寻她,是为了交待她一些宫里的事。” 姜姽听到这话,脸色瞬间阴沉。 柳姨娘六神无主,不停地喃喃着“这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姜姽冷冷地说:“他们一个个都捧着她,大姐如此,母亲如此,如今连祖父也偏向了她。明明姜家要进宫有两人,他们却全都不管我!我倒要看看,进了宫之后,还会不会有人护着她!” “姽姐儿,你…”柳姨娘抹起泪来,“要怪就怪姨娘,谁让你命不好,托生在姨娘的肚子里…” “我命不好?”姜姽厌烦起来,“你别哭了!我和大姐和六妹妹相比,确实是命不好。但和其他的姐妹们并论,我又何来的命不好!我与二姐不相上下,比三姐略强,比她则不知强出多少,她拿什么和我比!” 这一口一个她,柳姨娘和叫琴姑的婆子都知道,是指姜姒。 她们看着姜姽,眼神中竟然有一丝害怕。尤其是柳姨娘,她紧紧抓住琴姑的手,不知为何心跳得极快,却又没着没落的令人胆战心惊。 “姽姐儿,你…你别这样。等进了宫,你们还得相互照应才是……” 姜姽闻言,冷冷地看着她。 半晌,诡异一笑,“姨娘放心,我自然会照顾她的。” …… 姜姒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终于将那几页信上的内容全部记住,然后遵照慕容梵的交待,将所有的信都化为灰烬。 炭火将那些飘逸字的吞噬干净,一点也不剩。 望着那些还是纸张形状的灰,她眼神幽幽。 一只小兔子不知何时偎在她脚边,隔着裙摆蹭着她。她心下一软,将它抱了起来,慢慢地抚摸着它的皮毛。 突然两根灰黑的毛闯入她的眼晴里,在一片雪白的毛发中如同两根刺。 原来这也不是纯白的兔子啊。 她心情复杂起来,百般不是滋味。 从穿越至今,包括现在的家人在内,她最信任的人其实是慕容梵。慕容梵悉知她的来历,毫无条件地帮过她。 然而这次…… 慕容梵明知她是克夫命,却没让她落选,还给她传递消息。无论她怎么想,也只能想到一个可能:那便是对方希望她中选。 太子,二皇子,这二者之中必有一人是她的目标。 天家最是无情地,果然没错。 哪怕是世外之人一样的慕容梵,或许也有不为人知的谋算。虽然她说过但有所遣,必千里奔赴的话,可是她却不想做任何违背道义之事,更不愿意看到慕容梵的形象在她内心深处崩塌。 那位天家佛子啊。 不会是真的想让她克死一个人吧? “姑娘,您怎么了?”祝平进来,见她抱着兔子发呆,关切相问:“您是不是在担心选秀的事?” 她轻轻点头,“我不想被选上。” 这是她的心里话。 小兔子从她怀中跳下去,去找另外两只玩。 “奴婢也说不上来,如果奴婢说不希望姑娘被选上,旁人必是以为奴婢不安好心。可奴婢知道,姑娘您是真不想攀高枝。”祝平将那小兔子提起,重新放到姜姒怀中。 姜姒和小兔子对着眼,面面相觑。 “是啊,谁也不想被强迫。”她把小兔子放下。 哪怕那个人是慕容梵,她也不愿意。 …… 进宫的日子临近,姜家一切照旧。 比起京里很多忙碌准备的人家,姜家上下可谓是平静至极。谢氏对姜姽已经失望,除了明面上的安排外,不再操一点心。而顾氏认定姜姒是去做个样子,所以一应准备也只是做样子给别人看。 姜姒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关于慕容梵的信一个字也没说。至于进宫的东西,明面上的那些已经够用,她觉得也不缺什么。 一家四口人,只有姜烜不知内情。 姜烜不知道命格一事,所以自打姜姒入选以来,他便开始担心,一是担心自己的妹妹被欺负,二是担心自己的妹妹被选上。 他神神秘秘地来找姜姒,说是自己找了一个熟知宫中情形的人,若姜姒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那人。 姜姒正在看书,听到这话头都没抬。 兄妹俩感情极好,他见姜姒不以为意,急得直接上手,“玉哥儿,别看了,快跟二哥出去一趟。” 姜姒这才抬头,看着他,然后又看了一眼窗外。 “二哥,外面那么冷,我不想出门。” “事关你的终身,你还管冷不冷?” 姜姒其实也不是怕冷,也并非真的不想出门,而是不想那个所谓的知情人。若是她猜得不错,那个人她应该认识。 第110章 她拖着姜烜的手,娇憨一笑,“二哥,我真的不用找什么人打听宫里的事,反正我也不会被贵人们瞧上。” “谁说的?”姜烜大急,不是自己自夸,就他家玉哥儿这模样,放眼京中也找不出几个来。“玉哥儿,咱们不做妾!” 就算是太子和二皇子的侧妃,那也是妾。 “二哥。”姜姒还在笑,目光中有一丝无奈之色,“你找的那个人,不会是慕容晟吧?” 姜烜愣了一下,然后不自在起来。 “我…我没有和他走得近,是沈大人把他安排和我一起当差的。我还是烦他烦得不行,可他是皇家子孙哪,对宫里的事又比较熟悉,我想着他欠我们的,合该让他出出力,你说是不是?” “二哥,我不想和他再有瓜葛。不管他是真心想帮我,还是被你强行带来的,我都不想麻烦他,更不想欠他人情。” “我不是说了嘛,不是我们欠他的,是他欠我们的……” 姜姒看着他,眼神无比的认真和坚定,以及固执。 “二哥,你若真为我好,就让他走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我保证很快就会回家。” 哪怕是真留在宫里,她也不需要慕容晟的帮忙,毕竟慕容梵给的信息太多太全,足够她应付那些人。 姜烜又劝了老半天,见她确实不为所动,最后也只能作罢。 …… 天家选秀,流程繁琐。 往往要经过一系列的筛选和调、教之后才能在贵人们面前露脸。所以哪怕是过了画像初选,接下来还有很多的关卡。 比如说进宫前的第一关,验身。 这一关验的不止是秀女们的贞洁与否,还有身体是否有疤有缺,任何让贵人们扫兴的因素都会被一一排除在外。 姜姒站在队伍中,看到不断有人被筛出来。当她看到有个被刷下来的姑娘捂着胳膊哭时,她便猜到那姑娘的胳膊上不是有疤就是有胎记。 隔着好些人,她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方宁玉。 方宁玉也看到了她,顶着一张厌世的脸朝她点头打招呼。 她也点点头,以示招呼。 她的前面,是姜姽。 姜姽用只能她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五妹妹,你可知此次选秀,最有可能得偿所愿的是哪位姑娘?” 姜姒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月白色的鞋面,绣着吉祥如意的云纹图,上面还缝着米粒珍珠。这鞋子是顾氏亲手做的,一针一线都是慈母之心。 “五妹妹不敢听吗?”姜姽低低地嘲讽着。 姜姒依旧不吭声,跟着队伍往前走。 “谁让我与你是姐妹,谁让我是你堂姐,有些事你不愿意听不敢听,我也不得不告诉你。”姜姽的声音压着,有几分怪异。“这些人中,无论出身名声,当数庆国公府的宋姑娘与显国公府的方姑娘,一个被人称之人雍京第一美人,一个则是雍京第一才女。五妹妹,你可记下了?” 姜姒心下冷笑,还是不搭不理。 这个女主,不会是想故技重施,让别人当炮灰吧? 她看上去很蠢的样子吗? 不管是庆国公府的宋玉婉,还是显国公府的方宁玉,她们都是雍京城中排得上的贵女,她们成为热门人选理所应当。 其他人,要么是出身比不过,要么是相貌比不过,或者是才华比不过,拿什么和她们争。若真有人不自量力,最后必输得极惨。 姜姽白费了一番唇舌,也没换来她的回应,越发言语带刺。 “五妹妹,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在姜家左右逢源,以为踩着我就能显出你来。你看看这些姑娘们,哪一个比你差。你想出人头地,你踩得过来吗?” 她没说话,脚一伸踩中了姜姽的裙摆。 姜姽一个不察,直接朝前扑去。好在队伍还算密,她慌乱之中伸手抓住了前面的人,这才免于摔倒在地。 “五妹妹,你干什么?”她转头,却不敢大声喝斥。 姜姒一脸无辜,“四姐姐你一直在说什么踩不踩的,我以为你是想被人踩上一脚。” “谁喜欢被人踩?你是不是疯了?一旦我出了丑,你以为你能好吗?” 姜姒看着她,面上带着娇憨的笑,眼底却是没有一丝温度。“四姐姐,你不喜欢被人踩,切记少踩别人,否则大家谁也别想好。” 她掐着掌心,表情变化着。队伍往前移着,眼看就要轮到她,她深吸一口气,恨恨地瞪了姜姒一眼后转过身去。 验身的地方是一间屋子,里面有四位宫里的嬷嬷。一人负责问名记录在册,一人是主事,另两人负责验身。通过验身的秀女们都会发放牌子,拿到牌子的人会被带进祥秀苑。 所谓祥秀苑,就是通过初试和面试留下来的秀女们可以住进去的地方,当然这里并不属于皇宫。若想进宫见到贵人,还必须经过一系列的教导礼仪宫规,合格者才能拥有最后的资格,在此期间会有人不断被刷下去。 姜姽验身通过后,轮到姜姒。 姜姒进去之后,先被命令脱了鞋袜,光脚站着。 第111章 负责验身的两位嬷嬷上前,手脚麻利地将她扒了一个精光。当她最后一件衣服被除去时,离她最近的一个嬷嬷明显皱了皱眉头。 她面上不显,心下期待。 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那个嬷嬷什么也没说。 直到验完身,一切顺利。 她拿着通关的牌子,心情有些沉重。所以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会按照她的意愿来,绝非她想什么时候淘汰就能心想事成的,哪怕她有所准备。 没错,她提前做了准备。 验身除了验贞洁和疤痕之外,还有体味。 她故意在衣服上喷了较浓的花露,又在腋下抹了东西,那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类似狐臭。但凡是有经验的嬷嬷,必会闻出那气味,也会以为她喷花露就是为了掩盖这种臭味,从而断定她有体臭。 可是那嬷嬷分明是闻到了,却假装不知,由此明显的放水,肯定是因为事先得了什么人的吩咐。 “五妹妹可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姜姽见她入选,自是不意外。 “四姐姐是不是眼神不好,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欢喜了?” 姐妹俩的对话,听起来就让人觉得不和睦。 其他人有相互认识的,她们交换着眼神,尽然全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方才排队时,姐妹二人的容貌令不少人觉得威胁。一打听她们居然还是姐妹俩时,更让人介意忌讳。 一旦她们双姝齐心,无论如何也会有一人中选。如今再看她们的关系并不好,不由得让有些人喜出望外。 所有的秀女们验身结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分房间。按照规定两人住一间,若是出身不高又没有打点过的,那自然是被安排住哪里就住哪里。 但世间万千规矩的背后,总有人情世故在。姜姒正等着分配时,方宁玉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分房的嬷嬷见之,宣布她们二人住一间。 她挺意外的,毕竟她和方宁玉此前只见过一面。 方宁玉还是那种不太搭理别人的高冷样,“这些人,我也就看你顺眼一些。” 原来是这样。 她没什么好反对的,毕竟比起姜姽,或者是其他从没有打过交道的人,方宁玉可谓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的房间位置较偏,这是方宁玉的选择。对于这个选择,她觉得很好,因为她也不太喜欢热闹。 两人走着走着,方宁玉突然停下来。 假山石头的缝隙中,隐约有一团橘色,并传来一声猫叫。 “你先去看房间,我等会再去。”方宁玉对她说。 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等她在房间里安顿好后,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来传话,说是方宁玉问她有没有毛皮袖笼,有的话就送一只过去。 毛皮袖笼她自然是有的,心想着方宁玉应该是想用毛皮袖笼给那只猫做个窝。当下也没有细想,拿了一只出门。 她记得来时的路,眼瞅着快要到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姜五!” 这还真是不想见的人,躲都躲不掉。 锦衣华服的少年,俊秀的眉宇间难掩皇室子弟的尊贵与骄傲。比之上一回相见,又少了几分锐气。 慕容晟一步步走近,可走近之后又不敢看她。 她自知躲不掉,直接发问:“世子,若是被人看到你在这里,还与我私下说话,你猜我会不会被人非议?” “姜五,我…我就是想着我们认识一场,看看有没有能帮到你的地方……” “不必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被选上的。” “这可未必。” “你能入初选,那便说明你有可能被选上。” 慕容晟情绪有些低落,他虽是天家子孙,但他不是皇子。小皇叔既然让人通过了初选,想来他的堂兄们命格都能压得住。 以姜五之貌美,他的两位堂兄又岂会看不见。 他的话,让姜姒若有所思。 “不管我能不能选上,我的事都不需要世子爷操心。” “姜五,你何必如此?我没想再纠缠你,我只是想帮你而已。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姜姒到这话,下意识环顾四周。 没有人。 她走近一步,“世子爷真的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吗?” 近在咫尺的花容月貌,令人一眼入痴。哪怕美人儿正生着气,依然挡不住惊心动魄的绝色。 慕容晟喉结滚了滚,“应该都过去了吧。” “我告诉你,事情没有过去。”她目光中一片冰冷,看人时像冬日里的水,明明清澈又通透,却无端让人觉得刺骨。 “难道你还恨我?” “是有恨,但不是我恨你,而是有人恨我。” 这下慕容晟越发糊涂了,“我…我不恨你。” 姜姒觉得好笑,这个男主还想恨她! “世子爷,你可知我经历过什么吗?我险些被人推下水,若不是我还算机灵,那日在魏其侯府落水的就是我。如果不是我一直提着心,我会全身长满风疹见不得人。” 慕容晟闻言,瞳孔巨震。 这些事他好像听过,“你…你是说,姜姽她…她想害你!” 第112章 “你不用觉得惊讶,她不是想害我,她是恨不得置我于死地。”姜姒的声音透着嘲讽,“你招惹了她,将她心里藏着的毒蛇放了出来。 她不恨你,也不怪你,却盯上了我。那条毒蛇追着我,我必须时刻紧着心,稍不留神就会被它咬上一口。而你呢,事后拂衣去,无事一身轻,居然还有脸和我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 慕容晟脸色都变了,一时红一时白。 “姜五,我…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不关你的事?你是不是想说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就是个混蛋!” 慕容晟被骂得哑口无言,尤其是对上姜姒那如水底生火的眸子,他莫名觉得愧疚又心虚,甚至还有一丝心疼。 “姜五,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毒蛇是你放出来的,我让你亲自收了它,你能做到吗?” 慕容晟看着她,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他做不到! 他也不知为何,以前觉得千好万好的姑娘,如今再见竟然心中再无喜爱之情,仿佛那些日子的心动都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所以他不想娶姜姽。 姜姒抬头望天,只觉得可笑。 这是什么男女主! “既然如此,那请你以后远离我,更不要跑到我面前云淡风轻地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了!你若再招惹我,小心我心里的蛇也会被放出来!” “姜五……” “慕容晟,你走吧。若是被毒蛇看到了,它恐怕更不会放过我。” 慕容晟下意识环顾四周,隐约看到有个太监模样的人。 他想再说些什么,一看到姜姒脸上那似笑非笑,似讥似讽的表情,他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姒望着他走远,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她视线一转,此时才发现不远处居然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中年太监,从他的太监服饰来看,应是二等宫人。哪怕是因为习惯而保持着卑躬的姿态,依然能看出他原本的身量极高。 这距离不远不近的,不知有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便是没有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也必然看到他们在一起。 姜姒思忖着,朝他走去。 经过他身边时,故意扔掉自己的荷包,却装作惊讶的样子,“公公,这是不是你掉的荷包?” 荷包样式寻常,无任何绣花,是那种很多铺子都可以买到的普通款,也是姜姒专门为这次进宫准备的。 那太监没说话,捡起后无比自然地揣进自己的袖子里。 姜姒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多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好落在他的手上。那是一双虽然皮肤粗黑,但是手指十分修长的手。 风一阵,寒一阵。 寒风中送来冷冽的空气,隐有一缕极淡的冷香。 “公公,您是不是姓贾?” 那太监闻言,一直低着的眉眼缓缓抬起。 第45章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有着还算周正的五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辨识度,是那种让人看过就忘的长相。 当他的眼睛正视自己时,姜姒便知自己又猜对了。 他的目光看似平静,但其中多了几分幽沉。幽幽的像无尽的深渊,看不清也看不透。沉沉的如无光的海底,不知安寂了千年还是万年。 “那我这次就姓贾。” “……” “你心里的蛇,是何模样?” 果然,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姜姒摇头,“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我刚才就是吓唬他,哪怕是我心里真有一条蛇,应该也没有毒……” “自然是没有毒的。” 慕容梵看着她,她的模样渐渐幻化成一条小白蛇,有着莹白如玉的身体,又细又软惹人怜惜。恰如她此时的姿态,哪怕身处混杂之地,亦能悠闲自在。 “应是十分可爱。” “……” 这是在夸她吗? 她不仅不开心,反而越发心情复杂。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她都没有真正的朋友,更没有像慕容梵这样亦师亦友的朋友。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朋友。 但他们是朋友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一直以来都是他在包容着她,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让她有了错觉。 思及此,她情绪莫名低落。 “蛇有什么可爱的,不管有毒没毒都不招人待见。若是可以,我宁愿自己不曾有过任何的心里阴影,也不会有阴影化成的蛇,就像您一样。” “你以为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慕容梵问她,声音低而沉。 这个问题…… 她下意识紧张起来,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 “您天赋过人,慈悲心肠,最是无欲无求又光明磊落之人。” “生而为人,谁能真的无欲无求?谁又能真的光明磊落?” 听到这样的话,她心头发紧。 慕容梵这是默认了吗? 是她的错,她上辈子活得那么艰难,连骨肉至亲都吸她的血,她怎么还能天真的以为世上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对自己好。 第113章 不知为何,她突然很难过。 原来她一切都是她以为,所谓的良师益友,到头来终于变成了她最不喜欢也觉得最不舒服的关系。 但这人有恩于她,她不能知恩不报。 “我说过,您若有所遣,我必千里奔赴,但我也说过,不能违背良心道义,不能伤及无辜性命。” “我以为我想让你做什么?” 这话她可不敢回答,一切还未挑明之前还有转寰的余地。一旦撕开了伪装,那便真正的不能回头。 所以,她只能装糊涂干笑。 “我不知道啊,我听候您的吩咐。” 寒风无孔不入,哪怕是穿得再多,裹得再厚,那些寒气也能直往人的身体里钻,她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银红色的斗篷,雪一样白的毛滚边,衬得她的小脸白如嫩玉,细如凝脂,像那枝头的雪团一样惹人喜爱。 她娇憨地笑着看人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可见底的溪水,清澈而通透,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又有着隐于山谷的幽静。 仿佛是一眼沧海,也像是一瞬桑田,慕容梵听到自己内心深处传来从未有过的异动,异动所到之处似游走的蛇。 那蛇慢慢从他心底钻出来,如携烈焰而生,金光耀眼灼热无比! 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 姜姒警惕地望去,认出了来人是方宁玉。 等她再转头时,慕容梵已经走远。 她看着那卑躬的背影,眼神渐渐黯然。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不由得让她想起了那日大火之后的情形。 吴伯、贾公公、还有慕容梵本人,为什么会让她觉得都是孤独的人? 不多时,方宁玉走到跟前,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这样的问话,姜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以自她踏入这是非之地起,就应该一刻也不能放松。哪怕是一件看起来十分寻常的小事,背后都或许隐藏着别人不为人知的算计。好在这一次的算计没有恶意,否则她第一天就要吃亏。 她将袖笼递过去,“这个东西,你看用不用得上?” 方宁玉拢起的斗篷松了松,橘色的猫脑袋露了出来,正睁着一双琉璃般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她,并发出哈气声。 “还挺凶。” 她用袖笼将猫套住,居然刚刚好。 两人回到住处,安顿好小猫后,各自收拾行李。 秀女们不能带下人,若想用人,只能用宫里安排的人。若不喜欢用那些人,那便事事都要自己亲历亲为。 从开始收拾,到一切安置妥当,她们没再说什么话。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有宫女送来方宁玉之前要的东西,一枚煮好的白水蛋,还有一块鸡脯处的肉。 一看到这些东西,姜姒了然。纵然她上辈子没养过宠物,却也是知道宠物一般都吃什么。当方宁玉剥鸡蛋分蛋黄时,她主动帮忙撒鸡胸肉。 方宁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我三哥和你提过?” 她摇头,“没有,我猜的。” “那你猜得挺对。” 方宁玉将蛋黄和鸡肉丝喂给小猫,小猫“喵呜”着一口等不得一口。 “石头,慢点吃。” “它叫石头?”姜姒问。 方宁玉“嗯”了一声,“我在石头缝里捡的它,它就叫石头。我三哥养的猫都是这么取名的,草丛里捡的,就叫绿草。枯井里救出来的,就叫废井。你不是也养了兔子,可有取名?” 不用说,姜姒养兔子的事,必是方令能说的。 “养了,我养了三只兔子,一只是你三哥给的,当时旁边刚好有一棵桂花树,我就叫它桂花。另外两只是捡的,我正好在喝银耳莲子羹,所以一个叫银耳,一个叫莲子。” 方宁玉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睛发亮。 “怪不得我三哥觉得你合眼缘,你们还挺像的。” 从取名随意这一点看,他们确实很像。 原本姜姒以为话说到这里,她又会旧事重提,没想到她不仅没再说起方令能,甚至也没问起选秀的事。 喂完猫之后,她们也吃了饭,然后各自洗漱一番后关门安置。 屋子里的炭火很足,用的都是上等的银霜炭。姜姒知道并非是所有秀女都有这样的待遇,自己不过是沾了方宁玉的光。 方宁玉靠在床头看书,许是看得太过忘我,眼神都没有给姜姒一个,似乎完全将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事彻底忽略。 姜姒倒也自在,早早就躺进了被子里。 外面寒风呼啸,屋子里暖和安静。她努力摒弃着心里的那些猜疑和纷杂,闭上眼睛慢慢进入梦乡。 …… 天还没亮,她们齐齐被叫醒。 一番拾掇后,所有的秀女们聚齐。 有人议论起来,好像是少了一个人。很快又有人说明情况,说那位姑娘的床正对着窗户,昨晚上窗户没关,吹了一夜的寒风后直接起了高热,人已被送出祥秀苑。 “要说我李姑娘也是心大,这寒冬腊月的,再是贪凉快也不能开着窗睡啊。” “与她同屋的人是谁,怎么没发现?” “我…我和她同屋,我昨晚上睡得太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算是知道我也不敢问,我也不敢不同意……”说这话的是和李姑娘同住一屋的姑娘,看上去像是吓得不轻。 第114章 很明显,李姑娘身份更高。 但事实的真相如何,只有这位姑娘和李姑娘知道。 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管有什么样的猜测,竞争的对手少了一个,对很多人而言终归是一件好事。 这件事如风中的落叶,很快飘零而去。 若想入贵人的眼,第一印象就是仪态。 所有的秀女们住进祥秀苑的第一节 课,便是礼仪。 教导礼仪的是一位看上去很严苛的嬷嬷,人称史嬷嬷。史嬷嬷说话不快,但掷地有声,走起路来更是一步不差,仪态板板正正。 她的眼神如刻尺,目光凌厉,看上去极其的不近人情。 “太后娘娘看得起奴婢,派奴婢来教导各位姑娘的礼仪。奴婢知道你们都是千金小姐,有人出身国公府,有人是将门之后。但进了这祥秀苑,你们就只是奴婢要教导的人,不管你们曾经是谁,到了这里都要听奴婢的,都听清楚了吗?” 秀女们异口同声,自然是都说听清楚了。 上课之前,史嬷嬷又说了一些规矩。 所有的课程都有考评,成绩分为上中下三等,每日结束之后会根据秀女们的表现打分。若集齐三次上等,便是获得了进宫面见贵人们的通行证。若集齐了三次下等,那就准备打包回府。 姜姒听到这个规矩,心中无比雀跃。 集齐三次下等分而已,这还不容易吗? 别说是礼仪,她相信自己接下来的所有课程都不行。区区三次下等分而已,对她而言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但慕容梵会轻易让她离开吗? “姜五姑娘,你听清楚了吗?” 突然被点到名,姜姒一脸懵。 “五妹妹,你怎么发起呆来?”姜姽看似在提醒,实则是坐实她走神。“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她“哦”了一声,道:“我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就好。”姜姽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我还以为你换了地方不习惯,夜里没有睡好。” “我睡得很好,一夜到天明。” 这时方宁玉来了一句,“我可以作证,她确实睡得很香。” “……” 姜姽盯着姜姒气色不错的脸,满心的恼怒。 她没有睡好! 与她一室的钱姑娘不仅醒着的时候说话难听,三句话里就有两句话夹针带刺,夜里那张嘴也没停过,不是打呼噜就是磨牙齿,害得她一宿都没睡好。 “五妹妹既然睡好了,那是再好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再走神。”她看向史嬷嬷,“嬷嬷,你念在她初犯,千万不要生气。” 史嬷嬷皱着眉,眼神有些不悦。 “好了,下不为例。” 毕竟这次选秀同以往不同,入选的全是官家姑娘,哪怕她是太后面前的红人,也不会明面上为难这些秀女,何况姜姒再是庶子之女,那也是姜太傅的亲孙女。 姜太傅是太子和二皇子的老师,就凭这层关系,在很多人看来,有些事情可不好说。 所谓的礼仪课,最开始是站姿,接下来是走路的姿势,再然后是规范行礼等等。 站姿听起简单,却是最折磨人。试问谁能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一动不动地站半个时辰?不管别人是如何做到的,姜姒表示自己做不到。 她一松懈,史嬷嬷的竹尺就过来了,虽然不会重重责打,但也是哪里不对敲哪里,足够让人痛到一缩。 “嬷嬷,你是不知道,我自小体弱,我爹娘都怕我不好养活。我能活着长大都是不容易,这些个苦我真吃不下来。你能不能通融一二,准我歇一歇?” 有人“嗤”笑出声,“姜姑娘这话说的真有意思,你活着都不容易,看来确实吃不了这样的苦,那你还来做什么?” 她也不想来啊。 “这位姑娘说笑了,来与不来,是你我能决定的吗?” “……” 史嬷嬷严肃的脸都快皱成一朵花,“你们俩,都去那边反省。” “嬷嬷,我又没有出错,我也没说站不住,我凭什么……” “女子当淑静,最忌多舌,你说你错在哪了?” 那姑娘很是不服气,却也不敢再和史嬷嬷辩解。她狠狠地瞪了姜姒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一边站着。 既然是去一边站着,那就不在史嬷嬷的眼皮子底下,也不用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倒是可以放松一二。 姜姒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你是不是故意的?”那姑娘问她。 她点头,“我就是故意的啊。我都说我身体受不住,想歇一歇,你没听见吗?” “你…你…你……”那姑娘气得说不出话来,“我真是被你害惨了,这么一来,今日的课程我必是要得个下等!” 下等啊。 那可太好了。 姜姒越发满意,弯起眉眼。 那姑娘见她这般表情,有些惊讶,“你…你,你不想进宫?”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笑眯眯地看着对方。 “我听说你父亲是庶子,你又长成这般模样,难道不想争一争吗?” “我方才不是说了,我自小体弱,我爹娘只盼我好好活着,长命百岁,其它的再无所求。” 第115章 那姑娘听到这话,脸上的怒气渐散,低下头去不知想什么。 这时,又有一人过来。 来人一袭红衣似火,长相明艳动人,从走路的姿势来看绝非一般的大家闺秀,看上去很是洒脱恣意。 先前那姑娘小声和姜姒咬耳朵,“她叫叶有梅,是叶大将军的女儿。” 又道:“我叫左元音。” 原来是户部左侍郎的女儿。 “我叫姜姒。” 两人说话时,叶有梅已到跟前,站在了姜姒的旁边。 如此一来,被罚站的有三人。 左元音问:“叶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我不耐烦学那些东西,所以我就来了。”叶有梅回答得十分坦荡,看向姜姒,“方才真是多谢你。” “谢我什么?”姜姒莫名其妙。 叶有梅明丽一笑,“谢谢你开了先例,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找什么借口脱身。站着那里动也不能动,还要屈着身体保持微笑,还不如打我一顿来得痛快。” 姜姒也笑起来,“我身体不好,挨打就算了,如果以后能不让我学这些,我愿意挨骂。” 一个愿意挨打,一个愿挨骂,听得左元音翻白眼。 左元音是嫡女,出身上也够,她可是卯足了劲要进宫的。如今和这两个没出息的人一起罚站,莫名觉得着急。 “我可被你害惨了。”她看着姜姒,轻哼一声。 这样的锅,姜姒可不背。 “左姑娘,我们要讲道理。我不想学那些东西是我的事,我想偷懒也是我自己的事,我可没有叫上你。再说我刚才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想笑话我,哪里会被罚站。” “你…你还有理了?” “我当然有理。”姜姒看着她,目光清澈无比,直把她看得越来越心虚。 好半天,她嘀咕一句,“算了,今天算我倒霉,以后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那边,众秀女们又换了一个姿势,但继续保持不变。 史嬷嬷的声音不时传来,“抬头”“收腹”“嘴角要压一压”,听得姜姒心有余悸,暗道幸好自己跑得快。 叶有梅打了一个哈欠,明显是昨晚没怎么睡好。 其实不止是她,真正睡得好的人也没几个。 可是哪怕是睡得再不好,哪怕是精神再差,大多数的人还是打起精神来学。偶尔有人朝这边望过来,眼神极其的复杂,不知是鄙夷还是羡慕。 课程结束后,被罚站的三人毫无意外地得了下等。 左元音哭丧个脸,要多沮丧有多沮丧,离姜姒和叶有梅远远的,生怕被人将自己和两个不求上进的人混为一谈。 叶有梅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活动了一下筋骨,耍了一套拳法,看得不少人指指点点,摇头叹息。 姜姒没什么表情,一副懵懂的样子。 她这样的态度在很多人看来就是一团孩子气,压根没有开窍,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机会,更不知道利用自己的美貌。 有人感慨,有人可惜,还有人庆幸。 方宁玉毫不意外地得了上等,同样得了上等的还有宋玉婉和姜姽。 所有人都不意外宋玉婉,却惊讶于姜姽。姜姽像是冒出来的一匹黑马,一时之间被许多人当成劲敌。 “这位姜四姑娘,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我记得上回在福王府,她可是闹了一场好大的笑话。” 有人这么一提,自有人起哄。 于是便有人说起福王府发生的事,先说姜姽想出风头,却弹断了琴弦的事。又说到姜姒为讨福王妃欢心,当众变戏法的事。 总而言之,说这些话的人用意明显,那就是为了贬低她们。 不管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在有些人眼中她们都是姜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踩起来自然要一起踩。 但有人听不下去,当下喝斥说这些话的人。 “姜四姑娘今日表现,所有人有目共睹。谁若是不服她得了上等,大可以去找史嬷嬷理论,何必在此阴阳怪气。”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吭声。 一是这话说的有理,二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宋玉婉。 宋玉婉出身庆国公府,又有着雍京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管是她的衣着打扮气质风采,还是她原本的容貌长相,无不令人自惭形秽。 她替姜姽出头,没人敢再说什么。 姜姽自是感激万分,不停道谢。 两人站在一起,容貌不相上下。 有人见之,眼神微妙。 姜姽逮着这个机会,顺利和宋玉婉攀谈起来。 隔着人群,姜姒分明感觉到姜姽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示威。 姜姒装作没看到,和方宁玉一道回去。 方宁玉得了上等,面色还是冷冷淡淡。 两人默默地走着,谁也没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话不说,哪怕是一前一后,姜姒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的。 这世上或许有一种人,即便你和她在一起不怎么说话,但就是让你觉得很放松。 比如她们。 姜姒不仅放松,还有心情欣赏沿途的景致。 不得不说,这祥秀苑不愧是很多年前的皇家别苑,一应景致都十分雅致,哪怕是冬寒萧条的时节,亦有景色可赏。 第116章 忽然她视线一凝,看到不远处那卑躬的人。 是慕容梵! 他所处的位置是她们必经之路的边上,想避都避不开。 姜姒察觉到自己想避开他的念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曾经她还感慨过自己今生何其有幸,能遇到他这样亦师亦友的人,而今居然见了就想躲。 当然,躲是躲不掉的。 谁让那人是慕容梵! 她故意走慢了些,没多会儿就落了方宁玉好几步。经过那人身边时,她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次得了一个下等,再有两个下等我就能回家了。” 说这话时,她眼尾一直勾着看那人。 她在试探慕容梵! 慕容梵半抬着眼皮,目光无波无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底深处那条蛇又钻了出来,正腾空着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猎物,满目的贪婪与垂涎。 第46章 姜姒的心,不知为何颤了一下。 这样陌生的慕容梵,似乎连眼神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仿佛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试探没有结果,反而凭添了莫名的恐惧。 走在前面的方宁玉突然回过头来,冷淡的目光中有一丝惊讶之色。 她心紧了紧,有些心虚,还以为方宁玉是发现了什么,尤其是当方宁玉指向慕容梵时,她的心险些跳出来。 “石头?” 石头! 她顺着方宁玉的手看去,极其震惊地看到一小团橘色偎在慕容梵的脚边。 “石头,过来。”方宁玉说。 石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 姜姒深吸一口气,朝慕容梵走去。 “这是方姑娘养的猫。”她说着,准备弯腰去抱石头。石头“喵呜”着,躲到了慕容梵的身后,还朝她凶狠地哈着气。 方宁玉见了,看样子打算过来帮忙。 “方姑娘,你不用过来了,我自己能行。”她连忙阻止。 “你能行吗?”方宁玉表示怀疑。 “我行的。” 她不行,不是还是慕容梵嘛。 “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抓住?”她向慕容梵求助。 慕容梵什么也没说,弯腰朝石头伸手。说来也怪,石头立马上前蹭他的手,顺着就爬到了他的掌心上。他另一只手捋了两下猫毛,石头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一副无比享受的模样。 当姜姒凑过去要抱它时,它瞬间炸毛,并发出哈气声。 看这样子,它更像是慕容梵养的猫。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以一种十分温柔乖巧的姿态。低着眉眼,长睫如羽扇,莹玉般脂白的小脸,有着吹弹可破的细嫩。 慕容梵压着眸底的波澜,将她的模样完全纳入自己的视线中。 须臾间仿佛天地无垠,辽阔高远唯有他们二人。天边光影变化,周围景致如画。星月与之相伴,花草点缀旷野。世间万物复苏醒来,与他们同在。 忽然他目光一变,朝方宁玉那边看去。 方宁玉一直在看着这边,隐约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乍然与他的目光对上,不知为何吓了一跳。 不过是一刹那,他目光收回。 那普通的外表,卑躬的姿态,完完全全的宫人模样,与别的太监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让方宁玉以为方才的心惊肉跳之感都是自己的错觉。 “想不到,您对付小动物也有一套。”姜姒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小声嘟哝着。 “宫里除了人,就是野猫,见得多了,自然知道如何与它们相处。” “宫里有很多野猫吗?” “富贵盈余,岂能无猫?” 姜姒一想也是,天底下谁家也没有皇宫里的伙食好,像猫这样的食肉动物会聚齐在宫中也不足为奇。 “它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最穷?” 这个穷,当然是相比慕容梵和方宁玉。 三人之中,她最穷。 “不是。”慕容梵看着她,眼底无风。“你身上的气味,它不喜欢。” 她蓦地想起,昨晚上没有沐浴,她虽然擦拭过,但那种气味应该还有残余。 “都说狗鼻子灵,想不到猫鼻子也灵。” “你鼻子也灵。” “……” 方宁玉一直在看他们,越发觉得不安。 “姜姑娘,你行不行?” “快了,你别急,我很快就好。”姜姒回答着,低着嗓子问慕容梵,“那我现在怎么办?” 慕容梵抚摸了石头两下,这才把它交到她手上。说来更是奇怪,这一次石头不哈她了,乖乖地任由她抱着。 她抱着石头,与方宁玉汇合。 方宁玉皱着眉从她手中把石头接过,隐晦地看了慕容梵一眼。两人走远了一些后,她小声道:“那公公着二等宫人服,应是有些体面的奴才。但是宫里的人心污秽,哪怕是瞧着再面善的人,也不能全然相信。越是手头有些小权利的奴才,越是容易起歪心思。” “……” 这是什么意思? 她回头望去,已不见慕容梵的身影。 听方宁玉话里的意思,难道是看出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聪慧无比,一点就通。”方宁玉靠近一些,“那些奴才虽然身体残缺,但亦有人心不死。你日日照镜子,当知自己容貌如何,千万莫招了那些人的眼,引来那些肮脏的觊觎。” 第117章 慕容梵觊觎她?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姜姒有些哭笑不得,那个人可是堂堂芳业王啊,哪怕是改头换面,应该不至于就变成了猥琐之人,更不可能对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方宁玉一定是误会了! 但是这误会又不能解释,何况方宁玉也是为她好。 “多谢提醒,我记下了。” “你记住就好,以后万不能和那些人走近。” 方宁玉点拨了她,便不再说什么。 宫闱之深,龌龊之多,还是少脏了耳朵的好。 一路上她仔细回想自己和慕容梵刚才的事,怎么想也想不出是哪一点让方宁玉觉得慕容梵会觊觎她。但即使慕容梵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她也不想让别人误会他是一个心思龌龊之人。 “刚才那位公公,我瞧着不像是坏人。” “……” 方宁玉冷淡的目光复杂起来,那个公公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不对,可是那眼神……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以后离他远一些。” “……好。” 这句知人知面不知心,倒是说到了姜姒的心坎上。她已经完全不敢去猜慕容梵想让她做什么,更不敢挑明。 两人回到住处,方宁玉推门之后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蹲下仔细地观察着入门处的地板。地板上有一层极薄的灰,若不是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 进去之后,姜姒先看了一眼床头的柜子,只见柜子之上有一根极细小的猫毛,如浮尘一般没有变动位置。 与此同时,方宁玉朝她看过来。 她弯了弯眉眼,微微一笑。 方宁玉也笑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来访。 当姜姽的声音传来时,姜姒眼底泛起一抹玩味。 这个女主啊,莫不是来显摆的? 姜姽一进来,那满脸的担忧之色看得姜姒心下直摇头。 已然撕破了脸,何必还要装? “五妹妹,你今日实在是不该。若是忍忍,再坚持一会,也不至于得一个下等。一旦有三次下等,你就要归家,你真的愿意吗?” 姜姒“嗯”了一声,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姜姽环顾她们的房间,目光落在那四脚炭盆之上。 这样的炭盆每个房间里都有,但是她房间里的炭火此时已熄,所有的用度都要紧着夜里。饶是如此,夜里的炭火也远不如眼前的这个旺。 她按捺着心里的嫉妒,反而越发苦口婆心。“五妹妹,你莫要再任性了,且不说丢脸与否,你真的甘心吗?方姑娘与你同室而居,她可是上等,你得个下等,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方宁玉正在看书,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仿佛视她为空气。她又上前几步,刚好到了圆桌旁,拂了一下自己的袖子。 “五妹妹,你若是不嫌弃,我教你吧。” “不必了。”姜姒觉得甚是腻烦,实在不想再配合她表演什么好姐姐的戏码。 “五妹妹……” “四姐姐,我乏了。” 姜姽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又失望又无奈,“既然如此,那你自己私下练一练。若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向方姑娘请教。你们一个房间里住着,可不能再一个上等一个下等了,你无论如何惫懒,也该得个中等。” 她一走,姜姒就到了桌边。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方宁玉也过来了。 两人的视线都在一处,那便是圆桌之上的茶具。茶具一看就是方宁玉的东西,白玉般的薄胎茶杯,凑近一看杯沿上有一星点细小的粉末。 “我原本不愿意掺和任何的是非之中,无奈事事不如人愿,这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我知道你不愿嫁福王世子,更不愿意嫁人,你是不是想着集齐三次下等,到时候顺利归家?” “这是我的打算。” 方宁玉想了想,道:“有些事,或许并非你我所能掌控。” 姜姒苦笑一声,“我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长吁一口气,问方宁玉,“你为何也会怀疑?” 她深谙姜姽的本性,但方宁玉不应该知道。 方宁玉淡淡地道:“那日在侯府,我看到你换汤了。后来我听人说她起了风疹,我便有所怀疑。” 原来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是我想害她?” 方宁玉摇了摇头,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当初我三哥去侯府原本是相看她的,她却落了水,而你也在。若是我猜得不错,其中必然有隐情。” “那你更应该怀疑是我害她?” “不是你。”方宁玉回答得十分肯定,“你曾当众指责福王世子轻薄于你,并在芳业王询问你时亲口说过不愿嫁福王世子。你若真是攀附权贵之人,行事便不会如此。所以我猜,她想嫁福王世子,不愿与我三哥相看,原本想算计你,不想被你识破。你来了一个将计就计,所以落水的人就成了她。 若是我这次出了事,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你做的。一来你与我同住一屋,二来你还有合理的理由,那便是我得了上等,而你是下等,嫉妒二字就是最好的解释。” 第118章 不得不说,她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姜姒沉默了。 这一切都是姜姽的算计。 纵然没有一次成功,但却让人如鲠在喉。 “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这就是最为难的地方。” “那你打算怎么做?” 姜姒望着靠在炭火旁呼呼大睡的那一团橘色,道:“有人跟我说过,主动害人是罪孽,只能顺势而为。” 慕容梵说过的话,她都记得。 她多么希望对方之于她,永远都是亦师亦友,不掺杂任何的算计。她只要想到世上有这么一个人,便觉得温暖。 但是…… 或许是她太天真了。 而今她才知道,世间或许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所有的赠予的后面,或许都早已标清楚了代价,只不过当时不知而已。 那么她的代价,会是什么呢? …… 夜里飘起了雪,雪积一尺有余。 天刚蒙蒙亮,她们被嘈杂之声吵醒。 掀开帘子往外看,尚不能清楚视物,只看到几点火把,隐约还能听到什么“这么冷的天,难怪会冻死人”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起床。 她们穿好了衣服,一起朝着人声最多的地方而去。远远看到不少的人围着,有秀女有宫女还有太监嬷嬷。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人,为什么就这么死了?” “那间屋子是不是风水不好,李姑娘夜里发了癔症,开窗把自己冻病了。这张姑娘居然半夜独自出门,还被冻死在这里……” 听到这些议论声,姜姒终于知道死者是谁。 同屋而住的两人,一个冻病了,另一个冻死了。这样的事情说出去,难怪会有人觉得是那间屋子的风水不好。 祥秀苑这样的地方,以前不知住过多少秀女,繁华之下尸骨累累,自然也不知有多少秀女有来无回。 “你们怕是没听说吧,那屋子以前就死过人……我听一个嬷嬷说,先帝时选秀四次,那屋子次次都死人,除了那间屋子,还有一间屋子也邪门……” 那人说这话时,目光看向姜姒和方宁玉。 所以这另一间邪门的屋子,就是她们住的那间。 这时又有不少秀女赶到,其中就有姜姽。姜姽在看到她们之后,眼神明显有一瞬间的变化,一半是不敢置信,一半是失望。 她望过来时,姜姒也看了过去。两人的视线在冷气中相遇,一个比一个隐晦,却又一个比一个心知肚明。 “这张姑娘是不是中邪了,好端端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还冻死在外头……” “肯定是中邪,若不然为何不回屋?为何不喊人?” 众人议论纷纷,直到京武卫的人来办案。 为首的是沈溯,其后跟着好几个人,有两人姜姒都熟悉。一个是她二哥姜烜,另一个就是慕容晟。两人齐齐看向她,在看到她没事之后,似乎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她朝姜烜轻轻点头,暗示自己一切都好。 姜烜甫一听到祥秀苑出了命案时,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他一路胡思乱想,此时看到自己的妹妹毫发无伤,这才彻底放心。 慕容晟一进来,目光就一直在姜姒身上。而有一个人,自他出现后,眼神就没有离开过,从期待到怨恨。 姜姽掐着掌心,执念越发如野草疯长。 当慕容晟不经意接触到她的目光时,骇得不轻。 为了掩盖住自己内心的惊骇,慕容梵没话找话,“姜六郎,你说死者真是中了邪吗?” “你别离我太近。”姜烜往旁边移了两步,“我家玉哥儿可看着呢。” 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姜姒尽收眼底。 她垂下眼眸,装作没看到的样子。 这里不是荒郊野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人会被活活冻死。此案的疑点也是所有人议论的那两点,一是张姑娘为何半夜出门,二是张姑娘为何直到被冻死都不喊人。 死者很快被抬走,也很快被验了尸。 验尸的结果证明,此事是人为。 张姑娘生前为何独自出门的原因暂时不知,但她之所以没有喊人的原因却很简单,那就是她死前已被人打晕,她的后脑勺处有明显被人敲击过的痕迹。 姜姒依稀记得她的模样,清清秀秀的姑娘,看上去像是很怯懦的样子,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声细气。 那样一个鲜活的人,哪成想一夜过后,竟成了冰冷的尸体。这锦绣堆之下,到底还会有多少生命被埋葬。 天已亮,却照不亮人心。 出了这样的命案,祥秀苑里人人都有嫌疑。很快所有人被召齐问话,除了秀女们,还有那些宫女太监和嬷嬷。 姜姒朝那些人看去,慕容梵也在其中。他卑微地躬着身体,一如其他人那般。但哪怕如此,他的身量依然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有些人生来不同,哪怕隐入凡尘也能一眼辨之。 沈溯大马金刀地坐着,气势十分吓人,与之前所见判若两人。他开始盘问,问题基本一样,那便是昨晚上干什么,可有人为自己作证。 晚上能干什么呢? 那当然是睡觉。 第119章 原本姜姒以为大家的回答应该都是这样,没想到竟然是五花八门,有人说自己看书,有人说自己练习礼仪,有人说自己研习琴谱,还有人说自己抄写佛经。 一屋住两人,大多都能彼此为证。 她大为震惊,暗道这些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这么卷的吗? 须臾,她便明白这些人为何会如此。 不管她们是不是真的读书练习,这么说的好处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风雅才情。毕竟无论是沈溯还是慕容晟,皆是她们的目标之一。若不能入太子和二皇子的眼,沈溯和慕容晟这两位皇室子弟也是极好的选择。 轮到她时,她明显感觉沈溯坐正了一些。 她没什么可说的,道:“我早早就睡下了,一宿无梦。” “我可以为她作证。”方宁玉说,“我看书到子时一刻,她确实睡得极沉。” 有人目露轻蔑之色,小声讽刺,“姜五姑娘得了下等,还睡得着,可真是心大啊。” 这声音很小,但习武之人耳力都好,不仅沈溯听得见,姜烜也听得见。姜烜可不觉得下等不好,他还盼着自己的妹妹多得几个下等,好早日归家。 而沈溯则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沈大人。”姜姽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上前,“我等皆是入选秀女,人人都是读过四书五经,通晓道理之人,应是无人会做出谋害他人性命之事。” 她的话,得到一众秀女的认同。 所有人七嘴八舌起来,一个比一个激动。 沈溯眯着眼,问:“那你认为,害死张姑娘的人是谁?” 姜姽看向那些宫人,道:“张姑娘半夜出门,而无人发现,此事必有蹊跷,应是有人诱之。而她被人敲晕,想来是遭了算计。便真是有人想害她,想来也有帮手,或许是有人与人串通,也或许是有人被授意。” 这时有人惊呼一声,“我…我昨天好像看到姜五姑娘和一个太监说话……” 所有人朝姜姒看过来,目光各异。 姜姒:“……” 果然是恨她入骨的人,这都能往她身上引。 姜烜已露出愤怒之色,但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发作。他狠狠地瞪着那人,眼刀子一刀接着一刀。 慕容晟也皱着眉,却是在看姜姽。 姜姽一脸的震惊,问姜姒,“五妹妹,你…你怎么能和太监私下往来?” “四姐姐真是聪明,一听有人说我和太监说话,便断定我和太监私下往来,你这样的好姐姐,简直是世间难寻。” 众人闻言,不少人眼神微妙。 她又道:“沈大人,昨天我确实和贾公公说过话。只因为我们屋子里养的猫跑了出来,恰好被贾公公捡到,所以才说了几句话。” 方宁玉冷着脸,问那人,“你既然看到她和贾公公说话,那你怎么没看到我也在?” “方姑娘也在啊?”姜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我五妹妹昨晚早早就睡了,方姑娘可以为她作证,那有谁能为方姑娘作证呢?” 这条毒蛇,如今是逮谁咬谁了吗? 姜姒朝方宁玉摇头,示意她别再为自己说话。 方宁玉也对她摇头,意思是不用担心。 “对啊。”有人附和,“方姑娘不是说她也在,说不定她和那贾公公……” “肃静!”沈溯厉目一扫,“贾公公可在?” 他话音一落,慕容梵缓步上前。 “你就是贾公公,你在哪里当差?” 一连两问,却迟迟没有听到慕容梵的回答。 他眼神凝视着,越看越觉得这人可疑。 宫里的太监无数,他不知见过多少,而眼前这位相貌虽然不显,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从容不迫。便是陛下跟前的常公公,也没有如此的气度。 “还不快说!” “奴才是园子里的杂役管事。”慕容梵说着,并没有抬头。 “贾公公,你昨晚在何处?可有人证?” “奴才一早就睡下了。” 姜姒:“……” 这么听着,他们怎么像是串通好的! 果然,有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嘲弄出声,“你们听听,姜五姑娘一早就睡下了,他也一早就睡下了,还真是巧得很。” 沈溯:“……” 一个太监还敢和他小舅抢人! 他刚想说什么,只见慕容梵揣在衣袖里的手轻微地动作着,一串佛珠若隐若现。 第47章 那串佛珠之中,有一颗极为显眼。哪怕是离得不算近,哪怕仅是一瞥,他也能将那颗天眼石认出来。 那颗天眼石浑然天成,色如霞光碧晕红影,灵似复瞳万象横生,莫说是雍京城内,便是放眼整个大殷,也找不出第二颗。 分明是长相迥异之人,但他此时已感觉到熟悉的气场。 他瞬间坐得笔直,意外又不意外。 谁让姜五姑娘在这里呢。 看来小舅是真的在乎姜五姑娘,为了姜五姑娘不惜易容成一个下人,也不知姜五姑娘有没有认出小舅,知不知道小舅的心思? 思及此,他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这样的机会难得,也很新鲜,他不知死活地想着,自己必须得好好把握。 第120章 他不怕死地问道:“贾公公,你可有人证?” “奴才一宿无梦,并无人证。” 哦豁。 小舅也说一夜无梦。 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 “大人,他们连说辞都一样,肯定是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先前那位姑娘嚷嚷着,一脸的兴奋,仿佛逮到了别人见不得人的把柄。 沈溯也很兴奋,面上不敢显露半分。 他在心里赞叹那姑娘眼睛毒,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其严肃,“入夜之后,世人皆会休息,本官亦是如此,何来巧合一说?” 那位姑娘自知说错了话,低头不作声。 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除了姜姒。 姜姒明显感觉到沈溯前后态度的转变,下意识朝沈溯看去。好巧不巧,沈溯的目光刚好望了过来。 不用再问,她便知道自己这位郡王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舅舅。 既然如此,那慕容梵便不会被为难。 但在旁人眼中,慕容梵不过一个小人物,有心之人还想利用这小人物,将劲敌拉下水,或者是彻底除去。 先前那位说看到他们说话的姑娘小声道:“大人,这位公公无人作证,方姑娘也无人作证,确实是有些可疑。” 沈溯表情玩味,与他小舅有疑之人可不是方姑娘,而是方姑娘旁边的那位。 “方姑娘,你仔细想想,可什么能证明你昨晚未曾外出?” 方宁玉抬着下巴,神情一如既往的高冷,“沈大人这话问得极其的可笑,看书睡觉,皆是我行我素之事,如何证明?” 沈溯:“……” 他想起他娘说的话,什么阖京上下,也就看方家这位姑娘顺眼。看上去不怎么言语,也不太合群,但心思澄明聪慧至极。 可在他看来,这位方姑娘极其不知变通,连他话里的暗示都听不懂,枉费才女之名,更谈不上聪慧至极。 “方姑娘,你再好好想想!” “我看书时浑然忘我,不知身外之事。我睡着时,更是入梦境之界,不理世事纷扰。我实在是想不出该如何证明自己在看书睡觉。沈大人若是因此而问罪于我,岂不贻笑大方!” 沈溯:“……” 这个书呆子! 简直是榆木脑袋,死犟个什么劲,你胡扯个什么理由都行啊! “既然方姑娘说不出人证,也不愿为自己辩驳,那本官……” “回大人的话,方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我可以证明她一旦看起书来,天塌下来或许都听不见。”姜姒隐约明白了沈溯的意图,忙替方宁玉辩解。“大人,张姑娘死得蹊跷,当务之急是赶紧查明真相,而不是纠结一些无谓之事。” 沈溯闻言,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不愧是他小舅看上的姑娘,这份聪慧机灵劲,便已胜过许多人。 不像某个书呆子…… 他隐晦地睨了方宁玉一眼,有些怒其不争。 刚想着顺着这坡下去,没想到又有人站出来。那姑娘上到前面来,努力展现着最好的姿态,盈盈地朝他行礼。 行过礼后,自我介绍,“我叫左元音,家父姓左,在户部任侍郎一职。” 介绍完自己后,她看向姜姒,“姜姒,你少说两句吧。沈大人心中自有数,办案之事岂容你置喙?” 有人下意识看向姜姽,“姜五姑娘的闺名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叫你?” 姜姽掐紧掌心。 或许正是因为她们的名字像,所以才会相冲。 “我五妹妹叫姜姒,我在家中行四,也有人叫我姜四,说起来我们的名字确实很像,也很容易让人误会,有时会让人分不清。” 若非她们相冲,她又怎么会事事受制。 “那你挺倒霉的,明明你是先出生的那一个,姜四姑娘就是你。谁知突然冒出来一个同名的堂妹,着实让人恼火。”说话的人不怕事大,恨不得添柴加薪。 不少人听到这里,忽然明白为何她们堂姐妹之间看上去并不和睦,想来和这个原因脱不了干系。 而姜姽伤感无奈的表情,更是佐证这一点。 “一家子姐妹,这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我是无所谓,毕竟我是先出生的那一个,但我五妹妹应是心有芥蒂。” “四姐姐自知我心有芥蒂?”姜姒问她。 她大度一笑,“五妹妹,是我说错话了。你最是懂事乖巧,哪能因为一个名字而计较。你放心,我会告诉所有人,千万莫要叫错了你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父母所取,源自前朝名将凤姒。听说凤姒虽为女儿身,却巾帼不让须眉,有力拔山河之气,战功赫赫身强体实,享年一百零三岁。我父母盼我身体康健,愿我长命百岁,这才以姒字为我名。” 这是姜姒从原主记忆中得知的信息。 她的名字饱含父母的期许,哪怕是读音再相同,也不可能和别人的名字一样。 “但是你们的名字听起来就是很像。”左元音好不容易冒头,生怕自己的风头被抢,当下不合时宜地说道:“哪怕意思不一样,也很容易让人弄错,只怕是你们自己都会弄错。” 姜姒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第121章 她有些心虚,同时又觉得没什么好心虚的。 她们这些秀女,若不是为了自己前程和富贵,又为何要争来抢去。她自知身份尚可,却也没有到占据枝头的地步。 太子和二皇子的正妃头衔她抢不过,她只能退而求其次,不管是沈溯还是慕容晟,对她而言都是极好的选择。相比慕容晟来说,沈溯更胜一筹。 所以她努力表现在,就是想给沈溯留一个好印象。 “姜姒,我是为你好。” 姜姒点头,“多谢提醒。” 她态度诚恳,语气真挚,反倒让左元音不自在起来。 好好的审问现场,画风不知歪去了哪里,身为主事者的沈溯倒是有心看热闹,但又不能光看热闹。 他轻咳一声,道:“行了,本官心中已有数,你们都退下吧。” 然后他一指慕容梵,“你留下来。” 姜姒闻言,下意识朝慕容梵看去。 慕容梵也在看她,微不可见地朝她点了点头。 沈溯一直密切关注着他们,自是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当下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暗道原来姜五姑娘知道小舅的身份。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内情,挥手让手下的人也全退出去,包括姜烜和慕容晟。 众人散尽,慕容梵卑躬的身体慢慢挺直。 尽管面容不同,那通身的气势不减。 “小舅?”沈溯小声唤着,人也到了跟前,“您…您怎么扮成这副模样?那姜五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你?” 慕容梵“嗯”了一声。 沈溯越发兴奋起来,“您这么做,是不是都是为了她?” 这次慕容梵没有回答他,而是说起案子一事。“此事与慕容启有关,李宏是他的人。那张姑娘作恶在先,也不算死得冤枉。” 慕容启就是当朝二皇子。 “我知道了。” 沈溯一点就透,这案子该如何处理已经有数。 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小舅的终身大事,“您是不是想等姜五姑娘进宫之后,再向陛下请旨赐婚?我是不是很快就有小舅母了?” 慕容梵没有回答,目光望向外面。 一片银装素裹之中,那抹桃色如一缕春意。 积雪处处,压弯了树枝,覆盖着地面,也掩盖了所有的不堪。 姜姒站在姜烜身后,听着姜烜在质问姜姽,“四妹妹,你方才为何那样?” 姜姽的目光越过他们,看向他们后面的慕容晟,淡雅脱俗的面庞上既有哀怨之色,亦有几许愤恨。 “六哥,我哪样了?” “你…你怎么能那般曲解玉哥儿,你可知你的话有多恶毒!” “我恶毒?”姜姽冷笑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说我?你怎么不问问她,她都做了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都做了什么?”姜姒凉凉地看着她,目光比这满目的积雪还要冷上三分。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姜姽的眼神,又看向慕容晟。 慕容晟离得不远,自然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楚。 当姜姒也回头看他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过来,“姜姽,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要怪就怪我以前心性不定,没能对你有始有终。” 姜姽听到这话,彻底崩溃。 她要的不是道歉! “世子爷,你一句心性不定,我就要承受所有的不公平吗?曾经我从未有过奢望,我恪守着自己的本分,努力做一个懂事听话的庶女。是你!是你来招惹我,让我以为自己可以离经叛道。我把自己保守的心一点点打开,准备接受你带来的一切,可是你呢?你反而转过身去,抛弃了我!” “姜姽,对不起。”慕容晟终于明白姜姒说过的话,真切感受到了姜姽心里的恨。 他后悔了。 如果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招惹姜姽。 姜姽不仅看清楚他眼底的后悔,还看见了他神情中的闪躲,越发觉得怨恨。 “你曾说我是全京城最温婉最让人怜惜的姑娘,你告诉我,我值得被人小心呵护,你还说你愿意当那个人。而今,你跟我说对不起……” “姜姽……” 姜姽一点点地往后退,神情也在发生着变化,从幽怨哀伤,再到面无表情,如同一条蛇慢慢地褪去着旧皮,换上全新的皮肤。 既有她姜四,为何要有一个姜姒? 她要的是以后姜家只有她姜四! 当她走远之后,慕容晟喃喃着:“难道真的过不去了吗?” 姜姒心说,当然过不去! 除非你死我活。 姜烜狠狠地瞪着慕容晟,“你这个害人精,都怪你!若不是你朝三暮四,我四妹妹就不会变成那样,更不可能害我家玉哥儿……” “我……”慕容晟内疚着,羞愧着,突然看到沈溯和慕容梵出来,下意识开口道:“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我已经知道错了。眼下的事才最紧要,姜五,那贾公公看着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太监装腔作势,看上去人五人六的,你以后离他远点。” 这话姜烜赞同。 反正他说不上来,总得那太监有些不太对劲。 若不是故意,为何和他家玉哥儿说一模一样的话? 第122章 “玉哥儿,你以后别和他说话。” 姜姒:“……” 慕容晟见姜烜赞同自己,越发来劲,“姜五,这次的事指不定和那太监脱不了干系,谁知道他存了什么样的心思?说不准是他心怀龌龊害死了张姑娘,若是他对你也有那样的想法,那他……呜呜……”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疾步过来的沈溯捂住了嘴。 沈溯咬着牙,“身为京武卫中人,岂能无凭无据而妄断案子,我看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个臭小子,居然敢说小舅有龌龊心思,当真是嫌自己的命太长。 慕容晟被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声。 而慕容梵,正从容不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那幽沉的目光,从姜姒脸上掠过,如贪婪的蛇在盯着美味可口的猎物,伸着长长的信子。 姜姒对上他的眼神,不知为何心尖颤了颤。 …… 出了这样的案子,史嬷嬷宣布停课一天。 姜姒以为既然不用上课,那么今天就是无所事事的一天,然而她低估了其他人的卷。 当宋玉婉提议趁此时机举办一个雅谈会时,众女无一不是积极响应,还得到了那些嬷嬷们的力挺。 所谓的雅谈会,就是聚在一起弹琴吟诗,极尽风雅之事。 秀女们集聚花厅,花厅内四角都摆着炭盆,炭盆里皆是炭火旺盛,一进去顿觉阳春之感,说不出的温暖舒适。 一应瓜果点心果脯茶水,样样精致。所有人谈笑晏晏,称赞着宋玉婉的用心,对这次雅谈会充满了期待。 她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往来皆是兴致盎然,没有人再提起之前发生的事,仿佛张姑娘的死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风,风一过便无痕迹。 姜姒听着这些欢声笑语,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众女的中心,是宋玉婉。宋玉婉身边的几位姑娘中,赫然就有姜姽。姜姽大方得体地应对着其他人,极尽书香之气。 雅谈会以宋玉婉的发言开始,大意是相聚便是缘,让大家不要拘束,尽情畅所欲言展露自己的才华。 姜姽的琴是第一个表演节目,由宋玉婉力荐。 琴声很快回荡在花厅之中,优美而动听。 琴声停止后,响起阵阵夸奖声。 “姜四姑娘这琴技,还真是不错。” “那日在王府定然是失了手,若不然必能艳惊四座。” 姜姽听到这样的议论声,无比的满意。她朝姜姒这边看来,那眉宇间的骄傲之色尽现,仿佛在告诉姜姒莫要不自量力。 姜姒无所谓,一脸的平淡。 以琴开场之后,接下来是斗诗。 这样的风雅之事她参与不了,但方宁玉身为雍京第一才女,看上去也没有参加的打算,她不由问道:“你不参加吗?” 方宁玉摇头,“诗词会知己,我今日没有兴致。” 言之下意,这里没有她的知己。 她们坐在最角落里,再加上一个凑过来的叶有梅。这个位置的不远处刚好有一个炭盆,倒是舒适之地。 炭盆里的炭火暖烘烘的,烘得姜姒好想睡一觉。 “姜五姑娘昨夜不是早早睡了,怎么还要睡?”不知哪里传来的嘲弄声,伴随着其他人的笑声。 姜姒半垂着眸皮,一副懒散的模样,“这位姑娘问得极好,倒叫人不好回答。这睡了又睡的难道不应该吗?正如你昨日吃了,难道今日就不用吃了吗?” 方宁玉闻言,冷淡的眉眼间隐有一丝笑意。 叶有梅更夸张,直接打了一个哈欠,还伸了一个懒腰。“还别说,这人哪,不可一日无睡,也不可一日无食,你们作的那些诗啊词,听起来无比动听,直叫人昏昏欲睡。” 她应是不受约束且随意惯了的人。先前许是没找到同伴,只能装模作样。如今与姜姒一起,似是完全放飞。 宋玉婉见之,不悦地皱眉。 “叶姑娘,女子当静娴,你还是应当注意些。” “这些静啊娴的,你们做得好就行了。我反正无心争什么,这样岂不更好?” 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么个理,许多人巴不得她无心相争,但谁也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表现出来。 甚至,还得义正言辞地反驳一番。 “叶姑娘,请慎言。我等有幸入选,一是皇恩浩荡,二是代表家族,原也不是来争什么抢什么的。” 叶有梅听到宋玉婉这话,笑出声来。 “宋姑娘这话说得在理,你确实是不需要争什么抢什么。” 一众秀女中,就数宋玉婉和方宁玉的出身最高。庆国公府和显国公府一样,都是大殷开国之初受封的爵位,一直延续世袭至今。 她们二人一个号称雍京第一美人,另一个则是第一才女,早已被人视为太子妃和二皇子的人选。不少人暗自猜测她们俩最后谁为太子妃,谁又为二皇子妃。 宋玉婉眉心越发皱着,不赞同地道:“叶姑娘不愧是将门之后,言行确实与众不同。” 她身边的一位姑娘应是看不惯叶有梅的态度,语带讥讽地说:“这叶姑娘确实和别人不一样,我瞧着叶姑娘不喜诗词,反倒喜欢舞枪弄棍,难怪与姜五姑娘投缘。 第123章 听说姜五姑娘以前长在京外,常往来市井之中,学得一手好戏法。那日在福王府,许多人都见识过。既然叶姑娘不耐烦听我们谈论词诗,何不让姜五姑娘露上一手解解闷。” 这番话不仅贬低了叶有梅和姜姒,还有挑拨之意。 姜姒一脸懵懂地朝那位姑娘看去,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我与叶姑娘是有些投缘,叶姑娘若是想看变戏法,我私下变给她看便是。” “五妹妹,你误会白姑娘了。白姑娘不是非要你耍个戏法,而是觉得你们都觉得无趣,何不参与一二?”姜姽说道。 “四姐姐最聪慧,什么话到了四姐姐的耳朵里,必然会有不一样的解释。先前好像也是这位白姑娘说看到我和贾公公说话,四姐姐你便断定我和贾公公私下往来。这回白姑娘非要我露一手,分明是见不得我们自在,你却说她是怕我们无趣。可你根本没有问过我们,又怎知我们是如何想的?” 叶有梅点头,“正是这个理,我都说了,听你们谈论诗词很是动听,我半点也不觉得无趣,姜五姑娘,你呢?” “我也觉得有意思极了。” 姜姽不是想在人前摆出好姐姐的姿态来恶心她吗? 她还就不想依了。 众人一时都无话,气氛有些尴尬。 宋玉婉是主事人,自然是不能见自己的场子冷场,遂道:“姜五姑娘,你四姐姐也是一番好意。那日福王府设宴,我正在京外陪我祖母礼佛,无缘得见你的戏法。听说十分有趣,不知姜五姑娘可否让我开个眼界?” 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神色不一地看向姜姒。 姜姒还是一副不知事的模样,不加思索地点头,“好啊。” 众人:“……” 姜姽的脸阴晴不定着,仿佛被人打了一耳光。 姜姒已经站起来,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素色无任何绣花的帕子,前前后后地展示了一遍,还故意在那白姑娘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她一通故弄玄虚,当她再一次抖开帕子时,只见帕子上赫然有四个字:心想事成。 “雕虫小技而已,献丑了,在这里我祝在场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心想事成几个字,适用于所有人,在一众秀女听来极其的贴合心意,已有不少人对姜姒转变了态度。 “这位姜五姑娘,还挺有意思。” “她祝我们所有人心想事成,还真是有心了。” 姜姒确实有心,有些事有备无患,迟早都能派上用场,比如说今日。 宋玉婉或许不喜她出了风头,但对她的彩头很满意。“谢姜五姑娘吉言,我也借这吉言一用,祝各位都能心想事成。” 一时之间,欢呼声更高,气氛到达巅峰。 姜姒极有眼色地坐下,将主场交给了宋玉婉。宋玉婉借着这股欢乐的气氛,主动给众人弹琴一首,引得无数夸赞之声。 雅谈会在欢乐声中落下帷幕,所有人都乘兴而去,但不包括姜姽。姜姽的目光紧随着姜姒,隐晦不明。哪怕是走得远了,姜姒还能感觉得到。 “她怕是更恨你了。”方宁玉小声说。“以后你要更加小心些。” “我知道。”姜姒抬头望了望阴沉渐黑的天色,“我们之间,迟早会有一个了断。” 第48章 秀女们散去的方向,不时有谈笑声传来,但亦有不和谐的声音。 “说来也是奇怪,我怎么瞧着姜家两姐妹不太和的样子,可行事却又一般无二。姜四姑娘攀上了宋姑娘,姜五姑娘和方姑娘走得近,实在是令人羡慕。” 说这话的人是左元音,嗓门之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她语气中全是不服气,以及明显的嫉妒。今日姜姽因着宋玉婉的抬举,而展露了琴技,一开始就出了风头。 原本她进祥秀苑之前就有所准备,还借着斗诗一鸣惊人,谁成想她准备的诗词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接下来的风头就被姜姒抢了。 “今日这雅谈会,她们姐妹俩出尽了风头,还说什么不和。莫不是故意为之,耍着我们玩的吧。” 她大声说着,望着姜姒的方向。 姜姒和方宁玉都没有走远,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方宁玉低着声音,示意姜姒莫要理会。“这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眼睛,我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指不定全被人记了下来。” 这一点,姜姒不难猜到。 她没有嫁人的打算,更不打算进宫,但是方宁玉呢? 方宁玉是国公府的姑娘,不仅出身足够好,且自己本身的名声也极佳,又是选秀的热门人物,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或者是太子妃,或者是二皇子妃。 “方姑娘,你想进宫吗?” “这不是我想就能成的,也不是我不想便能作罢的。”方宁玉冷淡高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奈的表情。“纵然是我的父母,也不能决定。” 世家朝堂,京里京外,皆在天家掌控之中。贵人们为了平衡局势,或者是达到什么关乎江山社稷的目的,往往会以天下为棋,而所有人都是棋子。 她的话,姜姒听明白了。 两人一路回屋子,期间再没有谈论这个话题。 从门口的灰,到柜子上的毛发,都显示没有人进出去,但却留下一串串开花一样的小脚印,一直延伸至门外。 第124章 很显然,石头又溜出去了。 姜姒问:“要不要找一找?” 方宁玉摇头,“不用找了。我三哥说野猫关不住,它若是在外头找不到吃的,自然就会回来。” 说完,她情绪有些低落。 过了一会儿,她恢复如常。 “我三哥真的很好,或许在世人看来他无所事事,又没什么才能,但在我看来,他不仅心地善良,还十分的善解人意。为人从不计较,心胸宽广待人以诚。谁要是嫁了他,必定会过得很舒心。” “这话我信。”姜姒赞同道:“方三公子是我见过最热爱生活之人。” 方宁玉闻言,眼睛亮了亮。 …… 翌日。 礼仪课照旧。 许是出了命案的缘故,史嬷嬷的脸色比之前还有严肃,眼睛也更锐利,看上去越发的不近人情。 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位提着药箱的太医在。 她环顾所有人,道:“太后娘娘仁慈,为怕有人身体不适,特意安排了太医随同。这位王太医医术高超,若是谁身体不舒服尽管说出来。” 说这话时,她凌厉的目光落在姜姒身上。 姜姒心道,这不会是针对自己的吧? 果然史嬷嬷接下来的话,破灭了她还想借口身体不适偷懒的可能性。 “奴婢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所有人必须认认真真的学。昨日耽搁一天,今日务必补回来,若有一人不会,谁也别想歇着。” 这真是…… 不学都不行啊。 姜姒低着头,心知今日躲不过。既然如此,躲不过就有躲不过的法子的。除了认真学,也不能再做其它的。 虽然很吃力,但她还是坚持了下来。 到了下课之时,她出乎意料地得了一下中等。事实上是今日的评比,除了上等就是中等,一个下等也没有。 上等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中等。 左元音也是中等,可想而知她有多不满意。她不满意的不是自己的中等,而是姜姒和她一样是中等。 “你倒是走运。”她哼哼着,不满地看着姜姒。 姜姒挺不想搭理她的,“嗯”了一声。 她见姜姒这个态度,越发来气。 宋玉婉和方宁玉她比不过,也不会去比,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一个庶子之女平起平坐,甚至还不如。 “姜五,你也就是一张脸能看。” “我也这么觉得。”姜姒在等方宁玉。 方宁玉和宋玉婉都被史嬷嬷留下说话,许是看到姜姒还在等自己,方宁玉朝她摇了摇头。她心领神会,准备先走一步。 左元音气得直跺脚,和她一前一后同了一段路后,两人在岔道处分开。 没有碍眼的人跟着,她便放慢了脚步,不徐不缓地欣赏着沿途的残雪。残雪一堆堆,一团团,或是遗留在枝头假山间,或是在地上散落斑驳着,尽管洁白如故,若仔细瞧去便会发现雪白之间,不知何时沾满了灰尘与枯草落叶。 一如人心。 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左元音的声音。 “姜五姑娘,你等一下!” 与左元音一起的,还有好几位姑娘。 左元音气喘吁吁,质问道:“我方才发现我头上的宝石玉钗不知何时掉了,你有没有捡到?” “没有。” “不可能!”左元音一脸的气急败坏,“我之前与你同路,分开之后也没有碰到别人。刚才我们一路找来,也只看到了你,你说你没有捡到,分明是在撒谎!” 她问随行的人之一,“你可以帮我作证,我今日是不是戴了一支镶着红宝石的玉钗?你方才见到我时,玉钗是不是不在我头上?” 那人点头,“我可以作证,早上我还夸了你的玉钗好看,很多人都听到了。方才不止我一人看见了,她们也都看到了,那玉钗确实不在你头上。” “你听听,她们都能作证!”左元音咄咄地看着姜姒,“姜五姑娘,大家相识一场,你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吧?东西若是你捡了,你承认便是。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大不了我把那玉钗送给你。我知道你一个庶子之女,必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眼皮子浅些也是情有可原……” 又有几人闻讯而来,其中就有姜姽。 姜姽急切地问:“五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若是捡了左姑娘的东西,你还回去便是……” “四姐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姜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一来就认定我捡了别人的东西不还,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人听出端倪,眼神微妙。 “姜四姑娘,你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就认定是姜四姑娘的错,这世上居然有你这样的姐姐,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叶有梅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站到了姜姒身后,其用意不言而喻。 姜姒很感谢,对她笑了笑。 她明丽的脸上全是信任,说:“我相信你,你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我的玉钗没找到是事实,这一路上就只有她,她说她没有捡到,谁信哪。”左元音嚷嚷着,一双眼睛不停地往姜姒身上瞄。 第125章 这般架势,似是想搜身。 姜姽道:“五妹妹,我知道你对我有误会。但左姑娘丢了玉钗是事实,若真不是你捡了,你何不让她搜一搜?” “我让她搜?”姜姒都快气笑了,“你怎么知道她丢了玉钗是事实?谁亲眼看到她丢了?谁知道是不是被她藏在哪里,故意在这里恶心人!” 左元音闻言,眼神微闪。 她一脸受辱的表情,但实则心虚不已。 之前她一路上越想越气,走着走着计上心来,将自己头上的玉钗随手扔进了一处草丛中,又自导了这一出。 “你…你这是诬蔑!” “你说我捡了你的玉钗,难道不是诬蔑吗?”姜姒冷冷地睨向姜姽,“方才左姑娘说我没见过好东西,四姐姐,你来告诉她,我手里有没有好东西?” 姜姽:“……五妹妹,眼下说的是玉钗的事,你扯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四姐姐不愿意说啊。”姜姒下巴一抬,装作得意的样子,“也难怪,毕竟都是姜家未出阁的姑娘,祖父却将那些东西给了我,而不是给你,你自然是不愿意说的。” “姜五姑娘,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快说出来听听。”叶有梅的话,等同于给姜姒递了梯子。 姜姒心下感激,道:“我曾祖母出身共州薛氏,她的外祖母是我朝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封号柔安。那位老祖宗留下了一些东西,由我曾祖母带入了姜家,而今我祖父将那些东西给了我。” 这话一出,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柔安公主这个名字,或许有些人不知道,但当朝第一位被册封的公主这句话,足以震惊在场所有人。 当然她们更震惊的是,老祖宗们传下来的好东西,姜太傅没有留给嫡子长孙,反倒是给了一个庶子之女。 “柔安公主?”叶有梅惊呼道:“我听说过她!我听我祖母说过,说她当年出嫁时戴了一顶举世无双的凤冠,那凤冠有名,名为倾城,乃是我朝开国皇帝所赐。” “倾城?”有人喃喃,“这名字我怎么没听过,我只知道宫里有一顶凤冠,名叫倾国,如今在皇后娘娘手中。” 叶有梅好心为这人解惑,“当世有二冠,一冠倾一国,一冠倾一城,倾国代代传,倾城难再见。倾国向来由皇后传至太子妃,时有出现。但倾城仅是一现,那便是当年柔安公主出嫁之日,此后尘封多年,再没有人见过。姜五姑娘,不知这顶凤冠,可在你手上?” 所有人齐齐看向姜姒,在看到姜姒点头之时,又是一片吸气声。 一时之间,众人目光各异,羡慕、嫉妒、复杂,应有尽有。 “姜五姑娘,这样的东西,你祖父为何给你?”有人相问,明显觉得不可思议。 “我祖父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哪里知道。”姜姒的目光从姜姽不虞的脸上划过,落在左元音身上,“左姑娘,我手上不仅有倾成,还有夜明珠龙凤璧,以及二尺高的玉珊瑚,你说我有没有见过好东西?” “二尺高的玉珊瑚?”又有人惊呼出声,“我记得宋姑娘的祖母那里有一株,也不过才一尺高,你竟然有一株二尺高的,姜五姑娘,你…你可真…太让人羡慕了!”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左元音无不恶意地说:“姜五姑娘这样的身份,那倾城再是精美华贵,她也戴不出来。” “这倒是。”姜姒不反驳这话,“但是左姑娘,我能不能戴有什么打紧的,东西是我的,它就在我手上,就算是不能戴,它也是我的。” “姜五姑娘说的没错,不管她有没有资格,东西都是她的。”叶有梅附和着,“倒是左姑娘你,你应该好好想想,那玉钗是真的丢了,还是被你放在哪了?” 话音一落,便见一个下等太监过来,手里拿着一物。 “诸位姑娘,这是奴才刚才捡到的,不知是哪物姑娘的东西?” 众人看去,寻太监手上拿着的正是一支玉钗。 “这就是左姑娘的玉钗!”先前帮左元音作证的人认了出来。 左元音自然不会否认,脸色不好看地将玉钗接过,同时隐晦地瞪了那太监一眼,恼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她明明记得那草丛十分隐蔽,若不扒开来瞧根本看不见,这下贱的奴才反是眼力极好,居然还给找了出来。 她又气又恼,更恼的是叶有梅的话。 叶有梅说:“左姑娘,你自己丢三落四的找不着,红口白牙就冤枉别人,这个习惯可不好,说得好听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得难听就是故意诬陷他人品性不端。” “我就是一时着急……” “左姑娘,你是不是一时着急只有你自己知道。”姜姒走近几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盯着左元音,“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比你优秀的人,你若以为除掉别人就能显出自己,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是除不尽的。” 左元音心下一个“咯噔”,竟不敢与之对视。 “姜五姑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紧紧握着玉钗,“好了,我东西也找到了,我也该走了。” 第126章 她身形刚一动,就被人拉住。 “姜五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你刚才那么冤枉我,你不会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吧?” “你…你想怎么样?” “道歉!” 左元音一跺脚,一咬牙,“姜五姑娘,今日之事,真是对不住了。” 姜姒松开她,看向姜姽,“四姐姐,刚才那番话也送给你,望你能共勉。” 姜姽闻言,掐了掐掌心。 这个五妹妹…… 为何如此难对付! …… 姜姒同叶有梅分别后,继续往前走。 她思量着那太监出现的那般及时,总觉得或许和慕容梵有关。她走走停停,不时四下张望,当她终于看到慕容梵时,脚步却有些迟疑。 略一思索后,才朝对方走去。 慕容梵还是青年太监的模样,身上的二等宫人服饰表示他可以不用干杂活。他之前说他是个管事,想来平日应该比较清闲。 姜姒左看右看,小心翼翼地靠近。 “方才那个小太监,是不是您安排的?” 慕容梵没说话,平和的目光看着她。 “此番选秀,是太后之意。” 她怔了一下。 这人是在解释吗? 秦太后不仅是正嘉帝的嫡母,也是他的嫡母。 当初正嘉帝登基之后,朝堂上下并不稳固。一是原本不被看好,自然支持者极少,二是那时的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势力仍在,处处受到掣肘。 若非秦太后鼎力相助,当年势必还有一乱。 秦太后出身英国公府,英国公府是大殷开国之初的三大国公府之一,也是之首。有了她和英国公府做靠山,正嘉帝才能最快的速度掌控朝堂,并将其他的皇兄皇弟们赶出雍京城。 对于这位嫡母,正嘉帝十分敬重。所以选秀若是秦太后之意,那么正嘉帝不会插手半分。天子都不插手,何况是慕容梵。 慕容梵的母妃秦太妃也姓秦,听说正是因为与秦太后同姓,早年备受秦太后的照顾,基于这个原因,他也不可能干预秦太后的决定。 姜姒不由得羞愧起来,为自己恶意揣度了他的心思。 “王爷,对不起。” 她小声道着歉,惭愧到不敢抬头看人。这位王爷何等识人之准,必是看出了她的防备与躲避,这才有今日之解释。 他人待自己以诚,而自己却用小防之人度之,实在是不应该。 “我错了,我不应该误会您。我以为是您让我过了初选,我以为您是想将我安排在哪个人的身边。”她越说声音越小,“我错了,我不应该这么想您。” “你以为我想利用你的命格,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慕容梵的声音极轻,似乎是在叹息。 她老实点头,“我…我错了。” “姜姒。” 慕容梵叫着她的名字,不由让她的心抖了一抖,她越发将头低垂着。 “我错了,您骂我吧。” “你给我听好。”慕容梵这次是真的在叹息,“我若想做什么,绝对不会假他人之手,更不会利用一个姑娘。” “我知道了。”姜姒已经羞愧到无地自容,她为自己之前的猜测感到深深的内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巴掌大的小脸泛着嫣红,这不是害羞,而是羞愧到脸红。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倒映着自责,因为愧疚而心虚不已。 “我错了,您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她的声音娇娇软软,带着乞求之意。 慕容梵清楚感觉到心底的那条蛇又要冒头,他心神一敛,那蛇心不甘情不愿地缩了回去,贪婪的目光中全是恋恋不舍。 良久,他说:“我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 姜姒闻言,不知为何心漏跳了一下。 他们所在的地方,前有假山奇松,还有小亭遮掩,倒是一个避人耳目的好位置。松枝还残留着雪,风吹过时“簌簌”地往下掉。 明明这么冷,她的心却是热的。 “王爷,我上辈子…不,我上上辈子必定积了很大的德,所以这辈子才能遇到您。” 她该是多么的幸运啊,竟然能认识这样的良师益友。 “姜姒。”慕容梵又在唤她,她的名字从对方的口中出来,仿佛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令人不由得心跳加速。 “万物相生,亦相克。你命格有异,寻常人难以压制。但世间之大,命数之奇,哪怕你命格再不同,总有与之相匹配之人。你若可以,也能如其他女子一样嫁人生子。” “……” 姜姒心下琢磨着,他说的人是谁。 慕容晟是天家子孙王府世子,这样的出身都压不住自己的命格,可见还得是更高的出身。而他此时提及,倒是不太难猜。 应是太子与二皇子中的其一,也或者是他们都可以。天家富贵,引天下之人前赴后继地追逐。但那样的富贵背后,又有多少的龌龊算计。 “王爷,我不愿意。” “为何?” “王爷所说的那种人,必然是少之又少,也或许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这对于我而言,几乎是没有选择。换句话说,便是我非他不可。与其将自己的下半辈子寄托在一个非他不可的人身上,我何不自己掌控? 第127章 您曾经说过,我可以生子。相比而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和自己的亲生骨肉,我更愿意依赖后者。所以我不想嫁人,我更愿意留在父母身边。若是有机会的话,我可能会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她有家人,还有钱,她要男人做什么?何况还是一个非他不可的男人,这种关系太过被动,绝对不会是她的选择。 “您是最了解我的人,您应该知道我所求的是什么。我这辈子已经很圆满,若是再贪心太多,恐怕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 “我知道了。”慕容梵垂着眸,眸底的情绪无人能知。“若是他日你想借人生子,可以找我。” “!” 姜姒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是僵的,浑身的血液刹那间全部凝固。她…她听到了什么!什么叫她想借人生子,可以找他?是那个意思吗? “……王爷,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心狂乱地跳着,震耳欲聋。 “人心难测,最是无法掌控。你若信我,我可以帮你找一个绝对无后顾之忧的人。” “……” 她还以为…… 原来是她误会了。 第49章 …… 夜幕低垂,迷雾重重。 姜姒知道自己在做梦,若不然她也不会再次出现在芳业王府。她站在石头山上,俯视着整个王府的景致。越是想努力看清楚,越是看不清楚。 一转头,慕容梵就在她身边。 白衣胜雪,披发如瀑,是她最喜欢的模样。 那飘逸出尘的身姿,得天独厚的五官,在迷雾中朦胧而美好。许是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她任由自己放肆地看着对方。 “姜姒,你告诉我。”慕容梵的声音很好听,如梵音从天边而来。“关于你孩子的生父,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她回过神来,开始去想。 事关孩子,当然还是要慎重一些,毕竟她的基因占一半,对方的基因占另一半。 半刻钟后,她开始掰手指,“首先必须身体健康,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孕育健康的孩子。其次是脑子要好使,生出来的孩子才会聪慧,最后便是长相要过得去,至少个子要高,容貌要端正。” “仅这三点,倒是不难找。”慕容梵似乎笑了一下,一时间若神光乍现。 她惊艳着,“那就麻烦王爷了。” 慕容梵靠近了一些,语气带着几分诱惑。“你说的脑子好使,是何程度?容貌长相,是否有具体的要求?比如说像谁一样,以便于我找到更合适的人。”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认真地看着对方。 既然这是梦,那她应该大胆一些啊,出应该更贪心一些。要么不找,要么就找一个上等的男人。 “聪明才智嘛,比王爷逊色一些就行。长相嘛,也是如此。” 慕容梵这样的人她不敢想,比慕容梵逊色一些的,那必然也是极为出色的男人,她觉得自己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突然她感觉慕容梵又欺近了些,俊美无双的脸在她瞳仁中放大,令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不知是因为痴迷,还是因为紧张。 “样样都比我逊色一些,何不如和我一样?” 什么? 她感觉脑子“嗡嗡”作响,哪怕是在梦里,也能感觉到狂乱的心跳声。 这果然是梦啊! “你跟我来。” 慕容梵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朝迷雾走去。 突然他修长的手指像拉开帘子一般将迷雾拉开,迷雾之中乍然出现一个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姜姒,你看这个人如何?” 姜姒看着那个人,渐渐喘不上气来。 蓦地,她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她清楚感觉到自己真的有些喘不上气。呼吸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味,混着炭火的热气。 她瞬间想到什么,摸出一粒药丸吞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窗边,将窗户推开。冷空气进来的那一瞬间,她闷堵的胸腔顿时得到疏解。 再看方宁玉的状态,呼吸十分急促,人却没有醒来。 “方姑娘,方姑娘。” 方宁玉被摇醒,茫然地看着她,渐渐的皱起眉头。她什么也没问,直接给对方的嘴里喂了一粒药丸。 而方宁玉同样也没多问,将药丸咽了进去。 冷空气不断从大开的窗户灌进,屋子里的热气和那种奇怪的气味被慢慢驱散。 不知过了多久,方宁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谢谢。” “不用谢。”姜姒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心口,此时此刻才有一丝后怕。若是她没有半夜醒来,那她们…… 如果要谢,应该谢那个梦,以及那个梦里的慕容梵。 “应是炭火被人动了手脚。”方宁玉说,“这是冲着我来的,差点连累了你,对不起。” “你怎知是冲着你来的?”姜姒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心里认同这个推断。因为仇视讨厌她的人,比如说姜姽,比如说左元音,应该都没有这样的能力。 一个能买通祥秀苑采买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一般的秀女。 须臾间,她已经有了猜测。 第128章 而方宁玉的话,更印证了她的怀疑。 方宁玉说:“白天我被史嬷嬷留下,许是有人以为太后娘娘是有什么话给我。” 莫说是有人,便是姜姒也是这么以为。 “史嬷嬷找你,所为何事?” 黑暗中,光线昏灰,但她们已经适应,故而能看见彼此。 方宁玉看着她,道:“史嬷嬷留我说话,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 “我?” “对。”方宁玉点头,“是你。史嬷嬷说太后娘娘曾问起过你,似是对你很有兴致。她惋惜你不求上进,希望我私下劝劝你,若你能好好表现,说不定你能借此有一番造化。” 姜姒明白了。 秦太后之所以会问起她,恐怕不止是因为她在祥秀苑的言行,或许还因为之前她在慕容梵面前状告过慕容晟。 “她为何不直接同我说?” 关于这一点,方宁玉也有些想不明白。 方宁玉又说起另一件事,“那人误会太后娘娘对我另眼相看,必是以为我会坏她的好事,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要除掉我。” “她属意二皇子殿下?” 姜姒之所以不猜太子,而二皇子,因为在所有人看来,二皇子比太子更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庄皇后是正嘉帝的发妻,但正嘉帝还是皇子时并不被人看好,所娶的皇子妃出身也不如其他几位皇子妃。 庄家一无爵位,二非世家,在庄皇后曾祖父时期是仅是商贾。若不是庄皇后的祖父读书出仕,官至内阁大学士,庄家也不可能与皇家联姻。 太子是庄皇后所出,且因幼年大病一场之后一直身体不佳。宫里早有传言他活不长,他一旦不在,所有的一切都会是二皇子的。二皇子不仅身体康健,背后还有秦太后和英国公府。 所以不仅是姜姒,其他人也会以为若是要争,秀女们也只会争二皇子,而非太子。 “不是二皇子。”方宁玉面色凝重起来,“你可记得那日张姑娘出事时,沈郡王问起众人夜里都做了什么,她的回答是什么?” 姜姒仔细回忆,记了起来。 “她说她在抄写佛经。” “没错,她在抄写佛经。你有没有见过她手上戴着一串佛珠,那佛珠中间还串着一块异形玉石,极似天眼石。所以她属意的那个人不是二皇子,也不是太子。你应该也听说过,此次选秀,不止是为了太子和二皇子,以及捎带的沈郡王和福王世子,还有一个人。” 慕容梵! 这个名字一划过姜姒的心间,她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个梦。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不就是一个误会嘛,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她为何在潜意识里念念不忘,还做了一个荒唐至极的梦。 难道她觊觎慕容梵? 不,不可能! 她敛起心神,摒弃杂念。 “你说的佛珠,我没有注意过。” “你与她认识的日子尚浅,没有注意到也是正常。我与她相识已久,她的心思我一早便已看出来。她那个人心气极高,首选摘月,若摘月不成,才是摘星。但她怕是要失望了,芳业王那样的人,说是天边明月亦不为过,他自来超脱凡尘之外,又岂是凡尘之人所能企及的?何况他会相面相命,最是能一眼看穿那些表里不一之人,越是不堪之人,他越是不会多看一眼,又岂能让有心之人如愿?” 慕容梵那样的人,确实堪比天边明月。 姜姒认同着,为梦里自己的荒唐感到脸红。那样的天边明月,是她这样的人可以摘得下来的吗? “你说的对,我也觉得芳业王不是那么好接近的。” 事实时,他们常常私下往来。 方宁玉当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又道:“我还有一个消息,也是关于那位芳业王殿下的。太后娘娘曾问他属意哪样的姑娘,他回答‘净灵如玉,洵美且异’。这话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宫里的人都猜他口中的净灵如玉之人,在我和那人之中。” “所以有人以为他心悦的人,名字里有个玉字?”姜姒喃喃问着,心情有些复杂。 方宁玉冷哼一声,“那些无知之人,净灵如玉是指纯净灵秀一如美玉,哪里就是名字中有个玉字?更可笑的是,这样的话居然有人相信。焉不知天下名字中有玉之人何其之多,光是祥秀苑住的就不止我和那人。什么张清玉、杜玉桐、王妙玉,随便一数都有好些个。” “这倒也是。” “是吧,我就觉得很荒谬,那些人竟然还信了!他们也不想想,芳业王殿下是这么肤浅的人吗?他说净灵如玉,难道真是因为他属意的人名字里有个玉字?若照此说来,不少人都有可能。你的小名里也有个玉字,真这么说的话,你也有可能。” “……” “是不是很可笑?” 姜姒点头,确实很可笑。 和她之前做的那个梦一样,荒诞不经。 …… 祥秀苑里管事的嬷嬷姓文,文嬷嬷和史嬷嬷性子完全不同。史嬷嬷为人刻板而严肃,而文嬷嬷则逢人三分笑。 第129章 不管是对哪个姑娘,她都是笑脸相迎,哪怕是出身最低,模样也不算出众的姑娘,她也是无比的恭敬。 所以当方宁玉和姜姒找上她时,她别提有多热情。 “奴婢这里是下贱之地,怎能劳两位姑娘亲自前来。你们若有事找奴婢,派个人知会一声便是。” 她用袖子将凳子擦了又擦,请她们坐下。 方宁玉没坐,姜姒也站着。 “文嬷嬷,我且问你,我们昨日用的炭火,是从哪里采买的?” “回方姑娘的话,咱们这里的炭火不是单独从外面采买的,全是从宫里的采办司匀出来的,皆是上等的银霜炭。” 宫里? 方宁玉和姜姒对视一眼,心下俱是一沉。 “宫里的炭?”姜姒装作不解的样子,“我还以为哪里买的下等货,比我们家里用的炭火不不如。夜里烧起来不仅烟大,气味还不好闻,夜里险些没将我和方姑娘给呛死。” “这怎么可能?”文嬷嬷看向方宁玉,“方姑娘,你是知道的,奴婢怎么可能把下等货送去你那里。奴婢可是千交待万交待,送到你屋子里的必是上等的霜炭。也不知是哪个惫懒的混账东西,竟然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两位姑娘放心,这事奴婢一定会查个清楚,给你们一个交待!” 从表面上看,这事和文嬷嬷不一定有关系。 但宫里的人,最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不能相信。哪怕是真的查出了什么结果,那结果也不能信。 她们来找文嬷嬷,只是想知道那炭火都经了哪些人的手。如今得知东西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是不用再白费力气。 宫里的千丝万缕可不是她们能抽丝剥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何况那炭已经烧得一干二净,一点证据也没有留下。光凭她们两张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这也是她们没有说炭有问题,而是品质较次的原因。 两人一大早来找文嬷嬷,自然被人看了去。 有人好奇相问时,她们也不瞒着。不多时,所有的秀女都知道她们屋子里的炭不行,夜里险些出了事。 “我早就听说了,这祥秀苑有两间屋子最邪门,一间是李姑娘和张姑娘住的那间,李姑娘病了,张姑娘死了。另一间就是方姑娘和姜五姑娘住的那间,她们…她们差点也出了事……”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张姑娘的死可不是邪门,她是被人害死的。” “说是被人害死的,那凶手呢?” “急什么,沈大人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说曹操曹操到,一群人正谈论着,沈溯带着几位京武卫进苑。那些人中没有姜烜,也没有慕容晟。 姜姒看了一眼,有些失望。 当然她失望的不是慕容晟没来,而是没看到她二哥。 京武卫办差,向来雷厉风行。众女行过礼后,齐齐避让到一边,中间留出路来。而沈溯带着自己的属下,手按在佩刀之上疾步过去。 他朝着姜姒的方向,不等姜姒反应过来,人已被他带离。 与此同时,原本站在姜姒身后不远处的一位宫女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嘴角流出混着白沫的黑血。 很显然,这宫女是咬毒自尽。 这是姜姒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从生到死,难免受到冲击。沈溯掀起自己的大氅,遮挡了她的视线。 “别看。” 她闻言,低下头去。 那宫女的尸体很快被两名京武卫抬走,原本受到了惊吓的秀女们也回过神来,目光各异地看着他们。 沈溯一手护着她,一手替她遮挡,完完全全一副保护的姿态。落在所有人眼里,无不是以为沈溯对她不同。 众人窃窃私语,言语隐晦。 “前日我就瞧着不太对,沈郡王对姜五姑娘明显不一般。” “这么看来,他们…或许早就相识。” 沈溯耳力好,这些话悉数入了他的耳朵。他皱着眉头,目光锐利如刀地看着那些议论的人,直把那些姑娘看得一个个低下头去。 忽然他鬼使神差地往一个方向看去,远处站着一个人。哪怕是离得远,哪怕是那个人已经变成另一个模样,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当下心头一紧,他对方宁玉说,“方姑娘,你过来一下。” 方宁玉其实就在旁边,听到这话两步就到了跟前。 他示意方宁玉扶住姜姒,“你帮忙照顾好她。” 不用他说,方宁玉也会如此。 “不用大人交待,我知道怎么做。” 那你刚才愣着做什么? 沈溯心想着,这姑娘还真是个书呆子。 他再次凌厉地扫视一圈众人,落在文嬷嬷身上,“姜五姑娘受了惊吓,劳烦嬷嬷给她煮碗安神汤。” 这种情形之下,文嬷嬷当然笑不出来,恭恭敬敬地应下。 又是护着,又是关心,又是安神汤。如果说沈溯对姜姒没什么,恐怕在场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 是以沈溯一走,立马有人说酸话。 “还是姜五姑娘有福气,受了惊吓还能得到沈郡王的关心。” “姜五姑娘以前应是见过沈郡王吧,毕竟当初福王世子就在姜家学堂上学,指不定沈郡王去找福王世子时遇到过。” 第130章 “姜五姑娘,方才真是吓死人了,幸亏有沈郡王。” 姜姒对这些含沙射影的话充耳不闻,她的目光落在之前那宫女倒下的地方。这一团团的锦绣繁华之下,不知倒下过多少人。 祥秀苑如此,那深宫之中更是如此。 “你怎么样?”方宁玉小声问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文嬷嬷终于敢有笑模样,一边吩咐人去煮安神汤,一边上前来扶着她另一只胳膊,“我的姜五姑娘哟,你可真是受了大惊吓了。这么冷的天,你可不能再在外面站着,赶紧回屋歇着吧。” “……” “奴婢早就看出来了,你模样长得好,必定是个有福气的。这些个惊啊吓的,你喝了安神汤之后万事皆无。” “文嬷嬷,你自去忙吧,我照顾她就好。”方宁玉实在是听不下去,面色比以往更冷淡了几分。 文嬷嬷闻言,还是一副笑脸。 “那两位姑娘慢走,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婢。” 有人实在看不下去,重重哼了一声,“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也不怕最后看走了眼。” 说这话的是左元音,她实在是气不过,也忍不住。 文嬷嬷听到她说的话,不仅不恼,反而笑得越发热情,“左姑娘,奴婢瞧着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 不等她心里转过味来,就听到文嬷嬷对所有人道:“奴婢瞧着,诸位姑娘都是有福之人。” …… 沈溯刚出祥秀苑没多久,远远看到巷子口停了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 他和马车的车夫对视一眼,暗自叫苦。转头吩咐了属下几句,等那些京武卫离开后,他直接上了马车。 马车外表不起眼,内里却是迥然不同。不仅雅致,而且精美。内壁之上,雕刻无数,或是飞禽走兽,或是花鸟虫鱼。 铺锦之上,坐着一人。 金相玉质,静如神子,正是慕容梵。 “小舅。”他讨好地笑着,“方才是事急从权,我不是有意唐突姜五姑娘的。” 慕容梵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无波,“有些事我不宜插手,你帮我去办。宫里的霜炭这些年都是章家供给,章家怕是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谁才是他们的主子。” 他神情立马一肃,“章家与宋家是姻亲,他们这次确实是手伸得太长了。小舅放心,我一定会替姜五姑娘出这口气。” 察觉到气氛不对,他恨不得打扇自己的嘴。 “我…这不是想着她迟早会是我小舅母……” “她不是。” “啊?” 他纳闷起来,难道是他想错了? “小舅,你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吗?” 慕容梵垂着眸,眼底有什么在慢慢滋长,很快浮出平静的湖水,将水面覆盖得严严实实。那么的疯狂,那么的恣意,黑压压的一片。 “她不想嫁。” 听到这个回答,沈溯越发糊涂。 “她不想嫁,那……” “依她。” “……” 自小沈溯就觉得,这个小舅不是一般人。看似世间红尘中人,却俨然超脱世俗之外。哪怕他已经算是和小舅最亲近之人,此时此刻他还是窥不透对方的心思。 “小舅,您的意思是,她不想嫁,那你就依她。那你们……” 这不是无缘吗? “只是不嫁而已。” “不嫁而已!”沈溯脑子都快烧干了,好半天他才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您的意思不会是除了不成亲,你们…该有的都会有?” 慕容梵还垂着眸,心里的那条蛇钻出来,转眼间身处山林之中。阳光从树叶缝隙中透进来,洒在那青苔之上。青苔间卧着一条细软的小白蛇,懵懵懂懂而又悠闲自在。 金蛇见之,目露着贪婪与垂涎,悄无声息地缠了上去。 半晌,他极其平淡地“嗯”了一声。 应是如此的。 好半天,沈溯才将自己快掉出来的眼珠子收回去,震惊地喃喃着,“姜五姑娘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却是不知道,提出这个想法的人是慕容梵,让这个想法在姜姒心里扎根的人是慕容梵,让这个想法长出翅膀的人也是慕容梵。 “小舅,您不成亲也好。” “为何?” “您这个样子,便是成了亲,那也是个…惧内,您不觉得您太依着她了吗?她说什么……” 当慕容梵淡淡地睨着他时,他立马识趣地闭嘴。 第50章 …… 姜姒和方宁玉刚回屋不久,叶有梅来了。 叶有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们的屋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得到一个结论,“我方才一路行来,唯有你们这间屋子最是清幽,坐北朝南前有松后有竹,风水应是不错。这屋子里的布置简单明了,横梁不压顶,床头不对门,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方宁玉问:“叶姑娘还懂风水八卦?” “也不是懂,就是略知一二。我大哥最是景仰芳业王殿下,平日里好摆弄这些。” “原来如此。” 炭盆里的炭火已经换了一批,依旧烧得旺盛。 第131章 叶有梅半点也不客气,自己寻了地方坐下,瞧着十分洒脱。 “这连接死了两个人,我瞧着怕是还没完。” 谁说不是呢。 几人都沉默了。 一时间没人说话,叶有梅一拍桌子,“说这些晦气之事做甚,不如我和你们讲讲雁门关外的景致?” 叶家是武将世家,家中常年有人镇守边关。她年幼时与兄长们在雁门关长大,两年前才回的雍京城。 雁门关在大殷以西,是极寒之地,也是寻常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地方。不说是方宁玉,便是活了两辈子的姜姒都十分感兴趣。 见她们皆是期待的模样,叶有梅清了清嗓子,道:“世人都以为雁门关外除了风雪便无其它,但却不知冰雪一望无垠之美,更不知冰雪融化之后的瑰丽。连天的草原,一眼望去水草丰美,再过些时日百花竞放绚丽无比。纵马草原之中,累了就在花草丛中打个滚,渴了就喝山上流下来的雪水,别提有多惬意。” “那必定是极美的。”方宁玉目露向往之色,“可惜了,那样的景致我们注定无缘得见。” 姜姒上辈子倒是见过,正是因为见过,才更能体会现实与远方的差距。 “纵情驰骋天地间,踏花归来马蹄香,叶姑娘比我们都要幸运。” 叶有梅闻言,抚掌道:“没错,正是这般,姜五姑娘这两句诗真是说到了我心坎上。我以前也与人提及过那样的美景,但那些人竟然不以为然,还规劝我应该收心学一学规矩,莫要贻笑大方。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姜五姑娘你可真是我的知己。” 知己二字,让姜姒怔住。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很快听到有人说话。这次来的人是宋玉婉,与她一起的是姜姽。 宋玉婉是来看望姜姒的,先是关切地询问姜姒有没有好一些,又建议她今日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向史嬷嬷告假。 “你此番受了那样的惊吓,万事都情有可原。你若是不便向史嬷嬷告假,我可以替你向她讨个人情。” “多谢宋姑娘,我歇一会儿就没事了。” “你真的受得住?”宋玉婉言语之亲切,好似她们关系有多紧密。“你莫要逞强,若真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说完,她看了一眼那炭盆。 “新换的炭应该不会有问题,我和文嬷嬷交待过了,以后送到你们这里的份例要一一验过,万不能再有差池。” “多谢宋姑娘。” 除了感谢,姜姒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五妹妹,我今日才知道你和沈郡王相熟,你可真是瞒得紧。”姜姽说话的语气很轻,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极重。 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姜姒和沈溯私下有往来,且还是不清不楚的那种。 “四姐姐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与沈郡王上次见面时,四姐姐正被大伯母禁了足,自然是不知道那日沈郡王来了家中。” 两人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姜姒实在是厌烦了姜姽的手段和套路,若不是顾及姜家的脸面,她真想让人知道这位女主都做过什么。 一本书中,男女主为主,她们这些人要么是配角,要么是炮灰,更有甚者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路人甲。她实在是想不通,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给这样一位女主当配角当炮灰当路人甲。 叶有梅听出端倪,故意发问:“姜四姑娘瞧着知书达理的模样,没想到竟然还会被禁足?也不知是犯了多大的错?” “嫡母管教庶女,自然是要严厉一些。”姜姽回答道。 姜姒摇了摇头,“四姐姐,你这么说,我可要替大伯娘叫屈了。我敢说阖京上下也找不出比大伯娘更宽仁的嫡母,若不然就凭四姐姐做下的那些事,真换成一个严厉的嫡母,只怕早就随便把你给打发出门了。” “姜五姑娘,你可不能话说一半啊。你倒是说说看,姜四姑娘到底犯了什么事?”叶有梅急切地问着,一脸八卦相。 姜姒知道她是在配合自己,道:“家丑不可能外扬,恕我不能如实相告。” 虽然没说什么事,但家丑二字足矣。 她装作惋惜的样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姜姽自知不能和她再辩,转而博取同情。“五妹妹对我心存偏见,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信。但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若说是错,那也错在我好心办坏事吧。” 这是笃定她不会说出来,所以才敢含糊其辞。 宋玉婉皱着眉,道:“人生在世,谁能无错,何况你们还是姐妹。姜五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得饶人处且饶人。” 姜姒刚想反驳,被方宁玉截了话,“宋姑娘这话说得没错,人生在世,谁也不能保证不犯错,但犯错和作恶是两回事,不能混淆一谈。” 她们互看着,也有一番眼神碰撞。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安静之中唯有那盆炭火发出细微的声响。 “方姑娘,你这话就严重了。”姜姽红了眼眶,“我知道你和五妹妹交好,你自然是信她说的话,我百口莫辩。我是家中庶女,不如五妹妹受父母疼爱,我人微言轻,也不如五妹妹得长辈看重。” 第132章 她看着宋玉婉,一脸的感激,“多谢宋姑娘替我说话,我实在是惭愧。” 说完,又转向姜姒。 “五妹妹,宋姑娘一番好意,你可千万别辜负了。” “这都是应该的。”宋玉婉看姜姒的目光充满亲近之意,“姜五姑娘不必觉得不自在,我年长一些,理应照顾你。” 姜姒满心的纳闷,她和这位宋姑娘并无交集,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对方何来的理应二字。 当宋玉婉再次表示亲近而拉着她的手时,她看到了对方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乍一眼看去,和慕容梵手上那串还有点像。 她忽然福至心灵,约摸明白对方今日这番示好所为哪般。 宋玉婉这般态度,她能感觉到不对,方宁玉和叶有梅做为局外人,自然也能看出不同寻常之处。 等屋子里又剩她们三人时,叶有梅毫不避讳地相问:“姜五姑娘,你和宋姑娘此前有什么交情吗?” 姜姒摇头,“从未有过。” “这倒是奇了。”叶有梅若有所思,“她对你的态度,比你那位堂姐还要体贴。若非我知你们并无关系,我还以为她是你的长辈或是长姐。” 方宁玉闻言,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有些无奈,也有些哭笑不得。 她和沈溯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 那宫女的事很快传来,结论是畏罪而服毒。 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张姑娘之死。 京武卫那边查出来的结果,是那宫女怨恨张姑娘曾经骂过自己几句,因而怀恨在心。趁着张姑娘夜里独自外出时,给了张姑娘一记重击。 前因后果似乎都有,却又说不出来的怪异。比如说张姑娘为何外出,又比如说那宫女咬毒自尽的方式实在不寻常。 但这些没有人解释,所有的疑惑如一阵风,吹过去便也就过去了,除了飘零几片枯叶,再无其它的痕迹。 礼仪课照旧,众女再看到姜姒时,一个个眼神微妙。 姜姒不用想也知道这些人在揣测着什么,无非是因为沈溯对自己的态度。 史嬷嬷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甚至更严厉了些。她板着脸示意所有人开始练习,紧紧盯着每一个人的动作。 不到一刻钟,姜姒装作支撑不下去的样子。 “嬷嬷,我原本就身子不好,今日还受了惊吓,可否容我歇一歇。你放心,我知道自己不应该,也知道这样不妥当,你尽管给我一个下等分,我绝无怨言。” 史嬷嬷看她的目光,那叫一个怒其不争。 她生怕史嬷嬷生气般,再三表示,“嬷嬷,你现在就宣布我今日是下等吧,也好让其他人心服口服。” 反正她就是要下等。 慕容梵对她没有安排,那她哪里还需要顾忌什么,自然是怎么容易离开这里怎么来。只要拿到三个下等,她便能走人。 如此一来,摆烂即可。 当事人不在意成绩,一再地要求下等,史嬷嬷不给她下等分都不行。 当她刚刚名正言顺地罚站时,叶有梅也提了同样的要求。 史嬷嬷严厉的目光看着叶有梅,眼睛都快喷火,“姜五姑娘自小身体弱,叶姑娘也是吗?姜五姑娘今日受了惊吓,叶姑娘也是吗?叶姑娘身为将门之后,打小应该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不论是耐力还是体力,按理说应该更胜常人。你若动不动就歇,对得起自己这身上的叶氏血脉吗?” 叶有梅无法,只好作罢。 这一堂课下来,史嬷嬷明显存着火气,教导更加的严格,要求也越发的严苛。等到课程结束之后,除了宋玉婉和方宁玉外,再无上等分,且中等分的人不多,下等分的居多。 左元音也得了下等分,离开之时狠狠地瞪了姜姒一眼。 姜姒无所谓,她如今已有两个下等,再集齐另一个她就能回家。 所以第二日,她准备故技重施。 众女保持优雅的仪态一动不动之时,她开始拿捏着时间,以便在最合适的时机表现出吃力的样子。 她的目标是在今日集齐三个下等,但有人与她存着相反的心思。 左元音也得了两个下等,再来一个下等就失去了选秀的资格。所以今日的她不仅努力认真,且心态十分煎熬。 这样的煎熬如流沙,一点点地侵蚀她的支撑。她越是在意就越是紧张,越是紧张就越容易出错。当史嬷嬷严厉的目光再一次看向她时,她的支撑轰然倒塌。 变故就在一瞬间,最先感觉到的人就是离她最近的姜姒。姜姒在看到她倒地上不断地抽搐,嘴角还吐着白沫时,以最快的速度用袖子挡住了她的脸。 “你们快散开!”姜姒对众女喊着。 又对那坐在一旁的王太医喊,“太医,左姑娘晕倒了,你快给她瞧一瞧。” 王太医回过神来,提着药箱上前。 因为姜姒挡着,其他人都看不清左元音是什么情况,除了王太医。 “姜五姑娘,左姑娘怎么了?”有人想过来。 “你们别过来,人多了气息不畅,不利于左姑娘醒来。”姜姒这话一出,几个想过来的人也止住了脚步。 第133章 好一会儿,也不知是王太医的针灸起了作用,还是左元音自己缓解过来,她慢慢睁开眼睛。 姜姒压着声音,“左姑娘,刚才你发病了。你放心,其他人都没有看到你发病的样子,我只说你是晕倒了。” 她说着,用帕子替左元音擦去嘴角的白沫。 左元音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哭起来。 “你别怕,事情还不是最糟。若是身体不适而退出,倒也不会引人注意。” “我……”左元音眼神茫然而无措,“我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她是知道的。 只不过是幼年发过一次病后,多年来再没有犯过,她以为自己好了而已。这次选秀她抱着极大的野心,万没想到竟然发了病。 这样的病一出,她知道自己再无资格。 “太医,左姑娘怎么了?”又有人问。 “太医,求求你。”左元音乞求地看着王太医。 王太医斟酌一二,道:“左姑娘晕倒了,眼下已无大碍。” 这样的说法可圆可扁,倒也没说说错。 左元音松一口气,看向姜姒的目光有些恍惚,还有些复杂,好半天才喃喃,“……谢谢。” 而因为这件事,姜姒竟然得了一个上等。 按照史嬷嬷的话说,那就是仪态虽重要,但临危不乱冷静沉着更重要。 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上等,姜姒真是有苦难言。更让她哑巴吃黄连的是,还有人用酸话挤兑她。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私下和方宁玉感慨,“我真是有苦说不出。” “不妨事的,明日还有机会。”方宁玉劝她的同时,也感慨了一句,“我已经三个上等了。”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一脸无奈。 不远处的假山后,一抹浅蓝色一闪而过。 姜姒心念一动,声音大了几分,“今日之事,必定很快传到太后娘娘那里。先前我在雅谈会上出了风头,又因为沈郡王的事被人谈论。你上次不是说太后娘娘原本就对我很有兴致,你说她会不会召见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方宁玉使眼色。 方宁玉虽不知她的用意,但知道她必定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当下顺着她的话,“很有可能。我记得上一回选秀还是陛下初登基之时,那时候便有一位出身不高的秀女因为下水救人而被太后召见。你可知那人是谁?” 这个姜姒还真不知道。 “说来你可能不信,那位秀女的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她在被太后娘娘召见之后竟然被赐婚给了亲王,她便是福王妃。” “原来福王妃竟是这样嫁进了福王府的,当真是好造化。” “所以若是太后娘娘真的召见你,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那是必然的。” 她们走过去老远之后,方宁玉才小声问她,“刚才姜姽是不是就在附近?” 她点头,“我无害人之心,她若心术不正,便是咎由自取。” 今日着浅蓝色衣裙者仅有一人,那便是姜姽。 她们之间,也是时候该有一个了断了。 她看向远处,视线之中出现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昨日未见人,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如今乍一见,顿时心中欢喜。 一路上,她都在想借口。 回到住处后,她没发现石头的踪影,顿时有了主意。 “方姑娘,石头两天没回来,我还是出去找找吧。” “我三哥说过,野猫性子野,很难养熟,除非是饿了,否则它有可能不会再回来。” “我心里放不下,左不过也是闲着,我就当是出去走走。”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宁玉自然不会再劝。 她出了门,直奔之前那人所在的位置。等到了地方左右一看,并没有看到人,她满心的欢喜扑了空,一时之间有些失落。 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唯有石头缝中还有一星点的残余,留着沾了灰的白,承受着终将消失的命运。或许人也是这样,哪怕曾经相逢,哪怕曾经相识,再好的关系,再紧密的挚友,终究还是会有分开的一天。 那么她和慕容梵也会如此。 “你在找我?” 身后响起慕容梵的声音,她惊喜回头。 “你昨天去哪了?” 一开口,她便知这话不妥当。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慕容梵有必要和她报备自己的行踪吗? “我没有打探的意思,我就是昨日没看到您……我又得了一个下等,再多一个的话,我就能归家。” 日已半斜,阴遮影长。 光影照在慕容梵平淡寻常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唯有那一双无论如何易容都改变不了的眼睛,依旧包容万物。 他看着姜姒,目光如潮水涵盖所有。 “你若能如愿,便是很好。” “我自然是欢喜的,我恨不得马上回家。”姜姒娇憨地笑着,眉眼弯弯。“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那些个富贵权势我攀不上,我也不想攀。我只想陪着我的父母,哪儿也不去。” 第134章 “人生常悔,身自当之,无谁代承。若有所愿,若有所求,尽管去做。不论常理,不论对错,或许才不悔。” 慕容梵走近一些,哪怕仅是两步,却让姜姒无端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仿佛是高山一下子近到了眼前,她触手可及。 “王爷……” “姜姒。”慕容梵叫着她的名字,“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都会帮你。” 这样的承诺! 如同高山一下子撞在了她心上,那样的激烈,那样的震撼。 慕容梵这是在纵容她吗? 她何德何能,这辈子竟然能结识这样一位亦师亦友的长辈,在这陌生的时空中,仿佛是有了一往无前的底气,以及无所畏惧的倚仗。 她忽然想起方宁玉说的那些事,慕容梵易容成一个公公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一时兴起,必然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王爷,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到您的?” “没有。” “哦。” 姜姒倒是不意外,谁让这人是慕容梵呢。以他的能力,既会相面又能相命,又岂会需要别人的帮助。 忽然,慕容梵又走近了些,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她闻到了极淡的冷香,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 “看来你确实有好好抹药。” “您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您放心,便是洗干净之后,也看不到一点印子。”她顺着慕容梵的手劲抬着下巴,像是一个向长辈卖好的晚辈。 慕容梵俯着眉眼,手指摩挲着。 这个动作…… 她觉得有些怪异,目光不经意那么一扫,看到了不远处有个人。 方宁玉正望着这边,一脸的震惊。 第51章 方宁玉看得分明,那位贾公公之前应该已经看到了她。对方那极淡又极平静的目光,莫名让她感到心惊。 这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太监! 他和姜姒是什么关系? 他为何和姜姒如此亲密? 她疑惑着,震惊着,直到姜姒朝她走来。 姜姒无法解释,只能说:“我和贾公公的关系有些复杂,我不能说,还请见谅。” “我明白。” 大家闺秀和一个太监相熟,无论怎么说都是极其复杂的关系。方宁玉知道这确实不能说,故而没有追问。 慕容梵已经远去,许是离得远了,那身形竟然不再卑躬。 方宁玉越看越得不对劲,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她拉着姜姒,语气郑重,“姜姒,你和他的事万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还有他对你或许不一般,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你心里要有数。” 姜姒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慕容梵对自己确实不一般,但看自己的眼神应该没什么不对吧。 “他是不是就是你不想嫁人的原因?”方宁玉问。 “……” 如果是慕恋一个太监,哪怕再是两情相悦也不可能有结果。 “…也是,也不是。” 她不能嫁人,确实是因为慕容梵。是慕容梵告诉她,她的命格有异,但她本人也确实不太想嫁人。 方宁玉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又变得不一样,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他是沈郡王的人?” “…他和沈郡王确实有来往。” “难怪。那日我便觉得沈郡王对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却原来他们认识。莫非他是受沈郡王之托照顾你?” “……” 她和沈溯真的没有关系! …… 当天夜里,左元音就因病退出了选秀。 但选秀继续,礼仪课也继续。 史嬷嬷还没来,秀女们三三两两地说着话,谈论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左元音的事。姜姒不想掺和,也不想被人问起,故而和方宁玉站得较远。 方宁玉还是冷冷淡淡的模样,高傲的表情中有一些失望。 她看着姜姒,小声道:“你和我三哥看来是无缘了。” 姜姒哭笑不得,自己和方三公子从来就没有缘。 “方三公子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伴侣。” “我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 众女正说着话,远远有眼生的太监走来。那太监执着佛尘,一看就是宫里某位主子跟前的红人。 “那公公看着像是太后跟前的勤公公?”有人惊呼。 所有人正诧异时,只见姜姽朝那位勤公公走了过去,也不知她和勤公公说了什么,然后跟着对方离开。 有人惊问,“怎么回事?” 方才离姜姽最近的人回过神来,喃喃着,“刚才姜四姑娘问勤公公找谁,勤公公说太后娘娘召见姜四姑娘,然后姜四姑娘说自己就是,接着就跟他走了。” “太后要见姜四姑娘!” 这一声惊呼,如水珠滴进油锅里,瞬间溅起无数。 但凡是有心之人,便能想到在进宫之前能被太后召见,必然会一番造化。因而羡慕者有,嫉妒者有。 有人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姜姒,“勤公公说太后要见的是姜四姑娘,也不知是姜四还是姜姒,姜五姑娘,我怎么觉得太后娘娘要见的人是你呢?” 第135章 姜姒装作茫然又惶恐的模样,连连摆手,“你…你可别乱说。那勤公公都说了是姜四姑娘,也确认了我四姐姐的身份,定然就是来找我四姐姐的。太后口谕绝非儿戏,你不要害我!” 那人也知有些不妥,哼哼两声没了话。 众人神情各异,心思也各异。 姜姒低头之际,和方宁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时史嬷嬷来了,锐利的目光直接朝她们看来,眉头也皱得比以往更深了些,一个川字清晰可见。 尤其是看到姜姒没事人一般,还想继续摆烂时,她凌厉的眼神中夹杂着些许的怒其不争。 姜姒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按计划行事,“嬷嬷,我这身子不争气,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不妥当,我也不求嬷嬷能宽容我,你尽管给我一个下等,我绝无任何怨言。” 她眉心越发皱得厉害,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那边站着吧。” 姜姒得偿所愿,乖巧地去罚站。 众女在认真而刻苦地训练时,她在发呆。 这样的时节,地上还有蚂蚁往来。她盯着那些蚂蚁看,看着它们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仿佛不知疲倦般。 课程进行到一半,宫里又来了人。 这次来的还是那位勤公公,看上去一脸的不虞之色。 “谁是姜姒,姜家五姑娘?” 这话问得清楚,姜姒不得不站出来。 “太后娘娘召见。”勤公公看了她一眼,又道:“宋玉婉宋姑娘,方宁玉方姑娘,叶有梅叶姑娘也一起吧。” 这次太后召见了四位姑娘,倒是分担了其他人对姜姒的羡慕嫉妒恨。 进宫的路上姜姒和方宁玉都没说话,宋玉婉关心了太后几句,而叶有梅八卦至极,问勤公公为何她们不是和姜姽一起被召见? 这问话简直是戳了勤公公的肺管子,他身为太后跟前最得用的人,从来没有行差踏错过,没想到今日栽了跟头。 原本是极其简单的一件小事,不过是召见一个秀女,居然还能弄错。他在宫里摸爬打滚多年,哪里还看不出其中的猫腻。 那位姜四姑娘必定是故意的! 若不然怎么着也会多问一句,毕竟一家子姐妹,在听到姜姒二字时必定要确认一番,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堂妹。 “先前咱家弄错了,太后娘娘要见的姜五姑娘。姜五姑娘的名字同姜四姑娘相似,这才闹了一出误会。太后娘娘细问之后,听说几位姑娘皆是秀女中的翘楚,便想着一并召见。” 叶有梅眼睛亮得吓人,看着姜姒,小声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那个堂姐真是有心了。” 姜姽有心,但宫里的都是人精。 不说是秦太后,就是勤公公都不是好糊弄的。哪怕她再是装无辜装糊涂,她的心眼在上位者眼里,那都是不够看的。 此时她正站在景仁宫的大殿中,忐忑不安。 上座是秦太后,雍容而尊贵,看似面目慈祥,却让人不敢直视。秦太后的右下首,是端庄不失华贵的庄皇后,庄皇后之下是明丽大方的秦贵妃。 秦贵妃同自己旁边的富贵美妇说着话,态度十分的亲昵。那富贵美妇体态丰腴,微扬的眼尾不时瞟着姜姽。 姜姽认识这美妇,正是慕容晟的母妃赵氏。 这几人中,她也只认识赵氏。 原因无它,只因这些年来无论是秦太后还是庄皇后都极少召见女眷。若非正经的宫宴,女眷们几乎没有进宫的机会。而那种宫宴,姜家除了谢氏余氏和姜嬗外,其他人都没有资格参加。 所以为了这样的机会,她才敢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当秦太后听到她说“臣女姜姽,在家中行四”时,自然是极其的意外。她的底气来源于自己确实是姜四姑娘,也不算是冒名顶替,真论起来至多算是个误会。 但是,这仅是她的想法。 天家的这婆媳几人,似乎将她遗忘了一般。哪怕她不断在心里替自己辩解,安慰着自己,也无法掩盖内心深处的惶恐。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太监宣告姜姒几人到来。 “你就是姜姒吧?”秦太后眯着眼,看着她们。这不是问话,而是肯定句,因为除了姜姒以外,其他几人都曾进过宫,秦太后也都见过她们。 姜姒行礼,请安。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姜姒,在家中行五。” 秦太后摆了摆手,示意行礼的几人平身。“姜太傅好福气,这一对孙女瞧着一个比一个水灵。” 然后她看向赵氏,“琳琅,你看可是她?这回没弄错吧?” 琳琅是赵氏的闺名。 赵氏打量了一下姜姒,点头,“回母后的话,正是这位姜五姑娘,当日她在王府露了一手,着实让儿臣开了眼界。” 姜姒一听这话,便知秦太后召见自己所为哪般。 果然,秦太后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东西都按照你在王府时要的那些准备好了,姜五姑娘,你看看还缺什么?”勤公公领着她查看那些变魔术所需之物,态度不冷也不热。 第136章 她翻看了一下,准备得十分齐全。 “你们准备得很齐全,多谢。” 多谢二字,让勤公公愣了一下。 因为今日弄错了人的事,他知道太后娘娘虽没有当众训斥他,但他差事办得不好是事实,为此他的心气一直不太顺。 然而当他听到这句多谢,他忽然觉得好像心里也没那么懊恼了。 说起来,这位姜五姑娘也是无辜。 这般想着,他态度好了许多。 “咕咕” 笼子里的鸽子叫唤着,体型肥硕。 姜姒道:“公公,能不能换一只小点的?” 上次她在福王府表演时,特意叮嘱过要找体型小而温顺的小鸽子。而这一只的体型,明显偏大了许多。 勤公公闻言,立马派人给她换了一只。 “姜五姑娘不必太过紧张,太后娘娘性情随和,便是有些小失误也无伤大雅。若真是事事完美,反而失了乐趣。” 姜姒听到这话,心念一动。 她将绑住小鸽子翅膀的绳子松了松,道:“多谢公公提醒。”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 来的不止是正嘉帝,随行还有几人。几人从她视线之中过去,她低垂的眼睛仅看得到他们的脚和衣摆。 最前面的是明黄色,其后是墨紫色,再然后又是一道明黄色,紧着是朱色,最后一个是藏青色。 “神秀也来了。”秦太后的声音明显透着几分惊喜。 “儿臣给母后请安。” 听到这个声音,姜姒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慕容梵居然也来了。 秦太后口中的神秀二字,应该就是他的字。 她不露痕迹地动了动眼尾,快速往那边瞟了一眼。一袭墨紫色的是慕容梵,着藏青色衣服的是沈溯。那一身明黄色且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应该是太子慕容承。而另一个朱衣的俊朗少年,想来就是二皇子慕容启。 正嘉帝示意众人平身,道:“母后这里好生热闹,恰好今日神秀和久安都进了宫,朕便带着他们一起来凑一凑热闹。” “你们瞧瞧皇帝这性子,还跟早年一样。”秦太后笑起来,言语间彰显着和正嘉帝之间较好的母子关系。 正嘉帝坐在她旁边,慕容梵和沈溯太子二皇子等人也有自己的位置。 秦贵妃一脸的欢喜,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福王妃说得那般有趣,母后便动了心思,这才派人去召姜五姑娘入宫。哪成想闹了一出乌龙,姜家的两位姑娘一个名叫姜姒,一个在家中行四,原本是姜姒姑娘,结果来了姜四姑娘。母后又派人去请了一回,索性多召见几个人,一起热闹热闹。” 她这一番话说得随意,却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上位者是是心思深沉,至少谁的面上也没有显出什么不对来。 正嘉帝示意姜姒上前,威严地看了两眼后,道:“这瞧着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姜姒的脸,确实有欺骗性,哪怕再是娇美,却是一团孩子气。莫说是正嘉帝觉得她是个孩子,秦太后等人亦是这般以为。 “许是还是个孩子,才会喜欢耍戏法儿。”秦贵妃说着,笑了笑。“看这小脸白的,莫不是被吓着了吧?” “臣女没有被吓着,就是很紧张,手心都出了汗。”姜姒实话实说。 但这样的实话,在所有人听来都透着几分孩子气。 正嘉帝威严的表情缓和了些,道:“不用怕,你有什么好玩的戏法儿,尽管耍来看看,若是没有耍好,朕也不会怪罪你。” 姜姒要就是这句话。 表演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失误,那鸽子的翅膀没有绑紧,还没变出来时几次三番想从她的袖子里往外冲。 她板着通红的小脸,不时压着自己的袖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本正经的样子。可偏偏她若是如此,越是显得孩子气十足,那种稚气和慌乱显而易见。 “原来是藏在袖子里。”秦太后对正嘉帝道,语气竟然有几分愉悦。 “瞧着年纪小,倒还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正嘉帝说。“不愧是姜太傅的孙女,有几分姜家人的风骨。” 这个评价,显然有几分抬举。 秦太后若有所思,等到表演结束后,道:“纵然知道这些戏法儿都是障眼法,但瞧着还是觉得有几分意思。” 她招了招手,示意姜姒上前。 仔细将姜姒一番打量后,她笑道:“这么一看,模样越发的水灵。听说你胆子不小,都敢在芳业王面前告福王世子的状,可有此事?” 大殿中瞬间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看着姜姒。 姜姒低着头,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确实有此事。当时臣女一时脑热,行事有些不管不顾。但后来福王世子也登了臣女的家门告状,臣女与他之间已经扯平了。” 这般孩子气的回答,倒是不显得违和。 赵氏帮腔,“母后,这事儿臣也知道,想着就是孩子之间玩闹而你。你告我的状,我告你的状,告来告去的可不就是扯平了嘛。” “哀家可是听说,你告的可不是一般的状。”秦太后看向慕容梵,“神秀,这事你最是清楚,你说说看,她状告了晟儿什么事?” 第137章 “回母后,当日姜五姑娘向儿臣状告的是晟儿对她无礼,此事晟儿自己也认。确实是晟儿有错在先,儿臣不敢包庇徇私。” 慕容梵的回答,让姜姒松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慕容梵一定会向着她。 这时又听到沈溯的声音,他说:“皇外祖母,这事儿孙儿也知道。孙儿问过晟小子,他说他就是和姜五姑娘闹着玩,后来他也去姜家告过状,他也觉得两清了。” 秦太后像是明白了,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哀家还以为晟小子开了窍,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姜姒听到这话,后背的冷汗直冒。 幸好慕容梵在。 “晟小子之前一直在姜家学堂上学,猛不丁不去了,哀家还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莫非是与这事有关?” 姜姒闻言,后背又开始发凉。 秦太后的心思谁也不知道,哪怕她表现得再是慈祥,殿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敢真的把她当成寻常人家的老太太。 她是先帝的发妻,无子而地位稳固。当年几位皇子争得头破血流,她稳坐宫中不偏不倚,直到皇三子上位,她顺理成章成为太后之尊。 当上太后之后,英国公府才有所行动,将嫡女送至宫女。如今这宫里除了庄皇后所出的太子,就是秦贵妃生的二皇子,可见秦家姑侄对后宫的掌控能力。 这样的问话听起来寻常,但谁也不敢等闲待之。 姜姒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无论怎么答都不对,索性装傻,“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不知。” “你不知?”秦太后的声音不辨喜怒,眉头却是微微蹙着。 上位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姜姒不敢妄猜这位太后娘娘的用意。她下意识朝慕容梵看去,只看到慕容梵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心下一定,道:“太后娘娘,臣女不敢揣测福王世子的心思。” 气氛冷凝之时,姜姽忽然上前,“太后娘娘,臣女的五妹妹不知事,言语有些无状,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她这一举动,顿时显了出来。 不仅是秦太后,便是庄皇后秦贵妃等人,也在看她。 “臣女有幸和福王世子同窗几载,最是清楚他的为人。他平日虽然爱玩闹些,但着实是个热情友爱之人,对臣女也颇为照顾。” 说完,她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秦太后“哦”了一声,对赵氏道:“这姑娘模样水灵,哀家一见就觉得欢喜,没想到她和晟儿还很投缘,不由得让哀家想起当年,她与你倒是有几分相似。” “母后又打趣儿臣。”赵氏羞赧不已。“儿臣当年愚笨得很,哪里及得上这位姜四姑娘机灵大方。” “你可别妄自菲薄,哀家看人的眼光哪里有错,若不然当年也不会一眼就相中了你。”秦太后笑眯眯地看着她,“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晟儿都十八了。你这个当母妃怕是不懂孩子的心思,还得是哀家这个当祖母的疼他。” 当祖母的疼爱孙子,是怎么个疼法呢? 所有人都在等,等秦太后接下来的话。 秦太后指了指姜姽,“今日哀家就做个主,将你指给福王……” “谢母后!”赵氏大声道:“还是母后疼儿臣,知道这些年儿臣照顾王爷渐渐力不从心,特意给儿臣指了一个妹妹。这姜四姑娘儿臣瞧着极好,王爷必定喜欢,晟儿应该也不会反对,多谢母后体恤!” 第52章 殿内极静,她说的话似绕梁不去。 那么的令人错愕,又是那么的出人意料。 秦太后看着她,眼神无比凌厉。 正嘉帝也像是被惊到了,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保持帝王的威严,除了以严肃示人外再无其它的表情。 诡异的安静,被沈溯打破。 “皇外祖母,您可真疼八舅啊。” 秦太后气极反笑,语气有些不虞,“哀家是你八舅的母亲,自然是疼他的。他这些年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哀家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番话,无异于诛赵氏的心。 当年赵氏被刚婚给福王,人人都说赵氏身份低,若非入了秦太后的眼,无论如何也攀上堂堂亲王。 后来赵氏与福王夫妻恩爱,行事得体颇有贤名,哪怕是这些年来福王府没有侧妃妾室,也没有人说什么,甚至还有人大夸特夸,夸秦太后有眼光,夸赵氏细心体贴。 而今,秦太后的一句于心不忍,等同于抹杀了之前的所有,包括她自己看人的眼光,以及赵氏的名声。 但与此同时,还有人被卷入其中,那个人就是姜姽。 赵氏所说的话,姜姽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仿佛串联不到一起。她耳朵“嗡嗡”作响,身体也在阵阵发冷。 她不敢置信着,如梦一般。 然后她听到秦太后的话,“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跟着老八。姜家的姑娘,可能不委屈了,一个侧妃的名头也不算是辱没她。你身为正室,又年长许多,以后多照应一些。” 赵氏恭敬称是,恭恭敬敬地谢了恩。 “姜四姑娘,你怎么还不谢恩?”提醒姜姽的人是秦贵妃。 姜姽似从噩梦中醒来,跪伏在地,“太后娘娘,臣女…臣女……” 第138章 “太后娘娘抬举你,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秦贵妃的话,成功将姜姽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上位者的威严岂容挑衅,哪怕姜姽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她倒不在意身后的姜家,但她在乎自己的性命。 这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的。心里的恨都快要溢出来,她只能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生生掐出血来。 “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秦太后摆了摆手,面有倦色。 她说了一句“哀家乏了”,正嘉帝便十分孝顺的亲自送她回内殿歇息。 而其他则恭送着,然后告退。 出宫时,姜姒等人有太监引路,与慕容梵他们并不同行。 叶有梅憋了一路,出宫之后可算是能开口了,“没想到我们几人进宫,只有姜四姑娘得了恩典。姜四姑娘,真是恭喜啊。” 姜姽一直低着头,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木木的。 听到叶有梅的话,她猛地抬头,看的却不是叶有梅,而是姜姒。“五妹妹,我要入福王府了,以后我就是福王侧妃,你是不是也要恭喜我?” “这恩典是四姐姐应得的,自然要恭喜。” “我应得的?”姜姽重复着这几个字,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五妹妹说的对,这确实是我应得的。” 说这话时,她的指甲已掐进掌心的肉里,传来钻心的痛感。 她要嫁的是福王世子,不是福王! 福王年纪大不说,还是个跛子,这不是她应得的。她死死盯着姜姒,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眼中恨意大盛。 “是你,是不是你?你故意的,你故意的!” 她想扑向姜姒,被叶有梅一把扯住。 “姜姽,你发什么疯啊!今天的事姜五姑娘还没怪你呢。太后娘娘要召见的人是她,是你想在太后娘娘面前露脸,故意将错就错冒名顶替,你还有脸在这里嚷嚷?你应该庆幸太后娘娘仁慈,没有怪罪于你。” “你知道什么!”她指着姜姒,目光中全是恨,“是她,是她故意让我听到的,是她故意害我的!” “你说姜五姑娘故意害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宋玉婉皱着眉问。 方宁玉冷笑一声,“我听着都觉得好笑,这贼喊捉贼也太理直气壮了吗?什么叫姜姒故意让你听到的,你听到什么了?你怎么不说是自己偷听?” 叶有梅虽然没怎么听明白,但也抓住了重点,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姜四姑娘偷听姜五姑娘说话啊,那你说说看,你偷听到什么了?怎么就是姜五姑娘害了你?” 姜姽不说话了,犹在恨意难消地瞪着姜姒。 姜姒装出一副认真回想的样子,迟疑道:“四姐姐这么说我,难道是偷听到我和方姑娘说的话?” “姜五姑娘,你和方姑娘说什么了?”叶有梅实在是好奇的紧。 她的好奇心,姜姒自然要满足。 “方姑娘告诉我,说史嬷嬷跟她说,说太后娘娘问起过我,让她劝我多上点心,若是有造化的话,指不定能得太后娘娘召见。” “原来是这样啊。”叶有梅很快想通了所有的关窍,鄙夷地看着姜姽。“姜四姑娘真是好心机,难怪会冒名顶替。这么说来,你不应该怪姜五姑娘,而应该感谢她。若不是你占了她的机会,又怎么得到这么大的恩典!” 恩典两个字,她咬得极重。 姜姽已然顾不得再装了,一想到要嫁的人不是慕容晟,而是慕容晟的父亲,她就忍不住想尖叫反对。 她磨着牙,眼神越发诡异。 “姜四姑娘,这是你的造化。”宋玉婉安慰她,“你想想看,福王可是亲王,又深得陛下看重。你是庶出,能嫁给亲王当侧妃已经是难得的高嫁,万不可闹出什么事来。万一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番话她听进去了。 她脸色不停变化着,最后深吸一口气,道:“宋姑娘,你说的对。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难免有些激动。福王是亲王,我能嫁给他,确实是天大的福气。” 慕容晟不是抛弃了她吗? 那她偏要进福王府! 一想到今后她以长辈的身份面对慕容晟,一时之间她竟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与期待,还有报复的快感。 她回望着森严巍峨的宫门,突然笑了。 然后她抬着下巴,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姜姒。 “五妹妹,我说过,你始终是不比不过我的。” 亲王侧妃的身份,不是谁都能压得住的。太后赐了一个姜家女的亲事,便不会再有第二个。何况辈分有差,同辈的姜家女也不可能再入太子和二皇子的后院。 所以在姜姽看来,姜姒的富贵路已断。 姜姒大概明白她的心态,不欲与她逞这些口舌之快。 “四姐姐求仁得仁,我自然是比不过。” …… 姜姽得了恩典,被赐了婚,按照规矩不用再留在祥秀苑。当天夜里,得到消息的姜家就使人将她接走。 而姜姒是在第二天拿了第三个下等之后,才依例退出选秀,自行归家。 临行之前,方宁玉和叶有梅一同送她。 第139章 叶有梅倒是乐观,笑嘻嘻地说等自己也退出选秀,定要去姜府找她玩。 方宁玉看上去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眉宇间却有一丝不舍。过多的话不用说,彼此一个眼神已能明白。 她明白姜姒对她的祝福,姜姒也能看出她眼中的惋惜。 至于惋惜什么,姜姒大胆一猜。猜她应该还在误会自己和沈溯,以为姜姽被指给了福王,那自己和沈溯就没了可能。 几人朝外走去,所遇到的秀女无一不是眼神微妙。 “姜五姑娘也是倒霉,原本是她的机缘,没想到被自己的堂姐抢了去。” “我早就看出她们姐妹之间不和,没想到姜四姑娘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姜姒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出了祥秀苑。 一出去,她就看见了熟悉的人。 “二哥!” 来接她的人是姜烜。 按说秀女们被迫退出,可没有所谓的提前通知,大多都是临时走人,那么姜烜是如何知道的? 姜烜很快说出答案,原来是沈溯透露的消息。 “沈大人还准了我一天的假,定然是我最近表现不错的缘故。” “那是当然。”姜姒顺着他的话,“我二哥英武不凡,沈大人是慧眼识人。”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姜烜看着自己的妹妹,不无感慨,“玉哥儿,你瘦了。” 姜姒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也觉得我瘦了,回去我得好好补一补。” 说完,兄妹俩又是对视一笑。 上了马车后,姜烜才说起姜姽的事。 指婚的消息传到姜家后,姜家上下无一人感到欢喜。再一打听,知道指婚的始末之后,便是上次在她绝食抗婚一事上维护她的姜良都发了好一通脾气,将柳姨娘训斥了一番。 柳姨娘吓坏了,跪在清风院的外面一直哭,哭得几度晕过去。 后来姜姽归来,摆足了威风,不仅把柳姨娘扶起来,还当众质问谢氏为何如此磋磨一个生养过的的妾室。 谢氏大怒,当即下令禁了她的足。 她不服,闹着要见姜太傅。姜太傅只派人送来一句话,那便后院的事谢氏当家,大房的事也是谢氏做主。 “大伯娘说了,她一日没有出门子,那就一日是姜家的姑娘,自己一个当嫡母的管教庶女,再是应当不过。” 兄妹俩说着话,顺顺利利回到姜家。 顾氏见到女儿平安归来,别提有多欢喜,红着眼眶紧紧拉着姜姒的说,不停地说着同样的话,“瘦了,瘦了。” 一别几日,恍若隔世。 姜姒任由她打量着,撒着娇说自己离开父母之后,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回来。 听到这样的话,她眼睛都快掉下来。 “玉哥儿,你以后哪都别去,就留在爹娘身边。” 姜姒乖巧是应着,母女俩那股子亲密劲儿,把姜烜看得都眼热。 他嘀咕着,“娘,您这样可不行。日后玉哥儿出门子,您不会跟着去吧。” 顾氏闻言,怔了一下。 “出什么门子,你妹妹以后就留在家中。” 姜烜听到这样的话很是诧异,却也只当是母亲舍不得妹妹,心疼妹妹而说的气话,并没有往心里去。 等到姜慎回来,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 当姜姒说到张姑娘之死时,姜慎和顾氏都是无比的紧张,再说到进宫一事,清清楚楚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夫妻俩的脸色都不好看。 顾氏啐了一口,“我早就看出那个四丫头是个心术不正的,也难怪大嫂那样的和气人都被气着了。” “她如今被指给了福王,日后就是亲王侧妃,也不知对我们姜家而言是福还是祸。”姜慎皱着眉,叹了一口气。 是福还是祸,全都躲不过。 姜姒不由得想起秦太后的态度和用意,越想越觉得不解。 这样的疑惑,她不能告诉父母,父母也不能为她解惑。她唯一能询问的人就是慕容梵,而慕容梵也一定会给她答案。 天不知何时黑了下来,透着阴沉沉的寒冷。 她望向外面,却是有些期待。 今夜,慕容梵会来吗? …… 夜深人静时,她还在等。 屏气静听,不时有风吹动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 忽然窗外响起三长一短的轻叩声,她欣喜无比地下了床,隔着窗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给您开门。” 她欢欢喜喜地把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自己想见的人。 慕容梵身形一动,人已进了屋,随即门被他关上。 他视线低垂,落在姜姒的光脚上。 纤细的足,小巧不堪一掬,令人见之心痒意动,恨不得托于掌中慢慢把玩。 “怎么不穿鞋?” 姜姒下意识缩了缩脚,笑得讨好,“我着急见您嘛。” “你想见到我?” “对啊。”姜姒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脚上,压根没有看到慕容梵那一瞬间变得幽沉的眼神。“我有话想问您,您也应该有话要同我说。” “姜姒。” “啊?”她抬起头来,小脸仰着。 第140章 慕容梵看着她,说:“小心着凉,快些躺回去。” 她“哦”了一声,当真极其听话地立马上床。先是无比乖巧地躺进锦被中,很快又觉得这样不太妥当,拥着被子坐起来。 而慕容梵则极其自然地掖了一下她脚边的被子,然后坐到床边。 两人一个坐在被子里,一个挨着床沿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此情此景很不真实。 为了缓解自己的不自在,她赶紧问正事。 “王爷,太后今日的举动,实在是令人不解,她明明能看出来福王妃的不愿,为何非要给福王妃添堵?” “对于有些人而言,水至清则无鲁,浑水才好摸鱼,福王府这些年过于平静了。” 原来平静安稳在有些人看来,也是一种错。 当年秦太后将出身不显的赵氏赐婚给福王,是不是也存着让福王府不得安生的想法?谁料赵氏不仅拢住了福王的心,还将福王府的后宅打理得十分妥当,所以秦太后才会想着再给福王府塞人。 “若今日姜姽没出现,太后的目标是不是我?” “不管她的打算如何,你都不用担心。” 这倒也是。 毕竟她是克夫命。 这个大杀器一出,不管秦太后多想利用她,她也能置身事外。 她忽然想到什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慕容梵。慕容梵包容着她的眼神,如汪洋将溪流纳入。 四目相对,如海水与溪水相汇,渐渐融入一体。 “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能相命断天下,他们是否问过我太子与二皇子之中,将来谁能主世间沉浮?” 姜姒弯着眉眼,乖巧点头。 她就是想问这个! “王爷,方便说吗?” “对你,自然是方便的。” 很寻常的一句话,却听得她心头巨震。 她心头划过一抹怪异,莫名心跳有些快。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流星在她心间闪现,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们之中,谁有帝王之气?” 慕容梵压了压眉眼,越发将她的模样尽收眼底。 少女满眼的信任,眸色清澈干净而通透,如含着一汪泉水。青丝如瀑散下,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得精致可怜。昏黄的烛火中,冰肌玉骨似蒙上一层暖光,更加的润泽如玉。 “当年我父皇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的答案是三皇兄。” “那这次是你三皇兄问你吗?” “不是。” 这次问他的人是太后。 当然,太后的问法很巧妙,意思却是一样。 他的回答则是:“父皇当年问儿臣时,儿臣尚是稚儿。灵台无尘,慧心未染凡俗之浊气,故而能偶尔窥探天机。而今儿臣年岁已长,灵台早已蒙尘,更是浸染俗气多年,再无机缘得开天眼。母后所问之事,儿臣无法看破。” 但真实的原因并非如此。 此一时彼一时,先帝是他生父,太后却不是他生母。 他说不是陛下,那姜姒便猜到问他的人是谁。 “太后相问,你必定为难。” “这世间总有为难之事,既然为难,那就不用做选择。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我推说自己不知便是。” 姜姒怔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像慕容梵这样的人也会耍赖。 不得不说,这一招其实最好使。 “王爷,您可真机灵。” 慕容梵有些哭笑不得,他长到这个年纪,世人皆道他天资无双灵心慧性,还从未有人用机灵二字夸过他。 “王爷,您笑起来真好看。”姜姒说完这句,立马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太妥当。“王爷,对不起,我一高兴,有些失态了。” “无妨。” 无妨就好。 姜姒随即想到什么,思索一番后,道:“王爷,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您。您可知我们存在这个世间是什么吗?” “天地方圆,万物之所。” “也是,但我所知的则有些不同,我们身处的这个世间是一本书。” “一本书?” 姜姒点了点头,将自己知道的有关男女主的事,以及原主的事原原本本地告之。末了,道:“如今他们没在一起,且姜姽还成了福王的侧妃,关系已经错乱。您说主角们的故意分崩离析,这个世间还会存在吗?” 这也是她担心的事。 她此番引姜姽入了套,原本就是想诱着姜姽见到秦太后。她以为姜姽会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己求得富贵,最有可能的就是扯上慕容晟。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福王。 这辈子她好不容易拥有梦寐以求的一切,她不想所有人都消失。 “如你所说,他们是书中的主角,那本书以他们为主。但这天地孕育万物,如聚沙成塔,滴水成海,他们不过是其中的一粒沙一滴水,散了也好,消失也罢,于这天地之间不过是微乎其微的变化,如何能主宰世间存亡?” “是这个道理,可这本书就是为他们而存在的……” “古往今来,书本所载之事何其多,纵然他们的故事能谱写成书,却也不过是世间书籍中的一本。哪怕是佛经,看似以佛祖为主,实则不然。其主是万物,是万法,是芸芸众生。姜姒,不用怕,就算他们彻底消失,这个世间也不会消亡。” 第141章 姜姒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心安。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能安抚人心,让人不由得完全信赖。 “王爷,这辈子能认识您真好。”她喃喃着。 他终于没能忍住,大掌覆盖在她的青丝之上。 掌心之下是丝滑的发,一丝一缕都在撩拨着他的心弦,恨不得奏出一曲天地万物初开的盛放之音。 良久,道:“时辰不早了,睡吧。” 她乖巧地点头,顺从地躺进锦被中,慢慢地闭上眼睛。 一阵轻微的动静过后,她再次睁开眼睛,屋子里已经没了慕容梵的身影。她抚着自己的心口,身体往床里侧去,重新合上眼皮。 极寒的夜,冷月高悬,繁星相伴。 慕容梵就站在门外,迟迟没有离开。他抬头仰望时,那苍穹星空映在他的眼里,星宿组合不停地变幻着。 一片璀璨之中,金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显然越发的粗长,正用一双贪婪而垂涎的目光俯视着他身后的屋子。 他慢慢垂眸,回望一眼,任由那心里的金蛇在不停撞击着门窗。 “姜姒,我约摸是变态了。” 第53章 …… 姜姒回归学堂,最开心的莫过于姜煜。 因着她这次又落了很多课程,姜煜恨不得逮着空闲就给她补课。堂兄妹二人一个教一个学,可谓是旁若无人。 或有人目光复杂,或有人眼神隐晦,他们皆是置之不理。 按世俗的规矩来看,落选的秀女大多会闭门不出,直至选秀彻底结束。如她这般一归家就来上学的人,阖京上下应该再无一人。 她望向外面的梧桐树,树上已无一片叶子,唯有零星的一些球果挂着,一时之间竟然让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五妹妹,这篇文章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她回过神来,重新专注在课业上。 这时易鹊摇了扇子进来,直奔他们的位置。 他先是收起扇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目光从姜煜身上移过去,定在了姜姒的脸上。 姜姒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打量。 他正看得入神,猛不丁对上姜姒那双如水般清透的眼眸,心下惊艳的同时,还有被人抓包的心虚之感。 “姜五,外面有人找。” 姜姒“嗯”了一声,继续向姜煜请教功课。 她这般模样,摆明不想出去。 易鹊受人所托,自然是不会作罢,又说了一遍,“姜五,你没听见吗?我说外面有人找你,你还不快出去看一看?” “麻烦你去告诉那人,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这个人不用猜,姜姒也知道是谁。 “姜五,我觉得你还是去见见他吧。”易鹊小声劝着,脸色有些神秘和担心,“他就要离京了,临走之前想和你说几句话,你可不能这么绝情?” 慕容晟要离京了? 姜姒心下一琢磨,大概明白福王妃的苦心。 她细思一番,决定还是去见一面。 慕容晟没进学堂,人在学堂外面。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时已是颓丧至极,眼睛里一片黯淡,更无从前的光彩。 看到她后,他扯了扯嘴角,看着像是自嘲,亦像是在苦笑。 “姜五,你说的对。是我太天真了,我怎么能以为事情过去了呢?” “你找我,就是和我说这些?” 他摇了摇头,目光越发黯然。 那年他甫一进姜家学堂,一眼看到那个淡雅文静又貌美的姑娘时,他简直是惊为天人。他天真地以为那样的姑娘最是需要呵护,也应该得到怜惜。 他以为自己是那个人,可以呵护她怜惜她,给她想要的一切。为此他痴恋着承诺着,辗转反侧着。甚至为了让她更在意自己,而无比混蛋地去招惹另一个姑娘。 好半天,他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姜五,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完,他靠在围墙上,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的骄傲和精气神。 “我不应该招惹她,我当初为什么那么的自以为是?”他喃喃着,眼神渐渐空洞起来。“我把你扯了进来,害你被处处针对,我还害了我母妃,害得自己家不成家……” 不久之后,王府就会多一个人,一个令所有人都如鲠在喉的人。 父王不再属于母妃一人,母妃也不会和从前一样成天就围着他和父王转。而他呢,也不能再留在王府。 好好的一个家,眼看着就这要散了。 他已经向父王和母妃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向最随和无争的父王都叹着气说他们王府再无清静,母妃则是看着他,沉重地说了两个字,“孽缘。” 这就是孽缘。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 “我要去军中历练,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犯的错,最终还是报应到自己的头上。我和我母妃说过了,让我母妃以后好好看着她,莫让她再害人…… ……你说的对,她心里的毒蛇是被我放出来的,所以她现在咬上了我们,我没有半点怨言。我只恨我自己当初为何要那样…这是我的报应!” 第142章 寒风将他的声音吹散,那些呜咽,那些自责也一并消失在风中。 姜姒抬头望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当日之因,才有今日之果。 “那你保重。” “姜五!” 慕容晟在叫她,她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一声清楚的呜咽,“……一切的一切,永远都不可能过去了。” 确实,再也不可能过去了。 姜姽这条毒蛇,注定会让福王府不得安宁。如同一根针一根刺,深深扎进福王妃和慕容晟母子的心里。 凡主家纳妾,出面的的都是正室。哪怕有秦太后的指婚,王府要娶侧妃这样的事,还得由正妃露面。 赵氏表面功夫不能落下,为表示对指婚的看重,亲自登了姜家的门。 她进到姜家之后,姜家所有的女眷恭敬相迎。 谢氏为首,余氏和顾氏其后。除姜姽这个当事人外,姜姪姜姒姜婵姐妹几个也在,一众人拥簇着她,她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亲和,半点也看不出不得不给丈夫纳妾的苦闷和无奈。 当姜姽上前行礼时,她亲热地相扶。 “论年纪,我年长你许多,但以后我们就是姐妹了。”她笑着,对谢氏道:“多谢姜大夫人养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竟然便宜了我家王爷。” 这话说得漂亮,姜姽羞涩低头。 她没有抬头,自然看不见赵氏眼底的冷意。 赵氏一个七品官员的女儿,能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当然有几分手段。这些年她将王府打理得妥妥当当,更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 正是因为看得明白的,她才会在紧要关头权衡利弊。两害相较取其轻,相比亲生儿子的姻缘,丈夫的后院里添个把人的事更容易处理。 “瞧这水灵的模样,花骨朵似的招人稀罕,我看着都觉得心中欢喜。” 这话实在是假得很,莫说是欢喜,便是连一星半点的顺眼都谈不上。对于一个和自己儿子有过瓜葛,且费尽心机想嫁给自己儿子,最后又成为自己丈夫妾室的女子,赵氏再是心大,再是心胸宽广,也不可能喜欢得起来。 她在笑,心里却只有苦。 谢氏也在笑,“王妃娘娘,您这么说可真折煞我了。我时常自省自身,觉得自己还是有不少疏忽,没能把这孩子教好。以后她进了王府,还得有劳王妃替我好好教她,莫让她失了分寸。她若是不服管教,王妃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我姜家决无二话。” 姜姽闻言,眼底生恨。 母亲好毒的心肠! 当嫡母的有了这样的承诺,一个庶女还如何仰仗娘家?以后福王妃再也不用顾忌姜家,还不是想怎么整她就怎么整她。 “母亲,您可不能不管女儿啊。这还有些时日,女儿定要日夜聆听母亲的教诲,万不会辜负母亲的一片苦心,更不能让王妃埋怨母亲没把女儿教好。” “你这孩子,如今大了,主意也大了,母亲已经教不了你了。”谢氏用帕子按着眼角,“王妃心善,又年长你许多,你日后得她教导,才是真正的有福气。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不服管教,顶撞了王妃,千万别哭着回家告状!” 姜姽听到这样的话,更是大恨。母亲分明是在助长福王妃的威风,怂恿福王妃以后可以随意磋磨自己。 天下的嫡母啊,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母亲,您这是不管女儿了吗?” 赵氏是个聪明人,谢氏这一表态,她便明白姜家对姜姽的态度,当下笑道:“姜妹妹放心,你以后进了王府的门,那就是王府的人,我不会不管你的。” “王妃仁慈,那我这女儿,以后就托付给您了。” “谢大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姜妹妹的。” 两人眼神交流着,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侧妃虽是妾,但和一般的妾不同,不可能一顶小轿悄无声息地抬进王府。纵然不会如大婚一样大操大办,该有的章程也不能少。 长辈们要流程,小辈们自是要避嫌,包括姜姽自己。 姐妹几人出了正厅,除姜姽外的三人又出了清风院,姜婵被婆子先带走。姜姪和姜姒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 姜姪忧心忡忡,“选秀之后,四妹妹又变了许多,我都有些不敢认了。” 姜姒刚想说什么,忽然心有所感。 一回头,姜姽正目光阴阴地看着她们。 姜姪吓了一跳,“四妹妹!…风大,你就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因着赵氏上门,谢氏才临时解了姜姽的禁,按理说姜姽此时应该已经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继续着先前的禁足。 姜姽一步步朝她们走近,脸上渐渐浮现出诡异的得意。 “一家子姐妹,我再送送你们,毕竟过几日之后,我们便会不同,到时候你们万万当不起我如此这般对待。” “四妹妹说的是,我们现在已经当不起,你赶紧回吧。” “三姐姐你怕什么?”姜姽不仅没有止步,反而加快了脚步,已经到了她们面前。 第143章 姜姪心紧了紧,下意识挡在姜姒身前,“四妹妹,你还没有出门子,我们到底还是姐妹。若真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也是日后的事。如今你还是我的四妹妹,还是五妹妹的四姐姐,实在是没有必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三姐姐这话错了。”姜姽话是对姜姪说的,看的却是姜姒。“我们这位五妹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她应该从未把我当过姐姐。” 姜姒道:“我要如何做,才算是把你当成姐姐?是继续被你和慕容晟当成傻子戏弄,还是在侯府时任由你接近大姐夫,抑或者是被你差点推下水时不要反抗,甚至被你在汤里下药也要喝下去?” 姜姪听得是大惊失色,脸都白了。 “五妹妹,你…这些事你怎么不说?” “三姐姐,我顾着姜家的脸面,大伯娘亦是如些。” “难怪。”姜姪明白过来,“我就说大伯娘最是通情达理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原来四妹妹你做了这么多的错事。我看你的样子,必然是毫无悔过之心!” “我没有错!”姜姽抬着下巴,睨着她们。“嫡母无德,我一个庶女只能为自己争取。时至今日,纵然结果不一样,但我还是成功了。你们一个是傻乎乎听嫡母话的可怜庶女,一个是庶子之女,注定不可能越过我去。我等着!等着你们一个个匍匐在我脚边的时候!” 姜姪的脸色更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好半天,才心有余悸地对姜姒道:“五妹妹,她…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三姐姐,我说过,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以前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那怎么办?”姜姪满眼的担忧之色,“我看得出来,她已经恨上你了。过几日之后她就是亲王侧妃,到时候她一定不会放过你。” 姜姒也想到了这点,但担心无用。 “家里有祖父还有大伯大伯娘,她就算是回娘家也不敢胡来。王府有福王妃,福王妃不会由着她作威作福的。” “但愿如此吧。” …… 三日后,姜姽的花轿入了福王府。 出门子之前,她还闹过一通。 原因是她觉得谢氏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太少,不符合她王府侧妃的身份。但谢氏说姜家的规矩就是这样,嫁嫡女和嫁庶女的嫁妆都有定数。何况她并非是嫁,姜家还能按照嫁庶女的定数为她备嫁妆,已经是破了例。 她不服,闹到了姜太傅和姜良那里。 姜太傅避而不见,却让人送出一副字,写的是“好自为之。”而姜良身为她的父亲,到底是有些心软,用自己的私房给她添了一成。 听说她进王府的当天晚上,就生了病。 赵氏派人来姜家送过消息,说她因为乍然离家不适应,新婚之夜一直哭,连房都没有圆,生生将自己给哭病了。 对此,谢氏再三拜托赵氏照顾她,还送了一些补品去福王府。 这件事很快过去,没人再提起。又过了几天后,另一件事却在京中上下掀起高潮,连街头巷尾都在谈论。 选秀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世人奔走相告,口沫横飞。 宋玉婉被赐婚给二皇子,这点并不让人意外,因为她本来就是大热门人选。但太子妃的人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不是方宁玉。 至于方宁玉的归宿,也颇为让人意外。 当方宁玉见到姜姒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姜姒,我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如此。” 姜姒一听,便知她是什么意思。 “方姑娘,我和沈郡王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方宁玉被赐婚的对象,正是沈溯。 姜姒初闻时,莫名觉得他们还挺般配。 方宁玉并不信她的话,以为她是在宽慰自己。“你不必这般,更不必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但这是赐婚…我断不能拒婚,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还能做什么能帮到你们。” 姜姒简直是哭笑不得,她拉着方宁玉的手,一起坐在锦榻上。 四脚黄花梨的炭盆中,炭火烧得极旺。一室的暖意融融,几只雪白的兔子不时蹦来蹦去,或是在角落里竖起耳朵,或是不时从她们的脚边跑过去。 “方姑娘,我认真的再说一遍,我对沈郡王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相信沈郡王对我也绝对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事情有些复杂,我没有办法和你说清楚,但请你相信,我们之间就算是有什么联系,也绝对不可能是男女之情。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安安心心地备嫁,我觉得你们还挺般配的。” 她再三保证之后,方宁玉终于相信。 关于赐婚之事,便是姜家几兄弟也是只知结果,不知内情。 方宁玉是当事人,自然是知道许多不能外传的信息。 “……那位韩姑娘,平日里最是不声不响,事事都不出头,为人也极不显眼。谁也不会想到,她能被指给太子。” 方宁玉说的韩姑娘,姜姒当然有印象。 第144章 那是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人,明明长相不俗,但好像从来不被人注意,礼仪课也没有冒过尖,当然也没有落过后,似乎每次都是中等。先前不觉得,如今再一细思,便能发现此人的不同寻常之处。 “或许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也许吧。” 方宁玉说完太子妃,接下便是二皇子妃。 “……宋玉婉手上的佛珠不知为何断了,那些珠子滚得到处都是。太后娘娘和陛下都看见了,陛下还差点认错。当时芳业王殿下也在,太后便问他一众秀女中,可有他所说的‘净灵如玉’之人,他的回答是没有。 我就说是有些人多心了,还以为他中意的是名字里有玉的姑娘。太后又说他年纪不小了,不管如何还是先成亲为好。但陛下却说不急,将太后给挡了回去。姜姒,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像芳业王那样的人,也不知道会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这确实是姜姒脑子里刚才冒出来的问题。 慕容梵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她在想这个问题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晚慕容梵为她掖被子的情景,不知为何心跳得有点快。 扪心自问,她确实一直将对方视为长辈和老师。 可是那个梦…… 一想到那个梦,她就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 “芳业王那样的人,眼光岂会如常人。不止是净灵如玉,还要洵美且异。敢问世间有几人能干净通透如玉,还有着过人的美貌,且性情还与众不同?”方宁玉说着,突然“咦”了一声。 姜姒一脸莫名,“方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发现…你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不,不可能是我!”姜姒拼命摆手,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因为心虚,竟有几分臊热之感。 方宁玉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我想应该也不会是你。” “对啊,当然不是会是我。” 姜姒暗暗吁出一口气,心却是跳得更加厉害。 第54章 …… 姜府门前的巷子口,姜烜刚进来,猛不丁一人一马从自己身边疾行而过。那马蹄打了一个急弯,马上的人缰绳一勒将其刹住。 天子脚下,自然是少不了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见怪不怪,打眼看去时却有惊讶之色。但见那马背上的可不是什么锦衣华服的世家公子哥儿,而是一位红衣少女。 少女束着发,身手十分矫健,在勒住缰绳之时,突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你,我认识你,你是不是姜五姑娘的兄长?” 姜烜莫名,他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位姑娘。 叶有梅一跃下马,牵着马绳,道:“我叫叶有梅,那日你随沈大人去祥秀苑办案,我见你和姜五姑娘说过话,听人说你是他兄长。” 他恍然大悟,见了礼。 “原来是叶姑娘。” 叶有梅等他上前,又道:“正好,我说过等选秀之后来找姜五姑娘玩。你是她兄长,烦请你为我带个路。”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实在是想象不出自己的妹妹会和这样的姑娘有往来。 许是他眼神中的疑惑太过明显,叶有梅一甩高束的马尾,笑得很是明丽动人,“我和姜五姑娘是朋友。” 朋友二字,道出两人关系的不同寻常。他纵然心中再有猜疑,到底来者是客,他当然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 他们刚进姜府,迎面遇到顾氏。 顾氏先是一怔,尔后一喜,“烜儿,这位姑娘是……” 姜烜赶紧相互介绍。 叶有梅行了礼,得到允许后被人领着直接去往姜姒的屋子。 姜姒听到祝平的通报声,立马让人进来。同时紧绷而又繁乱的心一松,暗自庆幸叶有梅来得及时。 “方姑娘,你要来找姜五玩,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 方宁玉看上去还是高冷的模样,但眼神不一样,看上去明显柔和放松。闻言先是哼了一声,然后道:“我要做什么,为何要知会你?” “好你个方宁玉,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和我玩。”叶有梅一屁股坐到姜姒的另一边,诉苦般告起状来。“姜五姑娘,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离开之后,方姑娘都对我爱搭不理的。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看她的臭脸!” “姜姒,你可别听她的,她成日里没个正形,怨不得我不想理她。” “我叫她姜五,你叫她姜姒,这又是姜五又是姜四的,怎么听着这么乱哪。”叶有梅拉着姜姒的手,“姜五,你可有小名?” 姜姒点头,“有的,我小名叫玉哥儿。” 这个小名一出,她便知叶有梅必有疑惑,所以也不等对方问起,接着就把自己这小名的来历说了一遍。 叶有梅表示,这小名确实不太一样。 “你叫玉哥儿,我记着方姑娘的母亲好像唤她玉姐儿,你们这一个玉哥儿一个玉姐儿的,又把我绕糊涂了。” 方宁玉白她一眼,“偏你事多。” “玉哥儿,你看看她。”叶有梅忿忿着,转眼又换了一个表情,目光灼灼地看着姜姒,“我小名叫阿蛮,你以后可以叫我阿蛮。” 第145章 “阿蛮。”姜姒从善如流。 这时方宁玉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小名,是我三哥给我取的。” “你快说说,叫什么来着?”叶有梅迫不及待地相问。 姜姒看方宁玉的面色,似乎那个小名有些不太好说出口,便道:“无妨的,你叫玉姐儿,我叫玉哥儿,并不冲突。” “我其实更喜欢我三哥给我取的小名,只是旁人未必觉得文雅。”方宁玉顿了一会儿,说:“我三哥见我极爱读书,玩笑着说我是衣鱼转世。” “衣鱼?”叶有梅重复了两次,“所以你另一个小名叫衣鱼?” 衣鱼是一种虫子,以食书为生。 方宁玉默认着,脸色有些许的不自然。 叶有梅笑起来,“这小名好听,衣鱼,衣鱼,还挺顺耳。” 姜姒也觉得这小名不错,三人便说定了,以后私下相处时都可以小名称呼对方。一时之间,气氛无比的松快,几人的关系无形之中也亲近了不少。 这一亲近,有些话题也就没了忌讳。 叶有梅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选秀一完,这事就算是结束了。但是我娘说,太子和二皇子只选了正妃,挑了几个小妾,那大妾的人选还没定,日后必是还有一轮选,这几日正着急着给我相看人家呢。” 她口中大妾二字,指的是侧妃。 “反正我可不想当什么大妾。”她明丽的脸上蒙了一层愁色,“我本人自是没什么可取之处,但我爹是大将军。” 这个问题现实而残酷,几人齐齐沉默。 叶家有兵权,势必会成为太子和二皇子争取的对象。而所有的拉拢之中,以联姻最为有效和直接。 过了好一会儿,她提醒姜姒,“玉哥儿,你在贵人们面前可是露了脸的,就你这张脸…委实太打眼了些,难保没被人盯上,你也应该早做打算。” “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打算。”姜姒说。 方宁玉听到这话,眼神有些微妙。 那位贾公公,她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因着留了心,她便使人去打听,打听的结果是因病而出了宫,去向不明。 “玉哥儿,你…你知道有些事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但姜姒却听懂了。 姜姒心知方宁玉误会了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是因为别人,我就是单纯的不想嫁人而已。” “你们在说什么啊?”叶有梅是不够敏锐,却也能看出她们之间应该是有什么秘密,正打着自己听不懂的哑谜。 方宁玉道:“玉哥儿和你不一样,姜姽是福王的大妾,就冲这一点,她和太子二皇子的后院都无缘。” 她也用了大妾这两个字,顿时让叶有梅像找到了知己一般兴奋。 “这么说来,姜姽这个大妾当得还算是有点用处。” 说到姜姽,叶有梅还有话说。 “我听人说福王妃翻了老醋缸子,变着法儿为难她。她这一病不仅不能和福王圆房,还被福王妃给移到一处偏院。不过也有人说她嫌福王年纪大,故意装病不肯圆房。你们说,这两种说法哪个更可信?” 方宁玉和姜姒异口同声,“她故意的。”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 叶有梅一拍巴掌,“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不是有人传,说她中意的福王世子,费尽心机想成为福王府的世子夫人。后来她被指后,那慕容晟立马收拾东西出了京,应该就是为了躲她。” 几人猜得不错,姜姽就是自己装的病。 她对福王侧妃的身份还算满意,但她到底还是一个妙龄的女子,福王不仅年纪大,还是个跛子,她一时之间很难接受。 所以为了避免和福王圆房,她一进王府就开始装病。 福王妃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让她搬到偏远的院子,美其名曰有助于她养身体。她吃了哑巴亏,险些咬碎了银牙。 正当她苦思冥想如何反击时,秦太后召见了她。 她被召见的第二日,回了姜家。 侧妃也是妾,妾室没有三朝回门一说,但她身份不一样。亲王府的侧妃不是一般的妾,所以她此次回姜家阵势不小,将亲王侧妃的排场摆了个十足十。 一应仪仗分外的齐全,轿辇华贵繁复,红罗绣花伞,青罗孔雀扇。银腰带侍卫开道,左右红吾杖各二,配嬷嬷一人,侍女两名。 她自己更是打扮隆重,浅红华服珠翠满头,从妆容到打扮无一彰显着自己的身份。到了姜家门外,她扶着那嬷嬷的手款款下了轿辇,微抬着下巴睥睨着。 姜府正门紧闭,只开着旁边的侧门。侧门外迎接她的是姜府的管事与一群下人,不见主子们的踪影。 “嬷嬷,你看这合规矩吗?” 那嬷嬷闻言,严肃认真地道:“亲王侧妃从二品,姜家上下理应出来恭迎。” “嬷嬷原是太后娘娘身边得用的人,这些规矩懂的自然比旁人多些,那就由嬷嬷上前去替我传个话。” “奴婢这就去。”那嬷嬷领了命,去向姜府的管事传话。 姜府的管事一听,立马进去禀报主子们。 姜家人聚齐于正厅之中,听到管事来报后全都不说话。姜良面有愧色,几乎不敢往谢氏那边看。 第146章 余氏和顾氏面面相觑,齐齐叹了一口气。 谢氏最先起身,“既然侧妃娘娘要按规矩行事,那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走吧,我们都出去迎一迎。” 一行人到了门外,准备恭迎姜姽入府。 姜姽却止步不前,又问那嬷嬷,“嬷嬷,我年纪小,有些规矩不太懂,他们来迎我,也不知这礼数上有没有差错?” 那嬷嬷看了一眼姜家众人,皱着眉道:“若有官身诰命,见侧妃可免礼。但若无诰命在身,见侧妃应行大礼。” 姜家三兄弟,姜良官阶从四品,姜卓从五品,五品以上官员的夫人能请封诰命,其下则无资格。所以姜家三妯娌中,唯有顾氏没有诰命在身。 顾氏上前一步,刚要行大礼,被姜姽一把托住。 “一家子骨肉,我又是小辈,岂能受三婶的大礼。三婶是我长辈,不行大礼情有可原,但……”姜姽的眼神看向姜姪和姜姒姜婵几人,“三姐姐也是长,若是不行大礼也说得过去,可是五妹妹…” 姜姒一听这话,便知姜姽这般做派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看自己卑躬屈膝嘛。 上辈子生活不易,低三下四是常有的事,姜姒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大礼就是叩首之礼,伏于地而极尽卑微。 她从姜姪身后出来,双手一拱准备跪下。 不料传来一声威严的大喝,“小五,不许跪!” 很快,姜太傅沉着一张脸现身。 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看到姜姽之后,越发锐利了几分。 姜姽最怵的人就是他,他是姜家之主,也是整个姜家最具威信之人。他不仅是太子和二皇子的老师,也曾教导过当今陛下。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孙们,视线落在姜家兄弟几人身上,“身为朝廷官员,你们几个不好好当差,难道是想偷懒吗?” 姜良连忙解释,说自己昨晚得了消息,这才告了半天的假在家,当然姜卓和姜慎也是如此,他们也告了半天的假。 “又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告什么假?”姜太傅一瞪眼,吓得兄弟几人一个接一个地告辞,立马各奔各岗位。 兄弟几人一走,姜姽的威风被灭了一半。 “祖父,父亲和两位叔父也是疼我……” “他们疼你,你更应该知道好歹。”姜太傅一指那些仪仗。“自陛下登基以来,以俭治国,事事从简。福王妃出门尚且不用这些东西,你倒好,恨不得一样都不落。若是传出去,世人不仅会说福王宠妾灭妻,还有指责我姜家教养不当!” “祖父,您再是不喜欢孙女,也不能这么说孙女啊。孙女也是想着头一次回娘家,想给娘家人长点脸面……” “我姜家的脸面,不是嫁出去的姑娘给的。” “祖父!” “你回娘家,若是为了亲人团聚,那我们自是欢迎。若你是为了耍你亲王侧妃的威风,那还请侧妃娘娘恕我们姜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话从姜太傅口中说出来,不可谓不重。 姜姽白了脸,心中那叫一个恨。 当姜太傅慈声细语地对姜姒说“小五,你跟祖父来。”时,她再没有办法抑制自己内心的委屈和愤怒。 “祖父,在您心里是不是只有五妹妹一人?您处处维护她,事事向着她,便是曾祖母留下的那些东西,您也越过我们姐妹几人,而给了她!孙女不服,孙女相信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必然也不服!” “我服,我服!”姜姪抢着说:“祖父,孙女没有半句怨言。您这么做,定然有您的道理,孙女绝无怨怼之心。” 谢氏也说:“父亲,这事嬗姐儿也知道,她觉得父亲您把那些东西给五丫头再是合适不过。” “你们撒谎!”姜姽指着姜姪,“我不信你心服口服,你不就是觉得五妹妹帮过你,你不好意思与她争而已。那些东西每一件都价值千金,皆是常人难见之物,大姐姐为嫡长,我们皆是长,凭什么全给了她!” 她又指着姜姒,“我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我母亲向你。我也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讨了祖父的欢心。但你自己问自己,那些东西是你应得的吗?” 这次秦太后召见她,还问起了倾城,言语间似是有些惋惜。说倾国和倾城,原本都应该是皇家之物,理应在皇家人手中才是。 如今她是亲王侧妃,若东西在她手上,才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四姐姐不必以自己之心,去揣度别人。我不是四姐姐,四姐姐做的那些事我都做不来。我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推自己的姐妹下水,更不会往自己姐妹的汤里下毒,更不可能为了讨好男人而不顾自己姐妹的名节,也不可能为了给自己的姐夫当填房,而盼着自己的姐姐早死!” 众人闻言,无一不是倒吸凉气。 谢氏急忙问:“五丫头,她…她还想推你下水?” “母亲,你别听她胡说!”姜姽喊起来,“落水的人是我,我才是被推下水的那一个!” “四姐姐,人在做,天在看,你不想和方三公子相看,故意引我到水边,想算计我和方三公子。我反抗之时,你失足落了水。我念着你我是姐妹,哪怕是明知你有害我之心,依然努力顾全你的名节。” 第147章 “五丫头,这些事你怎么不早告诉大伯娘?”谢氏又气又心疼,原本很早的时候,这个庶女的心思就歪了。 顾氏更是心如刀割,有些事她也是今天才知道。 “玉哥儿,你应该告诉娘的。娘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想害你的人好过!” 余氏则紧紧搂着姜婵,小声地交待着什么。姜婵一脸的似懂非懂,有些惧怕地看着姜姽。 一家人就在府门外对峙着,气氛比天气更冰冷。 这时姜太傅厉喝一声,“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 他下了命令,所有人全退到了府里。 很快侧门关上,将姜姽和她的仪仗隔绝在外。 人群之后,柳姨娘失魂落魄。 姜姒见之,心下叹息。 那个女主啊,行事只想着自己,也不想想自己是图了痛快,也离开了姜家,但生养自己的姨娘还是姜家的妾室,仰仗着姜家的鼻息而活。 “小五,跟我来。” 听到姜太傅的声音,姜姒连忙跟上。 到了书房,姜太傅在一堆书里翻了又翻,终于翻出一本书来。 “小五啊,你虽然事事通透,但还是心太软了。” “祖父……” “世事如棋,你若不能掌控手里的每一颗棋子,终有一日会满盘皆输。” 这话姜姒懂,但深意不明白。 她不过一个普通的姑娘,只求亲人平安,哪里来的输赢,更不需要如操盘手一样操纵着棋盘,算计着人心。 姜太傅见她一脸懵懂,将那本书扔过来。 “今日天黑之前,把这本书背下来。” “……” 书是棋谱,是名家之作。 她才翻了两页,那些拗口晦涩的用词让人望而却步。 姜太傅离开后,书房里仅剩她一人。她认命地坐在桌前,将棋谱翻开,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但事与愿违,哪怕她全神贯注,哪怕她用尽心力,该背的没背下来,反而头昏脑胀。 左右无人,她也不顾什么形象,直接趴在桌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如踏浮云一般进来。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在看到她之后,如春水渐渐化开。 慕容梵解下自己的大氅,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他半垂的眼中,全是少女的容颜。面若桃李欺雪赛霜,睫如扇,唇如花,一无所知地绽放着,全然不知别人的觊觎。 心里的金蛇再次腾空而已,张着腥红的嘴,伸着长长的信子。那信子无比贪婪地延伸着,想去舔舐垂涎已久的美味。 这么强烈的欲念,如冲出牢笼一般,再也收不回来。 他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默念着经文。那双幽沉无边的眼睛里,涌现着奇异的瑰色,那瑰色不停变化着,最后又归于平寂。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动作,慢慢地俯低着自己的身体。 第55章 …… 梦中。 姜姒正卧在林间的青苔之上,四周一片寂静,草木葳蕤繁茂。叶隙间透出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一片暖意融融。 她惺忪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的一切都让她欢喜。在这里她是悠闲的,她是安静的,也是自在的。如精灵徜徉在天地之间,说不出来的惬意放松。 忽然一道金光闪过,一条巨大的金蛇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吓得缩成一团,眼睛也下意识闭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闻到熟悉的气息,竟是那冷冽的冷香。不由得大着胆子动了动眼皮,只见那金蛇已近在咫尺。 更可怕的是,金蛇张着嘴,吐着腥红的信子。那信子看似欢快无比,极度兴奋地舔着她的脸。 “啊!” 她从梦中惊醒,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扯过来一看,竟然是一件男子的大氅,且这大氅的制式颇为眼熟。 再往一旁看去,慕容梵就坐在不远处。一如往常的飘逸而从容,仿佛世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的情绪波动半分,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得天独厚的俊美,让他给人的感觉越发的不似凡人。 “做噩梦了?”他的声音极低,唇色瑰丽。 姜姒老实点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感觉梦里被那金蛇用信子舔过的地方,仿佛在现实中被人舔过一般。下意识伸手一摸,竟然还有一点濡湿。 “确实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见有一条蛇,一条金光闪闪的蛇,它好像要吃我。” 慕容梵闻言,眼底隐有幽光。 “那蛇必定是喜爱你。” 姜姒愕然。 这位王爷在说什么? 她梦里的蛇,一条想吃她的蛇,怎么可能会喜爱她?更何况这人又不曾入过她的梦,又怎知那蛇没有恶意,甚至是喜爱她? 果然,天家佛子的心不能以常人度之。 她垂眸之时,看到了桌上的棋谱,记起了睡着之前的事。 完了。 棋谱没有背完,她居然睡着了。 “王爷,我不和您多说了。我祖父让我背棋谱,还说我今日必须把这棋谱背完。” “姜公为何让你背棋谱?” 说到这个,姜姒也是一头的雾水。 “我祖父觉得我太过心软,说是人生如棋,若不能熟练掌控每一颗棋子,终将会满盘皆输。” 第148章 熟悉的冷香靠近,她不由得想到梦里似乎也闻到过类似的气息,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之感。 面前的棋谱被合上,慕容梵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不用背了,这事我同姜公说。” “……” 姜姒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好半天,她终于反应过来。 这书是祖父让她背的,若真是有人替她求情,那个人也应该是她的父母,而不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 “王爷,这…这不太妥当吧?” 慕容梵看着她,那包容万千的眼神让她一时有些恍惚。 “人生如棋,有人执子,便有人观棋。” “…您的意思是我不用做下棋之人,我看棋就能成?”她说着,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上回我与您对弈,您仅胜我一子,您不觉得我在下棋一技上极有天赋吗?” 慕容梵没有回答她,看她的目光越发的包容。 须臾,她恍然大悟。 并非是她有天赋,而是有人水平太高,无限向下地兼容了她。 “您怎么不明说啊?害我还以为自己天赋过人,为此很是得意,还在祖父面前显摆过。祖父不会是被我误导了,所以才心心念念让我学棋吧?” 如果真是这样,她岂不是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与姜公可对弈过?” 她点点头。 慕容梵的目光更加的一望无际,眼底隐有淡淡的笑意,“姜公见多识广,岂会轻易被人误导。” 所以这么说来,祖父也知道她菜。 那为什么祖父还想让她学棋? “姜公思虑甚远,有时候或许思虑太过。”慕容梵将那棋谱拿开,“我会同他说。” “那就麻烦王爷了。” 两人离得极近,姜姒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睛里全是信任。那样的依赖而不自知,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慕容梵俯着眉眼,眼底深处有着常人难以察觉的贪婪。 “我要离京一段时日,年后才归。” 姜姒“哦”了一声。 这时门口处传来姜太傅故意发出来的轻咳声,“王爷来了,怎地也没提前知会一声,老臣怠慢了。” “临时起意,是我唐突了。” 姜太傅老而精明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一个来回,在看到桌上的棋谱已经合上时,用眼神询问自己的孙女。 姜姒刚要回答,慕容梵便开口了。 “世事无常,棋局亦是如此,与其深谋远虑,不如静观其变。” “王爷所言极是,是老臣着相了。” 长辈们都已经协商好了,姜姒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碍事,遂适时地告退。 没走两步,猛然想起什么,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扯下来,不太自然地还给慕容梵。因为无从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干脆直接不解释。 她低着头出去,自然是没看到自家祖父眼底的精光。 …… 园子的假山旁,有两人在说话。 一人是姜姪,另一人是吴旭。 也不知吴旭说了什么,姜姪不仅脸是红的,眼眶也是红的。直到吴旭人已走远,她还痴痴地站在原地。 姜姒远远看到他们,等吴旭走了才慢慢靠近。 “三姐姐,你怎么了?” 姜姪用帕子按着眼角,“五妹妹,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是小吴大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没有!”她连忙否认,“他没有说不好听的话,他最是一个懂礼之人,又岂会欺负我一个女子。” 姜姒已经有所猜测,但面上不显。 “那这就奇了,他没说不好听的话,也没有欺负人,那三姐姐你怎么哭了?” 姜姪摇摇头,神情变得有些奇怪,说是哭,看着又像是在笑。眼里全是泪,但却无一丝悲伤的情绪。 见她如此,姜姒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三姐姐,你是不是有顾虑?” “五妹妹,你看出来了?”她擦着眼泪,说起自己的烦恼和纠结。 原来自她和离归家后不久,吴旭便递了话到姜家,意思是愿意娶她为妻。她初时是欢喜的,欢喜之后便是犹豫。 她和离过,而吴旭则是头婚,所以她无比的纠结。 “不瞒五妹妹,我其实很早之前就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 当年姜吴两家议亲,吴旭也时常出入姜府。有一回他给姜太傅送了一口鱼缸,谁知下人们不小心将鱼缸给摔碎了,他不仅没有训责下人,反而重又买了一模一样的补上。这事恰好被姜姪撞见,那时就觉得他为人宽厚,是一个不错的人。 后来姜婳一心想高嫁,没有选择他,而是嫁进了龚家。姜姪便生了一些心思,且被姜嬗看出来。姜嬗也觉得他是个好归宿,为此还劝过姜姪。无奈姜姪虽然有心,但顾虑也多,主要就是因为他和姜婳议过亲。 这与姐姐议亲,最后娶了妹妹的事,倒也不是没有过,可说出去终归不怎么好听,所以那时的姜姪比现在更犹豫。 “…五妹妹,他那样好的人,如今前程又不错,我一个和离过的人,如何能配得上他?” 第149章 “三姐姐,他想娶的人是你,说明在他的心里,不管你有没有和离过,你都是他的属意之人。再说和离过怎么了?这又没妨碍别人什么?你们彼此愿意,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姜姪闻言,泪眼亮起来。 “五妹妹,你真的觉得这没什么吗?” “当然。” 姜姪心里是愿意的,她之所以犹豫无非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一旦有人告诉她,这道坎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便也就迈了过去。 一时之间,她又哭起来,哭着哭着,她又笑了。 她拉着姜姒的手,哭哭笑笑,“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好是坏我都认了。” 一嫁由亲,二嫁由己。 吴旭的速度极快,在得到她的同意之后很快派人来下聘。虽说她是二嫁之身,但因为吴旭的重视,婚礼办得很是风光热闹。 相比上次姜姽出门子,这一次才是名正言顺的嫁女儿。 不管是二房,还是大房三房,皆是一脸的喜气。谢氏和顾氏帮着余氏,将喜宴办得那叫一个热热闹闹。 娘家的妹妹出嫁,姜嬗自是要出席。她和林杲一起,一个牵着如姐儿,一个抱着安哥儿。一家四口到了姜家后,如姐儿直往姜姒怀里钻。 姨甥俩翻着红绳玩,别提有多亲近。 谢氏看着气色大好的女儿,再抱着养得不错的安哥儿,怎么看怎么高兴。高兴之余,不忘姜姒的恩情。 “五丫头,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她对顾氏道:“三弟妹,这五丫头的亲事可得好好寻摸。她身子娇弱,不宜做劳累的宗妇,也不能嫁庶子,须得是那受宠的嫡次子嫡幼子。嫁过去后不用操持内宅,只管吃吃喝喝开开心心便是。” 若不是因为那克夫命,她说的这种亲事最合顾氏的心意。 可惜…… 顾氏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好姻缘哪里去找,我最是不放心玉哥儿,若是找不到合适的,我宁愿一直养着她。” “三婶,这样的姻缘也不是没有,只要是用心去找,总能寻摸得到。”姜嬗说着,和自己的亲娘对视一眼。 谢氏心领神会,当即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全力去找。 顾氏不好说出实话,除了感谢的话也说不出什么来。她以为这样的好姻缘难寻,怎么着也得有些时日,却不想姜嬗和谢氏母女俩一起用力,很快就找着了一家。 且她们旁敲侧击探过口风,那家人也愿意结这门亲。 谢氏生怕错过,立马找顾氏商议。 她到三房时,顾氏正和姜姒说着话。 姜姒刚想回避,被她留下。 “五丫头莫走,这事还得你自己愿意。” 她如今是真心为姜姒好,不仅劳心劳力帮姜姒相看人家,还力求事事圆满,最紧要的就是要姜姒自己同意。 “……留恩侯与其夫人向来恩爱,后院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那小子五丫头也见过,长相不俗。他上头有三位嫡兄,个个出色,且都生了儿子。这五丫头嫁过去,不用操持家务,更不用担负开枝散叶的责任。我都打听过了,易家的三位公子房里都没有妾室姨娘,至多一两个通房。” 老实说,这样的好人家,顾氏听着都觉得很心动。 她看着姜姒,目露惋惜。 “大嫂,这门亲事听着真是不错,但…这样的大事,我还得和三爷商议一番……” 谢氏笑道:“行啊,你和老三好好商量。五丫头,你与易家小子在学堂能见,你再好好相看相看。若是不满意,大伯娘再给你找。” 如此的真心实意,如此的热情,委实让顾氏和姜姒母女感到过意不去。 正如谢氏所说,易鹊是留恩侯府的嫡幼子,确实十分受宠。易家不需要他顶门立户,也不靠他开枝散叶,他备受长辈们的疼爱,这辈子健健康康欢欢喜喜就行。 这样的人选,无疑是既图到了富贵,又图到了轻松。 送走谢氏后,顾氏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你大伯娘一片好心……” “娘,这事成不了。你且等着,易家那边必定会反水。” 姜姒以为易鹊和慕容晟是好友,因着慕容晟这层关系,易鹊大概率是不会同意的。但万万没想到易鹊在下学后叫住她,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姜五,世子爷临出京之前交待我,让我多照应你。” 所以这个照应,是包括娶她吗? “你家中的长辈应该同你说过,我们两家有意结亲。我知道你和世子爷的所有事,我也知道他为什么不能娶你。你……” “你既然知道,便知你我也是不可能的。” “你怎知我们不可能?”易鹊见她要走,急忙拦住她。当与她对视之时,少年郎不知为何红了脸。“世子爷说他命格轻,压不住你。我父母打小就让人给我算过了,我的八字重得很,足有六两八钱,我定能压得住你。” 她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命格压不住,并非是八字的轻与重,而是她的来历。一个异世之魂,还有原主的枉死,这些可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的。 “易公子,那些算法未必准确…兹事体大,你可不能如此掉以轻心。” 第150章 “你放心,我昨日特意又找人算过了,还是六两八钱。那算命的说了,我八字这么重,世间少有我压不住的人。姜五,我一受朋友之托,觉得有责任照顾你。二来,我觉你这人也挺不错的。” 说着,易鹊的脸更红,竟有些不太敢看姜姒。 年少而慕艾,他从前没往这方面想,一旦有了心思,便如星火燎原。这几日来他辗转反侧,竟是无比的期待。 姜姒只觉荒唐,她是什么东西吗?何况她和慕容晟是什么关系,她的终身哪里用得着那个所谓的男主操心? 简直是可笑至极! “易公子若是知道我和世子之间的所有事,当知我对他早已断了念想。我视他如陌路之人,又岂会听从一个陌路之人的安排?” “姜五,他是为你好!他怕你……” “我不需要!”姜姒冷了脸。 娇花一样貌美的少女,哪怕是冷着一张脸,依然美得令人心荡神驰。因着稚气与幼嫩,而分的灵动。 易鹊一时看痴了眼,喃喃着,“姜五,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我…我也不是完全因为世子,我自己也想娶你……” 见他如此,姜姒心里的恼怒散了一些。 “易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姜五,你是不是讨厌我?”易鹊开始反省自己之前做过的事,越想越是心虚。早知有今日,他一定不会那样。 “我们有同窗之谊,我对你谈不上喜恶,仅止而已。” 好一个仅止而已,易鹊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身为侯府的嫡幼子,自小得家中长辈疼爱,无论想要什么几乎不用费任何心神,因而平日里看上去对什么事都不太在意的样子。 生平第一次在意一个人,原本还想着两家长辈已经通过气,这门亲事大差不离,应该是跑不掉。 “姜五,这婚姻之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我父母疼我,必不会不顾我的意愿。”姜姒福了福身,道:“易公子,谢谢抬爱,但我们应该无缘。” 说完,她转身就走。 易鹊少年意气,一时热血上头,不管不顾拉住了她的胳膊。 “姜五,我……我……” “你小子你什么你!” 随着这一声,他被人大力扯开。 一看来人是沈溯,他刚冒出头的怒火就灭了,“沈郡王,我…我不是故意唐突姜五的,我就是一时情急……” “晟小子不在京中,你是不是打量着没有能治你的人了?这才几日不见,居然敢当街对姑娘无礼,当真是胆肥了!”沈溯一边说着,一边提溜着他走人。 他觉得这个姿势很难看,也很狼狈,尤其还是当着姜姒的面,让他有种丢脸的感觉。 “沈郡王,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沈溯充耳不闻,拖着他扬长而去。 不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 很普通的样式,但却比寻常的马车大了许多。那赶车的车夫目不斜视地坐着,模样普通到无论看几眼也让人记不住。 姜姒只看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因着一边走路一边想着事,一时没顾得上看脚下的路,身体刚一歪时,人已被牢牢地托住。与此同时,她闻到了熟悉的冷香。 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幽静而浩瀚如星空的眼睛。 是慕容梵! 她心中似有烟火炸开,瞬间欢喜起来。 “王爷,这还没过年呢,您怎么回来了?” “有些急事,先回来处理一下。”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人托住的同时,手也被握住。 男人的掌心应该很热,因为她有被灼烫的感觉。那热力从他掌心不断溢出,渗进她所的有毛细孔中,最后汇流至心间。 她的心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如同受到启发一般兴奋不已。某个荒谬的念头窜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王爷,我近日有些迷茫,您能不能为了指点一二?” 慕容梵还握着她的手,气息更近。 “你说。” 她喉咙发着干,声音也带着些许的颤抖。“我大伯娘最近想为我谋一门好亲事,她的好意我无法拒绝,又不能接受。我想着…是不是应该按照您提过的建议,胡诌一门亲事出来,然后借人生子后再假装和离,或是谎称守寡……” “你想如何,那便如何。” 她想如何,便如何吗? 也就是说,这只是她的事而已。 “那我知道了。” “民间有一组织,名叫集贤会,可代办一切事务。你想找什么样的人陪你做戏,他们那里都有。市井鱼龙混杂,你若需要,我会派人暗中帮你。” “多谢王爷。” 姜姒小声道着谢,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失望。 她还以为…… 原来真是她想多了。 第56章 …… 这会儿,巷子前后都没有人。 往前是姜府的后门,往后是姜家学堂的正门。学堂已经放学,夫子和学子们都已各归各家,姜府的后门紧闭着,好半天无人进出。 风刮一阵停一阵,不时卷起地上的枯枝残叶。 她低着头,暗骂自己。 第151章 姜姒啊姜姒,你可真够贪心的。还说什么这辈子有父母亲人足矣,没想到竟然对一个有恩自己,还处处帮自己的人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 真是太不要脸了! 她骂醒了自己,摆正了自己的心态,也抽回了自己的手。 “王爷,那个集贤堂真的什么都能代办吗?” “但凡世人有求,只要银子给足,便无所不能。”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组织,听起来确实不错。”她眉眼一弯,模样稚气而俏皮,“是不是我想找什么样的人假扮与我成亲,他们都能找到?” 慕容梵看着她,眼底隐约也有淡淡的笑意。 她要什么,自己都愿意依着。管他世俗规矩,管他礼数教条,有他在,必能事事都护着她,保她无后顾之忧。 “高矮胖瘦,应有尽有,你提要求,他们自会办到。” “那行。” 慕容梵这般待她,她居然还想那些有的没的,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她为自己的所思所梦感到汗颜,更为自己方才的试探感到羞愧。 这时她听到慕容梵问她,“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 她的脑海中立马浮现梦中的场景,一时有些心虚。 “我…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她望了望不远处的马车,赶紧转换话题,问:“王爷,您刚才不是说有急事要办吗?您去忙吧,不用管我,到时候您让您的人联系我们便成。” 慕容梵道:“事情已经办妥,我等会就走。” 这么快就办好了? 看他这样子,莫非是不会停留? “您还要出京?” “嗯。” 天家的秘密太多,姜姒可不会不识趣的问他回京办的急事是什么,更不会问他出京到底要办什么事。 她娇憨地笑着,祝他一路顺风,万事顺利。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昙花一现。 当天夜里,姜家三房正屋的灯火通明,一宿未灭。 翌日一大早,顾氏就到了清风院。 谢氏一看她的脸色,当下眉头一皱,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话还未出口,眼眶已经红了。 见她这般模样,谢氏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三弟妹,你这是怎么了?” “大嫂,我…我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三弟妹,你真是急死我了,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谢氏给她倒了一杯茶,安慰她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太多顾虑。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迟疑而纠结,“昨晚三爷回来,我与他提起你说的那门亲事,他好半天不说话,我还以为他是不满意,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谢氏也急了,事关姜姒的亲事,她比谁都上心。眼见着顾氏欲言又止,把她急得直催。“三弟妹,你可急死我了,没想到什么啊,你倒是快说啊。” 顾氏摆足了姿态,这才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咬着牙恨恨地道:“没想到三爷居然早把玉哥儿的终身给许出去了!” 谢氏大惊,忙问许的是哪户人家。 这话像是戳了顾氏的心窝子,她当下哭出了声。等她一时哽咽一时气愤地将事情说完,谢氏都傻眼了。 好半天,屋子里除了顾氏的哭声,再无其它。 谢氏自己给自己倒茶,一连喝了两杯,这才把心里的惊愕给压了下去。与此同时,又是心疼姜姒,又是气姜慎。 “老三怎么如此糊涂啊!” “谁说不是呢?”顾氏按着眼角,也跟着气愤不已,“可怜我的玉哥儿,自小我是当眼珠子一样养大的。三爷倒好,竟然一点也不心疼,随口就给许出去了。若是正儿八经的人家,我也不说什么…” 说到这,她小心地瞄着谢氏的脸色。 谢氏沉着脸,面色是无比的难看。 半晌,她一拍桌子,“老三也太糊涂了,这万万不行。那些个游侠居无定所的,一个个都没有正经营生,又十分喜好斗殴滋事,日子穷困潦倒不说,还过得朝不保夕,这样的人,五丫头不能嫁!” 原来顾氏姜慎和姜姒商量了一夜,商量出来的方案落在姜慎身上。说是姜慎几前年在济州府任上时,有一间下到乡间体察民情,不想途中遇劫。 那劫道之人一听他是官身,不仅不害怕,反而还想将他杀人灭口。幸亏一游侠经过,救下他的性命。他感念对方的救命之恩,一时报恩心切许下了儿女亲事。 “大嫂,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这些年很是后悔,无奈那游侠居无定所,他遍寻无果,许出去的信物也要不回来。他不告诉我,是想着那游侠一直不找门来,要么是忘了,要么是遇到了不测……谁想想前几日竟然有了音讯,对方说自己受了伤,想借着亲事冲一冲喜,口口声声要玉哥儿嫁过去……” 谢氏越听越觉得离谱,来回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他们姜家是什么门第,再是低嫁那也是叫得上名的人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一个混日子的无名小卒。 第152章 她最后想出一个法子,那就是以钱财弥补。 当然,这个法子注定不能成。 很快姜家上下皆知此事,姜太傅将全家人召齐。 姜慎顶着自己父亲锐利如刀的目光,还有谢氏恼怒的眼神,硬着头皮说那游侠不同意,执意要娶姜姒。如若姜家不同意,对方便闹到京城来。 谢氏气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老三哪老三,你当年莫不是遇到了仙人跳!” “大嫂,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那位莫壮士出手相救,我早已命丧黄泉。我自己许出去的承诺,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 “你许出去的是五丫头的终身!”谢氏指着他,第一次对他发火。“我们姜家是什么门第,那个姓莫怎么敢…敢让我们姜家的姑娘给他冲喜!” 他心虚着,只能一直低着头。 这个计划哪哪都透着不妥当,真的能行吗? 顾氏心里也没底,内心极其的忐忑不安。 “老爷,若不然我们再求求那位莫壮士?” “那些江湖人士行事乖张随意,恐怕不吃这一套。”姜慎叹着气,“这事都怪我,是我一时糊涂。” 至始至终,姜太傅都没有说话。 等到众人沉默时,他忽然问一直低着头的姜姒,“小五,这门亲事你若不愿,祖父便是拼着姜家的名声不顾,也要替你把亲事给退了。” 姜姒闻言,心下动容。 这辈子有这些亲人就够了! 可惜她有克夫命,否则她愿意规规矩矩做一个古代姑娘,按部就班地嫁人生子,不负亲人的疼爱。 “祖父,我听爹娘的。” “你莫管他们,祖父只问你,你是如何想的?” 姜姒低着头,越发愧疚。 她的真实想法是,这辈子和上辈子不同。时代的不同,注定了观念的天差地别,所以她不可能仅凭着身子弱这个理由,而一辈子不嫁人。 当然,她完全可以告诉全家人自己是克夫命,但是人心最是难测,也最是多变,哪怕家人不会忌讳她,也会同情她。日日背负着别人的嫌弃或是同情,这不是她想要的。 一个有克夫命的女子,和一个和离过的女子,她觉得后者更容易被人接受。而因为和离过而不再嫁,也更加的顺理成章。 这是她真正的想法,却不会说出来。 她的回答是,“祖父,救命之恩,既然我爹已经许诺报答,焉有反悔之理,更不能因我一人,而坏了我们姜家百年的声名。” 姜慎硬着头皮,附和道:“父亲,这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我们姜家向来行事清正,万不能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来,坏了一直以来的清名。” 顾氏掩着面,装难过装哭。 所有人都没了话,一时之间皆是无言。 姜太傅眉头紧锁,这门亲事他当然不满意。 若想让那人退亲,其实有很多种法子,不管入流与不入流,最终都会让对方吃下闷亏,日后也不会波及姜家的名声。 但那个忘年之交临出京之前曾经与他说过,说小五心性通透干净,日后若想做什么便依着去做,莫要有任何的强迫。 如果是其它的事便也罢了,可是这嫁人…… 王爷自来灵慧异于常人,或许是他想错了。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临走之时深深地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看得分明,这一眼是疑惑。她心一紧,还当是自家祖父看出了什么端倪。不过当门外传来“你们看着办”这句话时,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家之主都已默许,亲事很快操办起来。 出门的日子定在年后,但哪怕如此,这门亲事还是太过仓促,且也不合规矩。仓促是显而易见的,不合规矩是成亲这样的大事,新郎倌都没有露面,而是让新娘子带着嫁妆出京去三元城完成婚礼。 如此不同寻常的亲事,在京中传得是纷纷扬扬。 姜嬗得到消息后,也没带孩子,独自一人心急如焚地回了娘家。细问之下,那叫一个越听越吃惊。 “那个莫什么,他不来接亲吗?” “大姐姐,他叫莫须有。” 莫须有这个名字,当然是姜姒胡诌的。 姜嬗听到她平常的语气,以及一脸的娇弱,心疼得不行。“这都是什么事啊,我还想着帮你相看一个好人家,让你嫁过去之后过得顺心顺意。没想到冒出个莫须有来,他竟然连面都不露!” “他说他受了伤,不宜奔波。”姜姒小声解释着,看上去十分乖巧。 这也是她找的理由和借口,一个受了伤的人,若是着急用成亲来冲喜才显得自然,且也能名正言顺地不出现。 她越是这样,谢氏和姜嬗就越替她难过。 顾氏知道内情,装出来的难过还不如她们。 谢氏叹了一口气,“罢了,亲事已定,也只能嫁过去。等他养好了伤,再使人接他们回京里住。有我们姜家照应着,万事都不用怕。” 这话实在是说到了姜姒的心坎里,只是她回京的计划中,并不会包括一个莫须有的人。 第153章 姜嬗也觉得这样最好,当下给姜姒支招,让她务必成亲之后说动那个莫须有,两人日后在京里生活,他们也能照顾得到。 谢氏又说:“这低嫁也不怕,我早就打算好了,我剩下来的那些嫁妆都给五丫头……” “大嫂,这万万使不得!”顾氏连忙拒绝。 他们三房嫁女儿,哪里能要大房的东西,何况那些东西还是大嫂的嫁妆。 谢氏看了一眼姜姒,道:“三弟妹,你别急着不要。我是诚心诚意的给,嬗姐儿也在,这事她也是赞同的。” “对啊,三婶娘,你可是不知道,若不是五妹妹,我月子里必定熬不过来。不光是我娘会添嫁妆,我也有所准备。我就不信我们陪着如山一样的嫁妆,那姓莫的还能不把五妹妹供着?” 眼看着顾氏又要拒绝,姜嬗直接放狠话,“三婶娘,我和我娘给的东西,你们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们,就是不把我们当一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氏还能说什么。 虽说婚事准备仓促,但嫁妆实在是丰厚,比姜姽嫁人时不知多出多少。姜姒想了想,决定将一大部分留在姜家,说是自己日后再回来取,带走的只是一小部分。 饶是如此,还是引来了一些酸话。 说酸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姜婳。姜婳明里暗里的说谢氏心偏到了天上,又说姜嬗有了新妹妹忘了旧妹妹。 姜嬗可不惯着她,直接告诉她自己就是偏心。 她讪讪然,寻找同盟,“四妹妹,你听听大姐说的话,我听着都觉得心冷。” 大喜之事,哪怕是姜家人再不喜欢姜姽,也不可能把人拦在外面。 姜姽这次学乖了,没有摆自己王府侧妃的排场,但打扮得十分贵气耀眼,将姜家所有的姑娘都比了下去。她不是来贺喜的,而是来看笑话的。天知道当她听说姜姒要嫁一个江湖游侠时,笑得都快疯癫了。 她听到姜婳的话,下意识掐着掌心。 她的心早就冷了! “四姐姐,这人比人,比不过,你也别比了。何况五妹妹也是可怜,自小被三叔三婶捧在掌心中养大,人人都以为她能找个不错的人家,谁能想到她最后竟得了这样一门亲事。” “这亲事怎么了?”姜嬗皱着眉,凌厉的目光过去,“五妹妹的亲事再是不高,她嫁过去也是正头娘子。” 一句话,怼得姜姽说不出话来。 姜姽暗恨,抬了抬下巴。 她身边的嬷嬷心领神会,立马不虞地看向姜嬗,“世子夫人,我家侧妃娘娘可是从二品,若是奴婢记得不错的话,世子夫人您的诰命是从五品吧。” 大殷朝除皇族之外,女眷的诰命皆随夫,林杲在内阁当差,领从五品官职,故而姜嬗的诰命也是从五品。 一个从二品,一个从五品,自然是姜姽的品阶高。 姜嬗闻言,冷笑一声,“四妹妹,这里是姜家,你回姜家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姜家女。你若想摆王府侧妃的架子,那就别回姜家!” “大姐姐,你何至于如何厌我!我不过是替五妹妹惋惜而已,三叔三婶何其疼爱她,祖父也对她另眼相看。如今她所嫁非良人,祖父该是多么的失望。” 姜姽说这话时,看的是姜姒,明明嘴上说着惋惜的话,那眼神里全都是幸灾乐祸。 姜姒自是知道她的心思,道:“四姐姐,你真的为我惋惜吗?我怎么觉得你在笑,你别笑了,你再笑下去,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 姜姪扯了扯姜姒的衣服,“五妹妹,你赶紧换上吉服吧。” 姜姒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因着亲事仓促,嫁衣也是紧赶慢赶出来的。但有谢氏和姜嬗操心,嫁衣的布料和款式都算得上乘。 姜姽也跟着站起来,故意展现着自己今日所着的衣裙。 她是从二品的亲王府侧妃,衣着自然是无比的华美,金丝绣花,堆锦叠纱,极尽奢丽张扬。因着容貌本就上等,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姐妹几人,顶数她最为耀眼。 许是为了和姜姒较着劲,她今日所穿的乃是银朱色,不仅与正红接近,其色还十分的鲜亮,俨然一副艳压群芳的架势。 单论长相,她与姜姒不分伯仲。一个淡雅些,一个娇美些,若是姜姒的嫁衣不够出彩,怕是很难压得住她。 她已经看到了那身嫁衣,一眼看出那嫁衣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自己的装扮相提并论。为此她无比期待着,期待着这样的日子里自己能夺走属于姜姒的光彩。 姜姒岂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准备去换上嫁衣。 这时余氏进来,身后跟着祝平和胡婆子。祝平和胡婆子的手上都捧着东西,几人都是一脸的兴奋。 “五丫头,莫家姑爷派的接亲人已经到了,莫姑爷还给你准备了嫁衣。” 屋内所有人都朝祝平和胡婆子的手上看去,好半天没人说话。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响起姜嬗无比惊喜的声音,“这嫁衣…竟然是浮光流火!” 第57章 第154章 浮光流火四字一出,余氏的面上都是与有荣焉。 “嬗姐儿好见识。”她赞叹着,“我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等不入世的料子,实在是开了眼界。” 所谓浮光流火,原是前朝皇族最为推崇的衣料。产于一隐世山中之族,传说那隐族人有不传之技,不仅能以天光染布,还能引凤凰之火淬色。 当然这些都是传说,但也能说明这种面料的精美与难得。这浮光是指此衣料之光泽璀璨,如天光润染。而流火则指其艳丽流金,似凤凰涅磐之金火。 祝平捧着嫁衣,在众人跟前晃了一圈。 而胡婆子紧随其后,也捧着一顶凤冠。这凤冠极尽珠光宝气,缀满宝石珍珠,但并没有逾制。 “莫姑爷,真是有心了。”余氏之前也对这门亲事不赞同,这会儿却是变了想法。暗想着那莫家姑爷能如此用心,可见也并非全然无可取之处。 姜嬗睨了姜姽一眼,故意问道:“四妹妹,你看五妹夫送给五妹妹的这凤冠嫁衣如何?” 这嫁衣凤冠一出,姜姽自知落了下风。 她不太甘愿地承认,“这嫁衣凤冠自是极好的,只是五妹夫混迹于市井之中,也没听说有什么家产,哪里来的银子置办这样的东西。” 莫说是普通人,便是如今的慕容氏皇族,也拿不出几匹浮光流火。 前朝后期,皇族越发的荒唐无度,为了逼迫隐族多产出浮光流火,无所不用其极地剥削压榨,以至很多隐族人劳累至死。 民间起义频发时,不少隐族之人趁乱避世,隐姓埋名不再制作浮光流火。后来慕容氏得了江山,本着以俭治国的作风,将浮光流火从进贡之物中剔除。 这些年除了早年的私藏,几乎难觅这种传奇色彩之物的踪影。皇家都难拿出几匹来,民间更是难见。一个江湖市井之徒居然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旁人质疑一二也是正常。 面对她的质疑,姜嬗自有话堵她。 “四妹妹这话有失偏颇,你又不知五妹夫底细,你怎知他无恒产?何况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未必没有结交一些能人。他既然拿得出这样的好东西,便足见他对五妹妹的看重。” 姜嬗说罢,笑着催促姜姒去换上新嫁衣。 姜姒从善如流,在祝平祝安和胡婆子几人的侍候下,换上了嫁衣,且戴上了凤冠。 嫁衣十分合身,仿佛是量身为她定制一般。 “这嫁衣尺寸刚好,五妹夫真是有心了。”姜嬗小声感慨着,暗道那个莫妹夫倒是个有心人,必然是暗中打探过五妹妹的身量,若不然准备的嫁衣也不会如此合适。 姜姒则是心有疑惑,主要也是因为这嫁衣实在是太过合身。 琉璃镜中,映出她此时的模样。玉色天成,娇美动人,其颜之幼,其眸之透,仿佛从未经历过世间的风雨。光泽夺目流金淬火的嫁衣,与宝珠交错璀璨生辉的凤冠,将她衬得越发的冰肌玉骨眉目如画,且贵气逼人。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 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嫁人。然而她所嫁非人,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 “五妹妹,你这般模样,真真是叫人移不开眼。” 姜嬗站在她身后,由衷赞叹着。 她扶着姜嬗的手站起来,面向所有人。 刹那之间,仿佛浮光掠影,流火从天而降,衣艳人美宛如一幅令人见之便觉惊心动魄的极致画卷。 姜姪喃喃着:“五妹妹本就长得好看,如此一装扮,简直是天女下凡。” 姜婳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到底还顾着脸面,也附和了几句。然而面子顾了,心里的酸水也不能不倒一倒。 “如此看来,那位五妹夫还算是有点门路。只是到底出身太低了些,纵然是有些家产也配不上五妹妹。” “二妹此言差矣。”姜嬗可听不得这样的话,如今在她心里,姜姒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堂妹,而是比她亲妹妹还亲的妹妹。 旁人说姜姒一个不好,她心里就是老大的不快。不管对方是不是也同为她的妹妹,她俨然已经区别对待。 “这般瞧着,五妹夫应该是个有本事的。他有真本事,再有我们姜家的举荐,日后未必没有一番作为。” 听到这样的维护,姜姒很是过意不去。 只是时至今日,再没有回头路可走,唯有顺着自己原本的计划进行下去,必要之时,或者是时机合适之时,做些顺水推舟之事。 她小声和姜嬗咬耳朵,“大姐姐,我应该很快会回来的。那个莫须有若不愿意来京城,我就同他和离!” 姜嬗闻言,含笑点头。 “是这个理。” 转过头,姜嬗问姜姽,“四妹妹,你看五妹妹这般打扮,如何?” 还能是如何,自然是极好的。 但是这样的话不可能从姜姽的口中说出来,在看到姜姒打扮好的那一瞬间,她满心都充斥着强烈的情绪。嫉妒、愤恨、还有浓浓的不甘。 无疑,她被姜姒完全比了下去。 不管是浮光流火的嫁衣,还是那缀满珠玉的凤冠,不仅没有削弱姜姒的容貌,反而是相得益彰。 “五妹妹这一头一身确实是不错,可惜了,这凤冠再好也比不过祖父给的那顶倾城。也不知我们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五妹妹有戴上那顶凤冠的一天?” 第155章 “那四姐姐可要记得活长一些。” 姜姒的话,含冰带雪,立马将气氛降至冰点。 她摸了一把凤冠上的珠翠,娇美一笑,“这凤冠我很喜欢,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谁的凤冠上有这么多的宝石。” 这倒是实话。 哪怕没有逾制,这顶凤冠的用料和做工都是极其的难得,放眼雍京城也找不出几顶同样价值的出来。 这时谢氏和顾氏一同进来,两人在看到她时,齐齐愣在原地。 姜嬗抿着嘴笑,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半天,谢氏回过神来,一脸惊喜地上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一边看一边忍不住赞叹出声。 “五丫头这般打扮,还真是仙女下凡哪。” 姜姪笑起来,“大伯娘,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顾氏也到了跟前,拉着自己女儿的手,一时恍惚一时感慨。恍惚是因为她惊艳于女儿的模样,感慨也是因为这身打扮。 她心下酸涩起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怜她的玉哥儿,成个亲都是假的。 若是真的…… 那该多好啊。 所有人都不意外她的表现,毕竟母女连心,自小娇宠着长大的女儿要嫁人,没有哪个当母亲的不会难过。 谢氏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三弟妹,我们女子都有这一天,这是大喜事,你可不兴难过。以后莫家姑爷身体养好了,便让她和五丫头搬回京中,到时候也能时常见到。” 她拭着眼泪,只能点头。 姜姒握着她的手,千言万语不能明说,“娘,您别这样,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句话,也只有她们母女二人能懂。 等到母女俩说私房话时,姜姒悄声问她,“娘,这次我们花了多少银子?” “三百两。” 姜姒垂着眸,视线之中都是浮光流火之美。 光是这一身,就远远不止三百两。哪怕是做戏,那个聚贤会也做得太真了些。何况这样的好东西明显没有被重复使用过,若不然自有风声走露。 再说以这身嫁衣的合身程度,日后恐怕也很难再被重新利用。为了一桩买卖下如此的血本,且还是一桩亏本的买卖,为什么? 顾氏比起她来,还有另一个疑惑。 “我们并未让他们送嫁衣,他们为何会有这一出?这嫁衣如此华贵,他们倒是舍得,万一他们以后再用,岂不是很容易被人识破?” 这话又提醒了她,未有所求,怎会多此一举? 这嫁衣…… 到底是谁的手笔? …… 吉时一到,她出了门。 这一身的浮光流火,自然引来无数惊艳议论声。 宾客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原先就在谈论这门亲事,尤其是对姜家那位不露面的姑爷谈论得最多。眼下看到姜姒这一身,越发对姜家那位游侠姑爷感兴趣。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竟然还能弄来这样的好东西,可见也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若无真本事,怎能救下姜侍读,还得了这样一桩好姻缘。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再是有些本事,也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可惜了姜家的五姑娘……” 方宁玉和叶有梅也在宾客之中,不时对视一眼。 在此之前,她们自然见过姜姒,也看得出来姜姒对这门亲事并无抗拒之意。方宁玉以为自己悉知姜姒的秘密,对此很是惋惜。而叶有梅因为自身习武的原因,竟然觉得这门亲事不错。 “这些人知道什么,那位莫公子这般有本事,一能护住玉哥儿,二还能让玉哥儿过得自在随性。这样的亲事,不比嫁给什么世家公子天天窝在后宅里,与一群人斗来斗去强?” 方宁玉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只能这么想。” 姜家的门外,也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是大家闺秀这么低嫁的,可谓是闻所未闻。二是所有人都好奇,姜家真的会把姑娘嫁过去吗? 人群之外,有两位少年。一人着锦衣华服,一人是军中士兵的装扮。锦衣华服的是易鹊,士兵装扮的是慕容晟。 慕容晟是入了军营,但并非远赴边关,而是被送去了京郊的驻军大营。他一脸的风尘仆仆,显然是刚赶回京中。 少年郎握着双拳,眼巴巴地望着姜家的门。那目光之复杂,无法用言语描述。他是纠结的,也是无奈的,更是难受的。 “她就这样的嫁人了…”他自言自语着,语气沉重。“若真是这样,还不如……” 他忽地看向易鹊,目光越发复杂。 易鹊无比心虚,不敢与他对视,“世子,你可别怪我,当初议亲是我父母的意思,我可没同意……” “如果她嫁给你,或许更好些。” “…我对她并无心思,若不是你出京之前交待我,让我暗中照顾她一二,我必是不会留意她的。世子,她现在都嫁人了,你也该放下了。 其实该放下的不止是慕容晟,还有易鹊自己。 他小心翼翼观察慕容晟的脸色,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之后,松了一口气。他曾经存过什么样的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不合时宜地摇着扇子,装模作样地扇着。哪怕是开了春,天气也还冷着,但他的心火好大。 第156章 一是因为慕容晟,二是因为姜姒。 “世子,你说姜家人怎么想的?这样的亲事也敢结?还有姜五,她是怎么想的…那游侠难道命很硬不成?” “硬什么硬,再硬还能硬得我吗?”慕容晟脸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姜家的门口。“那个人,最好是早死早投胎!” “世子爷,你小点声,若是被人听了去,还当你咒人家。” “我就咒他!”慕容晟咬牙切齿,“他凭什么?一个不着四六的无名小卒,竟然捡了这么大的便宜,便是死了也值!” 易鹊想捂住他的嘴,“世子爷,我求求你了,你少说两句。” “我为什么要少说两句,我偏要说,他赶紧死,早点死……嗯嗯……” 他的嘴被人捂住,易鹊看去,吓了一大跳。 “郡王!” 沈溯面沉如水,对慕容晟道:“我看要死的人是你!” 慕容晟自知理亏,不说话了,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然颓丧。 “溯表哥,我就是实在心里不痛快,说几句混账话罢了。我……心里难受得紧,你说…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们无缘,而他们有缘。” “郡王,你的意思是那个游侠和姜五姑娘八字相合?” 这时一阵喧闹声,然后便看到那些迎亲之人拥簇着新娘子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新娘子身上,哪怕是隔着盖头的面纱也能窥得一二那绝佳的容色。但沈溯的注意力却在那些迎亲之人的身上。 他们一个个看似普通,寻常人见了,也只道他们精神气不错,从而忽略了他们身上难以察觉的气息。 那是暗卫的气息! 等到姜姒上了花轿,他看着慕容晟和易鹊,意味深长地道:“那人确实和姜五姑娘八字相合,普天之下,怕是再难找出第二个。” …… 迎亲的人接到了新娘子,启程出京。 送亲的是姜烜,哪怕是在这大喜的日子,他也是一脸愁容。 他骑在马上,皱着眉头跟在姜姒的花轿边。等花桥出了京城,一行人停下来休息时,他把姜姒叫到一边说话。 “玉哥儿,你若是不愿意,二哥这就带你回去。”姜烜压着声音,有着显而易见的难过,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表明,他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二哥,我愿意。” “玉哥儿,那…那样的人,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你真的能和他过到一起吗?他的做派,他的行事,你能受得了吗?” 所有的事,一家人都瞒着姜烜。 所以如今三房之中,只有姜烜不知道内情。有些事情,或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为即便是知道了,也不过徒增更多的烦恼而已。 姜姒低着头,道:“二哥,你且换个想法想一想?他做派行事与那些世家公子不一样,与他一起过日子,我不必装什么端庄贤惠。你再想想我们以前的日子,那时候多自在啊,若是我嫁人之后还能那样,又有什么受不了的?” 姜烜闻言,开始沉默。 他们未回京之前,确实过得很自在。兄妹二人不拘是偷出去听戏看杂耍,还是随心所欲地想出门就出门,皆是回京之后不曾有过的经历。 良久,他喃喃,“但愿如此吧。” 歇过之后,花轿换成了马车。马车看上去普通,但比寻常的马车大了不少。一看到这马车的样式,姜姒莫名想到了那日慕容梵回京时乘坐的马车。 她举目望去,心跳得有些快。 上了马车之后,祝平惊呼出声,“姑娘,这马车看着不起眼,里面倒是布置精细。” 马车壁上刻满图纹,精美而厚重。不拘是坐垫靠枕,还是地垫盖帘,无一不是舒服而华丽。暗格之中一应途中用物尽有,每翻出一格都能听到祝安的惊喜声。 “姑娘,姑爷真是用心了。”祝安一边说,一边将暗格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祝平也道:“姑爷如此用心,日后必定待姑娘极好。” 姜姒暗自叹息,哪有什么姑爷。 只是这马车…… 又是谁的安排呢? 她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那个人的名字不停地在她心间翻滚。 一行人的目的地是三元城,从雍京城到三元城需十日左右。迎亲的人顾念姜姒的娇弱,脚程并不快。 是以当第三日他们在路边休整时,被后面从京城出来的一群人追上。那群人打马而过,却又调转头来。 其中一人年纪不小,看上去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的锦衣华服,在马上恣意地打量着正在喝茶的姜姒。 姜姒已取下凤冠,换下了嫁衣,着了一套桃色有衣裙。开了春的天气,仿佛春光都汇聚在她身上,令人一见之下再也移不开眼睛。 那人满眼的惊艳之色,说出来的话却是极尽轻佻,“你便是姜家那位下嫁市井的五姑娘吧?果真如他们说的那般花容月貌。” 男子肆意评价一个女子的长相,不可谓不轻浮。 姜烜当下大怒,一指那人,“我认得你,你是庆国公府的四爷吧。按年纪你也算是长辈,怎地如此无礼!” 那人身后的人大笑出声,“无礼?你可知京中有多少姑娘盼着四爷对她们无礼?四爷最是怜香惜玉之人,不过是可怜你妹妹而已。” 第157章 “没错。我最是看不得姑娘家受苦。”宋四爷的眼睛恨不得粘在姜姒身上,这等貌美的姑娘,比之他家那位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大侄女也不遑多让。 他语气放柔,带着引诱,“听说你要嫁的是一个游侠,日后颠沛流离的哪能有好日子过。不如你跟了我,我们国公府与你们姜家也算是门当户对,我定会好好疼你。” 这真是越说越不要脸了。 姜烜大怒,拨出了腰间的剑,指着他。 “有种你就和小爷过几招!” 宋四爷还没说什么,他身后那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子来了劲,“四爷,一个毛头小子而已,我们还怕了他不成!” 然后他上前来,不知和宋四爷说了什么,只听得宋四爷眼神都变了。 “你是姜家六郎吧,你到底还是年纪轻,没怎么出过门,不知你们这一路张扬,难免被有心之人盯上。以你妹妹之容貌,还有这些真金白银的嫁妆,怕是已经招了人的眼。不如这样吧,我们正好顺路,便好心送你们一程,你看如何?” “用不着!” 姜烜断然拒绝。 正在这时,马上的那些人一齐跳下来,看架势是想围住他们。 “宋四爷,你想做什么?” “我说了,你还是太年轻。”宋四爷看着那辆马车,色心大动。 姜烜心下大急,额头青筋暴起。 那些迎亲的人不知何时全部站起,呈一字排开。 宋四爷身后的人小声嘀咕,“这些人瞧着都有些身手,四爷…怎么办?”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些人应该与那游侠交好,都是一些不入流的无名小卒,不足为惧。”他一挥手,示意自己的人动手。 马车内,姜姒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忽然她听到一声惨叫,然后是一声接一声,期间还听到宋四爷惊问“你是什么人?”她大着胆子将车帘子掀开一角,只见外面倒了一大片,全是宋四爷的人。 “滚!” 一人背对着她,有着她熟悉的身高与身形。 “多谢壮士,敢问壮士名讳?”姜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向那人道谢。 “在下莫须有。” “你就是…莫须有!” 姜姒的心在狂跳着,血液在血管里奔流。 这时那人缓缓转身,目光精准无误地看向了她。 第58章 只一眼,她就怔住了。 因为这个人,竟然和慕容梵有三四分的相似!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慕容梵,是你吗? 但是,她很快发现了不对。 她认识的那个人有着苍穹一般包罗万象的目光,平和又包容。而这个人的眼神像混沌初开,有着太多的暗涌和不确定。 一种说不出来失望从心里漫延,铺天盖地让人想哭。与此同时,她的内心深处涌起无法忽视的羞愧感。 这个人的形象,不正是她自己要求的吗? 犹记得准备进行这个计划时,她便提出了自己对假扮之人的要求,不管是她描述出来的身高身形,还是长相容貌,都是循着自己梦中说过的话,即比照着慕容梵,低些档次就成。 如此看来那个聚贤会倒是有些本事,竟然能照着她的需求,找了这么一个人来。若非眼神不对,她几乎又要认为这人是慕容梵假扮而成。 放下车帘,她下了马车。 姜烜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无比惊喜而崇拜地看着那个叫莫须有的男子。“莫…莫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以他的年纪,显然比莫须有小,但他又是姜姒的兄长,所以这称呼上便有些为难。叫妹夫吧,太早,叫兄台吧,不合适,思来想去,兄弟二字倒还能过得去。 莫须有道:“我不放心,跟过来看一看。” “那你的伤?”姜烜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伤在哪里,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浓药味,表明他此前应该伤得不轻。 “性命无忧。”他说。 “那就好。” 这时姜姒已经过来,与他见了礼。 风从他的方向而来,吹来浓郁的药香,除了药香之外,再无其它。 他不是! 姜姒确定的同时,觉得自己极其的可笑。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在下来迟,姜五姑娘受惊了。” “幸亏公子及时赶到,我并没有受到惊吓。” 两人客气地寒暄着,疏离而陌生。 姜烜为了缓和气氛,也确实是心中好奇,当下问莫须有,“莫兄弟,方才我都没看清你是如何出的手,敢问你师从何人?” 莫须有道:“我学得杂,师从无从可考。” “那你能不能教我几招?” “乐意之至。” 姜烜兴奋起来,他本就是好武之人,好武之人最是慕强,越是遇见高手,越是欢喜和崇拜。若能有机会切磋讨教一二,自然是求之不得。 一行人准备再次启程,姜姒回到马车中。 她听到一声哨声,从掀开的车帘一角看去,只见一匹银白色的马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无比温顺地到了莫须有的身边。 那马通身无一杂色,毛色光滑如绸,身姿矫健尽显骏逸之态。哪怕她不懂识马辨马,也知这马必然是一匹好马。 第158章 而姜烜的惊呼声,也印证了这一点。 “好马!莫兄弟,你这匹马…难道是汗血马中最为稀有的银天马?” 银天马三字一出,姜姒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越发看出那马的不同,马身线条优雅不说,一双马眼晶亮而有神,隐约还带着几分高傲之色。 而姜烜已是激动无比,他刚想伸手去摸那马,那马竟然昂着头走开,并像赶人似的甩了甩尾巴。 他也不恼,反而越发肯定。 “莫兄弟,你这马当真不错。” “你若不嫌弃,金马倒是不难寻,我可以送你一匹。” “你说真的吗?”姜烜因为极度的惊喜,脸都红了。“我不嫌弃,我不嫌弃!” 开什么玩笑! 金马就是汗马赤马,他怎么可能会嫌弃。 这个莫兄弟,果然有些本事。他突然觉得这门亲事竟然比想象中好太多,之前有诸多的不满意,此时却越想越满意。 他们骑马在前,有说有笑。 当然话多的是姜烜,笑的人也还是他。他对莫须有十分的感兴趣,从武学到江湖之事,但凡他有问,莫须有皆有回应。 一路行至太历城,准备打尖住店。 趁着莫须有去询问掌柜时,姜烜悄悄和姜姒咬耳朵。 “玉哥儿,我觉得这个莫兄弟不是一般人。他身手了得,那嫁衣还有那马,足可证明他颇有几分能力。你看到那些迎亲的人没有?先前那宋四爷也耍横时,他们明显是要动手。我仔细观察过了,他们不仅全是练家子,且身手应该都不差。” 这些姜姒也看出了。 但她知道内情,心想着聚贤会那样的组织,必是极尽网罗有能力的人,所以派出来的人都会武也不足为奇。 “他自然是有些本事的,若不然当年也不会救下爹。” “这倒是。”姜烜挠了挠头,声音小了几分,“玉哥儿,我觉得莫兄弟挺不错的,我方才与他谈了一路,我发现他不仅谈吐不俗,还见识多广。我敢说,他的身手绝对不在我们沈大人之下,至于他的能力,也绝非一般人可比。我觉得这门亲事…或许也不错。” 姜姒很诧异,这才多大会儿的工夫,她二哥的态度就来了这么大的转变? 她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只见那个莫须有不知掌柜在说什么。他正好背对着这边,那背影越发的像慕容梵。 许是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他突然回头。 这一回头,难免和姜姒的眼神撞上。 那张与慕容梵有着几分相似的长相,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对方的目光又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玉哥儿,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不错?”姜烜凑近了些,如同小时候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极欲和自己妹妹分享时的模样。“你看他的长相气度,半点也不输京中的那些世家公子。” 姜姒点点头。 凭心而论,这个莫须有确实不错。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单从外表而言,也是上等之姿。一身青衫亦不掩其气质,若是换上锦衣华服必定更添风华。 但他不是莫须有,而是一个不知姓名和来历的陌生人,更是一个注定与自己萍水相逢,短暂交集之后再不相见的人。 这时他应该是办好了住店事宜,朝他们走来。 先是说了住宿的安排,然后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方才那掌柜说了,今日是太历城一年一次的祭芒神,晚上会有戏龙灯与焰火。” “呀,我们这次竟然赶上了?”姜烜来了兴致,开始滔滔不绝。 他说起一家人回京之时,也经过了这来历城,当时就听说此处的一些风俗,其中就有这祭芒神。 “玉哥儿,你记不记得你那时说了什么?” 姜姒有原主的记忆,她当然知道原主说了什么。 “我说,若有机会,真想亲眼看一看。” “这不就有机会了。” 姜姒望向外面,天色已渐暗,远处似有热闹声不断传来。如今她代替了原主,原主的愿意她自然要去实现。 一入夜,城中灯火通明。 百姓们争相涌上街头,跟着长长的龙灯后面。锣鼓声震天,人们的欢笑声也渲染着气氛,到处都是热闹的景象。 河边人头攒动,不少人都在放河灯。姜烜买了三盏,自己留了一盏,一盏给了姜姒,一盏给了莫须有。 “玉哥儿,你写了什么?”他问姜姒。 姜姒看着夜色,心念坚定。 “我希望我们一家人健康平安。” 这是唯一的心愿。 姜烜咧嘴一笑,“我还以为……” 他隐晦地朝那边看去,只见莫须有已经将手里的河灯下了水。“莫兄弟,你什么也没写吗?” “心事不告天,唯有自己知。我所求,在心。” 水色灯光,如幻影霓虹。 姜姒忽然觉得,这样的莫须有,不仅和慕容梵长相有些相似,神态似乎也有些相似。灯火水色在他脸上汇聚,一时竟有种说不出来的超凡脱俗。 “玉哥儿,你有没有觉得莫兄弟像一个人?”姜烜喃喃着,目光一直盯着莫须有看。“之前我就觉得有点像,如今这么看着,是越发的像了。” 第159章 “你也觉得他像芳业王?” “你也这么觉得?”姜烜眼神渐亮,“我先前都不敢说,他长得确实是有几分像芳业王殿下,身形也有些像。” “他不是。” 姜烜伸指一弹自己妹妹的脑门,笑道:“傻玉哥儿,他当然不可能是。他只是长得有点像王爷而已,他若是王爷,那可真是邪了门了。” 是啊。 如果他是慕容梵,确实是有些邪门。 姜姒娇憨一笑,摸了摸自己被弹过的地方,嗔道:“二哥,我再弹我脑袋,我可就要变笨了。” “怎会?我家玉哥儿是越来越聪慧了。” 兄妹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笑起来。 突然半空中炸开焰火,映在水中。 百姓们涌动起来,欢呼着,追逐着,拥挤着。 姜姒和姜烜被挤开,她被迫往后退着,又被人撞了一下,身体摇晃不稳之时,一双强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她仰头望去,入目所及是那张与慕容梵有几分相似的脸。 焰火再次在空中绽放,灿烂了这春暖之夜。无数火树银花般的绚丽,晃花了她的眼,她仿佛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光芒消失时,她回过神来。 他不是! 慕容梵那样的人,绝对不会用一个男子世俗的眼神看自己,有着不加掩饰的锋芒惊艳,以及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她轻轻推开对方,“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请你记住,在我这里你就是莫须有,一个拿了银子替我办事之人。事情一成,你我再无瓜葛,所以希望你莫要有其它的想法。” 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她对自己容貌有着清楚的认知。但凡是食色性的男子,必然会被自己的脸给迷住。如果这个莫须有真有什么想法,她还真是趁早说清楚,免得到时候买卖不成还添了一桩烦恼。 而对方的回答,也印证了她的担心并非多余。 “相逢即是缘,有缘才相逢,姜五姑娘又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你是你,我是我,如果我没钱,我们哪里来的缘。我出了银子,图的是省事。我相信你也不止一次干这样的买卖,应该懂得道上的规矩。” 焰火再起,重新映照着他们的脸。 姜姒不仅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火光,也看到了对方瞳仁中自己的影子。她仿佛置于火光之中,俨然要被烈火吞没。 这个莫须有,不会要见色起意吧? 她心紧了紧,赶紧去找姜烜。 而这时,姜烜也挤过人群,到了跟前。 “玉哥儿,莫兄弟,人太多了……” “二哥,我有些乏了,我们回去吧。” 听到自己妹姝的要求,姜烜哪里会不同意。 一路无话,姜姒回到客栈之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翌日一早,她听到姜烜欢喜的呼声。 下去一看才知道,原来有些人的速度极快,一夜的工夫就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给姜烜送了一匹汗血赤马。 姜烜转着那汗血赤马,激动到语无伦次。 “莫兄弟,这……这马也太好了。” 牵马来的人是一位十分面善的中年男子,莫须有介绍此人姓徐,以老徐称之即可。老徐身形胖而爱笑,一看就是和气之人。 莫须有说:“我先回三元城准备,便不同你们一道,老徐与你们一起。” 姜烜连说不用,还说有自己足够。 他想的是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怎么打紧,莫须有要回三元城准备成亲事宜,身边多个帮手更合适。 莫须有没有急着否认他,而是说:“老徐以前在江湖行走多年,经验丰富,若是再遇上次那等宵小之人,他也能应付。” 这个宵小,指的是宋四爷等人。 姜烜立马严肃起来,他暗自埋怨自己到底年轻,行走在外确实思虑不周全。虽然不知道这位老徐有什么本事,但既然莫兄弟这么说了,此人必定也是有能耐的。 当下,自然是再不推辞。 莫须有向他们辞行,最后看向姜姒,“姜五姑娘,我们三元城见。” …… 老徐果然是老江湖,有他护送,一路不管是吃还是住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到了第七天,一行人正在行进之时,他突然示意所有人停下。然后他趴在地上,贴着地面听了一会儿。 姜烜的心提了起来,“老徐,可是有什么不对?” 老徐笑道:“姜六公子,不必担心,这出门在外总能遇到几个不长眼的。你不如也去马车上坐一坐,等会我们收拾好了你再出来。” 姜烜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果断摇头,“我堂堂男儿岂能遇事就躲,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我必让他们有来无回!” “姜六公子好胆识!”老徐还在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从他的表情来看,像是压根不把来的那些人放在眼里。 受他的感染,姜烜也放松了一些。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然后朝马车走来,隔着车帘子对姜姒道:“姑娘,又有一些不长眼的人,你且在里面坐好,等会无论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姜姒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自然也听到了他和姜烜的对话。 第160章 既然又遇到了麻烦,她帮不上忙,也不能添乱,遂认真道:“你放心,我就坐在这里不动。” “好咧。”老徐的语气,听着还挺轻松。 祝安有些忐忑,“姑娘,不会有事吧?” “姑爷是个有本事的,他说老徐能行,老徐必定也不是一般人。你且放心吧,定然不会有事的。” 她们不知内情,更不知姜姒是假结婚。昨晚上两人还偷偷议论莫须有,话里话外都是意外,意外这个姑爷比想象的好太多。 对此,姜姒只能装糊涂。 这时她们听到老徐的声音,老徐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来了!” 然后所有的迎亲之人齐齐起身,站成一排。 他们之前看上去除了力气大些,精气神好些,似乎与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但这一站出来,那种气势让姜烜心惊。哪怕姜烜没什么阅人的经验,也能看出这些人的不寻常。 四周突然静下来,而两边林子里却有惊鸟乱飞。 刹那之间,无数人影冒出,直直朝他们而来。 姜烜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厮杀,刀光剑影之中,他感觉到有人在保护自己,也深深被这些人的身手所震撼。 还有那老徐,明明是一个看上去最是无害的面善之人,杀起人来却如砍瓜一样利落干脆,且身手极其的灵活。 不过是一刻钟的工夫,一切归于平静。 他的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握着剑的手也在抖。当战场被打扫干净之后,他才像是回过魂来,呆呆地走到马车边。 “玉哥儿,没事了。” 姜姒听到这话,提着心终于放下。 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一眼就看到老徐在路边烧纸。地上还插着十八支香,而那些纸也不是普通的纸,上面写满了字。 “老徐,这是佛经吗?” “姑娘好眼力,这是往生咒。这十八个人背负着杀孽,或是生性如此,或是图财,或是被迫。而我杀了他们,同样犯了杀孽。” “所以你这是在给他们超度。” “也是在度我自己。”老徐将最后一张纸烧完,回过头时又是那人畜无害的模样。 姜姒突然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一直如此吗?” “也不是。”老徐感慨道:“未跟着公子之前,我做着最见不得光的营生。纵然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亦不能掩盖我双手染血罪孽深重的事实。我被迫行事,又良心难安,每杀一人,我便割自己一刀。” 姜姒越听,心跳得越乱。 因为这个故事她听过! 第59章 林风穿过,混着树木青?与泥土的气息。万物复苏的季节,仿佛人心深处也有什么东西在开始蠢蠢欲动,大有破土萌芽之势。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无比的陌生。 上辈子,她为了生活拼尽了全力,压抑着内心深处的向往。那样的努力和压抑,让她谨小慎微而又自卑。 这一世,她不需要努力,亲人的爱护将她包围,她心满意足。所以两辈子加起来,她似乎都在被动接受,也都忽略了自己想要什么。 她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答案似乎就在那里,她却不敢去触碰。 因为她害怕! 这时她又听到老徐说:“后来我遇到了公子,是公子点化了我,指了我一条明路。姜五姑娘,恕我多嘴,恕我年纪越大话越多。这看人不能光用眼睛,你得用心去看。你若是用心去看我家公子,必能发现他的好。” 她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脸,那里原本有一道极细小的疤痕。曾经她以为这一世拥有的太多而心生惶恐,以为出了破便能保住如今的所有。 但她隐蔽的心思被慕容梵看破,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一切,还与她说过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与老徐说的一般无二。 所以慕容梵认识老徐! 老徐称莫须有为公子,应该已经视莫须有为主,那么莫须有到底是谁? “你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问老徐。 老徐的目光中尽是尊敬,道:“我家公子世无第二。” 这个回答,倒是个万金油。 毕竟人生在世,谁不是独立的个体,谁又不是独一无二。 老徐双手合十,不知念了什么,然后示意所有人准备开始动身。他笑眯眯地建议姜烜,若是累了可以和姜姒同乘马车。 姜烜年少,他累倒是不累,但身体有些发软却是真的。他想了想,也没有逞能,毕竟自己确实是需要平复一下,再者他还有话想同自己的妹妹说。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内的宽敞足够容纳好几人,便是多了一个人也不觉得拥挤。许是好奇,许是为了掩饰什么,他不停地翻找着那些暗格。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马车倒是精巧,看起来应是顶级的能工巧匠所制。莫兄弟果真是有些能耐,什么好东西都有。” 这话姜姒不接,等到他的情绪似乎恢复得差不多,才问,“二哥,你好些了吗?” 他点头,又摇头,眼睛却是亮得出奇。“这两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我还当自己有多能耐,凭着自己的本事进了京武卫,想着自己的身手怎么着也算是中上。没想到这一趟出京,我才知道自己有见识浅薄。 第161章 莫兄弟那样的人,我自是不敢去比。但玉哥儿,你刚刚没有看到,那些人…没有一个在我之下。还有那个老徐,我真是开了眼了,他们每一个人,若是放在京武卫,那都是个顶个的能人。” “二哥,你不要妄自菲薄,假以时日我相信你必会超越现在的自己。” 他“嗯”了一声,“等见到莫兄弟,我必向他多讨教。他那样的身手,便是教我个一招半式的,我也能受益匪浅。”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睛更是亮得吓人。 “玉哥儿,他那样的好本事,只要他愿意,必能在京中闯出一番天地。旁的不说,我们京武卫进人,一半是世家举荐,一半是能者居之。沈大人是爱才惜才之人,以他的身手必能得到重用。” “……有些人自由惯了,怕是不喜欢受到约束。” “为了你,说不定他会愿意。”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又睨了一眼祝平祝安,小声道:”我看得出来,他对你…应是很满意。” “……” 一瞬间,姜姒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 连二哥都看出来那个莫须有见色起意,那么…… 他更不可能是慕容梵! 但是…… 老徐的事,还有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微妙感觉,又让她有些摇摆。 他真的不是慕容梵吗? 哪怕他不是,那他会不会和慕容梵有什么联系? “二哥,如果有个人心甘情愿地帮你,又不想让你知道,那是为什么?” 姜烜挠了挠头,“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真心实意地为你着想,不想你背负太多,更不图你的报答。” 姜姒慢慢垂眸,心情越发复杂。 一直以来,慕容梵不正是如此吗? 无私的为她好,从不图她的回报。 她活了两辈子,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自己是何其的幸运。而今,她到底在纠结什么? 难道希望莫须有就是慕容梵吗? 姜姒啊姜姒,你是不是贪心了? …… 两日半后。 一行人进到三元城地界。 三元城四通八达,属于四方进京必经之地。城中铺子林立,往来商贾车队如云,各种口音混杂。 大隐隐于市,这样的地方,其实最适合意欲隐藏自己身份的人居住。所以在这座城池之中,可以接受更多的不同。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避世之人,或许都能在这座城池中安定下来。 姜姒换上了嫁衣,戴好了凤冠。 镜子里映出她的样子,端地是玉肌凝霜雪,娇颜似瑶月。饶是见惯她美貌的祝平祝安二人,亦是惊艳了许久。 进了这城中,自然是要弃了马车,改为花轿。 市井的喧闹声不绝于耳,混着锣鼓的声音。假成亲而已,她原本应该无比的平静。然而此时此刻,她居然有一丝紧张。花轿极有规律的小幅度摇摆着,一晃一晃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花轿停下时,她的心都提了起来。 她听到有人说“新郎倌踢轿门了”,整个人都紧绷着。 男人的花靴踢着轿帘,帘子被掀开的同时,她又看到了那张与慕容梵有几分相似的脸。她恍惚了一下,下意识掐着掌心提醒自己。 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慕容梵! 一应婚礼流程都有,礼成之后送入新房。 隔着盖头的纱,她将这宅子与布局看了一个大概。不得不说,这宅子不错,尽管外表上看着倒是寻常,内里的布置却精致雅观,新房更是如此。 雕窗刻柱自是不必说,一室的暖色并非来自烛火,而是因为珠台之上的夜明珠,一眼望去如万千光华入了眼。 此等豪富,让人望而却步。 “姑娘,姑爷看来确实有不少的恒产。”祝平低着声,语气却是欢喜。 祝安更外露些,已然喜形于色,“京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还当姑娘嫁过来会受苦受穷,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咱们姑爷不仅有本事,且还不缺银子。” 姜姒暗暗心惊,从浮光流火到银天马,再到这鸡子般大的夜明珠,哪一样都不可能是寻常人能拿出来的。 如果说之前她还以为是聚贤会的手笔,如今她已全盘否认,因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三百两的买卖下如此的血本。 这时,有一美妇人进来。 乍一眼看去,主仆几人都已惊艳。 美妇人看上去年纪不小,衣着也极为素净,发饰也极为简单,眉眼平和肤白貌美,那辨不出年纪的容色,以及淡然的气质,令人为之倾倒。 她自报家门,说自己是隔壁的邻居,姓柳。今日是应莫须有的邀请,前来帮忙的。她的手里端着饭菜,问姜姒饿不饿。 姜姒确实有点饿,但并没有什么胃口。许是因为路途劳累的缘故,也或者与她此时的心情有关。 柳氏摆好饭菜,劝她多少吃一些。 “莫夫人,你别嫌我话多,我一看到你,就想到了我自己。当年我也是你这般年纪离开父母,跟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那时我也像你这样忐忑不安,彷徨无助。” 第162章 这样的话,立马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她问:“柳夫人,你可能不知道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柳氏微微一笑,越发气质卓越,又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不管是被人推着走,还是自己的选择,人在紧要关头时,或多或少都会犹豫。犹豫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改变心意?但无论如何,得活着,得吃饱饭。” 一番话,说到了她心里。 她默默地坐下,听劝地端起了碗。 柳夫人说得没错,不管她心里的纠结的是什么,都要吃饭。 饭菜看上去清淡,但入口却是微微的酸辣味。哪怕她之前没什么食欲,此时却突然多了几分胃口。 “柳夫人,谢谢您。” 若不是用了心,又怎么会准备这么合心意的饭菜。 柳氏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喜欢。 “你满十五了吗?” “我十七了。” “瞧着面嫩,还像个没长开的孩子。”柳氏的目光越发的爱怜。 等她吃完饭后,柳氏收拾了碗筷,交待了祝平祝安几句,无非是厨房在哪里,如何烧水之类的话。 人一走,祝平不无感慨地道:“姑娘,这位柳夫人真和善,但我瞧着她怎么也不像个寻常的妇人。” 姜姒深以为然,不管是言谈还是举止,柳夫人都不像个民妇。 这三元城啊,果真是藏龙卧虎。 她示意两人过来帮她卸凤冠换嫁衣,祝安很是不解,“姑娘,您不等姑爷吗?” 一般的婚礼流程,还有最后两项,一是揭盖头,二是喝合卺酒。 但他们是假成亲哪! “他应是不拘小节之人,想来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这凤冠压得我头疼,你们快些帮我取下来。” 一听她头疼,祝平祝安自是不再犹豫。 取下凤冠,换下嫁衣后,她拿着一本书看。 这般状态,半点也不像是新婚之夜的新娘子。祝平和祝安对视一眼,你来我往地打着眉眼官司。 “姑娘是不是不喜欢姑爷?”祝安小声嘀咕。 祝平摇头,“不知,但看上去应该是不太满意。” “为什么啊?”祝安不解,“姑爷长得好,人也有本事,还有钱,对姑娘也很上心……” 她们声音很小,可是房间里很静,姜姒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他长得再好又如何,有些银子又如何,到底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我为什么会满意?” 这话是违心之言。 若是她满意,日后如何顺理成章地和离。所以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得为以后做打算,首先就是给身边的人洗脑。 “姑娘,您得往好的地方想。”祝安劝她,“奴婢觉着,姑爷对您还是很用心的。” “送嫁衣就是用心了?” “这可不是普通的嫁衣……” 祝安正说着,莫须有来了。 祝平连忙扯着祝安的袖子,两人在得到姜姒的暗示之后退了出去。 如此一来,新房内,只剩下姜姒和莫须有两人。 喜服将莫须有衬得越发的长身玉立,纵然不是出尘绝艳的天人之色,但也是显而易见的美男子。 某个角度,姜姒以为自己看到了慕容梵。但一接触到他的目光,这种念头就如同冰与火相遇,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他的眼神极暗,如黑夜吞噬了星空,危险而看不透。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慕容梵? “莫公子,这凤冠嫁衣还请你代为还回去。” “不急,先放着吧。” 姜姒想了想,道:“也好,东西我就留在这房间里,你随时可取。” 她避开对方的视线,垂下眼皮,“莫公子,今夜我会交待我的丫头,让她们无事不要进来。再过些时辰,你便可自行离去。明日一早,还请你提前出现,莫要露出马脚。等我二哥离开三元城,我们的买卖就结束了。” 这个自行离去,当然不可能是正大光明,而是偷偷摸摸。当然明日的提前出现,也是同样如此。按照约定,送亲的人离开之后才算是完成,所以姜烜走的时候,就是这桩生意完成之时。 莫须有似乎笑了一下,声音极轻。 这人笑什么! 姜姒莫名一恼,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倒让她怔了神。 此时的莫须有,眼里不见先前的危险暗芒,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意,看她的目光有着她熟悉的包容平和。 这是…… 慕容梵的眼神! “莫公子,你……”她咬住了唇,语气一变,“莫公子,你我并不相熟,请你自重。” 若是眼前之人真是慕容梵,那么他不仅变了眼神气质,还改变了自己的行事做派,并且用药味完全掩盖了自己的冷香,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不想被她认出来! 他之所以亲自扮演这么一个人,无非是想替她省去一些无谓的麻烦。如此的用心良苦,如此的为她着想,她居然还不知羞耻地贪得无厌,实在是太不应该。 第163章 一阵沉默过后,她出去交待了祝平祝安几句。 “再过半个时辰,你就走吧。”她对他说。 他应下,寻了一个位置坐着。 夜幕已经笼罩大地,房间里也渐渐静下来。两人各坐房间的一边,中间隔着桌几等物,以及那早已冷却了酒。 姜姒的位置靠近柜子,她低着头,看似在看书,实则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琉璃沙漏缓缓流泄着,时辰一到她就小声催促。 “莫公子,时辰到了,你也应该走了。” 她半掀着眼皮,不用正眼瞧人。这般姿态有拒人之感,也有不屑之感,但真正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在怯。 不远处的那个人起了身,却没向窗边走去,而是朝她走来。 “莫公子,窗户在那边。” 这时,她又听到了对方低低的笑声。 “姜五姑娘,你在怕什么?” “谁说我怕了?”姜姒抬起头来,佯装凶狠地瞪他。 既然他不愿被自己认出来,那自己就装作没有认出他的样子。 “你不怕吗?”他一步步走近,优雅而危险。 这样的他,与从前相比太过截然不同。 姜姒有些怕,却又不像是真怕。“我告诉过你,莫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花了银子请你演戏,请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确实认不清自己身份。”他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未停。“我很想知道,我应该是什么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 姜姒咽了咽口水,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当他长臂一伸时,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她听到身后的柜子传来动静。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这柜子是一处暗门。 “莫公子好巧的心思。”她喃喃着。 心里想的却是,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本应该如此吧。 莫须有看着她,“姜五姑娘,我们明日见。” 人消失在柜子后,然后柜子重新移回正位。 她盯着柜子看了许久,感受着自己如鼓一样的心跳声。 这一夜注定难以入眠,太多太多的信息与纷乱充斥在她心里,她抽丝剥茧地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越想越觉得自己糊涂又可笑。 迷迷糊糊中,她又做起了梦。 梦中她独自坐着,隔着盖头的纱,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身上是浮光流火,但她的头上却不是配套的凤冠,而是那顶倾城。 她听到有人在恭喜自己,夸自己好福气。 然后她被人扶着出了门子,穿过红色的迷雾,转眼就到了王府。王府上下一片红,红红的纱带从石头山上垂下,鲜艳地飘扬着。 有人从石头山缓步而下,亦是一身的红。 红雾将他们包围,她的视线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当她的盖头被掀开时,她清楚看到了慕容梵的脸。 慕容梵看着她,用危险灼人的目光侵略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心惊着,狂跳着,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 当她睁开眼睛时,一下子就看到桌旁背对着自己而坐的男人。 那么的飘逸从容,有着她最为熟悉的姿态。 “王爷!” 第60章 这两个字一出口,她立马意识到不对。 等背对着她的人转过身来,她已用被子包着自己坐起,小脸冷若冰霜,下巴微微地扬起,皱着好看的眉不满地睨着对方。 “姜五姑娘口中的王爷,是谁?” “我的事,与莫公子无关。” “怎能无关?”男人看着她,虽未过来,却已然具有明显的侵略感,“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我应该是长得很像你口的那个王爷。只是不知你对那王爷是何心思,居然找一个与他相似之人假成亲?” 她的心一颤,然后开始剧烈的狂跳。 这人是什么意思? 试探,还是质问? 所以自己已经认出他的事实,万万不能被他看出来,否则他会如何看自己?必然会觉得她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更是一个得寸进尺的无耻之人。 “我的事,你不必知道!” 男人终于站起身来,那样的修长如竹,随意之中不自觉流露出原本的飘逸之感。绝尘的容貌虽减少了好几分,但依然俊逸。 他一步步走近,到了床边。 姜姒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她感觉自己的心尖都因为心虚而微微地蜷缩着,细碎而小声地哭泣着。 慕容梵,求求您了。 您别这样! 不就是换了一副面孔,披了另一个身份的皮,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您这次为何会如此放飞自我?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她惊疑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是瞪得比以往都大,仿佛只要自己的眼神不躲闪,便能证明自己的不心虚。 “莫公子,请自重。” “姜五姑娘,在世人眼中,我们如今是夫妻。你既然要做戏,还要瞒过身边的人,难道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164章 这样的慕容梵,超出了她的认知,实在是太过陌生,太过邪气了。 “你若是敢对我无礼,我……” “我若想对你无礼,你如何能反抗得了?” “……” 她满眼的不可置信,小脸满是震惊,却并没有害怕。 因为这个人是慕容梵啊。 男人已坐到床边,暗沉的瞳仁似黑夜中的苍穹,慢慢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一寸寸收紧,令人无处可逃。 “我会和他们解释,毕竟你受伤了。” 好半天,姜姒听到男人的轻笑声。 “倒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他缓缓起身,双手抱胸,姿态恣意而随性,如同一个真正的江湖游侠。 足有半刻钟,他才转身朝外走去。 他出去后没多久,祝平和祝安就进来了。 两人齐齐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姑娘。但见姜姒小脸酡红,正捂着脸倒在锦被之上打着滚。 “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我没事。”姜姒把头埋在被子里,闷着声音道。 她总不能说,方才自己居然有些期待吧。 这可真是太不要脸了! 哪怕祝平祝安再不通人事,有些事情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 “姑娘,您和姑爷……” 姜姒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深吸一口气,“他受伤了。” 受伤这个理由,合理是解释了没有圆房的原因。 祝平和祝安都没有怀疑,也没有再说什么。 梳洗更衣好,老徐亲自送了早饭过来。 早饭看上去清淡,但并不是真正的清淡,粥是鸡汤人参粥,佐粥有什锦丝和玉兰片等,皆是清爽脆嫩又开胃。 “姑娘,您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水里游的,公子都有法子为您寻到。” 他还称姜姒为姑娘,显然是知道姜姒和自家公子是假成亲。而姜姒,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有些眼熟了,因为他们之前见过面。当然,他那时并不是这样一张脸。 但祝平和祝安不知道,你看我,我看你,打着眉眼官司。又见自家姑娘不以为意,不得不将质问给憋了回去。 人一走,主仆之间说话自是随意了些。 “姑娘,那老徐怎么不叫您夫人?”祝平问。 “他便是叫了,我也要纠正他。”姜姒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你们听听他那口气,什么叫天上飞的,地上游的,但凡是我想吃的,他家公子都能为我寻来。一个江湖草莽而已,不过是有几分本事,便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奴婢觉着,他应该是想讨好您。再说了,若您想吃什么姑爷都能替你寻来,岂不是说明姑爷看重您?”祝安小声说着。 “我要他看重!”姜姒装出气恼的样子,小脸板着。“我可是太傅府上的姑娘,下嫁给他一个无所事事的无名小卒,他看重我那是应当的。” 如此一来,祝平和祝安以为她是无比的嫌弃莫须有,自然是不敢再说什么。 突然外面传来什么动静,祝平出去一会后又回来,白着一张脸。“姑娘,官差来了,说是咱们家姑爷犯了事,他们要把人带走!” 姜姒一听,大急。 院门紧闭着,一群官差模样的人在外面叫嚷着。 因着这样的动静,惊动了不少附近的人。百姓们不明就里,围了几圈指指点点。 “这家人怎么了?犯了什么事?” “我早就看出这家的公子不一般,我的老天爷啊,他不会是江洋大盗吧!” 而官差之首的话,竟然和这样的猜想一样。 “从去岁以来,城外常有商队被劫,祸首一直逃窜在外,近几日这人终于露出行踪,没想到居然敢对国公府的人下手,还敢大摇大摆在城中置产成亲,当真是无法无天!” 有人惊呼,有人怒骂。 国公府三个字,对京外的百姓而言那可是一辈子听都听不到几回的顶级世家。人们议论纷纷着,说什么的都有。 莫宅的大门,始终紧闭着。 官差们却是不敢硬闯,显然是顾忌着什么。 人群之外,有两个人一直阴恻恻地盯着,他们一个袖子里的胳膊吊着,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脱了臼。另一个拄着拐拖着一条腿,不知道是葳了还是断了。 这二人正是宋四爷,和他的跟班。 “老八,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四爷放心,我都打点好了。这等立大功的好机会,岳都尉怕是早就盼着了。” 此人姓常,在家排八,是宋家姻亲,也就是庆国公夫人娘家的人。 “那个姓莫的,我怎么觉着有些邪门?”宋四爷阴着一张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他的这条胳膊是彻底废了! 六天前,那个姓莫的找到了他们。二话不说,直接生生折断了他一支胳膊。常八想上前帮忙,被踹断了一条腿。 哪怕是此时想来,亦是惊愕无比。 那样的身手,他们从未见过! 他们找大夫看过,说是内里的骨头都碎了,大罗神仙也续不起来。也就是说,至此以后他们都成了废人。 第165章 世家之中,兄弟众多,他们好不容易得到重用,如今身体一废,日后必定不再有用,所做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不管他有多邪门,不管他是不是长得有点像那位王爷,他必须死!”常八恨恨着,他身体才一动,断腿就钻心的痛。 “可是他结交的那些人,将我们派出去的那些人杀得个干干净净……” “怕什么!”常八爷咬牙忍着痛,“一个无名的江湖游侠而已,再是结交了一些人,又如何敌过得官衙!三元城的地牢,我定让他有去无回!” 那些官差们还在叫嚷着开门,就是没有人直接往里闯,急得他破口大骂。 “官差抓个人都不敢进门,简直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他哪里知道那些官差肚子里的官司,他们可不是什么废物,而是人精。 这三元城之首当然是城守孙大人,但孙大人任期将满,所有人都知道接任孙大人位置的是现如今的都尉岳大人。 抓捕人的命令是岳大人下的,可此前孙大人明明交待过他们,说这位莫宅的主人与自己是旧识。 一个是还在任的老上司,一个是即将上任的新上司,他们左右为难着,自然是一个也不想得罪,所以才有这番磨蹭拖延。 他们如此做派,便是普通百姓都看出了不对。 “那莫家公子我见过,瞧着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他娶的那位夫人,你们可看见了?我听说好像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 “衙门是不是弄错了?” 官差们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也希望是弄错了。 为首那个人眼珠子转了转,示意后面的人上前,“你们去,把门给我砸开!” 没想到后面的人不仅没动,反而齐齐往后退。 有人小声说:“头儿,还是再等等吧。” 甚至还有人装肚子疼,忍不了的那种,不由分说捂着肚子就跑,直把围观的百姓看得一头的雾水。 当然,宋四爷和常八二人的面色更加难看。 “老八,事情好像不对,我们走。” 他们刚一动,便有人从左右前后将他们围住。围住他们的人看上去都是寻常的百姓打扮,但细看却不一般。 “你们……” 常八的声音被另一道声音打断,有人高呼:“孙大人到!” 孙大人一到,所有人让路。 他年纪五旬,相貌身高皆是中等,唯一双眼睛精明无比。他环顾众人一眼后,凌厉地看向那些官差。 “谁让你们乱抓人的?” 一句乱抓人,引得百姓们越发议论纷纷。 为道的官差低着头,道:“是岳大人下的令。” 孙大人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即有人将宋四爷和常八带上来。 宋四爷面色铁青,瞪着他,“你可知我是谁?” “自是知道的。”孙大人抚着自己的短须,目光越的凌厉,“你是庆国公府的四爷,这位若是本官猜得不错,应是常八爷。” 常八道:“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焉敢对我们无礼!” “大殷律法有云,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二人所行之事,本官已经悉知。勾结路匪,打劫往来商队,证据确凿!” 两人闻言,齐齐色变。 百姓们的议论声更是不断,指着他们有的骂,有的吐口水。 而孙大人接下来的话,越发让所有人义愤填膺。 “你们打劫莫家的新夫人送嫁队伍不成,反咬一口诬蔑莫公子是贼首,如此颠倒黑白贼喊捉贼,本官绝不姑息!” “孙其成!”宋四爷大怒,“你血口喷人!我堂堂一品国公府的四爷,我岂会干这等与匪勾结之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和我们庆国公府作对,难道你不怕死吗?” 这便是威胁了。 大殷三大国公府,皆是开国勋爵。如今宋玉婉已是二皇子妃,不仅背靠着天家,还有英国公府,这等背景之下,若有人想对上庆国公府,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自不量力。 “本官依律依法办事,便是到了陛下跟前,本官也不惧!任何后果责任,本官一人承担!” 宋四爷和常八叫嚣着,一时骂人一时呼痛,被一拥而上的官差们押解带走。孙大人走在官差之后,他恭恭敬敬地朝紧闭的大门拱了拱手,然后再离开。 紧闭的大门后面,姜烜几次想冲出去。 他少年热血,实在是气不过,尤其是听到宋四爷的声音之后,他更是明白今日这一出是因何而来。 “莫兄弟,前几日我们还遭到了围杀,肯定也是他们干的!” 他对莫须有的称呼,并没有改口,因为妹夫这两个字,他对着一个崇拜而敬畏的人,实在是叫不出口。 “今日他们竟然还敢诬蔑你,简直是欺人太甚!好在孙大人是个好官,明察秋毫识破了他们的计谋,否则……他们还与贼匪勾结,当真是骇人听闻,庆国公府的其他人知情吗?” 问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 因为哪怕他再天真,也应该能想象得到,一个堂堂国公府的四爷不可能无缘无故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 第166章 京中是风云汇聚之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多事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不管是朝堂之上的党争,还是天家之中的相斗,都如同锦绸掩盖的狰狞,外人难以窥见而已。 “莫兄弟,你无官职在身,若是宋家和常家想对付你……你该怎么办?” “万法无边,终于因果,你不用担心我,更不必担心你妹妹,我会护着她。” 姜烜闻言,脸臊得厉害。 他刚才相问,听起来是担心莫须有,其实他内心深处当然更担心自己的妹妹。而今他的心思不仅被看透,且得到了很好的安抚,欣慰之余,自然有几分羞愧。 “莫兄弟,你身手如此厉害,可有想过为自己谋一个正当的前程?” “你指的是?” “我是京武卫当差,我们京武卫的人,很多都是无根无基之人,倒是没有过多的讲究和限制。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当你的举荐人。我们沈大人为人公正,又是惜才之人……” “二哥!” 姜姒已经听了有一会儿,如今是实在不能再听下去。她打断了姜烜之后,将姜烜叫到一边,说是自己有话要说。 姜烜不明就里,同她往旁边而去。 “玉哥儿,怎么了?” “你同他说那些干什么,他一个江湖草莽,你让他进京武卫,你就不怕他能你捅一大堆的篓子吗?” 姜烜听出了不对,“玉哥儿,你对莫兄弟是不是有些误解?你是没看到他的身手,还有他的言谈举止,他怎么可能会给我捅篓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认识他几日,你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不,不是,他已经和你成亲了,他现在是我的妹夫,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应该帮他……” “谁说他现在是你妹夫,以后就一定还是你妹夫?”姜姒装作懊恼嫌弃的样子,孩子气般地跺着脚。 她的心虚得厉害,有多色厉内荏只有她自己知道。 为了以后的顺理成章,她不得不提前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她讨厌莫须有的印象,否则到时候她根本收不了场。 姜烜有些日子没见她这般模样,还以为她这几个月来懂事了许多,没想到还和从前一般爱耍脾气,当下哭笑不得。 “玉哥儿,我们要讲理。他已是你夫君,那就是我的妹夫。” “我不管!”姜姒别过脸去,似是很生气。“我好歹也是姜家的姑娘,若不是父亲的承诺,我如何会嫁给他那样的人。他再是有能力,再是有些身手,也改不了他是个莽夫的事实。你让我同一个莽夫过一辈子,你还是我亲哥吗?” 姜烜:“……” “我告诉你,你别和他走太近,免得到时候我和他闹矛盾,你不知道该帮谁!” “玉哥儿,你就这么不喜欢莫兄弟吗?” “那是当然!”姜姒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她说这话时心都在抖。不知是心虚,还是心悸,反正心有点乱。 扪心自问,她怎么可能讨厌慕容梵! 慕容梵对她而言,不是亲人却是可以完全信赖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姜烜都被老徐给叫走了,她还待在原地。抬头望去,是比京城之中更为碧蓝辽阔的天空,视线里不时有鸟儿飞过。 这天地之远实在是令人向往,若是不再有改变,她和慕容梵就这么在一起,又会如何呢? “姜五姑娘就这么讨厌莫某吗?” 听到这个声音,她的心又开始颤抖。 慕容梵,您能不能别这样? 她僵硬地回头,努力装出高傲睥睨看不起人的模样,扬着小脸抬着下巴,眼神中不掩轻蔑之色。 “旁人不知,莫公子又何必明知故问。你我之间不过是一桩买卖,既然是生意,又哪里来的真情。你可别忘了,莫须有这个名字,是我赋予你的。” “莫某自然知道,我为姜五姑娘而生,也为姜五姑娘而存在。若无姜五姑娘,何来如今的我。” 她闻言,心尖都蜷缩了起来。 第61章 春意初发的季节,空气中都似乎飘荡着万物不安分的气息。如同院子里的那棵石榴树,瞧还是枝丫萧条的模样,细看却有芽苞冒出了头。 慕容梵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连成了句子,她竟觉得怎么也听不懂。什么叫为她而生,什么叫为她而存在? 这人知不知道,这样的话是在撩人! 她蜷缩的心尖阵阵悸动着,似要绽放一般。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强硬地说了一句,“你知道就好。” 如果不是她自己提的要求,也就不可能有这个模样长相的莫须有。而莫须有这个人的存在,也确实是她一手造成。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正视自己提这个要求时到底在想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找一个和慕容梵相似的人?抑或者她要的就是…… “莫公子,你是聪明人,你既然什么都知道,那请你以后按规矩行事。” “那姜五姑娘的规矩是什么?” 姜姒都快哭了。 这还有完没完了? 眼前的人真的是慕容梵吗? 第167章 她认识的慕容梵超凡脱俗,包容而仁慈,不似世间凡夫俗子。但这个人锋芒毕现,优雅却危险,还有着令她胆战心惊的侵略感。 “我的规矩就是我出了银子,聚贤会就得按我的要求办事。莫公子身为一桩买卖中的货物,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这个雇主?” 说完,她不敢看慕容梵的脸色,心虚腿软地离开。 “公子,您为什么不告诉她?”老徐不知何时过来,无比恭敬地立在一旁。 “她需要的是莫须有,不是慕容梵。” 慕容梵三个字一出,男人的身份确认无疑。 “公子,您明明对她有意,为何要如此委屈自己?” “我说过,她想如何,我都依她。我不愿挟恩图报,更不会以权势逼迫于她。我要的是她心甘情愿。倘若不能,那我便急她所需,为她所用。” “公子如此待她,实在是用心良苦,我想她终会知道的。”老徐说着,一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性子,祝平说姑娘今早还念叨新春的嫩荠菜,我得赶紧找人去弄些来。” 他刚走两步,被慕容梵叫住。 “她还有没有说想吃什么?” “姑娘性子随和,也不怎么挑食,倒是没说有什么想吃的。但我问过祝平,祝平说前几日赶路时,姑娘见着河边一株早发的桃花,念了一句什么‘桃花流水鳜鱼肥’,也不知是不是想吃鳜鱼?” 慕容梵点了点头,转眼就出了门。 姜姒一推开窗,恰好看到他往外走。 祝安见之,小声问:“姑娘,姑爷这是要去哪啊,瞧着很着急的样子?” “谁管他去哪!” 话虽这么说,姜姒心下却是不断地嘀咕。这里可是三元城,慕容梵这么急着出门,难道是要去办什么事?或者是去见什么人? 她原本想找姜烜探个口风,一问之下才知道姜烜也出了门。 姜烜倒是留了话,说自己去衙门打听一下宋四和常八的事,免得又有什么变故,到时候他们措手不及。 一个时辰后,慕容梵回来了。 一看他的模样,姜姒都有些不敢认。 他今日穿的是青衫,此时上面不仅有水渍,还有泥点子。袖子和裤脚都挽着,手里提溜着两条鲜活的鳜鱼。 老徐迎了上去,嗓门不小,“公子,您怎么亲自下河去捉鱼了!” 那两条鳜鱼被他接过,然后举得老高,目的就是想让姜姒看到。 “都怪我多嘴,我也就说了一句姑娘路上念叨着‘桃花流水鳜鱼肥’的话,您就不顾自己有伤在身,还下河去捉鱼。瞧这两条鳜鱼,可真够新鲜的!” 他分明是知道姜姒在看,故意又举高了些。 转头时看到窗户内的姜姒,装作惊讶的样子,然后堆起满脸的笑。“姑娘,您看这是公子特意给您捉来的鱼,我这就去给蒸了。这鳜鱼啊,还是清蒸最为鲜美。” 祝安也欢喜起来,道:“姑娘,您听到了吗?怪不得之前姑爷着急出门,原来是给您捉鱼去了。” 隔着不近的距离,姜姒看着院子里的那个人。她很难形容自己是什么心情,极尽的复杂,复杂到让人想哭。 慕容梵啊慕容梵,您为什么这样? “姑娘,您怎么了?您哭了吗?”祝安看见她眼底的水色,惊讶地问。 她连忙垂眸,命祝安将窗户关上。 然后她用帕子按着眼睛,闷闷地道:“我没有哭,刚才开着窗,风吹了沙子进眼而已。” 祝安不疑有它,出去打了一盆水进来给她净脸。她洗了脸,又净了手,擦干之后愣愣地坐在镜前。 镜子照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娇嫩而鲜艳,有着含苞待放的羞涩。一双美目中潋滟着水光,盈盈而含情,带着几分懵懂的春意。 这是她吗? 她凑近一些,想要看仔细一些。当她清楚看懂自己眼底包含的情愫时,她愣愣地摸上自己的脸。 “姑娘,您在看什么?”祝安纳闷相问。 “我在看我自己,我想看清楚我自己。” 这话好像很好懂,又好像有点深奥。 祝安似懂非懂,“那姑娘您还是别看了,否则奴婢怕您看久了,会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姜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 快午膳时,姜烜赶了回来。 他一进门,就去找慕容梵。 慕容梵正在喂马,哪怕是喂马这样寻常的动作,他做来却是无比的悠闲从容。那举手投足间的矜贵,总在不经意间流露。 姜烜远远看着,心中有些惊疑。 他在京中见过的世家子弟也不少,比如贵为郡王的沈大人,但沈大人好似也没有这位莫兄弟给人的感觉更尊贵。 那银天马十分高傲,见有生人过来,昂着头喷气。 “莫兄弟,你这匹马可真是成了精了,我怎么觉得他好像看不起我的样子。” “此马有灵性,他并不看不起你,而是在和你打招呼。”慕容梵解释道。 第168章 “真的吗?”姜烜惊奇起来,试探着摸了摸银天马的毛皮。这次银天马没有转开,也没有朝他甩尾巴。 慕容梵最后添了一把草料,这才看向他,“你打听到什么了?” 不过是很寻常的一句问话,他却是浑身一个激灵,一时间仿佛是平日里被自家祖父叫住问话一般,不由得恭恭敬敬。 “我刚去衙门打听了,宋四和常八都被收了监。听说此事还牵扯到了三元城的岳都尉,他也被下了牢。孙大人已经派快马送折子进京,想来不用多久就有结果。” “官匪勾结之事古来都不鲜见,若需巨财以图大业,铤而走险也不足为奇。” “那这么说来,他们两家真的…不应该如此啊,宋家的嫡女刚嫁给了二皇子,他们为何要如此?”姜烜喃喃问着,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几变。 或许正是因为有女嫁给了皇家,才有所谓的大业。 他脸白了白,“莫兄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他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在京中时竟然没有听到一点风声,而自己这个妹夫不仅是京外之人,且还是闲散人士,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不论是在朝在野,多留心多打听再多细思,便能见一叶而知深秋。” “受教了。”他赞同,又佩服。 只是这么一来,更添忧虑。 二皇子和宋家联合一起,想干什么大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若是从前,他们姜家中立而无所谓,可如今他们明明白白得罪了宋常两家,万一对方成了事…… “不必担心,万法无边,自有因果,蚁穴可溃千里长堤,但湮于洪水。” “你的意思是……” 姜烜不知为何,眼界豁然开朗。 仿佛朝堂与皇权这两道坚实的门,悄无声息地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条缝隙。透过这条缝隙,他隐约看到了什么。 而这样的觉醒,并非来自家中的长辈,竟是自己的妹夫。他越看自己这个妹夫,越不像是一般人。 “莫兄弟,以你的能力,为何一直甘于市井?” “此一时,彼一时而已。” “你想不想进京武卫,我可以举荐你。我们沈大人公正惜才,你敢保证以你的能力,必定会得到重用。” 慕容梵道:“我认识沈溯。” “…你,你认识我们沈大人?”姜烜震惊了,“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这些事,我以后告诉你。” 姜烜满肚子的疑惑,没多久自己就想通了。他以为像自家妹夫这么有能耐的人,能认识沈大人也不足为奇。 他和慕容梵进屋时,饭菜已经摆好,姜姒已坐在桌边等他们。 慕容梵坐在姜姒的右边,姜姒以为自己的二哥必定会坐在左边,没想到他越了过去,直接坐到慕容梵的旁边。 “莫兄弟,等会吃了饭,我向你讨教几招。” 这件事情,他早就心心念念了。 慕容梵应了一声“好。” 姜姒看了他们一眼,埋头吃饭。 突然,她面前的碗中多了一筷子鱼肉。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这是谁夹给自己的。鳜鱼刺少,但并非没有,而碗里的鱼肉明显被挑过刺,一入口是满嘴的滑嫩鲜美。 她吃完后,碗里立马又有。如此反复再三,她除了吃鱼外,就没有机会吃其它的菜,而投喂之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更无奈的是,旁观的姜烜也没注意到,还在那里无比地赞同,“这鱼真鲜美,玉哥儿你确实该多吃一点。” 这两人…… 姜姒看过去,正好撞进慕容梵的目光中。那样的平和,那样的包容,还有说不出来的宠溺。一时之间,她恍惚起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您别再给我夹了。” 这声音又娇又软,一如从前。 她很快意识到不同,变了语气,“你不要再给我夹了,我都吃不下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低头扒饭。 而她自然没有看到,慕容梵眼底的波澜。 …… 吃过饭后,她让祝平准备了一些谢礼,准备去拜访隔壁的柳夫人,感谢对方的帮忙。 才敲了一下门,柳家的门就开了。 开门的不是柳夫人,而是一个男子。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的样子,五官轮廓深邃而长相俊朗,但气质极其的冰冷。 他看到姜姒,并不吃惊。 冷着一张冰块脸,淡淡地将姜姒请了进去。 “柳夫人在家吗?”姜姒小声问。 “在家呢。” 屋内传来柳夫人温柔的声音,很快人就迎了出来。许是居家的缘故,她穿得很是随意。那宽大简单的衣裙,瞧着像是居士服。 姜姒看到她,松了一口气,并说明来意。 她笑吟吟地将谢礼接过,随手交给了那男子。哪怕是没有只言片语,也能看出她和男子之间的默契与亲近。 “他是我男人。” “原来是柳先生。” “他不姓柳,他姓江。”她请姜姒落座,开始准备沏茶。 第169章 姜姒愣了一下,道:“那是我弄错了,我应该称您为江夫人。” “我不是江夫人。”她往茶壶里倒着水,热水氤氲着她的容貌,恬淡而美好。“我这辈子都没有嫁过人。” 姜姒又愣了一下,道:“夫人这般也极好,随心自在。” 柳夫人闻言,抬头看了好一眼,笑意更深。“怪不得我一见你,便觉得与你投缘。我如今确实自在,也确实极好。” “夫人看着福泽深厚之人。” 茶水沏好,香气四溢。 姜姒不怎么懂茶,在姜家时常喝的是碧螺春,或是混一些梅花瓣,茶香花香如香雪海,乃是祖父的最爱,因而在姜家各房很是盛行。 而这茶看着不像是什么名品,却茶香十分浓郁,其中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桅子花香,闻着沁人心脾。 “夫人这茶不错。” 这话显然又取悦了柳夫人,她笑得越发的温婉,“这茶是我自己采的,也是我自己炒制的,谈不上是什么好茶。” “用了心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 “你这孩子,嘴倒是甜。”她递了一杯茶给姜姒,道:“可惜我没有女儿,若我那儿子也如你这般嘴甜,那就好了。” “夫人的儿子也在三元城吗?” “你倒是有趣,我方才明明说我没有成过亲,你竟然不好奇我为何会有儿子?” 姜姒想,这有什么可好奇的呢。 上辈子,单亲家庭的孩子挺多。但哪怕是那些只跟着父母一方的孩子,也曾是她狠狠羡慕的对象。 因为她表面上父母双全,却等同于没有。 这样的话她不好回答,只能装天真,“不成亲,不过是没有丈夫,但也没有谁说过不能有儿子。” 柳夫人又笑,抿了一口茶水。“你这孩子,说话倒是有趣。我如你这般大年纪时,远赴千里给人做妾,后来生了我儿子。我儿子年幼时,他那个爹就去世了。” 若是姜姒记得不错,大殷朝的良妾若有放妾书,是可以再嫁的。 许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柳夫人叹了一口气。 “我前头那个主家极其显赫,哪怕是夫主死了,我们这些妾室也不可能离开。何况我还有生养,注定死生都是主家的人。” “夫人,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以前如何,至少你现在应该如愿了。” 别人的秘密,姜姒不欲知道得太多。 何况交浅而言深,她觉得并不妥当。柳夫人可能只是觉得和她投缘,所以一高兴就话多了些。但她一个外人,委实不必要知道过多的内情。 但很显然,柳夫人谈兴已至,不吐不快。 “我如今并未完全如愿,毕竟我那儿子还未成家。我若是死遁,眼下还不是时机,总得他大婚之后才行,那时我才能‘死’得瞑目,‘死’而无憾。” 这样的秘密,又是逃家,又是死遁,听得人心惊肉跳。 以柳夫人给人的感觉,绝对不可能是口无遮拦之人。若真是藏不住事,遇人就说的性子,又如何能避过那夫家的耳目。 那么对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真是只是因为一见如故吗? “夫人,我年纪小,这些事我听着都觉得害怕,您为什么要告诉我?” 柳夫人拍拍她的手,安抚道:“我说过,我和你有缘。何况我看人很准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替我保密。” 她愕然。 但当她与对方的目光相汇时,她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费力在记忆中一搜索,确定自己与对方从未见过。 那么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蓦地,她心念一动。 “夫人,您刚才还没有回答我,您的儿子也在三元城吗?” 柳夫人看着她,模棱两可地道:“他呀,时在时不在的,我如今也不太确定。” “……” 这个回答,还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姜姒面上还是一团孩子气,看着懵懂而天真。 当她告辞时,柳夫人送她到门口,并再三邀请她有空就来坐一坐。她乖巧地应下,与对方挥手告别。 她一走,那位江先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柳夫人身后。 柳夫人没有回头,微微地笑着,“这孩子果然是个聪明的,只是年纪虽有十七,瞧着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小姑娘必有过人之处。”江先生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冰冰,但细细听去,却能发现他的语气很轻。 好半天,柳夫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她抬头望向隔壁,眉目舒缓。 “净灵如玉,洵美且异,确实与众不同。” 第62章 …… 莫宅的门外,有人不停在徘徊。 那是一位年约十几岁的姑娘,看衣着应是三元城的寻常百姓。肤色偏黄,模样生得有几分清秀,发间别着一朵白布花。 她伸着脖子朝院子里张望着,几次想敲门而犹豫不决。 姜姒打眼看到她,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找谁?” 她像是吓了一跳,惊讶地看过来时,整个人愣在原地。 第170章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好看的人! 同为女子,年纪应该也相仿,她惊艳过后是浓浓的自卑与自惭形秽,不由得拘束和不自在起来,头也下意识低下去。 视线之中,是自己皮肤略糙的一双手,而眼前的这位夫人却有着玉一般吹弹可破的皮肤,比剥了壳的鸡蛋还白嫩。 她应该转身就走,可是她一路打听过来,听到的都是莫家公子如何的不一般,家里的下人又是如何的出手阔绰。 苦日子过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脱离苦海,她不想错过。哪怕是一根细小的稻草,她也想紧紧抓住。 姜姒见她低头不说话,准备进门。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低怯的问,“请问你是莫夫人吗?” “是。” “莫夫人。”她几步上前,跪到了姜姒面前。 姜姒下意识往后退一步,“起来说话吧。” “莫夫人,求你可怜可怜我吧。”她自是不肯起来,吞吞吐吐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这是一个被人施恩之后来找寻恩公的姑娘。 据她所说,她叫朱招娣,自小父亲相依为命,前日她父亲病逝,她无力埋葬,便自卖自身想让自己的父亲入土为安。 两日来,别有居心的人不少,真心想买她的人没有。眼看着走投无路之时,恰好今日有位公子经过,给了她十两银子让她安葬自己的父亲。 恩人行色匆匆,连姓名住处都没有留下。她安葬好父亲后,四处找人打听,一边打听一边找,终于找到了地方。 “你是说,帮助你的人是我夫君?” “…他们说那公子确实住在这里,想来就是莫公子。莫夫人,莫公子已经出银子买了我,我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姜姒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莫名有些生气。 慕容梵今天确实出过门,说是去给自己下河捉鱼,没想到半路上还有闲情逸致助人为乐。她还以为只有自己不同,原来那人对所有人都一样! 她小脸一冷,对朱招娣道:“既然给了你银子,也不图你回报,你不必如此。且安心离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夫人!”朱招娣拼命摇头,“莫公子已经买下了我,我就是他的人。这辈子若是不能让我做牛做马报答他,我……” “他给了你十两银子,除去安葬你父亲之外,应该还有不少的剩余。你实在良心难安的话,何不用那些银子做点小生意。我先前瞧着,三元城中在外行走的女子不少,铺子里还有女掌柜。待你日后赚了钱,再还给我们也不迟,如此一来,便是两清了。” “这怎么可以!”朱招娣大急,那些抛头露面养家糊口的女子要么是不顾名声名节的,要么就是寡妇泼妇,她的父亲读过书,她自己也习得几个字,怎么能自甘下贱呢。 这位莫夫人自己貌美无比,想来应该极受莫公子的喜爱,没想到心胸如此狭窄,连她这样模样的女子都容不下。 “夫人,我手脚勤快,日后绝不给您添麻烦,求你大人大量收下我吧。” 姜姒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道:“那你且等一会,我去问一问。” 她连磕了几个头,“多谢夫人,夫人仁慈,我日后一定好好侍候夫人。” 这样的上赶着,真的只是为了报恩吗? 姜姒暗自叹息,心下有些复杂。 毕竟不是她救的人,她还得问一问当事人。如果那个当事人愿意……她一个外人也没有理由和资格拦着。 进门一后一问老徐,才知慕容梵在屋后教姜烜招式。 她小脸板着,面无表情地朝屋后走去。还未走近,就听到姜烜无比兴奋的声音。“莫兄弟,你教的这几招太好使了,以前我就觉得哪里不对,经你一指点,确实这样更利落更直接。” 一转头,姜烜看到了自己的妹妹。 “玉哥儿,莫兄弟实在是太厉害了。” 姜姒哼哼着,芳业王当然厉害。 去河里摸鱼的路上,都不忘救人于水火,还给自己招来一个心甘情愿当牛做马的姑娘,这样的本事也不是谁都有的。 “莫公子,外面有人上叫朱招娣的姑娘找你。” “朱招娣是谁?”问这话的不是慕容梵,而是姜烜。他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在看到自己妹妹那明显带着薄怒的小脸,猛地恍然大悟。“莫兄弟,那朱招娣不会是你什么人吧?” “我不认识。” “莫公子怎么可能不认识?”姜姒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但明显有咬牙切齿的感觉。“人家朱姑娘可是说了,莫公子的大恩大德,她愿意下半辈子当牛做马报答。” 姜烜看出了不对,也听出了不对,靠近慕容梵,小声问:“莫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慕容梵看着那个气鼓鼓的小姑娘,眼底尽是幽深。 “姜五姑娘,你是生气了吗?” “我生什么气啊,人是莫公子招来的,人家说了你今日花十两银子买下了她,她就是你的人,她这辈子跟定你了。” 姜烜越听越不对,十两银子? “等等,玉哥儿,那位朱姑娘是不是刚死了爹?” 他一开口,姜姒立马就猜到了什么。 第171章 “二哥,难道是这是你做的好事?”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挠了挠头,“我今天去衙门,一路走得急,路上看到有个姑娘卖身葬父挺可怜的,就给了她十两银子。我可是说了这银子是帮她的,不是买她的,她怎么找上门来了?” 说完,他就往外走。 姜姒心知自己闹了误会,为自己刚才所表现出来的醋缸子模样感到汗颜,当下是尴尬不已,看都不敢往慕容梵那边看一眼,低着头去追自己的二哥。 外面的朱招娣还跪在地上,眼睛不时往门里看。哪怕是看不太清楚,也能看出里面超出自己见识的富贵。 她期待着,憧憬着,越发坚定了决心。 “莫公子。”在看到姜烜出来后,她惊喜地叫出声来。 “我不姓莫。”姜烜到底年少,不仅正值热血,也正是同情心泛滥的年纪。“我不是和你说过,那银子是我给你的,不是买你的。” “公子。”朱招娣想着,就算他不是莫公子,那从他的衣着气质来看也不是普通人。遂哭泣起来,“你的大恩大德招娣不能不报,我不求别的,只要能侍候在公子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姜烜挠着头,很是为难。“我身边有侍候的人,你赶紧回家去吧。” “公子,你要是不收下招娣,招娣就长跪不起。” 姜姒一出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她小脸越发冰冷,面如寒霜而娇若桃李,看人时一双美目又大又水,清澈通透仿佛能照进人心。 被她一看,朱招娣下意识低头。 “别人给了你十两银子,你口口声声要报答,却是死活想留下来。你可知他一个正在议亲的人,若是身边突然多了你这么一个人,他还如何说亲?” “我…我没想这么多,何况我就是一个低贱之人,便是留在公子身边也不过是个丫头,谁会容不下。” “丫头?”姜姒冷笑,“我们家最不缺的就是丫头,若是因为你,而害得他丢了好亲事,你还要执意报恩吗?” “夫人,你何必强加这么大的罪名给我。我再是出身低贱,我也是知道大户人家的一些规矩,好些个公子小姐的院子里,丫头婆子一大堆,多我一个又能如何?” 姜烜是年轻,但不傻。 他此时也看出朱招娣或许并不只是想报恩,不由得皱起眉头,“玉哥儿,你回去,这事我自己解决。” 姜姒想了想,点头。 她一进门,姜烜就变了脸。 “朱姑娘,这样吧,我后悔了,你把我的十两银子还给我,我不帮你总成了吧?” 朱招娣还以为他将人支走,自己对上他一个更有成算,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么的绝情,当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公子……” “我是一时好心,但我不蠢。你说你知道一些大户人家的规矩,那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见多了一心想攀附的人。” 少年郎气势一换,哪里还有之前的开朗阳光,竟带着京武卫平日里行事的张狂与狠劲,看人的眼神都锐利了许多。 朱招娣自以为自己见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公子,听着他们不是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或是动不动就纳妾的事,还当自己也能有幸成为那些被供着吃喝的花草。 “公子,我…” “废话少说,要么还钱,要么滚蛋!” 钱当然是不可能还的,最后朱招娣只能走人。 朱招娣一走,姜烜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进门,便看到姜姒和祝平祝安。 祝安往地上啐一口,“什么报恩?那朱姑娘分明是想赖上六公子。这哪里是报恩哪,依姑娘看是报仇还差不多。若六公子是脂貌丑年老之人,她还会要死要活的当牛做马吗?恩将仇报,还贪得无厌,呸!” 这话是在骂那朱招娣,姜姒却莫名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她心有所感,眼尾的余光瞄到一道修长的身影。 若是她对慕容梵…… 那是不是说明她也是恩将仇报,且贪得无厌之人? …… 姜烜为了送自己的妹妹出嫁,请了近一个月的假。如今已经将妹妹送到,且也完成了婚礼,他也该返程归京。 姜姒和慕容梵将他送到城门外,再话道别。 他牵着那匹汗血赤马,不远处还有几个寻常打扮的男子。看他们的样貌,不难认出他们就是迎亲的那些人。 那些人的说法是,他们刚好有事回雍京城,正好与姜烜同行。姜烜不疑有它,但姜姒却是知道他们的责任应该是保护姜烜。 一时之间,她心里尽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的人就是这样,总是无缘无故的帮她,却并不希望她知道。 她看着那个和姜烜说话的人,动容而复杂。 临别在即,姜烜有太多的担心。最后千言万语,也只化成了一句话。“莫兄弟,我家玉哥儿就崇托你了。” “你且放心回京,我会照顾好她。另宋常两家的事,你不必理会。此次之事非同小可,他们自顾不暇,暂时不会找你和姜家的麻烦。” “那就好。” 姜烜对慕容梵的话是全然相信,因为经过短时日的相处,他对自己这个妹夫的能力十分佩服,也极其的信服。 第172章 这位莫兄弟,不管为人处事还是洞察深府皆非一般人。此等才能之人,实在不是应该埋没在民间。 “莫兄弟,哪怕是为了玉哥儿,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回京的事。” “我会回京,她也会。” 这个回答只有姜姒能听懂。 她会回京,慕容梵也会,但莫须有会消失。 姜烜当然不可能听懂,还以为这个妹夫认识沈溯,必是有自己的路子,不需要他的举荐。他们既然都会回京,那他就放心了。 “行,那莫兄弟,就此别过,我们京中再见。” 他看了看自己的妹妹,依依不舍。 犹豫一会儿,他把姜姒叫到一边,压着声音道:“玉哥儿,你真的不喜欢莫兄弟吗?” 这个问题…… 姜姒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竟然不敢问自己。 “二哥,我的事,你就别管了。” “你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管?玉哥儿,要不你试着了解一下他,或许你会慢慢发现他的好。” “我……” “玉哥儿,二哥不是强迫你。我是真的觉得他很难得,若是你试着多与他走近,可能你便不会觉得他只是一个莽夫。” 姜姒的心又蜷缩了起来,她当然知道慕容梵是什么人。 若是从前,她还敢说自己应该比较了解对方,而今她却是不敢这般大言不惭的。因为这一次的慕容梵,言行举止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二哥,那我…试试吧。” 当然,这话她就是在敷衍姜烜。 但姜烜却当了真,瞬间高兴起来,“那就好,那就好,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有你,必定很是心悦于你。你可别仗着他喜欢你,你就动不动对他甩脸子。” 姜姒闻言,怔了。 她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对上那熟悉而陌生的眼神。 熟悉是因为如苍穹一般的无际,有着她所习惯依赖的包容。陌生是因为那不是日照之下的苍穹,而是暗夜笼罩的苍穹。 直到姜烜告别,她才回过神来。 一行人骑着骏马远去,扬起尘土。尘土很快被风吹散,春风送来花香草香,处处都是生机盎然。 一如人心。 活了两辈子,她第一次体会这种萌动的感觉。如同有种子在她心里破土而出,长出翠嫩新鲜的芽。 那么的新奇,那么的欢喜。 但很快,新奇和欢喜就被阴霾重重包裹着。 她克夫啊。 哪怕是假丈夫,她也会害怕自己克了最不该克的人。 所以在姜烜走后,她对慕容梵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莫公子,按照约定,我二哥一离开,这桩买卖就算是完成。你是不是也该走了?” 慕容梵回了一个“好”字,又道:“莫须有也确实该走了。” 他说到做到,走得十分干脆。 那修长的背影消失时,姜姒仿佛听到自己心灵在哭泣的声音。不管是吴明还是贾公公,还是这个莫须有,她送他们离开时都会觉得难过。 他们外表不同,但背影一样的孤寂。 哪怕是看着,都让她想哭。 “姑娘,姑爷走得这么急,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祝平小声问她。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 莫须有这个人,应该至此彻底消失了。 明明是一个假身份,明明她知道她和慕容梵会再见,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难过。可能是因为只有莫须有这个人,才是真正能光明正大和她站在一起的身份,其他的都不是。 从此以后,他们应该回归到正常,她是姜家的五姑娘,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芳业王。在世人眼中,他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姑娘,您是不是舍不得姑爷?”祝安又问。 她还是摇头,回答也是一样,“我不知道。” 慕容梵之于她,好像不再是一个长辈,或者是良师益友。而到底还是什么,她却是不敢诉之于口。 这一别,可能要回京之后再见。 她蔫蔫地想着自己的计划,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计划着什么是回京。这一想便是辗转反侧,大半夜都没睡着。 好不容易入了梦,梦里又有扰乱她心绪的人。 依旧是王府的石头山上,她茫然四顾,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你是谁?” 是慕容梵,还是莫须有? 那人缓缓回头,是她最为熟悉的模样。 “王爷,真的是您!” 她欢喜着,朝那人走去。 那人却冷冷地看着她,极其的冷漠,“姜姒,你到底是何居心?” “王爷,您怎么了?”她惊愕着,不敢再靠近。 “你还有脸问我怎么了?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对我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人的声音也很冷,没有她所熟悉的语气。 她心虚又惭愧。“我……” “你不要骗我,你也不可能骗得过我。你是克夫之命,这样的你居然敢觊觎我,你这个恩将仇报之人,你是不是想克死我?” “不,我没有,我没有!”她大急,眼泪滚落。 她不会恩将仇报,她也不会克死他! 第173章 哭着哭着,她哭醒了。 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张熟悉的脸。 如明月照世,恍若天人。 她一时分不清梦里梦外,哭着扑过去将对方抱住。 “王爷,我没有想克死您,我没有…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第63章 夜静而安宁,幽染着淡淡的冷香。 这香气熟悉而特别,像是勾动人心的引子,直把人心所有的情绪都勾引出来,不管不顾地任其漫延。 她哭得伤心而哽咽,透着让人心疼的委屈,以及令人怜惜的可怜。如同无依的小兽,紧紧抱住自己可以信赖的支撑。 男人的大掌轻抚着她柔弱的肩头,一下一下似安慰。 “姜姒,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声低喃让她停止哭泣,她从男人的怀中抬起头来。仰着泪痕布满绝色的小脸,如被水洗过的凝脂玉。小巧的鼻头微红着,可怜巴巴地打着嗝。 “王爷,对不起,对不起……” “你为何要说对不起?” “王爷您有恩于我,不求我回报,我却事事麻烦您。您处处为我着想……而我不仅报答不了半分,反倒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这样的她,定然很让慕容梵为难,所以慕容梵才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她一时内疚,一时羞愧,内疚自己给别人增添了烦恼,羞愧自己的不要脸。 慕容梵看着眼前的少女,恍若心底的那条金蛇又腾空而起,正张着大嘴垂涎着近在咫尺的美味。 那么的贪婪,那么的迫不及待。 “你怎知我不求回报?” “王爷……您想要我怎么报答?”她眼巴巴地,水润而晶亮。“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赴汤蹈火。” 腾空的金蛇不耐地吐着信子,在空中来回地转悠起来,像是想一口将美味吞下,又在犹豫该从哪里下嘴。 慕容梵目光幽沉,不答反问,“你又梦到我了?” 姜姒控制不住地打着哭嗝,无比乖巧地点头。这会儿的工夫,她已经清醒了许多,清楚的五感告诉她,她应该不是在做梦。于是她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同样反问一句。 “王爷,您怎么来了?” 她想问的其实是:您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慕容梵修长的手指拭着她脸上的泪,“莫须有走了,我如何能不来?” 她心下一跳,面色一白。 原来慕容梵早就看出来了。 亏她还以为自己装得好,孰不知自己这点道行在慕容梵的眼里有多么的不够看。那她说过的那些贬低又难听的话…… “王爷,您都知道了?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认您的。我是怕您不希望我认出您来,所以才假装那样。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是我的错。”慕容梵似是幽幽一声叹息。“我这次不应该瞒得太紧,害你不敢与我相认。姜姒,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您不生我的气?” “姜姒,我说过,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 “王爷…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样的好,她都快承受不住了。 她还在打着嗝,愣愣地任由男人的手指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脸,有泪水滑落在她唇边,她下意识去舔。 原本犹豫着该从哪里下嘴的金蛇,似是突然看到了破绽,急速地俯身而下,吐着信子品尝着垂涎多时的美味。 辗转着,反复着,得寸进尺。 而姜姒,已经彻底晕沉了。 她被动地随着,娇弱而顺从。内心深处那个不敢去想的答案呼之欲出,冲破压制明明白白地露出了真面目。 慕容梵喜欢她! 或者说慕容梵帮她的目的并不单纯。 那她呢? 她一点也不排斥,甚至悸动而期待,所以她对慕容梵的感情也已变了质。 渐渐沉沦之时,她猛地清醒。 他们这样是不行的! 她克夫啊,若是继续下去,假戏成了真,原本的假成亲变成了真夫妻,那么她岂不是会害了慕容梵? “不…不,不要!”她推拒着身上的男人,用尽所有的力气,“慕容梵,我们不能这样…我,我会克死你的!” 说这话时,她竟然一直闭眼睛。 所以她没有看到慕容梵眼底的风云,更没有看到那强烈的隐忍。那金蛇的贪欲被打断,不满足地呼啸着,最后不甘在消失。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不克我。” 听到这话,她蓦地睁眼。 好半天,她终于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说在祥秀苑那次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不是太子和二皇子,而是他自己。 一时之间,她心情复杂,却不知为何又哭起来。 “慕容梵,慕容梵…” 她越哭越厉害,扯着慕容梵的袖子还不够,还由着自己的内心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强行将自己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这都是真的吗? 慕容梵喜欢她,她也不克他,会有这样的好事吗?她枕着男人的手,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怕一眨眼,突然发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梦。 第174章 一夜是真是幻,她不记得自己何时睡去,醒来时一片茫然。 左右看去,床上只有她一人,屋子里也没有另一个人的身影。埋首在枕头上努力地嗅着,仿佛有丝淡淡的冷香。 她脑子一个激灵,唤了祝平进来。 “姑爷回来了吗?”她问祝平。 祝平摇头,“姑娘,姑爷没有回来,您是不是想姑爷了?” 这一次,她没有否认。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思及昨晚那似梦非梦的情景,只觉得一颗心空得厉害。原来真的是梦啊,原来她果真是贪心了。 “姑娘,您手上怎么多了一串佛珠?”祝平惊讶地问。 她一低头,果然看到自己的手上多了一串佛珠。每一颗佛珠都不是凡品,其中更有一颗世间罕见的天眼石,碧晕红影中似有复瞳万象横生。 这是慕容梵的佛珠! 所以昨晚慕容梵真的来过,她也真的不是做梦。 如果一切都不是梦,那么她和慕容梵……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这佛珠是怎么一回事?”祝平满腹的疑惑,见自家姑娘小脸红红的在笑,越发觉得古怪、 姜姒用袖子掩好佛珠,强作镇定,“昨晚姑爷回来过。” 祝平恍然大悟,也不奇怪地佛珠的不凡。毕竟在她看来,自家姑爷是个极有本事的,前有浮光流火,后又是银天马,所以哪怕这佛珠再罕见,她也觉得理所应当。 “那姑娘,您和姑爷……” “我现在觉得,他其实也挺不错的。”姜姒说着,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厉害。她双手捂脸,倒在床上翻了一下滚。 这样的欢喜让她很难控制得住,若非有些喜悦实在无法与人分享,否则她真想拉着祝平的手好好倾诉一番。 祝平看她这般模样,也跟着高兴。 …… 天气晴好,春光明媚。 祝安挽着菜篮子进门,篮子里地堆得高高的野菜。野菜嫩绿水灵,一看就是刚采摘不久的新鲜。 她一连喝了两碗水,这才神采飞扬地说起自己今日所做之事。原来她一早出去买野菜,挑来挑去都觉得不满意,不是嫌不够新鲜,就是嫌卖相不好。存心打听了一圈,干脆自己去城外挖野菜。 “姑娘,您看我采的这野菜,是不是特别水嫩新鲜?” “你是不是找了一处好地方?”姜姒问完,又夸,“我瞧着这些野菜不仅新鲜,还摘得很干净,确实比买的那些都要好。” 祝安得了夸奖,别提有多高兴,滔滔不绝地说自己找了一处必是没有人采过的好地方,那里的野菜又密又嫩,还兴致勃勃地表示自己明日还去。 祝平知自家姑娘今日心情好,也跟着在一旁打着趣。主仆仨说说笑笑,院子里充斥着岁月静好的平淡欢喜。 姜姒看着那些野菜,心下微动。 她让祝安分了一半出来,准备亲自给柳夫人送去。 开门的人还是那位江先生,依旧冷冰冰的模样,但说话的语气虽冷,却是很轻。他告诉她柳夫人在屋子里,正在煮雪水沏茶。 她把野菜递给他,进屋去找柳夫人。 柳夫人还是居士打扮,看着悠闲而随意。那种无关岁月的从容貌美,让人见之不由得心生宁静。 许是知晓了一些内情,她自然能从对方的五官神态中找到熟悉感。 “莫夫人来了,快坐下。”柳夫人笑着招呼她,态度十分的亲近。 她也不扭捏,更不推辞,直接坐到柳夫人对面。 雪水是去年冬里埋下的,氤氲的水气中弥漫着松香,应是有人耐心从松叶间收集的冬雪,不仅干净且沾了松树之香。 柳夫人指了指她面前的一罐干梅花,示意她递过去。她伸手之时,不意外地露出手腕上的那串佛珠。 只一眼,柳夫人脸上的笑意便深。 有些事,不需点破,有些人,更是不会说破。 比如她,比如柳夫人。 两人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开始我和我男人也是假扮夫妻,不成想扮着扮着,倒是假戏做成了真。日后等我‘死’了,便能光明正大做一对真夫妻。” “这世间之事,从来都是真真假假。假是真,真亦是假。宁叫假的成了真,莫让真的变了假。我与夫人或许一样幸运,倒是难得的缘分。” 柳夫人笑道:“是这个理,难怪我一见你就喜欢,原来我们的缘分如此之深。世人无以不是规矩教条为重,却不知人活一世,如草木一秋,若不能图自在随心,这一世活着终究是累,也是错付。” 这话姜姒赞同。 但世间有礼法,人循礼法而活,又岂能完全不在意。 或许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柳夫人又道:“不管我们如何想,也不管我们如何去做,世俗教条就在那里,你若在意,它就是高山,你若不在意,它就是一张纸。” “夫人所言甚是,晚辈受教。” 这时江先生在外面问,说是有新鲜的野菜,今日是不是要包野菜饺子? 柳夫人似是来了兴致,交待了他几句,一是要包野菜饺子,二是再弄几个小菜,并留姜姒下来用饭。 第175章 姜姒也没推辞,从善如流。 看得出来,那位江先生原本应该是照顾柳夫人饮食起居之人,而从柳夫人的口中也印证了这一点。不仅是饮食起居,更是护卫安保。 这院子里里外外,打点干活的人都是江先生,连饭菜都是江先生自己做的。不管是饺子也好,几样小菜也好,皆能看出他的厨艺不错。 柳夫人兴致极高,还让他开了一坛杨梅露。 这杨梅露是去年所酿,一直埋于地下,今日才被挖出来。深红的酒荡漾在琉璃杯中,酒香与果香同样的浓郁。 姜姒没喝过酒,但她觉得这样的果酒应该没有问题。浅尝一口,酒气不浓,而果香与甜度刚好,很是适口。 外面春光正好,屋中小酒小菜,这样的自在随意何其难得,直叫人感慨生活之惬意,恨不得从此地老天荒。 “柳夫人,您打算以后都居于此地吗?” “若无人打扰,这三元城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闹中取静,这三元城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柳夫人闻言,眉眼间全是笑意,“我与你虽相识时日极短,但我每每与你说话,总觉得你瞧着面嫩显小,实则最是通透,好似经历过许多,比常人更为彻悟。” “人之心性,有时或许并不与年纪相关。我认识一人,慧心灵性生而知事,虽年轻却如长辈一般宽仁包容。” “莫夫人说的这样的人,我好像也知道一个。” 四目相汇,皆是笑而不语。 半晌,柳夫人意味深长地道:“这些年,我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也不知道我那儿子几时能真正大婚,好让我‘死’而无憾。” 说这话时,她一直看着姜姒。 姜姒心头一跳,脸颊瞬间染上红晕。 不知是酒气上了头,还是燥热自她心里起,她觉得自己不仅脸和耳朵在发烫,身体似乎也在发热。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然后她听到柳夫人说:“莫公子来了。” 莫公子三个字,让她下意识朝外面看去。视线之中,是慕容梵飘逸修长的身影,以及那有着几分陌生的容貌,所以来的人是莫须有。 柳夫人也没起身,随意地一指姜姒,对慕容梵道:“你来得正好,你夫人应是不胜酒力,你赶紧将人扶回去吧。” 姜姒想说她没有不胜酒力,她之所以脸这么红,完全是因为臊的。但是当她想扶着桌子站起来时,明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虚浮的。 看来哪怕是果酒,后劲依然不容小觑。 她身体才一晃,便被人扶住。 慕容梵朝柳夫人微微颔首,然后扶着她离开。 她身体使不上劲,几乎半靠在慕容梵身上。明媚的阳光刺了她的眼,她刚想抬手,已有男人的大掌挡住了她的眼睛。 许是被太阳一晒,酒气渐渐上头。她仰着酡红的小脸,其色之艳如盛放的桃花,灼灼其华而不妖冶。 祝平和祝安看到他们回来,皆是吃了一惊。一惊自家姑娘竟然喝醉了酒,二惊自家姑爷竟然回来了。 慕容梵将人扶上床,淡淡地看向明显想上前帮忙的两人。 “你们出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哪怕是极其寻常的一句话,却听得两人莫名头皮一紧。但她们到底是姜姒的人,没有姜姒的吩咐不会走人。 姜姒弯着眉眼,抱着慕容梵的胳膊,“听他的,没有我的吩咐,你们别进来。” 有了自家姑娘这话,两人立马退出去。 酒气越发的上头,姜姒感觉自己全身都是烫的,整个人更加的轻飘,好似躺在云朵上一般舒服。 她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故意露出那佛串,皓白的手腕在慕容梵的眼前晃啊晃,“您怎么把这个给我了?” 慕容梵捉住她乱晃的手,眼底沉沉。 “姜姒……” “叫什么姜姒?”姜姒不满起来,嘟着小嘴,“我那个四姐姐也叫姜四,你许叫我姜姒。我爹娘叫我玉哥儿,若不然你叫我玉儿?” “玉儿。” 这两个字从慕容梵的口中出来,听得姜姒又是羞耻又是脸红。 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哪。 她干脆一不做十不休,一把捧起慕容梵的脸,“我想看你原来的样子。” 慕容梵应了一声“好”字,站起身从柜子的隐门出去。不多时他再回来,已经是姜姒所熟悉的那张脸。那么的得天独厚,那么的皎月出尘。 姜姒小脸已经着了火,那火像是漫延到了心里。所到之处,尽是火苗跳跃欢呼的绚丽,卷起的心尖也跟着绽放。 “你这样可真好看。” 她再次捧起男人的脸,掌心之下还有凉凉的水气。 慕容梵目光逾发沉得吓人,似被黑暗晕染的苍穹。苍穹之下的山林中,小白蛇无知无谓地朝大金蛇靠近,不知死活地好奇着,却不知大金蛇早已垂涎三尺,只等它送到嘴边。 “玉儿。” 这声呼唤如火上添薪柴,瞬间将火势烧旺。 “慕容梵,我真的不克你吧?” “不克。”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她趁着心里的那把火,拉过慕容梵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第176章 “那我们圆房吧。” 圆房二字,仿佛是大金蛇的开餐咒语,它再也忍耐不住,张着大口扑向了小白蛇。 第64章 …… 日头渐西斜,倦鸟尽归巢。 天边慢慢生出晚霞,瑰丽而斑斓。 姜姒醒来时,恰有霞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桌上的美人瓶上。瓶上不知何时插了一支桃花,半是花苞半是绽放。 祝平侍候她更衣梳发,祝安则整理着床铺。床铺间一片零乱,自是留下了男女欢好之后的痕迹。 主仆三人都没说话,一个比一个脸红。镜子里映出她此时的模样,容貌与平时无异,但眉宇间眼神之中透着初经人事之后的风情。不知是桃花醉了春风,还是春风拂了桃花,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一室的古怪气氛,被祝安打破。 祝安收拾好了床铺,不知何时站在祝平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家姑娘,目光痴痴地赞叹,“姑娘,您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祝平赶紧问:“姑娘,您要梳个什么发髻?” 姜姒红着脸,说出来的话更加娇软,“这都快天黑了,也不必梳什么复杂的发式,随便挽个髻子就成。” 最后,祝平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仅用一根玉簪固定。 外面的晚霞更盛了些,霞光越发的流光溢彩。哪怕是从窗户望过去,亦能感受到天边云彩变化出来的美景。 “姑娘,今日这晚霞委实太过好看,您要不要出去看一看?”祝平见她一直望着窗外,便开口询问她。 她心动,但身体不好动。 腰酸,腿也软,恐怕站不住。 遂摇了摇头,“我身子不适,恐怕站不住……” 话音一落,视线之中便出现一道修长的身影。那样的飘逸,那样的举世无双,哪怕并不是她最为熟悉的容貌,却让她顿时心尖都像是被火灼过一般。 思及之前的种种,不由得面红心跳,下意识半垂着眼皮,羽扇般的长睫不停是轻颤着,一如她的心里的悸动。 她和慕容梵已经是真夫妻了! 慕容梵没有立马进来,而是正在吩咐着老徐什么。老徐领了命令,很快离开。 不多会儿,慕容梵进了屋。 祝平和祝安识趣地退到一边,一个个都低着头。 姜姒也低着头,她感觉自己的脸更红了,也更烫了。她的身体很酸很软,深刻地印记着那些羞于启齿的亲密。 “晚霞流火,要不要出去看看?” 这声音极轻,如羽毛刷过她心间。她的心瞬间蜷缩起来,如同受到爱抚的含羞草,恨不得将其包裹起来。 陌生的体验之后,是全然陌生感觉。 她暗道自己好歹活了两辈子,哪能如此羞怯。当下搭上男人递过来的手,一手扶着桌子想站起来。 只是她可以战胜自己的心,却驾驭不了如同散架的身体,身体一软的同时,人也被慕容梵托住。 “我…我腿软得厉害。”她小声地说着,红扑扑的小脸上尽是娇憨与羞涩。 慕容梵压着眉眼,眼底万象更新,如风云涌聚。 活了二十三年,他才算是真正走入世间红尘之中。比之佛法更让人沉迷,比之星相更令人向往。 他原本平和的目光中,似有无数星光在闪烁,而那些光芒,又尽汇于一处。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满心满眼都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你……”姜姒低呼着,下意识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抱着姜姒,从容地出去。 祝平和祝安见之,将头埋得更低。 而此时的屋子外,不知何时多了一张躺椅,躺椅就放在屋檐下,旁边还支着一张小桌,桌子上一应茶水点心俱全。 老徐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恭敬地等待着主子接下来的吩咐。 慕容梵一个眼神过去,他心领神会地告退。 姜姒被放在躺椅上,身下是细软的长毛垫子,身上被人搭上软和毯子。她抬眼望去,正好对着夕阳西下的方向。 霞光万丈,美不胜收,越是夕阳将尽,越是瑰丽无比。 “真美啊。”她由衷地感慨着。 “确实极美。”慕容梵看着她,仿佛她就是全世界。 她伸出自己的手,捂住慕容梵的眼睛,“你别这样看我……” 这样的目光,好像要把她吞了似的。 慕容梵拿开她的手,凝望着。 这人间的盛景,应该就在自己眼前了吧。 他想着,俯低着身体。 苍穹之下,黑暗褪去,光影重重。大金蛇死死地缠着小白蛇,吐着长长的信子一寸寸地吞噬着。那么的贪婪,那么的索求无度,任凭小白蛇如何的挣扎,也挑不过它的压制,只能顺从地承受着。 唇齿相依,亲密无间。他们的身后是漫天的霞光,如神之光芒将他们笼罩着,任是谁见了也会赞叹这一对容貌无双的神仙眷侣。 …… 春日迟迟,可看朝霞可看流云。 青草一日比一日旺盛,枝叶也一天比一天繁盛。百花竞相开放着,空气中处处都充满着不知名的花香。 第177章 闲暇时,姜姒就爱窝在躺椅上,晒太阳看晚霞,抑或者就是发呆。这样的日子悠闲而满足,白天的花香,晚上男人身上的冷香,没日没夜地在她身边萦绕着。 偶尔失神时,她会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祝平从外面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姑娘,之前那个叫朱招娣的又来了。提了一些东西,说是来感谢六公子的。” “你同她说,六公子不在。再告诉她,我们不需要她报恩,让她回去吧。” “奴婢说了,她说既然六公子不在,那她谢谢姑娘也是一样的。”祝平说着,皱起眉来,“她就跪在外面,说是姑娘不见她,她就不起来。” 姜姒也皱起眉来,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那朱招娣的喊声。 “夫人,我是诚心诚意来谢恩的,你若是不见我,我是不会走的。” “姑娘,你听听,这般的无赖,哪里是来报恩的,分明是来寻事的。若是被旁人瞧见了,还当我们欺负她,实在是可恶!”祝平有些气不过,发着狠,“姑娘,要不奴婢去把她赶走!” 姜姒想了想,道:“你让老徐去。” 若朱招娣是真的来报恩,那还罢了。若是想耍什么心机…… 思及此,她目光微冷。 老徐长得面善,天生一副笑脸。 他一露面,那朱招娣先是愣了愣,然后便委委屈屈起来。 “莫夫人为何不愿见我?我是真心诚意来谢恩的?难道就因为我出身低贱,她便看不起我,连见我一面也不肯吗?” “这位姑娘,我家夫人正忙着,没空见客。” 一听老徐口中称着夫人,朱招娣又变了脸色。方才她见老徐长得富态,衣着也不俗,还以为是个主子,没想到是个下人。 “这位大哥,我不是有意打扰你家夫人的。我上次说错了话,你家夫人必是生我的气。我不敢耽搁她太久,只求她出来见我一面,我与她当面道个歉……” “你真的只是想和我家夫人当面道个歉?”老徐还是笑模样,不大的眼睛里一片冰冷,冷冷地看向不远处。 朱招娣以为他有所松动,心下一喜。 “真的!我只是想和你家夫人当面道个歉,道完歉我就走!” “你是一个人来的?”老徐突然问她。 她表情一讪,眼神开始飘忽,“我爹死了,就剩我一人。” “你也是个可怜人。”老徐收起模样,“可惜了,这世上总有一些可怜人,尽做一些可恨之事,实在是不值得同情。” 朱招娣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 “我…我……” “你走吧。” 朱招娣往那边看去,咬了咬牙,“这位大哥,我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的。你家夫人长得好,名声在外,有人慕名而来也是正常。我……” “快走!”老徐气势一变,哪里还有之前的和善模样。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仿佛从善人变成了恶鬼。 哪怕朱招娣再不知事,也知道这样的老徐是万万不可能通融的,更不可能同情怜悯自己。她畏畏缩缩地爬起来,却是不敢离开。 老徐见她如此,当下冷笑一声,随手不知扔出去什么东西,只听到“哎哟”一声,有个人抱着头冒了出来。 那人约摸三十岁的年纪,身材短胖而富贵,看其身上的衣服料子,家境应该不错。 他怒视着老徐,“你个奴才,下手也没个轻重,你可知道我是谁?” “藏头露尾,小人而已。” “一个下人胆敢如此无礼,让你家夫人出来,我必是要好好问问她,她是如何当家理事的,竟然纵得你们这些奴才无法无天。” “我家夫人,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哟呵!”短胖男子斜了老徐一眼,“好大的口气啊!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哎哟!” 他这次的呼痛声,比之前那一声更大。而他想抱着的地方,也不是头,而是自己的腿弯。但他太胖,身体弯不下去,一下子往前栽去。 这一扑倒,他啃了一个满嘴泥。再抬头时,便看到一道修长飘逸的身影过去,手里提着两条鳜鱼。 “你…你是谁?” 老徐睨着他,“我家公子的名讳,你也配问?” 不是说是个外乡人吗?不是说没什么来头吗?他忽然想起上次官差抓人一事,心里惊了又惊,心知自己可能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三元城鱼龙混杂,他也有些见识,也还算是机灵的。不仅自己爬了起来,且还变了一副嘴脸,“原来是莫公子,真是失敬失敬。鄙人姓刘,旁人都唤我刘爷,家里做着香料的营生,与京里的英国公府有些往来。若是日后莫公子有用得到鄙人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完,狠狠地瞪了朱招娣一眼,朱招娣吓得一个哆嗦。 “我方才听岔了,还当是有人为难这位姑娘,原来是误会一场。我…我这就走,我这就走……” 第178章 他脚底抹油,先走为上。 朱招娣人都傻了,她再是没怎么见识,也知道慕容梵看上去不一般。 “我…我就是来谢恩的……” 她东西一放,也准备走人。 “等一下。” 门后传来一道娇冷的声音,她身体僵硬地回头。 打一眼,她再次受到姜姒容貌的冲击。 “莫,莫夫人。” “朱姑娘,我实在是烦了。”姜姒之前在门后面听得分明,对她再无半点同情。“这样吧,你把十两银子还回来,就当我们从来没有好心过。” “这…莫夫人,你们这么有钱,你们…银子我都用了……” “我们是不缺银子,但我们也不想喂了狗。”姜姒冷着小脸,“你若是花了一些也无妨,把剩下的还回来,花了的写个欠条。” 朱招娣拼命摇头,“我…没有银子,我也不会写字……” 这可由不得她。 祝平祝安上前,从她身上搜出七两多银子,余下的写好欠条让她按了手印。 祝安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先是想赖上六公子,后又想害姑娘,这样的小人,谁乐意救她!” “话本子里不是说了,年轻的公子救下落难的姑娘,多少都是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她打量着自己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也想攀一攀富贵。”祝平说。 听着她们二人的话,姜姒下意识看向慕容梵。 慕容梵看着她,眉眼柔和,“你不是。” …… 隔壁的门不知何时已开,柳夫人就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自打那日醉酒过后,姜姒便过着足不出户的日子。倒不是因为不想出门,而是夜里贪欢太过,白天总是惫懒。 若是从前,有人告诉她,慕容梵不过是个食色性的俗世男子,她必然是不信的。而今她深有体会,思之便面红耳赤。 “后日是三元城的花朝节,城东那边最是热闹,莫公子和莫夫人若是有空,可得去瞧一瞧。” “多谢夫人提醒。”姜姒娇声应着,抬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慕容梵。 慕容梵低着眼眸,眼底是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包容和宠溺。如水一般无声无息,又如火一般浓烈灼热。 她娇憨地笑着,“我还没有过过花朝节呢。” 三元城的花期比京里的花期晚一些,花朝节的日子也略晚一些。因着往来的商旅极多,各地的文化融合在一起,是以三元城的花朝节更为多元一些,除了赏花、插花、吃花糕,还有花会和花灯。 城东原本最为繁华,花朝节这一日尤为热闹。街市上行人如织,两边的铺子里客人不断进进出出,商贩们和小二跑堂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比之京中的繁华更多了几分烟火气。 祝安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香料摊位上的女子,“姑娘,你看那人?” 姜姒朝那边看去,认出了朱招娣。 不过是两天的工夫,朱招娣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微黄的肤色像是没了水分一般,干巴得厉害。她双眼无神地盯着自己面前的香料,木愣愣的像个木头人。 “你不会喊吗?”一个巴掌过来,她被打得东倒西歪。 打她的人是那位刘爷。 同样的两天不见,刘爷也像是换了一个人,衣着没有之前的讲究,眉宇间全是憔悴戾气,看上去瘦了一圈,神态也变得凶煞了许多。 祝平找人打听了一番,回来后同姜姒窃窃私语。 原来那刘爷在城东很是有名,并非是因为刘家豪富,而是因为刘爷是个色鬼。所谓色鬼,是指好色而要人命的那种人。 他死过三任妻子,更别提那些妾室通房之类的女子。这些人或是病死,或是暴毙,对外都有说法,但知情者都知道,那些女子不是被他玩死,就是被他打死。也曾有人闹过,但后来都没有下文。 那朱招娣就是他前天新纳的妾室,巧的是前天夜里刘家出了事,不仅铺子没了,大宅子没了,还欠了一大堆的银子。 朱招娣捂着脸,哭都不敢哭出来, 她卖身葬父时,被刘爷盯上。刘爷刚想下手,不想被姜烜给搅了局。以刘爷的为人和手段,岂是善罢甘休之人,便威胁她做自己的妾室。她怕死,又不敢不从,情急之下想让刘爷改变心意,便说出了姜姒。想着以姜姒的貌美,哪怕是嫁过人,也会勾得刘爷欲罢不能,从而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刘爷确实动了心思,这才有前日那一出。 那日事败之后,他回去就强纳了朱招娣,谁知当天夜里刘家就出了事。一家人生计无以为继,只能摆个摊子赚些银子,所以被推出来吆喝卖东西的人,自然是被刘家视为丧门星的朱招娣。 朱招娣哭着,惊惧害怕的目光突然看到了姜姒,陡地迸发出恨意来。“爷,你看那边,你快看那边……” 那刘爷正烦躁着,作势又要打她,眼睛却是下意识往那边看去,一看之下先是惊艳到说不出话来,尔后立马胆战心惊。 第179章 惊艳是因为哪怕蒙着面纱,姜姒的美依然惊心动魄。胆战心惊是因为他在看姜姒的同时,慕容梵那无波无澜的眼睛也看到了他。 那样强大的压迫感,隔着无数的行人亦能感觉得到。他惊愕到差点喊出来,须臾之间明白了什么,一个巴掌扑向了朱招娣。 “你个丧门星,你可真是害死我了!” 行人来来往往,处处花香。 姜姒和慕容梵打扮皆是寻常,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绕着他们走。 他们立于人群之中,又卓然在外。 姜姒仰着脸,眼弯如新月,“刘家的事,多谢了。” 她一听就知道这样的手笔,除了她男人,再没有其他人。 这时空中炸起了焰火,火光如流星璀璨,绚烂了他们的容颜。焰火散落时,慕容梵自然而然地用自己的手遮在她头顶。 不远处,有个风尘仆仆的少年震惊地看着他们。他入目所及之处是少女娇笑的脸,有着他从未见过的柔媚欢喜,以及背对着他的男子,有着令他心惊而又熟悉的从容矜贵,。 “……小皇叔?!” 第65章 …… 十日后。 雍京城内已是处处柳绿花红,上阳街更是热闹至极,歌乐声不断从凤凰池中的画舫内飘出,悠扬而又婉转。 灯火映红了池水,也映照中画舫中客人的脸。锦衣华服的贵公子,眉宇间却全然不见意气风发,有的尽是纠结与烦恼。 慕容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声不吭。 他的对面,坐着风流倜傥的易鹊。易鹊摇着扇子,眼神不时往旁边的画舫瞄去,隐约可见那些舞妓们妖娆的身姿。 “我说世子爷,你如今都回了京,又重进了京武卫,你为何还这般不开怀?”易鹊实在是纳闷,却一直没等到他开口,终于忍不住主动追问。 他的回答是又仰头干了一杯酒,神情间越发的郁闷。 易鹊无法,只能陪着他喝。 画舫慢慢靠岸,有人在岸边接应他们。一看到接应之人,易鹊立马醒酒,推了推靠在自己身上的慕容晟。 “世子爷,是郡王。” 一听到郡王二字,慕容晟仿佛清醒了些。 “溯表哥。” 沈溯让人先送易鹊走,自己亲自上前扶住慕容晟,慕容晟憋在心里的郁结与难受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 “你知不知道…姜五的那个丈夫是谁?”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他敢发誓自己绝对不可能看错。当时他震惊至极,也吓得不轻,连第二眼都不敢看,慌不择路地逃离。一路疾行回京,他又有家不能归,除了找易鹊出来喝酒,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你都知道了?”沈溯反问他。 他从这句问话中得到了确切的答案,悬的心到底死了。 “原来真的是他…”他喃喃着,不知是借着酒劲,还是真的无畏,竟然说出了那个名字。“慕容神秀!慕容……” 沈溯一把捂住他的嘴,“臭小子,你是不是想死!” 他呜呜着,那股劲一泄,突然一把抱住沈溯,不管不顾地哭起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压抑的,也是自责的。 “溯表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是故意的……” “你是第一天认识他吗?你觉得他是这样的人吗?” 他摇头,被酒气熏染的脸上有一些茫然,“他不是…那他是什么时候看上姜五的?”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若不是因为你,他大概不会认识姜五姑娘,更不会与之有牵扯。” 沈溯的话,是事实。 但这样的事实,对于慕容晟而言,却是另一种残忍。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极其的难看,充斥着后悔与自责。 “为什么会这样?姜姽成了我父王的侧妃,姜五也成了我的长辈…” 沈溯挑了挑眉,语气不辨喜怒,“如此说来,你的眼光倒是极好。” “……” “行了,少在这里悲秋悯月的,明早你还得上差。” “溯表哥……” “这事你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说。我有个宅子,你暂时先住着。你父王母妃那里,你记得寻个空回去去看一看。” 慕容晟低着头,看上去十分的沮丧,“这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姜姽就不会成为我父王的侧妃,我母妃和父王也不会离心……” 此前他虽不在京中,却也知道京中的事。听说近些日子以来,父王很是宠爱姜姽,姜姽在王府里风光无二,连母妃都不放在眼里。 沈溯提溜着他,有些嫌弃,“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还有心思担心你父王母妃。你父王行事自有分寸,他的事你少管。当务之急,你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陛下要祭皇陵,你随我同行。” “祭皇陵?”他疑惑着,算起日子来,“不对啊,这也没什么大日子,皇伯伯为何突然要祭皇陵?” “或许是老祖宗们托了梦吧。”沈溯说着,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前几日夜里,正嘉帝做了一个梦。梦中先祖们龙袍七零八落,一身的破败,说是地宫年久失修长满了虫子,把他们的龙袍都给咬烂了,一个个怒骂后世子孙不孝,何等失望云云。 第180章 正嘉帝从梦中惊醒后,突然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亲自前往皇陵修葺祭祀。 “皇伯伯要祭皇陵,小皇叔知道吗?”慕容晟问。 沈溯深深看了他一眼,暗忖着这个时候,小舅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 夜深人静,三元城外的小院内一片清幽。 正房的窗户半开着,月光如银辉一般洒进来,照着窗边之人出尘如玉的脸上,似晕染着无上的圣光。 床帐内,传来了声娇软的呓语:“慕容梵……” 迷迷糊糊中,姜姒下意识往床外面偎去,却没有落入熟悉的冷香中。她迷茫地睁开眼时,慕容梵已经上了床。 他一身整齐的穿戴,看样子是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她仰了仰小脸,看向窗外的月色,“这么晚……” “陛下要祭皇陵,我要随行。” 原本她已重新闭上眼睛,听到这话之后蓦地又睁开,瞬间清醒过来。陛下突然要祭皇陵,此事非同小可。 上回宋四的常八的事,想来在京中也掀起了一些风雨。庆国公府和常家第一时间与他们断绝关系,庆国公更是跪在极贤殿前两天两夜,才算是保住了宋家上下免于被牵连。 此案还扯出了一些官员,其中最显眼的就是三元城的岳都尉。他与宋四常八等人皆被判了秋后问斩。 表面上看,这案子已经完结,但事实未必。朝堂风云莫测,天家子孙谁也不能独善其身,何况慕容梵这样特殊的身份。 “你要回京?几时走?” “现在。” 这么急吗? “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慕容梵抚着她的脸,眼神将她的模样完完全全地包容着,“玉儿,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你做任何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老徐留给你,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他。” 她的心像是泡在温泉中,无比的舒服又温暖。 这样的承诺啊。 还真是让人动心,又忍不住贪心。 良久,她乖巧娇憨地点头。 …… 一夜不知多少花开,又有多少花落。 当晨曦的光照进小院时,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没有不同。 祝平进来侍候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姑娘坐在床上发呆的模样。那么的娇软乖巧,又那么的茫然怔愣。 “姑娘,您怎么了?” 姜姒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明明一切在计划外,又在计划内,比她原本想要的还要再多,她应该满足,也应该知足。但不知为何,她似乎在不甘和贪心。 “姑爷这么早又出去了,必是又给姑娘去抓鱼了。”祝安端着水进来,见慕容梵不在,以为慕容梵如近日所有的清晨一样,又亲自下河去抓鱼了。 姜姒闻言,垂下眼眸。 “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日子。” 祝平和祝安面面相觑,皆是恍然大悟。 “姑娘,您不用担心,姑爷身手了得,必然是不会有事的。”祝平安慰着。 祝安也附和,“您不是和隔壁的柳夫人合得来,不然您去找她说说话。” 她立马想到什么,收拾好之后前往隔壁。 一连敲了三回门,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还是她眼尖,在门下的缝隙中看到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清楚是给谁的,仅有一句话:有事外出,后会有期。 “柳夫人怎么也外出了?”祝安问着,一脸的纳闷。 “许是有什么事吧。”她心不在焉地回着,心里却是比谁都知道柳夫人为什么会离开。 院子里的石榴树已抽出了枝叶,嫩绿而新鲜。 躺椅旁的小桌上,梅瓶中插着的东西又换了模样。从桃花杏花到梨花,再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到如今的嫩竹。 仰倒在躺椅上,入目是无边无际的天空,晴空万里辽阔高远。天大地大令人向往,却又不知路在何方。 突然,一只纸鸢闯入她的视线。 很快,纸鸢的线不知为何断了,落在院子中。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面问能否进来捡自己的纸鸢。 祝安将那纸鸢捡起,左看右看来了兴致,“姑娘,这个时节最合适放纸鸢,您要不要试一试?” 说着,她准备将那纸鸢送出去。 姜姒的目光不经意瞄到那纸鸢的线,立马叫住她。并让她去找老徐,让老徐去给外面的人送纸鸢。 老徐得了吩咐,拿着纸鸢看了一眼,“还是姑娘心细。” 那纸鸢的线不是自然断裂,而是被人整齐割断,切口十分平整。 祝安看到那切口,脸色变了变,不知想到什么狠狠地啐了一口。她跟着老徐一起出去,没多会儿门外传来她骂人的声音。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这里是放纸鸢的地方吗?好在这纸鸢没有砸到人,否则你担待得起吗?我看你人模人样也是个读书人,怎地不知轻重不知所谓?” 那人应是被骂得有点懵,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这个丫头,真是有辱斯文。” 祝安对他的回答,是重重地“呸”了一声,然后“嘭”一声将门关上。 见到姜姒,祝安还气不过,“奴婢瞧着他像个读书人,谁知道平日里读的都是什么书,莫不都是些话本子,才会使出这样的下三烂的招数。” 第181章 姜姒笑了笑,莫名有些恍惚。仿佛是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梦一场。 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对祝平祝安道:“收拾东西,我们回京。” 祝平和祝安皆是意外。 “姑娘,您不在这里等姑爷吗?” “我们留信给他,让他来京中找我。” 回京之后,世上再无莫须有。 这场梦也该醒了。 …… 百花开尽,桃树杏树李树上都挂满青绿色的小果子时,一行人终于回到雍京城。 进到城内,老徐与她们分开。 祝平祝安不解,问老徐为何不再跟着她们。姜姒解释说老徐还有事要办,等事情办好了就会来找她们。 她们不疑有他,因着快回姜家而兴奋无比。 一别多日,恍若隔世。 祝安欢喜地去敲门,门房一听五姑奶奶回来了,忙将人请进去,同时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禀报主子们。 顾氏谢氏余氏等人很快迎出来,全都是又惊又喜的模样。 “玉哥儿,玉哥儿……”顾氏紧紧拉着姜姒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眼眶早已红得厉害。“我派人给你送了信,还想着你应该要过些天才能回京……” 离京之前,母女二人约好到了日子就寻个理由去信,好让姜姒有借口光明正大的回京。原本想的是以顾氏生病为由,没想到却有另一个现成的好借口,那便是顾端要成亲。 说到顾端的亲事,顾氏一连叹了好几口气,只说是王氏的侄女,旁的也没有多说。 谢氏一个劲地说,“五丫头瘦了。” 姜姒确实瘦了,这一次回京,感觉和出京时不一样。出京时觉得尚可,回京时却是觉得胃里时常翻腾,想来她这次应该是有点晕马车。 她面有倦色,人也略显疲惫,谢氏和余氏也没有多问什么,反正人已要回了家,有什么事明日再问也不迟,于是一个个都催着顾氏赶紧让她好好睡一觉。 顾氏心疼女儿,哪有不依之理。 三房的院子似是变得不同,新绿盖满了枝头,俨然换了一副新貌。 她所住的屋子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显然是日日有人清扫整理。檐下的雕漆绢纱的灯笼依旧,推门进去淡香萦绕,黄檀木妆台上的摆置与她离开时一般无二。 三只雪白的大兔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齐齐围绕在她脚边。 沐了浴,绞干了发,她无比乖巧地躺进香软的锦被中,在顾氏的温柔怜爱的目光中慢慢闭上眼睛。 顾氏爱怜地看着她,提了好些天的心终于落下了。 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事给忘了。” “娘,您忘什么了?”她睁开眼睛,娇声相问。 顾氏看她这般,越发心头软得厉害。 “你这孩子,这一路急着回家,果然连自己身体的大事都给忘了。”说着,取来一物递给她,让她用上。 她一看那东西,心头狂跳。 第66章 那是一个细绵布做的月事垫,另一面还绣着花。 算日子,她的月事确实就是今日。但这一路奔波,她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当然这种事并不是想忘就能忘的,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她的月事并没有如期而至。 要么是劳累所到,要么…… 她接过东西,还是乖巧娇憨的模样。 顾氏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柔声叮咛她好好睡一觉,然后轻轻掀了珠帘出去,又交待了祝平祝安一番。 祝平和祝安进来,看到她手上的东西,皆是齐齐惊了一惊。惊讶过后,又都是微妙而欢喜的神色。 她小声叮嘱,“这事还做不得准,许是一路奔波推迟了而已,你们暂时不要声张。” 两人应下,依旧难掩喜色。 若真是…… 她下意识抚着自己的腹部,什么也感觉不到。原以为存了这样的心事,必是很难睡得着,没想到不多会就见周公,且一个梦也无。 天色渐黑,檐下的灯笼亮起,照出四季平安的图案。 姜慎归家时,一听到女儿已经回家,连官服都顾不上换,急匆匆地就赶了过来。陪同他一起的,自然是顾氏。 夫妻俩见女儿还未醒,却也不急着离去,而是在外间等着。屏退所有的下人后,姜慎面上的高兴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凝重。 “这事总算是结束了。”他低声感慨着。 顾氏点头,“是啊,玉哥儿已经回了家,想来事情已了。谢天谢地,一切还算顺利,我这心哪,可算是放下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时,姜烜也回来了。 一听到自己的妹妹回了家,他自是迫不及待地要见。进来之后见父母都在,他下意识就要退出去。 果然,顾氏一看他的模样,当下皱眉,“看看你什么样子,还不快去换一衣服再来看你妹妹。都快成亲的人了,还是如此的不稳重。” 姜姒迷瞪瞪地醒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不由得问道:“娘,二哥要成亲了吗?” 三人见她醒来,一同进到内室。 她拥被坐起,一副娇软软的样子,笑看着自己的家人。 第182章 顾氏上前,给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小声道:“也没那么快,这议亲也得有个过程,但应是差不多了。” 一听这话,她忙问议亲的是哪家的姑娘。 姜烜满脸的不自在,颇有几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尴尬,假装不在意地粗声粗气道:“就是父亲同僚杨大人的女儿,你在祥秀苑时应该见过。” 姜姒微微一怔,很快想起了这么一个人。印象中是个模样还不错的姑娘,总与几个姑娘抱团行事,言行举止都透着几分好强,似乎曾经说过她的酸话。 “二哥与她相看过吗?” 姜烜闻言,脸也红了,脖子也红了,挠着头不太自在地道:“看过一眼,长相还过得去,这种事父亲母亲做主便是。” 这就是不反对的意思了。 “你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合着我和你爹是那等古板不开明的父母,死活逼着他成亲一般。”顾氏嗔怪着,又问姜姒,“玉哥儿,你与那杨家的姑娘可曾有过交往?” 姜姒摇头,“不曾。” “那倒是不巧。”顾氏说:“我见过那姑娘,瞧着是个知书达理的,正好能约束一下你二哥这性子。” “娘,合着您找儿媳妇,是为了管您儿子的吗?”姜烜假装生气,不满地嘟哝着,一边还和姜姒做着鬼脸,“玉哥儿,你是不是也管着莫兄弟?” 莫兄弟三字一出,气氛有一瞬间的古怪。 顾氏心下叹息,想来那聚贤会确实有些人物,若不然二儿子也不会将那个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你说什么浑话呢。”她剜了姜烜一眼,“当着你妹妹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等日后杨家姑娘进了门,我必让她好好管一管你。” 姜烜不明就里,故意叫起屈来,“您还是我亲娘吗?那姓杨的还没进门,您就与她站在一边,日后我岂不要活得左右为难,倒不如不成亲拉倒!” 他这样的话,自然又引得顾氏好一顿训斥,直到他服了软,说自己说错了话,也收回了不成亲的话,这才作罢。 但到底,他还是想问莫须有的事,“玉哥儿,莫兄弟到底有什么事?为何没有陪你一起回京?” “他有一些私事,说是要出门一段日子。我思来想去,自己在三元城也没有亲朋好友,索性回京住些日子。我给他留了信,他看到之后必有决断。” “原来是这样。”姜烜挤眉弄眼了一番,“那我就放心了,以他对你的看重,看到你留的信之后,必然马不停蹄地上京。” 姜慎和顾氏闻言,皆是一脸震惊。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复杂。顾氏嫌弃地看向姜烜,“行了,你快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熏着你妹妹。” 姜烜夸张地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嬉皮笑脸地告退。 他一走,顾氏就急问姜姒,“玉哥儿,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他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那就好。”顾氏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有些放不下。毕竟女儿长成这样,那个人若是假戏真做陷了进来也是意料之中。“玉哥儿,不管他是什么人,我们不能害了他。” 姜姒垂着眸,轻轻点头。 不知是睡久了的缘故,还是这一路的劳累,她没什么胃口,勉强用了些饭菜后,便让祝平将自己从三元城带来的特产土仪等物分了一下,一份送去大房,一份送去三房,而姜太傅那里,她准备亲自去。 正嘉帝五日前已去往皇陵,随行的官员大臣不少。姜太傅年事高,被留在了京中,所以随同出京的姜家人是姜家长子姜良与长孙姜烨。 关于这次祭皇陵,连顾氏这样的内宅妇人都觉得有些蹊跷。 “说是陛下做了一个梦,梦到皇陵失修长满虫蚁,将先帝们的龙袍都咬烂了。这次不光是要祭皇陵,听说陛下有意亲自修皇陵。朝中的事务交给了太子,太子临时监国,你祖父是辅佐大臣之人。” 所以什么年事以高,或许只是借口,正嘉帝留姜太傅在京,完全是为了辅佐太子。太子留京,那么随同他去皇陵的皇子自然是二皇子。 “你爹说,陛下此举用意颇深,必是想昭告天下人,太子是储君,他的地位不容动摇。” “陛下自有深意,但有心之人未必会罢手。” “谁说不是呢。”顾氏叹了一口气,“那个皇位啊,什么时候不是被人争来抢去的。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坐上去的会是谁。我们姜家不参与这些事,倒也不必过多忧心,只尽自己的本分即可。” 一路说着话,顾氏将女儿送到了姜太傅的书房外。 书房内亮着灯,姜太傅还没有睡。 门外守着的下仆进去通报之后,很快将姜姒请进去。姜姒一点也不意外书房内的杂乱,随处可见的书堆,这里一堆那里一推,书柜上的书也零零散散的。 而姜太傅正爬在木梯上,不知在顶层的书柜上找什么东西。听到动静后也没有回头,指挥着姜姒过去帮他扶梯子。 “祖父,您要找什么书?” “我记得前几年王爷送过一本书给我,我竟是想不起来放在哪了,怎么找也找不着。”姜太傅说着,终于低头看了自己的孙女一眼。 第183章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隐约有一丝笑意,“京外待不习惯,跑回娘家了?” 这样的打趣,倒让姜姒一愣。 “外面哪有家里舒服自在,或许以后我可能就住在娘家,哪里也不去了。”姜姒说着孩子气的话,实则是在试探自己的祖父。 姜太傅抚关胡须,道:“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必在意那些个闲话。” “真的吗?”姜姒娇憨地笑着,“祖父,您这话,孙女可是会当真的。” “你这丫头,信不过祖父?” “信!” 姜姒大声答着,无比的欢快。 有了祖父这句话,她大抵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时姜太傅手里拿着一本书,大笑一声,“可算是被我找到了。” 那本书看着像一本棋谱,书页泛着百年岁月积淀的土黄色。翻开之后还可闻见古书特有的书霉味。 他将书递姜姒,姜姒伸手之时,露出了手腕上的佛珠。 只一眼,他便认了出来。 下了梯子,他扶着自己的腰,连连感叹着,“老了,真是越发的不中用了。” 姜姒上前扶着他,他摆了摆手。 “小五啊,祖父年纪大了,许多事情看不透,也看不明白了。但祖父知道,你是个心里干净又聪明的孩子,你必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 “祖父……” “祖父老了,也顾不上姜家几年。姜家的日后,还得靠你们这些后辈。”姜太傅说着,将那本棋谱给了她。 她拿着棋谱,只觉沉重。 “祖父,我不会下棋。” “不打紧的,你就做观棋之人,自有人替你代劳。” …… 翌日。 姜嬗得到消息后,立马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姜家。 一家人聚在清风院,还有跑来跑去的婵姐儿和如姐儿,以及会“咿呀”叫唤的安哥儿,别提有多热闹。 等孩子们闹了一阵,被丫头婆子们带出去之后,其他人才谈起正事。 谢氏知道新嫁娘害羞,有些话不好讲,便也不问姜姒,直接问祝平祝安,“你们说说看,那莫姑爷待你家姑娘如何?” 祝平回道:“姑爷与姑娘,相处得极好。” 祝安话多些,说:“姑爷很是看重姑娘,知道姑娘喜欢吃鳜鱼,便天天一大早就亲自去河里抓鱼。” 世家公子讨好女子的招数不少,或是买衣裳首饰,或是买点心小玩意儿,这亲自下河去抓鱼的事,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谢氏余氏和姜嬗等人诧异过后,倒也能接受。毕竟在她们看来,一个市井江湖的游侠做出下河抓鱼讨好自己的夫人的行为,也不算是违和和奇怪。 但顾氏不一样,她知道这桩亲事是假,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女儿。 姜姒假装责怪祝安,“就你话多,抓个鱼而已,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他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难不成我没有鱼吃了?” “莫姑爷行事,还是这般的我行我素,实在是不像一个成了亲的人。”顾氏皱起眉头,“玉哥儿,你尽管在家里住着,别再回三元城了。” 谢氏对这个提议很是赞同。“五丫头这一远嫁,我是日夜的不踏实,如今人回了京中,我昨夜总算是睡了一个好觉。五丫头,你听你娘的,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等莫姑爷上京后,让你大伯父给他寻一个差事。” “母亲,您对五妹妹可真好。”一道爽利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很快姜婳就进了屋。 姜婳的衣着华丽,满头的珠翠,行走时环佩作响,一眼看去通身的珠光宝气,别提有多气派和贵气。 她笑吟吟地向几位长辈行了礼,请了安,再看向姜姒。这一看之下,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震惊起来。 “五妹妹,怎地一段时日不见,你憔悴成了这样?” 姜姒清早照过镜子,自己确实脸色不佳。 “五妹妹一路上京,难免劳累了些,至多不过是气色不佳而已,哪里就是憔悴了。”姜嬗就坐在姜姒旁边,拉着姜姒的手,“你别听你二姐姐胡咧咧,依大姐看,便是你气色不好,京中也难有人能与你媲美。” “母亲,您听听,女儿可什么都没说,大姐就护上了。”姜婳装作伤心的样子,“我就是心疼五妹妹,这么水灵的一个人,嫁个人竟变成这样,我瞧着都难过。前几日我见过四妹妹,那叫一个光彩照人,原本五妹妹的长相也不差什么,没想到竟然差了这么多……” 说着,她还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好似真的在为姜姒难过。 谢氏的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冷哼一声,“行了,少说两句。” “母亲,我是真的心疼五妹妹。”姜婳辩解着,坐到姜姒的另一边,“五妹妹,先前我瞧着你和四妹妹也不差什么,哪成想…她原本与你不对付,你日后在她面前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二姐姐,我是我,四姐姐是四姐姐,我无需与她比。至于她怎么想,那是她的事,我并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差。” “五妹妹这话说得好,有些人再是表面上光鲜亮丽,内里的苦楚又有谁知。”姜嬗睨了姜婳一眼,“这个道理,旁人不知,二妹妹应是深有体会。” 第184章 姜婳嫁进龚家时,那些个继子继女也比她小不了多少。听说那些个儿女并不喜欢她这个继母,没少起龃龉。 她这几年是如何过来的,又是如何与那些继子女斗智斗勇的,她自己最为清楚,其中的苦楚还真是无人能知。然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哪怕再是如何,她也不会让别人看笑话。 “大姐姐有所不知,我家老爷最疼的就是我的成哥儿。我呀,也不管那些个糟心的事,只有他心里有我们娘俩,我便能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 言之下意,她不仅有丈夫的疼爱,还有子傍身。 “二妹妹过得好,我这个当长姐也跟着高兴。”姜嬗说。 龚家的那些事,她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不说是嫡出的那几个,便是庶出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个二妹妹啊,还是和从前一样要强。 姜婳在她这里讨不了便宜,便问起姜姒的婚后之事。 姜姒不欲多说,回答得极其简单。 但正是因为简单,听得她不停地摇头叹息,“五妹妹,之前你刚回京时,我还想着这个妹妹长得极好,将来的姻缘必定不差,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且不说四妹妹如今的风光,便是再嫁的三妹妹,亦是美满得很。我们姐妹之中,唯有你低嫁…实在是太可惜了。” 姜姪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刚怀上了身子,但怀相不是很好。 姜姒垂着眸,实在是不太想搭理姜婳。 姜婳以为她是情绪低落,眼底隐有一丝满意。 谢氏已命人备好了席面,三房女眷难得聚了一回。散席之后,姜婳说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急急地告辞离开。而姜嬗则待到了申时三刻,直到林杲来接。 林杲到的时候,眉宇间明显有些纠结。当他的目光第二次在姜姒身上划过时,其他人终于觉出了不对劲。 “世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谢氏问。 “确有一事。”林杲想了想,道:“今日有个巡河的抚台从滕城回来,与人说起一事,恰好被我听到。他说他从水路回京,经由三元城地界时,见一艘大船上有人斗殴,还有人落水。他听到有人喊莫公子。他寻了人一问,才知那落水之后一直没找到的莫公子是其中一行人之首,名唤莫须有。” 滕城就在三元城下面,而那好人恰好比姜姒晚一日回京,更巧的事,那落水的人叫莫须有。三种信息联系在一起,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姜姒。 第67章 姜姒的心突然有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但当它真的如期出现时,她居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她木然呆滞的模样,反倒其他人越发同情怜悯。 林杲道:“或许是那人听岔了,也或许人已救起。五妹妹,我已派人去打听消息,你…你切莫胡思乱想。” 谢氏姜嬗等人也安慰着姜姒,姜姒茫然着,小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顾氏抹起泪来,低着头扶着姜姒,“玉哥儿,你大姐夫说的对,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你…别乱想,娘送你回去歇着。” 她面上瞧着悲切难过,实则心里却是一块巨石落了地。 母女二人一离了所有人的视线,她便压着声音对姜姒道:“玉哥儿,那人已经使计脱了壳,这事可算是结束了。” “是啊。”姜姒喃喃着,“结束了。” 莫须有已经彻底消失,从此以后世上再无这么一个人。 不会有人知道,那个虚构出来的人物,是她真正的丈夫。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注定如梦一场。 而今的她,是丧夫之人。往后的她,是寡居之人。从今往后,她与慕容梵之间隔着的不止是阶级地位,还有云泥的身份。 “玉哥儿,你怎么了?”顾氏终于看出她的不对,不无担忧地问,“这事都过去了,你可不许再多想。” “娘,我没事。” 她笑了一下,如往常一般娇憨。 顾氏放下心来,安顿好她之后又匆忙离开。 一只雪白的大兔子蹦哒着过来,偎在她脚边。她伸手将其抱起来,置于自己的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兔子光滑柔软的毛皮。 “你是银耳还是莲子?” “姑娘,这是莲子。”祝平小心翼翼地回着。 “原来你是莲子啊。”她顺着莲子的毛皮,“你看你,长得和银耳那么像,和桂花也很像,但你就是你,你不是银耳,也不是桂花,你就是莲子。” 祝安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祝平,祝平轻轻摇了摇头,两人皆是一脸的担忧。她们都以为姜姒是在胡言乱语,若非伤心过度,又怎会如此。 但只有姜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莫须有消失了,而慕容梵此时正与陛下在祭皇陵。莫须有是慕容梵,但慕容梵不是莫须有,这世上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冷月孤影,月常在,而影不常在。 这样的分别,如同中与影子的告别,无声又无息,便是想说什么,也无人可以诉说。纵然是想怀念,也不知该怀念谁。 一夜思绪纷杂,睡得也不算安稳。 祝平祝安服侍她起床更衣时,一个比一个更加的担忧。原因无它,一是这样的事必然会被人议论,二是她的月信还没有来。先前两人期待欢喜,眼下却是不知道该不该期待。 第185章 她看着镜子的自己,也能看见镜子里她们的神色。 她的手下意识放在自己的腹部,忽然无比的期待。 如果梦中开的花,在现实中结了果,对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安慰。正如慕容梵曾经给她的建议,她假成了亲,又有了孩子,借父生子的计划顺利完成。 只是当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父,会是慕容梵。 将将收拾好,顾氏就来了。 一看到姜姒的脸色,顾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玉哥儿,你是不是又没睡好?” 姜姒摸了摸自己的脸,方才在镜子里瞧过,确实还不怎么好看,“娘,我就是先前累着了,还没有缓过来,您别担心。” 顾氏一想也是,旁人不知道内情,她们可是知道的。那什么莫须有出事,原本就在她们的计划之内,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她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发,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好好身子,少出门之类的话。正说着,胡婆子急匆匆地来报,说是陆夫人上门了。 陆夫人的丈夫也是姜慎的同僚,受姜家和杨家所托,充当中人媒人的角色。 姜姒忙催她去见陆夫人,她也没有耽搁。 还未进自己这一房的正厅,她便挤出一个笑模样来,想了想又觉不妥当。哪有姑爷刚出了事,当岳母就能笑脸迎人的。 她一见陆夫人,陆夫人的面色比她还不好些。 “姜三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我怎么听着,你家的姑爷好似没了?” “确实是出了事。” “这可如何是好?”陆夫人纠结着,有些为难。“姜三夫人,你也别怪我。我也是受人所托,你也是有女儿的人,自是知道嫁女如送女投胎,半点也不能马虎。杨夫人心疼女儿,让我来问一问,若真是你家姑爷没了,你家姑娘又住在娘家,那……到底不太好听,你说是不是?” 新寡之人住在娘家,娘家的兄弟嫂子能容自是千好万好。若是不能容,那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住。 顾氏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杨夫人的意思。 “陆夫人,我女儿的事,你们也是知道的。出了这样的事,她哪里还有地方可去。” “我自是知道你是个疼爱女儿的,也知道你的为难。可是杨夫人也是个疼女儿,她也有她的顾虑,儿子和女儿,孰轻孰重,你心里还是得有个数。” 言之下意,比起儿子来的终身大事,嫁出去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势必要有一个取舍。 顾氏满心的不舒服,她想说自己的女儿自小如珠如宝地养着,可比两个儿子还要看重。但她也知道于世人而言,女儿终究比不过儿子。 “陆夫人,还烦你和杨夫人多说些好话,我们都是疼女儿的人,将心比心,我相信她必然能理解我。” 陆夫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姜三夫人,我看杨夫人和杨姑娘的样子,恐怕不好转寰。实则也并非没有法子可想,你女儿这门亲事原本也不太如意,你何不为她好好打算一下,再给她寻个好去处?” 丈夫去世,依规矩当妻子的要守孝三年,但有一种例外,那便是为让逝去的亲人安心,热孝内也可婚嫁。 她的这个提议,若是正常情况之下,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可姜姒的情况不一般,之所以成这个亲就是为了守寡的结果。 “陆夫人,这个法子恐怕不成。劳你和杨夫人和杨姑娘再说说,我瞧着杨姑娘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或许还有得商议。” “姜三夫人,咱们也相熟。有些事我也就不瞒你了,若是你们执意如此,那这门亲事恐怕……” “这门亲事,我不要了!”门外响起姜烜的声音,随后他一脸阴郁地进来,对陆夫人道:“麻烦你去转告杨家人,如果他们容不下我妹妹,那这门亲事不结也罢!” 顾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面上还是要顾忌些,忙训斥道:“你胡说什么?大人们议事,哪里有你置喙的份。你还不赶紧去上差,莫要误了时辰。” 姜烜一身京武卫的卫服,显然是正准备去京武卫衙门,他将手按在腰间的腰刀上,“娘,我话撂在这里了,这门亲事作罢!” 说完,他大步离开。 陆夫人一脸凝重,“姜三夫人,你看这……” “陆夫人,让你见笑了。我这儿子最是疼他的妹妹,他也是一时情急。劳你再和杨夫人杨姑娘好好说说,实在不行的话,那也是我们两家没有缘分。”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夫人只能告辞。 消息传到姜姒的耳朵时,她正在喂兔子。 她慢慢站起来,望向四墙之上的天空。明明是同一片天,为何京中的天与京外的天会有所不同? 突然她视线一转,看到姜烜正在探头探脑。 “二哥,你今日没去上差吗?” “我抽空回来一趟。”他晃了晃手上的东西,“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那是御品轩的点心。 姜姒动容不已,笑着将点心接过。 “玉哥儿,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信。我和爹娘都不会嫌弃你,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里住着。若真有人敢说三道四,我第一个不饶!” 第186章 “二哥,你对那位杨姑娘……” “就见过一面,也就是觉得不讨厌而已。若她连你都容不下,哪怕她是天下的仙女,我也不会娶她。” 姜烜再三保证,他对那杨姑娘真的谈不上喜欢,这门亲事不成也就不成了。并不停地叮嘱姜姒,千万别因为这门亲事而胡思乱想。 姜姒乖巧地应着,到底还是有些愧疚。 她对那杨姑娘没什么印象,原本以为或许可能没什么机会再见,却没想到对方居然约她在茶楼见面。 送信来的人是杨家的下人,说是杨姑娘指名道姓要见她。 那茶楼在上阳街上,与御品轩离得不远。 这事她没有瞒着顾氏,顾氏派了胡婆子跟着她,并祝平祝安一共三人。几人到了茶楼,杨家的下人直接将她带到二楼雅间。 印象中的人,突然清晰了起来,她看清楚了杨姑娘的样子。长相确实不错,衣着打扮也很精致,唯有看人的眼神让人不舒服。 “姜五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杨姑娘。”姜姒淡淡地打着招呼。 杨姑娘抬着下巴,而半垂着眼皮,以一种居高而轻蔑的目光看着她,“之前在祥秀苑,姜五姑娘你可谓是出尽了风头,那时不少人还想着,以你的容貌或许会有些造化。谁也没有想到,你最后居然嫁给了一个市井小民,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姻缘天注定,谁也难预料。” “是啊。”杨姑娘把玩着手中的茶杯,转来转去,“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和你的兄长议亲,更没想到正议亲时,你突然死了丈夫。” “我丈夫只是失踪而言,谁说他死了?” “这种事你也没有必要嘴硬,那些小民最喜斗殴滋事,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你节哀顺变。”杨姑娘说这些话时,紧紧地盯着姜姒的脸,但见姜姒神色不变,心里莫名一恼。 姜姒看着她,语气十分平静,“杨姑娘找我来,就是为了奚落挖苦我?” “姜五姑娘,你丈夫死了,你一点也不伤心吗?” “我伤不伤心,难道要让杨姑娘看见吗?” “当然。”杨姑娘的目光中忽地多了几分神采,仿佛是踩住了别人的裙摆,正准备看人出丑一般。“我与你兄长正在议亲,你一个新寡的妹妹若是留在家中,这门亲事如何能成?你先是死了男人,后又坏了自己兄长的亲事,你觉得姜家还能容得下你吗?” “原来杨姑娘是在为我担心?” “相识一场,我到底是不太忍心。我今日找你出来,是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如果能近日寻到人家,我便不与你计较,日后看在你听话懂事的份上,也会照应你一二。” 说完,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姒。 姜姒突然笑了。 这一笑,简直是动人心魄。一室的茶香,氤氲着她极致的美,如同霞光自内而生,说不出的瑰丽耀眼。 杨姑娘见之,掐紧掌心。 这样的美,实在是碍眼至极! “姜五姑娘,你笑什么?” “我笑杨姑娘脸大!”姜姒慢慢站起来,睥睨着,“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在祥秀苑与杨姑娘交好的那几位姑娘,不是入了东宫为侍妾,便是进了二皇子的后院,怎地单单落下了杨姑娘?” 杨姑娘闻言,脸色变了变。 这个原因很简单,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哪怕她自诩长得不错,却没得入得了贵人的眼,所以她越发憎恶比自己长得好看的人。 “落选之人何其多,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落选之人确实多,但杨姑娘本不应该的,对吗?” 杨姑娘听到这话,恼羞成怒,“我有什么不应该的?难道不应该的人不应该是姜五姑娘你吗?你都得了太后的召见,最后却灰溜溜地被赶出祥秀苑,你有什么资格笑话我?” “确实。”姜姒点了点头,“我是没有资格笑话你。” “算你有自知之明,一个寡妇……啊…你干什么!” 一杯热茶从杨姑娘的头上淋下,淋得她一头一脸的茶水,身上也湿了不少。她身后的丫头齐齐变脸,有一个还想冲上来。 她早有准备,一把将那丫头推开,与此同时,胡婆子和祝平祝安等人也反应过来,挡在了她身前。 杨姑娘气得浑身发抖,“姜五,你居然敢拿茶泼我!” 那茶水还在往下滴,茶水花了脸上的妆容,粉白混着茶色,别提有多狼狈。 姜姒语气极淡,道:“杨姑娘今日早起必定没有漱口,说话时满嘴的臭味,我好心好意给你洗洗嘴,你不感激我也就算了,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杨姑娘的脸都扭曲了,气极怒极,“好你个姜五,这可是你自找的。我要让世人都知道,你这个丧门星不仅克死了男人,还坏了自己兄长的亲事。你……你给我等着!有你这么个妹妹,我敢说日后全京城的姑娘都不会嫁你兄长,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张狂到几时!” 这确实不是狠话,男方有一个寡居的妹妹在家,女方自然会多加掂量。何况人言可畏,有心之人一宣扬,姜姒便成了世人口中最讨人厌的那种小姑子。 第187章 不出两三天的工夫,在京中传得是纷纷扬扬。 姜姒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想得有简单,她以为自己能得自在,却不想所谓的自在根本就不存在。原来她一直逃避的克夫二字,到底还是如标签一样贴在她身上。 兜兜转转,费尽心机,却依旧没有摆脱,何等的讽刺! 顾氏愤怒至极,第一次迁怒于姜慎,骂姜慎交友不慎,是人是鬼都没看清就想与人结亲,没想到招来这么一个恶心人的东西。姜慎也后悔不迭,自责自己没有打听清楚就起了结亲的心思。姜烜更是磨刀霍霍,恨不得杀上杨家的门,好说歹说才被人劝住。 三房气氛沉重,下人们都不敢大声说话。 方宁玉和叶有梅一起来看姜姒,皆是同仇敌忾。 叶有梅气得不轻,“那个姓杨的,以前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幸亏她没成为你的嫂子,否则你还不被她挤兑死!” “玉哥儿,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方宁玉性子到底稳重许多,不似叶有梅这般喜怒形于色,又沉不住气。 姜姒闻言,道:“或许我会离京一段时间。” 叶有梅听到这话,大急。 “你一个人能去哪啊?” “天大地大,到处走走或许也不错。” “不错什么啊?”叶有梅坐到她身边,双手捧起她的脸,问方宁玉,“衣鱼,你看看咱们玉哥儿这张脸,这是能到处走走的吗?” 方宁玉摇了摇头,“这不妥当。” 她哭笑不得,“人是活的,我不会易个容什么的,给自己扮成一个丑女就成了。” “你说的倒是轻巧,你当易容是吃饭喝水那么简单,抹个锅底灰就成了?那些个在外行走的人,一个比一个眼睛毒,必是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叶有梅以一副过来人的身份说着,然后说起自己在京外的一些见闻,越说越觉得不放心。 最后一拍大腿,道:“玉哥儿你千万不能出京,就你这样的小白兔,一出京必定被狼叼了去。” 一时之间,几人都沉默了。 方宁玉小声道:“我三哥……” 她才刚起了一个头,姜姒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制止,“这事不要再提。” 叶有梅看着她们,眼珠子来回转了转。 “其实这事也不难解决,只要你哥找一个不仅能容得下你,还能护着你的嫂子,不就万事大吉了。” 方宁玉听到这样的话,不由得扶额。 事情的起因不正是如此吗? “阿蛮,你坐下吧,晃得我头晕。你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若姜六郎的亲事顺遂,何来这些烦恼。” 叶有梅不知为何,突然红了脸。 “谁说没有的?京城这么大,肯定有这样的姑娘。” “便是有,那也得慢慢去找。”方宁玉叹了一口气,“何况现在外面传成那样,恐怕越发的不容易了。” 这时叶有梅指了指自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不就是嘛。” 第68章 …… 上阳街的一处茶楼前,姜烜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匾额,然后皱着眉头迈步进去。 英俊的少年郎,身着京武卫的卫服,朝气而阳光。血气方刚的年纪,加之常年习武的身段,最容易让姑娘们侧目。 二楼雅间的门外,年轻的丫头见之,莫名羞红了脸。 “姜六公子,我家姑娘在里面已等候多时。” 说罢,丫头向里面的主子禀报一声。 姜烜抿着唇,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腰刀之上。他一眼看到那坐在桌前的人,没有继续再往前走。 “姜六公子,请坐。”杨姑娘浅浅一笑,示意他坐下说话。 他昂着头,冷冷地道:“不必了。我还有公务在身,杨姑娘有话直说便是。” 杨姑娘闻言,神色淡了淡,略显委屈和忧伤地垂下眼眸,“我知道姜六公子必是恼了我,我若是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你也必是不信的。可我实在是冤得很,忍不住想替自己辩解几句。” 两人到底议过亲,也不算是全无关系之人,姜烜想了想,对方到底是个姑娘,或许是自己错怪了也说不定,当下脸色缓和了些。 但心知纵然不是杨姑娘自己做的,应该也与之脱不了干系,要么是杨姑娘的家人,要么是她身边的人。 “那些风言风语实在是令人气愤,我身为兄长,听到旁人如此诋毁自己的妹妹岂能不气。若事情不是你做的,我自是不会怪你。” “姑娘家的名声重要,我如何能不知。姜六公子爱护自己的妹妹,更是无可厚非。然而人言可畏,姜五姑娘不能幸免,我亦不能。” 说罢,杨姑娘睫毛颤了颤,似是在哭。 姜烜到底年轻,最是见不得姑娘家这样,难免有些内疚自责,还有一些束手无策。“你别这样,若是旁人见了,还当是我欺负了你。” “你…你难道没有欺负我吧?”杨姑娘抬头,眼眶已红,“如今阖京上下都知道你我在议亲,若是最后亲事没成,旁人还不知如何说我。” “你只说我们八字不相合便是,若是可以,你尽可以说我的不是,我绝无怨言。” 第188章 “姜六公子当我是什么人,我岂会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去诬蔑你的名声。”杨姑娘咬着唇,一副又羞又气的样子。“我与你妹妹相识一场,她如今落到这个地步,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听她同情自己的妹妹,姜烜对她的态度又缓和了些,暗自懊悔自己先前不分青红皂白就误会对方。 “杨姑娘,那…你说如何?” “我…我能如何?我就是心里委屈。” 这话听着竟然像是在撒娇。 姜烜顿时不自在起来,两人虽然议过亲,但也是第二次见面。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杨姑娘,我是个粗人,也不太会说话。若是之前有得罪和冒犯之处,还请你见谅。” 杨姑娘破涕为笑,脸上泛着红晕,“我哪里会怪你,我就是怪老天爷爱捉弄人。原本我们都要定亲,谁知横生这些枝节……” 定亲二字,听得姜烜心头一跳。 “杨姑娘,亲事的事…还是莫要提了。” “怎么?你想就这么不管我了?”杨姑娘又气恼起来,一甩帕子,“难不成你真的会为了你妹妹,连自己的亲事都不要?” 这话让姜烜心头一冷,先前热血冲头的感觉散了一些。 他看着杨姑娘,无比认真地点头。 杨姑娘绞着手中的帕子,眼底一片冷意,说出来的话却是透着几分软。“我又没让你不管你妹妹。她的事我也是知道的,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亲事,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人早早去了,也未必是坏事……” “你住口!” “你……”杨姑娘见姜烜变了脸色,还当是自己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连忙怪罪自己。“我是为你妹妹不值,以她的出身,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那样的人。如今那人不在了,你若是真心疼爱她,正好趁机为她再谋一桩好姻缘,我也会帮你的……” 姜烜胸口起伏着,双拳紧握, 所有人都说莫兄弟必定凶多吉少,但他就是不信。那样厉害的一个人,不可能说没就没。大姐夫已经派人去了滕城,必定会带来好消息。 “杨姑娘,你别说了。” “姜六公子,你…你别误会。我是一片好心,你放心,我已经求了我母亲和外祖母,她们都答应帮你妹妹……“ “不必了!”姜烜看着她,“我家的事不劳杨姑娘费心,杨姑娘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是容不下我妹妹。既然如此,那我和杨姑娘也没什么好说的。” “姜六郎!”她见姜烜要走,急得大喊,“你若是敢走出这个门,你一定会后悔的!” 姜烜头也没回,“我的事,也不劳杨姑娘费心。” 她气得直跺脚,狠狠地将自己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 好你个姜六郎! 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这门亲事她原本就觉得有些委屈,没想到居然还要受此羞辱。她倒要看看,有那么一个寡居而名声不佳的妹妹,雍京城中还有谁愿意与姜家三房结亲。 那茶杯没有落地,被姜烜反身接住。 隔着大开的门,姜烜无比凌厉地看着她。 “原来这就是杨姑娘的真面目,什么知书达理,装得累不累啊?” 说完,他将茶杯往地上一摔。 一出茶楼,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这些姑娘家,怎么一个比一个可怕! 前有那什么朱招娣,后有这位杨姑娘,一个比一个表里不一,看来成亲这种事,搞不好是要倒大霉的。 “姜六郎!” 忽然他听到有人叫自己,望过去时满眼的红艳艳,红衣的少女骄阳似火,明丽而娇俏动人,一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恰如一把火,瞬间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又惧火光太盛,而自己根本抵御不住,忽然有些自卑起来。 “叶姑娘?” 叶有梅一步步走近,道:“长话短说,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姜烜一脸莫名,看着她。 她抬了抬下巴,望着那茶楼,“你方才是去见那姓杨的了?” “……” “她是不是还想劝你不管玉哥儿?” “这不可能!”姜烜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事关自己妹妹,他的原则不会变。“管他什么亲不亲事的,哪里有玉哥儿重要。” 听他这么说,叶有梅的脸色从阴到晴,一片明媚。 “算你还有几分当哥哥的样。我与你商议的事也与此有关,你正在议亲,而我家人也正为我的亲事烦恼。我与玉哥儿交好,我是万不能看到她受委屈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姜烜越发糊涂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叶有梅。 叶有梅一甩自己高高的发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直到人走远,姜烜还一头的雾水。 叶姑娘和他商议什么了? 他又默认什么了? 好半天,他似是明白了什么,风一样地往家里跑。 第189章 姜姒看着气喘吁吁的他,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忙问他怎么了?他靠在门框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玉哥儿,那个叶姑娘…她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她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她去找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什么我在议亲,她也在议亲,还有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她是什么意思?” 姜姒闻言,哭笑不得。 她还当叶有梅是说笑的,没想到居然是认真的。 但婚姻大事,可由不得自己做主。越是世家嫁女,越是考量多。叶有梅是将军府的嫡女,而二哥仅是姜家庶房的嫡子,身份上相差不小。 所以纵然叶有梅有意,这事大抵也不过是玩笑而已。 她正斟酌着该如何回答时,外面传来嚷嚷声。 “我就说这个丧门星不能留,你们一个个偏偏要护着!” 这是姜熠的声音。 姜熠应是十分气愤,大力地拍着门,“五妹妹,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听好了,你已经坏了你自己亲哥的亲事,难道还要害我们吗?” “五弟,你乱说什么?议亲本来就有不成的,哪里就是五妹妹的错。再说五妹妹是三房的人,你自己的亲事成与不成,与她又有什么干系?”这是姜煜的声音,听着言语已经顺畅,几乎没有任何的吃顿。 两人在门外拉扯着,一个要推门,一个拼命阻止。 姜熠气得咬牙切齿,“不怪她,怪谁?她就是丧门星!” “五弟,你再这样说的话,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了。这些日子以来,你也不是第一次议亲,先前那几个都不成,难道也是因为五妹妹?” “我不管!”姜熠耍起横来,“都是她害的!” 这时门开了,姜烜拎着腰刀杀气腾腾地出来。 “姜熠,你个怂蛋,你有种把话再说一遍!” 姜熠吓了一大跳,躲到姜煜身后,“六郎,我可是你兄长,你这是想做什么?” “我没有想做什么,你最好把话说清楚,玉哥儿是怎么害的你?” “……她个死了男人的丧门星,坏了你的亲事,你难道不生气吗?她你要是识相的,就赶紧滚出姜家!” 姜家几妯娌一赶来,听到的就是姜熠这句话。 谢氏气得浑身发抖,“你祖父和你大伯虽然不在家,但姜家几时轮到你做主了?” 长辈们一到,姜熠便不怵姜烜了,从姜煜身后出来。 “大伯娘,我知道您护着五妹妹,可您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死了男人,坏了六郎的亲事,你们还要留她在姜家吗?你们难道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我们姜家若是连个守寡的姑娘都护不住,那才是真的要被别人戳脊梁骨!”余氏更加气愤,因为她只有姜婵一个女儿,而二房又只有姜熠一个男丁。姜熠行事如此令人寒心,不由得让她感到心寒。 她眼眶都红了,“大嫂,日后我家婵姐儿……” 谢氏立马明白她的意思,“二弟妹,你不要多想。婵姐儿是我们姜家的姑娘,不管她以后遇到什么事,她的身后都有姜家。她有七位兄长,少一个也不打紧。” “大嫂……” 顾氏扶住姜姒,对姜熠失望至极。 “五郎,你前几次议亲都未成,你难道不曾打听过吗?” 她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姜熠就来气。 为什么没成? 还不是因为他不是嫡子。 二房就他一个男丁,他还不是嫡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他隐晦地看着余氏,明显有几分恼怒与恨意。 余氏在这件事情上十分坚持,任凭姜卓明说暗说,她都不松口。 “五郎,你如果嫌我没本事,不能给你谋一门好姻缘,那这事我就不管了,免得落不下好,还落了埋怨。” “母亲,您是不是早就想如此了?” 余氏不置可否。 她确实早就不想管了。 但这样的话,她不能说。 气氛僵持之时,有环佩叮当声由远及近。 很快,姜婳到了跟前。 “母亲,二婶三婶,这是怎么了?”她环顾着所有人,视线落在姜姒身上,“五妹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说着,她过来替下了顾氏。 “三婶,您消消气,我扶五妹妹进去歇一会儿。” 她扶着姜姒,进了屋。 “五妹妹,你说你怎么命这么苦啊?” “我不觉得自己命苦。” 这辈子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有,何来命苦一说。 姜姒的话,出自真心,但姜婳一个字也不信。 “五妹妹,这里只有你我姐妹二人,你也不必逞强。五妹夫出了事,京里都传遍了,还有六郎的亲事。你可知外面是如何说你的?那些个污糟的话我都听不下去。我知你不是那样的性子,可旁人并不信。 五郎的亲事本来就不顺,正好又赶上这样的事,也难怪他迁怒于你。你仔细思量,你若是他,你如何能不急?” 第190章 “二姐姐你方才又没问,你怎么知道是五哥哥在闹事?” 姜婳面色一变,语气有些不好,“这样的事我哪里需要问,一看五郎那样子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那样的性子,最是喜欢怪罪别人,必是自己迁怒于你。” 姜姒似是信了她的话,“哦”了一声。 她心下一松,又道:“五妹妹,三叔三婶疼你,事事都不愿意委屈你。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是他们的女儿,六郎也是他们的儿子,你难道真的愿意他们为难吗?” “那依二姐姐看,我该怎么做?”姜姒低着头,瞧着失落而没主意。 这般表现,让姜婳暗喜。 “五妹妹,二姐姐说句难听的话,福祸相依,五妹夫出事对你而言,未必是坏事。他那样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你,以你的长相,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二姐姐,那你告诉我,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姜婳闻言,更是欢喜,俨然预料到自己此行必成。 但若想事情如愿,还得再加一把火。 “你有些日子没见到四妹妹,你恐怕不知道她如今是何模样?福王宠她至极,太后也对她另眼相看,她在王府的吃穿用度不比福王妃差。” 说到这里,她不再往下说,而是无比惋惜地看着姜姒。 半晌,她没有等来姜姒的反应。 “五妹妹,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姐妹一场,我实在是不愿看到你低人一等。先前是没有法子,如今有了转机,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 姜姒抬起头来,问:“什么机会?” 机会来了! 姜婳大喜,拼命按捺着,“一嫁从亲,二嫁从己。如今你的终身掌握在自己手中,难道你不想改命吗?” “如何改?” “说来也巧,你的事传开之后,倒是有人起了怜香惜玉之心,托我来探一探你的口风。你我是姐妹,若是那等不成事的人,我必是不会答应的。实在是觉得这是一桩好事,所以我才应了下来。” 说完,她信心满满地等着姜姒感激而兴奋的样子。 但是姜姒根本没什么反应,就用一双清透如镜的眼睛看着她。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脸皮都有些笑得发僵。 “五妹妹,二姐姐忍不住要恭喜你。那人可是四品大员,比你二姐夫官职还高。虽说比你大了一些,但年纪大些也有大些的好处,这事我最是清楚,必不会骗你。” 年纪大的四品大员,恐怕不止是年纪大一些吧? 姜姒垂下眸去,不再说话。 姜婳以为她是不好意思问,或是在害羞,道:“五妹妹,事关自己的终身,你可不能再耍小孩子的性子。你想想三叔三婶,再想想六郎,一举两得的好事,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这门亲事若是成了,二姐姐会得到什么好处?” “……” “二姐姐说的那个人,我大约猜到是谁。”姜姒再次抬头,脸上已无之前懵懂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表情。 这样的淡,有着不符年纪的镇定自若,让姜婳吃惊不小。 “五妹妹,你说什么?” “二姐姐,你我之间真的有姐妹之情这样的东西吗?无利不起早,若是我记得不错,二姐夫在现在的位置上已有好几年了,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但越是往上,位置越少,盯着的人也就越多。姜家不参与党争,自然无法助二姐夫成事,所以你们这是找了新的门路,就差我这块踏脚石,对吗?” “五妹妹!”姜婳忽然感到惊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外面传来祝安欢喜的声音,“姑娘,姑娘,大喜事,大喜事!” 很快,她掀帘进来。 “姑娘,二姑娘,刚刚显国公夫人来了,她是来…来给六公子说媒的,你们猜,她说的是哪家的姑娘?” 姜婳犹在惊愕中,还未回过神来。 姜姒已经恢复成之前娇憨懵懂的样子,“二姐姐,你来猜一猜,是哪家的姑娘?” “……我,我猜不到。” “那让我来猜一猜。”她故作若有所思一番,“显国公夫人做中人,想来应是与之相熟的人家,难道还是我认识的人?” 祝安迫不及待想分享,当即欢喜道:“姑娘猜对了,正是姑娘认识的人,是叶姑娘!” 还真是叶有梅。 姜姒笑吟吟地问姜婳,“二姐姐,你看,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所以这命的事,还真是说不准,你说是不是?” 姜婳看着她,满眼的惊疑。 第69章 …… 未近清风院,便听到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姜姒听出显国公夫人云氏的声音,话语中似乎还提到了她。她一派天真的模样,与姜婳一同进了门。 姜婳已按下满心的惊疑,此时面上倒是没有显出什么不对。 两人一进屋,立马上前给云氏请安。 云氏含笑看着姜姒,“玉哥儿瞧着,像是清瘦了些。” 第191章 这一声玉哥儿,立马彰显出她对姜姒的亲近。 姜姒还没说什么,她又道:“你夫君的事,我也听说了。传言有不实,耳听也未必是真,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你不必太过忧心。” 她自然是不知道内情的,但本着尽力安慰人的心思,才会有这番话。 顾氏道了谢,说:“但愿老天有眼。” 其实这是一句虚话,在场的也只有姜姒听得出来。 云氏示意姜姒上前,然后拉着姜姒的手。这般举动越发让顾氏打心眼里舒服,毕竟身为一个母亲,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得到他人的善待。 “我常听玉姐儿提起你,我知道你是个心明如镜,处事通透的孩子。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你只当听不到,千万莫受影响。” “多谢夫人。” 姜婳听着云氏的话,若有所思。 再看那一脸乖巧娇态的堂妹,越发觉得心惊。她忽然想起此前姜嬗对姜姒的态度,约摸是明白了什么。 姜姒的手还被云氏拉着,云氏脸上敛下去的笑意又浮现,“我看你这孩子,就是一个有福气的。” 说罢,又对顾氏道:“咱们说话,也不必讲那些个虚的,有什么我就直说。叶家那孩子你们也见过,与玉哥儿又要好,这门亲事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论门第,姜家和叶家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叶有梅是叶家的嫡女,也是叶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若是与之议亲的是姜家嫡支嫡子,倒是相得益彰。可三房只是庶支,姜烜不过是个庶子之子,身份上确实是不般配。 站在姜家三房的立场,这门亲事自然是千好万好。顾氏一开始也是惊喜无比,这会儿的工夫却是冷静了些,终于觉出了些蹊跷之处。 “方夫人所言极是,这门亲事真是好得不能再好,是我们高攀了。” “若是你情我愿,何来高攀一说。”云氏不用问,也知顾氏在想什么。“刚才我说玉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并非是虚言。若不是她,或许我也不会跑这一趟。叶夫人疼爱女儿,更是一个开明的人。叶家那孩子自己愿意,这门亲事简直是万里挑一。” 顾氏其实也猜到了这点,若非是叶家那孩子自己愿意,大抵不会有这一出。但照这么说来,她反倒觉得委屈了叶有梅。 当下迟疑起来,看了姜姒一眼。 姜姒心领神会,对云氏道:“夫人,这事既然是阿蛮的意思,我总得先问一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云氏闻言,不恼反喜,无比欣慰地看着她。 “你这孩子,是个妥帖的。” 姜婳一直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谢氏顾氏等人送云氏时,她叫住姜姒,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目光看着姜姒。 “五妹妹,这样的好亲事,明显是六郎高攀,以他的出身能力,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亲事。何况先前因为杨家那一出,京里多少人在看笑话,你们更应该趁机出一口气,用这门亲事来堵那些人的嘴。” 姜姒面对她时,已没有必要再装天真。 “人往高处走,万般皆为利,这本无可厚非。当初二姐姐你为了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以绝食抗之,最终如愿。不管二姐姐你想要的是什么,这样的勇气都令人佩服。” 她万万没想到姜姒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当年她不愿嫁小吴大人,无非因为小吴大人官职低,家世也不显。而现在的丈夫那时不仅官职高,且家底颇丰。所以她不顾嫡母的劝阻,执意为自己争取,为此没少被人指责。哪怕是时至今日,依然有人拿这事挤兑她。 而今,她居然听到有人说佩服她,且在将将之前,她还被这个人真正的面目所震惊,为此心惊不已。 “五妹妹,你不必含沙射影……” “二姐姐,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世家联姻,两情相悦的极少,大多数都是有所图。或图权势或图富贵,抑或者是图皮相,终归要图一样。” “你既然什么都懂,那你便知道我说的那件事,或许有我自己的利益,但我并非完全是为自己考虑。除去年纪大些,那位大人无论是官职,还是身份都不会委屈你。” 姜姒看着她,淡淡一笑。 男尊女卑的社会,一个寡妇嫁给高官,必然是世人艳羡的对象。哪怕高官年岁不小,儿女成群,亦是一门好亲事。 “二姐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五妹妹,你先别急着拒绝,且再仔细思量一下。” “不必了。” 这没什么好思量的。 姜姒想,这一辈子自己拥有的已经够多。 她现在要做的是,与叶有梅好好谈一谈。 叶有梅爽快地赴约,两人约在了凤凰池边的茶楼见面。毕竟这样的时刻,再约对方来姜家似乎并不妥当。 两人一见面,叶有梅就拉着她往池边跑。 春风拂面,垂柳如丝。 白天的凤凰池没了夜里的灯火辉煌,呈现出一种别样的宁静。那些画舫或是停靠,或是漂泊,不闻歌舞声。 这样的美景,令人心旷神怡。 第192章 她也不绕弯子,直接发问:“阿蛮,婚姻不是儿戏,我知道你同情我处境艰难,但哪怕是再好的友情,也不值得搭上自己的终身。” 叶有梅闻言,明丽地笑起来,“玉哥儿,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觉得我是那种愿意委屈自己的人吗?” “那你……” “实不相瞒,最近为了我的亲事,我父母可谓是操碎了心。你也知我的性子,我最是不喜那等古板迂腐的男子,也不喜太过自以为是的人。那些个世家子,在我眼里一个比一个不讨喜。若是让我嫁人以后束手束脚,还不如杀了我。” 说到这,叶有梅脸上的笑意一收,看向姜姒的目光有些惋惜。 “说实话,我之前还很羡慕你的亲事。” 姜姒垂着眸,“我也很庆幸。” 哪怕是曾经拥有,也已经足够了。 叶有梅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蓦地睁大眼睛,“玉哥儿,你…你是不是已经把心交出去了?” 她的沉默,代表一切。 远处的画舫中,忽然传来悠扬的琴声,那如泣如诉的曲子婉转着飘扬着,一丝一缕地往人心里钻。似那池边的垂柳,丝丝缕缕在荡漾着,在人心间荡起不断的涟漪。 叶有梅看着她,突然双手合十向天祈祷。 “佛祖,求你保护玉哥儿的夫君平安。信女愿意……” 她一把捂住叶有梅的嘴,叶有梅“呜呜”地叫唤着,很快被她松开。 “玉哥儿,你怎么不让我说完?” “阿蛮,你不要这样。”她心下叹了一口气,“我的事,不应该由别人承诺付出什么事。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但我更希望你好。婚姻不是儿戏,你实在不必要为了别人,而轻易做出选择。” 叶有梅闻言,先是认真地看着她,然后笑起来。“玉哥儿,你干嘛这么严肃。我说了,我不是愿意委屈自己的人。不瞒你说,我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受不了太多的规矩。亲事的事,我有很郑重的思量过,第一我喜欢你,第二我看你二哥也很顺眼。 你想想看,你若是我,一是有自己喜欢的小姑子,二是还有看得顺眼的夫君,三来嘛,婆家的长辈们也都是和善的人,这样的亲事有什么不愿意的。” “你真的看我二哥顺眼?”姜姒隐晦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粗壮的大柳树,声音也大了几分。 叶有梅怕她不信,再三保证。 “我真的看你二哥顺眼。你看你二哥是习武之人,这一点与我兴趣相投。他的性子不沉闷也不迂腐,肯定不会过多约束我。再说了,他长得也不错,尤其是穿上京武卫的衣服时,分外的好看。” “真的?”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叶有梅不知想到什么,明丽的脸红了红。“世人常说侄女似姑母,我还想着以后生一个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儿。” “……” 姜姒放了心,朝不远处道:“二哥,你听到了吧?” 叶有梅顿时跺脚,终于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来,“玉哥儿,你怎么把你二哥也叫来了?” “不瞒你说,之前那些话既是我想问你的,也是我二哥想问你的。谁都知道,他是高攀了你,倘若你真是因为我而嫁给他,那就太委屈你了。我不愿意这样,他也不愿意。” 姜烜露了面,有些不太自在的样子。 刚才姜姒和叶有梅说的话,他都听到了。那什么他长得不错,穿京武卫的卫服更好看的话,已经让他面红耳赤,后面那句什么要和他生女儿的话,简直听得他热血躁动。 姜姒适时退到一边,等到他们不再注意自己时,又悄悄地离开。 …… 姜叶两家定亲的事一传开,阖京上下一片哗然。 原本姜家三房并不显眼,先有姜姒的亲事,后有姜烜的亲事,两桩儿女亲事一桩比一桩出人意料,引得全雍京城的百姓都在议论。 如果说姜姒的亲事让人大跌眼镜,那么姜烜的亲事更是让人眼珠子落了一地,那些议论声中,自有不中听的话。 比如说有人嘲讽姜家三房不讲究,哪有女儿刚守寡,女婿尸骨未寒,转头就给自己的儿子攀了一门高亲。 街巷如此,世家内宅之中亦有这样的声音。 左侍郎府的园子里,有几位姑娘正在说着话。其中一人便提到了姜家的事,言语间全是忿忿不屑之声。 “姜家做事真是不地道,可怜杨姑娘,好好的与人议个亲,没想到落得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处境,实在是让人同情。” 这人说话时,眼睛还看向落在后面的人。 那人正是杨姑娘。 她们几人今日受左元音的邀约,来左府做客。 左元音自打从选秀退出后,还是第一次张罗着请人入府玩耍。不管在祥秀芥苑发生过什么,她侍郎之女的身份还是有人愿意巴结。 这次她请的人出身都不算高,但却都是参加过选秀的人。 几人都以为,她在祥秀苑时与姜姒不对付,听到这样的话必定会附和。没想到她却是皱了皱眉,看向杨姑娘。 第193章 “杨姑娘,当初是你死活容不下姜五姑娘,亲事这才作罢。人家叶姑娘不嫌弃姜五姑娘,乐意嫁到姜家,你怎么就里外不是人了?” 杨姑娘原本还作伤心状,听到左元音这话,神色变了变,“我…我什么都没说。” 左元音撇了撇嘴,“你是什么都没说,净由着别人说了。” 那几人见她态度不对,彼此交换着眼神。 “左姑娘,这事外面都传开了。那姜五姑娘长得就不像是个有福气的,也难怪命不好,嫁了个市井贱民不说,还落得一个守寡的下场。姜家……” “谁说姜五姑娘的夫君死了,你们看见了?” “不是有人说……” “以讹传讹,未必可信。那抚台当时说起时,我父亲正好在场。我问过我父亲,人家可没说姜五姑娘的夫君死了。她的夫君是落了水,人没找到而已,哪里就成了寡妇,你们也别咒人家。” 左元音这话,让那几人大约是明白了什么,一个个识趣地不再提起此事,转而谈论起其它的事来。 那杨姑娘咬了咬唇,目光不经意地往远处一看,蓦地变了脸色。 “左姑娘,你…你今日还请了其他人?” 左元音闻言,往那边看去,笑道:“我今日还请了方姑娘叶姑娘和姜五姑娘,想来是她们到了。” 所有人听到这话,皆是震惊。 远处一红一桃一绿,红的张扬明丽,桃的娇美动人,绿的淡雅文静,渐渐到了跟前,比之园子里盛开的奇花还要令人赏心悦目。 左元音已经去迎接,看上去与她们相谈甚欢。 所有人见之,越发震惊。 那几人齐齐看向杨姑娘,目光隐晦。 杨姑娘掐着掌心,心头大恨。 原本她还笃定没有人愿意与姜家三房结亲,只等着看姜家三房的笑话,谁知姜烜转头就和叶有梅定下亲事,如同重重打了她一记耳光。 哪怕她不出门,也知道有不少人在看她的笑话。若是她知道左元音请了姜姒等人,她必是不会来的。 这会儿的工夫,人已到了跟前。 “杨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姜姒大大方方地与她打招呼。 那几人躲开了一些,生怕被波及。 杨姑娘挤出难看的笑来,“几日不见,姜五姑娘气色好了不少。” “那是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我二哥的亲事一定,我便能安心住在娘家,心情岂能不好。这心气一顺,气色必定会好。说起来,还得感谢杨姑娘,若非杨姑娘那一闹,也不会峰回路转。” “恭喜你,也恭喜叶姑娘。” 叶有梅嘴角勾了勾,越发明丽张扬。 “杨姑娘这句恭喜,我收下了。” 她可不是扭捏的性子,且还是颇有几分习武之人的意气。 这次左府之行,就是她一力促成。按她的话来说,受了气不怼回去,不利于强身健体,乃是习武之人的大忌。所以她不知怎么说动了左元音,策划了这一出。 “阿蛮,说正事。”方宁玉淡淡地提醒。 叶有梅一拍自己脑门,笑道:“也对,我是来办正事的。” 她办什么正事呢? 之前的几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包括左元音。 杨姑娘见她看着自己,心头隐有不好的预感。“叶姑娘,你…” “杨姑娘,你别怕,我不是来打人的。”叶有梅两手相握,活动了一下。她嘴里说着不打人的话,心里却是恨不得动手。“我是来告诉杨姑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以后你若是还在背地底说姜家的坏话,休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示威般挥了挥拳头。 那几人被她的气势吓到,也知道她肯定言出必行,下意识又远离了杨姑娘一些。 杨姑娘面色几变,最后泫然欲泣,“叶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难道因为我和姜六公子议过亲,你就这么针对我吗?” “收你起的眼泪,少给我来这套。”叶有梅一眼看出她的意图,厌烦不已。 “左姑娘,你评评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叶姑娘这么对我?”杨姑娘看向左元音。 左元音皱着眉,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了姜姒一眼后,道:“你有没有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有误会。今日既然都说开了,那以后各归各路,相安无事便是,你说是不是?” 杨姑娘听到这番话,神色越发的委屈。 叶有梅还想说什么,被姜姒用眼神制止。 姜姒凉凉地看着杨姑娘,说:“杨姑娘,我们之间所有的事,到此为止。” 说完,她对方宁玉和叶有梅道:“我们走吧。” 几人出了左府,方宁玉回国公府,而叶有梅则提出要送姜姒回姜家。姜姒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一下时辰,看破不说破。 这个时辰,恰是京武卫午间休息之时。 果然,马车刚进姜家的巷子,就看到姜烜牵着马在前面。 姜姒是个识相的小姑子,立马打了一个哈欠,说自己困了乏了,必须赶紧回去睡一觉。 第194章 当然,这哈欠不是假的,困了乏了也不是假的。 叶有梅也不害羞,命车夫停下后,利落地跳下马车。 马车继续前行,姜姒掀开帘子往后看,看到他们被马挡着,应该正在说话,不由得会心一笑,手却是下意识放在自己的腹部。 叶有梅说,想生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 还真是巧啊,她也想生一个女儿。 马车停在姜府门前,她下马车时不知为何心有所感,往巷子的另一头看去。那里不知何时停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又大又普通,有着无比的熟悉感。 阳光正好,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起来。过往的一切如浮光掠影,一桢桢如梦如幻,令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眼睛发着黑,身体晃了晃。 旋即,她被人牢牢地托住。 然后她感觉男人的手指,按在了她的脉搏上。 第70章 仿佛是一眼万年,姜姒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祝平的声音响起,明明很近,又似很远。 “……姑爷!” 这声姑爷如惊雷一般,瞬间将姜姒惊醒。 这不是莫须有! 莫须有已经不存在了,只有慕容梵。 慕容梵背着祝平,祝平在看到不远处那辆马车时越发惊喜,以为自家姑爷平安归来。但很快她的欢喜凝固在脸上,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王……王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看到了慕容梵的侧脸,吓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 而慕容梵的眼睛里,此时只容得下怀中的人。那一惯平静的目光,已然是风不平浪不静,掀起巨浪滔天。 他按在姜姒脉搏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以他的性情与自控力,能让他有此反应可见这事对他而言有多不一般。 从他的表情中,姜姒肯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真的怀孕了! 这样的时刻,她竟然还能笑出来,娇娇的,怯怯的,还有几分天真。 她的笑,让慕容梵心里的那条大金蛇从巨浪中现身,高高在上地悬浮着,体型比之以往又大了许多。 它咆哮着,翻腾着,不知在寻找什么。 “……王爷,姑娘!”祝平一抬头,发现自家姑娘已被人抱着,上了那辆马车。 她不敢起,又不敢喊。 脑子里很乱,但却一片空白。 幸好她们一下马车,车夫就赶着马车绕去后门,否则…… 哪怕她再是不敢想,也知道事情不对。方才她真的以为是自家姑爷回了京,可见王爷和自家姑爷的身形有多相似,更何况长相也有几分相似。 那王爷和姑爷…… 她惊愕着,心跳如雷。 而此时的姜姒,其心跳之快,亦不遑多让。 原本觉得十分宽敞的马车,这会儿竟是无比的逼仄。哪怕她被轻抱轻放,哪怕慕容梵的动作小心翼翼,她还是觉得压迫感十足。 这种压迫感又不纯粹,还透着夫妻之间那种说不出来的亲密。是怕又不是怕,最是令人心肝乱颤。 尤其是当慕容梵的大掌,小心翼翼地轻放在她腹部时,她感觉自己的心尖又缩了起来,剧烈地悸动着。 “莫须有已经不在了。”她长睫微颤,声音又娇又软。 慕容梵将她圈着,“我一直都在。” “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他。” “他是我,我自然可以是他。” 她听懂了,又像是没有听懂。 莫须有是慕容梵,但慕容梵不是莫须有。莫须有在虚构中存在,又在虚构中消失,而她身为莫须有的遗孀,永远不可能和高高在上的芳业王有交集。 哪怕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他们曾是一对夫妻。哪怕他们这对假戏真做的夫妻,还孕育出了孩子,他们依然是世俗中两条平衡线。 “他是我的夫君,你不是。” “谁说我不是!” 慕容梵气势一变,满是危险的气息。 那侵略感吓到了姜姒,她愣愣地看着他。从相识至今,他似乎一直隔绝在尘世之外,仿佛不是世间之人。而这样的他,情绪太过外露,仿佛变了一个人。 “你…你别这样,这都不像你了。” “我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是人人景仰的芳业王啊。” “芳业王?”慕容梵的声音不辨喜怒,好似一声叹息,又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玉儿,我不想再依着你了。” 听到这话,姜姒的心跳得越发狂乱。 什么叫不想再依着她? “慕容梵…世俗礼法如山,纵然我视它如纸,但它依然是山。” “无论是何等高山,我们越过去便是。” 她震惊着,怔怔地看着慕容梵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那么的浓烈,那么的深沉,无处不在地将她包容着。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哭。 “慕容梵,你可能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这辈子我拥有了太多,我欢喜着幸福着,又惶恐着,唯恐有朝一日会失去。为此我曾想出破,就是害怕失去这一切。你这么好,长得好,出身高贵,又对我好,这样的好真的可以属于我吗?”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上辈子的经历造就了她骨子里的自卑,哪怕这一世的幸运也无法将其驱散。 第195章 那骨子里的自卑会时刻提醒她,她不能贪心。一旦起了贪念,或许就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何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求仁得仁,已然很满足。 慕容梵取出一块帕子,替她擦着泪水。 她认了出来,这是她的帕子。帕子上绣着一只小憨态可掬的小兔子,正是她的手艺。那是吴明离开侯府时,她送给对方擦脸的。 吴明、贾公公、莫须有。 从她穿越以来,慕容梵好似一直都在她身边。 如良师益友,又如明灯。 “慕容梵,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好?如果你不是这么好,或许我还可以自私贪心一下。可是你这么好,若是属于我,老天爷如何能容得下……” 她哭着,越想越觉得难过。 人一旦起了贪念,便会得寸进尺。她如何能因为自己的贪念,而将慕容梵这样的人拉下神坛,从受人景仰到被人质疑与唾弃。 慕容梵继续为她擦着眼泪,听到这番话后却是揉了一把她的脸。她一时忘了哭,红着鼻头茫然地看着他。 他在笑,虽淡,却有着明显的欢喜。 “你…你笑什么?”姜姒脸上挂着泪,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良久,如梵音的低语入了她的耳朵。 他说:“天地有容,容纳着世间万物。世人视天为正,若天都不正,何来世间公道,又何来天地正气。所以老天爷若真有眼,必定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皆能终成眷属。” 这番话如一道光,照进姜姒心里最为自卑阴暗之处。 她抬起头来,如水洗黑玉的眸子先是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玉色开始润泽,最后大放异彩。 慕容梵看着她,平和的目光容纳着她。 半晌,她破涕为笑,“慕容梵,有你真好。” …… 一刻钟后,普通而宽大的马车驶出了巷子。 马车经过巷子口时,姜烜无意中往那边看了一眼,下意识皱起眉头。 叶有梅见他看那马车,问:“这马车好像不是你家的,你是不是认识?”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这马车样式普通,就是这大小有些眼熟。” “这马车确实是大许多,但也不算难见。” “也是。” 但他到底存了一些幻想,朝姜家的方向望去,正好看到祝平扶着姜姒进门,当下眉头越发皱得厉害。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将自己的马给了叶有梅之后,立马狂奔回家。 祝平扶着姜姒刚进家门没多久,就被他追上了。 他气喘吁吁,在看到姜姒明显哭过的脸色之后急切地相问,“玉哥儿,我刚才看到有辆马车,是不是……?” 姜姒想起慕容梵叮嘱自己的话,点了点头。“是他!” 这个答案,震惊的不止是他,还有祝平。 祝平的心又狂跳起来,整个人也跟着抖得厉害。 姑娘说那个人是姑爷,也就是说姑爷是…是王爷! “我就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姜烜狂喜着,一拳捶在身边的一棵树上,树干被砸动,满树的叶子跟着抖了抖。 他很快“咦”了一声,“那他为什么没和你一起进来?” “他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好。” “可是遇到了麻烦?” “也不是什么麻烦,应该有些棘手,但他说他会处理好,让我等他。” 这确实是慕容梵的原话。 姜姒双手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腹部,抑制不住的满心期待。 姜烜心思粗,自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妹妹的小动作,还在那里纠结自家妹夫遇到了麻烦,却不找姜家帮忙的事。 “莫兄弟也真是的,他在京中应该也不认识几个人,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呢?玉哥儿,你方才真应该留他,至少让他见一见祖父。” “我真的留不住他。” “罢了。”姜烜叹了一口气,“他这般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如今知道他没有事,我也就放心了。再有人说什么你克夫守寡之类的话,我必打得他满地找牙!” 姜姒闻言,哭笑不得。 兄妹二人在岔路分开,等到姜烜走远,祝平才犹豫而胆战心惊地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 “姑娘,姑爷真的是……” “此事暂时不要声张。” 听到姜姒这话,祝平忙不迭点头。 主仆二人刚回屋,祝安就气鼓鼓地进来,手里还挽着一个小筐子。筐子里装着一些新鲜的嫩菜,显然是要喂兔子。 “冬姨娘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口中的冬姨娘,是姜熠的生母。 “她说什么了?”祝平忙问。 祝安“呸”了一声,“她那张嘴里,还能有什么好话。也就是二夫人和善,才纵得她一个姨娘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背地里嚼主子们的舌根。” 姜姒不用问,也知道冬姨娘说了什么。 无非是她是个丧门星,害得姜熠亲事不顺。 祝平也猜到了,气愤不已,“五公子自己不成事,亲事不成怨这个怨那个,简直是胡搅蛮缠……” 话还没说完,胡搅蛮缠的就来了。 这次来的不是姜熠,而是冬姨娘。 第196章 姜卓的院子里姨娘通房拢共三人,冬姨娘身为二房唯一男丁的生母,在姜府所有的姨娘中都是头一份。 端看她的衣着打扮,便能瞧出一二。 她是姜家的家生子,其母原是姜卓的奶嬷嬷,自小就在姜卓的身边侍候着。但凡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姜卓都会给她一些面子。 这些年来,她仗着自己二房唯一男丁的生母,腰杆挺得更是笔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府里的主子。 一进门,她那眼珠子就乱转。 祝平和祝安都烦她,一个个都没好脸。 “冬姨娘,你是有什么事吗?” “祝平姑娘这话说的,难道妾没有事,就不能来五姑娘这里坐一坐吗?”她不请自坐,坐到姜姒的身边。 姜姒看着她,不说话。 她被看得有些心虚,突然装腔作势起来,抹起了眼泪。 这般做派,倒让有人些摸不着头脑。 “五姑娘,你五哥命苦啊。他虽是二房唯一的男丁,可从来不被重视。他命不好,没能托生在二夫人的肚子里,偏偏有妾这么个生母,处处都低其他的兄弟们一头。” “冬姨娘,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姜姒已猜到她的来意,心下微冷。 她一把拉住姜姒的手,乞求道:“五姑娘,五公子也是你的兄长,你可不能不管他啊。你先前坏了六公子的亲事,转头就让六公子和叶家结了亲。你五哥哥的亲事也被你坏了,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也得给他补偿一门亲事。” 果然是这样。 姜姒都快气笑了。 祝平和祝安齐齐变了脸色,皆是气愤不已。 “冬姨娘,你说的是什么浑话,五公子亲事不成,与我家姑娘何干?”祝安气得跳脚,脸都憋红了。 “祝安姑娘,你说话也得凭良心哪。这外面传的那些话,你们都没听到吗?若不是五姑娘克夫,又坏了名声,五公子何至于亲事艰难。” “谁说我家姑娘克夫的?我家姑爷活得好好的,你这不是咒人吗?”祝平气不过,姑爷的身份不能声张,但姑爷还活着的事不能不说。 她这一开口,惊呆的不止是冬姨娘,还有闻讯而来的顾氏。 顾氏闻言,也顾不上质问冬姨娘,而是急问祝平,“你刚才说什么?莫姑爷还活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祝平下意识看了姜姒一眼,姜姒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除了慕容梵的身份还不宜公开外,其它的倒也没什么顾忌。 她这一点头,顾氏只觉得心下发沉。 “玉哥儿,这是怎么回事?” 假死得好好的人,怎么又活过来了? 姜姒道:“娘,他还活着。” 听到这个回答,顾氏的心沉得越发厉害。 难道那人存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死缠着她的玉哥儿不放? 冬姨娘眼珠子乱转着,不停在她们之间来回,顾氏的态度和情绪不对,她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也能感觉得出一些异样。 当下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一声,“五姑娘,我们这些人都没有见过五姑爷,你说他还活着,莫不是诓着人的?若是你胡乱寻个人来冒充,我们也分辨不出来,你说是不是?” 顾氏听到这话,更是惊疑。 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难道…… 姜姒看向冬姨娘,“冬姨娘,我夫君还活着。五哥哥的亲事,自有二伯娘和家里的长辈们做主,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你请回吧。” 顾氏一肚子的疑惑要问,自然也帮着女儿赶人。 “冬姨娘,五郎的事你找错了人,我家玉哥儿可没那样的本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冬姨娘一拍大腿,“三夫人,五姑娘,你们不能欺人太甚哪。六公子得了那样天大的好亲事,你们不能不管五公子啊。妾不管,五公子的亲事你们必须要有个说法,否则妾就不走!” 说完,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想赖上她们了! 姜姒刚想说什么,突然眼前一黑。 第71章 当她再次醒来时,看到的就是头顶的香罗帐。 帐子垂泄着,守在床边的祝安听到动静,连忙掀开帐子侍候。先是将她扶起靠坐着,然后又给她腰间垫上小枕。 她刚想问什么,便听到外面冬姨娘尖利的声音,“大夫人,二夫人,不是妾爱生事,实在是五姑娘留不得。丧夫的寡妇,肚子里还有遗腹子,这是要丧家的啊!” 寡妇不吉,遗腹子更不吉,世人皆忌讳。 顾氏内心的震惊无人能知,姜姒晕过去时,她还只当自己女儿的身子不好,吓得连忙去请大夫。当大夫迟疑地告诉她是滑脉时,她第一反应是不信。 她让大夫诊了又诊,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最开始她一心紧张女儿的身体,自然是没心思管冬姨娘。 冬姨娘是生养过的人,心眼又多,在姜姒晕倒时就有所猜测,便一直没走。等得知姜姒真的怀孕后,很快生出一计。 谢氏和余氏就是她派人去请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此事闹开。她倒也不是真的容不下姜姒,毕竟她一个二房的妾室,哪怕是再受宠也管不了三房的事。她只是想借机生事,若能讨些好处最好,若是没有好处她也不吃亏。 第197章 谢氏和余氏被她问住,齐齐看向顾氏。 “三弟妹,五丫头真的……” 怀孕不比其它,这种事瞒不住,除非是不想要孩子。 顾氏亦是有千言万语,不知该找谁问。 “大伯娘,二伯娘,你们也不必为难。”门开了,祝安扶着姜姒出来。 姜姒的气色略显苍白,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的娇弱,让至亲之人一见便心生怜惜,再多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顾氏连忙过去,小声道:“玉哥儿,你身子不宜,进去好好歇一歇,这事娘会处理。” 她还就不信了,一个别房的姨娘还能管得了她三房的事! “娘,这是我的事。”姜姒心中不无愧疚,“对不起。” 顾氏有些受不住,眼眶立红。 她有无数的疑惑,又心疼又懊恼,心疼自己的女儿的命,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答应了,那么荒唐的事也能同意。 “玉哥儿,你……” “娘,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一点也不后悔。” 母女二人说话时,冬姨娘已经有些不耐,“三夫人,不是妾多事。妾也是没有法子,五公子的亲事一直不成,眼下是越发的艰难,他好歹也是妾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妾不能不管啊。” 姜熠的亲事说艰难,其实也未必。姜府的公子,哪怕是个庶子,也不至于说不上亲。根本的原因就是高不成,低不就。 他一向心气高,自以为比姜煜和姜烜都要优秀,还是二房唯一的男丁。那些门第低些嫡女,他要么是嫌性子木讷,要么是嫌长相不佳。那些门第还行的庶女,有些也不尽如人意。 当然,他挑剔别人,别人更挑剔他。他无所长,能力也不显,空有一个姜家二房独子的名头。有心之人一打听,得知他与嫡母不睦,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会迟疑。 冬姨娘生这一场事,还不就是因为母子俩都眼红姜烜的亲事。打量着若是不能讨些好处,那也不能让三房得意。 “五姑娘,你一个已经出嫁的姑奶奶,若是万事没有,在娘家住些日子也无妨。但你丧夫又怀了遗腹子,这般住在娘家,还惹来那些个闲言碎语的,实在是不太妥当。你若是个懂事的,便知自己有多不应该。” “冬姨娘不必拿这样的话来挤兑我。”姜姒对谢氏和余氏道:“侄女的事,让两位伯娘为难了。我这就收拾东西,去外面住。” 顾氏大急,“玉哥儿……” “娘。”姜姒越发觉得愧疚,“暂时先这样,我出去住些时日也无妨。” “五姑娘,你看你说的是哪里话,这事要是传出去还当是妾挑拨离间。妾真不是这个意思,妾就是心急五公子的亲事。若是他的亲事定下了,那些个闲言碎语便能不攻自破,你说是不是?” 冬姨娘这番话,总算是让谢氏和余氏明白她的意图。 谢氏怒极反笑,“冬姨娘,亏你想得出来!” 一个妾室,居然算计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可笑至极。 余氏冷着脸,“冬姨娘,你若是嫌我办事不利,大可以和二爷说,何必在这里为难五丫头。” 她是嫡母,姜熠的亲事经的都是她的手,她比谁都知道姜熠为何迟迟定不下亲事。但凡是姜熠觉得过得去的姑娘,无一不是在打听相看之后便作罢。 说来说去,那个庶子实在是有些上不了台面,外表瞧着还像一回事,一旦开口立马现形,委实是不敢令人恭维。 亲事既便是成了,若有个什么不好的,这对姨娘庶子必会编排自己的不是,说自己这个当嫡母的何其用心险恶。所以这事无论是是成还是不成,她都里外不是人。 说实在外,她真不想管。 冬姨娘哪能瞧不出她的心思,自是恨她不尽心,“大夫人,二夫人,妾没有为难五丫头。妾知道五丫头是个能人,结交了不少人。什么国公府的姑娘,将军府的姑娘,还有侍郎府的姑娘。我听说那侍郎府的姑娘好像有什么毛病,五丫头与她交好,兴许……”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明白冬姨娘的目的,合着是想攀上左家。 余氏面色更冷,讥笑一声,“我说怪不得我提的那些亲事,不是这里不成就是那里不成,原来冬姨娘眼光高,看中了人家侍郎府的嫡女。” “二夫人,妾不是思量着五丫头和那左姑娘交好。我们也不嫌她有毛病……” “冬姨娘,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姜姒吩咐祝安祝平,“你们去收拾东西,我们这就走!” “谁要赶你走!”一道洪亮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各异。 很快姜太傅背着手出现,那双精明的目光从众人的脸上划过,然后落在姜姒身上,“小五,你安心在家里住着。若是谁有异议,尽管来找我。” 说完,他又背着手离开。 冬姨娘哪里还敢有异议,更不敢去找他说道。 她面色讪讪,寻了一个并不高明的借口开溜。一出去就碰到了脸色铁青的姜烜,姜烜还朝她挥了一下拳头,吓得她花容失色。 余氏嘲弄着,表情渐渐黯然。 谢氏叹了一口气,道:“二弟妹,你别想太多,该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便是。” 第198章 “大嫂,我这心里……”余氏别过脸去,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眼里的泪光。 她自来是要强的性子,这些年更是把自己绷成了一张弓,一刻也不曾放松开怀过。若是她的炜哥儿还在,她何至于如此。 “二伯娘,都怪我,若不是因为我的事,也不会扰了你和大伯娘的清静。” “这你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一家人哪里来的这些个客气。”余氏按了按眼角,将眼泪忍了回去。“你三姐姐这一胎怀相不好,吐得下不了床。若非如此,她必定是要来看你的。她让我转告你,万事放宽心,自有否极泰来之时。” “那二伯娘也替我转告她,这话我记下了。” 姜姒想了想,又道:“二伯娘,你也一样,万事放宽心,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一切都会好的。” 她其实想说的是,余氏刚四十出头,在后世看来还是很轻的年纪,应该还有生养的机会。与其日后受制于一个离心的庶子,何不自己再努力一把。 但她一个侄女,有些话实在是不能说太透。 一场闹剧结束,顾氏有很多的话要问。 等谢氏和余氏一走,她就沉了脸,命姜姒回房歇着,将姜烜和祝平祝安叫到一处。凌厉的目光看着几人,因碍着隐情又不能直接发问。 “六郎,你先说,那个莫…莫须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烜一听就来了劲,“娘,我不是早就说过,莫兄弟是个能人。他有本事,手下还有一些可用之人。我听他说过,他还认识我们沈大人。” “他还认识你们沈大人?”顾氏惊问,心中的疑团更大了些。 转念一想,那个什么聚贤会鱼龙混杂,暗底不知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买卖,与世家高门之间或许也有往来,认识沈郡王应该也不足为奇。 “认识而已,哪里值得逢人就说道。” “娘,这你可就误会莫兄弟了。是我见他有本事,提议向沈大人举荐他。他百般推辞,这才说自己认识沈大人。” “你的意思是,他不愿在京中谋个差事?” “…好像是。” 顾氏的脸色又难看了些。 这世间若有人有机会却不愿意进衙门当差,那便只有一个可能,要么实在是胸无大志,要么就是犯过什么事见不得光。 那个连名字都是假的人,想来应该是后者。 玉哥儿怎地如此糊涂啊! 她满心的难受,看向祝平祝安,“他对你们姑娘如何?” 祝安回道:“姑爷对姑娘自是极好的。初时姑娘还不太喜欢他,嫌他是个莽夫,后来才接受他。” 这时姜烜嘿嘿笑出声来,“不枉我劝玉哥儿多了解他,我就知道但凡是玉哥儿了解了他,必定会对他倾心。” 姜烜才说完,立马感觉到自己亲娘杀人般的目光。 顾氏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具缝里挤出,“你劝玉哥儿的?” “娘,您,您这是怎么了?”姜烜自来精惯,意识到不对后躲开了一些。“莫兄弟已经回京了,到时候你见到他,必定也会认同我的看法。” “他回京了?”顾氏再次震惊,“你看到了?” 姜烜点点头,又摇头,“我没看到人,祝平应该看到了。” 一直低着头的祝平:“……” 几人的目光全在她身上,她如芒在身,又无处可躲。 “…奴婢确实见过姑爷。姑爷说有事忙,办完事再回来找姑娘。” 这么说总没错吧? 顾氏对这个答案心情复杂,喜的事不管那人是谁,确实还活着,愁的事这桩亲事荒唐至极,她打心眼底不愿意接受,何况她的玉哥儿命格有异。 当她再见姜姒时,第一句话就是两个字:“跪下!” 姜姒也不反抗,乖乖地跪在她面前。 “娘,我错了。” 她心疼不已,又恼怒难当,“玉哥儿,娘还以为你懂事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是如此任性。你告诉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知自己是克夫命,费尽心机假成亲,为什么要假戏真做? “娘,我喜欢他。” 姜姒看着她,愧疚而坚定。 她从姜姒的目光中看到真情流露,那毫不掩饰的情意,看得她的心都揪了起来。“玉哥儿,娘知道情之一事最是由不得人。可是你是知道的,不管他是谁,你们都不能在一起。不管他是什么人,你最终都会害了他的。” “娘,他说他命硬。” “他说他命硬,你就信?”她的心都快碎成了渣,心疼自己的女儿初尝情滋味,却不能如寻常女子那般被允许动情。“你别忘了芳业王殿下说过的话,你若是执迷不悟,还和他纠缠不清,那就是在害他!” 她心疼着,纠结着,死死地按在桌子上。 姜姒仰头看着她,小声道:“娘,我没忘啊。他是说我克夫,可他也说他命硬。” “那你信他,还是信芳业王殿下,或者你让殿下替他相看一下……”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说你克夫,他说他命硬,他…他是谁?” “他就是他啊,他就是殿下啊。”姜姒声音越小,一脸的娇憨。 第199章 顾氏倒吸一口凉气,脑子终于转了过来,以一种惊愕到了极点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心里有个声音呼之欲出,却怎么也不敢相信。 她腿一软,坐了下来。 “你是说……他…他是,他是芳业王!” “娘,我不是故意骗您的。”姜姒爬了过去,靠在她膝头,“我开始也不知道是他。” 她下意识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发。 这件事大大超出她承受的范围,她根本不知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说是惊,那必然是的,说有喜,也确实有。但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是芳业王呢? 她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又问自己为什么不可能呢? “那王爷他…他是什么意思?” 姜姒小声道:“娘,您别生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过任性,是我太过想当然。他说我想做什么,他都依我。” “都依你?”顾氏重复着这句话,“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之前以为自己命格不好,便想着图个自在。我哪里知道他会顶替那个莫须有,更不会想到他对我……娘,我是不是太笨了?” 顾氏的心,再次揪起来。 “那他为什么不一早告诉你?” “他说了,但那时我没听出来。我还跟他说,就算是能嫁人,我也不想嫁人。娘,他知道我怀孕了,他说他不想再依我了,他让我等他,他说他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顾氏的心起起伏伏,好容易才平复。 “是不能再依你了,你净胡来!” 很快,她又担忧起来,“事情闹成这样,万一收不了场……” “那我就当莫氏的遗孀,带着孩子自己过。” “净胡说!”顾氏又气又急,“你这孩子,主意怎么这么大!娘都快被你吓死了,若是换成寻常的男子,哪里能容得下,亏得那人是王爷。” 姜姒娇娇地笑着,对这话很是赞同。若非那人是慕容梵,世间又有谁能包容得了她两世的经历。 顾氏最是疼爱女儿,但这次的事实在是吓得她不轻,哪怕最后的结果好得不能再好,她觉得还是应该给女儿一些教训。 于是,姜姒被禁足了。 说是禁足,其实未偿不是一种变相的爱护。 顾氏的护女之心,从来都不会少。哪怕是再三叮嘱过祝平祝安等人,她还是不放心,守在门外许久,直到姜慎归家。 姜慎一回府,就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匆匆赶过来看女儿。夫妻俩打了一个照面,姜慎一迭声的追问,等知道女儿一切都好时,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父亲发了话,料想没人敢再说什么。我方才似乎听人说,说玉哥儿怀上了,这是哪里来的谣言,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刚想说此事不能姑息,必须查个清楚时,就看到自家夫人极其复杂的神色。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氏压着声音,低低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等她说完时,姜慎整个人都呆了。 那个莫须有竟然是芳业王! 好半天,他喃喃着,“怪不得,怪不得。” 先是浮光流火,后又是二儿子得的那匹金马,一出手就是这样的手笔,又岂会真的是一个寻常人。 夫妻俩正说着话,姜太傅不知何时过来。 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 “你们说你们的,别管我,我就是来给小五送信。” “父亲?”姜慎那叫一个吃惊,“谁给玉哥儿写的信,怎能劳您来送?” 姜太傅睨了他们一眼,极平淡地道:“王爷的信。” “……” 姜慎和顾氏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又想到一事。那时父亲将祖母之物给了玉哥儿,是不是早就知道…… “你们不必如此意外,这种送信的活,我很早就做过了。” “……” “那…父亲,王爷到底是何意?”姜慎问。 “王爷啊。”姜太傅抚着胡须,望了一眼芳业王府的方向,“他说由着小五,小五想做什么,他都依着。小五这孩子也不知折腾什么,我都被她绕糊涂了。王爷再这么依着,我看难收场。” 顾氏急忙回道:“父亲,很快就好了。王爷说了,不会再依着了,他会把事情处理好。” 姜太傅眼底精光一闪,“那就好。” 他摆了摆手,“既然王爷这么说了,你们就别操心了,各去忙吧。” 接着,他朝姜姒的屋子走去。 先是看到守在外面的祝平祝安,一问得知姜姒被禁了足,便转到窗户处。不等他伸手敲窗,窗户就被人从里面推开。 姜姒的小脸露出来,眉眼弯弯。 “祖父。” “你个小机灵!” 姜太傅笑道,将信递了过去。 第72章 信的内容只有两个字:等我。 姜姒看着这两个字,有些纳闷。 慕容梵亲口明白地告诉过自己,让她等他,为何又要来信专门强调?须臾,她反应过来,这封信不是为了安抚她,而为了安祖父的心。 祖父应是早就猜到慕容梵的心思,也知他们之间的一些事。而今他们的关系扑朔迷离,祖父必是有些云里雾里。 第200章 慕容梵故意写了这么一封信,让祖父代为转交,无非是想让祖父知道他对自己的看重,以及他们之间还有着密切的联系。 此次陛下祭皇陵,绝非如外面所传的那样仅是因为祖先们托梦。天家人行事,尤其是天子,从来不会没有目的。 果然。 她的猜测是对的。 当陛下的仪仗进了雍京城,有关二皇子被留在皇陵继续监工皇陵修葺的消息才传开。天子的龙辇一入那座高墙深重的皇宫,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姜良和姜烨回了家,父子二人皆是满脸倦色,风尘仆仆。 姜姒与家人们一起,迎接他们归来。 姜家这一代人中,姜烨为长。他长相俊雅清正,无论仪表还是言行举止,无一不是符合世家大族嫡长孙的规范。 关于他的事,姜姒曾听顾氏提起过。原本他自小有一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正是他的表妹谢世倾。 谢世倾是谢家嫡长女,不仅才貌双全,性情也十分大方讨喜。不说是谢氏满意欢喜,便是与她接触极少的顾氏,也对她的印象极好。 按照顾氏的话,像谢世倾那样的姑娘,几乎集齐了世家大族嫡长女的所有优点,无论嫁去哪家,都是哪家之幸。可惜这么一个人,却在十七岁那一年,即将嫁进姜家时突然出了意外:马车惊了马,她从马车中摔出来,当场毙命。 她死后,谢家上下悲痛自是不必说。姜烨也因此变了一个人,清雅依旧,却冷情了许多。他这样的人,不仅自己的家族看重,还被其他的世家大族看中,自谢世倾去世后,上门说亲的人不少,但都被他拒绝。 这两年谢氏也由着他,不再劝他议亲。 姜姒想着古往今来那些“问世间情为何物”“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传诵,抬头望着白云若絮的天。 情深隔着生死,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 突然,姜烨朝她走来。 “五妹妹,你的事我已悉知。姜家骨肉一家,绝不会容不下你,你且放心在家里住着。” 她连忙道谢,“多谢大哥哥。” 姜良是长辈,过多的话不会说,但那看向姜姒的目光满是亲和,也说了一句,“五丫头放宽心,安心住着便是。” 说完,皱着眉看了一眼姜卓身后的姜熠。 很显然,府里发生的事他们父子二人已经知晓。 姜卓面色不太好看,颇有几分讪讪然,在姜良看过来时立马表态,“大哥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教五郎。” 姜熠躲在他身后,低头而愤然。 “五郎,当着全家人的面,你还不赶紧给你五妹妹赔个不是?”他回头,严厉地命令着。 他一番苦心,姜熠却不能理解。 “父亲,儿子…儿子没错。” 姜卓气极,语气更是严厉了些,“为父的话你也不听了?还不快去!” 姜熠是他唯一的儿子,哪怕这个儿子再不争气,再令人失望,他也不会放弃。他让姜熠当着全家人的面向姜姒道歉,看似是让姜熠低头,实则是在帮姜熠。 但姜熠不明白他的苦心,更添怨愤。 “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女子,还怀着遗腹子,如此的不吉,你们为何要护着她?父亲,你知不知道因为她,我出门都被人笑话……” “啪!” 这巴掌不是姜卓打的,而是姜烨打的。 姜烨比姜熠高半头,气势更是高出一头不止,他冷冷地看着姜熠,道:“我远在京外,都听说了五妹夫还活着的消息。你尚在家中,为何消息如此闭塞?我想你并非不知,而是执意自以为是,用心恶毒而已。” “她是骗人的!”姜熠捂着脸,叫嚷着,“你们都被她骗了!她的男人明明死了,她却说没有,分明是仗着我们没人见过那个莫须有,故意编出来的谎话!” 说到这,他慌乱地向姜卓寻求支持,“父亲,您相信儿子。儿子猜得肯定没有错,她就是骗人的……” 这样的话,让姜卓更加的失望。 世家大族最忌讳家丑外扬,倘若这真是姜姒的谎言,身为姜家人不仅不能戳穿,还要百般为其遮掩。 余氏适时出声,“二爷,五郎思虑太甚,不信五丫头的话,也不信妾身。妾身为他说的亲事,他无一满意,还道是妾身故意。妾身实在是力不从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有人都看着姜卓,姜卓已经是面沉如水。 唯一的儿子不成器,他能怎么办? “夫人,五郎的事……” 他话还未说完,冬姨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二爷,求求你,你帮帮五公子吧。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啊,您可不能不管他啊。” “你像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他意欲甩开冬姨娘抓着他衣摆的手,脸色越发的难看。“五郎的事,我自有计较,你赶紧回去。” 冬姨娘委委屈屈地站起来,矮着身子,“二爷,妾不是不懂事,五公子更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太爷已经发了话,不让我们再说五丫头的事。五公子也是一时情急,怕事情有误会,更怕你们都被蒙蔽了…您可不能生他的气,妾这就走。” 她一步三回头,期间还不停地给姜熠使眼色。 第201章 姜熠看懂了那眼色,低头向姜卓认错。 “父亲,是儿子的错。您让儿子给五妹妹道歉,儿子听话便是。”他转向姜姒,“五妹妹,对不住。” 姜姒没什么表情,道:“我夫君没有死。” 姜熠自是还不信,比起姜姒的话,他更信自己姨娘的推测。当下眼珠子一转,神态与冬姨娘一般无二。“五妹妹既然这么说,那六郎大定之日,想来五妹夫应该能露面吧?” 所谓的大定,是指下聘之日。 他故意这么说,用意明显。 姜姒闻言,表情依旧,“五哥哥莫急,不必急于哪一日,他该来的时候一定会来。” 这样的话,越发让姜熠肯定自己的猜测,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五妹妹,你不急,家里的长辈们也该急了,你可不能让我们等太久啊。” “那是自然。” 姜姒看着他,清澈的目光如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怔了怔,心下却是一声冷笑。 …… 下聘乃是两姓议亲中最重要的环节,姜家上下一派热闹。 三房的大事,大房二房一样欢喜,姜嬗更是一大早就携夫携子女前来,一家人齐聚一堂,有商有量,有说有笑。 聘礼全部堆放在一起,顾氏清点了好几遍,生怕有所遗漏,看得谢氏频频打趣她,笑她又不是第一回当婆婆,怎地还如此紧张。 顾氏确实不是第一次当婆婆,但大儿子姜焕议亲时她并不在京中,大小事宜都是谢氏帮忙料理。 “这次我事事盯着,才知原来这些事是如此之繁琐操劳。当年三郎议亲事,我帮不上忙,一应事宜皆是大嫂操心。也多亏了大嫂,让我躲了一回清闲。” 谢氏连说一家人,不必计较这些,然后过来帮着她一起又清点了一遍。 姜嬗抱着安哥儿,与余氏说着话。而姜姒则陪着如姐儿翻着花绳,那张容色绝佳的小脸上尽是笑容,娇美而天真。 一大一小玩得浑然忘我,欢声笑语不断。 “五丫头瞧着,还是个孩子。”余氏望过去,感慨道。 姜嬗所了解的姜姒,绝对不是一个不知事的孩子。相反,她所认识的姜姒,其聪慧通透无人能及。 是以,她与余氏的看法完全不同。 “五妹妹应是不希望别人为她担心。” 余氏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难为她了。” 她再看姜姒,越发觉得可惜。 有道是出水芙蓉烟波色,冰肌玉骨惹人怜,恰似温房暖室里不知风雨的幽兰,不知世间凡尘之扰,亦无岁月无情之伤。 姜姽一进来,看到的就是姜姒不知忧愁不知悲伤的模样。那样的美而不自知,那样的欢乐与烂漫,瞬间让人嫉红了眼。 气氛一时不对,所有的欢声笑语仿佛立止。 姜姒抬头望去,正好与姜姽的目光对上。 姜姽身为姜家女,在姜家有喜事时上门无可厚非,但三房人心里都清楚,姜家并没有派人去王府送过信。 换句话说,她今日上门,完全是不请自来。 何况她那一身的装扮,无论是谁见了都会下意识皱眉。并非是说她的打扮不得体,而是太过得体,可谓是华丽至极。 金丝线绣诰命服,凌云高髻凤翅摇,额前垂下宝石坠,眉间还点了一朵金花钿。如此之隆重华美,不亚于命妇赴宫宴,或是宫妃回家省亲。 她一出现,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也都没有声音。便是年幼如如姐儿,都下意识往姜姒的身后躲了躲。 众人的反应,在她看来很是满意。 “你们见了我,为何如此反应?”她伸手戴着护甲的手,指了指姜姒身后,“如姐儿,到四姨这里来。” 如姐儿摇着头,突然从姜姒身后探出了头,“你真是我四姨姨吗?” “如姐儿,你不认识我了?” 如姐儿点头,抬头问姜姒,“五姨姨,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见过她?” 姜姽冷笑一声,“小孩子就是忘性大,这才过了多久,如姐儿居然把我给忘了。或许不止是小孩子的忘性大,五妹妹似乎记性也不太好。方才我瞧着五妹妹笑得开怀,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可怜五妹夫尸骨……” “四姐姐一来就咒我夫君,也不知是何道理。”姜姒收着手里的花绳,语气不轻也不重,让人听不出喜怒。 谢氏和顾氏也已过来,皆是没了之前的笑模样。 聘礼全部绑上红绸,送聘礼的人也全都整装待命,原本一群人正说说笑笑,此时也都没了声音。 姜烜死死握着拳头,冲了进来。 “我莫兄弟活得好好的,不知姜侧妃一来就咒他,到底是何居心!” “六郎,你和五妹妹都说五妹夫没死,那今日这样的大日子,他为何还没露面?”姜熠的声响起,明显带着挑事的意味。 姜烜道:“他事情没处理完。” “这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姜熠掩不住心中的得意,他就知道三房的人在说谎,包括三叔和三婶。 还说什么忙? 忙什么! 第202章 “一个市井之人,我竟是不知忙成这样,这样的借口,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五郎。”姜慎实在是听不下去,他怕自己的女婿被人诅咒,更怕侄子祸从口出。“你五妹夫的事另说,今日是六郎的大事,你身为兄长,难道是想在今日闹事吗?” 姜卓脸都黑了,大力将自己的儿子一扯,扯到了一边。 姜姽抬着下巴,扫了所有人一眼,那高高在上的目光彰显着她的尊贵。哪怕是对着谢氏和姜良,也未有丝毫的收敛。 唯有在看到姜太傅时,微微地垂了一下。 “祖父,我姨娘呢?” 她不问姜良,而问姜太傅,显然是将自己如今的身份位置摆在了和姜太傅一样的高度。 姜良脸色变了变,“你姨娘最近身子不适,在屋子里养着。” “是吗?”她明显不信,一脸的讽刺,“父亲,姨娘生了我,若没有姨娘,也就没有我。她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绝对不依。还望您和母亲多费点心,替我好生照顾她。” 这哪是拜托啊,分明是威胁。 姜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谢氏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仿佛看不见众人的神色,施施然地转身,忽地又像是想到什么,慢慢地看向姜姒,“五妹妹,我鞋子脏了,你过来帮我擦一擦?” 这样的要求,说过分吧,有一点。毕竟她身边有下人,若真是鞋子脏了何需劳烦姜姒。但姜姒是她的妹妹,妹妹帮姐姐做点什么事,也不算过分。 “你到底想干什么?”姜烜实在是忍无可忍,朝她吼道。 “六郎火气怎么这么大。我就是鞋子脏了,让五妹妹帮我擦一擦,一家子姐妹,你帮我,我帮你的何足为奇。难道五妹妹看不起我这个四姐姐,连这样的小事也要推辞?” 她身边的嬷嬷适时帮腔,“姜五姑娘,我家侧妃娘娘有意同你亲近,你莫要不识好歹。于私,你是妹妹。于公,我家侧妃的身份高出你许多。若是你连这点小事也推辞,传扬出去一是你不睦姐妹,二是你不敬侧妃。” 姜太傅上前,那双精明的眼睛在看向她时,不仅有失望,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厌恶。 “四丫头,看来你忘了我说过的话。” “祖父,您的教诲,孙女一日也不敢忘。”她睨向姜姒,“您说我若回娘家,只能是姜家的姑娘。而今我一个当姐姐的,想让自己的妹妹帮自己一个小忙,又有哪里不能呢?” 姜太傅的态度,让她愤怒而心寒。 自从福王陪同陛下去祭陵,福王妃就日日磋磨她。她吃了不少的哑巴亏,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主母想拿捏妾室,居然有那么多让人有苦不能言的手段。 她听了嬷嬷的建议,向姜太傅寻求撑腰,没想到姜太傅竟然置之不理。 所以她恨! 哪怕姜太傅是她的祖父,她也没有必要太尊重,而姜太傅对姜姒的维护更让她嫉妒,这样的嫉恨让她恨不得和姜家决裂。 可是她清楚,她不能。 因为姜家女这个身份,她还需要。 “祖父,我也是您的孙女啊。” “正因为你是我的孙女,所以你还能站在这里。” 这时姜姒也过来了,站在姜太傅身后。 “四姐姐,我看你的鞋子脏得厉害,恐怕擦是擦不掉了。不如你把鞋子脱下来,我给你洗干净?” “不必这么麻烦,你帮我擦一擦便是。”姜姒忍着心头的嫉恨,下巴抬得更高。 她开始后悔,后悔那日福王妃用这个手段对付自己时,她为什么没能像姜姒这样找到借口,而是被迫屈辱地替对方擦了鞋子。 姜姒摇了摇头,一脸的真诚。“四姐姐,有些东西脏了,擦是擦不掉的,反而会擦越脏。” 这说的不是鞋,而是人心。 “五妹妹,我说了,你帮我擦一擦就好。” “那不行,我可是一个好妹妹,光是擦哪里够。四姐姐你还是把鞋脱了,我一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姜姒笑吟吟地看着她,如水的眼眸仿佛映出了她心里的狼狈。 为什么? 为什么有的人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还能看她的笑话?她心里的嫉恨达至顶点,说出来的话如刀子一般。 “五妹妹,你执意要我的鞋子,莫非是看中这鞋子上的宝石?也难怪了,这宝石成色不错,虽说个头不大,但亦中上等品相。原本是一大块的,是王爷特地寻来哄我开心的。我拿它做了一套头面,些许零散的边角料就镶了鞋子。你那夫君就算是没死,也不过是个市井之徒,恐怕也给不了你什么好东西……” 这时她感觉到一股异样与寒气,与此同时她听到有人高喊:“芳业王驾到!” 她心下一惊,暗道芳业王怎么会来,难道是冲着祖父的面子? 姜家人行礼恭迎时,她也跟着福了福身。 然后她愕然看到,那位宛如神明的芳业王居然亲手将姜姒扶起,并且说了一句平地惊雷般的话。 “玉儿,我来迟了。” 第73章 姜姒的手臂被男人的大掌托扶着,隔着几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灼人的温度。她欢喜着,又羞赧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如盈荡着一汪春水,说不出的潋滟。 第203章 两世为人,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心花怒放,比之聘礼上那些红绸结成的花团还要盛大鲜艳。 原来这就是得偿所愿的感觉。 她旁若无人的看着眼前的人,眉梢眼角都透着愉悦,眸子中也慢慢开出一朵花来,泛着隐隐的水光。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除了姜太傅和姜慎顾氏等知道内情的人外,其他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震惊中,一个个身形都像是被定住。 姜太傅的一声轻咳,让不少人回过神来。 姜烜胡乱地指着,手指都在抖,一时指着慕容梵,一时指向外面,语无伦次,“王爷…您,您…您……” 他想问,慕容梵为什么叫自己的妹妹玉儿,他还想问慕容梵为什么长得像自己的那个莫兄弟,他更想问慕容梵和自己的妹妹是什么关系,和莫兄弟又是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问号,如同无数根线,搅在一起成了一团麻。他似乎知道头在哪里,又好像无从下手,不知该从哪里理起。 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问:“王爷,您认不认识一个叫莫须有的人?” 这句话如同另一道惊雷,又将所有人炸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慕容梵朝他看来,轻轻颔首。 他脑子里的乱麻更是缠绕在一起,七缠八绕的反倒越发糊涂:莫兄弟长得像王爷,王爷认识莫兄弟,那王爷难道和莫兄弟是兄弟? 不。 不对啊。 王爷是先帝的儿子,没听说先帝还有第十八个儿子啊。 难道…… 他呼吸一紧,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王爷,那您,那您是……” “我是莫须有,莫须有亦是我。” 一句“我就是莫须有,莫须有亦是我”,是今日的第三道惊雷,也是最大最炸的那一个,震得所有人都像是出现了幻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姜太傅又轻咳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他装糊涂,确实也是装的,但说他糊涂,却也是真糊涂。 慕容梵将姜姒扶着坐下,平静如苍穹般的目光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道:“我与玉儿有缘,但缘法诡异,乃是两世姻缘在一世。” 姜姒听到这话,下意识抓住他的衣服。 他低着眉,那包容的目光瞬间让姜姒心安。 两世姻缘在一世这句话一出,姜太傅便推断出他们这一通折腾是为哪般,“王爷,您的意思是您与小五的姻缘,须经由两世才得圆满?” “正是如此。” 所有人似乎都明白过来,以为慕容梵化名莫须有娶姜姒,是为第一世姻缘。而今恢复身份,若是再娶姜姒,则为第二世姻缘。但只有姜姒知道,所谓的两世姻缘在一世,仅仅是因为她两世为人而已。 姜太傅抚着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那王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先前成亲,荒唐而仓促,实属有些无奈,这一次必不会委屈玉儿。” 慕容梵的回答,安了所有人的心,除了姜姽。 姜姽从开始的“这怎么可能?”,到后来的“一定是弄错了”,再到“便是被芳业王看上,姜姒最多不过是低品阶的妾室而已”,最后听到慕容梵的这句话,她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惊疑,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咆哮着“这怎么可能!” 但不管她如何的祈祷,最终的结果都没能如她所愿。她听到姜太傅请慕容梵去下一盘棋的话,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他们一走,谢氏等人立马围着姜姒,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中全是激动与兴奋。 “五丫头,真真是吓死我了。”谢氏自认为自己一向稳重,今日算是破了功,喜形皆露了痕迹,“原来莫姑爷就是王爷,怪不得,怪不得啊。” 一连两句怪不得,说到了其他人的心坎上。所有人才恍然想起,怪不得新郎倌不露面,怪不得一个市井人士随便一出手就是浮光流火。 姜良下意识看向姜烜,问:“真是难为六郎了。” 他的意思是姜烜一早知道,却半点也不能透露,方才还假装不知情的样子,委实是难为这孩子。 姜烜仍旧处在恍惚与震惊中,他想解释什么,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但背着人时,他悄悄问自己的父母,是否一早知道? 姜慎和顾氏对视一眼,讳莫如深道:“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至于这个后来是什么时候,自是不能向外人言道。 一大群人议论着惊叹着,已然忘了正事,还是谢氏记起,忙催着送聘礼的人赶紧出发,莫要误了时辰。 姜良是大伯,也是姜家的下一代的当家人,由他打头,领着一众抬着聘礼的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是双喜临门一喜高过一喜。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姜家上下人人走路生风,那些抬着聘礼的人脚步轻快,更是健步如飞。 谢氏见之,更是笑容满面。 她对顾氏道:“三弟妹,你是个有福气的。如今六郎和五丫头的终身都有了着落,你且等着享福吧。” 顾氏也笑,“我只盼着他们都好。” 第204章 “五妹妹出嫁时,我心里瞧着百般不是滋味,替她委屈难过。”姜嬗也是一脸感慨,“那时还想着,若是能早些替她寻个好人家该有多好。现在看来,五妹妹是富贵在天。” 生死难料时,她受了姜姒的恩惠,因而捡回一条命。独自细思时,她不止一次怀疑过,那位神医的来历及目的。 而今她算是明白了,暗道必是王爷一早瞧上了五妹妹,特意安排那神医替五妹妹调理身体,她也因此受了益。 众人有说有笑,以姜姒为中心。 这时外面响起凄厉的哭声,然后就看到冬姨娘要死要活地冲了进来,“咚”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朝姜姒磕头。 “五姑娘,是妾的嘴没个把门。妾千不该万不该说那些浑话,求你看在妾也是担心你的份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妾这一回。” “冬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谢氏喝斥道。 冬姨娘满脸的泪,不知是真的后悔,还是被吓的。 一刻钟前,她还在自己的屋子里吃着厨房的婆子私下孝敬她的新鲜点心,摆着自己二房独子生母的架子,幻想着将来的种种。那些憧憬太过美妙,让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猛一听那三房短命的姑爷居然是芳业王,她吓得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拉着报信的丫头急切地问了好几遍,得到的答案都一样。 那一瞬间,她身子都软了。回过神后,哪里还有心情想什么自己日后如何在二房作威作福的美事,连滚带爬地赶了过来。 “五姑娘,都怪妾这张嘴不会说话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掌一掌的扇得实在,很快半边脸都肿了。 哪怕她再得宠,哪怕她再是二房唯一子嗣的生母,她所有的有的放矢也只敢在姜府的内宅之中。 她见姜姒不语,朝前爬去。 “五姑娘……” 不等她爬到,自有下人受到谢氏家妯娌们的眼色,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说是扶,实则是死死的拿捏住,然后将她拖到一边。 “五丫头,她就是个浑人,你看该如何处置?”谢氏小声询问姜姒。 姜姒看着她,没什么情绪。 犹记得三房刚回京时,原主和姜烜兄妹俩一个顽劣不肯读书,一个天真傻白甜,还都操着外地口音的京城话,没少被人明里暗里的嘲笑,其中笑得最开心就是她。 那时她的原话是:“歪树种在了园子里,可惜了一块好地。开的花再好看有什么用,闻着什么味儿也没有,没得让人嫌弃。” 歪树指的是姜烜,臭花说是原主。 “冬姨娘,我有一事不明,一直想问个清楚。你说开得好看,又没什么味的花,到底是什么花?” “五姑娘…妾不知道。” “我来告诉你。”姜姒一派天真的模样,看着她,一字一字,“那是假花。” “对,对,是假花,是假花。”冬姨娘挤着笑,拼命地附和着。 这个时候无论姜姒说什么,她都会跟着应声,点头如捣蒜,一脸的讨好和谄媚,与之前的针对和嫌弃大相径庭。 人之趋利避害,捧高踩低,从来都不会缺席。越是高墙重重的深宅大院,越是处处尽显人情冷暖。 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那便是一直未曾离去的姜姽。 姜姽的目光直勾勾的,死死地盯着姜姒。 姜姒不经意地抬手,手指拂了一下自己的额发,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佛珠,便在她细白的腕间若有若现。 “冬姨娘,你可知有些花好看,但气味难闻,那又是什么花?” 冬姨娘哪里知道,但她知道如今的姜姒不能得罪。见姜姒说这话时,看的却是姜姽的方向,立马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她捂着口鼻,瞄了姜姽一眼后,夸张地道:“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五姑娘,你好心告诉妾,这好看难闻的到底是什么花?” “我曾听闻密林中有一种花,形大而艳丽,奇臭如腐尸,惯喜诱蝇虫入花蕊以食之,有人称之为食人花。” “五姑娘,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恶心的花?听着就让人作呕。”冬姨娘表情极尽夸张,惊呼不已。 姜姽掐着掌心,心下冷笑。 这个贱婢! “冬姨娘,你别听五妹妹唬人,她是逗你玩呢。你以后可得管好自己这张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否则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得罪了那个。这个不好惹,那个也不是善茬,你一个也得罪不起,你说是不是?” “是,是,四姑娘说得极是。”冬姨娘自是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暗自叫苦不迭。“五姑娘,你听听,四姑娘说的在理呢,你说是不是?” “冬姨娘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何必要问我。”姜姒瞧着懵懂的样子,似是压根听不出她话里话外那墙头草,看风势而倒的做派。 谢氏适时开口,对姜姽道:“姽姐儿,你怎么还在这?你快些去看你姨娘,莫让她等急了。” 姜姽动也不动,目光还在姜姒身上。 姜姒道:“四姐姐,你为何站着不动,难道是鞋子脏得走不了路?那你的鞋子还要不要洗一洗?” 第205章 洗这个字,她咬得很重。 姜姽已经失了势,不甘心地回着:“不用了。” “那还要擦吗?” “也不用了。” “四姐姐,你这不洗也不擦,难道是想一直脏下去?” 姜姽抬了抬下巴,“许是我看花了眼,如今瞧着,倒是一点也不脏了。” 便是脏了,那又如何? 难道她还能回到从前吗? 而今她已不能回头,除了委身讨好那个瘸腿的老男人,顺着太后娘娘的心意,再无其他人可以依靠。 “五妹妹,花无百日红……” “假花可以。” 姜姒看着她,目光极淡。 她身后的嬷嬷始终没说话,唯在离开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姜姒一眼。 这人是秦太后给她的人,姓冯。 冯嬷嬷的信息,姜姒是从慕容梵那里得到的。除了冯嬷嬷,还有宫里各主子跟前得用的人,其性情爱好手段等尽在一沓厚厚的纸上。 姜姒看着这些东西,忽然想起选秀之前自己背的那些信息,一个头两个大。她看着第一次光明正大登堂入室的男人,试探着问:“这些,不会也是要背的吧?” “小鬼难缠,你多知道一些,有备无患。”慕容梵包容的目光中隐有笑意,平和而宠溺地看着她。 她原本被长辈们叮嘱要好好歇着,才抱着一只兔子发了会呆,慕容梵就来了。 慕容梵来的时候,她正和兔子说着话,说的是:“你是银耳,还是莲子?不说啊,那也没关系,不管你是银耳还是莲子,你都是我的。” 当时祝平和祝安就在一旁笑,以为她说的是孩子话。 祝安先看到慕容梵,吓得一个激灵就跪在地上,祝平也跟着下跪。两人皆是不敢置信这位王爷真的是自家姑爷。直到她们被屏退,守在门外时才拍着心口确定了这个事实。 “我那时就觉得姑爷像王爷,你还让我别乱说。”祝安小声嘀咕。 祝平喃喃,“那时我哪里能想得到……” 这时她们听到屋子里传来自家姑娘撒娇的声音,“这么多页,我哪里背得下来。人家说一孕傻三年,我怕是三年也背不完。” “那就不背。”慕容梵轻哄着。 姜姒将那沓纸放到一边,朝他伸手,“你帮我看看,我怀的是男是女?” 他大掌将姜姒细白的手腕握住,两指压在那脉搏之上。四目相对,仿若是天地包容了万物,万物尽情生长。 “是个女儿。” 半晌,他说。 姜姒眉眼弯着,眼中却是有泪。“上辈子我曾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我有一个女儿,我一定会倾尽所有去爱她。免她苦,免她忧,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人可依…我会像养我自己一样把她养大…” 慕容梵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 “好,我们一起。” 第74章 …… 莫须有就是慕容梵的消息一出,阖京上下一片哗然之声。 人们奔走相告,不论高门大宅,还是市井小巷,但凡是有人处,皆有人议论此事,口沫横飞唾星四溅。 最后不少人得出一个结论:姜家三房的风水必定极好! 若不是极好的风水,怎能儿子攀上了将军府的嫡女,女儿飞上了天家的枝头。一个庶支而已,能有此等造化,必然是占了姜家最好的风水之地。 姜家上下对这样的言论嗤之以鼻,什么风水论定,那些全是子虚乌有,真正的是事在人为,个人命数而已。 三房喜事不断,前脚才派人去叶家下聘,后脚就有人上门下聘。前来下聘的有两拔人,一拔是礼部的人,另一拔是慕容梵自己的人。 亲王成亲,按例皆交由礼部打理,一应流程全是礼部操办。但当年秦太妃离京时,曾向陛下讨过一个旨意,那便是慕容梵成人后亲事自主。这也是他一直不成亲,秦太后和陛下都没有给他赐婚的原因。 礼部的人走后,慕容梵自己的人才上门,为首的是福王,沈溯和慕容晟随其左右,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 福王是慕容梵的兄长,婚姻大事由兄长出面再是合适不过。姜姽虽是福王的侧妃,但福王却不是姜家的女婿,甚至都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亲戚。 姜太傅出面,与福王详谈大婚事宜。 沈溯在姜家子侄中一眼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林杲,用眉眼打着招呼。而林杲在看到好友朝自己挤眉弄眼时,背着手端着架子。 两人的交情,莫说是私下,便是在宫中遇见也是无所顾忌,完全没有任何的避嫌,连陛下都打趣他们是火烧不离灰,水淹不离泥。 所以林杲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出人意料,不由得让沈溯皱了皱眉。 这个林流晾搞什么名堂! 小姨子的大喜日子而已,一个当大姐夫的摆什么架子,还装什么矜持,真是阴沟里的水,拎也拎不清。 这时他听到慕容晟和姜烜在说话,姜烜说:“世子,以后我们就是亲戚了,以前的那些事休要再提。” 慕容晟心情万般复杂,面上不敢显现出来。溯表哥曾说他眼光好,当初纠缠的姜家姐妹一个成了他父王的侧妃,一个即将嫁给他的小皇叔。 第206章 他觉得自己的眼光好不好另说,但心里实在是苦。原本他今日可以不来的,可他还是来了。原因为无它,因为来比不来更好。倘若不来,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以前的事,揣测他对姜五还有心思。他大大方方地来送聘,无非是想向世人表明,他已放下。 “你放心,我知道的。” “那就好。”姜烜一掌拍在他肩上,语重心长,“以后你若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 长辈二字,听在沈溯的耳中如晴天霹雳一般。他终于明白林杲今日的表现是为哪般,原来是端起了长辈的架子! “好你个林流景!” 他一拳过去,被林杲避开。 林杲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摆足长辈的姿态,“沈贤侄,你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你一个小辈,动不动就对长辈无礼,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去你的长辈! 沈溯咬牙切齿,“你再敢自称长辈试试?”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十分相熟,一向以兄弟相称,不分大小。而今兄弟突然变成了长辈,他想不也想立马从内心深处抗拒。言语威胁不够,他还朝林杲挥了挥拳头。 林杲压根不惧,装模作样,“这如何是我自称?我五姨妹嫁了你小舅,便是你小舅母,论辈分我确实是你长辈,不是你想不认便不是的?” “一码归一码,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 这时姜婵和如姐儿打打闹闹地经过,林杲一指跑得满头大汗的姜婵,道:“久安,你就认了吧。不仅是我,连她都是你的长辈,按辈分你得称呼她一声姨。” 沈溯:“……”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这厢因为小辈的身份倍受打击,与他同命相怜的还有他的未婚妻方宁玉。 方宁玉和叶有梅同为姜姒的好友,惊闻此等喜事岂有不上门之理。两人一见姜姒,一个看着姜姒不说话,一个则是不停地问。 不说话的是方宁玉,不停问话的是叶有梅。 叶有梅既是姜姒的好友,又是姜姒未来的嫂子,问起话来自然是没什么顾忌。“玉哥儿,你给我说清楚,你和芳业王是什么时候勾搭…啊…呸!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姜姒捂着脸,她就知道会有今天! 幸好她到底活了两世,别的不行,但两辈子两张脸,脸皮总应该比别人厚一层吧。所以她很快放开捂着脸的手,开始装天真装懵懂。“我见你与我二哥无话不说,一说就是老半天,难道这些事我二哥没和你说吗?” 叶有梅被反问,自己和姜烜确实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遇上就没完没了,从武学到一些京外之事,天南海北无所不聊。当然这事她也问过姜烜,而且这一次他们不仅说过话,还牵了手。 初知情滋味,难免面皮薄,更怕被人看出来。她当下脸一红,声音都小了几分,“我问了,他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反而越发的糊涂。” 不是姜烜说不明白,而是姜烜自己都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她这般模样,引得姜姒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 “你快说!”她恼了恼,挨着姜姒,装作凶狠的样子。 姜姒眉眼含笑,艳若桃李。 一时之间,叶有梅看呆了,喃喃着,“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芳业王也是男人,栽在你手上也不算冤枉。” 说着,还寻求别人的认同,问方宁玉,“衣鱼,你说是不是?” 方宁玉向来性子淡,闻言点了点头。 “玉哥儿,你看吧,衣鱼也是这么想的。”叶有梅来了劲,学着那些纨绔子弟的模样,用手指勾着姜姒的上巴,眯着眼睛打量。“这样的美人儿,换作我是男子,我也要费尽心机弄到手。怪不得因着那两世姻缘在一世的话,芳业王那般的煞费苦心。” “还真是。”方宁玉又表示赞同。 几人正闹着,叶有梅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奇地看着方宁玉,“衣鱼,你若是嫁了沈郡王,岂不是要跟着沈郡王唤玉哥儿一声小舅母?” 方宁玉错愕不已,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 叶有梅为自己的发现欢呼,猛地大笑起来,“我以后是玉哥儿的二嫂,你唤玉哥儿小舅母,那你是不是也应该唤我…唤我什么呢?叔母还是姨母?” “……” “应该是叔母吧。来,衣鱼,你提前适应适应,唤一声听听?” 方宁玉一向没什么大情绪的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她恨恨地道:“沈溯那个王八蛋,可算是把我坑苦了!” 连王八蛋这样的字眼都能出来,可见她有多恼怒。 叶有梅的笑声之大,听着像是要将屋顶给掀了。她一边笑一边学,学方宁玉恼怒的样子,学方宁玉以后称呼她们的样子,最后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姜姒也捂着肚子,纯粹是想感受肚里小生命的存在。 方宁玉何等心细,立马觉出了不对,“玉哥儿,你…你是不是……?” 叶有梅也看过来,惊呼出声,“玉哥儿,你怀上了?” 第207章 姜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点了点头。 …… 许是因着姜姒怀有身孕的事,也许是因为旁的原因。最后议亲的结果是,她和慕容梵的婚期在姜烜和叶有梅之前。 对于这个结果,无一人有异议,包括将军府。 叶家之前与姜家三房结亲时,不少人在背后看笑话,说叶家养个嫡女等于白养。还有那些原本有意与叶家联姻的人家,更是没少幸灾乐祸。 而今,不管是看笑话的也好,幸灾乐祸的也好,齐齐闭了嘴,一个两个的在背后说叶家人滑头,必是早就看出了端倪,这才巴巴地和姜家三房结亲。 姜家三房也好,叶家也好,对这些话都没怎么在意。用叶有梅的话来说,“世人一张嘴,上下两片唇,黑的白的酸的甜的,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若是听了全往心里放,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反正这样的不痛快叶有梅不会找,叶家人也不会找。 婚期议定后,姜家便忙活着准备嫁妆。 谢氏感慨道:“还是父亲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将祖母留的那些东西给了五丫头……” 话说到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公爹那时便知王爷的心思? 她不由自主朝姜姒看去,只见姜姒正和姜婵在说笑。姜婵人小鬼大,贴着姜姒的耳朵说悄悄话。 “五姐姐,我现在一点也不怕嫁人了。” 姜姒莫名,问她为何。 她晃着小脑袋,很是底气足的样子,“因为…如果一次嫁得不好,还可以嫁第二次,第二次就好了。三姐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所以我一点也不怕了。” 余氏离得近,听到她的童言稚语,一时哭笑不得。 她还贴着姜姒,好奇地打量着姜姒的肚子,“五姐姐,你是不是和三姐姐一样,肚子里也有小宝宝?” 姜姒笑着点头。 “六姑娘,那你说一说,你五姐姐肚子里怀的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啊?”这声音来得突兀,是老实了好几天的冬姨娘。 冬姨娘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望过来。 姜婵应是察觉到压力,小脸都变了。 姜姒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想应该是个女儿吧。” “女儿好,女儿好,先开花后结果。”谢氏忙打着圆场,隐晦地看了冬姨娘一眼。 冬姨娘做无辜状,却挺直了背。 …… 姜姒此次嫁人,是真。 所以不似上回那般简单敷衍,更不会能不带走的都不带走。相反,但凡是能带走的,或许都不会留下。 三只兔子蹦来蹦去,与她很是相熟悉,半点也不怕她。一会儿这只来求抱抱,一会儿那只来蹭她。 她恍然想起,当初得知桂花是方令能所送之后,慕容梵为何也跟着送了自己两只。彼时真信了他的话,如今想来他那时应该已经别有用心。 思及此,心下微甜。好比是年初吃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桃子,时隔多月后桃子的余香还在,甚至还回味出无与伦比的甜。这种迟到的甜更像是自己无意中挖掘出来的糖,比当时吃下还要甜上几分。 这时姜婵提着一篮子青草菜叶,欢欢喜喜地来看兔子。 “五姐姐,五姐姐。桂花银耳它们是不是跑出去了?” 自从与姜姒相熟之后,她的嗓门也大了许多。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连兔子们听了都觉得她的声音耳熟,哪怕她再大声也无一只惊慌失措。 她应是走得急,满脸红扑扑。 一看三只兔子还在,她孩子气地拍了拍心口,“我就说它们这么乖,怎么可能会乱跑,定然是我看错了。” 又问姜姒,“五姐姐,你嫁人后,这些兔子还留在家里吗?” “…呃,许是要带走吧。” 她红扑扑的小脸一垮,“全带走吗?” 姜姒听出她的意思,心下一动,“二伯娘同意你养了吗?” 她拼命点头,“我娘说了,说若是五姐姐你这次还留下它们,我可以替你养着。” “这样啊。”姜姒指了指唯一一只白中埋了一小撮黑白的兔子,“要不然,我把桂花留给你吧。” 对不起了,方令能。 你送的兔子,我还是留在姜家比较好。 桂花不知人类的悲喜,更不知自己即将易主。而姜婵在听到自己能养桂花后,立马切换到主人的身份。哪怕是同样的喂食,已然有了偏心,一门心思光追着桂花喂。 孩子就是孩子,有什么心思都很难藏住,偏心就是偏心,偏爱也偏得明目张胆。 姜姒看着,不知为何想到自己的上辈子。她忽然想通了一点,那就是父母对她的忽视和不在意,并非是因为她不够好,而仅仅是因为偏心和偏爱。 她不是那个被偏心偏爱的人,所以她再是乞求,再是奢望,再是努力再是讨好,上辈子的父母也不曾多看她一眼。相反因为她的努力和讨好,反倒助长了他们的索取。 一旁的银耳和莲子受到冷落,好在祝安也拿来青草菜叶喂了它们。它们有了吃的,也不去抢桂花的,由着桂花吃新主人带来的独食。 第208章 兔子不知是傻,还是贪,但凡是有吃的,似乎能一直吃。桂花独享着姜婵的投喂,埋头苦吃不停。 它吃着吃着,突然倒了下去。 第75章 “啊!” 姜婵尖叫一声,白着脸指着它,“五姐姐,桂花,桂花怎么吐血了?” 姜姒大惊,上前一看,只见桂花不仅吐了血,还在浑身抽搐着。不过没抽搐几下就停了,然后是一动不动。 “五姐姐,桂花,桂花怎么了?” 祝平一摸,摇了摇头,“姑娘,桂花…应是死了。” “死了?”姜婵吓得将手里的菜叶子扔了出去,“它…它怎么会死的?它这个样子,是不是……是不是中毒了?” 中毒是显而易见的。 姜姒命姜婵不要动,尤其是手。 姜婵吓得不轻,拼命点头,两只手僵硬地伸着,一动也不敢动,直到余氏赶来。余氏赶到后不久,谢氏和顾氏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很快,大夫上门。 一番诊断之后,断定桂花是中毒而亡,且也从那些没有吃完的青草菜叶中验出了毒。毒是寻常的毒,只要有银子都能买到的那种。 但下毒之人当然不可能是姜婵,姜婵被余氏一手一脚地带大,并非那种全然无知的孩童。她有几分聪慧,也有一些早熟,说起来之前发生的事还算条理清晰。 青草和菜叶都是下人们给她准备的,她一路提着来找姜姒,期间并未碰到什么人,但遇见了一只兔子。 她让随行的婆子去追兔子,见婆子没追上,急得自己扔下篮子也去追。主仆二人追了半刻钟左右,一无所获。 那婆子与她的供述一样。 所以哪怕是她,此刻也大约明白,应是在她们去追兔子时,有人对篮子里的青草菜叶动了手脚。 “我就说,园子里哪里会有兔子!我还是以为是桂花银耳它们几个跑出去了……”她跺着脚,双手绞在一起。她的手已经清洗干净,大夫仔细验过,确保她的手上没有残毒。“五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死了桂花……呜呜……” 她哭起来,压着声音。 不管她有多早熟多懂事,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兔子在自己面前咽了气,这种冲击或许能让她做好几天恶梦。 她还这么小,哪怕是害死了一只兔子,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必定会留下极深的阴影。而那些阴影,若是处理不当或许会影响她的性格。 姜姒安慰她,“六妹妹,不是你害你了桂花,是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害死了它,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其他人也自是想到了这一点,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因为暗处的人不止是冲着姜姒的,应该对余氏和姜婵也怨念颇深,此举一是恶心姜姒,二是挑起二房母女和三房的敌对。 谢氏怒道:“这些混账东西,竟然使这样的下作手段。我姜家世代的清誉,他们都不管不顾了,真是好样的!” 她是当家主母,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分明就是在挑衅她的权威。何况谁不知姜姒如今的重要性,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针对算计姜姒,那就是置姜家上下不顾。 这如何能忍! “查!” 当家主母下决心要彻查内宅,那叫一个掘地三尺。兔子是没找到,但在冬姨娘身边婆子的住处发现了兔子屎。 冬姨娘哭天抢地,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那婆子也跟着狡辩,说许是那兔子窜到了她住处,并非是她弄进府的。 谢氏压根不听她狡辨,直接将人发卖。 至于冬姨娘,尽管不停地喊着冤,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最后不知余氏和姜卓说了什么,她被连夜送去了庄子。 很快,姜姒和慕容梵的大婚之日到了。 这一日的姜府,群灯罩着红,处处都张贴着大红的喜字,一片喜气洋洋。下人们走路生风,主子们红光满面,便是不喜应酬的姜太傅,都破例出来迎客。 姜姒的闺房中,也是热热闹闹。方宁玉和叶有梅都在,还有姜家的几位出嫁女。姜姪应是孕吐好了些,今日也露了面。姜嬗自是不必说,来得最早。姜婳来得略晚些,最后来的是姜姽。 姜姽一来,姜嬗就笑道:“上回四妹妹还说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五妹妹戴上倾城凤冠的一天。这好事就怕说,一说就中,今日四妹妹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五妹妹戴上倾城凤冠是何等风采!” “我们也没见过呢,今日可得好好开开眼。”姜婳隐晦地看了姜姽一眼,上前凑着趣。 姜姽今日的打扮倒是没那么隆重,虽说也是珠光宝气不输人,但并未着那华贵的诰命服。倘若她穿了,也注定要被姜姒比下去。 姜姒换好了喜服,这喜服象征着亲王妃的身份地位,且无比华贵。五彩金绣孔雀摆尾,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她坐在镜前,被人侍候着描妆戴冠。 镜子里的美人稍显几分稚嫩,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风情,似那初绽的花骨朵,清灵美好又勾人夺魄。 当她站起来面对众人时,不意外听到惊艳的吸气声。 叶有梅最是夸张,惊呼声不断,“不愧是倾城,玉哥儿,你这般模样,若非倾城,我实在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 第209章 倾城之冠配倾城之人,姜姒在倾城之下,又在倾城之上。倾城点缀了她的容颜,给予她另一种倾城。 她一步步走向众人,停在姜姽面前。 姜姽只觉刺眼,凤冠刺眼,凤冠之下的人也刺眼。光芒太盛,一如寒气之剑,实实在在扎在她的心上。她感觉自己满心的难受,不知是被扎得痛,还是因为心间的扭曲而抽疼。 她迫使自己不回避,与姜姒的目光相撞。 那无形之中的刀光剑影火光四溅,只有她们知道。 姜姒伸出,袖子滑落的同时,露出那世间独一无二的佛串。她抚着凤冠上的宝石珠翠,笑得无害而灿烂。 “四姐姐,你看清楚了吗?” “五妹妹这冠,确实是极好。” “只是冠好吗?”姜姒还在笑,一脸的天真,“我还以为四姐姐会为我高兴,原来是我想多了。” “我自是替五妹妹高兴的。” 姜姒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睨着她,“四姐姐是怎么为我高兴的?难不成是送过一份大礼给我?” 大礼二字,好比是虫子进了姜姽的耳朵里,挠得她瞳孔一缩。 “五妹妹这是怪我的礼太轻了?” “怎会?”姜姒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明镜一般。“四姐姐托人给我送的礼,我已经收到了。可惜了,四姐姐自小长大姜家,姜家没能教给四姐姐太多的心计手段,哪怕四姐姐自以为藏得深,我还是能一眼看穿。” “五妹妹,二妹妹之前还托人给你送了礼,是什么东西?”姜嬗问这话时,也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半点也不到眼底。 “不是个东西。”姜姒意味深长地道,“难为四姐姐一片心意,只是心意用错了地方,反倒让送东西的白忙一场,出了力还没落下好。” 她指的是桂花之死。 原本她还不怎么确定,毕竟冬姨娘一个隔房的妾室,实在是没有必要冒那么大的险来得罪她,除非是受人指使,或是受人威胁。 刚刚那一诈,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姜姽道:“五妹妹这话说得糊涂,我听着也糊涂,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托人给你送过礼?” “四姐姐,你就别装了,我知道是你送的。” “五妹妹这话,越发让我糊涂。我是真没给私下给你送过什么礼,你莫不是弄错了?” “四姐姐,不管你认不认,我知道是你送的就成。礼物太重,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还回去才好呢。” 说完,她朝姜姽一笑。 这笑娇憨如旧,却透着森森的冷意。 姜姽还来不及反应和反驳,又听到姜姒说:“在姜家,你我是姐妹,我唤你一声四姐姐,我叫我五妹妹。但出了姜家的门,这些称呼便不能再用了。姜侧妃,你说是不是?” 姜侧妃三字,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针,精准无比地扎在姜姽心上。 一个侧字,将正室与妾室区别开来。 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显摆自己的品阶,再也不能仗着自己的品阶压人一头,更可恨的是,从今往后她才是被压一头的那个。 身为侧妃,她在王府处处受制。面对福王妃,哪怕她有福王的宠爱和太后娘娘的靠山,依然被掣肘磋磨而有苦难言,讲出去都是福王妃为了她好。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曾经她以为不堪忍受的嫡母打压,原来与真正的内宅手段相比是那么的不值得一提。姜家后院的一些龌龊,更是连别家的一分一毫都不及。正如姜姒所说,姜家比其他世家都要清静的内宅实在是没有教会她太多的心计手段,她的那些伎俩在福王妃面前不堪一击。 她突然很想逃,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时余氏和顾氏来了。 顾氏看到装扮好的女儿,一时感慨万千,喜极而泣。 这次是真的! 她的玉哥儿,真的要嫁人了。 “五丫头这一身,真真是贵气逼人,又好看得紧。”余氏赞叹着,一脸的与有荣焉。 这门亲事曲折离奇满是戏剧性,那些羡慕的嫉妒的猜疑的,明里暗时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外面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府外更是围观者众人,一层叠着一层不肯离去。 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以身骑赤红金马的慕容梵为首,后面跟着沈溯等一众世家公子,其阵势之壮观,人员规格之高,乃是雍京城多年来的头一份。 慕容梵亲自接亲,哪里有人敢拦门,为首的林杲连样子都不敢做,立马放人进府。 沈溯满面春风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林流景,算你识相。” 他啐道:“没大没小。” 这般吐糟换来的是沈溯的变脸以及恶狠狠的警告,“你再敢在我面前充长辈,信不信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自是不信的,挑衅道:“来啊,你若是敢打我,我就到处嚷嚷着侄子打表叔。” 沈溯气得磨得,挥了一下拳头,“我今天高兴,先放你一马。” 哪怕是咬牙切齿,也不影响沈溯的好心情。他今日实在是高兴,为慕容梵而高兴。他的小舅啊,终于也是有家的人了。 幼年时,他随母亲进宫,总能看到皇舅舅身边那个玉人般比自己大几岁的小舅,那时的他老觉得那个小舅不像个真人。他老得手痒,想上前去摸一摸,看看那个小舅到底是真人还是假人。 第210章 后来他渐渐长大,而小舅也在长大。他除了个子长高以外,对世间的新鲜认识也越来越多,渐渐对那个玉人一样没什么表情的小舅失去了兴趣。 再后来,他少年得意,打遍京中无敌手,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偶然听说那假人一样的小舅天资纵横,那才是真正不入世的高手,心中那叫一个不服气。 于是他重新开始注意那个还是霜颜少语的小舅,欠欠地窥探着,时不时地招惹一下。见假人小舅没什么反应,他胆子越来越大。 当他为了挑衅假人小舅,而在芳业王府的墙根底下撒了一泡尿时,假人小舅终于出手了。也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也对假人小舅心服口服。 此后他干脆赖上假人小舅,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在挨打的边缘反复横跳,他慢慢摸清了一些规律,最后成了那个敢于站在假人小舅身边的人。 世人都说小舅是天家佛子,无世人之欢喜悲忧。但他却是知道,那偌大的王府之中,小舅一人有多寂寞。那是一种隔绝在尘世之外的孤单,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凶狠地瞪了林杲一眼,说出来的话却是感慨万千。“林流景,我今天是真的很高兴。” “沈贤侄,我也一样。” “滚!” 仪仗开道,礼乐喧天,花轿所到之处,无数百姓追随。 繁复的婚礼流程,姜姒像个傀儡一样,直到“拜高堂”三字一出,她才回了魂。隔着轻薄的红纱,她看到了坐在高堂椅上的美妇人。 陌生的容貌,却有着熟悉的眉眼与感觉。礼官称美妇人为太妃娘娘,正是慕容梵的生母秦太妃。 一根红绸将姜姒和慕容梵连着,中间结着那团绸花仿佛是他们的同心花。他们齐齐朝秦太妃行礼,秦太妃含笑看着他们,一脸的柔和欣慰。 礼成之后,新人送回新房。 喝过合卺酒,姜姒卸下凤冠,这一天的折腾宣告结束。 四目相对时,她莫名恍惚,眼前的新房与眼前的人是如此的虚幻,又是如此的真实。看着看着,她突然打了一个哈欠。 这时,秦太妃来了。 “你且去忙吧,这里有我照应。”她对慕容梵说。 慕容梵看了姜姒一眼,姜姒朝他点头。他又叮嘱了几句,无非是“累了就歇着”“吃些东西再睡”之类的话。 秦太妃笑眯眯地听着,等他一走,就和姜姒吐糟,“我竟然不知,原来他是一个这么话多且啰嗦的人。瞧他那模样,怕是比你爹还叨唠吧。” 姜姒莞尔。 祝平祝安却是听得一脸的震惊,震惊于秦太妃的态度,更震惊于秦太妃说的话。秦太妃觉察到,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这里有我就行了。” 屏退所有人,新房内就剩下她和姜姒。 熟人相见,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心知肚明。 她是柳夫人时,已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妇人,这一恢复原本的面目,容貌更胜一筹,与慕容梵有几分相似。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同上回一样,她也早早为姜姒备了饭菜。微酸带辣的菜,很是符合姜姒如今的口味。姜姒吃饱之后,她才唤了祝平祝安进来服侍。 “累了就好好歇着,不必讲那些个虚礼。”这是她离开之前对姜姒说的话。 祝平祝安大感惊奇,祝安不无感慨,“姑娘,原来太妃娘娘这么平易近人。” “你呀你。”祝平提醒她,“不能再叫姑娘了,要叫王妃。” “我又忘了。”祝安吐着舌头,唤了一声王妃。 王妃二字,听得姜姒心神一晃。 她望一室的富丽与喜庆,满眼的欢喜。 这一天折腾下来,她确实累了。加之如今因为怀孕,身体越发容易感到乏倦,早早收拾好躺进被窝中。 原本是想着等慕容梵的,却不知不觉睡去。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上了床,淡淡的冷香混着酒气直往她呼吸里灌,引得她茫茫然睁开了眼。 眼前的男人不再是高山仰止的存在,他就近在咫尺。刻画般五官染着俗世的红尘气,如神子坠入凡间后褪去仙胎,终成有着七情六欲的寻常男子。 这样的男子,才属于世间,属于她。 “你喝酒了?”姜姒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很难将饮酒这样的事和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芳业王联系在一起。 慕容梵觉得自己很热,身体热,心也热,从来未有过的热。他将头埋进姜姒的颈窝着,低而沉地“嗯”了一声,好似撒娇。 姜姒的心弦仿佛被拨动着,荡起无比欢悦的音符。 她摸着慕容梵的头,轻问:“你怎么也会喝酒?” 慕容梵又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不知是回答还是回应。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皮肤上,有点痒。 一室的安静,喜庆而温馨。 良久。 她听到慕容梵似在呓语。 “凡尘有三喜,洞房花烛夜……” 第76章 …… 芳业王府建成至今,从未如此热闹过。 宾客散尽,沈溯扫尾。 他明显也喝了一些酒,俊脸微红神采飞扬,眉宇全是掩饰不住的开心。出了王府之后,他鬼使神差地往当年撒了一泡尿的墙根底下一看,瞟到有人靠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211章 几步上前,将那人拎了出来。 不用借助灯火,也不用质问一二,他已认出了那人,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古怪,不由得哈哈笑起来,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在飞。 慕容晟正小心地埋藏着自己年少时的喜欢与爱慕,犹在自怨自艾中,准备和自己过去的一切来个告别,冷不丁被人打断不说,且打断他的人还没头没脑地笑成个疯子。 “溯表哥!”这声溯表哥真是叫得咬牙切齿,又带着几分羞恼。 他都这么难过了,溯表哥怎么还笑得出来! 好半天,沈溯才笑够了。 “你小子,我还当你早走了,没想到你跟个娘们似的躲在这里哭。” “谁娘们了?我就是喝多了…有些走不动道,想着缓上一缓再走。再说我不想被我父王看见,否则他又要骂我不孝,让我回王府住。” 这些日子以来,慕容晟一直就住在沈溯在外面的宅子里,尽量避着福王,死活不愿搬回王府去住。他不想看到姜姽,更不想面对自己的母妃。纵然母妃什么也没说,但他就是知道因为自己的招惹,给母妃惹了一个多么大的麻烦。 “表哥,我真的很难过……” 他是真的很难过很后悔,若不是他年少轻狂又识人不清,他怎么会惹到姜姽那样的女子,生生拆散了自己的家,沦落到有家不能归的地步。 沈溯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胡说什么呢,今日是我小舅,你小皇叔成亲。我高兴,你也应该高兴。你这小子行啊,真论起来,你还是你小皇叔和小皇婶的红娘呢。我说慕容红娘,你怎么不向你小皇叔讨要红娘的喜钱哪。”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什么红娘喜娘,他恨不得绕着自己的小皇叔走。如果说他是小皇叔和姜五的红娘,那么他也是自己的父王和姜姽的红娘。 如是想着,心又扎得厉害。 沈溯可不惯着他的悲风悯月,拉着他要再喝一场,一路还嘀咕着:“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为了我小舅,你小皇叔终于下了凡尘,以后也过上娘子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我们不醉不归。” 凡尘是什么? 这两个字笔画并不繁复,却包括世间的一切。 于慕容梵言,他虽身在凡尘之中,但多年来不曾真正融入过。生而记事,他注定一出生便以清明的眼睛看清楚了这个世间。 他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接受。父皇见他第一面,便大赞他非同凡响。母妃抱着他,眉宇间并不见欢喜。 四岁那年,父皇驾崩,三皇兄继位。母妃将她留给三皇兄,毅然决然地出宫。他看着母妃离去,没有哭也没有闹,平静得像个旁观者。 事实上,他确实是个称职的旁观者。这么多年来,他时常化身不同的人,混迹市井之中,旁观着世人的悲欢离合。然而无论他有着什么样的感悟,无论他将世俗中的错综复杂看得有多透彻有多包容,他始终还是一个旁观者。 所有的变数的都在那一天,当一个姑娘跑到他面前找他告状时,便注定了与他在这凡尘之中的纠缠不清。 “玉儿,我很高兴……” “就这么高兴吗?”姜姒贴着他问。 凡尘男子所说的“娘子孩子热炕头”,他已经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这种寻常的俗事在佛经星相之外,却比得见浩瀚星空还让人满足。 他长手一伸,将姜姒圈进自己的掌控之中,“很高兴,再也没有更高兴的了。” …… 一夜缱绻,鸳鸯交颈。 天还未亮,夫妻俩都起了床。 天家的媳妇,与民间的媳妇一样,成亲第二日得给公婆敬茶。秦太妃是慕容梵的生母,却不是姜姒名义上的婆婆。 姜姒的婆婆,是宫里的秦太后。 一番梳洗打扮,夫妻二人并秦太妃一同出门。 昨日见秦太妃,秦太妃面色尚可,今日再见,竟是无比的苍白,还透着久病缠绵的那种青灰色。 许是知道姜姒想问什么,秦太妃小声道:“不必担心,我若不积忧成疾,如何能顺理成章地‘死’去。” 姜姒立马心领神会,什么都没有再问。 马车停在宫门前,秦太妃最先下马车。她望着那深墙宫阙,表情不喜也不悲,许多之后,才轻轻地说了一句,“快二十年了,我居然又回来了。” “母妃。”姜姒说:“您可以不进去的。” 近二十年远离这深宫,远离这里的是非。她见过秦太妃在宫外的自在,深以为秦太妃委实不必要再趟浑水。 秦太妃笑道:“不打紧的,我一个将死之人,也没那些个忌讳,权当是母妃陪你们走一程。” 这话里的意思,姜姒听得明白。将死之人没忌讳,那么有忌讳的就成了别人,秦太妃这是想护她一程。 宫门大开,将他们迎进去。 晨曦之中,宫门厚重生金辉,那些琉璃翠瓦,飞檐镇兽露出些许的端倪,引得宫墙之外的人无比的神往。 但姜姒却觉得这不是一扇门,而一个巨兽的嘴。一旦进了巨兽口中的人,要么是被兽化,变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披着人的皮,行着鬼的事,穿金戴银地像个被权利欲望操纵的傀儡,一辈都得不到解脱。 第212章 要么是九死一生,将一颗心在血里染过,刀里滚过,被那些阴谋算计割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最终残留着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残喘着逃了出来。 未近景仁宫,便听到大殿中传出来的欢笑声。 檀香气,脂粉气,混着其他各种的香味儿,混成令人喘不上气的浓郁恶臭,让人闻之却步,更不得掉走就走。 但走是不能走的,不管里面是兽是鬼还是人,都要硬着头皮进去。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的心,在这血刀里滚一回。 秦太后秦贵妃姑侄俩和庄皇后都在,自然少不了两位皇家的新媳妇,太子妃韩氏和二皇子妃宋玉婉。还有两名脸生的女子,年长些的盛气凌人,瞧着并不一个好相与的,年轻些也不遑多让,从相貌上来看应是一对母女。 他们一进来,秦太后就招手让秦太妃过去。 “这么多年了,你可算是回来了。” 秦太妃一脸病色,说话也是有气无力。“这些年臣妾一直记挂着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恕罪…恕臣妾这些年没能在您身边侍候……” 她一句话三喘,听得人心里不舒服。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很不好,分明是在勉强支撑。早有看懂秦太妃脸色的宫人,给她搬了凳子,她谢了恩,堪堪地坐下。 秦太后有些恻隐和感慨,“当年你离宫时,瞧着还跟花儿似的。这一转眼近二十年,你竟老了这些,身体也衰败成这样,哀家看着都难过。你这次回来就别走了,搬进宫里来,陪哀家住些时日,哀家让太医给你好好调理身子。” “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感激不尽。臣妾早已别了红尘,又拖着这样的身子,万万不敢叨扰太后娘娘,更不敢把病气过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若是怜悯臣妾,还是让臣妾住在王府。梵儿刚成亲…他这王妃啊,臣妾看着还是个孩子,怕是还得多教几日才能放心离开……” 这个离开二字,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自是不一样的意思。但姜姒和慕容梵知道,离开就是离开,单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太后自是不会再强行让秦太妃搬进宫。唏嘘了几句后,又叮嘱了几句,将此事揭过。 姜姒离秦太妃最近,她看得分明,秦太妃看秦太后的目光明显有着不一样的感情。传言说秦太后当年对秦太妃颇为照顾,或许确有其事。 韩氏和宋玉婉给她们见礼之后,那对母女起身给他们请安,听她们自称,原来是靖平县主和她的女儿周乡君。 说到这位靖平县主,她可不是慕容氏的血脉,与慕容氏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出身英国公府,是秦贵妃的庶姐。 虽说靖平县主是个庶女,但却入了秦太后的眼,深处秦太后这位姑母的喜爱。秦太后膝下无子无女,早年时常接她入宫小住。因着这份荣宠,她被破例封了县主。这份宠爱从未衰败过,一直长盛,且惠及其女。其女周伊人也沾了光,得了一个乡君的封号。 提到周乡君此人,姜姒颇有几分印象,原因无他:这位乡君在整个雍京城还是一个名人。 所谓名人,是此名声远扬,不管是美名还是毁誉。而这位周乡君,却不是美名,而是行事轻浮备受世人诟病。她虽未嫁人,可非清白之身。据说她的后院中养了好些面首,平日里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对于这样的人,姜姒其实是佩服的。 敢于和封建社会之下的男尊女卑作对,还能我行我素随心所欲,绝非一般人能做到。强大的背景支撑不说,本人也要经得起世人指责。 “太后娘娘,先前臣女还想着到底是怎么样的天仙人儿,才能让芳业王殿下那般处心积虑。却原来芳业王妃还真是仙女下凡,这模样看得臣女都有些眼热,难怪芳业王殿下费了那些心思。”周乡君捂着嘴笑,说出来的话粘腻得让人难受。 姜姒作害羞状,慕容梵神色平淡至极。 秦太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甚至还有一些慈祥,“上回哀家见这孩子就觉得不一般,若是一早知道是神秀看中的人,哀家定会看得更仔细些。” “母后恕罪,是儿臣胡闹了。” “谁胡闹了?”正嘉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除了秦太后外,所有人都起身恭迎。 等正嘉帝在秦太后的身边落了座,秦太后才笑道:“是神秀这孩子,他说自己这次胡闹了。” “胡闹好啊!”正嘉帝满面笑容,平日里的帝王威严在看到慕容梵之后明显缓和了许多,连带着看姜姒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随和。 当他看到秦太妃时,眼底隐有一丝动容。 “太妃回来了。” 秦太妃给他请安,只有恭敬。 他看了秦太妃一眼,目光很快划走。 “神秀娶了妻,太妃也该放心了。” “陛下说的是,臣妾确实放心了。他日便是走了,也能走得安心。” 一个走字,配着秦太妃病入膏肓的模样,无端的让人觉出些许不吉利。但秦太妃仿佛一无所知,依旧病歪歪地丧着一张脸。 “太妃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如今十七皇叔已娶了妻。十七皇婶瞧着就是一个孝顺的,她还会变戏法哄人开心,必能哄得太妃娘娘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 第213章 这番话是宋玉婉说的。 话是好话,但有戴高帽子之嫌,且听着还是在给姜姒挖坑。 姜姒装作听懂的样子,老实乖巧地点头,“母妃,我会变戏法儿。若是真如二皇子妃所说,戏法儿能治好您的身体,那我天天给您变着玩。” “说什么孩子话,我这身子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变个戏法儿就能好,那你岂不成了活神仙?二皇子妃逗你玩的,你可不能当真。” 秦太妃的话,定了宋玉婉那番话的性质:逗人玩的。 宋玉婉自嫁给二皇子以后,名声没少扬,风头没少出,比起透明人一样的太子妃韩氏,她更引人注目。逗人玩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符合她意欲立起来的人设,她自然是不能容忍。 她摇了摇头,道:“太妃娘娘此言差矣,常人道笑一笑,十年少,这话并非毫无道理。太妃娘娘您若能时常开怀,想来身体也能更好一些。十七皇婶,不如你今日让太妃娘娘开个眼,也让我们开个眼。” “她身体不适。”慕容梵淡淡地出声。 殿中瞬间静了下来,有几分诡异。 半晌,秦太后笑着对正嘉帝道:“这成了亲,果然是不一样,神秀也知道疼人了。” 正嘉帝看着慕容梵,目光欣慰。 而姜姒也在看慕容梵,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盈荡着水波,清澈而潋滟。 “你身子怎么了?可有请太医瞧过?”秦太后关切地问姜姒。 怀孕这事瞒也瞒不住,毕竟肚子会一天比一天大,姜姒刚想回答,就听到秦太妃脸色白了白,似是有些撑不住。” “母妃,您怎么了?” 她连忙扶住秦太妃。 秦太妃看上去摇摇欲坠,抓住她的手艰难地道:“没什么,老毛病了,不用劳烦太医。” 与此同时,她感觉自己的掌心被划了一下。 第77章 须臾,她明白了秦太妃的用意。 秦太妃虚弱地看着所有人,在秦太后命令人去请太医时连连摆手,“陈年旧疾,臣妾缓一会儿就好了。太后娘娘,臣妾失礼了,可否容臣妾先行告退?” 人都这样了,秦太后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太后娘娘,太妃娘娘病成这样,如今恰好在宫中,怎能不让太医看一看?”宋玉婉一脸的忧心,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已高声吩咐宫人去太医院请人。 “母妃,你都这样了,何不让太医看一看,兴许还有其它的法子?”慕容梵的话,让姜姒心念一动。 既然他说能让太医看,那便一定能看。 很快,便有提着医箱,跑得气喘吁吁的太医赶来。那太医顾不上擦汗,当即为秦太妃摸起脉来。 一番问询诊脉过来,那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低声道:“太妃娘娘忧思过度,心郁难解,还是得静养调理。 所谓忧思过度心郁难解,全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症,静养调理更是万金油一样的套话。众人也只能从太医的表情上猜测一二,皆是认定秦太妃的身体确实不行。 那太医开了一副温养的方子,便退了下去。 秦太妃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秦太后和正嘉帝行礼,“臣妾该死,这身子实在是不争气,让太后娘娘和陛下忧心了。” “你说的这是哪里话,看到你这样,哀家心里也不好受。” 姜姒扶着秦太妃,两人离得最近,当秦太后说最后那句话时,她明显感觉秦太妃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太后娘娘,臣妾告退了。” 婆媳二人出宫,慕容梵则被正嘉帝叫走。 一路行去,宫人见之无人恭敬行礼。两人走得很慢,期间秦太妃不时还停一下,将一个病弱之人的姿态做得十足。 出宫后,不论是她,还是姜姒,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吁出一口气,好比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声。 “这个地方,哪怕是时隔近二十年,我还是一样的不喜欢。”她喃喃着,神情呈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怅然与忧伤。 “母妃,您不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就少来。”姜姒说。 她摇了摇头,那神情间的怅然和忧伤变化出另一种情绪,那是一种姜姒无法形容的情绪,微妙而复杂。 “有些事是宿命,我很小就知道,终究有一天我会进到这高墙之中。” 这话让姜姒费解。 据她所知,秦太妃是先帝暮年时各地献上的美人之一。那些美人大多出身不太高,有民间的美人,也有官家的小姐。她们年幼时,应该谁也不会知道后事,更不会知道自己终将有一日会是进宫。 除非是一种人,那就是自小就是朝着这个目标培养的棋子。 难道秦太妃就是这样的人? 秦太妃却没有再说了,而是望着身后的皇宫出神。 大好的阳光铺洒在那些金碧辉煌之上,越发的尊贵耀眼。但那样的耀眼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白得让人惊慌。 婆媳俩正欲马车时,有人叫她们。 “太妃娘娘,芳业王妃。” 从宫门内出来的人,是靖平县主与其女周乡君。 周乡君一脸的亲热,盛情邀请姜姒有空去找她玩。她说自己一见姜姒就觉得投缘,颇有几分相见恨晚之意。 第214章 姜姒可不信这样的鬼话,什么投缘,头圆还差不多。但不管什么样的虚情假意,别人这么来,你也得这么去。 “近日怕是不得闲,日后若是有空,我必定登门。” 这也是一句空话。 近日不得闲,日后也会不得闲。 周乡君对这样的回答似乎很满意,一个劲地说自己对姜姒是如何的一见如故,临别时还依依不舍。 姜姒以为她之所以如此,是冲着自己芳业王妃的身份。 上了马车之后,秦太妃一改先前病弱的模样,慵懒地靠着,姿态风情而随意,半点也看不出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 “那个周乡君,还真是有其父之风。” 周乡君的父亲周惟风,曾是赫赫有名的风流才子。风流韵事不胜枚举,还有不少的风月诗词为世人津津乐道。当年靖平县主痴慕周惟风,<a href=https:///tuijian/nvzhuinan/ target=_blank >女追男逃闹出不少的笑话。最后还是秦太后下了旨,全了靖平县主的夙愿。 而周惟风在与靖平县主成亲之后没两年就出了京,这些年竟然音讯全无。听说靖平县主早前不知进宫哭了多少回,秦太后也不知派了多少人出京去找,有人说周惟风早死了,有人说他已遁入了空门。 总而言之,周惟风再也没有露过面。好在靖平县主生了周乡君,有女为藉这些年也就过来了。 “那个周惟风这些年都没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如传言所说死了或是遁入了空门?” 秦太妃闻言,神秘一笑。 姜姒立马知道,必有隐情,“母妃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不由得让秦太妃莞尔。 “去年走水路,远远见过一面,虽改头换面,但风流依旧。” 那也就是既没有死,也没有出家,而是换了一个身份继续过着自己风流才子的日子,将靖平县主和周乡君这对妻女忘得一干二净。 姜姒不知该说周惟风是渣男,还是该说靖平县主以势压人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她知道周乡君绝对不是可以交往之人。 她刚想说什么,哈欠又起。 秦太妃忙让她靠着歇一歇,她也不矫情,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稳稳当当,行驶途中鲜少颠簸。 到了王府外,她还没有醒来的迹象。秦太妃也不叫醒她,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眉眼间全是淡淡的笑意。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人掀开,露出慕容梵那张神子般的脸。 秦太妃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马车。随后慕容梵上了马车,车帘随之放下。 一帘幽梦不知何处起,姜姒恍惚中又身在王府。 依旧是熟悉的石头山,笼罩着浓浓的白雾。白雾之中,隐约可见那亭子与松树,以及静立其中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有着她熟悉的身形。 许管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恭敬地道:“王爷,照您的吩咐,已给那位姜五姑娘烧了佛经,做了法事。” 慕容梵摆了摆,许管事很快消失不见。 突然他转过身来,又是那种如万花筒般的眼睛。 “你又来了。” 姜姒大惊。 慕容梵看得见她? 她低着想看清自己,却只看到一团又一团的白雾。白雾越来越浓,浓雾遮住了她的眼睛,她再抬头时,已不见慕容梵。 她大急。 “慕容梵,慕容梵,你别走,你回来……” “玉儿!玉儿!” 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隔着浓浓的白雾,那里仿佛有一扇门。她大着胆子上前将门推来,瞬间一道白光袭来。 醒来时,她不知身在何处。 “玉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慕容梵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 她一脸的茫然,好半天才清明。 “我做了一个梦,不…我应该是做了几个连贯的梦。我梦见原来的姜姒被姜姽推下了水,然后溺水而亡。后来慕容晟找你诉苦,说姜姽成日疑神疑鬼,说他还惦记着那个姜姒。你告诉慕容晟,他和姜姽没有缘分…他离开之后,你好像发现了我,你问‘谁在那里?’……刚刚我梦见你让许管事给那个姜姒烧了佛经还做了法事,你又发现了我,你对我说‘你又来了。’可我却看不见我自己,连你也看不清了,我急得不行,我到处找你……” “那都是梦,哪怕意味着什么,也终不是事实。” “嗯。” 姜姒往他怀里偎了偎,熟悉的冷香令人安心。 马车在王府门外不知停了多久,下人们恭候着,以许管事为首。 祝安小声问:“许管事,这事…是不是应该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都不许外传?” 许管事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脸,笑眯眯地道:“祝安姑娘所言极是,事关王爷和王妃的私事,确实不宜外传。我自会吩咐下去,祝安姑娘不必担心。” “那就好。”祝安拍了拍心口,明显有些紧张。 她虽是姜姒身边的贴身丫头,但她并不是什么见过大场面的人。毕竟姜家三房的地位不显,以前又一直在京外。 不说是她,便是稳重些的祝平,进到王府之后也是忐忑小心。一是不想露怯丢了自家姑娘的脸,二是不知道怎么做才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第215章 许管事笑眯眯地看着她们,道:“两位姑娘不必过多忧心,王爷爱重王妃,一应事宜皆会安排妥当。” 听到他这么说,祝平和祝安安慰了许多。 这时慕容梵抱着姜姒下了马车,惊得她立马低下头去。 “都散了吧。”慕容梵没什么起伏的声音一出,许管事连忙朝所有人挥手。很快下人们退得一干二净,除了祝平和祝安。 祝平和祝安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只能远远地跟着,不敢靠前。 慕容梵抱着姜姒,神色无波却小心翼翼。 那飘逸从容的姿态,原本应是踏雪饮露的世外之人,但有美在怀,生生将那天人之姿染上了红尘之色。好比是松叶间的一捧雪,因慕恋松下的幽兰而自甘坠落,宁愿化做幽兰花蕊中的一汪水。 他将姜姒抱进了屋,又亲自给姜姒喂了一碗汤羹。等姜姒再次睡去之后,他才出了内室,叮嘱祝平和祝安好生侍候。 祝平祝安齐齐称是,恭敬而欢喜。恭敬是对慕容梵这个人,欢喜是因为慕容梵对姜姒的态度。她们都以为今日是破例,却不想竟成了日常。 不管是出门晒太阳,还是去哪里,但凡是慕容梵在,姜姒都脚不沾地被抱来抱去。她被迫习惯,身边的人也被迫习惯。 她和慕容梵所住的院子,名观南。 观南院雅致自是不用说,院子一隅的布置与三元城的那处宅子一般无二,小桌躺椅,那是姜姒晒太阳的地方。 京里的阳光和京外的不一样,哪怕同一个太阳,所普照出来的光和暖意都淡了几分。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风声。 背着她时,祝安和祝平嘀咕,“姑爷是王爷,我怎么到现在还跟做梦似的。一想到在三元城时王爷每日一大早下河去抓鱼,我更像是做梦似的。祝平姐姐,你掐一掐我,我怎么还不信呢……” 祝平没有掐祝安,而是嗔道,“便是做梦,那这梦里也不止你一人。我们都在梦里,那这梦也就不是梦了。” 祝安一拍自己的脑门,笑起来。 许管事来相问,问的是午膳要备什么菜。 姜姒近日胃口不是很好,偏酸偏辣的能吃一些。她报了几个菜名,不是什么复杂的大菜,全是爽口的小菜。 得了吩咐,许管事告退。 祝安不知想到何事,低声问祝平:“那先前在三元城时,院子里的那些人应该也是王爷的人。老徐送我们回京之后就不见了人,也不知被王爷派去了哪里。若是老徐在王府,我们还有相熟的人,许多事应该也能更快上手些。” 祝平听到这话,下意识拧起了眉头。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但一闪而过又很快消失。 姜姒闻言,望向许管事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 …… 三日回门,姜家全家人出门恭迎。 一番规矩过后,男人和女眷分别说话。 姜太傅主陪,姜良姜卓姜慎几兄弟为次,姜家的男丁与慕容梵在正厅喝茶。而姜姒则被顾氏扶着,与谢氏和余氏等人则一起说些女人间的私话。 新嫁的姑娘回府,娘家人相问的大抵都是那些事。有女高嫁,娘家人欢喜自是不用说,但担心也是油然而生。 还不等说上几句话,姜姒就有些困了,用帕子掩着打了好几个哈欠。顾氏心疼女儿,忙亲自扶着女儿去歇息。 姜姒的闺房依旧,桌上的梅瓶中还插着新鲜的花,与她还在时一样。 她躺在锦被中,慢慢闭上眼睛。 等她睡着后,顾氏将祝平祝安叫过来问话。 谢氏和余氏也没走。 余氏感慨道:“五丫头这怀相倒是还好,就是瞧着精神不怎么好。” 一想到姜姪有怀相,哪怕如今姜姪已坐稳了胎,她还是有些担心。 顾氏问了祝平祝安一些姜姒的饮食情况,得知姜姒虽然胃口不太好,但还能吃下去一些东西,并没有孕吐之后放心了许多。 谢氏也问,“王爷待你们王妃如何?” 一听到这个问题,祝平祝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爷待王妃自然是极好的。”祝平回道。 “怎么个好法?”谢氏又问。 祝安想到慕容梵和姜姒相处的场景,莫名红了脸。“王爷心疼王妃,不怎么让王妃走路,走哪都抱着……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顾氏:“……” 谢氏:“……”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齐齐臊红了脸。 第78章 对于慕容梵这个女婿,顾氏自然是极满意的。这种满意除去权势地位,以及过人的容貌外,还有慕容梵的品性。 那么的从容淡然,那么的飘逸出尘,哪怕仅是看着,便能让人无端的景仰与尊敬。但对于这个女婿,她虽身为岳母,却是不敢托大的。 所以她见着慕容梵,口中称的是“王爷”二字。 坠入凡尘的神子,沾了世俗红尘的气息,依然不掩其出高山松雪般的气质,望之令人崇敬生畏,又如圭如璋让人赞叹。 “我字神秀,岳母可以唤我神秀。” 神秀二字,是陛下赐的字。 顾氏做足了心理建设,好半天才艰难而又小声地道:“那我以为后就叫你神秀。那个神秀…我家玉哥儿年纪小,性子简单,你多担待。” 第216章 “岳母放心,我最是知道玉儿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她想做什么,我总能保她自在。” 有这句话,顾氏自然是再放心不过。 她大着胆子看向这位高高在上的亲王,犹如做梦似的不敢相信,如此尊贵的后生居然会是自己的女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暗恼自己近日来欢喜过了头,竟是忘了去信给自己的长子姜焕,告知家里近日的大事。遂急忙写了信,派人送出京去。 而她不知道的是,姜焕已经收到家里之前去的信,且如今人已在回京的路上。 长亭渡口,商旅云集。 河水涨了几日,风浪不小,许多旅人商贾都被困在渡口边上。客栈酒肆里人头攒动,汇聚着各地的口音。 一家客栈大堂东边角,围坐着一行人。这一行人是两对夫妇,其中一对年长些,带了一儿一女,儿子七八岁,女儿五六岁。另一对夫妻年少些,唯有一个尚在咿呀学语的稚儿。 这两对夫妇皆是从共州来,巧的是原本两家都是京城人氏,又是同僚。如今一个是任期已满,另一个是突然接到调令,自然是一道结伴归京。 年少些的夫妻俩不停地派人去打听何时可以开渡,显然有些急切。当丈夫的眉头紧锁,神情间全是忧心与焦急。当妻子的哄着怀中的稚儿,因丈夫的心事重重而面色凝重。 “三郎,你莫急。父亲和母亲最是疼爱玉哥儿,亲事想来也会多般考虑,不至于稀里糊涂就把玉哥儿嫁过去。” “父亲母亲疼爱玉哥儿不假,但那人挟恩以报,他们必是迫不得已。玉哥儿自小体弱,仔细将养着我都不放心,何况是嫁给那样一个人。” 这年少的夫妻,正是姜家三房的姜焕与其妻郑氏。郑氏怀里的稚儿,是两人的长子姜云,唤作云哥儿。 云哥儿口中咿呀着,郑氏附和着,母子俩不知在说些什么。姜焕看着娘俩,浮躁的心慢慢沉静了一些。 旁边那七八岁的男童坐不住,不停地在客栈内跑来跑去。小姑娘倒是乖一些,偎在自己的母亲身边。 “这养女不易,如珠如宝地养大,哪个当父母的不是盼着日后能落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公婆开明。”年长些的那位夫人摸着自己女儿的发,来了这么一句。 她见郑氏没搭话,故意问道:“小姜夫人,你说是不是?” 郑氏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可惜了,你那小姑子命不好。再是父母疼爱又如何,最终还不是嫁了那样的人家。”那夫人摇着头,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若是早些定下人家,也不至于有这么个下场。” 她说的早些定下人家,别有深意。 郑氏面色已经有些不虞,她们的丈夫虽然是同僚,且还同是京中人氏,但在共州时走动其实并不多。 原因无他,只因郑氏不喜这位钱夫人。 钱夫人是商贾出身,为人势利而精明,属于无利不起早的那种人。无意中得知姜焕还有一个妹妹,且妹妹身体不太好时,便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的娘家以及娘家弟弟。无非是自己的娘家何等的豪富,自己的弟弟又是何等的知道疼人。 单看钱夫人的行事秉性,郑氏也不太相信她说的话。她话里话外都是想结亲的意思,郑氏一直打着哈哈。后来她挑明了说,郑氏敷衍不过去,便说自己一个当嫂子的,如何能做主小姑子的亲事。 因为这事,钱夫人没少磨人。最后郑氏为了躲她,什么借口都用尽了。饶是如此,她仍旧锲而不舍,将目标对准了姜焕。 姜焕是男子,钱夫人推出钱大人,男人和男人交涉,同僚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同意与不同意都应该有个说法。 他的答案是不同意。 列出来的理由有两种,一是妹妹的亲事他做不了主,全凭父母定断。二是自己的妹妹自小体弱,恐怕不适合人口众多的大户人家。 这个人口众多,是他打听的结果。钱夫人的娘家人多,商贾之家没那些个忌讳,什么嫡出的庶出的也不在意。男丁一来元精就抬了姨娘,所以钱夫人的弟弟虽未成亲却有好几个妾室通房,更甚的是已经有了庶子。 钱大人一是被自己的夫人逼得没办法,二也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姜家的地位摆在那里,若是能攀上关系当然是利处多多。 但他诚心想结交姜焕,轻易不可能得罪。所以姜焕一拒绝,他便不敢再提,也就歇了攀亲的心思。 按理说,事情至此便就罢了,亲事不成也就不成了,该如何处还得如何处,面子上是万万不能撕破的。 然而钱夫人太过执着,哪怕是被明着拒绝依然不死心,继续朝郑氏下功夫,话里话外的都是姜姒身子不好,恐怕也不好生养之类的云云,若是嫁去别的人家必会被人挑错,而她的娘家并不介意等等。 这些话听得郑氏都快气笑了,什么叫不介意,无非就是正室没进门,庶子已经出生。她实在没忍住,好生嘲讽了钱夫人一番。 至此,女人之间的龃龉已生。 “我那妹夫虽是个普通人,但听着也是个有本事的。这男人天地纵横行事仗义,总好过那些只知吃喝玩乐之人。” “富贵人家的子孙,不用操心衣食,再是没什么建树也比那些朝不保夕的亡命之徒强上数倍。” 第217章 这时一行人从外面进来,嗓门不小。看他们的衣着,应是行商落脚之人,一个个举止随意,嚷嚷着饿死了,让店家赶紧上饭菜。 “此次进京,倒是长了见识,竟然赶上了芳业王的大婚。”一人道。 芳业王三字,听在其他人耳朵里都是一震。 钱大人喃喃,看向自己的夫人,“芳业王成亲了?这样的大事此前怎会没有一点风声?” 他不是世家子,而是寒门子。他娶钱夫人,图的是钱家的财力,以及钱家在京中的倚靠。钱夫人娘家在京外盘踞,又经商多年,按理说再是手眼不够,也不至于消息闭塞成这样。 钱夫人有些讪讪,“怕不是假的吧。芳业王那般人物,陛下何等看重,他的婚事应当昭告天下才是,哪能事先半点风声也无……” 钱大人不等她说完,问姜焕,“小姜大人,你可知芳业王殿下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这句话问的不是表面上的意思,而是在问姜焕事先有没有收到消息。毕竟姜焕是姜家子孙,以姜家的身份地位若京中有什么动静,理应比他们更早知道。 姜焕摇头,回了一声“不知。” 钱夫人道:“小姜大人都没收到消息,想来必是假的。” 这样的大事,哪怕是假的也要多问一嘴。 姜焕是这么想的,钱大人亦是。 两人一起朝那行人走去,钱大人问:“你们方才说芳业王殿下大婚了,不知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那行人见有人打听,当下都来了劲。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那叫一个热闹。姜焕越听越不对,连郑氏也听出了端倪,抱着云哥儿过来。 “你们说芳业王妃是姜家女?哪个姜家?”姜焕急问。 “还能是哪个姜家,自然是一门清流百年书香的姜家,姜太傅的那个姜家。” 钱大人看着姜焕,“小姜大人,是你家的姑娘……” 姜焕脑子都打了结,半天都算不过来。 他们姜家,没出嫁的只有二房的六妹妹姜婵。他茫然地望着郑氏,“蓁娘,咱们家没出嫁的是不是只有婵姐儿?” 郑氏比他还懵,“婵姐儿才六岁……” 那些人一听,约摸是听出了什么,有人问他们,“你们是姜家人?” “正是。”姜焕道:“我乃姜太傅之孙,在家中行三。” “原来是小姜大人。”那些人纷纷行礼,一声接着一声地道着恭喜。“近日你们姜家喜事连连,姜家六郎与叶将军府的嫡女定了亲事,姜家五姑娘又成了芳业王妃,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姜家五姑娘!”钱大人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问姜焕,“那不是你的妹妹?” 姜焕呼吸都紧了,忙向那些人确认。那些人已经知晓他是姜家子孙,意欲卖他一个好,于是争先恐后地抢话,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那叫一个神乎其神,玄之又玄。 好半天,他们终于把事情弄清楚。 郑氏喃喃,“三郎,原来五妹夫就是芳业王殿下!” 钱大人面色尚可,一劲地向他们道着恭喜。而钱夫人的脸色都白了,面皮都在抽搐个不停,似乎是想挤笑又挤不出来。 “钱夫人,我早就说过,我公婆最是疼爱我那小姑子,必是千挑万选给她挑个好人家。我也是没想到,竟然会挑了这么好的人家。”郑氏一朝吐出胸中浊气,自是免不了要挤兑钱夫人两句。 这哪里是好啊,而是好得不能再好。 钱夫人刚想说什么替自己圆辩几句,忽地从外面又进来一行人。这行人虽是寻常人打扮,但瞧着绝非一般人。 为首之人手执画像,径直走向姜焕,“可是从共州来的小姜大人?” 姜焕说自己正是。 “我等奉王爷之命来接应你们,小姜大人请。” 郑氏抱着云哥儿,重重在云哥儿脸上香了一口,“云哥儿,你五姑父来接我们了,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云哥儿可听不懂自己的娘说什么,“咯咯”地笑着。 一家三口被专程护送回京,还捎带了钱大人一家。 一路上钱氏夫妻如何殷勤自是不必说,钱夫人唯恐姜焕和郑氏提及自己曾有意为自己的弟弟求娶姜姒一事,百般地低三下四。 雍京城门外,进出的人不断。 一辆并不起眼的宽大马车停着,旁边站着一位嬷嬷与一位圆脸的丫头。那圆脸丫头正是祝安,她不停地朝来路上张望着,等看到那些护送之人的身影时,忙向车内的人禀报,“王妃,来了,来了!三公子他们来了!” “王妃娘娘,您要下车吗?”嬷嬷恭声问。 这嬷嬷姓方,是秦太妃给姜姒的人。 方嬷嬷原是秦太妃的人,秦太妃把她给了姜姒,一是为她找了退路和出路,二是因为她能帮姜姒。 姜姒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而此时,姜焕一行人到了跟前。 兄妹见面,熟悉而陌生。 原主和姜烜早年一直随父母生活在京外,与姜焕这位兄长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许是血缘亲情使然,姜姒一见这位大哥便觉得亲切。 姜焕的长相,偏向姜慎的更多一些,是那种最为端正的五官,方正有余,英俊不足,却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之感。 第218章 她微笑着,唤了一声“大哥。” “玉哥儿!” 姜焕看着眼前的人,几乎不敢认。 纵然姜姒并不是华服一身,珠翠满头,却依旧美得惊人。韶光之下,端地是琼花玉枝露华浓,瑶台明镜恍若仙。 后面的钱氏夫妇震惊着,面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竟是这样的貌美,怪不得,怪不得……”钱夫人心惊着,后悔不迭。她听郑氏提过自己的小姑子长得好,想着出身好又貌美的姑娘,自己的弟弟必定喜欢,也能拴得住弟弟的心。 钱大人咬着牙,“你也不打听清楚,猪油蒙了心似的敢想,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他们相互埋怨时,姜家人已经进了城门。 郑氏没见过姜姒,也只是听丈夫时常提起,今日一见这位丈夫口中乖巧听话的小姑子,心里那叫一个震撼。 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丈夫说的好看,居然是如此石破天惊的美貌。若非瞧着还有些孩子气,又娇娇弱弱的,她根本不敢亲近。 姜姒逗着云哥儿,问着一些关于云哥儿的事,姑嫂之间极快地拉近了距离,一路上就着孩子的话题聊得亲热。 到了姜府,顾氏闻讯出来,又惊又喜。 “三郎,你怎么回来了?” 第79章 姜焕很是诧异,下意识看向了姜姒。 先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调令是家里长辈们的重新考量,但看母亲这般反应,应是完全不知情的。 若是母亲也不知,而芳业王却提前知晓,那么答案只有一个:这是自己妹夫的意思。 姜姒娇憨地笑着,“大哥,我想着给娘一个惊喜。” 这也是变相的承认是慕容梵做的安排。 不光是姜焕听懂了,顾氏也听懂了。 顾氏嗔道:“你这孩子,怎地嫁人了还如此任性。你大哥归京,你怎好亲自去接,若是被人冲撞了可如何是好?” 郑氏也点头,“五妹妹如今身份不一般,确实不宜轻便出行。” 她怀里的云哥儿咿呀着,似是很赞同自己母亲的话。 顾氏眼睛立马被从未见过面的孙子吸引,赶紧从儿媳妇手中将孙子接过,抱在怀里怎么也稀罕不够似的,心肝宝贝地唤个不停。 其他人闻讯出来,皆是又惊又喜。 姜焕一家三口一路舟车劳顿,安顿休息好后,姜家的男人们也陆续回来。请安的请安,见礼的见礼,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他看到姜烜,目光欣慰。 “六郎长大了。” 姜烜有些羞赧,晒成麦色的皮肤微微泛着红。在听到自己的兄长询问亲事时,一张脸更是红得厉害。 姜焕见他这般,有些感慨。 “以前我总是担心你,不放心玉哥儿。如今你们一个比一个好,我这个当兄长的真替你们高兴。” 原主和姜烜长在京外,一个身娇体弱,一个性子顽劣,说出去没一个让人省心,事事都让人操心。 姜焕身为兄长,因着有一双需要被照顾的弟妹,从来都不曾轻松过。先前他独自留在姜家,跟着堂兄姜烨一起读书,无一日敢懈怠。在京外历练时,一旦想到他们,便觉得肩上的责任无比的重大,越发的兢兢业业。 如今一双弟妹都有了好结果,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好比是肩上的重任还没有卸下,不知何时竟然空了,所有的努力突然没了方向,这种失重感让他有些茫然。 郑氏常伴他左右,最是知道他揽在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什么,也最是能理解他此时的心情。当下悄悄握了握他的手,小声道:“三郎,我瞧着六郎和玉哥儿都懂事了不少,一个比一个有好。你这个当兄长的可能不落在他们后面,需得更努力些才是。” 一番话如同鸡血,瞬间让姜焕失落的心重新找到了定位。 阖家团聚,一室的欢喜。 但这样的热闹,似乎与姜熠无关。他站在近门处,阴沉沉地看着所有人,隐晦的目光不时盯着姜家三房的三兄妹,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他感到后背一凉,莫名打了一个寒战。正心惊时,听到下人通传的声音,很快慕容梵已进了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慕容梵在经过他身边时,似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极淡,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但他却无端紧张起来。 慕容梵是来接姜姒的,这也是姜焕第一次见自己的五妹夫。 “王爷……” “你是玉儿的兄长,可唤我神秀。” 以慕容梵的身份,哪怕是姜家的姑爷,姜家人也不敢以“姑爷”“妹夫”这样的称呼唤他。若称呼王爷又显得太过生分,称其字倒是合适。 姜焕深吸一口气,迟疑地唤了一声“神秀。” 神秀二字,从此就是慕容梵在姜家的名字。姜家人再说起他时,无一不是用这两个字来称呼他。开始是“神秀如何如何,”到后来是“我家神秀如何如何。” 不光是姜太傅姜良姜卓等长辈,便是姜烜行走在外,一旦谈论起家中事情,但凡是牵扯到慕容梵,自是无比骄傲地说上一句“我家神秀……” 他在京武卫当值,那些同僚们每每听之,无一不是牙酸羡慕。唯有沈溯和慕容晟面色微妙,一个比一个心气不顺。他因而常被沈溯派出去,远在自己的眼皮之外,就是为了避免听到他那句“我家神秀……” 第219章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且说慕容梵接了姜姒后,夫妻二人打道回府。 慕容梵弃了自己有着王府徽记的马车,改与姜姒同乘那辆样式普通的马车。马车行至上阳街闹市时,忽然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让开,让开!” 马蹄声响起,行人的惊呼声不断。 “这是谁家的公子,怎地如何张狂!” “……嘘,你赶紧闭嘴吧,前面那人是宋家的管事,我以前见过。听说他们家的三公子今日回府,想来后面那位就是。” 很快,马蹄声就近了。 姜姒和慕容梵乘坐的马车样式普通,但较之寻常的马车宽大不少,哪怕是避让,一时之间也避让不及,何况压根没有避让。 前面宋家的管事倒还算有眼色,毕竟是下人,张狂恣意也有些分寸和忌惮,在经过马车时勒了缰绳,嘴里骂了一句后绕开。 马车停了下来,虽未避让,但若是绕开一些必不会撞上。然而后面的宋三公子宋景志压根无所顾及,见马车一动一动地堵在路上,恶意一起直接冲了过来。 所有人都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见他的马还没有碰到马车,马前蹄一跪,他整个人直直地飞了从去。 一时之间,惊呼声四起。 前面的管事连忙下马过来,将他扶起。 他捂着心口,一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来,“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给小爷滚出来!” 坐在马车前的车夫目不斜视,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而马车更是纹丝不动,好似里面没有人一般。 “好哇,本公子在京中多年,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硬茬子。”宋景志一抹嘴边的血,示意那管事扶自己起来。 那管事心中忐忑,小声劝道:“三公子,你伤得不轻,还是先回府请大夫看一看。至于这碍眼的人,必是跑不掉的。” “不!”宋景志“呸”了一声,吐出一些血沫子。“这口气本公子忍不了,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拦本公子的路。” 他凶狠地上前,欲去掀开那马车帘子。 这时马车前面的帘子一开,一张芙蓉面一闪而过。“这位公子,大路朝天,你怎能如此横行霸道?” 虽是惊鸿一瞥,他却被惊艳到失了神。听到那又娇又软的声音,无端地酥了骨头,恶意倒是消了下去,但邪念又起。 京里的世家大户,出行的马车皆有象征身份的徽记。他见这马车虽然大是大了些,可一来样式普通,二来也无徽记,想来至多不过是家底殷实的人家,或者是商户。且必是外地人。 原因无他,他的姐姐宋玉婉有着京中第一美人的称号。而马车内的美人儿容貌竟丝毫不输他的姐姐。若这美人儿真是京城人氏,不可能无人知晓。 “这位姑娘,你可知我是谁?” “我不认识公子,自然不知道公子是谁。我想着不管公子是谁,也得依规矩,遵律法而行事。如今日这般纵马在闹市,显然是不妥当的。” 宋景志大笑起来,许是扯到了内伤,脸上的皮肉抽动着,看上去有些扭曲。“姑娘与我谈规矩律法,可真是好得很。你不知我身份,我不怪你。我堂堂国公府的公子,也不是没有气量的人。你若能自罚三杯酒以赔罪,这事就算是揭过了。” 可巧的是,旁边就是一家酒楼。 “错在公子,公子怎好意思让我赔罪?” “错与对,本公子说了算。这位姑娘,我怜你一介女子,不愿与你为难。你若是个识趣的,还是照做的好。” 马车内一时没了声音,他还当自己的威胁利诱起了作用。 他得意地笑着,伸手去掀马车的帘子。 这时那又娇又软的声音再起,“我不善饮酒,若不然让我夫君陪公子喝几杯如何?” 夫君二字一出,让他很是意外。方才那张芙蓉面晃了他的眼,他自是没有看清美人儿的发式。一想到这样的美人儿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他顿时无比的恼怒。 “你夫君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本公子喝酒?” 他怒极,一把上前准备去掀车帘子。 谁也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到他抱着自己的手,痛得缩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马车的帘子掀开,露出了一张宛如神子的脸。 这张脸,宋景志见过,当下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和手,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芳业王,是芳业王!” 有人也认出了慕容梵,惊呼着,立马跪了一大片。 不少人反应过来,既然马车里坐着的是芳业王,那么能与芳业王同乘的女子是谁?答案不言而喻:刚才那位貌美的夫人便是芳业王妃。 宋景至全身抖得如筛糠一样,他一年前犯了事,为避风头离京。好不容易回京,还想着如何的扬眉吐气,谁成想好死不死撞上了芳业王。 芳业王何许人也! 刹那之间,他已然想到了自己的死状。 上回他的舅舅常七给他顶了罪,落在沈溯手上。沈溯铁面无情,任他们宋家四方周旋依旧不留情面,常七也因此被判流放。 第220章 听说他四叔和八舅前段日子出了事,惹的人就是这位王爷。那两人如今还在牢中,等着秋后问斩。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除了求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当街纵马,险些伤及无辜,自己去衙门领罚吧。” “谢王爷,谢王爷!” 他伏地不起,直到马车远去。 马车内,姜姒把玩着手腕上的佛串,笑得无害而娇憨。哪怕是已为人妇,哪怕是还怀着身孕,她脸上那种稚嫩与绝色相融合的美,在一颦一笑间越发的显现出来。 慕容梵目光包容,暖意生情。 “就这么高兴吗?”他问。 姜姒歪着脑袋,娇媚天成,“这都是那宋三自找的,谁让他不仅行事张狂,还心术不正。你教我的,不可作恶,但可顺势而为。我这么听你的话,你不高兴吗?” “我教你的何止这些,为何其他的话你不听?” 这话一出,姜姒瞬间热血上涌,冰肌玉骨泛着粉色,恰如霜雪覆上了一层花瓣,因为她想到了床笫之间男人的那些循循善诱,以及自己偶尔的不配合。 “你…你…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慕容梵欺近,原本柔和的目光生变,仿佛是苍穹投下巨网,一点点地收紧着,让人无处可逃。 姜姒确实无路可逃,只能往他怀里钻。 …… 且说那宋景志连家都没回,直接去衙门领了罚。 这样的罚因着没有苦主,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是传得到处都是。 宋家人如何商议的无人知,但出面的是宋玉婉。 宋玉婉递了帖子进芳业王府,方嬷嬷将帖子展示给姜姒看。姜姒漫不经心地瞅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见就见吧。” 她几乎没怎么梳妆打扮,宽大的衣裙如水泄地,说不出的矜贵又随意。松挽着一个脑后髻,髻中仅一根玉簪。 论辈分,她为长。 宋玉婉见到她,自是要称呼她为十七皇婶。 “我那弟弟离京一年多,不认识十七皇婶,实属无意冒犯。十七皇叔大人有大量,并未与他计较,我想着十七皇婶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然而他确实失了礼数,又碍于自己是个男子,便托我这个当姐姐来给十七皇婶赔个不是。” “这么说来,我与王爷不与计较是应该,他事后来赔礼却是当夸?”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玉婉面色微变,“十七皇婶,你误会我了。” 姜姒看着她,瞧着有些懵懂。 明明看上去最是一个不怎么知事,除了美貌一无事处的女子,但她却再也不敢小瞧。她不仅不敢轻视,反倒心神一紧。 “十七皇婶,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看你是个聪明人。” “……十七皇婶,你真爱说笑。” “我会变戏法,但我不会说笑,我只会逗人笑。” “……” 她挤出笑模样,“十七皇婶就是会说笑。” “你说我会说笑,我就权当你是在夸我。”说到这,姜姒浅浅一笑,笑靥如花盛放在极妍的脸上,眼底却是越发的冷淡。“问句不好笑的话,你可得老实回答。” “你问。若是我知,必会如实相告。” “你必是知道的。” 但是过了好半天,姜似却是没有问。 这样的她,矛盾而不自知,让人看不透。 宋玉婉没忍住,问:“十七皇婶,到底是什么事?” 姜姒将手腕上的佛串取下,把玩起来。她一颗佛珠一颗佛珠地捻着,直到捻到那天眼石时才停下,慢慢地睨向宋玉婉。 “那日在祥秀苑,姜侧妃所用的毒是从哪里来的?” 第80章 宋玉婉盯着那佛珠看,那天眼石的纹路如复眼,流转着绮丽而奇异的色彩,幻化成数不清的光圈。 她自己原本也有一串,仿着这串而制。但仿品就是仿品,哪怕佛珠再是润泽饱满,其点晴之处的玉石比之眼前这枚天眼石相差不知多少。 天眼石的光圈将她围住,她恍惚听到姜姒的问话,心神震了一震,下意识回道:“那日原本我是打算一人去看望你和方姑娘,碰巧遇到姜侧妃,我想着你们姐妹情深,便不疑有他地与她同行,如何知道她有害你之心。” “也是。”姜姒依旧把玩着天眼石,语气有些沉重。“我与她姐妹一场,若非事实摆在那里,我也不相信她会害我。我们进祥秀苑时,自身以及随身之物皆检查详细,我实在是想不出她是哪里弄到那些害人的东西?” 一时无言,宋玉婉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幽幽地一声叹息,“实不相瞒,她害我不止一次,实在是防不胜防。我此前一直长在京外,于京中之事知之甚少,这等姐妹不和的丑事我又不想让王爷知道。 如今她是福王侧妃,我们始终免不了有往来。如果不知她的手段,日后岂不是更加胆战心惊。你我同为天家妇,你若是知道一些,还望不吝告知。” 这番话既揭了自己的短,又示了弱。 宋玉婉原本还有些忌惮于她,觉得她能独得慕容梵的垂爱,必是有过人之处。听到这番话后,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谨慎小心。 第221章 身为天家妇,还是皇子妃,她当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太子多年体弱,朝中支持二皇子的人不少,宫中还有太后与贵妃为靠。他们宋家选择二皇子,二皇子及其一派选择她,皆是为了强强联手之故。 未出嫁之前的那些心思,她尽可以去搏一搏,而今尘埃落定,她不应该再想东想西,唯有助夫君成就大业一道为正途。 芳业王虽不理朝政,但极得陛下看重。如果她能与芳业王妃交好,让对方信任自己,说不定日后会大有用处。 思及此,她斟酌道:“十七皇婶所询之事,我好像听过一些。有些女子喜用香粉之物,那香粉盒子里上面是香粉,下面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是这样。”姜姒装作极为震惊的样子,后怕般地松了一口气。“得亏你告诉我这些,否则我想破头也不知道她那些东西是如何带进去的。” 她这般不沉稳,看在宋玉婉眼里自有另一番思量。 宋玉婉越发觉得自己之前想多了,怎么会认为这样孩子气的人不能小瞧,为此在来之前还思量了许久。 “自来人心难测,上有规矩,下有路数,总有心机深重之人,处心积虑地行着不为人知的隐晦之事。十七皇婶见的不多听的也不多,自是想也想不到。我若不是长在京中,听得多了,恐怕不知中了多少算计。” “这京中的人,怎地如此多的心眼。”姜姒好看的眉蹙着,似是很苦恼的样子。“还好有你这么个年纪相当的侄媳妇,否则这偌大的天家,我还真不知道与谁能说上几句话。” 侄媳妇三字,让宋玉婉有些不快。 二皇子随陛下出京祭皇陵后,便被留下监管修葺皇陵事宜。陛下的这一举动,令朝堂上下动摇了好些天。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让太子监国,又留二皇子在京外的意图。所以她在京中,如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说拉拢人心。 “十七皇婶若是不嫌弃,我时常过来陪你说说话,可好?” 她看到姜姒有些意动之色,心下一喜。 谁知姜姒面上的动心一闪而过,随后便被担心和犹豫所取代,“不妥当的。太妃娘娘正在府中静养,我日日都要侍疾,实在是抽不出空来。不如…日后有了闲,我再邀你过府?” “……那自是太妃娘娘的身体要紧。” 太妃娘娘瞧着应该也没几日好活了,自己也等得起。 宋玉婉如是想着,俨然认为自己已经拉拢了姜姒,强压着喜色不显,尽量装作同样担心秦太妃身体的样子,一双眼睛却是不自觉飘向了外面。 若是能时常出入芳业王府,便能时常与那人相见…… 姜姒像是完全不知道她的心思,还在那里六神无主般地碎碎念,“难怪别人说媳妇不好当,寻常人家的媳妇都不好做,何况我们是天家妇。这宫里宫外的一堆事,我是一件也理不明白,这可如何是好啊?” “十七皇婶莫要忧心,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不如说给我听,或许我还能替你出出主意?”她说这话时,心中的期待压都压不住。早知今日之行如此顺利,她之前的那些揣测与考量多少显得有些多余。 “我……”姜姒像是有话要说,左右看了看,仿佛是很忌惮一旁的方嬷嬷,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没,也没什么事。今日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去侍候太妃娘娘用药,就不多留你了。” 这般做派,让宋玉婉以为是方嬷嬷在场,所以姜姒才会欲言又止。而姜姒如此直白的赶客,宋玉婉竟然没有半点生气,反而压抑不住内心的欢喜告辞。 出了王府的大门,宋玉婉停下来回望,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她满心瞒眼的以为自己这一行拉拢了姜姒,不久之后定会成为芳业王府的常客。 而在她走后不久,那屋子的屏风后面便走出来一个人,正是秦太妃。 秦太妃简衣常服,气色如常,哪里有半点病态,冷哼一声后,对姜姒道:“这位二皇子妃,心思太多。” 姜姒道:“不管她什么心思,我已知道我想知道的事。” 一是她已知道宋玉婉是知情者,二是她也知道那东西是如何混进祥秀苑的。因为她根本没提姜姽是哪一日用的毒,而宋玉婉却精准说出是哪一日。还有她也没有说那毒是粉状,宋玉婉直接点出了香粉藏匿之事。 宋玉婉应该是一早就知道,但并没有提醒她,或许是想借姜姽的手除掉她,也或许根本就是帮凶。 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会结交。 “你个小机灵鬼。”秦太妃笑起来,“二皇子这媳妇精明过了头,思量太多,反倒被聪明误。她以为拉拢了你,而你压根没有给她一句准话,还让她吐了个干净。不过以她的心机,很快便会回过神来。” 事实正是如此。 宋玉婉回去的路上已经反应过来,很是恼怒。 今日她明明是为了弟弟的事登王府的门,最后她不仅被人牵着鼻子走,完全忘了弟弟的事,还被套了一堆话,且除了一句“日后有了闲,再邀你过府”这样说了等于没说的空话之外一无所获。 她气得心肝肺都疼,还拿不准姜姒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左右拉扯着怀疑着,越想越懊恼。 第222章 等见了秦太后,将今日之行的事一说,换来了秦太后的一声冷笑。 这声冷笑,让她汗颜。 她为自己辩解道:“孙媳念她是长辈,有心想替她分忧……” “长辈?”秦贵妃睨着她,“论年纪,她还比你小一些。论出身,她不知比你低了多少,你若真拿她当长辈看,权当是我们看走了眼。” 她们选择她,并非是因为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的庆国公府。这一点她心知肚明,但她以为自己本身也是极为出色的。 然而秦贵妃这话,竟是半点情面也不给她。 “母妃,儿媳知错了。” 为今之计,除了认错,所有的辩解都是多余。 秦贵妃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但仍有许多挑剔之处,比如说她今日的装扮,委实是太过华丽,甚至可以说是花枝招展。 “启儿不在京中,你行事更应该稳重些才是。” “是。” “以后芳业王府那边,你少去为好。” 她低着头,又应了一声是。 秦太后和秦贵妃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有些不虞。 这对姑侄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因着所图的是宋家,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毕竟万事不如她们的大事重要,等功成之时,有些人有些事再来计较也不迟。 她恭敬地告退,出了大殿后缓口气之时,隐约听到殿内传来两个字“蠢货。” 而此时的芳业王府,秦太妃和姜姒婆媳俩正有说有笑。 秦太妃说着,慢慢隐去笑容,道:“你今日真真假假地说了一堆,倒是有句话真得不能再真,天家的媳妇确实不好当。如今京中风云之相已现,你得更加小心才是。” 姜姒也敛起笑容,郑重点头。 自陛下祭皇陵以来,京中确实已有风云聚变之相。那些明里暗里的波滔与暗涌,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涨涨落落,席卷着各方的势力。 “也不必过分紧张,我这个将死之人还有些用处。”秦太妃说着,朝姜姒眨了眨眼睛。 姜姒眉头重新舒展,不禁莞尔。 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一道难题,她很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位开明的婆婆。 “母妃,您定能长命百岁。” “百岁就算了,七八十也就够本了。我这辈子啊,前半辈子因着心中执念,错过了太多。下半辈子我只想为自己而活,为在乎我的人而活。” 说到这,秦太妃的面色有些怅然若失。 她似乎是在追忆,也或者是在怀念。 姜姒没敢打扰她,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自嘲一笑,“有些人,你以为你很在意,甚至可以为之抛弃一切。但是到最后,你才发现原来你所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人,而是你心中的执念。” “母妃在意的人,是在宫里吗?” 秦太妃不置可否,似有一声叹息,“都过去了,我已经放下了。” 见她如此,姜姒便没有再问。 这时下人通报说是王爷回府,很快慕容梵修长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之中。 金相玉质,卓尔不凡,可谓龙章凤姿。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沈溯。沈溯的手里,扶着一个人。那人一身的京吾卫服,垂着脑袋,看上去不知是晕了还是伤重。 等走得近了,姜姒才看清楚,那人竟然是慕容晟。 第81章 慕容晟是中了毒,至于什么时候中的毒,他一无所知。因为他既没有乱吃东西,也没有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今日一切如常,与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他确确实实是中了毒。 毒发时他与沈溯正好在一起,幸好有沈溯在旁边,才能在第一时间内发现他是中毒,且及时给他喂服了百毒解。 百毒解可解很多的寻常毒,但解药起效还得有一会儿。沈溯思量着找个地方让他缓一缓时,恰遇慕容梵经过。 慕容梵将两人带回王府,却没让他们进屋。 “醒了就叫人。” “…你早就醒了?”沈溯听到自家小舅没什么情绪的话,下意识看向自己扶着的慕容晟。 这小子醒了怎么不说话,害他扶了一路。 他当下将慕容晟一松,慕容晟的身体一时没准备,晃了几下后站稳。看着应该是醒了,但不太敢抬头。 其实早在进王府没多久,慕容晟就醒了。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又或许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索性一直装着。如今被慕容梵点破,他自是再也装不下去。 “小皇叔。” 这声音低如蚊子叫,半点也不似从前那位春风得意的王府世子爷。 沈溯有些看不下去他这副死样子,怒道:“你好歹也是慕容家的子孙,怎地如此无用,好端端的被人下了毒,竟然一无所知,我看你是活到头了!” 天家的子孙如果连基本的警醒都没有,何时被人下毒都不知道,那确实是命不长的征兆。今日若不是沈溯就在身边,事情怕是要糟。 他被沈溯骂了,但并不生气,而是羞愧。羞愧自己真的不够机警,到了现在都想不出是何时中的毒。 “溯表哥,我也有…也有百毒解。” 沈溯轻哼一声,“纵然你有解药,凭你这糊涂的性子,那也是个死!” 第223章 他的话毫不留情面,说的却是事实。 百毒解对寻常人而言是难求的良药,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出门必备之物。慕容晟身上备有百毒解,但毒发之时却没反应过来。 慕容晟越发的羞愧,头埋得更低。 他这个样子,沈溯是越看越气。 “叫人哪!” 慕容晟茫然,他不是叫人了吗? 沈溯一脸的怒其不争,光叫小舅有什么用,太妃娘娘和小舅妈还在呢?这臭小子脑子怕不是生满了铁绣,居然连小舅话里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快叫!” 慕容晟快速地抬眼一看,看到了秦太妃和姜姒。 “太妃娘娘安。” 秦太妃侧着身子,靠在方嬷嬷身上,瞧着有些虚弱的样子,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脸色,不愿让沈溯和慕容晟看出什么端倪。所以在慕容晟和沈溯都问了安之后,她掩着面让方嬷嬷扶自己去休息。 她一走,便将姜姒完全显现出来。 慕容晟很难形容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无论他私下告诉过自己多少次,曾经的姜五姑娘已经是他的小皇婶,可是他始终无法释怀。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声音几乎不可闻,“小……小皇婶。” “叫得这么小声,谁听得见?”沈溯双手环胸,用脚踢了他一下,“没吃饭哪?我看你胃口好得很,吃毒吃得那么欢实,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溯表哥。”这声带着几分乞求。 沈溯心下叹息,这臭小子还当自己为难他呢。可怜他的表哥心哪,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这小子着想啊。 “小舅,小舅母,这小子刚中了毒,精神不济,我这就带他下去缓一会。你们不用管我们,等他缓好了我就带他离开。” “等会直接回王府。” 听到慕容梵这句话,表兄弟俩人皆是一惊。 慕容晟喃喃,“小皇叔……” 他不想回王府! “既然逃不过,何不去面对?难道你能一辈子不回去吗?” “小舅说的没错。”沈溯回过味来,“你小子总不能一直躲着不面对,若是你不想继承王府的爵位那就另当别论。” 只要不愿意放弃王府的爵位,迟早都是要回去的。 慕容晟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可他就是过了不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一想到如今的王府多了一个自己最不想见的人,甚至他还能看到自己的父王与那人恩爱亲热,他的心就堵得厉害。 “溯表哥,我能不能……” “不能!”沈溯一口拒绝,“那宅子我要收回了,你赶紧滚回去吧。小舅是为了你好,你不能不知好歹。” 有些人,不逼一逼就永远走不出那一步。 他也不等慕容晟再考虑,对慕容梵道:“小舅放心,待会我就送这小子回去。” 说完,仿佛是怕慕容晟再说些什么,提溜着走人。 姜姒看着背手而立,面无表情的丈夫,莫名有些想笑。 这男人…… 她上前用自己的两只手包住男人的一只手,勾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人时,还用食指挠了挠男人的掌心。 “你让他们进王府,不就是为了让慕容晟叫我一声小皇婶吧?” 慕容梵没有否认,原本包罗万象的目光中一片幽暗,如同夜色中的苍穹,只余无边无际的黑沉。 这样的眼神,姜姒一点也不陌生。那些香罗帐内的旖旎,从来都伴随着这样无边的黑暗,将她完完全全的吞噬。 她瞬间松手,抱着自己的肚子,娇娇地笑着。 …… 顾端的婚礼,她没有参加。 当初回京时,顾氏只说顾端要成亲,对顾端成亲的对象一字未提,那时她便知道这门亲事有许多不妥当之处。 一门亲事,从议亲到定亲,流程之中必有消息传出。旁人不知,亲戚多少都会有些耳闻。而顾端的亲事,不说是旁人,就是顾氏也是在定亲之后才知道的。 顾端的妻子,乃是王氏娘家嫂子的侄女。 王氏门第本来就低,与之结亲的人家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高门大户,甚至连小门小户都淡不上。 她那嫂子虽说是秀才之女,其父在乡里被人也被人称为范秀才,可实在是让人看不起。家徒四壁不说,一家子的男丁一个比一个游手好闲,且好高骛远。 这些年若非王家接济,范家人只怕是连明日下锅的米都没有。男人们不事生产不思养家糊口,女人们也摆着大户人家主母姑娘的做派。 顾端的妻子小范氏,在王氏的口中一是身子骨不行,二是心思太深。从王氏隐晦的话语中,这门亲事听起来像是范家的故意设计。 小范氏一心想嫁高门,以范家的眼界和人际关系,他们能攀上的最好人家就是顾端。顾端去王家做客时饮了些酒,不想酒未醒时就被人发现与同在王家做客的小范氏滚到了一起。家丑不能外扬,出了这样事,除了娶小范氏,顾端也没有别的选择。 王氏对顾端期望之高,还盼着顾端能金榜提名娶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如今被小范氏截了胡,自是心气不顺。 姜烜大婚之日,顾家人前来贺喜,姜姒见到了王氏口中心机深沉的小范氏。 第224章 小范氏看上去身子骨确实有些弱,并没有病态之感。说话细声细气的,听起来有些刻意。瞧着像是一朵小白花,但总觉得哪里别扭,看起来让人不太舒服。 她明显想和姜姒说话,无奈近不了姜姒的身。 以姜姒如今的地位,那些前来赴宴的夫人们皆是要来请安,且无一不是想与之攀谈,她便是想挤也挤不到跟前。 姜姒嫁了慕容梵,姜家与天家也便成了亲戚,是以福王和赵氏也来了。与他们一道来的,还有慕容晟和姜姽。 这一家人有些怪,不知情的还当是一对年长的夫妇带着自己的儿子儿媳。 若是依照那本书的剧情,慕容晟最后肯定会娶姜姽吧。 姜姒如是想着,再看他们时只觉得有些复杂。 姜姽的身份,在这样的场合委实有些尴尬。她是姜家女,按理说今日是回娘家贺喜,所得的待遇应该与姜家其他的出嫁女一样。 可她又是与福王与赵氏一同前来,身份是福王府的侧妃。姜家人与福王府的往来,哪怕是妇人们相交,那也是冲着赵氏,而非她这个侧妃。 一时之间,谢氏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赵氏笑道:“姜侧妃是姜家的姑娘,姜大夫人怎么招呼都合适。” 谢氏忙道:“王妃大度。” 转头对姜姽道:“你姨娘近日身子越发不太好,你去看看她吧。” 姜姽面色不怎么好看,闻言没说什么。 经过姜姒身边时,她停下来,唤了一声“五妹妹。” 姜姒微微颔首,算是与她打过招呼。 她双手交叠,置于腹部,道:“前几日世子回了王府,听说这事多亏了五妹妹。到底是同窗一场,五妹妹你还是很关心世子的。” 此言一出,那些夫人们无一不是表情微妙。 姜姒淡淡地道:“四姐姐你可能是听岔了,我何德何能,哪里能劝得动晟贤侄。晟贤侄能回王府,一是他自己想通了,二是我家王爷提醒了几句。” 赵氏一把握住姜姒的手,“十七弟妹,这事多亏了十七皇弟,若非他说通了晟儿,晟儿只怕还与我们置着气。他是我和你八皇兄的独子,他若是一直不回王府,我和你八皇兄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府独子若是不回王府,那该怎么办呢? 姜姒垂着眼皮,落在姜姽双手交叠之处。 这些人争来斗去,还真是你来我往啊。 “八皇嫂客气了,我家王爷是晟贤侄的皇叔,自小看着他长大,岂能容他不顾自己慕容氏子孙的身份,由着性子来。如今晟贤侄归家,你们一家团聚,我和我家王爷都替你们开心。” 这件事情中,会有人开心吧? 她表示怀疑,但话还是要这么说。 赵氏似是很欣慰,“这些日子他不在家,我和你八皇兄都想得紧。王府是他的家,他是王府的世子爷,他若是不回来成何体统。眼下他回来了,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这时姜姽忽然身体晃了一晃,倒在冯嬷嬷身上。 冯嬷嬷惊呼,“侧妃娘娘,侧妃娘娘,你这是怎么了?” 姜姒心念微动,下意识看向赵氏。 赵氏瞧着一脸担忧,眼底却有隐隐的期待。 第82章 “姜侧妃这是怎么了?快,快请大夫!” 她急忙吩咐着,看上去十分的上心。 如此做派,瞧着正是一个合格的嫡妻所为。 在场的夫人多,谁不是眼明心亮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一脸的意味深长,交换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有人小声低语,“姜侧妃这般模样,莫不是怀上了?” 怀上二字,似油锅里的一滴水,瞬间溅起无数议论声。不少人都看着赵氏,企图从赵氏的脸色中看出些许的破绽。 赵氏已经命自己身边的嬷嬷上前,与冯嬷嬷一起扶着姜姽去安置。 这里是姜家,姜姽是姜家女,不管谢氏对这个庶女多么的失望,面上和规矩上都不可能明着怠慢。 谢氏的动作极快,不多会她的心腹廖婆子就将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进了屋,宾客们都拦在屋外。 屋内,有姜家几妯娌和姜家的姑娘们,以及赵氏。 姜姽靠在锦榻上,那大夫替她诊着脉。 冯嬷嬷焦急地问道:“大夫,我家侧妃近日胃口不好,时常犯恶心,她这是怎么了?” 听这症状,应是有喜无疑。 姜家人皆是这么以为,但无人为之欢喜,实在是因为姜姽的所作所为让姜家上下失望。 那大夫听到冯嬷嬷的问话,不仅没有回答,反而重新又替姜姽诊起脉来,且眉头是越皱越紧,俨然拧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半晌,他才迟疑反问:“你家侧妃最近有没有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此言一出,冯嬷嬷大惊失色。 “大夫,我家侧妃到底怎么了?” “姜侧妃应是吃坏了肚子……” “这怎么可能!”冯嬷嬷喊道,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当,声音又低下去几分,语气却是无比的焦急,“大夫,你再仔细看看,我家侧妃肯定不是吃坏了肚子!” 第225章 赵氏也道:“大夫,你再认真瞧瞧,切莫出了岔子。” 那大夫皱成川字的眉头中,似是有了一层薄汗,他顶着压力,再次替姜姽把脉。良久之后,他换了一个说法。 “许是我医术不精,实在是看不出其它,若不然你们请太医来给侧妃娘娘瞧瞧?” 言之下意,他没有诊出喜脉,还是觉得姜姽是吃坏了肚子。 这时姜姽幽幽地睁开了眼睛,似是很茫然地看着所有人,“我,我这是怎么了?” 一室的沉默,没有人回答她。 她望向那大夫,“大夫,我怎么了?” 可怜那大夫又顶着压力,回道:“侧妃娘娘晕倒了,我医术浅薄,若不然你再请别的大夫看看?” “既然你瞧不出来是什么问题,那便再另请吧。”姜姽说着,看向谢氏。“母亲,女儿不孝,劳烦您了。” 谢氏无法,只好让人再去请大夫。 另一个大夫很快请到,诊断的结果依旧同样。 姜姽自是不信,她月信推迟了近半个月不说,近些日子以来时常恶心犯困,怎么可能是吃坏了肚子。 她环顾所有人,一时之间觉得这满屋子的人,一个比一个可恶,没有一个是盼着她好的,或许早就暗中勾结想害她。 突然,她目光凌厉地看向了姜姒,“五妹妹,你说,我是吃坏了肚子吗?” 姜姒无所惧,淡淡地道:“四姐姐恐怕是问错了人,我又不是大夫,自是不会看病。四姐姐若是不信这些大夫的诊断,可以多找几个大夫看看。” “说的好,我就是不信你们!”她看着新来的大夫说。 当然这个你们,指的可不是大夫,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我要见王爷!” 这话是对赵氏说的。 赵氏闻言,当真让人将福王请了过来。 福王跛着腿进了屋,姜姽立马哭起来,“王爷,这些庸医乱说,他们说妾吃坏了肚子。妾在王府蒙王妃照顾,一应衣食住行皆是妥妥当当,怎么会吃坏肚子?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这么处心积虑地挑拨我和王妃的关系,实在是该死!” “王爷,是妾身没有照顾好姜妹妹。既然宫外的大夫们不成,若不然妾身这就递牌子进宫,请太医来给姜妹妹瞧瞧身子?”赵氏的声音,温柔至极。不管是语气还是神态,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福王看了看姜家众人,有些犹豫。 今日是姜家办喜事,这么一来,姜家的夫人们都不得闲,外面的宾客没了人招呼,到底是不太合适。 谢氏看出他的纠结,道:“王爷,我与二弟妹三弟妹去前面招呼客人,姽姐儿的姐姐妹妹留在这里陪她。” 这样的安排,倒也合理。 他点了点头,颇有几分羞愧地望向赵氏。赵氏倒是落落大方,对谢氏和顾氏表达了叨扰的歉意后,立马派人去宫里请太医。 太医来的也不算慢,毕竟福王的身份摆在这里。 姜姽伸出手腕,凭着太医替自己诊脉。 很可惜,太医的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不可能!” 姜姽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对着福王流眼泪,“王爷,妾的月信迟了半个月,近些日子常犯恶心,这怎么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妾能感觉到…妾的肚子里已经有了您的骨肉!” 若真是怀上了,这么短的日子能感觉到吗? 姜姽将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什么感觉都没有。 福王小声地哄着,“太医都这么说了,想来应该不会有错。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不必急于这一时。” “姜妹妹,王爷说的没错,你还年轻,实在是不必如此着急。”赵氏也跟着劝。 若是旁人见了,谁不夸赵氏一声大度。 眼见着自己的丈夫像哄女儿似的哄着妾室,她一个当正室的不仅不能甩脸色,还要跟着丈夫一起哄。 “我不信!”姜姽明显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尤其是在听到赵氏开口之后,更是恨上心头。“你们都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姜家请的大夫,还有宫里的太医,他们怎么可能会骗你?”福王依旧好声好气,“今日是你堂弟的大喜之日,你折腾了这么一通已是不妥,如何还能再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姜姽掐着掌心,“王爷,您是知道的,妾有多盼着能给您生个孩子。妾都能感觉到孩子就在妾的肚子里,他们却说妾是吃坏了肚子……” “姜妹妹,若不然我们先回王府,然后再多请些大夫和太医给你看看?”赵氏提议道。 “不行!”姜姽脸色一变,若真是回了王府,她肚子里的孩子必定保不住。“我头晕得厉害,我起不了身。” 福王的脸色变了变,已经有些不快。 过了一会儿,他摆了摆手,吩咐人再去请大夫。 很快,雍京城的大夫流水似的进了姜府,又一个个神色各异地被送出去。他们得到的结论大同小异,无非是吃坏了肚子或是脾胃不好。 第226章 姜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喃喃着:“你们都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们想害我,你们想害我的孩子!” 福王的面色已不太好看,不虞道:“你就是闹肚子,莫要胡思乱想。” “王爷,一定有人想害妾!”姜姽说这话时,目光紧盯赵氏,然后移到姜姒身上。 姜姒视而不见,继续当个木头人。 赵氏则似是想起了什么般,忧心忡忡,“前几日晟儿才中了毒,王爷,难道真是有人想针对我们王府?” 福王眼神一变,看了姜姽一眼,“那你说,是谁想害你?” 姜姽闻言,死死掐着掌心。 “妾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乱说!” 说完,福王袖子一拂,道了一句“回府!” 赵氏同姜姒等人道别,追随在他身后。 他们好像将姜姽给忘了一般,竟是谁也没有叫她。她一张脸红了青,青了白,别提有多难看。 冯嬷嬷有眼色地去扶她,她借坡下驴,不甘愿地起身。 经过姜姒身边时,她抬了抬下巴,“五妹妹,你也是亲王妃,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无用,由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姐姐。” “四姐姐,你被人欺负了,我怎么没有看到?”姜姒左看右看,很是懵懂的样子,还问姜嬗,“大姐姐,四姐姐说她被人欺负了,你看见了吧?” 姜嬗皱着眉,“我也没有看见,不如四妹妹你说清楚是谁,我们去给你讨个公道。” 姜姽看着她们,又气又恨。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地离开。 等她后,姜嬗不无感慨地道:“她不是福王妃的对手。” 她长在姜家,姜家的门风和内宅的干净让她没有机会见识到真正的宅斗,自然也没有学到过人的心机手段。 而赵氏显然不是一般人,从其能被秦太后看中指给福王,到这些年稳坐福王妃的位置便能得知。 “她想借姜家的势,顺利生下孩子。却不想孩子都是别人的算计,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而别人将计就计,让我们见证了她的疑神疑鬼。” 姜姒说着,和姜嬗相视一眼。 姜嬗摇了摇头,“若真如我们所想,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 宴席散后,宾客们离去也有讲究。 位高者先行,其他人恭送。所以慕容梵和姜姒最先离开,所有的宾客们,包括姜家人一起恭送他们。 众人景仰的目光追随着慕容梵,如仰望高岭之菩提树。而姜姒之于慕容梵,仿若是菩提树下的一株幽芳兰草。 当慕容梵忽然牵着姜姒的手时,人群中传来无数的吸气声。 “姜家这位五姑娘,生得如此貌美,怪不得能让王爷为之百般谋划。但这样的美人,以前为何不曾听说过?”有人小声问。 另有人回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芳业王妃自小长在京外,知道的人当然不多。” “难怪。若是自小长在京中,只怕是早有美名传出。先前王爷假死时,便有人动了心思,欲娶她为填房……” 这人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闭嘴。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是想瞒的事,越是瞒不住。 姜婳与丈夫龚侍郎也在宾客之中,龚侍郎低着头,生怕被慕容梵注意到。若不是因为心虚,他早就上赶着和慕容梵套近乎,哪里会能躲就躲。他隐晦地看向不远处一位年近五旬的男人,心情无比的复杂。 那男人同样低着头,不想被慕容梵注意到。 姜姒被慕容梵牵着,并不觉得脸红害臊。反倒是姜家人替她脸红,竟是个个都顶着一张大红脸,半是害臊半是高兴。 两人就这样在众人的注目中,离开姜家。 一上马车,姜姒就打了一个哈欠。若说怀孕之后唯一的感觉,那就是犯困。至于其它的,她暂时没有任何的体会。 她靠在慕容梵的身上,寻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闭着眼睛问出心中的疑惑。 “她的症状都像是怀孕,到底是吃了什么?” 这个她,当然是指姜姽。 姜姽的假孕,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鬼胎草。” 光听这个名字,姜姒也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次慕容晟中毒……” “是八皇嫂。” “你知道?” “这些手段,并不难猜。” 也是。 他可是慕容梵! 姜姒突然坐直身体,定定地看着他。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吗?” “人各有命,皆是天意。” “你这分明是双标!” “何为双标?” “说别人一套,自己做另一套。你不是说我命格有异,天生克夫寡妇命,那你何不由着我克夫当个寡妇?或是放任我借人生子?你干嘛拦着我,还亲自上阵让我借种?” “你我有缘。” 姜姒哼哼着,“什么有缘?若非你强求,我们何来的缘……” “你说什么?” 慕容梵的声音听着没什么起伏,姜姒却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第227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哪怕不想当俊杰,该识时务的时候就要识时务。她瞬间换了一副面孔,娇娇地笑着。 “我是说我们确实有缘,刚好我克夫寡妇命,刚好你能压住我的命格。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慕容梵压着眉眼,幽沉地看着她。 “正是如此。” 第83章 …… 芳业王府。 六角龙头的宫灯已经亮起,宫纱上绣着富寿延年的图纹。灯影与树影一同绰绰,安静之中又显几分冷清。 秦太妃立在影重之处,玉簪挽发素衣简约。她望着紧闭的大门,双手捻着一串佛珠。那佛珠倒是如常,唯色泽油润包浆深厚。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动静。她听到下人们恭敬迎接这一府之主的声音,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欣慰。 很快慕容梵和姜姒进了门,她淡笑着上前。 “你们是否要再用些饭菜,或是来些清口的茶水?” “不必了。”慕容梵回道。 她依旧笑着,“你们累了一天,应是乏了,那就早些歇息吧。” 慕容梵颔首,姜姒与她道了别,夫妻俩往自己的院子而去。 灯影又重了几分,在夜色中分外的张牙舞爪。她立在原地,久久未挪脚步。直到四周再归安静,她才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阴暗中,慢慢走出一人,默默地站在她身后。她没有回头,显然不仅知道来人是谁,且十分熟悉。 “梵儿事事为我考虑周全,却从不愿意麻烦我。有儿如此,是我三生之幸。”她低语着,语气越显沉重。“当年我把他扔给陛下一走了之,也不知是错是对?” “为人父母,计之深远,你那时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他,他亦知道,你又何必自责。” 重影变化之时,来人俊朗的五官忽隐忽现。若是姜姒在此,必能认出此人,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三元城时陪在秦太妃身边的江先生。 江先生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温柔地披在秦太妃身上。 秦太妃拢了拢披风,道:“纵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这些年来我并没有尽到一个娘亲应有的责任。无亲生父母相伴之苦,我深有体会,却不想我依然做了同样的选择。” “芝儿,这不是你的错。当年那般情形之下,你做的是最好的选择。” 先帝生前,极其宠爱幼子。幼子聪慧过人,非常人能比,许是老父爱幼子,也许是老而犯糊涂,所以先帝曾动过将天下传给幼子的念头。 那时风言风雨,人心飘摇,多少人伺机而动,多少人煽风点火,最终皇位传给了正嘉帝。哪怕正嘉帝是众皇子中心性最为良善的一个,哪怕他能继承皇位也有慕容梵的功劳,但人心难测,何况帝王之心。 帝王心性,最是不容任何危及自己君王地位之人。成年的君王若想对付一个年幼的皇弟,简直是易如反掌。 秦太妃思前想后,决定釜底抽薪。她请旨去守皇陵,将幼子扔给了正嘉帝。正嘉帝全权接管养育幼弟的责任,慕容梵的命便有了第一层保障。她守皇陵是为慕容氏,这便是第二层保障。 “梵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未怪过我,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加自责。若他不是天家子孙,那该多好。” 江先生离她更近了些,两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有时候我想,这一切都是我的孽。若我当年不曾执意入宫,或许他就不会生在皇家……” “都过去了,你又何必对自己如此苛责?” 夜色已深,天际都黑透了。 “是啊,都过去了。”她望着皇宫的方向,喃喃着,“我也不是一个好娘亲。” 而那边慕容梵和姜姒已经回房,一番更衣梳洗后,夫妻二人如平常一样屏退所有的下人,享受着独属他们的时光。 夜明珠生着暖辉,染着一室的宝气华光。 姜姒踮着脚,欲取多宝阁中的一件玉器。她够了几下未能如愿,转头看向慕容梵。慕容梵未有言语,长手一伸将那玉兔子递给她。 她把玩着玉兔子,笑得娇气,“我正有所求,你便能如我愿,我很是欢喜,我想你也应该很是欢喜。” “自是欢喜。”慕容梵看着她,包容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不管是她的人,还是她的心。“你想说什么?” “世人都说你芳业王是天家佛子,灵心慧性无人能及,你怎会不知我想说什么?” 慕容梵闻言,垂眸,“我不愿麻烦她。” “她是谁?”姜姒抱着玉兔子,挨着他身边坐。“他是你娘亲,你若能麻烦她,或许才是对她的孝顺。” 方才她看得分明,秦太妃虽然笑着,但那笑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母妃应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她已经为了做了很多,皇陵十二载,寂寞冷清无人知。若不是为了我,她何至于苦守那么多年。好容易可以放下一切,又因为我而回到这京中。” 秦太妃在慕容梵十六岁之前,日日守着那死气沉沉的皇陵,吃斋念佛清修苦熬,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异动。 第228章 十二年的母子分离,换来的是慕容梵与正嘉帝的情同父子,也奠定了慕容梵在正嘉帝心中的分量地位。 “她在等我长大,江叔也在等她。若不是为了我,他们早该逍遥山水。” “母妃和江叔早就相识?” 慕容梵点点头,“江叔是我外祖父的义子,我外祖父创立了聚贤会。我外祖父姓柳,我母妃自小跟随养父母长大,她的养父姓秦。” 姜姒很是诧异,她猜到慕容梵和聚贤会关系匪浅,但没想过是这样的关系。 一时无言,唯明珠依旧。 像慕容梵这样的人,早已将世间万事万物看得透彻,又何需旁人多说什么。 半晌,她说:“慕容梵,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戏法是老套路,玩转着帕子,然后变出一块糖来。 这次的糖与上次不同,未掺牛乳,却有果香。她将糖递到慕容梵面前,一脸的娇憨。“这是新口味,你尝尝。” 慕容梵看着她,如看一弯新月。新月美好而洁净,却长了两边勾子。勾子不知何时伸出了触须,牢牢地抓住人心。人心变成了大金蛇,一口将那块糖吞下,在口中囫囵地品尝着。 “甜不甜?”她问。 “甜。” 再也没有比更甜的糖了。 慕容梵记起自己的幼年,那时他常被先帝带在身边。 有一日先帝抱着他,突然叹起气来,“老儿子,你怎么这么晚才和父皇相见?朕陪不了你几年了,若是你早几年出生那该多好!” 老儿子是民间老父对幼子的称呼。 那时他看着先帝,已经感觉到围绕在先帝周身的死气。垂老的父亲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糖给他,慈爱地让他吃。 他吃了。 那味道他记得很清楚,竟是极苦的。 他吃完糖后,先帝摸着他的头,又叹起气来。“老儿子,你要记住,别人给的糖不能吃,因为这些糖啊都是苦的。” 后来先帝临终之时,再次叮嘱他,“老儿子啊,记住父皇说过的话,别人给的糖不能吃。你尝过了别人的甜头,终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父皇没有料到,他不仅吃了别人给的糖,也尝到了甜头,并甘之如饴地付出所谓的代价,因为这代价是如此之甜,甜到他上了瘾,再也放不开。 …… 半夜迷迷糊糊间,姜姒感觉身边的人起了床。 她惺忪地睁了眼,意识不怎么清醒地问了一句,然后听到慕容梵说自己要出去一趟,让她接着睡的话后,又重新进入梦乡。 清晨醒来时,慕容梵还未回来。 慕容梵留了话给她,此时早已离了京。 原来昨夜里是京外传来的消息,说是二皇子病了。 二皇子被留在皇陵已有些时日,这些日子以来太子一直跟着陛下处理朝中事务。那些原本支持二皇子的人自然有所动摇,私底下没少做些小动作。所以二皇子这次的病,实在是生得关键。 慕容梵这一去,就是四天。 四天后,他终于回府。 姜姒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想也未想便准备去门口迎他。刚过一道月洞门,远远看到秦太妃也往那边去,当即停下脚步。 方嬷嬷很是诧异,看着她。 她深深地嗅了嗅树木的青气,道:“母子连心,母妃必是有许多话要和王爷说,我还是先别往跟前凑的好。” 秦太妃在皇陵十二载,身边只有一个心腹,那就是方嬷嬷。方嬷嬷比谁都知道秦太妃对儿子的牵挂,也比谁都知道他们母子的不容易。 她眼眶一红,目光却是欣慰,“王妃心善,奴婢有福了。” “是我有福气。”姜姒声音渐低。“我以前从未想过,我这辈子能如此圆满。” 许是这辈子太好太圆满,她已经很久未曾想起上辈子的事。 很快她也会当母亲,关于如何做一个母亲,她不知道。但她想,无论她是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母亲,她都会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了孩子的母亲。 比如秦太妃。 秦太妃已经到了前院,打眼就看到慕容梵进府。 她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思念,也没有表现得特别的热情,而是如平常一样淡然娴静,含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一路奔波,可是要先用些饭菜?” 问完之后,她也未有期待之色。 慕容梵道:“儿子确实有些饿了,劳烦母妃了。” 秦太妃闻言,先是怔了一下,尔后反应过来,眉眼间全是欢喜。 第84章 …… 二皇子病已愈,并未随慕容梵回京。 慕容梵面圣之后,将此行一事禀报,却原来二皇子不过是偶感风寒,服了几碗药下去后便无大碍。 至于这点小病为何先前传得厉害,知情者无一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时之间不少原本摇摆的墙头草又是小动作不断。 京中风云已现,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明面上繁华依旧的雍京城,如同一张绷着弦的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失控。 这样的节骨眼上,福王府又出了一件事:福王病了。 第229章 福王这次生病,整个王府讳莫如深,后来还是一个婆子说漏了嘴,世人这才知道原来福王是难消美人恩。 姜嬗来看姜姒时,说起这件事来脸色很不好看。 “她着急怀孩子,许是病急乱投医,不知深浅地对福王下了虎狼之药。福王那身子骨瞧着还不错,没想到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两碗药下去就倒了。如今外面都在传她如何不知事,又如何的不知羞,质疑我们姜家的门风。” 这个她,当然是指姜姽。 外面都传她因为假孕一事,着急怀上孩子,没日没夜地缠着福王,还给福王服下壮阳之药,直接将福王药倒。 福王这一倒,赵氏立马接手照顾。 如此一来,姜姽不仅孩子没了影,甚至连福王的身都近不了。听说福王一听到她的名字就头疼,亲口说最近不想见她。 她找太后哭诉,说自己如何的委屈,赵氏又是如何的不容人。原以为太后会给她做主,没想到她反而被太后狠狠训斥了一番。 之前她在王府张扬,以为自己凭着年轻貌美笼络了福王的心,背后又有太后给自己撑腰,丝毫不把赵氏放在眼里。但这事一出,赵氏不仅在舆论上占了上风,还博得了不少的同情。 世人皆道赵氏这个王妃不易,前有独子差点被害,后又有丈夫险些被废,出了这样的事,她不仅没有半句怨言,更是没有苛责姜姽一句,而是默默承担起调养福王身体的责任,还想替姜姽隐瞒,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贤惠之人。 反观姜姽,犯了错还不知悔改,明知福王身体已经有损的情况下,依旧吵着闹着要见福王,没有一日消停。 时日一久,王府里的人都传她神智出了问题。有下人说看到她独自一人对着池水自言自语,还有人说看到她对着一棵树破口大骂。 赵氏不仅请了太医,京里的大夫也没少请,想给她看一看,皆是被她赶了出来。谢氏身为她的嫡母,被请进王府相劝。她不卖谢氏的面子,口口声声说所有人都想害她。 姜嬗被赵氏请去看她时,险些不太敢和她相认。 到过福王府后,姜嬗转头就登了芳业王府的门。 “瞧着脱了相不说,那双眼睛更是让人瘆得慌。到底姐妹一场,看到她那个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 说到这,姜嬗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姜姒道:“大姐姐心善,但她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也只认为世人皆错,而她无辜。” 姜嬗闻言,又叹起气来。 可不正是如此。 她看到昔日的姐妹那样,心里不好受的同时,难免真心实意地劝了好半天。谁知姜姽不仅听不进去,反而指责她用心险恶。 当着赵氏的面,有些话她又不好说得太明白。弄得自己是又气又恼,气这个庶妹自己不争气,恼自己多此一举。 “既然她觉得自己没错,那且由着她去吧。” 话里的意思,是再也不会管姜姽了。 这天夜里,姜姒又做了梦。 梦里的场景好像是原主溺亡的水边,姜姽和慕容晟面面而立。姜姽扯着慕容晟的袖子,一张脸白得厉害。 “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姽儿,我…我说服不了我母妃,她不同意我娶你。为了能娶你,我还去找过我小皇叔。可我小皇叔说,他说你…他说我们无缘。” “你说过除了我,你谁也不要,你说过你会娶我的!”姜姽喃喃着,“你说你母妃不同意,你说你小皇叔说我们无缘,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忘了自己承诺吗?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姽儿,你,你别急啊。”慕容晟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为难道:“我母妃说,她不会拆散我们。” “…不会拆散我们?”姜姽很快明白这话的意思,一把推开他,“你想让我做妾!” 姜姒冷冷地看着他们,忽然画面一转,竟然来到了一家茶楼。 茶楼的雅间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赵氏,另一个是姜姽。姜姽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更加苍白。而赵氏丰腴华贵,一如从前。 “晟儿对你有情,我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不开明的母亲。你若想与他在一起,我不会反对。但你若觊觎王府下一代主母的位置,恕我无法同意。” “王妃娘娘,你的出身也不高,为何也会瞧不起人?” 赵氏的表情,因为姜姽这句话而生出了不悦之色。 “并非你出身不高,而是你心术不正。” “我从未害过人,王妃娘娘为何如此诬蔑我?” 赵氏盯着她看,目光古怪,“从未害过人?你那堂妹是怎么死的,你敢说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没有,没有!”她一时情急,打翻了茶杯,茶水湿了她的袖子。 “你说没有,那便没有吧,为何如此惊慌?”赵氏还在看她,古怪的眼神中隐有鄙夷与嫌弃。“但有或者没有,你心知肚明。我的儿子,不可能娶你,这一点也希望你能明白。” 说完,赵氏起身,施施然离开。 第230章 出了茶楼,她身边的嬷嬷问她,“王妃娘娘,您是怎么猜到那姜家五姑娘之死,与姜四姑娘脱不了干系的?” “我也不知为何,打一见到她,就觉得心里不舒服,好似上辈子就与她就不对付一般。” 姜姒心想,果然女人的直觉最厉害。 赵氏和姜姽,一个妻一个妾,正是很难对付的关系。 醒来后,她思及这两个梦,深以为同为书中的后续。 两日后,王府的管事匆忙来报,说是府里出了事,请她过去一趟。她一问之下才知,姜姽今日终于失控,拿着剪子寻死觅活,嚷嚷着要见她。 秦太妃闻言,指了指自己后,朝她使了一个眼色。这个意思她明白,是让她拿侍疾做借口别去。 慕容梵却对她说:“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她是因,也是果。你是因,亦是果,既然互为因果,无可避免,我陪你去。” 这番话,只有姜姒明白。 他们到王府时,远远就看到王府的园子里围了不少下人。 众人看到他们,恭敬地让出路来。 姜姒一眼就看到水池边的姜姽,比之上回所见,她俨然像换了一个人。许是瘦得厉害,两颊陷了进去,颧骨突显出来。一双眼睛凹着,目光凶狠而疯狂。 “你们为什么这么对我?这是你们逼我的,这是你们逼我的,这是你们逼我的……”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神情至癫。 突然她看到了姜姒,眼底的恨光大盛。 “姜姒!”她大喊着,“姜家既有我姜四姑娘,为何要有你姜姒!明明是先有的我,为什么你后来者居上!若是没有你,我根本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什么叫没有我?”姜姒看着她,目光无比坚定。“难道你真的以为没有我,你就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是!”她声音尖利,神态越发的疯狂。“若是没有你,他就不会见异思迁!” 说到他这个字时,怒视着慕容晟。慕容晟抿着唇,脸上充斥着后悔自责还有厌恶。 “所有的错全在我,你莫要攀扯他人。” “她都嫁人了!嫁的还是你的皇叔,你还护着她!”姜姽哭起来,“世子,你告诉她,如果没有她,你一定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这样的话,慕容晟没法回答。 她没听到慕容晟的回答,神情又是一变,“你这个负心汉!你抛弃了我,你害了我。我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也不应该是这样的……你说过你会娶我,你说过会让我当你的世子夫人,你为什么食言了?”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慕容晟断然否认,哪怕他最为痴迷姜姽时,他也没有给过这样的承诺。 姜姒心下微动,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慕容梵。 慕容梵对她做了一个手势,她立马看懂了。她再次看向姜姽,道:“姜姽,你是不是疯了?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来,莫不是做梦?” 做梦二字,让姜姽愣了一下。 突然她的手腕吃痛,握着的剪刀脱了手,与此同时,她的身体朝后仰倒,“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救命,救命……”她在水里挣扎着,求救着。 过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她开始往下沉,才有两个婆子跳下水,将她救了上来。她拼命地抠着自己的嗓子眼,不停地吐着水,衣裳尽湿狼狈至极。 这般表现,哪里是真心寻死之人。 突然她感觉有人走近,抬起头来。 一看到姜姒,她瞳孔猛缩,“你…你不要过来!” 姜姒俯视着她,目光如刀,“你刚才说如果没有我,你就会和慕容晟在一起,那么我去哪里了?” 她也看着姜姒,眼神渐渐的诡异,然后用同样诡异的声音恶狠狠地道:“你死了!” “你杀了我?” “…我没有,我没有!”她开始慌乱起来,“你死了,你死了,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那次我们去侯府做客,你便想将我推下水。让我来猜猜,在你的梦里,你是不是用了同样的招数?你把我推下了水,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我沉入水底,所以是你杀了我!” “…不是我,不是我!”她狂乱地喊着,明显更加的癫狂。“是你自己找死,是你自己找死!我的梦…你怎么知道?你…你死了,你死了!你是鬼,你是鬼!” 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她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 她欲爬起来时,被那两个婆子死死按着。她状态越发的不对,神情已变,“…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就要嫁进王府了,我就快成为世子夫人了……哈哈,等那个贱人死了,我就是王妃……” 赵氏好似没听到那声贱人,过来劝姜姒,“十七弟妹,她已经疯了,你别和她说了。” 姜姒退后一步,看着俨然陷入疯狂的姜姽。 姜姽一时哭一时笑,“如果没有你,没有你就好了……” “是吗?” 第231章 “……是。” 这声迟疑的回答,让姜姒目光更冷。 “姜姽,就算是没有我,你也不会如愿以偿得到幸福。”她冷冷地注视着姜姽,了然而笃定。“因为你这样的人不配!” 第85章 这个季节,天气已经缓和。 但姜姽却觉得极冷,仿佛置身冰窟。先前疯狂躁乱的心,忽地静了下来,整个人似是经历了一场大梦醒来。 “我不配?我为什么不配?”她看着姜姒,目光恍惚,“难道你就配吗?” 姜姒被问住了。 她配吗?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真的属于她吗? 这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望去,撞进熟悉的眼眸中。 “她自然是配的。” “慕容梵……” 慕容梵看着她,温暖的目光包容着她所有的不安和怀疑,“这世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纵有万般美好,亦不及你之万一。” 她心头刚冒起的自卑缩了回去,一时间如沐春风,说不出的好受。 “慕容梵,你是山外山,你也是天外天,我何其有幸。” “我亦是。” 两人对望着,眼神如水交汇。不知是小溪奔向了大海,还是大海容纳了小溪,他们融合着,再也不分彼此。 这般如花美眷,又旁若无人。 姜姽看着,眼底慢慢长出了刺。 “王爷,您不要被她骗了?”她嚷嚷起来,“您一定不知道,她当初口口声声说被世子轻薄,实则对世子爷已经倾心……” “你闭嘴!”慕容晟双手握着拳,牙关咬着,额头青筋暴起。 他不敢看慕容梵,断然否认。“小皇叔,您别听她瞎说。她疯了…她在胡言乱语,小皇婶厌恶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倾心与我。” “慕容晟,你这个孬种!”姜姽大笑起来,如疯如癫。笑着笑着,她又哭起来,“你为什么要见异思迁?你为什么不要我?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好,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她?为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哭哭笑笑,神情越发的癫狂。湿了的衣自然是干不了,湿了的发还在滴着水,发间还有一根水草。 赵氏忙对那两个婆子道:“还不赶紧把姜侧妃带下去。” 那两个婆子得了令,一左一右地搀起她,她像失了魂一样被拖下去。走了一段路后,她突然大喊,“你们害我,你们害我!王爷,你骗得我好苦啊!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事已至此,不管她看出了什么,不管她还想做什么,皆是枉然。 一场闹剧结束,赵氏一脸的心有余悸。 她和福王再三对慕容梵和姜姒夫妇表达歉意,言之下意若非实在无奈,若非无法眼睁睁看着姜姽寻死,是万万不会惊动他们的。 慕容梵没说什么,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情绪。 姜姒道:“八皇兄和八皇婶夫妻同心一致对外,如今外患已除,你们也能高枕无忧。” 这话并无什么不妥,却听得他们齐齐心头一跳。 赵氏作忧心状,“姜侧妃变成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十七弟妹放心,我会送她去庄子上好好养病,望她能早日康复。” 这样的结果,早在姜姒的意料之中。 “八皇嫂心善。” “相处一场,我也实在不忍心。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人好好照顾她,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有劳八皇嫂。” 赵氏和福王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外。 王府的威严在门庭中尽情彰显,高墙红门琉璃瓦,石狮侍卫银衣甲,铜锁朱漆的大门一关,将所有的龌龊隔绝在内。 姜姒上了马车之后,娇美的脸冷下来。 “不知他们以后能否心安理得?” 这个他们,指的是赵氏和福王。 姜姽不值得同情,但赵氏和福王夫妇行事也失了磊落,尤其是福王。 “你那个八皇兄,瞧着老实憨厚,最是老好人一个,实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愿接纳别人,那就管好自己的嘴。吃了又吐,实在是恶心。” 她来了心气,小脸板着,“但愿八嫂子一样的好胃口,不嫌弃他的吃相难看。” 末了,她似乎还是气不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睨了慕容梵一眼,眼皮垂下之时,眼尾却是吊着。 慕容梵何等聪慧,立马知道这一眼是警告。 他当即表态,“我绝不会如此。” 算你识相! 姜姒吊着的眼尾一缓,瞬间又恢复成往日里娇憨的模样。“我就是觉得那样的专情让人膈应……刚才一直没见冯嬷嬷,难道是被太后收回去了?” “太后送出去的人,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人还在王府,且以后也会一直在王府。” 这话姜姒听懂了。 那个冯嬷嬷应该已经成了赵氏的人,也或者从一开始就是赵氏的人。若非如此,姜姽不可能一而再地中招,先是鬼胎草,后又是让人神智错乱的东西。 王府侧妃不是一般的妾室,姜姽发疯的事瞒不住,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世人唏嘘之余,自有不少议论声。 赵氏面子功夫做得好,一是在太后那里自诉错处,二是征得了姜家人的同意,这才将姜姽送出京。 第232章 姜姽的离开无人在意,除了柳姨娘。柳姨娘哭着求谢氏,让她跟着去照顾姜姽。但姜姽是王府侧妃,送去的地方也是王府的庄子,她一个姜家的姨娘去照顾并不合适。 谢氏很为难,让她去找姜良。姜良一口回绝,命她死了这条心,安生在姜家好好养身体。她大哭一场,当天晚上就病重了。 她这一病,直到去世不过两月时间。 这两个月间,姜姒已显孕相。 平日里常与秦太妃相处,一起喝茶谈天,从南说到北,从天说到地。她有着前世的见识,不管秦太妃说什么都能接得上。 天气渐热,她衣着自是轻薄了许多,哪怕是屋子里早就置了冰盆,她依旧心火极旺,不时扇着美人团扇,瞧着随意自在,更是极妍极娇。 “两个人的火气,自是比一个人旺盛,清心经或许管用。”秦太妃见她燥气不减,笑着说道。 她手上的团扇不停,“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燥得很。”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此话怎讲?”她来了精神,小脸满是八卦好奇之色。 秦太妃见她这般模样,不禁莞尔。 “我怀梵儿时,也是燥得厉害,便让人念些清心的佛经来静静心。” 她不知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不是天上传来的诵经声吗?” 秦太妃闻言,大笑出声。 “那是我日日佛经听多了,耳朵出现了幻听,总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念经。谁知传来传去,竟然变成了那样。” “那这天眼石……”她抬起手腕,露出那串佛珠。 秦太妃更是笑出了眼泪,“这天眼石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生梵儿时握着它,是希望我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我。梵儿出生时,我将它放在了梵儿手中,谁知梵儿紧紧攥着不放,便有了那个传言。” “原来如此。” 姜姒恍然大悟。 这些是传言,但慕容梵生而记事的事不是假,这又该如何解释? “王爷说他记事早,幼年时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点随我。”秦太妃说,“我也记事早,两三岁时发生的事都记得。倘若有可能,我真希望我和寻常人一样,将那些事都忘了。” “母妃。” “都过去了。”秦太妃勉强一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情重新焕发出光彩来。“你可知凤凰池三景是哪三景?” 这个姜姒还真知道。 所谓的凤凰池三景,指的是万柳飞花、霞光照水、以及池心画舫。万柳飞花有时节性,霞光照水也要看天气,唯有池心画舫最为常见。 两岸的万家灯火映照着池水,一艘艘画舫悠闲在池心中,在阑珊中尽情地徜徉,洒下一水的金辉。 这些画舫瞧着一般无二,内里的招待却是大不相同,迎合着客人们的喜好。当姜姒随秦太妃上了包下的画舫之后才发现,她们包下的画舫中全是男子。 “世人皆好色,男女都一样。家养的牡丹看久了,偶尔出来看看野花野草也不错。”秦太妃说着,朝她眨眼睛。 她心下啧啧,暗道这可不怪自己。 秦太妃落了座,姿态十分从容,看上去并非第一次光顾类似的地方。毕竟京外比京中更为不受约束,各地都有这样的画舫与馆子。 往来端茶水送点心酒水的男子一个个眉清目秀,但又不显得艳俗。 很快有人抱了琴上来,看样子是要抚琴。抚琴的男子姿色上等,若不是在此地遇到,必会让人以为他是哪户人家出来的优雅贵公子。 贵公子的琴技同样不俗,听得人熏熏然。 姜姒不能饮酒,以茶代酒与秦太妃共饮。江风吹拂着轻纱帘,带来池水独有的气味,清凉之中还有淡淡的腥草味。 这样的惬意,这样的自在,让她无比的放松。 她看着那贵公子,似乎有几分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仔细一想,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像谁。不由得在心下感叹自己也逃不过一孕傻三年的老话。 突然,画舫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上,人和物都晃了几晃。桌上的茶水点心散落一地,侍从们发出惊叫声。 “有人撞画舫!” 早在画舫异动时,姜姒已被秦太妃紧紧护住,随她们出门的人一个个严阵以待。 外面传来一声娇叱,“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和我抢人?” 第86章 姜姒听到这声音,和秦太妃相视一眼。 秦太妃唇角勾了勾,表情略带一丝嘲讽。 她们今日外出没有声张身份,跟来的人也全是便衣出行。外面的人自是以为她们没什么来历背景,声音底气十足地登上画舫。 艳丽的妆扮,张扬的气质,正是周乡君。 周乡君在看到她们后,明显愣住。 秦太妃已经掩了面,作虚弱状。 姜姒一脸的愁苦之色,半点也看不出是来寻欢作乐的人,“原来是周乡君,还真是巧啊。我母亲的病一直不好,我想哄她开心,便带她出来散散心。说来也怪,我们包下的这艘画舫竟然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全是些男子。” 她说到最后时,脸上的懵懂与不解尽现,那天真单纯的模样让人丝毫不怀疑她说的话,还真当她是无知的情况下包了这艘画舫。 第233章 周乡君见她没有表明身份,当然也不敢拆穿,讪讪着,“确实是巧。” “周乡君,你之前喊什么,什么人和你抢人?”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在看到周乡君身后跟着的两名男子时眼神微妙。 那两人长相都不错,一个衣着干练配着腰刀,一个衣着华贵文质彬彬。他们的打扮有些眼熟,长相也有一两分眼熟。 “你可能听岔了,我是听琴声而来,想见一见弹琴的人。”周乡君见她往自己的后面看,当即转身,在看到那两人时低声喝斥,“谁让你们跟上来的,快回去!” 那两人倒是听话,连忙诺诺地退下。 画舫内所有的侍从都低着头,一个个像是被吓着了的鹌鹑。很显然他们应该都认识周乡君,且周乡君必是让他们害怕与小心的客人。 弹琴的公子抱着琴,上前给周乡君行礼。 周乡君下意识伸手,虚扶着他。“听到琴声时,我就猜是水公子。先前听说水公子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这声音之温柔,听得姜姒和秦太妃鸡皮疙瘩掉一地。 那叫水公子的男子语气倒不见任何的受宠若惊,甚至是有些冷淡,“劳乡君惦记,流春的身子并无大碍。” 原来这人就是京中有名的琴伎水流春。 水流春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但他这通身的气质却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原因无它,他自小被养大的方式等同于瘦马。 这样的人,被养成之前无人识无人知,一旦养成之后露了脸,要么被达官贵人收入囊中,要么成为烟花之地的宠儿。 周乡君的眼睛似粘在水流春的脸上,很是恋恋不舍放了手。 “姜娘子是我朋友,你好好招待她们。” 说着,她向姜姒和秦太妃再次行礼,“姜娘子,我就不打扰你和你母亲的雅兴了,我这就告退。” 秦太妃突然咳了起来,姜姒立马心领神会,道:“周乡君且慢,我母亲乏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这画艘已被我们包下,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你留下听听曲子吧,这位水公子的琴技委实不错。” 周乡君听到这话,假意推辞几下后便应了。 画舫靠边后,姜姒扶着至始至终都掩着面装病的秦太妃上了岸,与周乡君告别之时,还有些不安地询问。 “今日这画舫,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哪有侍候的全是男子的,瞧着怎么这么奇怪。周乡君,你可知道怪在哪里吗?” 周乡君:“……” 这位芳业王妃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 她打着哈哈,说侍候人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姜姒对她的回答似是很满意,紧皱的眉头也跟着松开,“乡君言之有理,是我想多了。” 背过身时,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姜姒和秦太妃又交换了一个眼神。 夜色渐深,这凤凰池之地宛如不夜天,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无疑是整个雍京城中最为繁华之处。 那些酒肆茶楼都没有打烊,依然客人进出。 婆媳二人正欲登马车之际,对面的酒肆有两人同时出来。一人劲装配腰刀,一人华服戴玉冠,装扮与方才周乡君身边的那两人有些相似。 “凤凰池有三景,雍京城有三杰,说起这京城三杰,你可知是哪几人?”秦太妃问姜姒。 姜姒看着前面的两人,心下恍然。 怪不得! 她终于想起之前那水公子像谁了。 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堂兄姜烨。 京城三杰是坊间的戏称,三人分别是魏其侯世子林杲,宜安长公主之子沈溯,以及姜家嫡长孙姜烨。 而前面的两人,就是林杲和沈溯。 姜姒看着他们,暗道那周乡君倒是胃口大,还想将京城三杰全部纳入自己的后宫,成为自己的入幕之宾。可惜这三人出身地位都不低,真品弄不到手,仿品倒是快要凑齐了。 他们一个比一个眼尖,也都看到了她们。 这个时辰遇到,还是在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太过意外,几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倒让人为难。 最后还是林杲一马当先,过来行礼。 “这个时节爽气足,最是适宜出来散散心。太妃娘娘还是多应该出来走走,五妹妹你也是。” 他给她们找了借口,倒是免了一些不自在。 姜姒从善如流,“母妃的病要养,但也不宜一直闷在王府。白天出门多有不便,更易被人认出,反不如晚上来得方便。” “是这个理。”林杲说着,看向一旁的沈溯,“你正好顺路,若不然你送送太妃娘娘和你小舅母?” 小舅母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 沈溯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 这个林流景,分明就是故意的。 林杲见之,问:“久安,你眼睛怎么了?” 沈溯:“……” 林流景你个小人! 他磨着牙,瞪了林杲一眼。 然后解释,“方才风大,眼睛里进了沙子。” 第234章 夜风轻拂,且近水边,哪里来的沙子,又如何能进得了眼睛。这样的借口拙劣而浅显,该懂的都懂。 身为小辈,送送长辈们是应该的。 他再是心里将林杲骂了一百遍,送秦太妃和姜姒的事却是义不容辞。他刚准备说什么时,忽然心有所感。 不远处的灯火之中,有人缓缓而来。 “小舅!” 姜姒下意识朝那边看去,如见月华。 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话来:世间虽弱水三千,我却愿只取一瓢。 因为她这一瓢,胜过弱水三千。 慕容梵到了跟前,平和的眼神在夜色中莫名幽幽,“玩得可尽兴?” 姜姒忽地心头一跳,下意识朝秦太妃看去。秦太妃以手撑着自己的额头,一副极其虚弱的模样。她感觉自己的掌心被挠了一下,瞬间了然。 “……没怎么玩,我和母妃事先不知那画舫不太一样,正好遇到了周乡君,索性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将地方让给她了。” 沈溯听出了不对,朝那些画舫看去,然后对林杲使了一个眼色。 林杲心道不会吧,这个五妹妹瞧着一团孩子气,但行事最是稳妥,他家夫人时常挂在嘴边,夸得那叫一个天上有地下无的。 周乡君的风评,京中无人不知,她愿意接手的地方,必是他们想的那样。就算五妹妹不知事,那太妃娘娘呢? 秦太妃无力地道:“你们应是有正事要说,我和小五在马车里歇一会儿。” 姜姒也是个精怪的,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慕容梵睨着林杲和沈溯,“你们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尽管这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的喜怒,但沈溯知道,他小舅这是要赶人了。他赶紧识趣地道:“我们没什么事,就是林世子还要去给他女儿买糖人,今晚非拉着我出来,说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小舅,再晚怕是那卖糖人的要收摊了,我们这就走。” 林杲:这是什么破借口。 好吧,买糖人就买糖人,也好过在这里当木头人。 两人告辞后,立马溜之大吉。那大步流星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当他们是急着要去执行什么公务。 马车内,姜姒小声地问秦太妃:“母妃,您说慕容梵有没有生气?” “我看不出来。”秦太妃叹了一口气,“他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也是头一回与他住在一起,许多事情都在慢慢熟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怕他嫌弃我。” “母妃,他怎么可能嫌弃您,您千万别多想。他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无论您做什么,只要您开心,他定然也会跟着开心。”姜姒说着,掀开帘子,一下子与慕容梵对上,娇憨一笑。“王爷,你说是不是?” 婆媳俩一唱一和,这样的伎俩慕容梵岂会看不穿? 慕容梵垂着眸,眼神紧紧盯着近在咫尺的娇俏小脸,心底的那丝慌乱慢慢隐退。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得到消息时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 他怕。 他怕自己不够周全,力有不及,护不住想要护住的人。他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在意的人会受到伤害。 他不受控制地抚摸着眼前的小脸,“下次想去那些不寻常的地方,换个样子。” 姜姒闻言,笑得越发娇气。 她乖巧地点头,软软地说了一个“好”字。 转头之际,又对着秦太妃一笑。 秦太妃朝她眨了眨眼睛,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87章 …… 一家三口进王府不久,慕容梵朝暗处看了一下,那树影绰绰中似有一人,身量高大而身形挺拔。 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姜姒凭着那些许似曾相识的感觉,已经猜出那人是谁。她扶着秦太妃,一直将秦太妃送到住处。 府里就三位主子,自然不必住太开,是以秦太妃的院子离主院不远。未曾走近,便闻到药香,混着树木花草的香气分外的让人心安。 檐下的灯笼绢纱上写着佛语,一边写着有缘而来,另一边写着无缘而去。 入屋后药香反倒淡了许多,唯有淡淡的清幽兰香。屋内布置精巧,处处彰显着主人的巧思妙意。 从外间入内,掀开两层帘子,一层纱一层珠,便是素雅的内室。内室如幽静的空间,有床有桌还有书架衣柜。 进到这空间内,秦太妃恢复如常,自在随意地坐在桌前,替自己和姜姒都倒了一杯茶水。茶水的温度刚好,显然侍候的人十分用心。 这茶与姜姒在三元城喝过的一样,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却无比的清香,也是秦太妃自己采摘自己炒制的茶叶。 姜姒喝着茶水,约摸猜到这茶是谁准备的。先前她一直没有问那位江先生去哪了,看来人早在王府内,一直未曾露面而已。 桌上除了茶具,还有一本游记。游记恰在她手边,露出一抹深绿色的流苏,流苏上是一颗通体碧润的玉珠。 世家大户的姑娘或是夫人,但凡是喜欢看书之人,最喜做一些精美雅致的书签,缀以华美的流苏和玉珠。 “母妃去过黄州吗?” 这本游记的名字便是《黄州所见录》,故而姜姒有此一问。 第235章 秦太妃垂了眸,道:“去过,是个很美的地方。” 黄州地处江南,是有名的才子之乡,因着盛产香墨,而十分富庶。 她说着,翻开那本佛经,将书签取出。 那书签如姜姒所想,果然很是精美。画的是一副标准的江南水乡图,小桥流水,流水从白墙黑瓦的民宅中穿过,水中泛着一叶轻舟,轻舟上摇浆的不是披着蓑笠的老翁,而是一位妙龄的少女。 “这画是母妃所作?” 秦太妃点头,“我有一小友,最爱黄州。我与她偶然相遇,却一见如故。我听她提起过黄州,便心生向往。” 姜姒凑近了些,闻到了墨香。 这是黄州特有的龙香墨,且还不是一般的龙香墨,因为这味道她有些熟悉。 “母妃的那位小友,如今可还有往来?” 秦太妃闻言,沉默不语。 半晌,才道:“她已经不在了。” 她看着姜姒,挤出一抹笑来,“今日你也乏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姜姒起身,告辞离开。 一出门,便看到等在外面的慕容梵。 慕容梵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她回望着屋檐下的那两盏灯笼,拢了拢披风的带子。 有缘而来,无缘而去,道尽这世间所有的聚散。 “你的易容术,是谁教你的?” 慕容梵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道:“是江叔。” 江叔,那便是江先生。 “我外祖父是妓生子,从小混迹在烟花之地,自学了这门手艺。” 所以江先生的这门手艺,传承自慕容梵的外祖父。 “母妃是不是也会?” “会一些。” 姜姒没再问了,她已经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极其的舒适,却吹得人心翻涌。如同那无边天际中的乌沉涌动,让人无法平静。 她一时没了话,默默地走着路。突然她感觉慕容梵停了下来,仰着望去时,对上了一双似头顶天际一般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 慕容梵似有一声叹息,握着她的手。“有时候聪慧未必是好事。” 她听到这话,便知自己的心思挂了相。若论聪慧,她恐怕远不及他吧。他这般的洞察人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怎么办呢,我都猜到了。” 这声音真是又娇又软,听得人心荡漾。 慕容梵手下的力道紧了紧,“玉儿,你要记住,这世间有无数的因果,除了你自己的因果,其他人的因果都与你无关。” 是啊。 那是别人的因果,她便是知道了那又如何。 “我知道了,我不会做什么的。” …… 黑暗中,风云变幻。 景仁宫内,秦太后听着靖平县主的哭声,无比的头疼。 这么晚还能入宫的人,除了被召见外,也只有少数有特权而独宠的人,靖平县主就是其中之一。 她自小被秦太后看重,秦太后对她的宠爱人尽皆知,她进宫如自家的后院,想什么时候进就什么时候进。 “姑母,您可不能不管伊人哪。她可是您看着出生的,也是您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这些年就一门心思,却求而不得。您最是疼她,您难道就忍心看着她越陷越深,被世人嘲笑吗?” 秦太后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哀家如何愿意看到她被人嘲笑,可她实在是…你看看她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拎出来不得被世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就没了活路。” “她也是没有办法啊。”靖平县主哽咽着,“我们母女都是苦命人,天生长了一副痴情的心肝,半点也由不得人。姑母,您就可怜可怜她,成全她吧。” 秦太后头疼得越发厉害,强撑着道:“这事哀家再思量思量,天太晚了,你就别出宫了。” 景仁宫中,有一间属于靖平县主的房间。但凡是见过这间房间的人,无不一是惊叹靖平县主的受宠。 靖平县主目的没有达到,一晚上气不顺,哪怕是半夜听到主殿请太医的动静,她也赌着气装没听到。 秦太后夜里头疼的睡不着,一连宣了好几个太医。这样的消息瞒不住人,不管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 宫外的媳妇女儿得到消息,自然要进宫探望。 姜姒刚到宫门时,正巧碰上宜安长公主。 宜安长公主是那种碧玉般的女子,文气而淡雅,她给人的印象不似皇家出身的公主之尊,而更似清贵人家出来的书香女子。 两人一同进了宫门,沿路话着家常。 女人们的家常有三大类,一是老公孩子,二是衣裳首饰,三是京中轶事。 宜安长公主仅有沈溯一子,提及自己唯一的儿子颇为头疼,“方家那丫头多文气稳重,我瞧着阖京上下再也没有比她更安静的姑娘。偏我家那臭小子是个死脑筋,嫌人家是个书呆子,横看竖看不顺眼,一口一口书呆子的叫着,实在是让人操心。” 姜姒听着这样的抱怨,半点也不操心。 所有赐婚的都成了亲,唯剩沈溯和方宁玉。她和方宁玉熟稔,当然知道他们还不成亲的原因不在沈溯,而是在方宁玉。 第236章 方宁玉对嫁人一事没什么兴致,寻了个机会和沈溯挑明,说是他们不过是勉强被凑成对的人,晚些成亲对彼此都好。 沈溯同意了,并独自承担了责任。他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在双方长辈面前表明自己不想过早成亲的意思。 说起这事,方宁玉曾经感慨过,“他有此担当,应是一个不错的人。” 姜姒想,一个男人若有责任和担当,成亲之后哪怕不会日久生情,应该也能彼此尊重相敬如宾,在这个时代已是不错的姻缘。 反观沈溯戏称方宁玉为书呆子之事,她与宜安长公主的看法不一样。宜安长公主认为这是嫌弃,而她却觉得未必如此。 “方姑娘喜静,郡王喜闹,两人一静一闹,正好互补,成亲以后说不定会相处极好。” 宜安长公主对她这话大为赞同,引为知己,“我也是这么想的。” 几句交谈,很快拉进她们之间的距离。 进到景仁宫后,但见庄皇后秦贵妃,太子妃韩氏和宋玉婉都在。当然,自然也少不了原本就住在宫中的靖平县主。 靖平县主看到她们,轻哼一声。 姜姒已有了孕相,但面色却更加如桃李一般。 “芳业王府瞧着越发气色好了,这怀的莫不是个小郡主?” 这话从靖平县主口中说出来,可不是什么好话,而是怀着恶意。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女人嫁人后生了儿子才能挺直腰竿,她以为这样能打击到姜姒。 姜姒一心想要女儿,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反倒满足一笑,“那就多谢县主吉言了。” 靖平县主刺人不成,反添了几分气闷,她自己心里不舒坦,看谁都不顺眼,哪能咽下这口气,当下又道:“说起来,你们三人差不多日子成的亲,怎地芳业王妃的肚子都这么大了,你们竟然还没有消息。” 这个你们,指的是姜姒和宋玉婉,以及韩氏。 韩氏不愧是庄皇后的儿媳妇,性子瞧着都是一脉相承,婆媳二人像透明人似的,哪怕是被人欺到头上,也会选择息事宁人。 “我如今只想好好照顾太子,旁的不作想。” 谁不知太子体弱,这怀不上孩子也不能怪韩氏。韩氏这话合情又合理,但换来的却是靖平县主的撇嘴。 按理说,靖平县主虽有县主封号,但却是臣,在她们面前只有恭敬的份。然而因着多年来被秦太后宠着,她俨然将自己当成了皇家人,且十分的托大。 她睨向宋玉婉,又撇了撇嘴。 宋玉婉暗气,二皇子人在京外,自己若真怀了孩子,那才是见了鬼。 “你们啊,一个个都没有芳业王妃的肚子争气。” 姜姒装作羞赧的样子,小声谦虚,“这有什么争不争气的,县主不必羡慕。若不是县主的丈夫早年离京,县主如今已经儿女成群。” 靖平县主闻言,脸顿时黑了。 第88章 殿中突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姜姒。 姜姒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神情变了变,有些惶恐不安。她作怯怯状,忐忑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虽无措却一脸的懵懂。 “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话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是扎心。 靖平县主瞪着她,眼珠子都快冒出火星子。 当年周惟风是有名的风流才子,勾得靖平县主成日里跟丢了魂似的。英国公府的老夫人暗中托了人去说亲,没想到被周惟风一口拒绝。 周惟风坦言自己还未定性,不宜成家立业。 靖平县主求亲不成,便求到秦太后面前,扬言非周惟风不嫁。秦太后疼她,一道懿旨给两人赐了婚。 她得偿所愿,嫁给了周惟风。婚后周惟风对她虽然不怎么亲热,但还过得去。她以为生了孩子就能收拢周惟风的心,谁知后来周惟风竟然一去不归。 这些年因着秦太后宠她的缘故,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这件事。如今被姜姒一语道破,她自然是面子挂不住。 “还以为是个老实的,没想到是个牙尖嘴利的。” “我……”姜姒小脸越发的惶恐,不安地望着秦太后,“母后,儿臣是不是说错话了。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县主应是一个好生养的,可惜少了机会。” 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秦太后面有不虞之色,但对上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有火也发不出来。“有些事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儿臣知道了。” 说话时,赵氏到了。 赵氏一进殿,便感觉到气氛的不对。她行礼请了安,关心了秦太后的身体之后,极有眼色地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靖平县主憋着一口气,说话越发的不好听,“王府里连个妾室都没有,也没有庶子庶女要管教,福王妃怎地来得如此之晚?” “县主有所不知,许是母子连心,王爷昨夜里一直心悸睡不着。我照料了一夜,今早便起得晚了些。听闻母后昨晚上身子也不适后,这才着急忙慌地进宫。” 这番话,又扎了靖平县主的心。 全京城谁不知福王夫妇感情好,福王这么多年身边连个妾室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侧妃,却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人人都有丈夫,看似还都挺恩爱,她是越想越来气。 第237章 “之前那个姜侧妃,瞧着好好的一个人,这才进你们王府多久,没想到人竟然疯了,实在是让人惋惜。说起来,那姜侧妃还是芳业王府的娘家姐姐。芳业王妃,你说说看,你们姜家的姑娘出了那样的事,娘家人为何不管不问?” “县主这话实在是诛心。”赵氏明丽的脸上蒙着一层忧愁,“太医看了,京里的大夫也看了,都说姜妹妹心思太重,她的病全是心病。这世间万般病,唯心病难医,姜家人通情达理,自是知道这个道理。” 靖平县主冷哼着,显然对这样的说辞嗤之以鼻。 这样的事便是有所猜测也不好明说,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她没有办法揪着不放,便从另一个角度来扎别人的心。 “芳业王妃,我瞧你是个懂事的,可千万莫学那些心胸狭窄之人,怀了身子还霸着男人不放,没得坏了自己的名声,你说是不是?” 姜姒眼底微冷,这个靖平县主真是讨人嫌。 “我的名声坏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 靖平县主气得人仰马翻,眼珠子里的火星子“噼啪”作响。 秦太后皱着眉,冷眼看着姜姒。 姜姒装作不知的样子,犹在那里紧张,“原来嫁人这么多事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嫁人的好,或者像县主这样府里没有男人,又省心又自在,也不必担心名声坏了。” “……” 宜安长公主忍俊不禁,早在听说自己那小皇弟对一个姑娘上了心,费尽心机将人弄到手之后,她就知道这姑娘必定不是一个寻常人。 明明瞧着一脸的孩子气,年纪也不过十几岁,说起话来要么是滴水不漏,要么就是用软刀子戳人。 这样的性子,还真是对她的脾气。 “小弟妹这话真是说到了我心坎里,若是府里没有男人,我们女人家不知有多自在。旁的不说,少侍候一个人总归是轻省不少的。” 她是正嘉帝一母同胞的妹妹,靖平县主可不想与她对上。原本之前大家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倒也相安无事,一旦有人下了场开撕,势必不太好看。 秦太后刚才一直纵容靖平县主,由着靖平县主怼天怼地,自是因为看出了靖平县主心情不佳,想让她出出气。没想到这么一来,她不仅没有出气,反倒更添了几分气,还是不好发作的那种。 更让她生气的是,宜安长公主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还在那里关切地问她,“县主,这些年周公子真的半点音讯也无吗?” 她听到这话,气得两眼发黑。 这些年找不到周惟风,并非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有时得到周惟风在某地露面的消息,等派人赶去时又扑了空。 “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人,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测?” 没有两个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难道她要告诉所有人,周惟风没有死,而是在躲她吗? “皇姐,我听说若是人死后一直无人知,是要变成孤魂野鬼的。”姜姒小脸更白,一副极其害怕的样子,“若不然立个衣冠冢也是好的……” “是这个理。”宜安长公主无比同情地看着靖平县主,“这么多年了,县主你也该死心了,还是应该早些让周公子入土为安吧。” 靖平县主:“……” 我真是谢谢你们了! “姑母。”她气不过,只好找秦太后搬救兵。 秦太后怒其不争,又心疼她,凌厉地看向姜姒和宜安长公主,“你们这一个个的,就不能盼着点人好?靖平也就这么点念想了,你们非要逼她吗?” 这话就重了。 姜姒当下不安地站起来,“母后,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只是心疼县主的痴情,想着与其一直囿于不切实际的期待中,倒不如放下。” “儿臣也是这么想的,县主多年来一直放不下周公子,儿臣身为一个外人,有时候瞧着都不忍心。”宜安长公主跟着道。 庄皇后婆媳俩一直没说话,依旧当透明人。 宋玉婉倒是不想当透明人,但最会审时夺势。她不怕得罪姜姒,而是碍于宜安长公主。一边是有陛下撑腰的宜安长公主,一边是有太后做倚靠的靖平县主,她一个也不想得罪。 这几人的心思都不难猜,唯有秦贵妃的态度耐人寻味。她是靖平县主的嫡妹,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替靖平县主说半句话。 关于这一点,姜姒从慕容梵早前给她的那些资料中得知了原因:那是因为姐妹俩在闺中就有龃龉。 秦贵妃是嫡女,而秦太后最为疼爱的却是靖平县主这个秦家庶女。因着秦太后的宠爱,靖平县主未出嫁时一直压秦贵妃一头。 若不是秦太后递了一个用意明显的眼神给秦贵妃,秦贵妃今日可能会一直乐得看戏。 “这生与死的,谁也说不准,再找些时日总不会错。”她把玩着手中的锦帕,漫不经心地看向姜姒,“你这怀了身子,不该操心的事就少操些心,对你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好。王爷那边,你还是得安排人去侍候,免得冷落了王爷,还招了闲话。” 姜姒装出一副不敢担事的样子,抱着肚子娇怯地看着她,“这些事我不懂的,我娘也没有教过我。若不然我回去找母妃和王爷商议,他们必定会有妥当的安排。” 第238章 这时宋玉婉终于不忍了,“先前我瞧着十七皇婶是个能扛事的,没想到一遇事就躲。这给男人张罗的事,哪里能让男人自己安排,传出去也不好听。你若是实在没主意,何不让皇祖母给你指点一二?” 姜姒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她期盼地望着秦太后,“母后若能指点一二,必是极好的。只是王爷会看面相,这安排的人还得他看过面相之后才能定下来。” 宜安长公主笑起来,“这倒是在理,神秀看人极准,若不能入他的眼,便是再貌美的女子他也不会要。母后,依儿臣看这事也别人小弟妹商量,她确实做不了主,还得神秀自己同意才行。” 慕容梵名声在外,世人皆知他最是精通这些事。哪怕是秦太后也不敢真的直接往芳业王府塞人,因为无论塞进去什么人,只要慕容梵一句话便会被退回来,这也是多年来她没给慕容梵送人的原因。 所以这个大坑,姜姒成功避过。 她不无庆幸是想,幸好她男人会看面相,否则这一关还真不好过。 出宫时,她又和宜安长公主一道。 宜安长公主不无嫌弃地说起靖平县主,“她呀,自己的男人跑了,这些年越发的狭窄自私,最是看不惯别人夫妻恩爱,你以后少理她。” 姜姒笑笑,一副乖巧的模样。 同宜安长公主分开后,她上了王府的马车。 马车行到上阳街时,她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酸甜香,让车夫停下马车。吩咐祝平去御品轩买些点心后,她便掀着帘子观看街上的热闹。 一辆马车停在对面,下来一位抱着琴的男子。 那男人的气质长相都是上等,难免让人注意。当她看着那男子时,那男子突然回头看过来,似是与她的目光对上,又很快别开。 紧接着,男人就进了对面的茶楼。 而那辆马车调了个头,从她身边驶过,她一眼认出马车上的徽记。正欲放下帘子时,便听到马的嘶鸣声,然后是一阵混乱的骚动。 “惊马了!” “有人从马车里摔出来了!” 第89章 祝平听到动静,从御品轩里冲了出来,等看到王府的马车无恙地停在原地时,腿脚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姜姒一看她这模样,便知她是误会了什么。 “吓死奴婢了。”她心有余悸,脸色银白。 不远处已围了不少人,一片嘈杂议论声。她得了姜姒的吩咐后,将点心放下,到前面去打听情况。 不多会儿,她回来禀报。 “王妃,前面是周乡君的马车。” 这个姜姒知道。 “谁从马车摔下来了?” “好像是周乡君。” 这时人群之中传来尖利的哭声,伴随着更为凄厉的哭喊,“乡君,乡君!” 听这声音,应是周乡君的丫头。 围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堵得水泄不通,这条道看样子短时间内恐怕无法通行。姜姒几乎没怎么思索,便吩咐车夫改道而行。 因为人太多,马车调头不易,不时有人往前面挤去,同时也有人退出来。挤过去的人一边挤一边问退出来的人,退出来的人撞见了这样的大事,自然是乐意告之。 “…人肯定是不行了,流了那么多的血,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那个石墩子邪门的很,几年前也有个姑娘从马车摔下来,也撞在那石墩子上,当场就送了命。那姑娘听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好像姓谢……” “这么邪门的石墩子,怎么不移了啊?” “谁知道啊,好像那姓谢的姑娘家人没有追究,说是丧命之地,最合适祭祀,年年都有人在那石墩子前烧香烧纸的…” 祝平的脸色还有些白,听到这些话后,道:“原来大夫人的娘家侄女也是这个地方出的事,那石墩子必是邪门得很,若不然也不会连接发生这样的事。” 马车已经调好头,恰好到了对面,正是之前周乡君的马车暂停之地。姜姒不知想到什么,一把将马车侧边的帘子掀开。 她抬头望去,只见旁边茶楼的二层之上,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大开着,显露出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客人。 唯有中间的那间窗没有大开,而是半开的。半开的窗边,也没有伸着脖子看热闹的人,在一众挤着人头的窗户中,显得分外的与众不同。 旁人若见之,或许会以为那雅间恰好无人。但姜姒却不这么以为,她不仅怀疑那窗户后面有人,且知道那人与所有人一样,正密切关注着周乡君的事。 “奴婢听说那位谢姑娘原本和大公子有婚约,她出事之后大公子十分伤心,这些年不愿成亲也是因为她。”祝平惋惜着,“大公子可真是个痴情的人。” 姜姒闻言,放下帘子。 “情深才会生执念。” 姜烨如此,周乡君也是如此。 马车缓慢地挪动着,渐渐出了拥堵之地。绕了好几个巷子之后,这才回到王府。王府的大门紧闭着,与那些身着铁甲的侍卫一样的冷清。 一侧的偏门从里面打开,出来一人,正是许管事。 许管事看到外面的马车,忙命人将大门打开,顶着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恭恭敬敬地迎接着姜姒。 第239章 姜姒听着他禀报着一些府里的事,进了王府。 “…王爷离开之前吩咐过,王妃爱吃鱼,这新鲜的鱼货一日也不能断。那丙穴鱼长于高山之溪,鲜美无比。一路派人用冷泉养着,到了京城还是活的,早上送到的,这会儿已经做了……” 他虽话多,但说起事来颇有轻松有趣,并不让人听着厌烦。 祝平和祝安都与他混得较熟,说话也随意许多。 祝平问他,“听说那丙穴鱼腹藏宝剑,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笑眯眯地回着,“是真是假的,祝平姑娘等会就知道了。” “那等会我可得好好瞧瞧。”祝平说着,多看了他几眼,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心下了然,却不戳穿。一个人的外貌可以变化,但真实的性格应该变不了多少。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祝平应该是看出了什么。 因为许管事就是在三元城时的老徐。 进到内院,许管事止了步。 这时有内院的婆子出来,传达了秦太妃的话,将姜姒请到了秦太妃的院子。姜姒鼻子灵,哪怕院子外有檀香,内有兰香,她还是闻到了另一种极淡的纸张烧过之后的气味。 很显然,有人在之前烧过纸,且还刻意处理了痕迹。 进了门,她一眼看到正在看书的秦太妃。秦太妃听到动静将书合上放在一边,笑着招呼她赶紧坐下。 那合上的书中夹着书签,书签的流苏露在外面,正是她上回见过的那个书签。 她也不矫情,直接用最舒服自在的姿势坐下,等到秦太妃问完宫中发生的事后,她将路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也不敢往前凑,听说是流了不少的血,也不知伤得有多重。想着以她的身份,不管伤成哪样,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 话音一落,便有人来报,说周乡君已经没了。 周乡君有乡君的封号,并不是一般的世家姑娘,且她的母亲靖平县主又极得秦太后的宠爱,她的死很快在京中传得纷纷扬扬。 听说靖平县主在得知爱女摔下马车当场毙命之后,根本不愿意相信。哪怕是周乡君的尸体送了回去,她依然不死心地派人去请太医,且请了一个又一个。 可怜那些太医这辈子只知道医死人,还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面对像个疯子似的靖平县主,一个个宛如死里逃生了一回。 直到两天后,靖平县主才接受爱女已经去世的消息,发了疯的她,亲自带人去到街上,将那石墩子给移平了,还闹上了谢家。 她在谢家撒着泼,非说是谢家人当年没有移了那石墩子,才害得她女儿送了命,死活要让谢家人偿命。 谢家上下被她闹得苦不堪言,最后谢老夫人求见了太后,谢大人面了圣。之后秦太后和陛下一起发了话,这才将她制住。 谢氏说起这件事来,气得不轻。 “可怜我那侄女死得无辜,没想到死后还要被人如此诬蔑,靖平县主简直是欺人太甚。好在太后和陛下开明,没有助长她的嚣张,否则我谢家岂不永无宁日?” 她说这话时,姜姒正好回了娘家。 一家子女眷都在清风院说话,顾氏和余氏闻言,都在劝她消消气。 顾氏道:“世倾那孩子,虽说我只见过几面,但我知道那是一个好孩子。心地最是良善,哪怕是…也不可能会害人。” 这番话针对的是最近的流言。 因为周乡君的死,世人的关注点都不在那受惊发狂的马身上,反而在那石墩子。有人绘声绘色地传,说谢世倾无辜枉死,化成了厉鬼藏在那石墩子之中。因着要投胎转世为人,所以要找一个替死鬼。 而周乡君,就是谢世倾选中的替死鬼。 说到这事,谢氏自是更气愤。 “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乱传,那周乡君出事明显是有人做了手脚,若不然那好好的马怎么就惊着了?” “可不是嘛。”余氏也跟着道:“周乡君平日里行事狂悖,从不知收敛。靖平县主也是个张扬的,许是她们母女得罪了什么人,或是碍了什么人的眼,有人暗中算计她们罢了,如何能扯到旁人身上,更何况谢家侄女人都不在了,简直是太过荒唐。” 民间出故事,大多数是越荒诞离奇越受人欢迎。姜姒知道,这样的传言不仅短时间不会消散,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衍变成一个吓人的鬼故事。但鬼故事终究是鬼故事,人若是当了真,且用其生事,那就是人心里也住着鬼。 她如今月份渐大,肚子也显怀了许多,哪怕是穿着宽松的衣服,也掩盖不了怀孕的事实。叶有梅与她坐在一起,不时往她隆起的小腹看。 顾氏见之,眉宇间有些许的喜色,又不能表露出来。 现在的姜家三房之中,顶数三房最为美满。姜焕一进京就领了差事,郑氏是个懂事孝顺的,云哥儿又最是惹人爱的年纪。姜烜在京武卫当着差,叶有梅虽是低嫁却性子随和,姜姒自是不用说,嫁得好又受丈夫爱重。 反观其它两房,各有各的不如意之处。比方说大房,姜烨身为嫡长子嫡长孙,却迟迟未能成家。姜姽又闹成那样,最后还落得一个送出京的下场。三房更不用说,余氏早年丧子,唯一的庶子又是个养不熟的,还不如大房。 第240章 所以哪怕顾氏心里再如意,也不能在两位嫂嫂面前得意忘形。 “那些人传得真真的,我听着都生气。可话又说回来,嘴长在他们身上,我们又能如何。”她叹了一口气,劝谢氏。“大嫂,你也莫气,免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我哪能不气。”谢氏也跟着叹气,“若是世倾还在,烨儿也不会……” 正说着,打眼看到姜烨进了院子,她连忙将没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姜烨一身官服,应是刚回家。 他进了屋,向自己的母亲和两位婶子行了礼,又和姜姒叶有梅和郑氏等人见了礼,道:“父亲让儿子转告母亲,他今日要晚些回家,母亲不必给他留饭。” 谢氏回了一句自己知道了,等他离开后,表情更加的怅然。 众人又说了会话,然后各归各房。 叶有梅与姜姒交好,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郑氏看上去与叶有梅相处的也不错,时不时还打趣一两句。 顾氏命人精心准备了饭菜,几乎全是姜姒以前爱吃的那些。等到姜慎和姜焕姜烜两兄弟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个团圆饭。 姜姒歇了午,近申时才离开姜家。 快到外院时,她远远看到站在树下的人。 雅致沉稳,气质如松。 正是姜烨。 第90章 姜烨已换上一身素青色的常服,他背手而立,手中握着一个卷轴。哪怕看不见他的脸,不知他此时的神情,亦能感觉到他背影的忧郁。这种忧郁仿佛是常年笼罩在哀伤之中,随着岁月的变迁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发的浓郁。 姜姒与这位大堂兄接触极少,自然谈不上亲近。但她莫名有种预感,他此时要等人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果然,等她走近之后,他朝她看过来。 她唤了一声大堂兄,静静地等着对方的反应。 姜家的子孙之中,最有姜太傅风骨的就是姜烨。姜烨是那种世族大户最为正宗的嫡长风范,不论才情还是能力,以及长相,都堪称家族继承人之中的翘楚。 他的儒雅,他的稳重,无一不是令人称赞。当他看着一个人时,温润之中又显锐气,让人不敢忽视。 “五妹妹近日可好?” 姜姒老实回道:“自然是好的,大哥哥瞧着脸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姜烨笑了一下,笑容极淡。 “世人皆长了一颗心,万般种种都藏在其中,又岂会无事?”他抬了抬头,不知是在看树,还是在看叶子。 这是一棵梧桐树,是姜府中处处可见的树种。这些树应是姜家的先祖们所种,年岁都不小,树干的粗壮与斑驳显示了它们所经历过的岁月风雨。 姜姒印象最深的其实是姜家学堂的那棵梧桐树,仔细瞧去,忽然发现这棵树似乎和学堂里的那棵有点像。 她始终记得那日姜熠想赶自己出姜家时,姜烨对自己说过的话。这样的长兄,如同这棵树一样让人觉得可以依靠。但是这样一棵能为人遮风挡雨的树,却无人在意它树干的那些斑驳。 “大哥哥所言极是,人心藏事,事情多了,自然就有了烦恼。但烦恼这样的东西,最是要不得。若是让它们掌控了人心,人心该是多么的难过。” 姜烨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她眼神不避,目光清澈如水。 他们就这么对视着,明明一个温润一个如水,却仿佛交换了无数的言语。 良久,姜烨将手中的卷轴递给她,“我一有物,麻烦五妹妹转交给太妃娘娘。” 她接过卷轴,问:“大哥哥认识我母妃?” “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认识,更无私交。这是一位故人之物,我也不过是代为转交而已。” 卷轴应是一幅字画,已经装裱好。 至于姜烨所说的故人,她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郑重地表示自己必定亲手将东西交到秦太妃手上。 姜烨说了一句“有劳五妹妹。” 堂兄妹俩至此分开,姜姒继续前行。 路上,她没有打开卷轴。 回到王府之后,直接先去到秦太妃的住处,将卷轴交给对方,并说明来处。 秦太妃当着她的面,将卷轴打开。画卷上所绘的应是某地的风物景致,其上有街巷屋宅,商铺行人,一派热闹景象。有水穿城而过,两边人家最为繁盛。码头上的力夫,水边浣衣的妇人,还有水中泛着的乌篷船。 画卷上题着字,写着:黄州一景。 下方也题着字,写着:赠柳夫人。 “当年我与那小友相识,她听闻我有游历山河之意,极力推荐我去黄州。她说她曾在黄州的姑姑家住过一段时日,那里的景致与风土人情俱佳。许是怕我不信,她便说要画一幅黄州游览图送给我。” 秦太妃所说的小友,姜姒早就猜到了。 姜烨能让她转交画,本身就是一步明棋。 “我虽未见过她,但从这幅画上能看得出来,她必是一个极有才情的人。” 画中无论屋宅还是人物,皆是栩栩如生,可见作画之人的功底不俗。而能画出这样一幅画的人,不仅有着对生活的热爱,还应长着一副玲珑细腻的心肝。 “你都知道了?”秦太妃问。 第241章 姜姒点了点头,到了此时,她没有再装糊涂的必要。 秦太妃所说的故人,与姜烨说的故人,应是同一人,那就是谢世倾。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谢世倾的印象,但姜姒知道,那位谢家表姐必定是一个极其优秀的人,否则也不会让姜烨念念不忘,更不会让秦太妃视为忘年之交。 秦太妃摸着那画卷,“六年了,该放下的人,也应该都放下了吧。” 姜姒想,也许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放下。 虽然她不是姜烨,但她好像能理解姜烨的执意。因为若是她被迫于慕容梵分离,或许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更不可能再接受其他人。 见她沉默不语,秦太妃叹息一声,“你大堂兄可好?” “瞧着尚可,但他自来心事藏得深,便是有什么事也不会显露出来。” “难为他了。”秦太妃又是一声叹息,“我帮他,也不知是对是错,或许是害了他。” …… 夜幕落下,灯火登场。 姜姒没有等慕容梵,早早上床歇息。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身边的动静,下意识地朝熟悉气息靠了过去,不怎么清醒嘟哝了一句:“慕容梵,你不要离开我。” “做梦了?”男人的声音低而沉。 “没有。”她将男人的手拉着,贴在自己的脸上,语焉不详地又嘟哝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 慕容梵俯身过去,道:“别怕,很快就好了。” 什么是很快就好了,她不怎么清醒,自然无法细想。 一夜无梦,醒来后床边又不见人。 一问祝平,才知慕容梵不仅回来的晚,起得也十分的早。这样的早出晚归已有几日,连祝安都不忍不住嘀咕。 “王爷最近是不是太忙了些?” 慕容梵深得正嘉帝的看重,却并无官职在身,按说不应该忙成这样。 姜姒低头喝着粥,思量着夜里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那句话。慕容梵说快好了,想来是有些事快有结果了。 这京中的风云,终会化成一场狂风暴雨。只有在狂风暴雨之后,才可拨云见日。但狂风暴雨之前,还有无数的动静。 比如说周乡君的葬礼。 听说她生前最为宠爱的两位面首不堪悲痛,伤心之下以身殉情。所以她的葬礼不仅隆重,还有陪葬者。 又比如说户部的贪没案,从上到下清理个遍,上至尚书,下至一个库房主事,里里外外地查了个底朝天。 该抓的抓,该处置的处置。姜婳的丈夫龚侍郎也在清查处置之列,从侍郎之位被撸下,连降六级,从四品被贬为从七品,还被贬到了京外。 这消息未传出之前,姜婳来找过姜姒。 姜姒一早得到过慕容梵的提醒,对她来找自己并不意外。 一段时日不见,她憔悴了许多,衣着打扮也尽显素气,半点不见之前的珠光宝气。 姜姒以为她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必是想让慕容梵出手捞龚侍郎一把,没想到两人先是寒暄,后又说到周乡君的事,再说到姜家的事,甚至还谈到了姜姽。 直到她起身告辞,她也没有提龚侍郎一句。 这倒是怪了。 姜姒虽说不是很了解她,但大抵也知她的性子。她生性要强,生平最为骄傲之事应该就是嫁给了龚侍郎。眼见着龚侍郎要落魄,她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二姐姐没有别的事要说吗?” 她闻言,苦笑一声。 “五妹妹也听到风声了?” “略有耳闻。” “不瞒五妹妹,我今日来王府,确实是受了我家老爷之托。”说到这里,她的表情有些古怪,“我是庶女,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凡是我想要的,我都会拼尽全力去争取。当年我死活要嫁给他,仅仅是因为看中了他的身份地位。说实话,若是换成几个月前,得知他官位不保,我必是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奔走的。” “那为何现在不想了呢?” “因为我发现自己错了。” 姜婳又是一声苦笑。 她真的错了。 她以为一开始别人是图她的年轻貌美,后来嫁过去之时,是因为她治家有方而看重她。但是几个月前,她突然明白了,别人图的不是她的年轻貌美,也不是她所谓的能力手段,而是她姜家女的身份。 “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暗示我去求祖父,让祖父帮他在陛下面前说话,我虽有心,却始终未能帮得上忙。我以为他能理解我的难处,也能理解祖父的为人处事,没想到他早就生了怨恨。若非上回的事,我还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是那么的一无是处。” 她说的上回的事,指的是她曾经想让姜姒给人当填房的事。因为这件事,龚侍郎变了脸,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无用,还说娶她还不如娶一个妓子,扬言要休了她。 后来传出莫须有就是慕容梵时,吓得龚侍郎两天都不敢出门,在她面前又换了一副面孔,不是夸她贤惠就是夸她大度,成日里夫人长夫人短的,别提有多讨好。 “男人哪,原来都是贱骨头。当年我图他官职高,这几年侍候他讨好他,我以为他看重的会是我这个人。没想到他看中的仅是我身后的姜家,以前姜家的姻亲们。你可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有多讨好我。我看着他讨好我的样子,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他的事我才不会管,若是他真的出了事被贬,我便同他和离,反正这天底下男人多的是。以我姜家女的身份,就算是再嫁也不会差。” 第242章 姜姒听到这番话,由衷道:“二姐姐,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姜婳闻言,先是一愣,尔后一笑。 第91章 …… 户部贪腐一案牵涉甚广,朝中近半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有些牵连。正嘉帝极其震怒,但震怒之余却没有一罚到底,对于有些牵扯不深的人高高拎起,又轻轻放下,最后只能含糊了事。 若不然,较了真一并重罚,只怕是朝堂震荡,势必会动摇根基。毕竟水至清则无鱼,身为帝王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龚侍郎之上还有户部尚书,他因为胆小谨慎连从犯都算不上,所以仅是被贬而已。他被贬的消息传出之后,姜婳便火速与他和离。 姜婳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且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尽全力地去争取,这样的性格确实让姜姒佩服,然而佩服不代表认同。 对于姜婳这个人,姜姒不想深交。 姜姒再见她时,是在魏其侯府。 按理说,京中的形势诡异,气氛也不太对,举凡是有点眼色的重臣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办寿宴。 但偏偏魏其侯就这么干了。 姜嬗派人给她下请帖时,明明说的仅是小办而已,没想到她一到侯府,看到的居然是车水马龙,宾客如云的场面。 而站在门外迎客的人,却是华氏。 只一瞬间,她便明白了。 “我这个好婆婆可真是厉害啊,不声不响就给我来了这一出,害得我是措手不及,这会儿厨房里的东西还不齐呢。”姜嬗忙得是脚不沾地,抽空向她解释了一句。 她赶紧问姜嬗自己能帮什么忙,姜嬗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将她按坐着,“行了,你现在身子金贵着呢。你就好好待着,免得被哪个不长眼的给冲撞了。这帮忙的人有的是,不差你一个。” 姜家人都来了,能帮忙的人不少,谢氏余氏顾氏齐齐上阵,确实不差她一个。 “王爷不在京中,你凡事得更仔细些。”顾氏小声叮嘱她。 她乖巧应下,坐着不动。 前几日京外有消息传来,说二皇子被东西砸到了腿,如今人已回到京城医治。所以慕容梵被临时派去皇陵,接替了二皇子之前的差事。 不多会儿,姜婳和姜姪一前一后地进来。 姜婳看上去和从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妆容依旧精致,衣着打扮更是华丽。而姜姪因着这一胎怀相不太好,瞧着气色有点难看,还有些许的浮肿之感。 两人站在一处,一个明艳一个憔悴,委实是差别大了些。 “三妹妹,你气色怎么这么差,小吴大人可真不会疼人。”姜婳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她会走路不久的儿子。 姜姒想,她之所以能说服龚侍郎和离,许是和这个孩子有关,若不然和离之后孩子也不会跟着她。 她没有搬回姜家,而是住在自己的私宅里。 说实话,姜姒还挺羡慕她。因为她现在的生活,便是姜姒以前想要的那种。有钱有财产还有孩子,简直不要太爽。 姜姪被她说的脸都红了,小声回道:“二姐姐,你别乱说。他对我很好,怪只怪我肚子里的这个实在不是一个省心的。” “你看看你,这么护着他。我与你玩笑罢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这话实在是不妥当,听得姜姪脸更红,不知是臊的还是气的。 姜姒道:“二姐姐,这样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下次别说了。” 姜婳也没生气,反而看着好脾气般连说了两个好字。 她们是姜嬗的娘家妹妹,自然是在春庭院躲清静,并不与侯府的那些宾客们待在一起,与前院的热闹不一样。 “大姐姐抽不开身,只顾在后宅忙着,倒是让侯夫人露了大脸。”姜婳让身边的婆子将自己的儿子抱出去玩,神神秘秘地对姜姒和姜姪道:“她必是摆了大姐姐一道,若不然以大姐姐也不会如此的手忙脚乱。” “她怎么能这样?”姜姪皱着眉,“若是侯府的宴席菜不够,难道她就有面子了?” “她可不管这些,反正侯府是大姐姐当家。便是被人说三道四的,说不定正合她的心意。” “侯爷竟然也不管她,真是……” “三妹妹,你也是嫁了人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有时候枕头风啊,比什么心机手段都好使。” 姜姪听到这话,脸上刚退下去的红,又漫了上来。 “二姐姐!”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姜婳忽然看了姜姒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姜姒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与姜姪说起一些孕期的事来。两人同为孕妇,不管是吃啊穿啊,都能说到一处去。 姜婳也是生养过的人,不时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和她们分享一些心得,一时之间几姐妹瞧着很是和谐。 等到宴席快开始,她们才动身去往前院。 还未出内宅,便看到远处鬼鬼祟祟的刘嬷嬷。 刘嬷嬷那吊白的三角眼也看到了她们,表情似是明眼一变,然后看向了姜姒。姜姒心下微动,说自己落了东西在春庭院,从原路返回。 第243章 果然,她离开了姜婳和姜姪的视线之后,刘嬷嬷立马过来找她。 “出了什么事?”她问刘嬷嬷。 刘嬷嬷长话短说,快速将事实说了一遍。 姜姒听完,小脸全是冷意。 华氏这是找死! …… 前院中,一派热闹景象。 林征红光满面,华氏看上去亦是如此。但若是瞧得仔细些,便能发现她有些紧张。当然,纵然有人看了出来,也只当她是怕寿宴出了岔子而紧张。 林杲笑容勉强地招呼着男宾,偶尔看向自己的父亲时,明显带着几分无奈。 沈溯见之,打趣他,“你这个老子真是堪比十七八的少年郎,越来越有精神头。” 他没好气地睨着沈溯,“沈贤侄这么闲的话,不如帮你表叔我招呼一下客人?” 沈贤侄几个字,如几点火星子一样燎了尾巴毛,瞬间炸了起来。 这时一个下人过来,小声对林杲说姜姒找他。他闻言眉头都快打了结,对上沈溯一脸八卦的脸,越发的没好气。 “我去去就来,这里就交给沈贤侄了。” “林流景,你给我好好说话,再叫我贤侄,信不信我和你没完?今日你想走都不走了,我还就非得拉着你不可!” “你拉啊!”林杲耍起了无赖,“你小舅母找我,你若是不让我去,我倒要看看,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 沈溯闻言,也皱起了眉头,“你一个当姐夫的,她一个当小姨的,她这个时候找你,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得去。我那小姨子是小姨子吗?那可是小祖宗!” 林杲这话倒不是假的,在他心里,姜姒可不是小姨子,而是妥妥的小祖宗。 且不说姜姒的身份之高,便是姜姒在姜嬗心目的地位,那也是无人可以撼动。姜嬗平日里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这事若是换了我五妹妹,她会如何如何……” 他不与沈溯过多废话,沈溯也不敢再拦他。 喧闹声不断,他身为主家忙进忙出也是常理,所以并没有在意他的离开。同样,魏其侯被返回的他叫出去时,也没有人在意。 除了华氏。 华氏红光满面的脸色,隐约有一丝不安。她不时朝宾客中张望着,神情间有种说不出来的焦急与犹豫。 不多时,林征和林杲一前一后地回来。林杲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抱来了自己的女儿如姐儿。 如姐儿被他放下后,直接朝随后进来的姜姒跑过去。 “五姨姨,你今天能不能给我变个戏法儿?” 姜姒笑眯眯地摸了一把外甥女的小脸,软着声音回道:“当然可以啊,如姐儿,你这次千万要看好了。” 说完,她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帕子。 早在她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看了过来。一则是因为她的身份使然,二则是因为她过人的美貌。 她将一块糖包进了帕子里,故弄玄虚了一番后抖开帕子。帕子里空空如也,自然已没了糖的踪影。 “如姐儿,你猜猜,糖去哪了?” 如姐儿歪着小脑袋,“咦”了一声,上上下下在打量着她。 她眉眼弯弯,“不在五姨姨身上哦。” “那在哪里?” 这时她身边的祝平上前将手一伸,掌心中赫然是一块相同的糖。 如姐儿没有接糖,小脸沉思着,突然童言童语地道:“五姨姨,这是刚才的糖吗?” 姜姒笑道:“是啊。如姐儿若是不信的话,你自己可以找个东西交给五姨姨,五姨姨照样能给你变到别人身上去。” 如姐儿听到这话,还真的找了起来。她一时摸摸自己的金锁,一时又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布偶,一副为难而舍不得的样子。 姨甥二人的这番互动,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一时之间没什么人说话,热闹声被安静取代。 “如姐儿,祖父给你一个东西,保证你五姨姨找不出第二个。”林征突然出声,朝如姐儿招着手。 如姐儿欢快地跑过去,从林征手里接过那样东西。 所有人见之,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林征说的没错,这东西确实很难找出第二个,因为并非寻常之物,而是一枚虎符。 第92章 不少人都认为,林征是因为愿意宠着自己的孙女,才会将虎符这等重要的东西当成孩子的玩意儿。 而如姐儿年纪小,毫不犹豫地从自己祖父手中像拿一块糖果一样随意地将虎符拿走更是说得过去。 很快,众目睽睽之下,如姐儿将虎符交给了姜姒。 “五姨姨,你这次变慢一些。” 姜姒如水的眼眸已弯成月牙形,孩子气地郑重表示自己动作肯定会放慢一些。她说到做到,故弄玄虚之时,还在人群中走了一圈。尤其是在经过林征和华氏身边时,有意多停留了一会儿。 华氏被她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看,身体忍不住地微微颤抖。她仿佛看不见似的,眼神和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当她再次展开帕子时,帕子里自然没了虎符的踪影。 第244章 “如姐儿,你猜猜看,这次东西在谁那里?” 华氏原本一片空白的脑子,在听到这话之后如同炸开了一道惊雷,那不详的预感落下来,狠狠地击中了她的心。 她发着抖,恨不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如姐儿装大人般地托着自己的下巴,顺着她刚才走过的地方来回一遍。一时看看众位宾客,一时又看看自己认识的亲人。 忽然,她一指林征和华氏的方向,语出惊人。“我知道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华氏脸白如纸,俨然一副魂不附体之状。 如姐儿到了跟前,仰着小脸,一脸自信地问林征,“祖父,您能不能告诉如姐儿,东西是在您身上,还是在祖母身上?” 林征哈哈大笑,逗着孙女儿,“这个祖父不能说,我们如姐儿自己猜。” 祖孙二人互动着,大多数的宾客们都当热闹来看。 如姐儿小脸皱起来,看看林征,又看看华氏,纠结了半天,迟疑猜测,“我猜东西应该是在祖母身上。” 姜姒也走了过来,笑眯眯地道:“到底在不在侯夫人身上呢?还请侯夫人站起来跳两下。如果东西掉下来,那就证明我们如姐儿猜对了。如果东西没掉下来,侯爷,那就要劳烦您了。” 这话说得有技巧,众人都以为如果东西不在华氏身上,之所以劳烦林征,是因为林征也要像华氏一样站出来跳两下以证明东西不在自己身上。 但对于心里有鬼的人而言,这句话完全是另外一个意思。意思是如果东西没在华氏身上,那么林征定然会有所行动。 华氏白着脸,艰难地站起身来。她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只见她袖子里掉出一物来,正是那枚虎符。 如姐儿欢喜无比,立马将虎符捡了起来,邀功似的举的,“五姨姨,祖父,我猜对了!” “我们如姐儿可真聪明。”姜姒摸着她的头,目光怜爱而心疼。 这么小的孩子,过早地卷入如此的明争暗斗中,被逼着快速成长的样子,真的让人觉得好难过。 她将虎符交林征,“谢谢祖父。” 林征也夸了她几句,然后接过虎符收好。 两场戏法儿结束,大部分的宾客都只当是宴席中的一个让人放松的插曲。然而对于有些人而言,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得而复失的历险。 姜姒因为身份的缘故,自是受到不少夫人们的追捧。好些女客围着她,无一不是想借此机会与她亲近。 显赫的身份,无上的美貌,她的年轻与她的幸运一样令人嫉妒。 “十七皇婶还是这般的会哄人开心,看来在京外的那些年,十七皇婶没少去看人变戏法儿,这才学了一身哄人开心的好本事。” 宋玉婉是笑着说的,但那笑意明显不达眼底。 姜姒看着她,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机锋。“这算什么好本事,不过是闲来无事学着玩的。若是能哄得了家里的长辈孩子开心,我也开心。” 两人都是皇家的媳妇,瞧着年纪差不多,但却差着辈儿。 有人便打趣道:“芳业王妃看着还像个孩子,可不就是喜欢这些孩子的玩意儿。” 宋玉婉暗恨,什么孩子! 一个嫁了人,怀了孩子的女人,算什么孩子? “戏法儿都是骗人玩的,先前的那个我倒是看明白了,十七皇婶你是事先在自己丫头那里也放了同样的糖,而你手里的那颗则是藏了起来。后来的我没看明白,那东西应该只有一个,到底是如何到侯夫人身上的,还请十七皇婶为我解惑?” 姜姒小脸一变,严肃地摇了摇头。 她一本正经地道:“我不能说,你便是看破了,也请别说出去。毕竟外面还有人以此为生,我们可不能图一时之快,而砸了那些人养家糊口的营生。” 这话引得不少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夸着她心地善良。 宋玉婉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面色渐渐挂不住。更让她窝火的是,她听到有好几个人在说如果自小长大京中的话,她那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头恐怕就要易主。 论辈分,她为小,论美貌,她还输了,这让她如何能忍!若是最后二皇子未能成大事,她岂不是要永远被压一头? “二皇子妃,您怎么在这里?”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充斥着讨好之意,“这里风大,小心着了凉。” 来人妆容俗艳,穿金戴银,正是华锦娘。 宋玉婉见之,眼底划过一抹鄙夷之色,“原来是华娘子。” 她之所以称呼华锦娘为华娘子,只因华锦娘已经和离。这和离过的妇人,不再冠以夫姓,而是改回自己的姓氏,或被称为某夫人,或被称为某娘子。 华锦娘一脸的巴结,“二皇子妃近日可有进宫,不知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身体可好?” “皇祖母和母妃自是身体康健。” “那就好。”华锦娘作羞涩状,“只要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玉体金安,我就放心了。以后若有机会,我定要亲自向她们请安。” 宋玉婉听到这话,鄙夷之色又起。 这个华锦娘是个什么东西! 真当自己是天仙吗?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这般不知所谓的女子,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简直是可笑至极。 第245章 华锦娘可没注意到她的脸色,一个劲地往男宾那边看,当看到几位在一起说话的年长贵客之后,目光中的贪婪都快溢出来。 宋玉婉实在是受够了她的蠢样子,正欲走人时,忽然想到什么,似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以前你住在侯府时,同芳业王府有过节?” 她吓了一跳,结巴起来:“……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你慌什么,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这此一时彼一时,她虽然是王府,但倘若你以后得了机会,未必低她多少。” 这话说到了她心坎里,她的心瞬间火热起来。 “二皇子妃,您是说…您是说……” “我只是说,万事皆有可能。” 她没听出宋玉婉话里的机锋,还以为自己盼着的事终于要成了。一时间底气从脚跟窜起,整个人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 宋玉婉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却是不显。 “芳业王妃怀着身子,最是应该注意。你代侯夫人招呼客人,千万别怠慢了她。” “是,是,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照顾两个字,华锦娘咬得很重。 原本今日她得了华夫人的吩咐,代为帮着招呼宾客,目的就是为了人前露脸和长脸。眼下得了宋玉婉的暗示,她计上心来。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等她背过人去想安排自己的计划时,立马被人捂着嘴拖走。 姜姒身边的方嬷嬷去了又回,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她小脸始终带着笑,未有一丝波动。 忽然她感受到一道不舒服的视线,她不经意转头看了一眼,很快将目光收回。 不舒服的视线来源于边上的几位年长的男客人,那几人衣着皆是华贵,正是今日齐聚的京中三位国公爷。那不舒服的视线,来自其中一人。 “那华锦娘怎么回事?”姜婳过来,不屑地道:“今日侯夫人想让她出出风头,没想到她居然晕倒了,真是个上不台面的东西。” 见姜姒似乎不怎么在意华锦娘的事,她又道:“你可知华锦娘已经和离了?” 姜姒摇了摇头,依旧一副不感兴致的样子。 “五妹妹,难道最近没听到什么风声吗?” “二姐姐是指,那华锦娘拿我们姜家女说事的传言吗?” 华锦娘同她那表哥和离,口口声声说是学姜家的姑娘。 姜婳没好气道:“她自己当初做下了丑事,被迫嫁给了她那表哥,嫁过去后自是百般不如意。她自己看上了高枝,一心想攀一攀,要死要活同她那表哥和离,还说学我和三妹妹,真是不要脸! 她也不瞅瞅自己的模样,打量一下自己的斤两。这世上的高枝岂是那么好攀的,一个不小心摔下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这话时,看向的是男宾那边,目光恰好对着那三位国公爷。 好半天,没听到姜姒的回应,她疑惑问:“五妹妹,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她想给谁当填房吗?”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为何要在意。” 姜婳闻言,愣了一下。 “那在五妹妹眼里,我是不是也是无关紧要的人?” 姜姒看着她,通透的目光澄清如镜。 “你姓姜,我也姓姜,同为姜家女,我们如何会是无关紧要的人。” “我明白了。”姜婳自嘲一笑,“如果我不姓姜,四妹妹也不姓姜,你必是不会多看我们一眼的,对吗?” 姜姒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如果不是同姓姜,如果不是同为姜家女,无论是姜姽,还是姜婳,对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你说你佩服我,我还以为…原来是我想多了。” “我佩服你是真,但仅此而已。” 姜婳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还以为姜姒说佩服她,从此以后她们的关系会不一样,没想到姜姒分得如此清楚。 很快,她就算好了利害。 这个五妹妹身份今非昔比,所以哪怕不可能交好,也万不能得罪。 “我不是四妹妹,我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 “那自是最好,正如二姐姐你自己说的,高枝不好攀,一个不小心就会摔下来,哪怕是真爬了上去,站不站得稳更不好说。” “五妹妹,你……” “二姐姐,你是个聪明人。” 姜婳惊愕着,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两人说话时,沈溯一直看着她们。 小舅母是小舅舅的心头宝,他一个当外甥的自然要时刻关注着。 这时有下人来报,说是来了一个京武卫找他。他朝那边看去,远远看到一位身形高大穿着京武卫服的人。 哪怕离得较远,他也能肯定自己的下属中没有这么一个人。 而与此同时,姜姒心有所感,也朝那边看去。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那个人。 当下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弯了弯眉眼。 第93章 …… 华锦娘醒来时,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华氏。 她惊呼着,“姑母,您怎么了?” 华氏想开口,但因为抖得太过厉害,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们……”华锦娘这才看到了屋子里的其他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你们…你们想做什么?” 第246章 这个你们,指的是林征林杲父子,还有姜姒。 姜姒道:“先前我无意中听到宾客中有人提到了虎符,当时就觉得不对。我便将此事告知了大姐夫,大姐夫上了心,让侯爷一看,虎符果然不见了。” “侯爷,妾身…妾身是一时鬼迷心窍,就是想拿出来看看……” 华氏这样的鬼话,恐怕连三岁小孩子都骗不到。 虎符这样的贵重的东西,岂会放在别人能拿得到的地方。不说是重重暗格机关,且藏匿之地除了林征外,林杲都不知道。所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林征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防得了别人,防不了自己的枕边人。 “说,是谁指使你的!” 华氏爬过来,抱住他的腿,“侯爷,是妾身鬼迷心窍,妾身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妾身侍候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妾身这一回吧。” 他大怒,“你还知道我们是夫妻!” 倘若虎符今日落到别人手上,等待他们林家的将是灭门之灾。 “妾身…妾身对侯爷的心意,侯爷最是知道的。妾身万不坐做出害侯爷之事,若不是有人多事,妾身等会就将东西还回去,不会有人知道的……” 林征都快气笑了。 这个继室啊,他愿意宠着依着,无非是觉得蠢些就蠢些,比那些有心机深府的女人好掌控。但他错了,因为蠢是无边的,才是最不能掌控的。 “等会就还回去?那人是这么和你说的?” 华氏拼命点头。 那人说了,只是借用一下,用了就还回来。 “王妃,你既然知道了,为何不私下找我要,闹了这么一出,是不是故意挑拨我和侯爷的夫妻感情?” 姜姒也被气笑了。 到了这个地步,华氏还如此的天真。她不会以为撒个娇,再吹吹耳旁风,林征就会将这事揭过了吧。 如果林征真是这样轻重不分的人,也不会坐到现在的位置上。 而自己之所以没让林氏父子控制她,将虎符拿出来的原因,无非是怕东西已经不在她身上。所以方才的戏法儿还有下一步棋,那就事一旦虎符不在她身上,自己就会故技重施,再变一个戏法儿,戏法儿的目标就会变成宋玉婉。 宋玉婉就是她要交接的人! 这个信息是刘婆子给的。 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正是因为刘婆子。 姜姒不想暴露刘婆子的身份,哪怕刘婆子是一个暗线,也是一枚棋子,随时都可能被牺牲掉,但在她眼里,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棋子。如果有可能,她希望对方有朝一日能功成身退,过上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华锦娘听得云里雾里,虽然脑子里什么也不明白,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怪姜姒,遂愤怒地指着姜姒,“我就知道是你!你害了我还不够,还想害我姑母!虎符不是侯爷给你的吗?你在这里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没有人理会她,林征还在凌厉地看着华氏,对华氏可怜讨好的眼神视若无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侯爷,妾身…妾身就是鬼迷心窍……” “姑父,我姑母都说了,她这次就是犯了糊涂,您就原谅她好不好?”华锦娘算是在侯府长大的,印象中林征对她这个侄女还算不错。 林征看着这对姑侄,怎么看怎么觉得一个比一个蠢。 “今天不说,以后都别想开口说话了。” 华氏姑侄俩齐齐吓傻。 什么叫以后都别想开口说话了? “侯爷!” “侯夫人,要不要我替你说?”姜姒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是为了帮自己的侄女达成心愿,以为自己听了那些人的话,将虎符偷了出去,你的侄女便能得偿所愿地嫁入高门,对吗?” 姑侄俩像哑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尤其是华氏。 她记得那人说过的话,说如果她做成了此事,将来侯府会更上一层楼,从侯府到国公府,她便是国公夫人。到时候她不仅身份更尊贵,她的侄女也身份尊贵,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她们,她们华家也会跟着受益。侯爷也会因为感激她,从而更看重她。 那些话像一个又一个的大饼,砸得她晕头转向。她晕了头,一门心思想给向别人证明自己,想给侯爷一个惊喜。 如今她看着林征的表情,这才醒悟。 这哪里什么惊喜,分明是一个天大的陷阱! “我…我…侯爷,您相信妾身,妾身是想帮您……” “你是在害我们!”林杲冷笑,“原来我林家上下的性命,在你们眼里,不过是用来攀高枝的梯子。” “我想着以后都是一家人,相互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一家人?”林杲再次冷笑,“好一个一家人哪,父亲,这样的一家人您还要吗?” 父子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插手自己父亲的事。 林征老脸又臊又红,沉思一会儿,道:“自然还是一家人,华氏入了我林家的门,那便生是我林家的人,死是我林家的鬼。” 华氏闻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侯府这次的寿宴在热闹中落幕,后果就是累病了侯夫人华氏和她的侄女。华锦娘被留在侯府养病,与自己的姑母一起被人专门侍候着。 第247章 三个月后,华氏病重且无力回天。她去世之后华锦娘伤心过度,不到一个月也跟着去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且说姜姒离开侯府时,便得知沈溯派了两名京武卫送她回府。那两人一个是她二哥姜烜,另一个高大而面生。 离近之时,她闻到了熟悉的冷香。 姜烜拼命朝她挤眼睛,她装作看不到。急得姜烜一路上几度欲言又止,等到了王府时迫不及待地提议要和那人一起送她进王府。 她板着小脸,严厉道:“二哥,这不合规矩。” “我可是你二哥,我和我这位…兄弟口喝了,想进王府讨一口水喝还不行吗?” “你们想喝水,我让人送出来便是,作甚要进去?”她手一挥,真让人送了水来。 姜烜端着水,目光复杂。 他还以为他家玉哥儿变聪明了,没想到这一怀了孩子,又和从前一样不知事。他都看出来了,这位新来的贾兄弟是他的莫兄弟,没想到玉哥儿居然没看出来。 这夫妻之间的矛盾,往往是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说叶有梅时常给他一些惊吓惊喜什么的,他如果没被吓到或者是没有被惊喜到,那都是要被说的。 莫兄弟故意在玉哥儿面前晃,不就是想让玉哥儿认出自己来。若是玉哥儿一直没认出来,说不定以后会被念叨。 “玉哥儿,我这位兄弟姓贾,他是我们新来的。你别看他姓贾,其实他是真的。”说完,他可能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十分不好笑的笑话,无比的尴尬。 “什么是真的?”姜姒还在装糊涂,她看着那张陌生而普通的脸,抬着下巴哼了一声,“他姓贾也好,姓真也好,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二哥,你今日怎地如此哆嗦?” 姜烜那叫一个急啊。 这对夫妻俩一个云淡风轻的,一个云里雾里的,倒让他一个外人干着急。 真是愁死个人了。 “贾兄弟,头儿不是有话交待你转告玉哥儿,你快说吧。” 姜姒目光如水,看向那人。 那人道:“沈大人让我转告王妃,近日京中或许会不太平,望王妃谨慎出行。” “我知道了。” 陌生的容貌,熟悉的眼神,这是另一副面孔的慕容梵。 “我家王爷出门在外,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还请你转告你家大人,若是他有信去给我家王爷,记得叮嘱我家王爷,一切万事小心。” “好。” “还有他一个闲散王爷,有些事不必要卷入太深。” “好。” 什么都答应,也不知能不能做到。 其实那些事,也不是不想卷入就能不卷入的,身为天家子孙,面对风雨将来江山更迭之时,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两人互望着,交换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的眼神。 大事当前,姜姒知道暗中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 无论这个男人变成了什么样子,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到京中。只要他回来了,自己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以后就算是有再大的风雨,只要知道他就在附近,自己就不会害怕。 姜烜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企图从姜姒的表情中看出惊讶与惊喜来。但他很快失望了,姜姒的小脸没有这两种情绪。 “玉哥儿,你还有什么要说?” 姜姒心下好笑。 “没了。” 她转身之际,勾了勾嘴角。 姜烜见她就这么走了,越发的急了。 这个玉哥儿,到底有没有认出来啊。 如果就这么走了,莫兄弟不会失落吗? 不行,他身为亲哥,无论如何也要替自己的妹妹圆个话。抓耳挠腮想着,还真被他想到了一个牵强的理由。 “贾兄弟,我家玉哥儿今日定然是累着了……” “她知道。” “啊?”姜烜闻言,下意识望着姜姒的背影。 这时姜姒回过头来,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第94章 …… 虎符的事情,对于有些人而言,无异于是打了草惊了蛇。这打草惊蛇的后果,就是加速促成了他们的计划。 太子犯病后晕迷不醒的消息传出,仿佛山崖边悬了多年未落的石头终于掉了下来,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似乎都没有人觉得意外。 一时间,不少人蠢蠢欲动,上奏折重立储君。听闻正嘉帝在早朝时雷霆震怒,怒斥了那些上折之人。 他大发龙威之后,自己也病倒了。 天子和太子一个晕迷一个病倒,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个人:那便是二皇子慕容启。 慕容启拖着未好的身体,不顾正嘉帝的劝言没日没夜地极贤殿侍疾。他对自己父皇的一应侍候都不假手别人,不管是斟茶倒水还是喂药,十足一个大孝子。 京中风向渐斜,谁不夸他贤能。 多事之秋,偏偏有人毫无眼色,跑到秦太后面前说什么要给自己的女儿配一桩冥婚。如此任性的人,除了靖平县主再无第二个。 靖平县主说是周乡君托了梦,口口声声说那两个陪葬的面首身份太低,死活要给周乡君找个阴间的夫君。 第248章 秦太后原本就因为陛下和太子的事而焦头烂额,被她这么一闹也病倒了。 姜姒很快接到了进宫侍疾的旨意,与她一道进宫的是秦太妃。 宫门外,她们与宜安长公主碰了头,并未见到赵氏。 福王府大门紧闭,下人们说赵氏听到秦太后病倒之后一着急,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一个骨折了的儿媳,自是没有办法进宫给婆婆侍疾。 而福王前些日子就说心悸,已经好些日子没露过面。如今赵氏也倒下了,夫妻俩正好可以关上门,不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 宜安长公主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道:“老八两口子,每次都病得是时候。” 当年众皇子争位的最后阶段时,福王也病了。 到了景仁宫,宫里的几位主子都在。 庄皇后、秦贵妃、韩氏,还有早她们先一步到的宋玉婉。 说是侍疾,但她们连秦太后的面都没有见到。隔着珠纱帘,也只能看到里面秦太后隐约的身形。 秦太后说了几句话,中间咳了好几下,听声音像是病得不轻。在听到秦太妃的声音后,她明显有些意外。 “你怎么也来了?” 秦太妃回道:“臣妾不放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看一看。” “哀家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你自己身子不好,哀家让人送你回去。” 这语气听着,似乎有几分真情在。 “太后娘娘体恤臣妾,臣妾更应该留下来。再说玉儿这孩子年轻,又怀着身子,臣妾留下来,与她也有个照应。” 隔着珠帘,姜姒感觉秦太后应是在看她,目光并没有善意。 半晌,秦太后才说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在芳华宫安置吧。” 芳华宫是秦太妃以前的宫殿,这些年居然一直空着。 庄皇后说自己顺路,一直陪她们到了芳华宫。对于这位皇后娘娘,姜姒唯一的感觉就是能忍。明明是后宫之主,却处处被秦贵妃压一头。 她交待了一些事,又仔细叮嘱了姜姒几句,这才准备离开。 姜姒送她出去,她眉头不太舒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承儿这次,也不知能不能好?” “皇嫂不必担心,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化险为夷的。 “他自小多舛,本宫成日里也跟着提心吊胆,这日子过得昏天暗地的。有时候本宫觉得自己的眼前蒙着一层布,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着心里的那口气往明走,不知何时是个头,也不知能不能走到头。” 王权之争,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输赢。隐忍了多年的人,有这样的困惑也不足为奇。奇的是这样的话,她居然可以说给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 说完之后,她看着姜姒明显还有些稚气的脸,不由感慨,“你比承儿还小一岁,本宫也不知怎么了,竟然把你当个大人。” 姜姒道:“皇嫂说的那种感觉,其实臣妇也有过。” “你也有过?” 庄皇后纳闷起来,仔细一思,以为她说的是当初慕容梵隐瞒身份之事,“拨得云开,才能见月明。你和十七皇弟最后能在一起,听着都让人替你们高兴。” “皇嫂说的是,云开才能见月明,今晚必是一个月明之夜。” “那就借十七弟妹的吉言了。” 庄皇后笑了笑,望向东宫的方向。 …… 深宫幽幽,白天全是金碧辉煌,到了夜里竟然莫名有些阴森之气。哪怕是宫灯处处,依然让人感到恐惧。 许是上头的主子都倒下了,后宫的嫔妃一个个安静得可怕。诡异的寂静中,似有无数的鬼魅在伺机而动。 芳华宫的灯火,明亮至极。 殿内不时传来秦太妃的咳嗽声,以及姜姒关切的声音。 月至中天,有太监匆匆而来,说是秦太后病情加重,请姜姒过去。秦太妃撑着虚弱的身体,坚持要陪同。 那太监无法,赶紧快一步去禀报。 婆媳二人到了景仁宫外,秦太妃被拦下。 拦人的嬷嬷语气有几分诚恳,“太妃娘娘身子抱恙,何必走这一遭?太后娘娘有话要和芳业王妃交待,许是要说上一些工夫。不如奴婢派人先送您回去?” “不急。”秦太妃摆了摆手,“我陪她一道进去,向太后娘娘问个安再出来。”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嬷嬷只好去通传。 半晌,里面传来秦太后的声音,让她们一起进去。 内殿中,药味重了许多。 那珠纱帘子已经掀开,秦太后就靠坐在榻上。观其面色,委实不像一个病重之人,相反那眼神之锐利,一看就是精神气十足。 她看着秦太妃,说了一句“你这是何苦呢?” 秦太妃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真挚道:“当初在宫中,多亏太后娘娘照拂,臣妾才能顺利产子。这些多年来,您又看着梵儿长大,等同亲子一般。如今梵儿好不容易成了亲,眼看着快要当父亲,臣妾知道您心里必定也很是欣慰。” “你知道哀家疼神秀就好。你说的没错,哀家看着神秀长大,待他同亲生的一样。他向来不理会世间俗事,不太通晓人情世故,难免被什么人给糊弄了。哀家不忍见他泥足深陷,今日就替他做个主。” 第249章 她话音一落,便有两位粗壮的嬷嬷过来。她们的手还没有碰到姜姒时,姜姒已被秦太妃护在了身后。 “你敢违抗哀家的命令?” 秦太妃摇头,“臣妾不敢。太后娘娘,臣妾有一事不明,这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 “哗众取宠,居心叵测,有损我皇家的颜面。”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姜姒心下了然,秦太后是因虎符一事迁怒于自己。 若非虎符一事失败,这些人必是还有很多的准备时间。如今他们被迫提前动手,定然是有些措手不及。 她和秦太妃对视一眼,对方给了她一个让她不要说话的眼神。 早在进宫之前,她们便已料到此行肯定凶险。若想避开,大可以学福王夫妇的做法。但福王夫妇和她们不同,有些事别人能躲得过去,她们躲不掉。 秦太妃告诉她,自己还有一招棋,可保她平安。 此时此刻,秦太妃让她别说话,她约摸是猜到了对方要用那招棋。 “太后娘娘息怒,这孩子自小长在京外,很多事情都不懂,正如当年的臣妾。臣妾还记得第一次见太后娘娘时的情形,那时您着凤袍戴凤冠,通身的贵气让人不敢直视。当时臣妾想的是,原来您长这样啊。” 秦太后眯了眯眼,当年的事她许久不曾想起了,忽然间被人一提,她下意识有了印象。甫一见面,她就觉得那时的秦太妃看着有几分顺眼。 因着这几分顺眼,后来她随手帮过秦太妃几回。 “你向来是个懂事,也最是有分寸,更应该知道哀家身为嫡母,教训一下自己的儿臣无可厚非。” “太后娘娘说的是,若这孩子真是做错了,您想怎么教训都可以。只是这孩子还怀着身子,臣妾实在是怕有什么闪失。毕竟我们女人怀个孩子不容易,您说是不是?” “你在讽刺哀家?” “臣妾不敢。臣妾…臣妾只是一时感慨。臣妾看着这孩子,就想到了臣妾的母亲。臣妾的母亲早年失踪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也不知这些年……” 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很快便有人不经通传而进来。 进来的人衣着庄重,年纪不小,正是秦太后的侄子英国公秦绩。 秦绩的身体有两重,一重是一品的国公爷,还有一重是朝中的四品大员。 他一进来,放肆的目光就落在姜姒身上,“这么晚了,芳业王妃还怀着孩子,怎能在此处久留?来人哪,还不快送芳业王妃回去!” 那两位嬷嬷闻言,下意识要动。 秦太后掐了掐掌心,“你担心哀家的身体,这么晚还进宫来探望,哀家很是欣慰。你先出去一下,哀家还有些话和她们说。” 秦绩皱起眉来,脚步迟疑,“姑母,不能等了。您的身子要紧,还是派人选送她们回去,有些话以后再说。” “哀家的话,你也不听吗?” 秦绩想了想,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仿佛粘在姜姒身上一般。哪怕是素面朝天,哪怕是怀了孩子,她的美貌依旧动人心魄。 灯火之下,深宫之内,更加让人垂涎。 “那臣就再等一会儿。” 他一出去,秦太后就屏退了其他人。 内殿之中顿时静了下来,药香也更清晰了些。 “哀家若是记得不错,你当年进宫时父母尚在。”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妾自小随养父母一起长大。那早年失踪的,是臣妾的生母。她走的那一年,臣妾三岁。可能是臣妾记事早,有些事臣妾还记得。臣妾的父亲是个十分爱笑的人,逢人三分笑,从不与人争执红脸。臣妾的母亲常年戴着面纱,与外人说是貌丑无颜,实则是个难得的美人。” 听到这,姜姒全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母妃那一招可保她平安的棋,还真是一步大棋。 她朝秦太后看去,并不意外看到对方脸上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你父亲姓什么?” 秦太妃望着华美锦榻上的那位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声音有些发涩。“臣妾的父亲姓柳,烟花柳巷的柳。” 第95章 秦太后恍惚记得,很多年前有个很爱笑的少年对她说:“我姓柳,烟花柳巷的柳。” 那时她还是楼里的姑娘,正是快要开花的年纪,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开始挂牌接客。她幼年被卖到烟花之地,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子,还从未见过笑得那般开朗的少年。 少年告诉她,如果她想离开楼里,他可以帮她。她半信半疑着,又带着几分向往与小心。她承诺少年,如果他能带她离开,她愿意这辈子跟着他。 后来,少年做到了他说的事,她也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他们生活在一个小镇子上。少年不知从哪里学了许多的技艺,总能赚到还算多的银子养活她。 她学着寻常女子的模样,开始操持着家务。为怕自己的容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她成日里以面纱遮脸。 日子就那么过了好几年,她生下了一个女儿,肚子里又怀上了一个。少年已成了顶门立户的男子,憧憬着再赚些银子就给她买一个大宅子。 第250章 那时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会一直那么过下去,柴米油盐相夫教子。 突然有一天,有人找到她,说她原本是京中大户人家的姑娘,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府里一个背主的婆子给抱走,此后音讯全无。 家人千辛万苦找到她,不愿她再在外面受苦,想接她回去。唯一的条件就是,她必须一个人回去。 一边是亲生父母,另一边是丈夫女儿,她犹豫了。 最后家人妥协了,答应她可以要女儿,但必须先和他们回去。等她先安置好了,再将她的女儿接走。 她承认,她被别人口中的京中繁华迷了心,也为家人口中的世家女几个字彻底动摇。她不顾丈夫的哀求,毅然决然地离开。 回京的路上,她意外流产,同时也得知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刚刚过世。为了掩盖她被拐和在烟花之地长大的事实,家人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让她取代妹妹的身份回到国公府。 此后她代替了自己的妹妹,嫁进了皇家。有秦家的手眼通天,她的身份无人怀疑,成过亲生过子的事也被掩盖。 从烟花女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她对自己的决定没有后悔过。哪怕进宫之后没有生养,有秦家做倚靠,她的后位也无人撼动。 几年后,她的女儿被接到了国公府,成了弟弟的庶女。 她记得那孩子第一次进宫时,她看着那张依稀有几分相似的脸,无比激动地替那孩子规划着富贵的一生。 偶尔午夜梦回,她也会想起那个爱笑的少年。只是往昔的柴米油盐,与近在眼前的荣华富贵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臣妾的母亲失踪后,臣妾与父亲便一直被人追杀。幸亏臣妾的父亲好交朋友,得人帮助逃过了追杀。为怕不测,他将臣妾托付给自己的一位朋友,此后便没了音讯。” 怎么会这样? 当年父亲不是说,为了要回孩子,他们给了柳郎一大笔银子,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因为这个原因,她虽然对那个爱笑的男人有些许的愧疚,但并不深。 秦太后死死地掐着掌心,内心如烈焰翻滚。 深宫多年,她早已不是多年前那个不知后宅龌龊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她心中便有了完整的怀疑。 她的女儿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就能记得很多事。但几年后再次,她发现那孩子聪明是聪明,但全都是小聪明。 那时她还用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来安慰自己,想着有自己相护,还有享不尽的富贵,无论她的女儿聪明与否,这辈子都能锦衣玉食。 如今想来,处处是破绽。 包括她落的那个胎。 这时外面的人显然已经没了耐心,再次不请自入。 “姑母,您的身体要紧,侄儿实在是放心不下。” 她看着登堂入室的侄子,眯了眯眼睛,“谁让你进来的?” 秦绩不料她会质问,表情错愕之余,有些不悦。“为了姑母的身体,侄儿管不了那么多。” “哀家的身体无事,今晚恰好睡不着,就留她们在这里说说话,你自去忙吧。” “姑母?”秦绩的声音充满了浓浓不耐,面上已经没了尊敬之色。“侄儿劝姑母还是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秦太后闻言,咳了起来。 秦太妃上前,拍着她的背。 她突然一把握住秦太妃的手,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秦太妃不躲也不避,由着她的目光仔细地看着自己。 秦绩皱着眉,脸色变了变。 “姑母,父亲曾与侄儿说过一事,让侄儿必要时提醒一下姑母,当年……” “住口!”秦太后大声一喝。 谁知秦绩不仅不怕,反而越发张狂,“姑母,您不会真以为侄儿怕了您吧。您是什么出身,您不会忘了吧?若没有我们秦家,您现在……” “哀家是你姑母!” “姑母?”秦绩的声音有几分讽刺,这颗棋子安插多年,也享了多年的荣华富贵,是时候该弃了。 只要过了今晚,他再也不用尊一位低贱的妓女为长。 “行吧,那侄儿就不打扰姑母和秦太妃说话。”他那令人不舒服的目光,看向了姜姒,“芳业王妃,我正好顺路,不如送你回去?” 姜姒努力忽视他的目光,道:“不必了。” “芳业王妃何必客气,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总不能这么怕我。” 这话听得姜姒想作呕。 那时姜婳说的欲娶她当填的人,就是这位英国公。 真是恶心死了! 秦绩笑起来,一步步朝她走近。 说时迟那时快,谁也不知道内殿之中何时多了一个太监,更不知道那太监是如何出的手。他倒在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极细的伤口,那伤口好半天才渗出血来。而他只来得及抽搐了两下,人已经咽了气。 秦太后震惊地看着那太监,问:“你…你是谁?” 那太监不语,默默地退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虽然面容不同,但姜姒还是认了出来,这人是江先生。 第251章 秦太妃替秦太后倒了一杯水压惊,“太后娘娘莫怕,这是臣妾父亲的义子。” 一听是这话,秦太后长长吁出一口气。 一时间,殿中有种诡异的安静。 好半晌,秦太后才艰难地发问:“你义父可有和你说过什么?” 这话是问江先生的。 江先生道:“义父只交待我要照顾好义妹,旁的从未提过。” “从未提过?”秦太后喃喃着,忽然笑起来。“他见人三分笑,从不与人红过脸,他那样的人,若是真的恨一个人,想来也只是再不提及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秦绩的尸体,对江先生道:“收拾了吧。” 江先生什么话也没有,十分利落地处理了秦绩的尸体。 这一殿的富丽堂皇,晃着她的眼。 她视线渐渐迷茫,仿佛是大梦一场。 到了此时,她终于明白当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秦家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位嫡女,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秦家为了荣华富贵,选择了她。她作为一枚棋子,目的就是保住秦家的地位,再扶持秦家的下一代。 当她起身时,秦太妃扶住了她。 “太后娘娘,您要去哪里?” 这声太后娘娘,听得她心中五味杂陈。 “哀家去看看陛下。” 正嘉帝那时,如今守着的人不止是二皇子,还有秦贵妃。 秦家没拿到林征的虎符,无法以军力逼宫,唯有从宫中突破。按照他们的计划,今夜太子必亡,而正嘉帝也会不省人事。 她抬了抬手,瞧着是想摸一摸秦太妃的发。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最后只有一声带着苦涩的叹息。 殿外传来阵阵令人不安的动静,风云已起。 她看了看秦太妃,又看了看姜姒,叮嘱她们不要出去,交待江先生保护好她们。而她自己,则气势威严地离开。 这一夜注定不会平静,也注定漫长。 秦太妃让姜姒睡一会儿,并替她盖好锦被,眼神温柔,“睡吧,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等你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梵儿。”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许是太累了,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迷梦中,她好像回到了前世。 医院的走廊,一位中年女人大喊:“你们医院自己处理就好了,那死丫头的尸体我们不要!” 女人的身边中年男子也附和,“人是你们医院收的,也死在你们医院,我们不找你们麻烦都是好的,还让我们处理后事,信不信我告你们?” 几位医生听到这样的话,纷纷摇头。 他们可不管这些医生怎么想,急急地往外走,边走边商量着赶紧去银行。 “我问过她的同事了,他们说她的工资去年就涨到了一万六,她却跟我们说只有六千,死丫头还防着我们,猪狗不如的东西。她还在外面做什么兼职,一个月少说也有好几千,那么多的钱,怎么算也有好几十万。” “等这些钱取出来,我们就能给儿子买婚房了。” 两人满心的欢喜,谁能想到他们刚死了一个女儿。 姜姒看着他们,心中已无任何波澜。 那些钱,他们注定一分也拿不到。 梦境一晃,换了一个地方。 年轻的僧人从一位西装男子手里接过捐赠的牌子,牌子的捐赠人处写着两个字:姜姒。 西装男子是一名律师,他完成了捐赠之后,烧了一柱香,“姜姒女士,你的遗愿我们事务所已照你的遗嘱完成,安息吧。” 他走后,年轻的僧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也烧了一柱香。 “姜施主,佛祖保佑你,下辈子富贵安康。” 年轻僧人转身之时,姜姒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这张脸竟然是莫须有的脸! 有几分像慕容梵。 猛地一睁眼,她看到了慕容梵。 “慕容梵,谢谢你!” 她一把将慕容梵抱住,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庆幸与欢喜。 前世的她孤煞劳苦,心灵飘荡无依无靠。她时常会想那样的颠沛流离,到底会承载怎样的结果。而今她终于知道了,上辈子的种种,换来的是这一世的圆满。 慕容梵,这辈子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