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不知道》 第1章 [现代情感] 《风月不知道》作者:绘雾【完结】 简介: ◆自卑拧巴高岭之花x文静洒脱富家千金 ◆暗恋成真|破镜重圆|先后爱丨恋爱合约 - 董知雾偷偷暗恋梁圳白的第五年,闺蜜给她出损招,怂恿她跑到人家面前说买他一晚。 话到嘴边,知雾实在没好意思开口,将钱一把塞给他就跑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天梁圳白的奶奶恰好出事被送进医院抢救。 他为了医药费抛弃尊严和亲戚下跪,却没有借到一分钱。 望着女生一声不吭跑开的背影,他的心不可抑制地动了一下。 1. 金融系高岭之花走下神坛和富家千金官宣在一起的那天,消息震惊了整个学校论坛。 起初梁圳白以为知雾只不过看上了他这张脸,玩个两三天就厌倦了。 为了尽快还债,也害怕她只是一时兴起。 梁圳白克制着自己的心动,装出不耐烦的样子,甚至将自己的阴暗面表露无遗,想要让她看清楚别再纠缠。 可知雾却毫不在意地将他捡起拼凑,笑吟吟地还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2. 后来知雾真的如他所愿提了分手,消失得一干二净。 梁圳白重新回到神坛,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在图书馆刻苦学习,拿奖拿到手软。 没人知道他每天晚上等在知雾曾经的宿舍前,红着眼睛一遍一遍地拨打那个空号,失态又狼狈。 3. 知雾回国的第一个礼拜就被迫相亲。 彼时梁圳白已经成为风投圈业内翘楚,清淡矜贵,高不可攀。 他处心积虑费尽心思,只为了成为知雾的相亲对象,然后放下所有身段恳求她: “这位小姐,我真的喜欢了你很多年。” “能不能看在我这张脸还算合你心意的份上,考虑考虑和我结婚?” 「我爱慕他的这些年,连想念都是偷偷的。」 「风月也不知道。」 卷名标注灵感歌曲:等等-olivia ong tips: 1.sc,前校园后都市,女主家没破产从头富到尾。 2.专业知识全凭作者查资料,如有不对欢迎指出。 文案于2023.5.11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恋爱合约 天之骄子 暗恋 主角视角:董知雾,梁圳白;配角:姊妹文追夫火葬场《弃犬效应》求收藏,预收《冬告鸟》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清贫学神x富家千金 立意:爱情要理智,不能盲目。 第01章 contract 01 contract 01 八月,多地陆续进入暴雨天气。 晚十点其实已经不是3号线地铁晚高峰,但因为一队穿着体训服的学生涌进,夜间潮湿安静的车厢短暂变得拥挤热闹起来。 被几个高大男生簇拥着的唯一女生箍着两排钢牙牙套,大抵是因为热,右腿裤管大咧地半卷着,露出一截细白的小腿。 她低头飞速翻滑浏览着手机屏幕,拍着扶手毫不顾忌地发出大笑:“妈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搞暗恋这套,居然还在校网论坛盖这种表白楼。” “真看不出来啊,我们一周换一个女朋友的振宇哥骨子里也是个纯爱战士。” 被点到名字男生目光闪动,脸上飘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羞怒地探手:“别闹了,田亦珍,你快把手机还我!” 肩膀被男生拉扯住,外套也被弄歪,田亦珍没怎么挣扎,任由他将手机从手上夺回。 看着对方着急的模样,她慢悠悠将外套拉回肩头,无辜笑道:“我们是兄弟,看看又怎么了?” “不过挺可惜的,整个帖逛下来都没见到嫂子的照片,”她下巴枕着手,故意起哄,“有没有素颜照让哥们几个看看?” 王振宇耳廓通红,摆弄着自己刚抢回的手机,因为这个新冒出的暧昧称呼,欲盖弥彰地辩解:“人家还不认识我,别乱说,我都还没正式告白呢,等以后追到再说。平常她也很少在社交软件发照片的,但是人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很纯净的长相。” 田亦珍不以为然地嗤笑:“多漂亮?能有周筝漂亮?” 似乎这个叫做“周筝”的人是整个小团体公认的颜值标杆,像是打擂,要比她更出风头,话语才具有说服力。 王振宇却摇摇头,从手机相册翻出一张心仪对象的照片示意:“她们俩没法在一起比较的。” 几人疑惑,视线纷纷好奇地聚焦在他那方小小的屏幕上,看清的刹那顿时明白了对方这么说的原因。 周筝的五官轮廓度更浓,骨相分明,含着锋利清晰的艳,漂亮得一目了然。 而相片里的这位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肤质很白,淡卡其色头发纤长而柔滑,顺在了衣帽外,勾发的动作宁和,瞳色也轻,含着没什么攻击性的文气。 一看就是家里富裕,教仪极好的女孩。 两人压根不是同一挂系的美女。 “名字也好听,叫知雾。”王振宇得意地介绍。 这下真心实意赞同附和的声音总算多了几道:“人如其名啊。” “这个没法喷,是真漂亮,你小子眼光不错。” 多人热火朝天中,唯有田亦珍别眼拨了拨刘海,明显兴致缺缺:“还行吧,这种艺术照都能高p,她五官长得太寡淡了,说不定现实很普……” 第2章 话音刚落,车厢忽然加速行进,她站得歪七扭八的,一时没抓住支撑物,向前栽去。 嘴唇磕到冰冷的栏杆,被金属牙套撞出了点血,田亦珍左手手背压着唇部伤口,右手焦急地翻遍口袋。 口袋是空的,她抬头望向几个男生,他们正皱眉看着她,也摊了摊手。 妈的,一群靠不住的傻逼。 田亦珍心头窝火,膝盖也蹭了点伤,起身稍有踉跄。 眼看着又要摔,下一秒身子被一双温热的手扶住。 那手肌肤细腻,白到要发光的程度,田亦珍从小到大没见过有人能白成这样。 她蹲在她面前,柔软衣料摩擦出一股暖香,从随身的包里抽出几张干净的纸巾压在她唇部伤口,嗓音温柔软糯:“借你,不用还,我到站了。” 田亦珍这才慢半拍抬头,看清对方细密黑睫下淡棕色的眼睛,剔透得像含了颗露珠。 到站开门提示音滴滴响,田亦珍接手过纸巾,目送她走的同时留意到包挂上勾缠的身份校卡。 印着很清晰的一行字—— 上誉大学法学三班,董知雾。 地铁门重新合上,唇部的血被摁压止住,田亦珍双手插兜松垮靠回身后的栏杆,听见同行几个男生明显激动的语气。 “刚刚那是不是就是嫂子?” “我草,没想到本人居然比照片还正!” “她也这个点出来?和我们振宇哥这么有缘?” 田亦珍撇过头,看向满面通红兴奋不已的王振宇,默默翻了个白眼。 从开学到现在认识也挺长一段时间了,她自然清楚这人劣质秉性,说好听点是要追人,实际只不过是想睡到手而已。 “可别喊嫂子了。”她直截了当地泼冷水。 “回去撒泡尿照照吧,你压根就配不上她。” …… 出了地铁站口,细密的雨珠滚落在透明长伞伞面,倒映着昏黄路灯的水洼晃动,荡出一圈圈涟漪。 知雾关掉手机导航,抬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霓虹灯招牌。 耳边落雨声砸淡了室内隐约泄露出的吵闹摇滚乐。她走得慢,逆行穿过几名从里头出来喝得歪七扭八的醉汉。 许是知雾身上穿着的干净棉质长裙和裸色淑女高跟与夜店惯见打扮格格不入,门口立着的保安不由得比照着手里的身份证件多看了她两眼。 这家夜店才刚营业月余,不是周筝经常光顾的那家,她也是第一次踏足,保安不熟悉也正常。 好在核查完年龄,保安很快点头放人进去,知雾收了伞往里面通道走。 里头的音浪分贝比外面高了两倍不止,快要掀翻耳膜。知雾捂着耳朵,眉心不大适应地微微轻蹙,在满场昏暗的灯光中寻找周筝先前和她报备过的卡座标号。 这里的过道设计得很狭窄,她踩着高跟,视线随着场光时亮时暗,在一片烟雾缭绕中走得颇有些艰难。 又是一首歌的切点,全场的灯光倏然暗下去。 知雾摸索着走到一处拐角,丝毫没察觉到头顶不知何时垂落了只抖烟灰的手。 下一瞬抬头,那只带着火沫星子的烟蒂已经不带任何缓冲余地撞到她的面前,甚至连眼球都能轻微感受到烧灼的温度。 “当心。”清醇低沉的嗓音响在耳畔。 知雾察觉到一只修长手掌适时盖住了她的眼睛,同时揽着她的肩后撤。 那掌心宽大,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知雾后退得太匆忙,不仅失礼地撞到那人的肩膀上,还不慎踩了他的鞋面一脚。 “谢谢,”站稳身子后,灯光重新亮起,知雾立刻和身后的陌生人拉开距离,“抱歉,您没事吧?” 话音刚落,她的眼睛就和对方下瞥的视线对撞,明显一怔。 即使身处在半明半暗的模糊光线,口罩将脸挡得严严实实,连衣服扣子都扣到最顶端那粒。 遮掩得那么好,她还是一眼就能够认出他来。 梁圳白。 光是在脑海默念这个名字,知雾都能感受到从心脏那端传来阵湍急而快速的震跳,如同即将被摘取珍珠的蚌,被一股酸涩剖开胸腔。 她下意识在对视中撇开眼睛。 而后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不认识她,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念同一个高中的同学,甚至叫不出她的名字,没必要这样欲盖弥彰。 梁圳白完全没把鞋面染上那点脏污放在心上,只是捻着指腹,急急抹除掉那份独属于女孩子脸颊的柔软触感:“这边通道不好走,您去几号卡座,需要为您带路吗?” 知雾不动声色地凝着他,闻言静静点头:“麻烦带我去下9号。” 梁圳白得到准许率先迈步,而她自动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跟随方式,落后两步看着他的背影。 快一年没见,他的身高好像又上窜不少,从背后看肩膀也宽阔平直,从瘦削的少年气逐渐添上几分男人味。 知雾目测着两人越来越大的身高差距,忍不住抿了下唇。 脚上穿的这双板鞋好像还是高二那年获奖的那双奖品,被人勤洗得都已经发白脱胶。 知雾无不遗憾地想着,可惜找不到由头再名正言顺送一双新的了。 那双丹凤眼倒是一如往昔的禁欲漂亮,看人时情绪像薄凉刺骨的雪,没有装载丝毫温度。 知雾发了一小会儿的呆,跟着前头高大挺拔的影子停下脚步,终于看见自己寻觅已久的卡座。 第3章 梁圳白送完她就自顾自走了,他看上去很忙碌,连声招呼也没留下。 知雾是来接人的,但没见到周筝的踪影,环顾一圈都是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等了一阵也没打通电话,知雾只能主动开口询问:“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有见到周筝去哪了吗?” 说完这句,知雾明显感觉到座上好几个女生端着酒杯,目光似有若无往她身上落。 中间卷发衣着性感的高挑女生从自己腰后抽出台手机,望见屏幕上那几通未接来电:“去洗手间了,她把手机落这了,我暂时帮她保管着。” 说完意味不明地掀知雾一眼:“和周筝很熟?这么大张旗鼓地找她。” 知雾没有搭腔,只说:“那我在这等她回来。” 她整理了一下裙子,在卡座空出的沙发一角落座,两膝并拢,坐姿显得矜持又端庄。 几个来玩的女生相继睨了她一眼,没放心上,继续玩自己的牌。 打了一局后,许是有点无聊,有人提议要不加点赌注。 “你想赌什么?”卷发女生双腿交叠,娴熟地点燃了根女士烟。 “刚刚去取酒,发现有个服务生长得还挺不错,”另一个红头发的女生示意她们往左后方看,“喏,就在那边。” 知雾顺着她们的视线瞥去,发现她们在说的人是不知何时已经摘掉口罩,侧额露出小半张侧脸的梁圳白。 即使身上穿着极廉价的工作白衬衣,也架不住男人本身的身姿清隽,在人群中简直像一轮皎皎高悬枝头的月。 也许是看人喜欢习惯性下压眼皮,他的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看起来很是漠情,透出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知雾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缩,胸口轻微起伏。 “是不错,”卷发女生收回目光,无意间掠过知雾的神色,掸了掸烟灰勾唇,“可惜我不谈这一款,这次可以放放水让给妹妹们。” “谁赢了这局,他今晚就跟谁走,谁来?” 红发女生拿起一叠扑克,依次转到在场人的跟前,不少女生都饶有兴趣地伸出了手摸了一张。 这代表同意参加游戏。 轮到那个卷发女生的时候,她吐出口漂亮的烟圈,伸出手将纸牌调转了个方向,推递到坐在最边缘的知雾跟前。 她阔圆的瞳仁里摇曳着黑色的光泽,发出一看就不怀好意的邀请。 “乖乖女,要一起玩玩吗?” …… 烟气撩人,熏得嗓子不自觉发痒,知雾被呛得捂唇低低咳嗽,顺直的发丝滑下肩膀落到两鬓。 膝盖上摆着刚分发完毕的扑克牌,她动作生涩地拢在手中归类整理,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懵懂的为难。 连知雾自己也道不明白为什么那一瞬会鬼使神差地伸手将牌接过。 家里管教严格,她从来没接触过这种含赌性质的游戏,这是第一次玩。 场上都是深谙规则的酒桌老手,没人有耐心给她讲解基本玩法。 知雾长久盯着手中的牌面,只有垂下的长睫毛泄露了此刻的心境,正轻微地发着颤。 前几轮大家都将牌出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轮到知雾。 思考了几秒,她保守而谨慎地打出一张。 “正好,压你,”卷发女生飞快出牌,同时抚着下颔故意笑问,“你也对这款不感兴趣吗?放水放得这么明显。” 周围人听着话发出善意的哄笑。 看来是出错了。 知雾眉心不动声色地交拧起来。 又这样摸黑般打了几轮,眼看着快要输了,从她肩膀后面忽然伸出只戴黑戒的手,两指抽了张牌闲闲打出去:“出这张。” 同时知雾身侧的皮制座位下陷,悄无声息挤过来个人。 原本倾斜倒向一侧的局面被这张牌彻底打乱。 卷发女生在见到这个人时笑容彻底收敛,有些难以置信地起身:“周筝,你凭什么帮她出牌?” 周筝嚼着口香糖,半个身子没骨头般陷在沙发里,刚坐下脚已经自动搭上桌几。手里把玩着她们玩剩的废牌,连面对居高临下的质问也显得懒洋洋:“我祖宗,怎么不能帮出?” 她慢悠切牌,撂一眼探究反问:“倒是你,对她意见挺大。” 周筝玩牌一向厉害,要是认真起来,在座的几名加起来估计都不是她的对手。 要是她铁了心要帮,知雾的赢面很大。 卷发女生捏着手里的牌,眼神在她们俩人间犹豫地闪烁不定,一时拿捏不准周筝的态度。 到底是路见不平随手一帮,还是两人真熟识。 这时候知雾忽然出声,安静地抬眼询问:“还继续打吗?” “当然。”卷发女生重新讪讪坐下来,出牌时却不敢像之前那样,流露出那么浓重的针对意味。 因为周筝回来了的缘故,场上好几个人也明显变得有些心不在焉,左顾右盼着,也不慎出过几次错。 而知雾始终是沉静的,耐心地将手中几张散牌过掉后,精确地抓住了缺口。 她握着手里的牌,迎着各异的目光开口,嗓音沙淡:“之前你们也没讲过规则,所以不太清楚牌局的具体玩法。” “不过根据丢掉的牌,也能够大概逆推算出各位手里的牌面。” 纤细的手指抹开余牌,整齐地摊示在桌面上。 “要是没理解错的话,这样出,就算赢了吧。” 第4章 第02章 contract 02 contract 02 知雾不仅没什么争议地赢了。 还以一个新手的孱弱姿态将桌上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全场默然。 只有周筝躺在一旁很给面地大力鼓着掌,并十分状况之外地问:“你们赌的彩头是什么?” 卷发女生虽然有点闹脾气,但依旧耐心回周筝:“那边那个帅哥侍应生,之前说好谁赢了他就跟谁走。” 周筝一愣,将腿放下,总算是肯坐起身来,眯眼瞧了两秒:“成啊,你别说,这张脸带回去确实还挺有面子的。” 见知雾也没流露出什么反对的意思,周筝懒散地一把勾过她的肩膀,痞里痞气道:“要不现在过去和人家说说,买他一晚?” 知雾看着她有些揶揄的目光,没太理解,神色认真地追问:“酒场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吗?” 她曾经听人说过,在这种灰色产业地带,会有些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黑话。 这种一本正经的话惹得周筝有点想笑,她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地答:“唔,差不多吧。” 知雾有些神思不属,没看见她玩笑般的表情,把这话当了真,低头纠结了几秒,很快拿起包起身:“好,那我知道了。” …… 给客人依次开完酒,梁圳白裤兜里的手机震动,避出人群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外面的雨还没停,流星一样冰凉下落,砸得地面湿漉,驱散走了连日来的闷热。 但在深夜时段,这股潮湿的风却带着冻人的温度,穿透了薄薄的衣料,将寒意印入心扉。 他有些遏制不住喉咙里的痒意,捂住听筒压抑着咳嗽出几声,这才将手机搁在耳边前,嗓音沙哑地问:“什么事?” “……” “钱我已经在筹了,兼职店的老板已经同意先将半年的薪水预支给我。学校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我一分没动全存着,能支付大头。” “……” 梁圳白缓缓捏紧手机边缘,眼眸阖黑泛深,继续说:“剩下的钱也不用担心,我还有几个亲戚,借一借也能凑得出来。” “麻烦您先将明天的手术先安排了,费用我一定尽快补齐。” 挂掉电话,他无声长出一口气,没挪地儿,就这样腿撑着地倚墙,拧眉继续冷淡地反复翻找通讯录,企图再从中滤出一两个能够施舍钱财的人选来。 梁圳白没有朋友,身边能够联系上的亲戚却不少,一个个翻找出电话打过去借钱,没有一个肯松口借的。 脾气好点的委婉开口让他另找他人,脾气不好的则对着他破口大骂,说他不识好歹,自己家穷酸破落也就算了,还要不安好心拖着亲戚一块下水。 污言秽语将梁圳白整日浸泡着,但他不在乎,尊严这种东西,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下午近几十通的电话,梁圳白全打给了一个号码。 那人是老太太最念叨记挂的小儿子,也是他的亲叔叔,考上了体制内的铁饭碗,最近的批审红头文书刚下来,马上要风光高升调任去当镇长。 也许是被他的电话扰得烦不胜烦,梁宏远终于勉强同意在单位楼下的咖啡馆见一面。 两相落座,他身上那身价格不斐的簇新西装和梁圳白洗得发旧的牛仔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最初梁宏远只想随便给点钱将人打发了,并不想沾染这麻烦事。他正处在升职的要紧关头,一举一动都要低调行事,不想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然而梁圳白黑色棒球帽下的眼皮轻掀,轻松一眼就识破了面前人的意图。 众目睽睽之下,他冷硬着腮,膝盖坠地,直接当梁宏远的面跪了下来,并且在他着急忙慌地想要将他搀扶起来的时候,手背青筋突起,紧紧反摁住他的手臂。 钩子似的丹凤眼划出道锋利的弧度,梁圳白淡淡地吐露出几个字:“你单位好几个同事都看着呢。” “如果不想明天传出什么风言风语的话,你大可以继续敷衍我。” “叔叔。” 梁宏远脸色一变,本就心虚,被他这一出玩得更是满额冷汗。当即换了副嘴脸,对着他连声认错,将条件满口答应下来。 然而回去后,这人便和装死似的再也没接过电话,甚至直接抠了电池关了机,就连先前答应好的钱也没了下文。 梁圳白拇指摁在屏幕键上,拨出后听见机械音又挂断,随后立马重拨,就这样往复循环,内心已经涌上了一股冷郁躁意。 即使掏空全部积蓄,该用的手段全都用尽,也还有近四千的窟窿要补。 现在就连最后一点希冀也被卑鄙地掐灭了。 后脑靠上身后的糙墙,头疼的症状加剧了,脑中像是灌了水般不断翻腾摇晃着。 他缓了几秒,将滑至下巴的口罩重新扯到脸上,挡住那张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打算继续回去上班。 知雾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在整个舞池厅兜了整整一圈都没找到梁圳白的身影,还被中控台的巨浪音噪击得脑袋发晕,不知不觉跟随着前面的人绕到了门口。 胸口佩戴的那枚碎钻铂金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勾缠到了针织衫的纽扣,她缓下脚步低头解,完全没注意前路,正好和那坚硬胸膛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实打实有些疼,知雾的刘海被风一阵吹开,捂着额半天说不出话,手里的那根铂金链也断开了,从指尖溜下滑到地上。 第5章 梁圳白在黑暗中视力出奇得好,一面道歉一面将她的链子捡起来递还给她。 正抬步要走,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握住。 薄薄的衬衣阻隔不了从手心传来的糯感,女生的指腹轻盈柔软,没什么力量似的,像团棉絮贴上胳膊。 被触碰到的那块皮肤不爽的泛着痒。 他从没被女生这样抓过,内心掠过一丝怪异感,有些不适应地戒备挣了下。 “请等一下,我有事找你。”知雾怕他一声不吭离开,有些着急地出声。 梁圳白身姿刹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低下头在包里翻找。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顺势下落到知雾的脸上。 在等待的一分钟时间里,他淡抿着唇,有些无措地胡乱揣测着。 为什么叫住他? 是还是觉得撞得太狠来索要药费?还是要他赔偿那根弄坏的链子? 梁圳白不着痕迹地盯着知雾的额头仔细看了看。她的皮肤太白了,一点红都极为醒目,被撞到的那块正在迅速扩散,甚至有点轻微发肿。 他没钱给她买药,但是宿舍里还有盒之前没用完的碘酊,可以拿来先给她擦涂一下应急。 至于另一个…… 梁圳白看向自己手心还没被取走的那根细链,延长链上悬着两个刻着品牌标的圆圈。 他认识这个牌子,当初店里有个女客来蹦迪的时候,就不小心把这个牌子的一根链子弄丢过。 她气势汹汹地找到经理索赔。那么细又轻巧的一根东西,居然足足要价六七万,几乎是店里一个月的进账流水。 梁圳白绷着身子,喉头干涩发紧,落在裤沿的手指忍不住轻蜷。 即使她张口要让他赔,他也赔不起。 越是紧张的时候,梁圳白脸上的表情就会变得越少。 等到知雾好不容易从包里翻出张卡抬头时,他的脸几乎快要冻霜了。 知雾被他“不耐烦”的神色弄得有几分忐忑,耳廓染着薄粉,鼓起勇气仰起那张濛白的脸。 “我身上没带现金,这张卡里面大概有五万块。” 她踮脚上前凑近,身上香味被风吹啊吹送至梁圳白鼻端,伸手从他的衬衫前兜里取过一支记账用的圆珠笔。 知雾用这支笔在卡背面写了串数字,接着颇为诚恳地将卡放到他的手心:“这是密码。” 两个不好的猜测皆被抛掷,梁圳白被这份天降之财砸中,犹如行走在久旱沙漠濒临渴死的人,眼前忽然出现大片绿洲。 他的瞳孔急促细缩,猝不及防地整个人意外愣怔住。 “这钱……给我?” 换做任何一个其他的正常人,面对这一大笔钱尚且还会有些顾虑。 可他已经被生活逼到绝境,几乎穷途末路,也没什么能被人贪图的。 梁圳白听见自己胸口在剧烈地呼吸,喉结狠狠滚动两下,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主动出击,逼近两步沉声追问:“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没有人比梁圳白更深谙这个道理。但是只要是他能够做到的,能用这份价钱买到的,无论难易,都可以无条件地去为她做。 知雾眨了眨眼睛,因两人间骤然拉近的距离,脖子开始难为情地泛红,她抬眼,有些迟疑地艰涩张口:“这是我目前能赚到的所有积蓄,我想用来买——” 买你一晚。 想让你早点休息,不要在这种地方整夜奔波。 想让你轻松一点,不要总这么冷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学校,当一名再正常不过的学生。 话都已经冲到了嘴边,知雾望着那双正深邃直勾注视着她、带着无比专注的丹凤眼,忽然就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内心惴惴烧慌得厉害,还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不论怎么措辞,这话都显得很莫名其妙。 她这样说,会不会太过失礼了? 知雾唇瓣翕动着,涨白了脸努力半天,怎样都不能克服骨子里的家教,说出后半句话来。 男人探究的视线越来越浓重,她慌得后退两步,捂住两颊拔腿就撤:“算啦,没什么的。” 她走得很快,纤弱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像是过了十二点就逃跑的灰姑娘,甚至让人没来得及开口挽留。 梁圳白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发了一会呆,这才默默收回视线收紧了手。 如果不是此刻手里的卡片边缘刺得手掌生疼,真要以为今夜是他太累不小心睡着做的一场虚幻的梦。 他没有再回去上班,而是就近找了一台24小时运营的取款机,查询了一下卡内的余额。 输入密码,老旧的机器迟缓地运转着,完整地吐出了四十张纸币。 梁圳白将那四千块钱用力塞进怀里,沉默地撑着两膝,席地在马路牙子边坐下。 背负在他肩头那么久的经济压力被一扫而空,一时竟有些茫然无措。 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人这么好心?知道他急需钱就毫不犹豫地给他送来,不需要他支付任何的代价就帮他补上巨额的窟窿。 梁圳白在社会摸爬打滚得多,知道一般这种好事的背后都是一个早等着人跳下去的骗局。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身无分文,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到底还有什么好骗的? 想到这里,梁圳白轻嗤着短促笑了声,薄薄的丹凤眼沁着漠嘲,不知是在自讽,还是在笑知雾没什么眼光。 第6章 但不论这是出于有钱人的戏耍还是出于善良人的真心,他都不在乎。 重要的是这笔钱能够让他短时间喘上一口气,不至于被这些铺天盖地的破事压垮。 梁圳白摩挲着手里被遗落下的那根断链,脑海自动浮现出那双软得像云似的眼睛,冷寂许久的心好似被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 他低下脑袋,眼睫依旧无法平息地震颤着。 也许是太久没感受到那么纯粹的好意了,甚至竟开始有些荒唐地胡思乱想。 就算这是个从开始就彻头彻尾的骗局。 也能不能延续得…… 再长久一些呢? 第03章 contract 03 contract 03 将有点醉意的周筝送回去,知雾穿过光线明暗的走廊,回到自己的寝室。 时间太晚,屋内熄了灯,舍友都已经上床入睡。 她手指攀上前襟纽扣,将外套解开换衣服,动作放得很轻。 简单洗漱后,知雾上床盖被子躺下,长睫下落,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热得空气扭曲浪滚,颈边很快浮起一层薄薄的汗。 眼前是医务室吱呀的风扇和被风晃卷的乳白纱帘,像是回到了那个高一的夏至日假期。 她手背贴着一块止血胶带,坐在床沿,瘦削的肩膀垂着,长久地盯着自己干净的制服鞋面。 校医在假条上签字:“董知雾,你的妈妈马上来接你了,抓紧时间去校门口吧。” 话音刚落,知雾纤弱的肩头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听见了话语,但依然沉默坐着,没有动作。 “董知雾?身体还是不舒服吗?”她半天没声响,校医晃了晃手里的假条,发出疑问。 “医生,退烧针打完了,付药钱。”一道高瘦的身影打断她的话,淡淡横亘在知雾的前方。 他的身形较同龄少年人更单薄,校服领口封到最上端,脸上还有道没处理的口子,大剌剌地暴露在空中。 梁圳白从那磨损严重的书包里摸出几张纸币和零星几个钢镚,放在校医面前,试探问:“这些够吗?” 校医被他气得笑:“学生支付都得刷校卡,你校卡里的钱呢?” “没了,”梁圳白垂着眼睫,又把那几个钢镚拿回来揣回口袋,商量道,“找不出的话您要不便宜点抹零凑个整。” “看着都挺乖的,实际一个比一个不省心,”校医悻悻着,无奈地拿着纸币起身出门,没好气地勒令,“在这等会儿,我去那边和其他老师借点零钱找你。” 门被关上,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知雾默默下了床,背起放在床边的那个巨大的黑色琴包,侧身经过梁圳白,闷头往外走。 他明明背对着这头,但却像脑袋后头长了双眼睛,在她的手即将搭上门把的瞬间,适时撂话提醒:“有个家长现在就在门外和汇演老师了解情况。” 知雾身形猛然顿住。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连带着透过门缝传来的交谈声也变得清晰。 “……真不好意思老师,是我家知雾这次给您添麻烦。” “哪里的话,她平时训练那么刻苦,这是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心理素质也是综合实力的一部分,哪有这么凑巧,难保不是为了躲避装出来的,”女人声音微冷,“孩子承受能力差,回去一定加强。” 她一时间有些两腿发软,呼吸着,捏着肩包带子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梁圳白显然也听见了,然而这一切都和他无关,他漠不关心地越过还钉在门口的她,伸手拉开医务室的门想要出去。 知雾比他更快一步摁住门板,将那道敞开的缝隙又使劲推了回去。 她抬起的眼中充斥着浓重的倔意,为了守护这层躲避的壁垒,不声不响地在一角和他对峙着。 梁圳白撑着门板,轻描淡写看了她一眼:“你拦不住我。” “等一下再出去,”知雾声音低微到近乎祈求,“求你。” 她的制服有种熨烫过后的平整,穿束整洁规矩,干净垂顺的发丝上别着个莹润的珍珠发夹,还背着个价格不菲昂贵琴包。一看就是家里不愁吃穿,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公主。 但或许是她的眼神太可怜,他沉默了一瞬,没有再用力气,而是伸手将她手背上掉了一半的胶带重新贴了回去,接着面无表情地掐她尖瘦的下巴:“挤出眼泪,哭窝囊点。” “你表现得越没用,越像个棉花,她的气越没处撒。像是打架,打不过得装得可怜些,反击才能更好地蓄力。” “听懂了吗?” 知雾没来得及点头,下一秒身后的门已经被强行拉开。 他手掌抵在她的后腰,将她推出了门,嗓音冷淡无情:“听懂了就别再挡着路。” 梁圳白将书包往肩头甩,长腿一跨已经走出了好几米开外。 知雾穿着圆头的制服鞋踉跄一步,被迫站稳在医务室的门口,抬头和拾阶而上的晏庄仪正好打了个照面。 和她威严又压怒的目光对视的刹那,她用力抿住唇瓣,一大滴透明的眼泪瞬间砸了下来。 …… 许是知雾自尊心强,鲜少有哭得那么惨的时候,晏庄仪那天确实没有表露出太多的不悦来。 黑色的保姆车停在校门口,知雾解下背包弯腰上车,开车的女司机带着洁白手套细致地给她系上安全带。 第7章 晏庄仪拿着咖啡杯坐在前面,和在股东大会发言似的,说话态度端得很严肃。 “回去再让家庭医生给你看看,好端端怎么会在台上忽然昏倒。” “不行,还是去趟市医院吧,让体检部再好好给你做个全面检查。” “你最近是不是没按时吃维生素?你还小,不吃那些身体机能跟不上……” 她絮絮不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远去了。知雾的目光被吸引着,下意识落在窗外一处,规矩放在膝盖的双手也搭到了车窗边,晚风吹开她的刘海梢。 傍晚下了一点毛毛细雨,路灯也被浸透出股水色的光源。 开在北沂校门口的盒饭推车因为卖得便宜量大而生意火爆,到这个点还未收摊。 梁圳白轻车熟路地买了份晚饭在路边石凳上坐下来。 路过的学生或多或少都有家长陪同接送的,但他却是孤身一人,顶着脸上那道醒目的伤口,冷僻到和周身热闹格格不入。 青春期食量大,兴许是没时间浪费,也兴许已经饿了很久,梁圳白没什么表情地往嘴里大口地快速扒着饭菜,脸颊被塞得鼓起弧度。 他的手边还放着一本厚厚的破烂单词本,在这个喧闹的街头,在昏暗的雨天灯光下,不受任何干扰地默闭着眼睛,专注背着书。 该怎么形容呢? 他像捧飘摇生长的荒原野草,在重压下蓬勃,有着令人惊叹的意志力与生命力。 只是远远旁观,在知雾贫瘠的心上也发出新芽。 …… 从梦里醒来,知雾的鬓边颈侧全起了汗。习惯性往颈间一摸索,发现空落落的,链子不见了。 丢了? 知雾猛地睁开眼,记忆逐渐回笼,记起来昨晚在酒吧撞到了人。链子当时可能就已经遗落了,只是她一腔心思都在梁圳白身上,也没早点发觉。 她搜索了酒吧的联系方式,拨了电话过去,拜托工作人员帮忙找找。 那条链子是她十八岁的时候祖母定制的成年礼,又是哥哥代送的,对她而言寓意非凡。 酒吧的工作人员听完后和她要了链子图片,表明会尽力调监控帮忙找,但不保证一定能找到。 知雾心口微涩,下床坐到位置上,看见舍友正拉开窗帘,独属于早间的清冷光线瞬间洒进屋子。 舍友听到动静转身望一眼,有些关切地问:“脑袋上怎么了?” “不小心磕了。” “红得很厉害了,擦点药膏吧。” 知雾点头回应,转向书桌。 桌面上的物品都打理得很齐整,专业书本放在一侧,另一侧是收着药品的架子。 知雾的瓶罐数量比其他人要多出一倍,有很多是不太被大众所熟知的药,也被人问起过,她回答是家里买的营养补剂。 药膏在更里面那层,她去够时不小心碰落了书桌上放置的一本笔记本册。书页被风翻动簌簌散开,摊开停留在了某一页。 知雾压着耳畔的发,把它捡起来,将砸到地上新生出的折角一一抚平整。 是本高中时期的日记,跳到的这页刚好是有日期的第二天。整整一页,只重复又满盈地写了一个人的名字。 梁圳白。 知雾垂眼安静地坐着,盯着看了几秒。 很快又将本子合回,收进最里面那道抽屉里。 她想。 原来时间可以坍塌成一个隐蔽的黑夜。 将她暗自喜欢他这件事遮掩着,如此轻易地就辗转过了五年。 …… 下午没课,晏庄仪打电话来通知知雾回一趟家里。 从上誉回到临京车程并不远,但知雾昨晚没怎么睡好,脸上充斥着倦淡的疲惫,上车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等到睡醒,车子已经开到了地下车库。 知雾家买的是联排别墅,庭院露台都很大,上三下二,典型的轻奢豪宅。 知雾从地下室的电梯上到一层,立刻有保姆上来给她做消毒。 她被味道刺激地呛了一声,但是没说话。 晏庄仪洁癖有点严重,她从另一个城市急匆匆回来,不换衣服会被嫌弃风尘仆仆。 “知雾小姐,额上这伤需要找家庭医生给您看一下吗?” 知雾被消毒水败坏的心情更糟糕几分,摇头拒绝,淡淡道:“小伤。” 她换掉短靴,顺着旋转楼梯去二楼,正好撞上准备下楼的晏庄仪。 “怎么穿得这么简陋,上去换件更正式的裙子,”见到她这副随意打扮,晏庄仪的眉毛顿时皱了起来,“等下家里还有客人要来。” “还有,你这伤怎么弄的,让人看见不知道会想什么,平时怎么一点也不懂得注意自己的脸,偏偏这个时候受伤。” 她谨慎到有些夸张的语气,倒是让知雾敏锐地觉察到了些什么,抬起眼睛反问:“等下谁要来?” “这你就不用管了,抓紧时间上楼打扮下吧,”晏庄仪忙着接听手里的电话,不太客气地发号施令,临走前还叮嘱知雾,“对了,把你那头发也烫了,直发不适合搭衣服,看上去学生气太重了。” “我本来就只是个学生,妈妈,”知雾很淡漠地回,“而且我烫卷发一直不好看,您忘了吗?” 晏庄仪已经扬起笑容把电话接通放在耳边,闻言皱眉瞪了她一眼,但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电话那端的声音打断。 第8章 知雾没再理会,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晏庄仪叫来的客人傍晚才抵达,一共三位,都是第一次来,手上还拎了礼物。 知雾被安排着一块坐到会客厅的茶桌招待客人,袅袅的茶香升腾,她垂眸注视着腾空泛冷的水汽。 晏庄仪和她依次介绍眼前的几位人:“这是你纪叔叔,纪阿姨,还有这位纪家的小公子,你们小时候还见过面的,还有没有印象?” 拙劣的借口。 “都多少年前了,那时候知雾也才一两岁,怎么会记得。” “怎么会,她打小记忆力就特别好,那天回来还和我说纪炜答应了长大以后要娶她,只可惜你们没过多久就移民出国了。” 恶俗的玩笑。 “认识这么多年还没参观过你们这栋新购入的宅子,要不带我和先生参观一下?” “当然可以,你们两个年轻人有话题就坐这聊聊天吧,我们大人就不掺和了,出去走走。” 刻意的撮合。 知雾习以为常地看着门关上,整个茶桌只剩下他们两人面对面坐。 纪炜在国外呆了几年,整个人变了许多,没那么多拘束,他的指间很快夹起一支烟攀谈起来,下落的袖口里露出一截花绿纹身。 “以前年纪小没有审美,现在感觉你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知雾手指捂着杯壁,明显兴致缺缺:“嗯,谢谢。” 烟味太浓,熏得她不太舒服,于是咳嗽着起身将旁边的玻璃窗户敞开一些。 纪炜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因为抬手而骤然变得明晰的腰线,目光肆无忌惮地估量着,审视着,就像审视家里摆在博古架里珍藏已久的那只玉瓶。 他将烟灰掸在缸里,语气微微遗憾:“这点烟味就受不了,以后跟了我可要怎么办?” 这话不该在两个人拢共只见过两面的场合说出,显得恶意又冒犯。 知雾顿时语气微愠:“你什么意思?什么跟你?” 她周身气质太柔,生气的话语也似无攻击性,于是惹得纪炜更顽劣地浑笑:“要我说,国内呆久了的女人就是这点没意思,太内敛了,开不起一点玩笑。” “两三句逗乐就点着火,还得哄人。” 他故意作对似的,又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吐出,将室内的烟味漫得更重。 同时宽掌顺着桌子摸上知雾的手背,故意压着摩挲,不怀好意地紧盯她的眼睛:“还是要学会奔放一点,小淑女。” 男人劲很大,知雾费了许多力气才将自己的手挣出来,她胸口起伏不稳得厉害,想也不想地拿起手边摆着的茶杯泼过去。 水渍滴滴答答地掉,他却完全不生气,抹了一把脸,反而犯病似的笑得更欢:“哟,还真和我生上气了。” “我要回学校了,你性骚扰这件事,我会如实告诉叔叔阿姨以及我妈妈。”知雾语气冷静地起身,迅速和他拉开距离避免再被纠缠。 可就在即将推门出去的那刻,身后又传来纪炜叼着烟,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 那句话使得她失去力气,几乎握不住门把手。 “所以你是觉得——” “我这人什么德行,你妈不清楚吗?” …… 一直到坐上回程车,知雾脑海里还是挥之不去纪炜的刚刚那番话。 晏庄仪真的不清楚吗? 究竟是不清楚,还是默许了? 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黏腻的触感,她的眼中有轻微波动,用拇指摁着手背反反复复地擦拭着那一块肌肤,直到那一片都变得通红。 私家车只能止步于上誉校门口,知雾下车往宿舍楼走,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 她将小包换到另一边拿着,掏出手机准备查看舍友的消息。 刚点开屏幕,远远便见到宿舍楼路灯下立了个及其修长的人影。 纯白色的帽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以及他眯眼闻声看过来的那瞬冷淡的神情。 知雾心跳猝不及防恍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心不在焉错了路。 手心里的信息框还在不断往上浮动。 [金融系那个学神来找你了,在宿舍楼下等了一下午。] [你认识他吗?他好像有事找你。] [感觉本人比传言的还要更帅一点,就是看着好高冷,站在女生宿舍门口都没人有胆子上去搭讪。] 她关掉屏幕讯息收进口袋里,加快步速走上前去:“你在等我吗?” 梁圳白幅度极小地颔首,没什么情绪地唤她名字:“董知雾。”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银行账户,查查户主就知道了。”梁圳白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没什么必要,眉心还轻皱了一下。 然而知雾却不那么认为,她第一次听见他喊她的名字,坏心情一扫而空,连唇角弧度都翘得高了些:“那你怎么知道我在上誉念书?” “上次见面,你的包上就挂着上誉的校卡。” “那——” “你上次借我的那张卡里有五万三千四百六十六块八毛一,我和你借了四千块应了急,这是剩下的。”知雾的问题实在太多,梁圳白直入主题,打断了她的话。 他掏出一个全新的密封袋,里面装着知雾给出去的那张银行卡:“那笔用掉的钱我现在手头紧还不上,但一个月后肯定能全额加利息还你,这是我打的欠条。” 第9章 梁圳白又递过来一张纸,知雾展开,看见了他手写的字迹和手印。 他的字和人一样,写得清瘦有力,遮挡不住的肃正。 看着这份欠条,知雾想,梁圳白这人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没变。 还是那么不爱占人便宜,无论什么事都要先划清界限。 “这钱说了给你就是给你,不用还,”知雾折好纸页递了回去,语气很平静,“它在我手上只是一笔多余的闲钱,看得出来,你比我更加需要它。” “当时叫住你也只是想让你做一件事,现在已经不用了,谢谢你。” 梁圳白没接,眉眼发沉地盯着她,只执着地追问:“什么事?” “当时没办到的,我补给你。” 知雾的眼眸倏尔抬起,脑海里一时晃过的,是早晨那本被无意打开的笔记本,轻飘飞旋的纸页与沉甸甸压在心口五年的姓名。 “什么都可以吗?” 他沉默回应。 “那可不可以做我男朋友?” 话音刚落,梁圳白明显愣住,向来情绪薄淡的眼瞳中流露出一抹浓重的诧异。 而她仰着濛白的脸看着他,明明连漂亮的脖颈都羞红了,却依旧执拗地不肯低头。 像是一时上了头的鬼迷心窍,又像是处处被管制后忽然爆发的叛逆。 知雾心如擂鼓,垂在裙摆边的指尖都发麻,但抬高音量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没了颤抖,更加笃定。 “梁圳白。” “你能不能——和我交往?” 第04章 contract 04 contract 04 两人身处的位置并不算暗,所以知雾能很清晰地读到短短几秒内梁圳白眼中翻涌的情绪。 先是一阵长时间的茫然疑惑,然后是浓浓的排斥感,掺杂着不知名的愤怒和厌恶。 “很抱歉,”他回绝的很干脆,“除了这个其他都可以,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知雾的心不断地往下坠,死死咬住自己的唇,像是被蓦然撞到鼻腔那般酸涩。 他并不关心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也不想知道她为什么那么顺口就能喊出他的名字。 明明两人之前素不相识。 明明梁圳白的圳是一个很冷僻的字。 知雾难过地开口:“没有了,谢谢你。” 紧绷着忍了一天的情绪在这时、在一个毫不知情的被暗恋者的拒绝下,开始临近崩盘。 梁圳白看着她微微发红的眼眶,里面的雾气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掉下一滴眼泪。 他有些难以理解女生善变的情绪,想说些什么安慰,但苍白的话在嘴里绕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于是梁圳白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你之后想起来可以再找我,我的联系方式借条里有写。” “钱会还给你,除了那件事外的任何事,我都会为你办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说完这些话,面前小姑娘的眼睛好像变得更红了。 他自知不是会说话的料,呆立了几秒,索性还是闭上了嘴默默转身离开。 知雾拎着那个袋子回寝室,几个舍友立刻用暧昧调侃的目光转头看向她。 “这是好事将近了?” “看不出来啊知雾,长得文文弱弱的妹妹,一出手这么猛。” “到时候成了可要请我们吃饭。” 她有些勉强地摇了摇头,背过身去将袋子放在桌上,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我们也不熟,他只是来还东西。” 舍友若有所思:“这样啊,也是,我说呢,前些天他奶奶都重病进医院了,怎么会还有心思谈恋爱。” 知雾闻言轻怔了一下,连手腕磕在桌沿的痛感都没顾得上,立即转头问:“他奶奶生病了?” “对啊,他这几天急着筹医药费的事在校论坛都传遍了,听说甚至还为了借钱给人下跪过,不过很像顺口乱编的,一听就很假。” “他可是梁圳白哎,那个包揽各项竞赛第一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大神,别人跪他求带飞还差不多。” 指尖摸索触摸到一个纸壳物品,这是塑料袋里装的最后一样东西,知雾心不在焉地拿出来。 是一只还未拆封的小小药膏,不知道是被人特意放着的,还是不小心落下的。 知雾将药盒翻转过来看用途,发现上面印着的是全英文,还是只昂贵的进口药。 梁圳白只借了四千块整,说明这支药膏是他自费买的。 他那么缺钱,为什么会买这样的药?是给奶奶用的不小心落下的吗? 这样想着,心里却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了另一个猜测。 她打开手机里的药品查询软件,搜索这支药膏的药名。 页面加载跳转,翻译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名词就是祛除淤青。 知雾盯着那几行简介小字,呼吸有点急促,不自觉伸手摸上额角的位置。 那里被撞的痕迹未消,摁上去还有些灼热泛酸。 而与那处相反的,是刚刚已经熄灭的、黯淡的心。 像是烧不尽般,他如此轻微的一个举动,又能令她源源复燃。 …… 梁圳白写的那张借条被知雾拿在手里看了很久,她几番打开社交软件搜索他留下的那串号码,临到跳转验证信息又退缩了。 昨天才刚被拒绝过,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债务这一层外,只剩下满满的尴尬。 第10章 而她去贸然加联系方式,就更像个急着来催债的债主。 还能有什么更正当一些的理由呢? 知雾抿唇,将手里的纸条仔细折好重新放进口袋里。 舍友本来要喊她下课一块去吃饭,余光瞟到一个远远走过来的人影,很知趣地收拾东西先走了。 周筝今天穿了件宽松黑色t恤,牛仔工装裤慵懒随性,挑染了午夜蓝的发尾错落散着,在人堆里简直吸睛无数。 她一面犯懒地打着哈欠,一面手抚着后颈,眼睛眯着在人群中找人。 周筝一来这间教室,很多还没走掉的学生都往她那边看,窃窃私语的讨论声泛起。 只有知雾神色如常,将自己的专业书收拾成一摞抱在怀里,主动走了过去。 “你们专业书真是越读越厚了,”周筝学的是设计类专业,相比于法学专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两手空空,她顺手将知雾手里重重的一叠全接过来,轻松地单臂夹着,“去哪吃饭?你挑地方我请。吃完帮我去图书馆补个课,再不学真得完蛋。” 周筝副业兼职了自媒体模特,上学期拍摄赶日程很忙,艺术设计学概论这门课光荣挂了科,新学期开学马上要参加补考,于是只能求助上知雾。 “那你把课本带上,我给你整理下知识点。”期初课程进度上得慢,作业也很少,知雾的时间很空闲,乐意帮这个忙。 吃完午饭两人出发去了校图书馆,这个点里面的人依旧很多,她们没有提前占座,本来以为会没位置,没想到周筝打了个电话说了两句,立马有两个带着帽子的男生给她们腾了地。 周筝人缘一直很好,周围总不缺朋友,她的交友圈广泛丰富,活得耀眼且浪荡。 有时候连知雾都很羡慕她。 这个点图书馆里阒然无声,大家不是在午睡就是在刷题。 知雾带了笔电,帮忙整理归纳背诵资料。 还没敲一会儿,忽然感觉身侧一暗,偏脸看见周筝支着的脑袋滑落下来,趴在桌上枕着她厚厚的课本,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睡沉了。 知雾给她轻轻盖了件外套,怕打扰到她睡眠,连敲击键盘打字的声音放轻了许多。 也是从那个时候,听到对面传来的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很轻很闷,拢在口罩里几乎听不见。 她环视了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在电脑显示屏幕后,被书淹没的一道高大的身影上。 他将帽衫的帽子恹恹拉着,整张戴着白口罩的脸几乎淹没在阴影下,同样陷入深度昏睡。 他的物品其实寥寥无几,连个装热水的水杯都没有,只有数不清的书本,有些甚至已经过界满溢到了知雾这头。 有几本封面太熟悉,以至于她仅仅瞥过一眼,就能辨认出是哪一本,都是她已经修学过的法学专业基础课本。 知雾心跳频率开始加快,屏息悄悄拿过离她最近的一本翻阅。 书是崭新的,但是第一页上龙飞凤舞写着的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名字,应该是五块钱从二手书店购入的。 继续往后翻就变成了很标准的梁圳白字迹,他学东西很快也很有条理,即使是自学也丝毫不逊色于他们这些专业生,怪不得能在尖子生遍地的上誉跻身成为佼佼者,拿到这么多的比赛奖金。 知雾将课本悄悄放回去的时候,又听到了一阵低促的咳嗽声,两次的时间间隔太短了,不像是偶然突发的喉咙不适。 这令她忽然想起来,昨晚见到梁圳白时,路灯下他有些苍白得过分的脸。 口罩太闷有些喘不上气,梁圳白肩骨动了动,半张脸露了出来。他冷感的眼皮上泛着点潮红,额上也出了汗,如果摸上去此刻的温度应该是滚烫的。 知雾眼睛盯着他,掌心紧了又松,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动静很小地起身,伸手拿过了边上摆着的手机。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推门回来。 缠绕在细腕上的塑料袋中,还有几盒从附近药店买来的消炎退烧药。 知雾不清楚他是什么病因,干脆将几种常规的药全都一股脑买了回来,还买了支测温用的温度计。 她走到梁圳白身侧,将水和那袋药都放置在他的跟前。 塑料袋摩擦的动静其实不算小,他却依旧耷着眼皮恍若未觉,仍然动也没动地昏睡,看样子症状不轻。 知雾有些担忧,站在一旁暂时没走,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看见梁圳白胳膊底下还压着一叠刚缴完的医药费用单。 他的时间像是抛掷在街边的空矿泉水瓶,被踩扁压缩成薄薄的一片,几乎是争分夺秒地在休息。 自己都烧成这样,还得奔波回去照顾医院里刚动过手术生着病的奶奶。 知雾无意识攥住了裙沿,目光滑过那张单子上标着的医院科室和病人名字,轻轻抿了下唇。 …… 傍晚知雾和周筝收拾东西回去的时候,梁圳白还是没醒,但呼吸却已经平稳了许多,出过汗后已经逐渐开始有退烧的趋势了。 知雾回到寝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淌着湿漉的水,她边擦拭边在位置上坐下。 手机的消息音提示个不停,她拿起手机查看,大多都来源于一个兴趣类的小群。 那群是周筝拉的,里面有许多同学校不同专业的上誉校友,大家顶着各异的昵称,每天聊得热火朝天。 第11章 知雾很少在里面发言,但是忘记屏蔽消息,一时被刷了屏。 点掉这些消息之后,她的信息栏瞬间清净了,只有零星几个人给她发了消息,其中就有个学长给她发了张报名表,问她能不能来参加下周的校辩论决赛。 上誉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大规模的辩论赛,这次学生会团委拉到了大赞助商,全校都可以组队报名参赛,辩论队前三可以获得相应奖金和学分。 法学院一直有鼓励学生参加辩论赛的传统,知雾还在大一的时候就有参加过这类的社团活动。 明明看着温温柔柔的一个姑娘,在模拟赛上几乎把对面辩方赌得哑口无言,差点默默弃权了。 也正是看中了这点,对方才不断对知雾抛出橄榄枝,从初赛到决赛,一直坚持不懈地来询问。 不过她一向喜静,还不爱面对镜头,对这些会留存摄像的活动都没什么兴趣。 [雾:不好意思学长,这次还是不打算来。] 发完这条信息,知雾退出消息框,发现有人添加她的好友。 她点开提醒,眉心忽然突兀地跳了跳。 一个熟悉的纯白色头像以及简简单单的梁圳白三个字。 十分醒目地躺在了验证框里。 第05章 contract 05 contract 05 晚上六点,梁圳白穿梭过斑马线准时到达pinsea。他才来这里上班不久,加上峻冷寡言,除了和老板庞哥能说两句话,和其他的几名同事几乎零交流。 所以即使是看见他来,大家也只是安静一瞬,都默契地当作没看见,继续拿着拖把和抹布自顾自埋着头闲聊。 梁圳白独来独往习惯了,毫不在意地背着包从他们身旁经过,进更衣室,开柜,换上那身廉价工作服。 他冷硬着脸,熟练地抬起修长的手指给自己系上纽扣。 透白衬衫下包裹着的那副身躯,并没有看起来那般清瘦,起伏有力的薄肌线条遮掩在硬挺的布料内,身上的几片淤青也被挡得严实。 只有从脖颈到胸口的那片肌肤泛着不太正常的红色,高烧症状还在不断地侵袭着四肢百骸,除了肌肉的酸痛外,连脑袋的转速也在昏沉变慢。 准备将包存入员工储物柜前,梁圳白的动作一缓,不知想到了什么,滚动了下喉结重新打开拉链,将一袋药从里头拿了出来,这才锁上柜门。 这是他在图书馆不小心睡着时,不知道谁放在他桌上的。 仔细查看发现都是几样常见的退烧消炎药,一模一样的功效买了四五种不同的牌子,像是不太会做选择的有钱人将药店胡乱扫荡了一圈,再捧到他面前供他挑选。 梁圳白背抵着柜门,握着袋子无声息讽然一笑。 连生病都不敢的人又哪配挑拣什么,他体质好,很多小病小痛都靠自己撑着自愈,实在撑不住了就随便买一样价格最便宜的应付着。 要是放在平时,陌生人放在他座位上的东西,他绝对碰都不会碰一下。 但是今天坐在图书馆里,脑袋昏得厉害,连书上的字都模糊晃动成了好几个,冷汗在脊背一层一层的洇出,快要将衣服的内衬湿透。 他趴下原本只是想眯一会儿,很多规划的知识点都没看,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间。没想到这一觉直接睡了两个小时,连夜班时间都快要迟到。醒来后更是症状加剧,头疼如同针扎般刺入脑海神经,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低阖着眼,抓着书页的手指死死攥紧成拳,硬生生咬着牙硬扛。 意志挣扎搏斗间,眼前那杯还剩点余温的水和袋子里的止痛胶囊,成为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 退烧药的药效逐渐在体内挥发,梁圳白的神色已经好转了许多,除了头还有些晕之外,几乎和平时无异。 他就是这样一块踏不烂压不弯的破石子,命虽贱但也硬得很,扔哪都能活。 梁圳白望着那袋子药,紧绷薄凉的眼底逐渐变得松缓,从最里头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便签。 ——其实也算不上是便签,只是一张随手撕下的半页纸条,上面用端庄秀丽的字迹写了几种药的服用剂量及忌口,周到且细致。 他像个贫瘠的拾荒者,反复默读着这几行字句,悄悄收紧手指,企图从中汲取到一丝裹身的温暖。没来由的,脑海忽然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一张温柔淡静的脸。 梁圳白鬼使神差打开自己的社交软件,找到列表中的人问:[下午的时候,你有没看见过有人来我位置上?] 没几秒。 [17法学3班官致风:啊?不知道啊哥。] [fionn:你不是就坐我对面准备辩题资料?] [17法学3班官致风:这不我筝哥下午破天荒来图书馆了,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把位置让给她了。] [fionn:周筝?] [17法学3班官致风:对,她,边上还有个美女,没看错的话应该是我们专业第一。幸亏我提前找人打听过她不参加这次的辩论赛,不然我们拿奖金可有点悬了。] [fionn:……] 稍微和梁圳白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只专注学业竞赛奖项,向来对校内外事物表现得兴趣很寡淡。官致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识趣地打算结束话题。 没料下一秒就看见他问:[她叫什么名字?] 官致风意外地挠了挠脸颊:[呃……董知雾。] [fionn:把她联系方式推给我。] 第12章 屏幕另一端躺着玩手机的官致风手机差点砸到脸上,怀疑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能亲眼看见梁圳白主动要人联系方式。 梁圳白指腹轻燥地摩挲着手机屏,低头看着官致风火速推过来的名片。头像是张乳白色的小猫,昵称也很简洁,单字一个雾。 他没太犹豫,很快发了条验证申请。 等了好一会儿对面才通过。 [雾: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圳白直接将手里药的照片发了过去,询问意味不言而喻。 知雾很坦率:[这些药是我买的。] 梁圳白刚要拧眉,对方好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般,飞快地打字。 [雾:不过不许还钱!] [雾:上次你也给我买药了不是吗?我们扯平了。] 梁圳白手指长久顿在屏幕上,半晌后才因她拙劣蹩脚的借口,唇边溢出抹无语的笑。 扯哪门子平? 他买的那支药膏顶破天也才一两百,袋子里这几盒不用看都知道远超出这价。 要是现在还察觉不出对面小姑娘对他的那点小心思,这几年的摸爬滚打也算是白过了。 马上临到上班的时间点,梁圳白也没功夫再继续和她掰扯,将药钱径自转了过去,将手机揣回兜里出门。 老板庞哥今天正好也在,悠哉地坐在吧台前,让调酒师调了杯dankke。 见到梁圳白有些恹恹的苍白病容明显吃了一惊:“病了?怎么不请假去医院还来上班?” 梁圳白将手里那一袋药放到他面前,没太所谓地回:“已经吃过药了,不碍事。” 庞哥以前还开过家网吧,梁圳白给他修过一年电脑,两人也算老朋友,他哪不知道梁圳白平日的节俭性子,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份花。 翻了翻这一袋子五花八门的药盒,不由得瞪直了眼睛:“谁买的,这么破费?反正绝对不可能是你买的。” “难不成是喜欢你的小姑娘送的?”他酸溜溜地暗戳猜测,“你还真是招人喜欢。” “我哪里招人喜欢?” “当然是这张脸啊,”庞哥往嘴里倒了口酒,闻言啧啧两声,“你都不知道,自从招了你来之后,店里生意肉眼可见的变好了。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客人明里暗里跟我打听你联系方式。” “你都不用做那些活,光是站那,就是我们pinsea行走的宣传招牌哈哈哈!” 梁圳白弯腰拿了瓶酒,朝着桌沿漫不经心地磕掀了瓶盖,酒沫喷出,他单手拎着往堆叠好的玻璃杯中倒。 闻言淡淡掀眼皮瞥庞哥一眼,意味不明地跟着扯唇,眼中却没什么笑的情绪。 明明是句正儿八经夸人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了之后,心里却忽然莫名其妙开始不太痛快。 …… 春仁医院住院部早上空旷得近乎阒然无声,衬得上行电梯那声“叮”开门音被格外醒耳。 知雾纤长柔软的发丝顺在胸前一侧,用洁白的缎布发带松松系着。她下午还有课,挎了个托特包装着课本,浅口单鞋踩上刚用消毒水拖完的光滑瓷砖地面,缓慢脚步透着抹对环境的生疏。 “您好,我想问下,上周因为胃癌和突发心脏病送来抢救的吴兰芳患者是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吗?”她问前台护士。 护士头也不抬地往电脑噼里啪啦输资料:“1302的1号床病人是吧,昨天就已经重症转普通了,病人虽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情况不是很稳定。这几天家属最好还是多跟在旁边陪护着,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照应。” 知雾忙应:“好的好的。” 心里却不免重重叹了口气。 梁圳白白天要忙着准备比赛材料,晚上又要去兼职打工,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耗费在还债和赚医药费上了,就算是有三头六臂都不够奔波的。加上他最近又生病,哪里还能抽得出时间来陪护病人? 知雾捏着肩包带子来到1302病房的门口,一个病房三张床,梁圳白的奶奶吴兰芳就在最靠门的这一张。 不同于其他病床病人床头柜边摆放了许多鲜花果篮,吴兰芳床边空荡得有些过分,只有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子和住院蓦然提供的烧水壶。 既然做好决定来帮忙,就不能只干站着旁观。 她放轻动静将包和买来的果篮放下,将长袖子卷折到小臂,去洗手间接了壶自来水烧上,顺便将放在外面的一些零碎东西收拾整理进柜子。 去年她跟着校社团一起去养老院当过一段时间爱心义工,现在干这些擦洗活勉强也还算得心应手。 知雾端着水盆准备去洗脏抹布,还没迈开两步,就听见病床上的老太太“嗬嗬”着发出模糊又难受的痛吟,苍瘦得吓人的胳膊剧烈颤抖挥动,挣扎着示意要坐起身子。 她被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手足无措地将人从床上轻轻扶起身:“奶奶,您没事吧,等一下,我去外面叫护士来。” 没想到下一秒吴兰芳的喉咙里就哽出呛咽声,老太太竟然是要吐! 知雾想也不想地将手里仅剩的盆递到跟前去接着,很快一股酸气混合着臭味直冲着面弥漫开来,即使是屏住呼吸也难以抵挡。 她平日里根本没照顾过病人,更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一动也不敢动地僵立着。 怕自己跟着吐出来,也不敢呼吸,憋气憋得脸颊都泛了点红。 但是即使忍得再难受,知雾的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嫌弃神色,反而抬手轻轻抚拍着吴兰芳的背,让她能吐得更顺畅些。 第13章 等到吐完,她定了定神,拿纸巾给老太太擦了擦嘴,主动开口解释道:“奶奶,护士说刚动完手术这两天感到恶心反胃是很正常的现象,过两天就会好了。” “谢谢你姑娘,你人真是好啊,”吴兰芳折腾完人是彻底精神了,自己接过了纸,浊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知雾白皙耐心的侧脸,还以为她是隔壁床位来帮忙的,不好意思道,“我孙子还在上课没空过来,回头等他来了,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大家都离得近,家属不在的时候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知雾笑了下,没有否认她的说辞,起身准备继续去洗盆。 原本还算干净的塑料盆里沾了许多呕吐出的脏水,要洗的话得克服心理上的障碍,首先就得不怕污秽。 知雾刚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就垮了,经验匮乏地蹙眉盯着手里的盆,心头犯难地天人交战着,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处理。 这时一道淡淡的嗓音响在不远处的门口,惹得知雾抬头。 “既然这么讨厌伺候人,为什么还特地跑来医院?” 梁圳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卷着整宿没好好休息过的疲惫与风尘。 那双傲漠的丹凤眼里扎着道复杂的审视,静默又专注看着她。 第06章 contract 06 contract 06 知雾没想到梁圳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端着盆的手被吓得轻微一抖,差点脱落掉下去,在他的注视下没来由紧张地翕着唇:“我……” 解释的话语还没完全出口,梁圳白已经抬起长腿进门,自然不过地接过她手里烫手似的盆,闯进卫生间面不改色地熟练清洗起来。 洗完盆,又将知雾没来得及理好的东西重新整理了一遍。 他干活作风整洁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将柜子擦完,还将吴兰芳床位的靠背升高,腰后垫了几个枕头让她坐着更舒适。 知雾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抵着脚尖无措地静静候在一旁。 床上的吴兰芳看出她的尴尬,见状,赶紧扯了扯梁圳白的手臂:“圳白,你这孩子先别忙活了。赶紧给人家小姑娘找条椅子坐坐,刚刚她可帮了我大忙喽,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听到这话,梁圳白再次将视线盯向知雾,不加任何掩饰的目光直勾又敞白,轻易看热她的脸。 知雾恍然装作没看见,摆弄裙沿的衣褶,硬着头皮专注看着床的方向。 吴兰芳热情地拉住她的手腕,笑得骄傲又埋怨:“姑娘,这就是我孙子梁圳白,读书学习成绩可优秀了,现在在上誉念书。” “可惜我这把身子骨不争气总生病,连累他去辛苦打工借钱凑医药费动手术,年纪轻轻就背了一身债,是我对不住他。” “很多时候我总想着,都有这个岁数了,也活够了,与其做个拖油瓶似的负累,还不如早点……” “奶奶!”梁圳白不赞同地出声,打断了她即将要出口的丧气话。 吴兰芳看了他一眼,忧愁地止住话头,没再接着说,很快换了个话题:“对了姑娘,你是哪个床位的家属?哪个亲人生病住院了?要不要紧。” 知雾暗道声不妙,她很少对长辈撒谎,眼神飞絮似的飘动,支吾道:“奶奶其实我……” “马上到饭点了,不一起去吃个午饭吗?”梁圳白的低醇嗓音适时插进来,没让她继续往下说。 知雾意外地看了他眼,随即立马默契会意,顺着话头答:“好啊,我正好也饿了。” “那你们赶紧去外面吃点,”吴兰芳被打岔后便没再继续追问,关切嘱咐道,“姑娘,你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让圳白给你买,奶奶掏钱。” 她颤颤巍巍地佝偻着身子,想下床翻找自己的钱袋,被知雾再三阻止了才作罢。 好不容易安顿好吴兰芳,两人拿上东西走出了病房。 医院外日头正炽,热风浪滚,知雾忘了拿伞,走出门瞬间出了点薄汗。 光线晒得她眯起眼,不由得抬起手背遮到眼前挡住阳光,肩膀的发丝也顺着动作垂落,滑落到鬓边。 两人原本并着肩走,梁圳白平速前进的身影毫无征兆地顿了一下,瞬间被知雾超过。 还没等她回头查看怎么回事,那道身影又迈着长腿重新追了上来。和原先不一样的是,从左手边站位悄无声息换到了右手边。 梁圳白的身形比她高大一倍有余,站在一侧正好挡住光源,没让她再继续晒到一丝一毫。 “谢谢。”知雾弯起那双淡色的棕瞳礼貌道谢。 梁圳白缓慢侧脸乜了她眼:“该我对你说。” 昨晚酒吧生意好,工作干到凌晨通宵才结束,他刚换了件衣服,还没来得及合眼,又得匆忙往医院赶。 吴兰芳刚动完手术,身边不能缺人,一路上他都在担心老太太要是醒了,难受没人管该怎么办。 谁知道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背对着门坐在床边不太熟练地轻拍着老太太的背,和她柔声细语地解释着。 窗外照进室内的低温日光给她勾勒了一层朦胧光晕,看起来竟然有些看不太真切。 如果第一次是施舍,第二次是好心,那么第三次又算什么? 他听见自己血液汩汩复苏的声音,连嗓音都发哑,一股陌生情愫横冲直撞般悄然侵占着他的心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第14章 不过很快,梁圳白就给自己泼了盆冷水,强行冷静了下来。 两人之间家境差距不只一星半点,她是众星捧月蜜罐长大的千金小姐,而他只是个四处借款还债的穷小子。 出现在这里,兴许只是她一时心血来潮。 如果他当了真,才是真的会拖累她。 “为什么一个人来医院?”梁圳白开口问,“还是来的住院部。” 知雾心跳快了一拍,放在衣兜里的手心悄悄收紧:“之前我听人说起过你奶奶生病的事情,在图书馆的时候又刚好看见你压着的缴费单,所以……”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侧身横亘到跟前逼停她的步伐,语气压着抹莫名的情绪:“看见了就来?你对谁都这么好心吗?” 为什么总是在无条件对他示好? 从借钱到买药再到现在帮他照顾亲属。 不给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他都不信。 “我、我单纯想做点好事帮助同学不可以吗?” “医院离学校又不远,我来看上次额头被撞的淤青,顺道过来看一眼。” 知雾一撒谎就会耳朵红,是从小就有的毛病,现在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耳朵肯定滚烫得没边了。她说完低头,将脸又往衣领里埋了埋。 下一瞬,她感觉额头有点发痒,刘海被人用修长手指轻轻拨开,他指尖触碰到的那片肌肤瞬间火烧似的。 知雾没想到他会忽然动手,急急用手心去挡刘海梢:“做什么?” “你的淤青已经好了,看不出什么痕迹,”梁圳白查看完收手,静静答,“这个借口并不能说服我。” 知雾轻轻撇开脸嘴硬:“对啊,其实我不是来看伤的,我就是单纯做好事。” 他冷脸迈步缓缓逼近,颇具侵略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去路封锁,额上跳动的青筋昭然着耐心告罄:“董知雾,你再编?” 知雾被他困在臂弯,几乎一抬脸就能擦上他的下巴。 从小到大除了大哥和父亲,她从来没和异性有距离这么近的时候,那双水做似的杏眼睁圆了,白净的脸上蓦然透出一抹粉。 她咬住下唇,眸光犹豫摇晃,迟疑道:“你真要听实话?” 梁圳白鹰隼般的目光依然沉默地盯着她,一副追问到底的架势。 她掌心都是汗,捏了把裙子,豁出去了。 “梁圳白,其实是因为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心里顿时觉得一阵松快。 在心里憋了足足五年的少女心事,终于能够有机会当面对着他言明。 尽管这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场合,也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但是她仍然大着胆子捧出一颗心来,炽烈地,坚定地在他的面前交付。 “借你钱是不想让你四处奔波求人,给你买药是担心你病情加重,来这里也是想帮你照顾亲人。” 知雾真挚抬眼,嗓音有点抖。 “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防范戒备的,我对你好完全发自内心,也不需要你任何的报答。” 出乎意料的。 那双纯然如珍珠的杏眼对上的,是一双讽意昭然的沉郁眼睛。 “喜欢我?”梁圳白听完神色没什么波动,反而呵笑一声,意味深长地淡嘲反问。 知雾怔然点点头,望着他有些反常的表情,目露不解。 怎么……了吗? 她不知道的是。 梁圳白高中时孤僻寡言的缺点在大学里反而成为了一项招蜂引蝶的个性。 短暂的大学两年生涯,他收到过无数校内校外,线上线下的告白。 她们说着喜欢他,实际上无非就是看上他这张在人堆里还过得去的脸,一得知他负债累累,立马对他避如蛇蝎。 偶有几个大着胆子不怕他的,也只是将追到他这件事作为可以炫耀的谈资。 这种喜欢昙花一现,短暂又浅薄,对于他而言并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反而是种负担。 梁圳白望进她清澈的眼,目露嘲意:“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那双漠情的丹凤眼漆黑浓戾,细密的黑睫垂落投下一片阴影,薄唇锋利,下颔线分明。 这么近的距离,眉眼的优越程度在眼中更是放大了数倍,连知雾看了都有些微微晃神。 “这张脸吗?” 知雾被蛊惑了般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即又立马否认摇头。 当然不止是这张脸,还有很多原因。 “董大小姐,我没工夫也没兴趣陪你玩这种无聊游戏,”梁圳白嗓音愈发冷淡,看着她执拗的眼睛,故意将话说得残忍,“耍我也就算了,我奶奶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禁不起你消遣玩乐。” “以后我不想看见你再出现在医院里。” 说完,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 知雾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想,心被梁圳白毫不客气的话重重撞了一下,疼得脸色瞬间发白。 她知道他是误解了,急忙追上去想要解释。 梁圳白个高腿长步子大,她穿了裙子步子小,几乎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的背影。 两人出门的原意是去吃饭,她看着梁圳白拐进一家生意火热的面店。 那家店是典型的苍蝇小馆,人一多桌凳来不及收拾擦拭干净,显得油腻腻的,地板上还有被抹布掸下的纸巾和空酒瓶。 门口坐了一桌刚干完活的工人,屋里太热,他们毫不顾忌地打着赤膊,被晒得黝黑的皮肉带着一股难闻的汗味挡在眼前。 第15章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知雾这种名门淑女平时绝对不会踏足的地方。 梁圳白习以为常地掠过人群,显然是这家店的常客,他回头略站了几秒,等着知雾跟上来:“牛肉面,能吃吗?” 知雾干净到纤尘不染的乳白色单鞋踩在杂乱的水泥地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抚着被空调风吹凉的手臂,不大情愿地抿了抿唇:“要在这吃吗?” 梁圳白瞥了她一眼,转头和柜台上的老板开口:“两碗牛肉面,给我们搬张桌子,去外面吃。” 店面铺子空间太小,老板娘从后厨上菜也只有一条过道,知雾无意掠过面前餐盘上热气腾腾刚出炉的面,连忙开口接着他的话补充:“一碗不要葱花,一碗不放香菜。” 老板愣了下,连忙反应过来写下备注:“对对,今天太忙差点都忘了,姑娘你是他女朋友?还挺了解他的口味,记得他一直不吃香菜。” “小伙子,真是好福气啊!” 他们满打满算总共才认识不到三天,一旁站着的梁圳白也没料到知雾居然还知道这个。 闻言,眸中掠过一丝错愕,后知后觉愣了。 第07章 contract 07 contract 07 知雾没注意到梁圳白的神色变化,关注点偏移,凑近有些难为情地认真纠正店主。 “老板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 她余光偷偷飞快看了梁圳白一眼又闪回,生怕他听见不高兴。 好在梁圳白好像根本没听到,付完钱就径自将两人的餐盘端了往外走,找了张擦拭干净的桌子放下。 知雾遗传了晏庄仪的洁癖,总觉得用湿哒哒的抹布擦得不够干净,抽了张纸巾将桌面又仔仔细细擦了擦。 纸巾擦到梁圳白那头时,他已经两三筷子将一碗面下肚。 而她压根还没开始动。 “面要坨了。”梁圳白好意提醒。 “知道了,”知雾恋恋不舍地收手,还没消停会儿,又冲他摊开沾上点油渍的掌心:“但我还没洗手。” “我家规定手不干净不能用餐。” 梁圳白眸色深静,深吸了一口气,对她刻进骨子里的规矩简直没了脾气。 他将自己筷子搁下,转头冲进边上的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自己洗。” 知雾不太利索地接过来,她感觉两只手都有点黏糊,一手端着水,另一只单独的手就不太好揉掉脏东西,矿泉水倒没了大半瓶,她还是觉得手心别扭。 正准备再开一瓶时,一旁的梁圳白忽然接过她手里的瓶子,示意她用两只手洗。 知雾欣赏着他绷着脸极力克制情绪的模样,眼中却浮起淡淡的笑意。 相比起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模样,她更喜欢梁圳白有点人味的样子。 哪怕是生气的、不耐烦的,也比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要生动。 因为她清洗的动作实在是太磨蹭,梁圳白看不过眼地一把握住她的手,放到水下。 知雾的手匀称细腻,修剪圆润的指甲上涂了裸色甲油胶,非常秀气。 相比之下,梁圳白的手便粗粝许多,骨节也宽大许多。 他一只手就能轻松将她两只手合握在手心,从指根到指尖,仔细地一寸寸摩挲过去,没一分钟功夫就洗完了。 望着自己重新变得干干净净的手,她情不自禁地开口:“梁圳白,我不是想和你玩玩的,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却也没抬头,语调无比清醒:“我们不合适。” “董知雾,你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从一开始就没可能。” “钱我会尽快还你,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早点回去吧。” 拒绝的话即使说得再好听委婉也同样令人感到难过。 她的眼眶因为这句话又开始轻微泛红,转过身去瓮声瓮气道:“我没催你还钱!” 她说得很小声,但梁圳白听见了,眼中不易察觉地缓和下来:“嗯,是我不想欠你。” 知雾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她急急用手背抹了,掩饰般拿起筷子夹了根面条塞进口中。 无言吃完这顿饭,知雾要回学校上课,而梁圳白得回医院继续照看吴兰芳,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临踏上公车前,她挎着包,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忽然发觉即使鼓起那么多的勇气,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从来没被拉近过。 她永远都只能够在身后偷偷观望着他的背影。 隔得好远好远。 …… 因为表白失败,整个下午上课知雾都没什么精神。 笔记本纸页摊在跟前,手中的中性笔跟着教授的淳淳讲述抄录着知识点,做这样机械的事情,脑袋里想着什么,手底下无意识就会跟着犯错。 1形式诉讼法学是现代法学体系中不可或缺的梁—— 划掉。 在侦查程序中,侦查机关与犯罪嫌疑人一方都是平等圳—— 再划掉。 提起公诉遵循起诉便宜白—— 划掉划掉! 知雾烦恼地磕住笔,胸口轻微起伏着,拢着眉宇,心里骤然涌上一股焦躁。 连一旁因为视力不好抄写她笔记的舍友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字都抄错了好几个,平时你很少涂改的。” 知雾望着被自己划掉的那几个字,抿了下唇:“可能生理期要到了,身体不舒服,心情有点烦。” 第16章 舍友体谅且信服地点了点头:“回去煮点红糖姜茶喝吧,再吞片止痛药,看你平时生理期疼得可辛苦了。” 等到上完这一下午的专业课,她和舍友收拾了下东西准备一起去吃晚饭。 知雾正将厚厚的专业书一一塞进包里,耳边忽然飘过几句同学的碎语。 “……真是董知雾啊?看她今天的打扮,好像是挺像的。” “什么挺像的,明明就是好不好!” “法学院女神都看不上,看来梁圳白是真的很难搞定,不愧被称之为高岭之花。” “她家里不是很有钱吗,实在不行拿钱砸到人家愿意不就行了。” 知雾动作一滞,断断续续地听着她们的讨论,心里忽然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登陆手机上的校网论坛,果不其然看见今天她和梁圳白一块吃面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发到了论坛上,并且还在置顶飘红了。 照片里抓拍的梁圳白眉心微折,在讲话,神色却不能算好,往差劲点说甚至有些冷鸷。而她的目光却少有的晶亮,望着他的目光温柔而深隽,唇边还漾着浅浅的梨涡。 谁在追谁,谁喜欢谁简直一目了然。 底下的回复楼可以说是五花八门,大多都是唱衰的。 [圈子不同不必强融,董知雾居然有朝一日都沦落到去这么破败的面馆吃面了!她身上这身行头都能把整个店铺买下来了吧。] [客观说来,梁圳白这张脸真能扛啊,怪不得有这么多姐妹前仆后继地被迷晕!到底谁能将这朵高岭之花拉下神坛呜呜~] [不懂就问,梁圳白是要当凤凰男?] [说什么呢?梁圳白压根没看上她,少自作多情!] [楼上梁圳白破防小迷妹?] [?滚啊,老子男的。] 解正浩愤然地将手机屏幕摔在桌面摆放的资料册上,转向另一边不忿嚷嚷道:“圳哥,这照片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是说早上去陪护你奶奶了吗?是不是有人故意搞你?” 他们宿舍是不同专业的混合寝,本身人就没住满,到了大二专业分流,剩下的几个室友又重新调回班寝重排,最后整个寝室只剩下两个金融专业的还住着,空旷又清净。 梁圳白在宿舍正中央摆了一张塑料的折叠桌,桌上堆满了下周辩论赛辩题的准备资料,闻言徐徐抬眸:“什么照片?” 解正浩麻利地将手机屏幕呈到梁圳白面前。 他慢悠悠地转着笔撂了一眼,看完又反应平淡地低下头:“被人偷拍的。” “偷拍?那说明你真的和董知雾在一块吃过饭?” “她来帮我照顾我奶奶,请她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解正浩的表情越发古怪:“那她怎么会知道你奶奶在哪个医院的几号病房住院?你告诉她的?” 梁圳白从那堆资料里抬头,警告般眯眼无波乜了他一眼。 见状,解正浩立马怂了,神色变得无比悻悻:“哎,哥,我也不是说要干涉你谈恋爱或者什么的。” “只是觉得她这种条件的人,很有可能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你性格这么冷,晾个两三天她可能就移情别恋了。” “更何况这姑娘和你经济水平差距太大,你如果真要追的话,倾家荡产也追不上的,你俩不太合适。” “我知道,”梁圳白面上表现得淡然,实际握着笔的指节却用了力微微泛白,他口吻平静道,“我已经拒绝她了。” “凑奶奶手术费的时候向她借了四千块,等到把这四千块还上,我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问题是我们去哪搞这四千块啊?”解正浩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且不说你刚借了不少钱需要还债,之后你奶奶也还要继续化疗住院,医药费开支花销也很大。” “要不这样吧哥,你最近比较困难,要是到时候比赛获奖了,我那份奖金一分钱不要,全给你。” 梁圳白不赞成地嗤道:“当初说好给你就是给你,我还没废物到需要你贡献出奖金的地步。” 解正浩傻乐两声,手握成拳,在胸口处锤了两下:“和我客气什么?我是你好兄弟啊!” “对了,我得打个电话问问官致风准备得怎么样了,马上就要开始决赛了,他可别再拖后腿。” 说着他直接给官致风打了个电话,电话铃响了老半天,终于有人迷迷糊糊地接起:“喂?哪位?” 听声音沙哑得像是刚睡醒。 “我草!官致风,周六马上就要最后一场辩论赛了,你能不能靠点谱啊。这都几点了你还睡在床上,猪啊你?”解正浩对除梁圳白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嘴毒,“发给你的那些辩论资料看了吗?不知道当初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圳哥带他混个学分,现在直接躺平当混子是吧。” “你饶了我吧哥……我真没……” 电话那端的官致风声音病恹恹的,鼻音浓重:“也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只想上床眯一会儿的,一不小心就到这个点了。刚刚还有点肚子疼,拉了有四五回了,都快要拉虚脱了……” 解正浩一愣,语气略有些和缓,关切道:“没事吧你,要不去医院看看?” “不说了,等下再打给我,我再去趟厕所!” 说完他把电话匆忙挂了,再没了动静。 一直等到寝室快要熄灯的点,官致风忽然又发来了讯息,告诉他们一个坏消息。 第17章 “官致风去不了后天决赛,他肠胃炎住院了。为了不耽误我们,他拜托周筝帮我们临时再找个能参赛的四辩给他补位。” “找了周筝帮忙?”解正浩刚悬起的心又放下了,笑道,“那不挺好的,官致风这人辩论水平真是菜得抠脚。周筝她人脉广,帮我们找个有点辩论赛经验的凑数也不是难事。” 梁圳白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嗯,等下他会把新四辩和我们拉个群,我们约个时间尽快和对方见面熟悉一下。” 解正浩摩拳擦掌,兴致冲冲:“说不定找了个经验丰富的大美女辩手,到时候我们拿第一岂不是胜券在握。” “哎,到时候你可别和我抢。” 他兀自徜徉陶醉在幻想的美梦中。 等到四人辩手群聊建好了,第一个发言的人顶了个奶猫头像,率先打招呼。 解正浩即刻迫不及待地回应:[hi~~~~妹妹~~~] [雾:你们好,我是法学三班的董知雾。] [雾:猫猫鞠躬.jpg] 解正浩在原地愣了足足有十几秒,猝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第08章 contract 08 contract 08 一开始知雾并没有打算答应周筝参加辩论赛。 下午上完课和舍友回宿舍的路上,两人撞见了几个做自媒体的街拍摄影师。 上誉这种985top级别的名校,平时也会有很多旅游团来组团参观,校园内经常会遇见一些采风取景的摄影,亦或是一些来拍组片的模特。 有个博主街拍在网上爆火后,近两天来上誉的人流量都陆续增多,临近傍晚人数更是激增了一倍,甚至还有些扛着设备四处采访的街访人员。 没有任何想入镜的想法,知雾立刻拉着舍友埋头快步往前,企图以最快的速度冲刺奔出这个潮流圈。 偏偏这个时候,舍友的鞋带忽然散开了,她跟着知雾勉强跑了两步,终于还是顿住脚步惊呼:“等一下,我得系一下鞋带。” 知雾被拖住了脚步,耐心地原地等了她一阵。 好不容易等舍友系好直起腰,知雾察觉到身后有人在接近,紧接着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有些疑惑地回头,避无可避地撞上了一架正面对着她拍摄的长炮相机。 “你好,我们是街拍摄影师,看你长得很漂亮,能不能邀请你去那边给你免费拍一组……” 知雾刹那抬手遮住自己的脸,耳中嗡鸣,蓦然什么都听不见了,眼里只剩下那黑漆漆的镜头,像个能吸人的漩涡,在慢速地旋转着。 一会儿变幻成倒计时时钟,一会儿又变成虚空演奏的琴弦和看不清的一排人脸。 胸口一阵滞闷,即使再用力地呼吸也无法纾解。 久违的恐慌感骤然涌上心头,视线明暗地晃动了好一会儿,知雾才意识到,是自己在无意识咬着牙关发抖。 舍友观察到她状态不太对劲,立马挺身而出将她护住,上前和那些摄影师们争辩这是一种很不礼貌的偷拍行为,要求他们将刚刚的照片删除。 然而她毕竟还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学生,压根说不过那些为了博流量可以豁出脸皮的老油条,很快气得涨红了脸。 知雾躲在她身后,苍白着脸满头大汗,已经丧失掉所有的力气,几乎动弹不得。 唯一残存的理智催促着她呼救,她哆嗦着手,眼前发虚地拨通了周筝的电话,断断续续道。 “周、周筝,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我好像……又犯病了……” 打完这个电话没多久,很快一辆车风驰电掣地从北门开过来,急刹回旋,强势地亘在两批人中间。 放学后上誉北校区冷清空旷,周筝愣是把手底下的电动飚出了机车的速度。 这个点她原本应该在寝室里赶作业,衣服和胳膊上还残留溅上去的颜料渍,不修边幅到像个搞行为艺术的。 周筝先转头确认了一眼知雾此时的状态,接着利落跨下车,异常熟练冷静地和那些人交涉起来。 她兼职行业是模特,平时和摄影师们打交道最多,最后以配合拍摄一张街拍为条件让他们将手里知雾的照片删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火速将事情都处理完毕后,周筝向知雾伸出手:“能起得来吗?” 知雾缓过劲来了,点了点头,借着她的手从地上起身,撑着额慢慢走到花坛边靠坐着。 “你没事吧,刚刚你脸色特别差,”舍友拍拍胸脯,仍然心有余悸,“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面对镜头僵硬成这个样子。” 周筝替她解释:“她有点抵触拍照。” 其实不是拍照,真正让知雾产生抵触情绪的是镜头。 平时照相做过充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忍几秒也就过去了。 今天这些自由摄影不由分说一顿的抓拍行为,是真的把她吓得不轻。 周筝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调成相机模式,将摄像头对准她:“难受吗?” 知雾盯着感知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就好,没变得更严重。”周筝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到底,就被一个电话打断。 知雾余光无意瞥到来电显示的人名,叫做官致风。 周筝顺手接起来:“喂?有屁快放。” “……” “不是,你还真不客气!时间这么紧,说给找个人替你参加辩论赛就能立马找到?” 第18章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周筝将放空的目光转移到了知雾身上盯着:“她?她不会参赛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 “少废话,我说不行就不行!我再给你另想办法。”她果决地将电话挂了,烦躁地捋了一把额发。 “怎么了?”知雾敏锐察觉出她的苦恼,抬眼柔声问。 周筝含糊其辞,显然不想让她趟这趟浑水:“没什么,有个朋友病了,没空参加这周末的辩论赛,想让我找个人帮忙替他。” “回头我帮他发个消息问问。” 两人心知肚明,能代替参加辩论赛最好的人选就在这里,官致风给周筝打电话的原因也多半是冲着这个。 只是她没有多提,知雾也就不继续追问了。 周筝临走前叮嘱她:“这两天下课了就早点走,少理会这些摄影师,实在不行戴个口罩再出来。” “嗯,”知雾淡淡笑,“我没事的。” 周筝来去匆忙,很快跨上来时的那辆电动离开。 舍友也搀住缓慢起身的知雾,两人默默地继续往回走,预备回寝。 夜幕降了下来,蝉鸣声躁耳,次第亮起的路灯将影子扯得孤单纤长。 “……其实会觉得我挺没用的吧。” 两个女孩子并肩走在一片安静里,知雾忽然出声。 “什么?” “因为惧怕镜头,我已经很久没有上过台了,”知雾插着兜慢慢往前走,“无论赛前做了怎样充分的准备,到了台上,面对那些摄像机的时候,都会变得一团糟。” 舍友爽快安慰:“这有什么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嘛,为什么要强迫自己?” 知雾轻轻笑着摇头,心想或许普通人是这样,可董家人不是。 晏庄仪从小要求她将每样事做到最好,无论是成绩还是人缘、名望,都要足够出挑。 以前她会觉得自己只是父母拿来挣面子的工具,长大了却逐渐开始理解,享受着别人所不具备的资源,就得比别人更努力数倍才能收获真心实意的褒扬。 毕竟单是有钱这一项光环,就足够盖过自身所有的亮点。 她也有野心,不想别人提起董知雾这个名字时是黯淡的、纤弱的,渺小如萤火。 想要变得出色,变得更有力量,能大大方方在台上展示自我。 晏庄仪曾经带她看过很多专业的医生,诊疗结果无一例外表明,是她的心理因素导致的病因,如果想要痊愈,也得鼓起勇气直面自己的心。 镜头恐惧症——难道真的不能够被克服吗?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知雾的步伐顿住,脸上若有所思的神色在瞬间中止,心跳跳得很快,像是在为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击鼓鸣志。 她低下头来给周筝重新拨了个电话:“你走前说的那个辩论赛,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还没有的话……我想参加。” …… 应下官致风的救急请求前,知雾没想过世界上竟然真会存在“命运的安排”。 白天梁圳白刚拒绝了她的表白,晚上两人又重新被比赛绑在了一块成为了队友,凑巧到说出去甚至会令人觉得有些刻意的程度。 她长久地注视着微信群聊框中那个熟悉的头像和id,心潮缓慢起伏,感觉自己误打误撞中离梁圳白又更近了一步。 临时更换辩手这事发生得突然,不仅知雾有些手忙脚乱,梁圳白那边也需要时间和新的队友适应。 四个人在群里约定了一个时间地点,准备先见面讨论一下抽到的辩题和各自准备的资料。 她以前参加的几次辩论赛都是小规模的,一个专业同学之间锻炼胆子辩着玩的,还是第一次担任这种大型比赛的辩手,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到了约定好的那天,知雾很早就起了,自己动手化了个淡妆。 她本来眉眼颜色就淡,上了妆更显得朦胧温柔,蓝灰色的衬衫裙长度正好到膝盖,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 收拾好所有东西出门的时候还不到七点,知雾干脆绕了点路去蛋糕烘焙坊买了三明治和咖啡给大家当早点,回来的时候已经陆续有人到了。 梁圳白和解正浩是一个寝的室友,当然也是一起来的。 平时除了上早自习外,解正浩很少这么早起,顶着两个黑眼圈和个游魂一般两眼发直地跟在梁圳白身后。 知雾见到他们没来由有点紧张,将两人份的早餐盒和咖啡杯递了过去:“你们吃过早餐了吗?怕你们没吃,我多买了一点。” “谢谢,”梁圳白伸手接过一份,“下次大家轮着买吧,想吃什么提前说。” 解正浩也在他身后没精打采地跟着拿了一份,打开咬了一口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般,又猛地放下了。 嫌弃地将嘴里那口呸进垃圾桶里,动作幅度夸张到令知雾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打起精神眯眼上下打量了知雾两眼,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吃人嘴短,别以为用这些小恩小惠的就能收买我,我不吃这套!” “董知雾,我性格直,向来有话说话。你怀着什么心思来这个辩论队你自己心里清楚。如果只是为了追人来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我圳哥可压根看不……唔唔……” 他的话说到一半被人强制中止了。 知雾有些始料不及地转头望向梁圳白的方向。 第19章 他正面不改色地将剩下大半个三明治一把塞进解正浩的嘴中,丝毫不顾干巴的面包体将人噎得直翻白眼。 “你也说了吃人嘴短,”那双丹凤眼微微眯着,出乎意料的透着股冷肃,“再胡说一个试试?” 第09章 contract 09 contract 09 解正浩整张嘴的空间都被这个三明治塞满了,连嚼都费劲,艰难地摆着手给自己比划了个拉链拉上的手势,表示再也不敢乱说了。 梁圳白这才松了手。 甫一得到释放,解正浩就将头一扭疯狂呕吐,将整个嘴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他用手背擦着嘴眼含热泪地控诉:“不是圳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知雾好心递了一块干净手帕过去,解正浩顺手接了,发现是她给的后又重重放下:“谁稀罕你给的!” 知雾被这大嗓门吓得脖颈一缩,不知道自己是哪做得不对,惹得他对自己存在那么强烈的敌意。 她无奈解释:“你误会了同学,我真的是受人委托来帮忙的。之前梁圳白已经和我说得很明白了,我也不会拿你们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奖项开玩笑的。” 解正浩狐疑:“真的?” “是真的,”知雾眉目轻快地笑了笑,“所以也请你不要再用偏见的目光对待我,打辩论最首要一点难道不是先达成内部团结一致吗?” 解正浩因她柔风般的笑容恍惚了一瞬,像是被说服了,有些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偏开脸没有再说话。 梁圳白坐在两人中间,丝毫没受影响地垂睫吃着三明治,冷硬的腮被塞得满当。 他吃东西向来大口,也很少挑食,会给人一种无论吃什么都能吃得很香的错觉。 知雾就着他的脸,将手里吃了半天没吃完的早餐又啃了两口。 没过多久,长得有几分文艺气息的最后一位长发辩手也到了,简单自我介绍后,四人开始做正式讨论。 持方已经早就通过抽签决定好了,他们抽到的是正方。按照辩位划分,一辩是陈宾柏,二辩是解正浩,三辩是梁圳白,四辩是知雾。 一辩立论,二三攻辩,四辩的主要任务是总结陈词。准备稿子时不仅要快速抓捕对方的漏洞,还要升华己方论点层面,这不仅需要思路清晰,临场应变力强,对于语言的情感共鸣也是一种考验。 知雾来前也看过官致风之前写的稿子,写得中规中矩,正如解正浩之前说的,他也只是来抱大腿混个学分,并没有要突出表现的意思。 整个队伍的得分点很大一部分都仰仗二三辩的发挥,计划留给四辩的时间并不多。 “我不太同意这样的安排,”知雾将稿纸整理了一下握在手里翻阅,提出反对,“你们是在兵行险招,四辩的结辩才是整场扳局的关键,我需要更多的时间预留。” “你说得倒轻松,这还得重新补写四辩稿,”解正浩满脸写着“不可理喻”四个字,“马上就要比赛了,你哪来的时间?” “更何况就算真把质询的时间留给你,你也不一定能发挥好,到时候可别得不偿失。” “解同学,”知雾握着笔轻松勾唇,白皙柔美的面容上洋溢着自信,“我既然这样提了,就说明今天一定会把这份稿赶出来。至于能不能发挥好,实力服人,到时候你看过我的稿子,心里自然会有论断。” 说完,她转头征询梁圳白:“你觉得呢,队长?” 梁圳白并没有反对:“之前那样的打法纯粹是因为参赛队友发挥水平有限,不同队友当然不同考量,我们会尽量为你预留充足时间。” “不是!哥!”解正浩急了,“我们对她水平没底,采取保险一点的方法不好吗?你怎么就这么相信她?” “在对手对我们的辩论风格极为了解的情况下,更换策略未必不是个出其不意的好办法。” 梁圳白和知雾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读到了认同。 惟有解正浩悻悻地翻了个白眼:“得,你俩也是共脑上了。” 时间给得太少,改稿的时间被压缩得很紧,除此之外她还得和其他三人预测对手观点和针对性的方法。即使知雾之前写辩论稿的经验丰富,也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吃力。 这份稿子整整改到下午才有了点眉目。 知雾觉得眼睛有些累了,想去柜台买杯咖啡休息一下。 她刚点完单,门口悬挂的风铃忽然被晃了一声,一下进来了四道拎着电脑包的熟悉人影。 说是熟悉,其实也不过是在同一个专业打过几次辩论的关系,也谈不上认识。 但进来的人却不这样想,见到知雾时,为首的那个人明显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来。 “知雾学妹!”陈明洲熟络地唤她,“这么巧,你也有兴致来这个咖啡店喝咖啡啊?” “这样吧,你点单,算我请你的。” 这个学长就是之前锲而不舍地想让她加入辩论队的那位,知雾之前没有意向,现在更加不会有,平白无故的请客她受不起,闻言立刻摇了摇头:“不用了学长,我不需要,我已经点——” “以我们俩的关系和我还客气什么,”陈明洲热络到简直有些过了头,直接做主替她将咖啡点了,“不知道你平时爱喝什么,就把我平时喜欢的两个口味各点了一杯,可以都尝尝看。” 第20章 知雾拒绝不成,蛮勉强地笑了下,心里不耐到达了顶峰。要不是饮品还没做好,都忍不住想直接走了。 “对了,这几个是我辩论队的队友,都是法学专业的,你应该也都见过。等会儿打算在这讨论一下明天的辩论决赛,”陈明洲语气微微有些遗憾:“我其实一直挺惋惜的,当初没能争取把你拉到我们辩论队里。不然这场辩论赛的第一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哪至于还要和一些乱七八糟专业拼凑出来的野路子队伍打。” “当然,知雾学妹,你现在如果反悔想要加入的话,我们依然非常欢迎。你想要在哪个位置随便挑,哪个位置都可以给你。” 知雾无声扫了眼陈明洲身后那几人,挑唇淡淡道:“谢谢学长抬爱,只是学长你队伍里明明不缺辩手,却还要一直拉拢我进去,说给我让位就让位。你的队友难道不会觉得这种淘汰方式,有点过于草率了吗?” “那又怎么样?”陈明洲好整以暇地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笑得有些阴郁又坦然:“只要能不让梁圳白赢,我什么都可以做。” 乍然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知雾轻怔住,转而皱紧眉头:“你什么意思?” 校传言陈明洲家境挺不错,是个不缺钱富二代,很早就因为一些奖项竞争单方面嫉恨上了梁圳白。 前几场辩论赛的时候两支队伍在后台还因为口角有过摩擦,闹得非常不愉快。 “没什么意思,单纯看他不爽罢了。” 陈明洲哼笑:“梁圳白不是很傲吗?不是很需要比赛第一的那笔奖金吗?我偏不会让他如意。到时候颁奖的时候,我就把钱一张张地扔到他面前,看他会不会弯腰去捡。” 比起恶意竞争更过分的是侮辱。 这分明是在打压践踏别人的人格。 知雾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心头瞬间窜出一把火,正忍不住想要上前说些什么。柜台前的服务生打断了他们:“女士,您的咖啡好了。” 她将知雾点的咖啡递过去,看了一眼其他做好的两杯,也一并递了过去:“这也是您的,是那位先生刚刚给您点的。” 知雾正在气头上,听到这句话更是觉得刺耳,当即抓着杯托,要把那两杯做好的咖啡退回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修长冷致的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动作。 知雾讶然回头,看见梁圳白和解正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正用一种泰然又嘲弄的敌意目光紧盯着陈明洲几人。 她手里的那两杯咖啡被解正浩顺势接了过去,他举着晃了晃,歪头笑得一脸欠扁:“陈学长破费,还请我们辩论队队员喝咖啡,多谢了。” 陈明洲看见他们两人,瞳孔猛然一缩,原本倚着台面的身子也不自觉站直了:“你们俩怎么在这?” “我还没问你呢,”梁圳白冷飕的目光直逼陈明洲的眼睛深处,声音无端听起来有几分沉郁,“挖墙脚挖到我方辩友身上,算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你方辩友?我还不认识你队伍里的那几个摆烂货色?”陈明洲的目光飞速在咖啡厅里找了一圈,再转回来的时候眉头陡然夹紧,喃喃道,“……不对啊,你们那个四辩人呢?” 知雾适时上前一步,将放在衣兜里的手拿出来,带着淡笑微侧伸手:“忘了做自我介绍,决赛场正方四辩替补董知雾,你好。” 陈明洲脸色难看地死死盯着面前那只纤细的手,没有丝毫要回握的意思,过了好半天,才恶狠狠地望向梁圳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行啊,你可真行!” 他尤不死心地劝导着知雾:“知雾学妹,这种赔本的买卖可做不得,到时候输得太难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不过,我对你依然还是刚刚那句话。只要你想来我们队,哪怕是上场前的最后一秒,也随时恭候。” 说完,陈明洲领着那几个队员,径自从咖啡店门口离开了,仿佛和他们再多待一秒都是晦气。 知雾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回头望向梁圳白。 他八风不动地抱臂立在原地,像是座山,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副镇定如初的淡然模样,没有什么事能撼动分毫。 只要望着他的脸,什么惶然不安的心都会跟着平稳下来。 “挺抢手的,正方四辩。”梁圳白察觉到她的眼神,难得和她开了句玩笑。 知雾嗓音柔软,无比认真:“梁圳白,别听他的,我们一定会赢的!” 剩下的话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不适合说出口,她默默放进心里。 有我在,绝不会让你输。 第10章 contract 10 contract 10 为了践行这句承诺,知雾一整个下午加晚上都沉浸在修稿顺词的工作中。 直到接近咖啡店打烊的时间,店员有些抱歉地告诉她店铺马上要关门,不能再继续接客了。 知雾这才抱歉一笑,甩了甩发酸的手合上笔盖,开始收拾整理自己那些标注点满满当当的资料。 其他几个人很早就有事先走了,这个点咖啡店也几乎没有生意,冷清到了有些空旷的程度。 知雾将东西都装进包里,推开咖啡店的玻璃门。 深夜的海市逐渐飘起小雨,空无一人的昏暗街路将店面溢出的那丝暖光吞噬殆尽,黑压压的看得人心头发沉。 天气预报并没有说今天会下雨,她也忘记将伞放进包里,一系列的不凑巧导致她只能够淋着雨回寝。 第21章 知雾尝试将自己的那个小包遮在头顶,却发现根本挡不住什么。于是无奈转为用手机地图查询附近最近的一家便利店,想就近买把新伞。 刚查到一半,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被放在门口石阶上不太起眼的东西。 凑近一看才发现是把有些岁月年头的旧伞,花纹是很质朴的蓝黑格子,钢制的伞骨结实,拿在手里很有份量,撑开后应该会很大。 更重要的是,知雾一眼就认出了,这把是梁圳白的伞,陪伴着他度过了整整三年高中生涯。 他来的时候手上并没有拿任何东西,走的时候当然也不会留下什么。 但这把伞既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说明梁圳白在走了以后,还不厌其烦地回来过一趟。 只是因为担心下雨,给她送了伞。 四周无人,知雾心口发热,再克制不住地放肆翘起唇角。 被雨夜照亮的杏眼像是高悬的晚星,在此刻静谧一隅里,缓慢又无声地跳动着。 …… 辩论赛决赛是下午才开始,但第二天知雾照样起得很早。开了台灯无法松懈地又开始重新审稿,最后仔细检查了一遍昨天有没有什么地方有疏漏。 赛程规定每个人都必须穿正装上场,知雾平时穿的都是一些休闲设计款的西装外套,几乎是翻箱倒柜才从角落里翻出一套崭新的纯黑色西服。 她去卫生间把衣服换上,白色衬衣束进裤子,纤长的头发用皮筋扎了起来,每缕碎发都被收拢到耳后。 细瘦的手腕上扣了一块女士腕表,这是昨天梁圳白特地嘱咐的,不仅可以提示自己,也可以掐着时间提醒他人。 全部收拾好走出来的时候,宿舍的几个室友明显感觉到眼前一亮,不住地夸她气质变得不一样了,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平时知雾的打扮看着太温柔,总给人种天然无害的错觉。穿上这身后,这份柔反而被削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知性松弛的美。 “有些人穿正装也和天仙似的,”舍友啧啧称奇,笑嘻嘻地贫嘴,“怎么我穿就像个卖保险的一样。果然网上大家说得没错,时尚的完成度全靠的是脸。” 知雾被她的话逗得眉眼松缓,满心的紧张感也暂时淡了几分。 正装需要搭配一双高跟鞋,知雾的高跟鞋其实不多,有几双只是从家里带来摆着以备不时之需,连试穿都没穿过。 她挑了一双jc的saeda系列丝绒尖头黑跟,钻链勾着纤细的脚踝,露出白皙的脚背,看上去优雅与简约兼并,气场十足。 只是这种大牌的鞋子大多是美丽刑具,走起来需要小心翼翼的,不然很容易崴脚。 知雾很少穿这种细高跟,自从换上之后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脚上,再也顾不上其他的。 抵达备赛后台时,以陈明洲为首的几个反方辩手早就已经到了,而正方这边除了知雾之外只有梁圳白一个。 两边不仅是阵营分明,连坐的位置也恨不得划出一道银河。但是不论是哪一方的,看见知雾的时候,目光都不可避免地在她身上停留两秒。 不过知雾始终没抬头,自然也没察觉到这些视线。从法学专业的宿舍楼到教学楼这边的路也不算短,她低估了这双鞋的难走程度,一路过来脚背肌肤都有点被磨红了。 她垂着长睫,慎之又慎地走稳每一阶台阶,每个步子都尽量走得小心翼翼的。 好不容易走到梁圳白的身边,知雾轻声示意他往里面坐一个位置。 梁圳白今天也换上了正装,他天生适合穿白色衬衫,纽扣封到喉结处的最后一粒,袖口折到手肘位置,腕部筋骨微凸,天生自带的疏离感与周围格格不入,气场镇定而强大。 手上还在写着资料腾不出空,梁圳白干脆抛下笔将身子后仰,准许她从前面过。 座位的通道本就逼仄,还横亘着一双男人修长的腿,几乎无处落脚。 知雾穿着高跟鞋也没法直接一步跨过去,她艰难地往前一小步子,落入一个极其暧昧的领域,小腿处不可避免地传来擦过他裤管的触感。 身体深处涌起一股奇异的细流,她挺直纤细的脊背轰然一僵。 再往边上挪下一步的时候,知雾心思游离没站得太稳当,脚步一歪差点摔了。 腰后忽然覆上一只大掌,强悍的力量牢牢把控着,给予了她一定的支撑力,瞬间令她站稳了身子。 好不容易坐下,知雾整张脸热得都快要化了,嗓音不太平稳地道谢。 梁圳白佯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淡声道:“离下午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你确定要一直穿着这双不舒服的鞋子?” “换来换去也挺麻烦的,我能适应。”知雾不太在意地一笑。 这种漂亮的鞋子只讲究美观,没考虑过舒适度,不是每双都能合脚,总得有个磨合期。 曾经为了在宴会上更好地搭配礼服,晏庄仪强迫她穿着高跟站了整整四个小时。等到脱下来的时候,整个后跟都鲜血淋漓,很长一段时间没法正常走路。 那时她便明白,所有的光鲜亮丽背后必然要付出代价。 把她架在高处、强迫她适应的东西,也从来不仅仅只有那双高跟鞋。 过了没多久,解正浩和陈宾柏两人终于吃完午饭赶过来了,四个人好不容易聚齐,想抓紧时间商讨一下昨天新写的稿子。 第22章 梁圳白却忽然打断了几人的谈话,沉声道:“你们先谈,等我五分钟。” 其余三人对视一眼,皆有些莫名,但还是由着他去了。 说是五分钟,实际上梁圳白足足十分钟后才回来,他奔波得额前的碎发都微微有几分凌乱,紧抿的唇色淡了些。 回来刚坐下,他就示意大家立马开始,同时无声递给知雾一个袋子。 知雾疑惑接过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双全新的白色女士凉拖。 她骤然抬眼,与梁圳白平稳深邃的目光撞在一块,心尖与眸光同时悸动震颤。 “虽然也没多少时间,但换上总归会舒服一点。” 他的面上虽然还是那副寡冷的模样,嘴里说出的话语却异常柔和。 解正浩听见后猝不及防地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边咳边指着梁圳白想要说话,被他似有若无的一个警告眼神制止。 而知雾沉默着怔了很久,好半天才堪堪收回眼,动作有些僵直地弯腰将鞋子换上。 踩得有些酸疼的脚被新拖鞋柔软包裹,获得了片刻舒适的放松。 大脑虽然无法立刻消化这份淡淡的喜悦,身体的自然反应却做不得假。 知雾心脏连同脚趾一块悄悄愉快地蜷缩。 短暂休憩一小时后,辩论比赛正式准备开始。 比赛时长为17分钟,打分轮次分为三轮,队伍的印象票由现场的三位评审打分。而整场比赛的最佳辩手称号,则由现场的观众投票决出。 知雾上场前将鞋子重新换了回来,简单检查了一下个人装束。 周围没有镜子,于是她走到梁圳白跟前展示了一圈,轻声询问:“我看着还好吗?” 梁圳白清淡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转,最终落回到了她那张柔美干净的脸上,喉骨震动:“嗯,挺好的。” “除了这个——” 知雾的目光顺着梁圳白蹲下去的动作下落,下一秒蓦然有些失神。 他单膝跪在地面上,耐心伸手解开了她高跟鞋上因为匆忙而扣错了的钻链。 即便是再绅士礼貌的动作,他粗粝的指腹也会无可避免地轻微触碰到她脚踝细嫩的肌肤,带来一种摩挲的痒意。 时间明明还是在和以前一样的流逝着,知雾却蓦然尝到一种矛盾的煎熬感,这种感觉令她有些不可自抑地想要逃离。 梁圳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直接强势地伸手圈住了她的脚腕,嗓音沉沉:“别动。” 知雾彻底没了动作,如果不是越来越红的脸颊和震颤不止的长睫,整个人近乎静止。 重新替她扣好了链子,梁圳白镇定自若地起身,神色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如果不是他不着痕迹微微发红的耳根,知雾差点都要以为刚刚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发生过,只是自己的一场错觉。 这时,解正浩领完水和身份牌回来,用一种既兴奋又紧张的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涌流。 “快点快点!来!我们四个赛前加个油!” 他率先伸出手背,催促道:“快!时间马上来不及了!” 陈宾柏反应极快地搭了上来,之后是梁圳白,最后是知雾。 交叠的四只手同时下压,稀疏但整齐划一地喊出口号。 “旗开得胜,必争第一!” “加油!” 第11章 contract 11 contract 11 上场前梁圳白叮嘱大家记得互相提醒一下发言时长。 知雾四辩坐在最边上挨不着人,提醒她的任务就落在了梁圳白身上。 主持人坐在中间位置介绍:“欢迎大家来到上誉大学辩论赛决赛现场,本场辩论题目为‘女性优先是不是一种歧视’,下面有请正方进行自我介绍……” 陈宾柏和解正浩分别拿着话筒起身自我介绍。 下一个轮到梁圳白时,他刚刚起身,台下的应援声和快门照相声忽然大了好几倍,铺天盖地般传来。 甚至还有人在下面声嘶力竭地喊:“梁圳白!你在哪方我就支持哪方!我就是你的墙头草!!” 惹得全场一片大笑。 不过这也恰恰从侧面印证出了梁圳白的辩论实力,毕竟出口的话能够让人无条件信服也是一种很大的本事。 知雾还是头次见识到这样的热闹场景,除了意外之外,心里还不知怎的升腾出一股有荣与焉的骄傲感。 梁圳白的语调并没有因为现场的喧哗更改半分,始终平静镇定,声音如玉质般清透,穿透过这片嘈杂。 “正方三辩金融学专业梁圳白。” 知雾在他之后从容站起来。 “正方四辩法学专业董知雾。”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介绍引得台下观众议论纷纷。 “之前的四辩好像是另一个人吧,怎么变成董知雾了?” “盲猜大小姐追爱新手段。” “董知雾行不行啊,新人一个别拖了梁圳白后腿!” “哈哈,你这话说得,好像之前辩论赛不是靠梁圳白四带一一样。” 正方介绍完毕后很快轮到反方。 陈明洲是二辩位置,陈词二环节二辩发言完毕后会有个三质二环节,摆明了和梁圳白针锋相对到底。 不同于知雾这边专业混杂,反方辩手清一色都是来自法学专业的。 不说他们辩论发言水平到底如何,单看专业都会给人一种话术逻辑性很强的错觉。 第23章 计时正式开始,第一环节是正方一辩陈述整篇立论。 陈宾柏平时的说话语气就有些慢悠悠的,读稿的时候因为紧张更容易磕绊,让人听着有些着急。 相反对方的四辩说话就非常干脆利落,且步步紧逼,一看就是套话的老手。 没几轮询问陈宾柏就被他彻底绕懵了,情急之下误打误撞让对方得逞了好几次。 解正浩在边上恨铁不成钢地捂着脑袋,几乎抬不起头来,一个劲在纸上狂写着等会儿要反驳解释的论点。 接下来是反方一辩陈述观点。 知雾抿了口矿泉水,细之又细地速记对方观点,同时大脑飞速转着拆解,企图根据他的话语漏洞找到一些不完善的攻击点。 写到一半,边上的梁圳白忽然塞过来一张写了字的纸页。 上面的质询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甚至还有几项对他们所做数据的驳问,简直料事如神,像是提前预备好开了挂一样。 “你怎么也有这几项数据?”知雾眼底漫上几分震撼,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 梁圳白语调有些漫不经心:“他们查的那些数据我早就已经查过了,有些样本并不完善,不能拿来当例子使用。” 在校学生都没有经过系统的辩论训练,一般来说很少会有这种预见意识。 论题一抽签下发,光是准备自己的资料都有些焦头烂额。 大家都只忙碌于查询对自己方的有用的数据,很少会有人会具备那个空闲时间和精力去了解判断对方的数据可用性。 而梁圳白不仅做了,还真被他估测了个正着,正好用来打乱对方的阵脚。 知雾在四质一的环节站起来,作为决赛场上两支队伍中唯一一名女生,大家都忍不住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对方辩友你好,针对您方方才所讲述的观点,有几个问题想请问您……” 她的嗓音温柔清越,节奏明快,很难不让人心生出几分好感来。 质询环节有权利打断对方,反方一辩回答问题的方式比陈宾柏要聪明许多,懂得回避话语陷阱。 但是知雾语气温柔归温柔,压迫的气势却一点也没少,在他企图绕开时就打断了,强迫他将思路绕回到自己质疑的问题上。 “可以再重复一遍,您方刚刚论证男女受教育机会均等举例的数据是?” 反方一辩没想到她会抓这点,明显愣了下,脑中被问得有瞬间空白,连忙慌张地去寻自己的稿子。 “不用找了,”知雾淡定开口,“您方刚刚举例的数据统计样本仅仅是小初九年义务教育的样本,但是高中和大学并不属于九年义务教育,加上后会发现男女受教育机会差距明显拉大。” “所以您方论证数据无效,我的质询结束,谢谢。” 知雾的质询走了条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干脆利落又颇为有说服力。 反方一辩被问得脸色又青又白,有些讪讪地坐了下来。 经过这一回合的交锋,台下的观众也纷纷对知雾改观。 “她说话逻辑性好强,真有两把刷子,不愧是法学的专业第一。” “之前错怪她了,气势打得很稳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新手。” “长得漂亮辩论又打得好,我宣布她是我的新女神了!” 第一轮很快结束,现场掌声雷动。 双方都没有讨到什么便宜,时间差距上反而是正方略微领先。 第二轮开始,解正浩根据上一轮知雾捕捉到的反方漏洞继续深挖,同时给陈宾柏刚刚的口误打补丁做解释。 他的临场反应很聪明,在对方三辩不断提问时回答始终围绕着己方的中心论点,虽然没占到多少便宜,但始终防守坚固,思路清晰。 很快轮到陈明洲,他作为比他们高一届的大三学长,又是辩论社出身,经验丰富。 没有理会前一个人有些站不住的论点,他重新切入了一个刁钻的角度进来,阐述歧视的主题其实是人,并不是一种行为。 讲述到最后,陈明洲的目光掠过知雾的方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拉出一道嘲弄,举起话筒攻击性极强地铿锵有力道。 “说起来,您方今天一直口头反对我方说的女性作为弱势群体可以享受到更多的优待保护这一条观点。” “但事实上,正方辩友从初赛到复赛参赛人员一直是四名男选手,今天却特意找了位打扮漂亮的女生当辩手,难道就不是一个很好的佐证我方的例子?” “您方敢说,难道没有在拉观众好感的嫌疑吗?”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他这样说其实已经不是单纯的在辩论这个议题了,而是隐隐上升到了攻击选手的程度,大家都想知道正方会如何回应。 质询权被重新交到了梁圳白的手上。 他眼中情绪很淡,每一处轮廓线都分明锋利,有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矜傲感。 梁圳白没有什么废话,直接单刀直入地提问:“您方刚刚说找位容貌漂亮的女辩手就可以拉高观众好感度,请举例论证这个观点。” 陈明洲本来就是见他们两个合作不爽,一时随心口嗨,哪里能这么及时地找出例子。 但他专业性挺强,敏锐的直觉提醒他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够坐以待毙,于是开始绕弯子找补:“我方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方的意思是说——” 第24章 “好,没有论证。” 梁圳白直接无情地打断他,同时唇线微挑,眼底溢出隐隐笑意,有种掌控着节奏的游刃有余感。 他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平时回答或是问话都如高精密仪器般平静冷绝。 而此时此刻,梁圳白的瞳孔锐利发亮,狠抓对方的痛楚不留余力地回击。 “您方并没有论证,却能武断的、不负责任地说出这种堪称是造谣的话。” “我方认为,您方这样的名为好意实为恶意的揣测,与“女性优先”这种准则实质并无差别,都是包裹在糖衣炮弹之下一种隐形的、更过分的歧视!” 他掷地有力的话回响在整个大厅,不仅狠狠反击了陈明洲,还顺便将偏移了重点的话题重新拉回了辩题上,令人叹服。 陈明洲的脸色非常难看,自知理亏,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垂着脑袋,没有再用那种堪称挑衅的目光盯着他们看。 就这样暂时相安无事地到了自由辩的环节。 这一环节谁都能起来发言,但是每次只能够起来一位辩手。 在这个环节,解正浩完全发挥了他的嘴毒式见人怼人的优点。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知雾被单拎出来造谣的时候,他没能帮得上忙,有些过意不去。 解正浩借着这个话头一连怼了三个人才施施然坐下去,怼得反方再也不敢拿刚刚那个话题替自己重新解释,只能默默咽下这份苦涩。 此刻每个反方辩手的脑中都不约而同开始默默埋怨起了陈明洲。 辩论就辩论,非要扯什么人家的女辩手。 这下好了,把对方惹急了,也没什么赛场礼貌可言了。 自由辩结束,到了最后的四辩发言环节。 梁圳白他们给知雾预留出的时间比她料想的还要多,整整拉了反方近一分钟的时间。 知雾最后浏览默念了一遍自己的稿子,清了清嗓音站起来,话筒发出一道刺耳的电流音。 她的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只要这里不掉链子失误,他们拿下冠军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知雾深吸一口气,尽量不去看观众席上那些频闪的镜头闪光灯,专注地将目光放空在某一处。 “哎哎,学生会宣传部的那个。” 这时候,台下一位主办方的老师叫住一位拿着相机奔来跑去的学生。 她推了下自己的眼镜,指挥道:“趁收分表的时候抓紧去拍几张选手的近景照,不然等下公众号和官网文章照片太少了,看着不好看。” “快去!” 学生被训得点头,不敢怠慢地立刻猫着腰踩着边上的台阶,悄无声息地走上台。 她岔开腿半蹲着身子站在辩席前,从正面将镜头精准地对准了知雾。 “正方四辩选手,麻烦看下这边。” “好吗?” 第12章 contract 12 contract 12 快门被按下的那刻,知雾感觉身边所有的事物都变成了慢放的动作,无声地开始远去。 恍惚间好像又站到了高一暑假那个迎新舞台上,手里拿着根大提琴弓弦,面对着无数攒动的人头,淌着汗演奏。 底下撑着遮阳伞坐在最前排的,是几个大腹便便的校领导。 那是场被勒令不容许出任何差错的演出,她为了能够出色谢幕,已经熬夜对着镜子练了将近一个月的琴。 烈日炎炎,她被晒得目光有些虚焦,翻完谱猛然一个抬眼,所有台下的面孔忽然都变成了一个个镜头,森然又威严地齐刷刷对着她。 那一刻,冰冷的凉意像蛇般缠住了她的脚踝,并顺着脊背寸寸往上攀爬,直达天灵盖。 无论她奔逃到哪里,这些黑色的“镜头”始终能精准地追随着转动,像是个有生命的活物,随时蓄势待发准备将她吞噬。 知雾被吓昏了,这场演出也被彻底弄砸。 从那天之后,她开始有意识畏惧和躲避镜头,一旦直面对上,当初在台上的记忆就会再次将她包裹,令她手脚冰封,无法再动弹和思考。 如果此刻将画面切换回现实,就能看见知雾好像被定格在了原地。直到四辩发言倒计时宣布开始,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和动作。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她是因为太紧张忘了词卡壳。 然而伴随着她长时间的沉默,底下翘首以盼的人群也忍不住开始躁动起来。一个个不明所以地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再抻高几公分,将台上情况看得更清楚些。 主持人也开始有些疑惑,拿起话筒提高嗓音友善地重复一遍提醒:“正方四辩,可以开始你的陈述了。” 这次的声音终于传进了知雾的耳中,她没有焦距的目光重新凝聚,满头的冷汗迟了半拍簌簌地往下掉,抖着手死死抓紧自己的话筒。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已经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气。 但她还是没有开口。 辨台后方那个巨大的倒计时投影却依旧公正无私地继续走着,丝毫没有因为知雾出现异样而停止计时。 反方的那几位辩手从一开始的沉默,到后来有些意外,现在开始幸灾乐祸地旁观看好戏,时不时地交头接耳两句。 解正浩拧着眉头忍耐着,接连看了五六回的表,终于还是忍不住用手肘推了推梁圳白,凑近用气音抓狂说道:“董知雾怎么回事?你倒是赶紧提醒她一下,别走神了!我们快没时间了。” 第25章 四辩不发言的话,相当于直接放弃第三环节的分数认输,他们在前几轮好不容易占据起来的优势直接功亏一篑。 梁圳白也在安静地垂着睫读表,他侧目微微担忧地盯了眼脸色惨白明显状态不对劲的知雾,薄唇抛出几个字:“来得及。” 他在团队里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一锤定音,解正浩再不忿也只能够无奈闭了嘴。 知雾感觉面前的稿纸都在晃,一滴生理性的眼泪从眼尾顺着下滑,砸在了面前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她像一个参加马拉松长跑的运动员,明明已经看见近在咫尺的终点,身体却已然到达极限,再也迈不出一步。 好不甘心。 明明只差那么一点。 再往前面前进一点点就可以了。 有没有谁能帮帮她? 越是这样想,知雾两只眼睛通红,浑身越是颤得越厉害,怎么也拿不稳面前的稿纸。 但是最该提醒她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和赛前约定的那样做出催促,而是沉默伸手替她稳稳地摁住了那张稿纸。 “董知雾,听我说。” 梁圳白的嗓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般,如同耳膜浸了水,透着股不太真切的质感。 “稿纸没晃,是你在抖。” “我们还有时间。” “什么时候能看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开始。” 短短的一分多钟的时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眼前那个怎么跑也跑不完的跑道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道修长又熟悉的身影。 他漆黑淡漠的眼神像是道平缓厚重的山脉,抚平了她所有的惶然无助,给予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她闭眼重重纵身一跨,终于冲破了这道梦魇。 知雾如梦初醒般睁开眼睛,眼前的视野已经重新变得清晰。 手还有些残余的抖,但终于有力气开口说话了,望着耽搁到只剩两分出头的时间,她呼吸着,将话筒重新递到嘴边。 “大家好,原本准备了更充分的一版稿,但是现在临时出了点小意外,所以我想换一种更简洁的方式陈述。” 1“女士优先,女性究竟优先在什么地方呢?是口头上说一声,张贴一张女性优先的海报,亦或是设立一节女士优先车厢,还是说帮女生拧个拧不开的瓶盖?光是这些这些就能体现‘女士优先’了吗?” “那可不可以录用的时候优先择录女员工?可不可以家产优先考虑女性?可不可以让孩子跟着母亲姓?” “礼仪上你们确实是在谦让女性,实际上却是在美化着攫取利益的事实,掩盖掉了真正的问题。” 很温柔清隽的声音,甚至因为疲倦的缘故显得有些沙哑,不太响亮,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极富力量,甚至有些振聋发聩。 梁圳白被话语吸引着不自觉抬头,撩起眼皮看过去,感觉这姑娘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在台上熠熠散发着光辉。 “设立这个辩题的意义其实不在于论出输赢,只是想借着这个话题,让大家能够对一些社会的现状有些自己的思考。” “比起这些不重要的形式主义,女性需要的,是一些真正有意义的帮助。” “谢谢大家!” 知雾说完后,全场沉默了好一阵。 随后人群中零星有几个人开始鼓了掌,很快带动起一大片的掌声,经久不息。 知雾累到有些虚脱地坐了下来,她的心跳跳得很快,快到胸腔有些发疼的地步。但同时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充斥着四肢百骸,令她的血液沸腾,双颊兴奋到微微发红。 不论最后的结果到底如何,至少这一刻她是满足的,能够被赋予肯定,这就已经足够了。 等到反方四辩结束发言,全体辩手下台,三位评委老师入席点评。 “对不起啊大家,”刚一下台,知雾就抿唇有些忐忑地和队伍道歉,“四辩发言的时候拖了大家的后腿,之前说得那么信誓旦旦,最后却白白浪费了大家为我争取的时间。” 知雾本来预想着解正浩会直接劈头盖脸地指着她臭骂一顿。 没想到他有些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眼,反而担忧问:“你那个……刚刚没什么事吧?” “没事的,”知雾颇为受宠若惊地笑了笑,唇边若隐若现一个小小的梨涡,“那个已经是老毛病了。” “哦这样那就好。”解正浩立马硬邦邦地将目光收回,装作自己从没问过那句话,别扭关心的模样看得知雾笑意更深几分。 “我们是一个团队,没有谁拖谁后腿的说法,”梁圳白淡淡出声,“第一名尽管更光彩,第二名也同样值得庆贺。” “不论最后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一起承担。” 知雾的心被他的话安抚,又紧张地缩皱成一团。 他们几个当然可以承担只有第二名的后果,但是他不行。 陈明洲之前放过狠话说要让他难堪,会将拿到的奖金扔到地上让他颜面扫地。 光是随便设想一番对方耀武扬威的场景,知雾心头的愧疚感就越发浓重,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不过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也需要聆听最后的评票结果。 知雾坐在台下,被汗湿的手心悄悄揪紧自己的衣摆,屏息倾听主持报票。 “第一环节,于洼老师将票投给正方,娄谷雪老师将票投给正方,郭林老师将票投给反方。” 第26章 “第二环节……” “……郭林老师将票投给正方,最终结果正方6票比反方3票。” “让我们恭喜正方获得本场辩论赛。” 知雾听到这个结果的瞬间,第一时间将泛红的目光投向了梁圳白。恰巧他的目光也在看她,两个人的目光隔空对撞,纠缠在一块,其中蕴含的情感同样的汹涌澎湃,几乎烧热了周边的空气。 然而这一切都还没结束。 “接下来宣布由全场观众投出的,本场比赛的最佳辩手——” “她是来自正方四辩选手,董知雾同学,恭喜!” 知雾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边的人潮忽然纷纷站了起来,开始呐喊,大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董知雾!董知雾!董知雾!” 知雾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的待遇,望着这些真心实意祝贺的人群,既惊讶又慌乱,有些无措地站了起来。 情急之下,她不知道隔空拽住了谁的一根小拇指,像是攥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牢牢地拉着,丝毫也不敢松懈。 最后是梁圳白站了起来,以队长的身份,对着人群从容地打了个官腔表达感谢,这才将知雾从一团火烧里救了出来。 等到人群尽兴散去,在场人员走得七七八八了。 梁圳白勾了勾自己被握得快僵了的小拇指,漫不经心地看着她问道。 “抓够了吗?” 第13章 contract 13 contract 13 手心里牢牢抓着的那节指头骨节分明,知雾顺着梁圳白的视线往下看,愣了一秒后急急松开:“抱歉!” 她的脖颈透出淡淡的粉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不好意思。 总之接下来收拾东西交还胸牌,再也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比赛结束,颁奖仪式通知安排在后一天,到时候只需要队长代表出席即可。 散场前几人和在医院住院的官致风打了个视频,告诉了他这个喜讯。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断地追问赛场上的一些细节,最后听完尤其郑重地给知雾比了个“牛逼”的手势。 “我就知道雾姐,找你帮忙算是找对人了!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接开口就行,我必定鞍前马后为大小姐您效劳,甭和我客气!” 知雾被他逗出声笑:“别贫了,好好呆着养病吧。” “走啊,这大喜的日子,总得找个地方好好庆祝犒劳一下,”解正浩提议道,“等会儿大家换完衣服,校街西那家大排档见,今晚不醉不归啊!” 知雾愉快地应了下来,先回寝室把穿了一天的正装换了。 皮筋解开,顺直长发重新披散了下来,在灯下漾出一圈淡淡的光泽,她又变回了以前那副文静温柔的模样。 但是知雾知道,自己变得不一样了,虽然看到镜头的时候那份恐惧感还是不能做到完全消除,但是至少不会再绊着她往前走。 她是作为辩论队的替补上场,到时候获奖奖项标明的也是团体,最佳辩手的奖状还没下发,没有什么能证明她今天的优异表现。 但是此时此刻她特别想打个电话给母亲,提前和她分享这份喜悦,告诉她自己已经能够鼓起勇气克服,又长大了一点。 手机显示着拨号页面,但是直到通话时间用尽黑了屏,对方也没有接这个电话。 知雾原本喜悦的心情冷却下一点,猜测是不是工作太忙了没有听见,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拨了一个过去。 这一次晏庄仪终于接了电话。 知雾脸上立马切换上淡淡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面传来极其耐烦的声音:“你打电话又有什么事?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们兄妹俩专挑今天给我找不痛快是吧?” 知雾心下发沉,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哥哥……怎么了?” “你哥他在国外公司干得好好的,非要回国,拦都拦不住!董知雾,你来评价一下你哥哥,哪里做错了?” 知雾的哥哥董知霁和她相差三岁,还在上高中的年纪就被家里安排出国留学了,一出国就是四五年没有回来。毕了业美名其曰锻炼,继续被安排留在国外的公司工作,兄妹俩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 从小到大,晏庄仪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董知霁犯错误的时候,让知雾评价他哪里做错了。 她知道哥哥在妹妹面前自尊心强,这句话就像是一个魔咒,折腾着兄妹两个人。 而她却乐此不疲地玩这个游戏,好像找到了拿捏董知霁的把柄。 以前知雾还小,家长权威大过天,她看着晏庄仪的脸色,不情不愿地把一些违心话说出了口。 可是现在知雾已经长大了,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有点恶心想吐。 “哥哥只是想回国,没有错。”知雾平静说完这句话,没听对面的晏庄仪是什么反应,直接大着胆子把电话挂断了。 实际上知雾第一次做这样没礼貌的事,内心十分忐忑不安,心跳跳得尤为急促。她下意识地抓上胸口,抓了个空。 怎么又忘记了。 董知霁出国前送她的那根链子已经丢了。 上次她特地白天去了一趟酒吧找,几个人在吧池附近反反复复兜了好几圈,也没有找出个所以然来,大概率是已经被人捡走了。 知雾的心情更糟糕了几分。 想到之后的庆功宴,她勉强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打扮自己的身上来。 第27章 换好衣服出门前,知雾带上了梁圳白的那把伞,打算趁着这次机会将东西还给他。 正值饭点,校门口的几家大排档生意都很火热,整个店里几乎坐满了人,连店外也摆了好几桌。 知雾过去的时候,梁圳白他们已经到了,解正浩朝她挥了挥手,示意了位置。 几个男生给她留了位置,好巧不巧正好是梁圳白旁边,知雾大方过去坐下。 他换了一件款式最简单的白t,显得腰身劲瘦,狭长的丹凤眼噙着分熟悉的冷淡。 “看看菜单,我们都已经点过了,你喜欢吃什么自己加。”解正浩他们一看就是经常来这的熟客,早就按照自己平时的估量将四人份的特色菜点好了。 知雾比较少来,偶尔看到几个不认识菜品,还挺新奇,结果立刻被尝尝新菜品为由撺掇着点了两个。 “那就要这个葱油淡菜肉和虾姑羹,”知雾点完后立刻开始担忧,“要是不好吃怎么办?” “不会的小姑娘,”服务员乐呵呵地收走她手上的菜单,“我们店都开了好几年了,尝了你要是觉得口味不好吃包退的。” “就是,我不相信你还不相信老板的厨艺吗?”解正浩悻悻道。 知雾心里那几分不自在在三言两语中消散了,笑了笑开始安心等菜。 她吃饭前要用开水将餐具都烫一遍,光烫自己的不够,见其他几个人都没动作,干脆将他们的碗也接过来烫。 好不容易折腾完,知雾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淡淡的“伸手”。 她手比脑子更快一步地伸出去,而后才恍惚意识到,刚刚说话的人是梁圳白。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粉色的瓶装东西,上面还有个幼稚的卡通粉兔子。 因为那东西和他周身的气质实在是太违和,知雾忍不住直直地盯着他瞧。 手心传来一阵凉意,紧接着一股很淡的水果糖的香味,混合着酒精的味道弥漫开来。 “揉搓一下,”梁圳白言简意赅地说,“不是说吃饭前得要洗手。” 知雾的手几乎是机械地在动,闻言终于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是那种随身携带的免洗洗手液。 “这个东西哪里来的?”她看着自己的手变得既香又干净,心情都舒畅了不少,唇角挑起笑容,“很好用。” 旁边的解正浩磕着瓜子正好听到这句话,默默翻了个白眼。 还能哪来的?刚刚绕路去超市买的呗,还是正版联名,价格不便宜。 他就说什么时候他圳哥变得这么娘们唧唧了,还随身带这么一个少女心的小东西。 梁圳白面无表情地将那瓶小瓶的洗手液放到知雾手边:“买东西促销送的赠品,你喜欢的话送你。” 知雾明显很喜欢,道了谢高兴地接过来,并问:“你们去买什么了?” 他轻咳一声,沉吟道:“伞。” “我的伞刚丢了,所以去买了一把新的。” 知雾一愣,一下子想起自己包里带来准备还的那把。 所以其实那天晚上,不是梁圳白把伞放在那里,而是他不小心丢了吗? 她没来得及继续深入往下想,因为很快菜和酒就上来了,场子重新热闹起来。 梁圳白点了几瓶啤酒,怕知雾不能喝又另点了一瓶果汁。 结果酒上来后,知雾是第一个伸杯子的。 他挑眉质疑:“你能喝?” 知雾喝不太惯酒,但在今晚的氛围下又有些跃跃欲试,于是嘴硬道:“度数又不高,为什么不能喝?” 梁圳白估摸着量给她倒了半杯。 酒杯都倒满上了,几个人的杯子靠在一起,齐声庆贺道:“恭喜夺冠!” 随后大家各自将酒一饮而尽。 知雾喝得有点急,没尝出什么味道,只觉得气劲挺大,回味有点苦。 但因为酒是冰镇过的,在夏夜里勉强还算爽口,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所有的郁结和不快都随着酒意渐渐被抛之脑后,知雾在这烟火缭绕中,看着梁圳白时不时和朋友们闲聊,好像找到了一点微醺时刻的意义。 等到大家差不多吃饱喝足准备散场。 梁圳白起身打算去结账,却见边上的知雾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包还放在座位上。 他的眉宇在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拧起来,抓着还在哼歌的解正浩问:“人呢?” 解正浩连忙顺着场子找了一圈:“不知道啊?可能去洗手间了吧。” “不可能,”梁圳白想也不想地反驳,“她如果要去会问我。” 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那就说不好了,要不你给她发个消息问问?” 梁圳白毫不犹豫地打了个电话。 最后铃声却是从他们吃饭的桌子底下传来的。 他掀起桌布一看,知雾和个小蘑菇似的蹲着,目光焦急,不知道在找什么。 “董知雾,”梁圳白看出点不对劲,但介于她脸色很正常,便也没多想,“我们得走了。” “我掉东西了……我掉东西了……” 她的脸被塑料布映得红扑扑的,口中喃喃,完全没搭理他。 梁圳白将桌布放了下来,和解正浩他们说了一声:“你们先走吧,她东西丢了,我帮她找找。” “那行,我们先回寝了,她今天喝了酒,你记得把她送回去。”解正浩勾搭着陈宾柏的肩,先走一步。 第28章 他们两人走后,梁圳白单膝跪地重新蹲了下来。 他高大的身子在这片逼仄角落有些局促,但仍然耐心垂睫问知雾:“掉了什么?你先出来,我帮你找。” 话音刚落。 知雾忽然闷不做声地回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脑袋“咚”一声重重地磕在了桌板上。 “情书……”她有些意识不清地哽咽。 “给你的情书……你丢掉了。” 第14章 contract 14 contract 14 她的话咕哝地太含糊,梁圳白没听得太清,只隐约听到几个字音,喉结滚了滚,发出疑问:“什么?” 他此刻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牢牢环绕着脖颈上的那只手臂上,整个身子都是僵直的。 想要抽身却怕她摔倒,于是只能被迫充当一只人形抱枕,任由她抱着,一动也不敢动。 “头好疼,”知雾后知后觉地去捂被磕到的脑袋,闷闷控诉,“我要变笨了。” 她喝醉的时候看上去人还很清醒,说出的话却有点颠三倒四的,老大不高兴:“都怪你,变笨了我怎么参加高考?” “董知雾,”梁圳白稳稳当当地承着两个人的重量,对着醉鬼冷嗤一声,“你已经二十岁了,不用参加高考。” 知雾将热气上涌的脸贴到他的背上蹭了蹭,没头没脑地说:“我要考上誉,我们学校第一名考的就是上誉,老师说过一分打败千万人,所以我必须得和他考一样的分数!” 她沉默了一分钟,紧接着开始小声对梁圳白背自己的高考成绩,几门科目分数在她嘴里报了一遍,怎么也算不清楚总分,急得她快要哭了。 梁圳白的背上传来一股柔软又异样的触感,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忍住额上跳动的青筋,告诉她:“别算了,总分一共703。” 说完,他忽然觉得这分数听起来莫名有些耳熟,好像和自己当年的高考分数是一样的。 只不过高考出分的时候,他还在网吧兼职维修电脑,老板生怕他偷换主机零件,盯得很勤快。 趁着老板暂时走开招呼客人,梁圳白手脚麻利地快速登陆了查分网站,简单瞥了一眼总分,确定够上了分数线后,就立马将显示屏关上。 他是实用主义,向来觉得分数够用就行,从来不记得考了多少分,所以直到现在都背不出来当时单科的分数。 知雾听到分数后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就当梁圳白以为她的意识已经逐渐回笼,打算将她从桌子下面抱出来时。 知雾却忽然抬起脑袋,双手推着他的肩膀,用了极大地力气将他往后摁。 梁圳白本来就只是单腿支着,重心不稳,没料到她会忽然这样做,猝不及防地往后栽。 两人一块摔倒在水泥地上。 梁圳白闷闷发出声低哼,被知雾翻身跨坐压在身下,听见她打了个酒嗝,揪着领子醉眼迷蒙地逼问:“你拿到了辩论赛的奖金,是不是就要还我钱了?” 梁圳白眸光动了动,没有反驳,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打算的。 第一名得到的奖金其实不算多,几个人分下来也就小几千块,除开吴兰芳的医药费,他第一个要还的债就是她的。 见梁圳白默认,担心的揣测得到确切的印证,知雾的心脏拔凉,眼眶开始委屈泛红,还没开口,眼泪就瞬间滚了下来。 她咬着下唇,有些艰难地继续问:“那你……那你还完钱,是不是还打算和我撇清关系?” 梁圳白眼底压着抹深沉复杂的情绪,像是块冻结的冰霜,就算靠得再近也仍然叫人看不透彻。 他看向她的目光理智而冷静:“董知雾,我很早就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不合——” “我现在不想听这个,”话还没说完,就被知雾打断了,她的眼泪无声地决堤,大颗砸落在他微热的手臂,“抛开我的家世。” “梁圳白,你难道真的没有……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 梁圳白拧着眉宇,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问的有些哑然。 他的胸口克制地起伏,脑中飞速搜刮着一些拒绝的托词。 最后却十分挫败地发现,明明权衡了这么多的利弊,随口就能举例出很多他们并不合适的理由。 这个时候却居然不能坦荡地说出一声“不喜欢”来。 他沉默地推开知雾,将昏得腿软的醉鬼从地上拎起来,把人尽责地送了回去。 …… 那天庆功宴把知雾送回寝室后,两人好几天都没再见过面,彻底淡出了彼此的视野。 就连辩论赛的颁奖,知雾的最佳辩手证书也是舍友来帮忙领的。 颁完奖例行站在一起集体大合照,快门按下的瞬间,梁圳白下意识地偏头,悄无声息地盯了眼知雾的奖状。 辩论队的群还没有解散,甚至还加了一个官致风进来。 但是梁圳白将奖金分了发出去的时候,属于知雾的那一份却迟迟没有被领取。 这本来就是梁圳白原本计划的正轨,他的工作很忙,还有数不清的债务要还,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充满压力地过。 并没有因为知雾不在而有任何的改变。 只是某些时候,无意瞥见放在书桌上的药盒,或是下雨天撑开的那把新伞,心里总会浮现出点莫名的空落。 这天梁圳白照例换了衣服到pinksea上班时,无意间听见几个同事打扫着卫生在闲聊。 第29章 “哎哎,上次就是这个地方,据说有个女客人丢了条很贵的链子。” “多贵的链子?是不是那种好几万的奢饰品大牌货?小舟,听见没有,你赶紧好好找找,说不定就不小心被你捡到了。” 梁圳白目光倏然抬起,无声息地盯着她们。 “差不多吧,还是那种定制款,价格更贵,那女客人回来找了两次都没找到,估计是已经被人捡走了。” “切,她既然这么有钱,也不缺这点吧,大不了再买一条新的呗。” “人家说了,那条链子是家里人送的,对她来说意义重大,上次连老板都陪她找了一回了。” 梁圳白忽然一言不发地将手里拿着的酒杯搁下,回头去藏酒室里找到正在训斥毛手毛脚新员工的庞哥。 “过来一下。” 庞哥的训话戛然而止,足足愣了两秒才没好气地叫嚷:“小兔崽子!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怎么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很好脾气地跟了过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硬撑着面子给新员工撂了句狠话:“你给我记着啊,下次再把我的酒打碎,我可要你赔钱了。” 庞哥跟着梁圳白来到外间走廊:“怎么了?” “之前有女客人打电话来问过一条丢掉的项链?” 提到这件事,庞哥难免有些郁卒:“对啊,白天你不在店里,所以你不知道这回事。” “她都来找了两三回了,你说这些大小姐也真是的,身上戴的首饰一样比一样值钱,丢的也一样比一样快,再这样多来几次,我这小破店也别继续开了。” “不过那姑娘人还挺好的,也没为难我让我赔钱。我也是真心想帮她找到的,她说是自己哥哥送的,弄丢了很可惜。” 梁圳白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问:“长什么样知道吗?” “给你看了又能怎么样?你还能凭空找出来?”庞哥哼哼,手上却没停下动作,把自己的手机相册打开,翻找出一张照片,“这是和她联系的经理发给我的。” 照片并不是那种官方的专柜图,而是从一张日常生活照中截取下来的,没有脸,只截到了胸口部分。 画面中的女孩脖颈优美白皙,穿着一件深蓝的吊带,那根铂金链就静静地躺在锁骨凹陷处,钻石清透闪亮,非常衬合她的气质。 “我知道了,”梁圳白停留的目光有些久,和庞哥嘱咐了一句,“你把这张照片发我一下。” 庞哥奇怪地连连看了他好几眼,脸色彻底变得狐疑了起来:“臭小子,你……该不会是……” 他没给人八卦的机会,直截了当道:“我有事请个假,晚上再来。” 说完,梁圳白径直出了pinksea。 他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用手机搜了个地方,立马打车直奔目的地。 推开珠宝店厚重的玻璃门,立马有专门负责迎宾的柜员热情地迎了上来。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买些什么呢?” “我们这边戒指、项链、手链款式都有哦,您可以自行逛逛。” “这是为您准备的茶水。” 梁圳白还是头一次踏足这种售卖奢饰品的地方,店内的装潢气派辉煌,各款闪耀珠宝被摆放好着陈列在打了光的玻璃柜中。 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专人跟着服务,甚至还有专门的vip包间。 他佯装淡定,实际抄在兜里手已经有些微微出汗,嗓音微哑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来修东西。” 跟随着他的柜员一愣,随后立马微笑道:“是我们牌子的珠宝吗?当然来可以修复,您今天有没有带首饰过来呢?” 梁圳白从自己衣兜里掏出那条已经断裂的铂金链,他将链子整齐摆放好收纳在一个丝绒盒子里,没有让它损伤分毫。 “这是原物的照片,”他拿出照片给柜员看,“我希望修复能够成一模一样的。” “稍等一下,这边需要检查一下损伤才能报价。” 柜员将盒子接过来,仔细地看了一下断裂处。 “这款项链的链条已经断了,需要重新更换一下,还有一颗碎钻丢失了,需要重新镶嵌一颗。” “您确定要修吗?我们专柜这边修的话,价格不会太便宜呢,费用大概需要三千左右,您要不考虑一下?” 听到价格,梁圳白垂在裤沿的手缓缓捏成拳,但是却没有半分的将链子取回来的意思。 “不用考虑了。” 他向来淡漠的丹凤眼中破天荒掠过一丝软柔,语气异常坚定。 “请你务必帮我修好。” [下章入v啦,感谢支持~] 第15章 contract 15 contract 15 金融学和法学每周有一节课的课表相邻,两个班会分批去机房上课。 知雾有时为了帮舍友占座,在机房还没有开门的时候就会提前到。 刚好上节金融专业的同学刚上完课鱼贯而出,从前后门陆续出来,有好几个男生盯着她看了一眼。 知雾抱着书,有些百无聊赖地抚着手臂候在门外。 目光无意一瞟,一眼就看见了身姿如鹤般静立在人群中的梁圳白。 他真的很高,比周围男生都要高上小半个头,那双丹凤眼中习惯性透着股冷肃,气场总叫人难以接近。 很快,知雾默默地偏移开了眼睛,假装没有看见般往前走。 第30章 那天晚上的庆功宴,她也不是全然断了片,更像是借着酒劲将一些想做的事,想问出口的话,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了。 以至于第二天酒醒,记忆逐渐开始浮现时,她的羞耻感瞬间爆了棚,一连几天晚上都没有睡过好觉。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知雾还能够记得梁圳白对她那些胡话的回答,记得他说过拿到奖金就会还钱,还了钱就此就和她毫无瓜葛。 这几天知雾一直在有意地避开和梁圳白见面,生怕他忽然提起这件事,就连那张最佳辩手的奖状都不敢去领。 就当她是一厢情愿,即使被还钱这件事已经注定不能避免,她也发自内心地希望将这份特殊羁绊延续得再久一些。 肩身即将交叠前,知雾把书挡在脸上,佯装不认识一般掩耳盗铃般从梁圳白身侧匆匆掠过,连解正浩咧着嘴和她打招呼也没听见。 “哎,她怎么回事?”解正浩回头不爽皱眉,“圳哥,我就说她这种只是玩玩而已吧,之前还好好的,这么快连队友都不认了!” 梁圳白从她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机房座位中,才默默收了回来。 仔细看,他的脸色并没有比解正浩好看多少,垂下的紧绷小臂上浮着青筋,眼底聚着点不着痕迹的冷鸷,好半天才迈开长腿,嗓音阴郁道:“走了。” …… 知雾那根铂金链被珠宝店修好后以快递的方式邮寄了回来。 吃完晚饭,梁圳白特地绕去了一趟学校驿站,将东西给取了。 解正浩叼根牙签跟在他身后,瞥着他手里拿着的盒子,好奇得要命。 梁圳白这个人物欲低得很,他们俩都当了快两年的室友,也很少见他网购买什么东西。 更何况还是那么大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 两人回到寝室,梁圳白默然坐到位置上,把包装拆开检查,手臂的青筋因用力泛起。 专柜是按照图片一比一修复的,还重新把链子擦拭保养了一遍。 崭新的钻链静静躺在丝绒包装盒里,镶嵌的白贝母泛着清冷的色泽,链条简约,显得贵气而又精致。 眼睛被钻面折射出的璨光灼了下,他盯着确认了一眼就将盒子重新盖了回去,想了想又将维修开的发票拿出来,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下一秒,一只手伸进桶里飞速将东西捡了回来。 解正浩将手里的单重新展平,仔细瞧上面写着的字,越看到后面眼睛瞪得越大,他颤着手不敢置信地抓着那张单子,质问:“梁圳白,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居然花这么多钱去修一根项链?” “这东西他妈是谁的?让你宝贝成那样?” 解正浩不由分说地一把将盒子抢了过来,目光落在礼盒上方印着的品牌标志logo上。 女款项链,又是专柜的奢饰品。 他骤然冷笑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 “董知雾的?” 梁圳白身形静立着没动,没否认,只淡淡加重了语气:“东西还我。” “先前你不是说好了拿到这笔奖金还了债,就和那女人分道扬镳,”解正浩被他气得双目充血,激动地喘着粗气,“你听没听到外面人都怎么说你,说你是个吃软饭假清高的小白脸!图女人钱的凤凰男!” “你醒醒吧!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将来也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我知道。”梁圳白将盒子从解正浩手里夺回来,丢回到桌面上,平静地捏了捏眉心。 早就已经不止有一个人,不止一遍地和他提过两人间的差距,甚至连梁圳白自己都这样想。 董知雾拥有着极其优渥的家世背景,背后是有涵养的高知父母,享有顶尖的教育资源倾斜。 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忍过什么脏,洁白干净得像是天边轻软的绒云,和他这种人完全不一样。 梁圳白是在一个偏远落后的农村出生的,八岁的时候父亲修屋顶跌落三脚架,脑袋被钢筋洞穿了,当场死亡,旁边就站着冷眼旁观哼着小曲的母亲。 村子里的人都觉得她精神状态不大正常,每次路过门口见到那双黑漆漆盯着人瞧的眼睛,心里就瘆得慌,于是一齐合计着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 从此以后的日子都是他和吴兰芳两个人过。 “自卑”这个词从上学开始教识字的时候就种埋在他的心底。 上体育课脱胶的发白板鞋、因为身体拔节生长总是不合身的校服还有在同学口中不断被讥笑提起的身世,令他本就不爱说话的性格变得越发孤僻冷漠。 他开始拼了命地念书,除了干活就是没日没夜地做题,疯了般想通过这种方式改变命运。 好不容易才以极其优异的成绩,从那个破旧矮小的、连老师都没几个的附中,一跃考上了市里最顶尖的学府之一,北沂高中。 高中的时候,因为一次救人的意外损伤,他的右耳忽然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严重影响了他的日常生活。 由于没钱看病的缘故,他以这种半聋的状态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还是靠着耳朵自个儿争气痊愈了。 尽管如此,那份曾经残障过的知觉,却一直像是把潮湿的雨,黏糊地残留在心头,直到现在也没有消弭殆尽。 直到到了大学,他的境况才算好了点。大家逐渐开始追求个性,追求以实力服人,明白家庭条件并不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 第31章 他被高中看不起他的大众追捧着,安上“高岭之花”的标签,推上神坛,颇有种张冠李戴的滑稽感。 可那又怎么样? 梁圳白望向那个白金色的盒子,面上没有情绪,手掌却被无意识捏得咯咯作响。 阶级。 不就是用来跨越才设立的吗? …… 无比安静的晚自修教室。 知雾正刷着一些老师课后布置的基础题,桌面上盖着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上浮一条消息框。 紧接着又是好几条。 频率高到连身边仅剩的几个同学都侧目看过来。 她将笔搁下,拿起看了一眼屏幕,随后很快面无表情地搁下,顺便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写得差不多了,知雾收了笔和本子,将东西整理好打算回寝。 手机另一端的人似乎不满足于只发消息了,开始改打电话,手机反复振铃,在衣兜里震动。 知雾抚了把额发,终于无奈接了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路过你们学校,想来见见你,不行吗?”纪炜的声音有些吊儿郎当地传来,“上次临走前,你妈妈还特别嘱咐我多和你联络联络感情,我这不就抽时间来了。” 对方吸了一口烟。 “你现在在哪呢?要么你出来见我一面,要么我开车到你宿舍楼下等你,你自己选一个。” 来晚自修自习的人本来就少,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寝了,楼道空旷到甚至有些回音。 知雾慢慢顺着阶梯往下走,想起上一次不愉快的记忆,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冷声道:“我没空,学校禁止外来车辆进入,你开不进来的。” 纪炜哼笑一声,像逗弄她特有意思似的:“那你就出来呗,怕我拐了你不成,小淑女。” 知雾蹙眉,立刻想要挂掉通话。 对方立马有所察觉,拉长音无赖道:“可别着急着挂电话,小心我和你妈告状。实话说,你其实很怕你妈吧。” “既然怕,就听我的。” “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出不出来?” 又是这种不着调的混混语气。 她的脸色因为生气泛上红晕,正要说些什么反击时,手背忽然被一只微凉的大掌覆上了,原本放在脸侧的手机,也被顺势带着贴到了另一个人的耳边。 熟悉的呼吸和体温弥漫在身后的不远处距离,烧得人心跳空拍踩空。 知雾背对着他,有些失神,手上差点失去力气。 “她不会出来。” 梁圳白垂着细密的眼睫,眼底快要凝结冻霜,漠然吐字。 纪炜本来都已经胜券在握,猝不及防听到对面换了个人,不由得骂了句脏话:“喂?怎么忽然变成了个男声?你他妈谁啊?” “你说呢?” 梁圳白的胸腔随着说话声音震动,知雾的手还握着手机,胳膊上的肌肤也跟着发痒。 听到这句反问,知雾有些不明所以地扭头,目光落入那双漠情的丹凤眼中,被迫纠缠对视。 意识恍惚间,恰好听见梁圳白淡淡补上后半句话。 “她男朋友。” 第16章 contract 16 contract 16 晚间才刚下过一场夜雨,没有玻璃窗的走廊地面湿漉泛潮,月光也湿淋淋的,黯淡又惨白。 楼道很昏暗,那点发出动静才会亮起的声控灯光甚至都照不清两个人的轮廓。同样的,知雾也看不清梁圳白被压在夜色下的漆黑眼睛。 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开玩笑的人。 也不在一个会头脑发热替人出头的年纪。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说出那句令人误会的话? 通话被掐断黑屏,知雾的手还没被松开,如果没有手机相隔,几乎等同于将掌心抵到了他的侧脸上。 她尝试挣了挣,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点心不在焉,很轻易放她抽回了手。 冷调的声音响在耳畔,问:“他是谁?” 知雾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竟然会觉得梁圳白此时的语气,有一种会逼问到底的错觉。 “我妈妈想让我接触的对象。” 她很诚实,也没必要说谎。 梁圳白没说话,就好像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打算给予什么回应。 知雾在原地握着手机顿了顿,指关节用力泛着白,硬着头皮打破尴尬继续说:“刚刚谢谢你帮我。” 她低垂下自己的眼皮盯着自己的鞋尖,头一次没有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只是专注于撇清两人的关系:“我才下自习,没看见你在后面,不是故意让你听到这些话的,你别误会。” “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不打扰你了,我先走了。” 飞速说完这句话,她如释重负,毫不犹豫地转身要走,仿佛他是什么让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 梁圳白盯着知雾和以前判若两人的模样,忽然想起解正浩上午说过的那句话,眸光悄然暗了暗。 他的唇角讽然一勾,心里涌上来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打心底让人烦躁得厉害。 不是压着他的胸口说喜欢他? 不是十分坚决地说想要和他交往? 这才过去了几天,他难道就让人腻味得这么快? “董知雾。”视野里那道纤弱的影子即将消失的那刻,梁圳白终于开口。 脑子一直告诉自己别停留,可下一秒,知雾的腿却还是不争气地停了下来。 第32章 那双干净澄澈的杏眼回头疑惑望向他,被月光映得清亮。 目之所及处,一根闪着银光的细链勾绕在梁圳白修长的指头上,小巧的钻坠旋转垂落在半空中,简直熟悉到惹眼。 遍寻不见的东西以一种意外的形式失而复得,知雾捂着胸口怔怔呢喃出声:“我的链子……”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像条被吊钩勾住的鱼,重新游回到他的跟前,惊讶地抬手去够:“我丢了很久,你在哪里找到的?” 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东西却忽然在眼前消失。 梁圳白始终沉默地八风不懂立在原地,偏偏在她上前来拿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手臂忽地后撤,任由知雾站立不稳地栽进他的怀里。 鼻尖很快被一股携带清香的荷尔蒙气息包裹充斥,她的下巴磕在他硬实的胸口,微微发着疼。 知雾很快站稳了身子,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她怀疑梁圳白就是故意使坏,因为在她扑空的刹那,极为清晰地听见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淡淡的轻笑。 像在嘲笑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这声笑令知雾本就薄的脸皮瞬间变得透红。 她有些羞怒地抬起头,再开口,终于不是刚刚说话时那种刻意疏远的客气语气:“你什么意思呀梁圳白?” 梁圳白的情绪一放即收,很快将脸上那点笑意敛了个干净:“现在有时间吗?我们谈谈。” 知雾听见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掉。果然该逃不过的还是逃不过,他要准备开始“算账”了。 她的脸肉眼可见地发白,在他清淡的目光中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僵硬地点了下脑袋。 “我们……去哪里聊?” …… 时间已经不早,临近宿舍楼要熄灯锁门的点,在外头晃荡的人很少。 梁圳白带她去了校内唯一一家还开着门的便利店。 他弯腰在冰柜里抓了盒冰淇淋,去柜台前结账付款。 分量很小的一盒,却要价十五块。 梁圳白眼也不眨地付了钱,默默地将东西推到知雾的跟前:“椰子口味的,能吃吗?” 知雾平时爱吃的冰淇淋牌子价格其实比这个还贵,但看见梁圳白付钱的时候还是心头微颤,打心眼里替他肉疼。 她翻来覆去地捏着那个冰淇淋盒子,闷声道:“以后别破费买了,我又不是一定要吃这个。” 明明不吃也可以的。 她才没有这么娇气。 “我知道,”他不以为意地躬身在她身边坐下来,接过她手里的盒子打开,插上勺子递回去,“但这是我现在能力范围里能买到的最好的。” “你在我这里,得配最好的。” 知雾看着梁圳白埋头的动作,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人拧了把般酸涩。 她沉默地舀了勺冰淇淋放进嘴里,冰凉的奶油口感在嘴里化开,却尝不出什么甜味。 一想到这可能是他们俩最后一次呆在一块,胸口装载着的难过瞬间满溢到喉咙口,连下咽都有些困难。 知雾在等着他开口,等着他最后的宣判,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你的链子,”梁圳白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项链的首饰盒放在她的面前,语气淡淡,“上次你撞到我的时候,掉在地上忘记拿走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如同吃饭喝水般平静。 但知雾直觉有哪里不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太快地一闪而过没有抓住。 她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那根链子完好无缺地静静躺在里面,钻面的光芒甚至比从前都要亮上几分。 可她明明记得那根链子断开了。在梁圳白和她相撞的那一刻,她的耳边就传来一声链条崩断的声响。 知雾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又打量了一眼梁圳白。 意外发现他此刻竟是有些紧绷的状态,看似平静如初,实际姿态却有些过于端正地坐着,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处处透着股不自然。 不用他开口,知雾心里已然浮现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这链子是不是梁圳白替她修好的? 她知道这种专柜购买来的链子,因为市面上找不出一模一样的链条,所以连维修费用都是极为高昂。 少说也要千把块钱。 知雾紧紧抿着有些发白的唇,将链子拿出来,开始动手翻找这个盒子。 发票呢? 只要维修过肯定会有发票。 她就不信找不到。 可对方棋高一着,就像是预料到了她会找,干脆就没将单子放在里面。 “梁圳白,”知雾找到最后有些挫败地放弃了,眼睛开始泛起雾气,红着眼睛看向他,“我知道你修了,你把发票给我。” 他清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解,还在佯装不知:“什么发票?” “这链子丢前已经断了,”知雾干脆摊明白直说,“现在看却又是完好的,如果不是你修的,还有谁会修?” 如果她没发现,他是不是就打算直接揭过这事,在背后默默为她担下这笔不菲的维修费用。 知雾发现自己逐渐开始有些看不懂他了。 “好,你不说没关系,”知雾吸了下鼻子,柔软的嗓音都变得有些闷,“我直接去问解正浩,他那么讨厌我,肯定不会对我有隐瞒。” 她手心颤抖地将自己的手机从包里拿出来,说着就要立即打电话给解正浩。 第33章 梁圳白按住她的手,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点狼狈的无奈之色,承认道:“嗯,是我修了。” 心头隐约的猜测在被亲口验证时还是会再颤一遭,知雾盯着他的眼睛,心脏砰砰跳,简直既生气又感动,一时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复杂情绪。 辩论赛的奖金一共就没多少,他居然还把钱大部分都拿来替她修链子了。 傻不傻啊? 梁圳白瞧着她的神色,难抑地挑了下唇,没来由地觉得此刻很值得:“不是你和庞哥说,这链子对你来说很重要,要是找不回来的话,会难过到整夜整夜失眠吗?” “怪不得,”他将脸凑近了,眼眶下那颗小痣也显得格外清晰,仔细端详看了看知雾的脸,评价道,“眼睛是熬红了,像兔子。” 知雾立马反手擦了把眼睛,感觉手背上很潮。 “那奶奶的医药费和住院费怎么办?”她还是替他焦急,“会不会不够?要不我把钱转你吧。” “够。”梁圳白倦淡地坐直了身子,即使只有一个字,也让人莫名信服。 “只不过有点抱歉,之前说好要把本金加利息还给你的,现在暂时拿不出现金了。” 知雾本来还在胡思乱想着,闻言有些不解地看向他,脑袋有些发懵。 他还要还什么? 修链子的钱,难道不就已经够还这笔债了吗? “所以,我想请你稍微延期宽限一个月。” “作为交换条件,我会答应你的交往请求。” 不是说了要还债吗? 那好歹也得赔你一个。 比如我。 第17章 contract 17 contract 17 便利店里的灯泡电压不稳地忽灭了一下,又重新亮堂起来,面前的玻璃清晰地倒映两人并排坐着的身影。 知雾手中拿着的那盒冰淇淋都已经不能凝固,完全稀薄地化成了水状。 指尖贴着杯盒,热气都被吸走了,被外壁融化的冰渗得发凉。 她像是个耳目不聪的病人,迟钝地慢半拍抬头,反问:“你——刚刚说什么?” 其实已经听得很清楚,只是想要听梁圳白再亲口确认一遍。 明明在偷偷喜欢他的这五年里,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在脑中设想过。 如果他们某天能在一起的话,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奇怪的是,当这件事真正发生时,却并没有如幻想中那么轰烈。 来得那么轻易,那么平淡,甚至可以说是波澜不惊。 高兴吗?其实挺高兴的。 可更多的也再没有了,整个人像是踩在云端上。 越是心心念念许久的东西,最后得到的时候越没有太多实感。 “我们交往,”梁圳白从善如流地复述了一遍,“作为这个月没按时还上你钱的补偿。” “这不正是你最初所期望的吗?” “在这个月里,我会负责任地履行你男朋友的义务。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包括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男人骚扰。” 话毕,梁圳白撇过脸盯着知雾的眼睛,企图从里面发现一些高兴的痕迹。 可听了这些话后,对方原本亮起的目光却一寸寸黯淡下去,有些勉强地笑着回应:“好啊,谢谢你。” 原来只是假扮的。 知雾缓慢眨了下眼,心里像是含着团潮气,郁闷至极,继续发泄般搅动着手里的冰淇淋。 这样算什么? 为期一个月的恋爱合约吗? 一旁的梁圳白不着痕迹地乜了眼知雾心不在焉的小动作,眉心轻折,打心底漫上不解。 当初是她想要交往,他现在也答应了她的请求。 为什么她对此却没有预想般那么欣喜,反而是自己过分在意,显得有些计较。 梁圳白收回目光,绷着脸,重新恢复成以前那副生人难近的寡淡模样。 指尖在小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有些烦躁地心想。 一个月而已,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带个女孩在身边,对于他而言算不上是一件多难的事。 然而梁圳白有些低估了成为一名合格男朋友的麻烦程度。 哪怕只是暂时假扮的。 “你说什么?” 梁圳白半眯起眼睛,那双锋利丹凤眼中透出几分难掩的错愕。 “官、宣,”知雾下巴抵着自己的手机,认真重复,“我想公开我们的关系。” “拍一张照片就可以了。” “没有这个必要,很麻烦。”梁圳白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 如果公开的话,学校里肯定有不少人会对他们的关系指指点点,他早被这种乱七八糟的话说惯了,没什么感觉。 但知雾一个品学兼优的乖学生,平日甚至没人敢在她面前计较一句重的,万一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就不好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我来找你岂不是要偷偷摸摸的了,”知雾真心实意地有些为难,“要是不小心被人撞见的话,又该怎么解释呢?” 梁圳白薄唇微抿,说不上话。 “只是想告诉大家,我们确立了一个正当的关系。” 知雾的眉眼小幅度耷拉下来,声音越来越小:“难道说……这样也不可以吗?” 她下垂的细睫毛轻颤,唇色淡到有点发白,看上去有点莫名可怜。 过了几秒,知雾轻轻吸一口气,率先站起身来,尽量表现得一派轻松:“算了,没关系,我知道,本来也就是假的。” 第34章 她拿起一旁的包:“我先回去了。” 话音未落。 一只大掌忽然牢牢攥住了她纤细的腕,他的手心滚烫,轻而易举就令她动弹不得。 “等等。” 梁圳白叫住她,疏冷的嗓音透着微微的哑意。 他从来没有过拍这个的经验,只好摆出一副随她摆弄的架势,无奈至极。 “怎么拍?” “你教教我。” …… 知雾重新坐回了便利店的座位上。 面前是梁圳白的手。 她不好意思拍太出格的,回忆着在社交圈刷到过的一些动态,伸出自己的右手,放进他摊开的左手中。 皮肤的温度瞬间交融在一起,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的手心都很热。 犹豫了两秒后,知雾将纤细的指节穿插入他修长的五指,正好扣上他的掌心。 也许是经常干各种活的原因,梁圳白的手指相较于同龄人而言更为粗粝,整只手的骨骼也更宽阔。 两厢对比起来,衬得知雾的手更娇小秀气了。 手机的摄像头打开,她牵着他的手对准镜头,耳侧的发丝滑落到脸颊,低着头十分专注地翻来覆去调整角度。 梁圳白跟着配合地微微收紧五指,看似镇定,实际滚动的喉结泄露了他有些紧张的心绪。 这是他第一次牵住一个女孩的手。 她的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绵软,握着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肌肤光滑细嫩,比他要更白上一圈。 梁圳白甚至不怎么敢用力,怕自己手里的那层薄茧磨疼她。 “好了。”知雾拍完后借着查看照片的工夫多牵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抓紧松开,耳根荡开一圈淡淡的薄红。 手心还有点她残留的淡淡护手霜的香气,他无意识收拢了掌心,理所当然地开口:“照片发我一张。” 知雾原本只打算自己发在动态里,闻言愣了一下。 梁圳白唇角微挑:“公开承认关系,不是两个人的事吗?” 他说得对。 知雾按捺着心跳,有些手忙脚乱地将照片发在两人的对话框。 编辑好图片,知雾简单写了一条文案,更新了动态。 她平时很少发动态,上一条还是两年前高考刚刚毕业,她发了一张图。 只是手机自带的模拟拍立得功能,简单的白底胶片框起了两个人。 一个是穿着高中制服看向镜头的她,另一个是几乎缩聚成一个小小影子,几乎看不清眉眼的梁圳白。 她是刻意合影,他是无意闯入。 一张很简单的照片,一眼明了的关系。 隔了两年再发的动态,让人产生了得偿所愿的错觉。 知雾没敢让梁圳白看见这个,很快就将主页滑了上去。 那条动态一发出,就被疯狂的点赞评论。 知雾加在列表的人不算多,除了自己专业的一些同学之外,就没什么了。 但是梁圳白的列表可比她广泛得多,平时也从来不发动态。 他参加过那么多的比赛,上至主办方老师,下至学生会各个部门的干事、千方百计要到他联系方式的学姐学妹,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刷到了他的这条动态。 也是从发出去的那一刻起,梁圳白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就没断过。 知雾咬着下唇。 原来他刚刚说的麻烦,没骗她,是真的。 梁圳白轻描淡写地将手机静了音,帮知雾把包拿在了手里:“走吧,时间不早了,送你回寝。” “再迟的话,估计要锁门了。” 他单手抄着兜,将知雾送到了宿舍楼楼下。 临分别前,她接过包,鼓起勇气希冀地问:“梁圳白,明天我还能来找你吗?” 梁圳白逆着光站在不远处,清隽的身影浸在黑夜里,领口袒露出的那片锁骨冷感而透白。 听完后似乎极淡地勾了下唇角,无声笑了笑。 “当然可以。” “明天见。” …… 因为这句话。 一整个晚上,知雾都没怎么睡好,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发出的那条动态。 她装着心事的时候睡眠会变得很浅,半夜又重新清醒了过来,打开手机将梁圳白发的那条动态又盯着看了好几遍。 也是在这刻,终于对两人的关系有了个模糊的实感,终于能够心安又满足地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知雾没课,昨天夜里睡得很迟,早上赖了一会儿才起。 几个舍友睡得早,今天上午才看见的这条动态,不由得纷纷表示惊讶。 “上次我说什么来着,他就是对你有意思。” “我们知雾长得这么好看,会动心也正常啦。” “学校的论坛转载帖都飘红了,大家都在下面押他们俩什么时候分手,疯了吧?” 知雾将遮挡的窗帘拉开,让光线洒进来,始终一个人背对着这头,没有参与话题。 “嘘嘘,小声点,你怎么这么心直口快还给读出来了?知雾还在呢!” “我这不是为她抱不平吗?”舍友嘟囔着,“其他人在一起都是被祝福的,怎么到这段就开始劝分了,我觉得他们俩很配啊,顶配,天仙配!” 她的话惹得知雾淡淡展睫笑开,不过也就没几秒钟,很快,那抹弯起的唇线又垮了下去。 她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关系的保质期。 第35章 偏偏还要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将这个虚假的谎继续撒下去,清醒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就在这时,宿舍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躁动。 知雾似有所觉地抬起头,起身往窗外望去。 楼下人来人往,此时都因为一个人放慢了脚步。 知雾下落视线正好被梁圳白那双抬起的冷肃眼捕获。 他毫不顾忌周围女生投来的大批视线,径自站在宿舍楼下等人,目光似雪般平稳深静。 与此同时,知雾放在桌上的手机也振动了两下,浮上新收到的消息。 fionn:昨天不是说要来找我? fionn:我在教室多坐了半个小时也没等到你。 fionn:下楼。 第18章 contract 18 contract 18 知雾几乎是匆忙跑着下楼的,发丝被风掠过往后飘散,心跳跳得很烈。 即将推门的刹那,她的脚步勉强规整下来,对着门口摆着的立镜匆忙照了一眼。 怕梁圳白等得太急,她甚至没来得及化妆,素色开衫和纯白的及膝裙显得腰身特别瘦,袖子是偏长的,下落一截遮到了指尖。原本顺直的发丝在睡梦里被手臂压出了一个弧度,没来得及打理,像是打了卷垂在胸前。 知雾边走边用手指反复拨弄了两下,整理得没那么明显,这才推门。 消息发来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十点十分,现在已经十点半,梁圳白在门口足足等了有二十分钟。 在这二十分钟里,不断有经过的女生竖着手机对准他偷偷拍,还有几个假意聊天围着不肯走的,三两成群,站在很远的地方偷偷看着他。 而梁圳白像一株白杉般静静伫立原地,洒落在眼睫上的光线如霜般透明,明眸锋锐,淡漠沉冷,抱臂耐心等着,对周围投来的视线丝毫不为所动。 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杏白的纤细身影,他的眼神终于微动。 知雾飞速地跑过来,没等他开口说话,衣袖下的手忽然一把牵住了他的衣角,攥住人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如此出乎意料的动作令梁圳白眉眼轻怔了一下。 她走得特别快,但好在他腿长步伐大,跟得也算轻松,不一会儿就被她带着走出很远。 直到都快看不见宿舍楼了,知雾才松开手,细细地喘着气,扬起漂亮的眼睛,笑得像只翘尾巴邀宠的猫:“刚刚我可是出手把你解救啦。” “你不请我吃顿早餐吗?” 梁圳白看着她小小一段路就跑得微红气喘的脸,再看自己压根纹丝不动的气息。 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解救了谁。 不过他也没计较,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刚刚被拉皱的衣角,问:“想吃什么?” 知雾连忙说:“食堂就可以。” 她平时除了家宴和必要的聚餐外,也很少铺张地去外面吃饭。 更何况,学校越好,食堂菜品越丰富便宜,上誉单单是食堂就有五个,性价比很高,大多数时候吃饭都是直接校内解决。 两人上了一食堂的二楼一家米粉店,梁圳白上午有课已经吃过了,替她排队点餐。 知雾挑了个位置坐下来,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淹没在人堆中,忽然就想起了两人高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北沂的食堂也是像现在这样,很早就开始沿用自助式点餐打饭模式,每个人都用校卡刷钱吃饭。 知雾高一的时候除了日常的学业外还要被老师留下来辅导一会儿,这是晏庄仪给学校捐了栋楼,几个学科老师对她的额外优待。 等到来吃饭的时候,窗口的菜其实被其他的学生挑拣的所剩无几。她看得胃口索然,原本就不爱吃饭,应付着打了几个顺眼的菜端着餐盘坐下。 那个点食堂的人已经少之又少,只有零星几个吃饭速度慢的人还在。 梁圳白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才来,身上总是带着不知道哪来的伤痕,这一次是伤在眉弓,额角一道浓郁的淤青。整个人虽然清瘦但凌厉,撑出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 他点菜从不看菜品,一开口总是要最便宜的那个菜,但那个菜往往是一道最素的菜,丁点油荤也看不见。 就算是减脂期的小姑娘都不爱吃,更别说一个平时饭量能吃两碗饭的少年。 没营养,也吃不饱。 但梁圳白也不挑,盛了满满的一大碗免费白米饭独自坐下来,眼也不眨地往嘴里塞。 在他眼里,不论是什么食物,都先以填饱肚子为准。 知雾坐在最边上的角落,将一切看在眼里。 她重新拿了双干净的筷子,将自己餐盘里没动过的菜单独装了一碗。 但是怕梁圳白会因为自尊心和面子拒绝这点好意,知雾一直犹豫到他吃完走了,也没有成功将东西送出去。 那天吃完饭,知雾拿着自己的饭卡来到了梁圳白最常来的那个食堂窗口,礼貌征询道:“阿姨,我能不能再刷一个人的饭钱?” “麻烦你每餐留一份肉,等到刚刚那个男生来的时候,告诉他那份肉才是今天最便宜的菜。” “小姑娘,做好事啊?”食堂阿姨收拾着东西,冲着她笑笑挤眼睛。 “没问题,阿姨帮你。我看他都吃了快一个月的素菜了。我儿子和他差不多大,天天吃饭都吵着没肉吃,少补一点就腿抽筋疼,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怎么吃得消的。” …… 第36章 思绪蓦然被面前放下的一碗米线打断,知雾回过神。 这家米线的量大菜多,牛腩的份量给得尤其多,几乎是外面的两倍,铺满了整个碗面。 “我吃不完这么多,”知雾拿起筷子将碗的界限划分出一半,抬眼和梁圳白商量,“你能不能帮我吃掉这些?” 他没多犹豫,重新要了个碗,将大半的米线都装到碗里,将牛腩和小部分米线留给她:“够了吗?” 知雾对这个分配很不满意,紧紧抿着唇,继续将自己碗里的牛腩也夹起来,一块块放到他的碗里。 梁圳白看着她不停地忙活夹菜,眉心轻拧,很浅地无奈叹了口气:“我的胃也不是无底洞。” 知雾的筷子一顿,这才停下,脸颊似火烧。 她吃了两口,很快又有些心不在焉地重新抬起眼睛。 梁圳白正坐在对面,埋头吃着那份多出来的米线。他额前的碎发掉落下来遮住眉眼,肩背宽阔,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后颈骨因为动作正凌厉地凸起。 “梁圳白。” 知雾情不自禁地喊了声他的名字。 “嗯。”梁圳白腮颊微动,淡淡展眉回视,征询她。 知雾的目光刹那变得很温柔,心脏酸涩地发胀:“没什么。” 只是忽然想说。 谢谢你一个人,也克服万难,好好地长大了。 …… 梁圳白的日常生活比知雾想象中还要更加单调一点。 除了平时上课外,他将大把的时间都花在打工兼职、自学知识和照顾吴兰芳上。 如果不是要将时间分给她,估计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 吃完饭知雾陪着梁圳白一起去医院照顾吴兰芳。 老太太的精神状态恢复得不错,比起刚动完手术时已经矍铄了不少,看得知雾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她病况一天比一天好,梁圳白需要承担的巨额医药费就会少很多,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 梁圳白正常的夜班时间是傍晚六点到夜里十二点,偶尔经济压力大的时候,他会主动和庞哥申请多加几个小时的班,熬到通宵。 安顿好吴兰芳,也差不多到了今天的上班时间,梁圳白准备把知雾先送回学校。 “我也可以陪你一块去的。”知雾不想今天就这么快结束,想也不想地说道。 “我要去酒吧,”梁圳白捏了捏眉心,“别胡闹。” 知雾被他的严肃吓得咽了下喉咙,很快有些不服气地反问,“你忘记了吗?你第一次见我就是在酒吧。” 梁圳白的眉宇更紧几分。 她怕是不知道当时自己在那个风月场所里有多惹眼,穿着那么保守整矩的裙子,眉目纯粹柔软,干净到简直和周围格格不入。 早在她进门时,他就留意到至少有四五个男人的目光在紧紧跟随着她,偏偏她自己毫无所觉。 也许是那时候正好有空闲,也也许是出自下意识的保护。 他半眯起眼睛,戴上口罩起身跟上了她的脚步。 见梁圳白长久不说话,知雾还以为他有些生气了。 她脑海飞快转着,很快抓住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周筝……周筝今晚也在的,我就是跟过去玩一趟,到时间我就走。” “我也不会打扰你工作,只在旁边陪着你,”知雾伸出手,忍住羞意轻轻地扯着梁圳白的袖子晃了晃,“好不好嘛?” 梁圳白眼皮下压,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指尖以及泛着淡淡粉红的耳根,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奇异的麻痒。 他克制地一把摁住她作祟的手,怕被她看出自己的面色有变,连忙别过脸去,硬邦邦道:“随便你。” 说完落荒般忙不迭先转身走了。 知雾慢半拍收回自己的手,一时分不清梁圳白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两人一起坐地铁去了梁圳白工作的地方。 这个点pinsea还没什么人,多是一些员工在。 趁着梁圳白去换衣服的空档,知雾弯起眼睛和其他人挨个打了个招呼。 pinsea是轮班制,这批来的员工并不知道知雾就是之前来找过两次项链的人,只是觉得她长得漂亮又好相处,纷纷对她产生了好感。 打完招呼,知雾拿着自己的手机,安静地找了个卡座坐下。 只留下几个小员工还在原地议论纷纷。 “那真是他女朋友啊?他平时都不说话,看着冷淡难相处得很,怎么谈上的?” “你别光看人家性格啊,就那张脸,指不定每天有多少女的倒追。” “别的不说,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来陪着工作,要是我心都要化了吧。” 一道疏冷的男声忽然破天荒插进了她们的讨论中,带着淡淡的骄傲笑意。 “嗯,是啊,心已经化了。” 第19章 contract 19 contract 19 这句话隔得太远,知雾并没有听见,只是隐隐看见几个员工脸色悄然变幻,很快解散议论,到后面工作去了。 店里这样空闲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了八九点钟的时候,就开始逐渐热闹了起来。 知雾就如来前承诺的那样,没有乱跑也没有添乱,而是一直安静坐在梁圳白抬眼就能发现的视线范围内。 耳朵被店里音乐吵得有些发麻,她偷偷捏拳冲他比了个哭哭的表情。 梁圳白绷忍不住,偏头勾唇淡淡轻笑了一声,单手将手边那瓶酒开了,接着拎着那瓶酒转身敲开间隔音包厢。 第37章 庞哥就在里面躺着老年椅张着嘴打呼噜睡觉,听到动静下意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痕。 “进,”他有些脑袋发蒙地坐起来,啤酒肚跟着动作颤动,“怎么了?” “上次你说送我的那个耳塞放哪了?” 庞哥的眼睛明显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擦了把脸反应过来:“那东西你当时不是说不需要吗?亏我当时还怕你不适应酒吧这么大声的音乐环境,专门给你买的,你说不要就不要。” “没良心的臭小子,”他打开自己办公室的抽屉,没好气地冷冷哼声,“我得翻翻。” “高中的时候耳朵被人打了一拳,忽然就听不见了。现在虽然已经恢复了,但听觉也有点弱,对声音要比别人更钝一些,”听完他说的话,梁圳白忽然淡淡开口解释,“我那时说的是实话。” 一股沉默的安静忽然在两人间蔓延。 庞哥翻动的手明显顿住了,愣了一会儿,才把藏在桌子最里面的那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耳塞掏出来甩在桌上,嘴上低声臭骂着:“……当初不早说,现在倒是废话连篇了。” 嘴上虽这样数落,他那条胖的只剩细缝的眼睛却有点可疑地红了,连忙转移开话题。 “那个时候不要,现在怎么忽然又想起来拿了?” 梁圳白接过东西,低低道了声谢,答非所问道:“对,我女朋友来了。她耳朵比较娇弱,适应不了我们这儿的音量。” 庞哥打了快四十多年的光棍,哪能听不出他话外之音,闻言忍不住抄起边上摆着的茶杯,气急败坏道:“滚出去!” …… 梁圳白拿着耳塞出门时,知雾原本坐着的那号桌已经开台了,一看就是周筝的手笔。 也许是知雾说要组局,她今晚叫的人并不多,都是身边玩得来比较熟悉的几个。 人都差不多到齐了,周筝冲着梁圳白勾了勾手,示意让他过去。 梁圳白没犹豫,带着单子走过去,淡声询问:“现在上酒吗?” 周筝转动着指间戒指,散漫打量他,说话不太客气:“梁圳白,坐下一块玩两局?” 他淡淡瞥过乜她一眼,看见了她眼底的不爽。 知雾拉了拉周筝的衣角,咬着下唇:“你别打扰他了,他还在上班。” 周筝还是没动,以一副“再不来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的姿态,歪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两相较量,最终还是梁圳白先妥协,进座在知雾边上坐下。 “抱歉,我们交往的消息传出得太突然了,周筝她好像有点生气了,”知雾忙不迭和他解释着,语气愧疚,“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你等会儿记得,千万别和她对着干……” 知雾专注于和梁圳白说话,没料到他压根没怎么听,而是侧过身来,冰凉的气息下压,伸手轻轻拨开了她遮着耳畔的发丝。 耳朵里被塞进了一个微凉的物体,瞬间四周的嘈杂声都小了许多,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她小小的白嫩耳垂,细致轻柔地替她将耳塞戴好。 知雾后背都僵硬了,耳朵的那点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全身,像是带着细细的电流,酥麻得整个耳朵都红透。 耳塞隔音效果太好,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她只能看见梁圳白薄唇轻掀,依稀对她说了句“好了”。 周筝玩这种酒桌游戏就没输过,当她想要刻意针对谁的时候,谁都躲不掉。 原本场上还有几个人一块玩,玩了两局后,都察觉到了一些微妙之处,到了最后,就剩下周筝和梁圳白两个人单挑。 两个骰盅分别在两人的手里摇。 梁圳白玩这种游戏经验太少,加上对垒上的人是周筝,几乎没什么胜算,已经被罚了几次酒。 他虽然输得狠,但喝酒也同样爽快,喉结滚动,一杯灌下去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周筝悄然挑了下眉毛,意外道:“酒量还不错啊,够男人。” 知雾眼睁睁看着梁圳白被灌了不少,就连那双清冷的丹凤眼眼尾都被醺出点微红,终于忍不住焦急开口:“周筝,其实我和他是——” “再来一局。”她的话被梁圳白截下,喝了这么多酒,他的神情强撑着变也未变,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周筝本意也不是来为难他的,只是看见自己的好朋友忽然闷声不吭地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在一块了,心里略有些不快而已。 现在这点不快也在梁圳白主动喝的那几杯酒里消散了。 她单手支着脑袋,坏意突生,临时决定更改个惩罚方式。 “这样吧,看着知雾的面上,我们和平点,最后一局就不喝了。” 她笑眯眯的。 “换个别的方式,你亲她一口,怎么样?” 知雾脑袋轰一声炸开,看见梁圳白顿了下身子,紧接着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直起了腰,转头看向她的眼睛,询问:“可以吗?” 她不想让他再喝了,怔然点头,话都有点说不清:“可以……” 下一秒,梁圳白那张清冷的脸缓慢靠过来,知雾下意识紧张闭上眼。 感受到额前的刘海被手指掀开。 一个吻轻之又轻地落在了她光洁的额上。 …… 因为要送知雾回寝,周筝今天离场走得格外早。 她两手抄兜慢悠悠跟在知雾身侧,偏头望着她到现在还薄红未褪的脸,错愕地挑眉:“可别告诉我,你们今天是第一次亲。” 第38章 知雾埋着脸,垂下的目光在风里闪烁了一下,她站住步子,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将刚刚没说完的话补上:“周筝,刚刚人太多,我还没来得及和你坦白,其实我和梁圳白是——” 话说到一半,一辆开着大灯的汽车忽然从两人身边呼啸擦过,周筝忙拉着她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了一把,完全错失了注意力。 “你会不会开车啊?”她脾气暴,捋着袖子怒斥。 那辆车自知理亏,立马加速扬长而去。 经过这么一打岔,知雾的话端就堪堪结束在了这里。 周筝把自己另一半边的耳机扯下来,重新问:“没注意听,你刚刚说什么?” 知雾的表达欲只短暂旺盛了一瞬。 随后立刻想到,以周筝的性格,要是被她知道他们两人目前的恋爱是合约模式,保不齐现在就会直接杀回去找人算账。 那可不单单只是灌梁圳白酒那么简单了。 她连忙偏开头自己默默消化了,生硬回道:“没什么。” 回到寝室后,她给梁圳白发了条平安到达的消息,紧接着开始洗漱,冲掉自己身上沾染的烟酒气息。 对方估计是在忙,一直到她将头发都吹干了,也没有等到任何回复。 知雾睡觉时间早,基本晚上十点后就开始犯困,今天还出去了整整一天,精神更加疲累,没法一直守着等下去。 她握着手机,将手放在自己的枕边,很快撑不住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夜里的凌晨两点,知雾是被手心里接连的振动声吵醒的。她的睡眠很浅,平时轻微的一点动静都能惊醒。 睁眼的第一反应就是望向自己手里的手机消息。 幽幽亮起的屏幕光线照出知雾此时有些睡眼惺忪的杏眼,她迷瞪地眨了两下眼,驱走了眼底那片白茫。 顿了几秒,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又仔细看了眼。 主页显示,梁圳白给她发了近十几条的信息。 从他们加上微信以来,两人发消息都惜字如金,一共加起来有没有十几条都说不好。 知雾瞬间意识清醒了,连忙扫开面容识别,查看内容。 fionn:看见消息手头腾不出空,平安到了就好。 fionn:零点了,还在店里忙。 fionn:睡了? fionn:一点,今天打算早点回去。 fionn:两点,临时有点忙,还在店里。 fionn:三点,准备走了。 fionn:有女客人要号码,没给。 fionn:小猫探头.jpg 几乎每隔一个小时,梁圳白就会发一条消息过来。 而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就发在两分钟前,用的还是知雾之前在辩论队四人小群打招呼时用的那个表情包。 知雾怀疑他是今晚被周筝灌得有些醉了,连忙坐起来,有些紧张地敲字反问。 雾:怎么忽然说这个? 雾:你还好吗梁圳白? 在她发出去的下一秒,梁圳白回复的信息迅速地弹出来,隔着屏幕知雾都能想象到他此刻拧起的眉心。 fionn:这个点还没睡? 知雾认真在对话框里打字:没有,睡眠质量不好,半夜醒了。 这句话还没打完,对方就着她刚刚的疑问,又发了两条讯息过来。 看清字的瞬间,知雾指尖像是触电般微麻,心头压不住地急促狂跳了两声。 fionn:在外面和女朋友报备一下。 fionn:不应该吗? 第20章 contract 20 contract 20 知雾没想过他会说这些话。 就好像他们是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需要随时报备和紧密联系,主动和异性的关系界限分明。 她不敢多想,只能把这归咎于梁圳白是个十分看重责任与承诺的人。 既然答应了她,就会认真贯彻执行到底。她不敢开口要的,他会主动补上。 哪怕这只是一段短暂的、虚假的扮演关系。 一切都完美得过了头,两人间相处毫无瑕疵,像是在做梦。 知雾将输入框里的消息一字一句删了,将手机关上,胸口没来由闷闷的,没有回复这句话。 隔日两人的对话框再也没发消息。 知雾知道他忙,也不好天天都缠着他,好像特别粘人。 加上专业课的课业逐渐开始繁忙起来,知雾也不像之前那么空闲。 晏庄仪开学前就给她下过命令,不论期中考还是期末考必须得拿到专业前三的成绩。 能考上上誉的哪个不是全国各地选拔出来的佼佼者,法学专业的竞争更是尤其激烈。 要达到她的目标,知雾只能牺牲掉很多平时的空闲时间,脑中的弦被绷得很紧,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高中即将高考的那段时间。 好在最近宿舍里的桃花运都还不错,继知雾公开后,又有一个舍友和男朋友确定了关系。 和知雾恋爱后每天刻苦学习不同,她在宿舍开着自己的平板,每天不是视频聊天就是定时定点专心致志地跟着博主的教学学习织围巾。 “现在这才几月啊?九月份。暑气都还没消,海市每天三十多度的气温,你居然开着空调在学这个,”另一个室友极其不理解,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袋,“难不成你想热死你男朋友?” “我是新手嘛,多预留一点时间总没错,”舍友甜蜜蜜地一笑,“我就算跟着教程,也总是弄错步骤,需要拆了从头再来,等到织好了也差不多到天气凉的时候了。” 第39章 知雾听着她们的对话,也不知道被戳到了脑袋里的哪根弦,从自己的课本里安静地抬起头。 她一直想给梁圳白买点东西,但一直找不出合适的借口送。 最想送的其实就是衣服,马上快要到秋冬,也不知道他的那些衣服够不够保不保暖。 但两人经济消费观念太大,她怕梁圳白会嫌价格太贵拒绝。 那如果是自己织的呢? 这种花费只有时间成本、不能用价格来衡量的东西,他总不能再拒绝了吧。 知雾豁然开朗,撑着椅背,转身去要链接:“你那里有没有教织毛衣的教程,能不能给我发一个?” 她着重申明:“我要好看一点的那种。” “前有织围巾的,后有织毛衣的,你们小情侣之间的把戏真是丰富多彩。” “不过梁圳白这种人,看着那么冷淡,私下里真的会穿女朋友织的衣服吗?”舍友有些意外,“知雾,你赶紧织,我有点迫不及待看他收到后穿上时的样子了。” 知雾被这番话浇得清醒了几分。 她甚至连自己能不能织好都不能保证,更不能保证梁圳白一定会给面子穿。 说不定等织好他们的合约都结束了,她也没那个资格送出这份礼物。 到那时候,梁圳白还会收吗? 知雾咬了咬自己的指节,最终还是决定豁出去先织了再说。 大不了他不要,还能改一改给董知霁穿,再怎么样也不会送不出去的。 下午上完课,知雾又独自一人去了一趟图书馆。 比起宿舍,校内图书馆里的学习氛围会令她更加舒适一些。 刚过安检大门就听到前面有几个学生在闲聊,知雾跟在他们身后一块上了电梯。 “……这种级别的竞赛梁圳白也能入围,他真是全能的机器人啊?” 耳朵自动识别到几个关键字,知雾无声地侧过头。 鬓边的发丝顺着动作轻轻垂落到脸边,她将发丝绕到耳后,肌肤在灯光下被衬得冷白细腻。 男生声音带着嘲意:“说是全能,倒不如说他是个精力旺盛的怪胎,正常人谁能一刻不休地同时干这么多事。” “你不如直说他穷算了,不论是什么竞赛,只要给奖金就去,狗鼻子都没他这么灵光。” 几人嘻嘻哈哈地笑开。 整个电梯里就只有知雾搭在本子上的手越收越紧。 “穷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可嘲笑的,”她遏制住眉心升腾的愠怒,冷然看向他们,“还是你们觉得,梁圳白这样的人真的就会穷一辈子?” 几个男生的笑声骤然停止。 “说不定等他成为了行业领域的佼佼者,你们依旧只有资格站在人家背后说着闲话。” 电梯门开,知雾率先他们一步出门,留下最后一句。 “人才不会被淹没,真正的枭雄,可从来不讲究出身。”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只剩一片寂然。 知雾没有再理会,径直去了自己最常去的那间自习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课的原因,今天来图书馆的人格外少,整片的桌子都是空着的,这间自习室也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知雾将东西放下,准备先去找之后写论文作业的文献。 她走到图书馆的书架旁,抬头细细地看着架上的书目,将书从架子上拿下来时,她无意间通过空隙,看到了门口来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知雾拿书的手顿颤了颤,两眼瞬间垂下,背过身抵上冰凉的铁艺书架。 她的心跳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怀疑是自己看差了眼。 借着书本的掩护,知雾又回头确认了一眼。 手上裸露出青黑色的花臂,黝黑发黄的指尖夹着根刚点燃的香烟,他的站姿很不正经,又时不时眯眼往这头瞟,有点吊儿郎当的,指尖夹着一张卡。 那是上誉的校卡,就连图书馆也需要刷校卡才被允许进入。 因为图书馆禁烟,他被图书管理员勒令在外面吸完烟后才能进来,模样有些不耐烦。 知雾呼吸着,胸口起伏,偏眼看书架遮挡外的那张书桌。 她的包和课本都还放在桌上没带,手机也在包里,如果现在出去拿东西,势必会被察觉到。 知雾的手心沁出冷汗,握着书的指关节泛白,目光四处寻找,企图再找到一个掩护体。 外头的乌云已经黑沉沉地压了很久,闪电窜过云层,窗外开始起风,光线没有之前那么敞亮,是即将要下暴雨的前兆。 整个自习室都像是被闷在了枕头里,一时悄然无声。 纪炜在外面抽完烟,用鞋底将烟灰碾灭,整了整领口,终于信步踏了进来。 他像是有目标有预谋一般,笃定了知雾会出现在这里,步子犹如狩猎老鼠的猫,摩擦过地面,故意将声音发的极重。 整个自习室都回荡着他的脚步声,知雾的脸色发颤,透白的唇瓣抿得很紧。 空荡荡的几排书桌上,唯有一张桌面上显眼的摆了东西,纪炜极其自然地往那边走去。 每经过一排书架,他便会骤然探出头,将一整排过道都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 还有几个留在书架前的人被纪炜突兀又恶意的行径吓了一跳,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他却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来。 他被光线拉长的强壮影子越来越逼近知雾所在处。 第40章 她眼底漫上无助,手指冰凉,心也被攥得越来越紧。 一阵闷闷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的空寂,纪炜的注意力被吸引,将视线转投到了那处。 桌面上的课本被汹涌刮入的风吹开,第一页的名字写得秀气而工整。 董知雾。 他的眼眸骤然深谙起来,猛地回头,正好捕捉到了一抹悄无声息地往外跑的纤细影子。 纪炜在心里骂了一声脏话,以一种比她更快的速度往那头追去。 …… 另一头,梁圳白正将手里借阅的几本厚重的资料书扫码归还。 外头已经开始落雨,风刮得整棵大树枝干都狂晃不止,雨汽逐渐漫上窗户,侵入空气中,呼吸都被沾染上潮湿的气息。 图书馆门口聚集了好多没有带伞想要回去的学生,望着外面下着的特大暴雨,都在等雨停。 有几个女生站到他边上,低低问他能不能撑同一把伞回去。 梁圳白连眼神都吝于施舍一个,直接摆头回绝。 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手机,已经打了三通电话,一通也未接听,接着拨打了第四通的电话,眉心习惯性地轻轻皱起来。 图书馆的楼梯做的是旋转下沉式的,他边听着电话边下楼,漫不经心的目光忽然集中在了某一处。 知雾胸口剧烈起伏,迈动步子跑得很急,但身后的人速度比她要快上许多,几乎几步就能追上她。 就在手指即将快要触碰到她纤弱的肩膀时,他们面前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知雾不管不顾地撞上去,感受到梁圳白沉稳的心跳,那双有力的胳膊下意识紧紧圈住了她的腰身。 她凉到没什么温度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像只鹌鹑般悄无声息地躲藏到了他的身后。 被那高大的身形遮掩着,全身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刚刚还狂跳不止的心,忽然就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像是找到了一座极其安全的靠山。 梁圳白静静盯着知雾被吓得苍白的脸,唇角无声地绷紧了。 再转头,薄凉锐利的目光直直逼入纪炜收势不及的眼睛。 他嗓音低沉,透出股风雨欲来的不善意味。 “你,有事?” 第21章 contract 21 contract 21 纪炜急急刹住步子,笑容缓慢收敛,看向阻在他面前的人。 任何人看到梁圳白的第一眼都会先注意到他那双漠情冰冷的眼睛,压得极低的眉眼郁着几分戾气,一看就是个不好招惹的硬骨头。 但两人身量相比,纪炜经常锻炼肌肉,会显得更强壮一些,而梁圳白的身形肃然清瘦,像个身量单薄的少年。 肉眼可见的差距令纪炜心中又镇定几分,眼中不由得出现了些许轻蔑讽意:“我记得你,你是上次那个接电话的。” “自己有几斤几两掂量清楚了吗,就来多管闲事?” 梁圳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担忧地紧了紧,抬眼淡淡地望向纪炜:“我说得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还来骚扰别人的女朋友,手段真有够低劣的。” 他语气徐徐,即便没用什么过于鄙夷的语气,也让人听得心头窝火。 纪炜脾气差沉不住气,当即就脸色一青,抡着胳膊要冲上来。 梁圳白身后还站着知雾,没法后退躲开,不过他本就也没打算退。 知雾感觉到梁圳白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后腰处传来一股力量,令她不得不往后撤了两步。 再抬眼,面前的两人已经缠打在了一块。 纪炜显然是低估了对方的身手,挥出的拳居然被一次又一次地轻易挡开,越打越觉得不痛快。 梁圳白的眸光凉薄锋利,隐隐沁着点游刃有余的笑,修长的指节反手摁上纪炜的脖颈,恐怖的力量令人憋红了脸都动弹不得。 梁圳白手臂上薄薄的肌肉线条凸起,纪炜的脑门被迫重重磕在旁边的电梯按键墙上,颇为狼狈地不甘扭动挣扎。 他偏头没什么情绪地问:“还来吗?” 纪炜感觉后颈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疼得冷汗直窜,头晕目眩地求饶,中文夹杂着英文飚出口:“不来了不来了,cut me some slack.” 梁圳白这才松开,拍了拍手,看着他直起腰夸张地大呼小叫的模样,冷淡瞥过一眼。 纪炜似乎也觉得丢脸,瞬间声音都收小了一倍,也顾不上他们了,忙着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他看医生。 梁圳白冲着旁边站着的知雾颔首示意一眼,她立马有些晕乎乎地跟上。 她偷偷见过梁圳白很多面,受伤的、沉默的、窘迫的、光鲜的,但是从没见过他这么凶的一面,打起架来像是不要命的野兽,像是街头混混斗殴。 梁圳白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刚刚的失态,一言不发地陷入了沉默中。 最终还是知雾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我……我东西还在楼上没拿。” “我陪你。”他抬步跟着。 知雾回到刚刚的自习室将自己的包和课本都整理好,她对刚刚的事还有些心有余悸,匆忙间稿纸掉到了地上。 她正要弯腰去捡,梁圳白更快一步帮她捡了起来,同时也顺势看见了她无意间写在上面的字。 “期中考专业第一?” “没什么,就是写着玩的。”知雾将稿纸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来,塞进了书包中。 第41章 “你看着不像是写着玩的人。”梁圳白轻乜了她一眼,三言两语就攻破了她强撑的伪装。 知雾不敢和他多说什么,拿上书包打算下楼。 手机上多出了好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梁圳白打的,这才隐约想起来,刚刚撞见他的时候,他就在打电话。 她咬了咬下唇,开口询问:“你打电话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你昨天没回复我消息。” 知雾回忆起自己的那些说不出口的小心思,一下子透红了脸,撒了个小小的慌:“我睡着了,不好意思。” 晚上是睡着了。 那今天一整天呢? 梁圳白眸光沉静,敏锐察觉到她的一些别扭情绪,并没有戳破这个谎。 “还有,”他和她并肩走着的脚步忽然顿了顿,淡声道,“明天我要去临京比赛,可能不能陪你了。” 知雾记得电梯上那几个男生谈起过这件事,说他又入围了一项竞赛的决赛。 她由衷地绽开笑容,弯起眼睛向梁圳白祝贺:“恭喜,希望你能拿冠军。” 如果是别人的话,知雾会祝他拿个好名次,但是如果是梁圳白,他永远都是她心目中的第一名。 “明天早上,可以早些来学校北门。”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知雾不明所以,转头正对上他绵长的视线。 她在等他说下一句话,却迟迟没有等到。 “你今天也看见了,”梁圳白望着她白皙干净的脸,没来由喉咙有些发紧,“我打架时候的样子。” “我并不像学校论坛里吹捧的那样光风霁月,也从来不是什么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我以前可以为了躲避保护费,和街头混混混迹在一块,也打过很多次架,说过很多谎。你看见的、喜欢的只是我表面装出来的样子而已。” 梁圳白似乎是不想看见她眼底的神色,忽然偏头躲开了她的注视,叙述的语气甚至有些自厌。 “但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人。” 该失望了吧? 该讨厌我了吧? 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就该提出解除关系了? 正好可以趁着她对两人关系有些倦怠的时候提出来,对她来说也不会太痛苦。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着,梁圳白隐在背后的手却死死捏紧了,似乎还在暗自期待着另一种反应。 知雾长睫颤了颤,听完后甚至神色连变都未变一下,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勾绕到耳后,反而勾唇笑了,唇角那点小小的梨涡漂亮得夺目。 “梁圳白,会打架和是不是一个好人,没关系的,”她的语气带着笑音,“好人也会打架,好人也会想要自保。” 笑着笑着,她忽然有些想要落泪。 你说的这些,我很早就知道了。 我早就知道你到底过得有多么辛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掠过了多少生长痛。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知雾唇边的笑容愈发加深,璀璨温暖到可以抚平一切不安,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梁圳白,你在我眼里,一直都表里如一。” …… 第二天知雾有早课,和舍友简单收拾了东西就赶往教室。 走到一半,知雾忽然想起昨天梁圳白和她提过的,早些去学校北门。 她和几个舍友交代了一声,拎着包掉了个头往反方向跑。 她甚至不清楚梁圳白这么说的用意是什么,但也想竭力为他达成。 临近目的地知雾有些跑不动了,额头浮出点汗,顺直的发丝散落在肩头。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盲目,向来循规蹈矩的她居然能为了他的一句话,逃了节会点名的早课。 抱着书走出校门口,知雾四下张望,看见了隔着一条马路停着的一辆中型商务车。 车外站着两个脖子上挂着身份牌的带队老师,身上居然还穿着件印有上誉校训的应援衫。他们身边是这次出发去临京参加竞赛的几名成绩入围的学生。 梁圳白就在其中,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从容,白鹤一般的醒目。 车子引擎已经发动,马上就要上车出发,几个老师在做最后的交代。 其他几名学生都在专注认真地聆听着,独独只有梁圳白,像是感受到了知雾的目光,静静回过头。 两人隔着海市早晨有些降温的秋风和一条时不时呼啸过车辆的马路,远距离对上彼此的视线。 知雾刚刚跑的气息都还没喘匀,眼波隐隐有些浮动,而梁圳白的目光却始终平稳深邃,悄然紧盯着她,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与愉悦。 那些没出口的话,都化作了搅动浓稠空气的风,分别吹向彼此的耳侧。 即将上车前,梁圳白的掌心摁住了车门上方,上半身顿了一下,薄唇轻启,喉结滑动,似乎是对着她说了句什么。 隔得太远,知雾没有听见。 直到这辆商务车车门关上,平稳地驶向大道,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知雾才蓦然读懂了他刚刚的话。 他在说,等我。 梁圳白这次比赛要去三天,他们要整整三天见不到面。 本来知雾的心情还有点隐约的低落。 但是他让她等他。 知雾心像是被轻轻挠了一下,那点低落瞬间被一扫而空。 第42章 她抱着书重新回教室认真上课,昨天因为纪炜的到来搅乱了学习计划,她回去也没什么心思看书。 离原先定下的又落下了一大截。 知雾叹了口气,把备忘录里记录休息的一些事项删除了部分,强迫自己将脑袋里的那根弦绷得更紧一些。 刚提笔刷过一一份练习的习题题册,手边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忙碌于核对答案,看也未看地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软糯:“喂,您好?” 对面静了一瞬,说:“知雾,是妈妈。” 知雾的笔就那么悬在半空中,亦如她此刻有些慌乱的心,也被悬吊在某一处。 晏庄仪很少主动给她打电话,如果打了,不是兴师问罪,就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知雾没猜错。 晏庄仪接下来的一句话确实是和家里有关:“你哥哥回来了。” 知雾高兴的情绪都还没来得及蔓延开来,就听见她继续古板道:“纪家那位小公子前几天和我告状说你很不待见他。” 晏庄仪的声音极其不悦:“你今天就回家一趟,当面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22章 contract 22 contract 22 回家这个词对于上大学后的知雾来说并不算一个好词。 每学期期末放假,舍友们都在开着视频通话对许久未见的父母表达想念,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只有她一动不动。 大家都以为她是家境富裕,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收拾行李,因此还纷纷表达过羡慕。 其实并不是。 她们走后,寝室就变得空荡荡的一片萧索。 知雾垂眼抽出早就填写好放在一旁的集中住宿表,在假期里选择继续留在学校。 她选择无声抵抗,晏庄仪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在大人的眼中,这更像是学生时期被管束过多后的一种延后叛逆,刚尝到一些自由甜头的得意忘形。 小打小闹而已,可以以一种平常心宽容对待。 但明明最开始的时候她和晏庄仪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这样的,她每天会在工作忙碌之余来给上小学的知雾送饭。 董家家里并不缺做饭的阿姨,但是知雾当时吃的每一道菜都是她回家亲自烹饪调味的,用保温桶分装盛好,再和司机一块开着车过来。 她中午放了学上车,就可以吃上热气腾腾的饭菜,而晏庄仪凌厉的眉眼放松,在后座闭眼休息,静静听着她倾诉一些学校发生的事。 车上装载的那块小桌板,曾经承载了母女两人间最亲密的沟通桥梁。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 大概可能是从她辞掉了自己那份收入不多又忙碌的工作,被迫甘心成为一名全职太太开始。 董煜明工作繁忙经常不在家,她无事可做,只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管理和教育两个孩子身上。 她之前是名强势且严格的高管,工作上不容许职员出现任何差池,也不允许职员找任何的借口推卸责任。 这一套准则被奉行带到了家里,应用到当时才刚上初一和高一的知雾知霁两兄妹身上。 董知霁表面上看着温和好说话,实际上和自己的父亲性格如出一辙,是个很难掌控的人。 几次三番的对垒,晏庄仪吃了不少暗亏,直觉管不了他,干脆眼不见为净,将他送到国外去吃点苦头。 家里登时只剩下了向来乖巧懂事的小女儿。 晏庄仪一直不太喜欢自己女儿的性格,太过柔弱,一点也不像自己,于是变了法地折腾,想要让她变得更争气些。 每年过年的那段时间,晏庄仪总是最高兴的。 那时高级包间里的家庭聚餐讨论话题总是离不开几个堂表兄弟孩子的学习成绩,而知雾的成绩不负众望总是其中最优异的那一个。 就像是在呈交一份今年的业绩年报,只有这一刻,晏庄仪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觉得自己的全职生活还算是有点乐趣。 知雾看着通话挂断的界面,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傍晚的时候,董家派来的车准时出现在了上誉的校门口。 知雾站在车门前顿了顿身子,这才屈身坐上车,努力说服自己。 回一趟家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可以见一见好几年都没见过面的哥哥。董知霁高二出国,算到现在兄妹两个差不多快六年没见过了。 车子刚抵达楼下,知雾就迫不及待地下车往家里走。 董知霁已经决定好以后回国发展,这几年在国外的行李全都打包寄回了家里,大厅里站着的几个保姆来来回回地将东西整理分类搬运上楼。 而董知霁就站在楼下,背对着这边抱臂仰头盯着她们收拾。 知雾跑得有些疾,气喘吁吁。最直观的他长高了许多,个头比记忆里的要往上窜了不少,连带着知雾的视线都要抬高一些才能将他看得完全。 气质比以前的少年时期更沉稳了,整个人好像都内敛了,不像之前那么锋芒毕露。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灼热的目光,董知霁悠然回身,他的眉眼轮廓更像晏庄仪,英气十足,但气质却不似母亲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像是柔波的春风,眉目间永远温和。 名如其人,光风霁月这个成语像是为他设身而造。 在知雾打量他的同时,他亦在静静看着自己被养在家里的妹妹,女孩子的变化不像男孩子那么大,但却是由内到外的改变。 第43章 当初安静躲在他身后躲避母亲责骂的小姑娘,一晃也出落得温柔动人,一举一动都透露着良好的家教素养。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证过彼此的成长,但是却依旧长成了和彼此相似的模样。 董知霁冲着知雾摊开双臂,笑意溶溶地调侃道:“怎么?不认识哥哥了?” 知雾的鼻尖顿时酸了,原本无形横亘在两人间那点生疏瞬间消弭,她奔跑着扑过去,撞进了他温暖的胸膛。 董知霁顺势绕过她的腋下,和小时候一样,将她轻松地拎起来,掂了掂重量。 “怎么人长高了,体重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轻飘飘的,我抱着都嫌硌手。” “可别听你妈的,为了保持身材不吃饭,她的话听两句就行,别当真了。” 知雾被放到地上,立马捂住了耳朵:“哥,你的唠叨工夫又更上一层了,有时候真分不清你到底是我哥还是我妈。” 董知霁眉毛微撇,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没再说话。 “妈妈呢?”知雾高兴的心情逐渐冷却下来,才发现没看见晏庄仪,随口问了一句。 “去楼上换衣服了,应该马上就会下来。” 等到晏庄仪下来,她可能就得遭殃了。知雾发了会儿呆,一声叹息无意识地从嘴里溜出来。 “怎么?惹她生气了?愁成这样?”董知霁在沙发上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笑看着她。 知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晏庄仪乘着电梯从楼上下来的身影,连忙噤了声。 她的耳边传来几声消息提醒的声音,下意识往下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发现不是她的消息。 知雾的目光带过董知霁正对的桌几上摆着的那台手机,那是晏庄仪落下的手机,此刻正有人在不间断地发着消息。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促使着她走过去,将消息粗略地浏览了一眼。 晏庄仪的手机没设置私密,发消息人的头像就那么醒目又张扬地横亘在屏幕上,知雾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纪炜。 消息音伴随着晏庄仪走过来的清脆高跟鞋声,一声接着一声敲击在知雾的心头,像是道催命铃。 她已经感觉到了晏庄仪投过来的视线,脑海里几乎可以想象出她微微皱起的眉毛,以及敲着手臂不太耐烦的动作,却仍然背对着没有回头。 知雾低着头争分夺秒地看着纪炜发过来的消息。 [阿姨,你要问我为什么和她相处得不好,那您得问她啊。] [我昨天可刚为她进了趟医院,我在国外都多少年没去过医院了。] [昨天因为她那个男朋友,下手也忒重了,医生说直接都差点颈椎骨裂了。] [哦对,不好意思,您还不知道她交了男朋友吧。] 知雾一目十行地看完,心里嗖嗖地发凉,她不敢想如果被晏庄仪看到这些消息,后果会有多严重。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已经不剩什么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将这台手机赶紧藏起来。 “知雾。”晏庄仪的声音几乎已经近在咫尺,她孱弱的肩膀微微一颤,接着飞速转过身来,背在身后的手顺势抓住了后头的手机,冰凉的机身抵住手心,她七上八下的心忽然安定了几分。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她凌厉的目光有些奇怪地打量着知雾不那么自然的神色,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放下,动作忽然一凝。 知雾握着手机的那片手心已经发热出汗了,她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怕一动弹晏庄仪就会有所察觉。 好在晏庄仪好像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将东西放下后,拢了拢手臂上的披肩,顺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知雾极轻地松了一口气,打算找个借口先离开这里。 步子都还没迈开,忽的听见晏庄仪艳红的嘴唇微动。 “等等,这么急着走什么?” “把你藏着的东西先拿出来。” 完了。 知雾脑中顿然空白,她背在身后的手飞快摁着手机屏幕,企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手机解锁,把里头的信息全删除。 但晏庄仪手机是有密码的,不论她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功夫。 “需要我再说一次吗?把我的手机拿出来。” 晏庄仪将话又重新重复了一遍,这次的神色已经隐隐有些不耐。 知雾只好无奈将手机交了出来,放到了桌几上。 “去那边给我再泡杯茶。” 知雾有些不甘不愿地去了,但是视线一直盯着这头,她看见晏庄仪推了下眼镜交叠起双腿,将手机重新拿到手里。 心脏好似被跟着一寸寸捏紧了。 就在她即将摁下电源键的那刻,一旁的董知霁忽然出声:“母亲,刚刚书房那边有个视频通话,应该是老宅那边来的,您要不过去看看。” 晏庄仪的动作一顿,抬头盯着自己的儿子,企图在他的眼中搜寻到一丝撒谎的痕迹。 但董知霁的神色如常,气息丝毫没有波动,叫人看不出真假。 到底还是那通电话比较重要,晏庄仪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起身往书房那边去了。 她一离开,董知霁立马拿起了她放下的那台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解锁。 知雾愕然看向他,看着他将晏庄仪手里的那几条未读信息尽数删除,再原模原样放了回去。 她内心的疑惑简直快要满溢,忍不住抬唇轻唤:“哥哥……” 第44章 董知霁将指压在唇边,从容地让她噤声,唇角的笑容始终淡定而强大。 似乎在说。 别怕,这不有哥呢。 哥给你打掩护。 第23章 contract 23 contract 23 那通从老宅打来的视频电话暂时困住了晏庄仪,令她没有精力再和知雾计较今晚的事。 但是盘问清楚原委前,她也不会轻易放人回去。 知雾只能被迫在家里留宿了一晚。 她太久没有好好进过自己的房间,但家里的保姆还是每天尽职尽责地做着除扫,屋内的家具看着和从前一样崭洁如新。 房门被轻叩两下敲响,知雾像是被惊动的鸟,回过头望去,看着抱着床单被套的保姆站在门口征询她:“我来帮您整理一下床铺吧。” 知雾拒绝:“不用。” “那您今晚……” “我不用睡床,”知雾走到房间梳妆台的地方坐下来,“我在这趴一会儿就好。” 保姆有些匪夷所思地抱着手里的床单,不知道她为什么放着床不睡,要这样折腾自己。 不过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听从了安排,默默地退了出去。 知雾始终背对着床头的方向,衣兜里的手机响了几声,她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梁圳白发来的。 显然他在那边准备竞赛也很忙碌,每一句字符都敲得很短很简洁。 知雾一一浏览完,但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息了屏。 她抱臂趴在桌面上阖眼,长睫渐渐浸染上一点冰凉的湿漉,纤细瘦削的肩膀低低垂着,说不出的无助。 唯一紧紧握住的,就是手里的那部手机,像是在从中汲取力量,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着白。 …… 后来知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熬过这个夜晚醒来时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 一大清早外面传来的动静并不小,家里貌似有客人到访。 知雾收拾好自己出门下楼,意外在会客厅见到了自己的姑妈一家,以及除了过年之外很少见面的表妹董余。 她对自己的这个表妹印象不深,童年的时候两人一块跟着长辈住在老宅时关系很亲近,她总是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叫姐姐,越长大关系就越疏远了。 每年过年的时候,祖叔父总喜欢一个个点着小辈的学习成绩发红包。 听到成绩好的列如知雾,包的红包就厚实些,听到一些成绩不太好,甚至有些差劲的,他就干脆不给。 老一辈的最看不起读不懂书的草包。董家书香门第,就连当初那么动荡的年代,一辈也出了几个考上大学的教师。 那一年董余的成绩是家里几个小辈中垫底的,知雾还记得她当时被当众念出成绩单时,整张苍白的脸上都是汗,显得眼睛格外大而漆黑。 她低着脑袋,脖子上像是有千斤压着,空落落的手局促又无措地绞紧自己的衣摆。 而现在,她以同样的姿势坐在两个威严的家长中央,像只被扒了羽毛无法抬头的小鸟,瘦小又孱弱。 晏庄仪和董知霁已经早早起来了,坐在姑母一家的对面。 董知霁旁边的座位是留给知雾的,但她并不想过去,一但坐下,几个人的包围圈就像是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人团团困在里面,压抑到动弹不得。 于是知雾重新搬了张凳子,坐到了另一边。 晏庄仪似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虽有些不满,但在人前也不好表露。 她端起茶杯,对姑母示意:“小余说要退学是怎么回事,你可是把我们这一大家子都吵起来听你发牢骚了。” “阿晏,你也知道我们家小余成绩一向不怎么好,在学校里成绩一直吊车尾,这次考出来的成绩更是……” 他们几个长辈热火朝天地聊着,知雾从桌几上摆着的果盘里拿了两块巧克力,起身默默塞进了董余快要抠拦的手心里。 她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压下去,甚至不敢和人有片刻的对视。 知雾也拆了颗糖放进嘴里,她想起以前小的时候,董余家开的厂子倒闭了,四处和亲戚们借钱还债,家境过得很不好。 她见到她的时候,总会把“雾姐姐”三个字叫得很甜很软,企图换取她手里的那盒国外带回来的水果糖。 那时候的妹妹多么勇敢可爱,现在又是多么的胆怯小心。 她咯噔一声将口腔里的糖果咬碎了,牙齿都轻微泛疼。 “她就是得了学习病了,说一看到书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就头疼犯恶心。我最开始还以为是班上的同学欺负她呢,还跑到班上和老师闹。” “闹了半天结果就是不想学,我和她爸爸每年不知道投了多少的家教费进去,她也不懂得体谅一下父母的辛苦,”姑母把眼镜摘下擦了擦眼泪,“要是她有你们家知霁知雾一半聪明懂事就好了。” “我也不会这般操心,愁成这样。” 董知霁淡淡开口:“姑母,带小余去看过心理医生了吗?” “看过,医生说她心理状态不好,建议休学一阵在家先调理调理,可是要是休学——哎呀——” 桌上摆着的咖啡杯因为董知霁起身倾倒的动作不小心打翻,杯子摔在地上,残余的咖啡液正好泼到了董余的裙子下摆上,浓渍洇作一团。 董余反应有些迟钝,但身旁的姑母已经反应过来惊叫一声,不乐意道:“怎么搞的。” 第45章 “不好意思,手滑了,”董知霁有些无辜地收回手,微微笑着抱歉提议,“脏衣服穿着难受,要不现在去楼上换件衣服吧。” 兄妹两人心照不宣地默默交换了个视线,知雾在一旁立刻接话:“小余的衣服类型和我的差不多,去我房间换一件吧,我带她上去。” “可以吗姑母?” 姑母还急着和晏庄仪继续说下文,自然不会反对,拍了拍董余的肩:“和你知雾表姐去楼上换件衣服。” 不用坐在这里继续听自己的母亲控诉自己各项的“罪状”,董余立马松了口气,逃也似的飞快起身跟着知雾上楼。 楼梯一路上来,出于一名学生的敏感,董余总是在角落发现装了几个摄像头,她有些不舒服,但想着董家这么大,多装一点防盗防窃也是正常,于是忍住了这份不适。 她跟着知雾去了房间里。 “平时穿什么码的衣服?”知雾打开衣帽间的衣橱,里面还有很多连标签都没摘掉的崭新裙子,她挑拿了几件颜色活泼的,比在董余的身上。 高中发育期会身材臃肿,董余虽然不胖,但身上的肉感比较明显,平时也不太愿意穿修身的裙子。 她小声羡慕起知雾:“雾姐姐你好瘦呀,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好看。” 知雾将她毛绒的碎发勾到耳后,明淙的眼瞳带着笑意注视她,带着令人信笃的力量:“相信姐姐,姐姐也会把你打扮得很好看的。” 最终她择定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配套的绀色短裙是膝盖以上的长度,穿起来既能显示少女特有的丰满,又格外青春洋溢。 时间还早,楼下的谈话还没结束,知雾顺带着帮她修剪了一下挡眼的刘海和杂乱的眉形。 修完后整张脸就显得很干净,稚嫩青涩得像刚剥壳的荔枝肉。 但董余还是自卑地遮掩着额不敢抬头:“我额头上长了痘痘,露出来的话不太好看。” “这有什么关系,”知雾淡然起身,“等我拿粉饼给你遮一遮。” 董余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我也可以化妆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绞了绞裙摆:“我妈之前总唠叨我,说我爱穿新衣服,爱打扮,不像个学生。还说学校里化妆的女生都是小太妹,让我不要跟着学坏了。” “可是我觉得她们其实很好看很有个性,也好想尝试一下那样做。” 知雾正将粉扑轻轻拍在她的脸上,闻言翘起唇角:“那就尝试一下。” 最后一个涂唇釉的步骤化完,知雾挡着董余的眼睛,将她带到等身镜前:“看看,喜欢自己吗?” 董余害羞地抿唇笑,露出一点点兔牙,凑近打量欣赏着镜中变化很大的自己,用力点脑袋:“很好看!” 她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杏核笑眼感染了知雾的心绪,在一旁跟着勾唇。 笑了一会儿,董余说:“刚刚妈妈说得其实有些不太对,我很想要读好书的。我也没有辜负他们在我身上投的钱,比起以前已经进步很多了。” “只是还远远达不到他们想要的而已,慢慢的,我开始对自己不自信了。他们说我好笨,我也真的觉得自己好笨。到现在一看到课本就会心慌胸闷,变得很爱哭,注意力也没法集中。” 她眼睛红红的,透着股不甘的委屈:“姐姐,我难道真的是一个爱逃避的坏孩子吗?” “不是的,”知雾揉了揉她的脑袋,很肯定地说,“你只是生病了而已。” 化妆时在腕部试了太多口红和眼影的色号,知雾去卫生间清洗彩妆痕迹。 董余渐渐收了自己的情绪,等了半天也没见知雾出来,于是有些百无聊赖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镜子调整角度自拍。 拍完照,她打开相册放大检查自己的五官表情时,忽然在背景的右上角发现了一个黑色的不明物体。 好奇心驱使下,她双指撑开图片仔细辨认。 大脑反应过来那是个什么东西时,她的脊背像是过了道电,浑身汗毛瞬间倒立,心跳砰砰快到有些口干舌燥。 董余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和个木偶似的僵硬抬头,幼澈的圆眼直直看向天花板角落那个床头的监控摄像头。 显示运作的红点从她们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就从未熄灭过。 静悄悄的。 像只无声息吃人的眼睛。 第24章 contract 24 contract 24 董余换完衣服下楼的时候还好好的,临到要回家的时候忽然有些喘不上气,紧紧拉着知雾的手,无论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姑母站在玄关处,有些尴尬地铁青着脸,语气从规劝变成了隐隐不耐烦的威胁:“你还要不要去办休学手续了?” “这样吧姑母,”董知霁出来打圆场,“反正小余也不用每天去学校了,干脆就在我们家住两天放松一下心情,休学手续到时候让知雾带着去办就好。” “那怎么行,太麻烦知雾了,她还得回去上课。” “没关系的,我在学校请了两天的假。”知雾及时出声道。 她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董知霁这样安排的用意。 董余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如果继续和家里人接触,说不定会病情加重。 而同样的,如果现在家里有董余在,晏庄仪对她的管控至少会收敛一些。 两只同样纤细的手交握在一起,在此刻恰好互相给予了对方力量与帮助。 第46章 就这样,这两天董余在董家暂时住了下来。 原本知雾打算给她再另外准备一间客房,她不知道为什么,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和知雾一块睡。 她们有太长时间没好好坐在一起聊过天,已经有些生疏了。 知雾跪坐在房间的木地板上,从床底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质的小盒子:“这些都是我们以前住在祖母家的时候,爱玩的一些玩具。” “当时舍不得扔掉,所以都保存了起来,你看看还有没有记得的。” 这种没防锈过的盒子很难被打开,两人轮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撬开了一个小口。 在一堆花花绿绿的老物件中,最惹人注意的是一个仿生小鸟飞行器,那是以前祖母为了让她们俩高兴,特地打样手工做的玩具,翅膀上上了机械发条,顺风就能扑扇着起飞。 董余之前特别喜欢这个玩具,但是离开时也没能有机会带走,知雾便帮她收起保管了起来,一藏就是好几年。 毕竟是老玩意儿,这个玩具被锈得太厉害,已经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顺利起飞了。 董余拿着那个玩具重新仔细检查了一遍,最后对着知雾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坏了,修不好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将东西放下,反而一直若有所思地握在手里,情绪有些说不出低落。 下午知雾带她去办休学手续出门前,特地订了一束花。 董余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花,抱着那束花回头时,弯弯的月牙眼笑得很纯真灿烂,就好像从未生病过。 办手续的过程很顺利,因为不是姑母来办的,班主任明显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被这种事精家长折磨得不轻。 董余忙着去和班上的好朋友告别了。 知雾这才有空档和机会和班主任打听董余平常的事。 “她呀,其实就是反应比别人稍微迟钝一点,有点贪玩,脑袋也挺聪明的,平时班上朋友也挺多。我上次在班里宣布这件事,大家对她休学这件事都蛮意外的。” “我是名老师,能看得出来她的刻苦努力,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进步会更加明显的。只是我不知道家长为什么把她逼得那么紧,好像拔苗助长,给孩子带来的伤害是一辈子的。” “如果她的妈妈能和你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说不定董余会活得比现在快乐得多。” 知雾静静聆听着,鼻腔泛着酸涩,她笑笑:“谢谢老师,那我先带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黄昏浓斜成一片,董余久久驻足远看着学校的操场,耳边柔软的短发被微风吹起,眼中有些不舍。 她吸了吸鼻子,回头有些担忧地问知雾:“姐,你刚刚和老师说什么了?” “她是不是和你说了我的很多缺点?之前我妈从办公室出来,脸都快黑成锅底了,回到家里就骂我,大概是老师批评了我很多吧。” 知雾难言地淡淡笑了笑,否认:“怎么会。” 她把她手里一直拿着的那个小鸟玩具拿过来,把发条上的锈迹用指甲刮蹭清理了一下,再次尝试着往草坪的方向一丢。 “她一直夸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看!小余,”知雾目光一亮,惊喜地指着那个重新艰难乘着风扑扇双翅的小鸟玩具,对着董余道,“它飞起来了!” 董余就站在原地仰头仔细地看着,不知道被画面触到了哪个点,忽然就掉下眼泪,捂住眼睛泣不成声。 而知雾目光柔和地摸着她的脑袋安慰,逆着光抬起眼。 亲爱的妹妹,我们要相信。 那只是糟糕的一瞬间,并不是糟糕的一辈子。 生了锈的小鸟也是小鸟,怎么不能自由地南飞呢? …… 帮董余办完手续回到家里时已经接近傍晚,知雾将这个祖母做的老玩具还能动的事立马分享给了董知霁。 他站在阳台的扶栏边听着两个妹妹放松说着今天发生的一些趣事,忽然淡淡感慨道:“知雾,你在家里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你在他面前,也是像今天那么开心吗?” 董余看见知雾脸上的笑顿时有些紧张地收敛了,紧接着白皙的面容染上一丝淡淡的粉,不由得有些八卦地探出脑袋:“他?是谁?” “开心,每天都很开心,”知雾垂睫盯着自己缠绕在一块的手指,“能够得偿所愿,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但是如果梁圳白能够喜欢上她的话,会更开心的。 “那就好,”董知霁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如果哪天觉得不开心了,就告诉哥,无论发生什么,哥会帮你处理。” 他回国的愿望非常简单,以前在年少时没能够保护好妹妹,现在长大了变得更有能力,就想尽可能地去弥补。 董知霁眼中悄无声息地暗了暗。 哪怕有时六亲不认。 …… 晚上睡觉前,保姆重新来将床单和被套换上,将床也顺便铺好了。 昨天知雾不肯睡床,今天董余来了却不能不睡,她沉默地将被子重新掖了掖,却迟迟没有躺上去。 董余乖乖站在她身侧,仍旧在低头把玩着自己床头摆着的那只小鸟。 知雾感叹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小孩子脾气,看得忍不住发笑。 “雾姐姐,谢谢你今天帮我。”她轻软的嗓音响在卧室里,听得让人心脏发软。 第47章 “你怎么对我这么客气?”知雾毫无所觉地继续整理被子。 “为了表示感谢,”董余抬起头,唇角弧度高高挑起,“我也帮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知雾的话还没完全说完,耳边忽然飞过一阵很轻、但是极为熟悉的声音。 那是伴随了两人整个童年、十分久违的一道声音,极短暂、极清晰,而后如同落地的流星一般,响起了重重的轰鸣坠地声。 知雾没有抬头,只能看见床铺上散落开来的,变得七零八落的玩具残骸。 她的手心发麻,一时被她的举动震惊到说不出话。 董余最喜欢的、还能飞起来的这只小鸟,最终以一种堪称壮烈的方式,“死”在了她的面前。 当然,和它同归于尽的,还有那个个陪伴了她整个高中生涯的摄像头。 那是晏庄仪为了督促她学习安装的摄像头。 还记得知雾刚考完中考的那个暑假,和大多数家长考虑的一样,晏庄仪偶尔会觉得自己对她太过严格,从而生出一点愧疚情绪。 这点愧疚情绪支持着她能够容许知雾获取片刻的放松。 那是她第一次能够自由地接触到手机这个电子设备,忍不住加上了班上很多关系好的女生,甚至还给远在国外的董知霁也偷偷发了一条申请,问他能不能回来,她很想他。 正是青春期话题比较多的时候,大家会在群聊里面发一些无意义的话题,也会各自畅聊计划着未来的人生。 知雾第一次觉得网络也能这么有温度,不像冷冰冰的家里,爸爸总是神龙不见尾,妈妈总是严肃地板着张脸,连个能够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就这样对着屏幕默默盯着看了很久,丝毫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甚至没察觉到晏庄仪是什么时候站到她的床头的。 那天晏庄仪因为这件事大发雷霆,骂她没有自控力不知道克制。 她将她的手机夺过来,将里面的好友全都删了,甚至将她从被窝里拖出来让她去房间门口罚站。 第二天晏庄仪将手机还给了她,并且在她的房间里明目张胆地安上了那架监控。 只要知雾在房间里有偷摸干别的事的行为,那么晏庄仪一定会立马抓个现行。 知雾很倔强地抿唇默默忍受了下来,她当然知道晏庄仪的这个手段是和谁效仿的,如今她也只不过是将自己经历的东西,用另一种监督的借口,再施加在自己的孩子身上。 也是从那以后,她开始变得异常的沉默乖巧了。 只是睡眠却一直很不好,每天需要吃很多的药和维生素才能入睡。 总是做噩梦,噩梦的尽头,是无数双环绕着她的红色眼睛。 董余还维持着那个掷出的动作,她第一次做出这么胆大包天的举动,但却觉得无比轻松。 董余回过头来,有些释然地注视着知雾的眼睛,轻声问她。 “雾姐姐。” “现在,你这只小鸟……也自由了吗?” 第25章 contract 25 contract 25私奔吧 那天晚上知雾和董余一块挤着躺在床上,追忆了很多小时候的往事。 最后说着说着,两人都不知不觉地闭上眼睛睡着了。 知雾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被人陪着好好睡过一觉,她像个婴儿般没安全感地蜷缩在被子里,气息平稳,难得睡得很深。 等到被人敲门叫醒时,床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周围空空如也,只有家里的保姆轻手轻脚地在清扫着她们昨天没来得及打扫干净的地板。 “小余呢?”知雾掀开被子穿上拖鞋疑惑问。 “早上她主动和太太提说要回家,现在已经被家里的车接回去了。” 这话估计是晏庄仪特地教她说的,知雾一个字都不信。 董余一走,知雾想要逃离这个家里的心也瞬间到达了顶峰。 她将衣服换好,拿上自己来时的那个包,一言不发地直直往地下室走。 还没下到负二层,已经被守在电梯门口的两名安保拦下来:“抱歉小姐,夫人交代过,您目前还不能出去。” 地下室走不通还有正门,知雾掉头回去。 今天董知霁出去了不在,从楼上往下望,只能看见晏庄仪穿着丝绸睡袍打开复古音响,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处守株待兔,等着她下楼。 她出不去了。 知雾只能无奈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没有了监控,她的手机终于能重新正常开机,刚进入页面,一下子有好几个未接电话涌入。 知雾走得比较急,请假回家只和导员说了一声,没来得及和室友说,宿舍群里找她的讯息都快要溢出来了。 她暂时忽略了这些,率先点开了梁圳白的消息框。 前天晚上梁圳白给她发的那些信息没得到回音后,他们间的对话就暂时断开。 等到第二天知雾也还是没有任何音讯,他尝试打了几通电话过来,皆没有得到回复。 最后一条的信息止于两个小时前,不同于其他人只是口头表达疑惑和关心,梁圳白的作风一惯干脆利落。 [fionn:我来找你。] 知雾盯着那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心脏刹那疯狂悸动狂跳了一下。 她有些坐立难安地起身,很快又重新坐下。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抖着手发了一句:你不要来。 第48章 如果被晏庄仪看见,那可就不止是单单被困在这间屋子里那么简单了,她一定会去找梁圳白的麻烦。 知雾的房间在二楼,那扇透明的玻璃窗外就是被绿化遮蔽的小区人行道。 如果不是恐高的话,跳下去也不失为一条逃跑的路线。 她跪坐在地板上往下望,盯着窗外足足看了十多分钟,才开始觉得不可能。 梁圳白还要参加比赛,正值白热化赛点,时间那么忙,怎么可能有空出来。 就算来找她也不会知道她现在在临京,大概率会回海市。 她还没来得及求助,也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现在被困在家里。 知雾暂时轻轻松了口气,她将房间的门反锁了,爬上凳子将窗户打开。 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开她的刘海发梢,将她满肩的直发和裙摆都吹得凌乱。 接下来只需要爬出去,跳下去,就能够离开这里。 知雾缓缓跨坐在窗台,竭力让自己的眼睛不往下看,腿有些发软。 一层楼高有两三米,她做着深呼吸,小腿悬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胆量往下跳。 后知后觉的惧意开始上涌,感觉血液都要被吹凉,知雾的脑袋开始时轻时重地犯晕。 飒飒踏来的平稳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一道修长的身影逐渐现出轮廓。 知雾有些虚焦的眼睛,居高望下,瞥到了顶压得极低的黑色鸭舌帽,从她这个角度远眺,只能看见对方冷致的下颔。 她的双手抵着窗台边缘粗糙的水泥石纹,身子摇摇晃晃的,感觉随时都要往下掉。 耳边被灌满了风声,但仍旧能够听见身后的门锁被不断拧动的响动。 剩余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知雾心头一横,闭上眼睛松开手,往下倾斜纵身一跃。 率先触及到的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温热的臂弯。 失速的身子被那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截下,并没有传来预想中落地疼痛的感觉。 有人接住了她。 知雾被迫紧紧抓住了他的肩臂,有些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眼中眼波晃动,正对上面前男人那双冷感淡然的深邃丹凤眼,如此熟悉又令人心安。 她的心下一松,这几天遭受的委屈和动荡一下子有了倾泻口,眼眶瞬间红了,手臂不管不顾地勾着他的脖颈,用力又切实地贴了上去。 “梁圳白,你真的来了!” 皮肤骤然相接的温度令梁圳白有些不太适应,整片后背都僵住,只能由着她紧紧地抱着,连手也不知道该摆放到哪里。 他有很多话想问,例如为什么明明在家,却要以这种危险的方式出门。 又例如为什么只是几天没见,她看见他却如同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能够哭成这样。 但是很显然,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问这些的好时候。 他抬头,眯起眼睛,看到已经有几道身影逐渐往这边窗边靠拢。 梁圳白当机立断地一把圈住她的纤细手腕,带着她往外逃。 知雾的心跳跳很剧烈,他们就在晏庄仪的眼皮底下跑过,流动的风将他身上的香味送到她的鼻端。 彼此因为紧紧相牵而交叠在一块的影子,因为步速而逐渐一致的呼吸,她的视野里只能容得下那一片被风鼓起的干净衣角。 纯白色的裙摆飘扬又落下。 这条路最好永无尽头。 他就这样带着她,一直一直私奔吧。 …… 梁圳白在街头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手护在车门上防止碰头,先让知雾弯腰坐了进去。 随后往后确定了一眼,没人跟上,这才跟着钻进来。 他鸭舌帽下的眉眼压得很低,对着司机报了个知雾没听过的地址。 “我们去哪?” “回比赛场地。” 梁圳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掀起知雾心头的骇浪:“你还在比赛?那为什么来找我?” 他避开她的眼睛,没有对视,反而将视线掷出窗外,指节按在唇部,淡淡道:“有点不放心。” 所以在比赛的时候也有些心神不定,半天也没法集中注意力,干脆趁着空档跑出来找人了。 “先把你送去选手住的酒店,我再回去,”他将自己身上的那张房卡递给她,“放心,我一个人住。” 知雾接过那张带着体温的卡片,不知道为什么耳朵根有点泛红。 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里面住着的几乎都是全国各个大学跑来参赛的选手,就连大门口都飘扬着大赛赛程专用的宣传旗帜。 现在这个点回酒店的人屈指可数,知雾走进去,跟据那张卡上贴着的房间号上楼一间间寻找,终于找到了那间房间。 里面刚刚才被打扫过,非常很干净,只有床边摆着一个行李箱,以及书桌上摆了很多竞赛用的资料。 知雾将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悄悄四处巡视了一圈,这才坐了下来。 她出来时除了手机和包外什么也没带,连个充电器也没有,只能无所事事在床上躺了下来,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梁圳白直到下午才参加完比赛回到酒店。 和他一块回来的,还有一名指导老师,还有几名别的大学参赛选手。 “你刚刚的发言实在是太厉害了,第一名当之无愧,我输得心服口服,”其中有个脖子上挂着参赛牌女生缠在他的周围,毫不遮掩对他的好感,“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你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大,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第49章 “谢谢。” 梁圳白无动于衷地搭乘上电梯,目光冷淡似冰,毫无波澜。 “要不我们添加个好友吧,下次比赛,说不定还会再见面呢,”女生勇敢直率地打开了手机,“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不用。” “你怎么这么惜字如金的,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好高冷,一定没女朋友吧?” 电梯到站,梁圳白这次终于偏眼乜了她一眼,不再是两个字:“你们的房间安排,好像不在这边。” 女生以及她身后的那几名队员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我们就是跟来这边随便逛逛。” 梁圳白身边那个中年的指导老师围观了全程,此刻终于忍不住无奈笑了声,他的房间就在梁圳白房间的隔壁,好心给他们指路:“走吧,现在的小年轻真有趣,总打着竞争对手的主意,想替你们招生办老师挖人啊?” 有个男生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如果罗佳姐能够把白神挖回我们学校,我们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指导老师冷哼一声,他上网少,对上誉已经传遍了的校内八卦还不知情,洋洋得意道:“那就甭惦记了,梁圳白是最洁身自好的一个了。因此学校里的学生还给他取了个什么称呼来着……高岭……什么……” “高岭之花?” “哎对,就这差不多意思吧。” “老师,”梁圳白刻意将音咬得重了几分,“回去了。” “行了行了,别胡闹瞎跟了,你们赶紧回去吧,再不回你们的指导老师也该着急了!” 指导老师指挥着将那几个恋恋不舍的人赶回了电梯,耳畔终于变得清净。 他的面子被梁圳白这个学生挣完了,心情极好地笑眯眯负手,准备回房间。 梁圳白手上没有多余的房卡,发出的信息也没有人回复,只能够抬手敲了敲门。 “有人在啊?”指导老师见状,八卦地停留在门口往这边看。 话音刚落,房门从内被打开。 他刚刚才夸赞过的洁身自好的好学生房间里,忽然探出了一个女孩子睡眼朦胧的脑袋,惊讶得他眼睛都瞪直了,房卡掉在地上都忘记捡起。 知雾听到动静,不明所以地想要推门看看是谁在外面。 梁圳白强势地牢牢控住门,手掌轻摁住她的脑袋将人推回房间里。 也不顾身后的老师是个什么表情,干脆利落地将门“啪”一声甩上了。 第26章 contract 26 contract 26 赛程还有明天一天的时间,等所有人比赛结束才能启程回校,今晚梁圳白还得继续住在酒店。 知雾本来可以先行打车回去。 但她一不小心睡过一整个白天,现在从临京出发去海市大概需要两三个小时的车程,抵达时间太迟,不安全。 晚餐是学校负责定的盒饭,只有一人份,附近都是没开发的商业区,荒凉到没什么饭店外卖可点。 梁圳白把饭菜都打开,让知雾先吃,自己则拿了桶酒店供应的泡面,烧水泡上。 “现在有空了,”他垂头拆了勺子,漫不经心问道,“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两天都没回消息吗?” 其实即使她不说,他也能够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决定回家,突然和所有人断开联系。 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纪炜和你妈妈告状了?” 知雾的手心下意识一紧,怔神之下手里的那碗盒饭没捧稳,不小心摔在了地上,饭粒撒落一地。 她的思绪瞬间空白了,连忙蹲下身去收拾,一声“对不起”比脑子更快说出了口。 知雾很讨厌这种失序感,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吃饭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就会被晏庄仪唠叨说很久的缘故。 以至于现在不小心打翻了东西,潜意识就是害怕被责怪,甚至会愧疚怨怼自己为什么没将东西拿放好。 “没关系。”梁圳白的嗓音始终透着股稳定。 他大步走过来截住她的手腕,没让她收拾,自己抽了两张纸巾将那些垃圾尽数包好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知雾觉得自己只是不小心走了一会儿神,地面上的东西就已经被收拾干净。 就好像从来没被弄脏过。 知雾向来很佩服他的行动能力,但同时也很不好意思:“饭全被我弄撒了。” 她才刚吃了两口。 “你也知道是饭撒了,不是天塌了,”梁圳白挑起那双凉薄的眼睛,语气淡讽,“哭丧着脸做什么?” 知雾瞬间将自己无意识耷拉着的唇角拉直,努力抿出一个v型。 用眼神询问他:这个表情可以吗? 梁圳白唇角微不可查地动了下,把自己刚泡好的面放到她跟前:“这个能吃吗?” 他每次投喂她都像在投喂什么娇气的小动物,拢着眉宇严谨征询,恨不得边上能有本专门饲养董知雾的说明书。 实际上知雾哪有这么多讲究,立马接过来点了点头,同时关心问:“那你吃什么?” 梁圳白掉头烧水:“再泡一包。” 吃完饭两人安静地各看各的书。 其实只是知雾要看,她对自己学习方面要求非常苛刻,即使是现在没什么东西可看的情况下,也拿了两张梁圳白打草稿用剩的废纸在默背法条。 梁圳白已经没有比赛了,根本不需要再看那堆资料,他阖着眼,仰着脖颈闭目养神。 第50章 知雾背了一会儿,有几条实在是太绕口背不出,背得有些烦躁,忍不住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这才发现梁圳白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手里重新拿上了那沓资料。 知雾疑惑:“都比完了,还需要看这些吗?” 她以前比完那些费神费脑的竞赛,第一个要做的事就是将那几本枯燥的资料扔进垃圾桶,反胃到再也不想看见一眼。 “不用,”梁圳白道,“只是如果我在看的话,你就能够更加专注一些。” 他是在自觉地模仿知雾,有些时候两个人的同频培养靠得就是双方的步调一致。 呆在一块干同一件事久了,自然而然就会觉得关系亲密许多。 知雾当然不会想到他的举动背后还有这层含义,她笑着点了点头,低头重新开始背法条。 这次的注意力果然集中了很多,背得也更加顺利了。 到了晚间洗漱的时候,梁圳白率先去洗了个澡。 知雾也打算去洗个澡,可她没有带可以换洗的衣服。 她看向梁圳白的方向,多次欲言又止,内心天人交战着。 不换掉衣服躺进被子总感觉不太舒服。 但是酒店的被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干净,不换其实也没事。 相比起这个,更让她在意的是…… 知雾看了一眼酒店的床。 整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一侧被她下午睡过了,床单显得有些凌乱,但另一侧还是干净的。 因为这张大床,整个房间的过道都变得非常窄,基本排除了任何一方睡到地上的可能性。 他们晚上只能睡在一起。 她的笔还在稿纸上写着,笔尖流淌的却是一根根乱绪的线条,心思已经放空飘远了。 很快梁圳白洗完从浴室里出来。 他的衣服放在外面,上半身没穿,只系了条长裤,身上还有没有完全擦干的水珠,顺着小腹清晰的肌肉下淌。 知雾立马别眼背过身去,脸和火烧似的,佯装望着玻璃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小雨。 深夜的酒店、雨滴声、调暗了的昏黄台灯,从浴室里蒸腾出的水汽。 一切的一切。 都将彼此的气氛拉入了一个暧昧的距离。 梁圳白在行李箱里随便拿了件衣服套上,回头见知雾仍坐着一动不动,连背影都透着股不安。 他无奈轻扯唇角,干脆将自己那件挑选了半天、棉质且簇新的套头白t叠好放到了浴室的盥洗台上。 “我好了。”他提醒。 话音刚落,知雾立马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浴室里。 她过了挺久才洗好出来,发尾浸着股潮,皮肤被水汽衬得更白了。 那件男款的t恤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宽大,下摆几乎遮到了膝盖的上方,像是条睡裙。 梁圳白盯着她,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她比梁圳白更快一步地拉着被子睡下来,背对着这侧躺着,只留下一个纤细绷直的后背。 床铺会将任何一方传来的动静都无限放大,沐浴露的香气、浅淡的呼吸,就连被子的摩擦声也清晰可闻。 知雾甚至不敢胡乱翻动,假装自己只是张薄薄的纸片,蜷缩在床边的角落一隅。 他们之间留了巨大的空间,宽的能再躺下一个人。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这个姿势维持得实在是有些辛苦,知雾无意识翻了个身。 腿不小心碰到了梁圳白的。 好不礼貌! 她本就睡得朦朦胧胧的脑子瞬间清醒了,飞速地缩回来,心跳打鼓,计划着要不再转回去。 只是还没等她有所行动,一条滚烫的手臂忽然伸过来,压制住了她的腰身和她所有的小动作。 梁圳白刚睡醒的嗓音发哑,透着股困倦哼笑:“这么谨慎,你是猫吗?” 知雾连呼吸都被吓没了,缓缓侧过头,看着枕头另一侧的梁圳白的脸。 他向着她这边侧身,闭着眼睛,分不清刚刚那句究竟是对着她说的还是梦呓。 天色才刚刚破晓,房间里没开灯格外的暗,柔化了他清冷的面部轮廓,显得眼下的那颗小痣更加清晰了。 很少见到梁圳白这么软和的一面,所有的锋利和距离感都被收敛,只余下晨间懒洋洋的倦,难得整个人毫不设防。 知雾轻之又轻地抬起放在枕边的手,在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前,指尖已经触到了他习惯性拧着的眉心。 这份突如其来的温热感令梁圳白的眉心稍稍动了一下,她飞快地惊醒过来收手。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失眠。 知雾白天睡了很久,刚刚又睡了半夜,现在毫无睡意。 但梁圳白的手臂沉沉地压在她这里,令她挣脱不了,只能仰面乖乖躺着。 耳边是梁圳白的呼吸声,他好像睡得深了,已经没什么意识。 知雾敏锐地察觉到他有点睡不好,额上出汗了,冷感下压的眼皮总是在不安稳地动。 好像是做了噩梦。 高中的时候梁圳白就总是做噩梦。 知雾要去办公室拿课时作业时,会经过他们班。 他就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在周围人都在喧哗打闹的时候,将手防备地搭在后颈,安静地睡着。 也不知道他每天晚上究竟去做了什么,好像从来都是那副睡不够的样子,偏偏每次考试却还是第一名,总惹得有些人心里不痛快。 第51章 有认识的人打招呼叫了知雾一声,她的脚步自动缓下来,有了几秒钟的停留。 后排的几个男生在打闹时不慎推了他一把,梁圳白从梦里惊醒,眼皮的褶很深,目光很戾,脸上还残余着对梦的惊悸。 知雾不知道他是梦见了什么,才会害怕成那样,也一直没机会开口问过。 而现在,梁圳白好像在做着和高中的时候一样的梦。 窗外闪过一道闷闷的雷,雨水下得更密集了,淅沥地在耳边响,仿佛要隔绝掉所有的声音。 知雾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连搭在她身上的手臂都克制不住地紧绷轻颤,忍不住侧目担忧地看过去。 “梁圳白?”她细柔的呼唤声被雨声吞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知雾只好主动伸手回抱住了他,长长的发丝散落在他的指尖,两个人的身体距离贴得很近,体温交织,像是在彼此依偎。 她温暖的手心下,是他柔软的发尾。 梁圳白将脑袋深深埋入她的颈窝,无预兆地将手臂收紧,力道大得像是要牢牢抓住什么。 知雾有些不适地蹙眉,但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抚轻拍着他的后背。 仿佛在一遍遍告诉他。 没关系,我会一直在。 第27章 contract 27 contract 27 知雾最后是跟着学校竞赛的公车回校的。 梁圳白的指导老师抱着臂坐在他们俩隔壁一个的座位,时不时偷偷瞥眼过来。 目光看得知雾如芒在背,像个被教导主任抓住的小学生一样,不自觉挺腰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回到办公室销假的时候,导员边签名边开玩笑:“和男朋友闹矛盾了?” 知雾不解抬眼。 “前两天他联系不上你,电话都打到我这了,还要走了你家里的地址。” 上誉谁不知道梁圳白这号名头响亮的人物,就连老师也不可避免地八卦了一下:“你们没分手吧?” 听到这话,知雾又想起昨天打开手机时,明明有那么多人在关心她的行踪,却只有梁圳白真的付诸行动在找她。 倒也不是其他人就是虚情假意。 只是他的偏爱格外醒目,叫人心里再容不下其他。 她摇了摇头否认,笑道:“没有,谢谢关心,老师。” 销完假回寝,几个舍友都在宿舍,围着对她嘘寒问暖的。 知雾来前就找好了借口,将自己的情况简单解释了两句,回到自己座位的时候,有个舍友有些支吾地开口。 “那个……知雾,昨天有个隔壁寝室的女生参加活动,找我紧急借白外套,你也知道我柜子里就比较花花绿绿的,没有这种素色的衣服。” “我那时候不知道你请假了,给你发了消息你也没回,就从你那拿了件借给她,对不起啊。” 知雾的衣服多是整个宿舍公认的,她的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没穿超过三次,下学期又运了一批新的来。 平时宿舍的人要借她衣服,她也很大方,穿着合适的话,甚至会直接送出去。 知雾听完她的话,打开衣柜草草看了一眼,发现少掉的那件恰好是她最近穿得最多的。 她本身并不在意衣服被借走,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不妙的事。 知雾从座位上起身,问:“衣服借给谁了?” “隔壁中文系二班的柯绿夏,她说她参加街舞社商演,大家都要穿白外套,她不能不统一,借了好几个宿舍了。” “好耳熟的名字啊,”另一个舍友摘下耳机,揉了揉耳朵参与话题,“她是不是以前追过董董的男朋友。” “谁啊?”又一个人加入进来。 “柯绿夏啊,她当初大一的时候追梁圳白多夸张,几乎到人尽皆知的程度。” 她们都知道的事,知雾当然也知道。 大一的时候,或者更具体一点,在大一军训的时候,柯绿夏夜训时因为长得漂亮被教官拉上去表演才艺。 她有着一副天生很优越的嗓音,也有着随时随地都在台上闪闪发亮的资本。现场唱起情歌的调子虽然不太稳,但是十分有感染力,底下几乎所有的手机都开着闪光灯为她应援。 知雾当时因为体质弱被额外免训了,晚上的时候坐在学校操场门口,风吹着她柔软的纱质白裙,她很安静地旁观。 学生时代似乎总不缺这样耀眼大方的女孩,短短的几天时间就能和周围人打成一片。 知雾歪头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底下几名的朋友对她声嘶力竭地大声应援,忍不住也生出点艳羡的情绪。 唱完歌,柯绿夏拿着自己的吉他站在绿坪草地里深深地鞠了个躬,举着话筒小声补了一句:“接下来这首歌,我想送给一个人。” 整个年级的人都在大声起哄,掀起了一阵音浪。 柯绿夏嗓音在这片喧闹中重新响起,变得羞涩柔缓,缓慢弹唱的是那首水星记,唱到“还有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有多久才能和你接近”时,她淡笑着望向了某个方向。 知雾顺着她明亮动人的视线,望见了一张掩在人群中也再熟悉不过的冷峻面容,心头有一瞬踩空,忽然“咯噔”了一声。 军训结束那场倒追却继续愈演愈烈,一度闹得全校皆知,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梁圳白要被柯绿夏拿下了。 知雾在那段时间果断屏蔽了所有和梁圳白有关的消息,蜷缩进闭塞的龟壳里,将自己投入到了无休止的学习当中。 第52章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探问柯绿夏的结果究竟如何,直到现在,才被好心给了个答案。 “追了这么久有什么用?梁圳白这个人,心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简直比石头还硬。” “怎么说话呢?我们董董不是把人拿下了?” 舍友的语气真挚而无奈:“知雾,我知道你谈着恋爱呢我说这些话扫兴,但我劝你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了。当初柯绿夏为他做的那些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就算是块冰也该捂化了。可偏偏他是梁圳白,比机器都要理智,和谁都不会长远的。” “高岭之花终究是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还是别靠太近了。” 知雾很想回一句不是的,他只是比其他人对待感情更慎重一些而已。 但一想到自己和梁圳白定下的短期合约,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得和大家宣告分手,即将出口的话瞬间没有了任何信服力。 知雾偏开脸,沉默而无力地回了句:“我知道了。” …… 因为外出竞赛和庞哥请的假还没用完,难得腾得出空闲时间,梁圳白被心血来潮想要开展增肌计划的解正浩拉出门夜跑锻炼。 自从上次因为项链的事闹了矛盾后,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约着一块出门了。 直到今天解正浩出门时忍不住回头问了他一句要不要一块,两人间的气氛才算有些缓解。 “我那时候也不是故意排斥董知雾,只是作为你的兄弟,总得为你多考虑一些。” “既然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就祝福吧。” 解正浩梗着脖子目视前方,艰难吐字。 梁圳白知道这已经是他能接受的极限了,淡淡勾唇回了句:“谢谢。” “哎,好巧。那人的衣服好眼熟,是不是董知雾啊?”解正浩眯着眼睛,忽然指着前方一个女生开口。 梁圳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是个和知雾穿了同款衣服、背影有些相似的女生而已。 正要出声否认,却见解正浩已经大步追了上去,自作主张地拍了拍人家的后背:“嫂子?” 没想到转过来的是一张漂亮但是完全不一样的脸。 柯绿夏满目疑惑地问:“你有事吗?” 虽是这么问,目光却忍不住越过他,投向了后面黑色外套气息冷淡的梁圳白,和钉子似的瞬间不动了。 解正浩看清脸的那刻才发现自己闹出个乌龙,连忙尴尬摆手:“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柯绿夏没搭理他,反而定定抬眼和梁圳白道:“好久不见。” 梁圳白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当然也没有叙旧的打算,平静地迈步越过她。 “你新谈的女朋友,是长得很像我吗?” 就在他们马上擦肩时,她忽然说。 “不然的话,你的朋友又怎么会认错人?” 梁圳白侧身,压着眉眼莫名乜她一眼:“你想多了。” 他和往常一样的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场令柯绿夏的舌尖发苦。 她不由自主地眼眶微红抓住他的袖口,忍不住还是问出了一句极为掉价的、埋藏在心底快烂了的话:“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你有多喜欢我是你的事,不管投入了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在我眼里一样都是自我感动,”梁圳白拒绝的语气清醒又残忍,“我很早就和你说清楚了,也没有义务要回应你同等的情绪价值,这是道德绑架。” “所以别向我要求回馈,没有任何意义。” 知雾就站在两人不远处,正好将这话听了个正着,脸色微白。 她的步速变得慢了下来,原本亲耳听到梁圳白这么明确地拒绝别的女生,她应该高兴的。 可他的那句“自我感动”反复回荡在她的耳畔,令她的心像是灌了铅般沉重。 一直以来对着他“自我感动”的人,又何止面前的柯绿夏一个。 “好啊,我是没有意义,”柯绿夏狠狠擦了一把止不住掉落的眼泪,冷然笑了,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张纸,“那么,你为了还债和别人假装情侣的事,难道就有意义了吗?” 梁圳白微微拧起眉。 知雾看着她拿出来的东西,心中暗道声不妙。 她就是想起来借出去的这件衣服的兜里,还放着梁圳白当初给她打的那张欠条,这才追出来的。 没想到迟了一步,不仅被柯绿夏看见了,还被她猜中了两人的大概关系。 “是不是有钱就能让你放弃尊严?”柯绿夏不甘心地一步步逼近他,计较道,“就能让你抛掉这份清高冷淡?” “我要是和她一样借你四千块,那么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人,会不会就是我?” “不会!” “不会。” 一前一后响起的两道声音,一道清晰温柔,一道沉稳笃定。 知雾快步走过来拦在了梁圳白的前面,她伸出手,将那张欠条一把抢了过来。 “不好意思,这是我个人的东西,你没有权利翻看,”知雾一边说着,一边将这张借条撕成碎片:“他欠我的钱,很早就已经还清了,只是还没有销毁。” “你嘴上说着喜欢他这么久,其实也并不了解他。” “你该知道,他的尊严没有标价,”知雾淡笑,“我也从不会试图用钱去买。” 柯绿夏只是一时气过头,脑袋不清醒下口不择言,现在冷静下来,面对梁圳白投来的那道愈发冷淡的目光,内心不由得暗暗后悔。 第53章 “至于你说的假设——” 知雾回过身对上梁圳白那双深邃的眼,紧张到视线都有些晃,她伸出那双纤细的手拉住了他的衣领下拽,令他不得已微微俯下身。 随后在梁圳白有些怔神的目光中,踮起脚,宣誓主权般在他的唇角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不好意思,我们会一直一直、好好在一起的。” “你没有那个机会了。” 第28章 contract 28 contract 28 唇角传来阵湿润柔软的陌生触感,望向他的那双杏眼如云般纯透,呼吸携着一股很淡的暖香。 只是一个浅浅的、甚至算不上吻的吻,却令梁圳白原本冷静的脑袋轰然,眸光蓦的深了。 连心跳也在遵从着本能,振聋发聩般狠狠跳动。 他的喉结艰涩滑动,视线寸步不离地紧随着知雾,很难再装载下其他人,甚至连柯绿夏什么时候走掉都没注意。 直到解正浩颇为尴尬地和知雾打了声招呼,梁圳白才勉强抽回点注意力,无波往侧面递了一眼。 “你们有话先说,我还有事先去锻炼了。”解正浩瞬间读懂了他的眼神,立马知趣开溜。 街上只剩下了两个人,一股冲动冷静过后的尴尬无言弥漫在周围。 知雾的脸皮向来很薄,脖颈和脸颊处上涌的那抹红晕褪不掉,就演变成了淡淡的透粉。 她刚刚之所以说那句话,完全是因为柯绿夏将话说得太过分,一时气涌上头。 现在冷静下来,才惊觉自己因为赌气都说了些什么。 现在将话说得那么满,到时候没过两天宣布分手,岂不是得被柯绿夏笑话死。 再加上对面站着上一秒刚被她强迫亲了的梁圳白,知雾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 她将手揣回衣兜,站不住地和他告别:“我也有事,先走了。” 话音未落,手腕上忽然传来一股灼热的力道,不重,但很紧,让人挣脱不开。 知雾被他踉跄牵着,不知怎么的,到了校园一处僻静的黑暗角落。 天还没完全黑透,穿透厚重的暗调夜色,能朦胧看见彼此的轮廓。 知雾的刘海被晚风吹开,看着面容模糊的梁圳白,向着她的方向,一言不发地走来。 下一秒,独属于男人的沉热气息压下,宽大的手心摁住了她的侧颈,迫使她抬头。 身后抵着一堵沉沉的水泥墙,知雾退无可退,双手攥住裙沿,下意识惊慌别开脸:“做什么?” “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 他的目光即使是在暗处,也始终透着股清醒克制的冷静。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夜太昏暗,知雾竟然看见在那双寡情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瓦解的动摇。 是错觉吧? 梁圳白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会露出这样神色? “当然,”知雾坚定抬眼回视他,“不用管别人说什么,你就是特别好!” “没有人能用钱折走你的尊严和傲气,谁也买不起,”她笑,“梁圳白,你多贵啊。” “当初如果不是你心软妥协,我又怎么能得逞成为你的女朋友?” “我不是心软。”梁圳白淡淡驳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是心动。” 知雾怔住了。 “实现一下刚刚你撒的谎。”梁圳白侧额,像是忍耐许久,低垂下眼无预兆地吻住了她。 唇瓣彻底贴合相接,感受着彼此的柔软与缠连,就连喷洒的呼吸都是潮热的。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吻,显得生涩又矜持,毫无章法。但是梁圳白这个人学什么都快,连这种也能无师自通。 很快,他不再只满足于描摹她的唇瓣,径直抵开了她的齿关长驱直入,勾绕攫取着她的清甜,掌心轻摁着她的后颈,太深太久,久到她的嘴都有些泛酸。 知雾搭在他的肩头的手有些支撑不住地无力下滑,腿也有些发软。 原以为梁圳白接起吻来会是克制又纯情,浅尝辄止,没想到居然是她先招架不住。 好不容易唇分,知雾的眼眶有些泛潮,唇上发麻,脸颊抵着他黑色的外套,呼吸都无法平复。 梁圳白剩下的半句话,带着点喘息落在耳畔,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一直在一起吧。” “董知雾。” 如果非要形容。 他就是只在垃圾场苟活的丧犬,需要接收到无限多的耐心和包容,才能谨慎地踏出一步。 别人能够随口答应的承诺,他会考虑很久,从不肯轻易许出口。 但是只要认定了一个人,那就是永远。 他这个人没什么好的,冷情、孤僻、满身泥泞。 可他也愿意为她试一试。 竭尽全力当一次她的月亮。 …… 知雾回寝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有些发晕,幸好宿舍熄灯时间早,没有暴露她的异样。 心跳平静下来后,被丢掉的理智也逐渐回来了。 除了心头难掩的甜蜜之外,另一种被刻意遗忘的虚浮恐慌也在逐步上升。 他们的关系进展,未免也有些太快了。 如果不是唇部还残留着的麻提醒着她今晚发生的事不是在做梦,她甚至要以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桥段。 回想起今晚,梁圳白的表情除了吻她的时候有些变化,其余的时候依旧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第54章 她是做了什么?才让他的态度忽然转变了这么多? 难道仅仅只是那几句话吗? 知雾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垮下来,胡思乱想着。 他好像也没说有多喜欢她,只是像是她做对了事的奖励,默认了两人能够继续在一起。 ——就像当初同意和她交往一样。 手边的手机消息框上浮,是梁圳白的,他说晚安。 知雾将唇角提起,捋了把额发回复消息,努力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摒出脑袋。 即使是像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她也愿意继续。 难道不是吗? …… 柯绿夏那件事闹上过校论坛,即使知雾及时将那张借条撕掉销毁了,她早在之前就已经将图传了上去。 底下的用户又开始议论大开脑洞,猜测他们的恋情其实是假的,而后一张被拍的吻照上传,大家又纷纷转变了口风。 知雾对这些事都没有了解,也并不想关心。 她的精力都放在了月余后的期中考试上。 这几天她已经跟着梁圳白坐了好几天的校图书馆。 不得不说,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的确是天生一对,毕竟也没有几对情侣会将约会地点选在图书馆,将约会项目变成刷题。 越接近考试时间,知雾就越紧张,废寝忘食的,甚至很难规律地吃饭。 梁圳白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在尊重她不想被打扰的意愿同时,也会想方设法将饭投喂进她的嘴里。 之前两人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蛮有投喂她的兴致,现在在一起后,更是变本加厉,几乎是见缝插针。 不过梁圳白上誉大神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知雾和他在一块学习,也被潜移默化地被带着更改了一些习惯。 她开始尝试变得和他一样沉稳镇定,不要再那么焦虑。 除了这些以外,梁圳白会额外抽出点时间规划和知雾接吻。 当他一本正经地将写出的每日时间表放到她面前时,知雾连头顶都在冒热气,羞耻到快要蒸发,飞快用胳膊将这张纸盖上。 “这个……难道不是水到渠成的吗?”知雾用课本挡着脸,目光闪烁飘移,有些不情愿,“也不是什么每日必做的任务吧?” “你最近太忙,我怕你忘记,”梁圳白答得面不改色,“做了这张表,我会提醒你。” 别忘了我。 后面那半句话,他顿了顿,没说出口。 知雾拗不过他,只好将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很快上誉迎来了期中考试,和期末考一样,全校在统一的时间段考试,考试的分数与期末的分数有着极大的挂钩,没有人不会慎重对待。 知雾比任何人都要紧张,直到考试铃响的前五分钟,她还手心冰凉地抓着梁圳白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舍友在边上看得有些想笑:“董董,你男朋友可是永远稳坐专业第一宝座的神,有他保佑,这次考试第一名肯定是你的。” 知雾刚想无奈开口,却听见身边的梁圳白已经接上了话:“她也很刻苦聪明,不用我保佑,照样能拿第一。” 知雾一怔,心跳不分场合和时间地开始加速,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够令她动心。 考试预备铃响,两人分开进考场。 试卷如雪花般一张张下发,法学要默记的东西格外得多,需要抓紧时间写。 场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一时全场安静到只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很多知识点都是她记过很多遍的,知雾游刃有余地将这几张卷子填满,合笔收拾东西出门的时候手腕都写软了。 但是越写心里越安定,她清楚的知道,这次的成绩一定不会太差。 只是专业第一这个名号竞争太激烈,始终只有一个。 期中考试查分时梁圳白也就在身边,知雾不敢看排名,先看的分数,每一门课都上了九十分,按理来说应该是稳了。 可是她看到最终的校排名次时,还是忍不住心口微窒。 她不是专业第一,而是第二名。 那一刻,当初打碎盘子的那份恐慌感再次气势汹汹地席卷而来,知雾有些失重般地闭眼,脑海里全是晏庄仪极度不悦的脸。 光是想象都令人心颤。 为此努力了这么久,最终还是没得到想要的,她抿着唇,不免有些心态失衡。 一滴眼泪掉在了手背上。 接下来是第二滴。 第三滴还没落下的时候,被一只修长的手拭去。 梁圳白用指腹捻了捻她的眼泪,坐到了她的身侧,带来一股沉稳的安定。 “哭什么?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会是永远的第一名。” “可是你就可以。”知雾将脑袋埋在膝盖上,哭得嗓音有些哑,闷闷道。 “怎么会?”梁圳白因她对于自己的全副信任,眼中微微划过一抹讶异,“不要把自己想得太没用了,也别把别人的成绩过于神化。” 他淡淡道:“我参加过很多场能决定命运的考试。” 中考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想要改变自己的未来。 也深刻地知道,如果考不出这个小镇,那么他就会永远地留在这里。 北沂的分数线严苛,他得做整个学校甚至附近好几所学校的第一。 高考的时候,他想要走得更远一些。 第55章 北沂的师资那么好,他如果不牢牢把握住,会功亏一篑。 上誉的分数线严格,招生人数严控,他得做北沂的第一。 到了大学,各项竞赛接踵而至,为了偿还医药费,拿到奖金。 他得做好几支队伍里的第一。 总有人问他,心理素质为什么总是平稳到异于常人。 其实无非就是被逼得多了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后我发现,其实并没有一场考试,能真正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他即使不做第一,也会被其他优秀的高校录取,也会上很好的大学,也能拿到奖金。 “生活的容错率其实很高,无论做什么事,一两次的失误根本不算什么。” 梁圳白偏头看向她,丹凤眼深邃平静。 他微挑起唇,话语温暖而强大。 “只要你想,永远可以重头再来。” 第29章 contract 29 contract 29 梁圳白的话知雾听进去了一些,她擦掉眼泪,也没有难过太久。 出于好奇,知雾去和朋友了解了下些这次的专业第一名,是个同样很刻苦的女生,只要没课,每天六点准时抵达图书馆,风雨无阻。 如果是输给她,确实也谈不上太冤。 成绩截图知雾不敢直接发给晏庄仪,只好先发给了董知霁。 她都能想象得出他收到信息时那种眉目无奈的神情,以前只要是闯了祸,她都是第一个往他身后躲。 现在也是如此。 “没事,不用管,交给哥哥吧。” 不同于小时候他们俩只能站在一块狼狈挨罚,董知霁早已经有了能够和家里抗衡的底气和资本,轻松替她揽过了这件事。 “忘了说,小雾,考到第二名也很厉害了。” “这可是上誉,国内外数一数二的名校,你能考出这样的成绩,哥哥很为你骄傲。” 知雾手握着电话,垂下眼睫,察觉自己好不容易止住的眼眶,又开始有湿润的痕迹。 她连忙用手背压着,鼻音很重地“嗯”了一声。 很多人都不太喜欢自己有个兄弟姐妹,巴不得自己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享受到一份完整无缺的爱。 但是对于知雾而言,父亲除了提供经济来源之外,几乎在家庭生活中隐形了。 长兄如父,是董知霁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她对于父爱的缺失和渴望。 不管别人安慰多少句,也及不上他的一句肯定。 知雾挂掉电话后,彻底平复了自己考试失利的心情。 她将自己织了有小一半的毛衣从桌上重新拿起来,继续专注地对着电脑上播放的教程视频努力。 上次和舍友说要学织毛衣,知雾当天就下单了好几款柔软亲肤的毛线,打算考完试之后的空余时间织。 正好现在天气也开始转凉,等到织好后差不多也就是得穿厚针织的天气。 只是原本承诺说要给男朋友织围巾的舍友,现在却像是没骨头一样倚在自己的软沙发看综艺,把这桩事全然忘在了脑后。 知雾问:“玥玥,你之前不是也说要织?怎么织了一半放弃了,是很难学吗?” 舍友诚实道:“实话说,两个人呆在一块我已经开始觉得有些腻了,没有之前那种很想为他拼命付出点什么的激情,我织不下去了。” 现在的人新鲜感上头得快,过了这阵也很快就腻味了,甚至连织一条围巾的时间都撑不过。 浅灰色的毛线勾绕在知雾白皙纤细的指关节,她耳畔别着的发落下,桌面上摆着的奶黄台灯,为她的肌肤镀上一层浅金色的温柔光晕。 知雾听完话后,织的动作没有像之前那么快了,忍不住边织边想着。 那么她和梁圳白呢? 也能撑得过织好这件毛衣吗? …… 期中考考完,梁圳白的时间明显比之前空闲了不少。 吴兰芳的病情逐渐稳定,已经可以出院回家,不用再继续呆在医院支付住院费,没有了紧迫的医疗费用支出,他身上扛着的压力骤然减轻。 上次去临京参加的那场竞赛的国赛结果也出来了,梁圳白是众望所归的第一,还拿到一笔丰厚的金奖奖金,甚至还有不少豪强企业给他抛出橄榄枝,想让他毕业以后直接入职。 梁圳白将前段时间借钱欠下的债都还上了,包括知雾给的那一笔。 知雾本来不想要的,他原本就已经给她花了不少钱,早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梁圳白想给她一个交代。 “你总是觉得,只要我还清了钱,就会和你断开关系。” “那么我现在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即使没有这笔钱,我依然会在你身边。” 知雾的目光从手机账户上汇入的那笔账,逐渐移到了面前梁圳白的脸上。 他的这双丹凤眼生得凌厉而薄冷,总给人一丝无端的睥睨感,如果让知雾比喻,那有一万次都是寒凉的雪。 只是现在这雪为她化成了水,温凉的、缓慢的萦绕在心头,竟然有点说不出的温暖。 没有人比知雾更渴盼这一刻的到来,她仰着脑袋,努力想要将这个情景记得更清晰,笑容弧度很大,但也掺杂了一些苦尽甘来的心酸。 “梁圳白,你明天有空吗?我想和你一块出去。” 像别的一些情侣那样,天南地北地跑出去约会。 第56章 她的眼睛璀璨得像泡泡机里刚被吹出的泡沫,在阳光下纷扬浮动,脆弱又昳丽。 梁圳白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有些迟疑,但是看见这样的视线,也不好拒绝她,最终还是颔首答应了。 知雾得到了他的首肯,回去后搭配了很久的衣服。 她从来没在打扮自己上花费过太多的心思,站在镜子前有些无从下手。 最终还是沿用了一贯的风格,穿了件松垮的卡其色针织毛衣外套,里面是一条清冷的白色连衣裙。 很普通的衣服,但是在腰上多系一根细链的皮带,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她买了两张电影票,想和梁圳白一起去看,很早就将东西收拾好了。 之前一直是他来宿舍楼下找她,她也偶尔想要主动一次。 左右也没什么事,她出门,没和梁圳白说,主动跑去了金融系的宿舍楼下等他。 知雾还是第一次这样站在大庭广众之下等人,长发受着风往后扬,她抚了抚双臂,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她看。 “不好意思,”知雾的肩膀被人轻微撞了一下,她回头,正对上一张阴郁而陌生的男生的脸,“能请你帮个忙吗?我在搬寝,书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知雾顺着他的所指的方向望向地面,那里确实摆了很多的个人物品,书尤其多,但却不是这个专业的,都是法学的书。 “你读法学?那怎么住到金融系宿舍这边来了?”知雾蹲下来,帮他拿了一摞书。 他扬眉,口吻淡淡:“学姐也学法,不也照样站在了金融系男寝的门口?” 知雾敏锐发觉:“你认识我?” “学姐名气这么高,也很难不认识吧。” 男生身上透着股消磨不掉的倦意,像是条即将准备进入冬眠的蛇。 知雾和他离得越近就感觉越不舒服,帮他把书搬到另一栋楼后,立马找了个借口先走一步。 原本以为已经成功把他甩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耳畔却又冷不防传来了他的声音,离得很近,几乎是近在咫尺:“学姐,你在躲我吗?” 知雾被吓了一跳,余光瞥见梁圳白正好下楼,连忙一把将他推开他。 梁圳白的视线已经往这边看过来了。 “只是为了表达感谢,想给学姐送瓶饮料,学姐紧张什么?”男生笑着扔了瓶汽水过来,知雾下意识接住。 “我叫陆栋,下次见面,可要记得我的名字。” 他将自己的那瓶饮料拧开仰头灌了一口,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侧身盯了梁圳白一眼,紧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知雾感觉自己的手上有些黏,低头一看,发现是手里的那瓶饮料盖子已经被人拧过松动了,有液体从瓶口渗了出来。 “那人是谁?” 梁圳白走过来接过她手里那瓶冰手的饮料,从口袋里掏了包湿纸巾,抽出一张帮知雾擦了擦手,目光有些凉。 而她的思绪却落在那瓶被开过的饮料上,并没有及时察觉。 “我也不认识,刚刚他找我帮了个忙。” “你到了怎么不叫我?” 知雾回神,笑道:“因为我知道你很有时间观念,一定会提前下楼。” “你都等我这么多次了,也该换我等等你。” 梁圳白表现得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高兴,反而情绪挺淡:“下次不用来了,麻烦。” 就和在酒吧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她太招眼了,稍微精心打扮得漂亮一些,就会惹来比平时多好几倍的视线,撞见一些没必要的人。 比起这个,还是直接规避掉比较好。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念头透着一股无比浓重的醋意。 这话落在知雾耳朵里,却是另一种不同的意味。 他难道不喜欢她准备的小惊喜吗? 收到的反馈和预期时落了空,知雾的心头有些失落,但却没有表露。 没关系,就算不喜欢这个,还有别的。 “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我们今天去看电影吧。” 梁圳白其实很少看电影,他平时就是个没什么兴趣爱好的人,对于这种娱乐活动很少涉猎,甚至有些下意识的排斥。 但是看着知雾的眼睛,他又没法忍心说出自己不想,只能默默点头答应了她。 知雾挑的片是有些文艺的唯美意识流片子,镜头虽然不断在换,但是却是些晦涩难懂的含义,偏偏她看得津津有味,目光目不转睛地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荧幕。 片子播到中途时,梁圳白已经支额沉沉闭眼睡了过去,根本没看后面在讲些什么。 等到知雾觉得身边有些安静得过分,扭头看过去时,只能看见梁圳白过长垂下的睫毛,安静地搭在脸上。 这电影似乎看得他百无聊赖,又白白浪费了两个多小时。 知雾满心挫败,情绪肉眼可见地有些低沉,就连电影的后半段都不知道在讲些什么。 而后直到电影散场,她依旧坐着一动不动。 梁圳白是在电影结束前的几分钟清醒过来的,他隐约察觉到她的变化,但兜里不断在震动的手机夺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先去接了个电话。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知雾已经差不多把自己说服哄好了,坐在座位里看着他。 梁圳白撑着座位俯下身,趁着四下无人,似哄似安抚地亲了她一下,有些笨拙地尽力逗她:“别不高兴。” 第57章 知雾淡卡其色的眼珠直直望进他的眼睛,摇摇头,勉强笑了下,说:“没有不高兴。” 第30章 contract 30 contract 30 电影院的门口就是一个中型游乐园,中午正好是人最多的时候,门口还有专门贩卖冰淇淋的推车。 知雾先前之所以将电影场买在这,也是抱着等看完电影之后,两人还能顺势去里面逛一逛的念头。 只是有了前两次的前车之鉴,她有些不敢再擅自做主替梁圳白做任何决定了,只匆匆掠过一眼,就将话题换成了别的:“有点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知雾的脸就像是张白纸,好坏情绪都写在上面一览无余,梁圳白看着她的目光从憧憬到佯装不在意地撇过,心里不由得觉得有点好笑。 “午饭想吃什么呢?这附近就有商场,不过我也很少出来吃饭,挑不太好,你有没有什么想尝的东西?”她低头认真地用导航查询着一些周边餐馆信息,手被牵着,没怎么看路况,全然信赖地跟着梁圳白往前走。 直到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得吵闹拥挤,她才发觉不对,抬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人已经进了游乐园的大门,正站在各个大型游乐设施的底下,头顶就是高高的过山车轨道。 “怎么到这了?”知雾惊讶,“我们好像也没有买门票。” “买过了。”梁圳白淡淡道,并且亮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他行动很迅速,趁着她在查东西,已经迅速从网上买好了票。 “其实你不用这样,”知雾像是被人刻意高高捧着,一脸为难,“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如果只是为了陪我补偿我的话,没有那个必要。” “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不开心。” 很早之前知雾就努力说服过自己,梁圳白的性格太冷,想要和他谈恋爱不能指望着他能够提供多少情绪价值,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所能表达的极限了。 只是—— 知雾温柔地叹息了一声。 “下次如果不喜欢,提前告诉我一声好吗?” “你得学会和我沟通,不要只是一味地将就考虑我的情绪,这样我才能及时调整方案。” “我没有什么喜欢和不喜欢的,”梁圳白握着知雾的手,将路边放着的大型水枪放到她的手中,他抬头眯眼看远处即将出发的漂流船只,对她做了个预备的手势,“如果不是你的话,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些东西。” 他的生活像是片过分贫瘠的土地,而知雾是开在上头的唯一一朵玫瑰。 她从他这里汲取不了太多的养分,但她于他而言,却是他还好好活着的证明。 他会倾尽全力地供养她,浇灌她,哪怕自己一无所有。 “所以说,只要教会我,喜欢你喜欢的东西就好。”他转头对上知雾有些发怔的眼睛,扯着唇笑了笑。 世界上根本没有百分百适配的人。 但就如自己手底下建立过的无数个数据模型,梁圳白始终相信,只要自己学着像大数据一样,向着她不断靠拢,比她更快地预测出她的想法与习惯,就能逐步默契的、完美的匹配上知雾。 接下来的时间,知雾带着梁圳白,去排队体验玩了好几个项目。 不得不说,游乐场的设立就是为了让人获得笑容,彻底放松心情。 梁圳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或者说,是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些游乐设施。 游乐园对他最适龄的时候,他正顶着夏日三十多度的高温,站在门口穿着笨重的玩偶服给路人发传单。 最渴求的东西,不过是路边正在贩卖的一瓶冰水。 知雾童年的时候也偶尔被带着来玩过几回,但每次因为要赶着上兴趣班,时间紧迫,很难玩得尽兴。 现在长大了又总是顾虑着别人的目光,很少再踏足这里。 “怎么样?”知雾将衣袖挽到手臂处,开碰碰车踩着油门,将梁圳白撞了很远,故意问,“现在有点喜欢上了吗?” 梁圳白稳住自己的身形,高大的身形趴在方向盘上好半天没抬头。 但是却破天荒地笑了,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他的眼下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波动或是别的什么,有些发红。 好半天,梁圳白才起身,撩起眼皮回答了一句:“喜欢。” 整整一圈游玩下来,两人都累得有些气喘。 知雾原本披散在肩头的发丝乱了,用皮筋扎了起来,身上还穿着没有摘掉的雨衣。 梁圳白也不似之前那么紧绷,精力被消耗殆尽,整个人也变得放松了许多。 就在他们准备出门吃饭时,一台摆在路边商店门口的机器吸引了知雾的目光。 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发丝,一边往那边望去:“那是什么?” 很快,几个围上去的女生就告诉了她答案。 是个复古的拍大头贴的摄影屋,外面还摆了好几个装饰用的头套道具。 知雾明显很感兴趣,立刻回头看向梁圳白。 “可以拍。”梁圳白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知雾走过去,站在镜子前挑了好半天的毛绒头饰,也没有什么结果。 梁圳白却低下头,抱着臂很精准地从篮子里挑了其中一样,戴到了她的发顶。 头上传来重量,知雾扶着头饰飞快照了眼镜子,是个毛茸茸的白色猫耳。 很快拍照排队的队伍就要轮到他们,她最后匆忙拿了个黑色的猫耳戴到了梁圳白的头上。 第58章 整个拍摄环境很简陋,只有两张并排放着的凳子。 梁圳白很不擅长拍照,整个人的表情和身姿都是僵硬的,像是在拍证件照。 知雾笑着去帮他调整动作,但是却忘了在这种地方是有计数时限的,还没有完全摆好,就已经被机器抓拍。 最后出来的两张成片,两人都没有看镜头,知雾捧着梁圳白的脸,想要他唇角弧度笑得自然一些,于是大着胆子凑近捏了捏他的脸颊。 这一幕刚好被抓拍定格。 知雾很喜欢这张照片,拿在手上反复看了又看。 梁圳白没说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将照片默默塞进了衣兜里。 两人一块在外面吃完晚饭后回了学校,在宿舍门口分别。 直到现在,知雾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总是看见情侣站在楼下难分难舍,就比如现在,她就有点舍不得。 “上楼吧,我看着你上去。”梁圳白始终注视着她,没让她看自己离开的背影。 知雾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等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口袋里开了一天静音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不止,这次他没有再选择忽略,而是将电话接了起来,沉默地放置到了耳侧。 “儿子啊,儿子啊……” 对面传来的女声像是在碎碎念着什么,听起来小声又含混。 也许是在厕所这种狭小的地方打的,还有回声。 梁圳白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话语顿了顿,才隐忍道:“谁给你的手机?” 女人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自顾自继续口齿不清道:“儿子啊……儿子啊……” 仿佛整个世界里匮乏到只剩下了这个词。 “我想出去,我想出去,我想出去!”女人的情绪逐渐激动,“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 “我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妈!”他的话语在她情绪化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冷静,“你的病还没好,出不了。” “白啊,你明明知道的……那个时候……” “我根本就没病,你别胡说,我没病……” 女人绝望地歇斯底里喊叫着,动静终于惊动了在外面的人。 “35号床,你怎么又偷拿护士的手机?出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听到这个声音,女人痛苦又害怕地在手机那端尖叫着逃窜,甚至已经顾不上和他说话。 听筒里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正常的女声拿起手机,有些焦头烂额地接上了这通电话。 “不好意思梁先生,昨天我给您打过电话,您真的不来看看母亲吗,她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最近还……” 还没有听完,梁圳白已经缄默又果断地挂掉了这通电话,就像之前做过无数次那样。 然而心却没办法和表面那般镇定,一天下来好不容易能喘上口气的脑子,又因这通电话而不断紧绷着泛起波澜。 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那天眼睁睁看着女人被车接走离去的背影。 她很瘦弱,棉絮做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像是只裹了一具骨架,看着和这个小镇分外格格不入。 虽然浑身衣物肮脏,发丝凌乱,但回头看他的目光却始终是清明的。 他咬牙追上去,哭着死死地握住了她的手,不想让这些人带走自己的母亲。 而她却毫不留情地将他甩开,话语含混又淡漠:“只有这样做,对你对我才好。” 她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脸,并没有因为离别流泪:“记住了,这是在泥潭挣扎的母亲,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梁圳白的半张脸淹没在阴影下,脸上辨不清神色,垂眼将手机重新抄回兜里的时候,摸到了白天和知雾拍的那张照片。 他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拇指拭上她的笑眼,有些贪恋地反复摩挲,最后小心翼翼地重新揣了回去,起身往前走。 像是死死拽住了一道光源,躬着的脊背重新挺起,终于又振作了几分力量。 第31章 contract 31 contract 31 [雾:吃过饭了吗?]09:03 [雾:今天要上班到几点呢?]10:34 [雾:心情不好吗?不想说话?]14:56 傍晚四点,知雾被几个舍友簇拥着往马路对面的商业圈走。 考完期中考试,避开一些兼职和约会,大家在周末难得有功夫一块出门。 “除了去超市采购之外还要去哪?” “顺便去吃个饭吧,有家日料店做了很久的套餐活动了,都没空去吃。” “想去唱k啊,让我来给你们表演一个经典曲目!” 几人热络的谈天中唯有知雾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董董,那你呢?” “我都可以,你们决定就好。”知雾的手指放在聊天的打字框上,淡淡地回。 跨过马路就是一家饮品店,几个女生蜂拥进去先挑了几杯饮品。 知雾没进门,而站在门口重新编辑了一句:你再不理我,我可生气了。 正要准备发送,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声。 她抬头,一辆十分熟悉的京a标古特斯出现在视野中。 带着白手套的女司机摇下车窗冲着她颔首:“小姐,请您上车赴宴。” 知雾听得的眉毛轻轻皱了起来:“这个时候?” 司机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先生也会出席。” 第59章 董煜明虽然人不在家,但是在外应酬时需要家人出席的场合,也一定会将他们接过去。 从小到大,知雾不知道出席了多少次这样的宴会。 每当这时,晏庄仪都会拿上自己最昂贵的包和首饰,将自己打扮到有些刻意的程度,高兴赴宴。 母女两人的身份并不能跟着董煜明一块坐进主位,只能够坐到和他相对的另一侧,看着他和身边的人杯盏互推往来。 这就是所有记忆中,知雾与父亲相处最长久的时刻。 小时候知雾还会在几个穿着衬衫西装的发福男人怂恿下,按捺不住地端起面前摆着的杯子,跑到父亲跟前说些好听的场面话敬酒。 或是穿着礼裙,在台上拉着大提琴即兴表演一首。 那时的董煜明会在周围人的盛赞中低头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在她低下的发顶上敷衍地揉了揉,露出一个赞许的微笑,算是褒奖。 越是长大,越觉得这样的场合无聊透顶。 知雾逐渐开始不愿意出席这样的场合,为了逃避恨不得找满学业繁忙的借口。 数不清又有多少日子没有看见过自己的亲生父亲。 知雾认命地叹出口气,和舍友打过招呼后,径直拉开车门上车坐下。 回临京的中途还顺便去公司接了董知霁,才几天不见,他的眼中装满了疲倦,甚至还多出几道红血丝。 “哥哥,很辛苦吗?” 他回国后没几天就被叫去打理公司事务,新官上任三把火,最近有够忙活的。 “快死了妹,”他懒洋洋支着颔,累到眼睛都快要闭上,哼哼,“本来以为回国是来享福的,没想到啊,除了饭还挺好吃的之外,其他简直是在遭难。” 知雾被逗得笑了笑,有些迟疑地问:“今天这场宴会,他……是为了招待谁设的呢?” 董煜明商政通吃,表面虽是从商的企业家,但因为家族底蕴深厚,名下集团顺利并入了国家企业,平时应酬来往接触的也都是一些体制内干部,和普通商人不能相提并论。 董家靠着强大的根基已经在临京混得风生水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一个人,需要董煜明郑重到携全家招待的地步了。 董知霁微微睁开一寸眼皮,看了眼自己的妹妹:“不太清楚,应该是个大人物,今天尽量低调点。” 知雾本身也不想出风头,她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找了个看上去最僻静的位置安安静静坐下来吃饭,远离风波。 周围好几个人都是董煜明公司的员工,也是他的左膀右臂,跟了董煜明十几年了。 知雾都见过,但也没多熟悉。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不过在这些人里,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那人似乎对知雾投过来的目光等候多时,与她对视的瞬间,压抑不住地笑了笑。 人影倒映在他的瞳孔内演变成了一道竖线,仿佛一双阴冷的蛇瞳注视着她,令她有些不太舒服。 知雾别开脸的一瞬间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内心暗暗诧异。 陆栋。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以他个人的身份肯定不可能被董煜明邀请出席,大概率是跟着长辈一块来的。 知雾看见坐在陆栋边上的那个中年男人站起来,和坐在主座的人颇为殷勤地介绍自己:“段书记您好,我叫梁宏远,现任广江镇镇长,如果没记错的话,您之前也是从广江的镇长一步步升上去的吧,真巧啊!对了,这个是我儿子,叫陆栋。” 陆栋跟着他站起来,手里还举着杯白酒。 是父子怎么不同姓? 知雾脑海里刚掠过这个念头,梁宏远像是能读懂别人内心所想的般,自发接上了话:“离婚后他跟了我前妻,改姓了。” “今天能有幸认识段书记,我非常高兴,这杯先干为敬。小栋,你也去敬你段伯伯一杯。” 陆栋习以为常地举着酒杯过去了。 知雾看着他们在酒席上有来有回的,心里对梁宏远这个人有了个初步印象,是个会来事的干部,挺会说话巴结领导的。 后面的话题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拐偏,包间里也开始上菜。 知雾没吃一会儿就呆不住了,拿上包准备偷偷先走。 起身前听见席上的人在谈论最近在网上被爆出来的一则闹得沸沸扬扬的拐卖案新闻。 梁宏远再次插话:“我们广江以前也就是个偏僻山沟子,多亏了段书记在任时管理得好,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你是广江人?”主座的人今晚回了第一句话。 “对,还是半只脚踏进山里的亭县,”梁宏远笑道,“看不出来吧,现在也是考上了公务员,都是当时凭自己的能力闯出来的。” 有人插话:“学习这种东西其实很看基因的,说明你们家基因都挺好。” 梁宏远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容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初:“有点道理,我儿子现在也考上了上誉的法学。哦对,我还有个更争气的侄子,现在在上誉念金融,不仅专业第一还竞赛获奖无数,说不定啊,我们祖上确实是块学习的好料子。” 知雾耳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蓦然回头深深地看了梁宏远一眼。 也是这如有实质的一眼,让梁宏远注意到了她。 “你认识她?”梁宏远看见身旁自己的儿子盯着人小姑娘寸步不离的目光,不由得问。 第60章 陆栋语气幽幽:“在上誉,谁不认识董家的千金大小姐。” 梁宏远挑了下眉毛,显然没意料到。 “董煜明的女儿,多好的一块跳板,”他眯着眼若有所思,叮嘱自己的儿子,“你最近多和她接触接触。” “争取让她看上你。” …… 直到目光中出现了一块金底黑字的金属标识,看清面前“市级医院临床重点精神科”那几个字。 梁圳白才猛然醒神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置身何处。 他原本是临时接到了一份急单,打算趁着周末空闲的时候替人修几台电脑。 只是不知道怎么,跟着导航找路,不知不觉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 梁圳白抱着臂,克制地闭了闭眼。 果然,心里还是没办法不在乎。 他将手机里的那份急单给退了,抄着兜慢慢走进了病院。 整个病院比梁圳白想象得要安静许多。 他去前台办理了探视手续,同时也在观察周围,除了一些开放式的病房看着还算正常外,封闭式的病房几乎都遮掩在一扇铁门内。 护士领着他进门前,仔细确认了一下他身上携带的尖锐危险东西,叮嘱他不要将通讯工具借给患者后,这才拿出钥匙开门。 进了一道铁门后还有一道,到了封闭式的病房。 “35号,刘慧娟,有人来看你了。” 因为昨天才刚刚偷了护士的手机情绪激动地躲到厕所里给梁圳白打电话,刘慧娟被断定为发病,整个人的手脚都被束缚带捆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梁圳白缓步走过去,几乎认不出自己的母亲。 她变得实在是太衰老了,染了霜白的发,满是皱纹的肌肤,瘦出骨头的体型,掉得没剩几颗的牙,老得远远超出了这个年龄段的模样,甚至比吴兰芳看起来年纪还要再大些。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看人的时候黑洞洞的,像是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不禁让梁圳白想起了小时候邻居对她的描述。 可是那个时候她分明整个人与正常人没什么分别,还能每天下地种菜给他做饭,看不出一点异样。 不像现在,好似已经腐烂许久。 她在床上一动不动,梁圳白也不好贸然帮她将束缚带解开,只过去低低喊了声:“妈。” 刘慧娟依旧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一般。 梁圳白只好在一旁坐了下来。 床边的墙上密密麻麻全是她画出来的笔痕,有些是泄愤的涂鸦,有些是一些正常的字迹,甚至还有几句英文。 梁圳白盯着看了好久,目光悄然生变,确定真的是英文。 但是刘慧娟连学都没上过,又怎么会写英文? 不过这间病房也不止她一个人待过,是别人留下的也说不准。 梁圳白垂下眼,将头转向另一边,留意到在病床的右侧,用中性笔写着一行字。 用的力道恨不得划破一整面水泥墙。 他走过去。 那字迹潦草而凌乱,歪扭到要很用力分辨才能看得清。 上面一笔一划断断续续写着: 我不是刘慧娟。 第32章 contract 32 contract 32 “刘慧娟,‘镇静’结束时间到了。” 护士忽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梁圳白沉浸在错愕中的思绪。 他无声让开了位置,看着她弯下腰将缠在自己母亲身上的约束带解开。 刘慧娟的手腕上因为挣扎已经满是勒痕,沿着整只手上去,还有很多青青紫紫大小不一的伤口,都是近期的新伤。 见他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那块地方,护士主动开口解释:“之前在电话里我就告诉过你,她最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总是动不动做出一些极端举动,隔两天就得关到封闭区来,真让人头疼。” “对了,你注意着点,她打的镇定剂效果马上要过了,等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可能就没这么安静了。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梁圳白点了点头,目送着护士离开。 就如她所说的,镇定剂的效果逐渐减退,刘慧娟散涣的目光聚拢,意识也逐渐开始清明起来,她疲倦地抬眼看向站在床边的梁圳白,好半晌都没认出来人。 最后还是梁圳白主动开口叫了一声:“妈。” 刘慧娟的眼瞳惊颤,像是被吓到了,抱着被子缩到床角,惊疑不定地望着前面的人。 她太久没接触过外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见不到几个生人。 乍一眼看见一个面容轮廓极为眼熟的高个子男人,脑海中顿时浮现的不是自己已经长大成年的儿子,而是已经逝去多年,给自己带来了不可磨灭阴影的丈夫。 她被吓得瑟瑟发抖,将脑袋深深埋入了被子里。 见到这一幕,梁圳白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尽量将表情和语气放缓:“妈,是我。” 都说儿子像母亲,他也在血脉延续中也继承了刘慧娟的大多数特征,比如那双近乎如出一辙的漠情丹凤眼。 被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注视的时候,即使没有镇定剂,她整个人也会慢慢安静下来。 “你来了……终于来了……”因为牙齿掉了好几颗,她口齿不清地呢喃,满目希冀,“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梁圳白忽然哑口。 他今天来到这里也只是误打误撞,护士说她的病况越来越严重了,不仅不能够出院,还建议他给她找医生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第61章 但是看着那样的一双眼睛,他说不出那样的话,只好顿了顿委婉道:“你的病现在还没好,再等等,等你完全好了,我——” “要等多久?”话还没说完,就被焦躁地打断,“我已经在这鬼地方等了很久,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刚进来的时候为了避免自己忘记,她学着别人在床上刻正字,可刻满了不知道多少个正,她也没能够出去。 那是她第一次承受不住发病,被护士打了镇静剂后,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再也记不清楚时间。 逐渐的,脑子也开始变得迟缓,以前还想深深记在心里的事,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所小小的病房里,在这近十年中,她愤怒过、恐惧过、认命过、不甘过。 到了现在,她什么念头都不剩了,唯有厌烦。 她想出去,发疯了一般想出去。 梁圳白:“要等你病好……” “我不想听这种虚伪的话!”刘慧娟不知哪来的力气,起身和陀螺似的冲撞上来,那双稍微用点力就好像会折断的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衣领。他穿的是件连帽卫衣,连帽子上的抽绳都被暴力扯下。 梁圳白不想她受伤,只能够顺势往后退。 她的双眼充血,愤然道:“你在骗我你在骗我——!!你今天就带我出去!!” 然而即使梁圳白整个人被逼迫退到墙角,也还是盯着她的眼睛,平静而残忍地摇摇脑袋开口:“不可能的,妈。” 闻言,刘慧娟全身都凝固了,手上的力道忽然松懈,整个人都垮塌下来,说不清的失落。 她紧紧攥着那根抽绳,灰心丧气地喃喃重复着他的话:“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出去的……” 她缓慢转身的蹒跚背影落在梁圳白眼里,是那么苍老瘦小,无力又绝望,看得令人于心不忍。 梁圳白眸光动了动,蹲下身和她的膝盖平齐,拉住她的手郑重承诺:“下一次。” “等下次来见你的时候,我会带你出去。” “答应我,在病院里好好接受治疗好吗?我会努力赚钱给你请医生买药。” 刘慧娟的身形和木雕似的动也没动,神色恍惚地低头抠弄着自己的手,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规定的探视时间到,梁圳白在护士的催促下离开。 临要出门的时候,回头最后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转过身。 出去后他并没有马上走,而是两臂撑着膝盖,在医院外头的花坛边找了个长排椅坐了下来。 见到母亲后,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一些本来应该记不清的童年往事。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曾经撞见过刘慧娟拿着树枝在地上写画着什么。 那个时候他还不识字,躺在她的怀里,什么都看不懂,只来得及将那些弯弯曲曲的笔画记住。 “妈妈,这是什么?”梁圳白捧着饭碗仰起脑袋问。 她纤细的手腕上还有前一天被暴力殴打出来的棍痕,连握一根树枝都握不住,过了一会儿,才沉默地回:“名字。” 自他开始记事起,邻居家的叔伯就和他说,刘慧娟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粗鄙农妇。 的确,在家里刘慧娟什么都得干,穿着既不合身也不保暖的衣服,一年四季蓬头垢面地砍柴烧火带孩子,她的手越来越粗糙,上面全是操劳的痕迹。 稍有不顺遂,就会遭到打骂。 梁圳白随便捡了根树枝,在土地上写画。那时候实在是太小,即使是他能做到过目不忘,回忆起来也有些艰难。 不过他也只是跟着记忆中树枝下落的曲线随意画了两笔,本来就没报期望它能组合成字来。 划出的浅白色痕迹逐渐和脑海中出现的轨迹重合。 梁圳白回过神,极力拼凑辨认这副潦草的作品。 谭秋?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锐利的眉心缓缓皱了起来。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梁圳白看也不看就接通放在了耳边,嗓音沉沉:“喂?” “梁先生……呼呼……您走远了吗?麻烦您赶紧再回来一趟。” 是医院的护士。 “我还没走,就在医院门口,什么事?”梁圳白本能地抓紧时间迈动步伐,跑动起来往回走,听着这个语气,脑海中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您的母亲刘慧娟女士,在刚刚自杀了。” …… “知雾,帮我搬一下,真拿不动了!” “来了。”知雾将上节课的课本放进包里,跑上楼梯,接手过舍友手里沉甸甸的椅子。 “真想不通为什么开个模拟法庭要跑这么远,”舍友两手抓道具发着牢骚,“法学教室就在这栋楼,就不能在附近教学楼开吗?” 知雾顾不上回话,她手上那把椅子是实木的,非常笨重又没有什么好抓的抓点,下楼下得很艰难,几乎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拿东西上。 好不容易下了半层来到平台,她的手指被勒得发疼,将东西放下暂时喘了口气。 正预备再次将那把椅子抬起来时,一道高大的身影默不作声地从她身旁经过,轻松地将东西拎了起来。 知雾有些惊喜地抬眼,笑着转头,一声“梁圳白”马上要顺势脱口而出,看清来人的瞬间,笑容立马僵在了脸上。 第62章 “学姐,搬东西辛苦,”陆栋抬着那把她拿着费劲的椅子,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下楼,回身热情道,“我来帮帮你们吧。” 舍友看了看陆栋,又看了看凝滞在原地的知雾,摸不着情况地伸肘推了推她的后腰,悄声问:“……什么情况?” “他又是谁?” “不认识。”知雾漠然下楼,毫不领情地将东西重新接过来。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对陆栋存在那么大的敌意,像是第六感在潜意识发作,告诉她这个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可是就算她不理睬,陆栋也依旧死皮赖脸地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缀在她的身后。 “梁圳白学长该有两天没联系你了吧。” 他没头没脑地在旁冒出这句话,惹得知雾脚步一顿。 她转过身,逼上前两步正视他,冷静反问:“你知道他在哪?” “当然了,”陆栋见她顺利上钩,抱着臂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毕竟再怎么说,我们也是——” “堂兄弟啊。” 知雾的脑中顿然闪过一丝灵光,昨天晚上的那场宴会,有个姓梁的镇长在酒桌上吹嘘自己的侄子。 她听到那几个关键词时就有猜测过会不会是梁圳白,现在陆栋倒是主动将他们间的关系点了出来。 “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或者你转告他一声,让他联系我,”知雾再次上前一步,语气隐隐有些着急,“我真的很担心他。” “好啊。”陆栋满意地看着她这副模样,语调又快又轻地说了几个字。 “什么?” 即便是再提防他的接近,知雾也不可避免地往前倾了身,想要将话听得更清楚些。 结果下一秒,陆栋骤然伸手,猝不及防地将她抱了个满怀,嗓音恶劣:“我说。” “你上当了,学姐。” 知雾瞬间头皮发麻,想也不想地用力将他推开,但不管怎么样,依然还是慢了一步。 她呼吸着,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般,猛然回头。 看见梁圳白就满目冷淡站在不远处。 手臂泛着青筋,静静望着他们俩。 第33章 contract 33 contract 33 陆栋在八岁上小学默写数学乘法口诀时, 第一次认识到与同龄人成绩差距带来的羞耻心。 他们小学班主任是一个古板又严肃的女教师,在教室监控还没有大范围普及的时候,管制学生的方法简单又粗暴。就是屈起三根手指,留下最能使劲的两根,重重地敲在头顶。 头骨即使坚固,头顶的神经末梢却也能很好地传递痛感,但比这个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是周围同学暗暗投过来的目光。 “错了!”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响在头顶,“我才教完的东西,照着写都不会?” 陆栋眼圈通红,头上的痛很快就消失了,但是脸上火辣辣的痛却依旧残留着。 他偷瞟了一旁没有出错的同桌,将答案默默地抄了过来,抄到一半,头上又重重地挨了一下。 “又错了!”老师还在他身旁没有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压迫感深重地摇头,“真的太笨了。” 年幼的小孩能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仅仅只是几句冷嘲热讽,他便再也没忍住,眼泪肆意夺眶而出。 到家之后,他本想和梁宏远说这件事,然而还没将鞋换掉,就看见他和边上的陆歌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谈论着:“我那个侄子,就是我哥和那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读书成绩真的好到惊人,都没人教过他这些东西,学起来却比任何人都快,这么小一个孩子,光奥数拿奖都拿了好几次第一了。” “可能遗传基因好吧,看来学习还是要靠基因,早知道当时生小栋的时候就再花点钱做基因筛查了。” “你说他现在无父无母的,就靠我妈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要不然我们去把他领养了?” “得了得了,你真是不要命,要是他长大以后知道自己的身世,指不定怎么恨我们,你还想去趟这趟浑水!” 陆栋站在玄关处默默地听着这些话。 好半晌,忽然极其不甘心地撇嘴嗤了一声。 不仅仅是那次,从那以后,他不知道多少次在梁宏远的口中听见过这个名字,与之相关联的,永远是被人交口称颂的优异成绩。不论他怎么努力证明自己,始终被这样的一座高山压得喘不过气。 陆栋从来没见过这个堂哥,但是却感受到了来源于他的深深威胁。并且这种感觉在梁宏远与陆歌离婚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他可永远都不会忘记,梁宏远和陆歌两个人曾经想要领养过这样一个恐怖的学习机器进家门。 陆栋不止一次地想过,难道基因的力量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可是梁圳白的父母一个只是个不学无术整日酗酒的赌徒,另一个是浑身肮脏精神失常的疯子,为什么又能够生下拥有令人艳羡天赋的孩子呢? 陆栋几乎是拼尽全力,甚至钻了点空子才勉强考入了上誉。 刚入学,就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看见许多梁圳白留下的光辉事迹。 包揽奖项的第一名,万众瞩目的高岭之花,所有人眼中的三好学神。 报道那天,他盯着学校的三好学生宣传栏上的白底照片,仔细站着欣赏了许久,撑着玻璃不自觉笑了,眼神划过一丝锐利。 第63章 终于找到你了。 那座碍眼的高山。 …… 看到来人时,知雾整个脑袋都是懵的,无措地僵在原地。 她想,梁圳白应该会听她解释的吧,他从来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然而知雾刚往前迈了一步,梁圳白身形也跟着动,往后退了一步。他的眼神比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淡漠,像是淬了冰般发冷。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他已经沉下脸转身就走,再也不愿分给她一眼。 “梁圳白!”他如此反常的行径令知雾心头咯噔了一声,想也不想地拔腿追了上去。 此刻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论怎么样,也得问清楚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行。 但是梁圳白走得实在是太快了,以前知雾就小声撒娇抱怨过他走路太快,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时候他已经在非常努力迁就她的步速了。 如果梁圳白铁了心不想被人追上,就好比现在,知雾都已经完全跑动起来了,依旧还是追不上眼前的人的速度。 眼看着那道人影马上就要消失在马路对面的尽头,知雾等不及红灯完全跳转,直接往前冲了过去。 下一秒,一辆右转拐弯的车从前头呼啸飙出,刹不住车直直冲着知雾这头而来,喇叭声长鸣不止。 “小心!你他妈不要命了!”身子被人一把拉住向后退了两步,陆栋心有余悸地单手抓住她的肩膀。 知雾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被他触碰的瞬间立马竖刺,充满敌意地向后退:“别碰我!” 再次抬头搜寻,她的瞳孔骤然缩小震颤。 就耽搁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梁圳白就已经没有任何犹豫地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她在原地喘着气,脸上写满了惶然与焦急。 没有目标的找人很难,但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放弃,而是四处向路人询问打听梁圳白的去向踪迹。 跟在一旁的陆栋幽幽道:“他并不想看见你,不如给彼此一点时间,都冷静一下?” “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待着,”知雾尤其坚定,冷脸回头毫不客气地瞪向他,“你也别再跟着我了,我信不过你,再这样没脸没皮地跟着我,我会直接报警。” 陆栋被威胁地耸耸肩膀,抄着口袋及时止住了脚步。 摆脱了陆栋,知雾继续在周围找梁圳白的踪迹,她潜意识里觉得他并不会走太远,说不定就在等着她找过来。 不知道问了多少个路人,终于有人有了印象:“我看见过,不知道有没有看错,他应该往中心湖那边去了。现在这个点过去那边的人不多,我记得很清楚。” 知雾道了谢,问了方向,飞快地往那边赶了过去。 那路人并没有看错,梁圳白确实就在那边,他面对着中心湖坐着,背影不再像之前那么挺拔,而是紧绷躬着,像是道被不断拉紧的弓弦。 凌乱的碎发散在额前,浓重的阴影遮了他脸上所有的神色。 梁圳白将淡色的唇抿得很紧,浑身上下罩着股挥之不去的自厌阴霾,他左手手中像是抓着什么,用力到手背的青筋都清晰浮现,还在不自觉地一寸寸收紧。 他很痛苦。 只是知雾见到他的第一个念头。 明明今天气温并没有那么低,知雾却觉得浑身被冷风吹透,风将她长直的发吹得凌乱,连指尖和膝盖都冰凉。 她不敢过去了,怕自己的出现会让他陷入更深的苦痛。但也不想就这样离开,于是就那么静静站着,陪在他的身后。 这份安静是被知雾的手机铃率先打破的,她全身心都在梁圳白身上,没有及时摁掉电话,颇有些慌乱地在口袋里翻找。 她只好匆匆跑开,将自己躲到一棵树干后,将电话小声接起来。 “知雾,你怎么不来上课!老师马上要点名了。” 是舍友的声音。 “不好意思玥玥,我忽然有点事,麻烦你帮我请一下……” 知雾整句话都还未说完,手机忽然被人默不作声地一把拿开关了机,她的下巴被修长的指节被迫掐着上抬,感觉到鼻尖处传来一股冰冷侵略的气息。 心头骤然升起的浓重危险感令知雾下意识想将他的胸膛推开,但手腕很快被轻易地制住,放到头顶,再也动弹不得。 她的眼前只剩下梁圳白那双深邃的漂亮眼睛,他清冷的眸子里压抑着几乎灭顶的浓烈嫉妒,甚至已经盖过了理智。 面前的梁圳白给知雾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甚至令她有些腿软害怕。 他潮热湿润的唇不断下落到她敏感的耳根和脖子处,很快那片变得滴红。 “他碰到了你哪里?”梁圳白的掌心圈着她纤细的腰身,他的脸上明明面无表情,淡漠似雪,做出的动作却全然不是这样,力道大得快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知雾快被他吓哭了,眼尾都是通红的,咽着嗓颤声道:“梁圳白,你冷静一点!” 下一刻,她的唇瓣被狠劲侵占,含混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知雾的心快要蹦出喉咙,与其说这是个吻,不如说是梁圳白单方面在啮咬她,空气里响起的黏腻吮啧声听得人心脏狂跳不休。 唇上蓦然传来一阵疼意,弥漫开一股锈味,知雾吃痛,忍不住往后缩。 而梁圳白却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将她牢牢固定抵在树上,手臂还在不断收紧,似乎要将她的全身都沾染上他的气息才肯罢休。从他身上流露出来的这份占有欲,浓重到令她觉得暗暗心惊。 第64章 不知道亲了多久,禁锢着她的手渐渐松了力道,知雾终于能够控制自己泛酸的胳膊。 她感觉到梁圳白的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原本凶戾的接吻动作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知雾气息都快喘不匀,眼角有泪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唇上钝疼,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 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伸手紧紧抱住了梁圳白,感受着他此时的愤怒和绝望。 “梁圳白,把你的情绪,都发泄给我吧。”尽管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知雾吸了吸鼻子,闭上眼将自己主动奉上,任受任予。 她的嗓音断续哽咽,但仍然无比坚定。 “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34章 contract 34 contract 34 被持久压抑着的情绪毫无顾忌地释放,这样激烈的吻平息也需要很久,知雾到最后整个唇都麻木了,被梁圳白揽着抱坐到膝上。 他沉默地将整个脑袋深深埋在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喷洒,半晌也没说话。 她感觉这时候的梁圳白有点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没什么安全感,本能抓紧了任何一个还愿意留在身边的人。 他左手握得太用力,甚至从掌心里隐隐渗出点干涸的血,知雾动作轻缓地将他的掌心一点点掰开,里面是根卫衣兜帽上的绳,顶端塑料的柄头在他不自知的情况下已经深深陷进了皮肉,看上去整只手掌都血肉模糊。 知雾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拿走放到一边,低头轻轻在他的伤口上吹了口气。 如羽毛般的呼吸轻轻划过隐隐泛疼的手心,梁圳白无波的眼眸略微动了动,进而迟缓地转移到了她低头的发顶。 “疼吗?我去药店给你买点消毒药水。”知雾焦急起身,又被他一把攥住。 梁圳白受着伤的手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仿佛只凭本能行动的野兽,用了极大的劲拉住她纤瘦的腕部。 伤口因为动作挤压重新撕裂,血肆无忌惮地从两人交握处涌出下淌,他却毫不在意,只嗓音发哑道:“别走。” 知雾怕他又乱动伤到自己,连忙回过身陪着他:“好,不走。” 等到双方的情绪都变得稳定了些,她才斟酌开口:“梁圳白,刚刚我和陆栋……” 她在心里已经默默变换了好几种措辞,却懊恼地发现挑不出一句特别合适的解释。 陆栋忽然伸手抱她时,知雾的脑袋震惊到只余下一片空白,而后又只顾着找到梁圳白,到现在也没反应过来当时是什么情况。 但她有预感,如果现在不开口解释清楚,这件事就会在两个人的心里埋下一道猜忌的种子,并且时间越久,扎根越深。 “我现在不想听这个。”梁圳白面无表情道。 他拒绝沟通的话封死了知雾所有想要出口的陈词,她不由得微微蹙眉。 只是顾虑到梁圳白此时的情绪,便也没有再坚持往下说。 知雾有些泄气地垂睫,看着手里的那条带子,换了个话题:“那这个呢?” 梁圳白的眼睛灰泽黯淡,像是蒙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握着她的手因为失血而冰冷,近乎贪婪地攫取着她的体温。 良久后才开口:“我不该去看她的。” “她?”知雾敏锐捕捉到一个关键词,抬头问,“……是谁?” “我的妈妈。” 他说话的口吻明明很淡,但是知雾却从中听出一股极度悲凉的意味,心跳跟着他接下来的那句话重重停滞下坠。 “我的妈妈,刚刚抢救无效去世了。” …… 正值午后,宽阔操场跑道上的树影像是水波一般被风吹得漾开,入秋后的海市空气仿佛陷入块湿润的海绵,到处都是湿漉的痕迹。 有几个班级零散地在篮球场上体育课,体育老师刚布置了分组任务,练习三步上篮和引体向上,作为期末的评分标准。 单杠下三两站了几个男生,一面攀谈一面炫耀练习成效,时不时传来一两句的起哄喝倒彩,引来不少路过跑步女生的视线。 陆栋很少参与这样的活动,他体力不好也不合群,比起打好人际关系,更愿意独自躲在角落消遣时光。 大一时候学校安排的舍友曾经因为看不惯他排挤他,他就从寝室里搬了出去,法学专业的寝室楼人数已经挤满,他只能够搬到隔壁金融系混寝。 大学有太多的小组课业和分组活动,他一个人的身影夹杂在其中总是显得落寞又突出。 但陆栋并不在乎,他和往常一样,照例躲在角落里带着耳机打游戏。 打到一半,不知道对面的那群男生看见了什么,音量开始变得抬高且刻意,像是自然界的求偶,故意高调吸引注意力。 他忍不住跟着抬头望过去,看见一道身影孤身向他这头走来,不免有些意外。 知雾脸上的情绪很淡,阳光下淡棕色的瞳衬得肌肤白皙且透。 她的发丝天生带着点卡其色,顺滑长直,藏蓝色的裙摆随着风飘,有种纤细又透骨的美。 这样的人在人群里无疑是瞩目的,就例如此刻,身边好几个男生都在蠢蠢欲动,即使装模作样假意聊天的,也纷纷将注意力留在她的身上。 几个男生互相用手肘推搡对方的胸口。 “哎哎,看那个,长得好正。” “你不认识?我们法学系大二的公认美女,董知雾。” 第65章 “原来是她。” 但知雾的目标很清晰,穿过一众人有些艳羡的目光,走到了陆栋面前,一把扯下了他的耳机,语气听不清喜怒:“空吗?有事找你。” 陆栋挑了下眉,很快听到身边那几个男生大失所望的声音:“怎么来找他啊?学姐眼光不行啊——” “瞎说什么呢?不知道学姐有男朋友了,金融系那个学神。” “那我就放心了。” 陆栋不自觉压低眉宇,大步跟着知雾离开。 两人来到僻静处,他刚扬起抹兴味的笑想要开口,猝不及防脸上重重挨了清脆的一巴掌。 “还你的,”知雾平静地收回扬起的手,“上次你设计我,我会讨回来。” 陆栋被打得脸一偏,侧头往路边啐了一口,伸手抹唇,呵笑道:“学姐今天大动干戈找我,就只是为了这个?” 知雾望着他顶了个巴掌印却依然欠揍的脸,火辣辣的手心不自觉在裙侧捏成拳,偏开视线回道:“当然不是。” 昨天梁圳白说完有关他母亲的那句话之后,无论知雾说什么,他都没再继续开口,只是有些机械地、一遍接着一遍地,反复抓着她的手。 像是在抓住一道总在指间错漏的光。 他对于和人沟通这块总有防线,为了自我保护,下意识选择的总是逃避。 不论是面对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好,自己的家庭状况也罢,他始终不愿意将问题暴露出来,摆在跟前。 知雾只能够通过一些其他的途径,去试图了解梁圳白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之前说过,你是梁圳白堂弟,梁宏远是你的父亲,现在是你们广江的镇长。” “对啊,”陆栋揉着脸漫不经心地答,“只不过我们家不住广江,早就搬出来了,很少回去,在大家眼里,我们算是城里人。” “之前你奶奶被送去抢救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一家来?”吴兰芳生病的时候,梁圳白几乎没日没夜地守着病床,知雾跟着他去了这么多回医院,一次都没有看见过梁宏远一家。 “我家不知道吧,我爸也从没和我提起过,”陆栋对此反应漠然,“在老太太眼里也只有梁圳白一个孙子,我上赶着凑什么热闹。” “那梁圳白的爸妈呢?怎么也不在?” 闻言,陆栋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滑稽:“你是他女朋友,不知道他爸妈?他还真是死要面子的孬种,一句不好的也不敢和你提啊。” 知雾神色有些怔然。 “他爸之前是村里面有名的光棍酒鬼,欠了一屁股债,很早就摔死了,据说还是他妈动的手。他妈之前精神就有些不正常,之后更是疯疯癫癫的,被人送进精神病院都好多年了。” “我怀疑梁圳白也是个怪胎,他以前在村子里上学的时候总挨同校的同学欺负,还要被人追着要债,就这样还能每次考上第一。” 不过这些也都是陆栋听梁宏远说的,他们家自从搬出来以后,就再也没回去了,就连逢年过节也是呆在家里,梁宏远忙着开车四处上门拜访领导,有时也会将他捎上。 “精神病院?”知雾从来没有打听过梁圳白家里的事,就连高中时期也只是知道他父母不在身边,很多时候都是孤单一人。 她有猜测过应该是家里人都不在了,不然怎么会一个人过得那么苦。 只是没想到他的背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加艰难。 “前两天他没联系你,应该是去看他妈了,”陆栋毫不避讳,他对于和别人揭开梁圳白伤疤这事总是乐此不疲,“他妈特别想从精神病院出来,那几天医院护士的电话不止打给了他,还打给过我爸。” “我爸现在是广江的镇长,也是当时顺应村子大多数人同意将她送进精神病院的其中之一,她进精神病院的费用出资,还有我们家一份,”陆栋道,“所以不论刘慧娟有什么动静,医院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那她……怎么会突然不在了?”知雾忍不住问出了萦绕在心头很久的问题。 精神病院管理很严格,应该不会给病人轻生的机会。 陆栋两手插兜,耸了下肩:“梁圳白心很硬,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去精神病院看望过他妈,谁也不知道那天他为什么突然去了一趟精神病院。他们母子许久没见,我当然也不知道他们究竟都聊了什么。” “只不过,我对刘慧娟的死因倒是有所耳闻。” 毕竟那天梁宏远从医院赶回来之后,就一直止不住后怕着念叨了许久。 陆栋脸上泛着笑意抬头,对上知雾那双不住动荡的眼睛,缓缓道。 “他妈是用一根衣带将自己勒咽气的。” “精神病院里不允许出现辅助病人轻生的物件,但那根衣带,正好是梁圳白身上的东西。” 他的笑意越来越浓。 “刘慧娟是自杀。” “但同样的,梁圳白也是间接害死他妈的那个刽子手!” 第35章 contract 35 contract 35 知雾瞠圆了杏眼,惊讶到用手捂住了唇。 怪不得,怪不得梁圳白会说出那样的话,产生那样自我抵触的情绪,他现在心里一定非常愧疚。 明明默默忍了这么多年,却因为一时心软前去看望病情加重的母亲,偏偏就是这次的心软,给她带来了死亡的打击。 要是放在别人身上,会自责到崩溃吧。 第66章 但梁圳白昨天对她却只言未提,甚至为了让她别担心,还跟着她去药店处理了伤口,临别时冲着她挤了个淡淡的笑,好似只是闹了场情绪,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的心一突一突地泛着疼,酸感连到胃部,带来一阵共情的悸。 体育课的下课铃马上打响,老师吹着哨召集散在操场上的学生集合。 陆栋的声音夹杂在那几声哨声里,模糊不清。 “梁圳白将自己的家境瞒得这么深,不过是因为自卑,怕你知道这些后嫌弃他。” 他抄着裤腿的兜,躬身一脸甘愿效劳的模样,幽幽道。 “以你的条件,他对你来说,也只不过是个玩玩的对象。” “要不趁这个机会直接把他踹了,我可以随时代替他的,学姐。” 有着前车之鉴,知雾根本懒得搭理他,听完自己想知道的,转身就走。 陆栋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甩甩手喃喃抱怨:“还真是无情啊……” …… 天气越来越冷,上誉校食堂门口和外面的外卖柜处都人满为患。 解正浩刚和别的同学从食堂买完饭出来,一眼看见人潮里的那道熟悉身影,扬着嗓子打了声招呼。 梁圳白穿着件单薄的帽衫挤在人群中,像只白鹤般醒目,平静撂过来一眼,漂亮的眉目锋利又凛冽。 他的笑容比以前更少了些,几乎到了不苟言笑的程度。 那声招呼没得到回应冷了场,解正浩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知道梁圳白最近心情不好,昨天回来的时候手上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仰面躺在寝室的床板上,就这样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一躺就是一整天,寂静得像是宿舍里压根没有这个人一般。 认识他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么沉默的样子,像是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具机器还在运作着身体。 眼见着梁圳白的身影马上消失在眼前,解正浩将手上的东西往边上一塞,打算跟上去。 然而有道身影比他的动作要更快些,快步急促,擦身过无数人,坚定地往梁圳白身侧涉去。 梁圳白点了碗面,正在调料台前添加小料,他低垂着眼,右手拿着料碟,左手因为伤口被纱布牢牢包裹着。 因为行动受限,看起来颇为不便。 一只冰凉纤细的手搭在他宽实的手背上,牢牢把着他的动作,将酱汁精准地倾倒入碟子中。 梁圳白愣了一下,随即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温柔淡静面容,无论看过多少次,依旧会被那抹温暖的神情摄住。 知雾的嗓音在秋日寒意里显得格外暖溶,连微微皱眉的小表情也十分生动:“梁圳白,你的手好冷。” 她的手顺势探上他的胳膊,拉着他的袖口不大高兴地责问:“你究竟穿了多少件衣服?” 梁圳白生锈般的脑袋因为她而开始活泛,下意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静音了一般,只剩下眼前知雾那张因为说话而变得亦怒亦嗔的脸,目光流转间,眼尾沁着淡淡的光,吸引着他的视线长久定格。 好热。 只是梁圳白心里的第一个念头。 光是注视着这样的一张脸,他就觉得掌心开始渗汗,耳根微微发着热,浑身像是被太阳炙烤。 “你怎么不说话?冷得脑子转不动了?”知雾凑近他,努力端详着他此刻的神情。 她穿得很保暖,搭在肩头的粗线深针织衫衬得气质很慵懒,纤细的脖子圈着条格子色围巾,手也是软绵温热的,连凑过来的呼吸都喷洒着淡淡的暖意。 梁圳白眸光动了动,正要开口,猝不及防被知雾伸出双臂,严严实实地抱了个满怀,轻轻怔住。 这是一个全身心依恋的拥抱,她温热的脸紧贴着他的脖颈,身上的热度也紧跟着传递过来,鼻端充斥着一股淡淡的暖香。 本来以为只是她忽然心血来潮的撒娇,没想到下一秒,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点烫意。 起初梁圳白还没察觉,直到那点烫化作了一抹潮湿,湿哒哒遗落在了衣间领口,他才发觉了不对劲。 果不其然,他干脆利落地拎着人后颈抬起她的脸,意料之中地撞见了她还未完全滑下的一滴泪。 “出什么事了?”梁圳白低音沉沉,下意识拧起眉。 知雾不好意思继续在他面前哭,通红着眼眶飞快拭去眼泪:“没事。” 她不敢说自己是因为忽然想到了陆栋和她说过的梁圳白的遭遇,一时心疼感触,才不争气地掉了眼泪。 好在临时响起的取餐叫号打断了梁圳白的追问,等到他去拿了自己的面回来,知雾已经调整好情绪恢复如常,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等下吃完,你打算做什么呢?我陪你。”知雾早在来前就已经做好打算,今天一整天都陪着梁圳白,万一他情绪不对,至少身边还有人在。 梁圳白其实已经掠过好几餐没吃饭了,但是面对着面前摆着的热气腾腾的食物,肚子并不感觉到饥饿。 他夹起一筷子面,轻描淡写道:“去殡仪馆。” 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和伤心沾边的痕迹,但是知雾仍旧从他紧绷的手背感觉到了他满心的压抑。 “今天……尸体得火化了。” …… 一路上两人间的气氛都被一股沉重充斥着,路程时间有些久,知雾时不时回头望向旁边的梁圳白,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眼沉沉睡去。 第67章 即使是睡着,没有受伤的右手也依然紧牵着她的那片衣角,看得知雾心软塌陷。 他应当是从前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现在精力实在太倦怠,这才和个没电的机器一样勉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即使是睡着,梁圳白依然还是眉心紧拧,唇角的弧度绷成了一根直线。 打的出租车时不时因为红绿灯停下,他支着的额也顺着刹车的幅度不断前倾又后挪,睡得格外吃力。 知雾干脆伸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脑袋,搭到了自己纤弱的肩膀上。 有了一个支撑点,梁圳白的眉心微微放松了些,碎发遮着眉眼,睡得更深了。 就这样一路睡到了目的地,梁圳白才睁眼清醒过来。 刚刚睡着后,他破天荒梦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童年,梦里明明发生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一转醒都记不清了。 只有刘慧娟在他面前写名字的场景,越来越深刻,那寥寥几笔笔画像是刻入了他的脑海一般,挥之不去。 也许是思考得太过投入,他的想法无意识地在脸上展现出来,显得眉眼间的戾气很重。 知雾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手递入他的掌心,试图安慰着让他的内心好受些。 火化前惯例要走告别仪式,刘慧娟除了梁圳白这个亲儿子外,其他的家庭关系都是空白一片,甚至连一些兄弟姐妹也没有,孤零零地有些吓人。 知雾鼓起勇气,心脏跳得飞快,以最快的速度抬头看了她一眼。 很难以想象躺着的这个女人居然是梁圳白的母亲,梁圳白的脸五官长得极为端正清冷,她原以为是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现在看来却并不太像。 她的衰老和肌肉萎缩几乎吞没了她的辨识度,特别是嘴,因为牙齿没剩下几颗,嘴唇便和老太太似的深深瘪了进去,看起来面部有些狰狞。 梁圳白上前点上了一炷香,将线香举至额前,即便先前掩饰得再好,在此时此刻,面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一丝难言的愧疚。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并没有因为那个电话心软,没有前去精神病院,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亦或者他当天就不应该无视掉她的痛苦,应该想办法将她带出去,就算不能回家,那么带着她到外面的花园走一走,也不是不行。 越想越是钻进了牛角尖里,连香什么时候燃掉了一截都没发觉,还是知雾猛然伸手将香从他手里夺了过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知雾将两人的香一并插入了香炉中,“但是梁圳白,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你不如往好了想一想,在精神病院呆着其实很痛苦,她是在借你的手解脱了。” 梁圳白通红着双眼,闻言慢慢抬头看向她。 他的情绪已然被积攒到了一个临界点,随时濒临爆发。 “最后一程,我们一起送她。”知雾轻柔的话,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他压垮。 隔壁传来阵阵亲属的哭声,而在她的面前,梁圳白低下头,头一次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搂着她的肩膀,沉默而恸然地失声痛哭。 知雾只能伸手抚拍着他的后背,那么娇小的身体,却能带来无尽的安定。 她一遍遍地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最后的火化程序,是知雾拿着证件去办的。 她垂眼看着梁圳白交给她的资料袋,里面身份证上的姓名和证件照赫然在目。 是因为生病和衰老问题吗?知雾内心有些疑惑。 怎么感觉证件的照片和本人长得两样。 不过她也没工夫多想,很快将手里的资料都提交了上去。 等待的过程中,身份证刷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任何响应。 “你这张身份证是假的。” 工作人员仔细对照着辨认了一下,很快青着脸退回:“别在这种严肃的事情上开玩笑,快点拿真的过来。” 知雾手忙脚乱地怔怔接回那张身份证,意外至极。 ……假的? 第36章 contract 36 contract 36 拿着东西回去的一路上,知雾一直若有所思地抿唇看着手上的证件。 半晌,又从手机壳后掏出自己的那一张比对。 有了参照就显得手里的那张假卡片更拙劣了几分,就连山寨的技术都仿佛是好几年前的,精细程度甚至还赶不上现在随意网购的仿制品。 更值得一提的是,这张证件是崭新的,好像从没拿出来使用过一般。 知雾专注地低着头,心头萦绕着的谜团越积越多,一不留神没注意,撞上了面前人的后背。 “不好意思。”良好的家教令知雾下意识先开口道歉。 回过身来的是一名穿着纯黑西装的健壮男人,他的背心胸口别着一朵素白的花,手上双手捧着一个红金色木质的灵位牌,不声不响地沉默看着她。 她的眼角余光匆忙掠过那人的面庞一眼,有些发怔,原因无他,因为那人也长了一双和梁圳白很相似的丹凤眼。 只是那双眼睛生在梁圳白脸上是薄冷矜傲,在他脸上就是一股极致的凶狠坚毅,仅仅是面相,就能让人生出极其不好招惹的错觉。 许是知雾脸有点白,他习以为常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口罩,将自己的脸遮住了:“吓到你了吧。” 就连嗓音也是充满了雄浑磁性的,但是意外给人一种绅士的感觉。 第68章 知雾摇了摇头,目光掠过他手里一直牢牢端着的灵牌,也不敢细看,只隐约捕捉到了一个“潭”字。 她飞快说了一句:“节哀。” 说完,便掠过他如释重负般先行离开了。 只是一段很小的插曲,很快知雾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将刚刚工作人员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梁圳白,他的脸上也明显流露出一股意外。 “假的?” “不可能,搬出亭县前,我就将那里的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收拾带上了,我妈的东西本来就很少,只有这一点。” “我分辨过了,确实不像真的,”知雾说,“这样的证件也没法使用,你手里还有别的有关你妈的身份证明吗?户口本呢?” 梁圳白摇了摇头。 心里的那股奇怪直觉越来越强烈,知雾却始终找不到源头在哪,只能道:“要不然现在回去先开个临时证明吧,不论如何,先走程序将遗体火化了。” 左右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梁圳白很快同意了。 但是在知雾要不要陪同一块回亭县这件事上,两人产生了些分歧。 “你明天还要上课,已经陪着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在学校乖乖等我回来就好。” 知雾还记得陆栋和她说过,梁圳白是因为在她优越的家境面前自卑,才一直没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她不想再一次被蒙在鼓里,要通过第三方来了解他的过往,所以这次不管找什么理由,她一定要跟着。 “我和你一块去,”知雾满脸坚持,“你现在的状态我实在不放心你,反正当天去当天回,也耽搁不了太久,就当去那边看看风景。” 梁圳白眉心微不可察地一皱,实话实说道:“穷乡僻壤的山区,没什么风景可看的。” “而且去那边交通的不是很便利,过去会很辛苦。” “我不怕辛苦,”知雾见他语气间有些松动,连忙乘胜追击,“梁圳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梁圳白掀眼望了她一眼,没说话,算是默然同意了。 …… 第二天知雾请了假,和梁圳白一块搭上了回广江的高铁。 一场秋雨浇满了一整块的车窗玻璃。 车程很长,等到下了高铁,两人又坐上了一辆长途大巴车,越往里面开,山路越多,人烟也越来越稀少。 目光所及都是绿调的高大乔木以及空旷的田野,蓝色的指路导向牌也仿佛和周围的树融为一体,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象就好比电影中的空境慢镜头。 这几年亭县作为文旅古镇开发,加上周围的市区逐渐扩步发展繁荣,已经彻底变了副模样。 不仅仅是知雾不认识,连从小生活在这里的梁圳白都觉得陌生。 两人花费了一些力气才找到梁圳白以前的家。说是家,其实现在还住在这里的人只有吴兰芳。 知雾笑盈盈地礼貌大方打招呼:“奶奶好,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 老人还是恋家,之前是因为生病动手术才迫不得已去了海市,现在病情一转好,她一天也不愿意停留,立马就回到了原来的住所。 所有的一切都比知雾想象中的要破败一些。 知雾的祖母也喜欢呆在乡下,小时候知雾和董知霁一块被送去住过一阵,除了周围地方更空旷些与房子更大些之外,和现在住的家里也没有什么分别。 为了打理果园与花圃,董家甚至请了好几名不同工种的果园园农和花艺师,门外的绿植是人工种的,就连鹅卵石路和水池也是一点一点搭建铺设起来的。 她本来以为乡下都是那样的,现在才发现并不是,与这里相比,她那顶多算是家里为了轻松写意特地打造的田园风格别墅。 真正的乡下天空永远有着缠结成一团随时会垮塌下来的电线,连漆都没有粉刷完全的土坯房,暗到即便是开了灯也是模糊不清的光线,被柴火熏黑的墙壁,以及随处可见喂鸡鸭的菜叶。 而这样的地方却是梁圳白从小的住所,是他拼尽全力想要改变的原生环境。 房屋逼仄,设施落后,交通不便,是连知雾那双一尘不染的皮鞋踩在这片土地上都会觉得格格不入的地方。 知雾跨过面前那道岁月悠久的门槛,回头向梁圳白伸出手。 她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回到这里,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连落在她脸上的视线都不动声色地变多变久了。 还是在担心啊。 知雾在心里叹了口气,见梁圳白迟迟没有伸手回应,主动地去牵了他落在裤沿的大掌。 “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梁圳白,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往往需要一些坦荡的表达。” “你如果是在担心我嫌弃这里,那就直接开口问啊,”知雾歪了下脑袋,双手捧起他的脸,“藏着掖着的话,我可永远都猜不到的哦。” 她在引导他,亦是在轻轻予以压迫。 毕竟一个人不可能永远都在揣摩对方的心思,再怎么乐观也会有耐心用尽的一天。 单单是这几天,知雾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梁圳白将自己深藏起来难以交流的一面。 就例如现在,她明明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种程度。 他却一把拉开她的手腕,还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选择了避重就轻地僵硬揭过:“我没有。” 说罢,绕开了她接着往里走:“奶奶,家里还有妈的身份证明吗?” 第69章 知雾望着他的背影,心头腾起一抹淡淡的失落感。 “身份证明?出什么事了?”吴兰芳的面上不经意闪过一丝警觉的心虚。 刘慧娟自杀这件事并没有传到这个消息闭塞的小镇,更没有流入这个身体向来不好的老人家耳中,她只是下意识发自内心流露出来的不安。 “没事,”梁圳白温声安抚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只是有些考试需要填父母的信息。” 对于成绩优异的孙子要参加的考试,吴兰芳虽什么也不懂,但是却表现得非常上心,生怕这些额外因素耽误连累了他,连忙颤巍巍地道:“我帮你找,我这就帮你去找找。” 鉴于梁圳白走前已经细心地将家里大部分地方都翻了个遍。她并没有和他那样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而是轻车熟路地从衣柜的上方拿出了一只带着锁的大红皮箱,口中喃喃道:“这是你爸留下的,都是你妈嫁过来前的东西。如果这里没有,那就肯定没有咯。” 知雾和梁圳白同时凑过去。 偌大的一只箱子,打开来放在里面的东西只有一点点,其中最令知雾在意的,就是一枚耳钉。 她平时接触奢侈品多,和专柜销售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也能有些分辨饰品真仿的能力,更别说到手的是那么经典的一个老牌子。 趁着梁圳白和吴兰芳将注意力放在另一边,知雾不动声色地将那枚耳钉拿起来看了看,拿到手里才发现上面的耳针残留着点血迹,像是被人从耳垂上硬生生拔下来的一样。 这样想着,知雾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不过凑近看完心里更笃定了,这必然是件真货。 只是十几年前就能认识加买得起这样的奢侈品牌,再怎么样也该出身一个高知家庭,怎么会嫁给一个打了多年光棍声名狼藉的赌徒? 她将东西拿在手里特地问了一句:“这个东西也是阿姨的吗?” 吴兰芳老眼昏花,抬头看了一眼就道:“是刚来家里的时候戴的。” 话毕,她似乎觉得自己言语有失,看着知雾的眼色又补充了一句:“也说不好,从哪里捡来的也说不准。” 言语前后不一,总感觉在遮掩着什么。 知雾先前那种被刻意忽略的感觉又重新涌了上来。 一个曾经能够带得起高奢品牌的女人,嫁到这里后却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 连身份证造假都是隔了这么多年才被发现,难道她这么多年从没生病进过医院,出过一趟远门吗? 现在甚至连张身份证明都找不到。 知雾望着吴兰芳刻意低头匆匆避开她的动作,抿了抿唇。 一切的一切,不觉得太令人奇怪了吗? 第37章 contract 37 contract 37 在家里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最后只能够去村大队里重新开一张新的证明。 村子里的水泥地很多是才填了田粗糙造出来的,有些小径依旧还是土地,走上去颇为泥泞。 秋风卷着叶子沙沙作响,知雾将手抄进兜里,忍不住开口问:“梁圳白,你有没有觉得哪里很奇怪?” 连她这个旁观的“外人”都能隐约察觉出点什么,他的脑子这么聪明,不应该什么都没察觉到。 两人视线安静对撞了一秒,随后梁圳白撂眼抬头,单刀直入道:“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心里想的应该是同一个答案。” 他偏头,语气毫无波澜地点破了事实:“她也许是被拐到这里的。” 知雾的拳头渐渐收紧,指甲在手心留下了个深印子,明明不是那么冷的天,却感觉一股凉意窜上心头。 她忽然停下脚步,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语调沉沉:“那这样说来,刘慧娟可能不是你妈妈的真实名字吧。” 梁圳白眼神微动,唇线绷直,幅度很小地颔了颔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她来到这里的时候,精神也不一定有问题。” 很可能是被梁勇义关着,虐待绝望之后才出现的精神异常。 “你有没有想过,她原本的家人在哪?这么多年来是不是同样在寻找着她?”知雾的棕瞳剔透,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难道甘心就让她这样顶着别人的名字入土吗?” 在她的灼灼注视下,梁圳白无奈偏开了脸,冷静分析:“不是我不想找,只是火葬场停尸时间有规定,不能长时间存放。目前我们对于她的来历还毫无头绪,就连查找都无从下手。” “就算是侥幸找到了,她以前的家人万一去世了呢?万一并没有相认的念头呢?我们不一定能跑得赢时间。” 他说的也有点道理,知雾眼神一寸寸黯淡下去,被说服地渐渐松开了抓着他手臂的手。 “不过——”梁圳白沉稳抬头,目光透出一股从容不迫的镇定。 当初就是他身上这股处变不惊的劲儿让知雾非常着迷,现在乍然重见,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好几拍。 他偏头看向她,嗓音难得温柔:“还有时间,也不是不能试试看。” 知雾一愣,旋即用力笑着点了点头。 …… 考虑到之后还需要“收尾”,他们以防万一,还是去村里开了道刘慧娟的身份证明。 准备回校前,梁圳白带着知雾回了趟家。 趁着他说话转移开吴兰芳的注意力,她偷偷溜进去,将属于刘慧娟的那只红皮箱拿出了门。 第70章 这还是知雾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偷拿别人家里的东西,紧张到心都要蹦出嗓子眼。 好在计划进行一切顺利,知雾拎着那只小小的皮箱,飘散的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柔美的弧度,一声不吭地奔出门去。 没过多久,梁圳白就从另一条路追了上来,两人并肩赶去车站。 “幸好没被发现,”知雾喘匀了一口气,抚了抚隐隐作痛的心口,飞快打开箱子找到那枚耳钉,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个说不定是个线索。” 不过也只是个乐观的想法,再怎么说时间跨度也隔了近二十年,又有多少记录能够保留这么长的时间。 箱子里除了这个外,只剩下一个款式老旧的空包和一些纸质的资料。 “之前包里面可能还有东西,很有可能已经被梁勇义拿去卖了还债了,”梁圳白提到自己生父时,语气依然是淡淡的,“这些纸质的材料我都看了,都是伪造的,说不定可以从伪造的日期下手,推测一下人具体是从什么时候拐来的,这个交给我查。” “你手里的那枚耳钉之所以没被卖,可能是因为只有一只凑不成对,加上他并不识货,认不出牌子,所以干脆留下了。” 他越是在这时冷静分析,知雾就越是心疼他,她将东西用自己怀里的手帕包好,认真说道:“我会好好查这条线索的。” 梁圳白心头一暖,缓缓伸手握住她微凉细腻的手背,真挚道谢:“谢谢。” 回去之后知雾并没有急着查那枚耳钉的来历,而是以董家的名义,将梁宏远约了出来。 上次他在饭局对着那名段姓的书记百般献殷勤时,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广江,直觉告诉她,他肯定知道一些梁家的内情。 梁宏远接完电话,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从家里出来了。 他按着提供的定位来到了包厢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整个饭桌空荡荡的,里面只坐着知雾一个人。 他明显愣了一下,夹着公文包特地倒回去确认了眼包厢号,推了下眼镜反问:“您是?” “董煜明的女儿,董知雾,”知雾隔着一张桌子和他伸出手,脸上的笑容浅淡,“幸会。” “是不是董总临时有什么事,所以才找董大小姐……” “一直都是我找你,不关我爸爸的事,梁镇长。”知雾虽然比他的年纪小了一轮,但是气场却丝毫不输,大大方方道,“坐吧。” 梁宏远在边上惊疑不定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卖了她一个面子坐了下来。 屁股挨上座位一坐下,他立马和换了个人一般,热情地开了瓶酒,作势要倒在知雾面前的杯中:“来点什么?红的、白的我都可以奉陪。” 她默默伸出手盖住自己的杯口,开门见山道:“你上次和坐在主座那位姓段的打的那些哑谜是什么意思?” 梁宏远倒酒的手僵了僵,随即端起杯子倒进喉咙一饮而尽,他笑得像只狡黠狐狸:“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只是拍拍领导的马屁饭桌上吹牛而已,怎么还当真了。” 知雾再问:“有关你嫂子刘慧娟的事,你知道多少?” 这下轮到梁宏远的神色意味深长了些:“你怎么认识刘慧娟?” “这你不用知道。” 望着面前女孩稚拙认真的脸,梁宏远不由得大笑两声:“董大小姐,就算是谈生意,我们也讲究一个等价交换,这点,即使你是董煜明的女儿,也不能例外。” “我把你想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你,我除了惹上一身麻烦外,能得到什么?” “更何况你平时其实也很少见到你爸爸吧。只是个养尊处优、涉世未深的孩子,就别学大人和我玩这套了。” 他说完,将手里开着的那瓶酒一饮而尽,意兴阑珊地打算离开。 “等等。”知雾开口叫住他。 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她顿了顿才继续:“她是被你家买回来的吧。” 梁宏远心猝不及防地狂跳两下,猛然回身,似乎是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激,连忙转换成了个其他动作。 他眼也不眨地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雾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继续顺着自己的想法往下猜:“上次有人提到了人口贩卖的事,你一直和段书记强调广江在他上任期间被打理得很好,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你并不仅仅是在奉承他,言下之意更是在表达,即使他那个时候出了什么纰漏,也会有你这个接任的广江镇长替他收拾。” 知雾手肘撑着桌面,手背抵着下巴抬眼,目光淡然又气势如虹,一针见血:“你其实是在表忠心吧。” 梁宏远表情有一瞬间的龟裂,很快又干笑两声,佯装若无其事地威胁:“董大小姐,乱说话可要负责任。” “我也只是饭桌上吹吹牛的酒后醉话罢了,梁镇长没必要当真的。” 知雾笑着顺势拿起了手边的白开水,轻轻抿了一口,心中却已经有了些计较。 …… 箱子被梁圳白带走了,知雾见完梁宏远后,带着那枚耳钉回到寝室。 她先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之前认识的柜姐,很快得到了回复。 [董小姐,这款耳饰已经是非常老的款式了哦,目前市面上已经不做售卖了。去一些中古店逛逛的话,或许还能淘到另一只呢。] 她敲字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到饰品具体年份吗?] 第71章 [每款珠宝背后都有专属的刻印编号,可以按照编号字母数字推测。] 知雾重新拿起耳钉仔细辨认,背后的编号已经被锈得模糊不清,好不容易才辨认出了个大概,对照着时间,大概是在05年以前,再具体的年份便推不出了。 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她注册了一个平台的新号,将高清图片发布到了网上去,询问有没有同牌子临近编号的饰品买家,能够告诉她这是哪一年的饰品。 很快便有很多热心人给了她猜测和答复。 “98年?”知雾滑动鼠标,下翻着热闹的评论区。 不断刷新之际,一条默认网名和头像的评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你这只耳钉是高仿。] 知雾的动作顿了顿,又重新拿起那枚耳钉仔细看了看。她相信自己的鉴别能力,正因为如此,更加不能容忍这样没头没脑的质疑。 她蹙着眉飞速敲了几个字回了过去。 [那你倒是说说,哪里看出来是高仿?] 等了很久,一直等到这条评论被点赞顶到了第一条,知雾都收拾洗漱好准备入睡了,对面才慢悠悠地回了消息。 [我不擅长鉴定这些东西,说不出来。] 她还以为对方是来故意找茬的,有些生气。 没想到两分钟后,对方又回复了条新的评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的手里有枚和你编码一模一样的真货。] [不巧的是,那是我妹妹的遗物。] 第38章 contract 38 contract 38 另一只耳钉! 手机屏幽蓝的光映亮了知雾清透的瞳,她下意识从床上猛然坐起。绕在耳侧的发丝滑落在了脸侧,她却来不及捋开,将全副专注力都集中在了那个账号上,飞快打字。 [您现在在哪?方便出来见一面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却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对方像是只是一时兴起回复了两句,并不经常在线上。 趁着等消息回复的间隙,知雾顺势点开这人的主页,对方不常用这个账号,主页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条最近三个月内的餐后评价自动显示在了动态中忘记删除。 她点进去,发现是家装修颇为眼熟的餐厅,连地址都和上誉很相近。 对方也在海市! 意识到这点,知雾的心跳悄然加快,连忙点开对话框和梁圳白分享了这条线索。 鉴于今天太晚,餐厅已经打烊,两人达成共识,决定明天一起过去那边问问。 第二天知雾上完课,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去找了梁圳白会合。 坐上出租车的那几分钟路程,梁圳白简洁明了地和她分享了一些昨天查到的资料。 “我翻阅了近二十年来所有有关广江人口拐卖案件的纸媒和网络报道,发现至今为止一条都没有。” 知雾抬头:“怎么会这样?那是不是代表我们查的方向有错?” “不,”梁圳白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广江那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附近的区域或多或少都有接到人口失踪或是贩卖人口的案件,也有过几次出警,偏偏只有这个地方最干净。” “越是不想留痕迹,越显得格格不入。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方向没有错。” 知雾脑海中不期然划过推杯换盏间两张意味深长对视的脸,梁圳白无疑是聪明的,但是这背后的人,以他们目前的能力,也是没法撼动的。 就这么想着,车子已经到了餐厅店面门口。 这是一家日料餐馆,预订包厢时都得留下姓氏和电话号码。 知雾走过去,和店里的服务生陈述了来意,并出示了账号主页。 “好像有点印象,这边的区域都是我招待的,客人吃完之后我们为了店铺评价就会主动去讨要评论。” “不过即使是这样,店里的每天来的客人太多,也不能够记住每一张脸,”服务生抱歉笑笑,“我无法和您描述出这位客人的样子。” 一旁的梁圳白接话道:“那天预订包厢的人是他吗?” “这个我倒是知道,那天只有这一位客人在,肯定是他预订的啦~” “你要通过客人的姓氏查吗?”知雾敏锐察觉到他的意图。 “如果他们是兄妹,那么肯定是一个姓氏。” “可是姓刘的顾客非常多吧,刘可是个大姓。” “不姓刘,”梁圳白的嗓音沉沉,眼中聚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他转身征询前台,“可以帮我查查近三个月内,谭姓客人的预订信息有几个吗?” 说完,他罕见地紧捏着拳,喉结滚动,紧绷地盯着前台女生的操作动作。 前台望着拼音犯难:“哪个字?” “言字旁的。” 随着一声回车键清脆落下,前台女生嘴里疑惑地“哎”了一声,抬头望向他们。 “不好意思,这边记录里没有谭姓顾客的预订信息呢。” 梁圳白瞳孔轻缩,有些不敢置信地哑声道:“怎么可能?” 好不容易串联起来的线索骤然断开,他深深皱起眉,脑中快速掠过好几种出错的可能性。 一边的知雾听着梁圳白的话,凑近迟半拍地疑惑反问:“为什么是谭?” “在我印象里,我妈妈在我面前写过她的真实名字,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字,没法知道她在写什么。不过按照记忆里的笔序拼合起来,她的本名很有可能叫谭秋。” 第72章 知雾微微瞠大了眼睛,她知道梁圳白的记忆力很好,但连自己那么小时候的记忆都能够清晰记得,未免也太过惊人。 不过很快梁圳白有些挫败道:“目前来看,我记错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也许她根本不叫谭秋。” 他微微阖眼再次搜刮脑中的记忆,企图再根据当年的笔画走势,再拼出一个别的名字来。 然而有了先入为主的初印象,不论怎么回忆,最终得出的结论依旧还是只有这两个字。 甚至因为揣摩太多次,心头已经微微浮躁起来。 “谭秋……”知雾背松懈下来抵着墙,嘴里喃喃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 她放空望着眼前,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 如果连梁圳白那样近乎变态的记忆力都没办法确定当年写的字,那他们可真是功归一篑,无从查起了。 念着念着,不知怎的,知雾的脑中忽然无预兆联想到了一个和现在毫无关系的画面。 在火葬场匆匆一瞥的红底金字灵牌,她因为撞到人尴尬而深深刻进脑海的一个姓氏—— 姓潭。 知雾预感突生地蓦然抬眼,顾不得礼貌,一把冲到前台女生的身边,嗓音吐字清晰而快速:“换一个字呢?不是言字旁的潭,而是三点水的潭!” 梁圳白的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望过去,听到她的话不由得一怔。 他一遍遍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记忆,却恰恰忽略了当时人的书写习惯。 一般人写三点水这个偏旁时很有可能会连笔,让人看起来很像是个言字旁。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潭这个姓氏比谭还要少见,要不是她这样说,也很少会有人联想到这一层面上。 知雾和梁圳白相视一眼,那股即将接近真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几乎要呼之欲出了,他们两人同时绷紧了后背。 “找到了,”这次前台的女生终于不负众望地查出了记录,“只有一位潭姓的客人,这位客人在十月份的时候来过我们家哦,也留下了手机号码。” 果然! 知雾心头发震,血液不自觉加速。 “能够给我一个他的联系方式吗?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可以由店里回一个电话给他吗?就说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是有关他妹妹的。” …… 才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知雾和梁圳白入座没多久,连午饭都还没吃上两口,包厢门就被几个人连滚带爬地撞开。 知雾举起的筷子僵在了半空中。 她有想过对方可能会漠不关心置之不理,也有想过对方欣喜若狂飞奔而来,但没料到会是现在这个场面。 来了不止一个人,而是好多个人,清一色都是穿着黑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搀扶着一名喜极而泣的年迈老妇人进到了包间里。 在那名老妇人身边,知雾惊讶地看见了上次不小心被她撞到的那个男人。 “是你?” 那个男人听到声音转头,显然也认出了知雾,冲着她很轻地鞠躬点了点头致意,弯腰的瞬间,西服包裹着的肌肉都快要崩开衬衫扣子。 他那双和梁圳白几乎如出一撤的丹凤眼扫到知雾身后时,极其明显顿了顿。血脉情愫在这个对视中涌动,他越看梁圳白越觉得对方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亲切。 “我叫潭临。” 潭临的声音极其雄浑,颇具磁性,在这样成熟社会人士的比对下,他们俩显得年龄格外小。 “是你们给我打的电话?” 梁圳白那双薄薄的丹凤眼一动,沉默地点了点头, “之前说有关于我妹妹的事要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可以现在说来听听吗?” 梁圳白看了他们一群人一眼,并没有被可能能够相认的亲人冲昏头脑,而是冷静地反问:“你们很在乎她?” 像是在身边人都急切而焦灼的氛围中投下了一粒冰,在场人的情绪都因为这句话稍稍镇静了些。 “当然,”潭临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没有发生意外,她会是我们家中最值得骄傲的一员。” 潭秋出身于一个高知家庭,父亲潭铭是一名因伤退役的功勋军人,母亲李锦华则是战区医院的主任,哥哥子承父业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成为了一名军官。 潭秋二十七岁前的人生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大学顺利考入自己想念的专业,出国读了硕士。有着富裕的家境、优秀的学历、亲情的滋养,她早早拥有了远超同龄人的优秀人生。 然而这一切都中止在她毕业回国那年,因为一次好心施与善意,她被拖入地狱的深渊,和家人失去了所有的联系。 在警力与监控并不充足的情况下,最终被判定为失踪。 这二十年多来,潭家没有一刻放弃寻找自己的小女儿,潭铭甚至因为思女成疾,没有撑过病痛去世了。 就连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无言地示意家人不要放弃寻找,希望终有一日能够全家团圆。 “这么说,上次我见到的那个灵牌是……” “是我父亲的,”潭临有些沉重地回答,“他老人家不久前刚因病去世,送去火化了。” 所以说,命运竟这样弄人,父女俩最后能够重聚的地方,竟然是火葬场吗? 知雾说不清自己听完这些话后,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她只觉得眼眶很酸胀,感慨得像是读了个处处充满遗憾的故事,分不出自己的眼泪究竟是为了潭秋流的,还是为了梁圳白流的,亦或者两者都是。 第73章 在这一刻,她忽然相信了从来不认可的天赋基因论。 原来梁圳白之所以成绩这么优异,是因为有着一个曾经硕士毕业、拥有着一片光明未来的优秀母亲。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第39章 contract 39 contract 39 之后知雾没有再参与他们间的谈话,而是主动起身将包厢腾出来,将安静的独处空间留给了因一场意外而分离数年的几名亲人们。 她站在日料店的门口,独自抚着被风吹冷的手臂,望向远方。 没过多久,梁圳白也从店里出来了。 相较于来前,他那双漠情的丹凤眼眼梢有些罕见地泛红。 但是知雾就当做没看见般冲他笑了笑,冲上去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梁圳白,你和他们都说什么了?” 梁圳白垂下细黑的眼睫,回道:“他们说,母亲的遗体归属问题,转交给他们来处理。他们会用最快的方式,让母亲能够变更回以前的身份下葬。” 知雾发自内心地替他们高兴,眼中也隐隐有泪光:“那就好。” “那你呢,你有没有和他们说起过你的身份?” 其实就算不说明,光凭梁圳白那张和潭秋年轻时长得极为相似的脸,彼此多少也隐隐会有些察觉。 但梁圳白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抄着兜率先迈开长腿,衣着单薄的背影浸入一片漆黑的阴影中。 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沙的低哑,带着几分自弃意味。 “没必要给人家添多余的麻烦。” 知雾先是微微一愣,接着不解睁大眼睛,脑袋发着热快步追了上去。 “梁圳白,你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家人,怎么会觉得你麻烦!” 她胸口轻轻起伏着,在这句话后很快反应过来。 也是,从小到大梁圳白都是孤身一人,被奶奶千辛万苦抚养长大,几乎没在家人身上得到过什么亲情。 陪伴着他一整个青春期的,是还不清的欠债、同龄人的讥讽与数不尽的意外突生。 这些困难无疑淬炼出了他万事处变不惊的淡定模样,但同时也造就了他如今冷情冷性的心肠。 或许对于梁圳白而言,能够做出的最温柔举动并不是坦然地贴近,而是不动声色地远离。 他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残留着糟糕的厄运,一旦靠近他人就会传染。 那么在面对在乎的人时,是否只要走得远一些,就能阻止身上压着的那些糟心事叨扰他们。 哪怕只能在角落默默旁观着他们的幸福,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知雾望着他的背影,心头和鼻尖一并泛起酸楚。 她主动去牵住他的大手,棕瞳如露珠,嗓音柔软地申明道:“梁圳白,除非你以后赶我走,不然我可不会那么轻易离开哦。” 他的手因为穿得少而发冷,知雾却浑然不觉地和他十指紧扣着,掌心的温度温暖有力,带着他的手心也渐渐开始发暖。 梁圳白眼底的寒霜因她的话一点点消融,他不会说好听的话,只能用尽全力地回握住她的手。 一遍又一遍,直至千万遍。 …… 也不知道潭家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门路,潭秋的身份变更与火化时间很快就安排妥当了。 知雾和梁圳白一块前去参加了最后的仪式。 潭秋终于在生命的尽头,用烈火解开了戴在身上二十多年的枷锁,重新找回了自己。 因为身份都是造假的,她和梁勇义并不存在事实婚姻关系,潭家做主将她带回自己家的祖坟下葬。 葬仪的唢呐吹了一路,知雾在鞭炮声里降下车窗往外望,觉得今天的天空晴空万里,格外湛蓝。 梁圳白在她身边穿了一身肃穆的黑色,整个人的气质愈发冷淡,他双手交握在身前,仰头露出清晰的喉结,似乎在自言自语般呓道:“潭家报案数次却一直无人受理……梁勇义做事向来没什么脑子,不会想到要给拐来的妇女办理一个**……整个广江干净到甚至查不出一丝可疑的痕迹。” 他定定地撩起眼皮,笃定地得出结论:“看来,是背后有人在只手遮天包庇着这条贩卖链啊。” 知雾听见他的话转头,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你知道现在的海市书记段潮生吗?” 她尽量用平淡的口吻提醒他:“就在上个月,我爸特地举办了一个宴会祝贺他升职,我也参加了。要知道,平时只有一些比较隆重的场合,他才会记得要带上我们,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叫我们出席了。” 梁圳白认真地聆听着,没有说话。 “对了,那次酒席,你叔叔也凑巧在场,”知雾道,“他们在饭桌上也有聊到一些案件,是关于人口贩卖的。” “你叔叔处事很圆滑呢,”她最后说,“就连这位大人物也被哄得很高兴,当场就加了你叔叔的联系方式。” 梁圳白眉微微皱起,已经通过她的描述将一些东西猜测得七七八八,他沉声领会道:“我知道了。” 梁圳白只去墓地给潭秋上了一炷香,很快就离开了。 知雾被他牵着手带走,无意间一个转头,看见潭临正凝目眺望着他们这头,神情带着点隐约的希冀,目光复杂。 她不由又转头看了眼梁圳白,见对方紧抿着唇,线条冷峻的侧脸决然又坚毅。 只能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第74章 …… 很快迎来了节日氛围浓郁的圣诞。 知雾在平安夜前夕终于竣工了她的织毛衣项目,她将打好的毛衣特地洗了一遍烘干熨平,整整齐齐地叠好装进了礼盒。 接着掏出手机,给梁圳白发了一条马上出门的消息。 和校园里的大多数情侣一样,两人相约着一起出门过圣诞。 自从上次那次非常的生涩约会后,他们各忙各的,其实已经很久没有一块出去逛过了。 想象着梁圳白收到这份礼物时可能会流露出的表情,知雾忍不住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十二月的天已经可以呵出白气,海市不同于临京的干燥,靠着大海,气候一年四季都很湿润,尽管到了冬季,温差却并不大。 知雾穿了风衣和格裙,长靴上那一截裸露的膝盖被寒风吹红了一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这样的穿衣风格非常吸睛,颇有些轻熟风的味道。 厚厚的格子围巾松垮地系在细长的脖颈上,知雾几乎将半张脸都埋了进去,只剩下一双清淡杏眼往外探。 风刮得实在是太大,梁圳白和她会合后,立马带着她打了车。 因为过节,今天的商场人流量格外多,玻璃上早早贴上了各种各样和圣诞有关的贴画,红绿搭配的装饰几乎随处可见。 梁圳白订了家口碑挺好的餐厅,坐着电梯一路上去,不需要等位,直接进到卡座里。 趁着他点菜的工夫,知雾将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礼物拿出来放到他的面前,笑盈盈道。 “圣诞快乐梁圳白,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她明显感觉到了对面人翻动菜单的手一僵,马上有些好笑地捧脸凑过去:“怎么啦?很意外吗?不先打开看看吗?” 梁圳白垂下眼,很轻又很郑重地“嗯”了一声。 他确实没想到知雾会给他准备礼物,他人生中收到礼物的次数可谓是寥寥无几,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高中那年参加的一次作文竞赛。 那时候临京接连下了快半个月的雨,他脚上那双地摊上买来的鞋子因为终日浸泡着雨水,终于还是不堪重负地脱了胶,彻底烂坏了。 除了那双鞋之外,他只剩下了一双烂了个洞的运动鞋可以穿。 那双运动鞋在冬天被吴兰芳缝了双加绒的鞋垫,正值夏天,穿着这样的鞋子会热得受不了。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穿了,脚底好似踩了个滚烫的火炉。 正打算和班导请假出去买一双时,广播传来作文竞赛领奖的声音。 当初第一名的奖品赛前并没有公开,他原以为会是奖状或是荣誉徽章那种早就已经拿厌倦了的华而不实的东西,没想到当时领完奖打开礼盒一看,居然是一双非常合脚的板鞋。 他去卫生间试了试,尺码确实刚刚好,就算去商场买也买不到那么合适的。 梁圳白不相信运气,却不得不承认那段时间他确实过得很顺利。 例如最近食堂剩下的那一份最便宜的打折菜正好是鸡腿,又例如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意外巧合。 原来再点背的人,也会有被命运眷顾的时候吗? 梁圳白发散的思绪逐渐收回,眼前白茫的光重新聚拢成为面前知雾隐隐期待的脸。 他手上使了点劲,迎着她的目光将那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掀开,看见里面叠得极其整齐的一件白色厚款毛衣。 梁圳白罕见地有些紧张了,他问:“多少钱?” 知雾就猜到他会这样问,邀功般笑了笑:“不用钱,是我亲手织的。” 他的目光默默地顺势下移,捕捉到她今天总是借着捧脸动作遮掩,藏在衣袖间贴了个小小创可贴的手指。 静了半晌后开口:“那比花了钱还要珍贵一百倍。” 知雾“扑哧”一声被逗笑。 从来在他嘴里听到的都是一本正经的说法,现在忽然听到这样夸大了的话,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呢。 她面上被哄得有些红热,用手扇着风,只好接过菜单佯装认真地看。 吃完饭梁圳白就将知雾织的那件毛衣换上了身。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到大挨冻习惯了,他平时穿衣服总是特别少,几乎看不到他穿厚衣服的时候。 穿上知雾织的那件厚毛衣,梁圳白周身的气质像是变了个人,变得和身上那件粗线的针织毛衣一样暖意融融的。 梁圳白揽着她的腰,有些失笑地看她边夸赞他穿这件衣服好看,边垮着脸摸着这件毛衣上织错的几个窟窿,小表情格外招人。 在听到知雾懊恼反思“我下次肯定不会再织错了”时,他忍不住俯下身堵上她的唇,和她在广场的圣诞树前交换了一个气息绵长的吻。 “织错也没关系,”他揽着她,灼然望进她的眼睛深处,“我都很喜欢。” 知雾璨然笑了,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甜蜜。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距离这棵圣诞树两百米远处,正停着一辆熟悉无比的京标古特斯。 副驾驶座上的晏庄仪收回视线冷漠升上车窗,板着脸对着司机丢了蕴着怒火的一句话。 “给我好好查查他。” 第40章 contract 40 contract 40 过完圣诞后没过多久,上誉很快又迎来期末考试,平时冷清的图书馆里一下子挤满了准备资料背书的学生,连座位都很难抢。 每个专业的考试时间安排不固定,法学要闭卷笔试的科目多,几乎每年都是留到最后一个。知雾为了图方便干脆宅在寝室里复习。 第75章 相比于几个日常四处潇洒、关键考试临时抱佛脚的室友,知雾基础扎实,早就将考试知识点背得烂熟,甚至还有余力打开了雅思听力做练习。 “董董,你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出国了?”舍友拿着个苹果,站在她身边含糊不清地啃。 笔在指尖流畅滑过一个弧度,知雾将正确答案写下,头也不抬地淡淡解释道:“是我哥让我学的,他觉得法律专业在国外拥有的深造机会更多,高中刚毕业就已经让我开始准备了。” “哦这样,”舍友顺势搭上她的椅背,笑得一脸暧昧,“那我们白神呢?也会和你一样选择出国吗?” 知雾的笔尖短暂停了停,她曾经问过梁圳白以后毕业后的打算,其实以他的自身条件,不说保研出国,即使是直博也不在话下。 可偏偏他早就已经很明确地回答了她。 “他不会出国。”知雾笑着说。 “为什么?”舍友含糊地发出了和她当时相同的疑问。 “如果只是因为缺钱,国家其实都有相应的补助政策。要我说,他能力这么可怕,就应该出国给国外那些学生一点小小的震撼。” 知雾被舍友的话逗出声笑来,撑着下巴回答:“他奶奶这几年身体不大好,老太太剩下的唯一依靠只有梁圳白了,他要是出了国,身边可就没人照顾了。” 舍友理解地点了点头:“原来他这么有孝心。”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你俩毕业后岂不是要变成跨国恋了?” “那都得多久以后的事了,还有好几年呢,现在就先别考虑这些了,”知雾推着她的腰把她赶到一边,“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先过了这魔鬼期末考,你想在大宝手底下挂科吗?” 大宝是给法三班班主任的外号,因为他教这学期最难背的民诉,最近又总是留班开会,被大家亲切取了这个外号,寓意为天天见。 舍友拿叉子最后偷吃了一口知雾桌上摆着的哈密瓜果切,惊恐地摇摇脑袋回去背书了。 …… 期末复习周的时间过得飞快又格外充实,知雾本来就是奔着专业第一的成绩去的,在别人都在奋发努力的时候,她也没有松懈。 经过了期中考那次的失利与释怀,这次知雾将心态放得很平稳,该休息时就休息,没有像之前那样将自己逼得那么紧迫。 在最后一门考试中写完答卷放下笔的那刻,她将卷子轻轻反盖在桌面,起身头也不回地收拾东西走了。 暑假放假她还能够蹭学校安排的统一住宿,寒假上誉并不开放学生留宿,就连宿舍阿姨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了。 去年知雾的假期里有大半时间是在周筝家过的,即便周父周母以及周筝的弟弟都非常热情好客,今年她也不好意思再住在周家麻烦别人这么长一段时间。 于是知雾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回家。 这个选择的坏处就在于,她得至少有一整个假期的时间都不能和梁圳白见面了。 不仅如此,为了避免晏庄仪发现两人谈恋爱的事,知雾在董家期间,他们也不能够随时发消息和打电话。 回临京的车票是他们一起买的,但是到站却不能一块下。两人的座位并不挨着,中间隔了一条长长的过道。 因为下雪,方块型的车窗装载着一片气息浓郁的冷白,空气色调也是很深邃的蓝,雪粒扑簌地融化在疾驰的玻璃上。 知雾一上车就容易犯困,车厢里开了催眠的暖气,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很快不受干扰地闭上了。 也不知道胡乱切的哪个冷门小众歌单,吟唱的女声舒缓又温柔。 唱到“最美的梦先不要做/最爱的先别爱我”时,知雾的左耳耳机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摘下了,音乐短暂中止在了这一句。 她微微抬起眼皮,看见不远处的梁圳白重新坐下,袖口露出的腕骨泛着冷白,一脸云淡风轻地将她的耳机戴上,也学着她的样子撂下了眼皮。 知雾的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上翘了一下,一瞬间的无意走神令她错过了下一句唱着的歌词。 它在耳机里伤感地继续唱着:“痛快太痛也许要等等/才不痛”。 …… 站台播报临要下车前,知雾背着包排队站在梁圳白的前面。 她推着自己的行李箱,被如潮的人群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余光时不时往后瞟一眼身后那道高大的身影走到了什么位置。 就这样一直磨磨蹭蹭到临近出站口,知雾隐隐变得有些着急了,回头的频率也高了许多。 她还想和梁圳白好好的、正式的道个别,这样即使假期里漫长分开相互想念,心里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可偏偏也是在这时候,四周忽然变得拥挤起来,人潮很快将知雾娇小的身影淹没,她失去了既定的目标。 但蓝牙耳机没有断开连接,说明他还在附近。 知雾被迫收回视线,有些心不在焉地数着步子往前走。 忽然,整个人被一道力量扯住肩膀调转了方向,紧接着腰间一紧,被无声拥进了一道敞开的外套里。 鼻端传来一股令人心安的衣服干净柔顺剂味道,她站着没动。 周围人见他们驻留,纷纷投递来善意的疑惑视线,知雾将脸往宽阔的胸膛里埋得更深,白皙的脖颈漫上股淡淡的粉红。 耳朵传来的音乐还没暂停,他们在此刻共享着歌单,也共享着瞩目和心跳。 第76章 知雾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这样幸福的一刻,直至兜里的手机传来振动,她抬起脑袋,用轻快的语气告别:“我要走了,提前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梁圳白。” 说完,她去掰他环在腰间的手,使了力气,但是他的手却依然纹丝不动。 知雾嗓音带了点焦急的嗔意:“我真的要走啦,司机都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了。” 梁圳白恍若未闻地低头,那双漠情的丹凤眼淡淡直视着她,嗓音清润地问:“还有呢?” 他的语气微憾:“你也说了,我们要分开整整一个假期,我既不能给你发消息,也不能打电话,更不能来你家找你。” “即使是当你的地下情人,也得索要点报酬吧。” 知雾会意,双手勾缠着他的脖颈交握,使力拉下他的脑袋,趁机主动在他的唇角很响地亲了一下。 这下反而轮到梁圳白怔住了。 她趁机挣开他的手,拎起旁边的行李箱,匆匆忙忙地刷身份证出站了,临别前扭过那张洇红的粉扑扑脸蛋,冲着还愣在原地的他明媚一笑。 一路推着行李箱上了来接她的私家车,知雾脸上的燥热感还是久久未散,心跳簌簌地上下打鼓,她降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扇着风。 来接她的司机恰好是在董家呆得最长的那位,专职负责接送董煜明,他只是从后视镜里轻瞥了知雾一眼,似是不经意间问起:“小姐交男朋友了?” 知雾赶紧将车窗升了上去,摇头否认:“刚刚跑得急,热的。” 他打过一轮方向盘,隐隐笑道:“那小姐最好在进家门前整理一下仪态,到时候被误会可不好了。” 闻言,知雾原本雀跃的心猛地一沉。 …… 另一头,梁圳白也刷了身份证出了站。 脸边还残余着一抹温软的香气,直到走到人群僻静处,他才忍不住生涩抬手,用手背蹭了下那片犹有些湿润的肌肤。 唇角克制不住般无预兆勾起一抹极淡极浅的笑,眉目顿然生温。 做完这些,他默然盯了眼自己的手,随后很快将面色恢复如常,转身坐上了一辆人挤人的大巴。 广江地方偏僻,等到梁圳白坐车到家里的时候,天色都几乎黑了,他肃直着背往村里走。 提前和吴兰芳交代过回来的日子,老太太站在村口,从天亮一直等到了天黑,见到他的那刻,浑浊昏花的眼睛瞬间一亮,忙不迭地牵了梁圳白的手往回走。 梁圳白目光不着痕迹地划过她佝偻的背影,敏锐地察觉到她有些紧张,就连絮叨的话都比以前少了。 正疑惑间,他看见自家门口的大堂空地处,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跑,车的主人正插兜抽着烟,低眉顺眼地打电话,不是他那个便宜叔叔梁宏远又是哪个。 梁圳白眼角抽动,浮现出一股冷戾,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将他嘴里叼着的烟抽走,扔在地上踩灭了。 他的语气冰冷,没给一分好脸色:“奶奶刚动完手术,闻不了烟,你回来干嘛?” 上次梁宏远赖账害得他凑不够医药费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眉目淬冰,眼神似薄刃般攻过去。 “这话说得,生分了不是,”梁宏远干笑两声,用脚踢了踢边上放着的两箱水果,“我就不能回来看看老太太?” 他越过梁圳白,和吴兰芳露出个讨好的笑:“妈,之前没去医院看您是我工作太忙了没顾上。您看您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提,甭客气。” 梁宏远从小到大能靠着这张嘴混出口饭,本事自然也不是一两点。吴兰芳即使是知道小儿子的秉性,也忍不住心软,她道:“不用了,宏远,你能够回来看看妈,就已经很高兴了。” “来来来,快进来坐,”吴兰芳用消瘦的身子热情开门,“怎么没看见栋栋和小歌?” “他们最近忙,下次来。” 梁圳白眉宇浮现出一丝嘲弄,见老太太高兴,也没戳破这个拙劣的谎。 三人在椅子上坐下,梁宏远翘腿喝着吴兰芳泡好的茶,忍不住透露了此行的目的。 “圳白,叔回来这一趟,还真是来帮你的。” 没等梁圳白露出什么表情,他立马接了下一句话:“你最近是不是在查你妈的事?” 此话一处,不止是他,连吴兰芳也手一抖,茶水不小心洒在了桌上。 “叔好心劝你一句,趁现在赶紧收手吧,这浑水压根不是你能趟的。” 梁圳白拧眉,有些不解掀起眼皮。 “当然,也不是帮你那个小姑娘能趟的。” “如果我没猜错,她现在应该要为自己任性的行为,付出点小代价了。” 梁圳白倏然变了脸色,攥着他的衣领起身沉声反问:“你什么意思?”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董家。 上行的电梯抵达楼层,金灿宽厚的门打开,露出一张文静苍白的脸。 她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蜷缩得很紧,走到书房敲了敲房门,嗓音轻细微抖地唤:“爸爸,是我,知雾。” 房门没两秒被打开。 里面坐在旋转椅上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根高尔夫球棍。 他似乎在专注地掂手里那根棍子的重量,面容平静地吩咐道:“进来吧。” “记得把门锁上。” 第77章 第41章 contract 41 contract 41 时间倒退回一个小时前。 知雾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身后的司机帮她打开车子后备箱,将她的行李拿出来。 “我来吧。”她的东西很少需要假借别人的手,按照习惯伸手去接拉杆。 然而对方却丝毫没有将东西交给她的意思,径自锁了车,拉着行李箱往前走,嗓音生硬冷漠:“小姐,电梯在这边。” 知雾的手抓了个空,心头掠过一丝不太舒服的情绪。 但念着他是家里工龄最长的一位老员工,勉强也算是半个长辈,便强行压下那抹不快,乖乖跟着他进了电梯。 他伸手替知雾按下了一个平时很少去的楼层,而后便双手交握,和个哨兵站岗似的杵在原地。 “我的房间在二楼,”知雾轻瞥了他一眼,申明,“你按错了。” 司机没有回答她,目视前方,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一般。 她脾气好,即使是这样也没生气,只是自己上前默默将楼层纠正了。 电梯在二楼停下,司机先一步踏出了电梯门,却没让知雾出来。 他低头盯着腕表上的走针,不容拒绝道:“行李交给我处理就好,时间快到了,小姐还是先上楼去一趟书房吧。” “什么意思?”知雾脑海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谁在书房?” 刚刚呆在地下室和电梯里信号太差,信息迟半拍才被接收,兜里的手机接二连三地发出震动。 她掏出来正要低头查看,下一秒,手机却被一只手无情地抢了过去。 就算知雾再好的脾气此时也不免有些不高兴,踮脚去抢:“你干什么?” “忘了说,小姐放假呆在家里的这段时间,通讯设备一律都得上交。” 知雾的动作彻底僵住,杏眼错愕愣了愣:“谁交代你的?” “是夫人,”司机耐心地替她解答,利用身高优势背过身去,将她的手机关机后施施然收进西服口袋,“不过现在在书房等小姐的人,是董事长。” 除了董煜明外,整个家里还有谁能够被叫做董事长。 知雾脑袋发懵,心跳以一种极快的频率振动着,胸腔被震得有些疼。 反应过来这个称谓的瞬间,整个手脚都麻痹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机为她重新按下新的楼层按钮。 电梯里的数字迅速变动上升,她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脑子里掠过好几个猜测。 但是她对自己的父亲实在是太陌生了,陌生到除了在重大场合的酒桌外,几乎搜刮不出任何和他有关的记忆。 电梯门开,四楼平时一般没什么人会上来,四周静悄悄的,安静得有些过分。 脚下踩着的厚重地毯将脚步声吞没,知雾手心冰凉地忐忑上前敲了敲房门,轻声报了自己的名字。 得到允许后推门进入,门本来是虚掩着的,不用什么力道就能推开。 听见父亲的锁门命令,知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照做着摁下把手。 董煜明的书房玻璃是落地全景设计,他常年不在家,家里摆放着属于他的物品格外少,红酸枝博古架上只零星摆了几座他钟意的佛像。 空旷寂静的屋子里,唯有壁挂的复古座钟走表滴答声格外清晰。 知雾脊背僵硬地站着,始终没有抬头,只是背着手,头皮发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未知更令人恐惧,她对董煜明的害怕甚至更甚于晏庄仪。 “你刚出生的时候,有不少人奉承我说,我们俩简直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董煜明率先开了口,这是知雾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见他的声音,一时有些恍惚。 “他们并不知道,你们两兄妹都拥有我亲自筛选过的最完美基因,所以才有资格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为此,你们的母亲可吃了不少的苦头。” “我们之所以相像,完全是因为领先的先天条件和顶尖的资源倾斜,优秀的人本性本来就是相似的。” “不过先天给予的基因或许是完美的,后天的教育却不一定,”他若有所思地自顾自反省着自己,“看来这些年是我对你们的管教太缺乏,以致于你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已经偷偷长歪了。” 面对这一连串像是发言陈词般上位者气息颇浓的话,知雾低着眼没有说话,等待着他步入今天的正题。 “偷偷借用我的名义约见了梁宏远,是想查些什么?” 董煜明语气平静地发问,沉沉的言语间辨不出喜怒。 知雾有预想过这件事会被发现,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漆黑下垂的细长眼睫不易察觉地抖了抖。 她没有隐瞒,也无从隐瞒地咬着唇回答:“广江的拐卖案。” “知道背后牵涉的那些人都是谁吗?你就敢查!”他的音量如雷霆般骤然爆发,伴随着高尔夫球棍重重砸在书桌上的巨大声响,吓了知雾一大跳。 往后退时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她两腿发软地踉跄一步,摔坐在地上,这才看清绊倒她的东西是一颗滚落的慈眉善目的佛头。 董煜明指着她的鼻子骂:“别说你现在没查出什么,就算是真的查到了什么,现在也马上给我闭上你的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我告诉你,得罪了他,别说可能赔上你的命,整个董家都可能被你拖下水!”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第78章 知雾没有避让地撑着手腕起身,直直抬眼和董煜明对视,明明很畏惧,但是向来乖巧柔静的目光此时充斥着无尽倔意。 面对这些谩骂,她只淡淡笑了笑:“如果我说不呢?” 这抹笑彻底点燃了董煜明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在房间里暴怒地踱了两步,拎起知雾细瘦的胳膊把她从地上强行拖起来,将近日积压在心底的怨气都尽数发泄在了她的身上。 他手里拿着的高尔夫球棍高高扬起,对着她纤弱的后背重重地挥了下去。 “那我现在就打死你!” 知雾抱臂瑟缩着闷哼一声,她太瘦了,棍子打下来时清晰砸在了背后凸起的骨头上,带来了好一阵没法释缓的剧烈疼痛。 她的脸色苍白,额头瞬间汗如雨下,因为剧痛,脑中甚至泛起了片刻的眩晕。 不知过了多久才缓过神来,她倒在地上,恍惚听见门前正传来的一阵急促的拍打声。 像是有预感般,知雾咬牙使出所有的力气挣扎着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跌撞跑去,企图求救。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身后的男人像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这一刻她对董煜明的惊惧简直攀升到了顶峰。 然而还没跑出两步,头皮忽然一紧,董煜明拽着她散落的长发毫不客气地将人一把拎回来,手拄着那根棍子沉声发问:“我让你走了吗?” 知雾右侧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无力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门越来越远。 她的额发被汗打湿,眼前越来越模糊,咳嗽一声,虚弱地伸手呼救:“救……救命啊!” 仿佛是心里的祈祷奏了效,反锁的门发出一声巨响,忽然被人从外面用力踹开。 董知霁面容铁青地收回腿,从外面急匆匆闯进来,身后还跟着拿着房门钥匙姗姗来迟的晏庄仪。 “你在干什么!!”他见到房内的一幕简直目眦欲裂,什么涵养和理智都顾不上了,二话不说冲过来拎着脖子给了董煜明一拳。 他伸手将地上的知雾打横抱起来,一声不吭地抽身往外走。 这猝不及防的一拳揍得董煜明后仰着退了两步,唇角渗出点血丝。 他那指背蹭了一下唇沿的血,还能无比冷静地转头对着保姆示意:“去帮我拿一下冷敷的冰袋,谢谢。” 随后看向后头的晏庄仪,皮笑肉不笑道:“真是你教出的一对好儿女。” 晏庄仪目光闪了闪,佯装作没听见般背过身打电话去叫家庭医生了。 …… 董煜明虽然下了狠手,但也只是一些皮肉伤,没有伤到骨头。 那晚晏庄仪好说歹说劝下了正值气头上的董知霁,没让知雾去医院,而是找来家庭医生给她看了看。 接下去的几天,直到除夕前一日,知雾都被关在房间里休养伤口。 她的门口雇了两个人专门负责盯着,连董知霁也不能够随意进出。 上次逃出去的那扇窗被严严实实地封上了,她受了伤行动不便,手机又被没收,唯一和外界联系的途径也被掐断,再一次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中。 事实证明,祸不单行。 就在知雾伤势好转的当天,她后背疼得躺不下,在床上坐着发着呆。 几天没见的晏庄仪拿着东西忽然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 她在凳子上坐下,将一叠照片和手机一并丢在了知雾的面前,轻描淡写道:“现在和他打电话,和他分手。” 知雾的脑袋发懵了一瞬,迟半拍才伸手拿起那些散落照片。 无一例外都是和梁圳白在一块时被拍的,说话、拥抱、接吻。 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日期拍下的照片,很厚很厚的一沓,仿佛翻不到尽头,有些甚至连知雾都不记得了。 知雾越看越心凉,到最后翻动的动作从缓慢到停滞,也不想再继续看了。 她呼吸着,胸口起伏,将那些照片狠狠掷出去,闭目问:“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叫人偷拍监视我们?” 比起母亲歇斯底里的质问,这样窥探一般的方式更让她崩溃。 晏庄仪抱着臂冷冷回答:“这并不重要。” “我看过他的资料,一个一无所有负债累累的穷小子。在学校里可能还会因为成绩优异受到几分追捧,等到以后进入社会就会认清现实,发现自己一文不值,简直比地底的泥还要肮脏卑贱!” 知雾和她反调:“只单单通过几页纸去评判一个人,是最浅薄的行径。他很优秀,才不是你嘴里说的那样!” “优秀?”晏庄仪气得笑出来,“再优秀也跨越不了你们之间的阶层,你嘴里所谓的优秀,顶多让他的月薪多加万把块钱。董知雾,别为了和家里较劲,故意这样作贱自己,现在立刻马上,打电话过去和他分手!” “我不是和家里较劲,”知雾抬声反驳,“我是真的喜欢他,我不会分手的!” “你现在是被感情冲昏了头脑,我知道你新鲜劲还没过,现在听不进去任何话。” 晏庄仪破天荒没有继续逼她,而是轻飘飘站起身笑了笑。 如此出人意料的反常行径,不仅没令知雾内心的沉重感减轻,反而令她愈发感到不安。 “既然如此,那就准备好承担,为你的所谓爱情付出的沉重代价吧。” …… 知雾起先还没听懂晏庄仪留下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等到除夕夜当天,参加家里一年一度的除夕晚宴时就完全明白了。 第79章 从她进来找位置坐下,至少有不下十双亲戚的眼睛刻薄地悄然打量着她,看似用临京话唠着家常,实则按捺不住地围着她暗戳戳八卦。 “知雾啊,听你妈讲,你在大学里谈恋爱了?” 知雾心头咯噔一声,勉强笑了笑:“我——” 她还没说完,几个姑婆舅婶立马七嘴八舌地接过话头:“不用和我们藏着掖着,现在年轻人谈个恋爱多正常。” “不过以你的眼光和标准,对方条件一定很不错吧,哪里人?家里是开什么集团的?是不是上次你妈说的那个移居国外,身价不菲很有钱那个?” “肯定不是,如果是的话,阿晏提起来哪里会这么头疼。” 她们每说一句,知雾脸上的笑就淡一分。 她说不出话,偏偏这时候晏庄仪嗤笑两声开口:“那还真是辜负了你们的期望,她啊,找了个负债累累的学生,父母双亡也就算了,母亲还有精神病,我真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亲戚的议论声戛然而止,似乎是在确认晏庄仪话语的真假。 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悻悻干笑两声,面上已经悄然有了变化:“知雾……眼光不太好啊。” “这样的男人,你看中他什么?” “对啊,父母不健全的,心理容易出问题,以后万一为了财产图谋不轨呢?” “精神病怕是会遗传的吧……” “年纪这么小就欠债?不会是赌徒吧?” 即使她们没有直言,知雾也从她们的眼睛里看见了那份浓重的鄙夷,通过片面贬低她交的男友,进而明里暗里地羞辱她这个从小到大在家族孩子里的优秀典范。 不能顺从家长的要求,就不再是好孩子。 所有的开明只是浮于表面,实际还是迂腐又现实。 知雾紧紧捏着手,尖锐的指甲快嵌入手心。 好在马上就开始吃饭,大家自觉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 吃完饭,按规矩是例行的领新年红包时间,几个小辈给长辈敬了酒,挨个报了今年的成绩。 董余站在知雾身边,她休学了好几个月,近期才回去上学,报出来的成绩自然不太理想,又是几人中的倒数第一。 她绞着手,习惯性地以为又要空着手回去。 然而这次,发红包的长辈,却破天荒笑眯眯地将红包发给了她。 董余错愕地接过,下一秒倏然震惊地望向知雾。 她如果有,那说明这次没有红包的人,就是知雾了。 “叔祖父,您是不是给错了?”她硬着头皮发问。 “没给错,”叔祖父意有所指地哼嗓笑了笑,“吃里扒外的家伙,不配有压岁钱。” “好了发完了没有了,都回去吧。” 这是知雾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空着手回去。 她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抿着唇,挺着细长脖颈,脊背绷直地坐在座位上。 荧幕的跨年倒计时热闹响起,包间外一朵烟花应景地轰然炸开。 明明是新年最光明的第一天。 她身处暖气十足的室内,却忽然就感受到了,来自深冬的无尽冷意。 第42章 contract 42 contract 42 就在大家都端着酒杯忙着庆贺新年的时候,知雾借口去洗手间,暂时逃离了这个纷扰的包厢。 她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任由凉水冲了一会儿手。 她的手温很低,这样冲淋居然觉得水是热的。 薄薄的门板隔绝了外界的声响,知雾的手腕撑着盥洗台,看着镜子,忍了很久的一滴眼泪终于缓缓掉下来。 她的哭声很轻,很压抑,近乎无声。 知雾骨子里本身就是个骄傲的人。 平时听惯了亲戚投来的那些艳羡奉承的话语,现在骤然被批评讥讽,心里又怎么会没有落差感。 就这样默默哭了一阵,知雾心态缓和了一些,捧起清水洗了把脸。 她眉睫濡湿地抬起头,缓缓将面上所有的崩溃痕迹一点点抹去。 只要她还喜欢梁圳白一天,就绝不能够低头认输。 知雾吸了吸发红的鼻子推门出去,从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刻,她忽然很想听见梁圳白的声音。 这样想着,脑袋还没回过神,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拨号按钮。 没响两声,对方就接通了,从听筒里传来一道冷淡疏朗的熟悉嗓音:“怎么了?” 知雾刹那眼眶发热,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一听见他的声音,又有继续往下淌的趋势。 她怕被对面听出来,连忙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哽了好久的喉咙,才能够佯装作轻松地吐出一句:“新年快乐,梁圳白!” 对方的声音立刻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笑音:“嗯,新年快乐,现在在做什么?” “在和家里人吃饭,你呢?” 他的声音迟疑了一瞬,才答:“和老太太聊天。” 知雾隔着电话线都能想象到祖孙两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她将心头满腔的苦涩咽下,尽量用上扬的语气:“那不打扰你们了,你们接着聊。” “打电话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我很想你。” 对面的梁圳白似乎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直白的话,顿了几秒后,他的声音认真响起:“还有十八天,如果想我可以随时和我打电话,或者我过来找……” 第80章 “不用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知雾出声打断。 她垂着肩膀,独自坐在森冷的楼梯间阶梯上,无声拭了下眼角,似是给自己鼓劲般重复了一遍:“不用了,这样就可以了。” 说完,知雾率先将电话挂断。 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梁圳白盯着显示通话已结束的屏幕,眉心无声轻皱了一下。 因为怕打扰到孙子,屏声静气坐在一旁的吴兰芳见状,小心翼翼地探身询问:“谁的电话?是不是上次和你一起回来那姑娘?” “那姑娘好啊,如果真的喜欢的话,要学着耐心温柔些,得懂得珍惜人家。” 梁圳白收回思绪,那双漂亮的薄丹凤眼在此刻看起来竟有些锋利:“这些您就别操心了,刚刚的话还没说完呢。” 吴兰芳歉疚地笑了笑:“对对,唉,年纪大了,就容易跑神,我们刚刚说到哪里来着?” “说到我妈第一次来家里。”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的皮肤白白的、个子瘦瘦高高的,虽然浑身脏灰,但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她一直和我解释说她是被骗来的,有个男孩假装心脏病发作,她好心送他回家,没想到却误入人贩子的陷阱。” “刚来的那几年,她一钻到空子就想要逃跑,你爸干脆将她锁进了柴房。我有想过心软放她走,但是一想到你爸打了这么久的光棍,方圆几里几个村子,没一家的姑娘看得上他,一时鬼迷心窍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要她肯和你爸老老实实过日子,家里也不会太难为她。” “怀你之前,她还落了好几个女娃娃,那时候脑子就有点不对劲了,我去给她送饭,她有时候总阴森森地盯着我傻笑。” “生了你之后,家里终于能够有个继承香火的,你爸一高兴,就把她放了出来。” “只是我们外出或者去下地干农活的时候,不能放她一个人在家里,有次我只是去塘里洗了个衣裳,回来就看见她用褥子闷着你的脸。要不是我回来及时啊,说不定你当时就没气了。” 梁圳白始终压着眼,眉宇低沉,听着这些往事,面上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让她独自带你,就算是出去干农活,也要把你背在身上。” “我知道我们一家都对不起她,你爸和你爷爷去的不体面,也算是遭了报应。现在该是轮到我了,尽管每年都去拜神,这副身子还是大病小病不断,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该撒手去了。” “我心里头唯一放不下的人,只有你了,”吴兰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难免有些疲惫,她懊悔地微眯着阖上满是皱纹的眼睛,“圳白,你是无辜的。我们上一代人犯下的错误,不该让你来背负。” “千万不要因为奶奶,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毕竟老太婆我这个不争气的,已经拖累了你好些年了。” 她那双苍老皲皮的手,习惯性想要搭上梁圳白的膝盖。 但这次,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吴兰芳的手落了个空。 她仿佛一个被父母忽然甩开手的小孩,明显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幽幽地叹了声气:“你再怎么恨我都是应该的。再怎么说,我也是迫害过你妈妈的罪人。” 她佝偻的身子在竹椅上伤心地翻了个身,怕梁圳白见到她厌烦,于是主动将脸背了过去。 那道苍老年迈的声音还在不停絮叨着:“你之前说,你妈的名字原本叫什么来着?我记性不好,记不清了。” “……潭秋。” “真美的名字……”吴兰芳真心实意地夸赞着,嗓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她大病初愈后总是精力不济,一天要睡上好几个小时,晚上也困得很早。 梁圳白汹涌的心绪已经平复得七七八八,终究还是不忍心去恨一个被病痛折磨得脸色蜡黄瘦弱的老人。 更别说,这个老人还曾经省吃俭用、不辞辛劳地攒钱供他长大。 他无奈叹了口气,妥协般垂下眼捞起边上的一件厚厚的毛毯,起身弯腰,想要替吴兰芳盖上。 刚凑近,就听见她像是说着梦话般,含混不清地叹息。 “真好啊……还能够找回名字……” “不像我,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 十几天的时间一眨眼而过,很快就到了上誉开学的日子。 知雾相比于回去之前,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显得周身的气质更羸弱了。 周筝见到她的第一眼,诧异地挑了挑眉,问:“你和我说实话,你家里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知雾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最近胃口不好而已。” 等到周筝走了之后,她脸上的那抹浮在表面的笑意就彻底散了,用手撑着额缓缓闭目。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她先前好不容易克服好转的恐惧症又争先恐后地纠缠了上来,即使是走在路上,也会有些恐慌别人会忽然掏出手机冲着她拍摄。 她总觉得周围潜藏着一个看不见的摄像头,在无时无刻地盯着她。 知雾轻轻睁开眼,不论怎么样,都不能够动摇她想要见到梁圳白的心。 她将桌上的资料都收拾了,准备跑一趟金融系的宿舍楼。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的默契,她才刚往宿舍的方向走了几百米,遥遥就看见梁圳白和解正浩往这边走来。 第81章 知雾心头一喜,顾不上别的,抱着资料往那头跑去。 解正浩这次终于学会看周围的氛围了,在知雾过来前,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先行一步。 “梁圳白!” 相比于知雾满目星亮的欣喜神情,梁圳白的反应却显得有些过分平淡了。 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偏过头没有和她对视,只是抬头简单回应了一声:“嗯。” 但知雾沉浸在太久没见到他的情绪中,并没有发现这点异样。她伸手紧紧抱住了梁圳白的腰身,呼吸着他身上那抹令人心安的气息,满心都是依赖,恨不得将近日遭受的那些委屈都尽数和他倾诉。 然而还没开口,眼泪已经先一步掉落下来,阻止了她的话。 梁圳白感受到她身上翻涌的情绪,眼中划过一抹复杂,下意识想要抬手回抱她。然而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的手僵了僵,最终还是没有落在知雾的肩膀上。 知雾只哭了一小会儿,情绪很快就平定了下来,她自己抽了纸巾不好意思地擦掉了眼泪,努力将通红的眼睛恢复常态。 接着和个等着班主任挨批的小学生一样,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生怕梁圳白开口问她为什么要哭。 好在梁圳白并没有问这些,只是伸手接过了她手里那些刚领的新教科书,言简意赅道:“我送你回去。” 知雾弯起杏眼用力点了点头,唇角上挑地跟在他的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一整个寒假没看见的都补回来。 不知不觉间,梁圳白的步速又有些偏快了,知雾跟得有些吃力,下意识和往常一样,想要去牵他的右手。 然而手刚伸过去,即将要碰上的瞬间,他忽然撇了一下垂下的手,有意闪避开了。 知雾整个人都愣住了,她脚步停滞,忽然站在了原地。 第43章 contract 43 contract 43 知雾满心的高兴劲褪去,终于觉察到了对方的过分冷淡,浑身血液也跟着一下子凉了下来。 她脸上发白,望着缓缓回头的梁圳白,眼中漫上不解,不敢置信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仅仅过去一个寒假的时间,她清减了太多,雪白的下巴尖瘦,衬得那双漆黑的杏眼更大了,周身透着股易碎的羸弱。 即使笑容得再真切,也掩藏不住眼皮下那抹微红的憔悴。 冷风将她卡其色的长发往后吹,而梁圳白一言不发地裹挟着初春的料峭寒意向着她走,直到神色复杂地站定在她的面前。 他凝视着她被冻红的脸,习惯性伸手,想要替她将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脑海却不期然地浮现出上次梁宏远对他说过的话。 那晚梁宏远被他狠狠地攥着衣领提起来,脸上不怒反笑。 桌上的盘碗被砸了个七零八落,巨大的声响吓得吴兰芳从厨房里奔了出来,手足无措地大叫着,想要将两人分开。 他却依旧气定神闲反问:“这么紧张?难道你喜欢董家那个丫头?” “可惜你出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就算再努力往上爬,努力一辈子,也依旧配不上她的家世!” “闭嘴!” 这话精准戳中了梁圳白内心的痛楚,他的下颔紧绷着,将衣领拎得越来越紧,力道凶逞到几乎快要勒青梁宏远的脖子,切齿逼问道:“我妈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干系?” “年轻人别那么年轻气盛的,说话要讲证据,”梁宏远坦然地摊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才是那个和她见了最后一面的人,不论怎么说,你妈的死也是和你关系更大吧。” 如果是之前梁圳白还没从潭秋的死中走出来,兴许还会因为他的话产生几分动摇。但他已经想通了,再次面对这句话时,神色分毫未改。 他冷笑一声,嗓音沉冽:“如果我不清楚她背后真正遭遇的,说不定还真会把这个错揽到自己身上。” “梁勇义沉迷赌博又好吃懒做,大字不识几个,肚子里没什么文化。如果我没猜错,他之所以能够想出**这样逃过法律追查的方法,全都是仰仗你这个便宜弟弟,为了自己不惹麻烦上身出的馊主意。” “我妈当时之所以心甘情愿主动进精神病院,是不想因为梁勇义的死让自己判刑。是你去劝说了她,让她多考虑考虑我的未来,不要留下什么刑事污点成为我的负累。所以她当初才会对我留下那句‘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梁圳白压抑着额上暴跳的青筋,看着他那张仿佛置身事外的脸,内心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松开梁宏远的衣领,挑眉讽然:“可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你只是怕她没了梁勇义的禁锢,将你们私下买人口的事都抖出来而已。” “毕竟那时候你才刚考上编制,生怕自己的政审通不过。你当然做不出杀人这种葬送自己前途的蠢事,但是也有的是手段让她永远闭嘴。” “因为只要她进了精神病院,任何对你不利的话都可以用她精神不正常来遮掩过去。”梁圳白越说到后面,嗓音越低哑艰涩。 自从潭秋去世后,他几乎整夜都在脑海里反复推演着她的苦难人生,先前被忽略的一些话语、一些神情,如同潮水般涌进梦里,糅杂成了一道瘦弱又沧桑的背影。 他万分自责自己的后知后觉,如果当初放弃心里那份固执的恨,早一点察觉,早一点去找到潭秋真正的家人。 第82章 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在那个冰冷的精神病院里郁郁绝望地选择轻生,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这些年她遇见了太多无法跨越的大山,每一座都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膀,不断摧残折磨着她的身心,”梁圳白额前碎发的阴影盖住了眼睛,缓缓看向自己摊开的掌心,“她之所以自杀,只是实在撑不下去,想要借着我的手解脱罢了。” 梁宏远尽数听完,甚至神色不改地替他鼓了两下掌,意味深长地哂然一笑:“不愧是上誉的高材生,推断得确实很有道理,不过你手里有什么证据敢这么说呢?” “你和你背后倚仗的那座靠山,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梁圳白面无表情地漠着脸冷戾吐字,“等着。” 梁宏远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哈哈仰头笑了好一阵,但是笑意并未达眼底,他轻蔑道:“想要逞英雄,就早点藏好自己的软肋。” “不然出了什么意外,可别怪叔叔没有警醒过你,这世道好人究竟有多难当。” …… 思绪收回,梁圳白眸光清晰而明确。 有些话得尽早说清楚,他要查的东西背后牵涉太深,他不想拉着她一块下水。 梁圳白的呼吸漫着白汽,神情比枝头的霜雪还峻冷几分,喊她的名字。 “董知雾。” 他还没接着往下说,知雾便微微睁大了眼,像是预感到什么一般慌乱地打断,逃避不想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有什么话等下再说可以吗?我现在感觉有点不舒服。” 她低着头,温热的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摇晃,原本就苍白的脸白得近乎透明。 看神情不像作假,是真的不舒服。 看着她这副模样,梁圳白好不容易才硬起来的心又隐隐开始动摇的趋势。 他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宇将即将出口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想着要不算了,反正也不急于这一天。 他转而伸掌牵住知雾的手,恢复正常的神情妥协般低头俯身问:“哪里不舒服?” 她的手温凉得有些过分,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显然是被他刚刚的态度吓坏了。 “……送我回寝室吧。”知雾没抬头,语气低得几乎是在哀求轻喃。 梁圳白没有拒绝,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回了宿舍楼下。 知雾望着他宽阔的后背,紧紧抿着唇,一股克制不住的失望像是吹鼓的气球般快速在心头膨胀。 这一路她都在等着他开口解释,然而直到走到了目的地,他依旧沉默着没有开口。 她憋着那股气,用力伸手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教科书,头也不回地转身。 刚进楼道,就看见好几个女生围着寝室的宣传栏在奇怪议论着什么,还有几个人举起了手机拍照。 知雾心情不好,没什么兴趣凑热闹,正要上楼时,一张挂在板上摇摇欲坠的照片被风吹到了她的脚边。 她余光瞥见,脚步一滞,紧接着猛然回过头看向身后。 窗外刮起一阵穿堂劲风,恰好吹拂起她的长发,她的目光和被钉住了一般,死死望向那块狭小的黑板。 知雾的视力一向很不错,即使这样的距离也能够清晰看清照片拍摄的主人公。 ——全都是她和梁圳白,有几张甚至就是刚刚他们在宿舍楼下的抓拍。 知雾瞬间汗毛倒竖,在周围人还疑惑旁观时,她想也不想挤进人群,伸手将那些照片一股脑全都撕下来。 她的手边撕边发着抖,手里抓着的照片一时没抓稳洒了一地,她也依旧不管不顾,直到将上面贴着的照片全撕毁。 有忘记放下手机的女生想上前帮知雾捡,被她崩溃地一把推开:“走开!” “喂,人家好心帮你,你怎么还不领情啊?” 周围女生们觉得有些莫名,相视对看几眼,默默识趣地散开了。 只剩下知雾一个人跪坐在原地,身边是数不清散落撕碎的照片。 她知道那是晏庄仪无声的施压。 她清楚地知道知雾最恐惧的是什么。之前是一双有形状有范围的眼睛在看着她,而现在变成了一双没有形状也没有限制的隐形眼睛。 她甚至不知道是人群里哪张陌生面孔忽然伸出的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有人偷偷对准她按下快门,更不知道有多少个藏在暗处的摄像头。 像是被看不见蛛网困住的一只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深陷,被包裹地喘不过气。 她却没办法和任何人倾述这份心悸和焦虑,包括梁圳白,只能任由着被无声吞没。 知雾跌撞地奔回自己的寝室,胡乱地翻出自己放在柜子上那一瓶瓶药,看也不看地倾倒在手心往嘴里塞。 药片很苦,用力吞下去的时候胸口涌起一阵阵的闷塞,但效力也极强,没多久她就开始犯困。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丢到床上,盖上被子恍惚地睡去。 …… 不知道过了多久,知雾开始清醒,外面天都亮了,她整整睡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尽管因为药的缘故睡了很久,但她睁眼时却丝毫没感觉到睡眠带来的充实感,反而满眼憔悴,一看就没睡好。 知雾淡淡起身下床洗漱,舍友路过见到她这副明显反常的样子都屏息静气,甚至不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 药物带来的副作用很明显,她的头直到现在还泛着疼,低头漱口时因为眩晕差点磕到水龙头。 第83章 知雾撑着盥洗室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腰,紧接着像个没事人一样换了衣服出门。 今天上午没排课,她漫无目的地绕着学校闲逛了整整一圈,才终于记起来自己是要出门去买早点。 但她走反了好长一段路,甚至一口气走到了隔壁的公交站,站在了川流不息的大马路前。 知雾回过神来后对着自己自嘲笑了笑,只是吃了几粒药而已,怎么没用到连路都认不清楚了。 她低低咳嗽两声,插着兜慢慢启程往回走。 就在这时,421路的公车上慢悠悠地下来一个年迈的银发身影。 她的行动很迟缓,走路也有几分颤巍的,脖子上裹着厚厚的围巾,精神还算不错。 知雾即将要离开时被她局促地叫住了。 “小姑娘,那个……我想问一下,上誉大学该往哪走啊?” 她听出了对方熟悉的乡音,仔细辨认了一下,有些意外道:“吴奶奶?” 吴兰芳愣了一下,定睛一瞧才认出了知雾:“哎,是知雾啊!” “是来学校找梁圳白吗?” “是啊……我想了想,有些事还是得和他当面说说。我还带了点广江的特产来,知雾,要不要拿一点。” 知雾看了眼,是广江的几个特色烧饼,应该是吴兰芳自己做的。 她笑了笑,婉拒道:“您做的也不多,我就不拿了。这边去上誉的路不好认,我带您过去吧。” 吴兰芳笑不拢嘴地连连道谢,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一并经过一条人行道,安静等待着红灯跳转变绿。 这条路人流量少,车流倒是很多,牌子上标了个事故多发的标识。 知雾担心老人家腿脚不便,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拉住了身旁吴兰芳的胳膊。 老人家性子容易着急,还没等灯完全变,见前面没车就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好在灯在没几秒后就跳转,知雾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辆货车从远处悄无声息地快速驶来,经过斑马线依旧没有放低速度,反而将油门一脚拉满,横冲直撞地冲着她们的方向飞驰而来。 知雾死死攥着吴兰芳的胳膊,眼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近,心中的警铃大作,浑身的汗毛倒立,几乎是使出所有的本能反应将她拉着往前跑。 可偏偏老太太的腿脚在此时不争气地僵住,她在原地站着,再也动弹不得。 在这生死千钧的一瞬,知雾感觉到自己手里的那只苍枯的手主动松开了,接着后背传来一阵大力。 推得她踉跄向前,狠狠摔在了地上,本就发晕的脑袋一下子更晕了。 耳畔传来一阵撞击声,以及刺耳的轮胎急刹声,四周弥漫着一股汽车浓烈的汽油味。 知雾撑着身子无比艰难地起身,往后望去,脑中轰然一片空白。 第44章 contract 44 contract 44 抢救室亮起的红灯长明运作。白炽灯光线被昏暗的舱门切割出一大片灰冷色的浓重阴影。 知雾独自一个人安静守在门口,底下坐着的铁质椅子渗出深深刺骨的冷气。 被吴兰芳推出去的那一下,她袖子下的胳膊以及长裙子下的腿均不同程度擦蹭到了粗粝的水泥马路上,全身都传来一股绵绵的黏腻隐痛。 然而此时知雾的心思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将这点痛忽略了个干净。 推进抢救的这段时间里,她几乎给所有能够想到的人都打了电话。警察、医院救护车,甚至还去找董知霁借了一大笔钱垫付医药费,却迟迟没有勇气摁下通讯录里最熟悉的那个号码。 盯着盯着,眼里的泪水又开始悄无声息地漫上来,劫后余生的后怕感迟来上涌,愧疚则像匹张牙舞爪的猛兽,将知雾整个吞没。 她抓着头发,控制不住地回想。 如果当时拉住吴兰芳再等一等红绿灯就好了,那辆失控的车就不会那么恰好撞向他们。 如果她的力气足够大就好了,就能在发现异常的一瞬间,带着人抢先一步避开。 如果…… 如果…… 知雾双眼通红地咬住自己不住颤抖的指节,望着面前那道紧闭的门,将脸埋入膝盖小声又绝望地呜咽。 她明明有能力保护她的,为什么偏偏会变成这样? 脑海又闪过吴兰芳倒在血泊里的面容,知雾忍不住深深闭上眼睛,任由一连串温热眼泪滴落。 再次睁眼,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双极为熟悉的帆布板鞋,她倏然抬眼,撞上风尘仆仆匆匆赶来的梁圳白焦急的脸。 知雾心脏猛然抽动,还没来得及开口,猝不及防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已经被搂着腰跌撞进一个深深的怀抱。 向来沉静如雪的嗓音此时破天荒沾染了慌乱,反复询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抱得那么用力,像是唯恐失去她一般,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力道大得连她身上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知雾要说的话瞬间哽在了喉咙口,转成了不知是歉疚还是委屈的鼻酸,她大幅度地摇了摇头,眼泪如同生了锈水龙头一样往外奔流。 “奶奶她……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梁圳白……” 她只能够徒劳地死死回抱他,断断续续哭着和他道着歉,话语显得苍白又无力。 梁圳白低下头颅,整个脑袋几乎都要深深埋入她的颈窝,闷不作声地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第84章 知雾的心跳和他相贴,无声共情感受着他紧绷着的痛苦。 她缓缓伸手搭上他的后背,吸了吸鼻子,眼眶再次发热,眼底的心疼之色溢于言表。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此时的崩溃与自责。 明明不久前才刚刚失去了自己的母亲,现在又眼睁睁看着一手抚养他长大的奶奶又车祸进了抢救室。 知雾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只能一遍遍重复说道:“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着梁圳白,还是在安慰着自己。 那抹刺眼的红灯亮了有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终于熄灭了。 梁圳白率先大步迎了上去,知雾也不自觉地攥紧了身旁的扶手,两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出来的医生:“医生,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的医用手套上全是残留的血,摇了摇头,口罩下的声音闷闷的:“情况很不好,赶紧去签病危通知书。” 知雾心下重重一沉,脑袋空白成一片。 余光看见梁圳白的背影像是绷直成了一根线,他的承受能力比她要强许多,这个时候还能够保持镇静地询问:“去哪签?” 医生指了个方向,他沉默地过去签字了。 知雾过了半晌才起身,一瘸一拐地跟着往那边跟去,她的脚踝有些轻微扭伤,衣料摩擦到伤口才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痛,她掀开袖子发现胳膊上伤得不轻,渗出了一大片血渍,几乎染红了里衬。 她仿佛没看见般随意遮掩上,拖着沉重的身子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他进了房间,知雾安静站在门口,没有上前打扰。 间隔不过几分钟时间,看见又有好几封病危通知书被护士送到了梁圳白的跟前。 他的肩线锋利挺拔,握着笔的手却有些止不住地颤抖,尽管如此,仍然低着眼将雪花般的一张张通知书飞速签完。 知雾有些看不下去地转过身去,背靠着墙壁捂住胸口无声流泪,心像是被揪住了般生疼。 没有人比她更期盼此刻会有奇迹发生。 然而还没有等待出一个结果,她先隔着朦胧的眼泪,与站在对面走廊上的晏庄仪对上了视线。 医院的楼与楼之间是露天的,她们母女两人就隔着微微落着的细雨对视,像是陷入一场持久的较量。 十几秒后,是知雾先败下阵来,回头最后望了梁圳白一眼,主动鼓起勇气向着晏庄仪的方向慢慢走去。 等到她站定到母亲的面前,晏庄仪往边上示意了一下,立刻有一名警察打扮模样的人拿出了录音笔和本子,准备做笔录。 “这是什么意思?”知雾望着眼前人反常的举动,下意识后退一步。 晏庄仪:“撞你们的车没有牌子,司机是个总蹲牢子的惯犯,才被释放出来没多久,不过过不了几天,他又会被人捞出来。” “他撞那个老太婆,是受人指示,躲不掉的。至于你也受伤,只是个意外。” 知雾越听越心凉,想也不想地反问:“谁指使的?梁宏远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种事,小孩就不用操心了,”晏庄仪不大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现在只需要撇清和这个人的关系,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就好了。” “你想断掉所有的证据,让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送死,”知雾反应过来,胸口剧烈起伏,“可她是梁圳白的奶奶!” 话音刚落,晏庄仪扬起手,“啪”一声狠狠打在知雾的右脸。 “别让我在你嘴里再听见这个名字。” 她冷冷地收回手,命令道:“照做,不然我现在就将你刚刚付出去的医药费全都收回来。” 知雾倔强地死死咬着下唇,如果现在断掉这些医药费,那吴兰芳就彻底没救了。 比起以后,显然是现在能够捡回一条命更重要。 她站在原地沉默地考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被胁迫着不得不选择了配合。 录完笔录,晏庄仪也没让知雾继续呆在医院里,而是径自将她强制带回了上誉。 等到第二天知雾跑回医院,却打听到了吴兰芳去世的消息,而梁圳白却不见了踪迹。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知雾都和他失去了联络。 那一场发生在校外的事故,像是被人刻意封锁了一般,没有传出一点的消息。 除了知雾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这样惨烈的车祸,还轻易地掠夺走了一个老人的性命。 中途董知霁来学校找过知雾一趟。 兄妹两人坐在沐浴阳光拉着悠扬小提琴伴奏的西餐厅中,他出乎意料地递给知雾一张国外交换生的申请表。 他松了松腕间佩戴的那只表,口吻也云淡风轻。 “逃吧妹妹。” 知雾盯着董知霁那双和她极为相似的淡褐色双眼,几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从我打算回国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计划好了,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抓住一切机会地帮着你往高处走,往远处飞。” “虽然现在这所学校也挺不错,但你在这里总是束手束脚,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去更广阔的地方看一看。” “不过哥哥也确实挺没用的,”董知霁自嘲般苦涩笑了一下,“瞒不了家里太久。” “但哥哥希望你能够利用这点自由,去好好的、不受干扰地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律师。希望你可以拿起法律这把正义又沉重的武器,在保护他人的同时,也好好保护住自己。” 第85章 知雾怔怔地看向他,一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同是董家人,他们自然清楚摆脱家族想要获得短暂自由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并不是董知霁可以那么轻松地可以一笔带过的。 知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反复地看着那张申请表,感动无比地点了点脑袋:“我肯定会的!” 只是拿着这张表,她的内心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她明明那么渴望过摆脱董煜明和晏庄仪,想要过无拘无束的日子,然而现在机会已经摆在眼前了,她却没有要即刻去高兴兑现的意思。 知雾攥着那张表格,缓缓抬头望向澄澈碧蓝的天空,逐渐有些琢磨不透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等到她将视线下落时,目光无意间穿过操场上那一片人山人海,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知雾心中一凛,什么都抛在了脑后,想也不想地迈步追了上去。 偌大的操场要找到一个人要费不少劲,更别说知雾之前的扭伤还没好,等到好不容易找到梁圳白时,右腿使不上劲,累得连路都有些走不动了。 她望着聚在人堆中似乎和以前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梁圳白,一股脑地爆发问:“你回来学校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为什么不来找我?”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一出事就断联,”知雾的眼中隐隐含着泪光,恨不得将近日来承受的担惊受怕全都倾诉出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然而相比于她的情绪激动,梁圳白的表情就显得漠然多了,他撩起眼皮乜了她一眼,只是疏离道:“你现在看见了也是一样。” 见到他们这个仿佛要吵架的阵仗,周围围观的人群中不由响起窃窃私语。 知雾从没有见过梁圳白这个样子,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笑了一声,满心冰凉地问:“梁圳白,你什么意思?” 梁圳白身边的人见状,立马出来打圆场:“原来是学神的女朋友!他是今天早上回学校的,我们这边准备举办草坪音乐会呢,正缺人手,所以才喊学神来帮了下忙,真是不好意思啊!” 知雾眼也不眨地直直看向梁圳白:“有空来帮忙,但是没空接我的电话吗?” “那到底是没空,还是不想?” 她的眼睛里已经有眼泪了,却仍然蹙眉直直地盯着他,声音淡而轻,像一片掠风的飞絮:“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梁圳白的目光细微地变了变,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攥紧。 再抬眼时,却又已经恢复如初。他嗓音像是淬了冰般,将知雾最后一点希望也击了个粉碎:“不是你的原因。” “是我配合你演戏,演累了。” “本来我们之间,也就只是张合约而已。” “是你太当回事了。” 她的眼泪大滴地往下掉,唇角却勉强上挑着,艰难地快要喘不上气:“是吗?只是张合约吗?” “你从来都没有喜欢我吗?” “……” 梁圳白迟迟没有回答。 直到知雾这个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他是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喜欢的。 哪怕是确定关系的时候。 哪怕是接吻的时候。 哪怕是感情最浓的时候。 像是耳畔传来的一声轰鸣。 知雾隐约听见了自己的心破裂开的声音。 没有激烈的争吵,她掉了一滴眼泪,然后说。 “分手吧。” 第45章 contract 45 contract 45 办好所有的程序正式离开是在五月份。 海市气候湿润多雨,初春总有这样一块灰蒙蒙看不清光线的天空,暗蓝色的云层黏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窗上,缓速流动。 提醒值机的女声广播在大厅里反复播报的间隙中,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匆匆将护照递上了冰凉的台面。 工作人员动作麻利地盖完章,将证件递还给她,两人的手指无意相触时,神色怔了一下。 很冰的一片肌肤,几乎没什么温度。 她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去,对方走得很快,前后只隔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只能堪堪望见对方被针织衫包裹的薄后背,顺直的淡棕色长发被压在棉围巾下,及膝格裙下是一双纤细笔直的腿。 单是背影都能直观到的漂亮,很快消失在转角。 又几本证件被放到跟前,工作人员摇摇头,很快收回视线。 知雾手里拿着机票和手机,边走着边伸手将围巾下的长发拨出来,头也没回地往前奔。 她是第一个登机在座位上坐下的,在等待飞机起飞的这段时间,她的心跳声如雷般传递到了耳边,视线不安地晃动着,短短几分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手机时间。 …… 与此同时,一处大厦高楼的僻静吧台,昏暗的天色室内只开了一盏灯,香槟色的吊灯灯光被玻璃酒柜折射出炫目的光影,其余都陷入厚重的黑暗。 “你真在你爸妈眼皮子底下把人送走了?” 一道修长的人影闲适地靠坐在椅背,抬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杯辛烈的龙舌兰,边说着话边望向矗立在窗边的那道身影。 听到这句问话,董知霁从容不迫地侧过身来,推了一下眼镜:“你二叔已经发现她在调查广江的事,为此还特地出手警告过董煜明。” “我的妹妹我也了解,表面看着文弱的一个小姑娘,实际上脾气倔得很。她要得到的东西,绝对不会因为困难就退缩。但是这件事总归还不是她现在能涉足的范畴,我怕她出事,出国避一避是最好的选择。” 第86章 “原先我还顾虑她太投入这段感情,会舍不得离开这里,没想到她比我想象中更清醒干脆,倒也省了很多我的功夫。” 对面男人听后施施然笑,不置可否道:“嘴上说得那么轻松,说把人送出国就出国,其实背地算计了不少东西吧。” 董知霁垂下眼,睫毛在光线下投出一片浓重的阴影,唇角跟着轻挑。 他把玩着手里那枚国际象棋的黑马棋子,走出一步将对面的车给吃下。 “说起来也不多,毕竟董煜明需要的和我要做的事并不冲突,他做事只看结果,并不会在意过程怎样。只要知雾能不插手广江的调查,其余的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需要瞒过的人是晏庄仪,晏庄仪控制欲强,想让知雾乖乖听话,那就得顺着她来,慢慢放松她的警惕。” “以退为进,让晏庄仪确认知雾已经分手。她一直想让知雾毕业后出国读研镀金,那就正好用这个当借口,把出国的资料全都提前弄好,甚至还能从她手里再顺理成章地要一笔资料费用。” 兵往前走,不走回头路。 “她料不到知雾会在今年就走,当然也不会把重要证件看得那么紧,那么正好可以借着考试要用的名义,把户口本握在手里。” “出国这几年的费用我早已经替她准备好了,大额转账会被查到ip,所以我把它们折成了每年寄回国的生日礼物,只有这些晏庄仪不会干涉,也确保肯定会落在知雾的手里。” “出国以后,她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改名、迁校户口、注册一个全新的手机号码,确保任何人都联系不到她,”董知霁顿了顿,“包括我。” “然后将我送给她那些的礼物全都送去二手变卖,我特地挑了好几样贬值率低的,即使专柜回收的也能给出一个很好的价格。” 白棋被黑棋彻底堵死,逃无可逃,满盘皆输。 董知霁撑着额,最后盯着棋盘沉沉说了一句,不知道算祝愿还是自言自语的话:“拿着这笔钱,在国外安心自由长大吧。” “女士,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关闭手机,系好安全带,放下遮光板。” 知雾猛然回过神,道了声歉,伸手关上了身侧的遮光板。 没有了她这道光源,整个机舱都陷入黑暗中,耳边只能听到发动机轻微的轰鸣噪音。 一片寂静中,知雾如释重负地抿唇望着自己的手机,在关机之前发了最后一条消息:谢谢你,哥哥。 页面显示发送成功后,她提交了自己的号码注销申请,将这张卡从手机里取了出来,淡淡地扔进了座位提供的垃圾袋里。 滑行起飞后,很快传来一阵失重感,是飞机在不断往上攀升。 知雾在机舱飞行平稳后,重新伸手打开了遮光板。 冲破海市阴翳的云层后,一线金黄色的霞光忽然灿烂地映在了舷窗上,高悬未落。 知雾一眼不错地静静盯了很长一会儿,浑然不觉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她伸出纤细的手掌贴上玻璃。 孤勇又决然的。 将那道光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 两人分手的消息传遍整个上誉论坛是在知雾走后的第三天。 原因是周筝在学校晚修的时候,无视周围老师的警告,毫不留情地冲着梁圳白揍了一拳。 梁圳白身后明明有空间避让,却没有动,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脸垂落到一侧。 他抵了下腮,唇角很快泛起淤青。 “别让我在学校再看见你。”周筝目光亮得惊人,打完人抽身就走,一句废话也没有。 那天整个学校论坛都在讨论这件事,猜什么的都有。 说得最多的一个版本就是梁圳白把知雾甩了,周筝气不过所以才动手。 而知雾转学办理的也很突然,一夜之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不知所踪,没有人能联系得到她。 但梁圳白本人却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他平静到令人发指。 即使是被周筝无故揍了一拳,第二天仍然顶着淤青准时准点出现在了校图书馆内,甚至还比平时还多刷了半个小时的题。 像是之前偶然失格的神又重回神坛,梁圳白变得比以前更加冷淡漠情,本就惜字如金的话更加少了。 先前如果有女生来和他搭话,他还会笑笑礼貌回拒,现在连分一眼目光都吝啬,仿佛眼前只剩下了那几套永远做不完的题目。 这般不要命般压榨自己的空余时间,专注于竞赛,效果自然也是非常显著的。 梁圳白那段时间几乎拿奖拿到手软,隔三差五就能在学校的推送上看见他的获奖名单,给全校都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他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连日连夜一刻不停地运作,直到某一天忽然转不动了。 那天深夜下了场大雨,校图书馆临近闭馆,学生们怕淋湿几乎都早早走光了。 空寂的学习室里只剩下了梁圳白一个人端坐的挺直背影,白炽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手里的笔动作越来越僵硬机械,最后不知道是那一刻停下的,在书页上落下了一道平直而深刻的划痕。 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他那双冷鸷的丹凤眼都熬出红丝,绷紧的神经骤然松懈,伴随而来的,是几乎席卷全身的痛苦。 梁圳白收紧了手,手边的纸已经被他揉成了一团,重复播放的画面却没有丝毫放过他的意思,只要稍有空闲就争分夺秒钻入他的脑海。 第87章 他终于还是没坚持住败下阵来,紧绷的脊背蜷曲垮塌,和濒死的野兽般死死地攥着什么东西,抵着桌子深喘一声。 如果此时梁圳白能够摸一把自己的额头,就会发现自己体温早就不正常了,滚烫得有些吓人。 但他没有,而是就这样疲倦地趴着,眼前是一张被塑封保存完好,仔仔细细夹在书页里的胶片。 ——是他们之前去游乐园拍下的那张合照。 闭上眼睛,回荡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最后一次见面时,知雾那双含着泪膜的眼睛。 那么失望、甚至于有些绝望地凝视着他。 然而即使是最终走到了那一步,她也依旧没有对着他发火,还用柔软平静的嗓音问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 甚至连说分手的口吻都是那么宽容,听不出半分的计较。 可是梁圳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在离开,走得越来越远,背影越来越决绝,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 迟来的痛苦积卷成山碾压过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得知知雾离开的那天,他表面上看着还和以前一样冷静如初,实际却已经快疯了,几乎在下一刻就冲去了机场,在那漫无目的地找了整整一天一夜。 要不是解正浩将他强行拖回来塞上车,他估计现在还和行尸走肉般在机场游荡。 广播传来即将闭馆的声音,梁圳白沉默地直起身,收拾东西出了图书馆。 外面大雨如注,周围学生都走了,空旷得有些吓人。 他唇角紧抿,一声不吭地走进雨里,浑身很快湿透。 金融和法学的宿舍楼不同路,但是在他反应过来前,已经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知雾的宿舍楼下。 勉强抵抗着高烧伴随来的头疼,梁圳白垂着眼,有些神志昏沉,还以为回到了当初每天等待知雾下楼约会的时候。 他就这样站在楼下淋着雨,狼狈红着眼,执拗地一遍遍拨着那个打不通的号。 屏息倾听着耳边传来的那阵空忙音,无声自讽一笑。 终于意识到,知雾永远不会回来了。 第46章 windbell 01 windbell 01 伦敦拥有漫长的多雨季节。 酒红色的巴士穿梭过湿漉的街道,风笛声是悠远宁静的浅蓝色。 雾汽湿凛地上涨在塔桥。 大本钟的指针厚重地指向傍晚五点,敲钟时白鸽振翅纷飞过草坪。 房间内的壁炉噼啪燃烧,搭着白布的橡木桌上摆着一座小型的香槟塔,派对气球到处乱飞。 来参加毕业聚会的都是华人留学生,天南地北地聊,投影仪下的音响声闹哄哄燥耳朵。 转动的酒瓶瓶口稳稳停在了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秀男生面前,他在一众投来的目光中愿赌服输地摊了下手,唇角隐隐含笑。 “都毕业了,总能够告诉我们了吧大少爷,”他面前的女生盘着腿吃着果切,沉吟片刻,目光有些闪躲地问,“那个让你设置隐私关注的唯一一个ins账号,到底是谁的?” 尽管出来留学的家里大多不差钱,但封骞却是这个圈子里肉眼可见条件最好的一个,社交广泛,出手也很大方,在留学圈子里也很出名。 不仅人出名,浪子的名号也很出名,换女友的速度比换衣服还要频繁。 他吸了口指尖夹着的烟,在一片雾气缭绕中悠悠笑骂道:“这也要和大家交代,那我也太没隐私权了吧!” “阿骞,这都听不懂,这是人家霏霏在和你打听感情生活。别废话,把手机拿出来,赶紧招了!”另一个男生不嫌事大地鼓着掌大声起哄,探过身作势要拿过他的手机。 王雨霏也不扭捏,就这样直白地望向封骞,兴奋到脸颊微红。 然而对方咬着烟低头,无动于衷地按住了自己放在台面上的手机,不让人碰。 就在她目光变得有些失望的档口,封骞忽然笑了一下,一把用力扯过了她的手腕,将她压在了沙发上,哑声道:“有必要这样拐弯抹角吗?” 他俯下身,眼睛里是酒欲后的迷离,唇几乎直直擦过王雨霏的耳畔,低低道:“直接说想要跟我不就好了?” 四周人见怪不怪地在边上大笑着,甚至还纷纷举着手机为两人这个暧昧姿势录像。 一片烟酒熏人的纸醉金迷中,没人察觉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 首先踏进入户玄关的是一双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白色玛丽珍鞋,女生透明的长伞上还带着外面的雨珠,手腕上缠绕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装满了食物的食材。 她无声换了柜子里的拖鞋,卡其色的长发发梢被雨淋湿了一点,伸手打散拨了拨,紧接着熟视无睹地迈步去了厨房,拉开冰箱。 本来闹哄嬉笑着的人群因为她的出现而短暂安静了两秒,有人开口奇怪地问:“这是谁啊阿骞?你朋友?怎么不认识?” 封骞沉默着没有回话搭理他,自从这个女生进门起,他就像是对王雨霏失去了兴趣,懒洋洋地撑起了身子,目光似有若无地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 知雾将袋子里的食材都整齐码放进冰箱,安静合上冰箱门。 转身时,轻轻捡起一个倒地的酒瓶扔进垃圾桶。 她脸上很淡,被烟呛得咳嗽了一下,皱起眉心的表情在封骞眼中一闪而过。 他立刻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嘴里叼着的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 第88章 “封骞。” 她的嗓音像是场寥寥的小雨:“聚会结束后别忘记收拾垃圾。” 说完,知雾就转身打算上楼。 走到一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过头通知他:“对了,我打算回国了,房租的话,就结算到这个月月底吧。” “这几年,多谢你的照顾。” …… 关掉反锁房间那扇薄薄的门板,外头嘈杂不休的吵闹音乐被隔绝得小声。 知雾蹲在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箱边,低头继续收拾着自己的衣物。 应季衣物和过季的衣服总共加起来也只塞满了一个箱子,她望着箱子里寥寥几件的物品发了一会儿呆。 在国外这几年,知雾手头过得不算宽裕。 董知霁给她留的钱其实并不多,在支付掉每年学费后堪堪足够生活而已。 她只有自己,也只能依靠自己。 平时除开没日没夜地修读专业外,她从不参加任何聚会活动,也很少社交,没什么可花钱的地方。 唯一的大头支出就是房租。学校边上的单人间的房租太昂贵,她选择了和一对情侣合租。 没过一个月,这对情侣就分了手,女生赌气搬了出去。 偌大的一套房子只剩下封骞和知雾。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以合租室友的身份默默和平共处。 知雾性格安静,从来不过问封骞从外面带回来什么女人。 封骞出手大方,付房租时会故意多出一份,替她减轻了大半的经济压力。 从大学到研究生相处这几年,虽然没算得上太熟,但彼此都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外头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知雾的房门被人重重敲响,她的动作顿了顿,起身去开门。 “打算什么时候走?”封骞站在门口,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原本外面呆在客厅的人都已经走光了,外面很安静。 “后天。” “回国之后打算做什么工作?”封骞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当律师吗?还是开律所?” “都有可能。”知雾回完这句话后,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今晚的话有些太密了,不太像他以前的作风。 “那什么……” “我其实也打算回国了,我爸妈一直催得挺急。只是我还想留在这里多玩几天,所以含糊赖过去了。” 他抵了下腮,轻笑询问:“你是哪里人?” “临京。” “这么巧?我也是,”对方撑着门框,哈哈一笑,“要不我们一块回?” 知雾对此也没太大所谓,只是说:“如果要一块的话,赶紧收拾东西买机票吧。” …… 回国的机票买的是伦敦直飞临京,到达临京估计已经到后半夜。 她回国亦如出国那天一样,谁也没有告知,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接机。 办理好所有需要托运回国的行李,知雾回头看向封骞。 这位少爷的行李太多,大大小小的箱子带了好几个,填写资料都耽搁了好久。 知雾没有等他一块,而是自顾自过了安检先行登机。 等到快要起飞前,封骞才匆匆忙忙地追上了她。 他脸皮厚,两个人买机票顺序有先后,座位并不安排在一块。 但是游说了没两句,知雾身边的人就同意将自己的位置和封骞调换。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知雾已经拉下了眼罩,将头靠着玻璃窗沉沉睡过去,完全不在乎身旁已经换了个人。 飞机降落停靠前,知雾被一阵减速带的颠簸震醒,耳朵的鼓膜还残留着几分不适,她静静睁开了眼睛。 机舱的其他人早已经掏出了恢复信号的手机,开始自顾自地发起消息。 就连身边的封骞也不例外,换了个卡后立马给家里拨去一个号码,约定好等会接机碰面的地点。 知雾没有打电话,出国这么多年,除了董知霁外,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联系的。 但是国外的手机号也不能在国内用,下机后的第一时间,她先去办了一张全新的电话卡。 “你家里人呢?怎么不来接你?”封骞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一块。 知雾是自己主动回的国,并不想让董家第一时间知道,她将办好的电话卡插入卡槽,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他:“不在了。” 综合知雾在国外节俭的生活作风、以及这两天对自己家庭情况的透露,封骞似乎已经默认了知雾是个家境困难的留学生。 他脸上不由现出些许微妙的情绪:“那你等会儿去哪?” “找个酒店先住下。” “如果你有什么经济困难的话……”封骞话语艰难地顿了下,鼓起勇气道,“其实可以找我帮你。” 知雾一时没有作答,她正微微抬着头,盯着机场出口上方投放的一块公益广告,脊背轻微发僵地出着神。 那双熟悉的、总是出现在凌晨梦回时刻的冷感丹凤眼,此时正定格在电子屏幕上,以一副变也未变的矜贵姿态,供千万人仰望。 出国这几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梁圳白的名字,作为近几年商业圈最耀眼的一颗新星,他的享誉传遍国际,创造的传奇广为人知。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因为几千块钱颓废失意的贫穷少年了。 就如当初他们谈恋爱时,知雾听到冷嘲热讽,气不过所争辩的一样。 第89章 他靠着自己的才干一鸣惊人,成为了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存在。 只是直至此刻,站在这里,才觉出几分实感。 “喂……”一旁的封骞见她愣神,有些不爽地喊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知雾这才回过神,礼貌笑笑:“不用了,你家里好像有人来接你了。” 封骞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果不其然看见好久未见的父母候在接机处等着他。 再一回头,知雾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足足愣了有好一会儿,才低低爆了句粗口,懊恼地狠狠抓了把脑袋:“没加联系方式也就算了,居然忘了问她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知雾出站打了辆出租车,和司机一块将自己的行李搬上了后备箱。 刚坐上车关上车门,手机就显示一个陌生来电。 她也没多想,当是推销电话,直接接起来放在了耳侧:“喂?” “舍得回来了?” 知雾维持着抓着门把的姿势,心跳瞬间踩空了半拍。 她太熟悉这个已然刻入心底的声音,即使是过去了这么几年,也仍旧无法适应。 相较于她的浑身紧绷,偏偏对面的晏庄仪却淡定如初:“知雾,躲了这么多年,总该回家了吧。” 第47章 windbell 02 windbell 02 定好的目的地临时更换了地点,知雾按下出租车的车窗,任由着夜半的温暖晚风吹开自己的刘海。 最初接到电话时那抹徜徉在心头的发冷惊悸逐渐褪去,她的神色重新恢复平静,蜷紧指甲,无声在心里安慰自己。 这些都在来前的预想范畴之内,回国前她就已经打听清楚了董家的现状。 之前董煜明成为企业协会副会长及慈善联合会的元老成员,背后都离不开京圈段家的支持。 现如今段戎应退休,新上任的协会会长是段家太子爷段越游,他的手腕凌厉乖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协会内部成员彻底洗牌大换血。 董煜明失势下位,董家集团的经济状况难免遭受影响,出现了些许波动。虽然短期内暂时看不出什么影响,但是长此以往下去,难免对集团未来发展不利。 董家急于打破这个不好的势头,重新巩固商业地位,挽回市场逐渐下跌的趋势。 要快捷、要万无一失、要结成长期联盟。 不出意料的话,浮现在这对商人夫妻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联姻。 知雾也正是因为这个目的才回国的,念书也就算了,她想要在律界展露头角接案子,就不可能一辈子都隐姓埋名呆在国外。 她总得要靠双手挣钱,要靠本事吃饭。 董家根基的动摇对她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坏事,相反却是给她主动送上了筹码。 躲不是办法,与其一直这样陷入被动,不如直接主动出击,为自己的未来豪赌一次。 知雾下了出租车,拎着行李站在了灯火通明的董家叠墅门外。 大衣下及膝的裙摆随着动作微微飘动,她抬眼与门口保安的视线平静对碰。 许久没回家,家里的陈设落在眼里都变得有些许陌生。 手里拎着的行李被这个点还没休息的管家自动接过,他向知雾伸掌无声作请了一下,示意让她上楼去书房。 知雾毫不犹豫地抬步照做了。 推开书房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背对着她的女人身影。 岁月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晏庄仪这几年微微发福,整个人身材丰腴了不少。 但面相是个很难言喻的东西,即使她微微有些富态,却没有变得慈眉善目。过高的颧骨与尖锐的下颔,依旧能看出她是个极其不好相处的人。 “妈妈。”知雾对着她喊了一声。 窗边矗立的人影松动,晏庄仪回过头来,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对她表现得很客气:“回来了?坐吧。” “你的房间早就让人给你收拾干净了,”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像是知雾并没有出走这几年,只是大学期末考完试放假回家了一样,“等下去洗个澡换上衣服就能直接睡。” 如同一名正常关心孩子的母亲,没有表露出任何的隔阂。 知雾无声息地盯着她的脸,没有接话。 这几年独自在国外,无论是从书里还是生活中,她学到的最深刻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要相信一个人的本性是能被轻易更改的。 要是换作是几年前的她,肯定会因为晏庄仪这番作态而心软,忍不住做得多一些,期待得到她的赞许。 血缘的羁绊就像是一团永远解不开的隐形脐带,本能地让她卸下了所有防备。 然而现在—— 知雾目光闪了闪,无动于衷地淡漠开口:“大家心里都清楚,就别拐弯抹角了,我早知道你们想要什么。” 晏庄仪闻言挑了下眉毛,显然对自己记忆里一直逆来顺受的乖巧女儿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我也有条件。” 她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式三份早就已经准备妥当的合同,推到还在发愣的晏庄仪跟前:“这个忙如果帮成了,那么之后关于这段婚姻的存续结果,你们无权再干涉过问。” “我也从此正式脱离这个家,以后不管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子,都和董家再无关系。” 晏庄仪皱眉心交叠起腿,悠悠拿起那份拟定好的合同,好似看早间的晨报一样,一目十行地读了下去。 第90章 “当然,我信不过你们。”知雾目光亮锐,眼中噙着独属于合格律师的冷静强大。 “约法三章,我只相信法律的约束。” …… 签字加公章落下,第二天知雾就踏上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宴局。 为了表示尊重,她坐在梳妆镜前特地化了个淡妆。 这几年知雾的穿衣风格变化不大,只是很久没有这样用心打扮过自己,显得有些过分素净了。 别的不提,晏庄仪在穿着这一块从来没亏待过她,偶然看见她这几年为自己买的一些平价衣服,眉目间遮不住地嫌弃。 知雾将长发半盘在脑后,换了身法式缎面的挂脖连衣裙,两侧肩膀是裸露的设计,搭配手腕与锁骨处的akoya珍珠饰品,浑身散发着焕然一新贵气。 她挑了款小巧的手提包,踩着高跟鞋下楼坐车赴局。 相亲的人选都是董家定下的,去看一眼无非是从他们准备好的名单中挑选一个最合适结婚的,知雾并没有太大的压力。 见面地点定在临京最顶奢的餐厅之一的宝乾丽,餐厅维持了多年的米其林三星水准,外部建筑偏芝加哥后现代设计的波浪式条纹风格,里面却是典型的黑金氛围色调布置,主打精致法餐。 知雾被侍应生领着往里走,轻轻穿过室内悠扬的小提琴独奏声。 男人比她先一步到了,坐在位置上,桌上方放置的顶灯灯光洒下来,只能堪堪照清他摆在桌上的手,脸部依旧昏暗一片。 她被带过去坐下,将包放置一边,转头伸出纤细的手臂示意:“你好,我叫董知雾。” 与她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对面一道颇为耳熟的吊儿郎当男声:“你好,封骞。” 两人同时一愣。 知雾率先回过神,淡定接受了这场意外邂逅:“好巧。” 即使对方是已经和她合租过几年的室友,可以算得上是半个熟人。 她的内心也依旧毫无波澜,对待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反倒是封骞被震惊得久久没有动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嗓音:“你……你再说一遍,刚刚叫什么名字?” “董知雾。” “原来你不是什么身无分文奔赴异国追梦的穷留学生啊!” 知雾将视线从纸质的菜单上移开,抬眼莫名瞥他一眼:“我有说过自己是吗?” “没有……不是……”封骞被真相震得有些语无伦次,握拳抵额凝噎了半晌,悻悻道,“是我误会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后,原本这场极不情愿答应前来的宴局,瞬间又变得不煎熬了。 封骞心情没来由大好,背放松地往后一躺,隐在黑暗中的眼睛直直看向对面,意有所指地哼笑道:“想吃什么尽管点,可别像在伦敦的时候那样节俭,一顿饭还要分上下餐。” 他指的是有次房子停电,他请客请知雾出去餐厅吃饭。 封骞一如既往地贯彻了自己的大方人设,点了好几道菜,却忘了自己这边满打满算也只有两张嘴,没吃掉多少,剩下了很多。 知雾丝毫没顾及他的面子,将桌上剩的几道菜打包带回去,两人第二天热了热又吃了一天。 知雾显然也是想起了那件事,将菜单平淡翻过一页,没见半点不好意思:“那时候是真的缺钱迫不得已,没工夫玩有钱故意扮作没钱的游戏。” 封骞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但作为一名娴熟的猎手,在有趣的猎物面前,他向来能表现得耐心十足,马上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附和表示理解。 见她已经点完了菜,抬手又追加了几道招牌菜品,这才施施然将菜单递还给了侍应生。 两人点完菜等上菜的间隙,封骞有意无意地询问起知雾的感情问题,手背抵着唇笑着出击:“还以为你回国会先忙事业,没想到这么早就开始考虑结婚。” 知雾跟着笑了下,笑意却没浸入眼底,显得有些假:“大家年纪也都不小了,只是结婚的话,双方条件都合适就行,顺应父母的要求也没什么不好。” 不远处餐厅的门悄无声息地再次被推开,没有人发现侍应生满脸小心翼翼地领着穿着一身剪裁得体西装的男人往里面最昂贵的包间走。 那抹高山明月般禁欲的气质在人群中显得别样突出,优越笔挺的身姿简直鹤立鸡群,衬衫的纽扣永远严丝合缝扣到最上面一粒,衣袖上别着的袖扣内敛矜贵。 玻璃灯的璨光落在那副金丝边的镜框边缘,反折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光泽。 餐厅装饰用的白蜡烛焰光不住轻微晃动,玫瑰水香味和红酒的醇香将周围的暧昧格调又拉高了一个层次。 她听见封骞故作恍然地反问:“这样说的话,说明我的条件还算令你满意?” “还行。”知雾抿了口酒,垂着眼睫实话实说。 “喂,给点面子。你明明知道你在我心里可不止还行这个评价,”封骞不太满意地轻啧了一声,俯身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那双显得风流的眼睛侵略性十足地紧盯着她,“我倒是觉得我们挺般配的。” “很适合结婚。” 话音刚落,知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背后传来一股道不明的凉意。 路过的一名侍应生只听见了封骞的后半截话,想当然地停下来笑容满面地冲着他恭维道:“先生,预祝您今天求婚成功!” 第91章 封骞唇角弧度立马加深了些许,显然很是受用,丝毫没察觉到对面知雾忽然变得有些反常的神情。 身旁经过的那道身影和她擦肩时,一抹如冰雪初融般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掠过她的鼻端。 知雾原本平静的情绪被翻乱搅动,这几年来从未有一刻心跳跳得像现在那么活泛,剧烈得连胸腔都在疼痛。 她轻轻摁上心口,目光克制不住地向前飘,直至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都说气味能够瞬间唤醒一段记忆,那一刻在知雾脑海中乱七八糟涌现的,是那双布着青筋的有力手臂、清醒克制又忍不住沉沦的通红眼尾以及亲吻时不稳的低哑嗓音。 曾经相爱时对梁圳白有多依赖迷恋,现在分手后回忆起来就有多痛苦难堪。 知雾收回目光,抬手一口气灌下了一杯酒。 酒液涩苦下咽的同时,她也很快为自己的失态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都旧情人了,哪怕是找东西翻到件和对方有关的熟悉旧物,那一瞬心头都会爱恨交织。 偶然撞见又哪来那么多的体面。 接下来和封骞一块吃饭用餐的时间,知雾明显沉默下来,神色有些心不在焉。他以为是她喝醉了,吃完饭后主动开口想送她回家。 “不用了,家里司机会来接我。”知雾酒意迟半拍上涌,耳根灼烧似的泛着热。 看见封骞那张脸没来由地开始烦躁,在这里多呆一刻都是煎熬,拒绝后头也不回地推门逃离。 餐厅外面没有了制暖的空调,冷意瞬间侵袭入她那件薄薄的大衣,冻得微醺的脑袋都打了个激灵。 她只是不想坐上封骞的车,随便找了个托辞而已,实际上根本还没联系上司机。 偏偏又不敢回去,怕撞上还没离开的封骞,到时候不好解释,只能在外面干巴巴站着挨冻。 知雾给家里的司机打了个电话,对方说大概要十几分钟才到。挂掉电话后,知雾揣着指关节被冻红的手,站在一处醒目的路灯旁边等车。 过了不久,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几个嬉闹的女学生,看模样也是结伴过来等网约车的。 其中有一个女生应该是才刚拿到相机的新手小白,兴奋劲未褪地一直给自己的同伴们找各个角度拍照。 知雾默默给她们让开了一个位置,避免自己不小心误入镜头。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几个女孩子居然主动热情邀请她:“姐姐,你好好看,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知雾拉高围巾犹豫了一下,这几年出国在外,因未来职业需要,她有刻意锻炼过自己去面对镜头的胆量。 加上定时吃药,虽然不能完全克服那份不适,但至少也不会和以前那样那么反应剧烈了。 她淡淡笑了笑,随意找了个背景干净的地方站着,主动看向镜头点头答应道:“可以,拍吧。” 快门即将被摁下的那刻,知雾的余光无意瞥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紧绷的神经骤然晃神,一股久违的心慌忽然袭卷上心头,她手脚发麻,难受地俯身喘息着,视线暗下来,陷入一片抖动的模糊。 脱敏训练失败,药物也失了效,她以为自己能改变,却发现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强撑着的骄傲好像被打回原形,一不小心露出了不想被窥探到的狼狈一角。 知雾想起身,却双腿发软,差点摔跤。 下一秒,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双干净的黑色皮鞋。 梁圳白伸出手臂精准扶住了她,微微俯身,将人调转身子无比轻松地抄腿抱在怀中。 知雾被迫揽住他的脖颈,脑子发蒙,迟了半拍才发觉两人姿势不对,立马抗拒着想要挣扎。 他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手臂却牢固得纹丝不动,嗓音嘲冷地平静威胁:“敢下一个试试看?” 第48章 windbell 03 windbell 03 他要是不这样说还好,一说更是激起了知雾的反抗心理。 她拧起眉,白皙的脸因为愤然而涨红,挥拳打在他的胸口,连挣扎的幅度都变得更剧烈了几分。 “梁圳白,你放我下来!” “我们很熟吗?” “你再这样我喊人了!” 梁圳白面色无波,用抱的不太顺手,干脆换了个姿势,扛着人利落地迈步就走,丝毫没顾忌自己的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被鞋子踹上灰印和湿渍。 知雾腹部抵在他的肩膀,闷闷咳嗽出一声,终于还是脾气发作了。 被护着脑袋放下来时,她睁着那双微红泛倔的眼睛,无声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头。 梁圳白强而有力的手臂稳稳撑在她身后的车座,几乎整个身子都快倾压而下,阴影笼罩着她纤瘦的身子。 那双薄然的丹凤眼掠过她近在咫尺的侧脸,感受着肩上传来的力道,没有生气,反而唇角不着痕迹地微勾:“病号还挺有劲。” 知雾卸力松开口,望着自己在他肩头留下的一圈牙印湿痕,灰调的西装外套衬得那抹湿漉痕迹更加暧昧明显。 “你有病,走开啊!” 知雾毫不退让地和梁圳白垂落的目光对视,眼底泛起明显波动,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如果不是他不经意出现,她明明能对两人的重逢表现得很得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两厢狼狈。 但梁圳白所想的却恰恰与知雾相反,比起她会生气抗拒,更令他害怕的是她对他这个人已经全然不在乎了。 第92章 “打算结婚了?”他的目光直锐而审视,“和刚刚一块吃饭的那位?” 感情刚刚他都已经听到了。 知雾偏开脸,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裙摆,任由他胡乱猜测,也不反驳,而是平静反问:“这和你这个前男友有什么关系?” 她特地咬重了“前男友”这三个字,像是一把毫不留情的刀横插进人心里。 梁圳白额前青筋跳了跳,硬生生被气笑了,低着脑袋好半天没说出话。 “以后会有关系的。”他说。 知雾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反驳。 这时,从前头的驾驶座上忽然传来一阵刻意的清嗓,司机彭陈善意出声提醒,“那个梁总,我们等会儿是要去哪?” 知雾这才惊觉周围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一想到刚刚他们俩的纠缠对峙都被人听了个正着,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火烧。 “先去趟医院吧,”梁圳白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面如凛雪地站直了身子,替知雾关上了车门,坐上另一侧吩咐,“然后送她回去。” 彭陈刚刚被迫听了一耳朵自家老板的瓜,现在恨不得装作耳聋,立即发动了车子。 见知雾拢了下外套,他伸手把车内的空调温度再调得高了点,平时从来也不用的香氛和氛围灯也尽数打开了,还放了点舒缓的轻音乐。 彭陈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往后瞥了一眼:“董小姐,您的右手边有放保温的饮料,可以随意拿取。” 知雾在面对其他人时骨子里还是很有涵养的,平时做自己家的车也没有体会过这样周到的服务,立马回了个笑容发自内心地赞赏:“谢谢,你非常细心周到呢。” 彭陈员工随领导,也是个实干派,平时除了开快开稳自己的车之外,其余的也很少管。 更别提这种特地讨好小姑娘的功能,没有梁圳白的授意他又怎么敢自作主张。 彭陈握着方向盘不自然地尴尬笑了笑,替自家老板承下了这一句夸。 没多久知雾兜里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来接她的司机终于到了,在四处找她。 “不用来接我了,”知雾为了避免晏庄仪起疑心,故意找了个能让人信服的借口,拢着手机轻声道,“我再呆会儿,封骞等会儿会送我回去的。” 她挂了电话,抬眼就和梁圳白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脏不由得心虚一突,心跳得飞快。 “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改了个名字?”他微微发暗带笑的眼睛攻入她有些闪躲的目光,明明是风轻云淡的口吻,知雾却愣是从中听出了磨牙冷嘲的意味。 她有些不确定地望着他。 经过过几年社会磨砺和打拼的梁圳白心思比以前更加晦涩,也比之前更捉摸不透了。 隐没在文质彬彬的金丝镜框后的那双眼,像是一匹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准备将她拆吞入腹。 知雾忽然就有些后悔之前招惹了他,她当时说完分手后跑得干脆利落,就没想过再回头。 但令她没料到的是,梁圳白这样一个人人都说冷情冷性的高岭之花,会将当初那段仓促幼稚的感情铭记至今,直到现在都还在固执较劲。 知雾垂下眼睫,自顾自陷入一阵发呆。 “算了,”见她长久没说话,梁圳白像是冷不丁失去了兴趣,当即挪开视线,语调也重回冷漠,“随便你。” 车里的气温瞬间降至冰点,就连一向粗神经的彭陈也感觉到车内的气氛不对,将油门踩得重了些。 去医院做完一通检查,给知雾面诊咨询的医生和梁圳白是熟识。 把知雾支开后,温高寒在自己的诊室里吐槽起来也是不遗余力,丝毫没顾及自己的职业道德:“这不哪哪都挺好的?人姑娘好好做着心理康复,脱敏锻炼,没任何毛病啊?” “我说你平白无故给我增加工作量,是不是钱多烧得慌?” 梁圳白没搭理她,拿起桌上的检查单又仔仔细细认真看了一遍,口吻不似开玩笑:“她刚刚明明很不舒服。” “说不定就是看到你不舒服,”温高寒无语怼他,“下次这种小病小痛的别大动干戈来找我,一个创伤心理障碍,看给你紧张的。” “不过依我看,人家也不领情啊?摆明了要和你保持距离呢。” 她抱着臂看戏般叹了口气,鼓励地拍拍他的肩,算是一种变相的无声安慰。 “哦对了,”温高寒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测血报告我看了,褪黑素值还挺低的,估计平时没少吃安眠药入睡。是药三分毒,精神压力大最好通过别的方式舒缓,你告诉她慢慢来吧。” 从医院出来,知雾脸色明显变差了许多。 她一直挺不喜欢来医院的。 在国外的那几年,去医院看病既麻烦又昂贵,所以绝大多数轻症的不舒服,她是都靠着自己吃药自愈,算起来也确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医院了。 就连这样的体检,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真正的身体状况。 两人重新上了车,这一次是送知雾回董家。 窗外的风景不断地飞速倒退,知雾在热空调暖意融融的包裹下,逐渐抛弃了内心的警惕,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确认知雾呼吸平稳,已经彻底睡得深了,梁圳白这才轻轻偏过头,将身上的外套脱下,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 第93章 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肆无忌惮地将她全身上下仔细审视一遍。 她的肤色比起以前更白了,不是那种气色比较好的瓷白,而是没什么血色的疲倦苍白,瘦得几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长睫安静垂落,即使睡着了也似有若无地轻蹙着眉宇,睡得不太安稳。原本扣着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散下来,带着暖香的顺滑发丝滑落掉在肩头和脸侧。 从脸上残留的剔透妆容和大衣下拢着的那套另有设计的衣裙,都能看得出来今天她有精心打扮过,对待这次约会,绝不是敷衍了事。 “要结婚吗……” 他低声喃喃,修长白皙的手轻抵摁着太阳穴,那双冷感丹凤眼中浮现出些许若有所思。 …… 知雾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被晏庄仪叫去汇报情况。 她出去时穿得太薄,尽管及时吹到了暖风,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着凉了,嗓子莫名有些发痒。 她将碰见梁圳白的事刻意省略了,将其他和封骞见面的一些细节都一五一十地尽量汇报清楚,晏庄仪听完勉强还算是满意。 “有好感的先吊着吧,不要给太多甜头,也不要明确拒绝,后面如果遇到了更加满意的,再做选择也不迟。” 在晏庄仪的观念中,封骞虽然也是个挺有钱的富二代,但这点条件放在上流圈子里,也压根不算什么。不论是家世还是个人才干,都还差上那么一截。 知雾有些无奈,但鉴于之前约定好的,也只能依言顺从。 相亲对象都是晏庄仪的姐姐,也就是知雾的阿姨在一手安排。她平时最爱做这种给单身男女牵线搭桥的活计,手里也握着不少资源,从得知知雾回国开始就在忙着张罗。 只是需要依靠相亲脱单结婚,自身条件也定然不会太好。 不是和知雾年龄相距很大,就是品行样貌不太端正,看了一圈下来,封骞居然已经是这群人中最正常的那一个。 知雾强忍着感冒带来的头昏不适,尽量抽出点耐心应付眼前的男人。 “你要是一直戴着口罩的话,我们也没办法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我感冒了,有点咳嗽,最近流感盛行,怕到时候传染给你。”知雾淡淡解释。 “可你不摘,我怎么知道你究竟长什么样子?”男人自认为开了个幽默的玩笑,“不会是因为口罩下有什么惊喜在等着我吧?” 知雾咳嗽两声,彻底失去了耐心,想也不想地拿起包叫服务生:“你好,结账。” 她推开餐厅的门还没走出两步,手机就响了起来,是阿姨打来的电话。 知雾轻闭了下眼,近乎无奈地长出一口气,这才接起了电话。 “知雾,刚刚那个相亲对象给我来电话了,你们是相处得不满意吗?”晏永姿问。 “……有点。”她实话实说。 “哎呀,你多想想你妈妈,最近她可是为你操心得睡不着觉,有时候不要那么挑剔,条件还不错性格合得拢就差不多了。” 知雾垂着眼绕着衣带,似听非听。 “结婚嘛,感情都是可以靠培养的,”晏永姿苦口婆心,“你现在对他没什么感觉,等到婚后自然就会有感觉了。什么都比不过条件好,你妈妈之所以找我替你找人,就是怕你以后为钱发愁,她也是一片好心,你……” 知雾没把话听完,直接将耳机扯了下来。 她转换到聊天界面,对着好几天没联络的封骞主动发去了一条消息:[有空吗?等会要不出来见一面?] 发完这条消息,她像是感应到了一股强烈到无法忽略的视线,抬起头来,恰好正撞上了不远处梁圳白漆黑淡冷的眼。 时隔几天,知雾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不免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怀里的手机振了一下,显示出封骞的回复。 [定位发我。] 第49章 windbell 04 windbell 04 一次见面可以说是凑巧,临京说小不小,没过两天又兜了个圈碰见,那可说不好是不是有人刻意蓄谋。 冷风夹杂着微小的雪粒黏在针织围巾上,知雾低头将脸埋下去。 她像是没看见梁圳白一般,将耳机重新戴上,装作还在听电话,同时将定位地址发送给了对面。 “……你也别怪姨妈话多,这几个看不上也没事。最后一个条件可以说是万里挑一,你可不能这么任性随便敷衍,必须要好好见一见。” “我知道了。”知雾心不在焉地答应着。 挂断电话,她捧着手机特地在原地多等了一会儿,预估着人差不多已经离开了,这才忍不住抬起头。 没想到梁圳白依旧岿然不动地站在不远处,像是守株待兔般,施施然和她的目光碰撞在一处,那双深邃冷炙的眼将她的视线轻而易举地捕获。 四周阒然无声,雪开始下得大了,像是慢镜头般缓缓飘降,纷扬地落在两人中间。 他黑色大衣肩头和漆黑眉宇都结上了一层白霜,连那副金丝眼镜上都沾染了些许雾气。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仔细一看,梁圳白其实很适合这样矜贵内敛的穿衣风格。 摆脱了从前因为清贫的家境,总是潜埋在骨子里的多疑自卑。 取而代之的,是已经被充裕的经济和不断攀升的眼界所愈养过一遍的稳定内核。 像是块被打磨出尘过的璞玉,比起从前,他的心理素质更加从容强大,也变得比以前更加有魅力了,像是牵线,一举一动都在勾绕着知雾的眼睛。 第94章 毕竟是处处都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男人。 她不争气地对着这张陷入雪中清冷的脸失了阵神,好半天才淡淡移开目光:“雪下这么大,你不进去吃饭,站在这里干嘛?” “等你,”梁圳白眼眸半眯,顿了一下,气定神闲地继续说,“和我相亲。” 知雾脸上的冷漠面具骤然开裂,“唰”一声愕然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相亲?” 刚刚姨妈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能错过的最后一位相亲对象,是梁圳白?! 他望着她这样惊讶的神情,眼底隐隐噙起一丝淡笑,抄着兜迈步走近,慢条斯理道。 “单身,只谈过一次恋爱。身体健康,无烟酒不良嗜好。名下房车皆备,手里经营着多家上市公司,年收入稳定过千万。” 他偏眼望她,眼里有些较真意味。 “难道不够格来相亲吗?” 知雾胸口微堵凝滞,被雪染白的睫毛轻扇。 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介绍自己,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 “可以。”花了几秒钟时间消化,知雾毫不扭捏地点了点头。 她指了指身后,目光轻微闪动,试探问:“那……还吃这家餐厅吗?” 为了图方便,能够快速见完所有人,知雾干脆在这里坐了一天。 哪怕再好吃的菜品,一天吃上两三遍也会想吐。 梁圳白一眼就读懂知雾那点小心思,很是干脆地转身抬步道:“换一家吧。” 两人很快在附近找到一家环境不错的餐厅,位置靠着落地窗,还算是心平气和地面对面坐了下来。 也不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了,以前两人恋爱的时候,一天三顿都是一块吃的。 那时知雾不愿意坐到对面的位置,觉得两个人间隔的距离太远,听不清对方说话声音。 梁圳白就会妥协移开碗筷坐到她的身边,两人膝盖亲密挨着。 听着她微弯唇角,讲述最近身边发生的一些事,好像怎么说也说不完。 但这次吃饭明显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安静,两个人就那样规矩对坐着翻看菜单,简直客气生疏得不像话。 梁圳白以前还是个穷学生的时候能对知雾做到有十分花十分,现在自然也不会小气到哪里去。 只是知雾呆在国外过惯了需要精打细算的生活,一时没调整回来,轮到自己点菜单的时候,看来看去还是习惯性节约:“我也不是很饿,给我上一份普通的虾仁牛油果沙拉就好。” 话音刚落,梁圳白指节捏着菜单薄薄的纸,撩起眼皮意外瞥来一眼,眉心不动声色微折。 以前的她从来不会在点东西上犯难。 从餐前的开胃小菜到餐后的甜品水果,亦或是店里新出的一些尝鲜新品,就算是吃不下她都会点着试一试,从无顾忌。 究竟是口味变了,还是不想和他同桌吃饭,想速战速决? 梁圳白轻轻合上菜单,故意一般,挑眉淡声吩咐:“麻烦你们把店里招牌的、好评度销量高的菜都上一份。” “有味道清淡点的汤吗?餐前来一例。” “饮料甜度要五分,常温。甜品要草莓舒芙蕾,和果盘一块放最后上。” 知雾眼底轻微波动了一下,很明显,这些都是按照她以前的饮食习惯点的。 “先生,用餐只有两位的话,菜量对于您们来说可能有些大了。” “没关系,”梁圳白垂眼替知雾倒了杯柠檬水,修长的指节轻搭在杯壁,干净分明,“我们聊的时间会挺久,可以慢慢吃。” 最后在餐厅工作人员满脸心照不宣的笑容中,知雾怔怔了接过那杯水。 她的借口在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兴许能奏效,在梁圳白眼皮底下却是无处遁形。 像是想到了什么,知雾拨了拨发丝,压着心头涩然,有些不情愿地问出口。 “你……经常来相亲吗?” 不然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体贴细致的样子。 要知道,以前别说是吃饭,光是说服拉着他出门上这种餐厅就已经很难了。 现在出入这种价格不菲的餐厅,倒是已经完全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不过就算他不说,知雾隐约也能猜到,毕竟梁圳白自身样貌和能力硬条件摆着,有目共睹。 他一身是债的时候尚且有好多女生追着他跑。 更别说现在身价暴涨,走到哪都有人躬身示好,身边大大小小的桃花自然也不会断。 如果他想要通过相亲寻找一个满意的结婚对象,简直可以说易如反掌。 “这是第一次,”没想到梁圳白盯着她棕色的瞳,认真地回答,“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他没说谎,这头一次的相亲,也是他暗中极力争取来的。 为此没少雇人在晏永姿面前夸奖自己,放出自己还单身的消息,只为了确保让自己的名字能够准确地出现在知雾的相亲名单上。 幸好晏永姿不认识他,也并不清楚当初知雾交往的那个穷男友究竟是谁。 毕竟当初任谁也不会想到。 一个穷困潦倒的大学生,会在若干年后一跃成为高不可攀的商业传奇黑马。 知雾读懂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顿时有些哑然。 好在这时,放在手边的手机振动起来,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她偏头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在心底暗暗道了声不好,急忙接起电话。 第95章 糟糕! 光顾着梁圳白这边了,她都忘了还约着封骞! “我到了,等会儿上哪吃饭呢,小室友?”封骞略显轻佻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从知雾开始接电话起,就感觉到一股视线就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其灼热程度仿佛是要洞穿她全身,像是勒住呼吸不断收紧的绳索,让她想刻意忽视都有些困难。 出口的话语一下子变得有些艰难起来。 “封骞,我这边忽然有点事,要不然下一次我们再……” “哎,我都看见你了,你转头!” 知雾迟疑了一下,才扭过头看向窗外,隔着玻璃,看见一身花哨穿搭的封骞倚着跑车,满脸笑意地甩着车钥匙。 见她看过来,对方的笑容更加浓郁了几分,在知雾有些惊讶的注视中,招摇地朝着餐厅正门走来。 与此同时,梁圳白也顺着知雾的目光,同样注意到了封骞的存在。 不同于她有些慌乱的神色,他八风不动地坐在位置上,神色冷淡,连转身打个招呼都不屑。 封骞直接无视了知雾对他使的眼色,抄着裤兜径直走到了两人的桌前:“这么惨,还相着亲呢?” 知雾急着把人支开:“今天可能没什么空出去了,你要不在附近逛逛,花的钱算我请你的。” “正好有点饿了,出去找餐厅还要等位,应该不介意加我一个吧。”封骞明晃晃含着笑问梁圳白。 明明是征询,这句话却不带任何商量口吻。 “介意。”梁圳白的直白,倒让封骞讨了个没趣。 他在知雾边上的位置熟络地落座,自唱自和:“那就当是答应了,我就坐这等你们结束。” “只见过来婚礼酒席上蹭饭的,没见过在别人约会饭桌上当电灯泡的,”梁圳白冷淡且不爽地眯了下眼,“不得不说,你这狗皮膏药当得还挺称职。” “谬赞了。不过有句话,我要重新申明一下,除了是狗皮膏药外,我也是知雾在国外这几年唯一的合租室友,”封骞话语中不乏炫耀两人亲密关系的意思,“不论你们刚刚聊得有多合拍,论对彼此的熟悉程度,你也得屈居排第二。” “是吗?”梁圳白面上看着没什么波动,甚至唇角还上挑着,实际手底下青筋毕露,快要将手里的杯子捏碎了。 知雾夹在两个为她唇枪舌战的男人中间,连吃饭都觉得分外尴尬。 她硬着头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低头拿起勺子喝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奶油玉米汤。 盐放得有些淡,幸好只点了一份。 知雾挺挑食的,尝过一口后就觉得不合胃口,皱眉放在了旁边。 而坐在她对面的梁圳白,像是多张了双眼睛般。 一面冷嘲,一面非常自然地接过了那一盅知雾喝剩下的汤。 他垂着眼拨动勺子跟着尝了一口,评价道:“是有点淡了。” “那你喝了吧,别浪费了。” “嗯。” 像是已经形成肌肉记忆,两个人一时都没察觉到这个举动有什么不对。 最后还是浪迹情场许久的封骞率先察觉到了,那份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过分亲密的气氛。 知雾明明那么有分寸、懂得和异性保持距离的人,却毫不客气地让一个“陌生”的相亲对象喝掉她不喜欢的汤。 而梁圳白面对这个堪称任性的要求,竟也没拒绝。 这种自然流露出的默契程度,就像是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其他人隔绝在外,无法插足分毫。 封骞静了片刻后,没表情地骤然笑了。 要说这俩人以前不认识,他直接倒立吃屎! 第50章 windbell 05 windbell 05 这顿饭除了知雾外,其他两人几乎都没怎么动筷。 用餐结束,她拿餐巾擦了擦嘴,抬头提醒身侧还在用眼神不甘示弱互搏的两人:“我吃好了。” 话音刚落,耳边不约而同响起两道声音。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总算结束了,带你去下一趴。” 上一句是梁圳白,下一句是封骞。 两只摊开的手,两个截然不同的选项摆在知雾面前。 给出的答案既代表了她今晚的去向,也揭示了她对于接下来接触人选的择定。 “他不适合你。”梁圳白目光锋利沉锐,扫着知雾的眼睛,率先冲着她直白道。 知雾的胸口轻微起伏了两下,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 佯装作没听见般,径直对着封骞礼貌笑笑,伸出手:“那就麻烦你了。” 自始至终她都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是一段逢场作戏的、能够让自己顺利脱身的婚姻。 这段虚假关系和谁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是梁圳白。 至于原因是什么,她自己也再清楚不过。 毕竟打从两人重逢后的第一眼起,心跳就挑明了一切,让没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本来以为时间会冲淡许多情愫。在国外的空余喘息时间,她却依旧沉湎在从前的每一刻。 曾经被吸引着翻看过无数旧情人重逢的帖文,无数次想过两人再见面的样子。 想象对方可能已经名利双收、可能早已经记不清她的脸、甚至可能已经早就结婚生子。 无止境的猜测和仅仅是幻想也遮盖不住的难过,填塞进知雾异国他乡的每一年。 第96章 而这些都在见到彼此的那刻化作乌有,重逢那天,望着那双和她一般无二,压抑着试探与震动的眼睛。 知雾无比确信,这几年不止是她,梁圳白过得也同样煎熬。 浓烈的情绪像是破茧的蝴蝶,势不可挡地冲出,让她枯寂的心得以鲜活复燃。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像个情绪缺失的木头人,总算活了过来。 她没办法否认,都已经过去四年的时间。 她还是没法放下这段感情,忘不了他。 所以说,这场交易,她也同样没办法做到拉着他一块下水。 怕到了最后舍不得。 封骞侧身冲梁圳白飞去一个得胜般的眼神,抬手将知雾虚虚放在他手心的手牢牢握住,牵着人往外走。 而她也沉默地顺从了,僵硬地跟在封骞的身后,甚至不敢再回头看梁圳白的神情。 她往前走,给脑海灌输话语打气,不断给自己下着暗示。 董知雾,你的选择是对的。 不要因为他的一点示好就动摇。 两人的肩膀即将擦身而过的刹那,知雾终究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往后看了一眼。 梁圳白仍然伸着落空的手,身姿笔挺地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了,那双无论是清贫还是骄奢,从未低下过的脑袋,此刻竟然微微僵硬垂着,连背影都隐隐透露着黯淡。 像是只被狠心遗弃在原地的动物。 因得这一眼,知雾的心不能自抑地重重一跳,肩膀像是骤然失去力气一般垂下。 不可否认的是,梁圳白对她的情绪影响实在太强烈。 他单是这样静静站着,什么也不做,她的目光也会不由自主地被他带跑。 再在这多等一会儿,说不定下一秒她就会心软改变主意。 知雾抿起唇,硬着心加快了脚步。 …… 封骞的车子内饰改造得和他的人一样张扬,车载香水是浓香型,知雾坐进去扣上安全带,感觉连鼻腔里都充斥着香水味,不由得开窗咳嗽了两声。 跟封骞走,只是想让梁圳白死心,并不意味着想这个点赶去下一趴。 她看了眼现在的时间,果断道:“封骞,麻烦你直接送我回家吧。” 封骞打着方向盘,不以为意道:“出都出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 “这附近有个很有名的酒吧,我一般都不带人去,给你破个例。” 他斜眼松弛地吹了声口哨,搭着她后座的靠枕,兴奋地和她说:“正好有个局缺人,怎么样,你很少去这种地方吧,我朋友都在,要不要一块过去玩玩?” 他把日常撩妹的伎俩又不自觉地施展到了知雾身上,偏偏忘了后者对此并不感冒,只是往后退了退身子,淡淡地回视着他。 两秒钟后,封骞主动败下阵来,哼哼道:“我这不是刚回国吗?他们特地给我接风的。我就过去和他们交代两句,放心,还要开车呢,也不喝酒,马上就走。” 和封骞认识的这几年,知雾早就见识过他这副不着调的性格,不能确定他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不大放心地重申道:“那说好了,别到时候又赖着不走。” “放心吧,绝对不会。”封骞说着,车子已经马上快到目的地。 大学的时候知雾最好的朋友周筝也很爱泡吧,她为了去接人没少去过那。 加上有段时间陪梁圳白去打工,她早就对那里的运作模式熟得不能再熟悉了。 毕竟是首都,临京的酒吧普遍比海市的要更大,规模也更正式一些,但也是大差不差。 知雾本来想安静呆在车里等封骞出来,没想到里头的人早就得到消息在门口迎接恭候了。 车子一停下,立马有好几个人聚到车子边等着他们。 这下知雾想装不在也没用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封骞下了车。 她穿着一身白色小香风的长裙套装,上衣外还套着一件毛绒的蝴蝶结小斗篷。 天生的淡棕色长发披散着,看上去温柔又知性,怎么看都和身边的封骞不是一路人。 “看来,我们一直游戏人间的骞哥也要从良了。”几个朋友肆无忌惮地开他的玩笑。 “家里介绍的,我们两个现在还在接触,”封骞被左右簇拥,佯装无奈地解释,“如果到时候结婚,在场的各位记得可要赏脸来喝我们的喜酒。” 封骞在圈子里一直以浪子闻名,大家原本只是当个寻常玩笑,亲耳在他嘴里听到“结婚”这两个字时,不由得狠狠一愣。 当即就有几个女生向知雾投来了复杂的目光。 知雾走得慢,落后了他们几步,完全没听见他们刚刚在前面起哄什么。 刚刚进酒吧的时候被里面的音乐吵了一耳朵,她的思绪顿时有些发散。 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陪梁圳白来上班时的情景。 他怕她的耳朵承受不了酒吧里嘈杂的dj音乐,特地给她戴了副耳塞。 那时候周筝才知道他们俩人不声不响地在一起了,正在气头上,点了名要他输。 酒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去,余光中,他的眼尾和脖颈很快泛起红。 知雾的手一直被他的大掌牢牢压着,她想阻止他别再喝了,再这样灌下去可能会出事。 这时候周筝忽然使坏改了惩罚,将酒换成了吻。 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她浑身僵硬地望着梁圳白撑着身子,那双清亮漆黑的眼睛越靠越近,几乎把她周身的空气都要掠夺走。 第97章 带着些酒气的灼热呼吸落在她的脸颊,带来阵细碎的痒,这样亲密的接触和对视,很快令她的脖颈也不争气地跟着烧了起来。 但是直到最后,他也只是五指控着她的后颈,用嘴唇克制地纯然碰了下她的额头。 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知雾也还记得这个令人浑身滚烫的吻。 她自顾自地失着神,没注意到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摆了一个杯子,身边落座下一个女人。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那人边倒酒边问。 “在国外,”知雾答,“我们是合租室友。” “既然是这样,应该知道他背后有不少风流债吧。真正的浪子,不会为任何人回头。如果某天想定下来,大概是想找个人接盘了。” “你这样的乖乖女,以后管不住。” 知雾淡淡道:“我不在乎,我只需要他和我结婚。” 她说的是实话,封骞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也不会投入任何的感情。 但偏偏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惹得女人面色难看,十分不满。 她端起桌上的杯子,忽然泄愤般朝着知雾泼去。 知雾及时避开了,但是没能完全避掉,裙子瞬间被酒液打湿了一大片。 她一把摁住那人的手腕,皱眉:“你发什么疯?” 很显然,两个女人为了争夺封骞大打出手的戏码在这里并不是第一次上演了。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看戏,甚至没人去通知当事人一声。 不过那女人似乎是喝醉了,很快倒在沙发上,人事不省。 知雾只能自认倒霉,她抽了点纸巾将酒渍粗略擦了擦,有一部分已经渗透进布料,传来一阵湿哒哒的难受感。 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本来就不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的心情,因为这段不愉快的插曲,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她看了眼不远处被好几个人好言劝着,无奈端起酒杯的封骞,不由得抿了下唇。 知雾拿起解下放在身边的围巾和包,指着封骞对一旁的酒保道:“和他说一声,我回家了。” 还没等酒保作出回答,她已经率先拿着东西,抬步走了。 就在知雾走后不久,被众人簇拥着终于寒暄完毕的封骞,将手里一口未动的酒杯放了下来:“我真不能喝,答应过,等下还得送人回家呢。” 话说完,他顺势往这边的沙发区看了眼,神色一愣。 那边空荡荡的,除了一个抱着酒瓶沉睡的女人外,没有知雾的身影。 “哎,她人呢?” “封先生,”酒保耐心回答,“那位小姐刚走没多久,她让我转告你一句,她回家了。” 封骞的笑容顿时凝滞在脸上,骂了句脏话。 也顾不得其他人了,匆匆披上自己的外套,拿上车钥匙就追了出去。 …… 外头又下了一阵小雨,把上午刚降下的雪融化了一部分,道路变得更加湿滑难走了。 一股刺骨的冷意将知雾包裹,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的嘴里呵出白雾,走到外面拿出手机软件预备打车。 呆在国外太久,平时又有司机接送,她有些不太会使用这个国内的软件,低头不确定地摆弄了一会儿。 被酒弄湿的裙子被风吹透,腿上攀爬上一阵又一阵的湿漉黏糊的冷意。 她有些狼狈地蹲下身子,淋着雨用手臂环着自己取暖。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车胎辘辘摩擦碾压过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刺眼的大灯笼罩过知雾的全身。 她眯起眼睛,抬手挡住光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这时车子停下,车门打开,逆着光踏下一道修长清冷的身影。 他撑着把宽大的黑伞,稳稳地遮挡在知雾的头顶,为她在飘摇的风雨里辟出一方温暖空间。 眼睛终于开始适应了光源,知雾有些朦胧的目光落在那人恍若神祇降临的脸上,心脏不受控地一跳。 她始终不愿意被他撞见自己的狼狈,一瞬就别开脸。 “董知雾,我早说过了。”梁圳白撑着伞站定在她的面前,那双冷感丹凤眼深深攫取着她的脸庞。 他的嗓音沉稳,透着股意料之内的笃定。 “他不适合你。” 所以,选我吧。 我才是你的最优解。 第51章 windbell 06 windbell 06 梁圳白独自一人开车来的,没喊司机。 车里的暖风温度开到最大,吹得冻僵的身体逐渐开始回暖,知雾吸了下发红的鼻尖,感觉牙关还是有些抖。 从边上忽然丢过来一件还带着男人体温的大衣外套,正好落在知雾的腿上,一股独属于梁圳白的、冰雪融化般熟悉的冷冽气味将她从头到脚包裹。 不知是衣服保暖亦或是感受到了安心,全身乍然就暖了起来。 梁圳白只穿着件薄薄的高领毛衣,闲适地坐在驾驶位上。那双冷致的手搭着方向盘,额上的碎发散落,侧脸轮廓深邃。 她还是头一次见他开车的样子,目光专注注视着前方的路况,冷峻的神情衬得气质愈发成熟稳重,全身散发着一股独属于成年男人的迷人魅力。 尽管刚刚两个人还很平和地坐着吃饭相亲,知雾现在却有些无话可说。 倒也不是因为没有话题,而是能说的话大多都牵涉到以往,提了只会破坏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只能另辟话题。 第98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回公司开会,正好开车路过而已。”梁圳白面不改色道。 “少骗人,你的公司和这边,可明明是两个方向。” 话一出口,知雾就轻捂着嘴察觉失言,立马反应了过来。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见梁圳白意味不明地偏眼望过来:“董知雾小姐,对我的个人情况还挺了解。” 他轻声笑了声,嗓音探究:“明面上装作毫不在乎,实际连我公司在哪都了如指掌。” “你扪心好好问问,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不剩吗?” 知雾有些懊恼,指尖尴尬地曲动,被他这番话说得脸上发热。 这时,她感觉兜里的手机忽然开始振动起来,有人打电话来。 知雾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提醒。 是封骞。 看到来电人的那刻,她原本打算接起的手,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些迟疑地顿了顿。 就那么一会儿的愣神的功夫,从旁边的驾驶位已经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 宽大的掌心牢牢覆过住知雾右手手背,泛着薄茧的指尖无比强势地先一步替她摁下了屏幕上的挂断键。 直到通话结束,知雾才迟半拍反应过来捂手机,怒目回视:“你干什么?” “说不定他找我有什么急事呢?” “急事?”梁圳白嗤笑一声,没把右手收回来,反而单手游刃有余地搭着方向盘,冷白的手背上浮着漂亮的青筋脉络,他淡嘲,“在酒吧忙着喝酒聚会的急事吗?” 知雾本来被封骞今晚的举措弄得心情很糟糕,都不想接这个电话了。 闻言,心里瞬间横起一股气,甩开他的手,重新翻找通话记录,话语脱口而出:“那也不用你管。” “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话音刚落,本来还在黑夜中安稳疾驰的轿跑忽然在马路上一个刹车,重重停在了路边。 知雾的身子因为惯性猝不及防地前倾,手机差点从手中飞出去。 她扯着安全系带稳住身形,艰难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生气,先一步感受到了身旁男人毫不遮掩压得极低的气场,心头顿时错愕地忪怔了一下。 夜色如潮淹没了所有的光线,只有几丝月光微弱地撒进车前窗内。 梁圳白原本还有点笑意的眼瞬间淡了,上半身如弓弦般微曲绷着,两手手肘搭着方向盘,大半张脸几乎都陷在阴影里,辨不清此刻的具体神情。 他半眯着眼睛,默不作声地静静盯着她的脸,那抹危险的压迫感瞬间令知雾的第六感不安地警觉狂跳。 偏偏就在此刻,知雾的手机第二次来电打破了寂静,屏幕闪动显示的“封骞”两个字在黑暗中几乎无所遁形,就算是想刻意遮挡也无从下手。 她的手快,梁圳白解开安全带的动作更快,身形下覆,轻松擒住了那两只纤细手腕,重重摁着压制在身侧。 振铃的手机从手间掉落在车子地垫上。 “干什么?”知雾将怒气一股脑发泄出来,气得抬腿踹他,没想到被他反压住膝盖,她冷笑,“梁圳白,你忽然发什么疯?” “你和他什么关系,”他居高临下地质问,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就称上‘我们’了。” 知雾尝试挣扎了一下无果,努力平复着胸口,她仰起脸,视线故意盯着梁圳白微微皱起的眉宇,报复性一字一句地回:“未婚夫妻啊。” “我们家里催得比较着急,说不定见过父母后觉得挺满意,之后就直接订婚了。” 即使周围一片昏暗,她也清晰地看见梁圳白额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 他面容有些苍白,呼吸缓然一滞,目光攻入她的眼底,在一错不错地打量,在细细分辨她话中真伪。 而知雾蜷缩的指尖死死抵住掌心,亦不相让地与他对视,面部姿态坦然。 半晌,是梁圳白先败下阵来,妥协般轻松开了她的手,默不作声地俯身将脑袋埋入她的脖颈,语气略有哀求:“知雾,能不能别这样和我说话?” “是你先这样和我说话的。” 知雾揉了揉自己被捏得发疼的手腕,视线落在虚空一处。 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毫不留情地说道:“更何况,我也觉得封骞是一个挺好的结婚对象。” “我们认识四年的时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对于彼此的生活习惯、兴趣爱好再了解不过。” “与其找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嫁了,倒不如选自己熟悉的合租室友,也节省掉了解彼此的时间……唔!” 这时,知雾感觉到梁圳白忽然侧过头,灼烫的唇畔紧贴在她雪颈边汩汩流淌的血管上。 犬牙无声摩挲着那块肌肤,似乎随时都能发狠咬下来,惹得她敏感地瑟缩了一下。 “不对,”他双目亮锐,在黑暗中凿了个滚烫的洞,仿佛要看破她所有的伪装:“你要是真想结婚,就不会是这种态度。” “知雾,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连替他解释都像是在哄说自己?” 知雾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眶顿时就热了。 “有什么不对的?”她的嗓音莫名其妙就抬得高了些。 “他再怎么不好,也不会把几个月的感情只当作一场合约,不会当众对我说演累了,不会觉得我把感情太当回事。” “不是吗?” 第99章 当初梁圳白逼着她分手,对她亲口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如今一字不差地奉还。 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反击,心头却没感觉到半分痛快,反而觉得胸口憋屈得快要爆炸。 “梁圳白,我也是人,不是个不会受伤永远站在原地等你的棉布娃娃,”时隔这么多年,知雾终于能够骂出口,“你是不是还以为和以前一样,只要放下姿态哄哄我,我就会自己主动往上贴。” “不会了,再多的感情也有耗尽的那一天。” “别忘了,当初的分手也是我提的,”她淡淡推开他的手,“你的示好,我现在已经不稀罕了。” 她残忍撕开两人之间血淋淋的旧疮疤,像是亲手给了梁圳白挥了一击重锤。 他维持着被推开的姿势,僵硬在原地,仿佛变成了一块一动不能动的石头。 好久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才撩起漆黑眼睫,有些狼狈地哑声道:“知雾,其实我当时是……” “你到底送不送?”知雾却没耐心听下去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要是送不了,那我下车继续打车吧。” 说完,她干脆作势要开车门下车。 门把立刻被身后伸来的一只骨骼分明的手牢牢抵住。 梁圳白动作太急,连手腕都用力到微不可察地发着点颤。 “我送你回去。”他默然说完后抽身,重新挂挡踩下油门。 …… 近郊车程离市中心挺远,到家时时间已经很迟。 知雾今晚将话都说明白了,以梁圳白的性格,她默认以后都不会和他再有什么交集。 当即没什么犹豫地下了车子。 衣兜里的手机还在锲而不舍地响,她终于不受干扰地接起封骞打了快一晚上的电话。 对面显然对于打了这么久没通的电话没抱什么期望,骤然听见知雾的声音还有阵茫然,随即手忙脚乱地握紧手机:“姑奶奶!你终于消气接电话了!” 感情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在气头上,所以才这么久不接电话。 知雾边听着边往里走,也没否认。 “刚刚发现你一声不吭地走了,把我吓了一跳,招呼也没打就冲出去找你了,结果也没找到你人。” “我就不该把你一个人晾在那里的,都是我的错,” “你也是,走得那么干脆,怎么不叫我一声,让我送你回去……” 知雾虽摆出一副听对方的解释的样子,但却没有真正将对方的话听进耳中,只是发呆等了一会儿,随及宽容接话道:“我没事封骞,只是等不住先回家了。” 对面的封骞刚准备了一肚子的招数哄人,一时意外地愣住了:“真没事?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很小的一件事而已,我为什么要生气,”知雾语调轻松平常,实话实说,“顶多被弄脏了裙子,有些不太舒服。下次陪我去逛街买条新的吧。”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她挂掉电话,就像是结束一场朋友间的寒暄。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紧接着迈步回家。 晏庄仪还没睡,看见她回来,坐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相得怎么样?” 知雾没有回答,而是低头先把自己的鞋换了。 在这间隙,她听见有保姆穿着拖鞋匆匆走过来,对着晏庄仪说:“太太,这是你要的资料,看完得要休息了,熬夜看这些伤身体。” 晏庄仪将手里的纸张翻动了两页,不赞同地笑了笑:“这可关乎我女儿以后的未来幸福,我这个当母亲的,当然也得帮着挑一挑,不能偷懒。” “太太真是费心了。” 只是瞥过一眼,知雾就知道那些肯定是晏永姿拿来的一些有关今天相亲对象的资料。 她走过去,将那几张纸从晏庄仪手里夺了过来,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不用再看这些东西了,我已经确定好你的女婿人选。” 闻言,晏庄仪感兴趣地挑了下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谁?” “第一天就见过的那个男人,”知雾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一锤定音淡淡道,“名字叫封骞。” 第52章 windbell 07 windbell 07 海市靠着阜口,滨临一片天然的波湾湖泊,冬季风大温差小,总是潮湿多雨。 上誉坐落在繁华的双子楼附近,春项路这一整条街道都是专做美食。才清早有些店面就已经排了长队,有很多都是外地慕名来的游客,生意十分红火。 轮过前面几个人,终于轮到了手拎着保温桶,一身黑西装淹没在队伍里的彭陈。 “老板,一屉蟹粉小笼,一碗小馄饨加醋不放葱。” 老板方东来熟练将他手上的桶接过去,顺势往他身后看了看,惊疑一声:“那位呢?怎么不来店里吃早餐,我这还专门给他留着楼上的位置呢。” “梁总在车上,有个紧急会议,就不吃了。” 方东来顺着他的话往那边看,果然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停在街边,不由得唏嘘。 “每次都从临京大老远赶过来,真是辛苦。” “小彭你也是,也不提前打电话说一声。我这边直接提前把餐帮你们准备好,省得浪费时间。” 扑克脸彭陈对于他的热情显然有些不能招架,客气笑笑道:“你店里生意好,我们不好打扰。” 第100章 “这说的哪里见外话,当初要不是你们,我这小破店都要倒闭了,哪还有现在。” 方东来这家店在21年的时候因为房租飞涨,差点开不下去。幸好梁圳白投了些资金入了股份撑着,熬过了口碑缓慢积累期,又赶上自媒体福利,最近两年才稍微有点起色。 这样算来,他也算是这家店半个背后老板。 说话间方东来已经将东西麻利地打包好,交到彭陈手里时又多关切问了一句:“那他身体最近好些了吗?右手后遗症恢复得怎么样?” 彭陈接过东西,点了点头:“放心吧,梁总都有按时去医院复健。” “那就好,告诉他千万注意身体。” 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彭陈又想起刚刚方东来叮嘱的话,格外留心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梁圳白。 他正专注地戴着耳机盯着腿上搭着的笔记本屏幕,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黑睫下垂,折光的镜片覆住了薄凉的眼底,认真的时候看上去格外有距离感。 不知听到了什么内容,梁圳白眉心微收,空闲的右手握着水性笔,在白纸上列了一道复杂算式草稿。 即使是他已经竭力稳住笔触,手底下还是不可避免地有几个数字飘闪了位置。 梁圳白的手有几分泄气地停顿了一下,转而和个没事人一般抬眼继续道:“这里你给的金额有错误,再回去重新核算一遍。” 彭陈收回目光,暗暗叹了一口气发动车子。 算上刚刚来海市的车程,这个会已经开了整整一个早上。明明忙得压根抽不出什么空,还非要亲自跑这一趟。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梁圳白终于结束合上了电脑,将眼镜和耳机都扯了,泛白的指尖有些疲惫地闭眼揉了揉太阳穴。 彭陈找到空隙能够开口,他的语气不同于以往的恭敬,变得有些严肃:“梁总,我今天早上擦车的时候,发现车位停的位置变得不一样了。” “您昨晚是不是自己开车了?” 他修长的手一滞,紧接着不太在意地淡淡应声承认。 “这怎么能行?”彭陈无比诧异地焦急握着方向盘,“太危险了!您怎么能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 彭陈是这两年才刚被招来当梁圳白的专属司机的,有些人会以为是他这两年慢慢开始赚钱,有钱人虚荣心强好面子,才特地装模作样地找了名司机来开车。 但彭陈知道根本不是的,他之所以被招聘录用到梁圳白身边,是因为他没办法再自己开车了。 21年的时候,梁圳白遭遇了一场挺严重的车祸,差点躺在抢救室没抢救回来。不仅落下了伤势,还刻下了深翳的阴影,导致他一坐上车就有遗留反应。 只不过梁圳白心智坚定到异于常人,从复健后第一次坐他的车子没两秒就下车吐了,到能好端端地坐在车厢里,满打满算只用了三天时间。 只不过坐车是一回事,开车又是另一回事。 且不说要克服自己生理上的难受,光是能有这个勇气能再次踩下油门,彭陈已经是打心眼里佩服。 相较于他的激动,梁圳白本人倒是表现得很平静。 昨天眼睁睁看着知雾跟着另一个男人离开,他掉头就去了地下车库,冷着脸将车子从地下室开上来,不计后果地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如果那晚知雾在下车后能多回头看一眼,就能发现他脖颈青筋忍耐到爆起,握着拳竭力撑着方向盘,伪装尽数消弭的痛苦模样。 甚至都没能够撑到回自己家,抖着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车门,就直直跪倒在了地上。 膝盖抵在雪地上,脑海里不断膨胀充斥着的,是那天发生车祸时,将油门踩到底,不计后果迎面撞上来的那辆肇事车的车头。 梁圳白下意识举起手搭在自己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那道刺目到令人眩晕的大灯。 右手的肩膀又习惯性地传来一阵神经性的抽痛,疼得他满额冷汗,双目紧阖,躺在地上分外狼狈地大口喘息着。 纷扬的雪粒落在他清冷震颤的眉睫上,往常的痛发作起来,能令他恨不得直接砍掉自己的右手手臂。 然而胸口有个比这还要更血肉模糊、更疼痛难忍的地方,敞在这冰天雪地里空洞洞地敞着风,竟让他一时忽略了手上传来的痛感。 脑中不断回放的,是知雾睁着那双冷漠凛然的眼睛,强硬又毫不犹豫地一寸寸掰开他握紧的手,说自己已经不稀罕了的画面。 他被发冷发硬的地面冻得咳嗽了一声,紧接着咳嗽像是止不住一般,弯着向来笔直的脊背,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后来梁圳白深夜又匆匆开车去了一趟医院。 温高寒都已经下班睡了,接到电话又任劳任怨地起来给他打止痛镇静剂。 最后也没敢让他再开车,找了个代驾给他送回去的。 这一通折腾下来到家已经快凌晨三点,第二天五点天都还没亮,他就被晨间的电话会议通知吵醒,几乎一整夜都没怎么休息合眼过。 梁圳白睁开眼睛,眼皮折出一道深褶,两三句话轻描淡写平静地将昨天开车的事揭了过去,转而吩咐。 “联系一下晏永姿,问问她现在在哪。” 彭陈自然清楚这个“她”是指谁,虽对自家老板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颇为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第101章 只是那张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是肃然几分,连拨电话询问时,眉头都紧紧锁着。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了一条径海庙路的步行商业街,这是临京老字号建筑,标准的灰砖清水墙,隐在一众骑墙楼里的百货大厦虽然稍显破旧,但依旧遮挡不住隐隐的奢感魅力。 许是这么多年的情怀,许多老一辈的临京本地人,都偏爱来这条街上逛街购物。 梁圳白撑着额坐在低速行驶的车内,即使街道上游客众多,他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知雾的身影。 她今天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身旁还破天荒站着穿了一件华贵貂皮的晏庄仪。 落后她们几米处,封骞燃着根烟不紧不慢地跟着,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富二代难得收起了那份玩味,神色变得正经起来。 其实知雾今天并没有打算出门,只是晏庄仪忽然提议说好久没买衣服,想要出去逛一逛。 平时家里的衣服都是直接打电话让品牌那边的人直接送来,她也清楚自己的母亲并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只是想找了个借口亲自见见封骞而已。 于是顺手推舟,直接把人叫了出来。 封骞踩灭了手上的烟,走了两步跟上来。 “知雾,阿姨,逛了这么久,还没吃早餐吧,我看前面有家茶餐厅看着不错,要不先去吃个饭。” 晏庄仪点了点头:“挺好的。” 知雾顺着他的提议往那边看了一眼,她一向不怎么喜欢吃港式餐厅,但见晏庄仪没反对,就跟着上了楼。 晏庄仪是长辈,菜都是交由她点的,知雾只点了份漏奶华。 毕竟是商业街的东西,食物看着精致昂贵,实际上味道却不怎么样。 她浅尝了一口,觉得做得太过甜腻,顿时失去了胃口,一顿饭下来基本都没怎么动过筷子。 晏庄仪也没管她,只是微微朝她使了个眼色,知雾顿时心领明白过来。 “我吃好了,”她微微冲封骞笑了笑,“我下去逛逛等你们。” 说完,她自顾自起身下楼,将谈话空间顺势移交给了身后两人。 临京很多地方都还保留了古建筑物,泾海庙这一块尤其多,再往前多走两步就是红墙胡同。 知雾为了拖延时间漫无目的地逛,几乎整张脸都埋在围巾里,厚靴踩过地上的雪面。 就在这时,眼前落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她的跟前。 知雾有些惊讶地睁圆了眼,揣在兜里的手指尴尬不安地蜷缩了一下。 昨天那番话出口,她几乎是将两人努力粉饰的体面彻底撕破了。两个人都有彼此的骄傲,谁也不肯先低头。 从前是,现在也是。 知雾原本以为他们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可是就隔了一晚上,梁圳白不仅仿佛无事发生般站在她的面前,甚至手里还拎了个保温桶。 “吃早餐吗?”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轻哄意味,“是你以前最爱吃的学校附近那家蟹粉小笼。” “我早上特地去买的,装了保温,现在还热着。” 海市到临京往返至少要开四个小时。 知雾心像是被人拧了一把,有些酸疼发软。 他的脸色看起来比起昨天要差一些,带着点病态的白。 将自己的自尊心踩碎了,生涩地放低姿态讨她高兴。 知雾喉咙泛起一阵苦涩,眼神簌簌地晃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根本没必要为她做出这样的事,他们明明已经结束了。 似乎读懂了她眼底的话,梁圳白上前一步拉进了两人间的距离,高大的身影沉沉罩着她。 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面颊,盯着她的眼睛重复一遍遍申明道:“没结束。” “知雾,我们还没结束。” “董知雾。”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略带威严的女声,在叫她。 像是反射反应一般,知雾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转过身去,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结束谈话的晏庄仪和封骞站在不远处,两人都望着这边。 尤其是晏庄仪,望着这头,目光不仅没有诧异,反而有些意味深长,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她心头一跳,涌出不好的预感。 往后退了一步,纤弱的身子无意识地将梁圳白挡在了身后。 第53章 windbell 08 windbell 08 再往后多退一步,就能抵上身后男人那副高大颀长的身躯,衬得知雾此刻维护的动作都透着几分渺小和多余。 梁圳白顺势伸手轻轻圈住了她的腰,将她的后背轻轻贴近自己的胸膛。 隐在她身后的目光像冷箭一般,锋利直锐地对上晏庄仪的眼睛,不闪不避,无谓淡然。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反倒像是他在出手游刃有余地护着知雾,无声给她撑腰警告。 知雾等了一会儿,预料中的发难却并没有来临。 晏庄仪望着这头,眼底客气有之,忌惮也有之,但并没有出现和从前那样的不屑与轻视。 望着她有些复杂的眼神,知雾这才迟半拍反应过来,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已经截然不同了。 梁圳白已经不是那个连和她打个电话都需要遮遮掩掩、顾忌颇多的穷学生了。 在晏庄仪还在失眠焦虑、忧心忡忡集团的明日的时候,他已经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京圈悄无声息爬到了连董家都需要仰望的高度。 第102章 知雾看着晏庄仪此时微微变化的表情,就知道她背地里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如果能够时光倒流回四年前,晏庄仪就算是拿绳子捆也会把她和梁圳白捆在一块。 这样一看,她倒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了。 反应过来这点后,知雾僵硬地缓缓放下手。 偏在这时,又冷不丁扫到封骞半眯着眼打量这头的目光,挑眉颇有几分向她讨个说法的架势。 她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恨不得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她刚有动作,梁圳白就察觉到她逃离的意图,只微微收紧手臂,就揽着她的腰轻松将她拎了回来。 他不紧不慢地提醒。 “你忘了拿你的早饭。” 都这个时候了! 知雾回视怒瞪向他,明显不是很想拿。 “方东来家的蟹粉小笼和加醋没放葱的鲜肉小馄饨。” “他们家手艺一点都没变,你出国这么久,应该最怀念的就是这家店。” “排队买至少得等两小时以上,你要不吃我可扔垃圾桶了。” 知雾有些不争气地咽了下喉咙,面上还冷淡着,手却不由自主地,已经不着痕迹地将那个保温桶接了过去。 “我是因为不想浪费粮食才收的。” “这算我买的,我会给你转钱的。”她耳根有些红,却还在绷着表情认真地撇清两人关系。 梁圳白盯了她两秒,漆黑的眉眼瞬间放松,破功般低头轻笑了一声。 似乎是被她逗乐了。 笑得知雾拎着保温桶不明不白地僵站着,几乎要恼羞成怒。 他在知雾快要嗲毛前,好不容易按着眉心收住笑意,拿出自己的手机示意。 “那在转钱之前。” “董知雾小姐,能不能请你赏个脸,先把我俩联系方式加回来?” …… 晏庄仪目的达成后就开始暴露出没什么耐心逛街的本质。 三个人重新坐上车,准备先把她送回去。 也不知道晏庄仪和封骞说了什么,他的表情明显变得没来前那么放松,甚至都没什么笑意了。 一路无言到家。 临下车前晏庄仪特地捂着自己的披肩,嘱咐了一句:“对了小骞,这周末你能抽出一点时间吗?” “周六晚上我们会在州锦那栋空别墅举办一场慈善私宴,除了一些来往比较密切的朋友之外,还有很多我们家的亲戚朋友也会过来玩。” “希望到时候你能够作为知雾以后的结婚对象,出席这场宴会。” 话音刚落,前座的两个人同时出乎意料地一怔。 封骞扶着方向盘轻瞥了一眼知雾有些凝固住的神情,善解人意地打圆场笑道:“阿姨,这种类型的宴会,我现在貌似还不够资格吧。” “什么资格不资格的,只是一场平常的家宴而已,”晏庄仪语气稀松平常,补了一句施压,“知雾的长辈们都希望你能来。”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下车走了,没给封骞拒绝的余地。 封骞冲看过来的知雾无奈摊了下手,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她压抑着缓缓深吸一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妈在餐厅和你说了什么?” “想知道就先告诉我,你和刚刚那位,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也同样反问。 果然,再怎么遮掩,也还是逃不掉的。 封骞不论是作为她的相亲对象、还是长辈同意的联姻对象、亦或是未来的合约另一半,都有权利知道她过去的感情史。 于是知雾开口,率先坦白道:“他是我前男友。” “我就说呢。” 即使是早有预料,但是亲耳听到她说出这个答案,封骞还是忍不住有点心头烦躁,像是窝着一股无名火。 他从第一次见到梁圳白的时候就不顺眼,那时还以为是游手好闲的自己和这种白手起家的野心家天生八字犯冲。 现在回想起梁圳白盯着知雾的每一个眼神,分明就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占有欲。 像是条饥肠辘辘护食的狗,用森然冷鸷的眼睛逡巡着,不容许别人觊觎半分。 只是知雾看向他时,他会微笑着若无其事地收敛伪装,看着比谁都要清冷无害。 坦白承认,封骞自认为自己的能力是远比不上他的。 特别是两个人共处在一个圈子时,那种体会和差距就更明显了。 才回国没几天,不知道听多少人交口称颂过梁圳白这几年创下的商业神话。 他繁缛不惊的心态、当机立断的精准决策和关键时刻能豁出一切的胆魄,无论缺哪一样都把握不住风投这股来势汹汹的东风。 同样的,拥有这样特质的人,就算不做高风险高回报的风投一行,换个领域也照样能够声名鹊起。 这是天生的商业枭雄。 和他这种亲手打拼商业帝国版图的一比,封骞顶多只能勉强算是个兢兢业业的啃老族。 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得知竞争对手是他,封骞内心甚至有种学渣考试撞上学神的无力挫败感。 知雾还不知道短短时间里,封骞内心兜转过这么多想法,她已经回答完了她的问题,接下来该他回答了。 封骞挑眉试探:“你真不知道她找我是为什么?” 知雾诚实摇头,她要是知道,何必多问这一句。 “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走开给我们留出谈判的时间,”他夹着眉毛,老大不高兴地轻啧了一声,“原来还真是去追旧情人了啊。” 第103章 他开窗点了支烟,觉得自己魅力又下降不少,越发心里不平衡:“真是令人伤心。” 还没等知雾接话,他又兀自接下去继续说道:“都是商人,你觉得她能和我说什么好话?” 知雾的发丝被敞进的风吹乱,呼吸着,望向他的侧脸,胸口轻微起伏。 “我说董知雾,”封骞望着前方哼笑一声,“你家其实找的不是女婿,是颗摇钱树吧。不管谁要娶你,都得先被扒得脱层皮。” 知雾的眼睫心虚地轻颤,被这句话戳得哑口无言。 “不过——” 下一秒,封骞的眼神连同话语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压过来,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他伸手漫不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嗓音还破天荒挺真挚。 “要是我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的话,你会愿意把你的这里,分出一点给我吗?” 在英国的这些年,知雾身为他的室友,最清楚不过这位浪子朝三暮四的花心德行。 就像那晚酒吧里,那个女生说的,她也从没指望过、也不希望他能浪子回头。 原来还觉得他只是同样被家庭逼相亲无奈,一时心血来潮才想和她结婚。 现在却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封骞如果真能为她和晏庄仪妥协退让到这个地步,说明他认真了。 她想要两人各取所需,并不想利用别人的感情。 知雾的心一下子就被他的问话揪紧。 她有些不安地开口,几乎想顺势一口气将所有话解释清楚:“封骞,其实我……” 偏偏这时,封骞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过脸去,用调侃的轻松语气,率先打段了这股凝重的气氛:“逗你玩的,你当真了?” “我们家的钱,目前可还没敢交到我的手上,”他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我们俩最后到底能不能成,其实还得看我爸妈舍不舍得为娶儿媳下血本。” 知雾静默两秒,好像是相信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语气淡道:“那看来你在你家地位也不怎么高。” 他自然地接过这句,开玩笑道:“当然,我们家小辈里地位第一高的是我姐,其次是我家猫,再是我爸养的鹦鹉,最后才是我。” 知雾被逗得莞尔。 然而说出这个笑话的人却并没有跟着一块笑,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目光深邃地悄然用力死死攥着方向盘。 …… 很快时间到了周六。 董家的这次家宴表面上只是个体企业举办的一场小型私人慈善宴会,实际上那些所谓“朋友”,都是一些和董家来往比较密切的商政界名流。 受邀来这个场子的人虽少但精,就连已经退休养老的段戎应都被邀请来了,可见这次宴请的郑重程度并不是晏庄仪口中的那个“普通家宴”。 圈子的消息也不是密不透风,大家在来前或多或少都隐约听到过一点风声,知道是想为董家的那个大小姐官宣结婚对象。 今晚的这场晚宴,在某种层面来说,比两家之后正式订婚宴还要更盛大几分。 这其实也是晏庄仪向封骞讨要的定心丸之一,甚至之后知雾和封骞办不办婚宴都没有关系。 她和董煜明想要的,就是想要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宣布董家和封家从此牢牢捆绑在一起,互惠共赢。 婚姻也好,舆论也罢,这才是董家用尽手段的最根本目的。 三楼房间化妆间里,妆造师将知雾的最后一丝碎发收拢到耳后,给她的耳边佩戴上耳饰。 她今晚穿了件一字肩鱼尾裙的高定晚礼服,从香槟色的薄纱间裸露出大半个纤细摆肩背,发丝做了造型烫卷,正好散落到腰间。 配套的碎钻耳钉隐藏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妆容精致透亮到整个人都在发光,几乎没有人路过能够忍住不看向她。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着,她伸手接听起来,是晏庄仪有些着急催进度,打来了电话。 “准备好了没有?楼下宾客都到齐了,等下就要开场了。” 知雾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左右端详了一下,还算满意地淡淡点了点头。 妆造师的小助理在边上开了瓶庆祝香槟,递给她一个杯子。 “谢谢。”知雾接过道谢,和她微笑碰杯,但却并没有打算喝。 她垂着细密的眼睫,缓缓转着酒杯里的酒液,壮胆似的喝了一口,这才对着电话那头回答:“我是已经准备好了。” “只不过另外一位好像并没有。” 说完这句话,知雾几乎能够想象到电话那头的晏庄仪现在的表情会有多难看。 如果不是因为要在客人面前保持得体,她可能会直接冲上来找她算账。 董家不辞辛苦地动用了所有关系请人前来,为公告两人的关系做了这么多的铺垫,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遗憾的是,她今晚打出的那十几个电话,却全是空忙音,对方是铁了心的不想接。 宴会主角之一的封骞。 不知道什么原因,好像并没有打算前来。 第54章 windbell 09 windbell 09 封骞的几个朋友都知道他晚上要赴宴,于是草草地开了个局,陆续喊了不少人来,美名其曰封少最后的单身派对。 怕喝酒耽误正事,谁也没敢喊酒。 最后酒单还是封骞下的,点了五瓶野格和一打红牛,丝毫不顾忌。 第104章 刚开始还以为他是心情好想要最后放纵一回,很快发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喝酒喝得太快了,和别人碰了杯就往嘴里倒。在场十几个人敬酒,一瞬间阻拦不及,就眼睁睁看着他已经三杯下了肚。 有人笑:“骞哥,你这酒喝得多没意思。” 他晃着杯子,瞥过去一眼,意思是“那你说个好玩的”。 五六个人轮流给他背了几个最近时兴的游戏规则,但事实证明,只要是含有酒桌性质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不过封骞本来也不是专门来玩游戏的,给了台阶随手挑了一个。 也许是玩得心不在焉, 第一局很快就输了,他毫不犹豫地拿起一边的杯子,却被几个兄弟劝阻下来。 “这样吧,”大家看出他情绪不对,默默相视一眼,“骞哥要不和我们说说怎么和嫂子认识的呗?” 怎么认识的? 封骞思绪放空飘到第一天见到知雾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的头发没现在长,剪到及肩长度,漆黑又顺直。 和这里遍地金发碧眼的妞不一样,面相一看就是柔美的东方人,站在人堆里眼神透着股强烈的干净,气质宁和。 撑着的伞是透明的,人也白得透明,清透漂亮得像是当时淅沥飘落的雨珠。 封骞站在栏杆前半倚着身低头抽烟,潮湿的水汽把他指尖燃烧着的火星弄得哑火,干脆踩灭了下楼。 她搬来租房的行李寥寥无几,留学生中少见的一穷二白,像是刚从国内逃难来的。 即便如此,他依旧出于绅士礼貌,动手帮她把东西搬到了房间里, 因为这事,当时的女友看见还莫名吃醋发了脾气,两人为此吵了一架。 封骞不是一个长情的人,有了第一次矛盾很快就有了第二次,没过多久就和女友分手了。 房子本来就是女友找的,他付的租金。女友搬走的那天,知雾第一次主动来敲他的房门,请求他可不可以先不要退租。 她的语调不太像求人,也不太热情,冷冷淡淡的。 他原本可以置之不理。 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望着她陷在阴影里那双窘迫与孤倔交织的眼睛,夹着烟的手指长久顿着,一时忘了开口拒绝。 那份退租协议就这样搁置了下来。 后来封骞在某天无意间点入她的ins账号,她的头像是一只奶猫,发的东西也很少很零散,都是些情绪化的碎照片。 其中有一张是类拍立得照片,大概是中学时期的她,规整地穿着学校里的制服,盯着镜头的目光稚嫩且明亮,像是某种太阳的温柔光晕。 封骞几乎没认出来是她,相比于现在,她变了实在太多。脸颊的那点婴儿肥褪去,下巴尖瘦,无论对谁眼神都是充斥着防备和疏离。 鬼使神差的、没告诉任何人,他屏息对那个账号按下了关注。 出租房的房门门板很薄,封骞有时回来睡得晚,能听到她在隔壁不断辗转的动静,好像总被噩梦惊醒。 偶尔睡不着起夜,他推门穿过走廊浓重的黑色来到阳台,眯眼掏打火机还没点着火。 就看见她穿着睡衣站在月光下,用那张乖巧的脸极其不熟练地拢着火点烟,白净的肌肤陷在雾气里,有股故扮妖冶的天真,模样说不出的抓人。 封骞握着打火机看得愣住。 她买的是chesterfield,算是英烟中比较好抽的牌子,但是不管怎么样,第一次抽时都会感觉到呛味。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见她低头咳嗽,蹙着眉毛将剩余的烟踩灭。 “不会抽学人抽什么抽烟?”他看得好笑,挑眉走上前两步迎了上去。 知雾没看他,只是淡淡盯着自己手里的烟盒:“压力太大了,听说抽烟能解压。” 他先是被这个说辞逗乐了,然后听见自己忍不住开口问:“什么压力?” 都说对一个人开始产生好奇心,就离真正陷进去不远了。 那时候的封骞还自诩挺聪明,觉得虽然自个儿平时爱玩,但也能做到片叶不沾身。 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玩玩与喜欢一个人的真正区别。 ——尽管他的喜欢也没多纯粹。 在希望天天能放学在出租屋里看见她,故意蹭她做好的饭菜,偷偷给她盖外套,插科打诨讲笑话逗她开心的同时。 他也忍不住会往租房里带新交的女朋友,手机社交软件里回复不完的暧昧信息和去不完的组局。 甚至在发现知雾完全无动于衷后,还会不自觉将行径变本加厉,用浪荡去强惹她注意。 他在心里悄无声息装着一个人的时候,也照样能接着和各种各样的女人交往。 这是他意识到的,和梁圳白之间最大的区别。 他喜欢她,但做不到不顾一切只喜欢她。 封骞非常了解知雾对于异性的处理方式,一旦让她察觉到心思,两个人或许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将念头藏得很深,一度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可这段被共同逼迫的交易式婚姻却硬生生打破了他惯常的行为模式。 有人将这段关系拉扯到了明面上。 他一面循着内心庆幸促进,一面又在不断退缩。 直到现在退无可退。 家人的不理解、婚姻本身带来的不可避免的责任以及自我清晰的劣根性,都将本就岌岌可危的他逼上悬崖。 第105章 将手机关机的那一刹那。 封骞松了一大口气,背在肩上的那块沉重巨石被挪开,他又恢复成为那个无拘无束的浪子。 同时也清楚知道,他在这段三角竞争关系中已经输了。 并且输得非常彻底,再也不会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 知雾将手机摆在面前,拨了最后一个电话过去,依旧还是和之前如出一辙的空忙音。 妆造师屏住呼吸看向知雾,她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既没有难过也没有生气。 只是抬头回视看向这边征询:“姐姐,你身上有带烟吗?” 妆造师愣了一会儿,才从旁边摆着的包里拿出了半包:“这是刚从我妹妹手里没收的,是女士烟,不知道你抽不抽得惯。” 她看知雾实在不像是会抽烟的女生,动作有些迟疑地递过来。 知雾接过那包万宝路,弹出一根缓慢咬在唇齿间,擦亮了根火柴凑近点上火。 她之前最讨厌的就是烟味,女士烟味道会稍微淡一些,带一丝丝甜味。 但知雾还是呛了一下,咳嗽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白色的烟气朦胧中,一股薄荷味直冲脑门,她的焦虑和烦躁好像真有一丝缓解的趋势。 知雾擦拭掉那点泪水,觉得心里好受了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出门。 该去面对的还是逃不过。 她拎着不太方便的裙摆下楼,边走着边踩高跟鞋挺直了纤细的背脊。 许多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伴随着交谈声的静止,纷纷投向这边,知雾一下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手心浮起了一层汗,平静的面容之下,知雾的情绪和压力瞬间紧绷到了顶峰,但她得咬牙忍住。 今晚不论是多么难堪的场面,她都得扛过来。 知雾站到了董煜明和晏庄仪身侧,能够站在这边围圈社交的,身份无一不尊贵显赫,许多甚至是董家的贵宾。 她从服务生手里端了杯酒走过去,扬起端庄的笑容和这些人挨个打了招呼。 轮到段戎应时,对方意味不明地抬手举了下酒杯,似笑非笑:“煜明,敬你女儿一杯,祝贺觅得佳偶。” 他明明是很客气的语调,董煜明后颈皮却一下绷紧了,用压迫性极强的眼神示意知雾上前回敬。 知雾定定立着没动,她盯着面前这个衣冠楚楚、被人四处恭维捧在高位上的花白老人。 无数快要忘却的往事瞬间涌上心头。 仿佛又看见了潭秋找不到名字的尸体、看见了潭铭带着遗憾的牌位。 看见了吴兰芳车祸前用力将她推出去的那只手和梁圳白无力又痛苦地紧紧搂着她的腰,落在她肩膀的那滴眼泪。 这么多人家破人亡因他得不到解脱,每日每夜承受着无尽的痛苦,肇事者却像个没事人般饮酒作乐,退休安享晚年。 凭什么? 愤怒比理智要更先一步将她的心席卷,知雾气得眼圈微红,连手都在颤,连自己也克制不住地上前了一步。 晏庄仪敏锐察觉到知雾情绪有些不对,上前率先夺过她手里的酒杯,背地里的手警告性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 随后她转过身,主动打圆场笑道:“段老费心了。” 段戎应显然也没把小辈闹得小脾气放在眼里,皮笑肉不笑地牵了下唇,又发问:“怎么没见另外一位?” 这也正是在场大多数人想问的。 董家的千金已经在这里,那么另一位呢? 总不至于是失约了吧。 晏庄仪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将知雾拉过去盘问:“给封骞打电话没有?” 知雾:“手机关机,他不接电话。” 晏庄仪心头的火一下子窜起,甚至忘了现在是在宴会上,压低声音咬牙骂道:“没用的东西,连个男人都钓不住!” 知雾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自己的母亲当众甩了一巴掌。 她淡淡笑了一下,毫不客气地回敬:“当然,那还不是因为有其母必有其女。” 晏庄仪冷笑:“董知雾,我看你是翅膀硬了!” 两人还在针锋相对间,宴会上忽然有人闲着无趣刷了一下自己的朋友圈,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心直口快地喊道:“哎!我说封骞怎么还不来,这会儿还在酒吧喝酒呢!” “看这样子醉得不轻啊!估计是赶不过来了!” 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好多视线。 不止是他,现场好几个人和封骞关系比较好的,都刷到了那条视频。 应该是玩游戏输了才发出来的。 喧闹的画面中,封骞躺在身边一个陌生女生的肩膀上,咬着片西瓜,正在心无旁骛地摇骰子。 看他身上这副潦草的打扮,大家隐隐约约反应过来。 他或许根本就没打算要来这场宴会! 这下场面闹得极为难看,本来董家举办一场私人慈善宴就只是个幌子,这下倒是被迫坐实了。 像是大动干戈专门请人来看自家笑话,脸面里里外外都快被丢尽了。 “要我说这场宴会还是专心搞慈善好了,多有意义,多做点好事积德。” “封家那个小儿子平时名声本来也不好听吧,送出国镀了个金的混子,就这条件女方还要着急上赶着,是多怕没人要。” “董太太,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我那里还有几个表侄外甥,条件都很不错,到时候推给你女儿看看。” 第106章 晏庄仪听得脸色变了又变,血压都被气得升高。 平时这几个玩得好的富太太哪个不是对她客客气气的,她哪里遭受过这样的奚落。 而知雾身处在整个舆论圈的最中心,更是块活靶子,肆无忌惮地遭受着流言蜚语和恶意揣测。 她垂眼迎着投来的各色各异的视线,清瘦的锁骨随着胸口气息凹陷。 耳边掠过很多议论话语,她都一一沉默听着,脸色有些虚弱发白,垂下眼睫焦躁地蹭了下指关节。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又有点想抽烟了。 就在这时,宴会场上人群中传出点莫名躁动。 大家不明原因地闭上嘴低头避让着,自发地分散站到了边缘两侧,很快让出一条道来。 有人不明状况,觉得这阵仗有些夸张。 等到回头一接触到那张清俊冷淡的脸时,瞬间醒悟反应过来,心中暗叹一声:怎么是他! 这种仿佛被猫耍弄过的耗子般,残余在体内深入骨髓的压迫洞悉感非常可怕。 在场的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领教过,以至于一见到这张脸,就条件反射性地后背出汗。 大家背地里不知道骂过他多少句。 明面上却只能够表现地尊敬得不行,客气热情极了,恨不得贴上去递烟交好。 梁圳白并没有理会这些场面性礼节,他那双冷感的丹凤眼只盯着场内的一处,目标极其明确地往这头拔腿走来。 至于身边路过的人是俯首帖耳亦是不屑一顾,他都没分给过一个眼神。 这头的动静率先引得晏庄仪回头注目。 她望着这头,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契机一般,眼睛微微一亮。 梁圳白势如破竹般风头正劲的这几年,从没正眼看过董家。 晏庄仪始终觉得因为知雾的关系,他对董家是抱有敌意的。 这次她出于一股微妙的寻求缓和态度给梁圳白的公司送过一封请柬,但没抱任何他会出席这场宴会的希望。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来。 至于是为谁而来…… 晏庄仪隐晦地看向自己身侧的女儿,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被冬夜无孔不入的晚风吹得有些发冷的肩头,被轻轻披上了一件干净的西装外套。 熟悉的气息将她环绕,男人的高大身影像是座安全沉稳的高山,替她遮挡住了一切投掷来的言语和视线。 梁圳白伸出略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将她的长发从领口顺出来。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目光专注而炽热,动作却透着几分笨拙的小心翼翼。 在外人眼中看来,梁圳白的姿态低到简直和之前矜傲模样判若两人! 知雾没想到会在这里、这种场合见到他,整个人像是僵住了一样,心脏跳得很快,脑袋里更是混乱至极。 她努力将视线偏到了一侧,不敢对视,实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梁圳白。 “这位小姐。” 毫无征兆的,她听见梁圳白开口慢悠悠唤她。 手攥紧裙沿,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话下意识抬眼,被摄入那双漆黑深邃的眼里。 那副低醇清冽的嗓音带着隐隐的笑意,恰好能够让在场所有人都清楚听见。 “我真的喜欢了你很多年。” 这个开场白让知雾猛然鼻尖一酸。 她抬手捂住唇瓣,目光簌簌飘动,被一股难言的情绪搅动着肺腑,肩膀不知所措地微微发着颤。 够了!别说了…… 不要再往下说了…… 知雾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双腿有些不争气地发软,在这一刻竟然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而梁圳白锐利的眼睛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紧锢着她纤细的手腕,身影不断笼罩逼近,倾身而下。 他强势进攻,没给她任何后退的机会和余地。 就这样将这句迟来的表白继续从容当众说完。 “能不能看在我这张脸还算合你心意的份上——” “考虑考虑和我结婚?” 人群倏然变得无比安静,周围只剩下轻音乐环绕。 知雾心跳起伏得快要打结,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开始剧烈动摇。 然而身侧晏庄仪的一句话却像是浇下了一盆凉水,瞬间将她拉回到了现实。 晏庄仪说:“梁圳白,和董家人结婚要考虑的东西,可不止那么简单。” 梁圳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神情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冷淡模样:“你开出的所有婚姻背后的隐形合约条款,我都可以答应满足。” “所以,她只需要简简单单考虑意愿就好。” 他甚至都不知道条约是什么。 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不知道该说他是狂妄还是太年轻。 晏庄仪终于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连知雾都错愕至极,在心里暗骂他简直是疯了。 梁圳白迎着知雾投来的复杂浮动目光,挑着唇线淡淡笑了。 这个名利场内,一千个人里有九百九十九个人都在勾心斗角,算计着权衡利弊。 而他想要的却始终很简单。 他只要她。 第55章 windbell 10 windbell 10 既然梁圳白都这样说了,晏庄仪自然乐见其成。 两人移步到另一个备用厅里不知道商议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她的笑容简直难以掩盖,连带着冲知雾说话时都和颜悦色的。 第107章 这下大家都清楚,董家千金的联姻对象,怕是从封氏的少爷封骞,一跃变成了梁圳白。 果不其然,之后的宴会主持特地当众宣告了这件事。 知雾和梁圳白一起上了台,接受台下宾客或是艳羡或是惊讶的恭贺。 公式化的流程结束之后,用餐晚宴正式开场。 晚宴的主桌是特地拿来招待那些老资历长辈的。 知雾作为晚辈和其他几个直系的亲戚单开了一桌,为了避免位置坐错,座位图上详细注明了姓名和编号,大家按照号码入座。 她的礼服裙子走路不是那么方便,远远落在了众人的后面。 还没看清自己的位置在哪,身侧的梁圳白已经上前替她抽开了椅子,点了点靠背,言简意赅道:“坐这。” 知雾也没扭捏,整理好裙摆就坐了下来,一转头看见梁圳白抽开了她身旁的椅子,施施然跟着落座。 把外套给了她后,他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衣,敞开的两粒纽扣微微露出锁骨弧度,肩背即使懒散松弛着,体态依旧看起来极其端正。 他现在占走的位置是封骞的,按照原本的座位安排,他其实应该坐到主桌去。 要是他不动身,主桌那边就空出了一个座位。 果不其然,没坐一会儿,就有主桌的人拿着酒过来热情招呼他:“梁总,你走错了,怎么不去那边,大家都在等着你过去呢!” 知雾看着这边,不动声色挪了下自己的凳子,识趣地给梁圳白让出一个能够出去的距离。 “不去了,陪老婆。”他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地回答。 这话让一旁正喝着饮料的知雾听了个正着,她低头猛然呛咳了两声,连脖颈都漫上一片红。 “什、咳咳……什么?” 后者看了眼知雾,立马心领神会地露出个恍然的神色,摆手做了个打扰的手势:“那我和那边说一声。” 说完,立刻脚底抹油开溜了。 见人走远,知雾气恼地伸手打了他一下:“梁圳白,你瞎说什么啊?” 平时和个冰山似的缄默装深沉,一张嘴就占人便宜。 她这点劲和棉花似的,捶在小臂上不痛不痒,梁圳白淡定地转过头看她:“明天就要去领证了,今晚不能提前先预支一声吗?” 神色理所当然到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 知雾荒唐地眨了眨眼:“谁说明天去领证了?” 他淡淡勾了下唇线,闲适地倾身靠过来,筋骨微凸的手腕撑在她腰后侧凳面:“你妈开的那些条件我都同意了。” “真不考虑考虑我?” “我什么都能做的。” 示弱的话语在不断磨着她的心理防线。 知雾盯着梁圳白眼下那颗淡色的痣,一股冲动横在喉咙处,有些答不上来。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忽然用力,身下坐着的凳子被一股强力带着,往他那侧挪了好几寸的距离。 知雾猝不及防地一把扶住凳子,身子因为惯性不稳地往梁圳白那侧倾去,两人膝盖相碰,她的嘴唇差点压上他的下巴。 “干什么?” 知雾胡乱支起身子,心跳在胸腔里急促地狂跳了两下,几乎都要以为他是故意使坏。 “他们都看着呢,”梁圳白用下巴示意,脸上眼底都坦然地叫人挑不出一丝错,“你离我太远了。” 刚刚她为了让位,悄悄挪了椅子,没想到连这都被他注意到了。 知雾抬起头,果然见到主桌那边人都在似有若无地瞥着这头,本来还想再调整一下座位的动作立刻中止。 不仅是主桌,他们这一桌许多亲戚也在静静看着他们,连说话声都刻意压小了。 如果换作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封骞,这帮亲戚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副消停的鸵鸟姿态。 知雾看了眼身旁正在戴塑料手套的男人,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因为他。 而此时此刻,在他们眼里极其有距离感的梁圳白,正用那双修长白皙的手剥着手中虾的虾壳。 他的动作麻利又干净,赏心悦目得让人一时移不开眼,很快一只虾仁就被放进了她的碗里。 要只是装装样子,做到这份上也已经足够了。 但是他一刻未停,见知雾有些意犹未尽,很快又重新拿了一只。 周围人有些谨慎地打量他,而他伺候着人埋头剥着虾壳,从头到尾连头也没抬。 托了梁圳白的福,知雾这顿饭吃得耳根子格外清净,填饱了饿了快一天的胃,原本低落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菜上到后半场的时候,和知雾同桌的那几个亲戚喝了点酒,终于开始放松起来,说起了场面话。 “多亏了梁总今天替我们知雾解围,我这个做表舅的,敬你一杯,以后可要多多照顾我们知雾。” 知雾表舅怕梁圳白不给面子,甚至没敢过来当面敬酒,只是站起来礼貌性示意了一下。 屁股还没来得及沾上凳子,再一抬眼,就看见梁圳白已经起身端着酒杯礼貌地往这个方向走来。 他惊得整个后背一紧,又重忙不迭新站了起来。 “什么梁总不梁总,叫我圳白就好。表舅客气了,以后都是一家人。” 梁圳白半俯下身过来碰杯,特地将酒杯往低了敬,不卑不亢,没有端任何身份架子,在这些知雾的长辈面前做足了小辈的姿态。 第108章 知雾表舅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面上有些发红,看着知雾不住地夸赞:“我们知雾可真是好眼光啊!选男人的眼光都这么优秀。” 知雾礼貌地挑了下唇,笑意全然没达眼底,很明显对这句话不太受用。 一旁的表舅妈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肘狠狠捅了下自己老公,咬牙低低呵斥道:“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经她这样一提醒,表舅也顿时想起几年前的除夕夜家宴,知雾因为交了个穷小子男朋友被他们几个长辈轮流数落这事。 当时知雾年纪嫩,都快被说哭了,因为这事连那年的压岁钱都没领到。 他清了清嗓子,借着酒意有些尴尬地开口找补道:“之前那个,已经是之前的了,都是过去式了。” “要我说啊,当时幸亏你听了家里的话,和当时那个缠着你的大学穷学生分手了,不然怎么遇上圳白这样条件的好男人!” 知雾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瞟着梁圳白的脸色,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完了。 表舅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还浑然不觉地拍了拍身旁梁圳白的肩,想寻求一个认同:“你说是不是啊圳白!” 梁圳白嗓音浅淡地随意应和:“是啊,表舅。” “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她的眼光其实一直没变过。” 表舅满脸不信:“怎么没变过?” “因为当初缠着和她交往的那个大学穷学生,是我。” 他语调非常平静,却震撼了整桌的人。 “我拼尽所有终于爬到这个能和她相配的位置。” “所以不好意思。”梁圳白眼睫阴影下覆,唇边的笑意弧度扩大了些许,嗓音有些发凉。 “现在缠着要和她结婚的人,也还是我。” …… 吃完饭散场,知雾换了双鞋子,送梁圳白去楼下停车场。 回想起当时梁圳白说完那番话后,那几个亲戚难看的脸色,她就忍不住有些想笑。 也算是为当年还无力反抗的自己,小小地报了个仇吧。 笑完,她习惯性抬头看梁圳白已经彻底成长为成年男性的高大背影。 脸上的笑容弧度微微收敛,思绪有些发散。 他这个人一向做得多说得少,从来不会夸大其词。 既然刚刚说了拼尽所有,那必然是尽了自己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努力,才辛苦迎来了今天。 这些年……梁圳白他都遭遇了什么呢? 知雾忍不住微微失神。 很快她便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将念头收回来。 想什么呢,他现在这么风光,到哪都有人给他鞠躬行礼的。 轮得着她关心吗? “梁圳白。”知雾叫了声他的名字。 梁圳白回过身看向她,眉眼间尽是耐心。 “刚刚忘了和你说了,我答应董家的,其实只是份协议婚姻而已。” “我知道你为了我承诺了晏庄仪很多条件,也付出了很多。但你的这些付出,并不会得到等价的回报。也不意味着我会喜欢你。” “我只是为了能够摆脱董家,才答应了联姻。这段婚姻只是合约而已,我拥有随时结束叫停的权利。” 她攥住外套下的衣服布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硬气一些:“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原本以为梁圳白听完会生气,没想到他扬着漆黑的眉眼静静听完,反而目光灼灼地上前两步逼近,反问了一句:“所以说,你也完全不喜欢封骞,只是想找个各取所需的人结婚,对吗?” 重点是这个吗? 知雾骤然被揭开之前撒过的慌,眼波心虚地浮动了一下。 眼看着他俯身越靠越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呼吸相闻,几乎要触到彼此的鼻尖,她忍不住伸手推他。 “梁圳白!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讲话!” “嗯,在好好听着呢。” 他的胸腔震出一声轻笑,垂眼呢喃。 “董知雾,你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退路吗?” 知雾被他戳中了底,好不容易撑起来的一点气势和坍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顷刻间毁于一旦。 她的确已经没有退路了,搞砸了封骞,如果再拒绝梁圳白,晏庄仪估计饶不了她。 可是任谁看了都是亏本的买卖,到底有谁会心甘情愿地去做? 如果她欺骗了梁圳白,他会亏失得更多,倒不如刚开始就把话都说明白。 知雾呼吸着,胸口起伏,眼睁睁看着梁圳白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他没有任何留恋地抽身往车的方向走,径直打开了车门。 笼罩在面前的那份压迫感消失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跳也变得很快。 像是骤然失去了什么,一股强烈的空虚感涌了上来。 梁圳白他……就这样走了? 知雾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大了眼,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后知后觉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失落。 她脑袋很乱,盯着那辆停着的车子,盯得眼睛都有些泛酸,无意识死死捏紧了手。 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翻腾的情绪,忍了好一会儿,才把那抹夺眶的眼泪勉强逼回去。 梁圳白上车后,那辆纯黑色的迈巴赫发动。 车窗缓缓降下,他冲着还愣在原地的知雾挑了下眉,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明早九点,民政局见。” 第109章 “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反悔。” 第56章 windbell 11 windbell 11 约好的时间是九点,实际上知雾八点就到了。 清早朦胧的光透过腰间束好的宽松白衬,落在那件灰色暖绒的马甲毛衣上。 她坐在那扇发蓝的玻璃窗户前,安静看着不断进出的人潮。 不论是离婚的夫妻还是结婚的情侣,都是成双入对来的,知雾孤单纤细的身影在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等了大约十分钟,梁圳白才姗姗来迟。 “抱歉,早上有事耽搁了。” 知雾看得出他的匆忙和疲惫,大约是昨天回去后又加班了,眼褶很深,眼底还有休息不足的红血丝。 但出发前整个人有好好打理过,西装熨帖规整,从衬衫衣角到发丝都一丝不苟。 她走上前踮脚,透白的手指搭上他微凌的领口,帮他重新整理了一下领带。 随后淡淡笑了一下:“我们走吧。” 两人来到登记处,工作人员简单要了资料证明,随口问道:“照片有准备吗?” “没有,”知雾手指蜷了下,整个人显得生疏,“还需要照片吗?” “那当然,要用在结婚证上的,”工作人员说,“没有准备的话我们这边也可以拍的,就是没有修图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自语:“你们俩也确实没什么好修的。” 他们俩起身按照流程去拍照。 拍照的布景极其简单,只有打光棚和背景布,照相机早就架好了。 知雾一看见镜头就生理性紧张,表情也瞬间僵住了。 摄像小哥看着机器调侃:“高兴一点,你们俩是来拍结婚照的,怎么表情一个比一个凝重。” 知雾转头偷偷看了眼旁边的梁圳白,他表情一惯很少,拍照时眉宇都淡下来,冷情冷眼更是严肃。 听了摄影的话后,他轻轻挑了下唇,唇边的弧度已经比平时扩大了许多。 如果有了解他的人站在这里,一定能分辨出这已经是梁圳白这辈子所能做出的最高兴的一个表情了。 知雾见他调整好表情,连忙收回目光调整自己的。 她盯着那个黑黢黢的镜头,心里还是有点犯怵。 边上伸过来一只宽大干燥的手,将她发凉的手裹进掌心。 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知雾终于能很勉强地笑了一下。 拍完照片,工作人员让他们在表格上签字按手印。 梁圳白签过不知道有多少份这样的文件,率先抬笔流畅签下字摁了手印,再递给知雾。 知雾伸手接过来,用水性笔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他左侧。 梁圳白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是专门照着字帖练过的,字形锋利遒劲,她的笔迹则显得绵软许多。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见,总隐隐觉得他的字和以前签得不一样了。 签完字后又弄了些手续,很快两个人手里就拿到了两本红本,全程还没有半个钟头。 比起周围一对情侣又是哭又是拍照又是戴着头纱单膝跪地宣誓的,他们的进程有点太快了,显得平静无澜。 知雾和梁圳白并肩走出大厅,到了门口,她就自觉停下脚步:“你是不是公司还有事情要忙?我等下让我家司机来接就好。” 梁圳白摁了摁眉心,此刻的疲倦神色才显露在面上,淡淡乜了她一眼:“昨晚已经把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早上又把剩下的收拾了一下,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说完,打开车门示意:“上车。” 知雾没想到他为了领证还特地腾了一天出来,原本的计划打消,乖乖上了车。 两人一同坐上车后座,也不是第一次坐了,但这次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份变化的关系,知雾有点不太自在。 司机彭陈看了眼后视镜的方向,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梁总,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梁圳白首肯:“问。” “之后我是不是该改掉称呼,称呼董小姐为……夫人?” 他对这种细节一向很较真,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自然要问清楚。 “这个啊……”梁圳白撩起眼皮盯了眼知雾,将问题推了过去,“得要看她允不允许了。” 他闲适地自嘲:“毕竟连我都还没有得到改口的机会呢。” “明白了梁总!” 知雾被他们俩一唱一和闹了个红脸。 梁圳白家的司机真是有点客气过头了,她家司机都没这么客气。 她不自觉直起腰告诉彭陈:“你直接称呼就好了,我都没关系的。” 梁圳白的嗓音趁机慢悠悠插进来:“那我呢?” 知雾挑眉横了他一眼,没说话。 昨天晚上的时候不是早就叫过了,还用得着她答应吗? 梁圳白读懂了她的眼神,眉目松缓地低笑了声。 他低身在车上翻找了片刻,接着向知雾递过来一个丝绒盒子。 知雾还沉浸在刚刚的脸热中,有些不在状况,顺手就接了过来,想也没想地直接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枚钻戒,夺目璀璨的冷色调浓彩蓝钻被切割成了方型,像是道暴雨后的温润晴空。 主钻边上嵌着白色方型的伴钻,收腰六爪镶嵌形式,显得戒指既有个性棱角又有优雅温柔。 仅是肉眼直观看克数和纯净度都价值不菲。 第110章 将这枚戒指戴上无名指的时候,知雾感觉到从指根传来的一阵束缚感,才对结婚这件事生出了些实感。 “喜欢吗?”梁圳白问她。 知雾翻来覆去地转了转,诚实地点了点头,很快又说:“我先帮你保管着。” 在她自己看来,这段婚姻就像随浪逐波的一片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倾覆,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早点清算清楚得好。 梁圳白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知雾转脸去看,发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当然他的不高兴也表现得极其不明显,具体仅仅表现为腮颊绷起,眼珠黯了一点。 连跟了几年的彭陈都毫无察觉,每次都觉得自家老板生气毫无征兆,简直是晴天霹雳。 知雾好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好啦!我都说了我很喜欢。” 她一句话就轻易抚平梁圳白心头泛起的郁躁,神情重新松缓下来。 车不是往回家的路开的,而是拐上了一条知雾根本不熟悉的路,上了高速。 她这才反应过来,问:“我们去哪?” “毕竟是婚姻大事,”梁圳白道,“已经见过了你的父母,现在总得带你去见一见我的长辈。” …… 在车上的时候知雾收到了一个陌生好友的邀请,点开验证才发现是周筝。 她换了号码后大概有四年多没再和周筝联系了,回国后想重新加回以前的那些好友,却发现她也换了号码,和大学的同学没再保持联络。 她出国还没到一年,周筝就因为拍照彻底走红网络,杂志和社交平台上总是看见粉丝投放投稿她的照片。 因为拍摄需要她比之前更瘦了,背脊薄薄一片,原先还只是挂耳染的发丝染得更大胆,看向镜头时化了烟熏妆的眼睛很抓人。 周筝身上有股类似介于中性的性感与酷感,个人风格极强,所以追捧她的也大多是女孩子,非常疯狂。 因为名人效应的缘故,她的联系方式私密性做得很强,很难打听到。 知雾原本都已经放弃了,结果今天却意外收到了她单方的邀请验证。 她立马通过验证发了条消息过去,对方没回,应该是去忙了。 而知雾这边也终于停下了车,到了一处她很陌生的地方。 她收了手机下车,在周围四处慢慢逛了逛,这里类似于临京老小区建设楼的家属院。 已经翻新过一圈,周围设施齐全,邻里邻居间互相都认识,附近去上班的也大多是部队军人。 梁圳白父亲家的长辈除了叔叔之外都已经去世了,能拜访的也只剩下母亲潭秋家这一边。 之前的梁圳白潜意识里总觉得会给人家带去麻烦,于是干脆自厌自弃地放弃了认亲。 这几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潭家和他重新开始熟悉起来。 知雾和梁圳白各拎了几袋后备箱的礼品往里走,没走两步,就遇到了正准备出来迎接的潭临。 尽管潭临在部队里当了好几年的兵,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强悍许多,但随着年纪增大,两鬓也染上了些白,肩膀也比起几年前见到时要佝偻一些。 “来了?” 他从知雾手里一把接过那几样东西,既高兴又埋怨地将人往上迎,“来就来,每次还拿这么多东西,真是的!快上楼,里头一大桌子人都在等你们吃饭呢!” 梁圳白不着痕迹地推了下知雾后腰,她虽懵懂,但也立马跟着潭临往楼上走。 途中潭临还撞见了好几个熟悉的街坊邻居,见知雾面生,得了个空好奇问:“老潭,这喜气洋洋大包小包的,是谁回来看你了?” “我外甥,”潭临笑容几乎就没放下来过,侧身让出身后的知雾,骄傲道,“这是我外甥媳妇,瞅瞅模样,多招人稀罕。” 知雾从小参加过这么多大小宴席,最清楚人该怎么叫,立马照着对方年龄礼貌大方喊了声:“婶子好。” 对面婶子立刻笑得合不拢嘴,仔细端详了一下知雾的脸,艳羡道:“小姑娘长得可真标志,你外甥生得也俊,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潭临嘴上谦虚了两句,模样看着却很是受用。 接下来的这一小段路,几乎是刚走两步,知雾和梁圳白就得停下来和街坊邻居打招呼。 好不容易终于上了楼,知雾笑得脸都快要僵了。 没想到门开之后,又是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客厅中央的大圆桌上。 见到他们俩来,立马加了塑料凳子腾出两个空位,招呼他们坐下。 知雾有些无措地回头看了梁圳白一眼,他立马上前,自然地伸掌牵住了她的手,领着她一个一个认人。 这里的亲戚和知雾以前参加过的酒席饭桌上那些不一样,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看着她的目光都善意又温暖,还带着一些对她本人的探究好奇。 很敞亮。 这是萦绕在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 他们将自己的心思和好意都表露在明面上,不用去猜想。 不会像知雾的某些姨婆一样,表面上满意笑着,背地里却挑剔刻薄至极。 知雾一向记性不错,梁圳白才说了一遍,她就能将人差不多记清楚。 期间梁圳白的这些亲人们又将她夸了又夸,夸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 才介绍到一半,已经有人憋不住打断,将饭碗被塞到他们手里,摆手道:“行了行了,剩下的人等吃完再介绍也来得及,等下我妈做的菜都要凉了。” 第111章 “我表弟妹第一次来家里,你可别饿着她!” 知雾望过去,认出说话的人是梁圳白的表姐。 接收到她投来的视线,表姐立马冲着她笑了笑,眼中全然是对她的欣赏,非常和气。 知雾知道这也是关心,怕他们长途开车来累着了。 心里骤然涌起淡淡的暖流,尽管才是第一次见面,但她心头还是油然而生一股亲切的感觉。 听了她的话,原本冲着知雾来的谈话都暂时被放下,大家纷纷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回了饭桌的菜上。 表姐边给他们递东西,边用筷子轻敲了下梁圳白伸出的右手,摆出姐姐的架子沉声严厉道:“梁圳白,你又逞什么强。高寒和我说了,你的康复训练都落下好多天了,给我用左手吃饭!” 梁圳白极少被人这样抓包教训,闻言一怔,握筷子的手一时没抓稳东西,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不像之前在宴会上吃饭那样,到处都有人奉承讨好,他掉个东西立马有人叫服务生换新的。 大家视若无睹般该喝酒喝酒该吃饭吃饭,丝毫不和他客气,显然是真的把他当做家里人。 梁圳白捡起地上的脏筷子,有些无奈地起身,熟门熟路地自己去厨房换双新的。 知雾静静目送着他离开,总觉得他右手姿势有些不自然,回想起刚刚表姐说的那句话,忍不住开口问:“……梁圳白他怎么了?” “为什么需要做康复训练?” “他没和你说过啊?” 知雾摇了摇头。 表姐不由得没好气地低骂了一句:“这死心眼小孩。” “不过他不在你面前说这个,估计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梁圳白几年前出过场车祸,非常严重。” 表姐弹了下手里的烟灰,叹了口气。 “严重到,如果当时医院没有找到我爸给他换血,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第57章 windbell 12 windbell 12 知雾听完轻吸了一口气,心脏一缩,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 这些事,包括那些伤,他好像从来没在她的面前提起过。 重逢后对方天翻地覆的地位身份、金质玉相的华贵外表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同时也令她差点忘记了梁圳白本质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现在,记忆一点点回溯。 她逐渐开始想起来,他一贯会忍耐,从来不抱怨不诉苦。 表面比谁都看着光风霁月,背地里不知道滚着多少痛苦伤痕。 知雾垂下眼睫,食不知味地吃了口菜。 她想错了,过了这么多年,梁圳白本质其实一点也没变。 “他现在伤怎么样了?” “休养了很久,之前车祸留下的后遗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右手还需要做康复,”表姐绕到她身后,捏了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过他平时工作忙,也不太注重自己的身体,很少遵医嘱去医院。还得麻烦你多督促他去做这些训练。” 怪不得早上看他签字的时候隐约感觉有点不一样。 知雾微微抬起头,看着表姐脸上藏不住的真切担忧,心间趟过一丝暖流,发自内心地替梁圳白感到高兴。 现在的他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也是有家人在满心牵挂了。 她点了点脑袋,答应下来:“嗯,我会的表姐。” “不过梁圳白他也不一定会听我的。” 表姐闻言好笑地揽过她纤细的肩膀,几乎是在她耳边说话:“我说知雾,你也太小看你在他心里的重要程度了。” “虽然说梁圳白这人性子冷,平时是话挺少,不过实际上他心还是很软的。” 她往厨房的方向努了下嘴示意知雾转头去看,梁圳白正在里面帮两名炒菜腾不出手的长辈低头切菜,暖黄的光打在他漆黑深邃的眉骨上,留下了几分温馨柔软的痕迹。 他人高马大,站在低矮的油烟机下切菜其实有些局促吃力,但背影显得很耐心。 “之前他车祸失血昏迷的时候,我和我爸跑到医院,穿着防护服在病床边守着他。人都已经人事不省了,嘴里还在叫你的名字。” “还一直在乱七八糟地反复说……” 【幸好是我。】 知雾有些恍惚,听的不是很明白。 什么叫做幸好是他? 刚想开口问表姐,发现对方也很茫然,甚至还用期待解答的目光回视着她,显然也没听懂。 知雾照着平时梁圳白的说话习惯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当时的意思应该是—— 幸好是我出车祸。 幸好是我死。 …… 梁圳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完饭后又被几个老爷子招呼拉去下棋了,清俊的身影很快被淹没在人堆里。 潭临在阳台冲着知雾招了招手,她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询问:“什么事舅舅?” 他先是用一种欣慰而感慨的目光将知雾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开口说:“没想到兜兜转转,你们最终还能够走回到一起,不容易啊。” “我也没想到,您能不计前嫌将梁圳白认回潭家,重新给他一条新生命。” 当初梁圳白婉拒了潭家的认亲,知雾一度以为他们这辈子都要当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了。 潭临摆了摆手,解释道:“倒也不是我把他认回去的,是他主动选择了我们成为他的家人。” 第112章 知雾胸口瞬间感到一阵感同身受的酸楚,因为这句话微微红着眼圈点头。 被毁掉的童年、失去色彩的黑白青春期以及不管怎么努力都填补不上的爱人空缺能力。 梁圳白已经为所谓的家人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终于能够放过自己,放下一切,主动去接受一份爱。 见她神色陷入低落伤感,潭临立马活跃气氛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个了,知雾,这个是舅舅给你开的见面红包,来,你拿着。” 他摸出一个一看就无比厚实的红包,还不够,转手又掏出了几个。 “这是你舅妈给你准备的,还有这个,是你外婆说一定要给的,这个是红包是小外公的。最小的这个,是你的表侄女听说你来家里吃饭,特地装的自己零花钱,还有……” 大大小小林总加起来有好几个,比知雾前几年收到的加起来还要多,沉甸甸的几乎都要拿不住。 她第一次从这些红封中感受到被温暖环绕的感觉,看得出来潭家的人都对她的到来非常重视,出手的手笔也很大方。 只是知雾目前也不缺钱花,她想要退回去一部分,被潭临阻止了。 “之后你们办婚礼肯定还要花一大笔钱,还要买婚房装修婚房,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先存着,就当做零用钱花。” 知雾眉宇不易察觉地滞了一下,告诉潭临:“舅舅……我其实没打算办婚礼。” 婚礼不仅会在她身上花很多没必要的钱,还会将梁圳白和董家的关系捆绑得更牢固,无论往哪方面看都没益处。 “怎么会,圳白他……”话说到一半,潭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默默改了口,“不过现在年轻人结婚不办婚礼的也多,出去旅游走走度个假其实也不错。” 最后知雾也没拗过这几个长辈,只好将红包全都当面道谢收了下来。 几个同辈的都抢着要加上她的联系方式。 呆在这里的氛围实在太好,临走的时候知雾靠着车窗冲着一行人挥了挥手,心里甚至还生出了些舍不得。 梁圳白见状,在一旁淡声道:“只要你想,之后我们可以随时回来。” 知雾将车窗升上,把红包整理收好,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回去之后,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吧。”他接着说。 知雾目露疑惑。 “都已经结婚了,我们一直分居也不太好。” 梁圳白将语调放低,谆谆善诱。 “知雾,早点搬过来吧。” …… 回到家后,知雾就着梁圳白的话考虑了一下,觉得是应该早点搬过去。 见识过潭家轻松和悦的家庭氛围后,对于现在这个冷冰冰的家,她的心里没有丝毫留恋。 知雾拿出行李箱把房间里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 手机另一头的周筝正边化妆边吊儿郎当半睁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吐槽她拍的结婚照。 “你整个人僵硬得像是被绑架了一样,眨两下眼我会立马冲来救你。” “活到这么大从没见过梁圳白这人笑成这样过,好恶心!” “不过照片乍一看还是挺养眼的,”她端起旁边的一罐冷啤懒洋洋对着镜头碰了下,整个人变得正经了些,真挚道,“新婚快乐,知雾。” 两人虽然好久没有联系,但是重新见面时,依旧还是彼此熟悉的模样。 知雾笑得弯起眼睛,对周筝的口是心非习以为常:“多谢大明星嘴下留情。” 她现在回看这张合照,也有些不解懊恼。 “我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表情怎么会这么严肃啊?” “你还没和我讲清楚呢,你们为什么结婚?”周筝说,“当初你和他分手走了以后,整个学校都是乱七八糟的传言,我气不过,当时还给了他一拳。” 她半眯眼幽怨:“现在我反而里外不是人了。” “我们结婚只是因为合约而已,”知雾有些黯然地撑着下巴,“还没和好,现在关系也挺尴尬的。” “又是合约,你俩干脆改行算了,逢场作戏演上瘾了是吧?” 知雾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挂掉电话,她整个人瘫在床铺上,望着天花板,无声叹了口气。 扯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很快蜷缩着睡了。 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彭陈就接到电话赶来接她的行李。 知雾也才搬回家住没多久,除了一些学生时代的东西舍不得扔需要带走之外,家里其余要带的也不多。 很多类似于书之类的东西都整理在纸箱里,连知雾都已经忘了里面都放着什么。 彭陈搬了几趟,将一些比较重要的先塞进后备箱,剩下的等搬家公司来一趟搬走。 论职务彭陈算是梁圳白的专职司机,既然有空开车出来接她,说明梁圳白现在大概率应该还在家里。 果不其然,等到知雾下车的时候,就看见一身家居服的梁圳白坐着电梯下楼,帮着她把行李都搬上楼。 先前看多了他西装革履的成熟样子,今天穿着日常服的他,额前刘海散落,领口遮挡着下巴,漆黑冷冽的眉目显得格外少年气。 梁圳白的家是两层复式结构,打扫得一尘不染,黑白灰色调,除了一些基础生活用品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 知雾的东西一搬进来,就显得整个屋子有些凌乱,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规整融入进这个房内。 第113章 他顺手将她的一箱书接过来,上楼预备并入书房的书架里。 知雾没什么事可干,干脆将剩下几箱密封的纸箱重新打开,查看里面的物品。 没过几分钟,忽然听到从楼上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动。 她的心跳蓦然踩空,脑中“嗡”一声,第一反应是梁圳白出事了,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将东西往彭陈手里一扔,脚步比理智更快一步地向楼上冲去。 她的脚步声很凌乱,此刻也顾不上了。 一把推开半敞着的书房门,看见梁圳白单膝弯曲靠着书桌桌面,正垂眼若有所思静静盯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边上是散落一地的装书箱子。 知雾胸口起伏不稳,快步走过去,第一时间拉住了他的右手小臂,上下检查着询问:“梁圳白,你没事吧?” 梁圳白回过头,眼底倒映着她有些气喘焦急的身影,面上浮显出微微的惊讶。 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这么紧张。 尽管不解,还是很快淡声出言安抚她:“没事,只是手滑了一下。” 他的手腕握力大不如前,还是有些太高估了自己。 将地上堆散的书重新弯腰捡了起来,知雾却不让他继续收拾了,抢先将地上的那些书先都拿起来。 “潭临他们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梁圳白脑袋向来很聪明,很快就猜到了她有些反常的原因。 她整理着手上的书放入空书柜,头也不回道:“你的手,我会定时陪着你去做复健锻炼的。” “希望你也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做这些,是想让他的身体重新恢复健康。 就当作是拉他下水后,还给他的补偿。 梁圳白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应了声“好”。 这时,知雾忽然看见了手边一本非常熟悉的本子,封皮是淡蓝色的,夹杂在一堆大学专业课本里异常醒目。 她瞬间反应过来里面都记录着什么,手下意识盖住了书脊,心跳慌乱加速。 都是高中的时候写的日记。 身后男人探究的视线还在如影随形。 知雾不动声色地将本子特地往书柜深处推了推,选择将它遮挡起来。 第58章 windbell 13 windbell 13 在梁圳白家呆了一天,将东西都收拾整理好,知雾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坐在沙发上打开笔记本查阅最近的未读邮件。 她之前忙着相亲,有阵子没登陆,邮箱快要被伦敦那边飞来的邮件堆满。 随便翻了翻,都是一些之前实习的事务所发来的。 知雾从中艰难翻出一名学姐给她的offer回函,大致浏览了一下。 这位学姐叫仰姣,比知雾大两岁,临京人,巧的是也是上誉毕业的。 她留学时成绩优异,给予了初来乍到英国人生地不熟的知雾许多帮助,是她在法学这门专业上的一位重要领路人。 仰姣家境不错,放弃了留英定居找工作的决定,选择了回国进律所闯荡,这两年接过的案子数量渐渐多起来,经验也逐渐丰富。 先前两个人在英国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让知雾毕业后和她一块工作。 现在得知她工作空缺,又马不停蹄地发来函件,告诉她领导已经看过她的简历,非常满意。 只要去参加面试,通过后就可以直接入职。 国内的一线律所即使是实习生也都需要llm头衔,广大法学生都挤破头想进,薪资待遇开的非常不错,但同时工作压力也大。 做律师这个行业想要出头就没有不拼命的。 知雾本来自身条件就十分优异,留学时努力将法考考过了,拿到了执业资格证。 即使这些红圈所开的要求很高,她也都能够满足,只是看她要不要选择牺牲压榨自己的时间了。 知雾简单回复了几句,说自己再考虑两天看看,将这件事先延后了。 将开始发烫的电脑放下,玄关处传来一阵密码开锁声。 知雾警觉抬起眼睛,和换鞋进家门的梁圳白视线碰了个正着。 两人同居在家的第一天,不仅仅她感觉不太习惯有些拘谨,梁圳白也不动声色地紧绷着身子,将背肃直了。 “你吃过晚饭了吗?”知雾率先开口问。 “还没有。你呢?” 知雾刚刚太过沉浸于回复邮件了,压根没想起吃饭这回事。 “我也还没有。” 梁圳白将外套脱下挂到衣架,将袖子和领口纽扣解开,整齐折上小臂:“那我简单做一点,我们一起吃。” 知雾当然没有什么异议,跟着他一并去了厨房。 她穿着棉纱长袖的居家睡衣,长发用抓夹松散地绑着,整个人放松地站在门口看梁圳白打开冰箱。 里面的食材很丰盛,应有尽有,还分门别类地贴上标签和保质期分格放好,光是看着都井井有条。 知雾忽然有些口渴,冲着他伸手:“我想要酸奶。” 梁圳白边慢条斯理地挑选蔬菜,边伸手给她拿:“什么口味?” “草莓桑葚。” 他抽了两张纸巾垫着递给她,预防到冰手指。又从里面挑选拿了几样菜,系上围裙开始有条不紊地备菜。 知雾想要帮忙,很快被赶出来了。 她厨艺水平本来也不是很高,在英国的时候下厨只能够勉强将东西弄熟,算不上难吃,但也不好吃,只能够饱腹。 第114章 还好国外总共也没几样食材能够供她折腾的。 眼见帮不上忙,她只好辗转去了客厅打开了投影,蜷缩进沙发里,点开平时最爱看的一档说法节目。 这个案件讲述已经看过好几遍了,看着看着,知雾的思绪很快开始不集中。 她又想回刚刚找工作的事上。 回国之后知雾之前不敢动的一些存款都能用了,手头也宽裕了不少,她名下还有好几套房产,并没有受到经济制约,其实去不去工作都没关系。 只是她当初是为了想要成为一名律师才去读的法学。 英国大学和国内不太一样,比起发表一些期刊论文,更注重实践,日常课程常常是安排去全国各地的律所实习。 知雾实习期也从旁参与过几个案件,干的活也很杂,民事、刑事、债务、商法,只要律所接下的都可以参与,什么五花八门的都有。 很快她就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职业,哪怕是只是做些打下手的dirty work,也十分乐意。 这样想着,原先还有些迷茫的前路瞬间清晰起来。 知雾意识到,不论现在生活得如何,她未来也还是一定会毅然决然地踏上这条路。 因为心之所向。 等了半个小时左右,梁圳白很快将饭菜做好了,两个人三个菜一道汤非常丰盛。 知雾洗干净手坐到餐桌上,自认没有干活出力的人应该识相地将嘴放得甜一点。 “看着就很好吃,卖相非常好。你在家经常下厨吗?” “偶尔,”梁圳白回答地无比诚实,“忙起来的时候其实顾不上吃饭,太迟到家也没什么胃口。冰箱里的那些标签贴着采购日期,就是因为怕忘了放多久。” 他撩起眼皮盯了知雾一眼:“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 “现在还有老婆要养,我得要有责任心。” 知雾:“……” “还不能应付了事,得好好伺候着。” 知雾:“……”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千金大小姐,到了我这儿总不能受上委屈了。” 他清冷的眸中沾染上笑意,一句比一句调侃得过分。 知雾捂着发红的耳朵忍无可忍地打断:“你真的够了啊!” 她简直就多余问这句话。 吃完饭,时间已经不早。 他们俩一块窝在书房里看了会儿书,梁圳白先去洗澡。 知雾特地叫住他问了一句:“我今晚睡哪里?” 梁圳白这房子看着挺大的,实际上几间客卧都没有放床,被改作用成了其他用途。 “主卧。” “我看到不是还有一间空着的客卧吗?” “那个灯坏了。” 知雾不太相信,但还是道:“是吗?那我明天叫人来修一下。” “床也坏了。” 她认真看了看那张床,也没看出任何坏掉的痕迹。 更何况整个房子装修干净得像是商场展览的样板间,根本看不出是会留着这些坏家具的。 不过梁圳白的目光清淡似雪,从头到脚都透着股正直秉然,看着也不像是会说谎的样子。 问了这么多句还要上手试验有些伤人,知雾只好将信将疑地勉强同意了:“好吧,那我睡主卧。” 她将自己的几套睡衣和休闲家居服都收拾放入主卧衣帽间空置的衣柜里。 无意间打开了其中一个梁圳白的柜子,发现他的买衣服风格出奇的统一,几乎清一色都是各个颜色的衬衫和西装大衣。 只有一件夹杂在其中,显得有点突兀。 知雾将那件衣服拿出来,才发现是她大学的时候给他织的那件毛衣。 分手后他不仅没扔,还专门用防尘袋收纳好收进了衣柜里。 她当时收线没收好,毛衣下摆其实很容易脱线,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衣服还是被保护得很好,一点破损变形都没有。 知雾心里百味交杂,将那件毛衣重新放了回去。 将床头的睡眠灯调暗,掀开被子坐上床,连床单上也充斥着一股冰雪融化般的冷冽气息,铺天盖地地将知雾整个人包裹。 那是梁圳白身上的气味。 知雾心不在焉地翻着手里的书,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水声,不可避免地有些坐立不安。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让她仿佛回到了大学时她偷跑出家和梁圳白呆在竞赛酒店时那夜,克制不住地内心紧张。 也不是第一次睡在一块了,以前的他们更大胆热烈,情到暧昧时几乎是相拥而眠。 现在已经是合法关系,两人之间却隔着种种理由,反而生疏了。 梁圳白洗完澡换上睡衣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沐浴露的香味,额前的碎发微湿,露出清晰干净的眉眼。 他的睡衣纽扣并没有扣得很严实,领口那块宽松下敞,知雾还能够看见他白皙清晰的锁骨,以及滑入深处还没擦干净的水珠。 知雾咽了下喉咙,有些慌张地别开眼睛,浑身僵硬仿佛脊背有火烧。 不知道是不是单身久了,此刻她竟然觉得梁圳白看起来有点诱人,看着紧绷克制,但是身姿偏清瘦单薄,感觉只要稍微撩拨一下就能够被摁着推倒。 天啊,她都在想什么! 知雾回过神用书挡住眼睛,为自己刚刚冒出的恶劣念头默默忏悔。 “知雾。” 第115章 一片漆黑中,她感觉身侧的床垫下陷,手里紧抓着的那侧书被人伸手拿过去。 “凑得太近看书对视力不好。” 唯一的遮挡也没有了,知雾尴尬地半坐着,努力不去看身侧气息强烈到不容忽视的梁圳白。 “你不也近视了?” 梁圳白唇线挑起:“所以才要提醒你。” 他伸手将自己的眼镜摘下,漆黑的细睫垂下,目光有片刻失焦。露出的脖颈苍白脆弱,看上去更像是一种道不明的无声引诱。 让知雾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 她别开眼睛急急忙忙地将灯关了,周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松懈下来后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还没躺安稳一会儿,她又听见梁圳白迟半拍低哑着声线问:“怎么忽然熄灯了,困了吗?” 知雾屏住呼吸,努力装作没听见。 “知雾?” “……” 见她还是侧着身子没说话,身后的气息渐渐平静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两道轻微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知雾以为梁圳白已经睡着了,她轻轻掀开被子下床。 她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被他睡前扰得心慌意乱,更加难以入睡。 鬼使神差地来到阳台,她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和往常一样想用烟草味压下自己急促烦躁的心跳。 才刚抽了一口,余光就瞥见阳台的玻璃门被人推开。 知雾骤然回身,整个人有种被撞破的惊慌。 细长的女士烟在指尖静静燃烧着,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就在她犹豫的这两秒,梁圳白已经一声不吭地跨步走过来,搂腰抓住她的下巴,薄唇用力压吻了下来。 唇瓣相吮碰撞,摩擦激起全身一阵战栗,阔别多年的一个吻,如同燃烧四溅的火花,激烈而澎湃。 他的手臂有力紧锢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后退,知雾只能撑着栏杆,被迫仰头承受,小腿触碰到他的睡衣裤管,心率快要达到峰值。 呼吸被彻底掠夺的一瞬间,知雾只记得梁圳白那双被烟雾淹没得有些朦胧的眼睛,格外深邃清明。 他压根没睡着! 反应过来的同时,知雾感觉搭在下巴上的指节微微使力,她的牙关被强势顶开,还未来得及吐出的烟气喷洒弥漫在了唇齿间。 两个人的唇稍分,都被烟味呛得有些咳嗽。 梁圳白应该从来没碰过烟,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被熏染得眼尾透出一抹薄红,性感又招人。 知雾右手搭在他的肩头,轻微喘着气,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眼睛刚微微弯起,梁圳白已经低头扣住她的后脑。 重新再一次深深亲了下来。 第59章 windbell 14 windbell 14 对于以前保守规矩的知雾来说,交付的一个吻可能几经思量,代表含义深重。 但是当下的这个吻发生得却很简单,纯粹是出于一种成年人的生理性驱使,是她一时鬼迷心窍。 独属于成熟男性的荷尔蒙气息在鼻尖萦绕,知雾纤直的脊背抵触到玻璃,终于找到了支撑自己的受力点。 梁圳白已经低头压着她的唇瓣厮磨,顺利地密。实侵。占了她的口腔,翻。弄含。吮她的软舌。 空气里的气温像是跌进了火炉,不断加热攀升。 男人好像天生在这方面拥有无师自通的天赋,在她还在生疏摸索的时候,他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发起进攻。 唇边泛起的润泽黏。腻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吻的激烈程度,知雾揽着他脖颈的双手逐渐开始没有力气,但是听见他有意无意落在耳侧压抑的喘。息,又不知道从哪横生出了几分恶胆。 意外的是,梁圳白非常听话配合,像是洞悉了她的心思一般,没有反抗,几乎是任取任予。 知雾脑袋迷蒙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和他纠。缠跌进了卧室的床铺间。 她跨。坐在他的腰腹位置,手被带着抵在了梁圳白的胸口。 他的睡衣领口已经被弄得很乱,最前面的几粒扣子不知道被扯崩到哪去了,整片胸膛几乎都是敞开的,露出薄且匀称的肌肉。 梁圳白抬起那双薄情清冷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浓黑的眼睫垂落,眼尾还有未褪去的红色,虽然处于下位,但仍有种掌控着全局的从容。 他拉着知雾的手腕,侧头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气息微凉的吻。 做这个动作时,他的眼睛仍然直勾地盯着知雾的脸,片刻也没有挪移。 这个动作在西方的含义里是一种邀请,非常明晃深重的情。欲暗示,似乎在引诱她着做出更过分更出格的事。 知雾心率加速,脑中一团浆糊,差点就被这双眼睛骗着半推半就地栽进去。 好在关键时刻,还残存的一丝理智令她及时刹住了车。 “不行,”她的眼神立马恢复清明,连忙从他的身上起来,头皮后知后觉发麻,将话说得十分理智坚决,“我们不能这样!” 梁圳白眼底闪过一丝懊恼,眼睁睁看着知雾下床胡乱穿上拖鞋,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逃也似的去了别的房间。 知雾将隔壁客房的门板狠狠一关,用后背抵住了门,努力平复自己溃不成军的呼吸和心跳。 太荒唐了。 她难以置信地蹲在地上,唇部不断传来的肿。胀疼痛感不断提醒着她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第116章 知雾狼狈捋了把自己散落的额发,双腿直到现在还在没力气地发抖。 她用力闭了下眼睛,感到无比羞愧。 才同居的第一天而已,她就对梁圳白做出这种事情。 那之后该怎么面对他? …… 在客卧心绪不安地呆了一晚上,做了好几个混乱的梦,甚至还梦见了梁圳白摁着她的腰,将昨晚的事进行了下去,满室情翻浪滚。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知雾明显睡眠不足,有些头重脚轻地开门下楼。 看见楼下梁圳白已经穿戴整齐,衬衫的衣领扣到最上面那一粒,领带打得很板正,正在餐厅吃早餐。 他的神色索冷清淡,看上去和往常别无二致,仿佛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知雾有些踌躇地过去坐下来,餐桌上都是提前定好送过来的餐点,菜品种类多样,非常丰盛。 她拿起筷子,尽量维持着自己平静,夹了一块切好的培根三明治。 “你慢慢吃,我时间到了,先去公司上班,”梁圳白已经用餐完毕,和她交代,“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知雾终于磨蹭着抬头看了他一眼,但随即很快心凉了大半。 梁圳白的唇线条清晰,色泽很淡,下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破了一小块,有道口子,看上去格外惹眼。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咬的,知雾面红耳赤,负罪感强到想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偏偏他却表露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就这样直接出门了。 将早饭吃完,知雾给仰姣回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下午就来参加面试。 仰姣明显很高兴,又拉着她说了很多话。 知雾在国外时几乎没提过自己的家庭情况,她和封骞一样,想当然地以为她生活过得比较拮据。 聊到后面,仰姣甚至还小心翼翼地开口,想给她介绍点来钱快的私活。 知雾既好笑又感动,婉拒了她的好意。 挂掉电话,她换掉了睡衣,准备化个淡妆出门。 抹唇釉望向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也没比梁圳白好到哪去,摸上去还有点隐隐作痛。 她将唇釉放下,转而从抽屉里拿了个口罩给自己戴上。 收拾好东西,知雾准备出门,拨打司机的电话时才发觉不对。 她已经不住在董家了,让董家的司机大老远过来送她一趟未免有些太过于兴师动众。 这几年一直在国外搭乘巴士,回国后去哪又都有家里专门的司机接送,她已经习惯了这样报出地点就能直接走的高效出行方式。 现在突然没有司机在身边,还有一瞬茫然。 知雾将电话挂断,打了辆出租上车。 初春的天气,车里还开着暖气,好久没有通过风的车厢里气味混杂。 她将窗户降下来,这才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呼吸重新得到解放,脑袋开始自动思考之后该怎么去上班了。 车程很近,很快抵达了仰姣口中的哪家律所。 这家律所名字叫京肇律师事务所,总部就开设在临京,拥有超过400名合伙人,以及超过3000名律师。业务领域广泛,人才接收的也都是五院四系的法学生。 在全球设立五十多个办公室,即使在国内的八大律所中排名也非常靠前。 周围都是摩天大楼林立的cbd写字楼,知雾乘着电梯上高层,踏入京肇律所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提前收到了通知,很快就有秘书出来接她,带着她去了一个安静的私人办公室见hr。 其实抛开仰姣这条关系不谈,知雾和京肇的大老板段锐楷也算是见过面认识。段锐楷和知雾的亲哥董知霁关系很熟,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毕竟京肇律所名气在外,董氏集团旗下公司很多合同经济纠纷方面的问题,需要打官司时,都会选择优先和京肇合作。 上大学那两年知雾被董煜明带着参加饭局,和段锐楷见过几次面,甚至前两天的董家私宴,他还作为董氏合作伙伴被邀请出席过。 只是认识老板归认识,入职该有的流程一个也少不了。 面试倒计时三十分钟,面试官一共五名,分别是一名资深律师和四名合伙人,围绕着知雾投递来的简历和一些实习实际经验展开了深入挖掘提问。 同时还用英文出了几道考题,测试知雾的英文应用水平。 对于在英国留过学的知雾来说,这些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翻译考题,并不存在什么难度。 面试结束,京肇的几位面试官简单综合商议了一下,一致认可她可以通过面试入职。 刚进来有为期两个月的试用期,两个月后自动转正。 确定好面试意见,秘书处的一名女生领着知雾去见京肇人事处的领导,同时去递交面试结果。 刚进办公室,知雾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京肇的二把手,段锐楷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何宙。 这人平时在段锐楷身边,也跟着参加了很多大大小小不同的应酬,就连她这种不怎么赴宴的,也早就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在她认出何宙的同一时间,何宙也瞬间认出了她。 还以为知雾是律所的客人,他动作幅度极大地从自己办公室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不敢有任何怠慢地作势要向她问好。 “何律您好!”知雾率先抢过话头及时制止了他,向他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我是京肇今天刚通过面试的新人律师董知雾,希望何律之后能够多多关照。” 第117章 带知雾来办公室的一旁秘书见状,立马见缝插针地将自己手里的报告资料交到了何宙的手中。 何宙这才将勉强目光从她身上挪走,接过资料低头随手翻看了两下。尽管满腹疑惑,但还是礼节性和她回握了下手:“您好。” 知雾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毕竟以董氏和京肇的关系,她想来这里当执业律师只需要开口一句话的事,根本没必要这么麻烦。 何宙当了这么长时间的随身助理,虽然猜不透她的目的,但是最基本行便利的人情世故还是会做的。 他随手翻了翻手里的报告,想了想,重新和身边的秘书交代道:“这次招进来的这位董律师我还挺满意的,我们京肇的聘用诚意很足,试用期就免了吧,工资直接按照正式律师的薪资开。明天就直接正式来上班。” “丹丹,给她好好准备一下,收拾一个大点环境好一点的工位。” 他巧妙地将话术变了变,将知雾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渺小求职者瞬间拉到了能被京肇专门聘用的高度,还破例将她的试用期豁免了。 连秘书都微诧异地看了知雾一眼,不知道她的能力究竟优异到什么地步才能让领导这么青睐有加,立马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趁着知雾跟着秘书出去熟悉律所环境,何宙左思右想,确定刚刚没有做出什么错误决策,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回到座位上,立马马不停蹄地给段锐楷拨了个电话,说明了前因后果。 “谁?董知雾?”那头的段锐楷接到消息也是吃了一惊,将手里的烟碾灭在烟灰缸里,“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来我们这打工?” 他很是头疼地控诉:“不行啊,她要是在这受了什么委屈,回头和董知霁一告状,他这妹控不得立马从广港坐飞机回来扒了我的皮!” “三少,”何宙幽幽纠正道,“比起远在千里的董少,您似乎更该害怕的是前几天已经宣布和她订婚的那个君越资本的梁圳白吧。” 段锐楷不由得轻“嘶”了一声,一时间感觉头似乎变得更疼了。 他仰面躺在工作椅上轻抛着手里的打火机,转着椅子深思熟虑了一会儿。 最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起身拿起放在边上的手机,翻找出和梁圳白的聊天框,给他发了条讯息。 [喂,在吗?] [有空过来我律所一趟。] [快来把你老婆带走!] 第60章 windbell 15 windbell 15 另一边的知雾并不知道自己来律所工作的事已经被人告诉给了梁圳白。 办工的工位还没有收拾出来,她只能先跟着刚刚给她带路的秘书,去挨个认识律所的同事。 没走两步,仰姣满脸笑意地放下手里的材料走过来,给了知雾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埋在她脖颈蹭来蹭去。 “亲爱的,终于等到你来了!” 知雾张开手臂回抱了她一下,两人像是回到英国满地跑去实习跟案子的时候,又能在同一片领域里重新开始并肩作战。 介绍任务从秘书落到了仰姣的身上,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两年,对各个地方都熟悉得很,对于怎么快速介绍信手拈来。 按照工位位置划分,目前在律所工作的律师大概可以分为合伙人、执业律师和实习律师三种。 合伙人通俗易懂地来说就是案子接到比较多的律师,在业内打出点自己的知名度后,有些过于琐碎的小案子没精力接,就会考虑分给一些没有案子的其他律师。 仰姣通过这两年的打拼已经隐隐有晋升成为合伙人的潜质,找她的案子多到根本有些接不过来。 而知雾只是才刚入行的新人律师,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我听说刚刚何副总在办公室看完你的简历,把你的试用期直接取消了?” 侧身介绍完自己,斜对面的一个律师办公位上,传来一道质询的声音。 知雾循着声源回身望过去,看见一个留着中分短发的女生正望着她的方向,微微挑了下眉梢,浑然直白地厌恶发问:“你关系户走后门啊?” “说什么呢?”仰姣气愤地一把将知雾护在身后,口齿伶俐地维护她,“她是我大学学妹,简历是我亲自投给人事部的,很多领导都看过。人也是刚刚才参加完面试拿到面试结果,报告都还在手上,谁说是关系户了!。” “只会道听途说,有本事你在法庭上也用传言来当证据,看法官承不承认。别的不说,你作为一名正式律师,光造谣侵犯名誉权这条,估计也帮客户诉讼过很多次了,应该很清楚这是犯法的。” 仰姣熟练地将她一通怼,怼的对方都有些哑口无言。 这才翻了个白眼,回头拉住知雾和她说明。 “你别理她,她叫邰白亦,也是个执业律师,在业内还挺出名。不过她平时说话太直太难听,脾气又差,在律所里人缘可不太好,没什么人愿意和她呆一块工作,都希望她能够早点自己出去单干工作室。” “邰白亦她不是临京本地人,是外地迁户口来的。听说原本生活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全凭自己的一腔本事拼命闯出来,现在才能拿一个月几万块的月薪。”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格外讨厌关系户,虽然理智上觉得情有可原,但有些时候还是会觉得她脑子有大病。” “拜托你怎么可能是关系户啊!但凡她稍微了解一下你的家庭条件,就知道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临京土著。为了去国外留个学拮据到连房租都交不上,哪来的后门走?” 第118章 “……” 为什么所有的留学生同学都觉得她很穷? 知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颊,为自己艰难找补:“学姐,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能的。” 仰姣摆了摆手,压根没将她的话当回事。 她帮着把知雾的工位收拾干净,又给她指了指自己的工位方向,两个人并距离不远。 “我们律所茶水间有免费的咖啡供应,午饭去楼下的食堂吃。别看我们律所这么多人,到了饭点你也不一定能约得到人一块吃饭,等到之后忙起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知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仰姣自己也挺忙碌,给她当完向导又回去忙工作了。 留下她一个人有些无所事事地坐在工位上。 兜里传来声提醒音震动,知雾伸进衣兜,打算将手机掏出来。 这时,蓦然听见律所那边传来不小的动静。 她眯起眼睛望过去,见好几个律师聚集在邰白亦的工位前,正在兴奋讨论着什么,听着好像是在说什么案子。 以前当实习生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作祟,知雾忍不住起身跟着凑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讲些什么。 还没走近,就听到有人无不艳羡地冲着邰白亦说:“怎么这次君越的案子又给了你去跟进啊,他们真是我们合作过的公司里最省事的甲方了,差旅费报得很及时,报酬也开得很丰厚。” “老天啊,求求你多给我们律所几个这样的好甲方吧,多分几个没那么多破事的必胜案子。信女愿一生荤素搭配,保佑我挣大钱!” “别的不说,你想得倒挺美的。” 知雾本来只是打算随意听两句,没想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晃了下神。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君越——是梁圳白名下的公司。 “可能是我和他们公司的人接触得比较多吧!”邰白亦此刻浑身充斥着一股优越感,不着痕迹地冲着众人炫耀道,“他们的案子活是都相对轻松,赢面又大,只要胜诉了就好。就是要求律师得负责任一点,尽快做好方案审理开庭,对效率比较注重。” “我都能能做到,求求你把这个案子给我做吧。我最近接的一个全风险代理民间借贷快把我逼疯了,进二审的案子还嫌我开价一万五,人家还嫌我贵要砍。” 邰白亦笑了笑:“这么惨啊,等会儿我联系了他们的对接人过来,你赶紧趁机去认识一。说不定下次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来找你了。” “那感情好,麻烦邰律以后多帮衬一下我。” 这时邰白亦瞥见了站在一边的知雾,说话声音顿时很突兀地停了,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淡下来,显然很不愿意让她听这个墙角。 知雾对案子归属谁完全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想问问:“君越要打的是什么官司?” 邰白亦却是误解了,她的同行竞争意识很强,一句话就能从中无比敏锐地嗅到危机感。 没有回答,而是飞快将桌上摊放着的委托合同收拾遮盖起来,不让她看见。 做完这些,她踩着高跟鞋来到知雾面前,抱臂冷然不屑道:“凭什么告诉你,合同都已经签了,难不成你还要走后门抢吗?” “我告诉你,君越可不像其他公司能敷衍钻空子,他们对律师法务方面要求非常严苛,干得好会加钱,干得不好就走人。” “哪怕你关系再多,能力要是不行,给他们办案子时也不顶用。”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知雾听完只是点点头,甚至还流露出几分赞同的神色:“挺好的。” 见她那副波澜不惊的样,邰白亦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身边哪个律师,哪怕只是个实习生见她接了君越的案子不是百般羡慕恭维,而她却反应那么平淡。 一定是她刚来,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含金量。 于是邰白亦清了清嗓子,又故意有些不耐烦地强调道:“你才刚来,估计连君越的名头都没怎么听说过吧。” “他们可是国内头部的vc风投领域的标杆,君越总裁梁圳白在公司刚起步的阶段就成功拉到了几个资深业界大佬的投资,足够看得出这人多有能力和本事。” “现在君越在他的带领下越做越大,和我们律所的合作领域也越来越多。除了董氏以外,算是我们律所最大的甲方金主。” “这如果之后能够——” 知雾倾听着,恰到好处又无比配合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邰白亦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及时刹住话语,自觉失言,没有再继续往下说:“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 她哼了一声:“我好心奉劝你,初出茅庐的小新人还是安静本分一点好,先从小案子接起,等到有能力,资历深了再和前辈抢饭碗。” “到那个时候,说不定我还会恭候你把君越的案子从我手里抢走,”邰白亦傲慢地将话锋一转,“不过现在,你还得说两句好听的奉承奉承我,说不定我一高兴,手头还能漏两个案子给你接接。” 邰白亦虽然说话难听,但是话里头其实不乏道理。 不过即便是这样,知雾也不打算就这样咽下这口气。 她眉眼弯弯一笑,似鼓励似暗讽道:“好啊邰律,那我也希望到时候,君越找的委托律师还能一直是你。” 邰白亦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柳眉倒竖:“你!” 知雾没再搭理她,调头回到自己的工位。 第119章 她拿出自己刚刚没来得及查看的手机,发现十分钟前有个未接来电,梁圳白给她打了个电话,也不知道有什么事。 知雾手指悬在消息对话框上,犹豫要不要回个消息问问。 万一是急事呢? “走走走!知雾!”仰姣从对面的工位拎着外套跑过来,一溜烟地急匆匆拉着她往外走。 “磨了一个多钟头我客户终于松口委托费了,饿死了,我们赶紧去吃饭。” 知雾来不及拒绝,被她紧紧扯着手腕,猝不及防地迈开腿往前跑,一头栽进公司满是人的电梯。 人堆压得她手都抬不起来,更别说拿出手机打字。 看得出仰姣是真饿坏了,出了电梯又攥着她狂奔去了食堂。 大家手头案子进展不一,忙碌的时间点也不一样。 有些律师吃饭慢悠悠的,还悠闲地聊着天;有些则也和仰姣一样,心急火燎的赶时间;甚至还有来不及坐下吃饭,从厨师手里拿了一份外带的快餐直接转头就走的。 知雾随意抬眼看了看,京肇手底下人多,食堂规模也大,吃饭是自助自取的模式,还有专门的水果和酸奶。 她一上午都没怎么动,也不太饿,就跟着仰姣随便拿了点尝尝味道。 俗话说冤家路窄,她们坐下的时候好巧不巧,就看见了对面正在吃饭的邰白亦。 仰姣本来还在兴高采烈地给她讲刚刚接的案子,顺着知雾的目光一瞧,瞬间换了副面孔,咬牙悄声咕哝道:“怎么还阴魂不散啊?” “我和你说,她刚接了君越的案子,正春风得意呢。” “非诉比她能力强的律师多了去了,真不知道君越看上她哪了!” 知雾已经过了刚刚心里不舒服的那个点,没太计较地继续埋头吃着自己餐盘里的午饭。 听见仰姣又说:“她可仰慕君越的老板梁圳白了,据说甚至还想跳槽去做人家公司的专职法务。” “可惜人家没看得上她,到现在还没死心,趁着合作明里暗里地递暗示呢。” 闻言,她的筷子一顿,呼吸有些凝滞。 这时,食堂门口不知什么缘故传来一阵喧哗,吸引好多人注目过去。 一个陌生的男律师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在餐厅里逡巡一圈后,顺利找到了邰白亦的身影。 他中气十足的嗓音回荡在整个食堂,让人想不听见都难:“邰律,我正到处找你,你怎么还在安稳这吃饭呢!” 邰白亦有些疑惑地反问:“出什么事了?” “你的客户,君越的人,已经在上面等你半天了。” “马上来。”邰白亦听到后不敢再耽搁,立马将手里还没吃完的饭菜处理掉,穿上外套头也不回地回工位了。 仰姣见状,也加快了自己的吃饭速度,几乎是囫囵地将餐盘里的鸡腿往嘴里塞。 知雾颇觉好笑:“干什么?能不能好好吃饭?” “我*&¥%要去&*上面……”仰姣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地往上指了指,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接着她飞速收拾掉自己的餐盘,准备跟上邰白亦。 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冲着知雾勾手示意了一下,挤眉弄眼地让她跟上。 正好知雾也吃得差不多了,将剩饭菜倒干净,有些无奈地和她一块上楼。 上去的电梯没有中午吃饭路上那么挤,站在电梯上,她终于找到了空隙能够给梁圳白发条讯息。 【雾: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发完这句话,电梯就到了。 知雾给梁圳白备注是全名,不敢让身边的仰姣看见,发完讯息立马将手机放回了衣兜里。 两人下意识放轻动作踏进律所大门,正好撞见邰白亦无比殷勤地将办公室的门打开,一道清冷修长的身影抬腿踏出门来,哪怕只背对着露出一个后脑勺,都遮挡不住的周正好看。 两个人在门口站着交谈了一阵委托案子。 知雾和仰姣两个人默契地同步躲到墙后,远远探出头查看情况。 即使离得这么远视线模糊,从那道清瘦背影隐隐透出的强烈熟悉感,也令知雾的心跳瞬间踩空一拍,不免愣神。 她这边还在犹豫确认,一旁的仰姣已经睁大眼睛将人给认了出来,当即扒着墙一拍大腿骂了句脏话。 “我靠!君越这次怎么是梁圳白亲自来!邰白亦赚大了!这是踩了什么泼天狗屎运!” 她满脸愤恨艳羡地一把抓住知雾的手摇晃,企图从她身上寻到一丝共鸣。 回头一看却发觉不对劲。 “你这是什么表情?”仰姣激动的情绪生生遏止了,满脸奇怪,目光不住地在两人间来回,忍不住八卦探问道,“怎么?你认识?这是你熟人啊?” 知雾立马惊醒过来,抬眼就对上一双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随后那道目光还怀疑地对着她上下打量。 “怎么可能,不是熟人。” 她苍白干笑着,极力摆手摇头否认,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有点可信度。 “学姐,我们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会认识呢,我今天第一次见他,一点都不熟。” “真的吗?你有事可别偷偷瞒着我。” “真的。” 信誓旦旦地说完,知雾抿唇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补上了两个字。 才怪。 第61章 windbell 16 windbell 16 第120章 看见知雾强装镇定连声否认的模样,仰姣不由得“噗呲”一声,前仰后合地破功笑出来:“哎呀好啦,我开玩笑的。” “我们董董这么穷,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你们之间不可能会有交集。如果你真和他在一起了,记得给我买个金戒指包养我好吗?” 说完,她继续趴回到墙边,屏息偷听他们的说话声。 知雾后背都快惊出汗了,倦懒地呆在一旁,完全失去了继续看热闹的兴致。 “哎!”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仰姣兴奋得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头也不回地用手肘捅了捅知雾的手臂,“你快来看,我看见我们出了名洁身自好的梁总裁,嘴唇上居然破了个暧昧口子!” “这震惊程度简直堪比我初中数学算出90岁老奶奶1秒跑出100米!” 知雾睁大了眼睛,悚然无言:“你简直是数学杀手。” 这事她早上起床就知道了,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为了装样子,知雾还是假装第一次听见一般,十分感兴趣地凑了过去。 仰姣仔细眯起眼睛努力踮脚凑近,确认了自己没看错。 她八卦分析能力极强地猜测道:“伤口在这么下面,大概率不会是自己咬的,肯定是擦枪走火时不小心被哪个女人咬的。” “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表面看着这么清冷禁欲的男人,私底下没想到居然玩得这么开,也不知道是什么火热小野猫,居然能把他咬成这样!” 她身后的火热小野猫本人:“……” 见知雾半晌没吭声,仰姣疑惑回过头来,视线不自觉聚焦于她的嘴唇上,颇感奇怪道:“之前你一直戴着口罩我还没注意,现在一看,你的嘴唇怎么也这么凑巧肿了?真是奇了怪了。” “该不会是——”她抚摸着下巴拉长音卖关子,成功让知雾刚放下的心又重新颤抖提起来。 她的眼睫不住地颤,就差心一横直接出口坦白了。 “——不会是你背着我偷偷谈男朋友了吧!” 仰姣义正言辞道:“你怎么能够背叛组织!” “虽然你长得这么漂亮性格又好,被男人主动狂热追求不小心沦陷也是件很正常的事,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 知雾陷入紧绷的肩膀又重新放松下来,忍不住扶额的同时,还有点羡慕起仰姣这临门一脚的超绝钝感力。 “你想多了,我没谈恋爱。” 只是和前男友闪婚多了个老公而已。 “我就知道,”仰姣无比欣慰地伸手埋进她的怀里,“我才是你最爱的宝宝。” 她们在这边墙角搂搂抱抱,那边何宙从办公室出来,对着所有人宣布道:“我通知一个事情,大家今晚下班先不要走,晚上君越公司的总裁梁总请大家去乔贤居聚餐吃饭。” “如果晚上有事不能来的话可以提前说明一下。” “但是最好是能来的都来,毕竟君越也是我们的大客户,大客户的老板请客吃饭还不来,那多少有点太不给面子了。” 大家在笔记本前敲着键盘,稀稀拉拉地应好。 何宙特地在人堆里逡巡了一圈,顺利地找到了角落里的知雾。 他走过去,笑眯眯地冲着她又强调了一遍:“第一天上班的新人也要来哦!” 这句话成功令知雾本来想要出口的拒绝生生咽了回去。 本来她的工作还想瞒梁圳白一段时间的,没想到这下不得不被现场抓包了。 知雾露出个勉强的假笑,不是很情愿地点了点头。 另一头的办公室里。 段锐楷压力深重地点了根烟,扯松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 这已经是他坐在这里点的第四根烟了,哪怕是和他威名在外的大哥段越游共处一室的时候,也没现在这么紧张。 在他面前坐着的人,戴着斯文镜框,眼睫浓黑垂落,在那双碎雪般凛冽的眼下投一片阴影,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份合同,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看,俨然一副要将时间耗尽的模样。 有职员间隔一段时间,不断推门进来添茶水。 “我说梁圳白,梁总,”段锐楷终于还是忍不住崩溃地开了口,“你真就准备在这坐一下午啊?” 梁圳白安静撩起眼皮盯他一眼,眼神坦然到似乎在说:不然呢? “不是,外面那个小丫头片子,你真打算让她在我们这当律师啊?” “我也不是说不同意,但是干我们这一行工作真挺忙挺苦的,平时熬夜加班也就算了,跟个别案子交涉时还要东奔西跑风吹日晒的,我怕她一小姑娘吃不消。” “你说知雾也是被晏姨带在身边长大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手头肯定也不缺钱花。” “她是你未婚妻,又是知霁亲妹,就算是闲着无聊想上班,随便开句口,就能在君越或者董氏轻松当个小领导,这么折腾你说到底图什么呢?” “我们已经领了证,”梁圳白不为所动地开口纠正,“她现在是我太太。” 段锐楷整张脸都被肉麻得皱起来,无语地静了一瞬,才没什么声调起伏地继续问:“知道了,然后呢?” “我管不了她。” “她不是个随带随走的挂件,我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是平等的。她有自己的理想抱负,也为此付出了十多年的努力,是真的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律师。” 第121章 提到知雾的时候,他的脸上前所未有的柔和:“我相信她,并且也会尊重她的任何决定。” “行啊行,”段锐楷抱着臂冷笑一声,气得有些牙痒,“所以你们夫妻俩就可着劲霍霍我了,现在一个两个都赖着不走了是吧。” 梁圳白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合同:“以后君越的所有官司,全权委托给京肇,子公司也都一样,报价提高百分之五。” 段锐楷瞬间坐直了身子,也不哀声哉道了:“这可是你自己亲口说的,别反悔,等下我就去做合同签字。” “嗯,我说的,”梁圳白大方承允,“其他的我不会干涉。” “只希望段总能够看在君越的面子上,多关照她一点。” …… 下班后,几个同事三三两两地在楼下站着,不是每个人都开车来上班,没有车子的人就等待着搭乘其他的有车族去聚餐地点。 知雾被仰姣挽着手站在旋转门前,脸蛋被拂面而来的风吹得有些红,默默听着一个经理安排指挥。 “我车前两天刚被人追尾,送修了,”仰姣摩拳擦掌地说,“今天正好体会一把蹭同事车的感觉。” 邰白亦也站在她们俩附近,孤零零的,她也没买车,换掉上班穿的衬衣后,周身穿着显得很朴素。 其他几个同事都结伴走了,眼看着这里的人一点点少去,很快只剩下她们三个。 仰姣不太爽地在知雾耳边小声道:“不会等下我们俩和她坐同一辆车吧,那我立马就掉头打车去。” 话音刚落,经理就喊了一声:“这辆车还有一个空位,快点上来!” 邰白亦撇了一眼她们这头,知雾立马拒绝摇了摇脑袋,她也不客气,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经理望着她们两人,再一望后边已经空落落的车子,有点犯难:“怎么还剩下人?” “没事的,”知雾十分善解人意道,“我们俩单独打车过去也可以。” “是的是的!”仰姣跟着点头,被风吹冷得直跺脚,说着就要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统计算下来明明是刚刚好的,我记得后面还有车没来,难道是我记错了?”经理说着,纳闷地往停车场出口望。 一辆纯黑色的迈巴赫恰如其时地开着大灯从车库中开了出来。 “哟梁总!”经理看着那眼熟的车牌,立马抚掌迎了过去,“我说左思右想是忘了哪辆,原来是您这一辆。” 梁圳白缓缓降下车窗,冷淡的俊容在车后座一晃而过。 京肇经理:“梁总,我们这边还剩下俩小员工呢,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带带?” 仰姣远远地看着那头,连车都懒得打了,隐隐有些激动地抓着知雾的手臂:“不会吧,不会将我们安排坐梁圳白的豪车吧!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坐上迈巴赫!” 说完,就看见梁圳白的目光向她们的方向望过来,立马噤声。 “上车。”他的嗓音质感温凉,言简意赅。 仰姣丝毫不敢耽搁,拉着知雾就往下冲。 在挑选车座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脑子转动得飞快。 梁圳白已经坐在后座,不可能让他再给她们挪位置,也不可能三个人都挤在后座,只能够一前一后坐了。 实在是不敢和梁圳白坐一块,咬了咬牙,仰姣率先开了副驾驶座的门:“我坐前面!” 知雾只能理了理长裙摆和梁圳白一起坐在后座。 彭陈在前头平稳地发动车子,车厢里一片安静,只有播放的淡淡音乐声。 怕梁圳白忽然开口和自己说话让前头的仰姣起疑,知雾暗暗用目光示意他将手伸过来。 他也没多问,放下手里在看的文件,纵容地将右手递给了她。 知雾在他手心里忐忑写下:我没和他们说我们的关系,记得保密。 梁圳白无声扬眉,回了一句:你老公见不得人? 知雾没好气地打了下他的手心,惹来他胸腔震动,抬起眼梢发出一声轻笑,乘势收紧掌心,修长的指关节和她的手纠缠在一起。 这时,前座的仰姣忽然开口:“亲爱的,我手机没电了,你的充电宝借我一下。” 知雾被吓得立马匆忙甩开了梁圳白的手,赶紧低下头,欲盖弥彰地在包里翻找。 将充电宝递过去的时候,仰姣回头看了她一眼,有些错愕。 “车上很热吗?” “董董,你的脸很红哎!” 第62章 windbell 17 windbell 17 乔贤居是整个临京市第二大酒店,地处市中心,是本地人办酒席最常订的连锁酒店之一,菜肴品类丰富,价格不菲。 尽管晚上来的人不多,梁圳白还是在四楼订了一个足够容纳五十个人的豪华大包厢。 下了车后,仰姣在地下停车场一边走向电梯,一边和知雾低低道:“其实我觉得梁总人蛮好的,也没有像传言说的那样不近人情,人还是挺和蔼可亲的。” 知雾眉尖一凝,心想仰姣真是在国外待久了,连最基础的成语含义都生疏了。 和蔼可亲这四个字,到底有哪个字能和梁圳白沾边的。 有老板在,大家都比较拘谨,落座的位置离主座基本隔了两个以上的座位。 唯一只剩下被和蔼可亲冲昏了头的仰姣,为了能等会儿夹菜方便,一个劲带着知雾往前坐。 第122章 她自己又不敢和梁圳白离太近,知雾只好横插在两人中间,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 段锐楷也来了,他只是在聚餐开始前说了两句场面话,大概意思感谢了一下梁圳白请的这顿饭。 说完就和何宙一块离开了,并没有打算留下来吃饭。 吃饭吃到一半,有几个男同事结伴跃跃欲试想过来给梁圳白敬酒。 知雾没怎么见过梁圳白喝酒,也摸不清他的酒量究竟怎么样。 见他抬眼瞥了对方一眼,也没摆架子拒绝,而是伸手把红酒酒杯接了过来,心头登时放宽了点。 也是,梁圳白平时应酬肯定也需要喝酒,酒量肯定不浅。 她担心个什么劲。 有个男律师在敬酒时开玩笑搭了一句:“梁总今晚之所以请我们律所吃这顿饭,不会是因为和邰律谈合作的缘故吧?” 上司的这点桃色八卦总是能最快调动饭桌上的气氛,众人闻言,纷纷抬声起哄。 律所里面和君越案子接触最多的人就是邰白亦,加之两人中午才刚见面谈过案子,晚上就请客吃饭,大家都想当然以为是沾了她的光。 只有仰姣不忿地翻了个白眼,暗暗骂道:“这群男的真是头上顶了个屁股,他们俩要是真有一腿,她至于现在还只是个执业律师吗?” 知雾整个人冷下来,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整个饭桌上也没什么想吃的菜,她拿了几颗圣女果心不在焉地放进嘴里嚼。 邰白亦在起哄声中悄悄绷直了背,向来瘦削的脸上也漫上几分红润,不自觉捏紧了面前的餐巾偷瞟了一眼梁圳白。 她是对梁圳白挺有好感的,也承认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男人。 但是这也只限于欣赏而已。 律所里她和君越交涉得最多,没人比她更清楚梁圳白如今的身价有多贵,正因如此,也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 这不是光靠男人的一点好感或者几句玩笑话就能够磨平的。 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梁圳白会请吃这顿饭,但是聪明人会选择主动撇开这个暧昧说法,避免让自己以后的工作都沾染上花边传闻。 邰白亦将耳畔的短发轻轻别到耳后,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解释,就听见梁圳白那头已经淡笑,用明淙的嗓音缓缓回复。 “邰律工作认真负责,对于君越来说,是个优秀的合作对象。不过原因还真不是因为这个。” 他右手微移,在无数视线的瞩目下,泰然将手中的酒杯递到了身旁知雾的跟前。 整个过程中,没让人看出一丝不对劲。 “请你们吃饭,其实是为了替你们律所迎新。” 许多人听后都笑了,没有人相信,只当他是为了解围开了个小玩笑。 但梁圳白说完后,却顺势抬手,用自己的酒杯自顾自轻碰了下知雾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她不让他说破两人间的关系,他就用这样的方式宣告深埋的用心。 玻璃碰撞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 梁圳白明目张胆地深凝着知雾因心绪晃动的双眼,笑着送出贺词:“董律师,入职愉快。” …… 聚餐吃完散场,第二天还要上班,大家都很有时间观念地搭车早早各自回家。 仰姣从后面狂奔追上来,有些歉然地说道:“董董,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我不能和你一块去打车了。” “你刚刚喝了酒,一个人能行吗?要不然我先陪着你下去等车吧。” 刚刚聚餐的时候有好几个同事围着知雾敬酒,她抵挡不住热情勉强喝了两杯,剩下的都被梁圳白顺手挡了。 知雾伸手将自己的发丝顺出围巾,点头时目光明亮,神志清晰:“我没事,就几杯酒而已,我酒量很好的。” 她没吹牛,从小被带着参加宴会早就被锻炼出来了,毕竟酒量也是酒桌文化的必修课之一。 “你先去吧,别让你男朋友等急了。” 仰姣这才挥手和她告别。 知雾独自一人搭上酒店的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她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周围已经见不到几张熟面孔。 凭着来时的印象往前走了两步,远远就看见有车往这头打了两下灯,是在提醒她方向。 知雾立马往那头走去,走近了,看见车门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肃冷身影。 听到她细碎的脚步声,他抬起深静的目光往这头望过来。 走近了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虽然梁圳白的脸看着还是和往常一样寡冷到情绪难辨。 但是除此之外,他通红的耳根和半眯着眼明显变得有些迟缓的神情,无一不在述说着异常。 知雾凑到他面前,歪了下脑袋,眼睛晶亮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梁圳白,你喝醉啦?” “……” 他垂着眼睛没有说话,出奇的安静。 知雾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逗弄,下一秒,手就被他抬手紧紧握住。 像是一个刻入骨髓的习惯性动作,他带着她的手,直接放进了温暖的大衣口袋里。 这不禁让知雾想起大学交往时,两人一块在图书馆复习,他也是这样帮她暖和发凉的手。 那时候还笨手笨脚的,塞了几次都姿势别扭地塞不进去口袋,惹得她一直笑。 知雾尝试挣了下自己的手,没挣出来。 第123章 喝醉以后的梁圳白力气格外大,也听不进任何道理,她无奈之下只能让步,就这样牵着手上了车。 前面的彭陈搭着方向盘回过头来,询问她要不要帮忙。 “没关系的。”知雾感觉到身侧的人越靠越近,忍不住往边上让了让,没想到刚挪了一下,他又闷不作声地紧贴过来,几乎把她逼到抵到车门。 知雾一边摇晃着扶住车窗边沿,一边艰难地说:“他好像喝醉了,变得有点……粘人。” 就和身上粘了胶水一样。 彭陈这才默默调头回去开车,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往后望,表情微妙。 这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梁圳白醉得这么不清醒的模样。 以往哪怕是人很多的应酬,梁圳白知道自己的酒量在哪,会强撑着维持一丝清明。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彻底喝断片了。 彭陈将车开到了家门楼下,打开车门,准备将梁圳白从车里扶出来。 没成想拽了一下没能拽动,他八风不动地坐在原地,完全不配合。 彭陈扒着门,试探性地说:“梁总?已经到楼下了。” 对方毫无反应。 他急得在这大冷天一头热汗,毕竟再怎么说,梁圳白也是一个个高腿长的男人,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动,谁也强迫不了他。 这时,他听见知雾轻缓的嗓音从车厢里模糊传来:“梁圳白,你还好吗?能够自己走吗?我们得下车回家了。” 彭陈有些无奈地寻思,和一个已经喝醉的人商量这样的话,不是约等于没说? 约莫反应了有五分钟,彭陈意外地听见梁圳白轻轻“嗯”了一声答应。 紧接着衣料声摩擦,他居然真的听话自己主动下车了! 彭陈顿时有些傻眼,见他下了车后站立不稳,来不及震惊,立马又上前将人搀住。 知雾从另一侧下车匆匆走过来,见到梁圳白这幅样子,连忙也上来帮忙。 两个人合力才勉强将他挪动,往家门口带。 梁圳白家的门锁在搬进来的那天就有提前录入过知雾的指纹,她将他扶稳在门前站好,准备伸手去开锁。 这时,隐约察觉到边上递过来一样东西。 知雾目光下移,看见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那只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指节宽大分明。 几乎毫无瑕疵的一只手,掌心里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放了两颗圣女果,醒目到有些扎眼。 知雾的动作缓下来,不明所以地看着梁圳白将手里的圣女果放进她的手心里。 紧接着他左手也在大衣口袋里掏了掏,又掏出了几个,一并放进了她的手中。 ……这是将刚刚饭桌上的圣女果全都顺来了吗? 知雾手掌娇小,单手兜不住这些,连忙改用了双手拿。 她捧着这些圣女果,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彭陈,发现彭陈也是满脸迷惑。 很显然喝醉之后的梁圳白思维,他们已经跟不上了。 “你吃,”梁圳白半眯着酒意朦胧的眼,喝过酒的嗓音发哑,语调倒是极为清晰肯定,“你喜欢的。” 知雾哭笑不得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 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刚刚在酒席上看着桌上的菜没什么胃口时,她确实挑挑拣拣拿了几个圣女果。 他当时是注意到了吗? 知雾的心脏猛地塌陷下去一块,在这冬夜里止不住发着软。 所以才在喝醉了之后,将桌上的圣女果全部装进兜里带回家。 只是因为误以为,她很喜欢吗? 第63章 windbell 18 windbell 18 梁圳白酒品挺好,即使喝醉了也没有任何发酒疯的迹象,看着只是比清醒时反应时间长一些,说话慢一点。 虽然总是选择性听不见彭陈的话,但是知雾说什么他就能做什么。 像是个只会听指令的机器人。 彭陈走后,知雾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有些艰难地将他扶向客厅的沙发。 他看着瘦削,实际上肌肉含量很密实,很难用一个女生的力气去搬动他。 没走两步,知雾就骤然失力,嘴里发出声惊呼,两人双双失去支撑摔在了客厅地毯上,他高大的身躯压着她,瞬间彼此的体温和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梁圳白被这样一摔摔得整个人意识都变得清醒了点,立即仰面翻了个身。 抬手遮在额前,感觉脑袋针扎一样发疼,嗓音沙哑又迷茫地问道:“这是哪里?” “在你家,你感觉口渴吗?要不要我给你拿点水?” “……” 他甩甩头,低眼没说话。 知雾打算起身帮他去倒杯水,才刚一动作,手腕立刻被警惕地一把紧紧攥住了。 “你去哪里?” 梁圳白的双眼完全睁开了,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名状的焦急慌乱,手上用力到她手腕都发疼,似乎半点也离不开她。 仔细一看,他的瞳孔还是散乱迷蒙的,好像有些辨不清现在的时间。 那双平日里淡漠如雪的丹凤眼,此时此刻正发怔盯着她的手,眼中闪过痛苦、害怕、歉疚,后悔等很多复杂情绪。 “给、你、倒、水,”知雾一字一顿抚平他的焦躁,淡褐色的眼睛安静注视着他,“很快就会回来的,两分钟。” 梁圳白压根没听进去后半句话。 第124章 他猛地伸出手臂,一言不发地将她扯过,牢牢将她的肩膀按进怀里。 他的脑袋抵在她纤瘦的肩头,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暖香的味道。 似乎只有这样,空虚的心里才能生出点实感来。 这样主动又密实的拥抱即使是当初两人热恋的时候都没有过的,梁圳白反常到像是变了个人,含着酒气的滚烫呼吸喷洒在脖颈,肌肤微微发着痒。 “你干什么?” 知雾不太自在地动了下身子,换来的是梁圳白越收越紧的手臂,紧到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 “对不起……知雾……” 他低声喃喃着。 曾经在辩论场和演讲竞赛上都所向披靡拿第一的人,此刻罕见失态到语无伦次。 “我没有赶你走,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错了。我也没有当我们的感情是合约,我都是胡说的,我不想和你吵架的,我、我真的很后悔。” 他没头没脑地道着歉,连嗓音都透着无尽的后悔。 “别分手好不好,我不想分手,对不起……” 知雾的身子在一瞬间静止僵住了,她听得出来,梁圳白是在说当年他们分手的事。 他整个人都绷得很紧,醉得意识不清到只剩下紧紧抱着她的本能,嗓音充斥着沙哑与懊恨,近乎是在哀求。 知雾被他抱在怀里,距离太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肩头隔着衣服传来的一点滚烫湿意。 她脑袋的血管汩汩跳动,思绪飘散地胡思乱想着。 想原来梁圳白居然也有这样一面,也会有一天,放下所有的自尊去挽回一个人。 原来当初大学那几个月的交往,也并不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论当初是不是胡说,内心有多么不愿意,对她的伤害都已经种下了,没有那么容易轻描淡写地揭过。 无论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道歉再多句,也没有办法更改他们已经分手多年这个既定的事实。 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阴差阳错的协议结婚,他们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知雾强忍住心头的情绪,尽量对这件旧事表露得平和,只淡淡侧头回复了一句:“你现在喝醉了,人不太清醒,有什么事还是明天再说吧。” 说完,她用力决然地摘下了梁圳白的手臂,将沙发上放着的毯子扔在了他的身上,抽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晚上失眠,知雾没有再抽烟。 而是就这样躺在床板上,眼也不眨地望着天花板。 脑中不断浮现回想起之前他们两人分手时的画面,却怎么也再想不起当时委屈难过到近乎绝望的心境。 时间过得太久,她当时的那股气也在无形中渐渐消散了,开始逐渐记不清那些万般复杂难忍的负面情绪。 唯有现在剩下的这点深刻的怨怼,像是保留下来的惯性,还在对梁圳白单方面做着顽强的抗争。 但是现在仔细回想一下,就能发现梁圳白当时为了分手甩给她的那些理由其实非常拙劣。 只是她当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不愿意多想。 之后又觉得大家都已经各自分开了,就没必要再耿耿于怀地旧事重提。 直到他们重逢,直到他们相亲见面,直到他们结婚共处一室。 才让这个本该让时间无情淹没的问题,重新又被摆到了她的面前。 和以前不一样的是,四年前的知雾即便是梁圳白当时就追上来解释讲清所有,她也绝不会原谅。 但现在,她似乎能够接受给当初不清不楚结束的感情一个交代,可以放下那几年端着的自尊心,好好坐下来谈谈了。 …… 第二天梁圳白是从地上醒过来的,浑身狼狈。 宿醉过后的脑袋异常疼痛,但还没到完全断片的程度,稍微动一动,昨晚的记忆就涌现而来。 他边拧眉不住回想着,边起身将身上一身酒味的衣服换下,去浴室冲了个澡,热水淋在身上时,脑海里不断反复浮现出还是知雾的脸。 洗完换了件衣服出来之后才觉得家里空旷安静得有些过分,梁圳白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她应该已经去上班了。 重新将丢在一旁地上的眼镜擦干净戴上,他给彭陈打了个电话,问他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电话那头彭陈的嗓音透着股难言的复杂,反而反问道:“梁总,您都不记得了?” 这一声瞬间唤醒了梁圳白自己断片时的所有记忆。 他闭眼伸手捏了几下鼻梁骨,静默了几秒。 不知道回忆到了什么,他骤然睁开眼,神色缓慢怔然僵住。 “知雾怎么去上班的?” “您放心,我送的,现在正在从京肇赶回来的路上。” “她……情绪有没有哪里不对?” 这话倒是问住了彭陈,他就是一专职司机,开车时脑袋里就只能装得下走哪条路会更近亦或是怎么开让车身更平稳,又怎么会关注这个。 他回忆了一阵,不确定地回答:“好像见到她的时候,眼睛看起来有点红?” 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怎么样,知雾的眼睛比往常更要红一些,整个人也更疲惫低落些。 听了这番话,梁圳白的喉结滚动,心顿时被担忧提起,漫无目的地在客厅踱了两步。 “下午去接她下班。” 第125章 他吩咐说。 过了一会儿又改了口。 “不,现在中午就去。” …… 新来的新人律师不会一开始就立马安排案子,起码还得先适应一段时间的日常工作,也是让周围的几个同事适应她。 知雾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熟悉了一下自己的工位和日常工作事物,很快就没事可干空闲了下来。 人在无聊的时候,想的东西总会比先前更多,她一面打开关闭桌面上的空文档,一面思绪已经不能避免地走神放空。 忍不住又想起昨晚的事。 尽管没有亲眼看见也没听见声音,但她还是隐约察觉到梁圳白好像是哭了。 除了当初潭秋去世之外,她从来没见他对谁流露过这么脆弱的一面。 所有人对梁圳白的印象都是无可匹敌的旺盛精力以及无所不能的强悍能力。 他显露在人前的那张面具也始终是这样,好像不会累不会痛也没什么太大的感情波动。 伪装得太好了,没有人会去细究他的内心,就好像他生来就是这样冷漠。 但其实并不是的。 她明明见到过他很柔软温柔的内里。 知雾点鼠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心底鼓着股气想,就算是这样,她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原谅他。 见周围人到了午休时间,都准备收拾东西去吃饭,她也将桌上的电脑关了。 回头看见仰姣的座位上空落落的,估计是早就出去了。 知雾一个人独自坐上电梯下楼,刚摁下电梯按钮,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见一条梁圳白发来的未读讯息。 他说他在楼下,有空能不能下来见他一面。 消息正好卡在她中午下班的时间发送,估计是不想打扰她上班,早就提前询问过了段锐楷。 知雾在下行的电梯里呼吸了一瞬,很快伸手又重新摁了个按钮。 很快到了一层,她走出大门,隔着很远就已经看见梁圳白逆着光的背影。 冬日冷晕的太阳光光线勾勒出他侧身锋利的轮廓线,黑色的冲锋衣衬得他脸上彻白,休闲的灰色运动裤包裹着那双修长的腿。 他今天应该是推掉了手头上的工作,并没有去公司。 见知雾过来,梁圳白垂眸淡声问:“饿不饿,要不要先开车去吃饭?” 她完全没觉得饿,但也不想就这样在大庭广众,许多行人的注视下说话,于是随手指了指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梁圳白立即毫无异议地抬步跟上。 两人在氛围安静的窗边座位上坐下点完单。 梁圳白审视着灯光下知雾羊脂玉般的脸,判断着她此刻的想法,率先开口:“昨晚的事,我先说声抱歉,我喝醉了,有些行为不受控制。” 她宽容地笑了下表示:“可以理解,不然也不会拉着我又道歉又哭的,这不像你。” “我就当昨晚的事没发生过。” 说完这句话,知雾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明明来的时候想好了要好好面对,关键时刻怎么又忍不住退缩了。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梁圳白接话。 她暗自抬眼,正好对上他直直望着这头的深邃目光,眼底略有着几分迟疑的犹豫和思索。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想着隐瞒,一点都没诚意! 知雾忍不住心头微火,脱口冷然道:“梁圳白,你要是不打算说的话,那你这辈子都别开口了!” 也就他会逼得她气成这样,她愤然地拿上包准备离开。 经过梁圳白身侧的时候,胳膊很快被一把拉住。 他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无奈:“我告诉你,你先坐下来好不好?” 知雾静静吸了口气,咬着下唇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甩开他的手又重新坐了回去。 所有的事都需要梁圳白自己当面坦诚。 他呼吸停顿了一下,开口:“你应该听别人说起过,我在几年前出过一次车祸。” 他当时大半条命都快搭进去,全身大半的血都是潭临换给他的,即使保住了一条命,也留下了很多后遗症。 那场车祸的具体凶险情况不言而喻,司机撞了人后立马调头逃逸。 潭家人收到消息赶来,当即就起诉了当时的肇事司机。 等到梁圳白痊愈出院后,收到法院的判决书,对方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赔偿和刑事拘留,但是因为没出人命,也没有大范围的伤亡的缘故,判得很轻。 除了梁圳白这个当事人之外,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场意外,大家都在可惜他年纪轻轻就被意外伤害糟蹋的身体。 但是知雾听到他神色淡淡地说:“我早猜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第64章 windbell 19 windbell 19 知雾的目光无处放,只能落在梁圳白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手臂,从袖口望进去能看见泛着淡青色的血管。 这是很多人的惯用手,如果残疾,级别也是重度的。 难以想象他当时究竟顶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才接受了自己浑身的伤。 然后再将损伤严重的右手一点点复健成正常样子的模样。 知雾扪心自问,如果是她的话,肯定会难过很长一段时间,并且会对乘车留下严重的创伤阴影。 根本没办法像梁圳白这样好端端地坐在这里,不仅没有垮下,甚至比以前更具锋芒。 第126章 他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睛直视看向知雾:“我很清楚地看见,并且记得,那个司机,是故意踩油门撞的我。” 人在极度贴近死亡的那刻,时间流速会忽然变得慢下来,能将最后一个画面记得尤其清晰。 梁圳白所记得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对面车开得极其刺目的远光大灯,以及大灯后,那个司机被照亮的,阴狠又决然的脸。 他是有预谋来的,就和当初撞向吴兰芳的那辆车一样。 知雾忽然有些听不下去了,低头用指关节抵住唇,她好像隐约能够猜到梁圳白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知雾,”他继续说,“如果当初我们继续在一起,当初的那个案子,不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背后的真相,我相信你都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调查下去。” 梁圳白的笑容变得有些寂寥惨淡:“但是一旦继续往下查,付出的代价会很惨重,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 “我曾经说过,只要是靠近我这个人的,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也想试着一点点将你从这个漩涡中心里撇出去,想要慢慢疏远你。只是尝试过很多回,每次看见你的眼睛,我都发现自己狠不下心,根本做不到。” “直到那天我看见你和奶奶同时出现在医院里。” “我看见你的身上全是伤和血,我才发现我做错了。” 知雾回想起梁圳白当时将她抱得那么用力。 原来那不仅仅是安慰,更是他早已下定决心的告别。 怪不得…… 怪不得……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个人挺无趣冷漠的,也不能给你幸福和未来,世界上多得是比我更好的替代品……” “够了!别说了!”知雾打断他,眼圈已经红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愠怒道,“梁圳白我告诉你,我当初既然看上你,说明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人。” “你根本、根本就没必要这样!” 装可怜装的她心都在泛疼。 梁圳白盯着她此刻的模样,冷硬的目光悄然变得柔和了些,他问:“那么,当初是,现在我还是吗?” 现在的你,还能看得上我吗? 知雾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她也想轻描淡写地说一声“没关系都过去了。 但是放在桌上的手蜷起又松开,却死活也哽着喉咙说不出口。 她吸了吸鼻子,嗓音还带着点哭过的鼻音,很诚实地脸热说道:“我不知道。” 之前还有足够的理由能够怨恨他,现在这些在解释过后都化为乌有,她还很不适应。 心里还有点别扭在作祟,并不想就这样毫无原则地就答应原谅他。 至少……还要再过一段时间。 听到这个答案,梁圳白的眼珠不着痕迹地浮现出一丝黯然,但也没有打算勉强她,很快神情恢复如初。 两个人沉默地喝完一杯热咖啡,下午梁圳白还要去公司,知雾也还要回去上班,两个人在咖啡店门口分道扬镳。 临走前,梁圳白拨了个电话,很快彭陈就拎了个保温桶,满身肃黑地飞快走了过来。 “我猜到你不会好好吃饭,”他将那个保温桶接过来递给她,“菜都还热着,多少吃一点。” 知雾心头一暖,惊讶于他的细致周到,弯着眼接过道谢。 将还带着余热的保温桶握在手里,她挥了挥手叮嘱:“你也记得要吃饭。” 梁圳白点头应了,和彭陈一并转身离开。 重新回到工位上,知雾打开保温桶的食盒,里面盛着的菜都是按照她平时口味点了打包的,也不知道是哪家的酒店,看着就很有胃口。 她将饭菜拿出来吃了几口。 吃到一半的时候,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浮起一条提醒的悬浮框。 知雾解锁锁屏查看,发现提醒的是之前潭家表姐给她发的,要带梁圳白去医院做康复训练的日子。 时间就安排在这周的周六。 正常来说,只要没工作也没案子,她这份工作就是双休。 但是梁圳白就不一定了,他很忙,不一定能按时抽得出空来。 知雾望着手机屏幕,有些犯了难。 …… 一连上了几天无所事事的班,知雾已经无聊到去给仰姣打下手。 “要不过两天,我去和何律说一声,让你接几个诉讼案子吧。” 仰姣简直累得眼前发晕,她艰难地调出电脑键盘,一脸苦大仇深地打着庭审大纲:“我最近连约会的时间都没空哎!这是不是太惨无人道了!” 她抱怨完,立马调整回表情,滑动着椅子凑过来八卦问:“对了,你和上次那个相处得怎么样了?” 知雾眼神询问:哪个? “别给我装傻,我知道你肯定谈了!”仰姣哼哼,用两个指头弯曲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知雾,故作高深,“什么都逃脱不了我这个过来人的法眼。” 她这样一说,知雾立刻来了兴致:“我问你,如果你想约人出来,但是对方没空的话,那你会怎么说服他?” 仰姣大怒:“什么臭男人,谁给他脸了,还敢拒绝你?” 知雾连忙捂住她的嘴,安抚:“如果,如果。” 她期待地望向她。 仰姣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沉吟道:“这个嘛……男人一般说没空,其实都是借口,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你穿得还不够辣。” 第127章 知雾皱眉,总隐隐觉得有哪里不靠谱。 “上次我男朋友也说没空,忙着打游戏热火朝天的。” “一看见我自拍穿了件性感深v,立马五分钟就出现在了我面前,腆着脸叫我宝宝。这招百试百灵!” 知雾困难地摆了摆手:“他是因为加班走不开,那我还是不……” “当然!我知道你从来都不会穿这种的,”仰姣果断接过她的话,做了个“我理解”的手势,“你这张脸蛋已经长得很天才了,只需要稍微打扮一下让他眼前一亮就好。” “到时候去他公司楼下一转,保证百分百跟你走。” 知雾脸上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见仰姣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还是艰难地点了下头。 …… 很快到了周六。 知雾很早就起床了,她的房间现在是主卧,梁圳白搬到了那间据他所说灯坏了床也坏了的客房里。 她光脚踩着地板,耳朵贴着门,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好像隐约听见了一阵起床洗漱的声音。 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知雾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推门出去。 刚打开门,正好撞上了梁圳白举手机全神贯注地接着电话,对着镜子单手打着领带准备出门。 知雾走过去,压低声音叫他:“梁圳白……” “晚点你让他把这些都写成投资建议书,三方机构dd报告给我。” “今天你有没有……” “10点的会不推迟了,让所有人准时到,准备好开会材料,顺便把投决会也一块开了。” “空啊……” 梁圳白终于注意到她,蓦然伸手盖住手里的手机听筒,在百忙之中抽空俯身倾听她说话:“刚才没在听,你刚刚想说什么?” 他明眼可见的忙碌,让知雾都不好意思再打搅他了。 她咽了咽喉咙,干笑说:“没什么事,你先忙吧。” 梁圳白轻瞥了她一眼,确认是真的没事,很快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又将他叫了回去。 他现在就得马上去公司一趟。 临要出门前,梁圳白边听着电话,边在玄关上拿了双女士拖鞋,蹲下身单膝跪地伺候知雾穿上。 “地板很凉,即使有地暖也不要光着脚直接出来。” 对面的特助将这句话听了个正着,震撼得久久没能接上话,结结巴巴道:“梁、梁总,你、你在和谁说话?” 梁圳白没搭理电话那头,起身径直出门离开了。 门被关上带起一缕风飘过知雾额前的刘海,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就这样匆匆忙忙走了,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她! 知雾有些挫败地捋了把自己的头发,她记起前两天仰姣教给她的方法,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心一横死马当作活马医。 她先给彭陈发了条消息,问梁圳白今天大概什么时候会比较有空。 彭陈手上几乎有梁圳白每天安排的计划行程,马上回复说:梁总下午还挺空的,都呆在公司里。 知雾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回复了他一句后。 转身打开衣帽间的衣柜,开始翻找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仰姣的话的影响,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一些自己比较擅长的穿衣风格上瞟去。 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想什么呢? 是让梁圳白去医院,又不是要去约会,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打扮! 知雾将自己手上的衣服放了回去,没过多久又反悔跑了回来,将那条裙子重新拿上。 打扮就打扮。 都放假出门了,就是要穿得好看点! 她将自己收拾好,下楼去地下车库。 彭陈早就已经到了,看到知雾的一瞬间,墨镜下的眼睛都直了。 他耳根通红地别开眼,磕磕巴巴地说:“夫、夫人,我们是打算去哪?” 知雾弯眼明媚一笑:“我去梁圳白公司。” 看她怎么把梁圳白勾去医院。 第65章 windbell 20 windbell 20 彭陈将知雾一路开车送到了公司楼下,他将梁圳白的最近行踪都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 内心寻思着,他们老板这几天还挺守夫德的,不是三天两头往京肇跑,就是赶回来加班,跑得简直比人家热恋的小情侣还要殷勤。 就算是这两天已经工作忙,也不至于要被兴师问罪到公司吧。 这样想着,他心里还难免有些忐忑,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提前知会梁圳白一声。 君越总部在临京的ifs国金中心,地理位置最中间的这栋写字楼里,能在这栋楼里工作的无一不是站在行业顶端前百分之十的精英。 知雾乘着电梯上楼,踏进了君越大门。 前台本来还在百无聊赖地盯着电脑,看见有人来,不自觉将歪扭的身形坐得端正,精神振奋了些。 她柔声问:“小姐,您找谁?有预约吗?” 知雾弯唇回答:“没有预约,我找你们梁总。” 她的气质与教仪都很好,身材管理纤细,走路时体态笔直大方,即便不开口讲明身份,也知道是有钱人家培养出的女孩子。 直奔总裁来,大概率是公司的哪个合作项目的负责人。 “好的,稍等。” 前台在打电话的间隙又忍不住打量了知雾一眼。 她肌肤细腻白净,发丝色泽很淡,是天然的卡其色,顺滑纤长,在灯光下拢着一圈淡淡的光晕。唇边笑起来有小小的旋,全身几乎没什么架子,是没什么距离感舒服的温柔漂亮。 第128章 被那双棕瞳一直注视着,前台小姑娘的脸不自觉有点发热。 “还需要等一会儿,要不您先去那边沙发稍微坐一下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匆匆跑走了,接水途中在工作聊天小群里狂振消息。 [我靠!我们公司门口来了个大美女!我现在人都清醒了!] 底下很快秒有回复。 [看看照片。] [你别告诉我是来应聘的,如果是的话,现在就帮我转告一声快跑。] [我还有三分钟下楼,你最好是别骗我。] 前台打字噼里啪啦回复:[怎么可能啊?人家找的是总裁,看着就很有钱,像那种电视机里那种千金大小姐。] 她将温热的水递给知雾,转头就看见几个同事已经滑动座位,偷偷摸摸地将位置挪到玻璃扶手边,正趴在二楼好奇往下看。 手机一下提醒了好几条消息,前台和知雾拉开了一段距离后,才敢点开查看。 [拍得好糊,看不清正脸。] [就算是背影也能看出很好看啊,她好瘦好白。] [找梁总的?别的不说,我们梁总异性缘可真好啊!] 前台连忙打字:[停停停!最近少讲这些,我听说梁总都已经结婚了,手上都戴上婚戒了!] [我靠靠靠靠靠!真的假的!!] [我们总裁夫人长什么样?居然有女人能够拿得下他?] 前台支着额:[这个嘛……我也没见过……] 桌上放着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前台连忙暂停聊天,放下手里的手机,上前接起。 打电话来的是总裁身边的周特助,他询问:“哪个董小姐?这边不认识哪个合作商的联系人是姓董的,是不是找错了?” 前台连忙站了起来,知雾看见她神色不对,也起身走过来。 “你问问她,是哪家公司?” 前台立马转告:“小姐,请问您是哪家公司的负责人呢?” 知雾摇摇头:“哪家都不是。” 前台脸色一僵,还以为知雾是在开玩笑。 很快又听见她淡淡笑着继续说道:“我是梁圳白的太太。” …… 上午才刚和打仗似的忙碌过一阵,大家都坐在工位上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脑,将键盘声敲得怨气深重。 整个君越都弥漫着一股苦大仇深的死气沉沉的气氛。 就连总裁办公室也不例外,梁圳白穿着淡蓝色的衬衣,双腿交叠,长睫覆下深浓的阴影,认真看着手里的签字文件。 明明现在的情景看起来应该是赏心悦目的,边上的职员却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他挑出毛病,开口说再重做一份。 良久,梁圳白皱了下眉心,指着文件一处温声开口:“你这里……” “梁总!” 他的话忽然被一阵急躁的敲门声打断,职员瞬间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梁圳白头也不抬地翻了一页:“进。” 周特助得到允许立马推门,也顾不上里面有人,直接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梁总,您的太太来了,现在正在外面。” 哦,原来就这点小事。 边上的职员下意识在内心愤愤腹诽一句。 我们公司梁总可是就算自家太爷从祖坟里蹦出来揣着贡品追到公司敲门,他也会面不改色地将手头这份文件看完的工作狂魔。 又怎么会搭理这种琐事! 刚想完,面前忽然被退还了一份东西。 职员猝不及防地伸手接过自己十分钟前递交过去的签字文件,表情精彩呆愣。 怎么回事?今天老板是转性了? 余光看见梁圳白已经施施然地合上笔盖,没有丝毫留恋地从位置上起身。 他淡然吩咐:“文件我只看了一半,先看到这里,你把前面部分重新做完再交给我。” 同一份文件要修改两次,职员抱着文件点了点头,内心简直欲哭无泪。 简单将手头的工作交代完,梁圳白立马径直起身往外走,步伐少见地有些凌乱急促。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从外面传来许多热闹的声音,刚刚还安静的办公室,此时竟然有些闹哄哄的。 梁圳白的喉结滚了滚,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骤然回身,丹凤眼眼梢挑起,问身旁的周特助:“我现在人看起来怎么样?” 周特助猛然刹住脚步,被这句话问得脑袋转得飞快,简直都快烧起来了。 他憋得脖子涨红,才艰难挤出一句:“呃……好像眼睛有点红,看起来挺辛苦的。” “眼药水。” 周特助立马领会,大跨步回到办公桌前,将眼药水拿来递给他。 梁圳白单手给自己眼睛里挤了两滴,闭眼缓解了一会儿眼部疲劳,这才出门。 一推开门,就看见知雾背对着这头,被君越的职工众星捧月般团团围在中间。 她买了很多提神的咖啡过来,正在帮忙挨个分到每个人手里。 在这冷冰冰又极度紧张紧绷的办公室,整个人简直像道从天而降的暖光,周身渡着一层温柔的光晕。 职员们领了咖啡道谢,但是并没有立刻走开,反而是就站在她身侧好奇地聊起天来。 有几个大胆的女生甚至还凑过来问她要身上的衣服链接和口红色号。 知雾没有让话掉在地上,尽量每一句都给予礼貌回应。即使是回答不上来的,也含笑认真倾听着。 第129章 这下围着她的人越来越多了,几乎快要把她纤细的身影淹没。 周特助睨着身边梁圳白的表情,对着人群不轻不重地抵唇轻咳了一声提醒,这才有人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他们,仓促回头叫了一声:“梁总好。” “嗯。”梁圳白应了声,目光却始终落在被围在最中央的那道柔美身影上,冷冰的眼神悄然化柔,舍不得挪开一眼。 单是就这样看着她,仿佛一整天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知雾和几个小姑娘聊天聊得很是投机,察觉到梁圳白的视线,立马回过头向他走来,眼底还残留着高兴的笑意。 “梁圳白,你们公司的人都好可爱!” 他不自觉地跟着她扯了下唇角,心里却不以为然。 一个个在电梯里见到他的时候客气又害怕,连声音都说不响,哪里能看出来可爱。 “放假了怎么不待在家里好好休息?” “我上班本来也没多累啊,”知雾走进他的办公室,抬头参观里面的陈设,脚步一转理所当然道,“更别说我还找你有事。” 梁圳白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的手已经到了医生规定的复健日期了,所以我得来督促你去医院。”她仰着头,眼里明晃晃闪着几分得意,像只骄傲的小猫。 他的眉目间转过一丝微愕,很明显没有意料到,知雾这么大动干戈地来公司仅仅是因为这个。 不过如果不是她提的话,他估摸着确实早就已经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出差、应酬、加班,如紧绷的弦般不要命工作的几年,早让他养成了把健康摆在最后一位的习惯。 即使是察觉到自己有哪里不太舒服,也总想着忍一阵先将手头的事先做了,结果就是将身上的毛病一拖再拖。 望着知雾专心记挂着他的身体,纯然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梁圳白胸腔里的心跳忽然急促动了几下,彻底乱频。 “梁圳白,”她欺身靠近,“我今天打扮得好看吗?” 他的喉结上下滑了滑,目光深暗,不假思索地回答:“好看。” 知雾接着问:“那我今天来公司表现得好吗?” 向来吝于夸奖的男人,语气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很好。” “那就看在我做了这么多的份上——” 她锲而不舍,甚至连撒娇的劲都搬出来了。 “就和我去医院吧!” 第66章 windbell 21 windbell 21 去医院的路上,彭陈再一次充当了这对小夫妻的专属司机,只不过这一次他的内心满是欣慰。 曾经温高寒把这个提醒的任务交给了他,结果梁圳白几乎隔了三四个月才抽出空去了一趟,把她气了个半死。 在医院没办法撒气给病人,于是跟在身边的他就充当替代了出气筒,被她连踢了好几脚屁。股骂办事不利。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后头还在隐隐作痛。 幸好这次去看病,他终于不用受这份罪了。 彭陈车速极快地将人送到了医院,接着甩开方向盘,沉默地表示自己就在车里等着他们。 梁圳白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没在意地抬腿下了车。 知雾立马开车门跟上他的步伐。 她很少来医院里,往日要是生病,晏庄仪都是直接将家庭医生请到家里给她看,市中心医院很大,一时走的有些晕头转向。 不过梁圳白熟门熟路的,先去挂号缴了费,紧接着领着她往电梯走。 在等待电梯的间隙,知雾偏头看见一辆抢救床从大厅被匆匆地推过去,身侧不仅跟着好几个护士,还有一名身上沾了血迹的女警。 这副紧张又凄惨的画面,不知为什么令她一下联想到了梁圳白以前出车祸被送到医院的场景。 那时候的梁圳白会不会也是这样意识模糊地躺在那里,身侧孤寂到一个赶来的亲人也没有,就这样绝望而平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来临。 心里道不清什么情绪,她忽然抬手紧紧拉住了他的袖子。 梁圳白感受到知雾周身的紧绷,也顺着她的目光往那头眯眼望去,瞬间领会了她心头萦绕的不安。 “我当时来医院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他拿自己的遭遇半开着玩笑,想让她放轻松,“没那么兴师动众。”“我甚至还能走能跑的,除了头上被磕出血之外,简直就像没事人一样,是我自己主动来的医院。” 剩下的那些,比如一些刚看见医生就开始猛然大吐血,直接就送进了抢救室之类的话,他没有和知雾提半句。 出车祸后看起来最没事的,往往是伤得最严重的。 知雾心里很清楚,鼻腔又开始酸涩,心照不宣地没再继续往下问。 两人进了电梯上到三楼,前往康复科温高寒的诊室。 温高寒这个时间段还挺忙碌,他们俩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了叫号。 推门进去的时候,听见她穿着白大褂点着鼠标,斜眼看了眼这头,冷哼道:“哟,真是稀客,今天工作怎么不忙,肯按时来做训练了?” 她撑着脸,目光扫过身边的知雾,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轻叹道:“果然结了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两人被调侃。 知雾有些不好意思地垂头,梁圳白也抵唇轻咳了一声。 温高寒将他的病历重新调出来,让他露出右手手臂,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紧接着往电脑里输入这次的问诊情况。 第130章 很快,她起身让梁圳白去对面的病床前坐着,自己则捋起袖子重新套上乳胶手套准备为他进行康复按摩。 路过知雾时,温高寒特地对着她吩咐说:“他现在手臂这种情况,家属最好也过来看着学一学手法,这样的话,就算‘某个人’某天加班没工夫过来,也可以在家做一些日常的手臂训练。” 知雾觉得很有道理,连忙点了点头跟上,几乎是搬出之前上学时候的学习劲来,认真观看着温高寒的演示手法。 复健手臂有一套专业的按摩训练手法,得标准操作。 不过温高寒给梁圳白锻炼完之后,又专门教了知雾一套日常用的。 怕她学不会,又放慢动作演示了一遍让她全程录下来。 回去的路上,知雾一直在车上看着手机录的视频,播放重复看了好几遍,很快就有些跃跃欲试。 “梁圳白,我已经学会啦!” 她不由得挺了挺胸脯,自信满满地打着包票:“之后你的手复健就放心交给我吧。” “是吗?这么厉害,”梁圳白听着她的话扯了下唇角,处理着手机里刚发来的文件,嘴上不吝夸赞道,“那等下回家就可以试试看。” 彭陈在前头开车听着两人有些不合年纪的幼稚对话,内心不免汗颜。 不得不说,谈恋爱还真是使人年轻啊! …… 刚一到家,知雾就迫不及待地将梁圳白按到了沙发上,自己则是洗干净了手站着,示意他伸手。 梁圳白垂下眼皮,换了左手打字,将自己的右手手臂空出来给她。 他的小臂摸着有力劲韧,薄薄的皮肤下浮着青筋脉络。 知雾将手指搭上去,理论和实践完全是两码,她有些犹疑,怕自己手法出错,反而弄巧成拙,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这头梁圳白都将公司的消息尽数回复完了,放下手机抬头一看,她还杵在原地犯难。 “董医生,”梁圳白闲适地压着嗓音调侃,“不是说已经会了吗?” “等一下等一下!”知雾脸上浮现出羞涩,急得一把捂住梁圳白的眼睛,“不是这样的!我有点忘记了,等我看眼示范重新来!” 知雾重新拿出手机,低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视频,跟着视频里的步骤一点点试探,学得还蛮认真。 摁到他的手指时,她温热的手温将他整个大拇指包裹着,不大标准规范的动作勾惹得肌肤有些作痒。 偏偏她的眼睛直直望着他,无意识流露着最真切纯粹的担忧与关心。 “梁圳白,这样弄的话,你会感觉不舒服吗?” 梁圳白盯着她的眼神不知何时悄然变了,唇角的笑容渐渐隐没。 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开始干涩,心底压抑已久的情感顷刻间轰然喷发。 他伸手揽住知雾的腰,将她一把拉进怀里抱坐在腿上,忽然就很想吻她。 两张脸顿时被拉得极近,几乎抵到了彼此的鼻尖,两个人心潮都有些起伏。 他稍稍侧头,停留在了一个要亲不亲的距离,滚动喉结请求:“知雾,帮我摘一下眼镜。” 她陷进梁圳白深邃的眼睛里,手像是被话语牵引着听话地抬起,抓住将那副金丝眼镜镜框,拿下来。 没有了任何的阻隔,他牢牢扣住她的后脑勺,直接低头顺势亲了下来。 唇瓣紧贴着相互含吮,湿漉温热的呼吸交织,交换的是一个很舒缓的吻。 他将舌头探入她的唇齿间搅动勾绕,发出细碎而暧昧的吮啧声。 知雾其实还是有点生疏,总容易喘不上气来,她收紧自己揽着他脖颈的手臂,将舌头主动伸过去。 两人近乎是亲密无间紧贴在一块,逐渐地,知雾也从梁圳白身上领略到一些章法,模仿着他的样子,青涩地稍稍回勾了他的舌头。 只轻轻地试探地吮一下,立马听到对方呼吸声重了。 她隐约摸索到一些接吻的乐趣,半阖着眼笑。 忽然惊觉自己隐秘的小癖好,其实就是听梁圳白在耳畔动情的喘息音。 他的眼尾末梢泛着淡红,原本还摩挲着她后颈的大掌骤然松开了,手臂绕过了她纤细的腰肢和臀。部,欲扯不扯地搭在了她的鱼尾裙侧的拉链上。 “等下,”知雾一个激灵醒了,艰难地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动作,磕磕绊绊道,“你……你的手还没做完复健……” 直到现在还在傻乎乎关心着他的手,梁圳白心脏坍塌下去一块,快要被柔软裹挟融化。 这句话还没说完,知雾的唇舌又很快被封住吞没。 他一面亲吻着她的耳后让她放松,另一面修长的手指却十分不容抗拒地顺着那片细腻的腿部肌肤滑下,逐渐被润。泽浸。没沾。染。 双目接触对视时,她望向他的眼底,里面正涌动着极端的克制与侵略。欲,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撕咬吞没。 最终还是前者占了上风。 即使烧灼的情热已经将他的眼睛烧得越来越黑,他也完全没顾及硬绷着的自己,而是将眼神牢牢锁着知雾的脸,只专心顾念着她的舒适度。 从第一次牵手的那会儿,知雾就知道他手指上有薄茧,是早些年清贫困顿的时候去各个地方打工的时候干活留下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茧已经在指腹间慢慢淡化,如果不特意仔细看或者摸的话,其实也看不太出来。 第131章 而现在知雾就在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他粗粝的指节,她整个人脊背挺直紧绷,连腿弯都在可怜地打颤。 她躺在梁圳白怀里,那双素白的手紧紧抓着面前那只劲瘦有力的手臂,胸口剧烈起伏,半个嫩粉的指尖几乎都陷进了他白皙的肌肤。 梁圳白握着她的肩膀,慢条斯理地开口:“其实换种方式做训练也可以。” 似是为了验证自己话语的真实性,他稍稍自主活动了一下手指。 全身的神经末梢似乎都集中在了某一处,如同电流酥麻上涌。 知雾忍不住蹙眉低呓一声,眼中浮现一层水光。 意识到自己究竟发出了什么声音,她混沌的脑袋呆愣反应了一下,立马满脸通红地双手捂住了脸,羞涩到完全没脸见人。 梁圳白不由得哼出半声轻轻的低笑,偏眼不住地一遍遍反复看着她的脸,哑声认真询问:“感觉怎么样?” 知雾紧闭着眼,耻于回答这个问题。 她顺滑的卡其色长发发丝散落在他的臂弯间,很快又顺着动作掉落下去。 体温越来越高,身体里的燥。热终于得到了片刻平息,知雾眯着眼睛,瞳孔里是全然失。焦的光泽。 她反应迟缓地抬起被汗水濡湿的细密眼睫,脖颈已经被热气蒸染成漂亮的粉色,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 只能将脸深埋入他宽阔紧实的胸膛,一言不发地默默淌着生。理眼泪,不管怎么温声哄也不抬头搭理人。 “不想回答,那我换个问法。” 梁圳白不依不饶地捞起她纤细无力的手指,轻轻放在温热的唇侧亲了又亲,嗓音散漫含笑。 “公主殿下。” “对我今晚的服务,还算满意吗?” 第67章 windbell 22 windbell 22 隔了个周末去上班,知雾终于被分到了一个无人问津的离婚诉讼案。 仰姣将这个消息带来的时候,知雾简直能看见她头顶的乌云在下雨,把她吓了一大跳,连忙问怎么了。 “我分手了,”仰姣顶着个核桃眼抱住她的肩膀痛哭,“那个渣男居然劈腿找了个女大学生,我说怎么每天妹妹长妹妹短的,原来是我的男朋友要有新的女朋友了!” “他还说我的工作太忙,就算以后结婚也一点都不顾家,早就预料到我们没有以后了呜呜呜呜……” 她眼线都被哭得晕开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要哭嚎。 知雾怕她太吵,连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紧急在自己的工位上摸索纸巾。 结果桌上的餐巾纸恰好用完了,只摸到了一个塑料空壳,身上还牢牢粘着个人,根本起不了身去重新拿一包。 左右为难之际,面前忽然被丢过来一包新的餐巾纸,知雾如蒙大赦,连忙抬头去看是谁出手救援,结果只看见一名律所男律师冷漠离去的背影。 她拿纸巾给眼泪汪汪的仰姣擦了两下脸,连忙问她:“你认识他吗?” 仰姣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哭得更凶了:“我认识啊,也是我前男友。” 知雾:“……” 仰姣回国这两年也真是尽可着男人霍霍了。 “从那边的工位特地走这么远绕过来,肯定是想过来看我笑话,”仰姣抽噎着狠狠擦了把眼泪,无差别愤愤攻击,“亏我之前认识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是个阳光小奶狗,没想到背地里内心居然这么阴暗。” 知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了拍她的背哄了两句把她哄了回去。 接了杯咖啡重新回到位置上时,看见仰姣已经没在伤心了,正肿着个眼坚强地凑近电脑看材料,不由得好笑地一勾唇。 她收了收心,看了眼自己被委托分到的案源。 这是知雾第一次独立接案子,之前实习的时候也只是帮律所里的执业律师准备资料或者跑跑腿去提交证据,即使是跟着带教律师,也只是在一边做旁听梳理记录。 她深吸了一口气,先找了几个相似的案件学习了一下,紧接着拨通电话了当事人的电话,约见会面时间。 意外的,电话里的女声是个疲惫但是很温柔的声音,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见面。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直到四点多快五点的时候,当事人才姗姗来迟地赶了过来。 律所明明开着暖风中央空调,她也没脱外套,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毛衣穿的都是高领。 “不好意思啊,董律师,”她摘掉了遮眼的墨镜,眼眶下还有一点没褪去的淤青,年纪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但是满脸遮不住的憔悴,“接孩子放学来得迟了。” 知雾点点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快,很快将话题引导到了案子上来。 这原本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案件,当事人的丈夫家暴出轨,离婚时因为财产归属问题没有达成协议,最终当事人无法忍受提起了诉讼。 但因为男方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悔过,所以走第一次诉讼时法官只是给当事人下了人身保护令,并没有没判离婚。导致一年后丈夫又原形毕露,变本加厉地报复她,甚至想用拳脚威胁她放弃起诉。 “我真的快受不了了,”诉说这些的时候,当事人简直憋不住自己的眼泪,“我的唯一诉求,就是马上和这个人渣离婚,带着我的孩子逃离这个恶魔,不管是什么我都能做的。” 知雾听得有些动容,她从包里抽出纸巾递给她,等到当事人情绪恢复了一些后,接着和她沟通了一些案件细节。 第132章 全部了解完毕又沟通完价格,知雾点了点头:“回去之后,我会做一份方案发给您过目,如果您满意我们再签合同。” 当事人将自己的眼泪擦干净,重新将自己放在一边的墨镜戴上:“拜托你了董律师,那我先回去了。” 知雾看着她瘦弱又瑟缩的后背,忍不住又出声叫住了她。 “回去之后绝对要带着孩子和他分居,在这期间如果他有任何家暴的倾向,保护好自己的同时,再尽力拿到有利证据。” 当事人点点头:“我会的。” “那么,金女士,”最后知雾伸出自己的手腕递到她面前,笑得淡然漂亮,“相信我,我们一定会打赢的。” …… 加了个班将方案做好放过去,下班时已经将近晚上九点,外面的天都黑透了。 知雾伸展了一下肩背,将笔记本合上,收拾东西下楼。 律所即使到了这个点也还有很多人没走,足以见得这个行业人均忙碌程度。 她为了不露怯翻找了好多案件,今天中午压根没吃两口东西,现在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到了楼下,见到一辆崭新石英灰的保时捷卡宴停在了路口。 知雾走过去打开车门坐下,前座的女司机降下车窗笑着和她打招呼:“夫人。” 这是梁圳白为她新配的司机,两个人上班的地方离得还挺远,光彭陈一个人接送,有时候会有时间上的冲突,干脆就给知雾又请了一个。 “夫人今天上班辛苦吗?”女司机比彭陈要来得健谈很多,处事也更妥帖细致。 知雾想了一会儿,摇头答:“不辛苦。” 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怎么会感觉辛苦呢? 回到家里,梁圳白比她要早回来一点,估计一整天下来也没怎么好好吃饭,正在厨房里切菜做饭。 知雾将自己踩了一天的高跟鞋换成了拖鞋,去冲了个澡换下衬衫,整个人的疲惫感松懈了很多。 她闻着从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忍不住走过去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炉灶上煲着的一盅菌菇牛肉汤已经在咕噜翻腾,梁圳白舀了一勺,垂眼吹凉了,用手接着小心送到了知雾的唇边:“尝尝咸淡。” 知雾就着瓷勺喝了一口,鲜汤热气腾腾的,感觉自己快饿扁的胃部熨帖舒服了许多,弯眼夸赞:“很好喝!” 梁圳白被雾气沾染的镜片下,眉眼浮现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转身将锅里的汤盛起,连同前面几个菜一并端到了导台上。 两人安静地面对面吃着饭,知雾实在是饿坏了,吃完了整整一碗。 梁圳白停筷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今天胃口不错啊。” “梁圳白,我今天接到第一个案子了!”刻进骨子里的家教教导她吃饭的时候不要开口说话,现在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她立刻第一时间和他分享喜悦。 “虽然只是个很简单的案子,也是律所没人接才给我的,但我也很高兴。” 梁圳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在话口恰如其分地询问:“什么样的案子?” 这句话彻底打开了知雾的话匣子,她从见到当事人开始一路说到了自己反复修改推翻的方案,一直到无意瞥见墙上挂着的壁钟指针走向十一点,才恋恋不舍地抱歉收口。 “你是不是还要忙工作啊?打扰你了。” 梁圳白展眉摇了摇头:“知雾,能听你和我谈论你喜欢的事,我很高兴。” “你的方案做得很出色,不用太担心,要信任自己的能力。” 能够得到他的认可肯定,知雾本来还有些焦虑不安的心,一下子平定了下来。 她也说不清梁圳白在自己生命里代表的含义算什么,学生时代大概是戒骄戒躁的榜样与努力赶超的目标,长大后又是令人仰望同时令人能够安心依靠的巍山。 是她永不迷失方向的航标,永远先她一步为她开路照明,给予她百分之百的安全感。 …… 当晚知雾睡了一个好觉,隔天起床就接到了当事人的电话,说看完方案后愿意和她签这个合同。 挂掉电话后,知雾高兴地对着镜子里的镜子微笑了好久,立马马不停蹄地换掉衣物去律所准备开庭材料。 尽管有很多东西都没有接触过,陌生到每步都需要自己独立去沟通摸索,但知雾还是挺享受这个学习过程。 就这样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准备材料,很快顺利迎来了开庭的日子。 知雾换上辩护的律师袍,坐在法庭外等着当事人来。 她抱着材料,低头拿着条金属表,缓缓扣在了自己的腕间戴好,望着指针一点点转动,光亮的表盘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 曾经在学生时代辩论场上和对手争辩的那些话语,如今能够佐以法律和证物,变成了更具铿锵力量的刀剑,让已经崩坏失衡的那杆秤,倾斜得再公平几分。 知雾想着,这何尝不是她成为一名律师的意义所在。 很快,当事人踩着点到了,与此同时,另外一名被告也带着自己大腹便便的辩护律师前来。 双方在庭前先打了个照面,当事人的丈夫眉眼阴沉,恶狠狠地瞪着她们两人。 “我说金盈,还有你,”他伸手指了指知雾,“别再做无用功了,信不信这一次,法官还是会判不离婚!” 知雾直接无视了他,对着后头目露畏缩的当事人叮嘱道:“可以进去了。” 第133章 “记住我之前交代你的话。” 开庭过程很顺利,知雾辩护的时候也不紧张了,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加上证据充分,对方请的辩护律师完全像是个外行,被法官兜头骂了好几回。 陈诉到最后眼看要输,当事人的丈夫终于憋不住了,暴怒地拍桌而起,下了被告席冲着这头捋着袖口大步流星地走来,不管不顾地想要当庭打人。 全场哗然,书记员错愕地拿着资料起身。 ——在这期间如果他有任何家暴的倾向。 “法警!”台上的法官皱着眉头喊人,“有人在闹事!” ——保护好自己的同时。 硬实的拳头眼看着就要挥到面前,知雾早有预料般,扯着身边全身僵硬的当事人全力往后跑。 ——再尽力拿到有利证据。 法庭的法警三两步冲过来,直接一脚横踹过来,将他掀翻。 同时抓住踉跄后退的男人肩膀,将他牢牢反手摁在桌上,一时动弹不得。 知雾和当事人远远躲在一边,看他被法警轻松制服,挣扎着拷上手铐。 然而法庭的诉讼还没停止,法官对被告冲动做出的恶劣行径简直气愤不已,快速将剩下的流程走完,当场判了胜诉。 被告被法警带走前,还极度不甘心地瞪了她们一眼。 似是感受到身边当事人的颤抖,知雾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无言地安抚。 大约过了整整两三分钟,当事人才逐渐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问:“我们是赢了?” “我们胜诉了?” “是的,”知雾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隐动,“我们赢了。” 只要耐心等待,恶人总会自己露出马脚。 你看,你一直在害怕的敌人。 实际上根本就不堪一击。 第68章 windbell 23 windbell 23 案子出乎意料地结束得很顺利,知雾将散落一地的资料拾到一块捡起。 回想起刚刚当事人在法庭上的声音,嗓音轻弱但是异常清晰。 她哽咽着,一字一句地对着法官说明自己和丈夫婚姻破裂并且已经分居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地申明这段婚姻已经没有再挽回的余地。 也是因为她的勇敢,原本被男方尽数侵吞掉的财产,也得到了应有的离婚损害赔偿,甚至还获得了更多的财产份额占比。 而她的丈夫却因为在法庭上公然动手,被法警一脚踢断了一根肋骨不说,还因为扰乱法庭秩序罪被带走拘留24小时。 一周后,知雾收到了法庭寄来的判决书,第一时间拨通了当事人的电话,和她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第一个案子完成得怎么样,快让我看看。”仰姣比她本人都还要关心她的案子,端着手里的水杯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判决书。 “打得不错嘛。”她这几天已经彻底从失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只是人有点没精打采的,只有和知雾说话的时候,才能提起点劲。 “对了,”仰姣佯装作不经意地提,“我手头还有个很麻烦的案子,我一个人可能有点吃力,正好你到时候你过来帮帮我。” 还有能让她觉得吃力的案子? 知雾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有些心虚挠着脸颊在故作镇定的脸。 要知道能在律师圈子里混得出饭碗,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手头上得有充足的案源。 如果没有资源和途径去大幅做宣传,加之优秀同行竞争,最终能够接到的案源会变得非常少,有时候甚至可能都还不够维持温饱的。 但是仰姣不一样,她的舅舅和舅妈都是入行已久的老牌律师,平时就算只定时发发朋友圈,也会有人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来找她合作。 她手里不缺案源,自然也不会因为钱去接一些自己没能力做到的案子,所以很大的一部分可能性是因为知雾接的。 “学姐,请说实话,不然我要挠你痒痒了。” “哎呀,”眼见被拆穿,仰姣索性破罐子破摔,“那个案子其实我一直都在考虑要不要接,毕竟价格真的开得很丰厚,不过我的水平你也清楚,还没修炼到那种段位,所以想等一个靠谱的合作律师。” 她的话真假参半。 真的是这个案子确实不在她专业领域范围内,业内靠谱的合作律师也真的很难找,有很多都是谈好了一块合作,结果充当甩手掌柜,最后还厚着脸皮来分钱的。 假的是她并没有考虑太久,从一开始就想着找知雾合作。 仰姣是过来人,太清楚新人律师混日子时是什么样子,也更加清楚其中的各种艰辛。 在她的印象里,知雾还是个满怀理想但是生活拮据的小可怜,于是想也没想地决定偷偷地帮她一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 两人决定合作接下这个案子,但是仰姣却挠着脸颊尴尬地说人还不够。 “你念大学的时候成绩最好的一门是刑诉,而我这几年接的案子几乎全是民事,所以说照这样来看,我们俩其实都对这个领域蛮陌生的,合作这块还是得需要找个经常做非诉的。” “你想找邰白亦?” “怎么可能!”仰姣立马否认,“就是因为不能找她,所以才在这里为难。” “我们京肇还有别的能力很强的非诉律师吗?” 仰姣在知雾疑惑的目光中红着脸,细若蚊呐地哼哼出个名字:“聂嘉誉。” 第134章 …… 找到聂嘉誉的时候,他正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里约见当事人。 知雾一见到他的背影就觉得强烈的熟悉感涌上来,立马回头质问仰姣:“你不是说他是你前男友吗?” “对啊,”仰姣都不敢再看她了,弱弱反驳,“法律也没规定说不能和前男友合作啊。” “而且他非诉做的真的很出色,打官司从没败诉过。” 说话间,聂嘉誉已经结束了和当事人的谈话,偏眼往她们这头看了过来。 就如仰姣所说的,他长了一张非常年轻干净的脸,如果脱下身上的西装换上卫衣,几乎就是隔壁的男大学生。 知雾还在原地踌躇要不要过去的功夫,仰姣已经非常娴熟地在聂嘉誉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笑得很明媚狗腿:“聂嘉誉。” 她刚要张口,对面的聂嘉誉就冷笑一声,露出一颗恶劣的小虎牙:“不接。” 仰姣大怒:“我还没说是什么案子呢!” “不管是什么案子,只要是和你有关的,都不接。” 他懒散地抱着臂,用那张漂亮的脸含笑说出最冷漠无情的话:“你不是有很多有本事的前男友吗?怎么还求到我头上来了?” 这一下戳到仰姣刚分手的痛楚,她目光闪了一下,咬着红润的唇小心翼翼道:“我都已经和他们分了。” “所以才想起来吃我这根回头草?”聂嘉誉目露嘲讽,后半句话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仰姣极力想为自己辩解:“我们分手的时候,可是你先说对我厌倦了的,再怎么说也是你对不起我。” “是吗?”他面无表情道,“随便你怎么狡辩。” 见他这副无所谓的模样,仰姣有点无计可施了,急得眼睛都变得有点红。 她偷偷看了一眼知雾的方向,确定那边听不见,这才低头压着声音哀求道:“聂嘉誉,他把我的存款也都卷走了,如果这个案子接不下来,我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聂嘉誉唇边幸灾乐祸的笑容逐渐消失,盯了她两秒钟,才无比阴沉地骂道:“你脑子蠢坏了?” “亏你还是名执业律师,连这点钱都起诉追不回来?” 仰姣也很委屈:“谁知道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用的是假身份。” “所以说,”聂嘉誉觉得荒唐至极,几乎被气笑了,额上青筋跳了跳,“你连他叫什么、是谁都不知道,就和别人在一起了?” “仰姣,你怎么能这么随便?” 仰姣被说得脸上青白交加,窘迫到有些挂不住面子,她赌气起身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操心,我会解决好的。” “这个案子你不接算了,我再去问问别人。” 说着就要走。 还没走出两步,忽然听到背后的嗓音有些沉不住气地开口叫住她:“你给我站住。” “我说了赶你走了吗?” …… 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仰姣那边的谈话结束,知雾干脆远远找了个地方先坐了下来。 手机振了下,有人给她打了电话,知雾看也没看地接起来:“喂?您好哪位?” “夫人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女司机压着咳嗽的声音,“我今天请假了,没办法过来接您了。” “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去就可以了,”知雾叮嘱了一声,“你多注意休息。” “那您可别加班到太晚了,太迟回家不安全,尽量早点回去。” 知雾颇为哭笑不得:“我知道了,你都生病了还操心这么多。” 正打着电话,余光远远看见仰姣冲着她招了招手,比了个搞定的手势。 知雾立马挂掉电话,走了过去。 刚刚离得远还没发现什么,靠近了才隐隐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隐约有点不同寻常,特别是仰姣,眼圈红红的,一看就是偷偷哭过。 不过她也不好去过多地探问他们之间的隐私,聪明地果断选择了无视,只是和聂嘉誉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你好聂律,久仰。” 三个人坐下来,就着仰姣给的案子进行了一阵讨论。 就这么接触了一阵,知雾很快察觉到聂嘉誉是真的挺懂行,也非常经验丰富。 她和仰姣毕业以后都已经生疏掉的法律依据,他都能随口信手拈来,对于初步方案给出的建议也都很精辟。 知雾聚精会神地听着,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从他嘴里漏出的知识。 越往后听越觉得有些羞愧,这个案子其实由仰姣提供案源加上聂嘉誉从旁协助就好,她夹在两人间反而有些多余了。 反观刚开始表现得非常积极的仰姣,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却异常的沉默,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心不在焉。 等到三个人差不多讨论结束,时间已经很迟了。 “剩下的明天再说吧,”聂嘉誉施施然合上了电脑,“都先回去休息。” 知雾点了点头,担忧地瞥了眼身边明显不在状态的仰姣。 “她家和我家顺路,我送她回去,”聂嘉誉自然地拿上自己的车钥匙,冲着仰姣道,“走了。” 仰姣这才惊醒,匆匆拿上自己的包跟上聂嘉誉,没走两步又回头问知雾:“董董,这么迟了,你怎么回去?” “放心吧,我能自己走,”知雾推了她一把,“去吧。” 仰姣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聂嘉誉离开。 第135章 时间聊得太迟,连咖啡店都马上要打烊了。 更别提公司楼下,几乎人都走光了。 四周空旷安静地有些过分,风声沙沙摩挲着树叶,吹起知雾的刘海。 微弱的灯光下,她的影子被投掷在地下,拉扯得很长。 从咖啡店到定位的打车位置还有一段距离,知雾望着软件上标的地点,抬步走过去。 她将脸埋入围巾,几乎是埋头在走。 在这寂静的夜里,耳畔忽然多出了一道不属于她的脚步声。 知雾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确定刚刚没有听错,心跳开始加速,后背瞬间爬上寒意。 她不敢回头,冰凉手心攥紧了手里的电脑包,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始拔腿狂奔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身后的那道脚步声也开始紧跟不舍,很沉重的声音,一听就是男人的。 眼见着自己被发现,他干脆也懒得伪装了,怒吼道:“贱人,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知雾怎么可能停下,脑袋被风刮得有点缺氧,她飞速思考着,到底是绕回刚刚的咖啡馆,还是冲着那头有光的地方进店里喊人。 脚步几乎是慌不择路,她边跑边从口袋里颤抖地摸出手机,好几次都手抖摁错了键,差点急哭了。 好不容易拨出电话,三秒钟的拨号等待时间像是过了有一个世纪般那么漫长。 只是下一秒,电话铃声响起的地点却就在不远处的街口。 朦胧的路灯下,梁圳白浑身沐浴着月光,高大的影子晃着令人十足有安全感的心安。 听到动静后,他眉眼漆黑地举着手机,侧目往这头看来。 第69章 windbell 24 windbell 24 见到梁圳白的那一刻,风声骤然从知雾的耳畔远去了,只剩下自己体内仍还剧烈的心跳声。 她又惊又喜,眼角都含着水光,立马加快脚步,想要跑到他的身侧去。 却见视线里,梁圳白的脸色忽然狠狠一变,拔身不管不顾地大步往这头跑来。 心头警铃大作,知雾被第六感牵引着侧身避了一下,见到一点寒光恰好从脸边擦过。 她吓得脸都发白,心脏几乎蹦出嗓子眼。 双腿不受控制地发软,知雾踩空摔了一跤,膝盖几乎是重重磕在粗粝的石子路上。 望见高高举起,再一次行凶对着她破空刺下的刀,她下意识举起自己的电脑包挡在头顶。 预想中的声音并没有传来,反而听见面前人的一声惨叫。 知雾手上失去力气,剧烈喘息着,胸口不稳起伏,电脑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手掉在了地上。 她抬起眼睛,看见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梁圳白已经将那把小刀踢到了远处,正看不清神情地跨坐在那个男人身上,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沉默凶狠挥下砸在他的脸。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烈性野兽,将人摁着往死里打。 是知雾从没见过的,梁圳白森冷暴戾的一面。 同时她也认出了那个被压着挨揍的男人,正是上次那个离婚诉讼案的被告。 也许是不服判决气不过想要发泄,他像条毒蛇一样悄悄找上了她。 知雾挣扎着爬起来,来到梁圳白面前,一把伸手死死攥住了他还欲挥下的拳头,企图唤醒他的理智。 “梁圳白,别打了,你的手还没好!” “我已经报警了,我们交给警方来处理好吗?” 听到知雾的声音,梁圳白胸膛起伏着,这才逐渐从满腔的怒火中勉强抽离,目光一点点冷静下来。 他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掌握着她的肩膀,目光不住地上下打量审视,眼中还有残余的后怕:“伤到哪了吗?” 知雾摇了摇头,梁圳白揽着她的后脑,将她一把紧紧拉进怀里。 隔着温热的衣料,她清晰地听见了他急促慌乱的心跳声。 “你今天怎么忽然来了?”知雾问。 “怕你出事,”梁圳白垂下眼睛,“不太放心。” 知雾在他的怀抱里逐渐放松下来,忍不住道:“这算什么,心灵感应吗?” 梁圳白没有说话。 实际上,在知雾第一次眉飞色舞地和他说起这个案子的时候,他就推想过,未来是否会发生像今天这种情况的可能性。 而今天,接送的司机生病请假、加班到深夜的时间、可能独自一人落单的种种迹象,都令他感到无比不安。 于是梁圳白当即推掉了今晚手头上的工作,强势地出现在了这里。 接起电话见到她的那一刻,只觉得无比庆幸,幸好他赶到了。 他并不是神仙,这辈子都不会和她出现心灵感应。 凡人之躯能够做到的,仅仅只是提前预测到可能会出现在她身边的危险。 然后,再排除万难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 很快派出所的警察赶到了。 行凶的男人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呻。吟,被警方先行带走,他们两人也要被带去所里例行做笔录。 等到了有光线的地方,能看清彼此时,知雾被梁圳白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他的左眼眼镜镜片碎了大半,手背也被刀刃划了一刀。 所幸只是一把水果刀,伤口并不深,血都已经结痂了。 她和所里的民警要了消毒水和纱布,一言不发地低头帮梁圳白处理伤口。 第136章 “怪不得刚刚眼前有点看不清,还以为度数又加深了。”梁圳白扶着镜框挑了下唇,还有余力说着玩笑话。 但是听的人并没有给面子地笑,而是沉默将纱布一圈圈缠紧在他的手背。 她蹲在他的面前,娇小的手牢牢握着他的大拇指。 半晌,一滴眼泪忽然砸在他的手上,紧接着又是一滴。 “知雾。”梁圳白错愕地收了笑,神色一下变得深邃紧绷起来。 “我没事,”她始终没有抬头,只是用手背揩了下眼泪,鼻音温软道,“谢谢你。” 等到处理好一切事情,从派出所里出来,时间已经差不多快要接近凌晨。 知雾肩头披着梁圳白脱下的外套,往前走了一步,才发现脚踝正隐隐泛疼。 她今天穿了低跟的高跟鞋,估计是刚刚逃跑的时候摔的那跤有点猛,不小心扭到脚了。 刚崴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现在脚踝越来越肿,连路都有点走不了了。 梁圳白察觉到她的异样,走下两阶台阶,单膝半跪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脚踝查看。 “脚怎么了?” “好像扭伤了。” “车就停在那边,能坚持走过去吗?” 知雾顺着看了一眼车的位置,再尝试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果断摇了摇头。 见状,梁圳白换了个姿势,弯下腰将宽阔的后背展露给她:“背你过去。” 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慢慢趴到他的背上。 梁圳白毫不费力地抄起她的腿弯起身,就像在抄起一片轻飘的落叶。 知雾收紧手,感受着他蓬勃的体温和平稳的步伐。 想起刚刚在派出所时那个男人歇斯底里指责她时的嘴脸,她偏头问出了个有些无厘头的问题。 “梁圳白,如果我们某一天也没办法忍受彼此要离婚,也会闹得那么难看吗?” 梁圳白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认真给出答案:“如果我们之间的怨恨和纠葛真深到那种地步,那么走到那一步也无可厚非,只是也许比起他们的方式会更体面点。” 知雾锤了下他的后背,有些无理取闹:“原来你还真想过离婚啊!” 梁圳白闻言挑起眼尾,愉悦地震了下胸腔:“知雾,你有没有发现,除了案子之外,你最近很少已经很少提到离婚这个词了。” 不论是觉得他在她的生活里的存在还算凑合满意,亦或是逐渐习惯了他这个名义丈夫的陪伴照顾。 哪一种都令梁圳白觉得很高兴。 知雾怔了一下,讷讷地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当初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只是和梁圳白以夫妻的名义暂时共同生活一阵子,现在却仿佛理所应当般没再提起离婚分开的事。 她发自内心地觉得现在的生活还蛮舒适的,比起在董家的时候,要来得自由愉悦很多。 不仅能不受限制地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没有出入门禁时间,不用再听见晏庄仪那些没完没了的打压。 而且梁圳白也将她照顾得很好,从起居饮食,到陪伴慰藉,甚至是……生理需求,也都一并满足了。 知雾雪白的两颊染上绯红。 不得不说,身体状态是不会骗人的。 只是在梁圳白家住了短短不到一个月,她的身心都好像已经叛变了。 …… 得知发生了这样的事,隔天女司机来上班的时候万分愧疚,一直在说,如果她没有请假,也许就能避免昨天的事。 “就算昨天不会,也不代表着以后也不会。他这种人渣,会一直找机会伺机对我下手的,不是你的错。” 知雾冲着她笑了笑:“更别说你昨天生病了,就算昨天在场,可能也会和我一块陷入危险。” 良久后,她听见前面的女司机叹了口气:“夫人,你人真是太好了。” 到了公司,仰姣不知道从哪里也听说了这回事,简直吓到花容失色,对着知雾左摸右搂的,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亲爱的,昨晚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回去的。” “不过最后你是怎么脱身的,那个人被送到派出所之后怎么样了,还会继续跟踪你吗?” 知雾不由得想起昨天梁圳白三言两语的工夫,就让那个男人从几百块的罚款,变成了为期五日的刑事拘留。 她摇了摇头:“短期应该是不会了。” “那以后怎么办?要不我每天开车送你回家吧!” 知雾连忙摆手拒绝:“真的不用,学姐。” “拒绝我?”仰姣眯起眼睛,敏锐地发问,“为什么?难道你背着我偷偷有男人了?” “对了,你还没和我交代,上次你说约不出来那个男人,后面怎么样了?” 知雾看着仰姣一副关切的样子,不忍心再继续骗下去了,决定坦白:“嗯,学姐,进展都挺好的,等之后找个机会,我让他请你吃个饭。” “还找什么机会,这么客气,就这周末好了,我刚好有空,”仰姣傲娇地轻哼一声,她摩拳擦掌地开始翻自己收藏的餐厅,“叫他准备好钱包,一声不吭地把你拐走,我非要好好宰他一顿让他大出血不可!” 知雾颇为好笑地点了下头:“你随便挑,挑好了发给我,他都可以的。” “可以啊董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傍上的还是个大款,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正笑着,兜里忽然传来一阵振动,知雾看了一眼号码,神色忽然变幻。 第137章 仰姣见她严肃的样子,也立马停止了笑闹,转身乖乖去挑餐厅了。 知雾一瘸一拐地出了律所,找了个僻静的楼梯间,将电话接起。 她压抑着自己忐忑的心,叫了声:“哥哥。” 从出国留学到现在回国,兄妹两人又有将近四年多的时间没再见面过。 她回国的时候,董知霁已经去了广港。 广港可以说是董氏集团的经商产业链大本营,在那边有无数经营产业。 董煜明既然肯将广港的公司都交给了董知霁打理,说明距离董氏交到他手上也不远了。 由于知雾自己之前的打算,她一直没敢告诉董知霁自己回国的事,生怕他又从广港大老远跑回来。 但是很显然,这种隐瞒只是一时的,只要他想,可以随时掌握到临京传出的各种消息。 那头传来一阵清浅的呼吸声,随后,知雾听见了背景音里正在提醒下飞机的播报。 “知雾,哥哥回临京了。” 董知霁嗓音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但也能听出其中压抑不住的隐隐怒火与压迫感。 “关于你擅自结婚这件事。” “我们明天好好谈一谈。” 第70章 windbell 25 windbell 25 整个临京圈子都只知道她和梁圳白是官宣订婚,但董知霁那么笃定他们俩已经结婚,还从广港抽身赶了回来,八成是有人说漏了嘴。 她捏着手机的手渗出点汗,还想再努力挣扎一下:“哥哥,其实我们——” “餐厅定位发你了,晚上六点,二位都来。” 董知霁没给她解释的工夫,语调平静又客气地说完,就径自将电话挂断,不怒自威的姿态叫人不自觉后背悚然发凉。 听着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知雾颇有种死到临头的完蛋感。 打开查看了一眼发来的餐厅定位,发现还是她多年前最喜欢吃的那家日式法餐。 果然董知霁这个人,哪怕是再生气发火,内心依旧还保留着事无巨细照顾人的涵养。 她想了想,决定给梁圳白打个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周围背景有点喧哗,他起身走到了一个僻静地方,确保能听清她说话,冷调的嗓音温凉似浸雪:“怎么了?” “我哥他说……”知雾绕着衣服带子,语气踌躇,“明天晚上要约我们一块吃个饭。” 明明梁圳白早就见过了她的父母,但一直到现在,她才生出点带他见家里人的紧张感。 她从小就和董知霁亲,都说长兄如父,兄长在知雾心里是能够替代父亲的存在。 在和他亲近撒娇的同时,骨子里也对他保留着一种长幼血脉之间天然的敬畏感。 相比于她的如临大敌,梁圳白倒是显得镇定:“那我把明晚的会移到后天,将时间空出来。” “他平时喜欢什么?我现在让特助去准备见面礼物。” “我哥喜欢收藏一些名酒。” “那好办,”他从容不迫的声音很快抚平了知雾内心的焦躁,“知雾,家里的书房和酒窖是通的,等下下班回家我们一块挑支适合的酒送人。” “他这次回来肯定是因为我们结婚的事,要是到时候问起来怎么办?” 电话那端的梁圳白眉头稍收,深思熟虑了一阵后答:“如实相告就好。” “董知霁人很聪明,撒谎也瞒不了他多久。” “……”知雾轻轻咬着下唇,没人比她更清楚董知霁的心思细腻程度。 但正也是因为清楚,所以现在才会不安。 如果被他察觉到自己是因为和晏庄仪交易才冲动结的婚,首先肯定会让梁圳白和她离婚,其次必然会回董家算账。 不过这些是她的家事,没必要讲出来让梁圳白跟着忧心。 知雾将满腹的话咽了回去,勉强扯唇笑了笑:“那我等你回来。” …… 下午知雾难得没加班,仰姣怕她又很迟才回家,几乎是踩着时间轰她走。 “我今天真有事,先走了,”知雾在工位收拾好东西,嘱咐一声,“那个案子你和聂律要是有新进展的话,随时通知我。” 提起聂嘉誉,仰姣脸上明显不太自在。 但知雾也没工夫再继续细究追问了,匆匆拿上包就乘电梯下楼。 赶回家时发现梁圳白已经在家了,脱下西装松散了领带,显然是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 他平时如果不加班就没有固定的下班时间,一般是四五点钟的样子。 知雾换了鞋子,奇怪问他:“我们书房里还有酒窖吗?” 她搬进来的时候就整理过书,只看到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开放式书柜。 梁圳白扬眉轻轻颔首,知雾腿还轻微扭伤着不方便,干脆抱着她上楼。 “书柜底下做了万向轮,拉开之后后面就是酒窖。” 说着,他将手搭在了书柜上,微微使力一推,开灯后里面就是一个空间颇大的酒窖,每个酒柜里都分门别类地摆了好几支名贵的酒。 知雾注意力很快被吸引,单腿蹦着走过去。 梁圳白正想跟上她,收手时不小心碰落了柜子上放好的一本册子,那册子夹着本摆放在深处的蓝色本子一块掉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瞥见本子的扉页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个年级和名字,很快反应过来,是知雾念书时的东西。 第138章 正想抬手将本子放回原位,里头忽然模糊传来她的声音:“梁圳白,我觉得这支还不错,你看可以吗?” 梁圳白不动声色地将两本书顺手暂放到一旁的书桌上,弯腰进酒窖,伸手接过知雾手里拿着的红酒看了眼。 96年份的罗曼尼·康帝。 “你的眼光很好,挑好了自己做决定就行。”他将那瓶酒放回到她的手心。 知雾弯唇笑了笑,挑完酒后又找了礼盒包装进去,有些忐忑地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隔天他们商量好,由梁圳白的车来接她下班。 由于她走路不太方便,彭陈干脆将车开到了写字楼的大门口。 他的车和车牌号都十分惹眼,知雾出来时几乎是用文件整个挡住了脸,才敢小碎步过去,像只沙滩上被翻出来的螃蟹。 坐上车后座时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梁圳白乜过来一眼,被逗出声轻笑:“平时下班也没见你紧张成这样。” “那不一样,”知雾说,“京肇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你的车和车牌号,要是被看见的话,明天上班我可惨了。” “不过我和仰姣说过了,这周末我们请她吃饭,她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你在国外上学时认识的那位学姐?” 知雾点头,用诚挚请求的目光直直望着他:“梁圳白,这周末你会有空的吧?” 梁圳白最没办法拒绝的就是她的这个眼神,看一眼心都软了。 他伸掌轻轻捂住了始作俑者的眼睛,耳根略有薄红,语气纵容且无奈:“好了。” 下车时知雾不让背也不让抱,梁圳白一手拎着挑选好的礼物,只能单手托着她的胳膊,稳稳扶着她走。 但是知雾第一次使用人肉拐杖,配合得不太习惯,步伐走的还有点凌乱,他干脆伸手搂住她的腰,两个人身形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块,越贴越近。 董知霁比他们要更早到包厢,他的头发留得比以前长了,后颈处的碎发快散到了肩膀上,穿着深黑色的高领毛衣,拿着茶杯的那双手白皙且温和。 看着知雾有些艰难地入座,他眉心不自觉一皱。 梁圳白顺势落座到了知雾身侧,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坐乱的长裙裙摆,动作亲昵昭然,俨然已经是一副三好丈夫的姿态。 董知霁看着这头,唇角虽还挂着招牌式的淡笑,握着茶杯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得知知雾结婚是出自一个很偶然的契机,那时他在广港开会,段锐楷忽然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倾诉他最近苦不堪言的日子。 当律师压力大,当律师的老板压力更大,董知霁对此早就已经习以为常,视而不见地继续和对面客户谈笑风生地洽谈。 直到对方见他久久不回,幽幽冒出一句:你妹现在可在我手上,最好对我客气点。 他这才知道知雾瞒着他偷偷回国了,不由得多问了两句。 结果段锐楷无比奇怪地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劈头盖脸第一句话就是:“你妹妹不仅回国了,而且还已经结婚了,你不知道吗?” 董知霁回过神,眸光浅淡地轻扫过面前坐姿极乖的知雾,又扫过她身侧的梁圳白。 无声地静谧微笑,果然多了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太顺眼。 他这头都还没出声说什么,知雾已经拿起一旁早已准备好的礼物,率先殷勤地放在他的面前:“哥哥,你不是很喜欢收藏酒吗?这支酒是我们特地为你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董知霁不咸不淡地抬头看了知雾一眼,以他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还是勉强给了个面子收下来:“嗯,多谢。” 他将那支酒放下,凝着两人再次斟酌开口:“你们……” “要不然先点菜吧,都这个点了,大家应该都饿了。”知雾伸手叫来服务员。 她之前很喜欢吃这家店,点菜的时候就照着自己口味熟悉的那几道点,又根据梁圳白的口味加了几道,转手将菜单递回给董知霁。 “哥,你吃什么?” 董知霁叹了口气,见她总是故意绕开话题,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从小到大,一旦涉及到知雾不太愿意继续的话题,她总是会以这种方式委婉地避而不谈。 他静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太忍心令她太为难,伸手接过面前的菜单,流利地报出几个名字递还给服务生。 一直等到上菜了,也没再开口。 知雾的内心是忐忑的,但是在董知霁的注视下,还是不得不将这出恩爱夫妻的戏码唱下去。 她用叉子将面前盘子里这份切好的和牛料叉起,蓦的不太熟练地递送到了梁圳白唇边:“你尝尝?” 这下桌上的两道视线都意外地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梁圳白垂眼看着知雾扑闪的睫羽和忍不住有些颤抖的手,再看了眼隔壁明显有些黑脸的董知霁,心头微妙了然领会。 他伸掌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直接就着她递过来的叉子,配合地低睫尝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 话音刚落,就见董知霁放下手里的刀叉,发出一声极响的动静。 这对于他而言,已经是非常没有涵养的一个动作了,代表着他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说说吧,什么时候结的婚?” 话虽然是问知雾,但眼神却敌意发冷地盯着梁圳白,仿若他是什么十恶不赦趁人之危的坏种。 第139章 “……当时慈善宴开完后的第二天。” “爸妈知道吗?” “知道。” 董知霁口气缓和了一点:“为什么要答应结婚?” 知雾瞟了梁圳白一眼,这么多问题,偏偏这一句的回答最说不出口。 她迟疑道:“我……” “就算你不说实话,我也有办法从爸妈嘴里撬出来。” 他交叠着腿,眼中含着无可撼动的强大:“我既然回来了,你就可以不用有任何的顾虑。” “最开始其实是因为,我想摆脱家里。我和妈妈做了约定,只要嫁这一次,她就答应以后都不再干涉我的人生。” 知雾一口气说完,还想继续说:“可是……” “没有可是,”董知霁打断她,“离婚吧。” 她的心一瞬踩空,愣住了。 “之前无非是因为你认为你别无选择,想要用婚姻换自由。” “但是现在,即使没有这段婚姻,我也能让你得到想要的自由。” “所以不用再那么辛苦地牺牲自己,安心当你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把所有的困难都交给哥哥。” “妹妹,离婚吧。” 第71章 windbell 26 windbell 26 董知霁的话语如同一捧疏松暖阳,瞬间晒透知雾早已湿漉的心扉。 望着那双和她极为相似的温暖棕瞳,她鼻间酸楚一涩,摇晃的眼泪荡红了眼圈。 曾经她和家人低头妥协度过的深夜、去见过的那些并不喜欢的人、走投无路答应下的事都桩桩件件浮现上心头。 原来当时也不是不觉得委屈,只是从来没人想过问起。 “哭什么?这不是身为哥哥应该做的吗?” 董知霁看着自家妹妹因为他一句话哭成花猫的脸,无奈地翘了下唇,抽了张手边纸巾递过去。 还没挨到她的脸,梁圳白已经伸手从善如流地将纸巾接了过去,动作轻柔细致地给她专注擦掉眼泪。 董知霁的手悬空顿在半空中,显得非常多余,他蜷了下手指,眼眸压着隐隐的不快。 他对梁圳白的偏见由来已久,或许早在他们大学谈恋爱时就已经埋下种子。 那时候梁圳白只是个一无所有还欠着债的穷小子,两人身份云泥之别,除了给知雾带来危险和牵绊外一无是处。 如今虽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享名盛誉的梁总,但在董知霁眼里也和从前没什么分别,除了那张还算过得去的脸,照样处处配不上他的妹妹。 知雾接过纸巾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面前几乎清瘦了一圈的董知霁,简直心疼得无以复加。 当初回国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告诉董知霁,是因为听说他已经去了广港,每天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这是成为董氏继承人必经的一条路,但是对于当时年轻的董知霁来说,接触这些还为时尚早。 广港的那些产业分布着董煜明许多培养的心腹,各个都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想要让他们对谁彻底心悦诚服,必然要付出极大的耐心与之周旋。 董知霁花了将近四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潜伏培养自己的势力,才堪堪有了现在的局面。 这一条路他本身就已经走得格外艰难,知雾又怎么再好意思麻烦他更多。 他总是在为她谋算今后的每一步,她又何尝不想为他减轻一点压力。 知雾心绪很乱,乱糟糟的理不清。 之前被董家逼着走的每一步都是被动的,令她也无暇顾及太多。 现在乍然将主动选择权交还到了她自己手中,一时间脑中交织着的不是喜悦、也不是悔恨和解脱,更多的是惶惑。 她震惊地发现已经看不透自己的心了。 “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是对于离婚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 知雾咬着下唇,抱歉道:“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办法做决定。” 听到这句话,董知霁始终镇定的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错愕的眼神。 他的妹妹向来简单纯粹,心思很好猜。 这段处处充斥着算计和交易的婚姻里,抛却掉所有顾虑,那么只剩下唯一一个会令她踌躇犹豫的原因。 ——她舍不得梁圳白。 董知霁罕见地沉默了,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再开口时,嗓音清润:“没关系,我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清楚再答复我。” 临走前,他特地拍了拍梁圳白的肩膀,给他留了一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话:“不要以为搞定了那两个人,就能任意拿捏她。” “总有一天,我会让整个董家,都变成她的后盾。” …… 回去的路上,知雾始终沉默地望着窗外。 车厢里的气氛完全失去了来时的轻松,变得有些沉闷凝固。 彭陈在前面开车,时不时对着后视镜望一眼车后。 怎么了这是?吃了个饭还冷战吵架了? 董知霁临走前的话令脑海中的念头翻来滚去,知雾放在膝盖上的手捏着裙摆,简直可以说是心乱如麻。 她望着身侧梁圳白在月光下清冷优越的侧脸,好几次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梁圳白,刚刚我哥说的那些话,让你生气了吗?” 今晚在饭桌上他沉默寡言的,话格外少。 他们兄妹俩当着他的面打算离婚,怎么看都有种过河拆桥的意味。 第140章 “没有,”梁圳白坦然地说,“你哥哥有几句话其实说得也挺对。” “虽然董氏被削弱并不是我的手笔,但从和你重逢的那刻开始,确实是我在趁人之危,迫使你将周围的选项一步步剔除,到最后只剩走向我。” “尽管手段有些卑劣,但我从来没后悔过。” 知雾第一次听到梁圳白和她袒露这些,目光怔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乍然在这漆黑的车身密闭空间中碰撞,她的眼睛跌晃如水波,而他的却格外沉浓深邃。 “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所有的进展都太过于匆忙,让我来不及和你循序渐进地相处,征求到你的原谅,也没能得到你心甘情愿嫁给我的首肯。 “所幸我们婚后还有充足的相处时间可以用来弥补。” 她的目光隐隐有些动容。 “既然婚前你已经和我说过这段婚姻是不稳定的,那么之后是离婚还是继续,选择权都握在你的手上。” “我当时既然答应,就不会食言。” 知雾心潮因这句话起伏,她当初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甚至没有任何白纸黑字的约束。 梁圳白要是不想,大可以耍赖当作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句话。 可他偏偏全部记在了心上,委曲求全到让人有些不忍心的地步。 知雾望着他卑微忍让的模样,心头莫名一软,下意识脱口安慰道:“我也没答应说要离婚。” 说完,她抬眼跌进梁圳白笑意浓厚的视线,他喉结滚动,轻笑反问:“真的吗?” 知雾脑中空白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装可怜哄着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感觉被骗了。 她脾气很大地推了他一把,气愤羞恼到耳根都红了,发火喊:“梁圳白!” 耍她很好玩吗? 梁圳白眉目舒展,破天荒笑得十分愉悦。 他轻松地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唇边的笑意渐收,神色缓缓变得认真,那双清冷的丹凤眼灼烧得沸热,令人有些难以直视招架。 “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如果你决定要离婚,那我正好再重新追求你一次。” “知雾,只要你不厌弃赶我走。” “我保证我们永远都不会走散。” …… 第二天知雾去上班时,免不了有些岔神。 仰姣这头和聂嘉誉刚就着案子针锋相对地拌完嘴,一回眼就看到她放空的眼睛,不由得奇怪地挥了挥手:“怎么了这是?和男朋友吵架了?” “亲爱的,请问我们这周末还能约得上饭吗?我可是连餐厅都挑好了,可别到时候放我鸽子。” 知雾这才回过神,听到她的话不由得莞尔:“不会的,当然可以。” 仰姣期期艾艾地继续问:“那你和你那个多金男朋友感情没出什么问题吧?” 知雾眼睫下落,遮去眼中莫名的情绪,淡淡笑道:“没有,我们很好。”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语气里带着些释然。 仰姣拍拍胸脯,放下心来:“那就好。” 聂嘉誉见她那副关切样,忍不住在一旁淡然又毒舌地拆台:“你这么关心别人的感情做什么?” “有这个空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被前男友骗……” “咳咳咳咳!”仰姣猛地重重咳嗽,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把捂住了聂嘉誉的嘴,阻止他再继续说下去。 两个人几乎是面对面地贴着,仰姣柔软的手心紧压着他的薄唇。 聂嘉誉甚至能闻见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玫瑰香水味,喉结滚了滚,眼底晃过一丝僵硬的不自在。 “被前男友骗什么?”知雾无比疑惑地追问。 仰姣心虚地哈哈干笑:“没、没什么啊,就是被前男友骗了感情嘛,受了点情伤。” “聂嘉誉这人口不择言的,他吃醋了啦。” 聂嘉誉荒唐地瞪大了眼睛,简直被她的厚颜无耻的程度震惊了。 他眯着眼,飞去一记危险的眼刀,被仰姣壮着胆子强行无视了。 “……是这样吗?”知雾半信半疑,有些不理解地喃喃道,“那你们之间的感情还真是够乱的。” 三个人打闹说笑完又开始处理今日份的工作。 等到下班的时候,知雾才发现静音的手机里多了好几通未接来电,全部都是晏庄仪打来的。 她的心头突兀地一跳。 自从她和梁圳白领了证搬出董家后,已经有好久没有和晏庄仪再见过面。 梁圳白像是知道她和父母相处不和睦,自觉承担起了隔绝双方沟通的那堵墙。 平时不论是履行约定,亦或是有什么别的事,都是他在出面解决。 从晏庄仪最近的消停程度来看,她对于这个女婿还是极其满意的,以至于没再来继续找过知雾的不痛快。 那这次给她打电话,又是因为什么呢? 知雾握紧手机,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清净日子过惯了,她开始有些无法忍受晏庄仪像个定时炸弹般时不时地给她发出预警。 许是她的面色有些过分难看,仰姣抬着眼睛担忧地看着她:“董董,出什么事了?你的脸色好差。” “我有些事要处理,如果明天八点半没来上班,你记得帮我请个假。” 仰姣不由张大了嘴:“这么严重啊?” 知雾头也不回地拿上包和围巾下楼,见到在楼下等候的车坐进去,报出自己的目的地:“不回家了,去四泰公馆88号。” 第141章 女司机依言在导航输入这个陌生地址,发动车子,奇怪地问了一句:“夫人,我们这是去哪?” 知雾淡淡回复:“我家。” 她升上车窗,旁边的黑色影子倒映出眼底的烦躁与冷漠。 她不想再继续忍耐了。 有些事,还是得要当面做个了结。 第72章 windbell 27 windbell 27 石英灰色的卡宴很快停在了董家那栋叠墅楼下,安保示意车子往地下车库走,知雾就在大门口下了车。 自动感应的玻璃门顺着她的脚步声一道道打开,有几个保姆看见她后和她问好打招呼。 这个点正好是家里晚餐时间,晏庄仪应该在餐厅用餐。 厨房里有两个厨房阿姨在忙碌,餐桌加热隔垫上已经摆上了几道做好的摆盘精致的菜。 家里就算加上住家保姆总共也没几个人,但桌上菜品除了份量少一些之外,种类照样做得十分丰盛。 知雾将包放在沙发上,远远听到晏庄仪站在厨房打电话的声音,她在笑,语气是她很少在他们兄妹两人面前流露的客气殷勤。 “对,知雾她平时最喜欢我炖的勃艮第红酒炖牛肉,你要是平时工作不忙也可以给她做一点。小时候我带她去过一次法国,有家餐厅菜做得非常正宗。” “有空的话回来家里一趟,妈亲自下厨做给你们俩吃。” “最近你们没吵架吧?” “那就好那就好,知雾她呀在家里被惯得脾气大,有时候生气说的一些话都不过脑子,你也不用太当真,夫妻之间讲究互相体谅,你有时候多包容一下她。” 知雾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不用猜都能知道,她在和谁打电话。 要不是她足够了解晏庄仪,光听这通对话,还真以为只是母亲不放心地和女婿嘱托照顾好自己的宝贝女儿。 实际上只不过是借着唠家常的名义,趁机打听她有没有和梁圳白提离婚而已。 没过一会儿,知雾听见晏庄仪又拨了个电话,这次她的嗓音没有像之前那么飞扬,而是逐渐低了下去,她没听得太清。 不过到此也差不多能够猜出为什么下午会给她打电话了,知雾有些麻木地坐着,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了。 晏庄仪挂掉通话,踩着拖鞋从厨房慢慢走出来,看见坐在餐桌上的知雾,先是一怔,随后笑容顿时淡了:“你回来了,那正好,也省得我再给你打电话。” 她落坐到了知雾对面的位置上,不冷不热地数落着。 “你啊,现在当上了律师之后可变成大忙人了,一个下午给你打了四通电话,你都没接。” “到底是上班没空还是说不想接妈妈的电话?” “知雾,嫁人了也不代表可以不讲礼貌,你五岁的时候妈妈就教过你的。” 知雾光是看着她的眼睛听她说话,心里都卷起一股厌烦,只能将头埋下去,看面前那盘芦笋:“我当时没接上。” “那就好,我还以为是你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要给妈妈脸色看呢。”晏庄仪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不达眼底的笑。 “你哥哥昨天也回了趟家里,”她说,“专程来和我提你要离婚的事。” 知雾提吊着心抬眼,轻皱了一下眉,预感告诉她,晏庄仪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肯定要就着这事大发雷霆。 果不其然,她的面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水,刻薄的话骤然脱口:“董知雾,但凡你还要点脸,能稍微顾及一下董家的面子,就别想着打离婚的主意!” 因董知霁的爱而复燃的,对亲情的渴望希冀,又被她一句话轻而易举打散。 知雾一颗心被打压得像是变成了高空坠落的雨,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她眼中漫上撼然不解:“就算我离婚了又怎么样?” “你以为你只随心所欲地代表你自己吗?你离婚的消息传出去,且不说之后很难再找到好的人家要你,而且别人会在背地怎么想我们董家?我和你爸的面子又往哪里搁?” 面子,面子,说不完的面子。 人到底是在为自己活还是在为面子活着? 知雾气得眼中情绪起伏,冷声道:“我们之前不是约定好了,答应了你们这件事之后,我和董家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现在你们也得到了你们想要的,没有权利再来对我后续的决定指手画脚!” 话音刚落,就见晏庄仪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似是觉得她天真地有些荒谬:“没有关系?” “我告诉你董知雾,我们是家人,我含辛茹苦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这关系不是你说不承认就没有的。血缘关系你一辈子都甩脱不掉,没有任何办法断绝,这点就算是法律也得承认!” 知雾感觉血液在体内倒流,一股热气直冲脑海,极度的愤怒之下,甚至生出了一股无言的悲哀。 如果她当时没有选择嫁给梁圳白,而是选择嫁给封骞亦或者是见过的任何一名空有钱财的相亲对象,那么此时就是一只被父母亲手推入火坑的笼中鸟,在孤立无援中走向绝望。 董知霁那么生气也不是不无道理,因为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父母的本质。 差一点点,她就彻底葬送在这段所谓的亲情手里。 “你说得对,”知雾安静下来,整个人身心俱疲,“就算是签了合同,法律也对你们构不成什么约束,毕竟你们是我的家人。” 第142章 “我也不会和梁圳白离婚。” 还没等晏庄仪脸上的笑容弧度扩大,就听见她继续说:“不过这也不是因为向你们妥协,是因为我喜欢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和他离婚。” “你闹这一出,除了让我彻底看清你的嘴脸之外,其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你也别再打电话找我,我不会再接。” “我是律师,最清楚子女对父母赡养基本义务的界限在哪里。以后我会踩着线尽我的责任,就算你们去法院告我也无所谓。” “我对你们彻底失望了。” 一股脑说完,知雾头也不回地拿上自己的包,从董家的大门踏出去。 她没有喊司机,独自一人一头扎进冬夜黑黢黢的寒风里。 直到跑得周围渐渐看不到什么人,才喘着气蹲下来,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涌出来。 也不是第一次对父母的爱失望,但是每当她咬咬牙决定让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接受时,却发现他们总能再一次、无数次地跌破自己的下限。 和父母相处的过程无异于是往身上绑荆棘,想绑得越紧,就会被扎得越疼。 人生中有很大一部分的时间,知雾都觉得父母并不爱她。 他们只爱知雾为他们挣来的面子,爱知雾的乖巧顺从,爱以后老了之后那份的保险和倚仗。 尽管在她身上花费了很多的钱,但钱恰恰也是他们最不缺少也是最不用花心思的一样东西。 在读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项作业,要家长亲手做废弃物的手工时装,说是到时候电视台的人会来拍几张照片采访,需要参加之后的走秀竞赛评选。 知雾兴高采烈地回去将规则告诉晏庄仪,她笑着听完,眼里却是遮不住的鄙夷,说家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废弃物。 又谩骂小学的老师到底怎么想的,居然让他们以穿这种废品为乐。 第二天去上学时,知雾看到周围同学穿着各不相同别有心裁的衣物,身边还跟着缝缝补补极力和记者解释灵感的家长们。 而她孤零零的,穿了一条量身定制的漂亮裙子走上t台。 因为这张漂亮的脸和背后显赫的家境,她的照片被电视台的人最后选中刊登上了报纸。 但知雾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而是开始由衷地羡慕起了其他没有被拍到的同学父母们。 她觉得自己空有虚衔,实际上一无所有。 只是那天不论是晏庄仪还是董煜明,都表现得很高兴。 于是她也只能装作很高兴。 但现在,知雾不想被这样勉强而目的性极强地爱着了。 她将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环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将脸埋入衣袖间,哭得几乎失去力气。 …… 天边开始降温飘雪的时候,一道刺目的车大灯肆无忌惮地划破黑夜。 梁圳白面色峻冷地从驾驶座一脚踏下车,脸上因为过度专注驾驶而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眼前晃着重叠的阴影,他扶着车门,定神甩去脑袋里出现的不适眩晕。 很快一辆眼熟的卡宴从旁边开来,女司机石慧打电话归打电话,没想到梁圳白居然连司机都没带就亲自开车跑来了,忙不迭地下车说明情况。 “我问了安保,夫人已经从董家跑出来了,但是我开着车在这周边绕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话音还未落,眼前那道清冷颀长的身影已经顷刻间拔腿跑远了。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梁圳白几乎将四泰公馆附近所有的街道和角落都翻找遍了。 天空飘落的雪花隔绝了一切,四周阒然无声,只剩下他不断奔跑的有力脚步声。 终于,在一个回头定格中,他眯起眼,终于看见了不远处孤零零蹲在地上的知雾。 没有任何犹豫,梁圳白大步流星地朝着她的方向奔走,唇边冒着白雾,满身是汗地来到了她的跟前。 知雾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哭红的双眼和他下瞥的视线刚好碰上,无比清晰地看见了他不匀的喘息和眼底快要溢出来的焦急。 “一个人呆在这,冷不冷?” 知雾吸了下发红的鼻尖,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眼泪又和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往下淌。 梁圳白被她哭得呼吸一缓,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伸手将她整个人紧紧拉进怀里。 他从公司出来得很匆忙,甚至连外套也忘了穿,上半身只有一件针织的毛衣。 知雾冰凉的双颊蹭着柔软的毛衣,在这静谧的雪夜里,耳畔只能听见他胸口炽热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慢慢的,她从负面情绪中抽离,整个人镇定下来。 雪都已经快要落满梁圳白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知雾动弹了一下身子,哑着嗓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回家了,这里好冷。” 梁圳白这才松开她,扶着她站起来,打算回车里。 才走了一步,知雾就不动了。 她整个人僵着,欲哭无泪道:“腿麻了,走不动。” 梁圳白骤然失笑,蹲下身抄着她的腿弯,任劳任怨地将她稳稳当当地背起来。 知雾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依靠着他温暖的侧脸,感觉刚刚还空荡荡的心,瞬间被填得很满。 她的手紧了紧,在他耳边极小声地说:“梁圳白,我们不离婚了,好吗?” 第143章 梁圳白垂眼遮下神色的震动,滚着喉结郑重地应了一句:“好。” 第73章 windbell 28 windbell 28 临京夜里的气温已经接近零下,石慧即便坐在开好空调的车里,还是感觉冷意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她坐在驾驶座剁了剁脚,不时抬眼看看周围路过的人影。 终于在快要凌晨的时候,在挡风玻璃前眼尖地瞥到了两个熟悉的小黑点,她连忙踩油门将车开过去打开车门。 梁圳白将背上的知雾小心地放下,石慧伸手护着她的脑袋,看着她被稳妥地送到车后座。 “梁总,要不然坐我的车吧,明天再让彭哥过来把车开走。”石慧刚来时的第一天就被彭陈嘱咐过,千万不能让梁圳白自己开车。 现在彭陈不在,她眼观鼻鼻观心地硬着头皮恪守职责。 坐在后面的知雾也听见了她的话,趴在车窗上不太高兴地发问:“梁圳白,刚刚是你自己开车来的吗?” 梁圳白看了眼身后,眉宇间有一抹被抓到的无奈:“嗯,刚刚太着急了,没顾得上。” 其实彭陈就只是因为怕他熬夜加班下车去买了份宵夜而已,并没有走远。 只是梁圳白接到电话后心急如焚,一秒钟也不愿意再多等。 估计彭陈现在还揣着刚买回来的宵夜在公司停车场犯懵呢。 知雾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抬起下巴发号施令道:“那现在你上来。” 石慧偷瞟了一眼自己的老板,内心战兢着,她总觉得梁圳白看着不像是会被命令的性格,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乖乖听话。 下一秒,就见到梁圳白迈着长腿绕了车头一圈,已经打开了另一边车座的门从善如流地坐进去。 “开车。” 石慧被这两个字惊得回神,连忙坐回驾驶位发动车子,出发前还控制不住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边看边在心里偷笑,原来老板表面看着那么矜贵严肃的有一个人,骨子里其实也是个妻管严啊! 车子开回到他们的房子楼下,下车的时候梁圳白又对着知雾伸出手:“背你下去?” “我腿已经不麻了!”知雾感觉在梁圳白面前哭过之后,他简直把她当成了玻璃娃娃。脸上一红,一把挥开他的手,自己下车往家里走。 两个人都在外面淋了雪,即使家里的空调暖气开得很足,也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身上有些难受。 特别是梁圳白,他出去时几乎都没穿什么厚衣服,毛衣上沾了雪,融化了就变得湿漉漉的,于是一起去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 知雾因为情绪低落的缘故,在浴缸里多坐了一会儿,洗得比较慢。 等到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看见梁圳白已经把自己收拾干净,正在厨房里熬姜茶,忙碌的背影让人从心里油然而生一股踏实。 这个点已经凌晨,时间虽然已经很迟,但同样也是一个冒着温度的深夜。 知雾就这样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安静看着梁圳白的身影。 没过一会儿,他拿着热气腾腾的杯子走过来,将玻璃杯递到知雾手里:“别感冒了,把这个喝了。” 也许是心情糟糕,知雾难得有些使起了小性子,推回去拒绝:“我不想喝这个。” “你忘记我最讨厌姜了。” “没忘。”梁圳白看着她蹙着眉生气,那双清冷的丹凤眼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笑意。 他坐到她的身侧,吹凉了将杯口送到了她的唇边,好脾气地耐心哄:“喝三口,给你吃最喜欢的蛋糕。” “都这个点了,不管是什么蛋糕店都关门了,哪来的蛋糕卖?” 尽管这样说着,知雾在他的注视下,还是不自觉张开唇就着杯子勉强喝了两口。 不喜欢吃的东西即使是说服自己再多遍也依旧难以下咽,她咳嗽了两声,脸快皱成了一团。 不过姜茶的效果也立竿见影,几乎是没一阵,鼻尖和后背就渗出了发热的汗。 剩下的知雾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喝,梁圳白只好自己喝干净。 他咽下去时起伏的喉结滚动着漂亮的弧度,她盯着,像个讨要奖励不依不饶的小孩,摊手发问:“喝完了,我的蛋糕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知雾的心里既希冀又害怕。 她很清楚这个点不可能会有蛋糕卖,梁圳白有很大的可能是和大人一样,为了让她喝下姜茶骗她的。 但同时心里又忍不住想,也许呢? “闭上眼睛。”她听见他说。 知雾乖乖闭眼,再次睁开时,她看见梁圳白端着一个用餐盘装着的简易舒芙蕾蛋糕放在她的面前。 是真的非常简易,很小一个,只匆匆在东倒西歪的胚体上抹了奶油,撒上切好的水果和曲奇粉,粗糙的像是放入了崭新家具的毛坯房。 是不怎么好看的。 但是她睁眼的一瞬间,眼泪忽然跟着无声息掉下来。 “这算什么蛋糕啊?”知雾擦掉眼泪,捧着盘子仔细地看了看,简直又哭又笑的。 “很糟糕吗?我尝了一下,味道还可以。” “在你洗澡的时候现学的,”梁圳白伸手用指腹帮她拭去泪水,自己看着那个蛋糕也笑了,低声解释道,“只是提前想到了你可能不喜欢喝姜茶,所以想着试试看。” “不糟糕,”知雾摇头否认,“我很喜欢。” 第144章 她没说谎,可能过了今晚,他能用钱买到一个比这个劣质品口感外观都精致十倍的蛋糕,只不过那样意义就完全变了。 拥有保质期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获得一样东西的时机。 她其实也没有多想吃蛋糕,但有人居然会因为担心她不爱喝姜茶,专门花心思做一个小蛋糕哄她高兴。 这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吗? 不,只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家里没有蜡烛了,知雾从包里拿了一根烟插着,用打火机静静点燃。 她的眼睛刚被泪水洗过,此刻却被火星映得发亮。 知雾闭上眼睛。 抛却掉自己并不算顺遂的前二十余年。 在此时此刻,在爱她的人眼眸里,她重新迎来了新生。 …… 那晚吃了蛋糕,知雾被梁圳白抱坐在怀里,靠着他的胸膛说了很多自己和父母之间的事。 说到后面,她的精力实在不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本来以为会难熬失眠的一晚,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化解。 知雾再次睡醒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要到第二天中午,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主卧室的窗帘贴心地拉着,没让一丝光线透进来。 她昨天哭得太狠了,眼睛干涩,走到卫生间里看了镜子,眼皮也不出意料地肿起来,几乎快认不出来自己的样子。 洗漱完毕拿着热敷的美容仪器敷了一会儿,感觉肿消下去,才出了房间拿自己的手机。 梁圳白估计很早就走了,怕她醒来饿坏了,还在桌上留了早饭。 今天是工作日,按照道理她也要去律所上班,但他写了纸条,说是已经提早替她和段锐楷请过假了。 知雾抚着额头,今日份“结婚真好”的念头来得格外清晰。 她懒得再重新点一份饭,直接将梁圳白留给她的早饭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将就着吃了。 打开手机的通讯软件,发现仰姣已经前前后后打了好几通电话过来。 她这才回忆起来,昨天走得太仓促,只来得和仰姣留下几句不清不楚的话,现在她肯定急坏了。 知雾连忙抓紧时间回了个电话过去。 “亲爱的,你终于肯接电话了!”对面的语气很是幽怨,“我发了这么多消息也不回,差点就要担心到冲到何律办公室问他你去哪里了!” “昨天发生了一点事,我睡到了现在,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什么事?严重吗?我能帮得上忙吗?” 知雾连忙说:“没什么,不严重,我明天就能回来上班了。” “真是小可怜啊,”仰姣无比感慨,“直到今天联系不上你,我才发现平时对你真是太缺乏基本的关心了,甚至连你家住在哪里都不清楚。” 她抹泪悔恨道:“我这个朋友当的实在是太不合格了。” “要不然今天下班之后,我和聂嘉誉顺路来你家看望下你吧。顺便再陪你一块吃顿饭,有朋友陪着,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不用……”知雾艰难地拒绝。 “哎呀怕什么啊,我请客,不用你破费掏钱。那就这样说定啦,回头你把家里地址发给我,我们开车过来。” 仰姣说完,自顾自挂掉了电话。 她这个人虽然表面大大咧咧的,但是心思其实非常细腻,特意用这种热情的方式冲淡掉别人怕麻烦的心理。 知雾站起来在家里焦头烂额地走了两步,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仰姣解释自己的家庭情况,估计就算是现在说了对方也会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仰姣已经在对话框对面弹了好几个期待的表情包催促她。 知雾已经纠结到整个人蹲在了地上,两眼一闭心一横,将自己现在的定位发了个过去。 仰姣轻松地回了个收到的表情。 下了班,仰姣和聂嘉誉两人一块进了公司电梯。 他偏眼听着她在身边话格外多地絮叨着,一会儿换一个想法。 “你说她没来上班是不是因为生病了,怕我们知道了担心,所以一个人在家里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 “一想到她明天还要坚强地拖着病体来上班,我就好心疼,要不然我们再去那边摊位买点水果吧。” “不不不,生病送水果什么的也太俗套了,不然还是去买束花,女生看到花心情都会好一倍,心情好病情自然会减轻啦!” 她说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转头一看聂嘉誉毫无动静,气愤道:“喂,你到底在不在听?能不能给点意见和反应?对待同事未免也太冷漠了吧!” “不用纠结了,两样都买,”他抱着臂挑眉道,“我送水果你订花,不就行了。” 仰姣哼了一声:“算你会说话。” 两人开车去买了东西,拿花的时候是聂嘉誉下车拿的,明明只订了一束,回来的时候他手里却拿了两束。 仰姣愣愣地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我也有吗?” 聂嘉誉耳根有点可疑地发红,清了下嗓子目视前方开车。 “不是你说的,女生看到花心情会好一倍吗?” “原来你刚刚在听啊……”仰姣嘀咕了一声,偷偷翘起唇角,低头看着那捧花,没再说话。 车子行驶到定位附近,目之所及处,开始出现了一栋栋的高档别墅。 “你确定她住在这里吗?”聂嘉誉疑惑道,“这里可是东二环,临京有名的富人地段,房价几十万一平方。” 第145章 仰姣心里也惊疑不定,但还是嘴硬道:“表面光鲜而已,说不定里面还有什么还没开发的地段在便宜租呢。” 话音刚落,导航显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附近。 望着眼前高档小区里奢侈的各项设施和一眼就大气上档次的建筑物,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第74章 windbell 29 windbell 29 像这种高档住宅区,出入门口都需要专门的门禁卡或者人脸识别。 仰姣和聂嘉誉的车子没有录入车牌,没法开进去,到了目的地后只能给知雾又打了个电话。 没过一会儿,就见大门口跑来了一道熟悉的纤瘦身影,和门口的安保说了一句什么,前面禁止陌生人出入的栏杆骤然抬起。 这下知雾业主的身份彻底板上钉钉。 仰姣看着车开地下停车场,躺在座位上僵硬地喃喃道:“如果她等下和我说她是昨天买彩票不小心中了一千万才买的房,那我就原谅她!” 聂嘉誉嗤笑一声,不给她任何幻想机会地拆穿:“就算是中彩票买房也得走交付手续流程,没有至少三天时间也下不来。” 仰姣重重捂脸啜泣一声。 两人停好车来到知雾家门前,仰姣面无表情地伸手摁了下门铃。 知雾给他们开了门,有些不太敢直视仰姣的眼睛,自顾自地低头在鞋柜里给他们找了两双拖鞋。 仰姣换好鞋子先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和谁发脾气。 随后将手里的水果和花往沙发上一放,像是巡视领地一般环视了整个房子,边看边酸楚地嘴硬道:“装修的也就勉强比我家高级一点点吧。” “至于一直瞒着我吗?” 她话里隐隐有给台阶下的意味,知雾连忙趁机凑上去拉住了她的胳膊,晃了晃:“这不是回国之后一直没来得及吗?” “那你也没邀请我来家里做客!” “我也才搬过来没多久。” “我才不管呢!”仰姣怏怏不乐,“你就是没把我当好朋友!” 知雾连忙举手认错:“我真没有,我没和你说是因为不知道到底从哪里开始说起,毕竟你对我的误解太大了,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 仰姣一听,火气立马去了一半。 也是,是她先先入为主地以为知雾家里很穷的,人家可从来没亲口承认过。 知雾看她脸色轻微有些好转,又伸手拿起了她带来的花和水果,闭着眼睛一通胡夸:“这花选的品味真好啊,也不知道是谁的审美这么高级。” “我家冰箱里正好草莓吃完了,我还想出去买呢,没想到居然有人未卜先知地把东西送来了。” 这世界上没有再比仰姣更好哄的姑娘了,只要多夸两句,她就能心软。 果不其然,仰姣的唇角很是受用地隐隐上升,但因为还在生气,不能表露得太明显,正在竭力遏止着。 “你上次说的那家喜欢的餐厅我早就帮你订好了位置,如果你想吃的话,今晚我们就去吃。” 仰姣故作冷漠的脸上终于破功,她笑着惊喜道:“真的吗?不是说特别难订吗?你怎么订到的?” 知雾笑了笑:“那家餐厅的老板我认识,打个电话就好了。” 毕竟也没有哪家餐厅敢不卖董氏集团千金的面子。 仰姣这时候就能够体会到有个有钱朋友的好处了,她试探地问:“那开在集凤池那家呢?” “也都可以,随时都有空。” “天哪,”仰姣双眼发直地躺进沙发,“怎么有种人生被带着躺赢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我仰姣交友真诚的福报吗?” “对了,叔叔阿姨不在吗?”她以为知雾和父母一起住,环顾了一圈家里,“我本来还想着和他们打个招呼的。” 提到这个,知雾的脸色顿时微微僵硬,她叹了口气。 “我不和他们住一块,今天没去上班就是因为他们。” “我已经和家里彻底做分割了,以后也不会再回家了。” “闹这么严重啊?怪不得你当时出国留学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钱,那时候应该也是和家里闹矛盾了吧。” 这时候,一旁沉寂已久的聂嘉誉忽然道:“整个京圈姓董的有钱人不多,你父亲是董煜明?” 知雾点了下头。 一边的仰姣还愣愣的没反应过来:“谁是董煜明?” 直到聂嘉誉和她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了一下,她才认识到知雾背后的家庭资本到底有多雄厚。 “走!”她当机立断地牵起知雾的手,“我们现在就去吃饭,我要好好体会一把当富裕资本家的快乐。” 知雾看了眼家里的挂钟时间,神色有些犹豫。 这个点梁圳白也快要下班了,他和她说过今天不加班回家陪陪她,她要是去吃饭那就要辜负他的用心了。 仰姣完全没发现她神色的变化,直接拉着她出了门。 三个人还是决定开聂嘉誉的车,行动比较方便。 知雾在车上和梁圳白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和仰姣去吃饭了。 仰姣余光一眼就瞟到了对话框,神色暧昧道:“在和哪个男人交代行程呢?” 自从得知了知雾的真正身份后,她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熊熊燃起的八卦之心。 “以你的条件,那种普普通通的男人大概率也是看不上的,”她又开始分析,“再怎么样也应该是家境好、学历身份工作般配的那种富二代。” 第146章 “最好是脸也长得不错,美女就应该配帅哥嘛!” “唉,我太好奇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带他来见见我?” “马上马上了。”知雾随口敷衍着。 三个人来到餐厅,知雾订的座位是vip开放式包间,可以俯瞰城市高空夜景,餐桌上的氛围灯打得很浪漫,不论是拍照还是吃饭体验感都很好。 仰姣甩掉包坐下来,开始点菜。 知雾落后了一步,正好看见聂嘉誉把她乱扔的包默默收了起来,放到了自己的手边。 她会意地一笑。 三个人的餐具少上了一份,知雾起身去叫服务生,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一道男人的身影。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对方很明显怔了一下,随后说:“好巧。” 没什么可巧的,知雾当即转身避过他。 “对不起,”封骞在她身后骤然开口,浸在黑暗中的眼睛含着点苦涩,“知雾,当时是我没有遵守承诺。” “你家里逼得太紧了,我也是迫于家庭无奈。” 知雾本来不想搭理他,奈何他的言下之意像是在处处指控着她做的不对。 她回过身,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你也应该和我妈讲清楚。” “那天你们吃饭聊天的时候、那场私人宴会还没有开始之前,你明明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表达你不愿意,那为什么一面答应了一面又反悔,把所有人都拖到了最后一刻难以收场?” 封骞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做出一副意图挽留的姿态:“知雾,我那是因为……” 他嘴唇徒劳地动了动,却迟迟说不出那句话。 因为什么?因为喜欢吗? 他最初得知知雾和梁圳白在一起时其实也没有难过太久,甚至没到一个星期就谈了个新的女朋友。 只是现在乍然碰面,看见她冷漠疏远的脸,又免不了在心里暗暗后悔。 他是个十足的懦夫,但是偏偏又想让别人对他义无反顾。 “别碰我,”知雾甩开他的手,胸口起伏,“因为什么都没用,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吗? 这下轮到封骞心头震惊,他脸上表情变幻,堪称精彩纷呈。 之前虽然已经听见过他们俩在宴会上订婚的消息,但仍然还是为这段感情的迅速进展而感到意外。 知雾懒得管他什么脸色,转身就要走。 只是封骞的手还牢牢地握着她的肩,他实在是太惊讶了,想再问些什么。 “松开。” 这个时候,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使劲,就逼迫得封骞龇牙咧嘴地松开了手。 梁圳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宽肩长腿压迫感十足地站在过道处,满目沉冷。 知雾听到声音回头,眼底的惊喜简直藏都藏不住:“你怎么来了?” 梁圳白收起脸上疏冷的神色,望向她时眸光转化为雪融般的温润:“你不在家,我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干脆就过来了。” “那正好,我学姐刚刚还在念叨说想见见你呢!”她一把挽住他的胳膊,神色亲昵。 两人这副恩爱的模样落进一旁封骞的眼中,格外刺眼灼目,令他的喉咙都染上几分干涩喑哑。 曾几何时,他们俩还在他的面前针锋相对,知雾对梁圳白的愤恨厌恶一点也没掺假。 可为什么只短短过了几个月,两个人就变得像是从无隔阂一般,相处得自然又亲密。 他盯着知雾温柔笑着的侧脸,像是被那只名为“不甘”的野兽驱使着,眸光不自觉一点点加深。 而就在这时,梁圳白忽然回过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像是把冷锈的剑,透着股碾压睥睨的凌厉,激得封骞打心里冒出寒意,一下子就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 再抬头时,梁圳白已经像是无事发生过一般将头转了回去,垂睫替知雾体贴地别了一下耳畔散落的发丝。 仅仅是一个动作,就向他昭示着浓重的占有欲。 仰姣在位置上等开饭等的都快饿扁了,听到身后传来脚步,脱口而出道:“董董,不用再去拿碗筷了!服务员已经帮我们重新拿了一份了!” 她想拉知雾的手,转头却正好对上梁圳白那张锋锐淡漠的脸,一下子浑身血液凉了七分。 那种感觉就像是家庭聚餐意外撞见了班主任,有种活见鬼的错觉。 仰姣人都快石化了,仍旧保留着良好的职场素养,她站起来,客气地问:“好、好巧啊梁总,您也来这家餐厅吃饭吗?您坐哪桌?” 梁圳白眼中闪过一丝好笑的笑意,故意口吻镇静地强调:“坐你们这桌。” 第75章 windbell 30 windbell 30 仰姣当他开了个幽默的玩笑,配合地哈哈干笑两声,完全没当回事。 直到视线下移,看见知雾和梁圳白牵在一起的手,眼睛瞬间瞠得圆溜溜的,震惊到话都说不连贯了,结结巴巴道:“干什么!你你你你们俩有点太暧昧了!” 仰姣想也没想地一把将知雾的手从梁圳白手里夺回来,愣了片刻,还是有些难以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她一头扎进知雾的怀里喃喃道:“我就知道昨天晚上没睡好就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幻觉。” “就算是做梦也不带这么离谱的。” 知雾失笑地安慰拍着仰姣受惊的后背,越过她的方向和梁圳白对视了一眼,用目光示意他先走。 第147章 梁圳白淡淡挑了下唇没在意,直接绕到她们俩对面,坐到了聂嘉誉的身边。 相比于仰姣,聂嘉誉的反应就显得从容许多,两个高大的男人坐在同侧,一时连座位都变得拥挤起来。 他们俩也算是老合作对象了,对彼此并不陌生,如果不是聂嘉誉不肯离开京肇,估计现在的职位应该也是君越的专聘法务。 两人简单地攀谈了两句。 “你女朋友?”梁圳白察觉到他担忧的视线所及,率先开口意指。 聂嘉誉轻咳一声:“前女友。” “之前拒绝和君越签合同,难道是为了她?” 聂嘉誉没说话,半晌之后,垂着眼皮微不可查地淡淡“嗯”了一声。 另一头,仰姣终于被肚子饿的缓过神来,她重新坐下,再次面对梁圳白的时候,神色已经没了之前的客气畏缩,而是变得恶狠狠的。 “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之前是说过想要见见知雾的交往对象,但是也不代表着想要看见梁圳白。 “我们已经结婚了。” 只一句淡淡的话,再次让仰姣哑口,她胸口哽着:“什么时候?” “知雾来律所之前,我们就领了证。” 仰姣猛将质疑的目光投向知雾,怒气很快转移:“好啊董董,所以说梁圳白来律所那次,你也在偷偷瞒着我。” 她脑子像是猛然开窍了一般,之前两人种种奇怪的迹象串联在一起,一下子什么疑惑都想清楚了。 “我说呢,那天怎么忽然请整个律所吃饭,又只对着你一个人碰杯,还替你挡——” 知雾拉了拉她的手臂,软声求饶道:“明天我再好好和你交代清楚,现在我们先吃饭行不行,再不吃你最喜欢的菜都要凉了。” 最初那抹被蒙在鼓里的震惊消退后,仰姣的气也不剩下多少了。 她横了梁圳白一眼,不高兴地指名道:“那今天这顿饭得他请,本来说好的周末请我吃饭,现在这顿正好提前了。” “好,让他买单,你尽管点你的。”知雾无奈地答应。 闹腾了很久,他们终于能够吃上饭。 吃完饭,仰姣开玩笑说那套房子是他们俩的新婚爱巢,现在这个时间最容不下打扰,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去坐坐,便让聂嘉誉送自己回家了。 知雾目送着他们的车子离开。 彭陈将车子停得有点远,他们并肩一块走过去。 知雾被拉出门的时候太仓促,忘记拿围巾了,她不太习惯地将脸往领口里缩了一下。 梁圳白将自己脖子上围着的那条摘下,带着体温的围巾被严实地绕到她纤细的脖颈。 给别人戴东西时,他的手指明显显得没有那么灵巧,指尖时不时笨拙地碰到知雾的后颈肌肤。 她很怕痒,被他有点冰凉的指节蹭得咯咯直笑,忍不住躲避着往后退了两步。 梁圳白单手抓着那半截围巾,很是轻松地将人抓捕回来。 他伸手环抱着她的腰,捧着她的脸,薄唇情不自禁地压低下来。 知雾顺势仰起脸,鼻尖轻蹭,两人交换了一个亲密而短促的吻。 他低垂着眼,唇舌温柔地堵上来,指腹摩挲着她红润的唇角,轻而易举地掠夺了她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 知雾放在他胸口的细白手指牢牢揪紧了他的大衣。 唇瓣摩擦间发出水泽黏腻的声响,波折涌动的火热将周围的寒意都驱散。 到最后两个人勉强将唇分开时,知雾已经累得有点气喘。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胸口位置,不敢抬眼正视他:“我们走吧,别让彭陈等急了。” 梁圳白看出她的不好意思,轻音笑了一声,重新拉起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往车子方向走。 彭陈这次将车停得意外很偏,几乎要到整个车库的最角落。 但是工作日晚上商场里空余的位置很多,这样一来,他们的车子就孤零零地显得格外醒目。 走近了,知雾才发现车子的后备箱敞开着,里面摆放有序地装满了蓝白色系的鲜花,氛围灯装饰在内侧,给每一朵馥郁的花瓣渡上光晕。 她错愕地抬眼,傻愣愣地让梁圳白带着她走到后备箱前。 “本来是打算今晚回家的时候,找个理由把你从家里骗下来的,”他笑了笑,“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实行,你就已经被人拐跑了。” “没办法,只好开车追到这边来。” “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吗?”知雾飞速将两人各个重要地时间点在脑海里飞快过了一遍,最后徒劳地张嘴,“我不记得了。” “不是什么重要日子。” 她听了松了一口气。 “只是路上看见花店,突然就想给你买花了,”梁圳白那双温淡的丹凤眼凝视着她,里头育着的光影潋滟,“想看见你多高兴地笑。” 他骨子里也不是个多会讲究浪漫的人,漂亮话也说得很少,更多是随心而为。 但是做出来的事情却让人忍不住一遍遍心头绵软。 知雾心跳加速,她展目,手指抚着那些鲜花,唇角用力抬起,眼睛湿润地微笑:“我会的。” …… 开车回到家里,知雾将后备箱里的花都移出来放进桶里,修剪好暂时用水养着。 一后备箱的花实在是太多,几乎放满了家里的阳台,她低头深嗅了一口花香,眼眸满足地浅浅眯起。 第148章 再过一周,差不多就要进入初春,开始放春节假期。 知雾和仰姣他们负责的案子在年末的时候顺利赶上开庭,至于之后的结果,可能要等到下一年才能得知。 潭临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催促着他们忙完工作放假早点回来过年。 梁圳白接这个电话的时候,知雾就在旁边,听到从里头传来的熟悉亲切嗓音:“你外婆说了,到时候记得带着知雾一块回来,要不然你就别回来了,家里没人欢迎你。” 他举着手机,轻瞥了一眼弯唇偷笑的知雾,口吻无奈:“外婆怎么也对我这么冷漠啊?” “上次知雾来,老太太那时候不小心生病住着院正后悔呢,怨自己身体不争气。这次好不容易出院,肯定要正式见一见。” “你今年别借口忙活那些工作了,说句难听的,公司少你一个也不会倒闭,抓紧时间给我回来。” 梁圳白挂掉电话后,轻叹了口气,转头征询知雾:“你今年跟我回潭家过年吗?” 她捧着脸明知故问:“什么叫做跟你啊?我刚刚可听见舅舅说了,我如果不回去的话,某些人连家门都进不去。” 梁圳白哑然失笑,声线颤动:“对,我用词不当,是我跟你。” “外婆都想我了,我不回去怎么能行,”知雾理所应当道,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我可不像你,我可是很孝顺的。” 决定好后,两个人在放了假第二天,也就是除夕夜当天从临京开车赶过去。 潭家三代都从军,表面看着虽然只是一户家境普通的人家,住的还是破破烂烂的单元楼,实际上家风很正,涉及的背景深厚。 三代人几乎是都选择扎根在了大院里,潭临和潭秋的父亲潭铭退役的时候已经是一名副师大校级别的军官,参加过战役,身边也拥有无数交过命无比亲切的战友。 潭临继承了父亲的衣钵,现在也是挂着中校的军职。 更别说潭铭的妻子、梁圳白的外婆李锦华是战区医院主任,手下带过很多批学生,就连几个德高望重的军委委员都曾经被她的医术救过命。 梁圳白表姐的好友温高寒也是李锦华学生的学生,对老太太非常敬重。 是以一到过年的时候,潭家就变得非常热闹。 还没到年初一,来拜访进出的人员已经络绎不绝,知雾和梁圳白开车到了门口,差点没能进去。 等到快要吃饭的时间,这些人才慢慢散去。 以前即使是在董家,知雾也没见到过这么多的客人。 她心里感慨着,还得是住惯了大院的家庭,人情往来关系密切,氛围比较热闹。 按照北方的习俗,第一次回来过年要给红包。 这次给知雾的红包是李锦华开的,非常厚实的一个,数字也很吉利。 知雾只觉得每次来潭家,手头接下的大大小小红包就一直没断过。不过这也足以察觉潭家人对她的热情和看重,不愿意在一丁点礼节上面亏待她。 尤其是李锦华,坐在沙发上认真端详了知雾很久,目光和蔼又亲切。 她熟悉的目光令知雾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祖母,瞬间鼻子变得酸涩不堪。 “好孩子,”李锦华伸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丝和后背,将她搂在怀里抱了抱,不大高兴道:“这丫头怎么这么瘦呢?年纪轻轻可不许为了漂亮乱减肥。你啊,即使身上多长点肉,也依旧很漂亮的。” “等会儿外婆包的饺子,你得多吃两个才能放你走。” 知雾在她怀里笑着点了点头。 不远处,潭临和梁圳白站在阳台上。 一扇玻璃门隔绝了里外所有的声音,为两人开辟了一方私密的谈话空间。 “你转交给我的那件事情,已经查找的有些眉目了。” 潭临望着远处的街景,一脚擦灭了烟蒂,回身对着梁圳白说。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很在意,所以有结果就来知会你一句。” “不过,我不希望你再牵涉入其中,不仅是我,整个潭家都是一样。” 他的目光严肃且威严,警告着:“梁圳白,不要再重蹈覆辙。” 第76章 windbell 31 windbell 31 吃完饭,距离睡觉休息的时间还早,大家闲着无聊搭了个牌桌玩游戏。 知雾和梁圳白都被分在小辈的那一桌。 似乎是前两年早就领教过梁圳白算牌的厉害,几个年轻辈的说什么都不愿意让他再加入。 “今晚让表舅妈陪我们打!” “人家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当然要给她留个牌桌位置。” 梁圳白被排挤在外,捏了捏眉心,锋利的眼中浮现出一抹无奈:“你们几个不会以为和她打牌就能赢了吧。” 他淡嘲:“牌技差还要赖对手。” “好哇,表舅,你居然这样挑衅!”说话的是表姐潭霜的女儿潭从露。 她才刚上初中没多久,正是在网上当网民追星的年纪,房间里几乎塞满了周筝的写真杂志刊。 偶然听说知雾和周筝认识,能给她要张签名后,一下子就化身成为知雾在家里的第一激推,热情程度简直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她边理着手里的牌,边看着知雾和梁圳白,古灵精怪地转了下眼,提议道:“要不我们这样吧,和平点,就不押钱了,每局输掉的那个人要回答赢的人每人一个问题。” 第149章 本来也就是打发时间的玩闹,大家听后都答应了下来。 不同的牌规则玩法不一样,开始的第一局知雾就因为不熟悉规则输了。 潭从露清了清嗓子,好整以暇地说:“那我可就开始问了啊。” 表姐潭霜端了一盘新切好的水果过来,放在大家的桌前,见她那副模样,没好气地打了自己女儿胳膊一下:“又在酝酿着耍什么坏心眼呢?” 潭从露身子一偏,避开她的手,同时语调飞快道:“表舅妈,听我妈说,你和我表舅是大学的时候认识的,那你初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要诚实回答哦!” 这个问题问的明显是找梁圳白的不痛快,她眼底闪着狡黠,将刚刚吃的闷亏又小小地反击了回去。 知雾不想她会问这个,抿着粉白的唇瓣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道:“有的。” 几个小孩八卦地互相对视起哄了一声。 潭从露直接和边上的女生伸手击了个掌,摆出一副胜利的得意姿态。 知雾察觉到梁圳白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来,盯得像是要将她的侧脸燃出个洞,即使没转过脸,也能感受到那股难以忽视的在意。 她眼睫闪烁震颤,硬着头皮假装没看见。 很快,下一个人的问题,又不依不饶地接踵而至:“那你追过那个人吗?你们在一起过吗?” “没有,我……其实是暗恋。” 承认这句话似乎需要很多勇气,知雾心口微窒,生怕被身旁的梁圳白看出什么端倪,放在座椅上的手,手心微微起着汗。 “我真的很难想象大美女暗恋哎!” “就是,就这张初恋脸,放在校园里不得嘎嘎乱杀,还用得着玩什么暗恋!” 几个小辈和麻雀一样围在一块叽叽喳喳说着知雾听不太明白的网络用语。 这一刻,大家对知雾身上的八卦好奇心已经超越了一切。 紧接着,最后一个提问的人压手示意大家安静,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想问为什么不和那个人表白?” “有过啊,”知雾弯起的棕瞳明淙,追忆的语气有些淡然缥缈,“毕业前我曾经鼓起勇气给他写过一封情书,不过对方看也没看就丢掉了。” “我是第二天在他们班的垃圾桶里看见的。” 一旁的梁圳白捻着指腹,不动声色地拧起眉。 在他的记忆印象里,知雾和他上的是同一所高中。 然而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搜刮遍自己那点贫乏无味的高中记忆,和知雾有关的都少得可怜。 她有喜欢过谁吗? 目光曾经专注地注视追随过谁的背影吗? 他的眼底清寂,表面看着没什么波动。 实际内心却泛起无止境的烦闷波动,懊恼自己当初对周围漠不关心,竟然完全无从得知她的过往。 不想再继续听知雾和这个男人以前的纠葛。 等到下一局牌局开始,梁圳白忽然伸手夺过了知雾手里的牌,冷然撂眼:“这局换我和你们打。” 要赢的技巧就是能算牌,梁圳白记忆力好脑子又聪明,即使在场三个人联合起来压他,也照样不是他的对手。 最后几乎是一面倒的惨败。 梁圳白抱着胸,指尖在手臂上轻点着,唇边隐隐带笑,姿态泰然,然而嘴里问的话确是犀利到毫不留情,专挑人不爱听的问。 “寒假作业还剩下多少?” “期末考试排名怎么样?” “房间里放着的那些杂志签名小卡到底是花了多少钱买的?” 问题直击灵魂,问得几个小孩背后汗毛竖立,眼见自己家长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吓得几乎快要魂飞魄散。 三个人连忙心虚地乖乖撂了牌局,借口说自己还有别的事,就先不玩了。 …… 玩得太迟,晚上开车回去太累人,知雾和梁圳白就在潭家暂时住了一晚。 潭家给梁圳白留着一个空置的客房,打扫得很干净。 但是今晚两人就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分开睡了,只能住在同一间里。 除夕夜按照惯例都是要守岁到零点的,知雾睡得早,怕自己醒不到那个时候,躺在床上提前给董知霁打了个视频电话。 一接通,便挑唇祝福道:“哥哥,新年快乐!” 董知霁那边是温暖湿润的南方,即便是冬天也没有雪,只有夜幕无止境升起的烟花。 不知道是不是知雾错眼,好像看见他的身侧还站着抹娇小的身影。 她正凑近了想看清屏幕,他却已经不动声色地将画面移开,回复道:“新年快乐,知雾。” 知雾盯着他和往常别无二致的脸,总感觉他有什么事瞒着自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不过这也是董知霁自己的隐私,她无从干涉,手机信号不好,之后说了几句吉利话就将视频挂了。 没过一会儿,董知霁转来一个大额的红包,备注是压岁钱。 本来按照习惯,工作或者结婚之后,家里过年就不会再开压岁钱了。 但董知霁完全不在乎这些礼节拘束,照样还是以兄长的身份开给她。 知雾看着这个红包,唇角淡淡漾出笑意。 之后又在仰姣给三个人拉的小群里回复了一下新年祝福,又给周筝发了几条消息,困意已经席卷上来。 知雾翻了个身,看见梁圳白背对着这头,正在伸手解衣扣换衣服。 第150章 单薄的衣物勾勒出他劲瘦优越的身材,宽肩窄腰,后颈和脊背都是挺直的,像是棵清肃挺立的松柏。 解开了身前的,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解袖口的扣子。 知雾心里清楚梁圳白对于她的诱惑力,怕控制不住,不敢再继续看,又抱着被子翻了回去。 浴室里响起一阵水声。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身侧的床垫下陷,他带着一股沐浴后的清香掀开被子躺了进来。 前两次两个人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都挺安分的,没有发生过什么逾距的行为。 然而这次,梁圳白一上了床,就展臂从后将她牢牢扣进怀里,有力的手臂强势在她小腹上收紧,将下巴深深埋入她的脖颈。 非常亲密无间的姿势,两个人几乎是毫无缝隙地贴在了一起。 房间里还开着暖气,知雾被他滚烫的体温烘得浑身起汗,她挣了一下,隐约察觉到他的异样,半撑起身惶惑抬眼道:“你怎么了?” 梁圳白闷不作声地伸手掰过她的脸,没打招呼地直接吻了下来。 他的口腔里还残留着一股微凉清新的薄荷香气,与之相反的是这个吻,迅速火热地吞并着知雾润红的唇瓣,强势又不容挣扎地在她齿关间掠夺。 她的手腕被他禁锢在胸口,感受着唇上传来的啃咬攻势,所有的反抗都在纠缠中很快败下阵来。 知雾几乎是勉力地承应着,唇角无力招架地洇湿成一片。 耳畔是衣料交叠不断响起窸窣的摩擦声。 吻着吻着,她又感觉到梁圳白的手在不断地下移,或轻或重地揉捏着她的腰。 同时唇也轻轻落在了她白皙的脖颈,吮出了一声格外清晰的声响。 知雾整个人像是过电了一般,脊背窜过电流般的酥麻,浑身都瘫软下来。 她攀住梁圳白胸膛下落的领口,浑身燥热,嗓音绵软无力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望着知雾澄澈疑惑的目光,梁圳白的眼睛烧得更深。 他胸腔里沉闷着一股气,没有回答,而是面无表情地俯身又重新吻上她的嘴唇。 只是一个已经是过去式的暗恋对象,却让他像个怨妇,心头疯了一样膨胀着妒忌。 这股没来由又无处可撒的火,让他想将她每一寸都占据揉入进自己的身体里,想像宣誓领地一样将她全身都吻遍,想让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知雾被他缄默又疯子一样的行径弄得快发作了,伸手一巴掌软绵绵刮在他的脸上,试图让他整个人清醒过来。 她挣脱出自己的手腕,气喘吁吁地用手臂撑着他的胸口:“看着我,梁圳白。我最后再问一遍,你怎么了?” 梁圳白的视线难得闪躲,他像是某种大型犬类,凑上前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角,终于哑着嗓子问:“那个人是谁?” 知雾不知道怎么从他的眼里读出一股在意到极点的委屈。 “你给他写了什么情书?” 第77章 windbell 32 windbell 32 被他的动作蹭得有点发痒,知雾忍不住将脑袋往后挪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差点没控制住自己唇角的笑。 她认真盯着梁圳白那双微微失落的丹凤眼,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不徐不疾地缓声反问道:“你吃醋了啊?” 知雾双手抱着他的脖子,一脸为难:“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总不可能穿到从前让当时的我不喜欢他吧!” “更何况他那时候学习成绩优异,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人也长得好看,学校里有不少的女生都在背地里偷偷谈论他。喜欢上他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她想,都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他总该有点察觉了吧。 听着知雾的描述,梁圳白的心中一沉,眼睛不自觉黯了黯。 他的学生时代灰暗得像是一团乌糟的阴云,沉重地透不出一丝光亮。 他不止一次地自卑于自己缺位的父母、贫寒的家境、还不清的款项。 因为暂时性耳聋的缘故,经常听不清别人说话,被排挤孤立,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冷淡孤僻。 能让知雾暗恋的人,大抵是光芒万丈耀眼的存在,应该有着健全的父母、富裕的家境、还具备着一副受人喜欢的性格,而这些,是那时的他远远无法企及的。 不过他也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个人扔掉了知雾的情书,让他能因为这张勉强还能够过得去的脸,偶然被她看上,幸运地拥有了机会。 梁圳白压低了自己那张漂亮清淡的脸,凑得离知雾很近,微微垂着细密的眼睫。 他很清楚她最喜欢他哪个角度。 果不其然,知雾紧张地一眨不眨直视着他,有些难以自持地咽了下喉咙。 他含笑哄诱着问:“知雾,我好看吗?” 梁圳白这一整张脸都像是按照知雾审美点长的,就连两个人吵架,看见他这张脸气都能消一半,怎么可能不好看,她连忙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和那个人比,谁好看?” 知雾一瞬间破了功,她弯起眼睛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憋着笑意如实说:“这完全没有办法比较啊!” 梁圳白不死心地执着计较:“为什么?” “他长得比我还好看吗?” “还是你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他眼睛比我好看还是鼻子比我好看?” 第151章 知雾笑够了,拉回自己的被子关灯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 她困倦地闭上眼睛,躺了两分钟,感觉身侧的影子还是别扭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 “你最好看啦,”知雾没睁眼睛,摸索着扯下梁圳白的衣领,胡乱在他脸上亲了几口,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敷衍安慰,“别生气了。” 说完这句话,她很快呼吸平稳地进入梦乡。 脸上还残留着嘴唇温软的触感,梁圳白在心里叹了口气,整个人却清醒得很,睡不太着。 他躺下来,小心翼翼地抬起知雾软绵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身上,接着趁她翻身,将手臂顺势枕在她空落的颈下。 两个人终于完全贴合在一块。 梁圳白紧紧搂着她,像是拥着自己仅剩的太阳,心里的空落总算被勉强填满。 …… 知雾早上几乎是被热醒的,她后半夜一直在做梦,梦见自己在深海里,被一条八爪章鱼缠上了,怎么逃也逃不开。 她汗涔涔地睁开眼,入目先看见横在她腹部上的一条男人手臂。 知雾抬头看了眼悬空的身侧,发现自己已经贴到接近床的最边缘,眼看着马上就要掉下去。 而梁圳白高高大大的身躯半蜷依偎着她,姿态强势,怎么也不肯撒手。 知雾伸手掰他的手指,刚挪开了一点,梁圳白立马被惊动睁眼醒了。 他完全不像是睡了一夜好觉的人,眼皮深褶,眼底还有疲倦的红血丝,简直比以前加班的时候神色更加疲倦。 见知雾要起床,梁圳白终于撤开了自己的手。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戴上眼镜,清冷的面容上神情倦怠。 简单洗漱完毕去餐厅吃早饭。 潭临将粥递到梁圳白手上,看着他的脸意味深长道:“年纪轻轻的,要有最基本的自制力,这都忍不住怎么能行!以后可怎么办!” 梁圳白知道他是误会了,苦笑着摇摇头,也不作任何解释。 吃完早饭知雾和梁圳白打算开车回临京。 走前车子的后备箱还被塞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一直到都快塞不下了,潭临还在不断地拎东西过来。 知雾低下身被李锦华依依不舍地抱了又抱。 “知雾啊,有空记得多回来看看,带走的那几盒燕窝和阿胶记得让阿姨每天炖着吃,这个养身体。” “还有外婆包好的饺子,回去记得要放进冰箱里,不然会坏。你不是说喜欢吃吗?外婆早上特地又赶时间多包了几只。” “有什么想吃的记得和外婆说,下次你回来我去做。” 知雾憋不住眼泪,嗓子哽咽着“嗯”了一声。 梁圳白半开玩笑地问:“外婆,说了这么多,那我的份呢?” “你有什么好交代的,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注意,看病不听医嘱,怪不得手伤到现在都还没痊愈!” 他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就算平时工作太忙也记得多休息,你现在是老板,谁敢说你偷懒,空闲在家里的时候就多陪陪老婆。” 梁圳白哭笑不得,控诉道:“外婆,您是不清楚,知雾是做律师的,要忙起来的时候简直比我还要忙。” 李锦华又很是双标地慈爱看着知雾:“当律师多好啊,我们也不去计较钱和名利,一辈子那么短,就尽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缺钱了就和外婆说,外婆支持你。” 知雾被这句话深深触动着心扉,鼻子酸楚得像是生锈了一般,她决定干律师这一行的时候不知道遭到多少的不理解。 别人的目光都无所谓,但董煜明和晏庄仪明显是不支持的。 身为董氏集团大小姐,去干那么一份不算光鲜又得罪人的职业,多少会遭人诟病。 家人的不理解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大山,沉重地压迫在她的心上,让她觉得几乎压抑到难以喘气。 但是李锦华却说支持她,支持她那微渺又毫不起眼的梦想,没有任何条件,只是因为她想去做。 知雾无言地抱住老太太瘦弱的肩膀,感觉到自己的那些遗憾正被爱一点点化解填满,她感激道:“谢谢外婆。” …… 车子开回去临京的路上,知雾腿边挤着一个礼盒,梁圳白手边放着一个哈密瓜,两个人座位中间还放着一袋还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我们这样好像是去逃难的。” “家里的冰箱还能放得下这些东西吗?” 梁圳白无奈地说:“都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种点瓜果蔬菜,种得最好的自己也不舍得吃,都留给我们了。” 知雾眼眶感动地红红的,信誓旦旦地握拳道:“我会全塞进冰箱的,就算塞不下的,也会全部吃完。” 他挑了下眉,明显对这句话存疑。 就她那猫一样的胃,估计没吃下多少东西,剩下的都丢给他了。 “实在塞不下的就算了,家里可以再买一个新的冰箱。” “对了,仰姣说今天要来我们家拜年,回去我们还得将家里大扫除一遍,”知雾说,“不然不好招待客人。” “就她一个人吗?” “估计还有聂嘉誉吧,大家放了假都空,正好聚聚。” 两人下了车,最近这几天都不打算再出门了,都过年了也不好再麻烦彭陈接送,于是将车钥匙收了回来,让他一块吃完今晚的晚饭就放假。 第152章 将车里的那些东西搬进家里花了不少的力气,收拾到最后,果然还有很多散落的东西放不进冰箱。 知雾挑拣出一部分水果,打算晚上拿来招待客人,剩下的都让彭陈带回家给家人吃。 家里的卫生都有定期请人来打扫,实际上各处都很干净,也用不着怎么费心收拾。 两个人分了工大概将到处稍微擦了擦尘灰,就愉快结束了打扫。 仰姣来得很早,新年第一天,她换了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裙,长长的卷发和精致的妆容衬得她整个人明艳又妩媚。 “我来可是特意带了不少礼物的,”她神秘地拎着个袋子冲着知雾眨了眨眼,笑脸盈盈,“都不白来。” 知雾看她的样子就不像是会送什么正经东西,心头浮上不详的预感。 她伸手接过仰姣手里捂得严严实实的袋子,迟疑半天才打开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脸顿时烧红到快要冒烟。 她羞愤地气急败坏道:“仰姣!” “怎么了?”仰姣非常不解地凑过来,“我买了这么多,难道都没有一样猜中你喜欢的口味吗?” “但是我感觉这个兔女郎套装也很……呜呜……” 知雾胡乱抓起一旁的车厘子塞进她的嘴里,让她闭嘴。 手里的袋子像个烫手山芋,让她半点也不敢停留,一路上楼去了房间,将东西丢进去顺手锁进了柜子,才浑身是汗地勉强松了口气。 然而起伏的心情却实在难以平复。 楼下的仰姣愣愣地将自己嘴里的水果嚼碎,她无聊地环顾一圈,发现没有看见酒,不由得扯着嗓子喊道:“董董,你们家里有没有酒啊,没有的话我现在出去买两瓶。” 楼上半天没有传来动静,反而是从厨房忙碌出来的梁圳白接了话:“书房有,我现在去拿。” 他独身上楼,书房这块是知雾自己主动提出要收拾的,他没有插手收拾。 她平时很少干这些活,难免做得不太到位,书桌上摆着的书没有收拾齐整,他顺手又接过整理了一遍。 这时,混杂在一堆整齐文件里的书本就显得格外突出。 梁圳白挑出来看了一眼,才想起来这是上次掉下来忘记放回书架的东西。 他随手翻开瞥了两眼,同时抬头查看书架的空余位置。 不知道视线里看见了什么,梁圳白大脑反应了一会儿。 他皱眉又看了一遍手里的东西,整个人忽然凝固住。 第78章 windbell 33 windbell 33 那是一张夹在日记本里时间已经很久远的商场收据,只有当初那个年代才会流行开这种手写票据。 里面购买的东西也很简单,是一双42码的男款板鞋,价格对于在那时候来说已经算是非常昂贵了。 梁圳白死死盯着,手背上的青筋脉络用力到暴起,手指快要将那张脆弱的收据捏出皱褶,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上面购买的日期上。 好巧不巧的是,梁圳白正好对于那天印象很深刻。 因为他那天进水脱胶坏掉的鞋,因为他那天获得作文竞赛第一名被广播播放,因为那天凭着竞赛得到的出乎意料合心的奖品。 是他觉得难堪厌烦的那一天,也是他感觉被幸运笼罩眷顾着的那一天。 梁圳白感到一阵口干舌燥,心跳急促地跳着,快得无以复加。 他飞速将那张折叠单子打开,后半部分被遮住的内容得以显露,登记着一个仓促又不失娟秀的名字。 写着付款人的签名,董知雾。 为什么? 为什么当初购买竞赛奖品的人会是她? 这张收据被夹在日记的某一页,他的视线震颤着将上面的段落逐字逐句地阅读,似是要把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刻进心里。 [昨天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听到老师闲聊间又谈起你的名字。他们说你获得了市级作文竞赛的第一名,却想不好究竟该给你颁发什么样的奖品,想按照惯例给你发个奖杯。 我忽然就想起前两天体育课活动的时候,偶然观察到你的板鞋已经很旧了。这两天一直下雨,你的鞋子会被泡坏吗? 姓周的那名教导主任因为妈妈的关系对我的态度有些太过热情了,和他说一声调换一下竞赛奖品也不是什么难事。 为了不让家里发现,所以我只能够自己付钱啦。其实我的零花钱也不多,不过我想,比起那些只能摆放在书柜里观看的荣誉,你应该会更需要这份礼物吧。 你会觉得今天是幸运的一天吗?] 梁圳白长久地顿在原地,目光在最后一行字上反复摩挲逡巡着,几乎都能想象到她写下这行字时脸上的神情。 他的心在胸腔里发了疯般狂跳碰撞,吵得连耳膜都隐隐有些胀痛。 …… 仰姣在楼下等了好半天也没见到梁圳白拿酒下来,这两个人上楼之后就好像失踪了一样。 她等不住先去厨房帮忙弄了几个菜。 仰姣在家里也很少做菜,进厨房的时候如临大敌,炒菜翻个面都像突击打仗,拿着锅盖四处挡飞溅的热油。 即使是这样全副武装,将衣袖垫着拿铲柄时也仍旧被冲起的火烫了一下手。 她手忙脚乱的,被冲天燎起的火势吓得不轻,皮肤那一块很快就红了,正不知所措之际,手上的东西忽然被人一把夺过去翻炒了两下。 第153章 仰姣眼泪汪汪的,看见聂嘉誉仿佛看到了救星,扁着嘴差点哭出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聂嘉誉单手插着兜,熟练地颠锅将菜翻炒了两下:“刚刚。” “在外面敲了好久都没人开门,正好碰见了梁圳白的司机,把我送进来了。” 他瞥了一眼四周:“说好招待我们,他俩人呢?怎么只剩下你?” 仰姣扒着门框,不敢再踏进厨房半步,提起这个嗓音里全是委屈:“还说呢,我刚刚喊了半天根本没人理我。”“我又不敢上楼去看,万一打扰了他们小夫妻亲热,我会被抓起来灭口的!” 她的语调太夸张,惹得聂嘉誉散漫着眉眼笑了笑。在他手底下那口锅和被驯服了似的,翻炒的弧度很流畅漂亮。 仰姣一时有点看呆了,她一直不觉得男人下厨房帅,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还是自己认知少了。 她以前到底为什么会觉得不帅?明明厨房里的烟火气和人夫感的型男很搭好吗? “聂嘉誉,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菜?”她问。 她以前和每一任男友交往的时候,下班回来都懒得做饭,以点外卖解决一切。 但是聂嘉誉没和她同居过,他们俩的交往仅仅止于在律所上班的时候,下了班他送她回家,除此之外,两个人没有任何逾距的行为。 因此,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他的厨艺居然这么好。 菜已经差不多熟了,聂嘉誉将调味料简单放了,端盘盛出。 他没回答仰姣的问题,而是伸手和她示意:“手拿给我看看。” 仰姣伸出手,被他牵着在洗碗池的水流下冲了一会儿。 手背被热油溅到的那块除了泛红之外,其实早就不怎么痛了。 但是盯着身旁男人仔细端详着她伤口的侧脸,她的心依然惴惴地跳得很慌张。 知雾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等了半天实在是等不住,忍不住抵唇故意发出动静,轻轻咳了一声。 仰姣立马做贼心虚,无比夸张地被惊动着将手狠狠从聂嘉誉手中抽出来。 她假笑了两声,面对着知雾不自在地拨了拨自己的卷发,顾左右而言它:“董董,刚刚叫了你这么多声,你怎么没听见?” “有吗?可能是没听见。我觉得空调开得有点热,所以去洗了个澡。” 知雾左右环顾了一眼,问:“梁圳白呢?” “他去书房拿酒了,我还以为你们俩在一块呢,都不敢来破坏打扰你们温存。” 仰姣轻轻傲娇哼了一声,狐假虎威道:“你去叫他一声吧,也不指望你们了,看来今天晚饭只能仰仗我和聂嘉誉了。” “麻烦把你自己去掉,你在这里明明只会添乱。” “胡说啊你!刚刚你炒的那盘菜还是本小姐亲手切的!” “啧,怪不得切得那么七零八碎的。” “聂!嘉!誉!” 有了仰姣家里就变得很热闹,知雾笑着摇摇头,将空间腾出给他们俩斗嘴,转身上楼。 书房距离楼梯口也不过几步路,房门微敞着。 知雾拨弄着刚洗完微湿的发丝,想也没想地推门进去,看见梁圳白正背对着这头,手散搭在桌沿,正垂眼盯着本东西。 她笑着走过去:“都已经放假了,公司里难道还有什么紧急要处理的文件吗?” 话音刚落的瞬间,知雾就看清了梁圳白此刻手里拿着的东西,心里一慌,下意识伸手一把遮挡在本子页面上:“别看这个!” 肾上腺素的飙升令知雾的后背一下子紧张地出了汗。 她又羞又急,心里暗自诧异,都已经藏得这么深了,到底是怎么被梁圳白正好看见的。 “抱歉,这是上次移书柜的时候,不小心从书柜里掉下来的。今天想整理放回去时,不小心打开看见了里面的内容。” “意识到这是你的日记以后,我就没有再往后翻,不是有意窥探你的隐私。” 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公布要守一辈子的秘密,直到昨天晚上知雾还在想要不要将这本本子找出来,当作新婚礼物送给梁圳白。 只是知雾还没来得及实施,主人公已经意外翻阅到了。 她看着手底下那张票据,双眼飘忽,僵硬到有些难以维持平静:“你……都看见了?” 梁圳白的嗓音还带着情绪波动后残留的哑意,他有些无言道:“看见了当初的那双鞋是你以竞赛奖品的名义特地为我买的。” “知雾,你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我了吗?” 这样一想,其实什么都能够说得通了。 她昨天晚上表现得那么异常,在他面前非常少见地对着另一个男人夸了又夸。 其实是想间接地夸赞他吧。 想以这种方式让他知道,自己的高中生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灰败糟糕。 他曾经认为黯淡又惹人厌的自己,连现在也自卑看不起的自己,在她的眼睛里也有着能被人喜欢的优点。 平生第一次,梁圳白痛恨于自己的迟钝,没有早点察觉一直环绕在自己身边的善意,竟然把一切都归结为自己运气不错。 他这种卑贱到尘埃里的人又怎么会忽然时来运转? 他好运本质根源,其实都来自于她而已。 “对啊,”知雾看着他这副样子,也忍不住湿润了眼睛,她尽量从容地淡淡笑着,手指抚上他的唇,“梁圳白,当初在酒吧,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认识。” 第154章 知雾一直觉得自己的暗恋并不苦涩,她像是一名标新立异的画家,无意中发现了自己唯一的缪斯。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大家都在从众传着梁圳白家境不好、负债累累,和人打架斗殴的传言时,她却像是灵魂共振般,一眼看见了他的内里本质。 他明明是一个拼搏敢于向上冲击的人,即使周围的环境差强人意,也能心无旁骛地专注干着自己的事。 是一个心地很好很善良的人,当初动手打架斗殴,也只不过是为了保护一个差点被侵犯的孩子,哪怕自己最后意识不清,也坚持让路过的她报了警。 是一个哪怕自己穷到身无分文,也会将辛苦收来的矿泉水瓶默默放在拾荒老人身边离开的人。 知雾见过他最狼狈的样子、滚进尘泥的样子;也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高皎如月的样子。 即使是这样也情难自禁的话,那怎么称不上一句喜欢。 她一直以为将这份爱说出口是一件很轻松的事,然而时光将它变得沉甸甸的,发酵得酸涩万分,一时竟有些难以开口。 知雾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含着点泪光。 “梁圳白,我喜欢你很久。” “在你第一次见我之前,我早已经见过你千百遍了。” 第79章 windbell 34 windbell 34 开始使用这本日记记录自己的心事,对于知雾来说是个很偶然的决定。 北沂校纪并不算严格,老师们对于电子产品管得也很宽松,课间休憩时总能见学生从包里或是衣兜里掏出智能机,在课桌走廊各处发着消息聊天。 知雾的手机很早就被晏庄仪没收了,她不许她触碰任何有可能影响到学业的物品。 每天循规蹈矩两点一线地从学校到家里,她像盆被养在混泥土里的花,早早固定好了的生长形状,永远凿不破天光。 在这个信息化飞速的时代,知雾听着别人谈论着她从未听闻过的学校八卦、追着她从未见过的热点明星。 她的世界和别人是有着屏障的,总是跟不上朋友的话题,只能够埋头枯燥刷着一本又一本的习题册。 课外活动知雾选报了花卉课,学校的请来上课的园艺老师教了他们如何水培扦插,并布置了作业让他们每天做好基础记录。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做点别的事的时刻,因此她学得格外认真,几乎是每天都在记录水培植物的成长,为此还专门买了一本日记本。 她将那盆植物放在阶梯教室晒太阳,偶尔将卷子搬过来在一旁写作业。 很快,她就发现了教室里除了她以外的第二个人,在这方几乎没什么人出入的角落、和她一样在学校里刻苦到格格不入的人。 知雾在纪录植物的日记里写下。 [2014/10/31] 种子喷水保湿后开始发芽了,外皮褪掉很多。 他今天掐着点刷完了一整张数学卷子,笔没停过,前面的题目过程几乎没有打草稿,好厉害,全都是心算吗 [2014/11/4] 开始长根了,换了个盒子,加了水。 他今天迟到了,没有刷题目,只是背了一会儿书,声音发音还挺好听的,比学校广播员的声音还要好听。 [2014/11/20] 转进土里了,长高了很多,也长了很多叶子,形状居然是心型的,记得浇水。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来,身边难道没有其他朋友吗?既然这样,能不能请他照看一下我的植物呢? …… [2015/1/22] 结了豆荚,拿了一粒留作纪念。 今天他没有来。 在本子上写完这句话,知雾怅然若失地将那粒红豆握在手心,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放学出了校门。 随着人潮走,她抓着书包肩带有些心不在焉,没有好好看路。 肩膀碰到了一个着急往前赶路的人,被力道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往前踉跄了两步,正好栽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浑身被冰雪初融的晦涩气息包裹。 这在人流量密集的时候再正常不过,对方看也没看地伸手将她扶起来,等她站稳之后就撤回了那双修长好看的手。 他走得很快,毫不留恋,自然也没看见知雾在人群里猛然回过头寻找他背影,心跳无比剧烈的模样。 第二天上学,知雾才发现自己昨天摘的那粒红豆消失了,她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 她想了想,又重新打开了那本笔记本。 同桌问她,活动课早就结束,种的植物也已经结果,为什么还在记录。 知雾撑着脸,神色宁和地淡淡一笑,回答她:“我想观察一株新芽。” 她翻开了日记本全新的一页,在上面缓缓写道。 [2015/1/23] 终于打听到了你的名字,你叫梁圳白,学校里很多人都知道你。 在你不知情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过很多面。 但你不必记得我。 也不用知道,刚刚的我用一粒红豆,交换到了一整个宇宙。 …… 知雾被吻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她整个人被拎抱放在书桌上,桌面上的东西散落一地,她的手肘正好撑在自己摊开的那本日记边缘。 梁圳白宽大的手掌牢牢禁锢着她的手腕,用力到几乎有些发疼。他有些粗糙的指腹顺着她的耳廓摩挲着,绕到了敏感的耳后处,揉捏得很重,将她的头被迫抬起。 第155章 动作不算太客气,偏偏吻又落得很温柔,用舌尖一遍遍细致地描摹着她的唇瓣,将她的嘴唇弄得很潮湿。 接着撬开她的下颚,勾住纠缠着她的舌头,在她的口腔中肆意搅弄。 知雾双手攀着他的后颈,两个人急促的吐息和吮吻声交织在一块,逐渐分不清彼此。 她整个人脑子是晕眩的,脊椎酥麻,完全陷入被动的状态,无意识中牙齿不小心磕了他的唇一下,淡淡的血锈味更像是一道催化剂,将两人脑中热切绷到了极致。 然而也就在这个时候,书房的门被人一把大喇喇地推开,传来了仰姣兴奋的嗓音。 “亲爱的们,菜已经做好了!你们还不打算下楼吃饭吗?” 她一眼看清了屋内现在的情景,脸上扬着的笑容光速褪去消失,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红,她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大喊:“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 说完,转身一把关上了门。 楼梯上传来一阵登登的脚步声,应该是她羞愤地跑下了楼。 知雾和梁圳白两个人被迫打断迅速分开,彼此胸口激烈的心跳还来得及没有平复。 她的双腿发着软,眼睛潋滟地盛着水光,几乎不敢直视此刻梁圳白那双清淡又沾染着色气的眼睛,慌乱道:“下、下去吃饭吧。” “他们该等着急了。” 梁圳白动作轻缓地擦拭掉她唇边的湿漉水痕,慢条斯理帮她整理有些凌乱的衣领,眼中还残留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满,他平静地说:“那好,等送走了他们,我们再继续。” 知雾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明明没有碰一滴酒,整张脸都是红的。 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下楼。 仰姣整个人似乎已经宕机了,目光呆愣着,坐在餐桌边一动不动。 梁圳白将手里那瓶刚拿下来的红酒重重放到她的手边,淡声询问:“这瓶还满意吗?” 仰姣这才有了反应,在她的眼里梁圳白现在简直就是匹洪水猛兽,动一动指头就能捏死她。 她看也没看地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欲哭无泪地点头道:“满意,非常满意!” 她明明都已经谨慎又谨慎了,为什么还是让她撞见了这种尴尬的事! 这下好了,三个人都不高兴了! 仰姣埋头吃着饭,假装自己是透明的空气人,机械地往嘴里塞着菜。 是她吵着嚷着要喝酒,所以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随着她喝了一点。 但是仰姣的酒量很差,其他人还面不改色的时候,她转眼已经晕乎乎地倒头趴下了。 知雾有些哭笑不得,被她发酒疯拉着说悄悄话:“我和你说,嗝,聂嘉誉他做饭的时候真的很帅!” “其实其他时候也很帅,我和他在一起就是贪图他的美色,只是我不想让这小子心里暗爽,不想告诉他而已。” “董董!我当初其实也不想分手的!我现在好后悔,都怪我那个傻逼前任,跑到他面前添油加醋地说我脚踏好几条船,我只是想给全天下的男人一个家而已!我又有什么错!” “归根结底,他根本就是不够爱我,居然连这都无法忍受!” 说完之后,仰姣就抱着她的脖子大哭特哭。 她说悄悄话的时候压根就没控制音量,以为只说给了知雾听,实际上一整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旁的聂嘉誉拿着筷子,神色微微僵硬。 “亲爱的,我和你说,”仰姣像是活雷锋一般握着知雾的手,语重心长地交代她,“今晚一定要尝试一下我给你的那个凸。点超。薄的,还有那个兔子装,体验感真的……呜呜呜……” 还没说完,知雾忍无可忍地一把捂住了她的唇。 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笑容灿烂道:“聂嘉誉,你应该认识她家的地址吧,等下就麻烦你把这个醉鬼先送回去吧。” 聂嘉誉从刚刚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中挣脱,点头答应下来。 剩下的时间里,知雾怕仰姣回去之后酒醒了会饿,又小心喂她吃了几口。 仰姣又抱着她感动地哭:“退一万步来说,你就不能是我的老婆吗?” 仰姣醉到走不了直线,最后是聂嘉誉打横将她抱回去的。 将她送走之后,整个家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把桌上没吃完的饭菜倒掉,碗送进洗碗机里清洗,终于将忙碌的一天画上了句号。 知雾低头将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一抬眼就看见了镜子里抱着臂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她的梁圳白。 她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在他深邃的目光中简直无所遁形。 像是预感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她倏然若无其事地将头埋下去,心不在焉地挤了洗手液,假装在认真洗手。 梁圳白宽大的掌心从后面覆了上来,双臂将她整个人环住,包裹住了她纤细的手。 两个人之间的体型差让他将这个动作做得无比轻松,因为手臂松弛,他手背上的青筋浮现得尤其明显,和她娇嫩白皙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知雾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甚至能够清晰感觉到他微凉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后颈。 她半边身子都麻了,一动也不敢乱动。 梁圳白细致又绅士地帮她洗着手,洁白绵密的泡沫润。滑地打在指缝间,他宽大的指节挤入她细瘦的缝隙,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个举动,却透露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脸红心跳的意味。 第156章 知雾闭着眼睛,呼吸有些紊乱。 她听见梁圳白嗓音低哑轻缓,状若无意地重复仰姣在饭桌上无意漏出的话:“刚刚你们说,什么凸。点超。薄?” 他低头啄吻了一下知雾的脖颈,惹得她浑身一颤。 “什么兔子装?” 第80章 windbell 35 windbell 35 梁圳白的问话像一句魔咒,将知雾整个人都钉在原地,她无比僵硬地抿着唇,目光游移着,面颊绯红地装着傻。 “没什么啊,你是不是听错了?” “她都是喝醉了胡说的,不能当真。” 知雾太想尽快摆脱这种令人不安的氛围,于是伸手去开水龙头,却因为手上慌急整整湿滑开两三次。 水龙头潺潺流出的水逐渐将两人指间的泡沫都冲洗干净。 梁圳白看着她慌不着边的莽撞动作,胸腔轻轻震出一声,手指勾着她的一缕发,明知故问道:“慌什么?” “我又没说今晚要用。” 这话令知雾愣了下神,她回过头想问些什么,刚一偏脸就成功落入陷阱,唇瓣立马就被男人滚烫的嘴唇无声捕获。 刚刚喝过的红酒香醇气息还停留在唇齿间,被舌尖挑开肆意掠夺,唇舌摩擦搅动间发出黏。腻的水音,含吮的啧啧响动让知雾的耳廓很快红了大半边。 她娇小的身影被男人铺天盖地的荷尔蒙气味笼罩着,这个姿势有些吃力,才亲了这么一会儿,腿肚子已经开始有些不争气地打颤,几乎是整个人靠在梁圳白的身上,依赖着他有力的手臂,才能够勉强站着。 哗哗流淌的水声里,知雾忽然被翻了个身抱起来放在了洗手台边,她嘴里惊呼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梁圳白的肩背。 哪怕洗手间里有暖气,肌肤接触到大理石台盆时也是一阵冰凉,但是他身上很烫,蓬勃炽热的体温从毛衣间透出来,几乎快要热化了她的胳膊。 两人短暂分开,都有些气喘不匀,他的呼吸深重,那双清冷的丹凤眼被烧得尤其黑亮,眼底很深,燃着沉浮的欲。 一线勾连的银丝从两人唇中牵扯开,淫。靡绮乱的知雾承受不住,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红。 她的唇太娇嫩了,才这样接了一会儿吻,还没怎么用力,边缘已经晕红了一圈。 梁圳白安抚似的凑上前碰了碰,心肠却很冷硬,并没有打算放过,很快又席卷重来。 知雾身后几乎就是镜子,梁圳白将手掌垫在她后脑,防止她磕撞到,但她的手肘却时不时从光滑的瓷砖上滑落,纤细的手腕胡乱地想找到一样物品做支撑,最终却只能摁到那个水龙头开关上。 流淌的水声瞬间戛然而止。 男人的身躯挤入她裙摆领域,修长的长腿抵着她的膝盖缓缓分开,懒散地握着她的腰,将人严实地拢抱着。 “宝宝,告诉我,把东西都藏在哪了?”镜子清楚地倒映出梁圳白薄雪般清冷的脸,他注视着镜子里两人相拥在一块的身影,眼眸色泽很暗,唇角噙着的淡笑意味不明。 知雾被他断断续续地亲着,好不容易回过神,犹豫地皱眉喘息:“你刚刚不是……不是说今晚不用了吗?” “刚刚又反悔了。” 梁圳白将无耻的话说得面不改色,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她凌乱的鬓发和红润的腮颊,握着她的后颈,两人额头相抵,将话又问了一遍。 “藏在哪里?” 知雾阖着轻颤的眼睫,咬着下唇,依然难以启齿。 她遵循循规蹈矩的礼教二十多年,像张白纸一样干净,没有接触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一眼看到仰姣给她袋子时,心头浮现的羞耻心让她第一反应就是藏起来。 快点藏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梁圳白低头亲她细腻的脖颈,掌心逐渐不满足于只单单抚摸她的衣物,而是逐渐往下。 知雾的手松垮地拦着他的手臂,然而这点弱小的阻拦根本无济于事,他的手强势地从裙摆下探上来,顺着她光滑的腿往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她的后腰。 很快知雾浑身都软了,像是松散成了一团浸水的白纸。 就在她以为梁圳白会和上次一样的时候,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低下头,将脑袋埋入她的衣间,用另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方式,将她一下拉扯入云端。 知雾差点叫出声,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脸颊熟热得红晕弥漫,她的心脏扑簌簌的,像是已经被悬吊到了嗓子眼。 她浑身僵硬地不像话,身体里的浪潮却还是迎合着帆桨在海面上沉浮,让她几乎要咬着下唇哭出来。 即使是在冬天,头顶的热气仍然在一股一股地汩汩往外冒,浑身都在出汗。 她难耐极了,浑身都在抗拒,虚软地像是在被折磨,眼角沁着泪光,哼哼着哑嗓道:“梁圳白,不要再这样了。” 这样的感觉令知雾太陌生了,她的眼眶泛着酸,眼睫都变得濡湿,像是尾搁浅在岸上的鱼,艰难地呼吸着。 梁圳白像是故意在磨着她,想让她松口,装作充耳不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入她白嫩的腿部肌肤,留下一道不轻不重的指痕。 眼前晃过一道接着一道灭顶般的恍惚白光,知雾整张脸汗涔涔的,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样。 她感受着煎熬的快。感,发抖的手一把握住了梁圳白的手腕,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崩溃哽咽道:“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你别再弄了!” 第157章 梁圳白纵容地由着她急切地攥着自己的领口,他那张寡淡的脸此刻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也是湿漉的。 他抬起被簇湿的眉眼,动作有些说不出的色气,看得知雾羞耻地眼泪又忍不住往外冒。 “放在、在房间那边的柜子里,”她急于解救自己,指了个方向,几乎是口不择言,“你自己去拿吧。” 本来以为这样就能敷衍过去,没想到梁圳白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直接伸手使力一把将她抱起来,将她心存的侥幸又掐灭了。 “我一个人拿不太方便,一起过去吧。” 他的大手抵在她的臀。部,将她像是孩子一样托抱着,她的双腿只能缠绕上他劲实的腰,两人就这样密不可分地踏进了房间。 梁圳白挑了下眉,用眼神征询她是哪一格。 “我不记得了……” 知雾思绪有些混乱,她放东西的时候过于匆忙,其实记不太清了,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随便指了其中的某一个。 梁圳白走过去,临要打开前,说道:“宝宝,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里面没有的话,那今晚就多来一次。” 知雾微微睁圆了眼睛,心神俱颤。 “很遗憾,”说话间,他右手已经将柜子解锁打开,视线下移瞥了一眼,“里面是空的。” 还没等她流露出什么情绪,他就已经无情地宣布:“继续。” 接下来,知雾凭着残存的那点记忆,又胡乱蒙了几个,房间里的柜子太多,她一连猜错了好几个。 到最后好不容易看见仰姣送给她的那个袋子时,她捂着脸,连死了心都快有了。 梁圳白粗粗翻了下里面的东西,仰姣东西给的种类齐全又丰富,也许是怕他们不够用,光是套都塞了有不下十几盒。 他随手拿过一盒,将知雾小心翼翼地放倒在床上。 她顺直柔软的发丝在床铺上散开,陷进松软的被褥,单臂揽着他的脖颈,剔透的棕瞳倒映出他单手拎脱掉上衣,倾压而下的身影。 心跳快得像是在打鼓,神经末梢却在不由自主地燃火般兴奋。 昏黄的卧室灯光倾淋游走在梁圳白身上每一寸薄肌上,即使工作再忙,他也保持着良好的锻炼习惯,从未懈怠过锻炼,身上的每一块的肌肉都匀称又紧实。 知雾勾下他的脖颈,主动奉送上自己的唇。她的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松散开来,裸露出里面粉色的衣带,雪白的肌肤呈现出一种羊脂玉的温润光泽。 她身上有股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温暖香气,像是被阳光暴晒过的蓬松被褥,又像是壁炉中的松木燃烧时的木质气息,清甜沉醉,非常好闻。 梁圳白在她脖颈边轻轻嗅吻着,提笔作画一般,在这张无瑕的白纸上浓墨重彩地抹上红色印痕。 望着知雾用手背遮掩住下半张脸,露出雾蒙蒙的瞳仁,他呼吸愈发浓重了。 梁圳白额前紧绷的青筋就没有放松过,他的汗珠滚落鼻尖,再淌落到知雾身下的深色床单上。 墙上倒映出的影子交叠起伏,即使紧贴在一块,也分辨不出是谁的体温更热。 她喜欢听梁圳白在耳边逐渐变得失控的喘。息,低低的嗓音能震得半边身子都酥麻掉,但现在却不太喜欢了。 每一次他含住她的耳垂或是嘴唇,都会欺负她一般使着坏心重。嵌,她的头皮立刻像是过电了一般发麻,蹙眉很久说不出话来。 四肢百骸仿佛被浸泡在了水里,酸软地抬不起来。 烟花在白炽灯下一遍遍绽放着,令人头晕目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 知雾安静地如同短暂地死掉了,眼神是失。焦的,发丝被汗水黏连着粘在后背,在梁圳白的怀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平复呼吸。 梁圳白的手轻轻顺着她轻颤不止的纤瘦后背,嗓音浮缓道:“要不要穿衣服?” 知雾终于有了点反应,点了点头,可怜兮兮地说自己想洗澡。 结果下一秒,她看见梁圳白顺手拿起了那件兔子服,无辜又可恶地说:“你的衣服刚刚被我撕烂了,现在只有这件能穿了。” 那件衣服的设计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紧身暴露的程度类似于泳衣,只是后腰处设计有个雪白浑圆的尾巴,像是兔子的尾巴。 知雾已经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了,任人摆弄地套上这件衣服。 她身材纤细,很适合这种紧身的衣服,特别是周身柔柔的气质,头上戴了兔耳朵发箍,脖颈上也有一圈绒毛的链子,和兔子形象格外搭。 知雾天真地以为这种衣服只需要穿上然后欣赏一下就完了,但是等她穿好后,梁圳白却在她耳畔告诉她,这是一次性的物品。 “什么叫做一次性的物品?”知雾恢复了一点力气,坐在他的腿上,不太理解,“这不是一件衣服吗?” 梁圳白抓着她的手,摁在自己刚系好扣子的胸膛上,盯着她的眼睛,含着点笑意有意撩拨道:“想知道为什么的话,就再来一次。” 这不由得激起了知雾的好奇心,等到她反应过来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全然来不及了。 她就像只已经落入狼口的兔子,跨坐在梁圳白的身上,手臂虚软地撑在他坚实的胸口,被扣着肩胛骨,半点也动弹不得。 身后的那个雪白的尾巴被人用掌心一点也不温柔地揉捏着,她恍然生出一股错觉,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兔子生出了个小尾巴。 第158章 到了最后,他哑嗓在她耳边解释了句什么。 知雾迷瞪着通红的眼睛,望着自己早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衣服。 终于深刻地领会到为什么这东西会是一次性的用品。 第81章 windbell 36 windbell 36 折腾了整整一晚上, 第二天知雾睡到下午才勉强起来,浑身上下的痕迹简直都没法见人。 她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看见自己的颈侧有个非常明显的印子,吻痕更是不必说,几乎布满了全身。 昨晚梁圳白做了两次还不够,又被他以没让她体验到那盒凸点超薄为由,又折腾了一遍。 知雾的那套勉强蔽体的兔子装都快要被他揉烂,甚至就连手腕内侧都残留着一个凶狠的牙印。 她太疲倦了,虽然昨晚梁圳白抱着她清理过,但还是忍着全身上下的酸涩感又洗了个澡,换了件舒适度更高的睡衣,又掀开被子昏沉地睡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所幸也还在假期,不需要早起上班,这样颠倒的昼夜作息也可以被原谅。 意识朦胧间,知雾感觉到自己被人捞抱进怀里,东倒西歪地躺在他稳健的臂弯里被喂下好几口温水。 干涸的喉咙得到了润泽,她睁开眼睛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仍然是荒唐的低哑。 她头很昏沉,感觉自己像是生病了,而梁圳白就是那个令她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 “抱歉,昨晚是我太过头了。”他很是内疚地诚意道着歉。 “还想继续睡吗?”梁圳白捧着瓷碗问她,“那也先起来吃点东西。” 他握着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亲,语调缱绻:“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红酒炖牛腩。” 就那么一点时间,知雾已经又阖眼沉沉睡去。 梁圳白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又低声下气地哄着喂她吃了点东西,这才把她放回了被子,没有再打扰。 睡的时间太久,简直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冬眠。 知雾在清晨时分意识终于回笼,人醒了,身体却依旧倦懒地不太想动弹。 她听见梁圳白在房间外走动的声音,似乎是在和别人电话交谈,听语气还有些凝重,不太像在谈论工作。 知雾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捕捉到几个不同寻常的字眼,有些疑惑地坐起身。 她走出房间,声音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桌上用保温垫温着早餐,几乎都是为她准备的,梁圳白看见她也没有任何要避着她的意思,只是抽出了半分钟时间交代她吃饭。 知雾饿了很久,胃里空落落的,吃过饭后身体里的那股虚弱感瞬间消失了,她恢复了一些力气。 看着梁圳白挂掉电话,知雾犹豫地放下手里的勺子,心中有满腹的疑惑要问。 “我为你请了家庭医生,”梁圳白开口将她要说的话堵了回去,“你睡了很久,得检查一下身体。” 知雾抬不起头,她之所以睡这么久完全是体质太弱,以前体育课偶尔体测,她回到家里也会昏睡很久。 更别说昨晚相当于被拉着跑了好几趟的长跑。 她摇头拒绝:“不用这么麻烦了。” 和跑步不太一样的是,她也不是全然只觉得累,其实也挺舒服的。 这胡来的放纵令她连以前很浅的睡眠质量都变沉了很多。 然而梁圳白没听她的,执意要让她看医生。 家庭医生是她私人的,对于她的一些生活习惯和病史都熟知,很快赶来看了看,做了一些常规的检查。 最后还是那些顽固的小毛病,其中以失眠焦虑最严重,好在最近已经改善了很多,平时需要好好调养身体。 得知结果,梁圳白原本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些,家庭医生边收拾自己带来的仪器,边羡慕地对着知雾笑:“您家先生很关心您呢。” 知雾边反问“有吗”,唇却忍不住弯起轻笑。 送走了家庭医生,知雾以为梁圳白会回书房处理没做完的工作,没想到他却直接拿起了车钥匙。 “要出去吗?”她问,结合早上他接到的那个电话,心里总有种难宁的预感,“我能跟着你吗?” 梁圳白回身盯了她眼,静了一会儿后,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叹息道:“当然。” “只要你想,可以知道有关我的任何事。” “那你等我换件衣服,我很快。” 知雾回到房间,摸上纽扣飞快将自己的睡衣换了。 刚刚梁圳白电话里反复提及到一家孤儿院,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多想。 她匆匆将衣服换好,冲着梁圳白坚定伸手:“你不能开车,把钥匙给我。” 梁圳白没有逞强,顺从将钥匙交了出来,以前他不顾自己的命胡来,车上也只是坐了他一个人而已。 然而现在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的重要程度让不要命的他连一点生命危险也不敢冒。 车都好好地摆在地下车库,知雾虽然很久没有碰过车,但是学过的东西也没忘。 春节路面上车子很少,几乎可以四处畅行无阻。 梁圳白导入的定位就是临京一家福利院的位置,知雾很快就顺利地开到了目的地。 这家福利院少说也至少有二三十年的历史,建筑物都定期翻新过,非常崭新。 远远就看见一栋新楼被建了大半,因为春节放假的原因暂时被搁置。 第159章 春节会有很多志愿者来义演,进出并不算困难,只需要简单登记一下外来身份就好。 知雾开始还不理解梁圳白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直到两人上楼,看见楼道里贴着的访问合影老照片。 她一路往上走,一路看去,有张面孔频繁地出现在每一张照片里,应该是这个福利院的院长。 随后,知雾就接连看见了好几张段戎应和院长的合影,几乎是每年都会有一张照片,就算是段戎应这个人平时喜欢做慈善,这样的互动也未免太频繁了一些。 她看了身旁的梁圳白一眼,他像是早就知道了这里的情况,反应比较平静,很快领着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了福利院的礼堂。 这个礼堂很大,甚至比一些地方设立的基督教教堂的礼堂还要大,不知道当初建造的时候到底花了多少费用。 两人踏进礼堂,里面的观众席上有很多座位,台上有几个不知道是社区还是附近大学的志愿者在准备节目。 知雾按捺住心里的情绪,跟着梁圳白一块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他们的目光同时投到台上。 梁圳白的目光凝视在一个方向,具体来说,是一个人的身上,他抱着臂缓缓开口,嗓音透着几分冷鸷:“台上穿着红马甲,短发微胖的那个男人,就是当年将我妈骗进深巷里的那个孩子。” 听着他的开场白,知雾目光一顿,心跳顿时快了两拍。 “自从毕业工作了之后,他每年春节都会回来这里做志愿者。” 知雾蹙眉:“你……” 她都不用开口继续往下说,他已经了然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想问我为什么不告他?” 知雾点了点头。 “他是聋哑人,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当时也只不过是个被胁迫办事的孩子,就算是告,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结果。” 梁圳白这句话了令她想起了方才走廊上贴着的那些照片,什么都凑得太巧了。 段戎应恰好和福利院院长很熟悉,又恰好担任着广江的镇长,偏偏就是这个福利院的孩子,被人训练着去街上吸引善良单身女性或是一些其他的弱势群体的注意,最终将人迷晕后买卖进深山。 知雾的手越想越冰凉,牙齿轻微打架,浑身似乎都在冒着冷意。 “你既然知道他是被胁迫的,那胁迫他的人又是谁?” 梁圳白面无表情:“最开始调查到这个人时,我不太敢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勾当。然而这几年看着福利院明面上没有任何的谋利,建筑物却越来越新,规模越来越大,我不得不让自己相信。” 台上,福利院的院长左手揽着福利院的孩子,右手拉着那个聋哑志愿者的胳膊,对着摄像机没完没了地拍着灿烂笑着合影。 那个孩子也才十岁不到,被上了年纪的院长抱在怀里。 很亲昵的一个动作,但是她的脸上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僵硬,笑得非常勉强。就好像院长现在这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是伪装的,等到现场的观众一走,就立马会原形毕露。 那个聋哑的志愿者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个小女孩的情绪,他开不了口,只能够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勺,神色复杂。 “这是我两年前查到的东西。” “这家福利院的院长郑凡东,当年肯定牵涉在这场拐卖案中,甚至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主谋。他培养福利院的孩子,利用孩子在外欺骗伪装,再以这副柔弱的姿态出现在一些落了单的年轻女性身边,降低她们的戒心和警惕。” “等她们上钩之后,就带着她们到同伙所在地,很快她们就被蒙住口鼻失去意识。” “再次醒来,她们或许在前往深山的路上,或许去往医院,马上就被转移了。当年的监控和人员监管并不像现在这么密切,很容易就能得手。” “说不定我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 梁圳白抬着冷白的下颚,辨不清眼底的情绪:“当年我查到这些线索,在开车回家的路上,就出了车祸。” 知雾每次听到这件事都觉得心被拧着,她的眉头因为共情而难受地蹙起。 “不过发生了这些人为的意外,也恰恰代表着,我当初的调查方向是正确的。” “只不过,因为出了那样严重的事情,潭临不允许我再插手任何有关这家福利院的事了。” “这几年,都是潭家亲自在暗地里在调查这家福利院。不止是这一家,在各地角落,还有很多家,这是一条巨大的牟利产业链。” “就在这几天,潭家调查到这家福利院当初建立时的筹款,是来源于一家慈善基金会,”梁圳白话语顿了顿,喉咙上下滚动,“而那家基金会,恰好与段戎应与我叔叔梁宏远,甚至是你父亲董煜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舅舅不让我一个人冒险,他不想让我再重蹈覆辙,又失去半条命变成废物一个。但是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自不量力的我了,不想看着他逍遥法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事都干不了。” 梁圳白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呼吸渐沉。 “虽然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有点意外。” “但是知雾,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听着他的这句话,知雾目光震动,心头满是撼然。 他们当初分手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梁圳白总是将事埋在心里,宁可推开她,也不愿对她陈明真相。 第160章 他真的有在付诸行动地改变,终于明白有很多事不用自己一个人硬担着,也可以选择相信她。 知雾听着梁圳白向她郑重袒露着,内心深处最为脆弱也是最为伤痛的那一部分,在她面前几乎是毫无遮掩地剖白着自己那颗沉重的心。 她在他的视线里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信任。 够了,这就足够了。 知雾心脏被泡得酸软,眼中被雾气蒙上,没有丝毫犹豫地握住了梁圳白放在膝盖上的大手。 两人的手心一个冰凉一个灼热,体温彼此交融。 “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我都会尽我所能无条件地帮你。” 梁圳白将人重重摁进怀里,用力收紧手臂,闻着她头顶的温软发香,感觉又能在艰涩黑暗到看不见光亮的前路再多扛一段。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沙沙地落进知雾的耳中,像是温柔的喟叹。 “董律,这是一桩特殊的委托案子。” “关于这桩案子,我的要求不是胜诉,也不是获得多少份额的和解赔偿金,更不是凶手能够被多判几年。” “而是你要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这世界上任何的人事物,都没有比你更重要了。” …… 春节的假期匆匆晃过,知雾很快又重新坐回到了工位上。 开始化雪的临京气温比之前还要更冷几分,在律所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多坐一会儿,脚趾就开始发凉。 仰姣陪着知雾去茶水间倒咖啡,远远就听见好几个同事在大肆谈论着。 “听说董氏的大股东减持,股盘最近在大跌呢,不会要换人吧!” “怎么会,不是听说他们才刚和君越那边宣布了联姻的消息,有着君越的支撑,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君越的手笔。” 他们讨论着,拿着咖啡很快离开。 茶水间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仰姣是整个公司唯二知道知雾与董氏和君越的关系的,她轻睨着身边知雾的脸色,干笑了两声苍白安慰道:“这年头营销号为了制造噱头就喜欢乱写,他们胡猜的,你别往心里去。” “他们说的是真的,”知雾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显得非常平静,“就是梁圳白干的。” 仰姣眼睛瞪圆:“你们感情变质了?他背叛你了?他都是装的,实际上对你别有用心?” 她抡起胳膊上的袖子:“我真是错看他了,现在就杀到君越找他算账!” “不是的学姐,”知雾好笑地拉住她,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手里咖啡杯,轻叹一声,“我的意思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董氏是应该换个董事长了。” …… 与此同时。 董氏集团会议室里已经彻底乱成一锅粥,里面坐着公司几乎所有持有股份份额的股东,俨然就像是召开了一次股东大会。 在桌位的最上首,坐着被所有人都眼熟、现在理应远在广港的董知霁,而在他的右手边坐着的,就是董氏本以为能够攀附住继续往上爬的那根稻草,君越资本的梁圳白。 董煜明没有坐在位置上,而是神情不明地站着,望着这两个男人。 他双手撑着桌子,威严地问董知霁:“知霁,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董知霁极有涵养地坐着,以一种浑然不输的气势点了点桌面,姿态坦然,“提前让整个董氏换个掌权人而已。” “我说过,董氏,包括以后的董家,所有的一切迟早都是你的,我又坐不了这个位置一辈子,你又何必这么心急?” “我知道!”董知霁慢悠悠地打断他,“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把知雾的未来当作做筹码,去换取整个公司的利益。” “那都是你妈的主意。” “是吗?”董知霁挑眉冷笑一声,“董煜明,我跟在你身边这么久,你这无事抢占便宜,有事推人顶锅的自大毛病还真是一点没改。” “她那么顺着你,没有你的暗许,又怎么会提出这种主意,你觉得我还有必要相信你吗?” 他用手轻轻撑着太阳穴,语气是如沐春风的,但是含着一股精准直入的犀利:“既然都是要给我的,那么早点给和晚点给也没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就要,你给吗?” 董煜明盯着董知霁的目光中隐隐有些东西在破裂,他转头猛然看向一旁的梁圳白,冲着他气急败坏地说道:“你可是和我们董氏签署过协议,现在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梁圳白面无表情,面容清淡如雪,那双锋利的丹凤眼轻轻挑起,透着股漫不经心:“董事长,你误会了。我是和董氏签的合同,并不是和你。” “换而言之,董氏就算换了个人掌权,合约依旧能够生效。” 显然他们俩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联手,设局策划出了这一场大戏。 董知霁和别人不一样,是所有人都认可的下一任董氏继承人,大家都不会对他有所防备,就连董煜明也是。 是以等到董煜明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董知霁这几年养精蓄锐暗中埋下瓦解的势力,早就已经到了不容小觑的地步。 董煜明气得叉着腰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个都叫他父亲的男人,已经是口不择言:“梁圳白,你、你难道就不怕董知霁到时候逼着你和知雾离婚吗?” 第161章 他没想到这句话同时精准地踩中了面前两个人的雷点,梁圳白和董知霁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嘲弄。 “到现在你还是没搞清楚,”梁圳白慢条斯理道,“你的女儿不是件交换筹码的货物,她离婚还是不离婚,不能被任何人逼迫。但凡你能够顾及一点她心里在想什么,想要的是什么,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孤立无援的局面。” “正是你太过贪婪,想要通过你的女儿得到太多,这才让我有了可趁之机,说服他们将股份变卖。我们之间签订的合同看似董氏占尽了君越的便宜,实际上你失去的东西,要比我失去的,要多太多了。” 安心退休吧父亲,”他不留情面地拍着董煜明的肩,意味深长道,“祝您还能够安度晚年。” 说完,梁圳白起身离开,留下董煜明颓然的身影,微微弯着的佝偻背影像是足足苍老了十岁。 董氏的巨大变动引得股价波动起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董知霁坐上了董事长的位置,才像是一记强心剂一般注射入集团,让动荡不安彻底平静下来。 君越收购的那部分股份本来想要转让给董知霁,没想到他挥手,在合同被转让人的那一行,填上了知雾的名字。 “这部分的股份,是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好给你的。” 董氏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知雾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眼前的这份纸质股份转让书,陷入了沉默。 对于梁圳白和董知霁什么时候达成的共协联手,她几乎是毫不知情。 也许是那天董知霁想要他们离婚的时候,也也许更早。 “我和他说过,迟早有一天,整个董氏都会变成你的后盾,”董知霁眉眼黑曜石般温润地散发着光辉,含笑道,“现在哥哥做到了。” 知雾眼眶又是一酸。 “你现在的头衔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虚有的董氏千金了,也是董氏的股东之一,拥有着所有的实质性的利益权益。” “你以后不用再需要依靠任何人,包括我。” 知雾手上握着那份文件,闷不做声地起身,流着眼泪将脸扎入哥哥踏实温暖的胸膛。 她小声地道谢,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谢谢你,哥哥。” 董知霁还和小时候那样,轻轻抚顺着她纤细的后背。 “你们想要的那些关于董氏的进出流水保密资料,我都已经让人整理好发到你的邮箱上了。” “接下来的那些事,就全权都交给你了。” 他伸手拭去知雾眼角的湿润,棕瞳温柔清越。 “希望我的妹妹,全世界最厉害的律师,能够拿着这些武器,打个漂亮的凯旋胜仗!” 第82章 windbell 37 windbell 37 晚上回到家里洗完澡,知雾散着微湿的发抱着膝盖坐在书房椅子上,将董知霁发给她的那些流水文件一一打开,电脑显示器幽蓝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虽然是自家的产业,她平时也很少接触到这些账务账目类的东西,即使是董知霁有帮忙贴心地标注过许多,翻阅起来仍然很是吃力。 梁圳白将她落在卫生间吹到一半的吹风机拿起来,大掌顺着她散在肩头半干的发丝,细致地重新替她吹了遍头发。 空气中溢满洗发水的馨香,知雾被热风熨帖得半闭上眼睛,脑中没有思路,干脆放下了笔,整个人后仰着放松地靠在他的身上。 等到干得差不多了,梁圳白放下手里的吹风机,凌厉有力的腕骨撑在桌面上,替她扫着那几份数字繁复的资料。 对于这些账单,他比知雾要敏锐许多,几乎没一会儿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董家也有不少款项进出是和慈善项目挂钩的,数目还不少。” 大型企业做到像董氏这样公众名声响亮的,领导人的形象也格外重要。 因此,为了稳固美化自身品牌,大家会选择定期以大型慈善会捐款的方式出现在大众视野,为自己和旗下产业挣得一个良好的声誉。 不仅段家是这样,董家也是这样。 “段戎应之前是慈善联合会的成员,说不定董家也只是为了讨好他,用钱示好。” 梁圳白摇了摇头:“如果只是那样,成本代价太大了。” 做戏也要讲究硬条件,就算是慈善捐款,也得量力而行。 董家一股脑投出这么多,站在商人的角度来看,是一种非常不理智且不计后果的行为。 “你的意思是,慈善只是个幌子,董家用这个当掩护,实际上还有别的盈利途径,甚至还可能是违法的。” 知雾握着椅子扶手上的指节逐渐用力泛白,她担忧问:“那我哥哥现在接手董氏,他……” “即使是董家真的干过这种事,追究的也应该是那些涉案的人员,你哥既然现在能够给出这些证据,说明内部的一切他都已经清理好了。” 梁圳白捏了捏她的肩膀安慰:“董氏毕竟是家族企业,关系盘综错杂,他现在既然已经坐到这个位置上,背后顾虑的东西肯定比我们想象中要多得多,放心吧。” 听到他这么说,知雾才松懈肩膀略微放下心来。 她应该相信董知霁处理事情的能力,既然他告诉自己去拼尽全力打赢这场仗,说明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知雾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这件事上:“如果董家和段家是借着慈善会的名义去发展业务,那么慈善会捐款援助过的那些福利院都不一定干净。任何一个机构,当年都很有可能是个巨大的人口贩卖据点。” 第162章 “而这个组织,在段戎应在职期间,一定给了他不少的利益好处,所以他才会选择包庇视而不见。” “你的叔叔梁宏远,作为这个位置的下一任继任人,当初也心照不宣地主动和段戎应示好,表示自己自愿参与。” 人性被利益驱使着,往往能做出许多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便捷、为了能够生存、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但是欲望却像滚雪球一般止不住越滚越大,到最后已然面目全非。 “我已经向法院正式提出诉讼,”梁圳白轻滚喉结,撩起眼皮,薄薄的镜片下目光锐利如刀,“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 这桩案子表面看起来简单,实际上牵涉到要提交的资料很多,特别是案件迄今已有二十多年,有很多证据都已经遗失。 为了走流程,这几个月知雾三天两头地打车往市公安、法院和检察院跑。 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名字叫做安驰星,年纪轻轻在市公安的名气很响亮,办案经验丰富,接手了整件事的全权调查。 知雾和他沟通了几次,现在涉案相关嫌疑人已经被捕,证据还在不断落实调查中。 她办完事踩着高跟鞋出门,低头准备打车回律所,忽然被人从后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即使屏息动作已经很快,知雾仍然还是不由自主地吸入了一些迷醉性的气体。 她昏沉地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下了自己脖子上那根链子。 这才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她的双眼被黑布蒙着,手上和脚上均被绳子捆着,丝毫动弹不得。 她听见那伙绑架她的人啐了一口,低骂道:“这臭娘们还挺机灵,幸亏胖子反应及时,车都开到半路了,发现她还偷偷留了记号。” “少废话,东西捡回来没?” “喏,就在这里了,顺带着还检查了一下她有没有偷偷留别的记号。” 知雾脑中残留的迷药药劲还没过,脑子里恍惚过一阵又一阵。 她听出那些人的口音是临京乡下人,难受地咳嗽了两声,眼前一片黑暗,皱眉嘶哑出声道:“你们是谁?” “这你不用知道,你得罪了人,我们也是按照吩咐收钱办事。” 知雾强迫遏制自己冷静下来,辩解道:“我只是一个办案子的律师,走固定流程接活。即使没有我出庭辩护,他们也可以找别人,你们绑架我没有任何用处。” 对方说:“你要真只是个律师,这事还真轮不着你,但谁让你是董氏千金。” 知雾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胸脯心跳得很快,喘着气顺势追问道:“那又怎么了?” “只要把你绑了,你老公不就……” “咳,老原,你和她说得太多了。”另一道声音重咳一声,及时打断了他。 知雾看不见,但听觉敏锐地转动了一下脸,逻辑清晰道:“你们认识梁圳白?” 对方没有再搭话。 “你们说话的口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老家祖籍是广江的吗?” “……” “托你们办事的人,是不是也姓梁?” “你别猜了!根本猜不到的!” 套话套到这里,知雾几乎可以笃定对方根本不想要她的命,只是一伙业余的绑匪,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威胁梁圳白就此停手。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卸去力气,耳畔的发丝滑下两鬓垂落在脸侧。 没过一会儿,她听见这几个人警惕道:“我怎么感觉好像听到外面有发动机的声音?” “这里可是郊区山里,荒无人烟的,连这个破手机都没信号,怎么可能会有车子,听错了吧?” “不可能,我不会听错的!真的有!妈的,我们都已经这么谨慎了!他们到底是怎么跟上来的!” 靠着墙的知雾闻言扯了扯唇角,忽然出声道:“你们也不动脑子想想,在公安前面公然绑人,为什么能进展得这么顺利?” 几人心头浮现不妙,将她从地上扯起来又重新检查了一遍,这才看见她凌乱发丝下露出的耳廓间佩戴着一个非常小的精密仪器,是一个远程定位器。 上车前那些扯链子留标记的动作,都只是迷惑人而已,实际上真正为了掩饰的东西,是这个。 绑匪们骂了声脏话,手忙脚乱地去摘她耳中的定位器,想趁着警察来前,以最快的速度将她转移。 还没来得及将她重新塞进车里,几个绑匪已经被人追上来从后面一脚踹翻。 周围翻腾响起一阵混乱的打斗声,知雾被松开跌在一边,膝盖狠狠磕在泥地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奋力去挣反绑在身后的绳子。 粗糙的麻绳捆得很紧,将她的手腕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知雾满头是汗,眼前系着的黑布率先松垮滑落,一只眼睛已经能够短暂看清面前的情形。 落单的一个绑匪一手开车门发动车子,一手抓住她的肩膀,想要将她往车里按。 知雾手被反绑着使不上力,奋力抵抗间,感觉朦胧的眼前窜过一道熟悉的身影,一拳干净利落地挥在那人脸上,将那人打得发出一声惨叫。 这一下,身上的束缚感骤然一松,她站立不稳踉跄地往前倒,被梁圳白伸手接了个满怀。 他颤抖着手,沉默地飞速解开她身后的绳子,又一把扯下了她遮眼的眼罩,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查了个遍,喘着粗气紧张地沉声问道:“没事吧?” 第163章 知雾皱着眉揉了揉被捆僵的手臂,她全身上下也就膝盖摔得磕破了点皮,其他倒是也没什么。 两人相比之下,反而是梁圳白看起来更狼狈一些,他的脸色如纸般惨白,连鼻尖都渗出汗,深邃的目光下惊魂未定。 “我没事,”知雾失笑地踮脚抬起自己的衣袖替他擦了擦满脸的汗,“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怎么还紧张成这样?” 梁圳白目光片刻不离地紧紧盯着她,颤抖的右手死死握着她的手,过了很久,急促的心跳才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有着先前的前车之鉴,他们料定那头不会坐视不理,最终肯定会沉不住气先动手。 与其胆战心惊地坐以待毙,不如故意露出破绽主动出击。 为了确保知雾的人身安全,他们尝试了许多种隐蔽的跟踪方式,百分百保证她能够在安全可控的范围之下。 这次潭临为了不跟丢人,甚至是开着摩托硬生生从小路别上来的。 只是他们都忘了,不论是段戎应还是梁宏远,最后想要搞垮的目标都不是知雾,而是梁圳白。 因为挂心她的安危,梁圳白想也没想地开着车,一脚猛踩油门,面无表情地远远跟上。 谁都没料到,梁宏远会在这个时候派人来围堵他。 两年前的车祸阴影还如同附蝇之蛆般残留在体内,迎面而来深入骨髓的灭顶恐惧几乎让他快握不住手中的方向盘。 眼前是以身作饵的爱人,如果跟不上那辆车,知雾很有可能会陷入危险境地里。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面对着那辆疾驰冲着它而来的车,毫不犹豫地将油门一脚踩到了最底。 梁圳白紧紧抿着唇,额前的青筋迭起,浑身的神经紧绷成一线,被车灯急促映亮的那双锋利丹凤眼中揉着股近乎疯狂的狠戾。 最后一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念头,变得格外清晰。 如果追不上,那就一块死! 或许是梁圳白的气势过于摄人,在两辆车即将失控对撞的关键时刻,对面的司机忽然受不了压力临阵退缩了。 他匆忙地打着方向盘调换了一个角度,车子收势不及,堪堪擦过梁圳白的车,直直地冲着山壁撞去,别停在山路中央。 车头撞得几乎凹瘪下去,尘烟升腾四散弥漫,里面的人躺着的人昏迷着生死不明。 梁圳白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打了方向盘急速刹车拐弯,车头刮着护栏的边缘连带着擦出一连串的火星,车身几乎要冲破护栏,摇摇欲坠。 所幸最后收势减缓,车子堪堪停在了路边,底下就是万丈悬崖。 他冷硬着腮颊,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停留,而是掉了个头,重新冲着前车离开的方向踩下油门追去。 一直到亲眼确认知雾的安危,梁圳白那双被方向盘震得止不住颤的手才慢慢平静下来。 右手后遗症一般被撕扯地剧烈疼痛着,虎口都破裂渗出鲜血,他却恍若无觉般,单手强撑着将她牢牢拥进怀里,手臂不断地收紧。 关于刚刚豁出命的惊心动魄,梁圳白一个字也没向她提起。 很快,警局的人就开车拉着刺耳的警报鸣笛赶到,将这群绑匪一网打尽,押回去审问。 知雾伸出手回抱着梁圳白的后背,心里隐隐察觉到他有异样,却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够先配合警方的调查。 整个审讯过程中根本没花费什么力气,不出所料,几个绑匪供出的幕后主使人就是梁宏远。 根据他们的口供说,老乡梁宏远给了他们一大笔钱,指定他们去绑架一个人,他们一时没经住金钱的诱惑,便答应了。 梁宏远自始至终都没想过伤害知雾,让自己多背负上一条人命。 他安排的是一场故技重施的车祸意外,目的是要梁圳白的命。 只可惜唯一的证人此时正躺在医院里抢救,还没从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 知雾听完警方转述的口供,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一拳不管不顾地狠狠砸在梁圳白刚止血包扎好的右手上,两眼瞬间泛着通红的水光,气得胸口都在隐隐作痛:“梁圳白!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梁圳白一动不动,任由她一通乱打发泄着灌满胸腔的怒火,直到她挥拳打得有些累了,才施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牵唇虚弱地轻咳了一声,无奈道:“打得还挺疼的。” “疼死你算了!”知雾丝毫不领情,愤然地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看着他受伤之后羸弱如雪的苍白面容,以及颇有些行动不便的手臂。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余光瞟着,又忍不住有些心软。 知雾还是头一回那么生气,冷着脸冲着他伸手,没好气道:“起来!我陪你再去做个检查!” 梁圳白注视着她假装凶巴巴的目光,眼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用那只手心缠裹着纱布的大掌牢牢牵住她的,无比听话起身。 做完检查结果,报告出来,梁圳白的手除了被急速的车速震得有些肌肉拉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知雾仔细地看着报告,一直紧绷着的脸这才有所缓和。 …… 等了好几天,终于等到被指使撞梁圳白那名司机从昏迷中转醒,他醒来第一时间的证词口供对于整个案件都极为重要。 安驰星作为整个案子的负责人,第一时间到达病房,对嫌疑人进行例行讯问。 第164章 而知雾重新回到律所里,将最近取得的几样证据原件整理好锁进柜子。 马上开庭,这些原件不能遗失,到时候得作为法庭证据提交。 她将东西都仔细确认了一遍,确定无误后锁上柜子。 随后就接到了安驰星的电话,说是口供笔录已经出来了,有空过去警局一趟拿一份。 知雾看了眼时间,发现当天赶过去取一趟也来得及,于是匆匆地收拾了一下东西,直接打车去警局拿口供。 等到再次回来,律所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她打开自己存放原件的柜子,心猛然一跳。 那里面的东西,不知道已经被谁取走,整个柜子都是空的。 知雾猛然站起来,浑身血液倒流,气得脑袋都嗡了一声,环顾四周大喊一声:“谁刚刚动了我存放原件的柜子!” 质证原件要是丢失,那就意味着很多有力的证据都会失效,就算能够用从旁佐证的材料,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最重要的是,时间已经迫在眉睫,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导致所有的辛苦和努力都白费。 仰姣还在加班,见到她这副样子,连忙放下手头的事物凑上来关切地问:“亲爱的,怎么了?” 同为律师,她非常清楚证据对于案子的重要性,了解完所有的一切后,她十分理智道:“查监控吧,律所本来人就多,这一整个下午又都人来人往的,光问很难问清楚。” 知雾吸了吸鼻子,也冷静了下来。两人去物业那里紧急调取了律所监控,然而知雾存放原件的柜子位置十分偏僻,正好是监控看不见的角落。 她们盯着监控盯了很久,也没有任何头绪。 “实在不行,要不现在抓紧时间看看有没有别的关联证据可以替代吧,”仰姣说,“这肯定是有人故意做的,存心想让你输了这场官司。” 知雾紧紧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额角都沁出细密的汗,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仰姣见她那副执拗的模样,就知道她是铁了心一定要找出人来。 她也不好强逼着她离开,只能无奈地由着她犯倔,走前不忘和物业管理人员好声交代了一句:“别看得太迟下班啊。那个叔,帮我看着她点,到点就关了,让她赶紧走。” 知雾一连看很长时间,久到眼睛都开始因为长时间的注视而疲劳酸涩流泪,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仰姣说得对,还不如抓紧时间去弄能够代替原件证据的其他证物,比在这里空耗着要来得好。 她用手背拭去眼角积攒的泪水,没有再自怨自艾,也没工夫再埋怨自己,只能够趁着还有时间,尽最大的能力去弥补这个过失。 知雾努力维。稳着自己临近崩溃的心态,按照清单一点点去寻找能够佐证原件丢失的证据,一些实在弥补不上的,也只能够到时请证人出面作证。 整个补充过程充满着数不尽的艰辛,她在律所加班了几个通宵,最后是梁圳白将人强行带回去塞进被子里的。 “对不起,”知雾裹紧被子,连续几天睡不好,整个人变得非常憔悴,她将脸埋入他宽厚的胸膛,默默垂泪,“我可能没办法打赢这场仗了。” “你忘记我最开始和你说的那些话了吗?”梁圳白轻轻抚摸着她的鬓角,“这次的委托,本身最重要的不是打赢官司,而是你。” “所有的事还没到最后一刻,结果也还未定呢。” 知雾将脸往更深处埋了埋。 尽管梁圳白安慰得很有道理,但是她的心里却很清楚,失去原件的律师,犹如被剥夺了双翼的鸟。 他们的起诉过程,将会是地狱模式的困难。 …… 临近开庭的前一天,邰白亦忽然神色复杂地叫住了她:“我有事要和你说。” 知雾被折腾得有些心力交瘁,已经没有什么精力再和她攀比争个高下。 她淡淡道:“有什么事,长话短说,我很忙。” 邰白亦踩着高跟鞋走到她的面前,神色没有平日里的傲气凌人,显得非常不自然。 她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密封好的文件袋,放在知雾的跟前。 “这个东西,物归原主。” 知雾喉咙发干,有些不敢置信地倏然抬起眼睛。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这个文件袋,仔细地翻看里面的一样样原件,一样都没有少,全都在里面。 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将她的心脏席卷,掀起一阵翻滚的浪。 知雾抱着证物袋,脑袋被狂喜冲击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都忘记和邰白亦追究东西究竟是哪来的了。 “东西是我拿走的,”邰白亦没有任何隐瞒,眼睛直视着她,“我一时鬼迷心窍。” “有人向我重金买你这份原件袋,正好我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走投无路之下就答应了他。” “抱歉。” 知雾回过神来,有些无言地看着她:“做都做了,现在为什么又忽然改变了主意,难道你现在不需要钱了?” “还需要,”邰白亦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不需要。” “只不过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捞到钱,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尽管你是我很讨厌的人,但你手里的案子却不应该遭受这个无妄之灾。” “要成为一杆公平的秤,那么首先,要做到‘余谨以至诚’。” 第165章 “虽然这样说很矫情,但我不希望因为我,这世界上多了个逃脱掉惩罚的坏人;也不希望因为我,有个善良的人蒙受冤屈。” 知雾有些出乎意料地看着她,胸口顺着呼吸起伏,半晌,忽然勾唇没好气地一笑:“谁要听你这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看在你良心发现将我的原件袋送回来的份上,我勉强允许你和我借钱,先渡过这段困难的时间。” 邰白亦松了口气,扫了她一眼,不屑道:“喂,你有钱吗?你刚工作没多久,存款还没我多吧,还说借我?” “不好意思,我呢,最近刚拿到了董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身上的存款多也不多,也就有个小几百万吧。” “??我就说你之前是走后门进来的吧!还死活不承认!”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又同时相视笑出了声。 …… 翌日,知雾对着镜子整理穿上自己的律师袍。 虽然不是第一次开庭,但她淡淡瞥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忍不住有些呼吸发紧。 整理好仪容戴上腕表出门,梁圳白就在门口等着她,他将作为原告和她一同出席法庭。 昔日两人是辩论赛的队友,坐在辩席上唇枪舌战地与对手辩论。 现在也是同样并肩作战着,去讨取一份本应属于他们的迟来公正。 临要开庭之前,知雾和证人席上的梁宏远擦肩而过,他比以前要发福了许多,浑身上下有种富态的大腹便便。 他神色自若地低喃自语:“即使告赢了这场官司,又能怎么样呢?把我拉下水,又能怎么样呢?” “你们什么也无法改变,以你们的水平,也永远触及不到他,真是太天真了。” “告赢这场官司是没什么要紧的,”知雾那双棕瞳轻轻弯起,“但是这场官司后,我们会把你当作踏板,从自诉转为公诉,让级别更高的检察官和公安机关去调查段戎应。” “中级人民法院告不赢的,就去高级人民法院告;高级人民法院告不赢的,那就去最高人民法院告,总有人能够撼动他这尊大佛。” 她的声音清脆有力,梁宏远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变得极为难看。 “虽然之后那些的案件审判不一定是经过我的手,但那也没有关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峙,知雾唇畔笑意不减,反而愈浓:“因为我永远相信。” “公理之下,正义不朽。” 第83章 windbell 38[正文完] windbell 38 案子的一审审理结果因为牵涉到重大复杂案件又延期了三个月,其中还因为段戎应的公诉案件涉及到补充侦查,又被退回检察院审理。 整个案子牵涉到的时间之久,参与人员之广泛,性质之恶劣程度简直轰动了全国。 梁宏远这个最讲究体面和前途的人被革职,段戎应和董煜明被取保候审,没什么意外之后都得在牢里度过后半生,几乎整个网络都在热热闹闹地讨论着这件事。 最后的案件被法庭公开审理,允许社会人士前往申请旁听。 梁圳白和知雾就坐在最后一排,静静地看着法庭走完整个流程,看着他们坐在被告席上,一言不发地低头认罪伏法。 在他们前面的旁听席上,有很多都是受害人家属,听到法槌敲定结束庭审的那一刹那,忍不住红了眼眶。 庭审结果没有当庭立马公开,而是选择了之后定期公开。 临走前知雾注视着他们的背影,在董煜明身上视线停留地格外得久。 估计这一面,也是父女俩的最后一面了。 秋日的阳光还带着一抹浓黄色的沉静,银杏叶随着细碎的风打着旋飞荡过地面,不断带来簌簌的响动。 知雾踩着高跟鞋踏出了法庭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洒进这片森冷的领域,她一眼看见梁圳白在门口人群中静静等候的颀长身影。 她脸上扬起笑容小跑过去,再自然不过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驱散了环绕在他周身的那抹冷凝。 “舅舅刚刚给我发消息了,让我们今晚回家吃饭。” 他接住了她飞扑过来的身子,低头牵紧了她微凉的手,放进了自己温暖的外套口袋。 听着知雾絮絮叨叨地转述着家里人吩咐的话,梁圳白漆黑的眉眼里溢满松弛的淡淡笑意,慢慢领着她往前走。 她刹住步子,牵着他的手,忽然换了个方向倒退着走:“……对了,舅舅还说,今天的日子很好,吃完饭后,我们一家人再一块去看看妈。” 梁圳白听着这话,神色不由得一晃。 自从潭秋下葬之后,因为不想带着这副无奈失败的狼狈模样出现在她面前,他好久没去看望过她,也自觉没脸去见她。 现在尘埃落定,也是时候可以卸下一切了。 他垂下细密的眼睫,胸腔中闷闷笑出一声:“好。” 傍晚吃完晚饭,潭家一大家子人带着知雾和梁圳白一块去公墓。 属于潭秋的那块方碑被打扫得很干净,看得出潭家的人经常来打扫。 她墓碑选的照片是自己还未失踪前的,打扮得十分年轻时髦,那双和梁圳白长得如出一辙的丹凤眼里溢满晶亮的笑意。 而就在她旁边的那座碑,摆放着她父亲潭铭的照片。 潭铭的碑旁栽了一棵高大的松树,树影投下的那片巨大浓荫,恰到好处地覆盖住了潭秋的那方碑,就像是父亲张开了庇护的手臂。 第166章 李锦华拿着扫帚,动手将父女俩墓前的那堆枯黄秋叶清理地干干净净。 边躬着身打扫着,边和唠家常一般,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他们听。 说到有关于他们的那桩刑事案件的判决时,她在墓前坐了下来,扶着自己的老花镜,将发布的公告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们听。 念到最后,她哽咽地有些说不下去了,忍不住落下两行眼泪。 二十多年,从失去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又到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其中有多少的辛酸绝望,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外婆,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知雾蹲在她身边,轻轻拍着老太太的后背安慰,给她擦掉眼泪,“我们也应该高高兴兴地说。” 梁圳白有些沉默地站在碑前,他从小和自己的母亲交流的也不多,现在也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话。 更多的时候,是见到她神志不太清醒,似梦非梦地拉着他叨念着说想要离开这里的模样。 在梁家的时候是这样,在病院里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的手脚总被捆着无形的、有形的镣铐,只有在被推进火葬场被埋入大地的那一刻,她才是真正地离开了。 梁圳白点燃了一支香,神情冷肃,低头俯身无比郑重地拜了拜。 将香火插上的那一刻,他听见知雾闭眼拿着自己的那支香,小声说道:“放心吧妈,梁圳白这个人呢,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是没有被说出口的爱也是他的爱,他心底是非常思念非常爱你的。” “以后他就交给我了,我会好好照顾陪伴在他的身边,请您放心。” 她睁开眼睛,正撞上梁圳白如电影般慢频温柔触动的眼睛。 知雾这次没有害羞地闪避开自己的目光,而是坦然地对他漾起梨涡笑了笑。 大家将该说的话都说完,夜幕已经逐渐黑了,一行人拿上东西准备离开。 潭临出声提议道:“要不然到时候在阿秋的墓边也栽棵树苗怎么样,只有爸的那棵也太孤单了。” 李锦华不赞同地打了他一下:“你妹妹就不是个爱树的,她最爱的是花!” “是吗?我怎么记得她挺爱之前院里那棵紫杉的……” “我看你当哥也当得不称职!” “……” 热热闹闹的说话声逐渐远去,潭秋墓碑旁的一株白色的野雏菊随着风剧烈地晃了晃。 在风中逐渐舒展开的花瓣轻轻颤动,仿佛在无声地笑着。 …… 到了第二年开春,律所的事务又逐渐开始繁忙起来,加上知雾准备筹备婚期,整个人几乎忙得抽不开身。 本来她是不打算办婚礼的,因为刚开始的时候觉得两人关系不安定,和梁圳白随时都会有离婚的可能。 现在两个人又处在热恋期,除了上班之外每天幸福黏糊地呆在一块,她又觉得连证都已经领了,婚礼只不过是个告知所有人的仪式而已,走不走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偏偏董知霁那关没过。 来家里做客的那天,董知霁拿起茶杯躺在楼下花园的竹木椅上,闲适地交叠起长腿,眼中浮着的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他用最温柔的嗓音胁迫梁圳白,如果不打算办婚礼的话,现在就立马收拾东西滚蛋。 迫于兄长的压力,知雾还是开始用心准备起婚礼,既然要办,那就不能那么草率,要事事考虑周全。 仰姣得知这个消息后,吵着闹着要当她的伴娘。 “放心吧,对于我可有经验了。跟在你身边补妆拍照录像拿戒指,什么都不在话下。这两年身边都是结婚的朋友,我都快变成伴娘专业户了,这两年光是礼金都送出去了不少,”她哀叹一声鼓起脸颊,看着自己涂着粉指甲油的指尖,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收的回来。” 话音刚落,为两人取咖啡的聂嘉誉将端盘重重放下,瞥了她一眼,冷笑嘲讽道:“我看是你还没把心收回来吧。” 仰姣拉下眼睑,冲他吐舌头扮鬼脸。 自从去年过年他们俩一块回家后,关系好像又微妙地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知雾将手边的咖啡拿开,像是想起了什么般,抬起眼皮,忽然来了兴致质问:“老实交代,上次你们俩背着我偷偷接的那桩案子到底是什么?” 她一提问,两个人同时陷入了一阵心虚的缄默。仰姣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知雾故意说:“难道是案子开的报酬太高,不愿意和我分酬金?” “还是说嫌弃我是个菜鸟,觉得太累了带不动。” “怎么会,我们哪会这样对你,你想得太多了!” 仰姣将那块蛋糕摆到她面前,企图打岔:“哎,亲爱的,这家店的新品蛋糕口味还蛮不错的,你尝尝看。” 知雾温柔地淡淡笑着,没有伸手,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显然并不吃这套。 仰姣见蒙混不过去,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放下了手里的叉子,深吸一口气坦白道:“好吧,我招了。” 她的声音就像是蚊子哼哼,显然是觉得非常丢人:“他陪我打的是其实是和我前男友的官司,我前男友分手把我的存款全骗走了,我那时候身无分文,他负责帮我把钱追回来,我们是一块打的案子,但是我是那个当事人。” 知雾错愕地睁大了眼,这些困境她甚至没听仰姣和她提起过,她愣愣道:“那你当时怎么不和我说?为什么不找我啊?” 第167章 聂嘉誉在旁边风凉地补了一句:“因为她觉得丢脸,不好意思来找你。” “那找你前前男友,就好意思了吗?”知雾发现了盲点。 仰姣喉咙被呛得迸发出止不住的咳嗽,咳得整张白皙的脸都涨得通红。 …… 下午梁圳白下班早,让彭陈开着车亲自来接知雾。 最近他来找她的时候越来越不避着人,又是带着花来的,律所里有关他和知雾的一些八卦传言也越来越多。 大家都在揣测着,是不是梁圳白对知雾有了点好感,所以才展开了这么猛烈的追求攻势。 不过这样显而易见的阶级差异也不被人所看好,大家也只是看个热闹,背地里在押注猜他们什么时候分手。 唯一知道内情的几个人听着办公室里肆意的流言,目光注视着知雾雀跃离开的背影,心情无比复杂地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你们猜得还是不够大胆。 等到这俩人的结婚喜帖发到面前的时候就知道了。 知雾打开车门坐下,迎面递来一大捧重瓣粉白樱花花束。 她有些意外地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嗅了一口,抬头问车里的男人:“怎么忽然送樱花?” 梁圳白摘了那副薄薄的眼镜,露出那张金质玉相的脸,身上穿着的白衬衫被落日的余晖映得近乎透明。 他的袖口被平整地折叠到手肘的位置,漆黑的瞳孔浸着温和的光。 “我记得北沂校门外栽着一大片的吉野樱花林,等到三四月的春天,地上全是厚厚的樱花花瓣,每年都会有很多外地的游客赶来拍照。” “正好是樱花的季节,所以特意挑了这一束。” 知雾低头轻抚着樱花花瓣,北沂不止校门外有樱花,学校里也栽了一棵樱花树。 那颗樱花树连接着亭子和蜿蜒折叠回廊,亭子里系着很多学生悬挂着的许愿牌。 有许愿自己学业进步考上理想大学的,也有许愿和身边的人永远是好朋友,还有祝福某个人能够身体平安健康,心想事成的。 知雾当时也许愿挂了一个。 她心念忽动,抱着花问梁圳白:“要不然我们回学校看看吧。” 他们距离高中母校非常近,开过去也只需要十几分钟的车程,梁圳白没有询问原因,只是抬手让彭陈开车掉个方向。 都已经傍晚的点,正好赶上学生放学回家,除了学生之外,还有许多游客。 北沂的校门口都是人,车子已经堵得开不过去了。 于是知雾和梁圳白两个人下了车,决定走过去。 到处都是樱花的飘散花瓣,无孔不入地钻进衣服领口和发丝。 知雾紧紧拉着梁圳白的手,带着他畅通无阻地穿行过街道校门,风掠起他们的发梢和衣摆,有一瞬间好像是重新奔回到了高中时代。 梁圳白环视四周,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这不是高中当初那个回廊亭?” 知雾跑得气喘吁吁,胸口剧烈起伏,她的目光在那道记忆里曾经走过千百回的熟悉走廊上不住逡巡着。 被捆系在各处的风铃许愿挂牌随着风荡出一道清脆的铃响。 “找到了!”知雾目光落到其中一处,拉了拉梁圳白的胳膊,指向挂在上面的许愿牌,“这是当初我挂的。” 梁圳白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半眯起那双锋利的丹凤眼,仔细辨认。 知雾气得鼓起脸蛋:“当初毕业的时候本来是想鼓起勇气把这个送给你的表白的,没想到再次看见它,居然出现在垃圾桶里。” “所以我只好将它挂在这里啦。” 梁圳白呼吸一滞,目光歉疚:“当初我可能是以为有人恶作剧,不小心丢掉了。” 十八岁的梁圳白从来没敢奢望有人会喜欢他,即使是某天看见桌上摆着这样精美的信封,他也只当是有人开玩笑放错了位置。 等了一天无人认领,他就顺手将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如今的他终于清晰看见了那个有着岁月痕迹的风铃挂牌下,被娟秀笔记写上去的两行字。 [偷偷喜欢你,风月不知道。] 知雾偏过脸看向梁圳白,隔着纷飞的樱花花瓣,望向他的眼睛。 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无声笑意。 还好。 当初那封被丢掉的情书,现在终于等到了它粗心的失主。 【正文完结】 一定要看作话啊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