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马仕姐姐》 爱马仕姐姐 第1节 爱马仕姐姐 作者:荒大谬 简介: “人家身家两个亿,没有了一亿还能剩下一个一亿,熬到经济变好了,再重新卖出去,那才叫升值。你银行账户就那么点钱,基金跌了几百块都嗷嗷叫着要取出来,你有什么值可保的?” 经济好的时候,人们会错把机遇当成是个人能力,经济差的时候,又会把所有的归咎于是自己不够努力。 一个丧系社畜的成长小说,在摆烂和想当大女主之间来回横跳的成长记,广州cbd的女人故事。务实一点地聊聊钱,聊聊经济,聊聊消费主义 第1章 这世界上哪来的什么不会过时的东西?连钱包这个词都可以去申遗了 那只包就放在橱窗里。 白和灰的配色,其实根本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潮流此包和流行色都为作者杜撰。国际时尚专家给出的今年流行的配色是:苔藓绿和毒蘑菇红。疫情已经持续了两年,好像所有的组织和机构都有点坐不住了,试图用大胆热烈的颜色来唤起人类对生活的热爱,但怎么说呢? 苔藓和毒蘑菇? 时尚界那堆权威人士肯定有什么病…… 顾西穗退后几步,简约的配色和方方正正的形状让这个包在夜里显得格外典雅,手袋后面是缤纷热闹的马戏团,红气球和彩衣小丑第一时间抓住顾客的注意力,走近了,才能发现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豹子。 顶灯打下来,鳄鱼皮的纹路一清二楚,拼接的部分告诉你皮具有多精致、做工有多复杂。金色的拉链和锁头被照出了比宝石还要珍贵的质感,光线的明暗对比让那个logo如同雕刻般深邃,让人在第一时间认出那个单词:hermès。 请注意,h不发音,重音放在第二音节,如果你觉得r的发音太像吐痰,可以试着抬起下巴,眯起眼睛——这个动作毫无意义,只是为了让你找找感觉——然后像叹息或呻吟一样,低沉缓慢地念出那个读音,创造一种所谓的法式性感。 顾西穗想起大学时跟同学一起琢磨着怎么把那些名牌的读音念得更高级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 它也的确够高级。 布置橱窗的时候,为了能让拉链上的logo更醒目,顾西穗和品牌方的工作人员几乎拧遍了一个拉链所能展示的最多的角度,最后都崩溃到了决定放弃时,那个小小的拉链才普度众生般地垂了下来,不经意地闪了一闪。 顾西穗几乎没给那个拉链跪下,高呼一声谢主隆恩。 没办法,那个拉链比他们还重要。换一个牌子的话,大不了就是拿个扳手改一下连接处的开口,或者干脆用502固定住。 但这毕竟是爱马仕,没有人敢动那个包。 市价70万,下周起公开发售,门店的存货数量却是:6。 橱窗里一个,店内五个,想买到?那你最好想尽一切办法抢,方法包括并不限于:当天购物数额超过百万、爆出你的名字和身份、展示一下你过往的购物水平,告诉柜姐你是多少年的顾客,收藏了多少该品牌的限量单品,等等。 顾西穗还记得她第一次在爱马仕购物,是在希思罗机场。她不是很敢去邦德街或斯隆街那两家看起来就充满了穷人勿进的专卖店,只能趁回国的时候假装“顺便”经过,拿着她省吃俭用外加兼职存下来的三千欧,买了一个短款钱包。 黑色,看起来最沉稳的那一款,送给男友刚刚好,看起来既郑重,又不用担心过时,想的是,以后他每次掏出钱包都会想到自己。 ——但这世界上哪来的什么不会过时的东西?连“钱包”这个词都他喵的可以去申遗了。 大概两三年过去后,她才骂自己怎么会那么蠢,有钱干什么不好?居然花在男人身上? 加班到十二点之后,顾西穗就隔着时光心疼起她那三千欧来,至少现在多三千欧,她就不用担心失业问题了。 店长camille将一个纸杯给顾西穗,道:“辛苦了。” 顾西穗嗅到了葡萄酒的气息,问:“哪儿来的?” “今天一个vip开的,据说是离婚了,扫了两百万的货。” “厉害!” 顾西穗接过那个一次性纸杯,浅尝了一口。 她最喜欢的就是帮爱马仕布置橱窗,她也不知道别的门店是什么情况,但太初广场这一家一向很贴心。虽然顾西穗只是商场的一个小运营,连碰那只包的资格都不太够,不过忙完了,总是能喝点好酒、吃点奢华的小点心。 最夸张的那次,连鹅肝鱼籽塔都是找名厨做的,那次是门店周年庆,来布置橱窗的是法国知名视觉艺术家,品牌方给予最高礼遇,连带着顾西穗这种小虾米都占了不少便宜。有生之年总算是尝过五位数的葡萄酒了,虽然最直观的感觉是:不好喝。 但酒精的确能带来愉悦。 尤其是在工作了一天之后,仅仅是抿一小口,也会觉得疲倦一扫而空。 其他同事还在忙碌着,拍照的拍照、打扫的打扫。顾西穗则打开手机,查看待办的工作。 十二月已经到来,就预示着她最近几个月都别想休息了。从此刻到明年二月,重要的节日是圣诞节、跨年夜、春节、元宵、情人节。 寒假将至,等待顾西穗的活动分别是:两部春节档电影的宣传、七个明星的品牌活动、两个作家的签售会;四次商场促销、一次vip年终回馈…… 手机上的日历被填得满满当当,预示着她就算每天只睡六个小时,也根本忙不过来。 想到此,顾西穗就将纸杯里的葡萄酒一口饮尽,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一辆灰色的轿车却停在了她脚边。 她抬头,车窗缓缓打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人有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 打开的是后车窗,这就意味着他有司机。深色的西装,手腕上是江诗丹顿。 顾西穗顿时就抬了抬下巴。 只有在商场工作,你才能明白,穿着考究的有钱人有多稀缺。 虽然影视剧里全是奢华又精致的豪门,但现实里的有钱人能好好穿套衣服,就是优质顾客了。 作为东南部最有名的综合性商场之一,顾西穗常见到的有钱人一般如下: 穿着汗衫短裤和拖鞋的拆迁户,如同在街边遛弯一样,晃晃悠悠地买下七位数的手表; 拎着快消品牌购物袋的胖阿姨,耳朵上明晃晃地戴着六位数的钻石耳环; 其貌不扬的家庭主妇,换季扫货,一抬手就是百来万; 吊儿郎当的少男少女们,看起来仿佛连工作都找不到,买爆款单品却像逛超市,都是一打一打地买; 一些你既不能打听也要装作不知道的,身份特殊的神秘人士。 …… 顾西穗的闺蜜钱闪闪曾精准地说:“什么人才需要打扮得无懈可击地去逛商场呢?除了那种一个月进一次城的大学生,就只剩下好不容易存了三万块,假装从容的小白领和假中产了。” 钱闪闪是lv的柜姐,在识别有钱人这件事上,堪称是火眼金睛,即便对方浑身上下一个logo都没有,她还是能迅速分辨出来哪些人是真有钱、哪些人是假有钱。 “不过我喜欢那些没什么钱的人,只要你能对症下药,他们就会心一横,买下那些根本负担不起也不需要的东西了。” 说这话时她懒洋洋地打量着新修的指甲,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架势。 顾西穗当时还在心里暗自感慨,还好她只是她的闺蜜,而不是顾客。 而车里的男人则是富得很明显的那种,宾利,乔治阿玛尼,腕表是江诗丹顿。 顾西穗连忙戴上口罩,站起来问:“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男人则愣了愣,指了指她后面的那个橱窗,说:“我刚才看你们弄了好久了,那个包……?” 顾西穗回头看了一眼,才浅笑着说:“现在还没上市呢,下周五才开始发售。” “啊……”他的表情有些尴尬,但还是说:“这样吗?谢谢。” 对顾西穗略欠了欠身,他才缓缓关上车窗。 顾西穗目送着那辆车子里去,扫了一眼车牌号:是外地牌,毫无规律的数字和字母。车是最低调的颜色,内饰没有任何改装,维持着原本的样子。 车应当是商务车,车内的人大概率是来出差的。大公司客户?或者投资人? 算了,不重要。 不是本地人,她就不用留意太多了。 毕竟他对她的业绩影响极其有限,能消费个六七位数固然很好,不能,也改变不今年的kpi已经扑街了的事实。 无论怎么粉饰太平,都改变不了的是:在2021年年末,就连有钱人都没什么余粮了。 望着早已空寂下来的cbd,顾西穗把目光定格在马路对面的流浪汉身上。他正低头翻着垃圾桶,不久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吃剩的汉堡和一杯没喝完的奶茶,喜滋滋地吃了起来。 似乎是觉察到了顾西穗的目光,那流浪汉抬起头来,憨憨地冲顾西穗笑了一下。 顾西穗也牵了牵嘴角,然后站起来离开。 在高级的商场工作,就意味着你每天都要生活在冰火两重天里面。背后是普通人一辈子也买不起的皮包,面前则是连一顿饭也吃不起的人。 这便是二十一世纪的第三个十年。 ———————— 一个文前说明: 没想到会进入关注名单,虽然非常荣幸但也非常忐忑,所以觉得有必要提前说明一下: 这是一本拆解消费主义的小说,本质是想写一下贫富对比强烈的时代,以及当代女子生活问题,但没写好是事实; 不太建议把它当成言情小说来看,因为感情线写得非常拉胯,并把所有的高光情节都放在了女性角色上,这会导致男主角的戏份被压得惨烈,以及主线不明晰,属于我是读者我都要取关的程度,可惜我是作者…… 正文部分大修过一次,外加作者总是改来改去的,所以评论和内容经常对不上号; 这本小说的技巧性明显不足,大概结构如图所示: 这是一本私货满点的小说,情节很平,前期也没考虑过付费阅读的问题,基本都是自己写high了就乱更新,如今想整理个值得付费的章节都有点困难,只能让大家看题目开盲盒了(但我私心最喜欢46《过年七天乐》和60《“全世界最好吃的面馆”之夜》两章,单独拿来看都很好看的样子); 但与此同时,也真诚地建议及时止损,不喜欢不必继续看下去,因为站在读者角度,它的确是高开低走,上半本书和下半本书是完全割裂的,后期越来越崩坏……这个是客观事实,我作为作者是必须要承认的; 不过无论如何都感谢点进来,祝你生活愉快并且早日发财,成为自己想成为的女人。 第2章 无论你身是身着名牌还是地摊货,排队打包宵夜的姿势都是一样的疲倦 太初广场建立于2009年,是这座东部城市最奢华的综合购物区之一,位于cbd核心地段,拥有甲级写字楼两栋,大型购物商场一间,奢华型酒店一栋。 2020年,该商场的营业额是87亿,位列全国第12名。 虽然疫情和经济的下行让大部分人都开始消费降级,但奢侈品品牌的顾客回流,还是让不少商场都在只营业了不到10个月的时间里,创造了销售奇迹。 在2020年初,顾西穗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在那么艰难的一年,拿到了从业以来最高的提成。 商场的运营跟业绩相关,而业绩则取决于顾客的数量。虽然90%的顾客在商场里的消费都不值一提,但只要抓住了那10%,商场依然可以赚得满盆钵满。 只不过,这繁华盛世究竟还能撑多久,就没人知道了。 等所有人都收工后,顾西穗才打车回家。 她住在离太初广场至少10公里的地方,老城区,街景自然是天上地下,那边是虚假繁荣,这边则是烟火人间。 已经快两点了,小区附近的大排档依然亮着灯,加班到深夜的人都拎着包、排着队,站在那些小店外面等打包的云吞。这一刻,无论你身上的西装是hugo boss还是优衣库,等待的姿势都是一样的疲倦。 爱马仕姐姐 第2节 顾西穗发了个微信给宋子扬,问:睡了吗?要不要带吃的给你? 宋子扬很快回复:不用,我煮了粥。 看到那句话,顾西穗终究是愉悦了一点点。 无论如何,有人能等着自己回家,总是好的。 宋子扬是太初旁边那家酒店的大堂经理,两个人虽在同一个商务区工作,之前却从未见过。直到某个刚走红的明星入住该酒店,想逛街,要求商场清场。 听到这个要求时顾西穗就顿住了,她也不是没接待过什么大牌明星的,但就连影帝影后们来宣传新电影时,都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个刚蹿红两年不到、没有任何作品的小生,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让整个商圈都配合他。 只不过,奢华酒店的服务人员,是不会拒绝顾客的任何要求的。 宋子扬特来跟太初的工作人员协商,顾西穗的上司大手一挥,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顾西穗。 那年顾西穗才总算在集团里有些存在感,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几乎是跑遍了所有知名品牌的店铺,一家店一家店地商量。 绝大部份品牌都不介意配合,但那些奢侈品品牌就不好说了,它们天然高贵,开在哪儿,哪儿才是顶级商场,根本不需要配合商场方。 顾西穗几乎是穷尽了所有办法,才让那些门店多营业半个小时。 当天晚上十点整,整个一楼严正以待,在空空如也的商场迎接那位当红小生。 他的长相实在是跟粉丝的精修图差远了,普普通通的一张脸,甚至还不如身后的宋子扬顺眼。 经纪人连同助理都歉意地对顾西穗点头,并给每个人送了一张…… 签名照。 顾西穗收下后愣了一秒,才堆起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对那经纪人说:“谢谢。” 没想到的是,那个笑容在宋子扬心里,却是一个很甜的笑容。 回头想一想,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误会。但那时顾西穗已经单身了两年,不介意周围有个能拿得出手的男人。 趁该小生试装的时候,宋子扬悄悄走近顾西穗说:“照片可以给我,我等下发给那些守在停车场的粉丝,也算是做做好事。” 顾西穗侧头打量他。 高级酒店的大堂经理都如出一辙:面容姣好、高大俊朗、一颦一笑都充满了训练痕迹。他们不一定能让你眼前一亮,却永远能让人如沐春风,给你提供最妥帖的服务。 顾西穗抬头,看到他闪烁其词的眼睛,就忍不住笑了,问:“你怎么知道我不要?” “你的品味肯定比这个好。”他笃定地说。 顾西穗再次微笑,也不看他,双手背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小生身上。 非得对比一下,她才能发现,也并不是每个明星都比普通人好看的。 之后宋子扬连续约会了顾西穗一个月,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钱闪闪在见过宋子扬几面后,非常困惑地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 顾西穗记得她当时的回答是:“主要是他身上没有我不喜欢的点。” 有些男人就像lv的老花包,你也知道它早就烂大街了,不管怎么更新都让人毫无购买欲,但不知道该背什么包的时候,你还是会下意识拿起那只背了好久的neverfull,只因为它能应对一切场合。 宋子扬大概就是那样的一个男人:体面、顺眼、坚固、百搭。 在这个基础上,乏味也就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缺点了。 电梯在十二楼停下,顾西穗走出去,打开门,脱掉外套和高跟鞋,坐在沙发上揉着脚。 宋子扬已经换上了睡衣,一见她就替她收拾好了沙发上的大衣和公文包,问:“冷吗?” “还好。” “幸好今年比较干,没有雨,不然就真难熬了。” “你天天都在室内,为什么会难熬?”顾西穗问。 “你不知道今年户外花园预约有多满,都说结婚率下降了,可是趁春节前结婚的人还是一对又一对的。”宋子扬走了过来,拉过顾西穗的脚,帮她按摩着,忽然回头问:“我们呢?我们时候什么结婚?” 顾西穗正低头回着同事的消息,那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回应,打字的手指顿了一秒,才继续敲击着,佯装不经意地问:“嗯?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宋子扬站了起来,问:“你要泡澡吗?” “要。” 宋子扬就去洗手间,替她开了水。 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刚才那尴尬的一秒钟,顾西穗趁机伸了个懒腰,解开涤纶西装的扣子,道:“真够累的。” “要先吃东西吗?” “好。” 他便朝厨房走过去,顾西穗看着他盛粥的侧影,不禁感慨,一个好鼻子真能拯救一个人。 宋子扬的五官里,最漂亮的还是鼻子,他的眼睛眉毛嘴巴都经不起细看,然而组合起来,还是个会让不少人滞一下,再多打量他几眼。 顾西穗尤其喜欢在他斜后方看他,鼻子只剩下一个挺拔的鼻尖,后脑勺还有个旋,头发蓬松,这让他看起来有种难能可贵的少年感。 只不过有少年感,并不代表真的是少年——抑或满脑子都是结婚生子的念头,才是少年心性呢? 顾西穗只是很确定,她跟面前这个男人结婚的概率越来越低。 刚在一起的那年,她还觉得他是个非常理想的结婚对象,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才发现他干练的外表下住着一个极其保守的魂,譬如说,他是一定要有个儿子的;譬如说,照顾孩子当然是女人的事,尤其是五岁之前,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他们在一起时顾西穗二十六,结婚生子这个话题似乎还能暂且放一放,但现在二十八,那些话题就摊到桌面上,不得不谈了。 但顾西穗绝不会在三十岁之前结婚的。 ——开什么玩笑,十年寒窗苦读,又是兴趣班又是留学的,她连她父母花在她身上的钱都还没赚回来呢,哪敢乱生孩子? 她曾试图跟他解释已婚已育女性的就业难度,他却皱了皱眉,说:“你的意思是,孩子一生下来你就要去上班吗?我觉得至少要等小孩上学了再说吧?” 那时候顾西穗就知道,她跟他已经彻底完蛋了。 只不过,愣是忙到腾不出空谈分手。 今年第二季度和第三季度的业绩都不太好,疫情的反复更是让实体经济的前景越来越艰难,年中裁掉了一批职员,分摊到每个人身上的工作就越来越多了。忙到极限的时候,顾西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每天丧着一张脸,看着宋子扬在眼前徘徊,还要大脑提醒她一下,她才能想起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就这么着,分手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徘徊了小半年,眼瞅着就要拖到明年了。 宋子扬到底有没有觉察,顾西穗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一如既往地担当着一个合格,甚至相对优秀的男朋友角色,该有的体贴一点没少,隔三差五的礼物、适度又不算太过分的亲昵。 把粥放到茶几上后,他就抬头道:“今天我换了一种米煮的,肯定比上次的好吃。” 顾西穗注视了他一会儿,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抚他的脖子,说:“你先去睡吧,我还得忙一会儿。” 酒店比商场上班早,最近宋子扬是早班,凌晨五点就要爬起来了。 宋子扬便吻了吻他的额头,说:“冰箱里还有披萨,你要是饿了可以吃那个。” “好的。” 顾西穗去卧室拿了家居服,准备趁泡澡的时候继续修图,却发现笔记本电脑忘在公司了。 “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脑吗?我的笔记本忘带回来了。” “在书房,你自己拿。” 得到了他的允许之后,顾西穗才从他包里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输入密码,打开。 她知道他所有的电子设备密码,他也知道她的。 顾西穗承认她在感情上是有一些狷介的,不想经历那种靠猜忌和制衡构成的恋情,于是当初说好了,彼此都要没有秘密才行。 但是那天宋子扬忘了退出微信,电脑打开,微信自动登录,顾西穗把手指放在控制面板上,正准备帮他退出,一条消息就在右上角弹出。 没有啊,我觉得宋经理你超帅的! 第3章 最适合都市男女的分手时间,是周六晚上九点二十。 never full,一只永远也装不满的包。 没有拉链的好处是,使用者可以自己控制容量,在里面塞一串家门钥匙也行,放一台笔记本电脑也行。不同于需要考虑造型的定型包,或者为了容量或多或少牺牲了设计的旅行包,它简单,轻便,有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 但它的缺点也是过于简单了,即便是拥有了,也如同没有一般。 也许只有年轻的女孩才会对neverfull趋之若鹜,毕竟它是年轻人最容易得到的第一个大牌包。 在酒店那种地方,宋子扬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一副很能拿得出手的好皮囊、还算不错的经济实力、恰到好处的年纪、以及随时都显得很有教养的气质。 如果顾西穗今年二十出头,恐怕也觉得宋子扬是个不错的男人。 不过表象终究是表象。 看到那条微信之后,顾西穗就盘起了腿,吃着粥,津津有味地望着电脑屏幕。 你理刘总干什么,他就是吹毛求疵而已,非要找找别人的麻烦。 也不能这么说,的确是我做错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当众批评你都好过分诶!我跟悠悠都快气死了。 【生气的兔子表情】 【生气的猫咪表情】 哈哈哈,工作而已,有什么好生气的。 对了,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早班吗? 睡不着。 你女朋友还没到家吗? 刚回来。 那你快去让她安慰你吧! 算了,她最近也够忙的了。 哇!好体贴! 也没有啦,应该的。 …… “呀”、“哦”、“哇”。 爱马仕姐姐 第3节 这女孩还真……够可爱的。 顾西穗扫了一眼对方的头像,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小猫咪,妩媚又甜美的布偶猫,正仰头盯着镜头,不确定是网络图片,还是对方自己的猫。但用这种头像,多半是私人账号。 他为什么要加同事的私人账号呢? 以及—— 宋子扬你怎么连深夜聊骚都这么乏味? 粥吃完了,顾西穗才站了起来,把碗放进洗手池,抱着电脑去了浴室。浴缸里的水还不到三分之一,她便揉了揉饱胀的肚子,毫无形象地坐在马桶盖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继续吃瓜。 屏幕上的聊天内容还在继续着。 宋经理什么时候结婚啊? 没那么快。 为什么呀? 没等宋子扬回复,那女孩就又说了:顾姐那种女强人肯定没那么早结婚的吧?我跟悠悠都好喜欢她哦,感觉她超帅的! 顾西穗这次是真的笑出声了。 她当然不会用那个侮辱性的词汇形容另一个女孩子,但……怎么说呢? 还是太刻意了。 顾西穗恨不得直接替宋子扬回复了:这位旁友,你大可以不必搞得这么麻烦,直接推倒了就是,估摸着也没什么难度。 顾西穗回忆了一下他们上一次发生性行为的时候,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于是确认般地点点头,想,的确没什么难度。 都说已婚人士没有性生活,其实交往超过两年的情侣基本也都倦了。顾西穗有时候都觉得不管是婚姻制还是亲密关系似乎都不适合当代的年轻人,亦或者是因为他们两个都不够浪漫,无法维持那种激情。 难怪他会想着结婚呢。 毕竟到了这个份上的情侣,除了结婚,已经找不到任何事情做了。 现在摆在顾西穗面前的选择是: a,退出宋子扬的微信,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b,现在就站起来,假装忘了拿什么东西,直接推开卧室的门,截断他们的对话; c,诚实一点,告诉他他的电脑微信没退出,问他在干什么,聊天的人又是谁; d,假装无事发生,等洗完澡后旁敲侧击地问你睡了吗?我们要不要聊聊? 经过了一番估算之后,顾西穗选择了d,手指放在触控板上,点击下方的微信,光标移动到【退出】一栏,正准备点击,却看到宋子扬突然说了一句:得了吧,她那算是什么事业,烦都烦死了。 顾西穗是愣了几秒,再三确认了那句话之后,才决定换成选项e的。 【选项e】: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分手吧。 “最适合都市男女的分手时间,是周六晚上九点二十。” cbd女王、知名海王、金句制造机钱闪闪曾经说过:“熟练掌握分手技能,才是当代年轻人的生存秘诀。毕竟大家都很忙的,分手一定要快准狠,还要给彼此留有余地。不管是时间还是场合都很重要,尤其不能打扰对方的工作心情。如果是同事,最好准备好后路,反正你或他肯定是要走一个的。如果是同居状态,就早日找好地方,免得拎着个箱子流落街头,徒增凄凉。还有,分手一定要约在公众场合,毕竟这世道不太太平,万一对方恼羞成怒捅你一刀呢?” 她建了一个只限女性的吃喝玩乐买买买群,群名两天一改,有时候叫“明天一定要暴富”,有时候叫“女孩子就是坠吼的”,有时候叫“我今天心情不好”,有时候叫“打边炉才是最重要的事”。 对都市女人来说,朋友远比恋人重要。有一群能随时聚餐闲聊的朋友,日子才能好过一些。 有些话题也只有女人能懂,一听到,就都默契十足地笑了。 酒吧那位跟她们很熟的小男孩顿时惊异地说:“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钱闪闪便斜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是不知道市面上有多少神经病在到处乱跑,还天天嘲讽女人为什么生气呢。” “周六我可以理解,但跟九点二十有什么关系?”candy问。 candy是太初广场自营的精品咖啡店的咖啡师,名字很甜,却是个只穿黑色,鬼魅又妖冶的二次元女孩子,今年才刚大学毕业,完全把钱闪闪当偶像一样看待。 “八点约饭,九点差不多可以买单了,出来走一走,瞎聊几句,走到地铁站之前,刚才那顿饭的尴尬终于到了爆破时,牙一咬,心一横,讲出那句话,然后掉头走开,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完美!”钱闪闪道。 “你这种分手方法太古典了,如今的年轻人都不讲武德的,微信上单方面通知一声,拉黑屏蔽关机一条龙,连个反应时间都没有。” 钱闪闪顿时就叫了起来:“靠!世风这么日下的吗?” “你以为呢?” “你们当代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连社交礼仪都不顾了吗?”钱闪闪回头,冲着酒吧小男孩嚷嚷,小男孩吓了一跳,收起托盘,一脸惶恐:“啊?又不是我……” 钱闪闪的室友刘灵则趁机拆台,道:“你们别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的,她自己分手可不是这样。” “那她是怎么分的?” “一哭二闹三上吊。”刘灵微笑着说。 candy一脸困惑,问:“为什么?” “因为比较高效。”钱闪闪端起酒杯,轻呷一口,抬起下巴,淡淡地说:“只要我足够疯,主动逼对方甩了我,我就不用担心纠缠不清了。” “而且她售后服务做得特别好,分手后还三天两头打个电话过去,装醉酒发疯,力求所有的前男友在马路上看到她都绕路走。” 刘灵替钱闪闪补充完,candy呆了一阵子,才带头举杯,拜服地说:“学废了!” 第4章 原来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但饶是有了这么具体的分手指南,顾西穗却还是一条都没有做到。 在决定了分手之后,她就发了个微信给钱闪闪,问:你明天几点上班?一起吃饭吗?有事找你商量。 钱闪闪过了一阵才回复:一点。里面外面? 外面。 所谓的里面外面,当然是指在太初广场,还是在别处。两个人都在商场里工作,一起吃饭可以,聊私事必然还是要避嫌的。 钱闪闪一口应允,说:ok,poeme。 跑那鬼地方干嘛? 我乐意! 钱闪闪把顾西穗刚才那句话截了图,并画了个重点,圈住“有事找你商量”几个字,说:有求于人就要拿出有求于人的样子。 顾西穗哈哈大笑,她真是爱煞了钱闪闪。 她比她还大三岁,今年三十一。虽然顾西穗也不确定自己三十岁之后是什么样子,但肯定不会成为钱闪闪那样:她恣意、放纵、任性,顾西穗最有活力的时候,都够不着她的脚底板—— 顾西穗是个标准的infp,人生的主要精力都花在内耗上面了,虽然表面上还能维持住一个人样,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 而钱闪闪则人如其名,是一枚硕大的钻石,闪闪发光,无坚不摧,还很昂贵。 一想到要分手,她脑海里闪过的就是找房子搬家以及如何开口等琐碎的场景,年底了,她非常确定她根本没这个时间,需要一点帮助才行。 poeme是cbd附近的一家网红餐厅,除了环境尚可之外,找不到任何优点。逢到周末或节假日的时候,那里挤满了来打卡的年轻人,顾西穗每每经过都忍不住在心里大叫:拜托!这里是广州诶!能不能有点出息? 但顾西穗也不得不承认,在cbd呆久了,偶尔晒晒太阳也挺舒服的。 她刚在poeme坐下,钱闪闪就生姿摇曳地走出来了。 一套招摇的鸵鸟毛外套,西裤裤脚塞进短靴里,看起来不伦不类的,但如今就流行这种纨绔风。 两只拜占庭风格的耳环在肩头晃荡着,大墨镜,设计师款口罩,黑色的布面上绣着一只暗红色的蝴蝶,带着戏剧化的妖冶。 钱闪闪其实并不算特别漂亮,却总能营造出令人炫目的大美女气势来。 人人都爱装,唯独她装得坦荡荡,永远都是一副都闪开,我要凹造型了的姿态,明晃晃地告诉大家我就是这么做作,你不服?忍着。反正不爽的人又不是她。 她抬着下巴,大步流星地走到顾西穗所在的那一桌,上午十点,阳光正好,拉开椅子往上面一座,就直接坐出了小红书风格:背后是粉艳艳的三角梅和巨型龟背竹,暗红色vintage香奈儿包包往桌上一放,丝绒独有的光泽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等了半天没等到服务员递来菜单,这才朝身后侧了侧头,抬起下巴,露出精致的下颚线—— 顾西穗捧着咖啡杯,在心里暗笑了半天,光这一套花里胡哨的动作,就够普通人学半天的了。 等钱闪闪点完单,顾西穗才开门见山地问:“你空着的那间屋子还在出租吗?” “没,年底了,没那么好租。” “那暂时先别找找人了,我要住。” 钱闪闪这才看向顾西穗,惊诧地问:“分手了?” “对。”顾西穗面无表情地切着盘子里油腻的培根,又指了指餐桌旁边的行李箱。 “哇!为什么?” 硕大的太阳镜也挡不住她的兴奋,顾西穗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真不明白宋子扬是哪里得罪钱闪闪了,以至于能让钱闪闪这么快乐。 顾西穗地把微信的事讲了一下,她就怒骂了起来:“靠!他一个大堂经理,哪来的资格嘲笑被人的事业?” 又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顾西穗就成了那个被甩的人。 顾西穗在看到那句话的时候就合上了笔记本,浸入浴缸,思忖着。 这时却有人敲了敲门,顾西穗应了一声,宋子扬走进来道:“我好像有个文件没有保存。” 顾西穗用下巴指了指笔记本所在的位置,看着他从洗手台上拿起电脑,背对着她打开。 墙壁上的镜子正好照着他的侧脸,顾西穗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里的人。 他应该是一打开就看到了没来得及退出的微信,嘴角沉了沉,但最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回头重新把笔记本递过去,微笑一下,问:“怎么连泡个澡都要工作?” “因为泡澡时最有灵感啊。”顾西穗也跟着笑,问:“吵到你了吗?怎么还没睡?” “没有,跟同事在聊工作来着。” “这么晚了,女同事吗?” “当然是女同事了,谁会跟男同事聊工作到大半夜?” 他半真半假地说着,顾西穗便跟着半真半假地笑。 边笑着,顾西穗就边开了口:“我们……” 谁知道宋子扬却抢先一步,干脆利落地说:“我们分手吧!” 靠! 顾西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都没来得及换上错愕的表情,训练有素的微笑就已经浮了上来。她说:“好的。” “牛逼啊!”钱闪闪摘掉了太阳镜,露出她没来得及化妆的狐狸一样的眼睛,啧啧称奇:“半个小时前还在问什么时候结婚,半个小时后就开始聊分手了,我现在倒是对他有点刮目相看了,看来他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无聊。” 爱马仕姐姐 第4节 顾西穗则翻了个白眼,故作伤心地捂着胸口说:“我被甩,你就不能先安慰我几句吗?” “跟宋子扬分手有什么好安慰的,应该开香槟庆祝才对!”钱闪闪说着说着就打了个响指,等服务生走近了,问:“早市有酒提供吗?” “这……”侍者一脸的不可思议,钱闪闪道:“两杯川崎!” “别,一杯就行了。”顾西穗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确定现在是上午十点,再怎么着,这个点喝酒也过分了一点。 “来嘛!我请你!” 钱闪闪跟中了彩票似的,倒是让顾西穗忍不住纳闷了:“宋子扬到底是怎么你了?” “如今你们分了问就可以直接说了,前年你爸妈来看你时他加了我微信,跟我打听你父母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好安排吃饭的地点。我心想这种事不是直接问你更方便吗?他说他比较想给你父母一个惊喜。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了,寻思着吃个饭要什么惊喜不惊喜的,不过还是跟他私底下见了一面。” 顾西穗静静地听着,她知道宋子扬加过钱闪闪的微信,还是问她要的,但她并不知道是因为这件事。 “然后我就跟他说你父母就是普通的生意人,但他还是孜孜不倦地问是哪一类生意人,后来连你家有多少套房子都开始直接问了,我觉得非常不舒服,就使坏说也没有很多,就十几套而已。” 顾西穗怔了怔,才哈哈大笑起来。 酒被送上来了,这次顾西穗没拒绝,端起来轻啜了一小口。 她还以为,他是真的喜欢过她的。 “你这个人,真是白长了一张聪明脸,脑子除了增加身高一点用处都没有。当时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他不是刚好给你送了一本什么绝版画册什么的嘛,我看你太高兴,就没说。” “等会儿……什么叫除了增加身高一点用处都没有?” 顾西穗不满地叫,脑海里却想起宋子扬送给她的那份礼物,是一本20世纪的绝版画册,作者是比亚兹莱,她最喜欢的插画师之一。 她得承认,她收到时的确是一脸惊喜,跟价格无关,而是感动于他的用心。 钱闪闪则无视了顾西穗的抱怨,道:“可是你也不想想,一本书能贵到哪里去?几千块连买个像样的首饰都难,他这是以最低的成本讨你欢心,也就是你太天真,才会被打动。” 顾西穗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她并没有太伤心,但依然有些失落,即便是从来都不觉得她跟宋子扬之间的感情有多浓,也依然会为自己居然经历过这么粗糙的感情而难过。 “你这个人呢,说好听一点是知世故而不世故,说难听一点就是傻。像你这种家境长相学历样样都能拿得出手的乖乖女,想泡谁泡不到啊?宋子扬真是祖上积德,而你居然还觉得他不错呢!” 钱闪闪拿起酒杯碰了碰顾西穗的杯子,悠然地喝了起来。顾西穗则抚摸着杯身,被钱闪闪这么一总结,顾西穗才发现,原来她在宋子扬心里,也是个无功无过,随时可以被取代的neverfull。 ——他跟她没有任何区别。 —————— 喜欢的欢迎收藏投票版聊,疫情期间lockdown的辛苦了,好好照顾自己,实在崩溃可以版聊。 由于书的存稿有限,暂定一周四更。外加作者对连载的抗压能力不大行,不能保证每天都在线,但尽量都会回复,谢谢支持 第5章 欢迎来到消费世界 只有在奢侈品商场工作,你才能发现消费社会多么让人眼花缭乱。 十几万买一个包实在没什么稀奇的,买张椅子才足够让人大跌眼镜;你总觉得几千块买个塑料头花太傻,人家却觉得买东西居然还要看价格好可怜;七位数的表,你照着网上学来的知识,认为是买来传世的,但其实很多人只是随便一买,问的最多的问题是:“这表准吗?” ——那么贵的表,你也不好意思说,根本不如手机准,对吧? 顾西穗最喜欢看到的场景就是,那些名表的sales尴尬又耐心地普及着名表的价值,什么蓝宝石机芯啦、瑞士工艺啦,等等等等。 然而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买下的人都是云里雾里地点着头,之后问一起购物的人:“这块好看?还是这块好看?” 而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爱马仕、香奈儿、lv、dior、gucci的门店外,向往又紧张地打量着橱窗里的那些包、衣服、丝巾、首饰、手表…… 你能在她们的脸上看到似曾相识的表情,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些名词的时候,也许是在网络上,也许是在杂志上,拿出比背单词还要认真的劲头背下那些生僻的字母,查询它们的发音,跟着音频一遍遍地念,虔诚得像一个信徒,只因为媒体告诉你,它们有多好,多重要。 十几岁的时候,你多半买不起那些包,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买一瓶香水,或者一管口红。 二十出头,开始赚钱了,才发现钱不是数字,存一万块比登天还难,买不起大牌,退而求其次地买款式相似的“轻奢”,安慰自己只是买个样子而已。 再过几年,手头总算宽裕了一些,但也知道了赚钱的辛苦,也不是拿不出,只是心疼,于是为了省钱,找代购、买二手,收到的包包小票证书编码一应俱全,却还是怕不小心买了假货,背着它在门店外徘徊,非要鼓足勇气,才敢走进去,问问高傲的柜姐,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是个布满诱惑的世界,包、丝巾、首饰、衣服……你的一生都将被这些玲琅满目的商品占满,它们精致高贵,闪闪发亮,引领着你投入其中,做一场不属于你的美梦。 除此之外,同样奢华缭乱又容易令人迷失的还有,爱情。 更讽刺的是,包包还能鉴定一下真假,爱情却不能。 “如今的女孩子也真是,一万块买个包都还知道货比三家一下,恋爱时却不知道长个心眼,什么人都敢讨论结婚。”钱闪闪以前说:“买错了包好歹可以放进衣柜,结错了婚你试试?” 为了庆祝顾西穗重回单身,当天晚上,她特意在家里准备了火锅,要过一个lady‘s night。 结果她所谓的“准备”,就是把锅拿出来,倒好水,插上电,之后就坐在沙发上修起了脚趾甲。 顾西穗一进门,就是一脸的无语。 钱闪闪头头也不抬地指了指窗户上用四张a4纸打印出来的四个大字:禁。止。伤。心。 黑色加粗大号字,一个字铺满一张纸,唯恐别人看不到。 “你要是想找人聊失恋或者前男友就去找刘灵,我是懒得听。诉苦这种事,不苦的都能越说越苦,越说越不甘心,最后碎碎念半年还走不出。” 顾西穗笑了:“是什么让你觉得我是失恋后会碎碎念的人?” “我哪儿知道?”钱闪闪两手一摊,说:“我也不确定你是在伦敦那种鬼地方待久了,沾染了一身资本主义的假惺惺,还是真的不在意。不过我说话直,免得不小心伤了你的心,所以提前先跟你打个招呼。” “噗!”顾西穗都被她逗笑了,道:“你放心,我一个字也不提。还有,你什么时候学会考虑别人的?” “一个小时以前。”钱闪闪指了指上午顾西穗拎过来,暂时放在客厅里的行李箱,道:“你说说你,分个手跟雾都孤儿似的,我都不知道应该先嘲笑还是先同情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善良一点。” 看到她摇头叹息的表情,顾西穗又笑了。 其实她大可不必当天就搬出来的,宋子扬那套房子是两室一厅,她在那里继续住着也没什么问题,反正他们俩都忙,见面的时间有限。 但顾西穗实在没办法再跟他在一个空间内相处,外加东西也少,就拉着一个行李箱直接离开了,剩下的打包,快递回老家。 也怪她,当初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就去宋子扬那边去凑合了,谁知道一住就是两年。 说是同居也好,合租也行,反正该给的房租她都给了,平常支出四六分,她并不欠他的。 反倒是宋子扬还发了微信给她,说:你搬去哪儿了?有地方住吗? 有,钱闪闪那边还有个房间空着。 那就好。他说: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好的。 无论如何,她还是庆幸他们分手的过程干脆又利落,没有上演什么狗血内容。她没问微信的事,他也没说。他给的分手理由是:“我知道你不准备跟我结婚,但我爸妈年纪大了,我就是想早点有个家而已。” “可以理解。” 顾西穗当时是这么说的,看到他闪避的眼神,甚至有点同情他——分个手而已,居然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吗? 刚到达钱闪闪家不久,宋子扬又发了一句:我希望你知道,我是爱过你的。 “噗!” 看到那个字,顾西穗就忍不住笑了。礼貌性地回了一句“谢谢”,心里想的却是:他哪知道什么是爱? 她也不知道。 她就跟大多数女孩一样,对感情的了解都来自于小说和电视剧,上大学时才总算体验了一把,结果整个人都震惊了:谈恋爱怎么会这么无聊的? 基于对影视剧的拙劣模仿,她的第一段恋情只维持了三个月,分手后还被前男友死缠烂打了好久,甚至遭遇过对方喝醉酒后在女生宿舍楼下大闹的抓马情节,她吓得不轻,从此对男生避之不及。 第二次则是读研究生阶段,伦敦那种鬼地方,各种寂寞空虚冷,为了想家时能有个陪着自己,怎么胡来的都有。顾西穗稳住了神,没有在花花世界迷失了方向,遇到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男生,也是中国人,还是剑桥的文学博士,有种清苦又高贵的气质。 顾西穗拜倒在了他渊博的知识之下,总算是体会到了一点恋爱的乐趣。谁知道有一天他喝多了几杯,讲起自己的童年时,突然无端端地指责顾西穗:“你们这种满脑子都只有逛街和花钱的女人哪懂什么人间疾苦,一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回头再找个有钱人嫁了……” 顾西穗皱了皱眉,抓起大衣就走。 从感情的投入和浓度角度来说,那一次才是顾西穗第一次失恋,那时候还太年轻,不懂得反击,边快速地往前走着边生着闷气,脑子里想的是:我要是想找有钱人跟你混个屁啊!伦敦什么时候缺过有钱的留学生了?你这个大傻叉,王八蛋,不要脸…… 走着走着,她突然收到他的微信,说:你怎么突然走了? 又说:还没买单呢! 顾西穗吃惊地看着那句话,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谁知道对面却急了,说:我银行卡出了点问题,你能不能先回来帮我结下帐? 想到她送给他的那个钱包,顾西穗突然在伦敦街头仰头大笑起来,笑到一半,又开始哭,抽抽噎噎又骂骂咧咧地回公寓,又傻又可怜。 多年后她自己想起那一幕都会忍不住笑,戏称:“我的眼泪也曾洒满英格兰。” 那次之后,她就不怎么为男人伤心了,不值得。 但是怎么说呢?谈恋爱这件事,就跟买包一样,既然大家都有,那么自己好像无论如何也得有一个,才显得比较合群。 事后才发现男人跟包一样,并非那么必要。 第6章 做人都是往前看的,过去能有什么可想的? 脱掉了外套之后,顾西穗就去厨房跟刘灵一起忙活了起来,又是洗菜又是切菜的。 刘灵特意看了她一眼,才说:“欢迎来到钱闪闪女王教室,请牢记,一,本套房子有且仅有一个主角;二,在任何话题下,钱闪闪都是对的;三,一切解释权归钱闪闪所有。” 顾西穗笑了起来,问:“所以我从现在开始就是女仆了吗?” “那怎么可能!你是她的好朋友,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不过在这幢房子里,指的是你帮助她,她看情况帮不帮你。”刘灵叼着电子烟,手里拎着刀,跟个屠夫一样。 顾西穗再次被逗得笑了。 钱闪闪则在外面大叫:“到底什么时候能吃啊?你们俩是不是又在讲我的坏话?” “好了好了!”顾西穗拆了火锅底料放进去,说:“我们是在夸你,感谢你收留了我。” “可不是免费的啊!小卧室归你,房租我算你便宜一点,两千块,水电均摊,物业费按面积算。我不喜欢打扫卫生,所以每周叫一次钟点工,你那个房间小,这个钱我就不跟你计较了。”钱闪闪斜躺在蓝色的丝绒沙发上,犹如贵妇一般,懒洋洋地说:“好姐妹才要明算帐,我虽然富,但该给我的钱一毛钱也不能少的。” “好的!”顾西穗笑望着她说。 钱闪闪并不是装富,而是真的富。在一线城市的cbd里拥有三套高级住宅,足以让她可以悠哉悠哉地当个小柜姐。 这个地段的房子,就算是不到十平米的小卧室,两千块其实也算便宜的了。距离太初广场只有两站地铁不说,装修更是一等一的,柚木地板,华贵的软装,电器一应俱全。 拿来自住的房子,终究是不一样的。钱闪闪在宠爱自己上,从来就不吝啬。 “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有枕头和被子?等会儿我拿一套给你先用着。” “好。” 爱马仕姐姐 第5节 一提到枕头和被子,顾西穗才觉得她是真的有点像雾都孤儿了,这大冷天的,她居然忘了考虑枕头和被子。 “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有人非要跟男友同居不可,一周见三次面意思一下就得了,天天见也太恐怖了。”钱闪闪道。 刘灵拿着啤酒和碗碟在茶几前盘腿坐下,说:“因为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在cbd有一大堆豪宅的,同居可以降低生活成本!” “连房租都负担不起还谈什么恋爱啊?干嘛不好好赚钱?” 钱闪闪翻着白眼,刘灵就打开了手机,面无表情地播放了一段录音,钱闪闪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最讨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了,不过是有几个臭钱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顾西穗愣了一下,才哈哈大笑起来。 钱闪闪敲着桌子道:“你为什么没把后面那句也录完?我说的明明是,’不过是有几个臭钱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没有啊‘?” “我没有!”顾西穗也无所谓地说:“当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了,才搬过去的。” “我不是说你,我是说那些上赶着送上门的女孩子——” 刘灵又打开了手机,点击播放:“同居当然很重要了,男人为了求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非得一起住过,才能知道,就算是天蓬元帅,终究也是一头猪!” 最后那几个字掷地有声,顾西穗笑得肚子都疼了,钱闪闪则白着眼睛看了天花板半天,之后才举手投降:“好吧,今天先放过你们好了,一个失恋,一个失婚,我们家被搞得跟渣男牺牲品俱乐部似的,惨!” 顾西穗和刘灵默契地道歉:“对不起,我的错。” 钱闪闪这才满意了,斜睨着点了点下巴。 若说这房子里真的有人遇到过真爱的话,那么大概就是刘灵了。 在2019年以前,刘灵还是个一生一世一心人的美好样板,跟前夫是青梅竹马,从校园到婚纱,白手起家,和睦美满。谁知道孩子还没开始上学,就发现前夫出轨,被刘灵逮了个正着。 发现丈夫出轨时刘灵已经三十二了,所有人都劝和不劝离,唯独顾西穗和钱闪闪一致支持离婚。 她那位丈夫知道此事后还特地来闹过一场,彼时钱闪闪刚下班,拎着包在马路边破口大骂:“你老婆要跟你离婚关我屁事啊?害你离婚的人是你自己,又不是我!你脱裤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婚姻来之不易?还有孩子要养?自己不要脸,好意思怪别人?” 她骂了半天,被路人拍下了视频,传到了网上,结果当天网上就谣言四起,那段视频的题目基本都是:《如今的小三能有多嚣张》、《奸夫淫妇当街对峙》…… 钱闪闪看到那些视频时间叫了一声:“妈的,谁要给这种垃圾当小三,他求着我我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也不照照镜子……” 顾西穗用胳膊肘戳了戳钱闪闪,钱闪闪才勉为其难地闭上嘴巴,站起来道:“我还要一杯,还有谁要?” “我要一杯生啤。”顾西穗说。 等钱闪闪走了,刘灵才抬头,感激地看了顾西穗一眼。顾西穗则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钱闪闪没恶意的。” “我知道。”刘灵说。 钱闪闪骂起人来是丝毫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的,心脏弱一点都受不了。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倒是真的善良了一点。火锅吃到一半,就伸了个懒腰回房间了,说:“明天还要早起,我先去睡了。” 刘灵喝顾西穗都是会心一笑,知道她是憋不住了。 她人一走,顾西穗和刘灵就关掉了电火锅,开始收拾残局:锅碗瓢盆该洗的洗,剩下的食物该收纳的收纳,垃圾该扔的往外扔。 顾西穗收拾了半天垃圾,问:“垃圾仍哪里?” “走廊尽头的垃圾箱里。” 扔了垃圾回去,顾西穗去厨房帮忙,刘灵才小声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还行。”顾西穗低头洗着抹布,道:“就是好久没经历过失恋了,有点不习惯。总感觉应该礼貌性地伤伤心,但思来想去,都找不到值得伤心的点;但如果不伤心吧,又觉得太冷酷了。” 若说今天有什么高兴的,那么就是刘灵的存在了。顾西穗当然爱钱闪闪,但钱闪闪毕竟离普通人太远——她是个天生的浪女,注定是来游戏人间的。 “既然不伤心,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就是对自己挺失望的吧。”顾西穗望着水龙头的流水,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都二十八岁了,对感情好像还是一无所知,自己都想不明白是怎么跟宋子扬在一起了两年的,说是喜欢吧,好像也没那么喜欢;说不喜欢吧,他有时候也有讨人喜欢的地方……然后就觉得自己都那么大了,居然还在思考男男女女这些事,就很失望。” “噗!”刘灵笑了起来,把碟子碗筷都放进了洗碗机,干脆利落地合上了门,打开开关,才道:“二十七八不就应该是想这些的时候吗?不然应该想什么?” “事业啊,人生啊……总而言之,应该更深刻一点才对。” 她一脸迷茫,刘灵却笑着道:“你以为人类是到了某个年龄就突然深刻起来了吗?好比你今天二十九岁,明天三十岁,一觉醒来,哇!就忽然变聪明了?” 刘灵最喜欢看顾西穗迷茫了,她平时都一副爱谁谁的样子,看着高冷得不行,一开口,孩子气就冒出来了,可爱得要死。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就是……” 顾西穗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 刘灵也只是笑笑,说:“一边说着三十岁不要紧,一边又担心三十岁到了就一事无成,可是说白了,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人三十岁一到就有所成就呢?不过都是云里雾里地过日子。” “你也会吗?” “当然了,担心失业,担心错过孩子的成长,担心手头的钱根本不够活到老的。”刘灵点了根烟,推开厨房的窗户,道:“只不过,年纪大一点,多少会松弛一点——毕竟丧着丧着就习惯了。” 顾西穗意外地看着她,她把一个小小的烟灰缸拿了过去,笑着说:“人生就是在焦虑和自我怀疑里不断向前的,要是彻底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才是真正完蛋了。” 顾西穗仔细消化着那段话,不久后问:“工作方面呢?你二十七八岁的时候会为工作焦虑吗?” 刘灵笑了起来,说是不在意,原来还是在意的—— 只不过顾西穗在意的不是分手,而是那句“算什么事业”。 刘灵很清楚她在问什么,给人打工,当然不能算是事业了,能赚到钱也就罢了,但现如今,似乎也赚不到什么钱。 她说:“你没办法跟我那时候比,我08年大学毕业,正是中国经济起飞的时候,那时候一个月工资八千,住城中村,房租八百——还跟朱之文分摊。扣掉吃喝拉撒,我们俩一个月能存一万,再接点私活,省吃俭用了两年,就凑够了房子的首付……” 她似乎有些感慨,弹了弹烟灰,才再次抬起头来,望着顾西穗道:“坦白说,时代对你们这一代人是有点不公平的,才出学校就赶上了经济下行,个人价值无法实现,也赚不到钱,当然会焦虑了。” 顾西穗安静地听着,她真是太喜欢跟刘灵聊天了,不管什么问题,她都能以另一个纬度解开,四两拨千斤地化开。 她说:“我能理解如今的人想躺平,但谁都能躺,就女人不能躺,女人一趟,人就没了。你要是能想开,就把趁现在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权当是练手,多积累一些经验,这样等风来的时候,才能抓住机会。” “要是想不开呢?” “必须得想开。”刘灵看着她说:“想不开,就等到想开的那一天。反正有些事,想着想着就明白了。” 听她这么说,顾西穗才跟着乐观了一点。 她擦着灶台,拧干毛巾,又犹豫了一下,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会常常想起朱之文吗?” “当然了。”她笑了起来。 “但是?” “但是我常常想起的人和事多了去了,”刘灵潇洒地灭了烟,嫣然一笑,道:“做人都是往前看的,过去能有什么可想的?” 第7章 无论什么包,在那一刻,都不如那个平时登不上台面,关键时候又能拯救别人尊严的薄片纸包重要 她们三个是有一点缘分的。 顾西穗,钱闪闪,还有刘灵。 那是2017年,顾西穗刚回国,拿到了太初集团的offer;同一年钱闪闪确定她应该不会结婚了,因为喜欢买买买,又喜欢跟人打交道,就决定去当个柜姐;刘灵则刚生下孩子,生育的过程太辛苦,为了奖励自己,决定买下人生的第一个奢侈品包包—— 然后她们在同一天的某个时刻出现在了同一个商场的洗手间,顾西穗巡场时发现,作为一家需要负担城市文化的大型奢华型商场,居然没有提供卫生巾的服务! 本着书呆子该有的学习精神,和实习生为了证明自己存在感、到处没事儿找事儿的精神,她在卫生间调研着女性顾客对生理用品的需求。 她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只是站在洗手间里观察,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 结果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某个隔间有个女人带着哭腔说:“我他妈十个多月没有来过月经了,我怎么知道今天会突然来了啊?你办公室里这里十步路都不到,我让你买个卫生巾送过来怎么了?有那么难吗?” 顾西穗愣了愣,连忙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卫生巾,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说:“我这里有……” 与此同时,隔壁响起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哭什么哭啊?给你!” 顾西穗和钱闪闪分别从门的下方和隔间的上方递过一片卫生巾、一根卫生棉条,里面是静了半天,才尖叫起来:“朱之文你去死吧!老娘不需要你!” ——这才叫命中注定。 无论什么包,在那一刻,都不如那个平时登不上台面,关键时候又能拯救尊严的薄片纸包重要。你可以没有爱马仕,但每个包的夹层里都应该装一片卫生巾,却是每个女人都应该知道的,有关包的常识。 等里面的人接过卫生巾和棉条,顾西穗才退后几步,正巧隔壁洗手间门打开,顾西穗看向钱闪闪,钱闪闪也看向顾西穗。 坦白说,换一个场合,她们俩应该是一辈子也不会成为朋友的。 钱闪闪就是顾西穗又羡慕又畏惧的那种女人,张扬、恣意、性感、妖冶。 而顾西穗的外形,用钱闪闪的话来形容,则是:“一看就是100分的卷子考了99都要哭半天,脑门上刻着纯良无害四个字,退一步是小白花,进一步就是优雅,往左走是完美主义,往右走是歇斯底里——总而言之,一个非常擅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人。” 那时候顾西穗跟钱闪闪已经很熟了,无语地看了钱闪闪半天,才说:“多谢你,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我的长相居然这么复杂。” 至于刘灵,则是一个意外之喜。 顾西穗承认,她跟钱闪闪对一个在洗手间哭泣的已婚妇女都有偏见,隔了几个月才发现人家是个公关界大佬,刚出月子就回归职场了,一身廉价通勤装,无框眼镜,平底鞋,跟时髦或精致都没有任何关系,但往那一站,你就知道人家是话事人。 广告公司跟商场的关系可太紧密了,刘灵频繁出入了太初好几个月,顾西穗都不知道那天在洗手间哭泣的人是她,直到太初广场的女士洗手间都装了生理用品自动贩售机,刘灵讲起她当时的遭遇,顾西穗才吃惊地说:“居然是你啊!” 刘灵也是很惊喜地抬头:“是你吗?” 她们俩在众人不明就里的眼神里,像对暗号一样四目相对,接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时候顾西穗是很崇拜刘灵的,觉得她就是职场女强人的样板:走路带风,讲话干脆利落,思维敏捷,又很镇定。 谁知道刘灵的本质居然是个二货…… 离婚之后,刘灵就彻底放飞自我了,频繁出入了美容院几个月,又在健身房泡了几个月,彻底脱胎换骨,看起来比她年轻时的状态还要好。 为了把她失去的人生补回来,她可着劲儿地纵容自己,染了一头绿毛,还剪了一个诡异的刘海,并换上了猫型眼镜。与她同龄的人都往优雅或飒酷的形象上走,她则潜心钻研亚文化,硬生生把自己搞成了一个诡异的非主流。 钱闪闪之前还说:“刘灵就是现代女性失恋先行示范区,以后有人失恋了,就应该把刘灵拎过去给她们参观一下。” 顾西穗当时说:“得了吧,真给人看到了,还以为她疯了。” 钱闪闪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谁会不喜欢一个有幽默感又聪明又二的姐姐呢? 她时常说:“年轻人负责迷茫和焦虑,我们老人家就负责买单、打打call、讲讲心灵鸡汤、分享一下失败的经验,抚慰抚慰大家的心灵。” 感谢有她,她们那群在躺平和摆烂以及对大女主的盼望之间来回横跳的女生们才能冷静下来。 而钱闪闪则负责把大家敲醒,一天二十四小时,无差别地攻击所有人。即便是面对刘灵,也不例外。 “你想当个亚青年,疯狂往自己身上贴标签,搞套mbti、虚无主义青年之类的装点一下,半夜emo一下就完事儿了,瞎花什么钱啊?” 一回到家,顾西穗就就发现钱闪闪又在骂人了。 跟她们住到了一起之后,顾西穗才能发现钱闪闪骂人的功底有多强,只要家里有个活体生物,她就可以随时开骂。有一天顾西穗深夜加班回来,看到她正在跟一只蚊子battle,说:“你吸血就吸血,嗡嗡个毛线啊,老娘不用睡觉的吗?都几万年了,就不能进化一下吗?” 顾西穗一脸震惊地看了她半天,彻底服了。 爱马仕姐姐 第6节 今天进来,蚊子则变成了刘灵,她喜滋滋地从快递盒拿出一个机车包,说:“我真的好爱机车包!年轻时总觉得买包特别肤浅,唯独喜欢机车包,总觉得有了它,我也可以变成一个酷girl!” “买包本来就是一件特别肤浅的事,你的人生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包而改变,麻烦你把这句话刻在脑门上谢谢!” “你闭嘴!我不听!我喜欢!” 刘灵吹着口哨,一脸得意,背上那个好多年都没人见过的黑色铆钉款city。 显而易见的二手货,小羊皮,最不耐操的那一款,流苏都快掉光了。 但那软塌塌的摇滚风的确很适合如今看起来松弛却很有骨气的刘灵。 她到玄关的镜子前照了半天,见顾西穗刚好进门,就侧头问:“好看吗?” “好看。”顾西穗敷衍地应了一句,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瘫倒在沙发上了。 “你是怎么啦?”钱闪闪用美容仪在脸上熟练地画着圈,问了这么一句。 “累。”顾西穗道:“香港疫情爆发,负责剧院走廊的装置艺术家来不了了,让临时找人,又不知道去哪儿找;预定的圣诞树总算到了,但尺寸有点问题,我们十几个人装了一个晚上才装好,结果灯饰又不太对;明天爱马仕新包发布,香奈儿又要提价,我估计整个商场能被挤爆,但疾控中心下达了新的通知,必须要控制好人流……” 她一脸疲倦,指望着能得到几句安慰呢,谁知道钱闪闪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别处—— “卧槽!香奈儿怎么又要提价了?这是疯了吧?” “哇!那的流浪包岂不是又升值了?” “升你个头啊!人家身家两个亿,没有了一亿还能剩下一个一亿,慢慢熬到经济重新变好,再重新卖出去,那才叫升值。你银行账户就那么点钱,基金跌了几百块都嗷嗷叫着要取出来,你有什么值可保的?”钱闪闪又是一个白眼翻上天,道:“保值这种话骗骗没脑子的小姑娘也就算了,你三十好几的人了说什么傻话?” “好端端的你聊什么基金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提到基金,刘灵才愤怒起来,丢下包包,掏出手机道:“让我来看看——” “别看!” 顾西穗和钱闪闪异口同声,之后说:“你可以换个角度想,你几年前花三万块买的香奈儿如今市值四万八,要是扔基金里,这会儿可能就只剩一万了。” “哟西,那我就平衡了。”刘灵心满意足,继续照着镜子。 钱闪闪则刷着手机,道:“都2021年了,怎么还有人这么沉迷包包呢?不过是个包而已。” “不然呢?经济不好,世界又乱成一团,也没个好看的影视剧……总得沉迷点什么吧?” “这届奶头乐不行。”钱闪闪摇头叹息,说:“我还是去健身好了。” “这个点?” “做个瑜伽好睡眠。”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打开放在客厅角落的瑜伽垫,忽然又抬头看顾西穗一眼,问:“你要不要去我的卧室泡个澡?” “不用,我现在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顾西穗有气无力的打开房门,说:“我先睡了,明天早班,你们俩慢慢聊。” 跟她们俩一起住的问题是,顾西穗时常都觉得,她是地球上仅剩的加班狗。 不过跟女人一起住的好处是,不用担心会有人嘲笑她的邋遢,反正都知道,再精致的女人,一回家都是烂泥一样地瘫倒在沙发上,全靠酒精续命了。 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一张床,一张小桌子,连行李都还没收拾好。 这就是顾西穗的二十八岁。 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人没空自怜,她刚脱掉衣服,在床上躺了下来,看着行李箱上准备明天穿的衬衫,还没来得及心疼它皱成一团的样子,鼾声就已经响起了。 第8章 冷空气 商场的运营真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服务行业,假期是别想了,周末周日和各种节假日,都是运营最忙的时候。顾西穗偏销售岗多一点,业绩跟商场的营业额挂钩,平时净忙着伺候那些大牌了。 除此之外,她的工作内容还包括并不限于:协调每个品牌的新品宣传,定期举办活动,为商场招揽人气,数据统计,优化客服系统和购物系统,维护公众号、微信、小红书等官方账号…… 等等等等。 太初广场连同两幢写字楼,室内面积总共二十多万平方公里,三百多家商铺、一个户外广场,而所在的部门却只有七个人,其中负责销售的只有三个,亦即一人要负责一百多家店。 这就是顾西穗的工作。 每天一到公司,打了卡,处理完日常工作,就要去巡场了。 所谓的巡场就是一家店接一家店地跑,得看看sales的状态是不是好、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要顺便看看商场的环境是不是够舒服,装饰性的绿植需不需要修剪,洗手间是不是足够干净,有没有缺东少西,哪家店铺的货品陈列还有改进空间,帮新店装修,旧店升级…… 她花了大几十万人民币念书,学的是时尚管理,干的却是幼儿园老师的工作:以哄人为主。 爱马仕、lv,香奈儿,是太初广场的三大门神。第四个则像top 3高校似的,至少有数十家,dior、gucci、prada等大牌轮番上阵,不停地抢占第四座山头。 众所周知,奢牌的柜哥柜姐们都是奢牌的形象延伸,眼高于顶,一个比一个难伺候。顾西穗就只能拿出哄孩子的心情来,既不敢让任何一个孩子磕着碰着,也不敢任由他们胡来,时不时就得主持一下纪律。 每个城市和每家商场的客户群都略有不同,所以商场要根据各自的客流量调整品牌的位置和排序。 在广东,burberry或max mara这种擅长冬装的品牌是没有发挥空间的,卖靴子的品牌也卖不过卖拖鞋的。dior太嗲,不太符合广东人的生活调性;gucci倒是是很能打,但终究也是一阵一阵的。 为了错开人群,太初广场的香奈儿在lv旁边,对面则是爱马仕。 这几个品牌分量相当,美学理念不同,营销策略也不同,放在一起,也算是错落有致。 当初考虑到lv永远客人最多,香奈儿比较稳定,就跟客人比较少的爱马仕放了到了对面。 结果疫情之后,大家才发现,奢侈品的顾客能多到什么程度。再怎么错开,也能把所有的商场挤成菜市场。 尤其是这一天,爱马仕和香奈儿同时要迎来购物高峰期,走廊可能彻底要被堵死了。 一大早,顾西穗跟商场里的保安模拟可能会出现的排队状况,不停地调整着队伍的方向。但调来调去都不合适,顾西穗只好另寻他法,跟香奈儿的店长商量:“你们今天要不然开侧门好了,让客人从西门进来。” 香奈儿的店长是个很香奈儿的女孩子,优雅从容,讲话永远都是气定神闲的。她是顾西穗最喜欢的店长之一,文文静静的,非常好说话。 她说:“我怎么觉得今天应该不会有多少人,很多包都限购,一名顾客一年只能买一个,想买的在七月那次涨价潮就已经买过了。” “悬,我看到网上已经开始出代购攻略了,还有几个网红要来直播来着。” 香奈儿小姐就看了看侧门的方向,那里原本是给香奈儿的珠宝手表客户进出的,疫情之后为了控制顾客数量,就没再开过了,摆了三个人形模特当作成衣展示柜。 她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倒是没关系,但如果要开侧门的话,你得先说服隔壁才行。” “我现在就过去。”顾西穗道。 十字形的走廊,香奈儿靠近西门的店铺旁边是burberry,店长和柜姐的工资跟业绩挂钩,业绩不好,店员的表情就可想而知了。 2021年从秋天起就天天说寒流来袭,结果都十二月了,气温下到20度以下的日子还是屈指可数。 望着店内那些厚重的大衣,顾西穗自己先尴尬了起来,好声好气解释:“香奈儿要提价,爱马仕又要上新包,我怕今天客人太多,想问一下,让顾客在侧门处排队行不行?” “那岂不是要挡住我们家的门了?” burberry小姐也很burberry,一副随时都要跟007私奔的冷酷样子,道:“公共区域我管不着,但排到我们这边了肯定是不行的。” “应该不会,我会让保安注意一下的,到时候让客人横着排,保证不打扰你们。” “那就随便你咯!”burberry小姐不耐烦地说完,就又重新回柜台了。 别说普通客人怕柜姐,顾西穗有时候自己都怕。客人们都是偶尔才来一次,顾西穗却要每天跟他们见面,大大小小的矛盾日积月累下来,跟谁都有一堆算不清的账。再放眼望去,整个一楼,她敢得罪谁? 她不好意思地赔着笑,双手合十,道:“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知道是麻烦你还来?” ——无法反驳。 顾西穗在心里想,再次鞠躬:“就今天一天。” 结果那天却下雨了。 是传说中的寒流久久不来,让顾西穗忘了留意天气,一搜索,才发现是台风要登陆了。 广东的冬天,一下雨就是地狱。冷冰冰的雨滴沿着毛孔钻进身体,带来彻骨的寒。 在这种天气里抖半个小时,就足以让人失去理智,不管不顾地开始买买买。 十点整,商场的大门一开,那些衣服穿得少、又消费得起奢侈品的商务人士们就匆匆涌进burberry,趁开会之前顺手买件外套;收入更高的则是直接派秘书过来,在店里念着货号和尺码,等着取货;而刚喝完早茶的老年人也由晚辈和亲属陪着,进来挑选毛衣…… 顾西穗愣了一会儿,才赶紧打电话到物业处,让人调保安和清洁工到西门,发放一次性雨具口袋,垫门垫,拖地,以防客人不小心滑到。 而那两个大店则早已排成了长龙,香奈儿那边人更多,都是一群很年轻的女孩子;爱马仕的人倒是少很多,不过都是大主顾,一进去就开始拿拿拿,为了配货制度凑消费额。 几个很眼熟的博主正对着手机热情洋溢地直播:“我现在就在太初广场,今天巨冷,结果人还是巨多!卧槽我给你们看看我前面有多少人……” 顾西穗找了半天,才找到她要找的那个网红。 那女孩叫乔玲悦,长着一张甜美可人的脸,扎着双马尾,一身白衣,格外醒目。 她外号叫兔子,网名则是兔总裁,以前是太初美妆区的柜姐,同时,还是钱闪闪的宿敌。 同一个品牌,美妆和门店完全是两个概念。 口红潮的时候,美妆区的柜姐可是人气很高的,收入也很可观。虽然地位比不上门店柜姐,但收入带来的精神却让她们振奋得多。 彼时网络购物还未兴起,兔总裁就成了一个美妆博主,下班时兴奋地跟同事商量:“你说,叫好睡妆怎么样?” 那天她们走的是员工通道,顾西穗一听到这句话,就下意识看向钱闪闪。 果不其然的,钱闪闪下巴一抬,冷冰冰地说:“香奈儿为了解放劳动妇女的束缚才设计了直身裙、针织衫,她一生未婚,倡导女性独立自主,你倒好,居然教女孩子上赶着犯贱,香奶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什么叫好睡?谁好睡?你说来听听?” 那女孩儿回头,一张小小的瓜子脸,看起来二十岁都不到,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一看到那张脸,顾西穗就有些于心不忍,推了推钱闪闪,说:“你骂人家小孩子干什么?” “这么小才该骂,不然将来长大了,人彻底傻了,再骂都来不及了。” 钱闪闪说着说着,就几大步超过了她们。 顾西穗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示意她别往心里去,她感激地冲顾西穗笑了笑,眼眶都红了。 她长得还真有点像兔子。 结果没几年,小兔子就变成了兔总裁,2020年成了热门主播,一场直播六位数,虽算不得是头部 kol,但收入也挺丰厚的了。 最好笑的是她有一个视频是讲香奈儿,对着镜头,坚定又自信地说:“香奈儿女士是为了解放女性的身体束缚才设计了直身裙、针织衫,要知道以前的女性都是要束腰的,活动非常不便……我们新时代的女孩子更没必要为了美而折磨自己,应该选择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顾西穗看到那个视频时都快笑疯了,钱闪闪则气得吐血,发布禁令:以后谁再跟我提兔总裁三个字,我就拉黑谁。 不过顾西穗知道她的脾气,她不过是呈口舌之快,自己生气三天,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西穗作为太初的运营,是必须要跟本地的博主保持好关系的。她走近兔总裁,拍了拍她的肩膀。 兔总裁回头,见是顾西穗,就甜甜地笑了起来,叫了一声:“顾姐!” 爱马仕姐姐 第7节 顾西穗冲她笑笑,小声问:“你等下有事吗?我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可以呀,反正我今天一天应该就在太初了,这边拍完拍那边,还要去书店拍点素材。” “书店?”顾西穗有些意外,问:“你去书店干什么?” “我好多粉丝都是学生嘛,问我什么文具好用……”说到这里她就难为情起来,道:“我又没有念过几年书,也不知道怎么聊文具,就想先去看看……” 顾西穗知道她连高中都没有读完,胜在是长得美,化妆技术又好,以及,多少是赶上了网红时代的末班车,这才能过上还算不错的生活。 但能在众多网红中杀出来,也是需要本事的。 顾西穗便说:“candy喜欢写手帐,她比较懂这些。” “哇!”兔总裁又紧张地看了看lv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我要是去找candy,钱闪闪不会生气吗?” “没事,她就算生气了,candy也感觉不到的。” 顾西穗笑了,candy可是个矛盾的混乱综合体,表面是暗黑叛逆,内心则无比纯真,关键是她自我定位还是个甜妹,表现出来的却是个反应慢半拍的铁憨憨。 “那……” “下午两点你能抽出空吗?我请你吃饭。” “好!” 见她答应了下来,顾西穗才点头离开,走了没几步,又拐了回去。 终究还是没忍住,小声说:“如果你的粉丝都是学生的话,就不要乱让她们买东西了。” “我知道的!”兔总裁很认真地说:“我都跟她们讲千万不要乱花钱,我自己为了买东西欠过网贷的,我知道那样不好……” “那就好。”顾西穗再次冲她笑笑,才离开。 —————— 我觉得有必要声明一下,基本上看完上一章的读者应该都能感觉到了,这是一本纯女性主义小说。感情线有,也挺多,但我还是希望读者能把注意力都聚焦在女性角色上,哪怕是不重要的那些。 我并不想回避我们这个疫情一直存在并将可能继续存在、以及总算开始回溯消费主义和拜金主义的时代,还有女性将怎样生活的问题。为了这些,它可能很慢热,读起来不够爽我也知道。如果想看男主角的话,我可以直接多发几章,留言即可。 (但坦白说,可能并不是大家期待的那种“言情”……因为作者自己都觉得纯正意义上的言情好难写,不觉得自己写的好…… 可以直接剧透的是,女主角其实是个又燃又丧、正义感十足的女孩子。她前期可能看起来不够酷,因为还在迷茫和焦虑,之后想通了就会直接起飞了(但愿我能写好) 再次感谢收藏和投票,以及大家的耐心,但我需要一些交流,鞠躬! 第9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顾西穗其实是有点讨厌现在这个时代的。 她小时候也崇拜奢侈品,但喜欢的是观念、美、象征、以及对品质的追求。 在她家乡那座小城,知道奢侈品品牌的人寥寥可数,顾西穗却把零花钱都存了下来,每个月按时去书店,买下喜欢的时尚杂志,一个字都不落下地看完。 那时候的奢侈品营销跟现在不大一样,想卖货,至少先讲个好故事。宣传一个包,说的是,“你需要一个能装下所有梦想的包”;说起花钱,说的是,“你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人,所以值得最好的一切”。 当然了,那些也是消费主义话术的一种,但终究还是,有点内涵在的。 那时候的时装设计也考究,女装在去性别化和突出性别之间无限地徘徊,tom ford重新定义了性感,phoebe philo则靠极简内敛的风格让céline杀进一线,鬼才mcqueen不断地革新剪裁和面料,给世界带来宇宙大爆炸一般充满能量又令人战栗的美,然后终结了他自己;爱马仕在中国的首场时装秀,为了削弱奢华的一面,请的模特是作家和建筑设计师…… 然后互联网时代,一切都变了。 z世代横空出世,流量成为王道,营销不再需要内涵,只需要疯狂地复制粘贴。设计不再重要,只需要一句合适的slogan,就有无数人为之买单;大资本不停地吞并小品牌,让所有的品牌都拥有着相同的基因;当红明星成了收割韭菜最好的手段,明晃晃地去骗小孩子的钱;手机侵占了所有人的精神空间,人们不再思考。 于是地球上整整六十亿人都在追求同一款包,同一种生活方式,用同样的价格购买同样的幻觉,并把它们称之为美。 多么荒谬。 摆在这些现象下最尖锐的问题是,社会的贫富分化越来越大,头部越来越集中。你吃着三块钱的泡面,看着卡戴珊一家,在抓马离奇的剧情里获得肤浅的快乐,殊不知你沉迷的每一秒,都变成了钞票,流向了他人的口袋。 那么你说,究竟是谁在消费谁? 如果你看过2020年各个集团的财报,就会知道什么叫毛骨悚然。虽然每张财报后都伴随着深度分析,但就是没有人敢直接告诉你那个事实:普通人已经彻底被榨干净了,一毛钱都不剩下。 大牌为什么要涨价? 除了原材料上涨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知道已经不必再争取所谓的中产和小康的市场了,反正你再怎么存,也存不够那笔买包的钱。 购物这个游戏,从一开始,就不是给你们玩的。 但是这个世界,应该要变了。 十二点还不到,顾西穗的微信步数就已经超过了两万,中午是就餐高峰期,那几幢写字楼的上班族如果有宴请需要,估计也不会淋着雨走到马路对面了,而是在太初解决。 顾西穗唯恐人流量控制不住,几个大门都跑了一圈,然后就沉默了。 那边厢,是一抬手就买下百万皮包的富豪,这边厢,则是为了躲雨站在外面瑟瑟发抖的人。 好一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风越来越大,连路边行人的伞都被吹歪了。临近交通高峰期,正门外的马路彻底被堵死。整个世界都变得阴冷暗淡,仿若末日降临。 顾西穗低头查了查,此刻气温已经下降到了五度,体感温度则是零,风力四级,雨是中雨。广东疫情报告,新增:0。 她静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商场内,再看向外面。 思索了十秒不到,她就咬了咬嘴唇,自作主张地打开门,道:“各位如果是避雨的话,可以去商场里面,只需要出示健康码即可,不用站在外面。” 非得出去了一趟,她才发现他们在躲的并非是雨,而是风。 那天的风比她想象中还大,经过身上几乎能吹散灵魂。太初的大门恰好能挡风,让他们好受一点点。 这时代或许没有多少人真的冻死或饿死了,但在大城市里求生的辛酸,她并非不明白。 广州的cbd跟北京和上海不一样,高级写字楼和城中村交替出现,是这城市最独特的街景。而太初面前的马路是这城市最重要的换乘枢纽,即便是在高级商场外,也不乏那些衣着褴褛的人。 只不过,广东的有钱人也都是这样穿的。 顾西穗决定赌一把。 外面的人都是愣了一会儿,看到她黑色西装上面的胸牌,才赶紧地朝商场里面走去。 就连疲倦的保安都呆住了,吃惊地瞪着顾西穗。 顾西穗移动着红外线测温仪和展示架,对他们说:“退后一点,让他们先进来,再排队检查健康码。” 冷风夹着细雨一起掠过商场,其他顾客都好奇地回头。顾西穗却连头也不敢抬,到了这会儿才知道怕了,倒不是因为客人的身份问题,而是想起了疾控中心的最新通知,觉得这会儿失业都是小,万一这些人里有个红码,她就是全广东人民的罪人,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对不起了,妈!女儿不孝,坐牢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连当众跪下道歉的画面都想好了,却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竭力给他们一个友善的笑容,说:“请保持社交距离,注意分散,三楼四楼都有公益展,可以移步上面。” 她领着众人穿过那些买包的人群,连钱闪闪都特意跑了出来,一脸震惊地看着顾西穗。 顾西穗也挤了个苦瓜脸出来,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而兔总裁正好从爱马仕里走出来,还在用夸张的语气形容着那个包,看了一眼新进来的人,愣了愣,忽然就换了一种语气,对着手机大叫:“一时买不起也没关系啊旁友们!穷就穷了,反正将来总会富的!只要怀抱着明天就会暴富的决心,这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话音一落,连门口那些一向高冷的保安和爱马仕里的店员都被逗笑了。 而钱闪闪则气急败坏地叫了一声“卧槽”,就拐回店里了。 顾西穗特意回头看了她一眼,知道钱闪闪跟兔总裁的恩怨,就此终结了。 领着那些顾客到电梯口,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上楼,顾西穗才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 她抬起头来,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夹层的露天咖啡室里打量着她。 是那天晚上乘坐宾利的男人。 他换了一身衣服,这次穿的是休闲装,墨绿色的毛衣,棕色夹克,显得更年轻了一些。 他倒是挺会穿。 见顾西穗总算发现他了,他才冲她笑了一下。 顾西穗心里一动,却也只是略微颔首,就离开了。 一时爽的代价是巨大的。 半个小时不到,顾西穗的上司就出现在了顾西穗面前,怒目瞪着顾西穗,问:“人是你放进来的?” “对。”顾西穗讲出了她刚才想了半天的借口,说:“人都堵在门口,不好看。” “你就不知道叫几个保安出去吗?对面又不是没有其他商场。” 要不是因为周围人太多,顾西穗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直接开骂了。 顾西穗还在想着该说点什么呢,上司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接起,一连串的“是是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马上”,然后挂了电话,道:“张总让你现在就过去。” “哪个张总?”顾西穗问。 “张文华总裁!” 擦。 顾西穗心里暗叫一声,并给自己点了一首《凉凉》。 第10章 能穿着人字拖去爱马仕的,全国可能就这一家了 张文华是太初集团在整个大陆区的执行总裁,平时很少出现。像顾西穗这种小角色,连见她的机会都很有限,就更别提近距离接触了。 她离她最近的时候是在某个大型会议上,初见,只觉得她跟她想象中不太一样。 据传她已经六十多岁了,顾西穗还以为会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呢,见到了,才发现跟一般的中年女性没什么区别,个子不高,衣着朴素,短头发。 整个会议厅都是数码设备,唯独张文华用的是集团发的圆珠笔和笔记薄,旁边是一个黑色的birkin,看起来至少用了几十年了。 开会时她并不怎么讲话,只是听着别人说,偶尔才低下头,捋起耳边的头发,轻简而礼貌地问:“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一般被这样指出,发言人无论草稿打得有多精彩,重述时都会怔一下,调整报告的措辞和语气。 那时候顾西穗才知道,原来温和的人也是可以带来气场的。 但温和的人生气了会怎样,顾西穗实在想象不出来。 救命啊!!! 到达总裁办公室所在的东塔,顾西穗打下了这行字,发到群里,之后面无表情地刷卡进入,走进电梯。 爱马仕姐姐 第8节 怎么了怎么了? 问这句话的是刘灵,她头像跟本人一样二,是一只在草原上狂奔的鸵鸟。 我刚才…… 顾西穗刚打完这三字,就看到群内源源不断有人替她解释着:她刚才把在外面躲雨的人放进来了! 现在商场全都是人! 也全都是雨。 我靠!牛逼啊!刘灵问:然后呢? 然后就被骂了。 最恐怖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客服已经开始接到投诉了! 钱闪闪的群突然被人改成了【还没出门的人注意加衣】,之后又被改成了【救救顾西穗】—— 一看到那个群名,顾西穗就又被逗笑了,那个群里99%的人都知道她是谁,唯独她不认识她们。她还在手机上敲着“很多吗”三个字,就又有新发言跳出来了:电话投诉都算好的了,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围剿服务中心了。 他们好刻薄! 而且真生气…… 卧槽这些都还好说,你们时今天没看到几天的抖音直播,好多人都说是中国最low的奢侈品商场!!! 看到这句话,顾西穗才是彻底地眼前一黑,只能熄掉手机,塞进衣服口袋。 刘灵却突然道:放着我来!我正愁没有热度可蹭呢! 刘灵回完了消息,就侧头问同事:“应急办的公众号推广还是我们在做吗?” 得到了确定的答复后,她又说:“ok,你联系一下那边,再帮我联系一下气象局,我一会儿给你一条微博的文字版,你让他们看着发出去。” 如今公关公司不仅会接品牌的推广活动,有时候还会接到政府的。 这几年是实在不太平,疫情、郑州特大暴雨,以及层出不穷的社会新闻,让应急工作成了城市生活的重中之重。为了能形成更高效的组织机制,各地都加大了应急办的宣传工作。气象局是不缺关注度的,但应急办还缺流量,虽然有硬蹭的嫌疑,不过不蹭白不蹭。 被网友骂有什么了不起的?能拿到政府背书,这就都不是事儿。 电话打完了,刘灵才在电脑上搜索了一下“太初广场”,点击“实时”,看了一会儿,就切到了微信群,问:现在都哪几个网红在太初? 兔总裁。 jennyjennyjennyc也在。 肉肉她们那群人也在。 都太招摇了,低调便宜的有吗? 我算吗? 群里的一个学习型博主问。 发言的人id叫考研妹,刘灵知道她家境不错,但也不介意赚一点零花钱,便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给你个活儿,需要拍几段视频,但钱不多。 帮顾姐的吗? 对。 那就是小事。 忙完了这些,外卖也到了。 刘灵打开了盒饭,夹起一块鸭掌塞进嘴里,又一侧身,继续对着电脑忙碌起来了。 那边厢,张文华也拆开了盒饭,看了看顾西穗,问:“你吃过了吗?” “还没……” “那一起吃一点吧,刚好我点的有点多。” 张文华笑眯眯地递给顾西穗一双筷子,顾西穗则在内尴尬着,这是接呢?还是不接呢? 但她都递到她面前了,她还能不接吗? 接过了筷子之后,她就连忙站起来帮着拆外卖盒了。 一看到堂堂总裁也跟他们这些小虾米一样,吃街角二十五块钱一份的外卖,顾西穗就忍不住笑了。 感谢广东那些开着豪车去路边摊排队等位的富豪们,让这个地方的阶级感没那么强烈,至少在吃上面,大家的追求都一样,好吃就行,谁管是不是够高级。 只不过顾西穗平时都是点套餐,张文华则是单点,都是家常菜:乳鸽,叉烧双拼,乌鸡汤,清炒芥蓝,牛肉粒炒饭。 张文华还是看起来很温和的样子,动作幅度很小,反倒是顾西穗动作大得多,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没多久就把所有外卖盒子都拆开了,摆好,拿纸巾擦着桌面上的雨渍。 张文华则起身,到身后的柜子里拿了一个咖啡杯出来,说:“我这里没有碗,你要不然用这个喝汤?” “不用不用!我喝水就行了!” 说完了又骂自己蠢,这里哪来的水? 谁知道张文华点了点头,说:“那我去给你倒杯水。” 擦!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顾西穗说,但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饮水机。 张文华却已经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打开办公室的门,对外面说:“你去帮顾小姐倒一杯咖啡过来。”又回头问:“咖啡可以吗?” “可以!” 顾西穗忙不迭地点头,脑海里闪过看到过的职场书籍,只可惜没有一个人教过她,在犯了弥天大错之后,跟大老板一起吃盒饭,应该注意点什么。 偌大的办公室里冷冷清清,角落里放着一个行李箱,似乎她也刚出差回来。这办公室其实装修很考究,家具都是进口货,走的是极简后现代风格。但很显然,张文华是个实干派,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办公室里一个私人用品都没有,只有办公桌下的一双毛茸茸的棉拖鞋,出卖了她可能喜欢皮卡丘的事。 看到那双拖鞋,顾西穗不禁笑了起来。 那几乎是每个职业女性的习惯,在办公桌下藏一双拖鞋,来短暂地缓解双脚的酸痛。 手机响了起来,是刘灵打过来的。 顾西穗连忙挂断,把手机调成静音。 张文华重新走进来,看了她一会儿,才笑着说:“你不用紧张,我是怕严云齐骂你,我叫你过来,别人都以为我已经骂过了,他就没必要再骂了。” 顾西穗呆住,问:“你……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商场嘛,本来就是给人逛的。” 她还是和和气气的,坐了下来,舀了一勺汤,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说:“我们并不是那种顶级奢侈品商场,而是综合型商场,不会拒绝任何客人的。最近几年广东没遇到过什么大台风,再加上疫情,估计大部分人都忘了,天鸽的时候,太初还是紧急避难场所之一。” 顾西穗怔了怔,她记得那次台风,在珠海和澳门登陆,来势汹涌,损失惨重。 但她当时还没回国,只在网上看了几个gif,尤其是最出名的那个,一个试图跟台风抗衡的,推着厢型货车的男人,然后pia ji一下—— 那个gif带来的冲击力太大了,让许许多多的人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生活究竟有多难。 “你当时是不是还在国外念书?” 顾西穗又是一怔,说:“对。” “lcf伦敦时装学院,世界六大时装学校之一是所好学校。”张文华道。 顾西穗则彻底愣在那里,她怎么会这么清楚? 但也不敢问,见张文华在认真吃东西,顾西穗也只能跟着埋头苦吃。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孩子端了一杯咖啡进来,冲顾西穗笑了笑,把咖啡放在她面前。 张文华问:“你要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不要,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吃垃圾食品!” 秘书小姐是个活力四射的人,跟张文华聊天的语气如同在跟自家长辈似的,说:“低油低盐了两周,再不吃点高热量的东西我真的会疯。” 她这么一说,办公室里的三个女人就都齐齐笑了起来——那感觉恐怕每个女人都经历过,不管是出于减肥也好、健康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反正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想彻底地放纵一把。 笑完了,张文华才问:“现在的客流量大吗?” “还早呢,根本不到高峰时的一半。” 政府规定的则是客流最高峰的70%以下。 顾西穗顿时松了口气。 张文华却还是沉思了片刻,道:“你让他们今天打开空中花园吧,可以安排避雨的客人去那里,再准备一些毛巾和茶点,让严云齐准备一份通稿发出去。以防万一,也跟疾控中心报备一下,那么大的雨,说不定有一两个感冒发烧的。” “是。”助理小姐点点头,就又退出去了。 顾西穗怔了怔,她倒是知道太初广场在建一个空中花园,以承接更多的公众活动,但那个花园原计划是12月31号才对外开放的。 “要过来看看吗?” 大概是觉察到了顾西穗的讶异,张文华就走到了窗边,打开百叶窗。 顾西穗跟着走过去,七十楼能看到的风景,跟低层当然是不一样的。台风将至,整个城市仿佛都暗了下来,唯独楼下不远处的那个玻璃房子亮着暖色的灯,隐约能看到里面的绿植和花海。 那是货真价实的空中花园。 顾西穗之所以找兔总裁也是为了这件事,这个空中花园从一开始就是按照公共区域来设计的,去往那里,并不非要经过太初广场不可,另外有一个电梯直达,并通往东塔的写字楼。等正式对外开放后,那个花园将会举办一系列公众活动,包括了跨年倒数、春节小市集、冬奥会宣传,等等。 这其中会有好几个公益项目,宣传经费有限,顾西穗不得不自己想办法。 “之前实习时,建议商场洗手间添加家庭洗手间,和自助女性用品贩售机的,是不是你?” “是……” 一提到这件事,顾西穗就有些汗颜,她还以为她带了一身先进经验回来呢,谁知道集团早就准备好了,她刚把实习报告交上去,严云齐就说:“这些已经有了。” “啊?” 作为一个职场菜鸟,顾西穗有些紧张地说:“那……我重新写?” “不用,反正也没人看。”严云齐不耐烦地说。 谁知道几年后,顾西穗才知道,实习生报告不仅有人看,还是总裁亲自看。 “那份报告写得很好,”张文华说:“你很细心。” “谢谢。”顾西穗是真纳闷了,她是不是在叫她过来之前,彻底地翻了她的简历? “商场是城市公共空间的一部分,现代都市人均住宅面积狭小,城市规划也跟不上社会发展进度,所以大型地产就变得很重要了,需要主动补充都市的生活空间。”张文华道:“我们也算是一家老商场了,开久了,多少有点固步自封,所以实习生的建议是非常重要的,他们能提供很多新的视角。” 顾西穗再次征住,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跟她聊起这些。 爱马仕姐姐 第9节 “广东的气候比较极端,在太初建设初期,就考虑过顾客避雨遮阳的需求了。这两年大家对公共空间的概念有点转变,不过等疫情过去后,市民又要走一会儿就找个商场吹吹空调了。” 先前顾西穗还不知道她在讲什么,到最后那句话,才恍然大悟,想起疫情前,碰到酷暑天气,好多人都会特意从太初广场里面穿过去;2018年太初广场增设了好几个母婴卫生间和家庭卫生间,从此带孩子的顾客就多了30%;有些农民工不太敢进商场,逢到天气最热的时候,会蹲到客人最少的东门外,等着自动门不断地打开,吹一吹身上的汗,于是没过多久,太初广场外加了一排装饰性座位…… 原来是这么回事。 “广州跟上海或北京不一样,它不够干净精致是真的,但也不是一座以貌取人的城市。能穿着人字拖去爱马仕的,全国可能就这一家了。这是为什么太初的业绩在全国算不上是最好,但依然很重要的原因。” 顾西穗忙不迭地点头,这也是她爱广州的原因。不管你收入几何,这座被网民称为二线城市的地方依然能给穷人留下一点生活空间。 第11章 萧条是洗牌,同时也是机遇 “你能想象出来那个空中花园开放后的场景吗?” 铺垫完了之后,张文华才突然换了个话题。顾西穗也彻底忘了进门时的忐忑,仰头想了一会儿,说:“大概能。” “讲来听一听。” 顾西穗便坐直了身体,放下筷子道:“应该是个大型综合空间,有植物,有展览,可以增设一些小型店铺,方便附近的白领午休和加班前逛一逛……类似新加坡樟宜机场,是吗?” 其实那个空中花园的面积不大,却是请了顶级建筑事务所设计的,整个建筑结构呈凸字形,一边链接了太初广场和东塔的写字楼,一边是花园主体。 但顾西穗一直搞不清楚那个花园的定位,她知道太初是想模拟香港中环,减少行人的穿插时间,方便吴彦祖和古天乐每天持枪追着跑(不是…… 然而商场就是商场,这个花园的地理位置注定让它最终还是以赚钱为主,只不过是,究竟赚谁的钱呢? anyway,如果是为了架设通道,她就想不明白公园存在的意义了,当初看到项目规划时就百思不得其解,想破了头,也只能找到樟宜机场这一个参考。 张文华并没有说话,但见她顾西穗沉默了,就抬起头,鼓励地望着她。 顾西穗便接着道:“商业面积有限,这样的话,就可以增设美食车和迷你快闪店,卖些简餐、生活用品之类的……”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在这附近生活的诸多不便,其中最要命的就是便利店非常少,有时候走累了想买瓶矿泉水都买不到,只能花更多的钱去星巴克,强迫自己喝咖啡。 这方面不仅是她所在的城市,即便是伦敦或上海也没什么区别。 但这个区域的便利店? 顾西穗又想了一会儿,空中花园建在三楼,链接的平价女装和运动品——一想到运动品、餐车、公园,顾西穗突然就反应过来了什么,激动地抬起头来:“纽约!” 张文华却只是笑了笑,之后说:“好好干吧。” 顾西穗呆呆地吃着东西,脑海中有许多想法,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讲,或者该不该讲。 在实体经济肉眼可见的没落着的当下,开辟一个这样的空间是不是太冒险了?尤其是她所设想的客户群——那些跟她一样感觉到了经济的动荡,在消费商上日渐谨慎的白领们…… 但张文华没有继续说下去,顾西穗就也只能跟着沉默。 最后等两个人都吃饱了,顾西穗跟张文华一起收拾着桌子,她才终于鼓足勇气,问:“张总,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她还是笑笑的,说:“你问。” 她并没有把所有剩饭剩菜都扔进垃圾桶,而是放进了自己的保鲜盒里—— 这个细节让顾西穗不管不顾地冲了,她看着张文华,道:“你觉得中国未来的经济……” “哗,这么大的话题!” 张文华忽然就笑了,连眼角的细纹都充满魅力,顾西穗一边崇拜地看着她,一边又觉得尴尬,仿佛自己问了很蠢的问题。 谁知道她却沉思了半天,缓缓开口道:“经济危机是一时的,品牌却是以世纪为单位的。太初集团是大资本,熬得起。” 顾西穗凝神静听。 “同时呢,中国才刚刚富起来,正处在沉淀期,现在慢下来也不是坏事。每一个经济周期都会伴随着一些新行业或者新品牌崛起,比如宝洁、三星、优衣库、无印良品……你是学这个的,肯定比我清楚。” 顾西穗连忙点头,听到她说:“萧条是洗牌,同时也是机遇——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能参考过去的经验,而经验告诉我,坏日子总会过去的。” 顾西穗再次一呆,忽然地,就觉得充满了力量。 她双手交握着点头,说:“谢谢张总,我明白了。” 其实张文华的履历很简单:50年代出生,60年代去往香港,在女子学校读完高中,去一间小小的贸易公司打工,又跳槽到香港置地广场,从销售丝袜一路升到管理层。之后去美国继续深造,先后在美国的梅西百货和英国的哈德罗商场任职,2008年因奥运会押宝大陆,进入太初集团,坐镇至今。 再想起跟钱闪闪和刘灵聊起的升值,顾西穗才发现,重点是熬过去那三个字。 人当然不是包,但如果要当的话,成为最贵的那一款,总是没错的。 birkin其实并不完美,自重太重,稀有皮更是跟环保趋势背道而驰,配货制度也让人诟病不已。 但仅靠两只包,让爱马仕屹立不倒一个世纪,也是需要一点真本事的。 在电梯里,顾西穗想起了爱马仕的几个重要节点:19世纪末,爱马仕的第一代传人去北美考察时,看到了汽车的普及,由此判断出马车将会被汽车取代,于是早日转型做手袋业务。在一切都能工业化的20世纪,爱马仕依然坚持手工制作,靠稳定的产出和品控,以及对皮具的至臻追求,让它站稳了脚跟。 而到了21世纪,当所有奢侈品集团都在大肆扩张、积极资本化的时候,唯独爱马仕依然坚守着它的布局策略,将品牌把握在自己手上…… 敏锐、坚持、从容,以及在这个什么都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依然能沉得住的心——这些被人说烂了的品质,才是真正的奢侈。 一想到张文华是五十多岁才出任总裁,顾西穗就又觉得,她还有的是时间。 她心潮澎湃地回太初广场,临出东塔写字楼的大门时,看到有人正准备进来,顾西穗就下意识地抬起胳膊—— 她习惯了帮别人开门,并习惯了替人撑住门,等对方经过了再走开。 对面的人也是。 两只手是同时伸出去的,她下意识退后一步,等着他先进来;他则伸长了胳膊,撑着玻璃门,侧身等她出去。 这共同的习惯造成的小小尴尬让顾西穗忍不住愉悦起来,带着笑意说了声谢谢,谁知道一抬头,又愣住了。 还是那个乘坐宾利的男人。 非要面对面见到了,顾西穗才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还高一点,大概是因为刚刚穿过了广场,头发湿漉漉的,防水夹克上也滚着水珠。 此刻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清隽的眉眼,让顾西穗想起在疫情初期,钱闪闪说:“口罩一戴,市容都变好了,满大街的帅哥美女,让人天天都在crush里。” 但他的确是好看的。 他似乎也很意外,扬了扬眉,又浅浅地笑了一下。 顾西穗则看着他手里大大小小的橙色纸袋,只扫一眼,也知道他买的不是包,而是各式各样的丝巾和配饰——这是商务人士的购物风格,全是拿来送人的。 但她还是笑着问:“买到那个包了吗吗?” “哪儿买的起啊?”他依然是在等着她先走,并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子。 顾西穗就笑了,想起他手腕上的那块表,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她听到了都只觉得有趣,道:“一是买不起也没关系,反正总会暴富的。” 显然他也知道这句话的来源,跟着一笑,道:“今天倒是没白来,够热闹的。” “没有打搅你就好。” “没有,我觉得很好。” 两个人在门口安静着,顾西穗的大脑又开始左右互搏了,一边想的是,西塔也是太初的地盘,我只要人在太初的地界上,就是太初的狗,必然应该是你先进才对。 一边又在想,我只是个商场运营而已,写字楼不关我的事,人家教养好,你再在这儿傻站着,等会儿尴尬了看你怎么收场? 这时写字楼的保安突然叫了一声:“哎!你们俩干什么的?健康码出示一下!” 这一吼,对面先慌了,他手里全是购物袋,到处找着手机。 顾西穗在心里暗笑半天,主动伸出手去,他顿了一下,才把一半的纸袋递给她,之后在夹克内袋里掏着手机。 趁这个空档,顾西穗拉开了门,安心地等他经过。 他出示了健康码,保安又凶凶地说:“别堵着门!” 他又连忙走进去几步。 顾西穗真是快笑疯了,心想,物业部的那群人还真是随时随地都在暴躁。 但这种时候,一个严格的保安,总好过不严格的。 等确定了体温和健康码都没问题之后,保安才又退回到电梯闸门前,等着替他刷卡。 宾利男回头,看了看顾西穗,顾西穗把那些购物袋递还给他,才点头离开。 谁知道刚走出去,他却忽然叫住了她:“顾小姐。” “嗯?” 顾西穗一怔,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姓氏的,他也没解释,只是说:“你今天很伟大。” 哈……? 伟大? 顾西穗愣了半天,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形容她。 于是她笑笑,说:“谢谢你。” “应该的。”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一班电梯突然到达一楼,他回头看了看,才说:“再见。” “再见。”顾西穗也笑着说,之后转身离开。 真是一个…… 有点讨人喜欢的男人。 第12章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又过了一天,顾西穗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权西森,是红泥酒庄的庄主。 红泥? 一听到这个名字,顾西穗就皱了皱眉,低头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就忍不住笑了。 “以后空中花园的对接工作就由顾小姐负责,权总你有什么事找她就好。susie是我们太初集团的老员工了,审美特别好,也很擅长营销,这可是我们张总亲自选的人,错不了的!” 严云齐在会议室里极力夸着顾西穗,仿佛昨天顾西穗被他骂了半个多小时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虽然顾西穗一回到办公室就摆出了一副痛苦的表情,但严云齐还是以顶头上司的身份骂了半天。顾西穗一直低头摆烂,厚脸皮地任由他骂,谁知道骂到一半,严云齐的手机又震动起来,他低头看了一眼,之后说:“这下好了,派你去负责空中花园的几个项目了。” 顾西穗又是一顿。 从一线品牌到临时项目,估摸着所有人都觉得是巨大的惩罚,毕竟谁不知道,奢牌才是太初广场的主要营收来源呢? 但顾西穗想起她跟张文华聊起的那些内容,得出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结论:她可能要升职。 爱马仕姐姐 第10节 “太初是大资本,熬得起。”“每一个经济周期都会伴随着一些新行业或者新品牌崛起”,“萧条是洗牌,同时也是机遇”。 一个总裁跟你讲这些,在职场上意味着什么,顾西穗不会不明白的。 空中花园将会进行一系列的国货推广,走小而轻的路线,已经向很多品牌发出了邀请,以新品牌、小品牌为主。 时代在变,商场就会跟着变。从大品牌的辱华争议开始,到新疆棉,这几年,太初广场已经针对店铺的位置进行过三次大的改动,有些品牌彻底退出,有些品牌换到了更好的位置。 显而易见的是,中国的品牌越来越多了,喜茶、泡泡玛特、汉服…… 但是葡萄酒—— 顾西穗在会议桌上翻看着红泥酒庄的资料,虽然印刷品做得很高大上,但设计有点过时,有种浓郁的土豪风。文字内容只说是贺兰山下的一个小酒庄,已经成立了十几年了,但因产量有限,一直未曾在市面上出现。 红泥这两个字跟酒庄放在一起是很奇怪的,就连严云齐都是停滞了一下,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才念出了那四个字,之后说:“权先生可是空中花园第一批入驻的客户,susie你一定要好好操办。” “是。” 顾西穗点了点头,想了半天,才突然反应过来那个名字的意思,抬头,结果正迎上了他期待的目光—— 可能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冥思苦想时的样子才是最有趣的。 服务业有服务业的行规,头发不能染,妆容不能太浓,穿衣打扮都只能往最保守的那个方向走,标准的露齿微笑,标准的不露齿微笑,标准的站姿,以及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的服务反应,让她看起来像个机器人。 然而一旦开始思考,她就生动了起来,眉头微皱着,一脸的不耐烦,又在恍然大悟的那个瞬间忽然舒展起来,并露出有点得意的微笑。 权西森从头到尾都一直观察着她,总感觉她像个写不出论文准备摔电脑的留学生,然后下一秒就突然地灵光乍现,坐直身体,抬头—— 很好。 权西森冲她笑了笑,才把目光移向别处。 顾西穗也跟着低头笑。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虽然大部分人都更喜欢后面那两句,但顾西穗更喜欢前两句:要先酿了酒,点了火,雪将至的时候,与来客共饮,才是乐事。 “我们顾小姐品味是很好的,当初把在tiffany旁边开一家婚庆集成店就是她的主意,所以权先生请您放心,她一定能给红泥找个合适的地方。” 严云齐还在那侃侃而谈,顾西穗则在思索着:酒水一类的门店其实并不适合开在商场里,中国人的饮酒习惯摆在那里,便宜的没必要弄个门店,贵的只适合当礼品。再加上地铁安检问题,并不适合临时购买,更适合网购。 早年太初广场跟巴黎之花和皇家礼炮都合作过,效果并不是很好,因此她才提议在tiffany旁边开一家礼品店,由太初出资,跟香槟、餐具、捧花、头饰之类的品牌合作。 最后那家店成功了,顾西穗在部门里才有了点地位,可以参与到一线品牌的运营策略里面。 但葡萄酒是另一回事。 自从葡萄酒进入国内,走的就是优雅和小资的路线,只能出现在餐桌上,成为宴饮和约会酒。年轻人日常喝啤酒比较多,家宴则是以白酒为主。 有点难办。 顾西穗抿着嘴唇在草稿纸上乱画着,十多年前成立,那么应该是葡萄酒刚进行市场培育的时候创立,彼时就连顾西穗父亲这种小生意人都会时不时拎瓶葡萄酒回家,讲着什么年份、品种之类的。 农产品是需要花时间培育的,花十年的时间,其结果就是已经过时了。 ——饮品当然也是讲究潮流的,不然那一窝蜂的精酿啤酒、日系或艾雷岛威士忌、新中式茶饮,以及正当红的精品咖啡,是怎么来的? 但中国的消费者在经历过这一系列的轰炸之后,应该都已经疲软了。日常消费品跟奢侈品不一样,经济下行,普通人是能省一笔是一笔,三十块也是苍蝇腿;而奢侈品…… 奢侈品本来也不是给收入少了两万块就开始捉襟见肘的人买来玩的。 “顾小姐喜欢喝酒吗?” 见顾西穗一直在沉思,权西森忽然开口。 “啊?” 顾西穗抬头,看到办公桌上其他人都在客气地寒暄着,只有权西森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眼睛亮晶晶的。 “还好。”顾西穗低头道:“特别累或者特别开心的时候会喝一些——” 但一想到严云齐还在旁边,只能低头斜了斜严云齐的方向,再次补充:“不过喝得比较少,酒量也很差。” 这回是轮到权西森笑了。 他舒展地笑起来,跟微笑时,以及不笑的时候,全然是三个人。不笑的时候非常雍容,聪明,微笑时会让人觉得礼貌而克制,眼睛弯下来,有种温柔的感觉。彻底放松地笑起来,就是个孩子了,带着调皮和狡黠。 他最多三十。顾西穗推测,只有三十岁以下的男人还偶尔能笑得清澈一点,再往上…… 算了,再往上的那些已经是另一种生物了。 “我可以送你几瓶吗?你先尝尝,可能就有主意了。” 他表情恬淡,看人时却很专注,是那种,显得非常诚恳的男人。 “啊……”顾西穗立即看向严云齐,权西森就明白了说:“当然,也想请严总尝尝。” “权总客气了!”严云齐立即站起来跟权西森握手,顾西穗也只能跟着站起来。 每每看到严云齐八面玲珑的样子,顾西穗就有点头疼。 要如何告诉一个世界观已经定型了的中年男人,如今动辄站起来握手的风气真的很讨人厌呢? 第13章 放下对品牌的追求是需要时间和经验来养的,这个过程里必然会花大量的冤枉钱 开门让客人进来这件事,当然是无事发生。 有刘灵在,这世界上就没有搞不定的舆论。 等顾西穗从张文华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外面早就风平浪静了,“最像菜市场的奢侈品商场”被挂上了热搜,一群也不知道是自发还是由刘灵安排的账号在底下评论:像菜市场怎么啦?我们广东人就喜欢菜市场! 以兔总裁为首的几个大网红纷纷表示暖心,小网红则打着配合,发布了各种台风天的小视频,以证情况真的很危机。 在网友讨论最热烈的时候,气象局转发:天冷心不冷!今年最冷的台风即将登陆,市民准备不周,全靠街坊帮衬【赞】【赞】【赞】。不过还是要问一句:为什么还不关注小气?【哭】【哭】【哭】,难道真的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吗?【委屈】【委屈】【委屈】。 跟网友互动了一会儿,才又换上了新的转发,道:好吧,都怪我更新太频繁了,原来努力也是一种错。【委屈】【委屈】【委屈】不过还望大家能关注订阅应急厅的官方账号,它可不像我这么勤劳,只在最紧急的时候才发推送。 有蓝v撑腰,舆论的走向就可以想见了。 而太初广场则在半个小时后及时发出一份道歉声明:因台风突袭,非常抱歉给今日来店的顾客造成了不愉快的购物体验。凡今日消费的顾客,都将给予积分双倍补偿……太初集团一直致力于给广大市民提供最贴心的服务,即日起,空中花园将临时开放给所有需要帮助的客人…… 云云。 完美的公关案例。 兔总裁她们更是在官方微博底下大行饭圈那一套,评论区齐刷刷地刷着:人美心善susie gu,善解人意very cool。 看到那些打call时,顾西穗简直啼笑皆非。 回头跟刘灵讲了,刘灵才一脸骄傲地说:“我的手笔!” 钱闪闪又是一个白眼翻上天:“你怎么搞得跟个文盲一样?” 这句话表面是指刘灵,实际上则是在嘲兔总裁。 谁都知道兔总裁最近被人攻击了,因为念“maison martin margiela”时舌头打架,被人嘲没文化,并指责她脑袋空空不学无术,赚得还比别人多。 钱闪闪看到后轻笑一声,道:“也是她傻,别人都念mmm,就她照直念出来了。” “其实我也念不出来。”考研妹低声念了几遍,点了点头,再次确认:“真的有点绕。” “maison martin margiela。”candy面无表情地念出这几个单词,考研妹立即叫了起来:“赞!” 此刻是周末,晚上十点半,钱闪闪美名其曰是要给顾西穗庆祝她度过一场职场危机,实则是她自己上班上累了,找个理由出来玩。 这几天台风登陆,客人有限,钱闪闪刚好从早班倒晚班,有足够的休息时间。 可怜顾西穗忙了一整天,下班后还要作陪,近乎是虚脱地陪着她们去大本营。 那是一家距离钱闪闪住处不到500米的小酒吧,名字叫傀。之所以喜欢那间酒吧,除了离家近、环境不错、价钱尚可之外,主要是因为那间酒吧有几个极其漂亮的bar tender。 长相白皙乖巧的那个叫小鹿,因为,“他真的好像初中女生会喜欢的那种类型,看一眼就让人小鹿乱撞。” 这是钱闪闪给赐的名字。 而粗犷一些的那个叫小狼,因为,“小狼狗就是最好的!” 这是刘灵给赐的名字。 至于两个人本来叫什么,早就没人记得了。 顾西穗特意让小鹿开了红泥的葡萄酒,不久后醒得差不多了,小鹿才把酒送上来,说:“我不知道醒多久,刚才尝了一小口,感觉现在是最有活力的时候,你试试?” 鬼知道什么叫“最有活力的时候”啊? 顾西穗又开始头大了,她是真的不喜欢做餐饮项目,这年头,好像不包装一点新概念出来,餐饮业就不会做生意了似的,咖啡是一套概念、奶茶又是一套概念,最后连什么牛肉火锅都开始培育市场了……按着顾客的头去学习。 然而说了那么多,好吃的还是没几个。 钱闪闪则看着小鹿的侧脸道:“一个好的酒吧就应该提供一群品种多样的男孩子,这有才能吸引女人来,女人来了,就能吸引男人来——这才叫做内循环!” 考研妹差点一口果汁喷出来,说:“我再跟你混下去真的是上岸无望了!” “自己考不上就考不上,怎么怪起我来了?”钱闪闪没好气地说:“女人一旦把自己人生的失败归咎给别人,那跟男人还有什么区别?”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diss男人啊?也不是每个男人都……” “我只是考研无望,能不能不要诅咒我人生失败?” 小鹿和考研妹同时开口,钱闪闪拍了拍小鹿的脸,笑着说:“宝贝儿,你是男孩,你例外。” 小鹿这才满足地离去。 考研妹则绝望地托着腮,说:“我总觉得今年还是不行……” 考研妹网名就叫考研妹,之所以改这个id,是为了刷手机时提醒自己去看书学习,但惨就惨到她已经顶着这个id两年没变过了,跟万千生不逢时的年轻人一起卷生卷死。 “我就不明白了,文凭有那么重要吗?” 双标爱好者钱闪闪扫了考研妹一眼,就又开始表演了。刘灵趁机打开手机,按了一个键。 那个动作只有顾西穗看到了,她笑了起来,听着钱闪闪说:“高考恢复才几年啊?哪儿来的那么多名校学生?初中升高中,至少一半人都被刷下来了,天天喊着要活出自信,这会儿又嫌弃人家没念过书了。” “主要是因为知乎。”考研妹道。 “还有豆瓣。”candy道。 “还有晋江。”刘灵说:“一个人均清华的网站。” “你等会儿……”钱闪闪回过头,吃惊地看着刘灵问:“你怎么会去晋江看小说?” “解压。”刘灵道:“你继续说你的。” 爱马仕姐姐 第11节 钱闪闪这才晃着酒杯,懒洋洋地说:“我的意思是人家一个不到十六岁就出来赚钱的小姑娘,凭本事富起来的,有什么好嘲的?” 顾西穗听到“十六岁”那个词就笑了起来,看了刘灵一眼,刘灵则指了指手机,顾西穗凑过去,才发现刘灵不是在录音,而是一段一段都发给了兔总裁。 兔总裁没回复,手机屏幕上方缺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钱闪闪继续说着:“不过也是她自己脑子有毛病,非要学别人包装什么白富美,厂妹出来的就是厂妹出来的,一不偷二不抢的,有什么丢人的?这会儿不是刚好流行消费降级吗?我要是她,就转型去做省钱博主了,这个她肯定擅长——等等,你们俩在干嘛?” “已经都发过去了。”刘灵幸灾乐祸地收起了手机,钱闪闪气愤地说:“天天在我这里白嫖!” 众人都笑,唯独永远慢半拍的candy突然问:“嗯?你们在说什么?发给谁了?” 外面依然是风大雨大的,顾西穗则晃着手里的杯子,看着一对情侣走进来。 两个人穿着都很入时,女生手里拎着的却是一个淘宝原创店的软皮包,市价300块。但看她那件大衣和皮靴就知道,她绝非买不起更贵的,她只是不在乎而已。 放下对品牌的追求是需要时间和经验来养的,这个过程里必然会花大量的冤枉钱、走过许多弯路,才终于能想明白,包只是个包。 很多人对富人的想象还停留在买最贵的东西、吃最贵的食物上面,但顾西穗家里经济状况最好的时候,爸爸也只爱喝农家酿的青梅酒,开好久的车到山里,穿过延绵起伏的森林与农田,之后从亲戚那里搬好几桶放后备厢。 那种十斤装的塑料桶,廉价而粗糙,顾西穗纳闷地问:“干嘛每年都要大老远地来拿酒啊?” “你妈爱喝。”顾西穗的爸爸笑着说:“她酒量不好,还学着别人喝酒,这个酒度数低,又甜,正合适。” 其实顾西穗的家境也算不上特别好,在广东省这样一个到处是土豪的地方,根本谈不上什么有钱。 但她父母还是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了。 她跟她母亲,都没有缺过物质享受,家里刚富起来的时候,她爸爸也学着别人给妈妈买包,买首饰,买护肤品。可是她妈妈不是用来装菜,就是用来装顾西穗的作业。 有一天顾西穗跟妈妈两个人在外面逛街,顾西穗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一直想吐,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妈妈就打开了那几年还一息尚存calvin klein,拿出了钱包和钥匙等重要物品后,就说:“你先吐这里面。” 晚上她在水池边刷着那个白色牛皮包,爸爸在一旁大笑:“六千块一个包!你倒好,当垃圾袋用了!” “那能怎么办嘛?岁岁就是想吐!”顾西穗的妈妈还在心疼着钱,一跺脚,说:“哎呀!刷不干净!” 爸爸就道:“再买一个不就行了!不就是个包嘛!” “我就喜欢这个包!” …… 要回忆的时候,顾西穗才发现,她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包的。因为可以避免当众呕吐,包便给了她体面和安全。 从此之后,她走到哪里都要背个包,七八岁的一个小小人,学着大人的样子,光有个书包还不够,手里还要再拎一个,虽然也不知道用来干嘛,但只要有了,她就不怕想吐的时候找不到地方了。 二十年过去后,她才发现给她安全感的不是包,而是她父母。她母亲给她示范了一个名牌包的正确用法,他父亲则说出了包的本质:不就是个包嘛! 红泥小火炉。 如果说那支葡萄酒让她想起了什么的话,那么大抵就是那些温馨的日子,有酒有火,有吵闹有玩笑,冬天的晚上他爸爸总是搓着手回来,让她妈妈烫一壶黄酒,放点姜丝、话梅,喝了暖和。 第14章 中国人其实只有一种宗教,既不是马克思所说的拜物教,也不是什么消费主义,而是好日子教。 中国人其实只有一种宗教,既不是马克思所说的拜物教,也不是什么消费主义,而是好日子教。 只不过是,大家穷太久了,不知道什么是好日子,资本主义恰好提供了一套成熟的生活方式,于是就都先拿来用了。 顾西穗想起她第一次逛商场,是广州的友谊百货,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地方,那么多的服务人员,店里明亮而璀璨,空气种还有香香的味道……顾西穗紧张又惊讶,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紧紧拉着父母的手,唯恐自己会被人海淹没。 那也是她第一次乘坐扶手电梯,第一次通过旋转门,第一次看到柜台,第一次发现买东西原来可以不用讨价还价,为了几块钱大打出手…… 高级这个词就这样以一种具象的画面在她面前展开,如同徐徐打开的画卷,又如同爱丽丝仙境一般,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玲琅满目的、发着光的。 她是在广东沿海一座小城市长大的,那个地方叫阳江,既没有火车站也没有飞机场,到广州,要坐五六个小时的大巴。 对那时候顾西穗来说,去一趟省城跟朝圣似的,一年能去一次,她就可以从年初撑到年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力求做到最好,这样,父母才会带她去广州。 跟财大气粗的珠三角不一样,阳江其实是个挺穷的地方,连像样的产业都没有,人们就在日复一日的烈日之中望着大海默默绝望,根本想不到出路。 而顾西穗的父亲却抓住了时代赐给他机会,成为鼎鼎有名的顾老板,虽然,他只是个卖鲍鱼的。 曾几何时,鲍鱼在中国人心目中也是个奢侈品,都是旧港片造成的印象,吃鲍鱼,喝xo,戴劳力士……到处都是金灿灿的,充斥着粗糙的金钱气息。 顾老板的发家史很简单:顾西穗出生,为了养活老婆孩子,他只好到处去打工,知道香港工资高,就跑去香港做厨房学徒,后来又跟着师傅辗转去了北方。 那时候,海鲜大酒楼这五个字,可比什么米其林黑珍珠之类的奢华多了,改革开放初期,大部分人也都没见过海鲜,顾常顺做饭做得一般,脑瓜子倒是转得很快,见自己家乡到处都是的海鲜居然这么值钱,就带着辛辛苦苦攒的几万块钱回来,决定创业了。 他也不干别的,就倒卖海货,在那个绝大部分阳江人都听不懂普通话的年代,顾常顺带着几个人,天天背着鲍鱼干、鱿鱼干、干贝、干牡蛎到处推销,凭借着一点广东口音的普通话优势,和在厨房后台攒的工作经验,居然还真给他做成了。 几年后,顾常顺就成了顾老板,渔民都指望他能进自己的货,后生仔则指望着他能给个工作。 一时间,顾老板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住着小洋楼,开着小轿车,连带着顾西穗都矜贵了起来,成了十八线乡土城镇小千金。 但海货生意注定他体面不起来,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身海腥味。 顾西穗肯定她小时候是个极不懂事的女孩子,每逢父亲回家,都捂着鼻子跑开,坚决不肯跟他亲近。倒是顾常顺自己先自卑了,总是讪讪地笑,想尽一切办法补救,一开始是空气清新剂,然后是廉价香水,后来什么男士除汗剂之类拼命往身上喷,却适得其反,只会让那个气味越来越诡异。 ——以至于后来有人说顾西穗矫情做作什么的,顾西穗都自嘲地说:“我现在这算什么,你根本没见过我更欠扁的时候,差不多是我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那是她从小学到高中阶段,见过了更大的世界之后,她就无法忍受阳江了,无法忍受在路边摆摊卖鱼的小贩,以及充斥着涤纶、染料、以及充斥阳江话的服装店…… 整个青春期,她净忙着幻想和自恋了,什么叛逆啦早恋啦之类的行为都看不上,自认为是迪士尼在逃公主,看谁都不顺眼,一门心思幻想着自己将成为一个精致优雅高贵的女人。 然后《穿prada的女魔头》出现了,《杜拉拉升职记》出现了,《小时代》出现了…… 影视剧给她提供了一个精致的做梦样板:考究的铅笔裙、十厘米的高跟鞋、精致的手袋和妆容,目不斜视,冷酷而无情地踩过高级写字楼的大理石地面,边在电话里说着以“亿”为结尾的中英文夹杂台词,边抽空跟英俊的男友接个吻或者分个手。 十多年后,顾西穗梦寐以求的生活终于得以实现: 每天忍着困倦在五分钟内画一个看起来有点人样的妆,穿上公司发的紧身西装,脚下踩着她找遍了全世界,才总算找到的,价格300块的,对她而言最舒适的高跟鞋,唯恐那款鞋会下架,还一口气买了三双。 精致的手袋里则装着笔记本电脑、ipad、化妆包、效率手册、手机、备用手机、备用手机2,以及数据线若干……重得要命,还得保持姿势,以免变成高低肩。 至于目不斜视就更简单了,毕竟她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只能靠墨镜挡着。 感谢广东特有的七八点就像把人类赶尽杀绝的太阳,让大冬天穿着风衣戴墨镜的造型不至于太诡异。手握续命咖啡,快速穿过写字楼闸门,进电梯后佯装冷酷地站在靠门的位置,趁机眯几分钟,再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竞走一般地往外走…… 怎么说呢?虽然细节不太对,但她也没法否认,这的的确确是她当年渴望过的生活。 只不过,如果有机会穿越的话,顾西穗还是很想晃着年少的自己的肩膀疯狂拍醒那个无药可救的少女:请你及早认清自己是个好吃懒做的废物的事实,换个梦想谢谢! 中午十二点,她如同快死的老狗一样瘫在空中花园,边吃着三明治,边观察着从走廊上路过的行人,白领居多,金领次之,普通市民则很少看到。 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以中国的人口基数来说,宏观数据再差,有钱人的数量和消费能力都还是很可观的。 年终奖发放的时节到了,去往太初广场的白领们的表情也变了,有人欢喜有人愁,赚钱的、不赚钱的,超出预期的,低于预期的,几乎全都写在了脸上。 “怎么搞的,为什么就我们公司还没法年终奖?” “……听说b公司比咱们公司高了30%……” “怎么这么少啊?当初不是说好了……” 也有特别兴奋的。 “天呐!我终于可以买下那个包了!” “丢,今年好累,今天一定要吃顿好的!” “真没想到啊!我还以为今年没有年终奖了呢!” 顾西穗也还在等她的年终奖,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但注意力还是放在了消费场景上。 之所以说是参考纽约的中央公园,是因为她知道体育才是未来的消费趋势。不管是东京奥运会还是新一轮的女性主义思潮,抑或是未来的冬奥会,都注定了体育消费将会成为主流,发改委更是直接把促进体育消费的通知发了出来,中国的实体经济能不能靠体育拉起来,可能这几个月就知道了。 而纽约的中央公园,是顾西穗印象中,公共空间和体育融合得最好的场景。虽然她根本就没有去过美国,却记得无论哪部美剧,在扫过中央公园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正在跑步或者拉伸的背景板,那种繁华和朝气,是目前的中国大都市所缺乏的。 至少是广东所缺乏的。 这鬼地方根本不适合户外运动,一年十多个月的酷暑,真到了户外是会死人的。 但模拟一个户外似乎不大难。 太初的空中花园将会建一家高端综合健身场馆,就藏在花园深处,面积不大,景观却很美貌。 那是一幢由单面玻璃制成的小房子,四周都是经由园艺师设计过的花园,巨型热带植物和各式各样的蕨类错落有致,早上六点就将开始营业,一直到凌晨两点。 顾西穗脑补了一下,如果她是年入百万的金融从业人员,就在东西塔上班的话,那么在早中晚上班前或下班后就近来做个瑜伽或者跑跑步,应当是相当舒适的。 ——虽然她非常确定,如果她年薪百万,拿到钱后她就立刻辞职。 不过植物能缓解焦虑,运动则能让人放松,金融精英们又真的很自律,这些是显而易见的。 然后是轻食餐厅、饮品。 空中花园的园艺设计是真的有两下子的,虽然没有墙,但几乎每一片空置的出租场地都有足够多的植物隔着,像个迷宫一样。 顾西穗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花园深处,戴上耳机,在纸上画着地图,这里这里应该这样那样,迷你快闪店应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三楼的运动品牌门店似乎也需要调整一下,以方便健身房的顾客临时去购买运动品。 这时却有人朝她走了过来,身影盖在她身上。 顾西穗抬头,看到了权西森。 台风过后,天就又热了起来,他穿着一件姜黄色的衬衫,卡其裤,浅棕色的休闲鞋,衬着一大片的绿,静得不可思议。 “顾小姐。” 他冲她微笑,顾西穗便也点点头,说:“权先生。” 肌肉记忆还没让她来得及站起来,权西森就已经在她旁边坐下来了。 顾西穗背部一紧,想的是,我还在上班啊你别勾引我了!你们长得好看的有宾利的男的能不能去花天酒地啊我们社畜真的好忙的! 但还是情不自禁就愉悦起来,扬头,微笑。 第15章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酒还好喝吗?”这是他的开场白,很随意的样子。 “其实我不太懂葡萄酒,”顾西穗如实回答了,说:“我喜欢的酒似乎都是那种不怎么上档次的。” 他笑了,问:“比如呢?” “我不喜欢单宁带来的涩,也不太喜欢太酸的葡萄酒,我喜欢偏甜一点的,好入口的那种——但这种好像都是几十块钱的餐酒。” 权西森便又笑了笑,说:“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就已经算很懂了。” 顾西穗则握着手里的笔记本,在脑海里思索着,此刻应该站起来离开呢?还是就葡萄酒的问题跟他聊聊呢? 爱马仕姐姐 第12节 如今的快闪店有点像ip周边,是让那些在线上已经有了足够知名度的网络品牌加深顾客认可,再扩大知名度的,但红泥不是这样。 顾西穗在网上查过了,红泥只给几家酒店和餐厅供货,走的是高端路线。 当然,这也可能也是因为他们产量有限的缘故,一个只有五十亩的小酒庄,年产量多少?有没有一万瓶? 感谢当年跟酩悦的合作,让她对酒不算太陌生。 但也仅仅于此了。 红泥这样的品牌是怎么被塞进太初的?顾西穗想不明白。 她还在琢磨着要怎么开口问,她耳机里的声音就传了出来: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顾西穗沉默了一会儿,抬头望天,权西森则惊讶地看着她的耳机,旋即才反应过来什么,笑了起来。 人人都有见不得光的事情。 顾西穗最见不得光的,大概就是她的打鸡血歌单了。 她的打鸡血歌单包括并不限于:《黄河大合唱》、《当兵的人》、《命运交响曲》、linkin park、麦当娜……没有任何规律。 这个歌单究竟是怎么凑出来的,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这些歌真的有用,能让她一秒清醒,撑到下午。下午再来一遍,就能撑到晚上。 但是现在…… 顾西穗在心里暗骂,这该死的耳机居然不隔音的吗?一千五百块啊!为什么不隔音?! 以及,为什么这个世界会这么安静?这不是cbd吗?能不能有点cbd该有的气质? 权西森在一旁笑不成声,顾西穗无语地望着面前美丽的花园,强装镇定,道:“不好意思……” “打鸡血用的?” “对。” “有用吗?” “有时候挺有的……” 她也不看他,假装无事发生,自己依然是个冷静的独立的高贵的,每天面对消费百万vip客户都宠辱不惊,就算有人在商场晕倒她都能冲上去做一个aed的…… 算了。 已经没得救了。 顾西穗长叹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他是真的笑得开心,仿佛在公园里散步一般,带着悠闲和惬意。 他问:“你歌单里还有什么奇怪的歌?” “《命运交响曲》算吗?”顾西穗面无表情地回答。 “贝多芬?” “对,我觉得快累死的时候就靠他了,试图从中找到一点不向命运屈服的精神。” 权西森再次笑了起来,道:“那瓦格纳应该也挺适合你的,他最澎湃了。” “啊!我有存《女武神》,虽然不算特别喜欢听,但一想到那三个字就觉得充满斗志!” “有一个《漂泊的荷兰人》,应该更适合你,是瓦格纳早期的作品,那时候他还比较直白,讲得就是面对疾风骤雨的船长,尤其是第1章特别疯狂。” 顾西穗来了兴趣,问:“英语能找到吗?” “估计得德语。” “怎么拼?” 顾西穗打开了手机,权西森说:“给我吧。”顾西穗便把手机递过去,看着他在上面敲字。 那真是一个奇怪的时刻。 顾西穗四处望了望,确定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哪怕三米之外,就是人来人往的天桥,而一墙之隔的商场里,柜姐们应该正在服务于趁午休时逛街的白领,楼下的餐厅必然有很多人,远处的马路估计又开始堵了…… 但此刻只有他们两个人,精心设计过的植物建立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们与城市隔绝。半透明的穹顶带来了足够的光线,又不至于太晒,他低着头,在手机上搜索着,另一只手握着咖啡杯,留给她一个深邃的侧脸。 她的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然后情不自禁地一笑。 今天他戴的是apple watch sport—— 男人真应该感谢苹果公司和特斯拉,这两个品牌彻底解放了手表与车带来的鄙视链,让普通人跟巨富也有机会进入到同一个消费领域。 衬衫则是前几年比较流行的灯芯绒,看质地应该已经穿了很久了,那种14 wale灯芯绒的密度规格,数字越大越细腻,一般衬衫为14 wale,外套和裤子则为8 wale——实在不知道这个单词应该怎么翻,股??的灯芯绒,一定要穿几年才会更好看,因为光泽太细腻,簇新时更像天鹅绒,很难与周围的氛围兼容,非得要旧了,褪色了,灯芯绒这种天然带有复古味道的面料才能发挥出原本的魅力。 男人是很少考虑这么大胆的颜色的,除非他在欧洲呆过——他会德语,但德国是个所有人都在追求枯燥和无聊的地方,不会有人穿这么醒目。 那么—— 他也许有个非常有品味的女朋友,或者太太。 广东其实是个保守得要死的地方,三十岁不到的年纪,也有可能孩子都好几个了。 顾西穗瞥了一眼他的无名指,那上面空无一物,但她还是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毕竟,他是她的客户。 其实顾西穗一向都是跟客户保持着冷冰冰的商务关系的,尤其是异性。除了工作之外,聊几句爱吃什么就是极限了,但音乐…… 音乐是有某种私密性的。 对顾西穗来说,分享歌单比让她当众脱衣还要命,就连钱闪闪都没有看过她的歌单,如今她却直接给了一个陌生人。 她又想起了跟红泥的合同,快闪店就是快闪店,占据了从十二月到二月这种黄金时段,红泥肯定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的,亦或者是招商部那些人觉得这个时节很适合喝酒? 输入完了,权西森把手机重新递给顾西穗,顾西穗点击了收藏,才说:“权先生,你觉得红泥……” “我们不聊工作。”权西森忽然打断了她,侧头看了看她道:“之后会有做市场的人来跟你聊。” 他的重点是“我们”,她的重点则是“不聊”—— 权西森说完之后就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喝了口咖啡。 顾西穗则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到能跟人心平气和聊起红泥的阶段。”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的膝盖上,胳膊伸开,搭在椅背上,差一点就能碰到她肩膀的距离。 他看了看她的肩膀,并没有收回手,只是说:“它暂时还不是一家特别成熟的公司,所以没什么可以聊的。” “那为什么会跟太初合作?”顾西穗是真的好奇了。 “因为隔壁的云顶是我某个股东的产业,他们想推红泥,我又干不过,毕竟回头没钱了可能还得问他们要钱……” “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突然就笑了起来。 感谢上帝,他是个正常人,当初看到他西装革履坐宾利,又得知他听瓦格纳的时候,她还唯恐他是那种会强行跟女人讲经济或葡萄酒的男人。 顾西穗以前就遇到过一个,从产区聊到年份,自称只喝波尔多,看不起新世界,得知顾西穗最爱喝的葡萄酒单价不到五十块时,一脸自以为是地说:“像你这样的女人,值得更好的东西的。” 顾西穗那时候倒是成熟了不少,可以很平静地微笑着说:“像我这样的女人,很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不过谢谢。” 幸好。 权西森则不知道她笑点何在,只觉得她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可爱,侧头看着她。 顾西穗自觉失态了,才连忙收住笑容,问:“你不想推吗?” “贵啊!一瓶几百块,哪里推得了?”权西森没什么表情地说:“公司用来骗有钱人的那几款还好,但送给你的那一款其实很普通,我都不知道市场部的人是哪来的勇气到处乱吹的……” “那些酒不好吗?” “怎么说呢?就是名不副实……”他抓了抓头发,道:“我觉得卖200块钱就差不多了,但从成本考虑,只能定到400块,但如果我是个消费者,400到800这个区间有很多酒可以选择,没必要选一个小众的独立品牌。” “拆开卖呢?按照杯来计算价格?” “那就更不值得了,虽然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酒,但也是我们用心酿造和研发的,一旦错过了最佳赏味时机,我自己会心疼。总的来说,它就是一款普却信的酒,虽然也没什么不对,但就是很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大笑起来,这次的笑点是,普却信。 这是2021年的12月,关于普确信的battle已经持续了一年,顾西穗因为这三个字已经恨不得要拉黑朋友圈所有男性了,结果却第一次从一个男人口中,听到他拿来自嘲。 她忍不住重新打量他,带着玩味和探究。如同当初侧头去看宋子扬,在自以为很御姐的表情里,漾起一个对直男而言,毫无疑问的,甜美的笑容。 第16章 知不知道g点无所谓,知道笑点就很麻烦了 她忍不住问:“宁夏好玩吗?” “还行,滑雪特别便宜,”他吸了吸鼻子,说,“那种纯天然雪场,一个小时才几十块。” “哇!” 顾西穗装模作样地惊叫一声,内心想的则是:一个小时几十块到底意味着什么?滑雪多少钱才算便宜? 嘴上问的则是:“那你岂不是很会滑雪?” “不算会,”他摇了摇头,说:“我就是那种常年处在新手区的跟风爱好者,去一次躺一周,摔得体无完肤。” 顾西穗再次大笑,道:“我还挺喜欢宁夏的,虽然没去过,只是看过几集《山海情》,差点哭昏过去。” 权西森又笑了起来,说:“现在好多了,贺兰山也算是很知名的葡萄酒产区了,再加上近几年雨带北上,也没那么干旱,你的麦苗——或者水花,日子暂时过得还行。” 顾西穗又笑,听到他问:“你知道酩悦轩尼诗在那里建了个酒庄吗?” “当然。” 聊到这些大名牌,就是顾西穗的强项了,毕竟酩悦轩尼诗的母公司是lvmh——就是那个卖包的lv。 她又切换到了工作模式,说:“不过我不怎么喜欢夏桐的酒,品牌溢价太高了,好像顾客花出去的钱,最后都给那些带货博主了。奢牌真的很擅长营销,一款产品到处复制粘贴,有大牌做保,就可以闭着眼睛赚钱了。” “但你不认可?”看到顾西穗的表情,权西森问了这么一句。 “我没有什么认可不认可的,市场反应说明它有用,轮不到我认不认可。” “如果让你来说呢?”权西森突然来了兴致。 “让我说啊……”顾西穗想了想,道:“让我来说的话,我还是希望品牌方能拿出一点真东西出来的,譬如国内很多老牌啤酒厂商,在精酿啤酒席卷市场的时候也很努力地跟上消费者的口味,虽然大多数都不成功,但还是能感觉到他们的诚意在,那种笨拙地、认真地讨好年轻人的感觉,像是努力讨好孙辈的爷爷奶奶,非常可爱。” 权西森被她的比喻逗笑了。 “葡萄酒在我心里还是个市场蓝海——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10-20度这个酒精度区间,一直缺乏有竞争力的产品。如果你加班到半夜,想喝一点酒睡觉,就会发现没什么选择。啤酒容易发胖,威士忌和白酒又太猛,摆在你面前的就只剩清酒、葡萄酒、烧酒了。我不喜欢清酒和烧酒的口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葡萄酒,它有几个天然优势,一是前期市场培育,让消费者觉得葡萄酒比较健康,二是方便保存,一时喝不完,也可以放到明天再喝,三还是市场培育的结果,让它跟情调和小资挂钩,非常符合都市青年的饮用场景。” 权西森微笑着倾听着,啜了口咖啡,问:“还有呢?” 爱马仕姐姐 第13节 顾西穗这才侧头看他,一连警觉地说:“空手套方案就很过分了!这可不是我的工作。” 权西森笑吟吟的,完全无视了她的抗议。其实顾西穗的那个表情狡黠到了有点sexy的地步,让他没办法把目光聚焦在她脸上。 他只是避重就轻地问:“你会怎么挑选葡萄酒?” 帮品牌梳理定位,也是顾西穗的工作之一。她想了一会儿,用了一个他能听懂的例子,问:“你会花时间了解男装吗?譬如说,会不会研究面料来自哪个地区,有多少年的历史?羊毛或羊绒之类的我猜你大概懂一点,但你知道真丝也很讲究产地吗?比如科莫或格里尼昂意大利和法国奢侈品品牌常用的真丝产区,不用查,反正都买不起♀?” 他想了一会儿,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么你都怎么买衣服?” “走进店里,告诉导购我要出席一个会议或者周末要去钓鱼,等着他们推荐,再拜托她们帮我配好。” 啧!真是个聪明的购物方式。顾西穗想。 很少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审美不足的,他们会把购物视为女人的责任和义务,有女朋友和太太就去求助女朋友及太太,然后再转头指责女人拜金—— 顾西穗用他的句式回答了他刚才的提问,道:“我买葡萄酒也是这样,走进店里,告诉导购我连续加班一周,非常想酗酒,或者有朋友生日,预算有限,然后等着他们推荐。” 权西森顿时就笑了,他们两个的答案最大的区别是,预算有限。 她特意加重了那四个字的读音,非常调皮。 他侧头问:“还有呢?除了加班到崩溃的时候之外,你还在什么时候想喝酒?” “休息日下午两点半。“顾西穗毫不犹豫地说:“午睡醒来,太阳正好,人迷迷糊糊,身体机能却做好了要开会的准备,蝉在叫,人坏掉,这时候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得刚刚好的白葡萄酒——” 说着说着,她就舔了舔嘴唇,又自觉这个动作不妥,连忙反问:“你呢?” “工作日的下午两点半。“他模仿着她的语气,说:“午休睡醒来,太阳正好,人迷迷糊糊,还想再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听酿酒师说,你快来尝尝这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再次大笑起来,心里暗叫一声damn!他怎么这么有梗啊!长得好看有宾利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幽默感。 这种人就应该被关在动物园,或者制成标本被挂在墙上,以免又给女人提供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像这世界真的还有值得期待的男人似的。 “——然后我就硬着头皮去尝一尝,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讲一些什么通透感十足、平衡度很优雅、有矿物质的感觉之类的鬼话,并祈祷酿酒师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他佯装无奈,嘴角却挂着笑,之后重新看向她,仿佛就是为了逗她开心而坐在这里似的。 顾西穗明知道他是根据的反应这么说话的,却还是买了单,道:“你千万别跟我说你也不懂葡萄酒!” “噢,其实我跟你一样,也只知道好喝和不好喝。” “那你要怎么卖葡萄酒?”顾西穗皱眉问。 权西森就摊了摊手,道:“如你所见,根本卖不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也不知道发出今天的第几次大笑,再次暗叫,damn! 知不知道g点无所谓,知不知道笑点就很要命了。 笑累了,她才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眼。 浓眉,看起来相当聪明的眼睛,高鼻梁,正有些得意地喝着他的精品咖啡。 顾西穗暗笑着摇了摇头,又重新打量起那些墨绿色的蕨类植物。这花园可能有毒,让她忘记了自己还在上班。 长达五秒秒的静默,就足以让他们都明白,这段对话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这里毕竟是她工作的场地,他跟她,总有一个人要离开。 顾西穗还在思索着怎么收尾,就听到权西森说:“顾小姐,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有点希望之后能在工作之外的场合见到你。” 她侧头看他,心里想的是:比如呢? 比如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 以及,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勾引也是有限度的好吗? 但她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地呈现出一个标准的假笑,道:“权先生客气了”,并假装很忙地低头看了看手机,站起来,欠欠身,说:“我得去忙了,唔该。” “bye。” 权西森微笑着,趣味盎然地目送她离开。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消费习惯的确能够定义一个人。 顾西穗心痛地想,现在这位有宾利的男士已经知道,她是个经常加班到崩溃、又穷又惨又堕落的上班族,上半时下午两点听《黄河大合唱》,不上班时下午两点半喝酒…… 对不起,当代都市女白领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但几天之后,顾西穗却收到了一瓶葡萄酒,是寄到公司的,寄出的地点则是宁夏。 打开来,瓶身贴着一张手写的便签:有关下午两点半。 来自阿根廷的霞多丽,市价240左右,根据通用的文字介绍,是说带了一点热带水果和奶油的气息,酒体很轻,适合夏日和偶然。 当然了,顾西穗还是喝不出来上述所有的词汇——估计正常人都喝不出来,不过她还是按照约定的那样,把它放进了冰箱,并在一个合适的时间拿出来,打开,在那种沁人心扉的气味里,嗅到了一丝甜。 而权西森则在那几天里不断地拿起手机,点击搜索:我是一个粉刷匠。 ——她到底为什么会听这首歌打鸡血来着? 第17章 这世间哪来的什么精致优雅和体面?不过都是为了生存染上一身污浊 作者的话:接下来的三章又是背景铺垫,存稿的时候不知道为啥这么执着于人物背景,但现在看来节奏是真的太慢了,昨天改了一整天都改不出更好的,为了读起来顺畅,我今天就干脆把三章都放出来好了 ———————— 顾西穗需要《我是一个粉刷匠》这首歌打鸡血,主要是因为装修。 作为一个运营,协调租客——亦即品牌方装修,是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整个部门都觉得她被穿小鞋了也是因为这一点,毕竟监工是最累最辛苦的工作,整天熬夜不说,还动不动要跟物业部吵架,一般人根本就吃不消。 说是性别带来的刻板印象也好,还是受上司善待也好,总而言之,顾西穗很少被派到监工的活儿,这次却要一口气都承包了,综合健身房、迷你快闪店、餐厅、小酒馆……空中花园提前了半个月开放,那所有的项目也都要跟着提前,上面给的deadline是12月24号,平安夜。 顾西穗去物业部协调时间,一进门就看着一群人正在大吵。 商场说到底,终究还是地产公司,物业将决定了商业地产的口碑和出租率。但两栋写字楼外加三百家门店的工作量真不是盖的,这边漏水那边要换灯泡,某地有老鼠某墙有白蚁……全都是细碎的、没完没了的、又不怎么体面的小事。 顾西穗在太初工作到第二年,就决定能不打扰物业就不打扰物业了,什么换灯泡修马桶全都自己来,她有时候觉得自己万一失业了,去工地搬砖都能无缝对接。 但装修她是没法自己来的。 空中花园有三个入口,半户外的场地,必须要配备足够的保安和工人才行,水路、电路、货运工……还有临时状况一大堆,人手不够她就完蛋了。 再精致的工作人员到了物业部也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吼,那边地面的瓷砖碎了一块,这边下水管道堵了,电话一个接一个。 写字楼的工作人员大叫着:“都一个多星期了!年底本来就是最忙的时候,回头人家退租你负责吗?” “知道是最忙的时候你还没完没了地催,催了我就有足够的人手了吗?” “没人你去招人啊,跟我喊什么?” “那去跟上面说啊!我说了有用吗?” …… 顾西穗在办公室外等了半天,才总算轮到她,她拿着申请单开门见山地说:“15号到23号晚上,我需要六个保安和两组装修团队!” “没有!”  物业部的负责人是是个过劳肥的暴躁大叔,那里甚至不禁烟——因为实在禁不了。消防通道里永远站着一群靠香烟解乏的工人。 顾西穗咳嗽了一下,才说:“空中花园要提前装修,我已经算过了,最少要六个,货运电梯和停车场那边必须要有人守着,商场里两个,广场两个,平时商场有四个保安值班,你再多给我两个而已!” “没有就是没有!年底了,大家都要回家过年的,根本找不到人——”负责人暴躁地骂着,一抬头,见是顾西穗,才换了个表情,问:“怎么是你啊?” 顾西穗秉承着人不行,就多干点好事积德的做人原则,从进入太初起,就努力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不管是保安还是清洁工,兴许就是为的这一刻。 她叹口气说:“犯错了,受罚。” “老严也真舍得!你一个小女孩,怎么能派你干这个呢?” 物业部的大叔一脸惊奇,顾西穗知道他也有一个女儿,跟顾西穗年纪差不多,还在读博士。 有女儿的男人终究是好相处一点,看谁都像自己女儿,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被称呼为“小女孩”,让顾西穗有些汗颜,道:“那你就给我多派两个人呗!” “不是我不给你,是真没有,保安公司都是外包的,你们要求又高,又要长得靓又要讲礼貌的,人家都是挑半天才能挑到一个合适的……” “你给我找两个靠得住的就行,长相什么的我无所谓,主要是停车场离空中花园太远了,我一个人真的跑不过来。” 那大叔这才看了顾西穗一会儿,说:“我回头看看怎么弄吧,但六个肯定是没有的,我问问写字楼那边有没有愿意兼个差的……” “多谢!”顾西穗总算松了口气,说:“搞定了你发个微信给我。” “好。” 顾西穗匆匆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拐回去问:“之前有个合作的装修队,是不是几个女工人?” “好像是有那么几个,怎么了?” “你能让她们过来吗?”顾西穗想的是girls help girls,趁机帮劳动妇女搞搞钱,但估摸着对方听不懂,就缩了一下肩膀,娇滴滴说:“都是男的我害怕,我一个小女孩……” “市中心你怕什么啊?不过也行,我回头看看。” “多谢啦!” 她匆匆离开,回办公室后,才低头闻了闻衣服,唯恐身上留下烟味。 但什么也闻不出来。 到了这个年岁,才总算理解她父亲了,这世间哪来的什么精致优雅和体面?不过都是为了生存染上一身污浊。 2017年的9月,顾西穗发现顾常顺好久都没联系过她了。 自从顾西穗去了伦敦,她父母就天天盯着国际新闻看,成为国际关系专家。 那几年欧洲也不太平,恐怖袭击一件接着一件,到处都是抗议和游行。顾西穗的父母在微信里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要注意安全,别委屈自己,不用省着,咱们家有钱…… 顾西穗还想着等她有空了,就把她父母接到伦敦玩几天,去肯辛顿看看那些带着仆人开着超跑的富二代,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有钱。 那一年特蕾莎·梅发表了讲话,英国正式启动脱欧程序,地铁开始罢工,民间还时不时进行反对特朗普游行。六月,伦敦发生了两起恐袭,先是在伦敦桥冲撞行人,随后持刀在博罗市场行凶…… 父母却都没联系过她。 而顾西穗则在忙着她的期末论文,顺便寻找兼职机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九月已过,她回看家族群和跟父亲的聊天记录,才发现顾常顺已经两个月没联系过她了,平时视频也只有妈妈一个人。她觉得哪里不大对,跟妈妈发送了视频请求,妈妈却没接。 顾西穗皱了皱眉,直接打了个电话回去,问:“我爸呢?怎么好久没见他了?” “就……在忙啊,你也知道他……” 顾西穗光是听她妈妈讲话的语气都知道家里出了问题,问:“家里到底怎么了?” 爱马仕姐姐 第14节 “没什么,最近有笔钱收不回来……他有点着急,心情不好……” 顾西穗的妈妈是个家庭主妇,根本不擅长撒谎,也不擅长隐瞒。顾西穗也知道,从她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联系了一个关系还算不错的小学同学,毕竟有关一座城市的富豪的小道消息,本地居民才是最清楚的。 然后顾西穗就遭遇了她人生打击最大的一天,她特意借了小学同学的账号,登陆了qq群,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顾家的状况,包括并不限于“几千万肯定是跑不掉的”、“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啦”、“昨天她妈妈还跑到我们行里借钱来着,都跪下了!”“顾西穗是不是还不知道啊?”“哈哈哈哈哈哈让她一天到晚在网上炫富”…… 最刺激的是,聊到一半,那个群居然直接被关闭了。 顾西穗坐在电脑前,脑袋嗡嗡乱响,北京时间的下午两点,伦敦的太阳正在升起,她拉上了窗帘,闷着头在网上搜消息,自始至终都一知半解,但还是越看越冷,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似的,手指发麻,仿佛正在移动鼠标的手根本就不属于她,只是机械式地从一个网页到另一个网页。 p2p。 这是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词。 两个小时后,顾西穗就订好了回国的机票——其实她当时已经进入到一个以华裔设计师为主导的品牌的面试了,但也顾不得了,匆匆收拾行李离开,到了机场才写了封mail跟该品牌的设计师解释,设计师则回复希望她一切顺利,并表达了一下她的惋惜之情,说希望能有再次合作的机会。 然而顾西穗却预感到,她这一走,应该就回不去了。 一语成谶。 第18章 玩弄钱的人,终将被钱玩弄 顾西穗也不确定她是不是跟大多数人一样,从来没关心过家里的经济,抑或是人人都知道,唯独她不知道。 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她父母数度感慨,如果她是个男孩儿就好了,那她父亲就可以带着她出去谈生意了,也有个帮手。 可能就是因为这些碎碎念,导致顾西穗对接班或者做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 直到这次回到家,她才发现,她爸一个白手起家的生意人,居然对经济一无所知!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力,远比她家正在面临的问题还要大。 顾常顺就是那种别人干什么,他就跟着干什么的投资人,2015年股灾,他损失了一千万,2016年网贷借款开始流行,他又把钱放到了p2p平台上,一开始赚了不少,于是本金越追加越多……到2017年的时候,居然扔了六千万进去。 那六千万可是他的核心现金流,只要一周周转不过来,他后面的那些生意就全都卡死了,跟追尾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集体坍塌。 查了查公司的账目,顾西穗才发现,什么公司工厂之类的,他好久都没管过了,毕竟远不如炒房和投机来钱快。坏账烂账一大堆,利润养贷款,贷款养生产,而其他的,早就被她家里那堆亲戚蚕食一空了。 银行给他的贷款利息是4.5,工厂利润为3.5,p2p给的是20%的回报率——你说他会选什么? 顾常顺如他的名字一般,半生顺遂,一路向上,哪里遭遇过这种冲击?居然继续跑去银行继续贷款,银行不给,他就去找他那堆亲戚…… 他富的时候家里人来人往,人人都奉承着他,穷的时候,最好的兄弟也开始闭门不见,一气之下,顾常顺血压飙到两百一,当天就进了医院。 顾西穗的妈妈每日以泪洗面,顾西穗则临时恶补经济学,到了那会儿才发现她爸跟钱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却从来没有搞懂过钱是什么。前半生之所以过得不错,纯粹是运气好,赶上了改革开放的浪潮,比很多人多了一点冒险精神,一点想象力,就成了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了。 顾西穗则根本理解不了p2p这种东西,贷款有准入门槛,是符合经济学常识的。小额贷款则不然,对面都是一无所有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乎信用? 更要命的是,这社会究竟有多少人,会为了几千块钱,选择贷款? 玩弄钱的人,终将被钱玩弄。一夜之间,顾常顺半生的积累就消失殆尽,什么也不剩下。 这就是九十年代发家的小生意人,什么“家族企业”,什么“民营企业家”,什么“纳税大户”,都是叫着玩的。 上一代人靠运气和莽撞,到了顾西穗这一代,就得靠知识了。 她突然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吃不好,睡不者,眼皮子突突乱跳,努力让自己稳住神,该研究的都研究完了,下一步也都盘算好了,才去医院跟她父亲商量:“家里的房子我准备都卖了,其他的投资也都要卖——我不管你亏了多少,或者有多不甘心,但你得搞明白,那笔钱肯定是要不回来的。再闹下去,自己都会搭进去……现在卖了还能留个全尸。” 她细细地解释给他听,也不确定他能听懂多少,他只是戴着呼吸器,不甘心,又气恼地瞪着她。 顾西穗想起她小时候,她爸爸带着她跟母亲去香港逛街,顾西穗看中了一条小裙子,售货员扫了他们一眼,大概觉得他们买不起,就不耐烦地报了个价格。就连顾西穗都能感觉到来自售货员的歧视,紧张地看向自己的父母,而他爸爸也是用同样不甘心的眼神看着售货员,之后只说了四个字:“我们买了。” 那一天,他不管不顾地指着店里所有的裙子说:“你还想要什么?继续看,我们都买了!” “真的呀?”顾西穗喜出望外,问:“全都能买吗?” “能!”他说。 要退回去想,顾西穗才能想起她爸当时就是在逞强,两千块的裙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拿两件就他开始紧张了,顾西穗却选了四件。 顾西穗的妈妈还想拦着,顾常顺却什么什么都没说,佯装无事地买了单,并在在顾西穗雀跃的笑声里,终究是快乐地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仿佛一切都是值得的。 2017年,顾西穗早已不再是一个沉迷公主裙的女生,为了工作和生活方便,她几乎只穿裤子。 那一天,她穿着自认为能让她显成熟的白衬衣和卡其长裤,盘起头发,装成大人的模样,把一张又一张的打印纸递给她父亲,很平静地说:“工厂我也要关掉,海货已经赚不了钱了,未来中国人的饮食习惯是健康和方便,年轻人没多少喜欢鲍鱼的,将来就更少了。我看了一下,从13年开始,工厂的订单就开始下降了,现在你现金流断了,不如趁现在关上好了。” icu的血压监控又滴滴了起来,顾西穗连忙按铃,叫医护人员过来,到了那时候才发现,鲍鱼才是她爸的信仰,那毕竟是他发家的基础,他可以接受穷,却无法接受鲍鱼的过时。 他恼怒之极,看着她说:“你一个女孩懂什么,要是……” 顾西穗不慌不忙地说:“那你在咱们家的亲戚里选一个儿子好了,看看谁合适,你们整个顾家连个能考上大学的人都没有,如果你觉得我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就找个你觉得可信的来帮你决定这些,你选好了跟我说一声,我今晚立刻走,你的钱我一分也不碰。” 血压一七六,血压一八一,血压一八二…… 顾西穗紧张地地看着数字升上去,一八三,一八六……然后在超过一百九的时候,她跟顾常顺都屏住了呼吸,瞪着对方。 最后是顾西穗先败下阵来,捂着嘴巴颤抖地叫了一声“爸”,想起那些亮晶晶的小裙子,眼泪汩汩而下。 而顾常顺也是老泪纵横,过了好久,才别过脸,点了点头。 那是顾西穗第一次拿到家里的财政大权。 结果却是个巨大的烂摊子。 她当机立断地把家里在广州深圳等地的房子全都卖了,该填的窟窿都填上,该关的工厂都关上,遣散了所有员工。 那一年,她从一个天真的小公主变成了开始知人世的大人,跟银行谈判,跟工人谈判,跟政府谈判。 她自己都惊诧于她居然有那么大的潜力,从头到尾都不卑不亢的,瘦瘦小小的一个小女生,坐在桌前跟工人代表商量遣散费用,桌子对面一堆老男人,桌子这边就只有她跟律师两个人。说话时小腿肚都在打颤,也想过如果他们暴走的话她要怎么办,时不时瞥一眼身后的窗户,想的是,只要有人动手,她就直接打开窗户跳下去,这里是三楼,还不至于会摔死。 但是幸好,她运气不错,有人发火的时候,一些老工人拦住了。 毕竟,他们中许多人是看着顾西穗长大的,他们喜欢她,是因为她乖巧懂事,是个标准的好女儿、好女孩儿、好学生…… 那些“好”救了她。 他们虽然不服,但也没有刁难顾西穗,只是一遍遍地问:“你爸什么时候出院?让他来跟我们谈!” 而顾常顺那时候因为脑淤血进了手术室,所有人都觉得他挺不过这一关了,顾西穗的妈妈跪在工厂跟大家解释:“不是不管你们……就是老顾也不太行了,我女儿还小,你们有什么事来找我……” 顾西穗还在那里扯着她妈,大叫着:“你不许跪!给我站起来!” 最后也不过是跑到角落里大哭,哭完了才出来继续跟工人谈。 …… 然后等所有事情都解决了,父亲也熬过了那一劫。顾西穗只留下了一套海边的“酒店”没卖,因为那是顾常顺的宅基地,小时候,顾西穗就是在那里长大的,如果那里也没有了,那顾常顺的人生就彻底完蛋了。 人们看到他们家都那个样子了,也就不再苛责了,默默领了补偿金离去,工厂卖掉,设备卖掉,最后剩下两百万,顾西穗都不敢让她爸拿着,放进自己账户,顾常顺也没说什么。 从几万块存款,到一度踩了几个月“身家过亿”的标准线,再到十八线小城市不值钱的房子两套,外加那两百万顾西穗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动的现金……这就是顾常顺的人生。 而顾西穗则跟大部分人一样,去找个工作,想办法养活自己。反正她也过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了,没什么可抱怨的。 那一年,中国的gdp是827122亿元,经济增速为6.9,北京skp的营业额为7.91亿元,跻身世界前三。中国人正在不断用惊人的购买力震惊世界,大牌们也不断地布局中国市场,想充分挖掘这块土地。 然而顾西穗已经对奢侈品或服装或包包都没什么兴趣了,去甲方太累,她又想离家近一点,就在一种很割裂的状态下发了简历给太初。 一周不到的时间,她就接到了hr打来的电话,她打起精神去面试。 其实面试还没结束,她就知道那份工作是属于她的。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过后的几年,她才更震惊地发现,这样的生活,居然也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第19章 经济好的时候,人们会错把机遇当成是个人能力,经济差的时候,又会把所有的归咎于是自己不够努力 刘灵经常说,经济好的时候,人们会错把机遇当成是个人能力,经济差的时候,又会把所有的归咎于是自己不够努力。 对于顾长顺来说,是前半句话,而对于顾西穗,则是后半句。 对年少时的她来说,她对未来的设想肯定不是揾一份工,赚一点钱,每天也不知道朝几晚几地混日子,半夜两点还在对着电脑写方案。 她从来都没跟人说过,当年她母亲那一跪,就彻底把她的小布尔乔亚魂给跪没了,什么体面尊严奢华浪漫……从此都跟她没关系了,她既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时代,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唯独在夜深人静时,才敢把那个藏在庸庸碌碌生活之下的那个小白富美的灵魂叫出来,让她陪顾西穗聊聊人生。 结果那个小白富美总是问:“喝一杯吗?” 顾西穗就说:“好!” 她站了起来,本想去厨房里拿出一罐冰啤酒,结果打开冰箱后,看到的却是那瓶有关下午两点半的葡萄酒。 ——午夜两点半也是两点半。 顾西穗犹豫了一下,才它从冰箱里取了出来,用简易的开瓶器切开外包装,螺丝形状的钻头拧进去,再拔出来。 深夜里,瓶塞移除声音仿若自暴自弃地庆祝,又像是哀鸣,回应着这城市里所有睡不着的人。 就这么着吧,诚如刘灵所说,过去能有什么好想的呢? 过去唯一的意义就是过去了。 而2018年,则权西森刚刚回国的年份。 顾西穗以为的跟权西森第一次相见,并不是真正的第一次相见。 他们第一次见到是在2018年的夏天,有一天大雨,权西森正好经过太初,没带伞,就进去躲雨去了。还在门口等雨停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衣着陈旧女人领着一个孩子进来,手里捏着一张快要揉烂的宣传单问:“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那个抽奖是不是在这兑啊?你帮我看看,我们家孩子是不是抽中了?” 那是疫情之前,顾西穗似乎刚揽大局,旁边站着一个一脸严肃的男人,在跟顾西穗交待着什么。 顾西穗就跟其他刚担大任的女职员一样,诚惶诚恐地听着,等那个男人走了,才挺直了身体,假装是奢侈品商场的门面,打量着进进出出的人。期间看到权西森湿淋淋地进来,也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然后是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人家跟权西森不一样,好歹还带着伞,紧张地收了伞,似乎也不大明白门口那些马啦、双c啦、棕色的小花花之类的意味着什么,保安以一个冷酷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拦截了那对母女,说:“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那母女却在店里扫了半天,最后把目光落在顾西穗身上,走过去问了那个中奖的问题。 ——其实顾西穗的长相在权西森看起来,并不算一个太好相处的人,有点冷冰冰的。等那对母女走向她的时候,权西森才发现,噢,原来她只是对他冷冰冰的,对那对母女,人家笑得挺友善的。 权西森像看热闹一样地望着她们。 彼时的顾西穗,看起来非常盛气凌人,精致的眼妆,眼线挑上去,大红唇,倒梯型的下巴,看起来倔强又坚毅,尤其是在听那对母女说话的时候,努力按着她的不耐烦——同这城市所有女人一样。 就连权西森都知道,那对母女要找的应该是位于东塔或西塔的写字楼总部,他以为她会一句话打发她们的,但是没有,她很详细地指示了一下去写字楼的路线,确认她们听明白了,才让她们进去。 那时候权西森也只是觉得,这是个好人而已。 谁知道那对母女走远了一些,顾西穗突然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又追了上去。 权西森紧随其后,看到顾西穗拦住那对母女,叮嘱说:“你到了以后就说你要现金,不要兑换券,他们会扣你的税,到手后应该是八千左右——但千万记住了,一定要现金,他们不给你就凶一点,说你要叫记者……” 权西森到那个时候才笑了起来。 爱马仕姐姐 第15节 好家伙,还有这样薅羊毛的。 她讲的时候还挺警觉,眼珠子却到处乱晃着。看到权西森,就停顿了一下。 见状,权西森就近进了lv,听到一个女声抱怨道:“她怎么又来了?”然后又上下打量了权西森几眼,也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反正冲权西森笑了笑,说:“欢迎光临lv。” ——最后他拎着一堆也不知道为什么买的lv的单品出来,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那个sales实在太可怕了,居然让他在半个小时内买了三套男装。 临离开商场时他又找了找她,不过很遗憾,没找到。 然后他去了宁夏,接管了他父亲的酒庄,待到2021年,好不容易有了点成果,在云顶酒店跟人谈事情,出来时经过太初—— 其实那一天他也没看到她,起先只是被那个橱窗吸引了,想起他妈喜欢这些,于是让司机停车,在马路对面观望了半天,等他们终于搞定了,他才让司机把车开过去。 结果看到是顾西穗,就愣了愣。 愣的地方是在于,他没想到他还记得她,也很难说她身上有什么能让人不同凡响到值得铭记的的东西,再打量时,却觉得那张脸出乎意料的深刻,如同被刀凿刻出来的一般。 不知道是加班太久,还是这些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她看起来随意了很多。上一次见到时,头发还梳得纹丝不动,那一天则有点松散,垂在额前,倒是不再化那种很凌厉的眼妆了,大地色的眼影随便涂了一下糊弄了事,瘦了一些,更不耐烦了,丧着一张脸,似乎看谁都不顺眼。 她居然还在太初。 他还以为,她应该待不了多久的,要不然是她先受不了这座奢靡的商场,要不然是这座商场先受不了她,反正总有一个要牺牲的。 结果她们相安无事。 于是他问完包的事情就走了,隔了几天,又去了太初。 这次是因为台风,他就住在云顶酒店,太初的咖啡又还不错,他只是想重新找一下回到都市的感觉,也无所谓她在不在的。 结果呢,刚点完单,就听到下面闹哄哄的,他低头,看到她打开了那扇门,领着那些躲风躲雨的人进来。 这次他是真的有点着迷了,毕竟就连他都第一时间想到了防疫问题,然而看了看那些排队买包的顾客——很显然,他们被冒犯,不是因为这个。 这世道,做个理想主义者比一夜暴富还要难,那需要很多很多的勇气,和很多很多的坚定。 绝大部分人都没有,亦或者即便有,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压垮,而她没有,所以权西森觉得她很伟大。 但看到严云齐出现后,她趁他不注意翻了个白眼,权西森就又笑了。 他如同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一般,总是能看到她不服的瞬间,漏了一点点真实的人格出来,如同碎金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也不知是谁的记忆里。 好吧,是个有趣的女孩子,想要一起聊天吃饭成为朋友的那种,更进一步的则没想过。 直到—— 直到看到她在花园里哼着歌,低头写着东西。 静静的一个人,专注的,好孩子气质的,跟在商场时不一样。 在商场里,毫无疑问她是要端着的,要精致,要优雅,要不卑不亢,要冷冰冰的漂亮。这会儿没人了,才彻底松懈,蜷着腿,懒洋洋的,那种藏也藏不住的书卷气,以及一点点的,小女孩的天真和轻盈。 那种自得其乐的,好像一个人就能把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精神世界从不空虚的,有层次感的女人。 对权西森来说,正中靶心。 他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她,捏着咖啡杯的手指越发用力,过了好久,才忍不住走过去。不那么想跟她聊工作,而是聊点别的。 譬如说,你喜欢听什么音乐、看什么电影,喜欢阴天还是雨天,喜欢冬天还是夏天。 然后他就知道了,好家伙,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崩坏,什么eminem ac/dc一个都不放过,其中还夹杂着凤凰传奇的《海底》,一首不知所云的《我是一个粉刷匠》,和另一首不知所云的《大悲咒》。 他都快笑疯了,真是一个跃然纸上的游走在崩溃边缘的都市女青年。 他倒是想看看她还能有多逞强,维持着那个高贵冷艳的人设到什么时候。 结果没多久,他就看到了。 那是2021年的12月25号,圣诞节。 那一天整个广东省的新冠状阳性确诊数目为,19。 第20章 无所谓,只要钱给够,什么都无所谓 如果非要给这些年的消费主义找到一个具体的场景的话,那么排在第一位的必然是:圣诞节。 这个跟中国人毫无关系的节日在中国最终以一个奇怪的方式落地,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它是唯一一个只属于年轻人的节日:没有家人介入,不用被催婚,不会被亲戚用参观动物园的神情打听你的工资、职位、什么时候结婚。 它是漂泊在城市里的学生和打工仔们的狂欢节,在一年结束之前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不负责任地拥抱娱乐。 最重要的是它足够美:不管是圣诞树也好、圣诞老人也好、星星也好、雪花也好……还是那些数目庞大的bgm,都能让它把所有商区变成一座只属于成年人的游乐场,在足够多的视觉和听觉刺激中获得短暂的快乐。 但对顾西穗来说,圣诞节只意味着:加班!加班!加班! 无论是那些足以当艺术品的圣诞树,还是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光线恰到好处的球形灯,全都是顾西穗亲自布置的,从十月起,就跟那些设计师和艺术家研究一棵与众不同的装饰,不能像普通商场一样摆一棵树就完事儿了,要高大上,要别致,要有设计感。 圣诞氛围要有,但也不能太有,这里毕竟要讲究格调不是?总不能bling bling外加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个不停吧?要节制,要内敛,要恰到好处,要漫不经心…… 所以如果你想当个优雅而高贵的人,照着奢侈品商场或博物馆学就对了,要禁欲,要克制。 或者更简单一点,去淘宝上买件十五块的束身衣绑住你自己,届时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只能挺直背,由于呼吸不畅也说不了太多话,血液不流通则会让你所有的动作都变慢,如果还能控制好表情,就会显得特别高冷——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那种冷。 总而言之,只要你不太像个活人,就可以根据长相变成霸总或御姐,或者一个仿佛被人类抛弃的神经病——反正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区别。 反正优雅就对了,只有优雅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这些优雅的表象之下,是一个又一个劳碌奔波的社畜,帮高贵的人们订下晚宴、停车场的位置、测试vip席的舒适度,帮他们拉开门,接过他们手里的衣服,奉上狗腿子一般的微笑,时不时讲些奉承话,好突出他们的身份,必要时,也可以跪下来吻他们的脚。 ——无所谓,只要钱给够,什么都无所谓。 整个十二月,顾西穗都跟仓鼠一样跑来跑去的,空中花园的项目要做,本职工作却也一样都不少,在一个又一个会议里怀疑人生的意义。 然后那一天正式到来,整个太初全员加班。 从早上十点开始,客人就没有少过,恋人们手拉着手在商场里购物,朋友们则三五成群地打卡拍照,难得有个花花绿绿的场景让小孩子们光是盯着灯泡都能看半天,于是带着孩子的中年人也出现了,把娃往儿童区一扔,就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休息…… 奇怪的是,顾西穗依然能在这个场景中获得快乐。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看到这么多人、这么悠闲地在商场里是什么时候了。 疫情是切切实实地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实体店的景观。虽然太初早在2020年初期就调整了消费模式,可以让顾客用小程序下单购物,然而人的存在,对顾西穗来说依然很重要。 只有看到一个个具体而鲜活的人,她才能安慰自己,她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她要做的,就是要确保这一天走进太初的客人,获得足够的舒适和愉悦。 当然,如果愿意再花点钱,那就更好了。 从早上九点起,她就没有休息过。公司的微信群里一直在播报实时人数估算:300、600、1000、1200、1300、1000…… 根据防疫要求,太初在同一时间所能承载的最大客人数目是:2400。 也就是说,一旦超过了2400人,商场就只能限流了。 而这一天的最高峰值是1900。 那是晚上七点半,最佳的购物时间。 顾西穗白天都在一楼协助着大牌的营业,等晚班的同事接班了,才去往空中花园。 为了营造出有别于其他商场bgm的地方,顾西穗特意申请了一支室内管弦乐团营造氛围。三家快闪店也都很受欢迎,尤其是红泥—— 最终顾西穗跟红泥的人商量,把平价系列的酒分拆售卖,做成了圣诞热红酒。结果受欢迎的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80块一杯,只有550ml,顾客却排成了长龙,拿到酒之后就围绕着那支室内乐队坐下,或是咬着吸管进店——边逛街边喝酒,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负责红泥市场部的是一个叫叶密的女人,她也没想到酒能在高端商场受欢迎成这样,八点不到,妆就已经花了,看到顾西穗,恼怒地说:“都是你出的该死的主意!我一个晚上都没吃饭了,你帮我看着点,我要下去取个外卖。” “lawrence呢?” “去拿酒了,昨天我们卖了三百杯,今天估摸着六百杯到头了,谁知道根本不够,我本来是想卖完就算了,但看到他们一直排队又不忍心!” 那是,用装奶茶的透明杯子装起来,里面塞着柠檬和香料,颜值摆在那里,路过的人看到人手一杯,自然也会跟着来排队。 从众心理永远是最好用的。 “我只能待三分钟。”顾西穗看了一眼手表说。 “够了!” 顾西穗便微笑起来,看着叶密提起裙子往下跑。 灯光和音乐在这个夜晚无疑是足够吸引人的,从空中花园往下看,所有的客人在进入广场后都抬起头来,打量着这个有音乐、有酒、有笑声的地方。几乎无一例外的,在广场中央巨大的圣诞树下稍作停留,就朝扶手电梯走过来。 顾西穗总算满意了,这一个月的辛苦都没有白费。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下那口气,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一眼,耳朵就开始嗡嗡乱响。扫了一眼正在上行的扶手电梯,毫不犹豫地按了紧急按钮。 电梯缓缓停下,乘客都诧异地抬头,看向顾西穗,问:“怎么回事啊?你在干嘛?” 叶密正好差几步就快到达了,手里还拎着外卖盒,看到顾西穗的表情,几大步跑了上来,问:“怎么了?” “商场要封锁了。” 叶密愣了一秒,问:“确诊还是……” “密接。” 真干活的时候你才能发现,做地推的永远是最靠谱的,因为临时状况足够多,几乎每个人都有一套应对机制。 叶密根本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先帮我守着这个电梯,千万别再放客人进来,我去关三楼的门和写字楼的门。” “好。” 顾西穗交代完,两个人就默契地开始行动了,叶密戴上口罩,拿来了一个装饰性展架挡在了电梯前,熟门熟路地说:“不好意思,现在空中花园暂不对外开放,非常抱歉给大家带来了不便。” 而那边厢,顾西穗已经关掉了商场的玻璃门的自动感应锁。 其实那里原本有两个保安负责二次安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见了。望着进进出出的人,顾西穗实在没空等他们,跟准备出来的客人解释了一下,锁了门,往写字楼的方向走去。 公司群里,严云齐给的命令是,要确保整个商场不能有一个顾客离开。防疫中心的车辆已经在路上了,但以今天的交通状况来说,恐怕没那么快。 无论如何顾西穗都得撑十分钟以上,至少十分钟。 不要急,不要慌,这里是高端商场,要面带微笑,要高冷,要保持仪态……首先要确保商场里的人不从空中花园离开,不然就控不住了。 总共八十米的廊桥,一千两百平方米的空中花园,现在总共有多少人来着?三百人有吗? 工作人员呢?刚才市场部的几个同事不是正在这里聊天吗?能不能拜托他们? 五分钟不到,顾西穗就已经走了一个来回,但四下里望过去,非常确定,现在整个空中花园就只有她一个工作人员。 爱马仕姐姐 第16节 ok,没关系的,一个人也没关系的。 顾西穗在群里发了一句“空中花园需要人”之后,就深呼吸一口气,分别走进那三家迷你快闪店,小声跟品牌方说明了一下情况。 做市场的什么没经历过?只点了点头,就开始各自忙碌起来,安抚着店内的客人,试图将顾客控制在店里。 而花园里的客人则都诧异地看着顾西穗来来来回回,方才她关门的时候他们就都开始起疑了,眼见着氛围越来越紧张,顾西穗走过去,一排接一排地跟客人解释:“不好意思,太初现在将要暂时封闭,随后会有核酸检测人员过来,希望大家能够配合。” “怎么回事儿啊?是有确诊病例吗?” “丢!我的码岂不是要变红了?” “你们怎么检查的啊?为什么要封锁?” “卧槽!酷诶!明天可以不用上班了!” “谁还有多余的口罩?我的刚才不知道忘在哪儿了!” …… 在2021年年末,疫情能带来的反应,估计也就这些了,有人惊慌,有人生气,有人已经麻木了,有人则学会了苦中作乐。 但顾西穗是要对这些人负责的。 她不知道她应该有什么反应。 她只是机械式地忙碌着,来回走来走去,一边让自己冷静,一边回忆着准备了好久的突发情况应对机制,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真到了这种时候,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顾小姐。” 忽然有人叫她,顾西穗回头,看到权西森。 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她一个下午都没看到他? 自从上次见过之后,他就没在太初再出现过了,据说是酒庄有事情,他就去了宁夏。 扫到他手里的行李箱,顾西穗才明白过来,他应当是刚下飞机,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气息,身上是户外品牌的运动服,手里则拿着冲锋衣。他眉头微皱,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我不知道,我现在需要保安,现在商场里的保安完全不够用……”她一脸焦虑,说:“我还得安抚顾客情绪,但今天外面肯定非常堵,我不知道防疫车辆什么时候才能到,我怕大家等久了会不满……” “喂,你肯定能做好的。”他比她冷静,说:“你必须得相信大家是能够理解你的,尤其是这座商场的顾客。” 顾西穗这才一顿。 对,这里是广州,此刻在空中花园的大部分消费者都是附近的金领和白领、中产阶级,以及少量的学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可能都比顾西穗更成熟、更理性,工作经验更丰富。 而学生一向听话,一定会配合她。 权西森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管弦乐团,说:“至于氛围……你这里有现成的氛围组可以安抚顾客,保安的话我帮你,我需要做点什么?” 他可是她的客户。 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望向他手边的行李箱,问:“你行李箱里有正装吗?” 他点点头:“有。” 顾西穗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阿玛尼?” “呃……不是。”他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子,说:“……可能是爱马仕,我忘了。” ……非常好。 顾西穗笑了起来,问:“黑色?” “嗯。” “我能把商场那个门交给你吗?为了防止客人扩散,我把商场的门锁了,但空中花园没有洗手间,这里饮品又多,我怕等一下会有客人有如厕的需求……但如果门打开了我害怕里面的顾客会往外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点点头:“明白。” “那……” 她一脸为难,他却微笑着说:“没关系的。” 顾西穗便咬了咬唇,指着空中花园的深处,道:“那边有个综合训练健身房,还没有装修完,非常乱,你可以去那边换衣服,但小心脚底下。我会在商场门口等着你。” “好。”他点了点头,就拖着行李箱朝那边走过去了。 顾西穗则前往管弦乐团所在的位置,还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这种时候,没有比音乐更能让人镇定的了。 她匆匆走到管弦乐队旁边,小声地跟他们商量了一下。那几个乐手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商量了一会儿,他们选了一首令顾西穗都意外的歌。 是beyond的《海阔天空》。 战歌起! 第21章 奢侈品其实并没有骗你的钱,骗你钱的从来都是你的不甘心 粤语区唯一指定抗灾救难励志打鸡血曲目上线,弦乐四重奏版本的beyond悠扬而动人,削弱了原本的激情,但旋律依然足够鼓舞人心。 果不其然的,前奏一响起,还在慌乱或抱怨的顾客就全都静了下来,诧异地望向室内乐团。 乐手们则冲他们眨了眨眼,于是在某个瞬间,有几个顾客就一起开口唱: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的心窝飘远方…… 隔着口罩,声音闷而散落,却让所有人都静止了下来。 这是一首毫无疑问的,属于粤漂的歌。 从中国第一代人南下,beyond的歌声就洒满了中国大地。从前那一代人的苦,他们这代人恐怕是想象不出来的。然而只要这首歌一响起,众人或许就能想起那个野蛮生长的深圳,以及来广东的理由。 这是一个属于异乡人的外来人口大省,无论你年薪百万还是月薪三千,都不过是这座城市匆匆的旅客。改革开放四十年,广东是靠一波又一波的年轻人给养的。有人在这个过程里改变了人生,亦有人一无所获地离开。什么买房落户之类的,如今的年轻人应该是不敢想了,但回馈给他们一个相对舒适愉悦的圣诞节,应该难不到哪儿去。 广东那种野蛮粗糙的苦,跟北京或上海不一样。那是一种直观而狼狈的苦,找不到任何可以怨念的人或事。 谁没有顶着40度的太阳穿过漫长无比的天桥?谁又没有在暴雨天里趟着齐腰深的积水回过家?谁没有无意间见过比猫还大的老鼠?抑或被那些会飞的蟑螂吓到形象全无? 这鬼地方跟精致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它拥有的,全是大汗淋漓的艰难。 然而那些球形灯还是让这个夜晚变得流光溢彩了起来,有种轻盈的浪漫。众人都跟着音乐声晃荡,该喝酒继续喝酒,该唱歌的唱歌。 一曲毕,异口同声地说:“陈奕迅!” 于是《富士山下》的旋律响起。 顾西穗放心了,又打电话到控制中心,说:“店里放bgm,要卡农、巴赫之类的。” “好。”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层级之类的了,全靠工作人员的默契。 太初一般是没有bgm的,以高端品牌为主的商场,安静才是最好的bgm,因为安静能带来压力,能让那些只是来看看的顾客,在sales讽刺的目光里,一咬牙就买下心仪的东西。 ——奢侈品其实并没有骗你的钱,骗你钱的,从来都是你的不甘心。因为你忍受不了那个片刻的静默、冲动、欲望,那就需要为之买单。 反过来,如果你能忍受这些,那你就能忍受一切。 此时此刻,顾西穗担心的是店内的情况,四楼、五楼,那么多的小孩子…… 她扫了一眼楼下,广场上还算平静,于是打电话给四楼的楼管,问:“那边怎么样了?” “家长已经开始紧张了,正抱着孩子到处乱跑。” “x店有个背投,你去跟他们商量一下,让他们放动画片,再跟家长协商,尽量让小孩子待在店里……” “明白。” 她原本还以为这样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依然有无法接受的人。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叫着:“我不要被隔离啊!我已经隔离了28天了!” 顾西穗连忙赶过去,看到一个浑身奢侈品的男孩子,可能二十岁都不到,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又带着不可一世的嚣张。28天,海外归来的。 他手里拎着一大堆纸袋,应该是一解禁就跑出来疯狂买买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商场内部走出来的,濒临崩溃地试图突破叶密的阻拦。 “请你冷静一点!” 顾西穗挡在了叶密前面,还想着好好安抚,他就突然抬起胳膊,“啪”地一声,一个巴掌落在顾西穗的脸上。 客观说来,他肯定是无意间打到她的,他只是下意识挥舞着胳膊发疯而已。 不过那巴掌的声音实在太响亮,让附近所有人都懵了一下。 顾西穗的脸被打到别向一边,眉毛微皱,有一瞬间眼冒金星,她强忍住了没有伸手去摸。 她只是看了看不远处的写字楼,之后才很轻叹了口气,重新转过头来,逼近那男孩的脸,一字一顿地说:“你听好了,我根本不关心你被隔离了多长时间,或者现在有多恐惧。我从十二月起就一个好觉都没有睡过,就为了让你这种垃圾逛街时可以开心一点。” 顾西穗不介意承认,她就是那种被规训得很好的女孩子,但被规训得很好的女孩子也是可以有怒火的。乖巧或理智就像一张她戴了太久的面具,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那些到底是演出来的,还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只是凑近那个男孩,没什么表情地说:“我不在乎你父母是谁或者家里有多少钱,反正我一个月的薪水就那么一点点,可能都不够你买双鞋的,大不了我就被开除,但只要你再发出一点声音,我就会把那个巴掌还给你,而且我保证我力气比你大多了,你信吗?” 上班的好处之一,就是让她遇到许多不同的人。“有钱人”这三个字,对她来说既没有吸引力,也不构成威胁,毕竟她日常接触的,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了。 而那些蹦蹦跳跳不知人间烟火的富二代对她来说更是跟一群傻high的兔子没什么区别,平时她可以无所谓地跟哄孩子一样地伺候着他们,但今天不行—— 那小男孩被她的表情吓到了,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现在你找个位置给我老老实实坐下来,跟着他们一起唱歌,等着防疫人员过来做核酸,只要你动一下,我都不会放过你——我不骗你,你疯,我可以比你更疯。我可以理解你被隔离28天能有多崩溃,但成年人,再崩溃都得忍着,你父母可能没跟你讲过这个,我替他们告诉你好了。” 她凶起来的时候其实是很有压迫力的,那张脸有种大理石般的质感,冷冰冰,带着厚实的密度,足以让那个男孩一动也不敢动,尴尬地道歉:“明……白了,对不起……我刚才……” “没事。”顾西穗抚了抚他的领子说。 周围人却都轻笑了一下,都是社畜,谁没有受过工作上的委屈呢?全都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然也有少数人似乎很不满,举着手机拍摄视频,一脸想要投诉的样子。 顾西穗也顾不上他们了,只听到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妈妈问:“我这里有柔肤水和化妆棉,还有止痛喷雾,你要吗?” “要,谢谢。” 顾西穗心安理得地接了过去。 几个品牌方的工作人员也恰好因为音乐跑了出来,看到那一幕,彼此对望一眼,就主动开始帮忙维持秩序了:“不好意思,请您戴上口罩,稍安勿躁。” “请大家不要紧张,越早配合可以越早离开。” …… 顾西穗则拿着那个年轻妈妈递过来的化妆棉和直通喷雾,走到商场侧门边上,不管不顾地席地而坐,盘着腿,摘掉口罩,清理着她的眼角。 去他妈的优雅! 过了好半天,她才发现有人就站在对面注视着他,抬起头来,看到是刚换完衣服出来的权西森。 他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明晃晃的欣赏表情冲她笑了笑,她便也笑了笑,继续敷脸。 爱马仕姐姐 第17节 第22章 这世界从来都不缺狗血故事,尤其是有钱人的世界 高端商场当然也是会有暴力的,怎么没有?没遇到,只是因为你逛得少而已。 这并不是顾西穗第一次在商场遭受客人的攻击,第一次是她刚进入太初没多久的时候,有个年轻男人刷了富婆女朋友的银行卡给另一个女朋友买包,富婆前来调监控,想知道是给谁买的包。 名店是不会得罪自己的vip的,何况也没有展示监控的权限,于是就让商场方来处理。 顾西穗深知这件事处理不好,太初就会陷入舆论危机,试图给那位中年太太讲道理:“女士,请你冷静一下,我们商场有权保护客人的隐私……” ——没错,中年太太,年轻男人。 你怎么脑补都行,反正这世界从来都不缺狗血故事,尤其是有钱人的世界。 “我一个月给他两万块钱,他居然拿着我的钱给别人花!你们商场是怎么做事的?” “这是你们的私事,跟商场无关……” 顾西穗还在试图解释,谁知道“啪”地一声,一个巴掌就落下来了。 那年顾西穗才二十五岁,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还是一个陌生人的打,当即就懵了,脸上火辣辣的,大脑却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反倒是那些柜姐见怪不怪地说:“你去叫保安!你去叫严云齐过来!” 严云齐到达之后看了顾西穗一眼,却对那位客人说:“对不起,给你造成了不必要的困扰,请随我到这边来——” 顾西穗顿住,第一次发现,在职场中,她可能连个人都不是,只是个ai小程序,有人不满就道歉,有人提出需求就微笑,有人下了指令就执行。 那天她躲在洗手间望着自己肿胀的脸,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严云齐放了她半天假,她回到住处,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逃避这一切。 而二十五岁和二十八岁的区别是,她已经坦然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不公平了。 挨一巴掌算什么?只要这个节骨眼上不出事,或者不给广州的防疫添乱,她不介意再挨一巴掌。 或许人都是这样被异化成机器的。 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是刘灵打过来的,问:“你那边怎么样?” “暂时还行,但只有我一个人,我估计撑不了太久……” 顾西穗避而不谈自己的遭遇,只说了工作上的问题,她知道,这个时候,求助刘灵比求助严云齐靠谱,因为刘灵会心疼她,严云齐不会。 刘灵却都愣住了,问:“保安呢?” “没有……”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地说出那两个字,而不是发出哽咽的声音。 刘灵大骂了一声“操”,就直接说:“你等着,我找人过去!” “好。” 挂了电话,顾西穗才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权西森。 其实他刚换完衣服出来,就看到了顾西穗挨那一巴掌,然而还没来得及抬起腿,看到她之后的表情,他就停住了。 ——她知道该如何保护好她自己,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至于那些可有可无的安慰,恐怕就更不重要了。 所以他只是手插着口袋,站在那扇自动门前,遥遥地看着她。 她把化妆棉敷在右眼的眼角,终究还是有些尴尬的,好奇地问:“权先生,请问你会碰到那种完全不被人当人的时候吗?” “噢,那可就多了去了。” 他很平静,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除了那些大集团之外,很多小酒庄都是靠投资人养着的,其中有一些是真的看好国产葡萄酒,不介意出资,给自己搞个世外桃源,但也有一些人想跟普通人有壁,养一个普通酒庄,跟养一支宫廷乐队一样,只希望有自己专属的物品。” 顾西穗倒是怔了一下,全然没想过这一层,说:“所以红泥从来没在主流市场流通过……” “对。”他笑着,嘲讽地说:“大家都能买到的东西,怎么可能高端呢?” 顾西穗也跟着笑了,他在说什么,她是完全明白的。 但她还是说:“可是你有一台宾利。” “那可不是我的。”他说。 不久后顾西穗就知道了,那台车跟属于他的也没什么区别。 但当下,那句话还是给了她一点安慰,她毫不避讳地说:“你知道让我最愤怒的是什么吗?是这次的密接是个中年阿姨,她已经五十多岁了,老公去世,她一个人养活全家四个老人和两个孩子,有一天她问学英语难不难,我以为她孩子在读高中,就随便说了一下我读书时的经验,结果她有点羞涩地跟我说,是她自己想考,我当时愣了半天……” 从十二月开始,她就仅靠着一格电量在撑着,结果那根一直在紧绷着的弦,在看到那个密接人员的流调之后,彻底断了。 顾西穗记得那个阿姨的脸,敦敦实实的,很憨厚,有一天趁大家都在吃宵夜的时候才走过来,好奇地问顾西穗:“你是不是外国回来的?他们都说你在外国待过?” 顾西穗点了点头,她便道:“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学英语难不难?” “就多背多写多听,学会猜题型……” 那个阿姨却讪讪地说:“我不是问学生怎么学,我是说,我能不能学会?” 顾西穗顿了一下,那阿姨却道:“我听人家说在外国当电工可赚钱了,就想着……” 该刹那,顾西穗所有的辛苦都被消除了,她激动地说:“我帮你查查!” 她知道她从事的是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从前的骄傲和意气奋发也在生活的摧残里被磨到什么也不剩下,既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敢想未来,但总觉得,她只要还能帮到什么人,她就是有价值的。 然而。 然而。 顾西穗检查过她的健康码吗? 有,每天都有。 有保持社交距离吗? 有。 有查看过她的疫苗信息吗? 有,她打了两针,在等第三针。 有看过她的行程码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政府没有这个要求。 这是2021年的12月,深圳已经有零星确诊病例了,东莞也有,中山也有。珠三角面积就这么大,九个市加起来也就两个北京的面积,各市切断交通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作为一个公众场合的工作人员,才更应该留意才对。 怎么就…… 她突然想到她父母,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又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要遭受这一切? “在这家商场工作久了,人真的会麻的,什么几万几十万都觉得像数字一样,根本不是钱。”顾西穗很坦白地说:“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伪善还是矫情,但我真的不太能接受这种不公平……” “可是你换个角度想一下的话,一个五十多岁依然想要学英语的女人,成为密接对她来说算什么呢?她肯定比你以为的坚强很多。” 权西森很平和地看着她说。 顾西穗这才意外地侧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突然就蹲了下来,目光清亮地注视着她。 爱马仕的男装其实是这世界上最无聊的衣服,不管价格几何,都掩盖不了设计平庸而乏味的事实,那些衣服似乎只适合那些退休的、富贵的白种老男人,然而此刻穿在他身上,却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腐朽的气息。 大概是没有找到衬衫,他在里面穿着的依然是黑色t恤,西装领子没扣好,显得有些落拓。 “你会有非常崩溃和痛苦的时候吗?”她问。 “当然。” “那你怎么解决?” “听瓦格纳。”他笑着说:“因为他是个疯子,听他发疯,我就不必自己发疯了。” 顾西穗差点又大笑了起来。 但她眼部的肌肉一动就痛,让她不禁倒吸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右眼的眼角,问权西森:“肿了吗?” “有点。”他带着一些怜惜地说。 犹豫了一下,顾西穗才把手里的喷剂递给他,他走过来,接过去,而她则仰起头,闭上眼。 那天她在他身上闻到了火焰的气息。 那种燃烧过后的木头才会有的,类似于灰烬的味道,尽管被淡淡的香水味藏住了,却还是勾起了她的某种联觉反应。她想像着一场大火,在空旷的原野上漫无目的地燃烧着,烧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了,唯有孤寂的大地。 那是一场小型空白时刻,她坐在角落里,倚着墙,他则立在一旁,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商场,前方则是诡异的ktv现场,弦乐四重奏搭配着一首又一首耳熟能详的粤语歌,人们唱着闹着,那些在草丛深处的小灯泡则缓缓地闪烁。 他俯身,望着她的眼睛和眉毛,小心翼翼地朝她眼角肿起来的地方喷着止痛喷雾。 喷雾缓慢地落在她的皮肤上,如同细雨一般。 她一直静静地等待着,他却太不能控制他的表情,那种不加掩饰的,恋慕与冲动。 等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他凝望恋人一般眼神,她怔了怔,他却终究是没忍住,伸出手,碰了碰她眼角肿起来的那个地方。 她定住。 手指的温度缓解了喷雾带来的凉意,却也让她耳边静了一秒。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以及他的手—— 手指落在她的眼角,很轻地抚摸着她的眼角和眉毛。她欣然接受,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手指。 她可以不爱任何人,但她喜欢被触摸的感觉。 他有一秒的失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之后才如梦方醒地收回手,握紧。把喷雾递还给她,重新回到玻璃门的感应器下方。 她看着他的背影。 这是第几次见他来着? 好像每一次,他都是一个全新的人,给她带来意外的触动。 顾西穗原本还想要说点什么,却有人突然敲了敲感应门。 权西森吃不准能不能放里面的人出来,就看向顾西穗。 顾西穗回头,一看到是钱闪闪,就立即站了起来,捂住嘴巴。 爱马仕姐姐 第18节 第23章 是爱情过时了 几分钟之前的太初,里面是另一番景象。 钱闪闪还在店内跟顾客推销着单品,就看到某个瞬间,门外所有的客人都开始低头看手机。 这场景她经历过,2021年的7月,有一天也是这样,荔湾区疫情,让商场里的客人纷纷买单或者空着手走人。 但这一天不一样,客人的表情比那天更紧张。 钱闪闪只扫了一眼就走到了同事旁边,小声说:“jenny,那个人归你。” “怎么了?” “商场肯定有事,我出去看看——提成算你的。” “你看什么呀?反正出再大的事也跟lv无关。” 但是跟顾西穗有关。 其实顾西穗早就肉眼可见的快崩溃了,搬过来之后,她就一直在一种奇怪的死磕状态里,只是不知道在跟谁磕。 钱闪闪知道她压力大,也劝过她要学会放松了,什么健身啦喝酒啦乱搞男女关系啦买买买啦,有一个办法是一个办法,只要有用就行。顾西穗却说:“没钱没空没时间没人——尤其没男人。” 钱闪闪便也懒得理她了,想看看她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结果出来一打听,得知商场要封锁,密接还是装修工人,钱闪闪就知道,顾西穗该完蛋了。 她匆匆走到门口,看到那边已经拉起了闸门,接顾西穗班的运营和保安正在跟顾客解释,每个人都焦头烂额的,钱闪闪还准备去问顾西穗在哪儿,手机就响了起来,刘灵问:“你在里面还是在外面?” “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防疫车还在路上堵着呢……”刘灵站在写字楼的窗边看了看外面的马路,圣诞节,周六,七点四十二分——能指望什么呢? 两辆防疫车的灯光在车水马龙里闪烁着,交警和武警都出动了,试图开辟一个快速通道,但估计没半个小时根本到不了。 “你去爱马仕和香奈儿找门店店长,跟她们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门口那几个反正除了微笑也没啥事的保安借过来,让保安去空中花园——顾西穗那边只有一个人,太初估计也没有多余的人手了,那俩店店店长比较喜欢顾西穗,估计能通融一下。” 钱闪闪一听,也是骂了句脏话,说:“我知道了!” 她也不管身上穿着的是什么牌子的衣服了,几步走进爱马仕,看到camille在,就连忙朝她走过去。 “怎么了?” 钱闪闪凑过去,小声把商场要封锁的消息说了,说到顾西穗那边只有一个人的时候,camille顿时就意会了,点点头,说:“明白了,不过店里也要限流,我只能借一个给你。” “行!” camille还真是永远都高雅得要死,听到这种消息眉毛都不带皱一下的,凑到高大英俊的男保安耳边嘱咐了几句,跟演偶像剧似的,还是优雅姐姐和小狼狗那个挂的…… 钱闪闪也来不及欣赏了,又跑到香奈儿——感谢上帝,今天这个日子,大店的店长全都在,跟顾西穗关系最好的那位香奈儿小姐好像已经知道消息了,见钱闪闪进来,主动走过来问:“要借保安是吗?我刚才已经跟他们说过了,等下先协调太初。” “你怎么这么好呀?”钱闪闪跳起来,不管不顾地亲了香奈儿的店长一下,就走出来对着那两个保安说:“你们俩跟我走!” 总共三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眉毛修得比钱闪闪还精致,身着羊毛西装的保安跟在钱闪闪后面,钱闪闪带着他们朝楼上走去,却正好看着严云齐下楼。 严云齐一见钱闪闪就说:“你在这儿干嘛?” “你干什么吃的?空中花园那么大个地方就顾西穗一个人在,指望她一个人控制住所有客人吗?” 严云齐也是一怔,问:“三楼的保安呢?” “不知道啊!我又不是你们公司的员工!”钱闪闪说:“这仨是爱马仕和香奈儿的,我先借过来了,你放他们出去!” 与此同时,店内音乐响起,是《卡农》。 严云齐抬头看了一眼,就知道是顾西穗的手笔了。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警戒伸缩带递过去,对那三个保安说:“拜托了,今天辛苦了!” 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带着主角滤镜的。 好比钱闪闪,穿的不过就是lv发的普通黑色针织裙,戴的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口罩,身后只是跟着三个保安而已,却还是走出了万马千军的气势,如同女武神一般。 顾西穗连忙踮起脚尖,想打开感应门上方的磁力锁,但眼角刚上过药,没办法睁开眼睛,权西森见状,就替她按下了那个按钮。 两个人的手在空中短暂地碰触,她退后一步的姿势又像是退进了他怀里,她触电般地收回手,心里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等门打开了,她才问钱闪闪:“你怎么在这里?” “不是说没人吗?给你带过来了——你回头可得好好感谢camille和coco,她们俩一听是你要,就把保安借给我了。我路上还遇到了严云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他都不知道只有你一个人。你怎么啦?” 门打开,钱闪闪走了出来,看了顾西穗一眼,吃惊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有人打你了?谁?你哭了?为什么?” “没什么。” 顾西穗可不敢告诉她她的眼睛怎么了,要是让钱闪闪知道了,估计钱闪闪能骂得那个boy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广东。她只是伸出胳膊,还想着拥抱钱闪闪一下,从她身上借点力量,谁知道钱闪闪却退后一步,一脸鄙夷地说:“你要干嘛?恶不恶心啊你?居然在上班的时候哭?你几岁了?” 顾西穗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眼泪给我擦干净,不许哭!再哭打死你!” “好的。”顾西穗揉着眼睛微笑。 “人我给你放这儿了,我还得回店里,一楼那些顾客都疯了,觉得这个世界反正都这个鬼样子了,开始疯狂买买买了……这群该死的有钱人!” 她跺了跺脚,完全无所谓是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又扫了一眼顾西穗旁边的权西森,但也只是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 而权西森则在看到钱闪闪的瞬间就怔住了,ok,就是这个女人,害他买了三套他迄今都没穿过的,带着迷幻街头风的衣服…… 门打开又关上,在那个瞬间,顾西穗听到上方不远处传来的小孩子们咯咯的笑声,才重新振作起来,连忙跟那三个保安交代着:“我得拜托你们两个守着这个门,只可以放空中花园的客人进去,但不可以放里面的客人出来……除非客人不舒服之类。然后扶手电梯那边——” 顾西穗领着其中一个保安往前走,才突然想起权西森还在,转头看向他,他冲她点了点头,顾西穗便咬了咬嘴唇,领着第三个保安往扶手电梯的方向走去。 总算有人可以接叶密的班了,叶密问:“都搞定了?” “对,而且你老板也在这里,你要见他吗?” “靠,大过节的,谁要见老板啊?——他在哪儿?心情好吗?” 顾西穗笑了起来,说:“我觉得好像还行。” “我好烦他的!他不爱说话,问什么他都说要想一想,不给我正面回复……” 顾西穗又是一呆,权西森?不喜欢说话? 那么那个明明很会讲笑话,又不介意陪她聊人生的人是谁?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到他正手插口袋站在原地望着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都追随着她。 而他们中间的那个大型ktv现场,正好唱到《单车》,一群人亢奋又热闹地唱着:难离难舍想抱紧些,茫茫人海好似荒野…… 一旦有了合适的bgm,这世界似乎就没有动不了的心。 顾西穗顿住。 所以说,好端端的,唱什么陈奕迅嘛…… ……还唱得这么难听。 她曾经被很多男人以这样恋慕地观望着,将来应该也会有。二十出头的时候她或许还会被这样的目光打动,如今却没什么反应了。 是爱情过时了。 它就像一道你准备了很久的大题,从小就有人告诉你它有多重要、多珍贵,只要你答对了,人生就能从天堑变通途,一路畅通无阻。 你准备了那么多年,练习了那么多年,最后发现,那道题本身才是错的,从来就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答案,等着你的,全都是陷阱。 她为值得的男人心碎过,为不值得的男人也心碎过。他们出现时都一样迷人,接近了之后才发现,男人给女人带来的只有失望。 大量的、无限的、没完没了的失望。 或许是因为男人跟女人真的不是一个星球的,又或者爱情已经不再适合21世纪的人类了。 想想看,你有多久没看到过一部像样的爱情电影诞生了? 连最擅长造梦的行业都放弃了对爱的探索,普通人又何必执着? 更何况这是一个离她太远的男人。 他就像一个晚宴包,带着某种不切实际的美,和不堪一击的脆弱。你只需要亲手摸过一次就知道了,那种绝好的丝绸和蕾丝是最难伺候的,就算有人把那样的包送给你,你也不知道应该拿它们怎么办,装不了太多东西,也不能洗,你甚至不舍得用,只敢把它们放在衣柜的最里面,偶尔打开来看一眼,就够了。 哪怕你很喜欢它。 第24章 那些该死的作家为了看似有道理的总结和“金句”,啥都能编得出来 那无疑是顾西穗经历的最焦躁的圣诞节。 作为次密接,顾西穗在防疫车里交代着跟那个阿姨的接触过程,以及她自己的状况:打过疫苗了吗?打过了;戴口罩了吗?有;吃饭时摘下来了吗?摘过一两次,不过都保持了社交距离;最近有不舒服吗?——有,不舒服得要死,身上哪哪儿都痛,差不多快瘫痪了。 不过当然还是摇头,说:“没有,体温和喉咙都正常,味觉也正常。” “但你接触比较多,记得两天做一次核酸。” “好。”顾西穗站起来,问:“那个阿姨怎么样了?” “她没事,就是要居家隔离一段时间。” “经济上呢?” 防疫人员透过护目镜看了她一眼,她才说:“我现在就走!” 下了车,她看到严云齐正在外面等着她。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但又带了点内疚地站在那里,等顾西穗出来,瞪着她问:“没人怎么不知道说一声呢?” “我在群里说过了,没人理我。” “当时每个群都是一大堆消息,哪有人会注意啊,你就不知道at我一下?” “我要是真at你了你又要怪我自己不想办法了!”顾西穗真是工作都不想要了,不服气地说:“何况就算说了也没用,之前我去物业要人的时候就知道保安不够了。” 严云齐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瞪着她,之后才说:“你明天休息吧。” 顾西穗顿时来了精神,问:“几天?” “两天够吗?我最多能放你到周二,之后要准备元旦和春节的事了。” “够了够了!”顾西穗欢呼,听到严云齐说:“你现在直接走吧,去打个卡,回家好好睡一觉。” “好!” 爱马仕姐姐 第19节 原来严云齐也是有心的!也不是不近人情、不管手下死活的! 顾西穗一路雀跃着朝办公室走去,走到一半了,才想起什么,又朝扶手电梯下排队准备检测核酸的长队中走去。 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那个被她教训过的小孩子。他一脸惶恐地排着队,看到顾西穗,吓得退后了一步。 顾西穗忍不住笑,走近他,非常歉意地说:“非常抱歉刚才冲你发火,是我不够专业。” “啊……没事……”他搔着头发,说:“你的眼睛……” “应该没事。” “那就好。sorry,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我也不应该称呼你为垃圾……” 高道德感的人就是这样,爽完了,回头还得给人道歉。她的修养是不允许她贬损别人的人格,哪怕气疯了也不应该——要不然,用钱闪闪的话来说,跟男人有什么区别? 谁知道那那男孩儿却骚骚头,说:“噢没事,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挺垃圾的……” ……还可以这样的吗? 顾西穗无语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直到队伍又往前移动了一格,两个人才都跟解放了似的,自动散开。 顾西穗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办公室,打了卡,抓起衣服和包就跑。 回到住处,打开房门,卧室的门一关,衣服一脱,防噪耳机一塞,眼罩一带,她就钻进被窝呼呼大睡起来。 这一睡就是十四个小时,醒来时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做梦都在装修,梦到电路没做好,下雨了,漏电,有客人触电了,吓得顾西穗大叫起来。然后有人不由分说地揪着她的耳朵,道:“你给我起床!” 顾西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钱闪闪恼怒的脸,说:“三分钟!滚出来!” “啊?” 她在床上揉了半天额头,才踩着拖鞋出去,看到餐桌上全都是咖啡和食物,刘灵居然也在,正笑眯眯地端着披萨出来,问:“饿吗?” “饿!”顾西穗忙不迭地点头,拿起一块披萨就据案大嚼起来。 也的确是饿坏了,掐指一算,至少二十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下午一点,因为忙,只匆匆扒了几口,根本没吃饱。 而此刻餐桌上什么都有,披萨、火腿、蛋糕、水果、牛奶。 这是女人才会有的温柔和细腻。 顾西穗感激地看着她们,她们则都是一副看难民的神情。还没顾西穗吃完那块披萨,钱闪闪就说:“吃完去洗脸刷牙换衣服!” “干嘛?” 刘灵道:“带你出去耍!” “去哪儿?” “大保健!” “我不要!” 顾西穗顿时就尖叫了起来。 她讨厌按摩,一是因为讨厌陌生人触碰她的身体,二是因为真的痛,每次按摩时都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团发干的烂泥一样无药可救。 钱闪闪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领子道:“由得了你?” 顾西穗还想着跑,就直接被钱闪闪摁倒在了沙发上,双手反剪,跟强抢民女似的…… 顾西穗被压得死死的,还不忘继续吃着披萨,忍不住感慨,她怎么力气那么大呢? 也或者是她肌无力太久了。 最后她是被拎着下了楼。 不睡还好,一睡居然更累了,等个电梯都像是酷刑,恨不能继续回她的小房间昏睡。 唯一能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太初昨天的检测结果是:全部阴性。 那些顾客在检测结束后居然该逛街逛街、该吃饭吃饭,完全没把一时的封锁当回事儿,甚至更兴奋了一些,继续在空中花园喝着酒,围着室内乐队唱歌……唱到红泥的人觉得再唱下去顾客都该疯了,停止了供应酒精,人们这才散去。 然而那些小视频还是传得到处都是,尤其是在空中花园唱歌的。好多大号和蓝v都疯狂转载着太初昨晚封锁的细节,顾西穗紧张地问刘灵:“你?” “不是。”刘灵道:“这些肯定是民间自发的,本地居民需要这种视频来提升对地方政府的信心,地方政府也需要安抚市民,根本用不着公关。” 但顾西穗还是心中一惊,她毫无疑问的,创造了太初2021年最大的网络流量。 集团总部的人在群里夸了夸顾西穗,严云齐则打着哈哈,似乎并不赞成,但也没有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只说是顾西穗临时反应能力强。 顾西穗也是到了那时候才后怕起来,一个接一个地研究那些小视频,幸好,只有一段恰好拍到了她威胁那个小二代的场景。 但没有人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从视频上看来,连一丝紧张感都没有,更像是一个性感姐姐在撩大学生…… 更奇怪了…… 顾西穗满头问号,还在翻着聊天记录,手机就被钱闪闪抢走了,她说:“不许看了!你给我好好休息!” 她就跟押送犯人似的,把顾西穗带到了小区附近的水疗馆,按摩spa美容一条龙,豪华的三人房间,三个小妹妹笑吟吟地等待着她们,钱闪闪指着顾西穗对那几个小妹妹说:“这个换个力气大一点的,给我往死里按!” “等会儿……” 结果根本没人听她的。 不久后,一个一看就身强力壮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顾西穗头皮都发麻了,闭上眼睛趴在床上,紧张得不行,技师摸了摸她的颈椎,还没用力,顾西穗就已经杀猪般嗷嗷叫了起来。 几个小妹妹捂着嘴巴吃吃笑,理疗师则说:“小姐,你这个颈椎……” “知道了知道了!”顾西穗打断她,绝望地趴在床上,专心准备挨训。 钱闪闪果然没让她失望,一开口就是:“工作忙就不知道休息的吗?人不够你不会找人?多大了人了,还因为上班哭,丢不丢人啊你?” “丢。” 顾西穗小小地双关了一下,刘灵就哈哈大笑了起来,问:“你到底怎么搞成这样的?就不说疫情不疫情了,你照照镜子,你最近的状态真的蛮吓人的。” “公司人手不够,空中花园的项目又急,就搞成这样了……”顾西穗闷闷不乐地说。 “缺人你不会找严云齐要人吗?” 钱闪闪还是生气地大骂,顾西穗则说:“就算我去要了,他也不会给的。” “但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严云齐的问题。”刘灵道:“你得搞清楚你的责任和权限,以及你上司的责任和权限,千万不能把所有的责任都大包大揽地往你自己身上压,毕竟你的工资和你上司的工资摆在那里,拿多少钱,就干多少活——你上司工资比你高是有原因的。” 说到这个,顾西穗皱了皱眉,说:“我觉得我可能犯了个很蠢的错,是把空中花园的项目当成是抗压测试了……” 难得睡够了,她才有精力思考一下工作上的事。她把跟张文华在办公室里的对话讲了,指望着刘灵能帮她分析一下。现在她发现什么职场小说和商管书都不靠谱了,那些该死的作家为了看似有道理的总结和“金句”,啥都能编得出来,一个字都不能信。 —————— 谁也不能阻止我黑我自己 第25章 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可是几代女人前仆后继争取来的 钱闪闪惊叫了起来:“张文华居然这么亲切的吗?” 刘灵则沉思片刻,说:“我怎么觉得你应该不是要升职,而是要转岗。” “为什么?” “以你现在的能力,肯定是handle不住严云齐那个位置的——他虽然不讨人喜欢,但能力是绝对是很过硬的,能在太初那个位置上稳坐十年,没有点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顾西穗这才沉思起来,想了想她跟严云齐的主要区别是在于,严云齐手握着三百家店铺的销售数据,顾西穗却只负责其中的一小部分——还是最简单的那部分。 因为大牌根本不缺销售额,小品牌才缺。 顾西穗的营销能力和品味都没什么问题,但财务分析和数据整合能力跟严云齐比起来差远了。 而这些才是重中之重。 这么一想,顾西穗就凝了凝神,道:“如果是转岗的话,我估计我就会更崩溃了,我之所以一直留在太初,就是因为抗压能力太垃圾,外加啥也不会,要不然……” “我拜托你!” 话还没说完,钱闪闪忽然就叫了起来:“你自嘲也要有个限度好吗?整个太初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让爱马仕和香奈儿把自己的保安拨给你用?你去问问严云齐能不能,甚至张文华能不能?自嘲这种事偶尔来几句也就算了,天天否定自己,说久了自己都会信的你知不知道?” “我们infp……” “你给我闭嘴!” 她突然下了床,几大步走过来,毫不犹豫按住顾西穗的脑袋往按摩床上一撞,当然是不疼,就是很莫名其妙。 顾西穗捂着额头叫了一声,刘灵则哈哈大笑着。 “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少看那些无聊的东西,做个测试了解一下自己也就算了,你怎么还当真了?本来不设限的人,天天拿着那几个词洗脑自己,久而久之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世界也只有那么大了。你自己画了个圈子钻进去,然后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这个不会那个不会,当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但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什么都不会不是很正常的吗?不会就去学啊!能有多难?你以为我会关心一个真无能的人睡太久会不会饿吗?或者刘灵放着好好的星期天不休息,是来听你讲你有多废物的?” 啊!这熟悉的感觉。 顾西穗总觉得她应该是个抖m,要不然,为什么听到钱闪闪骂她时她会这么快乐呢? 仿佛只有听到钱闪闪还在骂人,顾西穗才觉得生活还是正常的。 虽然顾西穗跟刘灵在说的,跟钱闪闪骂她的,完全是两个话题。 她侧头看了刘灵一眼,两个人又是默契地一笑,任由钱闪闪东拉西扯地发火。 倒是那个正在给顾西穗按摩的技师道:“这位靓女说得对,工作就是这样的啦,都会有不如意的时候,所以才需要定期放送——我们公司最近刚好有年卡优惠……” 这突如其来的推销让三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世道难,女人就更得学会给自己打气,都是被打压着长大的人,如果自己还要自卑的话……” 刘灵却忽然笑着说:“她才不是自卑,她是幸存者愧疚。” “啊!” 顾西穗立即扬起头来,钱闪闪则问:“那是什么意思?” “恰恰是因为她生活得不错,她才因此而愧疚,因为她已经是这世界上生活真的不错的那批人了,结果对现状还是无能为力。” 刘灵心知肚明地看着顾西穗,顾西穗则悲哀地牵了牵嘴角。 钱闪闪说:“可是这有什么好内疚的?各人有各人的宿命,你又改变不了这个世界,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不就行了吗?” 刘灵则缓缓道:“你得搞明白,正是因为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这种还有机会往前冲的人才更应该往前冲,要不然那些选择空间有限的人就更没有动力了。商场可是一个纯粹属于女人的空间和行业,不管是顾客还是商场里的工作人员都以女性为主,但你看看管理层都是什么性别?” 顾西穗沉默着。 刘灵在说什么,她当然一清二楚,当初刚入职的时候也怀抱着要进入管理层的野心,然而一个岗位待了四年多,再有动力和野心,也被摧残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爱马仕姐姐 第20节 是她生不逢时,若是更早一点入职,这会儿可能早就升上去了,但疫情一来,实体经济的发挥空间越来越窄,她现在职场目标早已变成了不失业就行。 “你要知道,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一个伟大的女人,但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可是几代女人前仆后继争取来的。我不确定张文华为什么跟你聊那些,但我觉得你可以赌一把——” 刘灵很少用这种语气跟顾西穗说话,她一向是把她当妹妹的,此刻却严肃了很多——虽然她依然顶着那头快褪色褪光了的绿毛,看起来又二又蠢,眼神却锐利了起来。 顾西穗抬头,听到她说:“你就去赌,她在职场上因为性别吃过的苦比你我多多了,她好不容易爬到这个位置,去赌她经历过的事情,一定不会再让你经历,赌她会优先给女性机会——” 顾西穗怔了一下,突然就振奋了起来,说:“好!” 刘灵这才得意一笑,继续说:“我还可以给你一个现成的奋斗动力——你知道张文华执行董事,而不是职业经理人吗?” “好像听说过,有什么区别吗?” “这可就太有了。”刘灵坐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顾西穗道:“如果她是职业经理人,那你在太初的职业上限就是成为职业经理人,收入肯定会非常不错,也能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但如果她是执行董事——那你的职业上限,就是她那个位置。” 一瞬间,顾西穗就坐直了身体。 她想起了那间70楼的办公室,想起了站在那里俯瞰整个广州时所能看到的景致。想起了张文华将头发别到耳后的样子,想起了她笑吟吟地跟她说话,她眼角的皱纹,以及办公桌下的卡通棉拖鞋—— 那是权力带来的快乐。 顾西穗吃惊地看着刘灵。 “她已经六十多岁了,退休肯定已经在日程上了,但她需要保留董事会的话语权,就得有自己的人——你听明白了吧?” “你的意思是……”钱闪闪也呆住了,想了半天,才大笑起来,用很夸张的语气感慨道:“lady and gentleman!让我们欢迎太初集团的大中华区执行总裁:顾西穗!” 刘灵得意地一笑,问顾西穗:“怎么样?现在有动力了吗?” 顾西穗心一阵狂跳,damn!“大中华区执行总裁”,这个tittle也太诱人了! 她能感觉到她兴奋得几乎快战栗起来,大脑皮层一阵电流,手心发软,脸颊发烫…… 反正传说中的爱情能带来什么感受,她此刻就是什么感受,爽到天灵盖都快飞起来了。 哟西,她宣布她找到真爱了。 她的真爱就是未来的她自己:一个位高权重的女总裁。 她才二十八,有的是时间。 第26章 只要有足够多的偶然,人们就喜欢把它称之为缘分 或许内耗真的是有尽头的,有时候耗着耗着就耗不动了,像一部又烂又长的电视剧,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拍摄,还有人观看,然后某一天,突然的就结局了,如同从来没播过一样。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她吃饱睡饱了,顿时又觉得自己很行了。 假期的第二天,顾西穗收拾了衣柜、打扫了卫生,之后决定去趟二沙岛。 二沙岛才是广州真正的富人区,核心商圈一座独立岛屿,约等于是纽约的中央公园或长岛、伦敦的南肯辛顿、东京的…… 也不知道是哪儿。 那岛上的房子是真正有价无市,因为限制房地产开发,除了少量的高端公寓之外,就只剩下那种高墙深深的大别墅了。盛传能住在这岛上的,身份都不一般,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地位。 古早以前,普通人连上二沙岛的资格都没有,但现如今,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富艺术气息和运动气息的超大景区,光公园就有四个,一座音乐厅、一栋美术馆,外加数也数不清的运动场。 偶尔想逃离都市的时候,顾西穗就喜欢去二沙岛逛逛,反正再贵又怎样,路边还不是穿着球鞋跑步或者骑着自行车的人,大家唯一的区别就是坐公交车来的还是开着豪车来的而已。 顾西穗换上了球鞋和休闲装,只背了一个斜挎包就出门了。上岛了,才又找了个超市买了一大堆辣条,走向广东省跳水训练基地。 那里围着好几个跟她一样提着零食的女孩子,都是准备送给她们的“亲亲女鹅”全红婵的。 门卫不耐烦地解释:“哎呀佢唔在啦!依家果阵在北京!” 顾西穗又笑了起来,放下零食就走,之后坐在路边的椅子上,望着珠江对面鳞次节比的大厦。 这城市好像一个沙盒游戏,而她却只是其中一个npc,玩家根本不会留意到她的存在,她跟大部分人一样,只是不知所云地穿梭在其中,沿着既定的轨迹,日复一日地活着。 从前她也是有过什么梦想的,现在却全都忘记了。她也不确定这是每个人的必经过程呢?还是她还不够努力,不够强大。 只不过,  梦想是需要有支撑点的,刘灵的支撑点是她女儿,她一定要让她女儿知道,有一个这么酷的妈妈给她兜底,无论她女儿将来想做什么,都可以。 好吧,那么就先把全红婵当支撑点好了。等顾西穗成了太初集团的执行总裁,她要把国内所有的太初广场都建成全红婵的游乐场,在爱马仕和lv及香奈儿的门店铺满辣条,让她女鹅吃个爽…… ok,梦做得过头了,醒一醒…… 发了足够的呆之后,顾西穗一拍膝盖,站了起来。 绕岛逛了一圈之后,她才想起二沙岛也有家商场,便又朝那家商场走去。 那家商场可是广州知名的打卡圣地,建筑设计非常特别,美得像一座博物馆,虽然地处广州最贵的地段,里面的品牌却都很亲民,以中低品牌为主。 它绝对不是太初的竞争对手,顾西穗却依稀记得那家商场的户外中庭做得不错,空中花园的运营似乎可以参考一下这里。 而此时此刻,权西森正在商场的四楼跟朋友吃饭。 他绝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西穗。 那家商场的走廊呈不规则弧线形,他正好坐在走廊的外侧,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楼下进进出出的顾客。 然后他就看到了顾西穗。 很奇妙的,她根本没抬头往上看,只不过是站在商场外面打量着墙壁而已,发型和衣服也根本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他却还是很明确地知道,那就是她。 之后她进入商场,他便也跟着站了起来,穿过餐厅,移动到了商场内侧的走廊上,向下望着。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盘发以外的发型,是个晃晃悠悠的马尾辫,头发比他以为的短一些,却非常漂亮,那种蓬松的,松散的,在太阳底下泛着红的深棕色,让他想起了德彪西—— 《棕发少女》。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在那里研究餐厅、不时地拍拍照片,研究中庭的布局和摆设,以及那颗高耸的圣诞树。 然后她顺着圣诞树的方向,抬头,依稀觉察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转过头去,顿时就愣住了。 也不知道他是看了她多久,胳膊撑在台面上,低头看着她,问:“我在跟朋友吃饭,你要一起吗?” 那中庭收声效果太好,声音也不大,她却听得一清二楚,笑着说:“好呀!” 若说前天碰到他和今天碰到他有什么不一样的话,最主要的是,顾西穗的心态变了。 前天她还是一个天天伺候有钱人的狗腿子,今天不一样了,今天顾西穗想的是,呵,他不过是个小老板而已,顾西穗将来可是上市集团的大中华区总裁谢谢!区区一个小生意人,呵呵……宾利有什么了不起的?呵呵。 她甚至都怀疑刘灵为了能让她振作一点,给她画了个根本不存在的大饼,结果她还吃得津津有味的。 但只要有用,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每天也在用明年就年薪百万洗脑自己。 顾西穗边在心里暗爽着,边怡然自得地往上走着。 他唯恐她光找餐厅就要找半天,于是特地到楼梯口等着,之后就看到她活力四射地出现,棒球帽,短袖t恤,运动裤,球鞋,外套搭在挎包上。 而他穿着薄毛衣,亚麻长裤——这就是广东的十二月,穿短袖的和穿羽绒服的擦肩而过,也没什么稀奇的。 “看来休息真的有用。”他打量了他一会儿,说。 两天足够的睡眠让她容光焕发,精神很饱满,而阳光也足够好,她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难得没有化妆,素净的脸,并不算太大但很有神的一双眼,倒也说不上是更漂亮了还是怎样,但反正是,他挺喜欢的那种长相:聪明的、坚定的类型。 “你怎么知道我休息?” “candy讲的。” “你每天都去太初喝咖啡吗?” “不是。”他说:“昨天中午去了一趟,没看到你,就去问了问candy。” 顾西穗扬了扬嘴角,这句话是不是可以翻译成:你是不是特别留意我? 这么一想,她顿时又反应过来,当初他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了。 “你跟candy很熟的样子。” “你不觉得精品咖啡很像葡萄酒那一套吗?而且candy讲话非常好玩,之前她跟我推销一款咖啡,说很像旅途中的艳遇,那种带着强烈的crush又只能发生在一个瞬间的爱情。” 顾西穗大笑起来,说:“那当然了,因为她是个小说家——” “真的吗?” 他很意外,顾西穗补充:“是在网络上连载、还挖坑不埋的那种,最长的一篇写了七万字,最短的才三千字。” 权西森顿时又笑了。 “而且她天天都在crush,一旦crush上了什么人,就开一篇新的小说,只要看到她的小说,你就知道她又爱上谁了,因为我们商场就那么大,她都是就近取材……” 一讲到这件事,顾西穗就乐不可支,研究candy的小说可是顾西穗的爱好之一,她总是一眼就看出来candy是爱上了乐高门店那个自大狂,还是数码专区那个头发毛茸茸的小哥,抑或是来太初消费过的恒大青训队的弟弟…… 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没有任何共同点。 神奇的candy。 权西森道:“我一直觉得她很微妙……” “那你肯定不知道,她的自我认知是个甜妹。” “哈哈哈哈哈哈!” 轮到权西森大笑起来,顾西穗则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又侧头看了他一眼。 很奇怪的,换一个地方,他们仿佛就变成了熟人,知道彼此的身份,并聊起了共同认识的人,那个原本还横在陌生人和客户的距离开始坍塌,将他们拉近。 爱情总是诞生于偶然。 只要有足够多的偶然,人们就喜欢把它称之为缘分。 虽然用理性来分析的话,广州就这么大大点地方,顾西穗又是一个每天都在跟人打交道的人,微信有几千联系人,交际圈大到无边,在任何一个地方遇到认识的人,都很符合概率。 但毕竟她遇到的是他。 到达餐厅,总共三男一女,都是有些年纪的中年人,桌上摆着四五瓶葡萄酒,似乎是发烧友之间的聚会。 一张长桌,几张宽大的户外沙发。 顾西穗自然是坐在权西森旁边,听跟他的朋友们相互介绍,这是某某,这是某某某,这是某某…… 一个很朴素的聚会,没有介绍工作和身份,只说了姓甚名谁、怎么称呼。那几个人也没开无聊的玩笑,只是问:“顾小姐喝什么?” “我不知道。”顾西穗落落大方地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权西森,说:“他帮我挑。” 权西森思索了一会儿,就从桌子上那堆酒里拿出了一瓶红葡萄给她,众人就叫了起来:“噢!原来是这种。” 顾西穗接过瓶子看了一眼,dolcetto,一个完全没听说过的葡萄酒品种,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爱马仕姐姐 第21节 他就很奇怪地笑了起来,说:“一个产量很有限的葡萄品种,dolcetto,意思是,甜甜的小东西。” 因为离得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说这话时他身体朝她的方向倾斜,探着头,并垂着眼,暧昧不清地笑了一下。 顾西穗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都什么烂梗! 但她还是很受用,看着他叫来服务生,要了一个新的杯子,然后给她倒酒。 大约是因为热,他的衣袖都挽了上去,露出线条还算不错的手臂,蓝色的静脉在手腕处汇合,她想起昨天她去开感应器的时候,他的手突然覆在了她的手上。 她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太久没有过性生活了,居然会为那个刹那而恍惚。 酒汁是纯正的宝石红,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尝了一口,的确她喜欢的那种,带一点甜的,果味丰富的。 “那她肯定也喜欢这个。”对面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大叔拿了另一瓶酒出来,权西森便摇摇头,说:“她不喜欢种单宁。” 于是所有人都齐齐抬头,一脸吃惊地看着顾西穗,顾西穗连忙双手合十道歉,说:“sorry,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 之后又就势聊着,问:“国内能种植dolcetto吗?” “应该可以,但不会有人种的,dolcetto太容易生病了,产出率会很低。”他很简单地说。 “好像有人种了一个非常冷门的德国葡萄品种……” “那个不一样,”他顺势给其他人添酒,说:“那个酿酒师可是葡萄酒届几十年都遇不到一个的超级学霸,他钻研葡萄酒跟别人搞科研差不多,普通酒庄根本没办法比。” “你喝过了?怎么样?” “算是非常惊艳的了。”权西森道:“它的酿造方法很特别,香气很撩人,尤其是在打开的瞬间,完全可以把人卷走,不过最厉害的还是对单宁的处理和收尾……” 诶?等会儿? 是谁说他根本不懂葡萄酒的? 顾西穗瞪大眼睛转过头,他当然知道她在看他,却根本不看她,只是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唇角。 骗子! 顾西穗在心里暗叫,然而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笑了一下。 第27章 社会教导女人有情,却教导男人无情 那天刚好是下午两点半。 下午两点半就是一段旋律的间奏,是疲倦和疲倦之间的走神,是一年中间的那个假期,是人生下半局前的预告片,是一部坏电影的三分之一左右——你总在等待有什么事情发生,结果却不见得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是顾西穗第一次看到权西森跟其他人相处,临到了那时候,才发现叶密没有骗她,他的确是不怎么喜欢说话。 跟他一起喝酒的人都很专业,不仅了解葡萄酒,还了解这个产业,一会儿聊起气候和土壤对葡萄的影响,一会儿又聊起大宗商品对工业的影响。 而权西森自始至终都虔诚并审慎地听着,并未发表太多看法。他斜斜地坐着,耳朵被太阳照得半透明,沉思的时候会下意识用手指敲着太阳穴,垂眸。 顾西穗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挺好,他是个认真工作的男人,而不是那些只出钱不出力的老板。 在过去十年里,顾西穗最讨厌的人物形象就是“霸道总裁”,身为一个社畜,每次看到霸道总裁们霸道时,她都会代入秘书的角色,脑补自己东奔西跑地去解决那些无聊的事情,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拍过去。 但很显然,权西森也不是表面那么悠闲的,他有他的问题要解决。 这么一想,顾西穗就放宽心了,换了个姿势,坐正身体,俯身,伸出手—— 而这时候,权西森已经先探身,把装着餐具的篮子递了过来。 顾西穗怔了一下,才忍不住又笑。 当一个男人对你有兴趣的时候,即便是不看你,注意力也还是全都在你身上。如果你遇到了,千万别忙着感动,毕竟在得到一个女人之前,让他们上天摘星星他们都会按部就班地思索起哪一颗星星比较好摘,然而等到你真的把心掏出去了,他们又会觉得你的感情太烫手,根本不敢接。 男人是消化不了那么浓郁的感情的,社会教导女人有情,却教导男人无情,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家在感情里期待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 不过顾西穗无所谓,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点体贴,专心致志地吃着桌上的三文鱼,听到桌子对面的人聊气候,问:“今年冬天怎么样?” “暂时还好。”权西森说。”农业真是靠天吃饭,最近清远的鸡也不好好吃东西了,前阵子台风还冻死了不少……” 话音一落,所有人就都坐直了身体—— 这就是广州,无论你身家几何,一提到鸡,dna就开始动了。谁都可以过不好,但鸡不行,清远的鸡过不好,广东人民就过不好。 一群人为了清远的鸡而殚精竭虑,最后齐齐叹口气,说:“广州的食物现在是真不如清远……” “烧鹅也不太行了,还不如中山……” 以上就是全国第一美食大省省会的日常:公然拉踩广州,才是广东人民的政治正确。 顾西穗听他们聊着,笑着,吃饱喝足,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因为阳光太舒服,最后就…… 睡着了。 她依稀听到对面有人说了声“嘘,小声点”,然后听到权西森笑着说:“估计是累坏了,她在太初上班。” “诶?圣诞节那天你也在吗?” “啊,那天到底为什么封?” “有个密接来着。” “那个很辛苦的阿姨吗?” “对。” 提到那个阿姨,权西森才转头看着顾西穗,她就斜斜地躺在沙发上,胳膊支着下巴,帽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下巴和嘴唇。他看了一会儿她的唇角,之后才别开目光—— 顾西穗完全不知道这些,其实她睡得很浅,有时候能听到附近的说话声和笑声,有时候又能听到远处的汽笛声。她很清楚那时候她在哪儿、跟谁在一起,然而理智总是来不及聚集,就如同水波一样扩散开来。偶尔也会有个声音提醒她,快醒醒,这样不礼貌,但很奇怪的,她还是非常确定,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事后她才想,他肯定是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不介意当着陌生人的面,在公众场合睡着。 只不过没睡多久,一阵跑车的轰鸣声响起,顾西穗便被惊醒了。 很不幸,这座安静的小岛也常年聚集着那群爱扰民的超跑爱好者。他们一律在20岁到30岁之间,不是某某的儿子,就是某某的孙子,如果非要探究的话,或许能在福布斯上找到那些某某的名字。 顾西穗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听到权西森问:“困了?” “嗯……”由于刚睡醒,她说话还带着鼻音,揉了揉眼睛,脸上是手背压出来的红印。 权西森笑了笑,问:“要送你回去吗?” “不用。”她伸了个懒腰,不好意思地说:“是太阳太舒服了而已。” 她腼腆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柔软了很多,他也自始至终只是笑着,问:“去跑步了吗?” “没有,去给我女鹅送东西去了。” 他眉毛微皱—— “我女鹅在这座岛上上学。”顾西穗故意逗他。 他说:“可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了:“噢,全红婵。” “你怎么知道?” “我妈也喜欢她。”他摇着头,一脸无奈地说:“她是个重度网瘾老年,天天跟工厂那些00后学着玩梗,一开口全是网络流行语,也管全红婵叫亲亲女鹅,还说全红婵才是她亲生的,我是捡来的……” 彼时顾西穗根本没想过权西森的母亲是谁,广东到处都是那种家里开厂的小开,她以为他跟他们也没什么区别,就只是笑着听着。 还准备说什么,忽然就听到远处有人叫了一声:“哇!细佬!几时回来的?” 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了一群很典型的二世祖,见到权西森都很惊讶的样子,一阵嚎叫就跑了过来。 顾西穗望了望他们,又看向权西森,细佬在粤语里多指弟弟或小孩,不过在不同的语气里,完全不是同一个意思。 权西森似乎没打算打理他们,但顾西穗看到他的表情时,还是怔了一下—— 那是,极其厌恶的表情。 顾西穗重新望向那群人,于是他们也看向她,不怀好意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天,才对权西森说:“好久没见了啊?点解也不讲一声?你条女?”忽然又切换成了普通话,故作夸张地说:“女朋友都要这么省钱的!我就不行啦!天天被缠着买包,几万块一个,好鬼贵!” 顾西穗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几个人,懒洋洋地开了口:“你女朋友让你买包你就应该老老实实买下来,毕竟除了包之外,你也提供不了别的了。” “哇!”一群人都来了兴致,问:“你点知我提供不了?我提供不了什么?” “什么浪漫专一温柔体贴和high爆的性生活你应该都不行,你甚至连讲礼貌都不会。”顾西穗盯着那人的肚子,之后一脸绝望地摇了摇头,叹口气,说:“买个包真的是你这种男人唯一能做的了。” 这时桌子对面的那几个人顿时就都鼓起掌来,大笑道:“好嘢!” 权西森也跟着笑。 “你讲咩?你知唔知我系边个?” 那胖子还想发火,权西森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怔了怔,重新看向他,又扭过头看着权西森对面的人,之后才莫名其妙的,声音就软了下去,叫了声:“陈叔……” “嗯。” 一个诡异的画面。 像三流电视剧一般。 顾西穗低头继续吃着三文鱼,根本不关心对面那个跟她聊了半天的大叔是谁,抑或她刚才diss的那个胖子是谁。她讨厌拜高踩低的人,就努力训练自己不去关心别人的身份。上班时还有所顾忌,这会儿正休息,马化腾来了她也是这个表情。 吃饱了,她依旧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喝着酒,权西森却突然凑近顾西穗,笑着说:“我突然想到,这个岛上有一个特别适合你睡觉的地方。” “哈?哪里?” “我猜你应该也有一个催眠歌单。” 他狡黠地笑了笑,顾西穗愣了一秒,才恍然大悟地抬头—— “去吗?” “好!” “那走吧。” 他站了起来,冲对面的几个人欠了欠身。那个跟顾西穗聊了一个下午,看起来其貌不扬,却能震慑到方才那堆富二代的大叔也只是点点头,说:“回头跟你妈问个好。” “好。” 那一点小状况根本没有影响到他,他完全无视了这群突然出现的人,等顾西穗背好包,虚虚地揽着顾西穗的肩膀,漠然地从他们旁边穿过。顾西穗心里却暗叫一声,她可是那种看起来很瘦,一摸全都是赘肉的身材,只祈祷他没有发现这一点。 以及,真的应该去健身房了。 爱马仕姐姐 第22节 第28章 晚风般的恋人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星海音乐厅。 广州最早的一家音乐厅,在广州大剧院建成之前,这里是古典音乐爱好者的大本营,几乎每天下午都会有星海音乐学院的学生在里面演奏,门票非常便宜,只要四十块。 顾西穗念大学时候还时常跟同学跑过来,试图培养一些对高雅的音乐的喜欢,但很遗憾,她听来听去都只喜欢久石让和坂本龙一,迄今都分不清协奏曲或者别的什么专有名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听着摇滚乐和流行音乐长大的,不管是巴赫还是莫扎特还是舒伯特,对她来说都只意味着一件事:可以催眠。 不过一下楼,顾西穗还是忍不住纳闷地问:“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的?” 他却只是很平静地说:“高中同学而已。” “这岛上的?” “对。” “wow……” 这岛上就三所学校,要么是需要外国人身份的国际学校,要么是贵得惊人的私立,普通人根本念不起。 他摸了摸鼻子,先笑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没有广东户口而已……” “你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管怎么看,你都是个巨富。” “重要吗?”他突然问。 顾西穗则说:“当然重要了,巨富的话,下次再聊起葡萄酒,我就可以考虑说我只喜欢喝八二年的拉菲了。” 他于是就又笑了。 回忆跟权西森在一起的时刻,好像都是以笑为主。不是他在逗她,就是她在逗他。跟钱闪闪和刘灵在一起久了,顾西穗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有有幽默感的人,她甚至觉得自己毫无个性可言,然而他的反应却让她觉得,她是个非同凡响的人。 她喜欢这种感觉。 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肩并肩走在一起,顾西穗的手臂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衣服,侧头看了看他,毛衣不大能看出牌子,不过应该贵不到哪儿去,鞋子则是已经过时了好几年的bally。 看起来平平常常的打扮,但还是有种贵气在。 这很好。顾西穗在心里点点头,她喜欢能把常装穿的好看的男人。 一个硬件还不错的男人,但凡手里有点钱,在正装领域把自己倒腾得挺像那么回事儿并不难,但在常装领域,他们就又开始“男人哪有空研究穿衣打扮”那一套了。 他们总觉得他们的时间宝贵得很,连好好洗个脸似乎都在耽误他们赚大钱——虽然,也没赚到过什么钱。 重视穿衣的男人往往都比较谦逊,不会自大到觉得只要有钱就能搞定一切,他们很明白形象有多重要。 “所以你想好红泥要怎么办了吗?”顾西穗突然问。 方才在餐桌上听他们聊起,她才知道了更多红泥的状况:国产葡萄酒的单位成本太高,如果想要摊薄成本的话,就得扩张生产,扩张生产有需要更多的融资,融资则需要考虑市场…… 一个死循环。 这些是广东那种家里开过厂的小孩子天然就明白的事,根本不需要他讲,顾西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暂时还没有。”他说。 顾西穗沉思一会儿,才说:“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资源整合,我猜宁夏那边有很多资本有限的小酒庄,一个行业不景气的时候,从业人员是会主动抱团的。” 她表面是在说葡萄酒,本质上还是在说奢侈品。她举了几个例子,譬如巴黎世家和gucci、范思哲和fend的联名—— “想要赚钱,跟这些大品牌学是绝对不会错的。”她说。 权西森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却也只是笑着听她聊着。 “你可以试着给消费者一些信心,”她讲:“那些尚有余力的人是不介意多花一点钱支持国产的,前提是,你必须要突出国产优势,在装帧和宣传上下点功夫……” 她还试图帮他分析,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歪了一下脑袋,笑着道:“顾西穗。” “嗯?” 顾西穗愣了一下,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被他念出来,全然是另一种调调。 “你看,我并不是很想跟你聊工作的。”他手插着口袋,还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到了阳光底下,顾西穗才发现他的瞳色有点浅——一种看起来不怎么可信的,有点轻浮的长相。 他说:“我周围并不缺能跟我聊工作的人,我也知道你擅长这些,但我更希望只是跟你在路边散散步,一起去听一场音乐会……” “为什么……”她根本就不明白。 “因为你是我想要一起聊音乐、晒太阳、看电影的那种女人,我并不想把我的工作跟你牵连在一起——那太浪费了。”他说。 这话出现得猝不及防,顾西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弯弯的嘴角。 他身后是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草坪,一群又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经过,小虫子嗡嗡叫着飞来飞去,虽是十二月,空气中却有种夏日才会有的热烈。 她突然就想起她刚去太初上班的时候,那时候住的地方离市区还比较远,每天要乘坐至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有一天傍晚,经过高架桥时,不知谁开了车窗,一阵风经过,她抬头,看到远处巨大而瑰丽的火烧云,肆无忌惮地染红了整片天空。她盯着那云,不知道为什么,心就猛烈地跳了起来。 而这一刻,让她想起了那个傍晚。都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美不胜收的、让人怦然心动,即便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却依然会铭刻在记忆里的瞬间。 他就是她晚风一般的恋人。 然而那天顾西穗想的则是,好家伙,居然还能这么迂回地表白的吗? “所以呢?”她的好奇心和好胜心突然都冒出来了,笑着问:“你心里给女人分了很多类别吗?” “也没有很多。” “candy是哪一类?” “可以跟她聊起你的那一类。” 顾西穗徒然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她从来没笑得这么畅快过,好听的情话也不是没听到过,这么别致,倒是够新鲜的。 “然后呢?”她又问。 谁知道他却说:“然后继续保持我的单恋大业。” 他一脸的无所谓,斜了斜下巴,带着着点调皮,以及一点点的得意。 顾西穗忍不住笑了,说:“你是指,时不时去太初悄咪咪盯着我,跟candy打听我的消息,偶尔陪我讲讲笑话,再寄几瓶葡萄酒给我?” “对。”他补充:“还邀请你去音乐厅睡觉。” “哈哈哈哈哈哈!”顾西穗又是一阵狂笑。 她根本不在乎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女人在两性关系里做的最不值得的事就是常年在猜男人想什么了。但男人能有什么好猜的呢?男人的脑袋里无非就是那么些事,反正或早或晚,他们总会露馅的。 她常年被人说天真也是因为这个,无论对方说什么,她都照单全收。 但她又不是真的傻,她只是懒得把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而已。 于是她伸了个懒腰,拍了拍他的肩膀,悠然地说:“那你加油喔!” 第29章 正经人哪有空搞暧昧啊? 当天晚上他们是真的去看了那场音乐会,她本来以为连续睡了两天、中午又小憩了一会儿之后,肯定不会睡着的,谁知道音乐刚响起十分钟,她就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看到他专注的侧脸,眼睛被唯一的舞台光源点亮,他的胳膊搭在两个人座位中间的扶手上,手指随着音乐不经意地敲击着。 顾西穗原本还以为他是随着音乐在敲击,之后才发现不是。 他是在思考。 下午她就发现了,他思考时会习惯性地用手指敲击什么,有人在的时候,他的表情倒是很舒缓,这会儿却严肃了起来,目光灼灼,一副精明而深沉的样子。 顾西穗凝神望着他,过了好久,才坐直身体。 他便立即侧头,目光又变得柔和了起来,问:“醒了?” “嗯。” “那你接下来半个小时要干什么呢?”他饶有兴致地问。 “尊重一下乐手,假装我是个热爱舒伯特的人。”顾西穗无奈地说。 他就又笑了。 “所以他们弹得好吗?”她指了指台上的钢琴手和小提琴师。 “我真的不知道,”他摊摊手,说:“我对舒伯特一窍不通。” “我不信。”顾西穗道。 他就又笑了。 “所以除了瓦格纳,你还喜欢谁?” “周杰伦、陈奕迅……”他简直是照着热门歌手榜单在报,一路报到了王菲,之后说:“噢,还有eminem。” 顾西穗皱眉:“你是怎么在瓦格纳和eminem之间平衡的?” 他却反问:“你不是在贝多芬和《大悲咒》之间也平衡得很好吗?” 若不是前排的客人回头,顾西穗恐怕又要大笑了。 《大悲咒》可是她的加班神曲,尤其是在每季末尾,做报表做得最暴躁的时候,边听着《大悲咒》,边麻醉自己,指望自己能在那烦人的碎碎念里四大皆空、立地成佛。 她斜倚在座位上,探头跟权西森讲她听《大悲咒》的原因。 音乐厅音效太好,他们不得不凑得很近,几乎就是脑袋挨着脑袋,说话时要擦着对方的耳朵,彼此都心知肚明地借机搞点小动作,一个不经意的touch、皮肤碰到对方的头发、耳旁响起的呢喃一般的低语…… 无非就是那些,叽叽咕咕说说笑笑勾勾搭搭眉来眼去,成年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无聊,趁暧昧期,尽情模仿爱情,毕竟等关系确定了,就该模仿婚姻了——但婚姻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就是:无聊。 直到演出快结束时,权西森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声,他打开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顾西穗才立即回神。哟西,娱乐时间结束。 正经人哪有空搞暧昧啊?都是有工作的人,可以一秒入戏,也可以一秒出戏。 她套上了外套,拉好拉链,拿起放在一旁的包包。权西森会意,跟她一道,默契十足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在尽量不打扰别人的情况下悄咪咪离席,还未走出剧院,他就回拨了电话,之后回头,等她跟上来了,伸手揽了她的腰一下。 那天他走得飞快,她则在旁边套着手机,也没听他谈话的内容,只是点开在“交通”的app分类,侧头问:“的士还是代驾?” 他停下脚步,再次愣了愣,大约是没想到她反应会这么快。 爱马仕姐姐 第23节 之后他在她的手机上输入着信息,两个人面对着面,蓝光照着他聚精会神的脸,他皱眉,偶尔咬住嘴唇,很轻地“嗯”,说,“知道了”、“你先去找某某”、“我尽快”…… 全都是工作通用句式。 顾西穗却更喜欢那个时候的他,那种有点疲倦的、愁闷的、却依然假装平静的社畜状态,才是她似曾相识的。一想到一个穿奢牌成衣戴名表的人也会为工作而发愁,她心里简直不要太爽。 想着想着她就弯起了嘴角。 而他则是过了一会儿,才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到她的脸上。 她是毫不掩饰她的嘲讽和洋洋自得,他眯起眼睛,打量了她好大一会儿,才伸出手,抚摸了她的脸颊一下。 顾西穗不动声色,在心里暗笑。她像是在狩猎一般,盯着他垂下的眼睛,看着他的目光沿着她的嘴唇向下,分别在脖子和锁骨处停留,然后是胸口。 啧啧…… 臭流氓。 她事不干己又兴致勃勃地等着,看他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她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真有风度呢?还是个道貌岸然的赝品。 结果呢,他是个真君子,目光刚落到她的胸口就移开了,之后看到她的表情,顿时又笑了,转过身,来回看了看马路两边,拉着她朝岛内走去。 诶? 你那个嘲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顾西穗迷惑了一下,跟着他重新回到商场周围。他带着她走到他的车前,一辆很务实的奔驰商务车,忘了什么型号的,反正是不算太贵的那一款。 司机还没到,他打开了车门,等着她先坐进去,她正准备侧身,他却突然伸出胳膊,拦住她,看着她的眼睛说:“顾西穗,我好像没什么时间陪你玩了,我得要回酒庄一趟,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可以先跟你约下次的晚饭吗?” 哟嗬!原来真的是在陪她玩吗? 她看着他,黑暗里,他的表情变得直接又贪婪,他说:“我非常喜欢跟你一起散步聊天,不过很显然,我没什么空,一年在广州的时间可能都很有限,所以也只能点到为止,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单身或者有没有喜欢的人,但现在,我想听到你的答案,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吃饭?” damn! ……有点上头。 “好。”她道。 “那我有必要加一下你的微信。” 顾西穗这才笑了,出示二维码。 其实临到这时候了她才纳闷起来,他们是怎么连彼此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的? 不久后代驾司机到来,上了车,他才问顾西穗:“你住哪?” 顾西穗报了地址,他点点头,对司机说:“先送她。” 悠闲的假日结束,之后的事情就跟加了倍速一样。等车启动之后,他说:“你知道什么是霜冻吗?” 顾西穗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然后毫不犹豫地翻了个白眼。 权西森顿时又笑了,问:“那你知道如今人类是怎么处理霜冻的吗?” 顾西穗这才摇了摇头。 “他们会在山上不停地点火,找来很多大型铁炉,烧煤、烧碳、烧树木……以此来降低空气中的温度。” 顾西穗怔住,现在,她知道他身上那些灰烬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了。 但作为一个南方人,“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八个字,几乎是刻在她脑门上的,她根本想象不到那是一种怎样的场景。 “不会烧到别的东西吗?” “问题是,那些地方根本没有东西可烧。”权西森说:“我觉得最荒谬的是,你在其中感觉不到任何科技力量,甚至不觉得自己在二十一世纪,而是会人类还是部落制的时候,到处点火,祈求苍天保佑,就差一个女巫在旁边念咒语了……” 他还是笑着的,语速飞快,却用一种很无奈的语气说:“其实公司每年都会做好霜冻的损失预期,但我们园子里的人都不服,总是不要命地在那里抢救,毕竟那都是他们辛辛苦苦忙了一年的……” “那怎么办?” “得有人拦着,明确地告诉他们补救到什么程度。”他意味深长地说。 顾西穗就点了点头,好的,明白了,老板得亲自去阻止他们救葡萄才行。 这什么……迷幻的情节?当代零售产业都这么奇怪的吗? 他说:“其实他们都是一群非常有趣的人,跟你在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当然了,的确蛮穷的,普通话也讲不好,但是呢……” 他突然就笑了一下,那简直是个充满宠爱的笑容。 顾西穗问:“你喜欢待在那里,是不是?” “对。”他低头沉思了一下,才又抬头,看着她说:“你也会喜欢的。” 顾西穗愣了一下,就瞪大了眼睛,故作夸张地尖叫起来:“朋友,我们还不熟!你不能下午才表白,晚上就准备把我拐走,我没那么傻的!” “这就不好说了。” 他笑了起来,她也跟着笑。 笑够了,他才突然拉住了她放在膝盖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手心,而她则静默着,看着他们的手叠在一起。车窗外的都市夜景在余光里掠过,顾西穗能觉察到自己的心跳,早已忘记了上一次因为一个男人而心动,是什么时候了。 “我们下次去晒太阳好不好?”他突然问。 顾西穗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你确定你要在广州邀请一个女人去晒太阳吗?你看看今天的太阳,这是人类应该承受的温度吗?” 他沉思了一会儿,也笑了,问:“那月亮呢?” “可以。” 他便满足了,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的手,在心里尖叫着:救命啊!她为什么遇到了一个邀请她去晒……月亮的男人? 但是她喜欢。 她突然想到很小的时候,有一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去学校,就一个人跑去了海边,玩了半天的沙子。当时学校里有另一个男生也逃了课,他们两个就各自占据沙滩的一角,他挖着坑,她则堆着沙堡,结果一个大浪打来,她的城堡没了,那个男生幸灾乐祸地大笑,顾西穗就气得跑过去,一口气把他挖好的坑都堵上了。 真奇怪,为什么会想起这件事? 顾西穗暗自思忖,她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地邀请他去玩沙子? 想着想着她就有点遗憾,为什么她是现在认识的他?如果早一点就好了,譬如说高中,或许她就有希望弥补她没有早恋过的遗憾了,亦或者大学时期也行,他好像是很适合手拉着手在江边散步的那种男生…… 而现在——现在她实在是个有点无趣的女人,满脑子只有那些庸俗的东西,钱、职位、房子车子票子……一点都不浪漫,也已经失去了对爱情的想象。 不过宁夏冷吗?顾西穗回忆着她现有的冬装,心里想,优衣库够吗?再贵的实在买不起了…… 想着想着她才发现她已经上套了,怎么就,突然开始考虑去宁夏了? damn! 幸好车在此时停了下来,顾西穗扫了一眼车窗外,收拾东西离开,几乎是不带什么表情地下了车,动作干脆利落,之后才回头说:“我等你回来。” 他笑了笑,顾西穗顿时就又在心里尖叫——上当了! 她气恼地转身,走出去好远之后,才转身,看着那辆车逐渐走远。忍不住想,你最好是,真的有趣。 不然的话,就太令人失望了。 第30章 只要你足够穷,就没有任何奢侈品能诱惑你 她本来以为她不会想起他的,毕竟她正处在最忙碌的时候,谁知道他一走,她居然遭遇了史上最闲的一个月。 一回到公司,顾西穗就按照刘灵的嘱咐,第一时间去问严云齐要人,严云齐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去人事部要,emma在等着你。” emma是当初面试顾西穗的hr,一个非常优雅,非常爽快的人,化着无懈可击的淡妆,戴着珍珠耳环,浅灰色羊绒毛衣,搭配着焦糖色的纱裙。一见到顾西穗就笑了,把一叠简历交到顾西穗手里,说:“今年的管培生,轮岗时你应该都见过了,你挑一个自己带,我得很直接地告诉你,你必须要挑一个完全能接你班的人,并且在一个月内就把她带出来。” 顾西穗一怔,问:“那我呢?” “转岗,去市场部。” 居然还真让刘灵给猜对了。 只不过一听说是市场部,顾西穗就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果说运营是对内,市场就是对外,那可是个布满血雨腥风的地方,要谈判、交际、24小时待命……简单说来,是她最讨厌的工种。 emma见她有些犹豫,便说:“这可是总裁办公室下达的命令,周扬看中了你的临场反应和公关能力,但总裁办公室倾向把你调去三亚——” 顾西穗一怔,问:“太初什么时候要在三亚开店了?” “还没有公布。”emma说:“不过已经筹备得七七八八了,应该会在年后发布消息,拉一下股价。我觉得用不着跟你讲,你应该也知道,去新店意味着什么。” 顾西穗点头。新商场,新地盘,对拓荒的人来说,就是自己的疆域,可以以此为跳板继续往上升。 前提是,必须得做好。 可三亚可不是她能发挥好的地方,免税区,奢侈品店就是超市,货架上堆满了爆款,顾客都是一打一打地拿东西。 顾西穗的手指在桌面上不自知地敲着,犹豫了一阵,才问:“工资呢?” “一般都是加50%——”emma仿佛就等着她问这个问题似的,故意拖长了音,说:“不过我给你double。” “哦……” 顾西穗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堪称是淫荡的呻吟,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性感的单词呢?光是听到,她都觉得快爽翻了。 double还有什么好说的?让她上刀山都行。 emma却一脸严肃,说:“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给你开这么高是有原因的,首先市场部非常忙,三亚那边更是荒地一块,你前期肯定是忙得要死的;其次是,第一批去三亚的人全都是张文华总各个地区挑选出来的人才,你的压力会非常大,所以你最好现在就去找个合适的心理医生。” 顾西穗骇笑不已,心理医生居然都冒出来了。 “所以double是让我看心理医生的吗?” “不是,double是你过劳死的先行赔偿。” 顾西穗的笑容这才收住。 emma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不久后才大笑起来,说:“你还真的信啊?” “废话,谁不信啊?”顾西穗吓得大叫了起来。 emma笑得要死,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她点开看了一眼,才继续说:“double还因为,你未来可能要身兼两个岗位,现在太初根本没有人能完全取代你,因为camille喜欢你。camille喜欢你,你在一楼的工作就会丝滑很多,何况你还有个钱闪闪……所以你必须得让camille她们知道,不管你选了谁,都是你的女孩子,哪怕犯了错,也会给你几分面子……” emma边说着边看着她笑,顾西穗耐心听着,却在某个瞬间,赫然抬头。 你的女孩子。 “对,全都是女的。”emma突然就笑了。 爱马仕姐姐 第24节 顾西穗想起五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间办公室时,emma跟她说:“运营非常忙,公司其实是想招男性的,不过我可以帮你争取一下。但是你得答应我,如果你入职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得撑住,你撑住了,我才能开更多的口子,放女性员工进来。” 那一年,顾西穗当然明白她在指什么,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五年过后,她才敢说,她撑住了。 谁能想到她浑浑噩噩的职场生涯居然还能有这种功劳呢? 顾西穗苦笑,emma也跟着笑,但笑着笑着,两个人就都有点绝望。 “不过说实话,这届管培生都不太行,我不觉得她们能处理好跟门店的关系。”emma道:“所以关键时候,我需要你回运营部主持大局。” 顾西穗思索了一会儿,直接问:“有推荐的吗?” emma这才从那叠简历中抽出了一份,递给顾西穗,顾西穗,只看了一眼,就说:“那就她了!” 她拿着简历站起来准备离开,才突然又问:“你刚才说总裁办公室指名让我去……” “对。” “为什么?” 其实emma很清楚,张文华是有意让顾西穗去锻炼一下,但她还是忍不住逗她,说:“因为你是海边长大的啊,相对熟悉三亚那种环境。” 顾西穗顿时就沮丧地“哦”了一声,心里想:嘤嘤嘤,小说都是骗人的,温柔总裁不爱我。 接替顾西穗的女孩子叫关辛悦,00年1月出生,再过一个月,才满22岁。 她是在纽约视觉艺术学院毕业的,学校并不算出名,却有个巨大的优势——它在曼哈顿。 跟奢侈品相关的工作,hr永远都倾向于海归,最简单的原因是,一,只有在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大都市呆过的人,才知道奢华意味着什么;二,能出国留学的,家境多少都过得去,能扛得住之后的价值观冲击。 动辄面对一口气花几百万买衣服的顾客,心态稍微失衡一点,都会崩溃的。 顾西穗还没回到办公室,关辛悦就已经在她的工位前等着她了。 一个非常高挑的女孩子,信心十足又生机勃勃,完全就是当年的顾西穗,那种成长环境良好的、有足够阅历、知道自己聪明,也乐于展现那种聪明的女孩子。 顾西穗对她的印象非常好。 她冲那女孩点了点头,又扫了严云齐的办公室一眼。 好奇怪的,一旦得知她会离开运营部,连看严云齐的表情都亲切了许多。 严云齐则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很轻地冲顾西穗点了点头,顾西穗顿时就知道了,关于转岗的消息,他比她更早知道。 于是顾西穗站了起来,对关辛悦说:“我们出去聊。” 非要有个更年轻的女孩衬托,顾西穗才能发现她现在也是个姐姐了。 z时代对工作的态度跟80后或90后都不一样,80后赶上了经济上升期的红利,全都是拼死拼活的奋斗狂魔;90后虽然看起来又丧又迷茫的,但心底多多少少都有点理想;00后就不一样了,他们天生反对一切。 当然了,考虑到顾西穗当年也背过什么“非主流”“不负责任”之类的无端指责,觉得按照年代划分肯定不太合适,也可以解释成,不管哪代人,年轻时都一个鬼样子:激进、叛逆、虚无…… 顾西穗也不是第一次带新人了,但带一个接替自己位置的人,心态终究是不太一样。她当年刚工作的时候就想过了,等她成了leader,一定要成为一个非常酷、非常可爱的姐姐。 现在总算有这个机会,她反倒是迟疑了一下,在脑海里不断地想起刘灵、张文华、emma的脸,最后最先给出的职场经验是:“如果想要摸鱼的话,可以去五楼的家具集成店,那家店的店员比较好,可以让你在他们仓库睡觉。” 关辛悦愣了一下,旋即就笑了起来。 顾西穗带着她去了云端的西餐厅,早上十点半,客人不算多。她特意请她吃了一顿贵的,自己则只点了杯咖啡,假装风轻云淡地对关辛悦说:“如果是在办公室摸鱼,就打开x mind,建几个框框再拉几条线出去,不用管内容,反正有个框框有几条线就行了——严云齐喜欢思维导图,只要看到你在捣鼓那个,就会觉得你很认真……” “哈哈哈哈哈哈!” 关辛悦突然大笑起来。 她一开始还挺拘谨的,这会儿总算放松了一些,有些惶恐地说:“我听说他很讨厌?” “是。”顾西穗很客观地说:“他很凶,还很油腻,但从来不让下属背锅,这一点比较好。” 顾西穗回忆起跟严云齐的点点滴滴,怎么讲呢,上司就是上司,没有多少人会喜欢一个严厉的上司,尤其是,顾西穗想起她当初挨那一巴掌之后他的反应,依然会心寒。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讨厌,从来不参加部门聚会,也不会强迫大家团建,缺点是没什么耐心。”顾西穗想了一会儿,又补充:“而且他在大事上很拎得清,会杜绝一切办公室性骚扰行为,也公开表示过支持杨笠。” 关辛悦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 顾西穗忍不住地笑,当代女人真是太惨了,一个男人只是支持脱口秀演员,居然就被当成好男人样板了。 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关辛悦的价值观了,于是又道:“我不瞒你,你在太初受到的委屈,90%都是女人给你的,我不确定你有没有遭受过太多白眼,但太初商场里一半的柜姐都拽上天,根本不会考虑你的感受,所以,你大部分时候都在跟她们做无效沟通,有时候她们是会直接骂人的,如果你特别委屈,特别想哭,就去四楼的洗手间,因为四楼洗手间的光线做得特别好,对着化妆镜哭泣时梨花带雨的,超级美,哭到一半自己都会被自己美到……” 关辛悦愣了一下,再次大笑,顾西穗却一脸严肃,说:“真的超美的!我都怀疑那个镜子是不是智能镜面,自带美化滤镜之类的……” 关辛悦依旧只是笑。 幽默感,永远都是建立信赖的关键。 顾西穗突然想起了权西森,然后赫然反应过来,她对他的信任全都是从在空中花园遇到,她第一次大笑开始的。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想起他打握住手掌时的样子,他看得那么认真,好像她的手里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这时候有人朝顾西穗走过来,顾西穗抬头看了一眼,顿了顿—— 妈的,她是怎么忘了她有个在云顶上班的前男友的? 掐指一算,才分手三周左右,她居然就彻底忘记宋子扬了。 当代都市生活果然够繁忙的。 宋子扬一如既往的令人如沐春风,微笑着叫了声:“顾小姐。” “宋先生。” “怎么今天有空到这里来?” “跟同事聊事情。”顾西穗的目光落在了他的领带夹上,啧啧,万宝龙,真够奢华的。 宋子扬是不会把钱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东西上的,顾西穗也不会。 更何况,就算真的送,顾西穗也不会选万宝龙。这牌子太老气了,只适合送礼,而且,还是送给四十岁以上的商务人士。 而宋子扬认为男人至死是少年,相比万宝龙,他可能更喜欢那些便宜的潮牌。 所以—— 顾西穗环顾了大厅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一个眉清目秀的女生身上。那女孩最多二十出头,从宋子扬走过来起,就一直留意着这边,却在顾西穗看向她的时候立即转身。 好了就是你了,心虚什么呀? 顾西穗忍不住暗笑,故意伸手摸了摸那个领带夹,说:“好意思收这么贵的礼物吗?” “不收更奇怪啊……”宋子扬也很无奈,佯装在确认订单,很小声地问:“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顾西穗笑着摇头。 “那就好。”他放下单子,再次冲顾西穗欠身,然后离开。 顾西穗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想,原来不爱就是不爱,她一点点怀念都没有。 ——所以她究竟是怎么跟他在一起两年的? 关辛悦则从头到尾都认真吃着桌上的食物,只在宋子扬走过来的时候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就开始埋头苦吃,佯装什么都没听到。 顾西穗忍不住笑,这女孩儿绝对不傻。 于是她问:“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关辛悦这才放下手中的刀叉,正襟危坐,有点愁闷又无助地问:“每天都在太初,究竟怎么才能忍住,不花钱啊?” 顾西穗怔了一秒,就哈哈大笑起来。 第31章 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 顾西穗怎么可能忍住不花钱?她年轻时可比如今的小女孩疯多了。 那时候广州还有数不清的外贸小店,一到夜里,整个广州到处都是地摊,那时候顾西穗最喜欢的就是趿着拖鞋跟同学一道,扣扣搜搜地蹲在地摊旁边砍价,搜罗信得过的外贸店,最夸张的时候,干脆杀去了虎门服装批发市场,一百块钱买了一麻袋的衣服…… 但她买,只是因为她是学这个的。整个广东省到处都是代工厂,他们曾经在街边的小店淘到过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大牌,什么prada、burberry、gucci全都一网打尽,连还没来得及入驻中国的品牌都能买得到,诸如see by chloé,以及后来被炒上天的la perla。 以他们的专业水准,是很容易分清哪些是真货,哪些是假货的。全都一边暗爽,一边谴责自己不尊重知识产权。而h&m和zara的大规模扩张更是让全体年轻女性开始狂欢,只需要几百块而已,人人就都可以是百变女王…… 只不过,买买买是有尽头的。 开始工作后,顾西穗对购物就下头了。 如今她知道奢侈品就是普通人能买到的最便宜的跨阶级幻觉,三百块一支口红、一千块一瓶香水,就会让普通人以为自己进入了另一个赛道,跟富人拥有同一套价值体系。 知道商场就是一个大型沉浸式做梦中心,室内设计师竭尽一切办法让顾客看起来更美、更闪耀,不管是灯光还是镜子,以及sales的话术都让你觉得,你拥有了一件新衣服,或者一个包,就拥有了新的人生。 她还知道女人的一生可以拥有的选择太少,当美跟女性价值划了等号,女人就会去追求美。同样的,男人的价值在于成功,他们就会费尽心思追求成功。 顾西穗从来不否定时装之于女性的意义,它带来了身份的流动性,只需要一些合适的衣物,你就可以在甜美和女强人之间穿梭——怎么会不快乐?太快乐了。 但诚如刘灵所说,时代不一样了。 顾西穗道:“因为我穷。只要我足够穷,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诱惑我。” 关辛悦愣了一下,再次笑了起来。 “你刚来,可能还觉得那些东西都很漂亮,但时间久了可能就没什么感觉了,毕竟那些衣服和包包摆在货仓里不一样,当它们像垃圾一样堆在那里的时候,你不会有任何购买欲的。”顾西穗道。 “但是……”关辛悦歪着脑袋说:“我看到那些漂亮的裙子就很想去试一试……” “哦,这种症状一个月之后就会消失了,因为一个月之后你就会跟半数的柜姐有仇,根本不想走进任何一家店。” 关辛悦怔了怔,又笑了。 “如果你真的想买就去拼多多挑个差不多的款式好了,反正这里是广州,没有人讲究品牌。” “你?拼多多?”关辛悦大吃一惊。 “噢,何止拼多多,我还去1688呢!” 关辛悦是真的吓了一跳,顾西穗则只是笑——不,她并不会去拼多多和1688买衣服,因为实在没空,也没必要,浏览网店太浪费时间了。 她只是想起刘灵,竭力让更年轻的女孩消除罪恶感和羞耻感。没钱,或者想花钱,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说:“你如果真觉得买一件新衣服就能快乐,那就去买好了。反正二十岁出头就是不断跟这个世界磨合的过程,不买衣服你也会买别的,花钱真的很快乐,但注意节制就好。我不买,只是因为我过了那个阶段了而已,并不是自制力比你更好。” 谁知道关辛悦却一脸崇拜地看着顾西穗,问:“我以后有问题都可以问你吗?” “当然。” “生活上的问题呢?” 爱马仕姐姐 第25节 顾西穗笑了,道:“也可以。” 她当了两个小时的前辈和姐姐,自认为表现还不错。 但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这女孩儿比她聪明多了,一个下午不到,就已经把太初的架构和运营的工作流程摸得一清二楚,并且迅速跟柜姐们打成一片。 顾西穗一边欣赏,一边感慨道,好的,现在她知道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是什么感觉了。 但是好烦噢!这么聪明干什么? 几个小时后,她这个被拍死的前浪就不想再跟关辛悦说话了,跑到办公室里转着笔,心不在焉地看着策划送上来的春节企划案,研究着报表,突然发现人类是真的有点贱。 平时忙的要死,她满脑子都是摸鱼。这会儿真有机会摸鱼了,她又觉得好无聊,只想找点事情做…… 她打开手机,扫了一眼钱闪闪那个无时无刻都在聊天的群,又看了几个公司群,一排排看下去,最后在权西森的头像上停留。 他的头像是罗斯科的画,黑白色快的那一幅。而朋友圈除了偶尔转发一下葡萄酒相关的公众号之外,几乎空无一物。 跟她一样,一个标准的商务人士的朋友圈。 他发给她的第一条信息则是一段小视频,黎明时分的大火,发送时间是清晨5:27。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那天他刚把顾西穗送到住处,就去了机场,估计是深夜到达的,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了。 视频里,天空还是一片漆黑,工人们正在往奄奄一息铁皮炉子中放着燃料,等着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那真是一个奇怪的场景,视频里能明显看到远处的雪山,每个人几乎都冻得发抖,一个接一个影子从火焰前走过,唯独有几个小孩子兴奋地叫着,往火堆里扔着东西,之后咯咯笑了起来。 顾西穗截图,标出那几个小孩子扔东西的瞬间,问:这些是小孩子吗?他们在干什么? 权西森很快回复:在烤土豆。 又补充:还有红薯、玉米、饼。 顾西穗就笑了起来。 不久后他就发来了一段新的视频,是关于那群小孩子的,应该是好久之前的视频了,大约十来个五六岁到十二三岁不等的小朋友,脸上挂着特有的高原红,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跟打了发蜡似的,你甚至能根据他们的刘海判断当天的风向。 那个视频里,他们正在一个看起来很舒服的房间玩闹着,大约是被问到了理想之类的,一个接一个说:“我想去太空!” “我想去北京,想看天安门。” “我想养好多好多羊,我喜欢羊——我看电视里有个地方的人是开着飞机放羊的,我也想开着飞机放羊!” 其他人就都笑了。 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小女孩一脸高兴地说:“我想当明星!” “哈哈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那小女孩一开始还莫名其妙的,之后才发现她还在换牙,一说话,门牙处就黑洞洞一片,只剩下其他的牙齿硬撑着。 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即捂住嘴巴。 顾西穗本来还以为她会生气或者哭泣的,谁知道她左右看了半天,跟着他们一起,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顾西穗跟笑,接着就忽然就有点明白了他喜欢她的原因。 他们是一类人。 她隔了很久才截图,把那个想当明星的小女孩圈出来,说:你就不能给人家买点漂亮的头花吗? 她拍完这段视频,头发就被剃光头了。权西森发了个叹气的表情,道:她满头都是虱子,弄也弄不掉。 你一个资本家,怎么可以让一个小女孩满头都是虱子! 顾西穗都怒了,权西森则回复:……资本家又不是万能的…… 那就是你这个资本家没当好!一个合格的资本家怎么能让别人长虱子? ok,我的错。 他说。 顾西穗顿时就大笑起来。 真要命,隔了也不知道多远的距离,他居然依然能逗她笑。 在忙的时候,翻一下聊天记录能带来短暂的愉悦,在闲的时候,翻聊天记录就太折磨人了。 顾西穗托着腮、转着笔、抖着脚、漫无目的地点着鼠标,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五点,看到下班时间一到,抓起包就走。 闲的无聊,只好组团吃吃喝喝了。 顾西穗把好久不见的女孩们都约了出来,大吃了一顿,之后去傀。玩着闹着,candy突然问:“对了,顾姐,前几天总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怎么不见了?” 等一下…… 怎么就“总是跟你在一起”了? 顾西穗一脸心虚,谁不知道在闺蜜面前提起一个男人,就宣告了一段绯闻? 但她还没准备好跟别人提起权西森。 而钱闪闪正好推门进来,问:“男人?什么男人?” “有一个穿衣服很好看的,他好像特别懂咖啡,来店里消费过好几次,我昨天店里拿到了一包重发酵的瑰夏,风味非常特别,店长说不适合拿来卖,但我觉得他可能会喜欢。” candy慢吞吞地说,顾西穗则在心里感慨:你们俩真不愧是好朋友,见不着面,还惦记着对方喜欢喝什么。 钱闪闪却突然兴奋起来,说:“啊对!我也想问这个来着!我觉得他好会穿! “就……普通客户而已。”顾西穗犹如被抓住作弊的学生一般,淡淡地说。 钱闪闪却问:“单身吗?叫什么?皮衣什么牌子的?” “我跟他也不熟……”顾西穗本想装傻,脑袋里闪过“皮衣”两个字,才皱眉:“等会儿?皮衣?你说的是谁?” “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总是戴着帽子的男人!”钱闪闪皱眉:“你们说的又是谁?” 顾西穗根本不给candy回答的时间,直接把话题推到钱闪闪身上,吃惊地问:“你怎么会对戴尚那种人有兴趣?” “戴尚?那是他的名字?”钱闪闪突然就托起了腮,眼睫毛眨巴眨巴的,甜美一笑,问:“他是做什么的?” “临时被我叫过来救场的装置艺术家,我们在伦敦时住同一幢学生公寓。”顾西穗正襟危坐,瞪大眼睛道:“他绝对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他就是个……” 顾西穗拼命地在脑海里想着她知道的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们这群人聊起男人时,都会比做包包。 若非要溯源的话,应该是一年前,钱闪闪针对那句“女人如衣服,男人如手足”不满地说:那么男人凭什么不能是包包? 群里就都开始乐了,七嘴八舌地开始刷屏:那我男朋友就是个购物袋,就几十块钱,印个图案就往外卖的那种,除了便宜找不到任何优点了…… 这么一说,我在单恋的男人好像笑脸包,浑身都充满了过时的感觉…… 妈的,我老公就是垃圾袋,连个包都不算! ……完蛋了,我没有包…… 没有包+1 没有包+1 没有包+1 …… 顾西穗记得那个晚上,群里空前的热闹,顾西穗刷着手机看着她们瞎聊,又转头看了看宋子扬—— 其实是到了那一天,她才发现他是个挺乏味的男人的。 一旦找到了合适的喻体,男人似乎就真的不再重要了,好像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也没有谁能完美到找不到缺点。 至于包,缺点就更多了。 再名贵的包也是有着不尽人意的地方的,细带勒肩,真皮难伺候,几万块买来,两千块卖出,抑或五位数的价格,却连个拉链都做不好…… 当然也有人恋爱脑得不行,说自己的男朋友是浪漫糯糯的云朵包,钱闪闪立即问:真的不是因为软吗? 众人狂笑。 聊到最后,所有人都清心寡欲起来,包也不想买了,男人也不想要了。 不过那天的素材足够顾西穗用很久了。 她想了半天,才说:“戴尚就是个功能性箱包!” “哟!”钱闪闪吹了声口哨,candy则问:“功能型箱包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特定的时候很有用,但是一旦脱离了那种环境就毫无必要了,比如户外包、文具包。” 一提起戴尚,顾西穗的表情就变了,说:“他就是那种没有艺术家的命,先有了艺术家的清高的人,看什么都不顺眼,逮谁批判谁,尤其喜欢抨击衣服和时尚,觉得女人都肤浅不可理喻……” “那功能性是什么意思?”小鹿居然也跟着津津有味地聊了起来。 “他做饭特别好吃,而且,修灯泡通马桶之类的也很擅长。” 顾西穗一脸吃人嘴短的愧疚,想起她刚到英国的时候,既不习惯那里的食物,也不习惯那里的气候,从广东到伦敦,在她心里近乎于从天堂到地狱。 有那么一段时间天冷得不行,冬天,还下雨,每天从学校回来,顾西穗都很想喝一碗猪脚姜。她找遍了全伦敦的中餐馆,也没找到有卖这个的,只好自己去菜市场采购,什么猪蹄啦酱油啦一股脑地背回家。 “然后呢?” 然后顾西穗就开始摇头叹气了。坦白说,她当年真的很弱,自理能力非常差,还缺乏常识,根本不知道生猪脚需要去血水,也不知道上面全是毛,回到家打开袋子一看,冰粒化开之后,那只猪脚就变成了凶杀案现场:血泊中伸出惨白的生肉。顾西穗当时就被吓到了,再加上特别想家,委屈得不行,就坐在厨房哭了起来。 这时候,厨房门被推开,戴尚进来—— 第32章 爱情这种事,三分靠眼瞎,两分靠运气,剩下的就全靠脑补了 总的说来,那是个特别像小言情的时刻。 戴尚问顾西穗为什么哭,顾西穗就说想吃猪脚姜,想家,想妈妈,他就皱了皱眉,说,这有什么好哭的?你上去等着吧,我做好了叫你。 所有人都是一脸吃瓜的表情,顾西穗故意卖着关子,等众人问:“那他真的给你做了啊?好吃吗?” “真的。而且特别好吃,比我妈做的都好。”顾西穗点头,一本正经地说:“我接到那晚猪脚姜的时候都快爱上他了——” “然后呢然后呢?” 顾西穗见到大家的期待值达到了最高峰,才冷冰冰地说:“然后我就被他骂了整整三个月,从当代独生子女的教育问题,到中华美食固步自封,批判唐人街的华人餐馆不争气,最后骂全球化导致了人类的口味越来越单一,难怪英国要脱欧……” 一提起这件事,顾西穗就一脸绝望,她真的不介意被人说她娇生惯养或者独立性不强,但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能把一件小事拔高到这种地步,而且迄今不明白这件事跟英国脱欧有什么关系。 爱马仕姐姐 第26节 所有人都快笑疯了,唯独钱闪闪气定神闲地说:“看什么都不顺眼,逮谁批判谁——不是刚好跟我很合适吗?” “哇!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吗?”candy吃惊地说。 “那当然了,我身上有什么毛病我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我只是不改而已。”钱闪闪又看向顾西穗,问:“还有呢?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他啊……”顾西穗倒是回忆了半天,说:“我只见过他一个女朋友,是那种有点性感的类型……” “哟西!那就是我了!”钱闪闪一拍桌子,单方面宣布了一段恋情的开始。 ??? 顾西穗满头问号,问:“如果我要说他喜欢温柔型的呢?” “那当然也是我了。”钱闪闪眯起眼睛,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嗲声嗲气地说:“谁还不是水做的了?” 天生女主角就是天生女主角,顾西穗还没来得及开启她的新感情线呢,钱闪闪就大张旗鼓地开始拍拖了。 无论何时,钱闪闪恋爱都是她们这群女人最大的娱乐,因为你永远也猜不到她会用什么方式去撩一个男人。 一听说钱闪闪周围又有了新男人,群里就重新闹腾起来了。 夭寿啦!钱姐又要出山啦! 卧槽!什么人? 艺术家!最近就在太初广场! 妈耶!一直都在吗?我要去我要去! 装置艺术家——如果这个词对你来说有点陌生的话,那么换成“沉浸式体验”,你可能就明白了。 流量时代,提供一个打卡项目几乎成了每家商场的必备职责。因此,商场跟艺术家的合作就变得频繁了起来。 太初甚至改了四楼的布局,建了一条沉浸式空中走廊,取名为剧院走廊,定期跟艺术家合作,既可以帮品牌做宣传,又建立了自己的文化招牌。那里一度成了太初广场最热门的地方,带来的客流量非常惊人。 这次展览的主题是响应冬奥会的,预期的是一个布满雪的、浪漫又梦幻的长廊,伴随着灯光设计,金色的雪花向后飞去,带来别样的动感。 但失去了灯光艺术,就是一条很普通的走廊了。 原定的艺术家来不了了,顾西穗只好在国内到处找平替,浏览到某个网页的时候,才发现戴尚已经回国了,并且就住在广州。 顾西穗在微信上找了半天,才总算是把他翻出来了,打开朋友圈,还是老样子:疯狂转发公众号,痛骂世界各国领导和各国各种政策…… 这样一个人?跟钱闪闪? 顾西穗想不明白。 在钱闪闪宣告了她要拿下戴尚的第二天,顾西穗就已经开始紧张了。 其实戴尚的外形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他是这几年少见的还保留着一丝荷尔蒙气息的男人,身材也算是硬朗,肩宽腿长,十分性感。 只不过他在打扮上恨不能昭告天下:我拒绝跟这个世界合作。 未成名的艺术家,过得比民工还不如。戴尚脾气又不好,想来经济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穿着的还是几年前在二手成衣店买的皮夹克,靴子掉了漆,帽檐上有个洞。放十年前,还能说一句放荡不羁爱自由,但现如今,谁不知道看起来颓废的男人都是情绪黑洞,牺牲周围所有人,以治疗他们可怜的童年。 一般还治不好。 “他是情绪不稳定的那种人吗?” 昨天钱闪闪问顾西穗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这个。 顾西穗想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不是,他情绪非常稳定——我觉得他从出生起应该就没有开心过。” “哟西!”钱闪闪满足了。 虽然顾西穗根本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满足。 圣诞节前,戴尚只是来过太初几次勘测场地,圣诞节后则带了设备过来,而顾西穗要做的,就是伺候好他在太初工作的这一周。 一大早,顾西穗就带着他,以及他的一个小助理从员工通道进入地下停车场,回头望了望他们,问:“你们两个人够吗?需不需要叫人帮忙?” “不够的话我干嘛只带一个人过来?”戴尚没好气地看着顾西穗:“你怎么总是在问这种多余的问题?” “好的。”顾西穗表面笑眯眯,内心又回到阴冷的伦敦,她发誓她这辈子也不再吃猪脚姜了。 货运停车场跟客人用的不一样,那里总是乱糟糟的,卸货的卸货、运货的运货,一个两个的都在货运电梯前排着队。物业部的几个年轻人正拉着春节装饰品走过来,顾西穗和戴尚,以及戴尚的小助理,就只能看着那些灯笼、老虎、中国结从他们面前经过。 等这些东西都过去,落入眼帘的则是一个穿着背心、戴着棒球帽的女人。她纤腰肥臀,狂野性感,正站在一辆大货车前,帮人搬着东西。 救……命…… 看到钱闪闪的那一刻,顾西穗就扶住了额头。 虽然她脑补了好多种钱闪闪会采用的方法,但就是没想到她会在早上九点出现在地下二楼的停车场。 此刻钱闪闪从白富美变身一个仿佛随时都要跑路的、居无定所的、锦衣夜行的女杀手,短款t恤,帮物业部的同事搬刻成中国结形状的雪弗板——那种底盘快一米高的大型货车,她一抬胳膊,就露出一截腰。 钱闪闪的身材是那种被无数少女诟病的葫芦形,但她就是很擅长放大自己的优势,纤腰下是做旧的宽牛皮皮带,肥大的工装裤,系带短靴。 她吃东西不忌口,跟苗条从来都没什么关系,全靠一个尖下巴和那把细腰撑着。看到那截腰,顾西穗才暗自感慨,那么久的帕梅拉还真没有白做,那肌肉是真够紧致的。 不过…… 冷吗? 顾西穗想起来不久前冷到了连上下班都要打车的钱闪闪,跟现在真是判若两人。 她甚至把头发都弄成了小卷,蓬蓬松松的绵延不绝。手里不断地往前递着:【虎】【虎】【生】【风】。 倒是够应景的。 传送完了那些板子,她才抬头对车上的人说:“那我先上去了。” 然后从货车旁边拿起一件军绿色的短款羽绒服套上,拎起放在地上的战地风格的单肩斜挎包,挎包的动作跟垮机关枪似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到处突突别人了。 接着她朝顾西穗所在的方向走来,顾西穗怕自己笑出声,只好别过头,特意看了戴尚一眼。 戴尚是没什么反应,他那个小助手却是眼睛都看直了。 钱闪闪目不斜视地跟戴尚擦肩而过,蓬松的头发似乎还擦到了他的脸,他皱了皱眉,她却跟没看到他似的直接钻进电梯。 真的是…… 不服不行。 “刚才那个女的也是你们公司的吗?”小助手兴奋地问。 “对……”顾西穗点了点头。 “单身吗?” “不……清楚……” 顾西穗是真的不清楚,钱闪闪现在的设定究竟是单身呢?还是不单身呢? 唯恐自己会说漏嘴,她只能含糊其辞了。 戴尚则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往前走,找到他的小货车,打开后备箱,跟助手一起搬着装满器材的铝合金箱子,顾西穗借了个板车过来,三个人一起走进电梯,刷了卡,然后顾西穗愣住,吸了吸鼻子。 ysl,黑色鸦片。 顾西穗这才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怎么女人跟女人的差别能大到如此地步? 比如说,她怎么就想不到,在电梯里多喷一点香水,以至于让电梯上行的时间里,脑子里闪过的都是刚才的靓影? 对女人来说,终极的性感就是给人留下无数遐想的空间,身材不重要,氛围才重要。但顾西穗很怀疑,男人会不会吃这一套。 像戴尚这样的男人,在英国那种地方,其实还挺受欢迎的。中国女生心仪他的男子气概,洋妞则错把他的厌世当成了“东方情致”,还有一些性向不明的男人认为他很性感…… 反正跟戴尚合租期间,顾西穗见过不少人穷尽了手段逗他欢心,然而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最终都失败而归,让顾西穗一度以为他是不是心理变态。 把这些跟钱闪闪讲了,说:“他真的油盐不进的,你那点小手段我估计他一眼就看穿了。” 钱闪闪却吃惊地说:“我的天,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瞪着顾西穗,如同在看一个山顶洞人,说:“他怎么想或者喜欢什么类型关我屁事啊?我只不过是放出信号,暗示他我对他充满兴趣,他要是看不穿才完蛋了呢!你一个自诩热爱大自然的和平主义者就没看过动物求偶纪录片吗?我花枝招展地舞一下,表达我需要一个男人,之后就等他出牌了好吗?” …… 顾西穗心中一惊,道:“等一下,纪录片还能这样看的吗……?” “求偶这种事,当然还是动物比较擅长,我们人类这种进化失败的产物,跟动物比起来太无聊了!搞个黄还要扯一大堆有的没的……”钱闪闪翻了个白眼,看着顾西穗道:“你之前到底都怎么拍拖的啊?就等着别人来追吗?” “我……” 顾西穗本来想说,她最近其实进步了一点,学会跟人打情骂俏了。 但钱闪闪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时间,说:“原始的性冲动才是第一生产力,搞那么多虚的都没用,该上就上,该冲就冲,泡个男人搞那么复杂干嘛?你在朋友圈暗示再多都不如直接卖弄一下,别想什么矜持不矜持了,骚一下不会折损你的自尊心。他要是对我有兴趣自然会过来,对我没兴趣我就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就叫进可攻退可守!” “但是……” “泡仔最重要的是自己玩得开心,反正你再怎么暗示,男人也是感知不到的,毕竟他们的大脑长错了位置。所谓的爱情,三分靠眼瞎,两分靠运气,剩下的就全靠脑补了——只要有合适的引线,女人就能一个人在脑海里跑完爱恨情仇的全过程,所以说到底,女人爱上的都是自己的想象力,男人只是个工具,懂吗?” 那一长串的理论指导像子弹一样砰砰砰砸到顾西穗脑门上,让顾西穗应接不暇,她一脸懵逼地看着钱闪闪走到lv店内的穿衣镜旁,手起刀落般地快速盘起了头发,还不忘揪一些碎发出来显脸小,感慨了一声:“天呐!我真美!”然后就转身继续忙碌了,只剩下顾西穗在偌大的还未开始营业的商场里继续懵逼。 行吧…… 钱闪闪的脑残粉就不一样了,香水的事情一讲,“学废了”的candy就再次学废了。 她直接买了钱闪闪同款香水,跑去地下二层,在太初广场那个沉迷耳机不可自拔的小哥面前晃荡。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顾西穗就看到candy的上司拉着candy怒骂:“我们是精品咖啡店!你怎么能喷香水呢?顾客还要不要感受咖啡的独特香气了?你赶紧回家洗澡换衣服去!” “对哦!” candy又是后知后觉地抬头,仿佛这才想起来她是个咖啡师一样,之后一脸沮丧地离开咖啡室。 顾西穗看到了也只是笑。 跟权西森讲起这件事,说:你的好朋友candy最近又遇到麻烦了。 啊?他惊讶地问:为什么是我的好朋友? 因为她也是个单恋和暗恋爱好者,她认为只要什么都不发生,她就永远不会失恋。 我可没说什么都不发生。 他回复了这么一句,顾西穗的脸颊就微微烫了起来,同时在心里尖叫:到底什么时候能加班啊?!! 毕竟非要钱闪闪指出,她才发现,她现在正在那个“在脑海里跑完整个爱恨情仇”的过程里。 而且,还都还挺精彩的。 第33章 人都是参照他人来确定自己,但要是找错了参照对象,人生就会变得异常凄惨 爱马仕姐姐 第27节 2021年的最后几天,顾西穗就是在愁闷看戏中度过的。 低端玩家吃瓜看戏,高端玩家则直接进入战场。钱闪闪猛攻了两天不到,群内就传来捷报:报!戴尚跟钱闪闪一起吃午饭了! 一段小视频发了过来,戴尚和钱闪闪面对面吃着东西。钱闪闪穿着一件oversized旧风衣,戴了顶棒球帽,两个人往那儿一坐,cp感顿时就来了。 1点26,两人离开麦当劳,也不知道聊起了什么,站在路边面对面地看着对方,钱闪闪仰着头,满脸都是玩味的笑容,戴尚则依然皱着眉,困惑地看着她。 1点28,他们才原地分开,一个去往lv所在的南门,一个则朝空中走廊所在的北门,好一个向左走向右走,谁也不回头。 晚上9点20,有人看到戴尚经过lv的门店时微微驻足了一下,隔着门窗打量着正在殷勤接待顾客的钱闪闪。 10点20,商场关门,收尾工作结束,钱闪闪则去外面取了外卖,之后拎着外卖盘腿坐在地上,招呼戴尚以及戴尚的小助理一起吃起了宵夜。 然后第二天早上7点,戴尚出现在了钱闪闪的厨房。 被食物的香气吵醒的顾西穗睡眼惺忪拉开房门,看到是戴尚,顿时就清醒了,走过去问:“你怎么在这里?” “做早餐啊。”戴尚连头都懒得回,仿佛这是个理所当然的回答一样。 顾西穗则有种自己根本没睡醒的感觉,吃惊地看了他半天,之后重新回自己房间,掰着指头数了数,ok,四天。 人都是参照他人来确定自己。 但要是找错了参照对象,人生就会变得异常凄惨。 自从认识钱闪闪以来,顾西穗每天都生活在降维打击里:同样都长相平平,钱闪闪却总能给旁人留下触目惊心的烙印,顾西穗则是个背景板;同样身材都不完美,钱闪闪却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性感的气息,顾西穗则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性冷淡的气息;同样都是在太初工作,钱闪闪是lv本v,顾西穗则如同野狗本狗…… 同样都是单身久了,遇到了有兴趣的男人,钱闪闪四天把人弄回家,顾西穗则跟权西森成了……网友。 在过去的几天里,顾西穗和权西森每天就都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从音乐到图书到电影,不外是年轻人常聊的那些。 若说他跟其他男人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无论她发了什么,他都会挺认真地回复。他语言组织能力不错,不怎么用表情包,也能打对得的地——加分项! 从厨房回到房间换好衣服后,顾西穗就去洗手间洗脸刷牙。再出来时,刘灵也已经醒了。她跟戴尚当场给顾西穗表演了一个一见如故,兴奋地交流着做饭经验。 刘灵舀着刚才剩下来的肉糜,只尝了一口就惊奇地问:“你里面加了什么?” “就你们厨房里那些香料而已。” “大火小火?” “小火就行了。””油呢?” “看你用的是什么肉,如果是五花肉,一点点就行了。” …… 好吧,原来顾西穗才是不合群的那个。 顾西穗总觉得气场这玩意儿也是遵从零和概念的,房间里只有三个女人时,钱闪闪的气场独占60%,顾西穗和刘灵平分剩下那40%。戴尚一来,搞不好就是他跟钱闪闪共计90%,她跟刘灵平分剩下的10%。 结果现实是,戴尚和刘灵相谈甚欢,顾西穗的存在感为0。 她进去打开了咖啡机,听到刘灵问:“钱闪闪呢?” “不知道,我也刚起床。”顾西穗说。 戴尚却道:“她在洗澡。” 顾西穗和刘灵当场交换了一个八卦到极限的眼神,很想问,洗澡是指……洗澡吗?还是…… 洗澡? 而处在八卦中心的戴尚还是那副就算全人类都幸福快乐,他也能找出问题的表情,边皱着眉收拾着灶台边说着暧昧的话,道:“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她。”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东方情调吧…… 谁知道呢? 正纳闷着,钱闪闪的房门就被拉开了,她走出来,房间里的氛围也在一瞬间就变了。 人间所有的暧昧,都暧昧不过美人出浴。虽然顾西穗和刘灵也不确定昨天晚上到底是错过了什么剧情,但钱闪闪的样子却让人觉得漏看了一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丝绒睡衣,带点潮湿的头发,粉扑扑的脸颊——也不确定是浴室里蒸过头了,还是不可言说的红晕。香喷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取代了妖艳的香水,顿时想象空间就更大了。她摇曳生姿,婀娜地往沙发上一坐,眼含笑意地看着戴尚,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戴尚把番茄盅往她面前一放,依旧没什么表情地问:“你还要吃什么?” “葡萄。”她甜丝丝地说。 “冰箱里有吗?” “有。” “好。” 戴尚又转身进厨房了,顾西穗和刘灵一起看着他翻冰箱的背影,又转过头看钱闪闪。 钱闪闪却一副房间里只有她跟戴尚的表情,捧着咖啡,耐心十足地看着戴尚。 还吃什么早餐啊?再丰盛也得赶紧吃完走人。 顾西穗和刘灵默契十足地低下头,匆匆往嘴里送着食物,五分钟不到就都站了起来:“我去上班了!” 临到了晚上,钱闪闪才解释说:“我是真的叫他来做早餐的,然后他就来做早餐了。” “你骗鬼啊!你就直接走过去问他能不能来做早餐吗?”顾西穗尖叫。 “对。”钱闪闪神秘一笑,天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只不过实话也是需要铺垫的。 像戴尚那种自以为是的艺术青年是最好看透的,他们的自恋主要是体现在:就算他们要找女朋友,也不能是那些泛泛之辈,不然,要怎么彰显他们的好品味和深入骨髓的自恋精神呢? 所以,只要不走寻常路就可以了。 好比他跑去麦当劳问她究竟在干嘛的时候,钱闪闪也没藏着掖着,直言不讳地说:“勾引你啊。” “然后呢?” “然后我怎么知道?”她两手一摊,笑着说:“要到手了才知道。” 戴尚只是皱了皱眉,边嚼着汉堡边好奇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每个男人都像小狗一样,你勾勾手指就过来了?” 钱闪闪听到这话就笑了,心里想的是:当然是了,不然你是怎么坐到这里的? 嘴上说的却是:“我不知道啊,你不如直接告诉我,你这样的男人怎么比较好追?” “然后呢?你就会照办吗?” “那就不一定了,只不过参考一下而已。”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钱闪闪那时候却发现她大意了,戴尚不爱笑是真,但他其实有一双挺适合笑的眼睛,那种玩世不恭的、带着戏谑的、调侃的表情,就藏在了他压低的帽沿之下,以至于没有多少人能注意到。 直到跟他对视时,钱闪闪才发现她忘记了问顾西穗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他到底多大来着? 如果是跟顾西穗同龄,那么他就比钱闪闪还小几岁,她以为他是个弟弟,待到他真正坐到她面前了,她才发现他不是。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比较好,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我以为你是什么人的呢?” “你这种被宠坏的女人,看谁都是玩具,这能有什么难猜的?” 钱闪闪突然就来了兴致,托着腮,笑眯眯地问:“你跟每个女人都这么讲吗?” “只跟能听得懂的人说。”他用薯条蘸着番茄酱,懒洋洋地说。 钱闪闪却满脑子都是:卧槽顾西穗你这么回事?这他妈一个隐藏型僚机是怎么被她形容得这么无聊的?什么叫“只跟能听懂的人说”啊?这不是一句话就把她归类到“能听懂的人”这种暧昧不清但实则什么都没说的阵营里了吗? 情报错误是会死人的啊! 总而言之,那几分钟不到的午饭时间让钱闪闪深刻地感觉到了人的主观看法有多不可信,钱闪闪不动声色地调整着策略,之后淡淡一笑,说:“那真是承蒙你看得起了,不过我这个人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他没说话,只是很轻地扬了一下嘴角。吃完了汉堡和薯条,就站了起来,把他自己的和钱闪闪已经扫光的餐盘都拿了起来,放进回收箱,之后往外走。 钱闪闪跟在他后面,临到出门了,钱闪闪才突然叫住他,问:“顾西穗说你很会做饭是不是?” “啊?”他转过身来,困惑地皱了皱眉,说:“就还行吧,也没有特别擅长。” “那你会做番茄塔吗?我一直在找非常好吃的番茄塔,但从来没吃到过非常满意的。” 他手插着口袋,依然是没什么表情地问:“然后呢?” “你可不可以做给我吃?”钱闪闪仰着下巴,猫咪一样地眯起眼睛问他。 她知道她那个表情才是最性感的,明晃晃地撒着娇,一个人就可以把氛围拉满。 戴尚还是带着嘲讽地看着她,问:“我要是拒绝呢?” “你不会的。”钱闪闪走近一步,凝视着他眼睛。 “因为你已经快无聊疯了,反正你也没什么艺术天赋也没什么艺术观念,你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发现你在追求的东西你根本就得不到,你现在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对抗虚无和无聊。而我——” 她顿了顿,凝神,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会是你无聊人生里遇到的最有趣的人。” 第34章 相不相信真爱,是一个世界观的问题 钱闪闪风轻云淡地讲完,众人全都一脸窒息:“这……让人怎么学啊?” “就算能想得到这样的台词,也讲不出来的好吗?” “你能不能……展开讲讲,那句话是……临时发挥吗还是……提前准备的……” 唯独candy很认真地打开了手机,边记着边问:“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能再说一遍吗?什么艺术观念之类的?” 顾西穗则深呼吸一口气,扶着额头默默自闭,怎么同样都是女人,就…… 她还在为她那点小小的快乐而兴奋,一对比,又发现她真的是个乏味得无药可救了,什么浪漫的爱情和精彩的人生还是不要想了,继续躺平摆烂吧…… 此时是2021年12月31号的晚上十一点,她们照例在傀聚众酗酒。顾西穗低头看着手机,权西森说过他今天会回来,但那边似乎大风,航空管制,八点过后他就失联了。 钱闪闪的手却突然伸到顾西穗面前,敲了敲桌子,道:“所以该你了——” “啊?” “老实交代,认识谁了?” “什么?没有……”顾西穗吓了一跳,连忙回神说:“我怕晚上的无人机表演会出问题……” “少来了!”钱闪闪眨着眼睛,如同一只狡猾而美丽的狐狸,说:“你还真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过我啊?你最近欢脱得不行,一看就是有野男人了……” “而且以前一下班就把手机扔老远,现在都是抱着手机不放。”刘灵也跟着凑热闹。 爱马仕姐姐 第28节 “休想把话题转移到我身上,”顾西穗摇着头说:“我才不要成为你们的下酒菜!” “啊!我知道!”candy突然叫了起来。 顾西穗瞪着candy,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candy却说:“肯定是周扬!” 顾西穗呆了三秒,就哈哈大笑起来,candy这脑回路真是太厉害了。 周扬堪称是太初第一美男子——如果不包括爱马仕那位保安的话,但最重要的是,他将会是顾西穗未来的上司。 顾西穗道:“我失心疯了才会爱上同事,而且,周扬不喜欢女人的好吗?” candy一脸震惊:“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钱闪闪则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顾西穗。顾西穗举手投降:“我真的不想说!” 这时酒吧的门被推开,candy立即叫了起来:“这边这边!” 顾西穗回头,看到兔总裁。 她还是整个人都很嗲,穿着毛茸茸的上衣,短裙,亮晶晶又香喷喷,紧张地走了进来,先看向钱闪闪,又看向顾西穗。 顾西穗连忙冲她一笑,站起来拖着她的手到座位上,钱闪闪只是懒洋洋地打量了她一阵,没说话,一回头,看到彻底呆住的小鹿,才瞪大眼睛,恼怒地说:“眼神!给我收回去!” “啊?哦……” 小鹿耳朵都红了,不好意思地捏了捏鼻子,转身继续忙碌去了。 顾西穗哈哈大笑,按着兔总裁的肩膀坐到了刘灵旁边。 与此同时,顾西穗的手机屏幕亮起。她打开看了一眼,就抓起大衣,说:“我先走了!” “你等会儿!” 钱闪闪却突然叫了起来,几大步走到顾西穗面前,摘掉了自己的项链给顾西穗戴上,又伸手对candy说:“口红!” “你干嘛?” “勾引个男人都不会!”钱闪闪摇摇头,捏着顾西穗的下巴,道:“抬头。” 顾西穗看着她的脸,她专心致志地给顾西穗涂着口红,如同一只美丽而狡猾的狐狸。顾西穗心跳加速了一阵,总感觉性向都开始摇晃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钱闪闪掰弯。 钱闪闪则退后几步,重新打量了顾西穗一会儿,总算是满意了,才拍了拍她的肩膀,对她璀璨一笑,轻声说:“记得勇敢一些。” 她意味深长,话中有话,顾西穗怔住,钱闪闪则回到桌前举起杯子说:“新年快乐。” 其他人便也跟着举起杯子:“新年快乐!”“顾姐加油!”“冲!” 顾西穗绝没有想到她会因为这句话眼眶泛红,想了一会儿,才笑了,拿起桌上属于她的那杯金汤力,一口气喝光了,大步离开。 爱情是勇者的游戏。 钱闪闪说,真爱就像中彩票一样稀缺,可是总有人遇到。问题是,绝大部分人永远都不会花那十块钱去赌运气,只会觉得买彩票很蠢。 顾西穗还记得聊起这个话题时,她有些惊讶地问:“你居然会相信真爱这种东西吗?” “信啊,为什么不信?”钱闪闪说:“信不信,是个世界观的问题,追不追求真爱,则是生活方式的问题。有些东西,信了会好过一点。” 是日她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玩着头发,以过来人的眼神看着顾西穗,说:“感情对我来说只是娱乐,但你不一样,你是想要一点真东西的。” 顾西穗默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钱闪闪便道:“可是真东西是需要勇气才能换来的,瞻前顾后是不会遇到的。” 她从来也没觉得自己是瞻前顾后,抑或爱情对她来说有什么重要的,然而内心深处还是明白,她依然会期盼一场燃烧,那种真真正正活着的感觉,为了什么而狂奔一次,纵情一把。 一次就好。 2021年的12月31号对顾西穗来说跟1999年的12月31号有点像,那时候顾西穗刚开始上学,老师用蹩脚的普通话讲,零点一过,他们就要进入21世纪了,21世纪很不一样,会有很多飞船、人类可以去太空旅游、征服宇宙…… 于是顾西穗晚上就等啊等,想看到奇迹降临的那个瞬间,是不是零点一过,世界就彻底不一样了。 当然后来她发现老师骗了她,21世纪跟20世纪没有任何区别,但她依然记得那个激动到身体快要涨开的午夜,天空犹如黑丝绒,海风送来潮水的声音。她心里被风塞满,仿佛随时都会起飞。 零点毫无意义,仪式感也没有。但顾西穗已经决定了,零点一过,她就要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这跟她要去见谁无关。 同样期盼2022年到来的恐怕不止是顾西穗,那一天,几乎每个城市的中心地带都将要举办跨年倒数活动,虽然疫情还是时不时露个头,但好像已经没什么人在意了。 一走出酒吧,顾西穗就招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太初,谁知道刚开到附近,居然就开始堵车了。 顾西穗一脸震惊,看了看时间,23:26分,要不然是她疯了,要不然是全体广州市民疯了,居然在这个时候纷纷出门。 “你就在这儿停车好了。”顾西穗道。 她扫码付账,下了车,穿过马路,然后进入太初的地下停车场。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而她最清楚怎么走,才能最快地到达太初的另一端。这一片所有的保安她都认识,员工通道可以刷指纹,她拎着包,踩着高跟鞋,就像她小时候期盼的那样,一路飞奔着,裙角飞扬,去见她英俊的恋人。 从地下走出来后,她就被广场的人海淹没了。 无人机是从23:30分开始表演,人们全都仰望着天空,打量着那些来回变换的图案。顾西穗发微信问:你在哪儿? 正门那边。 顾西穗便急忙往正门的方向走去,总共两百米长的广场,在那一天走起来,却格外的艰难。她再次看表,23:52分。 然后等她终于到达,并寻找他的身影时,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看到他正在路边张望着,明明还是那个人,那个挺拔的背影,在等待的时候,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还没来得及换下厚重的大衣,依然是一只手拿着咖啡,一只手插着口袋,聚精会神注视着马路两边的车辆——只要有出租车停下来,他就会等着车里的人下来,看到不是她之后,才立即转头,等其他车里的人下来。 他在靠近马路的那一段,离路灯有点远,路边全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对面则是依然闪烁着霓虹灯的商场。人们拿着气球、戴着会发光的头饰来来往往,广州的夜,从来就没有安静过的时候。 而顾西穗背后则是欢喜雀跃的人群,如同在过一个盛大的节日。 舞台已经铺好,光线和氛围也全都已经到位。 最要命的是,这还是顾西穗加班了许久,亲自拉起的氛围。 她忍不住笑了,朝他走过去,他大概感觉到了,回头,愣了一下,才微笑—— 顾西穗却在那一刻定住,清晰地认识到,他是茫茫人海中那个将要跟她产生关联的人,她们人生的大部分时候都对对方一无所知,将来也许会重新归于两个陌生人,但是没关系,至少这一刻,他在等着她。 于是她想了一会儿,走过去,凝视他的脸,并吻住了他的嘴唇。 ——今年,她将无所畏惧。 第35章 fuck 2021 一个很轻浅的吻。 像一张过期不候的体验卡一般,短暂,但缠绵。 她甚至没给他回应的时间,就放开了他。 权西森则舔了舔嘴唇,之后笑了,问:“这是新年礼物吗?” “公主的奖赏而已。”顾西穗抬着下巴,一脸骄傲地说。 他则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非常漂亮。” 忘了说,今晚的聚会钱闪闪下达了死命令,一定要全体盛妆出门,顾西穗穿的是在伦敦vintage店买的二手裙子,艳粉色的钉珠亮片裙,应该是爵士时代的产物,底下缀着金色的流苏,只要20欧的价格。 概每个女生的衣柜里都有一条华丽得要命的裙子,买的时候总在脑补什么时候穿,结果却从来没遇到那个合适的时候。 后来她才发现,当她觉得合适的时候,就是合适的时候。 她特意搭了暗红色的高跟鞋,外套则是常穿的那件,黑色压着艳粉,不至于太夸张。 只不过,钱闪闪的t字型流苏项链让人忍不住就把视觉移到了她的裙子上,而candy最爱的暗色哑光口红则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即将要黑化的女伯爵。 “谢谢。”顾西穗大方地接受这样的称赞。 远处的人群还在倒数:“二十!十九!十八……” 顾西穗忍不住笑,哪有从二十开始倒数的。 而属于她的那个时刻已经结束了,她就无所谓要不要等到最后了,只是问:“喝酒去吗?” “好的。”他说。 这个时间点,几乎打不到车,他们便步行离开。走到一半的时候,人群才集体大喊:“五!四!三!二!一——happy new year!” 所有人都在大笑,顾西穗被吵得捂住了耳朵,权西森则伸手,很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在她耳边说:“新年快乐顾西穗。” 那声音轻得像羽毛,恰好到处的沙哑却让它不急不缓地飘在顾西穗的心上。她抬头看他,他给了她一个仿佛有许多话要说的眼神,她静了静,环住了他的腰,他便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然后他们继续往前走,顾西穗挽着他的胳膊,准备带他去一间她私藏的小酒吧,步行就能到达。 那是一间建在商住两用公寓里的小酒吧,做的是熟客生意,客人几乎都是附近的上班族。 之所以带他去那里,因为那间酒吧有个很神奇的老板。他是个北方人,身材非常魁梧,却留着一头长发,跟个脱口秀演员似的,一开口全都是笑点。 抵达之后,酒吧里正热闹。五十多平的房间里坐了十几个客人,老板一见顾西穗就道:“哟!好久没见你了,新男朋友?” “候选人而已。”顾西穗故意。 “候选人好啊!候选人才有机会上位。”老板打量了权西森一眼,问:“还有多少个竞争对手?” “两百个有吗?”权西森看向顾西穗,也也跟着信口胡诌。 老板就说:“二百分之一的机会——这是我今年听说过的赢面最大的竞争了。” 顾西穗笑:“今年才过去了十分钟。” “说明今年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年份!”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回头想的话,2022年的第一个月真是顾西穗自17年之后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月,它如此明亮、愉悦、向上,彼时他们都还不知道,后面迎来的,是名为2022年的巨浪。 没有空余的位置,她便领着他在吧台前坐下,凑近权西森的耳朵,小声说:“这里的酒很神奇,都是老板原创的鸡尾酒,但基酒包括了白酒黄酒葡萄酒,等等。” “白酒?”权西森吓了一跳。 而她却被他那个吃惊的表情逗笑了,说:“对。”又问老板:“今天有什么特调吗?” “fuck 2021。” 顾西穗就笑了,说:“两杯!” 她特意带他来这里,是在展示她的生活的截面,她喜欢去的地方、交往的人,构成了她的审美和品味。虽然天天在批判消费主义,但很奇怪的,都市青年终究是由消费构成的。 爱马仕姐姐 第29节 权西森只是看着她闹,这是她的主场,她说了算。 点完了酒,她才侧头问:“所以霜冻还好吗?” “不是说过了,不聊工作的吗?” 这一次顾西穗可没上当,看了他一会儿,说:“居然这么糟吗?” 他便笑了。 他不跟她聊工作,是因为没办法她聊。 2021年的最后几天,对权西森来说是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一回到贺兰山,他就看到了漫天的烟雾。 那场面很惊人,高山、雪顶、缭绕的烟火。 即便是已经午夜了,空气中还带着灰烬特有的味道。 前来开车接他的人叫唐臣,一个法国留学归来的酿酒师,才二十六岁,非常年轻,也非常有才华,怀抱着一腔热血,想成就一番事业。 国内的葡萄酒行业是走过很多弯路的,早期那批企业家都是在海外进口劣质葡萄酒运回国内进行灌装零售,后来人民群众的精神物质都提升了,这才开始研究创立自己的酒庄。那时候都是斥巨资照搬法国那一套,又是进行土壤研究又是买高端设备的,捣鼓了十多年,一喝,还是那样,顿时就有点绝望。 然后等那些那些从小就决定做葡萄酒的留学生回来了,才总算有点眉目。 这批人跟老一辈不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地理和气候对葡萄酒的影响,于是开始去欧洲化,摈弃掉旧世界对新世界的影响,开始品种改良…… 其实搞不好顾西穗的口味才是对的,适合中国的葡萄品种和葡萄酒,跟欧洲本来就有着巨大的差别。 权西森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国产葡萄酒其实已经找到方向了。 问题是,好不容易捣鼓出了点什么,经济下行和疫情就先后来临——叠buff都没有这么惨的。 然后四天后,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 红泥的损失至少有30%。 一大清早,当地政府的几个扶贫干部就来到了红泥,他们似乎都在垮掉边缘,一见到权西森就开始递烟,权西森当然没接,唐臣则回办公室了—— 顾西穗听到这里则皱了皱眉,问:“扶贫干部为什么去?不是说扶贫已经结束了吗?” “可贫穷还没消失啊。”权西森依然笑着,表情却变得讽刺起来,说:“满山的人就靠着这个产业吃饭呢,他们比我们这些小微企业更怕意外,一有个风吹草动,比谁都紧张,你猜为什么?” 顾西穗想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说:“怕你们撤资。” 权西森便笑了。 他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对话的一个乐趣就在于,可以不用把后面的话讲完。 这时酒吧老板恰好调完了酒,说:“来!fuck 2021!” 他把两杯酒分别放在他们面前,那酒做得像布丁一样,酒体是奶白色的,依稀可见一些红色的东西点缀。顾西穗和权西森拿起杯子,碰了碰杯,之后浅尝了一口,顾西穗就捂住了嘴巴,权西森则皱眉—— 老板哈哈大笑着说:“这就是2021,有辣椒油、苦瓜、百利甜、还有金酒、咖啡原浆……” 他还没报完原料,顾西穗就尖叫起来:“你反社会吧!” 权西森则大笑不已,还真够fuck的。 “快,喝完,今天只有喝完这杯酒的人才能在本店消费。”老板气定神闲地望着他们俩。 这年头,做生意没点创意是不行的,而都市的乐趣就在于,总能有机会遇到奇形怪状的人。 顾西穗和权西森对望了一眼,之后重新举起杯子。 “fuck 2021!”顾西穗说。 “fuck the world。”权西森道。 顾西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比她还丧——这简直完全踩中了她的点。 他们碰杯,然后强忍着不适,比赛一般地喝完了那杯毒酒,一前一后地放下杯子,大笑。 老板则说:“欢迎来到2022——请问要喝点什么?” 第36章 人人都以为只要离这个世界足够远,就会有一个桃花源 酒精就是年轻男女的催情剂,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酒神,如果酒神拥有翅膀,那么在夜晚飞跃人间的时候,就会看到一个个寂寞的男女开着酒瓶,晃着酒杯,在酒吧、在餐厅、在街头、在狭小的出租屋里。 那情不止是男女之情,而是包含了人类的一切情感: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当代人早就已经不会爱了,他们会爱纸片人、爱猫咪、会爱布娃娃、爱一个虚拟的角色,唯独不会爱人类。 然而那些无处投放的、蓬勃的情感,却总在夜深人静时将人类撑到爆炸,只要有足够的酒,就能换来一个烟花般的emo时刻。 顾西穗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酒鬼,她只是喜欢那些晃晃悠悠的时刻,紧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放松,时间变慢,情绪舒展。 午夜一点,她跟权西森还十分清醒地坐在那里聊着天。她说:“你有没有发现,陶渊明才是中国人的集体向往?每隔一段时间,人们就开始向往田园生活。” 权西森摩挲着手里的杯子,说:“逃避虽可耻却有用。” “你觉得是逃避?” “不然呢?”他说:“如今的躺平、fire生活,不都是田园生活的变体吗?人人都以为只要离这个世界足够远,就会有一个桃花源。” 顾西穗倒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问:“那你呢?你会向往那种生活吗?” 权西森很奇怪地笑了一下,说:“陶潜可是饿死了自己的孩子。” 顾西穗怔了怔,听到他继续说:“找一个深山躲起来简单,但彻底放弃现实是很难的。苏轼豁达了一辈子,却还是在写《寒食帖》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顾西穗回忆了一下《寒食帖》那几道不顾一切的挥洒笔迹,才一怔。 “你说,他是不是那个时候就知道,他再也见不到苏澈了?” 权西森似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仰头想了半天,一拍桌子,道:“……天,有点被虐到了。” 顾西穗再次大笑。 他们俩肯定是有什么毛病,在这里聊苏轼和陶潜。 当然还聊了别的,有的没得扯了一大堆。酒吧里其他人已经喝醉到开始点歌了,抖音神曲和奥斯卡经典毫无规律地一首接一首,唯独他们没怎么动过,自始至终都坐在那里劈情操。 她已经不记得今天喝过多少杯了,她酒量很好,他也不错。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越喝越清醒。 顾西穗忽然问:“你想过要过怎样的人生吗?” 权西森想了一会儿,居然摇了摇头,只是问:“你呢?” 灯光下,他的面容看起来又温和了许多,如同一个久远的老友。 顾西穗一本正经地说:“我想当个冷酷无情的女海王。” 权西森就笑了,一脸一个字也不信的表情。 “然后,我还想赚很多很多钱。”顾西穗道:“你知道姚梦玲吗?就是梦玲电器的那个姚梦玲。” 听到这个名字,权西森才扬了扬眉,说:“知道。” 梦玲电器是广东一家做小家电的公司,老板姚梦玲才是真正拿了大女主剧本的人:37岁创业,48岁时公司上市,50岁时,身家超过了一百亿。 她是广东省知名度仅次于董明珠的女企业家,不过让她出名的并非是她的钱,而是那些早年的采访。 被问及如何平衡事业和家庭,她说:“不平衡啊,这有什么好平衡的?反正再怎么平衡谁家都一堆破事,生活就是由破事构成的。” 被问及女性创业难不难,她说:“难啊,但不难有什么意思?”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顾西穗绝对没想到,她旁边坐着的,就是姚梦玲的儿子。 她只是很神往地说:“她说,她喜欢钱,是因为赚钱是这个世界最难的事——我很喜欢这句话。其实我就是个很喜欢逃避的人,小时候很想当服装设计师,总觉得自己能一出道就惊艳全世界,所有大牌都给我递offer,明星求着我给他们设计衣服的那种……” 她应该是真的有点醉了,才会这么滔滔不绝。 权西森只是好奇地听着,问:“然后呢?” “然后我去学了服装设计,却发现我一点天赋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你能想象吗?什么剪裁设计之类的我都一清二楚,但轮到自己设计的时候就发现,我既没有想象力也没有表达欲,平庸得不可思议。” 他愣了愣,说:“怎么会?” “我也想不明白。”顾西穗笑着,又喝了一口酒。 其实这才是她丧的原因,跟家里无关,而是早在十九岁那一年,她就发现自己平平无奇,毫无天分。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知道应该要怎么面对这件事,临到快毕业了,才急着出国留学,想换一个赛道。 “后来我就想,如果我没有才华的话,那么帮那些有才华的人卖货也行。然后终于工作了,才发现赚钱好难……我一度觉得我的人生毫无意义,不过看到姚梦玲那句话,就觉得难也没关系,反正女人的人生本来就已经很难了,再难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她发现权西森的内向之处了,他好像什么都可以陪她聊,却不怎么谈及他自己。 但没关系,她可以说她自己的。 说完之后,她想起了苏轼,凝了凝神,低声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他却说:“桃李春风一杯酒。” 顾西穗惊讶地转头,看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她肯定她会爱上他的,或早或晚。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最后说:“你今天太漂亮了一点。” “不好吗?”她笑着问。 “不好。”他眼神都有些变了,说:“容易让人走神。” 顾西穗还是笑,然后低头,拉起了他的手。 他的手看起来就是那种养尊处优的手,但仔细抚摸的话,指腹却有一些很薄的老茧。她猜他在葡萄园里也不只是坐着下达命令的,说不定,他还自己摘过葡萄。 而那时候顾西穗却忍不住脑补,这只手抚摸她的身体是什么感觉。 权西森则盯着她的脸颊,看着她专心致志地摆弄他的手。想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吻了吻她的脖子。 她的呼吸停了一下。 这时,酒吧老板突然拍了拍桌子,冲他们俩喝道:“你们俩快开房去!酒吧要打烊了!晚安!谢谢!” 顾西穗和权西森都大笑不已,之后起身,买单。 等电梯的时候,他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她并没有拒绝,回头吻了吻他的脸。 当天晚上她跟他回了家。 爱马仕姐姐 第30节 但就其结果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 因为出租车开到一半,顾西穗就又睡着了。 要说她喝醉了的话,应该也没有,至少经过7-11时她还记得去买化妆棉和卸妆水;但要说没喝醉的话,她却彻底忘记了怎么上的楼、进的屋子。 她临睡着前最后一句话是:“权西森,请你不要伤害我……” 权西森愣了一会儿,才说:“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 她这才满意了,在床上躺下来,之后就再次睡着了。 她真是他见过的最能睡的人了。 而权西森则替她脱掉了外套和鞋子,本来想把裙子也脱掉的,但想了想,不合适。他静静坐在床边,伸手抚摸她的发角,不久后才开了房间的一盏小夜灯,之后离开。 两个小时后,顾西穗才终于醒了过来。 血泪般的教训:千万不要穿着亮片裙睡觉,不然皮肤会像被无数蚊子撕咬了一般,又痛又痒。 而且,裙子也会被毁掉。 看着那些被压扁的亮片,顾西穗一阵心痛。然后拉开窗帘一角——理所当然的江景房。 通过周遭的建筑,她立即就判断出了她在哪个小区。因为从前,她家里在这个小区也有一幢房子,是顾西穗的爸爸买来给她当婚房的。 有点巧了。 顾西穗惨淡地笑了笑,才走出卧室。 权西森正在书桌对着电脑工作,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问:“醒了?头痛吗?” 他已经洗过了澡,换了家居服,正在书桌前对着电脑工作。 “还好。”她弯腰挠着腿,迷迷糊糊地说:“我要洗澡,你有没有衣服可以借给我穿?” “你随便穿。” 权西森从餐桌前站起,拿了一瓶矿泉水,把瓶盖拧开了,才递给她。 她接过去,咕嘟咕嘟地喝着,回忆了半天,终究是尴尬起来,抬头问:“我喝得很醉吗?” “还好。”他微笑着说,然后伸手抚摸她蓬乱的头发,她到了这时候才思考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造型来着? 但他好像根本不在意,吻了吻她的唇角。顾西穗则满脑子都是个人形象问题,闪避着。 权西森笑了半天,揽着她走进主卧,打开一扇较为隐蔽的门,说:“衣帽间在这里。” 那是间挺大的衣帽间,似乎是拆了隔壁的小卧室重新打造的。 广东就是这样,再壕的豪宅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封建气息,仿佛只有三代同堂才是正常的,丝毫没有考虑过有钱的单身人士或丁克族。 “你要穿什么?” “t恤就好了。” “我建议你不要穿我的t恤,作为一个生理还算正常的男人,一想到有一个只穿着t恤的女人在我房间晃荡,真的很崩溃的。”他一脸怨念。 顾西穗愣了一下,就笑了起来,说:“这就是你通宵未眠的理由吗?” “是。” 他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她却又开始笑了,然后去挑了一套条纹真丝睡衣。 权西森看着那套睡衣,想了想,才发现她穿什么并没有区别,于是摇着头出去了。 他当然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做点什么,毕竟她人都在这里了——对很多男人来说,这是个机会。 但他不是那种会趁机占女孩子便宜的人,这是个原则性问题。 顾西穗简单地洗了澡,刷了牙,吹了头发,然后重新走出房间。 那时应该是凌晨四五点左右,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但窗外的鸟已经开始鸣叫了,不远处有轮渡经过,是广州的黎明才会特有的声音。 那房子很大,家具也很考究,但很显然,久无人住,有种奇怪的荒凉。 他在沙发上玩手机,顾西穗喝着矿泉水,走过去,附身,没想到他在玩消消乐,伸手点了一下,一连串的星星碎裂,消失。 她再点,再消失。 她的头发蹭着他的脸,他则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她用的,自然是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然而在她身上,却是全然不同的气息。 他回头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去吻她的唇角、脖子,耳后。她呼吸渐乱,也迎上去,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低头吻着他的额头…… 然后—— 顾西穗的肚子就叫了。 权西森把头埋在她的胸前,笑了半天。 顾西穗也跟着笑,心想,这都什么剧情? 可是她喜欢她跟他之间那些细碎的时刻,以及不相干的情节,像尘埃一样缓缓落下,渐渐被浸湿,沉入水底,变成了真实的存在。 权西森抬头问:“吃饭去吗?” “好的。”她说。 第37章 球鞋和包都不是刚需,歧视链才是刚需 顾西穗穿着他的睡衣就出门了,大衣一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甚至像特意搭配出来的一样。 权西森则换上了跟她差不多的衬衫和大衣,骤眼看过去,倒像是情侣装一般。 下了楼,天还未亮,他拉开车门等她上去,才绕到另一边。顾西穗报了地址,他开了gps导航——一副跟广州不熟的样子。 到了地方,轮到他一脸意外了。 食在广州真不知是说说而已,广州有那么一条宵夜街,白天几乎没人,到了夜里两点半才开始堵车,全都是来吃宵夜的饕客。 昨天跨年,那条街就更是热闹了,即便已经凌晨五点了,还是满大街的醉鬼,吵着闹着要继续喝酒。 顾西穗指了一家常去的店,两个人找了个位置,点了小份的砂锅粥和其他几道菜,然后不声不响地胡吃海塞。 吃着吃着,权西森才突然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还要上班?” “对。” “那我送你回去。”他说。 顾西穗其实有一点点失望,他却笑着说:“下午我去接你。” 毕竟也没办法说,通宵未眠,他也没力气了。 顾西穗便点了点头。 于是那天晚上就这样结束了,他送她到小区楼下,道别。顾西穗回房间,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床上,边回忆边笑,之后看了一眼闹钟,才抓紧时间睡觉。 到了下午六点,他如约而至。顾西穗却被耽搁了,早上还特意备了约会用的衣服,终于能走的时候却忘了换,穿着制服到地下停车场找到了权西森的车,拉开车门,还在低头系安全带,他的吻就压了过来。 那是个海盗一般的吻,带着掠夺一切的气息。 顾西穗大脑一片空白,揪着他的衣袖,刚准备回应,他却已经放开了她,之后说:“你昨天晚上就是这样对我的。” 顾西穗愣了一下,又大笑起来,问:“我们可不可以……直接跳过那个吃饭聊天的过程?” “不要。”他一口回绝,怨念地看了她一眼,说:“万一你又饿了呢?” 顾西穗依然只是大笑。 他带她去了一家日式烧烤店,不算太贵,但也不便宜,只是口碑还不错的那种。下车时,他说:“你好像很喜欢吃三文鱼。” “你怎么……” 问到了一半,顾西穗才想起来,哦,二沙岛,那天她就专注吃三文鱼了。 喜欢你的人,永远会在这些小事上告诉你,他们有多在意你。 他们面对面坐在装修很考究的店里,顾西穗谈及她迟到的原因:是因为一个高中生刷了他母亲的信用卡在某品牌买了一双球鞋,六千块,那母亲就带着孩子来退货。 品牌方照例把这种事情丢给商场,关辛悦解释了半天,没有用,只好叫了顾西穗。 1月1号,正值假期,商场里人来人往,顾西穗便把那对母子带去了只有vip客户才能去的会客厅,看着那中年母亲气愤地说:“我们家也不是买不起,但你说,一双鞋六千块,多少人能负担得起?他还是个小孩子,你们商场又是怎么做事的?就给他刷了卡?” 顾西穗倒了杯水给她,又抬头看了看那个高中生——00后的身高真的太恐怖了,才高中,居然就已经快一米九了。 那少年手长脚长,却仿佛无处可放似的,一直低着头,脚上则穿着一双山寨版的球鞋,还是限量版。 她不确定那鞋是他自己买的还是他母亲买的,却知道一个男生因为一双鞋将会在校园里遇到什么。对青春期的男生来说,球鞋就相当于女人的包,其实根本没那么重要,却关乎自尊心——但其实球鞋和包都不是刚需,歧视链才是刚需。 顾西穗问:“他满十六岁了吗?” “今年正好十六……” 说着说着,那中年妇女也意识到什么了,十六岁,就意味着已经能够承担民事责任了。 她是个毫无疑问的上班族,单亲,应当收入还不低。 顾西穗耐心地看着她,其实她很清楚她退不了货,她只是太累了,想找个人说话而已,没办法直接指责儿子,所以借这个机会倾诉。她并不是说给商场的人听,而是在说给她儿子听——却不知道那孩子听懂了没有。 “怎么看出来的?”权西森好奇地问。 “什么?” “单亲。” “因为那个男孩子缺乏跟成年男性对话的能力,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跟品牌方交涉,那个男生会回避男性sales——” 权西森正在给她倒酒,听到这话,动作停顿了一下。 顾西穗顿时就心里有底了,他也是单亲。 权西森突然眯起了眼睛,好奇地问:“有没有人说过你太聪明了一点?” 顾西穗想了一阵,如实回答:“没有。” 权西森就笑了一下。 “不好吗?” “不好。”权西森道:“这样就不好骗了。” “前提是,你要骗我。” 爱马仕姐姐 第31节 他没说话,只是笑,夹了一块烤好的和牛给她,她尝了一口,发出满足的呻吟,权西森则专注地欣赏她满足的表情。 她睁开眼后看到他的表情,顿时又开始满脑子下流思想了—— 后来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后来无非就是,他们一起回了权西森的住处,房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就开始上演大尺度剧情。他把她抱起来坐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跌跌撞撞地去浴室。 感谢上帝,那房间的浴室足够大,昏暗的暖光灯正好适合接吻。他捧着她的脸,带一点克制的,但终究还是克制不了的吻法。顾西穗则抓着他的手腕,也竭力让自己冷静一些。 然后他低头解开她的衬衣扣子,眼睫毛就在她面前颤着,她在心里笑,吻他的脸颊,耳朵,自己把外套给脱了,他的吻也正落在她的胸口。她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很轻地深呼吸了一下,心理评估着,差不多得了。 于是又把衬衣脱了,他低头看着,最终忍不住笑了。 “对不起了!”顾西穗道。 她本来是准备了更性感的内衣的,但谁让没来得及换呢,那套内衣还在她办公室的包包里。 现在她穿的是运动内衣,前拉链。 他咬着拉链逐渐下移,说:“我觉得很好。” 也不知道是在说内衣,还是别的什么。 他也礼尚往来的脱掉了上衣,顾西穗目光落在他的腰上,点点头,还阔以。 至于脱裤子什么的就浪漫不起来了,他的手一直换在她的后腰,有点用力地摩挲着,曾试图把手伸进去——但很遗憾,这套制服还是她九十来斤的时候定做的,如今一百几她实在没什么空间给他塞进去了。 但看到他的表情,还是会忍不住笑,自己拉开了裤子拉链,又伸手拉开了他的——总而言之,一个很奇怪的社会主义兄弟情现场。 至于其他的…… 一句话总结的话,就是盲盒开得还行。她也没多少样本可以比较,只能根据前几任男友来判断了。 然后洗澡,彼此都小心翼翼又欢喜地打量着对方的身体,时不时演个十八摸,外加个水乳交融什么的,用力地拥抱,再用力地分开,匆匆忙忙擦干,再一路吻到床上…… 其实顾西穗对性生活的兴趣并不算太大的,她不是个很保守的女孩子,但对性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执念,新手期时也曾陪着男友演过拙劣的av,非常不喜欢,就一直糊弄了事。 到了后来,总算有了点小技巧,不过也不常用,纯粹看心情发挥。 她一度觉得她在床上肯定是个很无聊的女孩子,到了那天才知道不是。 跟权西森一起的最大感受是,原来跟喜欢的人睡觉,真的不一样的呀! 他们的目光好像从来都没离开过彼此,一对视就忍不住地笑,也不说话,只是笑,深呼吸,房间里一度只有喘息声,和她偶尔咬唇发出的呻吟。她闭上眼又睁开眼,每每都能看到他期待的眼睛,在那一刻,才懂得过来,原来这世间真的有缠绵这件事的。 总算是,不用考虑表情管理,和该给予的反应了。到后来就平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把感官全都集中在身体上,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他的呼吸,他灼热的皮肤和宽阔的背。 好喜欢呀!喜欢得要死要活的。 顾西穗觉得她跟一节蜡烛一样彻底融化了,水汪汪一片,滚烫的,软绵绵的,流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好像再也没法变成固体了,彻底溺死在那巨大的快乐里面,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替她快活着。 然后在某一刻,她激烈地缩了起来,大脑里仿佛有数不尽的宇宙膨胀开来,什么时间空间以及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不断地想着,怎么会,那么快乐的?为什么她从前都不知道呢? 现在她明白钱闪闪了,明白了那句话:谁还不是水做的了? 第38章 爱一个人不难,难的是维护一段关系 当代年轻人想要保持单身,首先需要解决三个问题:经济问题、感情问题、社会身份问题。 婚姻本身就诞生于私有制,两个人结婚,如同组成一个无限责任制公司,能同舟共济当然更好,问题是绝大部分时候,股东之间的责任分摊不明晰、无限清偿的性质让人把后半生都压了下去,如今还多了一个离婚冷静期——连退出机制都被锁死了。 离婚冷静期之后,几乎所有的年轻人都加入了反婚反育的热潮,无论男女,都扬言抱着电脑和二次元过一辈子,然而在现实生活里,真正的单身主义者还是很少的。 顾西穗认识的唯一一个超过了四十岁还保持单身的是傀的老板,jason。 他是一名建筑师,早年找不到中意的爵士乐吧,干脆就自己开了一家。他至少四十五岁了,却是极少数依然能保持着清瘦身材和干净外形的中年男人,中长发,戴着眼镜,鬓角有一撮天然的白发,疫情前总是世界各地地跑,疫情后则变成国内跑,偶尔才在傀出现一下。 谈及单身这件事,他很简单地说:“我不觉得单身生活适合所有人,人终究是社会性动物,是需要感情陪伴的,说是有朋友或者有游戏,但偶尔突入袭来的孤独还能让人疯掉的。” “但婚姻也不能解决孤独问题,婚姻只会让人更孤独。”刘灵道。 “可是爱情能。”jason很平和地说:“知道有人记挂着你,或者你心里挂住谁,就会觉得跟这个世界有了具体的connect,会减轻那种漂泊无依的孤独感。” “哇……” 一众年轻人都吃惊地看着jason,这话从一个男人嘴里讲出来,真是太稀奇了。 小鹿八卦兮兮地问:“所以老板你心里挂住谁啊?” jason只是很腼腆地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 顾西穗则问:“那你会跟每一任伴侣都直接讲清楚你不结婚吗?” 他虽然单身,但毫无疑问他是有伴侣的,这种事,女人是最敏感的,嗅都嗅得到。 “当然,这是个原则性问题,介入一段亲密关系,诚实是最重要的。”jason说。 “那你有没有遇到过非常喜欢,对方又不同意的人?或者一开始同意,中途又反悔的?” “有,到时候就友好分手咯!”jason细细地擦着杯子,之后把玻璃杯放到吧台上方的杯架上,说:“不过到了我这个年纪,遇到的女人已经过了为这个问题困扰的阶段了,因为我只跟同龄人交往,她们大多都已经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不会像你们一样还徘徊在十字路口,摇摆不定。” “孩子呢?”顾西穗好奇地说:“很多男人年轻时都自称是个丁克,但年纪一到,就又跑去找年轻的小姑娘生孩子去了。” 钱闪闪则“啧”了一声,道:“十年前他这种男人一般都被称之为渣男,如今居然成了香饽饽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没办法,这一屋子号称将永远单身的年轻人都指望着jason能传授点经验呢! jason突然笑了,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只跟同龄人交往,伴侣对我来说,是一定要建立在有共同话题的基础之上的,年轻的小女孩当然很可爱了,但没有共同话题对我来说很麻烦,尤其是我都听不懂如今的小孩子在讲什么——” 说到这句话,所有人都笑了。 candy道:“其实我们00后也听不懂其他00后在说什么的。” “所以嘛……”jason双臂撑在吧台上,继续道:“至于孩子,我并不觉得我拥有成为一个好父亲的能力,我父母是五十年代出生的人,成长期间只忙着一件事,那就是活着。他们不懂得怎么教育一个小孩,提供一个安稳的家庭,以及如何表达爱。我作为他们的孩子,在那种粗糙的环境下长大,其实也不会,当然我可以学着去做,但我不准备挑战这个,因为一旦想到我可能会给我的孩子造成巨大的心理阴影,我就会先被这个压力击垮了。” 傀吧所有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被这番言论惊呆了,尤其是顾西穗,她很少能遇到愿意这么直白地承认自己脆弱和无能的男人,毕竟对大部分男人来说,面子是第一要义。 刘灵则没什么表情,只是笑着,之后才说:“你们男人就是这点不行,知道自己不会,就开始退缩了。” “知道自己不行的男人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濒危动物了,应该夸奖的。”钱闪闪则举起杯子,说:“for jason!” 于是一众人等就举起杯子:“for jason! 若说那次聊天对顾西穗有什么影响,大概就是,她也想做一个在亲密关系里,保持坦诚的人。 于是后来顾西穗就跟权西森直言不讳地说了:“我刚刚经历完一段非常失败的恋情,现在完全没兴趣进入一段新的关系……” 1月1号之后,顾西穗几乎就住在了权西森家里,他们俩好像个色情狂一样,各种难舍难分。 不过工作还是要做的。 晚上,顾西穗写着三楼的店铺调整企划,她坐在书桌前,他则在厨房岛台。忙一阵子,顾西穗就忍不住抬头看看他的背影,那感觉很奇怪,地球上那么多的人,可是你却偏偏跟这个人发生了情感链接。 忙完了,顾西穗才伸了个懒腰,走到他身后,把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看了一会儿他的屏幕,忍不住问:“你为什么是做b端,而不是c端?” “你不是说过了吗?最后钱都给kol了。”他用不怎么确定的语气解释说:“我总觉得2c这种互联网模式不见得适合小市场,但反过来,只要给经销商更低的价格,就分担营销成本。” 他的合作对象主要是各地高端餐厅、酒吧,中价位的酒则交给小众发烧友级的经销商和电商小店主。 这跟大公司的模式不大一样。 顾西穗想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模式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却又非常合理。她习惯了跟大品牌合作,思维有一定的局限。但还是说了句:“阴险的资本家!” 权西森则趁机把她拉进怀里,吻了吻她的肩膀,然后问:“你要住在这里吗?你不是正在跟人合租,春节后要找房子的吗?刚好这里没人住,只有个家政阿姨时不时来打扫一下卫生,开窗换气而已。” 说着说着他就去玄关处拿了一套备用钥匙给她,顾西穗徒然一怔,看着那串钥匙,忍不住想,这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跳的? 好像对男人来说,给一串钥匙就是信任的证明,但真住进去了,就是另一回事了,你会被定义成,某某的女人。 她说:“钥匙我收下了,不过我肯定不会住在这里的,我住进来了,就会变成一只金丝雀。” “为什么?”他皱了皱眉,没想明白。 “因为我住在你的房子里,就失去了选择权,无论我在这里做什么,都显得是像我在等你。而你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有资格打开门进来,我会失去拒绝见你的资格——这就叫金丝雀。” 顾西穗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这时候说这些很下头,但不得不说。 她总觉得女人在两性关系里最大的问题是,表达得太少了,任由男人占据主导权,亦或者说了自己的需求,对方也是敷衍了事。 但这一次,顾西穗想把主动权握在手里。 她说:“我很喜欢你,但暂时并不想介入一段关系里面,那对我来说太麻烦了。” 他认真听着,然后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我也不想成为谁谁谁的女朋友,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偶尔一起吃饭、喝酒、聊天,除此之外,我们依然是独立的个体……它可能是当下更适合我的模式。” 权西森思索了一阵,才郑重地望着她说:“我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是觉得反正这房子空着也浪费,你不喜欢的话也无所谓,按照你舒服的方式来就好。” 但很奇怪的,顾西穗明明希望有一个能够理性沟通的男朋友,真听到这样的回答,又觉得有点失落。 具有攻击力、占有欲强的男人无疑是非常糟糕的,然而失去了这些,顾西穗又开始怀疑对方的认真程度。 亲密关系里应该保持怎样的侵入?顾西穗想不明白。 “我也不太有时间浪费在女人身上……” 顾西穗顿时眯起了眼睛,他立即就反应了过来,笑了,道:“好吧,不是浪费。” “你个死渣男!” 她倒了一杯酒,佯装要走,却又被他拉了回来,胳膊圈住她的腰,垂眸看着她说:“anyway,按照你的步调来就行了,你说了算。” 他很轻巧地就拆解了这个话题,这让顾西穗不禁想起大学时期网上总是在吐槽的三不男人: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钱闪闪说得对,男人也是讲究流行度的,曾经不负责任的男人类型,如今却是顾西穗所渴望的那种,这真是太奇妙了。 这可能也是当代年轻人的感情观体现,那就是:我们对人类和感情真的一点期待都没有了,毁灭吧,赶紧的! 第39章 名牌包&暴力袭击 其实稍后她才发现,他本质上就是一个很疏离的人,那种跟任何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又呈现出极大的真诚度的男人,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伪装。他也没有骗过她,但也没有百分之百信任她,他只是跟大部分男人一样,拒绝进入一段亲密关系而已。 而他们感情的转折点是,顾西穗知道了权西森的母亲是谁。 第二天顾西穗晚班,十点才要去公司,刚从卧室走出来,就看到一个陌生的阿姨在擦走廊的装饰性花瓶。 顾西穗身上穿着不检点的吊带睡衣,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顾西穗连忙回卧室换衣服,再出来时,阿姨却已经不见了。 爱马仕姐姐 第32节 权西森正在厨房准备早餐——他真是个纯粹的精品咖啡发烧友,每天一大早,都在厨房捣鼓着手冲咖啡。 顾西穗问:“刚才那个阿姨是钟点工吗?她人呢?” “估计跟我妈告状去了。”权西森没什么表情地说,之后又端详着顾西穗,道:“我妈应该会喜欢你的。” 顾西穗吓了一跳,退后一步说:“我对你妈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则很神秘地笑了一下,说:“好的,我记住了。” ——后来得知了他妈是谁,顾西穗才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是到了两周之后才知道权西森的母亲是谁的。 两周之后,有两件看似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同时发生,1,顾西穗发年终奖了;2,太初遭遇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公关危机。 她2021年的年终奖比2020年还高,看到那个数字时她有片刻的失神,不太确定是只有她一个人这么高,还是全公司都很高。办公室里看了一圈,众人都在面无表情地办公,她就也佯装什么都没看到。 不过再多的钱,终究还是要扔进太初的。 以前她在运营部,每天穿着制服,充其量就是买点化妆品和护肤品,或者首饰之类的小玩意儿。之后要去市场部,就不得不支棱起来了:那可是要对外的。 那个外,包括并不限于各个大牌的工作人员、公关公司、明星团队……她代表太初,没有一两样能拿得出手的装备是不行的。 顾西穗盘算了半天,也只舍得拿出三万块,计划是买一个新的通勤包、一件稍微像样的裙子,剩下的还是去淘宝扣扣搜搜吧…… 晚上,她在电脑前研究着大牌2022年的当季新品,在实用和时髦之间来回徘徊。太初的员工有七折优惠,但还是不够——一折还差不多。 算着算着她就愁闷起来,权西森则在电脑那头问:“怎么了?” “穷。”她说。 权西森就笑了起来。 而彼时权西森已经又离开了广州,去参加一个红酒博览会,两个人只能靠视频和电话联系。 正浏览着各大品牌的页面,就又传出了lv要涨价的消息。顾西穗愣了愣,继而叹了口气。 “lv居然也要涨价了。”她忍不住说。 “很稀奇吗?”他问:“不是说lv只骗有钱人吗?” “这就是大部分人不懂lv了,lv是不会放过任何一毛钱的,就算普通人能逃得过成衣,也逃不过丝芙兰。”她说:“lv的包之所以能采取相对较低的定价,是因为lv集团的产业链比较全,除了皮革产品之外,还有女装、香水、化妆品、珠宝、葡萄酒……” 说着说着顾西穗才意识到什么,补了一句:“如果你想赚钱,其实可以学习lv,把产业链拉起来。” 权西森在电脑那头笑了,道:“我自有打算。” 顾西穗则顿了顿,主动解释说:“抱歉,我现在看到什么都在为零售业发愁,别说什么包包和奢侈品了,我连看到楼下的肠粉店要关门都在愁……” 她很尴尬地挠着头,所谓的成年人,就是每天都在为世界而焦虑,经济下行,没有人能避开时代的洪流,小孩子可以在网络上骂资本家,但成年人,是要等着资本家发薪的。 经济是一架巨大的机器,作为一个小螺丝钉生活在其中当然很惨,然而机器停下来之后,最先掉下来的也是小螺丝钉。 熬过去三个字说起来很简单,熬的过程却是由一秒又一秒构成的,完全看不到尽头。 看到她挠头的姿势,权西森的表情也跟着柔软了一些,主动解释说:“我不是不想听你聊这些,只不过葡萄酒行业跟其他行业不同,它是刚起步就被摁趴下了——葡萄酒在其他国家都是农业税,税率很低,但在我们国家是各种税务叠加,这是为什么同等价格区间,国产葡萄酒一定不如进口葡萄酒,除非改变税率——但这个很难。” 顾西穗怔了怔,说:“可红泥的葡萄酒走的是高端路线,以价格来说,税率应该无所谓吧?” “对,那请问根据供求关系来说,所谓的高端最需要控制的是什么?” 供给,和数量。 顾西穗全然明白了。 权西森继续说:“想拓宽产业什么的都很简单,问题是,如果要拓宽产业线,必须是要把残次品拿出来的,这会拉低消费者对国产葡萄酒的评价,这对精品葡萄酒来说是很要命的,一旦消费者丧失了信心,整个行业就没掉了——我在说的可不只是红泥,而是整个国产葡萄酒行业,从贺兰山到云南……这个行业存在不存在,可能对很多消费者来说可能没那么重要,但对那些贫困山区的农民来说就不一样了……” 顾西穗愣住,再次提醒要改掉乱指点江山的臭毛病。 不过这一次,是权西森先转移的话题,问:“所以你准备买什么包?” “通勤包。”顾西穗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提前拒绝了,说:“通勤包一定要自己买才行,这可是我的革命伙伴,要陪着我风里来雨里去的,偶尔还要当武器暴打猥琐男,男朋友送的就没办法这么折腾了。” 电脑那头这才传过来一声得意的轻笑,顾西穗愣了一下,一拍桌子:“damn it!” 男朋友。 “少得意了!两百分之一而已!” 顾西穗说着说着,自己的脸颊忽然也变烫了—— 真没有想到,都二十八岁了,她还会为这样的瞬间而怦然心动。原本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夜里十点二十,顾西穗扫了一眼,没想到严云齐打过来的。 严云齐在下班后有事情也是微信at而已,有时候也会斥责其他人没有及时回复。直接打电话,是很罕见的,除非是非常重要的事。 顾西穗接起,听到严云齐问:“你现在在哪儿?方便来太初一趟吗?” “家里,怎么了?”顾西穗用眼神暗示了权西森一下,就走到了房间外面,听到严云齐说: “关辛悦出事了。” 顾西穗怔了怔,说:“我十分钟内到。” 她匆匆换了衣服,连妆也没来得及化,就打车到了太初。 商场早已闭店了,但广场却不乏在散步的人,都好奇地看向地下停车场所在的方向。 一辆警车就停在地下停车场外面,并拉起了警戒线。顾西穗出示了工作牌,才被放进去,见到严云齐和几个保安、以及一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女生正在跟警察聊着什么。 走近了,顾西穗才发现那女生是地下二层书店的店员,严云齐见到顾西穗就道:“关辛悦被人袭击了。” “袭击?”顾西穗瞪大眼睛,问:“为什么?” “还不清楚。”严云齐看了看身后的店员,说:“小娅说她被人跟踪了,自己没发现,关辛悦上前提醒了她一下,就有个男人冲上来打了她们。” “保安呢?” “保安来的时候人已经跑了,现在正在查监控。”严云齐也很焦虑地说:“关辛悦现在在医院,还在昏迷,emma已经过去了,你也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好。” 顾西穗又扫了小娅一眼,才打车去医院。 她一路上都在震惊。 名叫小娅的女孩子顾西穗也认识,是个非常聪明的女生,家境也特别好。 好多人不知道的是,如今在书店工作的才是卧虎藏龙,尤其是奢侈品商场的书店:因为对员工的要求高,工资又少,家里没点矿,简直都没法打工。 没有一家奢侈品商场会直接说:我们就是来赚钱的。奢侈品商场只会说:我们这里是个讲究文化和格调的地方。 于是书店就成了奢侈品商场的文化招牌,赔钱也得有一家书店才行。 小娅可是个央美毕业的,负责的是书店的艺术类书籍和艺术品专区,她家里是拆迁户,上班开的是宝马z4,非常精致的双人座小跑车。 太初也不是没遇到过社会事件的,最惊恐的那次,有人当众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往外走。若不是保安制止,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彼时短视频还没有现在这么泛滥,太初也迅速压了消息。但如今不一样,方才进地下停车场的时候,顾西穗就已经看到所有人都举起手机了。 ——没有一家奢侈品商场愿意跟警方产生关系。 顾西穗匆匆通知了刘灵,然后下车。 emma正在医院外面等她,一见到她就问:“你知道她家人在哪儿吗?有没有男朋友或者朋友之类的?” “她好像有个室友跟她关系非常好。” “有联系方式吗?” “我没有,得问问candy。” 神奇的candy,还是个隐形交际花,除了跟她的男神之外,跟任何人都能迅速打成一片。 顾西穗打电话给candy,candy也吓了一跳,连忙说:“我立即叫她过去!” 半晌,人来了,一个非常文雅的女孩子,长卷发,戴着眼镜,极其冷静地听顾西穗解释着。之后说:“那我请几天假照顾她。” 关辛悦是后脑勺被砸了,凶器不知道,流了很多血,但医生说万幸没有内出血,只是脑震荡,应该没大碍。 听到她那么说,顾西穗才松了口气。 “你忙不过来就叫看护,太初会报销,不用省着。”顾西穗道。 “好!” 顾西穗当天在医院陪到大半夜,emma则提前走了,顾西穗送她上车,听到emma一脸焦虑地说:“要是抓不住那个人,恐慌就要开始蔓延了。” 两天之后,歹徒就被抓住了。 然而恐慌却越来越大了。 谁也没想到歹徒会是太初的员工,技术部的,闲时经常去太初看书,据说是追求小娅而不得,小娅没搭理,他就动了歹念。他认为小娅嫌贫爱富,拜金又虚荣—— 他所谓的“追求”,就是邀请小娅吃饭三次,均被拒绝了;所谓的嫌贫爱富,则是某天撞到了小娅的表哥来接小娅下班,对方开了一辆法拉利。 小娅在颤抖了几天之后就振作起来了,毫不犹豫把所有的聊天记录曝光,于是迅速席卷了整个互联网。 在早一些的时候,类似的聊天记录或许会引起仇富的讨论,而如今,人们都知道了,这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女人身上。无数网友在那些聊天记录里寻找着蛛丝马迹,试图证明小娅给过对方希望,更多的女孩子则在评论区跟前一类人争论,极力保护着小娅…… 而太初则如临大敌,开启了内部自检,并加强了安保。 但也无济于事了…… 一个到处都是保安的地方,比一个没有保安的地方恐怖多了。 严云齐让顾西穗去劝一下小娅,最好删掉那些聊天记录。顾西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天,等他仔细心虚了,才去找小娅。 小娅一见顾西穗就道:“你别劝我,顾姐我喜欢你,但不管是开除我还是收买我都没有用的。” 顾西穗笑了起来,说:“我不是来劝你的。” “那……” “我就是来装装样子。” 小娅愣了愣,之后也笑了。 顾西穗翻着书店门口展示柜上的畅销书籍:《厌女》、《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上野千鹤子、“那不勒斯四部曲”…… 这几年,这些书在每一张榜单上都占据着最靠前的位置,几乎每个女孩都试图在这些书里寻找答案,焦灼又崩溃。 但他们不知道。 抑或是知道了,也不在乎。 爱马仕姐姐 第33节 让顾西穗觉得绝望的是,在过去几年里她们不断地跟别人解释女性从小到大受到的结构性压迫,从基础的生存权到安全感,到职场和两性关系里遭受的不平等对待……结果每个男人都在不断地重复着那几句话:存在即合理;已经很平等了;这是仙人跳吧?你们为什么这么偏激…… 这可是一线城市的市中心,攻击关辛悦的是一个年薪三十万的社会精英——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连这个社会的高学历高收入的佼佼者都已经开始心理变态了。 这让她们怎么不生气? 太初当然是第一时间就发表了内部邮件,声明将会平等对待每一位员工,致力于给所有女性员工营造更好的工作环境……云云。 “有完没完啊?”运营部的一个男同事看到那封邮件就道:“这种事明明就是小概率事件,为什么全公司的男人都要去见hr?” 顾西穗一听到那句话就站了起来,怒目瞪着他。 他也不服气地瞪了回来,说:“我说错了吗?我可是每天老老实实地上班下班,跟公司的女人一句话都不想说,谁不知道太初的女人都眼高于顶啊……” 顾西穗气得浑身发抖,握紧了拳头道:“关心悦现在人还在医院里,她将来有没有后遗症都不好说,我不要求你能理解女人为什么生气,但基本的人性你总该有的吧?没有任何人指责过你,你倒好,反过来指责女人眼高于顶?” “这不是废话吗?普通人发个微信就是性骚扰了,有钱男人就不一样了,谁不知道你跟红泥……” 顾西穗赫然怔住。 严云齐这时候却突然拉开了办公室的门,说:“你滚出去。” 顾西穗跟那个同事同时呆住,严云齐简单扼要地说:“我不参与你们之间的性别讨论,但我说过很多遍了,公司明令禁止人身攻击行为,我不管你私底下怎么想,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我什么时候……” “太初的女性员工占比72%,你刚才说了,跟公司的女人一句话也不想说,那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顾西穗完全没想到严云齐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谁知道严云齐接下来又道:“你跟我进来。” 顾西穗忐忐忑忑地走进严云齐的办公室,她知道她要面临的是什么:跟客户拍拖,是死罪。 然而严云齐却只是让她把门关上,然后问:“关心悦怎么样了?” “医生说不算严重,不用做手术……” “她父母知道了吗?” “不清楚。” “如果她父母来了跟我说一声。” “好。” 关心悦跟顾西穗一样,都是广东本地人,但不在广州。 她双手绞在一起,等着严云齐讲权西森的事,谁知道他却根本没提,只是道:“上班时注意情绪。” 顾西穗点了点头,没说话。 严云齐批着桌子上的文件,见顾西穗一直站在那里,才抬头看了她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私事不要带到工作上,公司并没有明令禁止跟员工或者客户之间发生私人关系,但落人口舌的话,倒霉的是你自己。” 顾西穗连忙道:“知道了。” “工作去吧!” “是!” 她一直以为是严云齐宽待她,之后才发现,他是在给权西森的妈妈面子,而已。 第40章 被霸道总裁点名是什么感觉,她现在知道了 那阵子她跟权西森的联系很少,一方面是不希望打扰他,一方面则是因为,只要一联系,她就忍不住讲关心悦,讲女人的困境。他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顾西穗不确定他是跟其他男人一样,对这个话题感到厌倦,还是根本不想讨论。 关辛悦倒是几天之后就醒了,她恢复得很好,看不出有什么后遗症。得知小娅没事,顿时松了一口气,说:“太好了!” 顾西穗笑,good girl。 “所以你当时怎么就……” “我就是看那个人鬼鬼祟祟的,所以走过去拍了拍小娅的肩膀,提醒她注意一下……停车场那么多保安,我真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 关心悦头上绑着绷带,喝着粥,说:“他要不是突袭的话我未必打不过他,我练过跆拳道的!当年出去留学,我爸妈还怕我被外国人欺负,特意让我练的,谁知道……” 她惨淡一笑,问:“顾姐,你被人打过吗?” 顾西穗点了点头。 “男人?” “不是,是顾客。” “啊?”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还会被顾客打,问:“为什么?” 顾西穗跟她讲了来龙去脉,她大吃一惊,问:“那后来呢?” “没什么后来。”她说:“他们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就走了,隔了一阵子继续逛商场,我则继续微笑。” 关心悦呆了很久,才问:“你爸妈知道吗?” 顾西穗摇了摇头。关心悦就说:“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我爸妈这件事,我怕他们知道了会让我辞职,我妈一直不喜欢我这份工作,说什么没有假期,工资又低……不过我挺喜欢的,我这个人就是虚荣,喜欢跟漂亮的东西待在一起,也不喜欢坐办公室……” 她絮絮叨叨地讲着,顾西穗则默默听着,她知道关心悦并不是真的想聊什么,她就是有些紧张而已,有些人紧张时就喜欢讲话。 她好像现在才知道怕了似的,讲一会儿,又停一会儿,然后抬头冲顾西穗笑笑。 顾西穗却有种扎心的痛。 直到关心悦的同学来接班,顾西穗才离开医院,去健身房毫无章法地打了半天的拳击,之后筋疲力尽地回住处。 那阵子她的心情无比糟糕,好端端一个小女孩,刚毕业就经历这些,而她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感觉真是糟透了。 她时常会被那种无力感覆盖,好像不能给更年轻的女孩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活条件,她也有责任似的。 刘灵则说:“所以让你好好工作呢,等你有了地位了,才能给其他女性提供更好的工作环境。” 顾西穗顿时又化愤怒为力量,由于关心悦还在住院,严云齐开除了一个同事,顾西穗干脆把他们两个的工作都接了过来,每天在商场里来来回回地跑着,即便是已经忙完了,也经常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关心悦的办公桌发呆。 权西森打了几次电话给她,她都推说忙,没有接。他便说:送你个礼物吧,明天有人去太初,你要好好招待。 好。顾西穗心不在焉地回复。 她根本没想过那个礼物是什么,也不在意,结果收到时,才彻底呆住。 上午,十点左右,顾西穗还在祈祷着权西森千万别搞什么土味浪漫那一套,公司群就疯狂震动起来,说:姚梦玲来了!她点名让susie下去。 严云齐也是愣了愣,挂了电话后就让顾西穗跟他一道去商场。 姚梦玲可是太初集团的超超超超超……超级vip。 梦玲电器女性员工居多,姚梦玲就喜欢买各种奢侈品作为年终奖励,最壕的一次差点搬空了爱马仕和lv,就连张文华都会在公司内部文件里特意提起姚梦玲的大名。 但自从梦玲电器上市之后,姚梦玲就再也没在太初出现过了,因为她想要什么,一个电话打过去,品牌方自动会带着所有应季新品亲自去她家。 顾西穗根本不明白姚梦玲为什么指名让她下去,严云齐却很平静地说:“你跟我走。” 顾西穗吓了一大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一两个白金级vip,但身家超过百亿的企业家,五年也就见那么三四个而已。 她没想过她会有机会见到姚梦玲。 “她怎么会突然过来?”顾西穗还紧张地问:“为什么要点我的名字?” 严云齐则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到达一楼,姚梦玲正在lv里跟sales聊天。 跟其他身家惊人的名人一样,她出门也带着一大堆人,什么司机助理秘书的,但要说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她的司机和助理都是女人。 lv的sales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啊?然而看到姚梦玲,居然也全都兴奋起来,叽叽喳喳地绕着姚梦玲转。 唯独钱闪闪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对姚梦玲道:“你要是送员工的话,就买那些便宜大碗量又足的,你公司里的人肯定都不缺包了,要不然你买点丝巾什么的?” 姚梦玲也饶有兴趣地看着钱闪闪,问:“因为皮包没有提成,丝巾提成高吗?” “对啊!” 钱闪闪面无表情,毫不避讳地说:“跟你推荐包有什么意思?你又不是买不起。这年头经济不景气,你买点便宜的东西,你省了钱,我赚了钱,你的员工收到了礼物——你好我好大家好,你说是不是?” 顾西穗都快笑出声了,严云齐则头疼地看着钱闪闪。 lv的店长不在,钱闪闪就又开始肆意胡来了,严云齐又不敢拿钱闪闪怎么样,僵了一会儿后,才径直朝姚梦玲走过去,亲切地叫了一声:“姚总,好久不见了。” “对呀,好些年了吧!” 姚梦玲冲严云齐笑了笑,之后才把目光转向顾西穗。 也说不清为什么,当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顾西穗如遭雷劈一般,动弹不得。 姚梦玲比她想象中更娇小一些,不到一米六的身高,一头毛寸,戴着大耳环,有些年头的香奈儿套装,搭配着塔形珍珠项链。 她当然已经老了,却精神奕奕的,来回打量了顾西穗一会儿,又笑着别开了头。 “您今天来,是……?” 严云齐好奇地问。 “噢,随便逛逛,给我儿子买点新衣服,再给我儿子的女朋友选个礼物。” “哇!你儿子多少岁了?多高,长什么样啊?” 其他sales都跑到了男装区,兴致勃勃地挑着衣服。 唯独钱闪闪拿起了一款市价二十万的限量款皮包说:“那你买这个,给儿媳妇送礼物就不要搞那么复杂了,直接上最贵的,百发百中!” 姚梦玲望着钱闪闪,笑了半天,说:“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我何止有意思啊?我超酷的谢谢!”钱闪闪面不改色,问:“所以你儿媳妇是个怎样的人啊?喜欢什么风格?” “喜欢什么风格呢?”姚梦玲摸着下巴,在柜台前沉思良久,才把目光转向顾西穗,笑了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这下子,就连钱闪闪都反应过来了,吃惊又困惑地看着顾西穗。 顾西穗则在她摸下巴的那个瞬间认出了她手腕上的那块表,脑海里划过了一个巨大的惊天的—— 卧!!槽!!! 爱马仕姐姐 第34节 第41章 人生最难赚的一笔钱 你知道两百亿是什么概念吗? ——不知道就对了,反正一般人都不知道。 整个2021年,北京skp的销售额也不过是239亿,亦即是说,全北京所有你能想到的所有名流商贾——包括了所有明星、富豪、网红、政要、神秘的有钱人……一年疯狂买买买,加起来也不过是梦玲集团的市值。 虽说市值和身价并不代表她自己就有那么多钱,但那个数字还是无比震撼的。 不过姚梦玲也没有因为自己身家特别了不起就瞎买,从lv到丝芙兰,自始至终都在吐槽: “这么贵!你们干嘛不直接抢劫啊?” “登记制是什么意思?我不能买吗?” “配货又是什么?我听不懂。” 必然是,太初所有人都忙不迭地跟她解释,并会为了她解释怎么跳过那些规章制度,网开一面。 必然是,她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而钱闪闪居然真的如愿以偿,被姚梦玲拉走当顾问了。 顾西穗则懵逼地跟在后面,看着姚梦玲的助理和钱闪闪左右陪伴着,临到这时候了,居然都没有反应过来姚梦玲是谁,反倒是严云齐问了一句:“权总没跟你说过吗?” 顾西穗这才彻底僵住,问:“你的意思是……?” 严云齐满头问号地看了顾西穗半天,才明白她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叹了口气,小声说:“不然你以为红泥是怎么被塞进来的?” “他说是隔壁云顶……” “你猜云顶需不需要维护跟梦玲的关系?” 顾西穗顿时就傻了,心里想的是,非常好,要不然我们今天就分手吧,有点过了……咱只是个普通玛丽苏而已,虽然偶尔会幻想有个有钱的男人爱我到不自拔,但绝不是这种级别的…… 结果正发着呆,就听到姚梦玲问:“你觉得呢?” “啊?” 顾西穗连忙回神,却发现姚梦玲是在跟秘书说话。 她的秘书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遥遥看了顾西穗一眼,就笑着摇头了,说:“不好,无聊,他女朋友肯定不喜欢,那个小姐姐肯定喜欢那种酷酷的包!” 彼时他们在香奈儿,姚梦玲手里拿香奈儿2022的heart bag:一款装在展示柜里的、粉色的、心形的、连手机都装不下的皮革小包,mini的售价是36000。 顾西穗愣了愣,想说的是绝对不要,你把钱折现给我好了,我更喜欢现金——并扫了一眼她心仪的那个包。 谁知道她的目光刚落到那个包上,钱闪闪就先觉察到了顾西穗的反应,几大步走过去,对姚梦玲说:“这个好!” 那是2019年的限量款流浪包,却自始至终都卖不出去,因为广东潮,如果不好好保养的话,编织包是会发霉的。 顾西穗也不记得那只包的价格了,但的确是她喜欢的很久的包。也不是买不起,就是不舍得。 姚梦玲却看了顾西穗一眼,就笑了,说:“好,就这个吧。” ……救…… 顾西穗还没来得及感慨,就看着姚梦玲继续随便乱指着:“还有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有别的颜色吗?……ok,都要了。” 有钱人扫货,永远都是那么爽,完全可以不问价格地从柜台左边指到右边,跟划拉手机的解锁键似的,一个动作而已,所有人都跟着忙碌起来,算账的算账,买单的买单…… 严云齐几乎把所有保安都调过来了,早上十点,刚好没什么客人。一行人跟在姚梦玲身后,最终她总共买了两百二十万的东西,其实也不算特别多,但…… 刚好处在vip积分回赠时期,太初又送了她一块价值50万的表,她看一眼,说:“怎么老是送表啊?能不能换成别的?” “姚总您想要什么?”严云齐不卑不亢地问。 顾西穗那时才发现严云齐还真是有两下子,这样都不慌不忙的。 姚总却说:“我看他们那个满十万就送的面膜就挺好的,自己买又太贵,你能不能送我那个?”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笑了,严云齐也跟着笑,说:“当然,我这就给您打包。” 广东人其实很少说“您”这个字,严云齐的发音却标准得不可思议。 “我的车装不下,得另外派辆车,然后这个女孩子——”姚梦玲看了顾西穗一眼,道:“这个我带走了。” “当然。” 严云齐忙不迭地鞠躬,帮着保安把各种纸袋一起提到停车场,顾西穗则从头懵逼到尾。 好的,被霸道总裁点名是什么感觉,她现在知道了。 其实知道了姚梦玲是谁之后,她就立即恢复了镇定,从头到尾都立在一边,协调着保安和柜姐,安静地充当女配角。只有在柜姐们推销那些男装的时候,她才简单地发表过了一些意见,明知道他们不差钱,但很多真的不合适。 第一次给权西森挑选衣服,她有些紧张,只是假装很冷静地拎过她喜欢的、又适合他的衣服。 那些西装、衬衫、卫衣…… 从此以后,他的穿着将会打上她的烙印。 姚梦玲根本不表态,总是点点头,说:“好的。” 然后顾西穗跟严云齐及六个保安一道到了地下停车场,果不其然的,是那辆宾利。 一辆车装不下姚梦玲买的东西,于是姚梦玲的助理跟太初的商务车坐一辆,顾西穗则跟姚梦玲坐一辆。 上了车,门关上,姚梦玲又打量了顾西穗一会儿,才困惑地说:“你喜欢权西森什么啊?你这种女孩子不应该找个帅哥甜甜蜜蜜地拍拖吗?我老觉得权西森好无聊……” 顾西穗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听到这话时才害羞了起来,下意识维护权西森,道:“我也挺无聊的……” “但你漂亮啊!” 跟权西森相比,姚梦玲才是个撩妹达人,广东这样一个人均靓女的地方,这样的赞美是没人当回事儿的,不过听到姚梦玲这样说,顾西穗还是很高兴。 姚梦玲舒舒服服地坐在宽敞的车内,托着腮,笑着问:“他没跟你说过他妈是谁吗?” “没有!” 一提到这件事,顾西穗自己都先崩溃了,带着撒娇般的口吻,气恼地说:“我问过他了,他说他只是普通生意人的孩子而已!” “也没错啊,在佛山,我们家的确挺普通的。” 佛山,珠三角最被外省人低估的地方,小小一座城市,既有碧桂园、美的这种巨无霸集团,又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专业性极高的小公司。而外省人对佛山的印象则是:黄飞鸿、叶问、《寻味顺德》。 姚梦玲依然是托着腮打量着顾西穗,似乎对顾西穗很满意的样子,问:“权西森说你喜欢我啊?” “是……” 顾西穗脸都快红了,扭扭捏捏地看着姚梦玲——啊!跟爱豆共乘一辆车的感觉,真是太梦幻了。 姚梦玲问:“那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西穗想起关心悦,问了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女人的人生,是一直都很难吗?” 谁知道她却毫不避讳地说:“是。” “那特别难的时候怎么办呢?” “熬过去。”她笑眯眯地说:“我一直觉得女人比男人有韧性的,男人都被宠坏了,哪知道什么是辛苦,遇到一点点挫折就大吼大叫的,weak!” 顾西穗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泛红了。 “要是真计较起来,是没完没了的,不如专心做自己的事,继续往前走就对了,鲁迅不是说了嘛!路走的多了,就有路了。” “可是……” “委屈是吧?委屈就大哭一场咯,哭完就好了。”她自始至终都气定神闲地说:“我还挺喜欢那句话的,女人是水做的什么的,水当然柔软啦,但谁能离开水啊?你说是不是?水才是最有力量的,细则滴水穿石,聚则变成洪流,冷酷无情时是冰,平静时又是一面镜子……很多人都低估了水,但水也会自己低估自己的力量。” 顾西穗顿时醍醐灌顶。姚梦玲则笑着道:“权西森不行呐!女朋友都这么难过了,人居然不在。” 顾西穗却被这句话逗得笑出声了,道:“他在不在也解决不了问题……” “在了总是好一点的,”姚梦玲说:“有个男人在就可以发泄一下怒气了,男朋友这种东西,不能发泄情绪要来干嘛?” 顾西穗彻底大笑起来,问:“你也会跟男人发泄情绪嘛?” “哦,我可比你夸张多了,我发泄完,老公就跑了。” 顾西穗就又愣住了。 姚梦玲则笑着说:“你跟权西森还真不熟啊?他没跟你讲过他爸爸跟我一直异地的吗?” “没……”顾西穗只是想起了她跟权西森讲名牌球鞋的那一天,他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她当时以为他是单亲,现在才知道是分居。 “他这人想什么从来都不会说的,我老觉得当他女朋友好惨,非得不停地猜他在想什么才行。”姚梦玲一脸嫌弃地说:“不过男人都是这个鬼样子,自以为深沉,其实连个陈述句都说不出来……垃圾!” “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是真的笑出声了。 那不是什么婆婆和儿媳之间的对话,而是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之间的对话。 见到了姚梦玲之后,顾西穗才知道权西森身上那种悠闲的气质是从哪里来的,他思索时的神态跟姚梦玲如出一辙,只不过姚梦玲更自如一些,舒舒服服地斜躺在车内,耐心地看着顾西穗。 顾西穗忍不住继续问:“你会不会有特别怀疑自己的时候?” “别提了,”姚梦玲摇头叹息,说:“年轻时每一天都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又想做个好太太,又想做个好妈妈,又想发财,又想更漂亮一点,又什么都不想干……心累!” 顾西穗被她的反应逗笑了,问:“那后来呢?” “老了之后就好了。”姚梦玲很简单地说:“到时候不再受经期的荷尔蒙波动,我就开始心如止水,什么都不想了。” “我特别讨厌月经,麻烦,又累。”她说:“好多人都觉得女人多愁善感,其实不过是内分泌的缘故,一个月总有那么一阵子,上上下下起起伏伏,不受控制地烦躁,直到年纪大了,荷尔蒙开始平稳,才发现,哦,原来也会过去的。” 多么奇妙的答案。 但深思之下,竟然很有道理。 “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世界好简单啊!什么都看明白了,也开始无所谓了,就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什么创业啦分居啦研究经济啦好像都不难,一拍脑袋冲了就是!失败了就失败了——反正年纪也大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比视频里活泼多了,有种大部分女人都没有的轻盈。即便已经年过五十了,动作却还是保持着年轻女孩子才有的那种利索和干练。顾西穗打量着她的寸头,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她怎么这么酷啊? 临到这会儿了,才知道姚梦玲为什么说权西森无聊了。 因为跟姚梦玲比起来,世上百分之九十久的人都会变得无聊。 顾西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问:“特别累的时候呢?” “找件让自己放松的事情咯!”姚梦玲侧头说:“我是打麻将——你会打麻将吗?回头我们一起打麻将好了!我就喜欢欺负年轻人,能从年轻人身上赢十块钱都觉得我自己还没老。到时候你多带点钱,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顾西穗还是笑着,之后鼓足勇气,问了一个奇蠢无比的问题:“身家几百个亿,是什么感觉?” 她很清楚这个问题特别幼稚,但考虑到她有生之年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问这种问题了,她就决定不管不顾地冲了。 爱马仕姐姐 第35节 话音一落,连开车的司机都笑了。 姚梦玲笑了起来,说:“其实也没什么感觉,就是好好地上着班,财务部推门进来,说,市值超过一百亿了,哦一声,继续上班……然后过了一阵子,又突破两百亿了,哦一声,开始约法务和财务开会,毕竟超过两百亿,涉及的问题就比较多了……” 姚梦玲一脸愁闷,顾西穗望着她笑,说起来不可思议的是,她真的相信她所说的那些。 因为梦玲电器的市值是在半年内从几十亿翻了三倍的,疫情的缘故,几乎每个平时不做饭的年轻人都急吼吼地开始下单,疯狂购买便利小家电,在那几个月里,梦玲电器也是创造过销售奇迹的。 姚梦玲感慨万千地说:“人年轻时最难存的是第一个十万,临到九万的时候就开始天天盯着账户数字了,恨不得一个小时去atm机查询一次——你们这代人应该就不明白了,当时还没有网络银行,去银行问又不好意思。我当时每天上班下班午休时和睡觉前都去查,不断地想着那个数字,总觉马上就要破纪录了,结果总是有临时需要花钱的地方——交房租啦、家用电器坏啦、给孩子交学费啦……为了存够十万块,我省吃俭用了大半年,气都气死了!” 顾西穗被她逗笑了,没想到会跟她在这个话题下有共同点,忙不迭地点头,说:“我也是!之前快到十万时赶上要交房租,就跟房东说能不能宽严一周,就为了突破那个数字。” “啊?你们这一代人也会这样吗?”她有点惊讶。 “那当然了!十万块好多钱啊!!!” 顾西穗尖叫道,姚梦玲就又笑了。 她像看一个孩子似的,心知肚明又宽容地看着顾西穗,顾西穗才再次问:“……所以是……权西森叫你来的么?” “不是啦,是我自己想来的。”姚梦玲还是精神奕奕地笑着道:“反正迟早都是要见的,陈姨跟我说他有女朋友了,我问了半天才知道是在太初上班,又看到太初的新闻,就想来看看——再怎么说,也是亲儿子啊,总是要好奇的。” 顾西穗又笑了,笑完了,才发现这辆车是往她所在的处住开的。 怎么讲呢,豪车就是豪车,车厢内安静得像一个真空世界。她从上车后就彻底忘记周围的一切的了,临到车子减缓,扫了一眼车窗外的街景,才惊讶地看向姚梦玲。 姚梦玲还是笑着问:“权西森说你想买包啊?诺,你随便挑一个咯!” 顾西穗望着后面的橙色海洋,摇了摇头,说:“不要,人生的第一个爱马仕,我要自己买。” 姚梦玲顿时就笑了,很奇怪的,她们俩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那是跟钱无关的话题,跟包也没关系,而是有关好胜心。 “那就你喜欢的这个包好了。”姚梦玲侧身找了半天,翻出那个香奈儿的纸袋,递给顾西穗,说:“这个是我送你的,不是权西森送你的。” 她把那个纸袋塞进顾西穗怀里,顾西穗犹豫了好半天,才接下来。 车缓缓停下,司机下车打开车门,顾西穗却不舍得下车,恋恋不舍地看着姚梦玲。 姚梦玲说:“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见面。” “但如果……”顾西穗想问,比如说,分手了呢? 姚梦玲却抢先一步说:“分手了也是可以一起吃饭的嘛!到时候我陪你一起骂他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终于大笑了起来,之后才鼓足勇气,用力地拥抱了她一下,然后脸红红地下车,看着姚梦玲冲她挥手。 然后车门关上,缓缓启动,消失在街头。 这百分之百是,她收到过的,人生最珍贵的礼物。 而权西森的电话则在半个小时候到达,问:“见到了?” “对……”顾西穗几乎是亢奋地尖叫着:“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说过啊?” “说过了啊。”他故意说:“是你说的你对我妈毫无兴趣。” 顾西穗回想了半天,才想起这句话的确是自己说的,恨不得当街自刎,却听到权西森问:“明天早上一起吃饭吗?” “你要回来?” “嗯。” “好的。”顾西穗拎着那个纸袋走进小区,按下电梯按钮,抬头看了看电梯数字,用很轻的声音说:“权西森。” “在。” “谢谢你。”她说。 第42章 你知道怎么分辨真包和假包吗? 广州的一月跟舒服一点关系都没有,春节还没到,回南天就先来了,空气湿度高达60%,时不时就下点毛毛雨,气温也早已超过了20。 那感觉就像在蒸汽室,身上黏糊糊的,从来就没有个干燥的时候。 权西森在上午九点左右到达,那一天顾西穗是晚班,穿着t恤和拖鞋就下楼了,结果看到他也一样,换上了t恤和短裤,外面套了件衬衣。全身只有黑白两色,戴了顶帽子,倒是很清爽。 他就站在小区的大堂里,外面是细雨濛濛。 顾西穗望着他的背影看,她特别喜欢看男人的小腿,前提是,要好看才行,首先,线条得硬朗,不能太细腻,其次是要纤长,但也不能太长,否则会缺乏力度;最后骨骼要鲜明…… 欣赏完了,顾西穗才静悄悄接近,然后猛地跳了起来—— 本想吓他一跳的,谁知道人家却戴着耳机,一头雾水地看着顾西穗。 妈的! 顾西穗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他搞得她好像个弱智。 但仔细想想,都快二十九岁的人了,还这么无聊,的确挺弱智的。 果然爱情会把所有人都变成智障。 权西森则摘了耳机,垂眸冲她笑了笑。 从顾西穗那个角度看,他的下巴甚至有些性感。顾西穗抱住他的胳膊,问:“你要不要来我家?我做早餐给你吃!” “赚大了!”他也笑着说。 这一天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月初,顾西穗从权西森家回来的时候,还以为会因为夜不归宿被群嘲,谁知道整个一月,家里三个女人居然都在夜不归宿:钱闪闪估计是跟戴尚在一起,刘灵则暂时搬回了前夫家里——常达两年的疫情以及动辄停课,让刘灵有点担心女儿。 她说:“我发现甜甜现在的反应现在变迟缓了,而且不怎么跟大人沟通。” 顾西穗呆了呆,问:“很严重吗?” “倒也不算特别严重,但朱之文和我婆婆都没发现,这个比较恐怖。” 顾西穗望着她有些焦灼的脸,根本想不到应该要说些什么。这场疫情能波及的方方面面,已经远超出她的想象了,更何况她对育儿实在一无所知。 而上一次三个人聚首则是在昨天,一得知顾西穗认识了姚梦玲,钱闪闪和刘灵就连班都不上了,特意请了假回家八卦。 刘灵很吃惊地说:“是真的吗?你泡到了姚梦玲的儿子?” 钱闪闪则道:“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啊?”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顾西穗比她们两个还震惊,说:“我以为只是个普通小开而已!” “拜托!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因为他平时并没有很奢侈,也没有吹嘘过家里……”顾西穗有点激动地说:“他是那种很低调的人,讲话也很谦逊……” 说着说着,顾西穗竟然眼眶都泛红了,道:“我觉得很喜欢他!很喜欢的那种喜欢!觉得他什么都好,总觉得会跟他在一起很久,但知道他是姚梦玲的孩子就不一样了……” “为什么?”钱闪闪不明就里地问。 “太富了啊!”刘灵吃惊地看着钱闪闪,仿佛不明白钱闪闪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似的。 “那又怎样啊?有钱的是他妈,又不是他!再说了,你又不花他的钱,他有多少钱跟你有什么关系?富人就很了不起吗?还不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我发现你才是合格的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居然能说出富人就很了不起吗这句话来……” 刘灵对着钱闪闪摇头,钱闪闪则说:“拜托,我又不是没见过富人,虽然我自己也没多少钱,但真没觉得富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钱闪闪这样说,就极有可能是真的,因为钱闪闪曾经被一个拆迁户和一个上市集团的老总追求过,而钱闪闪最后选择了一个:美貌可口的小鲜肉。 她是真的不在乎钱。 但多到一定数字,没法不在乎。 顾西穗说:“主要是很假你知道吗?就是遇到了一个有品位有颜值有情趣又体贴的男人,家里还很富的话就……像个骗局一样。” “啧,你真是被虐得太惨了,难得恋爱顺利居然就觉得很假了。”钱闪闪突然无比同情地看着顾西穗,道:“难怪你总是能在芸芸众生中找到最平庸的那个人……” “妈耶……” “扎心了!” 顾西穗和刘灵齐齐感慨,钱闪闪还真是,总能这么一针见血。 而钱闪闪则兀自拆了顾西穗放在桌上的香奈儿手袋,漫不经心地拉开丝绸,问:“你们知道怎么分辨真包和假包吗?” “有时候能。”顾西穗道。 钱闪闪则神秘地一笑,之后说:“其实在绝大部分时候,做得更精致的那个,才是假包。” 顾西穗和刘灵都是一愣。 “因为正品不需要花那么多心思,反正不管做得多垃圾都有人买。高仿就不一样了,一定会精益求精。外加真皮很脆弱、高设计感的东西品控难把握——你去看爱马仕,boxcalf皮,摸起来跟云一样,仿佛一碰就会碎,往那一摆软塌塌一片,里面装点东西就变形了。然后你再去看假的爱马仕,在五金和锋线差不多的情况下,挺括、坚固、仿佛永远都不会变形——如果你是消费者,你会觉得哪个是真包?” 顾西穗和刘灵都被问到了,钱闪闪则拿起了那个流浪包,举起来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消费者总是觉得花了那么多钱,买到的东西就理应是质量最好的,但问题是,我们对质量的定义还是坚久耐用,而不是自己喜欢就好,包括对感情——” 最后那句话讲出来,顾西穗和刘灵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所以你觉得假的东西,极有可能是真的,你觉得真实的感情,反倒可能是假的。你习惯了那些无聊的爱情故事,总觉得感情应该跟去西天取经似的,非得过了九九八十一难,充满误解和猜忌、乏味和沉闷,才真实——你不就是因为这个,跟宋子扬拖了两年吗?” 她一脸讽刺地看着顾西穗,顾西穗居然彻底被她绕进去了,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 “你总觉得你平凡又简单,但一个人能数十年坚持真善美、不拜高踩低、不趋炎附势,要我说,比那些叛逆少女叛逆多了。”她眯着眼睛打量顾西穗,道:“你得要相信你就是能吸引到绝世好男人的,因为你呀——” “值得的!”刘灵接过去,朝顾西穗竖了竖大拇指。 顾西穗却把脸埋进了沙发,悄咪咪哭了一会儿。 恐怕消息传出去之后,将来会有无数人觉得顾西穗是个捞女,但顾西穗知道,在钱闪闪和刘灵的心里,顾西穗才是更珍贵的那一个。 其实闺蜜才是爱情的载体,因为恋爱里那些最动人最甜蜜的话,几乎都说给闺蜜听了。只有她们会听着你絮絮叨叨碎碎念一整夜,不会嫌你烦,也不会嘲笑你,会开一瓶酒陪你一起快乐,一起困惑。 至于当事人—— 当事人随便糊弄一下就好了。 钱闪闪的公寓比权西森那套房子更像豪宅:因为她舍得在装修上花钱,家具完全是她本人的审美:华丽、浪漫、妖娆。 蓝色的丝绒沙发、黄铜的灯具、黑檀木的柜子,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装饰画。 那房子一进门就是巨大的观景窗户,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足有三十多平,厨房更是阔绰,比顾西穗的那间小屋子还大,窗户正对着花园,并连接着阳台。 权西森跟她视频过几次,早就知道了这幢房子的装修,不过看到玻璃上那句“禁止伤心”,还是忍不住笑了,问:“你们这里还有什么奇怪的规定吗?” “还禁止愚蠢和恋爱脑。” “哗!那我应该没资格进来了。” 爱马仕姐姐 第36节 “你是愚蠢还是恋爱脑?”顾西穗问,他就说:“都是,好惨……” 顾西穗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当然不愚蠢,也不可能是个恋爱脑,但这样的话,谁不会喜欢听呢? 经过了昨天的一番洗礼,顾西穗现在反倒更松弛了,问:“你喜欢吃土豆饼吗?我很会做土豆饼。” 权西森笑着道:“都行。” 她就晃着马尾钻进厨房去了,他倚着门框看她,半个月的健身房还是卓有成效的,瘦了一些,身体更挺拔了。她边哼着歌,边切着土豆丝和葱花,之后热了锅,又弯腰挠了挠腿—— 权西森真是被那个动作逗笑了,看到她小腿上骤然鼓起的一个小包。 果然昆虫才是广东的霸主。 那是个极其愉悦的上午,外面细雨迷蒙,顾西穗扭开了音响,放了她做家务专用gbm——全都是她从别人的歌单里扒下来的。想到他喜欢喝咖啡,她就从橱柜里翻出来钱闪闪当初出于好奇买的全套手冲咖啡工具,接着又仰头琢磨了半天,糟糕,她根本不会。 “普通的咖啡可以吗?” 顾西穗尴尬地问,无论这世界怎么变,她都永远最爱全自动美式咖啡机,把豆子倒进去,按一下按钮——这就是顾西穗愿意为咖啡所做的一切了。 权西森顿时就又笑了,说:“我来吧,咖啡豆在哪里?” 顾西穗踮起脚尖,开始翻橱柜,权西森走到她身后,把下巴抵在她的颈窝,研究着柜子里的那些咖啡豆。 两个人贴得很近,他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的腰上,顾西穗也自然而然地依偎着他。小小一个动作,却带来比往常更亲密的感觉。 他们如同连体婴儿一般,扒拉着那些咖啡。只可惜,那些咖啡都过期了。 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小袋六个月以前封装的瑰夏,顾西穗问:“六个月以前的还可以喝吗?” “可以。”他说。 于是他在厨房的一端做咖啡,她在另一端煎土豆饼,时不时侧头看他一眼,再低头笑笑。 这感觉真好。 最后他们在餐桌前吃完了煎得有点失败的土豆饼,喝着早已过了最佳赏味期的咖啡,并看着窗外的细雨。 “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应该年后才走,要陪姚总过春节。”他问:“你春节怎么过?” “上班七天乐。” 顾西穗无奈地说,其实她原本可以在这七天里休假至少四天的,毕竟年后她就彻底没假期了。 但关辛悦出事之后,顾西穗就不得不回去帮忙了。 其实她恢复得很好,看起来没什么后遗症,也还是一如既往意气风发自信洋溢,但还是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如今的她,只要一有人从背后接近,就会立即充满戒备,立即警觉地回头。 以及,她再也不肯去那个停车场了。 这就是暴力所带来的切切实实的改变,安全感一旦遗失,这世界就变成了丛林,而她则成为猎物,时刻防备着被击杀。 哪怕是一个堆满奢侈品的世界,也不例外。 第43章 香烟、细雨,冷战 想着想着,她就拿起了刘灵忘在了家里的香烟,摆弄着。 “我小时候上学放学我爸妈都会送我,到了高中都是,我当时好烦噢,觉得他也太夸张了。结果回过头来一想,才发现我爸才最清楚女孩子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危险,但他却从来没教育过我要提防男人,反倒是天天想着,我要是结婚了,就有人能照顾我了。” 权西森只是侧头听她讲着,目光则一直放在那盒香烟上。她无意识地转着那盒烟,食指打开盒盖,抽出一支,动作很娴熟地衔进嘴里,然后像转笔一样转着打火机,却迟迟不点燃。 “我刚刚开始工作时,住在白云区,中途会经过流花湖公园——你知道那个公园吗?” 她又从嘴里拿出烟,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姿势还挺性感。 权西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那个公园晚上好恐怖的,除了路灯和山林之外,连个鬼影都见不到。有一天晚上我打车回去,司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绕了一下那个公园,我往周围一看,心里就开始发毛了,问他为什么走这条路,那个司机说主干道车祸,那条路堵车。我开了gps,把车牌号和司机的信息以及所在的地址都发给了钱闪闪,跟她说如果十分钟后我没有联系她就报警。但钱闪闪当时在洗澡,没看到那条消息,我又发给别人,很奇怪的,那天所有人都没有及时回复我,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人类都抛弃了一样,一直紧张地握着手机,盯着车窗外,想着如果要发生什么事,我要怎么反击……” 其实迄今想起这件事,顾西穗都心有余悸。 当然,最后她安全到家,司机的确只是绕了个路,几分钟后就又开到大马路上去了,顾西穗却记得那短短几分钟的恐惧,脑海里上演了所有犯罪片情节,紧紧咬着牙齿,肌肉紧绷,到终于放松下来的时候,觉得脖子出奇地痛。 那些细小的、不经意的、日常的、甚至她早已习以为常的恐惧,在这几年里突然就连接到了一起,由点至线,不断地蔓延、胀大,直至变成星云一般,扩散到整个脑海。 她从前从来不觉得那是一个结构性问题,直到最近几年才反应过来,那是只有女性才会懂的恐惧。 她还想继续讲下去,权西森却说:“顾西穗,你不能一直回忆这些。” “为什么?” “因为恐惧这种事,会越想越多的,想到最后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他很平和地说:“恐惧除了让人胆怯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顾西穗怔了怔,才说:“我现在在说的并不是恐惧。”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你再说下去,恐惧就会变成实体。”他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并不是一个胆怯的人,没必要陷入这种集体恐慌当中。” 顾西穗还是愣在那里,终于是点了那根烟,深吸了一口,挑衅一般地问:“还有呢?” 权西森顿时就笑了,说:“你要生气了。” 这几年,好像任何情侣都会遇到这样的时刻:女人试图让男人理解,男人则试图让女人不要把这些问题归咎为性别。一旦开始讨论这些,一只脚就迈进了分手边缘。 顾西穗心知肚明,却还是笑眯眯说:“我不生气,你继续说。” 权西森却没上这个当,慢悠悠地说:“你已经连续聊了一周了,我知道你在表达什么,也知道你在抗议什么,但太久了……” “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问题就来了,如果你确定我不知道的话,你为什么说?” 顾西穗怔了怔——好的,这是他们认识以来,她最下头的时刻。她在心里暗骂:该死的男人。 他则还是挂着那副气定神闲的笑容,唯独目光变得深沉了一些,慢条斯理地说:“我们现在做道选择题好了,a,你默默讲一天,甚至一年,我耐心一天,或者一年,然后抱紧你说我永远也不会让你经历这些的;b,我现在就告诉你哪里出了问题,然后你默默生气,我再跟你道歉;c,我们像两个成年人一样坐在这里聊这件事,不是情侣,不是朋友,就是一个普通人和另一个普通人,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你可以尽情地骂,我绝不反驳。” 顾西穗皱了皱眉,讽刺地笑着,说:“你们男的是不是真的理解不了这种恐惧?” 他也跟着笑,反问:“如果我说能理解,你信吗?” 顾西眯起眼睛,他也气定神闲地看回去,虽然都在笑,但两个人都明白,他们彻底把天聊死了。 ——她当然不会信。 而后是一段静默的时间,只有窗外的雨还无所谓地下着,权西森终究是无法忍受香烟的味道,摁灭了那支烟,顾西穗则一脸享受,又吸了一口,之后问:“你什么时候回佛山?” 权西森几乎快大笑了起来,说:“你都这么问了,我只好现在就回去了。” 奇怪的是,他们连产生隔阂都可以笑眯眯地谈。 顾西穗像一个成熟的人应该做的那样,非常明确地告诉他:“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分开一下,因为再聊下去我肯定会生气的。我还不确定我为什么生气,我只是不想跟你生气。” 他则说:“你现在就已经在生气了——不过你会原谅我的。” “你想得美!” “那当然了,大过年的,想得不美怎么行?”他伸了个懒腰。 顾西穗依然还是被逗笑了,然后吻了吻他的嘴唇,说:“春节快乐。” “你也是。” 那是个夹杂着烟草气息的吻,顾西穗直到那一刻,才确定她是个会恋爱的人了——她现在既能控制好节奏,也能控制住那些微小的伤心,不再默默生气了。 而权西森也全力配合。 他们就这样甜甜蜜蜜地开启“冷战”,顾西穗怀抱着双臂,一辆抗拒地送他到门口,他已经走出去了,才突然回头,说:“之前我跟你说我去二沙岛念书是因为户口问题,现在你知道我妈是谁了,我就可以告诉你了。08年,金融危机,姚总当时特别焦虑,但我在家,她又不想让我担心,就干脆把我送到了广州来念书,寄宿制。姚总是个工作起来很不要命的人,我跟她都知道,只要我一走,她就可以什么都不顾了,估计连饭都不会好好吃。我到了那所学校后非常不适应——实际上整整三年都不适应,但第一个月是最难熬的。因为我特别怕姚总死在家里了都没有人发现,她有胃病,心脏也不好,她却根本不当一回事。我每天都在想,她要是病了怎么办,或者死了怎么办,越想越觉得可怕,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就打了个车到佛山,到家后看到别墅外面停着很多车,当时特别紧张,以为姚总出了什么事,结果打开门,一看,姚总正在跟她的闺蜜们喝酒聊天……” 顾西穗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想起权西森的那几个同学,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在说他的恐惧,那肯定跟顾西穗所说的恐惧不是一回事,不过…… “我爸在我六岁时离家出走,家里只有我跟我妈两个人。佛山那种地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其实是很辛苦的,何况又是工业区。但我跟我妈一直保持着某种默契,那就是自己遇到了烦心事也不告诉对方,我们俩就每天假装生活都很平顺,没有一丝一毫的烦恼。姚总跟我说,我照顾好我自己,她照顾好她自己,我们俩才有未来可言。” 听到那句话,顾西穗简直打了个激灵。 “我也不确定我跟姚总这个相处方式到底是不是对的,考虑到我们俩都还算身心健康,也没什么心理变态的地方,只能假设这种相处方式没问题好了。” 权西森没什么表情地说,然后把她的马尾拉到了肩侧,简直是一脸沉醉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之后才说:“而我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不管是跟谁。” 顾西穗仔细消化着那段话,之后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他便又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那我等你特赦好了。” 特赦。 看着他进电梯之后,顾西穗把门关上,背靠着门,忍不住又笑了。 特赦…… 哈哈哈哈哈哈哈。 之后她才发现,集体恐慌那四个字,还挺精准的。 当天晚上她下班时,看到两个柜姐正在路边,就走过去问了问,才知道她们都住番禺,平时都习惯跟另一个男同事拼车的,但今天该男性同事有事,她们又不太敢跟陌生人拼车,于是就那么一直僵持着。 那两个女孩子都二十出头,小品牌,自然也没什么高工资之类,顾西穗犹豫了一下,说:“我送你们好了。” “太麻烦了吧?” “没事,我刚好要去那边。” 她叫了一辆的士,自己坐在副驾座,听着两个女孩在后面问:“关辛悦怎么样了?” “还行。”顾西穗道,并撒了一个小小的慌,说:“她才不怕这种事情。” “因为她高嘛!她有没有一米七?” “好像不止,一米七二呢!” “还学过泰拳!” 顾西穗静默地听着,应当要如何告诉她们,这件事跟身高体重无关呢? “顾姐,你每天那么晚下班,会害怕吗?”其中一个柜姐突然问。 顾西穗想了想,才说:“有时候挺怕的。” 爱马仕姐姐 第37节 “那你怎么办?” “怕也要继续下去,人一旦开始害怕,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好像是权西森昨天说过的。 而她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艺术工作者的身份让她对盗用产生了一瞬间的怀疑,不过考虑到一句话而已,不至于要付版权费,她便继续说:“如果女人因为害怕就不肯出门了,那马路上的女人就会越变越少,最后会像独角兽一样穿过街道,所有人都会盯着那个女人。” 姐姐真没那么好当的,现在顾西穗明白了。 那两个女孩都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反倒是开车的司机感慨了一声:“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啊?好多男的就是有病,还不去治!” 车上三个女人都愣了愣,笑着望向那个胖乎乎的大叔。 大叔边开着车边说:“上周我也遇到一个变态,说让我跟车,我问他前面车上的是谁啊,他说是他前女友,想知道人家搬去哪里了。我心想人家明明是要躲着你嘛,你还好意思跟?要不要脸啊?气得我把他拉到白云山去了!” 所有人都爆笑不已,大叔则懒洋洋地说:“这种变态就应该在白云山冻一个晚上才行。” 信不信由你,顾西穗的抑郁就被那个大叔治愈了,送了两个女孩子到小区楼下,之后才又回去。 大叔一听到地址就愣了,问:“你送人家下班啊?” “对。” “哇!真是个好同事!”大叔乐呵呵地跟她聊着:“你是不是在太初上班?网上说的那个被打的女孩子是不是你同事?” 顾西穗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大叔再可爱,隐私也还是很重要的。 大叔却兀自念叨着:“神经病噢!追不到别人就打人!你看看我,年轻时追一百个女孩,九十九个都不理我,我还不是越挫越勇,娶到了现在的老婆?我老婆可漂亮了我跟你讲,从来不嫌弃我丑,也不嫌弃我开出租。她那么好,我当然也对她好了,你说是不是?老婆嘛,就是用来疼的……” 顾西穗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从番禺到天河,依然是乌漆麻黑的,要经过好几片荒郊野岭。一线城市从来都不止是高楼大厦而已,黑暗的地方并不比别处少。 顾西穗努力盯着那些山看,如同在凝视黑暗本身。临到市区了,才心血来潮地换了个地址。 大叔问:“去找男朋友啊?” “对。”顾西穗微笑。 “不要半夜突然去找男朋友,”大叔居然说:“男人都不可靠的啦!万一他家里有别的女人呢?” “那我就宰了他!”顾西穗笑着道。 大叔就说:“好!有气魄!” 她就这样一路跟司机说说笑笑地到达权西森家,在包里找了半天,才找到他给她的那串钥匙,打开门,蹑手蹑脚到卧室—— 床上根本没有别的女人。 确切地说,床上根本没有人。 第44章 那是一种一无所有的穷 为了春节而回来,权西森当然是得第一时间回家。 就走了几天而已,权西森有女朋友的消息就传遍了,他去趟梦玲,不管是那些看着权西森长大的阿姨,还是那些喜欢调侃权西森的小女孩都喜滋滋地看着他。权西森头都大了,他妈真是一天到晚没事看,净在公司里八卦了,搞得他一点地位都没有。 好不容易到了办公室,姚总的秘书却笑嘻嘻地把一叠打印纸递了过来,说:“姚总说没空,这是春节购物清单,你自己去买。” “……” 权西森无语地接过去,正准备离开,秘书又叫住他说:“等一下,还有个东西给你!” 她去姚总的办公室匆匆翻了半天,才拿了一个深蓝色的小盒子出来,说:“姚总让你把这个送给女朋友,说她戴上好看!” 那是一副mikimoto的珍珠耳环,还是权西森陪姚总一起去澳门时买的,他打开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问:“姚总不是很喜欢这幅耳环的吗?” 秘书却笑着说:“是呀,但姚总说她年纪大了,更喜欢翡翠,这个女朋友戴着才好看。” 女朋友。 他们就集体用这个不定代词特指顾西穗,顾西穗要是知道了估计又要抓狂了。 而权西森只是把盒子收起来,之后照着姚总的清单去扫货,鸡鸭鱼、烟酒茶,不知所谓的led电视机,以及金桔、茶花,还附注了品种,叫绿可娜……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姚总一年只以母亲的身份差使权西森一周,而那一周就是春节。 那七天里,权西森就如同所有的儿子一样,负责采购、主理家事,陪同姚总出席各个场合,听姚总的朋友调侃自己,保持微笑,讲文明,懂礼貌……以证明姚总并不孤单。 他跑了两三个花市,才总算找到了那款茶花,绿色的,还挺好看。被问及要老株还是一年株,轮到权西森不懂了,只能说:“最好养的那个,价格无所谓。” “哎呀!”对方喜笑颜开,问:“还要点什么?” 权西森也不懂他妈最近又在搞什么,就瞎指了一大堆,说:“这些都要了吧。” 买了单,留下地址,回到家,结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发微信给保姆,她却说:我在外面买菜呢! 权西森饿得要死,只能叫肯德基来吃——对不起了,他的豪门生活就是如此惨淡。 姚总如今在住的房子还是15年买的,连泳池都有的那种大别墅,但家里常年一个人都没有。 她养着一个保姆和一个厨师,分别叫陈姨和王妈,找的都是同龄女性,难得在家,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她们一起吐槽儿女不争气,并发明了一种三人麻将,闲时就跟她们俩打麻将,导致姚总这幢豪宅几乎变成了麻将厅:一进门,就是一款全自动麻将机,旁边挨着厨房,方便大家吃吃喝喝、端茶倒水。 她的居家理念是有点神奇的,外头花团锦簇的,佯装豪宅,里面则一塌糊涂,什么文件宣传册及待洗的衣服都到处乱扔着。陈姨天天跟在她后面收拾,王妈则负责照顾她的一日三餐,督促她好好吃饭。 自从富了之后,她就越活越回去了,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样宠着,付钱养了两个祖宗,天天听她们数落她。 权西森知道,她当然是寂寞的。 但那种寂寞跟有没有老公儿子没关系,那是一种所有人都有的寂寞,忙的时候不会留意,闲下来了才能发现,那安静有多吵。 她也并不是到了老年才这么寂寞的。 事实上,她大半生都在寂寞里。 小时候,权西森的住处不是现在这样的,那时候他还住在工业区附近的城中村,一室一厅的小屋子,他睡客厅,父母睡卧室。一到夜里,那幢四层的民建房就会变得无比吵闹,喝醉酒的、打孩子的、打老婆的……房东天天在顶楼大骂:“再吵都给我搬出去!” 那时候姚总就总是很寂寞了,晚上做完饭,会在厨房点根烟,看着窗外发呆。 小时候权西森还庆幸过,还好他的父母不吵架,也不打孩子。他父母都是不爱说话的人,几乎不怎么交谈。直到某一天,他们俩开始吵架。 权西森的父亲叫权成飞,一个懦弱又沉默的男人。权西森后来问过姚梦玲为什么跟他结婚,姚梦玲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他长得帅啊!” 然后又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权西森,说:“可惜你不像他……” 权西森顿时就皱了皱眉,等会儿,你那个同情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说回到那场吵架,有一天,他们一家人正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看电视,姚梦玲忽然冷笑着说:“噗,一天到晚就在讲已婚男人追梦,那女人的梦想呢?” 那年权西森到底几岁来着?五岁?还是六岁? 他不太确定,反正是刚刚学会看大人脸色那个阶段,他妈话说完了,他爸就倒了杯酒。 权西森紧张地左看右看,非常确定他应该出去玩了,于是一个人跑到外面,在路灯底下玩着他的游戏机——那种十几块钱的俄罗斯方块专用游戏机,那天他破了记录,整个腿都被蚊子咬满了包,实在受不了了,才回家,家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那是他人生最恐惧的时候,他以为,他们都不要他了。 就像他那些邻居一样,很多一家三口,住着住着,就变成了一家两口。问孩子去哪里了,都说:“送回老家了。” 权西森不想被送走。 他在沙发上一直等着父母回来,等得想哭,就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他父母的时候,姚梦玲突然开门进来,津津有味地吃着雪糕,说:“啊!原来你在家啊!我找了你半天,累死了……吃雪糕吗?” 她递给他一根雪糕,只字不提她跟权成飞吵了什么,只是跟权西森一道吃着雪糕,最后说:“权西森,你以后的日子就难熬了。” “嗯。”权西森说。 ——谁知道恰好相反,他迷之变成了一个富二代。 至于权成飞,在那场争吵过去后不久,就回北方老家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去了宁夏,开始捣鼓葡萄酒,创建了红泥。 权西森跟他的感情其实并不亲,一个丢下孩子离家出走的男人有什么可亲近的?有毛姆歌颂还不够吗? 姚总和权成飞也很迷幻,根本不离婚,只是不怎么见面。直到几年前,权成飞去世了,是在山上发生了意外,连尸体都没找到那种,权西森才知道他有个酒庄。 他走了,红泥自然留给了权西森。权西森那会儿还在念书,原本想着直接关掉酒庄的,结果到地方一看,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发工资吃饭呢,他根本没法直视那些农民和工人的眼睛,告诉他们这个酒庄要关门了,你们继续去放羊好了。 大大小小几百个工人,连普通话都讲不好,认识的字也不多,全靠几个学农业的大学生指挥着。 权成飞不怎么关心自己孩子,倒是把别人的孩子照顾得挺好的,一个酒庄,一百多亩的地,外加两个小工厂和一栋酒店,他聘请的员工都是一家一家的,男的种地,女的摘葡萄,小孩子送去学校念书——当地还给他颁了个慈善家的匾额,就挂在那个城堡一样的酒店里。权成飞就在这里演他高贵无瑕的归隐人生。 这是权西森讨厌陶渊明的原因。 广东长大的孩子,对贫穷其实是没多少想象力的,工厂区的穷人也不少,但那终究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穷,工人下了班还可以吃个大排档,染染头…… 宁夏不一样,那是一种一无所有的穷。 整个贺兰山看过去,几乎什么也没有,云、风、天、雪山……风景是美的,却几近没什么人烟,偶尔经过一两个村庄,才能看到几个放了学还要继续帮忙放羊的孩子,吸着鼻子打量着经过的车。 那是权西森第一次知道,他对世界的了解有多浅薄。 思索再三,权西森决定把酒庄接下来。 跟姚总说的时候,姚总则道:“随便你咯,反正你们这种富二代,如今除了能创造消费和创造就业之外,不给社会添堵就是个合格的富二代了。不像我们富一代,还要肩负起gdp的大任……” 她在diss自己儿子上可是从来没输过的,尤其是出名了之后,就成了一个重度网瘾妇女,时不时就在网上翻着如今的小女孩儿是怎么可着劲地夸她的,然后就逐渐被带偏了,一开口就跟个00后似的,没个正经。 …… 其实顾西穗没见姚总之前,权西森就知道他妈肯定能把她哄好。 自从陈姨宣布了他在广州的房子里有个女人,姚总就站在了吃瓜第一线,打听了半天,权西森也一个字都不提,直到太初的新闻爆出了,姚总在朋友圈抱怨:经济下行,这样的暴力袭击会越来越多的。 权西森忍不住道:你怎么看新闻的?这跟经济没关系好吗? 姚总道:那我再看看。 结果隔了一会儿重新转发了那条新闻,变成:这当然是性别问题!!! 权西森都快笑疯了,临到这时候了,才说:女朋友在太初。 啊?那我要去看看! 成功人士跟普通人的区别可真是太大了,光是精力旺盛一条,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好比姚总,几十年如一日地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却还是精神奕奕的。明明在做着实业,却还是眼观八路、耳听八方,一个热点都不会错过。 她太会抓时代脉搏了,简直就是个踩点大师,消费升级时打着升级的名义卖货、消费降级时打着省钱的名义卖货、需要大女主时,她自己就是个大女主,国货潮,梦玲就是国货代表之一…… 爱马仕姐姐 第38节 晚上姚总才回来,也没提顾西穗,只是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还行,今年也算是收支平衡了。” “之后呢?” “还是先从降低成本着手吧。”他说。 他不跟顾西穗聊工作,是因为他有一个ssr级的人可以聊工作。做实体经济只有一个奥义,那就是成本控制。但扩大产出摊薄成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消费前景不乐观,小微企业就必须得更谨慎。 这是权西森在面对的时代问题。 姚梦玲望了他一会儿,只是简单地说:“你过几天跟我去广州陪供应商吃饭。” 权西森当然知道她这是手把手地教他怎么谈判,点了点头。 然后他打开微信,看了看跟顾西穗的聊天记录。 本来他以为她最多气一天,这事儿就算完了,谁知道第二天发消息给她,她却更生气了,说: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为什么? 顾西穗也没法说,因为老娘昨天一腔热血扑了个空,现在气得要死。她还特意蹑手蹑脚地想给他一个惊喜呢,结果房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她悻悻然坐了半天,只好又打车回家。 但也无从解释,只能说:今天巨忙! ok。 权西森这样回答,之后扣起了手机,继续看着姚总怎么跟人谈价格。 那是他们“冷战”的第三天。 然后,他就看到顾西穗走进了同一家餐厅,跟她一起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中年人,不用介绍,他都知道那是她父母。 而权西森的目光则定格在她的头发上。 她进来时还没发现,一转头,权西森才猛然坐直身体:她居然把头发剪短了! 顾西穗当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权西森。 今年春节她无比繁忙,因为她父母要来广州,还是临时做的决定,通知她时,人已经在半路上了。 顾西穗这才赶紧订酒店、订餐厅,并通知刘灵和钱闪闪。 她可不想让父母知道,她现在就蜗居在一个十平米不到的房间里,他们会心疼的。 自2017年之后,顾西穗的父母跟顾西穗说话时都夹杂着歉疚,总觉得顾西穗过得不好都是他们害的。顾西穗一遍遍跟他们解释,她过得挺好的,他们不信,坚持因为他们俩的失误,导致顾西穗现在是个“没人要的女人”。 顾西穗一开始还声明她暂时不忙着结婚,而不是没人要…… 但跟父母吵架是很累的,他们俩都是最传统的那种中国人,觉得一个女人只有结婚生子了,父母才可以放心了。跟他们讲婚姻的陷阱更多,他们会说那些都是很少见的;讲生育风险,他们会说,哎呀如今医学昌明…… 反正怎么讲都讲不通。 顾西穗迄今都觉得,跟宋子扬在一起的两年也不是没好处的,好比顾西穗的父母,在见到宋子扬之后,顿时都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毕竟他们三个才充满共同话题。从此后再有什么事情,他们都是打电话给宋子扬,顾西穗反倒落得个清净。 而这次他们来广州,顾西穗刚说明了她跟宋子扬已经分手了,他父母就又开始了,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因为……我们家比较穷?” “我们家不穷谢谢!”顾西穗无奈说:“宋子扬家也没有很富,大家都是普通人,你们俩平时能不能多看看新闻啊?这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的……” “都不好过,所以才希望你早点嫁人,你一个人在广州……” “到底为什么分手嘛?”顾西穗的妈妈动之以情,按着顾西穗的手,问:“是不是你哪里得罪他了?” “我求求你们了,好好吃饭行吗?” 她得罪宋子扬? 宋子扬也配? 顾西穗真的都快给他们跪下了,早知道他们今天来,早上就不跟权西森耍小性子了,这时候随便有个什么男人在场,这世界都能安静一些。 她想快点跳过这个话题,伸手招呼服务生:“唔该!” 然而大厅太吵,根本没有人听到顾西穗的声音。顾西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推着装满食物的小车车走过,她回头,然后,就看到了权西森—— 他们之间隔着至少三张桌子,他双手交握,挡着下巴,趣味盎然地盯着她看。 看到她转头后,他就笑了起来。 顾西穗得承认,在那一刻,她简直是心狂跳,思念快填满每一个毛孔了,却还是立即就转回了头,并得意一笑。 哼!死渣男! 第45章 年轻又漂亮的美人永远是少数 剪头发是并非是顾西穗心血来潮做的决定,实际上,权西森离开的当天她就把头发给剪了,因为对她来说,时尚的完成度是靠发型的。 她的脸部线条没那么流畅,过于硬朗了,以前在运营部,必须要挽起头发,留长发是无奈,以后要去市场部了,就可以去挑战其他的造型了。 结果这一剪,就不得了:她以前其实是个土憨土憨的甜妹,临到快三十了,才发现她的面部肌肉走向逐渐变了,婴儿肥退去,导致她的脸变薄了许多,连五官都比以前更清晰。现在的她慵懒、冷漠、锋利,又颓又飒,迷人得不要不要的,她自己都呆住了。 不过看到权西森那个表情后,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知道他喜欢她的头发,但哪儿知道喜欢到这种程度?仿佛失恋了一般。 顾西穗在心里暗叫:这就叫身体自主权谢谢!你再怎么喜欢我还是可以想剪就剪,逼急了我剪个毛寸,气死你! 她洋洋自得地帮父母点着单,之后又回头看了权西森一眼:坐他旁边的无疑是姚总,她穿着精致的手工制旗袍,不时地小声凑近他耳旁说着什么,他就点点头,伸手招呼着服务员。 广州的茶餐厅最可爱的就是小车车了,上面总是摆满了开胃菜,一叠一叠的,煞是可爱。 顾西穗看着他把一份凉糕拿到桌子上,心里想的则是:你们有钱人能不能找个包厢啊?跟我们普通人抢大堂的位置算什么?有没有一点道德感啊? 想着想着,她居然更生气了。 天知道她想请父母吃个早茶有多难,尤其是春节前,热门酒家几乎全都被订满了。顾西穗千辛万苦才弄到一个空位,还是比较冷门的茶餐厅,叫北园—— 说到这家餐厅,首先得感谢知乎小红书和一众公众号,他们推荐那些过时八百年的list推习惯了,鲜少有人提及这里。 顾西穗的妈妈喜欢北园,这是广州极少数还维持着岭南风格的园林餐厅,院内是亭台楼阁,装修古朴而雅致。来客几乎都是本地那些爱喝茶的阿公阿婆,游客相对较少。若不是恰好有人取消了订位,顾西穗都抢不到这张桌子。 她跟父母也好久没见了,上一次还是端午节。 隔了大半年不见,顾西穗的父母又开始叨叨着那些家长里短,谁谁谁又结婚了,谁谁谁生了二胎,谁谁谁病了……你看你表姐嫁得多好,还是要结婚的,不然就像那个谁谁谁、谁谁谁和谁谁谁一样,病了都没有人照顾。 顾西穗面无表情地听他们念叨,破罐子破摔地说了句:“要不然你们就在这餐厅随便给我指个男人好了,我今天就去跟他领证,刚好民政局还没开始放假,还来得及。” 顾西穗的爸爸顿时就生气了,妈妈则在一旁说:“哎呀,吵什么嘛?” 顾西穗的妈妈一开口,她顿时就没脾气了。 她妈妈叫李月娥,就是那种古典型的家庭主妇,温顺、婉约,讲话总是小小声,知书达理又文雅的样子。她一点自我都没有,从小在家就听父母的,后来结了婚,就听老公的。 但你也很难说她不幸福,因为她周围一个坏人都没有。 不管是顾西穗的外公外婆,还是爷爷奶奶,乃至她的舅舅姨姨,全都竭力地呵护着她母亲,从未让她受过任何委屈。 她这一生过得平和又简单,唯一一次重创也不过是顾常顺破产,但这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 她还是每天一起床就收拾妥帖地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饭,叫老公起床,等老公吃完饭了去洗碗,接着去楼下跟附近的主妇聊聊天,再回家准备午饭…… 她是快乐的,毕竟她老公也是个给她买名牌包、千里迢迢去给她买青梅酒的男人。 只不过。 顾西穗想起她对着工人跪下来的那个瞬间,心里还是会针扎一般的刺痛起来。 女人为什么必须要工作? 因为你在工作的过程里,永远能学到更多解决问题的办法。 顾西穗肯定如果是刘灵遇到这种事,绝对不会当着女儿的面对人下跪,因为刘灵知道,那关乎她女儿的世界观。她能想出一万种办法来解决这些问题,但李月娥不能。 顾西穗不想跟他们第一天见面就吵架,于是任由两个人碎碎念着,没好气地说:“知道了。” 等他们说累了,顾西穗才跑出去,在廊亭的吸烟处点了根烟。 细细密密的雨依然在下着,这一年的春节一直是阴天,顾西穗站在屋檐下,望着湖泊里的鲤鱼发呆。 那些鲤鱼知不知道它们根本就不自由呢?不管怎么游,都只能在这片人工湖里。 如同女人,再怎么跑,都只能落入到结婚生子的话题里。 她发着呆,听到身后有人问:“你父母?” “对。”她头也不回,明知道跟在她身后出来的人是谁。 “我需要跟他们打招呼吗?”他带着调侃的语气问。 顾西穗顿时又笑了,故作生气地说:“你想得美!” 权西森就也跟着笑,伸手抚摸了她的头发,问:“他们春节一直在广州?” “不确定,没说要待多久。”顾西穗回头,道:“也可能待几天就走了,我妈不喜欢广州的天气,觉得闷。” 这一回头,就真的有点风情万种的感觉了。 那头发短至耳朵,蓬松又丰盈,被风一吹,就乱了一点,发丝黏在唇角,她伸手拨开,又眯起眼睛吸了口烟。 权西森徒然一呆,忍不住伸手抚摸了她的耳朵。 顾西穗则误会了那个表情,道:“要不然你去跟我的头发谈恋爱好了,我以后每次剪头发都分你一点,积少成多,你好好存着,半夜跟那些头发聊天好了。” “这也太恐怖了……” 顾西穗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一起吃饭吗?”他凑近她,自然而然地问。 顾西穗也自然而然地回答:“不确定,我今天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去公司。” “那你父母呢?” “钱闪闪会过来。”顾西穗道:“她跟我爸妈关系特别好,因为我爸第一次见她就送了她金条,我妈则觉得她特别漂亮……” “哗!”权西森故作夸张地大叫:“金条……” “闭嘴啦你!” 顾西穗生气地打了他一下,手腕却被他抓住,被拉进了怀里。 她便依偎着他的肩膀,伸长了胳膊,抱住他的脖子,故意昂着下巴凑近他的脸,嘴巴微张,勾引他。 爱马仕姐姐 第39节 而权西森也心知肚明地笑着,伸手揽住了她的腰。 以前顾西穗最讨厌这种当众秀恩爱的画面了,谁知道轮到自己时,才发现根本忍不住,死活都忍不住。 考虑了一下这家餐厅的客人都拖家带口的,她最终还是只把脸埋在了他肩头,深深嗅着他的味道。 他身上穿的刚好是顾西穗前阵子帮他挑选的外套,是jil sander——他适合那种剪裁更利落、更随意的款式,这么一穿,果然活泼了许多。 而他的洗浴用品和香水,则是整套的tom ford乌木沉香。tom ford有个很致命的地方,那就是留香特别长,哪怕两三天过去后,还能闻到身体发梢偶尔传过来的香气,那种缠绵的、丝丝扣扣的气味,如同小提琴一般,带着百转千回的余韵。 一闻到那个味道,她就开始在心里做着道德建设,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深情地吻他一下,就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正吃惊地看着她。 而顾西穗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连忙把手里的香烟塞进权西森手里,叫了声:“爸!” 权西森则皱眉看着手里的香烟,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有礼有节地说:“你好。” 第46章 过年七天乐 如果不是有机会聊一下,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心目中的完美情人,跟你父母心目中的金龟婿差别有多大。 比如说,一个当众抱着女儿卿卿我我的男人肯定很不可靠的,轻浮,太轻浮了; 比如说,看到权西森手里那根烟,就直接产生了权西森五毒俱全的联想,觉得他宝贝女儿肯定被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骗了; 比如说,那件不对称的外套,在顾西穗眼里是飘逸,在老人家心里就不好说了,顾常顺可是个钢铁直男,最看不惯男人穿得花里胡哨的。 顾常顺对女儿有点认知障碍,他总觉得顾西穗是阳江王祖贤,所以男朋友一定要好看,但他认为的美男子样板是:周润发。 当然,并不是说周润发不帅的意思,但是…… 然后他们顾家虽然沦落了,但毕竟也是富过的,再怎么着也不能跟着男方吃苦,家里一定要有经济实力才行。 最后这个男人必须要对顾西穗很好,毕竟她宝贝女儿也是被呵护着长大的,骂都不舍得骂的那种,谁要是敢对她不好,人家顾常顺可是要提刀拼命的。 顾西穗都不敢跟他说,你女儿我一个人漂洋过海去留学都过来了,怎么在你心里还是那个需要接送放学的小学生? 何况别说骂了,打都挨过几次了…… 她也不准备插手他们男人之间的battle,佯装事不干己地看金鱼,听到顾常顺很严肃地问:“你是岁岁的男朋友吗?” 擦!求求你不要当众叫我的小名…… 顾西穗在心里哀鸣。 果不其然的,权西森都快笑出声了,但还是强忍住了,说:“对,不好意思,不知道今天你过来,早知道就去接你了,也没来得及准备见面礼。” ——居然被他押中题了。 顾常顺就喜欢小辈讲礼数又周到,这是他爸喜欢宋子扬的原因。 她当然不知道,权西森在春节期间简直是五星级装饰性好儿子,毕竟姚总就喜欢在春节折腾他。 “你是路过还是……” 顾常顺又问,权西森就说:“噢,我跟我妈在这里吃饭,刚刚才发现你们也在——对了,要不然我们一起吃饭好了。” “这么巧?那太好了。” 顾常顺还是一脸狐疑,但一口气能遇到对方家人,可是趁机查户口的好时候。 顾西穗瞪着权西森,权西森则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放心,交给姚总,看姚总给你表演。” 重新回到大厅,权西森走到姚总旁边说了几句话,姚总就把目光投过来了。其实这次的业务没谈好,她已经想走了,这时候顾西穗一家送上来,真是太及时了。 她目光落到顾西穗及顾西穗的父母身上,打量了他们一眼,就立即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隔着好几张桌子开始打招呼:“恭喜发财恭喜发财!真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失礼了!本来我还想着去春节拜访你们一下的……” 顾西穗都惊到了,她早就感觉到了姚总社交能力强了,但完全没想到能强到这个份上。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姚总就跟顾西穗的父母成了知己。 “哎!哪敢问啊?如今的年轻人,问一句有没有女朋友都要拉黑的!” “就是说啊!我也前几天才知道的,心里想着哪个女孩子不是爹妈的心头肉?怎么能不打招呼的?” “我们家也只是小生意人啦!在佛山开工厂的!” “阳江?阳江好啊!是不是靠海?我记得海鲜特别好吃。” 得知顾西穗家里也开过工厂,她就聊得更欢了,问:“那地价贵吗?” “鲍鱼?哇!我一直想知道怎么分辨人工鲍鱼和养殖鲍,总算遇到了懂行的了!” “真的吗?这么复杂?” …… 鬼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反正从头到尾都凝神听着,给顾常顺捧足了场。 三个老人家就子女教育问题和广东工业用地问题展开了深刻的交流,并一致达成共识,认为当代年轻人毫无家庭意识和社会责任感,但婚姻大事,还是应由子女做主,作为家长应当采取不干涉、只支持的态度,毕竟这涉及到新一代年轻人的幸福。 李月娥点头称是,并在会议上指出,我们做女人的,嫁错人就惨了,还是得孩子自己喜欢才行,做家长的不能给儿女施加压力。 顾常顺深表赞成,反思了自己的武断和片面,他认为,婚姻还是门当户对比较好,大家都是生意人,也比较有共同话题,以后应该多往来,从此姚总你想吃什么鲍鱼跟我说。 …… 顾西穗从头到尾都用手挡着额头,无语地听着他们聊。 权西森也鸡贼得要死,眼明手快地帮李月娥添茶倒水,一口一个伯母叫着,衣冠楚楚地帮李月娥夹着菜。李月娥终究还是女性审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连忙暧昧地看向顾西穗。 顾西穗则只想撞墙…… 聊到最后,姚梦玲居然把她的客户都拉过来一起坐了,说:“做生意就是这样啦!大过年的还要谈业务,他们现在的年轻人也是辛苦,春节了都不回家的……这是小张,这是刘生,这位靓女可是我们公司的王牌业务员……” 顾常顺究竟为什么跟这三个人握手,事到如今已经成谜了。反正就在顾西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一桌人就已经开始相谈甚欢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姚总的场子哪有不帮的道理? 小张说:“是我们唐突了,姚总这么忙,还前来打扰……” 刘生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肯结婚的,我妹妹也是一提起这件事就烦……” 业绩最好的靓女道:“结婚这种事不能催的,越催越容易产生逆反心理,我当初就为了跟父母作对连相亲都不肯去,谁知道跟我老公还是在其他场合认识了……缘分天注定……” 然后钱闪闪到来,将气氛正式推向高潮。 她甚至都不用搞明白来龙去脉,珠光宝气地走进来,眼珠子转了一圈,就自动在李月娥旁边坐了下来,跟李月娥撒娇:“你们都不给留一点吃的!阿姨你是不是见了别的漂亮女生,就不喜欢我了?” “哎呀!我忘了!”顾西穗的妈妈立即就紧张了起来,说:“我重新给你点!” 姚梦玲见到钱闪闪也是很欢喜,道:“这个靓女就最聪明啦!” 李月娥立即点头:“是呀!要不然我们家岁岁一个人在广州我都不放心……原来你们俩也认识啊?” 顿时,李月娥变得更兴奋了,连顾西穗最好的朋友都认识,那肯定是熟悉到明天就可以去结婚的啦! …… 而这个过程里,只有顾西穗从头一言不发,毕竟她根本就插不进嘴。 她只是面无表情托着腮,看着他们这些社牛们热情洋溢地过大年,什么婚姻啦、鲍鱼啦、生产制造业啦、经济形势啦……一派其乐融融的美好画面,简直可以上春节特别节目民生版的那种。 权西森则早就习惯了,陪着姚总在那里演“生意难做”的“小生意人”,偶尔才看顾西穗一眼,然后堪称阴险地低头一笑。 直到顾西穗低头看了看手机,姚总这才说:“你快送女朋友去上班!” 两个人这才跟解放了似的,齐齐站起来。权西森接过姚总递过来的车钥匙,欠了欠身,再次跟顾常顺和李月娥话别。 现在顾常顺再看权西森就不是方才的表情了,李月娥更是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叮嘱着:“你们路上小心呀!” 顾西穗先后看向姚总和钱闪闪,两个人都给了她一个放心的表情,顾西穗这才离开。 还能说什么呢? 反正顾西穗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搞不好她不在了,他们会聊得更开心。 果不其然,她一转身,身后就又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一走出餐厅,权西森就大笑起来,说:“岁岁哦?” 顾西穗则言简意赅地说:“滚!” 第47章 她总是会爱上那些无意义的瞬间,如同爱上一个傍晚 权西森把顾西穗送到太初就又回餐厅了,两个小时后才再次出现。顾西穗走近他问:“怎么样了?” 权西森以一种明知道说了顾西穗就会崩溃,却不得不说的表情道:“他们都去佛山了。” “哈?”她瞪大了眼睛,问:“去佛山干什么?” 他也很无语,一字一顿地说:“打麻将。” “……” 你们大人的世界到底怎么回事?顾西穗表示不理解,非常不理解。 但看了一眼周围,她还是说:“我得先去忙了!晚点再说。” 春节前,又一个繁忙的时刻。 富人们全都来扫购着年货和礼品,无法回家的年轻则给父母挑选着合适的礼物寄回去——每逢春节,卖的最好的单品都是围巾和披肩。 广东不怎么冷,但不代表别处也不冷。 在广东打工的无疑都是北方来的,手头不够宽裕的女孩子们总是小心翼翼地站在lv或burberry外面,几千块,就能把她们的孝心送回去——那是给母亲的礼物。 更高级材质的围巾会更保暖吗? 研究数据会告诉你,的确如此,但那0.1或05的区别体感是察觉不到的。 除了保温和美观之外,那些logo的属性不外是让父母在走亲戚时脸上有光,展示舍得为自己花钱。 消费或许真的没有意义,但爱是有意义的。 顾西穗永远都会被这种画面打动。 那边厢,地下停车场则是一辆又一辆排队等候的小轿车。 春节的采购跟平常可不是一个概念,什么吃的喝的玩的穿的用的,乐高、bose、家具店……这些平常客流量不大的店铺都挤满人了人。 即便是那些带着保姆来的客人,手也根本不够用的。保安一趟趟帮忙拎着大包小包到停车场,客人们又发现车里根本装不下,于是又开始咨询送货服务。 爱马仕姐姐 第40节 有关这套流程,即便是已经优化过很多次了,停车场的保安也永远都记不住品牌会员和商场会员的区别,用对讲机紧急求助。 顾西穗正准备过去,就听到关辛悦说:“我去!” 顾西穗怔了怔,才说:“好。” 后来愣是忙到严云齐都来了,问:“关辛悦呢?” “地下停车场帮客人登记配送。” 顾西穗看着严云齐道,严云齐面色沉了沉,随即点了点头。 顾西穗便知道,关辛悦在严云齐那里是过关了。 “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三十分钟。” 顾西穗便笑笑,去了趟夹层。 原本她还以为权西森又在跟candy聊天,谁知道人根本不在。她便打包了一份咖啡和一个三明治去空中花园,谁知道他正在那里跟顾客聊着葡萄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顾西穗的错觉,她总觉得权西森似乎活泼了一些。 顾西穗远远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妈的!简直是在色诱女顾客! 不过算了…… 这年头,富二代想要赚钱也是要身体力行卖吆喝才行的,哪还有什么轻松赚钱的时刻。 她在空中花园的角落里喝着咖啡,吃了块三明治,就又下去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十一点半,不管是柜姐还是商场保安及清洁工,以及闭店之后进来的快递员,都集体忙着一件事:那就是打包!打包!打包! 2022年的春节期间,疫情依然星星点点地在各地出现。快递员时不时就退回一个包裹道:“那里寄不了。” 于是sales又匆忙记下需要退件的顾客的联系方式,并统一递交给顾西穗。 一时间,太初就变成了电商仓库,胶布声不绝于耳,在空寂的商场里回荡着。 十一点半,总算忙完了。顾西穗从商场走出来,权西森正在外面等她,她走过去,钻进他怀里,枕在他肩头休息了一会儿,才问:“我爸妈还在佛山吗?” “对,他们准备奋战一整夜。”他报告着最新战况:“姚总输了两百块,你妈把她杀了个片甲不留,她还特意叫了几个帮手过去。” “疯了吧?” 顾西穗才不相信她妈能把姚总杀个片甲不留,撑死了就是讨她父母欢心而已——他们母子俩一个样,很会在这种时候卖人情。 顾西穗掏出手机,权西森笑着说:“你担心他们干什么?姚总那边保姆司机全都有,吃的喝的也都不缺,肯定比在广州舒服。” “我爸高血压,我怕他玩上头。” 权西森这才怔了一下,说:“那你给陈姨打电话好了,我估计其他人不会回你消息的。” 他复制了陈姨的号码发给她,顾西穗拨过去了,才开始思索应该要怎么自我介绍的问题,正准备问,就听到那边说:“顾小姐,你好!” 原来这就是豪门,明白了。 顾西穗望了权西森一眼,连忙说:“陈姨你好,我爸身体不好,你帮我看着点,千万别让他玩太疯了。” “顾先生呀?他跟姚总的朋友去陈村吃粉去了,没有在打牌。” 手机那头传来哗啦啦的麻将声,顾西穗头又大了,心想你们老年人都怎么回事?跟陌生人跑去吃什么粉啊? 但是算了,她也管不过来了,那是姚总的地盘,他们能出什么事? 反倒是顾西穗腰酸背痛的,已经快在累死边缘了。 于是她嘱咐了一下让他们别玩太过,就把电话给挂了,跟权西森一道往停车场走去。 没想到关辛悦她们居然在停车场里。 她正跟小娅和她的舍友复盘那天的路线,两个女孩子一起陪着关辛悦越过了那个记忆创伤,说:“当时我在这里,那个男的在这里,一开始我都没发现他在跟踪小娅……” 小娅则说:“她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都不知道她是太初的新运营!” girls help girls。 顾西穗想,最早提出这句话的真是个天才,虽然它看上去只是一句很宽泛的口号,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提醒人们,女性的友谊有多珍贵。 他们并肩往前走着,脚步声回荡,三个人全都警觉地抬起头来。 顾西穗顿时就笑了,说:“是我!” “啊!顾姐,你还没下班啊?” “正准备走。”她走近她们,问:“一起吃宵夜去吗?” 她们却扫了旁边的权西森一眼,喜滋滋地笑成一团,说:“不了不了!我们不饿!” 那笑声让这个总是跟恐怖片挂钩的场合都变得温情了起来,顾西穗忍不住叮嘱道:“十二点一过保安就要关东出口了,你们等下怎么回去?” “我送她们。”小娅推了推眼镜,异常坚定地说。 顾西穗便莞尔一笑,集体恐慌是真的,焦虑也是真的,但过去后,她们将会变得更勇敢。 可爱的,永远都不会输的女孩们。 她说:“那路上小心,到家了发个微信给我。” “好的!顾姐你也小心!” 顾西穗跟权西森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倦意一瞬间袭来,顾西穗说:“困了。” “先吃东西还是先睡觉?”权西森问。 “睡觉。” 他便说:“好的。” 她一直都没有搞明白,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她都处在一个犯困的状态里,直到有一次跟健身教练聊起,教练说:“办公室就是当代人的丛林,人在紧张时,身体会处于防御机制,所以下班后才会格外困。” 换句话说,在权西森身边,她没有打开那个防御机制。她完完全全地信赖着他,所以才会那么困。 比如在星海音乐厅,或者在出租车上,又比如在2022年的春节前,他们的父母见面的那一天,她一上车就脱掉了外套,盖在头上睡着了。 她突然梦到权西森跟她说分手,她不服气地说:“好啊!” 结果却在他转身的那个瞬间泣不成声,一个人在大雪天里往回走,走着走着,才发现她在喜马拉雅山上,根本没有下山的装备,觉得自己是不是快要冻死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有火光的山洞,于是钻进去,遇到了《冰雪奇缘》里那个长着胡萝卜鼻子的雪人,跟她讲笑话,逗她开心。她正笑着,忽然雪崩就来了,于是她拼命地往外跑,却还是被大雪淹没…… 梦当然是没有逻辑的,梦就是梦。 但梦里的伤心和惊恐却是真的。 顾西穗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马路对面的红灯。车里放着舒伯特的《小夜曲》,外面又下雨了,雨刷摆过来,摆过去。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在脑海中回忆权西森。 每次想到他,脑海里最先闪过的都是他发呆时的脸。当然他其他时候也是有魅力的,但只有在发呆的时候,他才是最怡然自得的。没人留意他的时候,他总是专心致志地打量着他所能看到的一切,比如雪山、河流、以及空无一人的的马路。 到很后来的时候,顾西穗才发现他就是喜欢那种枯燥的环境,因为人在那个时候后变得无比渺小,而这让他觉得平静。 红灯转绿,他打着方向盘,转弯。雨天路滑,他开得谨慎,并时不时瞄一眼顾西穗所在的方向——顾西穗闭上眼睛,其后才发现,哦,他是担心她被晃醒。 奔驰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一样能把人晃醒的。 顾西穗突然笑了笑,他诧异地侧头,可能以为她梦到了什么,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在他触碰她的那个瞬间,顾西穗觉得身体仿佛有电流经过,浑身的细胞都被打散了,然后重新拼凑起来,构成了一个全新的顾西穗。 她很深刻地知道,那是爱经过的声音。 奇妙的是,在觉察到爱的时候,人的第一个反应都是难过,好像什么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想到失去了。 她总是会爱上那些细小的、无意义的瞬间,如同爱上一个傍晚。 但是人生总是由那些很无聊的大事组成的。 于是顾西穗再次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外面空无一人的马路,想了很久,才问:“你觉得我们会结婚吗?” “嗯?”他意外地扬了扬眉,问:“你想结婚吗?” 顾西穗这才起身,打了个哈欠道:“在离婚冷静期取消之前,是不会考虑的。” 这个理由非常大,然而对她们这一代适龄女性来说,不结婚,就是她们的抗议方式。 权西森愣了愣,但很快就理解了,道:“我从来没想过结婚生子的事。” 顾西穗侧头看向他,又是一个红灯,他停了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说:“我小时候比较中二,总觉得人类应该早一点灭绝,但鉴于我也没法灭绝人类,只好先灭绝自己了。” 顾西穗还是笑,90后全是亚文化青年,真是诚不我欺! “现在呢?” “现在更加有理有据地认为人类应该灭绝了。” 顾西穗哈哈大笑,完全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说:“如果有一天我结婚,一定是因为姚总。对我来说婚姻只是讨姚总开心,只要她喜欢了就行,对我来说跟谁结婚都没有区别。” 顾西穗愣了愣,道:“即便那是你的人生?” “对。”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 “而你却觉得你的人生不重要?” 他没说话,顾西穗就彻底愣住了。 她到了那个时候才发现男人跟女人在反婚这件事上的不同,女人正在努力争取自己想要过的生活,男人却跟你说跟谁结婚无所谓。 与其说激怒顾西穗的是他无所谓的态度,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人生放任自流。她很生气地跟权西森说:“你永远不可以说你的人生不重要,我不管你过去经历了什么,或者你的人生观到底有多中二,但你决不能觉得它不重要。” 权西森这才怔了怔,惊讶地看着她。 “是你跟我说我有什么要求都可以直接告诉你的,那我现在跟你说,你一定要觉得你的人生和婚姻都很重要,姚总绝不是逼迫你去结婚生子的人,也没什么传宗接代的观念……” 于是轮到权西森笑了,说:“你并不了解姚总。” 顾西穗这才又皱眉,问:“你的意思是……” “她喜欢孩子。” 车子到达小区,他停下车,熄了火,说:“当财富大到一定程度,她就开始自然而然地考虑要把钱留给谁了,否则的话,她的事业就失去了意义。” 爱马仕姐姐 第41节 “她激励并改变了那么多女人,居然不算意义?”顾西穗想不明白。 权西森还是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顾西穗。 那真是奇怪的一天,上午他们还在听着长辈聊婚姻,到了晚上,他们俩则坐在车里讨论着怎么反抗婚姻制。 小区里除了夜灯、蚊虫、细雨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后,他们才先后下车,他把手放在她头上,替她挡着细雨。 顾西穗则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震惊的表情,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但你决不能觉得你的人生毫无意义,不要随便跟人结婚,如果你真的要结婚,就去娶一个你喜欢的女人,你又不缺钱,又不用考虑什么现实性因素,你完全可以过上很幸福的生活的。” 权西森忽然道:“我喜欢的女人正在反抗离婚冷静期。” 顾西穗愣了一下,又大笑起来:“少用激将法!” 电梯停下,门打开,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去,分别去洗手间拿毛巾擦头,顾西穗好奇地说:“你猜他们会不会已经把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 “不好说,姚总打麻将时可是很投入的,她还想过要参加麻将锦标赛来着……” “哈?这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比赛的吗?” “怎么没有?姚总有一年都想去报名了,结果一看,什么清华的北大的都去了,她就又放弃了。” 顾西穗哈哈大笑着,用手机在网上搜着锦标赛的信息,权西森则去冰箱拿矿泉水,两个人分别窝在沙发和中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俩完全变成了老夫老妻模式。 如今权西森的住处布满了顾西穗的东西:衣柜里是她的睡衣、内衣、家居服、备用的通勤装两套、休闲装若干;浴室里则摆着她常用的护肤品、化妆品、卸妆油、洗面巾,以及卫生巾。 顾西穗看完关于麻将锦标赛的新闻,才丢下手机,再次抬头看着权西森,道:“我是真的不想结婚,我见过刘灵离婚的时候,撕得非常难看,要知道她跟她老公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贫困地区长大的,为了两个人的未来努力至今,结果……” 权西森点了点头,道:“赞成。婚姻制早就应该淘汰了。” “那我们呢?”顾西穗望着他问:“我们将来会怎样?” “我们会好好的,直到有一天我们受够了彼此。” “到时候你会跟我说吗?”顾西穗好奇地问:“比如说你不喜欢我的时候?” “不会。” 他毫不犹豫地说,就在顾西穗的心还没来得及下沉的时候,就听到他继续说:“我会一直很喜欢你的,即便是分手之后,我也会像一个人类喜欢另一个人类一样地喜欢你。” 哈? 这都什么诡异的情话? 顾西穗都快笑疯了,道:“那真是谢谢你了喔,另一个人类。” “不客气,应该的。”他说。 第48章 旧的世界徐徐向前,她则在新世界里被撞得头破血流 两个多月后,顾西穗才理解了权西森一点点,有关于人类应该灭绝的。那时候互联网最大的新闻是:俄乌之战、上海。 那阵子几乎一打开手机,顾西穗就开始头皮发麻了。她可以接受自己处在一个大时代的转折点上,但绝没有想过是这样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有一种活在平行世界里的感觉,仿佛旧的那个世界还在延续着曾经的一切徐徐向前,而她则在这个新世界里被撞得头破血流,变成粉末。 那肯定不是2020年开始的,而是更早一些时候。 跟权西森聊起,他才垂眸,笑着,却以一种很悲哀的语气说:“是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变过。” 彼时顾西穗在宁夏,三月末,贺兰山还是奇冷无比,每到夜里,权西森都会在壁炉中点一堆火给她取暖,她裹着毯子坐在沙发里,有时候会跟权西森聊一会儿天,有时则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听着外面风声大作,卷起沙粒和细雪,并哐当哐当地拍着门。 那风声仿佛变成了历史本身,在未来,这些年可能只是教科书上的一句话,几个句子,但身处其中的时候,完全是另一种概念。她不知道她老的时候会怎么形容这个时代,会不会像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一样,轻飘飘地说一句:“那时候……” 亦或者像更多人一样,彻底忘记。 就在那一天,顾西穗想起权西森讲起了人类灭绝,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说对我的喜欢是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喜欢?” “因为你是个好人。” 他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低头捣弄着篝火,道:“我们这个时代有各种各样的人,每个人都戴着各种各样的面具操着各种各样的人设,可以霸道可以冷酷可以不近人情,人们还以为那是浪漫,唯独好人过时了,当一个人是好人时,人们会说他不够聪明,甚至是白左圣母……好人就应该延续下去,这对我来说很简单。” 顾西穗怔了怔,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想了好久,才撇了撇嘴,说:“……一般女人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并不是期待这样的回答的。” 权西森顿时就又笑了,说:“好吧,因为你是个美丽又性感的女人,即便我们分开了,你也依然会美丽又性感……” “还有聪明。” “好的,美丽性感又聪明的女人。” “谢谢。”顾西穗这才满意了,说:“我允许你继续喜欢我了。” 在大时代里,爱情成了他们的小型避难所。但避难所的问题是,你不可能永远呆在里面不出来。 不过在2022年的年初,顾西穗还处在一种生活越来越好的状态里,不管是工作、家庭、经济、爱情都丝滑得不可思议,朝着一个明亮又向上的方向而去,堪称未来可期。 她父母在佛山待了两天一夜才回来,对权西森和姚总都非常满意,提起他们,都说:“好人家!家境好,人也好!” 他们俩都沉浸在一种顾西穗和权西森今年就要结婚了的错觉里,也不知道为什么,甚至具体到了九月初。顾西穗问起,他们才说:“十月你生日嘛!赶在三十岁之前结婚比较好。” 服气。 他们还不知道,权西森跟顾西穗已经商量好了,以后他们再催婚就把锅甩给权西森,杜撰一些什么花心啦、恐婚啦之类的富二代臭毛病,以魔法打败魔法,考虑到权西森的家境,搞不好分分合合能演好几年。 两个人连权西森花心的对象都设定好了,包括巨富千金一位、性感妖艳女网红两个、前女友四个…… 权西森对着那个列表看了半天,最后说:“我还挺忙的样子……” 反正春节期间他的确是够忙的,大年三十一大早,就去佛山接了顾西穗的父母回来,陪两个老人家去逛了街、买了菜,人送到钱闪闪家里了,才又回去陪姚总。 而顾西穗照常上班,太初缩短了营业时间,下午五点就可以走了,全体欢呼,喜滋滋收拾好东西离开。 顾西穗刚走出写字楼,就看到刘灵带着甜甜走了过来,一见到顾西穗就问:“你知道钱闪闪去哪儿了吗?” “啊?她不是在家里吗?” “不在。”刘灵一脸紧张地看着顾西穗,道:“她已经两天没回来了,我发微信、打电话都没找到人,我刚才去lv问店长,店长说她请了三天假。” 顾西穗愣了愣,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果然,没人接。 “她前天跟我父母一起去佛山了,我以为昨天就回来了,我们先回去问问我爸妈好了。” 路上刘灵才解释,她想让甜甜跟着她过春节,因为,“那个女人”在朱之文那里。 一提起这件事,刘灵就一脸的无语,说:“你想都想不到那个垃圾有多蠢!我回去接甜甜出去玩,甜甜一直在闹,我就哄了大半天,临走时去了趟洗手间,才发现那女人一直躲在洗手间里——我就想不明白了,这种狗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啊?大过年的,连跟我解释一句的勇气都没有,让人家小姑娘躲在洗手间——真是恶心死我了。” 她说的当然是朱之文的那个劈腿对象,刘灵从来都不愿意用“小三”之类的称呼她,因为,“我当初一见到她,忽然就没办法恨她了,一看到她我就想到年轻时的我自己,那种拼命想要获得一点什么的焦灼感几乎就写在脸上,想赚钱,想幸福,想在这世界获得一席之地。” 顾西穗最佩服刘灵的一点就是,她永远都能分得清轻重缓则,老公出轨,也丁是丁,卯是卯的,对事不对人,生气时称呼人家为“那个女人”,聊着聊着却又变成了“小姑娘”。 婚姻就像一个用了很久的行李箱,每一块磨损和破洞都是小小的个人史,有时候你明知道它该换了,但就是心存侥幸,觉得还可以再拖一下。直到它冷不丁炸开,在众目睽睽之下,抖落一地鸡毛和狼狈不堪。 但刘灵处理得很好,趁离婚冷静期落地前毫不犹豫地离了婚,拿走了理应属于她的那份财产。 至于孩子,她没争。她说:“反正我撑死了就搬到几条街之外,争个屁啊!女儿家,将来迟早是跟妈亲的。” 那时候朱甜甜才三岁,是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如今快六岁了,长得亭亭玉立的,颇有些小少女的风范。但很显然,性格已经变了。 闹市区的人群让她极不适应,顾西穗低头跟她打招呼,她却根本不记得顾西穗是谁,戴着口罩,睁大了眼睛看着顾西穗,过了好半天,才谨慎地往刘灵身后藏。 顾西穗心里一阵叹息。 “你说,钱闪闪能接受甜甜住家里吗?我实在不想在春节期间带着她去住酒店。” 钱闪闪对小孩子的态度跟对野生动物差不多,就是那种在网上看到视频或gif也会哈哈大笑,直呼好萌,但如果出现在她十米范围之内,她就会立即拿起武器,准备拍死的那种。 顾西穗想了想,道:“特殊时期,她能理解的。” 到了家,顾西穗的父母见到甜甜都一脸欢喜,热情洋溢地跟甜甜打招呼,甜甜直接钻进了刘灵房间。顾西穗的妈妈说:“她真乖。” 顾西穗那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性格,一个六岁的孩子了,缺乏跟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他们却觉得那是“乖”。 但当下她实在没空计较这些,把她妈妈拉到了一边,问:“钱闪闪什么时候离开佛山的?” “她刚到一会儿就走了,说有个朋友去世了。” “哈?”顾西穗瞪大了眼睛,问:“谁啊?” “她没说,只说让我们玩得开心一点。” 顾西穗彻底愣住,推开钱闪闪的房间门,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护肤品和化妆品都在,最喜欢的首饰也一个没少。 不过看到她床头柜上的书,顾西穗还是翻出了戴尚的联系方式,打了个电话过去,问:“你在哪儿?广州吗?” “工作室。” “钱闪闪在你那儿吗?” “没。” “那她最近联系过你吗?” 戴尚一如既往地阴阳怪气,反问:“她为什么要联系我?” “她喜欢你。”顾西穗毫不犹豫地说,并翻着那本书,道:“你知道她最近在看什么书吗?《当代艺术的哲学分析》。” 商务印书馆的那本,纯理论书籍——钱闪闪可不是能看理论书籍的人。 手机那边静默了起来。 “她现在人找不着了,说什么有朋友去世,我跟刘灵有点担心,你能不能也帮忙找一下?” 戴尚这才说:“好。 挂了电话,顾西穗才走出房间,看着她父母跟刘灵一起忙活着准备年夜饭。刘灵回头看了顾西穗一眼,顾西穗才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只要交给戴尚,就能立即找到钱闪闪了。 第49章 男人跟包包一样,也讲究流行度的 戴尚也的确当天就找到钱闪闪了。 广州w酒店,钱闪闪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她曾经跟戴尚说过,服务行业呆久了,她喜欢时不时去高端酒店住几天,找人舒舒服服地伺候一下自己。她喜欢w,是因为:“啊!我就喜欢这种又贵又土的地方,这种城乡结合处的夜店风酒店还能卖出这个价格,真的厉害!” 钱闪闪和戴尚唯一的共同点是,很多时候别人都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嘲还是在夸,他们俩却共享着同一套语言,能迅速get到对方在说什么。 比如一听到戴尚说起那本书,以及那句“她喜欢你”,钱闪闪就哈哈大笑起来,道:“真有她的,这就喜欢了?” “我都说了她脑子有问题了。”戴尚也跟着说。 钱闪闪便立即皱眉:“你不许说!顾西穗只有我跟刘灵能骂,男人要学会闭嘴!” 爱马仕姐姐 第42节 戴尚充耳不闻。 当时他们在w一楼的酒吧里,戴尚刚坐了一会儿,钱闪闪就下来了,穿着酒店的浴袍和拖鞋,搞不好连内衣都没穿,也没化妆,旁若无人地点了一杯酒。看到戴尚,她很惊异,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感觉。”他说。 大年三十晚上八点,正是所有人都团聚的时刻,整个酒吧除了他们俩,就只剩那些零星在出差的商务人士了。戴尚问:“为什么不回消息?” “手机坏了。” 鸡尾酒调好了,钱闪闪端着杯子自顾自地回房间,戴尚紧随其后,打开套房的门,钱闪闪指了指香槟桶,戴尚却看到她手指上一枚硕大的钻戒,可能两克拉都不止。 不过他佯装没有看到,从桶里捞出手机,拿毛巾擦了擦,就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从钱包里拿出几个小工具。 钱闪闪都惊到了,说:“你居然每天带着这些出门吗?” “对啊。” “为什么?” “以防有人把手机扔进冰桶里。” 他面无表情地说,钱闪闪就哈哈大笑起来。 戴尚的钱包跟机器猫的百宝箱似的,里面什么都能找得到。他一个艺术青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跟个工科男似的。 钱闪闪打开电视,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喝着酒,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在守寡。” 戴尚便笑了一下,道:“一般只有结过婚的人才有机会守寡。” “怎么讲呢,虽然没结婚,但我也是他名义上的’准太太‘,守个寡也是应该的。” “开香槟可不是守寡的方式。” “噗!他肯定无所谓的,估计我出去放鞭炮他都不在意。” 戴尚这才回头,凝了凝神,问:“是你的海友去世了?” 钱闪闪点了点头,说:“嗯哼。” 然后又喝了一杯酒。 海友,是海王的朋友的简称。 每一个海王都应该有另一个海王当朋友,因为渣男渣女的世界太复杂了,普通人是理解不了的,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彼此。 钱闪闪的海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金融男,又老又秃,还萎了。 如今的小姑娘估计见到他就一脸嫌弃,但十年前,他还英俊潇洒时,市面上就流行那种冷酷无情的精英男。 男人跟包包一样,也讲究流行度的,什么海王之类,以前叫浪子,后来叫play boy,之后叫渣男,接着摇身一变,又成了海王。 年轻美好的男孩子就像香奈儿cf,当年只是2.55的衍生品,也没什么人追捧,如今却越来越抢手,身价水涨船高,都开始限购了。 英俊多金的男人当然是birkin啦!稀缺又永恒,不过这年头也有点通胀了,假的birkin和假富豪到处都是,爱马仕一年生产的birkin都没有小红书多,女明星也会被假富豪所骗,动辄一起还债。 ——顾西穗运气好,好歹碰到了一个真货。 经济适用男大概就是coach之类的吧,明明不值钱,却非要走奢侈品路线,一度在市面上滥竽充数,让手头不够宽裕的女人买来聊以自慰。 ——朱之文就是这种男人。 精英男是什么呢?可能是celine之类的吧,每隔几年都能出个爆款,以前是什么金融法律建筑行业,如今流行搞科研,什么航天工程之类,越高大上越好。 这许多年唯一的进步就是,如今的小女孩不好骗了,都知道上述男人不管什么风格都可以统称为:垃圾。 不过所有的垃圾在变成垃圾之前,总归是有点用处的,有时候,甚至还挺珍贵的。 钱闪闪认识她的海友时就在他最风光的时候,那时钱闪闪刚满二十岁,他三十,年薪正式突破一百万,开一辆mini cooper,整个人都照着《gq》打扮,一有空就跑去香港,大手笔地买一堆奢侈品回来,浮夸得不像话。 钱闪闪跟他就是在香港购物时认识的,她刚好穿着小黑裙,盘起了头,打量着tiffany的橱窗,他经过,站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是在模仿奥黛丽赫本吗?” 钱闪闪回头,斜睨了他一眼——后来他也深情款款地把那一眼称之为一眼万年,不过渣男的话,听听就算了,别当真。 她回头看了她未来的海友一眼,才说:“赫本也太无聊了。我只是在思考要不要买个钻戒。” “你要结婚?” “不,我就是想自己买个钻石,这样将来有人拿钻石骗我时,我就可以忍住诱惑了。” “你想买个多大的?” “这个就挺好。”钱闪闪指了指橱窗里那个五克拉左右的钻戒,没什么表情地说。 他便笑了起来:“要我陪你进去逛逛吗?” 钱闪闪诧异:“为什么我需要你陪?” “旁边有个男人时,sales才会拿出来给你试。” 钱闪闪顿时就一脸嘲讽地笑了起来,说:“那你也太不了解香港,也太不了解女人了,香港什么时候缺过有钱的女人?” 那天他们站在街边聊了半天,之后他请她去喝了杯酒,并共度一夜,第二天一拍两散,友好告别。 他们从来都没打听过对方的名字、身份,以为不过是一场艳遇,谁知道没多久,居然又在广州碰到了。 那时候钱闪闪跟朋友去live house玩,跳舞跳得正起劲,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一回头,才发现是他。她愣了愣,之后走过去问:“一个人?” “嗯。” “跑到这里来猎艳,你还真够无聊的。” 他也没否认,只是说:“据说现在比较流行文青。” “那你好歹整套海魂衫啊,穿着西装还怎么装文青?” “下班太晚,来不及换了。”他说。 那是他第一次聊起自己的工作,于是钱闪闪知道了,他是基金经理。作为交换,钱闪闪告诉他她正在读大学,他这才诧异地扬了扬眉,说:“我还以为你是不会读书的那种人。” 钱闪闪顿时就笑了,道:“都说了你不了解女人了。” 那是遥远的2012年,如今或许可以称之为:21世纪20年代。 彼时经济还是一副蒸蒸日上的场景,房价突破了历史新高,微信刚刚诞生,苹果手机是最时髦的奢侈品,乔布斯去世,引起一片哀嚎,层出不穷的app疯狂挤占人们的视线…… 经济好,街景也热闹。全民都活在一种娱乐至死的状态里,电影院里的热门电影是:《复仇者联盟》、诺兰版的《蝙蝠侠》、加菲版的《超凡蜘蛛侠》……城市青年最热爱的生活方式就是全国各地飞来飞去地看演出,什么迷笛草莓之类的,是最走俏的城市名片…… 而钱闪闪和海友就在那几年里迅速打成一片,找不着人陪玩的时候,对方就成了替补选择,逐渐又从替补选择变成优先选择。 他们一起吃饭、看电影、逛街、旅行、睡觉…除了不谈感情之外,有关爱情的一切都做了。 他对钱闪闪的影响是很大的。 钱闪闪其实是不怎么关心这个世界的,他却跟她说,你要想一辈子这么玩下去,最好有点经济头脑比较好。 是他指导的她如何拿出一套首付的钱去换更多的房子车子票子,怎么用郊区的小房子换成cbd的大房子,怎么看股票,怎么理财,怎么趁时代给你机会时多捞一点钱。 他说:“这狂欢持续不了多久的,等落下帷幕的时候你记住,到时候去赚那些有钱人的钱,因为穷人会是第一批被浪拍死的。” “什么时候帷幕会落下?” “当女人开始买口红的时候。” 后来钱闪闪认识了顾西穗和刘灵,才知道有个词叫口红效应,是指人买不起更贵的商品时,退而求其次地去买那些低价商品。 那是几几年呢? 2015年。 钱闪闪当时想也不想就去海外镀了一层金:那时候韩国的签证最好办,又大量地缺会中文的导购,她于是学了一阵韩语,在济州岛的免税店工作了大半年,丰富了履历之后又去了香港,接受了一下资本主义的洗礼,再回广州,顺利进入lv。 其实她根本不缺钱,完全可以在家躺着靠租金生活,但她的海友说,千万不要脱离社会,不然你会被时代碾得连渣都不剩下。 回过头一总结,这简直就是个养成系的故事,然而钱闪闪如今也是个有点智慧的女人了,跟戴尚说起时,道:“我发现男人的终极自恋就是培养一个更年轻的他自己,恨不得把他们那点可怜的人生经验悉数传播出去,好证明他们是有价值的。” 戴尚看了看她,没说话。 反正她也不是在跟他交流,她早就喝醉了,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 鸡尾酒喝完了,她又叫了一瓶香槟,并点了几份鱼子酱,再用戴尚的手机叫了一大堆零食,之后小勺子舀着鱼子酱,放在薯片上,再加一点芥末,当下酒菜。 戴尚看到那个吃法后摇了摇头,什么叫暴殄天物,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钱闪闪却说:“很好吃的!”然后炮制了一个递给他,他尝了一口,才皱了皱眉——居然还真的挺好吃。 芥末冲淡了鱼子酱那种不要命的咸,一口咬下去,味蕾几乎快爆炸了,再来一口香槟把那些味道冲淡,像一部视听享受绝佳的好莱坞大片。 电视上是美国的discovery探索频道,讲着一只母山狮和四个孩子的故事,在西伯利亚,一只小山狮在母狮交配时去世,只留下了血迹斑斑的痕迹。钱闪闪英文不大好,问戴尚:“她孩子怎么了?” “死了。” “为什么?” “被其他公山狮咬死了,以防未来会变成竞争对手。” 钱闪闪顿时就啧啧了几声,说:“难怪我的海友讨厌你。” 戴尚忽然就大笑起来。 第50章 当人渣就要有当人渣的觉悟 他曾经见过钱闪闪的那个海友一次,是在餐厅里,他跟本科时期的老师聊事情,看到钱闪闪光彩夺目地坐在餐厅深处,头发盘了起来,黑色的高领丝绒旗袍,一串珍珠项链,高雅得简直不像她。 没过多久,他才发现那裙子居然是条露背裙。 看到钱闪闪是在跟男人聊天之后,戴尚就嘲讽地笑了笑,根本没打招呼,谁知道他离开后,她却跟了出来,喜滋滋地走近他说:“你还真的不生气呀!” “你不是说你是我此生能遇到得最有趣的女人吗?那为什么还要问这种蠢问题?” “因为我想看你生气!”她喜滋滋地说。 他站在路边的台阶边缘,低头用手机叫车,她故意挤上来,高跟鞋在台阶上找着位置,戴尚怕她摔倒,伸手捞了她的腰一把,才愣住。 在他的手碰到她背部肌肤的瞬间,他就想起了钱闪闪在他的工作室盘踞的那些时日——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一月初,她还天天跟在他后面问东问西,边翻阅着那些艺术画册,边把那些什么主义和流派之类的词汇当耳环一样胡乱搭配着用。戴尚看着钱闪闪一个人在那里舞,他很清楚这女人不可信,估计她最大的娱乐就是看着男人为她发疯了。 但怎么讲呢?有些女人注定是男人的劫,如塞壬一般诱惑着水手往海的最深处去,直至彻底迷失在礁石里。 戴尚根本不配合,钱闪闪觉得无聊,人就消失了。 而此刻她的脸就近在眼前,挑衅一样地看着他,狐狸一样的眼睛眯起,里面藏着诱人的秘密。 爱马仕姐姐 第43节 戴尚喉结滚动,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驶来的车,只是说:“我的车来了,你要跟我走吗?” “要!” 她甜丝丝地说,之后不等他反应,就踮起脚尖,雀跃地避开那些因为下雨积起的浅浅水洼,兀自拉开车门上去。仿佛她中途根本就没消失过似的,仿佛他们如同一对早上才分开的恋人,晚上就迫不及待地相依。 仿佛她才是思念别人的那一个。 戴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上车。关车门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从餐厅走出来,怔怔地打量着车里的钱闪闪,不久后,才把目光转到戴尚脸上。 四目相对,车子缓缓开出。 戴尚不明白钱闪闪怎么会跟一个这么平庸的男人在一起的,可是他记得他夹杂着嘲讽和嫉妒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男人也是会心碎的。 钱闪闪却不知道,抑或是知道了,也不在乎。她只是得意洋洋地问戴尚:“想我了吗?” 戴尚不知道的是,她的海友就是那一天跟钱闪闪提出结婚的想法的。 不是求婚,也不是商讨,只是单方面提出,原话说的是:“我准备退休了,去新西兰,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哈?”钱闪闪大吃一惊,说:“经济这么不景气了吗?连你都要退休了?” 他可是个满脑子只有赚钱的人。 2022的1月,整个财经版都一片绝望,钱闪闪略有耳闻,却没想到连他都被折磨成了这样。 他说:“我只是累了,觉得再这样下去离猝死不远了,只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躺着,养两只狗,摆弄摆弄花草,娶个老婆,再生个孩子。” 钱闪闪都被逗笑了,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给你生孩子的?” 他退了一步,说:“不生孩子也行。” 钱闪闪顿时又大笑起来。 他却没有笑,只是低头摆弄着餐巾,呷了口威士忌,说:“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这个社会许诺男人只要有了钱,就可以拥有一切,结果到头来除了钱,我什么也没有。我已经四十岁了,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晚上回到家后打开灯,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觉得家里除了我和我的孤独之外什么也不剩下,有时候我宁可去酒店住,都不想回家,因为酒店好歹还有点脚步声和人的气息,我家里没有。”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可是语气里却夹杂着茫然和愤怒。 钱闪闪看着他,这才收起了笑容,道:“看来四十而不惑还真不是说说而已。” 他则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就在那一刻,钱闪闪发现他真的老了。曾经那张让女人着迷的脸上现在写满了灰心沮丧,当一个人决定要放弃的时候,还真是老得飞快。 钱闪闪缓缓开口道:“社会可从来没许诺过有钱就能拥有一切,连小学生都知道想要获得充实的人生,首先得有个充实的心灵,你没有,当然空虚啦!” 她觉得他有点可怜,但并不同情他。她说:“幸福这玩意儿跟定存一样,你总得在年轻时先付出了,之后才考虑收获,而不是前半生游戏人间,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老了,就去找个女人问你要不要跟我去新西兰。” 他赫然抬头,钱闪闪则笑了笑——十年后,终于轮到她给他讲道理了。 “那你呢?”他问:“你不空虚吗?” “空虚啊,可是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可以跟我的空虚和谐相处。”钱闪闪微笑着说:“当人渣就要有当人渣的觉悟,你这种人孤独至死或者空虚至死是理所当然的——你没跟你的心理医生聊过吗?” “好久没见了。”他低头切着小羊排,道:“没空。上一次见到时她说我老了,对死亡有了恐惧,所以才想生个孩子延续生命——我真是自虐才去做心理咨询。我还指望她能让我心里充满love和peace呢,结果现在搞得我更混乱了。” 钱闪闪又笑,道:“你看,你还是习惯性地觉得你出了钱,心理医生就应该解决你的人生问题。” “那不然呢?” 钱闪闪就没再说话了,这人已经无药可救了。 过去十年的功利主义就造就了这么一批玩意儿,如同在高速公路奔驰的轿车,突然停下来了,就开始茫然无措了。 她端起酒杯说:“我对新西兰和狗都一点兴趣都没有——纽约巴黎还可以考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只喜欢玩,如果我真的跟你去了新西兰,会变成一个每天在家酗酒的寂寞少妇,到时候会饥不择食地勾引水管工,直到成为远近闻名的妖艳荡妇,而你沉默地坐在你的地下室里摆弄你的木匠工具,晚上去酒吧盯着年轻的女招待回忆你还有性欲和生命力的时候——这故事耳熟吗?” 她说:“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幼稚到觉得婚姻和狗就能解决你的孤独问题的。” 他沉默了一阵,问:“那我们去纽约?” 钱闪闪这回是真的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恰恰是因为这笑声,让戴尚抬起了头。而钱闪闪也看到了他。 他依然戴着那顶棒球帽,只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又低下了头,听旁边的人说话,嘴角却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女人喜欢年轻男人,跟男人喜欢年轻女人是不一样的。男人喜欢年轻女人是为了获得对方的崇拜,女人喜欢年轻男人则是为了对抗无聊,毕竟这社会,也只剩下年轻人还有点反抗精神了。 钱闪闪遥遥地打量着戴尚,后面海友在说什么,她就完全没听进去了,反正无非是寂寞空虚冷的那一套。 看到戴尚买单走人,她就跟着拎起包包站起来,说:“我不跟你聊了,回头见!” ——她并不知道那是她跟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如果知道的话,她兴许会温柔一点。 一周之后,他就真的去世了,如他自己预言的那样:猝死在家,无人发现。公司打了很久的电话都找不到人,这才开始担心,去他家里看了看,人凉得透透的。 而这些年里,在他需要有个太太或者稳定的女朋友的工作场合,钱闪闪都是那个“未婚妻”和“准太太”,他们自然而然地打电话通知了她,她一脸错愕,去他家里听着他的同事们商量应该怎么通知他父母,要不要赔偿之类。她听不懂,也不想听,兀自跑到他卧室,打开了他衣柜里的保险箱—— 他从来没防过她,告诉了钱闪闪保险箱的密码,跟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保险箱里有遗嘱,你记得拿出来。 结果他的保险箱里除了各式各样的文件之外,就只剩下一个蓝色的小盒子,tiffany&co,连同证书和购买合同都在,g色,净度是vs2,价格是58万港币,内环刻着钱闪闪的名字缩写:ss。 但那戒指是2017年买下来了——2017年,钱闪闪曾考虑过结婚,原因不记得了,反正就是那种顺口提了一句,过几天自己都忘了的那种。 结果他却信了吗? 她蹲在他的保险箱前看了一会儿,把遗嘱给了他的同事,然后就带着戒指离开了。 ——却忘了带走证书和收据。 ———————— 请个假,最近几天想重新修改一下全文,理理顺。连续日更一个月太恐怖了,总感觉越写越离题万里,虽然写得很high,但小说却越写越散了,等我重新里理理顺…… 第51章 成年人的友谊可没那么好维护的 几个月后,钱闪闪给全国网民贡献了最大的娱乐谈资,“捞女”加“荡妇”加“拜金”加“老赖之女”的王者级元素组合一解清朗之后人民群众连条像样的娱乐新闻都没有的渴,就更别提网络上积攒多年的厌女和仇富情绪了。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商女和妲己,最后她们变成战场,变成残骸,变成碎片,布满历史的尘埃。 但是钱闪闪说:“罢了,疫情期间,就当是为国民的精神状况做贡献了。” 她从来都是把自己当作人间的过客的,对参与其中一点兴趣都没有。什么婚姻社会意义之类的,她都毫不关心。 她只关心那些理她很近的事。 就如同她的海友去世,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家里那两个女人。被戴尚问起为什么不回去,她说:“大过年的,晦气。顾西穗的父母来了,我连酗个酒都不方便。再说了,回去之后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跟她们一起过春节呢?还是默默哀悼呢?好像怎么都不合适。” “顾西穗的父母?”戴尚皱了皱眉:“他们住你家?” “哪住得下啊?住酒店。”钱闪闪懒洋洋地说:“不过她爸妈喜欢我,每次来广州都又是请我吃饭又是嘱咐我好好照顾顾西穗的,那种被宠大的小白富美,真是干什么都被父母惦记着。” 戴尚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没说话。 童年不幸福的人总是能自动识别另一个童年不幸福的人,好比说此时此刻,大年三十,既不回家也没想过要联系家里的人,总是有原因的。 戴尚根本没问,拆了手机后去洗手间拿吹风机吹了吹,就陪着钱闪闪在沙发上坐下,也倒了一杯酒,把脚搭在了茶几上。钱闪闪歪着身子一倒,脑袋枕在他腿上,他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突然好奇地问:“你伤心吗?” 她想了很久,才说:“我不知道。” 戴尚低头打量她,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说:“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不知道我伤不伤心,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搞笑,想想看,一个垃圾孤独地死在家里,多么皆大欢喜。但另一方面,就算他是个垃圾,这么年轻就死了,也还是很唏嘘的。” 其实她前几天还在想,说不定下次联系他的时候他已经去新西兰了。他是个效率主义者,钱闪闪拒绝后,他说不定去找别的女人了,他那么多旧情人,一个个去问,总会有一个会同意的。这年头想找个地方养老的人那么多,他对女人又是出了名的大方。因为他很清楚,像他这种男人,要是不大方一点,迟早会被人砍死的。 想着想着,她又伸出手打量起那个戒指来,两克拉的钻戒,外头还镶了一群碎钻,随便一动就神经病一样地闪来闪去,戴在手上跟假的似的,离谱。 她笑了半天,忽然又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一天,尖沙咀总是那么吵,海港城永远人来人往,她也不知道她当时究竟是个怎样的形象,能让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是爱过的吧?他或者她。 钱闪闪想不大明白,心里却一阵绞痛。 戴尚的手机亮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说:“顾西穗她们说明天要去看女足的比赛,在傀。” “好。”她说。 戴尚在听到那个沙哑的后却呆了呆,低头看着她的侧脸。她睁大眼睛看着电视,瞳孔里反射着冰冷又荒芜的西伯利亚。 到最后那几只山狮都死得差不多了,母亲也死了,孩子也都死了,只剩下一对兄妹,因为没来得及学会捕食,就一直躲在深山里。 拍摄者再次拍到它们时,两只小山狮已经长大了,依然不会捕食,只好去吃腐肉,跟秃鹫抢食…… 那画面惨不忍睹。 钱闪闪假装她的眼泪是为那两只山狮而流的,一言不发地看着它们,之后说:“真可怜。” 然后她站起来,拎着香槟瓶子,晃晃悠悠地走去床边,回头问:“你要跟我睡觉吗?” 戴尚笑了笑,摇了摇头,说:“不要。” 他除非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时候当替代品。 “那你能陪我睡一会儿吗?” 这次他没有拒绝。 第二天她宿醉不已,头痛,呕吐,起不了床,醒来又睡去。直到傍晚了,才能勉强爬起来,洗了个澡,在酒店吃了饭,然后拉着戴尚去逛街。 她才不要穿几天没洗的脏衣服去见人,就近找了家商场进去,扫了眼大堂的导购台,直奔喜欢的品牌而去了。由于没有手机,她只能问戴尚:“你是那种穷到账户里连三千块都没有的艺术家?还是手头有点钱的那种?” 戴尚彻底被她逗笑了,说:“你放心,买套衣服还是够的。” 不过钱闪闪终究还是选择了善良,跑去zara买了条一般人看都不想看的荧光色的连衣裙,再搞了件简直是在强奸别人视线的印花外套,招摇的塑料耳环和塑料项链也没放过,之后去mac,直接开口问:“我要买多少钱的东西才能在这里蹭个全妆?临事有事,来不及回去了。” 那几个sales都愣了愣,然后笑了笑——这种事,女人都懂。 于是她们凑在一起商量着方案,最后她买了一瓶粉底液、一支口红、一个修容盘,剩下的就都靠蹭了。 戴尚就在不远处笑着看她在化妆镜前画眼线,sales则惊讶于她麻利的手法,跟她讨论着化妆小窍门。 之后她把那几样化妆品都塞进包里,并从里面掏出一个太阳镜戴上,如同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跟戴尚一道在门口等车。 “你要跟我们去看球吗?” “可以去。”他低头看着手机说。 她便侧头打量着他,他们俩站在路边,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他依然穿着旧衣衫和皮靴,如同一张老照片,她则像ps过度的高饱和招贴画。她说:“你问问顾西穗,他男朋友会不会来,我怕你把人家挂路灯了。” “啊?”戴尚一头雾水。 钱闪闪就道:“人家现在的男朋友可是个超级富二代,资本家,而且温柔得不的了——” 一想起权西森,钱闪闪就忍不住笑了。 爱马仕姐姐 第44节 她对好男人实在是一无所知,那种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男人对她来说跟外星人差不多。看到顾西穗和权西森在一起,她都有种在看tvb的感觉,就是那种豪门恩怨剧,男帅女靓,再加上一个毫无疑问的大家长姚梦玲。 不管怎么说,那画面是赏心悦目的。 有些女人是这样,你要说她不够精明呢,她们却总是能下意识避开一切让她们不舒服的人和事,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来得水到渠成。 而有一些则截然相反。 比如钱闪闪,她感兴趣的,永远是那些不健全的、带着攻击力的,能跟她彼此折磨的人。 后来戴尚跟权西森倒是没有因为阶级问题产生矛盾,却为了网球goat而争论了起来。权西森是费德勒的脑残粉,戴尚则喜欢德约科维奇,两个人就跟饭圈吵架似的,坐在那里一句接一句地掰扯,从数据到风格到历史战绩到对网坛的影响…… “你不能因为小德性格不讨喜,就否认他的球风……” “我没有否认他的球风,我只是说观赏性不足……” 权西森对戴尚是一脸戒备,戴尚则永远是那副跟谁都能陷入争论的样子,不耐烦地说:“费德勒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麻烦你们认清一下现实……” 顾西穗和钱闪闪她们就在旁边冷眼看着,并摇摇头,男人! candy则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之后问:“我可以用他们两个写文章吗?” “不可以!”顾西穗第一时间制止,她又不是没看过candy的小说,开起车来那叫一个……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candy提起之后,诡异的画面就挥之不去了,顾西穗只好拿起酒杯喝酒。 而jason也推门进来,见到墙上的幕布后愣了一下,退出去重新看了看酒吧的名字,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门。 他问:“你们是在干什么?” “看球。”钱闪闪面无表情地说。 jason很困惑地说:“春节看男足,你们疯了吗? 顾西穗这时候才抬起头来,说:“我们要看女足!” “啊?”jason又是一愣。 “女足闯进亚洲杯决赛了,刘灵说上一场踢得特别感人,带我们来温习一下,以免女足夺冠时大家会被骂伪球迷。” 身在恒大的主场——广州,这城市的居民或多或少都主动或被动地看过球。恒大巅峰时期,逢到重大比赛,整个广州几乎都会被红色的球衣淹没。对足球不感兴趣的人也必须得关注球赛信息,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堵死在路上,连地铁都上不去。 顾西穗和钱闪闪都只能算伪球迷,就是世界杯凑个热闹的那种,刘灵就不一样了,她可是个足球狂热爱好者,以前看英超,去年奥运会之后开始留意女足,1月30号,中国队跟越南队那场只有她看过了,大半夜在朋友圈激情刷屏,考虑到她们这些春节不回家的单身女人反正到最后也是在傀喝酒而已,还不如顺便重温一下那场比赛,于是就组织起了这次聚会。 jason这才问:“那她人呢?” “接孩子去了。” jason眉头又是一皱。 这堆女人里他只跟刘灵有点共同话题,跟其他人是完全聊不起来的,因为对他来说,她们实在都太年轻了。正在犹豫要不要去隔壁酒吧算了,刘灵就带着甜甜进来了。 “诶?你回来了啊?”她跟jason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甜甜进来,看到钱闪闪在,才松了口气,把甜甜拉到钱闪闪旁边,说:“快看,钱闪闪也在,很好玩的!” 甜甜最喜欢钱闪闪,因为,钱闪闪比较闪。 那种光彩夺目、颜色缤纷的东西,对儿童来说永远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要不然,游乐场和幼儿园为什么会装修成那样。 估计在甜甜心里,钱闪闪跟个游乐场也没什么区别,尤其是今天这身打扮。 钱闪闪不喜欢小孩子,却架不住甜甜对钱闪闪单箭头的热爱,她一看到钱闪闪,就泪汪汪地抱住了钱闪闪的胳膊哭了起来。 钱闪闪一脸嫌弃地往后仰着头,问:“这是怎么了?” “停课后遗症,她现在怕见人。” 众人都愣了一下,问:“那怎么办?” “我趁春节先带几天,之后再看要不要找个儿童心理学专家什么的。”刘灵一脸疲倦地对钱闪闪说:“她现在交际能力也有点问题,你陪她聊一会儿,看看她肯不肯跟你说话。” 钱闪闪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几只山狮,犹豫了好半天,才伸手摸了摸甜甜的头,不情不愿地说:“好吧……我们来聊天好了……”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因为她摸甜甜的姿势跟摸炸弹似的,仿佛甜甜下一秒就会爆炸。 甜甜依偎着钱闪闪,然后就突然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戒指,拉过钱闪闪的手研究了一会儿,才问:“这是钻石吗?” 这下子,所有人就都看到那只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了。 其实如今的真钻石和假钻石是很难判断的,但众所周知,钱闪闪身上无假货。 那戒指的精致度摆在那里,一旦把目光移过去,就很难再移开了。 顾西穗回头看向戴尚,戴尚只是摊了摊手,表示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小鹿则“哇”了一声,想去开个玩笑。顾西穗和刘灵却同时抬头看向他,他吓了一跳,不明就里地闭了嘴。 顾西穗这才和刘灵交换了一个眼神。 成年人的友谊可没那么好维护的,即便可以吃住都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秘密,然而该有的边界感还是要有的。 一个女人不会无端端地说一声有朋友去世了就消失三天,也不会无端端就有了一枚钻戒。 但钱闪闪不说,她们俩就不会问——这是她们三个人都有的默契。 钱闪闪当然也留意到了方才的寂静,低头拉着甜甜的毛衣下摆,想了一会儿,就把戒指摘下来了,递给甜甜道:“不是啦,玻璃而已,给你玩。” 甜甜就接过那枚价格58万港币的戒指,摸了摸,戴到了自己手上。 现在压力来到了刘灵这边。 刘灵一动不动地看着甜甜把玩着那枚戒指,想了半天,才说:“我先出去抽根烟。” 第52章 那些微小而甜美的的瞬间 对顾西穗而言,那一年的大年初一对她来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无论多少年过去、未来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当天她起了个大早,带着父母去了一家她喜欢的肠粉店,一起吃了早餐,之后又带着他们去珠江边上散步。 阳江是有一些独特的春节习俗的,好比说,大年初一早饭要吃斋,寓意着把这一年的素都吃完了,之后就全都是大鱼大肉了。还有一条叫行大运——那个“行”可是动词,亦即走。 顾西穗总觉得阳江人是不是对汉语理解是不是有偏差,导致搞了这么一个这么奇怪的仪式出来。 她小时候最讨厌这个习俗了,因为她父母真的会带着她去绕城走,几岁的小孩子,再小的城市走起来也痛苦万分,她就跟受难似的,边走边哭,也不说话,父母非得要低头看一眼,才能发现她满脸是泪,便笑着说:“不能哭,哭了要倒霉的。” 然后他们轮流抱着她,继续走。 现在回头想想,搞不好就是因为顾西穗当年哭得太惨了,以至于如今才从事着一份总是在暴走的工作。 反正广州足够大,他们肯定不会想绕广州一圈的,江边走走就算了。顾西穗跟他父母讲:“晚上我带你们去逛海心沙好了,估计今晚还挺热闹的。” 他们俩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没说话,到回酒店了,才说:“我们中午就走了。” “啊?”顾西穗吃惊地回头,问:“为什么?” 顾常顺道:“我们俩在你也烦,反正也不远,过阵子再来看你。” 顾西穗愣了愣,连忙说:“我没烦……” “算了吧……” 顾常顺说了这么一句,李月娥则打断了他道:“不是啦!家里也要忙的嘛!总不能别人来拜年家里都没个人……再说了,你还要上班的嘛,照顾我们也辛苦。” 顾西穗犹如被定在了原地,看着她父母边收拾行李边说:“广州也不好玩,还是阳江热闹。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怎么过春节的,怕你一个人无聊嘛……有人陪着就行啦!” 顾西穗则依然只有那句:“我没烦!” 跟小时候一样,委屈得不得了,不明白是怎么产生这种误解的。 李月娥只是笑眯眯地往顾西穗手里塞了一叠红包,道:“给闪闪他们的,还有你男朋友的。我们昨天刚好看到有人今天回阳江,就跟他一起拼车回去好了。” 顾西穗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她父母手脚麻利地拎着行李箱走出去,她茫茫然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一脸犹豫地找着车子,等车停了,才讨好般地跟那个司机说:“麻烦帮我们开一下后备箱。” 那司机开着七人座的商务车,也是带着一家老小,下了车,用阳江话打着招呼,问:“来走亲戚啊?” “看看女儿。你呢?” 对方这才注意到顾西穗似的,冲她点了点头,帮着顾西穗的父母搬行李,说:“回去过年!” 顾西穗是过了好久才帮忙去抬行李的,然而所有动作都慢了半拍,手刚伸出去,司机已经合上了后备箱,笑着对顾西穗说:“放心啦!一定把你爸妈好好送回家。” 顾西穗却在那一刻突然哭了起来,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觉得她烦他们了呢?她怎么可能会烦他们呢? 她转过身去捂住嘴巴,好不容易才重新平静下来,在包里掏着红包,递给司机道:“辛苦你了……” 司机也没说话,接过红包就上了车,顾西穗很努力地回头,冲她父母挥了挥手,明知道他们看到她哭会心疼的,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谁知道他们俩却反而很平静,只是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呀!”“有事就给家里打个电话!” 他们看她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歉疚,其实自从2017年之后,那个表情总是会出现在他们脸上,好像她日子过得这么辛苦,全是他们的错。 顾西穗没办法跟他们说,她过得挺好的,工作也很顺利,好朋友都陪在身边,男朋友也还不错。 但不管怎么说都说不通,他们都还是觉得她太累了,还住那么小的小房间,并时不时地感慨一句:“要是当初……” 他们总觉得光有挺好还不够,非得要更好一点、更更好一点、特别好、超级好…… 反正就是要好到不可理喻,才是对的。 顾西穗站在雾蒙蒙的街边看着那辆商务车缓缓驶出,想追几步都不能,因为她还得去上班,得笑吟吟地替公司跟这一天所有上班的sales把红包发了,说句恭喜发财,辛苦晒,然后对这一天走进太初的每一个顾客微笑,说声春节快乐。 ——这就是成年人的生活,就算她早就知道了,但每逢这样的时候,还是会觉得,生活可真讨厌啊。 顾西穗的名字其实是算命先生算的,其实应该叫顾栖穗,栖是栖息的栖,鸟筑巢的意思嘛!寓意是让她记得回家。 穗则是稻穗的穗,因为顾西穗的父母不希望她通体不勤、五谷不分,谐音岁,小名刚好可以叫岁岁,岁岁平安,多好的名字。 但顾西穗的父母是那种普通话非常堪忧的广东人,死活都发不出“栖”的读音,算命的就说,那西也行。 其实顾西穗还挺感谢那个算命先生的,不然的话,她可能会叫顾鲍鱼。 然而一想到她名字的寓意,顾西穗还是难过得不行。 保持单身、经济独立什么的都很简单,但是然后呢?你要怎么填补你跟父母之间的巨大鸿沟?怎么解释你的生活方式?怎么说服他们?怎么让他们放心?之后怎么送别他们? 这可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却不得不面对他们的离开。路上她妈妈还发了微信给她,解释说:你爸的意思是你跟朋友们在一起比较开心。 我从来没烦过你们。顾西穗还是只有这句话。 她越想越生气,恨不能直接一个电话打过去,总觉得应当要说清楚才行。 但她的父母可不是周围那些能清晰表达自己感受的年轻人,上辈人,总是词不达意的时候居多。 妈妈回复:不是这个意思啦! 爱马仕姐姐 第45节 再纠缠下去,顾西穗的妈妈估计就该着急了。想了半天,顾西穗只好回了一句:到家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她从洗手间走出来,对着镜子调整着仪态,看到镜子里自己那个“冷漠而不失优雅”的微笑,才赫然反应过来。 ——整整五天,她就是用这个表情跟她父母说话的。 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假笑? 于是她的鼻子又酸涩了一下,又跟妈妈说:你跟爸说我没生气。 手机震动,顾西穗又拿起来,结果是权西森发来的信息,问:你爸妈怎么今天就走了? 他们觉得待在广州我会烦。顾西穗苦笑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走了? 姚总说的。 哦对,人家三个现在是知己了,加个微信能有什么稀奇的。 顾西穗叹口气,准备继续忙,权西森又问:你今天要做什么?要我过去陪你吗? 不用,你陪姚总好了。顾西穗说。 但下午三点,他还是出现了。 彼时顾西穗正在顾客问询处——大年初一当天,依然有许多顾客打电话或者在小程序上订货,有临时订购品牌的礼盒的,还有临时想要积分兑换利是封的——是指那些奢侈品集团和太初联合出品的红包,原因无他,带着大牌的logo,送礼有面子而已。 你永远也想不到有多少人会为了那些利是封在太初大买特买,让它们一度成为上流社会的身份识别卡。 但要是打个电话就能要到的话,还怎么限量啊? 顾西穗面无表情地解释:“不好意思,积分兑换服务已经结束了……” 有人略带惋惜地挂了电话,也有人在电话里破口大骂:“我一年在太初消费七位数……” “非常抱歉,随后我们将会送上一份小礼物,感谢你对太初的支持。” 顾西穗心想,你就算消费十七位数,没有就是没有,让我去哪儿给你变出来啊? 挂了电话后她长出一口气,总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气到乳腺结节了,这时候却看到权西森走了进来。 他还是她最初见到他时的样子,那种温柔的、体贴的样子,让她心头一暖。 他戴着口罩,对她一笑,她便也跟着点点头。 碍着是在公众场合,他们也没打招呼,只是擦肩而过。他的手很轻地拉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迅速放开。 顾西穗低头一笑。 原来这就是jason所说的,具体的connect,她想。 那些微小的、甜美的的瞬间,看似是她人生里不重要的构成,却如同蝴蝶般缓缓扇动翅膀,在她心里掀起一阵风暴,让你觉得,你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 而晚上,更大的风暴则在聚集。 第53章 那如同滑梯一般的道路 跟权西森一起吃了顿快餐之后,顾西穗就回家换了衣服去傀,之后钱闪闪和刘灵先后出现,众人齐聚一堂,紧张地盯着甜甜手里的钻戒。 刘灵对钱闪闪说:“你自己给她的,等会儿你自己想办法要回来,丢了我可不赔!” 钱闪闪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丢了就丢了呗!” 刘灵瞪大眼睛看着她,感觉也说不清了,就跑出去抽烟去了,jason跟了出去,也点了根烟,问:“还好吗?” “还行。” 刘灵跟jason是一对真朋友,她年轻时也怀疑过,异性之间到底有没有纯粹的友情,到中年后,彻底失去了性欲,就发现这不再是个问题了。 “甜甜的状况很严重吗?”jason问:“要不要我介绍心理医生给你认识?” 对jason和刘灵来说,他们后半辈子的主要任务就是治愈童年了,只不过两个人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手段,jason选择自己一个人生活,刘灵则选择生下一个孩子,来弥补她自己的遗憾。 jason是那种极少数非常关心当代儿童心理健康的男人,他参加过山区的一个留守儿童的公益项目,对他的冲击非常大。 “你有熟悉的吗?”刘灵说:“我问过好几个,他们都说现在还不清楚疫情给儿童带来的影响,暂时也没有通用的方法,效果可能微乎其微。” “我有个朋友是专攻儿童心理的,她可能有点研究。” “那把名片发给我好了。” 添加完了联系方式后,jason才问:“你初几上班?” “初五。” “真好。”他一脸羡慕地说:“我要初九才上班。” 刘灵顿时就笑了起来,道:“好惨。” 对空虚的中年人来说,工作就是救命稻草,而对年轻人来说,工作是折磨。 小鹿一脸忧郁地问顾西穗,说:“jason来了,我今天能不能早点回家啊?” “你去跟他说呗,反正没有调酒师我们也能喝光这里。”顾西穗道。 钱闪闪则说:“你放假了也见不到乔玲悦啊,回去干嘛?” candy这才坐直身体,问:“我能用你跟兔总裁写小说吗?” 钱闪闪用眼尾扫了她一眼,说:“你可以试试。” candy诚惶诚恐:“试完了呢?” “你会在人间消失。”她毫不客气地说。 甜甜拿到了戒指还不够,还伸手够着钱闪闪的耳环,钱闪闪又头疼地把耳环摘了下来。 而那边厢,权西森和戴尚的战况则越来越激烈了,他们又聊起了足球,连小狼都加入了进来,经典的梅西c罗莱万之战,外加英超德甲谁更强,直到19点到来,小鹿出去喊了一声:“开始了!” 刘灵和jason这才灭了烟。 在2022年的2月1号,当所有人都在看男足的比赛时,他们则在看1月30号的女足比赛回放。 他们肯定是有病,才会那么热情地投入一场早已知道结果的比赛中。 最后那些男人才是看得最起劲的,轮番问:“……所以女足的前锋也能当后腰吗?” “王珊珊不一样,她什么位置都能踢。”刘灵抱着甜甜,一脸得意地看着幕布。 “王霜呢?” “受伤,今天不在。” “我擦!那个抢断……越南女足这么强的吗?” “天……王珊珊那个跑动位置……” 刘灵得意地说:“而且王珊珊已经三十二岁了。” 她特意瞄了顾西穗一眼,顾西穗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笑了笑。 “卧槽!” 身后的男人们突然集体叫了起来,顾西穗回头,吃惊地看着他们——什么富二代小狼狗愤青精英男,此刻都是同款表情,拿着酒杯,聚精会神地看着比赛,并讨论着那些细节。 顾西穗那时候才发现,男人就是靠这些共同爱好团结起来的,不管私底下吵得有多凶,他们都能在某些时候达成共识。 而女性缺乏这样能够鼓舞人心的爱好。 幸好,那一年的中国女足,将她们全部集结了起来—— 当傀在为女足而振奋的时候,全中国都在传递着男足输给越南的消息——两边的对比太悬殊了,顾西穗和钱闪闪都边刷着网上的男足战况边尖叫着。男人们则跟着尴尬地笑,摇着头笑,最后说出了她们最想听的那句话:“好吧,我们男的不行。” 顾西穗狂笑着跟女孩子们击掌干杯,那感觉有点像小学的时候,学校里也是男女泾渭分明,为了当班长或者考试成绩之类整个你死我活,赢的一方总是骄傲得不得了。 但青春期一到,男生就会被鼓励继续竞争,女生则会被鼓励乖巧漂亮——顾西穗回忆了一下她的青春期,很遗憾,她就是那个典型的女生。 她呷了口啤酒,看着甜甜,甜甜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来来回回地看着大人的反应,之后抱着她的果汁跟顾西穗说:“干杯。” 顾西穗笑着碰了碰她的杯子,甜甜喝完了,也学着钱闪闪的样子,抬起胳膊欢呼:“赢啦!” 然后众人就都看着那个戒指飞了出去,碰到了窗户上,再弹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半天,才停下来,闪了一闪。 大年初六,还是他们这些人齐聚一堂,看着女足亚洲杯的决赛——这一次的氛围就不一样了,那是cctv5的直播,整个傀都挤满了人。 jason也不管他是什么酒吧了,在他的顾客群发布了可以去傀看现场直播的文章,于是那些常客就都过来了。小鹿和小狼忙得要死,干脆放弃了他们最擅长的调酒,冰箱门打开,让顾客自己拿罐装啤酒。忙到一半时他们俩也心痒难耐,跑出去看球了,最后也不知道为什么,是candy在吧台工作。 看到一半,兔总裁和考研妹也出现了,边拍着视频边跟着帮忙,导致傀彻底变成一个自助式体育酒吧,人人都自己拿酒自己记账自己擦桌子,并为那天的比赛而焦虑—— 上半场,中国队还处在落后状态里,整个互联网那些等着落井下石的网民就已经开始拉踩了。 即便是在傀,当晚出现在这家酒吧的都是一线城市的高收入精英女性,也边看球边在网上战斗着。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女足那天输了,那么万千女孩子千辛万苦争取来的直播机会,就会变成另一种结果。 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六,为了这场比赛,所有人都卯足了劲,什么给女足代言给女足发钱、号召捐助儿童女子足球项目…… 这是顾西穗经历过的最团结的总动员。 这场比赛早已不是输赢那么简单了,场上那十几个姑娘连同水指导,代表的这几年在舆论战场冲锋陷阵的女孩子们。一旦她们输了,那么网络上这几年大家所有的努力,可能都倒退一大步—— 它是一场承载着这时代选择的比赛。 然后你猜怎么着? 她们赢了。 在点球之战的时候顾西穗就已经紧张地抱住了头,然后在第四个球进了之后突然尖叫起来,接着鼻子一酸,抱住了钱闪闪和刘灵泣不成声。 整个街道都欢呼一片,所有人一起站了起来——那一天还真不止是女人,酒吧坐不下那么多人,jason干脆就把投影放到外面去了,走过路过的行人都跟着停下来看一会儿,到最后傀的外面站满了人。 座位全被女顾客抢走了,权西森和戴尚他们就都惨淡地站在路边,倚着围栏。比赛结束,他们也燃得不行,无比兴奋地干着杯道:“真的好看!”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好看的比赛,那就是永不放弃的比赛。 顾西穗在人群中找着权西森,之后喜悦地扑进他怀里,再次大哭。 好吧,这就是顾西穗第一次这么热情地扑进一个男人怀里,又哭又笑的,但又跟这个男人毫无关系。 权西森也跟着笑,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问:“有那么高兴吗?” “有的!” 顾西穗擦着眼泪,没办法跟他说出她的激动和这场比赛对她的意义。 爱马仕姐姐 第46节 女足的珍贵,是在于跑到嘴唇发白都不放弃,在于绝境重生,在于一场长达那么久的比赛里,99%的时间都落入下乘,但只要最后一秒你赢了,你就可以翻盘—— 如同女人的人生。 那如同滑梯一般的道路,放弃了,就会坠入深渊,但只要你坚持到最后,回头看时,就会发现这条道路的构成如此简单。 它只是需要你咬紧牙,逆行而上,不放弃而已。 ——所以你不要放弃,好吗? 她不太确定权西森能不能理解这些,诚如他们之前说过的那样,就算他表示他能理解,她也不会信的。 他能理解她们这些平时骄傲又潇洒的女人此刻在街头抱头痛哭吗?能理解她们每天是怎么咬着牙冲锋陷阵的吗?能理解她们为什么会远方那些根本就不认识的、不同阶级不同年龄不同身份的受害者们号啕大哭吗? 不可能的。 但她还是非常高兴这一天他也在。 也许将来有一天他们会分开,各自老去,但顾西穗在回忆她的时代时,应当都会记得她在人群中回头寻找他的那个瞬间,记得他跟小鹿小狼戴尚一起干杯的侧脸,记得他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就立即绽起的微笑,记得他夹杂着爱恋并由衷为她们开心的表情。 那是被爱着的人的乐趣。 刘灵道:“哟西!大家都要记住这场比赛,今年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她们,然后继续往前冲!” “好!”大家异口同声,干杯。 ——不过在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冲的时候,有个人就先没头没脑地冲了。 顾西穗还在跟权西森卿卿我我,就听到candy走过来,义正言辞地对小狼说:“我要当你女朋友!” “啊?”小狼愣了半天,然后说:“行。” 于是轮到candy一脸懵逼,转过身来,对着顾西穗做了个蒙克的《呐喊》表情,惊恐万分地问:“他答应了!怎么办啊?” 第55章 制造惊喜和浪漫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而他们没有 “她今天在赛前说,如果说女足赢了,她就做一件此生从未做过的事情,随便找个男人表白。鉴于小鹿在追兔总裁,jason万年单身,而且年龄都快能当她爸爸了,她又觉得戴尚像个变态,最后就只能选小狼了。” 回到权西森的家,顾西穗才笑着跟权西森解释:“其实我已经答应她她可以跟你表白了——” 权西森满头问号,顾西穗道:“因为她们一致觉得你比较善良,就算表白失败也没关系。” “所以我现在彻底变成工具人了吗?” “怎么能这么说呢?candy是你的好朋友,好朋友之间相互帮助一下是应该的。”顾西穗故作较嗲地用指甲戳了戳他的胸口,并抛了个媚眼给他,说:“我要去洗澡了,你要跟我一起吗?” “我不要。”权西森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不想再听你唱歌了。” 因为女足的胜利,再加上足够的酒精,顾西穗已经唱了一个晚上的歌,从酒吧唱到大排档,又在出租车上唱了一路,一开口就是:“yeah~yeah~yeah”、“go go go,ale ale ale”、“……eh eh,waka waka eh eh”…… 权西森也不确定她是喝醉了唱歌才这么难听,还是本来唱歌就很难听,反正他smart又sexy的女朋友不见了,现在那个在卧室里洗澡唱歌的那个女的也不知道是谁…… 临别前钱闪闪和刘灵同情又严肃地提醒他:“她喝醉了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笑一个晚上的,你加油!辛苦了!” 不过好在她不算太闹腾。 权西森趁机跟唐臣联系了一下,顾西穗出来时,他们还正在视频,那群小孩子就在唐臣边上,问:“权西森!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女朋友!让我们看看女朋友!” 权西森回头看了看依然在waka waka的顾西穗,使坏地朝她招了招手。顾西穗根本没留意到他在干嘛,甜甜蜜蜜地跑过来,坐到他怀里奉上她夺冠版的激情热吻,于是电脑那头的小朋友就集体大叫起来:“哇!” 这一“哇”,顾西穗才彻底酒醒了,她看着视频里衣冠不整春心荡漾的自己,连忙跑到了一边,听到电脑那头说:“姐姐你好!” 这整齐划一的叫喊声,一听就是提前排练过。 顾西穗怒目瞪着权西森,权西森暗笑不已,她又冲到匆匆吹干了头发,梳好了头,换了身衣服才出来。 重新走到权西森身后的时候,那群小孩已经退到一边去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回头招呼了他们一声,他们在角落里商量了半天,才派那个想当明星、又因为头上长虱子被剃光了头发,还在换牙期的小女孩当代表,她鼓足勇气,双手背后,气沉丹田,字正腔圆地说:“姐姐你就像白雪公主一样美丽!” ——顾西穗绝对没想到,她的迪士尼在逃公主梦想,居然在这一刻得以实现。 她忍不住笑了。 那小女孩说完,又害羞地捂着嘴巴飞快跑开了。 其实那个女孩才是真漂亮,少数民族,长得好看的都自带一点异域风情,自然卷,深眼眶,眼睛大得惊人。 视频结束后权西森才跟她说,这女孩的姓氏很特别,姓哈,叫哈妙琪,小时候因为高烧没来得及医治,父母一直怀疑她脑子其实是有点问题的,不过好在她如今除了二和疯之外,暂时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顾西穗听权西森讲着,忽然觉得,她好像又爱上了他一点点。 她真喜欢他提起宁夏时的表情,那是很多男人身上没有的那种,温水一般的温柔。 与此同时,今夜的广州,有一个女孩正在为她的勇敢而焦虑。 顾西穗回到床上的时候,看到candy在群里求救:所以我现在怎么办?他加我微信好友了!我要不要通过啊?……你们拍拖一般都是怎样的?谈恋爱到底都干嘛? 群里笑得要死,纷纷帮她出着主意,说:就谈咯!拍咯!拖咯!还能干嘛? 权西森洗完澡出来,从后面揽住了顾西穗的腰。顾西穗笑着把手机递给他,他看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问:“他们俩都不熟的吗?” “还真的不熟,”顾西穗说:“小狼是为了听音乐才来这家店工作的,他根本不怎么说话。” “我可怜的好朋友。” 权西森也笑着道,然后低头吻了吻顾西穗的肩膀。顾西穗熄了手机,翻了个身,凝视着权西森的脸。 春节要结束了,就意味着他们又要分开了。 她得承认,这是个非常愉快的春节,她喜欢他陪着她以及她的好友们一起闹腾,喜欢他给了她足够的陪伴和支持。 但任何一段感情,彼此歪歪腻腻一个月后都会腻的。 热恋期的时间是很短的,顾西穗非常确定,至少她跟权西森的热恋已经结束了,之后迎接他们的,应该是平静得像镜面一样的日子。制造惊喜和浪漫是需要创意、想象力、以及无限的时间和精力的,而他们没有。 谈恋爱果然是年轻人专属,因为只有年轻人才会在这件事上花那么多功夫。二十八九岁的男女,又不结婚,感情究竟靠什么维系呢? 顾西穗不知道。 或许异地还挺适合她的,她想。 至少今天她依然喜欢他,而他也还在喜欢着她,那么就够了。 于是她起身,深深地吻他。 比赛带来的振奋一直持续到了春节后,年后开工的时候,顾西穗精神抖擞得不得了。 总算可以不用穿制服了,不过她也没什么像样的衣服,还是穿着白衬衣和阔腿裤去报道,决定先低调做人。 赚钱的部门和花钱的部门待遇可就是天上地下了,运营部的办公室小得可怜,看起来跟那个高大上的商场一点关系都没有。 市场部则截然相反,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有钱的气息,设计感十足的开放式办公桌、舒适的沙发、绿植,就连茶水间都像精品咖啡馆一般。 “susie大家都认识,就不介绍了。tracey你带她,然后把三亚的项目移交过去,明天你们俩一起去三亚。” 有关顾西穗的加入,周扬就说了这么几句话,顾西穗则“啊”了一声,出差居然都不提前通知一下的吗? 周扬扫了她一眼,就继续聊别的事情了。顾西穗愣了半天,才赶紧掏出会议手册,不管能不能听懂,反正先记了再说。 在周扬手底下干活可是压力很大的,因为他同时是个效率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就是电视里那种英俊非凡不苟言笑还龟毛得要死,观众喜欢,但作为下属,却只想打他的那种人。 太初的市场部有两个重要职责,一个是招商,一个是品牌维护,前者将决定一家商场的定位,后者说白了就是杂七杂八——而顾西穗的工作就是杂七杂八。 其实一般的商场都是运营和招商合并的,品牌维护则归bd管。不过太初更侧重于各个城市的商场都突出本地特色,便把权限下放到了市场,让本地的员工自己发挥,bd只负责战略方向的把握。 从前在运营部的时候,顾西穗和市场部可是没少争执过,比如她那个婚庆集成店,她只是灵机一动想了个idea,市场部可是要跟十几个品牌去谈合作方案的。 周扬当时不太赞成,他认为对大部分顾客来说,婚礼只有一次,就算消费额再高,消费频率和次数都是很有限的,何况结婚率一年比一年低,他想不到这个集成店有什么必要性。 严云齐却坚持那个方案能提升顾客的购物体验和太初的口碑,不惜带着作为菜鸟的顾西穗频繁来市场部谈——更确切一点说,是吵。 而当年那些不情不愿的职员如今都还在,顾西穗粗略扫了办公室一眼,就怂怂地低下头去——她简直是来到了敌营。 聊到一半,其他部门的同事浩浩荡荡地出现,广州人民最喜欢的开工仪式到来了—— 谁知道顾西穗还没来得及漾起笑脸,文秘就已经拿着一箱红包把他们挡在了外面。 顾西穗心中再一惊,看向周扬,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布置着任务,仿佛根本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 完了完了!广州工作最大的乐趣都被这个人剥夺了!你这个叛徒! 对广州人民来说,节后上班最大的娱乐就是去拿开工利是,那是基层员工难得可以翻身做主人的时候,光明正大地闯进各个部门的领导办公室伸手要红包,大大小小的leader们也都喜滋滋地发红包。红包里的钱虽然不多,都是八块十八块的,但整个写字楼扫下来,数目还是很可观的。 顾西穗当年实习的时候,被其他前辈一路带着冲到了总裁办公室,足足拿了两百多个红包,晚上回到住处,在拆红包的过程里爽到飞起,粗略算下来,居然有两千多。 虽然都是零零碎碎的小额钞票,但钱就是钱,数钱就是会让人快乐。 而如今她居然连这个乐趣都没了,只能听着他们雀跃地涌到隔壁办公室。顾西穗叹息一声,哀悼起那些素未蒙面的钞票起来。 会议结束,文秘才拿着一大叠红包递给顾西穗,道:“你的!” 顾西穗一头雾水,tracey这才走过来说:“我们市场部的开工利是由文秘代领的。” “那还有什么乐趣?” tracey这才阴阳怪气地一笑,道:“谁跟你说市场部有乐趣的?” ……行吧。 顾西穗在心里默念着double这个单词,算了算她可能到手的钱,最后决定,算了,工资高就行。 第55章 这哪是她的职业跳板?这简直她的职业的棺材板。 顾西穗没想到她第一次出差是跟张文华一起,一走进vip候机厅,她就看到张文华、周扬,以及几个香港总部的人在小声聊着什么。 一排西装革履的男人,围着她一个小巧的女人,但她淡淡地坐在那里,还是有种把控全局的架势。 许久不见,顾西穗立即星星眼地跑了过去,漾起微笑,张文华抬头,也冲她笑了笑,说:“新发型很好看。” “谢谢!”顾西穗心里乐开了花。 再对比权西森——哼!男人懂个屁! 跟总裁一起出差,连规格都不一样,全员商务舱。早上八点,白云机场空荡荡一片。出门时顾西穗还想了半天怎么去机场——天知道她已经三年没出过广东省了,上一次还是2019年休年假的时候,如今再来,恍如隔世。 而瑶瑶和tracey则在美食区,顾西穗走过去,一看到她们面前的食物就呆住了,问:“大早上的吃这些?” 那张桌子上铺满了食物,连什么拉面、烤鸡翅都有。 “我建议你也多吃一点,今天可是很忙的,除了广州这边,北京上海成都的同事也会来,还有集团总部的。”瑶瑶还是那副活力四射的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云吞面,道:“如果不出意外,你下一顿饭要等到晚上九点才能吃到。” 爱马仕姐姐 第47节 顾西穗吓一大跳,连忙按照嘱咐去取食物,全是那些顶饱的食物。 tracey特意提醒她:“巧克力和饼干多拿一点。” 顾西穗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往包里塞着免费的饼干和巧克力。 最后她新买的包是chloéwoody,原因无他,便宜,logo够大,人人都识得,背起来还舒服。米白色,正好适合三亚。 员工折扣折下来六千不到,足够她装一年的有包人士了。 tote的好处是,啥都能往里塞,虽然找东西时如同大海捞针,但顾西穗还是最爱tote。 登机箱倒是花了一个午休的时间精挑细选的,还是在对面商场——毕竟自家商场逛不起。 自从她开始上班,就很少在网上看测评了,因为在网络上搜到的结果,只取决于哪个品牌最近出了新品,又舍得花钱推广——倒也不是说那些东西不好,而是筛选有效信息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还不如去实体店亲眼看一看来得快。 对于这次出差,她有点紧张。运营部就是个死宅部门,几乎连商场都不用出,骤然要跟着大佬们一起出门,顾西穗连他们的登机姿势都跟着学,面无表情地出示机票,找到座位后跟空姐嘱咐一声免打扰,然后睡觉的睡觉,看文件的看文件。 二十九岁才开始学这些网络上盛传已久的装逼指南,不知道为什么,顾西穗总觉得有点好笑。 一个半小时后,飞机在三亚凤凰国际机场降落。 机场外的豪华商务车超出了顾西穗的想象,她还在纳闷三亚这么多有钱人的时候,就看到张文华跟一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打起了招呼,瑶瑶特意走到顾西穗旁边,小声说了句:“skp的。” 然后又指了指另一边,道:“那边是万象城的,那边是上海百联的。” 顾西穗这才彻底呆住。 “你最近一周你应该天天都能见到他们,记住了,大家来做蛋糕的,要交流。”瑶瑶很小声地跟顾西穗交代了这么一句,就又笑着道:“好啦!我先去忙啦,回头见!” 顾西穗只知道这次出差是参加三亚政府的招商峰会,但没想到这么多商业地产同时到来。尤其是skp和太初——两家都是重奢商场,万象城在定位上稍微低一些,但随着对新一线和二线城市的占领,也算是后起之秀了。 百联应当是做奥特莱斯,业务范围不一样,但也略有冲突。 他们打量着别人,别人也打量着他们——说起来很奇怪的,彼此都是光看穿着,就能判断对方的公司和所在地。 那些无论是发型还是配饰都精致万分的,毫无疑问是上海来的;信心十足又野心勃勃的,北京来的;还没上车就已经开始聊工作的——隔壁奋斗大市深圳来的…… 然后几个穿着沙滩裤和花裙子尖叫着“好热啊”的—— 顾西穗只看了那几个人一眼,就笑了起来。 那是他们太初在成都的同事。 在刚入职的时候,顾西穗还时不时被安排去各地的太初广场参观学习一下,一个疫情,却彻底让她忘了其他城市了。 太初集团在大陆的核心部门虽然设在了广州,但最成功的项目却是在成都,那是建在古建筑群里的街区式购物中心,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建筑风格给予了设计人员巨大的想象空间和施展空间,出片效果满分,动辄就登上国际媒体,是太初最骄傲的作品。 在成都担当一线运营也是个女孩子,外号叫皮皮,长相是那种典型的四川美女:皮肤白皙、小巧玲珑,一双有灵气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像个娃娃一样。 她一见到顾西穗就飞快地跑了过来,热情洋溢地说:“哎呦!这个发型好!好乖喔!……你们怎么都穿着西装来的?” 顾西穗则看着她身上的y2k辣妹装束,也忍不住笑了,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顾西穗小时候也纳闷过,为什么香港和新加坡这种热得要死的地方,大部分人都穿着正装,直到去过了才知道,南极、北极、香港室内、新加坡室内,简直可以并称为四大极地。 来出差的,也没什么待在户外的机会,一出机场就上了商务车,之后到酒店,何况是政府部门的会议,低调为主。于是他们就一身黑漆漆的西装来了,准备放下行李就去会议室。 皮皮就惨了,她下午才开始忙,还想过一过热带风情生活呢,结果在车上就开始拍着肚子喊冷了,临时翻起了行李箱。 顾西穗笑看着她,一见到皮皮,她就知道她为什么要转岗了,因为比拼运营能力的话,广州店肯定是比不上成都店的,成都店的发挥空间太大了,皮皮的经验和能力毫无疑问地在她之上。 ——她们将来既是同事,也是竞争对手。 顾西穗脑子里闪过了那些职场battle剧情,然后摇了摇头。 算了,她太喜欢皮皮了。 周扬跟总裁的车,远程在微信群发布任务:susie你负责今天会议记录。 好。 顾西穗这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跟政府开会做会议记录是很辛苦的,一边要整理会议内容,一边还要进行“翻译”——要把官方的正式语言写成外企能看懂的中英双语报告,可没那么容易。 广东政府是出了名的务实和高效,有事直接说事,没事时跟离异夫妻似的,彼此连面都见不着。 但三亚,顾西穗不太确定。 匆匆放下行李之后,顾西穗就带着笔记本电脑和录音笔等等工具赶往会议厅。 那次会议至少有两百个多个人出席,包括了张文华等大佬们,以及市政府、区政府、文旅局等各个部门的职员。 粗略扫了一眼,黑压压一片,女性还不到20%。 顾西穗有些失望,观察着那些出席的女人,然后就感觉到,有人也打量着她。 她侧过头去,然后就愣住了。 那真是个…… 大美女。 她见过的美女绝对不算少了,但这么漂亮的,还是很罕见。那种北方才有的,明艳动人的浓颜系长相,攻击力十足,简直刷亮了整个会场。 不过她也是一身低调的症状,还戴了副黑框眼镜,伸手跟顾西穗打招呼:“skp,lisa陈。” 顾西穗便也笑笑,道:“太初,susie顾。” 市长到来,两个人都各自做着准备,录音笔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开,纸笔辅助。 顾西穗严阵以待,余光瞄了lisa一眼,才发现她只是象征性地打开了笔记本,之后怀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盯着前台。 顾西穗皱了皱眉,她则冲顾西穗侧了侧下巴,一副你等着看的表情。 一个小时后,顾西穗才明白那表情的意思—— 这次三亚召开峰会的目的是促进三亚的经济增长,更准确地说,是希望这些商业地产能把三亚打造成国际旅游胜地、分流香港的购物、增强旅客在三亚停留的时间,外加弘扬中国文化、打造三亚的城市名片,等等等等…… 顾西穗听到一半就呆住了,放下了正在敲击键盘的手指,抿紧了嘴唇。 lisa这才冲她笑了笑,没说话。 按照政府的规划,这约等于是把陆家嘴或国贸的重奢商场全都搬过来,却不带那些主力消费顾客,亦即那些高收入人群—— 顾西穗缓缓直起身体,这哪是她的职业跳板? 这简直是她的职业棺材板。 第56章 只有在产业单一的地方,你才能感觉到政策有多重要 整个三亚人口陆地面积1921平方公里,常住人口一百万出头,海棠湾的总面积384.2平方公里,已有免税店四家,其中三亚国际免税城更是全球最大的单体免税店…… 晚上回到酒店后,顾西穗整理会议记录到一半就愁闷了起来。公司虽然安排了聚餐,但她却没什么胃口,跟其他同事交代了一声之后特意去三亚国际免税城逛了一圈,果不其然的,只有一楼的香水及护肤品、化妆品柜台有人排队,其余几层楼都门可罗雀,柜姐比顾客还多。 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顾西穗重新回酒店房间工作,同事们聚餐回来,遥遥的,就听到皮皮在走廊上哀嚎着:“谁有衣服借给我穿啊?” 顾西穗又笑了,打开门问:“你要什么衣服?” “我只有冬装和夏装,鬼知道晚上外面那么冷的哦?还想临时去买几件,谁知道去购物中心一看,最便宜的都是burberry……妈哟!吓死我了!” 顾西穗快被皮皮笑死了,她打开行李箱道:“你自己挑。” 皮皮顿时“哇”了一声,说:“你这行李箱收拾得也太整齐了,二十寸居然能装这么多东西?我还特意带了个大行李箱,想在海边拍照拍个爽,谁知道一件能穿的都没有……” 顾西穗都没好意思说,她的行李箱其实是权西森收拾的。 她还自诩也算是精明干练呢,结果收拾行李时却彻底懵逼了,网上那些出差打包视频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简单,照着学的时候才发现无比艰难,因为那些衣服都是以休闲装为主,她的却是正装为主。 最后她一筹莫展地对着一地狼藉发呆,突然好奇起权西森是怎么收拾行李的,打了个电话过去,没想到半个小时后他就杀过来了,进门一看,都快笑出来了。 那还是权西森第一次进顾西穗的卧室,跟个学生宿舍似的,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小衣柜,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周要用的衣物和收纳袋全都堆在床上,权西森扫了一眼,就皱眉问:“你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衬衫和西装?” “因为要待一周啊……” “那为什么不直接快递呢?” “……真是个好问题。” 顾西也不禁问自己,对啊,为什么不直接快递呢? “可以穿着你最容易皱的衣服登机,其余的一到达酒店就送去熨烫——不过三亚的酒店效率比较低,得打电话过去催……对了,你有驾照吗?” “有。” “带上。”他说:“海棠湾不管是公共交通还是出租车都少得可怜,到时候你会震惊地发现,什么停机坪和私人游艇到处都是,日常出行却难上加难。” 顾西穗愣了愣,看着他站在她的小床边,边说着话,边熟练地整理着她的衣物。 那画面相当有趣,她反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椅背,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在那里叠衣服,好奇地问:“姚总有游艇这种炫酷的东西吗?” “她以前还真想过搞一艘,后来打听了一下维护费用就放弃了,她可比你抠门多了,买房子都先看物业费的,太贵的一律拒绝。” 顾西穗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权西森看了她一眼,才说:“我现在已经后悔让你知道我妈是谁了,我总觉得你是在跟姚总拍拖,我连工具人属性都消失了,甚至有点像电灯泡,很碍事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顾西穗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道:“也没有啦!你这不是挺有用的吗?还会叠衣服,工具属性还在的。” 他回头,一脸幽怨地瞪了她一眼,顾西穗狂笑不已,之后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静静地感受这一刻。 为了明天能按时起床,顾西穗拒绝去权西森那里过夜。权西森则在后天回宁夏,这一分开,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他们约定的是争取每天都联系一次,结果直到皮皮提起行李箱,顾西穗才想起还没有联系过权西森。 打开手机,看到左上角的未读消息是672条——社畜真的好累。 她还得手动搜索才找到权西森,还好,他只是发了个链接给她,问她喜不喜欢某款项链。 等皮皮离开后,顾西穗拿起蓝牙耳机和房卡出门,下楼发了个语音通话,他很快就接起来了,两个人聊了聊今天发生的事,之后顾西穗好奇地问:“你会为了免税特意跑来三亚吗?” “额度呢?” “十万。” 权西森就笑了笑,没有回答,顾西穗只好暗骂了一句:“该死的有钱人。” 不过她自己都觉得这个数字有点离谱,两三个包就超额了,连买快表都不太行。 “听起来,三亚政府跟宁夏有点像,都是希望靠一个大产业拉起当地经济,邀请大集团入驻,再等着小公司跟进……好处是,你们可以跟政府要政策支持。” 爱马仕姐姐 第48节 顾西穗反倒是愣了愣,她的确没想到这一层。 确切地说,她根本没考虑过政策层面的东西。 她突然又发现了男人跟女人的一个不同,男人似乎从小就被训练要了解政治或政策——哪怕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在鬼扯,女性则会下意识避开这些重大议题。 于是很多大项目,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男人头上。 顾西穗想了一会儿,问:“你在干嘛?” “收拾行李。” 权西森的行李可比顾西穗复杂多了,因为同时要跨经度和纬度,之后还要频繁去别处,根本来不及回广州取东西。在山上,自然是户外用品最好用,但下了山,他常去的地方就是北上广深了,几套体面的衣服是必不可少的。 “之后呢?” “准备一个线上葡萄酒活动。” “哇!你也要直播卖货吗?” 权西森笑了笑,道:“不,我只是个翻译,中德建交五十周年,有个葡萄酒展邀请贺兰山产区在线上参加——整个贺兰山会法语的能找到一大堆,会德语的就屈指可数了。” “所以你真的自带工具人属性啊!” 顾西穗大笑着,不知不觉来到了泳池边上,有两个穿比基尼的女孩子正在泳池旁边的酒吧拍照,一个中年男人则坐在另一张桌子上,随后走向她们。 那个男人看起来就是有权有势的那种人,而两个女孩应当非常小,尴尬又无所适从地望向四周,估计还不懂怎么拒绝。 偌大的泳池边上就他们三个人,bar tender则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情景,连看都没多看一眼。 她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他们,听权西森聊着那个线上展,随后才说:“我晚点再打给你。” 然后她系好了西装的纽扣,戴好口罩,走向那两个女生,微笑着说:“请问是李小姐和张小姐吗?你们的信用卡出了一点问题,需要重新办理一下预授权。” “啊?” 她们根本没反应过来,顾西穗冲她们眨了眨眼,她们才慌忙拎着包站起来道:“啊……好!” 顾西穗又转头,拿出她的招牌假笑,道:“对不起,打扰了。”之后带着两个女生离去。 客串服务人员,她可是专业的! 两个女生则在走出去一阵后才说:“谢谢你啊姐姐!”“我们都快吓死了!” 顾西穗笑眯眯道:“没事。” 她很想告诉她们,她们可以学会拒绝的,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有手机,她们迟早会跟着网络上那些冲锋陷阵的女孩们学会说不有多重要的。 只有在一个产业非常单一的地方,你才能感觉到政策支持有多重要。 贺兰山东麓属于一个叫永宁县的地方,该县一年的总产值不过100亿出头——比那些奢侈品商场的销售额还少。 刚下飞机,权西森就看到农业部的一个基层干部正在机场等人。见到权西森,他顿时就说:“哎!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都说了我就是去过个年而已。”权西森拎着旅行手袋,问:“你在这儿干嘛?” “不是说山上网络不好么?我找了个网络专家过来,费了好大功夫呢!” 这个人名叫马勤远,鼻音浓重,权西森花了好长的时间才习惯他的口音。他每天都为葡萄酒行业操碎了心,虽然他根本就不懂葡萄酒,显然也不懂网络——他们吐槽的网络问题,其实是vpn的问题…… 其实他才四十多岁,但看起来却六十岁都不止,窄长脸,脸上全都是沟沟壑壑的,像唐古拉山,或者昆仑山…… 亦或者别的什么西部的山。 权西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找个网络专家也没用的。 好在这时候唐臣及时出现了,说:“你总算回来了,我最近都快疯了!” 2021年宁夏全区的葡萄酒种植面积达到55万亩,综合产值300亿,出口额是943万——一个小得不得了的数字,但不停地参展或参赛还是非常重要,因为那些酒将确定贺兰山产区在整个葡萄酒行业里的地位,从而提升产区的价格。 比如波尔多,或者香槟区。 这次的线上葡萄酒展会是由德国的一家展览公司主动发出邀请的,县政府比各个酒庄的庄主还积极,但这种小县城的基层干部,怎么讲呢…… 一路上,唐臣不停地吐槽着,从宣传视频到展会的搭建——他根本想不明白,一个线上展览而已,当地政府为什么还要搭个舞台准备做剪彩,春季正是西北地区风最大的时候,他们在县里搭了三天,被风吹倒了三天。 权西森也是无奈地笑。 他一直待在宁夏,主要是因为唐臣没办法跟县政府的人打交道。他是个标准的书生,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人际交往能力一塌糊涂。 其实权西森也没多少经验,不过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姚总的情商可不止是体现在见家长这种小场合,她跟政府打交道才是真正的精彩,权西森每次都叹为观止,完全想不明白她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一到达红泥,那群小朋友立即就涌了上来,他们才不管他的衣服是什么牌子或者有多贵,一见到他就开始掏他的口袋,因为他第一次来宁夏时口袋里装了些巧克力,分给了他们,从此他们就习惯了掏他的口袋。 于是第二次来的时候,权西森特意在行李箱里装了一些零食,谁知道分发的时候,他们就没那么开心了。 那时他才反应过来,他们喜欢的是掏口袋的过程,因为不知道口袋里有什么,每一次伸手就都是盲盒体验——天知道他是在那个时候才理解盲盒的乐趣所在的。 后来权西森就养成了下飞机前把零食都装在口袋的习惯,衣服里总是塞得鼓鼓囊囊的。 拿到零食了,他们就又欢天喜地散开了。 会客厅里,几个精品小酒庄的庄主正在等待着,一见到他就开始调侃:“哟!有女朋友了就是不一样,面色都红润了。” 权西森回头看了看唐臣,唐臣摊了摊手:“不是我,是哈妙琪他们说的。” 调侃权西森的是一个叫王美佳的女人,此人非常有意思,立志要做“不好喝的葡萄酒”,结果偏偏做出了不少精致的葡萄酒。美佳酒庄是出海最成功的精品酒庄之一,只不过产量太有限了,一款葡萄酒只有几百瓶,最多的都不超过一千。 这次她要送出去参展的是2019年的酒,说是陈得刚刚好——陈酿的那个陈。 既然是来请人帮忙的,自然也带上了自己的酒,一群人坐在餐厅里边等着酒醒边聊着展览的事,人手有限,他们只能自发地分配任务,谁拍视频、谁剪片子、谁写文案、谁做设计…… 虽然就业市场卷成那样,但葡萄酒行业还是有着大量的人才缺口,没办法,薪水太低,工作地点又偏远,除了权西森这种家里有矿的、唐臣这种父母给予了足够自由度的、王美佳这种早已实现了财务自由的……就只剩下那些热血海归了。 权西森一直在考虑在上海或者广州成立一家广告公司,把这些小酒庄的市场一口气打包了。 结果王美佳却说:“天啊!那多无聊啊!卖不出去才有意思好吗?” ——权西森已经迫不及待想介绍顾西穗跟她认识了,估计顾西穗能沉迷王美佳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顾西穗看起来是没什么当海王的潜质,但她在世界各地养闺蜜还是很有一手的。 权西森想起她聊起皮皮和lisa的语气,一度让他开始怀疑她的性取向。 然后他又回忆了一下一些酿酿酱酱这样那样这样的画面,又暗自点头:还好。 第57章 做人有时候是要讲究运气的,但运气来临时,你也得接得住才行 宁夏的酒庄根据投资规模可以非常简单地分成两类,一类是以张裕、lvmh旗下的夏桐为代表重资产酒庄,一类就是红泥或美佳这类轻资产精品酒庄。跟任何行业一样,两类酒庄都彼此看不顺眼,前者不懂后者在捣鼓什么,后者则鄙夷前者不懂酒,只爱钱。 ——果然只有歧视链才是刚需。 但聊到一半的时候,某大集团的事职员和葡萄酒协会的工作人员却一同出现在红泥,也来讨论这次线上展览的事情。 王美佳一个白眼翻上天,之后就借故离开了。其他人也表示也有工作要忙,最后偌大的会客厅里就只剩下权西森和哈妙琪,权西森低头看了看哈妙琪那一头毛寸,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好吧,就由哈妙琪小朋友来客串pr了。 晚上跟顾西穗聊起的时候,顾西穗惊诧地问:“啊?为什么不一起合作?这种时候资本不应该抱团的吗?” “精品时装和快消、精品咖啡和星巴克、小众电影和好莱坞……” 顾西穗这才点了点头,道:“喔,懂了!” 跟皮皮在一起了几天,她也跟着“喔”来“喔”去的,带着迷幻的四川口音。她好奇地问:“那小酒庄要怎么赚钱?” “不赚钱,只赔钱。”权西森轻笑着说。 比如那个自称财务自由的王美佳,眼见着家底都快赔光了,前期几百万的投入和后来每年几十万的赔法,纯粹是在养一个奢华的爱好。 广东人是无法理解这些的,虽然广东没什么拜金氛围,但钱就是钱,钱很重要,这应当是共识。 “那赔完了呢?”顾西穗一脸惊异。 权西森这才用手托着下巴,说:“把酒庄卖了回去上班。” 看到他的表情,顾西穗就忍不住笑了。她真喜欢看他一脸懵逼的样子,有种傻白甜既视感。 不过看到他的手指又敲起了太阳穴,顾西穗还是凝了凝神,说:“你准备收购那些小酒庄。” “只是偶尔。”他换了个坐姿,道:“我也没有多少钱可以到处乱撒了,但有些酒庄的确挺不错的,只是周转不过来,银行又贷不到款……”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聊起权西森的财务状况,顾西穗知道他是拿梦玲的分红在做葡萄酒,虽然四舍五入也是姚梦玲的钱,但终究还是有点区别的。 “那那些大企业呢?为什么不趁机收购?” “他们更没钱。”权西森意味深长地说,顾西穗瞬间就明白了。 大资本在这个时代更难熬,过去几年里,很多企业都是靠银行贷款无序扩张,负债率高得惊人,仿佛随时都会崩塌一般,摇摇欲坠。 “你呢?在忙什么?”权西森转移了话题。 “扒政府官网,”顾西穗也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快把海南和三亚未来十年的规划都看完了,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操作的空间。” “然后呢?” “在考虑失业之后去摆摊卖煎饼还是当外卖员……” 顾西穗又是一脸丧气,权西森笑了起来,说:“我觉得摆摊比较好,广州那个气候当外卖员也太辛苦了。” “摆摊也很辛苦的啊,早上四点就要起床了,我这个人又很爱睡觉,根本起不来。” “我帮你好了,我起得比较早。” “你会骑电动三轮车吗?” 他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道:“……应该也不至于太难的吧?” 顾西穗哈哈大笑起来,于是权西森就反问:“难道你会?” “我还真的会,”顾西穗一脸骄傲,道:“我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家是开水果店的,有一天他上学快迟到了,就开着家里的电动三轮车去上学了,我当时觉得好酷,想想看,一个小学生开着电动三轮车去上学,是不是超拉风?所以暑假我就央求他教我骑电动三轮车。” 权西森大笑起来,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俩被交警逮到,请了家长,全市通报批评,还上了本地新闻……” 权西森笑得不成样子,顾西穗也边讲边笑,笑完了,他们四目相对,有微小的火花点燃。 果然爱情都是以废话构成的,顾西穗有点想邀请他去她长大的地方,带他去看她被交警逮住的路口,以及小时候逃了课去玩沙子的地方…… 不过还没来得及说,身后就有开门声响起,顾西穗连忙道:“我得挂了。”旋即合上电脑,回头看着tracey进来。 她住的是标准间,跟tracey一间。tracey才是来度假的,她一向不看好三亚的项目,顾西穗接班了,她简直不要太爽,客串了接待的工作,每天都带着其他地方的同事在外面玩。 她拎着手里的鞋子,光脚进来说:“总裁让你们明天下午去她房间里喝下午茶。” 爱马仕姐姐 第49节 顾西穗这才正色道:“知道了。” 说是喝茶,当然还是去聊工作。 大概是考虑到连续几天的大型会议开得人都晕头转向的,张文华特意叫了点心和酒水到房间,顾西穗走进去一看,全都是小职员。 一见到那些人,顾西穗就想起她上一次跟张文华吃盒饭的那一天,她说,太初开久了,有点故步自封,所以实习生的意见非常重要,可以提供新的视角。 现在顾西穗有点明白张文华的办事风格了,她会先创造一个让人放松的环境,聊聊工作,然后趁机观察可用的人。 张文华看中了她什么,她如今还不确定,不过毫无疑问的,她喜欢她。 能被大老板喜欢,约等于老天给了你一个中大奖的机会——做人很多时候都是是讲究运气的,但运气来临时,你也得接得住才行。 顾西穗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她有备而来。 不过旁人也都是。 张文华的房间是理所当然的总统套房,窗外是无敌海景,会客间比普通标间还大,至少能容纳二三十个人。 你永远也不用怀疑海棠湾的酒店,这可是中国最奢华的地方之一,尤其是度假氛围让这里自带一种纸醉金迷的豪华,七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完全可以比肩迪拜。 张文华却还是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和平底鞋,坐在沙发上分着食物,都是都是伊比利亚火腿、帕玛森干酪之类,说:“最近几天都累了吧?今天下午休假,想喝酒的也可以喝。” 桌上摆着几瓶葡萄酒,她自己准备开,围坐在她面前的几个人立刻说:“我来我来!” 顾西穗忍不住笑了,想起她帮张文华开外卖饭盒的那一天,如出一辙。 “这里还有啤酒。”瑶瑶拎着一冰桶的啤酒过来,其他人也立刻接过去,哪敢让瑶瑶动手。 大约是怕大家放不开,瑶瑶带头开了一罐啤酒,倒在了玻璃杯里,之后就没个正经地盘腿在沙发上坐下,问:“我要是喝醉了晚上可不管你!” 张文华就笑着道:“你刚来那天不是也喝醉了吗?还是我抬你回去的。” “胡说,明明我自己爬回房间的!你还拍了照片发给别人看,你以为我不知道!” 张文华笑,众人跟着笑,于是气氛这才轻松了起来,喝酒的喝酒,吃东西的吃东西。 张文华则借机聊起了三亚,问大家怎么看,有没有遇到什么喜欢的、好玩的……聊着聊着,才聊起将要在三亚开的店,问大家有什么看法。 顾西穗一直晃着酒杯站在靠近阳台的地方,听别人聊着——果不其然,男性会倾向于从宏观经济及政策角度来分析,而女性则着眼于细节。 商场的建立过程可能跟大部分人想象中的不一样,虽然建筑才是商场的主体,但在筹备过程中,建筑方更像是乙方,尤其是重奢商场。招商和市场要先确定了品牌,建筑事务所才会根据品牌调性来决定商场的设计,毕竟门口是优衣库、和门口是爱马仕,完全是两种设计思路。 不过—— “你呢?”张文华突然回头,把目光转向顾西穗。 顾西穗回过神来,才拿着酒杯走到对面,在矮茶几前坐下,说:“我觉得这次应该加大轻奢和美食的占比,只留少数奢侈品。” 她话音一落,就感觉到所有人都静了下来,看着她。 有关三亚的太初,在内部分歧是很大的,一部分人倾向于跟skp和万象城争重奢市场,确立在行业的地位;另一部分人持消极态度,比较犹豫。 顾西穗这么一说,约等于直接明了牌,打响了低级职员之间的派系第一枪。 不过顾西穗无所谓,反正迟早都要有那一天的,她不介意当那个出头鸟。想往上走,不跳出舒适区是不行的,就算不是好项目,她也要牢牢地把这家商场握在自己手里。 说完了结论之后,她就有条不紊地列举原因一二三四,包括并不限于三亚的人口和经济情况,以及当地的产业构成。 聊到分流香港时,房间里的氛围才古怪起来,因为顾西穗说的是:“没有一个旅游胜地是只靠购物就撑起来的,香港除了购物之外还有美食和高发达的娱乐行业——不管现在大家是怎么看待香港的,你都得承认,大部分国人对香港是有情结和情怀的。” 这话题其实有点敏感,不管是夸香港,还是指出三亚有所欠缺,可能都会被扣上一个巨大的帽子。 但思来想去,顾西穗还是照直说了。 她已经受够那些在小事上浪费时间、大事上模棱两可的职场经验了,说实话,到了张文华这个级别,看他们玩办公室斗争估计跟看幼儿园过家家差不多,顾西穗不觉得在她面前展现所谓的“情商”有什么意义。 果然话音刚落,就有人反驳:“现在哪儿还有人愿意去香港购物的?” 对方嗤之以鼻,居高临下地看着顾西穗。 “但这并不代表大家会来三亚。”顾西穗不慌不忙地说:“十万额度能省下的钱还不够覆盖海棠湾的食宿的——除非我们能跟政府谈出更高的额度。” 她说这话时表情很平静,语调也很低,不过眼神却很坚决。 张文华不经意地笑了一下,还是悠然地用火腿卷着芦笋,及时地转移了话题,问:“那为什么是轻奢呢?” “在免税政策下,轻奢会变成平价商品,小康阶级和中产阶级平时会犹豫一下的价格,在这里完全是白菜价,而且随着当地居民收入的提高,购买力也会增加……”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刚才那个人就又说:“那些人身上哪还有什么油水……” 一直一言不发的皮皮则叫了一声:“哎呦!什么叫’那些人‘啊?你不是其中之一吗?” 顾西穗又惊又喜地侧过头去,皮皮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西瓜,并看了顾西穗一眼——四目相对,同盟达成。 能拉来皮皮,顾西穗就彻底放心了。她们俩都是对接过一线员工和顾客的人,深知一家商场要是没有客流,能惨淡到什么份上。那些坐办公室的估计满脑子都在演卡戴珊一家,以为富人们天天为了一条裙子在商场打架,根本不知道一旦柜姐没事干,连空气都会变凝固,让商场彻底变成冰柜。 这也是运营和市场总是在吵架的原因。 “太初有一个其他商场都不具备的优势,那就是我们更擅长打造街区式购物中心,完全可以把三亚店打造成一个适合在海边散步的建筑群,同时填补三亚的中等品牌和低端品牌的市场空白。” 顾西穗说完了,看向张文华,又看向瑶瑶。 张文华只是点了点头,瑶瑶却冲顾西穗笑了笑。顾西穗顿时放下心来,重新拿起桌上的酒杯。 之后张文华又问皮皮:“那你呢?” “我也觉得要搞美食的!三亚好吃的东西真不多,净是些什么高大上的看不懂的东西,我看从成都和广州各搞找几家餐厅搬过来算了!没有串串还逛什么街!轻奢那个也挺好的,我最近就买不到衣服,虽然我身上也没什么油水可以捞,但我们小康也是要穿衣服的哇!回头等skp和万象城开起来了,我们的衣服就卖给他们的员工好了!我就不信他们公司里的人那么有钱——如果真那么富我今天就跳槽!”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皮皮可是太初装疯卖傻第一人,逗完乐了,才又从疍家文化到海南岛国际电影节,其中很多可以做的项目都跟顾西穗都有所重叠,只不过一个是从市场角度,一个是从运营角度。 顾西穗在一旁也跟着乐,乐完了才暗自感慨,惨了惨了,她跟皮皮一不小心变成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的搭档,以后顾西穗的人设就是那个严肃的冷面办公室女杀手了,嘤嘤嘤…… 不过罢了,对方是皮皮的话,她愿意这样分工。 等都说完了,张文华才道:“我们的建筑设计顾问也在,明天你们俩跟着项目总监去见个面,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灵感。peter你明天去国土局,看看地批下来了没有,anne你去联系一下咨询公司,确认一下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几句话,分好了任务。所有人散开,瑶瑶才叫了起来:“我就说她更适合bd的吧!” 张文华却笑着说:“还是再练练吧!” 然后她们俩才互相看了一眼—— 顾西穗还不知道她挖了个多大的坑给她自己。 第58章 男人将会成为一种刻度,折射的是你自己的成长 不好意思,最近身体不大舒服,这章是纯粹水字数的一章…… ———————————— 对实力雄厚的连锁型商业地产来说,招商部分集中管理才是最方便的。太初跟绝大部分奢侈品都保持着一套固定的合作方案,想做轻奢,就意味着需要研究新的合作方式了。摆在眼前最切实的问题是:小品牌交得起房租吗? 顾西穗当然已经想过这些问题了,她自有解决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她圣诞节休假的第二天,瑶瑶就跟emma、周扬、严云齐,就顾西穗的转岗开了个视频会议。 严云齐自然是不想放人的,周扬则看中了她的营销和公关能力——在零预算的情况下能搞出两个热搜,并且两次都让政府主动背书——待在运营部纯粹是浪费。 “市场部缺人,运营就不缺人了吗?” “春节一过就是淡季,运营有的是时间招人!” 瑶瑶就吃着苹果,在电脑前看着他们两个男人吵。吵完了,瑶瑶才问emma:“你觉得呢?” “不太行。” 瑶瑶本来还以为emma会绝对支持顾西穗转岗的,谁知道emma的态度却很消极,说:“她抗压能力很一般,而且完全没有事业心。” 回头瑶瑶报告给张文华,张文华却笑了,说:“一个看到空中花园的项目,就立即能联想到中国宏观经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事业心?都是钱没给够而已。” 一句话,顾西穗就加了薪。 那些钱可能真的没白给。 短短两个月而已,顾西穗就从当初那个战战兢兢站在总裁办公室里等着挨骂的小运营,变成了一个能沉稳自信的女人。她一身宽松的浅驼色的套装,白球鞋利落的短头发,淡妆,耳朵上是小小的珍珠耳环,讲话时专注地盯着对方的眼睛,从容自若,又带一点野心勃勃的架势,颇有大将之风。 这很好。 张文华并不是因为顾西穗的女性身份而看中她,而是当下这个环境,她需要更谨慎、更细心的人。 顾西穗却还没留意到她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她穿球鞋是因为爽,衣着宽松是因为健身颇有成效,虽然体重加大了,尺码却变小了,又买不起新衣服,只好继续穿旧的;耳环是权西森送的,听说姚总给她选的,就恨不得每天都戴着;不动声色是因为怂,淡妆是因为懒,随便涂一下了事…… 然而如今对她高看一眼的也不止是张文华,自从她停止内耗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她自己却还没有发现。 后来是项目总监告诉的顾西穗:“其实上面对三亚的项目也充满分歧,预算只有十亿美金。” 顾西穗满脑子都是:十亿?美金?“只有”?? “你换成人民币,就六十多亿,当然是只有了。” 顾西穗的金钱观再次遭到通胀,遥想刚入职的时候,看到有人买几十万的东西都在内心尖叫,后来有人刷几百万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现在好了,连几十个亿都觉得是“很少”了。 她忍不住说:“我觉得我现在应该达到知乎发帖资格了……” 项目总监只是在那里笑。 其实见到整个三亚的项目总监,顾西穗的头才有点大。 因为,她当初对这个男人有过crush。 那种货真价实的crush,一瞬间的心跳加速,脑海里演完了一部二十集左右的职场玛丽苏,还是happy ending。 这个男人叫齐明辉,在顾西穗入职那一年是上海店的经理,来广州开会,顾西穗负责带他参观广州的门店,中途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脚底打滑,他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胳膊,顾西穗回头—— 有些男人就是当季热门爆款包,也不一定合你的胃口,但听多看多了,就越来越觉得那个包魅力非凡了。尤其是在买不起的情况下,怎么看怎么好。 等隔几年能买得起了,再回头看,才怀疑自己:都什么玩意儿? 齐明辉是那种长须善舞八面玲珑的男人,还有幽默感,对职场菜鸟的顾西穗来说,简直是可以仰望的。 而如今顾西穗也能独当一面了,再看齐明辉就是另一种感觉了。 他一有机会跟顾西穗单独相处,就讲:“我还以为你会是很早就结婚的那种类型呢,早知道你不结婚,当初我就下手了。” “朋友,这是职场性骚扰。”顾西穗面无表情地提醒他。 “权力不对等的才是职场性骚扰,对等的就不算了。你现在又不是那个小susie了。” 他开着车,一本正经地在那里胡扯。顾西穗无语地摇头,却也忍不住笑了。 爱马仕姐姐 第50节 “小susie”是他给她取的外号,因为在运营部的一众男人当中,她的确显得有点小。 他们俩被派去环保局谈事情,国家海岸线,对环保的要求跟城市可不一样。他们得先确定了要求具体到了什么程度,才能继续跟建筑事务所对接。 齐明辉是典型的在上海待过的男人,知道衬衣一定要打开上方的两粒扣子,露出一副好身材该有的线条,手腕上戴着劳力士,发型也是最时髦的那种,迎风招展。 三亚可能是中国最适合开跑车的地方,他开得轻松而写意,趁红灯前加了速,顾西穗险些没反应过来,打出去的字不小心发了出去,才听到齐明辉问:“男朋友?” 那一天好死不死的是2月13号,顾西穗和权西森即将度过第一个情人节,但她却彻底忘记这件事了,发现根本没空挑礼物,不管是自己的,还是送给对方的。 “建议你们俩一人发个520的红包意思一下好了,你这种女人,肯定不会要太贵的东西,太贵了还要回个价格差不多的,最后心痛的还是自己。” 顾西穗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哪种女人?” “有些女人就是不管过多久,心里想什么都写在了脸上,你就是那种。”他侧头看了顾西穗一眼,说:“你不能太相信皮皮的,她可比你精明多了。” 顾西穗凝了凝神,才说:“我会跟她光明正大竞争,就算她升上去了,我也会祝福她的。” “那你呢?” “去卖煎饼。”顾西穗无所谓地说。 女人真应该时不时就跟旧恋人或旧的暧昧对象见个面,那时候你会发现男人将会成为一种刻度,折射的是你自己的成长。 她当初到底crush了个啥,如今彻底想不起来了。 她有时候真想拍死当年的自己。 以及跟宋子扬纠缠的自己…… 以及为剑桥的文学博士而哭泣的自己…… 算了,再拍下去简直什么也不剩下了,只能继续厚着脸皮活着了。 只不过再油腻,齐明辉都是个有办事能力的人,他的职场路线应该就是顾西穗将来的目标了:运营出身,部门leader,单店经理,项目总监——负责一幢商场的规划和建立。 到这时候,年薪就百万起跳了。 考虑到未来一两年顾西穗都会跟他一起共事,顾西穗并不准备得罪他。她只是想着皮皮—— 齐明辉的职场经验或方法论或许真的有用,但顾西穗暂时不想陷入这套叙事里,她的野心比这个大。 她想要的,是另一种关于女性的职场竞争或经验。 齐明辉笑着说:“所以说你就是这点讨人喜欢。” “性骚扰警告乘以二。”顾西穗头也不抬地说。 “这个好,适合你。” 齐明辉突然指了一下某条项链,顾西穗道:“乘以三。” 怀着一种很诡异的心情,顾西穗选了别的礼物——虽然齐明辉选的那条的确更适合她。 说到情人节礼物,顾西穗才深刻地感觉到自己是如何变现实的:跟权西森在一起后她才获得了最舒服的恋爱体验,很想要一条有点初恋感的银项链,但考虑到银饰太难打理,外加真的不太适合她这个年纪了,就开始看铂金;看着看着想到铂金不保值,不如黄金;而一旦联想到黄金,就开始好奇如今的金价……金价看完了才想起她买了黄金股,于是打开了好久没打开的股票账户—— 情人节就这样变成黑色星期五,看着那个绿色的数字,顾西穗简直没哭出声来。 于是第二天她嘤嘤嘤着跟权西森在电话里哭泣,权西森都快笑疯了,最后给了她一个方案,问:“你有梦玲的股票吗?” “没有。” “我送你一百股好了。”权西森说:“以后逢情人节、生日、纪念日之类的日期,我都送你一百股梦玲的股票,反正股价每天都在变,你拿到的数目也不一样。你既然不想结婚,那个钱既可以当礼物,也可以当之后的共同生活开支,我会写一份转赠合同给你,你不用担心被收回;需要钱的时候你可以取出来,不需要的时候就放着,当做纪念品。你甚至不用担心是在捞钱——至少以今天的股价来看,那笔钱也不算多,将来有多少就更说不准了,全是老天说了算——搞不好退市了也是有可能的。” 顾西穗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那天梦玲的股票价格是每股89块,一百股是8900——以他的身份来说,是真的不多。 对于要不要直接拿男人钱这种事,顾西穗以前是很有顾虑的,她的家教就是不可以花男人的钱,因为,顾常顺说了:“你老爸才是你唯一一个可以直接伸手要钱的人。” 刘灵的看法是:“只要人活着,就避不开钱的,小钱a了也就a了,大钱是必须要讨论的……如何处理恋爱期间的共同开支,是个大问题。” 而钱闪闪则常年在这个话题下普法:“想拿有钱人的钱?去重温一下吴秀波或者郎咸平的新闻,遇到巨富先去找个律师,普通富的一定要声明好赠予,穷的就算了……你永远也想不到那些男人花了几百块想获得什么,有一个拒绝一个,自己又不是赚不来。” 结果谁能想到,权西森甚至连合同都考虑到了。他很直白地说:“你要搞明白,我并不是在送你钱,而是在送你股票,再怎么着你也是跟梦玲集团的继承人拍拖,居然没有梦玲的股票,这不合理。但让自己买就搞得我很像个二道贩子了,更不合理……” 顾西穗哈哈大笑。 “作为我来讲,我永远也不希望我爱过的女人有经济烦恼,但乱撒钱也很诡异,股票应该是最适合你的,毕竟股票是一个关于时间和预期的游戏,人们买的是未来。” 聊钱是真的一点都不浪漫,但,这句话说出来却十足的浪漫。 顾西穗忍不住笑着说:“有可能一无所有的未来。” 他也笑,说:“对,也有可能是殷实的未来。” 因为这句话,顾西穗抿了抿嘴唇,最后说:“成交。” 有关一个一无所有的未来,抑或殷实的未来,在情人节这一天,变成了极其合理的情话:爱情无非就是,展望过去,期盼未来。 权西森这才道:“那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你的crush了……我应该紧张吗?” 顾西穗哈哈大笑,说:“暂时不用。” “暂时?” “对,暂时。”顾西穗故意道:“人家在三亚有一辆跑车,吹风真的好舒服。” “好的,记住了。” 她没想到又一周之后,她会跟权西森在上海相遇。两个人都是去出差,虹桥机场落地,她的航班比他晚了几个小时,他居然还特意弄了辆跑车去接她。 原本二十分钟左右的地铁,顾西穗愣是在高架桥上堵了两个多小时。望着马路边像前列腺炎一样的交通,权西森那辆跑车动辄毫无意义地“嗡——”一声加速,再毫无意义地停下来,跟旁边的出租车自始至终都维持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顾西穗绝望地在车里叫:“你放我下去,我要去坐地铁……我要回酒店睡觉。” 权西森撇了撇嘴,说:“不行,你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高架桥上,要堵一起堵。” “你的好胜心就不能用在别的地方吗?” “对不起了,我们雄性就是这么无聊……”他焦躁并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车流,道:“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竞争意识……” “所以说男人没进化好呢!” “深表赞成。” 两个人奄奄一息地看着车窗外,这真是言情小说永远都不会告诉读者的事:中国真的很不适合跑车。如果你交到了一个有钱的男朋友,赶时间的时候记得坐地铁,永远要记得坐地铁。 第59章 她想要的,是一个远比富足还要广阔的人生 2022年的2月,是顾西穗的人生进入到另一个维度的时刻。那一整个月,她几乎都是八倍速度过,每天都忙着各种跨部门会议,认识新的人,建立新的工作模式。 太初的选址已经拿到了,是在海边,看起来很好——但整个海棠湾都是海,约等于没有任何优势。 建筑事务所的顾问不断地跟他们声明,海边对建筑的要求不一样,除了老生常谈的抗台风等要求,还包括了海岸保护要求,更何况三亚老建筑群不多——约等于太初没有任何优势。 三亚的高级酒店毫无疑问的已经饱和了,购物中心加星级酒店的商业区组合行不通——约等于太初没有任何优势…… 顾西穗已经忘记春节后的那几周她是怎么度过的了,每一天都忙到了极限。难得回广州,脑子里也依然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现在她考虑事情不能只着眼于一间商场了,而是要考虑到整个行业。 而她的闺蜜们正在那年二月实践着只属于女孩子的情人节活动:既然女人无论在送礼和收礼之间都能获得快乐,男人又觉得情人节是拜金,那么何不干脆无视掉男人,只在女孩子之间流通呢? 于是顾西穗收到了一大堆礼物,自己却毫无准备,回头只好像个霸道总裁一样在群里发言:直接给我链接,点我付款。 她光是付款就花了一个多小时,花了大几千,什么杯子玩具摆件……都是零零碎碎的小东西,可爱得要死。 顾西穗却从中获得了莫大的快乐。 女人的爱,永远都是希望对方能快乐,不管是玫瑰也好、口红也好、红包也好,再不符合自己的消费观念,只要对方开心,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然而男人永远都不明白这一点,他们就喜欢到处推销他们自以为是的消费观:什么情人节的玫瑰贵啦、口红是消费主义啦、钻石是营销啦……谁他妈的不知道啊?就他们识字是吧? 但轮到他们喜欢的东西就不是这样的了,什么耳机音响数码设备,对着那些0.1的参数吵翻天,再来一句你不懂,仿佛他们是地球唯一长耳朵的生物。 “男人才应该感谢消费主义,因为他们永远也不会表达爱,除了这一年几个花钱的节日之外,他们已经快失去任何存在感了。反过来,如果能让女人感觉到被爱,谁又在乎情人节?”钱闪闪说。 刘灵说了句公道话:“其实这个也不能只怪男人,我们中国人就是不太擅长表达感情……” “谢……” 小鹿话音还没落,刘灵就举起手打断他道:“停!我并不是在维护男人,我是准备聊亲情的。” 小鹿这才把剩下的那个“谢”字吞回去,挠着头求教:“那到底怎么办嘛?” 顾西穗都快笑死了,candy在春节上演了那么一出,导致傀吧boy们也开始内卷了,人家candy和小狼已经结束了一场——用他们的原话来说:“拍了个mini拖”,小鹿还连兔总裁的手都没有牵到。 candy结束恋情的原因是:果然还是纸片人比较适合我! 据candy本人所说,她跟小狼“恋爱”一周,彼此对话不超过十句,拉手一次,接吻一次,最后双方一致认为大家还是应该保持着美好的陌生人关系,见面连招呼都不打,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方式。 而兔总裁拒绝小鹿的原因则是,她怕自己配不上小鹿。 她已经经历过两三段恋情了,每一次的结果都无比糟糕。小鹿却还是个纯情处男,对女人一无所知。 一向偏袒小鹿的钱闪闪说:“所以说兔总裁最烦人了,一天到晚扭扭捏捏的,没劲!” 而一向偏袒兔总裁的刘灵则说:“你这种被宠大的女人是不会懂的,那些缺爱的女孩子是永远也拿不出一份精致漂亮体面的感情出来的,不管长什么样、手头有多少钱,她们都会把五脏六腑一股脑地掏出去,什么尊严、存在感、安全感、倾诉欲……全都打包进那个名为爱情的箩筐里,明知道会淹没对方,还是毫无办法。”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想的恐怕不仅是兔总裁,还包括了自己。 就连顾西穗都想到了她那个好久没想起来的文学博士,她得承认,她也干过有天晚上走在路上遇到一只狐狸被吓得花枝乱颤给文学博士打电话这种事…… 回头想一想,竟然也说不清是被狐狸吓哭更傻,还是打电话更傻。 最后她得出了结论:她年轻时为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很傻。 “这就是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生活,再去考虑拍拖的事,安全感和存在感绝不是男人能给予的,他们自己都没有。”钱闪闪说。 “可是现在工作也不能带安全感和成就感啊。”考研妹痛苦地说。 “那不是还有爱好嘛!你一天到晚就在为千辛万苦涨了1个粉而欢呼,还说没有成就感?” 刘灵则对小鹿说:“我不是很支持跟现在的兔总裁在一起的,她还不够成熟,你呢,又是个小傻子……” “我怎么就……” “一分钟内回答:你知道兔总裁是个活人吗?你知道女人会上厕所的吗?能接受兔总裁不洗头吗?” “这不是废话,我又不是……” “那你能接受兔总裁喝醉后抱着马桶吐吗?能接受她无缘无故在家里哭一天吗?她跟父母吵架的时候你能提供任何支持吗?她崩溃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小鹿沉默半天,最后不满地问:“那你为什么支持candy和小狼?” 爱马仕姐姐 第51节 刘灵这才说:“他们外星人的事,我这个地球人当然是吃瓜不嫌事大了。” 众人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又开始聊candy和小狼,聊起冬奥会,聊起广州又开了什么新餐厅…… 顾西穗却兀自喝着啤酒,表面听他们聊着,脑子里却依然在想工作。 两件事,一,齐明辉虽然油腻,但不会无端端提醒她要注意皮皮。 皮皮当然聪明了,那种古灵精怪的女孩子,小聪明简直跟灯泡一样blingbling地闪个没完。 不过皮皮的小聪明都用在了偷懒上,比如她会把所有需要跟周扬正面接触的项目都推给顾西穗,说:“周扬嫌我太吵了,说一见到我脑瓜子就嗡嗡的!” 一想到此,顾西穗就笑了。 这个也是事实。 周扬跟皮皮真是水火不相容,顾西穗倒是无所谓会不会多做一点,不然无效沟通会拖累整个团队。 她想不到她跟皮皮有任何利益冲突之处,便先放下了这件事。 二,关于去上海的事。 很奇怪的是,即便全民都在批判消费主义浪潮,中国的服装零售市场还有很多可以深挖的地方。 比如高端运动品牌。 北边正在大张旗鼓地举办冬奥会,南边的海南万宁正在努力成为世界冲浪胜地,一线城市的年轻人从跑马拉松变成玩飞盘……这些项目都将带动一大批运动品的消费。 而顾西穗最想合作的是她在2017年错过的华裔设计师的牌子。 那个品牌叫yin’s fang理所当然的,有关该品牌的一切都是作者杜撰的,设计师有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叫方隐闲,顾西穗第一次听到时惊为天人,隐约的闲,多么浪漫。 方隐闲是那种痴迷于面料的设计师,为了能设计出更舒适的平价衣物,她已经快把面料搞成黑科技了,不管是功能性还是美观性都吊打同行业。她设计的裙子空间感十足,永远跟身体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不紧绷、不谄媚、不讨好,衣料只会在不经意间抚过皮肤,如同恋人的手。 那种不讨好公众审美、又不懂得造势的牌子,在英国是没什么销路的,但在炎热的海南,来自面料的优点将会被放到最大,设计上又贴近中国当代女性的审美。 只不过这类小牌子的代理权都在代理商手中,想拿下来没那么容易。 正思索着,就听到刘灵问:“对了,你到底还搬不搬家了?” 顾西穗这才回过神来,一拍脑门,天,她彻底忘了找房子这件事了。 别说搬家了,现在她连在广州的时间都很有限了。 她说:“难怪男人都想娶个老婆,我现在也想娶个老婆了,好歹我永远不会伤害我太太,还不介意给我老婆买包。” 考研妹立即就叫了起来:“那你娶我好了!我等成绩都快等疯了,你要什么房子?我帮你找!我还能帮你搬家!” 顾西穗吃惊地看着考研妹焦灼到快崩溃的表情,问:“成绩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 “月底!我妈说今年还考不上就不管我了,你娶了我算了!我保证当个好太太!” 话音一落,众人又是大笑,纷纷安慰着考研妹。 吵吵闹闹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回去后刘灵才说,她可能要搬出去了,她准备把甜甜接到身边,在买房和租房之间犹豫。 顾西穗完全明白她的顾虑,她今年将会满足社保年限,自己也能买一套小房子。 不过这年头,现金为王,房地产的投资属性已经消失,连保值属性都很可疑——能流通的才是钱,不能流通的,叫套牢。 越是这样的时代,女人才应该越是警觉。 2017年之后,顾西穗对所有的经济新闻都保持着审慎的态度。她对房子没有任何执念,有地方住就行,她的钱,将来必然是要花在继续读书上的。 这也是另一个她暂时不考虑结婚的原因:一旦决定好好活着,她对未来的畅想可就不止晋升那么简单了。她想要的,是一个远比富足还要广阔的人生。 ———————— 发现评论区对结婚这件事有争议,昨天特意修订了47章和48章,有关顾西穗和权西森对婚姻的讨论。58章则略有细化,增加了一个我认为比较浪漫的表述,可以回看。 但47和48导致了姚总的一个ooc,我还没来得及细化,因为目前看来,小说的结构就是从姚总出场引起了某种混乱,我当时觉得能拉回来,事实上就是没拉回来。不过我依然放弃,还在努力拉就是了。 我在小说里没写清楚的是: 1,顾西穗的婚姻观其实是根据社会思潮而变动的,这也是为什么我特意选取了顾西穗这样一个“被规训得很好的”、“知世故而不世故”的小白富美当女主角,因为她很适合反射时代; 2,顾西穗只在跟宋子样在一起的时候考虑过结婚,那是因为家庭变故和刚上班的缘故,那段时期她对感情里追求的是稳定——之所以没在正文里写,是因为她自己都还没发现,她谈恋爱一直遵循着某种不易觉察的规律,这个规律是什么,等她自己发现吧。 3,我理解的人物的成长,是会随着经历和阅历变动的,当然作为小说来讲,单一的人设会更方便读者来理解,但现实社会人类是有徘徊、有犹豫、有挣扎的。小说之所以选择2021年末至2022年,也是因为这两年有很多女孩子陷入这些挣扎里,包括我自己。所以我需要在这个漂浮不定的大背景下展现她的变化。 4,顾姐从第1章天天担心事业、躺平摆烂,到现在已经重新开始规划她的未来,这个内在的进步是非常大的。但我不太想用夸张的笔法来展现这些,我希望她是润物细无声的。 5,——截止到现在其实顾姐跟权西森才认识了三个月,他们俩的精神内核其实还没碰过呢。 再次感谢所有读者的支持,评论经常能给我带来一些新的灵感和反思,这对我来说,带来的有关小说的思考也是巨大的。拉力赛已经进入到最后一个阶段,我看到好多小说都已经完结了,大吃一惊……我也得加快进度准备完结了,虽然写到现在很疲惫,脑子真是一团乱麻,但每天更新的动力在增加,真的要谢谢各位。 给大家鞠躬。 第60章 “全世界最好吃的面馆”之夜 她没想到她会跟权西森会在上海碰面。 二月末,顾西穗准备去见一下yin‘s fang的代理商,跟权西森聊起,他用抑制不住的兴奋口吻道:“真的?我也要去上海见一个股东——你几号去?” “周末!” “那我换成跟你同一天的机票。” “好!” 顾西穗的兴奋也是不加掩饰的。 那巧合给她带来的快乐比任何时候都大,登机之后,她就一直在等待飞机落地,那时候才发觉,小别胜新婚这几个字,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 二月份的上海还是很冷的,顾西穗恨不得把她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作为一个常年穿着拖鞋到处乱晃的广东人,去上海对她来说是压力巨大的,这地方每个人都武装到头发丝了,有关穿衣打扮都卷疯了,光长得漂亮身材好都不行,还要有品位、有格调——那可不是精致优雅或昂贵那么简单,需要的是你的态度、想象力、创意。 顾西穗几乎是扒出了她所有的压箱底,又问她妈借了衣服和包包,又问钱闪闪借了首饰,几乎拿出了毕生绝学在搭配。 一件保暖又有设计感的外套是跑不掉的,几年前流行过的款式不行,但反过来,几十年前流行过的,就很时髦了。 鞋子很重要,一双鞋子将决定整个造型,于是马丁靴和高跟鞋各一双,前者用来混搭和不羁,后者为了必要时装逼; 配饰则能带多少带多少,什么丝巾腰带耳环项链,有时候只需要换个位置,整体的风格就不一样了。 于是最后顾西穗穿的是她老妈在二十年前买的棕色格纹大衣,小众设计师款蓬蓬裙,马丁靴——千万不要好好系鞋带!然后羊绒印花披肩搭肩上,用腰带固定,头上再戴一顶90年代的香奈儿报童帽—— 下飞机时自己都觉得自己造作得要死,还得强撑着保持高冷。 结果一看到权西森,顿时就破功了,恨不能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最终还是努力镇定,浅笑一下,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大衣站在出站口,等顾西穗接近,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行李箱,她则趁他附身的时候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面颊,笑。 他也笑,拉着她往停车场方向走,走到一半,到人少的地方,还是没忍住,停下来吻住她的嘴唇。 什么叫一点就燃,顾西穗算是明白了。 她一只手握紧了他的手指,另一只手还不忘扶着帽子,说:“造型……造型造型!” “有那么重要吗?”权西森都快笑疯了。 顾西穗则道:“这里是上海,造型就是一切,谢谢!” 上了车,他们才紧紧相拥,接了一个漫长而灼热的吻。 ……然后又在堵车的路上消耗掉了所有的激情,疲惫不堪地到达酒店,就纷纷躺在床上装死。 顾西穗这次来上海的主要任务并不是关于yin’s fang的,而是要跟一个大型运动代理商谈合作方案,周一周二则去跟爱马仕香奈儿等公司开会。 但凡你能想得到的品牌,不用怀疑,总部全都在上海。财大气粗的地产都对一个人口不足一百万的城市不乐观,那你猜,这些大牌会不会同意一个小城市里到处都是门店? 这次的工作可没那么容易。 她是想趁工作之余去跟yin‘s fang的代理商见面的,yin’s fang的代理权在一家意大利人开的公司手里,那家公司手里握了十几个品牌,但在中国业务有限,于是只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办事处,员工不足三人,周末还拒绝加班—— 该死的欧洲人!顾西穗都快嫉妒疯了,真希望自己也有这种拒绝客户的勇气。 休息够了之后,两个人就在床上对着行程,权西森这次是来跟某个大股东解约的,顺便拜访几个经销商,一家代理公司,以及几位葡萄酒行业的讲师,希望他们能给中德线上展览一些支持。 “为什么要跟大股东解约?” “他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独裁者,红泥的每件事都想插手。”权西森头大地说:“前几年国货潮,想让红泥把那些劣质酒包装一下卖了;这次中德的线上展览,又让红泥去参展——但红泥今年没有特别适合去参展的葡萄酒,我们一致商讨了一下,希望能让那些更具有代表性的葡萄酒去参展。” 顾西穗顿时就明白了,俗称,爹里爹气的投资人。 她问:“那损失呢?” “可能会失去一些高端酒店和餐厅的业务,不过这个我已经筹备以一两年了,该谈妥都谈妥了,会跳过那个股东继续保持合作。” 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顾虑,顾西穗便不再问下去。行李箱打开,需要挂的衣服挂起来,需要熨烫的放一边,还没来得及说话,权西森就已经打去了前台,通知有衣服需要熨烫。 顾西穗为那个瞬间的默契感到惊喜,回过头,他则订着餐厅,问:“你要吃什么?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不要热门餐厅,不要米其林,不要本帮菜,不要法餐,不要潮汕牛肉火锅……”顾西穗的头摇成了拨浪鼓,一口气说着不想去的地方。 权西森顿时就笑了。 在上海讨论吃的,广东人是自带优越感的,十家米其林里六家粤菜馆,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黑上海还是在黑粤菜,怎么想怎么奇怪。 至于那些形式大于一切的法国料理就更算了,饿着肚子等半天,还不如去吃兰州拉面。 说到面,权西森才道:“我带你去一家很好吃的面馆!” “好!”顾西穗说。 于是两个人的第一餐就是在一家看起来陈旧而落魄的小店内解决的,还迎着细雨排了半天的队,吃完了一碗葱油拌面还不够,顾西穗又点了一份大排面,什么造型彻底不要了,解开了腰带敞开了吃,之后打着饱嗝拍着肚皮出来,手里拎着个腰带,跟个女阿飞一样。 权西森都快笑死了,揽着她的肩膀问:“你喜欢听评弹吗?” “我听不懂任何戏剧的!” “没关系,反正我们是去喝黄酒的!” 顾西穗就又笑着跟他去听评弹,仿佛第一次来上海似的。 她很喜欢他跟权西森在上海的那段时间,如同所有没品味的游客一样,宁可牺牲交通时间也住在静安区,吃饱了就走街串巷地散步,吃个饭,顾西穗还要抢着跟权西森结账,美名其曰公费泡仔,不能浪费。 二月的上海远不如五月和十月舒服,冷风夹着细雨,跟广州的地狱春天比起来有过之而不及。 不过顾西穗还是过得暖洋洋的,跟着权西森去喝黄酒、听评弹,贪婪地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热黄酒,最后喝醉了,又开始毫无缘由地咯咯乱笑,路都走不直。 权西森无奈地拉着她回去,又怕她冻着了,解下自己的围巾系在她脖子上,她静静望着他的脸,说:“权西森,真高兴认识你!” 爱马仕姐姐 第52节 “好的,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他笑着说。 “下次我带你去三亚玩,我在三亚也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面馆。” “真的?”他倒是真的惊讶了。 “嗯!你有没有去过后海村?那里的夜市很好吃。” 权西森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还真没去过。” “那我带你去!” “好的。”他又笑。 顾西穗则不知道为什么,迷之开始跟他比拼了起来,知道他去过的地方应当比她多,于是净挑那些他不一定去过的地方问:“你去过大理吗?大理也有一家很好吃的面馆,不过要碰运气的,老板不开心了不上班的。” “哗,这么酷的吗?我一直想去来着,不过没机会。” “那我带你去!我大学的时候在大理呆了一个暑假,你肯定喜欢大理,大理的咖啡馆和葡萄酒店都特别多。” “真的呀?”他故意逗她,她就一本正经地点头:“真的!” 权西森笑着听她讲,她就掰着手指头在那里数,苏州她也知道有一家很好吃的面馆,是她爸妈小时候带她去旅行时遇到的;越南也有一家很好吃的面馆,是她休年假时遇到的,老板是四川人,担担面做得很好吃,还加了当地的香料,味道很特别;新加坡也有一家好吃的面馆,她以前在新加坡转机时发现的…… 那个夜晚或许称之为,“全世界最好吃的面馆”之夜,以及,我要带你去全世界吃面。 盘点完了还不够,顾西穗还对面馆发表了重要讲话,指出一家好的面馆一定不能太大,面积超过四十平的就不是好面馆。厨师脾气太好的面馆肯定是不好吃的,面做的好吃的厨师一定都是暴脾气。太干净的也不行,干净的面馆让人缺乏食欲。 权西森问:“那新加坡那个呢?” 顾西穗想了一会儿,就道:“好吧,那它落选了……” 又问:“你去过东京吗?东京是不是也有很多好吃的面馆?” 权西森诚实地摇了摇头,说:“暂时没去过东京。” “那我们将来一起去!” “好的。”他说。 “兰州呢?”顾西穗突然想到最重要的那个有关面的城市。 权西森愣了半天,要知道兰州距离银川只有几百公里,他还真没去过。 “那兰州我们也一起去!” “好。”他非常温柔地笑了,有一种他们光是为了吃面,也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的感觉。 毕竟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面馆,还有那么多他们从未去过的地方。 他估计他以后每一次吃面时都会想起顾西穗,在心里单方面宣布了顾西穗成为全球面食推广大使,希望小顾同学能坚持不懈,继续为世界面食做出卓越的贡献。 那时候到底有没有疫情来着? 顾西穗已经彻底忘了,她只记得深夜的街道十分安静,因为下雨,人也不多。走着走着就能遇到正在唱歌的小店,于是又拉着权西森去那些小店里听音乐,喝啤酒。 其实他们只在上海的街头共度了一个周末而已,在顾西穗的记忆里却变得无比漫长,又记得在咖啡馆里看冬奥会,又记得在设计师集成店逛街买衫,记得街头无数少女兴奋地讨论着谷爱凌,记得去酒吧听爵士乐,记得骑着自行车的外国人呼啦啦而过,记得穿着入时的年轻人在路边点烟、玩滑板…… 记得权西森的手,总是拉着她左右看着车,然后带着她过马路;也记得他在服装店里等她试衣出来,她问他好不好看的样子;记得他在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咖啡馆跟老板讨论咖啡,顾西穗则在一旁打量着行人的衣着和背包,自顾自地想着各个城市的生活差异,以及,要如何提炼出三亚的城市文化。 然后周一一到,懒散悠闲的小布尔乔亚又化身打工人和小老板,早上七点,两个人齐齐起床,先后去洗脸刷牙,她帮他打好领带,他则帮她穿好外套,一起去餐厅吃了早餐,之后在酒店门口道别,分头忙碌。 顾西穗是誓死也不想再坐跑车了,拎着包去地铁站。 权西森还要去还车,顾西穗笑得要死,过了马路之后,还在看着他头大地盯着那辆毫无意义的跑车发愁。 顾西穗笑了半天,才走近地铁站。 那些瞬间构成了顾西穗对上海的印象,如果说两个月后上海将会变成另一个样子,她是完全不信的。 城市从来都是由记忆构成的,武汉也好、上海也好,二战前的伦敦和柏林也好,最终让它们深刻起来的,都是生活在这些城市的人和集体记忆。 爱情也是。 她的个人史和他的个人史在那一天交织,然后变成他们共同的历史,再融进了上海这座城市。 相比之下,三亚的历史还有待挖掘。 顾西穗那时候才明白,她在做的,是协助三亚创造一座全新的城市。 在将来,等三亚有了足够的底蕴之后,她希望有人说,我跟我男朋友第一次逛街就是在三亚的太初,那个yin‘s fang的衣服超好穿!我换上之后出来时他都愣住了!说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穿这样的裙子! ——好,现在让我们来建一座这样的商场。 一座有关回忆和假期的商场。 第61章 年轻人如果不天真,那这个社会就彻底没救了 其实顾西穗这次出差非常的忙。 三亚会议结束后,周扬就下达了kpi任务:每人至少想50个起劲依然没被引进中国的品牌或产品线。 顾西穗接到任务头就已经大了,怎么2022年了,居然还在争首店? 过去十几年里,商业地产为了“首店”两个字几乎是打破了头,一开始还是全国首家alexander mcqueen、首家tom ford、首家苹果旗舰店、首家christian louboutin……后来就变成首家penhaligon’s、首家茑屋书店、首家蓝瓶咖啡…… 大牌子小牌子轮番上阵,实在没有首店了,就开始加个前置定语,西南首店、东南首店、河南首店、浙江首店…… 顾西穗觉得再这么搞下去,将来什么某某路首店也迟早要出现的。 作为最爱争首店的两家商场:太初和skp在北京的战场上打了近十年,如今到三亚另外开辟一个战场,最想争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奢侈品的中国首家餐厅。 这几年奢侈品巨头们跨界也是玩得飞起,餐厅、咖啡馆、酒店……一家beige,曾引起了顾西穗朋友圈长达三四年的打卡潮,只因为那是香奈儿开设的,就足以让无数富太太和网红们千里迢迢去东京度个周末。 如果想帮三亚引流,增加游客的停留时长,这些大牌依然是最好的招牌。 不过这种大场面还轮不到顾西穗说话,她依然是以做会议记录为主,围观周扬他们是怎么谈业务的。 学了两三天,周扬就让顾西穗出去谈了。顾西穗:? 好在她负责的都是小牌子,去年捣鼓空中花园和三楼运动类门店时,她就提前研究了几个运动品品牌。只不过彼时她只是给市场部提交建议,如今约等于自己去落实自己的策划,并不用额外做功课。 跟小品牌的合作还是很简单的,大公司就是有这点好处,提前约好时间,之后就可以受到最高礼遇,一听说是太初来的,所有的品牌都受宠若惊。 考虑到房租的压力,顾西穗已经提前帮他们规划好了合作方案:表示可以在租金上给予一定优惠,并可以把所有产品合并了来做,北京店卖滑雪产品,未来将开业的三亚店卖潜水冲浪等用品,其他零碎的一起打包,分到各个门店,并许诺会在各家商场做营销支持—— 商场跟品牌的合作方式无非是这些:直营、直销、合营、代理、特许经营,等等。 通俗一点说,大概区别就是:你看我们这商场是不是很高大上?老爷你要不要来这里开家店? 我们的商场超大上的,我要进你的货,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高大上的商场和高大上的品牌双向奔赴,有钱一起赚,有难一起当; …… 最难的是特许经营,品牌授权,商场承诺一个销售额,自己承担销售压力。 有一些小牌子对重奢商场的销售能力是毫无概念的,有一些拿到数字后会大吃一惊;而也有一些小众高逼格品牌对自己的知名度毫无概念,提出一大堆离谱的要求,一旦不满意,可以直接撤店。 这方面,运动品牌永远是最好谈的。 顾西穗一给出方案,市场专员就喜不自胜,表示会跟总公司联络,具体事情我们后期再谈,真感谢你啊顾小姐,中午一起吃饭吗? “不用了不用了,还有事情要忙。” 顾西穗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这个会面,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往yin‘s fang代理商那边,原本是想如法炮制的,但那个意大利人就很难搞了。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你喝咖啡吗?美丽的小姐。噢,香港的公司,我喜欢香港,不过太热了,还是上海好……yin’s fang?你为什么想要yin‘s fang?我们有更好的品牌可以推荐,比如这个那个那个这个,你看看这个品牌的新一季单品,是不是特别漂亮?……你去过意大利吗?你应该去托斯卡纳,托斯卡纳的夏天非常适合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姐……你这件衣服是什么牌子的?真漂亮…… 顾西穗面无表情地敲着桌子,抖着腿,忽然明白意大利奢侈品牌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跟不上趟了。 聊到租金时,对方就更吃惊了,连忙摆着手说,噢,这个太贵了,我们付不起的,我们只跟一些小型买手店合作,对进入商场没有兴趣…… 顾西穗再次表明可以把所有品牌一起打包,并会在营销上进行协助。 于是那意大利人就开始生气了,说,我们并不是为了赚钱而存在的公司,我们是一家有追求的恭喜,想把真正的美带到世界各地…… 云云。 十一点半,意大利人准时站了起来,说,我要下班了,可以邀请你一起共进午餐吗?美丽的小姐。 “我下午再来找你。”顾西穗道。 “那你晚一点来,最近太冷了,我可能三点才到。” “好。” 下楼后,顾西穗看向马路两边的店铺:咖啡馆、便利店、花店、咖啡馆。 几经考察,她钻进了其中某家老式咖啡馆,是指那种有espresso而不是手冲精品咖啡的咖啡馆——你永远不要低估意大利人的顽固程度。 她直接问老板:“楼上那个意大利人是不是经常在这里喝咖啡?” “对。” “你知道他下班后一般在哪儿吗?” “路口那个足球酒吧。” ok,顾西穗明白了。 思来想去,她准备借用一下权西森,发了条消息给他,问:你在忙吗? 还好。 等下能碰个面吗? 他回复,当然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好”。 她不知道她给权西森发消息的时候,权西森正在面对他最棘手的那个股东。 安静才是这世界上最昂贵的东西。 机场的贵宾厅,繁华地带的别墅,豪车那无与伦比的隔音效果……哪怕是买个耳机,降噪的跟不降燥的,也不是同一个价格。 在上海浦东一家私人会所里,权西森静静地看着坐在池边喂金鱼的男人。 名师打造的会馆,几何形的设计,方是方,圆是圆的。越是高级的建筑越讲究粉水,水能聚财,庭院内就净是考究的水池,沿着偶尔经过的风泛起涟漪。 那个池子在设计之初肯定不是为了养鱼的,但有什么关系呢?能不能养鱼,也不是池子说了算的。 纯中式的庭院里,除了鲤鱼偶尔翻个身之外,就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服务人员穿行时绝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端茶倒水的动作简直跟杂技差不多,你也搞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能做到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爱马仕姐姐 第53节 想跟真正的权贵打交道,那就得学会接纳安静才行。因为沉默也是一种特权,只有站在权力那端的人,才熟练地掌握沉默的用法,让安静成为铜墙铁壁一样有密度的东西,无形地给旁人施压。 但权西森无所谓,他是在山里居住了三年的人,这点静默根本不算什么。 他陷在沙发里,舒舒服服地喝着送上来的龙井,打开盖子吹了吹,浅尝一口。 此时上海的温度已经在零度以下了,但这个半开放的建筑依然能保持着十多度的气温。 权西森看着下沉庭院的地面,非常确定气温应该是从那里来的。 资本家真是要死,搞个庭院都会考虑到室外温度,电费不要钱的吗? 杜先生就叫杜先生,权西森从来都没搞明白过他究竟是做什么的,姓什名谁,可能他费尽心思打听,或许能知道一点风声。但他毫无兴趣,反正知道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红泥的股东构成是很复杂的,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红泥都没有过盈利,产出一塌糊涂,公司架构几乎不存在,规划为零,目标为零……几乎全靠投资人养着。 权西森迄今都不知道他爸是从哪儿认识的这些宝贝,跟个神棍一样,集齐了中国各式各样的老富豪。 这些人里,有些是真爱好葡萄酒的,有些是看好葡萄酒行业的,唯独杜先生两者都不属于。 杜先生崇尚的是贵族那一套,他的阶级意识特别强烈,要上流,要尊贵,要跟凡人有壁。 产能过剩的情况下,如果想要盘活一个行业,只有高端线是不可能的。权西森的计划是做下沉市场,做罐装香槟,诚如顾西穗所说,还是要扩张产业链才行。 香槟其实是个专有名词,准确的分类其实是起泡酒,因为农业保护制度,只有法国香槟区产的才能叫香槟——这有点像老花包和lv之间的关系,虽然所有的品牌都可以出老花包,但提到老花,你还是会优先想起lv。 不过杜先生根本不同意,他说:“我投资红泥就是为了拥有一款只属于我的葡萄酒,如果人人都能在便利店买到,那我为什么要花钱?” “所以我想买回你的股权。”权西森道。 其实投资一个小酒庄是很便宜的,最早的时候几十万就能搞块地,当地政府还会大力欢迎。 他听马勤远讲过,二十年前他们还觉得挺对不起那些来投资的人的,贺兰山上什么水路电路都没有,人家想种个葡萄,还得自己花钱拉水电,政府都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怂恿村民们一起帮忙,人工免费,投资人出个成本就行…… 而权成飞是那批人里最大方的一个,于是就成了当地政府的大恩人。 然后随着gdp的增长,投资一个小酒庄的价格从几十万变成几百万,再到几千万。 杜先生就是那个时候注资红泥的。 他名下的企业有很多,包括并不限于酒店、餐厅、旅游业……依着他的话,红泥根本不愁没有销路,然而权西森要考虑的并不单单只是红泥,他在考虑的,是整个贺兰山。 疫情两年之后,葡萄酒的实体店经销商就撑不住了,开在北上广深四地的还好,依然有客流量,但二三线城市则因为时不时的封城、以及消费者在后疫情时代的谨慎,导致大量的店铺倒闭,彻底封死了精品葡萄酒的扩张道路。 食品饮料行业不一样,想要培育市场,必须要靠当地商家出一份力的。尤其是二三线城市,资源远没有一线城市那么多。很多地方,国产葡萄酒的爱好者只靠一间小店聚集着,时不时举办一次品酒会,就足以拉来更多的客人,并带起线上的销售。 可是把销售压力放在这些经销商身上,是非常不道德的。 他需要更大的大腿参与到这个行业里。 比如那些做啤酒的品牌。 老牌企业需要新产品来注入活力,有完整的生产线、销售链,小酒庄可以提供新思维和技术支持,而中国的葡萄酒产区则需要消化存量…… 他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个好主意,可是总得去试试,因为还有时间、精力、以及足够的金钱去想这些的,可能只剩下他这种家里有矿的年轻人了。 他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孤立无援。 他很平静地跟杜先生说:“我非常感谢我爸去世后你帮衬了我一把,介绍足够多的资源给我,不过我有我的计划。时代在变,仅靠高端产业是拉不起来这个行业的,所以希望你能退一步——” 他也没办法直接说,那些旧思维全都过时了,世界在变,市场在变,消费观念也在变,一直墨守成规,是注定会死的。 杜先生只是眯着眼睛坐在那里,微笑着,没说话。 权西森则用手巾擦着手,顺便用余光扫了一眼墙上的张大千,和杜先生身后的佛头——这帮人怎么就那么喜欢佛呢? “我会按照我会按照每年8%的投资回报率折现,合同在这里,请你过目。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商议。” “8%?少了吧?” “不少了,过去十年里,房地产也不过是这个回报率。” 手机响了起来,权西森打开来看了一眼微信,回复完消息,决定及早结束这次会面。 于是他站起来,诚恳地说:“非常感谢你对国产葡萄酒行业做出的贡献,也希望你将来能继续支持红泥的转型。多谢款待,茶很好喝,小笼包也很好吃。祝你身体安康。” 他当然知道上一辈的企业家都有着极其了不起的地方,然而就是没有人跟他们说过,他们乘的是时代的风,过去四十年的成功让他们腐朽、固执、古板,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即便是2022年了,他们依然想要复制曾经的经验,想奋力一搏—— 但有时候,再博下去,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一无所有。 第62章 爱情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有趣,真熟悉了,是要负责的 见到顾西穗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从来都没有那么累过。 有些事他从来没跟人讲过,譬如说,他根本不知道权成飞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问起姚梦玲,姚梦玲总是一副比他还要困惑的样子,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想半天后,她才得出结论,说:“我不知道,我如今都快六十岁了都搞不懂男人,就更别提年轻的时候了。” 姚梦玲在外面说她不平衡家族和事业,是真的不平衡;说她不关心老公怎么想,也是真的不关心。 权成飞离家出走后曾时不时寄过一些东西回来,有时候是葡萄酒,有时候是给权西森买的衣服——尺寸没有一件能对得上的,他初中时都一米七了,权成飞居然寄过来一大堆童装,权西森和姚梦玲都很震撼,搞不明白他是怎么这么缺乏常识的。 然而去了贺兰山之后,马勤远他们提起权成飞,全都交口称赞:“好人呐!” 红泥现在那几个指导农民们采摘和种植的大学生就是权成飞栽培起来的,据说他一看那些小孩儿没书念,就建了一所乡村小学,不管年纪多大,一律送过去读书。后来发现附近也没有间像样的医院,就又弄了一间小诊所…… 那所学校已经被拆了,小诊所却还在,而且变成了一家挺像样的医院。 知道这些后,权西森多多少少对他产生了一点敬意,然而发现他烧的都是投资人的钱之后,心情就不一样了。 他不觉得权成飞的智商高到能从权贵那里弄钱做善事的地步,不过。 “你下午忙吗?”权西森突然问。 “准备摸鱼。”顾西穗说。 权西森顿时就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顾西穗一脸诧异,因为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当初带她见姚梦玲的时候庄重多了。 在路上,权西森才解释说,那是红泥的一个重要股东,一个真正爱葡萄酒的儒商,姓刘,已经退休了,人非常可爱。 “很重要的人?” “对。” 于是顾西穗就拿出一副商用“女朋友”的状态来,把为了见意大利人特意准备的意式大耳环大项链摘掉,眼妆卸掉,口红换成淡粉色的。 权西森笑了半天,说:“倒也不必这么认真。” “上海宁,要的嘞!” 她一口怪腔怪调的上海话,权西森顿时又笑了。 刘老先生一家几口住在静安区的一幢老宅内,由于没有提前预约,老先生也没有准备,家里儿女孙辈都在,热闹非凡。 权西森自知唐突,还特意带了些点心,顾西穗则挑了一束鲜花。 人到门前,是他太太来开的门,笑吟吟地说:“侬怎么突然过来了?外面冷吧?哎呀!这是女朋友伐?” “对,还好,今天不算冷。”权西森摘了手套,揽着顾西穗介绍,说:“这是刘太太。” 顾西穗连忙把特意搭配好的进口月季和风信子递过去,那位太太顿时眉开眼笑的,说:“好水灵的呀!谢谢侬!……今天屋里吵,依在后院,你们自己过去。” 同样是喂鱼,刘先生和杜先生也天差地别。 这边是个正儿八经的鲤鱼池,老先生裹着羽绒服缩成一团,怀里抱着孙女,孙女抱着猫,一老一小一猫,一道盯着鱼看。 见权西森进来,他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问:“去过那边了?” “是。”权西森低低应了一声,立在一旁。 “谈成了吗?” 权西森苦笑一下,坦诚地说:“不确定。” 顾西穗只是凝神听着,没搭腔。 她肯定今天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中午吃饭时他一直在走神,不过看一眼他的表情,顾西穗便没开口问。 她跟权西森的感情是一直流于表面的,即便是已经见过家长了,两个人仿佛也都是有意识地沿着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打转。 她从来就没有真正地认识过他,有时候也不想认识——因为人尽皆知,爱情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有趣,真熟悉了,是要负责的。 什么信任、承诺之类,可都是很大的责任和义务。 她不确定她有没有那个能力。 老先生这才留意到顾西穗似的,也是笑着问:“女朋友?” “是。” 权西森轻抚着顾西穗的头发,点了点头,顾西穗就乖巧地微笑,说声你好。 刘先生顿时笑了起来,跟怀里的小孩说:“去给哥哥姐姐搬椅子过来!” 顾西穗不确定她是不是应该待在这里,方才那几句对话,明显没那么简单。她犹豫着看向权西森,权西森却拉住了她的手。 那边厢,刘太太捧着茶和点心放在了外面的茶几上,顾西穗连忙去帮忙,跟老太太聊着天气、点心,刘太太离开后,轮到小女孩来了,她怯生生地看着顾西穗,说:“我喜欢你的裙子!” 顾西穗便笑道:“谢谢,我也喜欢你的裙子!” 小女孩顿时就开心了,开始在院子里找着猫,叫:“猫猫!” 顾西穗也蹲下去,假装跟着找,却遥遥地听到那边说:“……以前呢,一群人请客,桌上总得有瓶好酒才行,远一点是人头马,近一点是茅台,后来茅台也不方便了,都说葡萄酒喝了健康,于是就一窝蜂地去喝葡萄酒。那时候你爸特别懂这些,从产地到年份到葡萄品种,聊得特别投入,说多了,也喝多了,于是就都说,开个酒庄好了,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有个自己的酒庄,讲出去了也风光。” 顾西穗一怔,好家伙,你这是寻父之旅吗? 她特意看了权西森一眼,谁知道他却低着头,挠着脚边的猫,一脸的沉默。 那是个有点彷徨的侧影,让顾西穗呆了一阵。 “你爸这个人呢,聪明是不聪明的,但他特别会说,聊王阳明、聊老庄、聊竹林七贤,都是一套一套的,他特别喜欢陶渊明——” 听到这句话,权西森才笑了,下意识望向顾西穗所在的方向。 顾西穗也跟着笑,想起元旦的时候,权西森说,陶渊明饿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终究是没忍住,走了过去,把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也没回头,不过身体往后靠了靠,她按着他的脖子,发现他的肌肉非常紧张,于是想起健身教练跟她说过的,人只有在打开防御机制的时候,斜方肌才会变硬。 爱马仕姐姐 第54节 而此刻,他在防御状态里。 刘老先生坐在金鱼池边继续说:“葡萄酒是很有意思的,从汉朝开始,就是拿来进贡的,到了唐朝才在民间普及。葡萄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西方也一样,凡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民间都是被禁止的,什么风流、享乐、纵情,都是贵族才有的特权。你看希腊神话里那个酒神,创造了葡萄酒之后干了什么呢?他带着那些农妇等社会底层去森林里玩儿去了。跟男人比起来,农妇就是底层了,一旦女人想风流,想纵情,就会被当成疯子,非得有个神带着她们,她们才敢放肆……” 卧槽! 顾西穗这才瞪大眼睛。 她还以为所谓的“儒商”不外是多看过几本书而已,哪知道是真的有文化。 权西森特意回头看一眼她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 而刘老先生还在那里碎碎念着:“……酒精这东西,就是现实和极乐之间的仙丹。但在中国,酒桌文化永远是跟权力绑架在一起的,谁喝酒、谁敬酒、杯子怎么拿、座位怎么坐、谁能拒绝敬酒、谁不能……全都是有讲究的。你爸就不懂这些,所以大家才喜欢他,尤其是十几年前,中国人开始富了,都想要文化,这时候他骤然出现,都觉得他可爱……” 雨忽然又下了起来,那只三花老猫叫了一声就往屋檐底下跑,那六七岁的小女孩儿这才发现猫在哪儿,又欢欢喜喜地抱起了猫。 老先生他一撒手中的鱼粮,金鱼聚集,于是猫和小女孩顿时都尖叫起来,猫伸着爪子去捞鱼,而小女孩则唯恐猫会掉下去,拼命地抱着猫。 刘老先生拍了拍手,回头看了看顾西穗,问:“你呢?平时喝酒吗?” “喝的。”顾西穗笑着说。 “喝完放肆吗?” “我不喝也很放肆的。”顾西穗一脸骄傲地说。 刘老先生顿时就笑了:“放肆点好,女孩子要放肆点才可爱嘛!太安静了也不好的。” 顾西穗还心心念念着刚才那个话题,说:“你再多讲讲!特权什么的!” 谁知道老人家却傲娇了起来,道:“想听,以后就常来嘛!” 然后又转向了权西森,话里有话地说:“现在这样多好。” 顾西穗根本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低头看了看权西森,他却没什么表情。 而刘老先生这才聊到了正题:“我是无所谓红泥将来会怎么样,反正这十来年每年去住一阵子,喝些酒,也挺舒服的。这种日子过了那么多年,也不亏了。之后你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好了,老杜那边不用你管,我去跟他说。” 听到这句话,权西森才彻底地松了口气。 旋即才意识到什么,连忙说:“以后你想去也可以去,只要红泥还在,依然是属于你的。” 老先生却道:“算了,老了,走不动了。” 他看了权西森一会儿,又看了顾西穗一会儿,才说:“你跟你爸不一样,用不着担心变成他。” 顾西穗这才彻底呆住。 “他就是个空想家,聪明是聪明不到哪儿去的,无非就是单纯而已。时代不一样了,像老杜或是你爸那种人,迟早都是要被淘汰的。想好好做点事呢,就跟你妈学,踏踏实实地把红泥卖出去——说实话,我喝过那么多酒,最喜欢的还是红泥。” 权西森微微笑,他也很喜欢。 说完之后,刘先生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权西森自然是也跟着站起,还想再说点什么,刘先生却摆了摆手,说:“去吧!趁女朋友在,好好玩去。上海这地方别的没有,玩还是很好玩的,你说是不是?” 后面那句话是问顾西穗的,顾西穗立即点了点头,于是他又笑了笑,之后就进屋了。 对于那一天发生的事,顾西穗完全不明就里,她只是故意逗着权西森,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那么懂?” 权西森笑着说:“普通生意人。” “你为什么带我去?” “好玩啊,”他说:“我就猜你会喜欢他。” “他也是红泥的股东吗?要撤资了?老杜又是谁?” 权西森还是照例说:“我们不聊这些。” “那你要聊你爸吗?” “也不聊。” “那什么时候聊。” “将来某一天。” “那是哪一天?” 从老宅走出来后,顾西穗就一路欢脱地跳着,见街上全是人,才开始戴口罩。权西森却在那个瞬间拉着她走进小巷里,低头吻她。 那是个情深意切的吻,直接进入到顾西穗心目中的接吻top榜,直逼1月1号那个海盗般的吻。 她闭着眼睛,抓着他的衣角,猜他肯定度过了很艰难的一天。 等那个吻结束,她回味地舔了舔嘴唇,却还是继续说:“你这样堵不住我的嘴的!你快说是哪一天!你有没有什么弑父情结之类的?讲来听听!” 权西森低头看了她半天,最后选择了骂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说:“该死的弗洛伊德,废话真多!” 顾西穗愣了三秒,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那是权西森最后一次见到刘先生,几个月后,刘先生就上了民生版—— 作为中国最有情怀的那一批企业家,他在4-6月的上海过得是什么鬼日子,就没人知道了。公众只知道一个挺有名的儒商因为抢救不及时而去世了,他儿子女儿都在上海,就是没人能出门。刘先生的一对儿女一直鸣着不平,刘太太则很简约地回应了一句,他身体一直都不好,谢谢大家的慰问,世事无常,也请大家不要太伤心。 权西森就这样失去了他跟权成飞的链接。 因为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用那种语气聊起他父亲了。他在权西森的心里永远都是一大堆碎片:本质不坏,还挺善良,喜欢陶潜,建了学校,知道读书有多重要,天天半瓶水晃荡着跟人聊文化,大雪天里还找人去登山,脚底一滑,人就没了。 马勤远他们为了找到他的尸体废了好大的劲,但是找不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他们通知姚梦玲的时候,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讲着讲着甚至哭了。 姚梦玲都没听明白,只是打了个电话跟权西森说:“他好歹是你爸,你去看一看好了。” 一个男人将会成为一个怎样对待感情,从来都是取决于他的父亲怎样对待母亲。 而权西森没有那个参照标准。 他是怕过的。 第63章 她明明都那么喜欢他了,居然还能再多喜欢一点点 那天晚上还发生了一件很无聊的小事。 傍晚顾西穗带着权西森去堵那个意大利人,意大利人一脸警觉,说:“这样是没有用的,我下班了就是下班了!” 顾西穗完全无视了他的抗议,说:“我是来约会的。” 他们在静安区一家小的不得了的酒吧里,happy hour时间,外国人都齐聚一堂,喝着啤酒吃着披萨,聊着足球。顾西穗说不理他就不理他,跟权西森坐在靠窗的位置,直到权西森拿出一瓶葡萄酒,意大利才惊讶地看着那瓶酒—— 顾西穗心里暗笑,呵,意大利人。让你聊什么托斯卡纳,现在谁都知道你是托斯卡纳人了! 那瓶酒还是权西森从一个经销商那里特意找的,并非名庄,而是很家常的平价葡萄酒,说是老板进来自己喝的,在托斯卡纳很受欢迎。 果然酒一开,意大利人就自动凑过来了。 顾西穗得意洋洋地看着意大利人,意大利人则一脸怨恨,但还是老老实实坐了下来,问:“这是在哪里买的?” 剩下的就都交给权西森了,顾西穗默默地听着他们交流葡萄酒,然后到近几年欧洲干旱,再到最近几年的意甲…… 由于一个字也听不懂,顾西穗就兀自喝着酒,看着窗外发呆。 然后一个大美女经过,顾西穗才定了定神,追了出去。 大美女就是大美女,饶是隔着一条街,马路边那么多人,众人的目光还是落在了lisa身上。 这位lisa陈可不止是长得漂亮,身材也一绝,身高最少一米七五,隔着大衣,都能感觉到轻盈的曲线。 在三亚时,顾西穗跟lisa曾在健身房遇到过一次,两个人都在那里跑步,晚上九点,落地玻璃反射出她们俩的身影。顾西穗只能在脑海中疯狂默念我也很美我也很美我也很美……才能直面玻璃上自己要啥没啥的小身板。 半个小时候,她们同时从跑步机上下来,擦着汗,喝着水。lisa打量着顾西穗的胳膊,道:“练得不错。” “谢谢。”顾西穗欣然接受。 可能她本来每天就运动量很大的缘故,健身上手非常快,效果显著。 不过跟lisa比起来,她就差远了,体态修长的女人加上肌肉真是美翻天,像个矫健的运动员。 “举铁吗?”lisa问。 “今天不,”顾西穗笑着说:“现在我只想做个瑜伽,找找内心的平静。” lisa顿时就笑了,那阵子有多忙,她们俩都知道。她说:“其实烦躁时还是力量发泄比较爽。” “我不行,我好菜的,发泄完了没人帮我做拉伸我能躺尸一周。” “我帮你啊!” “不要!”顾西穗毅然决然地拒绝,跟大美女产生身体接触,她真的会脸红。 不过健身结束后她们还是一起去自助餐厅聊了一阵子,顾西穗知道她是skp的买手,会议是她自己申请来参加的,因为好久没度过假了,顺便来研究一下南方人喜欢穿啥。 再次见到lisa后,顾西穗本来还很兴奋地想跟她打个招呼,但看到她在意大利人的工作室楼下驻足后,顾西穗就收拢了刚刚浮现起来的笑容。 啧。 她差点忘了,她们俩将来是要抢业务的。 skp的买手团队可是很出名的,几乎每一样商品都要经过买手的确认,即便是大牌,不合适的也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yin’s fang并不是一个很出名的品牌,顾西穗之所以知道,其实是因为参加过yin‘s fang的时装秀。 那还是老师布置的功课,一人去找一场时装秀撰写评论。 伦敦的时装周,普通学生哪能看到什么大秀?都是想尽办法混一张小品牌的邀请函,顾西穗也是到处给不知名的品牌发邮件,才总算收到了yin’s fang的回复,说,欢迎她去参加。 意大利人代理的品牌有很多,lisa出现在那里,不见得是为了yin‘s fang,但顾西穗相信自己的专业眼光,只有yin’s fang,才有可能进入skp。 顾西穗一直想着这件事,哪怕晚上准备跟权西森例行一下情侣义务,还在思索着要怎么抢下yin‘s fang。 权西森皱眉,说:“我觉得你有必要解释一下你现在在想什么。” “大美女。”顾西穗道。 她哪儿知道权西森每天都在怀疑她的性向,现在好了,简直是实锤了。 权西森说:“我有一种我将来会被女人戴绿帽子的感觉。” 顾西穗哈哈大笑,先是说:“工作上的事啦!” 然后又说:“强烈谴责绿帽子这个说法,这是在宣扬男人对女人的统治和占有。” “哟!”他顿时又笑了起来,问:“那忠贞义务呢?” 爱马仕姐姐 第55节 round 2开始! “哎呀,不过是会犯一些男人常犯的小错误而已啦,男人应该大度。”顾西穗故意说:“我将来会悄悄地出轨,不让你知道的。”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 顾西穗又笑。 他们俩在浴室里,毫无情调地讨论着这些话题,之后才擦干身体走出来,权西森说:“你没兴趣就算了。” “我只是没状态,不是没兴趣,这个区别很大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自顾自打开电脑了。权西森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里想,这分明就是没兴趣。 于是他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筹备着之后的工作。 两个人就那样默不作声地各自忙碌着,中途顾西穗口渴去喝水,才发现他们两个人一起工作时,他从来都是主动把书桌让给她。 在权西森家里,桌子足够多,她还没察觉,如今换到酒店里只有一张桌子的小房间,看到他躺在床上对着电脑,她突然想起从前跟宋子扬在一起的时候,2020年的2至4月,两个人都要居家办公,于是宋子扬在书房,顾西穗在客厅。 虽然那是宋子扬的房子,这样安排也无可厚非。 但这么一对比,还是很悬殊的。 这到底是个性别问题呢?还是产权问题呢?还是男人和男人的区别呢? 顾西穗想不到,她只是脱掉浴袍上了床,准备捡起刚才没做完的事。结果轮到权西森开始了,他说:“走开,我要工作!” “不要这么小心眼嘛!” “不行,我现在没状态!” “这么惨的吗?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权西森这才皱眉瞪着她,顾西穗都快笑疯了,说:“天呐!你们男人真的很在意这一点啊!” “没办法,尊严就嫁接在那儿了。” “那将来真的不行了要怎么办?” “工作咯……”他沮丧地说,之后才道:“这么一说,我倒是反应过来中年男人为什么总是在出轨了,应该是试图找回遗失的性欲,毕竟性欲就是生命力。” “弗洛伊德说的?” “不知道谁说的。”权西森边看着电脑里的德语文件,边说:“男人的一生就是为了性而征战的一生,为了性,青春期时就天天捉摸着怎么拉女生的小手手,之后努力工作赚钱买房,娶个能够长期提供性生活的女人回家,中年时缺乏驱动力了,就开始猥琐地盯着路边的小姑娘……一总结,男人的一生真的好绝望啊!” “我靠,你少把这些事情归咎到女人身上,我们女的就喜欢长得帅的嘴甜的干净的清澈的有礼貌的男人,怎么不见你们努力减肥积极健身呢?” “那长得不好看能怎么办嘛?这是天生的。” “去整容啊!” 权西森皱了皱眉,似乎真的为了这个话题思索了起来。 顾西穗则看着他冥思苦想的脸,过了一会儿才尖叫起来:“天呐你们男人真的好团结!你居然毫不犹豫就代入到了那些长得不好看还不洗澡的男人身上!” 权西森也跟着愣了一下。 “所以在看性骚扰新闻的时候你会毫不犹豫代入侵犯者视角吗?” 权西森立即就合上了电脑,求生欲满满地说:“不不不我宣布跟他们割席,我反对一切性暴力和性骚扰。” “来不及了!” 权西森则笑了起来,说:“我是真的反对一切性骚扰行为,所以刚认识你的时候,就没有要你的微信。” 顾西穗赫然一怔,问:“是因为这个?” “对,因为吃不准究竟哪些行为是职场性骚扰,所以只好等着你先要我的联系方式了……谁知道你根本就没要。”他说着说着,居然心碎了起来,说:“可怜的我。” 顾西穗则狂笑起来,心里再次暗叫了一声damn! 她明明都那么喜欢他了,居然还能再多喜欢一点点。 第64章 因为她押的,是中国女性的未来 回到广州后,顾西穗就开始为了yin’s fang而奋斗了。 她直接发了邮件给方隐闲,询问了一下yin‘s fang跟意大利公司的合作期限。 没想到的是,方隐闲居然还记得她,询问了一下她的家庭状况,才告知顾西穗,还有一年六个月才到期。 顾西穗问了一下她对跟意大利人合作的感受,方隐闲直言不讳地表示不太喜欢,不过她对销售和渠道之类的事情毫无兴趣,重心还是在面料研究和设计上,签约代理公司只是为了方便。 于是顾西穗这才问,你愿意把品牌的代理签给太初吗?我可以努力说服公司支付违约金——如果不是特别多的话。 方隐闲回复,如果是你的话,我当然愿意,毕竟五年前我就想让你处理这些工作的。 2017年距离如今居然已经五年了,顾西穗非常震撼。 她这五年都干了个啥?好像什么都还没做过,时间就彻底不见了。 那么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跟代理公司发起一个小纠纷,这样代理公司将来签别的公司时,我们可以钻个法律的小空子。我不瞒你,skp可能也想签下你的品牌,在销售这件事上,skp会比太初更具优势,而我的优势只是更了解yin’s fang。我相信在之后的品牌推广上会更符合你的要求,也可以给你一个保底销售…… 顾西穗边思索着,边在电脑上打着字,试图画大饼。 她最大的做人原则就是真诚,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虚伪的人。 在职场上,靠真诚去打动别人,对很多人来说简直就是幼稚,但顾西穗愿意竭尽全力保持她的“幼稚”。 写到一半,她又去厨房倒了一杯葡萄酒,坐在窗前发呆。 这承诺可非同小可,想扶植一个没有任何知名度的品牌可不容易,太初虽然可以代理一些服装品牌,但跟服装公司比起来就差远了,经费有限、资源也有限,仅靠几家商场,真的能做出这样的许诺吗? 女装跟运动品牌不一样,运动品是实用性很强的品牌,而女装——女装市场早就饱和了。 不过思来想去,顾西穗还是决定去试试。 写完了邮件,又润色一番,发出去之后,顾西穗才开始准备提交给公司的ppt。 她几乎是拿出了她的毕生所学,想着怎么说服周扬以及公司,来支付yin‘s fang的违约金,并签下总代理。 临到了这时候了,顾西穗才发现为什么有人是工作狂,有人不是。除了薪酬之外,最重要的,始终是热爱。 从进入太初起,顾西穗就彻底忘了她是个学时装出身的了,一开始还自以为是地贩卖着她的美学理念,后来才发现商场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数字。 销售额是数字、媒体转化率是数字、房租水电是数字、客流量也是数字……钱,当然也是数字。 这就是个由数字构成的世界。 然而时装在顾西穗心里依然是有意义的。 她想起她小时候,透过杂志和网络看到的,绝不是漂亮衣服那么简单,而是各种各样的女人。在一个女孩子一旦进入青春期,裙子穿得短一点都要面对风言风语的小城市里,服装建构的是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你不必非要乖巧不可,可以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沙漠里,也可以穿着牛仔裤站在街头抽烟;可以当一个公司高管,也可以当一个政客……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成为任何人。 顾西穗最喜欢的是90年代的calvin klein,那些摩登的都市女人,穿着简约的衣服和裙子,冷酷地走在秀场和街头……放到现在依然不过时。 如今还有足够消费能力的人,完全可以用钱投票,选择让他们更舒适的东西。 ——要不然,维多利亚的秘密是怎么没掉的? 它毕竟是一个为了取悦男性而存在的品牌,创始人是男性、时装秀的主要观看群体也是男性、话题依然以男性为主…… 它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想过,咪咪是长在女性身上的,只有女性才有发言权。 顾西穗曾经跟风买过一次维多利亚的秘密,吃惊于它的难穿,整个公司从上到下似乎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女性的身体感受,烂到那种程度还是非常令人惊讶的。 一想到维密一年比一年惨,顾西穗就暗爽得不行。 维密想取悦的那些用户,根本没有乳房。 从这个角度来讲,yin’s fang是很适合当今的中国女性的。 那种流畅而飘逸的线条,不夸张,不妖冶,有种恰到好处的爽朗。剪裁上彻底解放了对女性的身体束缚,科技型面料又会带来非凡的肌肤体验。 时尚行业是被男人统治得太久了,tom ford的女装当然也很性感,但那种紧绷和束缚是有悖如今的女性的穿衣需求的;karl lagerfeld对chanel的影响功不可没,但坦白说,他去世后,新的女性设计师接手了chanel,chanel才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那种酷girl才会有的叛逆。 很多人觉得时装周的衣服都很丑——其实丑就对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伟大的设计师追求的是公众认为的美,也没有一个设计师追求的是:“显瘦”、“好嫁”、“纯欲”、“斩男”…… 只有潮流才在追求美。 设计师追求的是,重新定义美。 chanel诞生的时候,也是被贵族小姐们惊骇地直呼很丑的。 但是你看,她彻底解放了女人的腰——时至今日,chanel的成衣从来没有突出过女性的身体曲线,它的成衣为什么那么好卖? 只因为它是对女性身材要求最友好的女装品牌。 顾西穗懂得这些,只因为她受过专业的学术训练。在过去几年里,她已经放弃了跟别人解释这些设计有什么内涵,只是遵循着市场规律,老老实实卖货。 而如今,她才总算找回她当初学习时装的动力,她看好yin‘s fang,并充满底气,因为她押的,是中国女性的未来。 比如说,大家会越来越在乎自己的感受,而不是别人觉得美不美。 比如说,迟早有一天,事业型女人会成为潮流,并掌握足够的话语权,告诉更年轻的女孩们,这样穿,才是最好看的。 第65章 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富人都是最敏锐的 二月就这样进入了尾声,顾西穗的生活顿时又进入到全乱套的状态里了。 如果说春节之后她一直保持着火力全开的状态,那之后就是完全处在减速带上,每次想支棱起来的时候,都会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拍扁。 二月末最大的新闻当然是俄罗斯和乌克兰的,顾西穗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朋友圈就爆发了新一轮的站队和表态,一夜之间,人人都成了军事专家、国际策略专家、历史学家、战争专家…… 过去几年里,其实她时常都有种两个小时不开手机,就看不懂互联网的感觉,但这一次受到的冲击比任何时候都大,因为她根本无法想象,她周围有那么多人都是战争狂热爱好者。 哪怕在公司里,这一点也没逃开。 俄罗斯宣布特别军事行动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刷着微博,时不时聊一下最新战况,尤其是男性职员,简直high到爆了,而周扬居然也没禁止。 “周扬不是说工作期间不能聊别的事情吗?”顾西穗忍不住问treacy。 “战争可不是别的事情。” 市场部是公共办公室,任何人都可以随时抱着电脑坐在任何人旁边。treacy居然也在看战争新闻,她看了顾西穗一眼才道:“一旦开战,石油价格就会受到影响,油价受到影响,货运就会受到影响,货运受到影响,零售业的利润就会受到影响……而且战争带来的通胀可能会引发奢侈品的再一次涨价。你来得晚,不知道2020年1月1号,美国宣布跟伊朗开战时,市场部跟品牌方做了多久的价格拉锯战,全都在担心之后的涨价潮会分摊到租户或者顾客身上——但谁知道美伊战争居然是那年最小的新闻……” 她感慨万千,顾西穗则一脸窒息,哪想到她一个一个卖衣服的,居然还要关心这些? treacy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说:“你服务的是有钱人,要关心的可不止是战争。实际上世界上的一切都跟你息息相关,因为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富人都是最敏锐的。” 爱马仕姐姐 第56节 富人能敏锐到什么程度,顾西穗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开战没多久,朋友圈又变成了一片鬼哭狼嚎,因为股市又开始跌了…… 那是顾西穗最想断网的一周,总有一种世界线又在变动的感觉,朝向了不知名的新方向。 跟权西森聊起,权西森比她还要丧,说:“那你真应该看看我的朋友圈……我肯定我朋友圈里的男人比你多,我都开始恐男了。” 顾西穗大笑,笑完了又觉得有点悲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中作乐的感觉让她觉得很糟糕。她很想认真地生活,结果却总是被生活卷得一团乱麻,好像在洗衣机里一样,根本由不得她选择。 而紧随其后的另一件大事是关于人事调动的,无非是每年春节后例行的通知:有人转岗、有人离职、有人调往其他分公司…… 密密麻麻地一排看下来,顾西穗才发现严云齐离职了。她异常惊讶,发消息给emma,问:严云齐怎么突然走了? emma只回复了几个字:他45岁了。 45岁和离职之间是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然而当代职场人却全都明白,一个人一旦超过了35或45,离职似乎就是理所应当的。 顾西穗甚至说不清,究竟是这件事本身比较悲哀,还是应该为自己知道这一点而感到悲哀。 她甚至不敢打听严云齐是自己辞的职还是被劝退的,只是产生了兔死狐悲的紧张,发了个微信问严云齐:运营部会一起聚餐吗?如果去的话请跟我说一声。 严云齐是过了一会儿才回复的,说:算了吧,最近大家都烦,我就跟公司申请免掉了。 太初是有着一套固定的离职程序的,但凡在太初工作超过五年,离开时都可以申请一笔告别经费,用来吃吃喝喝。 那你…… 顾西穗还在犹豫着应该说点什么,字打了删,删了又打,严云齐却突然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不用在这种时候客套,你应该也挺忙的。 因为这句话,顾西穗心里突然泛起一阵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自始至终都不喜欢严云齐,但依然觉得他是个挺不错的上司。 之后打算怎么办? 休息一阵,再去找工作。严云齐回复说:在太初待了十年,去小商场完全可以直接当经理了,我还不至于没去处。 这倒也是。 顾西穗这才放下心来。 谁知道又过了一会儿,严云齐才突然发来一长串文字,说:希望你要好好加油,运营部那么多人,我最看好的还是你。我知道你不喜欢上班,不过人活着,总会遇到各种不喜欢的事情的。在运营部待了五年,对你来说太浪费了,希望到市场部后你可以发光发热,早点升上去。 顾西穗呆呆地望着那段话,鼻子居然酸了一下。 商业地产的运营其实是个起点特别低的工作,以顾西穗的学历去应聘那个职位是很离谱的,毕竟她的同学都是去lv、雅诗兰黛等地方工作。 她还记得她初到运营部报道的那一天,严云齐看了她半天,问:“你怎么会想做这份工作的?” “我家里有点事,想待在广州。”顾西穗简单地解释。 严云齐便也没问,只是说:“这个部门特别辛苦,大家也都没什么文化,你要有心理准备。” 那时候国内的职场还没那么卷,运营部早期的同事还开玩笑说,顾西穗从此就是运营部的门面了。 结果到了第二年,什么985、211的博士都冒出来了,众人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在过去的五年里,当代打工人的境况是肉眼可见的一步步在恶化着,外企好一点的无非是,加班好歹有加班费,过节也有三倍工资。 不过在裁人上,太初也是毫不手软的。 去年整个公司至少裁掉了三分之一的员工,顾西穗跟着胆战心惊,过了一个惴惴不安的夏季,一度思索着要是失业了她该怎么办……一想到她千辛万苦念了那么多书、花了那么多钱,结果长大后居然天天为失业而发愁,她就有种说不清该恨什么的茫然和悲哀。 结果没想到,最先走的居然是严云齐。 谢谢你,以后常联系。顾西穗说。 好。 但他们都知道,他们以后可能根本就不会联系。 这就是顾西穗跟她人生的第一个上司的告别,她都没来得及再见他一面。 回头她特意请了关心悦吃饭,关心悦才说:“他们都说严云齐是被劝退的,他太老了,春节后太初的业绩就一直跟不上,还有好多商户想解约,我们三天两头就在挨骂……” “解约?” 顾西穗愣了一下,广州的太初可是从建立以来就一直是保持着100%的出租率,除了合同到期,或公司战略改变,很少有商户会主动提出解约。 “对啊,销售额一天比一天惨,根本就没人……”说到这个话题,关心悦都开始眉头紧皱了,道:“你都不知道今年第一季度的销售额有多惨……” “但春节后一直是淡季。” “不是噢!”关心悦特别严肃地说:“我看过过去几年的销售数据了,但今年整个二月的销售额同比下降了26%,除了春节那几天的数字还行之外,基本都很扑街。” 才一个月没见,连关心悦都有点大人样了,之前还有着刚进入社会的学生特有的天真和怯生生,如今则挂着成年人独有的焦虑和忧愁。 工作果然害人呐! 顾西穗打开手机,还想搜索了一下2021年的春节是什么时候,关心悦就先说了:“去年春节也是二月。” 顾西穗这才问:“那三月呢?” “比二月更惨。”关心悦吃着烧鹅,并撇了撇嘴,说:“这怎么还没我们家楼下那间店做得好吃?” “广州没救了!” 顾西穗也很愤怒,怎么连老牌餐厅的水准都一年比一年差?上了个米其林了不起是吧?连烧鹅都做不好了,垃圾! 她说:“你回头把这两个月的销售数据发给我看一下。” 同比下跌26%这个数字也太恐怖了,顾西穗突然想起treacy说过的,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富人都是最敏锐的。 如果有钱人都不愿意消费,那给重奢商场带来的,可是灭顶之灾。 “你还好吗?”顾西穗又问。 “除了心累之外都还好……”关心悦很困扰地问:“你会不会回来啊?我们还想着严云齐走了,你回来当主管呢!” “应该不会。”顾西穗说。 开什么玩笑,这个时候过去,是要给业绩背锅的,不管谁来,要面对的都是个烂摊子。 顾西穗甚至开始庆幸自己转岗了。 一季度还没结束,整个公司都就知道数据有多恐怖了。 那可不止是“同比下降”而已,根本是直线坠毁。 春节过后,销售数字就从顶峰直接掉到地上,而且最要命的是,整个曲线非常平稳,亦即连周末都不能带来任何波动了。 其实周末带来的消费是很有限的,但周末的数据变动却非常重要,因为年轻人的消费活力就体现在周末——好不容易放假,总要找个地方吃点喝点约个会的吧? 但现在彻底没有了。 消费前景带来的不明朗,对工作状态影响是巨大的。整个太初上上下下都觉察到今年比往年更难,每个人脸上几乎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紧张和沮丧。 唯独周扬还是冷着一张脸说:“今年天气不太好,这可能也是顾客变少的原因。无论如何大家都要好好工作,把重心放在二季度和三季度……” 顾西穗忍不住笑了,天气不好。 这理由简直可以入选自欺欺人教科书。 不过这一年的天气的确很不舒服,回南天,闷热,持续不断的小雨……广州的春季,从来就是灾难级别的。 顾西穗总有一种自己也在发霉的感觉,又陷入到了一种漫长而持久的内耗里,想跟刘灵聊聊,但刘灵一直在忙着孩子的事。想跟权西森聊聊,结果权西森也忙得要死要活的。 他把销售的工作全都交给叶密了,自己则专注着想做易拉罐装葡萄酒,说:“可惜你不在,我估计你会很喜欢我们选的葡萄品种。” 说到这个话题,顾西穗才想起来她休年假的时候又到了,三月末,按照她的工作年限,可以足足休息15天。她想起谷爱凌潇洒翻腾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说:“我去找你好了!我也要当个冰雪女王!” 想到可以去度假,顾西穗彻底活过来了,积极地收拾着行李,看旅行攻略,并买了些户外衣物……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出发,又一件大事就发生了,齐明辉打电话给她,说:“上海要封城了。” 第66章 那可是上海啊! “怎么可能?”这是顾西穗的第一个反应。 由于一直待在办公室,顾西穗根本没留意近来的疫情状况,接电话时在电脑上搜了搜,才发现上海居然那么严重了。 市场部那些从上海回来的同事隔三差五就在居家办公,但聊起上海,似乎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慌,只因为——那可是上海啊。 齐明辉却道:“大牌们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上海的门店几乎都收到了要把货品转出去的通知,上海太初会有一大堆东西送到其他地方,广州的运营部是不是暂时没有主管?你帮忙协调一下,周扬那边我去跟他说。” 齐明辉的语气非同一般的严肃,说完了,就挂了电话了。 顾西穗这才站起来去找周扬,结果没找到,问起来,才知道周扬也去上海了。 “上海可能要封城了。”顾西穗也是一脸严肃,问同事:“还有谁在上海?” “好多人……张文华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事跟顾西穗一样惊讶,问:“你确定吗?” “不确定,齐明辉说的。” 她从西塔匆匆赶往太初,许久没逛,才发现如今的客流的确惨淡得令人惊讶。 顾西穗直接去了爱马仕,camille一见到她似乎就知道她是为什么而来的。 顾西穗走过去,小声问:“你收到消息了?” camille只是一脸慎重地点了点头。 “仓库够用吗?” “不够。” 顾西穗这才去找了关心悦,说明了一下情况,之后找了物业去仓库。 每个品牌都有属于自己的小仓库,太初则有一个更大的仓库。 第一季度的销售数据就不太好,所有店铺的仓库几乎都是堆满的,如今还要给上海店腾地方,每个人都很头疼。 虽然品牌有一个损坏额度,然而一旦超过预定的数目,之后就是商场的责任了。 于是什么灭鼠消毒抽湿之类的全都开动起来,要是弄坏了,哪儿赔得起啊? 严云齐离开之后,运营部主管的那个位置就暂时空了下来,据说会从分公司调人过来,在那个人到来之前,运营部就这样彻底变成了顾西穗的地盘。 重新回去,她才发现她现在简直是如鱼得水,以往她跟部门的其他同事是有一点沟通困难的,谁知道在市场部待了两个月,沟通能力居然大幅上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两个月里见的人太多了,彻底练出来了,还是如今不用每天打交道,彼此都平和了很多。 关心悦一脸懵逼地跟在顾西穗后面,看着顾西穗快速利落的反应和协调能力,对顾西穗的崇拜更是节节上升,她说:“我求求你回来给我当上司吧!” 顾西穗笑道:“你是没遇到过临时状况而已,遇到多了就会了,不用紧张。” 对顾西穗来说,一口气遇到那么多突发状况,当然是2020年。她还记得那是春节前夕,在官方还没有正式发布新闻之前,太初就接到了通知,于是所有人就都转为线上工作。 爱马仕姐姐 第57节 那两个月顾西穗过得特别艰难,一边战战兢兢地协助着物业和政府的消杀工作,一边跟各大品牌的店长及柜姐落实着网络带货——当然不能让高贵的柜姐们跟其他商场一样直播,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她们变身微商…… 柜姐当然是不肯啦,于是这才开发了微信购物小程序,又拼了命地跟各个部门协调…… 那一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呢?顾西穗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很少回忆2020年,尽力让自己把它忘掉。 谁知道两年以后,那个春天还会卷土重来。 一周左右的时间,上海的货物就都运过来了。柜姐则跟当年一样可没什么好脸色,说:“什么都卖不出去!这些销售压力又转给我们,我们怎么卖啊?” 真是久违了…… 看到柜姐们一如既往的高冷和不耐烦,顾西穗才拿出她擅长的赔笑和道歉,之后跑去问钱闪闪:“如今到底糟糕到了什么程度啊?” “我前两天给一个超级vip发微信通知她上新,她都说最近家里经济有点紧张,等过一段时间再来。”钱闪闪意味深长地看着顾西穗道:“她可是某某某的千金。” 听到那个名字,顾西穗徒然一呆,那可是在福布斯榜上的,巨富中的巨富。 春江水暖鸭先知。 顾西穗都吓到去给权西森打电话了,问:“你们巨富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为什么都没钱了?姚总那边也开始经济紧张了吗?” “那倒没有,姚总现金流卡得特别强,她是跟陶华碧学的,对钱一直很谨慎。”权西森道:“不过消费低迷得可怕,银行的人都开始打电话问姚总有没有扩张计划了,说是贷款指标达不到,压力巨大。” “但……那可是佛山。” “对……”权西森说。 也不能怪顾西穗用这种语气讲话,一个广东省,三个万亿俱乐部城市,广州深圳佛山——如果连佛山这种地方,居民都不再融资,或者不消费,那其他城市,顾西穗就完全想不到了。 “宁夏呢?”顾西穗问。 权西森突然就笑了,戏谑地说:“我们可是抗风险能力最烂的小微企业,银行根本不会贷款给我们的……所以我也不清楚这边是个什么状况。” “你们富人要加油啊!先不要破产!”顾西穗忍不住凄凄惨惨地说:“我们这些社畜就靠你们了,闲的没事干请多花花钱,买买包什么的……” 又聊了一会儿,顾西穗才挂了电话,然后才想起来,忘了跟他说上海要封城的事了。 虽然临到出发前,她都不确定那条消息的真实程度,但一想起权西森跟刘先生说话时的表情,就觉得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似乎也不是坏事。 谁都没想到上海的疫情后来会持续那么久、那么艰难。 几个月后,官方给出定性了,说那不叫封城,那叫全域静止,上海根本就没有封过城。 而顾西穗专心准备着她的年假,偶有一些上海的新闻传出,顾西穗也觉得没问题的,最多一周就搞定了,毕竟——那可是上海啊! 上海究竟代表着什么呢?肯定不只是一座城市那么简单。它是一个形容词,是解释本身,是现代大都市的典范,是中国人最引以为傲的名片之一。 事到如今,她甚至想不起来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崩坏的了。 她只记得她终于出发,飞机抵达时还特别兴奋,还没走出来,就看到权西森和一个个子高高的、瘦瘦的男人在出站口。那个男人有些岁数了,长了一张……一看就很辛苦的脸。 再次见到权西森,顾西穗顿时就笑了起来,本想挥挥手,谁知道走近了,才发现他们俩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似乎是在跟机场的防疫人员交涉着什么。 顾西穗这才收拢起表情,拖着行李箱走过去,问:“怎么了?” “广州也有疫情了。” “啊?什么时候?” 顾西穗一呆,她昨晚睡得特别早,一起床就去机场了,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两个小时以前发布的消息。”权西森头很大地说。 “我有核酸报告!” 顾西穗连忙说,权西森却很紧张地看着她问:“你现在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吗?头疼之类?” “没……为什么?” “因为有可能会有高原反应,”权西森意味深长地说:“包括了低烧。” 顾西穗这才彻底傻眼了。 “等会儿……我现在是在高原吗难道……” “对。”权西森都被逗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顾西穗则问:“那如果我发烧了……是需要去隔离还是什么……” “我不会让你去定点酒店隔离的,”他难得霸道地说:“那里环境非常不好。” 他一脸严肃,紧紧攥住了顾西穗的手。顾西穗呆了呆,忽然忍不住笑了,道:“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顾西穗这才很奇怪地笑了起来,伸手抚过他的胳膊,说:“放心啦,不会有事的。” 你们贵公子是不是真的不懂普通人的生活?就算被送去定点隔离,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的呀,她又不是不能吃这种苦。 她特别能理解小城市对大城市到达旅客的紧张,别说宁夏这种地广人稀的偏远地带了,她2020年回了趟阳江,也都是这个阵仗。 她拖着行李箱去配合地面防疫,出示了核算检测报告、测了体温,并再次做了核酸检测。 唯一的问题是,她的行程码是带星的。 防疫人员似乎也吃不准要不要隔离,还在那商量着,权西森就已经一把拉过了她,挡在了自己身后。 顾西穗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才又笑了,至于么? 但心里还是开心的,把脸抵在他的肩膀上,假装小鸟依人地躲在后面,看着那个高瘦的男人跟机场的人交涉着。 讲了大半天,又出示了一大堆文件,那个男人才朝这边走了过来,用浓重的西北口音说:“走!” 权西森又回头看了看顾西穗,说:“等一下你一定要紧紧跟在我后面,路上不要说话……” “哈?”这又是在干什么? 权西森说:“今天七级大风。” “七级大风不是还好吗?” 她心想她好歹也是从气象大省过来的,尤其是经历过台风山竹之后,现在十级的风都觉得是小风。 “西北的风,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风。” 他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宁夏见面让他变得非常兴奋,人都变得幼稚了起来。 “有那么夸张吗?” 她还嘟囔着,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吓她,结果一走出机场,就直接被吹傻了。 从到达厅到他的车子所在的地方,不到二十米的路程,顾西穗对风这个词的理解都彻底变了。以前风在她心里不过是一种物理现象,现在她觉得这简直是天谴。她脑海里依次闪过《权力的游戏》和《荒野猎人》、托尔斯泰,以及白毛女…… 啊!喜儿好惨!喜儿你是不是也被这样的风吹过?不要啊喜儿! 以及,梁静茹都是骗人的!什么宁静的夏天!根本就不存在! 第67章 对于中国的地大物博,她只有一种笼统的概念 上了车,顾西穗还一脸懵逼,她的头发被吹成了一团乱,脸部居然犹如刀割般的痛。 顾西穗捂着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权西森这才笑了起来。 临到这时候了,顾西穗才发现人家也不是不炫富,只不过富裕的摆件都在这边而已。 g系大奔,在广州见到了只觉得毫无必要,在西北,就迷之给人带来了足够的安全感,在风里稳如磐石,让人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慨一声:真不愧是奔驰! 开车的是唐臣,顾西穗跟他在视频里见过,就算是认识了,等顾西穗上车后只是挥了挥手。而马勤远则坐在副驾座,等权西森介绍完了,还在不停地嘱咐着顾西穗:“你千万不要出门啊!就呆在他那个房子里,不能到处乱跑,要不然就麻烦了……” “就那鬼地方,正常人谁会出去乱跑啊?”唐臣不耐烦地说:“方圆几里连个便利店都没有,跑出去干啥?” “话是这么说,但该遵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顾西穗笑着看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吐槽,再侧头看权西森,只见他正笑望着她,也不说话,顾西穗心里却泛起了无限的甜蜜。 “你去年从广州回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吗?”顾西穗小声问。 “去年跟现在没法比,上海那个阵仗,是彻底把大家都吓到了……永宁县从2020年到现在的阳性确诊数目是,零,而你是最近几个月唯一一个从疫区来的,我也说不清你和防疫办会谁先吓到谁,反正……” 他揉着额头,叹了口气。 “上海又怎么了?” 顾西穗立即掏出了手机,权西森道:“你最好先别看,到家了再说。” 到家。 顾西穗被这两个字逗笑了,非要叛逆,正准备打开朋友圈,就先被车窗外那条河吸引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她一脸震惊地看着外面,问了一个奇傻无比的问题:“那个,就是黄河吗?” 于是车里的三个人顿时都笑了。 实在是因为她的语气太吃惊了,如同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一般,问:“怎么会那么宽的?” 如果你从小在南方长大,初次见到黄河,恐怕也会产生那种惊讶。那种宽广和辽阔,是南方的大江大河所不具备的,粗陶般的颜色带着一种天然的深沉,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地闪着,不为所动地经过人间。仿佛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与它无关,静默着、微笑着,带着横跨了千年的泥沙,平静地穿过大地。 “这边不叫宽,你想看宽的我们去前面给你绕一圈!”马勤远道。 权西森就侧头问:“想看吗?” 顾西穗有点羞涩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想看黄河究竟有多宽这个要求非常傻,跟小学时央求她爸爸带她去北京看天安门似的,仿佛在积累什么奇怪的作文素材。 但车里的却都无所谓,唐臣开了gps,跟马勤远商量着路线。马勤远道:“你不用开这个,就往前走就行了,到时候我给你说在哪儿拐。” 于是他们就这样沿着黄河一路往前开着,顾西穗越看越惊奇,之后她才发现,其实并非是因为黄河有多宽,而是因为这地方地广人稀,建筑很少,才让黄河显得很大。 坦白说,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简单的自然风光了,一时间感慨万千。 她真是个纯粹的城市动物,对于中国的地大物博,只有一种笼统的概念,如今直接跨过了对角线,才发现那种大,远超了她的想象。 宁夏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她习惯了广州那种随便扔个什么植物都会疯长到巨大的绿地,宁夏的植物却很少,黄色的大地,湛蓝的天,干燥的空气,带着另一种风格的美。 不过银川的城市规划似乎不错,那种小小的、干净整洁的小城市,到处都是簇新的建筑,保持着开阔的距离,像个建筑沙盘,非常可爱。 约莫三个小时候,他们才终于上了山,三月末,山上的风光实在没那么好,但空气特别清澈,在合适的角度下,一抬头,就能看到远方山顶的积雪,除了风和天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极其安静的地方。 红泥的主体建筑是一幢有些年头的石头房子,来像个古堡一般。里面则完全按照酒店的构造来设置的,大堂、长廊、左边是餐厅,右边应当是办公区。 权西森当然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实际上,这幢建筑还挺热闹。 爱马仕姐姐 第58节 餐厅里有两个阿姨负责照顾所有人起居,办公区有四五个普通文职人员,下午四点,几个工人模样的男人正在餐厅的实木大桌吃东西,顾西穗一见到他们的食物就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权西森彻底被她逗笑了,说:“面而已啊。” “我也想吃!” 于是权西森就让阿姨给她盛了一碗,她坐下来,不好意思地冲众人笑笑,摘掉了帽子和围巾,洗了手之后,就开始摩拳擦掌地准备吃面。 西北的面跟南方的面全然不是一回事,大碗装,全是油辣辣的汤,顾西穗用筷子蘸着尝了尝,确定这个辣度是自己能接受的,于是就撸起袖子,呼噜呼噜地开干了。 阿姨和工人们全都笑眯眯地看着她吃,本来以为大城市里来的女人,长得又白白净净的,还怕不好相处呢,这会儿见到她的吃相,才总算放心了。 马勤远则一脸惊奇地点了根烟,说:“看把娃娃饿得哟!” 听到娃娃那两个字,顾西穗又笑了起来,这什么诡异的称呼? 这时候有人进了门,遥遥地就开始喊:“到了吗?” “到了到了!”餐厅里的阿姨也跟着大嗓门地叫,顾西穗头都没回,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权西森念了好几个月的:王美佳。 她是无数女人想要成为,却深知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的,那种真正的大女人:冲锋衣、大皮靴,个子很高,矫健,黝黑。军绿色的棒球帽,手插上衣口袋,一头长发,素面朝天,眼睛却黑洞洞、亮晶晶的。 顾西穗肯定她是那种能开着越野车在沙漠横行的女人,据说她在户外还遇到过狼,最后跟狼打了个平手,一战封神,成为传说。 后来问起,她才谦虚地说:“哎呀,几个月大的小狼啦,应该跟狼群走散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光看外表,完全看不出王美佳的年纪,那大抵是因为,她早就放弃了年龄的概念。她的皮肤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的,但光看动作和身材的话,又觉得她无比年轻。 她每个动作都很大,见到顾西穗后就凑近她的脸,笑着打量了她一会儿,才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堆护肤品,说:“给!这是我多年来找遍了全世界,找到的最好用的身体乳。这地方干得很——你准备好加湿器了吧?” 后面那句话是问权西森的,权西森点了点头,王美佳就看着顾西穗道:“算了,他们男的不懂的!你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 然后又转向权西森,问:“女朋友来了不请客的吗?晚上开什么酒?” 她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一脸就是来敲诈的样子。 权西森跟着就笑了,说:“你最想开的那瓶。” “真的?那我陪一瓶西施好了——” 这话题顿时把唐臣炸了出来,他说:“哪有西施陪拉菲的?” “我可是八五年的西施,陪你八二年的拉菲不亏了。” 等会儿……啥玩意儿??? 顾西穗听到现在才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一脸吃惊地看向权西森,问:“所以……八二年的拉菲,是真实存在的吗?” “啊不然呢?”王美佳狂笑起来,说:“他没跟你说过吗?他有三瓶呢!” 权西森只是笑着,故意逗她:“你不是一直想喝的吗?” “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污蔑我!”顾西穗尖叫了起来:“我是个很接地气的人!我不要喝这种东西!” “那有什么关系?她们俩都经常喝名酒来着,”王美佳指了指身后的两个阿姨道:“她们也不会喝。” 等会儿…… 顾西穗还是一脸吃惊,你们贺兰山是怎么回事?不是才脱贫吗?为什么聊起名酒有一种聊起了井水的氛围? “那就这么说定啦?晚上开喝!”王美佳又站了起来,道:“我去让老陈把他那瓶葛兰许也开了算了。吃的呢?你这边准备还是自带——算了还是自带吧,我问问还有谁过来。对了,哈妙琪他们晚上在吗?我今天做了一堆巨失败的饼干,正愁没人吃……” 王美佳自顾自说着,又站起来,大步流星地朝外走着。顾西穗特意跟上去,果然,她开的是大排量的越野车。 与此同时,众人的手机都响了起来,打开看一眼,几个人都是一呆:是东航那架飞机坠毁的消息。 第68章 干了这瓶八二年的拉菲 那是2022年的3月21日,顾西穗根本不知道的是,她有幸见到了这些小酒庄庄主们的最后一次狂欢,因为四月到来后,气象局再次发布了霜冻预警,一次又一次,从四月持续到五月,再到六月…… 消费行业长达三年的不景气,再加上天灾,对国产葡萄酒来说,早已不是雪上加霜那么简单了。 ——那完全是团灭。 但初到的那一天,众人都在为远方的逝者哀悼着。 在那一天,顾西穗才理解了权西森说过那句话,找一个深山躲起来很简单,但彻底放弃现实是很难的。 你能逃离所有的都市和灾难,却逃不掉一部小小的手机。 晚上,一众人等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喝着酒,烤着火,那群小孩子则依然在围在火堆旁边烤着土豆——他们对桌子上那些酒和肉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就喜欢吃糖、土豆、小饼干。 名叫哈妙琪的那个小朋友每隔一段时间就回头看一眼顾西穗,顾西穗冲她笑笑,于是她就又脸红地扭过头去,叽叽咕咕地跟其他小朋友们说着话。 不久后,她们才拿着一张画递给顾西穗,顾西穗一看就笑了,画上面的人,显而易见是她,短头发,墨绿色的薄款羽绒服,棕色羊绒外套。 “送给我的?”顾西穗很欣喜。 哈妙琪这才脸红红地点点头,然后又跑开了。 孩子们在玩着笑着,大人们则沉默着。 名叫老陈的酒庄庄主感慨了一句:“近来的事故真是一件接着一件……” “其实本来就没停过,只不过近几年日子难熬,灾难和痛苦都被放大了。”王美佳盘腿坐在沙发上,晃着手里的杯子,说:“我还记得我刚来这里时,是青海地震那一年,有一天晚上也是坐在这里,跟你爸,还有老许他们看动车的新闻,当时老许还说,人有旦夕祸福,有时候遇到了就是遇到了,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你爸当时说,人是有命的——后来马勤远说他们俩出事了的时候,我脑子里还闪过了这句话……” 顾西穗连忙看向权西森,他却只是抬头冲她笑了笑,没说话。 顾西穗便把她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他转过手指,轻抚着她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悲伤毫无意义,悲伤除了能淹死人之外,就只能提醒人还活着了。”王美佳无所谓地大口喝着酒,最后又看了看杯子里的酒,撇了撇嘴道:“八二年,果然还是拉图比较好。” “我就说开拉图的吧?”唐臣也跟着道,然后问顾西穗:“你觉得呢?” “我……”顾西穗皱着眉,想了半天,最终选择了诚实,说:“我觉得……” 一开口,她突然发现价格贵的东西真是自带pua气质,好像连难喝都需要从中提炼一点深沉的解释才行。 但很遗憾,顾西穗完全提炼不出来,什么口感啦薄厚啦活泼啦之类的词她一个也不会,只好直白地说:“我说完你们不要赶我出去——我现在只觉得我被这堆酒pua了,疯狂检讨究竟是我没文化还是没品味……但除了难喝之外我真的想不到其他词了……” 王美佳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她还特意跟权西森交换了一个表情,似乎早就知道了顾西穗的口味,然后才拿起其中一瓶葡萄酒道:“你喝喝这个试试,应该醒得差不多了。” 她另外拿了个葡萄酒杯,给顾西穗倒了一杯,顾西穗仿照他们的规则——特意用纯净水漱了口,接过来,尝一下,才一脸惊喜地抬头。 “好喝吧?” “嗯!” “八五年的西施雅佳,第一个登上名酒榜的餐酒,好像也是第一个非单一品种葡萄酒?”王美佳不确定地看向唐臣,等唐臣点了点头,才继续说:“两万八。” “不要告诉我价格!”顾西穗又开始扶额了,说:“我真的不想知道价格!” 王美佳还在逗着她:“九零年的便宜,也是好年份,权西森地下室有一大堆,你可以喝个爽……” “我不要!还有酸奶吗?我还是跟哈妙琪他们一起喝酸奶好了……” 众人再次大笑。 之后才开始聊起单一葡萄品种的葡萄酒和混合葡萄酒,顾西穗直接把她对纺织品的理解直接套用在葡萄酒上了,无非就是纯羊毛和65%羊毛的区别,100%的羊毛固然好,但不实穿,反倒65%的羊毛可以做得更挺括。 她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聊着,时不时看向权西森,内心最大的感受其实是,他过得还挺热闹就好。 她还总以为,他在这里过着的是孤独而枯燥的日子。 幸好并不是。 等人去楼空了,两个人回到权西森的房间,他才告诉顾西穗,酒窖里的酒都是刘先生他们放在这里的,最珍贵的那些都标注了所属权,包括那三瓶八二年的拉菲,其中两瓶都是刘先生的,唯独今晚那瓶是属于他爸的。据说是他们好多年前从拍卖行拍到的,以当时的物价来说,是非常昂贵的,但现在的价格——他原话说的是,“还好”。 搞不懂你们富豪。 顾西穗边在心里吐槽,边问:“你会经常想起他吗?” “谁?” “你爸。”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说:“偶尔,并不算很经常。” 他的房间在四楼,正对着远处的山。 如果说他在广州的房子根本看不出看他是个怎样的人,那酒庄里的这间就截然相反了:这是间很大的两居室,纯粹的乡村别墅风格,到处都是书、唱片——他有一台黑胶唱片机,矮书架上摆着几幅画,及乱七八糟的小摆件。 顾西穗之前只在视频里窥视过这个房间一角,真来了,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他突然关了房间里的灯,拉着顾西穗的手,带她到某扇窗户前,指着一个方向说:“他们说,我爸就是在那儿掉下去的,我有时候就会坐在这里看着那些山,但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来是个怎样的情形,也想不到我爸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或者是因为今天喝了足够的酒,或者是因为他心情比较愉悦,或者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导致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他的话才比平时话多了一些。 他说:“他们每个人跟我讲起来的我爸,似乎都不是同一个人,马勤远总是把他讲成一个大圣人,我爸那些股东嘴里,他又变成了一个傻白甜,老陈觉得我爸特别聪明,王美佳则觉得我爸大智若愚……我去问我妈,我妈说她根本不了解我爸——这很荒谬你知道吗?我不明白一对夫妻怎么可以完全不了解彼此。” “一个人本来就是很多面的,而留给家庭和孩子的,肯定只是其中一个截面。”顾西穗回望着他说:“哪怕我爸跟我妈关系那么好的人,在我面前,跟他们在彼此面前,也都是截然不同的人。” “那你呢?” “我怎么?” “在我面前跟在别人面前是同一个人吗?” 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顾西穗还没回答就先笑了,抬头看着窗外,思索着应当要怎么说,结果“唔”了两秒不到,就轮到权西森笑了,他说:“算了。” 他们又回到床上,三月末,早已停了暖气,山上奇冷无比,纵然是开了空调的制暖,听到窗外的风声,却还是让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两个人都裹着被子,像露营一般盘腿坐着,望着窗外。 灯关掉后,顾西穗才发现月亮还能如此明亮,她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的侧脸——那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她心悸的侧脸,其实跟英俊无关,而是那种宁静,永远都能让她无限神往。 临到那时了,顾西穗才发现她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拍拖经验也是遵循着某种规律的:她会下意识接近她想要成为的人。 譬如升入大学,她担心自己社交能力不好,于是找了个外向的疯子。 然后到了伦敦,迫不及待想认识这个世界,自认为才疏学浅,就爱上了剑桥的文学博士…… 17年回国后,一开始想要成为一个事业女强人,于是crush了齐明辉…… 后来被工作折腾得心累,开始期待稳定,然后就认识了最“稳定”的那种男人,宋子扬…… 这么一总结,她才反应过来,认识权西森的时候,是她最疲倦的时候,她最期待的是假期。 爱马仕姐姐 第59节 然后,这个自带假期氛围的男人就出现了。 她凝视着他的脸,想,没想到,他们真的会度过一次假期。 而这片大地已经陷入浓黑,除了风声、偶尔传来的狗叫声、抑或什么野生动物的叫声之外,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顾西穗还在想着怎么回答刚才那个问题,就听到权西森问:“你遇到过至亲去世吗?” 她很遗憾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她是世界上极少数的那种幸运儿,不管是家境还是成长环境还是童年都幸福得一塌糊涂,家里的人都还很长寿,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迄今健在,而且,都非常健康。 “你呢?除了你爸爸?” “我在德国时认识一个酒吧老板,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我总在他那里看球,有一阵子功课忙,再加上休赛季,就几个月没去,再去的时候才得知他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当时我特别吃惊,无论见到谁都会问,嘿,你知不知道那个谁谁谁去世了?好像必须要一遍遍地说,再一遍遍地从别人那里确认了,才能接受这件事……” 夜色如许,良辰美景,他们居然在这里聊死亡。 但好像,也没有比这个时候更适合聊死亡的了。 她看着他,听到他把后面的话说完:“——但轮到我爸时就不行了,因为我没办法到处跟人说,嘿,你知不知道我爸去世了?” 顾西穗这才又坐正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他突然笑了,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道:“我之所以不喜欢聊起他,是因为我每次提起,别人都是一脸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仿佛在说,他终于肯聊了,这才说明他放下了,就比如——” 他转过头,伸手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说:“比如你现在这样。” “那你放下了吗?” 顾西穗根本不为所动,目光清亮,仿佛只有这件事才是重要的一般。 他说:“那可是我爸诶,你觉得呢?” 她便不说话了,凑过去吻他的眼睛。 他愣了一下,才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她用力地把他压下去,直到两个人都躺了下来。她骑在他的身上,吻了他许久,又重新坐起来,低头看着他说:“你可以不用放下的,没关系的。也可以边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边讨厌他的,这一点都不矛盾。你不是他,我也不是姚总,你不用害怕的。” 他呆住。 “你刚才问我在你面前跟在别人面前是不是同一个人,答案是no。我在你面前跟在别人面前永远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因为我非常喜欢你,不想让你看到我不够好的时候——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特别糟糕的恋人,但我每一次的感情都很糟糕,去年我跟自己说,以后绝对不可以再糟糕下去了,这次好歹变聪明一点,理性一点,不要再把人生浪费在那些不值得的人身上了……结果到头来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值得的人、什么是不值得的人。” 到底是因为死亡还是因为爱情,让她说出这些呢? 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她在说这些的时候,手掌就撑在他的胸口,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跳变快了一些,砰砰,砰砰。 她看到他一脸讶异,想要起身,她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笑着说:“你什么都不要说,你听我说就好了。我怕我现在不说以后就不敢说了,我现在,此时此刻正在喜欢着你,喜欢得快要死了,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可能明天我就……” 谁知道他却拨开了她的手,突然坐起来吻住了她的嘴唇,之后才在她耳边很小声地说:“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快要死掉了。” 顾西穗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有那个一个瞬间,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裂了。 真要命,她居然在这个年纪还能遇到这种感觉。 她笑着,又道:“我还没说完……” “我知道,你想说明天就不一定喜欢我,可能要出柜,也可能要出轨——”他立即就换上了往常的语气,说:“ok,尊重、支持、理解,请悄悄地来,谢谢!” 顾西穗顿时又哈哈大笑起来。 当他们紧紧相拥时,她的脸贴在他的脖颈间,能感觉到他的动脉血液飞速流动着。 你知道吗? 因为那突突的跳动,她相信他们在那一刻,是百分之百相爱的。 第69章 人一旦要下定决心开心,这世界上还真没有什么不值得开心的事 对大部分人来说,爱这个词,实在是太大、太重了。 其实只有喜欢就挺好的了。 喜欢多好啊,那种轻盈的、收放自如的、灵巧的感情,如同一个漂亮的小手包,偶尔出门时装个钥匙、塞上交通卡,轻便自如,但如果没有,也没有关系。 顾西穗曾经问过刘灵,很深地爱一个人,或者被什么人爱着,究竟是什么感觉。 刘灵想了半天,才说:“渴。” 顾西穗愣了愣,她仰头,说:“就像是快渴死的时候忽然有人递给你一杯水,你拼命地喝,却越喝越渴。” 看到顾西穗的表情,刘灵才笑了笑,说:“但你不会经历这些的,你又不缺爱。” 其实刘灵的人生才更符合一个好故事需要的所有元素。 她之所以不喜欢回忆过去,是因为她自己都觉得,她的过去粗糙得像已经过时的乡土文学或青春疼痛小说一样,不外是一个又穷又丑又自卑的农村少女,靠自己的双手逆天改命的故事,像她这样的女人,中华大地哪个城市不是一扫就能扫出来一大片? 站在少女情怀的角度来讲,她跟朱之文也算是很刻骨铭心了:相识于微时,中考考场上相见,她就是倒霉到铅笔笔芯断了,急得泣不成声,影响了考试的秩序。小县城,考场也没那么严格,老师问了声谁有多余的笔可以借给她,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毕竟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 只有朱之文犹豫了一下,把他的铅笔掰成了两截,递给了她一半。 不好意思,就是这么穷。穷得要死要活的,每天不是在愁学费,就是在愁体育课没有合适的鞋。都知道念书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发了狠地学习,大冬天的晚上,宿舍熄灯,只有路灯还开着,于是不要命地蹲在外面继续看书,腿都蹲麻了,站不起来,这时候又遇到了朱之文,问她怎么了。 用钱闪闪的话来说,就是,那个时候,任何一个男人出现,刘灵都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对方,哪怕是一头猪,都会被当成天蓬元帅。 她还记得高考誓师大会上,他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找到她,紧张又胆怯地问:“你要考哪里?一起去北京好不好?” 当年他们都又穷又丑又怂,整整三年,在公共场合说过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那可能是朱之文最勇敢的一次了,看到他期待的眼神,刘灵受到了鼓励,重重地点头,说:“好!” 他顿时就笑了起来,连肩膀都松懈了,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如获新生般的喜悦,仿佛她的点头,对他来说,如同赦免,如同恩赐。 ——感人吗? 结果问他为什么出轨时,你猜这狗东西说什么? 他说:“每天回家我都特别累,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自从有了孩子,我就觉得我彻底被困住了,我只是喜欢看她笑,好像世界还很简单……” 听到这句话时,刘灵当即就哈哈大笑起来。 她这辈子都没有笑得那么癫狂过,眼泪都笑出来了,说:“好的,我懂了,你放心,以后我绝对做个一看到你就笑的女人。” 她还真是说到做到了。 人一旦要下定决心开心,这世界上还真没有什么不值得开心的事,哪怕,是离婚。 那次离婚几乎要了刘灵的命,只因为离婚冷静期刚好落实,2019年10月至2020年1月,拖了整整三个月。 她知道朱之文是不想离婚的,因为失去了刘灵,他除了能赚一点钱之外,几乎什么都不是。 所谓的贤内助,在大部分时候都是顶梁柱。你猜男人为什么不肯离婚?单纯只是因为,他们自己才最清楚自己有多废物。 在刘灵跟朱之文结婚后的这十多年里,朱之文除了搵一份工,赚了点钱之外,对家庭的贡献近乎为零——而且,他赚的还没有刘灵多。 然而在律师行,他却极力证明这许多年来都是他在养家,刘灵的收入都花在“自己”身上了,哪怕他知道刘灵支付了绝大部分日常开支,却还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否认刘灵的经济贡献。 看着桌子对面那张逐渐臃肿的脸,刘灵忽然想起他们刚到北京时,遭遇到的降维打击。那时候他们连公交车也不会坐,第一次见到地铁,杵在地铁口一动不动,被别人不耐烦地问:“你们俩到底要去哪儿啊?别站在这里行不行?” 那时候他们既不知道什么是nike,也不知道什么是starbucks,广告牌上最流行的slogan是: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寒假,为了省钱,都没有回家,第一次听说情人节,他在餐厅后厨做兼职,她在宿舍翻译赚钱,也不知道他听说了什么,大冬天的,从外面捡了一枝别人扔掉的玫瑰,捧着一个冰冷的玻璃杯一路狂奔,笨拙地在楼下叫她的名字,刘灵,刘灵。 等她裹着羽绒服下去,他才从怀里拿出那杯已经快化掉的小球,说:“哈根达斯!” ——是爱过的,的的确确是爱过的,她永远都不会否定。 但是。 但是。 多年后,朱之文面无表情地出示两个人的收入证明和银行流水,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只对律师说:“我可以把首付和你的月供还给她。” 他们俩那套房子还是2010年买的,彼时广告业的收入还算可观,it行业才刚刚崛起,首付她出了60%,他只出了40%。 可那套房子,是刘灵一砖一瓦攒下来的。 她节约到什么程度呢? 刚到广东时,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满脸都是痘,同事介绍了一款200多的面霜,她不舍得用,宁可去买十几块钱的药膏,想的是,多存200块,就能买一套更漂亮的窗帘;1000块,就能买一台好一点的洗衣机;10000块,就能多买一平米…… 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巴黎世家的机车包?只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包。 那时候天涯社区还在,刘灵泡在网上,看到一众女星拎着机车包大步流星地走在路上,羡慕得快要疯了,找门店、找代购、找山寨…… 当年那个包的mini款才8000左右,刘灵的年薪第一次超过十万,买个包,绰绰有余。 但她还是买了两百块的那款,连高仿都算不上,假得不能再假,她却背了至少十年。 十年后,刘灵一动不动地盯着朱之文,听着他讲他对家庭的贡献,最后说:“朱之文,你还记得我念大学时,学校少给我发了五百块奖学金,我干了什么吗?” 朱之文怔住。 ——其实回头一想,刘灵才发现,她跟朱之文之间的同盟关系都是她一厢情愿,当初为了那五百百块钱,刘灵闹得整个学校鸡犬不宁,举着一个大喇叭,天天在教务处楼下喊。 学校的学生都当作是看笑话,刘灵却无所畏惧,想的是,如果能要到拿五百块钱,她就能给朱之文买一双鞋。 而朱之文站在人群里,看了她一会儿,就低着头走开了,似乎是嫌她丢脸。 “你敢拿走我的钱,你试试看?”她站起来,逼近他的脸,稍后才意识到了什么,按照她跟朱之文许诺的那样,微笑起来,柔情似水地说:“老公,你是最了解我的,我要是想让你生不如死,那可太简单了。” 最后让刘灵拿到钱的是朱之文的母亲,而不是刘灵或者朱之文。 在2019年以前,刘灵还一直觉得,她人生最大的好运气可能就是遇到了朱之文,之后才发现,其实她是遇到了一个好婆婆。 朱之文的母亲叫沈秋霞,也是丈夫跟人跑了,她独自把朱之文拉扯大的,对于出轨这件事,她比刘灵愤怒多了。 刘灵是骂都懒得骂,她婆婆倒好,直接上手打了一顿,之后来给刘灵道歉,说:“是我没教好儿子,对不住你,你要跟他离就离,我不说什么,不过孩子你一个人带着也没法上班,放我这边,我给你养着。女孩子,现在还小,长大了肯定是跟妈亲,归谁不重要,等大一点了你再抢过去就是。” 刘灵本来不怎么委屈的,被这么一说,才突然委屈起来,笑中带泪,点点头:“好。” 她们俩都是底层劳动妇女,刘灵的彪悍跟她婆婆比起来可差远了,粗暴的农村,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不彪悍怎么活得下来? 还在律所协商的时候,婆婆抱着孩子直接冲了进来,说:“朱之文,你要是再争下去,我就当没有过你这个儿子,现在就从这里跳下去。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甜甜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咬着手指好奇地看着一众人,仰头问她奶奶:“好吃的呢?” 刘灵到了那个时候才绝望地笑了起来,她发过誓,绝对不会让甜甜过跟她一样粗糙的生活的,结果到头来,还是要看着一家三个女人以死相逼。 好你个朱之文。 她既不赞成婆婆用跳楼的方式胁迫朱之文,也不想让她的女儿小小年纪就经受这一切。 笑了半天,刘灵才说了一句:“妈,你带甜甜出去,让甜甜看到了不好。” 等她们俩走了,刘灵也跟着站起来,说:“朱之文,咱们来日方长,走着瞧吧。” 爱马仕姐姐 第60节 第70章 其实最懂爱情的,是男人 她说到做到,用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把朱之文的财产洗劫一空,全都放在她婆婆的名下—— 孝顺的男人才是这世界上最有趣的生物,因为他们所谓的孝顺,就是给妈妈买台最新款的吸尘器,至于妈妈是不是喜欢做家务,谁在乎呢? 而刘灵却手把手地把这个农村妇女变成现代女性,趁着给甜甜做早教的时候,顺手把婆婆也教了,教她识字、教她用智能手机、教她怎么下载app、教她怎么坐地铁…… 而朱之文甚至不知道他亲妈有银行卡,有几张,分别都在哪个银行,密码是多少…… 一想到此,刘灵就忍不住想笑。 他哪儿知道打理一个家有多难,有钱了之后,他一心一意地演着“中产阶级”,女儿一定要送去学个艺术的、一家人一定要时不时出国旅行的、跟小区的邻居们一定是要搞好关系的…… 于是刘灵把所有家庭相关的联系方式都换成了朱之文的,什么时候接孩子、什么时候交学费、什么时候准备签证资料、小区的物业大会要不要出席、水电费怎么缴、婆婆什么时候去检查身体、甜甜什么时候看牙医、谁谁谁的血常规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他一窍不通。 两个月不到,朱之文就拜下阵来,同意平分财产。 不过即便是谈妥了资产的事,在孩子抚养权上,两个人也陷入了巨大的分歧——刘灵从来没想到,朱之文居然那么喜欢孩子,非要跟刘灵争甜甜不可。 她忍不住问他:“你到底在跟我争什么?” “那也是我的孩子!”他很愤怒地说。 她知道他从小就羡慕电视上那些三口之家,男人工作了一天之后,有个孩子叫爸爸的场景——那简直就是朱之文对完美生活的玛丽苏幻想。 然而等他真的拥有之后,却亲自破坏了它。 直到多年之后,刘灵才惊诧地发现,其实最懂爱情的,是男人。 他从来都很清楚他想在刘灵身上获得什么,包括并不限于,一个能跟他一起奋斗的妻子、一个体贴“识大体”的儿媳妇、一个智商和行动力超群的妈妈…… 至于爱情—— 爱情是有钱有闲的人才会遇到的事情。 比如终于不再为经济和社会地位而发愁的,他自己。 最神奇的是,她还是在朱之文对甜甜的教育上发现的这一点。 有那么一阵子,甜甜沉迷《小美人鱼》不可自拔,说,她也想为了王子变成泡沫死掉。 彼时朱之文出轨的事刚曝光,刘灵听到后笑得悲从中来,让甜甜去讲给她父亲,朱之文却吓了一大跳,问刘灵:“你怎么能让她看这种书呢?” “什么书?《安徒生童话》?” 朱之文没说话,只是亲自跑了趟书店,把甜甜最爱的童话故事全都换成了什么科普书,什么有关性别教育的、儿童健康的、危机处理的……然后磕磕巴巴地跟她讲,童话是不可信的,王子公主什么的都是假的,不可以为了别人死,尤其是男人。 刘灵狂笑不已,看着他那张夹杂着愧疚的脸,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什么都懂,他只是不在乎而已。 但他是在乎甜甜的。 因为这个,刘灵愿意放弃甜甜的抚养权。 彼时离婚冷静期刚刚落实,他就是借抚养权问题折磨刘灵,谁知道刘灵放弃了,他反倒一脸错愕,问:“你不要甜甜了?” “我撑死了就是从这条街搬到那条街,打车都不超过二十块,判给谁有什么区别啊?” “可是……哪有妈妈愿意放弃孩子的?” “哦,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争的是吧?”刘灵当即就笑了,说:“你还是不要试图动你那个根本不存在的脑子了,以你的能力,想道德绑架我还是有点难度的。再见啦,祝你幸福!”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人生所有的决定,唯一的问题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疫情的出现。 刘灵是在1月18日拿到的离婚证,而广东省则在1月21日宣布进入战时状态。 2020年到2022年,甜甜的三岁到六岁,一个儿童最宝贵的社会化时期,几乎都在家里度过。疫情的反复和学校来来回回的停课,让甜甜彻底失去了安全感,她现在见到任何人都怕得要死。 为了甜甜要不要看心理医生这个问题,刘灵跟朱之文重新陷入了旷日已久的争论:甜甜的性格问题是摆在桌面上的,朱之文也赞成,但他不同意刘灵带甜甜去看心理医生,觉得一旦看了,就表示甜甜不是个“健康”的小孩了。 刘灵奄奄一息地看了朱之文半天,才不可思议地说:“朱之文,你他妈的是个上过学的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是你对现实世界有误解好不好?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六岁的小朋友跟同学说自己去看心理医生,之后会发生什么?” “你到底能不能分得清轻重啊?而且,甜甜不可能跟任何人讲这件事的,因为她根本就不跟别的小朋友沟通,你就没发现吗?” 刘灵都快崩溃了,朱之文则涨红了脸,低着头道:“那也不行,你能说服我,但你能说服我妈吗?” “我可以跟她去谈——” “不可能!”朱之文难得严肃地一拍桌子,道:“你只要开口说一个字,我妈都会觉得是她的错,是她没有带好甜甜——你知不知道我妈一个人带孩子有多辛苦?” 刘灵皱眉看着他的手,好家伙,居然都敢拍桌子了? 她说:“你休想拿这个话题绑架我!她带孩子辛苦只能说明你是个废物,而不是说明我是个不及格的母亲……” “噢,你的意思是你还觉得你是个好母亲?” 两个人在朱之文的办公室里,刘灵回头看了看办公室外的那些员工,终于忍无可忍地说:“朱之文,你想清楚,跟我吵架你根本不是对手的,我今天闲得要死,可以骂到你怀疑人生,当场痛哭,但你连我半根毫毛都伤不到——你确定你要跟我争论谁作为家长更不合格吗?” 朱之文顿了顿,这才转移了话题:“总而言之,中国的心理医生水也很深……” 刘灵仰天长叹:“你这个智商到底是怎么考上大学的?基础的逻辑能力呢?你能不能直接列个表,把你不赞成的理由一个一个写下来,不要在这里继续胡搅蛮缠了?” …… 朱之文假装整理着桌上的文件,隔了一会儿,又问:“你还好吗?” 刘灵愣了半天,问:“你是被甩了还是怎么着?” 他没说话,只是低了低头,刘灵就哈哈大笑起来,站起来,拎着包道:“好样的!人家妹子也没那么傻的。这样吧,你先去找个人诉说一下你的失恋烦恼,等你脑子恢复正常后,我们再讨论甜甜的问题。” 她笑不成声地离开,回公司匆匆见了个客户,却接到了婆婆的电话,说她腰不舒服,让刘灵看看谁去接甜甜。 刘灵先是打了电话给朱之文,朱之文在开会,她自己则要去机场接一个明星—— 没办法,她只好打电话给了jason——jason的公司就在甜甜的学校附近,因为一起看过几次球,甜甜把jason归类到“认识的人”的范畴里了。由于是紧急求助,jason一口答应,刘灵又跟老师解释了一下,接到明星、见到了经纪人之后,确认了一下合同,剩下的就交给下属去处理了。 她这才又赶回市区,见甜甜在建筑事务所里玩着建筑模型,心总算安了下来。 为表感谢,刘灵请jason一起吃饭,jason同意了。 结果好死不死的,一出门,就看到朱之文的车停了下来。 他愤怒地瞪着正在跟甜甜说话的jason,眼见着脏水就要泼过来了,刘灵毫不犹豫地说:“你胆敢指责我一个字,我都会把你的艳照贴的到处都是。” 朱之文顿时语塞。 而刘灵则跟没看到他似的,带着甜甜和jason继续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朱之文没跟上来。 weak! 刘灵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她到底是怎么爱这个男人爱了这么多年的? 整个三月,刘灵就忙着这些琐事了。 所以,她根本没有留意到钱闪闪的变化。 这一年的春天,每个人的日子都不好过,哪怕远在天边的顾西穗。 她刚到宁夏的第一周过得还是很舒服的,掐指一算,已经好几年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红泥酒庄的后院跟个农场似的,养了好几只羊、两只狗、还有几只鸡。每天天不亮,顾西穗就会被鸡鸣声吵醒,权西森起床,她则翻个身继续睡,直到楼下传来说话声,才匆匆梳洗下楼,跟阿姨们学煮饭。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工人和农民都需要大量的体力劳动,他们的早餐都是高碳水,什么饼啦、面啦、羊肉啦…… 顾西穗之前跟小高姐学了半天的和面都不得要领,如今总算逮到真人教学了,天天在那里学和面,只求早一点也像有魔法一样搞出光滑而有弹的面团。 而权西森就在一旁笑着看着她折腾,自己则开始做咖啡。 红泥所在的位置离山脚是有点距离的,买个东西要开一到两个小时的车,连快递都要去自己下山取。 这就导致他们过着一种以物易物的互助生活,一大早,权西森负责提供咖啡,王美佳则会拿着她烤好的面包来换咖啡,老陈则负责出火腿——本地还是回民居多,他们还得等工人都走光了,才悄咪咪吃点火腿。 吃饱喝足后,王美佳和老陈撤退,住在山脚的工人则乘坐着公司的货车上山,顺便把快递和蔬菜、以及其他生活用品带上来。 这个酒庄根本不像一个现代企业,而是更像一个公社。 权西森什么也不交代,而他的员工都是各忙各的,会计自己做账、学农业的大学生带人去葡萄园、工业用品到货了工人自己去取,累了就到处晃荡着抽烟,休息够了自己找事情分派任务…… 而这个时候,权西森基本都在忙着洗衣服。 顾西穗看得一头雾水。 跟着他回到房间,看着他把衣物分门别类扔进滚筒洗衣机里,包括了顾西穗的。 她皱眉问:“你为什么在洗衣服?” “因为他们之前洗坏过一次,被吓到了,怕我的衣服太贵赔不起。”他站在洗衣机边,没什么表情地解释。 顾西穗则吃惊地看着他把一件loro piana的毛衣扔了进去,忍不住问:“这个……是可以扔进洗衣机洗的吗?” “反正迄今都还没洗坏,应该就是可以的吧。”他也不确定地说。 妈的,这正常人都赔不起好吗?你这个败家子…… 顾西穗本来还想吐槽,之后才想起主题,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不用跟他们交代工作之类的吗?” “不用。” 权西森摇了摇头,然后就笑了。 在布满阳光的洗手间里,他穿着黑色的毛衣和牛仔裤,收插口袋,慢悠悠地讲起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说他其实准备把红泥卖了的,毕竟他还在念书,对葡萄酒也一无所知。 但这些人却被吓到了,马勤远说:“你别卖哈!如今卖不出去的!要不然这样,你继续回去上学,我们帮你工作,有什么事我们再联系你……你一卖,这群娃娃就没地方住了。” 那一年是扶贫工程压力最大的时候,贺兰山上至少有大半年都在零度以下,山脚正在建一个居民安置点,但大家都不想下山,因为山下没工作,山上有。 而且红泥什么水电暖气食物都不缺,都知道权老板不在乎钱,工人就算闲着,也都有东西吃。 等权西森决定接下来,他们才集体松了一口气,自那之后,就开始无比珍惜工作机会,没事做都会自己找事做,假装很忙,权西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他们自己瞎折腾。 顾西穗还吃惊于权成飞居然这么好,权西森却道:“他才不是不在乎钱,只是因为,那些都是别人的钱而已。” “那……股东也……无所谓吗?” “谁说是他们的钱了?”权西森一脸讽刺:“一开始是刘先生他们的钱,但后来开销越来越大,他就把梦玲的股权抵押出去了,变了现。” 他没讲具体数字,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那不是个小数字。 爱马仕姐姐 第61节 等于是说,他绕了一个大圈,花的还是姚总的钱。 顾西穗大致明白了,就没再问下去了。 她就每天困惑又新鲜地看着他们像资本主义国家的工人一样,有规律又闲散地运转着。两个阿姨简直是统筹小天才,一大早就开始嘱咐司机去山下买什么,有多少个人吃饭;谁谁谁的功课没带,得给送到学校去;那只羊最近病了,得看看;谁谁谁请了病假,其实是昨天喝多了,得骂。 这公司纯粹靠她们俩运转起来的。 唐臣则总是待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研究葡萄酒,真如权西森所说,动不动就推开权西森的办公室门,一脸兴奋地说:“你快来尝尝这个!” 而权西森的工作就更杂了,一边远程指挥着叶密,一边跟各地的经销商联络,时不时还要接待一下访客。 这酒庄的客人不断,有时候是附近其他酒庄的人,有时候则是大酒庄的人,有时候则是政府的人,依然在为线上展览而忙碌—— 这工作效率真的没谁了。 虽然顾西穗总觉得她的人生都浪费在会议上了,但这种一个会议都没有的工作模式她更看不明白。 只不过,现在她体会到权西森当初天天跟candy坐在那里看着她忙碌的心情了。 于是她就舒舒服服地坐在大堂的沙发里,悠闲地喝着咖啡、看着书,扫一眼权西森在干嘛。 其实他还挺忙的,小公司,人人都身兼数职。 但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慌乱,有事就说事情,需要出门时就跟顾西穗打个招呼,套上外套;没事就对着电脑做他手边的工作,或者抱着水杯在窗前发呆,或者皱眉思索。 顾西穗看得津津有味——正如他当初看她工作时一样,光看着,就high到不行。 第71章 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女人有机会实现自我价值 如果说感情可以量化的话,可以计算浓度、深度、长度、稳定度之类,那么在宁夏的那段时间,无疑是顾西穗跟权西森的感情最高点。 她有时候看他忙着,会产生一种很奇怪的岁月静好的感觉,好像一直待在这里也不错的样子,每天喝喝酒、做做饭、遛遛狗、看看书……不再为金钱和工作而焦虑,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内心深处,顾西穗也很明白,这种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是个纯粹的城市动物。 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女人有机会实现自我价值。金钱和工作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而已。 很多人都羡慕富太太,但如果你在商场工作久了,就会发现,富太太们的空虚程度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很多女人之所以沉迷逛街,不外是渴望跟人交流罢了。家庭主妇在中国是没有任何社会地位的,哪怕你身价过亿,抑或你的家族身家过亿,都没有区别。 每到换季的时候,有那么几个vip都是带着保姆和司机一起出现,买老公需要的东西、孩子需要的东西、公公婆婆需要的东西……哪个亲戚要结婚了,来看看金饰;谁谁谁最近腰不好,有没有什么床垫推荐;孩子的班上流行一个娃娃,长这样,你们商场有没有卖…… 她们可以口气买百万的货物离开,唯独没有她们自己需要的东西。 那感觉很像什么呢? 内务府。 懂得对自己好的太太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三五成群地坐在咖啡馆里,背着名牌包,拎着纸袋,句句不离老公孩子,一不小心就进入到攀比链,光跟太太们比还不够,还要跟那些z世代比,为了一个包,或者别的什么限量版单品,比上头了跟疯子差不多,双方还都一脸鄙夷,年轻女孩俩上明晃晃地写着“老女人”,太太们脸上则是:你还嫩了点。 也有一些人,根本找不到人聊,就会借买东西的机会跟sales聊,什么最近又胖了、生完孩子一直减不下来、老公嫌她胖…… 等等等等。 而朋友圈里,为了假装自己有事做,这些vip们几乎每天都在极力表演着高雅:瑜伽、书法、插花、美食…… 其实有些爱好也挺好的,顾西穗也并不排除她们是真的喜欢这些,然而透过那些图片和文字,还是能觉察到,为了彰显自己的生活有多丰富,她们费了多少精力。 那样的生活对顾西穗来说,太恐怖了。 她是最懂得浮华背后有多空虚的,犹如那些漂亮的橱窗一样,灯一关,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孤独。 虽然工作也解决不了这些问题。 但工作是能带来成就感的。 若说那些天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顾西穗脑补的炫酷的滑雪少女不存在的,她想当的是冰雪女王,却硬生生变成了莴苣姑娘。 马勤远几乎每天一大早就跑过来确认一下顾西穗没出门,还特意带来了两个防疫人员上来给她做核酸。 顾西穗还跟他说:“你说一声,我自己下山就行了!” “又不是只给你做,他们那几个大酒庄的人也都是跑来跑去的,一天要做好多个人呢!” 马勤远边说着,边跟在自己家似的,去餐厅找到八宝茶,点根烟,优哉游哉地喝着茶,交换着整个山上的消息,谁谁谁昨天喝醉了打架了;哪哪哪因为太冷,路面开始结冰了;谁谁谁上了山,谁谁谁下了山…… 他跟个信使一样,每天播报一下山上的小道消息,带着防疫人员蹭点吃的喝的,休息够了,再次嘱咐顾西穗:“你千万不要出去啊!” 顾西穗现在见到他的表情跟唐臣差不多,都是一脸无奈,问:“我去哪儿啊?” “不好说,万一你想出去逛逛呢?这里闷得很,一直待在房子里面人心都烦了!人呢,还是要多去外面走走的,尤其你们大城市里的人……” 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话风格真是绝了。 等他叨叨完了,带着防疫人员离开,顾西穗才托着腮,跟权西森说:“我好像那个莴苣姑娘,现在就等着王子来拯救我了。” 权西森却道:“人家莴苣姑娘有一头漂亮的长发,王子才来的。” 顾西穗愣了半天,哈哈大笑起来,他怎么还在惦记着头发的事呢?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唐臣拿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摆了四个没有包装的铝制易拉罐,只贴着编号,兴奋地招呼着顾西穗道:“来!你来!选一个!” “啊?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品味跟大众最接近!” 唐臣兴致勃勃地拿起旁边的一次性纸杯,分别倒给了顾西穗和权西森,顾西穗是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说:“我喜欢!” 这绝对是她在夏天会塞满整个冰箱的酒精型饮料。 权西森则皱了皱眉,道:“铝合金的味道还是太浓了。” “这就没办法了,可能需要跟啤酒厂商商量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换葡萄品种呢?” “调配过很多次了,差别不大。” 权西森没说话,只是走到了窗边又思索了起来。 顾西穗则鼓励着唐臣,说:“我觉得都很好喝!说不清哪一款更好!” 谁知道唐臣却一脸沮丧,撇了撇嘴,道:“你是真的不行……” “宰了你啊!” “我还是去找老陈商量好了。” 唐臣丢下那几罐罐装葡萄酒离开,顾西穗则喝得津津有味的,房间里干燥,这可太解渴了。 她边喝着酒,边继续看着小说,一回头,发现权西森居然在那里看论文。扫了一眼,发现是工业原材料的,顾西穗才在心里感慨了一声:妈耶,差点忘了他是个工科生了。 回到了他的专业领域内,他工作时的状态才有所改变,自己的酒庄小,他就干脆去大公司找人讨论了——美的居然在宁夏也有个葡萄酒庄,跟个城堡似的,豪华得要死。 居家隔离总算满了七天,权西森才带她去参观那些大酒庄,然后获得了最高礼遇,聊着聊着,顾西穗才反应过来,美的也在佛山—— 姚总显然跟美的的人也很熟,两家公司都是做实业发家的,先不管酒酿得怎么样,工业配置和生产链都最先进的。聊起工业材料问题,酒庄的工程师跟权西森那叫一个high。 顾西穗被旁人带着去参观,也不知道权西森跟他们聊了什么,但回程的路上听到他开始哼歌,就知道他心情好得不得了。 顾西穗在一旁看着,忽然,也想念自己的工作了。 第72章 那一刻,爱成了她的王冠 根据马洛斯需求理论,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人类就开始渴望安全需求、感情需求、社会地位、个人价值的终极实现。 而工作带来的,在第三层。 当天回到红泥之后,顾西穗就开了好久没打开的电脑,查看电子邮件,又扫了一眼好久没打开过的工作群,这才赫然愣住—— 上海居然这么糟糕了吗?什么叫没有饭吃? 她的第二层需求又开始崩塌了。 她匆匆地搜索了一下,然后头皮就开始发麻了。去唐臣的办公室找权西森,一进门就问:“你看到上海的消息了吗?” 权西森这才静了静,脸色一沉,看着她,很轻地点了点头。 唐臣的办公室跟实验室一样,桌面上到处都是装在密封罐里的葡萄酒,测试参数不同的情况下,葡萄酒的糖分、酸度、发酵程度的区别,以拿出最好的结果。 他来回看着顾西穗和权西森,之后自动走了出去。 顾西穗却突然想起来,她刚到宁夏的那天,他们就提到过上海的事,还说让她不要看,于是问:“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为什么没跟我说过?” “我以为最多一周就会好的。”他很坦白地说。 顾西穗却觉得有种遭到了背叛的感觉,说:“你一直都知道,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并没有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觉得那些都是个例。”权西森直视着她,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说:“我知道你的性格,不觉得告诉你这些有什么好处。” 真正冒犯到顾西穗的其实是后面那句话,什么我了解你性格之类的,那种自以为是的为你好的行为,是她最讨厌的事情之一。 她说:“请你不要替我做决定,永远都不要替我做决定。”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发火, 说完这句话,她就气冲冲地回到了四楼,关上门。 她忍不住在工作群问了一句:你们都怎么样了? 啊?你不是在休假吗? 还好,公司给滞留在上海的员工发了物资。 你怎么样?滑雪好玩吗? …… 她之所以能一个多星期都不打开工作群,其实也是因为工作上现在没什么需要她的。三亚项目组还没有正式开始启动,yin’s fang和几个体育品牌在等回复,暑期档的促销及活动还没有开始筹备…… 看到源源不断的消息冒了出来,顾西穗这才暂时放了心,又重新打开朋友圈,一个一个往下翻着,然后鼻子就酸了。 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上海这样的地方,无论身价几何、社会地位如何、平时拥有什么,都集体陷入到吃不饱的境地。 而她朋友圈正有无数人在上海:太初的vip客户、同事、三亚认识的同僚……每个人都在转发、求救、愤怒、焦虑、哭泣…… 爱马仕姐姐 第62节 2020年的春天就这样又回来了。 但这次比2020年还更糟糕,因为2020年,顾西穗好歹还能做点什么,这一次,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看了半天,然后做了她职场生涯一件最蠢的事,她直接发了邮件给张文华,问:张总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你的? ——一个月后,顾西穗得到了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一个罪名,叫马屁精。 伴随着这三个字的还有:奋斗婊、爱出风头、工贼…… 但那一天,她只是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添加请求,附注是:张文华。 顾西穗愣了一下,连忙通过,看到张文华说:我还好,有吃有喝的,就是有点闷,你有什么电视剧可以推荐给我的吗? 你喜欢看什么样的电视剧? 搞笑的。视频和帖子也行。 那我帮你整理!!! 顾西穗一激动,打了一大串的感叹号,张文华却只回复了微信自带的那个666的表情。 一看到那个表情,顾西穗就笑了。 张文华又说:瑶瑶比较崩溃,你有空的话多陪她聊聊,你们年轻人,也比较有共同话题。 好。 回复完这条消息,权西森就跟了上来,顾西穗正在拨通瑶瑶的电话,看到他进来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制止,说:“你现在最好不要过来,这不是聊天的好时候。” 她了解她自己,这个时候,她会忍不住把怒气转移到他身上的——虽然这跟他根本就没关系。 权西森却很坚持,拉了把椅子坐到她对面。 与此同时,瑶瑶的电话接通,顾西穗问:“我是susie,你怎么样了?” “我好饿……”她奄奄一息地说:“满脑子都是汉堡和可乐,昨天我吃完泡面发现公寓没多少东西了,就把泡面汤存了起来,想着要不要做成果冻什么的,之后可以用开水泡开了喝……” 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就开始颤了,却还是笑着问:“宁夏好玩吗?你有没有摔很惨?” “没有,我居家隔离到今天,根本没出过门……”顾西穗也跟着笑,并吸了吸鼻子,又问:“你怎么会没东西吃?我看到群里说公司都有收到物资。” “送不上来,我住酒店公寓,没有社区对接……我们这一层楼全都是外企,没一个能送进来的,不过好在有个卖猫粮的,他家里好多宠物零食,还拍了照片发群里……卧槽,你都不知道如今的猫粮有多豪华,好大一块三文鱼!感觉比我平时吃的都好,我们都说如果明天还没有东西吃,就去研究一下猫粮狗粮怎么吃……” 说到这里,顾西穗和瑶瑶都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哭,然后瑶瑶问:“你还好吗?” “还行,上火了……”顾西穗道:“长了一大堆痘痘……” “吃出来的吧?羊肉热气重……” 听到热气那个词,顾西穗就又笑了。 瑶瑶这才说:“你明天能不能替我吃个双层吉士汉堡啊?吃胖了算我的,虽然我也负不了责……” 顾西穗笑了起来。 “不说了,我得下去做核酸了。” 说着说着,她就匆匆挂了,顾西穗则抬头看着天花板,等着眼泪蒸发。 权西森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话,只是悲伤又静默地看着她,那情形有一点尴尬,她坐在房间深处,他则站在门口。顾西穗想起2020年,有一次,她跟宋子扬也因为疫情的事情吵起来,宋子扬说:“你一天到晚看那些有什么用?看完了又崩溃,有什么意义呢?” 顾西穗当时百感交集,愤怒、委屈……却全都表达不出来,如今才明白,女人同理心重,是因为女人天然缺乏安全感,看到任何新闻,都会代入到弱者的角度。 至于为什么缺乏安全感,还用问吗? ——看看这个世界吧。 不过她不准备在这样的时候跟权西森辩论这一点,她只是很努力地稳定情绪,之后说:“我现在不太想跟你说话,因为我不太能控制自己,我肯定能说出很伤人的话的……” 她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她一遍遍在心里说,她必须得用成熟的办法跟男友交涉才可以。 权西森却道:“你可以生气的。” 她怔了怔,转过头,看到他怀抱双臂,嘴角挂着惨淡的笑容,说:“生气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用不着担心会不会伤害别人,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 因为这句话,顾西穗的怒火全部都消失了,她呆呆地看着他,他则问:“喝酒吗?我们今天晚上来发酒疯好了!” 后来顾西穗才知道,权西森最喜欢她的,就是她生气的表情。 他讲起他的2018年,讲起第一次见到顾西穗的时候,顾西穗听得一愣一愣的,回忆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件事。 不过权西森不知道的是,第二天,那对母女就又回来了,说是对方不肯给现金,问她怎么办。顾西穗还在想着怎么帮她们讨到钱,商场里就有人打起架来,顾西穗连忙赶过去,结果挨了她人生第一个巴掌—— 真奇妙,她两次挨打,他都离得那么近。 她没说出来,只是听权西森讲他小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是个很容易遭到校园暴力的人,不管是小学还是初中还是高中,好像没有一天是顺心的…… 顾西穗微微笑,很简单,因为他安静、温柔、顺从、爱干净……他更像个女人,而不是男人。 他说,他小时候一直很羡慕那些会生气的人,他就不能,因为他好像没有可以生气的人,姚总那么辛苦,他父亲又不在,老师觉得男孩之间打架是很正常的,同学只是看着……长大后他遇到了特别情绪化的女朋友,跟他说:“我跟你生气是信任你的表现!人只会跟自己的至亲生气,你明不明白?” “卧槽……哈哈哈哈哈!”顾西穗笑着,道:“我有点喜欢你前女友了……” 权西森也跟着笑,说:“但你不能不承认,这句话很有道理。” “赞成!”顾西穗还是笑,之后才意识到什么:“等一下,所以你那个前女友……” “一点都不像,你放心。” “ok。” 顾西穗这才又笑了起来。 那天大风呼呼作响,他们俩又跑到了大堂烤火,他们开了一瓶德国冰酒,顾西穗喜欢的那种,甜丝丝的。她坐在沙发上,跟个流氓一样翘着二郎腿,沉思好久,才说:“其实我一辈子都在跟情绪作斗争,除了荷尔蒙问题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会生气的人。小时候我就是学校里最乖的那个女生,成绩好,长得漂亮,家里有钱,有教养。长大后,所有人都在推崇那种理性而强大的人,于是我就像所有人一样,努力让自己不要情绪化、保持理性、保持镇定、保持优雅、保持高冷……直到认识了钱闪闪,才发现女人还可以那样活着,想生气就生气,想高兴就高兴。有一次我们去看《惊奇队长》,所有人都说不好看,钱闪闪则跟我说,你有没有注意到裘德洛一直让惊奇队长学会control自己的能量?后来惊奇队长不再control了,就开始打爆全宇宙了。” 权西森愣了半天,似乎是在回忆着那部电影的剧情。 那是关于那部电影,顾西穗所听到过的,最妙的解释。 “然后钱闪闪跟我说,顾西穗,等你学会不压抑了,你也可以打爆全宇宙的。” “到时候不要打我就好。”权西森一脸认真地说。 顾西穗再次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大雪,顾西穗扭头看向窗外的时候,赫然呆住,然后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光着脚走到窗边,吃惊地说:“下雪了!” 权西森看着她孩子气的脸,道:“挺正常的,这山上经常下雪。” “但是现在已经四月了诶!” “那也挺正常的。” 其实这对权西森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四月下雪没问题,但这么大的雪,表示今年的气候又可能很反常。 顾西穗则拉开大门就往外跑,权西森人都傻了,说:“你换上鞋再出去!” 她哪里顾得了这个,光着脚,穿着拖鞋就跑出去了,抬头看着天,鹅毛大的雪花纷纷落下,夹杂着大风,虽然冷,空气却舒爽得不得了。她裹紧了衣服,兴奋地尖叫了起来。 她一叫,就把住在二楼的唐臣吵醒了——这就是山上的岁月,十点不到,人们就已经睡觉了。整座山都漆黑一片,没有路灯,没有车子滚过地面,没有人。只有远处的风,和狗,和不知名的动物的叫声。 唐臣推开窗户,睡眼惺忪地问了句:“怎么了?” “下雪了!”顾西穗冲他大喊。 “然后呢?”唐臣根本就没明白。 “下雪了诶!” 唐臣皱眉看了她半天,才又重新关上窗户,不再理她了。 而权西森则从四楼拿了几双厚袜子下来,很生气地把她从外面拽了回来,关好门说:“你这样会冻疮的!” 顾西穗则开心地看着他说:“你生气了。” “我没有。”他冷着脸否认。 “你就是生气了。” “没有。” 顾西穗则大笑起来。 刚才是谁说,生气是信任的表现的? 他附身给她穿着袜子,顾西穗则望着他的头顶,想的是,他们现在已经经历过了风、经历过了雪、经历过了月——现在就只剩下花了。 风花雪月,烟火人间,醉生梦死。 晚来天欲雪,江湖夜雨十年灯。 那是她第二次强烈地感受到爱意的瞬间,那种想要爱一个人的心情如同猛兽一般,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迫切地想要释放。那是跟恨、跟渴望、或者跟愤怒一样充满力量的感情,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切切实实地活着的。 她弯腰吻他的头顶,那一刻,爱成了她的王冠。她将经过这风、这雪、这支离破碎并稀巴烂的世界,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她的王座,拥有她渴望的一切:爱情、友情、权力、钱…… 以及一个真正的她自己。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顾西穗只看了一眼,酒就醒了。 她说:“我得回去了。” 钱闪闪出事了。 第73章 论狗血程度,还是得煤老板 你人生的第一个名牌包是什么? 每次跟人讨论这个话题时,钱闪闪都是静默地听着,直到众人都聊得差不多了,才漫不经心地说一句:“噢,香奈儿,2.55,高考结束的礼物。” 说完之后她就低头打量自己新做的指甲,给众人留下“哇”的时间。 那个包购自于国贸商城,价格两万二——彼时北京的房价均价还不到两万块,skp甚至不是奢侈品商场,想买个名牌,得去国贸或燕莎。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奢侈品的概念,《小时代》还没出版,对绝大部分人青少年来说,名牌指的是nike、阿迪达斯、无印良品、艾格、ck……大部分人甚至分不清ck jones和calvin klein的区别。 那是2008年,钱闪闪刚满十八岁,那时她还不叫钱闪闪,而是叫钱冰清——没错,冰清玉洁的那个冰清。 钱冰清在那一年惊诧地发现她爸爸在外面居然有三个私生子,大大小小的,分别是十二岁、十一岁、八岁。 钱闪闪的父亲叫钱文铭,tittle是早已成为历史名词的,“煤老板”。 在炫富这件事上,如今的新富跟煤老板比起来可真的差远了,什么豪车名表之类,简直都不值一提。在钱闪闪家鼎盛时期,家里有一架直升飞机,还有一座金灿灿的七星级酒店。 一想起那座酒店和那架直升飞机,钱闪闪就觉得离谱——你能想象有人用纯金打造酒店的招牌吗?简直他妈的有病。 爱马仕姐姐 第63节 那酒店似乎就是为了强奸视觉而存在的,不戴墨镜的话,眼睛都能晃瞎掉。 钱文铭却可以天天坐在那里跟人谈生意,并包养了一大堆女人,其中包括一个十八线女明星…… 钱闪闪自初中开始就是在沿海的寄宿制私校度过的,回家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人都傻了,跟她妈妈聊起,她妈妈却说:“啊?你知道了?正好,你大弟弟要升中学了,你爸想把他送到国外去,你怎么看?” 大弟弟。 钱闪闪彻底呆住了,皱着眉问:“你一直都知道?” “当然知道了,她们几个的月子还是我照顾着的。”她很平静,依旧在厨房指挥着保姆准备晚上的家宴,因为晚上有亲戚要来,哥哥嫂嫂老人孩子共计六人,不准备好可不行。 边煨着汤,她边说:“你知道了也好,以后可以多走动走动,现在你爸总算有儿子了,将来你日子也好过一些。” “什么叫我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家里肯定得有个男的才行啊,回头他们长大了帮你爸做生意,你在夫家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后来那些什么封建主义电视剧,跟钱闪闪她母亲比起来都差远了。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人好歹有点情绪,她妈则跟个行尸走肉一样,按部就班地介绍着她的三个“弟弟”,以及弟弟们的母亲,说谁谁谁是什么性格,谁谁谁“识大体”,谁谁谁“不懂事”,总是在闹,谁谁谁“命不好”,怀了三次都是女儿…… 都用不着多有文化,钱闪闪也能感觉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她听到一半,就冲进洗手间吐了起来。 你看,电视里那些富豪们总是在跟品味挂钩,但实际上过去几十年里,中国的土豪哪个不是草莽出身呢?哪来的那么多文化和情调? 从来就没有过的。 其实钱闪闪常常都能听到那些有关她爸的风言风语,但她没当真过,因为问她妈妈,她妈妈总是说:“哎呀怎么可能呢?” 然后等到她高考结束了,她妈大概觉得她是个大人了,就一口气都撂了,说是钱闪闪以前小,不想跟她说,现在长大了,该知道家里的事了。 钱闪闪在一旁听着,只觉得那些地摊文学都显得无聊了,论狗血程度,还是得煤老板。 当天晚上她就收拾了一份行李出来,跟父母说想去北京看奥运会,她父母都无所谓,扔给她一张银行卡,说:“让小周送你去。” 小周是她爸爸的秘书,二十出头的一个愣头青,一天到晚就在那里挨骂。护送大小姐去北京,紧张得不行,一路上都忐忐忑忑的,唯恐照顾不好钱闪闪。 钱闪闪则趁机问:“我爸到底有多少个女人?” “啊?”他吓了一跳,说:“这个我不清楚……” “那孩子呢?” “这个……我也……” 钱闪闪知道他是不敢说,便没再问了。 临到了北京,钱闪闪才扮演起了天真无邪的大小姐,整日拉着“小周哥哥”逛商场、吃吃喝喝,又是撒娇又是卖萌又是楚楚可怜的,小周这才动了恻隐之心,说:“他在外面不止三个孩子,我推测至少有六个。” “都是男孩儿?” “对。” 钱闪闪顿时就明白,她将来要过怎样的生活了。 以及,她不敢推测,有多少女孩儿在这个过程里消失了。 小周却道:“其实老板对你挺好的,他给你准备了两千万的嫁妆,许老板说到时候给两倍的聘礼,光悍马就三辆……你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真好啊!” 他一脸羡慕,钱闪闪则无动于衷地听着,心想,谁要过这种鬼日子啊? 而小周口中的许老板则是另一个煤老板,更确切一点说,是钱闪闪未来的公公——她还没成年,就知道她将来要跟谁结婚了,那位小许同学跟钱闪闪差不多年纪,长着一张蛤蟆般的脸,丑是一回事,坏则是另一回事。 小城市那种土财主的儿子,完全是可以横着走的。他天天跟一群土豪的孩子们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整个一黑社会。 不过他有个优点,那就是,他是个纯粹的二傻子。 于是他成了钱闪闪人生里最重要的跳板。 从北京回来后,她就好声好气地哄着小许,说她一定是要读大学的,摆酒什么的等她习惯了大学生活,大一大二再说。 许老板一听,顿时也眉开眼笑的,直夸钱闪闪有出息,让小许跟钱闪闪学着点,将来才好打理家里的生意……然后大手一挥,赏了钱闪闪几十万,说是大学的零花钱。 钱闪闪的成绩烂得要死,她父亲给她准备的是北京的民办大学——但钱闪闪没去。一个暑假的时间,她连偷带骗,从父母及许家搞了几百万,并准备好所有的证件,然后拎着她那个在北京买的2.55,等小周把她送到了北京的学校后,二话不说就去了方向完全相反的地方:广东。 后来跟顾西穗及刘灵讲起来的时候,钱闪闪才解释说:“因为广东人多,足够乱,他们肯定找不着我。” 他们也的确没找到。 不过没找到的原因跟钱闪闪推测的不一样:08年开始,国家进行能源改革,双控和碳中和接踵而至。与此同时,社会上最大的新闻,全都是关于煤矿事故的。 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煤老板都抱头鼠窜,钱文铭入狱,许老板成了逃犯,小许因为酒驾被判刑…… 而更多的煤老板则下落不明,抑或带着大量的现金转型,在其他行业出现。 这个词自此成为了历史。 随着跟煤老板一起消失的,还有钱冰清三个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靠学历入户的钱闪闪。 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过去经历过什么,只知道她有钱、伶牙俐齿,长得美,每天都不知所云地游戏人间,直到二十五岁过后,才收敛了一点。 十几年后,钱冰清这个名字再出现,则是因为一条无聊的社会新闻。 法制版,关于恋爱期间赠与的礼物,其家人有没有权力收回的。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新闻,只不过,当那个礼物是一枚58万港币的钻戒,就可以是大新闻了。 她海友的父母主张他们从来没听说过钱闪闪的名字,不认为他跟钱闪闪构成恋爱关系,何况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枚戒指是送给钱闪闪的。 钱闪闪则在那个月犯了傻,跟他们彻底杠上了—— 于是她海友的父母找到了记者,记者则去太初外面堵钱闪闪。 小视频中,钱闪闪刚下班,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贵冷艳,妩媚性感。她穿着紧身裙,戴着钻石耳环,蹙眉看了记者半天,才从包里掏出太阳镜戴上,转身去招出租车。 让她出名的其实是因为她的姿态。顾西穗纳闷好多年了,她到底是怎么做到一个转身、一个抬手,都比明星还要瞩目的? 就那么三秒不到的内容而已,顿时引爆了整个互联网。 然后有关钱闪闪的一切就都被八了出来,越来越多的内容曝光,营造了越来越多的话题——而这个过程居然只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再然后,就有人在评论区问:这是钱冰清吧?钱文铭的女儿。 —————————— 不好意思最近一周应该会更新慢一点,因为要平衡拉力赛进度和更新频率,还得重新整理修改一下前文,收拾收拾准备结局,不能像以前一样一拍脑袋了…… 第74章 哭过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好好活着 顾西穗约莫看了半个小时,就搞清楚了来龙去脉,打了个电话给刘灵,问:“她怎么样了?” 那边传来了用打火机点烟的声音,说:“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过。” “你确定她没问题吗?” 刘灵顿时就笑了,说:“你觉得她会扛不住这些?” 听到刘灵这样说,顾西穗才放下心来,又问:“其他人呢?” “有的在震惊,有的在吃瓜,更多的则在网上爆料——你得承认,她这些年得罪过的人可不少。” 顾西穗便道:“我明天就回去。” “嗯。” 她不在意钱闪闪需不需要她,但她必须要陪着钱闪闪。 临走之前,顾西穗也给权西森讲了她的18年。 她从17年讲起的,讲起她父亲破产,讲起她是如何进入的太初,如何认识的钱闪闪和刘灵。 其实从前她就跟他讲过,只不过从前都是一笔带过,没说的是,她在那一年有多崩溃。 所有的职场故事都只讲了爽的那部分,却没讲过琐碎的那部分,那如同西西弗斯的巨石一般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重复,以及对她灵魂的摧残。什么一遍遍地被要求做ppt、excel;第一次用传真机,卡了纸;不小心犯了错,被上司骂、被物业部的大叔骂、被保安骂、被清洁工骂、被柜姐骂、被顾客骂…… 那时候年轻,脸皮薄,被骂了就躲起来哭,心里委屈得不行,却不敢跟任何人说,几乎每一天都在默默崩塌,第二天再重建。 她说:“幸好18年你没来跟我打招呼,不然我会让你见识到一个玻璃心能疯到什么程度。” 权西森只是默然听着。 其实是在那一年,她才变成一个所谓的好人的。 ——她当然是傲慢又自大的,从小一点苦都没吃过,哪知道其他人过得是什么鬼日子,17年看到qq群同学吐槽她炫富,心里还想,这不过是我的生活而已,怎么就炫富了? 结果18年,某个社交网站通知她好久没有登陆过了,如果再不登录,账户将会被注销。于是她才打开,看着她从大学以来发布的所有的内容,看着看着就想:他妈的,这个女的到底有完没完?不就是家里有点钱么?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讲着讲着她就笑了,又倒了一杯酒,问权西森:“你恨过你自己吗?” 权西森微笑着说:“经常。” “为什么?” “因为无能。” 顾西穗有点讶异,不过还是先继续说了,道:“我最恨的是我当年的无知。” 比如准备留学的时候,同学羡慕她家里有钱,她会用一种很天真的口吻说:“也花不了多少钱呀!” 比如讲起在广州和深圳的房子,会说:“好多人家里都有好几套房子的吧?” 比如跟同学一起坐公交车或地铁的时候,问到里面的汗味和狐臭味,就会自以为很幽默地说:“现在我知道穷酸味是什么味道了。” 说完了,她跟同学一起捂着嘴巴咕咕笑,根本没留意到身后有什么人听到。 年轻人,从来都是残忍和快乐并存的。 权西森只是坐在宽大的沙发上陪她喝着酒,扬了扬眉,没说话。 直到有一天早上她起床晚了些,追着公交车跑了半天,到公司后又气喘吁吁去打卡,开会结束后严云齐特意叫住她说:“你身上全都是汗味,去附近的健身房洗个澡再来,不然会影响到客人逛街的心情。” 她还是笑着的,又呷了一口酒,回忆那一幕,脸上依旧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怎么的,明明只是在辛苦生活而已,却还是有种在给社会添堵的道德负罪感。 那一年,顾西穗的底薪是八千块,加上加班工资和绩效奖,税后一万出头——在广州绝对属于高薪了,但顾西穗是没办法满足于这个数字的。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六千万,想的是,如果有那六千万,她绝对不会从事一份那样的工作,租住一间距离市区无比遥远的小公寓,连窗户都只有两个的那种。 她甚至不会留在广州,应当是在巴黎或者伦敦,最次也是在上海。 她知道只要她决定了,顾常顺是会毫不犹豫在这些城市给她买房子的,她则会在毫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从事着这个世界最讲究逼格的工作,跟那些高贵的时尚达人一样,矜持又傲慢地俯瞰众生…… 她百分之百确定,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 而失去了这些,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爱马仕姐姐 第64节 工作到第三个月,她就有点撑不住了,一到家就开始看搞笑视频、吃零食、喝啤酒,换下来的衣服洗都不想洗,堆在阳台上,看着它们像自己的人生一样发烂、发臭。 然后有一天她跟钱闪闪她们一起喝酒的时候,在沙发上葛优瘫着,钱闪闪看了看顾西穗的肚子,吃惊地捏着说:“我靠!这是什么?你这肚子怎么跟个中年男人似的?” 顾西穗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也愣住了。 天知道,她以前的体重从来没有超过过九十斤,因为她自我定义是时尚从业人员——这个行业,可是从来都不许任何人发胖的。 顾西穗特意跑去洗手间照了一下镜子,看到的是昏暗的灯光下疲倦又憔悴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嘴角下沉,皮肤臃肿不堪。 她倒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漂亮,不过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还是吓了她一大跳,临到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相由心生是真的,一个人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是写在脸上的。 那天晚上,顾西穗喝醉了。 那种真正的烂醉如泥,站都站不起来,体重又太重,钱闪闪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送回住处,打开冰箱,拿出啤酒,无所谓地说:“来!你不是想继续喝吗?我陪你!” 顾西穗后来才知道她喝醉后就开始撒酒疯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着钱闪闪哭了大半天,絮絮叨叨地讲着她的家、她的从前…… 归根结底,还是她当年放不开,根本不太会表达自己,说好听一点是内敛,说难听一点就是矫情。喝醉了,才把什么体面之类全都忘了,在那里叨逼叨逼地讲着那六千万…… 不甘心呐……怎么可能甘心呢? 而钱闪闪则陪了她两天两夜,帮她请假,清理了她的呕吐物,叫钟点工来打扫她堆满垃圾的房间,并在她头痛的时候给她递水递药,饿的时候下楼帮她买粥。 等顾西穗彻底清醒了,钱闪闪才懒洋洋地说:“哭过了,这件事就过去了,以后好好活着。” 钱闪闪的眼睛如同太阳一般,有时候能杀死人,有时候又能温暖人。 她就是这样用她那双璀璨的眼睛看着顾西穗,说:“人生就是这样,总免不了大起大落的,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多事情说过去就过去了。” 其实从钱闪闪这种浮夸的人嘴里说出这种朴实话是很不可思议的——直到顾西穗知道了钱闪闪经历过什么,才反应过来,她经历过的,钱闪闪早就经历过了。 而现在,轮到她去拯救她的好朋友了。 这五年也不能说全然没有变化的吧,好比说,当年不怎么擅长表达的顾西穗在讲这些的时候,松弛了很多,也幽默了很多,讲完后就对权西森道:“不许同情我!我跟你讲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特别善良的女人,只不过我现在直到众生皆苦了,所以选择了善良而已。” 权西森只是笑着,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放下手中的杯子,从沙发上站起,走到她旁边,默默地拥抱了她一会儿。 他们站在窗前,雪还在无声地下着。 顾西穗看着渐白的山头,道:“我会在任何人和钱闪闪之间选择钱闪闪的,我以前根本不会交朋友,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没有钱闪闪,和刘灵,今天的我肯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我倒不觉得。”他说:“一个人想改变,多半都是因为自己有能力改变,而不是因为遇到了什么人,人只是一个引线而已,不想变的话,遇到谁都不会有区别的。” “但人还是很重要。” “当然,毕竟你不会每天都会遇到一个能改变自己的人的。”他笑着说。 顾西穗也笑。 在宁夏的那段时间,他们几乎都快把一辈子可以聊的话题都聊完了,临到分别了,反而没什么话讲了,于是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整座山都雪白一片,又回到了权西森当年来时的样子,黑白分明,一无所有。 他醒来后静静看了顾西穗一会儿,附身吻了吻她的脸,才下楼。 顾西穗在宁夏吃了最后一顿早餐,之后打着饱嗝喝咖啡。权西森摇着头说:“羊杂碎配花魁,真有你的!” “有什么不可以呢?”顾西穗说:“反正也没人规定咖啡必须要配面包。” 他只是笑。 临走之前,他们一起听完了那张唱片——《漂泊的荷兰人》。 那是部三幕歌剧,讲的是人和神之间的battle,人类想要绕过好望角,发誓只要能成功,一生漂泊在海上都无所谓。神便说:ok,满足你。 于是船长带着船员在海上漂泊了若干年,唯一能破除诅咒的,是女人的爱。 ——史诗里,对勇者的奖赏永远都是一个女人。 而对勇敢的女人的奖赏,则是孤独一生。 不过顾西穗愿意接受这个“奖励”。 她也知道这时候她就应该跟他讲讲情话、趁机拥吻什么的,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情愿什么也不说。 黑胶唱机自带的电流声和窗外的大雪一样徐徐落下,以及近乎于爱的东西,变成了实体一般,在他们之间流过。 他们跳了一支舞,慢四——跟这支曲子完全不搭,而且顾西穗居然还真的冻疮了,脚又痛又痒,踩了他无数次。 权西森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的脚,最后说:“你到广州后会很惨的。” “你懂什么啊?你这个假广东人!——这也是热气重,没有什么是一碗老火汤解决不了的,如果不能,我可以喝两碗。” “小心嘌呤过高……” “你闭嘴!我不听!老火汤才是世间唯一的正义!” “那凉茶呢?” 顾西穗想了半天,道:“负责给正义托底!” 权西森顿时就笑了起来。 她也笑。 很奇怪的是,他们都知道,这一刻是他们感情的最高点——此刻他们就应该趁机表白,讲一点恶心巴拉的情话,然后拥吻在一起。 不过他们却都没说。 “我会等你的。” ——这算是第一句类似情话的东西。 顾西穗满意地点点头,道:“到时候我会奖励你一个望妇石的。” 他故意问:“很贵的那种吗?” “应该不是——太穷了,不好意思。” 权西森再次笑,然后看着她说:“你不会孤独的。” 还是那双眸色很浅的眼睛,被窗外的雪光照着,更透明了一些,如同琥珀,凝结了时间。他吻了吻她的面颊,才在她耳边很轻地说:“我不会让你孤独的。” ——这是第二句类似情话的东西,还有点像一个承诺。 其实顾西穗明知道人生的孤独不是爱情或男人能解决的,但她还是照单全收了,拎起行李道:“走吧。” “不等哈妙琪他们吗?” “不等了。”顾西穗说,“反正还有机会再见到的。” ——这算她对他承诺的反馈。 这一次,他没有帮她拎行李箱,也没有帮她拉开车门。他只是打开了车门,等着她自己提着行李箱下来,打开后备箱,把行李放进去。 早早起床的唐臣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们俩,大概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分手了,尴尬地跑回房间去了。 顾西穗和权西森也没有解释,他一路上都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子,雪天路滑,何况是山路。 而她则努力把这座山、以及这座城市记在心里。 临到机场了,他们才告别。 顾西穗说:“你慢慢来,唐吉坷德。” 她指的是他在对抗他那位神秘的“父”,跟唐吉坷德大战风车没什么区别。 他却说:“那你也加油,西西弗斯。” 顾西穗哈哈大笑着离开。 第75章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人生需要假期,需要休息,需要时不时停下来喘口气。 在回去的路上,顾西穗忍不住想,躺平潮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呢?经济狂奔了四十年,然后突然就停了下来,从前你信奉的一切都失效了,什么努力学习有个好学历找个好工作之类的……全都不存在了,要重新调整预期,重新寻找新的方向和生活方式,所以集体在迷茫里打转。 但有时候,现实根本不给你迷茫的机会。 三个小时半小时后,飞机降落。 顾西穗拎着行李箱,一瘸一拐地回到住处,刘灵皱眉看着她,问:“你的腿怎么了?” “脚,冻疮。”顾西穗脱掉了衣服,道:“以前我还纳闷别人为什么总是吐槽广州的气候,这次回来,发现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呆的……钱闪闪呢?” “里面。” 刘灵指了指钱闪闪的房间门,顾西穗便走过去敲了敲门,问:“喝酒吗?” 房门隔了一阵子才打开,看着顾西穗一瘸一拐地去冰箱拿酒,钱闪闪也是眉毛一皱,问:“滑雪摔的?” “冻疮。” 刘灵面无表情地替她回答了,钱闪闪就尖叫了起来:“不是吧你?都几月了?” “那边还在下大雪呢!”顾西穗从冰箱里拿出了几罐啤酒,回头看了钱闪闪一眼。 她还是老样子,穿着华贵的睡衣,倨傲又孤高的扬着下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 任何一个身材过于性感的女人能在互联网收获什么评价,2022年的女人都知道。 顾西穗昨天只看了几眼就关掉了,奇怪的是,她从未有过那么坚定的时候。以前看到那些评论只会愤怒,现在却只想战斗而已。 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啤酒,顾西穗才拿出手机,往沙发上一躺,问:“所以凉茶能治疗冻疮吗?” “你有病吧?” 钱闪闪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了,才问:“因为我回来的?” “嗯。” 顾西穗专心致志地点着单,宁夏虽好,但她的身体却永远热爱着炒牛河虾饺鸡脚云吞砂锅粥……等等等等。 一口气点了几百块的吃的,顾西穗才转向钱闪闪,钱闪闪没好气地说:“问吧。” “你打算回应吗?”刘灵还是直接有事说事,拿着草稿本和笔,拉着张椅子在钱闪闪对面坐下,道:“回应的话我们现在就准备回应,不回应的话,反正过几个月就没人关心了。” “这可不是过几个月就没人关心的话题。”钱闪闪从茶几上拿起刘灵的烟,点了一根,说:“你根本不知道当年有多少矿塌了——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看了今天刚发出来的那个视频了吗?” 她吸烟的姿势可比顾西穗和刘灵性感多了,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轻轻点击播放,一张憔悴的脸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那女人带着哭腔说:我叫徐晓璐,今年三十二岁,这是我爸爸,他于2008年10月12日下矿…… 爱马仕姐姐 第65节 三个人都默默无声地听着她的控诉,当新闻里那些数字变成一个具体的、哭泣的女人之后,苦难就不再是一句话的总结那么简单了。 钱闪闪说:“其实08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印象里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发生,我爸就是因为这个送我去外地念书的,他不想让我看到那些人。” “但你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钱闪闪笑着说:“毕竟去哪里都能看到一堆人跪在路边呼天喊地……” 她想起她小时候,几乎没怎么走过路,出门都是坐轿车。她在车里,他们在车外,偶尔她会看到人群中一闪而过的同龄人的脸,那些女孩子都带着营养不良的清瘦和干燥。 那还是世纪初的事情,她生活着的城市是非常诡异的,空气永远都是昏黄的,连路都不平整,可是隔一阵子,就会有一些豪华而气派的建筑拔地而起,突兀地竖在路边。 而跟这些建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路边一个又一个灰头土脸的工人,因为空气的污浊,他们永远都干净不起来。 钱闪闪也一样,一双白球鞋,穿三天,就会变成灰的。她觉得恶心,不耐烦,坏脾气地跟所有人发火。 直到后来再想起来,她才发现那些煤渣跟她小时候享受过的物质条件一样,是带着原罪的,平等地降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的。 “他负债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钱闪闪很平静地说:“我离开家之后就没再跟他们联系过了,有时候好奇倒是会搜搜他最近在干嘛,估计就是融资一类的吧……谁都知道,这年头,欠钱多的才是真富人。” “好消息是你现在达到娱乐圈准入门槛了。” 刘灵突然开了个缺德的玩笑,钱闪闪则道:“我还真有个影人页面,我爸当年投资影视剧,我演了好几部电影呢……” 她说着说着就扒拉出了那几部电影,顾西穗和刘灵看了一眼,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代到底是怎么这么荒谬的? 也不能哭,她们就只好笑了,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在沙发上捂着肚子看钱闪闪的剧照—— 其实顾西穗一直没想明白他们是怎么认出钱闪闪的,毕竟一个女人的幼儿时代跟成年阶段差别可大了去了,顾西穗曾经还怀疑过钱闪闪的鼻子是不是整过,因为她的鼻子完美得像假得一样,看到她小时候的照片,她才发现她小时候跟现在没有任何区别,是那种天生妩媚的,被称之为狐狸精一样的长相。 在过去几十年里,这一类长相可不怎么受欢迎,顾西穗顿时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擅长处理跟男人之间的关系——她必然是,从小就伴随着性骚扰长大的,没有人会相信她纯情不纯情,天真不天真。 而顾西穗则截然相反,她长大的过程里面临的是另一种刻板印象和性骚扰,比如没有人会相信她可以不纯情,不脆弱,不好骗,不天真。 笑完了,钱闪闪才说:“我劝你们俩还是不要掺和进来了,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就过去的,我的黑历史三天三夜都扒不完的,光校园霸凌一条就够翻船的了——” 刘灵这才定住。 顾西穗则看向刘灵。 这房间三个女人,从来都是不同阶级不同成长经历,你猜哪个是被霸凌的那个? 钱闪闪则就像等待刘灵的这个反应似的,趣味盎然地看着她,轻笑着说:“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也没有假装过我是一个好人,总有一个能踩到你们的底线,所以我并不建议你们跑回来帮我们的,没必要的。” 刘灵只是凝视着她,之后也笑了一下,说:“你这点小把戏可骗不了我,你想把我们推开,以为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当鸵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这件事就过去了,我告诉你,不是的。钱闪闪,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俩都知道,是你自己不知道——” 顾西穗也跟着笑了一下,表面上是钱闪闪收留了她们,其实是她们在陪着钱闪闪——她才是心里最脆弱的那个人,非得有人陪着不可,因为她受不了一个人。 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只能陷入到虚无里,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她周围必须要有人才行,她需要有事情不断发生,需要侃侃而谈,需要把自己包装得无坚不摧,需要有人宠着她、哄着她…… 只有这样,她才能活下去。 这件事刘灵知道、顾西穗知道,哪怕戴尚都知道,唯独钱闪闪自己不知道。 “我已经三十五岁了,早就过了非黑即白的年纪,也习惯了人在犯错、自己也会犯错,如果说变老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大概就是,我会很容易原谅自己,也原谅别人。我的工作就是给各种犯错的人擦屁股,你想说你有什么黑历史就尽情地说好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我还是能匀出来的。” “有意思吗?” “没有,人生本身就没意思。”刘灵笑着摇了摇头,说:“但你不是说过了吗?你是我们无聊人生里最有意思的人,所以我要看着你折腾下去,从这堆烂事里爬起来。” 钱闪闪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顾西穗静悄悄地抱着钱闪闪,说:“你说的,哭过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刘灵则翻着手机,之后说:“得有人拦着兔总裁。” “她怎么了?” “在网上跟人吵起来了。”刘灵长叹一口气,摇着头道:“交给你了!” “ok。” 两个人默契地分工合作,真正的姐姐要去开导钱闪闪,虚假的姐姐则要出去主持大局,安抚那群妹妹们,别太上头。 毕竟这时代,还不太能允许一个有道德瑕疵的女人出现在主流视野。 不像那些男人,吸毒嫖娼出轨诈骗强奸,都还是有个性和有魅力的展现,该做生意的继续做生意,该上头条的继续上头条,而那些被伤害的和侮辱的女孩子们则永远忙着辩解:我当时很纠结,我很犹豫,我想不明白,我很生气……我是一个好女孩,所有人都能证明我是一个好女孩。 钱闪闪不是,那么一切就更简单了:震惊吧?我们坏女人也可以fight的。你想看到一个疯批美人吗?ok,满足你。 就让你看看真正的疯女人是怎么打破这个世界的,fuck them——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第76章 她却依然是她想要穿过时光去拥抱的女孩子 你想都想不到如果你作为一个负面人物出名,第一批联系你的人是谁。 是各个平台的邀约。 钱闪闪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拿到自己的联系方式的,只不过在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的账号和联系方式就都被曝光了,微信里最多的内容是:你有没有签约mcn机构? 你有没有xx账号? 有没有xxx账号? 你有没有兴趣开直播? 有没有兴趣参与我们的节目? 有没有兴趣采访? 我们可以给你推广,帮你包装,给你这个价格…… 那是新闻爆出的第一个小时,当时钱闪闪的罪名还只是:拜金、滥交、炫富。 但你想都想不到那些迫不及待朝网上上传视频和聊天记录的男人获得了什么,毕竟,她可是个最强输出王。 她跟别的海王不一样,她养鱼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进行人类学观察。她朋友圈什么奇葩的男人都有,什么大孝子、大男子主义、社达、工业党、pua男…… 她就跟遛狗似的,总是不经意把话题抛出来,然后看着他们追着那些话题跑,并在battle里获得巨大的快乐。 比如那些说三十岁的女人不值钱的男人,钱闪闪说:三十岁值不值钱无所谓,自己有钱就行。更可怜的是你这种三十岁了,既不值钱,也没有钱,甚至没见过钱的男人。 你懂什么,男人三十岁人生才开始。 那你倒是快点开始啊,预告了三十年了还在开始阶段,怕不是阳痿? 比如那些说女人有过两个以上恋人就是不自爱的男人,钱闪闪说:对,我也觉得那种十三四岁就开始幻想女人但直到二十七八岁了还没有女人愿意看他们一眼的男人比较干净,应该发贞节牌坊,这样女人就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男孩了。 比如说她拜金,她说:你坐在办公室里辛辛苦苦一个月赚五千是因为劳动比较快乐吗?来,跟我说说你拜不拜金? 还有pua小达人,钱闪闪的最爱。 她好喜欢看他们洗脑自己,并不时地问一句:所以为什么都2022年了你们还在用这种过时的手段控制女人?你们真的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吗?如果没用会不会很沮丧? …… 他们以为发出这些聊天记录就能让网友们一起加入批判钱闪闪的队伍,但评论区最多的是:姐姐好牛!账号多少?再多发点! 姐姐快出书!教教我们! 以及她骂朱之文的那段小视频,以及另一段小视频,也不知道是谁拍的,就在隔壁桌,她跟一个号称女权主义者的男人吃饭,对方说:“我当然支持女权主义,但真正的女权应该是平权,每天在网上发疯可争取不到我的支持……” 钱闪闪轻笑着说:“你可能会沉迷于你所谓的理智冷静,以为说一句你支持女权主义就有人感动,但除了喊口号之外,你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批评女人应该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然后还觉得你在做什么了不起的贡献。” “你看,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 “哦不是,你最烦的不是我这种人,你最烦的是你控制不了的人。你习惯了你说什么都有人附和,夸你聪明理智,但问题是,人类从来都不是理性动物,如果你真的聪明,就知道要求所有人都理智才是不可理喻的——不过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假装理智能让你这个不聪明的小脑瓜显得很聪明,好像获悉了什么真相一样。你不过是读过几本书,上过几年学,就以为你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发言权,就算鸡蛋是圆的,你也要说真正的鸡蛋应该是方的,要不然,怎么显得你有见地呢?” 餐厅里,不少人都笑了起来,对方嗫嚅了半天,道:“你凭什么说我是什么人?你了解我吗?” “对啊,那你又是凭什么说别人是什么人的呢?你了解他们吗?” “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他一拍桌子,钱闪闪这才守株待兔般地笑了起来,说:“理智啊朋友!你这样发疯是争取不到我的支持的!” …… 这是她在一个小时就引爆了互联网的原因。 她有点生不逢时,又恰当其时。 彼时钱文铭的消息还没有爆出,钱闪闪特意把那些邀约给刘灵看,说:“现在我知道你们俩说的消费主义或者景观社会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我变成橱窗里那些裙子或者马戏团的舞女了是吧?” 刘灵笑了笑,说:“对,不过我一直觉得你还挺适合做个网红的,你为什么没去当网红?” 钱闪闪叹了口气,不屑地说:“我不知道用钱或者一大堆名牌堆起一个人设有什么意思,又不是自己赚来的,炫什么都不过是在炫耀家境而已,到底有什么可吹的呢?” 她很少谈及自己的家庭,顾西穗和刘灵一度都怀疑她是潮汕或者哪里不想结婚,所以跑出来的拆迁户,谁能想到是煤老板呢? 不过让顾西穗决定回来的,是她后面被扒出来的账号,不管是微博、豆瓣、微信、小红书、抖音、知乎……还是别的什么。 她也不红,就是时不时转发一些内容吐吐槽,面对什么a4腰天鹅臂直角肩蝴蝶骨高颅顶之类的tag,会很犀利地说:你们就一张脸,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整个身体展开了不到两平米,立起来不足一立方,到底是怎么找到这么多缺点的??? 比如在炫富的话题下,会说:我怀疑你们根本没见过什么有钱人,不明白你们到底在吹嘘什么,有钱本身已挺了不起的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给他们增加什么高智商高品位的光环?我们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吗?往上数三代谁不是农民?怎么就贵族起来了? 性解放的话题下,她说:因为你唯一需要的时刻是有人需要你的身体,你唯一被爱的时候是有人想跟你做爱,唯一愿意抱紧你你的人是想跟你睡觉的人。没有任何人愿意爱你,所以你投身到有关爱的游戏里,这很难理解吗? 在深夜emo的时候,她也会写一些无主情话,说:有时候也想好好地爱一个人,或者被什么人爱着,像那些正常人一样去结个婚、生个孩子、养只狗,仿佛这样人生就会有救,可是你在哪里呢?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呢?现在过得好吗?快乐吗?你会想起我吗? …… 那些账号记录着她十八岁到三十二岁的成长,从孤独稚嫩走向无坚不摧——然后又在这一天,从无坚不摧重新走向十八岁。 但她从来都没有变过,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真诚的、鲜活的、聪明的、狡黠的、可爱的,以及,孤独的,无助的,柔软的,脆弱的女孩子。 那是顾西穗根本不认识的钱闪闪。 却依然是她想要穿过时光去拥抱的女孩子。 她不知道她当时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独自跑出来的,也不知道她后来经历过什么,只知道那些感受是她也曾经经历过的,在一个人睡不着的午夜翻来覆去地想,总以为只要有什么人能够出现,陪着自己的话,就什么都不怕了。 可是等来等去,她也没有等到这个人。 直到她们反应了过来,其实那个人也可以是女人—— 于是,她们等到了彼此。 爱马仕姐姐 第66节 “我就是那种在车站看到有人说没有钱回家问我借十块钱买张车票就会把所有的钱掏给对方的人,是那种看到社会新闻上有人过得不好自己哭得比当事人还伤心的人,是那种看到有人虐猫虐狗都可以连续骂三天的人,是那种也分不清自己自己究竟是天真、还是用中产阶级式的伪善包装自己的人,甚至分不清我很多想法是被驯化的,还是我真诚的想法。如今我看到那个女人会更同情她,但我也做不到在这种时候会丢下你——” 这是顾西穗临出门前跟钱闪闪说过的话,她难得比钱闪闪更有气场,更放松,边穿着鞋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红又肿的脚趾头,道:“只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自由的人,我知道你不会逃避的,我相信你是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房间里的三个女人都笑了,刘灵道:“你总算学会从自我感受出发了。” “他妈的好油腻!”顾西穗摇着头道:“感觉性别一换我就是个普信男了。” “也可以是个风流倜傥的susie gu的。”钱闪闪看着顾西穗说。 顾西穗笑了起来,想起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洗手间的门打开的那个瞬间,她们都一脸错愕,一个标准的好女孩,和一个标准的坏女孩。 但因为是女孩,她们都能理解那一刻因为经血带来的的尴尬、困扰、痛苦、无助。 如同此时此刻,她们面对同样的局面:依然是一扇要不要打开的门,一双要不要递过去的手,一个正在哭泣的女人,一些由孤独和眼泪和无助构成的人生。 顾西穗跟那时一样,会伸出援手。 钱闪闪也一样。 就在顾西穗去往兔总裁家的路上,她收到了钱闪闪发布的第一条回应,是那张她为了顾西穗才贴在窗户上的a4纸,加大加粗黑体字:禁。止。伤。心。 然后又收到了第二条回应:给徐晓璐。 没想到入选决选名单了,我又要开始给自己找补了…… 最近几天前面经历过一些修改,变动最大的当然还是权西森在在上海的线、削弱了姚总的事业线,以及在感情上进行了微调。不过我觉得没有往回翻的必要,毕竟感情线彻底失败了——倒也不是摆烂,就是我把它当成客观事实接受了下来。 我自己看小说时也喜欢轻松有趣的甜文,作为作者才发现好难,就是忍不住倒闭叨逼叨逼,想要充分地释放自己,如果给大家带来了情绪上的溢出型困扰是我的错,非常抱歉。 坦白说,如果我是本书的读者的话,恐怕早就弃文了,但我是本书的作者(捂脸哭泣)……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了。 我还挺擅长跟自己和解的,既能接受善意的批评,也能接受自己总是在崩坏后胡乱更新和情绪的释放,在写这本书的过程里,所有的评论给我带来的思考都是难能可贵的,我感慨很多,也非常珍惜,在此需要说一声谢谢。 也谢谢陪我坚持到现在的读者,最后一个赛段我会加油的!再次谢谢! 第77章 因为我超牛逼,我担得起 广州是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在十多年前,最奢侈的商场是丽柏广场,旁边是花园酒店和金融街,建设六马路是最小资的地方之一,各种咖啡馆和西餐厅以及小酒吧一字排开,一到周末或夜里,总是坐满精致的都市男女。 然而一街之隔,却是广州火车站。 那是中国最大的火车站之一,也是广州地铁最重要的中转站。你任何时候经过那里,都能看到一大堆人提着蛇皮袋子或者行李箱,随着人群艰难地行走,上班族、大学生、进城务工人员、来广州从事贸易工作的非洲人、阿拉伯人、使馆区的工作人员……全都汇集在那里。 十多年前钱闪闪曾在那里跟人吵过一架,那一年,她还不怎么会坐地铁,跟其他人一道学着排队买票,拿着那个绿色的小圆片,但也不清楚是安检闸门出了问题,还是她没有操作好,那个x型的闸门没有打开,她只好退到一边,研究别人是怎么进站的。 然后一对母女经过,也是卡在了那个闸门前面——那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进城务工人员,已经憔悴到看不出年纪了,背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通过袋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被子、床垫、衣服。除此之外,她手里还拎着几个无纺布的袋子,并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周围,身后的人不停催促着:“你快点啊!连个地铁都不会坐,跑到广州来干嘛?” 她就尴尬又歉疚地退到了后面,手足无措地看着四周,周围的人接连避开,期间小女孩被绊倒了,再次造成了人流的中断。那女人紧张地拉扯着小女孩的胳膊,试图离开,但很显然,幼儿不是玩具,拉胳膊是会疼的,于是那女孩儿就大哭了起来。 这下子,所有人都不耐烦了起来,道:“烦不烦啊?”“吵死了!”“丢你老母!” 钱闪闪怒火中烧,当即就站了起来,几大步走过去,喝道:“会坐地铁很了不起吗?你的时间有多宝贵?人家摔到了就不知道扶一下,就你高贵是吧?” 众人望向她——她反正是从来都没有变过,十五六岁就开始化妆了,脑子里只有吃喝玩乐和穿衣打扮,肤浅,虚荣,又刻薄。 当天她穿着什么来着?她也不记得了,只是很肯定,还是浮夸又招摇的那种,高跟鞋、名牌包、精致的妆容、面料考究的裙子…… 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可以随意贬低农民工,但他们不敢骂钱闪闪。 然而只需要一道坏掉的闸门,她也可以跟一对从贫困山区来的母女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钱闪闪在十八岁明白过来的道理。 十二年后,钱闪闪还是珠光宝气地坐在手机前,化着精致又狐媚的妆,大红唇,穿着抹胸裙,对着手机说:“你的视频我看了,但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当年的煤矿事故又不是我造成的,赔偿之类也不关我事……至于你考上了大学,却为了你哥哥所以不去念、你爸妈为了两万块彩礼把你卖给别人、你老公家暴、警察不管、导致你独自带着孩子什么的,跟我就更没有关系了……” 出租车上,顾西穗一看到这段内容就笑了起来,然后捂住嘴巴,任由眼泪掉下来。 “这是那个抠女吗?丢!什么人啊?”连司机都骂了起来:“恶心!” 顾西穗却不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手机上的钱闪闪。 她要扮演恶女的话,哪有人能比得上她啊?她刻意化了很风尘的妆,眼线上挑,并涂了蓝色的眼影,耳边戴着墨绿色的宝石耳环,大波浪,并时不时撩一下头发,露出纤纤玉指,托着腮,精致的美甲,翻翻白眼,撇撇嘴…… 一个标准的恶女。 顾西穗甚至都不用问,都知道钱闪闪在干嘛。 第一批在网络上声援钱闪闪的当然都是那些有着进步观念的女kol了,她们有着足够的表达能力和输出能力声援她,于是第二批女孩子跟上,为了她刷屏,占据媒体的评论区,去跟那些又唾弃她又垂涎她的男人争吵;第三批可能只是营销号,截出她那些言论凑个热闹…… 然而等她的身份曝光之后,会让所有支持她的网友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比如兔总裁。 兔总裁是第一批声援她的kol,她甚至特意录了个视频说明了一下钱闪闪对她的影响—— 其实兔总裁才是钱闪闪真正的脑残粉,这许多年来,无论钱闪闪怎么对她的,她都把钱闪闪当爱豆一样崇拜着,却把顾西穗当成了大恩人。 只因为当年有mcn机构想要签约兔总裁的时候,兔总裁犹豫了很久,才鼓足勇气问顾西穗,说:“姐姐我能打扰你一下吗?” 她看不懂合同,也搞不懂这个行业,二十岁以前一直都战战兢兢的,唯恐踏错一步,人生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但顾西穗哪懂什么网红行业啊? 她只是帮兔总裁分析了一下签约的利弊,又去刘灵那里打听了一下消息而已,兔总裁从此就唯顾西穗的命是从。 钱闪闪知道,顾西穗和刘灵喜欢兔总裁是因为,兔总裁展现了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底层女人的生命力,她是一块真正的海绵,出身不好是真的,脑子不够聪明也是真的,但只要有人能指点她几句,她就能立即吸收,融会贯通。 所以她不介意偶尔隔着她们俩指点兔总裁几句。 她毕竟是她们所有人看着长大的,从一个只会化妆的柜姐,变成一个能输出自己观点的女网红,这并不容易的。 所以无论如何,她们都要保住兔总裁。毕竟她跟顾西穗或刘灵不一样,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网络账号上的,如果失去了那个账号,她不见得有第二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过去几年的女孩子是怎么过来的,钱闪闪也不是不知道的。 在一次又一次的社会议题和新闻下争吵、分歧、争取,一次又一次地团结一致,一次又一次地产生矛盾,一次又一次地徘徊不定,一次又一次地怀疑自己…… 一次又一次地哭泣,一次又一次地坚持,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打破了,再捡起满地的碎片拼凑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勇敢起来,一次又一次地往前冲。 那么多年,才进步了一点点,它太珍贵了,如同露珠一样,一碰就碎。 钱闪闪不是一个有什么观念或者有什么目的女人,她对经济和政治什么的都毫无兴趣,也无所谓别人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她只知道她等了十多年,才有人明白她在说什么。 刘灵不是说了吗?她才是标准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但她是一个嗜血的资本家的女儿。 所以当她看到顾西穗和刘灵商量着之后要怎么办的时候,她突然就想到了那对母女—— 后来她扶起了那个小女孩,紧紧篡着她的手,生气地去找地铁工作人员,问:“那个闸门是不是坏了?为什么没有人去看一下?” 她也说不清是不是她们给了她勇气,让她打着正义的幌子去打扰售票员,好搞明白究竟怎么坐地铁,她只记得等工作人员刷了自己卡把那对母女放进去之后,那个憔悴的母亲感动又讨好地说:“谢谢你啊小姐,你真是个好人。” 那是钱闪闪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夸“好人”,那感觉比骂她还让人不适,她脸上火辣辣的,呆了好半天,才咬着嘴唇,换了一个闸门去刷那张绿色的小圆片。 这次,她顺利通过了。 于是在刘灵和顾西穗商量着要怎么解决这个危机的时候,钱闪闪弹了弹烟灰,说:“其实挺简单的,把她们赶到徐晓璐那边不就行了吗?” 她只是想起了那道闸门,想起了她的十八岁,想起她在门的这一边,他们在那一边。 她曾天真地以为过,是不是脱离了家庭,她就活不下去了。 临到这一年了,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这样长大的啊,每个人的生活都好难。 “不就是猎巫嘛,我懂的。”钱闪闪道:”我一直觉得我演技还挺好的,演一个坏女人能难到哪儿去?毕竟我在床上的表现都足以我拿好多次奥斯卡了——你们不用考虑我,我不在乎的——” 说到这里时,她眯起眼睛,弹了弹烟灰,说:“因为我超牛逼,我担得起。” 第78章 而你卡在这里,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可以创造历史。 如果说人生真的有高光时刻的话,那么2022年的4月,就是顾西穗的高光时刻。 她曾经问过权西森,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无论如何都很平静的,权西森道:“历史学得好。” “哈?” “放眼整个人类史的话,你会发现其实所谓的现代文明建立起来也不过几百年,如果站在更高的维度看,几乎每个世纪都会有战争、瘟疫、革命发生,也就是说,任何一个能活过五十岁以上的人,一生总会经历一次大变故,这样一想,你就会发现每个人的境遇都不值一提,站在人类史的时间轴上来看,一个人存在的时间都不足以打一个小点,而把视线扩大、再扩大,在整个宇宙里,地球也不过是一个蓝色的小星球……” 那段话他讲得很慢,带着孤独的诗意,旋即才回头,笑着道:“所以我每次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时就想想宇宙,然后就平静了。” 在那一刻,他的眼睛似乎就变成了宇宙本身。 顾西穗愣了半天,才说:“你都有那么宏大的世界观了,居然还执迷于你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这就叫人类的劣根性。”他笑了,低头思忖一会儿,又摸着下巴,之后撇了撇嘴吧,说:“不过我还是坚持认为这是弗洛伊德的错,要不是他在那里叨逼叨逼,也没有人会发现这一点。” 顾西穗再次大笑。 不过提到历史,顾西穗却在那一刻想到了《悲惨世界》,惊讶地发现她最初的爱情观都是男作家教给她的:不管是《悲惨世界》还是《复活》还是《骆驼祥子》,似乎都告诉了她一件很简单的道理:不要相信男人的情话,会怀孕的。 而认识权西森那么久了,顾西穗才第一次需要借用一下他或姚总的光环——钱闪闪现在迫切地需要的不只是一个闺蜜,而是一个律师,或者一堆律师。 她是不介意经济赔偿的,也不介意负法律责任——假设有的话。 但问题是,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后面要面对的,就不只是一个徐晓璐了。 以及更关键的:把钱给一个自主权为零的女性,真的能解决她的人生困境吗? 思来想去,她们还是决定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跟权西森讲了,他沉默半天,说:“我怎么总觉得你们在做蠢事?” “钱闪闪追求的就是最糟糕的结果,”顾西穗道:“她很清楚就算她没什么法律义务,全国人民也不会放过她的。” “所以呢?她就放弃自己的人生了吗?” 顾西穗没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早就不重要了。 “你想找什么样的律所?” “冷酷无情的、唯利是图的、口风紧的。” 权西森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说:“你跟姚总是一个策略。” 顾西穗忍不住得意了一小下:能用钱收买的人,往往都是最简单的人。 “你可以去跟姚总合作的律师事务所,我会跟他们说清楚你的身份的。” 爱马仕姐姐 第67节 “贵吗?” “记我账上好了。”他说。 顾西穗也没有推辞,现在,她不介意动用她所有的资源帮钱闪闪。 到达律师事务所时已经晚上八点了,整个办公室理所当然的灯火通明。顾西穗几乎是受到了最高待遇,她还是倾向于选择女律师,在办公室里把钱闪闪的诉求讲了:她需要先解决徐晓璐的问题,要搞清楚来龙去脉,并从人道主义角度做一个经济评估,确保她能改善人生,生病了就去治病,想离婚就去离婚,想念大学就送她去念大学,孩子念不起书就供养她的孩子去念书,但不可以直接给她钱——因为大家都知道那笔钱将会流向哪里。 以及,在每次有人跳出来的时候有律师介入,都要重复一遍这个过程,女性优先,同时还要求她的身份保密。 对方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到什么时候为止?” 顾西穗很平静地说:“到她没钱了为止。” 那位女律师用圆珠笔敲了敲桌子,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社畜本能地答应:“你的要求我听明白了,我们争取尽快做一个比较适合她的方案出来——” 她终究还是顿了顿,不解地问:“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因为她是一个女人。”顾西穗说。 是女人,就意味着她理解她们所有的痛苦,哪怕她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当看到徐晓璐的视频之后,钱闪闪还是瞬间就明白了那种不得不孝顺、不得不贤惠、不得不牺牲、不得不出面的痛苦:徐家那么多男人,偏偏派一个人女人出来诉苦——恰如钱家那么多男人,公众却依然会聚焦在钱闪闪身上。 “girls help girls——我在说这句话从来就没想过要成为宾语。”钱闪闪说:“我知道人们会把找不到工作买不起房结不起婚生不起孩子上不起学看不起病……等所有问题都归咎到我身上,不过把我拆了也就这么多钱而已,赔完了,剩下烂命一条,爱怎样怎样,我无所谓。网友说我这几十年玩也玩过了,享福也享过了,它是事实,我不会否认,但是贫富分化和经济下行的问题我承担不了的,我现在能做的,只是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帮助另一个女人。” 如果钱闪闪想做主语,那么顾西穗也要做那个主语——她得帮她落实这一切。 只要有一扇合适的门,女人和女人就没有任何区别。 顾西穗讲了钱闪闪坐地铁的那件事,女律师这才笑了笑,道:“懂了。我们律所在那边有分所,可以节约时间和交通成本,我也会尽量交给信得过的女律师去办——” 讲着讲着她再次停下来,说:“其实我们律所有一些专门做公益项目的……” “不要。”顾西穗摇头,微笑着说:“职场的support就交给职场,专业的事就应该付费,有了冷冰冰的经济往来,才能避免参与这件事的女律师遇到麻烦。” 这个观点是顾西穗自己的,而不是钱闪闪的,不过顾西穗知道,钱闪闪肯定是理解她的。 她说完,那女律师也明白了。 她再次抬头打量着顾西穗,然后问:“顾小姐你是开车来的吗?平时喝不喝酒?” “不,打车来的,我挺喜欢喝酒的。” “那我请你喝一杯好了,你等我一下。” 那女律师离开办公室,不久后拿来了一瓶非常名贵的白兰地和两个杯子,倒了一杯给顾西穗,再倒了一杯给自己,说:“这是我帮一个富太太打赢离婚官司后她送我的酒,她跟我说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能理解她的人,还说羡慕我有工作和专业能力,她不知道工作的女人平时都有什么压力,但看她前夫每天回到家后都喝一杯酒,所以就送了我一瓶……” 说到这里时,轮到顾西穗笑了,道:“酒精——职场女性最好的朋友。” “我的朋友一般没这么贵啦!” 女律师笑了,顾西穗也笑了,定睛凝视着她说:“可我的朋友很贵,她应该放在博物馆里,而不是商场的橱窗里。” “那这一杯就敬她好了。”女律师郑重地说:“我保证我会竭尽所能。” “多谢。” 顾西穗与她碰杯,之后一口气喝光了那杯白兰地,放下杯子,再次看向那位女律师。她点点头,顾西穗才拉开门走出去。 接下来,她要去安抚那群女孩子。 钱闪闪的那条视频刚发出去,群里就吵成了一团。以考研妹为代表的女生道:她到底在干嘛?疯了吗? 另一波支持钱闪闪的女生则说:可是她也没说错什么啊?为什么她要把所有的不幸都建立在闪姐身上呢? 她连基本的同理心都没有,我一想到我昨天还在网上为了她跟人吵架就觉得恶心。 她也没说过需要你支持她啊…… 你疯了吧?你能不能看看你在说什么? 顾西穗及时出现,说:打住。 顾西穗一露头,就有人不停地问着:闪闪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她,她有她的打算。你们吵架可以,上头就没必要了。 你回广州了? 嗯。 傀? 可以。candy你要来,我去接兔总裁。 啊?我不要跟你们吵架…… candy回复。 但塌房这件事,你是专业的。 于是一瞬间,整个群都被“哈哈哈哈哈哈”淹没了,唯独candy发了个哭泣的表情,道:顾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子?为什么要在这个话题下cue我…… 顾西穗只是笑,切换了耳机里的音乐,点击搜索,《开到荼靡》,本想是听那句“一个一个偶像不外如此”,谁知道听到那句“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最后对着自己,也不大看得起”,心里又下起了大雪。 她望着高架桥外一幢又一幢亮着灯的大厦,想起她跟钱闪闪熟络之后,曾好奇地问过她,她怎么会有那么多钱?钱闪闪很简单地回答:“炒房炒的。” 之后她却比顾西穗还要迷茫一般,很困扰地说:“你知道那种躺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干,十年来吃吃喝喝,该花钱花钱,该娱乐娱乐,最后两百万变成了两千万的荒谬的感觉吗?我是不太明白经济,不过所有人都在炒房,不是很奇怪吗?” 顾西穗当年不理解她的困扰,到了恒大暴雷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在过去二十年里,房地产作为经济的主要引擎,一直驱动着中国经济高速前进,成为了全国人民信仰一般的存在,微微晃一下,都能牵扯到所有人的神经,哪怕无数房企都已经开始暴雷了,在所有“如果你现在有xxxx万”的帖子下,排在第一位的依然是:买一套房。 ——但是然后呢? 顾西穗不止一次地想,有了房子之后呢?真的就能靠养猫养花看书听音乐过一生吗?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她在脑海里背诵着《桃花源记》,再一次想起权西森所说,站在历史角度,只要你或五十年以上,总会遇到一次大危机,即便是有个桃花源,彻底放弃现实还是很难的。 顾西穗现在有足够的机会去放弃那个现实,去当一个“女朋友”,富太太”……哪怕没有权西森,她滚回老家也可以很平静地过完这一生。 然而又想起刘灵说过的,一个成功女人的背后,可是几代女人前仆后继争取来的,想起今年春节再看女足的比赛时,她说:大家都要记住这场比赛,今年熬不下去的时候就想想她们,然后继续往前冲! 想起芳汀,想起娜拉,想起邓颖超,想起全红婵,想起张桂梅…… 想起那些遥远的她也不认识的新闻当事人,想起她见过的电工,想起钱闪闪遇到的不会坐地铁的母女…… 想起哈妙琪,想起关欣悦,想起徐晓璐,想起钱闪闪说:本来不设限的人,天天拿着那几个词洗脑自己,久而久之也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世界也只有那么大了。 想起她第一次在杂志上看到香奈儿女士和撒切尔夫人,想起第一次见张文华,第一次见姚梦玲,想起姚梦玲说,女人的一生当然很难啊,难才有意思嘛! 想起微博上那段被广为流传的话:你不讲还能指望谁讲啊?……你高学历有文化谈吐有修养,如果连你都不愿意开口,那还有谁能为女人讲话? 顾西穗这才抬起头来,想起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也曾想过的,要改变世界的。 然后你现在就在历史给你的机会里,文明在破碎,世界在崩塌,你平静生活了小半生,衣食无忧,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你习以为常的一切都纷纷扬扬,时间轴变动—— 而你卡在这里,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可以创造历史。 对吧? 与此同时,钱闪闪在房间里边听着《终身美丽》边打量着手上的戒指,敲门声响起,刘灵推门进来,一脸严肃地问:“你到底还有多少钱?” 顾西穗走了,她们就可以聊聊大女人的话题了。 钱闪闪很直白地看了刘灵半天,说:“很少。” “那你为什么……” 问到一半她就反应过来了,学着顾西穗的样子扶着额,摇头叹息,接着说:“傻不傻啊你?” 第79章 反内卷的本质是,你不需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只要其他人比你更烂就行了 不管是名牌包,还是房地产,抑或股票基金之类,只有能脱手的,才叫投资。 钱闪闪的三幢房子分别是使馆区电梯大平层一套,现租给外资银行高管;老城区的独栋别墅一套,沿街,适合做商铺。当初选那套房子是为了收租赚钱,一楼租给咖啡馆,二楼三楼是摄影工作室,不过疫情之后,那几家店的生意也不大好,连租金都是一拖再拖。 钱闪闪知道日子难熬,也没怎么催过。 顾西穗这种自己赚钱自己花的日子才过了几年,她自己也节约,根本不懂什么叫花钱如流水。刘灵却是一清二楚的,毕竟她是个有孩子的人——养个孩子,对现金流的冲击可比什么奢侈品大多了。 她一早就猜到钱闪闪的现款不会太多,所以才会问钱闪闪的财务状况。 使馆区的房子钱闪闪暂时不打算卖,独栋别墅这年头就更难卖出去了——尤其是那房子太大,又沿街。改善型住宅没必要买那里,投资的话…… 算了,这年头谁还有钱投资啊。 最适合卖掉的,其实是她现住的这一套。 她跟刘灵说:“刚好你跟顾西穗都要搬出去了,卖了也就卖了。顾西穗什么时候去三亚来着?” “可能要到六月之后了。” “那你呢?” “我现在不着急。”刘灵只是问:“卖了这幢房子,你住哪儿?” “搬去别墅好了,反正三楼空着。” 她仰头打量了一下她的卧室,这是她住过的最久的地方,装修和设计全都按照她的生活方式来的,浴室又大又豪华,特意定制的衣柜,里面塞满她这些年收集的衣服、包包,及首饰。 她当然知道那些东西是卖不出去的,她也不想卖。 与其说她收藏的是裙子,不如说她收藏的是她渴望的人生,那种虚假的、浮夸的、不切实际的人生,便是她的伪装。 她打开衣柜看了一会儿,又望了望手上的戒指,笑着道:“我本来还想着将来把这些留给甜甜呢。” “她才不会喜欢这些东西。” “亦或者你不会让她喜欢。” 刘灵怔了一下,才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她是女孩子的时候,还想过要把我小时候渴望的一切都给她,什么去学芭蕾或者去学钢琴,像别的小女孩儿一样,乖乖甜甜软软嗲嗲的……”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钱闪闪大吃一惊。 刘灵则说:“不知道,可能内心深处也向往那种被照顾得很好的生活,安枕无忧地过完一生。” “岁岁那种?” 刘灵顿时就笑了起来,在钱闪闪的床上躺下来,道:“要是像岁岁,也挺好的了。” 钱闪闪嫣然一笑,想起刘灵离婚后拎着一个行李箱就跑到了这里,钱闪闪当时纳闷地说:“你又不缺钱,为什么要跟我一起住?” 爱马仕姐姐 第68节 “我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刘灵难得露出一点脆弱的眼神,看着钱闪闪说:“我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 她家里超生,总共四个孩子,三个女孩,一个男孩,小时候总是跟姐妹一起挤一张床;后来念到中学,几十个人睡一个大通间,半夜醒来都能听到有人在背书。临近高考前,有人发疯,半夜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磕头,祈求老天能让她考上…… 再然后是大学,六人一间宿舍,她又穷,又倨傲,跟舍友全都不合,只想着能早点有个自己的家…… 她时常能梦到那些旧的、吵闹的、嘈杂的生活,并在午夜梦回时看一眼躺在边上的朱之文和甜甜,安慰自己终于都过去了。结果离婚的第一天,她找了个隔音好的酒店住进去,脑子里却依然是磕头声、婴儿的啼哭声、邻居的争吵声…… 她睡不着。 这就是刘灵,跟明星经纪人吵架或者跟政府拍桌子都没在怕的,却没法忍受安静。 钱闪闪当时愣了好久,才打开房门,让她进来。 刘灵去冰箱拿了瓶啤酒打开,又点了一支烟,之后瘫倒在沙发上,说:“来!跟我讲讲单身的快乐!” “这有什么好讲的?你想想嫦娥不就知道了。”钱闪闪神秘一笑,道:“广寒宫再冷,那也是神仙日子啊!” 刘灵顿时就笑了起来。 她们俩都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刘灵跟钱闪闪学着娱乐,学着热闹,钱闪闪则跟刘灵学着长点脑子。 其实三十岁以后的合租生涯跟二十多岁全然不是一回事,钱闪闪跟刘灵混迹在一起,无非是因为她们的同龄人几乎都是已婚人士,多少闺蜜因为那道分界线成了陌路人,而她们则成了年轻小女孩的偶像。 不过,她们拓宽了年轻小女孩对老女人的想象,这也是事实。 两个人感慨了一阵,才开始算账,什么基金股票贵金属,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万出头。 刘灵愣了愣,说:“我记得你年初时还……” 钱闪闪伸出手,晃了晃手指上的戒指。 刘灵这才问:“你到底为什么非要争这个戒指不可?” “我就是不想给他父母而已,他爸是个家暴狂,他妈是个赌徒,他后来变成那个鬼样子,他们至少得负一半责任的……”钱闪闪垂眸说:“光他留下来的钱都够他们俩争的了,谁知道他们看到那枚戒指的证书和小票,坚持要把戒指要回去。” mini音响里正播放到那句:任她们多漂亮,未及你矜贵。 钱闪闪的眼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那一刻,她顿时又变成了小女孩。 刘灵忍不住问:“想他吗?” 她很决绝地摇了摇头,笑着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他在不在,我也还是我。” 刘灵便笑了笑,不再问下去,低头查这幢房子的市值,说:“现在这套房子的二手价格应该在六百万左右,如果你想早点脱手,还得再压低价格……” “嗯。” 钱闪闪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彼时她们都没想到,直到2022年6月,那套房子都没卖出去。 2022年4-6月,各地都发布了二手房新规,然而挂牌出售的数量,远远大于求购的。各地政府紧急发布二手房政策,再紧急叫停,因为所有人都发现,房地产崇拜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所有人都攥着手头的钱,一分也不敢花。 全域静止的,可不止是上海市民,还有全国人民对提升经济的信心。 与此同时,顾西穗的年假结束,又要回去上班了。 她在宁夏时没开过工作群,是因为没什么需要她处理的状况:三亚项目组还没开始组建,市场部最忙的时候还没有到来,她负责的几个品牌也在等回音。 但四月初就不一样了,公司许多重要职员都被困在了上海,正是缺人的时候。 集团已经发布了内部邮件,确保所有在上海滞留的员工都将得到物资和精神上的支持,不过连续关两周,所有人都快疯了——连那个天塌下来都能维持着高冷的周扬也不例外。 在顾西穗回公司前一天,周扬突然打了电话给她,道:“皮皮现在是运营部的主管,对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还有三亚项目的工作你也要跟……” “等会儿……”顾西穗愣了半天,问:“皮皮怎么会在广州?” “她自己申请过来的。”周扬讲话的音调都变了,透着倦意,道:“空中花园那边你也多担待些,紧急时刻,辛苦你了。” 顾西穗点了点头,忍不住问:“你还行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还行,有吃有喝,比大部分人好。你拿不定主意的就去找treacy,如果跟treacy有分歧你再报告给我,来不及的就你自己说了算。” 他交代完这些就挂了,顾西穗却怔了怔,她才进来几个月?居然就让她跟treacy去争了? 不过话说到这里,顾西穗也听明白了,她是毫无疑问要一路往上升的,年后几乎所有的重要会议她都跟了,如今周扬还给了她决定权,一年内实现三连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想到此,她就深呼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顾西穗一大早就到了公司,拎着特意买来的宁夏特产,先去了运营部,跟众人寒暄完了才推开办公室的门,多少有点吃惊地看着皮皮,问:“你怎么会到这里?” “三亚实在好无聊,我本来还想去度假的,谁知道要啥啥没有,就申请调过来了。” 皮皮还是老样子,小小一个人,坐在严云齐从前的办公桌后面,人还没来几天,办公室的风格就全都变了,桌上铺着卡通鼠标垫,粉色的蓝牙键盘,台历和水杯等办公用品也全都是y2k风格,电脑背后还贴了一张“不想上班”的贴纸,分外热闹。 顾西穗却忍不住说:“广州不适合你,这里的运营岗超无聊的,远不如成都有意思。” “没事,我就是来养老的,顺便在广州耍几年。”皮皮笑着说:“我倒是要看看广州和成都究竟哪里更好吃!” 听到这句话,顾西穗才笑着说:“那你肯定吃不惯广州的。” 她心里有个隐约的疑虑,却没有讲出来,只是许诺之后请皮皮吃饭,然后才去了西塔。 市场部就是另一种状况了,四月初,不仅上海有疫情,广州也有,两名同事正在居家隔离,导致整个办公室空了一半,处在一种薛定谔的缺人的状态里。 要说不缺人吧,十几个员工只剩下几个;要说缺人吧,人到齐了也没事干:所有奢侈品的货物全都卡在上海港无法卸货,第一季度的销售数据让整个公司都萎靡不振,六月暑期档的销售计划也要搁置,因为谁都不确定到时候广州是什么样子…… 最要命的是,钱闪闪的事情已经波及到了顾西穗,她一到公司,就听到所有人都在讨论钱闪闪的事:“她一天到晚在那里洋洋自得的,其实还不是仰仗着自己有钱而已……” “据说光男朋友就有八个……” “……公交车……” 顾西穗进门,众人才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俩交好,顾西穗在运营部的时候,钱闪闪可是没少帮过她的忙,如今轮到钱闪闪落难,顾西穗却想不到应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在背后讨论别人,下贱!” “哟!就你高贵是吧?” “收声啦!人家是梦玲的儿媳妇,你哪里比得了啊?” “要说捞,还是她会捞。” 听到这句话,顾西穗才僵住,回头瞪着他们,心里也起了疑:她是因为这个才受器重的吗? 但想了想,又不对,她转岗时跟权西森可不熟。 这个疑虑到两天后才被打消,齐明辉来广州开会,才跟顾西穗说:“你们这届年轻人不是天天都在反内卷吗?就没想过反内卷的本质是,你不需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只要其他人比你更烂就行了。” 第80章 反正天塌下来了有资本家挡着,轮不到我一个打工仔 齐明辉虽然有无数缺点,但他亦有两个优点是无可取代的,一,他办事能力真的很强,二,他从来不吝啬于指点晚辈。 听到“只要其他人比你更烂”,顾西穗就顿了顿,问:“皮皮?还是treacy?” “都是。”他毫不客气地说:“treacy就不用提了,她一直没什么上进心。皮皮则在三亚待了一个月不到就撑不住了,觉得看不到任何希望……太初的运营岗想往上升,是必须要经过一次跨店管理的,趁你休年假,皮皮就申请调职了——我不是早说了吗?她比你精明多了,回头三亚店开起来了,她已经进入了step2,有了管理经验,又跳过了工作最难的部分,而你呢,就算有项目经验,也没有管理经验……” 顾西穗这才恍然大悟。 “最难的部分是指什么?” “当然是建立一幢商场。” 两个人在公司附近吃着饭,顾西穗沉思片刻,才问:“那你呢?你觉得三亚有希望吗?” “我管它有没有希望,反正天塌下来了有资本家挡着,轮不到我一个打工仔。”他有些粗鲁地说:“你知道今年下半年国内有多少商场开业?最少280家。成都那么点点大的地方,skp都要挤进去,还布局了呼和浩特……你说呼和浩特能有多少人买得起爱马仕呢?这么多商场,消费者从哪里来呢?鬼知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西穗休息够了,心理又处在最稳定的时候,如今看谁,都觉得对方有些焦躁。 她不动声色地听齐明辉讲着:“一座商场的盈利周期是二十年,二十年后我早就退休了,成不成功也不关我的事了,小susie……” 顾西穗赫然抬头,他愣了一下,才笑着说:“好吧,不叫了。” 顾西穗还不知道她现在看谁都充满杀气,一副铁了心要跟全世界为敌的样子,想了一会儿,直接问:“你看好皮皮吗?” “你们俩之间非要选一个的话,我本来也是看好她的。” “为什么?” “我说了,她比你精明。不过这个时候临阵而逃,以后就很难当大任了。” 顾西穗沉思一阵,没说话。 其实她有点相信皮皮是真的来养老的,在广州太初待个几年,之后再回成都,到时候经验和阅历都有了,哪怕只是当一个很小的leader,日子也可以过得很舒服的。 唯一的问题是,广州太初真的不太适合皮皮,她的创意和策划在这里是落不了地的。 人生最好的年华究竟是苟着好呢?还是拼一把呢? 顾西穗自己也还想不大明白。 “周扬不在,现在可是你发挥的好时候。”齐明辉别有深意地看着顾西穗道:“上海没那么早解封。” 顾西穗这才仰头,问:“谁说的?” “迪士尼给出的订票日期是6月30号。” “然后呢?”顾西穗根本没听明白。 齐明辉说:“这种消息你最好相信大资本,没有什么为什么,只不过资本最敏锐而已。” ——两个月后,顾西穗才发现齐明辉说的是对的。 不过在四月,影响到顾西穗的是那句:反正天塌下来了有资本家挡着,她跟着慌张什么? 什么经济下行也好,房地产也好,经济危机也好,都爱谁谁吧!她也懒得去想了,专注地学着建筑学和谈判——这也是齐明辉直接告诉她的,建筑她理解,毕竟建立一家商场,对建筑一无所知才麻烦。但谈判她没听懂,问:“为什么?” “上海没那么早就解禁,三亚的项目又拖不得,集团会从香港派另一位董事过来,这会儿正在隔离,我要是张文华,肯定会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跟项目。” 齐明辉说得简单,目光却没有离开过顾西穗一秒,他用眼神暗示她,公司上层是有大动作的,顾西穗在这里可以扮演一个小角色,也可以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顾西穗凝望了他一会儿,再次问:“要谈的内容呢?” “跟国旅的合作,免税额度,可能还有博彩。” 听到最后那两个字,顾西穗彻底呆住,然后才点点头,拎起包离开。 而齐明辉盯着她的背影,过了好久,才笑了一下,拿起酒杯。 好久好久之后,顾西穗才发现,齐明辉居然是真的喜欢过她的。 他从来都没有跟她讲过,却跟上海的一个女同事讲过,说顾西穗就是他年少时渴望过的那种女孩子,矜持、礼貌、有教养,又温柔、善解人意,一看出身就很好。 那个女同事把他在上海酒后的事情讲得情深意切的,顾西穗原本还有点内疚,自己对他多少冷漠了一些,谁知道对方又补了一句“不过照顾一个那样的女人太累了”,顾西穗就忍不住笑了,男人。 爱马仕姐姐 第69节 他们还真的以为自己能照顾得了谁,亦或者别人都需要他们照顾。 不过顾西穗依然很感激齐明辉对她的指引。 他每次开会时都会给顾西穗透露一点新消息,教给她一点需要注意的事情。她一个五年都没出过太初商场的人,绝没有想到建立一幢商场会需要那么庞杂的人力物力,连前期的商户注册都要商场方帮忙解决。 那年的四月是顾西穗压力最大的一个月,却也是最冷静的一个月。 跟市场部的人不合,反倒帮了她一个忙:因为不需要花时间和精力在交际上,她反而可以专心致志地工作了,不用考虑任何人的感受。 至于皮皮,她跟顾西穗的关系不外是市场和运营的老生常谈:皮皮只考虑氛围,顾西穗则得考虑数字,道:“ntf策展更适合成都或北京,不适合广州,广州的太初客户构成跟成都不一样,平均年龄在28.6岁,绝大部分都是白领和中产,不会有人有兴趣的,而且广州是单体建筑,不是成都那种街区建筑群,可以办在户外。” “广场也不行吗?”皮皮吃惊地问。 “我不觉得文化局会批准。”顾西穗很坦白地告诉她:“根据最近的疫情来看,广州市政府也会紧张大型活动。” “但……只是一块多媒体墙而已啊……” 现在顾西穗明白当初她跟市场部的人在吵什么了,于是退后了一步道:“要不然你还是先试一下吧,我去问问周扬。” 皮皮这才叹了口气离开。 顾西穗则有些遗憾地想,立场问题,她跟皮皮大概是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一起吃饭一起喝酒,带着对方到处玩了。 或许越长大越孤单才是真理,如今顾西穗除了刘灵和钱闪闪,以及那堆小女孩朋友之外,还可以聊天的人,就只剩下权西森了。 只不过那年四月,权西森也活在一种冰封了般的静止状态里。 他的朋友圈跟顾西穗不一样,且不管他自己是什么身份,朋友圈里可全都是小经销商、葡萄酒从业人员、以及葡萄酒爱好者而已。 表面看,上海疫情对普通人和富人没什么影响,然而富人可以暂时不用操心收入问题,普通人却不一样,一家三十平的小店关两周,店主就开始为房租而发愁了。 权西森的微信里几乎全都是拖延货款的请求和致歉,他还要反过来去安慰他们,表示不用着急,先照顾好自己要紧。 不过那种绝望的情绪还是淹没了他,他呆在酒庄里,静静地望着窗外,越发不想说话。 你还好吗?顾西穗问。 还行。 打完了这两个字,权西森问:你呢? 也还行。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沉默了,好像两个人都无话可说,却又不得不说点什么。权西森绞尽了脑汁想着有什么可以聊的内容,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只好问:钱闪闪怎么样了? 还在等律师那边的消息。 顾西穗也在思索着,到底应该聊些什么呢?为什么两个星期前他们还有那么多话可以说,如今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呢?是因为疫情吗?还是因为所有的感情终究还是会淡下来呢? 哈妙琪还好吗?她只好问这个了。 权西森就笑了笑,说:一如既往,每天在为功课和头发发愁。 顾西穗顿时也笑了起来,她在宁夏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教那群小孩做功课,以前都是唐臣负责,顾西穗一到,唐臣宛若遇到了救命稻草,把他们全都赶到了顾西穗那边。顾西穗本来还想着,教一群小朋友做功课能有什么难的?结果扫了眼测试题和试卷,跟个绝望的文盲一样开始翻课本…… 那个时候她多开心,如今就有多麻木,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她又淹没在了没完没了的工作里,学着cad,研究建筑与人的关系…… 唯一的变化是,顾西穗的心态变了,成功的渴望让她前所未有的专注,尤其是在工作上,她不想落人口舌,所以付出了更多倍的努力。假使张文华需要她,那她绝对不会让她失望,她现在明白了,保住一个女高层,就是保住她自己。 恰如同她撑住了她的工作,就给关心悦带来了一次机会。 在这个基础上,维系一段感情,对她来说,才是奢望。 现在顾西穗更喜欢待在健身房,一有空就去跑跑步,举举铁,大汗淋漓地回家,才发现有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房间门口徘徊。 顾西穗一脸警觉,对方则转过头来,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问:“她人呢?” 是戴尚。 “没人给你开门吗?”顾西穗拿出钥匙说:“她现在几乎不出门。” “为什么也不回消息?” 顾西穗都气笑了,翻了个白眼道:“你猜她的手机现在一天能收到多少条消息?” 打开门,房间凌乱到如同刚刚遭遇了袭击一般。戴尚眉毛微皱,顾西穗则去钱闪闪的卧室找人,钱闪闪正整理着那些衣服,要送人的、带走的、准备扔掉的,全部分门别类。 顾西穗说:“戴尚来了。” “啊?他来干嘛?” 钱闪闪一头雾水地走出去,望着正对着厨房发呆的戴尚,戴尚回头,然后愣住。 恐怕谁也没机会见到钱闪闪狼狈的样子了,即便天塌下来,她也还是老样子,穿着紧身背心,阔腿裤,头发挽起,叼着烟,举手投足间依然是那种懒洋洋的性感,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我去喝酒了。”顾西穗笑着离开,再次想,男人。 他最好是别来演什么不离不弃的戏码的,因为钱闪闪最烦的就是这个了。 第81章 而爱情,是她现下最不需要的东西 钱闪闪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同甘共苦之类的故事,无论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 人生就这么长,何必要浪费在那些不相干的事情上?有人愿意陪着她,她当然感激,没有人陪着,她也无所谓。 但要求有人陪你度过最困难的时刻,就是道德绑架了。 她已经快忘记上一次见到戴尚是什么时候了,三月初?还是三月末?反正是她跟那个号称女权男的博主见面后不久,当时那段视频就已经被人传到了网上,她自己都不知道,反倒是戴尚看到了,转发给她,又补了一句:玩得开心吗? 开心啊,怎么不开心? 钱闪闪是这样回复的。 如今发生了这些事,戴尚也还是那句:“玩得开心吗?” 他依然戴着帽子,心知肚明地看了钱闪闪一眼,并不提究竟什么是“玩”。钱闪闪也无所谓地答:“开心啊,怎么不开心?” 他拎起沙发上的一件披肩看了会儿,问:“搬家?” “对,这套房子要卖掉了。”钱闪闪把那条披肩放在其中一个纸箱里,然后找到烟灰缸弹了弹烟灰。 其实她对气味特别敏感,唯恐自己的衣服沾染上烟味,好几次都在考虑家里要不要禁烟,谁知道如今自己却成了一个烟民,也懒得管衣服上有什么味道了。 戴尚则看着她的侧脸,她终究还是变了一些,以前她是个很造作的人,就爱演,又偏偏演得谁都能看出来她是在演,假里假气的一个人,如今倒是返璞归真了,脸上挂着破罐子破摔的倦意。 戴尚忍不住问:“出去玩吗?” “玩什么?” “去干点坏事。” “哈?” 钱闪闪顿了顿,自从她的身份曝光,她几乎就没出过门了。她也不确定成为一个“名人”对现实生活的影响有多大,不过她对这个人人都有手机的时代充满了不信任。 犹豫一会儿,她也拿了一顶帽子戴上,说:“走吧。” 后来出去了,她才发现他们一群年轻的艺术家正准备对上海的抗疫表示抗议,一共十几个人,兵分四路,沿着珠江,几乎在所有能看到的东西上面都贴了个张大嘴巴做核酸的贴纸,钱闪闪呆了半天,心想,这也是能“玩”的吗? 他们却一路雀跃地沿街贴着,也没有任何伪装,光明正大地走在监控下,还扬起头冲监控做了个鬼脸。 “所以寻衅滋事是几天来着?” “我们这是破坏公务,十五天以下。” “就比隔离多一天,说不定还管饭。” “哈哈哈哈哈!”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狂笑着,到了这会儿才发现,好像整个社会都疯了,就显得她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了。 不久后警车声响起,戴尚才拉住钱闪闪道:“快跑!” 钱闪闪庆幸她那天穿的是运动长裤和球鞋,跟着戴尚一路沿着老街的巷子钻着——那是广州最热闹的骑楼区,晚上八点,马路上到处都是人,他们走到了人多的地方才停下来,对视一眼,又大笑起来。 她出了一身的汗,心跳起起伏伏,剧烈地喘着气。戴尚则拉着她的手,走在她前面一点,熟门熟路地带着她到老城区的一片居民楼内,推开一扇门,才发现那是个展览厅。 几个年轻人正在布置一个装置艺术,问戴尚:“抓到了几个?” “现在还不知道。”戴尚笑着道。 对于钱闪闪的到来,他们一个字也没问过,只是看了她一眼,就递过一罐啤酒,钱闪闪打开,咕嘟咕嘟地喝着。 戴尚则喝的是可乐,问:“路线确定好了吗?” “现在是不太确定怎么表现晒衣服这个动作。” 钱闪闪这才打量起了这个空荡荡的展厅中间的房子和那个粗糙的机器人,它是由一个扫地机器人和一条机械臂改装的,上面贴了个简笔画一般的人脸,被关在一个布置成普通房间的玻璃房子内,沿着既定的轨迹去厨房做饭、洗碗、扫地、洗衣服、晒衣服、做饭、洗碗、扫地、洗衣服、晒衣服、做饭、洗碗、扫地、洗衣服、晒衣服、……做饭、洗碗、扫地、洗衣服、晒衣服…… 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左右,那个机器人就开始撞玻璃门了—— 钱闪闪愣住。 她从未想过她会跟一个机器人产生共情,她看着它不停地往玻璃上撞啊撞,一次又一次的,可是玻璃却不为所动,依然冷冰冰地立在那里。 最要命的是,它撞到一半,总会忍不住再回去做饭、洗碗、扫地、洗衣服……然后再持续半个小时,继续去撞玻璃。 钱闪闪一脸窒息地看着那个机器人,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还不够激烈。”一个长相很清秀的女孩子说。 戴尚道:“我觉得应该有个渐进的过程,它不可能一开始就很激烈。” “那这样就要设计至少三套撞击的动作了。” “我无所谓。”戴尚说。 他们席地而坐,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人提议:“还可以再做一个对照组,机器人b从一开始就是疯的,想去哪里去哪里。” “那为什么会疯?”钱闪闪忍不住问。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才是真正的疯。”对方看着她说。 钱闪闪顿时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理解所谓的艺术。 而看到她笑,戴尚才总算笑了一下。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那么久,钱闪闪却还是第一次认识这群她完全不理解、也从未想过要理解的群体,回头跟顾西穗讲了,顾西穗才说:“噢,我们美院就盛产神经病。” “你也是美院出来的,是怎么做到一点反叛精神都没有的?” 爱马仕姐姐 第70节 “你不懂,在美院那种地方,像我这种早睡早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女生更另类,全校都不超过十个。而且我们这种喜欢钱又喜欢奢侈品的人在美院是自动被屏蔽的,其他学院的人都不跟我们说话的。” 钱闪闪再次大笑起来。 钱闪闪则过了一个愉悦的夜晚,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讨论着怎么设计一个装置艺术、怎么实现。 “那机器人b的路线呢?” “这只是一次线上展,你们要考虑它在镜头里的位置,”戴尚站起来,走到门口比划着:“如果从这个角度拍摄,机器人b一定会抢镜,削弱机器人a的表现力。” “但如果是从屏幕下方出现呢?只是露出一个笑脸?” “那也太恐怖了吧?” “我们在表达的不就是恐怖吗?” “为什么没有生孩子的情节?”钱闪闪忍不住问。 “怎么实现呢?” “扔个布娃娃,搞点婴儿的哭声就行了。” “那就又要重新设计动作轨迹了……” 她也跟他们一样,坐在地上,喝着啤酒,忽然有一种自己也还很年轻的感觉。 当然了,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老,可是回顾她的人生,从来没有为了什么事情而奔跑过、燃烧过。她活得就像个赝品一样,致力于模仿一种正常的生活,简直是个高仿人类。 更确切地说,是一个高仿女人。 而那一天,看到那个机器人,她才总算活了过来。因为她想起了她的母亲,她就像那个机器人一样每天在做饭、洗碗、打扫卫生、洗衣服、晒衣服、买衣服……那时候钱闪闪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却很确定,她不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最不想要的,就是她母亲这样的生活。 后来这个装置艺术以直播的形式上线,名字叫《疫情时代》,总共拍摄了336小时,刚好是隔离的天数:14天。 至少有两百万人点进了那个视频,在评论区吵着架、唠着嗑,最后变成所有人都等待它把玻璃撞碎。 然而它没有。 ——玻璃是被那个在外面的机器人b打碎的。 当玻璃碎裂的那一刻,评论区是一水的哭泣表情。 当然也有人指出,这个艺术一点意义都没有,跟疫情更是毫无关系,普通人哪有天天这样过的。于是就有人说:很多女人天天就是这样过的,你才过了十四天,她们却要过数十年。 他们只是不习惯女人作为艺术作品的主体而已。 当天晚上那群年轻人也讨论过这个问题,戴尚道:“如果你过于突出性别,整个作品的价值就失去了普适性。” 钱闪闪和那个她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女艺术家却异口同声:“所以为什么男人就可以有普适性?” “代表地球另一半人的生活还不算普适性吗?” 两个人相视而笑,戴尚则摇头叹气,道:“算了,说不过你们。” 当天晚上最后的环节是在空白的墙上发泄,要把玻璃房子外面变成一个colourful的世界,戴尚递给了钱闪闪一桶油漆,是她最喜欢的,纯正的红色。 “怎么泼?” “随便你怎么泼。”他说。 钱闪闪便拎着油漆,打量了那块宽五米高四米的墙壁半天,然后退后几步,用力地将手中的油漆泼上去。 油漆渐了她一身,像血一样,她伸手抹了抹脸上的,之后回头,却看到戴尚正用一部宝丽来相机对准她,咔嚓—— 半个小时后,她拿到了她人生最美的一张照片,足够高的饱和度让她看起来像个女杀手,她眼睛里有仓皇,也有愤怒,嘴角边挂着不甘心的倔强。 那是极少数一点也不妩媚也不性感的她,却是戴尚心里的她。 凌晨四天,戴尚开车送她回去。她当然也可以直接住在戴尚那里,不过她了解自己,如果今天她跟他回了家,她一定会爱上他的。 而爱情,是她现下最不需要的东西。 戴尚则完全无所谓,在濛濛的细雨中专注地开着车,问:“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 “除了故意找骂、卖房赔钱之外,要干什么?” “你怎么……” “猜的。”他说:“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对的事情,顾西穗才会依然陪着你。” 听到他提起顾西穗的那个语气,钱闪闪就忍不住笑了,问:“你到底是有多烦她啊?” “我并不烦她,我只是烦她所代表的那种生活,天天在正常和疯狂之间徘徊不定,跟走钢丝似的。其实她还不如一条道走上黑,老老实实去当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那种生活有什么好的?” “简单啊,什么都不想,趁末日来临前赚点钱,之后躺平了看文明崩溃,岂不是舒服得多?” 钱闪闪笑了起来,道:“她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会恨死你的。” “反正没听到她也巨讨厌我。” “哈哈哈哈哈哈!”钱闪闪大笑了起来。 临把钱闪闪送到了楼下,钱闪闪下了车,他才突然又叫了一声:“喂!” “啊?” 钱闪闪回头,看他把胳膊搭在车窗上,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生活?” “什么叫一起生活?” “就是一起吃,一起住,一起无所事事,一起玩,一起咒骂这个世界。” 钱闪闪笑了起来,问:“还有呢?” “一起等死。”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他拉了拉帽檐,说:“是想要跟你一起去死的那种喜欢。” 钱闪闪顿住。 他则自嘲地笑了笑,道:“估计这句话你已经听腻了。” 钱闪闪笑了起来,连忙道:“没有,这句话我永远都听不腻。” 他这才回头,就坐在驾驶座上,还是那双夹杂着笑意和嘲讽的眼睛,却带一点期盼地看着她。 钱闪闪忽然想起刚跟戴尚认识的时候,在前期,他们两个根本就没睡过觉,她叫他来家里做饭的那一天,他真的就跑去做饭了,等顾西穗和刘灵一离开,他才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不过性对我来说太无聊了,我在你身上,想得到的比这个多。” 诶?这人怎么不按理出牌的? 钱闪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离开。 天知道为了睡到他,她费了多大功夫。她当然沉浸于那种养鱼的快乐里,他则反套路地在拒绝里把她拉得更近…… 然而如今再回忆起这些,她总觉得那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在人生大事面前,男女之间的事,似乎变得无比轻浮。 才四个月而已,她看他的心态都变了,从前她是真把他当玩具的,但现在—— 现在,她说:“我知道你不在乎我身上那些事,但我在乎,它不是我的人设或者装饰品,而是我切切实实的人生,我需要跟它清算了,才能去考虑以后。” 戴尚只是长久地望着她。 她则怀抱着双臂,走到车窗前,附身吻了吻他的脸颊,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啦!以后干坏事的时候叫上我。” 第82章 这世界只要多一种办法维护富人,就会多一种办法折磨穷人 爱当然是有意义的,它是让你从芸芸众生变成the one的存在,是一次又一次加固你人格的砖头,是锚定你在这个世界的参照和坐标。 只不过,爱的作用是有限的,而人们却总是往往高估它,导致它成了一个令人失望的东西。 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出来后,钱闪闪学着戴尚的样子在厨房做饭。 其实她最喜欢的就是看他做饭的样子,他有一个极其性感的背影,宽肩细腰长腿,隔着衣服,都能看到肌肉的形状。而且他是写意派,动作轻松自如,好像总是随便洗洗切切,往锅里一扔,就能呈现出绝佳的美味。 钱闪闪的厨房是标准的差生文具多,她只有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才下下厨,每次下厨,都伴随着更多的厨具和小家电出现。 戴尚就不一样了,两口锅就可以核平所有人的胃。 若说她在他身上学到了什么,无非就是把做饭当一件小事,不再像以前一样谨遵教程或步骤,时不时停下来尝尝味道,并时刻留意着火候。 当全部身心都沉浸进去之后,钱闪闪获得了一种很奇怪的平静。 刘灵的房间突然打开,大叫:“啊!你终于来了!” 结果看到是钱闪闪之后,才失望地说:“我还以为是戴尚。” “我把他地址给你,你去找他好了。”钱闪闪说。 刘灵却哈哈大笑起来,问:“在做什么?” “法式吐司。” “哗!我去叫岁岁!” 刘灵兴奋地去敲顾西穗的房门,顾西穗睡眼惺忪地出来,三个人挤在厨房里,围着那口平底锅研究着——这可是她们仨无一例外,逢做必败的食物。她们都喜欢外面有一层焦糖的法式吐司,但每每不是烧焦了,就是不够脆。 这一次其实也没例外,颜色始终都不对,刘灵冲了咖啡,三个人边吃边在那里商量着:“会不会是糖不对?”“用喷枪会不会好一点?”“哇!这个颜色漂亮!”“我也要试试!” 整个2022年的上半年,广州的雨似乎都没有停过,纵使窗外阴沉一片,厨房里却是另一种氛围,那是由黄油、焦糖,和女人构成的清晨。钱闪闪偶尔回头看她们一眼,忍不住想,这才是她此刻最想要的平静。 没过多久,律师那边也总算给回应了,视频会议中,那个看起来一脸干练的女律师交代说:“我去见过徐晓璐了,她的状况可能比你们想象中略好,她是一家药企的销售,薪酬尚可,已经跟丈夫离了婚,孩子也很懂事,成绩很好——” 电脑这端的三个女人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然后我问过她的诉求,她说她只希望把钱文铭当初欠他们家的赔偿金给她——根据2008年的《劳动法》和《工伤保险条例》第x条第x款……” 之后她念了一大段法律文书,钱闪闪每次听到“钱文铭”三个字的时候太阳穴都会突突地跳起来,她点了一根烟,耐心地等着,不久后才听到对方说:“总赔偿金额23.6,钱文铭在2008年10月15日和2008年11月3号分别支付了人民币xxxxx元……拖欠3.6万元……” “多少?”钱闪闪根本没听明白这个数字。 “人民币三万六千元整。”女律师换了个语气,再次念出这个数字。 别说是钱闪闪了,连刘灵和顾西穗都愣住了。 “多少?!”钱闪闪再次问。 爱马仕姐姐 第71节 她没想到自己都准备倾家荡产了,但对方却只想要一个包的钱。 “他们签过一次性补偿协议书和谅解书,是合法的。”女律师平静地看着摄像头,好像也在努力让自己镇定,说:“我问过她如果有人愿意赞助她,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她说她只想讨个公道,她生活很好,不需要别人帮助。” “她问过你代表谁了吗?”刘灵问。 “问过,我没说,不过我觉得她猜到了。”那位女律师这才垂了垂眼睛,说:“她说她既不想拿陌生人的钱,也不想有人花钱买心安,不管给她多少钱,她都不会删掉那条视频的。” 钱闪闪愣了半天,才哈哈大笑起来。 买心安。 这也是能买到的吗? 笑完了,钱闪闪才站起来,逼近笔记本道:“你帮我打听一下那边的防疫政策,我要亲自去会会她。” 说出来不可思议的是,收拾行李那几天,钱闪闪的眼睛里才恢复了往日的夺目,再次变得生动了起来。 有一些人就是靠对抗活下来的,只要给她一个具体的敌人,她就能重新燃烧起来。 “但是现在……?” 顾西穗不明白。 “反正也好多年没回去过了。”钱闪闪伸了个懒腰,说。 顾西穗看着她拿起一条血红色的长裙打量着,眯眼的姿势依然像猫,或者狐狸,看了许久,她才把那条裙子塞进行李箱。 顾西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以为钱闪闪要去会的那个敌人是徐晓璐,殊不知,钱闪闪准备去见的人是她亲爱的爹地,以及她那堆“弟弟”。 后来她又跟律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对赔偿金额不满的人多了去了,但钱家,总是有钱家的办法,让他们签字盖章。 多年之后,他爸爸那些儿子总算成了十八线的小黑社会。小城市有小城市的运行规则,什么法律之类的在那里近乎失效,即便有用,普通的老百姓也耗不起——这世界只要多一种办法维护富人,就会多一种办法折磨穷人。 而她恰好有钱又有闲,耗得起。 更何况,教育弟弟,是她这个当姐姐的,应该做的。 出发的那天刚好是周日,顾西穗执意要送她去机场,钱闪闪皱眉,问:“你有什么毛病?” “我不管!”顾西穗挽着她的胳膊,把头枕在她的肩膀,装模作样地撒娇。 钱闪闪看了她半天,终究又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她们是乘地铁出发的。 钱闪闪没有说过,那么多年过去后,她依然讨厌地铁,面对那个闸门,依然会犹豫,依然担心自己会被卡住。 可是人生有很多坎,不迈过去是不行的。 而许多年后的广州地铁跟当年也没什么区别,依然是来来往往的人群,背着各种各样的包,去往各个目的地。 若说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安检更复杂了,人们都戴着口罩,目光交汇时都有种无法言说的倦怠。 “我怎么有种如今所有人都被这个世界pua了的感觉?”钱闪闪忍不住说。 “因为我们曾经信念的一切都被摧毁了。”顾西穗道。 “比如呢?” “正义、善良、全球化、世界和平,乃至消费主义……” 钱闪闪忍不住笑了,问:“你为什么会相信这些东西?” “因为我天真。” “知道还不改?” “才不要。”顾西穗笑着说出那句中二的台词:“错的又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 两个人叽叽咕咕地笑了起来。 那是她们认识以来,最像姐妹的一天。钱闪闪刚好比顾西穗高了半个头,目光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而顾西穗则比她们刚认识的时候灵动了许多,也舒展了许多。 地铁抵达,两个人特意从到达厅出去,又一起抽了根烟。 钱闪闪看了远处半天,才说:“今天的天气还挺适合告别的。” 顾西穗也笑:“是。” “那就这样了。”钱闪闪灭了烟,再次打量着顾西穗,叮嘱道:“以后别老是傻乎乎的,聪明一点儿。” “嗯。” “那我走了?” “好。” 顾西穗看着她转身,排队、安检,并背对着她挥了挥手,顾西穗笑——她何尝不知道钱闪闪最近的表现充满了慷慨就义的气势?无论她准备做什么,顾西穗都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回去的。只要到达候机厅,钱闪闪就会发现,戴尚正在那里等着她。 而与此同时,顾西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权西森打过来的。 顾西穗接起,还未开口,笑容就先浮现了上来,道:“喂?” 那边却静默良久,之后才说:“刘先生去世了。” “刘先生?”顾西穗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上海的那个。她立即从包里找出蓝牙耳机,连接之后问:“怎么就……” “出不去街道,救护车又开不进来。”他尽量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他儿女都在别的区,家里就他跟刘太太两个人。” 顾西穗则想起那个下着细雨的午后,老先生抱着孙女,孙女抱着猫,一老一小一猫一起喂鱼的画面。 那悠然的画面,以及她跟权西森在路边散步的画面,是无法跟视频里的那个上海联系起来的。 纵然是他们最近没怎么联系过,然而一旦想起上海,顾西穗还是无法抑制地怀念起来。 “那你还好吗?”她着急地问。 “不太确定……”他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道。 顾西穗的心这才砰砰跳了起来,她立即转身,看向候机厅,打开手机登录航空公司的客户端,看了一下航班,又看了一下自己的健康码,只说了一句话:“那你等着我!” 第83章 那是婚姻制或者恋爱关系都不能带来的,一种更纯粹的人间关系 你必然也曾幻想过为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而千里迢迢,不顾一切,那似乎就是铭刻在每个人心里的终极浪漫。 从前顾西穗是不会做这件事的,因为她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她不喜欢有人在没有通知她的时候给她所谓的惊喜,以己度人,自然也不想给别人带来所谓的惊喜。 而那天她真的去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却发现,驱动她的并不是爱,而是破坏欲。她心里压着一团火,想的是,他们是不是真的敢强行带走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拉去隔离。 她不想为难任何人,也不想给任何人谈麻烦,但如果,她在遵循所有的防疫政策的情况下还被困在了宁夏,那她还考虑什么工作什么未来?毁灭了算了,反正她已经活得很累了。 而那架飞机是她乘坐过的人数最少的飞机,偌大的737,只有十个不到的客人,分散在各个角落里。 一干人等中,只有顾西穗是双手空空,连个行李都没有,随身的小包里装着家门钥匙、身份证、手机、耳机、备用口罩、湿纸巾、一包香烟。 除此之外,就一无所有了。 她身上穿着的是起了毛球的旧t恤和短裤,一副下楼买菜的模样,结果却在中午十二点抵达了河东机场。 权西森更是没想到,她真的来了,当顾西穗说完那句“那你等着我”之后他还问:“你要干嘛?” “去见你。” “现在?” “对。” 她说完之后就挂了电话,权西森则皱眉看着手机,没多久她就发了航班号过来,权西森问:你认真的?她却没有回复过。 愣了一阵之后,权西森才去洗澡换衣服,然后跟唐臣交代了一声,驱车出发。 他在十一点左右到达机场,顾西穗的航班则在十一点二十抵达。权西森在出站口等待着,一方面,他不觉得顾西穗是个冲动的人,但另一方面,他也不觉得她会开那种无聊的玩笑,让他去机场扑个空。 结果没想到,等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就看到顾西穗兴奋地朝他挥着手,大声叫:“权西森!” 2022年的4月末,小城市的机场是无比安静的,仅有的游客都诚惶诚恐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顾西穗那么一叫,所有人就都把目光转向她。 那一天是顾西穗成年后最欢脱的时候,像小学或者初中时参加运动会,给同学加油似的,兴奋地跳着,叫着,然后一路小跑到权西森面前,隔着栏杆,飞快地说:“他们说我要隔离,我说我坐错飞机了,能不能直接返回广州,他们同意了。” “哈?”权西森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坐错飞机算是什么鬼解释?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顾西穗道:“我就是想亲自跟你说一声没事的,会好的。” 她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冲权西森笑着。说完之后,就又飞快地拐回去了。 等会儿…… 权西森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跟做梦似的,想都没想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拨打她的手机,却还在关机状态里。权西森只好去问保安:“刚才那个女人去哪里了?” “我咋知道?”保安也是一脸纳闷。 权西森又去找地勤,但打听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广播室的时候,突然想起她说“能不能回广州”,于是顿了一下,立即跑到出发厅,查了一下当天去广州的航班,想也不想就买了最早那班的机票,排队、安检、前往登机口 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什么,打电话给顾西穗,她却依然关着机。权西森只好又绕到出发厅,查了一下当天去广州的航班,一口气买了三张机票。 柜台售票区的地勤人员茫然地看着他,问:“三个航班?” “对。” “可是……” “因为我不确定什么时候出发。”权西森微笑着看着她说:“就当给航空事业做贡献了。” 售票员还是一头雾水,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天,最终还是登记了之后,把票打给他——全价票,要死喔! 权西森忍不住想,有钱人的钱也不是这么作着玩的…… 然后他拿着三张票去排队、安检。 应当庆幸的是,河东机场反正就那么一点点大,他走了一阵子,就看到顾西穗了——机场方看她的样子似乎也没办法让她空手隔离十四天,但也不想她活动范围太大,于是安排了她从员工通道到达的候机厅。以她日积月累的狗腿子能力,让其他服务人员原谅她真是太容易了,更何况,她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她只是在想,反正她想做的事真的做到了,顿时就很奇怪地得意了起来。 而权西森则在不远处看着她,跟他在空中花园见到她那次一样,一个人,盘着腿,哼着歌,自得其乐地低头开着手机。背后是几何分割的湛蓝的天,逐渐长长的头发垂在脑后,露出骨骼分明的脖颈。 他又是看了她半天,才几大步走过去。 顾西穗抬头,然后呆住。 “你干嘛?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 “你又在干嘛?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没好气地反问。 爱马仕姐姐 第72节 顾西穗顿时就笑了起来,说:“我来看你啊!” “然后呢?” “看完了,就回去咯!” 她一脸的淘气,让他忍不住锤了她的脑袋一下,才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顾西穗看到他手里的机票,凑过去一张一张地看完,说:“你疯了吧?” “哪有你疯啊?”他摇摇头,刚才走得太快,此刻正在平复呼吸。顾西穗则道:“所以你真的要跟我回去啊?” “不然呢?” 顾西穗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顾西穗在2022年做过的最冲动的,也无聊的事。她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想起2021年的12月31日,钱闪闪跟她说,记得要勇敢一点。 而爱情,是勇者的奖赏。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做到了,真的勇敢过,也真的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爱。 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权西森的肩膀,玩着他的手,他则反握住她的手指,一句话也没有说。 好久之后,顾西穗才问:“你带数据线了吗?” “没有。”他还是那副没好气的样子,掏了掏牛仔裤的口袋,拿出钱包,打开看了一眼,说:“除了身份证、信用卡、安全套,以及一个创可贴之外,什么都没带。” “你们男的到底为什么非要在钱包里装一个安全套不可?”顾西穗拿过他的钱包看了一眼,内心喊了一声救命,居然是她当初送给文学博士的那一款。 “不知道。”权西森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也皱眉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某种直男的终极信仰,每天都幻想着一出门就遇到一个大美女勾引我。” “噢?是吗?还能更普却信一点吗?” 顾西穗鄙夷地瞪了他一眼,他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今天不就遇到了吗?” 顾西穗再次大笑。 那天中午他们俩就那样双手空空地坐在机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像两个流浪汉,或者逃课的中学生,又或者像私奔一样。 自从上次离开宁夏后,那一天是顾西穗过得最轻松的一天,其实也是权西森最轻松的一天。 当然他们各有各的问题,各有各的痛苦,可是却都没有聊起。 临到准备上飞机了,权西森才问:“你的女朋友们都还好吗?” “钱闪闪回家去了,剩下的都七零八落的。” 顾西穗絮絮叨叨地讲着这个月发生的事,他则一直耐心地听着。直到登机后,顾西穗才发现,他买的是公务舱,她则是经济舱。她不满地骂了一声:“该死的有钱人。” 权西森则笑着,陪她坐在经济舱里。 回程的航班倒是人多了一些,但依然是大半个飞机都空着,根本不需要换座位。 空姐检完票之后,有点惊讶地看着了看权西森和顾西穗,但也没有让他返回原本的位置,只是说:“请隔开位置,保持社交距离。” 顾西穗和权西森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是后疫情时代的荒谬。 不过他们还是分开了,一个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个坐在靠走廊的位置,顾西穗讲完了,问权西森:“那刘太太一个人在家还ok吗?” “她说还好。” “吃的呢?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顾西穗说。 上海太初有通行证,虽然无法帮助所有人,但终归是能通融一下的。 权西森却道:“这个倒不用担心,她儿女都在上海,总能想到办法的。” 他招呼空姐,要来了两罐啤酒——公务舱就是这点好,可以喝酒。 易拉罐拉开的声音如此愉悦,在高空喝冰啤酒,还是顾西穗第一次体验。她能感觉到一提起刘先生,他的心情就不大好,不过顾西穗也没问,他是个成年人了,自己有消化痛苦的能力,用不着她担心。 她记住的,无非是,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乘坐飞机。 一个毫无意义的第一次,然而在疫情时代,又变得无比珍贵。 那一天的天气非常糟糕,窗外是没有尽头的云海。顾西穗曾经在飞机上看过各种各样的云,但一点起伏都没有的、恍若末日般的云层,还是第一次见。那些云如此平缓,堆积成笔直的横线,分层清晰,如同另一条地平线。 世界变得如此安静,却又漫无目的,长达半个小时都没有尽头,让顾西穗觉得恍惚。 转过头来,才发现权西森已经睡着了。 他一脸疲倦,垂着头,眼睛紧闭,下巴还沾着啤酒的痕迹——顾西穗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抹掉了他唇角的啤酒,犹豫了一下,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唇,才帮他戴好口罩。 而他却在她的手指离开的瞬间,拉住了她的手。 顾西穗笑了笑,心里想,原来恋人在旁边睡着是这么个感觉啊。 那种不希望任何人惊扰他,忍不住想要保护他、并照顾好他的感觉。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下,顾西穗处在一种快饿疯了的状态里,焦躁不安地经历这一天也不知道第几次排队、核酸、登记…… 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她就拉着权西森去麦当劳,由于早上出门时以为送完钱闪闪就能回家,她的手机电量严重不足,几次开机关机、出示各种信息,到了这会儿,已经彻底没电了。 21世纪终极的威胁终于到来,她咬着汉堡道:“我今天就靠你了。” 权西森笑着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哪个家?佛山?” “对。” “为什么?” “因为没有广州的住处的钥匙。” “我有啊,你可以先送我回去,我上楼拿下来给你。” “但我今天又不想住在广州。” “为什么?” “累。” “那跟住哪里有什么区别?” “家里比较舒服。” 顾西穗沉思着。 权西森这才发现问题所在,道:“你爸妈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被姚总拐回去了,你为什么会抗拒去我家?” 顾西穗这才赫然抬头,damn it! 是哦,她爹妈认识权西森当天就公然跟着姚总跑了,她在紧张什么? 不过,去男友家里,终究是不一样的吧…… 她想起第一次见宋子扬的父母时,完全是准儿媳的模式,在餐桌上扮演着乖巧可靠的“女朋友”。紧接着一对比,想起姚总,顿时就又无所谓了,说:“那就去你家好了。” 权西森这才满意了,打开手机叫车。 顾西穗则望着他,心里想,这应该是她跟权西森的第……也不知道几个节点。 她只是明确地感觉到,他已经把他人生的一部分放到了她身上,而她则总算有了接纳的勇气,心里想,他们好像从恋人在逐渐地走向亲人。 然而现在她相信他所说过的,即便是将来分手了,他们也依然可以变成一个人类喜欢另一个人类的关系。那是婚姻制或者恋爱关系都不能带来的,一种更纯粹的人间关系。 第84章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一路上,权西森都在讲着,他家跟麻将厅其实没什么区别,千万不要期待什么。顾西穗本来也没当真,到地方了才愣住,她哪儿想得到“麻将厅”根本不是修辞,而是客观事实。 广东的居住模式算是去中心化做得最好的地方了,中心商务区的豪宅都又贵又土,反倒是郊区随处可见那种舒适的联排小别墅,价格也便宜得多。 姚总就住在广佛交界处的郊区,一幢至少五室三厅的大别墅,光车库就有两个。不过等他们抵达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什么都看不真切,大门打开后,只能听到客厅里的麻将声。 还未进门,顾西穗就已经听到了姚总高亢的声音:“不是吧?你都打了那么多年了,居然打了个相公出来?” 权西森带着顾西穗推门进去,但见姚总和几个同龄人正在麻将桌上争论着:“你自己数啊!就是少了一张牌!你刚才是不是杠的时候忘记拿牌了?” 见权西森和顾西穗进来,姚总立即“哇”了一声道:“啊!你来得正好!过来替她!” 姚总终究是姚总,顾西穗有一种任何人见到姚总,都能立即亢奋起来的感觉。 顾西穗还没来得及浮现一个羞涩的笑容,就听到权西森说:“我们才刚下飞机,今天她可是一整天都在路上……” “为什么?”她不求甚解,但还是说:“哎呀年轻人,坐一天的飞机又怎么了?累不坏的!”然后一脸兴奋地跟其他人介绍道:“这是李月娥的女儿!” 于是整个房间都热闹了起来,众人都敬仰又期待地看着顾西穗,“哇!” “那靓女你来!” “你肯定也不差的!” 顾西穗一脸懵逼,不禁感慨她妈当年到底在这里干了什么?居然这么出名的吗? 与此同时,陈姨端着餐盘出来,抱怨道:“你们到底有完没完?都打了两天了!权西森今天要回来!” 然后看到了顾西穗,顿时又眉开眼笑起来,叫了声:“顾小姐。”又瞧见了权西森,连忙凑过去说:“哎呀,你总算到了,累不累?我刚才热了汤,你先吃饭还是先喝汤?” 到底谁是谁儿子?谁是谁的妈? 顾西穗看着陈姨跟权西森嘘寒问暖,姚总则趁机把顾西穗拉到了麻将桌上,说:“来来来,你快掷色子。”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顾西穗的手,在自动麻将桌上按了一下,之后道:“刚好,你先!” “你让她先吃饭好不好?”权西森不满地说。 “吃什么饭嘛!饿不坏的!一个女朋友而已……” 等会儿……什么叫一个女朋友而已? 顾西穗自己都想起义了,谁知道接起牌一看,就立即问:“广东麻将还是四川麻将?” “川麻。” 顾西穗这才放下包,坐正身体,继续拿牌。 权西森则到她身后看了一眼,啧了一声,说:“你妈可是佛山战神,你要是输了就完蛋了。” “啥玩意儿?” 爱马仕姐姐 第73节 顾西穗吃惊地看向权西森,其他人则纷纷点头,道:“李月娥打牌真的很厉害!”“她什么时候再来佛山啊?” 顾西穗皱眉看向姚总,姚总则眯起眼睛,挑衅地看着顾西穗,顾西穗这才放下了包,坐直身体,轻巧地丢了一张牌出去:“一万!” “碰!” 顾西穗绝没有想到,她第一次去男朋友家会是这种画面:跟对方的母亲在战场上杀个你死我活、天昏地暗,打到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她总以为当初李月娥跟姚总的牌局是友好社交而已,亲自跟姚总打了一次牌,才发现其实姚总并不算特别会打,但她反应奇快无比,喜欢无形之间给人带来压力,让人措手不及,开始慌乱。 而李月娥打牌的风格更是迷幻,都是逢年过节陪亲戚打牌练出来的,一边要照顾客人,一边要顾着厨房,一边还要打牌,逐渐就练出了一个人能猜出四个人牌型的奇门绝技,甚至不看别人的牌都知道对方应该怎么打,别人打错了,她还能指出问题所在,每次复盘都让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想起李月娥打牌时的样子,顾西穗忍不住微笑,搞不好李月娥还真在这里大杀四方过。 自小看着李月娥打牌长大的顾西穗怎么可能会输? 尤其是反应力上面,她一个社畜要是输给了姚总,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打了两轮不到,顾西穗就毫不客气了,继承了李月娥的战神精神,张弛有度,有勇有谋,根本不给姚总面子。 姚总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说:“欺负我没有个会打牌的女儿。” 顾西穗狂笑不止。 才进来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顾西穗的脸就笑疼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姚总这么可爱的人呢? 权西森则吃完饭就上楼洗澡去了,之后被陈姨差使着出去买水果,于是屋子里就剩下她们一群女人厮杀。 最后战局是以陈姨直接拔了插头为止,她怒气冲冲地说:“不能再打了!” 顾西穗和姚总都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陈姨,陈姨则道:“一天到晚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别人说话都不听,做了饭也没人吃……我不累的吗?我从下午四点就开始忙着买菜洗菜,又说要吃姜母鸭,做好了又没有人吃,那你们叫我干什么?我从明天起不来了!” 说着说着她居然哭了起来,顾西穗愣了一下,也不确定是应该先道歉好,还是先笑好。 姚总则笑着说:“哎呦,你哭什么嘛,这不是女朋友来了,大家高兴嘛……” “噢,你还好意思说女朋友来了啊?那你说说人家是几点来的?进来几个小时了,连饭都没吃过,好不容易才来一次……” “哎呀你消消气,消消气……”众人全都劝了起来,说:“我们不打了,不打了。” 所有人都笑着哄着陈姨,顾西穗也跟着笑,长达一个月的疲倦一扫而空,老老实实扮演着饥饿的女朋友,哪怕胃里的麦当劳还没消化干净,也埋头苦吃,边吃边夸,陈姨这才满意了。 最后等众人都散去了,姚总和顾西穗才在餐桌前坐下,开了瓶葡萄酒问:“你去宁夏了?” “对……”顾西穗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因为老刘?” “嗯。” “那权西森还好吗?” “我觉得还行。”顾西穗说。 她喜欢姚总连名带姓地称呼权西森,自带着平等的氛围,没有宠,也没有亲情捆绑。 姚总点了点头,也没说别的,只是问:“钱闪闪呢?” 顾西穗有点意外,没想到她会问起钱闪闪。 奇妙的是,上一辈人对钱闪闪的接受程度是多过于年轻人的,好比李月娥,在短视频上看到钱闪闪的那些八卦后,也只是打了个电话来跟顾西穗说:“那些网友骂的好难听啊……闪闪真可怜……”之后又问:“她真的好多男朋友啊?……我就一直觉得她肯定有好多男朋友的,跟你爸说他还不信……” 最后又说:“不过闪闪可爱呀,会打扮,嘴巴又甜,不像你……” “停!” 顾西穗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外就是没有女人味之类的,但真要有“女人味”,她又比谁都慌张,唯恐顾西穗招惹上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 一想到李月娥,顾西穗就又泛起了一阵微笑,她可真爱她老妈。 顾西穗也不确定姚总是怎么看钱闪闪的,于是只是简要地讲了一下,姚总笑着道:“还真会折腾。” 她似乎没有特别赞成的意思,顾西穗就忍不住问:“你怎么看呢?” 姚总却点了根烟,道:“我哪儿知道啊?你们这些小姑娘总觉得一个人成功了,就什么都懂,但我们那代人的经验已经过时了,你们这代人的经验,是要由你们自己总结的。我们这代人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也该退居历史舞台了。” 她语气里的沮丧让顾西穗徒然一怔。 姚总则拿起酒杯,碰了碰顾西穗的杯子,继续说:“人活久了,就不觉得有什么事算是大事了,什么战争和经济下行之类的,差不多每十年就来一次,社会新闻更是层出不穷……相比之下,被全网骂还真不是事儿,反正又少不了一块肉。” 这话跟张文华如出一辙。 那一年的4-6月,张文华也是最淡定的人之一。她朋友圈虽然会转发一些上海的新闻,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给公司里的人打气。 自从她提出想看搞笑贴和电视剧之后,顾西穗就定期整理她觉得有趣的帖子给她。她最喜欢的是豆瓣的炸厨房小组,因为她也不太会做饭,时不时转发一下给顾西穗,道:我做出来的也是这样的。 讲给姚总,姚总笑着道:“女人就是这样,要事业就不可能有生活了,尤其是做饭,一顿饭要做两三个钟头,洗洗切切再洗个碗,两顿饭,一天就没了。中餐好吃,但又最麻烦——我当初就是因为不想做饭才创办的梦玲。” 顾西穗只在网上看到过她创办梦玲的原因,说的是,觉得双职工家庭越来越多,小家电将解放劳动妇女的双手。后来问权西森,权西森的说法是,有一天她在厨房发了很久的呆,第二天就跑去注册公司了。 总算有机会聊起这个话题,顾西穗问:“当时你就不怕失败吗?” “怕啊,怎么不怕?不过我才三十出头,觉得再失败也不过是带着权西森继续打工而已,不可能更差了。”她回忆了一阵,说:“权西森刚出生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连饭都吃不饱,那时候流行一句话,东西南北中,发财去广东……为了权西森,我们就跑过来了……你知道以前去深圳还要边防证的吗?” 顾西穗点点头:“听我爸讲过。” “那时候去深圳可比出国什么的难多了,关外全都是铁丝网,我跟权成飞带着权西森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破洞的地方,本来还害怕权西森会哭,结果还好,他一直都很安静……” 她忽然就讲起了往事来,怎么到的深圳,又怎么跟着工厂的老板从深圳到了东莞,怎么存的钱、怎么注册的公司、怎么跟银行贷款…… 这样的故事顾西穗不止听过一次,能在广东省留下来的外地人,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 但由女人讲起,又是第一次。 姚总的视角都不一样,讲起tvb,说:“第一次看到香港的电视剧,看到那些女人又能干又潇洒,在街头哭半天,第二天还漂漂亮亮地去上班,心里觉得厉害得不得了,觉得人家能行,我有什么不行的?” 顾西穗莞尔,人跟人真是不一样,李月娥也爱看tvb,却总是跟着感情戏抹眼泪。 “所以说什么人生经验之类的,哪里谈得上啊,不过就是咬着牙硬撑而已,有一天是一天。”她说:“权西森小时候都分不清他在哪个城市,因为搬来搬去都是工业区,广东的工业区也全都长一个样子,厂房、宿舍、城中村……我当时最大的梦想就是可以住得起两居室,谁知道后来搞了这么大一幢房子——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毛病,就两个人,还非要买幢别墅,现在连上楼睡个觉都觉得好烦,还要爬楼梯,累!” 讲着讲着她自己都笑了,顾西穗也跟着笑,但并不那么畅快。她感觉到姚总有心事,却又不方便问起。 而等权西森回来后,姚总就立即掐断了话茬,又笑嘻嘻的,一会儿调侃着权西森,一会儿哄着陈姨。 之后陈姨的老公来接她回家,姚总干脆也跟着走了,在楼下喊了一声:“权西森!我出去了,你们俩好好玩,明天要用车就打个电话!” 权西森皱眉问:“这个点,你去哪?” “周阿姨那边。” 权西森便顿了顿,没再说话了。 第85章 承诺有承诺的意义 之后顾西穗才知道,那年四月也是姚梦玲最丧的时候。她把她跟姚梦玲的对话讲给了权西森,权西森才说:“梦玲要裁员了。” 顾西穗一怔。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她刚洗完澡出来,还在擦着头发,听到“裁员”两个字,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她在床边坐下,权西森起身,自然而然地拿起毛巾,动作很轻地擦着她的头发。 那是很温馨的一幕,她穿着他的t恤坐在床边,他则盘腿在她身后。一幢旧得恰到好处的房子,有风的夜晚,也没开空调,而是点了蚊香,开了窗,花园里传来植物的香气。 权西森的房间就是普普通通的男人的房间,对于豪宅,顾西穗只有一个要求:只要没有金灿灿的欧式家具或沉甸甸的红木就都是好装修。这里比起他在广州那幢房子,是不够现代的,但多了些少年时代的居住风格:篮球、滑板、电竞椅、手办…… 这让顾西穗有种微妙地背着父母在早恋的感觉。 只不过,他们聊的话题却是所有成年人都关心的话题:事业、经济、政策。 “市场已经饱和了,梦玲的业绩在下降,政府又下达了招收应届生的指标,不裁员是不行的。” 顾西穗一呆,回头问:“制造业也有这个指标?” 她知道最近几年为了保就业率,所有略有规模的公司都收到过类似的任务。一个中高层的薪酬,可以给至少两至三个应届生腾出位置。 “她有几个项目属于高新产业。” 顾西穗甩了甩半干未干的头发,关了顶灯,上了床,说:“难怪姚总突然提起当年。” “梦玲有20%的员工都是跟着姚总从创业开始一路过来的,如果不是没办法,她永远也不会裁掉他们的。”权西森说:“不过……” 他声音低微,却多了些沉稳,好像整个人都变了。 顾西穗再次一呆,在他旁边躺下,又问:“那红泥呢?” 结果他顿了一下,说:“真是从一个糟糕的话题转到一个更糟糕的话题。” 顾西穗又笑,道:“可能这年头已经没有不糟糕的话题了。” 她等着他开口,他却只是翻了个身,侧身望了她一会儿,接着吻她。 顾西穗还在心里暗叫:空调啊空调! 最终所有的情侣都将变成糊弄学大师,虽说许久不见,必然是有欲有念,但脑海里还是忍不住划过一串又一串的弹幕:白洗澡了嘤嘤嘤;几点了?明天还要早起呢;妈耶,这可是姚总家诶!他有没有带别的女生在这张床上睡过觉?啧…… 又换一串弹幕:今天几号了?啥时候发工资?明天中午吃啥?最近某餐厅是不是吃太多了,该换一家了……广州的餐营业真是不断在下降。啊对了,她刚才为什么没想到要去顺德吃一顿? 诶诶诶诶诶?有进步嘛! 顾西穗这才回过神来,那种充满夏日气息的,汗津津的、粘稠的、紧紧贴在一起的感觉,竟然也不错? 她干脆翻了上去,看着他笑,他则抚着她的耳垂,顾西穗依恋地把脸放在他的手心,之后附身吻他…… 事后又要重新洗澡。 还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 这次从浴室出来就学乖了,老老实实关了窗,开了空调,盖好被子。两个人都躺在那里,他怀抱着她的腰,她则摊成了一个大字,一只腿搭在他身上,在湿润润的空气里,那种缠绵的感觉妙极了。 关键是谁都没有睡着,她哼着歌,他则挠着她的下巴底下那片软绵绵的肉。 顾西穗想了很久,才忍不住问:“你说,我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两个没羞没臊的老年人,又老又丑地坐在街边晒太阳。” 顾西穗又笑了起来,说:“你还是自己丑好了,我才不要跟你一起丑。” 他问:“要那么漂亮干嘛?” “去跳广场舞啊,争奇斗艳,顺便勾引勾引打咏春拳的老头子。” “哈?咏春拳?”他语气里全是惊诧。 爱马仕姐姐 第74节 “干嘛?我觉得咏春拳好酷的,身体肯定特别好,气质也比较酷。” “身材又好?” “在老头子里当然算好的了。” 她甚至都不明白他疑惑的点,问:“你对咏春有什么偏见吗?” “小时候写作文写得太烦了,每次写到佛山时不是咏春就是黄飞鸿。” “难怪我突然想到咏春呢!”顾西穗这才反应过来,翻了个面,趴在床上,转头看着他问:“你的初恋也在佛山吗?” 他支着下巴,手指划过她的背部,想了半天,然后问:“怎样才算是初恋?” 顾西穗又笑了起来,说:“第一个心动的女孩子?” “有点多……”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第一个啊?” “主要就是搞不清楚哪个是第一个……”他居然掰着手指数了起来,问:“看人家长得漂亮就疯狂心动的算是吗?” “不算,我觉得你们男人基本上是见一个爱一个。” “所以说嘛,我们都这么无药可救了,怎么可能分得清谁是第一个。” “垃圾!” 顾西穗暗骂了一声,他却在旁边笑着,之后抚摸着她头上的碎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顾西穗抬头看了他一眼。 很奇怪的,她完全知道他准备说什么,或许是因为那抚摸太轻盈,又或许是空气里的静谧太直接,疑惑他的脉搏和体温让空气发生了什么变化,反正她的目光落在他眼睛里的时候就定住了。 唯一的问题是,她觉得那三个字毫无意义,什么我爱你你爱我之类的,好像根本不符合中国人的行为规范,如同拙劣的模仿一样,也不知道是在表达什么。 人在年轻时总是在追求爱,无论是父母的爱,还是恋人的爱。 但年纪渐大后,就会发现语言和行为全然不是一回事。你爸妈永远都不会说爱你的,你爸妈只会说:“累了就回来。” 爱情就更不可理喻了,那一打又一打的情话、泛滥的句子,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她祈祷他不要说出来,因为她一个字都不会信的,也想不出应该要怎么回应。 但还好,他只是把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好久后才松开,没说话。 顾西穗顿时松了口气。 于是轮到权西森皱眉看向她,道:“我觉得你有必要解释一下,你刚才为什么松了口气?” “我没有!你听错了!” 她立即就把脸埋进了被子,他则伸手挠她的痒,于是她尖叫:“我错了我错了!” 他却不肯放过她,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等终于闹够了,她才半死不活地掀开被子,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平复着呼吸。 城郊真好,一点灯光都没有,黑暗足可以把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她轻叫了一声:“权西森。” “嗯。” “有些话谁都可以跟我说,但你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说的话,我会当真的。” “然后呢?”他语气里全都是不解。 “然后等结束的时候,我会特别特别伤心的。” 他还是没明白。 顾西穗重申:“是特别特别特别伤心的那种伤心。” “我不太……” 她却打断了他,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嘘——睡觉!” 更直白一点说,她现在已经想象不出来没有权西森的生活了。 倒也不是什么恋爱脑之类的,只是她已经把他放在了一个极其特别的位置,那个位置链接的关键词跟什么钱或者爱情都全无关系,而是2022——这对她来说,是太重要的一年。它由一个吻开启,却在三个月内就彻底打碎了她的整个世界。 他则是她西西弗斯生活里暂停的瞬间——只要有那么一秒钟的停顿就好,还能让她喘口气。 所以,她才不想被赋予什么更大的意义。 她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过去了,谁知道第二天他送她到广州后,却突然道:“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觉得有必要问清楚,你究竟是不相信我,还是纯粹不相信男人?” “等一下……” 顾西穗从手机里抬起头来,她正在看schedule,心里想的是,今天可是周一,是要开例会的! 从佛山到广州的交通奇堵无比,顾西穗甚至怀疑她能不能按时到公司,他却干脆把车开到了路边,之后停下来,侧过身,望着她说:“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说,我在听,我觉得这不大公平,毕竟我也会当真的。” 救命! 顾西穗在心里尖叫,并望了望四周,下意识找着地铁站。 谁知道他却扳过了她的脸,说:“来得及的。” “可是……” “你休想用上班转移话题。” “周一诶!” “那也不行。” 他脸上还是挂着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在那里慌乱。她素着一张脸,头发还乱蓬蓬的,四周看了看,似乎也发现好像逃不掉了,这才不服气地撇了撇嘴,道:“那你说!” 他便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能理解你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男人,也不相信婚姻——我也不信。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男人在想什么,其实挺简单的,无非就是性、繁衍、婚姻策略。从性的角度来说,你依然对我构成吸引力;繁衍角度来说,我并不想成为把孩子丢给女人的人——因为我是姚总的儿子,知道一个女人养育一个孩子有多难。但另一方面,我也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的dna有什么值得传播下去的地步……” 他很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却一直注视着她的脸。她一开始还避开她的眼神,听到后来就愣住了。 而这也是他们认识以来,他第一次剖开了他自己,道:“婚姻策略上来说,你还是最适合跟我结婚的人,因为你同时满足我和姚总的需求——姚总喜欢聪明的女人,她老想着找个人辅佐她或我的事业。而我呢,喜欢生动有趣又爱笑的女人,原因无他,生活太乏味了,绝大部分人在绝大部分时候,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也好,本质上都是在对抗空虚和无聊,但你不会让我觉得无聊,或者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无聊的。” 顾西穗哑然地看着他,她本来以为她不在意的,然而听到这些话时,她还是下意识地捏着衣角,一动不动地听着。 “可是除了这些之外,你对我来说依然是很重要的。我是指除了那些在床上和理性之外的时间,你依然是我在爱的人。” ok,就是那个字! 顾西穗心想,你们男的到底是怎么厚颜无耻地讲出这个字的?明明自己都不信。 他扫了她一眼,又笑了,接着说:“你看,也没那么可怕的吧?” “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忽然就仰头笑了起来。 权西森也跟着笑,然后静静地欣赏着她的反应:她先是捂着肚子,之后伏在中控台上,把脸埋进胳膊,好久后,才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 权西森则摇了摇头,重新发动车子,道:“承诺有承诺的意义,虽然不可信,但终究是个约定。毕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一次见到你时的触动是真实的,昨天你来找我时,我脑海里闪过的念头也是真实的。” 顾西穗没说话,她才不要问他究竟闪过了什么念头。 他则看着车窗外。 一不小心就开到小路上了。 早晨七点,肠粉店外照例排着队,水蒸气绵延不绝,清洁工拖着垃圾箱经过,几个穿着校服的青少年在路边打着游戏,亦有人戴着耳机,趁上班前去跑个步。 平静的四月清晨,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仿佛随时都会下起雨来,又始终都不肯落下。 他打开gps后,继续说:“我不觉得我们会将来搞砸到那个地步,即便是决定分开,也不会。更何况,现阶段,我想不到我们会有什么分开的理由。” 顾西穗轻笑,眼眶逐渐变湿润,问:“万一搞砸了呢?” “那也只是万千个把人生搞砸了的人原因之一而已。”他说。 顾西穗就又笑了起来,好久之后,才坐正身体,深呼吸一口气,道:“好吧,那我争取不要搞砸好了。” “还有呢?” “没了,我这个人要脸的,绝对不要讲那种肉麻兮兮的台词!” “非常好。”他也无所谓,耸了耸肩,看着前方的路。 她却突然凑过来,吻了他的脸颊一下,说:“我们一起去未来好了!” 第86章 439个人,就是439个家庭,是等着上学的孩子,是在医院里的老人 顾西穗最喜欢的一个包其实是个三十块钱的帆布袋子,正面写着:今天很愉快,决定去爱,去劳动;反面则写着:很累,不想爱,也不想劳动了。 来自托尔斯泰的名言。 那天她就是拎着这个帆布袋子去上班的,愉快地托着腮,摸着鱼,谁知道齐明辉却突然出现了,他敲了敲她的桌子说:“你跟我去建筑公司开会。” 顾西穗一秒恢复平静,问:“广州还是深圳?” 太初的建筑顾问公司在深圳,就两个小时的车程,但两座城市的人都在担心在客场被隔离,一个比一个紧张。 “广州。” “几点?我要先去空中花园一趟。” 齐明辉突然来了兴致,问:“你去那边干嘛?皮皮呢?” “就是因为皮皮才要去的。” 顾西穗叹了口气,如今全公司都知道她跟皮皮不合了,皮皮想做的所有方案都几乎都被顾西穗或周扬否掉了,原因五花八门,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广州和成都不一样,广州已经务实到了跟浪漫绝缘的地步了,越是有创意的策划,越是落不了地。 而越是这样的时候,皮皮却越急于证明自己,导致整个运营部都在崩溃。 “你能跟皮皮聊一下吗?”顾西穗说:“我觉得她现在有些急躁,再这样下去倒霉的是她自己。” “我又不是她的上司,轮不着我管。”齐明辉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两个人快步从西塔到空中花园,看着某间装修得创意十足的快闪店——它有着标准的皮皮风格,y2k、荧光色,非常大胆、漂亮。 爱马仕姐姐 第75节 可是,也非常非常突兀。  齐明辉看了一眼就明白顾西穗在说什么了,叹口气道:“我去找她聊聊好了。” 然后又说:“你最近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吗?今天好像特别漂亮。” “我真的会投诉你性骚扰的。” 顾西穗兀自往前走着,进入太初的三楼。之前在上海谈下来的运动品牌已经正式进入了太初,她需要亲自看一眼陈列,确保能引起顾客的兴趣。 “所以私底下平价女性的长相也不礼貌,夸漂亮也不礼貌,那到底应该说什么?” “学会闭嘴很难吗?” 研究了一会儿三楼的布置,顾西穗又面无表情地上了下行扶手电梯,齐明辉还是笑嘻嘻地跟在她旁边,说:“那今天跟建筑公司的会议你肯定很喜欢,来开会的是当初参与过广州大剧院项目的女建筑师。” 顾西穗扬了扬眉——众所周知,广州大剧院是由女性设计师设计的,是第一位普利兹克奖女性获得者扎哈·哈迪德的作品,顾西穗非常喜欢她。 她顿时对下午的会议产生了期待。 “我可是为了你特意申请的女性建筑师……” 顾西穗翻了个白眼,别开头,朝下面扫了一眼,却又顿住。 他看到权西森正在夹层的咖啡馆,悠然地望着他。 这让她想起他们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相见的场景,当时他也是坐在那里,她在楼下,抬头看向他;现在她却在上面,需要他抬起头来。 她忍不住就笑了。 他扫了顾西穗旁边的齐明辉一眼:齐明辉西装革履地站在顾西穗旁边,完全是讨好的模样,注意力全都在顾西穗身上,顾西穗则是一脸的不耐烦—— 权西森的目光甚至没在他身上停留一秒,就笑了。 顾西穗则在心里啧了一声,好家伙,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啊?也太傲慢了吧? 他则晃了晃手里的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之后站起来离开。 齐明辉也正往下望着,问:“男朋友?” “不关你事。” 顾西穗下楼,径自走到刚才那张桌子上,拿起上面的盒子,打开,是她情人节时说过的,想要的那种带点初恋感觉的银质项链,细链条,坠着一个小圆片。 顾西穗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诶?你什么时候下来的?小圆豆呢?”candy见到顾西穗就走了过来说:“我还以为他要等你一个下午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顾西穗则皱眉问:“小圆豆是什么鬼?” “他有一天说我长得很像平豆,我就说他是小圆豆。”candy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说:“你管管他!不许叫我平豆!” “……是……咖啡豆吗?” “对啊。” “我听不懂,也不想管,你们俩的事你们俩自己解决。” 顾西穗无语地摇着头,他们俩的脑子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是怎么找到咖啡豆当喻体的? 她只是愉悦地拿着盒子离开,并吹了声口哨。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像这样悠闲地坐在咖啡馆里等顾西穗出现,逐渐越来越少。 四月结束后,他们就进入到了说不清谁比谁更忙的阶段了。 五一假期之后,梦玲电器宣布裁员30%,互联网上又是人心惶惶,然而梦玲的股价却涨了7%—— 顾西穗那个时候才知道资本的残酷,所有人都知道,削减成本能增加利润,至于那些失业的员工,谁在乎呢? 而权西森回到佛山时,姚梦玲刚签完通知。她特意穿上了当初梦玲上市的那套玫红色的垫肩西装,把钢笔往前一扔,见权西森进来了,就说:“你来得正好,陪我吃饭去。” “你想吃什么?” “吃个沙县好了。” 权西森笑了笑,沙县,穷人最好的朋友。 权西森坚持认为沙县才是中国第一连锁餐厅,在梦玲最忙的时候,权西森几乎就是靠着沙县度日的,吃到最后竟然吃出感情了,去德国时,曾一本正经地考虑过要不要把沙县引进欧洲。 而如今想找个沙县居然也不容易,权西森开着车到处兜着,所见之处全是已经关门或者即将停业的店铺,市景萧条得让人扼腕。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还在营业着的,母子两个人进去,在昏暗的灯光下坐下,点了汤、云吞、蒸饺、米线。 姚总脱了外套,问:“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权西森知道她的意思,说:“可以一直待下去。” “宁夏那边呢?” “他们自己知道该做什么。” 权西森只字未提霜冻的事,以及王美佳准备离开的事:她终于耗空了所有积蓄,两手一摊,说:“不玩了。” 但国产葡萄酒不能没有王美佳。 她在国际上是最另类又最一鸣惊人的存在,中国人在国际上一直是缺乏创意和想象力的存在,殊不知,在许多行业,老牌国家才更保守,譬如统治着葡萄酒行业的欧洲,依旧在按照古典方法酿酒,反倒是新世界更大胆一些。 王美佳作为一个半路出身的鬼才,号称只做不好喝的葡萄酒,却征服了德国。 只需要多给她一点时间,一点钱,扩大一下产量,她就能拉动整个贺兰山。 为了能说服王美佳留下,权西森是已经动用了所有的办法,反倒是王美佳一脸诧异:“你干嘛非要留下我不可啊?我很重要吗?” 权西森却没兴致跟她开玩笑了,只是说:“你可以把美佳卖给我,等你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 王美佳端详了他半天,才道:“好感动!耶!好吧,我会考虑的。” 她说完就拍拍屁股出去旅游了,说是好几年没旅过游了,先去旅个游再说。 权西森则花光了他账户里的所有钱。 作为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他当然不可能伸手问老妈要钱,虽然本质上,他的钱都是姚总的。但分红是一回事,要钱是另外一回事。 早在顾西穗去宁夏之前,他就知道他该回来了,以前梦玲蒸蒸日上,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然而现在梦玲需要他,姚梦玲也需要他。 他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合适,毕竟酒庄那边更惨烈。 结果她又一次正当其时地出现了,如同某种寓言一般。 裁员的通告和流程全都是姚梦玲在四月的最后一天批下来的,五一假期则忙着敲定细节——那感觉很讽刺,一个属于劳动人民的节日,他们却不得不商讨着赔偿方案。 五一结束后,权西森才第一次以梦玲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工业园,带着法务会计及人事,宣布裁员计划和赔偿标准。他特意换上了正装,极力克制地看着他们—— 30%的员工,总数1600人,扣除掉工厂的工人和各地区的分公司,总公司需要裁掉的人数是439人。不介意提前退下来的人也有,愤怒的也有,茫然的也有,无助的也有。 “我去年才刚买了房子!” “我妈还在医院呢……” “姚总不是说今年不裁员的吗?” “姚总呢?” “凭什么是你出来?你让姚总亲自来跟我们说!” …… 姚梦玲则在办公室里看着整个园区,这是她亲手建立起来的帝国,可是,却没办法看着他们的眼睛跟他们说,对不起,说好了要一起发财的,结果还是没做到。 她只是嘱咐权西森:“好好跟人家道个歉,说公司也是尽力了,等效益好的时候再招他们回来。” 那是权西森记忆里,姚总最脆弱的时候。08年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形,这次赶上了,她却已经老了,打不动了。 权西森则在那天第一次明白了企业家的责任,439个人,就是439个家庭,是等着上学的孩子,是在医院里的老人,是下班后可以去散散步,是周末可以出去吃顿饭,恋人们可以去看一场电影。 这些具体的场景击垮了他,他沉默着,一份文件接一份文件地盖章,签字,再一脸歉意地递出去,试图记住他们的脸,并告诫自己,这才是具体的人,具体的生活,而不是一个个数字。 当天晚上,姚梦玲去了老闺蜜家,喝醉了。权西森去接她回家,她笑着说:“喝点酒怎么了嘛?你就让我再喝一会儿……” 权西森也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她,道:“我们回家再喝,我陪你。” “我不想跟你喝酒,你老是看不起我……”姚梦玲突然就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权西森全程都很安静地开着车,临到家了,才发现姚梦玲已经睡着了。他替她解开了安全带,叫了陈姨,又小心翼翼地抱着姚梦玲回房间。 陈姨嘟囔着:“怎么喝这么醉啊?我去煮完粥给她……她吐了吗?” “应该没有。” 权西森说完这句话,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小时候,梦玲刚创办之际,姚梦玲要跟人谈业务,免不了要上酒桌——广东其实是个没什么酒桌文化的地方,但业务终究是业务。 那时候她还没有司机和保姆,喝醉了之后,公司里的人都是打电话给权西森。他便沉默着去接她回家,有时候她只是走不稳路而已,有时候却陷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污浊,狼狈不堪。 他难堪过吗? 当然。 只不过现在他知道了,人有时候喝醉、呕吐,不一定是因为身体不好,还不要命地犯傻,也有可能只是没喝对酒。 世纪初,假洋酒、劣质白酒和勾兑葡萄酒到处都是,佛山这种地方也不太讲究,一天到晚在那里瞎胡来,什么啤酒白酒红酒兑着喝,雪碧加威士忌,人头马配鱼生…… 姚总是从什么时候不再吐的呢? 是权成飞创办了红泥之后。 他会时不时寄来几箱葡萄酒,姚梦玲则哼着歌拆着箱子,打开一瓶,倒一杯,尝一口,然后皱着一张脸道:“哇!这什么啊?也太难喝了吧?” ——它们当然没有那些葡萄汁勾兑出来的假葡萄酒好喝,因为葡萄品种或技术处理的缘故,早期红泥的葡萄酒都是又酸又涩,口感也非常糟糕,没有任何优点。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 可是。 他应该永远也搞不明白权成飞和姚梦玲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只是觉得,他这个悠闲的富二代的日子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诚如姚总所说,上一代人的使命已经达成,如今,轮到他们这一代人来接班了。 整个五月,他都在忙着接替姚梦玲,适应大企业的工作,同时还要顾着红泥那边。 生活忽然以一种更具象的面貌在他面前展开,什么爱马仕奔驰晚风雪夜都成了不切实际的东西,毕竟如果他不好好工作的话,之后还要再裁掉一批人。 而这一次,得由他亲自签字才行。 他做不到的。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姚总。 姚总毕竟是姚总。 爱马仕姐姐 第76节 第87章 她的晋升道路无法复制,只因为2022年不会再来一次 五月中,姚梦玲宣布大举进攻智能家居设备行业——她的高新产业就是这个,早在两年前,她就瞄准了适老化智能家居。她的说法是,只有我们孤寡老人最懂孤寡老人需要什么了。 其实五月初,坊间一度质疑过姚梦玲的社会责任感,她的生意虽然不算大,却是现金流最好的几家上市公司之一。简单说来,民间对这样的企业家多少怀抱着更高的期待—— 直到一周后,美的集团宣布裁员50%…… 于是梦玲电器的裁员就被衬托得不值一提了。 而适老化产业,姚梦玲准备了可不止两年。这才是真正的红海,整个佛山外加格力、以及生态完全成熟的小米,全都在布局适老化。 跟这些大资本比起来,姚总那点钱就真少得可怜了,高科技研发,几十亿砸下去都不一定能溅起水花的,但姚总不在乎,她说:“总得试一试嘛,不试你怎么知道就会输呢?” 她开了个直播账号,在网上叨叨着:“哦我不带货,这些产品还不到量产的时候——”扫了眼屏幕,又道:“哎呦?你们才几岁啊,我都还没开始担心等不及上市就狗带了,你们担心个什么劲啊?” 她瞄准的可不是她这代人,而是—— 如今的独居青年。 以她段子手的能力,笼络单身青年可太容易了,一个人就是能省下所有的公关推广费,每天跟人讨论着独居面临的种种问题,玩得不亦乐乎。 此行为不仅笼络了年轻人,还激励了另一个依然对做生意怀抱着幻想的——顾常顺。 他看姚总直播得这么high,顿时就按捺不住了,一颗心蠢蠢欲动,也开了个账号,学着年轻人去赶海,并继续推广他的本命:鲍鱼。 顾西穗一开始还有点头大,结果后来发现他居然有六万粉丝,顿时就呆住了——我靠,怎么回事啊? 搞不好她爹还真能二次致富。 对比之下,权西森和顾西穗简直就是垃圾。 权西森在电话里感慨,说:“我忽然觉得我们这代人跟上一代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因为他们成功过,我们还没有。外加我们这种蜜罐子里泡大的,多少有点矫情。”顾西穗自己也笑。 其实他们都知道他们的问题所在,如同这时代所有年轻人一样,以非暴力不合作的形式反抗着抽象的敌人,那个敌人可能是时代,也可能是过时的人类文明,或者他们从前信仰的一切。 他们在最好的物质条件下长大,却未被告知生活的真相。轮到进入社会后,得到的是什么呢? 一个千疮百孔并伤痕累累的世界。 可是她从来都不觉得矫情又什么问题,是大家都习惯了粗糙的感情,一旦有了更细腻的感情需求,就被当成了撒娇和无理取闹。 然而如果他们这些受到了高等教育的人都放弃精神追求和思考的话,那么这个社会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同样没放弃的还有张文华。 当顾西穗看着姚总在视频里展示的适老化家居情景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个人说:“这个好,我家里也应该备一套。” 顾西穗一听到那个声音就站了起来,欣喜地叫着:“张总!” 趁上海第一次解禁,张文华总算离开了。 隔离了7+7天之后,她就第一时间回到公司。长达一个月的禁封绝不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她多少憔悴了一些,还瘦了不少。 她去市场部的时候恰好是午休时间,其他人要么是去吃饭了,要么正在午睡,顾西穗这一叫,就把正在打盹的同事都叫醒了。 群龙无首一个月,市场部就从广州太初最规整的部门变成了摸鱼基地。大家集体站起来慰问张文华,看她的表情跟看难民差不多,布满了同情。 tracy和皮皮正好吃完饭进来准备开会,看到张文华,也是一顿。 张文华调整了一下状态,才恢复之前温和的语气,看向tracy,问:“最近都还忙得过来吗?” “还行。” “周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你辛苦了。” tracy一脸欣喜,这算是张文华亲自指名让她代理主管了。 问候完tracy,她又看向皮皮,问:“你呢?广州还待得习惯吗?” “吃不惯!” 张文华顿时就笑了,问:“那要回成都吗?” 皮皮犹豫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运营可是无法频繁调职的,无论她习不习惯,都要在广州至少坐满一年了。 张文华笑吟吟地看着皮皮道:“你先忍一下。” 又转头对所有人道:“最近太多同事不在,大家也都辛苦了,人手不够就去跟emma说……然后susie你先跟我,去70楼。”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徒然一怔。 顾西穗也一样—— 她在太初默默无闻了五年,却一跃成了当红辣子鸡。 退回来总结的话,她的晋升道路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也无法复制:只因为2022年不会再来一次。 2022年的5月,上海疫情、北京疫情、香港疫情…… 张文华的心腹没有一个在她身边的,于是给了顾西穗机会。 然而还是那句话,机会来了的时候,你也得接得住才行。 “直接搬上去办公吗?” 愣了一秒之后,顾西穗问。 “对。” 于是她立即开始收拾东西。 那天她刚好背的是那只neverfull,什么电脑本子手机之类全都往里塞,来不及收拾的干脆就不管了,之后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包、抱着文件夹跟着张文华离开,几大步走到电梯前,按了上行的按钮,问:“张总,你需要我要做什么?” “先陪我去一趟三亚。”她道:“你晚点给瑶瑶打个电话,她会告诉你要做什么的——建筑事务所那边的评估结果出来了吗?” 顾西穗立刻凝神,道:“出来了,不过三亚的环境政策比其他地方要求都高,施工成本应该高出了公司的预期。” “高出了多少?” “事务所那边推断至少50%,再加上原材料的价格浮动,可能还不止。” “免税额度呢?” “还没谈下来,齐明辉觉得不太乐观,三亚政府那边有顾虑,不希望显得太奢靡。” 张文华点了点头,问:“品牌方我们谈下来了多少个?” “不到100个,上海的疫情让很多品牌对政策上有顾虑——” “业态比例?” “服装50%左右,其中核心盈利品牌不到五家;餐饮是30%——齐总觉得有必要扩大娱乐项目,不过还没确定具体的合作方,希望等你回来后再拍板。” 张文华点了点头,顾西穗知道,她这次的表现还不错。 进入电梯后,张文华又看了看顾西穗的neverfull,突然说:“我记得公司的高级管理职员是有置装补贴的,你也去问问emma,看看够不够你买个新包的,再买几套漂亮的裙子,之后有些酒会需要你跟我一起出席。” 卧槽! 高级管理职员。 这几个字几乎让顾西穗的心狂跳起来,公司居然还有这种福利? 不过看着自己的包,她当时还是无比尴尬——对不起,给公司丢脸了,以后我一定每天好好穿衣打扮,不再背着磨破边的包来上班了。 张文华笑着说:“女人就是这点累,是吧?管你能力怎么样,还是得漂漂亮亮的,钱全都花在穿衣打扮上了,存都存不住。” 她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顾西穗也跟着笑,她又回头看了顾西穗一眼,才说:“不过趁年轻好看的时候,打扮打扮也没什么的,等将来老了的时候就可以拿着新闻上的照片跟人家说,这个是我。” 她说的是她自己,顾西穗曾在网上搜过张文华,出来的第一组照片是她跟名人政要的合影,其中有一张,她穿着白色西装短裙,大波浪,明眸皓齿,神采飞扬。 虽然有传闻她是某富豪的情妇,她却从来都没有回应过,一直默默做她的事。 而顾西穗身上的负面传闻就更多了,什么人家会拍马屁啊!张文华困在上海的时候恨不得一天两个电话打过去;又说人家是姚梦玲的准儿媳,不一样啦;又说起齐明辉,说人会发骚,齐明辉也偏袒她;再说起三亚,说她喜欢出风头、会表现啊,职场就是这样啦,就算不忙,假装很忙才容易被看到嘛…… 无非就是这些。 顾西穗听到后忍不住想,都2022年了,就不能有点创意吗? 其实顾西穗也不觉得自己非得有个名牌包不可,或者就算需要,她也不是没有—— 结果这次跟着张文华一起去三亚,才发现《三十而立》的场景真的存在:集团总部派来的员工几乎人均爱马仕,不管是衣服还是饰品都是大牌,哪怕齐明辉都换上了gucci的男装。 而顾西穗则一身朴素的club monaco——已经是她最贵的职业装了。 他喵的,这让人怎么活啊? 她那款编织香奈儿的问题不是够不够高级,而是充满了度假风,显得极其不专业。 不过好在张文华也没有穿得太正式,还是白衬衫、休闲裤,平底鞋。 顾西穗专心致志地陪着张文华,暗中学习她是怎么跟人沟通的。 这次出差,张文华是来跟国旅的人谈合作的,太初上层也有分歧,一部分高层希望太初能像skp一样疯狂扩张,而以张文华为代表的稳健派则希望继续保持太初的风格,慢慢深耕。 三亚应当就是张文华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作品了,然而集团更想布局杭州和重庆,给三亚的预算有限,张文华不得不自己寻求自己。 国旅集团是不缺钱的,他们缺的是运营重奢商业街区的能力,太初恰好擅长这个。 顾西穗牢牢记住了张文华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跟人见面或者会议结束,她都把会议内容抄录一份给瑶瑶,瑶瑶远程指导她说:“你要帮张总提防一下david,他老觉得张总年纪大了,想把张总踢出局,然后留意一下齐明辉,齐明辉可是个墙头草——” 顾西穗暗暗记了下来。 手机那头吵吵嚷嚷的,顾西穗忍不住问:“你在哪儿?” “方舱。”她说。 顾西穗愣了愣,问:“阳性?” “对。”瑶瑶笑着说:“等这次离开上海我应该就要回加拿大了,过渡时期就靠你了。” 顾西穗再次怔住。 虽然她很喜欢张文华,但她并不是那么想当总裁助理或秘书的,这个职位能带来的工作经验太单一了。 瑶瑶却说:“你放心,张总退休之前肯定会找个位置给你的,她是很想提拔你的,但现在还不知道你适合什么职位,所以你最近一年应该会特别忙,她可能会交给你很多不属于你分内的工作,看看你究竟擅长什么。你要是有想做的职位也可以直接找她商量……” 虽然职场无友情,但那年春天,顾西穗和瑶瑶却成了好朋友,只因为瑶瑶最艰难的那段时间,是顾西穗陪着她度过的。 爱马仕姐姐 第77节 她一口气把张文华对公司的计划全都讲出来了,顾西穗如数记下,同时也思索起她自己的将来。 但坦白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外企升职是很困难的,要么是等别人退下来,要么是等业务线扩张——无论怎么看,三亚都是她最好的机会。 唯一的顾虑依然是……这家店有没有未来。 某天陪着张文华吃饭的时候,顾西穗才忍不住问:“张总,你觉得三亚店有希望吗?” 若说上一次跟张文华一起吃饭,同这一次有什么区别的话,无非就是,顾西穗不怎么紧张了。 她是个很好的领导,凡事都亲力亲为,很少像别的总裁一样连拧个瓶盖都恨不得叫秘书代劳。既没有什么怪癖也没有什么诡异的生活习惯,年龄给她带来的唯一困扰是让她很怕冷,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块羊绒披肩。 张文华还是笑了笑,反问:“你怎么看呢?” “我不知道。”顾西穗老实承认:“人太少了。” “你有没有看最近的外交新闻?” 顾西穗一顿,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很显然,外部环境已经变了,那个开放的地球村概念彻底瓦解,全世界都在右倾,民粹当道,政治和意识形态席卷了每一个国家…… 张文华很简单地说:“到时候三亚将会变成中国最大的旅游胜地,以前喜欢去热带岛屿度假的那些人,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来海南。” 但这对顾西穗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毕竟真的见过这个世界,而且迄今依然很想继续深造,读几个学位出来。 顾西穗沉默着吃东西,忽然听到张文华问她:“你呢?想过将来要坐到哪个位置吗?” 顾西穗实在不好意思说,就你那个位置。 但既然她问了,她就也不客气了,直言不讳地说:“单店经理。” “你觉得现在的你能胜任吗?” 顾西穗毫不犹豫地点头,运营岗出来的,她还真不怕这个职位。 张文华便道:“那你就趁三亚店建立的时候,跟齐明辉学学怎么跟政府打交道。商场终究是依托城市而存在的,三亚现在一无所有,恰好是企业能帮政府提供城建规划和软性服务的时候,它还没准备好成为国际旅游胜地,不管是当地居民,还是当地政府,都没准备好。而你们这些有国际化视野、有工作能力、又有消费能力的人,才是三亚现在最缺乏的——” 顾西穗又是一呆。 她全然没想到这一层。 “城市文化终究是由人构成的,等重奢和娱乐行业足够发达了,想要在三亚工作生活的人,就不止一百万了。你不要去想香港,目光放更大一点,想想洛杉矶,迈阿密,还有拉斯维加斯——” 顾西穗瞬间睁大了眼睛,我!的!天! “永远别忘了,这可是个十四亿人的市场。”张文华说:“能不能让富裕阶层和中产阶级每年来三亚度一次假,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本事了——而对于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怀疑过。” 第88章 爱马仕&姐姐 那次回广州之后,顾西穗杀进了爱马仕,做了一件一直想做的事,她一进去,就问:“你们店里最便宜的包多少钱?” camille一见是她,就笑了,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便宜的,但又比较红的,难买的,将来可能会升值的。” “你倒是想得美。”camille简直是宠溺地看着顾西穗,道:“新到了一只绿色的鳄鱼皮constance……” “我长得像是能买得起鳄鱼皮的人吗?”顾西穗自己都笑了,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又问:“一般买多少钱的东西才能开葡萄酒?” camille则说:“我请你好了。” 幸好那天顾客不多,可以任由顾西穗胡来。她特意翻箱倒柜,凑齐了一身不足一百块的衣服——t恤是地摊上买来的,球鞋是回力,短裤是淘宝外贸货。 这年头,一身一百块可比一身一万块难凑多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翘着二郎腿,一副拽天拽地的模样。 都是熟人,柜姐们也都憋着笑,看着她在那里装。 唯独camille把顾西穗当贵客一样,自始至终都优雅地立在一边,倒了杯葡萄酒递给她,说:“你不是现在有个很有钱的男朋友了吗?鳄鱼皮算什么?” “今天是来花自己的钱的。” “预算呢?” 顾西穗说:“取决于店里的价格下限。” “上班用?” “不是,陪着老板撑门面。”顾西穗说:“总免不了要有个包,还不如一步到位,搞个爱马仕算了。” camille的职业素养还真不是盖的,不管跟顾西穗多熟,或者顾西穗有多任性,她都维持着那个跟顾客应有的距离,优雅高贵,唯独是对她多了一分亲切。 她问:“菜篮子?” “要更正式一点的。” “那就kelly to go或constance to go,上班日常都可以背,拆掉肩带可以当手拿包用。” “价格?” “牛皮不到五万。” ……配货下来就是十万,她真是失心疯了才会花十万块买包。 不过她还是呷着葡萄酒,假装不经意地问:“配货呢?” camille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侧头说:“你可以用姚梦玲的身份买,不用配货。” 顾西穗瞪大了眼睛,问:“还可以这样的吗?” “交给我就是了。”她也不多说,还跟了一句:“你要想的话,还能用她的身份去内购会。” “这就不用了,买完这个包,我最近几年应该都不会再买包了。” camille又笑了起来,问:“太初给了你多少置装费额度?” “一季度六千。”顾西穗叹口气,本来还喜滋滋地跑去找emma要钱呢,听到这个数字后心凉了半截。 不过六千块也是钱。 “两年就够了。”camille说。 顾西穗则皱眉问:“你怎么有种比我还了解太初的感觉?你一直都知道有置装费的吗?” “我待的时间比你长呵。”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太初大部分人高层的置装费我都知道,我还可以告诉你,等你升更高一点,可以直接来签单取货,连钱都不用花。” “哗!要多高才可以?” “那要看你咯!”她眨了眨眼。 其实camille对顾西穗的偏爱才是太初最大的迷,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独独偏爱顾西穗。 坊间传闻camille喜欢顾西穗是因为顾西穗品味好、学历高。camille也是欧洲留学归来的,两个人自然有共同话题。 也有人说是因为顾西穗永远站在柜姐的立场讲话,任何奢侈品门店,都不乏买了两万块钱的东西就想骚扰柜姐的男性用户,趁机拉拉手、揩揩油,甚至直言不讳地问“包养”价格。在顾西穗到来之前,没有任何人会为了柜姐愿意得罪顾客,唯独顾西穗会面无表情地背民法通则给那些顾客,并直接告诉他们就近派出所的电话,说:“你不满意可以直接报警。” 但实际上,只是因为某天camille肠胃炎,拉肚子,店里又忙,就急急找顾西穗求救。顾西穗连忙买了药送到了洗手间…… 仅此而已。 优雅和高冷可是个双刃剑,再优雅高冷的人,也会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顾西穗倒是无所谓,camille却觉得她保住了她的颜面,感谢她没有往外讲起过这种尴尬的事。 五万块。 顾西穗犹豫着。 太初的员工折扣不适用于品牌直营店,七折就别想了,能多送你一截打包用的丝带就算是礼遇了。 她沉吟片刻,终于问:“颜色呢?” “最近黄色和粉色比较难买。” 顾西穗望着柜台上那一堆粉粉嫩嫩的包,真不可思议,曾几何时,爱马仕还是沉稳甚至老气的代名词,如今也向年轻人妥协了,越来越低幼。 不过流行是个陷阱,只有黑白灰才是永恒的。 她望着那个硕大的h,终于拿定了主意,说:“constance to go好了,灰色。” “金扣还是银扣?” “金扣。” “这就给你包起来。”camille道。 这就是顾西穗的第一个爱马仕,刷卡的时候心都在滴血,抿着嘴唇看着小票一点一点吐出来,如同看着什么卖身契一般,好像从此就要走上不归路了。 拎着纸袋出来,恰好碰到关心悦,她一看到那个纸袋就“哇”了一声,兴奋地跑过来,问:“你买了什么包?” “康康to go。” “啊我好喜欢康康to go!配货多少来着?” 顾西穗没回答,只是看着旁边的lv——这样的日子,她格外想念钱闪闪。 她那只背烂了的neverfull就是从钱闪闪手里买来的,工作满一年后奖励给自己的礼物——之前也不是没买过名牌包,二十出头跟风买过那个后来在衣柜躺了无数年的笑脸包,也陪她老妈买过戴妃包,但自己亲手赚的钱,不一样。 顾西穗甚至不那么喜欢lv的老花包的,钱闪闪却说:“便宜又实用啊!赚钱不花多没劲啊,人嘛,还是要适当地放纵一把的。” 她在说服别人堕落这件事上还是很有两边刷子的,几句话而已,就让顾西穗心痒难耐起来,最后冲进去买了下来—— 也不知道多少人就这样被她蛊惑着买下人生第一个lv,问她有没有负罪感,她说:“诱惑大家买lv的人又不是我,而是虚荣心。可人要是没点虚荣心多没劲啊,活着总得追求点什么才是。” 作为太初lv业绩最好的sales,后来她给lv可带来了不少麻烦,虽然身份一曝光,她就立即辞职了,但其他柜姐们还是苦不堪言,如今隔着门看向顾西穗,大抵也知道顾西穗在想什么,笑了笑,就别开了头。 顾西穗只好继续往前走。 令她意外的是,除了她之外,也有一个人在怀念钱闪闪。 是香奈儿的店长。 她一见顾西穗,就走了出来,瞥了一眼她手里的纸袋,小声问:“好久不见你了啊!发财啦?” “哪有。”顾西穗只是笑笑。 她却问:“闪闪还好吗?她不在了,太初都不好玩了,我好喜欢听她骂人啊。” 顾西穗哈哈大笑起来,谁不是呢? 爱马仕姐姐 第78节 她落寞地拎着那个橙色的纸袋坐地铁回去,车厢里的人都打量着那个袋子——网络时代最大的洗脑包:背名牌的人都不坐地铁。 顾西穗心想,持这个观点的肯定都没上过班,在中国的一线城市,永远不会有比地铁更好的交通工具了,老娘就要拎着爱马仕坐地铁,将来变成了总裁,年薪百万也继续坐地铁,穿着十块钱的t恤和拖鞋配爱马仕,或者穿着爱马仕的成衣背十块钱的帆布袋子—— 朕就是这么叛逆的女子。 她戴上太阳镜,塞上耳机,继续听她的《黄河大合唱》:但是,中华民族的儿女啊,谁愿意像猪羊一样任人宰割,我们要抱定必胜的决心,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感情充沛的朗诵过后,又是齐齐合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顾西穗随着音乐抖着腿,一副社会盲流的模样,等到站了,再面无表情地拎着那个纸袋上去,途径傀吧,停了一下—— 里面坐着几个女孩子,是总算上岸了的考研妹。 这群人里,考研妹是最接受不了钱闪闪身份的人,她说:“顾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我也吵不过你,不过我一想到钱闪闪天天让我们独立自住什么的就受不了,不知道她哪来的资格跟我们讲这些话。” 顾西穗当时说的是:“她让你独立自主不就是坚持你自己吗?你觉得你在做的是对的事情,那就继续坚持咯!” 考研妹当时愣了半天。 而如今,她正跟几个女生坐在钱闪闪当初最喜欢的那张桌子前,也看到了顾西穗,怔了怔,才尴尬地冲她笑笑。 顾西穗也回以一笑,继续往前走。 只有继续往前走才是唯一的真理——姐姐不是长辈,不是权力压制,不是血缘,甚至不是强大或无敌。 姐姐的意思是说,她只是比你多走了那么两三步,你可以追上她,她也可以回头。 仅此而已。 而与此同时,钱闪闪的隔离总算是结束了,她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住处,按下门铃,等门打开后,打量了门内那个陌生的男人一会儿,才扬起下巴,嫣然一笑,道:“叫姐姐!” 第89章 爱是占有,是偏执,是自私,是得不到就毁掉。 钱文铭在2010年因为非法采矿而被判刑,刑期四年。 然而出狱后,他的势力也不减当年,依然能贷到款,另起炉灶,开始融资做房地产。几年不到的时间,负债四个亿,并试图以暴力胁迫的手段强行夺回欠款凭证,再次被判三年。 钱闪闪在网上查这些资料的事后彻底服了,他们有钱人是真的很会搞钱啊。 不过,钱文铭是不可能没有钱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他的钱全都在他那堆私生子手里。 钱闪闪想起她小时候,家里那架直升机——它除了偶尔在附近飞一飞,炫炫富之外,没有任何应该存在的意义。 她跟戴尚说:“我每次看到那架飞机,都觉得全中国应该不可能有比我爹更蠢的人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又土又蠢的繁殖癌,却一度成为许多人心目中的成功人士。那时候网络上崇拜他的人可不少,只因为他能跟娱乐圈周边套近乎,时不时就能在娱乐版出现一下,怀里则是那些充满时代感的整容脸。 现代金融是这样:只要你有一些可以称之为资产的东西,就能去银行贷到更多的钱——这就是为什么富人越来越富,穷人却越来越穷。 问题是,那些“资产”可以是:已经坍塌的煤矿、没有任何盈利能力的金灿灿的酒店、早已空了的公司、起个地基就停工的烂尾楼…… 她不知道银行到底都是怎么干活的,都这样了,居然也让钱文铭贷到钱。其中肯定不止是金融问题,还包括,并极其有可能——是有一个保护伞的。 当她跟当地律师聊起这件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张瞬间僵住的脸,就只好打消了原本的念头,问:“如果我能找到他跟他堆儿子的关系证明呢?能不能把他那些钱弄出来?” “可以试试……”她不确定地说,之后问:“可是然后呢?” “我不知道。”钱闪闪道:“到时候再说吧。” 从定点隔离酒店回住处的时候,她望着这座萧条的城市:这地方早就被洗劫一空了,许多年过去后,除了一堆烂尾楼之外,它也没有丝毫变化,路边全都是一张张痛苦而麻木的脸,疫情加重了小城市居民的生活困境,而曾经的煤矿产业则掏空了这座城市所有的一切,无论是资源还是居民的生活信心。 出租车在一个广场前停了下来,钱闪闪皱眉看了一会儿,问司机:“以前总是聚集在这里的乞丐呢?” “你好久没回来了吧?”司机说:“都不让出来了,说是影响不好。” 那司机叹了口气,从后视镜看了钱闪闪和戴尚一眼,似乎认出了钱闪闪。戴尚警觉地抬起头来,钱闪闪则托着腮望着车窗外,柔声道:“你放心,他不敢的,就算想把我千刀万剐,也害怕我爹和我弟弟们。” 司机别开目光,没吱声,钱闪闪则轻笑一下,那恐惧的气息,真是一如既往,从来都没有变过。 而暴力—— 暴力一向是以恐惧为食的。 钱闪闪那个家也没多大变化,一进门,她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并指了指身后的戴尚,说:“我老公。” 戴尚又是一阵轻笑,扫了一眼这幢房子,这简直是个土豪博物馆:什么欧式沙发、红木家具、蕾丝窗帘、青花瓷花瓶、风水摆件……居然一个也不缺。 最要命的是客厅里还挂了一副巨大的“马到成功”。 钱闪闪在这鬼地方还真是闪闪发光。 还未回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妈妈是不会搬家的了,因为这幢房子是她母亲的嫁妆,登记在舅舅名下的—— 说起来不可思议的是,钱闪闪的母亲也算是当地名门了,结果却被钱文铭这么一个穷小子登门入室,掏空了她母家的所有资产。 同所有古老的故事一样,男人会想当然地结成同盟,鸠占鹊巢。钱闪闪的舅舅连同表弟们也全都汇集在钱文铭周围,分一勺羹。 没有人在乎钱闪闪的母亲想要什么,毕竟连她自己都不在乎。 她一进门就直奔厨房,果不其然,她母亲一点变化都没有,跟那个整容失败的十八线女星正在厨房准备晚餐,见钱闪闪进来,也只是说:“唉,你总算回来了,人家小许当时为了找你可急死了——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饿了没有?” 她说话还是颠三倒四的,像一块化石一样,早已跟这间厨房融为一体,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还好,不是很饿。” 钱闪闪无视了那个十八线女星,打开冰箱,找了一会儿,才从里面翻出一罐啤酒,递给戴尚。 钱闪闪的妈妈顿时就打量起了戴尚,之后问:“你结婚了?有孩子了吗?我前几天还做梦梦到你了呢,梦到你生了一对双胞胎,不会带……哎呀,你肯定是当不好妈妈的。” 她说着说着居然甜蜜地笑了起来,对那十八线女星道:“冰冰小时候可懒了,有一次我带着小崇跟她一起去吃饭,小崇吃得满脸都是,她都不知道帮她弟弟擦一下的……” 戴尚毛骨悚然地看着房间里那个保养很好、打扮婉约的贵妇人,她身上没有任何年龄气息,说五六十岁没什么问题,但光看神态,说二十多岁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她按部就班地招待着突然出现的钱闪闪和戴尚,看了戴尚一会儿,就一脸欣喜地给戴尚介绍着前来开门的那个男人,说:“这是冰冰的弟弟,小崇你快叫姐夫。” 相比之下,那个十八线女星反而正常得多,吃惊又卑躬屈膝地看着钱闪闪,然后尴尬地冲戴尚笑了笑。 早在进门之前,钱闪闪就跟戴尚说过了:“我小时候跟那个女明星在片场吵过架,她特别怕我……至于我妈,我妈应该是疯的,但我不确定是真疯还是假疯。” “你所谓的证据是什么?”戴尚完全搞不明白钱闪闪想干什么。 钱闪闪说:“我爸也知道他那堆女人都是他花钱买来的,完全不相信她们,所以每次有人怀孕,他都会把她们送去国外,在孕期就做亲子鉴定。” 彼时国内这个产业还不成熟——国外也没有好到哪儿去,钱闪闪从当年那个秘书那里得知,为了拿到检测结果,造成了后遗症的女人也不少。 “但这跟你妈有什么关系?” “我妈特别爱我爸,我爸也特别信任我妈。”钱闪闪一脸讽刺地笑着说:“对我爸来说,最重要的东西肯定都在我妈那儿,因为我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事事以我爸为重的人。” “那她怎么可能给你呢?”戴尚更不明白了。 钱闪闪就笑得更开心了,说:“因为她爱我爸啊!” 爱是占有。 是偏执,是自私,是得不到就毁掉。 许多人不是最喜欢这一套叙事吗?钱闪闪的妈妈就是其中之一。 她最喜欢看那些“刻骨铭心”的电视剧,时不时就带着钱闪闪一起看,无论遇到什么离谱的情节都会很感动地说:“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他唯一的男人。”“男人犯了错无所谓,肯回家就行。”“他好可怜啊……”“他把她关起来不是因为喜欢她吗?”“这个女的不检点,都已经有男朋友了,还跟别的男人不三不四。”“哎呀真好!他总算求婚了!以后她就可以每天呆在家里等他回家了!再多生几个孩子就更好了……” 如今网上那些弱智少女算什么啊?跟她妈比起来真是差远了,毕竟她妈早二十年就能实现这些了:一个富裕冷漠的老公,将她囚禁在这幢老房子里,他负责赚钱养家,她负责貌美如花,有权有势,子孙满堂,双洁,一生一世…… 钱闪闪的杀手锏则是:“爸现在在监狱不是也挺好的吗?有吃有喝,也不会在外面胡来了。” “是啊,”钱闪闪的妈妈居然跟着说:“他现在身体都变好了,前几年三高特别严重,最近几年反倒好多了。” “他每个星期都给你打电话吗?” “当然了。”她母亲自豪地笑道:“不找我还能找谁?我还得给他送东西呢!你别看他那么多女人,到最后还不是只能靠我?” 晚饭结束后,她就跟她母亲一起回房间话着家常,看着她落寞地抚着床单,说:“再熬一阵子就好了,你爸就快出来了。” 钱闪闪则问:“弟弟们也不来陪着你啊?” “哪有空啊?都在忙。”她说:“还不都是因为你,网上那些人闹得可厉害了,天天说要去国务院投诉……还是得你爸才行,家里没有他是不行的。” 钱闪闪轻轻一笑,同时留意着外面的动向。 子为父纲。 钱文铭进去后,这家里肯定是有一个能接替他的人的。 她舅舅们也都是一群白痴,接替钱文铭的应该是钱闪闪的“三弟弟”,被称为钱老三,一个聪明又狠辣的男人,如今还在从事着煤矿行业,只不过,是公私合营—— 但门外那两个人其实也不是真的傻,早就发了消息给他,之后敲了敲门道:“妈,我们先走了,三哥等一下就要来了。” 钱闪闪的母亲顿时就僵住了。 钱闪闪怔了一下,才站起来,问:“他是不是打你?” “也不是啦,男人嘛,就是脾气不好……” “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就问一声,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爸?”钱闪闪走近她母亲,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她们是母女,也都是女人。 但女人跟女人,也是不同的。 钱闪闪想起她小时候,她妈妈对她是真的很好的,她不喜欢做功课,她妈妈会亲自到学校跟老师说:“不爱做功课又怎么了嘛?女孩子要那么聪明干嘛?” 她欺负别人,她也只是说:“哎呀,小孩子,不懂事……”回头又数落钱闪闪:“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总是跟人打架。” …… 虽然她每一句看似有道理的话之后都跟一句无比愚蠢的注脚,却不妨碍她真的对她好过。 钱闪闪也不确定她身上的傲慢和自大有多少是先天的,有多少是后天的,她只知道她喜欢她自己,特别特别喜欢,她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改变—— 可是她不变,就意味着这座城市里的人也不会变。 她说:“爸现在这样不是也挺好的吗?他只要一直在监狱,就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 钱闪闪的母亲却赫然回过神来,看着钱闪闪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你不就是想把你爸继续坐牢吗?他当年又不是故意的,喝醉了而已……” 她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钱闪闪就笑了起来,把最重要的那个砝码压了上去,说:“他有那么多地方可以去,喝醉后却只会来我的房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比你年轻漂亮——” “你闭嘴!” 她突然就怒吼起来,一个巴掌突然打在了钱闪闪脸上,钱闪闪毫无反应,还是笑望着她——她的亲生母亲。 她想起她十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她父亲摸黑进入了她的房间,她尖叫起来,却听到隔壁房间的门关上的声音。 她曾一度以为是她自己做错了什么,比如说,是不是她发育得太好,裙子是不是太短。 爱马仕姐姐 第79节 如同所有的女孩一样,她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事出有因,直到好多年过去后,才发现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做错事的是他们,而不是她。 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受害者,也不是什么复仇者,也不是什么正义人士。她只是一如既往那个地在做她想做的事情而已。 她凑近她的耳朵说:“这世界上从来不缺年轻漂亮的女人,只要他出来,就有好多小姑娘上赶着送上门,你恨是恨不完的——你不是离了他不能活吗?他也一样,你想想看,他对你最好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她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亮起来,仿佛想起了什么快乐的往事,带着少女般的清甜。 钱闪闪面无表情地问:“那些文件在哪?家里?还是银行?” 她母亲则茫然地眨着眼睛,似乎根本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喃喃道:“当初是他先说喜欢我的呀,他在我们家门外跪了好久,又是磕头的又是下大雨的,跟我爸说肯定会对我好一辈子的……我本来没那么喜欢他的,但后来他非要亲我……我爸说,你是他的人了,不如就嫁给他好了……” 她语无伦次并絮絮叨叨地讲着,钱闪闪则及时抓住了重点,问:“是在外公家里吗?” “不是呀,你外公都死了好多年了,当时你不在……他对你外公可好了,花了几百万买了个风水宝地,下葬那一天还一直盯着呢……” 钱闪闪顿时就松开了她,轻声说:“我走了。” 她立即问:“你去哪儿?” “一个没有你们的地方。”钱闪闪笑着说:“跟我爸问好,就说我爱他。” ——爱是彼此毁灭。 ——孝顺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钱闪闪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戴尚意味深长的眼神,显然,是听到了方才那些对话。 钱闪闪则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拿起沙发上的香奈儿,婀娜多姿地往前走着,回头说:“果然爱才是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事。” 戴尚轻笑着问:“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我外公的坟头蹦迪。”她说。 第90章 去码头整点薯条吃 再一次跟钱闪闪视频的时候,顾西穗忽然觉得,她应该再也不会见到钱闪闪了。 她坐在酒店房间里,讲她的坟场惊魂夜,大概是,他们俩租了辆车子,一路开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明显是那种用来骗傻子的荒山,风一吹,到处都是声音,什么鸟叫虫叫鱼叫的…… “鱼是不会叫的。”刘灵面无表情地说。 “细节不重要啦……”钱闪闪穿着吊带背心、短裤,盘腿坐在桌前,左手一支烟,右手一杯酒,一副饱受摧残的中年大汉的模样。 顾西穗还听得津津有味,问:“然后呢?” 钱闪闪吐了口烟圈,自己都鄙夷地说:“然后我们俩就迷路了,当时天还黑了下来,没办法啊,只好报警,等了半天警察才来,问我们跑到山上去干嘛,我就照直说了,警察听完还以为我们俩疯了,想以破坏防疫的罪名拘我们几天,结果刚好有个小年轻认出了我,说搞不好是真的……但那种村镇小警察,根本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你们晓得吧?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就开始打电话,先给律师打,给律师打完打公检法,打完公检法打给市长热线,打完市长热线再打去找国务院……打到最后警察都慌了,让我先别打了。” 刘灵和顾西穗都笑得不成样子,钱闪闪挠着额头道:“那真是我有生以来最泼妇的一天,跟《秋菊打官司》里的那个巩俐似的,说你们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然后呢?” “然后那几个警察半信半疑地给市里打了个电话,之后就上山挖坟去了——真的是那种特别朴实的警察,不久后浑身是泥地扛着铁锹下来,我问怎么样,他们比我还懵逼,说,真的有好多东西,他们处理不了,就亲自我们俩送回来了,整个一个黑色幽默。” 后面的事她就不再讲了,只是深深吸了口烟,转移话题,道:“我发现如今北方比南方热多了,你们说,地轴是不是真的变了?” “不知道,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太阳了。”刘灵也一脸丧气地跟着她的话题走,说:“我现在只想带着甜甜去个有太阳的地方。” “去三亚呗!”钱闪闪呷了一口威士忌,瞄向顾西穗所在的方向,问:“你什么时候搬去三亚?” “下个月。” “住处呢?” “公司安排了酒店式公寓。” “海景房吗?” “楼景——只能看到对面的楼。” 顾西穗撇了撇嘴。边笑着,边翻阅着厚厚的招标书,想都想不明白,她一个卖衣服的,为什么要研究这些。 刘灵将电脑转向顾西穗,顾西穗抬头看了钱闪闪一眼,怔了怔,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暂时不回去了。”钱闪闪伸了个懒腰,道:“我想先玩几个月再说。” “去哪里?” “还没定呢,新疆?西藏?云南?”她说:“突然发现我没去过的地方好多啊……” 是她说话的语气太温柔,让刘灵都怔了一下,皱眉凑到电脑前,问:“戴尚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钱闪闪说:“再掺和下去就没意思了,他一个陌生人……” 她轻扬了一下嘴角,刘灵则看了顾西穗一眼,顾西穗立即低头发消息给戴尚,钱闪闪却笑了起来,说:“他肯定听我的,不听你的——别忘了,我跟他才是一类人,我们反人类的世界你是不会懂的。” 刘灵只是问:“那你呢?” “看什么时候能走了,就出去逛逛,自由地活一次。” “什么叫自由地活一次?” “就是谁也不是地到处走一走,逛一逛。”钱闪闪非常孩子气地笑了一下,说:“其实我小时候一直想当个流浪汉来着,觉得一个人走江湖特别酷……可惜我这个人又懒又废,总觉得一离开钱,或者离开大城市就活不下去了,然后又一想,我今年都三十二了,如果再不去试一次的话,这辈子应该就没机会再试了吧?” 顾西穗和刘灵都是呆呆地听她说着,都知道她这么说,就很有可能真的会这么做——她曾经消失过一次,为什么不能消失第二次呢? 可奇妙的是,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仿佛已经变成了那个谁也不是的人,整个人都蓬松了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轻盈和丰沛。她叼着烟,拿下鲨鱼夹,晃了晃卷曲的头发,又重新扎起来,问:“你们说,我要是剪个光头会好看吗?” 好像头发才是女人最重要的表达,每逢想做什么决定的时候,都是从头发开始。 顾西穗道:“你如果光头了就没办法当谁也不是的人了。” “有道理哦……”她很失望的样子。 刘灵似乎还想说点什么,顾西穗却问:“还回广州吗?” “不知道,到时候再看吧。”她说:“你们俩早点搬家,我的房子可能要收回了,使馆区和别墅那边我还没解释,你们俩谁抽空帮我去说一声可以吗?” 刘灵和顾西穗又是一呆,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剩下的东西你们看着办吧,想卖就卖,想分就分,卖了的钱给张桂梅好了——有一些裙子首饰还挺适合兔总裁和candy的,让她们俩挑一下……” 她就这样交代起了之后的事,刘灵和顾西穗只是听着,之后刘灵忍不住说:“你还是回来吧,如今不同往日,一个人想消失可没那么容易,再说了,现在到处都是疫情……” “所以啊,一生只能经历一次了。”钱闪闪笑了起来,又道:“我想起你之前说,你受不了一个人,然后觉得我也受不了一个人,可是隔离了十四天之后,我突然觉得一个人也挺好的。以前我老觉得周围一安静下来,好多事就争先恐后地往我面前跳,但现在看它们跳来跳去的,居然也习惯了,好像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可怕……” 顾西穗脑补了一下她跟她抽象的记忆们手拉着手一起往前走的感觉,突然笑了。 那种感觉,她懂。 寂寞好像一只伏在桌脚的猫,冷不防就跳出来,搅乱你所有的状态。 然而习惯之后,你就会发现,你也是可以跟它和谐共处的。 能学会处理孤独和寂寞,才是成熟的第一步。 能说的就这么多了,说完之后,钱闪闪抬头,举杯,冲她们嫣然一笑,问:“干一杯吗?” “我去拿酒!” 刘灵还在迟疑,顾西穗就已经站了起来,走进厨房,刘灵跟进去问:“你真觉得没问题?” “有问题就解决问题呗,生活哪有什么没问题的时候?”顾西穗冲刘灵一笑,这话完全不是她的style,而是刘灵的style。 刘灵顿时就意会了,也低头一笑,说:“她现在看起来倒是真的快乐。” “而且自由。” “对。可是……”她看着顾西穗问:“将来呢?” “将来她有我们。”顾西穗毫不犹豫地说。 反正钱闪闪想找她的话,总是能找到她的。 在2022年的6月,顾西穗忽然觉得,她的人生应当是已经确定下来了,未来五到十年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了:先是在三亚驻守几年,之后则按部就班地升职、加薪,存一笔钱,去读个商学院,然后才考虑下一步—— 这几年里,什么结婚生子之类的事情肯定是没空想了,她愿不愿意是一回事,关键是,emma可能会杀了她。她说:“你是我带进来的、升职最快的人,你要敢辞职我非劈了你不可!” 之后又说:“但如果三亚盘不活,你倒是可以趁机生个孩子,太初目前的带薪产假还是给得还算大方……” 顾西穗大笑。 跟权西森转述的时候,权西森算了一阵,居然说:“我突然发现我们都好年轻啊,五年后居然才三十四岁。” “难道你以前觉得你已经老了吗?” “有点,毕竟脑袋上顶着三十而立四个大字。” 顾西穗顿时就笑了起来,道:“刘灵老说这句话该被淘汰了,毕竟我们这代人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二十好几了,学历越高出来得越晚,糊里糊涂活几年就三十了,满脑子都是动漫和钢铁侠,张口闭口就emo,唯一的感情需求是养猫……总而言之,三十岁在二十一世纪应该属于青春期阶段,早恋、反抗父母、离家出走、夜不归宿……” “还有叩问人生的意义。” 酒吧老板突然把两杯酒放在他们面前。 他们去的是1月1号那间酒吧,隔半年,他的花式鸡尾酒越来越多了,从“喝了这杯就辞职”到“去码头整点薯条”,以及“均衡地讨厌全人类”,每一杯,都写满了当代人的痛苦和焦虑。 权西森和顾西穗则自虐地又点了一杯fuck 2021,并问:“今年年末你要出什么酒?” “fuck fifa!” “哈?” 权西森倒是先笑了,解释说:“世界杯。” “可是为什么?”顾西穗满头问号。 “因为我喜欢的球队肯定会输的……就是不知道输多惨而已。”酒吧老板一脸丧气。 顾西穗就哈哈大笑起来。 她拿起那杯fuck 2021,跟权西森干杯,两个人对视一眼,鼓足勇气,决定一口闷。 结果最后都皱眉,困惑地看向酒吧老板,问:“怎么跟之前不一样了?” “你们现在再想想2021,不觉得特别美好吗?疫情有种快结束的感觉,还可以出去旅游,天气也不错……” “妈的,2022已经惨到这种份上了吗?居然跟2021年比?” 但仔细想想,顾西穗的确想不起来她2021年在干什么了,她只记得她跟形式走人一样,每天都奄奄一息地等死。好像也没什么具体的痛苦,也没什么具体的快乐,只是毫无意义地焦虑并崩溃着。 看到顾西穗那个表情,酒吧老板就道:“你看,对吧?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完全不值一提吧?你呢?” 他又问权西森,权西森也托着下巴想了好半天,之后说:“我当时焦虑的事情可就多了……” 爱马仕姐姐 第80节 “闭嘴!我不想听!”酒吧老板说:“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还在面对两百分之一的竞争率呢!现在我们susie人都到你手里了,居然好意思说你不幸福?” “哈哈哈哈哈哈!” 顾西穗又拍着桌子大笑起来。 “好的,幸福。”权西森故作忧愁地承认,然后又瞥了顾西穗一眼—— 这么一看的话,他们俩的变化还真够大的。 如今是顾西穗看起来比权西森潇洒多了,穿着波点裙,戴着夸张的耳环和项链,整个人都神采飞扬。旁边是新买的爱马仕,拆了肩带当手包用,毫不在意地放在桌子上,哪怕旁边就是水渍。 他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她一下。 她则侧了侧脸颊,等那个吻落下。 如今她倒是能欣然接受他突然的、温柔的、又友爱的吻了,对着吧台上方的招牌看了半天,说:“我要一杯去码头整点薯条!” 第91章 再见啦! 喝完酒后,他们打车回家,高跟鞋穿累了,顾西穗干脆脱了下来,什么耳环项链也一并塞到包里。 权西森啧了一声,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心疼啊。” “一个包而已。”顾西穗故作不在意地道。 “坏了呢?” “在深夜里抱着哭,并默默后悔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权西森又笑了起来。 其实买一个包是贵不到哪里去,不过是一咬牙、一跺脚的事。保养和维护才最累,修个拉链就大几千,洗一次又是大几千,还要等几个月——如同生活一样,很多事情发生了也就发生了,难的是维护下去。职业也好,感情也好,友情也好,需要的是持之以恒的付出,却不见得有任何结果。 顾西穗却已经习惯了,从消极丧变成了积极丧,反正最后结果都一样,还不如尽兴一些。 这依然是她从钱闪闪身上学到的事。 把钱闪闪的决定讲给权西森,权西森却道:“你应该把王美佳的联系方式告诉她,刚好王美佳最近在新疆,她也准备环游中国一圈。” “我的天!”顾西穗问:“真的吗?” 奇妙的是,一提到王美佳,顾西穗对钱闪闪的担忧彻底变成了零——王美佳也是三十多岁时离开了原来的生活,她能做到的话,钱闪闪为什么不可以呢? 顾西穗毫不怀疑,钱闪闪能成为一个开着大排量吉普车,遇到狼,也拎起扳手奋起反抗的那种女人。 甚至,那种形象更适合钱闪闪。 车到地方了,顾西穗实在不想继续穿高跟鞋了,又不想踩脏脚,就问:“你能不能背我回去?” “可以啊。”他无所谓地说。 于是她就看着他下出租车后蹲了下来,顾西穗愣了半天,才伏到他背上,抱住他的脖子,并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尖叫了起来。 出租车司机和小区保安都无语地看着他们,两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不要脸地玩着这一套,她大笑着,紧紧抱着他,并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她想寻找的是,是当初他身上那种燃烧和灰烬、悠然和青草、夏日和小协奏曲并存的味道。 然而当夏日真正来临时,她能嗅到的只是薄薄的汗的气息。 其实权西森才是这几个月里变化最大的人。 姚梦玲虽然没有退休,但还是把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他了,他现在跟广东那些家里开厂的小开彻底没区别了,什么正装都极少穿了,刚好夏日来临,同所有广东男人一样,一成不变的t恤短裤球鞋。 打理一个几千员工的公司,跟一个几十人的小酒庄,可完全不是一个概念。那次裁员对他的影响非同小可,毕竟失业这个概念,从此有了具体的脸。 他现在务实得多,也简朴得多,还有了一些倦意。 但奇妙的是,顾西穗反而更喜欢他了。 是那种,比如说,当他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一眼,眉头紧锁的时候,她突然就明白了他当初为什么走向她,逗她笑的那种喜欢。 现在则轮到她逗他笑了,说:“怎么样?上班好玩吗?” “别提了,天天都想翘班。”他摇着头道:“最惨的是我还不能辞职……” 顾西穗就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脸贴着他的脖子,望着前面摇摇晃晃的路,感觉到他用力握紧的,放在她小腿上的手指,终于对他怯了魅。 现在他在她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而就意味着,他们如今可以讨论生活这件事了。 比如说,回到家后,顾西穗道:“我不知道这次去三亚要待多久,之后估计也特别忙,你觉得会对我们俩影响很大吗?” “好像不是什么问题,”他说:“我们之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现在不一样啊,我现在比较认真了。” 他就立即看向她,还是那个讽刺又玩味的表情:“哦?比较认真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之后应该会进入倦怠期的。” 他也仰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说:“那就各自忙自己的事咯,倦怠完了再恋爱。” 顾西穗又大笑起来。 她依然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可是却很喜欢跟权西森讨论这些话题,可能所谓的爱情,就是两个理智的、成熟的大人决定要一起共度人生。遇到权西森,固然是有一点运气的成分在,但对如今的顾西穗来说,能表达清楚她在感情里的期待和诉求才是最重要的。 洗了澡,刷了牙,两个人躺到床上,顾西穗才问:“我去宁夏那一天,你说你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是什么?” “非常庸俗的、无聊的、无药可救的,近乎于一生一世之类的玩意儿。”他怀抱着她,故意用一种轻飘飘的语气说。 顾西穗无声地笑着,之后问:“那现在呢?” “也一样。”他很平静地说。 她听到他胸口的起伏,忍不住抬头看他,没法说,她现在心里闪过的,也是一样的念头。 “我们真的能坚持不结婚吗?” “不能。”他摸着她的头发,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之后垂眸看她,道:“我觉得总有一天我们会向这个世界或者父母妥协的,跟大多数人一样,决定结个婚,来证明什么。” 顾西穗突然想起钱闪闪曾经吐槽说,当代人的婚礼誓词应该改成:如果我胖到两百斤,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们两年没有性生活你还会爱我吗?如果我生病了,尿失禁,你愿意照顾我吗?如果我负债三千万,你会跟我一起还款吗?如果我重度抑郁症,你能忍受我在家里发疯吗?如果变得油腻又麻木,一无所长,你还能忍受我吗? 她跟权西森讲起那段话,之后问:“所以如果我胖到两百斤,你还会爱我吗?” 他立即就坐了起来,皱眉道:“你先给我一个你胖成两百斤的理由。” 顾西穗也跟着坐了起来,round……几来着?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每次互诉衷肠都像两个杠精。顾西穗道:“你管我为什么胖到两百斤呢!我就是想胖到两百斤不行吗?” “不行。”他很坚决地摇头,说:“以你的身高来说,两百斤已经是健康性问题了好吗?” “那你最多能接受多少斤?” “一百五。” 顾西穗也不知道一百五是个什么概念,便道:“ok,可以理解。” 她正准备问下一个问题,结果权西森却抢先问:“那如果我三百斤,你会爱我吗?” 顾西穗一脸错愕,沉默了三秒不到,他就先笑了。 事实证明,这世界上绝对没有百分之百的爱情的。 “所以三百斤到底什么概念?你现在多重?” “七十四。” “那就变成两个你那么多哦!” “而且只有一副骨骼,剩下的全是肥肉。” “……好恶心!” “对吧,那你说,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呢?” “督促我们不要变成两百斤和三百斤。” “有道理。”他说。 顾西穗则凑到他耳边,道:“爱你哟!” 他们最终依然没有结婚——至少暂时没有。 不婚的原因包括了:婚姻制的不合理、离婚冷静期依然没有被取消、结婚只是个形式,毫无意义。 不育的原因则包括了:不育是对地球负责(权西森)、生育好可怕(顾西穗)、就算有了孩子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教育(双方都赞成)…… 政府想让年轻人生孩子,好歹拿点诚意出来,天天喊口号算怎么回事呢? 顾西穗的父母当然一如既往地催着,顾西穗一如既往地无视——顾西穗又发现了一点工作的意义,人要有事情做,才不会把结婚生子当大事。 譬如姚总,她不催,是因为她忙的要死要活的,理都懒得理他们俩,偶尔才问一下:所以你们俩现在还在一起的,是吧? 顾西穗笑,只因为她跟权西森的朋友圈没有任何对方存在的痕迹,一个比一个商务。 而顾西穗到达三亚后,他暂时也没有去看望过她,她也没回去过。 最终她在三亚项目组里的职位是:市场经理,副的。 这可是个肥缺,提成高得不可思议。 从前都是市场去上海,如今上海一解禁,变成了上海人民集体飞到三亚,全都是一张劫后余生的脸,边苦笑着边工作,提起那两个月,有人依然会无比惊慌,有人则把那些事当笑话讲。 顾西穗没想到的是,大美女lisa也被困到了上海。但skp在上海没有店,她是靠奢侈品品牌们活下来的。 重新遇到她时,她正在酒店吃自助餐,那种纯粹为了吃而吃的吃法,面前的食物堆积如山,如同根本吃不饱一般。 顾西穗走过去,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抬头,冲她一笑,才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想签yin‘s fang的?” “在上海看到你了。” 她愣了半天,才说:“那么大个上海!” “长得太漂亮就是这点不好,”顾西穗笑着说:“隔了一条街,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你了。” 她也笑,说:“其他的品牌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顾西穗说。 爱马仕姐姐 第81节 竞争无处不在,内部的,外部的。 工作第五年,顾西穗才第一次爱上她的工作,拿出了她对时尚的理解和当运营的店铺经验,一个品牌接一个品牌地去谈房租、销售额、店铺位置、装修补贴…… 所有人都觉得招商不适合女性,不过在重奢商场工作,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因为你见到的几乎都是女人,尤其是奢侈品行业。 消费主义到底有没有意义呢? 她如今已经不再想这些了,她只知道在这个时代,她还有一份好工作,父母健在,有一个不错的恋人,以及三五知己,就已经是这世界上极少数无比幸运的人了。 而她会把这些牢牢地抓在手心,带着它们大步地、坚定不移地往前走——无论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边厢,商场的设计还在全球招标,工地却已经围了起来,开始地面清理。三亚市政府特意嘱咐了要好好处理那些树,但工人们还是简单粗暴地砍了再说,导致市民大规模投诉。 那天齐明辉人不在,其他负责人也不在,公司里的人就只好打电话给顾西穗。顾西穗怔了怔,驾车到施工现场,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哎你……”几个乘凉的工人突然就站了起来,试图拦住顾西穗。 顾西穗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她甚至都不用说话,他们就都顿住了。 顾西穗则继续往前走。 工地才是百分之百的属于男人的领地,而那些施工的男人,就是抖音快手上那些练普通话都说不太好,就迫不及待发表自己“观点”、嫌弃女人晦气的人。 但只要你的职位足够高,分量足够重,就没任何人敢拦你。 她踏着碎石和砂砾,穿过尘烟,脚踩着那条又崎岖又忐忑的道路——如同2017年回国时一样,抑或在台风天打开商场大门时一样,以及12月31日,走向她恋人的那一天—— 当她决定要去做什么事,就没有任何人能阻拦她。 她将去往每一片她想去的土地,做每一件她决定要做的事。 “新的一年,记得勇敢一些。” 她还记得钱闪闪跟她说这话时的样子,而她则希望下一次见到钱闪闪的时候,跟她说:你瞧,我做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