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大的老婆变成疯批了》 第1章 《养大的老婆变成疯批了》作者:赋见【完结+番外】 文案: 顾斐波再见傅炽是在包厢里。 只是风水轮流转, 五年前他把枪塞进傅炽的喉咙里, 漠然地拍着他的侧脸,告诉他,“小孩别玩枪。” 五年后的今天,他端着酒杯敬酒, 男人坐在沙发上,皮鞋抵着他的脚尖,仰头笑着问他,“枪还在吗,我能玩吗?” “有金主吗?没有的话,你看我够不够格养你?” 顾斐波叹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完蛋了。 结果男人酗酒后直他怀里蹭,将头埋进他的锁骨,苍白指尖抓紧了他的衣角,连梦里都在念叨自己的名字。 “我养得起你了。” “顾斐波,我想见你。” “顾斐波,我好想你。” “我很有用的……所以能不能,不要再丢掉我了。” 人人都道顾大少爷养了只金丝雀。 金丝雀骨头硬,没少给他手上啄出血。 却从未有他人知晓。 那只金丝雀在功成名就之际,携着能颠覆整个帝国的身家,低头来蹭他的手指,眼神眷恋又疯狂。 你要去那无边的宇宙尽头,我就用我的鲜血与荣光为你铺出一条通天大道。 “循苦旅,抵群星。” “顾斐波,我们要到宇宙的尽头去。” —————— ———— 顾哥5.5生日,傅哥3.21生日,8.1结婚纪念日 随榜更新,可能卡文,立过的flag基本都倒。 【封面是人设封,黑毛顾斐波,白毛傅炽】 内容标签:强强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成长治愈 顾斐波傅炽 其它:pi 一句话简介:养大的崽子想包养我 立意:哪怕只能做出局部最优解,也要前进。 第1章 顾斐波又做梦了,好在是个春梦。 梦里世家子弟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初秋的午后,太阳照在人身上,烘得整个人暖洋洋的,很舒服。 而自己坐在没被太阳直射的阴影里,面前摆着一张檀木茶桌。 门口,傅炽因强闯诱色,被尽职尽责的保镖反扣双肩强摁在地上,卫衣和衬衫在与保镖的争斗中被蹭到了胸口。 精瘦的腰腹线条接触到深秋的凉气泛起疙瘩,细腻的皮肤在粗糙的短绒地毯上摩擦着,在他挣扎的缝隙间还能看清腰间被摁在地毯上而强行拓印出的密密麻麻的纹路。头上新染的黑发分外不均匀,有几簇不同色的七彩乱毛见缝插针在各个缝隙里支愣着,如今因为汗渍湿漉漉地黏在侧脸上,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狗。 顾斐波没有管他,只是垂眼划开火柴,拇指和食指指节捻着一根三寸长的短香。短香朝下,火光从木柴跃至香头,顾斐波右手来回扇动两下,火光乍灭,青烟腾起,将其插入左前方的香炉之中,抬手间左手袖口微微上移,露出内里熨烫齐整的白色立领衬衫边缘。 温壶净具,左托茶则,右拨茶拨,普尔干茶自上而下落入白色盖碗,随后右手四指托住碗底,拇指其上摁住盖纽,摇香,闻香,温杯,润茶。 只待一切流程走完,才来处理地上的傅炽。 他抬了抬眼,保镖松手,傅炽起身,修长的手指扯着褶皱成一团的衬衫把身体遮好,下巴因为被用力摁在地毯上印出花纹泛着浅红。 足够狼狈。 傅炽揉着酸痛的肩胛,舔了舔嘴唇,歪头吐出抿住的毛絮和不知怎么吃进去的地毯毛丝,轻飘飘的视线从周围的人身上扫过,也不打招呼,只当他们都是空气,然后慢吞吞地挪到顾斐波面前,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顾斐波,“我想跟您借点钱。” 顾斐波给自己倒了碗茶,充耳不闻。 他曾放下身段与傅炽做了整整一年的朋友,又手段尽出追求这崽子追求了一年,最终以傅炽一句裹挟着怒意的那句——“同性恋,令人作呕。”,彻底撕破脸皮。 顾斐波不允许有事物超脱自己的掌控,更何况是少年春心萌动的第一次追求,而傅炽也不允许有人妄图掌控自己的人生。 残存的情义在一次次拳拳到肉见血的争斗中彻底消散,往事一笔勾销,俩人早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此刻傅炽来找顾斐波借钱,顾斐波只觉得是天大的笑话。充耳不闻而不是吩咐保镖把人胖揍一顿丢出去已是最大的涵养了。 傅炽也没有被冷遇退却,双手摁在桌案上,俯身撑在顾斐波面前,直视顾斐波的眼睛,“不多,一百万,一百万就可以。”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用什么换都可以。” 顾斐波还没开口,旁人倒接话了,“顾斐波一个月前送你的那张卡,被你丢在地上的那个,可没收回来。” “当初那张卡好像是当着我们面扔到顾少身上的。”旁观者吐着瓜子皮插话,“没想到又捡回去了啊。” “这自尊也不值几个子儿。丢卡的时候眼高于顶不可一世,没想到最后还是蹲在地上捡起来了。顾大你要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了。” 一阵笑。 傅炽扭头轻飘飘地看了人一眼,没吱声。 “哟~一百万,真当我们家顾斐波散财童子啊?” 围观者扑哧笑出声,“你们啥关系啊?” “爱过家家的大少爷和故作矜持的婊|子。”云三跟顾斐波一个裤|裆里长大的,算是发小也不为过,听到这话毫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把风波中心的俩人一齐调侃了遍。 第2章 顾斐波跟傅炽同时扭头去看他。 莫名的,云三在嘴上拉上拉了链。 “凭什么?”顾斐波轻笑,抬手轻轻捻住傅炽的下巴,探进少年的眸底,“我记得某人亲口说过,跟我再也没有关系,朋友都没得做。今天怎么有脸来找我的?” “当初送你的飞行器,房子,银行卡,你可什么都没要。怎么清高装完了,后悔了?”顾斐波温声细气,语调平静,像是在说外人的事情。 但云三他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顾斐波追求了傅炽整整两年,是玛丽苏文学里非常老套的一见钟情,是正儿八经独属于少年人的情窦初开,甚至从小淫浸计谋的大少爷不舍得布下天罗地网,只是温声地靠近猎物,试图用真心伏获他。 同性恋人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豪门世家都是暗地里玩的乐子,不会把它摆在台面上来,对于顾斐波这个顾家独子更是如此。 但顾斐波曾认真的,拿着提案,列举出各种可能,逐一分析方案,跟他们讨论过跟家里公开出柜的可能性。 当时云三觉得他疯了,而顾斐波只是摩挲了提案纸张的边缘,像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谈,“我不可能让我的人在活在阴沟里受委屈。” 很久以后,直到顾斐波跟傅炽之后撕破脸皮,云三都记得顾斐波坐在主座上说话时的眼神。 眼神缱绻灼灼如火,太阳光撒进去,琥珀色的瞳孔折出金光,亮得吓人——不是玩玩而已,不止是玩玩而已——顾斐波对傅炽是认真的,从来都是。 顾斐波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就像傅炽确实也被逼到了墙角,摁在桌面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傅炽咬牙,“我拿东西跟你换。” “你有什么?” “我。” 捻着自己下巴的手指力道陡然重了,傅炽更加俯身贴近了顾斐波,头发丝勾缠在一块的瞬间,从头皮传来一股颤栗感,他继续贴近,近到能清晰从顾斐波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看见瞳孔里的人勾了勾唇角,笑了,侧头轻贴到顾斐波耳边,低声道:“你想艹我,” 顿了顿,“我给你艹。” 像是橡皮绳崩到极限便断了,捏在自己下巴上的力道重到一个临界点便突然松开了。 徒留一丝红痕。 顾斐波收回了手,向椅背靠去,瞳孔晦暗不明,俩人间的距离顿时便拉远。 傅炽也缓缓直起了身子,隔着一张茶桌,两人一坐一站,光影交接处,丁达尔效应的粉尘在阳光里跃动着。 在光下,傅炽重复了一遍,“我给你艹。” 顾斐波没有说话,只是长久的仰视着他,似审视,又似其它。 倒是桌旁的其他人听见了,戏谑的目光落在傅炽身上,让他想到砧板上开水边,葱花下面,被开膛破肚灌入热汤的那条鱼。 “哟——牌坊倒了,好家伙。” “欲拒还迎。” “故作高冷。” “婊子现行。” 旁边的人在嘲讽,一片哄笑里,傅炽直了脊梁, 耳边奚落像是隔着重重的幕布从耳边淡去,他眼里只看着顾斐波一人,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重复了一遍,“艹我,你定价。” “你说陪多久,就陪多久,说怎么玩,就怎么玩。” “一百万,今天就要。” “来么?”傅炽挑了挑下巴,“顾先生。” 阳光疯狂又热烈地亲吻着少年的身体,少年宽肩窄腰站在光里,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垂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眼底潋滟,睫毛浓密卷翘,带着自知的勾引。 但顾斐波太熟悉他了,看见了他缩在桌下捏紧裤缝的手指,还有眼底强压的惶惶。 顾斐波不动声色没有说话,指尖在桌案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似乎真的在计算这件事的损益比。 “顾大。”这时候云三张口打断了,“一棵歪脖子树而已,没必要吃回头草吧?” 顾斐波跟傅炽撕破脸之后,面上云淡风轻,晚上几乎天天把云三他们叫出来陪酒。红的不行,白的不够,啤的不带劲,最后混着喝到昏天黑地。 更重要的是顾斐波他自己还不喝,让别人喝,说第二天早上还有工作,宿醉脑子不清醒。后来抱着杯温牛奶,一抱就是一整个上半夜,边喝边拐着弯的讽刺,到了凌晨三点准时就走——因为要保证每天最基础的三小时睡眠。 这期间不附和要被骂哑巴,附和第二天准要被下个绊子。 反正不好伺候,但还不能不伺候。 顾家是希德05星的顶级豪门,碾压级的庞然大物,而顾斐波是顾家独子,在这群二代里更是t0级别的巅峰存在,云三必然不可能得罪。 更何况他俩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怎么都不想顾斐波再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耗着。 旁人也附和,“没必要没必要。顾大你真想出气,兄弟们给你打一顿丢河里得了,没必要再回头恶心自己。” “你喜欢哪一款,清纯高材生,暖心绿茶,妖艳御系,男女都有。顾大只要你开口,我立马给你安排。” 轻飘飘的眼神从傅炽身上掠过,没有明显的冒犯感,说出的话却轻蔑异常,“森林里茁壮健康的树那不应有尽有,一棵歪脖子树不如早点砍了丢掉,浪费养料。” “是啊,是啊。我这还有好货色,你想什么时候见什么时候见,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随叫随到,还干净得很。”有人影射傅炽一个婊|子还装清高。 第3章 “可以。”顾斐波眯眼笑。 众人喜出望外,傅炽不自知地松开咬死的下唇,捏着裤缝的手又紧了紧。 看着顾斐波的眸子里没有玩笑的意思。 他抓住了自己的裤缝,又松开。 抓住,松开。 抓住。 松开。 他扭头,准备离开。 在他即将踏出门坎的那瞬间,顾斐波重复了一遍,“我说可以。” 旁边笑得东倒西斜的众人顿时像被美杜莎石化的雕塑,还没出口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室内顿时安静,只能听到中央空调运转的声音。 “验货。”顾斐波把茶盏轻落在桌上,好整以暇,漆黑瞳孔里不掩揶揄,慢条斯理重复了一遍,“我要验货。” “去酒店。” “在这。” 少年攥紧自己洗褪色的牛仔裤中缝,骨节泛白,扫视着全场的人,沉默良久,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神晦涩,“去酒店房间。” “没钱开房。”顾斐波摊手,一双丹凤眼略有些无赖,“就一百万,开了房就没了。” “你让他们出去。” 顾斐波坐在椅子上仰视着他,半晌没说话。 两人在门口僵持着。 傅炽咬牙,“顾斐波,你让他们出去。” 顾斐波慢条斯理地笑了笑,他说, “在这验。” “或者出去,” “我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02章 “我也是” 傅炽捏住裤缝站在门口,身体很僵硬。 约莫半分钟,他走回来了,缓缓把卫衣里面的项链脱了下来。 然后双手扯着衣领,侧头,一提,卫衣下摆带着衬衫卷上腰腹,他褪下袖子,拎着卫衣帽子把衣服甩在茶桌上,拉绳末端的金属和桌面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侧了侧脑袋,隔着茶席,目光咬死了坐在桌边的顾斐波。然后突然笑了,嘴角勾起,龇出八颗大白牙,侧着脑袋微昂下巴露出喉结,一边食指掖着衬衫领口进去,低声道:“验货,你说的,顾斐波,你可别后悔。” 他的手翻得很慢,像是刻意在勾引,白皙的骨节捏住纽扣, 拇指和中指缓慢翻转。 第一颗纽扣开了。 手指下移。 第二颗。 大片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如上等的绸缎光泽又脆弱,脖颈下端的神经与血管拉扯出形状,锁骨窝衬着胸前的薄肌无声地勾人。顺着扣子大开的v领往下,比衬衫更白更细腻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他的手指摁在第三颗扣子上,动作顿了顿。 “继续啊。”顾斐波意识到自己恶意地勾了唇,“我不后悔。” 傅炽侧头,手指继续向下。 三颗,四颗,五颗。 衬衫大开的时候,周围人的目光都沾染上些许揶揄的意味。 实话实说,能让顾斐波耗尽心思去追的人,有着他自己的本钱。 廉价的白衬衫在先前的闹剧中尽是褶皱,掩不住的劲腰在衬衫下若隐若现。精瘦的人鱼线顺着牛仔裤往下,隐入布料中。哪怕在如此羞耻的境地,他的手也没有半分颤抖,脊背挺拔如竹,只有偶尔滚动的喉结让人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正在紧张。 许是因为彻底脱下衬衫会让他感到不安,他没有像脱卫衣一样把整件衣服脱下来。反倒是摸向自己的腰带。 抽,拉,抬,松,抛。 腰带头部金属砸入卫衣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傅炽桃花眼扬着,嘴唇抿得死紧。像是憋着一股狠劲,如玉般的手指灵活解开牛仔裤的银色纽扣,裤子略大的腰身将落未落地勾在胯骨上,白色内裤露出窄边,他死死盯着顾斐波,拉动拉链。 拉链在轨道上极速滑动,傅炽喉结上下滚动,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 整个房间安静到只能听见窗外空调外机工作的声音,灿烈的阳光扑上昂贵的地毯。旁边有人不受控地咽了咽口水。 在裤子即将失去遮蔽功能的时候,顾斐波环视了一圈。 云三非常上地道抬起屁股就往外走,还抬手示意白二别看了。 “不是一起验货吗?”白二起身的时候还嘟囔了一句。 “我出钱,你出钱?”顾斐波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丹凤眼半耷不耷,语调波澜不惊,“还是你想替我出这笔钱?” 白二闭嘴。 旁人鱼贯而出,傅炽松开手,睁眼吐出一口气,一直硬撑着的身体松懈下来,后背全被汗浸湿了。 他不再像先前那般直勾勾看着顾斐波,低头把裤子系了回去,视线转而落在房间的桌子上,沉默地等待众人的离场。 有人离开前把一张名片塞进他牛仔裤的口袋里,贴着他耳侧不着痕迹地低声道,“如果顾大少吃干抹净不认人,你可以来找我。” “有胆子留名片,没胆子留下来?”顾斐波舔了舔唇,漆黑的瞳孔像是野兽一样锁定了那人。 傅炽身体不着痕迹的一僵。 白二讪讪摸了摸鼻头,又把名片抽回去了,“误会。误会。” 出去的同时还不忘把门带上。 厚重的门在傅炽身后重重合上,激扬起地毯缝隙里的灰尘在和煦日光下跃动。偌大的屋子里仅剩顾斐波和傅炽两人。 顾斐波没说话。 少年脱下鞋袜,赤着脚踩着地毯,绕过茶桌走到顾斐波身前,大片的阳光破开云层肆无忌惮地亲吻着这具美丽的胴体,本就大上一圈的牛仔裤在走动间下滑到了臀部中央。 第4章 身体白皙却不瘦弱,细微的绒毛在这个距离清晰可见,摇曳着被镀上一层金光。 “我脱了,然后呢?”傅炽轻声问他。 顾斐波清空了茶桌,又把人抱起,手掌碰到少年脊背的瞬间,怀中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顾斐波把人轻轻落在自己面前的桌上,又把椅子搬开,离得远些,像是先前焚香润茶那般,每步都严谨的吓人,他慢慢调整椅子的位置,挑了个适合欣赏的距离,然后才坐下昂昂下巴,“没脱干净,继续。” 傅炽侧头看落地窗外的层层高楼,久久没有动弹。搭在内裤边缘的手指拨动又松开,眼神不断向外飘,张着嘴讪讪,又半天都没憋出半句讨饶的话来。 顾斐波存心逗他,又用眼神指了指天花板右上角的监视器。 少年脊背顿时僵硬,从桌上一跃而下试图将裤子提起。 “一百万。”顾大少两腿交迭,阐述事实,“机会我只给一次。” 动作像是被摁下暂停键,傅炽顿在原地进退两难,低声咬牙,“顾斐波,你不要太过分。” “上去。” 少年拧着眉,目光灼灼如火天人交战间,最终垂下头颅,单手撑回了桌面。 泛白的牛仔布料轰然落地,修长白皙的小腿在桌沿直晃,脚趾因为羞耻抓得死紧。 纠结了好久,脚趾蜷着又张开,傅炽低声确认道,“先说好,陪多久,一百万,我今天就要。” 顾斐波用食指抵住了嘴唇,“嘘,不要说这种煞风景的事。” 傅炽闭嘴,又开口问,“监控视频不会外传吧?” 顾斐波挑眉看他,“?” 傅炽缩了缩脖子,调了调脑袋的角度,尽量避免暴露在摄像头下,彻底不说话了。 傅炽略有些懊恼,张着嘴讪讪,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刚准备配合顾斐波,就透过落地窗注意到对面高层有人正站在窗边打着电话,眼神随意扫视着这栋楼。 “可以拉窗帘吗?” “我干这种事情的时候喜欢太阳。” “哦……”傅炽沉默。 顾斐波意识到了什么,耳根莫名红了,解释道,“也不是。也没干过几次。” “也太阳底下?” “应该吧,大概。不记得了。”顾斐波嘴硬。 傅炽低头,伸手轻轻勾住顾斐波的小指,“我害怕。” 顾斐波心肝颤了颤,“这是单向玻璃。” “噢......好。”傅炽沉默了半会,在顾斐波的手指即将落在身上的时候,倏地出声,“真的不能拉吗?” 顾斐波站在原地拧着眉看他。 傅炽向后挪了挪屁股,终于把飘忽不定的视线落在顾斐波身上,试图打圆场,“我是第一次,你轻点。” 顾斐波耳根莫名红了。 傅炽点点顾斐波耳朵,“红了。” “你管我。”顾斐波瞪他,不自在地揉了揉耳垂。 末了沉默了一小会。 “我也是第一次。” “没别人。” 第03章 “没睡。” 心理建设轰然落地,傅炽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平静道,“那你来吧,我准备好了。” 偌大的落地窗前,被阴影大片笼罩着的皮肤足够细腻而白皙,顾斐波的视力很好,好到能看清他身上细微的绒毛和皮肤的肌理。他手肘撑着身体,珠圆玉润的白皙脚趾死死扣紧会议桌沿,健瘦的脚踝盈盈一握,微凉皮肤下动脉血流淌的热度传递进掌心,少年敏感地瑟缩下,没有反抗。温热的手掌摩挲着触感不真实的皮肤,炽热的温度顺着掌心流过动脉泵入血管。 整个屋子里只有他们俩人,顾斐波甚至能听清傅炽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的大脑完全能想象到入手的触感,荷尔蒙不断刺激着大脑,喉结滚动间, 春梦乍破。 “叮——” “叮——” “叮——” 床头的闹钟发癫似地震动,床头柜连带着枕头齐晃。大脑模拟出的触感随着梦境的消失如同肥皂泡一般炸裂了。 麦色的手臂从暖和的棉被里探出,一把抓住了噪音始作俑者,下意识将其砸出,屈肘的时候冰冷的铁质外壳透过掌心刺醒混沌的大脑,残忍的银行卡余额打破了春梦残余的温存,手指微勾拨动钟顶的铁片,闹钟催魂似的抖动乍然停止。 翻个身躺平深呼吸,屋内安静但楼下嘈杂的人声混着叫卖的吆喝还是不可控地钻进耳朵里。 聒噪。 顾斐波翻身,打开终端,屏幕的荧光亮起,清晨六点。 昨晚三点才把款项汇过去,满打满算顾斐波也不过睡了三个小时。 五年前,顾家破产,顾斐波背负上巨额债务离开希德05星,后被多方不明势力撵得跟条狗一样在边缘星系的下水道里逃窜,追杀持续了整整四年,直到半年前才堪堪休止。 顾斐波扫清了以围剿自己为核心目的自上而下铺开的密密麻麻的残余蛛网,初步确认不是敌人欲擒故纵的陷阱后,第一次从扬尘遍地的地下城里出来见到了陆地上的太阳。 阳光刺眼而炽热,可摊在光秃秃的沙丘上给炽热的骄阳烤的两面滚烫要烧焦的时候,顾斐波还能畅意地大笑出声。 青年的笑在宽广无垠的沙漠中传的很远很远,惊得缓慢靠近亮出獠牙他的响尾蛇都停住了身体。 他也不在意,只是用手指掐住响尾蛇的七寸,点了点它额头上的花纹,给蛇抛远了。 第5章 后来顾斐波大胆靠近黄金十二区附近的星球,这类星球不属于帝国管控的中心,但摄像头这种边缘地区的稀罕对象也像眼睛一样遍布每一个角落。 在脱下兜帽在无数摄像头面前大摇大摆晃了几个月,乃至因为对着无数摄像头比中指以寻衅滋事的罪名被拷进了局子还能全须全尾地被放出来之后,顾斐波混进粮食运输的船舱里,给自己偷渡回了希德05星。 昨天晚上,他在地下黑市买到了家属的银行卡账号,把当年应该偿还给受害者的抚恤金,换算成当今世界的钱币购买力,将这笔迟来的赔偿打到了受害者家属的银行卡上。 受害者名单很长,顾斐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击的屏幕,令人乍舌的天价赔偿在一间小小的平房里,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汇去。 凌晨三点一刻,银行卡余额清零,顾斐波才草草洗漱睡去。 楼下包子铺的肉味和着面粉的酵香窜入鼻腔,压下心头一浪接一浪的起床气,足足五分钟,顾斐波才掀开被子下床,踩着拖鞋去了洗手间,时间颇长。 再出来的时候身上氤氲着水汽,骨骼分明的手指摁着毛巾在湿漉漉的黑发里穿梭,他的发质偏细软,随意揉搓几下便不滴水了。 毛巾随意搭在肩上,顺手拉开窗帘。 对面破旧的老式楼房距离极近,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甚至能看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各种电线交杂着汇在街道上空,两侧又各类小店铺,花花绿绿的招牌有些已经褪色,一辆丰田驶入,人流纷纷向两侧避散,相对而行的电动车迎头堵上,二者就这么僵持在巷子中间。 清晨的闹市区。 日光照亮屋子,一个落地的简易衣架,旁边立着一个单开门的灰色冰箱,一张垫上棉絮板间距极大的木板床,右侧配着一个漆皮脱落的床头柜,陈设简陋一览无余。顾斐波曲着长腿坐在矮小的床沿,嘴里叼着块面包,大脑放空的时候,枕边正在充电的私人终端亮了。 顾斐波随手把擦头发的毛巾丢进洗衣机里,摁下了接听键。 “顾大。”云三声音疲惫,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的那种感觉,“你账是不是清空了。” “嗯,刚还完。”摁下开始按钮,老式滚筒洗衣机开始叫嚣着放水,这是租房的时候房东送的。 “云总,您要的背调资料。”终端那边传来纸张摩挲的声音,云三当年就不喜欢用终端屏审文件,这习惯到今天都没变。他沉默的时候,顾斐波就在简易的落地衣架前挑衣服,他最近跟一个娱乐圈经纪搭上线,昨天刚签的合同,五险一金全包,税后五千,提成另算。 合约签了五年,经纪看在顾斐波的长相和气质份上原本想多签几年的,但是顾斐波今年27了,花期末尾,比不上十七八的小鲜肉能吃青春流量饭,一方面也从来没有涉足过演艺圈,唱歌跳舞表演,啥啥都不会,就那张脸可以当饭吃。 再三考虑下还是只签了五年,准备推进市场再看效果。 所以云三开口的时候,终端被随手抛在床上,顾斐波坐在床边套裤子,离终端有些距离,楼下包子铺阿姨热情的吆喝声穿破云层,隔着窗户依稀可辨,上班的点路上川流不息鸣笛不停,飞行器划过天空伴随轰鸣声远去,就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云三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从终端里飘出来。 吐字清晰,直奔主题。 他说,“傅炽回来了。” 平淡的语气,疲惫的声线,简短的告知,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宛如一道惊雷炸响,让顾斐波套裤子的动作都停住了。 脊背绷直,下意识地去看向声音的来源,过了好久才把视线转回裤子上,然后若无其事地低头,站起来拉上拉链,像个老朋友般接话,“哪个傅炽。” 顾斐波讪笑,“记性不好,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 “真不记得。人太多了,哪能一个个都记得。”顾斐波垂着脑袋系上腰带,眼睛看着地板,声线死板。 “你不记得他,但他记得你。”云三一语中的,声音平静,“那小子携巨额资本空降希德05,落地就他么跟只疯狗一样到处咬。安天逸家,在希德05星投了多少人力物力资源,花了几十年才站稳脚,被傅炽那小子半个月给搞崩了,资产几何倍数缩水,已经灰溜溜把全线产业都从希德05星撤走了。白二最近被他搞得焦头烂额,我已经48h没合眼了,被这逼崽子撵得头疼。” “当初乖乖在你屁股后面,被你包养了八个月的那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云三|反问,“顾斐波,你怎么可能不记得。” “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什么?”顾斐波漫不经心地拿起床上散落的白衬衫穿上,漂亮精悍的肌肉线条被布料遮盖,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上纽扣,“你们家大业大有利可图算是市场竞争,至于现在的我没产业没房子,啥也没有,你们资本圈的战争哪里至于你特意打个通讯来告诉我?” “再说你们树大招风,靶子立在那让人打。我孤家寡人一个,只要不不长眼地凑到人面前去,人说不定都记不得我是谁,这都五年了,我变化也不小。”顾斐波语调听起来很轻松。 “我让秘书列了名单,自他半个月前落地开始,希德05星各家股价就有动荡。”云三完全没被他带跑,捏着名单一个一个报名字,“雅仕公司从半个月前连续跌停,他们的大股东是刘泽西,你记得吗?当年给傅炽下药的那个。前天听说失踪了,今晚被人剥光了衣服丢在公司门口,全身淤青,手脚被捆,刘家半句屁话没敢放。奈特芭科技的副总当年想要潜规则他,一个礼拜前整个公司都被收购了,大股东求到了我面前,让我出面调和求他高抬贵手,放一马。白二跟我当年也不算多待见他,这些天白二个人资产迅速缩水,跟我抱怨好久。我们家这边全靠老爷子亲自披甲坐镇,勉强没有大影响。安天逸嘴毒一点,当年人跟着你的时候,没少明里暗里刺他,如今夹着尾巴在希德05星销声匿迹。” 第6章 “顾斐波,我把名单传给你了,你自己看,怎么敢说跟你没关系?”云三捏捏鼻梁,“我给你买了张虫洞跃迁的船票,是去雅斯特星的,离傅炽现有的势力范围还有些距离,我建议你今晚就动身。” 顾斐波沉默地套上西装外套,慢吞吞:“不行啊,我刚跟菲洛米娱乐签约,签了五年。” “你在放什么狗屁?违约金拦得住你?我可以付。”云三没忍住爆了粗口,“你要是真的想跑,这玩意跟浆糊一样,一捅就破。你不会还对傅炽余情未了吧?还想见他?” “怎么会。”顾斐波攥住西装衣领,手背青筋毕露,然后意识到出门还得穿,下意识地松开,拂了拂不存在的褶子,“我从来不吃回头草,你知道的。” 屋外的白云遮住了太阳,屋里天光昏暗,颀长的身影被光影交界分割成两端,顾斐波笔直地站在矮小的衣架边。 宽肩窄腰,黑发利索,身量已经长成了靠谱的成年人模样。 “你结束了,可他不会善罢*罢休。”耳边云三还在絮絮叨叨,语气严厉,并不认同,“你想好了,他要是真动你,我保不住。你别刚还完债,又被他整进去了。刘泽西只是给人下了药,整个刘家都从希德05星销声匿迹了。正儿八经又给人下药又把人强上了的,是你啊——顾斐波。” 说罢觉得有些过了,他缓了缓,又叹口气,“当年你出事之后,他来找过我一次,问你在哪,我这边当时也没什么信息,他留下联系方式就走了。顾斐波,你逃不掉的。” “真被人逮到头上了再说。”顾斐波提了提鞋拔,蹲在地上拉下把手,推开老式防盗门。 他准备去横店,经纪手头没什么好资源,让他去横店接点龙套的活,练练手感受一下氛围。 言尽于此,云三也是聪明人,看出顾斐波没有跑路的打算,就换了个话题,“我和白二周末跟傅炽约了顿饭,算是赔礼道歉。你来吗?” “......我又不是傻,往人眼前蹦跶。” “也是。” “嗯哼,我出门了。”顾斐波准备挂了,“下次再聊。” “欸......”云三声音有些飘忽,带着点试探的八卦,“那天,诱色那天,你怎么没有做到最后啊。” “那可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光线又那么好,对象还是个这么狠茬子,想想还怪刺激...” “白二昨天还跟我说,早知道他有今天,当初怎么都得把名片留人裤兜里。哪怕不能那啥,也当结一段善缘。” “哪啥?”顾斐波轻声问,“那时候顾家还在,有他半点屁事?” “嘻嘻,我帮你教训他。”云三嬉皮笑脸,又绕了回来,“所以那天为啥没下手?” “你们不是趴在门上偷听吗?”顾斐波掀起一抹讥笑,“我一拉把手全栽到地上了。” “这不是啥也没听见吗......”云三打着哈哈,“摔进去的时候人都被你裹得严严实实了。” 那天太阳很好,奈何傅炽一直在抖。 最后他们在会议室里嗑了一整盘瓜子。瓜子很香,傅炽说是焦糖味的,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显得非常好亲。 出单元门的时候,电线乱铺的老旧巷子里,有一辆低调的纯黑迈巴赫突兀地停在摄像头死角,上班的点,路上车行川流,行人交错,形形色色的人从豪车边走过,时不时投来或艳羡或鄙夷的目光。 车窗玻璃上覆了特质涂层,迎着朝阳,反射层像个无情的黑洞吞噬着一切色彩,迈巴赫就那么低调地矗立在矮墙边的阴影里,任由路人打量议论着,一动不动。 流线型很漂亮,顾斐波也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车里后座的人猛地扑上玻璃,指尖在车窗上留下十个指印,呼吸间的热气打在车窗上,又折回脸颊烘得满脸热乎乎的,金丝眼镜折射太阳光,镜片下顾斐波捕捉不到的视线隔着激光炮都无法打穿的特种玻璃黏在顾斐波身上。 顾斐波背影逐渐远去,正在帮傅炽联系私家侦探的秘书无声地敲着键盘,司机从后视镜揣测着上司的心意,想要开火往前走一段。 “别动。”傅炽没转头,轻声喝令住司机的举动。 他不能打草惊蛇,这里有监控,顾斐波就在眼前,他们很近,很近。 近到顾斐波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自己的包围圈。 他抿嘴看着即将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的熟悉身影,在秘书笔记本的触摸板上敲了敲,算是无声的催促。 超出掌控的失落感不受控地冒出,像是沸腾的泉水,咕噜噜冒泡,又被刺破,心脏揪揪难受,直到顾斐波不经意地扭头看了过来。 他们对视了。 傅炽瞬间瞳孔大张,像是触手的吸盘,贪婪痴迷地胶着在顾斐波身上,一张一合地呼吸着。 布洛卡德矮星系总共有上千万颗恒星,其中适宜新人类居住的恒星有64颗,在64颗恒星里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同一时刻想见的人隔着特质玻璃跟自己对视上的概率有没有兆亿分之一? 傅炽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的心脏现在跳得很快,非常快。 扑通扑通的。 非常快。 他看见我了。 第04章 重逢 顾斐波前脚刚踏进横店大门,下一秒通讯终端就响了。 “滴——滴——滴——,您的经纪人来电——请注意接听。”顾斐波打开私人应答模式。 第7章 “你现在在哪?横店吗?别去了,回去拾掇拾掇,你的第一个通告来了,大通告,上帝随机掷的骰子今天碰巧落在了你头上,你运气真的太好了!好到爆!这是我第一次签新人开工第一天就带他出席这么重要的酒会,你小子今天指定得去寺庙烧点香拜拜!!”经纪很兴奋,整个人声线尖锐又响亮,语调中透着极具蛊惑和煽动性的兴奋感,“今晚积点路395号诱色有局,你得跟我去,很重要,非常重要!表现的好这辈子星路璀璨吃穿不愁,红气养你祖孙三代都没问题,是正儿八经全星系出名,星系你懂吗?不止希德05星球,是星系!搭上线你能走全寰宇所有奢侈高定的红毯,受从银河星到边境所有新人类的簇拥,在九天之上起万丈高楼都没有半点问题的大机遇!” 听到诱色两个字的时候,顾斐波眼皮乍然一跳,捏了捏眉心,还是应了。 诱色之于顾斐波,正如鱼与水,鼠与洞,赶海时的蛏子和泥沙。早些年家富的时候他很喜欢在诱色顶层晒太阳,五年前银行卡上数不清的0变成确切的114的时候,他选择去了诱色陪酒。 情色场在没有原始资本积累的时候,一定是合法手段里来钱最快的路子,而那个时候的顾斐波需要钱,非常需要。 顾大公子陪酒的噱头在他刚签完卖身契后就被公然拉出来炒作,那段日子很糟糕,糟糕到顾斐波现在都不愿意回头看一丝一毫。 那是无数个被曾经不知何时得罪过的人用钞票扇耳光的日夜。 高高在上的顾家独子每天会被成千上万的人拐弯抹角的巴结,心情好会赴两个约,心情不好便一个也不搭理。那些见着顾公子的人欣喜若狂宛若搭上顾家这条庞然大物,那些没见过顾公子的人只道自己气运不好,没得顾公子垂青。 库房里数不清的礼盒上的薄灰被阿姨一遍又一遍的抹净,当时的顾大公子是希德05星响当当的青年才俊,是无数二代们日夜听闻的别人家的孩子。是在任何饭局中都会被捧在掌心,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决定他人生死的存在。 但当神明陨落,曾经自叹的运气不好,就变成了顾斐波眼高于顶的报应。 曾经高高在上送无数礼,经过好几手传话都见不到面的人如今你只要五千就能让他在你面前喝酒喝到吐。 曾经给顾大少爷提鞋都不配的人,现在能捏着他的脸,提着酒瓶子往他嘴里硬灌,往他头上吐几口唾沫。 你能看到高高在上的精英溢出生理性的眼泪,看见趾高气昂的天龙人在你面前谄媚地笑。 没人能抵御这种快感,没有人。 顾斐波能活下来全靠云均筹也就是云三在保着,不然他现在指不定在哪个二代家里被当成禁脔般锁着,或者是被卸了几节器官去了海里喂鱼。 血腥、色情、与暴力是人类永远的多巴胺。任何人都不例外。 每天上半夜结束的时候,顾斐波会在一楼的员工休息室里的劣质皮面长凳上,靠着墙仰着头点根烟。 墙壁很冷,能让他清醒。 劣质烟草的气味总是能将他的眼睛熏红,但他需要尼古丁来提神。 那年冬天顾大公子缩在矮小的平房里,睡着硬实的木板床,由于没有垫被凉气从背后丝丝往上蹿,他只能把被子卷成蛹状,把脑袋埋在被子里,靠着呼吸间的那点热气暖手,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没有暖气空调的冬夜那么难熬。 是的,哪怕去陪了酒,每天受那么多明里暗里的嘲讽羞辱,顾斐波依旧穷的连电费都交不起。 那群奔着羞辱而来的人,根本不会开贵价的酒。他们用最少的成本,最伤身的劣酒,换顾斐波一整晚的狼狈。 他们是生意人,而生意人,从不吃亏。 转机出现在银河纪元846年的2月29日,那年是闰年,具体点的话是凌晨4点59分,前后偏差不过一分钟,顾斐波记得很清楚。 当时顾斐波刚在一个包厢里被捏着嘴灌了一整瓶白的,白衬衫因为酒液灌得太猛从口边溢出顺着颈部动脉流入衣领而湿透,松开被拉扯到散乱的领带,踉跄着走出包厢看着不过四位数的营业额眼前生出重影时,侍者告诉他,大厅05号客人给他点了五瓶罗曼尼康帝。 诱色和卖酒的公关向来五五分,五瓶罗曼尼康帝整整一千万,他能到手五百万,纯现金。 “大厅......5号客人。”顾斐波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从天旋地转的思维里抓住了主要脉络,“我去陪客人喝。” “他没指名。只是点了酒说算在你账上。真稀罕,八位数砸下来,居然连面都不用见。”侍者嘀咕,“有钱人的钱还真是大风刮来的,真能糟蹋。怪不得连包厢都不进,在大厅把酒点了,连香槟call都没要,说让你慢慢喝。” 他抱着五瓶酒,“我给你送休息室去吧,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咱们酒可正儿八经不掺水,罗曼尼康帝可不便宜,今天一天的营业额完全够你躺平吃几个月甚至一整年了,你也早点下班休息。” “啊......好。” 那天凌晨的时候,顾斐波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等店员打扫完卫生都离开之后,他全身蜷在皮质凳子上,倒了半杯罗曼尼康帝。 酒液澄澈,馥郁芳香。 他小口喝着,像之前每个夜晚入眠前都会浅酌几口的模样,随着东边第一缕朝霞破开无边黑夜,他双手垂在膝前,放声大笑,然后捂着脸流泪,末了用手搓搓脸,抬头的时候又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第8章 后来有人传顾斐波背后有人保,找他茬的人渐渐熄火。 再后来他从虫洞跳跃去了另一个星球,与希德05星再无瓜葛。 ———————————————— 约定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经纪怕顾斐波进不来,特意站在门口等着。等电梯升到3楼,穿过幽长寂静走廊的时候,跟他耳提面命进去后要注意的事项。 “长点心,别乱说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点数。给这位喝好了,s+级的制作都手到擒来,到时候几个老戏骨一带,营销一跑,保准你一炮而红!”经纪出了根指头,指向天花板,“包厢在3209,扭头拐个弯就是。进去之后记得看我指示,给人敬酒。祝酒词什么的你也不用多说,站在原地笑就行。记得杯口一定要低,大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加戏,不要耍小聪明。” 3209,熟悉的包厢。 熟悉得有些巧合。 顾斐波又想起今天早上那乍跳的眼皮了,他的第六感很好,以至于很多次救过他的命。 转过转角的时候,路过了一个洗手池。 经纪还在耳边絮叨,顾斐波的视线百无聊赖地转着。 然后看见了熟悉的背影。 男人背对着顾斐波,正低着头在暖光灯下洗手。 眼睛下意识地去看镜子,初春的天,男人套着件高级黑羊绒大衣,内里穿着熨烫妥帖的黑西装白衬衫,商务的打扮在他身上有着淡淡的书卷气,很漂亮。 许是感受到了顾斐波的打量,那人正好抬头,好巧不巧撞进了顾斐波的目光里。 他们对视上了。 顾斐波眼球一颤,镜子被保洁阿姨擦得很干净,男人白皙的脸上架着金丝眼镜,头发比当年要长些,微卷的刘海半遮眸子,透明镜片反光,男人面无表情,顾斐波没能从其中读出半点情绪。 那人看见了顾斐波,勾唇抿出一抹克制的笑,是成年人社交场上常见的笑容,礼貌又疏离。 顾斐波也想还一个礼貌的微笑,但嘴角一直死抿着,完全不受大脑控制。 经纪拽着他快速往3209去,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 擦肩而过的时候,顾斐波低头,而傅炽关了水龙头。 顾斐波没有停步,傅炽也没有回头。 他们一个被经纪拉着急匆匆向前,一个慢悠悠地从旁边的台子上拿了个折迭齐整的白毛巾擦手。 一切不过发生在那半秒之间。 推开门的时候,屋内浓郁的脂粉混杂着香槟的酒精味扑面而来。水晶茶几上乱七八糟落着十多瓶开了封就没动过的黑桃a和轩尼诗李察,侧厅的实木桌子上累着高高的香槟塔,琼浆玉液在灯光下折射着诱人的光泽却备受冷落无人问津。 里面的熟面孔不少,坐在沙发中央左拥右抱,好巧不巧,基本上都是当年顾斐波在希德05星的时候就认识的富家子弟们,时过境迁,虽然名字对不上号,但脸还记得。 尤其是坐在中央的那位,姓盛,叫盛延泽,盛家私生子,风月场上生的,奈何是嫡孙,被老爷子捧在掌心,铲了不少阻碍给人铺平了认祖归宗的道。 早些年是顾大公子的跟班,唯顾大少马首是瞻,顾斐波沦落进诱色之后,没少带着马仔进来,让顾斐波陪他们喝。 当然点的都是劣酒,笑得不标准要喝,笑得太敷衍要喝,笑得太谄媚不像顾大公子要喝,沦落至此还拿乔要喝,总之顾斐波现在偏头痛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顾斐波眯眯眼,压根没管他们。脑子里是傅炽那漆黑到可怕的瞳孔,还有那经过时微不可闻很淡的柑橘香调。 他曾送过傅炽香水,但傅炽没用过。 他问傅炽有没有喜欢的香调,可以慢慢挑。 傅炽说不知道。然后干脆在顾斐波的衣帽间里,拿着他这些年收集的各种香水挨个喷着尝味,最后脸皱成一团出去打了好几个喷嚏,说自己不喜欢这些混杂的味道。 眼前的傅炽过于陌生。陌生到让顾斐波不敢扒拉出脑海中深埋的细节,只记得当年的傅炽很好懂。 至少在顾斐波眼里,很好懂。 眼神鲜活,恣意又快活,是顾斐波入眼能见的世界里最自由的人,是天空中无拘束的飞鸟。上能借刀杀人在自己脑壳上开瓢,下能挽着裤腿脱了鞋袜亲手在河边给自己烤条半生不熟的大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情绪被压在隐晦不明的黑眸下,面无表情。 是不可测的深渊,是不形于色的上位者,是优秀成熟谋定而后动的掌权者。 唯独不是自己当年喜欢过的那个傅炽。 原来已经过去五年了啊。 顾斐波垂下眼睑。 所以变了,很正常,非常正常。 不记得自己,也很正常。 这是好事,顾斐波捻捻指头,至少云三不用给他买票跑路了。 虫洞跃迁船票几百万,可贵了。 也是,整整五年,1826天。自己是因为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才没新欢,傅炽顺风顺水还混在金融圈,在金钱泛滥颜值颇高压力很大而性资源又唾手可得的地方,玩得多花都不奇怪。 或者说,五年过去,没有个伴才奇怪。 顾斐波思绪发散,把外套脱了挂在一边,袖子刚挽起来,经纪给他带了杯香槟凑了过来,给他拉到了沙发前,“来,认人。” 盛延泽瘫在沙发里摇着骰子,俩双胞胎一左一右在他怀里,顺势替他揭开骰蛊。 第9章 五个五一个六,点数不小。 盛延泽亲着双胞胎哥哥坚实的胸膛,压根没看骰子的结果,待他们恭维起来,才笑着给他们喂酒。 吴侬软语,娇笑调侃,暧昧的气氛逐渐蒸腾,偶有你情我愿的肢体接触,惊得一阵娇呼,惹得端着酒杯站在他们面前的经纪格外尴尬。 “盛少。这位是我们菲洛米娱乐新签的新人,叫顾斐波。”在嘈杂的ktv音响下,经纪扯着嗓子重复了一遍,拉着顾斐波的衣袖,示意他躬身敬酒。 盛延泽眼皮都没抬,充耳不闻,唯有勾身呈虾状的经纪,夹在俩人之间,尴尬到额头冒汗。顾斐波垂着眼睛看着酒液,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跟双胞胎卿卿我我完,双胞胎弟弟扯了扯盛延泽的衣袖,盛大少爷才给经纪分了个眼神。分外敷衍地抬杯碰了碰,顺着经纪手指的方向往他身后探,准备看看这新签的新人合不合自己胃口。 下一秒,俩双胞胎身子一歪,盛延泽屁股抬了一半,又打了个激灵,坐了回去。 顾斐波正好抬眸,脸上挂着疏离的笑,越过经纪,轻轻躬身。 “盛总,您好。我是顾斐波,以后还望盛总多帮衬一手。” 酒杯相撞,酒液摇曳,声响清脆。 盛延泽没拿乔,扯着笑喝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顾斐波走后寻着双胞胎哥哥的手,捏在掌心把玩,垂下的眼睛往门外探,眼神犹疑不定。 “嘶——” 双胞胎的手被掐出血渍,倒吸一口凉气。 盛延泽瞥了他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第05章 梦魇与热浪 盛家走的是实业,没踩上星网的风口,还跟了地产那辆通往夕阳的末班车,元气大伤。 盛家老爷子这些年身体渐弱,盛延泽他爹整天花天酒地,不问正事,整个家业的重担就落在了盛延泽的身上。 盛延泽没有强势的母族帮衬,对内几个兄弟姐妹环伺,能走到今天有着隐隐掌舵的风向,全靠老爷子一手扶持。就在一个月前,老爷子住院,他羽翼未丰,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希德05星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个巨无霸带着巨额资本空降。 巨无霸没有隐藏身份,背调数据很快送到了各家族的书桌上。联盟校金融毕业,银河星wall街发家,半年内先后供职于三家顶级私募,随后带着一批员工创业,第一轮风投便拿了九位数融资,随后每一个时间节点都踩得刚刚好,一步不差地踩稳了每一个风口,像是身后有死神驱赶,傅炽如同被拧了发条的机器人,夜以继日地扩展自己的商业版图。光鲜亮丽的履历背后没有半分污点,完全称得上是扶摇直上还气运加身的天赋型才能者。 这份履历放在哪都值得被交口称赞,唯独出现在希德05星的时候,惹得一群人沉默。 无他,希德上层圈子基本都知道,傅炽曾被顾斐波包养过一年。 当年顾斐波追求傅炽的时候闹得很大,软硬兼施有不少他们用惯的下三滥手段,而他们不乏做过帮凶,下过黑手。 外界只道傅炽饮水不忘掘井人,发家后还想着回馈家乡,只有这群人知道这玩意有可能是回来算账的。 一时间人人自危,不过半天股市动荡,一列名单,果不其然,全是当年帮着顾斐波得罪过傅炽的那批人。 盛延泽以为自己也逃不掉,战战兢兢跟傅炽在酒局上打照面想负荆请罪时,谁料得了个足够友好微笑。 后来外界地震,盛家在其中,稳如泰山,毫无影响。 盛延泽思来想去,只能归功于当年顾斐波落魄时,自己下死手去找茬。 盛延泽是私生子,在上层圈子里,私生子是永远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因为血缘涉及世家的财产分割,触及核心利益的情况下,没有根正苗红的世家子会给他好眼色。哪怕他运气好,得了爷爷的鼎力扶持,但那群人依旧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从没把他正儿八经地纳进圈子里过。 转机出现在顾斐波十三岁生日宴上,当时他跟着爷爷在酒宴认完一圈人,爷爷让他跟同龄人去打打交道,他实在憋不住那明里暗里的打量,溜去后花园,在那碰见了在地上捉蚂蚁玩的顾大少爷。 他起先不知顾少爷的身份,只当是跟自己一样不受宠被带过来见世面的庶出,但那个夕阳灿烂的下午,他俩在草地上玩得很开心。 太阳彻底落下的时候,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少爷接过了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管家递来的手帕,顺便给了他一块,叫他擦擦手。 “你是盛家——”小少爷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盛延泽?” 那一瞬间盛延泽如同惊弓之鸟,知道自己错了。 那时的他还未公开在世家面前露面,知道自己身份的,除了被各大家族精心培养,用无数实战和信息浇灌长大的第一继承人,就是混迹于八卦圈以自己私生子名头当笑料公然取乐的直系。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自己应该去接触的。 瞳孔骤缩的剎那,他听见顾斐波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说,“你很不错,以后要不要跟我一起玩?” 那天之后,一夜之间,所有有关自己私生子的笑料销声匿迹,像是一场从未发生只存在于自己回忆中的梦境。所有曾经看起来高不可攀的门坎顿时消失,所有圈子的大门向自己敞开。 这个圈子是最顶级的圈子,这个圈子里的人全是人情世故里最玩得顶溜的那批人精。 第10章 他的融入像是一滴水混进大海里,没有半点阻碍,不记得的名字会有人不着痕迹地跟他提,不太了解的笑料会有人从根源给他细细捋,一夜之间,他从那堆笑料本身,成了看着笑料哈哈大笑的人。 恍惚间他真的以为自己跟那群人是异父异母的再世兄弟,而这只是因为顾斐波顾大少爷的一句话。 盛延泽第一次直观体会了什么叫权,什么叫势。什么叫多巴胺冲上大脑,什么叫最顶级的享受。 怎么会有人不爱权势呢。那种一句话定人生死的感觉,光是想想就让盛延泽浑身发抖。 顺理成章的,盛延泽成了顾斐波身后的小尾巴。 他学着顾斐波说话,学着他吃饭,甚至连餐巾纸的牌子都要跟顾斐波用一样的。 没有人笑他。 因为顾斐波没笑他。 所以谁都没有理由多嚼舌根。 那是一种扭曲的艳羡倾佩感激与嫉妒。 他憧憬他。 发了疯似的嫉妒。 顾斐波沦落到诱色的时候,他已经靠着顾斐波早年的庇佑在盛家站稳脚跟了。他有着自己可置换的资源,离了顾斐波的荫庇照样能在圈子里有着一席之地。 他去见顾大少爷。 看着高高在上的世家子浑身酒气狼狈不堪,他看了那群客人叫的酒,是给顾少爷洗脚都不配的腌臜。 可惜,顾少爷没了。顾家没了。 眼前的顾斐波是褪去一切光环,孱弱不堪,唾手可得的一个陪酒男公关。 他开始频繁地去见顾斐波。 一见就是一整夜。 压抑的嫉妒像是荒原的野草连天,顾斐波像是认了命,在最初的讶异过后,赔着跟所有男公关相似的笑,一杯一杯地灌着劣等的酒。 盛延泽觉得这不对,他一天天颠倒昼夜地来,是为了那个不可一世宛如神祇高高在上的顾公子,而不是那个跟千千万万个男公关一样赔着廉价笑容灌酒的顾斐波。 当有一天,他看着顾斐波用嘴毫无芥蒂地给一个男人渡冰块的时候,他觉得恶心。 下属看他蔫蔫的,提了个意见。 那个下属说,“喝酒您看腻了,要不然我把他送到您床上?” 没人知道盛延泽那一刻的悸动,连心脏都停了半拍。 他拦了下属递来的药,背着顾斐波亲自下进酒里。 他保证,那是他这辈子伪装得最完美的一次笑容。 他亲手把那杯下了药的酒递给已经喝的脸颊发红的顾斐波。 那天晚上,他以为会是缠绵悱恻的神仙夜,他救不了顾斐波,但能给他改善点生活。 只要顾斐波乖乖跟了他,他会对顾斐波好的。 盛延泽这样想。 他架着晕乎乎的顾斐波去了厕所隔间。然后在那么狭窄的缝隙里,用脸亲吻了被擦得能反光的马桶盖。 因为贴的很近,厕所的腥臊味混在清新熏香里格外清晰。手臂被反缚在身后,肩胛骨被摁得生疼。 脸蛋直直撞上冰凉马桶盖就那一下盛延泽就知道已经青了,再然后他的脑袋被塞进水箱里,被拉出来的时候刚染的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侧,狼狈得比刚回盛家的时候还胜一筹。 他像一只搁浅的鱼一样张大着嘴呼吸,鼻息间除了濒死的痛感就是身后顾斐波那股浓郁的酒气。酒气混着廉价薄荷的清香,在缺氧的窒息感间,他记得很清楚。 顾斐波眼神清明,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抬腿屈膝叩在他脊背上,全身的重量压下来,让盛延泽喘不上气。 冰凉的手背扇了扇侧脸,顾斐波俯身凑到他耳骨边声音很轻,“盛少酒喝多了,给您醒醒。有些粗暴,您且见谅。” 后来他因为脱力跪坐在地上的时候,顾斐波坐在马桶盖上找自己借火。 “有烟吗?”顾斐波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膝盖。 他很讶异。 顾大少爷从来不吸烟,甚至不允许同室的人身上有半点烟味。他曾有段时间给最基础的指名费,把顾斐波叫到房里关紧门窗,啥也不干,就吸烟,喝酒。 他不敢让顾斐波吸,就自己吸,强制顾斐波吸二手的。 “有吗?”顾斐波皱了皱眉,“你不是天天烟不离手?” 顾大少爷不吸烟,所以他当了顾少爷跟班后也戒烟了。只有现在来见顾斐波的时候,才整夜点着。 室内烟雾缭绕,熏眼睛,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怎么吸。 “有的,有的。”他从兜里掏了包软中烟,是很呛的那种。 顾斐波整盒拿过去,没多取,只抽了一根,然后又把盒塞回了他兜里。 烟雾缭绕间,他看着曾经的神明熟稔地掐着烟嘴,俊美的脸渐渐在烟雾中模糊。 顾斐波像是叙旧一样用着最平淡的语气告诉他,“世家子打小受过不少训练,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们对大部分药都有抗体。你这药从菲迪斯星南部黑市买的吧,无色无味用过断片,期间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你说东他不往西,还对身体无害。” 顾斐波捻着濡湿的烟嘴像是想到什么,低头勾了勾嘴,直视盛延泽惶恐的眼睛,说:“我也给人用过。” 后面顾斐波就没管他了。半只脚踩在马桶盖上,手肘搭在膝盖上随意地垂着,也不管身后的水箱脏不脏,背靠在上面仰头抽了一整根。看着厕所那四块木板隔出来的狭小天空,眼神虚无地飘在天花板的水管上。 第11章 直到猩红的火光逐渐变暗,他才恩赐般看了眼盛延泽。 “怎么?给我灌酒还不够?” “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开始肖想我的屁股了?” 顾斐波的眼神似笑非笑,身体很放松,没有半点威慑的意味,却让盛延泽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在水中缺氧的窒息感又上来了。 顾斐波也不用他回话,只是自顾自地捻灭了烟头,“盛老爷子的终端号码我还有,要是他知道自己看重的孙子成天无所事事成了个撅人□□的玩意,你猜他会不会重新分配资源?” “你这些天天天在诱色流连的本估摸着被人参了不少吧,昼夜颠倒声色犬马。”顾斐波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盛家可不止你一个接班人。” 顾斐波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替他扶正了衣领,“好歹跟在我身边学了十年,高低得出点成绩啊。” 临走的时候顾斐波看了眼地上的烟头。 盛延泽很上地道递了颗清口糖,低声道,“是我抽的。” 顾斐波很欣慰地笑,接了糖,撕开包装,在口中咬碎了。 离开的时候挥了挥手,跟盛延泽说了声,“谢了。” 那包软中烟到今天还在盛延泽枕头边放着,包括那枚烟头。 无数午夜梦回间,他能想起那个仰视顾斐波吞云吐雾的画面,是午夜惊醒的梦魇,是面红耳赤的热浪。 那一天之后他再也没去过诱色,后来也再也没见过顾斐波。 第06章 热闹 上次见顾斐波是什么时候来着,前天的噩梦里,还是一周前的春梦里,盛延泽记不得了。 梦里的那张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面前时,那股熟悉的战栗从天灵盖穿透心脏,他一下子就把怀里的金大银二双胞胎推开了,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屁股抬了一半想起来已经五年过去了。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娱乐圈的顾斐波,坐在沙发上的是盛氏集团的盛延泽。 五年已过,积威犹在。 盛延泽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找回了理智的准绳。 今天这局是场请君入瓮的鸿门宴。 中午接到菲洛米造星电话的时候,自己很诧异。这些年他虽然也往这公司塞了不少模特,但这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事实上除了酒局上偶尔碰到,他跟菲洛米总裁并没有私交。他原想拒绝,但听说傅炽会来。 他的心脏如同擂鼓,血液莫名冲上脑袋又结了冰,他听见自己很冷静地笑,问道:“傅炽先生不是向来喜静吗,怎么会在诱色安排酒局。”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傅先生助理突然临时约我吃早茶,然后定了今晚的局,我想着我跟傅先生交情不多,怕场子冷了,就想请您来掌掌眼。” “包厢有订好吗?”盛延泽不动声色的打探。 “订了,3209,傅先生亲自定的。” 菲洛米娱乐没在圈子里,没经历过顾家鼎盛的时候,也不在顾少爷的社交圈里,菲洛米不知道,但盛延泽知道。 诱色3209是顾斐波跟傅炽初见的地方。 按顾大少爷描述的原话,那是梦开始的地方。丘比特射出神箭,荷尔蒙迸入中枢神经,不可用理智形容的不可控。 他开始问菲洛米总裁跟傅炽面谈的细节。 菲洛米那边也怕有行为冲撞了傅炽,按细节一点点给他慢慢说,“傅先生点的挺丰盛的,席间嘴上一直*带着笑,但我也不知道他高不高兴,金丝眼镜架上,镜片又反光,总之似笑非笑的,不过也没找茬。吃完饭准备离席的时候,问我公司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人,说自己身边这些年空了些,想找人暖暖,然后就安排了这场酒。” “中间没什么别的吗?” 菲洛米那边沉默了一会,“有,傅先生要了我们公司所有员工的数据,姓名和照片,然后一张一张当席审了半个小时。翻看的速度非常快,像是在找些什么。” “有找到吗?” “应该没有。傅先生没有特意提起谁。噢,不过说了名单上的都不要。” “好的,你好好准备吧。顺着傅先生的话,挑点好看的新人。” “欸好,老人不用吗?傅先生有什么忌口吗?” “纯新人就好,傅先生不喜欢别人用过的。没有忌口,你放心。” 忌口也要有生存的土壤,贫困家庭长大的傅炽没有挑食的资格。顾斐波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喜滋滋地夸过他——好养活。 盛延泽叫了造型团队,挑了最好的袖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重申了一遍今天的目标。 当今的盛家不能得罪傅炽手中的格拉斯集团,当今的盛延泽要讨好傅炽。 只要希德05星的洗牌中再吃下一份蛋糕,配上安天逸家前段时间吐出来的机甲实业,盛家会正式迈入老牌贵族的行列,而盛延泽手中掌有的权力会离当年的顾少爷更近一步。 要达成这个目标盛延泽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去羞辱可能会出现在酒席上,刚刚入职菲洛米造星,连名字都没有录入进系统的顾斐波。 他没有去菲洛米公司寻找顾斐波入职的实证。 他赌今晚顾斐波会出现,他信傅炽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举动。 然后意料之中,他等到了。 盛延泽摸了摸身旁双胞胎弟弟的屁股,扬声道:“风花雪月的场,这样未免也太素。” 经纪和菲洛米老总一愣,旋即立马热场,“是啊,酒过三巡,也可以玩点别的了。” 第12章 盛延泽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双胞胎哥哥立马非常上地道跪下去给他摁脚,盛延泽推着双胞胎弟弟的腰,让他站了起来,“听说今天来的都是没开过荤的新人,这新人啊,就是开.苞的时候最有意思。让我看看。” 盛延泽的视线装模作样地在场中巡了巡,错过无数或青涩或尴尬或充满野心的脸,最后落在人群中顾斐波的脸上。 “顾斐波,”盛延泽昂着下巴轻声问,这个曾经高不可攀的名字,如今轻飘飘地被挂在自己嘴边,他问,“听说你也是个新人,还是个雏吧?” 足够冒犯的言论,顾斐波明显在原地愣了一下。 “银二,我亲手磨了整整两个月,绝对的上等货色。”盛延泽乘胜追击笑嘻嘻地踹了脚银二的屁股,“去给顾先生见识见识。” 被踢得一个踉跄,银二扬起了标志性温暖的营业笑容揉身进了顾斐波怀里。媚而不俗,又夹杂着点少年的娇羞,哪怕放在当年诱色也是卖身那批人中最顶级的货色。 他的手指宛如灵蛇直奔顾斐波剪裁得体的领口而去,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银二可以明显感受到男人衬衫下绷紧的肌肉。 食指暧昧地顺着脖颈掖入男人喉结下的纽扣,几欲翻转。 盛延泽换了个姿势,棕色瞳孔兴味盎然,藏在双胞胎哥哥身前的手,握得死紧。 他不知道是想羞辱顾斐波,让他在公众面前起生理反应做些低俗浪荡的事情,还是想看些别的什么。 但他很兴奋,心脏跳得很快。 在银二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顾斐波单手把人推回了盛延泽的沙发上。垂下眸子看沙发上的盛延泽,挑了挑眉,“问我是不是雏,盛总对我感兴趣?是想给我开.苞吗?” 对视的瞬间,浸水的窒息感如同无数个午夜那般再度涌上,哪怕再熟悉也按捺不住手指的颤抖。 盛延泽松开领带,又灌了口酒,收效甚微。 盛延泽想起今天早上定的目标,在脑子里又运转了一圈逻辑。 今天傅炽组这个局,是为了见顾斐波。 形势上,现在的傅炽能扛着整个希德05星世家的压力还把白家云家打的节节败退,碾死盛家也不过是顺带的事情。而盛家安然无恙,说明傅炽虽然不一定认可他当年的找茬行为,但一定不反感。 但凡傅炽对顾斐波留有旧情,今天自己都不会活着出现在这个局上。 所以很容易得出结论,傅炽今天要让顾斐波难堪。 傅炽五分钟前说要透气出去了,顾斐波很有可能在门外就跟傅炽撞上了。而算算时间,他们并没有发生冲突。 从带顾斐波进来的经纪表情上,可以推断在外面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对话。 也就是说傅炽不想当面出面给顾斐波难堪。 毕竟被包养过不是什么能拿的上台面说的东西,一旦直接挑起矛盾,当事人的黑历史必然会被圈子又翻出来。虽然影响不到傅炽什么,但总归是不好听的。 盛延泽对自己的判断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他跟傅炽的私人交集仅仅局限于五年前还是顾少爷跟班的时候,给他俩送过不少衣服。 但当盛延泽有百分之50的把握的时候,他就会倾尽一切地孤注一掷。 这不是顾斐波的行事准则,是自己的。 是自己骨子里跟顾少爷不同,以至于拼命模仿割舍多次却依旧顽强扎根的,属于盛延泽的部分。 是在私生子那片干涸地上孕育出的灵魂。 盛延泽舔了舔嘴唇,没理顾斐波的问,命令道,“银二,顾先生看不上你那上不得台面的调.情手段,去给顾先生口一个,让他看看你的技术。” 一边迎着顾斐波凌厉的眼神,轻扬下巴低声笑道,“银二可是我在床上一手教出来的可人儿,想必不会不合顾先生的口味。顾先生应该不会嫌弃银二被我玩过吧。” 不知谁拍着手吵起了气氛,突兀地一声“口一个”之后,便是如潮水般浪涌的节奏。 拍打在岸边白色的浪花眨眼间便被飓风掀成滔天巨浪。 “口一个!” “口一个!” 鼓掌声,叫嚣声,嬉闹声,怂恿声,铺天盖地自四面八方涌来,又像是被架在山崖顶上的十字架上不能动弹,脚下木柴骤然燎起火舌,狂热的群众冷漠地添油加火。 喧闹又窒息。浓烟亮出獠牙,跃至三米多高。顾斐波跨越周遭哄闹的人群,只看见罪魁祸首坐在人群中央,迎着自己的目光还能落在昏暗光影里撑着脑袋不动声色。 终究是长成世家第一继承人该有的样子了。 盛延泽话里话外姿态都放得很低,眼下让自己的人来给顾斐波口,算是面子里子都顾上了,作为一个刚入娱乐圈的小明星,盛延泽这举动称得上是抬举,不用转头顾斐波都知道旁边不谙世事的新人嫉妒的眼神,艳羡的目光都快溢出来了。 “芜湖!盛总大气!谁不知道平日里银二可被盛总宝贝得紧。小顾你今天可享大福了。”起哄者们不掩艳羡的戏谑。 “盛总这回下血本了。” “盛总盛情邀请,再拒绝就不礼貌了。” 口哨声嚎叫声四起,掌声热烈更甚。 银二跪爬着摸索到顾斐波的裤脚下。 顾斐波站在原地,半分没动。 银二抓上顾斐波的裤脚,指节攥得死紧用力到泛出白色,一双美目溢满祈求。 第13章 “盛总这么想给我开.苞,怎么自己不来?”顾斐波轻轻一脚把人踹开了,笑着问盛延泽,“是我长得不合您心意吗?” 以退为进,顾斐波玩得挺熟的。 台前他不能不给盛延泽面子,台后那可就是各凭本事了。 旁边原先沸腾得像烧开了的人群此时彻底气化了,房间内的温度不断因哄闹的人们而升腾。 “他说什么?”在外围的人因为听不到对话凑近同伴耳朵问。 “他要给盛总口!”同伴大声喊。 “不是,他要盛总给他口!” “这才哪到哪?口的事早过了!他要睡盛总!” “嘶——自荐枕席我也会啊,怎么给他抢了先。” 外圈人还在喧闹中各怀心思。 只有在中心直面顾斐波气压的盛延泽成了鹌鹑,对峙在原地大气不敢喘一声。 顾斐波和盛延泽一高一矮,一站一坐,光影交界下,盛延泽吞了口口水,不论何时跟顾斐波一对一都会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不论他的姿态放得多低,经历做不得假,阅历展现在气质上,便成了气场。 更何况别人狗眼无珠不知道顾斐波是个什么样的人,盛延泽再清楚不过。 盛延泽给了个假笑刚要接话, 一道温和的声音夹杂着笑意斜插进来。 傅炽的声音不高,珠圆玉润,但很有辨识度,清扬的声音穿过纷杂到不知道在哄叫什么的人群,准确无误地传到了顾斐波耳朵里。 他问:“开什么苞?口谁?这么开放?带我一个?” 第07章 清场,不清 熟悉的声音冲破混沌的记忆在耳边变得清晰,灵活的指尖传来发麻的触感,从神经末梢穿过四肢传向大脑,顾斐波后知后觉,肩膀僵硬了一下,慢半拍扭头去看。 侍者推车呈果盘进来,傅炽紧随其后慢悠悠地往里走,经过托着香槟的侍者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把手里皱巴巴的白毛巾丢上托盘,头顶的暖光让他看起来儒雅又漂亮。 顾斐波下意识地想把衬衫袖口放下来,捏到袖口廉价的塑料纽扣才想起来,不需要了。 “傅总,大家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就想热热场子。”旁边菲洛米造星的总裁忙不迭地躬身就上去了,“您要是也有兴趣的话,坐这来一起看?” 盛延泽很配合地让了个位置。 “这位是?”傅炽在盛延泽身边坐下了,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仰头看顾斐波。 “这位是顾斐波,我们公司新签的艺人。今天刚签的,还没录入系统,赶巧遇上了就带他来见见市面。”经纪介绍,“看资料说当年家境不错的,我想着反正礼数都懂,就顺带着叫来热场了。” 菲洛米造星的总裁看出来傅炽有点意思。 毕竟有对照组前车之鉴在那摆着。先前介绍人的时候,别说问话了,傅炽缩在那连眼皮都没掀过,就差戴个耳机眼罩直接睡觉了。 当下上前一步,低声道,“刚入圈,没人染指过,绝对的干净。” 平日里这样的对话金主们会笑眯眯的按下不表,毕竟心领神会就好,有些事说明白了难堪。 谁料傅总直接看向顾斐波,问,“干净是有多干净?” 顾斐波挑眉,下意识地抬眸,“早上刚洗的澡,要多干净有多干净。”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傅炽嘴角噙着笑,金丝眼镜在灯光下反光,语调像先前问话时一样平稳,“别怕,盛总平易近人,我也是一样的。有什么说什么,刚才能说的现在也能说,在场的都不是外人。” “您问什么?”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刚才我说什么了? 顾斐波细细回想了一下,他问盛总是不是看不上自己,如果想给自己□□,为什么不亲自来。 “是更私密点的问题?”顾斐波问。 “更私密点的。”傅炽肯定。 “多私密?”顾斐波继续问。 “要多私密有多私密。”傅炽继续肯定。 “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你说。” “傅先生是不是想问我......” 顾斐波四平八稳,“这些年有没有开人苞,有没有被人开过苞,有没有口过人,有没有被人口过,男人还是女人,人外还是触手,有没有用过道具,有没有新增莫名奇妙的xp......” po文情节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跶。 “倒也没有这么私密。”傅炽被一连串的问句打蒙了,眼神从顾斐波的脸上缓缓往下移,然后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又把视线转回去了,“但你要是想说,我也很乐意听。” “那您想问的是——?”顾斐波迟疑。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能给盛延泽口,也可以带我一个。”傅炽仰着脸,漆黑的瞳孔在炫彩跳跃的氛围灯下显得格外认真,顾斐波一时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真心,一双桃花眼四处留情,也不知是第几次在公共场所直言潜规则了,他的话术诱人又老练,带着不自知的煽动与蛊惑,像西幻故事里常见的魅魔,“盛总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盛总给不了你的,我还是可以给你。你给他口,不如给我口。” “如果你非要给他口的话,”傅炽直勾勾地盯着顾斐波瞧,小脸白净斯文,勾起唇角一脸玩味,“反正都是口,多我一个也不多。” “我跟盛总开玩笑呢。”顾斐波倒退了半步,打着哈哈,真进屋子,盛延泽那是任他拿捏,傅炽这崽子可就不是了,这小东西天生怪力,顾斐波跟他打架五五开,胜负难料,“您怎么认真了?” 第14章 “怎么?你跟盛总说的煞有其事,”傅炽身体后仰,两腿交迭,熨烫妥帖的白色衬衣配上一条灰色交替的斜纹领带,外套竖暗纹黑色双排扣西装,整个人半匿在阴影里,看不清面相,“到我这就是玩笑话了?” 语调平稳,杀气弥漫。 俩人对峙,相持不下。 今早的时候云三知道他进娱乐圈后问他——怎么想着去娱乐圈那乌烟瘴气的地。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潜规则到你头上了怎么办?” 当时顾斐波笑着说,“来钱快,没玩过,想试试。金主要是长得帅霸王硬上弓,我也不是不能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地从了,软饭这口饭我还没吃过,听说很香很好吃。” 云三当时就笑了,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您还有吃别人家软饭的那天?别一边吃一边把人锅给砸了。” 顾斐波嘴硬,说自己能软饭硬吃。 云三的回复顾斐波还记得,他说,“得,您那少爷脾气就不是能吃软饭的人。没哪个冤大头把你放回自家床上供着。” 顾斐波当时不信,“指不定哪个冤大头对我一见钟情,百依百顺,千年家业拱手相让。” “嗯哼,这话骗骗未经世事的小屁孩还行,你正儿八经受过大家族教育长大的,哪家玩物丧志,腿都要被敲断的。”云三正色,别让他异想天开。 可现在正儿八经愿意包养他的傅炽这个冤大头站在自己面前,踏上金丝雀的通天大道一眼望去尽是坦途,顾斐波却怎么都迈不开腿软不下嘴。 不一样的,傅炽终究是不一样的。 八年前初见的时候就不一样,八年后的今天,依旧出类拔萃的漂亮。通身的气度是在无数十字路口分叉道前历练出来的独属于猎人的老辣嗅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着泛滥的精光,多情的外表之下藏着顾斐波都察觉不到的诡谲与癫狂。 是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把盛延泽呛到只能陪笑的成熟男性,是从烈火与荆棘中淬炼出来的正儿八经的上位者,跟在边缘星腆着脸摸爬滚打了整整五年,脊梁和傲骨都被打碎磨成粉末的顾斐波不一样。 他的人生熬过了最痛苦的深渊,于烈焰中涅盘,而今遇水化龙潜龙升空,跟自己也不应该再有任何关系。 顾斐波站在他面前,垂眼看着他,轻声打着太极,“没呢,您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 听到这话,傅炽长久地凝视着他,约莫半晌,才慢慢开口,语气平和,像只狐狸,“我这人也不强人所难,我不逼顾先生,三局大冒险,不论输赢,我都给你你想要的。” “别拒绝。今天你不想玩也得玩,想玩也得玩。”傅炽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顾斐波面前。 高档鳄鱼皮一寸不让地抵住廉价漆皮鞋尖,傅炽隔着平光眼镜直视顾斐波的眼睛,轻声道,“顾斐波,你跑不掉。” 傅炽这些年身高蹿得很快,站在顾斐波面前,只比他低一点点,高大的身影遮了顾斐波面前近乎全部的光线,漆黑的眸子步步紧逼寸步不让,顾斐波立在原地避无可避。 事已至此,顾斐波应了,后撤半步向盛延泽招手,“玩什么?骰子?” 盛延泽鬼迷心窍,完全肌肉记忆想把自己面前的骰子送上去。 “怎么?盛总也想玩?”中途旁边插进来个手,傅炽直接把骰蛊从中间截过去了,动作干脆利落,还不忘揭开看看,“五个五一个六,盛总刚摇的?不小啊,怪不得要玩骰子呢。” “哪能啊,我不玩我不玩。哈哈哈,我玩骰子向来差,”盛延泽嘴角一抽,脑雾散了,他今天是来帮傅炽羞辱顾斐波的,瞎几把给顾斐波献殷勤不是找死吗? “又菜又爱玩,正好骰子离得近,这不就顺手,顺手。” “我记得盛总当年在顾大少爷身边待了几年?”傅炽接过骰子,柔顺的黑发在暖黄的灯光下镀上一层金箔,眉目舒展,大猫一般沿着切向晃了几下,手臂摆动间骰子骰子相互撞击碰到侧壁,咣当咣当响,“好巧不巧,我也跟顾少爷处过些日子,天天日夜待在一起,略微也学到点皮毛。” 骰子声停,木质骰蛊落稳,傅炽伸手揭开。 六个骰子,朝向一样,仰面是鲜红的一点。 “嚯!豹子!”菲洛米总裁探头进来,眼珠都瞪圆乎了,“傅总厉害啊!这,我也没看怎么动,怎么豹子就出来了。我玩骰子这么多年,第一次见。” 旁边的人也探头围进来了,在一片恭维声里,傅炽仰头看站在身前的顾斐波,“顾先生还是新人,我跟顾先生玩这个,未免有点太欺负人了。毕竟是游戏,要公平。不然要是一直输多没意思。” “不愧是傅总,大气度!大肚量!”经纪扯着顾斐波衣袖,小声示意,“快道谢!” “您说的是。”顾斐波择善而从嘴角带笑,没有反驳。 在场只有盛延泽听出来了——傅炽哪里是在谦虚,他是正话反说。 顾斐波十三岁的时候偷偷拜了个千术师傅。 那师傅说顾斐波机灵,手非常快,最开始不打算收徒的他,最后在顾斐波出师的时候两眼汪汪。 盛延泽的骰子是缠着顾斐波在课间教的,而傅炽的骰子,大概也是这么出师的。 傅炽嘴上说自己玩骰子太厉害,会欺负顾斐波胜之不武。 实际在指顾斐波玩骰子那么厉害,还选骰子欺负他。 第15章 没听那公平俩字提的多突兀吗? 玩骰子,别说让顾斐波回答问题了,傅炽今天的内裤色能留,都是顾斐波手下留情。 那是正儿八经从头到脚小时候尿床几次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盛延泽知道的事情顾斐波自然也知道。 傅炽骰子玩的不错,当年自己教他的时候学的就很快。这意味着自己只要略微放点水,他就不会输的太难堪。 不过傅炽不这么想,傅炽知道赢家通吃的规矩,而这次顾斐波也在胜利的那堆筹码里,他根本不可能开局就给自己找好退路。 他要赢。 好巧,顾斐波也要。 他不想跟傅炽再产生任何金钱交易之外的□□关系了,口也不行。 过去的记忆封存在过去,够了。 顾斐波叹了口气,转到茶几对面,从身边抽了把椅子,随便坐下,“傅先生想玩什么?” “扑克。” “怎么玩?” “炸金花。” “好处呢?” “你想要什么?” “我——” 顾斐波还没说话,经纪见缝插针,没放过机会,“傅总,您看这新人刚入圈,我看他挺有灵性的,就缺大制作的导演稍微点拨点拨,或者先上点综艺混个眼熟啥的,近期有个s+级别的大制作要开机了,您看......” 傅炽又坐回沙发上,眼睛把顾斐波从头打量到脚,然后又抬了抬下巴,傲慢地嗤笑了一声,“可以。” 旁边的新人们已经嫉妒疯了,他们没看懂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但听得懂s+级别的制作。 这是多少人陪多少个大导演求爷爷告奶奶祖坟冒青烟都换不来的大资源? 他们敢打包票,这资源给一头猪,那头猪都能成为希德05星的招财进宝猪!宣传说它智商能超过古地球人,70%的人类都会信! 顾斐波垂了垂眉眼,笑了,“傅先生要是看不上的话,就再加一个亿的宣发费吧。” “可以吗?”顾斐波询问经纪。 经纪怕狮子大开口惹傅炽生气,迟疑道:“倒也不用这么——” “行。”傅炽笑得斯文,镜片反光,“不论输赢,我给你安排s+级制作,包你所有的宣发,这好处够吗?” “够了。”顾斐波轻声。 “不过三局大冒险,好像配不上这么高的好处......” “既然是玩,就要讲等价互换,顾先生,你能给的了我什么?” 绵里藏针,春风拂面,疾风骤雨。 狮虎相峙,鸦雀无声。 托今早做梦的福,顾斐波突然这场景很熟悉,像是自己也这么干过。 当时自己说的是——“一百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傅炽你是不是浑身镶了钻。” 合着现在是赤裸裸的报复。 顾斐波轻笑出声,“这要看您想要什么了。” 傅炽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你笑什么?” “想到些好玩的事情。”顾斐波勾唇笑。慢条斯理地扯松被银二拉的有些散的领带,起身跨过茶几,射灯的灯光从背后打下来,俩人的脚尖抵着,傅炽整个人被笼罩在顾斐波的影子里,他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 这种事情上,顾斐波向来不喜欢处于被动。 身体右侧的沙发受压凹陷,傅炽一惊,下意识地仰头去看,顾斐波那张英俊逼人的脸近在咫尺。黄薄眉挑起熟悉的弧度,琥珀色的眼底呈着明晃晃的揶揄,傅炽甚至能在瞳孔里看清自己怔然的倒影。 顾斐波单腿屈跪在傅炽身侧的沙发上,杵在地上的那条腿笔直,在黑暗里摸索到傅炽的手,一边躬身凑上傅炽的耳垂,说话间微不可闻的热气扑上脸颊细小的绒毛,细碎的头发若有似无地划过耳侧,“您是想开我苞,还是被我□□,给我口,还是让我口,道具呢,有要求吗?您挑挑看?” “暖气温度低了吗?傅先生耳朵怎么这么凉,在外头吹风久了吧。也是,这天挺冷的。” 门口连着室外的窗户还开了小缝,傅炽开着门缝听墙角的时候耳朵被冻得通红。 冰凉的手攥着自己的掌心将它引向衬衫纽扣,屏息间,傅炽听见顾斐波说,“您明里暗里盯着这颗纽扣好久了,那个双胞胎也挺喜欢的,刚刚碰了下。” 话音还没落,傅炽手指用力,直接把那颗纽扣给硬扯下来了。 缝线绷断声音响起的时候,傅炽嗤笑,“衣服质量不太好,待会下去给我换了。” 顾斐波低头轻声笑,没贫嘴。 混乱中不小心碰到了小傅炽,神情可以作假,但身体不行。 小家伙还挺兴奋。 怪不得洗手的时候不动声色,那是瓮中捉鳖有恃无恐。没想到进来发现釜底抽薪,家被人偷了,人就炸毛了。 顾斐波捏了捏,“这定金,够不够格?” 顺势抓着领带的指节泛白,傅炽觉得脸热, 耳垂估摸着红了,被顾斐波揉的,傅炽有点恼羞成怒。 “一个亿的宣发只能换顾先生口一次的彩头?”傅炽手指下滑,抓住贺观棋领带的末端,手腕翻转两圈,狠狠地将顾斐波扯向自己,“当年我可是一百万被顾先生睡了八个月。顾先生的口,当真就这么值钱?” 脖间传来大力,顾斐波差点闪了腰。 该死的银河星性文化果然开放,人都养野了。 傅炽继续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开放一点。在这口,怎么样?” 第16章 “在这?” “在这。” “清场?” “不清。” “如果你能赢我的话。可以。” 第08章 找到你。 等牌送来的时候,顾斐波有些坐立难安,不自在地合了合衬衫领口。 实在是对面的眼神有点吓人——像是在极端气候星球上用于铺路的热沥青一样,贪婪又粘腻,细细扫掠着每一寸皮肤,让顾斐波寒毛耸立。 傅炽知道自己应该收敛一点,像股市收盘时那样不动声色,像成熟老辣的猎人那样设下天罗地网缓慢靠近雄兔。 但他忍不住。 顾斐波真真切切地坐在自己对面,隔着一张桌子,不过半米。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了几折,手臂肌肉线条漂亮,不夸张却有力量,青色经脉埋在皮肤下蜿蜒着,在灯光下显得很诱人。 五年不见,眼前的顾斐波依旧像当年那般,恣意又强大,却比当年更加洒脱和自由,是摆脱了礼教束缚,在尘世中滚了几圈,更加完整鲜活的顾斐波。 傅炽舔了舔嘴唇,恍惚间想伸手去抓,手指刚抬起来,理智又逼迫着它缩了回去。 他在脑海里无数次地模拟过无数跟顾斐波重逢的场面。 为此他看了无数条玛丽苏文学的热门套路,但在洗手池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 压抑了整整五年的思念在那一刻开始向外疯涨,扎根在每个细胞里的种子那一刻破土而出,他的浑身上下每一寸细胞液都在叫嚣着颤抖,生物本能压抑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思维逻辑。 那一刻,除了克制着自己不要冲上去之外,他觉得自己的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了,他兴奋,非常兴奋,像是被人往大动脉里直接注入了致死量的肾上腺素。 心脏的跳动声在耳边回响,那股生物电流从天灵盖凭空出现,炸开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顺着每一条经脉,进入血管,泵入心脏,像是仙人抚我顶,浑身汗毛耸立,连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他真的很久没有见到顾斐波了,久到梦里见一面都是奢望。 最开始跟顾斐波分开的那些年,梦里是刺骨的寒冷,紧闭的门窗,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那一盏凄冷的路灯,是那一声声苦闷无寻,空荡荡飘扬在雪地上空得不到响应的质问,每每梦醒,枕头巾湿透。后来可能生物对机体的本能保护,他不再做那个痛彻心扉的梦,但也再也没见过顾斐波了。 “先生,先生,傅先生?” 傅炽晃神,突然意识到四肢背弃理智,自己的指尖离顾斐波的手指,只有一寸之遥。 “您要的扑克。”侍者恭敬递上。 “噢,好。”指尖颤了颤,傅炽顺势把手收了回来,从侍者手上接过扑克,展示给顾斐波看,“完整的,没拆封。” “傅先生刚才是不是想要摸我的手?”顾斐波终于从视线的禁锢中脱离出来,视线还停留在刚才傅炽手的落点位置,随口揶揄道,“怎么,想沾点我的好运气?” 牌桌上有句话,手上有运,运头好的时候,不能洗手,更不能被对家摸。 “顾先生还挺封建迷信,不过我的运气一直很好。从始至终,都很好。”傅炽抿唇笑,“如果真有神明的话,那气运之神总会眷顾于我。顾先生要是想要,我不介意分你一半。” 摸彩票从来没中过奖的顾斐波挑眉,“那不知道被神明眷顾的傅先生今天能不能赢一局。” 傅炽拆塑料膜的手顿住,然后一点一点地把撕下来的塑料包装拧成团,面无表情地大力扔进垃圾桶里,“顾先生来试试看?” “轻点,轻点。”顾斐波忍不住逗他。 是真没忍住,说了半句就收了。 扑克很新,傅炽在掌心弯了几次,然后随机切了几下,右手拇指和下面三根手指顶住整迭牌,食指抵在牌背上。 一整迭牌很厚,因为用力,傅炽整个手背的经脉血管被皮肤包裹着显现出来。 周围人很安静,傅炽右手拇指开始拨牌,白色牌沿唰唰往下落,左手食指中指夹住,右手上推,左手拇指顺势抵住,牌很漂亮地分成了两迭,动作非常流畅,看得出来是练过的。 然后就是常见的鸽尾洗牌。 先落后起,足够专业的动作,一瞬间就震慑到了围观群众,他们突然意识到这场扑克,可能不只是那种平日里低俗问答前可有可无只走过场的引子。 牌洗好了,傅炽把牌捏在手里,崭新的牌没有粘上室内的暖气,冰冰凉,此刻傅炽手心的汗黏在光滑牌面上,略微有些不舒服。 理论上为了防止作弊,傅炽洗完牌就该把牌交给顾斐波,双方都洗一轮,但傅炽很犹豫,非常犹豫。 因为他知道顾斐波26秒内就能记住洗过的那副牌的所有花色和顺序,也可以随意把想要的牌洗到指定位置。 这是顾斐波早年追求他时,经常在他面前表演的把戏。 属于少年人的孔雀开屏,魔术手的低调炫技。 傅炽见识过,所以更犹豫了。 顾斐波看出来了,朝他伸手,“给我。” 傅炽不动。 顾斐波笑了,“我切个牌,不洗。” “傅先生洗的,我放心。” 傅炽不自然地摸了摸耳垂,“那你切。” 而后又生硬地补了句,“不准偷看。” 顾斐波笑着没说话,很简单地切了一下。 第17章 “盛总,您能来给我们发个牌吗”顾斐波笑眯眯招手,在人群中随便挑了个眼熟的。 盛延泽其实不想去给他俩当荷官,会有种回到当年的错觉。 但当年他也只是顾斐波一个人的跟班,现在俩人都隐隐骑在他头上。 虽然态度礼貌,但盛延泽真的有点不爽,不过理智还在。 没别的,就能忍。 “来了,来了。”盛延泽也笑眯眯地应了。 炸金花的规则很简单,两个人摸三张底牌比大小。 单张里2最小,a最大。 牌组里豹子>同花顺>同花>顺子>对子>杂牌。 游戏开局玩家下底注,后摸牌。如果觉得自己的牌太小可以丢了底注就此罢手,直接认输,那个底注就是沉没成*本。 如果觉得牌不错,可以继续下注,后手的那个人下的注不能小于前手下的注,a先下1注,那么b必须跟1注及以上。 如果一方闷牌不看直接下注,那么另一方如果看牌需要跟下他这轮下注的一倍,比如a不看牌下1注,b如果不弃牌,就必须下2注,而a依旧只用下1注。 任何一方下前人的两倍注即可提前开牌,a下一注,b下两注即可开牌比较大小,两人局最多下注三轮,强制开牌。 “取空的香槟塔来。”傅炽吩咐侍者,然后拿起一个香槟杯知会顾斐波,“一注一满杯。” 顾斐波没意见。 盛延泽发牌。 双方下底注一杯。 顾斐波端起来尝了一小口,酒入嘴的一瞬间,鼻尖是熟悉的檀香混陈皮莓果的香气,舌尖丹宁一路滑至舌根,果味在口中爆发,收尾是似普洱茶的香味。 是罗曼尼康帝,顾斐波愣了一下。 足够昂贵的红酒,顾斐波上次喝还是四年前在诱色陪酒的时候。 陪酒的日子很糟糕,糟糕到顾斐波现在都不愿意回头看一丝一毫,那是无数个被曾经不知何时得罪过的人用钞票扇耳光的日夜。 高高在上的顾家独子每天会被成千上万的人拐弯抹角的巴结,心情好会赴两个约,心情不好便一个也不搭理。那些见着顾公子的人欣喜若狂宛若搭上顾家这条庞然大物,那些没见过顾公子的人只道自己气运不好,没得顾公子垂青。 库房里数不清的礼盒上的薄灰被阿姨一遍又一遍的抹净,当时的顾大公子是希德05星响当当的青年才俊,是无数二代们日夜听闻的别人家的孩子。是在任何饭局中都会被捧在掌心,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决定他人生死的存在。 但当神明陨落,曾经自叹的运气不好,就变成了顾斐波眼高于顶的报应。 曾经高高在上送无数礼,经过好几手传话都见不到面的人如今你只要五千就能让他在你面前喝酒喝到吐。 曾经给顾大少爷提鞋都不配的人,现在能捏着他的脸,提着酒瓶子往他嘴里硬灌,往他头上吐几口唾沫。 你能看到高高在上的精英溢出生理性的眼泪,看见趾高气昂的天龙人在你面前谄媚地笑。 没人能抵御这种快感,没有人。 顾斐波能活下来全靠云均筹也就是云三在保着,不然他现在指不定在哪个二代家里被当成禁脔般锁着,或者是被卸了几节器官去了海里喂鱼。 血腥、色情、与暴力是人类永远的多巴胺。任何人都不例外。 每天上半夜结束的时候,顾斐波会在一楼的员工休息室里的劣质皮面长凳上,靠着墙仰着头点根烟。 墙壁很冷,能让他清醒。 劣质烟草的气味总是能将他的眼睛熏红,但他需要尼古丁来提神。 那年冬天顾大公子缩在矮小的平房里,睡着硬实的木板床,由于没有垫被凉气从背后丝丝往上蹿,他只能把被子卷成蛹状,把脑袋埋在被子里,靠着呼吸间的那点热气暖手,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没有暖气空调的冬夜那么难熬。 是的,哪怕去陪了酒,每天受那么多明里暗里的嘲讽羞辱,顾斐波依旧穷的连电费都交不起。 那群奔着羞辱而来的人,根本不会开贵价的酒。他们用最少的成本,最伤身的劣酒,换顾斐波一整晚的狼狈。 他们是生意人,而生意人,从不吃亏。 转机出现在银河纪元846年的12月25日,圣诞节,具体点的话是凌晨1点56分,前后偏差不过一分钟,顾斐波记得很清楚。 当时顾斐波刚在一个包厢里被捏着嘴灌了一整瓶白的,白衬衫因为酒液灌得太猛从口边溢出顺着颈部动脉流入衣领而湿透,松开被拉扯到散乱的领带,踉跄着走出包厢看着不过四位数的营业额眼前生出重影时,侍者告诉他,大厅05号客人给他点了五瓶罗曼尼康帝。 诱色和卖酒的公关向来五五分,五瓶罗曼尼康帝整整一千万,他能到手五百万,纯现金。 “大厅......5号客人。”顾斐波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从天旋地转的思维里抓住了主要脉络,“我去陪客人喝。” “他没指名。只是点了酒说算在你账上。真稀罕,八位数砸下来,居然连面都不用见。”侍者嘀咕,“有钱人的钱还真是大风刮来的,真能糟蹋。怪不得连包厢都不进,在大厅把酒点了,连香槟call都没要,说让你慢慢喝。” 他抱着五瓶酒,“我给你送休息室去吧,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咱们酒可正儿八经不掺水,罗曼尼康帝可不便宜,今天一天的营业额完全够你躺平吃几个月甚至一整年了,你也早点下班休息。” 第18章 “啊......好。” 那天凌晨的时候,顾斐波送走了最后一桌客人,等店员打扫完卫生都离开之后,他全身蜷在皮质凳子上,倒了半杯罗曼尼康帝。 酒液澄澈,馥郁芳香。 他小口喝着,像之前每个夜晚入眠前都会浅酌几口的模样,随着东边第一缕朝霞破开无边黑夜,他双手垂在膝前,放声大笑,然后捂着脸流泪,末了用手搓搓脸,抬头的时候又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再后来他从虫洞跳跃去了另一个星球,与希德05星再无瓜葛。 当时诱色其它工作人员只当顾斐波好运,但顾斐波知道那近千万的酒是傅炽送的。 那近千万的钱,是傅炽当时全部的家当。 “别急,有你喝的时候。”傅炽收拢自己的牌,垂着眉没看顾斐波,掀开了牌的一角,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 顾斐波略微有些晃神,被傅炽拉回了牌桌的现实里。 身后都是观众,傅炽怕他们的面部表情泄露信息。顾斐波抓细节抓的很准,他不敢出任何纰漏,但哪怕这样,他的胜率依旧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顾斐波很强,比他认识的所有人,都强。 他清晰的知道这一点。 手中的牌是对子,在52张牌中,杂牌出现的概率是73.48%,对子出现的概率是16.94%。对a带j近乎可以算是对子中的天花板,傅炽用蒙特卡洛算法跑过这个模型,两人局傅炽此时的胜率高达——98%。 顾斐波必须抽到豹子、同花顺、同花、顺子才会比傅炽的手牌大。这些手牌特征出现的概率分别是0.24%、0.22%、4.96%、3.26%,合计8.68%,一个眨眼的时间,傅炽就得到了结果。 傅炽眯起眼睛,细细审视着顾斐波的面部细节,试图从微表情中捕捉到顾斐波的牌面大小。 顾斐波非常松散地靠在椅背上,听了傅炽的话也没再碰酒杯,肩膀塌着,一手垂在空中摇摇晃晃,右手随意地掀了牌的一个角,又慢悠悠地盖回去了,全程没抬头看傅炽一眼,但像是额前长了眼睛一样,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嘴,“我很好看?傅先生自打上桌,眼睛就黏在我身上瞧。” “娱乐圈的人自然个个都是顶级的美人。”傅炽也把牌盖回去了,眼中是猎人怕惊到猎物时强行装出的惬意感,虚假的很,“倒是我长得不合顾先生胃口吗?顾先生怎么一眼都不看我?” “傅先生在猜我的牌大不大。”顾斐波没接他话,视线从蓝底红纹的牌背上离开,看向了傅炽,“那不如,让我也猜猜您手里的牌。” “顺子?” “同花?” “还是同花顺?” 慢悠悠的语调试探性地一字一字往外蹦着,傅炽竭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产生任何波动。 周围的人屏住呼吸,柔和的暖光下顾斐波指尖轻敲桌面,稍稍抬眉,嘴角微勾,语调笃定,“看来都不是。” 被猜中了手牌的范围,傅炽心下一沉,眉眼不显,视线从顾斐波的指尖收回,他知道这是顾斐波胜券在握时的小动作。 他扬手从旁边的空香槟塔上取了三个空杯,捏着杯柄的修长左手骨节分明,掐着纤细的红酒颈的右手轻抬,红酒如泉涌在透明的杯壁上激起浪花,直到表面张力出现再盛不下一滴。 “那我也猜一猜,”傅炽一杯一杯地将其慢慢推到顾斐波面前,衬衫袖口因为动作露出来,漂亮的腕骨被暖光镀上一层金箔,傅炽桃花眼弯弯,“我猜——顾先生的手牌没有我大。” 全场哗然,交头接耳,猜测着双方牌面的大小。 顾斐波的视线又落回薄薄的三张牌背上,勾唇,“倒也不见得。” 傅炽挑眉,“顾先生要跟注?” 指尖点了点牌,顾斐波没有半点犹豫,捏着牌轻甩到旁边,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弃了。” 白底各花,346三张杂牌散落在牌桌上,震惊了围观众人的眼睛,他们甚至想不到拿了这么小的牌,顾斐波怎么会不第一手就弃,还跟着傅炽玩了一轮。 在傅炽下注之前弃牌,顾斐波只需要喝底注的两杯,现在傅炽又跟注三杯,意味着顾斐波要喝整整五杯! “他是不是完全不会炸金花啊?” “规则都不懂吧。” “怎么敢放下豪言零封傅总的?” “你傻啊!三局两胜,输了就能给傅总口,要是运气再好点能跟傅总睡。” “那可是傅总!银河星格斯拉集团首席执行官,联盟校毕业,今年才24岁,前途不可估量,甚至能走上政坛!搭上这条船,整个希德05星不都横着走?娱乐圈资源那不是跟不要钱一样看上哪个挑哪个?” “你不说别的,就那脸,那身材,那气度,倒贴钱我都愿意给他口,真的不开玩笑。” “你是同啊?”旁人诧异。 “我是双。”那人涨红了脸,“不行啊?”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顾斐波神色如常,捏着杯底,无声地仰头灌酒,睫毛的阴影打在眼睑,眼皮微垂看不清神色。 一杯接一杯的空杯轻轻落在桌面,顾斐波喝的很快,接近一整瓶的红酒下肚,也不过过了一分多钟。 傅炽直勾勾地盯着他,顾斐波这轮输了,意味着他要进行一场大冒险。 旁边的人翘首以待,虽然这种好事轮不到自己,但是能当众看些劲爆的东西也是极具吸引力的。 第19章 他们以为傅炽会指挥顾斐波做些让人看到会面红耳赤,脸红心跳的事情,吃瓜的脖子伸得老长。 而傅炽只是长久地注视着顾斐波喝了一整瓶都没红的脸,问道,“大冒险能不能换成真心话?” “可以是可以。”顾斐波接过侍者递来的帕子擦嘴,挑眉看他,“不过你确定?” 他的视线落在傅炽这一轮的手牌上,“对a很大,这么好的运气,只问个问题吗?” “我只要再赢一局顾先生就要履行赌约了,顾先生与其担心我,不如好好准备准备。”傅炽轻声嘲讽了回去,坚持选择真心话。他长久地望进顾斐波琥珀色波澜不惊的眸底,轻声开口,“你不在希德05星的时候,去了哪些地方?” 旁人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从大冒险换成真心话的时候就歇了大半,本来还期待真心话里会有些好玩的瓜,比如顾斐波有没有女朋友,接没接过吻,谁料傅炽问了个如此家常的问题,一时间兴致缺缺。 在周围人不理解的寡淡目光下,顾斐波竟在那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头顶镂空雕花的氛围灯很亮,瞳孔的主人很专注,仰着脸的模样很认真,像是想用眼睛把此刻的顾斐波拓印下来。 仿若错觉,顾斐波硬生生从他眸子里读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我怎么都没找到你? “去过很多地方,”顾斐波垂眉错开了视线,理了理思路,声音也放得很轻,“去过边缘萨满尼星在雷暴天气下见长达5千米的闪电电弧劈开黑夜如同白昼,也去过罗曼德星见过历史书上说的古地球上存在的亚特兰蒂斯文明遗址,在菲尼斯星见过会跑的石头,在洛满死亡湖边见过钙化且永不腐烂的尸体雕像,见过名为au9087的红矮星摧毁内部行星高能耀斑撞击大气层,去过新型系外行星中的巨型海洋行星,见过没有磁场保护的冥王星,看过亮暗弥漫星云行星状星云还有超星残骸,都是一些边缘星,不是很安全。” 众人沉浸在顾斐波描述的雄伟奇观中,低头窃窃私语。 “好危险。” “怎么去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交待在哪里了怎么办,那里有杀人不眨眼的星盗,还有神出鬼没的雇佣军团。” “嘶——还有点浪漫,我心动了。” “虫洞跃迁的船票贵成那样,他是怎么过去的?他那么有钱来娱乐圈干什么?” “偷渡吧,何况不是去发达星球,全是边缘地带,守卫管的不算严。” “肯定是犯了事才去那种地方,正常人没事往那边跑干什么?” 一众纷杂议论声里,傅炽也开口了,声音很低,众人都没听见,但顾斐波就在那嘈杂的背景音里捕捉到了那点微小的声波。 “怪不得——”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似永夜的叹调,似清晨勾在玫瑰花瓣边沿将落未落的露珠,似深海迷雾里塞壬若有似无的音调,他长叹夹杂着微不可闻的惋惜与懊恼。 猎人射出的子弹擦过竖起的兔耳,他垂眼轻声:“怪不得这些年我没能找到你。” 第09章 筹码与心软 顾斐波抿着嘴,没有接话。 第二轮,双方下一杯底注,顾斐波拿到了89j,不同花,照样是杂牌,不过比上局那3开头的杂牌大上一点,赢的概率依旧非常非常低。 三局两胜,傅炽已经赢了一局,一旦他再赢一局,第三局直接作废,顾斐波要履行赌注,正儿八经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傅炽口。 他不确定现在的傅炽是否真的会让这个赌注切实地上演在众人面前,但从刚才对视时的眼神来看,这小子对这赌注很感兴趣,那双桃花眼亮得都像阿拉丁在里头点了盏神灯。 奈何他实在没有让众人看他脱傅炽裤子的想法。 一点都没有。 第一轮傅炽下的三杯酒,足够顾斐波摸到傅炽的底,他初步估计傅炽用的是稳定型策略,只要赢的概率足够大就会一轮跟着一轮下注。 顾斐波从香槟塔上头随手取了一杯倒满,低头抿了一口,然后轻笑着把杯子推到桌中央,“下一杯。” 傅炽的视线落在顾斐波喝过的位置,不动声色推了一杯上去,跟那杯肩并肩站在一起,“跟一杯。” “再一杯。”顾斐波眼睛都没眨,勾着唇又倒了一杯。 “跟两杯。”傅炽死死盯着他,此刻全场的注已经到达了七杯,一瓶半的分量,哪怕红酒度数不高,但就算是两瓶水咕噜噜在短时间内灌下去喝了都不会舒服,“我的牌很大,你现在弃牌走人只需要喝七杯。” “好巧,我的牌也不小。”顾斐波从侍者手上接过一瓶没拆封的全新罗曼尼康帝,拧出软木塞,木塞离开瓶口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砰响。 顾斐波把一整瓶推到桌子中央,丹凤眼眼皮微微下压,露出眉骨与眼球间那道锋利的褶子,轻佻地说,“一整瓶,all in。” 这是这场牌有史以来最高的赌注,傅炽不放过他面部任何一个细节。 毫无破绽。 眼球没有说谎时常见的偏移量,嘴角肌肉非常放松,没有任何能表示心情的习惯小动作,傅炽垂眉看着自己手中的牌,食指不禁用力扣紧。 他的牌很大,他没有骗顾斐波。 如果顾斐波这局没有出千的话,他猜自己能赢。 只要赢了,顾斐波就会履行赌约,像十分钟前说的那样,自己的手可以摸到朝梦夕想那人的头发。傅炽完全可以想象到头发入手的触感,顾斐波为了方便留了平头,摸上去一定刺挠又扎手,他的体温以前都比自己稍稍高些,会很好抱。 第20章 顾斐波会在自己抬手就可以摸到的位置,熟悉的身体会在他可以触摸到的范围里,真实的存在着。不是梦境,不是大脑模拟出的假象,而是切实温热的躯体,在自己抬手可以感受到炽热的位置。 顾斐波在边缘星摸爬滚打,傅炽观察到他双手虎口都微微磨出老茧,一旦履行赌约这双熟悉又陌生的手会摸上自己身体任何一个可能的部位。 他的身体能感受到亲密的气流。 理论上他该继续下注,顾斐波会输,赌注履行,他们会从身体的触碰中,破开五年生出的疏离,可这该死的脑子不受控地驶出既定的轨道,像是盘旋公路上飙到两百码的赛车撞碎名为理智的栏杆,纵身义无反顾地跃进深不见底的悬崖那般。 他的视线不住落在顾斐波轻揉太阳穴的食指上,从进门到现在,顾斐波至少揉了两次太阳穴,不是故作的细节,是下意识的习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初步估计是偏头痛似的毛病。 顾斐波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甚至抿了口酒,以作遮掩。 傅炽捏紧手牌,在继续加一瓶赌注和弃牌两个按钮间,不受控地偏向那个愚蠢的选择。 愚蠢又必然的选择。 如果他继续加,下注满三轮,下注中止,会强行亮出双方手牌。这轮的注已经下到了两瓶半,如果他下注,输方至少要灌三瓶半。而顾斐波已经喝了五杯了。 傅炽把金丝眼镜拿下来,捏了捏鼻梁。 也是,当年在诱色陪了好几个月的酒,又怎么会不落下什么病根。 傅炽捏了捏手里的同花顺,垂着眼把它们轻轻放回了废牌堆。 作为高级猎手,捕猎第一要素就是保护猎物皮毛的完整度,他安慰自己。 “弃了。”傅炽说。 “怎么弃了?傅总把注下完这局就能开了,都到这一步了,不论是什么牌,高低不过多喝一瓶,怎么就认输了?” 众人不解,但不敢多说,一群人看着傅炽捻着面前的酒杯一杯一杯闷。 中途许是为了缓缓,还捏着一个半满的酒杯,转了好几圈。 七杯下肚耳根泛红,酒精上脸,傅炽眼神略微有些飘忽,然后看着眼前顾斐波亲手开的那瓶酒,一把攥着瓶颈就对瓶吹了。 傅炽扬着下巴梗着脖子闭眼灌,酒液从嘴角流出,又被手背及时擦干,像是想要替顾斐波喝尽那些年没替他挡成的酒一样,喉结上下滚着,酒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降,满室寂静,徒留牌桌上刚卸下来的两颗衬衫宝蓝色袖扣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顾斐波沉默着,抬手翻开了傅炽的底牌。 是同花顺,只比豹子和qka小的同花顺jqk,两人局中近乎必赢的手牌,王炸般的存在。 众人看到傅炽的手牌一阵嘘声,他们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玩成这样。 如果顾斐波虚张声势,他应该在第二轮就all in一整瓶,而不是等到第三轮。 第三轮再下一整瓶,大部分人都会咬咬牙继续跟,毕竟左右不过差一瓶,输赢还是未知数。 更不理解一瓶之差,傅炽为什么弃牌不开了。 但顾斐波知道,他不是在虚张声势,跟当年一样,走投无路的幼崽不顾一切地闯进会议室求救,他也只是在赌傅炽心软。 傅炽弃牌不是因为那多下的一瓶注,只是为了亲手决定喝酒的人是谁。 他舍不得。 空酒瓶嘭地砸上桌面的时候,傅炽直直盯着顾斐波,微勾的眼尾被激起生理性的红晕,他站着叫顾斐波,“我输了,你想玩什么?” “我也玩真心话。”顾斐波也没让他坐下,漫不经心地把自己的手牌合拢,状似随意地问道,“今天用的香水是你自己挑的吗?” 使不使用香水是很私人的习惯,傅炽当年被顾斐波追求的时候,收了不下十瓶香水,各种香调一一俱全,但不论哪一种他都没用过。 他说喷香水很麻烦,把脑袋埋在自己颈侧,像小兽一样乱嗅,笑眯眯地搂住自己的腰,说沾上顾斐波身上的味道就可以了。 往事历历,顾斐波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当年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在五年之间被别人做到了。 区区五年,他们分开不过五年。 他们也曾在一起纠缠了三年,准确来说两年零八个月。 顾斐波食指一点一点顺着牌面,像在抚平心中胡乱翻涌的滔天巨浪。不能在牌上落下任何标记,他师父教扑克时说的第一句话,而他向来执行的很好。 也是,五年了。 顾斐波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傅炽会有亲密的人很正常,毫不意外。很亲密很亲密的人,比当年的自己更胜。 至少当年的顾斐波没能做到。 “香水?”傅炽一愣,“是啊。” 他还抬起袖子嗅了嗅,面色茫然,“不好闻吗?” 摇摇欲坠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顾斐波捏着扑克的一角啪得一声把它们甩回牌堆里,视线从废牌堆挪回了他红扑扑的脸上,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不好闻。” 第10章 不够 牌面与牌面碰撞的声音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傅炽因为微醺而微微涣散的瞳孔被吓得下意识睁大些许,像猫儿一样。 他薄唇张开嚅嗫了一会,又沉默地单手拿起金丝眼镜架回鼻梁,眉心不着痕迹地拧在一起,像在思考着什么,头颅微垂,这是自他进这个房间里以来,第一次将视线从顾斐波身上挪开。 第21章 众人鸦雀无声,盛延泽用眼神示意,询问顾斐波发不发牌,开始下一轮。 顾斐波垂着眼没理他。 他又扭头去看傅炽,傅炽镜片反光,没有半点表示。 他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避开桌上散落的酒杯与酒瓶,轻手轻脚地把新牌放在两位大爷面前,一声不吭。 最后一局。 顾斐波没有看牌的动作,傅炽也没有。 两人像是商量好一样,不约而同地选择闷牌下注。 盛延泽摸不着头脑,他确信俩人这一局没有任何视线的交流,不懂为什么会默契成这样。 鹌鹑似的众人更不理解,他们甚至都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不敢说话。 明明只是顾斐波这个啥也不是的小明星轻轻把牌甩回了牌堆里,纸牌碰纸牌的声音大家都听过,也不大,很正常,打过牌的都听过,耳熟能详不为过。 但一群人就跟鹌鹑一样,一句话不敢说,窃窃私语都没有,不止小明星,那群二代们也一样,规规矩矩的,奇奇怪怪。 这轮俩人都没有下底注,傅炽优先开口,“酒也喝够了,这局换个新鲜玩法,你先前问我想对你干什么,我想好了。” “一个不够我那几亿的成本。”傅炽把桌面上的蓝宝石袖口系回去,手指灵巧慢慢拧着螺旋,“我们来下注,你赢一切作废,我赢你当场履行。” “一件一件,一条一条,上不封顶。”傅炽站起身,一手撑在桌面上,俯身贴近顾斐波,头顶的眩光打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间,他身体的阴影亲吻上顾斐波的锁骨,下颚,直至覆盖他下半张精致的脸,他居高临下地直直闯入顾斐波眼底,语调真诚,“做给我看。” 锋利的刀刃无声地碰撞,两个老辣又成熟的成年男性玩着成年才能下的赌注,没有玩笑的意味,两个人都很认真,顾斐波在傅炽咄咄逼人的压迫中也没有退,只是微微抬起下巴,阴影从他脸上滑落,立体的鼻梁小巧的下巴转折分明极具面部折迭度的脸完全地暴露在氛围灯下,他如同大猫似地眯了眯自己的丹凤眼,笑着应了,“好啊,如果你能赢我的话。” 傅炽得了应允,慢慢坐回去,指尖敲着桌面,喝了酒的嗓子微微有些哑,声音低沉,“给我口。” “加个狼尾巴。”顾斐波漫不经心地点着牌背。 “我要看兔耳朵。”傅炽被打开了思路。 “长的短的?”顾斐波询问细节。 “长的吧。”傅炽纠结了一会,“会垂下来的那种,今天没有,你回去给我补上。” “可以。”顾斐波应了,翘起腿继续加注,“项*。” “我戴你戴?”傅炽质疑。 “都可以。”顾斐波笑。 “那你戴。” “好。” 傅炽抿唇,有点害羞,酒精上脸,红霞乱飞,“我想玩蜡烛。” “可以。”顾斐波笑眯眯,“那我加一个跳*。” 傅炽这回感觉到不对劲了,他坐直了身子,蹙眉审视着顾斐波。 旁人被俩人的对话激起兴致,一脸兴奋,双眼放光,顾斐波就坐在人群里,手臂搭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翘着椅凳,左手点在桌面上,嘴角掀着熟悉的弧度,随意又慵懒。 傅炽舔了舔后槽牙,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加码,“捆*。” “捆手?”顾斐波有些讶异地挑挑眉。这小子这些年玩得野啊,“麻绳棉绳?” 傅炽视线往下滑,被桌子挡住了,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哪里都行。你别动就好。” 顾斐波倒吸一口凉气,玩绳子跟别的不一样,稍不注意会阻碍大动脉的血液流动,一旦出现意外最坏可能导致人断肢,是难度系数非常高的危险项目。敢提出这项,说明傅炽在别人身上练过,而且这玩意没法速成,说明不止一次地在别人身上练过。 顾斐波不受控地想到那个在他身边很亲密地待了五年的人,鼻尖好像又嗅到混杂在红酒芬芳里的柑橘香调,顾斐波不知道那是酒里的,还是傅炽身上的。 有点生气。 不理解。 但生气。 顾斐波摇着椅子的动作停了,眉心微蹙,问了句,“你会吗?” 怕傅炽不理解,还补了一句,“绳子。” 顾斐波的问题很打断俩人下注的节奏,很突兀,但傅炽很高兴地勾唇笑,桃花眼弯弯,笑眯着像月牙,“伤不着你。” 顾斐波一脸不信任,丹凤眼下压,浑身气压很低,一句话没说。 周围的人看不着顾斐波表情,还在后面瞎几把起哄,唯独面对顾斐波坐在椅子上的傅炽,勾起的嘴角硬生生僵住,变成了个很滑稽的笑。 维持了半秒。 他很快反应过来了,用手托了托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收敛了笑意,镜片反光,他低声说,“没玩过,我可以学。你教我。” 顾斐波没笑,但很明显被哄好了,印堂的黑气烟消云散,若有所思地摸摸耳垂,“也行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然后顾斐波继续加注,这回的注很大,像一整瓶罗曼尼康帝all in那样,顾斐波慢条斯理地说,“3p。” 傅炽脸顿时黑了,五年八个月前,在诱色会议室签包养协议的那天,傅炽就跟顾斐波说过,自己干这种事情的时候,不喜欢第三者在场,太阳也不行。 哪怕现在叫注越来越高,尺度越来越大,他也没想过让在场任何一个人占到自己和顾斐波半点便宜,兔耳朵场上没有,他们今天下的所有注都可以私下完成。 第22章 唯独3p不行。 第三者在赌注中,是正儿八经会加入私密空间的。 而他不信顾斐波不知道,他干这种事情的时候,讨厌第三者在场,非常讨厌。 他剥了剥手指,继续往下加,声线生硬,“4p。” “5p。” “6p。” 在顾斐波还想继续开口下注的时候,傅炽冷不丁地插嘴打断了他,问了句,“这些人从哪挑,从现场吗?我看盛延泽就不错。” 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落在盛延泽身上,盛延泽瞳孔地震。 不是,我就一破发牌的,关我什么事。 他连连摆手向往后退,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显没有逼数,不懂这是怎样的修罗场绞肉机的炮灰们,在场不熟悉他们的明星和不认识顾斐波的二代们举着手往前踊,竞相报名满脸涨红。 顾斐波和傅炽不提别的,就那脸,就够人倒贴。 傅炽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完全不虚,伺候的好说不定连着家族生意都能更上一层楼。 顾斐波差点,只是个小明星,但他好看啊!要是一起玩得舒服,他们没胆子包养傅炽,不还能包养顾斐波吗? 小小刚入圈的明星,没势力没背景没实力,不任由他们搓圆捏扁?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单薄的美貌无法支撑一个人自由地行走。 美色的诱惑太大,以至于他们此刻完全忘了顾斐波先前口中描述的边缘星特有的风貌,在诱人的极致自然风光之下,是人文中的法律与秩序未曾踏足的原始土地,是枪炮与碎片齐飞,掠夺与暴力不止,流血与火并利益交互昼夜不歇的混沌。 而在那样原始丛林中安然无恙活着回到希德05星,脸上连道伤疤都没落下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 世人短视,多巴胺和肾上腺素会控制大脑,压住生物对死亡最本能的恐惧,引他们堕入深渊,此刻淋漓尽致,显露无疑。放纵生物本能,必然踏入死地,别无二路。 顾斐波很明显的顿住了,他似乎没有想到傅炽真的会问这个问题。 很明显,他压根没考虑过筹码的实/操性。 还没等他皱眉,傅炽把自己从开局就倒扣着没有开过的牌,一巴掌甩在了顾斐波面前。 像顾斐波第二局结束说不好闻那样,干脆利落,力道更甚,声音更脆。 周围人哑巴了,人群不再住前挤,盛延泽终于有空隙整理着装,拉了拉西服下摆,捏着手中剩余的牌此刻只想缩到人群最后。 牌已经发完了,三局结束了。 没他的事,可以躲着这俩怨神走了。 盛延泽往后缩,玛德,人太多了,挤不动。 傅炽站起身,修剪圆润的指甲抠住顾斐波底牌边缘,一张一张掀开。 黑桃二。 红心五。 最后一张牌掀开的时候,傅炽根本没有低头看那底牌,右手掐住顾*斐波的下巴,整个人猛地俯身,整张脸凑在顾斐波面前,是眨眼似乎能触到睫毛的距离。 手指轻动,底牌掀开,方片a。 与傅炽甩在顾斐波面前的底牌除了花色不同,其余一模一样。 251杂牌平局,傅炽的大脑没有计算具体的概率,但他知道概率很小,非常小,比他今天早上在巷口正好遇到出门上班的顾斐波的概率只大微不可计的一点点。 傅炽怒极反笑,他严重怀疑如果不是扑克没有0,顾斐波会让他抽出250来。 傅炽掐着顾斐波下巴的手不住收紧,又在看到顾斐波皱眉的瞬间,松开了力道。 他知道,他当时就猜到了,在所有人翘首以待车在高速上再度提档狂飙的时候,傅炽就冷静地在这虚假的哄闹声中摸到了真实的苹果。 他知道的,顾斐波从叫出3p那一刻,就没打算履行赌约。 甚至他在玩游戏开始,就没打算履行赌约。 顾斐波教过他的。 筹码,输了才要兑现。 钳制下巴的力道兀地变大,顾斐波没有抵抗,顺着力道抬头,傅炽喝了酒的嘴唇很红,脸颊皮肤细腻,一双桃花眼黑白分明,此刻闪着愤怒的火光,还些微有些水润,很漂亮,他们的脸贴的很近,他开口的时候熟悉的酒气混着令人厌恶的柑橘调扑面而来,顾斐波不住抽了下鼻子。 温凉的指尖落在颈侧,像是冰冷的蛇类生物蜿蜒着向下攀过颈侧动脉,蛇头盘旋于喉结之上逡巡,嘶嘶吐着蛇信子,危险又迷人。 傅炽钳制着顾斐波的脖子,一字一顿,“顾斐波,你耍我呢?” 头顶的灯光有些眩目,桌子不高,傅炽俯身的阴影笼罩着顾斐波的身体,得体的衬衫绷出漂亮的肩颈轮廓,帝国领上银色的领针一丝不茍地卡住领结,微薄的胸肌把基础款白衬衫撑得很漂亮,此刻他像个猎食者牢牢掐住顾斐波的脖子,拇指半顿不顿地抵住他的喉结。 气流不畅的窒息感若有似无,顾斐波垂在身侧的手甚至都没有动弹,随意翻折到手肘的白衬衫之下是流畅的手臂线条。他仰着头任他掐,垂眼若无其事地拨了拨桌上一模一样到有些离奇的底牌,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好巧啊,平局。” “平局!” “怎么会是平局呢?”外层的人探头探脑踮着脚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内层的人不可置信地把几张牌翻来覆去的摸。 傅炽用力,贴的更近,胁迫意味甚浓,“顾先生不想口,大可不答应,不必用这些下作……” 第23章 下一秒,话断了。 傅炽像触电似地抖了个激灵,脑袋下意识地缩进脖子里,腕心不受控地贴在顾斐波颈边蹭了蹭。 被挠了!傅炽眼睛生理性地睁圆乎了,试图说点什么,还没张口,顾斐波就像是预测到了他的反应。 原先一直垂在身侧的长臂一挥,右手小臂从他后颈压上来,一股大力使他整个上身猝然被顾斐波扯进怀里,温热的食指冷不丁地抵住他嘴唇。 卡在嗓子里的辩驳被顾斐波在柔软的唇瓣上轻碾的指侧薄茧堵住了。 “不是我不想,属实天意如此。”顾斐波的声音温和而平静,琥珀瞳孔幽静似深潭,他告诉傅先生,“你知道的,凡事要讲证据。” 压迫性极强的威胁转瞬即逝,紧接着就像一场幻梦一样,顾斐波抬抬下巴,把自己致命的弱点肆无忌惮地暴露在傅炽掌心之中,丹凤眼弯着笑,“愿赌服输,傅先生。” 第11章 他坐住了。 傅炽第一次被顾斐波带入圈子里的时候,他们在玩麻将。 傅炽没玩过,但很有兴趣,见他们玩了两把,熟悉了规则,就也想上去试试。 当时桌上的人是白二、云三和盛延泽,他们也很给顾斐波面子,带傅炽玩了几把。 傅炽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白二随口问了句,“今天没有彩头吗?干打麻将?” “噢对,今天不是有新人吗?都忘了。”云三一拍脑袋,然后望向顾斐波。 顾斐波正一手搭在傅炽椅背上,低头给他看牌。闻言也没抬头,“行,下。” 傅炽隐约感觉事态有些超出控制。 顾斐波很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就图个乐子,玩得都不大,别担心。” 傅炽以为顾斐波口中的不大类似自己跟同学玩牌的时候,跑得快一张牌算一毛,炸金花一张牌算一分,最后输的最多的请客吃饭,手头紧就请个可乐叫声爸爸给瘫床上的室友带口饭,主要图个开心。 他想顾斐波他们要有钱些,最多也就打个几千块,其实多接个仿真的单子就能赚回来,更何况他也不一定会输。 他在顾斐波的安抚下放松了下来。 直到盛延泽开口下底金,一张口就是——希德05星南极街126号那栋别墅,我刚亲自装修的,古地球风格痛房。 还没等傅炽大脑接收运转处理信息,云三开口,“不够吧?你家老爷子不刚送你一架飞行器,fdx09最新系,整个希德05星就一架。老实说我馋那个。” “行,加。”盛延泽咬咬牙,“那你名下刚转进去的罗尼街一整条街的商铺也要押进来。” “你家老爷子上周不是刚给你一个公司练手?你要商铺干什么。” “搞点零花钱,不走我账上。老爷子盯得紧,我上下打点也要花钱。”盛延泽也没瞒着。 傅炽在那一刻突然意识到,人和人之间图开心愿意付出的成本是截然不同的。 他和顾斐波间的天堑,并不像此刻那样,是伸手就能抓住的距离。 白二开口,“唔,那我下我最近在开发的那块地三年内的使用权吧,马上跃迁银河星的虫洞会架在那。” 顺时针转,轮到傅炽了。而他脑袋空空。 手心出汗了,神经过于紧绷,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到顾斐波拍了他的肩膀。 “别愣着啊,跟他们加!”肩膀被人用屁股推了推,他扭头看去。 顾斐波揉他脑袋,宠溺得像带着幼弟见世面的亲哥。 在他面前,顾斐波向来没有棱角,但他知道的——刚成年就能接手整个顾氏集团的顾斐波不可能是个温和的男性。 此刻这个要天晴,希德就不会下雨的男人看着他笑,一双平日里足够锐利的丹凤眼像是被无数柔软的棉花糖,一点点裹住了,齁到心底,顾斐波笑着说,“跟他们加。” 头发被揉乱了,张牙舞爪地支愣着,傅炽楞然,有些想站起来,这桌不是他能上的,“我——我没——” “小孩子腼腆,那我给他加吧。”顾斐波强行给他摁住了,像是千斤坠一样牢牢地把他摁在凳子上,笑眯眯地看另外三位,“他会给各位出一条等值的信息。” “ok。”白二耸肩。 “什么类型的信息都不问,你也太信顾大了。”云三龇牙咧嘴,“天杀的,你怎么那么多消息,都哪里来的。玛德,白二拿的那块地不会是你指点的吧?” “有点聪明。”顾斐波龇牙笑,“放心,信息不止一条,我保证你们谁赢都不会亏。” 傅炽摸牌的时候手都在抖,那个时候顾斐波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就是——“别怕,筹码,输了才要兑现。我在,不会让你输。” “可是我没有。”傅炽在恐惧中一把攥住了顾斐波的手掌,攥得死紧,但记得没用指甲抠。 “你有的,昨晚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在西尼大道的小巷子里,你记得吗?我告诉过你,你还问我为什么。”顾斐波朝他眨眨眼,“你上一把胡了,手气很好的,别担心。” “我才玩三把。” “你还有我这个大参谋呢,二打三,稳赢。” 傅炽当时脑子很冷静,他一条一条向顾斐波——自己这场牌局的担保人陈述所有不利的事实。 但哪怕心脏和手指震颤的频率同步,他也没从凳子上站起来。 他坐住了。 第24章 就像人生的每一场牌局。 他坐住了。 因为顾斐波在他身后。 那场如同顾斐波所说,自己的手气很好,好到自摸赢了。 他惊出一身冷汗,打完那把就下桌了,也没要云三他们下的注。【强调:这场麻将没有利益交换,不构成赌博性质。十赌十输,远离赌博。】 再晚一些,比他俩决裂更晚一些,是他们签了包养协议之后,他有天晚上睡不着让顾斐波教他玩骰子,骰蛊哗啦啦响的时候突然想到这场麻将。 他问顾斐波,有没有替自己出千。 顾斐波笑,说跟朋友玩图个乐子,出千有什么意思。 “真的?” “我骗你干嘛~” “让我高兴。”傅炽皱眉。 顾斐波当时点了点他的鼻尖,搂着他的腰跟他滚作一团,“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好?” 傅炽当时蹭得爬起,小臂曲在顾斐波身体两侧,整个人笼罩在顾斐波身上,床边的小夜灯温暖地照亮这一方天地,窗外的蝉鸣在盛夏不歇地炽热鸣着。 傅炽看着顾斐波,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你很好,不只是在我心里,是客观意义上的那种好。” 顾斐波先是一怔,然后一手摁住他的脑袋,俩人鼻尖贴鼻尖的时候,顾斐波笑了,昏黄夜灯下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高悬的明月,像是夜畔诱人的塞壬,很漂亮。 那一刻童话里的塞壬被他圈在怀里,明月撇开世人只照亮他回家的路。 而他只觉得时间要过得稍稍慢些才好。 这件事直接影响到了傅炽在wall街创业时的风格,胆子够大,够狠够疯,上了牌桌就一定要拿点什么,哪怕对面是庞然大物也要撕咬下一块肉再走。 好在庇佑神一直在,他的脑子也还不错,一路赢下来资本雪球越滚越大,最后活着杀出来了。 活着,抓到了他的塞壬先生。 带着比他当年没出事前更大的资本。 回来, 追求他。 第12章 真相是真 顾斐波脸上扬起的笑,傅炽见过很多次——一般这时候,他的右嘴角往往会翘的高一些,带着点不自知的散漫,眼底却又是足够笃定的信念感,那是对实力的绝对自信。 满腔的火就那么莫名奇妙地灭了,傅炽整个脑袋被顾斐波控制在怀里。柑橘调混着洗衣液的清香,暧昧不清的馥郁酒味在二人间弥散,他们对视,在心上人琥珀似宝石的眸子里看见的自己的影子。 他们之间是近到能数清睫毛根数的距离,像被蛊惑了似的,傅炽忍不住地低头,贴近一点,再近一点。 距离在不断拉近,视线直勾勾地咬着彼此,眼神拉扯交织像是蜂蜜罐里拉丝的糖浆。 近到毫厘之际,顾斐波没有动,没有离开,没有后退,也没有松开后颈控制自己的手。 傅炽睫毛轻颤,像是蝴蝶扑棱,红唇微动,想要吻上去。 “我们的关系五年前那天就结束了,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戛然而止。 微垂的眼睛忽地张开,傅炽猝不及防一怔,想要再仔细地看顾斐波的眼底,试图捕捉到一丝丝轻微的不忍或是挣扎。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是固定在原位,眼神漠然。 连躲都没躲。 他拒绝了。 面色平淡,陈述事实。 他认真的,说的是真心话。 毫无波动,毫无不舍,毫无愧疚。 就像五年前拒绝自己那样。 再继续下去那就是犯贱了。 转瞬即逝,理智回笼。 傅炽缓缓伸手抓住顾斐波卡在他后颈的手臂,用力甩了回去,慢慢直起身子,“我想顾先生应该知道,出来混除了要讲证据,还要讲背景。” 顾斐波礼貌歉笑,“傅总不过是想玩游戏罢了,s+级制作和宣传费我也不要。” 垂下眼又轻声补了一句,“能跟您玩得这场游戏,我就很开心了。” 傅炽没有理他,只是沉默地穿上挂在椅子边的马甲,平静地扣好最后一粒扣子,离桌的时候转头陈述事实,“顾斐波,你好像忘了。现在这场游戏,我说开始,就会开始,我说结束,才能结束。” 旁边的侍者非常有眼力见地给傅炽递上醒酒茶。 “不用。”傅炽抬手拒绝,提着西装外套走出了人群,坐进沙发角落里。 盛延泽见状示意侍者给顾斐波顺带拿一杯。 顾斐波看着盛延泽的小动作,笑着说了声,“谢谢盛总。” 厚酒瓶底砸在茶几上的声音像是惊雷,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剎时噤声。 顾斐波一边端着醒酒茶慢悠悠地喝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间隙望向坐在阴影里的傅炽。 领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松,面前放着一瓶新开封的白酒,他拿着香槟杯一杯一杯接着灌。 顾斐波用眼神示意盛延泽去打断。 盛延泽跟着他的视线去探,触之即收,低头理牌,真把自己当荷官用了。 游戏已经结束,傅总已经下场,除了几个研究牌面有没有玄机的观众,几个跟资本圈子的围上盛延泽低声笑骂恭维,关系好的调侃他发牌技术不错。 “不是,真运气,我哪有这出千技术。”盛延泽笑着骂回去,心下松了口气,让人群形成自然的包围圈,把自己从这俩怨神面前隔开。 第25章 经纪此刻也摸到了顾斐波身边,神色复杂,低声问道,“你跟傅总盛总认识?” 顾斐波惊讶,忙不迭地站起身子,拽了拽松散的白衬衫下缘,笑着,“哪能啊,要是认识我还能进娱乐圈?不早大鱼大肉在希德05星横着走了,我就是一个小透明,以后还得多多仰仗您呢。” 经纪没有放过他,继续问,“他们口中说的顾少是谁啊,你认识?跟你一个姓,我记得你资料说你以前家境不错。” 顾斐波正色道,“没错,正是在下。” 经纪先一怔,然后笑着推了推顾斐波的脑袋,“说正经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想问您呢。”顾斐波笑眯眯地也没躲,“您说我跟他们嘴里的顾少爷是不是长得特像,不然怎么一个二个的都盯上我了。” “您也是,盛少把我推到风口浪尖您也不出来挡一挡。” 经纪瞪他,“多好的机会,都给你搞砸了。” “没事盛总大度,不会跟我计较的,对吧?”顾斐波侧头。 盛延泽嘴上还在跟周围的人交谈,视线已经黏在顾斐波身上了。此刻被顾斐波点醒,下意识地点头。 “您看,盛总大度。”顾斐波拍了拍经纪的肩膀,“倒是傅先生被我气得不轻,我去看看。” 经纪自然不会拦着。 这场局傅炽是局上最大的那条鱼,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来,此刻他们端着酒杯有意无意地往傅炽身上瞟,但却因为其周身低沉的气压,谁也没敢去做那出头鸟,导致傅炽身边有个近两米的真空地带。 顾斐波从人群缝隙里穿梭,在沙发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傅炽右侧,一个身位的距离。 像是一粒鱼饵落入池塘,他这么一动,害得旁边蠢蠢欲动的二代明星们剎不住脚了。一时间人群浪涌,下一秒一个小明星就端着酒杯一扭一扭地贴着傅炽坐下。 傅炽一杯接一杯,根本没理他。 “傅总,来,我陪您一起喝。”小明星身段似蛇,吐气如兰,柔媚地抬手虚虚搭住傅炽手腕,拉到极低的领口,只要傅炽稍稍低头就能一览无余。 傅炽不动声色地皱眉,屁股向右侧挪了挪。 小明星跟着挪。 傅炽再挪。 小明星得寸进尺。 傅炽还想挪,屁股刚抬,身体就僵硬在原地。 不能挪了,离顾斐波已经很近了——他的屁股已经能感受到座下沙发的因旁人压力而出现的凹陷感,傅炽不动了。 小明星终于跻身进他的怀里,心下大喜,没举着酒杯的那只手扶上傅炽腰侧。 傅炽蜷缩的手指应激式地弹动一下。 下一秒,桌上的空酒瓶腾空而起,傅炽猝地起身,掐着瓶颈回转,一酒瓶狠狠地敲在了小明星的额头上。 剎那间酒精混着血腥味四溅,炸开的玻璃碎片如炮弹一般散射而出,血腥味大盛,瞬间盖过酒精馥郁的味道,令常人作呕。 顾斐波在旁边精准地捏住了飞向自己的几块大玻璃渣。 好多年不见,往人脑壳子上砸酒瓶的动作还是那么熟练。 傅炽干架很疯,这一点顾斐波深有体会。 小明星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中的酒杯依旧牢牢捏在手里,但其中酒液尽数倒在了裤子上。 他只觉得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在缓缓向下流动,用先前扶上傅炽的手慢慢往头上摸,再一看,满手鲜红。 他想要尖叫,却被空气扼住咽喉,他惊恐地看着面前男人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着的松散领带。 他抬眼望去,男人一手还捏着破碎的瓶子,居高临下,浑身酒气。 平光眼镜折出危险的寒芒,男人沉默了一会,冷声重复,“不好意思,我恐同。” 后续一阵人仰马翻,明星的经纪人带着他去医院,傅炽承诺后续医疗费用和一些制作可以直接联系他秘书处理,小明星笑眯眯地应了,跟傅总道歉,说是自己唐突了。 伤口不大,做点医美,连疤都留不下,但在卷成红海的娱乐圈得了傅总亲口承诺,相当于一路有大鳄保驾护航。 血赚。 后面傅炽摘了眼镜闷声喝酒的时候,再也没人敢上来。 大家都看出来傅炽心情不好,不上去凑那霉头。傅总不好见是真的,这时候上去要人命也是真的,上一个明星有奖励是不知者无罪,前车之鉴在那,现在再凑上去就是自讨苦吃蹬鼻子上脸了。 周围一圈人,只有顾斐波在原地坐着,屁股焊死,傅炽也没出声赶他,一口一杯,眨眼几两白的就下去了。 顾斐波看他干喝,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还没进嘴,手腕就被傅炽掐住了。 傅炽头都没侧,从他的手腕摸索着到他掌心,顺着食指,把白酒杯抢了过去。 又是一口闷。 被剥夺了喝酒的权力顾斐波在心里腹诽。 傅炽再试图接着倒酒的时候,顾斐波提着酒瓶就把它拿远了。 傅炽没停,也不看顾斐波,只是半起身去捞远一些的xo。 准备开盖的时候顾斐波一把掐住了他的手腕。 傅炽沉默了一会,只当没看见,把人甩开了。 盖口打开,酒气四溢,但傅炽没能把酒倒进杯子里。 捏着新酒杯的手一颤,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顾斐波的左手隐匿在黑暗里摸索上了他的左腰。 第26章 是被小明星碰过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想要继续倒酒,顾斐波轻轻捏了捏他腰间的痒痒肉。 力道轻柔,像是春风拂过,又像情人落下细密的吻痕,傅炽身体打了个激灵。 大脑神经元清晰地向他传递了一个信号,一个事实——此刻,这个跟他处了一年朋友,又追了他一年,最后跟自己同居八个月,等自己交付真心被骗上手,又亲手把他推开的男人正温柔地把他搂在怀里。 哪怕身体与身体的距离那么远,他的手臂就在自己腰间,指腹和腰侧只隔着一件薄薄的马甲和衬衫,他们现在的距离无限趋近于零。 就跟八年前一样,初遇时的那样。 他们在诱色同一个包厢同一座沙发的同一个位置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但顾斐波, 已经彻底忘记了。 腰好痒。 痒的想哭。 撑住身体的那口气泄了,傅炽把酒杯放下,整个人似被抽去了骨头,直直躺在了顾斐波的手臂之上,任由他揽着,冷不丁地开口问他,“顾斐波,你爱过我吗?” 顾斐波在黑暗里迟疑了一会,“爱过。” “现在呢?” 顾斐波岔开了话题,“过去留在过去,挺好的。” “现在呢?” 顾斐波沉默,长久的沉默。 就像当年在诱色会议室签包养协议的那天,很多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傅炽发狠似的一个翻身,直接跨坐在顾斐波的双腿上,掐着他的脖子便往唇上吻。 舌头探出,却遇严丝合缝的墙壁,傅炽屡次冲锋却被接连打回,后退而求其次,在顾斐波柔软的唇瓣上疯了似的撕咬。 唇齿交缠,铁锈似的血腥混着馥郁的酒香呼吸交换的空气间升腾,柔软的唇瓣承载着熟悉的回忆浪潮破开名为理智的牢笼,像是当年第一次的亲吻,记忆里也是如此剑拔弩张硝烟不减。当年俩人都不得章法,第二天唇瓣都破的不成样子,傅炽被同学笑了好久,还被班主任提到办公室耳提面命要好好读书,不要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有交集,顾斐波后面也抱怨他亲的太狠被云三他们指着鼻子笑,脸都跌尽了,最后两人一边吵闹地指责对方,一边黏糊糊地给对方涂完了一整支药膏。 可这回,顾斐波静静的任他亲,像是一具木偶,或是尸体。 空气中的安静冷得令人心悸得发抖,盛延泽早在半分钟前就非常有眼力见地指挥人散了,此刻在半阖着的门边跟人寒暄道别,隔着那道狭小的门缝,人群交头接耳成群结队地往外走,热闹的恭维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偌大的屋子此刻徒留他俩,缩在在角落里的动作没有人看见。 傅炽跪在顾斐波身体两侧的膝盖微微用力,手探去。 软趴趴的,没有反应。 傅炽抬头看他,顾斐波面无表情,眼神似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黑洞,幽静深然,像个局外人。 身体的反应无法骗人,喜欢是藏不住的,被锁在眼底,也会从身体上蹿出来。 傅炽不信,只捏着它,一边用手捂住顾斐波的眼睛,闭眼又吻了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盖顾斐波的眼睛,只怕再多看一眼充斥胸腔的勇气与怒意就会像被针扎破的河豚一样泄个干净。他一味用舌尖去撬动城墙,城墙似是疏漏,放他进来,却又视他为无物,任由他在城中大吵大闹攻城略地,没有阻拦,甚至称得上是配合。 狭长浓密的睫毛以恒定的频率划过自己的掌心,手下的身体不论如何煽动依旧如常般冷漠,配合上失守的城墙,眼前人的一切反应都像是对自己无声的嘲笑。 他想翻身下去,但顾斐波不知何时手臂空悬着把他箍在了怀里——哪怕这样也没碰他,像是守礼的绅士,而傅炽只想怒笑着指着他鼻子大骂出声。 “喂,顾斐波。”傅炽贴在顾斐波耳边,嘴角扯出一抹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弧度,“你是不是不行啊,一个大美人投怀送抱,你还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年纪轻轻,怎么就萎了呢。”傅炽龇牙笑,“我认识一些这方面不错的医生,哪天我带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怀中人似是想要抬手,却在指尖即将触到脸颊的瞬间缩了回去,只是轻声叹了口气,“我挺好的,不用看医生。” 傅炽恍然,只觉脸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眼泪像珠串一样往下落,根本不受控制,他狼狈地想躲开顾斐波高高在上的审视,却躲不开,眼眶红的像兔子,他想抹,又不敢抹,最后只是抿着嘴跟顾斐波原地僵持着。 顾斐波轻轻把他摁向自己的肩膀,“你喝醉了。” “我没醉。”声音听不真切,傅炽自暴自弃般地顺着力道把脑袋埋进顾斐波肩膀里。 鼻息间全是顾斐波的味道,熟悉的味道,温暖的味道,家的味道,而他此刻却在这冷漠的怀抱里,得求得一方怜悯才能偷得一处阴影的空隙,放任自己情绪无声的宣泄。 沙发对面墙上有着金属质地的一条横栏装饰,顾斐波的视力很好,他透过那装饰用的细细横栏,看见傅炽正被自己圈在怀里。 横栏里投出变形的倒影,能模糊地看见少年跪坐在爱人怀里哭泣,而爱人搂住他的窄腰,在耳鬓厮磨间柔声安慰。 可顾斐波知道,傅炽的脑袋没有碰到自己的肩膀,正如此刻的自己甚至只敢透过遥远又模糊的玻璃偷看他。柔软的头发跟着他颤抖的身体在自己耳畔撕咬着,压抑的哭腔若有似无,伴随着哽咽的呼吸声不住往耳蜗里钻。 第27章 而他的手空悬在他脑袋上,在离发丝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悬了很久,很久。 怀中人的泪滴大颗大颗地坠落,砸在顾斐波廉价的衬衣上,很凉,凉的人发抖。 他拥着他,他们刚刚接吻了。 ktv的麦被随手空置在漆黑桌台上,在昏暗的暖光灯里,背景乐的轻柔女声缱绻地唱着—— “我真的陪他淋过大雨,” “真陪他冬季夏季,” “真的与他拥抱黑暗里,” “真牵过他的手臂,” 顾斐波沉默着递上纸巾,傅炽躲着他,死死压住眼睛,晶莹剔透的眼泪从肩膀与脸颊的缝隙里钻出来,他手忙脚乱地用另一只手去捂,胡乱地抹,压不住的哭腔咬牙切齿地骂:“顾斐波,你个王八蛋!” 第13章 逢赌必输 盛延泽折回包厢里的时候,傅炽已经缩在顾斐波怀里睡着了。 他趴在顾斐波大腿上,廉价西装外套松散地披在他背上,鸦羽般的睫毛阖着,像只安憩的小猫回到了大猫的怀里。 顾斐波示意他轻声,“他喝醉了。” “他的司机呢?”盛延泽不经意看来的视线凝固在顾斐波唇瓣上,顿住了,隔了好久才接道,“我在楼下没看见。” 顾斐波示意盛延泽从他挂在门口的大衣衣兜里看看终端在不在里面。 有密码。 盛延泽把屏幕打开,没有发现拒接的电话或是询问短信。 傅炽压根没安排司机来接他回家。 顾斐波有些担心地皱眉,虽然诱色是高端场所,约见的人也都是熟人,傅炽的地位在这摆着,不会有不长眼的碰瓷,但保不准有不认识的人色心大起的试图诱拐捡尸。 毕竟没有眼力见的人多了去了,傅炽又刚回希德05根基不稳,强龙也怕地头蛇。 真是。 喝这么多干什么。 顾斐波用指肚轻揉他在梦中微微皱起的眉心,五分钟前刚闭上的眼尾通红,脸颊还沾着泪痕,做个梦也不安稳。 但也只有这个时候,顾斐波才敢替他把泪擦干。 顾斐波轻叹一口气,示意盛延泽给他们叫辆车,“你先回去吧,后面的我来就好。” 顾斐波低声诱哄着傅炽放开自己的手,睡熟的小东西异常听话,非常配合顾斐波的动作。 顾斐波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托住他的腿弯,标准的公主抱。 站起来的时候傅炽的脸暴露在灯光下,眼皮因为光敏刺激颤了颤,他偏头像个小兽一样蹭蹭,把脸埋进了顾斐波怀里。 鼻尖嗅了嗅,熟悉的怀抱让他很安心地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继续睡沉了。 顾斐波让盛延泽把傅炽挂在门口的大衣盖在他身上,盛延泽立在原地没动。 顾斐波诧异地看他一眼,轻声解释道:“外面凉,又喝了酒,别冻着。” 盛延泽这才把衣服盖在傅炽身上,只是抬手的时候低声说,“顾斐波,我已经不是你的跟班了。” “是我唐突了。”顾斐波一怔,旋即眉眼弯弯地笑,感激又温和,“麻烦盛总了。” 门不算宽,顾斐波抱着傅炽要稍稍侧身才能出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盛延泽落在长廊尽头,沉默地看着他抱着傅炽走进铺满厚绒地毯的长廊里,只在他们远去的背影快消失在视野之外时几个箭步追了上去。 转角,下楼,初春的天气还稍稍有些冷,顾斐波躬身轻柔地把傅炽塞进出租车后座,傅炽抓着顾斐波的衣领不松手,顾斐波便把西装团成球塞进他怀里,轻声诱哄着让他抱着外套。 傅炽哼哧哼哧地磨叽着,直到把脑袋埋进衣服里嗅到安心的气息,顾斐波才把自己皱巴巴的衣领从他手心里抢救出来。 盛延泽站在路边看着顾斐波近乎匍匐在座位上,颀长的身体弯曲着,以近乎难受的姿态柔声哄着傅炽。 诱色门牌暧昧的灯光在盛延泽身后笼罩着他,街边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到能被顾斐波踩在脚下。 盛延泽突兀地冒了一句,“我已经彻底接手盛家了。” 没头没尾。 顾斐波没理他,很专心地把怀里人调整到舒服的角度。 “五年前,洗手间,你说——要做出点成绩给你看。”盛延泽想要抓顾斐波的手,却在最后也只轻轻落在他衣角,一双堪称绮丽的狐狸眼垂着,而后又忽地抬起,天边的星子落在其中,竟能从中看出些许扭捏来,他很认真,“同父异母的长兄,弟弟,妹妹,那些骨头软的把股份亲手奉上求我留些分红继续过那醉生梦死整日挥霍的日子,那些骨头硬到死都要跟我争的,我一个一个亲手将他们沉塘,葬身鱼腹死无对证。” “盛总不用跟我说这些的。”顾斐波起身,觉得还差点什么,又钻进车里用靠枕垫在傅炽脑袋和门把手之间,以防他在路上因颠簸撞到脑袋,“不过还是恭喜盛总了。” 手滑落了。 盛延泽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握紧,然后放回了大衣口袋,低语声随风散了,“我没有丢你的脸,顾斐波。” 顾斐波挂着疏离的笑,轻轻关上车门,绕过他,就往副驾驶座去,“天色也晚了,盛总也回去吧,傅先生这我来就好,不用担心。” 成年人心照不宣,没有必要把拒绝说的那么明白。 指甲不住掐住掌心,在顾斐波拉上副驾车门的前一秒,盛延泽一个跨步拦住了,高大的身影半蹲着弯下腰来,高定的顶级面料因动作而生出些许褶皱。 第28章 视线凝在他的指尖,顾斐波顺着而他的小臂缓缓上移,冷漠地探进那双棕色的狐狸眼里,只问:“盛总,还有事吗?” 盛延泽似也被自己的动作惊到了,手掌轻抬,又透过车前座的缝隙,窥见后座蜷缩在*顾斐波外套里的傅炽,复尔又落下叩紧,浅淡的瞳孔露出欲望,他背离了理智,死死盯着后座酣睡的男人,问顾斐波,“只能是他吗?” “如果当年我不给你灌酒,是不是...也有机会?” “虎落平阳,大势所趋,不是你灌,也有别人,我不会在意。”顾斐波系上安全带,跟网约车司机报自己的身份id,借此打断司机师傅竖起耳朵一脸豪门吃瓜的路人表情,“如果你是因为当年我出面给你抚平身份私议事情的话,其实不用感谢我,利益置换,受人所托。” 当年顾斐波十岁,盛老爷子用一家分公司20%的控股跟顾斐波换了孙子一个安稳长大的氛围。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能让一个私生子在顾少爷的生日宴上刚巧碰上溜出宴席置满堂宾客于不顾蹲在地上抓蚂蚁玩的顾斐波。 他顾斐波从来不是盛延泽的贵人。 盛延泽抿嘴,多年自欺欺人的真相被当事人毫不留情的揭开,像是陈年旧疤被活生生剜下,那些粉饰的太平之下便是血淋淋的伤口,但他梗在原地,抓着车门不放,重复了一遍,“只能是他吗?” 路边的抓拍摄像头闪了一下,网约车司机张口催促,问盛延泽上不上车,要不然一起走,车上再说。 顾斐波歉意地打手势示意自己会快速解决,眉眼微抬,似利刃捅入心脏,一击即中要害,“你想把我当成什么?” “他把你当什么,我就能把你当什么。” “他把我当家人。” “只是家人么?”盛延泽嗤笑一声,却没有深挖,“你也知道那是当年,现在呢?” 指节用力到泛白,他贴近,华丽的声线低沉,“现在他把你当敌人。” 顾斐波眉毛都没挑一下,平静却犀利地反问:“那你能把我当什么?戏子?玩物?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还是你们盛家会允许自己的继承人是个同性恋?” “你等等我,等我——”盛延泽下意识想辩驳。 “等你什么?” 张嘴的瞬间盛延泽意识到顾斐波说得确实对,但他没有被顾斐波带跑,反倒转了回去,“地下情人不可以吗?当我盛延泽的地下情人不可以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思路被打开,他攥住顾斐波的衣袖,力气很大,像是亲手把梦里高高在上的神明从天空拽进自己的怀里,“顾斐波,我长大了,我接手了盛家,版图扩张,现金流健壮。在娱乐圈,你想拍戏我就给你找最好的导演,你想参加综艺我就给你找流量最大的平台,你想发唱片开演唱会,我都可以满足你。我能把你送到娱乐圈的王座金字塔上,顾斐波,头衔只是虚名,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他咬牙发狠,想学着傅炽去掐顾斐波的下巴,喃喃重复语速很快,像是在说服顾斐波,更像是在说服自己,“顾斐波,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啪”的一巴掌如迅雷快狠准地甩上了他的手背,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皮肤剎的痛红,但哪怕这样都没能把他的理智从那团不知所云的浆糊里强扯出来,盛延泽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跟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顾斐波。” 威胁之后他又低声怜求,掐不了下巴就反扣住顾斐波手腕,低身想要吻下去,他眼神死死咬着顾斐波的唇,低声喃喃,“至少我的吻技比他好,不会把你的嘴唇咬成这样。” 顾斐波没有解开安全带,只在盛延泽抬手再来之际,右臂微抵住盛延泽的内肘,在他俯身的剎那,左手如鹰爪自上而下如奔雷贯穿天际猛然摁住他的左肩,盛延泽一声哀嚎,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反拧着手臂弓腰爬在了顾斐波腿上,顾斐波抬腿屈膝,却在膝盖撞上他太阳穴的剎那收了力道。 一手坐式将军上马,动作流畅,没有花里胡哨的架子,出手之间,尽是杀招。 一膝撞上面门,盛延泽坐倒在地,只觉脑浆摇匀,天旋地转,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他隔了好久才缓过神来,眼前是顾斐波还在微晃的裤脚,他看见顾斐波抬手,如玉般修长的手拂了拂西装裤不存在的褶皱,晕乎乎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视线往下走,看见自己不住发抖的手指,身体的本能提示他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清醒了么”顾斐波嗤笑着垂眉,把他下意识抓在汽车底盘边缘的手踹开,“长进了啊,跟我动手。用你那脑子仔细想想,让你心甘情愿跟了十年的,到底是顾斐波还是顾家,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玩意一直蛰伏于下不敢翻身咬人的,到底是我,还是顾家的名头。” “你自己比谁都清楚。”顾斐波自上而下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我告诉过你的,你的直觉很好,你该相信它的,你的身体,它比你敏锐得多。” 盛延泽收回了不住发抖的手指,跪坐在地上顺着声音的来源惶惶抬头,触及顾斐波眼神的瞬间瞳孔骤缩。 网约车前座的黄灯廉价又黯淡,但盛延泽恍惚间却又像见了当年那端坐高堂之上一举一动可定人生死的顾大少爷。手指不断地搓着衣角足够昂贵的布料,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时过境迁,自己已经熬过来了。 第29章 “他就当真那么好?”盛延泽摸着地面爬起来,左肩不正常的扭着,他猜脱臼了,眼皮耷拉下来,又成了那副纨绔子弟的阴鸷模样,凉凉开口,“是能分你家业还是跟你公开出柜,还是说——你不在乎,只惦记着他的床上功夫。顾斐波,你想艹人,我也能给你艹,后头照样干净,技术不说多好,至少甩这个亲个嘴都能把你嘴巴咬成这样的人几条街。” “不,你不懂。”顾斐波出声打断他,不大的声音被初春料峭的寒风裹着,眉毛挑着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庆幸又似欢喜,像指尖流过的那阵风,让盛延泽猜不透摸不着,“没有人能替代他。” 盛延泽不信,也不理解,动手去抓他,“哪怕他现在恨你?” 顾斐波他拨了下去,虎口像是钳子,力气大的吓人,然后慢条斯理地抬抬下巴朝他笑,“哪怕我不要他,他不要我,我们有了新欢,跟别人结婚,也依旧如此。” 哪怕傅炽从来没有出现在顾斐波的人生里,顾斐波的世界依然有一个位置留给他。 车门关上的时候顾斐波说,“盛延泽,你不懂。” 许是为了正儿八经的让他死心,网约车开火起动前,顾斐波摇下车窗把脑袋探出来说:“当年我教你骰子的时候告诉你十赌十输,没有掌握到必胜的法则,不要跟人上桌。” “但你知道,我从小到大运气都很差,你们在学校门口都能抽中再来一瓶,只有我不信邪把整个货架搬空都是谢谢惠顾。运气这么差的我今天跟傅炽赌了三局。” “这是因为你出千。”盛延泽挣扎。 “只是最后一局罢了,他依旧有机会赢。”顾斐波扒在车窗上探着脑袋,“前两局我没有多加干涉,不是我赌我运气有多好。” “只是我猜,哪怕恨我,他依旧不会让我输。” 就像顾斐波切牌的时候只用小伎俩控制了第三局的结果,就像傅炽在第三局胜负未定的情况下,愿意放弃到手的胜利,心甘情愿替他喝那两瓶酒。 爱情这玩意,它不讲道理,它凭空产生,却在你意识到的那一刻发现整个心脏的每一个细胞都被那颗种子的根系深深地汲取着养料,只有这时候你抬头,才能发现整片天空都被大树遮蔽。 它不褪色,不可被重新覆盖,不会有别的植株寄生汲取它的养料,也不会需要跟别的生物竞争阳光水源与维生素。 它甚至不需要得到回报,也不需要你付出,跟程序世界讲逻辑的代码不一样,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东西,也同样不会被恨取代或是随着时间而变淡。 爱情就是爱情,不可复制,无法更改,不受控制。 网约车启动,盛延泽站在原地目送,拂去精心挑选的袖扣上的浮尘,理顺衣角,低声重复了一遍,“顾斐波,我没有丢你的脸。” 顾斐波把车窗摇上去,也只低声回了句,“你丢不了我的脸。” 廉价的出租加速疾驰着驶入黑夜,盛延泽缀在寒风里,良久,抬手从眼下摸到了一滴清泪。 我不懂么? 盛延泽凝着指尖那不知何处来的水渍,掏出手帕缓缓擦了个干净。 了却无痕。 终端屏幕亮了,是顾斐波上车前问云三的短信得到了回复。 “你问我傅炽的住址干什么?怎么?上门投怀送抱求他饶你一命吗?”云三嘴上胡乱调侃,但过了半秒钟还是发了过来,“我让秘书查了一下,应该还是东边西尼大道395号乔延城6栋,他当初离开希德05星的时候没卖这套房子,现在回来了应该还住在那。” 顾斐波轻轻拂过屏幕上冰冷又熟悉的文字,示意司机师傅往这个地址开,借着屏幕照出的荧光,顾斐波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咬的稀巴烂的嘴唇,这才感到痛来。 这崽子还真一点没留口。 凌晨的高架上车辆疾驰,铜墙铁壁般的车窗隔绝了呼啸的北风,两侧树影摇曳,密密麻麻的路灯像是夜晚的守卫不断被甩到身后,天空繁星点点,世界呈广角式平铺在顾斐波面前,傅炽安稳地睡在后座,手里牢牢抓着顾斐波的西装袖口。 他们在一辆狭小的网约车里,相隔半米,正在回家。 进小区大门的时候废了一番功夫,高档小区的保安认脸认车牌,而顾斐波已经五年没回来过了。 这套房子是顾斐波当年用小金库买的,买来金屋藏娇。五年八个月前签包养协议的那天转到了傅炽的名下,后来破产的时候顾斐波也没要回来。 当时傅炽在读高中,房子离他高中很近,在市中心的静谧一角。现在太晚,路上看不到人,放平时晚上十点多能看到成群结队下课的高中生。 顾斐波弯腰透过小小的车窗跟司机师傅指完出去的路,然后抱着酒鬼,走到了家门前。 五年不见,背光的爬山虎的枯藤已经攀到房顶尖尖,他们当年亲手种的招财树在房门口的两侧长得高大又茂盛。透过落地窗往屋里看,窗户没有开启防偷窥功能,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人在。 走过院前的鹅卵石小路,顾斐波轻轻把傅炽放下来,试图输密码。当年的密码设的很简单,gf990801,签包养协议的日子。 顾斐波的指纹打小就不清晰,识别经常会出现问题,所以当年定制的时候就排除了指纹功能。 随着最后一个#键落下,密码锁键盘上的白光变成红光在黑夜里闪烁分外刺眼。 第30章 “滴——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冷漠的ai声毫无情绪波动。 顾斐波垂眉又试了试自己和傅炽的生日。 “滴——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 “您还有两次输入机会。” 非法闯入的提示灯半亮着,顾斐波突然意识到今天把傅炽送回家可能是个错误决定。 锁的电路一向连到了门卫处的报警装置,一旦响了警卫会在三分钟之内赶到门口。 他们可不会听人舌灿莲花式的狡辩,会立刻将非法入侵者扭送至相关机构,所有的解释去局子里说。 顾斐波头疼,到时候云三得大半夜去局子里捞人。让他知道自己半夜在傅炽家门口被逮进局子里,得笑掉他大牙。 早知道就该让盛延泽在诱色楼上开间房随便睡睡。 傅炽的脑袋缩在顾斐波的颈窝里,柔软的黑发随着晚风轻轻拂着顾斐波的颈侧,顾斐波侧头看他,戳了戳他脸颊的梨涡,问,“家门密码多少?” 傅炽没醒,眉心皱了皱。许是觉得食指的温度很舒服,把顾斐波的手指抓住,嘴里嘟囔,“没有家,不是家。” 顾斐波怔然,手指蜷缩了一小下。 摄像头还在闪,顾斐波想起来门锁有虹膜识别功能,于是托着傅炽的脸抬到摄像头的位置,把他眼皮手动撑开,让机器扫描他的虹膜。 傅炽的眼皮耷耷,激光在瞳孔处从上到下的扫描一遍,非法红光剎时大盛,“雇主失去自我意识,失去自我意识,请在一分钟内输入密码,请在一分钟之内输入密码。” 刺眼的红光以人眼难分辨的高频闪烁着,冰冷的机械音无情地倒计时。 深更半夜的,哪怕是独栋也容易吵醒邻居。 顾斐波提着傅炽的耳朵,三问乔延城那栋房子的入门密码是什么。 吹出的气很痒,傅炽被噪音吵醒,眼皮颤了颤,在酒精作用下迷离的瞳孔睁开些许,看着顾斐波的侧脸,一字一顿,“顾斐波是个王八蛋。” 带着喝醉了的人常有的无赖感,咬字却异常精准。 顾斐波没跟他贫嘴,只是看着倒计时再度发问,“所以密码是什么?” 脸颊被柔软的东西一撞,嘴唇重重砸上顾斐波侧脸,再一扭头,傅炽又睡过去了。 诈尸啊,这是。 远处路灯寂静矗立,近处红光不停闪烁,刺耳又冰冷的倒计时以恒定的频率逼近于零。 傅炽就在这堪称兵荒马乱的环境里,睡得香甜。 顾斐波摸了摸濡湿的脸侧。 真是,脑子醉迷糊了都能亲的准。 第14章 我便就山 倒计时进入最后三秒的时候,顾斐波死马当做活马医,输入了gfbsgwbd,“顾斐波是个王八蛋”的缩写,不多不少正好八位。 红灯变绿,倒计时中止。 不用进局子了,顾斐波本该高兴,但看着开了的大门,突然想到诱色横栏里的那一幕,扯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密码在舌尖滚了几圈,顾斐波拖着醉鬼进门,回忆里想碰却不敢碰的旧梦在眼前大开,感应灯自动亮起的时候徒留熟悉的陌生。 家有着家的味道,当年的家里顾斐波常年会点薄荷的熏香,可此刻鼻尖的气息却是肃杀的柑橘调,当年觉得温暖的灯光都掩不住冷硬肃穆的气息。 陌生又熟悉,一瞬间,顾斐波突然就失了进门的勇气。 眼前的软装没有变,还是当年跟傅炽一起亲手敲定的模样。 只是客厅所有成双成对的双人对象都已消失,偌大的地毯上只摆放了傅炽一个人的拖鞋,看得出来用了很久,柔软的毛都被踩塌了。 搀着醉鬼的身体,顾斐波近乎是身体记忆似地打开鞋柜,往常放着自己拖鞋的地方空着。 整个鞋柜只有两双换着穿的运动鞋,其余是一排适用于各种场合的皮鞋,剩余的三层空空如也。 没有顾斐波的东西。 好在最上面一层有着一双没拆封的拖鞋,顾斐波下意识地拿起来,想要拆开。 这双比傅炽常用的贵不少,是一家奢侈品今年的热门款,顾斐波猜他是给人送礼配货时买的。 傅炽自己不喜欢用奢侈品,他用东西比较糙,又没那个闲工夫精心维护。 当年哪怕顾斐波让他随便用,说坏了重新买,他还是会舍不得。 两人生活在一起,生活用品难免互通,傅炽每次用起来这些贵价奢侈品都小心翼翼的,后面顾斐波也干脆跟着他消费降级,高低也不是娇贵的公子哥。 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还是高兴最重要。 但顾斐波不买奢侈品之后,傅炽反倒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家里添些奢侈品家用,羊绒床单,天鹅绒的浴巾,真丝的内裤——都是顾斐波常用的牌子。 准确来说是送的。 没有用顾斐波给他的副卡里的钱。 为此他常常半夜爬起来用软件做模型跑代码,顾斐波只当不知道。 只是隔天早上给他装备了更好的cpu和更顶级的显卡,好让程序能跑的快一点。 傅炽不是一个能心甘情愿吃软饭的人,顾斐波知道。 拖鞋崭新,触感柔软,没有人穿过,顾斐波手落在封口的时候,却把它放了回去。 眼前的一切,自己的五感都在提醒着顾斐波——傅炽说的对,这里不是家。 如同两条相交线只会有一个交点,回忆同预想的一样被现实撕得面目全非。 第31章 这里属于他的所有生活的痕迹都被抹得干干净净,傅炽已经拾掇好过去,重整行李,奔向更光明的未来。 而顾斐波,烂在五年前泥淖里的顾斐波,不属于这里。 这里,不再是家。 抱着傅炽往里走,熟悉的感应灯跟当年一样随着他们的脚步一层一层亮起。 顾斐波当年不爱关灯,年少又觉得金屋藏娇的双人世界不应该有第三者的插足,阿姨管家或是机器人都不想要,所以跟设计师沟通之后,所有的灯带都设计成了生物感应式的。傅炽也认为这样可以省电,觉得没毛病。 路过客厅的时候顾斐波扫了一眼,他们一起抓的娃娃,一起拼的拼图,一起拍的照片,做的机甲模型,推演的星战沙盘全都不见了。沙发上连一个抱枕都没有,墙上徒留画框摘下的丑陋痕迹。 物是人非。 卧室的格局没有变,黑白的床单配黑白的枕头,单人枕头在这接近两米的大床上显得格外单调。冷硬的极简精英感充斥了这间卧房,不像是休息的巢,倒像是一个单纯睡觉的地方。 顾斐波小心翼翼地把醉鬼在床上放平,把口袋里的眼镜给他放在床头,然后去洗手间洗手。洗手台上,他们当年参加机甲建模大赛赢的两个水杯都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黑色棱形的漱口杯和一支普通的软毛牙刷。 顾斐波沉默地挤洗手液洗手,然后从洗手台抽屉里拿了几张湿巾,回卧室给傅炽擦手。 掌心,指腹,指尖。擦完手又换了张不含酒精的湿巾给他擦脸,完了顾斐波给他盖好被子,准备离开了。 穿着外衣睡觉是很难受,但彼一时此一时,凑合凑合睡着吧。 离开卧室门的时候,顾斐波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一眼,正好抓到醉鬼一脚把被子踹开的场面。 醉鬼大岔着腿,整个人露在空气里,裸露在外的脚踝因冷空气生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顾斐波认命折返,回头给他盖好,顺带把被沿内折掖成不容易散开的模样。 最后点了点他的眉心,以示警告。 睡觉就睡觉,安分一点。 再次走到门边的时候,顾斐波听到了声响,身体僵了僵,但是没回头。 只是穿过客厅,握住大门的门把手的时候,屋外的冷风如刀般割向脸蛋,凌冽的寒风让感情给了理智一个立得住脚的理由。 顾斐波叹了口气,把门又轻轻合上了。 转头进卧室,傅炽果不其然一条腿大咧咧地压在被子上,整个人不知道怎么卷的,被子全在他身下。衬衫的下摆从松垮的裤腰里出来,腰带被他自己迷迷糊糊蹭开抽出来了,裤腰勾在臀部,露出黑色内裤的边缘,白衬衫散着,外面的高定西装外套尽是折痕,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显得凌乱又漂亮。 怕他冻着,顾斐波打开了智能控温系统设成了25摄氏度,然后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傅炽。 傅炽呼吸节奏平稳,睫毛没有眨动,没有眼镜修饰的他,睡觉的时候看着怪乖的,浓密的睫毛打在卧蚕上,在外人面前冷硬莫测的精英感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些年他长高了,哪怕离了顾斐波,也把身体养的健康又漂亮。当年常见的各种五颜六色的乱毛被沉稳的黑发取代,婴儿肥消失,下颚出了利落的折角,眼周白皙嘴唇红润,可以看出他的饮食运动都很科学。 他长大了。 真好。 屋外的月光进来,顾斐波的影子隐隐绰绰地投在傅炽脸上,配上这空荡荡的卧室,竟有些像动画片里的绷带怪人。 故人重返,旧地不在。 “明明都走出去了,还回来找我干什么呢?”顾斐波自言自语。 醉鬼躺在床上装死,清醒的人站在床边看他。顾斐波眯眼,把他的腿搬回原位,盖好被子,然后沉默地站在旁边掐着表数了整整五分钟。 没有动,很好。 顾斐波准备离开。 被子又响了。 “要是醒了就自己脱衣服搞着睡觉。”顾斐波没有回头,准备去客厅接点水喝,酒喝多了,渴,身体需要补水。 他看出来了,傅炽今晚不会那么轻易放他走,打持久战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 身影快离开卧室的时候,傅炽嘟嘟囔囔地说话,带着醉酒人特有的迷糊声线,像是梦呓,“衣服——难受——要脱。” 顾斐波没理他,自顾自地去净水机里接了杯热水润唇,净水机边的台面上,傅炽当年常用的情侣保温杯也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很普通的玻璃杯,好在一次性纸杯依旧放在台面下的抽屉里。 顾斐波靠着吧台喝了两杯水,然后给醉鬼接了一杯。 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傅炽还躺在床上,手臂被半脱不脱的西装袖子卡出了奇怪的角度,整个人像是被茧包裹住的蚕蛹一样在那挣扎蠕动。 玻璃水杯毫不客气地落在他床头,顾斐波低声道:“起来脱,躺着脱不了。” 傅炽动作顿了一下,然后身体继续跟拧到极限的袖子斗争。 “起来。” 傅炽不理。 顾斐波转头就走。 傅炽乖乖坐起来了,手高高举着,等顾斐波帮他脱。 顾斐波气笑了,“自己不会脱?” 傅炽歪了歪脑袋,眼睛耷拉着,大脑完全被酒精拖累听不懂人话,只会一遍一遍地重复,“难受——顾斐波,难受——” 第32章 说着说着可能真觉得难受,眼泪唰的就下来了,醉鬼用能自由活动的那只手抓着心脏前的布料,“顾斐波——难受。” “顾斐波不难受。”叹了口气,顾斐波抽了纸巾给他擦了擦眼泪,“不哭了,不然脸白擦了。” 醉鬼抽了抽鼻子,很听话地没哭了,眼泪汪在眼眶里,硬是没掉下来。 顾斐波给他把拧成麻花样的外套解开,好在醉鬼很配合,脱得顺利。 “外套脱了,衬衫当睡衣穿,就这么睡吧。”顾斐波帮他把外套挂在衣柜里,扭过头的时候醉鬼还把两只手臂高高举着。 这回没了外套束缚,手举得更高了,也不嫌累。 “脱,不穿。”傅炽看顾斐波没反应,就开始自力更生,一只手慢吞吞地解开衬衫上面的纽扣,肩膀拧巴拧巴,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把一只袖子褪出来。 如玉般的肩膀露在月光下,像是披了层洁白的羽纱。 他的手臂白皙却不消瘦,漂亮的肌肉包裹住他的骨架,精瘦的大臂肱二头肌练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手臂中段有青筋浮现,划过肘心蔓向小臂。 此刻这双漂亮的小臂正弯曲着,傅炽垂着脑袋,盯着衬衫中部的扣子,双手缠吧缠吧绕着,都扭成麻花了,还硬是解不开。 “好多,解不完。”傅炽眉头揪着,双手动作愈发粗暴,最后直接扯住衬衣,用力。 顾斐波想拦。 刺啦——。 没拦住。 两粒纽扣混着布料破碎的声音直直崩到顾斐波脸上,一颗白色纽扣顺着木地板咕噜咕噜滚进床底躺着不动了。 “嘶。” 这牌子的衬衫不便宜,一件能抵顾斐波目前在娱乐圈半年的底薪。 醉鬼还没完,开始低头跟自己的裤子奋战到底,拉链往下滑动的时候,顾斐波觉得待在这里看人脱衣服睡觉属实有些暧昧过头了。 别第二天一早醉鬼断片,被人赖上了,准备出去等着。 离开的时候傅炽正四脚朝天的在两米大床上跟自己的西装裤做坚决斗争,袜子早被他在自己脱西装的时候蹭掉了,此刻白嫩的脚掌翘在空中,清冷的月光扑洒其上,细腻脚趾上,黑色的陈年冻伤瘢痕刺眼又可怖。 关门的动作顿住了。 顾斐波三步并两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什么时候的事?” 腿被控住,傅炽潜意识里感到不安,裤子也不脱了,放任其卡在腿弯,整个人扯着旁边柔软的被子就要往里钻。 顾斐波死死扣住他的脚腕,傅炽抽着腿要逃,动作挣扎得厉害。 后面还是顾斐波怕他腿拉伤,松手了。 脚趾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咻地缩进被子,傅炽被吓到,双手扯着被沿,脑袋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圆嘟嘟地瞅着顾斐波直转。 “脚趾怎么冻伤了?”顾斐波不住皱眉。 八年前刚认识傅炽的时候,傅炽虽然出身不算好,但吃饭什么的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在伙食上的消费能占他总支出的70%。 后来两人撕破脸之后,打架归打架,阴招归阴招,偶尔干累了还能一起去吃顿饭,午休之后晒完太阳在草地上接着互殴,哪怕这样俩人都没有在对方身上留下过半点不可逆的痕迹。 后面他俩签了包养协议在一起同居后就更别说了。 至少他们分手之前,傅炽被养的好好的。 傅炽整个人往下缩了缩,没说话。 顾斐波抿唇,准备出去用终端向云三问问情况。 走到门边的时候,手还没搭上把手,被窝里的人很小声地说,“顾斐波骗我,他说过的,说什么时候只要我找他他都在。” “但他不见我。”他看顾斐波的身影顿在原地,知道他听见了,怯生生地低声道,“我等了很久,很久,雪下得那么大,脚趾冻到生疼,麻木,发热,瘙痒,失去知觉,我就站在他楼下,雪花覆满我的肩膀头发,淹没我的脚踝,我站在雪地里冻的浑身发抖,他就站在楼上看着。我们之间就隔了那么层薄薄的玻璃,等到天亮了,雪停了,他都不愿开门,见我一眼。” 顾斐波扭头。 傅炽垂着眼看着被子,不望他。 “所以我来找他了。” 第15章 恐同 傅炽睡着的时候嘴里还在梦呓嘟囔,“顾斐波你凶什么凶。” 后来可能做了噩梦,枕巾全湿了,顾斐波还从橱柜里给他翻了个新枕头。 他睡得很熟,托着他后颈换枕头的时候,他侧脸贴在顾斐波手臂上,像只猫一样蹭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顾斐波是被自己震得跟犯了癫痫一样的终端叫醒的。老式终端,没有高级的提醒功能,除了震动还是震动。 乔延城在东区,顾斐波租的房子也在东边老城区,地理位置上离得不远。奈何大晚上实在打不到车,顾斐波又实在舍不得加钱,区区三公里,咬咬牙自己走回家了。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四五点了,洗漱上床再失眠一会,接近六点半才睡着的。睡前把自己的铁皮闹钟关了,准备美美睡到中午。横店揣摩演技这事也不差一上午,睡足觉养精蓄锐更重要。 窗帘厚重透不进光,屏幕惨白荧光照亮顾斐波的黑眼圈,一看时间才早上八点。顾斐波摁下音量键,手中抖得跟筛子一样的终端终于停下了了,紧急通讯,经纪人打来的。 第33章 实在太困,顾斐波嘴皮子都不想动,把终端放在枕头边,闭着眼睛听。 奈何终端对面经纪神飞色舞,那股激动劲带着极强的穿透力硬生生把顾斐波给喊醒了。 “起来了没,起来了没。傅总联系我让你今天早上去谈谈s+级大制作的本子。”经纪狂喜,“赶快洗漱一下,公司的保姆车现在出发去你家楼下接你,你搞快点穿好看些。” “约的是几点?” “九点,但我们要早点过去,别惹傅总不高兴。” “好的。”顾斐波眼都没睁开,翻了个身把终端摁断了。 打工人的事,打工的时候再说。 还有四十分钟多,可以继续睡。 眼前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与虚无。 呼—— 呼—— 呼—— 急促的喘息声。 血腥味从嗓子眼一路向上抢占了整个呼吸道,心脏超负荷地砰砰直跳,脚在浅水泥潭里一深一浅地跑着,泥水混着尸体的腐臭大片粘上裤腿,泥点溅上脸颊。 背后是有条不紊的脚步声,像是死神优雅的镰刀。 我在逃窜。 顾斐波清晰地认识到了这点,两侧是大块布满青苔的岩石构成的深不见底的墙壁,巷子狭长黑暗无光,窄到奔跑时双臂摆动的幅度再大些就会被粗糙的石块磨去大片皮肤。 呼吸困难。 深水的泥潭浑浊不堪,顾斐波发疯似地往前跑着,像是地震前夕在沟壑窜逃的老鼠,看不到光。 石缝里的杂草如同藤蔓一般生长,倒刺扎入脚踝,右腿被猛然一扯,眼前天旋地转。 我摔倒了。 双手撑在泥水里翻了个身,还没来得及丢掉手中不小心抓到的黏糊的眼球和森冷的白骨,就在抬头的瞬间看见一双近乎占据了全部天空的血红眼睛。 硕大的眼球高悬于天圆的可怕,漆黑的锁链缠绕其上,它似乎有着呼吸,俯视下来的瞳孔以恒定的频率微微颤着。 它很高很远,在它视野范围有很多的人。 但顾斐波却有着莫名的预感——它在看我。 周围安静的吓人,纷杂的环境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顾斐波倒在地上,隔着天空与硕大的眼球对峙着。 无量的恐惧捆上了手脚,白骨从他手中滑落。 骨头砸入血海的瞬间,像是石头打破深潭,一个看不清相貌的人在他身边半跪在地上,用刀把藤蔓扯断,搀扶着他,催促他快跑。 顾斐波拖着藤蔓残根,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壁向前,脚下的水潭跟着步伐扩起涟漪,然后变成无边无际的血海,游荡的战舰的残骸,人血淋淋还温热着的肠子,破碎沾着黄色粘液的眼珠,随意散落失去能量的光剑剑柄,生出铁锈的机甲,与插在泥层里,无主的刀。 死寂,无生机的死寂,令人恐惧,试图嚎叫,却依旧无声的死寂。 身后没有具体形状的同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顾斐波回头。 呲—— 利刃捅入身体的声音。 只见一双瞳孔溃散的眼睛,和一柄从腹部扎穿直指天空的利剑。 鲜血喷洒在空中如漆红的颜料,人体的剪影伴随着锋利的光剑被捅向灰蒙一片的天空,无力的双腿逆着剑突刺的方向在空中摆动着,两侧是诡谲漆黑徒留影子的树木无声矗立。 他死了。 手颤抖着去抓,脚下一空。 睡眠不足的眼皮骤得大开,顾斐波大口地喘息着,像是被潮水冲到岸边翻不了身的螃蟹,打开终端,才八点十十五分,眯了不到一刻钟。 却再也睡不着了。 洗脸,刷牙,在浴室门口纠结了一会,决定还是洗个头。 保姆车如约到了楼下,经纪满面春光地理了理西装的领子,笑盈盈地接顾斐波上车,“傅总今天早上七点钟联系我,让我带你去谈谈合作。” “没吃早饭吧,我给你买了全麦面包,还配了杯纯牛奶,热的,你随意喝。” 昨天,在还没有跟傅炽见面的昨天,经纪还随手一挥让他自己坐地铁去横店跑龙套,吃穿住行全部自己负责,今天保姆车都开到楼下了。 接过面包,顾斐波认了眼外包装,是公司楼下网红店现烤的,摸到手里还热乎。 “谢谢飞哥。”顾斐波也不客气,拨开包装就吃了,一边听经纪说今天的安排。 “傅总说手头有几个本子,让你去挑挑看。”经纪看着终端屏幕一条一条给他说要点,“能接电影就别接电视剧,看本子先挑导演,往那种近几年票房高,导过大火剧的靠,出道作很多时候就定了你的咖位了。” 完全不看电影电视剧的顾斐波沉默了。 “怎么了?” “没事。”顾斐波慢吞吞地咬了口面包,昨晚傅炽睡得也晚,顾斐波觉得他能一早上就找好本子让自己挑的概率不大。 印象里他也不爱看剧。 到时候再说吧。 经纪眉飞色舞,“你就说傅总不愧是青年才俊啊,说话算话,昨天你把人惹得气成那样,今天一早还能给你安排s+级制作。你待会上去啊一定要好好谢谢傅总,傅总说什么你就附和就行了,不要跟人拧着来,我跟你说,我在圈子里待这么久,记得最牢的就是那句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我昨天惹傅总生气了吗?”顾斐波诧异,也没啊。 第34章 “都掐你脖子动酒瓶子了,还不生气呢?你真信他恐同的理由啊,那旁边那小明星明显是替你挨锤的啊,估摸着看你这张脸舍不得锤你,就一酒瓶子敲别人脑壳上了。”经纪瞪他,“他今早还让秘书联系我,就是在暗示你上门负荆请罪呢,你可千万要把握好这次机会,趁人现在对你感兴趣,赶快把大腿抱好。我昨天找人问了一下盛总和傅总口中的顾少爷,听说是盛总的青梅竹马,死了好几年了。你可能还真跟人长得有点像,你千万用好这张脸,揣摩一下顾少爷喜欢怎么说话,有什么习惯,爱吃什么菜,这白月光,能当多久就当多久,有一口饭掉头上,你就吃,人稀罕你的时候,你可千万别作。” “兴趣这种东西啊,来的快去的也快,我年轻的时候出道,那照样是第一张唱片就是顶级的制作班底啊,最后还是熬成了这副鬼样子。”经纪怅然打开了窗户。 莫名其妙死了好几年的顾斐波一边点头称是,一边伸手去勾豆浆,经纪递给了他。 “人这一辈子,没几次机会,遇上了就一定要抓住。不然老了,你会后悔的。”经纪耳提面命,“你还是个新人,刚入圈,把脸面啊,身体啊,荣誉啊,尊严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你混两个月你就发现这些玩意都不值钱,全是累赘。你是运气好,一入圈就遇上大腿看你干净愿意罩着你,要是错过了这一波,后面这些玩意你想卖都不一定卖的出去,腆着脸送还得看人心情,会不会被白吃都要看人的脸色。” “傅总长得好看,出手大方,虽然在娱乐圈没什么产业,但人家要是愿意宠着你,整个娱乐圈都上杆子给你送资源。你听我的,傅总今天早上要是让你脱,你就脱。让你撅屁股你就撅,要是他喜欢做下头那个,你就把人伺候好咯!” 顾斐波一口豆浆呛到了气管,疯狂咳嗽。 “说的是粗俗了点,真理,都俗!”经纪抽纸给他,让他擦嘴,“别咳衣服上了,我没给你带换洗的行头,别脏兮兮的惹傅总看着不高兴。” “傅总就约我看个剧本,不至于要让我脱衣服吧。”顾斐波一脸狼狈,“咱今天不是走个正常流程讨论本子吗?” “讨论本子不得试戏啊?不得看看你形体台词啊?”经纪老生常谈,一脸见怪不怪,“放机灵点,别昨天跟傅总打平局了就觉得自己无敌了,昨天全是小打小闹,真放赌场,人那资本量怎么都能熬到时来运转,你可直接连命都输没了,运气好就把握住,佛祖哪里会一直眷顾你呢?” 经纪拍了拍顾斐波的肩膀,“到了。” 顾斐波下车,发现保姆车停在了东区最有名的五星级酒店门口,他扭头问经纪,“咱这娱乐圈谈项目都在酒店里谈吗?在里面约了会议室,是吧?” 经纪笑而不语,故作神秘地眨眼,把一张卡片塞进顾斐波的牛仔裤口袋里,“傅总都安排好了,这是房卡,顶层总统套777,去吧。” “我一个人去”顾斐波真的懵了,“您不跟我一起?” “你俩谈项目,我跟着去像什么样子。”经纪一脸促狭,“快去吧,不会挑本子也没关系,这不重要~” 说着经纪拉上了车门,保姆车悠哉游哉驶去停车场,徒留对娱乐圈理解一片空白的顾斐波在原地凌乱。 他完全不懂谈剧本谈制作你个专业的经纪人在场有什么不方便的。 他更不懂俩个对娱乐圈都完全不了解的小白待酒店套房,能讨论得出来什么结果。 冰冷的房卡被捏在手里,顾斐波突然感受到了俗话里那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荒谬感,好像理解了经纪为什么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手头都没什么好资源。 经纪完全揣摩反了,傅炽当时嘴上说的不是借口。 傅炽,是正儿八经的恐同,没开玩笑。 第16章 郝游梦 房卡很薄,捏在手里一会就给捂热了,顾斐波在酒店门口逡巡了很久,迟迟不敢上楼。 约在酒店这种私密空间谈事属实暧昧过头,老实说顾斐波还真不知道现在怎么跟清醒的傅炽在私密空间相处。 顾斐波下意识地想点根烟,摸到烟盒才想起来等会要跟傅炽见面。 掏烟的动作顿住,顾斐波搓搓手指,走向前台,凭着张放娱乐圈也算能打的脸找工作人员接了杯热茶,一边喝水,一边在酒店大堂转悠。 学生时代的老传统了,一个人不敢干的事得找个伴,更何况傅炽干那种事向来讨厌第三者在场,两个人一起上去怎么都比一个人去好。 新人小白谈剧本,经纪有事不来,带个专业人士一起,很合理。 对吧。 顾斐波观察出来了,这个酒店离一家影视城很近,长期住在这的明星导演制片人非常多,门外鬼鬼祟祟的狗仔也不少,门口的安保很严,进来的时候还特意查了顾斐波的房卡才让他进。 来来往往,衣香鬓影,清早剧组开工,大厅形形色色的人不少,有些人声势浩荡,周围前倨后恭,有些人步履匆匆,面色冷漠,顾斐波逡巡许久也没敢拦人下来——毕竟他连小费都出不起,也不好无缘无故把用时间换钱的打工人拦下来,说陪我上去一起接受万恶的资本洗礼。 转悠到电梯口的时候,四个戴着墨镜的西装保镖刚巧从电梯里出来。 他们面无表情,看见顾斐波也不避,像是辆执行任务的坦克径直碾向门口,要不是顾斐波反应快,能被他们撞到。 第35章 擦肩而过的时候,顾斐波才发现他们手里还像抬旗子一样抓住了一个女人的四肢。 女人面朝地面,职业西装上翻箍住双手,脑袋被西装布料蒙着,全程没有任何挣扎举动,身体软趴趴的,像是根失去弹力的橡皮绳,不知道人死了没。 所过之处鸦雀无声,大厅众人纷纷给他们让路,就连酒店门外的狗仔们都下意识地收起了相机。 什么能拍,什么不能拍,他们很清楚。 他们像丢麻袋一样,把人甩了出去, 女人来不及反应,双手下意识地撑地减缓冲击,顾斐波离得近似乎听见了骨骼刺啦破碎的哀嚎,许是因为疼痛,女人匍匐在地的身体始终不停地在颤抖。 很好,看起来还活着。 保镖没有分半点眼神给她,只是熟练地跟门口的安保打了声招呼,又坐电梯回去了。 水快喝完了,顾斐波找前台小姐姐又要了一杯,注意到电梯停在了五楼。 那个像死狗一样被丢出去的女人在原地缓了很久,等身体的阵痛熬过去,才半瘸着腿挪到了路边靠着,她应该近视,鼻梁上还有眼睛托留下的残痕,右眼青黑,左脸肿胀,被人对着脑袋锤了不止一拳。她擦得很亮的黑色皮鞋上沾了暗点,像是血迹,明显短了一截的西装的袖口已经被撕烂,皮肤晒得黝黑,像是常年在户外的工作者,但垂下来的肩膀和微曲的脊柱又像个常年伏案的文字工作人员。 手里的水喝完了。 顾斐波将纸杯捏瘪,越过议论纷纷的人群,径直走过去,“姐,麻烦让让。” 女人仰头眯起眼睛。 顾斐波点了点她身后。 女人扭头眯眼,看清自己靠着的是个垃圾桶也不起身避让,只是敷衍地侧了侧脑袋。 顾斐波把捏瘪的空纸杯从她脑袋和垃圾桶入口的缝隙里塞进去,顺便把手里新接的另一杯水递给她,“您要喝水吗,我看您状态不是很好的样子。” 女人的视线凝固在纸杯上。 “热的,我从前台刚接的。”顾斐波笑得友善。 她沉默了很久,才从顾斐波手里接过纸杯,双手捧着也不喝,只让热气满满腾溢,熏向自己的眼睛。 顾斐波站在原地没动。 女人也不说话,初春的天气,水凉的很快,女人又拿纸杯冷敷自己肿胀的眼睛。 “您要冰敷吗?我可以帮您去酒店前台找点冰袋,应该比这好用些。” 女人依旧没理顾斐波的善意,只拿他当空气。 顾斐波的视线落在她食指和中指发黄的指头,那是尼古丁和焦油常年熏烤的痕迹。 “我这里有烟,”顾斐波从兜里掏出包劲大的白沙,不贵,五星币,顾斐波身上常年带着,很多时候在些特定的地方烟酒是比贵金属还要有用几千倍的硬通货,“您要不吸一根?内啡肽,镇痛。” 女人这才抬眼看顾斐波,常年近视的眼睛顶着清晨的阳光极力眯起,终归没拒绝, 她异常熟练地把烟叼进了嘴里,顾斐波蹲下身给她点火。 猩红的火光在指尖忽明忽暗地亮着,女人猛吸了几口,吐出一口烟圈,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小子,我奉劝你一句,人要想活得久,就要收收那无处安放的善心,它们迟早会害死你的。” “不,我不在意您惹了什么仇家。”顾斐波笑眯眯地蹲在她面前,双手搭在膝盖上自然垂着,“我只想请您帮个忙。” 女人的视线像鹰一样把顾斐波从头到脚扫了个遍,随后盯着手里烟又沉默了。 只待烟头烧到指尖,她才在石砖地上把烟头摁灭,“还有吗?” 顾斐波把烟盒递给她,“都是您的。” “火机。” “火机不行。”顾斐波给人把烟点着,又把打火机塞回了自己的口袋里,“我给您点,或者晚点给您买个新的。” “呵。”女人了然地嗤笑一声,“怎么?相好送的?” “不算送。”顾斐波没完全反驳。 七年前傅炽想学着抽烟,顾斐波从他身上缴的,后来流亡的时候从衣兜里摸出来了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火机,就一直用到了现在。 “什么事,说吧。”女人松口了。 “您是导演吗?我看您有些像。” “编剧,摄像,导演,我都干过。” “那挑本,您会不会。”顾斐波摸了摸鼻尖,“有人叫我今天来挑剧本,我又刚入圈,什么都不了解,也什么都没拍过,就想请您把把关。” 有人是什么人,女人很清楚,毫不避讳地直接问出了声,“你相好知道你有金主这回事吗?” 她烟抽得快,转眼间又摁灭一根。 “应该,知道吧。”顾斐波讪讪。 “她不介意?” “挺乐意的,上杆子把我往里推。”顾斐波头疼,“我昨晚都说了不要,不要了,他今早还硬是把我从床上拉过来。” 女人没说话了,也不知道赞不赞同,只说,“不会后悔就好。” “走吧。”女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我挑本子的眼光还算不错,今儿算送你个顺水人情。” 俩人走到酒店大门的时候,门卫抬手把他们拦下来了,“郝女士,您已经在我们酒店的黑名单上了,还请您就此止步。” 女人看向顾斐波。 顾斐波看女人。 第36章 女人再看顾斐波,示意你要带我进去,你就来解决。 顾斐波搓了搓双手,下意识地想从兜里掏根烟出来,摸进兜里才发现烟盒全给女人了,他也不怵,空着手凑到门卫旁边狐假虎威,“傅先生让我带她进去。” “不好意思,酒店有酒店的规矩。”门卫a眼皮垂下又抬起,从顾斐波的鞋子顺着裤子打量到他手上捏着的廉价终端,若有似无地嗤笑一声,刚想张嘴,视线瞥到顾斐波慢悠悠刚从兜里拿出来的右手。 指尖掐着的卡片很薄,近乎透明,卡片中间镶有8nm的芯片,外有银金光芒点缀,是顶层的总统套房的卡。 饱含轻蔑的眼球凝在眼眶中,嘴角的嗤笑像雕塑一样凝住了,他试图将其化为谄媚的笑,奈何脸部肌肉实在没那么灵活,趾高气昂的表情与下意识弯曲的脊柱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 门卫b笑眯眯要引他们进去。 “哟——是傅先生啊。”门卫a反应过来了,忙不迭地鞠躬邀两人进,“看我狗眼无珠,一时没反应过来,您请——请进——。” “酒店有酒店的规矩,我懂,规矩嘛,就是给人立的。”顾斐波善解人意,连连摆手。 “嗐!您说哪里的话,这规矩不都还是人定的吗?”门卫a一巴掌就呼上了自己的侧脸,一点没留情面,随后又低声怜求,“您也体谅体谅我们这群打工人,雾谷的总裁刚吩咐我们不准把人放进去,我们这酒店每年都靠雾谷公司撑起一大部分流水,我们也就是听命行事,做不得主啊。” 门卫b把他们往里引,门卫a替他们挡住了电梯门,“小的就不陪您上去了,顶楼,我权限不够。” 电梯的门关上,门卫a谄媚的笑容被金属门隔绝,超重感传来,女人自我介绍,“你也听他们说了,我姓郝,叫郝游梦。” 女人介绍了个名字就沉默了,甚至没有额外介绍自己的作品。 对于已经足够功成名就的人来说,一个名字很多时候就附带了足够多会令人敬仰称赞的信息。 但显然她不是,肩膀微缩,脊背微屈,没有长久被恭维处于上位的那种意气风发,更像是长久耕耘在一个领域的螺丝钉,专业、平凡、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顾斐波有些疑惑,但也没有那么不识趣地问出口,只道:“你好,我姓顾,叫顾斐波。” 说完这句话,电梯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通风口风扇呼啦呼啦转动的响声。 郝游梦嘴唇张开了几次,后又憋了回去,只待电梯楼层显示屏爬到顶层的时候,才犹疑地轻声恭维,“您口中的傅先生,是不是打银河星空降,跟希德05的土著资本没有任何合作,产业涉及帝国机甲实业金融各大领域,是银河星近年来打破垄断封锁,强行从高墙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唯一一匹黑马——傅炽,傅先生。” 顾斐波哑然,“可能吧,我也不太了解。” 电梯门开了,顾斐波走了出去,显而易见不想在此事多谈,但郝游梦就像没看到似的,顿了一会继续盘问,“他如果有进军娱乐圈的打算,您能不能让他,让他,也看看我的本子。” 顾斐波驻足,扭头看她。 郝游梦先前垂着的头缓缓抬起,本来平平无奇的眼底迸发出惊人的亮光,苍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斐波,是鬣狗垂涎肥肉眼底饥渴难耐地欲望,是快要饿死的老鼠掉进了马斯卡彭奶酪,她沙哑的声音染上压不住的激动,“我手头有一个本子,他能不能——也看看我的本子。” “什么类型的本子?”顾斐波问。 “不知道。”话刚出口郝游梦就换了个表达方式,“不,是还没定!” 女人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抔看不清形状的纸屑,强行压低了声线说,“他们把我的提案撕碎了。” “说我对帝国不忠,说我背叛了帝国。” 第17章 伟大的艺术属于全人类 铺满厚毯的酒店长廊里,遮挡阳光的云彩飘走,光线从布满整块墙壁的落地窗里照进来。 女人跪在地上,一点点拼凑着认不清形状的纸屑,声音低沉—— “银河纪元822年1月3日凌晨2点38分,一只不明生物代号x69首次踏足布洛卡德矮星系,各种类型的光线让它暴露在人类的观测之下。通体漆黑,四肢狭长似桨,身布崎岖尖峰,以鼻梁为支点,面部似折角,双眼如铜铃像是传说里山羊的眼睛。身长十米,质量不详,在无任何防具提供动力源或氧气平衡身体内外气压的情况下,可在太空中自由行走。” “它漂浮在空中,漫无目的,没有进食行为,没有攻击倾向,人们起先把它判定为宇宙中意外漂浮而来的外星生物,星舰升空,火炮上膛,核弹的密码输入到个位,各种波段的无线电从每一个星球接连发射试图与其建立通讯,将军披甲,战士执锐,退役者被召回,生物学家分析其身体构成,语言行为学家从监控视频里一帧帧研究试图剖析它的一举一动。” “人类害怕变故,只命令战舰在视距最远范围待命,航天器在寂静空廖的太空对峙中精准发射,从各个角度将其包围封锁,帝国倾巢而出,布下天罗地网,红外声吶热成像齐上阵,各炮口锁定着它全身的每一个部位,一旦命中可以从细胞层面将其彻底瓦解。” “直到凌晨五点三十八分,在最开始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趋于常值后,新鲜感与紧迫感过去。” 第37章 “困顿袭来的十二区标准时间凌晨五点三十八分,它消失了。” “众目睽睽,设备运转,没有任何异常征兆,像是每个午后休憩时眨眼的普通一秒,它就在数万颗人类最精密的探测仪和摄像头前,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下一秒,离它最近的一颗名为坎特的小行星的地面出现血色,人类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泰坦战舰指挥官在事后访谈里凭借零星的记忆这样陈述——通讯频道一切如常,信号甚至好的出奇,没有杂波干扰,塔台在一分钟前给出的指令是继续观察,我打了个哈欠,转头的瞬间我注意到坎特星原是焦土色的地面出现了莫名淡粉,被大气层包裹着若隐若现,那种颜色很漂亮,很难形容的漂亮,可是我入伍那一年就被分配在这个区域值守,我曾无数次围绕它完成观测,甚至闭上眼睛我都能分毫不差地将其重新在脑海中一比一还原,我揉了揉眼睛,意识到这可能是睡眠不足带来的副作用。 耳机里帝国没有更改任何指令,最新的命令是三十秒前刚下达的保持观察,我招手想叫副官继续观测,准备去医疗室打一针胰岛素。下一秒战舰出现骚动,战士们报告封锁照常但目标物消失,再下一秒,耳机里传来暴跳的声音,长官近似于野兽般怒嚎,问我——坎特星vii区断联,监控显示整个vii区地表建筑全毁方圆15.61平方公里生物特征痕迹全部消失,整整近五十万新人类在弹指间死亡,血水染红焦黑的土地,浸透近十厘米的土层,居民们甚至没有摁下按钮请求申援的机会,他在指令里怒吼着开炮!不惜一切代价将x69杀死在坎特星,不允许其继续扩散。” “他说——这是全体新人类的灾难。” “战士的天职便是服从,更何况那时的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这个行为的人道与否了。我的脑海里划过坎特星的常驻人口数量,那是个足够庞大又冰冷的数字,我驻守在这个星球,我非常清楚。老实说,每次换班从太空下来的时候,我都会选择在坎特星的vi区港口降落,那出口左拐不到三十米的十字分叉边常年有一个流动摊贩,风雨无阻是比任何事物都要稳定的锚。摊主和他老伴24小时轮流出摊,全年无休,现炸的臭豆腐外皮酥脆,没有臭味或是豆腐的味道,酸辣的汤汁浸入酥皮,豆质混着滚辣的热汤一起刺激舌尖,不论什么时候落地,经历了怎样的战役,又或是在寂静的太空待了多久,只要尝到这口臭豆腐,我就能摆脱虚无的死寂,找到落地正常人类社会的实感。” “那一刻我庆幸我的父母三个月前搬到了帝国中央的银河星,全体新人类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下一秒我不住觉得自己是个畜牲,我值守着坎特星,这个星球上的人们守着我长大,而我长大后,便一直守着这颗星球,自被授予战士最初的勋章踏入银河开启宇宙的征程伊始,这颗星球就在旁边默默记录着我成为战士以来所有的荣光与血泪,初出茅庐的时候我就在坎特星,攀爬到如今泰坦最高指挥官的位置,我依旧在坎特星,它是我的故乡我的童年组成我记忆的一切,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我熟悉的亲人,每一次星舰出航,他们都异常热情地夹道欢送,这是个勤劳好客的星球,有着足够质朴善良的群众。” “我的脑子里很乱,这些纷杂的与人的联系驱逐了生理上对未知最本能的恐慌。我很自然很冷静地下达帝国指令。这条泰坦上的所有人都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多年最优秀的战士们。他们冰冷地执行我的命令,操控面板,装填武器,确认弹道,这一次我们不需要计算弹药量了,我们投入了星舰所有可用的弹药,包括量子炸弹。一旦引爆,它能从亚原子层面摧毁粒子链接,一切有条不紊地运转着,恐慌的魔鬼在我们的默契配合下被短暂地驱逐了。” “太空战役总是非常短暂,十分钟,或许更短,整个坎特星变成了彻底的寂静岭。火炮从星舰炮口发射而出的时候,宇宙安静极了,极其微量的空气不足以让坎特星上人们的惨叫传播到我们耳中,也许死亡太快,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结束了一生。我乐观地想着,这是我仅存的祈祷。我恳求上天不要残忍地将死亡前夕的恐惧降临在这群从未做过不法之事热情善良勤劳又友好的人们身上。火光照亮宇宙,爆炸时候的蘑菇云安静地腾起,耀眼的光芒逐渐填满了视野所见之一切,连同我的记忆一起埋葬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 “后来我才知道,摁下发射按钮的那个年轻人,今年刚上我们战舰的联盟校军事系专业第一毕业的小伙子,是从坎特星一路爬上来的平民家的小孩,坎特星是他的故乡,他的父母全在坎特星的i区——没有被星兽摧毁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以什么样的心情驻守在岗位上操纵着量子计算器完成弹道计算,我也不知道他摁下发射按钮前的一秒是否有过不忍或挣扎,当时他只是清晰地告诉我,长官,弹道一切良好,请求发射。” “理论上,在断尾求生的意志下,处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会像亿万年间进化的道路一样,打败一切对手克服一切阻碍所向披靡,我们也如此祈祷着,所有人都如此真挚地祈祷着,直到那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再度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像是一团摸不到,杀不死却在物理层面存在的幽灵。” “人类将x69命名为星兽,起先帝国完美封锁了坎特星事件,普通人类的生活依旧如常,只是足够聪明的那批人跟着天之骄子们移居到银河星为首的内部星球,变化悄无声息地发生了。直到越来越多的星兽逐一出现,新人类被其完全包围,彻底沦为星兽的口粮仓库。不可避免的,从边缘星球向中央星球迁徙的大逃亡正式在明面爆发,哪怕帝国在第一时间控制所有官方记录下跃迁虫洞的进出,铺设媒体24小时从各渠道各方位各角度无休止地宣传试图安抚民众,逃亡依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第38章 “原本因地制宜通商往来各有所长的星球,被划分为了三六九等,新人类不均匀地涌入内地,年老体弱的新人类们被遗留在原地,虫洞跃迁的船票在一夜之间哄炒至天价。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一朝得手赚的盆满钵满,有人在其中几十年辛劳工作攒下的全部财产付之一炬。阶级冲突在死亡的威胁下逐渐尖锐,星舰缩小包围圈驻守黄金十二区——由地理位置靠近中心的星球组成,而靠近布洛卡德边缘的星球沦为低等星球。黄金十二区本身的耕地无法支撑过载人口的全部食粮,帝国开辟船道从农业畜牧业发达的星系调动粮草来□□,后用铁血手段镇压试图非法突破的暴民。” “那之后的事情我们都知道,星兽并不具备沟通的理智,专家预测它们的行为来自于躯体本能,人类的枪炮虽然可以伤害它们,却无法锁定它们,自此人类开启了噩梦时代,人口和领地以近乎残忍的速度锐减,那是足够可怕的噩梦,科技足够发达的人类在它们面前如同手无寸铁的幼童,一旦袭击发生,死亡不可避免。好在它们至今依旧没有攻击过边缘星系之外的星球,所有人挤破脑袋试图进入黄金十二区,而毫无疑问,黄金十二区的进入门坎涨到令人无法想象的高度。教科书上告诉我们,星兽是宇宙育孕而生的魔鬼,是用来削减新人类人口数量的天敌,没有群居特性,以人类为食,成天游荡在宇宙中,从四面八方包围着布洛卡德星系,但我整理当年的数据数据,从零碎的数据里,计算被攻击的星球坐标,惊异地产生了一个推测。” 郝游梦拼完了,地上的a4纸虽有空缺,但勉强能看清其中的字样,她屏住呼吸,生怕吐气将其吹散,手指虚空描摹着其中落笔最重的几块纸片上的可辨字样,逐字将其读了出来,“星兽不是凭空诞生,教科书被帝国篡改了。” “注意摄像头。”顾斐波抱臂站在她身边俯视着她,身体的阴影打在她的脊背上。 “这里压根不存在这种东西,这也是我敢站在这里而不是立马逃亡的原因,哪怕资方像人类委员会举报我,他们也会苦于证据缺失,而将我无罪释放。我甚至能起诉他们污蔑,从而大赚一笔。这间酒店之所以被明星们如此钟爱就是因为足够可靠,静电场会屏蔽一切窃听波束,他们可以在这里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而不会被监视。”郝游梦抬头,“是的凡事要讲证据,审判需要证据,但直觉不需要。我的妄想没有证据,没有完整的逻辑链,甚至只是我本能的猜想,我能获得的信息太少,以至于这个观点只能被称为妄想。”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件事?”顾斐波垂眉,“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因为机会只有一次,而我的本能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机会。”郝游梦仰视着顾斐波,顿了几秒,又低头继续去整理碎片,“今天之后,希德05星所有本土娱乐资本都会将我封杀,我会失去执掌镜头的机会,甚至会在某个不知名的雨夜死在某条人迹罕至的巷子里。那句话怎么说,救命稻草?我知道的,机会只会出现在人生的几个瞬间,我得握住它。” “你为什么要研究这些事情,这很危险。”顾斐波皱眉,“你在希德05星,黄金十二区的内部,星兽袭击与你无关,在你之外还有千千万的人类会死在你前面,你不需要思考这些。” “不思考干什么,等死么?”郝游梦嗤笑,把那团碎纸按顺序小心翼翼地放回自己的口袋里,“帝国在隐瞒什么,当年的坎特星发生了什么,它们为什么要隐瞒,只为了□□吗?星兽是一种怎样的生物,为什么能在宇宙中生存,以什么为食,又为什么要攻击人类?” “你说过的,好奇心会害死你。”顾斐波重申了他们初遇时的那句话。 “不,我不好奇真相。”郝游梦缓缓起身,高挑的倩影突破了顾斐波阴影的封锁,她双臂张开,一字一顿,声音拖长语调激昂,“我只在乎作品。足够伟大的作品。” “那是近乎所有艺术家究其一生也无法触摸到的边缘。”顾斐波没有被她鼓动,冷静指出现实。 “他们不能,但我能,”郝游梦眼底亮光不减,“人世间道*路有千万条,而我的灵魂在其中摸索到了一条金色的线,一条通往正确的准绳,粗糙的绳结扎在掌心,它的每一厘都在真实地叫嚣着让我向前,说终点有我想要的一切!” “你问我想要拍什么类型的本子。” “我说我不知道。” “我确实不知道。” “但我知道,只要去到了坎特星,就一定能拍到什么。有东西在那里等我,我的潜意识告诉我——那里能孕育出足够伟大的作品!灵魂沸腾着推动我向前,而我称之为宿命!” “一个小时前。”郝游梦看了看手腕上出现裂痕的终端显示的时间,“我把这段话原封不动地说给资方听。” “他们面色如土旋即莫名暴怒,说我背叛了帝国,背叛了整个黄金十二区,要通告人类安全委员会,将我捉拿下狱去。” “可我不懂,顾斐波。”郝游梦精准地叫出了顾斐波的名字,纤细的五指像钳子一样抓住了顾斐波的双臂,她贴近,低喃,又猛地抬头,“作品或许会因立场诞生成为这样或那样的工具,可是真正伟大的艺术哪有所谓的忠或不忠?!吶——顾斐波,你告诉我,想要创作出超越立场的伟大作品有什么错?想要创作出属于全体人类的思想结晶有什么错?” 第39章 “不,我没有错。”她又猛地放下了手,在原地踱步,“我没有错!我要伟大的作品诞生于我手!我要在人类进化史上留名千古!那将是我!是我飘荡在人类史上空永恒不灭的灵魂!” 臂膀上还残留着被用力抓握时的微痛触感,窗外银河高悬,毒辣的阳光昭示着这是黄金十二区最边缘的寒星,而眼前这个鼻青脸肿手无寸铁刚被毒打一顿的滑稽女人却抓着一个同样处于人生低谷的年轻人想在整个上亿年的人类史上留名。 她在一间普通的酒店顶着躯体喑哑的呻吟跟顾斐波激昂地谈着人类、文明那些过于宏大的字眼,更可笑的是被长足信念包裹着的语言,似乎真能越过这间富丽堂皇的酒店,穿过云层飞出小小的希德05星,与大气剧烈摩擦,进入寂静浩淼的星空,赤身裸|体的进入布洛卡德星系,在人类数万年长久耕耘的历史前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告诉顾斐波,说我要我们名垂千古。 “我想去坎特星,我要去坎特星,那是布洛卡德星系失落的边界,一定有东西可拍。”她在顾斐波面前逡巡低喃,像是自语,她又抓住了顾斐波的肩膀,十根指头抓得死紧,“顾斐波,你跟金主说好不好,你跟金主说,让他出资允许我们去坎特星拍东西。我保证,我会让你做我的一号男演员,我保证我拍出的东西能让你出道即红,名声响彻整个星际。” 顾斐波沉默不语,郝游梦软声细语地哀求,“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什么代表作,但是你要知道,顾斐波,你要知道——创作从来都不是爬阶梯。创作是过山车,只需要剎那的灵感火光就能把你推向巅峰!而你只需要在过山车到达顶峰的剎那,解开安全带,踮起脚尖尽力伸手,就能触到任何人都触摸不到的天际。” “伟大的作品从无道路可循,诞生前谁也无法预判它的走向。”她的小臂指向天花板,“我保证,我会成为整个银河纪元,不,不止是银河纪元,是整个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剧作家,而你!你顾斐波!会成为最伟大的剧作里那颗唯一耀眼的启明星!” “你没去过坎特星。”顾斐波一阵见血,“你没见识过边缘星球的混乱,在温室里长大的你,在那种地方根本活不下去。” 顾斐波拨开她,往里走,“我对名垂千古不感兴趣,也不爱赌博,奉劝你也不要,好好活着,挺好的。” “死了也可以。”郝游梦站在原地,背着光线,阴影拉得很长,“至少我活着,看到这名为机会的白线的一瞬间,我就必须抓住它咬碎它。” “哪怕粉身碎骨?” “哪怕粉身碎骨。”她肯定。 “播放渠道怎么办,官方的路你肯定走不了。”顾斐波看着套房上鎏金的号码,一间间数着。 女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我有法子,不用担心。” “出了意外呢?” “人类史的长河里权力永远在更替,伟大的作品却是永恒的,只要留存完整它总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届时我的名字将被整个人类史所铭记!” “当然还有你的。”她补充一句。 到了,总统套777,顾斐波驻足,漫不经心地问她,“被人类铭记有那么重要吗。” 郝游梦反问,“谁不喜欢当英雄呢?” 顾斐波只笑,没有接话,两人沉默了,走廊里顿时安静了下来,777套房厚重金门后若有似无的喘息声便占据了上风。 顾斐波侧耳去听,毫无疑问,浅声低吟和粗重喘息交错着清晰可辨,是鱼水之欢独有的声响,他又抬头看房间号——777没错。 顾斐波皱眉,下意识地贴得更近了些,试图通过固体传声,更清晰地捕捉到房中人的声线。 “傅先生在里面?”郝游梦也意识到了些什么,抿了抿唇,“我不介意的。只要去坎特星,拍什么都可以。” 她看顾斐波没理她,咬咬牙详细补充道:“如果傅先生偏好此道,让我拍gv也可以,真的,只要能去坎特星,拍什么题材都可以。” “我能把你俩设成gv主角,各种镜头语言拉满,成片出来保管你们纯情又色欲,让人真切体会到□□的快乐,我都会。”她疯狂点头,补了句,“且擅长。” 叽叽喳喳的像个苍蝇,只惹得人心烦,顾斐波拳头不住捏紧了,“这话你到他面前再说吧,答不答应是他的事情,现在,保持安静。” 郝游梦连忙闭嘴。 顾斐波终于偷得一丝静心的时刻,能够细细分辨门内的声音。 长廊上一安静下来,门内的人好像也似有所感,呻吟,求饶,粗口,巴掌不绝于耳,顾斐波捏紧了手里的房卡,突然觉得自己这时候还刷卡开门是否绅士过头了。 抬腿扭了扭脚踝,黑漆皮鞋退后一步,顾斐波踟蹰了一瞬。 就这短短的一瞬,门内的声音愈演愈烈。 下方的人声音娇软,虽然模糊,却让顾斐波的理智瞬间回笼,傅炽做这种事情向来不爱出声。 虽然床上的爱好会变,但应该还不至于连些小习惯一起变得这么彻底。 床上方的男人粗口不停,更不可能是傅炽,傅炽随便说点什么都会脸涨红的像个西红柿,支支吾吾连不成句子,或者干脆面无表情活像捧读。 准备发力的腿收回,顾斐波继续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待顾斐波整个耳朵都贴上房门板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身边的郝游梦连呼吸声都停了,本能让他感受到些什么,还没等他抬头去看,温顺的黑发便轻轻搔过自己耳廓。 第40章 后颈汗毛耸立浑身一激灵。 尖尖的下巴轻巧搭上他的肩膀,身后的人学着他侧耳的模样,在模糊但可辨的低俗背景乐中,语调轻慢不疾不徐地夸道:“顾先生好雅致。” 顾斐波一个激灵,讶然扭头,只见傅炽身着一套白色的卫衣,脖子处环着一个暗蓝色的头戴式耳机,手上拎着烧烤和蔬菜粥,不知道在自己的背后站了多久。 恰好,房内的二人情到浓时,高昂的叫声穿过门板钻入二人耳蜗,清晰可辨。 顾斐波不自然地向外走了两步,想接过他手里的烤串,“粥是青菜肉末吗?楼下那家的?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这么多年没回来,不知道味道变没变。” “都是你喜欢的,到房里吃就好。”傅炽躲开顾斐波去抢袋子的手,还顺便接过顾斐波手里没捏紧的房卡,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把话题又绕了回去,“顾先生这些年变化不小,早些年倒没见你这样。不过隔着门干听有什么意思?” 傅炽越过他僵硬的身体,刷卡,打开房门,像个十八岁大学生一般,一脚把房门踹开。 门板砸到墙壁发出一声砰响,还来回荡了几荡。 床上此起彼伏颇为激烈的背景乐乍然停了。 “要听就现场听。”傅炽勾着烤串袋,靠在门边笑着邀请,“4p,” “来吗?”他停顿了一秒,眯起眼睛挑衅着补了句,“顾先生?” 第18章 鸳鸯浴来不来 跨过玄关能很清晰地看见四条腿在白色的大床上交迭着,没了房门的遮掩,却寂静异常,只有悉悉索索穿衣服和交谈的低语。 房门大开着,傅炽靠着门沿,单腿曲着,抵在墙上,眼底尽是挑衅的火光。 “傅先生可以,我自然没有问题。”顾斐波眉毛挑了挑,勾了个笑,掀掀眼皮,抵着傅炽肩膀就进去了。 郝游梦跟在他身后迟疑一会,咬咬牙也跨进了主厅。 “你们干什么的?!怎么进来的!酒店经理呢,我要投诉!”床上的男人急匆匆地扣上裤子的最后一颗纽扣。 顾斐波自然不可能认这个锅,侧过身子往后看,嗤笑道:“怎么?4p没沟通好价钱?还是人不知道你是谁?” “你挑的人,我怎么可能见过。走廊十间房,我订的房你不进,倒偏偏挑中这一间。不过没有关系,顾先生要玩4p,我怎么都得给您安排到位了。”傅炽在他身后把房门重重甩上,顶级的铰链装置让房门最终合上的声音很小。 男人的手指快要抵上顾斐波的鼻子,顾斐波倒是像一座山一样岿然不动,但傅炽很不高兴。 捏着终端自上而下像一把钝刀砸向男人的手指。 在男人处于机体的自我保护作用下意识地收回手指,惊颤着后退半步的时候,傅炽自然挤在了顾斐波跟男人之间。 把顾斐波挡在身后的感觉非常美妙,惹得傅炽对床上这对男同性恋的厌恶感都低了不少。 男人想要说些什么虚张声势,手指下意识地想要指向人的眼睛鼻子或是什么别的部位,仿佛不用手指人就不会说话一样,但触及傅炽的眼神瞬间就像是吹饱了气的河豚被刀捅了个破口,“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傅炽把终端抵在男人眼前,又从兜里掏出帝国第一巡察组的证件,“不好意思先生,我们接到举报,附近有宾客指责你们白天扰民,希德05星噪音污染防治法第三十一条,居民昼间分贝不得超过65分贝,根据条例我们可以依法逮捕你。” 帝国第一巡察组,直属于银河帝国元老院的监察部门,受元老院监督,也仅对元老院负责,在帝国任何附属星球都有越级执法权,外人都称其是帝国最高权力机构元老院座下泯灭人性的疯狗们。 证件在眼前一晃而过,男人根本不敢提出稍许异议。倒是郝游梦探头看了眼终端屏幕上显示的东西——是终端自带的智能分贝探测仪,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高达80的数值。 从数据上看确实扰民了,第一巡察组成员虽然从来没管这种小事,但是程序上来看是合法合规的。 不过郝游梦以前做过混音调音师,对分贝大小有着还算清晰的认识,至少她确定在这个以隔音效果为基础保障的顶级酒店,隔着房门能用叫|床达到程度的扰民高低得是抹香鲸转世。 门外的声音撑死30分贝,不能再多了。 想来是进门的时候掐准了男人怒吼的时候录的。 郝游梦脑子倒是清晰,所以缩了缩脖子,一句话没说。 男人已经被吓到腿软了,他对帝国疯狗组也略有耳闻,一般这群疯狗执行的都是元老院不好走明面程序的阴私,据说见过他们的人鲜少能全须全尾活着从监牢里出来,但他从来没听人说过他们管人叫|床分贝是否扰民啊! “大人...我们这事...也需要您亲自出面...么...”男人讪讪,豆大的汗珠从额前落下,两腿抖得像个筛子。 “聒噪。”傅炽淡淡地瞥他一眼,深邃的瞳孔黑的吓人,上位者的威压感倾泻而出。 男人倒退半步,下意识地躬身。 “别凶啊大人。人说的也对,不过是叫|床这种小事,不必您亲自出马的。”顾斐波在他身后憋着笑,身子一颤一颤的。 傅炽感觉到了他的揶揄,一抹薄粉从卫衣领口染上脖颈又侵入耳垂。 整个人羞得像锅里刚煮熟的大虾,可惜男人低着头没敢看,郝游梦有脑子没去看。 第41章 “大人别气了。”顾斐波煞有其事地点了点他的耳垂,“耳朵都气红了。” 冰凉的手指点上耳垂的瞬间,傅炽浑身一个激灵,反映在男人周边,便是杀气呈几何倍数上涨! “大人您别气了。您说怎么办,小的能办到的一定都给您照办,您说东我就不往西,您尽管吩咐就好。”男人像是草原上被秃鹫锁定住的奄奄一息的家畜,膝盖不住发抖。 “是啊,大人。”顾斐波跟着逗他,“照例应该如何处罚是好?” 傅炽扭头瞪了他一眼,可惜软的像春水,顾斐波揶揄的笑意更重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底都染上春天的生机。 傅炽恰巧望进了顾斐波的眸底,愣了一秒,竟不敢多看,又把头偏了回去,生硬地咳嗽了一声,像是掩盖些什么,“这里这么多房间,知道为什么挑中你们这间么?” “知道。”男人忙不迭,“因为我们扰民了,是我不好,下次一定注意......” “不对。” “碍着您的耳朵了。”男人颤颤。 “不对。” “因为...”男人绞尽脑汁,最后在傅炽的威压下彻底崩溃,“大人您就指条明路吧!怎么罚您说!哪里不合您规矩,您说,我一定改。” 男人完全不懂自己在这间套房跟金主搞了那么多次,怎么就这次惹上了督察人员。 更不懂自己顶多叫|床声音大了点,粗口|爆的狠了点,怎么就违法乱纪了!要知道粗口都是金主给的稿子,他背到昨天半夜,房间也是金主挑的,隔音怎么都该是顶顶的好。 他更不懂为什么督查组来了,金主大人还不出来应付,推自己一个小啰啰出来应对大佛,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吗! 真是祸不单行。 傅炽也不懂顾斐波为什么挑中这间房,但思来想去只能觉得是顾斐波认为他们叫|床好听。 于是傅炽和善地笑了笑,“扰民还是要不得的,不过这间酒店隔音这么好,理论上声音怎么都传不出去的。可能是我的执法仪出了些故障,这样吧,要不然你们继续先前做的事情,我们在这里听听看,如果分贝不高,这事就算了。” “先前做的事情?”男人眼珠地震,猛地抬头,又意识到不太礼貌,低了回去,“我刚刚在跟爱人做点愉快的事情,您的意思是——” “啊,我的意思是你们继续就好,当我们不存在就行。”傅炽笑得更加礼貌了。 男人虽然挣扎,但明显不会拒绝,就在傅炽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时候,顾斐波慢悠悠地插了进来,“长官含蓄,你个榆木脑袋也含蓄么?” “大人的意思是,看你们愉快的氛围很不错,大人也想加入。” 男人又猛地仰头,勾着的脊背配上乍然扬起的头颅略显诡异,由于动作太快,顾斐波甚至听到了颈椎咔擦的声音,“加入?” “您的意思是...一起...”男人在思考怎么文雅的形容□□,“做些愉快的事情?” 傅炽自从顾斐波开口脸就黑了下来,但顺着顾斐波的话头没有反驳,生硬地接了一句,“对,看你们做的到底有多愉快,让我们的顾先生甚至不惜贴着房门听了整整32.49秒。” 啧。 这小子,还掐着秒数了。 “毕竟是傅先生亲自打开的房门,”顾斐波特意把‘亲自’俩字咬的贼重,“这种事情光看是感受不到其中的美妙的,事必躬亲,来都来了,傅先生不如亲自体验体验,正好应了我们的赌局。” “毕竟点数一样,还能比花色,毕竟是傅先生亲口叫的6p,眼下虽然少了两个人,但人多了未免手忙脚乱,不如先四个人试试看?” “啊不,还有一个。”顾斐波眼神询问郝游梦。 “不了不了,我有爱人。”郝游梦连连摆手,“我喜欢女的,对男人不感兴趣。” “铁弯,没直过,对男人没有兴趣。你们玩你们玩。”郝游梦吓出颤巍巍的声线,就差举手发誓自己是姬了。 顾斐波耸耸肩,没强求。 傅炽问:“顾先生对这种活动很了解?” 顾斐波答:“您也知道,我早年家富,玩的不少,略知一二。” “啊——”傅炽点头,牙关都咬的嘎吱响,抿得死紧的嘴唇勾出礼貌的角度,抬手一挥,侧身让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今天也正好跟着顾先生见见世面,毕竟小时候家里穷,只跟一个人处过,还没见过这种大场面。今天顾先生开口,怎么都得赴约了。” 谁料一直畏畏缩缩的男人抬手拉住了傅炽的袖子,一直佝偻的脊背缓缓直起,“大人,听可以,碰我的爱人,属实——” 男人背后的kingsize大床上天鹅绒被兀地掀起,一个阴柔到堪称绮丽的男声慵懒地打断,“4p,可以啊。” 紧接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赤足踩在地毯上,毫不避讳地走了出来,长腿微曲,袒胸露乳,一双狐狸眼勾着,神色莫测,很难想象在床上是个爱听粗口爱被掌掴的下位者。 先前的男人连忙回衣柜给他找件浴袍披着,后又跪在地上给男人系上了腰带。 s受,m攻,顾斐波挑眉,稀罕组合。 顾斐波扭头看傅炽,怕他出现什么意外。 傅炽恐同,早些年一点都见不得同性恋互动的场面,女同性恋还好些,看到男同性恋间的亲密动作,傅炽会生理性地手脚冰凉,然后浑身发抖,力竭,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喘不上气。 第42章 顾斐波告白那天,傅炽发病,直直把浪漫的粉色玫瑰花圃玩成了凶杀案现场。 自此他俩的关系彻底破裂,顾斐波也不再端着温和的面孔,暴露出残忍的上位者的本性,重启了当初否决的一项项提案,去开始捕猎那只笼中雀。 那段日子堪称血腥,顾斐波心狠手辣不留情,傅炽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直到签下包养协议那天,这段原始的捕猎才堪堪划上休止符。 梦境会放大人心底最深处的情绪,在顾斐波的梦里,那时候的自己情窦初开像个毛头小子,但在外人的眼里,现实远远没有那般<a href=https:///tags_nan/wenxinwen.html target=_blank >温馨。 一个自幼掌控着整个顾家命脉的男人,一个初见就能把硝烟未散的滚烫枪管子塞进傅炽嘴里的男人,怎么可能是个善茬。 顾斐波去捏傅炽的手指,冰冰凉,好在没有发抖。 再看他的脸,红彤彤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干什么!”突然被碰,傅炽猛地收回凝在人腰带上的眼神,应激式地抽回了手,像是个被戳到粉红肚皮的刺猬炸开了毛刺。 顾斐波瞅他,“看的这么入神,喜欢?” 傅炽回神了,反瞅回去,“你没看?不喜欢?不喜欢在门外听那么久?还是说你更喜欢那个?” 傅炽用眼神凝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粗口人夫?” 顾斐波眼皮跳了跳,“我床上向来喜欢乖的。至于4p喜不喜欢,还得试过才知道。” 傅炽手指蜷缩了一下,梗着脖子应声,“试试就试试。” 嘴上这么说,他脚后跟倒向后挪了半步,整个人都缩在了顾斐波身后。 “既然要试,你躲什么?”顾斐波把人从自己身后硬生生扯出来了,一边从男人的衣柜里翻出两条酒店烘洗干净的浴袍,向阴柔男示意,“借用您这两件浴巾。” 阴柔男耸肩,“随意。” “洗澡去。”顾斐波把浴袍拍在傅炽脸上。 傅炽手忙脚乱地接过,半张脸躲在衣架的缝隙里往外看,声音有点虚,“在这洗啊......” 顾斐波一摸下巴,“也对,两个人轮流洗太慢了,要不然一起吧?” 顾斐波学着傅炽踹开房门的样子,慢悠悠拉开了浴室的玻璃门,“鸳鸯浴,来不来?” 看着傅炽在原地不动,挑眉又补了一句,“傅先生不会,不敢吧?” 顾斐波嘲讽意味甚浓,傅炽本该反唇相讥,谁料这次倒像个鹌鹑,抿着嘴抓住了浴袍边缘,跟在顾斐波身后,声音很轻,“来。” 你叫,我就来。 同性恋也好,4p也好,鸳鸯浴也好,只要顾斐波在,顾斐波愿意,现在的傅炽就不会后退半步。 玻璃门在轨道上滑动着,傅炽落锁,看着顾斐波调开了双向不可见模式。 心下松了一口气。 上班的清晨,透过屋外的落地窗依稀可见远处川流不息的车流,高楼的玻璃将刺眼的阳光折射进这间宽阔的浴室里,阳光经过玻璃的特殊处理温和地洒在顾斐波的衬衫上,像是真的只是普通情侣同居后的一个普通的清晨。 水汽氤氲,顾斐波挽着袖子在浴缸边放水,精瘦的手臂浸没水面,抬起的时候沾上湿淋淋的水渍,流水从骨骼分明的手背顺着筋脉向下蜿蜒,又在指尖凝成剔透的水珠。 酒店的浴缸非常智能,刚刚完成了全面消杀清洁工作,智能龙头调配着预先设定好的水温,水柱从出水口涌出,又撞在浴缸底部,炸开水花。 溅水的声音随着浴缸水面的上升逐渐变小,浴室里的湿度越来越高,隔着厚重的水雾,傅炽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浑身都红透了。 太闷热了。 鞋袜早在刚进浴室的时候就脱掉了,傅炽踩在毛巾上,脚趾不住扣紧那层薄薄的白色毛巾,手指揪紧了领带,不知道要不要脱衣服。 明明只是一张寻常的脚垫毛巾,却像是孙大圣亲手画的圈,让傅炽踏不出去半步。 自由的飞鸟终究落了足。 水声停了,顾斐波回头看他,哑然失笑,“捧着领带干什么,不贵,随手找个地方放着就好了。” 傅炽这才意识到,顾斐波进门后嫌被束缚了动作,随手扯开轻飘飘落向地面的领带,被他接住了。 傅炽抿唇,低头把领带迭好,用洗手台边干净的擦手巾垫在底下,做完这一切才抬头。 发现顾斐波还在看他。 脑袋冒蒸汽了,好热。 顾斐波起身,走到傅炽身边。 傅炽下意识地撑住台面,向后躲了躲。 大理石冰凉,傅炽浑身都发烫。 谁料顾斐波只是拿起洗手台上的白毛巾擦手。 身体一僵,然后又放松下来。 傅炽稍稍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 “真在这洗么......”陌生的环境让傅炽不安全感强烈,如果可以,他不想跟顾斐波重逢后的第一次亲密发生在别人的浴室里,“我记得你当年有洁癖。” “早没了。”顾斐波摇摇头,对这些年的过往轻描淡写,随后丹凤眼一压,戏谑地笑看他,“傅先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嗯嗯。”傅炽摇摇头,垂下眼睛,扯住了卫衣的领口,“我不后悔。” 顾斐波,我不会后悔的。 脑袋埋在卫衣里,眼睛被布料遮蔽的时候,傅炽悄声问了一句,“昨晚是你帮我脱的衣服换的枕头么?” 第43章 还没等到回答,手臂用力上提的剎那,重物砸击玻璃门的声音宛若惊雷在耳边炸响,旋即是玻璃碎片炸裂的声音。 顾斐波眼神一凝,压住傅炽的手臂,随手扯了件白毛巾擦干净脚上的水渍,然后换回鞋袜,动作迅猛,干脆利落,“我出去看看,你保护好自己。” 傅炽重新把衣服穿好,往外踏一步想追,却在脚趾碰到坚硬潮湿冰冷的瓷砖的时候下意识地瑟缩了半秒,就这毫厘之差,顾斐波已经开门蹿了出去了。 又跑了。 又一次, 再一次, 傅炽赤脚追了出去,只见门外是混乱的九点半狗血剧现场。 不知何时,房间里除了阴柔男,粗口人夫以及郝游梦之外,又多了个不知名的男人。 男人头发翘起,像是刚刚从床底钻出来,嘴里还在嘟囔着,“同样是先出现在房间再提要求,为什么跟他们4p可以,加我一个5p就不行?” 浴室门口尽是花瓶的碎片,阴柔男掂量了一个新的花瓶,朝着床底男步步逼近,嘴上阴阳怪气,“他们是在我还在这个屋子的时候光明正大开门进来的,你是个见不得光的三儿,趁我不在的时候溜进来的。” “我就觉得奇怪,平时他听见np双眼放光,今天怎么看着两个顶级货色都能硬气到拒绝出口,原来床底下还藏着你这么个奸夫啊。” “吃我的用我的,还拿我的钱养男人,路任你胆子不小啊。”阴柔男掀了掀嘴角。 此时傅炽跟了上来,撞上了顾斐波的后背。 顾斐波抱臂靠墙吃瓜吃的津津有味,此时扭头,饶有兴致地把场上的人点给傅炽看,“说6p,就6p,一个人不少,你这嘴开过光吧?” 傅炽的脸早就在看见顾斐波丢下自己出门的瞬间恢复成了白色,他扯了扯嘴角,道:“比不上顾先生,挑的床戏还附赠狗血剧情,跟这种货色玩4p也不嫌脏。” 屋里还在吵,傅炽扭头就出去了,顾斐波路过客厅还从果盘上顺了手瓜子嗑,郝游梦跟在他们后面,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每一个碎片,聚精会神地躲着漫天的大件袭击物,生怕惨遭池鱼之殃。 傅炽气冲冲地走的很快,顾斐波闲庭信步地走着,倒没慢下多少。 直到停在总统套111面前,顾斐波突然意识到7和1发音很像。 傅炽打开房门,内里空无一人。 直到走到套房中央,看见茶几上标着自己跟傅炽名字的茶歇的时候,顾斐波确信经纪报错房号了。 “这张卡怎么什么门都能开?”顾斐波很快抓住了盲点,“这家酒店这么保护总统套顶级客人的隐私的么?” 傅炽走在前面,闻言驻足转身,把手里的房卡顺着顾斐波胸前的西装口袋,一点一点塞进贴近他心脏的位置,“这不是房卡,这是这家酒店所有房间的使用权。” “我今早买下了它,然后送给了你。” “不止是这家酒店,整个银河帝国我旗下所有的产业,你都可以用这张卡在任何时候打开任何一扇门,一切的后果我来承担。”傅炽用手指轻点顾斐波的心脏,“包括帝国巡察组的机密档案库。” 傅炽后退半步,张开了双臂,盯着顾斐波的眼神异常认真,“整个银河帝国,没有禁地来去自如,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 轻飘飘的卡片薄如蝉翼,贴在胸口却如千金之重,顾斐波看着地毯中心的傅炽,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真是, 长大了。 开始会用糖衣炮弹蛊惑人了啊。 顾斐波失笑,可在西装包裹下砰砰直跳的心脏告诉顾斐波——他很高兴,他喜欢这个礼物,很喜欢傅炽亲手送的,堪称无礼的礼物。 他送给了顾斐波,名为自由的重量。 真是, 太让人高兴了。 还没等顾斐波把情绪酝酿完全,傅炽当头就砸过来一沓文件,“s+级制作,挑吧,答应过你的,陪我玩游戏就送你。” 被娱乐圈无数明星打破头争抢的剧本像廉价的稿纸一样轻飘飘地砸在顾斐波面前。 顾斐波突然感受到了吃软饭的爽感,虽然这软饭他也不是非吃不可,但被人宠着的感觉其实还不赖。 “你昨晚没睡?”顾斐波想起来昨天凌晨俩人才分开,傅炽是怎么找到这么多的制作企划案的。 “我有团队,有助理,有秘书。”傅炽勾了个资本家特有的笑,无所谓地耸耸肩,“加班费翻了五倍,他们都很高兴。” 顾斐波突然想知道自己当年是不是也这么一副欠揍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傅炽没有告诉顾斐波的是,自从他隔着车窗玻璃看见顾斐波的那刻起,他就给顾斐波铺好了他可能需要的每一条路。 近百个企划案,是他亲手从团队筛选出来的近千条预案里精心修改后挑出来的每个领域最顶级的团队最优秀的剧本和最好的角色。 他不懂娱乐圈,为此熬了几个大夜。 哪怕顾斐波不跟他玩扑克,他也会拐弯抹角地把这些制作塞给他。 事实证明这是个足够明智的行为,正式见到顾斐波的那天晚上,常年多梦无眠的他,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睁眼的时候看着满屋子的阳光,恍若隔世只觉换了新天。 策划案很厚,顾斐波一页页翻开。 随即动作愈发熟练,翻页速度越来越快,翻到正本企划案快过半的时候,顾斐波猛然抬头,“全是恋爱综艺?没别的?” 第44章 一直在旁边伸长脖子观察顾斐波的人又若无其事地缩了回去,“这个模式的综艺最近比较火,团队*按照盈利的风险系数排序的,投入产出比越大越靠前。” “没别的?” “也不是。”傅炽挣扎,“在后面。” 郝游梦探着脑袋跟着顾斐波扫完了整本企划案,像个游魂一样飘到了傅炽身边,“傅先生能不能看看我的本子,我的本子也可以是恋综,您如果需要,我还可以给顾先生拍gv......” “给顾斐波拍gv?” “如果傅先生想,可以给你俩拍,不公开。” 理论上,以顾斐波对傅炽的了解程度,傅炽理应一脚把郝游梦踹到天边,要知道他是最讨厌鱼水之欢时有第三者在场的人,更何况拿个相机对着他。 他会紧张到连手都不知道摆哪。 谁料傅炽皱着眉悄悄看了顾斐波两眼,又把视线转回郝游梦身上,几番犹疑之下,看顾斐波没有出声反对,竟以为这是顾斐波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会,脸颊又浮上些许红来,“也不是不行。” 顾斐波黑着脸一巴掌摁在郝游梦的脸上,给人摁远了,“gv?4p都没玩过,就想着gv呢?” 傅炽不知想到什么,脸也黑了,交迭双腿拉开距离,扯了扯嘴角勾了个凉薄的笑,“是啊,打小家穷,跟顾少爷不一样,没经历过左拥右抱的时候。” 第19章 家常便饭 顾斐波挑眉刚想说些什么,就从傅炽骤然放大的瞳孔里,看见了移上自己眉心的红点。 近乎是下意识的肌肉记忆,左腿蹬地的瞬间,整个人骤然腾空,如同迅捷的猎豹一个侧扑将想要扑过来的傅炽带倒在地。 足够厚实的地毯抵消了极大的冲力,顾斐波听见膝盖骨头咔嚓的声响。两人在地上滚了半圈,正好落在射击死角的时候,落地窗出现皲裂纹路。 像是蛛网一样,裂口由中心点不断向外扩散。 只待临界的那个瞬间,只听轻轻的啪的一声,子弹贯穿落地窗,如同闪电一般破空穿过头顶,直直打入墙壁上的古地球真迹。 高速旋转的子弹头贴近画框玻璃。 砰! 伴随一声炸响,玻璃摧枯拉朽式碎了一地,子弹黄铜金属外壳穿透画作蓝黄色星空,嵌入墙体速度稍减的瞬间,弹壳内嵌入的集成电路接通,蓝色电火花亮起的瞬间,弹壳内置火药被撞针点燃竟带来了二次爆炸! 银色的钢珠如同天女散花般弹射而出,将这价值上亿的名作撕的粉碎,火药引爆的热量瞬间点燃画纸,纤维素和木质素瞬间受热分解碳化,纸张从弹孔边缘卷曲,变黑,眨眼间燃起熊熊烈火! 焦糊味弥漫而出的瞬间,傅炽被顾斐波压在身下,仰面的瞳孔惶惶,徒留顾斐波轻笑的倒影。 空心钢珠落在地面,其间火药三次爆炸,引得地毯四处着火,在这等危机的绝境之中,顾斐波借着沙发的遮挡,起身半跪在傅炽身侧,还有空轻笑着给他接好错位的腿骨,“啧,让你翘腿,骨折了吧。” 傅炽惊魂未定,只是下意识地扯住顾斐波的衣袖,直到错位的腿骨被接回去的瞬间,才反应出痛来。 冷汗如豆大下涌,顾斐波环顾四周确认这个位置的安全性,一边随手给他擦了,“在这待着别动,我去看看。” 捏着顾斐波袖口的手指跟傅炽的脸颊一样苍白到毫无血色,傅炽不断用力,脆弱的布料出现撕扯的声音的时候,顾斐波把人拨开了,“别,这件衣服不便宜,你撕坏了,我就没得穿了。” 手指终究从布料上滑落了。 顾斐波顺着掩体行动,身轻如燕,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巴掌大的玄铁,银色冷兵的寒光在其灵巧的指尖绽放。 傅炽都没有看清顾斐波手指的动作,眨眼间那个圆钝钝的玄铁便有了棱刺的形状。 不过须臾,伴随卡扣死锁的轻响,玄铁的每一个精巧部件按照顾斐波的心意,组成了一个纯银的冷兵。 棱刺螺旋式刃口长约30厘米,顾斐波有力的手掌攥住棱刺的握柄,银色的寒芒伴随他的行动悄无声息地隐匿在黑暗里。 大火从墙壁蔓延到地毯,黑色的浓烟逐渐腾起,室内的温度不断升高,如果顾斐波被射中,会被烤成焦炭尸骨无存。 足够残忍的袭击,却也给顾斐波创造了机会。 浓烟逐渐充斥室内,极大地扰乱了狙击手的视野,顾斐波勾了勾唇,银色棱刺被抛起,又因重力在半空旋转180度,被他以一种奇特却和谐的方式,反手握住。 大门处是个狭长的玄关,右手墙体内镶嵌了储物柜,顾斐波双手勾住柜子的横板,像是没有重力一般,足尖轻点整个人顿时腾空。 白衬衫因为重力下垂,线条足够流畅的腹肌爆发出惊人的核心力量,他仅仅靠着手指的力量,便倚着墙壁垂直翻了180度。 脚尖碰到天花板的瞬间,长腿分开,恰好支撑住因惯性下落的身体,将自己卡在墙壁两侧,像是一只蝙蝠倒挂在门口,轻轻摁下了开门的按钮。 请君入瓮! 顾斐波从来不会在门内等死——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 房门并没有像预想中那样缓缓大开,开锁的提示灯自顾斐波摁下的瞬间便显示红色,error的错误提示高频闪烁,整个酒店的控制系统被入侵,敌人把这间屋子的房门死锁了。 顾斐波关门的时候观察了房门的构造,是由硬度足够大的玄铁制成,可以用激光轰烂,却无法依靠冷兵切割。 第45章 可谁家人出门会随身带着激光炮啊! 谁还能记得顾斐波明明是出来谈本子的啊! 他们要把顾斐波活活烧死在这里! 天花板的氧气足够稀薄,顾斐波在其上倒挂了接近半分钟,却面色如常,没有半点面红缺氧的特征。 确认门外的人根本不敢进来短兵相接,顾斐波无所谓地耸耸肩,从天花板俯冲向地面,落地前滚减缓冲力,一个猛冲视掩体于无物,直直蹿到落地窗边。 落地窗边半人高的地方还没有被浓烟充斥,狙击手自从最开始的那一枪之后便蛰伏下来,不知是否撤退。 傅炽早在最开始的惊慌过去后,便拖着床上的被子去洗手间把喷头开到最大,直直将其打湿。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烧焦的炸响,火焰如同恶魔一般撕咬着屋内的一切,火星不断在身后迸裂,接近70度的高温从身后逼向顾斐波的身体。 而他只是蹲下身子,慢条斯理地卷起衬衫的袖口,为了方便狙击手能看清自己的动作,特意贴着落地窗只留了半截手臂的宽度。 然后隔空对着东南方五点钟方向的高楼,抬手,勾了勾食指。 他,看见我了! 狙击手瞳孔骤缩,这里距离顾斐波的酒店足足有一千五百码的距离,他没有任何凭借,单靠裸眼锁定住了自己! 不,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水平。更何况适合狙击顾斐波所在酒店的最佳位置非常多,哪怕计算到了子弹的射击轨道,也不应该能直接锁定他的位置。 但透镜里的男人目光似利刃,直直穿透云层扎入透镜之中,根本不是没有看见目标物那种遥视虚无不聚焦的眼神! 他真的,看见我了! 幸好他没有枪,不然现在,死的就是自己了。 狙击手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转换地点,却在行动前最后一秒的高清倍镜镜头里,看见黑发青年张嘴。 像逗狗一样弯曲食指的时候,天生的微笑唇轻启,配上松散随性的体态,凌厉又颓靡,他的唇语说的非常标准,以至于完全没有学过的人都能看清他说了什么。 嘴唇变换三下,青年挑衅他说——“来,怂货。” 抬手,拉枪! 保险栓发出生硬的咔擦声滑动到解锁位置,便携式气象仪再度启动,子弹上膛,手指轻调焦距,距离,风速,湿度,海拔,风偏,风阻。 弹道一切良好! 手指扣动扳机的剎那,镜头里的男人像是预判到了他的行动,就地滚了两圈,隐匿在黑雾之中! 一连串的子弹首尾相接着向落地窗扫射而去! 真听话。 子弹呼啸而来,顾斐波在密集的扫射之下笑了一下,留心数着子弹的发数,身体蹿进浓烟里,一个肘击敲碎储物柜里存放灭火器的玻璃,将卷起来的高压水管一段固定在大厅中央的承重柱上,一端缠在腰间,旋即直奔洗手间,在极低的清晰度中锁定傅炽的位置,像风一样猛冲过去,将他裹挟在怀里,等待枪声暂停,敌人换弹的剎那,右手将灭火器抡起砸向早已千疮百孔的落地窗。 啪! 外壳的钢铁大面积地砸向玻璃,很难想象顾斐波单手就能抡动四公斤重的灭火器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早已摇摇欲坠的落地窗像是天女散花一般炸裂开来,碎片在阳光的散射下发出七彩的亮光。 碎片向屋外飞溅而出,但顾斐波的速度更快,没有半点收势搂着傅炽,直直从破洞里一跃而下! 细小的玻璃残渣在高速坠落中擦着顾斐波的脸颊划出一道细小血口,破窗的瞬间屋外清新的空气从烟熏火燎的呼吸道涌入肺泡,酒店顶层足足有二十层楼高,他们自60米高的空中直直落下! 像是断翅的飞鸟从空中坠落,顾斐波蹿出来的时候非但没有给出向上的冲力,反倒嫌不够快一样,头朝下加速向地面坠去! 失重感从身体传至心脏,沾染上太阳热度的空气像是刀子一样吹得傅炽耳朵生疼,他紧紧抓住顾斐波的领口,没有半分迟疑。 5、4、3、2... 顾斐波数着自己的心跳计时,倒计时中止的同一时间,敌人的扳机再度扣下,子弹穿过风层直奔二人而来! 坠到底的时候,水管拉直,两个人的下坠的势头猝然中止,捆绑住承重柱的水管扯住了二人,水管另一头顾斐波的腰间传来能将人拦腰折断的大力。 在二人即将弹起的瞬间,子弹内部钢珠四射,将水管直直撕裂,俨然支撑不了两人的重量! 千钧一发之际,顾斐波单手解开腰间的水管,侧身一跃。 在他们落点左侧半米的位置酒店挂了近30米长,2米宽的迎宾竖式条幅! 手掌精准攥住固定条幅的缆索,微风鼓起条幅,狙击手根本无法锁定他们的身形。 高速的摩擦下,顾斐波的手心被割出血口,双脚抵在墙壁之上,不断减缓下坠的速度。 接近地面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阵爆炸的声响,火焰的热浪从头顶扑来,大片砖瓦从天而降! 整栋楼寂静了一秒,旋即是人群惊慌失措的尖叫,羔羊在酒店没有方向地乱窜,他们坠在瓦砾的空隙里相拥,分外渺小。 “在帝国直属的黄金十二区使用炮弹。”顾斐波搂着傅炽,单手拉着缆索落地轻笑出声,“巡察组的执法官阁下,这回您真的来活了。” 第46章 第20章 猎物 刚从60米的高空落地,傅炽缩在顾斐波的怀里心脏狂跳,握着终端的手很紧。 “还是没有信号。”他凝着屏幕,“联络发不出去。” “开了屏蔽器吧。”顾斐波习以为常,“倒是你,还要在我怀里待多久?” 傅炽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缩在顾斐波怀里,是一抬头就能亲吻上的距离。 他脸颊唰的涨红,赶忙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却在看到顾斐波脸颊上的那道血口的时候,慌了神色,“我去给你找药包扎,你在这里等我。” 顾斐波松开了搂腰的手,不甚在意地用手背蹭了蹭血迹,垂眼瞥了一下,“没事,一会就好了。” “安保人员马上会来,项链里有定位装置,你在这附近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傅炽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扫了扫,想说些什么,抿抿唇最后一语不发,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银色的项链,踮着脚尖给顾斐波戴上,看着顾斐波的眼睛,很认真的重复一遍:“你等我。” 许是他眼底的光太执拗,让顾斐波都收敛了嘴角故作轻松的笑意。 他没有接话,但是点了点头。 傅炽离开的时候不受控地又回头望了眼顾斐波的衣摆。 “怎么了?”顾斐波扬了个安抚的笑,“速去速回,迟了我可不等你了。” 傅炽这才点点头,转身便走了,离去的速度很快,他没有回头,更在走入拐角的时候,戴上了卫衣的帽子。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顾斐波才将藏在身后一直握拳的右手手掌缓缓摊开。 皮肉早因握力粘黏在一块,五指以极低的幅度缓缓张开的时候,被血液黏在一起的皮肉撕开,血如泉涌,缆索勒出的痕迹像刀一样破开皮肤深可见骨,顾斐波面无表情地撕了块衬衫下摆,给伤口做了简要包扎。 牙齿叼着布料熟练地打了个结,傅炽给自己戴上的项链随着动作在胸口轻轻晃动。 项链坠着一块银色的指甲盖大的长方形吊饰,顾斐波看着觉得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仔细去看,本能就意识到了什么,他环顾四周,混乱的人群四散而逃,一窝蜂似的从酒店正门向外跑去,帝国的救援团队还没有达到,偶有爆炸余波产生的碎石从天而降砸在地上,一切看似寻常。 不,不对。 有几个人不顺着人流远离爆炸点,反倒隐隐往自己所站的角落里靠近。 人流似水般不断流动,所以那试图靠近顾斐波的人就像是流水里的木桩,哪怕做了伪装也格外显眼。 顾斐波准备退回酒店利用地形静观其变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壮汉率先向顾斐波走来,“您是顾斐波先生吧,我们收到指令,傅炽先生派我们来保护您。” 白色背心壮汉一动,流水里其余的木桩子也动了起来,他们以保护的姿态将顾斐波围在中央。 一个个穿着随意,都是接近两米的个子,身材魁梧,健壮如牛,黑压压的围上来的时候,顾斐波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在他们的包围圈中竟有些不够看。 他们围得很紧,没有给顾斐波活动的余地,顾斐波仰头看向最开始发话的白色背心,“傅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他。” “这里不够安全,傅先生为您准备了更加安全的地方,您可以在那里受到更严密的保护,您的伤口也需要及时的治疗。”白色背心笑得和善,就是配上满脸横肉,硬生生让人生不出些许好感来。 嘴上说着保护,但他们这群人压上来,倒像是劫持。 白色背心也明白自己这群人形象不佳,不像好人,所以试图开口再解释些什么。 “那你们带路吧。”顾斐波弯曲了一下被包扎好的手掌,剧痛传来的时候,他初步预计右手恢复活动能力至少需要一刻钟。 新人类的身体素质远强于古地球人类,但顾斐波的自愈能力还是高到令人吃惊的地步。早些年在希德05星的时候,顾斐波鲜少受伤,出门执行家族事物的时候也有私人护卫跟着,所以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体质特殊。还是五年前第一次进入地下城,被一个满脸纯良的小孩送上人体器官贩子的手术台上的时候发现的。 托这体质的福,顾斐波还能在被开膛破肚的时候,把肠子塞回肚子里完成反杀。 不用过多描写就能知道当时的场景多么恐怖,而这是顾斐波在混乱的边缘星球学到的第一课,付出了足够惨重的代价,好在活下来了。 “?”白色背心明显没预料到顾斐波这么好说话。 “既然是傅先生的指令我就放心了。”顾斐波向他们扬起了简陋包扎的右手,“我的手可以在哪里接受治疗?我怕再晚些就废了。” 血液早将白衬衫的布条浸得暗红。 白色背心走到街边拉开了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您这边请。” 轿车走街串巷,最后停在一栋废弃高楼的门口。 白色背心替顾斐波拉开车门。 大楼荒芜无人烟,占地面积大到惊人,从近处看仰头到脖子发酸都看不到顶,是个适合狙击的好位置。 “傅先生在二十六楼等您,我们就不上去了。”白色背心解释,“爆炸现场依旧混乱,我们需要去维持秩序。” 话虽这么说,这群人倒是把顾斐波围得死死的,没有给他半点逃跑的机会。 顾斐波颇为善解人意地抿唇笑了笑,没有多言,独身一人走进了黑漆漆的大楼里。 第47章 大厅空旷,是最原始的水泥地面,人走进去,是一片死寂的空廖,甚至只能听见顾斐波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整栋楼的所有承重结构都是极其致密的钢筋笼,内壁全是被火燎过的焦黑,想必过去发生过某种大型火灾,后因为拆除费用过高,一直荒废在市中心这片寸土寸金的位置。 顾斐波往里走看见了亮光,是电梯显示屏的微弱光芒。 26楼,顾斐波垂眼,在逃生楼梯和电梯之间选择了电梯,既然要见他,就不至于在电梯里多做什么手脚。 哪怕要弄死自己,也不至于兜这么大个圈子。 电梯似乎感应到了顾斐波的到来,向上的箭头兀地亮起,顾斐波没有进去,只是环视一眼,发现了头顶右侧安装在走廊上的摄像头。 漆黑的镜头似乎看见了顾斐波的视线,左右摆动了30°摇了摇表示礼貌问候。 进入电梯的时候,顾斐波转身,看见嘴上说要去支持爆炸现场的白色背心带着人把手在门口,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 许是瓮中捉鳖不必再装,白色背心的脸上横肉配合嘴角抖动着掀起一抹残忍的笑。 电梯门缓缓阖上,顾斐波垂下了眼皮。 他们没看见青年眼底同样闪烁着精光,一种看见猎物的兴奋感,龇牙笑出声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 铰链转动,电梯上移,年久失修,速度很慢,长年没有润滑过的生锈铰链运行的时候发出刺耳又尖锐的摩擦声。 电梯里没有摄像头,从通风口进来的空气颇为阴冷,不知道是不是刚从爆炸现场跑出来的缘故,顾斐波到现在都觉得鼻腔有股挥之不去的火燎味,玄铁化作刀片被左手攥在掌心。 叮—— 26楼到了。 入目便是近三百平的圆形大厅,挑高近五米的天花板横梁上布满灰尘与蛛网,落地窗被蒙上厚厚的灰尘,远处高悬的太阳像是一团模糊的光团。 室内昏暗,两侧是深不见底的长廊。 顾斐波走到了大厅正中央,环顾一圈,远离了落地窗和长廊,背靠一块焦黑的墙壁,沉声问道:“既然要见我,又何必神神鬼鬼不露面?”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传的很远,甚至能听到些许回声。 没有人回答。 这就像是一座空楼。 顾斐波毫不在意,只是敲了敲墙壁确保不是空心,没有机关后,靠墙站着。 右手还在恢复,他不急。 脑袋一放空,他就开始反刍跟见面时的白色背心对话。 老实说自打看见白色背心的第一眼,顾斐波就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傅炽派的人,就这几天看傅炽这小崽子的作风就知道。 重逢初见就要整个公司娱乐明星作陪,价值六位数的红酒按箱开,s+级的制作轻描淡写,两个亿的宣发费用只为跟自己玩场扑克。 傅炽嘴上不说,可砸钱这方面,排场绝对不含糊。 典型的暴发户嘴脸。 他安排的安保团队,必定西装革履,墨镜戴着,真枪实弹,甚至他不让人拿唢吶开道都算好的了。要是真让安保团队穿着背心裤衩来接顾斐波,那估计得比杀了他还难受。 更令顾斐波在意的是白色背心的假话,那人在话中冒领了傅炽安排来接应的安保人员身份。 可傅炽告诉顾斐波有安保人员来接应这件事才过了多久? 一分钟?或者两分钟? 对面是如何知晓的? 是正好被偷听到了吗? 不,周围人声嘈杂,现场过于混乱,那几个木桩子顾斐波自打最开始就留了心眼,以他们当时的距离不可能听见。 顾斐波垂眼,又看见了胸前挂着的银牌,傅炽说这里面安装了实时定位,信号频段不受帝国任何屏蔽装置影响,可以帮助安保人员实时锁定位置。 消息是从哪一环出了问题呢? 应该不是傅炽开口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的时候,要往前一些。 又多前呢? 说起来为什么昨天才见到傅炽,今天就遇到了刺杀? 敌人是如何在人群中锁定自己的位置的? 顾斐波垂下眸子,他忍不住多想,脑子里开始演化各种逻辑推论,后来思绪就飘远了。 这个银牌最开始只是一个装饰品。 顾斐波第一次觉得这块牌子很衬傅炽是在一个雨夜的巷子里。 当时傅炽刚刚得知顾斐波的身份是希德05星顾家的当权者,少年眼睛亮的像星星,问顾斐波缺不缺鹰犬。 顾家的产业黑白灰三道都有涉及,顾斐波本想让傅炽接触清清白白的产业,谁知道他一眼就看中了见不得人的清洁工工作。 清洁工是文雅一点的说法,工作的核心内容就是清扫家族叛徒,杀鸡儆猴。 这群人会接手光鲜亮丽的大家族背地里最见不得人的阴私。 顾斐波本不想让他接触这些,但完全拗不过他,最后还是随他去了。 顾斐波给他挑了个危险系数很低的任务,理论上处理底层叛徒这种小事完全不需要顾斐波出面,但害怕傅炽第一次出任务出什么意外,顾斐波全程一身黑衣隐匿在黑夜里看着少年完成他的第一件清洁工作。 任务很顺利,傅炽下手果决,没有给对面任何机会,顾斐波耳提面命提醒的事项,少年都履行的很好。 枪械封住叛逃者的行动能力,泥水和鲜血混着惨痛的哀嚎在夜色中迸溅,少年兴味盎然地第一次踏足黑色世界的时候,顾斐波就隐匿在巷口的阴影里倚着墙砖把玩着手|枪,像是整个黑色世界的守门人。 第48章 顾斐波漫不经心地用余光注视着少年,少年一头漂到极致堪称耀眼的白毛张牙舞爪地支愣着。 胸前银色的链子随着挥拳的动作在昏黄的灯光下舞出漂亮的线条,方块因为惯性向上跃动的时候,少年嘴角兴奋地勾着,那双漆黑的眼睛露出天真的残忍又极端的疯狂。 很漂亮,至少顾斐波,很喜欢。 看起来,很自由。 后来顾斐波对这链子印象深刻是在床上。 跟打架时候疯疯的模样截然不同,傅炽在床上总像个闷葫芦,但凡做事都要拉上最厚重的窗帘,连小夜灯都不爱开,只愿在黑夜里用皮肤感触彼此的一切。 喘息,气息,任凭触感在无边漆黑里都被无限放大,然后放纵地溺在□□的沉沦里。 傅炽很克制,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克制,所以顾斐波总喜欢把人逗出声。 只要控住傅炽的双手,他就捂不住嘴巴,最后只能咬着颈间常年挂着的银牌。 压抑着喉间闷哼的时候,身体分泌的唾液往往会打湿这块金属,等把牌子从口中吐出来的时候,往往都沾染上了身体的热度。 傅炽当年说这是他的护身符,从小到大都没摘过,向来宝贝的紧,没想到既然拆开加装了定位装置,还送给了自己。 顾斐波右手把玩着手里冰凉的小玩意,任血迹脏污它,又用手指精心抹净,指腹传来的冰凉触感似乎能缓解些许伤口愈合时带来的火燎般的疼痛。 细胞在增生,血肉在涌动,顾斐波第一年落入地下城的时候,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缩在一个安全的墙角,看着密密麻麻的肉芽分裂分化繁殖,只有这样他才能切身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身体还在坚持。 算是一个有些神经质的小癖好,但再后来逃入联盟校机甲系,经过足够惨烈的特拉斯特攻防战之后,他就不看了。 吱呀,吱呀,吱呀—— 生锈的电梯门在轨道上划开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楼栋里显得分外刺耳。 顾斐波凝神,将银链子放回衣服里,谨慎地走了过去。 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电梯轿厢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盒子。 顾斐波一直注意着电梯,电梯的显示屏并没有过变化,老式的铰链长久未曾维修,一旦运转就会发出不堪负荷的吱呀声,顾斐波确信它停留在这一层根本没有动过。 唯一的入口被顾斐波自己牢牢看守,顾斐波确信自从自己从轿厢出来,电梯门便也再没有打开过。 也就是说这个电梯自从顾斐波出来之后便是一个绝对密室,理论上没有任何人进入,电梯也一直停在这一层,这个盒子是怎么突破顾斐波的视线,凭空进入电梯的的? 顾斐波突然感觉脊背一阵发凉,连着两条深不见底的走廊都像是孕育出了名为恐惧的怪物。 顾斐波没有靠近,只是站在距离电梯门足够远的地方凝视着。 电梯门大开了十秒,便按照程序自动关闭。 顾斐波任由它合上。 它关上了半秒,又再度打开,随后电梯关门的提示灯一直亮着,门却始终大开着,像是感受到了一层无形的阻碍,再也没有合上过。 他们就隔着这道空气门无声息地对峙着。 他在等顾斐波拿起它。 第21章 狩猎 秒针在圆盘上滴答转了十圈,黑色盒子看顾斐波迟迟没有动作,兀地增高,底座弹出四个黑色支架,开始向前运动。 支架有三个关节,前腿弯曲,弹射,后腿伸直。盒体在空中翻转了180°,跨越电梯口的缝隙,然后就这么翻转弹射到了大厅中央。 盒子中心的点发出激光形成蓝色幕布,一个漆黑的人形投影漂浮在空中,“你来了。” 电流断断续续,声音经过变声处理喑哑又刺耳,看身形是一个男人。 “这么大的阵仗,”顾斐波轻抬下巴,“我来看看。” “桀桀桀。”男人直笑,满是嘲弄的怪叫,“刚才的子弹好吃么?抱着小情人从天而降的样子,好帅啊。” 顾斐波挑眉,“你是那个狙击手?” “bingo!我的枪法准么,给你开了个带人逃出来的口子,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小盒子在原地转了一圈,“我叫q,你可以叫我q先生,我要杀你,但用子弹解决你有些无聊,我想给你找一个更好的死法。” “喜欢这座大楼么?这是我给你找的坟墓。”小盒子的四条机械脚活蹦乱跳,看起来手舞足蹈的,“游戏是个很简单,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逃生游戏,只要你逃出这栋楼,我就不杀你。” “花里胡哨。”顾斐波嗤笑,“凭什么陪你玩这个游戏?” “你缺钱吧,我清楚你的债务情况。”小盒子立起身体,两个机械脚高高抬起,“这栋楼里存放了十亿现金,只要你带出去,我就把它送给你。” 顾斐波笑,“远远不够,我的出场费,好高的,你付不起。” “那你为什么来了。”盒子笑,“不逃出去就会死,自打你进入这栋楼就没有拒绝的权力了。” “不安分的因素要掐死在摇篮里。”顾斐波道,“我只是来杀你的而已。” “顺便来看看,我都回到希德05星做个普通人了,他们为什么还追着我不放。我有什么必须要死的理由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接受了这个任务,并且有兴趣跟你展开一场以生命为代价的游戏而已。”盒子在原地转了半圈,像是在沉思,拿屁股对着顾斐波说到一半,感觉不甚礼貌,又转了回来,其上闪烁的红点频率变快,怪异的声音机械地冰冷道,“那么,游戏开始。” 第49章 话音未落光幕消失,小盒子四肢缩回盒内,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不动弹了。 没有游戏规则,男人只是来通知顾斐波,这是最原始的猎杀游戏,死亡就是铁则。 绕这么一大圈故作玄虚只是为了告诉顾斐波游戏开始么? 电梯显示屏上的亮光彻底熄灭,整栋楼周身再度恢复了死寂,顾斐波动了动右手的手指,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但他没有解开缠绕伤口的衬衫,只用左手握住玄铁。 q先生的游戏叫做逃出生天,上电梯的时候顾斐波留意显示屏上显示的共有69层,顾斐波现在在26楼。 顾斐波摁了摁电梯按钮,没有反应。 电梯彻底停止了工作。 顾斐波走到窗边,窗户的硬度被加固过,没有火炮很难打碎。 逃生楼梯就在电梯旁边,顾斐波推开门,楼梯很窄。 26楼,走下去也不过几分钟,但顾斐波抬头,决定往上走。 他不确定这是狙击手临时选定的游戏场地,还是早有预谋的大本营。* 但既然把地点选在大楼里,敌人就不止是人类这么简单,如果是顾斐波,那么他会选择在逃生的路径上设下一个又一个足够致命的陷阱,如果再恶劣一点,会倒杯可乐,配上冰球,在监控里,看着猎物临死前的挣扎。 人类本能就会试图下楼,陷阱大概率会布置在楼下,所以上楼反而是相对安全的选择。 至于怎么出去,顾斐波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选项,这是q的狩猎场,也是顾斐波的狩猎场。 逃生游戏只是名字,自打顾斐波进楼开始,这就是一场双向狩猎。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离开这栋楼。 楼道布有声控灯,顾斐波只在最开始触发了一次,后便一直轻手轻脚的行动,好在楼梯间没有摄像头,顾斐波最后一次被摄像头捕捉到的镜头只能告诉敌人他进入了逃生电梯,至此顾斐波没有敌人的踪迹,敌人也失去了顾斐波的视野。 两个看不清敌人的人坐在棋盘两侧,押上了自己的性命。 顾斐波保持着半分钟上一层楼的节奏,确保体力处于足够充沛的状态,上到30层的时候意外在楼梯间发现了大楼分布图。 它显示第55层是监控及电力中控室。 顾斐波还记得自己在一楼大厅刚在在电梯门前站定,电梯门便自动打开了。当时楼道里的摄像头还颇为嚣张地摆了摆头,如果没猜错的话,敌人一直在监控室里,操控着大楼里的一切。 走到46楼的时候,顾斐波闻到了烧焦的气味,随后到50楼的时候,逃生门与地面的缝隙之间开始不断逸出白烟,周围视野能见度随着烟雾的密度不断上升而逐渐下降。 顾斐波知道敌人开始动手了。 55层,到了,顾斐波捏住了逃生门把手,轻轻下摁,门开了。 顾斐波想象过门外或许发生了些什么,但真正打开门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入目是一片雾,一片混沌的灰,黑烟混着白雾能见度低到让顾斐波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的程度。 没有逃生门的阻隔,顾斐波能清晰地捕捉到室内有大型机器运转的嗡鸣声,它正在源源不断的产生烟雾。 视力被废的瞬间,其余的感官变得分外灵敏,头顶的摄像头零件运转,顾斐波看不见,但知道漆黑的镜头,一定对准了自己。 它是红外感应的,烟雾对它没有影响。 自从26楼消失在摄像头视野里之后,时隔十分钟,顾斐波再度暴露在了敌人的视野里。 平面图上的电力室在左手边两百米的位置,位置暴露就必须速战速决! 由于被环境强制剥夺了视力,顾斐波干脆闭着眼睛顺着墙根往前摸去。 电梯没有运转过,大楼只有一个逃生楼梯,敌人如果从55层下楼那么一定会在中途与向上爬的顾斐波迎面撞上。 但这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人,就说明q一定还在监控室里! 掌心摸过一道道铁门,顾斐波在心头回忆着平面图的构造,数到第九扇门的时候,监控室,到了。 门没锁,顾斐波轻轻一推就开了。 许是因为门的密封性很好,屋内烟雾还未充斥着整个房间,能看清室内大概的结构,恢复视力重见光明的感觉非常好。 顾斐波随眼扫去,试图捕捉到敌人的位置,只发现监控室内空空如也。 旋即走道两侧的墙壁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下一秒,墙壁射出数十道白线,将顾斐波牢牢封锁在原地。 脖子的喉咙前有足够锋利的东西,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顾斐波的本能在不断叫嚣着危险。 白线隐在白雾中完全不可见,顾斐波没敢擅自动作,喉结上下滚动间吞咽了一下口水,侧头往监控室内看去。 只见室内成百道光屏凭空亮着,密密麻麻的堆栈着,室内雾的浓度还在不断上升,顾斐波趁着还能看清的时候快速扫视过去,上百的监控屏幕覆盖了这栋大楼除了逃生楼梯及电梯之外的每一个角落,但屏幕里没有任何一个人。 如果不在监控室,他是怎么发现顾斐波的行踪,并在他到监控室门口的瞬间,掐准时机启动的机关? 敌人在哪?如果不是依靠大楼内密密麻麻的摄像头,敌人又是凭借什么捕捉到顾斐波的位置的? 顾斐波垂眼,胸前坠着的那块银色牌子冰冰凉。 第50章 敌人,是谁? 第22章 屏幕 26楼里,遍地铺满了绿色的钞票,密密麻麻地垒着,近乎填满了整个大厅,大厅中央躺着一个骨架,与其说是骨架不如说是几块散断的骨头勉强拼凑出的人形——颅骨,颈椎脊椎,胸骨,肋骨,盆骨以及四肢的大块骨头。 依稀能辨认出此人生前是个接近一米六的女性。 祁漠用手中的白帕子,一点点地将骨头上看不清的灰尘拂净,然后轻手轻脚地将其摆放到正确的位置,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撞坏了什么,最后俯身在头骨的骨头上轻轻落下一吻,便起身了。 电梯门打开,又合上,祁漠穿着黑西装白衬衫,回头望了一眼,捏着狙击枪扳机的手指紧了紧,还是没有让电梯坠到一楼去。 如果自己能从顾斐波手里活着回来,就让我陪你走到最后吧。 红外监控里,一个先前一直高速移动的红色人影突然停滞不前,在监控室的门口直立着,不知道在前进的过程是否中受伤。 祁漠冷眼扫视着镜头里的画面,他看见了男人左手细微上下摆动的幅度。顾斐波反手捏着玄铁,在切割白线。 猎物在试图脱逃,祁漠一点不急,他知道机关冒出的白线硬度非常高,只用玄铁割断的话,每一根白线都需要充足的时间,更何况监控室门口的线就是让顾斐波隔断用的。 祁漠之四海转进了逃生通道,端着自己最心爱的狙击枪一步一步上走,每一步走的都很稳,走的每一级台阶都像是朝圣,与此同时红外监控里的人影活动范围也愈来愈大,他开始蹲下切割脚下的白线了。 祁漠注视着男人所有的动作,哪怕是分毫的细节都逃离不开他的眼睛,终于他到55楼了,在身上摁下一个按钮,整栋楼的墙壁弹射出密密麻麻的白线,逃生通道门口的细线更甚,将这通道彻底封锁。 此刻整个55层遍布杀人的利线,稍不注意就会被白线砍掉肢体的某一部分,彻底沦为最后的决斗场。 逃生通道白线弹射出的瞬间,红外摄像头里的顾斐波动作也停滞了几秒,像是在侧耳细细分辨发生了什么。 祁漠垂眉,解下保险栓的卡扣,站在逃生通道门前,端起枪,瞄准了左手侧两百米的猎物。 眼前是一片白雾,顾斐波没有红外镜头,被强制剥夺了视力。 地形的白线障碍,虽然会阻碍祁漠的部分行动,但也是天然的保护伞。 每一根白线位置都是祁漠亲手布置的,他早在脑海里对白线的位置熟稔于心,而对于顾斐波来说这不知在哪会意外存在的白线,可能在下一秒就是在高速运动中割断他喉咙的凶器。 优势在我。 顾斐波还在侧耳听着,站在原地没动,两只手在墙壁上摸索着,似乎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祁漠没有在意顾斐波的小动作,静止的猎物比逃窜的猎物更好瞄准,后拉枪机,子弹上膛,扣动扳机。 子弹像利刃划破白雾爆射而出,直奔顾斐波的头颅而去! 黑暗中人的听觉会被无限放大,顾斐波耳朵一动,像是预料到了他扣动扳机的时间,千钧一发之际蹲下了身体——他已经割断周身的白线了。 子弹贴着他的头皮划过。 祁漠没有失落,相反如果顾斐波轻易中弹他才觉得有鬼。 击杀顾斐波的任务曾在一夜之间空降黑市猎杀榜第一,发布者身份不明,但悬赏金是能惊掉人下巴的天文数字。 各大组织当即开始启动背调,在发现这个名为顾斐波的男人只是黄金十二区一个普通家族的大少爷的时候,无数组织如同过江之鲫一拥而上,生怕这块肥美的肉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 边缘星球地下城就是滋生罪恶的培养皿,是你不吃人就会被人吃的恐怖世界。 可能你今天刚抢到一块黑面包,在一口吞下和分成几天之间纠结异常,最后想着抢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其它人看见,或许你能用它来维持三天的生理需求。 侥幸心理作祟,你小心翼翼地把它割成三份,准备当成三天的食粮——由于太过坚硬你甚至不需要担心在切割的过程中产生碎屑浪费食物。 睡前你高兴地用布将其精心包裹进入梦香,由于怀里这一块能够果腹的食物久违地做了场美梦,然后就在梦里被强闯进来的人割断了头颅。 惊醒的眼睛充斥着恐惧,你摔在地上滚了两圈,看着他们喝着你的鲜血吃着你抢来的食物。 杀人者人恒杀之。 你懂这个道理,但那块黑面包,你舍不得吃的黑面包就那么就着你的鲜血被他人享用了。 他们踩着你的头颅享用着美味,大口咀嚼而产生的碎屑落在你唇边的时候,你好像嗅到了小麦的香气,后来觉得大脑的思维愈来愈停滞,最后就那么睁着眼睛睡去了。 这就是边缘星系地下城每一天都在发生的事情。 没有人不做着一夜赚够千万,开启虫洞跃迁至黄金十二区的美梦,黄金十二区里有秩序有文明,他们还维持着被星兽入侵布洛卡德星系前的辉煌,他们甚至还享用着星兽袭击前的一切! 他们的生活没有因为那场灾难产生任何影响! 而顾斐波的悬赏金额不仅够你自己跃迁至黄金十二区,还能拖家带口! 像是一针强有力的兴奋剂注入濒死的心脏,那段时间整个边缘星球的地下城都沸腾了! 第51章 几近所有的人都在购买着顾斐波的位置消息,越精确的消息卖的越贵,大部分的人想到任务目标的易得性和悬赏金额的诱惑性,都会咬咬牙舍下最后一笔口粮,只为找到顾斐波的踪迹。 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整个地下城区无论杀手组织还是□□势力又或是街头的游侠,所有人都在追捕着顾斐波,甚至地下暗网里每个月都会举办顾斐波位置的拍卖会。 弄得最后连顾斐波自己都加入了这场狂欢,卖着自己的坐标,赚了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 老牌杀手组织还比较谨慎,地下城的小啰啰作为前锋带来目标威胁不大的消息后,率先动手的地下城区的□□们,他们兴师动众,浩浩荡荡带着火药大炮与机关枪穿过地下城区的街道,要用顾斐波的鲜血来扬□□的声威。 他们一脚踹开了顾斐波藏身的木屋。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整个□□在那个夜晚销声匿迹,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只知道屋内尽是弹孔,墙壁布满血渍,各种断肢残臂以及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木屋地面上,而顾斐波不知所踪。 这惨烈的场景像是一桶冰块直直砸入沸腾的锅里,但这以金钱为燃料,安逸的生活为饵料的盛宴却也只是静默一瞬,便烧的更旺了。 这里都是穷凶极恶的赌徒,赌的是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他们喜欢生死一线的感觉,也喜欢猎捕狮虎的快感。 羔羊的惨叫他们司空见惯,他们要与虎豹争锋。 人们趋之如骛,而顾斐波在一场又一场的厮杀里,摸爬滚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成长着,学费高昂,无数个夜晚他蜷缩在纵横交错的下水道里等待致命伤口的恢复,运气好些他能在追杀他的游侠身上缴获些药品,运气不好就只能干熬。 墙壁阴湿,手一摸上去便是粘腻又潮湿的脏污,顾斐波看着身体的肉芽分裂分化,仰头靠在墙壁上的时候突然有些怀念希德05星冬夜那背后不断向上蹿着凉气的木板床了。 这场盛宴以追杀过顾斐波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奇死亡为终点。 第一个人无缘无故死在家中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 但紧接着就是第二个,第三个。 要知道追杀过顾斐波还能全身而退的人无一例外全是精英,尽数是边缘星系赫赫有名连地下城的小啰啰都能叫出名号的大人物。 但他们就那么死了,或是死在家中,或是死在自家势力的腹地,按照一天一个的频率,以袭击顾斐波的顺序,非常稳定地死去。 死到第20个人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暗网的角落里扒到一份从一年前就开始记录的名单,死者的顺序身份与名单一模一样。 人们试图借用这份实时表格追查顾斐波的行踪,但无一例外尽数失败。 名单上的人或是布下天罗地网试图绞杀顾斐波,或是高价聘请专业团队来保护自己的安危,那群喜好猎杀别人的人在自己意识到沦为猎物的瞬间依旧慌乱异常。 豺狼虎豹的身份逆转,人们这时才发现他们一直守着的锅里早已空无一物,而锅外自己所站的地面不知何时被挖下大坑,而顾斐波就在坑外点火热油,还不忘跟他们笑眯眯地打上一个招呼。 与名单上的人惊慌失措不同的是,那些原本下注猜测顾斐波会怎么死的群众,开始守着名单围观顾斐波开启的这场杀戮盛宴。 他们要的只是残酷世界里能激起多巴胺的些许乐子,而乐子是谁其实无关紧要。 名单上的人越来越少,在马太效应的作用下,名单上一个个变灰的名字就是最好的震慑。死亡的速度远远高于名单增加的速度,直到名单清零的时候,名单再也没有添加过任何一个新名字了。 自此黑市顾斐波价值上亿的悬赏固定在任务榜单上,却再也没有人试过去接下任务。 谁也不懂一个富家少爷是怎么在群狼环伺的地下城杀出的一条血路,但他们知道顾斐波不介意这条血路再多些亡魂。 黑市悬赏半年前就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开始以为顾斐波死了,人们窃窃私语讨论谁能弑神,后来发现是雇主撤单了。 直到半天前,这个悬赏重出江湖,没人敢接,但祁漠接下了。 他不是那群刚到地下城的愣头青,也不是利益熏心的傻蛋,他出身自帝国机构,接受过专业的训练,知道眼前的对手有多难缠。 再度上膛,扳机下压,这一次他瞄准了顾斐波的身体,子弹顺着膛线离开枪管射入迷雾,顾斐波发出一句闷哼。 鲜血的气味在烟雾里弥漫,祁漠勾了勾唇角,中了,不过只是擦伤。 红外投影里的猎物开始向后退去,祁漠慢条斯理地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抬起右脚,又从左侧弯下身体,从两条白线所组成的缝隙里穿过,一步接一步地追了上去。 砰! 又是一枪。 中了! 这回顾斐波发出一声惨叫,骤然弯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惶惶向后退了两步,旋即扭头就跑。 祁漠再度上膛,并没有加速追上去,只是以自己的步频稳定向前走着,手头是狙击步枪,并不适合近战,更何况顾斐波逃得不快,除了监控室门前最先射出的第一批用来拖延时间被他用玄铁割断的白线外,祁漠进入55楼后按动的按钮启动了整栋楼层所有的白线。 第52章 顾斐波并不清楚这些白线的位置,稍不注意就会被它们切开皮肤甚至切断骨头,他腹部中弹,血水顺着衣物落在地上,地面上一点一点增加的血渍让祁漠不由得有些兴奋。 我在追杀顾斐波,这个边缘星系所惧怕的杀神,正在我的枪口下像只刚破壳的雏鸟一样仓皇逃窜。 狙击手最重要的就是冷静的判断与足够坚韧的耐力,祁漠在这一点上一直做的很好,但哪怕是顶级的狙击手也免不得喜欢这种追杀的快感。 心脏在鼓动,血液在叫嚣,他突然开始幻想一枪把这个活在边缘星球地下城神话里的男人爆头的快感了。 祁漠开口了,“腹部中弹的感觉怎么样,下一次就是你的心脏了。” 祁漠抬枪瞄准,谁料下一秒猎物像是猎豹一样蹿了出去,一下子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内。 该死! 他就不怕被空间中的白线切断喉咙么! 祁漠他握紧了枪,并没有贸然追击。 好在半秒后,顾斐波再度出现在了视野范围内,他脚步踉跄,右手捂着小腹,大腿似乎也被白线划出伤口,一步一踉跄地跌跌撞撞向前跑着。 这一次因为谨慎的停顿,就让本来被牢牢攥在掌心的顾斐波逃远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到近50米!被他的动作唬住了! 明明是强弩之末,居然还做这么多的小动作。 祁漠抬手再射一枪,正中心脏! 顾斐波扶着墙壁支撑了不到半秒,便慢慢滑落在地,但他还不肯放弃,趴倒在地,但还是挣扎着向前爬去。 在执着些什么呢? 反正都是死,在那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何必挣扎! 祁漠加大了步频,快速追进,缩短着二者间的距离。 祁漠追到监控室门口的时候,顾斐波爬进了祁漠的视野盲区,再度消失在了视野里,但这一回祁漠非但没有停步等待顾斐波身影的重新出现,反倒加速冲刺追了上去。 上楼的时候他分心特意数过,监控室门前爆射而出的第一轮白线共有61根,而顾斐波已经将其尽数割断。 他在上楼的时候还在疑惑顾斐波为什么每一根都割断了,明明只要割断上方的白线就可以继续向前运动,但此刻监控室门前被顾斐波亲手清扫干净的空间反倒给他提供了便利,成了插入顾斐波心脏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有白线的区域动作都变得恣意了起来,像是鱼从沙滩挣扎回了水里,而顾斐波已经被命中趴倒在地奄奄一息,祁漠听说过顾斐波的恢复能力异常惊人,不能放他跑掉然后等他身体恢复正常后卷土重来,必须在此刻将顾斐波就地击杀! 祁漠快速冲刺!不断拉近着跟顾斐波之间的距离! 两人的距离不断缩短,然后接着,祁漠一个踉跄! 地上居然还有白线! 他抬手扶住墙壁试图维持平衡,手离开扳机的瞬间,空中发出两声镜头碎裂的炸响。 摄像头被顾斐波用玄铁击碎了,玻璃的碎片洋洋洒洒地落下,顾斐波凭着记忆里逃窜时的路径原路返回,身形在白线的缝隙里灵活穿梭,甚至能看清稍许残影。 他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祁漠,而祁漠还在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头顶的监控! 祁漠竟丝毫没有发现顾斐波的靠近,但他反应非常快,向着迷雾就是一枪。 但看不见猎物的盲狙精度又能有多高? 顾斐波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扭开子弹,两人间距就这短短一个愣神和一发子弹的时间已经拉近。 顾斐波一个抬手撞上祁漠持枪的手腕,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左手掐住他把持枪口的手。 祁漠扣中扳机,但枪口向着天花板开火。 顾斐波趁机反拧他的手腕,一个滑步移到祁漠背后,右臂弯曲卡住祁漠的脖子,向后狠狠一拉。 祁漠失了平衡,就此倒地,落地的过程中顾斐波抬脚将他手中的狙击枪踹开三丈远。 枪身在飞出去的过程中,枪管因为高速运动,被空间中的白线切割成了几段。 顾斐波等待着祁漠的临死反扑,谁料祁漠竟躺在地上不动了。 “杀了我吧。”祁漠摊开了手掌彻底向顾斐波暴露了心脏,彻底放弃了挣扎,“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摄像头的问题的。” 祁漠摸了摸自己眼眶里由芯片和金属构成的黑色眼球,“真糟糕啊,我完全,看不见你。” 顾斐波将男人的手脚筋挑断,确保他没有反制能力后,才慢慢开口,“很多。” “往远了说的话,比如你为什么要特意把我带进这间废弃大楼里才开展猎杀,明明酒店人口密度极高,狙击距离足够远,反而利于你的脱身,是因为那个酒店里没有监控摄像头吧,你没有办法将视力连入酒店摄像头内部,就无法捕捉到我精确的位置,更无从展开猎杀行动。” “大楼里,我刚到电梯门口,你便打开了电梯。我刚到监控室门口,白线便爆射而出,而整栋楼唯一能看到监控屏幕的监控室居然空无一人。那么你是在哪里掌控到实时录像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中弹的地方不是腹部。”顾斐波用玄铁挑出了大腿的子弹,“因为疼痛,我下意识地弯腰,你如果佩戴了热成像装置应该会知道我受伤的地方是大腿根部,但你却说我腹部中弹了。” “唯一能造成这视觉误差的只能是角度,你的观察视角跟我不在同一条水平面上,而唯一能能把大腿中弹看作腹部中弹的地方,只能是摄像头从高处俯瞰的角度。” 第53章 “我只能思考你佩戴了转接录像视频的设备,但现在看来你接受了他们的手术。” “是啊,他们改造了我,我跟我的爱人在这栋大楼里遭遇了火灾,她因为窒息死了,我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烟雾熏坏了我的眼睛,我失明了,可我还想看她,那个时候帝国正在研究仿生人技术,在寻找实验体,我去了,活了下来,熬过了排斥反应,沦为了他们的鹰犬。” 顾斐波问:“他们派你执行这次任务?” 祁漠答:“不,我退役了。他们有了更新的技术,有了更好的仿生人,而我的义眼没法同时查看两块监控屏幕,切换视野需要时间,所以我就被淘汰了。” “我颅内的芯片让他们确保我不会背叛,所以就放任我回归了正常社会。” “但你知道的,我的身体,我的眼睛,我的思想,已经不足以在正常社会生存了。” “这里是发生火灾的那栋楼,是我爱人葬身的地方,也是我给我自己挑选的坟墓。” “能死在你手上还不错,我以为监控室门前的白线全部拆除了,你为了让我相信这一点,做了很多铺垫。” 顾斐波点了点头,等待细胞分裂修补身体,“我不知道你对我了解到了什么程度,但我一直没有动用我的右手,让你觉得我右手受了重伤,只能单手行动。” “我最开始以为你会是一个莽撞而易被激怒的敌人,毕竟你看到我的挑衅后便失了理智,开枪扫射了酒店落地窗,反而帮助我从火灾现场逃了出来。” “我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在电梯门口跟你的盒子对峙了几分钟,我推翻了先前做的人物画像,觉得你是一个有着长足耐心的人。”“ “我也不确定我的行动会有多少暴露在你的监控之下,所以一直用刀顺着你的思路在切割白线,只留了脚下的一根。” “这一根就够了,足够致命的一根。”祁漠怅然,“你为了让我放松警惕还特意中了几枪,利用摄像头切换所造成的视野盲区来拉远距离,不断让我变得焦躁不安。” 顾斐波第一次离开摄像头视野范围的时候,祁漠选择站在原地没动。 是什么让顾斐波第二次从监控范围消失的时候,祁漠反而选择了大步追上,从而被脚下的一根白线绊住了脚步? 是顾斐波自入门前就未曾动用过的右手让祁漠对顾斐波的割线速度产生了误判,是祁漠上楼的时候,监控视频里的顾斐波一直在专心的割断每一根白线。 是顾斐波受伤后逃窜的凄惨画面滋养了祁漠的野心,他开始幻想天神一样的人物死在自己这种小人物手里的美妙感。 是猎物即将逃出掌心的恐慌让他陷入焦急而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理智。 环环相扣,缺了任何一环,今天躺在地上的都不会是他。 顾斐波真的很厉害啊。 “狙击手哪有莽撞的。”祁漠笑了笑,血液缓缓流出让身体四肢逐渐感到麻木,“我只是在想,如果当年,我跟她在酒店里遭遇火灾的时候,有人来替我们打破窗户就好了。” “真好啊,能在灾难里,打破一切障碍,带着爱人从天而降,像个盖世英雄一样。” “要是当年,我也能这么救她就好了,要是当年,我像你一样往楼上跑就好了,楼下全是烟,全是烟,完全看不见,后来我们连空气都没有了,她是被烟活活呛死的。” “救援就晚了几秒,所以她死了,我活了。要是当年,要是当年带着她往楼上跑,可能她就不会死了。” “你选择上楼是对的,虽然我说这是个逃生游戏,但楼下的机关远远比55层多得多,要是你真的下楼,说不定我还有机会能赢。” “不过这样也好,死在你手里,也好。” “能跟她死在一栋楼里,真是太好了。” “噢,对了。”祁漠转了转眼球,“我要死了,您不能在杀死我之前,把我的眼球和颅内的芯片拿出来。” “这些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机械不属于我身体的一部分,如果我戴着它们下去见她,我怕她不认识我,会害怕。”他勾起唇角,机械地转了转眼球,顾斐波知道他看不见自己,附近的监控镜头已经被打碎,他眼前只能是密密麻麻的监控屏幕,他也只能选一个调取查看。 但他笑了,他在看哪一块屏幕呢? 屏幕里,又是谁呢? 顾斐波收下了他的眼球,然后取出了他大脑里植入的芯片。他的手法很快,没有给祁漠带来过多的痛苦,也依照他的夙愿在他死前将不属于他身体的部分尽数取出来了。 身体大部分的伤口是假装仓惶逃窜时,白线割出的擦伤,很快就自愈了,唯有大腿的伤口是贯穿伤,愈合的略微有些缓慢。 电梯没有开,顾斐波摸索到逃生楼梯边,不出意外发现了密密麻麻的白线阻隔了逃生通道。 逃生通道里没有摄像头,祁漠自然不可能给他留下重新逃窜进去的可能。 手上的玄铁化成细勾,深入机关内部轻轻一勾,线便从机关上垂落下来,不复绷紧的威力。 傻子才真的用刀割线,顾斐波做的割线行为全部都是给祁漠看的幌子。 骗术单拎任何一个出来都不高级,但层层递进的骗术会一环扣一环,环环相互左证,最后在受害者脑子里成为严密的逻辑链,来帮助受害者落入陷阱。 第54章 边拆线边一瘸一拐地下楼,逃生通道里并没有机关陷阱,顾斐波下楼的速度相较来时快了不少。 但越往下,顾斐波的眉头皱的越紧,眼中依旧被迷雾充斥,鼻尖却隐隐闻到一股火燎的味道。 这味道自从顾斐波上楼就萦绕不去,现在愈来愈浓了。 下到25楼的时候,顾斐波彻底明白为什么有股火燎的气味了,整栋楼着火了,自下而上连房梁都燃烧了起来! 助燃物呢? 顾斐波皱眉,上楼的时候,明明一楼跟26楼都空空如也,哪里来的助燃物? 顾斐波突然想到祁漠露面时的话——“这栋楼里存放了十亿现金,只要你带出去,我就把它送给你。” 果然,钱就是钱,能用打火机点燃的废纸! 火舌已经将楼下的白雾吞噬殆尽,取代而之的是滚滚燃烧的黑烟,顾斐波当机立断,扭头就往上走。 然后发现55楼同样产生了二次爆炸——祁漠的心脏里同样被植入了芯片,是芯片启动自毁程序,自爆了!不仅如此,55楼的爆炸引燃了监控室的电路,蓝色的电火花在火光中闪烁,劈里啪啦诱发了二次爆炸! 楼下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楼上是接连不断的爆炸,顾斐波被堵死在了大楼的中部。 顾斐波死死抿着嘴角,脸色阴沉咬牙,把右手缠绕的布料解下,拇指的指甲盖不断划过食指指肚。 思考,快思考,再不思考真要交代在这里了。 第23章 阴阳楼 顾斐波的眼前不断划过进入这栋楼里的每一幕,谁放的火已经无关紧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从这火灾现场里逃出去。 55楼有祁漠留下的狙击枪,如果冒着被爆炸炸伤的风险回去取,可以打碎大楼的落地窗,但是这栋楼并没有暴露在外的水管或是缆绳,像酒店一样拉着缆绳降落的方法根本不能用! 大脑从遇见白色背心开始运转,大楼里摇摆头部的摄像头,老式吱呀直叫的电梯。 对,电梯。 那个盒子是怎么从电梯里凭空出现的?在监控室里顾斐波并没有看到祁漠。 如果说那个时候祁漠正在逃生通道里,但祁漠口中那个死去的*爱人呢? 他爱人的骨架为什么也没有出现再监控画面里? 还有这栋楼明明有电梯,为什么祁漠还是选择从逃生楼梯爬到55楼来追击顾斐波,明明他确认顾斐波被白线包围在陷阱里之后就可以乘坐电梯上来以逸待劳的。 这栋楼一定还有不知道的空间,而玄机一定就在26楼的电梯里。 顾斐波眼睛一亮,如果他没有记错,他下了30层,目前在25楼,而祁漠并没有动过电梯。 顾斐波不知道电梯里有什么玄机,只是扭头便向26层的电梯摸去。 电梯门牢牢关着,顾斐波用玄铁做杠杆,硬生生从门缝中撬出一条缝隙来,然后用牙咬着玄铁,双手用力。 手背露出青筋,肱二头肌暴起,腰腹带动脊背一齐用力,门开了。 顾斐波上下敲击摸索,试图找到暗门或是其它。 一无所获。 火已经蔓延到了26楼,黑烟不住往鼻腔熏,顾斐波蹲下身子以免吸入太多毒烟,一遍脑海中循环播放盒子出现后的所有镜头。 对,盒子位置错了。 顾斐波曾经见过这种盒子,它是模仿盒,是模仿主人行动一比一还原的小机器人。 盒子中途转了半圈,用屁股对准了顾斐波。 为什么? 盒子上接入了摄像头,祁漠是直接通过摄像头与自己进行面对面的交流的,为什么会转反? 要知道一旦转反顾斐波就消失在摄像头视野里了。 为什么? 顾斐波起身,转向了面对电梯门的那块电梯墙壁——除非当时祁漠在能看见自己的位置,他在自己的背后。 祁漠——顾斐波——盒子。 盒子如果要让顾斐波看见要面对左边,而祁漠如果要看顾斐波得面对右边。 祁漠当时没忍住,哪怕隔着电梯墙壁也想看看那个罪恶帝国的头号敌人,那个把自己折磨的生不生死不死的帝国拼尽全力也要绞杀的对象长什么样子。 没人能在自己憧憬的人面前背对着他,哪怕祁漠看不见。 这是一种朝圣,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举动。 顾斐波几乎没有犹豫,一脚踹上了跟电梯门相对的那块铁壁。 纹丝不动。 继续。 一脚接一脚,顾斐波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他也没有机会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火早已蹿入电梯,在捻灭几颗蹿到自己身上的小火星的之后,伴随吼的一声巨响,铁壁向外大开。 这块铁壁跟进电梯向两侧滑动开的门不一样,它的门轴在顶上,是向外推开的。 顾斐波从充满黑烟的电梯里滚了出去,狠狠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还未庆幸自己死里逃生,只见眼前密密麻麻的绿色钞票,而一个被拼凑成人形的零散骨头就躺在这堆钞票的正中央。 而火舌早已亲吻上钞票的一角,骤然腾起,像个怪物一样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房间! 顾斐波咒骂一声,该死的钱,该死的纸,然后抱头鼠窜,从这间屋子离去。 逃窜的时候,属于祁漠的黑色义眼不知为何从口袋里掉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正好亲吻上白色头骨。 顾斐波停下看了一眼,没有动它。 第55章 直到走出电梯,顾斐波才知道整栋楼是一个回形对称建筑,酒壶有阴阳酒壶,这栋楼也有,而26楼的电梯就是区分阴阳的那道锁。 还没等顾斐波思考是往楼下走还是往楼上跑等待救援,就听见螺旋桨在空中直转的声音。 顾斐波捏紧玄铁,思考这一波敌人又是什么派系又该如何应对,还未做出合理判断,只见楼外传来很熟悉的声音,“顾斐波你能不能听见,这栋楼是阴阳楼,阳面彻底燃烧个干净,但阴楼26层往上还没有火势蔓延,我将在30秒后用激光将26层往上的玻璃尽数切割,注意避让!” 原来是援军啊。 顾斐波怔然,噢对。 这里是希德05,这里有伙伴有朋友,有家人,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边缘星球了。 捏着玄铁的手紧了紧,又松了松,顾斐波突然觉得大腿根有些疼了。 你们救援来的真的好慢啊。 顾斐波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真好。 顾斐波坐在27楼正中央,楼下的火焰烤的地板滚烫,他看着激光沿着边缘小心翼翼地切割玻璃,生怕伤到了不知位置的顾斐波。 大片玻璃从高处向下砸落的时候,由于空气阻力,在风的作用下,像是一直折了翅膀的鸟。 别砸到人了。 顾斐波往前走了两步,探头去看,发现傅炽已经清空了周边所有居民。 顾斐波松了一口气,还没等抬头,只见直升机组成的矩阵群中一架沉稳的黑色直升机离开矩阵群,飞到自己面前。 螺旋桨旋转带来的强风吹的顾斐波破烂的衬衫衣角上下翻飞,顾斐波直起身。 舱门打开,熟悉的人摘下耳朵上的对讲装置,向顾斐波伸手,“顾先生,我能有幸接你回家吗?” 顾斐波一愣,然后把手覆了上去,“啊,可以。” “我们回家吧。” 坐在直升机里的时候,傅炽给顾斐波披上了毛毯,随后拿着医疗箱半跪在顾斐波面前,想要替他处理伤口,“脱裤子。” “不脱。”顾斐波严词拒绝,“我说了伤势不重,放着就能好。” 傅炽仰头瞪他,“不重?裤子能被血染湿成这样?我现在一挤都能挤出血来。” 顾斐波双手提着自己的裤腰带,“真不用,我已经做了简单处理了。” 顾斐波伸手给他看,“你看手臂的子弹擦伤都已经好了,先前从酒店降落的时候右手的伤也完全看不见了,脸颊上玻璃的擦伤也没了,真没事,我自愈能力很强的。” 傅炽没理他,只是顺着他的描述一点一点检查他先前受伤的部位,确实已经好了。 傅炽垂下了头,顾斐波以为这一关已经过去了,谁料大滴的眼泪就那么砸在了地上。 “我x!”顾斐波没忍住爆了粗口,“受伤的是我,哥们你哭啥?” “谁是你哥们?”傅炽胡乱摸了一把脸,又仰头瞪他,“哪有哭?你要自己处理就自己处理吧。” 说着扭头就走,去飞机副驾坐着去了。 副驾靠背很高,顾斐波的角度只能看清他头顶那一簇不知何时翘起的呆毛,呆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有些可爱。 顾斐波怕人躲着偷偷哭,大腿恢复的差不多就去副驾找他。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只哭花了脸的小花猫。 只见一把军刃自上而下贯穿了傅炽的手背,而傅炽刚好扭头看向靠过来的顾斐波,他疼的嘴唇直颤,脸色发白,但依旧固执地告诉顾斐波,“我陪你一起疼。” 从酒店下来的时候,傅炽看到了顾斐波鲜血淋漓的右手,但因为顾斐波不想他知道,所以他就装作不知道。 他能装作一切如常地跟顾斐波对话,然后去呼叫援兵,但离开顾斐波视线的一剎那,他开始庆幸自己穿的是卫衣,有兜帽可以盖住自己的脑袋,背对着顾斐波哭。 他不知道顾斐波有多疼,但他看着顾斐波笑着安抚自己的时候,心脏很疼。 他在商场上跟垄断资本厮杀的时候没哭,被逼到角落债台高筑的时候没哭,在生意场上给帝国人员陪酒陪到抱着马桶呕吐的时候没哭,唯独见到顾斐波之后,哭的次数比这无比艰难的五年加起来还多。 他不敢想,他甚至不敢想顾斐波有多痛。 顾斐波不告诉他,他就装不知道。 但是他能陪着顾斐波一起疼。 傅炽仰头看顾斐波,“你丢不下我了,我陪着你一起。” 第24章 “都是喜欢的” 火焰在灶台上摇曳,热油在锅里混着肉香滋滋作响,已是傍晚,初春的希德05天气很奇怪,刚刚还艳阳高照转眼间天空乌云密布,顾斐波抬手将用来透气的窗户拉上。 顾斐波身上的伤口离开大楼三个小时就已经恢复如初,最麻烦的反而是傅炽在手背用刀扎穿的口子。 他提着傅炽把人押到医院处理了手部伤口,期间傅炽痛到嘴唇直打颤,还硬扯着顾斐波进了男科检查室。 他说要让医生查查为什么不应。 站在门口看着医生戴上无菌手套,满脸和善地让自己在操作台躺下的时候,顾斐波扭头分外真诚地直视傅炽的眼睛,再度重申了一遍,“我很好,我没有问题。” 傅炽不说话只摇头,堵在门口的身子像是一道铁门,还是不能动手,一戳就倒的娇弱铁门。 害的顾斐波最后没有办法,抓着人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啪地就摁上去了,低声凑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完好的,没问题。” 第56章 意识到自己的手放在哪里,傅炽因为失血而有些发白的脸颊唰地就红了,讪讪地想要收回手。 但顾斐波强行摁着他不让他动,反问他,“有问题吗?” “我不知道。”傅炽嚅嗫,声音细若蚊吟,奋力想把手从桎梏下抽出来,“你要不让医生给你看看,专业的。” 傅炽小心翼翼地用身体推搡顾斐波。 “专业的?我看这种事情傅先生更专业一点,不如傅先生告诉我......”顾斐波摁住傅炽的手用力大了些,反问,“有问题吗?” 傅炽挣扎着想要抽回手,红着脸,垂着眼不敢看他。 顾斐波没放过他,重复问了一遍,“有问题吗?” “谁让你那天一点反应都没有?”傅炽挣扎。 顾斐波捏着他下巴让他看自己,还是那一句话,“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傅炽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顾斐波,无处可逃后闭着眼睛猛地把手抽出来,声音陡然增高,给旁边不知如何是好的主任医生吓了一跳。 “那还用检查么?”主任医师犹疑试探。 掌心还残存柔软的热度,傅炽面红耳赤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抿唇又回了位高权重的上位者模样,只是通红的脸蛋削减了稍许说服力,“费用会照结的,联系我秘书就好。” 医生忙不迭点头。 闹剧就此休止,他们回了乔延城当年那套房子,傅炽伤口不能碰水,单手做什么都不方便,顾斐波想着把人送回家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谁料把人放上床,人就期期艾艾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 骤然抬起的上半身,被子从他肩部滑落到腰腹。 傅炽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说,“要不就住这吧。” 他举着伤口卖惨,“我一个人不太方便,等我伤口好了再走叭。” 顾斐波嗤笑一声,反问他,“苦肉计?” 傅炽嘿嘿一笑,“兵不厌诈。” 看顾斐波没有出声反对,傅炽像一条鱼一样从被子里滑下来,踩着拖鞋就啪嗒啪嗒往阳台的储物柜跑,单手拖了好多累在一起的大箱子出来。 箱子不轻,傅炽单手拖拽一不小心失了平衡,箱子倾斜的瞬间瞳孔不住放大,眼见箱子即将坠落的剎那,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而易举地托住了箱子。 傅炽顺着指节越过小臂向上看,只见一个穿着白色小兔子围裙的顾斐波——围裙挂在冰箱上,顾斐波找了一圈只有这一条围裙,忍辱负重之下决定凑合凑合穿。 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傅炽眸子里溢出高兴要蹿到顾斐波的脸上,不过他立马转头看向箱子,叮嘱顾斐波,“轻一点。” 顾斐波接过了箱子,顺便把储物柜里所有的箱子都一次性搬了出来。 箱子被打理的很好,表面都没有半点浮尘,顾斐波指尖从箱沿一拂而过,又捻了捻,随口一问,“这是什么?” 没人回答。 傅炽蹭到自己身后,悄咪咪抬手摸了摸自己围裙上毛茸茸的大白兔,“真好看。” “?”顾斐波垂眼看了看在自己肚子上作乱的手,又扭头往后扫了扫。 什么审美? “我就知道你穿它一定很好看。”傅炽咧嘴笑得像个傻蛋。 算了。 顾斐波点了点他的脑袋。 脑袋被戳歪,又弹回来,傅炽想起了更重要的事情,去茶几上拿了把剪刀,把箱子的封条全部划开了。 “这是什么?”顾斐波站在他身后问。 傅炽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掏出来,还没回答,顾斐波就立在了原地。 他熟悉,太熟悉了。 最上面的箱子入目便是一个沙盘,顾斐波还能记得五年前那个朝霞瑰丽的傍晚,穿堂风从客厅过,白色的小花插在花瓶里垂着头摇曳,而两个少年趴在地上,黑发和白发交缠在一起,低着头围着星战沙盘辩得面红耳赤的场景。 老物什一件一件从箱子里被取出,每一件上面都封有特殊的薄膜,防水防尘,刀片划破薄膜的瞬间,时隔五年的老对象重见天日,却与五年前一般无二。 傅炽把它们留存的很好。 一件又一件,傅炽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趟又一趟地把物品复原到应有的位置,因为思路分歧吵到最后没能完工只获得了参与奖的机甲建模大赛洗漱水杯重回洗手台台面,沙发上顾斐波最爱的抱枕和他们一起抓的娃娃,一起拼的拼图重新挂回墙壁,空荡荡的角落再度被他们的合照充满。 还有一些顾斐波不记得什么时候买过的对象,傅炽都毫不犹豫地把它们摆到了当年的位置。 傅炽忙的满头大汗,却没让顾斐波帮忙,只是指示他地下室仓库里有他爱喝的普洱,前天新到的,去把它搬上来。 “嗯。”顾斐波点头应了,“你记得好清楚,什么东西在什么位置。” “当然啦,我记性一直很好的。”傅炽笑眯眯地把人往楼下推,“快去取吧,等你回来保证还你一个跟五年前一模一样的房子!连相框角度都分毫不差的那种!” 傅炽信誓旦旦。 空荡荡无人烟的房子再度被零散花哨的小东西填满,却又因这些无用的东西,生出些许烟火气。 许是顾斐波要在乔延城这间房子短暂住几天,傅炽很开心,嘴上哼着不知名的小曲,用着笨拙的左手带着各种摆件,在几个房间与阳台之间不断穿梭着。 第57章 但顾斐波却看到了傅炽当年在布满双人生活痕迹的屋子里,一个人在朝阳下把回忆一件件塞回箱子封口时的模样。 那时偌大的客厅里摆满密密麻麻的纸箱,少年孑然一身抿唇将它们堆栈妥当之际,站在支离破碎的现实边缘又对远方的诡谲未来残存多少幻想,才会坚信箱子里的对象终有重见天日那天,而顾斐波跟傅炽终有重逢。 大量细碎对象的方位时隔五年依旧记得牢固,最后以轻飘飘的“记性好”一语带过,可他又一个人在这间空屋子里,在顾斐波不见他的强制分手后,一个人在布满回忆的二人小窝里待了多久呢? 久到能记清所有的细节。 顾斐波下楼,仓库里堆栈的是崭新的物资。 顾斐波常吃的零嘴,爱喝的茶叶,成箱的罗曼尼康帝按照自己当年的习惯一年三瓶摞在酒柜里从未缺席。 仿佛自己,从未离开。 地下室入目光线不佳,顾斐波从架子上一件一件取着自己当年爱吃的零嘴,抱得怀里满满当当的,然后轻轻合上门,向楼梯上走去。 楼梯的尽头,那个要希德05下雨就不会天晴的少年趴在栏杆边故作不在意地探着脑袋问自己,“有没有喜欢吃的,我各种口味都囤了一点,没有告诉我,我再让秘书去买。” 阳光扑洒在少年发丝上,亲吻着少年的梨涡,顾斐波站在楼梯脚的阴影里驻足仰头,认真地点了点脑袋,告诉他,“都是喜欢的。” 你也是。 第25章 不验货怎么知道行不行? 乌云压城,油烟味从锅里呛出来,油点溅到手臂的时候,顾斐波才堪堪回神。 抽油烟机忘开了。 叮咚—— 私人终端亮了起来,发信人是一串奇怪无意义的代码,邮件内容也是如此,顾斐波用毛巾擦干净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是维吉尼亚密码。 锅铲翻炒着肉丝,颠勺的时候,视线跟随着在空中下落的食材,不知某一刻, 第一滴雨滴从乌云中挣脱出来,旋即是一个又一个的雨滴义无反顾地冲向地面。 它们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肆无忌惮地赤脚奔跑着,用狂风搅破路人勉力撑开的伞骨,纷杂的雨脚密密麻麻接踵而至,人群四散而逃,于是星球上的一切便成了它们的主宰场。 密钥早在看见信息的一瞬间代入破译成功,顾斐波没有回复,只是将终端放回了衣兜里。 端着蒜苔烧肉关上厨房门的时候,玻璃门在轨道上发出静响,顾斐波又回头看了眼关的严丝合缝厨房窗户,这是一场与他们无关的暴雨。 傅炽正窝在沙发里抱着薯片看投影,一口一片咬的嘎吱嘎吱脆,是顾斐波刚从地下室仓库抱上来的。 半小时前,傅炽总揣着个不能用的手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还时不时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后来顾斐波嫌烦就把他赶出去了。 此时他听到了门沿撞击墙壁的轻响从沙发里探出个头来,嗦了嗦指头,又拿湿巾擦干净,踩住拖鞋,屁颠屁颠就跑到餐桌旁边。 “吃饭!” 顾斐波被他的精气神震得一愣,然后跟着他笑,“吃饭。” 饭勺往碗里各添了两勺饭,傅炽单手吃饭颇为笨拙,却又扒得很快。 当年顾大少爷也给傅炽做过饭,顾斐波坚持调料计量要精准到克数,而傅炽舀一勺就往锅里撒,两人就因为这点小事差点没打起来。吵到最后两人决定分工,一三五顾斐波烧菜,二四六傅炽烧菜,周末出去下馆子。 “量勺电子秤跟垫纸在灶台上面的橱柜里,你找到了么?”傅炽也突然想到了这件事,“你走之后,我发现做饭用这些仪器辅助确实是有必要的。” 顾斐波一愣,然后笑,“我现在发现烧菜这事主要还是靠直觉。” 视线在空中撞上,凝固了半秒,最后还是傅炽先错开视线,脸埋在碗里,声音低低的,“我也觉得仪器没用,按照你留的菜谱比例精确到毫克,也没复刻出这种味道来。” “好吃么?” “还行叭——” 叭音拖得很长,隔着碗听起来像在撒娇。 屋外狂风大作,树林摇曳,雨脚一个接一个地撞上屋顶,明明是正午,屋内却昏暗异常。 傅炽拉着顾斐波一起蜷在沙发里,投影里在放着古地球的动漫电影,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刚从天台抱下来的,一股太阳的味道,贴在皮肤上暖烘烘的,很舒服。 两个人就这样一直窝到了晚上。 晚饭傅炽坚持要自己来,于是顾斐波也吃到了回忆里朝思暮想的味道。 做饭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哪怕手法步骤都一样,不同人做出来的食材总是会有着独有的气息。 将碗筷放入洗碗机里,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就到了今天的重头戏——你知道这套房子买来就是为了金屋藏娇的,配备了泳池、电竞房、健身房、地下车库、酒窖、赛车场、直升机停机坪甚至是模拟跳伞的风洞应有尽有,厨房都分中餐厨房跟西餐厨房,唯独只有一个卧室。 热恋中的小情侣住一块没必要分房睡对吧。 当年的顾大少爷是这么想的,当年的穷学生也没有插手的权利,但回旋镖虽迟但到,总会贴脸开大。 傅炽躺在床上露了双眼睛,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咕噜噜转着,“这床挺大的。” “我睡沙发。” 第58章 “真挺大的。” “我睡沙发。” “初春有点冷。” 顾斐波给他翻出来个热水袋,“我睡沙发。” 傅炽抱着发烫的热水袋,彻底缩进被子里嘟嘟囔囔,“不验货怎么知道行不行?” 顾斐波没理他。 沙发挺大的,顾斐波关上灯,单手拉好被子,手臂垫在脑后,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卧室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顾斐波闭眼装没听到。 半分钟后,一个滑溜溜的身体打着哆嗦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手脚冰冰凉。 一米八的主侧躺在沙发上,半边身子趴在自己胸口,小声问:“你睡了吗?” 顾斐波没回答。 傅炽在黑暗里支着身体撑着下巴看顾斐波,被子跟身体摩擦发出悉悉索索琐碎的声响,又意识到这样被子会漏风,他俯下身子亲了亲顾斐波的嘴角,“晚安。” 随后掖紧被子钻进顾斐波怀里睡了。 拉开宽度近一米五的沙发躺两个一米八的成年男性还是略显逼仄,半小时后,怀里人呼吸频率稳定,顾斐波把他那受伤还在被子里瞎转悠的手拿出来放在不容易被压到的地方,指尖顿在黑暗里悬了半秒,最后还是轻轻落到他发丝上拂了拂,“晚安。” 睡醒的时候顾斐波意识到有什么炽热的东西抵在自己大腿上,他一点一点挪动着身体试图下沙发。 傅炽动了动,意识到了什么,停了停,又动了动,摩擦的感觉异常明显。 最后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互相挪开了身体,由于沙发太小,傅炽最后一屁股滚到了地面上,捂着自己摔得稀巴烂的屁股故作镇定,“沙发太小了,我让秘书换个大点的来。” 顾斐波居高临下看着他,“一个人睡还是绰绰有余的。” 傅炽挣扎,“这些天有些梦游,年纪大了睡眠质量不太好。” 顾斐波顺着话头,视线往下,“哪里哪里,傅先生还年轻,血气方刚。” 傅炽此地无银三百两,唰地就把腿合拢了,随后又装作个没事人一样,拍拍屁股进了洗手间,最后扶着门探个脑袋出来,瞅着顾斐波的裤子,“这是我身体健康的证明。” “大脑无法控制身体本能是这样的。”顾斐波善解人意。 傅炽啪得给门关上了,淋浴声响起的前半秒,门又打开了,“身体的本能是由大脑控制的!” 砰! 门彻底关上了。 顾斐波哑然失笑,去另外一个洗手间洗漱去了。 吃完早饭,傅炽准备出门,顾斐波问他去干什么,“手受伤了就在家养养吧。” “公司有点事,必须去一趟。”傅炽在衣帽间照镜子,理了理袖扣,又挑了块腕表“好看么?” “还可以。”顾斐波半倚在门口,“你们上班这么隆重么?” 傅炽打开了一个柜子,里面满当当的香水,他挑了一个随手喷洒在衣物上,“今天见的人比较重要。” 顾斐波挑眉,“你以前不用香水的。” “橘子味,”傅炽把锥状香水瓶拍在顾斐波胸口,“你常用的。” 被傅炽拍的后退半步,顾斐波接下香水,下意识放在鼻尖嗅了嗅,“很多年没用过了,忘了。” “不喜欢的话,我找人处理掉。” “你不用?” “睹物思人,正主在,没用了。”傅炽白了顾斐波一眼,怪灵动。 傅炽微抬下巴调整领结,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前天,我喝醉了你送我回来那次,衣服是你帮忙换的吗?” “哪次?”顾斐波愣了愣,又想起来当时特意没给人脱裤子,袜子跟衬衫都是醉鬼自己扯开的,就怕醉鬼断片纠缠不清,当下单手举过肩膀摊开以示清白,“给你脱了外套,别的是你自己蹭开的,跟我绝对没关系。” “顾大少爷万花丛中过,定力自然不一般。”傅炽似笑非笑,轻哼一声,出门的时候擦着顾斐波肩膀,在人耳边低声,“迟早跟你有关系。” 第26章 你的敌人我不插手 浮生偷得半日闲,自从跟傅炽重逢以来,时间的每一个缝隙都被傅炽挤满了,难得能得空有些私人时间,顾斐波一个人在家连上了暗网,准备开始细细排查各方势力动向。 网络加载的时候,顾斐波还在心里嘀咕傅炽这个产业遍布各行业的商业巨鳄整天工作不见处理,成天绕着自己转,害的自己娱乐圈平凡小虾米的生活没体验到一点,反而隐隐有种沦为皇族带资进组的趋势。 昨晚还睡一个被窝里去了,顾斐波摸了摸下巴,觉得这样不对。 输入密钥,登录暗网,刚看见自己高悬于暗网头条底面鲜红的黑金悬赏,还没能细细欣赏后面缀了多少个零,另一个终端响了。 “顾哥,江湖救急!!!!急!!!” 云三的消息发来,一连串的感叹号还标红了。 下一秒一个坐标就弹出来了——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房间——诱色顶层的那间会议室——跟傅炽签包养协议的地方。 进娱乐圈第一天,顾斐波被经纪从横店群演的服化道里拉出来去诱色陪酒,进娱乐圈第二天,顾斐波被经纪以谈剧本的名义拐进酒店顺带跟傅炽玩了场枪战,进娱乐圈第三天...第三天顾斐波跟傅炽在重新布置过的老宅子里窝在一起看电影。 三天整整72小时,顾斐波在横店待的时间不知道有没有一刻钟。 第59章 今天又要去诱色。 顾斐波怎么都想不通,云三现在在希德05星高低也是一手遮天跺脚能震四方的主,怎么要找自己搬救兵了。 更何况自己现在一没权二没势,纯纯娱乐圈小透明,搬救兵也不该搬到自己头上。 顾斐波心带嘀咕地推门,门大开的时候,顾斐波明白了——坐主位上映入眼帘的不就是早上出门说要去公司谈事的傅炽么。 顾斐波还以为他真去干正事了,结果兜兜转转背着自己来见人了。 顾斐波还没说话,在一旁抹着汗赔笑的白二看见门开了,一时间大喜过望,脸上虽不显,但立马起身给顾斐波迎了过去。 “顾哥,哪股风把您吹来了!”白二给顾斐波引到傅炽身边,“您坐,您坐。” “哪股风?”顾斐波挑眉看云三,傅炽跟着顾斐波视线望。 云三理了理领带,拿起身边一沓协议,开始转笔,垂着眼睛当看不见。 如果桌子下没人一直狂踹自己脚尖的话,顾斐波真信跟他没关系了。 高低发小的情分还在,顾斐波侧了个身子。 傅炽还在跟着顾斐波的视线挑眉看着云三。 “你呢?怎么来诱色了?”顾斐波长久地凝视着。 傅炽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也拿起了桌上的文件,摁开签字笔开始签字。 火烧屁屁喽! “不是说公司有事么?”顾斐波沉默,“你笔拿反了。” 傅炽若无其事给笔转了个圈,“诱色太阳好,有助于伤口恢复。” “我们家院子里太阳也挺好的。”顾斐波戳破。 不知道哪个词戳中了傅炽,腰不弯了,肩不含了,鸵鸟不当了,他把签字笔啪地一声轻砸在桌上,解开了箍得死紧的领带,又把衬衫扣子往下松了两颗,露出锁骨边上暗红的吻痕,“昨晚家里两个人挤一块,被子太小了,想出来偷偷补个觉。” “昨晚”、“家里”、“两个人”、“一块”、“被子”咬字清晰,字正腔圆。 “你俩都同居了?”云三震惊,“这才见面几天,怎么睡一块了?” 傅炽很满意云三的反应。 盛延泽在长桌末尾满脸阴郁,一双狐狸眼沉着,整个人萎靡不堪,不知道这几天干什么去了。 “我记得你们乔延城的床还挺大的啊。”云三诧异,“五个人滚都没问题。” 傅炽语塞。 他总不能说顾斐波硬要睡沙发,最后俩人在沙发上挤了一宿吧? 那他这个刚说“睡了”、“一床被子”的人脸往哪搁? 虽然昨天被子是自己硬挤进去的,但既然挤进去了,就当是顾斐波邀请的自己。 毕竟早上是自己摔下地的,不是被踹下去的。 四舍五入,顾斐波邀请自己同睡,铁打的事实没跑。 傅炽坚决不认为昨晚是自己强买强卖。 顾斐波在想傅炽锁骨那的痕迹哪来的,他保证自己昨晚手脚干净的很。 “看我干什么?”傅炽心虚。 哦—— 顾斐波懂了,这小子早上对着车前镜龇牙咧嘴亲手掐的。 一身正装人模狗样,干这事。 很难评。 “玩累了,就正好在沙发睡的。”顾斐波顺水推舟,语焉不详。 但傅炽当场就硬气起来了,托了托鼻梁的金丝眼镜,“协议,看也看这么久了,如果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可以签了。” 然后转头跟顾斐波小声抱怨,“我真是来处理公务的,顺便处*理一下当年的梁子。” 桃花眼里出了一抹狠厉,不是对顾斐波的。 云三开口:“傅总,当年是我们嘴有点欠,这歉啊咱们道,这礼咱也肯定赔,就这协议份额是不是划得狠了些?” 顾斐波顺手从云三面前抽了份协议看,前面平平无奇,就是普通的资产转让合同,由云三转让给傅炽,资产罗列地密密麻麻,分外详尽,合在一起大到上万个普通人不吃不喝干上亿年都赚不到的金额,哪怕搁云三白二这群老钱家族企业也不亚于割肉。 不是顾斐波自己签字,所以他扫的很快,合同内容专业,唯独到备注那一栏画风变了。 五号字体加粗带下划线,第一条就是甲方承认傅炽不是歪脖子树,顾斐波没在上面吊死,顾斐波跟傅炽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天生一对、心有灵犀、宜家宜室、珠联璧合、门当户对、天造地设,是被宇宙亲自牵上红线的爱人。 第二条:甲方承认对顾斐波当年爱过家家的大少爷一词表述不当,顾斐波慧眼识珠、高瞻远瞩、救潜龙于深渊、有识千里马之大才。 第三条:乙方强调顾斐波跟傅炽的感情历程符合事物自然发展规律,不存在任何故意的人为因素阻碍感情发展。 第四条:乙方严重谴责甲方给顾斐波介绍清纯高材生,暖心绿茶,妖艳御系等违法行为,此行为恶意动摇顾斐波心理,试图左右顾斐波判断,对乙方及顾斐波的感情历程造成严重负面影响,特此警告!!!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这协议虽然傅炽是乙方,但明显是傅炽自己拟定的,主打的就是一个王婆卖瓜。 傅炽抓着页脚想抢,但扯来扯去扯不动,干脆就摆烂了。 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金丝眼镜反光,“云三,协议自己签比较好。” 第60章 文件很多,云三签字很慢,还时不时望一眼顾斐波,希望他能帮忙说句话。 顾斐波看着他满面希冀,落笔挣扎,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你们只是割肉,你看我,都破产了。” 兄弟,不是哥不帮你。 既然他们今天乖乖坐在傅炽面前,就说明商场上,一定被傅炽打的丢盔卸甲落花流水了。 而傅炽的行事作风他清楚,他亲手养出来的小崽子,睚眦必报是真,够狠够疯是真,不畏强权也是真,更重要的是捡回来的那天就像个养不熟的狼崽子,养到最后也没变,身上但凡有一道伤口必要在日后变本加厉地咬回来,要是今日跟云三他们一笑泯恩仇了才会让顾斐波意外。 协议顾斐波看了,虽然会让世家伤筋动骨,但没动摇根基,养回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傅炽已经很给面子了。 云三面露绝望,垂头丧气地开始加快签字速度,早知今日,当年就少说两句话,积点口德了。 服了。 云三跟白二都在埋头签字,唯独盛延泽手上只捏了张薄薄的纸。 “没把他一块收拾了?”顾斐波侧头,贴着傅炽耳朵轻声。 alpha气场全开的傅炽垂眼,精致的袖口折出耀眼的光,“你的敌人,我不插手。” “他是我——留给你的猎物。” 第27章 我是例外。 出诱色的时候外面太阳正好,云三跟顾斐波抱怨,“他咬人你就在后面兜着。” “当年这样,现在还这样。” “他自己靠本事咬的人。”顾斐波伸了个懒腰,轻笑,“压根不需要我兜,当年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 “他能处理好的,只是我想兜着而已。” “不过他这么干,我倒舒坦了不少。”云三嘀咕,“真是狠人啊,这么大的资产,我都眼馋。” “果然你投资就没输过,当年该跟着你买股的!”白二蹿到他们身边咋咋呼呼,“你小子,赚大发了!” 三十分钟前,所有人都以为云三他们签完合同,事情就告一段落了。 谁知道他们落笔之后,傅炽又开始拿出一沓文件开始签字。 钢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响声,傅炽的字远没顾斐波好看,主打一个能认清就行。 但再狗啃一样的字都得看它签在哪,比如现在放在十二位数的资产转让协议里,任谁也说不出半句丑字! 那可是十二位数的资产,少两个零都花不光的数! 云三他们也顺手翻开了一份协议看,半秒之后所有人在桌边捂着心脏瞠目结舌,突然感觉自己刚刚签下的协议也不过如此,跟傅炽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此等巨额资产放人面前,任谁不得夸一声傅总阔气! 任谁第一件事不是把笔抢过来疯狂签名落款,或是抱着傅炽的脸狂亲! 就连老牌贵族的云三或是白二都未能免俗,要是傅炽把这份产业的十分之一转让给云家,云三能上杆子给傅炽照顾的周周道道,贡献屁股或是别的都不在话下! 笑话!尊严顶个屁用!性取向在钱面前,顶个屁用! 云三保证,笑话他的人一定没见过上亿的钞票累在一起的景象,那是能把人活活压死的重量! 世界上的一切皆有价码,如果不够,那么一定是价码的形状不对。 可顾斐波很平静,傅炽也是。 顾斐波的第一句话是,“这么多年的心血,全给我了?” “嗯,算赠予伯乐的奖励。”傅炽轻笑,“不可以拒绝。” “长线投资也有收线的时候。”傅炽把衬衫重新扣好,非常郑重地将囊括了自己全部资产的协议亲手奉上,“就是现在了,顾先生。” 阳光再度扑洒进房间,眼前的少年像当年一样立在顾斐波身前,不论富有与否,太阳都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到笼罩住顾斐波的身体,又跟他的影子交迭在一起。 顾斐波没有拒绝,他接过笔落下自己的名字。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傅炽弯腰从缝隙里看着顾斐波亲手签的字才勾起了满意的笑,“还有一些明面上不好处理的资产,之后再......” 话音未落,他噤声了。 只见一气呵成铁画银钩的“顾斐波”三字旁边,是同样笔迹的“傅炽”二字。 顾斐波把他的名字一齐写上了乙方签名栏,他跟傅炽共享这份资产,“你看云三天天忙的跟狗一样,商业帝国不好玩,还是你来吧,我躺着收钱就行。” 光线从檀木桌角爬上白纸,又映上“顾斐波”“傅炽”两行签名。 歪歪扭扭如同幼儿园学画的“傅炽”二字跟筋骨具备力劲暗藏的“傅炽”只隔遥遥几行。 但下面的“傅炽”身边,有“顾斐波”紧挨在一起,笔画勾连间,紧紧相连。 傅炽推了推顾斐波的脑袋,“你这样显得我的签名很丑。” 顾斐波笑他,“回去练练?” “麻烦,不要。”傅炽像往常一样拒绝。 财产转让协议涉及数额惊人,落在任何一个人头上都不亚于范进中举,是能将人脑袋砸晕的惊喜。 但就在这么一个普通的上午平静地发生了。 两个人云淡风轻。 他们都有着驾驭这份财富的能力,一步一个脚印跋山涉水,跨过五年的时间长河,从小小的希德05星走到布洛卡德星系,从不值一文到声名鹊起,这条路顾斐波走了二十七年,傅炽走了二十四年。 第61章 盛延泽缀在这群人身后再未接过一句话,三天前他还能大言不惭对着顾斐波说——傅炽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可现在他只能在牌桌的末位签上一份轻飘飘的财产转让协议——这场牌局他从来没上过场。 顾斐波没有过于为难他,只是跟傅炽聊天的三言两语间,让傅炽照着给云三他们的合同又拟了一份,添了几笔。 对于盛延泽曾经的过分行径,甚至说是既往不咎也不为过。 可就这份既往不咎像是轻飘飘的巴掌狠厉地甩上了盛延泽的脸颊,它彰显着盛延泽不论做什么,在顾斐波心里都像个跳梁小丑,讨好也罢,施恩也罢,耀武扬威亦无所谓,无关痛痒。 猛兽不会分给蝼蚁半点眼神,正如同蝼蚁拼尽全力也无法让猛兽停留一普朗克常量的时间。 一行人快要走到天桥,盛延泽缀在最后停下了脚步,“顾哥,我先走了。” 顾斐波跟傅炽回头。 顾斐波笑着跟他摆摆手,“路上小心。” 傅炽甚至没有往前踏一步跟顾斐波并肩的打算,只是站在原地,落后顾斐波半个身位的距离,笑眯眯地礼貌道,“多谢盛总今天大出血了。” 舔狗的卑微虽然让人难过,但情敌的礼貌更令人揪心。 盛延泽的黑瞳晕着阴翳,稍稍颔首以示告别。 白二和云三也相继道别离开,今天的转让协议只是走个过场,更复杂的程序有更专业的团队去处理。 傅炽也只是想出出气罢了,为五年前那个一穷二白的臭小孩,为当年他们口中那个“故作矜持的婊子”。 傅炽看着他俩离去时愁眉苦脸的模样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开心了?”顾斐波问他。 “还行吧。”傅炽勾了勾唇,“你在我身边更开心一点。” “接下来去干什么?游手好闲围着我转了整整四天,压下来的文件应该已经累得像坐山一样高了吧?” “不不不。”傅炽左右摇食指,“这五年我日夜不休,就是为了今天能游手好闲围着你转,你可不能本末倒置了。” 顾斐波抬起手臂,左手越过脑后搭在右肩也伸了个懒腰,丹凤眼里尽是懒散,“活总要干的,你不干,就得我来干了。” “我做了五天的提前量,文件都提前处理完了。”傅炽道,“准备用这五天来解决我的人生大事。” “就五天?”顾斐波不信,挑眉狐疑,“我像是那么好拿下的对象?” “五天不行,就说明是持久战。”傅炽冲着顾斐波龇牙,“那我就要让整个参谋团上来从长计议了。” “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傅炽哼哼,“你当年的通关攻略在那,我照着抄就行。” “攻守之势异形啦!”傅炽雀跃地往前蹦一步,然后转身冲着顾斐波做了个鬼脸,“顾先生你啊,就是瓮中的鳖,锅里的蛙,砧板上的鱼,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顾斐波听见自己笑,“这么模拟?” 傅炽毫不掩饰,“那是,我要大吃特吃!” “吃什么?”顾斐波逗他。 “!”傅炽瞪他。 后又停了几步,等顾斐波走近,拉着顾斐波的手,酝酿再三,说,“你。” 说完脸就红了,明明一身西装端的杀伐果决的精英模样,却比顾斐波想象的还要容易害羞。 “耳朵红了。”顾斐波点了点他的耳垂。 “你管我。”傅炽抿唇,揉了揉自己的耳垂,“我们都认识快八年了,别人七年之痒,我们八年,还没做过。” “我还是第一次。” “那天的对话,你居然还记得,小心。”顾斐波轻揽傅炽肩膀避开行人,避重就轻,“我以为你那天很难过。” “大脑会下意识地屏蔽不好的回忆。” “身体和尊严只有不上天平的时候才值钱,当你沦落到需要出售它们的时候,会发现价格低到令人发指的数字。”傅炽轻声,“我见过病床上的人,他们躺在白色床单不能动弹,滞留在血管中的针让皮肤泛起苍白又不正常的青紫,液体从试剂瓶注入血管,无生机的眸底与猪圈里被开水烫过皮后切开的大块白花花的猪肉没有区别,他们作为人的尊严在病痛的折磨下早就消失殆尽。” “我也见过病房外的人,如果这个时候卖屁股或是尊严能让他们得到一笔能救其亲人于水火的财富,他们会跪地磕头感恩戴德。” “找你之前我还试过各种方法,他们打压我,把我说的一文不值,将一抔又一抔的冷水浇到我头顶,以此试图讲个好价钱。走投无路去求你的时候,我的心理预期低到一个现今看来可怕的数字,但你告诉我,我值七位数甚至更高。” “我也压价了。”顾斐波轻笑,“只是他们压的是你身体或尊严的价码,而我压的是你灵魂的价。” “七位数撬动今天十二位数的财富,放在任何一场投资,都是能让人瞠目结舌的转化率。” “一场惊天豪赌?” “不,是证明题。”顾斐波笑得笃定,“我运气不好,所以从来不赌。” 傅炽又想到重逢在诱色的那场“扑克”了。 我是例外。 他偷看顾斐波的笑,在心里悄悄补了句。 我是他的例外。 只有我。 “喂等等我!” 不知何时脚步慢了,傅炽回神,向前追去。 第62章 此时太阳还蒙着清晨的雾气,一望无际的云层像城市边缘蔓延着,在天空与云雾相接的一线,城市边际线灯光隐在雾中看不清楚,顾斐波双手插兜走在前头,黑色风衣的下摆在狂风中舞出自由的形状,松散的腰带恣意飞着如灵蛇上下翻滚。 左手边是齐桥高的高架,各色集装箱货车从他们身侧轰隆而过,更远的地方直入云霄的高楼密密麻麻地矗立在云里,城市的噪音在钢筋混凝土的树丛里横冲直撞,傅炽穿着西装,风透过西装裤勾勒出修直长腿迈出的每一步,前方的青年明显故意加快了脚步,后面的青年皱着眉头一边呼喊——等等我,等我,等我一下啊,一边在后头快步向前追着。 黑发被风搅弄成鸟窝,傅炽一个冲刺接飞扑,撞着抱住顾斐波身体,随机动作熟练地用腿缠住顾斐波身体,像是树袋熊一样挂在上面,“你故意的!” “证据呢?”顾斐波搂住傅炽膝窝。 傅炽撅着嘴只哼,然后又笑。 西装的衣角终究与风衣紧密无缺地交缠在一起。 “笑什么?” “想笑。”傅炽恶意地往顾斐波后颈吹气。 顾斐波手一松。 “啊啊啊,掉下去了!”傅炽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搂住顾斐波的脖子,“大坏蛋!” “小坏蛋。” “大大大坏蛋!” “小小小坏蛋。” ...... 幼稚的争闹声被风搅得支离破碎,是离了对方耳朵就再听不清的距离,青年们就这样恣意地拌嘴,闹着走进长桥的尽头。 此过经年,一般无二。 第28章 自由 傍晚,残霞浮挂天边,是今天最后的一抹余辉。 纯黑的rx7在路面匀速行驶,橙红似火的阳光披洒在车身,精心喷涂的高级漆面折射的每一缕光线都精妙绝伦。 如同精灵耳般小巧圆润的后视镜前,车舱盖两侧,近乎绝迹的标志性跳灯缓缓翻开睁眼看世界。符合流体力学的流畅线条,扁平的机舱盖,圆润的屁股,airlift的空气悬挂搭配前轮6度后13度的负值倾角使车身姿态近乎贴地,红灯转绿,踩下油门的瞬间引擎发出转子独有的轰响。 双转子双涡轮引擎——mazda rx7古地球时期转子引擎最后的巅峰,古地球时期的古董车,银河帝国时期的活化石。 很难想象这样一辆在古地球21世纪都罕见的古董车能在千年后的银河纪元能够落地正常行驶在马路上,大到车身引擎,小到电路里的每一个电子器件都理应被重重灰层所埋没,又寂静地在时光的长河里等待着最后的湮没余烬。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着方向盘,太阳热烈的余辉从车前窗落入身侧人亮晶晶的瞳孔里,借着拉开挡光板的侧头空隙,夕阳擦过傅炽的睫毛亲吻上顾斐波的手臂,衬衫袖口折角呈出熟悉的光影,恍惚间照进了当年岁月的时隙里。 “怎么样?”傅炽坐在副驾,余光不住瞥向身侧,按捺下的语调似平常。 “好,很好,非常好。”踩下油门,轻柔的推背感从身后席卷而来的时候,顾斐波不吝啬夸赞。 时间似大浪淘沙滚尽人类文明的尸骨,唯有文化潦草地缀在历史躯壳的缝隙里,是那可怖白骨上扎根的青草。 傅炽接触到mazda rx7-fd是高三那年上完自习回家的夜晚,那时他和朋友合租在校外,走过狭小杂乱的客厅,机械钥匙插入卧室锁孔旋转一周,一览无余的卧室里,只看见顾大少爷不请自来盘坐在地板中央,仰头看着屏幕,手里操纵着终端不断拖动进度条。 幽暗的蓝光把荧幕上黄色的mazda rx7-fd倒映在少年的眸底,素来服帖的衬衫都罕见地出了些褶皱。 “怎么进来的?”傅炽踩着拖鞋,拖着书包,见到陌生人不请自入,不由得皱眉,然后又松开,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熟悉感,“在看什么?” “动漫史料。”顾斐波把地板上的钥匙圈勾在食指上转了两圈,也没看他。 “好看吗?”傅炽嗤笑了一声,顺着话题继续,随手把书包扔上床。 “节奏不错。”顾斐波扭头,看着床上的书包皱眉,“很脏。” “我家,你管?”傅炽扯了扯嘴角,“地板不脏?” “明天车里备了新衣服。” “今晚睡我这?我拒绝!我快要高考了。” “哦。”顾斐波波澜不惊。 傅炽抿了抿唇,知道自己的意见在顾斐波面前跟浆糊似的,最后自暴自弃地跟他一起坐在了地板上,长腿摊开又蜷起,后背在墙壁上隔几分钟蹭一下,“不舒服。” “书包。” 后来他们坐在冷硬的地板上,背后垫着那脏兮兮的书包,就那么仰着脖子硬生生看到了第二天早上。 论跑车性能,在人类脚步踏足宇宙的银河纪元mazda rx7-fd是淘汰的废品,是铁疙瘩,是一架连赛车场最低标准都够不上的老爷车。 论私情,顾斐波没有在私下表达过对mazda rx7-fd的喜欢,顾斐波很少表达自己的喜恶,唯有傅炽是唯一的例外。 但也许是那天夜晚的月光太过柔和似水,窗外的蛙声不太聒噪,也许回忆添杂了太多名为情怀的滤镜,至少那个夜晚盛有rx7的琥珀眸子很美,非常美。 傅炽搜集了近乎失传的研发数据,从头到尾一比一还原消散在历史长河里只存在于文字和图片记载的跑车,专业团队不眠不休地研发,从车型到发动机,甚至是车体内部的每一块零件,从无到有建立了全新生产流水线。 第63章 电火花在冰冷的工厂里炸出刺眼的光芒,机械臂不眠不休地高速运转,无数绿油油的钞票一捆接一捆地被扔进熔炉,以让每一个资本家都瞠目结舌的烧钱速度,将二维世界的产物在银河纪元的三维世界落地成现实。 只为生产这一台车,一台存在于童话故事里的车,一台|独属于顾斐波的,独一无二的全新mazda rx7fd。 傅炽对此轻描淡写没有邀功,但顾斐波打开车前盖,看到引擎的瞬间,就明白是从零到一的复刻,一时间不由得失笑,“烧了多少钱?” “喜欢吗?” “很喜欢。” 男人的低笑从胸腔透过空气进入耳蜗,惹得傅炽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 插入钥匙,旋转,车辆自检,仪表盘白色故障灯熄灭,顾斐波踩下离合与制动。 电流形成通路,涡轮进空气,燃油系统喷射,火花塞点火。 翻盖大灯与车尾灯亮起,像是沙漠中的匍匐的毒蛇睁开双眼,偏时点火系统启动,排气管喷出蓝红色的火焰,转子涡轮独有的气浪如同枪响,弹药从膛线里蹦出,嗡响的声浪一浪又一浪席卷整个空间,从地面涌向天花板,充斥在整个车库每一寸空隙间。 变速箱挂倒挡,方向盘打死,剎车油门踩到底,defi三连表上的转速从0直飙6000转。 伴随野兽弹射而出的低吼,泛着金属的灰黑光泽光面三片锻造轮毂以肉眼不可捕捉的转速高速旋转,轮胎空转,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高热! 刺耳胎噪响起,纯黑的rx7横向滑行,漂移摆尾,以完美的弧度,毫厘的空隙完成了原地出库的动作! 车尾与近乎是切着傅炽的西装面料摆动,傅炽垂眉把礼物盒上的蝴蝶结原封不动地系回去,没有后退半步,徒留布料在气浪中轻轻拂着。 气浪减低,rx7后退倒车,在傅炽面前稳稳停下。 余浪消散,室内静默,车窗缓缓下降,电动转子待机的声音微弱。 手肘搭上车窗,车内的男人探头,俊美的脸上挟着餍足的笑意。黄薄眉轻挑,琥珀色的丹凤眼亮晶晶的,对着窗外的人勾了勾手指,下巴轻抬,“上车,兜风!” 头顶的宇宙顶级设计师调整的360°无死角的氛围灯在顾斐波的衬托下略微黯淡,傅炽承认这一瞬间的顾斐波略有姿色。 “装到了。”傅炽盯着顾斐波的脸目不转睛小声嘟囔。 “什么?”顾斐波戏谑,让他重复。 “兜风!”傅炽避而不谈。 盯着人看呆了这种糗事,他只说一遍。 虽说兜风,但市区限速,新车上路,顾斐波开的平缓。 红绿灯十字路口,顾斐波安安稳稳排队,隐约听见身后天际传来巨大的嗡响。 “有车来了?”傅炽看向后视镜。 “不止,车队。”顾斐波收回视线。 后视镜里公路上的车流像流水一样纷纷往两侧避让,竟然在闹市区的晚高峰形成了一条真空似的无人车道。 白色的远光灯从身后照亮车内,一整排的大灯亮着刺眼的光芒从一排小点不断放大,以极高的速度从远方疾驰而来。 发动机引擎巨大的声浪席卷到眼前,双涡轮增压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强势袭掠每一寸的空气,闪烁的交通信号灯由黄转绿,车队以赤红的laferrari为首,速度不减,似一支穿云箭以接近三百匹的马力破开十字街头,油门轰响间排气孔吞吐热浪,如同野兽饱含巨大威慑的嘶吼,红黑的身躯化为一道耀眼的流光! 旋即一辆又一辆全球罕见的超跑擦过车身,从眼前呼啸远去!像彩虹洪流一样在鱼群里穿梭眨眼间流向了远方,徒留疾驰后的残影在视网膜上缓缓消散。 “追上他们?”顾斐波声音平淡。 “追!”傅炽斗志昂扬。 “可能不太行。”顾斐波冷静又犀利,双涡轮增压的转子发动机,改装后近千匹的马力,但哪怕内部是由当代的零件重组构造,为了追求还原与复刻,在原始设计上就与当今的跑车存在性能差距。 虽然嘴上理智,但动作先行。 手指拨动拨片换挡,仪表盘上故障红灯闪烁又熄灭。 “我改良过。”傅炽咧嘴笑,“试试看。” 电子辅助系统强制关闭,下一秒,转子引擎马力全开,转速表飙升,油门焊死,弹射启动,曾经叱咤于赛场上的一代名车终于来到它的舒适区,这架宽体低矮不足1.3米的黑色野兽撕裂钢铁丛林的铁链枷锁,以最暴力的方式,释放所有性能,用完美的原始姿态咆哮着冲进夕阳的余辉! 像猎豹伸展躯体四肢腾起,像游隼扇动双翼发起冲刺,纯黑的rx7披着残阳破空尖啸着追向车队的尾流! 即将消失在视野中如同芝麻小点般的车队逐渐在视野中放大! 推背感如同实质从身后传来,耳畔引擎咆哮轰响,转速表的指针奔向红色区域! 120! 180! 210! 230! 节气门开度不断增大,涡轮翅片高速运转,吸入大量空气,气缸不断上下运转,高压包击穿火花塞两极,电弧引燃,火花崩起,马力全开! 这辆古地球时期赛场的王者在千年后今天,在银河纪元重出江湖! 这辆理应退役的铁疙瘩,像是一道幽灵,越过漫漫无垠的时间长河,缀在银河纪元最新型的跑车末尾,化为一道甩之不去的残影! 第64章 rx7性能解放到极致。 车队末位的跑车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加速,不断加速! 他们用rx7跟上了银河纪元最新款的跑车! 吃着车队的尾流,远离市区,跃过一架架高桥,驶入比赛场地,一辆接一辆稳稳地在山脚停下,他们今晚的比赛分为上山赛段与下山赛段,这里是赛事的起点。 车队的人气似乎很高,赛车手下车时,特意前来观战的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私人友谊赛,并未封路,顾斐波越过密密麻麻的人群,继续向前,向山巅驶去!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在耀眼的夕阳下折出瑰丽的光! 高速旋转的车胎亲吻着大地,刨起片片飞尘! 入弯降档,油门拉满,反打方向! 前胎抓地,重心前移,后轮空转,抓地力丢失,离心力作用,车头贴着山崖石壁,车身在单个车道内贴着弯道弧度横向漂移! 入弯,出弯,一个又一个教科书式的斯堪的纳维亚钟摆,如果有飞行器在高空记录着rx7的弯道轨迹,就会发现近乎每一个弯的弧度都与ai分析得到的最佳路线分毫不差! rx7在顾斐波的操控下以精准的弧度,极致的微操,毫不减速地切入一个又一个弯道。 他们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山脚下的人群与车队化为芝麻大小的蝼蚁! 山道两侧提前抢占最佳观赛地的观众在车窗玻璃外模糊成线条,料峭的春风裹挟着人们讶异的称赞与嫉妒,将对他们身份的纷纷议论落在上一个弯道的入口。 “什么车!好快!” “赛车手是谁?” “太快了,没看清!” “这个入弯速度,这个对山路的熟悉程度,只能是rx战队的翎了!本场优势就是不一样,他今天的状态很好啊!” “r战队会用这么老的转子引擎吗?” “转子引擎?” 时针一秒接一秒的向前,议论声在身后的风里发酵,而rx7的前方永远是未曾到达的山巅! 在能将常人晃到晕厥的速度下,傅炽兴奋地咧开嘴角,打开了车窗玻璃,向外伸出手臂,张开手掌,吹了声口哨! 山涧的狂风鼓动着掌心的皮肤,少年兴奋的呼声响彻整个山谷,“芜湖!起飞!” 油门踩到底,五|连|发卡弯,转速表不断奔向极限区域,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一个又一个夸张到惊人的漂移轨迹完美呈现,身体随着离心力不断摇摆,肾上腺素伴随眼前急速后退的车道白线持续飙升! 顾斐波本只是想在镜子里确认傅炽的安全带系紧了,视线收回的时候,少年恣意又张扬的笑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重逢初遇的时候,顾斐波曾以为傅炽变了,在人类社会的规则下被磨成了资源调配如鱼得水的掮客,建立高墙维持垄断人模狗样利益为重的精英,后来发现,好像也没怎么变。 今天发现,傅炽还是那个小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顾斐波哼笑了一声。 风将他的碎发舞得张牙舞爪地飞起,傅炽搭在窗边撑着脑袋看他,“你变了。” 语调笃定。 “哪变了?”顾斐波出弯速度不减。 “从套子里挣出来了。” “有么?” “有。看起来比当年自由了。” “看起来?” “嗯。” “自由啊,挺好。”顾斐波笑,学着他的模样将车窗降了下来。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山巅,接连成片的火烧云点燃头顶的天空与脚下的土地,车子立在山巅又像是飘浮在云里。 在最后一抹霞光从车身溜走的尾巴里,傅炽借着光,解开安全带,贴近顾斐波。 顾斐波眨了眨眼,狭长的睫毛沉静的翘着。 他们视线交汇,距离贴近,呼吸升温,不知是谁的视线率先下移,又或是心有灵犀般的同时,他们盯着对方饱满红润的唇瓣,在黑夜彻底笼罩这方小小的车座之际,冰凉的食指勾住傅炽下颚。 下巴被中指轻轻托起,傅炽睁着眼睛,乖巧仰头,在黑暗里用身体和模糊的视线感知顾斐波的存在。 黯淡的天光下,亮着微光的仪表盘前,随意解开领口的白衬衫与笔挺的商务黑西装间的空隙越来越小,两人的肩膀不断接近。 气息,味道,唇瓣传来的柔软触感,升温的狭小空间里隐约能捕捉到令人面红耳赤的粘腻水声。发丝被偶然闯入的清风裹挟着交缠,遥远的虫鸣在山涧回响,树叶碰撞哗啦啦,一浪又一浪地摇曳,五感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时间被无限拉长。 他们在山巅接吻,星星与月亮作证。 —————————————————————————————— 风中散乱的人声中止了这一切,顾斐波低咳一声,傅炽红着嘴唇,眯眼往车窗外探头,看见树丛里蹿出来的几个观众——来看比赛的。 此刻他们低头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飘过来又收回去,无处安放的手指指点点。 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高低也就那些事。 傅炽手臂伸出窗外,向内拍着车门哐哐响,探出脑袋,断了他们的议论,友好又爽朗地勾起不明*的笑意,他点了点自己,“我赚钱,” 又点了点顾斐波,“给他花!” “有钱。” “有车技。” 第65章 “且帅!”傅炽特响亮地凑到顾斐波脸上,啵了他一口,声特大。 “都是我的,不好意思。”傅炽礼貌龇牙。 路人羡慕嫉妒地瞠目结舌,顾斐波坐在旁边不动如山,抿着薄唇惬意地吹着晚间的山风,没有反驳也没有关上车窗。 傅炽曾被顾斐波将扎于地下阴暗又错杂的根系连根拔起,细弱繁密的根须无助地蜷曲呼吸,连同腐烂潮湿的土壤一同暴露在空气里,自那之后,别人眼前笑面狐狸阴狠手辣的傅总,在顾斐波面前,从来这般赤裸无遮拦。 傅炽不知从哪拿出两罐冰镇可乐,“快乐水,冰的。” 顾斐波坐在车前盖上,笑着接过,食指拉动拉环,瓶身崩出气响,铝片浸入可乐,就着开盖瞬间产生的大量气泡。 傅炽往前走了几步,蹲在崖边,听到气泡在罐内密集破碎的滋响,扭头抬手跟他碰了一下,“cheers。” “之前也这么跟你喝过酒。我蹲在地上,你应该靠在墙上。”傅炽越过山脚下的车队人群,望向远方密密麻麻霓虹闪烁的城市,夜晚的城市是座光怪陆离的冰冷钢铁森林,星球边缘可怖的高墙通体漆黑高耸入云,摸不着边际隐匿在黑暗的天空下。 而他们是被高墙所包围的蝼蚁。 “什么时候的事?”晚风拂过衣角,吹散黑色发尾,顾斐波盯着傅炽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臂,回想了一会。 “我蹲在墙根,你没看见我。”傅炽笑,“后面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是一天。”顾斐波看向山脚下不甚明显开始移动的车灯,将剩余的可乐一口闷了,手指捏瘪铝罐,铝片变形发出刺耳的喀拉声,“比赛开始了,走吧,上车。” “下山赛,我们在特等席观战。” 铝罐一前一后被抛投进垃圾桶。 比赛分为上山赛段与下山赛段,上山赛段以rx7的马力跟上有些困难,下山赛段马力的差距反而不甚明显,更依赖技术,也更能看到极致的漂移。 “来了。” 赤红的laferrari与纯黑的gtr以不足五米的差距从车边疾驰而过,rx7启动点火,从应急车道变道转向,跟在他们身后。 虽说是友谊赛,但比赛双方都是顶级的选手,车速狂飙,两辆车紧追不舍,入弯出弯毫不减速,车身贴着防护带以最短距离横向出弯,细小的失误在如此高的速度下都能变成致命的错误! 万丈深渊不足毫厘! 引擎的轰响与高速漂移的磨胎声在山路上持续移动,昏黄的路灯边,三辆车亮着大灯,挨在一起,冲了过去! 顾斐波跟比赛选手保持着距离,却也从未让两辆车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甚至还有余力跟傅炽分析赛况细节。 “la法出现失误了,前面的山道太窄,要超车只能现在。看好了,gtr要发起进攻了。” 话音未落,gtr交叉变道,内线超车! 下一秒,顾斐波眼神一凝,松了油门。 只见la法失去控制,车身后摆狠狠撞上了防护带,发出轰的一声炸响! 刺耳的剎车声响彻天际,旋即整个车身反弹,由于惯性旋转了近180°,车身如同陀螺一般在路中央旋转,身后是直直向前马力高达300的rx7! rx7与la法的车头相距咫尺! 要撞上了! 车头与车头即将猛烈撞击的千钧一发,顾斐波神色未变,车速未减,轻踩离合反打方向,一个完美的漂移! rx7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从死亡的阴影中抓住了那道白线,他们擦过去了! gtr在不远处停下,la法停留在事故现场中央,被撞瘪的防护带边红色的大灯亮着双闪。 “好险!”傅炽坐在副驾双眼放光,嘴上说着好险,却完全没有险些撞车坠崖的恐惧,肾上腺素分泌过度,整个人精神的很,“你猜到la法要撞车了。” “油门踩过了,出弯时涡轮起压,扭矩过大,抓地丢失,滑出去了。”顾斐波解释。 顾斐波没有停留,这场比赛已经结束,胜负揭晓,gtr是最后的赢家。 事故后续会有专业团队来处理,la法陀而未撞,车身略有损伤,但人没事,无需关心。 rx7停在山脚下的时候,傅炽重提了两人在山顶上的对话,“后续什么安排?” 顾斐波笑,“能有什么安排,在娱乐圈,有通告走通告,没有通告干点兼职。” “拍戏唱歌,真不行去奶茶店摇奶茶。” “怎么样都行。” 傅炽凝着他的眼睛,“真的么?” “怎么了?人活着不就这样吗?”顾斐波伸了个懒腰,“怎么活不是活?” “只是觉得这不太像你。”傅炽叫他名字,“顾斐波,这是你所期待的自由吗?” “你有找到你想要的自由吗?你当年一直在找的自由,你找到了吗?”顾斐波反问,“自由本身就是虚妄的定义,当你追求自由的时候就沦为自由的奴隶。” “我找到了!”傅炽打断他,盯着眼前人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找到了。” “如果人类自始至终都要沦为某样事物的奴隶的话,我主动选择了他。”漆黑的瞳孔在夜晚略微有些湿漉,傅炽目光咬死着顾斐波,“这是我心甘情愿主动选择的,我称之为我的自由。” 傅炽道:“我为着他,主动跳入钱权的漩涡,沉在黑暗的淤泥底下撑着一口气没沉沦,浮在光鲜亮丽的名利场没停步,因为我的自由不在那里。” 第66章 傅炽道:“我不知道我自由的确切坐标,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能找到他,与他重逢。” 傅炽的眸底亮着黑色的火焰,让顾斐波一时接不上话来。 傅炽的自由就是顾斐波本身。 如果人类一定要沦为某样事物的奴隶,在金钱权力美色食物欲望甚至是死亡之间,傅炽选择了顾斐波。 “当年的你拿枪抵着我的脑袋,告诉我‘小孩,你要走窄门,因为宽门和阔路往往引向沉沦’。”傅炽反诘,“怎么现在想在娱乐圈待着?” “我变了,不可以吗?”顾斐波很冷静地反驳,“做个普通人有什么不好?” “普通人没什么不好,但是顾斐波!你能吗!你能做个普通人吗?”傅炽抓着他的双肩,“做个普通人是你心甘情愿选择的自由吗?!” “那你告诉我,从出生到现在,我走的哪一条路不是窄门!”顾斐波啪得一声把傅炽的手打落,后退半步,“我走的路越来越窄!只不过是从一个套子,跳进了另一个更狭窄的套子!” “这套子挣脱不出来的。它深不见底,而我被硅胶包裹在最底下,怎么挣扎都呼吸困难,我放弃了不行吗?” “放弃的自由就不是自由了吗?” 盛延泽在追求人上人,经纪人在追求出人头地,郝游梦在追求名垂青史,唯有在纷争中央的顾斐波想捂住耳朵沉沦下去。 命运眷顾了他赐予了他使命,给予了他权力。 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感受到了操纵杆的重量。 他是那个电车难题里,不论拉不拉拉杆,都会杀人的刽子手。 这不是顾斐波的本意,这是操纵杆本身的重量。 这拉杆太重,死亡太轻,压得顾斐波喘不过气来。 他想当个普通人,有什么不行吗? 傅炽指着山,“第一次跑下山路段的人绝无可能有这般速度。” “你对这段山路非常熟悉,你偷偷在深夜跑过这条山路。” “为什么要赛车,为什么要跑山路?” “顾家独子,唯一的继承人,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玩这种极限运动?” 顾斐波一愣。 那是他大学时期唯一的爱好,他躲着秘书躲着父母,在处理完公务的周末深夜,会一个人去山路上跑一整晚。 因为山就在那里。 在山上的时候,征服一个个弯道的时候,引擎转到极致爆缸的时候,他觉得很自由。 放手就此在狭窄的套子底端沉沦的时候,傅炽让他抬头看山。 道理很简单——因为山,就在那里。 顾斐波抬手摸了摸石壁,蹲下来抽了根烟。 “不介意吧?”顾斐波晃了晃打火机。 “嗯呢——”傅炽摇头,“你还留着它啊。” 顾斐波的视线停在打火机上,“嗯,翻到了,就一直用着。” 顾斐波跟傅炽相遇在一个硝烟与血腥共同弥漫的潮湿雨夜。 面无表情的冰冷少爷在诱色这情色场里遇见颓靡末路的鸢尾花。 鸢尾花展着颓败的花瓣将视线从血肉模糊的尸体上收回,在大厅灯光中央,咬着漆黑发热还有余温的滚烫枪管,含着口中分泌的唾液,仰头问顾斐波,“您要杀了我吗?” 第29章 粉jk与红小猪 初夏的雨季总是反复无常又声势浩大,精心培育的花瓣在暴雨中摇摇欲坠,不堪重负的褐绿根茎边是隐入泥土的花瓣残片。 吉普车的大灯从远处靠近,照亮空中密集连成线的雨丝,大门两侧的值守人员仔细查验身份,开门放行。 漆黑的庄园中央,三层古堡式建筑灯火通明,二楼拐角的书房亮着暖色的灯光。 金丝楠木的书桌右侧摞着一沓批阅完成的文件,年幼的顾斐波坐姿笔挺,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衬衫,最上面一颗纽扣在喉结下方焊死,袖口服帖地停在腕骨上方,捏着钢笔的指尖不住在笔身上摩挲,这最后一份文件他已经处理了足足有半小时了。 “咚咚咚。”门外传来的轻叩响声,“少爷。” 顾斐波猛地抬头,悬于头顶惶惶不可终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向最终的归局。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低头签完文件空白处的最后一笔名字,合上笔盖,才轻声说了句,“进。” “母亲怎么说的?事情怎么样了?” “被李忠泄露出去的名单成员尽数暴毙,死于家中。” “全部?”顾斐波陈述了一遍,“五十九人?” “全部。”管家声音冷静,“包括直系亲属,无一幸免。这是统计出的死亡名单。” 顾斐波接过死亡名单,新印刷出来的纸张还带有如人体一样的温热,但纸上密密麻麻的冷硬黑字让人扫一眼上去略有些目眩。 顾斐波垂眸细细看去,“一百九十三。” 纸上有一百九十三个名字,意味着一百九十三条人命。 顾斐波从桌上翻出一早就放在那的泄露的名单原件,一条一条比对过去,沉默良久。 “我的问题。”变声期过后常年冷硬的声线久违地出现些许青涩感,尾音略微有些发颤,他抿了抿唇,继续问道,“帝国那边的态度呢?” “全部判定为意外死亡。”管家复述夫人的原话,“至于大动作,暂时没有。夫人说泄露的名单保密等级不高,帝国不至于因为这种小事往顾家头上动刀,希望少爷不要自责。” 第67章 “保密等级不高?但是他们全都死了。”顾斐波指着死亡名单上温热的白底黑字,“全部。” “夫人是这么说的。”管家垂眉低头,“李忠的位置也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夫人说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希望您能亲自走一趟。” “我知道的,我会去的。”食指指腹上被指甲下意识掐出的白痕,顾斐波起身,将死亡名单锁进保险柜里。 他要去,他要去问。 问那个雨夜大桥边凝望着不可见底的漆黑深海的男人,那个笑夸顾斐波是伯乐的男人,那个相识于微末眼陪着自己起高楼的男人,为什么背叛? 王叔替顾斐波披上早已准备好的黑色风衣,又替他整齐衣领,附在顾斐波耳边轻声,“车子已经备好了,下雨天凉,您注意保暖。” 顾斐波垂眸整理袖扣,睫毛的阴影打在眼睑,“好的,谢谢王叔。” 在墙壁按下隐形按钮,铰链转动,半面墙壁缓缓向下打开,长枪短炮陈列其中,顾斐波随手挑了支左轮,检查枪管,装填弹药。 自从正式接手顾家大大小小的事务之后,顾斐波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自去处理过叛徒了。 他向来是讨厌那血腥的场面的,哪怕脑子里知道这是杀鸡儆猴的戏码里最重要的一环。 才智与甜枣不足以御下,但恐惧可以。这是他第一天就知道的道理。 第一次处理叛徒的那天,他正好到了换牙的年纪,早上吃吐司的时候才刚掉了一颗门牙。 满脸泪痕地在保镖的拥簇下从现场走出的时候,他咬着摇摇欲坠的后槽牙,分不清填满整个鼻腔的浓郁血腥味是从口腔传来的,还是刚刚身上沾上的。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探着脑袋别扭地踮脚试图在人群中找到难得有时间陪着自己出任务的母亲。 “妈妈呢?”年幼的顾斐波问管家。 “夫人有事,先离开了。”管家俯身微笑,“夫人晚上会回来吃晚饭的,别担心少爷。” 管家的笑容无可挑剔,但顾斐波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原来在一片鲜红的混乱里,自己握着小刀颤颤巍巍迟迟不敢上前的时候,余光瞥见的那一抹失望离去的残影,不是因为恐惧而凭空产生的幻觉。 那天回去的路上,顾斐波捧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后槽牙,一个人带着泪痕在车后座的角落里睡着了。 梦里有惨叫,有挣扎,有冰冷的铁光,碎裂骨头插入身体的刺响,有向空中溅射而出落在自己脸侧的温热血点,在令人生理性恐惧的来自同类的血浆在身体和空气中粘腻涌动的声响外,还有一双熟悉却饱呈失望的眼睛。 后来顾斐波处理叛徒从来不再后退一步了。 哪怕黄体和脑浆溅在身上,都再也没后退一步。 五颗子弹填入左轮手枪,顾斐波留了最后一个空槽,“没有问题,出发吧。” 庄园大门缓缓打开,低调的黑色保时捷停在门口檐下。 顾斐波下楼的时候,在旋转楼梯的转角看见了在大厅沙发上喝茶的母亲,“母亲。” 顾斐波垂眉颔首,“我去去就回。” “嗯。”顾母放下茶盏,等顾斐波走到面前,起身替他理了理衣领,“虽然这次泄露的名单无关紧要,但他们可以死,却不能从身后中弹。” “你明白我意思吗?”顾母的手指冰凉,落在脖侧像是冰块一样刺痛。 顾斐波似是毫无知觉,他抬眉,直视母亲略带笑意的温柔瞳孔,丹凤眼微垂,“我会处理好的,您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顾母咯咯笑,抬手拂了拂顾斐波侧脸,“你能做好这一切的,顾家迟早要交到你的手上。” “他们,所有人,都依仗着你。”无名指上偌大的瑰红鸽子蛋切割光线,顾母声音轻柔,“路上小心。” “嗯。” 门廊边的侍卫撑起漆黑的雨伞,白色的手套替顾斐波拉开车门。 顾斐波坐在后座,全身隐匿在阴影里,侧头看着窗外偶尔闪过的霓虹灯光,以及在雨夜形色匆匆的路人。 车轮滚滚疾驰而过,路人在水潭旁小心翼翼地提着裤腿,却依然有泥点溅上。 “慢点。”顾斐波闭目养神。 车子愈发平稳,唯有雨滴砸在车顶上劈里啪啦有节奏的响声。 车子停在诱色那不起眼的招牌门口,黑衣白手套如鱼般快而不乱地涌入其中,待一切准备妥当,顾斐波的座驾正好在门前停下。 开门,打伞。 崭新的黑色漆皮踩上湿漉漉的土地,顾斐波轻轻跺脚,撇去沾染上的浮泥。 诱色的老板立在门口相迎,满嘴的恭迎到了嗓子眼,不知为何又吞了回去。 “少爷,3209包厢,已经控制好了。”白手套低声。 顾斐波戴着礼貌的微笑假面,向诱色的老板伸出右手,“不好意思,处理些家事,叨扰您的生意了。今天的损失顾家会负责的。” “哪里哪里。”老板连忙双手捧上去,握着黑色皮质手套,笑得憨态可掬,有些油腻却不让人生厌,“算不得叨扰,我们的生意还得多仰仗仰仗您呢!顾少爷,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多谢。”顾斐波颔首。 上楼,开门,娱乐场所此刻安静地像是图书馆,迷离的灯光还在闪烁,酒气弥漫的大厅徒留刚开的酒瓶与半满的酒杯。 第68章 空无一人,宾客早在十分钟前紧急遣散了。 所有要道与出口被私兵把守,天罗地网,一只鸽子也飞不出去。 3209门口很安静,诱色的隔音效果向来是顶级的好,顾斐波理了理皮质手套,又给左轮上膛,待一切准备就绪,才示意私兵用枪直接崩开门锁。 顾母让顾斐波来,不只是杀一个已经被束死手脚的叛徒。 她把瓮外的危机荡平,让顾斐波亲自去处理瓮中的鳖。 因为这只鳖是顾斐波亲手提拔上来的。 砰! 砰! 砰! 接连三声枪响,门锁碎的稀烂,空气弥漫着火药的刺鼻味道。 私兵背身一脚踹开房门,屋内的酒气伴随震耳欲聋的音乐一齐涌出,像是穿过漫长的漆黑隧道,堕入魔王的盛宴。 dj的声音太响,里面的人蹦的太嗨,以至于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正围着中央的檀木桌起哄。 顾斐波冷漠地抬眼看去,桌子中央,在半人高的香槟塔左边,赤脚站着个白发少年。 少年的头发很亮,漂到极致的蓬松白毛在光晕下张牙舞爪支愣着。上身一件简单的白色工装背心,下身穿着一条粉色的jk罗裙,露着笔直又光滑的大腿,他的体毛很少,皮肤很白,白到像在发光。 右脸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荧光粉红小猪,堪堪合上的口红盖着松垮的盖子插在裙子腰间。 他右脚立在黑檀桌上,左脚空悬在香槟塔的顶端,左手将香槟举过头顶,正单手托着香槟底,从高处往下浇。 澄澈的酒水滑过少年白皙的脚背,润过粉红的指头,从脚丫缝隙落入最顶层的香槟杯。 杯面满了便往下溢,一瓶结束又接一瓶。 男男女女背对着顾斐波围着少年起哄,因为站得足够高,少年用余光看见门口明显来者不善的黑衣人们。 视线从黑衣人手上真枪实弹的武器上掠过,最后理所当然地锁住了为首的顾斐波,正巧这时手上的香槟空了。 他看着顾斐波,从底下人手上接了一瓶新酒,没有移开视线,反是直勾勾地盯着顾斐波毫无波澜的黄金瞳。 抬手,扬臂。 酒塞砰地一声轻响,澄澈的酒液溅射到空中,落在他脸上,晕开口红画的粉红小猪。 他抬高手臂,让酒水顺着他的脚踝下流,再下流,然后他笑了。 嘴角勾起来,然后越咧越大,平日里耷拉的眼皮兴味盎然地撑起,浓密的睫毛在暖光下根根分明,猫似的桃花眼被灯光照得透亮,乌黑如墨。 酒瓶将头顶的暖光折射进顾斐波的瞳孔里,一双温和又暗藏凶意的丹凤眼泛出金光。 傅炽就对着他抬了抬眉,然后挑衅地勾了勾下巴。 砰! 第30章 白毛 子弹从弹道射出。 高速螺旋。 前进。 穿透香槟塔最高层唯一的玻璃杯。 杯壁龟裂。 玻璃炸碎。 碎片四溅。 炸开的玻璃渣如刀般割过白发少年的脚心,带出一连串红色的血珠。 不知何时走到dj身后的白手套礼貌微笑,坚硬的枪管顶着他的后腰,“不好意思,麻烦你,把声音关了。” 群魔乱舞魔音灌耳的室内,终于,安静下来。 “怎么了,音乐呢?dj,dj!你小子这样我要投诉给你们经理的哦!”喝的醉醺醺的大汉晕头转向地大声嚷嚷。 砰! 又是一枪。 “啊啊啊啊!地震了地震了!”醉酒大汉被吓得一个激灵手舞足蹈满地乱爬。 旋即被一声更大的哀嚎盖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手,我的手,我的手!” 只见一支脱手的92手枪在地面滑动,一个后脑勺近乎全秃的中年男人,棚着自己血如泉涌的右手,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杀人了!杀人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人群开始躁动,香槟塔在混乱中被推倒,酒液滚落桌沿,如水柱一般下落。 昂贵的地毯长毛被酒水打湿,慌乱的鞋子踩踏其上,脏兮兮地拧成一缕缕的。 砰! 朝天花板又一声枪响。 躁动的羔羊开始静默。他们用视线观察着门口的猎人,下意识地向墙角挪动。 安静下来了。 顾斐波刚研究完室内排气装置,从门边的中控面板按了几个按钮,抬头确认排气通道已至最大,“结束了吗?” 顾斐波看向已经自发在墙根抱头蹲成一排的小白菜们,掀起了很礼貌的笑容,“打扰到各位的party了。很感谢诸位的配合,在下与这位先生存在一点私人恩怨,只要解决完了,保证大家能全须全尾地出去。” “真的能放我们出去吗?”弱弱的声音混在人群里,辨不清方位。 “砰!”又是朝天的一枪。 顾斐波看了眼白手套,并未制止。 这下彻底安静了。 除了秃头男人惨痛的闷哼之外,只有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因为格外安静,所以格外突出。 顾斐波看去——傅炽在套裤子。在一群蹲下抱头的萝卜丁面前,站着套裤子。 白毛穿的是工装裤,松紧带一提,穿得很利落。 然后他又低头解jk裙的铁扣。 顾斐波没再看他。 往前走了几步,顾斐波弯腰捡起先前被打落在地的□□,风衣的下摆随着动作垂落在地。 第69章 很熟悉的手枪,顾斐波用拇指摸了摸,保险栓偏左一毫米的位置有微不可见的划痕。 是顾斐波当年亲手送给李叔的那一支。 “别来无恙啊,李叔。”顾斐波轻笑,“怎么拿这把枪,来指着我了。” “物归原主不是。”秃头的裤子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浸湿,理论上他应该立刻用布料束死上臂动脉,减少出血量,等待救援。 但他没有。他靠在墙上,仰头看顾斐波,“顾总长大了。” “你也骨头硬了。”顾斐波把风衣脱下,随手甩在一旁的椅背上,掐着皮手套的指尖,将手套一点一点褪下,然后双手提了提裤管,半蹲在秃头李叔的面前,“背叛顾家的滋味好受吗,费家可是毫不犹豫就把你卖了。” 筋脉分明的指节粗暴地扯起男人的头皮。 头皮传来撕裂的疼痛,男人顺着他的力道,疼地身体直颤,脸上还咧着嘴在笑,“不成功便成仁嘛,卸磨杀驴的技法顾家也常用,不过这费家的骨头确实太软了点,我以为,至少,能让我喝完这顿酒呢。” “不过我没想到,顾雨舟舍得让你来处理我。” “真是好狠——” 顾斐波一拳捣上他的下腹。 “咳,” “咳,” “呕!” 秃头李叔竟是咳出血来,血沫溅到白皙的脸上,顾斐波眼睛都不眨一下。 秃头咳完就笑,顺了气就断断续续地补上,“你妈真是好狠的心吶。” “麻烦我跑这最后一趟,你更该以死谢罪了才对。”顾斐波垂眸,“我该做的。” “补上你捅的窟窿,摆平你留下的烂摊子,” “以及最后,亲手处理你这个叛徒。” 他理应情绪激动地锤着眼前人的小腹问背叛的理由,但双脚站在现场上的时候,满腔质疑莫名地全部消失了。 顾斐波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他很平静地说完这句话,起身,后退半步。 白手套自发上前。 令人毛骨悚然的痛呼不断,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分外刺耳。 秃头李叔接近一米八五的精瘦身驱蜷缩在顾斐波身体投下的阴影里,他靠着墙壁本能挣扎,血液染湿他的衣服,伤口血液和布料粘黏在一起。 顾斐波知道,很难给他再换一身衣服了。 血液凝固之后,伤口会和衣服牢牢粘住,想要换衣服,就得换身皮了。 拳拳到肉,内脏破裂,口中呛出大量的血,拳拳飞舞间,血滴溅向顾斐波裤脚。 “您往后站些。”白手套低声,奉上白手帕,“别脏了您的鞋。” 顾斐波接过手帕,没有回答。 白色的墙壁出现人形拖影,黑红色的液体自上而下流动。 顾斐波穿的西装裤脚尽是暗色斑点,一片狼藉。 痛呼弱了下去,李叔的脸,青紫肿胀得让人分不清五官的分布。 胀起的皮肤混着凌乱的刀口,鲜红的血液毛细血管渗透皮肤表层,又或是从创口直流,像个血人已经分不清模样了。 他的喉结裸露在空气中上下滚动着,肺部如风箱般抽拉出嗬嗬的声音,血沫卡在喉口,他用力闭上眼又睁开,用尽浑身的力气吞下血痰,枯骨般的手指抓住顾斐波裤脚,缓缓侧头看向顾斐波,他想笑,嘴角抽动了一会又不挣扎了,他说,“这几个月,顾家焦头烂额的几个月,费家给我黄金,给我地皮,地位,权力,生产资料,车子美人应有尽有,短短几个月就给了我在顾家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 “我知道少爷对我有恩,但是顾家太大,人太多。” “您帮我,就像顺手给路边的蚂蚁落下一粒米粒。” “只有背叛的瞬间,我才有了统战价值,才从一个毫无贡献的普通人,成了能被您虚以委蛇的统战对象。” “价值,自尊,权力,希望。”李叔眯眼,“人活着不就为了这点东西吗?” “只是我输了,所以我死了。对吗,少爷?”李叔握着顾斐波裤脚的手指迸出了将死之人不该有的力气,他像是用尽全身的力量死死抓住顾斐波裤脚,他抬起上身,费力地去寻找顾斐波的眼睛,问他,“我没有错,对吗?少爷,我没有错......我有什么错。” “少爷,我没有错,对吗。” 顾斐波居高临下地垂眼看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扯开了自己的裤脚。 没有遇到一丁点的阻拦。 他死了。 瞳孔放大涣散,不消一会就会失温,变紫,僵化,出现尸斑。 顾斐波很清楚。 “处理掉。” 白手套举枪,射击,像是一个冰冷的机器。 新鲜的脑浆伴着热腾腾的鲜血喷溅在天上。 顾斐波用下属递来的手帕擦干脸上的血沫,又垂眉,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擦净指尖不知何时溅上的血渍。 染血的纸巾如幼鸽振翅,轻飘飘地落在李叔脸上。 白手套拖着尸体离开,留下一地血迹与拖痕。 “我们查到他的女儿两个月前因车祸脑损伤,目前还在在灯塔中心医院icu里接受治疗。”下属向顾斐波轻声禀告。 倏地,顾斐波拦住即将消失在眼前的尸体,蹲下身从他胸前离心脏最近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不过三岁,扎着冲天羊角辫,跨坐在父亲的肩头手舞足蹈咧着嘴笑得开心。 第70章 照片里的阳光正好,李忠很喜欢这张照片,一直都随身带着,有次在巷口小摊上喝酒的时候,他在裤子上擦干净不存在的油,才宝贝地从口袋里掏出来给顾斐波看了一眼。 当时那一晃,顾斐波没能看清,可现在,他抬手试图擦掉被血液浸染的相片边缘,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一并处理掉。” 名单上的人都死了,他的女儿没理由活。 如果缺钱的话,他明明能找顾斐波的。 为什么要走上背叛这条道路呢? 顾斐波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只是当年坐在路边摊的一老一少,早在时光的痕迹中,分隔在金字塔天堑的两端。 就像李忠说的,他只是一个能力平庸,受了顾斐波照拂,依旧毫无贡献的普通人。 所有的羔羊缩在角落鸦雀无声,捂着嘴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先前大嘴巴直嚷嚷的醉汉如今手脚瘫软,浅色裤子中间一片湿痕。 顾斐波的视线未曾停留,连眉头都没皱,拾起椅背上的黑皮手套,手指探入其中,确保每根指头都被手套包裹,抬脚准备离开。 走到侧厅的时候,猝地被扯住了衣角。 顾斐波停步回头,引入眼帘的便是一头耀眼的白毛。 在他们处理李忠的时候,这个白毛没有蹲在墙边角落,反而就地找了个椅子岔坐其上,双手抱着椅背摇来摇去。 两条椅子腿翘在空中,支撑的木头在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从头到尾,没有停歇。 在死亡现场,多少有些吵闹。 “杀了人就走吗?” 顾斐波侧头看去。 只见白毛下巴垫在椅背顶上,仰头勾出抹颓靡的笑。 “长官,来都来了,不如带瓶酒走,您看我今天的业绩还差三十万。” 第31章 酒精与枪管 浑身漫着酒气,嘴上勾着欢场常见的那种艳俗的笑,但配上青涩的脸蛋和一双扑闪*的桃花眼,哪怕顾斐波鲜少参与这种欢乐场,也能猜到眼前的少年必然是这家店的头牌。 只驻足了一瞬间,几乎是没有停顿地,顾斐波干脆利落地将衣袖从少年手中扯出,一边向门外走,一边将外套脱给下属,低声吩咐了一嘴,“清场。” 谁料白毛依依不饶,抬手就抓住了顾斐波的手腕。 顾斐波转身,抬枪,衣摆跟随身体旋转一个冷冽的弧度,冰凉的枪管强硬地抵住他脑袋,低声警告,“我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更应该喝酒了。”白毛直勾勾地盯着顾斐波的眼睛,任由枪抵着脑门,伸手够了两杯香槟,一杯递给顾斐波,“酒精能解千万愁。” “没有毒。”看着顾斐波深沉的瞳孔,他仰头闷了一杯,倒转杯口,喉结滚动,又朝他张了张嘴示意自己已经全部喝完了。 “喏。”傅炽摇摇手中的酒杯,示意顾斐波喝酒。 顾斐波抬手,两根指头捻住傅炽下巴。 手套冰凉,混着皮革特有的气味。 他手上用力,强硬又不容拒绝地捏开傅炽下颚,逼迫他张嘴,“别动。” 傅炽眨了眨眼,很听话。 顾斐波从他手中接过酒杯,手腕倾斜。 酒液从杯口溢出,从空中往傅炽的口中倾倒。 傅炽娴熟地张嘴喝着,不论液体灌得再猛也没被呛到。 酒杯空了,傅炽舔唇,“好酒,不喝可惜了。” “鸭子?”顾斐波没顺着他的谈话思路,望向傅炽的眼眸深不见底,声音低沉,“成年了吗?” “这里的老板不雇佣童工。”傅炽依着顾斐波的手,抬脸看他。 “那就是没成年。”顾斐波垂眸,没有被他的话误导,用左轮抵住他的额头,冰凉的枪口从他的眉心顺着鼻骨缓缓下滑,金属质地的枪身像是一只吐着毒信子的蛇,惹得傅炽打了两个寒颤。 “痒~”傅炽睁大桃花眼看着顾斐波咯咯笑,用指尖拨了拨枪管,“有些凉。” “不怕枪?”顾斐波问他。 “不怕。”傅炽摇头。 “也不怕死?”顾斐波用枪管在他柔软的唇瓣上狠狠碾过。 唇部比脸部皮肤的触感还要灵敏,呼吸停了半拍,傅炽伸出舌头舔了舔,枪油刺鼻的气味混着钢铁制品独有的腥味从舌尖一路蔓延到鼻腔,混着橘子味的清香。 他仰头反问,“您要杀了我吗?” 顾斐波俯视着他,逆着光,眼底如深潭,让人辨不清情绪。 周身静默如夜,傅炽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如果您要杀我。”傅炽慢慢抬手,用右手覆上顾斐波的手背,左手轻柔地拉着他的手指。 白手套的枪口转向傅炽,中心的顾斐波垂眼看他,任由他动作。 “首先要打开保险栓。”温热的手指光滑如玉,他引导着冰凉的皮质手套拨开枪支的保险栓。 他用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干到发白的嘴唇,“其次,” 他张开嘴,用舌尖润了润枪身,将枪管含进口腔,“从这里。” 顾斐波完全没有惯着他,左手顺势捏开他的下颚,顺着他的力道,直接粗暴地将枪管捅入他的喉腔。 傅炽完全没有预料到顾斐波的动作,舌尖下意识地抵住枪管,试图跟硬物做挣扎对抗,枪身咯牙,牙龈都幻痛起来。 以卵击石,收效甚微,枪支从口腔直直探入喉管,平日里只有细碎的食物通过的喉管被坚硬的异物占据。 第71章 傅炽生理性地想要呕吐,眼底泛出泪花,他听见自己擂动的心跳。 扑通。 扑通。 有力地在胸腔鼓动着。 我的身体还活着。 顾斐波没趁他喉腔因呕吐大开的时候继续捅进去,傅炽得以留了些许喘气的时机。 “能让我说完吗,长官?” “遗言。” “发点慈悲吧。” 顾斐波收了点力道。 傅炽双眼通红,缓过喉咙不应期的痉挛,向后躲了躲,舌尖抵着枪口将枪管裹入右侧脸颊,因反胃而像小兔子一样的桃花眼仰视着顾斐波。 把着顾斐波的手掌,将枪支抵上了自己上颚,“其次,从这里,这个角度。” 他口腔被异物占据了空间,说话的声音裹着口水,略微有些含糊。 “打太阳穴容易崩到坚硬的头骨,但这里。”他握住顾斐波的手指,顶了顶自己的上颚。 “枪口指向脑干,只要轻轻一按。”傅炽覆上顾斐波轻搭在扳机上的手指。 “砰!” 红唇轻启,大量口水“啵”的一声炸开,傅炽用口腔模拟子弹出膛的声音,然后又继续道,“子弹会以比我神经信号传播还快的速度,打烂我的脑干。” “它还会轰烂你半个天灵盖,头骨粉碎,后脑会炸开,血管绷断,软组织被击穿,脑浆会挥洒在空中,溅到我的脸上。” “运气好的话,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还能保存完整,我可以帮你把它泡入福尔马林之中。” 顾斐波面无表情地接话,顺着他的幻想继续描绘场景。 “福尔马林啊。”傅炽皱了皱鼻子,“反正也死了,泡在哪里都行吧。其实一把火烧掉是最好的。” “你想好了?”顾斐波拨动蜂巢弹夹,垂眸保证子弹装填无误,然后啪地一声叩上,“我最后确认一遍,你想死?” “我不想活。”傅炽直勾勾地盯着顾斐波,“活着没意思。” “那我满足你。”顾斐波叩下扳机。 “砰!” 一声空响在口腔里炸开,声浪通过骨传导,一瞬间让耳朵失聪。 整个世界都真空了,唯有眼前的穿着白衬衫戴着皮手套的顾斐波。 原来人死前真的能看见走马灯啊。 大脑将眼前的一切放慢了一万倍。 大脑的神经递质在突触间传递,电信号运作。 傅炽愣在椅子上,直到冰凉又粘腻的枪身贴上自己的侧脸。 眼前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傅炽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他盯着顾斐波的嘴唇,努力辨别唇语。 “没死成,什么感觉?”顾斐波把枪管沾染上的唾液一点一点地在傅炽的脸上仔细蹭干净,睫毛阴影下的眼神晦暗不明,弧线完美的尖下巴略微收敛着。 是空弹啊。 傅炽回忆起开枪前男人检查弹夹的场景,笑了,“挺爽的。” “再来一次?”顾斐波上膛。 在枪管再次捅进自己口腔之前,傅炽躲着脑袋,拦住他的手,“一天只试一次。” “一次没死成,就说明今天不吉利,不是个好日子,您就放我一码吧。” 既然死不成,就没必要再干呕一回了。 又不是抖m,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枪管脏了。顾斐波把它随手丢给下属,“换一把吧。” 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傅炽又扯住了他的袖口。 顾斐波一顿,冰冷的视线从傅炽捏着自己衣袖的指尖转到他脸上。 傅炽也不怕,嘴角咧出一个妖娆却不媚的笑,怪清纯,“枪您也开了,酒我也喝了,您看我今天的业绩还差三十万。” 顾斐波也笑了,俯身看他,在他耳侧低声,“那你下次,继续努力。” 转身就走。 大门阖上,白手套进行最后的收尾,客人捂着胸口庆幸大难不死,三三两两的散了,离开的时候脸还泛白,但是嘴巴闭得死紧。 旁边惊魂未定的应侍生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脑子里绷死的那根弦才慢慢松软下来,过量的肾上腺素降下去,开始绕着傅炽谩骂,“你怎么敢去抓他的,这种大少爷哪个没有点洁癖,更何况是这种一点桃色新闻都没有的顾少爷。” “你想惹怒他害死我们吗?” “还真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攀上高枝吗?那可是顾家,盘踞在希德05的庞然大物!” “蛤——”脚背的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没入地毯,汇成深沉的红黑色。 嘲讽从耳边过,傅炽置若罔闻,趴在椅背上,看着顾斐波离去的背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这不是还没死吗?” “你死了不要紧,”那人喋喋不休,抬着巴掌想扇上来,“害死我们怎么办?” “啪!” 清脆的声响,傅炽快准狠地掐住来人的手腕。 那人挣扎着想把手抽回去,但哪怕用尽全身的力量,手腕都像被铁钳焊死,牢牢被卡在中央,动都动不了,恐惧尖叫,“你干什么!放开!” 那双亮晶晶的桃花眼自从顾斐波离开就垂下去了,像只怠惰的大猫,轻飘飘地看了眼那人,“打人别打脸。” “松手!”那人挣扎,色厉内荏。 傅炽听话松开,抬腿从椅子上起身。 “还打人别打脸呢......”那人揉着一片红的手腕,在背后低声嘲讽,但身体却畏畏缩缩地向后退了两步。 第72章 下一秒,推开椅子的傅炽猝不及防转身,手臂猝地抬起突刺,分开的食指和中指如闪电般直直戳至眼前! 他下意识后仰身体,瞳孔大睁。 大脑不断发出闭眼的指令,模拟的疼痛让心脏都停了一秒。 半拍后,他重心不稳直直倒地,在空中后知后觉地重重闭紧眼皮,只听耳边一声嗤笑。 “打脸有什么用。” 傅炽身上裹挟着果酒特有的甜腻香调还萦绕在鼻尖,再睁眼只见少年提着鞋子离开的背影。 “下班,今天业绩还差三十万。”傅炽到吧台跟调酒小哥说话,“有创口贴吗?” “有,怎么了,跟顾客起冲突了?”调酒从抽屉里给他拿了两片,“新买的,防水。” “谢了。”傅炽就近找了个沙发坐下,随手撕开创口贴包装,“是啊,被嫌弃了,不过跟受伤没什么关系。” “啧,还有嫌弃你的人吶——”调酒小哥直笑,“不过今天业绩也满了,你半年前刚来的时候我还觉得你长相太嫩了,不合市场,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满了?”傅炽弯腰系上鞋带。 “满了。”调酒小哥非常兴奋,脸颊红红的,一副嗑到了的表情,“顾少爷下楼之后派人问了你的名字,然后给你点了三十万的酒!卧槽,你懂不懂我的激动,一开始他冷着脸一身血腥味的靠近我我都快吓死了,结果过来声音特温柔地给你点了酒。我从来没见过他给男公关点酒!听说他在顶层圈子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你们上面发生什么了,其它人出来都跟哑巴一样,一句话都不说。” 傅炽踩了踩鞋跟,确定自己能走,“有钱人的乐子而已,三十万连他的一分钟都买不到。” 傅炽嗤笑,“认真你就输了,走了,明天见。” 调酒小哥也乐了,朝他竖起个大拇指,“干你们这行的,确实~最忌讳~爱上~客人,就这样,挺好!” 阴阳怪气的,傅炽白了他一眼,摆摆手拍拍屁股走了,“哥是直男,爱个屁爱。” —————————————————————————————— 筒子楼的灯早在半年前就坏掉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一楼为了皮肉生意重新装了个昏黄的灯泡,楼道里没有窗户,连月光都照不进这漆黑的楼道。 楼道里充斥着腐烂的菜叶叶味,混合着体|液的腥味,现在初夏,等天气再热些,会有更难闻的臭味。 外面的天空已经全黑了,但楼道里还能听见打牌的叫骂声,赢钱痛快的大笑,混着麻将在桌上碰撞的声响,还混杂着一些高亢虚假又甜腻的叫声。 傅炽捂着鼻子,熟门熟路黑灯瞎火地往楼上蹿。 三楼有12+13个台阶,四楼有13+13个台阶,楼道转角,都是三步。 他默念着往上走,期间每一步都抬高了腿,但还是被半人高的垃圾堆绊了一跤。 “妈的,又出血了,一天天尽是些血光之灾。”膝盖破了,垃圾袋里有玻璃渣,傅炽抬手一抹,除了血腥味还有股没倒干净的泡面汤的香料味。 傅炽眯着眼抬头看门牌号,一脚就踹上了老质铁皮门。 哐哐哐! 踹的直响。 已经夜深了,没人开,楼道的隔音特别差,整栋楼里的人安静了一会,又如常喧闹。 “死胖子!我知道你在里面!”傅炽一拳就锤上了铁门,砸出了一个小坑。 没人应。 “把你那破游戏给我关了,音乐开那么大,聋了吗!” 屋里叮叮当当一阵响。 门还是紧闭着。 “明天早上我下楼之前,把你这堆垃圾给老子清干净!”傅炽抬脚继续踹,“不然明天我就把你扒光了丢进垃圾堆里。” “知道了吗!”傅炽又踹一脚。 震得脚疼。 脚底的伤口又裂了。 傅炽眼都没眨,继续往楼上跑。 五楼,直走,走过拐角,右转,他租的房子在离楼梯最远的地方。 钥匙一拧,铁门发出吱呀的声响,傅炽琢磨着哪天搞点润滑油来抹抹,但又一想太麻烦了,没必要。 拉下门边的拉绳,屋里的灯就开了,屋内一览无余,客厅放着张简陋的折迭床,右边用门帘隔出来一个卧室。 中午离开的时候做的饭菜全部洒在地上,傅炽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客厅,然后低头捡起了塑料碗碟,把地面收拾干净又从床底下找到了另一根筷子。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特高兴地掀开帘子就往傅炽怀里跑,“白白,白白,白白回来了吧!” 白白,傅炽他妈的小名。 傅炽没否认,早些年他还会一遍又一遍地跟奶奶解释,“我是你孙子。” 后来解释烦了,他也就不解释了,“嗯,我回来了。吃了吗,我做晚饭。” “吃了吗?”奶奶摸了摸脑袋,“忘了。欸,今天,我吃了没。好像吃了,又好像没有。哎!不说这个了,白白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不跟我说,我等了你好久。” 奶奶撅着嘴踮脚摸傅炽的脑袋,“咱大孙子现在已经长这么高了啊,快给奶奶摸摸。” 傅炽配合地低头,“我先去做饭。” “哦哦,做饭,对,做饭。” 傅炽脱下店里穿的上衣,又给下半身随便裹了块塑料布,他能穿去诱色见人的衣服不多,油点溅上去难洗。 第73章 裸着上身颠勺的时候,傅炽看着破了的纱窗,透过密密麻麻被油烟浸透的黑色小孔,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他又想起了晚上见到的那个男人。 高贵,果断,冷静。 一出场就聚焦所有人的视线。 他想到顾斐波捏住他下颚时戴着皮手套的双手,想到在自己脸侧被肆意擦干唾液后又被随意丢弃的左轮手枪。 又想起那不过一句话就被补满的三十万酒水单。 锅底有些糊了,焦味飘了上来,傅炽想起来自己又忘了开窗户了,屋里一股油烟味。 算了,夏天到了,开窗晚上又要被咬一夜。 傅炽洗干净塑料碟,“奶奶,吃饭了。” —————————————————————————————— “少爷。”庄园的露台上,管家送来一杯温牛奶。 “嗯。”顾斐波侧头接过,捧在掌心里,眺望着远方漆黑一片的丛林。 “李忠的尸体已经处理掉了,他家人的下落也都追查到了。”管家落在他身后半步的地方,轻声禀告。 顾斐波知道这句追查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说话。 他平静地捏着玻璃杯,仰头喝完牛奶,用温热的液体滚去喉口那点莫名的不适,然后将杯子轻放回管家的托盘上,“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早点休息。” “好的,晚安少爷,祝您好梦。”管家退了出去。 半夜的风很凉,吹得顾斐波的头发在空中狂舞。 他想起李叔被拖走前都没阖上的眼,他的手离那双眼很近,近到一抬手的距离,但他没能替他去合。 他想李叔到死都抓着自己裤腿问,他有没有错。 李忠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一个放在精英云集的顾氏集团里会就此沉没的芝麻粒,但李忠对顾斐波终究是不一样的。 与李叔的相遇在一个雨夜的断桥边,走投无路的中年男人想要跳河,被日夜重复繁琐的家族事物压到疲惫的少年拉住了他。 少年在清晨的路边摊请李叔吃了一碗馄饨。 李叔狼吞虎咽,问少年吃不吃。 顾斐波站在桌边摇头,告诉他,“吃过了就跟我走吧,我可以给你一份工作。” 李叔的眼底当时尽是纯良的狐疑,犹豫再三,看在馄饨的份上咬咬牙,“要是割我腰子,给我致死量的麻药。” 李叔第一次拿到工资的时候,请顾斐波吃了顿饭。 他猜到顾斐波是个大人物,局促地用纸巾替他擦了路边支架的小桌油渍,摸着头发憨厚地笑,“希望您别嫌弃,我就是想谢谢您。” 他在酒桌上喝得很开心,搂着顾斐波的肩膀跟他谈自己幼儿园那么大的女儿终于可以去上学了,自家的婆娘终于顿顿有肉吃了。 他说,等下个月发工资,要给老婆买辆电动车,给女儿买她在超市门口三巡不过的洋娃娃。 那天夜里,在嘈杂的路边摊的矮凳上,长长的大衣下摆沾上尘土,但顾斐波第一次意识到每天处理那么多堆积如山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他批的每一份文件是有价值的,他的工作维持公司运转给社会提供了岗位。 因为他站的够高,所以他能轻飘飘地帮助别人解决宁愿直面死亡也解决不了的难题。 那个时候的顾斐波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能给他们给所有人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可今天李叔死了。 一个那么憨厚的老实人,死了。 死于背叛。 死于那份难以开口的求情。 背上了那么多条人命。 而顾斐波没法放过他的家人。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 当年就不应该请李叔那一碗馄饨吗? 不应该给他能支撑生活的薪资吗? 是我错了吗? 还是李叔错了? 他错在胃口太大,身体能够温饱还不够满足? 顾斐波知道的,他再清楚不过,当低层次的需求被满足,人就会渴望更高级的满足。 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某种追求而活着。 哪怕这种追求是世俗强行植入的,但只要人没有了追求,就没有活着的需求。 所有人都为着某样东西而活着。 人体归根结底,不过是意识的躯壳罢了。 当失去活着的需求,身体的温饱便不再重要。 李忠说的没错,以他的能力在顾家工作一辈子,也无法支撑他在诱色哪怕一晚上的包场消费。 他的价值在他背叛的瞬间到达了巅峰,到达了他曾经不可企及的高度。 他错在顾斐波明明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却毫不犹豫地背叛吗? 可顾家的科研触犯条例在先,是背离银河帝国禁令的不可说。 他背叛了个体的知遇之恩,投向帝国的怀抱里。 背叛一定是错的吗? 如果帝国是坏蛋,那么李叔就被钉在耻辱柱上。 如果顾家是坏蛋,那么李叔就是弃暗投明的大英雄。 那么帝国跟顾家谁又代表正义呢? 正义又代表正确吗? 顾斐波想不明白,但他知道顾家继任者不能安慰背叛者,他只能扯开裤腿,错开濒死之人绝望迷茫的眼神,命令下属——“处理掉。” 理论上顾斐波已经过了追求对错的年纪了,但如果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那还有必要继续坚持吗? 第74章 顾斐波不明白。 睡前的时候,顾斐波又想起那家小摊上的馄饨了。 不知道那碗没吃过的馄饨,又是什么味道的呢? 那天深夜,一个迷茫的中年人和一个迷茫的少年相遇。 至少那一天,至少只在那一天清晨,两个人都从对方身上汲取到了些能维持生命的养料。 可后来怎么会这样呢? 顾斐波往鹅绒被里缩了缩。 他已经长大了,但还是祈祷睡前那杯牛奶,能让他忘掉抓在自己裤脚上血淋淋的手印。 第32章 “请进。” 李忠背叛的后续风波逐渐平息,如同顾母说的那样,帝国并没有深究,一切平静如常,但顾斐波能在在平静之下感受到即将破土的暗流。 家族事物早在三年前就全权交给顾斐波负责,顾父和顾母行色匆匆,出现在人前的频率愈发降低,大部分的时候都埋在实验室里不见天日。 暮色四合,顾氏顶楼,顾斐波刚跟云三敲定最新合作项目的协议细节。签完字,云三打个招呼想走,临出门的时候想起来什么,“今晚白二组了个局,你去不去?” 顾斐波想了想后面的日程安排,“地址发我?” “下面还有事?没事坐我车,一起?”云三犹豫了半响,还是挑眉问。 到底是生疏了。 他俩是打穿开裆裤就在一块耍到大的交情,搁以前云三搂着自己肩膀就走了,但后来云三忙着家族夺权,顾斐波忙着接手顾氏,确实很久没有私下聚过了。 顾斐波默了一小会,“行。” 车子停在诱色门口的时候,顾斐波知道今晚是荤局。 云三挠头,“白二不知道你来,要是知道一定换个地。” 顾斐波笑着摇摇头,“没事,跟你们一块玩。” 云三笑,“你要是真玩,我保准让白二给你找最干净的货。” 进门侍者便嗅着味上来了,云三熟稔地跟他们侃了几嘴,随手摁下电梯,回头问顾斐波,“今晚真开荤?这些年我可从来没听说你身边有什么人。” “我洁癖你知道,不用费心,有喜欢的我会自己动手的,其余的看缘分就好。”顾斐波笑,“我不强求。” 复古电梯缓缓上移,隔着电梯厚重的金属门,头顶激烈的争吵盖过铰链转动的吱呀。 “抓住他!” “狗崽子!” “我的脑袋啊啊啊啊!血!血!救护车!” “把那b崽子老子抓回来!” 电梯门正好打开,云三还没踏出门去,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砰地一声撞开套房重门闯进云三视线。 还没等云□□应过来,他就像是一个棒球一样闷着头踉跄着往电梯口冲,把刚想出门的云三给一把撞了回去。 扭身,一双带血的手掌在关门按钮上死命地砸,“关门。关门。关门。” 顾斐波正好在他身后,扶住了被推了一把的云三,不动声色地摸上怀里的那柄袖珍手枪,垂眼审视眼前这个带血的白毛。 拳头砸在铁质的按钮上哐哐作响,在那群人冲进来的前一秒,系统响应了傅炽的请求。 就在即将合拢下行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手掌从缝隙里钻入,指头死死扒住了门缝。 白毛抹了把被血糊住的眼睛,空闲的手一拳头就擂了上去。 “啊!”门外人唰的收手,抱着指头惨叫。 感应装置闪烁了一下,继续执行关门指令,金属门缓缓闭合,将黑压压的人群关在了厚重的铁门后。 铁门闭合,轿厢下行,在一片致命的危险中构筑成了几秒钟的安全区。 铰链上下转动,楼道里那些人的声音逐渐远去,白毛顺着墙根缓缓滑到地上,手搭在膝盖上撑住自己低垂的脑袋,手上的鲜血便顺着指尖滚进了漂得耀眼的白发里。 他的脸色潮红,手掌和衣服上都混着鲜红的血,喉咙底若有似无的强压着喘息。 缓了两口气后,他似乎意识到了这喘息的声音在狭小的电梯轿厢内被放大了无数倍,他象征性地抬头,眼都没睁开,冲着云三的方向说了句,“抱歉,我被下了药。” 云三耸肩,没有接话,他没什么上演英雄救美的癖好,更何况刚刚还被他冲撞了一次。 傅炽揪住自己头发扯了扯,头皮的疼痛维持住半分清明,他抬眼看电梯下到了哪一层,猝不及防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侧脸。 折迭度分明的侧脸,平和又暗藏锋芒的凤眼,通身低调华贵的气场,任何人见了一面都不可能忘记,更何况傅炽昨天才见过。 “顾先生?”傅炽眨了眨眼,闷声笑了笑,“您今天来需要人陪酒吗?昨天的酒我没陪您喝上,不过今天不赶巧,下次有机会我陪您喝点。” 顾斐波松开搭在保险栓上的手,见他这自来熟的模样也笑了,“今天还挺狼狈。” 傅炽扶着墙慢慢爬起来,眼前一片黑,他停了好久才直起身体,“运气不好,被盯上了。” “不过这地我熟,他们跑不过我。”傅炽龇牙,两颗虎牙尖尖的,咬在嘴唇上像只有生命力的小兽。 只是电梯停下,门缓缓打开,一大堆不怀好意的壮汉黑压压地站住了门口。 因为顾斐波和云三也在里面,为首的壮汉压着阴狠的眸越过顾斐波和云三,对着傅炽低喝,“滚出来,b崽子!” “狗东西叫什么呢?”傅炽反唇相讥,环视了一圈——所有出口都被陌生人把守住了。 第75章 逃不出去。 他抿唇,知道今天如果逃不出去,将生不如死。 后背僵直着,大脑疯狂运转,试图从黑压压的死线中抓住一丝生机。 他后退,在顾斐波胸前毫厘之步停住,就着若有似无的暧昧距离,压着不正常的喘息,一脸狼狈地笑,“先生,您今天需要人陪酒吗?” “择日不如撞日,不然我害怕我等不到下次了。” “今天的你不想死了?”顾斐波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被群殴至死也不失为一种好死法。” “死在他们手里,我的人身意外险没法生效。”傅炽轻笑,“而且,我觉得陪您喝酒喝到酒精中毒,比死在他们拳头底下,要浪漫一点。” 鲜少有人敢碰顾大的瓷,云三抱着臂在旁边看乐子。 傅炽的个子不高,没到一米八,顾斐波低头能看清他头顶上的旋。 出包厢之前他应该和人有过激烈的打斗,此刻头顶的呆毛立起,随着他的呼吸在顾斐波眼前打转。 顾斐波扫了眼门外的壮汉,又低头对着傅炽轻笑,“在你眼里,我这么像个好人吗?” “您要人陪酒不是么?”傅炽喘了几口继续,“喝酒,他们,都不如我。” “他们是谁?”顾斐波问他。 “这里,你能找到的,所有人。”傅炽肯定。 “你确定你这个状态还能陪我喝酒?”顾斐波审视着眼前的这架身躯。 傅炽从小臂到脖子都泛着不正常的粉红,耳根冒着不正常的热气,膝盖在顾斐波身前摇摇晃晃地支着身子,一双眼睛已经迷离地不成样子,只要顾斐波在他身后轻轻一推,他就会扑通一声给对面的壮汉行个大礼——他已经走不动了。 黑压压的一群壮汉向两侧散去,人群后面一个穿着粉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 “顾......顾总。”粉装男被人扶着走到傅炽面前,满面凶相在看到他身后的顾斐波瞬间就熄火了。 他半年前被家人带着去参加过顾氏晚宴,见过顾斐波一面,知道眼前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失血带来的眩晕让他有些犯恶心,被简易绷带缠住的头颅更是滑稽,他定了定神,向顾斐波稍稍请身,“顾总,我给这婊子买了几千万的酒水了,这养不熟的白眼狼今天拿花瓶给我后脑勺开了个口。这口闷气我吃不得,今天,我想把人带走。” 顾斐波看了看哪怕腿软都没有挨上自己衣料的傅炽,又看了看躬身礼貌的粉装男,沉吟一会,勾着温和的笑,“你们之间的纷争我不会插手。” 粉装男松了一口气,他知道顾斐波有多难缠,手上的势力有多大,今天但凡顾斐波执意要插手,他都得改日再来找这崽子算账。 “不过不巧,我现在需要他来陪酒。”顾斐波温文尔雅,“你们的事情等到空闲的时候再私下解决,好吗?” 粉装男咬着嘴唇,“顾总......” “我说了我不会插手。”顾斐波打断他,“但我不喜欢有人耽误我的时间。私下解决?” 疑问句但不容置疑。 “那我先去医院,您小心些,这婊子下手不轻。”粉装男咬牙后退半步,不甘心地让人散了。 电梯重回楼上,顾斐波看着膝盖都打颤的白毛,“这个状态,能陪我喝几杯?” 劫后余生的傅炽给他笑着龇牙,“到您满意为止。” 顾斐波不置可否,“走吧。” 傅炽扶着墙,一步一颤地跟在两人身后。 “哟,顾大,稀客啊!”屋内的人看到顾斐波来了都很惊讶,看着他身后带了个人来更是开始挤眉弄眼,“这是谁啊,不介绍介绍吗?” 顾斐波笑着拍了拍白二肩*膀,“路上捡的。” 云三跟后面接了句,“英雄救美。” 然后跟着白二对上了眼,两人开始意味不明地长“噢~”一声。 顾斐波被他俩逗笑了,指着长沙发最偏僻的角落,回头跟傅炽说,“去那等我。” “好。”傅炽很听话,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状态让他一句嘴都没贫。 论样貌,傅炽是诱色顶级的美人。 在座的,也不乏点过傅炽陪酒的老顾客。 但今天傅炽是顾斐波带来的人,所以其它人摸不清状况,也都没有接近。 偌大的包厢里,还真给傅炽清出了一片真空地带。 顾斐波拿了杯果汁跟着云三他们聊天,全程也没有吩咐傅炽些什么。傅炽也乐得轻松,沉默着缩在角落里咬着舌根缓着自己体内不断挥发的药性。 酒过三巡,场上的喧闹渐渐散了,二代搂着人往外走,云三和白二用眼神指着黑暗里明显已经意识不清的白毛,“怎么说?” “说是让人来陪酒,你是一杯酒也没让人喝上。”云三促狭,“不过他半年前就来诱色陪酒了,身份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言下之意,如果傅炽是敌人安插的棋子,也不会安插在顾斐波鲜少踏足的“诱色”。 “嗯。”顾斐波也凝视着角落里的那团黑影,“我知道。” “注意安全。”云三看得出来顾斐波对人有点兴趣,当下也不耽搁,“那你慢慢玩,我跟白二先回去了。” 临走前给顾斐波塞了张房卡。 顾斐波看着口袋里的卡片哑然失笑,但又看了眼傅炽,没有出声拒绝。 白二一边咂嘴一边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凑在云三耳边,悄咪咪地回头看了顾斐波一眼,然后笑得诡异。 第76章 顾斐波白了他一眼。 白二耸肩摊手,连连走了,离开的时候还没忘替他俩关门。 傅炽一个人抱团蜷着,偌大的沙发对于他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还是稍显逼仄,长腿委屈地弯折,鞋子踩在坐垫边缘,腿间夹了个抱枕,不自觉地在蹭。 神智已经不太清醒,连顾斐波走到他面前都没发现,抱着抱枕,嘴上咿咿呀呀地在哼哼,屁股一拱一拱的。 顾斐波就端着杯酒站在黑暗里浅酌,琥珀色的瞳孔在黑暗里亮着,像是审视猎物的狮子。 —————————————————————————————— 热,很热,身体里面涌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痒。 整个人像是在火上烤,身体在抱枕上不住地蹭,却怎么都不得其法。 喝酒劝酒节奏感颇强的背景音给了他一丝熟悉的安全感,他用右脸蹭着毛茸茸的抱枕,试图靠毛绒的触感冲淡这段难捱的状态。 体内的热浪一层接一层地把傅炽的意识抛到浪尖又重重坠下,等意识到耳边分外安静的时候,他早已模糊了对时间的概念。 站在沙发边俯视自己的阴影晃动了一下,陌生的男声响起,“去房间么?” 热到失了神智的小猫哼哼唧唧的动作一顿,傅炽失神的眼环视了一圈,过了好久才聚焦在顾斐波身上,“你还在啊。” “一杯酒都没陪,我走什么?”顾斐波轻笑。 傅炽躺着眨了眨眼,放下抱枕,抬手去够面前茶几上的酒杯。 酒杯里的冰块早就化了,但还是给异常炽热的掌心带来一丝清凉的慰藉。 他捏着杯柄,睁着迷茫的眼,撑着身体去碰顾斐波手里的杯子。 轻轻一声脆响,澄澈的酒液摇曳。 傅炽迷迷糊糊地去喝酒,嘴唇贴到杯壁的时候,一双冰凉的手指带着雾化的水汽覆上傅炽的指尖,像是沙漠里从天而降的那滴甘泉,条件反射般的,傅炽手指先蜷缩一下,又忍不住在来人的手心里蹭了蹭。 许是被这个动作取悦了,男人轻轻哼笑了声,低沉的声线里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去房间吗?” 大脑的禁区亮起红色警报,傅炽在粘腻的浆糊大脑里抓住了一丝的清明,蜷在沙发上的长腿落地,他松开怀里的抱枕,侧着的身体翻了九十度正对着顾斐波,他仰着脑袋红着脸,桃花眼轻眯望向顾斐波,“我不是鸭子。” 顾斐波的视线落在他高高撑起的裤子上,“我只是觉得床上比这里,会躺的舒服些。” 傅炽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并拢了岔开的腿,后低头又发现合不合腿都无济于事,干脆又张开了,他自下而上地扫视顾斐波,在他同样的地方停留了几秒视线。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顾斐波西装裤下的动向,于是仰头去找男人的眼睛,扯着嘴皮一笑,“同性恋?” 顾斐波不置可否。 傅炽仰视着顾斐波,一字一顿,“那个粉装男,来了半个月了,点了上千万的酒,前天求我操他。” “你拒绝了。”顾斐波了然。 “今天他给我下了药,我用花瓶给他头上开了个口,少说得缝七八针。”傅炽继续。 “你在威胁我?”顾斐波问他。 “我在向你陈述事实。”傅炽回答。 “我想你弄错了些什么。”顾斐波轻笑着把空酒杯放回茶几上,“粉装男的人在门口等你,如果你不想去房间的话,我就先行离开了。” “毕竟,我对未成年不感兴趣。”桌上还有一瓶从冰柜里拿出的酒,顾斐波把整个瓶子贴近白毛的脖子,冻得他一激灵。 但最开始的闪躲之后,便下意识地蹭着顾斐波手里的瓶子。 “瞧。”顾斐波哂笑,看着他像小猫一样的反应,“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出不去这门。” 蹭着别人手上瓶子的动作到底有些羞人,傅炽懊恼地躲开顾斐波的手。 下一秒,体内燥热的火星死灰复燃,惹得他从嘴里逸出一丝呻|吟。 “需要么?冰的。”顾斐波拿着先前被躲开的酒瓶问他。 傅炽犹豫了半秒,又从顾斐波手里夺过瓶子,贴在脸上降温,“顾先生还真是个好人。” 顾斐波轻笑,“话不用说得太早。我没什么救风尘的白骑士癖好,不保证进了房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言下之意,今天,操他和被我操,你得二选一。 眸子里闪过一束精光,傅炽没有花太久的时间思考,跟顾斐波开房只需要对付一个人,但一个人出这间屋子,要面对的是黑压压一片训练有素的保镖。 近乎没有犹豫,傅炽扯住顾斐波的袖子,“那就麻烦顾先生搀我一程了。” 他指了指自己昂扬的裤子,又晃了晃发软的脚,“没力气了。” “蹭了这么久,没蹭出来?”顾斐波失笑。 傅炽这回脸真红了,“我没有。” 但又不敢瞪顾斐波,只能低声嘟囔,“你当我是狗吗?在公共场合蹭?” 顾斐波挑眉看了眼抱枕,也不戳穿,“都是药的问题。” 开门的时候,果不其然见着先前堵在电梯门口的壮汉,没看见粉装男,想必是被救护车拉去医院缝针了。 看见顾斐波出来,他先是一愣,然后往他身后去找人,“顾先生,他的酒陪完了吗?” 男人如鹰般狠辣的眼睛锁住傅炽。 第77章 先前反唇相讥的人如今扯着顾斐波的衣袖就往人身后躲,“他好凶。” 壮汉瞪大如铜铃一般的大眼,怀疑自己幻听了。 这崽子先前骂人的时候还狠的很,怎么陪趟酒出来,这么弱不禁风了? 顾斐波乐得看戏,在傅炽又摇了摇自己的衣摆后,才对着壮汉勾了个虚伪的笑,“他还要陪我去房间里喝几杯。” 傅炽躲在顾斐波身后探着脑袋,有样学样勾了个嘲讽的笑。 壮汉气死,但明显他主子离开的时候告诉过他不能得罪顾斐波,僵持在原地良久,他抬手让后面的人让开堵住的路,“顾先生,提醒您一句,您身后的可不是什么病猫。” 对面的让步完全在顾斐波意料之中,临走的时候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你主子比他,确实更像病猫一些。” 傅炽快步跟了上去,嘴皮子絮絮叨叨地上下翻滚,“顾先生,我没有病,前天的员工体检,我各方面数据都很优秀。他主子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不关心他主子,倒来咒我来了。” 明显说给那个壮汉听的,证据是走到壮汉听不见的距离,他就沉默了下来,嘴唇抿得死紧。 上楼,刷卡,开门,云三给顾斐波塞了总统套房的房卡——哪怕他并没有听说过顾斐波有什么玩男人的癖好,但一些发小兼商业伙伴的心照不宣。 “请进。”顾斐波礼貌地让开了门口。 事到临头,傅炽怂了。 僵在门口捏紧裤缝,犹豫良久,勉强咧嘴笑了一笑,“顾先生,我现在扭头跑,来得及吗?” 第33章 进展 顾斐波让开了身子。 转角是壮汉凶狠的眼睛。 傅炽转身就跑的动作顿住了,没有说话,但肢体语言明确指向一个信息——你在威胁我? 顾斐波跟十分钟前躺在沙发上的傅炽笑得如出一辙,“陈述事实罢了,他们不是我的人。” 审时度势的基本能力还有,傅炽不自然地拧腰,转了回来,拍拍屁股率先跨进了房间,“这房间挺好,我还没上来过。” 进门动作看起来潇洒,关了门之后傅炽硬是直愣愣地靠着门背没动过。 顾斐波也没管他,低着头从终端找到粉装男父亲的联系方式,以成年人会满意的交易中止了这场闹剧。 房门外,拐角的壮汉终端震动了一下,荧光屏幕照亮眼睛,他看完消息,抬手,带着人走了。 屋子内,傅炽警惕地盯着顾斐波的一举一动。 顾斐波放下终端往门边走,傅炽死抿着唇盯着他。 顾斐波往前一步,他便后退一步。 不过退了三步,便无路可退了。背后是坚硬的门板,额间冒出几滴冷汗,傅炽捏紧了裤缝,死死盯着顾斐波。 对面的男人比自己高半个头,身体的阴影被背后的光线自下而上裹住傅炽的身体。 他被顾斐波用身体限制在角落里,光线无法探入的空间里,他能感受到头顶有一双不动声色地凤眼隐匿在黑暗里轻佻又随意地审视自己的身体。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鼻腔里还能嗅到顾斐波今晚喝的橙汁香气。 一秒,两秒,或者只是一瞬,对面的男人动了。 不可控制的,傅炽绷紧了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汗毛立起,指尖轻颤。 “门口站着舒服吗?”男人声线随意,抬手搂向自己的腰侧。 睫毛簌簌地抖,傅炽下意识地闭眼。 过了好久,只听耳边轻轻的咔哒一声,身体并没有感受到外人的温度。 傅炽这才颤巍巍地睁眼,只见顾斐波的手刚从自己腰侧的门锁上收回来,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怎么站着不动?” 热度从脚底板冒到脖子再从天灵盖砰地炸开,傅炽感觉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羞得像个苹果。 他错开视线想从墙角出去,但顾斐波站得很近,怎么绕都会蹭到顾斐波的身体。 两人在原地对峙良久,顾斐波也不急,就把人堵在里面不让人出来。 傅炽一脸涨红,愣是也梗着脖子没说话。 最后还是顾斐波轻笑一声,“怎么脸这么红?” “热的。”傅炽动了动嘴皮。 顾斐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去了浴室。 昏黄的光线唰地扑洒进来,新鲜的空气涌入角落,若有似无的橘子味似乎还弥漫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傅炽大口的呼吸,听着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脏声响,中药后的燥热感又浮了上来。 傅炽解开几颗纽扣。 门没关,隔着一道墙,傅炽能听见顾斐波往浴缸里放水的声音,傅炽揉了揉自己的脸,连忙从这狭小的角落离开。 “柜子里有浴袍。”浴室里男人的声音穿透水汽听不真切。 “可以帮我拿进来吗?” 傅炽蜷缩了一下手指,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了这扇门,整个场上的局势全面向顾斐波倾倒了去。 他打开沙发旁边的衣柜,里面有四套浴袍,旁边还有一个柜式抽屉。 傅炽手贱拉开看了一眼。 只一眼,又啪得一声把抽屉砸了回去。 “怎么了?”顾斐波的声音从浴室传来。 傅炽连连转身堵在浴室门口,把手里的干净浴袍递给男人,“浴袍。” “挂在那就好。” 顾斐波没有抬头看他,站在浴缸旁边,半弯着腰,袖子挽过手肘,手臂探在水下试水温。 第78章 哗啦。 手臂破开平静的浴缸,残余的水流顺着静脉蜿蜒折着粼粼的光,水面一圈一圈漾开涟漪,镜子里的男人看着镜子,对着身后的傅炽说,“脱衣服。” “啊?” “啊。” “啊?!” 傅炽的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 听清顾斐波说了什么之后,立马警惕地后退三步,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胸口退出了浴室的门,站在毛茸茸的地毯上,看着穿着一次性拖鞋踩着瓷砖的男人。 后来又发现理论上自己该捂屁股。 可能是药效的问题,这个场景还能想到这种无厘头的事情,傅炽差点没给自己逗笑。 但顾斐波确实被他黄花大闺女的作风逗笑了。 他起身,从洗手池旁边随手捻了块迭好的毛巾,潦草地擦干手臂的水珠,再慢条斯理地擦干右手指缝。 他往前走,走到浴室口。 傅炽往旁边让了一步。 男人左手把毛巾随意地丢进脏衣篮里,垂在身侧的右手向上,食指隔着裤子点了点傅炽从在包厢就没低过头的身体器官,轻笑,“自己处理一下,不用害羞,我不看。” 这回不仅是颅顶冒气了,傅炽觉得自己的七窍都喷出了热气。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他啪的一声锁上了门,砰的一声震天响。 顾斐波哑然失笑,这小孩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腼腆点。 十五分钟。 半个小时。 直到顾斐波坐在沙发上,把白天需要处理的文件全部浏览完一遍之后,傅炽还待在浴室里没有出来。 像是那个童话里只有屋子里没人才会现身的田螺姑娘。 顾斐波在思考——傅炽不会为了躲自己,准备就这么在浴缸里躺一夜吧? 又过了五分钟,在顾斐波担心这小孩会不会在浴缸里出了什么事的时候,浴室里终于有水声了。 满缸的水因为少年的动作哗啦啦地溢出,砸在瓷砖地面上,又涌回拍上缸壁。 少年赤着脚踩上冰凉的地砖,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身体,咬咬牙拧开了浴室的门锁。 顾斐波在外面听到闷闷的一声请求。 “什么?”没太听清。 “出不来......” 还是没听清。 顾斐波微微蹙眉,走到浴室门边,“什么,我没太听清?你需要什么,重说一遍。” 里面的人不知道是一句话重复三遍说烦了还是觉得顾斐波在故意逗他。 特别大声。 像吼一样。 “我自己搞不出来!” 声音特大,穿破厚重的水雾,震得顾斐波耳膜有些痒。 “所以你在里面一个小时。”顾斐波怜惜,“一点进展也没有吗?” “有。”傅炽自暴自弃地重新缩回水里,“它肿了,一碰就疼。” 顾斐波沉默了。 傅炽也沉默了。 两人隔着门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傅炽开口问顾斐波,“怎么办?” “我进来看看?”顾斐波问。 里面没有回答。 顾斐波又耐心等了一会。 “噢。” 很小的声音。 顾斐波怕自己幻听,很绅士地敲了三下门。 “进来。”傅炽嚅嗫,后又怕顾斐波听不清,补了一句,“你直接进来,门没锁。” 又怕这句话太生硬,他缩在水面下补了一句,“麻烦你了。” 第34章 捡人 浴室的瓷砖湿哒哒的,拖鞋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 推开门没见到预料中热气腾腾的水雾,少年的衣服略显局促地堆栈在洗手台边的架子上。 残留着水珠的镜面里,傅炽膝盖蜷缩在胸口,又把身体往水面下滑了半截,嘴巴缩在水下,不自觉地吐着泡泡。 嗒。 嗒。 嗒。 有节奏感的步调像丛林里的猎豹,熨烫齐整的高定西裤在傅炽脑袋不足几寸的位置落定,影子投在粼粼水面下赤|裸的身体上。 傅炽入目就是自己不着寸缕的身体。 光溜溜的屁股坐在池底烧的慌,傅炽不自然地捋了捋耳后湿成一缕一缕的碎发,膝盖并得死紧试图挡住些什么聊胜于无。 不住竖起的耳朵通红,嘴唇嚅嗫了一会,“我自己弄不出来,感觉要爆炸了。” “这样。”顾斐波挽起袖子,往浴池探去。 傅炽以为他要来摸自己的小兄弟,反应特别大,猛地往墙边挪了挪,激起的大片水花肆无忌惮地亲吻上男人的裤脚和前襟。 半弯着腰,伸手探水温的顾斐波,就这么被浇了个透心凉。 水已经彻底冷了。 裤子也湿了。 顾斐波的手明显距离自己身体还有一段距离,不是来摸自己,而是来试水温的,傅炽那浆糊一样的大脑意识到自己干了些什么,颤颤巍巍地侧头去看顾斐波,一扭头就见到人明显湿了的裆部。 他侧头看了眼裤子,又抬头看了眼顾斐波,又看了眼裤子,许是视线停滞的有些久,他明显意识到这个视线落点多么的无礼,他默默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转了转脑袋,再度往后挪了挪屁股,滚烫的后背贴上冰凉的瓷砖也缓解不了一点他内心的尴尬,下意识地捻了捻湿漉漉的发根,“不好意思。”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反应这么大。”顾斐波低头看了眼他,又垂眉扫了眼自己冰冰凉贴在大腿上的裤子,调笑了一嘴情绪非常稳定的出去了。 第79章 傅炽听着人远去的脚步声,右手啪得拍上自己的脑瓜,上身顺着这股力道彻底滑进水底,透过平静的水面仰视着散发着柔和光线的天花板。 生无可恋。 欲哭无泪。 想死。 顾斐波再次进来的时候浴室里空无一人,他搜寻了一阵最后在水面下看见了平躺着的傅炽。 白色的发丝在水下轻轻摇曳,眼睛闭着鸦羽般的睫毛卷翘,嘴巴嘟噜噜的,像鱼一样不断往水面上吐泡泡,青涩的身体在水中像是上等的绸缎,往下的粉嫩的地方已经淤血变紫近乎发黑。 他听见了顾斐波进来的声音,又或是没有,总之他自暴自弃地把双手压在身下,并拢的膝盖已经是身体全部的倔强。 “害羞了?”顾斐波问他,“别担心我不介意,那套衣服也该换了。” 被当事人戳破又羞又恼的内心,傅炽又装了会死,完全不去接话。 他把肺部最后的一点空气在水中吐出大大的泡泡,看着泡泡上浮再炸裂,直到一连串的泡泡尽数消失不见,才脑袋探出水面,“怎么办啊。” 他没有指身体,也没有说哪里。 但顾斐波知道他在问什么。 “我叫了医生,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闻言傅炽顿时瞪大了眼,落水小狗的眸子水灵灵的,脑子里莫名模拟出自己躺在床上大张着腿,穿白大褂的医生一丝不茍地拿着探照灯研究埋头研究自己□□的场景,打了个冷颤当即连连摇头,“这种事情就不用麻烦医生了吧?” “家庭医生就是负责这种事情的,不用担心。”顾斐波穿着衣柜里挂着的崭新浴袍,白色腰带一丝不茍地系着一个工整的蝴蝶结,用手指再度撩了撩水面,“不冷吗?起来换一缸水吧。” “你们家经常因为这种事情大晚上的叫家庭医生吗?”穷人家长大的小孩一整个瞳孔地震住了,“你们有钱人的生活真的这么混乱吗?” “比这更混乱的也不少。” “不过他一个月十万的底薪,奖金按工作时长算,不用替他担心。” 顾斐波抬手示意他起身换水。 “你也玩过很多人吗?女人或者......男人?”傅炽抬头问他。 “你用什么身份向我提这个问题?”顾斐波不动声色地勾唇。 傅炽沉默了,“没什么身份,只是好奇。” “那——你猜。”顾斐波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岔开这个话题。 傅炽顺着他的手势听话地站起来,脚趾抓住浴缸底,膝盖才刚刚发力,乳|头露出水面接触空气泛起敏感的疙瘩,失去了水的遮蔽,整个身体大咧咧地敞在空气里,窗外的凉风一涌进来,激得□□烧的不清醒的大脑一个激灵。 羞耻心回炉,他蹲到一半又坐了回去,摇摇头说,“算了,我不冷,冷着也挺好。” 话音还没落,他打了个喷嚏。但身体依旧死倔,缩在水底说什么都不肯动。 顾斐波往他头上扔了块干燥的大毛巾,带着点调笑的声线冲淡了傅炽的紧张。“我对未成年不感兴趣。” 傅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身体,男人戏谑又毫不避讳地瞄了眼他的敏感部位,用眼神比划了一下大小,摇头轻笑,“等什么时候毛长齐了再在我面前害羞不迟。” 任何人,我是说任何人被自己的同类说毛还没长齐都是奇耻大辱。 “我毛长齐了。”手忙脚乱用毛巾捂身体的动作一顿,血液唰地冲上脑门,傅炽哗啦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水珠顺着他的薄肌滑落又滴入水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支起来的小傅炽顺着身体的动作上下晃动,傅炽也不遮掩,抬脚跨出浴缸,赤足踩上地面,湿漉漉的手掌握上顾斐波的肩膀,干净温热的浴袍瞬间就吸收了手上的水分,他寸步不让地踩在顾斐波面前的瓷砖上,任由小傅炽若有似无地勾着顾斐波的浴袍下摆,抓着顾斐波的手就往上面摁,“我毛长齐了。” 他看着顾斐波,一字一顿。 直到敏感的部位传来陌生又柔软的触感,傅炽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想往后退,但被抓住了。 柔软的指腹带着茧子,修长的手指随意掂量了一下,顾斐波轻声调笑,“你说齐了,那就齐了吧。” 致命的地方在人手里,傅炽整个人臊地通红,但如火炉的身体就像干柴烈火一样,不住地把身体往人手上送。 一送。 腰被顾斐波叩住了,顾斐波后退半步,去了趟客厅。 傅炽靠着墙,看着头顶眩晕的灯光,听见柜门打开的声音,然后抽屉拉开又合上,滚轮在轨道上滑动,男人走进浴室,戴上了橡胶手套。 粘腻的液体在掌心和指缝涂抹均匀。 男人触碰到了他。 一送, 再送。 三送。 脑子里白光一闪,像是一瞬间的升天,闷哼一声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顾斐波身上。 他脑袋搭在顾斐波肩头努力调整呼吸,休息了一会才看见男人掌心。 “我......”傅炽怔然,连忙把人推开,又手足无措地上前两步。 顾斐波看了眼掌心,又耸耸肩,“或许在医生来之前,我们自己可以解决这件事?” “你说呢?” 傅炽在白大褂和顾斐波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顾斐波。 暖烘烘的毛巾垫在洗手池的台面上,他坐在上面,毛茸茸的头发垂着,然后又转到不疾不徐的顾斐波身上,最后错开视线一语不发。 第80章 整个浴室很安静,除了换气扇的声响就只有齿缝间偶尔溢出的闷哼。 结束的时候傅炽有些腿软,是顾斐波把人简单清洗后再抱上床的。 身体舒服了,大脑就回归正常了。 他往被子里缩,但被窝里空荡荡的,他有点想去衣柜里拿浴袍,但又对光着身体撅着腚在一个同性恋面前大摇大晃的场面心有余悸,更何况刚刚还跟男人发生过那种行为。 同龄人互相帮助的场面其实也有,但傅炽向来是不参与的。 说洁身自好也好,心理洁癖也罢,他讨厌性,觉得肮脏又恶心。平日里感觉上来了就用凉水随意冲冲,或是草草了事,今天被暗算下药,是他第一次直面身体汹涌的反应——还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顾斐波又重新去洗了遍手,柔软的纸巾擦过指缝和掌心,傅炽低头不敢看他,“我不是鸭子。” 顾斐波从酒柜里开了瓶红酒,讶异地挑了挑眉。 “所以没有病。”傅炽探着脑袋看他,眼神认真,“不用担心染病什么的。” 意外有些纯情。 顾斐波抿唇笑,“我只是用手,还戴了手套,不用担心这个。” 傅炽脸红红的。 “不过,洁身自好很好。”顾斐波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颗橘子糖塞进傅炽唇缝间,而后又端着酒杯小酌一口在窗边坐下,“这是给乖孩子的奖励。” 橘子馥郁的甜香裹在融化的糖衣里,中和了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发苦的口腔。空气中熟悉的酒精的气息放松了他自从和顾斐波独处就一直紧绷的神经。 他叫顾斐波,“我也要喝酒。” 顾斐波没理他,“小孩子别喝酒。” 明明傅炽今天已经喝了很多酒了,在包厢的时候陪那个粉装男白红混着至少灌了傅炽一两斤酒。 但现在他蜷在被子里,口腔是橘子的香气,身体散发着沐浴露的那种类似幼年时宝宝爽肤粉的味道。 而身旁刚有过亲密接触的男人保持着足够安全的绅士距离,告诉他小孩子别喝酒。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傅炽怔愣一下,用被子盖住半张脸,用湿漉漉的狗狗眼看着窗边的顾斐波。 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是小孩子了。 顾斐波一愣,然后起身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发烧,医生说没什么问题了,睡一觉吧。” 傅炽仰头看他,“你不操|我吗?” “你是鸭子吗?”顾斐波问他。 “你不会操鸭子。”傅炽肯定。 顾斐波替他关了床头灯,“别担心,就像我说的那样,我只是觉得你的状态需要一间屋子,睡吧,粉装男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明天他不会来找你的茬。” “你平时也这么喜欢捡人吗?”傅炽一双漆黑的眼睛隐匿在夜里,“捡像我这样的,落魄的......” “很多年前捡过。”顾斐波又想到了李忠。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傅炽问。 “他死了。”顾斐波轻声,似喟叹轻飘飘的语调蔓延在黑暗里,“我亲自动的手。” “是那天,在我面前杀死的那个人吗?”傅炽问。 顾斐波很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顾斐波抬手开门,准备重新开一间房。 “那你能不能也杀死我。” 傅炽在他背后问。 “你捡了我回来,能不能也杀死我。”傅炽没有起身,被子把他从头到脚捂的严严实实,但那双眼睛,那双向来慵懒又无赖的桃花眼在黑暗里亮的像火花一样惊人,“能不能送我,一场盛大的死亡。” 第35章 开心 那个夜晚,窗外扑洒的月光似漾在池底的水,头顶昏黄的灯像是大海上漂浮的帆。 在繁忙公务重压下偶尔透气的一瞬,顾斐波还能想起那一夜,从柔软的被子里露出的那双平静的眼睛。 三个月后已然入冬,路边高大的松柏挂上冰霜,松鼠在万籁俱寂之前从路灯下抱着松果啃了一口,又一蹦一跳地把它抱回小窝,顾家祖宅的铁门徐徐打开,黑色的加长林肯鱼贯而出。 郊区的仓库灯火通明,里面有一群人在半年前就开始打着顾家的旗号在贩卖药物,今天顾家收网,来一手瓮中捉鳖。 内应一早准备好,只待后续支持到齐便前去敲门。 三长两短。 “谁啊?” “我。老顾。”老顾打了个酒酣,举着瓶子对着摄像头傻笑,“太冷了,出去喂口酒喝暖暖身子。” 门内完全没有起疑,胡髯大汉叼着根雪茄笑着胡侃,声音从摄像头老旧的扬声器里传出来,吱吱呀呀的略微有些失真,“你倒是舒服的很,里头老大头疼着呢。他总怀疑最近的那笔大单生意有点问题。” “嗐,不是已经查过了吗?老刘都因为这事忙半个多月了,能有什么问题,老大就是想太多......”带着酒酣的闲聊猝地中止,漆黑的枪口抵上胡髯大汉的脑门。 老顾微微扣动扳机,把手里最后一口酒干了,话头一转,略带歉意的笑笑,“我也为这事忙了三个多月,今天收网了,高兴,喝点。” 胡髯下意识地想要掏枪,老顾抵住他脑门的手又用力了几分,“你家婆娘刚生了个孩子吧,没必要拼命。” 大门洞开,黑衣人鱼贯而入,里应外合,把持各个出口。 天罗地网已成,麻雀插翅难飞。 第81章 顾斐波进来的时候,敌人的反抗早已接近尾声。 枪支早已被尽数收缴,只在仓库西南角还发生着小规模的械斗,顾斐波站在门口只瞥过去一眼,就见熟悉的白毛在角落里发着光,银色的链子飞在空中,拇指大小的金属银牌吊坠在胸前坠落又扬起,少年抓着人的脑袋摁在墙角,右拳高高举起又重重砸下。 背靠着墙壁一时间无人能敌,下手狠辣,又时不时被阴着挨上几拳。 顾斐波看到有人蠢蠢欲动掏了枪,抬眉示意一下*,保镖非常有灵性地去提醒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傅炽灰头土脸地被麻绳缚住双手,脸颊侧边还在墙上被蹭破了皮。 “好像每次见你,你都挺狼狈的。” 漆黑的皮鞋踩到他面前,傅炽若有所感奋力抬头。 压制自己的人并没有卸下力道,但傅炽看到熟悉的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身体瘫软下来,声音有些嘶哑,“我是被拐进这里的。” “噢?””顾斐波笑了笑。 傅炽争辩的声音低了下来,“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你的产业就进来了。” “后来发现不对劲,但他们管吃管住,工作还刺激......”傅炽嘟囔,“我觉得在这待着也没什么不好。” 经典受害者被拐入传销组织后如鱼得水三个月做到组织头头。 还挺厉害。 其他人员交给下属去处理了,在确认傅炽没有携带危险武器后,顾斐波带着傅炽一起上了车。 宽大的白色毛巾盖在他的脑袋上,傅炽略显局促地坐在后座,手里揪着毛巾的一个角,莫名地有些紧张。 “吃过晚饭了吗?” 啊? 车内沉闷的氛围被顾斐波打破,傅炽眨了眨眼,没说话,但肚子替他叫了一声。 “有什么忌口吗?”顾斐波坐在驾驶座,窗外的路灯光影从他轻搭在方向盘上的指节移过,声音温和,将通身气场收敛地平易近人,像是一只抚摸兔子耳朵的老虎。 傅炽摇了摇脑袋,才想起来顾斐波看不见。 “没。” “没什么忌口。” “什么都吃。” 挺乖的。 顾斐波收回分给后视镜的视线。 深夜,高架,对向车道的车疾驰而过,轿厢内偶尔被照得透亮。 车在老城区的巷口停下,下车的时候顾斐波翻出了一件鹅绒外套,“穿着吧,晚上冷。” “噢,好。”傅炽眨眨眼,接过羽绒套在薄棉袄外面,把脖子往领口缩了缩,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熏上他冻得有些红红的鼻子,抽条的身形裹在胖乎乎的羽绒服里,像是刚学会走路的企鹅。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昏暗的长巷,傅炽踩着顾斐波的影子,一步,一步。 “到了。” 前面的人突然停下,傅炽低头专心走路差点撞到顾斐波背上。 傅炽趔趄了一下稳住身形,一抬头发现走到了一家老馄饨铺面前,一个微胖的大娘正准备收摊,看着顾斐波高兴地双手一拍围裙,擦干手上的水,连声招呼道,“小顾,你来啦!好久没见着你了。” “朋友没吃饭,带他来尝尝。”顾斐波笑,“老样子两碗中份的馄饨。” “好,等着啊,马上好。”大娘捻着馄饨往锅里下。 “坐。”顾斐波解下自己的围巾迭好放在凳子上,“怎么呆愣着。” “啊。不是。”傅炽挠挠头,“只是觉得你会带我去吃大餐。” “这家馄饨口味不错的。”顾斐波笑了笑,“尝尝吧,不比大餐差。想吃大餐的话下次带你去吃。” “下次?”傅炽嘟囔,成年人的下次,跟花心男口中的下次一定娶你有什么区别。 顾斐波笑了笑,找老板娘借了纸笔,低头沙沙写了一串数字,“欠你一顿大餐?” 顾斐波的私人通讯号,卖掉够傅炽连吃一年的大餐早中晚不带重样的。 傅炽接过,扫了两眼,然后非常珍重地把纸条迭好塞进了口袋里。 馄饨上来的时候,傅炽先是矜持地用勺子尝了一口,而后就鼓着腮帮子边吹气边往下吞,显然是饿狠了。 顾斐波又帮他叫了一碗。 “晚上没吃饭?” “老大说有一笔大单子,今晚巡逻严了点,就没顾上。”话说到一半,傅炽突然想到晚上的单子就是被顾斐波截胡的,话头止住了,闷闷地往嘴里又塞了一大口馄饨。 “诱色的工作呢?” “不好玩,我就走了。”傅炽满不在乎,“你也知道我未成年......没签劳动合同,卖酒也没有分成。” “诱色老板带人在我屁股后面撵过一阵子想我回去。”傅炽耸肩,又擦了擦嘴,“但最近不想喝酒了。” “合着之前是因为想喝酒才去的吗?”顾斐波有些意外。 “对啊,除了酒场哪里喝酒还能免费?”傅炽理所当然,“当时诱色有个人签了合同但没去,我跟前台要了他的衣物。” “然后跟着领队,和别人一起接受入职培训。” “领队没发现?”顾斐波问。 “发现了?”傅炽若有所思地回忆,“那天他视线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普遍比别人长个十秒钟。” “但他后面对着名单沉默了一会,什么也没说。” “那个人长得没我好看。”傅炽昂了昂下巴,裹在顾斐波的羽绒服里像只骄傲的小猫,“而且那一天我的销售额就是全店前三。” 第82章 后来傅炽的业绩更是稳居第一,跟他抢营业额的店员也向老板举报过他。 后来那人把傅炽压在杂物间的墙壁上,威胁要把他举报到相关部门,傅炽满不在乎地靠着墙叼根棒棒糖龇牙朝他笑,说:“不好意思,我刚从里面被放出来。” 给人气得浑身发抖。 但后面还是老板把事情平了——那个时候的傅炽每个月能稳定给店内创造近九位数的收益了。 说起来云淡风轻,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一个崭新的环境冒名顶替别人渡过一段人生,当然也近乎没有人会为了想要喝酒这个简单淳朴到有些离奇的想法,混迹在夜场去给资本家打白工。 “今天怎么会在仓库遇见你?”顾斐波问他,“他们顶着顾家的名头卖药,你应该知道。” “因为从诱色出来很无聊啊。”傅炽瘪瘪嘴,“我也找不到你,后来实在肚子饿,就去火葬场搬尸体去了。” 傅炽咂舌,“最近希德05星死了好多人,焚烧炉一层又一层地迭在大空地上,日夜不停地在轰隆响。”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的尸体。” “后来有个入殓姐姐看我顺心,就把我带在身边。”傅炽撇嘴,“当时有一个客人,送过来的时候肚子全破了还在流血,那姐姐就一针一线给他缝合,然后给他化妆。” “啧,别说那姐手真巧。”傅炽嘻嘻哈哈,“我跟她说好了,等哪天我死了,如果尸体还能找到的话,就让她来送我最后一程。” “后来为什么又不在火葬场了?” 傅炽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又笑了笑,“可能因为大家的死亡都千篇一律吧。” “活人似风一样混在黑夜的哭嚎,红蜡垂泪烛火在空中扑曳闪烁。不管生前的死状多么千变万化,进焚烧炉的时候大家都美美的,冰冷的躺在那里,在火焰中迎接死的新生。”傅炽笑,“最开始值夜班的时候还会害怕或者好奇,但后来就不好奇了。” “不好奇了,我就走了。” “后来我又去医院。”傅炽笑笑,“一开始想当护士,但被赶出来了。你知道这种地方和诱色那种酒厂不太一样。” “后来我就在医院走廊上,给人当护工。”傅炽说,“挑个顺眼的倒霉蛋去照顾,顺便去食堂阿姨那靠脸刷点饭吃。” “晚上就睡走道上,或者用两个小椅子拼成一张床凑合凑合。”傅炽说,“比我在公园流浪的时候睡得舒服,不过腿也伸不直。” 路灯和月亮挂在头顶上,深夜的老城区异常地安静,顾斐波就静静地听着少年人神采飞扬的喋喋不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好奇心,一点足以自保的机智,以及向死而生的勇气。 他们隔着廉价的简易塑料桌子,顾斐波却觉得看见了向天空冲刺的飞鸟。 自由。 久违了。 “医院的病人很多,但伤势可怖的大部分是从边缘星系撤回来的高级军人。”傅炽想到了什么抿抿唇,“我认识一个叫埃德蒙的上校,他说自己是驻扎在坎特星的一个星舰指挥官。” “他率领的舰队和星兽博弈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死里逃生了。”傅炽回忆,“他说他的舰队每每都冲在一线,只是想万一万一能找到这群围困我们的怪物的弱点,我们有没有可能能够继续向外探索整片宇宙。” “他说,边缘星系的人会重新获得土地和牛羊,不必龟缩在尘土飞扬的地下城,不必终生都见不到阳光。” “不会像现在一样,躺在地上等死,或是踩着别人的脑袋,拼了命地往黄金十二区冲。” “但护士和医生对他的态度很不友好。”傅炽抿唇,“他们责骂这些人去招惹了星兽,唯恐兽潮再度袭来,波及到黄金十二区,或是摧毁这仅剩的安全屋。” “有个孩子曾在我面前,指着他被削的异常平整的右腿腿根,骂他活该。” “我当时有些生气。” “但他只是抬手笑着摸了摸那个孩子的脑袋。” “但那双布满伤痕和老茧的手也被打开了。” 后来他跟我说,“要是边缘星系的孩子也能这么中气十足地表达喜恶就好了。” “在那个生存都昂贵的地下城,连孩子都阴郁又寡言。” 顾斐波听着他讲述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陌生而混乱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他未曾涉足的世界。 “后来上校出院了,我也就离开了。”傅炽换了话题,说到了最近,“后来看到了这个组织的招聘信息,待遇好到吓人,还不要求学历,我感觉挺好玩的,就去应聘了。果不其然有问题,但后面跟里头的人相处的挺好的,他们卖的药也有用,虽然渠道不太正规,但还是能帮助一些人的。我在医院待过,我知道没钱看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就留在那了。” “然后正好最近顾家查到了这个组织,你就顺势待在这里,开始了刺激的侦察和反侦察行动。”顾斐波确信,跟他隔空交过手,所以今天才特意来看看。 “思路还不错,就是经验少了点,有些稚嫩。” 之所以确定交手的对象是傅炽,一是因为敌人变聪明就是傅炽加入这个组织之后的事情,一是因为如果不是足够刺激的博弈根本无法让傅炽在这里停留一个半月之久。 “嘿嘿。”傅炽挠挠头,没有反驳顾斐波的猜测,“第一次玩,没什么经验。” 第83章 今天全员落网的这一笔大单交易,傅炽知道有诈,但如果能全身而退,回报将是肉眼可见的丰富,他想搏上一搏——最重要的是,他感觉跟自己博弈的人不会下死手。 所以哪怕输了也没什么损失。 没什么太多证据,就是一种本能的直觉。 但傅炽很相信自己的直觉,是无数次近百分百的概率下总结出的经验。 而今晚他坐在这里和顾家掌门人一起蹲在路边摊吃的两碗馄饨再一次证明了经验的正确。 “你会怎么处理他们啊?”傅炽讪讪,“虽然药不正规,但绝对没有害人,主要走的还是薄利多销的路子。” “虽然偶尔也能宰几只冤大头吧。”傅炽补了句,“但人有钱,肥头大耳吃的油光满面的,不差这点。” 顾斐波用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重新围上自己的围巾,反问了一句,“你想知道吗?” “想。” “四处乱窜不如来我身边吧。”顾斐波起身,站着朝他伸出右手,“如果你还在寻找一场盛大的死亡,不如来到我的身边。” “庞大世家里的斗争,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 傅炽仰着脸怔愣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把手轻轻搭在顾斐波的掌心上,“我等你给我找一场盛大的死亡。” 傅炽的手很瘦,搭在顾斐波掌心的时候细细小小的,顾斐波攥住他的手掌,就像是把空中翱翔的飞鸟攥在了手心了。 到底,捡人的爱好还是没变。 顾斐波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带着傅炽走了。 上次在这家店捡的李忠死了。 这一次希望能有些新的变化。 巷子走到中段的时候,傅炽扯了扯手,没扯动,被牵着继续走了两步,忍无可忍地驻足,“你不觉得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走路很奇怪吗?” 顾斐波挑眉,讶然地松开了手,温和地笑笑,“看你掌心有些冷。” 傅炽浑身戒备。 “放心,我对未成年不感兴趣。”顾斐波往下面扫了一眼,然后笑了,“还是等你长大再担心这些吧。” “?” “?” “上次你不是看过了吗,我已经很大了。”傅炽瞪眼,追着顾斐波往巷口走。 顾斐波嘴角弧度都没变过,跟着他的问题点头,一脸年长人的包容,“嗯。” “好。” “乖。” 最后还抬手摸了摸傅炽的脑袋。 成功得到了一个烫熟了自己掉皮的红西红柿,西红柿跳起来炸毛了,又不敢反抗顾斐波,最后把自己的头发揉的一团乱。 “最后重申一遍,我不小。” “嗯嗯,你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顾斐波看着后视镜的傅炽,勾了勾唇角,眼里很认真,“你的人生已经比很多的大人还要丰富了。聪明,勇敢,机智,虽然偶尔有些鲁莽,但你做的很棒。” “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 傅炽突然愣住了,低着头开始手忙脚乱的找安全带,卡扣磨磨唧唧地扣好之后,他才抬头直视后视镜里的顾斐波的眼睛,非常郑重地开口:“在死之前,我会好好替你干活的。” “干活就是坐在后座,让老板开车的吗?” 傅炽又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上次坐别人车副驾,别人女朋友发现了我的头发,跟他大吵了一架。” 傅炽打开副驾的门,躬身探头,“你没有女朋友吧?” “不是,有也可以,就不要有那种会拿枪抵着我脑门的那种异性朋友。”傅炽发现这话有歧义,连连换了个表达,“死可以,这么死有点窝囊,还有点无聊。” “怕啊?”顾斐波笑,从暗格里拿了一把袖珍枪给他,“这样等你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也可以拿着枪抵着那人的脑门了。” 傅炽手忙脚乱地捧住枪,“我准头不行。” “抵着别人脑门,要什么准头?”顾斐波问他,“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可以请人教你。” 傅炽总觉得这段谈话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抓不到重点。 最后被顾斐波一句轻飘飘的“好孩子”,夸得莫名晕头转向的,也就放弃思考这点诡异感了。 嗯,顾斐波是直男,有女朋友。 把玩着手上的新枪,傅炽很高兴地勾了勾唇。 又想到浴室那个晚上,有些担心嫂子会不会误会了。 第36章 飞鸟与囚笼 枪说是枪,但拆开弹夹,里面空空如也,顾斐波压根没给他子弹。 像是辛德瑞拉卸下皇冠,傅炽轻轻把罩在肩上的羽绒外套脱下的时候,顾大少爷的豪华轿车也不过在筒子楼外短暂停留。 晚宴零点的钟声会日日响起,辛德瑞拉和王子每日都能迎来重逢。 傅炽垫着脑袋看向已经有些渗水的天花板墙缝。 可惜这里从来不是童话。 余下的也不过是顾斐波那一夜写给傅炽的通讯号。 xy6-3965。 这一串数字已经在他的脑子里回响很多遍了。 他又翻了个身,把玩着床头的老式终端——卖药组织免费发放的用于工作的高级终端早在仓库被顾斐波下属缴获了。 老式终端的按键不是很灵敏,傅炽删删改改,凝视着屏幕良久,最后长叹一口气,把终端随手一抛,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那一夜之后,顾斐波从来没有联系傅炽。 第84章 傅炽也没有打过那个通讯号。 那一夜跟顾家公子在馄饨摊谈天谈地畅所欲言的快乐,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幻想。 仔细想来,那一夜顾斐波几乎没怎么说话。 他只是勾着温柔的笑,时不时低头吃上一口馄饨。 但再仔细想想,就记不得顾斐波到底有没有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面对顾斐波总有以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一种对能看穿自己的同龄人,对年纪轻轻的上位者的恐惧与嫉妒。 哪怕这份阴暗的情绪只隐匿在最黑暗的角落里,但傅炽依旧敏锐地察觉了。 算了。 傅炽又起身从床铺角落翻出手机,摁着删除键,把通讯号删除了。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终端还未脱手,心里那丝不明所以的惆怅还没消散。 嗡—— 嗡—— 外部通讯打了进来。 前几天傅炽接电话的时候还会有些隐秘的欣喜,但希望一次次落空后,便也再找不到一丝期待的痕迹了。 “喂?” 傅炽大剌剌地摁下接通键,“换不起套餐,买不起房,交不起水电,抵押不了贷款,有事你说,没事快挂。” 一连串的套话跟吐葡萄皮一样一股脑地秃噜出来。 对面沉默了一会。 然后响起了清隽的男声,夹杂着些许笑意,“那明天的晚饭有着落吗?我不介意你来蹭我一顿饭。” 顾斐波。 那一夜,在浴室的那一夜,顾斐波曾贴在他的耳廓说过话,吐息混着声线挠的他耳蜗都痒。 傅炽猝地抬起终端看了眼屏幕,熟悉又陌生的一连串通讯号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他乍然翻身坐起,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我还以为是电话推销呢,没注意。你来找我我随时都有空。” “那明天六点我让秘书去你家楼下接你,可以吗?”顾斐波笑了,声音不疾不徐地确认。 “好的。”傅炽眨眨眼。 电话挂断之后,傅炽一股脑地翻身下床,开始在自己用箱子做成的简易衣柜里狂翻。 他衣服不多,在诱色的时候也不接私活,只在诱色里面陪酒,平时上班一套工作服就搞定,所以根本不像其他公关一样有些花枝招展的衣服。 跟着自己的衣柜战斗了足足五分钟有余,其实也就几件舒适度拉满的特基础款,傅炽打通了诱色朋友的电话。 “喂,怎么了?” 朋友明显还在陪酒,这个点夜场才刚刚热闹起来,开香槟的欢呼声隔着房门若隐若现,他到包厢外接的电话。 “你有衣服借我穿穿吗?”傅炽轻啧一口,“明天晚上要出去吃顿饭,地方比较高档,我没衣服穿。” 朋友哟哟哟地就开始啧起来了,“行啊傅炽,在诱色的时候不钓凯子,出去就钓上了。” “什么人啊,有钱吗,多大啊,长得怎么样,身材呢?” “别狗叫啊。”傅炽打断他,“一个朋友而已。” “哟,朋友而已你能来跟我借衣服?你可是开会都穿个大裤衩踩着拖鞋的主,老板每次看着你这装扮都气的牙痒痒。” “少说废话了。”傅炽不耐烦,“有衣服吗?我看你上次陪王老板出去的那一套就还可以,黑色比较低调,剪裁不错,我也能穿。” “怎么?还给你挑上了,求人办事也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好吧。”朋友调侃。 傅炽沉默一会。 朋友立马接话,“行啊,我今天五点下班,中午睡一觉,你晚上几点要,来我家拿吧,你知道我家在哪里的。” “噢对了,最近那个李老板,那个瘦的不正常的家伙,你还记得吗?” 傅炽回忆了一下,离开诱色之前,他手上的大客户全部交给了朋友。 至于他走之后,朋友自己能吃下多少,就看朋友自己的能力了,傅炽简单回忆了一下,稍稍点拨两句。 睡醒的时候看见朋友发的简讯——框框磕头.jpg,你小子就是我活爹,配饰手表什么的需要吗,我下午一块给你送过去。 还没等傅炽回信,又一个陌生电话接了进来。 对面是很平和的男声,“傅先生您好,我是顾总的助理,顾先生让我来给您送点东西,您下午有空吗?” 傅炽一愣,“有的。” “晚宴时间是下午五点,下午三点的时候我在您上次和顾总分别的巷子路口等您好吗?” “噢,好。”傅炽补了句,“帮我谢谢顾总。” 挂了电话,傅炽转头回了朋友三个点,“他让秘书给我送衣服来了。” “啧,这待遇,我还没见过。”朋友理好衣服,正准备出门,看到简讯把整理好的袋子往沙发上一丢,“你钓的这凯子老手了啊,吃饭前让秘书送衣服。” “待遇拉满了,要是遇见纯情男大学生这好感度不噌噌噌噌往上涨。” “你别乱说,他平时挺忙的。”傅炽思考了一下,“不像经常在外面沾花惹草的类型。” “哟,认识多久了,已经开始替他说话了。”朋友调侃,“你知道你现在说这句话的语气跟替渣男辩解的恋爱脑没什么两样。” 傅炽翻了个白眼,“这是基于观察和事实得出的逻辑推论。” “他很聪明,应该是看出来了我没出席正式场合的衣服穿。” 第85章 “衣服合身吗?”朋友一问。 傅炽试了试,高级的黑色西装面料哑光,但肩膀腰线臀高裤长每一公分都恰到好处,是顶级裁缝店的老师傅贴身测量数据都很难达到的水平。 “你俩睡过吗?见过几面?”朋友二度发问。 没睡过。 但简单互帮互助过。 两面。 “你现在觉得他是老手吗?” 傅炽又想了想顾斐波给了联系方式,却冷了自己接近一周才联系自己的行为。 这种行为欢场上常用,还有个学名叫“推拉”。 若即若离。 但转念一想,傅炽戴好顾斐波送来的手表,系上表带,回了一句,“我俩真是朋友,没别的。” “他是直男,而且你知道的,我讨厌同性恋。” 穿戴完全,哄好奶奶,秘书在巷口等着自己。 那是一个身材略有些削瘦的男人,架着平光眼镜,嘴角常年勾着温和的笑,不会让人觉得敷衍也不会过于亲近。 对方替傅炽拉开车门,礼数周全。 傅炽上车,崭新的皮鞋踩上车内的地垫,车内没有皮革的味道,一股非常清雅的甜香,若有似无。 右手边有一瓶冰镇的苏打水。 第一次,傅炽感受到了一种无措。 欢乐场有很多有钱人,其中不乏有人带着色欲功利性地接触自己。 他也见过很多三教九流的人,但第一次被如此礼遇。 一种高高在上又亲和的礼遇。 傅炽莫名地有些心慌。 一种野兽的直觉让他觉得自己被一个庞然大物给盯上了。 车子驶向市区,跨过密林,在一栋庄园门口停下。 傅炽第一次知道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也能凭借人工培育的树林,割出一片极为安静的庄园。 顾斐波穿着谦和的白西装立在门口与宾客攀谈,余光看见了傅炽跟他抬手笑了笑,示意他进去。 云三挽着女伴,顺着顾斐波的视线探过去,“那小子也来了?” “我说你怎么闲着没事组织晚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云三对着顾斐波挤眉弄眼,“没想到你喜欢这一款的,怎么样,搞到手没?我给你当个僚机?” “我安排好了。”顾斐波笑着摇摇头,把人推进门,“你别把人吓着了,还没成年呢,慢慢来,我不急。” 云三挑挑眉,“第一次看你有心情玩这种戏码。” 顾斐波迎上远处的宾客,漫不经心地挥别云三,“进去吧,别吓着他了。” 云三啧了一声。 敲杯,致辞,晚宴开始。 华丽的罗裙在地面迤逦,没有人来找傅炽社交,偶尔有几个千金上来攀谈,几句话探出家世背景后便很有礼貌地离开了,傅炽乐得清静,一个人穿梭在人群之中大快朵颐。 顾斐波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吃饱喝足端着杯红酒在藤椅上吹晚风。 顾斐波从他身后把酒杯抽走,给他换了一杯橙汁,“小孩子别喝酒。” 傅炽有些讶异地回头,看见顾斐波和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少年缀在顾斐波身后半个身位的位置,傅炽顺着顾斐波的意思抿了口橙汁,“这位是?” 顾斐波让出了一个身位,眨了眨眼,又跟傅炽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男伴。” 男朋友的意思。 少年似乎有些害羞,扯着顾斐波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笑着跟傅炽点点头,就先行离开了。 顾斐波拉开傅炽身边的椅子,“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什么?” “我是同性恋这种事。”顾斐波朝他眨眨眼。 傅炽有些讶异,抿了口橙汁,然后笑了,很轻松的笑。 那种被当成猎物的危机感莫名消失了,他回:“当然不会介意,大家都是自由的,性癖也是。” 后来的时间,他们聊天聊地,聊遥远的宇宙。 傅炽指着天空,漆黑的阴霾下,遥远的西边亮着唯一一颗星。 他说,如果这辈子能离开希德05星的话,他想去边缘星系看看。 “我在医院听那个军人说,他跟随星舰去过很多地方。他说黄金十二区之外有很多雄伟的奇观。听说萨满尼星在雷暴天气下深夜也能亮如白昼,听说在遥远的西边海底还存在着古地球时期的亚特兰蒂斯的遗址,听说一个菲什么的星球有长脚的石头,有一种死亡湖边有钙化且永不腐烂的尸体雕像。” 傅炽手舞足蹈,明明没有喝酒但白皙的脸颊红彤彤的。 他说等奶奶去世,他要离开黄金十二区,要到危险又混沌的边缘星系,亲眼看看星兽。 想要去宇宙看超星残骸,想要死在红矮星摧毁内部行星高能耀斑撞击大气层的爆炸里。 傅炽聊得很开心,近乎忘乎所以,所以等到他发现顾斐波没说话的时候莫名有些尴尬,收回了天马行空乱舞的手,“你不会觉得我话很多吧。” 顾斐波摇头,噙着浅笑,非常温柔,“我觉得这是很好的想法,不过边缘星系有些危险,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但活着不就是为了体验吗?”傅炽大咧咧地岔开脚,躺在椅背上遥望着夜空,“什么意义啊,权力,感情,都是人类社会赋予的意义。” “人生的意义本就是虚无,所以及时行乐才是最好的活法,不是吗?” 第86章 顾斐波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有些露骨,他自己察觉到了这点,低头浅酌一口罗曼尼康蒂,“我没出过希德05星。” 傅炽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应该把黄金十二区都逛完了。虫洞跃迁的船票虽然贵,但对于你应该不值一提。” 顾斐波笑,“我出不去。只有这里最安全,所以我得待在这里。” 傅炽似懂非懂,但很聪明地岔开了话题,“那有机会的话,我替你去看看吧。到时候我给你直播。” “好。” 傅炽眼睛咕噜噜转,然后就看上了桌面的红酒,“这是什么?” “我睡前习惯喝它清神。”顾斐波替他拿了个杯子,倒了一小口,“自家酒庄酿的,味道还不错。” 傅炽一口闷完眼睛放光。 他识货,入口就知道是罗曼尼康帝。 诱色也有两瓶,价格高到令人乍舌,他在诱色都没喝过几口,此时看着顾斐波手里的酒瓶,悄咪咪地伸手去抢,“顾哥给我再来一点吧,你也知道我在诱色待过,三个大汉都喝不过我,我酒量很好的,我也快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 顾斐波磨不过他,给他又倒了一整杯。 傅炽也知道,这是最大限度的量了,不舍得豪饮,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像一只小猫。 “噢对了,顾哥。”傅炽想起来,“你说可以让我去顾家干事,能不能给我安排点刺激的活计?比如走私军火啊,当个卧底啊。” “太危险了。”顾斐波不动声色,“你如果想在我身边的话,我还缺个私人助理。” “危险才好玩啊。”傅炽舔了舔嘴唇上的酒液,“那当你的助理好玩吗?” 顾斐波回想了一下,“应该还好,五险一金全包,年薪五十万,不过你没成年签不了劳动合同,工资可以从我的私人账户上划。” “工作范围呢?” “各种类型的都有,你要是干腻了,可以再试些别的。” “顾哥。”傅炽把酒杯轻轻放下,猝地半撑着桌子,毛茸茸的脑袋探在顾斐波面前,漆黑的瞳孔在黑夜里亮的有些惊人,暗含洞悉一切的锋利暗芒,“你对我有些太好了,好到我有些惶恐。” “你的男朋友,不会也是从助理位置提拔上来的吧。”傅炽凝着顾斐波的眼睛,“你这个样子会让我怀疑你在钓我。” 顾斐波下意识后仰,顿了一会,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傅炽的脸颊,摇了摇头,“他不是。” “办公室恋情谈起来很麻烦,你知道的,我讨厌麻烦。” 琥珀色的眼底漾着清泉和明月,还有傅炽自己的倒影。 傅炽听见顾斐波说,“对你好,只是因为你值得。” “我觉得你能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看我看不见的风景。”顾斐波轻笑,说,“我很羡慕你。” 第37章 乌云与暖粥 那天晚上,顾斐波说了很多很好听的话。 酒精没有迷惑大脑,天上明月皎皎,傅炽觉得顾斐波不愧年纪轻*轻就成了顾家的掌权者,对着自己这种小人物还能礼数周全,说话滴水不漏。 但做顾斐波秘书的日子,比傅炽自己料想的还要无聊一点。 顾斐波没有让他处理太多琐事,大部分的时候让他在学习。 金融,操股,酒局的场面话,商战里的利益置换。 哪怕是跟云三他们打牌都会把傅炽带在身边,老实说最开始看到这群富人的生活新奇感还是占据上风。 在最开始踏入这个黄金如粪纸的世界的时候,傅炽面对他们利益置换的时候,还对轻飘飘三言两语就能影响上万人的命运的场景略微有些许无措,但很快,也许是顾斐波引导得好,他很快就适应了现状。 权力和财富的冲击只维持了不到一个半月。 在最初的新奇之后,紧随而后的就是日复一日的平淡。 顾斐波的生活非常有规律,规律到一日三餐吃什么都有营养师提前搭配好跟秘书沟通,而傅炽作为秘书团与营养师交接的人往往会试图夹带一点私货——他的工资从顾斐波私账上划,平时吃饭也和顾斐波一起吃。 日子一天天过去,傅炽的生活围绕着顾斐波,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像白开水一样平淡。 傅炽一个人在外面流浪的时候,还高低三天两头能跟混混为了一个椅子打上一架,在诱色的时候也不免有同事给他下绊子,就连在火葬场上班,都因为差事的分配而和同事爆发过争吵。 可在顾斐波身边,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所有的人,至少表面上都对着傅炽礼数周全,他们温和有礼,穿着不菲又整齐的衣物,从不恶语相向。 只是偶尔,午休的间隙,傅炽从顾斐波的办公室里溜进茶水间偷个闲的时候,能听到一些关于自己若有似无的轻蔑。 但他甚至不能像之前一样当面对峙给人顶回去。 诱色他有业绩傍身,流浪的时候谁拳头大谁就是老大。 可在顾氏集团里,他只是一个贫民窟出身,凭借姣好的容貌莫名得了顾斐波青睐的文盲——他甚至高中都没有毕业。 他没有资格顶回去,也不想给顾斐波带来太多的麻烦。 顾斐波对他很好,整日把他带在身边,美名其曰学习,实际上把他从危险的权力斗争中摘得一干二净。 顾斐波没有以一个秘书的标准在培养傅炽,更像是倾囊而授,傅炽想学什么就让他学什么,但从来没有让他接触过任何危险的事物。 第87章 傅炽感觉自己被关在了象牙塔里,在一个铺满软垫的金丝笼里扑腾。 他获得了世俗意义上常人奋斗多年才能获得的职位,有不给自己下绊子的同事,有欣赏自己能力的领导。 各种层面上,他都应该感恩戴德,就连他自己,有的时候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无病呻吟。 但这一切的一切让他觉得无聊又厌烦。 他讨厌人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也讨厌那些摆在明面上,赤裸裸的权利置换。 他想要自由! 要爆裂的剎那! 想要火焰腾烧火星迸裂! 要肾上腺素从天灵感席卷每一个细胞的颤栗! 傅炽觉得这无聊透顶的生活快要把他逼疯了。 除此之外,傅炽不知道顾斐波以前的生活作风是什么样的。但自从他入职之后,已经看顾斐波换过不下两位数的男朋友了。 近乎三天一换,几乎不带重样的。 大部分的男朋友,顾斐波只会跟他们吃顿饭就发分手费。 小部分的也最多坚持个一周。 为什么傅炽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每次他们分手之后,对面来找傅炽拿钱。 顾斐波总是会把分手费打到傅炽的账上,然后让傅炽去给他扫尾。 而每一次,傅炽说是每一次,他都会尴尬。 而这种尴尬感在顾斐波上任男朋友说,“真羡慕你是他秘书,可以天天跟顾总见面。”时达到顶峰。 傅炽面无表情地把分手费打到那人账上,一边想我俩不仅白天在办公室见面,晚上在家里也见面。 偶尔剎那闪回,也能想起在浴室被顾斐波单方面帮助的那个夜晚,傅炽觉得自己这个秘书当得比男朋友还男朋友。 顾斐波的男朋友流水地换,傅炽偶尔也会提几嘴——恋爱不是这么谈的,不是吃一顿饭觉得不合适就换的。 每次这个时候顾斐波会不动声色地问他,“你很会谈恋爱吗,不如教教我。” 然后傅炽会摇头晃手一键三连连连拒绝,捂着嘴只说,“下次一定。” 日子就这么来到了二月,傅炽最近开始接手顾斐波安排的几个项目。 他很聪明,一点就通,看人也很准,在酒场上积累的交往技巧丝毫没有浪费,初出茅庐,就跟对面几个老狐狸交锋数轮,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快狠准地踩在对面的底在线狠狠撕咬下几块带血的肉来。 有的时候作风狠到连顾斐波都有些心惊,会看着报表指着数据,轻声告诉他,“做人留一线,把老狐狸逼急了,日后很麻烦。” “我管他什么日后不日后。”傅炽每次都这样回答。 每当这个时候,顾斐波会沉着锐利的凤眼,最后轻叹一口气,给他热杯温牛奶,告诉他——世界很大。 世界很大,不止你现下所处的牌桌,牌桌上也从来不是你死我生二者只能存其一的宿敌,所以你不用时时刻刻都想着和人拼命。 你可以更加柔和地面对这个世界。 但有的时候柔和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顺从? 傅炽身上有一种急促的燃烧感,像是一次次妄图用翅膀扑灭灯火的飞蛾那样。 任何物种都有着想要活下去的本能,不努力活下去的基因早消散在物种一轮又一轮的迭代里。 但顾斐波在傅炽身上看不见这种特性,哪怕傅炽在外人看来一切行为都在积极地活着。 他追求爽利,追求立刻的多巴胺与肾上腺素,追求all in以及命悬一线又绝地翻盘的刺激。 他是个天生的赌徒。 他下的每一注,做出决策的动机都基于如果下一秒我就会死去,一无所有,那么此刻我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从来不妄想自己会赢。 哪怕他面前的筹码早已堆积如山。 这种性格有好有坏,但很明显,这种人很难耐下性子去长时间地耕耘一件事。 果不其然,三月份的时候,傅炽向顾斐波领了更多出外勤的工作,却被娃娃脸报告他在楼下花坛的角落数蚂蚁。 工作进展依旧如常推进,但他的身影却再度重新出现在三教九流的街道里。 甚至回到诱色,去陪人喝酒。 第一次听到娃娃脸报告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斐波面色如常,“盯着点,让人少灌他酒。顺便给包厢上点养胃的东西垫垫。” 旋即是第二次。 第三次。 频率越来越高,傅炽在诱色泡的时间越来越长。 顾斐波的名头像信息素一样无声无息360度无死角地入侵了傅炽的生活,托顾斐波的福,这是他第一次能在诱色畅意地喝酒,喝到痛快,去舞台辣舞,摇摆,将香槟喷到天花板的吊灯上,而不用顾忌身旁审视或者猎艳如同野兽般盈满欲望的眼睛。 在他又一次在诱色耍了个通宵,在电梯下楼的时候,思考顾斐波那边生意场上的项目交接怎么能短平快效益高地完成的时候。 他在店门口看见了顾斐波常用的座驾。 他的视力很好,还没出大门就通过留了一条缝的玻璃,看清了驾驶座里的男人的模样——顾斐波竟是亲自来了。 傅炽回诱色前台要了颗清口糖,嬉闹着跟狐朋狗友们告别,然后脱下盈满酒气的外套勾着衣领随性搭在肩上,在寒风里散了散浑身的酒气,低头用指节敲了敲驾驶座的窗户。 第88章 没反应。 东边的太阳升起来了,朝霞射在眼底有些刺眼,傅炽抬手挡了挡光线,又眯了眯眼,老实在在的在寒风中散着浑身脂粉和酒精混杂又恶臭的气味。 他没敢靠在车门上,也不敢走太远,就靠着一颗光秃秃的树干,用手掌给自己全身上下扇风。 身前不足两米的位置,漆黑的宾利死一般地沉寂。 傅炽扇风的手舞得更快了些。 有些冷。 也没多久,傅炽在心里还没数到三十秒,车窗又往下降了些许。 男人冷淡又温和的眉眼扫了过来,手臂伸出车窗,平静地等待着什么。 傅炽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今天有哪些出格的行动。 最后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一个简陋的塑料火机交到顾斐波手上。 啪嗒—— 车门开了。 车里开了暖气,湿度也适宜。 傅炽以为顾斐波要说教,或是不动声色地生气。 但后视镜里的男人只是照常地问他:“心情不好吗?今晚喝了多少?” “还好。”傅炽错开视线,“我垫了肚子,没喝多少。” 傅炽不擅长说谎,他也知道自己拙劣的谎言不可能瞒过顾斐波。 但前座只是头也不回地递给他一份厚切吐司,“早饭。” 傅炽慢吞吞地抬手接过,馥郁的奶香味混着面粉奶油的芳香,入口面包体松软又极富层次。 “牛奶在左手边的盒子里。”顾斐波像是平常那般问他,“回家吗?” 傅炽租的筒子楼离顾氏集团很远,做顾斐波秘书的这段时间,他搬进了顾斐波的客卧——距离公司只有步行两分钟的距离。 “好。”傅炽点头。 那天他回家补了个觉,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设的早上九点的闹钟被关掉了,拉开不知何时被拉上的厚重窗帘,发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打开终端,映入眼帘的就是顾斐波留的简讯——“上午十点与云氏集团的会面推迟了,不用担心,睡醒厨房煲了山药粥,记得喝。” 最近浪得狠了,睡眠严重不足,这一觉睡醒骨头都酥软了,傅炽揉了揉鸟窝一样的头发,洗漱完毕喝到香喷喷的热粥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家的错觉。 他难得去橱柜里找了个勺子,坐在餐桌前一勺又一勺地小口喝着,视线落在餐桌对面漆黑一片的三角插座孔里。 像是发呆,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粥是他一人的分量,他喝完之后洗了碗筷,又打扫干净厨房,慢吞吞地去了公司。 后来傅炽再也没去过诱色,顾斐波也从未提及这件事。 他们心照不宣地抹去了傅炽泡在酒精和音乐里堪称荒唐的夜生活,重新回归平淡的日子里。 三月二十号的上午,顾斐波处理完今天最后的一份文件后抬头,问傅炽今晚有没有空。 傅炽沉默了一会,眼神挣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有的。” 然后又找顾斐波讨了一个下午的假期。 傅炽下定决心要辞职了。 顾斐波很好。 但自由更好。 第38章 321 老实说,这几个月的体验,尤其是最初开头的体验非常好。 整个宇宙没有几个人能有机会跟在顶级权贵身边获得全天24小时不间断地贴身指导。 一个平民从金字塔底端一跃而上体验到顶端的风景的剎那,看到那群人使用权力或是金钱的方式,获得的心理冲击是无与伦比超出想象的。 更何况顾斐波对傅炽非常好。 最直观的数据左证就是傅炽银行卡里的余额越攒越多。 住在顾斐波家的这段日子,不仅能沾光享用顾家雇佣的保镖保姆司机厨师营养师等人力资源,还压根没有动手花钱的时机。 每个月各大品牌定位天价的成衣送到顾斐波眼前,顾斐波都没时间看,让傅炽帮自己挑。 傅炽挑完,顾斐波会随手补上几套觉得适合傅炽的,然后选中的款式全部都按照两个人的身材数据置备两套。 吃穿用度无不如此,傅炽每时每刻不在怀疑,自己做秘书的那点工资,真的能负担地起这个消费水平吗 下午的时候,傅炽去了一趟银行,联系经理把这段时间的工资重新打回了顾斐波账上,权当抵消房租和生活费了。 出门的时候,时间还早,傅炽想着在旁边的cbd随便逛逛,看看能不能顺带给顾斐波带个礼物。 当天下午希德05星最大的商业cbd门口,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一家家店面来来回回不断穿梭。 他试图找到一些顾斐波可能会喜欢的小玩意。 转了整整一个下午,非常遗憾。 奢侈品店外面摆出来的当季最新款的成衣,珠宝、腕表,绝大多数傅炽都眼熟得很——提前半个月在自家衣帽间里见过。 傅炽沉默了。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太阳逐渐西斜,傅炽把商场逛遍,最后两手空空出来。 真不知道买什么,顾大少爷什么都不缺。 十字路口的大爷正午的时候就在那卖橘子,现在还没走,傅炽去摊上精心挑了几个盘亮圆润的,又去花店买了包装纸和树干,勉勉强强穿成了一束橘子花。 回办公室的时候,顾斐波还在里面处理文件。 傅炽揉了揉花束边缘的橘子皮脑袋,敲门进去了。 第89章 听到声音,顾斐波从厚厚的一沓文件里抬头,看到黄澄澄的橘子花一愣,然后眼神又柔和下来,跟傅炽一样抬手揉了揉橘子脑袋,“你自己包装的吗?” “也没有特意,就是路上正好看见了感觉这个橘子长得还不错。就买了点。” “然后又正好看见有人在包花。” “就顺便给你也包了一束。” 傅炽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几近嘟囔,最后揪了几把发尾。 “虽然包的也不算太好吧。” 刚自谦完,旋即话头一转。 “但反正橘子总是要吃的,我包花的时候吃了一个,还蛮甜的,” 顾斐波很温柔地看了眼花,很认真地直视傅炽的眼睛,“谢谢你,这是很特别的礼物,我第一次收到,我很喜欢。” 傅炽被看得感觉浑身有虫子在爬,总之浑身不自在。 好在顾斐波又低头去处理起了文件,“等我五分钟,我再处理一点事,我们七点走。” “嗯。” 上午的时候,顾斐波问傅炽晚上有没有事,傅炽以为今晚有晚宴需要他出席。 没想到他们回家了。 今天厨师没有来,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冰箱里的食材很多,顾斐波把西装挂在旁边,然后挽起衬衫袖子开始下厨。 傅炽洗了手给他在旁边打下手。 顾斐波偶尔也会自己做饭,傅炽在这住的几个月也是见怪不怪了。 一切都与平常无异,傅炽吃饭的时候头脑风暴在想怎么提离职比较委婉。 直到他和顾斐波一起收拾完桌面,餐厅的灯突然黑了。 像是应激一样,傅炽猝地起身,凳子脚在木地板上划出吱呀的刺耳声响。 他背靠着冷硬又坚实的墙壁,手里死死抓着吃饭时右手的餐刀。 时间在恐惧中被无线拉长与放大。 握着餐刀的手被指甲摁出深白的印记。 紧绷的神经在颅内引出嗡鸣的幻象,傅炽用力闭了一下眼皮,再睁开的时候,厨房拐角亮起雀跃的烛光。 微弱又昏暗的光点从拐角出来,很快盈满了整个厨房,驱散了整间餐厅的黑暗。 摇曳的火焰照亮顾斐波柔和的眼睛,淡黄的奶油配上粉嫩的数字蜡烛,温热的烟火跃动着。 脱力一般的,傅炽轻轻松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把餐刀放回原位,“今天你过生日吗?”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祝你生日快乐。” “可惜,我今天只给你准备了一束橘子花。” “你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像是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傅炽一句接一句絮絮叨叨的往外蹦。 顾斐波就那么温柔地看着他,耐心地倾听着,等到他全部说完,才轻声说了一句,“不是我的生日,是你的。” 初春的晚风恰好拂过窗户穿堂而过,落地窗外月明星稀天朗气清,秒针嘀嗒走过零点,打点三轮上的星角轮拨动抬止杆,打锤撞向音簧,遥远的古老摆钟一下又一下荡起浩然长鸣。 铛—— 铛—— 铛—— 已至半夜,万籁俱寂,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得让傅炽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像是有一簇弱电流击穿心脏。 蛋糕馥郁的甜香萦绕在鼻尖,脸上被柔软的指腹轻轻拂过,傅炽呆滞地愣在原地看着顾斐波抬手给他拭泪。 他听见顾斐波轻声说,“来许个愿望吧。” 那天是3月21日,是他母亲亲口说的——321,321,走向灭亡的倒计时,不详的预兆,惨烈的结局。 七岁那年他听说别的小伙伴都会在出生的那一天吃蛋糕,他找母亲问蛋糕是什么,说自己也想尝尝。 那时的他还很矮,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削瘦又矮小,差不多只到母亲的腰间。 他仰着脑袋睁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说:“如果很贵的话,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吃......” 那天向来冷漠的母亲更加粗暴些许,成年人的手掌在一息之间袭拢他的脖子,母亲的力气向来很大,他双脚离开地面不断扑腾,惊恐的眼睛无助地望向面目狰狞的母亲,氧气从肺泡里逐渐消失,在他面部发紫,不住用指甲抠挠母亲的手时,缺氧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的时候,还能听见“你为什么活着被我生下来”的恶毒质问。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提过生日。 他知道这个词会让母亲很生气。 再长大,他知道生日的概念,有能力给自己买蛋糕,甚至有愿意陪自己过生日的朋友的时候,他每次会无所谓地挠挠脑袋,“那玩意太甜了,我不爱吃。” 但今天,顾斐波告诉他,“321是零点的钟声,是新的一天的伊始,是希望与一切美好的开端。” “十八年前的这一天,你出生了。” “然后历经18年,近七千个日夜,在命运的伟大推手下,我们跨过无数的可能性走向了相遇这条必然的结局。” 烛火在琥珀色的瞳孔里摇曳,傅炽能清晰地从他的眼底看见自己不知所措的倒影。 他听见顾斐波说,“不需要你做些什么,你出生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够伟大了。” “上千万的精子涌过通道最幸运的那颗才能获得与卵细胞结合的机会,然后才有了日后的增殖分化,胚胎发育,落地成人,度过孱弱的幼年期,成长到如今掌握了人类社会的语言,能在庞大的族群中存活下来,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了。” 第90章 顾斐波说:“恭喜你。” 顾斐波夸他:“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傅炽被夸得小脸滚烫,连脖子根和耳后都热起来,有些飘飘然,后来的事情美好得不太真实。 第一次许愿的时候不太熟练,傅炽学着别人的模样闭上眼睛,但又觉得缺了点安全感。 于是他又偷偷睁眼瞧着对面的顾斐波,暖光下的人丰神如玉,敛了通身高不可攀的气场,温文尔雅地注视着自己。 “许了什么愿望?”顾斐波抓住了他偷看的间隙。 “说出来就不灵了。”傅炽回答。 “不是的。”顾斐波纠正他,“愿望就是要说出来才能实现。” “我......”傅炽迟疑了一会,“没有什么愿望。” 那天傅炽第一次吹灭属于自己的生日蜡烛,第一次亲手切割蛋糕,金属铲子剖开奶油和蛋糕胚的时候软软的,顾斐波在盘子里揩了第一口奶油点到他脸上,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点了回去。 他把第一块想要分给顾斐波,但顾斐波让他留给自己。 傅炽从来没有过过生日,父母在世的时候没有,父母死去之后更没有。 他也不在意这种虚头八脑的节日,只是在有人告诉自己,自己已经做的很棒的时候,会感受到心底那丝不知名的暗喜。 那天晚上,风和月光都很温柔,压在嘴边的辞职,最后化成了一句非常认真的——“顾斐波谢谢你。” “你是我最好的恩人,最好的贵人,最好的朋友。” “只是这些吗?”顾斐波吃了口蛋糕。 傅炽也低头尝了口蛋糕,“嗯,我喜欢这样的关系,觉得很——幸运。” 未尽的言外意饱含在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之下。 俩人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 那晚躺床上的时候,傅炽看着窗外皎洁的月亮,思考着蜡烛熄灭后许的愿望会不会灵验,但他还是盯着皎皎天上月,低声默念着—— 顾斐波,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顾斐波,求求你不要爱上我。 第39章 插座里的眼睛 辞职的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周末的时候,傅炽一觉睡醒家里已经没人了,瘫在床上摸到公司发的终端翻了一下工作邮箱,好在没有收到新的消息。 起床的时候,他试探性地叫了两声顾斐波,没得到响应。 后面想起来今天是顾斐波每周固定去陪男朋友的日子。 他颇有闲心地给桌上鲜红的玫瑰喷洒上新鲜的露水,然后去翻桌上堆着的一沓报表——顾斐波让他这周看完。 破旧的私人终端鲜少地震动,傅炽下意识接起,你好,我是傅炽。” “嘿嘿!傅哥行啊你,这段时间都没见着你,这才几天啊接电话都这么文邹邹的了。” 对面那人直扯个大白嗓,极富穿透力的声线盖过了背景里的打牌输钱后特有的喧嚷。 傅炽不自觉地拿远了点听筒,“老王啊,有什么事?” “嘿嘿~小弟这不是好久没见着你了吗?有空不,出来吃酒啊?” “没空呢,我最近忙。”傅炽漫不经心地转着手头的笔。 “唷,你还忙,你能忙什么啊?”王三笑,“哪次叫你出来喝酒你不来?” 傅炽乍地想起——被工作迫害许久,他已经很久没有犯过酒瘾了,“真忙呢。” “忙什么?” “看报表。” 对面沉默了。 就连傅炽自己都沉默了。 这话放几个月前,他自己都不信。 “唷!几天不见,都看上报表了吶。”王三纯纯当人放屁,“大白天的喝多了吧,嗐,跟你说正事,你手头有闲钱吗,能借我三千吗,我钱在路上了,周转过来立马还,嘿嘿,立马还。最近没钱吃饭了,上顿还是去菜市场捡的烂菜叶,还被那面色铁青的老大爷骂了一嘴,气死我了。嘿嘿,傅哥,接济小弟一点呗。” 王三这人讲义气,之前傅炽在街边当混混,寡不敌众被一群人摁着脑袋锤的时候,是王三从家里搬了块砖头给压得傅炽喘不过气眼冒金星的胖子脑袋开了瓢。 虽然这人平时也没个正经活计,但有手有脚又年轻力壮至少饿不死,只是偶尔打牌上了头就会开始找傅炽借钱。 也会还,但不多。 看在当年被王三救了一命的份上,只要不过分,傅炽都会接济一点。 傅炽思考了一会,“你如果需要的话,我这里有一份工作。” “啥工作?看报表啊?”王三嘿嘿怪笑,“这玩意,我脑子哪里搞得来。我跟你不一样,你打小脑子转的快。” “这个不难。”傅炽说,“你只需要帮我审核一些格式就可以。” “嗐,傅哥,我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咱啊,也不是干这份的料。平时有的吃,有的穿,偶尔去打打牌,这日子一天天过了,也就这样。也不想什么别的了。” 傅炽沉默了,然后给他转了五千。 “唷!傅哥大气!嘿,下次我一定不打牌,不打牌了。嘿嘿。” 屏幕上的通话秒数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蹦,傅炽不太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现在说什么都像是说教。 又或者是一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炫耀。 两人对着屏幕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王三率先开口,“那傅哥,没什么事我先挂了哈,还得去给我娘烧饭呢。” 第91章 “嗯,你去吧。”傅炽说,“如果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好嘞,傅哥!”对面应了,却迟迟没有挂电话。 最后还是傅炽先说一句,“好,那我先挂了,有什么事记得来找我。” 只要轻轻碰一下红色的按钮,电话就挂断了,屋子里很安静。 外柔和的阳光照上上等檀木质的桌角,墙角空气过滤机无声地工作着,空气中漂浮着若隐若现又柔和的熏香。 一切的一切,让傅炽有一瞬间的恍惚。 有什么东西,变了。 —————————————————— “他最近的观测数据怎么样?”不起眼的餐厅一角,电梯下行至地下室。 顾斐波把外套随手挂在门口的立架上,扭头问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最新数据。 “fu最近越来越不耐烦了,他天性喜欢刺激和冲突,在公司处理三个月文件已经逼近他的极限了。” 白大褂亦步亦趋跟在顾斐波身后,两人以极高的速度步行过幽暗的长廊。 耀眼的白光在长廊尽头亮着,抬脚跨过长廊,展现在眼前的是通体明亮的大厅,以及密密麻麻360°环绕布满墙壁的屏幕。 屋子中心最大的屏幕正实时播放着傅炽的镜头。 接近两米的屏幕上,少年睫毛卷曲的弧度都根根分明。 屏幕上的人正在接电话,他的嘴部细节被特意挑出来放大。 实时记录的口型专家将少年的通话内容记录在案。 白大褂懊恼道歉,“我们并没有在他的老式终端里安装任何窃听设备,所以现在只能靠嘴型来辨别讯息。” “微型摄像头因为角度原因,并没有录入来电话的人的身份。我们根据他过往的经历,按照名单在筛查通讯对象,预计两分钟之内就可以比对出精确结果。” “借钱而已。”顾斐波毫不在意,“把3月21日晚上的监控视频调出来看看。” “过生日那一段对吗?”白大褂对着耳麦,“a56号摄像头,从21点56分开始播放。” 大屏被当晚的生日录像取代。 顾斐波抽空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捧着杯子安静地欣赏了一会,“录的挺好的,晚点给我拷贝一份。” “好的,顾先生。”白大褂托了托眼镜,“结合数据分析fu的微表情和肢体动作,当晚的计划非常成功。正如我们所预料的,您是第一位给他过生日的人。你的料想非常正确,选择温馨的家里,平凡又猝不及防地取出蛋糕效果非常之好。数据显示,他当时的瞳孔放大了0.6毫米,心跳从72/分迅速增长到108/分。除了窗外的大笨钟敲响的时间慢了0.1毫秒之外,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非常顺利地打消了fu在当晚提出离职的计划。” “但他还是想要离开。”顾斐波浅酌一口咖啡,“有的飞鸟是关不住的。” “是的,所以我们拟定的下一步计划是切割他与过去的社会关系,逐步培养他的习得性无助,加深他对您的依赖。我们坚信在孤立无援的时候,依赖往往会被错认为爱,他会因此而爱上您。” “但这不是爱。”顾斐波往咖啡里加了杯牛奶。 “恕我直言,您不需要他真的爱您。您只是想要得到他。” “理解他,同情他,提供他想要的,并用他没有接触过的财富与权势一股脑地塞进他怀里,以此来压倒他。” 顾斐波有些诧异,“这样还不算爱吗?我以六位数的时薪雇佣你们24小时为我的爱情保驾护航,这样还不算爱吗?” 白大褂一时无言。 竟无可反驳。 白大褂调出傅炽第三次去诱色被顾斐波抓包带回家那段时间的录像,拖动进度条精准定位到第二天上午,傅炽在餐桌上喝山药粥时的画面,向顾斐波阐述,“这里fu的视线在装有微型摄像头的插座孔上逗留了足足五点九秒。” “我们不确定他只是单纯发呆,还是发现了镜头的存在。” 顾斐波笑着搅动咖啡,牛奶一缕一缕地浸润咖啡液,“他向来很聪明。” “不过,只要他没说,就不必在意这一点。” “那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那您下一步的计划呢?这是我们目前提供的五种可行方案,都经过数据模拟,能让他爱上您的概率高达80%。”白大褂递给顾斐波一份纸质文件。 “剩下20%呢?”顾斐波草率地翻了翻文件。 “您也知道,fu不是一般人。一般人早在您把他带入圈子,教他知识,用金钱和权力滋养浇灌他的时候,就已经爱上您了。” “但他现在没有,还想着离开。*” “是的,这就是我们无法预测的20%。” 顾斐波一目十行,把文件看完,“培养习得性无助之类的我没什么兴趣。我喜欢的是飞鸟,不是捧着我的手指玩闹的囚鸟。” “我有更好的方式,让他爱上我。” 第40章 落地生根 顾斐波用了整整一个礼拜研究完目前傅炽积累的所有材料。 光是纸质文稿内存大小就高达10m。 视频素材更是数不胜数。 无数的文件最后压缩为白纸上非常简短的四个字,两个词。 晚上十点十分的时候,顾斐波拿起终端,给傅炽发了一条简讯。 “byypdyz xyg” 傅炽收到短信,一秒,甚至半秒之内就试出了加密内容。 第92章 “rooftop now。” 他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往楼顶走。 天台不知何时添置了一台巨型天文望远镜。 走到天台边缘的时候,顾斐波还低头在调试望远镜的焦距。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晚风习习,上弦月挂在头顶,傅炽就仰着脑袋数星星。 一颗。 两颗。 傅炽的视力很好,也很有耐心。 他一颗一颗数着。 等到他数完两遍的时候,顾斐波恰到好处地侧头问他,“怎么样,今晚的星星多吗?” 夜晚的顾斐波不会用发蜡,平日工作时向后梳起的头发随意的散着,贵气之中少了分手握大权的威压,多了分同龄人的随和。风轻轻一吹,柔软的黑发就拂过他的额头,偶尔遮住他的眉骨。 傅炽望进那如星子般璀璨又深邃的瞳孔里,眨眼狡黠反问,“你猜?” 顾斐波先是一愣,然后哑然一笑,“那我们一起数数看吧。” “不,我们来押注。”傅炽直接上手掰回顾斐波的脑袋,不让他看天空,“你猜有多少颗?” 顾斐波猝不及防地被人掰住脑袋。 身侧的少年,目若朗星,顾盼生辉。 夹住脸颊的手温热,刚洗完澡身体的温度比自己还高些,甚至有些炽热。像是冬天从野外归家,冻僵的身体融化在温水中那样。 太久没被人如此逾矩地对待,也太久没有接触过同类的触摸。 顾斐波有些贪恋地怔了一会,然后从自己的耳后轻轻拨下傅炽修长圆润的指尖,“你想我猜有多少颗?” 傅炽笑嘻嘻地想了一会,“那你就押24颗吧。” “我比你多押两颗!输了的今晚没有牛奶喝!”傅炽一锤定音。 那天晚上傅炽数了很多遍星星。 顾斐波数了很多遍星星。 傅炽和顾斐波一起数了很多遍星星。 他们总会报一个错误的数字,然后相持不下,又数一遍。 数到最后只是单纯地想要数星星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正确答案会是25颗。 顾斐波不会让傅炽输,就像是傅炽也不会让顾斐波输那样。 他们就在天台上,席地而坐,后来数累了又躺下来,数攀在墙壁上的爬山虎的藤蔓。 手边是人工铺置的草坪,细嫩的脖颈贴在上面略微有些扎,裸露的小腿贴在小草上还能感受到露水的潮气。 但顾斐波说那是小草的呼吸。 后来顾斐波又教他看星星。 他们摇转漆黑的镜筒,从小小一孔,去窥探千万分之四光年外的宇宙。 等玩累了,顾斐波问他,“不喜欢报表对吗?” 傅炽错开视线,又挪了回来,“也还行吧,能看。” “有没有想过以后去做什么?”顾斐波问。 “以后?”傅炽先是一愣,然后去看浩渺无垠的宇宙,“活一天算一天,想什么以后呢?” “今天我俩在这看星星。” “明天如果有机会,我们会一起坐车去上班。你会先脚进公司,我会在停车场逗留两分钟再上去。” “后天说不定我俩会爆发争吵,然后你冷眼把我辞退,我又灰头土脸扫地出门。” “我有那么坏吗?把你扫地出门。”顾斐波不赞同。 “那就是我把你扫地出门。”傅炽哼哼,“让你带着你的东西从你的房子里出去。” 说到一半傅炽就憋不住笑,像个小猪一样哼哼,然后顾斐波被他染得也开始笑。 “说正经的,以后你想做点什么呢?”顾斐波回归话题。 而傅炽沉默了。 “顾斐波。” “嗯?” “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以后的。”傅炽又抬头数星星,“所以能过一天就过一天,能开心一天就开心一天。很多东西不重要,有些东西我也就当没看见,怎么活都是个活法。” 顾斐波也沉默了,他把脑袋转向天空,“这样也不失为一种好活法。” “傅炽。”顾斐波叫他。 “嗯,我在。” “我小时候也这么想过。我没有上过学,小的时候都是老师来家里上课。” “布置的课程量其实不大,但如果我没有打好提前量,我喜欢的老师就会莫名其妙的离职。” “后来我和母亲为此大吵一架。”顾斐波有些怀念,“她也不与我争辩,只是丢我去处理一家濒临破产的小作坊。” “那是个游戏公司,办公室很小,长期入不敷出,员工甚至就在矮小的平房里打地铺加夜班,加班加点赶工,只为把手头唯一申请到版号的当作最后的翻身稻草。” “他们的游戏从立意到创新甚至玩法都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里程碑式的作品。当时的我觉得只要游戏正式上线,他们一定能搬进cbd,住上大平层。” “当时的我才五岁,不过母亲也给我配备了专业的秘书团队。我第一次将理论运用于实践,起初一切稳中向好。但在最后,我忽略了一个微小的细节。” “很微小。那个团队里的一个人有天下午请假去吃一顿饭。后来就带着几个核心技术人员跳槽了。” “那游戏岂不是也没上市?”傅炽问他。 “他们的游戏没有,但《星辰》上线了。” “就是现在那个日流水稳定在八位数往上的《星辰》?”傅炽诧异。 第93章 “嗯。”顾斐波很平静,“对我来说这只是历练的一次小小挫折。” “但在《星辰》上线的那一天,那个小作坊的创始人抱着老婆孩子一起跳楼了。” “我亲自为他们收的尸。” “创始人头着地,颈椎骨全断了,脖子软的像张皮一样连着像破碎西瓜皮一样的脑袋。” “他们把一切都压在了这根稻草上,稻草折了,他们也折了。”傅炽默然。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傅炽算了算时间,“当时害怕吗?” 顾斐波摇摇头,不知道是不会还是不能。 他说:“这是我母亲为我亲手挑选的教训。” “我到现在都没去查当年撬墙角的团队到底是什么来头。”顾斐波无所谓地笑笑,“但之后所有的事情我都会打好提前量了。” “这不是你的错。”傅炽摇头。 “普通人是很脆弱的生物。”顾斐波陈述。 “我也是吗?”傅炽问他。 “你不是。你有大脑,有韧性,有机敏,还有一点点的好运。”顾斐波看向他,“哪怕没有遇见我,你也能坚强地活着。” “你对我的评价好高啊。”傅炽不信。 顾斐波笑了笑,“讨厌人类吗?” “讨厌。” “憎恨人类吗?” “还好。” “如果在人类社会找不到让你想要活下去的意义。”顾斐波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去那里,怎么样?” “阿斯特蒙星?那里也有人类居住。”傅炽朝着他的手指看。 “那就去更远的地方。”顾斐波的手指依旧立在空中指向深邃的夜空, “人类之外会不会还有人类,文明之外会不会还有文明。” “宇宙真的有尽头吗?” “宇宙文明有尽头吗?” “讨厌人类就去到人类文明未曾踏足过的土地去。” “那里有星兽封锁。” “那就突破他们。” “好难,帝国举国之力都做不到的事情。” “或许,整个历史长河都在等待一个你呢?” 一语落地,鸦雀无声。 傅炽以为顾斐波在开玩笑,但他仔细地凝视顾斐波的眼睛。 五秒, 十秒, 半分钟。 他确信顾斐波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能够撼动整个宇宙。 从来没有人对傅炽有过期待。 从来没有。 母亲没有,父亲没有。 就连现在唯一的亲人奶奶也对他没什么期待。 他逃课的第一天跟奶奶说了,奶奶告诉他家里的米没了,晚上记得找邻居讨点。 没有人责骂他。 就连学校里的老师也没有责骂他。 一周,两周,后来半年都不去上学,也没人管他。 没人对他有过一星半点的期待。 但今天顾斐波告诉他,“整个宇宙都在等你。” 平静的夜晚平静的决定,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晚上,好像只要他真的去做,历史就会因他而改变那样。 顾斐波问他,“不想去看看文明的尽头吗?” 傅炽又抬头望星星。 目光所及穿破穹顶,突破大气,甚至真的遨游到那漆黑又寂静的宇宙中去。 明明灵魂遨游于太空,但傅炽第一次感受到了存活的实感。 像是千万年前第一只鱼类爬上陆地那样,躯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好像才刚刚落地扎根。 从出生起就觉得人生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的傅炽, 觉得意义只是人类社会为了驱使奴役人类而创造的伪命题的傅炽, 第一次说,“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顾斐波也跟他一起看向天空,无数材料分析出的结论只是两个词,宇宙和文明。 顾斐波想傅炽应该会喜欢这件事情。 “这就是你分析那么多材料得出的结论吗?”傅炽直言不讳,“你觉得这是我适合的道路?” 材料暴露。 空气没有半点凝滞,顾斐波毫不意外,“数据分析出了很多条你应该擅长的道路。” “我在其中找到了一个你可能会喜欢的提议。” “嗯,确实。” 人这一生很难发现自己喜欢什么,更难发现自己擅长什么。 很多人到死都在看起来更经济的选择里,被命运推向自己厌恶的山崖,再在汹涌的海浪中静默死去。 今夜之前的傅炽总想着一步到位,只管死去。 今夜之后的傅炽觉得没有去过宇宙的尽头就那么死在人类社会太过遗憾。 “谢谢你,顾斐波。我很喜欢这个提议。”傅炽也把手臂垫在了脑袋下面,话头一转—— “就是家里那么多摄像头能不能撤了,每天被盯着怪奇怪的,前天浴室里也被装了一个,我拿毛巾给它盖住了。” “下次不会了。”顾斐波如常答道。 足以爆发极大争吵的事件,俩人非常有默契地平和地开诚布公。 傅炽就是这么坦诚的小孩。 “不要害怕。”傅炽轻轻勾住顾斐波的小指,“我不会背叛。” 在我身上你永远不需要打提前量。 “那我哪天破产了,就去找你养我。”顾斐波晃了晃小拇指,“你要快快长大。” 傅炽怪不好意思,“不会的顾斐波,你会一路顺风顺水的。” 第94章 “你很厉害。” “真的。” 他怕顾斐波不信,“大家都这么说。” “你呢?”顾斐波问他。 “我?我,我觉得还行吧。”傅炽结结巴巴,又怕顾斐波不开心补了一句,“说的挺对的。” 月光过于柔美,红彤彤的脸颊让人想要凑上去吻一口。 鬼使神差的,顾斐波叫他,“傅炽。” “啊?” “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第41章 都没错 头顶月光清朗,后脖颈下的嫩草略微有些扎人,傅炽把手垫在了脑后,偏头一笑,调侃道:“您这就折煞小的啦。” 他絮絮叨叨,从相遇的琐事讲到今晚看见的星空,他说,“职场上能遇到伯乐的可能性太少啦,能被你拎在身边手把手的教导不知道上辈子得烧多少高香。” 他说自己很幸运,能作为一匹千里马被伯乐发现。 他说,“前辈,我也很感激你。” 太极打了足足有十分钟。 顾斐波就那么波澜不惊地凝视着他,只待他说完,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声音温柔,“是喜欢。” 楼顶的风都窒了一息,傅炽扭头看向顾斐波,一字一顿,颇为认真,“我也很喜欢前辈。” “是对......”顾斐波说不下去了,因为嘴巴被堵上了。 少年近乎是扑进了他的身体里,成年人的重量压下来,紧捂着嘴唇的掌心沾着深夜草垛露水的雾气,湿漉漉的,像那双满溢着恳求的桃花眼那样。 顾斐波轻眨了一下眼睛,琥珀色的瞳仁依旧温和又笃定。 他们对视了不过匆匆半秒,顾斐波任由他捂着。 一双凌厉的凤眼里呈着在谈判场上常见的沉稳,傅炽曾经非常喜欢这个这种模样的顾斐波,温和笃定,是稳操胜券的成竹在胸,是作为操盘手的绝对自信。 只待预料之中的胜利。 就连自己此刻的挣扎也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吗? 傅炽不由自主地想,在顾斐波的眼神下,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他爬起来,草草拍落了部分裤子上粘的草碎,低着脑袋避开眼神,“天有些凉,我穿少了,也晚了,你也下去睡吧。” 说着他就想离开。 顾斐波掐住了他的手腕。 傅炽半跪在草地上,还没彻底爬起来,小草扎得膝盖生疼,他没动弹,“我当我没听过。” “你听到了。”顾斐波依旧勾着波澜不惊的笑,温和柔情,带着上位者的循循善诱,像是伊甸里那颗饱满通红的苹果那样,“是对恋人的喜欢。” 嗡—— 像是听见一丝金属长弦崩裂的嘶鸣。 头顶的月亮高悬于空,普照一切,却又双目空空。 “这不是爱。”傅炽扭过头来,不自觉拓下牙印的嘴唇鲜红,嘴唇蠕动。 顾斐波的指腹在细腻平滑的腕心捻了捻,搭在少年脆弱又温热的动脉之上,“为什么?” 傅炽抽回了自己的手,从从口袋里拿出那块从浴室里被拆下的微型镜头。 小小的纽扣光滑如新,镜面在空中旋转的时候,折出一丝寒冷的月光。 顾斐波微微侧脸躲了过去,黑色的发丝在空中跃出弧度。 小小的纽扣越过天台边缘,轻薄的自重被风裹挟着,夜空下翻滚着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顾斐波平静地看着镜头坠落反问,“你在因为这个摄像头生气?” “那我为此道歉。”没等对方开口,顾斐波毫不犹豫,“不过我觉得这无法抹黑我对你的爱意。侵犯隐私是真的,但爱也是真的,甚至我的爱比世界上所有口头的爱意更加真诚。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你,而我在了解了你的一切后,仍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不留余地地爱你。” “傅炽,我可以做出这个判断,我们天造地设,非常般配。” “喜欢你这件事,我是认真的。” 对上傅炽明显有嘲意的眼神。 顾斐波想起了什么,“最近这些所谓的约会对象,都不过是恋爱参谋而已。” “你很重要,所以我希望我们的约会能留下万无一失的好回忆。” “所以你今晚说的那些话,说要去宇宙的那些话,已经有人在我之前听过了吗?”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整个团队的智慧结晶?”傅炽问他。 顾斐波轻轻蹙眉思考了一下,没等他开口,傅炽猝不及防地嗤笑一声。 顾斐波不解,“为什么要笑?” 傅炽揉了揉眼角的泪花,“在笑你。” 顾斐波敛了笑意,“笑什么。” “监视器啊,隐私啊,你那流水般的约会对象。”傅炽用舌尖顶了顶牙根,“这些都不重要。” “我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自从我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我的卧室至少布了不下十个微型摄像头,甚至对准床铺的位置还有红外功能。” “我也知道你送我的新手机被安装了定位器和追踪器,每次我出门都有人会跟在我的身后。” “你没有直说,我也就没有提起。” “我一直告诉自己,就像我厌恶同性恋一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成长轨迹,而顾家独子自小身居高位,你比平常人多一分胆怯,多很多的谨慎很正常。常人随手可以做出的决定,你需要更多的证据辅佐判断才让你挪动一步,再挪动一步。” 第95章 “这很正常。” “我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默许了你对我所作的一切。” “我浑身上下从皮肉到灵魂在你眼前展开地赤裸。” “我想,真好,有人透过我的皮囊热爱我的灵魂。” “我想,真好,世界上有一个人将我扒皮剥骨后还始终如一地欣赏我。” “就像你说的那样,直到这一刻,我们的思路还能有诡异的重合。” “我以为这是欣赏,是爱护,是喜欢。”傅炽攥着掌心的指甲死死抠进肉里。 “这和我爱你并不矛盾。”顾斐波纠正。 “这是爱?”傅炽质疑。 “这是爱。”顾斐波笃定。 傅炽盯着顾斐波专注的瞳孔,琥珀色的瞳底只有月光和自己,恍惚间甚至真的能产生眼前这个帝王爱我的错觉。 冷风拂过脸颊,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傅炽轻轻摇头,“你甚至可以把我当作那条跟你交付真心的狗,唯独不能跟我说你爱我。” 少年方才十八,刚刚抽条的年纪,纤细的身体像刺刀一样立着,笔直的脊背在茫茫夜色下稍显单薄,睡衣的一角勾出他起伏不定的心理,他低声轻喃,“顾斐波,如果你真的爱我,你不会告诉我‘你爱我’。” “你对我了如指掌,其它任何人都没有你了解我。甚至包括我自己。” “你调查过我,你就更应该知道我经历过什么的。” “摄像头没有错,你的爱也没有错。” “错的是我。” 那缕叹息随风就散了。 “顾斐波,错的是我。” 傅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的那天,父亲刚刚求学归来。 俗话说人生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 那天一连串都齐活了。 第42章 斧头 傅炽童年的记忆总是灰雾。 惨淡的灰色阴霾遮天蔽日,脸颊上常年留下的白痕或是点滴血色混着大腿内侧的紫黑淤青成了划破阴翳的一点亮色。 母亲的情绪很不稳定。 她敏感,暴躁,易怒,常常猝不及防地就会迎面甩上一个巴掌上来。 她以泪洗面,后又暴怒,她怒叱傅炽的出生,骂他是个没用的东西,又常常躺在床上默默垂泪,幻想着心上人的回归。 可傅炽的记忆里分明有一段温暖的时光,像是黑暗里等待旅人归家的灯火,朦朦胧胧地在令人心悸的午夜静默中摇曳着,让人分不清是现实的海市蜃楼,还是大脑杜撰的毒药。 那个时候傅炽的脚还沾不上地,浴室的窗户总是澄澈明亮一尘不染的。越过昏黄的老式油灯,精致的蓝色塑料浴盆边的水泥地上总是放着两壶红色的暖水瓶,偶尔拍打小腿溅出的水花会在水泥上留下黑色的暗记,母亲这时候总会轻轻用毛巾擦干自己颊侧溅上的水珠,往傅炽小手里塞进一个漂不起来总是沉底的黄色小鸭子。 母亲柔软的指腹搓着绵密的泡沫,在傅炽的发丝中穿梭。 鸭子漂浮在水面,被手指挤压发出嘎嘎的叫,一下一下地和着母亲嘴里不知名的长调。 傅炽今天都还能哼出那段音律来,那首不知名的长调成了印证记忆并非蜃楼的最后一丝证据。 洗完澡后,光溜溜的傅炽会四仰八叉地从浴巾里滚出来,四肢着床,从床头的桌子上翻出自己装着爽肤粉的铁盒,咿咿呀呀断断续续地重复着那段长调等母亲洗完澡出来。 铁盖打开的时候会发出嘭的一声轻响,母亲修长的手指提着白花花的粉扑,给傅炽浑身上下打的香喷喷的,最后把他安置在被阳光曝晒过的棉被里。 那个时候的母亲温柔知性,虽然为了爱情和家人决裂后经济条件糟糕,但依旧会在哄睡傅炽之后,点亮书桌上昏黄的小灯看一会书。 傅炽常常悄咪咪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 母亲读书的时候非常专注,偶尔撩起耳畔侧发的模样很美。 母亲是哪一年变的呢? 傅炽记不得了。 好像突然一下,一夜之间就变了。 第一次挨母亲巴掌那天,向来优雅的母亲满脸挂着泪痕,一双肿的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布满血丝,像是野兽一样可怖。 傅炽当时刚刚放学,还背着书包,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仰头问母亲,“妈妈,你怎么哭了?” 向来硬着腰板说话的奶奶佝偻着身体缩在简易木床的一角默默无言。 母亲在尖叫,大喊,嘶吼,乃至将屋里的一切砸了个粉碎,她的声音含糊不清,跨过时间的长流,到最后傅炽只能想起那句,“他不要你了!” “他不要你了。” 后来长大了,傅炽渐渐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没有生出你,我就可以离婚。” “如果没有生出你,我不会嫁给他。” “如果没有生出你,我本可以继续读书。” “如果没有生出你,我就不会从一个笼子里被困在另一个笼子里。” 傅炽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他是一个工具。 一个为了爱情不惜一切只为捆绑住男人的筹码。 他的出生不受任何人的期待。 他的出生本就是错误。 那天母亲的天塌了,傅炽的天也是——他以为母亲是爱他的,他以为父亲也是爱他的。 第96章 常年挂在脸上的梨涡不再出现,傅炽常常在课堂上莫名其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妻子,和被儿子抛弃的母亲蜗居在那个狭小的屋子里。 母亲极端敏感暴躁,奶奶承受着母亲的一切怒火日渐消沉。 那时候的奶奶早已年迈,浑身的肌肉和骨头被一层褶皱失水的皮包裹着像一根竹竿,胸膛和脖颈的肌肉脉络像是一只巨型又简单的蛛网。 她会揉揉傅炽红彤彤的眼,什么也不说,只是从陪嫁的近乎腐朽的木箱里翻出被压得近乎看不出来折痕的平整纸币。 她哄着傅炽自己去买糖吃。 小的时候口腔里的甜能化的了身体的苦,再后来奶奶的视力跳崖式降低,再后来他沉默着,抽离着,冷眼看着在这具身体里发生的一切。 傅炽又轻轻把那钱压回那薄薄的箱底——这一整箱的东西是奶奶当年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如今只剩这沓薄得近乎不足道的现金了。 他讨厌学校,老师会虚伪地问他的伤口,象征性地家访,给他换来另一顿更加隐秘的毒打。 同学会在背后嬉笑怒骂指指点点,傅炽会把书包砰地一声甩在桌子上,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过长的刘海下,桃花眼扬起的时候没人敢和他对视。 “你们在说什么?”傅炽会面无表情地询问他们,“也说给我听听看?” 同学们这时候往往推搡着跑开,或是单纯地把作业本抛起来随便指着一道简单到令人发指的题目去询问同桌。 他们把他当作是一个透明人。 没有人会回答他的问题。 傅炽也不在意。 后来他就鲜少去学校了,再后来他也鲜少回家了。 他发现了更快活的活法——巷道。 老城区的巷子错综复杂,从空中俯瞰像是密密麻麻的管道纵横交错遍布到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每一个人都不过这偌大城市的一粒细胞。傅炽在这机器的血管里奔跑的时候,耳畔的风划过脸颊,发丝在风中狂舞的弧度能让他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他想,他是喜欢自由的。 他在自由的巷道里奔跑,遇见了同样自由的人们。 他们不提各自的苦难,不提为何上学的年纪整日游手好闲,他们从来不提那些市侩又隐蔽的试探,下水道里的鬣鼠同样都一无所有。 他们穿梭在巷道里,是同样四处掠夺的老鼠,是在阴暗角落分食腐肉的菌群。 不回家的时候,傅炽也会打零工——当然不在做鬣鼠的那条街道。 他穿梭在洗衣店,杀鱼摊,也做过情报贩子,给那些新进入黄金十二区的新人们指路——偶尔能遇见几个阔绰的爷,能让傅炽饱餐一顿。 他流浪在整个希德05星的旧城区。 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是他的家,他会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遇到一些新的朋友。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那个所谓的家了。 再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傅炽在给顾客杀鱼。 刀身刮下鳞片,刀尖划破肚皮,连着自来水的水管浇洗着骨头上残留的血迹,盛夏的清晨日头不算毒辣,傅炽穿着军绿色的雨靴踩在血水里,母亲就那么居高临下地走到了自己面前。 粉色的玛丽珍皮鞋踩在鱼尸体的血水上,她精致的头发烫着微卷,厚重的粉底掩不下眼袋与泪沟,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让这张脸沾染上些许诡异的陌生。 母亲笑得近乎温柔,这份温柔让傅炽生出些许恍惚,清晨的菜市场人声鼎沸喧嚣者众,傅炽猝地像是听到了每个夜晚在耳畔响起的温柔又熟悉,宁静又悠扬的长调。 背着光,阳光透过她的纱裙,她伸出手说,“我们回家吧,爸爸回来了。” 自上而下探出的掌心细腻又光滑,象征财富的掌纹线清晰,母亲出身书香世家,哪怕因为爱情跟家人决裂后,也从未干过体力活。 独属于少年人的修长手骨紧了紧,沉默良久,傅炽放下了刀,扬声喊了一嗓子,“王叔,我有事回家一趟。” “好嘞。”铺子里面的男人正在往水箱里倒鱼,“啥时候回来啊,店里生意忙着呢。” “可能不回来了。”傅炽摘下了手套,在清水底下冲了冲手,“我妈来找我了。” 里头的人忙着,没注意傅炽说了什么,直到两人走远才恍然一拍脑袋——这娃有家啊! 他还以为他是孤儿家里没人了呢。 王叔刚把塑料袋里现杀的活鱼递给顾客,数钱的时候眉头拧的死紧,想下次见到傅炽他妈,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怎么能让这么大点孩子天天晚上睡桥洞呢。 熟悉的巷道里,傅炽布满老茧的手掌被母亲攥着,母亲的声线很细,轻言慢语间絮絮叨叨地像耳畔拂过的风,清晨的第一束霞光透进熟悉的街道,空气中的尘埃在光下跃动,路上的肉包香气四溢,傅炽翕动鼻翼的时候,母亲顺手买了两个。 牙齿咬破表皮肉汁四溢的瞬间,温热的皮肤下,他的心脏和母体的血管以奇特的频率共振。 傅炽一时间有些恍惚。 站在楼道里的时候,隔着破旧的木门,已经能听见屋里奶奶热情的招呼声,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有一搭没一搭地礼貌回应着。 礼貌得很。 母亲开门进去,素色连衣裙的裙摆扬起优雅的弧度,勾起脚背稍许弯腰,那双曾经在稀释的鱼血上踏过的玛丽珍鞋被妥帖地收进鞋柜里。 第97章 “怎么了,小炽。”母亲看傅炽还站在门口,笑着招呼,“进来啊,这是爸爸,你不认识了吗?” 傅炽下意思偏头躲开了女人探向他耳垂的手。 圆润又细腻的粉嫩指尖顿在在空气里。 母亲眉眼微微下垂,显得无辜又落寞。 傅炽盯着她,咬住牙关,不语一词。 空气绷紧了弦,母亲抿抿唇,有些伤心的模样,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扭头看他,“进来啊,把门关上,蚊子进来了。” 傅炽驻在门口,泛白的帆布鞋踩在门框外的水泥地上。 “这孩子跟我闹脾气呢最近。”母亲笑着扑进男人的怀里朝他撒娇,“你快说说他。” 客厅很小,男人就坐在餐桌边上,右手边的杯盏有绿茶在水中舒展,但杯口却不见水渍。 他不着痕迹地把母亲拨开,从女人的的长发下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来。 这是傅炽自从有记忆之后第一次在相片之外的地方见到男人。 白衬衫黑西裤透气的面料,头小肩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时下最时髦的黑框眼镜,每一根发丝被精心打理,鬓角柔顺,面部看不到胡茬,甚至看不见粗大的毛孔,皮肤比傅炽还要细腻些许,一双跟傅炽从一个模子里刻出的桃花眼眼尾勾出下垂的弧度,眼尾带着丝丝微不可见的皱纹,一派儒雅随和的模样,确实有着让母亲当年不惜与家庭断绝关系都要结婚的本钱。 这些年他过得很好。 好到母亲坐在他旁边,不像他的夫人,倒像他的佣人。 “叫小炽是吧。”男人跟母亲低声交谈了几句,半搂着母亲的腰近乎诱哄着把人安置在另外一个椅子上,笑眯眯地招手,“我出去读书那年你才......” “三个半月呢。”母亲适时补上。* “哪一年来着?”男人问,“瞧我这记性。” 母亲白他一眼,眼波流转竟还能透过这具衰老的皮囊窥尽当年的万种风情,“他今年十二啦。” “是啊。”男人笑着用手比划,“走的时候脚还挨不着地,现在都快比我高了。” 听了男人的话,母亲这才细细打量傅炽的身高,一件泛黄的白色短袖洗的松松垮垮勾在胯骨那,一条宽松的休闲短裤裤管颇为逼仄地束在膝盖上面些许,“哪能比你高啊,还得再长几年。” “得给孩子买几套衣服了。”男人起身,帝国最新款的终端从衬衫袖口露出来,“省得他换鞋,这个点商场还开着,就这么去吧。” 出门的时候,男人把掌心自然地落在傅炽肩上。 稚嫩的身躯晃了晃,没躲。 男人的余光瞥见傅炽胸口挂着的银色链条,“这个项链很好看。” 傅炽闻言低头,银色的链条衬在白色短袖上,指甲盖大小的长方形坠饰简约又朴素,就是偶尔在光线下折出的亮光增了点赛博金属的风格,他歪头想了想,“朋友送的。” 男人哂笑,“挺好看的,稀有金属。” 父亲只在家里待了一天,接着母亲火急火燎地把房子托人转卖了,拾掇着包裹从希德05星搬到了中央星。 那是傅炽第一次体验星际航行。 虫洞跃迁的出入大厅是悬浮在空中的一个巨大的白色球体,傅炽眺望的时候白球沐浴在太阳的光辉下,甚至分不清球体与天空的边界。 走进大厅的时候,傅炽落后了半步,随着空中机械女声精准的倒计时归零的剎那,白色球体打开密密麻麻的洞口,一架架黑色飞行器升空,蓝色的火焰在引擎管中燃烧暴鸣,下一秒飞行器汇成黑色长流的舰队转瞬间便越过了音速,音爆声转瞬即逝,再眨眼间数十架黑色机械巨兽便消失在了天际。 傅炽仰头看着。 仰头追随着飞行器在天际留下的白色弧线。 久久未曾回头。 回神的时候门已经关了。 傅炽狼狈地寻找开门的按钮,最后还是跟着别的客人一起进去的。 父亲在人群中也称得上是鹤立鸡群,非常显眼,他驾轻就熟地买好三张船票,傅炽沉默地走到了有些局促的母亲身边。 母亲下意识地抓住了傅炽的手腕。 这一回傅炽没躲。 倒是母亲有些尴尬,她想把手抽回去,但指头抽动了很久,落在傅炽手腕上的力道始终未曾减弱。 在这个地面反光到锃亮的大厅里,她精心挑选的过时服饰格格不入。 她捏紧了父亲递给她的通往新世界的船票。 死死地攥紧着。 过关的时候海关照例问话,父亲把被检查过的终端重新带回手上,整理衣袖的时候,手肘轻轻搭在柜台上,随意两句交谈,一双桃花眼笑得时候会眯出两三缕皱纹,把工作人员逗地花枝乱颤,咯咯直笑。 傅炽搭上了黑色的飞行器。 飞行器冲破大气层到达空间站,蔚蓝的星球在脚下白色的光晕在其上流转,透过驾驶室的玻璃能看见前方的飞行器有节律地降落,与通体黑色的巨型战舰对接。 飞行器发动机停止抖动的时候,父亲解开了安全带,“走吧,去船舱里。” 幽长的通道铺满红色的地毯,沿途傅炽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就连用餐的时候,都是墙壁里镶嵌的机械臂悄无声息地弹出像魔法一样变出食物。 傅炽新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母亲死死扣住傅炽的手腕。 第98章 前往新时代的船,终究没能载上旧时代的帆。 落地银河星一个月,从希德05星的贫民窟搬到银河星中央商业区的别墅群,脚下淤黑怎么也擦不干净的水泥地换成了亮锃锃的实木地板,烧水的煤炉被直饮水取代,足够廉价的电气取代了一切落后能源,父亲博士毕业后就职于银河帝国第一研究室,每年的薪水足以支撑如此优渥的生活。 能以支撑如此优渥的生活......吗? 争吵,争吵,还是争吵。 白天,晚上,夜以继日。 在最初的喜悦过去之后,母亲再一次变得敏感又焦躁。 再又一次争吵的夜晚,母亲把从黑市买到的昏黄夜灯砸落在地上,老旧的绝缘层剥落,早就接触不良的电线裸露在空气中,又被父亲的皮鞋毫不留情地碾断。 傅炽从门里探出头来,悄悄把台灯滚进房里,抱在怀里研究电线的走向,却怎么也接不回去。 父亲没有赶母亲走,却也鲜少回家。 父亲给傅炽办入学手续。 父亲对傅炽很好。 傅炽想哪怕这样,也不错。 至少他有家了,父亲回来了,母亲也会慢慢变好的吧。 他这么期待着。 事情如傅炽料想般进行下去,吵了不过两周,母亲就反思是自己太敏感了,她给自己报了个文学班集训,离开父亲和家一段时间,试图在独处中找回当年的自己,离家之前她从cbd商场里给傅炽买了只用羊绒毡成的黄色小鸭子。 毛茸茸的鸭子不刺手,也不黏手,就像是当年浴盆里的那只会沉底的小黄鸭一样。 傅炽抬头的时候,柔软的指腹恰从他的眼角划过。 这回傅炽没躲,他垂着眼躲避了视线,耳畔只听母亲轻声呢喃了一声,“对不起。” 傅炽看着母亲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鸭子——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来着。 记不太清了。 傅炽把小鸭子挂在了书桌前。 入学手续已经办好,第二天傅炽去新学校上学的清晨,出门的时候撞见了一个男人。 男人宽阔的肩肌将西装穿得得体,衬衫袖口下是不显山不漏水的昂贵腕表,头发打着发蜡,露出挺阔的额头,一双深沉的眉眼略微透出些许不耐。 天然的上位者气场。 傅炽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地避开了他。 鬼使神差地,傅炽没有去上学,他在门口的拐角处等了一会,果然看见男人摁响了门铃。 男人被父亲迎了进去,父亲只穿了一件轻薄近乎透明的白衬衫,白晃晃的大腿在溜进门缝的阳光下发光。 傅炽第一次看见那样,近乎轻佻的父亲。 在外人的眼中,父亲是儒雅的,他总是穿着白色的长过膝的白大褂,架着书生气特浓的黑框眼镜,一副与世无争专心学术的学者模样。 那白花花的大腿,晃得让傅炽心惊,近乎下意识地环顾一圈周围,确保没有其它人看见。 幸好。 幸好,母亲不在。 关门的时候,扬起一阵风,将父亲身上清雅的花香送到了傅炽鼻尖。 傅炽脚尖挪了挪,又挪了挪,迈向学校的足尖转回了家门口,傅炽悄悄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父亲粘腻的撒娇,低声的请求,急不可耐的邀请,以至于放荡的呻吟。 他们就在客厅,所以傅炽能很清晰地他们的谈话。 “亲爱的,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不是我想,是你年纪也大了,是时候回归正轨了。” “什么是正轨?” “妻子孩子家......” 上位者不疾不徐地声线被打断。 “这些我都试过了!”父亲尖声,而又平静下来,“这不是正轨,你才是正轨。” “我有孩子,你今天也见到他了。你不用担心我的未来,我有传宗接代的血脉,我走在你为我设定的正途上。”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我把我曾经的妻子也接过来了,我会像你期许的那样有一个健康的家庭的。” “我只求一件事,不要抛弃我,不要抛弃我,好不好......好不好......”粘腻的水声混着碰撞和高昂的声线。 他们在做足够快乐的事情,但傅炽听出了父亲那揣揣不安的绝望。 傅炽离开了,新学校的同学不算友好,但也没有出言不逊。 傅炽看着窗外的飞鸟,偶尔被老师叫起来,只是堪堪扫了一眼黑板,便一口说出了答案。 步骤跳脱,却从未出错。 老师的眼睛从不耐烦地鄙夷转化为亮晶晶的,捡到宝似的模样。 傅炽波澜不惊。 午饭傅炽没有去食堂。 心绪实在不安,他回了家。 他想着父亲透明的衬衫,算着母亲的日程,想着应该不会有事。 他又想着那句,“我有孩子了,传宗接代的血脉,不用担心我的未来。” 他嘴角勾了一个讽刺的笑,又后知后觉地收敛了起来。 他想自己应该生气的,砸东西,尖叫,或是抱怨,什么都好。 他应该有些情绪的,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像是灵魂抽离了□□,只觉得有些疲惫。 学校离家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有余。 在拐角的时候,傅炽看见了母亲离开那天拉走的旅行箱。 粉色的箱子孤零零地立在庭院门口。 第99章 孤零零的。 立在。 庭院门口。 远处的长风送到鼻尖,花粉的香气裹着不详的血味。 近乎是一瞬间,傅炽想起了刚才在巷口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士——不知道是男人离开的的士,还是母亲回来的的士。 结局已经很明显了。 傅炽抿唇跑了起来。 家门大开着。 有个圆滚滚的东西从人手里掉了下来。 滚到门框边上,撞上门框,又滚了回去。 傅炽没有细看。 因为一把血迹斑斑的斧头在傅炽面前插进了母亲的胸膛。 如百合花一般绽开的白色裙摆早已溅满猩红的点迹,锋利的铁质斧头劈开连衣裙薄薄的布料,从她的胸膛穿破心脏。 铁质的斧面死死镶入母亲的身体,鲜血从母亲口中喷出,吐在如小臂粗的木质斧柄上,蜿蜒下流。 傅炽惶惶向前跑了两步,接住了女人缓缓倒下的身体。 妈妈意识还在,她抬手似乎想要摸摸傅炽的脸颊。 但手抬到一半,她看见自己指缝里布满的肮脏血迹,她又停下了动作。 不同于一个月前在虫洞跃迁的出入大厅不住搭在傅炽手腕上的手指,这一次母亲抬起了手,却又放下了。 她很安静地走了。 注视着傅炽的最后一眼很温柔。 就像午夜里等待旅人归家的灯火那样。 温柔。 傅炽这才意识到,原来梦里的母亲,真的存在,不是一个疯小孩的可悲臆想。 母亲的身体凉了下来,颈侧动脉开始变得僵硬。 傅炽维持着那个动作,过了很久才转了转眼珠。 他这才发现先前看到的圆滚滚的东西,不是别的。 是父亲的头颅。 “他的头在我面前滚了下来。” 第43章 三只鸭子 “他的头在我面前滚了下来。” 床上的男人慵懒地开口。 傅炽将眼球转动到他身上。 “我是薄里,你可以叫我薄哥,不想叫的话薄叔也行。”薄里浑身赤裸地躺在浸满血泊的床单里却毫不在意,“你的父亲在和我□□,然后你的母亲突然回来,从提着斧头,摸进卧室,双手高举,自上而下。” “喀——”薄里模拟出骨头在锋利的斧头下断得丝滑的声音,“她力气可真大。” “她情绪比较激动,又有武器傍身。”薄里抿唇笑了笑,“我也只是正当防卫。” 傅炽看着父亲的那具无头尸体。 薄里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小孩子非礼勿视。” 说着他也毫不避讳地推开了男人的身体——脖颈处的断口不甚平整,鲜血将白色床单染得血黑。 他随意处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将套子打了个结,随手抛到床尾的垃圾桶里。 他从床边扯了条溅上血迹的毛巾裹住了自己的□□,“我去洗个澡,你可以拥有一段独处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 傅炽看着一片狼藉的床单,白色的膻味被血腥味掩盖,床边的血珠滴滴答答滚进的垃圾桶里,几个打了结的套子被染上血红。 胃在涌动。 傅炽努力控制喉咙滚动。 恶—— 呕—— 还未消化完全的食物全部从胃里涌了上来,发酵过的稀烂味道在口腔里,混着鼻腔乃至耳道的血腥味,让傅炽一时间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境。 他本能地伸长了脖子,但残渣依旧溅上了母亲的裙摆。 淡黄色的呕吐物混在血泊里。 傅炽闭了闭眼,转身抱着母亲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的门不知被谁关了,傅炽用手肘摁下把手,动作很轻很轻地抱着母亲放在床上。 那把重重的斧头依旧插在她的胸膛上,傅炽沉默很久,终究没敢把它拔出来。 它很重。 看起来很疼。 傅炽在阳台的洗手池简单洗手漱口,路过书桌的时候发现挂在桌前的小黄鸭不见了。 傅炽返回客厅,抱起门口父亲的头颅,用纸巾擦干他脸颊和头发沾染上的毛絮和血污,把它放回了父亲的脖子上。 下辈子别再见了。 傅炽从衣柜里翻出新床单给父亲遮住身体的时候,薄里洗完澡出来了。 赤裸着上身,浑身水汽,他拿了块干净的毛巾正在擦拭自己的短发,出来的时候看着虽然混乱但还有些整齐的室内,颇为惊讶地挑眉,“小傅确实生了个好儿子。” 薄里点了支烟,走到了庭院里,“想好向我索要什么赔偿了吗?” 傅炽跟了出去,轻轻阖上了门,自动锁转动死锁,将人类尸体排泄物的恶臭隔绝在屋子里。 “你知道他有家庭。”傅炽问,没说“他”指谁,但大家心知肚明。 “养情人之前做背调,很正常的事情。” “你玩腻了,想丢弃他,告诉他不想耽误他,劝他回去娶妻生子。”傅炽说。 “聪明。”薄里没有反驳,“你比你父亲聪明得多。” 薄里哈哈笑,吐出长长的烟圈,“他要是早让我见见你,或许我还不会这么早想着换人,你真的是个好苗子,我喜欢聪明的小孩。” “但是他居然告诉我他已经有孩子妻子了。”薄里皱眉,“所以我干脆让他把你和妻子都接过来。” “你母亲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第100章 “好?” “啊,不。”薄里改口,“激进,老实说我没想到她能举起屠刀。小傅应该也没想到过这一点。” “母亲举刀的时候你看见了。”傅炽还原当时的场景,“但你没有出声。” 薄里说:“很刺激不是吗?” 傅炽说:“你杀了她。” 薄里说:“这不重要。” 傅炽说:“什么重要?” “事实重要。”薄里笑,“你应该想想怎么样才能在我手里讨到最多的价码来度过你孱弱的童年,我记得小傅还有一个母亲吧,你的奶奶。” “他怕他妈看出来自己是同性恋,没敢接她过来。”薄里笑着摇头,点了点烟灰,“什么人命尊严自由性向,这些都不重要,等你长大了就会发现世界上的一切都存在价码。” “而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讨厌钱。”傅炽沉默。 “你会有需要钱的那一天的小鬼。”薄里不置可否,只笑,“那你需要我提供什么呢,我可以因为你,再多加些注,你是个聪明的小鬼。” “我可以收你为义子,让你在整个银河帝国,黄金十二区的中央星球立足,可以给你一栋新的别墅,甚至可以帮你把奶奶接过来同住。” “你有理想吗,有想要从事的职业吗?” “我都可以帮助你实现。” “你需要人接班?你在养蛊式地筛选继承人?”傅炽没有被他画的饼蛊惑,反诘问道。 “是的。”薄里哑然失笑,“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傅炽沉默了一会,抬头告诉他,“我要他们的尸体,把他们和我一起送回希德05星吧。” “你确定?” “嗯。”傅炽又补了一句,“离开前我想把这栋别墅里母亲的东西带走。” “好的,你请便。”薄里笑眯眯地挥手阻止了别墅外的人群进来,“你收拾好了,他们才会进来打扫现场。” “嗯。” 整个别墅一片狼藉。 就连二楼的走廊上都沾上了血迹。 傅炽去了趟母亲的卧室——在柜子里发现一段上等的檀木。 又在柜子顶层发现很多雕刻的像个鸡蛋一样的木球,偶尔几个依稀能看出脑袋和身体,偶尔几个能看清尖尖的喙。 旁边有一张信纸,烫金拓印着happy birthday,打开信封里面空空如也,还没有写字。 傅炽倏地想起今天是3月21日,自己的生日。 母亲是回来,给傅炽过生日的。 特意请假回来,给傅炽过生日的。 屋外的阳光照在原木色地板上,傅炽仰头看着衣柜顶格里那些歪歪扭扭的鸭子们。 仰着头。 仰着头。 眼泪还是滚了下来。 她不是一个好的母亲。 也不是一个聪明的人类。 她未婚先孕,为这一个烂人,跟家人决裂。 她守着傅炽长大,守着丈夫归来,守着这个梦迎来了梦破碎的终局。 她是加害者,迫害着傅炽,迫害着奶奶。 她也是受害者,是被欺瞒的同妻,被使用的子宫,被抛弃的女孩,被无视的垫脚石。 但她最后终结了一切,用斧头,用工具。 母亲的东西并不多,带来的不合潮流的裙子和珠宝都在一个简朴的布袋子里。 傅炽把它们一一装了起来,他捧着布袋子,又去自己的房间看了眼母亲。 那把斧头依旧插在她的胸膛。 傅炽从布袋子里挑出她当年最喜欢的一朵簪花,替她别在了耳后。 虽然这个时代流行更跳脱的撞色,但母亲簪花总是很好看的。 傅炽忘记在母亲将这些收拾放在柜底的时候,告诉她她戴这些也很美了。 他用手指拨了拨簪花花瓣,替母亲最后一次抚平鬓角的碎发。 已是下午太阳西斜,大片的阳光扑洒在母亲白皙的脸颊上,遮盖了脸上的沟壑与皱纹。 姣好的脸型,黑羽般恬静的睫毛,依稀能看到她少女时期春心萌动的模样,那是毅然甩开所有家世良好的男孩,义无反顾一往无前选定爱情的模样。 傅炽准备叫专业收殓团队进来处理斧头,离开卧室的前一秒,一股长风吹开阳台的门,拂过傅炽的耳垂。 傅炽鬼使神差地驻足,又扭了回去,莫名其妙地打开自己的抽屉。 抽屉里本空空如也,傅炽没有带任何东西来银河星。 但此刻打开,只见抽屉里 ——一只记忆里异常熟悉的,傅炽早以为不知丢失在哪的,在水里会沉底的黄色橡皮鸭。母亲把它带来了银河星,跟着她最宝贵的首饰一起。 ——一只羊毛毡做的黄色小鸭头顶翘起的一撮毛被抚平,傅炽甚至能想到母亲一边提着斧头,一边把鸭子收进抽屉里的模样。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不想这只鸭子沾上半点血腥味。 ——最后的那只鸭子是木质的,雕工粗糙,但不割手,已经用砂纸打磨很多遍了。傅炽将它拿起的时候,拇指感觉到一层细碎的粗糙,他把鸭子翻过来。 阳光爬上檀木小鸭将木头照的润油油地发光,底座上,有一层微不可见的小字写着——祝你生日快乐。 傅炽猛地打开另外一个装了很多木头雕刻的袋子,在一只看得出尖喙的底座上,看见了完整的六个字——祝我的小孩生日快乐。 第101章 她在夜灯下雕刻,又思考许久,觉得自己不配叫他孩子。 提着斧头仔细阖上门锁的倩影,又是否能看见她的孩子抱着她的身体用手肘摁开把手剎那? 她的孩子在离开的前一秒,又为什么会回头查看原本空空如也的抽屉? 傅炽跪在地上,阳光爬上他的身体,冰凉又刺骨。 今天是3月21日,我不知道多少岁的生日。 今天,我的母亲杀死了我的父亲。 今天,父亲的头颅滚到了我的脚下。 今天,我真的没有家,也不再会有家了。 321果然是走向灭亡的日子。 第44章 窒息的自由 周末,诱色,落地窗边,明亮长廊里,慵懒的午后让人提不起精气神来。 “帝国那边最近又准备修正0号法案了。”白二叼着根棒棒糖,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 云三明显知道这事,闻言垂着的眼皮挑了挑,“上议院的那群老头子没事找事,又细化了宇宙探索禁令三十六条,贩卖零件量刑加重了,私人研发据说从上到下连根血洗。” 云三白二盛延泽一前一后推门进来。 云三扭头去挂外套了,白二进来看也没看往沙发上一瘫,闭眼嗷嗷叫了几句还是瘫着舒服,抿抿唇觉得口干准备给自己来份可乐桶加冰,一睁眼就被对面茶桌后的顾斐波吓了一大跳。 顾斐波一看就是刚从公司过来,领带还没摘,茶具全被扫到一边,低调的绿色宝石镶在袖口扣在腕骨上,筋络分明的大手捏着根签字笔,垂眉不动声色地扫着面前的那张a4纸。 云三也看见顾斐波了,“哟,顾总,稀客啊。” “怎么?今天不去搞你家那小孩了?”白二过来嬉皮笑脸,“逼得狠了今天给人休假啊?” 搁以前白二绝对不敢这么跟顾斐波说话,但托那小孩的福。 前段时间顾斐波一反常态,时常攒局,名义上说的是出来聚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圈里人也爱带着最近喜欢的小明星去宴会露面,毕竟没什么比这又不需要付出实际成本,又能俘获美人芳心性价比拉满的举措了。 纸醉金迷觥筹交错,世家子弟习以为常的一切,却能给从门缝里初窥上流社会的普通人带来价值观层面的震撼。 震撼会生出羡慕,羡慕会转化成渴求。 攻略的门坎,心理的防线瞬间就能坍塌大半,之后就非常好下手了。 不过别的富家子弟也不过带着小明星出入些无关痛痒的小局。 放顾大少爷这,这些平常顺手而为的攻略手段,进化成了特意攒局,招一群世家子弟来正儿八经做小孩拓宽眼界的经验包。 一边低调展示羽毛,一边确实有给小孩见世面长眼界的打算。 顾斐波攒的局无数人挤破头都乐意来,次次酒局称得上人满为患,带傅炽见了几次之后,顾斐波觉得最适合傅炽接触的还是云三白二这群人。 于是一来二去,傅炽成长多少云三白二都不是很在意,但顾斐波跟白二他们的距离切实拉近了不少。 他们这群人打小一个裤|裆长大,但各家情况不太一样。 顾斐波稍微懂点事之后就去接手顾家产业了,而白二云三,多子家庭不算太平,基本上接触交流的频率断崖式下降,以至于后来白二在酒局上见到顾斐波都有点轻微发怵。 最近也是能调侃起人来了。 此等进步,论原因跟傅炽打麻将的时间立了大功,顾斐波前段时间心情不好拖着人出来陪酒也是正向催化剂。 总是顾斐波跟他们的关系又回到小时候的模样了。 听到白二的问话,顾斐波把注意力从a4纸上分了点到白二身上,看着像想起了什么,从旁边一沓文件里翻出一张a4纸推到桌面边缘了,“你上次给我的攻略计划不太好用。” 白二一整个浪荡公子,帅气多金,身材匀称,调情手段又高,痞坏有度,张力拉满,男女通吃,在情场上算乱杀级别的王者。 前段时间,顾斐波跟一群心理学家,刑侦专业人士,乃至夜场情场专业皮条客,围观傅炽全天候24h无间隔全方位录像,量身打造适合鱼儿落网的追求策略的时候,白二闲得无聊也去参和了一手,也提了一串方案。 不过比起专业人士精心提供的环环相扣的方案,白二零碎的小点子明显不太够格,白二也没想到计划已经实行到这一步了。 “连我提的点子都付诸实践了?”白二闻言从沙发上蹦起来,拿起a4纸一眼望去,密密麻麻黑色大叉映满眼球。 “穿插着实践了。”顾斐波又低头去整理文件,白二扫了一眼,五号字体打印出来的计划堆栈起来有一寸厚,近乎每一项攻略备注栏都标明了时间地点,以及失败原因。 如蚊蝇般细小的漂亮行楷标注在印刷字体后,看得令白二有些心惊。 他低头看自己的计划。 他提的第一个计划是堵车。 顾斐波说,“这一项的执行在四月,那个时候还没有跟他彻底撕破脸皮,监禁囚禁或者大肆侵入他的生活的举措还没有实施,不过为了避嫌他已经会下意识地躲避我了。当时我记得,他提前一周订了飞往别的区域的机票。” “我雇佣了全城的巴士,还招募了不少私家车,把通往机场的数十条近二十米宽的道路尽数堵死。” “他乘坐的出租车和我的私家车就是两艘被汪洋车海簇拥的船。” 第102章 “我们被精心计划的车流涌到同一条主干道的中央,我摇下车窗。” “他当时还会礼貌地微笑,跟我天南地北聊了二十三点六五七分钟。” “我们的对话以他问我——‘飞机也赶不上了,请问堵车什么时候能结束’告终。” “很有礼貌,对吧?” 顾斐波轻笑,“不过后来计划进入下一个阶段,策略稍微强硬了些,就没那么可爱了。” “最近他见我,都阴郁的像只快要溺死在奶酪桶里戴着锁链的老鼠。” 白二发现a4纸上自己随口提的监禁,下药等策略也被打上了黑叉,“这些你也都实践了吗?” 白二指着下药那条。 顾斐波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有下啊,五月的第二个礼拜吧,计划基本都围绕着下药进行的。” “包括亲自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药,在众人面前强迫他喝掉下药的果汁,或者雇佣人扮演恶毒反派逼他吃药,再英雄救美。” “都干过。” 白二挤眉弄眼,“味道怎么样?” “那一周我的私人医生薪资翻了五十倍,全天候待命。”顾斐波抿了抿唇,“一般晚上给我疗伤,第二天早上去给傅炽送药。” “这都没睡成?”白二大惊,“你这药不行啊?” “睡?”顾斐波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只是在玩?” “难道不是吗?”白二反问。 “我考虑过和家人出柜的方案。”顾斐波正色。 白二摇头直笑,“你哪里是爱他,你是在纠结他为什么不爱你。” 顾斐波不置可否。 白二问,“计划全都是这种软磨硬泡或是强制胁迫的手段吗?” “他喜欢物理,想专攻天文,想去探索宇宙。”顾斐波冷不丁地开口。 “嗯,我知道。他这方面蛮有天赋的,之前跟他聊过一次,他聊到相关话题的时候,眼睛亮着光。对数字也敏感,对公式有着近乎敏锐的直觉。”白二附和。 “对,所以哪怕跟我闹掰了之后,他也回学校重新上课了。” 顾斐波回忆那天晚上—— 那夜的风很冷,两人最后都没有说话。 傅炽从露台返回室内的时候,猝地扭头,一字一顿,隔着遥遥的风盯着顾斐波的眼睛,问他:“你刚才的对话里,几分技巧,几分数据,又有几分真心?” 顾斐波沉默。 傅炽继续问他,“你之前说我擅长物理,有天赋专攻天文,是真的吗?” 顾斐波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份答案里几分欲望,几分理智,又几分权衡。 两人的朋友关系在那一夜戛然而止,顾斐波对于傅炽的疑问保持了沉默,但傅炽依旧按照顾斐波先前说的那样,重新返回学校,恶补初高中的基础知识,准备参加今年二月份的升学考试。 他要去银河星联盟校专攻天文探索宇宙,他要找人类文明的起源与尽头,向宇宙文明叩问回响。 这是顾斐波指出的明路,而傅炽承认顾斐波的提议戳中他的灵魂。 这条道路是傅炽想走的道路,所以哪怕顾斐波同意或是阻止,都不甚重要。 顾斐波乐见其成——最近家里在希德05星的产业已经稳定,目前计划向银河星发起进一步的扩张。 研究团队在这个基础上研究了一套方案——近乎理所当然的,顾斐波入股傅炽高中,以校方的口吻重新举办分班考试。 这场考试——聪明如傅炽,交了白卷,以作消极抵抗。 结局没有丝毫改变,傅炽再一次从学校被隔离了。 他在学校上学,他接触学校的老师,他从学校接受知识,他在学校和同学交流。 一切都很正常。 除了一切,都是顾斐波刻意安排的。 第一排第一列的女孩游历过银河帝国黄金十二区的每一寸土地,第一排第二列的男人一个月前刚在物理学权威期刊上发表论文杂志,第一排第三列的女人傅炽在天文学的报道里看过她的照片,第一排第四列的男孩对土地矿物分外了解,第一排第五列的男人对野外生存了如指掌。 而整个第二列都是各门科目的名师,以至于联盟校向来绝密的往年考卷,都不过傅炽平日里的测验材料。 哪怕自小学就没怎么读书的傅炽,在这个环境熏陶下,再加上本来就智*乎近妖的大脑,薄弱的基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夯实,对物理学各个分支都有着初步的了解。 庞大的,高质量信息如海般呈现在傅炽面前,予取予求。 傅炽以一种诡异的,不屈又不得不屈,不快乐又确实很快乐的姿势,在顾斐波人为制造的真空地带学习学得非常快乐。 他跟同学抱怨,“我就像是被人用奶酪塞满屋子的老鼠。” 同学问他,“有奶酪吃难道不好吗?” 傅炽指了指自己明明空无一物的脖子,反问他,“你为什么研究宇宙学?” 同学毫不犹豫,“因为自由。” 双方达成一种诡异的沉默,对话以同学压不住的怜悯眼神告终。 第二天,同学就换人了。 傅炽不知道是顾斐波觉得那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还是那人觉得这样对傅炽太残忍了,撂挑子不干了。 但毫无疑问,傅炽和同学的对话,一字不落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完全准确地送到了顾斐波的面前。 第103章 傅炽感受到了一种自由的窒息。 这份窒息在学校里能够被宇宙的浩瀚无垠暂时抵挡,但在学校之外,顾斐波确认他还有余力的时候,会见缝插针开始实施别的追求策略。 在人前,傅炽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略微有些小聪明。顾斐波是整个银河帝国的青年才俊,慢条斯理在各大荧幕上一阵见血地表达些许观点。 两者并无交集。 但在私下,傅炽的生活挤满了顾斐波的影子——他看不见顾斐波,却又处处都是顾斐波。 近乎悲哀的是——傅炽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 这是双方都公认的事实——顾斐波没有把傅炽囚禁在屋子里,因为整个星球都可以是傅炽的牢笼。 当然囚禁的游戏也玩过——作为a209号文件第三条72项的追求策略。 傅炽的反应比想象的还要平淡。 顾斐波也觉得略显无趣,一方面傅炽的学业压力也摆在那,最后只把人在家里关了一周就放人走了。 傅炽来的时候被五花大绑,面上波澜不惊,走的时候,轻描淡写,“下次换个绳子,棉绳也挣不开,没麻绳那么痛。” 顾斐波愣了一下,“好。” “看在我被你囚禁了一周的份上,”傅炽有些疲惫,眼下青黑,“能不能放我一周休息?” 顾斐波思考了一下那些还有待打勾或打叉的追求文件,“3个小时,监控不撤。” 那是傅炽那段人生过的最舒服的三小时——卖东西的店员不会再微笑了,反而冷着张臭脸,傅炽差点高兴地要蹦上去亲人一口。 但他忍住了! 为了店员的明天! 三小时,顾斐波连多一秒钟的自由空气都没给他——他的世界再次充满了鲜花笑容,聪明的人类,一阵见血的师长,不说废话的同学。 这是隐性的窒息,在他可以对这份窒息逐渐适应之后,扣在脖子上的锁链又收紧了一步。 顾斐波的追求方案进一步升级为身体冲突。 包括但不限于强制,捆绑,下药。 比如傅炽可能走在大街上被人套麻袋,然后被粗暴地丢进king size的大床里。 最开始傅炽还会惊恐,头脑风暴寻找逃跑思路。 再后来就发展成每日奇遇了。 下药环节没有持续多久,但那个阶段的每一天俩人都负伤累累。 傅炽是因为恐同阴影被男人触碰后的应激反应。 顾斐波是在方案进行到c396号还全是黑叉的现实里,逐渐生出些许暴躁的失控。 顾斐波总共下了39次药,俩人从来没干过一场,但俩人干了39场——干架的后果是顾斐波的私人医生来回在俩人住宅间跑了不下三百趟。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顾斐波已经是近乎偏执地执行任务需要结果了。 而傅炽也在近乎窒息的空间里,忍耐力飞速上涨,见招拆招能力被磨练到极强,但心理防线已经逼近崩溃的边缘。 双方相持不下。 白二不理解,“为什么不上他呢?或许上了就没有这份执念了。” 顾斐波垂下眼皮,置若罔闻。 但视线的余光瞥着阳光下因为丁达尔效应飞舞的粉尘。 他其实想过这个的。 但看着小孩发抖的身体,绝望却故作坚强的眼神,还有被自己握在掌心里,一只手就能掐断,特别纤细的脖子。 就放弃了。 然后一场下药就衍生成了男人和男人之间,非常热血的不参杂任何杂念的干架。 后来傅炽吃的药都是维生素之类的药了,没什么催情或者软骨的效果。 俩人心照不宣,维持着——傅炽被绑架,被下药,然后打架的流程。 明明可以约在拳场光明正大地打一场,俩人都很享受在酒店里斗殴的时光——算作窒息的空间里,一点自由的养料。 “那太无聊了。”顾斐波听见自己说,“我要获得他的爱,不只是身体。” 第45章 不需要了。 诱色,顶楼,骄阳当空,百叶窗微微拉着,阳光从空隙里一条一条地扑进来。 顾斐波从保险柜里拿出近半年的追求方案,动作间扬起些许尘埃在阳光下熹微。 厚厚的a4纸根据不同阶段的策略分门别类地夹在活页夹里。 顾斐波一张又一张地扫视着。 门外,云三白二盛延泽他们正聊着中央最近重新修正细化的《宇宙探索禁令》。 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门板摩擦地毯的声音,隔着房门的人声骤然清晰。 “哟,顾大。”云三特诧异,“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不去追你的小孩,来诱色了?怎么?心疼了,给人放假?” 顾斐波正好翻完最后一封文件,将它们摞好重新锁进保险箱里,走到窗边拉着百叶窗的链子。 白色的帘子缓缓上升,屋里的阴影逐渐被耀眼的阳光蚕食。 顾斐波透过窗户俯视着楼下密密麻麻如蝼蚁般的人类,轻叹了一声,“嗯。不需要了。游戏结束了。” 第十七只, 第十八只, …… 第二十九只, 傅炽蹲在花坛边上啃手指,他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数的第几只蚂蚁了。 脑子里疯狂回放的是一周前故作清高甩回地面的银行卡——顾斐波送的,耳畔回响的是薄里那句笃定的——“你会有需要钱的那一天的,小鬼。” 第104章 掌心里死死攥住的终端屏幕上是医院的催款单——a-3695β型辐射病变。 催款单抬头姓傅,叫傅木棉,是傅炽奶奶的名字。 昨天晚上,奶奶鼻孔和耳窍突然出血,傅炽当时在厨房做饭,腊肉下锅滋滋冒着油烟。 等傅炽回头叫奶奶吃饭的时候,只见沾满红血的团团白纸摞在床头,涓涓血流从耳道划过脸颊皱缩的皮肤,没入早已深红一片的枕头。 傅炽围裙都没脱,腿一软差点平地摔了一跤,扑到窗边喊了奶奶两声见毫无反应,瞳孔放大有些涣散无措的同时,身体先行一步将指尖覆上颈侧动脉。 温热的脉搏微弱,但还有起伏。 近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煤气灶,草草拽下围裙,背着奶奶便往楼下冲。 老人家的身子骨早已没了多少水分,一层皱巴巴的皮黏在骨头上,轻的像纸一样。 傅炽在黑暗的走廊里黑灯瞎火地摸索着墙壁往下走,没有窗户的拐角,眼前一片漆黑,脖颈能感受到一滴温血砸进锁骨,然后在皮肤上蜿蜒,变凉,滑过胸骨,沾上衣物。 空无一物的漆黑,视网膜上还残留月光的影子,斑白的若有似无匿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像是梦境里最深的梦魇,脚下记忆里熟悉的台阶数是唯一真实的锚,脊背后还温热的躯体像是在大海中央抓住的救生圈。 奶奶不能死。 傅炽已经没有家了。 这是最后一个亲人。 胖子的那层楼依旧堆满了瓶子和垃圾,今天的月光格外的暗,绊倒的剎那,他是往前摔的。 衣窝和奶奶下颚夹缝里里汪着的一抔血泼到了嘴边,傅炽下意识地抿了抿,是死亡的锈味。 两人衣衫沾血,路上没人愿意停车载他们一程,就连没有载客的出租车都像是没看见那样,猛地提速从两人身边疾驰而过。 傅炽猝地感觉自己和奶奶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两个幽灵,游荡在这个地方徘徊。 终于有司机愿意在他们身边停留,车窗摇下来露出了张獐头鼠目的脸,细小的眼睛微微眯着,热情地问傅炽要去哪。 加钱,加钱,还是加钱,十五公里的路加到五位数星币的时候,司机让他们上车了,傅炽很感激他。 凌晨的医院灯光寂灭大半,唯有急诊通道还亮着惨白的灯。 傅炽以为到达医院就能一路绿灯,送入手术室抢救,再不济也能引发一阵骚动,谁料护士小姐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捏着原子笔的指尖点了点院角西侧的长廊,“那边还有空床位。” 傅炽以为护士的意思是让自己过去等,礼貌道谢后背着奶奶往护士指的方向去。 沿着瓷砖中间贴的黄色箭头,傅炽大跨步地向前,走入拐角的剎那,双脚像黏在了地面上——入目是密密麻麻盖着白布的铁床。 数十具尸体排列整齐,没有面容,看不出身形,没有差别地面朝天花板安静地躺在那。 室内无风,傅炽突然感到一股森冷,盈在屋子里的森冷。 唯有背后躯体的温热昭示着,不,奶奶和他们不一样。 身后两个护士的抱怨声若隐若现,嘴上谈着尸体,认领,火花。 傅炽的脚后跟往后挪了半步,就半步。 剎那间,像是触到死神的红线,傅炽背着奶奶拔腿就往回跑。 回程的走廊很窄,傅炽近乎是冲破护士并行的间隙狂奔,白色的碎发黏在额头上,身后身体偶尔下意识抽搐会引来傅炽心脏的一阵战栗,耳边身后微弱的呼吸是支撑着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如恶虎一般扑到护士面前,紧握的拳头砸在桌面,一声钝响后合成木头桌面甚至还在来回震颤,“她还没死,救她!” “救她!” “我奶奶还没死!” “她还有脉搏!还有心跳!她的身体还温热着!” “那里是停放死人的不是吗!” “她还没死!” 少年近乎低声的嘶吼,像是幼崽最后的嘶鸣。 护士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又低头去处理自己的文件,嘴皮上下翻飞,“a-3695β型辐射病变,你是今天来这的第91例,上一波的尸体刚刚送去火化,急救费用一百三十万星币打底,后续治疗费用每日十万星币往上,能活多久看恢复情况,完全康复概率为0。” 傅炽沉默了。 护士分了他一个眼神,问他:“你还救吗?” 老人干巴的皮肤贴在脖侧,像是枯死的树皮,干瘪又粗糙,奶奶已经不流血了,傅炽抬手摸了摸锁骨那积攒的干涸血斑,像是奶奶让自己去买糖时那样,抬手摸了摸老人的满头白发。 “救。” 护士没听见。 傅炽一把抓住了她写字的笔,“我救。” 护士抬头怔怔看他。 “我救,我要她活。” 护士纯黑的眸子一瞬间变得有些遥远,像是回想到记忆里一些零碎的片段。 她没有质疑也没有多说,手指在拨号终端上摁了内线号码,起身指挥着傅炽把老人背进左手中段的房间,等医生来之前,她往傅炽的上衣口袋里塞了一张高利贷的传单。 “急救费用我先垫付。”护士扯着嘴皮子皮笑肉不笑。 她尖锐的指甲划过傅炽的下颚,留下一道若有似无的白痕,“你这年纪这身体,在我这值这个价。” “后续治疗费用明天要提前预缴。”护士笑,“没凑到的话,她还是死。” 第105章 “医生还没来,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傅炽抓住了女人的手指,后退半步,“明晚之前,我会缴齐费用的。” 护士眼光毒辣,“有主了啊?” 傅炽沉默了。 他知道的,他知道自己说这句话的底气不过在顾斐波身上。 奶奶被六个医护人员搬到了可移动的支架床上推向急救室。 随着厚重的大门在轨道上合上,外侧的急救灯亮起。 傅炽用干净的手背搓了把脸,掏出终端开始一个一个联系朋友。 三教九流,火葬场认识的朋友,药厂里的组长和上司,或是巷道里认识的大哥和小弟。 傅炽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打,对面接起来的速度越来越慢,挂断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傅炽不用开口,对面就把话截断了。 傅炽沉默一会,用舌头润了润干喝的嘴唇,又掏出当年在诱色工作时的设备,一个老板一个老板地问。 老板都在打太极,全然没有当年在诱色为美人一笑怒掷千金的模样。偶尔有几个愿意松口的,价码压的跟羞辱人没区别。 傅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如果他是一个货物,那么他只能卖给顾斐波。 这是希德05星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傅炽缓缓滑坐在地上,仰着头靠着医院冰凉的墙壁,手肘搭在膝盖上,无力地阖了阖眼皮。 傅炽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在缺救命钱的时候,能有人不计前嫌提供给你,而代价只是卖个屁股,多么划算的一笔买卖。 他在给那些诱色曾经的老板们打电话的时候就有了这笔打算。 但唯独顾斐波…… 唯独顾斐波…… 傅炽指尖沾染上的血渍早已干涸,血色的指头探进自己白色的头发里—— 唯独顾斐波……是不一样的啊。 手术完成的时候,傅炽瘫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的是抚平的高利贷广告,他仰视着医生,嘴唇蠕动了些许,没有发出声音来。 “手术很成功,病人病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医生的眼神说不出是悲哀还是喜悦,或者是对傅炽的怜悯,“费用的问题,如果你有困难,我们可以宽限几天。” 傅炽阖了下眼皮,又睁开,双腿交迭将自己从地面撑起,维持一个动作久了的身体像针扎一样麻得发疼,“谢谢你医生。” “不客气。” 白大褂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奶奶在移动病床上被推出来转入重症监护室。 奶奶已经睡着了,老人恬静的脸从傅炽身边擦过的时候,傅炽又想起医生的那双眼睛了。 他记不清自己看到医生出来的那一刻,心里到底有没有期待过另一个答案了。 有的时候有选择,不如没选择。 他看着终端屏幕上显示的天价账单,闭眼的时候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本能和现实往往相互违背。 人啊,就是这么复杂的生物。 第46章 乏味 顾斐波预料到了今天会发生的一切。 他提前温壶净具,在玻璃窗后俯视那个蹲在花坛边上点蚂蚁的少年。 傅炽点了多少蚂蚁,他就静静看了他多久。 后来少年强闯诱色,浑身狼狈,眼底青黑,干脆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扑到顾斐波面前,点着自己的胸口说,盯着顾斐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草我,你定价。” 那个瞬间,顾斐波没有丝毫喜悦,倒是一种预料之中的乏味席卷了全身。 顾斐波的设想里有很多种方案成功的可能,唯独没有傅炽迫于生活淫威,为别人屈服的模样。 这大大削弱了顾斐波的成就感。 后来白二问过自己,傅炽奶奶生病那件事,你有没有插手。 顾斐波沉默一会,竟然也只能回答——我不确定。 直接或间接,有或是没有,都不甚重要了,傅炽站在自己面前屈从的瞬间,顾斐波竟觉得有些无趣。 事情不该这么结束的。 追求了半年的果实以一种诡异的姿态降落到顾斐波面前,不会让他觉得欣喜,反而有些失望。 但少年笔直的脊背,指尖的掐痕,还有颤抖的睫毛终究让他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顾斐波抬手,把他抱到了桌子上。 少年很轻,瘦高的身体几乎全是骨架的重量。 顾斐波抬手准备触碰自己攻略下来的成果。 礼盒里的货物强忍着后退的本能,僵硬地顺从,甚至有些笨拙地讨好的时候,顾斐波不甚明显地笑了笑,从少年的身后拉了盘瓜子盘到身前,给小孩剥瓜子吃了。 瓜子仁递到嘴边的时候,少年明显一怔,颤抖的身体汗毛依旧耸立,他顿了顿,然后伸出舌头卷走吃了。 粉红的舌尖健康温热又柔软,像猫一样一触即收。 顾斐波很有耐心地喂着。 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瓜子壳崩开的清脆裂响,还有傅炽低头时发丝浮动的清香。 顾斐波直直喂了五颗,猫儿才镇静下来。 他接过了果盘,开始给顾斐波剥瓜子壳。 狭长的睫毛垂着,认真地给瓜子去掉透明的薄外衣,金色的阳光照在他雪白的大腿上,显得有些另类的纯欲。 顾斐波不记得上次看见这只乖巧的小猫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记忆里的小猫,从未乖巧过。 第106章 后来的事情开头也说了,那天太阳很好,奈何傅炽一直在抖。 最后他们在会议室里嗑了一整盘瓜子。瓜子很香,傅炽说是焦糖味的,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显得非常好亲。 —————————————— 顾斐波没有上他。 顾斐波也没见他。 顾斐波对他失去了兴趣。 傅炽很容易能得出这份观点。 本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但傅炽总有一种拿钱不办事的愧疚感。 他开始下厨给顾斐波做早餐了。 第一天早上,看见傅炽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顾斐波微微一怔。 那天早上顾斐波其实赶时间,但最后还是将会议推迟了半小时,在家里吃完了早饭。 “明天不用做了,明天早上有事。”顾斐波一边用手帕擦嘴,一边轻声吩咐,“我养你也不是让你做这种事情的。” 傅炽收拾碗筷的手指顿了顿。 可是他,还能干什么呢…… 傅炽有些无措。 顾斐波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爱的到底是傅炽本身,还是那个无法得到手的意向,或是根本没有爱过呢? 但脱去那份势在必得的偏执,顾斐波反而心如止水了起来。 度过最开始双方都无所适从一段时间之后,傅炽又回了学校准备高考。 平日工作日就住在学校旁边和朋友合租的房子里,周末就跟顾斐波住在一起,两个人一般一个主卧一个次卧,除了吃饭交流的次数也不多。 顾斐波也把相关的攻略组成员解散,傅炽的同班同学在同一天之内同时完成了转学手续,在简单地道别之后便从傅炽的世界消失了。 宛若一场大梦。 那个半米之内尽是大牛的特殊班级最后只剩下傅炽一个人,校长出面告诉他,“项目结束了,希望你喜欢这段体验。” 回归普通班级的那一天正好是周五,顾斐波跟傅炽正好在当晚有固定聚餐。 银叉叉入牛排的时候,顾斐波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回归普通班级还适应吗?” 傅炽稍微有些怔神,放在之前顾斐波是不会问这种琐事的。 他会按照数据分析出正确的答案,并给他直接做出选择。 以前的顾斐波从来不会问——“这种事情你喜欢吗?”“今天过得怎么样?”这种无谓的寒暄。 大部分时候,顾斐波都先手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数据,不需要经过当事人的同意就已经可以下判断了。 傅炽莫名心情有些好,他先说了一句,“还好。就是跟艾伦他们相处很久,突然分开还有点想念,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们。” 顾斐波没什么表情,但傅炽知道他在认真听。 傅炽喝了点红酒,脸上有着些许红晕,酒精氤氲上大脑,让整个人有些飘飘然的不真实感。 许是餐桌对面的人显得过于温柔,举手投足间有种凝滞时间的松弛感。又或是压抑许久的傅炽也想找人说些什么,在最开始的话匣子打开之后,长句子就一连串秃噜皮似的往外冒,说到最后近乎手舞足蹈,他说自己这段时间的同学们,说第一排第一列那个用双脚丈量过世界的女孩口中的新奇有趣的人文,说在物理领域贡献璀璨成果的费尔尼琼斯夸赞自己很有潜力,说替自己打基础的生物老师上课的逻辑有些过于直白,追求效率说话很毒。 说到最后,傅炽甚至挺了挺自己的胸膛,“幸亏坐在教室里的人是我,换个人都不一定能跟得上你安排的节奏。” 俩人默了一下。 许久未曾接触过的眼神对视了半秒,然后露出个心有灵犀的笑。 那是顾斐波亲自安排的人。 那是顾斐波亲自看中的人。 那天晚上,傅炽说的一切,顾斐波都在数据报告里看过原稿。 但看稿子时漫不经心地一瞥,怎么都比不过那天晚上少年手舞足蹈的惊鸿。 顾斐波把保险箱里的文件全烧了。 隔天下午,他在傅炽学校旁边的乔延城买了栋别墅,往傅炽的书桌前放了一张设计图纸,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周一一早,傅炽去上学的时候,又蹑手蹑脚把加了自己想法的图纸放到了顾斐波的书桌前。 两人就这么一来一回地靠图纸交流。 他们会在木头的颜色选择上发生分歧,会在客厅的角落里的发财树的高度上固持己见。 都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争论点,两人在自己的选项后面不断坚定地打勾,再用签字笔密密麻麻写上辩驳的理由。 而杀死比赛的往往是一句——“我喜欢。” 一般白热话的辩题进入到这个安全词之后,另一方都会非常默契地抛弃先前逻辑层面分析的所有优劣,转而对下一个分歧点展开讨论。 就这么沉默着,用最古老的语言,构筑对新家的一切幻想。 装修完成那天,顾斐波在外地出差,跟傅炽发了条短信。 回来的时候,傅炽已经搬进去了——搬进了那个只有一个主卧的房子。 老实说只有一个主卧是乌龙。 顾斐波没注意有几个卧室,反正他一直都睡主卧,更何况两人为衣帽间泳池健身房影院的位置分布争论不休。 傅炽纯纯以为顾斐波故意的。 但他每个月都从顾斐波的银行卡里刷走天价的医疗费用,金主的行为自然要配合。 第107章 所以那天晚上,顾斐波傻眼了。 傅炽裹着浴衣站在卧室门口,湿漉漉的白色头发贴在头皮上,勾出漂亮圆润的头骨,敷着白色面膜的脸看不清表情,少年用手勾了勾顾斐波的衣角,非常轻声地问顾斐波——“你要去洗澡吗?” 顾斐波拨开了他的浴衣前襟,少年如玉般雪白的肌肤就那么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 顾斐波审视着,琥珀色的瞳孔居高临下晦暗不明。 他顿了顿,最后又给少年拉好了衣服。 顾斐波去了书房。 桌子上放着两把简陋的铜质钥匙,看得出来是用模具刚刚配出来的。 顾斐波还在思考这个破落又古早的钥匙对应的是哪个门的时候,傅炽轻轻靠在了门框边,“合租的房子还没退,合同签到了考完试之后,一月份。” “这是我那屋子的钥匙。” 顾斐波还没想好说什么。 傅炽接着道:“虽然你早就不请自来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多次了。” 前段时间,顾斐波展开计划的时候,偶尔某一周被拒绝狠了,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直接去傅炽租的房子里住一晚。 傅炽愤怒归愤怒,抱怨归抱怨,最开始还不乐意睡一块,后来读书实在困狠了,就也不讲究了。 “但是……”傅炽还没说完。 顾斐波把钥匙拿起来,在指尖转了两圈,“但是合法许可还是不太一样的。” “我收下了。”顾斐波拉开抽屉,把非法拓印的钥匙和模具递给傅炽,“这个你自己销毁吧。” “嗯啊。”傅炽有些乖巧,沉默一会,然后向顾斐波解开了衣带,“搬入新家,是不是该来点仪式?” “我可以做这份乔迁礼物吗?” 第47章 ”吃饭了吗?“ 献身这个举动,不是突发奇想,是理所应当。 顾斐波每个月都为他支付天价的账单,却完全没有睡他的打算。 这让傅炽觉得浑身难受。 他开始向工作中讨好上司一样讨好顾斐波,但顾斐波都没有给他一个讨好的机会。 甚至还跟他保持了距离。 这段日子甚至比刚认识顾斐波的那段时间还要舒适地多。 比起顾斐波作大尾巴狼和他做朋友时候令人觉得有些诡异的热情,或者是撕破脸皮后死死禁锢在脖子上无处不在的窒息。 签下包养协议,真正将傅炽捏在掌心里的顾斐波也不刻意和他制造相处的时间或者机会了,每天离家很早,回来的时候,傅炽往往都已经睡了。 哪怕中途回来取文件,傅炽撞上他特助的概率都比撞上顾斐波本人高。 但反倒这时,能让傅炽静下心来看到顾斐波的好了。 这时的顾斐波反而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人。 当明确的目的不在,假面从他的脸上褪去,傅炽才发现顾斐波虽然在商场上推杯换盏滴水不漏,三言两语就能夸得桌上各方喜笑颜开,但本质上他厌恶那种应酬的场合。 这份厌恶并不明显,只是有应酬的晚上,如果厨房熬了粥,他会破例多喝一些才回房睡觉。 他喜欢吃橘子,但又不能明显地暴露出来。 但傅炽给他买的柑橘沐浴露,他第二天就用上了,早上起来看着心情都好了不少。 他讨厌吃蔬菜,饭桌上没有肉就吃得不香,但每顿饭都会逼迫自己间隔着往素菜的盘子里伸20次筷子。 真的每顿饭都是20次,从来不会多,但也不会少。 傅炽真的偷瞄着数过的! 他还喜静,每天工作会面那么多人,但顾斐波本人竟然更喜欢独处。 对于他来说,工作日的每一天都很忙,周末也不例外,但每周六的晚上在泡完澡之后,顾斐波会一个人静静地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翻些哲学类的书籍。 顾斐波称其为无用的消遣。 但其实他很喜欢,傅炽偷偷打开过那些书,里面密密麻麻做着有深度的批注,见解独到。 生活里的顾斐波,比傅炽想象的还要慵懒些,像一只背负着重物的大猫,在回家的角落一隅偶尔也会翻身摸摸自己柔软的肚皮。 平日里的顾斐波从来没有这一面,他总是威风凛凛,不知疲倦。 不是没有疲倦,是在一日又一日无所止的重担之下,只能主动屏蔽那些疲惫感。 傅炽知道自己偷偷开始关注顾斐波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贱,脖子上的锁链才刚刚摘下,身体又不自主地贴向那个束缚的源头。 但一切的关键确实还是在钱。 傅炽缺钱,非常缺钱。 在傅炽最缺钱的时候,顾斐波近乎没有刁难,乃至有些温情地把账单全付了。 以至于后续每个月的医疗账单,顾斐波都没有给傅炽开口的机会,每个月31号准时准点,总会有一笔大额的资金打入卡里。 傅炽又把这堪称天价的金钱,源源不断地喂进医院那个吞金兽里。 医院里的护士护工乃至医生,甚至隔壁病房里的病人亲属,在奶奶听不到的角落里,谈话的字里行间都在隐隐劝傅炽——“算了吧,别救了。” “这个病是无底洞,耗着只会拖垮你。” “你还年轻。” 只有顾斐波什么都没说。 上周顾斐波又加了一笔钱,好让傅炽在学校食堂能吃得好一些,拿着钱的时候,傅炽总觉得有些狼狈,又唯唯诺诺地看着顾斐波,觉得总该为他做些什么的。 第108章 接到乔延城的屋子装修好的消息的时候,他主动搬了进去。 看到顾斐波不在家的时候,莫名地他松了一口气。 那口气现在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按照星网上的教程,有些笨拙但仔细地把身上里里外外清洗了个遍。 顾斐波贴着自己很近,近乎把他笼罩在了门板上。 他很高,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笔挺的黑色西装上绣着暗色竖纹,天价的祖母绿腕表上指针的钻石闪闪发光。 那双标志性的凤眼微微垂着,露出两道漂亮的双眼皮褶。 傅炽没敢看他的视线落点。 腕表抬起来了,修长的手指向傅炽的身体探去。 傅炽垂下眼睛,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手腕不自主地抖,他下意识地把手臂压向大腿,妄图获得一些支撑力或是其他。 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胸襟大开的浴衣。 傅炽连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鼻尖隐约能嗅到记忆里血的腥味。 顾斐波的指尖很冰,凉到让傅炽浑身打了三个激灵。 耳畔听到男人鼻腔里哼出来的浅笑,听得耳蜗痒痒的。 下一秒,柔软的布*料再次盖住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男人修长的手指替他拢起了大开的前襟,灵活的指头给他重新系上腰带,打了一个精简的蝴蝶结。 傅炽的手又搭在了蝴蝶结上,“你不……” “糙我”那两个字在嗓子眼里打转。 眼一闭心一横,c的音都快吐出来的时候。 “吃了吗?”冷不丁地,傅炽听见顾斐波这样说。 傅炽觉得自己有些幻听,过了好久才迟疑地摇摇头。 “先吃吧。” 顾斐波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炽预想过很多的场景,唯独没有预料到此刻。 跟在顾斐波后面亦步亦趋走向餐桌的时候,傅炽才发现顾斐波穿的是自己前天给家里添置的毛绒拖鞋。白色的,毛茸茸的鞋面还绣着只抱着胡萝卜的粉耳朵兔子。 乔延城这栋房子没有雇佣阿姨,顾斐波也刚刚才回来,他看了眼冰箱,转头从储物柜里翻出了两桶泡面。 “吃什么味道的?”顾斐波问。 “都行。”傅炽犹疑再三,“真的要吃饭吗……” 他真的洗了很久! 顾斐波直接把泡面桶往他脑壳上抛,“烧壶水去。” “噢。”傅炽抬手接住了泡面,盯着水壶里的水烧开的时候,顾斐波就在他身后。 “今天怎么了?”顾斐波问。 傅炽盯着壶嘴呼呼往外冒的水蒸气,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不成还能跟顾斐波说收了这么多钱,不被糙心里过意不去吗? 他竖起耳朵,抿唇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这个点都不吃晚饭?”顾斐波继续问。 噢,原来话没说完。 水开了。傅炽撕开泡面的包装,“晚上去lafaye打工,店里忙了点,就忘了。” 傅炽把两碗泡面都盖上纸盖。 顾斐波凝了他一眼,然后把泡面端到了桌子上,“正好,我今天也没吃。” “嗯啊。”傅炽轻声回应。 面对面吃面的时候,顾斐波给他倒了杯热牛奶,“助眠的。” “你也喝奶吧,酒精对睡眠不好。”傅炽拦住了顾斐波探向酒柜的手。 顾斐波看了眼柜子里快见底的罗曼尼康帝,最后还是去倒了杯牛奶。 每天晚上都喝,今天不喝也没事。 泡面热腾腾的蒸汽熏上眼睛的时候,傅炽说,“今天的月亮很圆,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两只野猫,一只黑白的,一只棕色的。” “那只棕色的很胆小,一看见我就跑了,黑白的倒是跟了我一路,想找我要火腿肠吃。” “那你有没有给它们买?”顾斐波问。 “有。”傅炽抿唇,“我带它去便利店,但它半路扭头跑掉了。” “下次带点在身上。”顾斐波轻笑,廉价的泡面在他的面前像是上等的珍馐。 顾斐波每晚十点以后从来不进食的,更何况是这种油炸的不健康食品。 打工的地方并不太平,傅炽刚来就抢了不少人的业绩,现在老员工扎堆抱团明里暗里的排挤他。 前几天有人看他上了顾斐波的车,今天就有人说他是出来卖的,被人包了,还被男人包了。 傅炽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眼神一对,揶揄不减,但都默契地捂着嘴不说话了。 今天晚上,傅炽的一个大客户的单子都敲定了,最后被店里的销冠抢了。 离开店里的时候,月亮已经挂上了天空。 入冬后的风很凉,傅炽拢了拢大衣,哈出一股白气,兜着手往巷子里走。 数着自己在路灯下水泥地上忽明忽暗的影子的时候,傅炽突然想起那天——那天自己从诱色刚刚酗完酒出门时,落在诱色门口顾斐波脸上的朝霞了。 那天清晨,他脑子都不太清醒,但一出门,顾斐波的车子就安静地停在门外——等他回家。 独身一人在黑暗里往家走的傅炽当时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怀念那天了。 晚上,被自己解开的浴袍又被顾斐波系起。 方便面料包熏得眼睛发红。 顾斐波只是静静地跟他以相同的步调同时吃完了这碗面。 “吃饱了就去睡吧。明天还有课呢。”顾斐波站到他身边,略微有些迟疑,“店里再忙也要记得吃晚饭。” 第109章 傅炽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大手落在自己头上,“你早想揉了吧。” 顾斐波也笑了,顺势在他白毛上抓了两把,“晚安,小鬼。” 进卧室的时候顾斐波扭头,“王秘书说你最近在会客厅等我的时候会敲代码,他给你买了台主机,明天送来,你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修改的硬件配置,可以直接跟他说。” 顾斐波没有说,打工挣得那点钱不够塞牙缝的,也没有说你在外接单子给人跑代码有什么不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的成长。 没在他潦草又狼狈的人生中,再添上一笔。 他只是静静地围观,但这整篇人生的底色里密密麻麻写着顾斐波三个大字。 顾斐波陪着少年一起成长。 顾斐波永远在他的背后。 新家入住,同床共枕。 傅炽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嗅着顾斐波身上柑橘沐浴露的香味,竟也沉沉睡去了。 柑橘比牛奶静神安眠的效果好得多。 第48章 明月何止高悬于空 傅炽没想到自己第二天能在店里看到顾斐波。 旁边的销冠腻声端着往门口迎的时候,傅炽就知道又来大客户了。 当时傅炽在柜台旁边折衣服,过了几秒钟还没见那群金主进vip室,脑子里疑惑销冠哥今天怎么铩羽而归了,下一秒就发现客人蹿到自己面前了。 “哟!小傅。”白二手肘往柜台上一撑,半个身体都压上来了,他向来跳脱,今天穿着件克莱因蓝的亮色卫衣,脖子上挂着个红色耳机,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白哥。”傅炽往后仰头的势头一止,闻声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 不是销冠的金主,是傅炽的金主。 门口,顾斐波温声在与销冠周旋,三言两语就把人挡了回去,销冠闷闷不乐但面上不显,在柜台边上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们。 “在忙吗?”顾斐波走到他面前,黑色低调的羊毛大衣裹在他身上,自成一派温润气度。 他向傅炽开口解释道:“今天跟云三他们谈个案子,路过这边,白二说非要来见见你,给你冲点业绩,晚上如果不忙的话,一起去吃晚饭吧。” “我在宴阁定了位置,它家菜色还行。” “啊……”傅炽扭头看自己组长。 “可以的,可以的。傅炽今天没有排晚班。”组长立马接话。 顾斐波勾了勾唇,看向组长的眼睛,“那就好,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组长连连摆手,“我们本来就是轮班的,小傅虽然刚来,但是业绩特别好呢!” 听到自家小孩被夸,顾斐波眉眼弯了弯,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确实。” 销冠也插进来了,他放着客人不管,直接看向傅炽,“这么多大客户,平时都没见你带他们来转转,深藏不露啊你小子。” 关系颇好的模样。 傅炽礼貌笑笑,没有说话。 白二云三他们自己去挑衣服了,顾斐波在终端上处理什么文件,销冠摸到傅炽身边,用手肘轻轻捣了捣傅炽胳膊,“诶诶,他们是谁啊,你朋友吗?” “算是……吧。”傅炽迟疑,“一起打过几次牌,喝过几次酒……” “woc,你小子也是富二代吗?来这打工体验生活?”销冠不解。 顾斐波放下终端过来了,黑色的衣摆在空中扬起弧度,向后梳起的寸头露出气宇轩昂的眉骨与额头,丹凤眼微微勾着,眼底却不带笑意,琥珀的眼睛像软刀子一样刺向销冠,“你很好奇吗?” 一句话给销冠噎住了,打了几个场面话讪讪走了。 “你怎么来了?”傅炽扯了扯顾斐波的袖口。 “今天月亮也很不错,准备来看看小猫。”顾斐波垂眉看着他。 哪只小猫? 巷子里那只…… 还是家里那只? 傅炽没有问。 顾斐波也没有说。 但顾斐波也没带火腿肠来。 顾斐波真的很敏锐。 昨天半夜傅炽不过三言两语提到了那漆黑的巷口,天上的明月,顾斐波今天就带人找场子来了。 开心的人很难看到天上的圆月,看到阴暗角落里流浪的猫。 孤独的人才会。 “小傅!过来!结单!哥几个今天包给你满意的,还想要我们买什么!说!”白二大手一挥,特豪气的模样。 “他们自己要跟过来的,今天的消费都是自负,我不给他们报销的。”顾斐波笑。 傅炽眼睛一亮,立马斗志起来了,哐哐哐又给他们砸了几款包当送礼备用。 白二和云三也很豪爽,傅炽拿出来了就要,眼睛都不眨一下。 整个店的店员都在替他们包装。 买单的时候,光白二一个人就能抵店面这个月的所有营业额了。更何况云三只多不少。 销售额全部算在了傅炽一个人的名下。 后来顾斐波又随手添了点东西,给店里每个店员都贡献了一笔销售额,“我弟弟就麻烦各位照顾了。” 其实不用为了找场子特意这么破费的。 傅炽还没开口,顾斐波问他,“你呢?有什么想要给我买的东西吗?” 傅炽被逗笑了,哪有这么买东西的,问店员卖什么。 但脑子里还真想到一个,扭头噌噌噌跑到二楼阁楼,又噌噌噌跑下来,戴着白色手套的掌心里托着一枚挂着柑橘的胸针。 第110章 那个圆润的橘子是用顶级的黄玉制成,圆润头透水种极佳,无僵无裂无棉,是一种饱和度低但颜色不暗,非常温柔的黄。外有设计师精心设计的玉石烘托,价格不菲。 傅炽今天的营业额提成正好够买下一个它,他将胸针在顾斐波衣襟前比划了一下,又去给顾斐波拿了条棕色大格纹黑条围巾,“送给你。” 顾斐波笑了笑,手放在衣兜口袋里轻轻昂了昂下巴,“帮个忙?” 傅炽将宝石剪标,凑到顾斐波的衣襟前,低头仔细地捻住外套的布料,给他配好了胸针。 黑底黄玉,贵气逼人。 “美玉配美人。”傅炽踮脚给顾斐波戴上围巾。 因为身高不够,他凑得特别近,嗅到顾斐波身上隐隐约约都快散尽的柑橘香的时候,又回想起昨夜顾斐波替他系上浴巾腰带的那一幕了。 只是当时,顾斐波把他压在门框边。 现在他把顾斐波压在柜架旁,还有那么多人围观…… “你也是美人。”顾斐波笑,拿了条同款围巾自上到下,给傅炽的脖子松松散散缠了两圈。 少年白皙的小脸陷在毛绒绒的面料里,看得顾斐波很满意。 吃过晚饭,他俩是一起走回去的,路上没看见流浪的小猫,但他们手牵着手,掌心的热度从手臂暖到心底,烘得整个人暖洋洋的。 今晚傅炽没看月亮,今晚影子成对在光下并驱。 傅炽踩着两道影子。 一步踩一步,那么回了家。 走到半路的时候,天上开始飘雪。 傅炽把围巾脱了,罩在顾斐波头上,替他挡雨。 寒风一吹,冷风从领口往脖子里倒灌。 他打了个寒颤。 下一秒就被一条从天而降的围巾,在脖子上严严实实绕了好几圈。 “你别淋着了,我不碍事的。”傅炽连连摆手。 哪有让金主淋雨的道理。 “你明天还要去开会呢,感冒了怎么办?”傅炽要将围巾解开。 顾斐波扯着围巾的尾巴把人像卷被子一样卷到了身边,脚下的鳄鱼皮皮鞋一脚踩入巷口的水洼,溅出一连串大片沾着泥点的水花。 他们在密集的雨丝里,往家里狂奔而去。 傅炽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手间拿毛巾,要给顾斐波擦干头发。 顾斐波看着他,轻轻叹口气,随他去了。 “你知道换做之前的你,会怎么做吗?”乖乖垂着头让他擦水珠的顾斐波声音有些闷。 “什么怎么做?”傅炽细心地用毛巾擦过顾斐波的耳背。 “你会在雨中大笑,甚至在路灯下拉着我跳一支舞。” “会把我扯进淋浴间,用热花洒把我俩人从头到尾浇个湿透顺便洗个澡。” 顾斐波看着傅炽泥泞的裤腿甚至还会往下滴水。 傅炽有些难堪地拢了拢双腿,让裤子尽量别打湿太多地方,“我等会会拖地的。” 顾斐波拉着他的手起身,“去洗澡吧。” “你先吧,别着凉了。”傅炽说。 “嗯好。”顾斐波没有推拒。 傅炽冲完澡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顾斐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黄色的阅读灯开着。 “不去睡觉吗?已经很晚了。”傅炽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 顾斐波点了点桌前的文件。 傅炽莫名其妙地去看。 那是一张欠条。 旁边放着在诱色签的那一份包养协议书。 黑檀木的茶几面上,白纸黑字格外清晰。 傅炽乍地扭头看向顾斐波。 “选择一份,销毁一份。” 暖光落在温柔的眸子里,傅炽脑子里只想到了那句“浮光跃金”。 傅炽沉默着坐到沙发上,看那两份文件。 一页又一页翻得仔细。 顾斐波没有出声,也没有做别的事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傅炽翻完了。 他把欠条放回在了桌子上。 然后又把包养协议放回了桌子上。 低头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这么严肃的场合…… 顾斐波被他逗笑了,“你要干嘛?” “真不上我?”傅炽神情称得上是肃穆,大片雪白的皮肤从领口露出来,“不用为我考虑太多。” “如果是你的话,不是……不可以。” “我做好心理准备了,也可以接受。” “行啊,来。”顾斐波也把浴袍带子一抽,微微抬了点下巴,“取悦我?” 傅炽解开自己衣带的手一顿,从沙发上站起来,缓缓靠近顾斐波的身体。 黑色的毛绒拖鞋挤进了白色的毛绒拖鞋之间。 傅炽堪称呆愣地站在顾斐波腿间。 “怎么了?”顾斐波逗他。 傅炽深呼吸一口气,垂眉用手去拉开顾斐波浴衣的前襟。 他的指尖在抖。 身体也在。 顾斐波甚至帮着他,把自己的衣襟领口扯大了些。 “然……” “什么?”顾斐波没听清。 “然……然后呢……”傅炽的声音发颤,嗓子眼里积攒的口水都忘了咽。 顾斐波垂眼看了眼自己的灰色睡裤,然后戏谑地抬眼看他。 傅炽捕捉到了他视线的轨迹。 他很专注,很紧张,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放慢成了0.5倍速,颅腔内甚至能听见血流奔涌的声音。 第111章 他咬了咬牙,俯身去勾顾斐波的裤腰。 冰凉的手指贴上顾斐波腹肌的时候两个人都抖了一下。 傅炽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一样,他手指发软,弯腰的姿势使不上劲。 “我能……我能坐你腿上吗?”傅炽垂着眼,看着顾斐波的腰间系带,狭长的睫毛挡住了眸底的光。 腿软,甚至有些站不住了。 顾斐波示意他坐。 他坐的很拘谨,甚至只是沾了一下,他就后悔了。 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下一秒腿一软,反倒在顾斐波腿上坐实了。 屁股下的身体很温暖,在寒冬甚至称得上滚烫。 傅炽的浴巾也很薄,能感受到顾斐波大腿坚实有力的肌肉。 两个人都是一米八往上的个子,修长的腿哪怕再拘谨,都偶尔能够发生稍许的摩擦。 细腻的,温热的。 像血一样。 傅炽甩了甩头,重新定神去看顾斐波的裤子,他把整个小臂都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指尖的颤抖幅度减弱。 傅炽的手探入顾斐波的腰间松紧带。 棉质的布料上能感受到顾斐波的体温。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下探。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顾斐波近乎无奈地笑,“看不出来我在逗你吗?” 傅炽惶惶抬头。 顾斐波眸底的宠溺近乎快溢出来了。 “左手。”顾斐波说。 傅炽呆滞地把左手也递给了他。 顾斐波把他的手拢在了掌心里,“开了暖气,哪有这么冷?” “还出汗了。” 顾斐波抽出纸巾替他擦手。 直到圆润的指尖被擦拭干净,傅炽才堪堪回神,他低头错开视线,“我能继续的。” “真的可以。” “我可以的。”傅炽抬头。 顾斐波看他的眼睛,可怜得像是被母猫亲手丢弃的幼崽。 “嗯,我知道你可以的。”顾斐波没有否定他,“先告诉我你的选择吧?” “我真的可以的,顾斐波。我要跟你□□,我想跟你□□。”傅炽原本躲避的视线突然坚定了起来,“让我跟你□□。” “我知道。”顾斐波嘴上答应着,但是掌心却没有放开他的手,“先告诉我你想要签哪一份协议吧。左边的,还是右边的厚的还是薄的?” 顾斐波像是在哄幼儿园的孩子慢声细气地说话。 傅炽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灵魂全部聚焦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欠条。我选欠条,顾斐波。” “好。”顾斐波笑着去拿欠条。 傅炽摁住了他的腹部,把人强行又压回了沙发上,“但在这之前,在我们的包养关系结束之前,我要跟你……” “□□”两个字没能说出口。 顾斐波的食指抵在了他的嘴唇上,蜻蜓点水一般,但就如同传说中蓬莱仙人的禁言令,束地傅炽动弹不得。 “我知道。”顾斐波轻轻靠近了腿上坐着的孩子,盯着他水光点点的黑色瞳孔,里面全是顾斐波的影子,“但你不想……等还完钱,我们彻底结束包养,债务,这些关系之后,再□□吗?” “纯粹的,不含愧疚的,遵从本能的。”顾斐波娓娓道来,和煦的声线像是童话里诱人的撒旦,又或是伊甸园里那颗有毒的苹果。 但傅炽知道,这颗苹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苹果,更何况他没有毒。 他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甚至连果核都是糖心的苹果。 “这对你不公平。”傅炽看着顾斐波。 顾斐波揉了揉他的头发,“所以早点还钱吧,小鬼。” 傅炽扭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顾斐波愣了一下。 “我会有钱的顾斐波。我会还钱的。”傅炽顶着被顾斐波揉乱的头发,黑白分明的瞳孔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不会让你亏本的。” 顾斐波被小孩瞳孔里的光震了一下,把手收回来,同样郑重地轻声道:“好。” 但下一秒话头又一转,调笑地问了一嘴,“多有钱?” “很有钱!”傅炽瞪眼,“顾斐波,我会有养得起你的那一天的!” “好好好,我等着你包养得起我的那天。”后来顾斐波又饶有兴致地问,“怎么养我?”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傅炽报了一长串菜名,“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他们聊过去,他们想未来。 傅炽喋喋不休:“我会考进联盟校的物理系,毕业加入银河探寻舰护卫队,听说现在只有这一支舰队还能合法地探索宇宙了。是国王陛下特批允许的。” “我要去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些星系,还要去没有被人探索过的地方,我会在那里找到能改变世界的钥匙。新型能源、暗物质或者是星兽们的天敌,什么都好。” “好。” 傅炽听到顾斐波的声音,才发现一直都是自己在畅想未来,“你呢,你有什么安排呢?” “下个月和一家地产公司合作开发一块地,半年后应该会在那里建造一个度假村。” “我说更遥远一点的安排。” “更遥远一点啊……”顾斐波摇头,“也是一样的。看财务报表,开会,决策,推行。” “待在希德05星,守着顾家的商业帝国。” 第112章 “一直一直富有下去。” 傅炽原本听着还有些难过,听到这一瞬间又转悲为啼,“你真的太可怜了,可恶的资本家!” “是啊。”顾斐波看着傅炽,像是看着遥远的自由,但嘴上却说,“你说得对,资本家都是可恶的。” “你是好的。”傅炽纠正。 “为什么?” “你对我很好。你没把这当作一场交易,你给了一无所有的我……最基本的尊重。” “只是对你而已。” “你对别人也很好,你的公司从不非法加班,工作量安排合理,做事讲究效率,不剥削员工,加班费从不折扣,哪怕是危险岗位的工人,你也帮他们把人身意外险全部拉到满,所有人都很爱戴你。” “哪里能照顾到所有人?”顾斐波哭笑不得,微微摇头。 “如果连你都做不到的话,世界上就没有人能做到了。”傅炽确信,“你已经足够好了。” “对我是这样,对别人也是。你是一个好人。天大的好人。” 顾斐波只摇头笑,“怎么会。” “我也杀了很多人。” 对话快结束的时候,傅炽犹豫再三问顾斐波,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一无所有的自己。 他今年十八,没房没车初中文凭,没有稳定的工作。 他的母亲在他八岁那年,亲手砍死了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曾丢弃他和他的母亲,他的奶奶躺在医院那个销金窟里靠着营养液和换血续命。 没权没势没朋友,借钱都借不到,堪称一无所有的十八岁,在他觉得人生路茫茫,连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出人头地的十八岁。 顾斐波笑着说,可能是因为财富地位金钱家境学识我都有了吧。这些东西都不足为奇,你以后也能得到。 傅炽继续追问,那我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呢? “一个灵魂,一个被我喜欢的灵魂。” “为什么会喜欢呢?” “因为它是你,因为我喜欢。喜欢是没有理由的,但也许是因为你——自由吧。” 傅炽捕捉到了顾斐波眼底那转瞬即逝的怅然。 傅炽抿唇,“谢谢你,顾斐波。” 谢谢你那晚替我阖上浴巾。 谢谢你没把这当成一笔交易。 谢谢你真心想要拉我一把,从这深渊里,从这泥泞里。 谢谢你在明明对这具身体唾手可得的时候,在明明可以找我索要更多的时候,问我一句“吃了吗?先吃饭吧。” 后来,后来在分离后的每一个日夜,在难熬的商场上厮杀的每一个日夜,在被一起发家的朋友从背后捅刀子捅得鲜血淋漓千金散尽的每一个日夜,在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骨头被现实磨软,自己的生命如草芥般可被随意砍折的时候,都会在无人之际,想起签下欠条的这个夜晚。 那晚的顾斐波说:“苦难是暂时的。” “后面的路还长。” 傅炽永远记得那一夜,还有记忆里温柔到像在发光一样的顾斐波。 那晚的最后,当他下意识地想抚平男人眉间轻轻的怅然的时候,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在破土生根已然发芽了。 第49章 一个好人。 入冬之后,顾斐波明显更忙了。 外面白雪皑皑,光秃秃的树枝在白雪的重压下咔嚓折断,傅炽缩在沙发的角落里,盘着腿看着落地窗外已经完全被新雪覆盖的车辙,客厅的投屏里银河星的新闻主持人正在一条一条宣读着《人类宇宙探索禁令》。 “请广大市民遵守帝国法规,爱惜来之不易的生命。宇宙危险,星兽盘亘,爱惜生命,请勿靠近。” 絮絮叨叨的。 傅炽又仰头看天,宇宙的尽头又有什么呢? 那里有能买下整个顾家的财富吗? 傅炽伸了个懒腰,从旁边扯了个抱枕塞进腿间抱着,“真想有包养顾斐波的那一天啊。到时候我要买个比这还大的房子,两层楼,不,三层楼高。” “我一层,他一层,空的那层再养一群凶神恶煞的看家犬。” 傅炽双眼放空,嘴上念念有词。 奶奶最近的病情也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说继续保守治疗一年,有痊愈的可能。 医生没说的是——这是用金钱浇灌出的奇迹。 搞钱。 搞钱。 搞钱。 还钱。 还钱。 还钱。 像是中了魔一样,傅炽念念叨叨怪开心的。 程序运行进度条涨到100%,傅炽弹起来,抱着计算机开始扫视数据结果,一目十行,偶尔在代码段间修改几下。 叮咚—— 终端弹出来一条消息。 特殊的提示音,是他为顾斐波特意设置的,“这周都不回来吃饭了,公司有点忙,需要处理一下。” 又不回来啊。 傅炽像个煎饼一样摊在沙发上翻了个面,“好,你记得吃饭。” 叮咚—— 傅炽点开信息,非常简短一个“嗯”字。 但是秒回。 老实说,傅炽已经接近一个月没有见过顾斐波了。 唯一让他觉得他俩有点不正当关系的蛛丝马迹,就是这秒回的短信了。 还能给他一种在谈恋爱的错觉。 傅炽原本想要放下终端,后又想起了什么,“我奶奶最近的状态越来越好了,你下周有空和我一起去看看她吗?” 第113章 算不算是见家长啊。 傅炽大脑思绪天马行空。 “下周没空,下下周三可以。”放下终端还没有半秒,那边又回复了。 “好——那我等你。” “嗯。” 自从那天,包养协议改成欠条之后,他俩的相处模式就有了稍许的变化。 傅炽没有搬出去,顾斐波也没有赶他走。 他们每天都会发短信联系,傅炽会分享生活中的每一点琐事,而每次打完字,放下终端,就听听到那一声独一无二的回信铃声。 甚至有一次,傅炽突然想给顾斐波打电话,电话铃响了三声不到就被接起,但那边没有声音。 对面的声音铿锵有力,又空旷辽阔,傅炽竖着耳朵听了一会,才发现顾斐波在开会。 傅炽没有挂。 顾斐波也没有。 那天他听着顾斐波听着的会议内容,在书桌的夜灯下,用铅笔在纸上簌簌落着麦克斯韦的推导。 他们静谧地听了同一场会议,每一次的呼吸都被跨越山海的长波紧紧相连。 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到顾斐波了。 他想见他。 不是大脑说的。是身体说的。 他联系顾斐波的频次越来越多,多到甚至会怀疑自己会不会打扰到他的工作。 于是他又刻意控制发信的频率。 挤压的思念像是丢入火堆的冰块,在火上缓慢地被炙烤融化。 他们晚上七点约着在医院楼下见面。 顾斐波说后面还有事。 向来一身正装成熟稳重的顾斐波,这次穿了件套头的连帽卫衣,外面罩了件蓬松柔软的白色面包服。 久别重逢,他站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白皙的脸颊被层层迭迭的围巾堆裹着,连眉梢都被柔和了些许。 “顾哥。”傅炽提着手里的鸡汤,“吃了吗?我炖了点汤。” “没。”顾斐波接过了他的鸡汤,“走吧,上去说,下面冷。” “嗯好。”傅炽把手顺势塞进了顾斐波另一只空手里,“医生说奶奶最近的状态蛮好的,就连老年痴呆都好了不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了,现在都认得我是谁了。” “那挺好。” 病房里,奶奶还没睡。 老人家探着脑袋眼巴巴地瞅着玻璃外面,直到看见熟悉的身影才老老实实地躺回床上。 “奶奶,我给你带了鸡汤。”傅炽高声喊了一嗓子,把鸡汤放在桌子上,又把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 “嗐!都告诉你不用炖汤不用炖汤,这医院的伙食啊,好得很呢!你快要考试了,平时多操心在学习身上,不用来管我这一把老骨头的。”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孙子,又扭头看向顾斐波,犹疑地询问,“这位是……” “家人。” “朋友。” 前者是傅炽说的,后者是顾斐波说的。 “奶奶好,我是傅炽的朋友。今天听他说您身子好些了,就顺路来看看。”顾斐波两手空空,“出来得急,也没带些什么。” “嗐!哪用带什么东西,你们年轻人能来看我就已经很好了!”奶奶连连摆手。 傅炽这次的鸡汤熬得多,乘了三碗出来,保温桶里还剩些,俩人在病床旁边的桌子边喝汤的时候,顾斐波夸道:“老人家精神状态还挺好的。” “嗯,多亏了你,好多了。她说这里的病友也积极乐观,这段时间交了不少朋友。之前在家的时候,她经常把我错认成妈妈,或者把盘子碟子都扫落在地上。有的时候还骂我……”傅炽可怜巴巴地看顾斐波,一副求抚摸的模样。 “病房里呢。”顾斐波岔开视线。 “老古董。”傅炽桃花眼勾着白了他一眼,“我又没干啥。” 傅炽又偷偷回头看了眼奶奶,老人家戴着耳机看着综艺,压根没往这边看一眼。 下一秒,傅炽近乎半张脸都贴到顾斐波眼前,英挺的鼻梁抵着山根,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潋滟,“这么久没见我,有没有想我啊?” 顾斐波先是一惊,连忙扭头去看老人家,然后掐着傅炽的后脖颈像拎猫一样把人拎回座位上了,“吃饭就吃饭,别乱窜,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说着他把碗里唯一的大鸡腿夹到了傅炽碗里。 傅炽撇嘴耸肩,抱着碗里的鸡腿啃得满嘴油光,埋头吃得很开心了。 离开的时候,顾斐波没让傅炽送,跟奶奶礼貌道个别就走了,老人家追的综艺还没结束,摘下耳机摆手,“小顾!路上小心啊!” “天冷地滑,注意看路。” “傅炽,你给*人把那围巾送去!” “欸,好嘞!”傅炽提着围巾就往门外追,“哥,围巾,围巾。” 顾斐波还没下楼,电梯刚刚才亮起上行的箭头。 “围巾!我的!”傅炽一路小跑着来,蹦蹦跳跳的帽子缀在卫衣后头,像只兔耳朵。 “不冷。”顾斐波勾了个近乎宠溺的笑。 “怎么不冷?零度呢!”小狗瞪着那水汪汪的眼睛,亮晶晶的。 顾斐波笑着垂眉,把高领卫衣往下扯了扯,微微抬了抬下巴。 傅炽踮脚就一通胡缠,把顾斐波本就被裹住的脖子再度封了个严严实实。 “紧了。” “我这不是还要继续调吗……”傅炽又慢慢将堆栈的围巾抚平。 “这几天长高了。” 第114章 “谁?我?” “嗯,都不用踮脚了。”男人在耳边轻轻地笑,咬字清晰声线蛊人。 傅炽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的距离有多近,是再往前贴一点就能被咬到耳朵的近。 意识到这一点后,傅炽耳朵唰地一下通红,“长个子嘛!青春期总是要长个子的。” “叮——三层到了。” 电梯顶上的黄色指示灯亮起,电梯门缓缓打开。 傅炽舍不得他走。 “送我下去?”顾斐波问他。 “好。”小狗点头,特高兴。 顾斐波发现最近的傅炽,情绪都写在脸上,不用猜特好懂。 要是当年有现在的一半好懂,他都不至于花那么多钱养那么多人。 傅炽一路把顾斐波送到大门口,车在路边停着。 “没带司机吗?”傅炽有点疑惑。 “今天忙得晚,干脆自己来了。”顾斐波把下巴缩进了围巾里,“大晚上的也没必要麻烦人家。” “你要是今天没事,我还想找你喝酒呢。”傅炽不着痕迹地嘟了下嘴。 “下次吧,下次有机会。”顾斐波笑,把脖子上的围巾卸下来,又慢条斯理地裹在傅炽的脖子上。 傅炽抬着修长的脖子,乖乖任他摆弄围巾的角度,“下次是什么下次,成年人说的下次都是忽悠人的。” “我哪里会骗你。” “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你了。” “等你奶奶出院那天,我们一起喝顿喜酒?” “不许骗人,骗人是小狗。” “骗人是小狗。” “好了,回去吧。”顾斐波半倚着通体漆黑的跑车车门,“晚上凉,别感冒了。” “嗯,好,你也是。”傅炽犹豫再三,轻轻上去搂了搂顾斐波的腰,“别熬夜,记得吃饭。” …… “早点……回来。”话还没说完,顾斐波视角里少年的耳背和脸颊就已经羞得红透了。 顾斐波自上而下点了点他的耳垂,“像个兔子。” 傅炽那依依不舍的表情立马换了,一双眼睛瞪着圆圆的,“你骂我。” “没有,我说你可爱。” 傅炽鼻腔里冷哼一声。 “回去吧。”顾斐波道。 “我看着你走。”傅炽道。 顾斐波轻轻捏起他的下巴。 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月下看你的时候,比月色更温柔。 傅炽把围巾往耳朵上一遮,骂骂咧咧地扭头走了。 一步三回头。 回头的每一步,顾斐波都在原地看着他。 等到他站在住院区灯火通明的入口,跳起来向马路上的人挥手的时候。 才看见车的大灯闪了两下,白色羽绒才进了车里。 引擎轻响,燃烧着朝远去了。 傅炽在公共洗手间里照着镜子,双颊绯红,眸子含水,勾人得紧。 他对着通风的窗户吹了十五分钟,才让眼睛平静下来,绯红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发烫,傅炽无所谓地照着镜子看了看,又掏出了终端。 没有新的提示消息。 傅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没有信息才是正常的吧。 他点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 “lushangxiaoxin” “路上小心。” 才刚分开不久,就又想了。 傅炽把终端塞回衣袖里。 进了病房发现有点安静,电视机关着。 “怎么不看了?”傅炽疑惑地抬头看钟,“这个点综艺还没停啊。” 傅炽把电视重新打开,调出综艺频道,拿起头戴式耳机的时候,发现里面并没有声音传来。 “傅炽,你告诉我。”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饱含沧桑的眼有着洞悉一切的锐利,“他到底是谁?” 傅炽沉默了一会,听见自己的声音。 “一个好人。” “一个对我,对世界都很好的人。” 第50章 黑夜 “救不了了顾斐波。”云三在那边沉默良久,“跑吧……顾父顾母都入狱了,再不跑连你都跑不掉了。” 顾斐波掐着根烟头坐在金丝楠木的老爷椅里,火机拨开,金属轮轴转动,蓝色的火焰噌地腾起。 他夹着烟,透过袅袅烟雾,望着漆黑的屋顶,神思漠然,只是待烟雾淡了,又抽上一口,再吐出烟圈。 白烟照得祖宅漆黑的穹顶还能多些生气,偌大的祖宅里只有他一个人,空旷得让人心慌。 他就那么静静地抽着烟,云三没有开口打断他。 终端的提示音响了,顾斐波分了个眼神去看,长手一勾打开了屏幕。 傅炽发来了今天的晚饭,还有一张抱着野猫的自拍照,野猫浑身脏兮兮的毛发一缕一缕灰黑的模样,衬在他白色的套头卫衣上,也不嫌脏。 “今天我带了火腿肠!终于抓住这只小猫啦!” “好看吗?” 过了半秒钟,又来一条。 “我没问我,我说这只小猫。我们可以一起养大它吗?我觉得它很可爱。” 云三看着视频里的男人换了个手拿烟,食指和中指的骨节夹着烟蒂,原本漠然的脸勾出稍许笑来,指尖轻点,删删减减,简单回复了几句。 “你家那个……还不知道这件事吗?”云三皱眉。 “我的事。”顾斐波微微叹了一声,终端落在楠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响,“告诉他又没什么用。” 第115章 “还是上学的时候,好好考试就行了。” 顾斐波笑了笑。 然后又寂然了下来。 猩红的火光在指尖若隐若现,等到滚烫的烟灰砸在了裤子上,顾斐波才抬手将其湮灭在桌旁早已干涸的竹筒滴泉里。 “现在跑还能活。事情还卡在中央等待判决,圈子外的人还没听到风声。你带着点贵金属和虚拟货币,照样能保下辈子衣食无忧。”云三道。 顾斐波终于把视线从烟雾里转到了云三身上,“我问你个事。” “你说。”云三答。 “你没被他们策反吧。”凤眼釉黑,浓团如墨,眼头微微压着,尖尖的下巴微抬,压迫不减,贵气不改。 云三沉默一会,“我说的是真的。对你,对我,都好。” 顾斐波站了起来,点了根新烟,踱到窗边,屋外的月光落在他的额角,映得侧脸宛若出尘仙人,贵不可攀。 “三百年前,我顾家就盘踞在布洛卡德星系的中央。那时候的维亚利奇家族最高军衔不过上校。百年前,我太奶奶顾让研制出新型压缩能源,自此新人类里程碑式地跨越时代,开启宇宙的征程,七十年前,我顾家发明机甲,自此被星兽占据的土地被重新夺回,节节败退的正面战场进入威慑纪元,人口土地得以保存,人们再植稻谷,畜牛羊。他们维亚利奇家族也不过借此得以握上帝王的权柄。” 顾斐波抬着头,吸了口眼,看着月亮,“后来帝国下了探索禁令,我们顾家举族从银河星搬到黄金十二区边缘,而在五十年后的今天,父母入狱,家产充公。” “一个两个,还真把我们家当猪宰了。” “怎么?过年么?” 顾斐波哼出一声冷笑。 “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顾斐波回头看影像里的云三,“你也别想着在我的尸体上多瓜分一口了。” “顾家哪怕陨落,也不会被你蚕食,或是让帝国分一杯羹。” “当年的启动资金是人民给的,现在陨落也会回归到人民中去。” “你想,但能吗?”云□□问。 “你觉得呢?”顾斐波咧嘴笑了笑,将烟头在窗户上拧了几下。 灭了。 “分给帝国,他们还能留你一条活路。”云三说。 “分给帝国,他们就没有路了。”顾斐波自上而下,俯视着山林外的灯火,“我五岁那年就知道,有多少人指望着顾家才能活。” “哪怕顾家倒了,我也得确保他们能活下去。” “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那么拼命吗?想那么多不累吗?” “因为顾斐波不能出错,顾斐波一个小错误,就会导致很多人死掉。” “哪怕我死了,也要保证他们活着。” 云三哑然,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憋了句,“你还真是个好人。” 顾斐波释然笑了笑,“小孩也这么说。” “明天拍卖行的人会过来验收祖宅。” “我手头也没什么闲钱了,也没什么东西能留给你了。” “朋友一场,没事。”云三说,“手头留了多少钱?” “一千万。”顾斐波咬着没有温度的烟蒂。 “还好,够你生活了。”云三舒展了一下眼尾,“省着点花,也够了。” 顾斐波不置可否,“晚上有点事,回聊。” “什么事?” 顾斐波摇摇头,闭口不谈,“私事,放心吧。” 顾斐波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去了通身的烟味,又开着那辆黑色的跑车去了医院。 傅炽的奶奶睡着了,但窗户没开隐私模式。 顾斐波站在玻璃窗前看她。 足足站了十分钟有余。 跺了跺脚后跟,走了。 在医院的吸烟区里打了个电话。 “那一千万。对,打到那个账户里。嗯。”顾斐波在白色的石子上碾灭烟头,收起终端,把冻得冰凉的手,放进了大衣口袋里。 漆黑的阿斯顿马丁疾驰在黑夜的主干道上,城市中央古老的指针指向零点,黄金撞钟敲响的时候,天空落下白色的雪花。 顾斐波打开雨刷器,漆黑的瞳孔无波澜地映着路边红绿辉映的装饰,才骤地想起圣诞节快到了。 今天是平安夜。 人行道上,一个裹得圆圆润润的少年走到半途中停下来看了眼终端。 后面逛街的一对小情侣撞到了他。 “抱歉。” 少年笑着摆手致意。 情侣里的男生低声捅了捅女朋友的腰间,“真少爷,卡里余额这个数。” 男生比了个八字。 傅炽又低头看了眼短信,仔细数了几遍,然后皱了皱眉头,抱住手里的鸡汤保温桶,调出联系人的页面,在键盘上敲敲点点了些什么。 点击发送的时候,傅炽瞥见了右上角的时间。 这么晚,会不会已经睡了。 还是别把他吵醒了。 围巾上,顾斐波那天的气味已经有些淡了。 明天去见他一面,当面问吧。 少年悄悄红了脸,星子落入眸间,连月色也要稍逊三分。 没发出去的短信,在他的口袋里亮着,白色的屏幕慢慢暗下来。 绿色的发送按钮空荡荡地躺在大衣的口袋里。 后来,熄灭了。 黑色的阿斯顿马丁疾驰而过在黑夜中划出一道残影,人行道上的少年攥着终端拢了拢围巾快步往医院走去。 第116章 眼前一片漆黑。 身后灯火通明。 擦肩而过。 谁也没看见谁。 第51章 “我想见你。” 1月16日6:01傅炽: "明天有空吗?" 1月16日8:00傅炽: “我上课啦~我银行卡里昨天收到一笔很大的转账,是多打了一个数字吗?” 1月16日12:00傅炽: "中午吃了可乐鸡翅~甜甜的,我问了厨师怎么做的,周末学学。" 1月16日24:00傅炽: “我睡觉了。” 1月17日5:59傅炽: “你怎么了?” 1月20日0:51傅炽: “我去找云三了,顾斐波,我要跟你见面。” 顾斐波从不见天日的监察委被放出来的时候,刚刚打开私人终端就弹出一连串的消息。 好在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走出拘留所的时候,天光刚亮,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地上几根枯枝折落,昨晚下过暴雨。 1月31日7:03顾斐波: “不用见面了。好好考试吧。” 1月31日7:03傅炽: “不用见面什么意思?” 傅炽死死捏住终端。 顾斐波再也没回话。 傅炽原本正在刷去年的套卷,等了五分钟都没有消息之后,把手上的签字笔啪得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提起床上的外套就打车出了门。 “师傅,云氏集团。” “好。” 路上经过顾氏集团总部,外面围满了要讨薪的工人。顾氏黑心,无良企业的横幅占满了街道。 傅炽冷眼盯着他们。 到了云氏集团,不出意外,云三根本不见他。 直到傍晚,他才在办公楼外,蹲守到了刚刚下班的云三,“顾斐波呢?我要见他。” 云三闭口不言,侧身想要上车。 傅炽不让。 保镖要拦。 一触即发之际,傅炽说,“他给我打了一千万星币。” 云三猛地回头,“什么时候。” “在他失联前。1月15号,让我见他,我要把钱还给他。”傅炽坚持。 云三沉默一会,“在顾家祖宅。” “好,谢谢。” 夕阳已经没入山后,世界趋于一片暗沉,傅炽行色匆匆地往顾氏祖宅赶。 祖宅的地点并不为大众所知晓,所以还没有人来这里闹事。 只是傅炽下车的时候,向来灯火通明的顾氏祖宅一片黑暗。 宅前的活水喷泉早已干涸,池边高大嶙峋的乔木枯枝像是张牙舞爪的怪手。 曾经上流云集的庄园一片死寂,近百扇向来灯火通明的落地窗如今一片漆黑,窗外偌大的露台尽是萧索。 眼下昏暗,唯有一个昏黄的路灯亮着,四周静谧无声,唯有脚下一不小心被踩断的枯枝发出清脆的咔擦声。 傅炽走到大门前,最外层的安保设备没有启动,合金质的铁栏杆大开着,檀木重门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傅炽推了推,没有推动。 他点开终端,“我到了,你下来。” “顾斐波,我知道你在里面。” 三楼,卧室。 顾斐波坐在地毯上,周身的家具都已经被蒙上白布,过两天会由银河帝国最大的拍卖行来接管拍卖。 来验收的官方执法人员刚走,顾斐波把灯关了。 他坐在床边靠着床头,遥望着落地窗外那无边的夜色。 记忆里,这栋祖宅从来没有如此寂静过,一种无人的死寂,凛冬已至,屋外上千年的乔木里连一只松鼠的踪迹都看不见。 近千平的宅院里,此刻顾斐波只能听见自己平和的呼吸。 他起身打开衣柜背后的暗门。 这里以前藏了些文件,顾斐波在角落里翻到了当年在这里通宵加班审阅完文件后没喝完的罗曼尼康帝。 只有小半瓶了。 顾斐波又踩着旋转楼梯下楼,一楼的玻璃柜里,成墙的透明杯子尽数被白布包裹。 顾斐波盯了一会,找到了最熟悉的酒杯。 杯柄被白色环扣套上了过两天在拍卖会上的起拍价。 6.7万星币。 顾斐波勾唇嗤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把环扣撕开了,他打开水龙头,简单冲洗,又用热水熨烫了一下杯身。 踩着拖鞋,又走过这由金丝楠木打造的旋转楼梯,他重新盘腿在床边坐下,今夜无月,但依旧能够共饮一杯。 手上的终端亮了。 顾斐波知道那是谁。 现在只有那个人的信息能进来。 终端持续不断地震动,扰得顾斐波心烦,他干脆把终端拆下丢到了地毯上。 昏暗一片的卧室里,除了屋外路灯隐隐透进来的昏黄光线,就只有终端屏幕那刺眼的白光。 孜孜不倦,一遍又一遍地,震动着。 顾斐波没有看它。 他知道这个时候傅炽来找他会说什么事。 他之前打给傅炽的一千万应该还没动,此刻来找他也不过是还钱。 但他觉得没必要。 这一千万改变不了他狼狈的流亡,但对傅炽来说,却是世界上最后一条亲人的性命。 最后一滴酒见底的时候,顾斐波用清水冲洗了一下酒瓶内壁,又把橡胶塞原封不动地摁了回去。 把空酒瓶像往常一样静置在床头柜后,顾斐波扭头看窗外,发现下雪了。 第117章 今天的乌云很厚,却万里无风。 雪花就那么静静地落着,悄无声息地融化在地面,后落的那些会在清晨融为一滩泥水。 雪渐渐大了,乔木的枯枝被裹上银白,顾斐波站到窗边,身后是银色狮子组成的家徽,身前是这片雄狮最后的领土。 目之所及,一片萧索,东边再远点的地方顾斐波能看见自己童年时曾经玩过的秋千的影子,西边的角落里他曾在那里的花坛边蹲着遇见了同样从宴会里溜出来透风的盛延泽。 他也曾在父母泡在实验室的时候,偷偷踩进喷泉里游泳玩,但眼下那个24h恒温甚至会在冬季冒着热气的喷泉,早已被一片厚重的尘埃掩盖。 一切都那么相同,一切又那么模糊。 唯有主路上那个昏黄的路灯还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顾斐波的视线从路灯下划过。 又转了回来。 漆黑的路灯杆子旁,立了个芝麻大小漆黑的人影。 人影匿在路灯的阴影里看不清身形,唯有通过他手上白到刺眼屏幕能隐约窥见他那苍白的皮肤。 大雪已经淹没了他的鞋面,他的脚边是被踢开的雪,尖尖的已经堆成了两抔锥。 顾斐波弯腰,去把地上的终端勾起来。 傅炽的名字在屏幕上长久地亮着。 顾斐波第一次摁断了他的电话。 今天的第一次,也是自初见以来的第一次。 路灯下的少年把脚从雪堆里拔出来了,跨了两步走到光下,又后退两步抬手一间间地数着窗户数目。 最后视线停驻在二楼东侧第7个玻璃。 隔着厚厚的落地窗,顾斐波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明明他们之间相隔甚远,顾斐波甚至看不清傅炽的五官,但直觉就是告诉他, 就像是自己正在看着傅炽那样,傅炽也在看他。 少年裸露在外的手指已经冻僵了,近乎肌肉记忆的,停留在屏幕上的手指再度摁下了拨号键。 顾斐波站在窗户旁边,手里紧握着终端。 小小的方片在掌心以固定的频率震颤,长长的嗡鸣声一声接一声地重复着。 顾斐波遥望着路灯下的少年,重新摁下了挂断键。 清脆的一声滴响。 顾斐波看着他——快回去吧,天寒地冻,又何必等。 冻僵的指头摁上拨号键。 顾斐波等着机身抖动的一瞬间摁断来电。 两个人就这么固执地重复着,终端的电量逐渐见底,傅炽在雪下的灯光里再也没有挪动半步,白色的雪花掩盖了他白色的头发,漆黑的羽绒服肩头也早被厚重的落雪覆盖,他的小腿肚都浸没在雪地里,早前在身侧的雪锥早已被更深的大雪掩埋,只能看见微微的突起。 终端再一声响前,顾斐波拨通了云三的号码。 电话漫长的嘟嘟声响起,顾斐波在等待的时候,有些绝望的焦躁。 “喂。云三。”云三自报家门。 “我,顾斐波。”顾斐波的声音很低。 “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吗?你家那小孩应该去找你了。你怎么把那留给跑路的一千万留给他了。”云三问。 “嗯,我知道,他来我这了。”顾斐波俯视着路灯下仰着脖子的身影。 云三问:“他把钱还你了吗?” “没有。” 云三皱了皱眉。 “我没见他。”顾斐波轻叹一声,“那一千万对他,比对我有用。” “钱就是钱,有什么对谁更有用一说。”云三嗤笑一声,“大少爷,你这过家家的爱情游戏还要玩到什么时候,你比谁都清楚这一千万你也需要。” “甚至比他更需要。” “那一千万甚至救不了他奶奶的命。” “那这一千万难道就能救得了我的命吗?有没有那一千万,我都照样得是阴沟里的老鼠,还得狼狈地东逃西蹿。”顾斐波笑了笑,“帝国的追杀就快开始了吧,我的政治嗅觉向来还算不错。” “所以你更需要这一千万。不然你的船票怎么办?” “逮一头肥羊薅不就是了,接手顾家这么多年,哪能一点别人的把柄都没有。”顾斐波漫不经心地看着傅炽。 雪又厚了,把他浑身都遮住了,好像连睫毛都压白了。 “一旦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接济你,不管是什么原因,那个人必定逃不过帝国的清洗,而你的追杀等级可能会进一步提高。”云三说,“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你参与了父母的实验,种种迹象指明了你没有违反违反《人类守则》第三卷 的《宇宙探索禁令》,所以你才能被帝国放出来,顺便给帝国一个清洗顾家的理由。” “原来帝国没有以最高规格追杀我啊。”顾斐波笑了笑,“我知道了。” 云三知道自己被诈了,“那你的船票怎么办,希德05星你肯定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你知道的,在没有前期资本积累的时候,情色场是来钱最快的路子。更何况,顾家的威名不减,来点我的人不会少的。”顾斐波碾了碾指尖。 “你去陪酒?你去陪酒?”云三重复了两遍,声音通过电波有些失真但依然震惊不减。 “有什么不可以呢?”顾斐波反问,“这是来钱最快的路子了,对现在的我来说。” “顾斐波,你出生就在布洛卡德星系的银河星,落地就是银河帝国的豪门独子,你压根没去过底层,你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恶!” 第118章 “是啊,就是没看过,才更应该去看看不是吗?诱色的时候,帝国那边的通缉就麻烦你帮我拦一拦了,你知道的,我现在身无分文,安分守己。” “我会亲自盯着这事的。”云三说,“但就这一次,看在当年你扶我上位的份上。后面的事情就看你自己的了。” “够了,三儿。”顾斐波笑,“不会让你为难的。” “别死了。” “尽量吧。”顾斐波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还有一件事。帮我叫人往天上发几枚消雪弹,” “雪不大。”云三不理解。 “他在外面。”顾斐波说。 “谁?” “他。” “你为什么把他关在外面?” “我不敢见他。”顾斐波说。 “为什么不敢?” “你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吗?他把奶奶那救命钱还给我,就是亲手在杀死他躺在病床上的,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他才十八,爸妈都没了,做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我不能见他。我不能见他啊,云三。” “我不能让他亲手开口杀死他最后的亲人了。” “你已经没有钱了,顾斐波。”云三声音有些冰冷。 “我知道。” 身后的床铺,身侧的书桌,椅子,凳子,镜子,一切的一切都被蒙上要被拍卖的白布,精巧的价码拓在标签上,整个屋子空荡荡的,除了灰尘,就只有落在床头柜上那深红的酒瓶有着唯一一抹亮色。 顾斐波倚靠在窗户上,借着屋外昏黄的灯火,一动不动地盯着路灯下的少年。 此刻他们在同一盏灯的笼罩里,傅炽在光里被覆满白雪,顾斐波在建筑物的影子里窃光看他。 “所以……我求你。”含着金汤匙自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之顶端的顾斐波这辈子第一次低声下气地求人,他看着路灯下已经快成一座雪人的少年,微微放软的语气,“借我一点,我心疼他。” 楼上的人空荡荡地在窗户上长久地凝望着。 楼下的人在雪夜里固执地守着一扇不会开的门。 那一天,直到雪停了,傅炽都没能见到顾斐波。 那天下雪,他去见他。 可顾斐波躲着他,躲在屋子里。 可他毫无办法。 要是有大炮可以轰烂这扇门。 要是有军队能够推翻这帝国。 意识模糊的最后,傅炽脑子里还在想着这事,“如果我足够有钱,足够有权,强到能够庇佑你,顾斐波,你是不是就不会把我瞒到最后了呢?” “我想见你。” “顾斐波。” “我想见你。” 第52章 酒和墙壁 那天怎么回的家,傅炽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四肢都没了知觉,把脚从雪里一点一点挣扎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会这么冻死在顾斐波的屋前。 成一颗望夫石。 傅炽那时候还有心情冷笑一声。 天边的鱼肚白出来的时候,他近乎踉跄着手脚并用爬到的路边。 大脑已经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权。 那天之后他没去找过顾斐波。 顾斐波也没来找过他。 他全身冻伤,直到身体康复,二月的时候,他才去医院看奶奶。 好在最近奶奶也不待见他,没有起疑,只当他在好好备考。 拎着鸡汤,推门进去的时候,奶奶没看他。 自从那天带了顾斐波来医院之后,奶奶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了。 傅炽也没正眼瞧过自己。 他爹就是走了同性恋的路,落得个家毁人亡的下场。 现在他还走。 但顾斐波一直正眼看他。 所以傅炽也能勉为其难地正眼瞧瞧自己。 傅炽没说话,异常沉默地走了进来。 一瘸一拐的——脚上留了疮,还没好。 “腿怎么了?”老人家斜着眼睛看过来。 “冻着了。”傅炽轻声。 奶奶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傅炽在床边的小桌子上把保温桶打开,“今天的汤也熬了三个小时,加了点山药还有玉米粒,茶树菇也有,不知道你能不能咬动。” 傅炽给奶奶盛了一碗。 奶奶没接:“你跟我说,那天那个男人到底是谁?这医院这么贵的医疗费你是怎么付得起的?” 傅炽沉默一会,把汤放回了桌子上,“家人。” “你把他当家人,他把你当家人吗?”奶奶冷笑。 当的。 他比我还爱我。 比爱他自己还要爱我。 他太爱我了,爱到没办法看我痛苦。 傅炽捏了捏空空如也的掌心,可是我也爱他,愿意陪他一起去死。可他不要我。 奶奶生硬地开口,继续上次的话题,“我是想活,但我不要我孙子卖屁股卖来的脏钱!” “那让我觉得恶心!”奶奶越说越激动,“恶心!像你爸爸那样!恶心!” “顾斐波不一样。他跟薄里不一样的。”傅炽猝地扭头,“他们不一样!” “你爹当年也是这么说的!说是朋友,好朋友,好到最后屁股都没空着死在了好朋友的床上!”奶奶又回想到傅炽抱着他爹的半截脑袋回家的模样,那个场面让她直接记忆错乱疯了好几年,直到最近住院吃药才好转了来,“你应该也是最讨厌同性恋的,怎么会被人诱拐着又走上这条路,你忘记你妈妈死得有多可怜了吗!” 第119章 “你对得起你妈妈吗!” “我不会结婚的。”傅炽冷硬地掐住了指节,“还有,是我爱他,不是他引诱我。” “下贱!” “嗯,出生的时候我爹就抛弃了我,我妈骂我是个小畜生,你缩在角落里看着我妈打我。我都觉得我自己不该活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该死的时候!可他夸我是全宇宙都在等的人。”傅炽应了,嘴巴一咧,笑着笑着又哭了,“他夸我!你知道吗!他夸我!一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智者,金字塔顶端的强者,甚至愿意在我身上花费巨量的时间,他看我,他研究我,他分析我,他看透了我,他依然爱我!” 傅炽说,“您要谢谢他,这里的每一笔钱都是他垫着的。” “他甚至没有草我的屁股。” 脸颊的泪划到嘴角,很咸,“奶奶,你知道吗。他没有包养我,他在我请求他包养我的时候,给了我一张欠条。一张无期限零利息的欠条。” 奶奶看着他哭,下意识地抽出纸巾想要递给他,早已苍老的手指自然而然地伸出去,又僵在半途间,她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的儿子就那样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年迈的母亲和刚刚生育的妻子,还有襁褓里的孩子。 她没法再接受同性恋了。 她的理智没法越过情感的创伤。 她已经老了。 傅炽的泪很快就干了,他又重新变成了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坐在病床边,看着自己的掌心。 “今天怎么了?”异常沉默的室内,奶奶还是开口了。 “没怎么。”傅炽冷硬道。 “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 “跟那人有关系吗?” 傅炽不说话了。 “他威胁你了?” 没有。他要是威胁我就好了。 眼睛又一酸,傅炽用力眨了眨眼。 “是不是钱出问题了?”奶奶问他,“有事你跟我说。” 傅炽摇摇头,“奶奶你继续住院吧,钱我未来会还给他*的,你不用担心,这是干净的。不是交易换来的,他没把这当成交易。学校里还有几套卷子,过两天就要考试了。” “我先走了。” 走出房间的时候,傅炽知道奶奶坐在病床上一直看着自己离去的背影。 摁下电梯开关的时候,他又有些后悔。 不应该对奶奶大声说话的。 奶奶缩在角落里看妈妈打他,也只是因为奶奶也救不了他。 当时家里所有人都指望着妈妈打零工或者做些文案工作活着,奶奶自己也常常挨骂或是受到冷眼。 奶奶也是受害者。 奶奶最后的嫁妆最后都给他买了糖吃。 他不该凶奶奶的。 但电梯已经到了,炖的鸡汤还在那,过两天来取保温盒的时候,再来道歉吧。 一天又一天的重压压得这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傅炽不想再想了,他要把所有的精力聚焦在接下来的考试里。 这是一场只能胜,不能败的考试。 顾斐波会看着他的。 奶奶也会看着他的。 拿着准考证走出考场之后,傅炽回乔延城的屋子里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套屋子不知道顾斐波用什么手法保住的,傅炽虽然不能转卖,但一直没人前来收缴。 醒来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他这个时候才打开自己的终端。 里面有一封短信。 “傅炽先生,病患于银河纪元846年的2月18日凌晨三点二十一分主动拔管离世。鉴于病患生前留下的遗书,我们思量再三,决定遵从死者意见,在您考试结束之后再通知您。” “病患的尸体暂时停放在b栋负三层b1305室a列8排a834号隔间,请您尽快前来认领。” 傅炽觉得自己还没醒。 他又躺了回去。 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没感觉。 又扇了一巴掌。 还是没感觉。 一巴掌。 接一巴掌。 等到脸都快肿起来的时候,他捏着终端套上衣服就往医院冲。 工作人员带他走到了停尸间,拉开了柜子门。 偌大的铁色柜面,停放着一格一格的尸体。 鲜活的人类最后也不过静默地在柜子里离开这世界。 工作人员拉开柜门的时候,傅炽想到了前些天刚吃过的蒸肠粉的蒸柜。 铁质的平板上不是薄如蝉翼的粉皮,而是……一个裹尸袋。 我在想什么啊。 怪地狱的。 袋子里的人很瘦,近乎看不出来起伏,薄得像个纸片人一样。 工作人员拉开拉链,让他确认死者的身份。 银发,窄脸,眼角泪痕刻着皱纹深如沟壑,下巴尖薄无肉,无田无室,命苦福薄。 但奶奶的眼睛是很温柔的。 那是一双沉默着隐忍着却又温柔的眼。 傅炽后悔那天在电梯口,没扭头回去,跟奶奶道歉了。 停尸房的灯光惨白,头顶的空调孜孜不倦地冒着刺骨的冷气,傅炽听见自己说:“没有错,我来接她回家。” 傅炽想过很多阴谋论,但最后医院给了他一段监控视频——这是当初怕顾大少爷查岗,特地安的。理论上是不会有的,毕竟侵犯病人隐私。 高清的录像里,在傅炽关上门离开后,奶奶下床跟到了窗边,隔着拐角目送着傅炽离开的背影,然后轻轻抬手,挥了挥。 第120章 接着,她回到病房的桌子旁,将傅炽盛起来的鸡汤端起,捏着勺柄小口喝着。 奶奶最近的病情控制得很好,手都不再颤抖了。 左手捧着碗沿,一口又一口地喝着。 碗里的最后一滴汤喝尽的时候,她起身,用汤勺盛了两碗。 一碗放在对面,那是傅炽常用的碗。 保温桶只有三碗汤,她把自己碗里的喝完了,又把傅炽碗里的倒进自己碗里认认真真喝了个干净,最后用筷子去拨保温桶底下的烂碎鸡丝还有不成形的玉米碎粒。 吃完后,她拎着保温桶去洗碗。 她把保温桶晾在了阳台上。 再后来,她找护士要了条干净的毛巾,沾水对镜细细擦过自己的脸。 后直愣愣地站在镜子前,呆立许久。 最后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脸颊,轻叹一口气,努力直起佝偻的腰背,拿起镜边当年陪嫁的木梳,用年少时爱人替自己束发的木梳最后替自己梳了一遍头发。 最后的最后,老人家放下梳子,又对着镜子侧了侧身体,又抬手将鬓边碎发理到耳后。 她又后退半步,仔细看了看,颤巍巍地抱着那柄木梳,坐回了床上。 坐了大概五分钟有余,又起身重新把被单的四个角都扯平,后又去拉被子的四个角。 她已经老了,不能像傅炽当年见到的那样,捏住被子的两角往空中高高一抖了。 奶奶的身躯没有佝偻前,是很高大的。 只要轻轻一抖,被子就会腾空而起,再被精妙的手法一拉,便能服服帖帖地落在床上。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已经老了。 她佝偻的身体慢慢围绕着病床的四角,扯平被子。 然后将床头左侧的那一角掀起,坐在床上,弯腰脱了鞋子,叫护士来给她换药。 她微笑着跟护士小姐聊了两句,乖巧地伸出血管分明的手腕。 褐色的皮肤上留置针插在血管里,周围的皮肤发青。 护士小姐说,“您要自己没事多揉一揉,让血液化开来。” 奶奶笑着念叨说,“好。” 护士小姐离开的时候。 奶奶突然说了一声,“晚安。” 护士小姐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然后甜甜地勾起两枚酒窝,眼睛眯得弯弯的像月牙,“晚安,奶奶,明天见。” 奶奶微笑着注视她走出病房。 就像是先前注视着孙子离开一样。 这一次她没有跟下床。 她把被子盖上,正面仰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吊瓶,将输液管的阀门开到了最大。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放进被子里,安详地阖上了眼。 她走了。 走的并不安详。 药物溶液在短时间内达到毒性水平,她呼吸困难,肺部水肿,窒息而亡。 床边插在水里的鲜花还是傅炽上个月带来的,如今早已凋零,不锈钢质的保温盒挂在阳台的绳子上,在黑夜的晚风里轻轻摇晃着。 老人一头雪白的银丝在挣扎间散落,身体的大半滚动到床沿,走的时候,手臂挂在冰冷的床架上。 被子也没盖好。 奶奶不识字,也没有遗书。 床头用拼音歪歪扭扭地拼着——自sha,xiexie王护士的zhaogu,不yaogaosuwode孙子,rangta把考试考完。 到最后,她也没留一句话给傅炽。 到最后,她也只能跟护士小姐,说一声晚安。 晚安,对不起,见不到你们了。 医院把傅炽前几天打进来的一千万又原路返回到傅炽账户里了。 临走的时候,傅炽问,“王护士还好吗?没有被追责吧。” “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 “需要我们帮你把尸体运到殡仪馆吗?” “谢谢,那真是太好了。” 尸体送进去火花之前,傅炽把人拦住了。 用自己当年在殡仪馆流浪时跟那个姐姐学到的技术,亲手给奶奶化了一个合适的妆容。 最后在唇间点上一点嫣红,目送着尸体进入火花室。 奶奶没有别的亲人,傅炽也没有别的亲人。 别的火化炉前一大家的人悲伤恸哭,傅炽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火化炉最近的地方,静静地仰视着炉子。 自此,世界上,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红烛送魂,远处哭声摇曳,不似人声。 苦到极致,哭得也像是旧日孤魂了,长长的嘶嚎在黑暗的殡仪馆上空摇曳着。 傅炽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红烛,看着在晚风中扑闪的烛火下投在墙壁上三柱香的影子。 “一路走好,奶奶。” 出高考成绩那天是2月28日,机器改卷,效率很高。 他考出了整个银河帝国高考史上的最高分,举国轰动,他把采访媒体尽数挡住。 第二天凌晨,把骨灰安置好,去了一趟诱色——他知道,顾斐波在诱色陪酒。 他曾在诱色工作,不会有比他更熟悉诱色的人了。 他知道陪酒什么工作,又是什么流程。 他知道顾斐波的日子有多难过。 他没去见他,他知道顾斐波不会想在这时候见到他,只是服务生给顾斐波送了一千万他最喜欢的酒。 然后去拐角的零售机旁,买了一罐最廉价的啤酒。 绕到员工休息室后面的巷子里,靠着墙壁蹲在了地上。 第121章 顾斐波在休息室里笑。 傅炽垂着眼,用拇指扣开了啤酒。 铝管的拉环发出轻轻一声嗒响,酒液在罐子里吱吱冒泡。 头顶的天空是雾蒙蒙的蓝,远处的云彩是粉粉的白。 他轻轻地将头靠向墙壁,试图触碰到墙壁对面那人的体温。 墙壁里面,顾斐波倒了半杯他送的罗曼尼康帝。小口喝着,像之前每个夜晚入眠前都会浅酌几口的模样。 随着东边第一缕刺眼的阳光破开无边黑夜,傅炽听见了顾斐波的笑声,仰头把脑袋往墙壁上更靠了些。 顾斐波,我答应过你,奶奶出院,要请你喝酒的。 也没说是喜酒还是丧酒,总之我来请你喝酒了。 你不要我的钱,我只能给你买你喜欢的酒了。 傅炽仰头将罐子里的啤酒一饮而尽。 顾斐波,我只有你了。 少年戴上白色兜帽,在终端上找到联系自己的联盟校招生办老师,“麻烦您,将我的专业从物理系转到金融系。” 老师大喜过望,近乎秒回,“好的好的,太好了。” 我不要做宇宙的傅炽,我要做能有顾斐波的傅炽。 顾斐波,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