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短篇BL)》 “FUCKFUCKFUCKFUCK” “fuck,fuck,fuck,fuck。” 星期天的早上,赵惟衡在厨房里起油锅摔盘子乒乒乓乓,脚步声重重的走来走去,林远臣走到厨房的时候看到赵惟衡正坐在桌子上面手指间掐着一根烟。 “我们公寓楼禁烟。”林远臣瞟了一眼。 赵惟衡把没有点燃的烟咬在牙齿间,恨切切的:“那个bitch把我的表偷走了。” 林远臣从冰箱里拿出他的牛奶,赵惟横又开始了一迭声的“fuck”。 “你知道吗。哦,真是。”赵惟横甩了甩头:“他妈的老子瞎了眼了才搞来了这种疯婆子。”赵惟横踢了踢桌腿,桌上的白盘子被惊的抖了一下。 “啊,真是fuck。” 赵惟衡一仰头,脖子上的青筋隐现。 林远臣想起昨天晚上和赵惟衡从进门开始就吻的热切的亚麻色长卷发的辣妹,珍珠色的吊带裙刚好在屁股的下面一点,在昏暗的灯光下面裙子流曳着珍珠色的光泽,裙子盖住的皮肤是小麦色的,赵惟衡的手在还没有进到卧室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伸了进去,林远臣从冰箱里拿出牛奶,乳白色的液体倒进杯子里,隔壁响起了震穿门板的王力宏的音乐,他仰头面无表情地把冰冰的液体倒进喉口。 “今天我要去警察局。” 林远臣面无表情地宣布。 赵惟衡还是骂骂咧咧地不停,好像没有听到。他拿着勺子戳了两下他那个焦的糊底的鸡蛋,胡乱的吃了几口,然后一扔勺子和白瓷盘子发出“叮——”的一声碰撞。 “怎么这么难吃。” 林远臣伸手戳了一叉子,甜腻的蛋腥味一下子铺满了口腔。是真的有一点难吃。难吃的林远臣暗自笑了一下。 “真是bitch。哪来的野鸡婊子。” 赵惟衡自顾自地生着闷气走回房间,等到林远臣把他的盘子洗好之后他却是已经背了他的铆钉黑色单肩包站在门口,右肩靠着门框,夏威夷花衬衫上喷了柑橘味的香水,安吉尔的花刺青上戴了银色的闪闪的手环。 “出门了出门了。” 林远臣背上了他的双肩包跟上去的时候,楼下的单元门已经被大力的关上了。 八月末的米兰 八月末的米兰的太阳仍然热辣的窒息。 林远臣戴着他的太阳眼镜,头往后靠在座椅上,将整张脸肆无忌惮地暴露在了炽热阳光的白热里。一个七八岁的白人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林远臣透过太阳眼镜和小女孩的灰蓝色地眼睛肆无忌惮地对视,嘴巴微微张着在空气里好像是一条缺氧的金鱼。赵惟衡痛失他的百达裴丽石英表,一整个上午都处在暴躁中,坐在他旁边,好像魔鬼附了身,嘴里不断重复着他昨天做的事情。 “妈的,fuck。” 到警察局要填表,林远臣不认识一个意文,赵惟衡咬着烟蒂拿着笔在上面龙飞凤舞的画着,明明格子四方板板正正赵惟衡一定要写得四边全出,花体的意文大圈小圈一个连着一个的,潇洒又连贯。林远臣垂下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午后的太阳白热,赵惟衡的汗水从太阳穴上的小刺头发开始往下流,经过颧骨脸颊下巴,滑下喉结。 是一滴晶莹透明的汗。 浸湿一点赵惟衡的夏威夷衬衫。 等屏幕叫号是一段漫长空白时间,林远臣穿规规矩矩衬衫,黑色收脚直筒裤,坐在靠背硬木座椅上。赵惟衡翘着二郎腿抖着膝盖,大声讲着电话。他父亲是英国意大利混血,母亲是台湾人,而他生在日本,所以他会英意中日四门语言。赵惟衡的意语讲的流畅粗鲁,蓝灰色的眼睛中国式的嘴唇,睫毛长的像安吉拉。整张脸像达芬奇画在教堂顶上的壁画。 林远臣侧目看着赵惟衡的下巴颌上冒出小小胡渣,是黑色的,短粗而坚硬,在空气里上上下下画出透纸的笔画。 第一次看到赵惟衡也是在一个很热的夏天,好容易过了排队长长的海关,林远臣终于走到了机场门口。有人穿着鲜艳的粉色大丽花的夏威夷短裤靠在车门上在抽烟,远看以为是外国人,灰蓝色眼睛隐约闪现在白色烟雾后面。赵惟衡拉着二十六寸旅行箱低头试图连上机场的网络,和事先联系上的来借机的人打电话,一颗毛茸茸带着浓浓烟熏味的脑袋就凑到了他的面前,带着一句烟味重重的话:“你是lin吗?” 是地地道道的中文,没有外国人平平的或者刻意扬起的奇怪口音。林远臣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坦白天真的灰蓝色眼睛,远看时明明还是地地道道外国人,开口讲话了又变成了的的确确的中国人。夏天的太阳透过林远臣的衬衫,从皮肤蒸发出汗水,风从夹在皮肤和衬衫之间的空隙穿过,小小寒战从林远臣背后竖起,林远臣打了个喷嚏。 “八月份就感冒吗,这样很危险哦。”赵惟衡把烟咬在牙齿间,小麦色手臂把林远臣的行李箱塞到后备箱:“坐前面吧,路上方便聊天。” 你要过来接我吗 其实路上也没怎么聊天,赵惟衡把车载电台开到最大声放最大声王力宏音乐,赵惟衡一边开车一边微微摇头晃脑。四座面包车奔跑在高速公路上好像是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赵惟衡告诉林远臣,在米兰可以找他换欧,每换一千可以返点二十。 “全部真钞,童叟无欺。”赵惟衡在公寓楼下信誓旦旦保证说:“那我就送你到这里啦,八十欧给你打个小折给七十五吗。” “给你九十欧,帮我把行李搬上去吧,房间在叁楼,公寓没电梯。” “好叻,九十欧给你打个小折给八十五欧吧。” 林远臣笑了一下。 楼梯间喷了重重浓浓古龙香水,好像要一股脑把人的嗅觉给堵塞失灵。房东把钥匙放在门口花盆下面,花盆上的植物是早早就枯萎了。之后竿茎还挺的直直的。林远臣找出钥匙打开门,先袭来的就是一股厨房的咸菜味。脚边的墙纸,因为潮湿也都大半脱落了,露出了后面的大大小小的霉斑。和之前照片上的好采光完全是两个地方。 赵惟衡探头张望了一下:“林,你是自己一个人住吗。” 林远臣把箱子推了进去,在想要不要邀请他进房。 “你这房子多少一月啊。” “五百欧。包网络不包水电和暖气。” 赵惟衡脸上露出祝你好运的微笑:“有事wechat找我,我随时都在哦。” 赵惟衡走下叁楼,于是整个楼梯间都是他的重重脚步声。林远臣一直听到楼下单元门“砰”的关上,于是深深吐出一口气。整个房间内的空气安静下来,林远臣的心和灰尘一起落下来。凉凉的潮湿的有一点霉味的空气被吸进他的肺里。他摊开行李箱,把衣服挂到衣架上规规矩矩在衣柜里排列好,画纸和颜料长杆笔从行李箱里舒展出来在架子上整整齐齐迭放在一起。他一颗一颗从上到下有条不紊把衬衫扣子一颗一颗解开,打开卫生间热水龙头等了很久却仍然没有热水,他双手插在头发里面抱头蹲了一会儿,抬头看热水器指示灯灰灰。 林远臣将电源插头拔出又插进,手机连wifi搜了热水器故障的原因,然后用排除法按部就班地做下来,外面的天空从白灼慢慢变成深蓝色,凉凉的晚风从百叶窗之间吹进来,吹到房间里面就成了阴风,吹过林远臣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林远臣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最后确定是热水器坏了。 林远臣把电话打给房东,那个东北人冷酷的语调和之前租房的殷勤全然不同:“你今天就入住啦,那房子已经看过了嘛,先给我叁个月的押金大兄弟,我之前没有收你的。” “不是交房租就好了吗。” “学生,哪里有租房子不收押金的。你自己没有问过行情吗?叁个月的押金也不算多,毕竟房子是在城区,如果你租的是郊区的房子,那只收你两个月也可以。” “可以先给我解决一下热水器的问题吗?” “不要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不交押金就不要住了。” 林远臣眨了眨眼睛,想起了赵惟衡之前那个不怀好意的笑。他和洗衣机暗角的蛛网对视了一会儿:“那我不住了。” 把衬衫从头到尾一颗一颗扣上,衣柜里的衣服重新又被取下迭成方方正正方块,长杆笔被收纳进四四方方透明方块盒子里,林远臣走之前又盯了一会脱落的卷起的墙纸,伸手一撕,空气中扬起大片的白色的粉尘,墙纸后面的霉斑深浅交错,好像可以追述到中世纪。林远臣无语地看了会,托着26寸行李箱走走停停,还是下了叁层楼梯。 天已经变成了深蓝色,树叶在晚风里反射柠檬黄的路灯朦胧出一层幽静的光,林远臣坐在路边冰凉的混凝土台阶上抽完了一整只烟,舒缓了一点心情,然后打通了赵惟衡的电话:“你可以来接我吗?” 电话那边安静的异常,安静了很是一会,传来了一个浓浓睡意的声音:“喂?” 林远臣还没有回答,那边就已经恍然大悟了:“你是白天那个中国人。” 林远臣没有插的进话,赵惟衡就接着说:“我室友刚走,你要过来吗?四百五十欧一月,是单间,但是你要和我共用一个厨房卫生间。我丑话说在前面,我晚上有时候会带女人回来,周末会开趴踢,音乐都是外放,你不可以逼逼,而且你过来要负责扔垃圾和打扫卫生。” 林远臣低头在夜风里无声地笑了笑:“那你现在要过来接我吗?” 晚上风凉,赵惟衡穿着深蓝色的套头长袖卫衣,下身却是黑色中裤露出两条毛腿。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从车上跳下来,黑暗里树叶暗暗,他的灰蓝色眼睛却闪着灼灼的光。林远臣盯着他的眼睛莫名的心率失衡,赵惟衡帮他把行李搬到后车座上。 “你很好运哦,其实这车不是我的,是借我朋友的。本来接完你那单就要还回去,不过他刚好出去旅游了。”赵惟衡跳上驾驶座,对着后视镜撸了撸他的头发。银色荆棘带刺的耳钉闪一闪冷光:“这就又来接你了。” “你是学生吗。”林远臣摸一摸后耳朵,强自把视线移到窗外一点点。 “对呀,不过我已经延毕叁年了。”赵惟衡的口音带着一股闽南味,因此更像个地道的中国人:“你猜一猜我是学什么的。” “是什么呢。”林远臣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感兴趣一点点。 “是经济。”赵惟衡得意洋洋打了打方向盘:“是不是完全没想到?不过我虽然是学经济的,财运不是很好。之前合伙在华人街开了个火锅店,开到后来合伙人带着厨子跑路了。但我们的火锅店还蛮有名的,你知道前段时间国内有个挺火的电影,那个男主演叫王什么大陆吗,他还来我们店里吃过饭。我和他有过合照哦。没有吹牛,回去可以翻给你看。” “哦,你还开过火锅店。” “其实我也想是自己吃饭方便啦,你知道意大利人的东西吃多了就会很噎,奶酪番茄两样轮。你的房子要交给我一个月押金哦,你身上有现金吗。” “有是有,但是可能不太够,之前的房子先预付了一个月的租金。” “哦豁,你的房子是意大利人的吗。” “是中国人,就住在对面小区。” “是五百欧吗?没关系,我能帮你拿的回来。五十欧就当劳务费吧。” ciao “我男朋友才管不到我。”叫黛拉的女孩子撑开伞,伞虽然大但也只罩得住两个人,赵惟衡把林远臣拉到他前面双手搭上他的肩,虽然这样林远臣也还是吃了一脸的寒丝细雨。前路是水泥色的冷冷的风寒,肩上搭着的确是赵惟衡赤热的双手,林远臣不认识路,只能茫然地往前走,黛拉不会事先做转弯的提醒,只是自若地调转了伞的方向,林远臣于是又又是被几滴冷彻的雨打湿进了头发。身后的赵惟衡和黛拉一路热络的聊着天调着情,声音忽高忽低。几只鸽子停在公园看书人雕像的头上,在他们走近后又扑扇扑扇翅膀飞进了雨雾里。 黛拉的家是威尼斯岛上的一栋老房子里面,阳台的扶手上是掉了漆的小天使的石膏像,楼梯间有一股潮湿的霉味,黛拉拿出钥匙转动门锁的时候,终于说出了对着林远臣的第一句话: “你之前来过威尼斯吗?” “来过,和赵惟衡一起来的。” 林远臣到意大利第二年,所会的意大利语还是十分的有限,仅限于“ciao”,“graci”,“bene”等无比白痴的单词音节。 “嚯嚯。”女孩子状若不屑地往后看了一眼:“他能带你去什么好地方?” “你这样瞧不起人就不对了啊。”赵惟衡终于把他的手从林远臣的肩上拿开,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像小狗似的甩下了一地的水珠。 门开了,是寻常的意大利家里人的布局。厨房的餐桌上的桌布是鲜艳的热带水果的样式,橘黄色的和红色的,因为颜色过于鲜艳所以看不出上面的油腻了。黄灰色的冰箱上面却放着一个灰白色的小小木乃伊娃娃,短手短脚,十分可爱。林远臣记得他们家里也有一个一样的娃娃,放在赵惟衡的前女友壁橱柜里。 赵惟衡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面拿出汽水,熟练的好像是自己家,番红色贴黄色塑料标签玻璃瓶的气泡水,咕咚咕咚仰头喝下了大半瓶,然后爽快地打了一个嗝。风阴阴的从外面窗户吹进来,带着坏死的水的臭味。林远臣束手束脚站在角落里,因为寒冷所以皮肤颤栗。 badluck 赵惟衡在摩托车后座里放了一把小榔头,通体的银白,在日光折射下面夺人眼目。他把车停在叹息桥下面,告诉林远臣,“你在这边等我。” 他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林远臣想自己其实也并没有来的必要,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来了。因为赵惟衡说让他来。也是只是充当一个买单的角色,或者是一个陪聊的角色。无论如何,既然他开口了,他就一定会来。 游客随着影子的变短开始越来越多。林远臣趴在叹息桥上面看岸边贡多拉的船夫在招揽生意,早起的疲乏和很久很久以前藏在监狱里的幽暗叹息好像混在了一起,时间变的粘稠又暧昧,河面是波光粼粼的,光和影子在旁边的路面和五颜六色的房子上整齐地切下矩角。 不知道要等多久,没有方向也没有距离。他对赵惟衡来说到底是什么呢?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吗,还是一个工具呢。林远臣反胃的感觉和饥饿的感觉是一起涌上来的,林远臣单手撑着下巴看着远处发呆,旁边走上来金色卷发的美国女孩拿着相机靠近他:“可不可以给我们拍一张照。” 林远臣眯着眼睛,靠桥的男孩和女孩身后是漫无目的的河流,他低下身却因为日光太强看不清屏幕,于是只是机械地对着相机上面方形按钮按了几下。时间是虚幻的模糊的,躲在幽幽暗暗的角落里静悄悄地流逝。 林远臣低着头,恍恍惚惚,又是一阵想要咳嗽的冲动,把相机还给了女孩,因为看不到成片的效果,所以在女孩核对的时候心虚地踱着步子背着身走远,往后一步两步,试探着缓慢的挪动,却一不小心狠狠地撞上了某个人的坚硬的胸部,林远臣转过身要道歉,看到的却是赵惟衡衰衰的挫败的,却依然俊朗的好看的脸。 “林,真是badluck。真是bad。” 林远臣抬头看到赵惟衡的下巴上生出了短短的胡渣,虽然知道现在应该作出有同理心的惋惜的样子,首先却笑了出来。 “为什么badluck呢,赵。” 赵惟衡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不愿意多说的样子。他们到出摊的餐车那里买了一份墨鱼面和炸薯条,坐在河边的石头栏杆上面在日光下慢吞吞地吃。 免*费*首*发:po18vip.de | woo1 8 . v i p 老妈 “地址给的是一家旅游社,但是那家旅游社九点才开门,我就蹲在那家旅游社店门口等着人来,好像是一个小混混。真是,我明明就是正经大学上课的优等生。结果先来的是个女人,你知道,我不好意思和女人动粗的,就盘问了那个女人半天,结果那女人非常淡定的冷板板地一张脸,像个婊子似的全都一口否定了,一张脸上全都是莫名其妙的样子,好像我才是那个莫名其妙的人。我他妈的还差一点就真的相信了。” 林远臣至今还不知道赵惟衡来威尼斯是要怎么搞钱,只是惊讶赵惟衡用叉子把墨鱼面卷起送入口中含糊不清地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话的样子竟然也不算是邋遢,他附和的敷衍的开口,并不是很在意赵惟衡是否能得偿所愿地要到钱:“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等下午的时候再去吧。我就不信那里就只有那个女人。毕竟是做生意的,总不希望有个人拿着把榔头在那里天天晃荡。” 但下午还是一无所获,他们回黛拉家的时候,黛拉买了十二寸的萨拉米披萨和汽水。 居家的黛拉只是松散的盘着头发,两颊有一点鼓鼓的婴儿肥,上面有一点雀斑。她屈腿坐在椅子上抽烟,左侧是白茫茫的日光,烟雾把她的半张脸笼罩。 赵惟衡把衣服脱下来甩在椅子靠背上,双手迭起头埋在臂弯里:“啊啊啊好烦啊。” 黛拉黑黑的眼睛转到林远臣,她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歪着脑袋问他:“你的袖扣很好看。” 林远臣低头看了看他的方形白金袖扣,那是他妈妈送他的生日礼物。 “既然你喜欢穿衬衫,那想必送你一对袖扣也不为过。”那个女人刚洗完头发的时候周身总是有一股浓重的香味,也不是不好闻,只是太浓重了总是觉得刺鼻。女人说话的时候是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偷偷瞥过眼来看他的反应,想要知道他喜不喜欢。 明明他们两个住在那么小的房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能相依为命。楼上的酒鬼男人冲下来的时候他也可以在客厅里面把他们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 但是他们互相却要假装冷漠又坚强的样子。 见势不对 “谢谢。”林远臣不想吃黛拉买的披萨,他回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觉得饥饿难当,于是拿了钱下楼,一头冲进威尼斯浓浓冷冷的夜色里。 晚上没有太阳,寒风粗砺得像粗盐,楼下的披萨店灯光橘暖,带着红色鸭舌帽的店员冲着他眨了眨眼睛。林远臣的脑壳被风刮的生痛,他加了双倍奶酪和炸鸡,坐在窗边,也学着旁边的中学生把披萨卷起来吃。 浓浓的蕃茄酱和奶酪的风味融合的正好,咬开炸鸡脆脆的外层里面就是嫩滑的有点烫舌的鸡肉,披萨饼的底部被油煎过,整个的都是油油厚厚的风味但是也并不觉得腻烦。吃完了却觉得胃里沉甸甸的,油腻又难受。林远臣把侧脸压在了披萨店的桌子上,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他只睡一会儿,睡一会就起来。眼皮合上是一片黑压压的虚无,虚无里的手机闪着荧光“叮咚叮咚”地弹出消息,赵惟衡撑着雨伞顶着冷风冷雨来找他,高高的个子打下长长的影子。蓝色的伞下面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在盯着他看。 林远臣“倏——”的睁开眼,空空的桌子旁边什么都没有,披萨店因为要打烊所以暗了灯,外面的天色更暗,压的深沉沉。 林远臣打开手机,什么都没有,他低着头又走回了冷夜里。上楼梯在门外面踌躇,正踌躇着听到里面传来了谈话声,因为是薄薄的墙壁所以一字一句都听的清楚,林远臣的一颗心也就随着那一字一句,然后一顿一顿地沉了下去,沉到了深冷的海水里面。 林远臣眨了眨眼睛却流不出眼泪。 第二天的天气出奇的好,落叶掉落在地上看着像是荷花,深色浅色老干的新落的,中间还掺着几颗掉落的栗子。 赵惟衡的心情也是出奇的好,他围了一条大红的围巾,是黛拉的,衬的他的脸色明媚动人。 “我有预感,”赵惟衡黄油煎蛋煎大虾煎面包吃的腮帮鼓鼓囊囊:“今天我们一定能够要到钱。” 林远臣喝牛奶,阴阴的牛奶顺着食道滑入他的胃里,阴阴的温度顺着血管流到他的四肢,冷的他四肢打颤小腿微颤,他大声的咳嗽,看到黛拉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不喜欢你。”那个女人这样说。 “谁要你喜欢。”林远臣在心里面这样想,却不能像她一样说出来。 “但是今天还是祝你们好运。”那个女人的脸上又露出大方的状似明媚的笑容,林远臣面无表情地把牛奶喝完。 他跟着赵惟衡下楼梯往前走,他们走过海边波涛鳞鳞的小路,走过人挤人的市场,走过饱含了叹息声的叹息桥,赵惟衡“吱呀呀——”地推开了旅行社的门,对上的是几张凶神恶煞的脸。 “可算是被我们逮着了。” “什么?” “我们还以为你们都逃光了呢。” 赵惟衡见势不对想要往后面撤,没想到小巷子里也围上了两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林远臣闭上了眼睛 秋风一下子凄凉了起来。 “大哥,我不是这里上班的,我也是来要债的。”赵惟衡极力辩争着,林远臣看着那个领头的红色胡子,冷哼哼地说着意大利语,一边说一边摊手,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 “黑吃黑?小滑头,多嘴多舌,哪里来这么多借口。”红胡子一招手,就有人把赵惟衡两手往后按在了桌板上:“不还钱,切你的手指。” “要多少钱?” 好像是舞台剧,一句一句台词轮番上,一幕幕场景不停变化,红胡子像预期中一样把目光投向他,林远臣认命地和他对着眼睛,发出来的声音却不像他自己以为的那么沉稳有力:“你们要多少钱?” 赵惟衡愣愣的侧头看着他:“林远臣,你什么时候会的意大利语?” 林远臣作出无奈地笑:“赵惟衡,我本来以为我要在这边生活很久很久呢。” 中年男人比了个数字,林远臣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台子都已经搭好了,所有的剧情已经写好,林远臣说出自己命定的台词:“我去银行取钱,你们可以押着他,我马上就回来。” 可以不用跑的,但是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跑了起来。林远臣想,如果就这样跑走了会怎样,赵惟衡会不会很生气。但是他不会舍得让他生气,他尽了一个舞台剧龙套演员的本分,气喘吁吁地飞奔了起来,跑过叹息桥的时候,喘息声和那些叹息融化在了一起。 他跑到银行,没有赵惟衡在的时候,他就可以吐出熟练又流畅的意大利语,他也可以写出赵惟衡那种圆滑的花体字。林远臣比划着手势卖掉了他的信托基金,然后拿着信封里的钱,飞奔着跑了回去。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傻又这么可怜呢。 林远臣想。 为什么他可以下贱到这个地步呢。 林远臣跑进了那个旅行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把钱交给了那个红胡子。 “现在可以把我朋友放了吗?” 红胡子看了他一眼:“是谁教你这么傲慢的?” 他夺过他的信封,手指沾了唾沫开始点起数来,室内没有开窗,找不到阳光,阴寒从地底钻进林远臣的身体里,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咳嗽。 终于红胡子把金额都点完,抬头示意松开赵惟衡的手。 “我都是说话算话的。”红胡子低头凑近了林远臣:“现在我放了你的朋友,那现在就轮到你了,我要来教教你怎么做人。” 几个男人缩小了对林远臣的包围,赵惟衡站起来说:“喂,你们不要太过分了。”然后被人用手肘抵着赶了出去。 是报复。 林远臣想。 是来自黛拉那个可恶的女人的报复。 重重的拳头一拳打中他的肚子,林远臣猛的闪现的是黛拉早上故作爽朗的笑容,某一人的手肘击中他的背部,血腥味漫上了他的口腔,膝盖骨和水泥地重重的的撞击,痛觉像是雨点,左一下右一下,很快就把林远臣浇了个透湿。林远臣被打得像是一摊烂泥。 可今天明明是个好天气。 林远臣看着门外蓝蓝的一角天空想。 只不过这种好天气从来都不是属于他的。 晕厥的昏暗来袭的时候反而是解脱,等到再醒的时候温热的血已经黏糊糊地在皮肤上面凝固了。林远臣抬起手臂就是尖锐的疼痛,他试着找了一个支撑点,膝盖弯曲的时候酸涩的像是一块生锈的铁条。 出门的时候是漫天的云霞。 原来已经是日落了。 林远臣又开始咳嗽,咳嗽是越剧烈越停不下来,他的喉咙像是被处了火刑,他怀疑自己患上了肺炎。 林远臣决定去找一找赵惟衡。 林远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呼吸间都是浓浓的血腥味,他看到街角的赵惟衡蹲坐在那里,歪着头好像是已经睡过去了。林远臣停下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那真是一张好看的脸,凶猛中带着无辜。健朗的阳光的青春的,颧骨处虽然被打得乌青,但夸张的色彩在这样的一张脸上也能变成点缀。好像不管做出什么样的事,他始终是那么的好看。林远臣深深的看了一会,想着自己要不要趁现在,偷偷地亲一下他的嘴唇。 林远臣盯着赵惟衡的嘴唇看了很久很久,用目光细细地梳理着他的唇纹,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他确定赵惟衡会永远的留在他的脑海里了。 林远臣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威尼斯到了傍晚,游客没有白天时候那么稠密了。林远臣走到了一座阴暗的小桥的阴影下面,终于体力不支了,于是倒了下来。 林远臣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女人买了自杀保险,然后在两年后坚定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保险金成了儿子留学的资金和信托基金。 林远臣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小小的房子,他放学回家打开门,看到他的母亲躺在浴缸里,闭眼安详地躺在那里。他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的味道,不知道是记忆里妈妈的,还是他自己的。 黛拉妩媚地坐在化妆桌上 赵惟衡找到林远臣的时候,林远臣躺在地上很安详地睡过去了。林远臣平时肤色就白,赵惟衡到林远臣学校的画室找他的时候,总觉得林远臣和教室里的石膏头像和谐的快要融为一体了。但是失血过多的林远臣的皮肤是带着青色的灰白,现在他比石膏还要石膏了,连嘴唇也变成了灰白色。 赵惟衡弯下腰,把林远臣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勉勉强强把他背了起来。林远臣的胳膊很凉,他比看起来的时候要更重一点。其实赵惟衡也受了伤,好在只是淤青,伤口远没有林远臣的那么重,血也没有林远臣流的那么多。那些人对他下手有分寸。 但是对林远臣就不留情了。 赵惟衡背着林远臣沿着河边往医院走,海风吹过来阵阵的发冷。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去了,河岸边的小餐馆已经开始招待晚餐。那么多的衣香鬓云,热闹繁华,都和他们没关系。赵惟衡觉得林远臣在他背上越来越沉,要不是隔着衣服他还能感觉到林远臣的心跳,他都要怀疑林远臣已经死掉了。 黛拉告诉赵惟衡,林远臣喜欢他。 黛拉是赵惟衡到意大利交的第一个女朋友,也许是因为大家毕竟都流一点中国的血,在异乡也觉得更亲近。黛拉几乎是他交过的最长的一任女朋友,足足有一年。赵惟衡说不上自己喜不喜欢黛拉,但是黛拉很喜欢他,那么好看的一个女孩子全心全意地对他好,喜欢着他。总是很难让人不心动的。 何况他们生活的节奏几乎完全合拍。在周五下课之后他们直奔小餐馆,然后是酒吧,赌馆,几个场子轮着换,用酒精来放肆四肢和大脑,消磨夜晚到第二天的凌晨,全身乱糟糟,身上裹挟着各种各样奇怪的味道。他们回到同居的公寓,全心全意地拥抱着对方,互相厮磨然后再沉沉睡去。 放纵的好像是野兽。 赵惟衡并不厌烦这样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黛拉告诉他要分手。 “为什么呢。” 赵惟衡坐在床边,一边穿着衬衫一边问。 他们的生活日复一日,和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没有出轨,黛拉也没有出轨,因为他们时刻都在一起。他并不觉得腻烦,激情在两人之间常在。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就要分手。 “我觉得你没有那么喜欢我。” 黛拉妩媚地坐在化妆桌上抽着烟,眼睛上面还残留着昨天画的烟熏妆。她真是好看的女孩,日日夜夜地跟着他闹,皮肤还是那么的光滑细腻。 “你想分手吗?” “是的。” “那好吧。” 那好吧。 赵惟衡低头继续扣自己衬衫上的纽扣。 他并不觉得自己不喜欢黛拉了,他依然觉得她美丽,这样的生活他可以一日复一日地和她继续下去。但是如果她想离开了,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挽回。 他们肆无忌惮 第二天赵惟衡就领了新认识的女孩进了公寓。 赵惟衡喜欢女人。 虽然有时候他觉得黛拉喜欢他喜欢的有一点接近疯狂,但是如果是因为她喜欢他,那他也可以接受。 可是黛拉说林远臣喜欢他。 赵惟衡脱口而出想说不可能,但是他却没有说。 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托着林远臣的手到他的胸口,林远臣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冷冷清清,耳根子却是红透了。 烧红烧红。 林远臣盯着他的目光好呆滞,这样的目光赵惟衡见到过好多。是他搭讪女孩快要成功时见到的目光。 “好吧,就算他喜欢我,那又怎么样呢。”赵惟衡问黛拉。 “我觉得恶心。” 黛拉每一个字都咬的清楚明白,赵惟衡听了心里却觉得难过,为谁难过呢,肯定不是他自己。 在意大利看医生一直是留学生之间不停吐槽的问题。 赵惟衡在争风吃醋的时候也和别人打过架,但从来没有受过那么重的伤。如果打赢了他就搂着女孩回家,如果输了他就自己去farmacia配点药,然后躺在床上等着疼痛过去。 值夜班的医生本来就少,赵惟衡陪着林远臣从晚上九点开始等,等到林远臣身上的血都干了也还是没有等到医生。赵惟衡糊里糊涂的想,不知道林远臣办签证的时候买的保险包不包括运送遗体。 赵惟衡又想到林远臣好像本来就有点肺炎,于是先把林远臣放到了位子上,自己跑去farmacia配药,等配了药回来,原本应该躺在座位上等他的林远臣不见了,赵惟衡左右四顾地去找他,看到林远臣湿漉漉地从卫生间走出来,身上的血迹倒是都冲洗干净了,但还是失血过多无比苍白的像石膏一样的一个人,黑色眼睛抬起来看着他,看的赵惟衡心虚发凉。 他猜到了吧。 赵惟衡心虚地想。 他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是他和黛拉在设计陷害他。 赵惟衡知道林远臣有一笔积蓄,并且颇为可观。他痛失他的百达斐丽表,那是他做五花八门的兼职,攒了好几个月才攒起来的钱。黛拉刚刚为她的男朋友做了流产,需要一笔钱来修养一段时间。是黛拉来找他借钱,他无意间提起了他可怜的不会说意大利语的中国室友。 黛拉问他,他和他室友亲近吗。 赵惟衡说还好,他从来不缺江湖义气的朋友。他说还好,有时候他会帮他室友做导游翻译,象征性地收取他室友一些费用。 黛拉问他,他室友有钱吗。 赵惟衡说,他室友给钱很爽快,是一个小有天赋的画家。虽然周身物品并不多,但是都有一点品味。 黛拉说,我们从他身上搞点钱,周转一下吧。这点钱对有钱人来说又算什么呢。 赵惟衡一开始有一点犹豫,但是黛拉的计划很周全。 他们认定了林远臣不会报警,于是做什么都肆无忌惮。 但计划和实际实施却有一点脱离了赵惟衡的想象。赵惟衡本来也没有想到林远臣会被黛拉整的这么惨,他没有想到林远臣好像差一点就会被弄死。他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要骗取林远臣的钱,他真的只是想要周转一下。然后找一个等他重新买了百达翡丽表,等他重新攒够了钱,就把那笔钱还给他。 免*费*首*发:popo.rocks | ⓦσo18.νip “好甜” 林远臣看着他的眼神比以前的都要更陌生。 赵惟衡上下吞吐着唾沫,喉结上下滚动,看着林远臣一点点地走近他,赵惟衡的胃有翻滚抽搐的感觉。手中拿着的药店的塑料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会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干脆地走过他,假装和他不认识吗?可是他们毕竟住在一起。他会当场来质问他,问什么要这样子坑害自己的朋友,然后给他迎面重重一拳吗?赵惟衡想那他倒是可以消受,毕竟那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林远臣一点一点走近他,走到赵惟衡胸前。 其实林远臣长得也很高,只是依然比赵惟衡要矮半个脑袋。 林远臣微微往上看着赵惟衡说:“我好饿,我们出去吧。” 气若游丝。 赵惟衡突然意识到林远臣其实是个病人。 “okok,去吃东西吧。”赵惟衡忙不迭地应着,从地上捡起药,夜已经深了。赵惟衡第一个想的是去吃披萨,又觉得披萨没营养不适合林远臣,最后找了一家日料店,说是日料店,但其实是中国人开的。赵惟衡替林远臣要了煎饺和橙汁——他总觉得橙汁里面的维生素c饱含营养。自己要了一碗拉面。想到从医院到这边林远臣就一直没说过话,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自说自话,于是转过头去问他:“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林远臣直直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看的赵惟衡心里有一点发怵。 这样看着他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呢。 “我想喝热水。” 赵惟衡如蒙大赦,立马转过头去,一边拍桌子一遍对老板喊:“老板!来一杯热水。” 林远臣看赵惟衡的裤腿看了半天:“你的腿不痛吗?” 为了做苦肉计,赵惟衡其实身上也被打得有很多淤青。打赵惟衡的那个红胡子是黛拉的男朋友,从一开始看到赵惟衡的一张小白脸就已经有点开始妒火中烧,何况自己女朋友还和他一起住在他们的公寓里面。虽然知道不能打得太过,但也扎实地出了一口恶气。赵惟衡从小巷子里逃出来之后想着要在那边等一会儿林远臣,于是也没有去药店,谁知道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不痛不痛。”赵惟衡心虚地挥挥手。 进了餐馆闻到煮猪骨汤的气味的时候,赵惟衡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很饿。这真是漫长的一天,早上早早起来开始演戏,骑着摩托车开始穿行,又是虚张声势,又是被打,又是担心林远臣会不会中计,又是想林远臣会不会那么死掉。 是精神力那么集中漫长的一天,以至于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自己有多饿。 “回到米兰的话,我们还要在一起住吗?”赵惟衡一边呼哧呼哧地吸面条,一边含糊地问了一句。 “不然呢。” 林远臣非常给面子地喝了两口赵惟衡点的橙汁,然后非常嫌弃地放下了。 “好甜。” 一颗心好像掉进了水深几千米的海里 十二月,是圣诞月。 米兰duomo大教堂的巨型圣诞树已经搭建好骨架了,圣诞树的周围围了一圈栏板。拱廊里的圣诞树则是用无数颗垂挂的人工钻石装饰的。米兰车站的广告牌上是各个剧院圣诞演出的公告,公交车巴士上印着一排排穿着红色超短裙圣诞妆女歌手的照片。街道上是一排一排橘黄色的小小霓虹灯装饰,大大的蝴蝶结和糖果发出莹莹的光。商店的壁橱也早就变成了圣诞主题。 听说在月末的时候会下雪,虽然学校里面还没有放假,但是学生和老师上课已经有一点懒洋洋了,到了下课时间,就开始讨论要在圣诞夜的时候交换什么礼物。 空气中都是节日的快乐的气息。 公寓楼里的地暖已经开起来了,赵惟衡整天穿着短袖短裤在房间里面走来走去,因为冷也减少了外出的时间,像一只棕熊在冬日整天窝在老巢里面。 林远臣为了做期末作业,就把画布和画具都搬到了家里。赵惟衡走来走去,一会儿到厨房翻找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一会儿到储物架找哑铃开始装模作样的健身。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听的林远臣心烦,于是林远臣雇赵惟衡做他的写生模特,他把赵惟衡的床单换成了钴蓝色,赵惟衡的衬衫下摆被撩高到胸前,露出整整齐齐蜜色的一排腹肌。裤子是松垮的珊瑚绒裤,微微被拉的下来一点,是一个危险的角度。 赵惟衡一开始挺喜欢这种轻松差事。 但是躺着躺着他就开始躺累了,情不自禁开始和林远臣聊天:“我现在是为了艺术献身了吗?” 赵惟衡好看的丹凤眼无辜望着天,小臂和腿的形状是好看的蜜色,和床单的钴蓝色泾渭分明。 林远臣面无表情地在画布上刷上一笔宝蓝。 “你平时洗完澡出来不是也露很多吗?” “唉,那是洗完澡嘛。”赵惟衡做模特的时候很乖,林远臣让他不要动他就真的一动也不动:“林大师,我一直以为你只画风景画,原来你也会画肖像画。你是哪种风格的?是克利姆特那种金光闪闪的华丽的装饰画,还是席勒那种有一点抽象阴森的?还是毕加索那种只有几何形状的?还是特别写实细腻的?我看过你的风景画,你应该也不是走写实风的。但是如果你是米罗那种的,就先告诉我,我觉得我动一动也没有什么关系。” 林远臣憋着不笑,赵惟衡喜欢热闹,自言自语就可以叽里咕噜冒出很多话。 “我觉得你还是把我画的像一点比较好,毕竟你看我都躺了这么久了。如果太不像,以后你出名了,我出门骗小姑娘告诉她们,那个林大师画的很出名的一张肖像画的模特就是我,她们也许只会觉得我是吹牛。” 林远臣的画画了一周。 画完的时候赵惟衡沉默不语地坐在床边,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一只手捏着下巴,端详了很久,却也没有说出评价的话。两人之间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刻,但是就算是这样的静也不显得尴尬。 林远臣就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双腿伸直了抽着烟,一边抽烟一边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着赵惟衡。玻璃门并不干净,太阳光也大,林远臣看的并不是十分的清晰。赵惟衡的脸透过玻璃是影影绰绰的。赵惟衡转过头,林远臣透过玻璃和他的眼睛对视上了,一颗心好像掉进了水深几千米的海里,又窒息又沉重的。 免*费*首*发:pσpo.rσcks| w oo 1 8.νip 生活平淡如水 林远臣提交了期末作业给教授打过分之后就迎来了痛快的假期,周五的时候天上下了雪,满天的雪花从天上打着旋儿飞下来,落到衣服上的时候也是好看的结晶的形状。 真是精致的雪花。 飘飘扬扬无边无际洋洋洒洒地从天上落下来。 然后蓬松柔软地降落在地面。 林远臣在中国的家在南方,他家那边并不经常下雪。因此被淋了雪心里也很高兴。 虽然带了伞到学校,但林远臣还是顶着满头的雪花回了家,雪花沾到耳廓上地时候有一点冰冰凉,然后很快就划开了。不知道赵惟衡这时候是不是在睡觉,他要把他叫起来一起看雪。 结果林远臣打开门就看到穿着黑色光面羽绒服的赵惟衡正从衣帽架子上面拿毡帽,下身的牛仔裤零零碎碎的,挂了很多银光闪闪的挂饰,有铆钉锁链之类的,和如今流行的极简主义没有一点关系,反倒像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摇滚歌手会穿的裤子,但是在赵惟衡的身上也好看。 赵惟衡套什么样的衣服不好看呢。 林远臣在心里闷闷地想。 林远臣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一停,好像呼吸也缓了一缓,心往下面沉,看着赵惟衡收拾东西,对着镜子检查他下巴上的胡茬是否太过浓密需要处理。林远臣心里嘲笑自己太自大,从威尼斯回来之后,林远臣猜赵惟衡大概是某一种补偿心理,赵惟衡就没有再带着女孩子回过家,也没有怎么出过门,两人在两室一厨一卫的房子里面,像鱼被养在水缸里面一样自如地相处着。生活的没有一点起伏变化,林远臣却觉得有一点满足。他从没有过过这样子平静如水的生活。 没有争吵不休,没有需要回避的尴尬,没有从外面突然闯进来的危机,也没有对坐无言的沉默尴尬。 只是这样子平淡如水地生活。 林远臣心里知道不可能,但还是暗暗的期待这样的时间可以稍微久一点,他从小就相信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寂寞,但是只有这么一段时间也好,他也想要片刻的安逸和满足。 林远臣觉得自己好像是一条买回来在水桶里面养着的鲫鱼,不时的就要把头伸出水面,把嘴巴张的圆圆的,以求能够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一上一下,卑微又鄙陋的。 于是从威尼斯回来之后的每一天都像是恩赐。 赵惟衡奇怪地看着林远臣,因为冷,他的脸被冻的僵白,有一点呆滞地看着他。黑黑的头发和羽绒衣像被撒上了糖霜一样地撒上了雪,看起来有一点点的滑稽。赵惟衡一手插在口袋里面,一手象征性地伸过去,头往后仰降低了视线看着林远臣,掸了掸他头上融化了一半的雪:“怎么不打伞就回来了,我早上不是告诉你今天要下雪了吗。”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ṁe. ḉom| wṏo1 8.νɨp 林远臣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人 林远臣有气无力地把赵惟衡的手抚开。 赵惟衡觉得有一点莫名其妙,他从一旁拉起去超市用的小推车:“一起去超市吧,我看家里酒也没了,搞点肉和芝士条,小蓝莓和香蕉,然后再买个ptone,毕竟要过圣诞呢。圣诞之后就是元旦,每一个都要好好把握啊。” 林远臣的心于是又平地里雀跃起来,他本来并不是这样易感的人,因为赵惟衡,很容易心情就变得起起伏伏,飘忽不定:“你是要去超市?” 赵惟衡戴着手套,看了看林远臣头发上还残留着的雪,觉得不顺眼,于是一伸手把林远臣头发上的雪粗鲁地揉掉,然后把他自己的线帽歪歪扭扭地套在了林远臣的头上:“走吧,兄弟。”蓝灰色的半旧的有一些出了线头的线帽对林远臣来说有一点大了,一下子就遮住了林远臣半边的视线。 有点粗糙的线帽散发的旧旧的薄荷的气味,是赵惟衡的气味。 从林远臣和赵惟衡租住的公寓去附近的超市要经过一个公园,不大的公园,只有中间笔直的一条路。˙站在入口望过去,就能够看到出口。晚上的时候会有一些流浪汉,盖着报纸睡在公园长长的靠椅上。 那个公园通常是周围居民遛狗的地方。公园种着几棵高高大大,有一些年岁了的银杏树,秋天的时候银杏树黄黄的叶子洋洋洒洒全都落下来,把道路都盖满了。眼到之处全都是一片金黄。 到了现在下雪的时候,整个公园都变白了。银杏树的树枝上面都堆了干松柔软的积雪。道路中间的积雪还没有被环卫工人扫开,深深浅浅留下的脚印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狗的,有猫的。 现在有林远臣和赵惟衡的。 赵惟衡哼唱着一首林远臣没有听过的歌,中间含糊地听得出几个意大利语单词,歌的旋律很欢快。他牛仔裤上的吊饰“当啷”“当啷”地响着。 赵惟衡唱了一会儿停下来,问林远臣:“你之前在国内过过圣诞吗?” 林远臣摇摇头。 “哦?我之前认识几个中国的人都过这个,我以为你们那边现在都会过这个节日了。” 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这样的。 但是圣诞节对林远臣来说是电视里的节日,林远臣走在路上的时候,虽然看得到商店里面装饰的圣诞树,餐厅里面推出的圣诞特别套餐,和车站的圣诞海报的。但是那些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班里的同学要去谁谁谁家里面举办party了,某某某买了圣诞蛋糕要和小情人一起祝贺了,或是有的家长要带小孩去必胜客吃一顿披萨了,但是那些人里面从来就没有林远臣。 林远臣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人。 圣诞节 在圣诞节的时候,林远臣也就是和平时一样,放了学就背着书包回家,回家了也不能先直接进去,要先到防盗门那里听一听里面有没有男人的声音,如果有男人的声音,林远臣就到门口处的石灰水泥台阶上坐一会儿,背一背语文课文或英语单词,把书包放在腿上充当是书桌,写数学作业或化学习题。偶尔有上下楼的邻居经过了也只是见怪不怪地看他一眼,或许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再叮嘱一遍自己的小孩,某某家的那个小孩真是没人管,那种孩子千万不能和他说话,会被带坏的。林远臣等某一个陌生的男人从里面出来,然后他再若无其事地进去,打扫卫生,或者是做饭。 圣诞节只是电视里的特别的日子。 “也有人从来没有过过圣诞节的。” “其实呢,没有女朋友吵着要过节的话,我也没什么兴致,但是看在林这么孤僻凄凉的份上,那今年你和学长一起过吧。”赵惟衡一只胳膊搭上林远臣的肩,胳膊手沉甸甸的,发出的一点热气在寒冬腊月天里面暖隆隆的像烤炉。 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点点些微的火光。 是林远臣孤僻凄凉的人生里的一片火灾。 进了超市都是人。 超市最近有一个集点卡的活动,每次购物满二十五欧就可以敲一个印章,敲满十五个印章之后再另外加两欧,就可以拿到一个超市和《哈利·波特》合作推出的马克杯。 那一系列的杯子一共有五个。 有神奇动物主题的,九又四分之叁站台主题的,魔药课主题的,霍格沃茨主题的和主角主题的。 听上去是一个非常坑人的活动,宣传的广告铺满了米兰的公共巴士和地铁站。林远臣从一开始看到这种活动就嗤之以鼻。小孩子才看《哈利·波特》。 赵惟衡凑到林远臣的耳边悄悄说:“我最近在集那个系列的杯子,怎么样,很好看吧?” 林远臣:“” 赵惟衡专挑打折的水果和海鲜买,手快脚快,没有一点犹豫。大袋大袋地往购物车里面堆。 “吃不完怎么办?”林远臣问他。 “那就放在冷冻格里。” “那会不会不好吃了?” “差不了多少的,林。” 也许是以前和别人一起合伙开过火锅店,赵惟衡下厨的手艺还不错。他能够煎出那种两面微焦,中间还带一点点流心的荷包蛋。在赵惟衡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在荷包蛋上做一层焦糖。咬的时候焦糖“咔嚓”一点脆,和鸡蛋的柔软混合在一起,非常甜美。 赵惟衡看到土豆在大放价,一边挑一袋品相最好的土豆,一边问林远臣:“你想吃水饺吗?” “土豆馅的吗?” “土豆和韭菜混着做馅的水饺很好吃的。” 赵惟衡既然这么说,林远臣当然是相信的。 “有水饺皮吗?” “超市里也有面粉卖的吧。” 又要买这又要买那的,好像真的有在过年的味道了。 林远臣在酒柜前徘徊不知道应该选哪一种,赵惟衡蹲下来从底下货列抽出两瓶两欧不到的起泡酒:“这个很好喝,挤一点柠檬就是不一样的味道。配生蚝奶酪也好吃,你吃过全生的生蚝吗,挤一点柠檬汁,味道还可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看不出来这么居家。” “以前在英国的时候,我交过一个女朋友是中国人,打死不习惯英国的食物,但是伦敦的华人街又不像米兰这边什么都有。毕竟我对女生还是很温柔的,只好亲自下厨学起来了。这么想我真是一个不错的男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还是和我分手了。”赵惟衡把酒放进购物车:“你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天津炒饭。哈哈,因为她是天津人,整天在我耳朵旁边念叨着这个,我听的烦了,只好给她做了。”赵惟衡做出炒饭的手势,假装自己手上拿着铲子,嘴里做出火很旺的拟声词。 原来是拖了他的前女友的福。 林远臣却没有了刚才那么高的兴致,他想,那也是因为喜欢。女生自以为是隐秘的心思,其实也没有她们想象的真的那么隐秘。男生也没有真的看起来的那么不了解女生。老老实实顺着她们的心意哄她们开心是因为喜欢,如果不喜欢,就算女生耍脾气不停暗示,也还是只是装作不懂什么都不做。 他们买了太多东西,小推车都装不下了。于是只好另装了一个购物袋,赵惟衡抱着走。出门的时候赵惟衡想要给门口的黑人小费腾不出手,让林远臣从他的裤袋里面找零钱。 林远臣看了一眼赵惟衡的裤子:“我来抱袋子,你自己给。” “干嘛呀,婆婆妈妈的。”赵惟衡满不在乎地说。 林远臣抿紧了嘴把手伸到赵惟衡的裤袋子里去,明明还在下着雪,林远臣的耳根子却烧的通红通红,好像下一秒血液就要把血管给冲破了。他的手好像是被蚂蚁咬住了神经,痒的难受,甚至手心出了汗。虽然林远臣已经很小心地把手伸了进去,但还是无可避免地碰到了赵惟衡的腿,隔着薄薄的纤维布,灼灼的发着热气。 是那么明显的体感。 林远臣慌张地一抬头,刚好对上了赵惟衡的眼睛,两个人瞬间都尴尬的一沉默。林远臣脑子里面飞闪过几个念头,低头飞快地把零钱抓了一把放到了黑人的手心里,如获大赦。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走了一段路。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地从惨白一片的天上飘下来,马路上有一个小孩举着黄色的小伞,一边笑一边在雪中跑来跑去,他的妈妈在路边蹲下来,张开了双臂,脸上很无奈地挂着笑,一遍又遍地喊着小孩的名字。 “adamo,adamo!” 林远臣却觉得他已经看腻了这雪景。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₁₈.νɨp) 真是没头没脑的一场脾气 塑料袋“窸窣窸窣”的随着他们的行走而晃动,赵惟衡裤子上的银饰也还是在“铛铛”“铛铛”地晃荡着。路上的雪被人来来回回地踩,让道路变得又脏又滑。 “刚刚你好像多给了。” 过了许久赵惟衡闷闷地出声,打破了沉默。 “那你可以下次和下下次不要给。” 林远臣回答的很快,语调平平,声音不高,是难得的冷酷。 “你干嘛这么凶?”赵惟衡有一些撒娇地说。 林远臣心里想,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凶,因为你刚刚在试探我。 林远臣刚刚因为紧张背上出的汗,现在冷风一吹降了体温,一下子变得凉飕飕了。 打开公寓门,扑面而来的暖气真是好大的慰藉。冻得僵硬的四肢和手好像冰块在被解冻。林远臣把赵惟衡的线帽摘下来,冷酷地放回到门口的衣帽架上,小推车在外面一放就一声不语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赵惟衡进了厨房刚想出来叫林远臣帮他一起摆东西的时候,那人的卧室门已经紧闭了。赵惟衡的声音就吞没在了他的嗓子里。 真是没头没脑的一场脾气。 赵惟衡心里想。 林远臣回到卧室里,脱了外套,恨恨地挂到衣服靠背上面,自己整个人趴在在床上,用被子闷住了自己的耳朵。被子里面不透气,但是这种略微窒息的感觉却让人觉得安全且舒适。林远臣在被子里面生着气,沉默和黑暗一起来袭,把他整个人给吞没。他静静地漂浮在这一片属于自己的昏暗里面。只是没一会儿,林远臣就听到了厨房传来了“嘟嘟嘟”的切菜的声音,非常清脆且有节奏的。过了一会儿,就响起了热油锅的“噼啪噼啪”的小小爆破声,放入食材的香味霸道地穿过厨房门,穿过走廊廊道,穿过卧室门,钻进被子里面,越过了林远臣的心防,击破了林远臣给自己制造出来的那一片寂静的黑暗,完全地,霸道的,占据了林远臣的大脑。 林远臣从中午之后就没有吃过东西,一下课就赶了回来,又是去超市又是搬东西的,什么也没吃。闻到香味的时候,肠胃就觉得空虚了。林远臣将闷在头上的被子扯的更紧了一点,想要抵挡住香味的入侵,但是没有用,肉和菜的香味还是渗入了被子里面本就稀少的空气。林远臣略微忍耐了一会儿,肚子里的声音叫的更响。他终于认输,烦躁地一举掀开了被子,从柜子了找出一包芝士条拆了,和矿泉水混着吃。但因为是空腹,芝士条太咸太油腻,矿泉水太冰凉,胃里怎么也不觉得舒服。何况和厨房间传过来的狂轰滥炸的香味比起来,大脑怎么也觉得不满足。 林远臣心里斗争了一会儿,芝士条过重的咸味还残害着舌腔的味蕾。林远臣决定放下一会儿自己的自尊心,先出去看一下情况。一进厨房门,就看到赵惟衡把短袖卷起来,一直卷到肩膀上,露出了精壮的手臂,肌肉的线条流畅起伏,恰到好处。肌肉块状分明地体现了人体穿插的结构,小麦色的皮肤大概是因为炒菜受热,所以微微的沁出了一点点晶莹的,透明的汗水。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p] 在梦里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出门了,赵惟衡的头发有一点长,黑色的额发垂下来,快要盖住眼睛但又没有真的盖住,看的人心里发痒,想要帮他把头发撩起来。但赵惟衡全无所觉自己的头发,浅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锅里的菜。他的侧脸真好看,从眼眶到鼻梁,再下到嘴唇和下巴,转折处是精细的圆角。 林远臣几乎可以把赵惟衡的脸印在脑子里面,然后用铅笔再在素描纸上精准地复现一遍。 他想起之前老师找他谈话,老师说他画的每一个人物都有一点相像。不管是临摹的人物还是写生的人物,从神态到气质,都有点像一个人。 “林,虽然你很优秀。但如果是这样的,我可能不能给你最高的分数。我想要看到你不一样的风格。” 林远臣想,可是他从落笔到完稿,他在脑子里面反反复复摹写的,都只有那一个人的样子。 他又能怎么办。 林远臣轻轻地咳了一声,赵惟衡转过头,爽朗地冲着他笑一笑,笑容天真稚气,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林远臣莫名发作的脾气。然后又转过去继续炒菜。 “这是包饺子的馅,先炒了半生了然后放在那里,等凉了以后就可以包馅了。吃不完也不要紧,包好了放在冷冻格里面,之后当早饭吃也方便。” 赵惟衡经验熟练的活像一个家庭主妇。 全托了他前女友的福气。林远臣在心里阴阳怪气地想。 林远臣走过去,有一点不满地继续刚才的脾气:“我饿了,真的要七点才能吃饭吗?” 赵惟衡没有直接回到林远臣的问题:“林远臣,你元旦的时候回国吗?” “不回啊。”他那个妈妈都死了,国内也没有人等他。但是林远臣从来没有和赵惟衡说过他家里的情况。 “那就好。你知道吗,十二月叁十一日跨年的时候,你要记得从公寓楼走出去抬头看,满天都是烟花。” 赵惟衡说的是热闹的场景,林远臣却听出了内心的孤寂。 赵惟衡有一手包饺子的好手艺,他手把手地教林远臣如何在饺子皮上捏出好看的褶子。 林远臣学的是美术,看叁两下就学会了。他自己包了五六个水饺之后,就起了油锅把水饺煎了。 赵惟衡在厨房间大声地放邓丽君的歌,邓丽君甜腻腻的嗓音在小小的室内萦绕盘旋。赵惟衡身子随着歌手晃悠,嘴里也跟着邓丽君一起唱。灰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手里的饺子。长长的眼睫毛沾了一点点室内的光,他一眨眼睛睫毛上的光就闪闪烁烁的,好看极了。赵惟衡本来是习惯喷很多发胶给头发定型做造型的,也许是因为在家里面待的时间久了,赵惟衡也懒得打理他的头发,黑黑的头发乖乖的柔顺地垂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微微的晃动。这样的乖巧柔顺,简直像是一只居家的中型犬。 林远臣盘腿坐在位子上,刚煎好的饺子有一点点烫舌,但是薄脆的有韧性的饺子皮和里面香甜软糯的土豆馅混合在一起,果然很好吃。 林远臣一边吃饺子一边看赵惟衡包饺子,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长长的手指熟练地做着捏饺子皮的工序,看的让人有一点眼花缭乱的。 赵惟衡炒好的饺子馅摆在红色格子餐布的中间,白盘子在桌布中间格外晃眼,饺子馅散发着食物的好闻的味道,雾白的热气冒出来。房间里的地热暖洋洋的,外面的天色已经变暗了,房间里面的灯发出暖暖的橘光。 四下都安静,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只有邓丽君的歌声在房间里面徘徊。 让林远臣觉得很惬意。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p] 你们坠入爱河了吗 “砰——” 楼下传来玻璃瓶被摔碎的声音,然后是一个雄浑的男声的嘶吼:“vacca——!!” 是意大利语里面贱人的意思。男人的声音很大,林远臣怀疑整个街区都听的到。 赵惟衡手里的动作听了听,抬起头来征询似的看着林远臣。 那男人好像是喝醉了酒,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大叫:“diamine,porcodio。” 赵惟衡和林远臣一起冲到厨房窗户那边,因看不太清楚,赵惟衡一下子跑进了林远臣房间的阳台。 “我靠!那人要打人了,我先下去。”赵惟衡跑的时候的冲击力像一头豹子,公寓的门被很快地打开,然后重重地合上了。林远臣有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他到自己房间阳台去,看到十字路口中央,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一个喝醉了酒的大汉在骂骂咧咧,右手拖着一个女的在地上走。那女人不停地蹬腿挣扎着,男人抡手扇她耳光,她也没有因此害怕,反而更激烈勇敢地和男人对抗起来。 接着林远臣就看到了像豹一样跑出去的赵惟衡,他加了一段路的跑步的助跑,更加的具有攻击力,然后一点也没有犹豫地,就扑向了那个男人,抬手对着那个男人就是一拳。林远臣看的心惊肉跳,连忙也跑了下去,脚下穿的还是室内的拖鞋,拖鞋“啪嗒啪嗒”地踢着楼梯,累赘地拖慢了他的脚程。 雪已经停了,空气是湿冷透寒的。 天空是深深沉沉,像是墨水一样的蓝色。路灯一盏一盏在路边,高高远远地放出一点光。 林远臣慌慌张张跑下去的时候,看到赵惟衡正骑在那个大汉身上,抡圆了拳头,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往下揍,每揍一下,那男的都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那男的是个二黑,一边试图解开赵惟衡的桎梏,一边毫不服输地对赵惟衡骂骂咧咧地吐出诅咒之类的凶狠的话。 旁边穿着黑衣服的女人走上去试图制止林远臣——那真是个迷人的女人。黑黑的薄薄的裙子轻易地勾勒出了她曼妙的身材,她弯下腰的时候,不盈一握的腰肢更加的凸显了她的魅力。她不规则的流苏裙摆下面是两条纤细雪白的腿,骨肉匀停的,没有穿袜子,直接就踩在了粗糙的柏油马路上。她精致的脚踝白的在黑夜里仿佛可以发出光,于是腿上大大小小的可恶的淤青的颜色就更加显得刺眼了。 她金色的长发本来是扎起来的,被那个二黑扯的有一半散在了外面,有一点纷乱的长发盖在她的脸边,衬托得娃娃似的精致美丽的五官有一点凄惨可怜。 女人拉住赵惟衡的胳膊,焦急地说了一些劝架的话。那个二黑已经被打得半晕过去了。赵惟衡站起来,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上的血。他被打得左脸肿了一大块,红肿肿的。 然后他转向了那个女人。 林远臣站的远远的,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寒风里面。 他看到赵惟衡左手边一盏路灯打下来,那个女人右手边一盏路灯打下来,脚下踩的柏油马路暗沉沉的,好像是无波无澜的沉静如水的大海。天空也是黑云密布的,看不到星星看不到月亮。天地都是黑的,只有他们的身侧有两束光。他们一个低头,一个抬头,视线相遇。 林远臣站在黑暗里面,看到了两个人坠入爱河。 “啊,好痛痛痛。” 林远臣用纱布浸了医用酒精,小心翼翼地给赵惟衡消毒。赵惟衡喊痛喊地很夸张,一边皱眉一边身体后仰想要努力避让开。和打架时候迅捷勇猛地样子截然不同。 林远臣往纱布里面包了点冰块,期望通过冰块降温来降低赵惟衡的痛感。 那个女人坐在他之前坐的椅子上,嘴边带一点点笑意的看着他们。 这样看,她在室内的灯光下,也非常的美丽。 碧绿的眼睛像是祖母绿的翡翠,莹莹地散发着温柔的光,金色的长发瀑布一样垂下来,像是克利姆特的装饰画,黄金般的长发顺滑柔美。雪白的皮肤则像安徒生童话中关于白雪公主的描述。黑色的裙子更加的显衬得她的皮肤光洁如玉。 无视掉她脸上新新旧旧的伤口,那个女人漂亮的就像是一个摆在橱柜里面的娃娃。 林远臣看她一眼,低了低头,沉默不语地把新加了冰块的酒精棉布贴到赵惟衡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痛。”赵惟衡夸张地大叫着,打开了林远臣的手,自己抢过了纱布袋,试探性的,一点一点的往脸上靠。像是林远臣手上先前拿着的是一块烧红了的烙铁。 林远臣无语地看着他。 “areyoufallinginlove?” 你们坠入爱河了吗? 女人用英语问,不同于一般她这个年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她的声音带一点点沙哑,有着属于成熟女人的魅力,听起来非常特别。 “no,nonononono。”赵惟衡一连串的否认脱口而出,他停了一停,抬头看了一下林远臣,然后直视着那女人的眼睛,字正腔圆的,难得地一本正经地说:“no.wearejustroomate.butheismygoodfriend.” 不,不不不不不。林远臣在心里默默地重复着赵惟衡的话,他只是我的朋友。 然后自嘲地笑一笑。 “that'sinteresting.”女人喝了一口水,她的嘴角也有伤口,血红血红的,因为在美人的脸上,看上去格外的刺目可惜。 红色格纹桌子的两边,浅灰色眼睛和碧绿色眼睛四目相交。 林远臣默然。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p] 真是一对璧人 晚上林远臣躺在他的单人床上,听到隔壁的床板在“嘎吱”“嘎吱”的晃动的不停,男人逐渐变粗的喘气和女人带一点点沙哑的小声的呻吟交错在一起,绵延不断地从墙的另一端传过来。 林远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黑漆漆的。虚空带着绝望把他裹挟。林远臣的手臂交叉放在胸前,觉得他的心脏像毛巾一样被人用力绞起来,血液从血管迸射出来,“哗啦啦”的粘稠的温热的往下面流淌,直到他整个心脏的血液都流干了。他的心脏才又被撑开,恢复原状。像之前一样“怦怦怦”的在胸腔里面跳动。 只是心里面的血都已经流干了。 林远臣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又渺小,又鄙陋。他的那个妈妈虽然用自杀的方式留给了他一笔遗产,但是却也从来没有真正亲近过他。 林远臣的眼睛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隔壁的赵惟衡好像说了一个笑话,那个女人被他逗得“咯咯咯”轻声笑了起来。赵惟衡“嘘”声示意她安静一点,然后过了一会儿,就又是有规律的“嘎吱”“嘎吱”,床板震动的声音。 林远臣面无表情地听着,均匀地吞吐着呼吸。 对于赵惟衡来说,他算什么呢。 黛拉真的没有告诉过赵惟衡,其实他喜欢他吗? 如果赵惟衡听到他对他告白,他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呢? 林远臣想,在赵惟衡之前,他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或者是他从来没有机会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他没有喜欢过男人,也没有喜欢过女人。 他只喜欢过一个人。 他只喜欢赵惟衡。 林远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房间里面静悄悄的,隔壁房间也没有声音,厨房里也没有人在“啪嗒”“啪嗒”,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 一切都是静悄悄的,林远臣甚至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他咳嗽了一声,声波在空气中传播,然后又划归为无形。 林远臣动了动脚趾,试着爬起来,他发现自己四肢僵硬,肩膀和脖子都僵硬的厉害。 林远臣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披上他的睡袍,走到阳台去开窗。明亮的阳光直直地照射进来,几乎要射瞎了他的眼睛。林远臣被刺激的狠狠闭上了眼睛,然后低下头,为了适应光线,再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林远臣看到楼下单元楼门口,有一男一女在抽烟。 冬天的空气,清冽干爽。 那个男生长得高大,俯看的时候也能够看到他挺拔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女人身材玲珑,穿着一条薄薄的黑色裙子,露出两条细白修长的腿,为了御寒,外面披了一件宝蓝色的光面羽绒衣,羽绒衣是过大的了,颜色的饱和度也太高,看上去和她很不相称。那蓝色却依然能够显衬她肤色的雪白细腻。金色的像是瀑布般的长发在风中缓缓地飘荡。 男人的高大和女人的小巧看上去很相衬。 真是一对璧人。 林远臣抬手看了看时间,也才七八点的样子。 路上的行人很少,邻居家的猫踱着优雅的步子,静悄悄地路过他们两个人身旁。女人拿烟的姿势很优雅,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轻轻地夹着烟,左手托着右手肘关节。 她吐出一口烟,白白团团的烟雾从浓慢慢变到淡,然后她凑过去,附在赵惟衡的耳边,咧着嘴,笑着说了句什么。冬天天气很寒冷,她说话的时候,就有成团的白气冒出来。 赵惟衡听着她说话,脸上也挂着淡淡地笑,他凑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女生的嘴唇,是轻巧的像羽毛一样的一个吻,然后脸贴着脸也在她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女人也开始优雅地笑了笑。 两个人看起来安静又和谐。 林远臣看了一会儿,退回去,默默地把窗户给关上,坐在床边。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p] LIN你怎么啦 他闭上眼睛,一开始是无声的,猝不及防的,眼泪从眼角开始流下来,很快地流了满脸。一旦开始哭了,眼泪就开始越流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林远臣抽抽噎噎地低头,用手背不停地抹着眼泪。等到手背都湿透了,眼泪就顺着手背流到了袖子里面。袖子也被眼泪打湿了,变得冰冰凉凉。 林远臣低低的呜咽着,到后来越哭越大声,几乎变成了嚎啕。像是一个哑了很久的人突然能够说话,又像是一头已经被关在房间里面很久很久了的困兽。 林远臣俯下身子,紧紧地抱住腿,“呜呜呜”地,用一种极其奇怪的扭曲的姿势,肆意大哭着。 好像是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了。 房间里面一时间只剩下自己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林远臣的房门被一下子打开,赵惟衡探进头来,身后紧跟着的是那个女人:“怎么了怎么了?”赵惟衡焦急地问道:“昨天你房间里面进小偷了?我就跟你说防盗门要关好吧。” 林远臣抬头,对上了赵惟衡错愕的眼神。 赵惟衡看着林远臣满脸泪水的,极其狼狈的样子。 林远臣的头发还是散乱着的,和平时一丝不苟的整齐的梳理不一样,头发虬结的散乱的好像被人揉成了一团随手抛弃在那里。因为泪水,林远臣的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潮,本来白白的一张脸,变得红一道白一道的。因为哭的太多,所以眼睛红肿着,脸上泪痕交错着的。看上去有一点滑稽。 他平时都是穿着整齐的烫好的衬衫的人,棱角分明干干净净的,如今的衣服却皱巴巴的,这边一处泪痕那边一块不知道哪里沾上去的污渍。 林远臣看着他的样子好陌生,平时他的眼睛都是平静无波的,好像没什么情绪。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比较专注。如今他的眼睛却那么痛苦纠结。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赵惟衡看着他把目光投向了赵惟衡的身后,赵惟衡隐隐觉得不妙,好像并不是房间里面进小偷那么见到的事情了,然后就听得林远臣开口。 “thatmanisaliar.” 林远臣说他是一个骗子。 这话倒是不错。他果然是发现了的。赵惟衡本来也猜,林远臣是知道了他合伙黛拉来骗他。但是既然林远臣都装了这么久的若无其事,说明那笔钱对他来说也不是很重要。如果林远臣当时就来指责他,他可能还觉得有点不好办,但是既然他们能够在那件事情之后和平相处那么久,赵惟衡觉得事情不算严重,还可以尝试着挽回一下,他讨好地笑着开口:“呃,林。有话好好说。你不要哭,你怎么哭了?” 林远臣没有被他吸引开注意力,他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说: “youarealiar.” 林远臣是对他说的,但是他说的是英文,是说给selina听的。 林远臣说的一字一顿,格外的咬牙切齿。 “林,你怎么啦?” 不要说了 赵惟衡是真的觉得困惑,从前他交女朋友,林远臣从来没有干涉过。他做的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一个一个的,接连不断走马观花地换着女朋友,既没有问过他把妹的秘笈,也没有评价过他的那个马子好看或者不够火辣。黛拉说林远臣喜欢他,可是他交女朋友,林远臣也没有吃醋过。 他们一直都可以和平相处。 “youlovehim,doyou?”selina突然开口,她眯着眼睛,玩味地笑着看着林远臣。她的手臂温柔地挽上赵惟衡的手臂,温软的触觉一下子贴了上来,唤起了一点昨天的回忆。但是现在的情况好复杂,赵惟衡很快地看看selina,又很快地看看林远臣。 “whatareyoutalkingabout?”赵惟衡试图帮林远臣辩解:“wearejustgoodfriend.” 赵惟衡想,就算林远臣真的喜欢他,他应该也不会想要当面被戳穿。 “不,我爱你。”林远臣打断了赵惟衡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他看着赵惟衡呆呆傻傻的眼睛,就算再怎么伤心难过,也还是在心里柔软了一下。林远臣之前觉得,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向赵惟衡告白,他只要默默喜欢赵惟衡就可以了。可是他现在才发现,他原来不可以。有的事情不能那么暧昧的,就被含糊地糊弄过去。他是那么的喜欢赵惟衡,也因此想要一个更加清楚明白的结果。这是他的坚持。 他看着赵惟衡的眼睛,就像刚刚他骂赵惟衡是一个骗子一样,他一字一顿地,非常认真地看着赵惟衡,说:“我爱你。” 赵惟衡看上去非常的震惊,这样的震惊让林远臣很满意。 “可是你是男的。”赵惟衡傻乎乎地说着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 “我知道,我是男的。”林远臣平静地重复着赵惟衡的话。 “我是说,你看上去,不像是那种取向的人。我也有喜欢男性的朋友,但是你们不太一样。”赵惟衡想了想,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字斟句酌的:“我是说,你看上去,不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林远臣讽刺地笑了笑:“我不喜欢你,所以所有的家务都是我来做。你只知道做饭,但是拖地洗碗擦桌子刷马桶洗衣服都一指不沾。你是觉得把脏衣服放在洗衣篓里,它就会自动的变干净吗?把脏碗堆在脏水池里,下一次用的时候就又变得崭新了吗?我不喜欢你,所以我假装不会意大利语,以此来多换一点和你相处的机会。我不喜欢你,所以每一次旅游我都要来补贴你。我不喜欢你,所以每次卖掉一张画,就开始想着要给你买点什么礼物。我不喜欢你,所以每次你问我借钱,我都不知道讨债。我不喜欢你,所以你突然说要去威尼斯,我也问都不问的就跟在你屁股后面,翘课和你一起去。即使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我不喜欢你,所以就算受着黛拉的冷脸和冷嘲热讽,我也还是陪着你。我不喜欢你,所以只是因为担心怕他们伤害你,我去把我的信托基金都卖掉。我不喜欢你,所以就算我知道你骗我,我也假装不知道。” 赵惟衡的脸看上去像是受了过多的惊吓。他张着嘴,有一点尴尬的,小声说着:“够了,我知道了,别说了。” 他们再也没见过 但是林远臣还是接着往下说着,像是一个水管爆炸了的水龙头,突然就开始不管不顾了起来:“不,你不知道。我不喜欢你,所以每次你深夜带女人回来我都会翻来覆去睡不着。你以为你家的墙壁有多厚,你知不知道所有的细节躺在这边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我不喜欢你,所以每次你失恋了,或者伤心难过了,我都要听你的抱怨,彻夜的陪着你喝着酒到天亮。然后你突然的就又带回来了一个女人,那我之前陪你的算什么?只是从上一个女人到下一个女人之间过度的工具吗?” “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赵惟衡的嘴唇木讷地蠕动着:“我不知道你喜欢男的。你也没有告诉过我。” 林远臣的眼泪本来已经停下了,停了赵惟衡的话又开始酸涩地不停地往外冒,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好像是一口永远都不会干涸的泉水似的,眼睛胀得通红:“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难道你就真的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吗?赵惟衡,你要这样子装傻充愣到什么时候。你不是情场老手吗。我可以忍受你说我喜欢你‘恶心’,也可以忍受你说你只喜欢女人,但是你怎么可以连我的喜欢都漠视。因为我是男的,所以我的喜欢不是喜欢,只是友情对吗?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只是一个特别好用的朋友吗?难道我都没有喜欢你的资格吗” “那你要怎么办呢?” 林远臣双手捂着自己的眼睛,隔着薄薄的眼皮,林远臣的手心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眼球的热度。 “你们出去吧。” 滚烫的,咸咸的泪水,止不住地从他的手指之间渗出,流下来。 “你们出去吧。” 林远臣又重复了一遍,他的眼前被手掌遮挡了起来。他再也不需要多看一眼赵惟衡了,只因为他的样子已经深深的,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门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门被关上了。林远臣听到了赵惟衡和selina的交谈,但是那交谈太模糊了,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林远臣突然觉得睡意来袭,他的手捂着眼睛,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在梦里面,门又被“嘎吱”一声打开,他听到了脚步声,那脚步声不断地向他靠近,然后一双热热的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腕拿了下来。 林远臣泪眼朦胧地睁开眼睛,看到赵惟衡温柔地看着他。赵惟衡穿着一件蓝色印花的夏威夷衬衫,花里胡哨的一件衣服,花里胡哨到了有一点土气的地步,但是赵惟衡穿起来还是好看。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赵惟衡穿的衣服,他的脖子上带着一条银的链条,上面是喉结滚动,黑黑的长发乖顺地垂了下来,遮住一点点眼睛,又没有完全遮住的,浅蓝色的眼睛里面有一点无奈的宠溺。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热热的气流抚到了林远臣的脸上,林远臣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 赵惟衡就那么温柔的,难得安静地看着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似的,认认真真端详着他的脸。然后好像实在觉得没办法似的,赵惟衡伸出了手,右手温柔地捧住了他的脸,有一点粗糙的大拇指轻轻地抚去了林远臣的眼泪。 林远臣觉得自己的整个脸都烧的红红的,他担心自己这样子不好看,于是尽力地想要低下头,把自己的脸埋起来一点。赵惟衡不让,他伸出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你要干什么?” 林远臣问他。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赵惟衡坏笑地说。他有一颗虎牙,笑的时候尖尖的虎牙露出来,看上去又坏又可爱的。 “那个女人呢?” 林远臣带着醋意问。 “走啦。” 赵惟衡简短地说。 他们凑的很近,赵惟衡说话的时候,林远臣都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赵惟衡喷出的热气。他觉得好悸动,又不可思议。胸腔里的心脏“怦怦怦”的,非常踊跃地在跳动着。 但是林远臣还是接着追问那个女人的下落。 “走到哪里去?” “就是不回来啦。” 林远臣故作姿态地说:“可惜了,她很漂亮。” “你也很漂亮。” “可是我是男的。” “那有什么关系。我也是男的,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林远臣如释重负地笑了,他幸福地看着眼前的赵惟衡,他看上去是那么的真实,包括眼睛上面眉毛的走向,包括脸颊上面一点点隐约的淡淡的雀斑,包括胡子下面一点点短短的胡茬,都和他画里面的那个人一模一样。赵惟衡灰蓝色的眼睛里面倒影着他的脸,林远臣看着他眼睛里的自己,心里被幸福的感觉充盈了。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赵惟衡回答的不假思索。 “那你之前为什么都假装不知道我喜欢你?” “因为我之前太笨了。” 他们贴的越来越近,鼻尖就那么地碰上了鼻尖,有一点痒痒的感觉,然后赵惟衡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微微侧了侧脑袋,就吻上了他。 云端上面好像有短手短脚,肥肥胖胖的小天使探出头来吹喇叭,一大片一大片粉红色的花围着他们盛开了。天空着的鸟儿“叽叽喳喳”的绕着他们飞来飞去,空气是香甜温暖的,好像在哪里烤着棉花糖。 他们好像在中央花园的湖上泛着小舟,又好像在坐着魔毯在风中遨游。 赵惟衡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林远臣的眼角又缓缓地流出了一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滑到他的嘴角,渗进去。 是甜的。 林远臣带着他的梦睡着了。 他睡了很久很久,等醒来的时候,脸上的眼泪都干了,皮肤干燥的可怕。因为俯下身子,趴在腿上面睡的久了,背僵直又酸涩,好像快要废掉了。林远臣眨了眨眼睛,四周空无一人,梦还是梦,他还是一个人。 林远臣苦涩地牵出一个笑。 等赵惟衡再回家的时候,林远臣的房间已经空了。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床上面躺着一张很大的布面油画,画上有个青年男子躺在一块靛蓝色的布上。那个男子有一双蓝灰色的忧郁的眼睛,这样的忧郁,赵惟衡在林远臣的眼睛里看到过。 后来赵惟衡再也没有见到过林远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