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子相夫》 第一章 复活 黄昏时候,纷纷扬扬的大雪没有消停的迹象,天色逐渐暗下来,赦造威远候徐府前院,一排排白色灯笼同时点亮,照见院内白幡飘飘,烟雾缭绕,素色灵棚与阶下铺了一层的雪地相映衬,愈发显得惨白寒瘆,阴气沉沉,各种纸糊的车船牛马婢仆堆满院墙边,冷风吹过,轻轻晃动,朦胧灯光下似要活一般,说不出的诡异可怖,胆儿小些的仆妇丫头这个时候都不敢独自走路了,被派了差,总得央了有些年纪的妈妈陪着,方敢四处去走。 灵堂上,徐府三少宁如兰白衣素服,往灵牌前上了一柱香,仗着有几个婆子伴在身侧,大胆地注视着牌位,烛光下,一品诰命威远候秦媚娘之灵位,端端正正一排黑漆字闪闪发亮,她微叹口气,摇了摇头,还是不敢,那样一个活色生香,温柔淑婉的绝世佳人,年纪轻轻的,说没就没了。 正在拭泪,一位婆子走来,轻声说道回三奶奶话:二奶奶今日还不能回,白府老太爷依着生辰日寻吉时,得再过三日方能出殡,二奶奶还得在娘家为白老太爷守灵尽孝!” 宁如兰秀眉轻颦咱府里大奶奶明日出殡,二奶奶是的,大太太病后都是她撑着内院,咱们太太又素来不管事,爷们只管着外边,这内院就凭我一人,怎弄得好?我可是都不懂,这两日已经把我折腾坏了,明日岂不是更要了我的命去!” 一想到明日出殡,更甚于两日来的纷乱繁忙,宁如兰禁不住头皮一阵阵发麻,怕得不行。她本出自书香门第,从来只知琴棋书画,爱读书做画到痴迷的地步,连女红都不常沾边,院里每月的支出用度,丫头仆妇的月钱领放等等都交付给奶娘去处理,忽然之间抓了她来管偌大一个家,主持这一场朝廷命妇丧事,真真是要她的命了。 奶娘刘妈妈心疼地看着她,说道三奶奶且放宽心,有管事妈妈、大小管家在旁辅佐呢,左右出不了……您还没用晚膳,累了一天,早该歇歇了,这时候应是没有人再来,留几个婆子守灵堂续香火,奴婢们服侍三奶奶用些热饭罢!” 宁如兰点了点头,又叮嘱守灵堂的婆子几句,这才由丫环仆妇簇拥着,往后院去了。 几个婆子规规规矩矩站着,等三奶奶去远了,又抻着脖子四处观望一回,这才踅回灵堂,各处添好香,纸钱也不忙着烧,只将火盆里的炭火拔得旺旺的,打量着此时天寒地冻,府里各院的主子们都在进晚膳,谁也不会来看这位新亡的大奶奶,各人拿了软蒲团,围着火盆坐下来,舒舒服服地烤火,闲聊,惬意之余,直恨不得有口暖烫的烧酒喝着,那就再好不过了。 余婆子眯缝起眼看向供桌上的酒瓶,旁边的林婆子见状,拍了她一下,笑道: “你要敢吃那上面的酒,我立马儿奔,拿我们老头儿备下过年的腊肉干给你下酒!” 余婆子撇撇嘴有不敢的?她生前那样柔弱,死了还能厉害到哪里去?” 旁边卢婆子叹道大奶奶性子娴静温柔,这才受人欺负,她平日又不曾凶着你们,你们何苦也跟着糟蹋她?” 余婆子说你可不要瞎说,再怎样她都是这府里的大奶奶,威远候,一品的诰命,咱们是人?谁敢糟蹋她?!” 马婆子起身去灵位下添了一把纸钱,又很快跑回火盆边,瑟缩着身子吸气: “这鬼天气越发的冷了,白天是大奶奶的丫头们在,夜里还是我们几个婆子守着灵堂,可真是受罪呢。只不候爷今晚还来不来?昨夜将近一更他来守了一个时辰呢。” 林婆子神神秘秘地说道估计是不会来了,我午时遇见厨房的老李,她拎着只肥鸡,说是郑姑娘特意让杀了清炖,给候爷补身子……” 余婆子咕地笑了一声咱们候爷健壮着呢,他用补?就是十个郑姑娘,夜夜陪侍,候爷那也不在话下!” 卢婆子低声骂道你这下作找死的货!这话要让人听去,连我们这些有耳朵听的人都要陪你没命!” 林婆子冷笑你怕?候爷都不来,还能有谁来听了去?大奶奶病中,郑姑娘明着说来服侍表嫂,照看恒哥儿,实际上大奶奶房里的丫环婆子们谁不她做了!整夜整夜和候爷腻在一起,大奶奶病榻前,两个人就能挨得那么近……翠喜亲眼见着郑姑娘一大清早从候爷睡的东厢房里出来,不慌不忙走回大奶奶的房间……候爷都不去新抬的姨娘房里过夜了,还看不出来么?只可怜大奶奶,都没咽气呢,就给人看住了夫郎去,郑姑娘日后铁定是要嫁做威远候的,小小的恒哥儿没了亲娘,只怕……” 一阵冷风打着转儿吹进来,几个婆子都缩了脖子,密密悬披的麻布白幡后,一副巨型香木棺材敞着盖子,冷风拂落轻罩在棺口上的白绸,蓦然一只纤美柔润的手从棺内伸出,攀住棺沿,接着,一位浑身宝气、珠围翠绕的盛装美人从棺内坐了起来,睁着一双明亮如星辰般的美目,屏住呼吸,紧张而专注地侧耳聆听婆子们的密语。 林婆子兀自说下去候爷另娶那是天经地义,他也算对得起大少奶奶了,生前疼爱,病着的这一个月里,哪天不到床前看一看?恩爱夫妻也不过如此。只是男人们向来粗心,候爷顾不到恒哥儿,恒哥儿是大少奶奶心头肉,半岁的娃儿哪有不闹不哭的?郑姑娘如今就对哥儿喝来斥去,以后还不定折腾呢!唉,可怜的恒哥儿!听说今早上又掐了哥儿呢,这可不是我瞎扯,翠思亲口跟我家二丫说的!” 棺材里的盛装美人越听越气愤,粉面一沉,翻身要爬起来,身上裹着又长又宽的绸缎衣裳,牵绊住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棺材里跳了出来。 灵堂前几个婆子正说得起劲,猛听到堂后声响,都吓得噤了声,齐齐转过头来,冷不丁看到白惨惨一大片孝幡背景下,盛装的大奶奶俏生生站在那里,轻咬红唇,满脸怒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等大奶奶发话,婆子们一个接一个,早晕死了。 岑梅梅走上前去,一脚把跌进火盆的林婆子踢开,踩灭她衣上的火苗,转头看一眼灵堂外飘落的雪花,想了想,双手提起裙裾,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岑梅梅记得在那场喜宴上没喝酒,可是回家时开着车子就跌下桥去了。醒来躺在一副铺置得豪华绵软的棺材里,吓得不轻,以为进了殡仪馆的水晶棺,可摸摸棺材是木制的,没有棺盖,有微弱的灯光透进来,她看见身上穿着古代官家最体面的锦绣彩衣,手上拿枝玉如意,嘴里含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玉石,害她好一会合不拢嘴,她听见外面老们的轻声议论,了些大概意思。 她这个二十六岁的都市女白领在现代世界遇了车祸,魂魄不散,穿到古代一个病死两天的候府大少秦媚娘身上了! 照婆子们说的,秦媚娘年方十七,生有一个半岁大的,先前病了一个多月,她的候爷每日都会来看她一会儿,除了陪着她,还有一位女子,的表妹郑姑娘,也来陪护病中的表嫂,那位表妹听说是要接替她作威远候的,已经开始显露出主母架式,这些天奉了的命,以照看小孩儿为名,霸着她的,睡着她的房间,夜里哭闹,当着候爷的面,她竟敢呵斥出声,甚至今儿早上还掐了孩子一把,惹得孩子哭闹半天,哄也哄不下来...... 岑梅梅越听越心惊,越听越气愤,那个候爷她可以不管,野虐待孩子她可不答应!她前世虽然没结婚没机会做母亲,但这具身体里潜意识的护犊深情刹那间铺天盖地弥漫而来,她几乎没有考虑地翻身爬出了棺材,现身在几个婆子面前,把几个婆子吓晕了,晕就晕吧,找去! 林婆子被火烫了一下,又被踢翻,不一会儿就清醒,看着一地狼藉,又壮着胆跑去看了空空如也的棺材,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大声哭嚎起来: “炸尸喽!大奶奶不见了哟!” 暮色中,一个系着黑色貂皮长披风,身形挺拔伟岸的年轻男子,冒着风雪,穿庭过院,大步朝灵棚走来。 刚一进入院门,年轻男子便被眼前纷乱噪杂的人们弄得怔住了,沉声喝了一句: “回事?” 婢仆婆子们刹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宁如兰急步上前,哭丧着脸,慌慌张张说道大爷您可来了,那林妈妈说……” 刘妈妈暗地里推了林妈妈一把,林妈妈扑通跪下,哭道候爷啊,这事真不怪奴才们!大奶奶她、她真不见了,炸尸了啊……” 威远候徐俊英剑眉如画,眸似墨玉,刚毅俊朗的脸上平静淡定,毫无惊诧之色,他才从外边回府,照例来亡妻灵堂看一看,谁知竟遇上这样的事情。 一名婆子匆匆跑来,颤抖着声音向宁如兰禀报三奶奶!方才有人见着大奶奶了!大奶奶往、往内院去了!” 徐俊英和宁如兰同时一怔:内院?她是冲恒哥儿去了! 候府内院,亭台楼阁,曲径幽深,综复杂的花桥回廊,岑梅梅根本不用担心走路,这具身体对府内庭院路径熟悉得很,拐弯转角,毫无犹疑,奇怪的是一路上竟没遇上一个两个人,想起刚才灵堂上婆子们说了,此时到了饭点,人都吃饭去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身上锦衣华服,头上钗环珠翠,步摇坠沉,这等级?哦对了,是候来着,死了还如此盛装隆重,有点不习惯,不过还好,承受得起,走得不算慢。 转过抄手回廊,前边出现一个独立院落,暮色里,仍能看清假山碧湖,湖边有小亭,亭边有绿茵草地,草地便是青石块铺就的空地,留有一些泥地,栽种四季盛开的各色花卉,此时,一切都覆着一层积雪,纯白色的院子,显得干净而冷寂。 一排镶着雕镂精美格子花扇窗的上房,廊上空无一人,房门虚掩,内有橙色灯光溢出,像真正的鬼魂一般,岑梅梅无声地推开门,迈步走了进去。 绣纬罗帐,水晶珠帘,花木屏风和宽大的紫檀木雕花拓床,不论是精致的梳妆台还是华美的圆桌,处处尚留有女主人的痕迹和气息。 房内空无一人,也没有炭火,连熏香火笼都未开,冷浸浸的,岑梅梅转动目光,蓦然了摇篮里手舞足蹈的婴儿,脸上顿时露出甜美的笑容,快步走了。 娇嫩可爱的婴儿了她,越发兴奋地蹬踢起来,张着嘴,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她心里涌起母性的酸楚和甜蜜,弯腰抱起婴儿,紧紧搂在怀中,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果然是没娘的娃可怜啊,夜色已降临,房门敞开着,冷风嗖嗖灌吹进来,就这样让小娃儿独自躺在摇篮里,身上不盖小棉被,旁边也没人守护,到底是怎样狠心肠的人,舍得如此对待一个婴孩? 岑梅梅拭干泪水,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小儿头脸,脚步轻悄,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走开。 她打算回到那个阴森森的灵堂,眼下除了那里,她不该呆在哪,初来乍到,这个世界陌生得很,搞不清楚状况,灵堂上不是有几个多嘴婆子吗?让她们给造一个声势,也好让这府里的人都露头,大家认识一下。 是 由】. 第二章 复活(二) ??时的徐府乱作一团! 岑梅梅,不!现在是恒哥儿的母亲秦媚娘,怀抱睡过去的幼儿,慢悠悠走在回廊上,听着四面乱纷纷的人们各种各样的声音,禁不住苦笑:这也太狗血了吧?穿到哪里去不好,偏穿到当娘的人身体里!而且看样子这具身体还很不受尊敬,还没死丈夫就订了继室,那郑姑娘未正式嫁过来,就敢虐待她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岑梅梅情不自禁低头亲亲怀中胖乎乎的可爱娇儿,爹不疼,后娘肯定不爱!我既然做了你的娘,杀回来了,自当尽全力守护你,保证让你健康快乐地长大,还要助你得到你该得的一切! 前方几点灯光闪烁,一群丫环仆妇簇拥着暂时代理候府事务的三奶奶宁如兰,急匆匆向这边走来。宁如兰一边走一边白着一张脸说道:“可看仔细了,是不是真往内院去了?若惊动了老太太、太太,可不得了!” 她步履轻快,头上没有什么饰物,一身素白衫裙,披件羊毛软缎白披风,看起来格外飘逸秀美。 前边有人惊呼:“大奶奶!” 所有灯笼都有意识地举高了些,耀眼的灯光下,盛装的大奶奶面带笑容,一如平日那般艳丽娇媚,娴雅温柔,站在众人面前,怀抱里紧紧搂着的,赫然是熟睡的恒哥儿! “大嫂!”宁如兰平日里虽说与秦媚娘交情甚笃,此时却也连惊带吓,声音颤抖,就算身边带了二十多个人,而且婆子们都举起了粘有各种符条的灯笼,她仍不免张口结舌,说话结结巴巴: “你、你若是想侄儿了,看看就好,可不能抱了他走啊,那样会害了他!” 秦媚娘微微一笑:“我不会害他,他是我儿子!” 声音温柔婉转,与平日毫无二致,大伙儿糊涂了:大奶奶是个有形有声的人啊,行动举止温雅端庄,笑容真切可亲,与她对面而站,一点恐怖感觉都没有,她不应该是鬼魂啊! “媚娘,把恒儿给我!” 温和沉稳的男声来自左手边,秦媚娘侧脸看过去,见到了高大俊帅的徐俊英,徐俊英伸手一扯颈下缎带,肩膀上的貂皮长披风带着他的体温,系到秦媚娘身上,他想顺势接过孩子,秦媚娘却不给他,用力紧抱在怀里,徐俊英竟然抢不过她,微微眯起眼,一丝冷光自眸中一闪而过。 “你是谁?”秦媚娘活动手臂,将孩子托高些,闲闲地问了一声。 她隐约猜到这人是谁,不然他怎会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披风?身上暖和舒服多了,但她却不肯领情,老实说她有点不高兴,这男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堪称上佳,可是听婆子们那样描述,好像他就单等着老婆死掉,好快点续弦,也不关心亲生的儿子,任由郑姑娘爱怎样怎样,那个郑姑娘,真得了他的心去了? 徐俊英剑眉一挑:“媚娘,你……” 宁如兰也吃了一惊:“他是大哥啊!大嫂,你不认识大哥了?” 真的是他?秦媚娘的丈夫,怀中娇儿的亲爹! 秦媚娘浓密卷长的睫毛轻轻一颤,目光温柔如月,看住徐俊英,听见自己的声音娇柔而软弱: “原来是夫君……” 威远候徐俊英十四岁就随父在军中厮混,十五岁杀敌立功,攫取少将军名头,直至父亲战死沙场,他十八岁承袭了爵位,仍然在边关独挡一面,威远候的大名震摄西北周边国家,轻易不敢来挑衅。他历经无数次生死关,根本不惧鬼神,说自己的夫人死后炸尸,他认为是无稽之谈,当看到俏生生站在眼前的秦媚娘,他立刻就明白了:她本就没有死!也许是病得太久,又因求死心切,不知什么原因闭了气,被当成死人装进棺材里,若棺盖一直盖着,她是必死无疑,傍晚时分他让人打开了棺盖,重新检查一下棺内随葬物品,想不到她得了一口新鲜空气,竟然复活了! 徐俊英看着娇美俏丽的秦媚娘,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妻子死而复生,作为丈夫,他是该庆幸还是该烦恼? 不管怎么说,她已经活过来了,表面上,总该露出点喜色吧! 回廊另一端,匆匆跑来几个丫头仆妇,其中一个微胖的婆子和一个清秀的小丫头只看了秦媚娘一眼,便大哭着扑上来,抱着她的腿跪倒在地: “大奶奶啊!您死得冤哪,您把我们都带走了罢……” 徐俊英面色一冷,喝道:“乱嚎什么?你们可看清楚了,大少夫人是个大活人,谁再敢说死字!” 那婆子和小丫头没了声音,急忙在秦媚娘身上一阵摸索,发现少夫人的身体果真是热乎乎软绵绵的,当下惊得眼珠子都要掉落下来,转而又喜得捡了宝似的,一悲一惊一喜,两人都快晕了,幸得旁边又有丫头仆妇走来,一起扶住了,才没有跌坐下地去。 秦媚娘被她们摸得不耐烦,不露声色地躲开去,柔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 胖婆子楞住了,抢声道:“我的大少夫人,我是您奶娘王妈妈啊,这是翠喜,您的贴身丫头,还有翠怜、翠思……我们这些个都是您从娘家带来的,怎就不认得了?” 哦,是自己人,那就好。 秦媚娘弱弱地说道:“我是不是病得太久?又经此一难,这脑子竟是坏了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胖婆子和翠喜几个丫头抹着泪,徐俊英皱眉道:“翠喜把恒哥儿抱下来吧,大少夫人累了,先扶回房歇着。去一个人,到二门让小厮立即请乔太医来,给大少夫人诊诊脉!先不要惊动夫人们和老夫人,凡事明日再说!” 翠喜和王妈妈忙上来抱过小公子,几个人扶了秦媚娘,照她原先走过的路返回她住着的清华院。宁如兰目送她们离去,朝徐俊英行了个礼,遣散众人,分几拔各朝不同的方向散去。 归复寂静的回廊下,徐俊英背着手站在那里,映着雪光,他脸色暗沉,脑子里有些微的混乱。 乍一见到复活的妻子,竟让他有回到初见时的感觉,一颗心在胸腔里乒乓乱跳,奇怪的是这次不是为她绝世的美貌,而是那双眼睛,不像平时的柔弱胆怯,急于躲闪,那包含了太多情愫的目光掠过他,令他有如被人点中某个穴位般,遍身酥麻。 仍是那个秦媚娘,千娇百媚,貌若天仙,他当初在明湖一见倾心,宁愿被祖母责骂,舍弃青梅竹马的表妹,很是动了一番心思才求得皇上赐婚,原以为得偿所愿,娶回如花美眷,从此相亲相爱,共度一生,可谁知,到最后变成这样! 本已将她放下,死了还能为她惋惜一把,这一活过来,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对。 秦媚娘嫁进徐府一年多,实在不懂善修人缘,祖母庄老夫人不喜,母亲郑夫人也不见得疼爱,才刚死去未抬出门,家里人便张罗着为他续弦,祖母已找他谈过话,母亲更有先见之明,将郑家表妹郑美玉早早接来,放在媚娘房里,说是陪护生病的表嫂,实际上,郑表妹陪在他身边的时候更多些,他不拒绝表妹,尽可能迁就纵容,不怪得媚娘身边陪嫁的丫头婆子哭着说大奶奶死得冤,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郑表妹之后,还有谁为着威远候夫人的名份而来? 徐俊英脑海里闪现一张略显苍白,秀美可人的小尖脸,他微叹口气,祖母说那病是为他种下的,若真如此,他是不是该偿还了? 回廊尽头走来一名穿暗色衣裳的健壮少年,是徐俊英的长随宝驹,主仆二人也不用说话,目光接递间,便同时转身朝外院走去。 曲廊另一径,郑美玉刚刚走到,却还是赶不及徐俊英,张嘴想喊又喊不出口,只好咬唇看着他走远,满脸懊丧之色。 秦媚娘,不是死了么?已经无声无息,完全没有心跳了,怎么又活生生地从棺材里跑出来? 名正言顺的大少夫人又不死了,自己该怎么办? 是 由】. 第三章 惊动 候爷虽然说过不许惊动老夫人和夫人,还是有嘴快的婆子跑去上房报了信。 冬夜寒冷,徐老夫人庄氏用过晚膳,早早进到暖阁里,将陪在身边说话的姨太太们遣散了,正待要躺靠着歇息,猛不丁地听到这个消息,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丫环们急忙扶助了,老夫人身边大丫头瑞雪不满地回头,冲着站门边儿报信的潘婆子说道: “妈妈平日里只教导我们要细心带着眼睛,自个却如此急躁,这都要歇下了,您这样一咋呼,老太太还睡得着吗不跳字。 徐老夫人摆着手:“罢了罢了!这府里是越发不像话了,大太太病了之后,底下人愈发没有规矩,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这样的谣言也能乱传?死去入敛两天的人又活了,天下间真有那样的奇事!快给我把那乱嚼舌的蠢奴才捆住,往死里打!” “哎呀!老太太啊,是真的!奴婢眼不花,都看见了,要有一丁点儿假就砍了奴婢的头!” 潘婆子也是刚去园子里寻另一婆子说话,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一幕,哪里忍得住,跑飞了去到徐老夫人的房里报信。 她本是老夫人当年陪嫁过来的小丫头,原也手脚利索聪明能干,却因着配了个前院跑腿采买的小管事,那男人不是个老实茬,采买时耍小聪明贪了些碎银子,被人揭穿,发配到庄上去种田,潘婆子受他牵累,虽然求了老夫人没把她一并发落,由着她带两个孩子在外院住,做些零碎活,一辈子却再没有出头之日,但毕竟是老夫人陪嫁的人,时常也还问起,别人就不敢太过看不起她,时不时地跑到老夫人房里来,也无人阻拦,老夫人每每赏些吃食或旧衣裳旧用具去,一直关顾着她,就不免得意托大,嘴巴也越来越碎,老夫人身边的丫头们自来对她是又恨又无奈。 徐老夫人躺不下去了,自己爬起来:“去,给我把太太们叫过来!” 隔着色泽略显清冷灰暗的宽幅花鸟屏风,几个婆子站在外头,闻声应了,掀帘出去,廊下立即跟上三四个仆妇,自去传话。 瑞雪和另外几个贴身丫头瑞霞、瑞云、瑞虹急忙给她披上外袍,重新挽了发髻,穿戴好,扶着到炕榻上去坐,取了暖毯盖着膝盖,瑞虹捧了杯热茶来,潘婆子殷勤地伸手要接过去转奉给老太太,瑞虹一躲,不屑的目光扫向她,嘴上语气却没有半点不敬: “妈妈歇着罢,小心洒了烫着您!” 潘婆子讪讪地收手,却又凑近徐老夫人,悄声说道:“老太太忘记了:自从七爷去后,大太太就一直病着呢,她却是来不了!” 老夫人凌厉的目光瞪过去,潘婆子忙闭了嘴,低头老实站着。 瑞雪和瑞虹同时白了她一眼,这婆子是越来越没脑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七爷徐俊杰随大爷威远候徐俊英西北靖边,两月前不幸战死,大太太为七爷哭死过去几回,倒在床上再也起不来,老太太身为祖母,孙子没了,岂有不伤心的?也是蔫巴了好些日子,这才好些,威远候夫人、大奶奶秦氏又暴病而亡,黑发人要白发人送,老太太正气恨着,偏死婆子又提起七爷来,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老夫人眼神幽暗,兀自冷着脸说道:“病了原该躺着歇息,也不能都放任不管。景玉年轻,凡事有想不周全做不到的,如今她娘家有事,甩手就走,二太太也在这当口犯了头晕症,府里一大家子全交给如兰,那如兰还不是跟媚娘一个样,病歪歪风吹就倒,什么都不懂,猛然间摊上这样大的事,岂有不乱的?你们看,方才二太太这里坐着说话不是没事吗不跳字。 瑞雪陪笑道:“老太太,二太太今儿个好些了,特来跟老太太请安,不是顺道又讨了老太太的头晕药丸去了吗?显见是没好全的!” 老夫人哼了一声,忽见一位体型略胖,梳着个锥子发髻,穿件鸦青色褙子,搭褚色百褶绸子裙,脸色红润的妇人走进来,潘婆子见了她,嘴唇一抿,下意识地往瑞雪身后躲了躲,瑞雪偏不遮着她,赶上一步对那妇人说道: “季妈妈可是回来了,潘妈妈这里给老太太说了件稀奇事呢……” 季妈妈也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小丫环,却比潘妈妈能干得重用,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管事,几十年的主仆,关系密不可分,彼此间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明了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 两相对视间,老夫人倒吸了口气,含在嘴里的一小片茶叶差点就咽了下去。 “那是……真的了?” 季妈妈福了福身:“回老太太话:是真的!我给二姑娘送了药回来,听说了,就顺道去看大少奶奶,好端端躺在榻上,候爷让请了太医院最有名的苏太医来,仔细给瞧看过了,苏太医说此类因久病闭气的事几十年前有过一桩,也是苏太医诊看的,那是朝堂一位三品命官,如今已致仕回乡,活得好好的呢!” “苏太医果真这样说的?” 季妈妈笑道:“苏太医直叹大少夫人是大福之人!” 老夫人目光闪烁:“只不要让人误会我们家差点将人活活葬下就好!她也算是个有福的——没落官家的女儿,能嫁进我们徐府,做了威远候夫人,一品命妇,该知足了!” 季妈妈细长的眼睛两下里一看,瑞雪等丫头便悄然退下去,连潘婆子也跟着赶紧溜走了。 她蹲下身子,坐在红木脚垫上,替老夫人捏着小腿,轻声道:“算着路程,三爷接了兰姑娘,明早就该到了呢!” 老夫人微叹口气:“说起来兰丫头也是命中不济,若不是身子骨太弱,这个威远候夫人该是她的……游湖被日光一照,晕了船,巴巴站在岸上等,结果却让俊英在湖心见着了秦媚娘,会抚琴怎么了?咱们兰丫头岂没有那才华?唉,俊英却是死心眼一个,做事向来直接,打听到是秦家的女儿,下船来巧遇圣上,被圣上打趣几句,便请了圣旨赐婚……媚娘病重,眼看不行了,郑家表妹天天殷勤服侍着,大太太的心思在那里,我哪有看不懂的?俊英虽然孝顺他娘,毕竟与兰丫头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我想着这回定不教他胡来,却是没想到……” 瑞雪在门外脆声喊:“大太太、二太太来了!” 徐老夫人与季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季妈妈便站起来,走到屏风边候着道: “老太太正等着呢,请二位太太入内吧!” 徐家大房夫人郑氏、二房夫人桂氏相随走了进来,郑夫人在前,穿一件暗色团花缎面及膝棉袄,随便梳个圆髻,仅插了两股足金扁钗在上面,系了宽幅点翠抹额,一张脸苍白无血色,却强自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朝徐老夫人深深福下身去,哑声道: “给老太太请安!媳妇近日身上不好,未能到老太太面前尽孝,心里着实惶恐难受!” 老太太看着她:“知道你心里不好过,身子还弱着,总也要出来走一走,憋在屋里,越躺着越起不来——我这把老骨头都还撑着,你们倒一个两个病得不能动,是个什么意思!” 郑夫人眼里含着泪,低着头,在瑞雪扶持下坐到绣墩上,不能说什么。 桂夫人穿件蓝色暗纹棉袄,脸上神情忧郁,给老夫人行了礼之后便在郑夫人下首坐了,听老夫人说完话,才小心道: “是媳妇无能,让老太太受累了!如兰刚才来跟媳妇说了媚娘的事,候爷在呢,已是处理好了的,老太太不必担心。剩下的事,如兰带着婆子们赶着做好,前院义庄一时半会就拆掉了,正准备着明儿一大清早,四下里去和亲戚们知会,省得大家不知晓,到原定的出殡时辰又乱一场。” 老夫人嗯了一声:“难为如兰,虽然比不上景玉通透,紧要关头,能不慌张地做好事情,很不错了。” 又看着郑夫人,叹道:“你这个婆婆无论多么难过,总该去看看媚娘,毕竟死而复生,没有几个人能有此经历,她年纪还太轻,受了惊吓,好好抚慰抚慰她。明日以后定会有许多亲戚好友来瞧看,她娘家人想已在路上,原是为奔丧来。她如今只怕是话都不会说了,你可得好好教教她,莫在人前失了礼!” 郑夫人低头应了:“媳妇知晓。” 又问桂夫人:“白家那边怎样?景玉还不回来吗不跳字。 桂夫人说:“刚听说又要延后出殡,景玉听说了媚娘的事,派了人回来问……” 老太太点点头:“让她安心在娘家尽孝吧,咱们府里没什么事了,不用她两边操心!” 是 由】. 第四章 母子 郑从老房里出来,到了院门口,自有一乘软轿等着,陪房何妈妈捺开轿帘,春月、夏莲扶着上了轿,四个婆子抬起,往秦媚娘住的清华院去。 何妈妈跟着轿子,眼角余光往后一扫,就见院门边一条人影闪了进去,何妈妈早看出来,除了那无事可做,专会惹事生非的潘婆子,还能是谁? 见大太太坐了轿子走,这会该到老太太面前去证实大太太真的病得腿软,走路都走不稳的,并非故意躺这许久不来上房问安侍候。 所以这世间有潘婆子这样的闲人在,也是有其用处的。 郑去了不久,桂也出来了,她倒没用软轿,只由丫头们一边一个,扶着慢慢走,陪房赵妈妈打着灯笼,在旁边絮絮不停当心!二太太可禁不起摔,披风捂紧些儿,这风又冷又厉,头晕病还没好全呢!” 这会儿雪却停了,地面白茫茫一片,晕黄的灯笼光打在上面,倒反而把眼睛给照花了。 秦媚娘在王妈妈和翠喜服侍下,舒舒服服泡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翠思和翠怜带着几个粗使丫头将房间重新收拾一番,熏笼里撒上媚娘惯常喜欢的玫瑰花香屑,紫檀木雕花大床从罗帐到被褥,全部换上新的,翠思嫌恶地指着西窗榻上的软垫和一应靠枕棉被说道: “那上边的也一并换了罢,大奶奶如今都好了,不必她再来这儿碍眼!” 翠怜瞪了她一眼换就换,小声点行不行?你也看见咱们奶奶都记不起了,何苦再提醒她想那些事呕心!” 翠思便不再作声,恨恨走去将榻上的一股脑卷起绑了,叫丫头们搬了出去,翠怜再将柜里抱出来的干净软垫和靠枕棉被放上去,重新铺好。 翠喜从衣柜里寻了套烟紫色家常服,抖开来看,翠怜说这套是新的,入秋时三奶奶邀了大奶奶一同选的料子,做了四套绢纺家常服,烟紫豆绿粉红和雪樱色,只穿了豆绿和雪樱色两套,那人取了一套粉红的去穿,这套她肤色衬不起,没穿着。” 翠喜将衣裳放熏笼上熏暖,鄙夷地说道: “凭她那样的身量肤色,也敢穿咱们奶奶的衣裳?咱们奶奶天生的美人丕子,身段玲珑婀娜,肤色粉嫩娇艳,还比她高了半个头去,也就是家常服,特意做得宽松些,若是那掐量着腰身做的贴身外袍,看她穿不穿得起!” 秦媚娘穿了衣裳出来,奶娘也刚好将恒哥儿抱进来,恒哥儿吃饱喝足,又洗了澡,很是兴奋,咦呀乱叫,远远地就朝媚娘伸出手,裂着嘴儿笑,露出两颗刚萌出的小白牙。 王妈妈和翠喜几个笑看媚娘将恒哥儿抱在怀里,亲吻着他的小胖脸,恒哥儿也将滴了口水的小嘴儿凑上来亲媚娘,媚娘躲避不及,承了一脸的口水,惊叫着躲避,笑个不停,恒哥儿也咯咯直乐。 母子相亲、喜乐无边的幸福场景被走进来的徐俊英看了个正着,他静静地站在门边,脸上表情与欢喜无关,清冷而淡漠,还带着点阴郁。 王妈妈赶紧轻咳一声,媚娘只顾和恒哥儿鸡同鸭讲,乐不可支,根本不理会,王妈妈只好走上前去对她说道: “大奶奶,候爷了呢!” 媚娘怔了一怔,逗弄小孩她在行,前世最爱跟同事的小奶娃玩,可做人家奶奶还不是很适应,每次总觉得不是叫,二十来岁的窈窕淑女给人家叫奶奶,十分不爽。 她很快抬起头,看向门边的徐俊英,心思转了几转,最后决定用前世迎接男友的甜蜜笑容迎接这位候爷。 “候爷了!外边冷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快上暖炕坐着,翠喜泡杯热茶来……候爷用过饭了吗?没用的话,王妈妈可去安排!” 徐俊英目光轻闪,没去榻上,而是走到圆桌旁坐下,翠思抱了恒哥儿去,媚娘接过翠喜手上的茶杯奉上: “候爷请用茶。” 淡淡花香袭来,烟紫色绢绣衣裳轻裹住袅娜多姿的身段,微微垂首,黑缎子般柔滑顺溜的长发流水似地倾泻而下……徐俊英不让再看,接茶时仍然不能避免地看住她捧茶杯的手,手指纤柔娇嫩,肤质粉红细腻,他还记得她的病容,苍白凌乱,毫无生气。这才半天功夫,她就完全恢复,鲜艳如花,浑身散发着骄人的青春气息,衣裳太单薄了,这么冷的天……他这才她竟然不穿外袍! 这了?死而复生,乐昏头了吧,要是再病倒,他可不耐烦给她再弄一场丧礼。 “王妈妈,你们奶奶没有厚衣裳穿了吗不跳字。徐俊英喝了口茶,沉声说道。 翠怜赶紧拿了件大红缎子面绣团花絮丝棉中袄,走来披在媚娘身上,媚娘看了看衣裳,却没有将手伸进袖笼,微皱着眉说道这衣裳留多久了?有股潮味儿,总得翻晒过才能穿。” 翠怜为难地说道连日阴寒没有日头,大奶奶又一直躺在房里,并不用穿外袍,所以也没顾着翻晒……” 翠喜另拿了件粉色绣牡丹花夹袄,说道大奶奶穿这件吧,刚才放熏笼上熏了一下。” 媚娘伸手将衣裳接过,抚摸一番,点头道就这件吧,其实也不觉得很冷……” 王妈妈帮着她穿衣,一边说道候爷是对的,奴婢们不够细心,刚从热水里出来,身上有点暖气,原该穿了衣裳捂着,不然又病了,可怎生是好?” 徐俊英说若再病了,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不剩都给我拉出去——这话只讲一次!” 王妈妈和翠喜低着头,不敢作声,媚娘悄悄看了徐俊英一眼,他脸色还算温和,语气却冰冷坚决,不禁想到刚才边洗澡边问过王妈妈关于威远候的一些事,这帅酷的男人十四岁就开始杀人了,心肠肯定不是一般的冷硬。 徐俊英媚娘在偷偷看他,愈发端肃起脸,将茶杯放下,说道今日都累了,按理说该好好歇着,只是你忽然死而复生,这事一传开来,明日起必定有许多好心的好奇的人来府里探访,甚至宫里都禁不住会有人来问的,总不能不见人,你须得好好措词,该说说,有个思量,不能到时说了话,我们候府历代清白勋贵人家,可不容人随意乱嚼舌!” 这时外边廊下仆妇禀报大太太来了!” 徐俊英并不意外,仿佛早料到一般,站起身来,看了媚娘一眼,媚娘就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一起走到门边迎候郑。 仆妇们打起暖帘,何妈妈搀扶着郑走进来,郑脸色还是苍白无血色,竟比刚死过一次的秦媚娘还要憔悴好几倍。 媚娘随着徐俊英行礼,徐俊英说母亲身子还未全好,何苦跑这一趟?有话,把唤去就是了!” 郑坐到温暖绵软的榻上,长出了口气我倒想呢,这一趟跑下来,半条命都去了,又不能不来,毕竟媚娘比我严重些,你祖母年纪大了,不然她也要来……” 她吃惊地看着精精神神、水灵灵站在徐俊英身边的媚娘,好一阵楞怔: “我的儿!你、你竟是好得这样快?站着累不累?快坐下——你二人都坐下吧!” 翠喜和翠思搬了绣墩来,两个丫头不知是慌张还是的,将两个绣墩并排放着,挨得很近,徐俊英先坐下了,他身材高大健壮,空间占去不少,媚娘要坐,势必会贴近他身体,想着有些难为情,便没有坐,只站在旁边。 郑看着她说坐啊,咱娘几个也好久没在一起了……恒哥儿呢?抱来给我瞧瞧。” 徐俊英回头看媚娘,眼里有种不容拒绝的召唤,媚娘咬咬牙,只好走去挨着他坐下,闻到他身上清甜的衣香,她微微挑了挑眉:男人有这样的香味?是那个郑姑娘替他熏的衣裳吧。 奶娘抱了熟睡的恒哥儿来,郑将目光从徐俊英和秦媚娘身上收回,苍白的脸浮起慈爱的笑容,伸手轻轻爱抚婴孩,捏捏棉袄看够不够厚,握握手儿看暖不暖和,若不是真的累了,她还想要抱抱乖孙儿呢。 “好好带着恒哥儿,”郑嗓音略显干涩我病得厉害,偏你也病了,都没顾上看他,可怜见儿的!亏得你又好起来,恒哥儿又有娘亲疼爱,我就放心了!身上这病说好就能好……只是你这样又死又活的,把候爷折腾得够呛,你该好好谢谢他!” 秦媚娘就低眉顺眼地对徐俊英道了声谢,徐俊英淡淡说夫妻间说谢?母亲倒把我们弄生分了!” 郑忙笑道是我糊涂了,你们该相敬如宾,好好抚养着恒哥儿,他可是咱们家嫡长子嫡长孙,将来还要承袭……” 徐俊英扫了奶娘怀里的恒哥儿一眼,唇边泛起不明意味的笑意。 郑忽然猛烈喘咳起来,何妈妈赶紧上前,替她轻捶后背,却仍然止不住,媚娘见状,唤翠喜拿了热开水来,亲手捧着递到郑唇边,柔声道: “母亲喝吧,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下去。” 郑照着她说的做,吞咽了几口,果然不咳了,惊奇道: “这倒是好法子,媚娘懂医理么?” 媚娘一笑哪里懂医理,只是喝温热白开水确实能缓和一时的急喘干咳,在娘家老人们惯常这样做,却没有疗效,真正治病还得吃药,母亲在这时辰是不是该吃药了?” 何妈妈笑道大奶奶果然细心,正是到吃药时辰了呢!” 郑喘口气说可我还未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这死而复生……” 秦媚娘有些头疼:死而复生很奇怪吗?现代这种事多了去了,假死有木有?休克窒息救了有木有?古代人就是食古不化,一点小事情,不定要揪着她说上多长呢,嫌不死不能娶新妇也就罢了,这婆婆是意思?合着一家子人都看她复活不爽是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悲催的秦媚娘,到底是个性子的人,生得美若天仙,这么年轻就遭嫌弃,死去还能挣得一个隆重的葬礼,活却这般不受待见! 徐俊英侧转头,瞥见媚娘轻皱了一下鼻子,他所认识的秦媚娘永远娴静优雅,行止端庄,几曾有过这样顽皮的神情?就是她刚才逗恒哥儿时的欢乐开怀,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或许是他没见过罢?从新婚到现在,他和媚娘聚合过几天?只除了她病重这一个月里,若他愿意,可以在她床前坐一会,那时的媚娘死气沉沉,紧闭双目,根本不看他一眼。 徐俊英对郑说道母亲放心吧,已经教过媚娘,她都知晓的!” 郑点头那就好……有你在,我自然放心!” 郑疲乏到极点,再也坐不下去,夫妻二人便送她出院门,郑上了软轿,婆子们抬起来,徐俊英嘱咐了句慢行,目送她们去得远了,才一道转,走到正房前,徐俊英没跟着媚娘,而是站在雪地里看她登上台阶,媚娘到得廊下,回头看他,先是有点奇怪,随后便是一阵轻松自在,微笑道: “候爷这是要去书房用功吗?要不要让人给备些宵夜?” 她记起躺在棺材里听到婆子们论说:候爷睡在东厢房,就是说他没和秦媚娘同居一室。 也是哦,秦媚娘病得快死了,他不怕被传染了嘛。 徐俊英说不必了!我住东厢房,有事可以让人来找。你歇了吧,明早要早起,去给祖母请安——这些天景玉不在家,太太们身子不适,都是如兰每天早上服侍老太太用早饭,她又独自一人管内院,很辛苦,你能帮就帮她些。” 媚娘说如兰我见过,三奶奶是吧?无小说网不少字那景玉是谁?” 徐俊英觉得两个人这样很是奇怪,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站在廊下,旁边还有许多仆妇丫头看着,此时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他不耐烦地说道: “记不起来的话,回房让丫头们慢慢给你说吧!” 媚娘也下雪了,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自暗空降下,被廊下灯笼不很明亮的光亮映照着,别具美感,禁不住拍手笑道: “啊!又下雪了,好漂亮!明早不知院里有多厚的积雪呢!候爷吧,别冻着了!” 说着话,很冷似地环抱双臂,腰身一扭,轻盈飞快地钻进仆妇挑起的暖帘里去了。 房里传出她清脆的嗓音把恒哥儿抱来,奶奶我要和一起睡!” 徐俊英站在原地,雪花不停地落在他头上肩上,越积越厚,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惊觉般,抖一抖身上的雪,大步离去。 是 由】. 第五章 巴结 秦媚娘被叫醒时,天刚蒙蒙亮,屋里还点着灯,王妈妈和翠喜翠思早已环绕在床前等候她起来,一摸身边,昨晚搂着睡的小家伙不见了,惊道: “我呢?” 王妈妈说奶娘将恒哥儿抱去了,大奶奶起床罢!” 秦媚娘松了口气,在棉被里扭了几扭,伸了个懒腰,痛苦地哼哼着好妈妈!还早着呢,让我再睡会……” 穿到古代做个大奶奶容易吗,又不用,睡个懒觉总可以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不行啊大奶奶!”王妈妈上来将罗帐捺起候爷昨夜嘱您早起给老太太请安,不去可不行。方才翠思走去看了,候爷那边已亮灯,想是也要往上房去的,奶奶得赶紧些,跟了候爷一道走才好!” 候爷昨夜肯来奶奶房里,那样细致地做了交待,显见他很在意外边人如何看待大奶奶死而复活这件事。候爷向来看重面子,与大奶奶之间淡漠到那种地步,仍顾全夫妻之礼,坚持每天来看一看病妻,给人以夫妻和睦的感觉,大奶奶病死,做为战场上杀人如麻,惯看死伤的冷血将军,他不流一滴眼泪,没表现出一点悲伤之色,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不会有人因此说闲话。而大奶奶这般好转来,把以前的所有事情都忘记,还一点都不惧怕候爷了,候爷拿她没办法,王妈妈不傻,怎会想不到这里面的转机? 既然不记得从前事,就当她没有从前! 王妈妈打定主意:得尽量劝导大奶奶对候爷恭顺温婉,言听计从,这样,候爷就没理由轻待奶奶,那么在这候府里的日子,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难过! 秦媚娘睁开眼候爷他起来了吗不跳字。 “应是起来了的,候爷在军中多年,做事一向干脆利落,也没耐心等人,大奶奶快起来罢!” 秦媚娘吸了口气,恒儿的爹,那个言语不多,英俊冷淡的男子,无形中总给她一种压力,仿佛她欠他似的,让她不能不对他有一点忌惮,不是夫妻么,成婚不过一年多,第一胎就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该很高兴很疼她才对,干总给她寡着个脸? 唉!管他呢,早古人男尊女卑,夫纲父纲害死人,眼下不能得罪这位,初来乍到,这世界太陌生,得先抓住他做靠山,王候将相,他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威远候,不是一般的尊贵,依附着他,有一个诰命身份,社会地位很高的吧,至少吃穿不愁。为了恒儿,为了,乖乖听话吧,以后的事情,再看着办。 在心里数到三下,翻身爬起来,她可不习惯当着丫头们的面往铜盆里吐漱口水,套了外袍,自往内室去洗漱。 王妈妈一力催促,翠喜给媚娘梳头挽发尽量求快,手都有些发颤,梳了个繁复的倾髻,谁知媚娘看着不喜欢,要拆下来另梳一个,翠喜瞟一眼王妈妈,轻声道: “候爷怕等得不耐烦呢,奶奶以前惯常梳这个髻的!” 媚娘不依总梳一种样式岂不是闷得慌?换一个!” 翠怜收拾好床铺,匆匆走来我给奶奶梳一个别样的!” 她往手上抹些桂花油,手脚麻利,不一会便梳成一个清爽绮丽的飞仙髻,媚娘很满意,选了几样精致华贵的珠宝首饰戴好,穿上大红绣金丝海棠缎面絮丝修身中袄,配条杏色姚绫八幅裙,左右手腕各套上金钏翡翠玉镯,颈间佩了攒八宝璎珞金项圈,珠光宝气,流光溢彩,通身富贵逼人,娇艳养眼。 王妈妈使了翠思来往探看,把掐算得准准的,这边才扶了媚娘走出门来,徐俊英刚好经过,停下脚步,等她行礼问候过了,便领头往外走,王妈妈和丫头们在旁偷看他表情,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扶了媚娘跟在后面。 出得院门,媚娘不要翠思扶,紧赶几步,追上徐俊英,徐俊英却走得更快些,厚底犀牛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喳喳声响,媚娘穿了双小巧精致的羊皮靴,款款而行,趁他不注意,爱往松散没人踩过的雪堆走,悄无声息,感觉十分好玩,她前世生活的那个城市极少下雪,这样厚实的大雪没能尽兴玩一玩,实在不甘心。 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哎呀,我们没带恒儿呢!” 徐俊英皱眉道恒儿哪能醒得这么早?待会奶娘自会带了他来,我们得先到祖母房里去,等候祖母起床,陪她老人家用早膳。” “祖母还没起床?” “应该没有。” “那我们去这么早,不是要白白坐等?” 徐俊英看她一眼原该如此!你为长孙媳,更应该入内服侍祖母梳洗——以前,不是做过吗不跳字。 媚娘垂眸,她要能记起本尊以前一点点事情,就好了。 “真的都不记得了?”徐俊英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却也诱人得紧。 媚娘长长的眼睫眨动一下死而复生,前尘往事,都记不起来了!王妈妈说我病了一个月,让候爷担心受累,实在是对不起,病痛中身不由己,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候爷多担待!” 徐俊英微侧脸,冷冷看向跟在后头十多步远的王妈妈和翠喜等人,轻哼一声,秦媚娘的陪嫁,个个都是人精,人前一面,背后一面,每次见到他仿似老鼠遇见猫,当他不她们心中有鬼。如果说秦媚娘真的都不记得了,那么她们,会不会跟着学乖些? 执意娶秦媚娘,原也为一点少年心性,她生得如此美丽,谁不爱慕,谁不想占为己有?还以为是个福呢,没想到却成他一辈子的耻辱! 但他又怎肯让人窥知这样的丑事?父亲挣来的爵位,用性命维护的荣耀,徐家世代清白名声,绝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秦媚娘暴病而亡其实是最好的结局,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因此他肯给她最隆重最奢华的葬礼,让全京城的都羡慕她,忌妒她,她竟然不知足,又还魂。 却把前尘往事全忘记,像一张白纸般站在他面前。 徐俊英再看向媚娘,目光淡漠冰冷:一切皆可遗忘,皆可掩饰,却怎能抹煞事实真相?时光不能重来,他也早不是从前那个徐俊英,秦媚娘,再不能牵绊他半点心思! 他的生活轨迹,将会另辟蹊径,人生该拥有的,该享受的,他一样都不会缺失! 宁如兰早已等在老太太睡房廊下,见徐俊英和媚娘走来,忙微笑着行礼问好,徐俊英温和地向她道了声辛苦,便走到左边廊下负手而站,让宁如兰和媚娘妯娌自在。 果然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请安问好之后,徐俊英轻轻松松地就可以走了,秦媚娘却要留下来,和宁如兰一起,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站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她慢条斯理地吃早点,老太太吃饱了她们俩才能坐下吃,若不是看着宁如兰没事人般吃得津津有味,媚娘不定有多委屈呢——虽然是满桌吃食丰盛,可好看不好听,这不成了吃残羹剩饭的叫花子?从小到大,她从没受到过这样的对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哪个不疼她?哪个舍得让她最后一个吃? 徐家老太婆,也忒那个了,来请安的也就是宁如兰和她两个,老太太就不舍得让她们一块儿吃。两个太太一个病着,一个犯了头晕症,自然不用来,天气太冷,姑娘们也被通知不必来上房请安,免得冻着。想想其实她也可以不必来,不是刚“死”又活吗?元气的都没恢复呢! 不过,听徐俊英和王妈妈的话总没,她还是该来到! 秦媚娘一边想心事,一边一口一口吃着点心,压根儿没留意到屋子里包括丫头婆子在内的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看着她,等她醒过神来,一整碟十二只什锦小笼包被她吃了个干净。 她举着筷子楞在那里:老毛病啊老毛病,一专心想事情就敞开了肚子吃,在前世倒没,没人会笑话,可这是在古代啊,封建社会大家宅的儿,吃得跟个男人似的饭量,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也太难为了情了吧! 媚娘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对宁如兰说道对、对不起三奶奶,我、我把小包子吃光了,你没尝到!” 宁如兰含了一口暖汤咽下,笑道大嫂病了那么久,一直都吃不下食物,这一好起来,胃口真是大开啊!不必管我,我天天吃着呢,大嫂慢慢吃,别光吃一样,这个虾饺也是很好吃的,来尝尝!” 她用公筷夹了一只虾饺放到媚娘面前的碟子里,媚娘却强忍着没打出饱嗝来,摆手道谢谢三奶奶,我却是吃够了,你慢用吧!” 说着起身离席,老太太坐在暖榻上,一直看着她,此时露出笑容,和蔼地说道: “媚娘啊,能吃是福,天气这么冷,多吃些身上暖和。” 媚娘走到老太太身边,微笑道谢祖母赏点心,孙媳吃好了!” 徐老太太招招手,让我看看,你这皮儿却似比从前还要鲜亮红润了呢!” 媚娘就走,让徐老太太抓着的手,捏来揉去的。 “嗯,这手儿又暖和又柔软,想是身子骨真的好了!”老太太说。 季妈妈在旁陪笑道看大奶奶这气色,这走路的势头就,身子硬朗起来了呢!” 老太太点着头还得将养着,要会惜福,胃口好,也不能一次吃太多,慢慢来!” “是!孙媳遵祖母的教导。” 媚娘红着脸,不想让大家再受她偶然增加的饭量影响,笑对老太太说: “祖母,孙媳给您捏捏肩膀,说个笑话消消食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徐老太太笑呵呵说道瞧瞧!媚娘也会说笑话了,真真稀奇得很呢!” 媚娘说孙媳是会说几个笑话的,只是以前大伙儿在,不敢乱说罢了。今日只有我和三奶奶在祖母跟前,说得不好,三奶奶是不会轻看我,祖母自然更是担待我些,所以不怕试试。” 老太太笑道你且说来听听,好不好也罢了,却给我把肩膀给捏捏,昨夜睡得不稳,这颈脖硬邦邦的不得劲,后背也有些儿不爽利呢!” 媚娘应了一声,在季妈妈的帮助下,脱靴上榻,跪在老太太身后,一边施展开前世学过的探穴按摩术,把老太太捏得直哼哼,一边说起儿童故事金钢葫芦娃,笑是不见得好笑,神话故事却让一屋子人听得入了迷,哪里去追究她讲的是笑话还是。 媚娘看老太太那样,早料到她是轻度落枕,这个媚娘弄,前世舅舅是医院里的推拿专家,媚娘奶奶身子骨不好,常年卧床,她原先学按摩推拿是为了服务奶奶,结果不知不觉将舅舅的各种拿手技艺学上手了。 都说一心不能二用,媚娘这回却用上了,一边讲着故事,一边注意老太太的神情,瞅准时机,轻揉在老太太颈肩上的双手忽然稳稳扶住她的头,一扭一转,只听轻微咔拉声响,没等众人反应,老太太哎呀地喊了一声,左右转动着脖子,轻松自在地笑开了: “媚娘啊,你哪儿学来这手艺?我全好了呢,舒服得很!” 媚娘抿嘴一笑孙媳以前在娘家就会,孙媳的祖母也常有这样那样的不爽利,孙媳没事就陪着祖母,替老人家揉揉!” 老太太身上舒服了,欢喜起来,拉着她的手难得你有孝心,以后也多在祖母跟前,替祖母揉揉。你这小手劲儿,最是得我心意,别人却不成,不是劲儿大了,就是软乎乎根本没劲,还是媚娘在行!” 媚娘微笑着,暗松了口气,这一大家子,那么多的人和事,各种各样的关系,她一时半会不可能都弄得好。以前的秦媚娘不善交际,只活在的小角落里,没有人脉,她得从头做起。昨夜王妈妈和翠喜她们七嘴八舌讲了半宿,她只想到最简单的一条:这府里威远候徐俊英爵位高,但家族最高权威者却是老太太,要想站稳脚跟,除了巴结笼络住徐俊英,最要紧的就是这位老祖母,只要把她哄好了,其他的应该好办些。 是 由】. 第六章 主意 秦媚娘凭一双巧手和一把巧嘴,搏得徐老太太一时的欢心。 将近午时,也就在原定的出殡吉时往前些时辰,果然有许多亲戚好友、徐俊英在朝中的同僚下属带了眷属前来,原本是为徐府大少夫人哭丧送葬的,忽然变成探看复活的人,丧事变喜事,大概跟喜事变丧事一样,极大刺激了人们的某根神经,来客络绎不绝,男客往前厅大堂,自有府中老少爷们接待。女客往后院来,老太太吩咐不拘是谁,都请到锦华堂坐着。 徐老夫人住的锦华堂,一处座南朝北,宽大敞亮的院落,院内美池奇石,精巧的亭台轩榭,一年四季都有各色鲜花盛开,浅池中还养着仙鹤鸳鸯等各类水禽,只是近日下雪,林花都被覆在厚厚的积雪下了,美丽的水禽也移去了暖房养着,客人们依次而来,只能赏看到院内别致的雪景。 装饰富丽华美的正堂,衣香鬓影,笑语喧天,京城名流勋贵人家的夫人太太们,闲得发慌,哪家有个风吹草动,谁不想来凑热闹看稀奇,若有丑事笑话就更能满足她们的八卦心理,与其说她们是来关心问候的,不如说她们是为满足自己的空虚寂寞而来。 以前的媚娘应是个低调隐忍的性子,不善应酬,今天却不能不出面待客,徐老太太亲自将她好一番耳提面命,媚娘听得很认真,虚心受教。 真正接待客人时,她充分发挥了前世的公关才能,盛装华服,美态娇颜,蝶恋花般穿棱于珠光宝气的贵妇们中间,笑容甜美,语音软糯迷人,对待每个人都热情,与每个人说话都表现出十二分的投入和敬重,认识的不认识的贵妇们,大多被她哄得心情愉悦,十分高兴。 郑夫人刚经历丧子之痛,本不欲露面,奈何有几位年纪相当,往日常来往的贵妇,特意另备了一份礼顺便探访她,只好扶病出来,桂夫人自然相随左右,妯娌两人只在暖阁内侧,陪着十来个年纪大些的贵妇,和老太太坐在一起闲谈,外边的场面气氛完全在媚娘的掌控之下。 老太太笑容慈祥,看向媚娘的眼神时而嘉许赞赏时而迷离冷漠,桂夫人只与一两位相熟的本家夫人攀谈,郑夫人恹恹的,显得少气无力,不时关心地看看媚娘,又不露声色地注视一下老太太,唯有她最能理解此时老太太对媚娘是什么样的心情。 庄如兰已经来到徐府,前院车水马龙,有贵客在,她不但不能得老太太亲自接见,还被一顶小轿从后侧门抬进,悄悄地送进怜香苑,自个儿呆着呢,不到晚饭后,谁有空看她? 如今候府主角是威远候夫人秦媚娘,看她风华绝代,笑意盈盈地坐在贵妇们中间,被贵妇们拉着手攀着肩,说说笑笑,其乐融融,郑夫人心里算是有些安慰。 只要媚娘好,恒哥儿就好,她这个做祖母的,便放心了。 秦媚娘在锦华堂待客,逍遥自在,荣光无限,锦华堂外,宁如兰忙得前脚不沾后脚,一忽儿这个找,一忽儿那个找,问事情拿对牌,一刻不得安生。 瞅了个空档,秦媚娘去了一趟内室,翠喜跟在身边,媚娘问她恒哥儿的情况,怎么总不见抱过来?翠喜说王妈妈已经带翠思回去看了,想是怕这边人客太多,小娃娃没见过大场面怕受惊,便没让过来吧。媚娘听听有理,也就放心了。很奇怪,承袭了这具身体,以前的记忆一丁点没有,心里一份暖暖的挂念却总放不下,那是对儿子的感应啊,当娘真是好! 绕过外廊去观看天色,看见宁如兰匆匆走来,她喊了一声:“三奶奶!” 宁如兰说:“大嫂,往日你只叫我三弟妹,我倒宁愿你叫我的名字!” 媚娘笑道:“好,就叫你如兰。外边如何了?辛苦你了,先进去喝碗热茶吧,暖暖身子!” 宁如兰秀丽的脸上浮现温婉的笑容:“看你说的!你病成那样,我辛苦了心里也是难过,你好起来,我就是再苦再累,也愿意!” 媚娘感动地拉着她微凉的手:“好妹妹,谢谢你!” 宁如兰拍拍她的手:“我虽然做了弟妹,可年纪却比你痴长一岁呢!没什么好说的,该担当的事,总得要做……外边乱纷纷的,我想来讨太太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唉,都不懂怎么说——二奶奶娘家的事你是听说了吧?白家老太爷去世,原也说趁今天好日子出殡,可又另寻得更好的吉时,要延后,府里人客天天来,备下的肉菜却不足,又下着大雪,效外的路被积雪阻断,他们庄上比我们庄上远得多,一时送不上来,昨儿听说你缓回来,料着咱们府里不办事了,用不着那许多肉菜,白府离咱们徐府不远,只隔了几条街,景玉便着人来借,我问了二太太一声,二太太就说放着也是放着,就给她吧。可谁知今天咱们府里的人客还是照常来,坏事变好事,人家还送了更贵更好的贺礼,刚才厨房的郑妈妈跳着脚哭——原先备得足足的各样肉菜都被白府的人搬得差不多了,这可怎生是好?前院男客已入席,厨子们紧着做也刚好按往时的喜宴菜式做足了,男人们再喝喝酒说说话,也吃不了多少。只是这女客们的宴席,却实在不知如何办了,肉菜就剩下那么点,已经派快马去庄上,也得到晚上才能回得来!” 媚娘抬头看天,阴沉沉的,大雪说下就要下了的,庄上的肉菜到晚上都不定回得来。 客人在堂,肉菜不够招待,这事摊谁身上都没辙,问了太太、老太太又能怎么办?无端让她们烦恼、震怒,到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她看着满院厚厚的积雪,目光延伸至池边一丛树林,那树林地势稍高,林边有双亭,林木枝头处隐约有粉色红色的花朵儿,两条宽而长、摆满各样盆景的曲廊呈直角形状,将那一方林子拦成一角庭院。 “如兰,那是什么林子,林子过去又是什么地方?”媚娘问。 宁如兰正自心烦意乱,见她还有心机看院景,不由苦笑,仍耐心作答:“那是紫叶林,不论是叶子还是枝干,都香得很,香气淡雅清新。老太太夏日里惯常爱在那边坐。紫叶林过去是假山石,假山石边十多株梅树,艳红的粉红的雪白的,都开了呢,这几日家里有事,没人得空去赏看!” 媚娘心里一动,问宁如兰:“你方才说还剩下多少肉菜?” “办完前边的宴席,鸡鸭鱼就只剩三几只了,刚宰杀了两头小牛,有些生牛肉,一些青菜……” “什么青菜?有干货吗?鱿鱼之类?白薯呢?面粉……呃,做点心的那种小麦粉总也有吧?” 宁如兰不知道她问这个什么意思,自己也弄不清楚,只往身后一看,便有一位面白略胖的婆子上来,福一福身,一一作答: “回大奶奶话:青菜有香菜、大白菜、长梗菜、韭菜……干货有鲍鱼、海参、鱿鱼……白薯咱府里没有,若大奶奶要,老奴可以找得来,做点心的小麦粉江米粉等等,都有!” 媚娘看着那婆子:“你是管这个的?” 宁如兰说:“这是蔡妈妈,大厨房管事之一。” 媚娘点点头:“好!蔡妈妈,你听我说:眼下已到饭点,再赶不及到哪里去寻办宴席必须得有的食材,好在有那百来斤新鲜牛肉,和青菜,足够锦华堂内这些贵妇们用的了!你如此这般,只管放手去做,立马去办!其余的事交给我就是了。” 蔡妈妈听了媚娘的话,却又去看宁如兰,宁如兰狐疑地看着媚娘,媚娘说: “满天大雪封路,买又无处去买,不如此,你们能怎么办?” 宁如兰一咬牙,从身边刘妈妈手上拿过对牌,交给蔡妈妈: “一切听大奶奶吩咐!” 蔡妈妈拿了对牌,转身扭着肥腰,却也跑得飞快。 媚娘又和宁如兰说了几句,转身回了锦华堂暖阁,宁如兰自去做准备。 是 由】. 第七章 烧烤 窗下几名贵妇围坐在一起,不知在说着什么,各人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见秦媚娘走来,其中一个便拖住她: “你去了哪里这许久?听不见你这把悦耳动听的笑声,我们可是闷得发慌!” 媚娘在贵妇们中间混了两个钟头,基本上能将人认全,也揣摩出各人的性情,不怪她势利,专挑那几位夫婿爵位尊贵、自身品秩高的命妇下功夫,自古以来,想谋事成事一般都得走那条捷径,虽然她也不想,现代社会给她的教训太多,活着不容易,何必把清高写在脸上,自讨苦吃? 反握住三十来岁、妆容精致的定国公夫人的手,笑道:“好姐姐,你的手这般暖和柔软,瞧瞧这皮肉紧致细腻,白白嫩嫩都能掐出水来!用的什么香脂啊?这般芬芳清雅!知道姐姐是调香的高手,也教教我罢,我就是愚笨,没本事自己调制,只能用现成买的,香气效果都很一般!” 定国公夫人当众被夸,心里自然很是高兴,笑得花枝乱颤,抓着她手臂道:“瞧这张小嘴!涂了蜜似的,专会哄人。你何须跟我学?威远候那般疼惜你,怎舍得劳动你亲手调香?就算买现成的,也定会买最好最贵的好香脂给你……也让我细瞧瞧你的手,咱们来比一比!” 媚娘忙笑着躲到兴安候夫人身后:“不敢!我前阵子在院子里护理几盆花儿草儿,手上皮质粗糙着呢,怕你们笑话,还是不比了罢!” 一边的长乐候夫人眼睛一亮,说道:“威远候夫人也喜欢种花么?和我一样!我闲时也爱侍弄花草,改天请你去我家,看我种在暖房里的花儿!” 媚娘说:“一定去!只是我种的花儿如今却没有看头……不过锦华堂那边有梅林,梅树还是皇太后当年赏赐给我们老太太的呢!红色粉色玉色,盛开的半开的含着花骨朵的,很美!” 立即就有许多年轻贵妇凑过来:“哎呀,白雪红梅,景致定是美极了!” 媚娘笑道:“白雪红梅,确实美!若还得众多美人一道在梅林中赏玩,姹紫嫣红,人比花娇,岂不更美?只可惜不能了,外边下雪,这又到了饭点,该请各位夫人到花厅入席了!” 长乐候夫人道:“我却不饿,若能赏梅,不吃饭也罢!” 众人附和:“是啊是啊,先赏梅,再用饭也不迟嘛!” 媚娘为难,定国公夫人一拍她肩膀:“怎么的?舍不得让我们赏你家梅林?京城里好园子很多,有梅林的也不止你家,只是人家的都没开,偏你家的开了,今儿不让赏梅林,就不吃饭!” 媚娘抚着肩膀,苦着脸道:“好姐姐,很疼耶!你这不是为难妹妹么?” 众人见她那样子有趣,咯咯直笑,定国公夫人把她喜欢得不得了,一边替她揉肩一边说道: “那就依姐姐的,先赏梅花,好不好?” “可就怕饿着众位夫人!夫人们个个珠圆玉润,若是今儿回家去被爷们发现身上轻了,岂不是我的罪?” 就有一位贵妇指着她笑骂:“好啊,你敢借机笑话我们长得胖!” 媚娘捂着嘴笑,又和大伙儿推搡了一阵,方说道:“不是不让大家去赏玩,只是那片林子确实很好,只怕玩得兴起,误了饭点,回来饭菜都冷了……” 她略略沉吟了一下,忽然兴致高昂地道:“梅林边有曲廊,有水亭,不如我们也学狩猎人家,尝试一下野外生活——在廊下林边架起大堆炭火,将美酒果品搬过去,亲手割了新鲜牛肉在火上烤熟来吃,一边欣赏白雪红梅,诗兴上来,还能吟诗对对子……那风味只怕比围坐在宴席边呆呆吃饭有趣多了!” “别有情趣啊,我赞成!”长兴候夫人拍手道。 “太好了!” 定国公夫人一掌又要拍过来,媚娘赶紧躲过,定国公夫人又笑又嗔,一把将她拖过来: “这主意甚合我意!我早年参加过一次狩猎,做过这样的事:在野外生割牛肉烤着吃,味道真的好极了!今日来的夫人们除了我年长些,都年纪轻轻的,谁也不忌口吧?都一块儿去吃顿烤肉,雪地梅林烤肉吃,,一辈子能遇到几次这样的风雅事!各位可愿意?” “愿意愿意,每日坐着听人服侍,今日也自己动动手,看能不能喂饱自个儿!” 贵妇们哈哈笑着,一窝蜂随着定国公夫人和媚娘出了锦华堂,边走边说,朝那边梅林去了。 一场风雪过后,锦华堂梅林果然盛开得美丽骄人,在园丁们的精心护理下,有几株品种稀罕难得一见的绿梅也绽开了星星点点的花蕾,枝干与红梅白梅树没什么两样,最难得是那些花瓣儿,碧绿通透,翡翠雕琢似的,一朵一朵错落有致地镶缀在褐色梅枝上,无比精巧奇丽,贵妇中大多从未见过这种娇贵珍稀的绿梅,都团团围住了,啧啧称奇,便有见过的人站出来,带着些炫耀和卖弄,细细向大家介绍绿梅的成因和复杂的培植工艺,还说到它的药用价值,大家更觉难能可贵。 趁人不注意,宁如兰的贴身丫环红叶走来,偷偷跟媚娘说:“三奶奶让告知大奶奶:花厅里备好两桌宴席,供老太太、太太和年纪大些的夫人们用,大奶奶只管照顾好这些年轻夫人们就好!” 曲廊下,蔡妈妈按着媚娘的吩咐,带了仆妇丫环,将一应用具准备停当,十来张小圆桌,上面摆满果品瓜籽花生、美酒热茶、各种各样精致点心,几十只绵软的绣墩,无数只红泥小火炉,炭火烧得旺旺的,廊下紫叶林里,也生了几堆红红的炭火堆,三五个厨娘领了身系素色围裙的仆妇将切好的新鲜牛肉、各样青菜和热水泡发过的鱿鱼片,用竹签串成一串串,用竹托盛装了,一一摆放在固定的地方。 天公作美,没有起风,片片雪花飘落,却不是大团浓密的,而是零零散散,犹如天女散花般,这样的景致,正适合在院林中游玩。 媚娘暗中的一点担心多余了,贵妇们平日里养尊处优,一旦得了这样一个机会,既新鲜又好奇,童心玩心大发,一边赏玩梅林,一边抢着动手烤肉、烤点心、烤青菜、烤白薯吃,又烤好了互相送赠,劝身边人吃吃自己弄出来的口味,每个人都觉得本人调制的味料好,室外院子里,不比在屋里拘束,大家放开来又吃又喝,尽情地玩,发自内心地欢笑,嘻嘻哈哈,畅快无比。 只可怜老太太心爱的紫叶林,被一场大雪压了树冠,又再被烟火熏过,看去很是狼藉,还有那片美丽的梅林,被贵妇们趁醉攀折,要拿回家插瓶,偏媚娘也醉了,谁问都给,有求必应,新开的梅枝,几乎被攀折殆尽,只剩了未开的花骨朵还能幸存在枝头。 百多斤新鲜牛肉,包括贵妇们各人随身侍女在内,加起来有四五十个女子,吃得不剩什么,所有青菜、点心也拿来烤了,一扫而光,十坛美酒开了八坛,余下两坛,定国公夫人叫打开来,大家趁着醉意,分了几派猜码,结果喝得一滴不剩。 女客们乘醉尽兴归去,老太太才知道院子里紫叶林和梅林里发生的事,大发雷霆,可惜媚娘已经醉了,被宁如兰安排了婆子用一乘软轿抬回清华院,并不曾听到她的责斥。 是 由】. 第八章 酒醒 媚娘醉得厉害,直睡到第二天晌午才醒。 感觉身上还有酒味,翠喜早叫仆妇烧了香汤来,媚娘泡了小半天香汤浴,穿上粉色织锦绣牡丹花中长夹袄,下配一条石榴红八幅罗裙,手工精美色泽雅丽的缀玉缨络结自衣摆下垂至裙脚,随着她的步履摇曳生姿,她身段玲珑,婀娜曼妙,衣裳裁剪十分合身得体,少一分则紧,多一分则宽,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以前的秦媚娘倒是很会打扮自己,衣装上从面料到样式,要求精致考究,一点不含糊。 病了多时,这些衣裳久不穿用,却没有霉味,还清清爽爽香气扑鼻,媚娘有些不解,翠思笑道: “奶奶放心吧,昨夜趁奶奶酒醉睡着,奴婢几个将奶奶惯常穿的衣裳都拿出来洗了,细细熨烫过,放在熏笼上小心烘干,晾挂起来,待好了又再熏过奶奶喜欢的玫瑰花香,才收进橱柜的……奶奶生了恒哥儿后,未置什么首饰衣裳,能穿的好衣裳不多,就这几套,还都是以前七……” 一旁的王妈妈和翠喜忽然大声咳了起来,媚娘奇怪地看着她们,翠怜忙说: “哎呀!妈妈和翠喜昨夜坐久了,怕是感了风寒罢?快快去添衣,免得真病了,又过给奶奶!” 王妈妈陪笑道:“是呢是呢,如今天寒地冻的,真不能久坐了……奶奶那些衣裳以前齐齐整整地挂在衣橱里,昨晚全洗过整理过了,仍旧齐齐挂回去,翠思,你记得做这件事!” 趁着媚娘不注意,王妈妈瞪了翠思一眼,翠思低下头,应道:“是!” 打发到厨房去煮一碗鱼肉粥的小丫头橙儿走了进来,双手提着个又长又大的食盒,笑咪咪脆声道: “大奶奶快趁热吃了吧,今儿有鲟鱼汤,有珍珠米饭,有一只竹丝鸡……好多样菜式呢!” 翠怜忙接了她手上食盒,骂道:“小蹄子,叫你去煮鱼粥,偏拿了饭来,还去那么久!” 媚娘正饿着,前世她可不爱吃粥,忙说:“总吃粥也腻,我想吃饭了!” 十一岁的橙儿梳着双抓髻,髻上编缠了红色绫缎带子,双耳边各垂下一缕软软的发束,十分秀气可爱,她歪着头看翠怜,笑道: “翠怜姐姐,可不是我不遵从姐姐的话,我也叫煮鱼肉粥的,是太太房里的春月姐姐来给太太拿炖品,见厨娘们对我爱理不理,便骂了她们几句,说大奶奶的饭食也敢怠慢,是不想活了!春月姐姐又说大奶奶醉了一天,定是饿了的,不能便宜她们只煮粥,让做了饭,尽着挑几样好菜教她们做好,我才等到现在的。” 翠思在旁边听说厨房的人又给清华院的人摆脸子看,恼了,一把将橙儿扯过去问: “是谁?又是那个梁婆子?上次杏儿去了半天拿不回一碗粥,这回你若不是遇见春月姐姐,怕也回不来!总要等我和翠喜去掀她们桌子,才肯老实给我们清华院做吃的!” 橙儿说:“今儿她们倒真是忙呢!听说二奶奶回来了,说是在白府娘家累坏了,吃不下饭,也要喝粥,她喝的是白米粥,酱菜要香油炸过,肉丝儿要切得发丝那般细,还要好几样我记不住名儿的小菜……大太太、二太太这两天都不去锦华堂上房用饭,自是要各开一桌,二老爷又有客来,在齐思斋开宴,还有三爷、三奶奶也要一桌好酒菜……最要紧是锦华堂,有稀客,中午一顿就做了五十多样菜,晚上还不定要多少呢……” 媚娘装着看翠怜摆出饭菜,耳朵却留意去听橙儿的话,心里暗想:我的乖乖,做个大奶奶,排队吃顿饭还真难!这一大家子,各房各开桌,厨房得有多少人才够使唤? 翠怜摆好菜,除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鲶鱼粥,有一砂锅米饭,一只斩切好的竹丝鸡,配五六碟小菜,还有一个炖盅的鲟鱼汤,橙儿说是春月姐姐亲自去汤锅里舀的,那鱼汤是熬了准备送去给二太太的。 媚娘拿起汤匙,喝了一口鲟鱼汤,哇塞!那个纯粹鲜美,真不是现代能尝得到的! 又尝了口鲶鱼粥,也很清甜鲜美,便递了给橙儿,说道:“这个拿去给奶娘,趁热喂给恒哥儿吃,要小心挑刺!” 橙儿就端了鱼粥出去,媚娘问王妈妈:“候爷不来吗?要不要等他一块吃?” 王妈妈犹豫了一下,说:“不用等了吧,候爷大抵不会来……奶奶以前身子总不大好,吃食与候爷不尽相同,奶奶总要喝粥,候爷爱吃肉,又因忙于公务,来去匆匆,因此多在东园那边吃……这清华园是候爷自小儿就住着的地方,成亲后改建过,正房奶奶住着,左手边紫藤花架和冬青树后的月洞门过去,是候爷办公读书的东厢房,也叫东园,错落十多间房呢,有厅有书房有睡房,奶奶病的时候,候爷就住那边,老太太给了几个丫头婆子,都在那边服侍候爷。” 媚娘喝过汤,接过翠怜盛的小半碗饭,慢慢吃着,一边问王妈妈话。 “我看见咱们正房右前方水池假山过去,有两排房子,那也是我们清华院的吧?那是谁住着?” 王妈妈和翠喜、翠思、翠怜面面相觑,翠思说:“唉,奶奶总抵是全忘了,妈妈索性都说完了罢!” 媚娘夹了一个鸡腿吃,说道:“慢慢来吧,我想起来也罢了,想不起来,问了你们,就得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强过让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懂!” 王妈妈清了清嗓子道:“奶奶说的那两排房子,住着意姨娘和绣姨娘。候爷从边疆回来,奶奶生了哥儿未满月,老太太便作主给的通房,原名叫如意、绣儿,两人原是一处侍候老太太的,情同姐妹,后来如意有了身孕,两个都抬了姨娘,不幸的是意姨娘前几天不小心滑了胎,伤心不已,直到现在还起不来床,绣姨娘一直陪着她,候爷准她们待在房里,什么时候意姨娘好了,再出来。” 媚娘被噎了一下,翠喜忙拿了茶水给她喝,媚娘说:“给我拿温开水。” 翠怜上来给她盛汤:“还是喝鱼汤吧,这个补身子,还热着呢!” 媚娘摇头:“我喝了一碗,够了。留下些你们一人喝几口,都辛苦了,要补就一起补吧。来来,都坐下,好在我身边只有你们,没放着他家的人,说话做事,都不必拘束。” 翠怜翠思只是傻傻地看着她,不肯坐下。 媚娘说:“怎么的?要我来拉你们入席?好吧,我给你们盛汤!” 翠喜将一碗温开水递给媚娘,红着眼睛道:“奶奶说什么呢?我们几个陪了奶奶嫁过来,一心一意只想好好服侍奶奶,没成想奶奶会……直以为过了之后,便是被这府里送到乡下庄上去的命,没想到奶奶又醒回来了,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一辈子烧香拜佛都是愿意的。只要奶奶好,我们就好,怎还敢与奶奶一同坐着吃饭!” 王妈妈也拿袖子拭着眼睛:“断没这个道理,奶奶就不要为难奴婢们了!” 媚娘放下筷子:“我本还想吃一碗的,你们这样,我吃不下了。” 王妈妈慌了:“奶奶得多吃,身子骨才硬朗起来!” “那你们坐下,等会饭菜冷了,一个都吃不成!”媚娘又拿起筷子,“别跟我拘礼,告诉你们:我死过一回的人,不打算像以前那般,我要换一个样子活着!你们跟了我这些日子,吃了苦,受了委屈,我心里记着呢,你们就像我的娘家亲人,凡事担待我,我也不能薄待了你们!” 在媚娘的坚持下,王妈妈只好侧边坐了,三个丫头挤着并排坐在下首,主仆几个安安静静地吃着,媚娘将一碟兔子肉放到三个丫头面前,又给王妈妈夹了个小鸡腿,再拿个小碟子,将两只大鸡腿拔在上面,笑道:“这个给橙儿那小丫头,看她蛮伶俐可爱的!” 王妈妈说:“奶奶出嫁时,除了老奴和身边翠喜翠思翠怜跟着,府里另外买了两个十岁的小丫头陪嫁,由这三个大丫头教导,橙儿和苹儿,都是懂事勤快的,外边跑腿传话什么的,多得使唤她们。” 媚娘点了点头:“妈妈直说吧,我们秦家是不是比这候府低了门第?我的陪嫁定是不多!” 王妈妈低下头,微叹口气:岂止是不多,秦家虽然也世代为官,却都做的清水官,老爷身子自来病弱,独有大爷和媚娘兄妹俩人,五年前老爷从任上病退,家道中落,好不容易给大爷订了一门亲事,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还未娶进门,老爷便病逝。媚娘为父守孝期满,应一位富家闺友邀请,一同乘船游湖,被威远候看上,蒙他不弃媚娘家中清贫,求了皇上赐婚。嫁过来时,除了面上一点浮礼,一个婆子五个个丫头,根本再没有别的陪嫁产业,老太太和太太们看她的眼神,淡漠而嫌弃,就像看一个讨饭丫头。偏偏候爷不能护着她,将她娶进门,就奔赴边疆去打仗,她在候府极度的自卑孤寂,人微言轻,凡事不敢出头露面,连这府的庶子奶奶都敢轻看她…… 媚娘看着眼前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下去的婆子丫头,勉强笑了笑,道:“不值什么,我相信以后会好的,我尽量不让你们难过就是了!” 是 由】. 第九章 好礼(一) 室外太冷,午后抱着恒哥儿在房里玩了一会,哄他睡着了,奶娘来抱走,王妈妈和翠喜抢着将昨天她酒醉之后的事情讲给她听,王妈妈尤其担心,说她带着贵妇们糟蹋了老太太的林子,得罪了老太太,只怕要被责罚。 宁如兰让身边丫环红叶送来一些香脂和花茶,红叶说昨晚入夜大管家才领着车队将新鲜肉菜运回到府中,老太太已经是回事了,不能再责难大奶奶和三奶奶,只是心疼林子,晚饭也没吃。三奶奶经昨天那一场,病倒在床上,今日起不再管事。 媚娘就酒醉躲过一场责难,而宁如兰肯定被骂惨了,很是过意不去,问红叶: “你家奶奶还好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可请了郎中来看?” 红叶低头道只是小风寒,三爷请了郎中来,开过药方子拿药,正吃着呢!” 媚娘说你带路,我看看你们奶奶,这都是为了我才病的!” 红叶微笑道三奶奶大奶奶会如此想,让婢子转告大奶奶:她无事,静养两日就能好。倒是大奶奶,昨天醉成那样,需得好生保养。老太太那边,也不用去得太快,就说也感了风寒,过两日老太太消气了再去请安不迟。昨夜一夜风紧,大雪下到今晨,院子里不好走,大奶奶带着恒哥儿,就不必出门了!” 字字句句,都是贴心关怀,怕她受不了老太太的骂,媚娘很感动,这府里,除了她的几个贴身陪嫁仆妇丫头,也许都比不得宁如兰对她好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她看向王妈妈妈妈,咱们可有好一点的,三奶奶送我香脂香茶,我总该回赠一样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王妈妈尴尬道大奶奶病了这许久,不与外边往来,这体己的,却没有新鲜拿得出手的!” 红叶忙说三奶奶是大奶奶的,那香脂和花茶,原是奶奶娘家送的,并未花银子买来,不值,大奶奶不必客气!” 媚娘有些忡怔,好般的妯娌病了,她竟然没有值钱的慰问品送去! 红叶朝她行了个礼,告辞,却见门口暖帘一掀,徐俊英踏进房来,高大挺拔的身子挡住了红叶的去路。 红叶吓了一跳,赶紧福身行礼奴婢给候爷请安!” 徐俊英点了点头,等红叶出去了,招手叫翠思你去找宝驹,跟他要东厢房书斋里那个红布包袱,拿过这边来。” 翠思应了一声,走出去。 王妈妈和翠喜、翠怜见徐俊英进来,赶紧行了礼,也跟着出去了。 房里就剩下媚娘和徐俊英两个,媚娘朝他福一福身,说候爷请坐!” 她曾经目测过,徐俊英得有一米八几,标准黄金比例身材,她站他面前只到他肩膀,仰着脸跟他,难怪有压抑感。 拿起桌上刚冲泡的小茶壶给两人各斟了杯热茶,一边找话跟他说候爷可吃过午饭了?” 问完觉得很悲催,夫妻间不应该一见面就只有问“你吃过了没”这样简单吧! 很快添上一句恒哥儿玩过一会,又睡着了,我让奶娘抱了下去!” 徐俊英不接她的话,俊帅的脸毫无表情,拿起茶杯喝一口茶,自顾说道你和如兰昨天那样做,不是很妥当,过了就过了。下次记得:这种事该告诉爷们!” 媚娘低下头,徐俊英抬起眼看她那样玩闹,不知收敛,现在人人威远候有酒量,能喝,你日后出门做客,还有被灌醉的时候!” 媚娘红了脸我以后不会再醉了!” 徐俊英轻轻抿唇,昨天听到那个消息他不敢置信,一向懦弱的秦媚娘有那样的胆色和能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宁如兰办不出宴席,她却用百来斤牛肉和一些青菜、点心美酒,把贵妇们招待得心满意足,一个个喝得大醉。想起昨日来做客的朝官们,啼笑皆非各自扶抱了回家,就觉得好笑。 皇上今晨把他召去,和皇后一起,好奇地反复盘问媚娘死而复生的因由,他都快答不下去了,一旁陪同闲谈的长乐候、安远候等人笑呵呵地说: “徐兄这会不好意思了?如今京城深闺内院里都在传颂徐兄美名呢!” 徐俊英奇道我有美名可传?” “自然不是传你怎样英勇杀敌,而是传你对如何的情深意重!我那昨夜酒醒来对我好一通哭闹,说她前阵子生病,我对她不理不睬,比不上威远候半分——威远候病了一个月,威远候日夜陪护在侧,悉心照顾。及至闭气“死”了,威远候还能不离不弃,厚敛入棺,却不许盖棺盖,每天守在棺旁,一心一意期望她能重新活,结果天遂人愿,美梦成真……” 安远候接着说是啊是啊,我那今早还唠唠叨叨,吵得我头疼!我说徐兄,你如今成了全京城女子们心目中温柔长情好男人,可苦了我们,天天被指谪,这样做得不好,那样也做得不够,总之就不如威远候,唉!” 皇上哈哈大笑,皇后望着徐俊英的目光充满了赞许。 徐俊英头都大了:只是交待媚娘不要乱讲话,谁许她在贵妇们面前将他夸得天花乱坠? 其实他哪有对她好了?她死后他象征性地到床前看了一眼,入敛的,都交给如兰和管事婆子们去做,只吩咐将她所有好的贵重的首饰衣裳尽量给她穿戴,又拿了许多玉器珍玩随葬,一切做得庄重奢华,是为了面子,死者已矣,生者还得继续活下去,总要为挣一个好名声吧。 昨晚媚娘酒醉不醒,他去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从头到尾都在责怨媚娘没心没肺,做事不经思量,的亲弟弟新丧未过百日,她就敢带着众人在府中寻乐子,弄坏她的紫叶林,糟蹋了她的梅林……眼里还有没有祖母,顾不顾怜她那个病婆婆?徐俊英在老太太面前除了替媚娘认揽责,别无他法,不然怎样?媚娘说都是他的妻子,她以一个独特的方式,为家里解决了一个问题,说句公道话,大雪封路之后,城里菜市就无人经营做买卖了,在那种情况下,家里那么多位老少爷,谁肯拉下脸面,四处去借肉菜办宴席?那样传出去,徐家脸面上也不好看,反倒是媚娘聪明,利用院中初绽的梅林雪景,弄了个别开生面、趣味盎然的待客宴,主客尽欢,避免了尴尬事。 贵妇们是最会攀比模仿的,经媚娘这一开头,今天城中就有好几家勋贵人家,在筹备着要开一个这样的露天酒宴,赏梅赏冬牡丹,于院林美景中各自割肉烧烤着吃,据说乐趣无穷,吃得舒畅欢快。 也就是京中朝官贵妇们成天关在深宅大院里,没见识过野外生活的艰苦和自在,才感觉新鲜好奇,那样闲闲地坐着烤肉吃,还有美酒喝,边吃边玩边赏景,看着只觉像小儿玩家家。像徐俊英这种行伍出身的武官们,境况没经历过?有火烤肉吃倒是自在,没有火又没有水,喝马血吃生肉的时候,就没那么好玩了! 翠思捧着个包袱走了进来,徐俊英示意她放到媚娘面前,淡淡说道: “东北一位赠的老山参,十分难寻到的上佳品质,本来就要送去给老太太的。你损坏了她的紫叶林和梅花,惹她不高兴,便由你拿去好了,晚饭前送去吧,让她骂你两句,消消心中一口怨气,好歹能多进些食物!” 媚娘忙应了一声是,我了!” 她正想着解决这件事呢,徐家老太太笑起来慈眉善眼,实际上是个城府很深的老人精,若不是她厚着脸皮牛皮筋一样粘上去,那老太婆正眼都不会瞧她。以前的媚娘不得她待见,才会如此受冷落,房里吃的用的少得可怜,活了都没人来探望,更不要说病得快死了那阵,有谁会记得她。 禀承了秦媚娘的身体,灵魂思想相差十万八千里,她第一不想被人欺,第二不管怎样,生活上一定要过得舒适优裕,这方面绝不能委屈了,第三么,为了能活得风光自在,她要争上游!在这大宅院里,身份有了,地位不高,没权没钱,照翠思说的,有口饭吃,有两件衣裳穿,银子太少,动都动不得,恒哥儿想额外找口牛乳煮粥吃,都得跑去问几次管事妈妈。想着受委屈,丫头们为难,媚娘心里猫抓似的——她得争取,要有体己的钱财,要让享受到最好的,这朝代跟前世一个样,没有权钱人脉,万万行不通! 徐俊英送来好礼,正是讨回老太太欢心的敲门砖。 媚娘自顾沉思着,徐俊英也没,一时冷场,他坐不住,起身走了。 媚娘才他面前的茶杯早空了,她竟然不记得给他续上,难怪人家不走。 夫妻间到底有过怎样的情份?为如此淡漠?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他难道不会主动向她表示些吗? 王妈妈和翠喜进来,翠思打开红绸布包袱,里面是包得齐整的五支山参,卖相确实好看,媚娘是不懂鉴别的,王妈妈却见多识广,啧啧赞不绝口,说这样的老山参可是稀罕物,上百年的岁月是一定有的。 媚娘暗想:这样的稀罕物徐俊英一下给了她五支!难道就听他的话全包了给老太太送去? 百年老山参耶,放在现代,值几百万呢,都给老太太她可舍不得,老太太要是吃下这么多老山参,不燥死她也得变成喷火妖怪。她要是不吃,拿去送礼,还是亏了,不行,不能全送掉! 吩咐王妈妈拣出两支,拿红绸带系好,装进锦盒子里,其它的也一支一支拿红绸系了,用锦盒盛装好,收藏起来。看看时辰差不多,让翠喜抱着那两支包好的山参,主仆们往老太太房里来。 是 由】. 第十章 好礼(二) 锦华堂热闹非凡,院子里婆子仆妇丫头站了满地,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颜,仿佛遇上了喜事,刚走到二堂门口,便听见徐老太太高兴的笑声,还有女孩子清脆甜糯的声。 翠喜扶着媚娘走上台阶,廊下仆妇漫声禀报大奶奶来了!” 屋内一片寂静,欢乐的声音瞬间消失,媚娘伸出食指揉了揉印堂:本奶奶人品有这么差吗?连笑都不肯再笑了。 季妈妈从里边打起了暖帘,笑道大奶奶请进!老太太正念叨着呢,说您这会儿该醒了的!” 媚娘露出一个温柔婉约的笑容,快步走进屋里,不及打量繁花锦绣环绕在老太太四周的都是些人,先走到面前跪下,俯身说道: “孙媳给祖母请安!” 王妈妈是这么教导她的:到得上房要行个大礼,让老太太消消气,就不能因为她烟熏紫叶林而过份责怪。 老太太板着个脸,眼睛散光似的,焦点不知在哪,只淡淡说起来罢!” 媚娘起身,旁边立即有三四个人同时站起,朝她行礼,媚娘望去,都是十四五岁长得秀美伶俐的小姑娘,穿着绣花缎面絮丝锦袄,佩戴镶嵌珠玉宝石的金项圈,梳着少女常见的垂挂髻、双螺髻,插戴了鲜艳的堆纱宫花,赤金步摇和珠花玉饰,心知这几个就是候府里的们了。 没等她一一去认识,又听门外高声报称二奶奶来了!” 婆子打起暖帘,媚娘好奇地望,没见着人,一个活泼欢快的声音先钻了进来哎哟!还是咱们家里好啊,老太太的暖阁,舒适得不得了!” 听见了这把声音,那几个小姑娘又恢复了欢乐,齐声喊二嫂嫂快来!把我们想死了,回了娘家,就舍得把我们扔下不管!” 一个穿杏黄色缎面丝锦袍,下着粉红色姚绫八幅裙,头戴攒金丝朝阳凤凰展翅串珠步摇,脸上桃红鲜艳的美人儿走了进来,咯咯娇笑着,先给老太太跪下磕了个头,说道: “给老太太请安了!老太太显见是一点不想孙媳的,瞧这膝下花团锦簇,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要多欢喜有多欢喜,哪里还记得孙媳!” 徐老太太笑骂你这张嘴!惯吃好的去还卖乖,明明是不管我们,还回头把家里弄得一团乱,这会倒能说得很,我不怪你就好了!” 二奶奶忙又磕了个头,认真道谢老太太,孙媳以后再不做那样的事了!” 老太太抬了抬手起来吧!又没真怪你。亲家之间,原该互相帮衬,你做得没,你大嫂和三奶奶也罢了,只是可惜了我那片林子,你们三个猴儿,直要折磨死我老太婆才罢休!” 二奶奶白景玉忙不迭地赔着不是,上前去又是捶背又是揉肩,媚娘只静静站在一边,看她表演。 她的坦然安静淡定却引来了一个人的注意,老太太左手边一位秀丽娴雅的柔弱女子,身穿豆绿色絮丝锦袍,梳朝云近香髻,身上首饰不多,却件件精致绝伦,更显出她的精巧和与众不同,她微微侧头,打量着媚娘,媚娘第六感官灵敏得很,目光一转,便捕捉了她的眼神,那女子受了一惊,低垂下头。 白景玉像刚似的,又惊又喜地走去扶了那女子起来,夸张地笑道: “这是谁呢?哎呀呀,真正是女大十八变,一眨眼老母鸡变鸭!怪不得老太太不想我,原来这仙女似的、可人心的兰来了!” 那女子先向白景玉福了一福,拿袖子掩了脸,害羞道二表嫂说的啊,变,可听不懂!” 老太太呵呵大笑她说的是京城附近村话,你自然听不懂,夸你的,并无恶意——景玉,你是嫂嫂,不许调皮,你又不是不,你兰表妹不同别的姑娘,自小儿规矩学得好,从不会听村话土话!” 白景玉娇笑着,眼珠子一转,看向媚娘。 媚娘早在她看之前将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笑微微地看住那位兰表妹。 好歹是大奶奶,她不过一个二奶奶,就能对长嫂视而不见,那也算了,大家都装吧。 媚娘走上前,也牵着兰表妹另一边手,温婉地笑道也是呢,转眼就长这么高了,我都认不出来!” 屋子里全体人员都冒汗:她岂止认不出来,连见都没见过呢! 庄玉兰的父亲是徐老太太最疼爱最看重的娘家侄子,不幸早夭,仅有她这一个女儿,徐老太太爱屋及乌,时常接了她来身边住,徐俊英将媚娘娶进门,庄玉兰就病倒了,当天被她叔父带回金陵,自那时起再没来到京城姑奶奶家,倒是徐俊英随同老太太回乡祭祖时,去到庄府看过她。 徐老太太咳了一声,说这是我娘家侄孙女儿,叫做玉兰,俊英自小唤她兰儿!兰丫头,见过大表嫂!” 庄玉兰抽回的手,退后一步,轻盈地福下身去,柔声道见过大表嫂!” 被媚娘握过的手隐隐作疼,引得她的头也隐隐疼起来:眼前这个貌若天仙,被英表哥一眼相中的女子,是她的天敌么?听到她的名字身子就发抖,再看到她的人,就更加难受了。 不是病得快去世了么?姑祖母才让人去接她,说是让她来安慰安慰英表哥,可眼前的大表嫂却又好好儿的,眼见着比她健康十倍! 白景玉也向媚娘微微俯下身子,说道大嫂好!弟妹原是听到了大嫂好的消息,高兴得很,却又不能立马就跑……真是对不住了,不过弟妹备了一份礼,已经送往大嫂院里去了,当是给大嫂赔个不是!” 媚娘微笑着,轻言细语一家子人,看你客气的!又没得罪我,赔不是?我以前病着,多承你照顾,丫头们都跟我说了,我心里记你的情!” 翠喜翠思翠怜三个陪嫁丫头,个个灵巧能干,对媚娘的忠诚是没话可说,其中翠思最伶俐,心直口快,是个藏不住事的人,早寻机将她病中这府里人谁对她好谁不爱理她都说了个通透,二奶奶管事以后对清华院的态度不能说很好,该有的不会缺,但王妈妈想额外给病人炖个滋补的汤汁,去讨要些人参冬虫夏草之类好药材,管事妈妈从来没痛快给的,就是给了,也是些碎屑粉末,只说是老太太、太太们用得多,没有了。那些管事妈妈是二奶奶的人,按说一个婆子,若是没有二奶奶点头,她怎敢违逆大奶奶的意旨? 媚娘不是个认死扣爱记隔夜仇的人,但看着白景玉装模作样,一进来眼睛就扫过她,偏装没看见,感觉不爽,忍不住拿话敲打她一下。 白景玉脸色变了一变,低着头,没等她想出话来,媚娘从身后翠喜手上接过一只长方形大红锦盒,笑盈盈地递到老太太面前: “候爷东北边一位友人赠的老山参,候爷说这样的上品,别说咱们府里,只怕宫中都少见到,京城里的药店更是闻所未闻,候爷让孙媳拿来孝敬祖母!” 她看了瑞雪一眼,瑞雪便走来接过锦盒,当众打开,红绸映衬下,黄灿灿两支尺余长的老山参晃了周围识货人的眼。 也不是样的,一口气送这么多稀世之宝给他,媚娘猜着那人不是太豪爽就是太傻,不然就是世代住深山里,那整座山都是他家种殖场,专种人参。 老太太眼里放出欢喜的光芒,白景玉也看得一楞一楞的,她是高门大户,刚刚去世的大爷爷是致仕的朝廷命官,她的亲爷爷名为白衣,实际上却是个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二人感情好,老死不分家,白家有权势有钱财,非同一般的富贵,整个京城谁人不知?从那样的富豪大家出来,稀罕物没见过?但媚娘拿出来的这两支老山参,年份之久远,品质之上乘,倒真是白景玉没接触过的。 媚娘听见徐老太太用温和慈爱的语气说道难为俊英,事事都先想着祖母。我快入土的人,用不上这么好的,你母亲身子不好,你也是刚大病起来的人,拿好生补补吧!” 媚娘乖巧地笑候爷说下次还会有,那时再给母亲。孙媳年轻,吃都是补……好一定要先给祖母,祖母是我们家的老祖宗、老佛爷,祖母身体康健福寿,看护照拂我们,我们这些儿孙才能喜乐无边!” 老太太身边的季妈妈和瑞雪等丫头已经见识过大奶奶的转变,不吃惊了,白景玉和徐府们却是呆了一呆,秦媚娘变化这么大?往昔的她,谦恭谨慎,总恨不得把收藏起来,行不露脚,笑不露齿,身为长房长孙媳,来上房问安从不敢走在前面,低着头随众人行礼问候,老太太说一声回吧,她就如同得了赦令一般,风似地走掉,半刻都不肯待着,那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这回死而复生,竟成精了么,做的事说的话,饶是伶俐如白景玉,却也自叹弗如。 徐老太太就着瑞雪手上摸了摸根茎粗壮的老山参,示意让季妈妈收好,眉开眼笑看着媚娘说道这孩子,嘴儿就是甜!我总要活够一百岁,才能天天照看着你们这些猴儿!” 媚娘笑得愈发甜蜜,走上去挨着老太太坐下,抓了她的手臂揉捏筋骨,腻声道: “一百岁算?古人有活到一百五十岁的,祖母也定要活那么久!看着我的恒哥儿考状元,娶,生重孙……叫他子子孙孙好好孝敬祖母!” 再精明有心计城府深的老人家,也架不住儿孙辈这样的撒娇恭维拍马屁,徐老太太笑得满头珠翠乱颤,边拿帕子擦拭笑出来的眼泪,边拍打媚娘的手: “小甜嘴儿!把我老太婆哄得——快让人摆了饭来,你给我侍候着,今儿起我每顿得多吃一碗饭,不然活到一百五十岁!” 是 由】. 第十一章 火锅 ??了徐俊英给的那份好礼,媚娘好歹又搏回徐老太太的好感,当下趁热打铁,拿出前世在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面前承欢逗趣的耐性和粘乎劲,耍点小心计,一会儿奉茶一会儿进果品,说笑话讲喜剧故事,把老太太哄得笑声不绝,乐不可支,媚娘仍不敢大意,自己的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是真疼爱孙女,怎么做他们都打心眼里高兴,眼前这老太婆可不一样,谁知道她真开心假开心?若没有那两支老山参,此时在她面前承欢逗趣的就是白景玉和那个庄玉兰了,哪有她站的地儿。 照例是先侍候老太太吃饭,媚娘有了上次侍候早饭的经验,又问过宁如兰老太太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都有哪些习惯,做起来很顺手,站在另一边的白景玉也不是吃素的,眼快手快,为老太太盛汤布菜,都赶在她前边。媚娘前世时尚杂志订了一大堆,服装美食美容样样不落,因为家里老人多,很注重看这方面的饮食营养搭配,这时正好拿来卖弄,细声细气地建议老太太吃什么配什么,会有怎样的好效果,哪样食物老人不宜多吃,晚饭应怎么吃,讲得有条有理,有凭有据,十分可信,老太太听得直点头,果然就依从她,从碟子上剔除了一些菜去,又增进来另外一些菜,偏她划走的菜多数是白景玉夹过来的,看得白景玉很不是滋味。 媚娘也没冷落徐府小姐们和庄玉兰,她不像白景玉不停地给各人布菜,只给每人挟了一筷子,微笑着,煞有介事针对各人的脸色体质,建议她们吃不同的菜,补充身上缺失的某样东西,只要往美容上扯,女孩没有不被吸引的,听得很是认真。 白景玉不服了:“照大奶奶这般说,大奶奶平日就是如此吃饭的?却也不曾见大奶奶有多健朗!” 她言下之意:病痪痪都死了一次的人,也敢妄谈什么营养搭配,懂什么食物精华所在? 秦媚娘微微一笑:“有条件的话,我就是这般吃!前阵子是病了,还闭了气,可就算是闭气,我体质还是好的,不然如何能一醒转来就可以四处乱跑?我身子看似不如二奶奶健壮,但肤色体质,哪里比你差了?二奶奶敢与我比一比么?去雪地里玩雪,看谁能持久抗寒?” 白景玉脸上打了胭脂,还略显苍白,身上穿的絮丝棉锦袍涨鼓鼓的,里面肯定还穿着小棉背心,显然身体不大对付,说不定是月事忽然来了呢,不然她怎么不等她娘家大爷爷出殡,就跑回来了?总不能是因为她这个大嫂复活了,要回来看看吧,那样的话早该在昨天就回来了。 所以她敢赌白景玉不能玩雪,她自己也怕冷的,身上衣裳不多,外面这件还只是夹袍,中间没絮丝棉,但相信能坚持过白景玉。 白景玉果然不做声了,玩雪?不如要她的命去罢!中午匆匆回到徐府,在床上躺了一会,都不想起来呢,身上疲乏,小腹又涨又痛,难受死了,只期盼着这顿晚饭快快结束,她好回房去,喝点滚烫的米粥,再躺下好好睡一觉。 徐府四位小姐,嫡出的大小姐徐小娟,大太太郑夫人所生,已经嫁出去了,饭桌上陪着老太太和庄玉兰吃饭的,是二小姐徐小容,三小姐徐小婉和四小姐徐小敏,坐看二位嫂嫂争执,徐小敏年纪小,活泼天真,拍手笑道: “我倒愿意有大嫂这样的身体,死了都能活回来!看着比从前健朗多了,又有趣又好玩!” 徐小婉悄悄拉了她一把,老太太道:“青天白日,再别提什么死啊活的,吃饭,吃饭!媚娘,景玉,你们也坐下吃了罢,看这汤菜都凉了,想喝口滚烫的热汤,还得拿去小炉上煨煨!” 冬天就这样不好,肉菜稍一凉,在碟子里结成块,的确不好吃了,女孩们都放了筷子,白景玉没胃口,更是不肯动,只拿筷子拨拉碗里的米饭粒儿。 媚娘见状,说道:“祖母,这样冷的天气,最适合吃火锅,汤热肉鲜,菜样又多,保管祖母吃得舒服!” 徐老太太一怔:“什么叫火锅?” 媚娘比划着:“拿一个铜锅,架在火炉上,汤水一直烧得滚滚的,各样肉食和配料放进去煮着,肉鲜美,汤味浓郁喷香,想吃什么菜都可以放入去烫一烫,立即就熟,吃得一个新鲜舒畅……” 老太太嗔怪:“哎呀呀,哪有这等吃法?我这上好的香檀木雕宝莲花饭桌,架上个大铜锅,成什么样!那烟火缭绕的,岂不是要把我这屋子也熏黑了?你这孩子,熏了我的林子还没跟你算帐呢!怎的病了一场回来,样样都变好,脑子却坏了,尽给我出歪点子!” 媚娘心知这个朝代的人还没发明火锅,忙赔笑道:“对不住啊祖母,那林子应不会坏,来年春天它又能好好的了!孙媳说的火锅,却不是大铜锅,而是制作得精巧些的小铜锅,用小红泥火炉烧木炭,怎会烟火缭绕?火锅这词却不是孙媳胡谄的,孙媳娘家哥哥的西席是位老书究,年轻时住在北边,北边奇冷,北边人家惯吃火锅,老先生就教了我们家如此吃,大冬天里一家人围坐一桌,各种各样想吃的肉菜洗干净切好,摆满桌上,中间架着旺炉火锅,不拘鸡鸭或牛羊肉,一并放进去烫煮,热气蒸腾,香气扑鼻,喝一口热汤就美极了,更别提吃到那热乎乎的肉菜!吃火锅又省事又便捷,还味道鲜美得很,保证您吃了一次,以后还想吃!” 老太太被她一番描述,勾起了馋虫:“我活了几十年,就没那样吃过,听着果真很好吃似的!” 媚娘说:“祖母不信,明日孙媳给您准备一桌来!” 老太太却瞅着面前一桌子冷菜:“何不现在弄?今晚这饭菜有些冷硬,我都没吃下几口……” 身边季妈妈等人不禁惶惑不安,老太太哪天晚饭不是就吃这么些?听了大奶奶的话,她这是想尝鲜了呢。 媚娘也知道老人晚餐不宜吃得太多,正想着怎么哄过她,忽见一个婆子走进来,笑着看看她,却对白景玉说道: “前边管家来报:大奶奶娘家——秦家亲家太太和大爷到了,从老家越州赶来的!” 见一众人等都瞅着自己,媚娘才反应过来:敢情是自己亲娘和哥哥来了! 真是的,刚刚提到哥哥,他这就来到了! 媚娘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道:“禀祖母:孙媳的亲娘和娘家哥哥这大老远来了……” 老太太了解地点头:“他们离京回乡下住也有些时日了,这次却专为你而来,你且去,好生招待着,别失了礼数。这一路风雪,难为他们日夜兼程……你清华院里应是没有什么好茶叶,瑞雪,将前日温家老太太送我的秋茶拿一包给大奶奶,热热地泡一壶给亲家太太和大爷吃,我那些果品蜜饯也包一些去,想必亲家太太爱吃。景玉教人让厨下备一桌好酒席,秦家在京里的老院子无人打理,冷清清的不能住人,今夜就留他们住下吧,棉被不够,从仓库里拿几条新的送去!” 媚娘忙磕头谢过老太太,辞了众人,掀开暖帘,一阵湿冷的强风袭来,她打了个寒战,耳边听见廓下婆子仆妇低低议论这雪怎么突然下得这么厚这么密,这才发现天色已暗,大团大团的雪花裹着碎冰自空中降落,跟下雨没什么两样,她这样跑回清华院,不冻坏也跟冰棍长得相差无几了。 王妈妈和翠喜焦急地抬头看天,翠喜说:“大奶奶身上袍子太薄,奴婢穿着棉衣,等奴婢脱了外衣给您遮着风雪?” 媚娘阻止她:“我不想你病倒,再等会,想想办法!” 忽见风雪中钻出两个人来,走在前头的正是威远候徐俊英,还披着他那件黑貂皮披风,后面是位身材相对单薄,披件月白色织锦披风,面容有几分像他的年轻男子。 王妈妈和翠喜行了礼,分别对着两人喊:“候爷,六爷!” 媚娘才知道原来那男子是徐府六爷,徐俊英同父异母弟弟,长房庶子徐俊轩。 徐俊轩向媚娘作了个揖,喊声大嫂,看着她的目光充满好奇。 媚娘无奈:重来一次穿越,绝不穿到棺材里的死人身上,每个人都这么看她,受不了,又不是外星人。 徐俊英问:“怎么站在这里?” 媚娘说:“我娘亲和哥哥来了,正要回去呢,这风雪太大,看着吓人!” 徐俊英不作声,他在廊下遇见六弟,听他说要到锦华堂给祖母请安,便一道过来,并不知道媚娘的母亲和哥哥到了。 媚娘心里想的是:徐俊英啊徐俊英,你跟我回去见我娘家人,再把你这件黑皮子给我遮挡风雪,我就评你为好丈夫! 徐俊英没有什么表示,一边的徐俊轩却不好意思了,解下自己的披风: “风雪太大,大嫂用这个遮挡些吧,不然又要病倒了!” 月白色织锦披风带着男子清新的衣香,递到媚娘面前,媚娘刚要去接,徐俊英醒过神来,伸手挡开了: “六弟一会岂不是也要冒雪回去?你身子单薄易感风寒,留着吧!” 解下黑色貂皮披风,堆放到翠喜手上:“给大奶奶系上,风雪太大,慢慢走,别跌着了……” 媚娘想跟他说什么,廊下婆子却已打起暖帘,高声禀报:“候爷和六爷来了!” 屋子里响起一阵欢呼声,原来这两人竟是这么受欢迎! 翠喜含笑替媚娘系上厚重温暖的貂皮披风,媚娘暗叹一声:他不去见娘亲和哥哥,至少把披风让给了自己,还算有点情分吧? 是 由】. 第十二章 亲人 媚娘回到清华院,未及回房,先进正厅去见娘亲和哥哥。 她内心有些惴惴,毕竟不是本尊,实在没能表现出多少欢喜的情绪,生怕见面显得太生分,伤了人家亲人的心。 她的担心却是多余,待与秦和秦家一见面,两张疲乏却充满殷切关爱的面容瞬间打动了她,一个喊“儿啊”,一个喊“”,情真意切,热泪滚滚,媚娘不自禁地哭得像个泪人似的,伏在秦怀里,不肯起来。 王妈妈看他们娘三个哭得差不多了,上前道奶奶,太太和大爷一路紧赶,累是不消说,来了有一会了,还没吃饭呢!” 媚娘急忙坐正来,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说道厨下还没人送酒菜吗?方才在上房……” 却听门外小丫头喊到梁妈妈,请往这边来,大奶奶在厅上呢!” 王妈妈忙上前打起帘子,就见厨房梁妈妈领着四五个婆子,将几个食盒抬了进来,翠喜翠思帮着将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和各样菜式总共得有二十来个碗碟,摆满了一桌子。 梁妈妈朝媚娘行了礼,便待要退下,媚娘看着她你是梁妈妈,管大厨房事务?” 梁妈妈低着头回大奶奶话,正是老奴!” 媚娘说你们管厨房的总共有四个人,我见过蔡妈妈,今日又见梁妈妈,听说今天中午我们橙儿去要一碗粥你们来不及做?” 梁妈妈冒汗回大奶奶话,这事儿老奴过后才知,并不是……” 媚娘笑道我没说,只是觉着大厨房有点乱,其实你们可以管得更好更有秩序些……对了,明日你备些新鲜食材等着,我挑选好,再教你们如何择洗斩切,厨房里都有样的铜锅,找几个精巧的让我看看,明晚老太太的晚饭由我来准备,想必季妈妈明日也会与你说。” 梁妈妈头也不敢抬,应道是,老奴晓得了!” 打发了婆子们走,媚娘转来陪娘亲和哥哥用饭,一边带着歉意对哥哥秦伯卿说道: “哥哥饮一杯酒暖暖身子吧,候爷今日不得便,明日再让他来陪哥哥!” 秦媚娘生得娇美,比她大三四岁的秦伯卿也长得俊秀不凡,也许是禀承了父亲的嬴弱体质,他身形比刚才那位徐府六爷还要单薄清瘦,微微转过脸去,用袖子遮着脸轻咳一声,才笑对媚娘道: “不妨事,候爷每日忙于大事,能见见面就好了,哪里敢期望他坐下来和我喝酒?我也是不喝酒的!” 秦面有忧色,说你哥哥为应付秋试,太过用功,病了都不自知,落下咳症,吃着药,不能喝酒。” 秦伯卿忙说母亲不用担心,已经好很多了——倒是,这次把母亲和哥哥吓坏了,直以为再不能相见,这一路来母亲都快哭干了眼泪,幸亏来到候府,听说又好,我们欢喜得似的。从今后可一定要保重,注意将养着,莫让母亲和哥哥担忧!” 媚娘笑着点头请母亲和哥哥放心,媚娘从此后一定好好的!” 秦慈爱地看着她笑那就好!为娘这辈子别无所求,只要我和女儿平安健朗,就知足了!” 媚娘一手拉着秦,一手拉着秦伯卿,笑道会好起来的!听说大雪之日,许愿最灵,我诚心诚意祝愿我们一家人都平安健朗,幸福欢乐!” 秦伯卿望着她笑母亲,是真好了呢,你看她又生出小孩儿心性来了!” 媚娘拍打他一下小孩心性,我都当娘了——哎呀,恒儿呢?没听见他声音,快快抱来给外婆、舅爷看看!” 秦笑道一直想见见恒儿,不巧我们来时他刚睡着,就让他睡吧,莫吵得他醒来哭闹!” 媚娘说不妨事,小孩儿,哄哄就好!” 门外廊下有小丫头笑着喊恒哥儿来了!” 秦高兴地站起身来,往前迎了几步哎呀!我的外孙儿醒了呢!” 秦伯卿也含笑站起来,媚娘忙扶住秦,说门边儿冷,娘亲和哥哥坐着罢,奶娘自会抱了他进来!” 秦认真地整了整衣袖,又轻抚一下衣襟,说道恒哥儿虽小,他是嫡长子嫡长孙,便是世子,将来要承爵位的,身份尊贵,不可慢待了他……” 正说着,丫头们打起暖帘,奶娘抱了恒哥儿进来,将满七个月大的恒哥儿,肉乎乎像个小面人,睡得足足的醒来,又刚吃饱了奶,一张小脸色红扑扑的,精神很好,见人就笑,惹人喜爱。 恒哥儿不顾秦热切地伸手要抱他,却朝媚娘倾过身去,媚娘笑着抱过他,在那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上亲了几下,指着秦耐心教导: “这是外祖母!是母亲的娘亲,恒儿要尊敬孝顺外祖母,不可失了礼数!来,让外祖母抱抱!” 小小的恒哥儿像听懂了似的,秦再伸过手来,他便乖乖地了,还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秦。 秦喜乐开怀,抱着恒哥儿,疼爱不尽,笑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媚娘怕孩子太沉让母亲受累,便又指着秦伯卿对恒哥儿说道这是大舅爷,母亲的亲哥哥,恒哥儿也让大舅爷抱抱!” 秦伯卿忙接过恒哥儿,紧搂在怀笑道恒儿快快长大,大舅教你写字儿!” 媚娘笑着捏捏的脸是呢,大舅的书法无人能及!” 秦伯卿红了脸当着别人的面可不好这样说,哥哥只是自认掌握了些写一手好字的技巧罢了!” “好就是好,怕说么?” 兄妹俩久不见面,正自亲昵地争执着,秦一边逗弄恒哥儿,一边笑道: “恒儿长的真好,却不随媚娘,想必像候爷!” 想必像候爷?媚娘问道娘亲没见过候爷?” 秦伯卿说忘了?候爷与成亲两日,便去了北边打仗,母亲一直没机会见着候爷!” 媚娘噢了一声,难怪和徐俊英之间冷冷淡淡,原来新婚两天就分开了,打仗肯定不是三两个月就能结束的,真是悲催的夫妻俩,感情都淡漠了才又聚在一起,是了,王妈妈不是说候爷从边疆媚娘才生孩子不到一个月吗?老太太还给了通房,那就是说,分别了将近一年之久。 那徐俊英娶了新娘回家,就去打仗,再回到家时,孩子都给他生下来了,他这爹当得也够便宜的。 媚娘对秦伯卿说我大病了一场,脑子里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不瞒哥哥说,连娘亲和哥哥都不记得了呢,若没有王妈妈她们帮着我想起来,可不知如何是好!” 秦伯卿吃惊地望着她哎呀,这怎生是好?可不要忘了候爷和恒儿!” 媚娘笑道还真忘了呢,后来又记起来了!” 秦叹道你父亲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形,大病一场起来,都不认人了,过几日又慢慢记。只盼你以后再莫要病了……” 媚娘安慰她说娘亲放心,女儿就算再病,也不会忘记娘亲和哥哥了!” 又看着秦伯卿问哥哥参加了秋试,情况如何?” 秦伯卿笑着说你哥哥就是体弱,读书却不在话下,解元是拿下来了!” 秦说本待过了年再回京,应备会试……因了你,为娘与你哥哥先匆匆,你嫂嫂有了五个月的身子,不能颠簸赶路,尚留在越州。” 媚娘眨着眼睛,有些着急嫂嫂和谁留在越州?” 秦伯卿说不用担心,有好几个呢,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仆妇,很实诚的人。我与母亲明日回城西咱们家,将院子打扫整理一番,母亲年纪大了,不好奔波,就留在京城,我再赶回越州,接了你嫂嫂,一路慢慢走,应能赶在过年那几日回到,一家人团聚,才好过年。” 媚娘担忧地看着秦伯卿,若是稍健壮点的人也罢了,这么单薄的文弱书生,让他在大风雪天里跑来跑去,不是要命吗? 可是不跑又不行啊,那边越州有个孕妇,这边是老娘,他不能只顾一边啊,过年的,最注重一家人骨肉团聚,秦伯卿作为秦家唯一的,家中的顶梁柱,他得负担起为人子、为人夫的责任。 都是媚娘这一场病闹的,还好她来顶替,媚娘又活了,秦家母子这一趟辛苦跑来还算有点价值,若是媚娘就那样死翘翘给母子俩看,岂不是让人伤心透了! 走远路的人太疲乏,媚娘将母亲和哥哥安顿好,白景玉倒是很听老太太的话,让人送来了四床又厚又软的大棉被,媚娘叫王妈妈一股脑全用上,母亲和哥哥睡得舒服,她心里才好受些。 把王妈妈留下服侍母亲,媚娘回到房里,坐在灯下托腮沉思,东想西想,翠喜和翠思、翠怜见状不敢打扰,另坐到一边去做针线活陪着。 徐俊英,这个很过份,明明媚娘的母亲和哥哥来到了,给老太太请安过后,难道不能见个面,说两句话吗?做为岳母,秦肯定很想见一见的,秦伯卿言谈间也有这个意思,可是徐俊英不来,她有办法? 徐府的人,就这么臭屁,骄傲自大,那老太太倚老卖老,不见亲家也算了,大太太、二太太至少该派个人来探问一下嘛,那管事的景玉,就让人做一桌酒菜送来了事,看都不肯来看一眼,打发叫花子啊?真是的,门第高啦?候爵很了不起吗?看不起小门小户,当初别娶人家女儿啊! 静悄悄独自生着闷气,也不知过了许久,火盆里通红的炭火渐渐暗下去,翠喜正想要催媚娘睡下,忽见暖帘一掀,徐俊英走了进来。 是 由】. 第十三章 请求 徐俊英披了一袭雪樱花金线缠绣凤尾纹的夹层披风,少了些英武威严,却平添几分儒雅气质,媚娘乍一见他进来,原本黑沉沉的眼睛忽地一亮,脸上焕发明媚的笑颜,站起身迎了上去。 翠喜几个丫头先是像受惊的小鸭般相互推挤了几下,才齐齐向徐俊英福身行礼问候,徐俊英解下披风,抖落上面的雪花,媚娘伸手接了,吩咐翠喜: “给候爷泡杯热茶来!” 徐俊英说不必了,我来拿披风——这一件是老太太给的,留在这吧!” 果然是亲孙儿不同,老太太刚才不给她一件? 媚娘将披风交给翠思,却不让拿他的貂皮披风出来,只看着他说道: “我还正想着候爷几时,雪下得大,路不好走,准备让翠喜拿了灯笼去接您呢!” 徐俊英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必要,自家府里,我熟得很!” “候爷坐会吧,我想和候爷说!” 媚娘心想照徐俊英这样的态度,夫妻关系绝没有好起来的时候,这家伙有了妾室,还有那个红颜知己郑美玉,他可以不在乎,却不能不在乎他——他是恒儿的爹啊,母子俩唯一的靠山,没有他的支持,好日子不会白白从天上掉下来。 “有事吗?你母亲和你哥哥还好吧,都歇下了?” 徐俊英总算还会问一声妻子的家人,媚娘接过翠喜送上的茶杯,递到他面前,含笑道: “母亲和哥哥都好,承候爷挂念!” 徐俊英没有接茶杯放着吧,我在老太太那里喝了来!” 媚娘只好放下茶杯,隔着圆桌与徐俊英对面而坐。 徐俊英说我明日还得早起外出,若无事……” 媚娘抬眼看着他想与候爷商量一件事……” 徐俊英听完媚娘的述说,也像媚娘那样对着桌上的圆形羊皮灯发起楞来。 媚娘却不着急了,她的请求提出来了,做为,,他如何作答,处理这件事,关系到男人的胸襟问题。 她想让哥哥明日回越州陪嫂子,路上不必紧赶慢赶,小夫妻俩就在越州安稳过年,待年后天气晴朗,道路好走些,再慢慢回京赶考。 而母亲秦,则由她接到候府来,跟她一起过年。 她只是想要母亲跟她过一个年,免让哥哥和嫂嫂受奔波之苦,很希望徐俊英能答应这个请求。 半晌,徐俊英对媚娘说道这样恐怕不行!” 媚娘一双剪水瞳眸直直看着他,徐俊英微微转过脸去你母亲和哥哥未必愿意——若你哥哥想快去快回,在京中与母亲团聚过年,我倒可以派人陪他去,一路用军驿的车马,不消半个月,就能回到!” 媚娘垂眸,这也不失为好办法,可问题是她那位未见过面的嫂嫂怀有身孕,禁不得颠簸,他们轻身男人倒是可以,爱怎样就怎样。 徐俊英说京城往越州城,一路官道还算平坦,下雪路滑些,军驿的马车结实宽大,都由训练有素的兵卒驾驭,里面多铺几条棉被之类应是可以的——以前有过将官用这样的法子接送有身孕的妻室,去的地方更远。” 媚娘叹口气,说道等我明日问过母亲和哥哥,看他们想,若是哥哥执意要走来走去,还望候爷帮帮他!” 徐俊英点头我明日不在家,留下宝驹,你哥哥若想赶去越州接人,让宝驹去寻我,我自会派人来,十几二十个,便能护他周全!” “先谢过候爷!” “嗯!” 徐俊英起身离去,帮这个忙只是举手之劳,何况也是为了他方便,不愿意与秦家人有所交缠,见个面都不想,与目前还是他岳母的秦共住一个院子,更不可能! 秦媚娘看着徐俊英掀帘走出房门,心里直吐泡泡:这男人,真是的,面对面说着话,一点表情没有,冷冷淡淡来去如风,当真不把正室放眼里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问过秦和秦伯卿,还真如徐俊英所料,他们不同意媚娘接母亲来候府过年,秦说: “儿啊,为娘你孝顺,只是候府家大业大,咱们小户人家,能攀上这样的亲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怎好赖着住在这,拖累你被旁人笑话?你哥哥就是陪你嫂嫂在越州过年,为娘在京中过,也能好好的!” 媚娘没想到母亲不肯和过年,竟是这样的想法,不由得赌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女儿不嫁高门大户!” 秦赶紧捂她的嘴,轻斥傻孩子,快别胡说!这是你的福份,多少女子想都想不来。如今又生得恒哥儿,再大些便是候府世子,你只要将恒哥儿精心养着,往后无边的荣耀富贵等着你呢,好好享福,不必牵挂娘家!” 媚娘心里一热,靠在秦怀里说不出话来,秦伯卿静静地看着她,点头笑道: “好好的,母亲和哥哥便安心了!” 秦和秦伯卿匆匆忙忙从越州来,原是为奔丧,打算一到京城就先送了秦回秦宅,秦伯卿再来送出殡,谁知进城后活了,母子俩就欢欢喜喜地一道进候府来探望,却是也没带,昨夜来时又惊动了老太太,秦想着,不能就这样离去,总得去拜拜徐老太太,会一会亲家母郑,全了礼数,才好。 秦伯卿便思量着为母亲备礼去见老太太和郑,秦家世代诗礼持家,从来只知读书做官,没有别的营生,家道中落之后,便只靠点微薄田产过日子,此次回京,将越州老家的田产卖了大半,得些银钱,除了省着花用度日,还需留下一笔钱应备会试,一分一厘都要精打细算。 秦叹秦父去得太早,不然的话此时可以寻几位当年的同窗好友,为秦伯卿参加春闱会试寻些门路,指点一二也是好的。 媚娘暗地里让王妈妈取了一支老山参,严严实实包好,借口外出买药,到知名的大铺子里去,也不计较许多,当得媚娘需要的银子数目便放手,到街上各铺面转了一圈,替秦备下三份体面的礼盒,好去见老太太和郑,二房的桂见不见都无所谓,却也备礼防着。还余下八百两银子,媚娘将六百两封好交给秦,让她留着给嫂嫂生孩子和哥哥会试时用。秦推辞了几次,也就收下了,毕竟秦家今时不比往时,身体不好,需要长期吃药,又快要临产,做母亲的不能不担心,女儿嫁在候府,吃用不愁,几百两体己数目不小,但她用不着,补贴了娘家,就先收着吧。 当下媚娘带了母亲,先去见过郑,郑还歪在榻上,见说亲家母来了,做着样子要起来,被媚娘和秦扶住,秦拿出媚娘为她准备的礼盒,也不里面是,春月上来收了,秦见郑少气没力的,不爱的样子,也就不便久坐,说了几句多保重之类的话,便告辞了。 客人要走,郑自然也说了些客气话,让媚娘好生陪着母亲,留母亲在府里多住些日子,等她好了,再来陪亲家母云云,媚娘一一应了,扶着母亲出来,在门外廊下,遇见了传说中的郑姑娘郑美玉。 若不是她说出来,媚娘还不认得呢。 郑美玉中等个子,生得丰腴白晰,一双柳眉配双水汪汪桃花眼,蛋形脸,菱唇又薄又红,一看就知是个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忽然遇见媚娘,她也有些吃惊,眼睛闪了一闪,随即便展露出笑脸,福身道: “表嫂安好!恭喜表嫂这么快康复如初。玉儿这两日都想看表嫂,无奈姑母不肯吃汤药,总要玉儿又哄又劝,一时抽不开身……” 媚娘打量她一眼,淡淡说道难为你想着!我病中劳你侍候,如今又要照顾,真是辛苦!身边还有春月她们,凡事且教她们去做,你悠着点儿,莫太操劳了!” 也没空看她,不屑让她给秦见礼,母女俩相扶着往锦华堂去。 在老太太房里坐了一会,许是闷了,老太太问着秦一些越州的风土人情,听得津津有味,到后来还不舍得放秦走,瑞雪说她该躺下睡午觉了,秦也要告辞离去,她才作罢,又客气地再次谢过秦的礼品,教季妈妈也封了几个礼盒出来,分别给家里的几个人,叮嘱秦常来走动,便让媚娘陪了母亲。 媚娘怕母亲累着,没提去桂院里拜访,想那桂自知是二房,再争也抢不过长房郑,很聪明地装病示弱,实际躲在一边享了半辈子清福,却又教导儿媳要强,趁郑痛失爱子,病得不能动了,将管家权握在手中,她是不出头不露面的,既然她爱装,又不是亲婆母,媚娘日后只须送一个礼盒,就说怕她病中不便,没敢打扰便罢了。 却不料想六爷徐俊轩是个有心人,听得候爷早早出门,没空招待秦伯卿,他便出面邀了秦伯卿到前院上厅喝茶,府里三爷、四爷、五爷作陪,二老爷有事外出,平常闲谈的清客们也陪在旁边一起,都是博古通今,见多识广的雅士,主宾交谈甚欢,若不是秦伯卿急着要走,就等着摆上酒席,畅谈彻夜了。 几位爷将秦伯卿好一通挽留,恋恋不舍地送出府门,早有宝驹来请,说二十多位军爷在外边等着呢,秦伯卿受了这番招待,在妹夫家总算得到应有的尊重,感觉不,掩不住笑意,满脸红晕,心情舒畅地出了徐府,宝驹扶他上了车,军士们骑马簇拥着很快离去。 另有一个徐俊英的贴身长随百战,来见媚娘,说是候爷交待来护送亲家太太回秦宅,顺便带人帮着打扫整理宅子,媚娘没作多想,巴不得有人替母亲做事,随同秦从越州的有两位十来岁的小丫头,媚娘怕她们不省事,便让王妈妈陪送秦,临行,取出一支最大最好的老山参,切成四份,分别用红绸包好,两份交给秦,让带,给哥哥和母亲补身子。 留下两份,一份给,这具身体还是软弱了些,有人参不补傻不傻啊? 另一份,给宁如兰,总觉得欠她的情,有来有往,方显诚意嘛。 王妈妈说这样年岁久远的老山参,薄薄一片就能抵得一支普通山参的效用,一个冬季进补用完这些,足够了。 是 由】. 第十四章 晚餐 第十四章晚餐 好好安排了母亲和哥哥去,媚娘心里轻松不少,抬头看看天色,想着今晚要为老太太准备一顿丰盛的火锅宴,便将怀里抱着的恒哥儿交给奶娘,吩咐她好生看护,又留下翠思在院里帮着料理些,自带了翠喜翠怜,往厨房来。 厨房食材库房如今倒是堆得满满当当,庄上刚采收了来,白府也将前日借去的都送还,各类蔬菜应有尽有,新鲜脆嫩,关着各种禽畜放养鱼虾的偏院也是热闹非凡,徐府经历这次从未有过的粮草断缺事件,竟是怕了,管家们没事就催着庄上送货进城,也不管府里还存了多少,宁可多得烂掉,却再不能让库房空了。 厨房管事蔡妈妈、梁妈妈等几个婆子早接到老太太房里季妈妈知会,说老太太想吃大奶奶说的火锅宴,让她们配合着大奶奶挑选食材。那天蔡妈妈在大奶奶的指挥下,一手操办了烤肉宴,早大奶奶在食物吃法上肯定有许多妙点子,那么多样新奇稀罕的小食品做法她一口气就能说得清清楚楚,仆妇们做的时候有些犹疑,等做完了才惊喜地看出效果。蔡妈妈觉得这位死而复生的大奶奶比起三奶奶宁氏,可是强了好几倍,与二奶奶白氏只怕不相上下。她不敢怠慢,紧跟在大奶奶身边,详细向她介绍厨房里的各种情况,又指着长而大的案桌上,一溜儿摆放齐整的铜锅让媚娘看。 古代人的铜锅都是材质上好的黄铜制作,厨子们勤快擦洗,铮亮得能当镜子照,难怪古人用“铜镜”。然而这么多个铜锅,却一个比一个大而深,没有媚娘心目中的那种,最后只好挑了一只相对小些的,还是比脸盆都大了许多。 她想日后得画些图样,教人去作坊另打制几口不同样式的专用火锅。 吩咐蔡妈妈,焖煮米饭,做几样可口点心,南瓜饼啊,水晶饺子啊、荞麦摊饼之类,热热地做好待用,再把粉丝泡好剪段待用。 然后挑选肉菜,问明刚宰杀了一只大肥羊,羊骨头正炖在灶上,走去揭开锅盖察看了一下,厨房里寻了几样配料丢进汤锅里,又让将新鲜羊肉细细切片,捉一条鱼杀了片好肉,鱼头鱼尾留着不砍开,留着装盘,没有肉丸,便教她们现做,牛肉丸、猪肉丸各做一些,做牛肉丸时,先拿擀面棍将牛肉敲打得快烂了,才用刀剁溶,再捏成丸子。肥鸡也准备了一只,砍切成小块装碟,考虑到晚餐不要让老人吃得太复杂,肉食就准备了这些,还要控制着她吃,其他配菜选了大白菜、香菇、黄花菜、藕片、香菜、生菜、小青菜、土豆片、金针菇、豆腐皮等十多样,蔬菜青翠碧绿,干菜水泡发起来也是金黄玉白,一碟碟择好洗净摆放起来,煞是好看。 老太太是南边人,爱吃辣味,同一个家养的女儿,庄玉兰却不吃辣椒,想到府里们也不吃辣椒,媚娘便亲自动手,做两种口味的盐碟,辣和不辣的,放有香菜白葱段和不放的,各做几个。 一切准备就绪,廊下小红泥火炉里的木炭也烧得旺起来,老太太派了人来传晚饭,媚娘点头应了,却坐着不动,等得蔡妈妈用羊骨头汤给恒哥儿做好羊肉粥,教翠怜送回清华院,趁热喂给恒哥儿吃,这才领了众人,捧着各种各样的物什和食材,施施然往锦华堂来。 锦华堂仍如昨晚那般热闹,们都来了,陪着庄玉兰说说笑笑,连郑美玉也被请了来,和庄玉兰坐在一起,两人却不,各坐一边,都是客人,庄玉兰显然多被欢迎些,连大房的庶出女儿徐小容都围在庄玉兰身边,不和郑美玉。 雕花红木桌上垫了层结实的百越织锦,再放一张牛皮纸,然后将小红泥火炉端上去,架上铜锅,铜壶里倒出羊肉汤,刹时肉香溢满房厅,老太太频频点头,看着媚娘指挥丫头仆妇将一样样精致美观的菜式摆将上来,有桌上围了一圈还不够,还要另置张桌子在后边,才将各样菜摆好,禁不住笑了起来: “你当祖母几天不吃饭了?带着你这些们,都不能吃得下这许多!” “祖母不觉得这些菜都很新鲜好吃吗不跳字。媚娘歪着头问。 徐老说好,好,都是我喜欢的,如今饿着,还真想每样都吃一些呢!” 媚娘含笑道那就是了,每样都吃一点,火锅重在尝鲜,您瞧着,等会或许肉食会剩下很多,青菜却不会剩多少,这鲜美的肉汤煮青菜,不知有多好吃呢!” 老太太笑咪咪地哎呀,闻着就好吃,往时也有羊肉汤,却没有今日的香,却是为何?” 媚娘故意卖关子祖母,孙媳往汤里添了一样药材,不但汤汁煮得更香,多食还能健身!” “哦?说说看,是?” “嗯祖母!这个不能说,饮食秘笈啊,只传女不传男,恒哥儿日后都不告诉他的!” 徐老太太指着她笑骂你这巧嘴猴儿,专会哄人!” 媚娘在这边讨好徐老太太,那边庄玉兰和郑美玉都在偷偷看着她,庄玉兰眼神清澈,郑美玉却是满眼问号,想不通秦媚娘忽然变得这么能干会来事,八面玲珑口齿伶俐那是白景玉,眼前的秦媚娘似乎比白景玉还要厉害! 正说笑着等汤锅烧开,门外传来报声候爷到了!三爷、五爷、六爷到了!” 徐老太太笑得更欢我孙儿们来了,这顿火锅吃得定是欢畅得很!” 暖帘掀开,果然是徐俊英领着他弟弟们来了,徐俊英已经换下官服,头戴紫玉冠,穿着件暗紫色小团花箭袖锦袍,腰系黑色镶嵌宝石的鹿皮带,脚上是同样皮质的厚底靴子,笑容满面走进来,直直走去向老太太俯身作揖,请安问好,整个人看去就是个平常世家,哪像手握重兵的朝廷重臣? 媚娘敏感地觉察到徐俊英的气场吸引了好几个人,不光是她盯着徐俊英看,那边的庄玉兰与徐俊英对视了一眼,徐俊英对她微笑,庄玉兰便红了脸,垂下头去。而郑美玉则含着笑意,一双桃花眼粘住徐俊英不放,媚娘有点搞不清状况了,郑美玉与徐俊英有“奸情”她在棺材里听说了,那庄玉兰是回事?徐老太太提到过他们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感情很好,会不会还另有隐情? 恒儿的爹,对妻子冷冷淡淡,却和别的女子眉目传情,秦媚娘,你有这么差吗?这个是你不想抓住还是他贪了你的美色之后,不在乎你了? “哎呀!”媚娘喊了一声,吸引了全场众人的目光,徐俊英这才她也在锦华堂上房,不由得多看她两眼。 媚娘笑着说道汤水烧开溢出来了呢,火锅宴要开始了!” 今天特意穿了件窄袖绣缠枝红莲夹丝锦袍,纤巧粉嫩的手执了汤勺,为各人舀了小半碗热汤,又招手叫丫头加汤进铜锅,一边笑对徐俊英说道: “夫君扶了祖母到桌边来吧,各位叔叔、姑娘们,都坐,喝口热热的羊肉汤,滋补暖身。” “去,扶我!”徐老太太早饿了,轻拍徐俊英的手今儿又是你弄的妖蛾子,要老祖母我吃她做的火锅宴,我倒要看看好不好,若是好了,便有赏,若是不好,连你一起骂了!” 媚娘轻盈地走,和徐俊英一边一个扶了老太太,撒娇道祖母给个面子吧,不好吃也只说好行不?我倒也罢了,夫君每日忙于政务,很辛苦,回家还要陪我挨骂,我可不舍得!” 徐老太太笑着好好好!只说好吃,行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小猴儿!” 徐俊英一楞:小猴儿?这是他和弟弟们小时调皮,老太太惯常骂的,随着年岁增长,小顽童长大成人,老太太许久不这样骂人了,现在用到媚娘身上了? 他看着媚娘地用银匙搅拌汤水,又拿手背轻贴在碗壁上,估计着不烫了,送到老太太嘴边,笑语温婉: “祖母喝一口!” 徐老太太就着她手上喝了一口,抿抿嘴唇,便接了我喝,这羊肉汤真不是以前的味儿呢,好喝!” 媚娘得意地笑了,灵秀的眼睛波光转动,扫向围桌而坐的们: “大家都喝啊,可以了,不很烫!” 又走到徐俊英身边,伸手碰一碰他的碗壁,微微俯身对他说道喝吧,不烫了。多喝一碗,这汤很好的!” 抬起头来,正对上庄玉兰的眼睛,庄玉兰掩饰地眨了眨眼,说表嫂却不喝吗不跳字。 媚娘朝她点点头兰表妹喝吧,你身子弱,冬天多吃牛肉、羊肉有好处……我早喝过了的!” 四徐小敏喝完了汤,抬头吸一吸鼻子,笑道真的好舒服呢——大嫂你却是坏,这么好的,先去偷偷吃喝了!” 媚娘一笑,走去替她涮了块鲜嫩的羊肉放在碗里快趁热吃!我若不先吃饱喝足,怎有精气神侍候你们?——这是祖母教我的,要侍候家人,得先吃饱!” 徐老太太呛了一口,眼泪也出来了,笑骂我时候这样教你了?你个猴儿,自个儿做的事,尽拿我往前头挡着!” 三爷徐俊雅、五爷徐俊桥、六爷徐俊轩听了都笑,徐俊轩说大嫂这手艺是哪里学来的?京城最有名气的悠然居也未必能整出这样的美味,尤其直接拿铜锅上桌煮食,还没有哪家酒楼这样做!” 媚娘心里一动,丫头将烫好的酒壶送上来,媚娘接过,从徐老太太面前起,一一斟满酒杯,到徐俊轩面前,含笑轻声对他说了声: “多谢六爷今日送我哥哥!” 徐俊轩脸上一红大哥忙于政务,我们几个做弟弟的理应帮着照应大舅爷!” 媚娘又一一给三爷和五爷斟了酒,含笑道了谢。 徐俊英坐在老太太身边,隔着蒸腾的热气只看到媚娘脸儿红扑扑地,笑着和三位弟弟,几个小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劝菜,他听不到。 就着香香的热汤涮羊肉吃,又有清甜的鱼肉,还有牛肉丸、猪肉丸,各样新鲜配菜,一烫就能吃,入口那个鲜嫩甜美!盐碟咸辣适中,老太太胃口大开,吃得浑身热乎乎的,若不是季妈妈在旁劝住,她还不肯停筷呢。 几位爷和们也吃得饱饱的,徐小敏抱着肚子直哼哼大嫂,吃撑了办?” 众人哄笑,徐老太太笑道快拿消食茶来,这丫头,好吃也不能这样,撑破了肚皮可不是玩的!” 却忘记刚才也是吃着吃着舍不得离开桌子了。 大家移步进暖阁喝茶,徐老太太和徐家几位爷坐一边儿,媚娘带着徐府几位姑娘还有两个客人——庄玉兰和郑美玉坐一边,八样茶果摆上来,三徐小婉发髻上的一朵堆纱宫花被身边的徐小敏碰落,媚娘替她重新戴上,眼角扫见郑美玉很快将果盘做了一番调整,一碟核桃仁换走了徐俊英面前的干梅果。 徐俊英是男人,不吃酸的干梅果是吧,核桃仁谁不吃?巴巴地换到他面前去,这举动做得明显了点吧。 是 由】. 第十五章 秘方 媚娘正腹诽,桌上又起变端,这回是徐俊英,微笑着将那碟核桃仁放到庄玉兰面前,说道: “兰儿爱吃这个,我听宫中太医说了,多吃核桃,头发乌黑油亮,们瞧瞧,你们谁的头发及得兰儿的好?” 听着徐俊英兰儿兰儿地喊得亲热,郑美玉脸上一暗,庄玉兰则羞红着脸低下头,徐府们果然你瞅我我瞅你,还是多嘴的徐小敏嚷嚷开: “我说呢!我们几个都是黄头发,兰就能养得这么好的黑头发!原来有这个秘方,却不告诉我们!” 徐小容也轻声说就是,兰只悄悄儿跟我们说一声又如何?” 庄玉兰忙辩解我却不有这秘方,吃核桃是自小儿就喜欢的,英表哥那时多为我砸核桃……” 徐俊英说们莫怪兰儿,她如何?我也是后来听宫里太医说的!” 徐老太太笑道值?核桃怕没有吗?爱吃、想吃多少不成?只要你们肯吃,明儿个就让人买来,在院子里堆成山,让你们这些猴儿啃去!” 徐俊雅说道好像如兰头发也不够黑,我告诉她多吃核桃!” 媚娘被他感动,忍不住说三爷,不一定吃核桃才能黑发,黑芝麻、墨米、黑豆都可以的!” 徐小婉抓住她大嫂也?难怪大嫂头发也是如此黑亮柔顺!且教教我们,吃?” 媚娘拈了粒酸梅果含进嘴里,笑道发质如何,除了先天承接自父母外,后天补养也很重要,我们家姑娘们确实发质有些微黄,但无伤大雅,是另一种美态,说不定有人就喜欢黄头发的女孩呢?不过你们想头发变黑也不难,只将黑芝麻、墨米、黑豆炒熟了舂成粉末,混在一起拌匀,没事用来煮米糊吃,每天吃,持之以恒,不单只养发,还养身,保准吃出一个强健的身体!” 徐小婉高兴地说真的?这么简单!” 媚娘点头还有更简单的:吃何首乌。不过那是药物,难吃得很,还是吃米糊吧,我,没!” 徐小敏呆呆地看着媚娘大嫂,你的事真多!” 媚娘信口道等你长到我这个年纪,嫁人做了娘,你也会懂很多事!” 她话说出口,便看到边上的庄玉兰和郑美玉各自有了奇怪的反应,一个脸变得苍白,一个脸变得通红,而徐俊英冷眼扫,目光里有责怪的意思,徐俊雅和徐俊轩还有徐家几位姑娘拼命装淡定,吃果的吃果,喝茶的喝茶,她哪里想得到:庄玉兰和她同岁,郑美玉只比她小半岁,都还没出阁呢,她已经做娘了,这般轻轻巧巧一句话,无意识地把人家臊得无地自容。 徐老太太轻咳一声,转头问季妈妈兰儿的药可煎好了?饭后一个时辰就能喝,趁热端上来,别等凉了!” 媚娘一怔兰表妹喝的药?可是要忌口?方才却又吃了羊肉……” 庄玉兰飞快地看了徐老太太一眼,苍白的脸又变红了:她吃的那味药确实需要忌口,不能吃牛羊鱼肉,却为了能和徐俊英同桌吃饭,完全忘记了! 徐老太太暗地里微叹口气,看了季妈妈一眼,季妈妈便领会:今晚不必煎药。 吃了羊肉,再吃药那是一点用处也没有了的。 徐老太太问徐俊雅如兰身子如何,好些了么?” 徐俊雅答道就是……腹痛,今日好些。” 他含笑看了媚娘一眼,又说我给祖母请安时,她已经能下床喝鸡汤了!” 媚娘抿嘴笑笑,让翠喜给如兰送人参时仔细探问过,如兰是痛经,她自来如此,这次还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厉害,不得不躺倒在床上,媚娘想着她应该是太过紧张,加之连天阴风大雪,冷浸浸的,不注意受了寒所致。她在厨房挑选火锅菜式时顺便让婆子挑了只乌骨鸡宰杀,炖煮好送去给如兰。 等有空了再跟如兰好好说,让她请个厉害些的太医好好看看,开个方子调理一下身子,对来说,痛经不是小问题,关系到生儿育女的大事呢。 徐老太太叹道这家里是啦?这个病那个病,我老太婆还没怎样呢,你们一个两个却是如此娇嫩,教我放心?” 媚娘笑道祖母放心,不是还有我吗?我这回起来,就不倒下了!” 徐俊轩卟哧一笑大嫂真会说笑。” 徐老太太哼了一声你莫把话说满,好生调养些,明日要再病了,我也不放过你,我火锅还没吃够呢!” 媚娘忙打保票祖母放心吧,您爱吃,孙媳天天给您弄……对了,今日在厨房食材库里看到堆放了满屋的蔬菜,底下的一层已经蔫掉了,这样又冷又干燥的天气,青菜白菜窖藏起来,不会烂得太快,只是蔫掉了也不能再吃,却如何是好?浪费了呢!” 徐老太太说坏了就坏了吧,庄上还会送来,我们这样的人家,不在乎那点!” 媚娘想了一下打了包卷的大棵白菜,田地里也要好长才能长成,坏了真可惜!孙媳懂一些腌制泡菜的方法,不如我去教她们,将吃不完的菜都做成泡菜压进坛子,埋在雪地里,明年青菜不济时拿来吃,爽口又开胃,好不好?” 徐老太太眼睛一亮腌白菜?那真是很好吃的!年轻时在外边吃过,又酸又辣又甜的味道,我一直没忘记,只是我们家没人会做,你若会,便去教婆子做罢!” “好的,孙媳明日便动手去做。” 徐老太太看着媚娘难得你细心。其实当家理事,就需要你这样的精打细算,别看我们家大业大,花费支出也是很庞大的……如今你婆婆病了,景玉和如兰身子也不舒爽,你以前向来不出头露面,不肯理事,又带着恒哥儿,唉!总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来管家!” 媚娘的手在袖子里紧握,下定决心般,她迎住老太太的目光孙媳如今身子大好了,恒哥儿很乖巧听话,并不爱哭闹,若需要,孙媳愿意出一份力,和景玉、如兰共同管家理事,不教老太太烦恼!” 徐老太太微微颔首,看向徐俊英英儿觉得如何?若你心疼恒哥儿,祖母也不强求媚娘做事。” 徐俊英唇角一牵,微笑道恒哥儿也罢了,有奶娘丫头们带着,媚娘却是不懂,如何管得家?景玉如兰身子不适,调养一阵便好,管家婆子们都很能干……” 媚娘看着徐俊英:他不想让管家,意思? 长孙媳不是最应该管家的吗?以前的秦媚娘是没能力没胆气,现在不同了,也不是她贪权好卖弄,爱管这个家,想把管家权抓在手里,其实是想借机寻些路子,给添点外财的,她需要钱,做梦都想钱,有钱抓在手里,那才是硬道理! 喝过消食茶,徐俊雅不放心宁如兰,便先向老太太行礼告退,老太太晚饭吃得有些多了,也想早些上床歪着,索性把几个孙子孙女都打发走,对庄玉兰说: “你也该早些歇了,明儿记得吃药。” 庄玉兰应着,望了徐俊英一眼,柔声道我送送英表哥和表嫂!” 徐小敏就站在她身边,听了便扭身拉着徐小婉和徐小容说应是没人送我几个,走吧!” 庄玉兰不好意思,徐老太太笑骂你个小猴,几时不是你们几结伴来结伴去,要谁送?瑞雪,且去教婆子丫头们,天黑路滑,灯笼拔亮些,好生服侍们回房,莫让跌着了!” 徐俊轩笑着说祖母放心,孙儿与们一路,瞧着呢!” 徐老太太说还有郑家表妹呢……” 徐俊英看了郑美玉一眼,说道郑家表妹与我们同路,顺道就将她送回母亲院里,祖母不用担心。” “好好,那你们且去吧,明儿再来!” 众人出了房门,站在廊下热热闹闹道了别,三五成群各自去了,廊下只剩下庄玉兰孤零零一个人,痴痴看着徐俊英和媚娘、郑美玉消失的方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昨夜徐俊英来到锦华堂,那时没有媚娘,没有郑美玉,只有徐俊轩和几个小姑娘在旁边,她可以像从前那样,整夜坐在徐俊英身边,吃茶,谈心,下棋,没有人去特意关注他们,徐俊英待她仍像从前那样温柔可亲,体贴细致,她十分快乐幸福,邀约他今夜来上房共进晚膳,他来了,可是,她没有想到,郑美玉也来给老太太请安,郑美玉对徐俊英的心思她不是不,但她并不惧郑美玉,郑美玉出自名门望族,如今却已经日渐走向下坡路,而她来自勋贵世家,叔父官至礼部尚书,当今太后还是她爷爷的远房姨表妹,郑美玉拿与她比?她真正担心的是现在的威远候秦媚娘,听说她以前是个木美人,不通世事人情,英表哥完全是被她的外表所惑,一时冲动才娶了她,可如今见了面,她却不是传说中那样不招人喜爱,相反,她却是整个徐府中最招人眼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英表哥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她真能如姑祖母所说的那样,可以做英表哥的妻子,与秦媚娘平起平坐? 姑祖母是世上最疼她的,秦媚娘病重垂危,便赶紧着人来接她,英表哥松口承认心中记得她兰儿,可谁也没有料到秦媚娘会死而复生,活蹦乱跳站在她面前。她又一次差点被气晕,但毕竟不再是一年多前的庄玉兰,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这次再不做那闷头痛哭,独自伤心的弱女子,因为表哥,她大病一场,误了婚嫁,才被秦媚娘讥讽,十七岁还未嫁未做母亲,在徐家少爷们面前大大丢了一回脸,她心里好恨,她要争取,把原该属于她的夺,面上的事交给姑祖母,私下里,她要牢牢抓住英表哥的心! 是 由】. 第十六章 心思 徐俊英和秦媚娘将郑美玉送回郑院里,顺便去向郑请安。 郑问媚娘听说你今日给老太太弄了个火锅宴,吃得很是热闹舒畅?” 媚娘俯身应道是。冬天吃火锅暖身子,若是母亲愿意,儿媳也弄一个给母亲吃吃看?” 郑笑笑,不置可否。她今天看起来气色好了些,歪靠在暖榻上,穿一件宝蓝色绣福字软缎棉袍,同色抹额上缀了一块闪着暗暗光华的深紫色璎珞,衬得她的眼睛也比平常多明亮些。 其实郑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出头,她最疼爱的小七爷苏俊杰战死疆场之前,她还是个很光鲜姿色犹存的,把偌大的候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半点不用老太太操心。也就一个多月的,中年失子的巨大伤痛将她击倒,完全像变了个人,瘦得脱了形,鬓发半白,脸上皱纹丛生,整日躺在床上,了无生气。 徐俊英想到幼时郑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不禁内心黯然。 那时的母亲温柔可亲,不时地会摸摸他的脸,用手里帕巾为他拭汗,春夏秋冬四季衣裳她亲自捧送到他房里,一件件抖开让他试穿,然后细细交待丫头们拿去挂好,与他是微笑着柔声细气地哄劝,转脸去叮嘱婆子丫头好生服侍大爷,便是另一种冷洌的神情,那气势不容丫头们违逆,所以他房里的人都是规规矩矩的,没人敢对他动眼,丫头们大了就换走,加上他本人的严谨庄重,母亲不让安排通房,他绝没有那种心思,又是常年在军中生活,直到二十三岁遇见秦媚娘为止,他没碰过任何女子。 在这方面,他不知是该感谢母亲还是该埋怨,边疆防守,征战数年,多少次出生入死,他从不在意,二十二岁那年回家过年,只能住一夜,第二天早起向祖母辞行,听见祖母怒责母亲,说她不关心顾惜长子,连个暖房的女子都不给他,此去又不知到何时才能,若是有意外办?他都这个年岁了,常年在军中,没机会婚配也就罢了,做母亲的该想办法给他留下一点血脉,哪怕庶子也好,总是威远候的子嗣…… 那时候他才猛然醒悟:他还没有子嗣,没有能继承爵位功名、传承姓氏名讳的! 第二年战事间隙回家探亲,他见到了表妹庄玉兰,祖母的安排,他没有反对,认得的女子不多,表妹从小相识,乖巧可爱,或许能成佳偶。再也没料到皇上邀他游明湖,遇见了秦媚娘,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一刻他体会到了情动的感觉,毫不犹豫地请了皇旨,皇上和他同年,从小混得烂熟,俗话说的同穿一条裤子他们都有过,当下哈哈一笑,赐婚圣旨便立时给他颁下了,把老祖母气得半死。 母亲却表现得很积极,干脆利落地为他将秦氏媚娘娶进了门。 婚后两天他回边疆,上前线,几度置身生死关,得胜还朝,才知媚娘生了恒儿…… “英表哥,喝杯热茶吧!” 郑美玉温婉地站在徐俊英面前,呈上一个精巧的青花细瓷杯,郑眼睛眨了一眨,认得那是自家侄女惯常专用的杯子。 郑美玉端给媚娘的是一只白底儿细红花的杯子,媚娘说了声谢,接放在案桌上刚从老太太那里喝来,再喝不下了!” 徐俊英也将杯子轻轻放下,郑美玉看了他一眼,低垂下眼眸。 “母亲今日气色很好,是用了苏太医的方子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徐俊英问。 郑点了点头不,英儿请的苏太医,比老六请的那个陈太医高明多了!” “苏太医主管宫内六院妃嫔的诊治,比较难请到,上次随意让人去请,他是听说了媚娘的事,自愿看的,请他得便再来给母亲诊治一番,他依言来了。平时,他可绝不受寻常人家邀约。” “英儿有孝心,我如今自觉好很多了!” 徐俊英说吃了苏太医的药,没有不好的——母亲放宽心养着,七弟为国捐躯,是为英雄……还有在,自会奉养母亲!” 郑拿手中的帕子捂住眼睛,哽咽着我……我心里是明白的!” 她心里是极度悔恨! 悔不该鬼迷心窍让俊杰千里赴战机,想在俊英的护佑扶持下,挣得一份军功,以后好寻门路封官,长子俊英常年在边关防守,耽于战事,若他有个不测,俊杰也可以凭军功,以老威远候嫡次子身份继承哥哥的爵位。 可天算不如人算,谁能想到俊杰年轻好胜,不顾俊英派在他身边的亲卫劝阻,乘胜强追穷寇,敌人不是弱势,无路可走来个狗急跳墙,拼得鱼死网破,俊杰冲在头里,反而中了埋伏,被敌将一刀砍下马。可怜他从小读兵书练武功,以父亲为榜样,誓要与长兄比高低,仅经历一役,便折掉了。 初闻噩耗,她昏死,也不肯她那笑容灿烂,俊美挺拔的已不在人世,她甚至怀疑是俊英故意让俊杰去执行那么危险的任务,故意要他死在战场,恨得把护送俊杰灵柩回家的俊英脸上抓出几道血痕。她从三岁起抚养俊英,从未见他哭过,那时俊英流泪了,闭上眼一动不动任她抓挠,老太太从旁喝止了她,让人将她架开,她拼命挣脱,以头撞墙求死,俊英抱住她,跪在她面前说道: “七弟死得惨烈,他死在战场上,是英雄!母亲还有我,我也是母亲的,我的,母亲亦可当成是七弟的!” 俊英的话,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她,她清醒了一些,记起了一件事,她不闹腾了,抱着俊英的头,儿啊儿啊地喊着,哭得凄惨绝伦。 之后媚娘那可怜的孩子也不声不响地病倒了,她让春月时时去探看,媚娘一心求死,断无生路,便接来了侄女郑美玉,美玉常来候府住,从小对俊英有情,她让美玉亲近俊英,最好造成一个事实,美玉就可以接替媚娘做威远候,以后还有她这个做祖母的扶助,孙儿恒儿的世子之位是铁定的了。 她嫁入候府,三十来岁就守寡,做了那么多年的努力,没能帮争取到功名爵位,总该为孙儿做点。 郑伤心,一旁的郑美玉也黯然神情,以帕巾轻按眼睛,媚娘虽然内心同情郑,却不敢出言劝慰,毕竟失子之痛太过于沉重,安慰话说得不当会让人家陷于更悲伤的境地,她不认识七爷苏俊杰,没有感情,除了脸上显露出痛悼的神色,实在做不出落泪的样子,苏俊英看了她一眼,她有点不安,心想他是不是怪她不劝着婆母?于是为着分散郑的注意力,减轻她的悲伤之情,便将方才在锦华院论及的管家一事说了出来,郑果然被这个话题吸引,不哭了。 “老太太要让你管家?你行吗不跳字。 郑惊异地问,此前的媚娘,可是都不会,也不争不抢,如果没有这个做婆母的额外照顾着,她在候府的日子可是很难过的。 媚娘笑道儿媳想着不是很难吧?无小说网不少字还有母亲在后头呢!寻常事儿媳可以忖度着办了,稍大点的事情总要问过母亲才知如何定夺,慢慢学着,不信做不来!” 郑唇角挂着赞许的微笑没有人天生就会管家,以前我还不是一无所知,渐渐地能掌管这一大家子的所有事务?只要你不怕辛劳,我去跟老太太说,有不懂的,来问我!” “嗯!多谢母亲,媚娘愿意学做些事!” 又闲话了几句,郑显出倦意,挥手让他们。 郑美玉在前头引路,将两人送到院门口,迟疑了一下,对徐俊英说道: “英表哥,我的绣棚子好像落在东园了,我跟你去取吧。” 徐俊英点了点头瑞珠和瑞宝那日收拾房间,看到了,替你放着呢。” 瑞珠和瑞宝,在东园里专门侍候徐俊英的丫头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嗯,又是老太太给的,瑞字辈,和瑞雪瑞云那些大丫头一个级别呢。 看来郑不喜欢往徐俊英房里送丫头和,老太太便代劳了,给了丫头又给通房,那老太婆吃饱了撑的,闲得没事干成天想着教坏孙儿,多是好事吗?打起来要你候府乱得好看! 媚娘正想着又可以和徐俊英相伴走回清华院,这段路只有夫妻两个,心里正暗自思量着是不是该跟他说几句暧昧好听些的私房话,忽听到郑美玉也要来,哪里肯让她当电灯泡,温言道: “玉表妹,你真是不,绣棚子落到表哥书房里去了?这夜深人静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与表哥同去?若教那些碎嘴长舌的仆妇婆子看见,保不定出去乱嚼舌,还是留着,待明日我教翠喜送来便是!” 一句话,拦住了郑美玉。 刚才从锦华堂出来,媚娘见庄玉兰和徐俊英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大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之意,很是受了点刺激,表嫂在旁边呢,表哥表妹不要太过份行不? 转身离开时就装做怕冷,故意挨近徐俊英,紧跟着他的步伐走,不管他想,势必要让他的兰儿表妹看着刺眼。 徐俊英身材魁梧挺拔,身上散发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就算他根本没有伸手扶她的意思,她仍有种被保护的感觉,所谓小鸟依人,就是这样了。 她称之为夫君的帅男人,虽然冷冷淡淡、不温不火,但他确确实实与她相属,是她孩子的爹,未及深入了解,传言也不可全信,他生得英俊周正,举止端方,感觉人品应不会差到哪里去,以前的媚娘与他感情淡漠,那是因为久不相见,现在由她来做他的妻子,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不应该任由夫妻情份继续淡漠下去,让别的女子趁隙而入,有两个妾已经够窝心的了,她不想让更多搬进清华院! 当着郑美玉的面,紧挽了徐俊英的手,娇声道夫君,站在雪地里好冷,我们走吧!” 她明显地感觉到徐俊英身体一僵,也不管他,用了力气,拖着他走,徐俊英倒也给她这个面子,对郑美玉说声玉表妹回吧,明日再说!” 便随媚娘走了,宝驹在前拿灯笼照路,翠喜和翠怜各拿了一支灯笼,远远躲在后边,待他们走远些,才慢慢跟上去,路过郑美玉,故意咕咕笑了两声。 黑暗里郑美玉一张脸火辣辣地烧起来,她咬着唇站在原地,久久不肯进屋,直到郑遣了春月来唤她,才用冰冷的手烫了烫脸,低头跟在春月身后走。 是 由】. 第十七章 爱财 被媚娘紧贴着,徐俊英好一阵不自在,沿着青石板路穿行在花藤间,转过假山,踅进回廊,早将郑美玉的目光甩到哪个角落去了,徐俊英回头看远远跟在后边的翠喜和翠怜,淡淡说道: “该松手了,你的丫头看着呢!” 媚娘不放是我的丫头,看了又如何?” 徐俊英冷哼一声,媚娘说这样不是很好吗?又暖和!” “走路就要好好走,有点规矩,今天并不很冷!” “刚才夫君不反对?也是想让我这样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说呢?” “呵呵,没!我玉表妹喜欢夫君,夫君喜不喜欢玉表妹呢?” 徐俊英直接把手臂抽,让媚娘抱了个空,媚娘大为尴尬,趁着夜幕遮掩羞色,拿出前世谈恋爱时的腻乎劲跟他撒娇卖痴: “夫君啦?就快到家了……人家冷嘛!” 徐俊英抵御美色诱惑的能力值不可低估,身子绷得硬梆梆的,用冷静得出奇的语气说道: “若是真冷,就在这里等着,待我让人给你送衣裳来。若是走不动了,让后面那俩丫头上来扶着你,我先走一步!” 说着人已大步往前,很快与她拉开很大一段距离。 再厚的脸皮,到此已是底线,媚娘脸上火烫,咬着牙,略停一停,仍然急步跟上,这回知趣地不再拉扯他,故作平静问道: “夫君为何不让我参与管家?” “你没这个能力!” “我有!” “守着恒儿,安安稳稳享受你的荣华富贵,也不用操心!当家岂是件容易事?你会累病的!” 媚娘被他最后一句感动,以为他是担心她的的身体,柔声道夫君拼了命挣得军功,封妻荫子,这份荣华富贵做妻子的理应珍惜。但夫君常年征战在外,不能时常关顾我们母子,我在候府其实空顶着个候名头,并不比妯娌们多得些多少好处……夫君的俸禄全部交入公中,我每月也就领那么点月银,我和恒儿身子又不好,吃药吃补品都得掏了体己,景玉上来管家,更是紧防着我们清华院,仿佛我们私底下得了候爷更多的补贴,因此宁可让别的院子吃用都剩着,也不肯多给我们一分半分,对外不好说,我们吃穿都不如人的……我要求管家,除了真心想为如兰分担些,主要也想看看,我夫君的俸禄是用的,这府里的其他营生,我一概不知,银钱如何进来,如何出去,我想了解——身为长孙媳,当家理事,为长辈分忧,总是应该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徐俊英停下脚步,看着媚娘我虽有军功,却是世袭候爵,候府人口众多,我的俸禄自然要入公,全家都能享用。除此,府里还有许多处田庄、土地、门店铺面……光来往帐册就堆满几个屋子,各路管家管事的人员无数,你如何应付得了?府里女眷体己银子各有定例,你是一品诰命,老太太、太太们之后便是你,数目不少,还不够么?只要你不出面管家,我可以每月再多给你一笔银子!” 媚娘委屈道一品诰命的月银或许不少,可我病好以来,翻箱倒柜也找不出多一文钱来。大冬天别人都有新置的棉衣,连玉表妹都有,我却穿的旧衣裳,这样的诰命谁见过?既为夫妻,夫君本就该把钱袋子给我管,何用额外给我银钱?夫君时常在外应酬想必另有用度,不交给我也罢,我掌管家事,可另得一笔酬劳,加上我的月银,该够用的了!” 徐俊英目光闪烁我竟不你如此爱财!” 媚娘笑爱财啦?君子尚且爱财,何况我这等小女子!” 徐俊英哼了一声你以前的月钱如何营用我不得知,上一个月是玉表妹替你管着,锁在东园书房一个小箱里,方才她想,也是要还你吧。至于新置的冬天衣裳,自然不会少了你的,景玉与我提过:因你在病中,不好量身,等你好了再补做——她倒是猜到你又好了!不让你管家,因你性情娴静,脑子不及景玉灵活会算计,我也不想让太多人认识你这个大奶奶!” 媚娘奇道不想让人认识我?却是为何?” 徐俊英答非所问若是老太太和太太执意让你管家,也罢了。但有一件:若敢有贪墨事件,一定重罚,管家不能做了,永远也别想随意走出府门见人!” 媚娘怔了一下这罚真够重的,连出门见人都不让,还永远?我可是诰命啊夫君,若宫里宣召呢?” 徐俊英背着手往前走你是病人,宫里不会宣召!” 媚娘想了一想才转过弯来,有些急了,追上去,刚好徐俊英也收步转身,两人撞了个正着,徐俊英的手肘撞到了媚娘心口,媚娘捧着胸,吸着冷气,弯下了腰。 徐俊英问你样?” 口气不急不慌,媚娘很生气,此时却要调理气息,不能发作,好一会才咬着牙,小声道: “你是铁做的么?骨头这么硬的!再用力些我就被你害死了!” 徐俊英不作声,顿了顿道我给你喊那俩丫头上来服侍着?” “不用!你刚才转身想说?” “你追上来又想说?” “被你一撞,忘了!” 徐俊英啼笑皆非,清了清嗓子,慢慢说道以后叫我候爷吧,不要叫夫君!” 这都夫妻啊,夫君也不让叫了! 有那么点凉凉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心口被撞到的地方隐隐作疼,媚娘说道: “候爷请先回吧,我累了,得让翠喜她们扶着慢慢走!” 徐俊英点了点头转过回廊就到院门,应也无事……我先走了!” 看着宝驹引了徐俊英,两道身影随着一点灯光消失在回廊尽头,媚娘抚胸蹲了下去,翠喜和翠怜提着灯笼赶上来,吓坏了: “大奶奶了?” “没,有些腹痛,歇一歇再走——候爷有公文要处理,先让他了!” 两个丫头陪在旁边,媚娘默默地、有些伤心地想:徐俊英能够这样将她丢在黑暗中不管,果真一点不顾惜夫妻情份了么?他要是不管和恒儿了,可办? 回到清华院,见王妈妈从娘家了,不及,先去看恒哥儿,小乖宝宝已睡着了,怜他大半天见不着母亲,媚娘将他抱去上房,放在大床上,晚上带他睡。 王妈妈带来了不大好的消息:秦家大院的房子本就年久失修,一年多不住人,近日几场大雪下来,竟然压垮了十几间房屋,秦请了砖瓦匠来修葺旧房,又要另买砖瓦木料等,加之各处园墙修补,坏掉的家具、日常用品需要重新买,媚娘给的那几百两银子,一下子用得差不多了。 媚娘沉吟着说道用就用了,以后有了再补贴,母亲年老,我虽是女儿,也该尽孝奉养!” 王妈妈又告诉她一件事太太如今只愁在大爷会考这件事上,许多有钱人家都备了礼金,拜访得京中名流高官,各人皆有指点,准备参加会试的举人,有钱有势的都凑起份子,办起各样聚会,文人雅士们聚在一起,少不得请上翰林学士之类的人来,评论一下前度会试的卷题,又测一测下回会试是样的题,太太也想让大爷去参加这样的聚会呢!” 媚娘皱眉道那些人闲得没事做,不过聚着玩罢了,有用?咱们大爷才高八斗,那是真才实学,还怕考不上,非得跟了他们闹一场才成?” 王妈妈说哎呀大奶奶,如今就论这些呢,才学再好又如何?若不处好上下左右的关系,考上了,人家也给你冷眼看,到时入了官场,也是有讲究的!” 媚娘不禁多看了王妈妈一眼,这奶娘真不是盖的,这样也懂? “好吧,我问问候爷,或许能帮着打听些门路去!” “哎!太太正有这个意思呢,又不肯让给奶奶说,是老奴不忍心太太烦恼,多嘴说了!” 媚娘笑了笑了,娘亲也是,跟我还见外,不过妈妈对娘亲真是好!” 王妈妈笑着瞧奶奶说的,老奴当初要是没有太太,早饿死街头了!” 媚娘以手支着腮帮,叹口气若是候爷与我一条心,咱们秦家也能沾他一些荣光,却不知候爷是怎样的心思——妈妈不是说当初他不嫌我家清贫,愿俯就求娶么?显见他应是喜欢的啊,就算夫妻久不相见,他也不能待我这般吧?无小说网不少字我生了恒儿,他还纳妾……好吧,就算是老太太给的不能推拒,可这次病了一个月,他身边就有了这个那个表妹,一个比一个腻乎,眉目传情,意思啊?我始终是正室不是?他事都不来与我说,宁可独自住在东园……” 翠思在床边替恒哥儿掖了被角,忍不住走说道奶奶不知,那庄家表……” 王妈妈盯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你懂?别乱嚼舌根,教奶奶想了事情!” 翠思低下头,不说了。 媚娘看着王妈妈妈妈怕?都是人。” 王妈妈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奶奶是原配正室,又有恒哥儿,还怕谁去?但寻常男子都有三妻四妾,何况是候爷?候爷身份尊贵,又生得威武俊美,不说表妹们喜欢得紧,外边不多少好人家女子看着呢!两个姨娘原是通房丫头抬上来,是贱妾,即便生下一个半个小主子,也没脸面。倒是外边的好人家女子,若有意来俯就做妾,便是贵妾良妾,贵妾生的小主子可不比嫡子差到哪里去,候爷若还看重贵妾,到时只怕对奶奶和恒哥儿不利呢!” 媚娘怔怔地看着王妈妈我是他的,我不让娶贵妾,行不行?” 王妈妈忙道奶奶千万不可啊,那样您就成了不贤不淑的妒妇!人人都会指责笑话,况且老太太、太太出面做主,奶奶怎能阻拦得住?” 媚娘不忿那要怎样?便眼睁睁看的纳几个贵妾进来,生下许多个来与我的恒儿抢爹爹?抢世子之位?” 王妈妈眼里精光一闪奶奶该待候爷好些,真心实意疼惜候爷,候爷不是木头人,岂有不感恩的?候爷又最是顾脸面,承了奶奶的情,就算再娶贵妾,总不会将奶奶放到一边去,奶奶的正室之位稳稳的,恒哥儿这个世子也就无人能代替得了!” 媚娘苦笑我倒想真心实意待他呢,只怕他不领情,他连我房里都不来!” “唉,不急在一时,候爷只是与奶奶离别太久,生分了……慢慢来!奶奶只看在恒哥儿份上,用心与候爷过日子,夫妻长长一辈子,会好起来的!” 是 由】. 第十八章 堂前 第十八章堂前 第二天清晨,一觉醒来,看到温暖明亮的阳光映照在雕花格子窗上,媚娘的心情又从低谷擢升到了山顶。 有值得烦恼的?日子一天天,哭或笑都不能阻止时光的流逝,有机会重生的人,更应懂得珍惜时日,不该被一点点问题绊住就心灰意冷,想在异世站住脚,生活得风光自在,除了傍住徐俊英这棵好乘凉的大树,还可以依靠的努力! 拿出前世职场女性的韧劲和干劲来吧,事在人为,这个世界机会或许很少,但只要保有健康和热情,坚强地走下去,能寻到一条平坦之道、一个属于的好归宿! 王妈妈照管着清华院的一应事务,督促院里粗使婆子们将庭院里的残雪打扫干净,堆放到花树下,烧好热水待奶奶起来洗脸,教奶娘和翠思照看好恒哥儿,检查他身上衣裳是否穿得够厚,遣了橙儿苹儿到厨房去拿早点……翠喜走出上房报说大奶奶起床了,王妈妈又赶紧走去交待翠喜和翠怜,务必细心服侍,帮着大奶奶梳妆打扮。虽然府里七爷新过,但他是年轻人,未娶妻生子,灵堂都还只设在他生前住的院子里,因老太太尚健在,遵皇旨为七爷隆重发丧过后,不过一个月,二老爷即命府里除丧服,男女老幼上上下下该穿着打扮还穿,该玩该笑还如从前,务必不让府里太过冷清,免使老人沉缅于伤痛,影响健康。所以王妈妈放心大胆让翠喜尽量把最好最艳丽的首饰衣裳给大奶奶穿戴上——今日候爷沐休,夫妻俩总会碰面,得让候爷看到,病愈的大奶奶美貌不减反增,鲜艳如同一朵盛开的富贵牡丹花。 媚娘死而复生,王妈妈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她这辈子都没有了,全部希望只在媚娘身上,从小奶大的,在她心里眼里就像的亲生女儿般,只要媚娘好起来,要她做任何事情都愿意! 大病前媚娘的境况如何,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她曾经哭着劝求媚娘放过,反正那事情除了大太太,谁都不会,就当都没发生,好好和候爷过日子,将恒哥儿抚养成人,可媚娘已心如死灰,魂魄随着那人的逝去而消散,仅剩一个躯壳,每日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求速死…… 媚娘死后,候爷将她和翠喜、翠思、翠怜一起唤去,用言语敲打、许诺会善待她们,她们只是流着泪,不停地叩谢候爷恩典,只字不吐露他想听到的话,候爷冷冰冰地看着她们,最后说: “我不逼你们,自古有主死奴婢殉葬,全了义节,赢得好名声,若不想死也可,大奶奶出殡之后,你们一并送到乡下去,这辈子别再!” 曾经害怕候爷暗地里下手,将她们几个陪嫁奴婢弄死,她一把年纪,倒也罢了,可怜翠喜、翠思、翠怜正当青春,候爷不容她们,因为媚娘的秘密,但真正清楚那事的,却只有她这个奶娘,三个丫头是不明就里的,要是为此死去,倒真是冤枉了。 媚娘完全忘记前事,王妈妈暗暗欢喜,正中心怀,以前劝媚娘隐匿往事,用心对候爷,媚娘流泪说做不到,现在她醒转来,终于开窍,愿意为候爷花费心思了,王妈妈下定决心,要全力帮助媚娘重得候爷喜爱,唯有这样,恒哥儿才有机会做世子,媚娘才能保住荣华富贵! 穿戴完毕,媚娘清清爽爽,漂漂亮亮地走出房门,嫩黄缎面绣花絮丝锦袍,配粉色八幅罗裙,头发梳成龙女双飞髻,围上金枝步摇,颤悠悠的珠串直坠到肩上,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根本不用打胭脂水粉,抱着恒哥儿在廊下晒一会太阳,逗一逗金丝网笼里的画眉儿,脸颊自然地浮起两朵桃色红云,花朵般柔软娇嫩的唇瓣更似涂了口脂般,鲜红润泽。 她今天故意起得迟些,特特等恒哥儿睡醒,打算抱着他去给老太太请安,顺便让老太太看看重孙儿。 徐家祖上以军功封爵,因常年在外打仗,婚娶都比较晚,到了徐俊英这辈,男儿们多数弃武从文,晚婚的传统倒是没有改变,都在二十一岁以后娶妻,七个男儿除了六爷七爷同岁,未婚,四个哥哥都各娶了妻室,三爷徐俊雅和三奶奶宁如兰婚后两年多未有生育,其他三房都有了子嗣。徐府如今是四世同堂,嫡生的重孙女有二房嫡子二爷徐俊朗和二奶奶白景玉生的儿徐美莲,三岁;大房庶子四爷徐俊庭和四奶奶甘氏生的二姐儿徐美蕙,两岁;二房庶子五爷徐俊桥和五奶奶方氏生了庶长重孙慎哥儿,两岁半;媚娘作为长孙媳,生了嫡长重孙恒哥儿,将近七个月大了。 雪后第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不单只媚娘会打算,其他各房也都有这个想法,纷纷抱了哥儿姐儿,来到锦华堂给徐老太太磕头请安。 难得两位太太今天气色也好,不约而同地一起,二老爷徐西平也正好沐休,早起读了些史书,天色见亮便给老太太请安,久不得与众子侄孙辈相聚,免不了一阵寒喧言谈,一暖阁里老老少少,坐了满满一堂,老太太含怡弄重孙,虽则心里愉悦,却因着郑在,怕她还未从失了小七的悲痛中恢复,不好表现得过于高兴,孙儿孙媳们也懂事,只轻言细语地交谈着,并无太多喧哗。 只听廊下报声大奶奶来了!” 暖帘打起,媚娘打扮得如同个神仙妃子般,笑吟吟地走进来,脆声道: “啊呀!我和恒儿来迟了呢!跟老祖宗告罪!” 奶娘抱着恒哥儿跟在她身后进来,恒哥儿穿一件大红色团花绣麒麟小棉袄,头戴镶嵌玉片滚兔毛边儿的暖帽,粉嘟嘟毛茸茸像个小福娃般逗人疼爱,他受了母亲的影响,也欢快地朝满屋子的人清脆地喊了一嗓子,不是意思,总之就算是打招呼了。 母子俩的轻松活泼犹如一道春风拂过,带动着屋里响起各种各样的笑声,徐小容几个争相站起来,迎接媚娘,围着恒哥儿逗弄,老太太呵呵笑着,可着嗓子喊,让把恒哥儿抱到她面前去。 其他人不自禁地提高了的声音,连先前不敢吱声的小孩子们也开始闹起来,有要喝水的,有要尿尿的,乱成一片。 媚娘先给老太太行了礼,看见旁边坐着的二老爷徐西平,迟疑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徐俊英,徐俊英只好向徐西平作揖陪礼道: “媚娘经此一病,把许多人和事都忘记了,还请叔父莫怪!” 徐西平看着媚娘,微笑捋须点头嗯,我遇见苏太医,听他说起,侄媳有福,前事忘记就忘记了,最紧要先把身子养好!” 媚娘这才敛衽作礼,深深福了一福道侄媳失礼,请叔父见谅!叔父万福金安!” 再依次给郑和桂请安。两房姨太太分别站在两位身后,媚娘只对着她们微笑点头,王妈妈教导过,两房姨太太中有良妾有贱妾,媚娘虽是小辈,却有候身份,不行礼也无人说得。 媚娘接过奶娘怀中的恒哥儿,送到老太太面前,瑞雪上前接住,放在老太太膝上,老太太双手扶着恒哥儿,任由他在膝上蹦跳,仔细端详了一会,眉开眼笑道: “这乖孩子,白白胖胖、壮壮实实真招人疼!不很像他父亲,倒越长大越像老候爷——他的亲祖父!是个有福气的……瑞雪啊,将昨天刚买那盒蜜枣儿赏了恒儿奶娘,让你们大太太记着,从这月起,月钱给她涨一倍,往后带着嫡长重孙,更要多用心!” 奶娘又惊又喜,楞在当地,媚娘看她一眼,她才醒过神来,赶紧跪下磕头,垂首退了下去。 郑脸上露出笑容,体贴地说太祖母累了罢?春月抱了恒哥儿玩去!” 谁知恒哥儿却不要春月,小胖手啪一下拍开春月的素手,返身趴在老太太肩上,老太太乐坏了: “哎唷我的乖重孙孙,和太祖母最亲!” 她指着左手边坐着的庄玉兰,笑对恒哥儿说不要春月抱,可要她抱?” 恒哥儿看了庄玉兰一眼,庄玉兰有些不安,仍地伸出手,谁知恒哥儿很爽快地朝她倾身,庄玉兰抱了个满怀,顿时又欢喜又惊讶,目光有意无意地晃过徐俊英,激动得满脸通红,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轻拍恒哥儿的后背,连声赞道: “好孩子,真真是好孩子!” 媚娘逗弄着蹒跚走到她身边的慎哥儿,眼角余光录下老太太和庄玉兰的举动,又飞快扫一眼徐俊英,后者脸色平静,也不笑,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徐西平说着话。 她拉起慎哥儿的小手,笑着说慎儿要不要和恒儿玩?” 慎哥儿点头慎儿要和恒儿玩!” 媚娘便转脸对五奶奶方氏说道我看慎儿头发有些稀疏,晚上睡觉是不是睡得不太安稳?” 方氏忙恭敬地应道正是呢!晚上睡觉总要闹一场,我看恒哥儿养得真好,大奶奶可有好法子?” 媚娘说多喝点骨头汤,多吃鱼,多晒太阳,自然就长得好了。难得今天阳光温暖,不若带了孩子们到院子里去,边玩边晒太阳?” 方氏没有不从的好啊,咱们禀过老太太,就带孩子们出去?” 媚娘四下里一看那和三爷坐一处的是二爷吧?无小说网不少字二奶奶今天又没来?” 方氏用帕子遮了嘴轻声道二奶奶给白家老太爷守孝,做道场要跪雪地寒席上,偏她小日子来了,那时候让寒气侵体,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又最是娇矜惯养,刚刚着人来向老太太告了罪,起不来呢!” 媚娘也轻声道要不要去看看她?” 方氏正要答话,忽见老太太起身,由瑞雪和季妈妈等人扶着去了内室,她早上吃香米粥,又多喝了一杯茶水,坐不到一会就要进去。 却听软榻上一声惊呼,庄玉兰抱着恒哥儿弹跳了起来,她只顾抻着的罗裙,眼看恒哥儿要被她弄跌地上,郑惊叫,媚娘和坐在不远处的徐俊轩同时赶到,眼见徐俊轩接住了恒哥儿,媚娘反手一把将庄玉兰推了个倒仰,跌在榻沿。 庄玉兰脸色惨白,两手抓着裙裾侧身而坐,怔怔地看着面带薄怒的媚娘,徐俊英急步走来,关切地问: “兰儿了?你没事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被惊吓的恒哥儿此时哭出声,郑心疼地从徐俊轩手上抱了他去,轻轻拍抚着。 感觉到徐俊英冷冷的目光朝她射来,媚娘平息一下,努力调整面部表情,柔声道: “兰表妹还好吧?无小说网不少字我看你摇摇欲坠,不得不推扶你一把,不然你一脚踩空,跌下去就惨了——你可不同恒哥儿,他人小体轻,跌了应是不痛,你那样一跌,想必是爬不起来了的!” 庄玉兰这才委屈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恒哥儿他、他弄脏了我的裙子……” 媚娘这才,庄玉兰一件新崭崭的藕荷色罗裙上湿了一大片,不禁内心大为爽快:叫你装!大姑娘抱娃娃想讨好表哥,又没有抱娃的经验,蚀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却故意紧张地看着徐俊英道哎呀!这如何是好?咱们恒儿真是不像话!” 徐俊英皱眉道你是母亲,怎把不定的孩子?害得兰儿如此……” 桂却笑道莫慌莫急,这是好事!别小瞧了童子尿,往后兰儿嫁了人啊,第一胎生下来的,十有八九是跟恒哥儿一个样的!” 瑞雪扶着老太太进来,听说了,也笑着安慰庄玉兰这个也值得哭?恒哥儿给你的见面礼,你该谢他才是!瑞虹瑞云扶了兰姑娘去换衣裳罢。” 是 由】. 第十九章 赏赐 媚娘带着歉意对老太太说:“我日后新做了裙子,赔给兰表妹一件!” 老太太笑着摆手,忽然想起来,认真道:“上月量身添冬衣,你因病没做,你母亲今晨去看了景玉和如兰,她们都还病着,几个大库房钥匙交回你母亲处,你母亲说你如今好得跟没事人似的,想赖你管着些事,你便学着做去吧!” 媚娘意识到这句“学着做去吧”便是开始要管家了,心里一动,却又转头去看徐俊英,轻声推托: “还是等景玉和如兰好起来吧,候爷不放心恒儿,也怕我脑子不够灵活做错事……” 老太太看着徐俊英道:“掌管府里中馈,原是长孙媳该做的,媚娘如今不比从前,我看她很好。再说了,不还有你母亲在旁看着吗?能错到哪里去!恒儿自有奶娘和丫头们带着……前阵子是谁跟我说的?是如兰吧,说清华院的丫头婆子太少,却是为何?每位奶奶的婆子仆妇丫头不是都有定制的吗?英儿东园里还都是我另给的人。” 郑夫人忙说道:“是儿媳疏忽,这事没跟母亲提及:媚娘这孩子向来图简单省事,用惯自个陪嫁来的人,清华院里原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我看她确也是闲人一个,不需太多人服侍,便将那些人另派到园子里去当差,再给大爷房里新抬的两个姨娘分了几个……” 老太太点着头:“那两个姨娘倒也罢了,每人一个婆子两个丫头就够,连她们自己都要来服侍正房奶奶的……还将清华院里的人添够了吧,再多些也无妨,媚娘从此要管事,需要用的人手多着呢,恒儿是嫡长重孙,奶娘之外再多给两名年轻媳妇跟着,加四名小丫头带着他玩儿。媚娘身边的丫头也大了,总要配人,仔细挑几个精灵些的小丫头跟着,以后用着才趁手。” 媚娘见老太太看过来,忙福身应道:“孙媳记住了!” 老太太又看徐俊英:“英儿不必担心,你母亲从前也是这般什么都不会,慢慢做起,不是将候府管得好好的?媚娘当家会忙些,你便多体谅,多看顾教导恒儿!” 徐俊英对老太太恭敬应道:“孙儿遵祖母训示!” 目光扫向媚娘,媚娘对上他的眼睛,脸上漾起温柔甜美的笑容。 徐俊英垂下眼眸,他不能理解,媚娘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初见时的羞涩,新婚时的胆怯,夫妻久别重蓬、生了恒儿后的冷漠,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热情、张扬、活泼,还心思灵敏,八面玲珑,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媚娘,在徐府生活了一年多不得长辈喜欢,如今才活过来三几天,便能将祖母和母亲都哄住,顺利拿下当家理事的机会去。 可再怎么不可思议,她确确实实就是秦媚娘,别的不论,母亲对孩子的那份情切是装不来的,刚才兰儿不小心差点把恒儿给跌了,他看得分明,媚娘红着眼一掌推倒兰儿,那份狠劲让他看了生气,恒儿不是没跌下去吗?就算是兰儿之过也该体谅,女孩子家,谁不爱干净?突然被小儿尿了新裙子,一时惊慌是正常的,怪只怪媚娘和恒儿的奶娘,不及时将恒儿抱走。 媚娘在耐心地劝说老太太带着孩子们一起走出房门,到院子里去晒太阳,说了许多条晒太阳的好处,老太太只是不肯,也不允让带小孩子出去,说此际冰雪消融,寒气侵人,不如在屋里老实坐在热榻上暖和,白费了媚娘一番口舌。 徐老太太拿右手抚着左肩说:“人老了,不中用喽,这里酸那里痛的!” 媚娘知道她想让自己给捏捏,便笑道:“祖母往里边挪挪,孙媳给您揉揉。” 徐老太太正中下怀,对徐西平和孙子们说:“你们自去吧,我也坐不得久,媚娘手儿巧,有她替我揉揉,我得歪一歪!” 徐西平便带了子侄们行过礼,说几句让母亲保重的话,退了出去。 桂夫人便也随了丈夫离开,徐西平却皱眉看着她道:“你要着急去哪里?带着儿媳们在老太太跟前说说话,解解闷儿,不是好么?” 桂夫人微红了脸,低声道:“你没听母亲说了:要歪一歪的么?我们在这里反而嫌吵闹了。” 徐老太太摆摆手:“走吧走吧,我累了,只留媚娘在跟前就好,各人都去吧——小媳妇们好生带着孩儿!” 甘氏、方氏各自牵了小孩,上前教导着做揖福身作别,老太太笑咪咪地顺手从软榻内里的红木床柜掏出几样物件来,连着紧紧挽住父亲衣摆,不肯上前行礼的大姐儿美莲一道,各人赏了一样,方遣了他们走。 恒儿先前哭了一会,郑夫人哄不住,让春月找了奶娘来,让抱出去哄,细听他在廊下哼哼着不肯停,不放心,也跟出去看,倒让恒儿少得了一样好玩艺。 媚娘认真看过徐老太太给出去的物件,都是些黄澄澄足金打造的瑞兽造型摆件,精致绝美,想来先给小孩们当玩具,等他们大些了,便可以放书桌上,当个镇纸什么的,便是摆放在书房八宝架上,也是极养眼美观的。 这老太太真是阔绰,随手丢给重孙的玩具都这么贵重。 徐老太太闭着眼,极享受地靠在棉垛上,媚娘的手法无可挑剔,被她抓揉搓捏了一会儿,全身筋骨都放松下来,说不出的舒适,老太太唇角泛起笑意: “这样的赏赐每年有很多次,儿孙来得最齐整才给,这些小玩艺全是我从六七岁起收着的,那时庄家的富贵,几个候府也不及!刚才看到恒哥儿穿的麒麟外袍,正合了我的心意,今天要给他的,就是一只嵌绿宝眼的赤金麒麟!” 媚娘笑着说道:“孙媳代恒儿谢太祖母赏赐!太祖母福泽深厚,递传到儿孙们手上的物件,都是世上最稀罕最好的!” 徐老太太拍拍媚娘的手:“祖母虽然老眼昏花,挑小孩儿的物件还行,稍稍不好的,我都不肯传给孙儿!恒哥儿这是第一次受我的赏,我统共有两只赤金麒麟,他父亲小时得了一只去,这一只,是他的!” 媚娘手上一顿,听见徐老太太说道:“你命大有福,天也怜见,从此后便好好与英儿过日子,相夫教子,打理候府事。英儿自小争气,可怜他十四岁便随父远征在外,刀光血影里长大,世人皆知威远候功高权重富贵绵延,却不知那是几代威远候拿命换来。英儿的祖父和父亲,都在一样的年纪战死沙场……我为英儿提着一颗心,好歹看到他有了恒哥儿这点血脉,再大些,英儿自然会给他世子名份……只是光有恒哥儿却不够,英儿该有多几个儿女,那两位新抬的姨娘生不生也罢了,将来再给英儿说两房良妾贵妾,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延续嫡系香火……” 媚娘心跳加快,眼睛都瞪大了,王妈妈提及的那些事这么快就来了么?老太太亲自开口给徐俊英添妾室! 她的理由还冠冕堂皇,不容媚娘有半分拒绝的余地! 媚娘还想不出要说什么,忽瞥见软榻一侧挡光的纱绣屏风微微晃动了一下,隐约有个苗条的影子闪过,她心念转动,笑对老太太说道: “唉,贵妾也好,良妾也罢,不过就是个妾!不值什么,何劳老太太操心?有我和母亲看着合适迎进来就是了,左右入了门,她总得天天在我跟前侍候着,我看过眼了,夫君应也是满意的!” 老太太闭着眼,享受着媚娘的手按,昏昏欲睡,含糊道:“嗯,你是个懂事的……能想明白这点就好,凭你去办……” 是 由】. 第二十章 探看 媚娘直等到老太太睡着了,替她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地从软榻上下来,瑞雪侍候她穿上鞋子,两人走到暖帘边悄声说话。 媚娘:“现在这时辰……老太太难不成睡一觉起来再吃午饭?” 瑞雪:“老太太这阵子夜间睡不安稳,醒得又早,现在这时辰睡了,午间那一觉就免掉,到了晚上,她可不就能睡得好了?” 媚娘说:“瑞雪真是聪明,到你这儿事情就往好的地方去了!” 瑞雪忙打起暖帘,不好意思地轻笑道:“大奶奶这么说可折煞奴婢了,大奶奶才真聪明!”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廊下,媚娘回头笑着问:“瑞宝和瑞珠,与瑞雪是同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过的?” 瑞雪犹豫了一下,细长澄明的眼睛接触到媚娘的目光,下决心般轻声道: “老太太跟前原有六瑞,从七八岁上就跟着老太太,经季妈妈调教多年,都是能干的……大奶奶生了恒哥儿,自然不能全心顾大爷,老太太心疼大爷,就把管衣裳的瑞宝和管吃食的瑞珠给了大爷,只在东园书房侍候着。” 看见季妈妈顺着冰纹石片路走过来,媚娘不经意地对瑞雪点头道: “我知道了,你不用送了,回吧!恒哥儿此时不知好了没,我得赶紧去看看。” 季妈妈已走到近边,含笑福身道:“大奶奶放心,恒哥儿由奶娘抱着,跟了大太太去,如今在大太太房里睡觉呢!” “哎呀!恒哥儿最是会缠人,恐怕累着祖母了!” 媚娘笑着说,带了翠喜翠怜,走出锦华堂。 却并不往郑夫人院子里去,恒儿既然已经睡着,她去了也是白去,难得郑夫人有心情弄孙,必定累了一早上,该让她歇会,待午饭后再过去,听她传授治家的方法经验。 问了翠喜,知道徐俊英一出锦华堂就被前院管家请去,说是有客来访,他与叔父徐西平一道去的,方才又着人到厨下传了酒席,中午不用说是要和客人一起吃,丈夫沐休在家,却又有应酬,媚娘不必配夫君吃饭,便可以自由安排。 想了想,让翠喜翠怜带着往三奶奶宁如兰的幽兰院走来。 幽兰院不大,是个小巧精致的四合院子,东西厢房各带有耳房,正中上房略高出两边厢房,环绕院子的抄手游廊下,尽是从院中搬移上去的盆栽兰花,在院门口迎接媚娘的红叶笑道: “三奶奶最爱兰花,下雨下雪,别的不管,先顾着别让兰花遭殃。大奶奶看廊下的兰花多不多?可不止这些呢,东厢房后边拐角处搭了暖棚,那里面满满当当,全都是名品兰花!” 媚娘看着廊下挤挤挨挨上百盆不下五六十个品种的兰花,想像着暖房里的另一番情形,不由得摇头笑道: “你家奶奶,真真是个花痴!” 红叶看着正房暖帘,轻声笑道:“可不止我们奶奶是花痴,三爷也是呢……” 红叶生得白净秀美,体型高挑苗条,走路腰肢款摆,轻盈而不显浮佻,天然一股风流洒脱气质,若是换上一套富贵些的衣饰穿戴,只怕比这府里的小姐都强过几分去。 媚娘看她浅笑盈盈,脸颊泛起两朵红云,不禁心里一动,指着她道: “好个大胆婢子,敢背后说主子们的坏话!” 红叶怔了一下,忙俯身行礼道:“大奶奶饶了奴婢罢,奴婢错了……” 房里传来宁如兰的声音:“大奶奶来了吗?还不快请进来!” 守候在门口的婆子打起暖帘,媚娘伸手拉了红叶,咯咯笑道:“瞧你这委屈样子,本就是我先说的,你只是顺了我的话,错在哪里了?我咋你玩的!” 红叶满脸通红,却又无可耐何,只好抿着嘴儿陪笑,扶了媚娘进房。 果然是出自书香世家的姑娘,宁如兰房内家具的布局和色调搭配与秦媚娘完全不同,如果说秦媚娘偏向于小资,温馨舒适,宁如兰就是风雅,简约明快,书卷气十足。 举目四顾,媚娘只看到两样东西入眼,琴和书。 还有一样,墙上的画。 完全古色古香,正宗古代高技艺画出来的花鸟图,她最喜欢那幅鸳鸯桃花图,鲜艳又不落欲套的色调,让人瞬间感受到一种温暖美好的春日情怀,禁不住要与身边人倾诉几句悄悄话。 媚娘对宁如兰说:“进了你的房间,我整个人变得风雅起来,这才觉着我原来也是读过书的!” 宁如兰由锦书扶着,从榻上慢慢下来,笑道:“瞧大嫂说的,我这一生只除了书,没有别的所爱,东厢房书房是三爷常去的,我只好在睡房里放些书,随手拿来看。” 媚娘上前牵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垫了厚厚棉垫子的雕花围座上,锦书将一只铮亮的黄铜手炉用棉帕子包了,递到如兰手上,如兰又转递给媚娘: “大嫂刚从外边来,先暖暖手。” 媚娘摇头:“不用,刚才你也碰到我的手了,暖不暖和?外边阳光好着呢,如兰应该去晒晒太阳!” 红叶捧了茶来,说道:“奶奶们可使不得!刘妈妈说了:女人家小日子跟生孩子一样,不能见风!” “刘妈妈呢?”媚娘喝了一口茶,问道。 红叶说:“三奶奶刚刚吩咐刘妈妈出去办事……” “趁她不在,我作主了:搬两张椅子到院子里太阳最盛的地方去,椅子垫上这样的棉垫子,然后扶了你们奶奶,我们去晒太阳!” 媚娘又对微微有些诧异的如兰道:“你不是读过很多书吗?可读过一本叫《万物起源》的书?那上面说:阳光可催生万物,亦可杀死一些细小得我们看不见的小生物,那些小生物依附在我们的皮肉上、衣服上、被褥上,越聚越多,就能让人生病,若不时晒晒太阳,病痛自然就少了。你看男人们都比我们女人健康,那也是因为他们时常在外奔走,有机会晒到太阳的缘故!” “真的?”宁如兰相信了,“我却未看过那一本书,大嫂手上有此书么?也借我看看!” 媚娘笑着扶她起来,帮着锦书给她披上件厚些的披风,边走出去边说: “我以前在娘家时看过,却不是我家的书,原是哥哥借了别人家的……” “真是可惜了!” 是 由】. 第二十一章 阳光 两人说着话到了院子里,此时将近午时,阳光刺目,宁如兰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但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她感到舒服,坐在软椅上,微风轻拂而来,有点冷,却很清爽,并不像刘妈妈和红叶她们说的那样刺骨。 “啊,真好!待在屋里虽然舒适暖和,可气儿闷,我就喜欢这样!” 宁如兰笑着,苍白的脸上显出淡淡红晕。 锦书见状,欢喜道:“三奶奶,这太阳光确实好,不若遵了大奶奶的话,将床上被褥也取来晒了?” 媚娘笑看锦书:“孺子可教也!你就晒吧,别晒在山石花树上,虽然太阳晒干了雪水,还有湿气,用大椅子撑开,或在院中央架起竹竿,晾晒一会,待太阳一移走便收回,晚上睡着就舒服多了!” 锦书一福身,应了声:“是!” 转身跑进屋,不多一会和红叶、雁影等人抱了宁如兰的被褥出来翻晒,一边细心地拍打着被上的轻尘。 翠喜和翠怜含笑远远地站着看,早上出来时大奶奶留了王妈妈在家,嘱咐她带着仆妇们将床上被褥都翻晒了,该拆洗的拆洗,特意交待要晒恒哥儿的床褥,东园那边,也让王妈妈去跟瑞珠瑞宝说一声,教她们晒晒大爷的棉被。 身边没有了人,媚娘和宁如兰便轻声细语地说起闺房话。 宁如兰道:“那老山参……我在此谢过大嫂!可我却没用上,家里来人说母亲病重,需要老山参做药引子,访遍全城都找不到够年份的,可巧你给了我,我便……” 媚娘笑着拍拍她:“只要母亲能好起来!我们年轻轻的,总还有机会吃到好东西!” 宁如兰眼睛微红:“是这个道理,多谢你体谅——今早家里又有人来,说母亲好些了,还嘱我自己多保重些!” 媚娘说:“幸亏我也给了我母亲一截去,不然此时我可心酸呢——你如此孝顺,我岂能落后去?” 宁如兰笑了起来,握住媚娘的手:“以前我也时常去清华院看你,和你说说话儿,却没觉出你如此有趣!” “恍若隔世啊!”媚娘反握如兰温暖柔软的手,笑道:“我得换一个样子活着,怎么高兴怎么过,方不枉再世为人!” 宁如兰仔细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说得对!就该高兴起来,你以前心思太重了。” 媚娘说:“我明儿起要学管家了,你好了之后,也要来帮着些!” “我不行的,一人管事怕得很,不过若得与你一道学着,又愿意的。” “嗯,不怕,错了改过就是。” 宁如兰笑着:“大嫂胆儿真是大,现在想起来,我这病多半被你那天的举动吓的——我真的怕办坏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丢了那个脸,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媚娘也笑:“是呢,细想起来办得还是不尽完善,也过去了,管它呢!” 她看了看不远处翻晒被子的几个丫头,说:“红叶聪明伶俐,人又漂亮,是你最贴心的丫头?” 宁如兰微笑:“四个都一样,自小相伴,陪嫁过来……正想讨大嫂一个主意呢,红叶,我想将她开脸给三爷做通房。” 媚娘看着宁如兰,温婉秀丽,淡雅如菊的女子,说这话时面容平静如水。 “红叶愿意吗?三爷,也愿意吗不跳字。 宁如兰垂眸:“红叶是我的丫头,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敢不愿意。倒是三爷……他原先不肯,后来我说及子嗣,我俩婚后这么久无儿女,他才勉强应了,刘妈妈今天出去办点东西,打算着过两天就让他们圆房……” “如兰,你愿意吗?让自己的男人搂着别的女人睡觉?” 宁如兰似被惊吓着,猛抬头四面张望一下,脸上很快涨红,连眼睛也红了: “大嫂!你怎如此说话?刺着我的心了!” 媚娘冷笑:“我说一句话就刺着你的心了?往后呢?看着你夫君牵了红叶的手,卿卿我我从你面前走过,一同回房去,再过一年半载,红叶肚子大了,生下儿女,看三爷心里眼里,还有多少你宁如兰的份量!” “别说了别说了!”宁如兰捂住脸:“我怎愿意如此?可二太太逼着,我不让红叶做通房,二太太自会送了人来,到那时又如何?我又不能生,若再不准三爷纳妾,岂不成了罪大恶极的妒妇?” 媚娘说:“你瞧我,我不是生了恒儿吗?老太太趁我不便送了通房来,如今只是两个,也许过不了多久,大爷身边的瑞珠瑞宝也会成通房,抬姨娘。方才老太太还跟我说了,再给大爷寻几房良妾贵妾,多生儿女,开枝散叶!” 宁如兰目瞪口呆,看着媚娘不知说什么好。 媚娘咯咯一笑:“你道我真给她这样安排,一个一个地抬了人进我的院子,与我抢夫郎?我心里算计着呢,想进清华院做妾,没那么容易!” 她紧握住如兰的手:“你如今应了二太太,给三爷送上一个红叶,开了这扇门,哪天就会有绿叶、红花送上来,止都止不住!据我观察,三爷心里有你,他是疼你的,你要牢牢抓住他的心,不能让人分了他的疼爱去!有些男人原本是好的,爱了一个就是一个,不会自己去惹旁人,但若是你硬要送了美人给他,那他可就不客气了……如兰,听我的,不要让红叶近三爷的身,否则有你后悔的时候!” 宁如兰有些楞怔:“可事情已经安排下去,我要如何是好?” 媚娘想了一想道:“红叶既是你的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说三爷身子不适,暂时不需要通房,你和三爷,夫妻感情应是很好?” 宁如兰红着脸点头:“他待我,一直都如新婚时那般好!” “你该告诉他你有多在意多爱他,你们夫妻同心,拒绝二太太的人就是了,别怕人家说你不贤善妒,自己的事自己懂,恩恩爱爱的夫妻,中间凭白坐进来一个妾,算什么?你还年轻,不可能没有孩子,你要相信自己,相信三爷!” 宁如兰吐出一口气:“听你说一番话,我心里松活多了!好,我试一试,先再探一探三爷,若他还说不要通房,我……我随后便让刘妈妈将红叶配了人去——毕竟两个人都知道了这事,又说不成了,再见面也是难堪。” 媚娘点了点头:“这才是正理。红叶是你的陪嫁丫头,自小跟着读书识字,调弄琴棋,不但姿色出众,气质都与你相近。若是她做了三爷的通房,我敢断言,三爷必定会移情,若再生有儿女,受宠是无疑的。你作为正室,虽不至于受冷落,但分人一杯羹去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若将她配了人去,所配的也是府里管事之人,仔细上心替她挑一个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或许不比做主子的妾富贵,可那样未定不是她的福份!” 宁如兰以手中帕巾遮了脸,细瞧不远处打闹的几个丫头,轻声道: “红叶丫头这两年确实长得越来越好,我原先想选了锦书的,可问过三爷,他说:就红叶吧,好歹与你有点相似之处!” 媚娘卟哧笑出声:“你家三爷才真有趣!提醒你一句:好男人可不多哦,你要是因为送通房,失了他的心,哭都没人可怜你!” 宁如兰抿着唇儿笑,矜持地道:“我要好好思量思量!” 媚娘站起来,双手五指交叉举过头,做了个伸引动作:“你慢慢思量吧,我该走了!” 宁如兰见媚娘当众伸懒腰,吓了一跑,赶紧轻拍她:“我的好嫂嫂!你……好歹回房再这样,无形无状的,教丫头们笑话去!” 媚娘不好意思地笑笑:“晒着太阳,暖和舒服,一时忘形……我以后注意就是了!” 心里暗骂:奶奶个球,整个院子就几个女人,都不敢放松,这都什么世道! 宁如兰也站起来,随媚娘散着步,一边絮絮说着候府里的各样事情,她管理家务时遇到过什么情况,婆子们教她怎么处理,管事婆子里有哪些个刁顽些,哪些个忠厚些,都给媚娘提了个点。 媚娘围着她的院子转一圈,观赏过一些盛开的四季兰,便带了丫头告辞了。 是 由】. 第二十二章 婆媳 媚娘到了郑院里,走进上房,见郑和郑美玉正坐在软榻上逗恒哥儿玩,奶妈含笑站在一边看,恒哥儿咯咯笑着,一转脸看见媚娘进来,兴奋地举着双臂,像只小鸭似地直扑楞,嘴巴张得老大,都流口水了,却没发出喊叫声,媚娘不由得想起活那个黄昏,她去寻见恒儿,他也是这副样子,这孩子,喊一声啦?大声地哭出来,总会有人走去抱他,不至于受冷。 媚娘给郑福身行礼,郑美玉也下了软榻,叫一声表嫂,便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郑看着媚娘说这许久才来?还好恒哥儿是个好相与的孩子,并不闹,当娘的人,凡事应以孩儿为重……老太太那里虽然也要侍候着,不是有瑞雪她们吗不跳字。 媚娘垂眸道儿媳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去看了一下三奶奶……让母亲受累了,是儿媳的!” 郑一扬眉如兰还没好利落吗?唉,你们这些孩子,都啦?这个好了那个又躺下……都不会保重身子!” “母亲教训的是,儿媳日后多注意!” 郑看着温顺的媚娘,满意地点了点头二房的们不成气候,景玉要强会一些,如兰是扶不上墙的。你是我们大房的,终究要掌管候府中馈,将来候府也恒哥儿来继承,你是他的娘,算是替管家业,尽心尽力自不必说,脑子要灵活,心眼活络些……你玉表妹是我兄长最小的女儿,常来候府陪着我,你病了这些日,我身子也不好,都靠她照看,与英儿又是知根知底的……” 媚娘心跳快了半拍:来了来了,又要说了! 却见郑的陪房何妈妈一步跨进房来,她身后,三四个仆妇端了食盒鱼惯而入。 随之,春月等丫头捧了盛装热水的铜盆和叠放棉帕巾的托盘进来,依次侍候郑、媚娘、郑美玉洗手。 夏莲洗了手,打开食盒将饭菜摆上桌,何妈妈在一旁帮着拿食盒盖子,一边笑着说道: “你们不,厨房里的婆子们在收拾一只狍子,说是大爷一位东北边的送的!” 又是东北边的,该不会是那位送人参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媚娘心里暗忖,若是那个,她倒有心去瞧瞧,看他像不像个种植大户。 那人参真的好,她吃了两片,身体上没感觉出,精力却越发充沛。 秦媚娘这具身体,实际上很嬴弱,若不是她意志力强,总要躺床上十来天才敢四处走动。 媚娘盛了一碗汤,双手将汤碗送到郑面前,笑道看这汤熬得极好,母亲先喝碗鸡汤!” 郑接了你也喝些,刚好起来,不时地让厨下杀只鸡炖着吃,养胖些才好!” “儿媳了,谢母亲关心!” 媚娘也给郑美玉盛了半碗汤递玉表妹也喝!” 郑美玉忙摆手道怎好劳表嫂为盛汤……” 郑喝了一口热汤,眉头舒展开来接了吧,表嫂这次给你盛,以后你就学乖巧些,给表嫂盛!” 郑美玉抬眼看她姑母一眼,应了一声是!谢谢表嫂。” 媚娘盛了一碗鸡汤让奶娘喂恒儿,回到饭桌旁,看着郑美玉,微笑道若要说谢谢,我这个表嫂才该谢谢玉表妹!我病了许久,全赖玉表妹打点清华院的事务,听说月钱都替我收着呢,免使婆子丫头们胡乱用了去。又照看恒儿,恒儿是个好相与的,不哭不闹,可他吃亏就吃亏在这上边!” 郑停下喝汤,看着她说?” 媚娘说母亲不:那天我走回清华院寻找恒儿,整个院子都没人,不知是哪个狠心肠的,将恒儿独自一个扔在竹摇篮里,那样冷的下雪天,他衣裳单薄,身上也不盖小被,手脚乱舞,就是不哭不闹!若他肯哭闹,岂会没人来抱他?” 郑回头看着一旁乖乖喝汤的恒哥儿,眼睛忽然红了,声音里隐藏着怒气: “是哪个作死的贱婢!何妈妈去查一查,查到了给我狠狠打,打死了才好!” 媚娘道儿媳问过王妈妈,王妈妈那两天带了翠喜、翠思、翠怜和橙儿苹儿在前堂守灵,未能回清华院,奶娘当时也不在!” 郑盯了奶娘一眼奶娘不和恒哥儿在一起,能去哪?” 奶娘忙说回大太太的话:奴婢那天刚巧有事回一趟家,出了候府,恒哥儿交给表了!” 郑看向郑美玉,郑美玉早先不将汤弄泼,春月正拿了帕巾替她擦拭衣袖。 见姑母目光灼灼地看她,郑美玉委屈地说道那日确实是侄女抱了恒儿,一时肚疼,将他交给院里守门扫地的婆子了,从净室出来都找不到人,我还吓个半死呢,后来就听说……听说表嫂活了!” 郑垂下眼眸,媚娘叹口气说玉表妹这就不对了,怎将恒儿交给扫地的人?她粗手粗脚,怎懂得抱恒儿,自然是将他放回摇篮里去了,那么冷的天,风嗖嗖地灌吹,小娃娃儿手脚冰冷……玉表妹若是见了恒儿那惨样,怕是比我这当娘的还要伤心!” 郑抬眼看郑美玉一眼,淡然道将那守门的哑婆子打一顿,念她年老耳聋,赶出去算了!玉儿以后记着别再犯这样的,你就是再疼,抱着他入净室又如何?这么小的孩子……” 郑美玉满脸羞愧,低着头姑母教训的是!侄女日后再也不犯这样的了!” “嗯,昨儿你母亲着人来,说你父亲又病倒了……我让带了个包袱,过两日你也家去看看父亲,让何妈妈送你!” 郑美玉低着头,眼睛红红的全凭姑母安排!” 郑叹息我们郑家也曾那样荣耀,只怨你父亲身子弱,读得几本书又如何?入仕不了,又不能守成……” 何妈妈替郑添了碗饭,陪笑道太太吃些饭罢,舅老爷身子虽然不济,生得几位表都是有福的,都嫁得好婆家……有几位姐夫扶撑着,表少爷定然能振起家业来!” 郑微微颔首正是如此呢!三个,嫁了陈翰林的侄儿,二姐嫁史部周侍郎的小,三姐嫁甘寺丞家,都算是有脸面的,就只剩下玉儿了……表少爷虽不是嫡出,养在大嫂名下,好歹也延续着郑家香火,日后,还多承她们几个照拂着。” 见媚娘默默吃饭,郑挟了只鸡腿送到她面前多吃些,你还太瘦了!” 又指着桌上的鸡汤和一碟东坡肉对何妈妈说端去给奶娘,趁热都吃完,她吃得好,恒儿才够奶水喝!” 间一顿午饭就这么打发了,何妈妈唤了仆妇将饭桌子抬出去。 恒儿吃饭喝足,依偎在媚娘怀里打嗝,郑爱怜地看了他一眼,让奶娘将他抱了,夏莲引出去,到廊下看鸟雀,他玩得高兴了,自然就忘记打嗝。 又让郑美玉回房去歇着,然后吩咐何妈妈让她们抬进来!” 六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三口大小不同的黄杨木铜角箱,走进上房,一字排开摆下。 婆子们离开,何妈妈依次打开箱子,媚娘看得发怔:第一口略小些的木箱子里,赫然排列着一串串闪着寒光的黑铁库房钥匙。 第二口、第三口大的箱子里,全是帐册,一本本砖头那么厚,竖直排列整齐。 候府到底有多少个库房?需要许多钥匙,徐俊英说帐册堆了几个房间,原来是骗人的,不就两个箱子嘛?小意思! 郑指点说明之后,媚娘才蒙了:徐俊英真的没骗她!那两箱帐册,上百本厚砖头,只是候府所有来往帐册的索引目录! 媚娘翻看了几本,心里哀叹:想抓点权钱在手也不容易啊,得过对帐看帐这关,数目她不怕,繁体字啊……观世音菩萨,美女,行行好给开个天眼吧! 郑示意何妈妈站到门外看着,然后拿起茶杯,轻抿一口茶,眼睛里水蒸雾缭般看住媚娘: “趁我还能说得上话,候爷不让你管家,我让你管!我虽不是他亲娘,再说我将他养大,他不能不记我这个情!日后我们婆媳一条心,凡事我会顾着你,有事你也不能瞒着我……你若是把从前都忘了也无妨,只记住一点:我都为了你和恒儿好,恒儿……他叫我一声祖母,我把心都肯掏给他!” 媚娘感动地看郑,郑和徐俊英不是亲母子,这个没人告诉她,王妈妈也不说,她隐约猜到了,未敢确定。 郑和徐俊英的母子关系显得别扭了些,可是她真心实意待恒儿好,这点,做娘的当然得拿出十二分的诚心来表示感谢: “儿媳会教导恒儿,孝敬和爱戴祖母!” 郑含笑点了点头你初次管家,必定要忙乱一阵子,恒儿,以后就养在我身边!” 啊?! 媚娘以为听了,抬头睁大眼睛看着郑,郑仍然温和地笑着: “我今儿觉得好些了,见了恒儿,心头高兴,刚才也能吃下半碗米饭……咱们大家宅,自来有这样的规矩,祖母疼爱孙儿,留在身边养着。你只管生了他,好好掌管候府事务就行,恒儿由我抚养!” 这是在剥夺她做母亲的权利呢,狡猾的婆婆! 媚娘站起来,朝郑深施一礼母亲!恒儿还太小,恐会累着母亲,等他大些了,再送来陪母亲……” “不会累着我,我身边有的是能干的婆子丫头!你放心,恒儿就是我的眼珠子,我带,比你带着好上几倍!” “母亲……” “我累了,你吧!我自会让人抬了帐册跟着。” “母亲……恒儿夜里会哭的!” “有奶娘在,他不会哭!何妈妈,送大奶奶,我真累了,得歇歇!” 何妈妈和春月一左一右半扶半拖了媚娘出去,媚娘泪流满面,还想再求,何妈妈劝阻道: “大奶奶罢哟,恒哥儿放在太太这里养着,只与太太相伴,又不去哪里!大奶奶每日里想恒哥儿了,随时都可以来看啊!” 这时王妈妈带了两个丫头来,媚娘见她们各自抱了些恒儿的衣物和奶娘的,郑是下定了决心要恒儿,禁不住又哭起来,王妈妈上前轻抚着她的肩,小声劝道: “大奶奶莫要伤心,每日来看看恒哥儿就是了!” 媚娘伏在王妈妈肩上流泪:她太大意了!古代封建社会,最重孝道,长幼尊卑顺序排列严格分明,长辈一句话,说对了你必须遵从,说得不对你不想遵从也不能在明面上反驳,郑是她的婆婆,恒儿的祖母,她要把孙儿养在身边,做的连哼一声都不能的,她没想到这点,在锦华堂毫无防备、大喇喇地让郑抱了恒儿去……这具身体生下恒儿,她占了这具身体,几天来和恒儿朝夕相处,感觉到做母亲的和之间心灵相通的喜悦和牵挂,深深地疼爱着这个孩子,一时无法接受郑将他抢走。 是 由】. 第二十三章 妾室 听见媚娘被王妈妈和几个丫头劝着拉走,郑夫人才从内室出来,问何妈妈: “恒哥儿呢?” 何妈妈说:“在后院子看鸟雀,玩得正高兴呢!” “快让抱回来,外边有风,小心吃了冷风进肚子!” “哎,这就唤回来!” 夏莲抱着恒哥儿回到上房,恒哥儿举着手里一根小竹枝让郑夫人看,郑夫人笑得脸上皱纹都舒展开来: “好孙儿,捡到宝了?给祖母是吧?好好,祖母陪你一起玩!” 她抱过恒哥儿,郑美玉也从后边转出来,坐在床沿逗弄恒哥儿,恒哥儿却不喜欢她,将她拿在手上的小竹枝夺了过去。 郑夫人笑了:“哥儿真能干,抢得过表姑姑了!” 郑美玉捏捏恒哥儿的小胖手,说:“媚娘真就肯把恒哥儿给姑母带着?” 郑夫人替恒哥儿将衣襟拉平:“她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她是媳妇,我是婆母,她还能反得了我去?以前孩子小,我让她自己带着,前阵子为了杰儿,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没顾上他。现在,看着恒儿忽忽就这般大了,他可是嫡长重孙,将来就是世子……我怎能再让他那个糊涂的娘养着!你看看她,让孩子穿得这么红艳艳的一片,刺我的眼,恒儿是能穿这个的吗不跳字。 她眼神凌厉,四下里一扫,见丫头们都不在房里,何妈妈领奶娘去看房间还没回来。 郑美玉轻声道:“难道姑母还想让恒儿戴孝不成?这可就……” 郑夫人冷冷地看着她:“我自有办法,我的孙子不给我儿戴孝,还成什么礼法?他们以前的事连何妈妈都不懂,你却成日里没事做,东走西窜专刺探人家的隐情,你心里是清楚的,此事除了我和你,再没人知道,媚娘如今迷糊着,不记得了也好,就算记得她也不能害了她的儿子。若有半点风声走漏,必定是你——谅你也不能那样随便乱说!” 郑美玉低下头:“侄女不敢!” 郑夫人轻哼一声:“你对俊英那点心思,能收就收起了罢!老太太接了庄玉兰来,原也是要替了媚娘,如今媚娘又活了,你们俩谁也占不了便宜去,难道你还想给俊英做妾?还是等我得闲了,再慢慢另寻一门亲事吧!” 郑美玉垂泪道:“姑母以为我还能寻什么样的人家?父亲病成那样,家里景况一落千丈,哪个好人家愿意与我这样没多少嫁妆的女子结亲?” “你祖父官至三品,你父亲没有功名是因为身子骨太弱,你好歹也是官家女儿,嫁个门当户对的有什么难?去年宁远候夫人说的高家,从郑州调升京官那个高振邦,你又不肯!” 郑美玉涨红了脸:“姑母又不是没见过那人,又瘦又黑,尖嘴猴腮他像个男人吗?还是续弦!” “偏你会挑!若媚娘不好了,你跟了俊英不也是续弦?尖嘴猴腮怎样?人家好歹是个五品的京官儿了,他原是看上你,你不应,他转去求另一家女儿,如今成了亲,新夫人都有五个月身孕了——你道他那样人才如何能调任京官?原是宁远候夫人的表哥!宁远候与俊英,和皇上的关系再好不过,你失了这一桩亲事,可冤得很呢!” 郑美玉低着头不做声,良久才道:“姑母可听府里有人传说什么?” “说了什么?” “说大奶奶未死,大太太就带了侄女来,侄女又日夜待在清华院,服侍病中的表嫂,也去东园书房服侍英表哥……如今,侄女与英表哥已是牵扯不清了!” 郑夫人怔了一下,怒道:“谁敢传这样的话?查到撕烂她的嘴!” 她转念一想,盯着郑美玉:“俊英不是那样轻浮的男子,我从小带大的男孩儿我懂!莫不是你……媚娘已经好回来,我却不想你伏低做小,另寻一门正头亲事最妥当,但你若真有那个想头,我也不拦你,毕竟做他的良妾总强过嫁给一般五六品的官,你年纪又偏大些了,等我寻个时机与他说说……唉!” 郑美玉仍是低了头,手上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锦华堂暖阁内,徐老太太坐在榻上,庄玉兰半跪在她身后,双手轻按她肩膀,徐老太太皱眉道: “力道太轻了!刚才瑞雪手儿又太重,唉,就是不如媚娘捏得好!” 庄玉兰泄气道:“姑祖母偏疼媚娘,那又叫她回来给您按捏!” 徐老太太叹道:“她此后只怕是没多少空闲给我按捏喽!季妈妈去看了来,将钥匙帐册都交给到媚娘手上了——我说从未见郑氏有这般爽快过,原来她还会这样:让媚娘掌管中馈,自己抢了恒哥儿去养。唉!也罢了,可怜她刚失了杰儿,拿了恒哥儿去解解愁也是好的,就怕媚娘想不开,心里堵着呢!” 庄玉兰倒不关心谁养恒儿更好些,只问徐老太太:“英表哥并不想让媚娘掌管中馈,姑祖母却为何要让她管?” 徐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我?”庄玉兰看看瑞雪她们几个丫头都乖巧地走到门外去站着,便放心大胆地再问:“她自成了掌权管家的大少奶奶,有我什么事?” 徐老太太微眯起眼:“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接了你来,谁能想到媚娘会活回来?你对英儿那点小心思我岂有不懂的?原也有意让你们做一对儿,是英儿太年轻任性……如今若巴巴地送你这样回去,反让你那些眼浅舌长的婶娘们笑话,再去寻好人家,你年纪又看长,耽搁不得,也难找到似英儿这般情投意合的。我唯有舍了老脸去,求太后一个恩典,成全你和英儿这段姻缘。媚娘早进了门,封了诰命,她又先生了恒儿,长子自然就是世子,你的孩子日后唯有靠恒儿护着。媚娘病好后,像变了个人,伶俐乖巧,又聪敏机灵,我许她管家,实则让她慢慢学着,渐渐从郑氏手上搬移了实权来。你也是知道的,郑氏不是英儿亲生,只生了杰儿和娟儿,娟儿出嫁了,杰儿殒了,她如今唯有靠英儿,若是信不过英儿,保不定她将徐家的产业转些去给郑家……我让媚娘跟了她管家,她趁机占了英儿的长子去,这就对了,这婆媳的仗,打也打不完!只要媚娘舍得下,郑氏得了恒儿,便成她的依靠,也就不会有什么心思闹腾了。媚娘一心一意打理家事,中馈落在你们长孙房里,等你进了门,我再许你与媚娘一同管家,将来你的孩子也不吃亏!” 庄玉兰低着头玩弄手上的帕巾:“姑祖母莫要弄错了,咱们那样的人家,是不做妾的,贵妾也不成!” 徐老太太眼皮撑了撑,说道:“由太后出面,应不至让你做贵妾!只是眼下还不行,媚娘刚好回来,外边尚传着她的奇事,听说连皇上皇后也惊动了的,此时若让英儿再娶,不大妥当,便是纳妾都不成,除非媚娘自己替英儿带了人进房……你这事,且停一停再说!” 是 由】. 第二十四章 撞翻 转出这道曲廊就到清华院了,徐俊英扶着柱子,脚步飘浮,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好友张靖云和灵虚子来访,原本只是几个人安静地吃饭,喝点小酒,谁知安远候、长乐候不知从哪里打探到的消息,得知张靖云抓了只活狍子来,安远候与徐俊英年纪相差不了几岁,长乐候年长些,彼此相熟,纠集了七八个共同的友人,扯呼着上门来讨狍子肉吃,只好又重开宴席,换了大壶温酒,都是从战场上玩命下来的硬汉,在一起喝酒讲究的是爽快,有人起了头,不喝都不行,叔父徐西平到底捱不过,找个借口开溜了,徐俊英本不好斗酒,奈何他是东家,况且席上还有好友张靖云和灵虚子在,跑是跑不脱了,只有和四弟徐俊庭、六弟徐俊轩陪着,不一会便恍惚有了些醉意。 安远候和长兴候就开玩笑,说威远候酒量不济,该让威远候出来替夫君喝一杯,顺便让弟兄们见一见这位死了又能活的神奇人物,一直不大的张靖云也饶有兴趣地开口请求: “我和灵虚子远道而来,也想拜见威远候,徐兄可否请来一见?” 徐俊英心里清楚张靖云和灵虚子的真正想法,张靖云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传人,而灵虚子这个假道士是个医痴,他们要见媚娘,目的只有一个,想探探她的脉,了解她体内有异常之处。 安远候那帮人也罢了,张靖云和灵虚子这两人他却不肯怠慢,一南一北难得聚一聚的好友,不该让他们失望而归。 派了三拔人回内院请媚娘,却都找不到人。 媚娘能去哪里?难道她还会飞了不成? 被安远候调侃了几句,徐俊英走来寻媚娘,顺便躲酒,他实在喝不下了。 清华院门前,徐俊英从碎石小径上走来,与哭得眼睛红肿的媚娘相遇。 媚娘居然不理他,转过脸去,王妈妈和几个丫头赶紧上前给候爷见礼,徐俊英手一挥: “都下去!我倒要看看,你们奶奶如何待我……这般无礼!” 翠喜翠思担忧地看着媚娘,王妈妈一把拉了她们快走快走,候爷有话和大奶奶说!” 媚娘拿帕子遮了脸,也想跟着走掉,徐俊英往院门前一站,拦住去路: “不必……进去了,跟我……走!” 媚娘躲着他你喝醉了,叫瑞宝瑞珠来扶你吧!我、我脸上这样,不好见人,让一让!” “你只低着头就好,没人想……看你的脸!” 媚娘心情不好,少了点耐性,欺他酒醉,欲将他拔往一边,要在前世,这是轻易办得到的,五岁时老爸遵老妈之命,带她去报名进舞蹈班,同一楼层还有学跆拳道的,老爸多了个心眼,给她两样都报上名,结果舞蹈上初中后就被她荒废掉,跆拳道却一直练到高三,考了个黑带五级……秦媚娘这具身体太过柔弱,力气使上不来,刚才被一个婆子几个丫头推拉着走,她想反抗,却心余力不足,差点没气晕,这次推徐俊英还是没成功,反被他举手轻轻一格,她身子就斜往一边,差点跌倒,媚娘好不容易稳住脚跟,恨恨地低声骂道: “徐俊英,你和那郑子一样讨厌!” 徐俊英酒喝多了,但他练武之人,意志力不弱,没完全失去意识,媚娘的骂声听得清清楚楚,怔了怔,指着她扬眉道: “你……敢骂我?还骂……太太!” 媚娘目光四下里一扫,见没人来,便双手拉住徐俊英宽大的衣袖,用力往院子里带: “谁敢骂你?醉了就歇着,莫胡乱赖人!” 徐俊英不合作,媚娘在前头使劲拉,他在后面猛刹车,脚下忽地一绊,全身重量一起压往媚娘,媚娘猝不及防,哪里撑得住他?惊呼一声,双双翻过门坎,跌倒在地上。 身子本就柔弱,被高大沉实的徐俊英压在下边,她以为会晕了,谁知没晕,身上渐渐有了知觉,到处痛得要命,还好这地是地砖铺就,很平坦,又是倾斜着屁股先着地,不然她非得断掉几根骨头不可。 偏偏徐俊英这下子酒劲上头,起不来了,趴在她身上嘟哝着: “怎……么回事?扶……爷起来!” 媚娘动不了,徒劳地推着他,喊着压死我了,快起去!” 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媚娘坚持不住想咬人的时候,宝驹跑了来,大惊失色: “哎呀!这是说的?我只去送一下二老爷,候爷就醉成这样了!” 媚娘有气无力把你的候爷扶起来,我快要死了!” 酒醉的人重得像头牛,宝驹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徐俊英拖过一边,好让媚娘从他身下爬出来。 媚娘喘了一会气,才恢复,白着一张脸,叫宝驹进去唤人来扶她回房,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宝驹想起似的,对她说道大奶奶,候爷前堂那些想见你一面……” 媚娘没好气他的?一起喝成这样的酒肉?我又不认识,不见!” 宝驹尴尬道候爷在席上答应了,想请……” 媚娘扶着翠喜翠思的肩膀往院里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不见不见,谁都不见!” 宝驹去唤了人来,要将徐俊英扶回东园,走到月洞门,瑞宝瑞珠站在门里等着,王妈妈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陪着笑对宝驹说道: “上房准备了浓茶,大奶奶也了,不如将候爷扶回上房歇着罢!” 宝驹一时不知去哪,喊了声候爷,徐俊英睁开眼,四处瞧不见媚娘,说道: “去……找大奶奶!” 宝驹一摆头扶候爷去上房!” 瑞宝瑞珠面露失望之色,王妈妈脸上不显,眼睛却亮了,急忙奔到廊下,也不传报,只示意站在门边橙儿打起暖帘。 房间里,翠喜等人快手快脚服侍媚娘洗了脸和手,换了衣服,将头发打散,刚扶着她在软榻棉垛上斜躺靠下去,宝驹等人架着徐俊英进来了。 媚娘一惊这么多人进来?我躺着呢,真没规矩!” 宝驹大窘大奶奶饶恕:候爷醉了,一点力气没有,小的们得扶着他……” 媚娘想到徐俊英刚才也滚地上去了,不能让他穿了脏衣服躺床上,便往里边挪了挪: “吧,把他放这!” 又想起,对宝驹道等等!你……你们先扶他进一趟净室!” 几个人忙乱着,进去了又出来,翠喜翠思帮忙脱了候爷外袍,将他安置在榻上,和媚娘一起靠着棉垛。 宝驹等人行了礼,赶紧退出去,翠怜拿热毛巾替徐俊英擦脸、手,他又清醒了一下: “秦媚……娘,出前堂见……见我的两位,远……道而来!” 媚娘一手支头,看着他你撞翻了我,害得我浑身都痛,去不了!” 王妈妈轻手轻脚地掀帘进来,扯了扯站在一边等着侍候的翠喜翠思,三个人走出房门,翠怜忙完端了了水盆也出去了,留夫妻俩在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地。 “我要……喝茶!” 媚娘侧身在里边的柜桌上倒了半杯温水给他喝吧。” 徐俊英喝完水,说扶我……起来!” 媚娘没好气起去,没人扶得动你!” 徐俊英安静不下来宝驹……我有客人……别怠慢了!” 媚娘皱着脸:晒了一会太阳,走了半天,已经累得很,又被徐俊英撞翻,身上到处痛,想安静躺着休息一会都不行,这家伙好吵! 她朝外喊了一声让宝驹进来!” 翠喜先进来,快步走到榻前放下紫色帷幔,然后宝驹才进来,隔着一层帷幔,果然好些。 媚娘问道到底是样的客人非要去见?” 宝驹说回大奶奶话:是候爷的两位好,他们还在前堂等着候爷和您呢!” 媚娘说你瞧着我们两个现在能走出去吗不跳字。 宝驹挠挠头请大奶奶示下!” “候爷是走不动了,我也被他伤着……你去传话,前堂是谁陪着,请他继续将客人陪好,若是醉了困了,便安排到客院住下,要见明日再见!” “是!小的这就去!” 徐俊英伸出一只手,被媚娘扳了,手掌轻柔地抚上他的额头,对宝驹说: “你们下去吧!” 给徐俊英做了个头部按摩,顺手替他把中衣领口处敞开些,很快将他打发去跟周公见面了。 拉了棉被盖好,媚娘趴在棉垛上,心里想着恒儿,渐渐地也睡了。 从午后到夜间二更鼓敲响,这一觉睡得够长,媚娘兀自没醒,徐俊英却被尿憋醒,酒也散去不少,除了头还晕些,倒是恢复了正常。 以为睡在东园呢,一翻身看到身边躺着个人,吃了一惊,借着窗外映进来的廊下灯光细看,竟然是媚娘!这才想起白天的事来,他醉得厉害,眼睛睁不开,但隐约记得发生了,他被宝驹他们安置在媚娘躺着的软榻上,然后媚娘伸手摸他的脸,他很快就睡着了……看看,身上衣裳松散,外袍也脱去了,赶紧下榻,套上鞋子匆匆进了内室出来,再仔细看了看,两人虽然共一个长枕睡着,却是各盖各的棉被,媚娘还卷着棉被,缩进榻内侧,中间与他空出一段距离,微松了口气,披上外袍,掀帘走出房门,冬夜寒冷,媚娘让值夜的人在隔壁耳房坐着烤火听动静,徐俊英在廊下停顿了一会,自顾走回东园。 是 由】. 第二十五章 传言 第二天清晨,媚娘睡得足足的,不用叫起自己就醒来了,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透进微弱的晨光,忽想起有人和她睡在一张榻上,赶紧转头看,不见了徐俊英,那家伙居然比自己还醒得早,跑得无影无踪。 她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笑:作为秦媚娘,好歹体验到和丈夫同卧一榻的滋味——先耐着性子安抚醉酒的男人睡着,然后疲倦地趴在一边,闭上眼带着满腹心事沉沉入梦,根本没半点温馨旖旎的感觉。 真正夫妻间到底该有什么样的情爱?她说不好,没与人正式结为夫妇,但她是成年人,经历过男女间的情感纠葛,大学时与男友热恋,偷吃了禁果,那时男友把她捧在手心,恨不得含在嘴里,两个人甚至热情高涨手牵手跑去纹身,咬牙忍痛,让纹身师在各自的手臂上刺下彼此的名字……她被他宠得无法无天,真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女人,没了她地球就不转了,结果一毕业,难舍难分也得先各回各家,凭着不分昼夜的连线和密集的短信维系感情,三个月后她实在太想他,没预先通知就自己坐了飞机跑去他的城市,想给他一个所谓的惊喜,喜孜孜站在陌生的街头,老天也送给她一个惊喜:巧遇男友,还是那一脸她熟悉的明朗笑颜,曾经抱着她的手此时却搂在一个年轻女孩的纤腰上! 她觉得世界沦陷了,心碎成片,恨不得把男友和那女的痛打一顿,但那时她手脚无力,好像做错事的是自己,逃也似地打的跑走,回家的路上大哭不止。 男友发来短信:真心爱你,必须娶她,婚姻为筹码,换一个成功人生! 这条短信让她不哭了,就像以前她一哭就非得他哄着才好那样,眼泪很快收起来,回了他一条:预祝你的人生成功!是哪个做鸭子的哥们点拔了你?卖身求荣的感觉也许很美妙,值得一试! 他又发了一个短信过来,她没有看,直接删除,关机。 之后她去了南边一个大都市,封闭自己,不谈情说爱,用心工作三年,做出一番业绩,从一个大公司的小职员爬上中级管理层,身边不乏成熟男士环绕,但她却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有同学告诉她旧日男友的近况:结婚了,在老丈人给他安排的仕途上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爬……他在打听她的消息,虽然心里还有他的影子,但她想这辈子,他们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正考虑着要不要接受一段成熟些的感情,忽然莫名其妙遇车祸,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秦媚娘倚在靠垫上,微微皱起眉:当年讽刺男友的时候,万万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的际遇竟然跟他相似——他娶妻是为了尽快出人头地,而眼下她为了能在这候府站稳脚,维系正妻身份,争取儿子的世子之位,又干了和准备干些什么? 不对不对!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她现在是秦媚娘,秦媚娘和徐俊英,本来就是夫妻,她要做的事绝对应该做,否则就等着母子被人踩到脚底下去! 秦媚娘懒懒地唤了声: “有人吗?进来!” 王妈妈和三个贴身丫头捧了各样洗漱用具开门走进房里,站在帷幔外,恭敬地说道: “奴婢们侍候大爷、大奶奶起床!” 媚娘哧地笑了一声:“大爷早起去了,只有你们大奶奶在,不劳你们费劲,我自个儿进内室洗脸!” 王妈妈也正奇怪着,薄薄一层帷幔遮不住什么,看到大奶奶身边的棉被里根本就没人,几个人七手八脚挽起帷幔,凑到榻前问: “大爷起这么早?奴婢们天没亮就守在门外了,怎不见他出来?” 媚娘道:“不会进了内室,跌倒起不来吧?” 王妈妈唬了一跳:“大奶奶可不敢这样说话……翠喜去看看!” 翠喜来回跑了一趟,直摇头:“没有!大爷定是在我们来之前起去了!” 王妈妈看向翠思,翠思忙道:“昨夜我与橙儿值夜,眼睛都没敢合一下,半夜里不时地出来听听,没听见什么动静!” 媚娘见王妈妈有责怪翠思的意思,而几个丫头一脸的懊恼不安,知道她们的想法:大爷与大奶奶感情淡漠,好不容易进了大奶奶的房,凑在一起睡了,她们却没服侍好,人什么时候走掉都不懂,好好一个培养感情的机会,让她们弄成这样。 媚娘心里暗自好笑,安慰她们:“大爷定是有什么急事要办,半夜酒醒就走了,他是带兵的人,要时常练武,难道你们没听说过闻鸡起舞吗?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天不亮就要起床练功夫,不然怎么当得成常胜将军?” 几个丫头果然松了口气,王妈妈也露出笑容,附合着:“正是呢!咱们大爷果真有这个习惯的,东院有练武场子,大爷就在那里练功夫!” 媚娘点了点头,认真说道:“你们不用担心,他是我的夫君,在这府里,没有他就没有我,他给了我这个身份地位,我自然知道该抓紧坐稳!即日起我掌管候府中馈,头几天要对帐目看帐本,接见内外院大小管家、管事,归置一些事情,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实话说我出头管家,一为逞强争口气,二为把我们清华院以前该有却没有的东西争回来,但我实际上能不能做得好还未可知,我前事尽忘,连候府规矩都不大记得,有些事或许处置不当,或会犯了某些忌讳而不自知,你们是我身边亲密贴身的人,要记得时时提醒关顾我,需要用你们的地方很多,你们会比以前更劳累,或许还会挨骂受气……你们怕吗不跳字。 王妈妈红着眼睛道:“我们跟着大奶奶来到候府,盼的就是大奶奶有出头之日,大奶奶出息了,我们只有高兴,大奶奶吩咐的事,自当尽心尽力去做,有什么怕的?” 翠思略显兴奋地说:“这下我看还有哪个作死的婆子媳妇敢欺压我们!” 媚娘笑看她一眼:“翠喜翠思翠怜,各有各的性格特色,都很合我意……翠喜多稳重些,翠怜心细,翠思能干泼辣,心直口快,你知道吗?有时候吃亏也吃在这点上,这亏我就吃过,只因说话不经脑子……呃,你们不知道的,我与几位奶奶在一起时随意乱说话。我想告诉翠思的是:以后说话的时候记得看对象,还要先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翠思红着脸垂下头:“奴婢就是嘴巴多,奴婢知道错了,以后会改的!” 媚娘说:“以后不要称奴婢,以名字自称就是了。” 又问王妈妈:“昨天让妈妈去办的事,怎么样了?” 王妈妈看了看翠思,答道:“我找过林婆子几个,只说大奶奶心慈,不会找她们麻烦,只要她们将那话哪儿听来的,还从哪儿打回去,教人烂在肚里,她们敢不遵大奶奶的话?” 媚娘嗯了一声:“不管是不是真的,我们只当是谣言,禁住了不准传说,郑姑娘以后还要嫁人呢,毁了她闺誉可不好,更要顾全我们大爷的名声,可不准再听到那样的话!” 王妈妈赞赏地看着媚娘,含笑点头:“人家可指着那些话越传越凶,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或是传出门去才更好呢!不过大奶奶放心吧,传不起来了。今日里大奶奶威威风风地往紫云堂上一坐,那些眼浅的奴才们岂有不巴着自家正主子,反而去听那没名没份的?” 翠思撇了撇嘴:“那话真不是奴婢说的,奴婢平时是嘴巴多了点,可也只在院子里训小丫头,妈妈自小儿教导着的,自家院子里的事一丁点儿不准外露给人知,哪里就有那样大的胆子,敢跑出去编排主子,而且还是大爷?” 王妈妈白了她一眼:“知道不是你,你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你性子直爽,活泼爱笑,大奶奶就指了你跟着奶娘瞧着恒哥儿,郑姑娘掐恒哥儿,不是你瞧见,还能有谁?那林婆子的女儿又来院子里寻你说过几次话,人家看在眼里呢!” 翠思跺了跺脚:“这真是!哪家的姑娘心眼儿能这么深,这样会算计人的!” 翠喜和翠怜笑了:“往后看你还敢不敢大咧咧乱嚷嚷了?” 是 由】. 第二十六章 东园 媚娘笑看丫头斗小嘴,王妈妈在旁欲言又止,媚娘说:“妈妈有什么话?” 王妈妈道:“大奶奶洗漱梳妆,用完早饭,就得赶往紫云堂去理事,要从辰时坐到巳时。这事务接得仓促,还得一边听管事仆妇回事儿,一边对帐册,这两天,定是极忙极忙的,顾不上恒哥儿,怕也……顾不上大爷,如今大奶奶大好了,按理说每日里该陪大爷一处用饭……” 媚娘点头:“没错,我也觉得太冷落了大爷些,你们给我留意着,从今儿起,每日三餐,不拘哪一餐,只要我与大爷时辰相对的,就给我们安排做一处用膳!” 王妈妈含笑应到:“老奴知道了!” 媚娘看着王妈妈:“妈妈是我的奶娘,老太太身边的季妈妈,大太太、二太太身边的妈妈之后,就是你了,每日跟着我,又统管清华院,要渐渐立起威来——明日老太太说要给清华院添婆子仆妇丫头,回头送过来的不用说多是她们的人,统统留在前边儿,上夜守门洒扫做粗活吧,轻易不许进内院来,我身边只留着咱们这些人,等日后我自己得便,从外边买几个小丫头进来慢慢调教着才好。两个姨娘那里,立个规矩,没事不必来我跟前,东园那边……慢慢再看吧。郑姑娘或庄姑娘来时,若我不在,延请至小花厅坐着,东园就不必进了,那毕竟是大爷读书练武的地方,虽说表兄妹自小儿相熟,都已长大,应避嫌!” 王妈妈答应着,媚娘眨了眨眼:“话说东园长什么样我都不记得了,我该进去看看才是!” 翠思忙道:“大奶奶早该过去了,那边的瑞宝瑞珠横着呢,东园里除了两三个婆子,就她们两个丫头,大爷又纵容着她们,活像那园子里她们才是主子似的,说一不二,秋天里那园里的丹桂开得最好,我们要去采几枝插瓶,婆子还拦着,说问过她两个才成……” 媚娘眉尖微挑:“大爷如何纵容她们?你看见了?” 翠思道:“谁没看见?两个丫头什么都不用做,每日里只在园子里刺绣闲话,插花饮茶,大爷又不常在家,回家也只要她们递一杯茶,大概在房里也就做些叠被更衣之类的事罢,侍候园子、传饭、收拾碗碟都是婆子做,另外还有几个长随时常进东园,宝驹和百战这两个是最亲近的,自小就跟着大爷的,许多事情都是这两人去做。” 媚娘笑道:“那也罢了,女孩子家,原多娇矜些,好像你们也不用肩扛手提什么的啊!只要她们不是一副恃宠生骄,欺个瞒下的奴才嘴脸就好。” 翠思愤愤说:“偏她们就是那样的!自恃从老太太身边来,处处高人一等,执掌大爷的衣食住行,都不拿正眼看我们上房的人,大奶奶病着,大爷晚上过来看一看,她们提着灯笼来接大爷,连廊沿都不站,只在院中央等着,仿佛怕沾了我们什么晦气去!” 媚娘看了翠思一眼,笑着摇摇头,问王妈妈:“东园附属于清华院,也是内院,满院的女眷呢,宝驹和百战那两小子倒是来去不受限制?” 王妈妈道:“别人是不能直接进内院大门的,只宝驹和百战可以,他们原是家生的奴才,大爷带了他们上战场,也争得一些军功……他们两个倒也是懂事的,平日只从东园练武场子那边的角门进去。” “嗯?东园另有角门?” 翠喜点头道:“有的,练武场那边有个角门,通着外院呢,总是关着的,有婆子守门,大爷有要紧的客人来就走那道门进东园。” 媚娘若有所思,问翠喜:“早饭传了没有?” “橙儿已经去传了,估计就快回到,奶奶起来罢!” “替我梳妆打扮,早饭送到东园去,我要和大爷一块吃!” 翠喜、翠怜有些楞怔,王妈妈却说道:“正应该如此!昨儿大爷酒醉,奶奶该问候一二。” 东园连着三间书房的文锦轩内,瑞珠和瑞宝并肩站着,正指挥婆子们抬了热水进内室,等候爷从练武场回来泡澡沐浴,瑞珠数数连抬进去四桶水,点头道: “行了,洗头沐浴该够了的。” 又吩咐旁边两个小丫头:“再去厨房看看,给候爷的早饭,要踩着点儿送进来,早了晚了都不成,若是凉了那么一点,仔细你们的皮!” 两个小丫头跑跳着出去,很快又回来了,瑞宝奇道: “这么快?若是敢偷懒,瑞珠姐姐可不与你们说着玩的!” 小丫头芳儿说:“我遇见上房的翠思姐姐,说今儿早饭由橙儿去传了,这就送过来!” 瑞珠正探身在橱柜里拿候爷的换洗衣裳,闻言吸着气奔来,一巴掌拍在芳儿头上,骂道: “作死的小蹄子,要你去,就赶紧的!东园几时要上房传早饭?她们知道什么?候爷爱吃什么,口味轻重,她们说得出吗不跳字。 芳儿身子斜了一下,兀自嘴硬:“可是我看见已经端了食盒进院来,说不好现在就送进来了呢!” “送进来了也是赏给你吃!候爷的早饭还得去传,快去!” 瑞珠吊着一对细柳眉瞪住芳儿,刚要举手再扇她一巴掌,忽听瑞宝轻喊了一声: “瑞珠姐姐!” 瑞珠转过头来,张着嘴怔住了:翠思翠怜站在门口,正微微冷笑着看她。 只听翠思说道:“瑞珠姐姐倒大方,上房送来的早饭竟要赏了小丫头们吃!这可是大奶奶特意早起,让厨房精心准备好,一会要和大爷一块吃的呢!” 瑞珠涨红了脸,怀里紧紧抱着候爷的换洗衣裳,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瑞宝眼珠子转了一下,忙走来拉着翠思的手陪笑道:“翠思妹妹……” 翠思不客气地抽回手:“我可听说你生日在四月初,我是三月二十六,要论姐妹的话,别叫错了!” 瑞宝楞了一下,又尴尬又不甘地喊了一声:“翠思姐姐!” 翠思哼了一声,轻蔑地看向瑞珠,翠怜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翠思顺着翠怜眼神看去,很快退后一步,两人并排站好福下身子,脆声道: “大奶奶!” 房内瑞珠和瑞宝一紧张,赶忙抢步出来,正正在房门口迎住了媚娘,两人也不敢抬头,齐齐跪下,口称: “恭迎少夫人!” 媚娘看着低头跪在脚下的两个丫头,十五六岁,身段玲珑有致,装束与老太太身边的瑞雪几个差不多,头上双垂髻,没有钗环,却以缎带缠绕了璎络珠花等配饰,凌罗襦裙边上有隐约的绣花,大方端雅,显示出与别个丫头的不同之处,又不至越过主子去。 对她的称呼也不同,翠喜她们叫大奶奶,她们则称:“少夫人。” 就是说她们平时叫徐俊英“候爷”,而不是“大爷”。 东园和清华院上房,完全撇清开来,划清界线,自成一体,各过各的,各有各的规矩? 岂有此理,谁定的?徐俊英吗?他有这个闲心才怪。 王妈妈皱眉道:“这两个丫头真是!哪里不好行礼,偏拦在大门口,这是不要大奶奶进屋呢?快起去罢!” 瑞珠和瑞宝忙磕了个头,爬起来退到一边。 媚娘缓步走进文锦轩,四处打量了一番,微笑道:“这地方拾掇得真好,干净整洁,比我那屋里还像闺房!瑞宝和瑞珠真能干,不愧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调教得真好啊,翠喜翠思,日后你们得多跟两位姐姐学学!” 瑞宝瑞珠双双曲膝道:“谢少夫人夸奖,奴婢们惶恐!” 媚娘慢条斯理说:“少夫人也好,少奶奶也罢,在清华院里随你们叫着,出了这院门,记着口齿清晰些,免得人家听不懂你们叫的是哪房的少夫人、少奶奶!” 瑞宝瑞珠头低到胸口,齐声应道:“回大少夫人话:奴婢们听清楚了!” 媚娘指着瑞珠:“怀里抱着什么?” 瑞珠这才省起:“候爷的换洗衣裳,候爷操练回来,便要沐浴更衣的!” “你、你都这样给候爷暖着衣裳的?好丫头,真是太体贴了!屋里没有熏笼吗?这样抱着好是好,只怕等会衣裳打了折皱,咱位候爷穿着出去倒让人笑话!” 瑞珠红了脸:“奴婢……奴婢另给候爷取一套!” 媚娘淡淡说道:“就这件吧!候爷昨夜待客醉酒,今日穿这件雨过天青的袍子正好,精神爽利些。皱了也无妨,翠喜手儿巧,最会熨烫衣裳,立时拿了衣裳去弄好,一会大爷要穿的!” 翠喜应了声,走去跟瑞珠拿过衣裳,向媚娘曲膝行了礼,快步离开。 媚娘也站起来,目不斜视地直走出门:“咱们去看看大爷,等着他吃早饭呢,我可有些饿了!” 是 由】. 第二十七章 侍候 瑞珠急忙微躬着身子赶上来:“奴婢给大少夫人带路,候爷这会子怕还在练武场……” 媚娘停下来,微侧着脸看她们:“稍停翠怜和橙儿会带人送早饭过来,你们俩在此候着吧,王妈妈也留下,教导丫头们做好准备,等爷回来沐浴更衣过了便可用早饭!” 说完带了翠思顺廊沿往练武场去。 瑞宝瑞珠楞在当地,王妈妈扫了她们一眼:“还站着做什么?房间收拾整理好了吗?内室的温水可都有了?再仔细检查一遍里边的物件儿齐了没,我到东花厅去看看!” 看着王妈妈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瑞宝四下里瞄了一下,有点惊慌地说道:“她以前病成那样,眼看活不久了,我们可以不必理会她,如今说好就好起来,可怎么办好?从今后不敢不小心侍候着!” 瑞珠撅了撅嘴:“怕什么?我们可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放下来专门服侍候爷的,不招惹她,她还能吃了我们去?” 她原是老太太房里贴身服侍的大丫头,候爷娶了大少夫人进门,老太太气得“病”倒,都不去喜堂受礼,圣旨赐婚又如何?高门大户娶妻,可不光娶的是美色,这位大少夫人要家世没家世,要钱财没钱财,进得了候府,得了那个荣耀,却得不到半点长辈的喜爱和祝福,虽然她生了哥儿,老太太照样不喜,到锦华堂上房问安什么的,看都不爱看她一眼,得知她有孕,干脆让她老实呆在自己院子里养胎,不必到上房来了。长辈如此不待见,候爷也无奈了吧?到底冷了心,大少夫人生下哥儿,候爷回府,老太太把身边四个丫头同时给了候爷,候爷谢过祖母,当天就带了回来,瑞珠满心以为她和瑞宝会做了通房,谁知候爷却要了如意和绣儿这两个该死的二等丫头,她和瑞宝只好做服侍丫头。可恨如意和绣儿不过做了几天通房,如意怀个孩子还不小心让滑了,却也一同抬了姨娘,每月有二两银子月钱,有丫头婆子侍候,悠然自在地住在小进院里,连大少夫人跟前都不必去问安——那样的主母,谁怕啊?瑞珠心里猫抓似的,一百个不甘心不理解:论相貌她不比那两个笨丫头差,为什么候爷不挑她做房里人? 可候爷对她和瑞宝也是极好的啊,东园里的一切事务几乎都让她们俩作主处理,外边送进来什么好吃的好玩,候爷不要,也没随意给谁,指定留给瑞珠瑞宝,平时与她们说话都是和颜悦色,从来不大声的,对她们俩的服侍很满意……瑞珠想到这些,心里一亮:凡事有先后,饭还要一口一口吃呢,老太太将她们给了候爷,候爷心里岂不有明白的?他喜欢她们俩服侍,先留在身边一段日子,总有一天,他会收她们进房的! 想通这点,瑞珠舒心了,大少夫人病好起来,听说又要管家,大太太满心扶持,看来表小姐郑姑娘没什么指望了,夜夜陪候爷读书看公文,最后也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必再对她用心。瑞宝那丫头说得对,日后还是在大少夫人面前机灵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候爷是她和瑞宝服侍惯了的,不可能另要大少夫人跟前的翠喜翠思她们! 东园练武场上,徐俊英将宝剑入鞘,扔给百战,顺手从兵器架上拈起一柄红缨银枪,一抖手腕,银枪如长虹贯日,又似银龙出海,疾快如风,刚劲霸道,搅起串串银花,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和枪合为一体,龙旋风般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搅动起满场子枯叶雪屑,一套枪法从起式到收势,不过两盏茶功夫便练完了,徐俊英将手中银枪奋力一掷,准确无误地掷中几十步远一个立着的木人,刺了个对穿。 忽听一个柔婉的声音赞道:“好力道!” 徐俊英不用回头,便知道是谁来了,他拿过百战递过来的大棉帕巾拭汗,说道: “这么冷的天,玉表妹不多睡会儿,起这么早做什么?” 郑美玉穿件桃红色直襟丝棉袍,淡绿罗裙,梳着个燕尾髻,水滴步摇前后乱晃,笑着走来接过宝驹手上的外袍,踮起脚尖披到徐俊英身上: “表哥起得,我怎么起不得?我最爱看表哥练枪法练剑器,今儿还是迟了些,都怪角门的余婆子偷懒不开门!” 徐俊英在她的服侍下穿好外袍:“角门不一定总有人守着,怎不从前边院门进来?” 郑美玉熟练地替他整理衣裳,系上腰间丝绦,细心将丝绦上佩挂的串玉络子摆正,娇声道: “我不是想早些看见表哥吗?不耐烦绕那么远的路!” 徐俊英看她一眼:“就那么几步路都不肯走,真是个懒丫头!好了,不必弄得太齐整,我回去沐浴更衣,也是要脱的。” 郑美玉很自然地双手扶住他左臂,与他并肩而行,巧笑倩然:“让瑞宝瑞珠去花厅准备早饭,还由我来服侍表哥沐浴吧!” “玉表妹早说啊,表嫂我要知道玉表妹过来服侍表哥,就不必起那么早了!” 常绿忍冬树后转出秦媚娘,笑容甜美,一双剪水瞳眸亮如星辰,海棠红云锦绣花丝棉外袍,葛巾紫八幅罗裙,头上不插步摇,戴着缀珠金丝花冠,珠光宝气,端雅富丽,不施粉黛,却人比花娇,直让人看得移不开眼去。 郑美玉吃了一惊,挽在徐俊英臂上的手慢慢垂下。 媚娘迎着徐俊英,福身行礼:“夫君早!媚娘担心夫君昨夜醉酒,胃口不开,特意让厨房熬煮了些粳米粥,这粳米粥最是滋养肝脾,又健胃,配上几样开胃小菜,夫君定是喜欢的!” 徐俊英微微垂眸,旋即抬起眼:“有劳媚娘。我先去更衣,玉表妹既来了,也一起吃些吧!” 郑美玉眼里闪出亮光,含笑应道:“是!” 媚娘脸上笑容不减,走上来扶了徐俊英,却回头对郑美玉说: “玉表妹先去花厅看丫头们把早饭摆好没有,我陪夫君去沐浴更衣!” 徐俊英僵了一下,媚娘不由分说,扯了他走,挨着他的身体轻声道: “夫君来吧,有瑞珠瑞宝呢,我在旁边看着就好!” 徐俊英扫一眼四周,丫头长随一个个眼睁睁看着他们夫妻俩,没奈何,由着媚娘这样缠着走了。 郑美玉轻咬嘴唇,想了想,一昂头也跟了上去,才走几步,翠思从树丛后现身出来,拦在她面前,含笑福身道: “表小姐,遵大奶奶吩咐,奴婢引您到东花厅去!” 郑美玉恼恨地盯了翠思一眼,声音轻柔却冷涩地说道: “不用你带,我知道该走哪边,让开!” 翠思不走,恭敬地垂着头:“表小姐可怜奴婢罢,奴婢要不快些儿领了表小姐去,会挨骂的——王妈妈在东花厅等着您呢,大奶奶说她这一醒转来,该用钱的地方太多了,让妈妈跟你拿存在您这儿的月钱!” 郑美玉脸变白了,狠狠瞪了翠思一眼,只好跟着她走。 是 由】. 第二十八章 没门 东花厅,徐俊英和媚娘、郑美玉围坐小圆桌边,旁边丫头婆子静悄悄侍候,宝驹和百战也站在一旁,等候爷吃完了要出门呢。 媚娘拿筷子挟了只饺子送到徐俊英面前的小碟子里,温柔地笑着说道: “夫君尝尝这个!” 站在徐俊英身后的瑞珠忙凑近来看了看,不安地说:“大少夫人,候爷不吃葱花馅的!” “是吗不跳字。媚娘挑起眉看着瑞珠:“你和瑞宝在爷跟前多久了?” 瑞珠俯首回答:“回大少夫人话,奴婢们到东园差不多半年了!” “这差不多半年时间里,爷前后在家不到两个月,就是说你记性真好,这么快就能记住爷的饮食习惯,不错!好丫头!日后还需再机灵些,不仅要有小狗般的好鼻子,还要有猫头鹰一样的眼力——这饺子热气腾腾的,你闻不出它是不是葱花馅的,总该看出来,它是只水晶饺子!” 瑞珠低着头,小声道:“回大少夫人:奴婢闻到葱花味了!” 媚娘眼波微转,笑道:“厉害啊,还真练成狗鼻子了!表小姐现在咬的可不就是葱花馅的饺子!” 身后婆子丫环们不敢作声,宝驹和百战忍住笑,脸上表情古怪,徐俊英扫了他们一眼,说道: “瑞珠瑞宝侍候着就是了,你们都下去吧。宝驹和百战,你两个这时候不赶紧吃去,在这做什么?” 丫环婆子们退到廊下,宝驹和百战也去了,郑美玉微皱了眉头说: “谁做的早点?怎么不是一样的?我以为都是水晶饺子,不期然咬了一口……我也从不吃葱花!” 媚娘看着她:这不睁眼说瞎话嘛?昨天中午在郑夫人院子里跟她一起吃午饭,谁的味碟子里没有一撮碧绿的葱花?那时她怎么不挑? 媚娘微笑着说道:“是我让厨房做的,二十只饺子,十种馅料,葱花馅、猪肉馅、牛肉馅、鲜虾馅、什锦馅等等,荤素各半,每样两只,玉表妹爱吃哪一种,悉听尊便!” 郑美玉怔住了,瑞珠瑞宝也听得发呆:几只饺子都能弄出这么多花样,大少夫人这是怕厨房的人太闲了吧? 徐俊英将自己的碟子递到郑美玉面前:“既不爱吃葱花馅,吃这个水晶的吧!” 郑美玉顺从地接了,起身用调匙挑了大碟子里长得一样的另一只饺子,说: “表哥和我口味相同,不喜吃重味的东西,这个必定也是水晶的,表哥吃吧!” 媚娘早把装了两只肉饺的碟子放到徐俊英面前:“你表哥昨夜醉酒之后什么都没吃,空腹还是不要吃那种味馅的……吃肉饺吧,多吃几个,一会出门办事也精神些!” 郑美玉手上拿着个调匙楞在当场,一口闷气堵在胸间:既然空腹不好吃水晶馅的,你干嘛第一个挟给了表哥? 媚娘轻抿一口粥,笑咪咪地看着郑美玉:“玉表妹别站着啊,坐下慢慢吃,别急,饺子还有,多着呢!” 郑美玉满脸绯红,徐俊英没再看她,低头吃饭,垂下眼帘那瞬间,隐住一缕精明的眸光。 媚娘也不再理会郑美玉,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早点,一边告诉徐俊英今日正式在母亲的指教下管理候府中馈,她保证说不会给徐俊英添乱,学习期尽量缩短,每日多抽时间回清华院侍候夫君,末了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说: “怎么办哪,母亲把恒儿抱走了,我身边没有恒儿,可太难过了!” 郑美玉脸上显出一丝警觉,眼睛极快地看向徐俊英,徐俊英和她对视了一下,转向媚娘: “你昨日哭哭啼啼,就是因为这个?” 媚娘嘟着嘴:“以为你醉了什么都不懂,既然看见我哭成那样,还拦着为难我!” 徐俊英无语:所谓酒醉心明白,他什么都清楚,就是力不从心而已,和媚娘一起跌倒在地,他还有印象,之后就记不得那么多了,回来抓了百战来问才知道,是他自己要求去的上房…… 清华院里所有人都知道,昨夜大爷酒醉去了上房,和大奶奶同睡在软塌上! 徐俊英想起来就头痛,事情变成这样,真是始料不及! 想远离,想撇清,反而越扯越近。 媚娘从棺材里爬出来,不但把一切都弄乱,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原本一个微不足道、毫不起眼的寒门出来的候夫人,一时间成了皇城内街头巷尾议论不休的传奇人物。这还不算,她竟长了野心,要掌管候府中馈,偏偏老夫人不明就里,包容支持她,大太太就更不用说了,白景玉理家时她还只是让她在明里发号施令,这回却干脆利落地将帐册钥匙统统交给了媚娘,其目的心思昭然若揭。而媚娘,她到底是真失了记忆还是装傻? 她若真失了记忆,为何还能记得已为人母,甫一醒来,什么都不顾,准确无误地跑回清华院抱走恒儿;若说她装傻,何至于傻到直率地跟他说她需要掌权管钱,跟他宣告她就是爱钱财权势,难道真不怕他绝然不允许她掌管中馈? 徐俊英微微转脸去看媚娘,却见她正专注地看住了低头喝粥的郑美玉,那表情,那眼神,轻蔑而戒备。 徐俊英内心苦笑:女人心,海底针,永远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媚娘对他根本没有夫妻之情,却也把郑美玉防成这样。 难不成她真的装傻,以前的事统统都记得,现在是报复他和郑美玉来了? 媚娘不死又活过来,他虽然有一层顾忌,却不能不承认,内心松驰了下来,连睡觉时都不做那么多梦了。 战场上杀敌无数,他几曾内疚紧张过?为什么竟会觉着是他不容她活着,将她逼死了似的。 明明是媚娘先对不住他,他利用郑美玉的花痴,在她病榻前做戏,意图让她知道他徐俊英也是个有情意会疼人的男儿,背叛他失去他是她的损失,但凡她对他表露出一点点悔意,他也觉得当时不顾一切娶她进门是值得的。 可媚娘从头到尾,都不肯正眼看他,更别说跟他有什么遗言交待,他彻底死心,这女人与他没有缘份,他当初没听老祖母的话,真的是大错特错了,不仅错看了她,还自取其辱! 他交待下去,断了媚娘的老参汤,既然一心求死,就不必吊着那口气了。 媚娘死去,他也把怨恨放下:逝者已矣,一切荣辱恩怨都埋葬了吧,从此两不相欠! 郑美玉对他的心思很容易看明白,他对送上门的女人向来看不上眼,但郑美玉知道的太多,那些秘密一经风传出去,会令他和整个徐府蒙羞,他只有先稳住她,对她温柔有情,不拒绝她服侍自己,允她操持打理清华院包括媚娘房里的一切事务,在众人心里造成一个假象:媚娘之后,会是郑美玉入主清华院。 郑美玉倒是一点不客气,俨然已是威远候夫人的既定人选,心安理得住进上房,每晚陪他在东园书房读书到深夜,若是没有瑞宝瑞珠在旁虎视眈眈,指不定让她暖床都肯了。她敢当着媚娘的面贴靠在他身上跟他撒娇,斥责媚娘的陪嫁丫头和婆子,还喝斥过恒儿不准哭闹,那时王妈妈和翠怜翠思被遣去做事,翠喜在屋子另一头,听到喝斥急忙跑来抱走恒儿,他看见了媚娘眼里有泪光,但她没有恨意,他内心不甘,媚娘面对他故意所为不恨不怒,才令他更加痛楚难平。 媚娘放下筷子,对徐俊英说:“我吃好了,第一天去紫云堂听管家管事们回话,不能让母亲等我,得快些过去。忙完琐事还要对帐,午饭就不与大爷一处,晚上……” 徐俊英淡淡地说道:“你自便吧,不必理会我,我中午晚上都和友人在一处!” 媚娘这才想起来似的:“啊!你的那些个朋友,说要见我的!” 徐俊英看她一眼:“不必了,原是喝了酒随意说说而已,你去忙吧!” 现在的媚娘可不同以前,抓住一缕风似乎就能腾云去唤下雨来,还是将她禁在后院妥当些,越多人知道她,以后自己跟她之间岂不是越牵扯不清。 媚娘可不知道徐俊英心里弯弯道道想的什么,郑美玉在,她也不急着走,直等得郑美玉实在磨不下去,不得不放下碗筷,才笑着邀她一同去紫云堂坐坐,郑美玉刚想婉拒,媚娘亲热地牵了她的手,不由分说拉出去了。 穿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只以门第身份论贵贱、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短短几天混下来,媚娘太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丈夫有喜新厌旧的苗头,她在这府里身份高但没有金钱,夫家看不起没落没钱的娘家,由此轻看她本人,她生的儿子,被婆婆抢去养,是怕她寒微的出身影响了儿子的前程,还是怕她撑不起候夫人的体面,无力保护儿子的权益? 可不管那么多,徐俊英当初娶了她来,现在就必须对她负责! 他是她母子的保护伞,这把伞要为媚娘和恒儿遮风挡雨,除非晴空万里,红日当头,否则绝不能丢失!得跟紧管住,表妹什么的尤其要防着,老太太房里那个还懂些廉耻,没敢找上门,郑家这个就不得了,没脸没皮只怕做小妾都肯的,哼!有正室秦媚娘在,怎能让她如愿? 想做徐俊英的小老婆,没门,除非他徐俊英不是恒儿的爹! 是 由】. 第二十九章 管家 从辰时到午时,接见内外总管,听众位管事妈妈回话,再对账看帐,询问一些相关事宜,一切事务忙而不乱地处理下去,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 大太太亲自在旁坐镇教导,大奶奶说是先学着,处置起事务来却是合情合理,问话也总能直接问到根由上,抓住要点,表面上娴静端雅,娇滴滴如一枝不禁风的美人蕉,论起事来却是脸色端肃,语气干脆利落,美目明亮如星,扫一眼过去便能叫人低了头,不敢与她对视,那气势,竟是比往日二奶奶白景玉坐在那位子上还要慑人。 看着坐在首位安然喝茶的大太太,不时地点着头,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目光,管事婆子们哪有看不明白的?大太太病好了以后,疼爱嫡长孙,把恒哥儿养在身边,大奶奶是长媳,虽说大爷不是她亲生,但她如今没有了亲生的七爷,不靠大爷靠谁去?最聪明是她作为婆婆抱走恒哥儿,大爷大奶奶敢说一句半句不是?恒哥儿才不过半岁,什么都不懂,有奶就是娘,大太太养大了就是大太太的亲亲孙子,大爷、大奶奶为着恒哥儿,只有一心一意以大太太为尊,这一家人还是一家人! 而今大太太扶持大奶奶管家,不说这大奶奶看着就不是个软弱可欺、什么都不懂的娇媳妇,她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有大太太在后头顶着,婆子们谁敢糊弄她去?除非不想在这府里混了。只有打点起十二分精神,老老实实地接差办事,一线儿耍滑头的想法都不要有! 媚娘送郑夫人回她的秋华院,春月奉上茶,郑夫人轻抿一口,说道:“你倒是个聪明机灵的,凡事一点就通,比景玉还通透些……哦对了,还有些明面上来往的浮钱,帐册数目都在景玉手上,也有五六千两银子,到时让她归到你这里。” 媚娘叹息说:“没想到候府事务这样繁杂,这一个早上媳妇全副心思都在这上头了,还没弄明白过来呢,这到年底了,外院的帐也要来与我们对的罢?天哪,真真佩服母亲,以前是怎么做到的!不如,就让景玉也来与我管事罢,媳妇只怕顾不了那么多!” 郑夫人放下茶碗,看了她一眼,慢慢说道:“一个家,只能有一个统管中馈的人。你可以让她们帮手,但绝不能放权!依我来看,信妯娌不如信婆子们,这些管事的婆子是我一二十年里用惯熟的,有我在,她们不敢欺你……从前不知你是个心思灵敏的,看你这样聪明,我也放心了。如今国事安泰,边境没什么事,大爷这两年估计不会离京,你们院子里也有了姨娘,服侍大爷上头你也不必太上心……你生了恒儿,嫡长子嫡长孙,以后世子也是他,这就够了!那些贱妾生的再多也没用,你看看二房,他们还是嫡次子呢,又能怎样?你只好好管住这个家,等恒儿长大,将这一份产业交到他手上,就是莫大的功劳,你的荣耀也是别人没有的!” 媚娘低着头,含含糊糊应了声:“媳妇记住了!” 郑夫人说:“我替你养着恒儿,是为让你全心做事,日后你要是再生有儿女我也不管的。你只记住:恒儿是长子,凡事要以他为先为重,你这做母亲的,一定要分得清楚,以后你老了,靠的也是他,懂吗不跳字。 “是,媳妇心里明白!” 郑夫人不发话,媚娘不敢坐,一直站在榻前回话,双手挽在小腹上,低眉顺眼,一副小媳妇乖巧模样。 郑夫人看着很满意,忽又想到了什么,眼框刹时红了——有个鲜活清朗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我就喜欢她了,怎么着?她温柔乖巧,善良纯洁,这么好的女子,他娶过来就扔下,冷冷清清独守空房,受这些人的轻慢,谁都能踩她一脚……我今儿看哪个还敢?她是我的女人了,是我的……” 后面的话是被她捂住了嘴,她当时吓坏了,拼尽全力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摁在榻上。 “母亲!” 媚娘听郑夫人许久不说话,抬眼看去,见她双眼通红,痴呆了般盯住某个地方,担心地轻喊一声。 郑夫人回过神来,拿帕子印了印眼睛,左手朝她招了招:“你坐吧,就在这用了午饭去,也顺便见见恒儿!” “哎!” 媚娘应了一声,她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忙转身出门,吩咐在廊下候着的翠怜:“你和王妈妈回去吧,方才橙儿来说东园要摆宴席招待客人,想是大爷亲密的好友来了,让王妈妈去东园那边看看,瑞珠瑞宝毕竟年轻,莫怠慢了客人!” 翠怜福了福身,准备离开,又停下,终是忍不住说了:“方才表小姐过去了,有表小姐帮着照应呢!” 媚娘一怔:“哪个表小姐?” 翠怜低着头,小声道:“玉表小姐!” “知道了,你去吧!” 媚娘回到房内,见郑夫人伸手去拿茶碗,便走去将茶碗端起,笑着说道: “这茶放了一会,该凉了,母亲稍候,等她们换了热的来再喝!” 侍立一旁的夏荷赶紧上来接过茶碗去,就见春月另端了新的茶碗,出现在门口。 郑夫人微微有些感动:“好孩子,你这一病好,真就变了个人,从前可没这么细心的,这就记住我不能吃喝凉的东西!” 媚娘柔声道:“母亲是做了祖母的人,定是比我们这些小辈的懂得惜福,有我们做媳妇的在跟前,有丫头们婆子们呢,凡事不要怕麻烦,想吃什么做什么,吩咐下来就是。媳妇昨夜想过了,恒儿在您身边,比在媳妇身边好,一则母亲比媳妇有经验,二则大爷和媳妇有事要做,不能时时在母亲跟前尽孝,恒儿陪着母亲,好歹能引得母亲笑几声,高兴一下,也算替我们全些孝道……左右媳妇每日都是要过来的,和恒儿说说话,玩耍一会,也不致生分了去!” 郑夫人点了点头,叹道:“可不是真的老了?有孙儿了,做了祖母……好好好!难得你这媳妇通透伶俐,都听你的。恒儿在我这儿,你一丁点儿都不必分心,该做什么做什么去,我给你养得好好的!你们爱看就看,不看也罢了,日后你再生一个两个,只怕对他就不那么上心了……” 媚娘忙道:“刚才母亲还说呢:长子就是长子,媳妇心里岂有不明白的?” “明白就好。” 郑夫人露出满意的神情来,端着茶碗,却没有揭盖儿,仍放回矮几上,目光朝两边儿一扫,春月、夏荷即福身退了下去。 郑夫人看着媚娘说道:“我那侄女儿,你觉着人才怎么样?” 媚娘假装糊涂:“玉表妹么?玉表妹生得真是好,美得像朵花儿般。怎么?母亲如此问,是为玉表妹找到婆家了么?是什么样的人家?” 郑夫人拿帕子掩住嘴,轻咳了一声,尴尬地说:“也不是……也算是了!怎么说呢?这小妮子命该如此,那安远候府你是知道的?前儿安远候夫人给说了一门亲事,可是候夫人亲亲表哥呢,都调升京里来了,偏这玉儿不肯,硬要留在这里……你是知道的,她和大爷,也是青梅竹马自小儿就认识,一路长大的!” 媚娘心里直冒泡:一个二个,都是青梅竹马,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干脆订娃娃亲?这时候都要粘上来,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滴? 她温婉地笑着问道:“母亲的意思是?” 郑夫人将帕子印在唇边,稍稍放低了声音:“这也没别人,我们娘俩说说体己话。你也见过老太太房里的庄姑娘,那一个倒显得比咱们玉儿多灵秀,她们庄府原也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还与当今皇太后沾点远亲,那庄玉兰小时也多住在咱们候府,是个极伶俐有心机的女子,你如今虽然很好,但与她一比,只怕不及她!英儿自小在老太太身边多一些,就宠着喜欢着这个表妹,老太太一向嫌你娘家清寒,配不上英儿……前阵子我可是听说了,接了庄玉兰来,是要给了英儿的,你想她那样的家世,会屈身在你底下做贵妾吗不跳字。 媚娘吃惊地问道:“那她要做什么?” 是 由】. 第三十章 亲情 郑夫人叹道:“她想做什么?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英儿娶你只为你长得美,别的你可什么都没有,老太太心里扎着一根刺呢。男人谁不爱美色?却不知道女人其实都一样!只由他娶了你,过了那新鲜劲,也就冷下来,好在你生了恒儿,又有圣旨赐婚,老太太不能做得过份,只怕仍要扶着庄玉兰做正妻,与你平起平坐,若是这般,日后庄玉兰生的也是嫡子,大爷要再多疼她些,到时只怕恒儿……这些你心里可得惦量着。老太太要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我疼恒儿,一心只为你们母子打算,也不怕跟你说:你们院里那两个姨娘跟前有我的人,丫头抬上来的贱妾,她们兴不起什么浪,都有我!我担心的是你这里,英儿是个念旧情的,老太太让他娶,他必定不会拒着,庄玉兰进了清华院,住的可就是东园,英儿白天黑夜都在的地方,他们本就有情意在,又日日相守,到时你拿什么和她争?我想着不若让咱们玉儿先进去,玉儿与英儿也是极合得来的,到时庄玉兰再来,玉儿与你联手,还怕她一个庄玉兰?” 媚娘听得一楞一楞的,都不简单哪,庄玉兰和郑美玉,等等!先让玉儿进去? 她故意做出不解的表情,期期艾艾看着郑夫人问:“母亲要让玉儿进大爷房里?可是,以什么身份?玉儿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总不能做妾吧?” 将妾字咬得重一些,郑夫人果然不自在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那也只能怪她的命不好!英儿原也是喜欢她的……你先和英儿说说,我再出面,玉儿抬进来也是良妾,良妾身份又不同,到时帮衬你些,你不至那么辛苦,又能牵制得庄玉兰。” 媚娘默不作声,好一会儿忽然问了句:“母亲,父亲有几个妾?也是良妾吗不跳字。 郑夫人瞪着她,牙痛似的抽了抽唇角,冷哼一声:“提那两个没脸的做什么?” 她心里恨恨的,徐俊英的亲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临死将自己的贴身丫环林氏和周氏放还卖身契,许她们做了良民,却要求老候爷在她死后将她们纳为良妾,她的意图再明白不过,良妾不比贱妾,由不得继室拿捏,还可以替她照顾儿子,良妾生的子女虽然不比继室的子女矜贵,但与贱妾生的子女比就好得多了。候府规矩又不比别家,不论是妻生妾生,但凡是男儿,除开长子,都一视同仁,允其争上游,有能力者一力举荐,若不是郑夫人多年掌管候府,暗地里打压,那两房妾室不知有多猖狂! 郑夫人是越想越不甘,她嫁进来没多久,老候爷就抬了两房良妾进门,妻妾竟然不分厚薄,歇在哪房的日子都一样,她开始不知道那两房良妾的来历,偷眼见老候爷和她们似乎多亲切些,心里还暗自惶恐,思量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明白过来后恨不得想杀了那两个贱女人。好在她肚子争气,生了女儿徐小娟,老候爷喜爱女儿,又见她对长子徐俊英视同己出,才渐渐对她这个继室上心些,可还是没少关顾那两个妾,对她们生的子女同样重视,老四苏俊庭、老六苏俊轩自小不喜舞刀武棒,他亲自替他们延请先生读书习文,周氏后来生了女儿徐小容,他也喜欢得什么似的,疼之爱之不亚于对嫡女徐小娟…… 郑夫人狠狠闭了闭眼,不愿意回想那些烦心事,对媚娘说:“如今只说你房里的事,你才刚好起来,我这个做婆母的,自是不好就推个人进去,但若不如此,等过了这阵子,老太太只怕就让英儿把庄玉兰娶进来,到时就迟了!” 这个压力还真大啊!媚娘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办?庄玉兰要嫁进来得有个章程,婚娶从起议到办下来,没有个仨月半载是不行的,除非她又是皇帝赐婚,要是这样的话徐俊英这辈子也别混了,娶个什么老婆都要皇帝帮手! 有那个时间缓一缓,她可以喘口气想办法怎么拦下庄玉兰嫁过来,眼前郑夫人却强迫她收下郑美玉,她是绝对不干的,王妈妈和翠思她们都说得清清楚楚,这狐狸媚子如此狂妄可恶,让她进清华院?丢进门前池子里去喂鱼差不多! 当然不能直接跟郑夫人这么说,媚娘眨着眼,想着该怎么敷衍郑夫人。 昨天躺在徐俊英身边想了一小会,媚娘算是转过弯来:古人最看重老年境况,郑夫人不是刚死了亲生儿子吗?徐俊英不是她亲生,她只是继母,徐俊英现在很孝顺,谁知道以后会怎样?若想老有所养,有所依靠,她干脆就把恒儿抓去养着,你徐俊英日后要是孝敬我也就罢了,不把我当回事也无所谓,恒儿是我养大的,不怕十几二十年养不熟他! 郑夫人是铁了心要把恒儿当儿子养着防老的,不然她怎么肯平白无故支持自己掌管候府事务?还不是对恒儿上了心,就像古代**里那些太后皇后,老皇帝死了无所谓,抓住个小皇帝养在身边,人生从此就有了奋斗目标,活着再不是件空虚无聊的事了。 可怜恒儿摆脱了失去亲娘的厄运,却又掉进狼祖母的圈套,苦命的孩子,做母亲的唯有想办法多跟他亲近,让他明白母亲一直在身边,他不会缺失母爱。 正想着恒儿,门外就传来婆子的传报:“恒哥儿来了!” 媚娘条件反射般倏地跳起来,感应到郑夫人投放过来的锐利目光,忙控制住自己,微微福身笑道: “母亲,儿媳去迎一迎他!” 郑夫人淡淡说道:“恒儿如今在我这里,规矩由我来教,你是他母亲,看着就好,莫要你说一样,我说一样,倒让他不知听谁的!” “儿媳听母亲的!” 媚娘没再动,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奶娘抱了恒儿进来,恒儿眼尖,看见了母亲,呀呀叫着,摇晃着两手,拼力朝媚娘倾过身子,媚娘只是微笑着看他,却没向他伸出手去,示意奶娘抱了恒儿先走去向榻上的郑夫人问安。 郑夫人满意了,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说道:“哟,看到你母亲了是吧?那就跟母亲说说话去罢!” 媚娘终于将恒儿抱进怀里,恒儿一双小胖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小脸儿蹭到她脸上,哇哇大叫着,仿佛在责怪她昨晚为什么将他丢在这陌生的地方,为什么没抱他,没陪他入睡,媚娘的泪水流了下来,和恒儿的口水交汇在一起,淌了一脸,她硬是咬紧牙关,脸埋在恒儿怀里,悄无声息地将眼泪印在恒儿的衣裳上。 还是没能尽到母亲的责任啊!恒儿,原谅母亲吧,只要有机会,就来抱你亲你,总有一天,母亲能抱着你,唱着歌谣陪你入眠! 是 由】. 第三十一章 消息 ??儿闹了一阵,婆子们将午饭传上来,媚娘小心侍候郑夫人用午饭,一边逗弄恒儿,亲自喂他吃饭喝汤。恒儿和母亲在一起,十分兴奋,在榻上爬来爬去,不论谁扶他一把,他就能又跳又笑,尽显童稚天真,引得郑夫人乐不可支,对他更是爱得不得了,又怕媚娘反悔舍不得儿子,媚娘刚吃完饭,郑夫人便借口说累了,要陪着恒儿歇午觉,随便拿样玩具给恒儿玩,引他不再注意媚娘,使着眼色,赶媚娘走。 媚娘恋恋不舍地看着自顾低头玩的恒儿,无可奈何地站起来,黯然离去。 挑帘走出上房,还没走下台阶,便听见屋里传来恒儿的哭声,媚娘真真切切感受到心里刀割般疼痛,母子连心啊,哪一个母亲狠得下心舍弃自己的孩子? 秦媚娘,她必定是不甘心死去的! 媚娘转过身,春月早跟在后边,不安地朝她深深福了一福,轻声说道: “大奶奶请回罢!太太说不妨事,慢慢会好的。大奶奶若是这会子再回头,以后只怕就不能再见到了!” 媚娘怔住,翠喜翠怜走上来,小心扶了媚娘,说道:“大奶奶,我们回去罢!” 被两个丫头扶着,媚娘第二次流着心痛的泪水,离开秋华院。 过小石桥,走上一段平坦的水磨纹石路,媚娘不要翠喜翠怜扶,自己慢慢走着,一边静静想事情,两个丫头跟在后边,距离五六步远。 走过荷花池,假山石后边忽地转出一个人来,也是走得匆忙,差点和媚娘撞了个满怀,媚娘未及惊呼出声,那人赶紧地退了一步,连连躬身作揖,口里称道: “冲撞了大嫂,实在对不住,请大嫂恕罪!” 媚娘一看,这不是六爷徐俊轩吗? 徐家祖先行武出身,以军功封爵起家,不用说男人们都长得高大威猛,看徐家这些后辈男儿就知道,个个承了祖先的优良基因,徐俊轩看着文弱瘦削,却仍然长身玉立,气度不俗,一张俊秀的脸,笑起来坦然真诚。 媚娘对他心存好感,觉得他有绅士风度,从那晚风雪之夜看出来的。 她还了个礼,说道:“是我走路不看路,挡着六爷了。” 徐俊轩扫一眼后面的两个丫头,又很快看了看媚娘,轻声说道: “大嫂遇到什么事了么?脸色不太好……” 媚娘低着头,鼻子发酸:什么运道啊?要死不死的,穿到这个乱乱的候府,被人轻看,婆母抢了儿子,表妹都是狐狸精,丈夫不像丈夫,还不如小叔子体贴,几天来的委屈压抑,无人能分担,一句充满关怀的话,竟让她有点承受不住,泪水差点滴落下来。 忍了好久,终是忍住了,那徐俊轩见媚娘只顾低头不说话,却也不走,呆呆地站一边陪着。 媚娘调整好情绪,抬起头微笑着对徐俊轩说:“六爷有事要忙,就请先去吧!” 徐俊轩关切地看着她:“大嫂没事吧?我听说大嫂开始学着管家,你这是从秋华院出来,太太她……” 媚娘笑着摇头:“没什么,太太说我做得很好!我只是,在想点事情罢了!” 徐俊轩释然:“没事就好,那我先过去了!” “好!”媚娘点头,不自觉地多嘴问了句:“六爷要去哪里啊?” 徐俊轩走了几步,闻言又停下来,回头笑道:“为参加明年春试,一直闷在房里读书,今日有一同窗相约,说多人请了吴翰林在醉仙楼聚会,届时可能会论及历年考场卷题,我得赶紧去,好歹也听听些,或许对明年会试有所提示呢!” 媚娘眼睛一亮,急忙问:“去的都是些什么人?因何这么看重吴翰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不跳字。 徐俊轩被媚娘问得发蒙,挠挠头答道:“去的自然都是要参加会试的贡生,吴翰林可不好请到,此前许多权贵人家的子弟请他,都不肯赴会,这次还是这些名门世家子弟相求,央了莞山书院的黄院长出面,才将他请了来,据说,经他推测的会试卷题,十有八九都猜得准……” 媚娘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激动地走近徐俊轩,距他只有一步之遥才停下,一双眼睛清亮无比地盯住他,可怜徐俊轩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又怕她再逼近来,紧张地往后看了看,找准退后一步的地方。 媚娘见他那样,知道自己吓着这个读书人了,禁不住哧地笑出声,退了一步,对徐俊轩说道: “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六爷或许不知道,我娘家哥哥,也要参加明年春试。” 徐俊轩恍然大悟:“哎呀!真的呢,那日听秦家舅爷说过,我倒是忘了个干净!” 他含笑说道:“我知道大嫂的意思了,放心吧,我会将吴翰林的话都记下来,写在纸上,也教秦家舅爷回来看看!” 媚娘忙对他福了福身:“如此再好不过了,谢谢六爷!” 徐俊轩摆着手:“大嫂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而已!” 叔嫂又说了两句客气话,各自散去。 徐俊轩带来的消息令媚娘心情大好,秋华院带出来的所有不快烟消云散,她脸上现出一丝笑意,神色愉悦。 是 由】. 第三十二章 品茶 回到清华院,王妈妈上来迎着,身后跟着橙儿苹儿两个小丫头,媚娘看了看东园,王妈妈脸色沉下来,小声说道: “就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姑娘!当是这院里的主子呢,我带了翠思进去帮着侍候,被她赶了出来,说是大爷的意思……” 媚娘听了,安慰王妈妈两句,也没进上房歇息,交待翠喜一声,让她去上房拿点,自带了翠怜,直接走向月亮门,进入东园。 东花厅,酒席已撤去,徐俊英陪着张靖云、灵虚子围坐在矮几旁煮茶喝。红泥小火炉炭火正旺,瑞珠瑞宝侍立一旁,面无表情,瑞珠更是满眼不忿地看着坐在徐俊英下首,面带笑容,翘着兰花指,动作婉约轻巧地为客人分茶的郑美玉。 今天的表让她们大开眼界,往日她脸皮厚也罢了,今天却是太过份,候爷说得明白:密友相聚,不需在旁服侍。她和瑞宝都被遣出花厅了,表竟像听不懂似的,赖着不走,候爷坐在哪,她就近边坐着,笑吟吟为客人添酒煮茶,以女主人的身份,说着待客的言语,她和瑞宝在外边听得真切,都为她脸红…… 后来候爷大概见表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喊了两人进去服侍,宝驹和百战站在廊下抹了一把汗,候爷吩咐过今日东园内不让外人进来,他们没拦住表,指不定要挨候爷责罚呢。 瑞珠瑞宝自跟了候爷以来,就没见他骂过人,但宝驹和百战做事却是十分用心细致,像是怕极做了。 主宾正默默喝着茶,听见宝驹在门外扬声喊大少奶奶来了!” 屋子里几个人各有各的反应,徐俊英很淡定,郑美玉手上一滞,几滴茶水滴落在铮亮可照人影的几上,张靖云和灵虚子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来。 徐俊英见他两人庄而重之地准备见媚娘,有些无奈,也只好站起来,稍稍往前一步。 瑞珠瑞宝幸灾乐祸地看着郑美玉,她此时坐立不安,左顾右盼,站起来嘛,等会这矮几旁就没有了她的位置,不站起来,肯定不合礼节,候爷和客人都起来了,她算?能不出来迎接少? 媚娘满面春风,笑意盈盈地一步跨进厅内,瑞珠瑞宝就站在门边,先屈膝行礼,口尊: “大少!” 媚娘点了点头,眼睛看着徐俊英,含笑福下身子,柔声道媚娘见过夫君!” 徐俊英指指张靖云和灵虚子说这是我两位好友,张靖云,灵虚子道长!” 媚娘和张靖云、灵虚子互相打量了一眼,彼此施礼问好。张靖云、灵虚子和徐俊英交厚,自然听说过他娶妻的经过,媚娘容貌出众,对她的绝世之美倒没觉得惊奇,让他们迷惑不解的是媚娘做为久病“死”过两天的嬴弱女子,照理说此时还该躺在床上调养着才对,而眼前女子瘦是瘦了点,却神采飞扬,步履轻盈,身体状况出人意料地好,脸上不施粉黛,不涂胭脂,肌肤鲜艳娇嫩,嘴唇粉红润泽,一双水凌凌的美目清澈明亮,透着灵慧聪敏的光芒。两人都是懂医术肯钻研医理的,对她短短几天恢复成这样,感觉十分诧异。 而媚娘对两人的心思就简单多了,、道长,听起来像不沾俗务的世外清修人,不过就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青男子,灵虚子穿道袍戴道士帽,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媚娘想着他要是除了帽子,梳两个抓髻,腮边垂两缕束发,估计跟西游记里守人参果的清风明月有得一比。张靖云显得成熟些,身材修长,白衣胜雪,举手投足间透着股风雅意韵,可惜通身华美气质,竟然配了一张蜡黄沉郁的面孔,倒像个得了痨病的哥儿。 徐俊英复请二人入座,张靖云和灵虚子却等着媚娘入了座,方肯坐下。 郑美玉站在一旁,略显尴尬,媚娘对她微微一笑,温婉地说道玉表妹原来在这里!你又顽皮了,去哪里总不说,又不带个人跟着——你姑母寻你半天,急坏了,怕你贪玩跌池子里去了呢!” 又对徐俊英说夫君该遣个人去跟母亲说,免使母亲挂怀!” 徐俊英看看郑美玉,淡淡说道玉表妹以后不可如此,我却不知你未告之姑母就出来了……瑞珠瑞宝,好好儿将表送罢,也好让太太放心!” 郑美玉满脸通红,委屈地看了徐俊英一眼,咬唇瞪住媚娘:把她说得像个脑袋烧坏了的傻子,几时出门不带着贴身丫头?时候做过让姑母不放心的事情?刚才在客人面前尽力表现出来的大家闺秀、婉约淑女形象,被她几句话毁灭殆尽! 瑞珠瑞宝忍住笑,齐齐对郑美玉屈膝行礼表,咱们走吧,大太太该担心了!” 郑美玉闭一闭眼,转身往门外奔去,姿态却也优雅曼妙。 媚娘揭茶壶看了看茶叶,笑对徐俊英说道: “这是今年春茶,喝过一杯也罢了。夫君忘了么?三奶奶娘家里有个茶铺子,进了新茶好茶总会送些来给她,前儿她让红叶送给我们一些上好的秋茶,味道甘醇,香气清雅纯正,今日正好拿来,夫君与二位故友一边叙旧,一边品评佳茗,定是更加愉悦欢畅!” 间,翠喜带着橙儿苹儿进来,捧了新的茶具茶叶,和四色茶果点心摆上桌,翠怜洗了手,泡茶分茶,宁如兰送来的新秋茶果然是不常见到的珍品,冲泡之下,满室清香,萦绕不散,吸一口茶香,沁人心脾,精神为之清爽,灵虚子禁不住赞叹说: “如此好茶,唯有越州青云山中出产的云尖可与之相媲美!” 张靖云点点头此茶像是南岳山中生长的云雾茶,观其品相,外形紧致,卷曲秀丽,冲泡后色绿香浓、味甘醇厚,可与云尖相提并论。” 徐俊英笑道你二人见多识广,又惯会鉴赏佳品,果然真雅士。我却是俗人一个,好便好,不好便不好,不会那么多讲究。” 灵虚子笑看媚娘一眼,说道少才是雅人,近朱者赤,你也不必与我们谦虚!” 媚娘忙摆手我哪里?深闺女子,孤陋寡闻,就说这茶,我都不多认得几样呢,怎及得张和道长?” 张靖云微微一笑少若不懂,我与灵虚子又怎敢说懂?我二人为寻奇方妙药,时常四处云游,不过多走了些地方,多见识几处风俗人情,领略到不同地域的饮食风味罢了!” 媚娘心里一动,看着张靖云张和灵虚子道长,去寻奇方妙药?你二人是医者么?” 徐俊英说张是名动天下的神医高徒,灵虚子道长的师父,道行高深,也是位怀有传世医术的奇人。” 媚娘听了,忙欣喜地站起身,郑重向二人行礼,说道请恕媚娘眼拙,竟不识得神医,今日能遇见二位,真是太幸运了!” 张靖云和灵虚子正喝茶,不及还礼,连连摆手,灵虚子道我二人未敢称神医,只与俊英多年好友……!” 徐俊英放下茶碗你二人倒受得她一礼,她病了这许久,你们虽然赶不及,灵虚子昔日给我的丹丸,张兄赠我的老人参,都给她用过……兴许是这些,才使得她康复起来!” 媚娘看看徐俊英,又看看张靖云和灵虚子,说道原来我吃过二位神医的药,难怪会好得这样快!夫君给我的那些人参,是张所赠?如此该大礼拜谢才对!” 张靖云淡然道少不必客气,那人参……不值,不必放在心上!” 灵虚子说少如今觉得身体与从前可有不同?” 媚娘眨了眨眼,说除了偶尔感觉有点头晕,别的还好吧,那日醒来,就如同沉沉睡了一觉,身上未见有不妥。” “可否让小道诊一诊脉?” “好啊,有劳道长!” 媚娘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忽又想到,转头去瞄徐俊英,徐俊英说: “诊一诊吧,也能是不是都好利索了。” 媚娘将手放到矮几上,翠喜忙把手里的帕子折了几折,给她垫着手,灵虚子分别把了左右手脉搏,和张靖云交换了个眼神,点着头说道: “少脉象均匀平稳,柔和有力,不浮不沉……是大好之征。” 媚娘笑着收回手,俯首谢道全赖二位神医,媚娘无以为报!” 灵虚子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少乃有福之人,并不关我二人的事——偶有头晕,是因为那人参……此后可将人参切两片盛于水盅,隔水蒸煮后饮用参汤,便没事了!” 媚娘笑道原来如此,我却只用开水冲泡参片喝。” 灵虚子说少气血运行通畅,平时留意膳食调养,那人参,就照小道说的方法,慢慢饮用,强身健体,护心养气,甚好。” 媚娘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殷勤为灵虚子和张靖云斟茶,见徐俊英和张靖云说到别的事情,她心思转了好几转,还是忍不住,脸上带了笑容,轻声对坐得稍近些的灵虚子说道: “今日二位与我夫君故友重逢,本不该提及别的事,但有幸得遇神医,媚娘实在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有件事相求,不长肯不肯帮忙?” 灵虚子点头道少请讲!” “嗯,是这样的……” 媚娘刚想细说,发觉徐俊英和张靖云也在听他们,忙含笑看着徐俊英说: “三奶奶身子不大好,我想请二位神医替她看一看!” 徐俊英有些意外如兰?这个,三弟不是请了郎中瞧过吗?张兄和灵虚子都是年轻未婚男子,怎好为三奶奶看病?” 媚娘不禁郁闷:这徐俊英还真是个封建不开化的脑瓜子,医者父母心,凭医术救人,论男女、已婚或未婚? 她还没,果然张靖云开言了诊脉探病而已,倒不论这些。” 媚娘喜道张肯了?真是太好了!若是现在得便,我这就带你们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徐俊英看她一眼这么急?如兰身上很不好吗不跳字。 媚娘垂下眼帘我……就是想带他们去给如兰诊一诊脉,这一路,有些话想替如兰问问。” 徐俊英说有话在这里问也一样!” 是 由】. 第三十三章 求诊 媚娘有点窘,这人真是的,医患之间的私密话,怎好随便说给外人听?而且未得宁如兰同意,只是冲着灵虚子诊脉的方式,直觉他应该有两下子,徐俊英又不像是会吹牛说大话的,或许人家真有些造诣,医术了得,她和宁如兰都没什么机会外出,良医从天而降,哪有错过的道理?便自作主张一厢情愿地想请他们给宁如兰看看,如能诊出个导致不孕不育的症结来,解了夫妻俩的难题,不致让二太太尽想着给他们房里塞通房丫头,也算帮了宁如兰一个大忙。 侧头看一眼翠喜,翠喜知机,福了一福身,带着翠怜和橙儿、苹儿退出花厅,静静地守候在廊下。 媚娘温婉地对徐俊英笑笑:“既是一家人,也不必忌讳。如兰没什么不好,只是……夫君应知她与三爷成婚两年多,夫妻恩爱,却一直未有身孕,二太太着急,言辞有责难之意,我想……” 徐俊英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说道:“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弟和如兰自己理会得,有二太太呢,你管好自己的事务就可以了!” 媚娘咬了咬唇:“如兰正不知如何是好,她很难过。若再无消息,二太太就逼迫三爷纳妾,好好的夫妻,眼看因此生隙……” 徐俊英皱眉:“纳妾是为延续子嗣香火,如兰一向贤良,自会安排妥当,怎会因此与三弟生隙?你不可妄言,叫人听了去,以讹传讹,外间误以为如兰不贤,那便是你的错!” 妻子同意丈夫纳妾才贤良?去你的大头鬼!媚娘看着徐俊英,完全没了讨好他的心情,可当着他朋友的面,不好表现出什么情绪来,只能强自控制着自己,语气委婉: “夫君的意思是:如兰这辈子就不必生儿育女了,只专心一意为三爷多纳几个妾室,让三爷与妾室多生儿女……这倒也方便,只是三爷与如兰夫妻情深,他是否愿意纳妾?如兰老了之后庶子们不孝又该怎么办?这些,老人们不一定能想到,夫君与三爷是兄弟,我与如兰是妯娌,她待我情同姐妹,我们总该为他们思量一番!” 徐俊英开始以为媚娘让灵虚子给如兰诊脉,是别的什么病症,没想到是不孕不育的问题,他身为男人,也知道那是个敏感话题,本不欲让媚娘去管人家房内事,却引来她这番话,竟像指责他不想如兰好过似的,偏她又像没有那个意思,神情恭顺温婉,和颜悦色,道理摆得很正,心里虽然生气,倒不好发作了,看她一眼说: “听不懂我的话,就不要妄猜,我岂有不想自家人好的?那样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如兰还如此年轻,无儿女或因时辰未到,你这般招摇地带了道长去为她诊脉,无疑在人前坐实了她有隐疾不能生育,再有些闲言碎语,倒教她真觉着自己不好,心灰意冷,日后更加难过!” 媚娘又被他训一顿,正琢磨他的话,旁边张靖云出来打圆场,他五官长得普通,声音却十分好听,略带些磁性,极能诱惑人的男低音: “既答应了少夫人,不妨为三奶奶探一探脉,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不碍事——灵虚子留在此处,我与俊英去吧,只当三爷是我故交,俊英带我寻访旧友,连少夫人也不用去,这样就没人看出什么,说三奶奶的闲话了!” 媚娘抬眼看着张靖云,展颜笑道:“还是张先生聪明!那就这么办吧,嗯……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她,她院里种满兰花,只让翠怜佯作去跟三奶奶讨要一盆兰草,捎话让她做些准备,夫君跟着带张先生过去!” 灵虚子随口问了句:“三奶奶喜种兰草?” 媚娘点头:“是,她闺名如兰,最爱兰花,院中种着几百盆,房里也摆了好些!” 张靖云和徐俊英正站起身,闻言转过头,似乎很留意地看了看媚娘,媚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眼波移转来,他却迈步走开了。 翠喜带着小丫头进来添水煮茶,瑞珠瑞宝也回来了,媚娘问了她们几句话,便让她们退下,在门外候着。 翠喜重新斟上热茶,媚娘一边慢慢啜饮,一边和灵虚子闲聊,问东问西,张靖云不是说和灵虚子为寻奇药四处云游吗?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两人见多识广,从他们嘴里了解到的,应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现状。 她还有件事未了,虽然知道不好一次求人太多,但她就是忍不住贪心,而当她略为不安地提出来,灵虚子居然笑着答应了,媚娘欣喜之余,连连道谢,又接过翠喜手上的茶壶,给灵虚子斟茶,一边移过一只有着四个格子的青花白玉碟,劝他吃些候府自制的果脯。 “这是杏脯,这是冬瓜干,桃干,很甜的,道长尝一片?” 灵虚子摇头:“谢谢少夫人,小道不喜吃甜食。” 媚娘微笑:“果然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候爷也不爱吃甜的东西。道长和张先生此次进京,能住上几个月,真是再好不过,可曾定下住的地方?” 灵虚子说:“城外三十里有处归云山庄,我二人就住在那里。待尊兄从越州回来,少夫人只需让俊英使人去说一声,小道自会过府上给他瞧瞧,定不教他带病应试就是了!” 媚娘俯身道:“实在是太感谢了!媚娘初识二位,便如此三番两次相烦,真是过意不去。” 灵虚子说:“少夫人不必客气!少夫人性情温婉,良善贤德,一心只为别人,小道十分敬重!” 媚娘怔了一下,忙摆手道:“道长快请不要如此说!媚娘不过一普通俗女子,性情其实粗劣,怎敢当得道长如此夸奖?叫人听了去,定会笑掉大牙!” 正说着话,徐俊英和张靖云走了进来,媚娘和灵虚子起身迎接,徐俊英看了媚娘一眼,眼神里居然没有预期的不高兴,媚娘心里暗暗惊奇,因丫头们在旁边侍候着,不好问什么,只安静地陪着坐了一会,便起身施礼退下,让他们三个旧友尽情畅谈。 是 由】. 第三十四章 闲聊 媚娘带了丫头们离去,瑞珠瑞宝未经召唤,不敢擅自进来服侍,只在廊下候着。徐俊英和张靖云、灵虚子三人自己动手煮茶分茶,一边继续闲聊。 张靖云对灵虚子说:“你师父魏真人爱极兰草,没想到这府里的三爷、三奶奶也是一对雅人,爱兰成痴,他们收集种养的兰草,品种之多,你绝想不到,其间竟然有魏真人精心培植出来的江北雪兰!因其四季盛开,香气清雅,特特将之摆放在卧房、书房,若不是少夫人诚心请你为三奶奶诊脉,若我也似往日不肯理会闲事,无人识得那株兰草的奇异处,三奶奶这儿女缘可是极浅的!” 灵虚子微叹口气:“师父当年精心培育江北雪兰,却未与我们师兄弟几个说明此兰草的特性,一次师父外出云游,大师兄负责照看雪兰,有友人来访,因爱雪兰洁白无暇,香气扑鼻,几次讨要,大师兄捱不过,偷偷赠了他一盆去。两年后师父回来问知,再去追讨,那兰草已被分植赠送多人,师父这才说及此兰草香气原来有致令女子绝育的特性,流传开去,恐害了喜爱兰草的女子,大师兄为此被重罚。我当时还小,只知师父与师兄尽力寻访流失出去的雪兰,却没想到府上三爷、三奶奶也收有此种兰草。你方才应与他们说明厉害,此兰只宜外院空旷处种养,勿随意赠予年轻女子!” 张靖云点头:“已经说明白了,开了解毒方子,估计也要一段时间慢慢调理着。” 徐俊英不好意思:“原是寻我叙旧,倒又费心为我家人去除烦恼,好在也不是别人,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 灵虚子笑道:“我与靖云在东边密林深谷相遇,那时不过八九岁,他随师父来,一住六年,两位师父允我们结伴自去游历一番,他带我去了漠北草原,结识了你与那一位,我们不是军营中人,却也与你们同生共死,肝胆相照,多年知交,难道还分彼此?” 徐俊英想起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分,笑着为两人斟茶:“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捡回来的,他若没有你们,那次只怕也挺不过,你二人就像专为救我们脱离险境而来……你们也有两三年不见他了吧?这次他却是怎么找到你们的?不是说各自回师父身边去,怎么又在一起了?” 灵虚子垂下眼眸,张靖云说:“机缘巧合,我被他找到了。至于灵虚子,或许如今该叫他夏学渊?只是他不肯脱下这身道袍——他四岁时病得快死了,夏父无奈之下才将他给了游方到他家乡的魏真人,做了小道士才活过来,夏父却又舍不得了,夏家为江南大族,夏父仅有此一子,魏真人见他可怜,便与之约定:若夏家再有子,灵虚子便不需回来,若实在没有,灵虚子年满二十五岁便脱下这身道袍,回夏家娶妻生子,延续香火……这次魏真人入关修炼,名为放灵虚子回乡探看父母,实则被师父赶出来了。他不回乡,却来寻我,这不成了自投罗网,一起被宣召进京!” 徐俊英惊奇地看着灵虚子:“这么说来,夏兄年满二十五岁,要还俗了?甚好,甚好!” 灵虚子低着头,满腹惆怅:“好什么?试想你要出家,会是个什么心境?要我还俗,只怕比那样还难受!” 张靖云笑了一声,灵虚子瞪看他:“你笑什么?师父与我说过,即便还俗,亦可修身,我这身道袍并不是非脱不可!倒是你,你可以不进那家门么?” 张靖云收起干巴巴的笑容,腊黄的脸刻板而冷漠,哼了一声:“进去作什么?母亲死去那日,我已与他决裂,再无任何关系!” 徐俊英叹了口气:“至亲骨肉,岂是说断就能断的?那时你逃出家门,不过五六岁,被你师父带离京城,听说他也寻了你好几年,很是伤心难过,毕竟是嫡长子……” 张靖云口气激愤:“不要和我提嫡长子——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灵虚子抬头看他:“我没见过靖国公,但你一进京城便非要戴这张人皮假面,我猜着你和他,定是极像的。事实如此,岂容得你忽视?你能躲得一辈子不相见吗不跳字。 张靖云冷笑:“一辈子并不长久,天下之大,我不一定非要住到京城来。外祖父、外祖母年事已高,我也只能每年来回奔波看望他们两次,有舅父在,倒也无妨。不想他特特派遣密探召我们进京久住,这个却不是我情愿的!” 徐俊英说道:“你们来到前夜他去了城外逸云山庄,只为皇后突发奇想要看星星……估计听到你们的消息会很快回宫。他与皇后大婚后一直十分恩爱,皇后身子弱,好不容易怀了龙胎,却三天两头病着,太医们也没有什么好法子,这次召你们进京,为皇后调理身子,只怕要留你们住到皇后分娩。” 灵虚子看着张靖云叹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早知如此,我才不去找你,还不如……哎!他皇家有逸云山庄,你有归云山庄,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张靖云懒懒地说:“母亲当年生养了我,不欲我归于张家族谱,自取名靖云。归云山庄是我外祖父专为我所建,意在召我回家,与皇家逸云山庄没有一点关联。” 徐俊英笑道:“确实无关联,只是巧合。皇后闺名亦有云字,那逸云山庄专为她而建。归云、逸云两处山庄,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距七八十里路,远着呢!” “原来如此。”灵虚子看着张靖云,一本正经说:“夏家在京城亦有店铺宅院,我不想惊动他们,只在归云山庄住着,你若是烦我,说一声,我明日也去建一个‘留云’山庄住住!” 三人大笑起来,徐俊英说:“还有一事,我先与你们说说:西边有小战事,捷报刚传回来,是齐王打退的敌兵,但他受了重伤,如今正日夜兼程送回京城。齐王是皇上幼弟,一母同胞,生得健壮威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也是个争强好胜的,十六岁即自请去了西边关防,一去三年。这一次却是伤重而归,太后心痛不已,皇上也不想幼弟有什么闪失,待看过了皇后,或会让你们往西迎一迎齐王,到时我自会陪同前往!” 张靖云点点头:“战场上下来,无非是筋骨皮肉之伤,随身医士只要止住血,好生护得他伤处不坏死,有一口气在,我们赶上了自然全力救得!” 灵虚子忽想起什么,看着徐俊英说:“你家少夫人,脉象是极好,但她毕竟久卧病床,不得走动,筋骨尚软弱无力,不致弱不禁风,稍碰一碰只怕也会跌倒——方才为她诊脉,她手背掌沿有擦痕,脉像中可见筋络间有轻微瘀血积存,像是重重跌撞过,原本无需用药,会慢慢好起来。我看她言语行动,凡事想到就做,却像是个要强的,不太会顾惜自己,这瓶六合丸,你拿给她,一日一丸,可助她恢复体力。” 徐俊英推辞道:“六合丸是你师父一生心血研制得来,救命的丹丸,珍贵无比,还是留着急用吧,她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灵虚子将一只玉脂瓶放在桌上:“给她吧,她有这福份——师父此次入关前,将这味丹丸方子写给我背下之后烧毁,我能自己配制,要多少不行?” 张靖云看着徐俊英,打趣道:“难道你不想少夫人健壮起来?你行军打仗是高手,眼光却也毒辣老到,娶得如花美眷,温婉贤良,有妻如此,又生得娇儿,这辈子应无缺憾了。我和夏兄却远不及你有福,此生只怕难寻到知心会意的人!” 徐俊英什么话也不说,只将那只小小的玉脂瓶拿在手上把玩,脸上带笑,内心却是苦涩不堪。 是 由】. 第三十五章 新衣 ??上,媚娘半倚在软塌上,指点翠思翠怜替她按摩双腿双脚,翠喜端了碗莲子羹,站在一旁,一口一口喂她吃,王妈妈指使仆妇们往房里多添两盆烧得旺旺的炭火,一边看着她叹道: “一天下来就累成这样,饭也不想吃,往后怎么得了?要学管事,不急在一时,太太也不赶你,慢慢来!” 媚娘咽下最后一口莲子羹,接过橙儿递上来的茶水漱口,拿热帕巾轻拭嘴唇,对王妈妈笑道: “谁说我不吃饭?妈妈问翠怜吃了没有?我带着她在三奶奶院子里吃了来呢。我原本以为,一个候府几百口人,事情应不复杂,谁知管起来却是极难的。按说规矩章程原有在那里,大太太又为我镇坐紫云堂,但她总不能一直陪着我,我须得立起自己的威信,便要下点功夫,听过管事婆子们的回话,各处亲自去巡视一番,熟悉了解府里情形,再看有没有需要改进增减之处,或许会另立些新的、更好更有效的规矩章程,等一切都掌握了,安定下来,才能松气。但这个月之内是不会轻松的——过两日便是冬至,冬至过后,各类帐册数目要对,货物银钱要入库,年关又到,准备过年,打点年货和外送的礼品……哎呀又乱又烦,还得用心给它理顺溜了!我不如单单去管外府事务呢,这内院啊,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若不是……这莲子羹做得极好,只是太甜了,以后少搁点糖!” 放下帕巾,媚娘满足地往棉垛上一靠:“你两个倒是伶俐,学得真快,对!就这样,认准穴位按揉,才有效……可惜这会子闲下来,却不能陪恒儿玩。” 她看向门边,两个仆妇正挑了门帘出去,王妈妈走近些说:“极老实本份的,我仔细问过,精挑细选才留下来。奶奶如今管着整个候府,不比从前,身边人不能少了去,廊下站着十几个婆子仆妇,都是身强体壮,会见机行事能干的,底子我都尽量摸清楚了。进出奶奶房里就这几个大丫头,把橙儿和苹儿也提了上来,外边的小丫头新进了七个,三个是人牙子处买来,四个是大太太叫送来的家生子,不用说,那是不能随意使唤的,只遣去做些外务事。” 媚娘微微一笑:“妈妈看着办吧,好与不好,过段日子就能显出来,到时任凭妈妈处置,随意找个借口,打发到哪里都行!” 她问专心致志替她按揉脚裸的翠思:“你去找夏莲,她怎么说?” 翠思抬起头来:“回大奶奶话:夏莲往日常来问我要绣花图样,有时我抱了恒哥儿,她也逗一逗哥儿说话,恒哥儿大概是认她的,在秋华院哭闹时,夏莲一抱就好,因此大太太指了她与奶娘一同带恒哥儿。我一与夏莲提及奶奶的话,她就满口应承,说她只与恒哥儿在一处,一步都不离的,除非大太太,谁要抱离她眼前都不行!郑家表小姐,自会小心防着,尽量不让她挨近恒哥儿!” 媚娘点了点头:“恒儿的奶娘太老实,又胆小,必是给太太吃死了的,夏莲肯与奶娘一条心替我看好恒儿,有什么事递个话出来,我日后自会有好处谢她。那郑家表小姐,我不记得她以前对我怎样不好,照你们说的,她真是太讨厌了,我总觉得她会对我的恒儿使坏!” 翠思欲言又止,有所顾忌地看了王妈妈一眼,王妈妈叹了口气:“奶奶面前说就说了,只不要到外边去吱吱喳喳乱叫!” 翠思嘟着嘴:“我又不是雀儿,几时吱吱喳喳乱叫了?” 媚娘和翠喜、翠怜看她那样子,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翠思说: “郑家表小姐,真不是个好的!她对奶奶的坏,说都说不完!” 翠喜眼睛微微红了:“那时以为奶奶不行了,表小姐喝斥恒哥儿我们也不敢做声,就怕她有天做了这院里的主子,对恒哥……” 翠思连连呸了几声:“就她也配?我赌大爷就不爱她那样的!庄家表小姐才……” 翠怜拍了她一下:“闭嘴!” 翠思省过来,通红着一张脸,小心看向媚娘。 媚娘轻哼一声:“放心吧,你们家奶奶好好儿的呢,管她哪家表小姐,只是表小姐而已,变不成奶奶!” 她微微皱了皱眉,看着王妈妈道:“不过说起来还得防着,太太跟我提及,想让郑姑娘给咱们大爷做妾呢!” 王妈妈怔住,几个丫头也呆了。 媚娘见状,笑道:“瞧你们这样,倒比我还难受。她喜欢大爷是吧?翠思说了大爷可不喜欢她,那咱们想个办法,看怎么回了太太,最好把这位表小姐轰回郑家去!” 翠思高兴道:“对!最最好有个人上她家提亲,不论做妻做妾,赶紧地抬了她走,免得再惦记着大爷!” 王妈妈小心地看着媚娘:“太太这么喜欢恒哥儿,显见是想靠着恒哥儿养老呢,如今恒哥儿就是太太的心尖尖!若是奶奶跟太太说:表小姐不喜恒哥儿,命里与恒哥儿犯冲,或许太太就没有那个想法了!” “嗯?”媚娘眼波一转:“太太如今可不最紧张恒哥儿?她抓住恒哥儿,就等于抓住了大爷的心,儿子在她这个继母手里,大爷自然只有加倍孝顺她,听她的话,谁对恒哥儿不利,太太是不会喜欢的……这办法真是太好了!妈妈真聪明,我就没想到。” 王妈妈微松了口气,笑道:“唉呀,这些命理、八字上的事,你们年轻人不懂,也就想不到的!” 媚娘伸了个懒腰:“今天累坏了,也最有收获,觉着做了好多件事情呢!” 翠喜说:“制衣坊的人今儿在紫云堂替奶奶量了身后,也过来给我们几个量了呢!” 媚娘点头道:“我交待她们给你们也量一量,没落下谁罢?公中允许各房奶奶们每人做四套新衣,我要做六套,你们每人制两套新冬衣,多出来的银子我们自己补上。那白景玉真是岂有此理,我病中不能量身做新衣,连你们也不让做了,这什么人!翠喜明天起多跑几趟,就说传我的话,让她们全力赶做我们院的衣裳,别的先放着,慢工出细活,紧赶着也得给我做好了,尤其是颜色和绣品,我挑上的若稍有偏差,针线活有一点不如意处,那些人都给我滚出制衣坊!她白府绣庄以绣品针线出色著称,不见得她带来的陪房个个都是能干出众的,制衣坊二十几号人,候府有那么多衣裳针线活要做吗?还全是她的陪房,这点却不合规矩,谁知道那些人不是吃着徐府的饭,拿着徐府的月钱,做她白府的生意?总要整治一番!要忙的事情多着哪,三奶奶说明天起陪我在紫云堂处理事务,这最好了……” 王妈妈担心地问:“大太太那里……” 媚娘摆摆手:“放心吧,大太太明白得很,什么都交在我手里,我是主事的,三奶奶只是来为我分担些杂务,就是大奶奶也来,我一样欢迎!” 正想吩咐放热水泡个澡,廊下小丫头喊了声:“大爷回来了!” 房里几个人吃了一惊,翠思和翠喜赶紧地滑下榻来,规规矩矩和王妈妈站在一旁,翠怜刚走到门边,只见暖帘一掀,徐俊英跨进门来。 是 由】. 第三十六章 敲打 媚娘从榻上下来,翠思忙蹲下替她穿鞋子,徐俊英已走到那边圆桌旁,媚娘上前几步,领着丫头们向他行礼,徐俊英看一眼翠喜,说: “我和大奶奶说几句话,你们都下去!” 王妈妈便带了翠喜、翠思、翠怜走出房门,橙儿递了茶上来,也行礼退下。 媚娘看着徐俊英,关心地问道:“夫君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传饭上来,我陪夫君吃些?” “不用,我吃过了!” 徐俊英在桌旁坐下,拿了茶碗,揭盖子喝茶,却是甜的花茶,他皱了皱眉,放下茶碗,四处看看: “你这屋里怎的这么热?” 媚娘说:“这两天虽说晴和有太阳,但一入了夜还是冷浸浸的,我怕冷,让她们多放了两个火盆进来,夫君若不习惯,便让她们抬出去吧!” 徐俊英看着她:“我只坐一会,说完话就走。” “夫君要说什么?” 徐俊英从袖笼里拿出个玉脂瓶放在桌上:“这是六合丸,你吃着吧,一日一丸,能强身健体。” 媚娘走近来拈起那小瓶子赏玩,笑道:“这瓶儿真好看!谢谢夫君,我会好好吃的!” “为你诊脉的灵虚子道长给的,该谢他!”徐俊英淡然说。 “是,改日好好谢谢道长!”媚娘笑着:“他们仍住在候府,还是回了归云山庄?” 徐俊英一怔:“你知道归云山庄?” 媚娘微笑:“夫君带了张先生去给如兰诊脉,我与灵虚子道长闲聊了一会,他告诉我他们住在归云山庄,日后可以去那里寻他们!” 徐俊英说:“你要寻他们做什么?” “他们是神医啊,寻他们无非是看病,我求了灵虚子道长,等我哥哥回京,请他给诊看一下,哥哥读书太过用功,伤了身体,落下咳喘的病根,久治不愈。” 徐俊英板起脸:“他们并非寻常医者,有事情要忙的,你初次见面就这样相烦,日后还要再去寻找,岂不很令人厌烦?” 媚娘不服:“他们既有医术,必定乐于为人诊治,又是夫君的故友,自己人,俗话说求人不如求己,到外边去寻那些个不知底细的郎中,他说什么我们也不能全信,如今有懂医术的友人,不会故弄玄虚骗我们,为何不用?您瞧瞧如兰解了惑,放下心事,不是挺好的么?” 徐俊英说:“胡言乱语!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看病请的都是太医院的太医,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怎么是故弄玄虚?今日如兰也罢了,等你哥哥回来,另请一位太医过那边替他诊看,就不必再烦灵虚子了!” 媚娘看了看他,别过脸去:“我既与灵虚子约好,来日定当带了哥哥去拜访!” 徐俊英眼里浮上一层冷色:“你不听我的话,日后只好老实在这院里呆着,哪里也别去,什么事也不用做了。明日我就去回太太,这候府中馈,还让景玉和如兰打理去吧!” 媚娘呆住了,和徐俊英对视着:“夫君这是做什么?我是你的妻室,是长房大奶奶,候夫人!候府中馈不该是我管着吗?夫君主外,我主内,夫唱妇随,与夫君同心经营候府,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过日子,不好吗不跳字。 徐俊英转过目光,淡淡地说道:“你以前在娘家没学过女德吗?为人妻者,第一要顺从丈夫意旨,其次才是管理家务。你总这般不与我相商,不尊我意,凡事想做就做,全凭一时意气,我怎会放心让你掌管候府中馈?安心做你的候夫人吧,如今也不用带恒儿了,只在院里侍弄琴棋,读书作画,修身养性,岂不悠闲自在?” 媚娘咬着嘴唇,一口气堵在胸口,调息好久才顺了下去。 脑子飞快地转着:什么时候得罪徐俊英了?他责怪她不听话,凡事自作主张,自己都做了什么? 未经许可,去见他的朋友?昨天他不是醉熏熏地回来拉她去见那两人的吗?请灵虚子和张靖云为如兰诊脉,也问他来着,难道是没跟他商量就和灵虚子约好给哥哥看病?还是——哎呀!他知道了那五根老人参没全部送给老太太?可他也没明说要全部送啊! 徐俊英看着媚娘,灯影下,她微低了头,规规矩矩端坐着,双手笼在袖里放在膝上,侧脸和脖颈上的肌肤鲜艳娇嫩,发髻乌黑闪亮,长长微卷的眼睫轻轻扇动,像停歇花间的双蝶。 徐俊英不情愿地想起洞房花烛夜,那时的媚娘就是这副样子,娇弱无依,楚楚可怜,他很想拥她入怀,可没等他去做,新房外就传来喧嚷声,一班旧日交好的朋友要来闹洞房,看新娘,他赶紧走了出去,将他们拦住,反被拉出去喝酒,结果大醉,被人搀扶回新房躺倒什么都不记得,第二天头疼欲裂,半天起不来,老太太传下话:既然新郎身体不适,敬茶就免了。丫头们来服侍他,媚娘只是远远地站在后边看着,绞着双手,满脸怯意,眼里闪着泪光,他心里后悔极了,没有酒量偏要和他们喝,冷落了新娘子,看把她吓成这样! 新婚第二夜,他对她温柔体贴,谁知她却远远避开,一张小脸儿涨红发紫,轻声告诉他:她的月事来了! 没有比这个更令人懊恼的了!婚后第三天,他便整装出发,赶往北边战场拒敌。 等他凯旋归来,媚娘居然生了儿子,他无比震惊,关起门责问媚娘,娇怯的小新娘变得冷漠而疏离,紧护着孩子,满眼惊惧却坚决不松口!他怒不可遏,又痛又恨,那么喜爱她,不顾她低门小户,执意求娶,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时还会想着她,谁知她竟然这么轻易地背叛了他! 他很快发现了可疑之处,天天来媚娘房里陪她闲话的郑美玉禁不起他的一番好话和几个眼神挑逗,偷偷跑来他的书房,言辞凿凿,证实了他的猜测,他的心再一次被伤得支离破碎:从小疼爱的七弟俊杰,是恒儿的父亲! 母亲郑氏天天来看恒儿,照看母子俩的日常生活,和他商谈满月需要办的各样事宜,老太太发了话,恒儿是长重孙,满月酒须得大操大办,远近亲戚朋友,满城名流贵人,朝中各品官员,纷纷来贺,连宫里都惊动了,太后和皇上、皇后,各备有礼品送进候府。 他不能声张,不能爆发,满怀悲恨地看着周围人们忙乱着,冷眼看老七徐俊杰隔三差五心神不宁地来清华院找他说话,不时把忧虑热切的目光投向媚娘居住的上房。他和老七在练武场切磋武艺,再不是少年时以教导的方式,而是招招凶险狠辣,把老七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他对老七说: “操练时不流血,到战场上,丢的便是命!” 没有想到老七后来执意要跟他上战场,郑氏发了话:让他去吧,你父亲生前也希望他能上战场历练一番,有兄长照应着,不会有事的! 这次征战,他是主帅,但老七战死,却不是他故意所为,毕竟是亲兄弟,从小亲密无间,再不想见他,也不能夺了他的命去。 他专门挑了两名副将,两百名精兵跟着老七,都是久经战事的老兵,防备着关键时刻起到牵制老七,保护他的作用,老七太年轻了,草率轻敌,又骄傲自负,害人害己,一千多兵士,追击四五百人,结果竟然损掉一大半,还让敌兵成功突围,斩杀了主将…… 是 由】. 第三十七章 顺从 “候爷?” 媚娘抬头见徐俊英剑眉轻蹙,面色凝重盯着灯盏,似乎是陷入了深思,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声。 徐俊英立即收回目光,神情一端,探询地看向她。 媚娘笑魇如花,没事人似地移动桌上的茶碗,说:“茶都凉了,我叫丫头们再换一杯来,候爷似乎不喜喝花茶,就泡杯碧螺春吧!” 她故意在“候爷”两字停顿了一下,好让徐俊英注意到她改了称呼,她记得徐俊英曾经交待过她不要叫夫君,只称他为候爷。 权衡利弊,想清楚了——眼前这位丈夫,恒儿的爹,威远候徐俊英,相貌堂堂,英武帅气,却整一个不懂疼惜老婆的大男子主义者,男权至上是吧?好,我忍!从今起都听他的,就算不服气,也要做出遵从“丈夫意旨”的样子!为了管家掌权,抓住银子,可人疼的小奶娃都做了人质,送给那老太婆养着了,相比之下,当娘的这点自尊心、羞耻心算得了什么? 坐稳位子,保住利益,忍辱负重会有回报的,一定! 翠喜端了热茶进来,媚娘接过,在手上掂了掂,小心递到徐俊英面前: “温热正合适,候爷请用!” 徐俊英看着翠喜掀帘出去,一边接过茶碗:“门外廊下平白多了许多婆子仆妇,你新要了人来?” 媚娘说:“还没跟候爷说及呢:是老太太、太太的意思,说我如今管事了,要使唤的人多,一下给了二三十个人过来,王妈妈挑了挑,只留下十来个能干强壮的婆子仆妇,七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都在外边侍候着,房里使唤的原将是翠喜几个。候爷看东园是不是也要多放几个小丫头进去?瑞珠和瑞宝,虽说是老太太给的,极伶俐能干,可年纪也渐渐大了……” 徐俊英喝了口茶:“外边的人你看着好就行,东园不需要人,瑞珠瑞宝,你不必管她们,到时自有老太太安排!” 媚娘恭顺地应了声:“是,我知道了!” 徐俊英抬眼看她,媚娘却垂下眼眸:“候爷是对的!我以往过于任性了,往后必定都听候爷的话,候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凡事只与候爷商量了再做定论。” 徐俊英好整以暇地看着低眉顺眼、谦恭温婉的媚娘——猜到是这样,媚娘不会舍得放弃掌管候府中馈的权利。 懂得取舍进退,这样就很好! 以前喜欢秦媚娘,娶她进门,却从未看得懂她,那自然是因为相处时间少之又少的缘故,奇怪的是她活过来当晚,他对上她那双亮得不同寻常的黑眼睛,竟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他的心与她是相通的!他能看到她内心世界,但那里具体有什么,又说不上来,也不愿去多想,一个放下了的女人,不值得他去深究! 她顶了候夫人的名份,她儿子成了他的长子,她想管家,可以,一个小户人家女子,娘家无权无势,除了可以趁便捞点小财外,凉她也没有能力翻了天去。在候府之内,他暂时允她做她想做的事,但她必须绝对听从他的话,不能偏离他的意旨。 “你能明白过来最好。” 徐俊英放下茶盏:“管家不易,尤其内院琐碎事太多,细心些……老太太处早晚还得去侍候着,不能因为忙就忘了规矩孝道。平日兄弟妯娌间和睦相处,也要有分寸——以后不可再去管人家房里私事,三弟那边,二太太原已为他相好良家女子做妾室,回过老太太的,老太太点了头,那日我正好在旁边,你这样一掺合,三弟必不肯听从二太太的安排,二太太白费一番心力,还得费劲去推掉原说好的人家,恼怒之下,若知道是因你替如兰延请了名医,不管你如何好心,必定讨不得好去,连我也会被她恼着。候府一大家,子孙个个出色,我为长孙才承的爵位,长房又掌了中馈,若再去管二房那些事……你把二太太往哪里放?这些内宅事你们妇道人家最该看得明白,不应由我来教你!” 媚娘垂着头:“候爷教训得是,我记着了。” “你既然执意要做,就好好学,用心费神去做,莫失公允,不要让人抓了你的短!实际上我觉着,景玉才是管家的上佳人选,毕竟她娘家家境与我们候府相当,从小见多看惯,做起来顺手,你,就难些了!” 徐俊英默默地想起当日老太太颤抖着满头白发,指着他训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门不当户不对,那样小家子气的姑娘,缺少教养,上不得台面,如何承当诰命之封?就连你这后院,她都未必能替你镇住!”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意气用事,不听老人言的恶果啊! 这边媚娘内心也自有一番忿忿不平:嫌我出身寒门小户?早干什么去了?当初贪人家美色,匆忙娶进门,孩子都生了,还说这些,有意思吗? 小瞧你奶奶我,强大的压力之下什么学不会?好歹大公司混出来,不信阴沟里翻船,管你几百口人的小小候府还能栽了去!我没有背景,我娘家没钱财没权势,你这位姑爷有啊!给我时间和机遇,我还你一个有钱有势、门庭光耀的丈母娘家! 见徐俊英站起来,媚娘忙跟着起身,迟疑地问道:“内室备有热水,候爷可要洗个热水澡?” 徐俊英扫了她一眼:“不用了!” 说着径直走出门外。 王妈妈和翠喜几个走进房内,见媚娘盯着柜上的沙漏出神,也不转过身来,只问王妈妈: “他回了东园?” 王妈妈点头,有些难过地看着媚娘:“大爷估计要看公文呢!” 媚娘说:“那两个姨娘,是哪个滑了胎儿?还没好吗不跳字。 “是意姨娘,快满月了。说来也怪,意姨娘出了事,绣姨娘也病了,大爷就没再去那边。” 没什么奇怪的,是大太太干的好事,为了给郑美玉铺路,那两个贱妾只好垫底。 徐俊英真不喜欢郑美玉吗?可是他明明不排斥郑美玉啊,两人靠在一起,走得那样自然,反倒是自己这个正妻,手一碰到他身子他就像个僵尸。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前世长得明眸皓齿,健美开朗,这辈子承了秦媚娘的身体,更是生得千娇百媚,如花似玉,怎么有了恒儿之后,就拴不住他了? 没长全就做了母亲,许是病得太久,这身子稍显瘦弱,冰肌玉骨,腰盈一握,根本还是朵待放的蓓蕾,他竟然也看腻了? 那句话是至理名言么?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他吃了回头草,转去倾慕青梅竹马的表小姐庄玉兰?如果是那样,该怎么办哪? 媚娘尽力拉回悄然四散的信心,沉吟着对王妈妈说:“明儿起,悄悄留意候爷在府里的行踪。还有给我备两份见面礼,我明天去看看那两个姨娘!” 王妈妈忙阻拦:“哪有主母的专去看贱妾的理儿?没的抬举了她们,只传她们过来就是了!” “无妨,她们不是病着呢吗?毕竟也怀过爷的骨肉,没功劳有苦劳了,看看去!” 王妈妈不作声了,翠思撇了撇嘴:“奶奶就是仁慈,奶奶病那阵子,她们可一次也没过来看您呢!” 是 由】. 第三十八章 新衣 辰时,媚娘在一群婆子丫环们的簇拥下,步入紫云堂。 太阳只露了几天脸儿,天空又灰暗起来,不下雪却也冷得出奇,她的新衣没做好,仍穿了那件海棠红掐腰絮丝薄棉袍,袖中笼着黄铜暖手炉,披着徐俊英从老太太房里带回的凤纹锦绣披风,梳高髻,插金凤展翅衔宝珠步摇,从两排等着回话的管事婆子眼前昂然走过,神情庄重,仪态端雅,管事婆子们看着她的目光,竟如同当年看着大太太一样尊崇。 这大奶奶真不是吃素的,从前只听说她柔弱怯懦,因出身小户人家不受老太太、太太待见,嫁入徐府不到三天,大爷就出征,她在自己的院子里住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静悄悄地过日子,静悄悄地生了恒哥儿,管事婆子们有几个见过她的面?想提起她都没什么由头。大病一场活回来,竟是变了个人,就如同她跳出棺材时把人吓得晕死过去一样,她管家理事,那手段拿出来,也教人刮目相看,只两天功夫,就把大小管事婆子们拿捏得服服帖帖,无人敢有半句闲话。 不说有大太太坐镇一旁,大少奶奶本身的聪敏通透已足够管事婆子们钦佩,她像天生就会管家似的,帐目过一次眼,管事述一遍事由,她就能了然于心,看似不相及的两桩事情,回过了她,她能指出其中的关联,合在一处或分开来办理会有什么利弊,若利大于弊为何不思变通?偏要照老路子走,徒然浪费人力财力,绕过一个大弯事情还办得不尽如人意……头脑精明灵慧,眼光锐利老到,行令处事,有些方式奇妙得令人叹服,在奖惩赏罚方面,更是泾渭分明,公平公正。 三天时间,媚娘让管事们从开始的轻视不信任,到彻底钦佩敬服。 不全是靠运气,她下了苦功的,从那晚被徐俊英威胁不让管家,她调动起全身的细胞,脑子高负荷运转,连夜挑灯通览帐册,白天到紫云堂听管事们回话,留意她们说的各样细节,派身边的王妈妈和翠喜她们下去,多方面观察了解实情,议事完后又粘在郑夫人身边,虚心求教取经,和如兰探讨问题……勤奋加智慧加高层领导的支持,能力必然跟上,还怕稳不住这些人! 媚娘刚在堂前花雕木椅上落坐,宁如兰也进来了,笑吟吟地说道: “大嫂也太守时了,一刻都不肯差迟,倒显得我从前太过懒散!” 媚娘笑着起身迎她,宁如兰忙上前扶着,送回座位上,媚娘说: “既要做,就得做出个样子,不然就干脆什么都不管,在房里倒头大睡岂不惬意!我以前是最能睡最爱睡懒觉的,如今不行了,心里有事,催着起来呢。” 宁如兰接过橙儿递上的茶碗,说:“大嫂如此紧谨,是能做大事的人!” 媚娘抿了口茶,拿帕巾轻按嘴唇嗔道:“取笑我吧?我是苦命的人!” “似你这般叫苦命,那我也愿意!” 妯娌俩个说笑几句,喝过茶,开始听管事们回话,相商着处理了些事务,郑夫人才过来,身后跟着婆子仆妇们,媚娘一眼看到了抱在奶娘怀里的恒儿,情不自禁,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郑夫人面色松缓地看了看她,媚娘赶紧走出几步,和宁如兰一道给郑夫人行礼,郑夫人点点头,走到上位坐了,扫一眼剩下的七八个管事,微笑道: “我就是不过来,你们也能自主理事了,明儿就是冬至,越发地冷了,我不受这个罪,只由着你们罢。有什么大的事件理不,使人往秋华院回我一声就是了!” 媚娘俯身应了声:“媳妇们遵从太太的意思!” 奶娘怀里的恒儿冲着媚娘啊啊喊了两声,郑夫人宠溺地看着他: “哟,见着谁啦?去吧,给你母亲问个安!” 奶娘几乎是被恒儿的冲劲儿拽过来的,直冲到媚娘面前,媚娘抱过恒儿,紧紧搂在怀里,抑制着心里的喜悦,让恒儿面朝郑夫人,教导他: “恒儿该谢过祖母,恒儿这般调皮,祖母带着,不知有多辛苦呢!” 郑夫人满意地笑了:“祖母不辛苦,祖母有恒儿在身边,高兴着呢!” 宁如兰走近来,摸了摸恒儿柔软粉嫩的小脸儿,伸出手:“三婶抱抱恒儿,好不好?” 恒儿睁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看着宁如兰,也伸出小胖手摸摸她的手,大家以为他会倾过身去让如兰抱,他却忽然返转身,偎进媚娘怀里,双手紧紧抱住媚娘脖子不放,似怕宁如兰抱了他去,再不还回母亲怀里。 媚娘内心酸痛不已,抱着儿子,眼圈刹时红了。 宁如兰微叹口气,郑夫人坐在上方看着,收起笑容说:“好了,别只顾着玩,耽搁了正事。且教管事们快快办了差去,明日就是大节,各样事务可布置好了?第一要紧的,冬至要换的新衣,听说前院有一些家丁都没领到手,怎么回事?这桩谁管的,出来回一声儿!” 媚娘轻拍着恒儿,扫了一眼管事的婆子们,说道: “回禀母亲:管厨房和食材库的蔡妈妈已经回了话去,过节用的一应菜式都订好了。明早祭祀用的牲畜挑好另院养着,各样祭品供品有的已经备好,有的做到一半,单等着今夜三更起来蒸煮,趁热上供桌,祠堂早两天前重新擦抹过一遍……至于新衣这桩,乔妈妈,虽然未排到你,但大太太问了,你就说说吧!” 管制衣坊的乔妈妈走出列,埋着脸,头都不敢抬:“回大太太、大奶奶、三奶奶话:制衣坊这段日子一直忙碌着,府里上上下下,大半人都领了新衣,前院那十来个洒扫庭院的家丁,原本也能在今日领到新衣去,只是……只是……” 郑夫人不耐烦:“只是什么?” 乔妈妈微微侧脸,偷看媚娘一眼:“前儿忽然加进清华院的衣裳,大奶奶自不必说,订的六套外袍要精工细作,翠喜姑娘天天紧盯着,追着交货,丫头们和婆子也各有两套,这两日制衣坊几个手脚快些的绣娘又病了,实在是……吃力些呢!” 郑夫人看着乔妈妈:“你的意思,是因为清华院忽然要做衣裳,便不能如期做出其他人的新衣了?候府历来看重冬至大节,府中上下人等明日都要换新装,你是二太太跟前的人,在府里管事也有年头了,何曾见过哪一年节气里缺漏过下人的新衣?” 她看向媚娘:“公里给奶奶们做四件新衣,你却为何要六件?这事与你有关,你看着怎么处吧!” 媚娘抱着恒儿,站在郑夫人左侧边,平静地说道:“这事怪媳妇,病了这许久才好,如今穿的都是旧年的冬衣,有的窄有的宽,都不成样子了,每日出门总为穿衣烦恼,一着急便订了六件,除了公里给做的四件,其余两件媳妇自己出了银子的。全都照着其他奶奶的花样绣品做,并没有要求太过精致……府里的冬至新衣早在一个月前就动手做了,媳妇问过,为赶活,除了制衣坊的几十号人,还从各院抽了许多针线做得好的仆妇,增派进去,如何一个月里做不出一家子衣裳来?媳妇病着不能量身,清华院的丫头和婆子们可没病,当时漏了她们,难道不该补回来么?明天过节,若是实在做不出衣裳,那也罢了,清华院就不必理会,只赶着把前院家丁的新衣做出来,前院迎来送往的人客多,家丁们穿着旧衣裳过节,让人看见,岂不笑话我们候府寒酸!” 郑夫人沉着脸不说话,乔妈妈的头垂到胸口,一动不敢动地杵在那里,宁如兰看了看郑夫人,走到乔妈妈面前,生气地说道: “妈妈这是怎么管的事?清华院怎么就漏了量制新衣?大奶奶病着,身边丫头婆子们也不做衣裳了?妈妈也是陪房来到候府的,将己及人,哪有这样对待人家的?我记得去年冬至府里换新衣,也是迟迟才发到手里,制衣坊怎就这么没长进?一个月时间够足了,又增派了那么多人手,怎就赶不出来?今儿先不论妈妈的错,立即回去告诉她们:大奶奶的新衣别说只做了六件,就是十六件,也得赶做好,晚饭前送到清华院,连同丫头婆子们的一起!至于前院那些家丁的,不睡觉也要赶出来,三更前交到他们手里!” 乔妈妈低着头退了一步,对着上方深深福一福身,匆匆下去了。 郑夫人微皱了眉,对宁如兰说:“乔妈妈原是你婆婆贴身的丫头,当年配了前院管待客的邹大年,我看她还算稳重,让她管了几样事,制衣坊是前年陈婆子病了之后,她主动提出代管的,因见没出什么差错,便由她管了,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利索!” 是 由】. 第三十九章 二房 乔妈妈出了紫云堂,低着头,也不看四周的人,慌慌张张转出院门,左拐右绕,走过小花园、假山石林、九曲桥,钻进长长的折廊,这才抬头四下里看看,直往二奶奶白景玉住的会芳院去了。 会芳院上房,白景玉倚靠在榻上,穿一件大红软缎绣牡丹花棉袍,仍掩藏不了苍白泛青的脸色,一条毛绒绒的镶宝石兔毛护额,圈住半个额头,缠在发髻上,越发显出她的嬴弱,若不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此时放射出能杀死人的凌厉光芒,昭示着她的强势,估计这副形象和先前病中秦媚娘的憔悴没两样。 站在榻前侍候着的是她的几个大丫头,香云要上前喂她吃粥,被她推开,伸出雪白的手指着远远站在后头的香蕊,狠声道让她来!我倒要看看,这贱货有多大能奈!跟了我十多年,我竟不她这么会侍候人,都这样儿了,还能把爷迷住,昨夜又宿在她那边,连香雪都不要!” 香莲瞪着变了脸的香蕊奶奶的话你听不见么?还不!” 香蕊噙着泪,一手扶住臃肿的腰部,挺着隆起的肚子步履蹒跚走到榻前,还没站稳,白景玉一把拖过她的手,从头上拔出金簪子,没头没脑地往她手上、肚子上扎,咬着牙骂道: “没良心的贱货!枉我平日里那样待你,只叫你替我服侍爷,你竟敢偷着不吃药,怀上了还不告诉我,跑去太太跟前邀功,太太说你梳得一手好发髻,跟我要了你去,我还蒙在鼓里……你有本事,你真出息了,太太保你是吧,如今怎样?你还不是落回我手里了?太太辰时去了桂府,晚饭前是回不来的——你喊啊,叫啊,看今儿不掐死你这个贱货和你肚子里的孽种!” 香蕊一手护住肚子,丰满细腻的手背刹时被扎出几个血印子,疼得尖叫出声,她流着泪跪下去,哭喊道: “奶奶饶命!奴婢不是不肯吃药,是不把药洒了,奴婢以为不会有的……奴婢不敢说,奴婢害怕坠胎……去年春儿、春儿就为这个死了啊!” “你怕死?”白景玉累了,丢开手里的金簪子,指着白了脸缩在一旁的香雪: “给我掌嘴,先打她几个耳刮子,再拿布巾勒了她的肚子,贱命一条,早该死了!” 香雪迟疑着,白景玉的黑眼睛狠狠瞪还不动手,等?” 白景玉的奶娘黄妈妈端了一碗热气蒸腾的汤药进来,见此情景吃了一惊这是说的?香蕊眼看着到日子了,若是此时有闪失,太太和二爷那里只怕……” 白景玉横了黄妈妈一眼妈妈怕?这贱货是我的陪嫁丫头,可不是他徐府花银子买的!处置用不着跟他们商量,你们放机灵些,太太跟前只说香蕊想这院子里的人,走瞧看,不跌进金鱼池子,淹死了!” 香蕊吓得瘫软成一团,捧着肚子,跪在地下哀哀痛哭,悲苦万分。 黄妈妈递了汤药奶奶先吃了药,再处置她也不迟!” 白景玉转过头拿走拿走!我再不要吃这又苦又臭的汤药……” 香蕊忽然止住哭声,抬起头来,眼里闪着希冀的光芒奶奶还是吃了药吧,身子好起来,太太就没话说……若嫌药苦,不想吃,有个法子也能将身子调养好!” 白景玉盯着香蕊看贱货,你?” 香蕊朝白景玉磕了个头,颤声道奶奶可怜奴婢,奴婢还不如奶奶鞋底的尘土!奴婢只求生下肚子里的孩儿,到时要死要活,任由奶奶处置!” 白景玉冷笑一声还敢跟我讨价还价?好,说说看,值不值换你的命!” 香蕊只是低着头不作声,白景玉抓起矮几上的一只茶盅就要砸,香莲忙接住了,劝道: “奶奶莫被这小蹄子气糊涂了,这只老窑细瓷可是爷最爱的——且看她想说些!” 白景玉吐了一口气好,今儿先饶过你,一会就让黄妈妈送你回太太院里,说吧!” 香蕊又磕了个头,才慢慢说道奴婢昨儿无意间听到太太跟前的珍珠和玉坠闲话,她们说……太太给三爷寻了一户好人家的女子做良妾,那也算是书香门第,只是近年没落了,太太亲自看过那家女子,八字都讨了,三爷原也答应纳了的,可不知为,昨儿晚饭前三爷又巴巴地跑来跟太太说:三奶奶已寻到良方,一两个月里就能有消息,他不要妾了!太太好说歹说,三爷就是不松口,太太气得没辙,摔了茶碗,后来跟身边赵妈妈说:实在舍不得那么好的姑娘,也没跟人家说明要给哪位爷,三爷是个犟脾气,不要就不要了。如今二奶奶又病着,不如讨了来给二爷……” 白景玉胸脯急剧起伏,苍白的脸上浮起两团红晕,却是恨怒交加,血气上涌的症状,黄妈妈和香雪忙替她顺着胸口,轻声劝慰着,一边对香蕊骂道: “下贱,若是敢乱搬弄是非,摘了你的舌头!” 香蕊垂着头奴婢也是这房里的丫头,妈妈从小教导着,但凡是关于奶奶的,怎敢不认真听?并没有说假话!” 白景玉指着香蕊我算数,放你回太太院里,你莫忘了你是我的人,时候要你这条贱命不行?给我盯紧了,再有这个说法,立即给我传话!起来,滚吧!” 香蕊连磕了两个头,一手撑着地,一手扶肚子,挣扎着爬了起来。 黄妈妈看了香雪一眼,香雪走到门边打起帘子,香蕊低着头刚要离去,白景玉喊住她: “你说,不用吃药,还能有法子调养身子?” 香蕊顿了一顿,怯怯地说道奶奶可去三奶奶院里问一问,她应该真的得了好方子,如今好好儿的,每日都到紫云堂帮着大奶奶处置事务呢!” 白景玉点着头,眯缝起眼睛看香蕊好丫头,你……” 门外传来婆子的传报乔妈妈来给奶奶回话!” 白景玉忙对黄妈妈说正等她呢,快让她进来!” 一边在香云的帮助下坐正些,又让香莲在背后塞了一只垫枕,香云趁隙看了看门口,早已不见了香蕊的身影,她哼了一声: “便宜这小蹄子了,跑得倒快!奶奶也真好,说放就放了她去!” 白景玉轻轻弹掉衣袖上的一粒微尘,微叹口气道也就是吓唬一下,难不成还真勒了她?要她死也不能死在这儿,没的污了地儿,还让太太和爷寻我的不是。太太自来不喜闫姨娘,闫姨娘生的五爷却先有了男孙,老爷爱孙子,三天两头往闫姨娘院子里跑,把慎哥儿当嫡孙子看待,太太这两年的病就是为这个来的!吃斋念佛,做梦都想要咱们爷和三爷生个嫡孙子,偏偏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了姐儿之后就再没消息……且看香蕊能生出个来,若是个男孩,我命中实在无子,也还有用。但凡我生有一个两个,旁门别支生的男男女女,不拘多少,一个都别想活!” 香雪把白景玉膝盖上的厚绒毯往上提了提,两手微微一滞,冀冀替她掖好绒毯,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站着。 黄妈妈引着乔妈妈走进来,朝白景玉深深福了一福二奶奶!” 白景玉看着乔妈妈样?没事罢?” 乔妈妈叹了口气明明已经打点好了的,那二十多个家丁,一个一个都交待过,许了好处,大奶奶早上倒没点到我问,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烂肚的,把这事说给大太太了!” “啊?” 白景玉楞住了会是谁?” 乔妈妈不安地说大奶奶竟然制衣坊增加人手的事!我们只在二房各院里抽人,并没动她们长房的人……该不会是三奶奶告诉她的?三奶奶如今是胳膊肘儿往外拐,也不管我是太太跟前的人,帮着大奶奶训斥我……损了面子事小,那大奶奶却是极精明狠利的,杂乱事到她那里,很快就能分出头尾,就怕她查出咱们制衣坊那些事!” 白景玉紧抿嘴唇,一脸的恼恨如兰真是不知好歹,好好的大家闺秀,偏要和那小门小户出来的掺合在一处,她不嫌掉价,我还替她丢脸!” 乔妈妈忙转头看看房门处,趋前对白景玉说道奶奶小声些罢!如今大奶奶可不同从前,精乖得不得了,言语举止,端雅大方,一张粉脸儿不笑不怒,往紫云堂一坐,婆子们大气儿都不敢出,那气势,那气势……奶奶是没看见,竟是和大太太一样的威仪!” 白景玉哼了一声威仪?也就是你们看着大太太在旁边给她撑脸,就怕了她去。寒酸破落户,仗着脸蛋儿长得好就想攀高枝,也得看看身上长了几斤肉!长孙新妇,进门长辈都不受敬茶,洞房第二夜才有元帕出来,能有得好的?一辈子落魄的命!我最恨看她那穷酸背时样,走路不敢抬头,尽躲着人,活像只老鼠过街,大清早看到她一天里做事都不顺……不过生了个恒哥儿,大太太没了七爷,把恒哥儿抱去,满府里谁不懂她的心思?且看着吧,好戏在后头,老太太在呢,她早说过:总要另给大爷寻一个出身显贵、门当户对的正室。到时庄姑娘上来,还能有秦媚娘的位子?另院养着就不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这明里暗里,有得争论,咱们只稳住人,慢慢来……” “可现在……” “你不要怕!”白景玉安慰乔妈妈尽量让她们赶工,我再让刘妈妈带几个人帮忙,总能赶出来——那二十个绣娘得今晚掌灯才能回,绣庄上的活儿非得午后弄出来不可,还是买了定国公情面,否则日后咱们再接不到这么大批的活。你仍和平时那样,面上撑住就行,制衣坊里的事,不用管,有我呢!” 乔妈妈内心惴惴奶奶看这事,要不要跟二太太回一声儿?” 是 由】. 第四十章 二房(二) 白景玉抬手抚了抚鬓角,看着乔妈妈咱们太太身上不好,有个风吹草动就头痛难受,你去和她说这些?我看还是算了吧!” “可是……” 白景玉微微一笑制衣坊明里是妈妈管着,实际由我派了人安排做活……早先也跟太太提起过的,咱们二房虽说有老爷和二爷的俸禄可自主,那花费之大妈妈也看到了,老爷二爷官场上有应酬,同僚之间随份子,跟红顶白,礼尚往来送个物件,动不动就要三五十上百两甚或三五百两银子,在外边随意打赏个役夫走卒,没有一二两碎银子就失了体面。我一年到头拿了多少体己银子替太太清帐,买了又贵又好的补品香脂衣料孝敬她,甚至白花花的银子封好送到她房里,她老人家心里岂没有个数的?我若没个计量,不做些事,二房这两年能过得如此风光?靠着公里发的那点月钱,太太手头可没这么松活——三天两头往各大寺庙包高僧做佛事,四处点福寿长明灯,回一次桂府,给外祖母和几位舅爷舅母的礼品都能堆几架车!妈妈放心吧,要说也是我去说,等太太,我自有分数。” 乔妈妈陪着笑,哪里还敢有半句话。 白景玉看了黄妈妈一眼,黄妈妈便走去掀开绣着富贵花鸟的布帘,进到隔壁房里,不一会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扁平的青布荷包,送到乔妈妈面前,笑着说道: “你来了正好,昨晚奶奶就让我去寻你,我忙了一会,竟就忘记了,真是老得糊涂!这是奶奶给你的,要过年了,一家老小总有个盼头,拿着置点年货,给小子闺女扯身新衣,赏几个压岁钱!” 乔妈妈口里说这哪里使得!”一边做着推拒的样子,迟疑地看向白景玉。 白景玉笑笑妈妈拿着吧,成日里跑前跑后,逢年过节的,总要慰劳一下,这是五十两银票,妈妈看一看!” 乔妈妈就稳稳接了黄妈妈送的小荷包,眉开眼笑道唉唉,哪里用看……奶奶总是如此体恤奴婢们,老奴、老奴心里记着奶奶的恩,谢奶奶打赏!” 说着屈膝行了个礼,白景玉摆摆手妈妈有事去忙着吧,制衣坊自会安排妥当,定不教妈妈受半点牵累!” 乔妈妈忙附会上几句好话,又表了忠心,这才怀揣着银票,由黄妈妈送了出去。 白景玉立即布置人手,留下香雪在跟前服侍,让黄妈妈领了房里所有会针线的大小丫头仆妇,三五个作一批,分几拔,悄悄往制衣坊去了。 香雪在白景玉跟前递水端茶,就见奶娘抱了儿进来,三岁的儿梳着两只小抓髻,小脸儿粉嫩雪白,穿件和她母亲一样的大红小棉袄,进门就扁着小嘴儿,两眼水汪汪的一副委屈可怜样,白景玉心疼得茶也顾不得喝了,伸手揽了女儿在身边坐下,问奶娘回事? 奶娘一脸为难,嗫嚅半晌才说得明白,白景玉被气了个满心满口。 两个小孩儿在一处玩,为争一个木偶,互不相让,儿打了慎哥儿一下,慎哥儿本来不哭,五奶奶方氏上来抱住慎哥儿连声问: “打在哪里了?慎儿痛不痛?” 慎儿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和闫姨娘在屋里坐着喝茶的老爷跑出来,二话不说,夺了儿手里的木偶,交给慎儿,嘱方氏慢慢哄着慎哥儿,却看也不看两眼泪汪汪快哭出来的儿,只挥挥手让奶娘把她抱走。 不过是个庶长孙,也不及得嫡长孙女金贵,老爷这么偏袒,不惜委屈儿,实在太过份了! 白景玉正抚着胸口顺气,忽见门帘一挑,二爷徐俊朗身穿官服,沉着个脸走进来,也不理会香雪和奶娘向他行礼问好,直直到榻前坐下,隔着小矮几,冷冷地盯住白景玉看。 白景玉给他看得发毛,又想不出做了不合他意的事,只好温婉地说道: “爷这是才从衙门?饿不饿?先让香雪侍候换了衣裳,就让传饭上来,正好莲儿也在,一起用午饭吧……” 儿从白景玉怀里爬起来,绕过矮几,偎在徐俊朗身边,软声软气地喊了声: “父亲!” 徐俊朗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对奶娘说道: “抱下去吧,儿从今起就放在太太身边,让太太给她寻教导妈妈学规矩!” 白景玉怔了一下爷说?我好好的在这儿,却将莲儿跟着太太去学规矩?难道我这当娘的不会教她?” 徐俊朗看着奶娘抱了儿出去,又示意香雪也下去,这才指住了白景玉,怒声道: “你也算大家闺秀,还是当娘的人,看看你做的事!” 白景玉从未见他这般,一时变了脸我做了?” 徐俊朗冷笑才做下的事,这就不记得了?你把香蕊捉来,她那样的身子,怎禁得给你跪地磕头?如今血淋淋倒在那里,人事不省……香蕊是你的丫头,你自个儿给了我,如今又要忌恨她,她肚里的孩子,是母亲吃斋念佛求得来,若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没了,白景玉,你就等着瞧吧!” 老爷偏袒慎哥儿,不待见儿,丫头肚子里的孽子还没出生呢,就护上了,这一家子的男人,都是一个贱样! 白景玉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直冲脑门,横眉看着徐俊朗: “一个贱丫头,也配我忌恨?爷倒是看看我病成样了,有那个精气神么?我不过担心,唤了她来教导些生孩子的事,她自要跪我这个主子,我能下榻去扶她起来?莫说还差一个月才落地成人,就是没生下死在肚子里又怎样?一个庶子,有好稀罕的!” 徐俊朗气得脸泛青庶子了?都是我徐家的骨肉,你也生一个嫡子给我看看!成婚四年,我守着你,你却仅有一个美莲,去年母亲把身边的春儿给我,不过半年,春儿有了身子,我陪林大人办一趟差,她说没就没了,别以为我都不……白氏,我忍你,是因你大祖父当年会试时多少给过我方便,我不是忘恩的人。但你也别太过份,我这个年纪还没有,遭人取笑,让母亲忧心,全赖有你这个贤良的主母在房里,若是再跟我玩手段,绝我的后,我不饶你!” 白景玉哭了起来原来爷往日待我好,只为报我大祖父的恩,如今大祖父仙逝,爷就不用再顾念夫妻情份了!” 徐俊朗一拍矮几说混帐话?自娶了你来,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 “成婚四年,我待爷又如何,爷凭心说,好或不好?我不过没生有,我还年轻,难道日后不会生吗?说我不贤良,不是也给了通房丫头?香蕊香雪,是我身边相貌最好性子最温柔的,还要怎样?我如何过份了?春儿病死,自有太太见证,香蕊好好的进了我的房门,我让黄妈妈依旧好好的送了她出去,许是不碰到哪里了,护不住肚子里的孩子,也来怪我!也罢,要打要杀,爷尽管动手,我不过一闭眼,万事皆休,好让爷另娶更好更贤良家门更有权势的勋贵女子进来,只可怜了我那苦命的闺女啊!” 白景玉抽抽咽咽,也不拭泪,只绞着帕子,任由泪水不停流淌,徐俊朗皱起眉头看她一会,终是垂下眼帘,微叹口气: “从前也不见你这么容易哭,谁要打杀你?我是那样的人么?只不过提醒你,身为正室,该有的贤德不能少!我不是老爷,只爱男儿不喜女儿,美莲是我第一个孩子,我心里最疼惜的,但我做为二房长子,总要有撑着脸,母亲那里也能松口气,你老爷……你是个要强的,凡事太肯出头下力,儿之后怀的那一个,若不是你逞强,下雨天跑出去巡看铺子,把胎儿跌没了,这会子就没有这些烦恼……” 提前旧事,白景玉哭得更加伤心还不是因为老爷那件事?短了公中的银子,太太叫我四下里筹钱填上,又要悄悄地不让人,我只能从陪嫁的铺子上去想法子……可怜我那成了形的!我为你,为这个家,呕心吐胆,费尽气力,到头来你还这般对我!” 徐俊朗面色已有些松缓,听她说了后面一句,又恼了我对你还不够好么?答应过你的事我做到没有?每日里忙完衙门的事就回家,不流连风月场,不狎妓纳妾,通房丫头你准了才能有,每月大半日子都在你房里,香雪处也不常去,我多陪香蕊,是太太交待过的,对她上心,生出来的才好……与你成亲前我岂不是个爱风雅呼朋唤友的翩翩风流人物?为你舍了这许多,你还不知足!” 白景玉低着头,想着成亲前躲在大祖父的画堂后,透过雕花香木屏风偷窥堂前的少年学士,七八个人中间,她一眼就相中了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徐俊朗。 婚后两人度过了一段琴瑟相谐,甜蜜温馨的美好时光,随着时日流逝,儿出生,太太了她敛财的本领,像寻着宝一般,把她当成摇钱树,缺了少了就找她填上,她不得不把十二分心机放在打理店铺、钻营生财之道上,又要顾着孩子,不免就冷落了徐俊朗些,只以为夫君仍是那个夫君,一心只在她身上,直到有天太太把身边的春儿给了徐俊朗,而他竟话也没说,很自然地去了春儿房里过夜,那一刻,她想杀死这院里所有的人! 徐俊朗对她仍然很好,只在她的小日子里去春儿房里,其余还是陪着她,对他们的女儿美莲真心疼爱,尽管老爷不喜,他却不肯让女儿受半点委屈,冲着这一点,白景玉对徐俊朗恨不起来,觉得在夫君心目中仍是最重要的。 但她不肯让别的为他生孩子,也不想让太太再送人进房里来,春儿的死,在她太贪心,她怀了身孕,还想牵制住爷,三更半夜假装肚子疼,让小丫头来请爷,一去就不了,这法子几次三番地用,徐俊朗不烦,她却把春儿恨死了。 春儿的死让徐俊朗难过了几天,她大方地把聪明漂亮的香蕊给了他,却暗地里逼香蕊吃避子汤,香蕊耍心机倒了药,成功怀上孩子,她又送上柔顺老实的香雪…… 徐俊朗奉行了新婚时的承诺,不流连风月场,不纳妾室,算是对得起她,可是她为他做到这个地步,难道还不算好,还要怎样的贤良? 白景玉拭去泪水,默默地想着:香蕊说的那个消息若是真的,太太指不定就会给徐俊朗纳进良妾,良妾有才有貌,徐俊朗很看重女子有才,她是正妻又如何?徐俊朗经历了几个通房丫头,对她的情意淡了不少,他最听太太的话,若真的弄个良妾进来,可不像香蕊香雪那么好控制。 徐俊朗提起了旧时的约定,不如趁着这会子,好好和他说道说道,叙一叙旧情,敲打敲打他,等太太劝他纳妾,他就算不好直接推拒,至少心存顾忌,不能背着她就答应下来。 是 由】. 第四十一章 二房(三) 白景玉勉强按下心里的怨气,一脸担忧地问徐俊朗香蕊的情形,徐俊朗说太太院里几个婆子守着,请了郎中来诊,说是动了胎气,已叫了稳婆来,他过会芳院时香蕊正痛得不可开交,虽然未到日子,看来也不得不生了。 白景玉便叫香雪到院里唤个婆子,寻几个生育过的仆妇帮忙,又让拿了些银子,看着赏人。香雪出去打发婆子们,给徐俊朗重斟了热茶来,服侍他除下官服,换上轻便柔软的缎面夹袍,徐俊朗便也不再端着个脸,神情松缓下来。 少时传午饭,廊下小丫头们进来摆好饭菜,端热水洗手净脸,香雪服侍白景玉和徐俊朗用午膳,白景玉将一碟香片鸭移到徐俊朗面前,眉眼带笑地说道: “爷忙乱了一早上,饿得狠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记得刚成亲那阵子,我们夫妻最爱吃这个,如今我用着汤药,却不能吃鸭肉,这几日想着爷会来,特意让天天都做这味菜,爷尝尝!” 徐俊朗说鸭肉是发物,你病着,沾一点都不行的!来,吃这个鸡翅,清炖鲶鱼很好,这是鱼眼睛,你喜欢的!” 白景玉眼圈一红爷还记得我爱吃鱼眼睛……” 徐俊朗抬眼看她又了?你的喜好我都记着呢,几年恩爱夫妻,再着也不会淡了这份情!” 白景玉拿帕巾按住眼角有爷这句话,我这些年来的辛苦都值得,就是死也瞑目了!爷日后再娶新人,只要善待我的莲儿,便一切都好!” 徐俊朗沉了脸又说混话!你好好的,我娶新人?当初母亲为我娶你,说你相貌好,又极能干,这几年为家里做了不少事,劳神费心,都在我心里——你是名门闺秀,比长房的大奶奶强了多少倍去,我又不是大爷,要听老太太的安排,娶两房正妻……我始终只有你一个正妻,良妾都不会纳的,香蕊和香雪是你的人,生了孩子,你若喜欢,收在名下养着,她们抬个姨娘也是看在孩子面上,我必不会像老爷那般糊涂,不分主次!” 白景玉脸上渐渐舒展开来,唇边浮起笑意只要爷心里有我,疼惜我,爷想要做,我绝无二话,唯有鼎力相助!” 夫妻俩又说了一阵贴心话,午饭也吃得差不多了,白景玉心情大好,指着桌上吃了一小半的剩菜对香雪说道: “还热着呢,端到那边屋里吃去吧!” 香雪谢过,将小矮几端走,又再换了只红木矮几,摆上热热的香茶,这才退下去吃饭。 白景玉喝了口茶,见徐俊朗挺秀的眉毛微微皱起,便宽慰道爷放心吧,香蕊是头胎,没那么快。我未全好,不能去看,婆子仆妇十几号人守着,还有稳婆和郎中,小丫头们分了三拔去探看,一有消息便来报……爷又不能进产妇的房,只好坐这儿等消息,太太想是接到信了,很快便能的。” 徐俊朗摇了摇头你肯为她安排,必是十分妥贴的,我并不担心,我在想另一件事!” “事?” “唉!说来惭愧,我的俸禄除了交给你些,也给母亲一些,剩下的就留着平日应酬用,前些日子荆州府知府因要事上京,论起来他是我的同年,我少不得招待他些,帮着打点各方面关系,花了不少银子,以为再没有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了,谁知……你每日深居宅院,没听说过齐王的事,齐王是当今皇上幼弟,最得太后和皇上宠爱,他此次是得胜还朝,又受了伤,朝中官员争相去探视,我身边同僚也商议着合在一处备份厚礼送进齐王府,每人少不得要拿出五六百两银子,我如今却是没有这个数了……” 白景玉看着他五六百两银子?会不会太少?” 徐俊朗怔了一下不少了,七八个人呢,合起来也有四五千两,够置一份很体面的礼品!” 白景玉眼珠子转了一下那齐王不同于晋王、魏王、越王,他是太后生的,皇上亲,这一次回京,又立了那么大的功劳,皇上必定有极大封赏,太后也不肯再放他出去,或许以后就留在朝中分管政务呢?爷入仕三年,如今才是六品的官,虽说老太太与太后有那么点表亲,轻易却不肯用上,太后也极少宣老太太进宫,显见是难得亲近的。此时若能趁此机会与齐王攀上表亲关系,日后再去拜访,就好了!” 徐俊朗问道如何攀上那表亲关系?” 白景玉说不必与同僚们凑份子,咱们花五六千两甚或上万两银子,备一份与众不同的礼品,具名帖送入齐王府,日后他若要寻来,便知有你,他若想不起来,爷自可寻机接近他!” 徐俊朗吓了一跳我的奶奶!备一份五六千两银子的礼,我却到哪里筹这许多银子去?” 白景玉看了身边香雪一眼,香雪低下头,白景玉说明日你去仁义街正东头那间绣庄,拿我的亲笔条子,跟掌柜的取了帐上所有的银子,也有七八千两,我等会再给你二千两银票,凑够一万两银子,你禀明老爷,让他与你一道去挑一份合适的礼,亲自送去齐王府!” 徐俊朗看着白景玉,双眼闪闪发亮景玉,你真是……无怪乎当年算命的说你有旺夫命,你能如此为我打点,日后我步步高升,少不了你的一卷诰命封赦!” 白景玉拿袖子掩住口唇,轻咳两声,娇声道夫妻同命,我除了夫君,还能靠谁?不为你,难道还为别人去?” “那自然是为我,日后要靠的也是我!”徐俊朗忙走来坐到白景玉身边,轻轻替她拍着后背,爱怜地说道你须得顾惜身体,莫太过辛劳。美莲一点点长大,要你操心,我们还要再生个,就都有了!” 白景玉偎进他温暖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眼底升起一股热气:这让人心醉的温柔体贴,曾经完全属于她,她随意就能享受得到,如今想要,却没那么容易了! 徐俊朗揽着白景玉,担忧地说道我却听大爷说过齐王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他的眼光,必定也与一般人不同,若是送了不合他意,岂不是……” 白景玉闭眼靠着他大爷从小与皇上交厚,却从不肯带携你们这些与皇上相见,可见他并不希望你们有多大出息,他对你们说的话,不能全信得!” 徐俊朗沉吟着大爷为人,还不至于那样……也罢,我就去找一找他,问问齐王的喜好又如何?” 白景玉伸手轻抚徐俊朗的脸,叹道我的爷,你只比他小一天,就做了弟弟!凡事被他压一头去,他既做了长子,哪里又尽到长子之责?只顾着挣功劳,从不看你们这些下面的弟兄……” 徐俊朗说命该如此,能有办法?本该是我先出来,结果迟迟不动,大伯母却了他。他从小是钦定陪伴太子的人选,身边就跟着一大队人,哪容得我们这些轻易近身?十几岁上战场,太子与他形影不离,舍不得,也要去,相随的人马动辄成千上万,更是不能相见,回家过节探亲只匆匆一两日便走,他的功劳是拿命换的,承了爵位我们说不得……如今他荣耀加身,皇上宠信,我日后少不得也要靠他些,你不可再说那不敬的话,对大嫂,也不能再似从前那般轻视。听说她自病了那一场后,竟是变了个人般,极伶俐慧敏,如今正管着候府中馈,比你还要厉害,是不是这样?” 白景玉撇了撇嘴我病着,能?我从小帮着母亲打理白府事务,做起这样的事来并不难,她小门小户,懂得?大太太硬要推了她上来,能不能撑得一个月,还说不得呢!” 徐俊朗笑道你乖乖吃药,养好身子,到时也去帮帮她,教一教她,妯娌之间,原该互相帮助。她实在做不下去了,还不是你上来管着?” 白景玉哼了一声要我教导,也得她有那个脑子承得住!我跟着大太太几个月,实际管了一个月,规矩章程都重新订得好好的,她来捡了一个便宜,若还不能接下去,那真成笑话了!” 正说着,香雪带了个小丫头进来回话香蕊还在痛着,太太回到了,请爷!” 白景玉从徐俊朗怀里坐直身子,内心极度不满:太太也是个喂不熟的,只嫌她不会生,从不念她的好处,香蕊怀了徐俊朗的种,太太直接就将香蕊收进院里养着,一点不顾及她这个正经的脸面,心里对这个婆婆早冷了几分。 徐俊朗安慰她我去看看,顺便出门办点事,晚饭不必等我,我可能很夜才,留着盏灯!” 白景玉脸上泛起两团淡淡的红晕,伸手往榻里的小立柜摸了一下,拿出一把钥匙,交给香雪: “昨儿黄妈妈收的两张银票,锁在那只核桃木柜子里,你带爷去取!” 徐俊朗随香雪走进隔壁屋里,打开柜子,果然见有两张银票,一张一千的面额,徐俊朗接过银票,见香雪只管垂着头不敢看他,微叹道: “这些日子冷落你了,夜里莫睡着,我先去看看你……” 香雪未及答话,徐俊朗已掀开布帘,跨出门去。 从白景玉手上接过她的亲笔条子,将香雪叮嘱一番,让她好生服侍着奶奶,这才走了。 他甫一离开,白景玉便让香雪唤进一个平日用惯的小丫头,教她立即去制衣坊看看黄妈妈那边的情形。 徐俊朗走到假石山旁,迎面遇上了他的父亲,二老爷徐西平。 徐西平皱着眉看他我方才在闫姨娘院里听到都是真的?你竟要坏了我徐家的子嗣?” 徐俊朗给父亲施了礼,垂着眼眸说道父亲勿要传言,景玉只是找了香蕊,教导她些生孩子的事项,是香蕊路上不,跌了一跤,动了胎气,已开始发动,想是今日就生了。” 徐西平说子嗣是大事,叫母亲你看着,若是个男孩,你也算有后了。景玉都好,却是……,去年春儿就该为你生个——那事情样了?” 徐俊朗淡淡说道我和她说要备齐王府的礼,她给了一些,解得眼前的急。” 徐西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吧,我与你一同过春华院看看!” 是 由】. 第四十二章意思 听过管事们回话,处理完事务,又再唤来管家曾祥根,细细问明日冬至宗祠祭祀的大小事宜,确认件件桩桩都安排妥当,没有什么遗漏的了,媚娘和如兰才放下心来,一看时辰,已到日中。 恒哥儿总要腻着媚娘,郑夫人看不过,让夏莲抱了恒哥儿到紫云堂前的大槐树下去玩,又把婆子丫头们都遣出去,在外边候着,堂上只剩她们娘仨,喝着茶,说正经事,也聊些闲话儿。 郑夫人问媚娘可收回二奶奶手上备用的浮散银子,媚娘说:“公里的银子,这两日收入库的有好几笔,都是成千上万的数目,仔细对过实物帐册,景玉手上共有六千八百两银子,我没空闲,让王妈妈和她身边的黄妈妈交接了,我看过那帐,帐面很平,并无不妥之处。” 郑夫人点头:“景玉是个极能干的,在娘家做闺女的时候就帮着亲家太太管家,嫁到我们候府,她自己的陪嫁铺子都打理得有声有色,经她手上的事,就没有办不好的,你们以后还得多跟她学” 媚娘和如兰应着:“媳妇记住了。” 郑夫人又说:“你舅爷是个爱安静平淡的,这两年住到城外庄上去了,这几日身子又不舒适,过了冬至节我想先让你玉表妹回去看看他,你看着给备份礼让她带上……” “媳妇理会得,明儿就去挑几样礼品” 媚娘心里跳了跳:先让玉表妹回去看看?意思是说然后还会接回来 阴魂不散的郑美玉,锲而不舍的郑夫人,非要给徐俊英做妾,另找个单身男人嫁不好吗? 徐俊英是个极品男人不假,英俊威武,年轻勋贵,宁如兰说他和当今皇帝交情匪浅,只要是在京城里,每天总要和皇上在一起,看起来前途无量,荣华无边,这么一个金镶玉般的人物,也难怪这么吸引女人。媚娘上辈子只活了一小半岁数,无意穿越重活,没有不珍惜生命的,做了恒儿的娘,她自然而然地疼爱恒儿,做了他的妻子,找不到感觉,他那冷漠傲慢不可一世的大男人模样,让她空对帅哥,不敢触电。她自来是个反应快的人,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和际遇,不愿意再做以前怯懦胆小的秦媚娘,就要占据主动,取悦攀附徐俊英。徐俊英从前若不喜欢秦媚娘就不会费劲娶她,生下恒儿,现在这般冷淡,或许是发现秦媚娘的性格不对他胃口了吧? 说服帮助如兰杜绝小妾,守护幸福,媚娘自己同样需要守住那一亩三分地,已婚女人的尊严、地位,需要丈夫给力支撑,她未有所建树、恒儿的权益未到手,无论如何,要阻止徐俊英有别的女人,那两个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姨娘也罢了,有大太太呢,她们生不了孩子。而庄玉兰、郑美玉这样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就不行,只要让她们进门,百分之百会威胁到媚娘的地位,依照自己隐藏起来的性子,绝容不得她们欺压,可人家有老祖宗、大太太,更重要是徐俊英对她们好,肯听她们的,到时候一对三,自己肯定吃亏,这个世道女人地位低下,一不小心就犯错,深宅大院人家不用关起门就能处置了你,诰命夫人又能怎样?不能休弃,弄死你还不容易,秦家又不是大族,人丁微薄,一个寡母一个病弱的哥哥,靠卖祖上田产清贫度日,有什么能力去伸冤?白死罢了 媚娘看着翠喜送了壶热茶进来,问道: “外边有风吧?你去,让夏莲抱了恒哥儿进来——我一想起那夜恒哥儿衣裳单薄,被玉表妹放在摇篮里,当着风口吹,我就替儿子头痛” 郑夫人看了看媚娘,淡淡地说:“玉儿年轻,还不懂带小娃娃,她是极聪明有耐心的,慢慢会学得好起来” 媚娘笑道:“母亲说得是,玉表妹确实聪明,耐心么,未出阁的姑娘,仍需磨炼些。如兰是自家人,自家人面前论说也无妨:往日媳妇病中,玉表妹最不喜恒儿哭闹,恒儿一闹她就烦恼,禁不住要出声呵斥,自家表妹,我又不好说什么……带小娃娃嘛,最重要是真心疼爱,母亲如此疼惜恒儿,媳妇最是放心。夏莲看着也还好,却再不能让玉表妹独自带恒哥儿,媳妇怕了母亲说过玉表妹是寅时出生,咱们恒哥儿生在卯时,这虎兔相遇……总是大不好玉表妹对恒儿自然没什么恶意,可难保意外,一个稍不留心,出事了,谁也说不好” 宁如兰听媚娘当着她的面编排大太太娘家侄女儿,有些不安,微微低下头,郑夫人表情平淡,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夏莲抱着的恒哥儿,恒哥儿此时有些累了,张开嫩红的小嘴儿打了个哈欠,奶娘从旁边走来,伸手把恒哥儿抱过去,拍抚着说道: “哥儿要睡午觉了呢” 郑夫人见媚娘动了动身子,便咳了一声,先站起来对媚娘说道: “我先带恒儿回去了,你们就多辛苦些吧,吃过午饭,还要四处去巡看过节的物什都备得怎么样,天气这样冷,估计又要下雪,外院巡夜的家丁,内院上夜守更的婆子们要约束好,偷懒喝酒的,不论有无误事,一经发现,统统打一顿赶出去,绝不能手软” 媚娘和如兰一起跟着站起来:“媳妇明白了,媳妇送送母亲” 郑夫人一边往外走一边摆手:“不用,婆子丫头们跟着呢——你们也回去吃饭吧,莫饿坏了,身子才好起来,留意将养着” 媚娘说声谢谢母亲,跟到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夏莲抱了恒哥儿,在一群婆子仆妇的簇拥下往外走去,婆子们有意挡住了恒哥儿的目光,不让他看见媚娘,恒哥儿发出着急焦躁的哭闹声,夏莲和婆子们走得飞快,媚娘仍然能听到恒哥儿的哭声,心痛极了,怔怔站在那里,两手下意识地使劲绞着帕巾。 宁如兰轻轻走到她身后,扶住她同情地说道:“恒儿还这么小,大太太她……也着实狠了些,换作是我,只怕撑不住,要天天跑去看的。” 媚娘苦笑着扫一眼空旷宽敞的紫云堂:“那又如何?看多了她还会拦住你。她是婆婆,想怎样便怎样,我们唯有遵从,半点违抗不得” 宁如兰垂下眼眸:“你比我强,你敢当着大太太的面那样说话,明摆着拒了郑姑娘……我是无论如何不敢违抗二太太的还好你及时提醒我,红叶就算给了三爷做通房,二太太仍要替三爷纳良妾,是三爷坚拒不要……媚娘,我是个无用的人,上天却待我如何厚重,把我配给了三爷,他一心一意待我,今生今世,我知足了” 媚娘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拍拍她的手:“你真的很幸运别那么容易知足,你和三爷太幸福或许会让人眼红,警醒些,用心待三爷,守住你的幸福,好日子在后头呢” 宁如兰红着脸点头:“我让刘妈妈将红叶送回宁府去了,她原先在那府里有位青梅竹马的表哥,如今也能管些事,嫁给他不致辱没了红叶。饶是这般为她打算,也让她伤了心,走时哭得泪人儿似的。唉也怪我,让她对三爷有了那个心思,又……” 媚娘说:“你不必自责,以后红叶或许还会感激你呢。恩爱夫妻,并不在于多么荣耀,多么富足,将心换心,有情饮水饱,就是这个道理” 宁如兰握了握她的手,微笑道:“唯愿如此”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翠喜和锦书进来请各自奶奶回去用午饭,媚娘和宁如兰相约午后在晨风亭会合,再去院里各处巡一巡,这才各领了婆子仆妇,回去用饭。 是 由】. 第四十三章郁闷 午后,媚娘和如兰坐着小马车在府里四处巡走,每到一处,管事的婆子无不诚惶诚恐,跑前跑后,殷勤细致地将自个管的事务又再叙述汇报一番,媚娘和如兰现场巡视过,感觉满意的便赞赏,看着马虎不顺眼的自然要训斥几句,责令立即改过,下不为例。 如兰告诉媚娘,这府里的管事婆子,一半是家生奴婢,在府里的年月长久,一半是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的陪房,像她们这些奶奶的陪房还没有资格做管事,除了真正管过家的景玉和媚娘,启用自己身边的人下来发号施令,管事们或有听的,或有不听的,还不能拿她们怎么办,俗话说打狗看主人,曾经服侍过老太太、太太的人,做小辈的是不敢乱动的。 媚娘笑了一声:“我知道,就算她们破规矩犯了事,也得先回了老太太、太太们才能办是吧?办或不办,也是长辈们一句话。这样岂不是让我们觉着:管事们犯的那些错,原是先得老太太、太太们准了,才做下的?” 如兰看着她,叹道:“你如今倒是敢做敢说制衣坊那事,本就没那么简单,二太太的陪房乔妈妈管着,景玉抓在手里,景玉有一个绣庄,生意很好,你以为大太太不知道?老太太面上偏向长房,心里岂有不疼二老爷的?这么多年不让把二房分出去,求一个合家团圆,其实是不想让二房离了大房,失去那份荣耀。听三爷说,二老爷资质平平,当年读书也算勤奋却毫无长进,勉强考了个贡生还是老太太压着大老爷寻人打点来的,都不敢应春试,后来进身做官,仍是大老爷在皇上面前求了恩典……二房有嫡庶三个儿子,只二爷入了仕,最近又调换了更好的官职,户部金部主事,六品到正五品,都是大爷的功劳。尚有三爷和五爷,两个未出阁的姑娘,都要仰仗大爷,承着候府的荣耀。老太太怎容得家里乱起来,大太太、二太太有什么事,她只会压住。所以你心里明白就行,不必定要去碰那根刺。” 媚娘笑道:“你这是为我好呢,还是帮着你婆婆和妯娌?” 如兰嗔怪地拍打她一下:“我自然是为你好大太太没跟你说这些,显然想让你去试一试,她倒是保住了自己的贤名,又看着二太太难堪。你到时可怎么办?把事情抖出来,惹了二太太、景玉,老太太或许会让责罚她们,但心里肯定不喜,况且这年节下,你要怎么责罚?责罚完了又怎么样?还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面上客气,心里招恨,何苦?” 媚娘看着如兰:“这府里,也就是你肯这么真心为我,我知道了。谢谢你,好姐姐,好弟媳” 如兰失笑:“人前可不能这样乱叫,我就是弟媳,该对你谦恭持礼的。这也是将心换心,你对我的好,我收着,享用不尽” 婆子牵着小马车慢慢走,两人坐在温暖的车厢里低声说笑,如兰将府里有名的景物,各房各院所在方位指点给媚娘看,直转到黄昏时分,整个候府在媚娘心里逐渐形成一幅她自认为比较完整的平面图。 正打算着直接去锦华堂,给老太太问安,侍候晚饭,却听翠喜报说翠怜从清华院寻了来,说是大*奶的六套新衣送到了,院子里婆子丫环们的稍后些送来。 媚娘对如兰笑道:“你没跟我说她从前如何对我,这次就算她有诚意改过了,我听你的,先不管她” 如兰点头:“家和万事兴,就算你想怎样,现在也不是时候” 媚娘伸手抚弄身上的薄棉袄:“这件衣裳其实很贴身好穿,只是嫌薄些,坐在里面无事,出外边走一走便透着凉。我要回房试试新衣,你去不去?” 如兰笑道:“真是小孩心性,新衣晚上回来试不好么?不过你身上这件确实太薄了,眼看着要下雪,你赶紧回去换件厚的吧。我……” 她脸上微红“我想回房看看,三爷早上出门,估计也回来了,得和他说一声,再去老太太那里。” 媚娘看她那害羞的样子,又羡慕又好笑,打趣道:“说一声还不容易?派个丫头就成了,是你自己想三爷了吧?” 如兰这下满脸通红了,拍打着媚娘:“你就是嫂嫂,也不许取笑我” 两个人在车厢里打闹一阵,到了清华院门前,媚娘和如兰说声回头见,翠喜掀开车帘,翠思和翠怜扶着下车。 在三个丫头的帮助下,一口气连试六件新衣,那感觉就像前世逛商店,看上的都拿来试穿,买不买谁管?凭心说徐府制衣坊的绣娘手艺确实高超,六件外袍,颜色是她自己选的,款式不重复,绣艺精致雅丽,全部用隐形缝线,整件袍子,面上看不出一处针脚,那量尺寸的也是个大师级的吧,每件衣裳合身的程度,竟是多一分嫌宽,少一分嫌窄,媚娘穿着新衣,在镜子前转来转去,王妈妈和翠喜几个在旁边看着,也喜笑颜开,主仆心情大好。 橙儿在门外喊了声:“大爷回来了” 媚娘才想起什么,看着王妈妈和翠喜几个:“以后教她们喊候爷,我也这么叫着……你们先下去吧” 徐俊英进来,王妈妈和翠喜几个向他行了礼,走出门去。 媚娘朝徐俊英福了一福,问候一声,徐俊英点点头,仍在圆桌旁坐下,不一时苹儿送茶进来,行礼退了出去,媚娘才走近来,和徐俊英对面而坐,夫妻俩一个看一个,倒是没谁急着说话。 媚娘指了指衣架上搭着的几件新衣,微笑道:“候爷看看我新做的衣裳,好不好?” 徐俊英扫了一眼过去:“听说你越制了,人家只有四件,你怎么做了六件?制衣坊为了赶制清华院的衣裳,误了别的事,可是这样?” 媚娘看着他:“候爷不会是专为这个而来吧?消息传得挺快啊,我做六件,是因为缺少衣装,候爷可以打听一下,府里哪位奶奶没有十几二十件棉袍夹袄?我还自己添了银子呢至于误事,那就要问二奶奶了,我也很想知道怎么就误了事” 徐俊英揭开茶碗盖,轻轻撇开浮在上面的茶叶,淡淡地说道:“你倒也勤勉,有些管事的才能,但你还不是很懂事……制衣坊赶制出你的新衣,做了该做的,就这么着吧,你不要再去问了” 媚娘明知故问:“为什么?” “你心里明白就行了,我岂是有空闲的,特意过来跟你说两句话?以后做事多想想,如兰肯帮你最好,她出自大家,有些事你不懂,她不会不懂准备好了吗?一起过老太太那边,她方才着人来喊,今晚还吃那样的菜” 什么那样的菜?就是火锅嘛 媚娘郁闷坏了,如兰那样跟她说明这家里的情形她还能接受,徐俊英这完全是军阀作风,要你怎样就怎样,他那么顾念兄弟情,不肯为那样一件事情破坏大家庭团结友爱,连问都不许去问,怕扫了白景玉的面子吧?可是她要管家之前,他那样直截了当地说:若敢有贪墨之心,就怎样怎样 是 由】. 第四十四章茶花 媚娘跟着徐俊英,一路无语到了锦华堂,老太太房里笑语喧喧,想是有不少孙子孙女围着,廊下婆子打起暖帘,高声报: “大爷、大*奶来了” 房里静了一静,待得两人进去,才又有了笑声,老太太穿件姜色福寿团花软棉袍,头上发髻整齐,插着金钗步摇,戴了羊绒镶宝石挡额,笑mimi斜倚榻上,身边围着徐家三位,和表庄玉兰,正拿了老太太的腿当试验品,比试着谁揉得好,能让老太太更舒服。 徐俊英和媚娘一进来,除了老太太,所有人都站起身,向日葵般将脸对着他们两人,庄玉兰容光焕发,目光越过媚娘,直飞她身后的徐俊英,媚娘不好回头,想着徐俊英肯定是接招了。 宁如兰和三爷徐俊雅已先来到,两人站在一起,满面笑容看着他们。四爷徐俊庭带着妻子甘氏也来问安,被老太太留了饭,夫妻俩原坐在徐俊雅夫妻下首,看见徐俊英进来,徐俊庭立即拉了甘氏,站起身,恭谨地垂手站着。 媚娘搓了搓手,夸张地喊老祖宗您这屋里太暖和太舒服了今夜我就赖在这跟您住着,赶我也不走外边冷得,我都快成冰棍喽” 徐老太太用手点着媚娘,笑得头上金步摇颤个不停看看她说的混帐话她自是嫌弃我老太婆,不肯跟我住的,偏要说我赶她你两个过这边来,这火盆刚添了炭,旺着呢” 早有人拿了黄铜暖手炉递给媚娘,是腼腆温柔的徐小容,媚娘笑着说声谢谢,转身把暖手炉送到徐俊英面前: “给你也暖暖?” 屋里的人都笑起来,徐俊英有点不自在,推开暖手炉,走开两步离她远些: “你拿着吧” 媚娘心里暗哼:做个样子,以为真给你啊 前世就很能讨小女友欢心,徐府三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性格各异,却一致喜欢媚娘,都围,徐小敏挽住媚娘的手臂,对徐俊英说: “大哥哥,让大嫂嫂和我一处坐吧,我想和大嫂嫂” 徐俊英笑笑随你怎样。我们总要先给祖母行礼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徐小敏忙放开媚娘,和小容、小婉让开地儿,徐俊英和媚娘走到老太太面前,恭恭敬敬行了礼,老太太笑着说: “就差你们了,刚才谁喊饿来着?这就入席了吧,来来,瑞雪扶我一把” 媚娘见庄玉兰两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暖手炉往她手上一放,庄玉兰不得不接住,媚娘走上去轻轻拔开瑞雪,扶住老太太左手,却见徐俊英早扶了老太太右手,两人便一左一右搀扶着到桌旁坐下,身后各人陆续找位子坐下,庄玉兰捧着个暖手炉,咬了咬唇,将暖手炉放到锦杌上,走到桌旁,老太太已坐定,一边是徐俊英,一边是秦媚娘,徐俊英倒是按着规矩顺序,依次是徐俊雅、徐俊庭夫妇,媚娘这边却乱了套,徐小敏紧挨着她坐,然后是徐小容徐小婉,庄玉兰要坐进去,唯有在小婉之下,而她原先常坐的位置是在老太太身边的,此时被占了去,倒让她坐最末位,哪里甘心? 自从老太太爱上媚娘弄出来的这个火锅之后,竟连她的话也信了,说人越多吃着越香甜,最有趣是要动手,都是自家人,除了长辈需要尊敬,平辈的可以不论长幼,重在轻松自在,热闹好玩。 庄玉兰正自呆站着,徐俊英抬头看,关切地问道兰儿不坐下?” 媚娘感觉到徐俊英扫了一眼,故意不看他,见老太太正专注于沸腾的汤锅,显然没听见徐俊英的问话,索性贴近老太太,装着替她弄调味碟,一边寻了个非常有趣好笑的话题说给她听,生是把老太太的注意力更引开去。 徐俊英确实想要媚娘让位,她是长孙媳,本来就该先服侍长辈弟妹吃饭,大家吃得差不多了她才好坐下,媚娘居然看不到他的暗示,理都不理,无奈之下,他站了起来,想让弟妹们调个位置,庄玉兰是客,总不好让她坐末位,谁知庄玉兰以为徐俊英要给她让位,哪里肯,赶紧走到那个空着的位置上,刚要坐下,徐小容徐小婉早站起来,和她谦让一番,老太太环视了一下席位,指点着让徐小容给庄玉兰让了位。 大家这才安稳下来,拿起碗筷吃饭。 媚娘松了口气,忍不住暗骂:吃药了徐俊英,干嘛总跟你过不去?想要老娘让位,见你的大头鬼今天累了一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谁还有心情站后边服侍你们,看你们吃得热热乎乎,老娘在那里吞口水,坚决不干,着也要先吃口热饭,喝口热汤再说 蔡妈妈真不是白混的厨房管事,媚娘吩咐她办的事,从来不需要要说二遍,点的菜式,蒸煮的火候要求,甚至各种肉类收拾方式,摆在碟上的模样颜色,她都能一丝不拘,完全不走样地按照媚娘说的去做,媚娘听着老太太夸赞菜式精美,尤其那碟鱼肉,那只鱼头摆得真有意思,禁不住笑了:那叫创意好不好?现代菜谱五花八门,装盘艺术更是绚丽多姿,她不会做,但她会看,记住了,说给蔡妈妈听,蔡妈妈手下的人自然能做得出来。 媚娘几口热汤下肚,又吃了些菜肉,精神旺盛多了,这才站起来,开始诚心诚意地侍候招呼老太太和弟妹们,甚至庄玉兰她都照拂到了,一会拿着个勺子,一会执了筷子,这边布菜,那边添汤,长袖善舞,忙得不亦乐乎。 见老太太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给添的一块猪脚,媚娘拿筷子在锅里一捞,挟了一块厚厚的猪脚皮放到徐小容碗里,徐小容怔了一下: “大嫂,这个我却不爱吃” “为不爱吃?” 徐小容皱眉又肥又腻的” 媚娘说你咬一口看,哪里肥腻了?那只是一块猪皮,并无肥肉。你们看看老祖宗这皮肤,白晰细腻,半点色斑都没有,连皱纹都少,这是为吗?老祖宗,有养颜的秘方” 徐老太太又气又笑你这皮猴儿又来胡说,我能有养颜的秘方?” 媚娘认真地问道老祖宗是不是最爱吃炖猪蹄?” 徐老太太接过瑞雪递上的热帕巾,拭着嘴点头不,我自小爱吃。” 媚娘看向徐小容明白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老祖宗的养颜秘方就在这里多吃猪蹄猪皮,皮肤丰腴细致,白晰亮丽,古人医书有记载,改天我拿给你看。你是里最瘦的,宜多食……” 一旁徐小敏扯着媚娘的袖子大嫂嫂又偏心,怎不叫我吃?” 媚娘笑着拉回袖子唉唉***,你这小脸蛋儿圆得像个月亮,肤色纯净透明,标致着呢,可以吃些,最好别多吃,胖起来可难瘦下去” 徐小容听了媚娘的话,不作声了,低头啃猪皮,徐小婉看着她吃,伸出筷子,又收,对着媚娘喊大嫂,我也要” 媚娘无奈,替她挟了一块,招呼对面的甘氏你也嫌清瘦些,多吃点” 甘氏正入迷般看着媚娘,冷不丁被她注意上,忙不迭地应着是,我会吃的,谢谢嫂嫂” 宁如兰含笑道看来我也要吃一块?” 媚娘摇头你和兰表妹却不能吃,你们用着汤药呢,该忌嘴——忌油腻、腥味、烈酒、姜葱等辛辣的。” 徐俊雅惊道啊呀,真是……我刚才给她吃了一小块鱼肉” 媚娘笑吃了就吃了,难不成让她吐出来?没事,一次两次而已,明日起注意就行” 徐老太太说不能吃,总该记着,这吃药的事,可马虎不得。” 又嗔怪地看着媚娘医书上的秘方?吃脚蹄也能养颜?真是闻所未闻,拿话哄一下你们也罢了,只莫拖着我,我要有养颜的秘方不给你们,你们还能饶得了我?” 媚娘咯咯笑了两声,手上不停,用勺子捞了块嫩鱼肉放到老太太碗里,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老太太也爱吃鱼,鱼肉也养颜,这又是一个秘方” 徐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了,招呼孙子孙女快吃,这鱼肉极好,趁热吃” 媚娘见徐俊英不动,便取了个干净的白瓷碗,舀了一勺鱼汤,两块鱼肉,移送到他面前,含笑道: “候爷吃些鱼吧” 徐俊英看她一眼,把碗推我不喜吃鱼,你吃” 徐老太太怔了一下,看着徐俊英叹道可怜见的,自小都在我身边,爱吃不爱吃,祖母竟都不记得了” 徐俊英笑对老太太说祖母慢慢吃,莫为孙儿烦恼,孙儿在军中养成的习惯,饭吃得很快,并不比你们吃得少,都尝过了的” 忽听门外婆子喊了声六爷来了” 暖帘挑起,果然见徐俊轩披着披风,满身雪花钻进来。 徐老太太放下碗这是说的?老六这时候才来,吃过饭了吗不跳字。 瑞雪瑞虹替徐俊轩除下披风,徐俊轩搓着手,原本极冷,忽然进到暖烘烘的屋子里,禁不住打了个颤: “孙儿午后从外边,读书犯困,趴着眯了一会,谁知醒来天就暗了,身边人传饭上来,干巴巴看着就不想吃,因想到老太太这里会不会有好吃的,就来了,真让我赶上了呢” 徐老太太笑道你这猴儿,可不是赶上了我们这都吃饱了——快快,给六爷添幅碗筷,让他喝碗热汤暖身” 徐俊英站起来六弟坐这儿吧,我吃好了” 徐俊轩结巴着说这这,这好?大哥倒要让位给我……” 徐老太太疼爱地拍拍他你大哥让你坐,就坐吧,他吃得快,已经饱了的。瑞雪,好生服侍着大爷,拿我那包好茶泡上来” 徐俊英走过媚娘身后,看见媚娘将刚才盛给他的那碗鱼肉汤再加了一舀热的,移送到徐俊轩面前: “六爷喝碗鱼汤吧,暖和暖和。鱼肉也要多吃,读书的人,吃鱼益脑” 徐俊轩双手接过汤碗,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谢谢大嫂那个……大舅爷还没回到吗不跳字。 媚娘温婉地笑着,带着些忧虑说道没有音信呢,这又下雪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徐俊轩忙安慰她大嫂不必担忧,大哥派给的那些人能护着大舅爷,应该没事” “但愿吧,六爷快吃,莫饿着” 媚娘忽然之间失去了热忱和愉快,放下手上的汤勺,不再看别人,安静地坐在老太太身边,低头默默吃饭。 老太太吃得差不多,反替她挟了满满一碗菜肉,说我们都吃好了,你辛苦了一晚上,却没能好好吃,幸好老六,就他陪你一起罢” 各人都吃好了,起身离开饭桌,只剩下媚娘和徐俊轩还在吃,宁如兰担心地看着忽然沉默不乐的媚娘,不肯走开,徐俊雅也就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徐俊轩。 媚娘喝了碗汤,也没多吃几口菜,徐俊轩吃得也少,两人让丫头服侍着漱口净手过了,和徐俊雅、宁如兰一道过暖阁东厢来喝茶。 庄玉兰端坐茶案旁,正含着笑整理茶具,准备分茶,徐俊英理所当然坐在离她最近的那个位置上,意态休闲地欣赏她的手法,徐老太太坐在另一边,看着徐俊英和庄玉兰并排而坐,偶尔似心有灵犀般,抬眸相视一笑,不禁满意地微微颔首。 媚娘等人走来,老太太叫各自入坐,却站起身,由季妈妈和瑞雪扶着,往里边净室去了。 徐小容原本坐在徐俊英身边,此时让出位子,拉了媚娘: “大嫂和大哥坐一处吧” 媚娘对她笑了笑,不客气地挨着徐俊英坐下,说兰表妹技艺如何?郑家表妹分茶能分出花卉美景,日月星辰,你可会?” 徐俊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郑美玉茶艺有那么高超么? 庄玉兰掩嘴一笑看表嫂问的我们江南名门大户女儿,茶艺是一定要学的,斟茶分茶能呈现花卉美景,日月昨辰并不难,难的是能保住祥瑞之气经久不散,才是真正有本事的” 媚娘惊叹如此说来,兰表妹就是这等有本事之人快让我们开开眼界罢” 几位也争相附和,要求庄玉兰露一手。 庄玉兰笑着,飞快地看了一眼徐俊英,手上不停,伺弄起茶案上的大小物什。徐家们是见识过她茶艺的,并不是很期待,反而是媚娘,看得很认真,一边嘴上不停,问这问那。 庄玉兰好不容易有了卖弄的机会,哪里肯让人小瞧了去?一边耐心解答媚娘的问题,一边用心弄茶,间或媚娘却又伸长手臂,越过徐俊英,去拿她面前的盛皿来看,庄玉兰有时发觉,忙抢,告诉她: “这个茶末已经弄好,不能乱动,否则过于浮胀,便不好了” 有时媚娘拿在手上,庄玉兰找来找去寻不着,急出一头汗,猛可里看见媚娘拿着,气又没法气,眼里尽是怨恼。 如此三次,徐俊英便替她防住媚娘,不让她捣乱,庄玉兰一高兴,看向徐俊英的眼神就多含了份情意,媚娘微微一笑,懒懒地说道: “其实分茶最是无趣,浪费,又没意义,有这功夫,候爷都能练出几套剑术枪法了。郑家表妹茶艺岂不比兰表妹精湛?分出花卉美景,日月星辰,更有飞禽走兽,前天她为候爷和友人分茶,结果他们还不是一样只顾喝了解渴,看都不看的。兰表妹也不必忙了,这分茶既看心情,也看时辰,大黑夜里,烛火不明,就算显出来,也是看不清,不如给每人分一盏茶,喝完解渴便好” 每个人都楞楞地看着媚娘,徐小婉和徐小敏紧紧抿着嘴唇,生怕关不住,嘴里会喷出来。 庄玉兰低着头继续弄茶,手却在发抖,徐俊英沉着脸,转过头瞪看着媚娘。 媚娘很无辜啦?你们……我就是想喝茶,我渴等不及分出花来了嘛” 徐俊英不再看她,说道来人,廊下可烧有水,给大*奶倒一碗来” 这时瑞雪扶着徐老太太走了出来,徐老太太问谁要喝水?这不是有新分热茶么?” 媚娘忙起身要去扶老太太入坐,不踩着裙角,哎哟一声扑倒在徐俊英身上,惊得庄玉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他们夫妻一个要扶,一个却好像得了软骨病起不来,媚娘看着她停顿了好一会儿,到底分了心,这才起身走开,老太太已经坐下,媚娘虚扶她一把,笑着说道: “是孙媳不争气,耐不得渴,候爷只好叫拿水来” 围坐的人各有好笑的表情,徐俊英无语,徐老太太责备地看了看徐俊英,对媚娘说道: “有茶不喝却要喝水,我们徐府没这个规矩去,好好坐着,玉兰这就分好了茶,慢慢喝,细细品,这是宫里太后赐给我的上好贡茶,一直收着舍不得喝,今儿让你们尝尝” 媚娘又走回徐俊英身边坐下,徐小敏冲着她笑,媚娘问***笑?且看你兰技艺如何,能分出花来,若是分出一个圆圆的月亮,可像你的脸儿” 徐小敏笑道那倒也罢了,我希望她分出的月亮不圆,像鸭蛋就好,人说鸭蛋脸才是好看的” 媚娘忍住笑,老太太说道哪有月亮像鸭蛋的?兰儿,你给她分一个圆月出来……” 却见庄玉兰定定看着面前的茶盅,表情惊惶,近边的人都看清楚了,那茶面只有一片无形无状的白色茶沫,圆月,美景,一样没有。 媚娘垂下眼眸:现代茶道略知一二,古代茶艺真的不懂,分茶能弄出奇奇怪怪的形态,那是听人说和书上看来的,她还若要做到那个境界,需要几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安静敞亮的环境,轻松友好的气氛,淡定愉悦的心情,失了这几样,再有个较差劲的心理素质,经不起扰乱打击,茶艺学得再好,那茶花也分不出来。 是 由】. 第四十五章生子 徐小敏说道啊呀兰,这个……鸭蛋都不成了呢” 徐俊雅看了徐小敏一眼小妹” 徐小婉也扯了扯她的衣角,烛光下只见庄玉兰两腮通红,原是羞愧之色,此时看去竟别具艳丽之态。 徐小敏对上徐俊雅略带责备的目光,便不再作声,舌尖轻吐,低下头去。 徐老太太看着茶案上的茶盅,淡然道兰儿分茶技艺向来最好,这回却失手了,想是大晚上的烛光不明,看不清楚罢,又或是天气太冷,茶汤热气不够……” 徐俊英说应是媚娘的,分茶最忌分心,媚娘无知,动了兰儿的茶末和盛皿。重新做一次就好了,兰儿的分茶技艺确实高超,我还没见过比她更好的” 庄玉兰两眼放出欣喜的光彩,脸上尴尬之色消散得无影无踪,回复自信淡定,招手唤了瑞雨帮忙清理茶案,又要开始第二次煮茶分茶。 媚娘很想说几句话,看看徐老太太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打住了,徐俊英却主动靠,轻声在她耳边说: “若是坐得不耐烦,就寻个事由,莫再多话” 媚娘心里忽然就炸窝了,生出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张了张嘴想说,目光一转看到脸上带着微笑的六爷徐俊轩,终是闭上嘴。 不能啊,还不是任性妄为、图快意的时候 哥哥秦伯卿还靠他的人保护着,奔波在越州往京城的路上,过了年,开春要和徐俊轩一道,参加会试。这样的世道,以财富功名权势论身份地位,秦家不能再败落下去,哥哥就算考不上状元,拼得个一般点的功名也行,到时再想办法,求着徐俊英提携他寻个好些的官职,只要做了官,秦家就不会再让人小瞧去。 媚娘心思转动,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分茶常有失手,这不算,也赖我不懂茶艺,乱动了茶末……兰表妹这回定是成功的” 这话算是向庄玉兰道歉,合了徐俊英的意吧,他向着媚娘的眼神里有一丝嘉许的味道。 媚娘又郁闷上了,对面的宁如兰微笑道大嫂并非不懂茶艺,只是病了这一场,都忘了罢?还记得我们曾在清华院比试茶艺来着,大嫂打出来的茶花比我的还能持久些呢” 啊?真的假的? 甘氏忽然轻声插了一句是呢,那次我路过门口,听说里面在比茶艺,便进去看,确实是大嫂赢了三嫂” 媚娘有点感动地看着两个弟媳,却不好说,只微微点了点头。 徐俊轩笑着说道大嫂就差在身体羸弱,秦家原是名门世家,如何就没学过茶艺?说了谁也不信的。亲家大舅爷与我同年,开春也要参加会试,那日与大舅爷畅谈一番,真是相见恨晚大舅爷风光霁月,端方雅士,饱读经书,学富五车,各样功课都做得足足的,料定是状元的绝佳人选了” 媚娘心里美滋滋的,脸上却露出谦逊的神情六爷这话,也就我们私下里说着玩,外边可千万说不得我娘家哥哥,哪里有那般好?他也是个病弱的身子,读书虽然用功,并不敢自认学富五车,状元之名,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徐老太太点着头说道你也莫慌,那是老六溢美之辞举国上下,多少饱学之士,就争一个状元,哪是容易争得的原来大舅爷也要参加会试?好好,求上进是好事情,让老六多照拂着些,英儿替老六荐了不少名师,让大舅爷一同去拜会一下,很有益处。这功名是靠勤勉和运气聚拢来的,大舅爷若是够勤勉,再添了运气,挣个功名,应是有的” 看这老太婆,一番话说出来都占全了,秦伯卿日后若是考得上功名,便是徐府的运气使然,若是考不上,那便是他不够勤勉 媚娘顾不得吐槽,赶紧起身朝徐老太太福下身去孙媳代娘家哥哥谢过老祖宗承老祖宗吉言,娘家哥哥这回定是有所收获的” 又朝徐俊英俯首行礼老祖宗发了话,还请候爷多提携恒儿的大舅”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徐俊轩,似有怪他多嘴之嫌,淡淡说道: “这考场上的事,却与运气无关,全靠士子们平日勤奋读书,积累才学,照六弟说的,大舅爷饱学之士,区区功名,应是无碍” 媚娘低着头,眼看庄玉兰手起汤倾,滚热的茶汤注入茶盅,茶沫在渐渐满盈的玉盅内旋转、凝聚,消散,一串形态玲珑精致的花儿瞬间在茶面绽放,仅仅一秒钟的,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在认真听徐俊英,没人注意到庄玉兰打出的茶花,媚娘目光转动,感觉像是个偷吸了天地间某种祥瑞之气的精灵——唯有她一个人看到了庄玉兰的茶花,当然庄玉兰也看到了,那不算,她制造了奇异的幻像,却让媚娘捕捉到了:那是一串桂花,带着枝叶的桂花啊 这是预警吗?预示着明年春试哥哥会胜出,进入殿试,从而蟾宫折桂? 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感觉自内心深处腾起,媚娘笑着坐回徐俊英身边,温婉地说道: “承候爷吉言,恒儿的大舅定是能中得功名了” 庄玉兰满脸懊丧,明明打出茶花了,却没人来看,正不知所措,忽见一名婆子走来,躬身道: “回老太太、大*奶:二爷房里的香蕊姑娘,生了,是个哥儿” 老太太大喜是个哥儿?真太好了不是未到日子吗?这就生了?” 婆子低着头香蕊姑娘不碰着了,哥儿提前来的” 徐小敏高兴地拍手道二哥哥有了父亲不定有多高兴呢” 徐小婉暗暗瞪了她一眼,徐小敏一怔,回头看见宁如兰头垂到胸口,忙伸手掩住嘴巴。 媚娘笑道恭喜老祖宗,又添重孙儿这哥儿来得正是时候,冬至,一年里最隆重的祭祖之日,他这是来拜祖先了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徐老太太更高兴了对对,这孩子真真是个有福气的唤季妈妈来,进内室取两样礼,一样赏香蕊,一样给哥儿” 媚娘说香蕊生产,公里原也该有赏的物件和银子,孙媳这就让人……” 徐老太太沉吟了一下朗儿这么些年只有一个儿,如今也算儿女双全了。你如今管着家,该亲自走一趟,也算是替我看看孩子……若是下雪路滑,让婆子们抬了软桥去” 媚娘应了声,回头去看着徐俊英,徐俊英不等她开口,点头道去吧,这些事你原该做的” 本想装个样子嘱他时路滑之类,反得了他这句冰冷的话,媚娘彻底无语,转身往外走,却听宁如兰道: “大嫂等等,还是我陪你去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媚娘边走边摆手外边冷得很,你不用来……三爷送如兰回屋吧” 甘氏看了看四爷,又看了看老太太,终是不敢作声。 徐俊轩却站起来老祖宗,外边雪下得很大,园子里黑咕隆冬的,我也往那边走,顺路和大嫂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徐老太太想了想,对瑞雪说道我倒忘了,老六进来时满身雪花,他倒是有件披风。你去开柜子拿那件大红绣金牡丹带斗蓬的厚绒披风给大*奶,她还弱着,莫冻坏了。再多叫些婆子跟去,拿它十几二十个灯笼,防着莫让跌倒了。老六就一起罢,带上三姑娘四姑娘,她们也往那边走,一路有个照应,你记住:送你大嫂到院门口就好,千万莫跨进那院子你是要赶考的人,生孩子不是玩的,带着煞气和晦气,你近不得” 徐俊轩应着孙儿记住了” 徐小婉和徐小容向老太太和哥嫂行了礼,早有婆子送来厚披风,服侍着系好,准备跟着徐俊轩出门。 瑞虹帮徐俊轩系上披风,朝屋里人团团做了个揖,带上两个转过屏风,出门赶媚娘去了。 徐俊英看着那扇洒金点梅屏风,终究做了决定还是我跟去吧,待会接了媚娘直接回清华院,只让婆子们来回老太太话,省得两边跑” 徐老太太看着他,一脸的紧张你却不能去过那院门口都不行的坐着喝杯茶,让婆子们拿了灯笼送你回院歇着,明日要早起拜天地各方神位,祭祖……老三老四也一样,祖上积德,你们大哥承了爵位,又多建功勋,自是要照应着家里,你们出了年就各有官职,今晚要歇好,养足精神,明日祖宗牌位前可力儿磕头,了没有?” 徐俊雅、徐俊庭并排站好,躬身到地孙儿记住了孙儿铭记祖宗恩德,不忘祖母慈爱,和大哥的提携” 徐老太太满意地点着头,脸上绽开笑容好好,都是我徐家的好儿郎” 又对站在身旁的徐小容说道明日祭祖,姑娘们也要认真些,祖宗庇佑,你们日后嫁得好婆家,那是一辈子的福份” 徐小容福下身子谨遵祖母训示” 徐老太太伸手牵过她来等会与你三哥三嫂嫂一路,看看婆子有没有送了披风来,若没有,祖母也给你一件” 徐小容往老太太身边靠了靠,笑着说道谢谢祖母” 自婆子来报香蕊生子,媚娘起身离去,徐俊轩急忙带了徐小婉、徐小敏顺路跟着,徐俊英也要走,这屋里便乱了套。徐老太太训话,徐家子孙自是要团团围站在她面前听,宁如兰、甘氏都悄悄站到身后去,没人在茶案边陪庄玉兰,她独自守着茶案,看着一炉旺旺的炭火,冒着热气的黄铜水壶,情绪都没有了,直恨不得捡起个茶杯砸烂,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是 由】. 第四十六章冬至 冬至日,瑞雪纷飞,寒气逼人,房顶、地上、路面、树冠,到处都覆上一层软绵绵的厚厚积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天亮之后鹅毛大雪越下越大,十步开外就分辨不出人影。 祭祀活动照常按时进行,合府上下老幼穿戴整齐,天不亮就聚到祠堂里去,与别府赶来的族人一道,准备应吉时祭拜祖先。 三牲礼和各种各样的供品是早备好了的,一声令下,热气腾腾地就摆到供桌上去。 然后是徐姓男丁依班辈长幼之序在祖宗牌位前列队站好,司礼先高声颂赞祖先德行,之后才唱跪拜之礼,反反复复,起起跪跪,大约一个时辰,才算完成,还不能走开,仍要定定站在原地,听族中长辈训话,再述祖先各种仁德事迹,告诫族中子弟应禀承祖先优良传统,不忘列祖列宗云云,如许又过大半个时辰,男丁祭拜活动才算结束。 男人退下,们仍按前例,排队进入祠堂,同样的程序,们做起来就难些,起起跪跪,便有人当场损了腰,腿脚打颤,几乎不能坚持到最后。 这就是一年到头最隆重的冬至祭拜礼仪,媚娘做为长房大*奶,又是候,全幅诰命头面装束,身份显贵,原是站在第三位,却被派上了第一柱香,面对上边林立的祖宗牌位,她面上神情恭敬端肃,内心却暗自腹诽:还不能不能从徐府得点好处去,倒先花大力气辛辛苦苦拜了徐家祖先。唉就算是为了恒儿吧,可人疼的恒儿啊,说到天上去都是的了 嗯,是秦媚娘和岑梅梅共同的 第四十七章防守 冬季过后,媚娘愈发忙了,每日里和管事婆子们见面,问话,处理府内杂事这些,倒是有宁如兰做着,她主要把精力放在看帐对帐,银钱、实货入库这块,钱从哪里来,数目多少,做什么得来的,甚至怎么去做,她特别留意,每每抓住外府管事问个老半天,究根查底,详细了解,外管事抓破脑袋想不通大*奶这样认真细致到底是为哪般?帐面上再清楚不过了,难道还怀疑他贪墨私吞不成? 冬至前后共三天,朝廷恩准朝官不必上朝回衙门,在家诚心拜祭祖先,媚娘趁此机会,在徐俊英身上花费心思,不管他如何冷淡,每天早中晚一定进入东园去看他,硬要和他一起用饭。她是爱睡懒觉的,徐俊英天不亮就起来练功,雷打不动,要掐准了时间,一俟他从练武场上回来就得候在必经的走廊下等着,探看消息的小丫头就用了两三个,她自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才最痛苦,这时候心里就把徐俊英三个字念上几十上百遍,把他耳朵念掉了才好。 晚上也难过,徐俊英是武将,从小看得最多的就是兵书,极少去读那些关于治国辅政的经史论赋,如今他防御掌管多年的西北边境稳定太平,皇帝把他召回京师过几天好日子,在朝里自然时常和皇帝在一起,皇帝要打理政事,离不开内阁大臣,偏又舍不得落下他,就拉他一起参与论政,学富五车、开口成章、言谈机智的文臣让他钦佩,惭愧于自己读书太少,于是一有闲空就钻在书房里读经史。练武之人周身血脉通畅,手脚时时都是暖的,房里从来不准放炭火,甚至熏笼他都不要的,所以才有郑美玉别开心裁偷偷拿了他的衣裳到别的房间熏香。 他不需要烤火,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看书写字,媚娘陪在一旁却苦不堪言,装贤妻需要装到这份上真是悲催,做针线吗?手儿冷不想动。和他一样看书吗?看不下去,书架上那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上辈子看简体字利索得很,留着眼力明天看账本吧,又厚又重老体字帐本,让用惯看惯电子表格帐册的人抓狂。 唉,学什么红袖添香,他不是风月雅人,不屑焚香读书,只要清茶一杯,以前郑美玉陪他夜读,就是守在旁边不时给他添热茶,直到深夜,才回那边秦媚娘的上房睡觉。死女人,确实够阴毒,利用人家的地盘赚人家的丈夫,连老太太给的贴身丫头瑞珠瑞宝都敢摒去一边,难怪那俩丫头不喜欢她。 媚娘拿了些活让瑞珠瑞宝在隔壁间一边烤火一边做,她自己则无聊地捏着自己的手骨玩,是瑞宝来跟她说的,表姑娘昨夜又从东角门进来,陪候爷读书,她恼了,口气却平平淡淡:以后夜晚由我来陪爷读书吧,东角门天擦黑就锁上,莫累表姑娘走来走去。 她让王妈妈彻查过,寻了当夜那几名为她守灵堂的值夜婆子一个个问得清楚,郑家表姑娘夜夜和候爷同居一室,已有夫妻之实等说法就是个谣言,由林婆子发起,林婆子的女儿二妞是厨房烧火丫头,与清华院翠思有过几句话说,不知怎么的让郑美玉寻上了二妞,让她去发散这个谣言,许诺等候爷娶了自己进门,做了清华院主母,便让二妞进来做大丫头,穿干净漂亮的绫罗衫,**致美味的饭菜…… 郑美玉,她是司马昭之心,想嫁给徐俊英想疯了吧,连自己名声都不在乎了,她吃定了徐俊英非要娶她,等得不耐烦,想趁大*奶热孝间得个名份,好进门带哥儿吧? 可以不要脸,但不要太过份,否则惹得人神共愤,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 遵郑夫人嘱咐,她给郑美玉准备了几份好礼,打发她回家看望娘老子,这没心肝的孩子,大过节的不肯回家,老爹都病了都不提回去侍候汤药,狠心的白眼狼,生了这种闺女,掐死算了。 这是第二夜陪着徐俊英读书,媚娘不知道郑美玉是不是和她一样的待遇,徐俊英根本是个木头人,只在开初时对她说了一句: “有瑞珠瑞宝呢,不必陪着,你回去吧” 她应了一声:“候爷读书辛苦,我只是闲坐,左右也无事” 他便不作声了,打开书本读书,再也不说话,怎么打量着都是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偶尔伸手取茶喝,茶水喝完了他会把茶碗盖子开着,也不言语,媚娘就出门到廊下执了热水壶来给他添水,盖好盖子。 一个长廊过去,开着三四个房门,都有灯光透出来,徐俊英对下人不错,婆子丫环长随都不需要冒冷站在廊下,只在屋里烤火待命。 就她这个奶奶自讨苦吃,陪他坐在正书房里晒冷,他不要火,她就不能搬个火盆进来,你冷是吧?回你房里去吧 媚娘心里反反复复念了上百次,走或不走?直坚持到一更鼓响,徐俊英合起书本,才松了口气。 徐俊英要上净室,顺便送媚娘回上房,往时郑美玉来,他也在这时候遣她走,他回来还要继续读书的,不到二更天,不睡觉。 媚娘偷看他,经常熬夜的人,还这么精神,没有黑眼圈,眉毛挺秀,眼睛清澈明亮,是练的什么奇功吧?可能的话教我也练练啊,上辈子熬个夜出来人都老相几天,最怕熬夜了。 第三天,郑美玉回家了,媚娘让翠思过东园跟瑞珠珠宝说: “大*奶着了凉,身子不舒爽,晚上就不来陪候爷读书了,二位姐姐多费心,记着给候爷添茶水” 陪读这爱好只是郑美玉一个有,她不在府里,近不了徐俊英的身,就犯不着去受那个罪。 但她没想到徐俊英不回院里用晚饭,也没派人回来说,她教小丫头出去探听,天擦黑才跑回来报说: “候爷早上外出访友,现在老太太房里用晚饭。只是老太太和候爷、庄姑娘三人围着桌子坐,没别人了” 媚娘脑海就浮现出庄玉兰那双含情脉脉的大眼,和徐俊英那张含笑的俊脸,不禁以手扶额,长叹了口气:防不胜防啊,只是以妻子的名义,已经难以支撑了,若是以爱人的心态,可怎么受得了? 是 由】. 第四十八章生病 第四十八章 生病 傻人干傻事,媚娘觉得无聊透顶。 不过就这样的无聊事情,她还没机会再干了。 郑美玉捎信给郑,父母亲要留她在家过年,她的意思是想让郑派人去接她回候府,谁知郑只是让人准备了几个包袱送,却并未传信让她来候府陪,估计是觉着这个侄女陪她身边够久了,做儿女的,年节里应该呆在父母身边。 媚娘冀冀帮着郑打点送回郑家的包袱,想像郑美玉的失望表情,很是爽快:最好再也别来了,家里给找个人嫁了吧。 何妈妈带着婆子们将了包袱出去,春月和几个丫头都退到门外廊下,郑看着媚娘道: “我知你不喜玉儿,可你病重那阵,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避嫌地在俊英房里服侍过你们夫妻,为你们损了名声,不管是外边人看着还是我们做长辈的,心里都有那层意思。我们郑家那样的家世,她也肯伏小做偏房了,你就不要再说。恒儿落不到你们来养,有我,这事只再问过俊英,也就定下了” 媚娘怔住:郑这是霸王硬上弓,说这样的话,根本不管她这个正室同意不同意,反正这个表妹妾室是一定要纳了 叫为你们损了名声?她那明明是抢男人好不好?表嫂没死呢,就上头上脸攀着表哥,没骂她不害臊就是看她祖宗份上了,一个女孩儿家,不避嫌,那是她自找,故意的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半点作声不得。 从冬至夜宴上酒给大家欢笑畅饮,触动郑伤心大哭之后,郑对媚娘淡了不少,连续两天让她吃闭门羹,别说不听她禀报府里事务,连都不让见,媚娘不得不小意着,这时更不敢驳她的话。 停了好一会,才面带忧虑说道: “母亲既把恒儿带在身边,日后恒儿便是母亲最贴心的孙儿,候爷却像对恒儿很冷淡,若是玉表妹进了门,与候爷情深,另生有招他疼爱的,恒儿岂不是……恒儿本是长子,担心候爷心里疼了别的,将来不待见恒儿” 郑本来板着的脸微微缓和了些,指着榻上说你忙了一个早上,也累了,坐吧,待会恒儿醒来,见见他。” “谢母亲” 媚娘在郑跟前站小半天了,这会才能坐下,还意外地获得和亲近的机会,心里窃喜。 古代小,伤不起啊,不惹着婆婆,她发起难来,够喝一壶的。 郑颔首道你是恒儿的娘,要时时记着为他着想。你放心,我既然把恒儿抱来养着,便比你还要紧顾着他你玉表妹对俊英有情,能得一个名份服侍他就很不了,她生不出孩子来” 媚娘吃惊母亲……” 郑看了看门口,语气平淡地说道谁也抢不走恒儿的他是世子,这家业是他的你不用怕,玉儿是我的亲侄女,我扶持她,她也只会顾着我,年轻女孩儿没见过世面,喜欢长得好的男子是平常事,她迷着俊英,便把她放在你们房里,到时候也能有些用处,帮你牵制庄家姑娘——老太太是一定要把她给俊英的,她出自高门大户,叔父还做着官,身份比我们玉儿又高了许多去,不可能是妾,只会做平妻,若让她生了,俊英又是偏向她那边的,自然疼她的孩儿。这些我都有思量,也早做了准备,不管是玉儿,还是庄氏,甚至那两个贱妾,没有谁能生出一男半女来,俊英就只有恒儿这一个” 媚娘楞楞道母亲要让她们吃避子汤吗不跳字。 郑哼了一声我闲得没事干么?肯给她们熬避子汤,也得她们肯吃才行,况且老太太也不允。总之你记住,一切都是为了恒儿,有我在,这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媚娘微张着嘴,崇拜地看着郑:真正的铁腕啊,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早有这一道坚固防御,没哪个能够生下徐俊英的种,威胁到恒儿的利益,她就用不着上跳下窜,撑得那么辛苦。 正暗自轻松,郑又说至于你,大病初愈,调养身体要紧,暂时也不忙生,待得恒儿七八岁上,再生不迟” 媚娘面上一红,低头道明白与候爷……还生分着呢。” 郑露出了解的神情,语气怪怪的不急,慢慢来。俊英是个厚道孩子,你是个难得的绝色,他纵使有了新妇,也不会舍得下你” 媚娘品着她的话,到底没弄清她想表露样的意思,徐俊英有了新妇,仍舍不得她,是因为厚道,还是好色? 管他呢,反正从此后不关心他娶谁就是了,不屙蛋的母鸡,要多少都行。 高高兴兴和恒儿玩乐半天,郑又开恩留她和一起用了晚饭,才叫夏莲把恒儿抱开,媚娘只好跟婆婆行礼道别,怏怏地走出秋华院。 不过心情感觉轻松不少,许多小问题解决了嘛:取得了郑的谅解,郑宽了她的心,再不必防徐俊英的相好了。终于见着恒儿,恒儿还记得她教的那招:跟母亲见面就贴脸儿亲亲,涂她一脸口水,湿湿的她却不觉恶心,反而把恒儿抱着亲了又亲,心里涌泉似的不停冒出爱意,那是母爱啊,可叹秦媚娘灵魂早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一颗怜子之心兀自不死,不能不赞一赞做母亲的太伟大了。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翠喜和翠怜拿着灯笼在前头走,翠思扶着她,路面本就看不到,到处是厚厚的积雪,踩在脚下软绵绵的,翠思不停提醒她: “奶奶,莫踩进雪坑了” 她开了个玩笑你莫把我引进水池子里去就行” 主仆几个说说笑笑,刚迈进清华院大门,就见王妈妈急急忙忙迎上来: “哎呀我的奶奶,你这才,候爷他……他身子不适” 媚娘看着她身子不适请郎中啊,我能做?” 王妈妈眨着眼郎中自然要请,宝驹已经去了。瑞宝来上房报了,又说候爷交待只是小不适,不准让老太太……您是奶奶,候,您得去守着候爷” 媚娘想念那摆了好几盆炭火、暖乎乎的上房,直直往里走东园冷得像个冰窿,不去不行吗不跳字。 “奶奶听话,这时候可不是闹着玩” 媚娘顿了顿脚,拐往东园的月洞门好好,听妈**话,就去守着” 徐俊英卧室里冷浸浸的,连灯都不多点一盏,光线有点暗,媚娘走进去,一迭连声吩咐: “端两盆火进来,再多点几盏灯” 走去捺开帐幔,徐俊英脱了外袍,穿着白色细纺棉布中衣,半躺在床上,盖一床薄薄的缎面丝被,皱着眉闭着眼睛: “你吧,我没事。我要睡下了,不要火,也不用再点灯” 刚说了这一句,忽然掀被跳起来,套上布鞋,急急忙忙要往内室跑,忙乱中撞倒了一只凳子,险些被绊倒,媚娘扶了他一把,发觉他身上烫得吓人。 媚娘说候爷,您很难受吧?无小说网不少字我扶您进去。” 徐俊英摆摆手你回吧,这里有丫头们” 看着他消失在内室,媚娘问瑞宝候爷时候病了?” 瑞宝说候爷向来身子好好的,从没见他病过,今儿午后就听宝驹说候爷肚子疼,接着说头疼,上床躺了一会,就开始跑内室,又吐了好几回……候爷一直不让请郎中,说扛一扛就好,刚才宝驹又来求他,才肯了,宝驹这是去请太医,太医馆可远着呢,候爷这样一趟趟跑,拉了不止几十次了,可办啊,大*奶?” 媚娘估摸着徐俊英这一轮拉得差不多,吩咐瑞珠廊下有热水,倒一桶让百战送进去,再继续烧着水备用。” 她环抱双臂,悠闲地用一根手指点着的额头让我想想:肚子痛,上吐下泄,应是吃了不好的加上着凉……着凉?呀火还没端进来?灯呢?你们只听候爷不听我的话是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告诉你们,今晚还非得听我的,否则候爷不会好得那么快” 立即有两盆烧得旺旺的火端进来,跟着四五盏灯也拿了进来,照得屋里明晃晃的。 媚娘舒舒服服地坐到火盆边去,继续自言自语又发烧,又头痛,为?感冒?还是重感冒” 瑞宝和翠喜站在一旁看着她,媚娘吩咐去,拿个铜勺给我,再拿瓶醋,拿些盐和小银匙” 瑞宝转身去了,媚娘见百战扶着徐俊英出来,忙站起来帮着扶他上床: “候爷忙着些” 徐俊英看了她一眼这是做?点这么多灯,太亮了,我不喜烟火味,都拿走” 媚娘说道咱们府里用的,都是上等银霜炭,没火烟。候爷这屋太清冷了些,等会太医从外边进来,他也要烤火,写方子的,需要亮堂堂的灯火” “也不需要这么多盏灯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媚娘一边替他盖被子,一边回头去看,失笑道夸张些了,瑞珠,取两盏走” 她摸着徐俊英的被子,责怪道你们是服侍的?候爷的被子这么薄,这大冬天的,咱们是没有厚被子还是着?” 瑞珠低着头回奶奶话:是……” 徐俊英道是我不要厚被子,这个足够暖了” 徐俊英不喜碰他,媚娘冷不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火烫火烫的候爷,您这是着凉了,着凉就是因为盖不好,穿不暖” 徐俊英果然偏开头去不是这样的” 确实不是这样,他午后回到府里,直接去看老太太,想着晚上就不用吃饭了,庄玉兰却和徐小婉、徐小敏在火上烤一种果子吃,见徐俊英和老太太说了几句话就要走,忙双手捧了两只那种果子来,让他吃,笑吟吟地说是很滋补的,盛情难却,他拿着吃了,谁知就浑身不舒服起来,头也痛,肚子也痛,拉完又吐,最后干脆发起热来了。 没让传出去,是怕老太太了着急,玉兰也难堪,她不可能有害他的心,许是那果子没烤熟,或是他原先吃了,与那果子相冲。 是 由】. 第四十九章梦魇 瑞宝取了媚娘要的来,媚娘摸过徐俊英的额头,又趁机握了握他的手,手掌心还热着,指尖却冷冰冰的,这古怪的家伙,明明发热发冷,他硬是不要添棉被,想干嘛?当苦行僧还是怕人说他体质弱? 徐俊英越是躲避,她越要摸他,着?怕姐吃了你?姐没那么彪悍,拿你当试验品玩玩。记得上辈子看过几个偏方,趁着请的太医没到,先试用一下,可行的话,以后可以推广,不幸患了这个病也能自个治治。 顺手替徐俊英掖好被角,媚娘起身走到炭火边,对翠喜说: “过那边叫王妈妈来,取一两斤老生姜,看着熬一大锅水备用。” 又吩咐瑞珠抱一床厚棉被来给候爷添上,他不会反对的。” 瑞珠照做,徐俊英果然没说,或是没察觉吧,闭着眼靠在枕上,跑那么多趟内室,筋疲力尽了。 媚娘拿大铜勺在炭火上放稳,执起醋瓶子倒了半勺,加点水进去,待醋水烧沸,再加点盐,拿银匙子搅动几下,叫翠喜从桌上取了只干净茶杯来,将滚沸的醋盐水倒在茶杯里,晾了晾,唤过瑞宝: “你试试,看烫不烫?” 瑞宝毫不犹豫地端了杯子就喝,媚娘制止她一口就好,别喝光了。” 瑞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喝了一小口回大*奶:不烫了。” 媚娘点了点头,端着杯子走到徐俊英床前候爷,你睡了吗?醒来喝口汤水” 徐俊英一下子坐起来,却是想去内室我不喝水——让一让” 媚娘不让喝了这个,再去。” 徐俊英不耐烦,看看她手上半杯子茶水,抓一口喝干,皱着眉这是?又咸又酸,还有怪味儿” “是烧开的水”媚娘笑着让开,一边扬声喊候爷要进内室,让百战进来” 徐俊英顿了顿,倒底没说,自顾往内室去了,却把门关起,百战进不去。 徐俊英从内室出来,再趟下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宝驹领着个胡子花白,穿酱色袍子的小老头进来。 半个时辰里,徐俊英倒是没再进内室了,迷迷糊糊睡着了般,不动也不出声,媚娘喊他不应,探探他鼻息倒是还有,或许是烧糊涂了。 胡太医诊了脉,确认是感了风寒,吃坏了肚子,媚娘得意地暗笑:猜对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可惜上辈子没学医,应该算是有天赋的。 谢过胡太医,媚娘教取银子付了诊金,王妈妈递一只荷包,媚娘接过,转放到胡太医手上,胡太医笑mimi地收进衣袖里,朝媚娘行了礼,还由宝驹送。 媚娘让百战赶紧拿方子去配药煎药,百战刚要跑出去,忽听帐子里徐俊英轻喊了一声: “慢着” 又了?媚娘看向瑞宝,瑞宝走到床前,俯身问候爷有何吩咐?” 徐俊英说不用去取药了,叫大*奶” 媚娘走,不客气地捺开帐子坐在床边候爷要说?” 徐俊英说不用吃别的药,灵虚子给你的那瓶六合丸还有吗不跳字。 媚娘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个我吃了,只剩下一颗绿色的和一颗红色的。” “一瓶六合丸里,有十颗绿色的,一颗红色的,红色那颗,能治百病……” “你给我的时候不说?刚才也不说?” 徐俊英闭着眼,动也不动我忘了” 媚娘挑着眉看他好一晌,轻声道徐俊英,我真服了你” 是太骄傲还是的?以为钢筋铁骨,百邪不侵?还不是一样病了,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想隐瞒,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扛也得扛三四天才好吧?无小说网不少字别的不说,光拉你一天一夜,就让你变形 有好药不早问她拿来用,真的忘了? 吩咐翠喜回那边上房取药,百战就不用出去捡药了,白拿银子给人胡太医,不过他那把年纪,大雪天跑这一趟也够伧,怪徐俊英吧 王妈**姜汤滚了老半天,媚娘让百战取了两个大木桶舀出来,端进内室,吩咐: “带个人进去帮着候爷,在姜汤里泡着,替他用力搓胸、背、双臂双腿,最好洗个头,洗完了头立即用帕巾擦干头发,然后热热地回床上捂着,明早他就会好,至少头不痛了” 王妈妈点着头是是,这个法子管用洗去身上秽气邪气,就好了” 百战当下便动手舀姜水,抬进内室,翠喜取了药来,媚娘拿着小瓷瓶往手上一倒,取了红色那颗,拿去给徐俊英吃,瑞珠端了茶来,媚娘说: “以后记着,吃丸药,用白开水,不用茶,茶或与药相冲” 瑞珠忙又跑去换了温开水来,徐俊英喝了一口,百战来请: “爷,热水好了,泡个澡吧” 徐俊英懒懒地说道不泡了吧,明早起来再洗” 媚娘说要泡的,刚才胡太医都说了,最好能洗个热水澡” 不由分说掀了棉被百战来,扶着爷” 徐俊英只好下床穿鞋我去小病小灾,不算,别都围在这里乱成一团” 媚娘看着百战随他进了内室,吩咐瑞宝给他找干净衣裳来换,瑞珠另抱一套干净的被褥床单来,丫环们抖开在火盆上烤一烤,把床上的都换掉,这才轻松地打了个哈欠:候的任务完成,洗澡睡大觉 徐俊英从内室出来,已好了大半,精神抖擞,头轻了,肚子是早已不拉,也不那么痛了,只偶尔还咕噜滚几下。 他要洗澡,让百战出去,百战说大*奶吩咐,要爷泡在姜水里,教我们替爷用力搓这里这里,还要洗头,天儿冷,赶紧泡洗完,好热热地上床捂着,明早上起来,就都好了” 环视卧室,仍然是媚娘进来前的样子,一盏灯亮着,火盆已搬走,但空气里分明还有她在时的暖和味道,上床掀开棉盖,盖的垫的,全都换过,躺上去松软舒适,温暖喧燥,一如前些天瑞珠瑞宝照着她的吩咐,重新晒过棉被之后的感觉。 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早已不习惯太舒适的环境。 跟在父亲身边,行军打仗,饱受磨练,吃苦受寒算?父亲要他练就坚强的意志力,超强的杀敌本领,父亲告诫他,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样子,勇敢、机智、坚韧、果断,最不能失掉的就是警惕,而最容易令人失去警惕性的是和舒适的环境。 他是世家子弟,从小生长在锦绣温柔乡,怎会不知那里面的好?十年军旅生涯,惯看生死存亡,战场上的累累白骨,让他明白,不进则退,不强则亡,唯有强大才能保存性命,想强大,就要一刻不容松缓地磨练,提醒不能松懈,不能过于贪图享乐。 他习惯了睡硬板床,盖薄被,练功健身,即使回到京城,远离战场,还是没改变。 而现在躺在这柔软舒适的床上,他不想动了,算了吧,把人折腾了一晚上,都走了,还能叫再换一次? 秦媚娘,给他喝了?她竟能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摸他的身体,有条不紊、理直气壮地安排他房里事务 徐俊英闭着眼,握起媚娘握过的那只手,摸了摸额头,想着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微微叹了口气:为是这样?那样娇怯的小妻子,并排躺在床上让他碰一碰都瑟瑟发抖,他怜惜她,根本就没敢抱她,他那元帕是回事,是她来月事不弄脏了,他作主,将就让婆子收走逞上去,因为他即将上战场,如果没有那张元帕,候府人不承认她的身份。 可就是那样胆小柔弱的女子,竟然敢于背叛他他走了不到十来天她就和老七有染,以至恒儿都可以记在他的名下,这是最令他痛心疾首,最不能原谅的 若时光能够倒流,他还会娶她吗? 或许,是不该放任她独自在家……他应该,他可以为她做些事的,至少不让她受冷落,受轻视,是他过于家里人了,以为她们能为他照顾好新婚的妻子 徐俊英发觉满脑子是媚娘,她的影像,她的笑容,她的声音……他揉了揉太阳穴,狠狠拉起棉被,蒙住头。 秦媚娘,假死前后,判若两人,前者温柔娇弱,绝色无双,后者,仍然明**人,性情却改变很多,大胆活泼,爱说爱笑,亮丽的眼睛背后似乎隐藏着另一双眼睛,但不管怎样,她已经不是他的妻子,她……属于老七 不知不觉,徐俊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还是见着媚娘,她衣装鲜艳,笑靥如花,带着些嚣张的气焰,跑上来,一把推开他身边的庄玉兰,攀着他的手臂,拉着往前走,他心里仍记得和她之间的防线,不肯迈步,却没料到她力气很大,一拖就把他拖走了,他看着她的笑颜,不由自主地松懈下来,自然地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处百花盛开的地方,两人靠在一起,观花赏景,心旷神怡,忽然地面塌陷,媚娘掉了下去,他急忙伸手去拉,却见老七徐俊杰从地下升上来,笑着接住媚娘,两人双双下坠,他的手还紧紧抓着媚娘,大声喊:媚娘,媚娘 忽听有人连声喊爷爷爷有吩咐?” 他从床上惊跳起来,一头一身的汗,衣裳都浸湿了,门外天色微明,宝驹在廊下站着,还在喊: “爷……” 徐俊英平静一下,说道我起来了,廊下可还烧着水?打两桶进来沐浴” “是小的这就唤瑞珠瑞宝起来” “不用她们,我能行” 是 由】. 第五十章 连续十天,媚娘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砣螺,年关下多喜事,宁如兰的哥哥喜得贵子,堂妹出阁,宁府添丁、嫁女,大办酒宴,她的大舅爷要过寿,小姨母进新宅,娘家喜酒吃都吃不过来,连去几天,候府大小事务全部归媚娘打理,媚娘每日里淹没在管事婆子喋喋不休的禀报回话里,这才觉出府里杂务事真是多得超乎想像,若是平常,只需抓住主干,枝枝叶叶丢给管事们就好,但眼下是年关,她又是刚上来管家,要让候府过个热闹安稳和乐喜庆的新年,少不得样样事都要亲自过问一下,辛苦是辛苦些,力求不出什么差错。 积雪消融天气,寒气浸人骨髓,老太太的锦华堂暖阁里时时温暖如春,却仍不小心受了点寒气,流了两天清鼻涕,头痛眼花,身上到处酸困不适,吃了常备的丸药也不好,又请太医,每天熬药煎汤,喝得她直发脾气。 这天晌午,媚娘在紫云厅忙完,小丫头去秋华院探得消息,说恒儿在睡午觉呢,翠喜劝她回清华院吃些东西,却见老太太房里的瑞雨走来,笑吟吟朝她行了礼,说: “老太太睡了一小会,刚醒来了,问大*奶可得便?” 媚娘忙站起来,笑着说:“我这会儿正要过去呢” 翠喜张嘴要说什么,媚娘摇了摇头,也不是很饿,若是再跑回去吃一餐午饭再过去,那老太太背地里又不知要怎么编排她了。 这几天都是午时到老太太屋里,瑞雪瑞虹几个丫头最爱她来,她一来,老太太才肯吃粥饭,喝汤药,当然前提是媚娘脱鞋上榻,不停不休地为老太太做全身按摩,从头到脚,一边掌握好力度替她揉捏,一边还要用心搜寻脑子里老人喜欢的故事笑话,哄她高兴,老太太是乐呵了,媚娘却累得够呛。 还跟往日一样,不停歇地替老太太按摩,推捏肩骨颈椎,为她散了头发,以指肚轻柔地压按,老太太躺在榻上,舒展眉眼,神态安详舒适,轻吟般说道: “嗯,今日好多了,头不痛,肩膀颈部轻松不少,不然啊,这手臂、这腿,举都举不起来……” 庄玉兰和徐小敏坐在一旁看着,徐小敏对媚娘说:“大嫂教教我,我来替老太太揉,大嫂歇会” 老太太说:“罢了,你那手劲儿,掐得我生痛。” 她微微睁开眼,看着徐小敏:“要说我这肩腿畏寒酸痛之症,原是生你父亲时落下的,那时你们祖父带我在北边玉阳城住了两年,那里是极寒冷的地方,我是南边长大的,禁受不住,生你父亲时饶是保养得极好,身体里仍是进了风,此后年年冬天骨头酸痛,难受得很。你们这些小兔仔子,原该学学你大嫂,为我捏捏肩腿” “祖母辛苦了,孙女们记着祖母的恩德,这便跟大嫂学着呢,到时也会祖母尽心” 老少们只管坐着说闲话,媚娘蹲跪在榻上,抓住老太太一只手臂用力按捏,已快到透支力气的地步,老太婆就是沉得住气,不肯说一声歇。 直到天色渐暗,应邀而来或未请自来的孙子孙女们来了,热热闹闹围在一旁看,老太太才笑着让扶她起来,一边让传饭,瑞雪瑞虹等丫头一边替她绾好头发,戴上护额,另有小丫头送上热水热茶来洗手脸漱口,准备用晚饭。 而此时的媚娘已是脸色青白,虚脱了般,肚子早空空如也,却没了食欲,一群人围坐桌旁吃得热乎,她却只能站在大伙身后,往滚沸的火锅里添菜,看看熟了就为老太太、少爷小姐们布菜,舀汤,内心悲愤:人权啊,平等啊,慈悲心肠……这些吃货、寄生虫懂不懂? 她争取过与大伙一起入席用饭的权利,没有谁说过什么,老太太也允了的,可过不了几天,郑夫人就专程过去责斥她:身为长嫂,在老太太跟前,怎能带着弟妹不遵规矩,不顾教养,连庶子媳妇也一起上桌了,真是岂有此理这般忘形不讲礼仪,传出去,你这候夫人、长房媳妇要遭人耻笑,我做婆婆的教不好你,脸上无光,恒儿却要被你带累了 媚娘什么也没说,心里又多认清些老太太,那老者的慈爱宽容是装出来的,做好人放你通行,另外找个恶人来拦住你,赶回原位。 被郑夫人训醒之后,媚娘不犯糊涂了,老老实实,该干啥干啥,牢记“规矩”、“教养”,还照样讨好亲近老太太,却不再玩天真别开心裁了,这老太婆不好玩。 等这些人吃得饱了,老太太才叫她坐下,她一坐下,整个身子,特别是两条腿,就像快要散了架似的。 这样的情形下,自然就关心不到别人了,天天在老太太房里见着候爷徐俊英,为他布菜盛汤,再没心思去细看他什么表情,和庄玉兰就算是排排坐在一起,喝苦的茶或吃甜的果,引不起她半点不安了,她太累,默默地自顾喝汤吃饭,只想尽快结束这顿晚饭,不耐烦参加他们无聊的茶话会,跟老太太告一声,只说明天要早起打理家务事,老太太便挥手让她走,附赠一句: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白天没机会探望儿子,夜里郑夫人是不会让她见恒儿的,只能路过秋华院门前,站一站,倾听一阵,确定没有恒儿的哭闹声,才急忙回清华院,开始每天里让她最兴奋最感兴趣的事——看帐册。 不管多累,每晚临睡前一两个钟头,她沐浴过后,披散了头发,睡衣外裹着丝棉睡袍,完全放轻松,倚靠在温暖的软榻上翻看帐册,她只看实物和金银帐册,那一笔笔名目多样的金子银子,呈现在帐上的只是一个数目,可她看进眼里,就是一堆堆金条银锭,不论是金卷银票还是货真价实的东西,都深锁入库,是死物,她想让它们活起来,为她所用,如何让鸡生蛋蛋生鸡,借人家的本钱赚自己的钱,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每日里考虑的就是这些问题。 是 由】. 第五十一章寒夜 那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急性肠胃病引发寒症,不知道是媚娘的偏方起作用还是灵虚子的药丸厉害,又或是那一锅热烫的姜水泡澡,反正徐俊英发了一场汗起来,浑身松活,全好了。 接着他忙了起来,每天天不亮就出府,总赶在媚娘进入东园之前,不再与她共用早餐,媚娘让小丫头查探他的行踪,他干脆叫百战或宝驹守住月洞门,拦住小丫头,甚至媚娘本人,也不让进来了。 百战和宝驹很为难,但候爷的话就是军令,他们敢有不听的?唯有陪着小心,躬着身子,头都不敢抬,按候爷的意思向大*奶解释: 候爷近日带了公文回家看,其中有很机密的军事防务文谍,为防万一泄露出去,东园所有人,除了候爷及其贴身长随,其余人等都只能进不能出,外边的人一律不能入内,大*奶每日要管府内事务,必不能关在里边,所以…… 媚娘哪有不懂的?徐俊英这是在回避她 只莞尔一笑,并不为难百战和宝驹。 回避就回避吧,前世见得多了,当男人对老婆失去感情,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再怎么犯贱去哄,他也不一定回头,更何况这个世道,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他欲停妻再娶,你能有什么法子?靠他养活,唯有接受现实,依附于他、听命于他 她不是真正的秦媚娘,除了为儿子不值外,犯不着伤心难过。但她顶替了秦媚娘,以秦媚娘的立场活着,却受不了这一份憋屈,骨子里那点反叛精神时时抬头,路见不平还想踩上两脚,更何况感同身受——你们这些小妖精,又说出身好,有教养,凭什么非要抢人家老公?还有那徐俊英,当的什么爹,对儿子冷漠无情,秦媚娘犯了什么错?就这样不作解释地把人家扔一边,要另娶新妇,仅仅为了她出身不够高贵?娶了新妇之后要拿她怎么办?难道准备让年仅十七岁的秦氏开始守活寡,顶着候夫人的名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过一辈子? 若是真正的秦媚娘活着,这亏也就吃定了,但她已死去,不受这窝囊气,姐替她活回来,不是来白白受气的,你们等着,姐陪你们玩玩 女人本不该为难女人,但若想踩着正室的尊严,去过幸福美满的生活,那种缺德事,大*奶我看不惯 晃眼看去俊帅迷人的候爷,有权有势又有钱,哪个女人不稀罕?既然来者不拒,总不该冷落正经妻室吧?乖乖跟老婆配合好,大*奶我要求不高,人家离婚还分一半财产,我只借你名头用用,等我慢慢得些好处,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位,远远离开。 媚娘倚在榻上,看了一会帐册,眼皮子直打架,今天是累惨了,饿着肚子给老太婆按摩推拿,力气差不多全部用光,走回来还靠着翠喜和翠怜左右扶持着,回到清华院,王妈妈立即叫备香汤泡一泡,心疼得什么似的,刚洗澡出来人精神了一下,这会就困得不行,王妈妈在旁劝道: “明儿再看吧,先躺下歇歇” 媚娘眨了眨眼:“天天喝参汤,这身子还这么不济事,一点点就累了” 王妈妈叹道:“奶奶还想怎样?如今比以前可好得多,以前您走快几步路就脸红冒汗,哪有那个力气给老太太按揉肩臂?一做就是半天不停不歇,府里这些奶奶姑娘们,谁有您这样的耐性孝心?老太太却好似不知道您柔弱,只管舒舒服服地躺着,也不睁开眼看看,您额头上都沁出汗来……明天不去锦华堂了罢?一边几天,吃不消,您会累病的” 媚娘看着王妈妈担心的样子,笑道:“妈妈放心吧,我睡一觉起来,又有力气了。老太太受了寒,引起筋骨关节风痛,四肢僵硬凝滞,只吃那些汤药是不能很快好起来的,我为她推拿按摩,也是一种治疗,必须连续天天都做,直到她好了为止。其实每天推按一个时辰也可以了,老太太不松口,我还真不好意思停下来。唉,就算是为恒儿尽孝心吧,毕竟老人家身上有病痛,做儿孙的不能代替,花点力气为她解除些不适,很应该” 王妈妈替她理一理已经干透的头发,爱怜地说道:“你向来是个厚道的好孩子,我就怕恒儿承了你这性子” 媚娘不解:“为什么?厚道不好么?” “好是好,却怕太厚道会吃亏你如今变成这样,我放心多了,要还像从前,我夜晚都愁得睡不着觉” 媚娘亲昵地摸了摸了王妈妈略显粗糙的手,说道:“除了母亲,妈妈是最亲最疼我的人妈妈不用担忧,我不会白白吃亏,也会教好恒儿……今天就到这里吧,该歇下了,明天还劳妈妈叫起。翠喜,今夜谁睡外间?天气太冷,廊下不必留人,上夜的都进屋烤火去吧把帐册锁好,我也睡了。” 翠喜忙上来和王妈妈一起将几本厚重的帐册收进金刚木箱笼,王妈妈拿锁匙锁好,翠怜扶着媚娘下榻,翠思蹲下去为她穿鞋,一边说: “奶奶这会去睡正好,我刚才拿汤婆子在床上滚了一会,棉被褥子暖和着呢” 媚娘笑道:“那太好了,我最怕冷。晚上屋里仍放着火盆,今晚你睡外间是吧?外间放一个火盆,里间放一个,记着拿铜壶盛水,架在火上就行了” 翠思答应着,自和翠怜去准备,翠喜和王妈妈服侍媚娘躺下,盖好被子,只一会儿功夫,媚娘就沉沉睡去。 王妈妈又在屋里各处看看,整理一下,叮嘱翠思夜里警醒些,防着大*奶半夜要水喝或是上净室,及时起来点灯服侍,翠思一一应了,送她们出去,掩上房门,回来铺好被褥,熄了灯,爬进被子里睡下。 大*奶的上房灯一灭,月洞门里就探出个脑袋来,看仔细了,这才回头往东园去了。 徐俊英还在看书,百战在门外喊了一声:“回爷话:大*奶歇下了” 徐俊英看向铜壶沙漏,挑了挑眉:还早着呢,这就歇下了? “进来说话” 门开了,百战裹着阵冷风走进来,返身又将书房门掩上。 他惊奇地发现,今夜候爷的书房里有一盆炭火,炭火上还依照少夫人那晚上指点的,架着壶水,此时咕嘟咕嘟地直冒热气。 禁不住偷眼看徐俊英,他脸色红润,慢慢翻着书页,问道:“看清楚了?不会是熄了灯往这边来了吧?” 百战忙应道:“不会不会小的看着王妈妈带了翠喜、翠怜出来,留了两个守夜的婆子进耳房,廊下亮着两盏灯笼,其余人都往侧后边下人房去了。” 徐俊英想着媚娘在老太太房里吃饭时无精打采的样子,毕竟不是大家闺秀,学什么推拿按摩,偏她很会逞能,据说为老太太按揉了三四个时辰,不累才怪。 他点了点头:“你下去吧,让那些值夜的都去睡,我这里不需要人守着了” “是。小的去了,候爷也早点歇了吧” “知道了” 徐俊英合上书本,起身走到火盆边,拿起铜壶往茶杯里添水,铜壶柄很烫手,媚娘那两晚守在这里,为他添热水时,用了布巾垫手。 他当然知道媚娘为什么要顶着严寒坐在这里陪自己,她不喜欢郑美玉,不想让郑美玉靠近他。 不但防着郑美玉,她连自己和兰儿坐得近些也不喜欢,这无知的小女人,她想做什么? 不过暂时容她在这个位子上,她就以为真能掌管他的后院甚至整个候府吗? 秦媚娘忘记一切,郑夫人心知肚明,他为了那一点脸面和孝道,唯有痛苦地隐忍着,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不论是他或秦媚娘,都回不到从前了,两相保全的法子只有一个:他另娶一房正妻,生儿育女。媚娘守着恒儿,另院居住,他给她名份,养着她们母子,也算对得住天地良心。 郑夫人暗示他多次,要他娶郑美玉,他每次都推说须得问过老太太。 不过逢场作戏,郑美玉他是绝不会碰的,那女子太虚假奸滑了,郑夫人说他外出征战后,媚娘多亏有玉表妹陪着,他想像着大病前的媚娘,无论如何心思转不过郑美玉,不定被她哄了多少好处去。真正纯良的女子,不会如此狠心绝决,说反脸就反脸,毫不犹豫地背叛闺友,除了允她掌管媚娘的一切,他没给过她任何允诺,她就肯心甘情愿和盘说出媚娘和俊杰的私情,如果说媚娘只不过算闺友,那么俊杰可是她亲亲的表哥 这样的女子,别说娶来做妾,就是放在院里做使唤丫头,还得时时防着。 兰表妹就不同,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是个纯善女子,如果当初听了老太太的话,放弃媚娘,娶兰表妹,现在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 老太太是对的,他承认自己错了,阅历太浅,看不到真相,觉得门庭不重要,有了情意什么都可以解决,偏偏这里面关系很大。这一次,他决定听从长辈安排,娶门户相当、从小受严格教养的贤德之妻,开始新的生活。 是 由】. 第五十二章忍受 腊月十九,媚娘和宁如兰在紫云堂忙了一早上,杂务事方定下,管事们尽散去,看看时辰尚早,外边仍飘着雪花,两人拥火而坐,暖融融的,也不急着离开,将服侍的婆子仆妇丫头们遣开去烤火,她俩个坐在堂上悠闲自在地谈话。 媚娘笑道你这喜酒吃得也够多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算起来连着五六场,有没有醉一次?年尾喜气充盈,你每日浸润其间,也要沾上些才行” 宁如兰抚着膝盖道母亲也如此说,她还特特叮嘱我昨日再回一次娘家,我以为要做,结果她带着我与三爷到家庙念了一天**,说是专程去求高僧亲笔抄来的善经,来回就那百来字,要我们念上六百六十六遍,谁记得念了多少遍?母亲却也精细,只看我们跪得差不多,才让起来,我的腿麻得都快走不动了” 媚娘笑坏了亲家真是个妙人” 宁如兰也笑起来昨夜得晚,我与三爷匆匆梳洗一番就去了老太太那里,给老太太、太太的那些蜀地土仪,母亲也为你我两人各备了一份,你不是突然喜欢爱吃起辣味来了吗?这回任你吃个够,那些小吃食,肉干菜干酱露的,十之八九,都辣得没法下口,每样给你带了些……还有新到的好秋茶,几款极美的蜀绣,等一会就让锦书送过清华院去。” 她凑近来另外有些极难得的果脯和小吃食,是新嫁的堂妹夫家送的,婶娘拿了些,母亲说这不多不少的,家里妯娌三四个,不好分,索性只给我们两人,闲时慢慢吃着玩。” 媚娘笑道亲家真是太好了,倒让我们两个占了便宜去。” 宁如兰脸上带着些得意的神情我有三个,三个,我是最小的,得母亲的疼爱也最多” 媚娘仔细看她嗯,没,看出来了这相貌,是个宜家旺夫、福泽深厚的命。你母亲也是个势利的,定是早算出你命好,所以多疼你些” 宁如兰失笑,拍打她又来胡说” 两人笑闹一会,媚娘忽想起来,问道你家有蜀地的土仪?祖上是那边的?” 宁如兰点头我祖父在蜀地出生长大,后来考取功名,殿试前三甲,先皇爱才,钦点进了翰林,后来娶妻生子,在京城安家。但仍牵挂故里,逢年过节,京城宁氏往蜀地派马队送货物银钱,蜀地也早备好土仪,随车返送,年年如此,不管路途遥远,风雷雨雪,从未间断” 媚娘感动风雷雨雪,如何断得了血脉亲情?亲家祖父必是非常想家的,他已经致仕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何不带了老祖母,回乡小住?” 宁如兰微笑道祖母生在京城,身体极羸弱,只生了两个,便病体缠绵,哪里也去不了。祖父思乡,却因爱惜祖母,一生未离开京城半步。祖父身体健壮,却在祖母之前离世,祖母过于哀伤,也随后病逝,死时留有遗言,愿随祖父返乡合葬。如今,祖父与祖母在老家祖坟地安息,已近五个年头” 媚娘说好感人的恩爱夫妻。亲家祖父官至翰林承旨,为清贵文官,你父亲……亲家老爷却弃文从武,做了武官。” 宁如兰叹道就是这一样,父亲身为长子,不爱读书,只肯舞刀弄棍,祖父也无奈。幸得叔父肯读书,在祖父督促下,应试考得个功名,如今做到正六品大理寺左寺丞。” “亲家祖父是品?” “正三品。” “咱们二老爷是几品的官儿?” 宁如兰看了看门外,轻声道二老爷原在户部,从三品的官职,因去年领了钦差,专管西南边赈灾,二老爷误信了人,折了不少赈灾银钱,灾民未能及时收到粮食衣物,被御史台的人访得,遭到弹劾,皇上看在候爷面上,只教停了一年俸禄,调出户部,另任闲职……若换了别人,那可是杀头下大狱的罪” 媚娘怔了一下二老爷从户部出来,二爷却又进去,这不是还让人记着徐家这档子事吗不跳字。 宁如兰笑笑我听三爷说,二爷是个真正能干的,大爷心气傲着呢,他一便让候府将出银子填了二老爷做出来的大数额亏空,帐册上应是有的,你没看到吗?余下的小数由二老爷去想法子。他求了皇上恩典,将二爷放进户部,应是想让二爷顶替二老爷,多做出几桩功劳,将功折罪,也让人家对徐府人有些改观,渐渐忘掉二老爷的。” 媚娘若有所思听说府里几位爷过了年都要入仕了,领的还都是极好的官职?” 宁如兰奇怪地看着媚娘大爷没跟你说吗?这次打了大胜仗,又折了咱们府上七爷,皇上圣眷隆重,给了许多封赏,其中就有这样:任由大爷为考取了功名的选官职。几位爷,好歹都是举人身份,有参加过会试不中的,六爷辛苦备考一年,仍想参加明春会试,中不中,都要趁此机会入仕为官了。” 媚娘点了点头道这样就好,爷们都有事做,我们也放心了” 内心暗自盘算,徐俊英有这个便利,如果能拉一拉自家哥哥秦伯卿,也省得那个病秧子在那里辛苦折腾,按说他都考取了解元,应是个饱学之士,考个进士应不成问题吧。这朝廷算,都能像徐俊英这样随便一抓便有几个名额,那科举考场只怕也多有作弊,就怕秦家没有背景,真材实学被埋没,秦伯卿多年苦读,天寒地冻从外地赶,反而捞不到一官半职,岂不是冤枉得很? 对于宁如兰的质疑,媚娘不知说好,她难道都看不出来?真以为徐俊英和也像她们夫妻那般,恩恩爱爱,无话不谈。 在如兰面前也无须防备,媚娘坦然道我和大爷,可不比你和三爷那般好,我们……匆忙成婚,又久不在一起,总觉有些生份。他如今对我,甚至不比对玉表妹和兰表妹好,你不觉得吗不跳字。 宁如兰垂下眼眸,稍许又抬起眼看她,同情地微叹口气府里有此说法:都道大爷娶你,是一时被你容貌所迷,老太太也断言,大爷会有醒悟的时候……我却不这样看,大爷极有眼光,你,是个极好极好的女子” 媚娘笑了这合府上下,怕也只有你肯这般夸我。行我领情,其实我也觉得是个极好的女子呢” 宁如兰又忍不住笑着轻打她一下,媚娘忽问道你家既是世代为官,还有闲空做生意吗?我听你说过娘家有各种商铺的。” 宁如兰收敛了笑容京官眷属有店铺生意的不在少数,只是不出面罢了,一切交由下边人去打理。我娘家在京城有十几间茶铺,七八间绣庄,还有当铺的,都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我从小只见母亲看帐本,不时有管事的进来回话,却从不见她出门去巡看。” 媚娘说亲家的陪嫁店铺当年有多少间,如今还是那么多间吗不跳字。 宁如兰摇头我听母亲说,多了一倍有余,手下的那位冯管事是她的陪房,极为能干,这些年做生意赚的银钱很多,买下三处好田庄,分给我与几个做了陪嫁。” 媚娘忍不住说哇塞你有的田庄,可以做地主婆了” 宁如兰眨了眨眼你说?我才不要做地主婆田庄自有陪房打理,年年打的粮食果蔬,养的禽畜,由他们处置,银钱自行入帐就行了。” 媚娘叹了口气这些,我都没有,难怪被人轻看” 宁如兰微红了脸都是身外物,不值。我、我与你很轻松,口没遮拦的……” 媚娘笑道我要是介意这些,就不跟你论说了,我虽然没有,却很好奇。” 宁如兰忙点头你是个明达通透的,以嫁妆论身价,那太俗了。其实我的陪嫁也算少,二奶奶倒是多,她有三处田庄,店铺无数,她出嫁时,真正的十里红妆,足足有一百二十抬嫁妆” “这么多?没把白家掏空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宁如兰笑那时白家可不会被掏空,有名的京城豪富呢。” 媚娘问白家世代经商吗不跳字。 宁如兰摇了摇头二奶奶的亲爷爷经商,刚死去的白家大太爷,原是个正二品的京官,管漕运的。我也是听三爷说,白家发家,原是从漕运上沾了光,利用漕运船只夹带土宜,各种南北货物往来通流,如此便利的事,白家做了多年” 媚娘叹道做生意不用路资,还不必担心遭受匪徒抢劫钱货,自有大批官兵保护,真是再好不过了” “近年也不好,白家大太爷致仕,生意便开始做得不顺,病了一年半载,这一去,白府便不成个样子了。” “也赚够银子了,够他家几代花天酒地的。” 宁如兰说再多的银子,难禁折腾,大太爷和白家二太爷同心,积累下的大笔产业,已经被子孙们各自分了去。二奶奶这个病,一半是为尽孝久跪受了寒,一半是心病,白家大太爷刚一入土,后边十几个子孙就趁着白家二太爷病卧,很快分了家,以长幼嫡庶论份额,大太爷一生只娶了一位,二太爷却是妻妾成群,二房自是吃了亏,大太爷的几个又是极强悍的,分了大半财物房产去。二太爷的庶出子孙几乎都没分到,有的还被逐出家门,流落到后街廊房去住着,那原是白家奴仆们住的地方……二太爷经此一气,如今更是起不了榻。” 媚娘看着宁如兰,想不到她也这么八卦你是的?” 宁如兰笑道唉,这些天在外边吃喜酒,与族里嫂子们聚着,都听说了些。你吗?许多人见着我都爱问及你呢,都觉着你是个大福大贵的人,你因了这次复活,如今是声名在外,倒是件好事” 媚娘奇道如何个好法?” 宁如兰欲言又止,被媚娘轻轻掐了一下,笑着说道你也别急,这事或许不能成呢?大爷与兰表妹确实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但大爷以前都没答应娶兰表妹,难道现在反而又喜欢上,再娶她进来?连三爷都说,大爷对兰表妹只有兄妹情谊,不会多一些别的……若他真听了老太太的话,再娶兰表妹进门,依兰表妹的出身,必不会做妾,但他先娶了你为正妻,生得恒儿,如今你威远候的名声又四处传播,死而复活,那可是大贤大善的人才能有此际遇,大爷只是纳个妾,没人会说,若放着贤妻,另娶新妻,必遭人论说,候府极重脸面,这事原本极难的。最怕大爷被老太太一劝,心一软,去跟皇上求得恩典,或是老太太得了太后的准,那就不同了” 媚娘故作沉重,叹了口气管他呢,我为这些事也乏了,老太太、太太都是如此,以为候爷开枝散叶为名,让他娶妻纳妾,想想他那样的身份,原也该有几个妻妾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你说是不是?” 如兰呆看她你不是不肯的吗不跳字。 “我当然不肯。”媚娘拿起银箸拔弄火盆里的炭灰人家硬要挤进来,拦也拦不住,那就算啦。我退出就是,大不了,给我一纸休书,放我” 如兰抓住她的手大嫂,你是诰命,诰命是不能休弃的你,你若是不肯迁就,大爷只会将你另院养着,绝不肯让你离开,你嫁作徐家妇,被封了诰命,生死都不能易姓了” 媚娘怔住不会吧?无小说网不少字我才多少岁数,难不成真关住我一辈子?” 如兰一脸忧色我看大爷是个厚道人,若真到了那一步,应有个章法,他不能因为那一位出身名门而冷落了你。你就忍了吧,同为正室又如何?你是第一个抬进门的,又先有了恒儿,谁也越不过你去” 媚娘笑着摇头如兰,我劝你不要给三爷纳妾,你倒好,反劝我忍受大爷娶新妇” 是 由】. 第五十三章带话 看看已到午饭,宁如兰要陪三爷用饭,媚娘惦记恒儿,想过秋华院看看,两人便站起身,叫婆子进来收拾了厅堂,相互道别,各自离去。 走到秋华院门口,却见徐俊轩从里边出来,看见媚娘,作了个揖,说道: “大嫂来了?我刚给母亲请过安,恒儿正在榻上玩得高兴呢” 媚娘略略福身还礼六爷不多坐会,这就读书了吗不跳字。 徐俊轩一笑父亲往日曾教诲:不可轻言放弃。既是到了这一步,必定要全力以赴,希望能凭真才实学搏得功名,若还能进得前三甲,也算是为祖宗争光了” 媚娘四处看看六爷倒是坦率得很” 徐俊轩笑得更灿烂这话也只对大嫂说说,大嫂是明白读书人心思的——是了,上次我说过为大舅爷写个条子,也不必了,那样的聚会,不过贪一时花天酒地玩闹,全都是空谈,没听得入耳的。过几天尚有一场,听说这回请了一位年轻的翰林侍讲,大舅爷若是赶得及回到,我与他同去听听” 媚娘忙谢道多承六爷提携着,他……我娘家哥哥应是快回到了” 又说了两句话,徐俊轩便告辞而去,媚娘目送他清瘦却不失挺拔的背影,心想长房这位庶子倒算是个有骨气的风流雅士,明明有恩典,他偏不肯放弃努力,凭的能力去搏一搏,虽然是有保障的拼搏,但他至少算走完了读书人该走的程序,日后做官心里都坦荡。 徐俊轩的难得之处还在于他的热心,乐于助人,他弱质彬彬,却表现得比他哥哥徐俊英还有担当,媚娘得他几次关照,对他的好感不止一点点。 走进上房,见郑正在逗弄恒儿,恒儿笑得口水都滴落下来,弄湿了郑的外袍,郑毫不嫌弃,拿的帕子替他揩抹,一边说道: “我的恒儿是不是又长新牙了呢,口水这么多,张嘴儿给祖母看看,是不是又添一颗了?” 恒儿张着嘴,忽然瞄见媚娘进来,大喜,又蹦又跳,郑差点扶不稳他,回头看见媚娘,笑道: “这傻小子,我说呢怎的如此高兴” 媚娘给郑行了礼,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并不急着上前抱恒儿,等到郑对恒儿说: “要你母亲抱抱是吧?无小说网不少字那好,祖母也歇歇” 这才走上前去,恒儿早一头撞,媚娘抱着他,在他脸上亲了亲,再让他在脸上亲亲,恒儿却抱住她的脸一阵猛啃,媚娘轻轻喊了一声: “好痛恒儿咬母亲了?” 郑笑得眼睛都眯了他这两天都咬人,也咬我了呢,听说小儿要长大牙就专爱咬人,夏莲昨儿被他咬得都想哭,这小子,像只小老虎,有点猛劲儿。” 间午饭传上来,媚娘服侍着郑洗手漱口,布了碗筷,一边拿起银匙喂恒儿喝两口汤,郑说让奶娘喂吧,你也一起上来吃。” 媚娘应了,坐到榻上,却没把恒儿交给奶娘,圈在怀里喂,恒儿一边吃着,一边玩,快手快脚的抓了桌上的鸡腿就咬,咬不动,递给媚娘,媚娘就着他的手咬一口,他看着有趣,又拿去撕咬,不知不觉也啃咬了大半,一顿饭吃下来,恒儿的脸像只小花猫,惹得夏莲春月几个丫头笑不可抑,媚娘的一身新衣袍也被他弄脏,她却不在意,难得和亲近,只要有机会抱在身边,就不肯放手让别人抱走了,喂饭喂水的,不怕脏累麻烦,亲自做来。 恒儿吃饱饭,热水洗过手脸,换了衣裳,连续打了几个哈欠,趴在媚娘怀里懒懒的,只轻轻拍了几下,他就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 郑说把他交给奶娘,放到我床上去,我也要睡一会,陪陪他。” 媚娘不舍地把恒儿交到奶娘怀里,然后向郑行礼,郑挥挥手,让春月送她出了上房。 刚出得院门,就见徐俊英穿着朝服走来,身后跟着宝驹,手上捧了个长方形香木匣子,媚娘朝徐俊英行了礼,说道: “候爷来给母亲问安吗?不巧母亲要午睡,已经躺下了,晚上再来吧” 徐俊英顿住脚,看住宝驹太太既然已躺下,我就不进去了,你把交给廊下的丫头吧。” 宝驹应了一声,迈步往院内走,路过媚娘,不敢抬头,只躬身行个礼,急忙走开。 媚娘心想好弄得这么神秘? 徐俊英说是绢绫,旧日袍泽相赠,只有三匹,分给老太太、太太和二太太。” 媚娘就当他这是在向作了某种解释,也不多,只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一会儿,宝驹出来,徐俊英看了看媚娘,说道既已无事,就回院歇着吧。我去和二老爷说句话,晚饭在老太太那里吃,你,就不必了” 媚娘怔了一下,这才想到今天老太太房里的丫头没上赶着来请她,看来是好了,便应道: “有候爷陪着老太太,那我就躲个懒,不了” 说完领着翠喜翠怜给他行了礼,转身回清华院去。 刚走得几步,媚娘忽然举起衣袖遮住脸,接连打了两个阿啾,翠喜赶紧上来扶着: “大*奶冷不冷?把斗蓬戴上吧” 媚娘吸了吸鼻子,感觉鼻子有点塞,说道: “赶紧吧,天儿太冷,要烧姜汤喝了,不然会感风寒” 忽听徐俊英喊住她等等,我忘了有事要交待你” 媚娘回过身来,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候爷有事?” 徐俊英看着翠喜掂起脚尖替媚娘戴上斗蓬,示意她和翠怜退远些,宝驹自个早已不知躲哪里去了。 徐俊英问媚娘你与长乐候有约定?” “长乐候?是谁?我不认识” 媚娘揉了揉眼睛,鼻子痒痒的,有些不耐烦,只一会儿功夫,受了点风,感冒的症状就这么明显。 徐俊英说那**带着一群人火烧梅林烤肉吃,她也在” 媚娘失笑火烧梅林?没那么严重吧,只伤着几株紫叶树的枝丫,明年开春它们还会发芽的。” 徐俊英淡然道是老太太那样说的——长乐候曾邀你到她府上花棚赏花,她今日派了管家来递帖子,明日的花期,我收了帖子,替你谢过长乐候,只说你身体不适,不能应邀前往” 媚娘楞了一下我,我没事啊” 徐俊英看着她你感了风寒,在家养着吧” 媚娘有些急了,前些天忙着接手管理家务事,没那个心思,连回家探望老娘都不敢去,只隔三差五让王妈妈看一眼,这两天好不容易稳定些了,如兰可以顶着,有个机会不跑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很傻么? 她推掉头上的斗蓬不过被风吹了一下,睡一觉起来,明早就事都没有了。候爷,让我去吧,我、我连那些人都没认全呢,想见见她们,交交,并无坏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徐俊英看着她,眼神冷漠天气这么冷,在府里尚且风吹就坏,到外边去你如何受得了?前些日子也有定国公和几位候邀你相聚,我一一替你谢绝了你身子向来不好,就在府里,哪也别去。我今日告诉你这些,只为提醒你,哪天我不在家,若有人前来探望,你只管回避就是,这些身份尊贵,未嫁前也都是名门贵女,你与她们差得太远,与之来往,无端让人笑话,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媚娘怔怔地看着徐俊英,有点不敢的耳朵候爷说?那些身份尊贵,是名门贵女,我不配与她们来往?我难道不是你威远候?御诏封赐的诰命?候爷当初若没问清我出身,也是清白的诗礼书香之家,会下决心娶我吗?到现在也来嫌弃我出身低微” 徐俊英转过脸,不与她对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日后她们问起,你不能说我没带到话,是你身体不好,出不了门” 说完,转身走开,一边招了招手,宝驹不知哪里冒出来,急急跟了上去。 翠喜和翠怜也露了头,走来扶着她大*奶,风紧,咱们回吧” 媚娘盯着徐俊英远去的背影,感觉肺部像吹得鼓鼓的汽球,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开来。 回到清华院,泡了个热烫的姜水澡,又喝了两碗姜汤,帐册也不看了,埋头大睡。 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午觉起来,感觉深身轻松舒爽,心里早不堵了——是秦媚娘没,新生的啦,又不是从前那个,犯得着跟徐俊英生气吗? 重要的是如何经营,过好的小日子啊 不过话说,那家伙做得也够绝了些,不让秦媚娘与外界有关联,他的心思很容易理解:不希望秦媚娘太过活跃,怕她风头太大,到时娶另一个正妻多有磨难。他和老太太不就想着让庄玉兰进来压过媚娘,渐渐地替代媚娘吗?怎会想让她与那些贵过多接触,若她还取得贵们的支持,那更加不妙。 徐俊英冷落妻子,王妈妈说是分开太久,生分了,这是理由吗?当初又说他喜爱媚娘,不顾门第不符,强娶了来,孩子也生了,美妻娇儿,不是很好吗?又不爱了? 这变态的,行事不合逻辑,让人想破脑子想不通。 不是她非要想代替秦媚娘和徐俊英做夫妻,如果徐俊英上赶着疼她爱她,她可能反而会不知所措,退避三舍。现在是她有所企图,上赶着去关心他,想唤起他做为、父亲的责任,对妻儿多加照顾,他却不肯领会,更不肯合作,连装出个恩爱夫妻的样子都舍不得配合,小样拿他没办法。 是 由】. 第五十四章恩典 百战匆匆忙忙从府外回来,从东角门进入东园,没见着候爷,一问瑞宝瑞珠,说候爷带着宝驹去看大太太,然后去和二老爷谈事情,估计在老太太处吃了晚饭回来,这样一算,不到天落黑回不了东园。 怎么办?这事与大*奶有关系,是不是该回大*奶去?可是作为候爷贴身长随,未经禀告候爷先回大*奶话,没有过这样的先例,不知妥不妥当? 百战在月洞门里往上房方向一探头,刚好翠思走过,发现了他: “鬼鬼崇崇做什么呢?有事站出来讲,别不像个男人” 百战气结:好歹爹娘也将自个儿生得腰圆膀宽,健壮高大,怎么就不像男人了?这丫头一张嘴太毒了,比瑞珠还讨人厌 却不得不走出来,说道:“相烦翠思姐姐报给大*奶知道,护送大爷去往越州的军士们回来了” 翠思听得一楞,又一喜:大*奶天天念叨,竖起耳朵听的不就是大舅爷的消息吗? 忙说句:“你等着,我这就去回大*奶” 急急跑开,挑了暖帘走入上房,把消息报给媚娘听,媚娘大喜过望,叫了百战进来,详细问了一遍。百战的话却又让她忧心忡忡,恨不得马上回一趟娘家。 秦伯卿体质太弱,去时还没什么,却在返京途中病倒了,身怀六甲的妻子本来就弱,反而要照顾他,弄得回到京城,夫妻俩都躺倒在车里动弹不得,军士们赶紧将他们送回秦宅,便去找百战交差,百战找不到候爷,便先来向大*奶禀报了。 秦媚娘对王妈妈说:“快收拾一下,我去禀过大太太,这就带我回娘家” 王妈妈看看天色,劝道:“奶奶还是等明天一大早再回吧,总得和候爷商量过,可不能自作主张跑回去” 媚娘想徐俊英的话:凡事与我商量,要听我的话。 她皱起眉头:有什么好商量的?人病得都躺倒在那里动不了,还能不准回去探看? 唉,住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得忍一忍。 惴惴不安地等到天黑,王妈妈叫传上饭来,好在是蔡妈妈精心准备的火锅菜,鲜美喷香的羊肉汤底,现做的牛肉丸,片得薄薄的鲤鱼肉,嫩绿水灵的蔬菜等各式小菜,最要紧是有一碗辣椒放得足足的调味盐碟,媚娘吃了些饭食肉菜,让王妈妈和翠喜几个丫头也一同吃了,饭后拿了本闲书翻来覆去地看,又试着拿起翠喜的绣花活儿扎两针,捱到亥时还不见徐俊英回来,媚娘沉不住气了,让翠思找百战来,安排他拿了灯笼去锦华院迎接候爷。 徐俊英在锦华院老太太处吃过晚饭,照常先坐着喝几杯茶,今夜除了他自己,没有别的兄弟过来,天气过于寒冷,也交待小姐们不用过来了。没有媚娘在旁,庄玉兰轻松自在地和徐俊英相对而坐,茶艺做得流畅顺利,每一次都能打出茶花来,她笑容甜美,柔声说道: “英表哥,这茶可好喝?” 徐俊英微笑道:“茶是上好的贡品,自然好喝” 庄玉兰嘟起嘴:“英表哥如此说,那上好的茶只需草草泡一杯送上来,也是好喝的了” 徐俊英怔了一下,回过味来:“兰儿茶艺精湛,看着赏心悦目,喝起来自然多好喝些” 庄玉兰这才高兴:“英表哥夸奖了这杯茶汤特别好,开了桃花的,英表哥喝了吧” 徐俊英正要接过庄玉兰双手呈上的茶杯,听见婆子在廊下报了一声: “清华院东园百战来迎候大爷” 徐俊英伸出接茶的手收了回来:自己带着宝驹,百战怎么又来?出了什么事? 他起身走到榻边向老太太告别:“孙儿先回去了” 老太太慈祥地看着他:“去吧,明儿没事,还过来陪祖母吃晚饭” “是,孙儿有空就会来” 看了看走近身边的庄玉兰,温和地说道:“兰儿不用送,外边冷得很” 老太太说:“让她送到廊下,哪能风一吹就坏的” 瑞雪拿来披风,庄玉兰接过,亲自替徐俊英披好,徐俊英身量高,她要贴近些,举起双手仰着脸才能够得着为他系绊带,平时惯弄各种凌罗绸缎,也擅长打络子系蝴蝶结,可如今徐俊英胸前这两根绸缎绊带像跟她作对似的,滑溜溜抓握不稳,怎么系也不成,庄玉兰呼吸微急,脸上透出红晕。 徐俊英说:“系个简单些的,系稳就行,我来吧” 从她手上轻轻扯出缎带,三下两下,交叉打个活结,完事。 庄玉兰来不及发窘,仆妇们打起暖帘,徐俊英迈步跨出房门,她忙跟了出去。 站在廊下,冷风一吹,庄玉兰立即打了个阿啾,徐俊英吩咐瑞雪:“把表小姐扶进去吧” 庄玉兰不舍地看着他,说道:“英表哥明天早些从衙门回家,兰儿陪您下棋” 徐俊英点了点头:“好,我有空便会来,你进去,与老太太歇着吧” 庄玉兰看着他在宝驹和百战的引领下,渐行渐远,内心的热情和喜悦慢慢被冷落和忧虑代替: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到几时?到什么时候,才能像秦媚娘那样,揽着他的臂膊,紧挨着他一路走回清华院,与他双宿一起飞? 一路上,百战向徐俊英禀报了秦伯卿的事。 徐俊英心里明镜似的:那二十来个军士由宝驹精挑出来,论长途跋涉、排除艰险甚至拼搏厮杀,他们没有不能胜任的,但他们就是没学过侍候人,秦伯卿那样的文弱书生,身边竟没有一个半个书僮家仆之类的跟着,交到这些兵痞子手上,身强体壮,精力充沛,办事只图快意利落,雷厉风行,路上定是不容秦伯卿多喘口气,他们横冲直撞,又不怕强人剪径,盗匪谋财,又值年关,弄不好还是日夜兼程赶路,秦伯卿能有个囫囵个儿回来就不错了。 “宝驹,你明日过去,将陪护秦大爷往返的人每个赏二十军棍,这是恩典,若不在年关下,该是五十军棍。你,领十下吧” 徐俊英沉着脸,宝驹老老实实应了声:属下明白 他和百战,是徐家家生奴仆,从小跟随候爷,候爷带着他们,练功习武,都要他们一起,学得一身过硬的武术。在家是奴仆,上了战场是他的亲兵侍卫,他们立功无数,受朝廷嘉奖,徐俊英早免了他们全家奴藉,凭他们的功名,在军中随便能当个中下等将军,但他们不愿意,父母家人也不肯离开,宁愿住在徐府,跟着候爷,做他一辈子的长随。 这次是他粗心了,当时竟然没留意到大舅爷身边没有奴仆跟随,那班兵士是他带过的,只道他们办事神速,居然忘记这不是去打仗,而是跟班,不仅要保护好大舅爷,还得将他服侍好。 他祖母的宝驹心里暗骂,明天好好收拾那几个不成器的杂毛,难道自己没交待清楚,没跟他们说这是候夫人的亲哥哥,候爷儿子的大舅爷?都叫他们好生关照着了,偏还生出这般事故来 这十下军棍是候爷的恩典,还不知道大*奶少夫人会给他什么样的赏赐呢 宝驹忍不住挠了挠头,觉得这会儿寒风特别刺骨,顺着脖子衣领,直吹进心窝里去。 是 由】. 第五十五章允许 徐俊英和宝驹、百战走进清华院,早有翠喜派了小丫头苹儿在门口探看消息,飞跑回来报知媚娘,媚娘怕他进了那东园月洞门自己没法接近,来不及披上斗蓬披风,赶紧走出去迎候,堪堪在拐往月洞门的地方截住了徐俊英。 温婉地福身行礼:“候爷回来了上房备有热茶点心,请候爷进来坐坐” 徐俊英停住脚步,扫一眼上房,说道:“我有公文未看完——明日早起让百战拿我名帖去延请太医,为秦大爷和秦大*奶诊看,开了方子到最好的药店捡药,顺便多买些补品调养一下,料想不会有什么事,年关下府里事多,你也不必辛苦跑一趟。” 媚娘心里气坏了:哥嫂双双病倒,寡母年老,却不让人家女儿回娘家探望一眼你个白眼中山狼难怪秦媚娘不死,柔柔弱弱娇滴滴花朵儿一般的女子,嫁进这样的人家,受这样的蹂躏,活着每天都不用吃饭,气也能气饱。 “可我不放心,想回去看一眼” 徐俊英声音也冷了:“我不会让他出什么事,你放心吧” 候夫人出门,自有她的章程礼仪,特别还是她这个名声在外的威远候夫人,不引人注目才怪。万一路上遇到个什么别的夫人,相邀说话,关系越扯越远,以后想阻止她与外界通气都难,他现在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她抛头露面,打着他的名头四处招摇,恨不得将她关进别院,谁也见不着才好。 媚娘告诫自己:别生气,别伤心,你是岑梅梅,不是秦媚娘 她低着头,幽幽怨怨说道:“媚娘出身低微,蒙候爷不弃,嫁入豪门大户,也算有脸面哥哥却是个福薄的,母亲请人给他算过命,说他捱不过二十岁……好不容易往越州接嫂嫂回京城,却这样儿了,若真在这年关下有个三长两短,兄妹见不着最后一面,倒白白浪费候爷的恩惠,和军爷们的力气” 徐俊英半晌不作声,宝驹、百战头垂得低低的,更是大气不敢出。 清华院内今夜特意点了两排大灯笼,明亮的灯光照得四处明晃晃的。 翠怜抱了件厚披风走来,和翠喜一道为媚娘披好系好,把毛茸茸的银狐斗蓬套她头上。 银狐斗蓬?她哪来的银狐皮毛? 徐俊英记得从边关回来,一位得他救护过的皮毛商人赠了几条上好的皮毛给他,他坚拒不下,只好松口要了两条狐狸皮毛,只道狐狸皮毛易得,不很贵重,且体积小,便于携带。没想到那皮毛商人给他看的是普通的狐狸皮毛,转手另挑了两件极难得极贵重的银狐皮毛交给宝驹,他知道后也不在意了,回来顺手扔在东园库房。不可能给媚娘,她已没有资格接受他的礼物。 郑美玉随瑞珠瑞宝收拾房间,进入库房看见了,两眼放光,磨着他要,他点头允她拿走一条,身外物,值什么? 媚娘足不出户,以前也没发现她穿有这个,怎么忽然就冒出件银狐斗蓬?不会趁他不在,跑到东园库房翻出来的吧? 刚才在锦华堂,庄玉兰送他出来,迎着冷风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他有所触动,想到了那条银狐皮毛,该拿来送给她,既然老太太已说到点上,大家都心知肚明,兰表妹会成他另一位正妻,他就该好好疼惜她。 兰表妹很好,出身高门大户,从小一起长大,贤良淑惠,温柔娴雅,难得的是对他用情至深,这就够了。三弟说得对,他和兰表妹之间,确实仅限于兄妹情谊,没有别的感觉,也许成亲后,相守日久,会好些吧? 心动、钟情、爱恋,于他,还会再有吗?也不需要了,都是迷惑人的虚幻物。他现在只求一个安稳的小家,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让他安稳下来,让他有归家的感觉。 王妈妈在廊下见两人站在雪地中,也不说话,只相对耗着,不免着了急,急急走过来,俯身行礼: “候爷、少夫人,请进屋里坐吧,这雪地透着寒意,风儿冰冷刺骨,会伤着身子” 徐俊英看了王妈妈一眼,终于松口:“你既不放心,明日就去一趟吧。百战先送大*奶到秦府,再去请太医。带多些婆子仆妇相随,公里支取五百两银子,记在我名下,权作秦大爷、秦大*奶的药费……王妈妈记得提醒你家大*奶,行为举止,须得全了礼仪,辰时去,午后便回” 媚娘微吐口气,头也不抬,福一福身,淡淡地、不无讥讽地说了句: “谢候爷恩典,媚娘感激不尽” 徐俊英缓缓迈步,走了两步又顿住:“王妈妈,大*奶这规矩跟谁学的?既为诗礼传家,静恭女德,应是懂的吧” 媚娘不作声,王妈妈等人更加不敢说什么,只低着头,听着徐俊英几个踩着积雪,进入月洞门,这才动了起来,赶紧地扶了媚娘进屋,除去披风,端过火盆,替她脱了鞋子揉搓脚板底,媚娘说: “不妨事,烤了火慢慢会暖和回来,你们也冷,不必顾着我” 王妈妈心疼地说道:“怎能不顾?你身子弱,咱们大爷已经病倒在那里,你千万不能病了,明儿要赶早回去看看……” 说着忽然用衣袖遮住脸,擦拭起眼泪来。 媚娘说道:“妈妈这是何苦?在这府里已经这样了,我何须再他脸面?你们放心,我说过不会再吃亏,要让你们过好日子,便一定要做到,瞧着吧” 王妈妈急忙放下袖子,着急地看着媚娘:“大*奶千万、千万不可得罪了候爷,候爷他……他如今这样,可他对奶奶实在是……很好了” “这样也叫好?还是看在他给五百银子的份上?他都差点不允我回娘家看哥哥了,若不是我红口白牙,自己咒自己哥哥,他还真不放我回去,你信不信?” 媚娘不耐烦地抽回脚,瞪一眼翠思:“死丫头,教过你几次了?把手伸过来,这里这里,轻轻的力道,叫你那样按揉,明儿你背我走得了” 翠思“哦”了一声,赶紧重新抱过她的脚,轻轻地按揉着。 王妈妈眼泪又垂落下来:“奶奶不能这样,咱们太太从小亲自教导,您样样都学得极好,温柔淑良,言谈举止优雅端庄,那庄表小姐、郑表小姐,府里几位小姐,谁的女德都不及您啊,您如今……” 媚娘很想再咆哮两句,多骂几个人出出气,禁不得王妈**眼泪,闭眼仰头悲叹: “妈妈啊,求你不要哭了,我改,行不行?我这就改了” 她睁开眼瞧着翠思:“你觉得我不够温柔吗不跳字。 翠思看着她那表情,笑了:“奶奶不说话的时候可温柔了” 那当然,秦媚娘天生一副娇怯怯专等人欺负的模样,谁能说她不温柔? 可岑梅梅不干了,闷头鸡吃白米,不吵不闹的狗会咬人,你们来吧,再惹我,跟你们拼了 是 由】. 五十六防备 徐俊英回到东园,唤过瑞珠瑞宝来问:“我原带回两条银狐皮毛,表小姐拿走一条,还有一条呢?大*奶取走了?” 瑞珠说:“回爷话:大*奶来东园,只进过爷的书房、卧室和东花厅,从不进别的房间,并不知东园有小库房,银狐皮毛好好的包在那里呢。表小姐拿走的那条,被大*奶用一件新袍子换去了” 徐俊英有点奇怪:“大*奶怎么知道表小姐拿了一条去?银狐皮毛柔软贵重,贵女们求之不得,表小姐却肯换大*奶一件普通袍子?” 瑞珠低下头:“表小姐原是将那银狐皮毛做好斗蓬了的,那日穿着走来东园和奴婢们说话,候爷不在,大*奶来了,夸银狐皮漂亮,表小姐便说……说是表哥送的。大*奶笑着说应该,表妹为我辛苦,表哥原该送些好东西褒奖一下。说着话,大*奶忽地提出要试试表小姐的新斗蓬,说也要缝一件这样儿的,是奴婢帮着表小姐解下斗蓬,又帮着大*奶系上,结果大*奶系上之后,就不还给表小姐了,大*奶说……说……” “说什么?” “说只有贵妇、诰命才配穿银狐皮毛,表小姐这辈子未必能做贵妇,穿在身上会折了福份,是候爷想得不周到,她替候爷收回,另送表小姐一件新衣袍。” “表小姐就这么肯了?” “自然是不肯的,表小姐都哭了,想上来抢回来,被翠思、翠怜拦住,大*奶对表小姐说了一句话,表小姐便不哭,也不抢了” 徐俊英扬起一边眉:“一句什么话?” 瑞珠看了瑞宝一眼,说:“奴婢们都听着呢,大*奶说:不必让人知道这件事,银狐斗蓬当是你孝敬正室奶奶的,日后你进来了,少不得要我关照。我与你,是要结盟的,与另一个人共同服侍候爷,太太没跟你说么?” 徐俊英的脸沉了下来,朝瑞珠瑞宝挥挥手:“没事了,下去吧” 书房门轻轻合上,徐俊英仰头靠在椅上,以手覆额,闭着眼长出了口气。 身边这些女人,个个都不是良善之辈,媚娘不遵妇德,郑美玉有心计、没廉耻,她们身后如今还有大太太撑腰,两个人合起来,要对付庄玉兰吗? 徐俊英暗哼一声,当他是什么?摆设?若真正娶了庄玉兰为妻,他会将她与她们隔得远远的,好好护着,谁也休想伤害到她。 他是在最近才开始防着大太太的,老太太给他四个通房丫头,他只收了两个进房,真正陪睡的只有如意,那是在极度痛苦之中,满腔激愤无处消泄,如意那低眉顺眼的小模样,让他想起新婚夜的媚娘……是他太粗鲁,那丫头被他折磨得痛苦不堪,轻轻啜泣着。冷静下来,他没再要通房丫头,不带感情的**,身体的愉悦过后,便是无边的落寞和悲凉,没有半点意思。后来他又上战场,四个月后带着俊杰的尸首回来,如意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他心里有些微的感动和新奇——自己的亲骨血,自然要善待,大太太病中,老太太亲自安排,将两个通房抬了姨娘,庶子就庶子吧,是他的骨肉,生母至少得是个姨娘。 没想到,媚娘病得只剩一口气的当儿,他的骨肉也没有了,如意小产,坠下一个成形的男胎。他去到姨娘院子,如意哭得山崩地裂,绣儿怯怯地站在一旁,两个有了妾室身份的女子,此时看来陌生得毫无感觉。 绣儿说,如意的保胎药是她亲自煎煮的,喝保胎药之前,一位婆子送了碟点心过来,如意吃下一片,二奶奶带了人来验看过,点心无毒,保胎药也无毒,实在弄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徐俊英暗自叹了口气:他没能护住老七俊杰的命,有人也不让他的儿子生下来 俊杰与媚娘私通生下恒儿,他已不再相信大太太,如意坠胎之后,他对大太太更起了防备之心。 天一亮,媚娘便带了翠喜翠思往秋华院来,恒儿有早睡早起的好习惯,此时应是起来玩闹了。 果然,近得上房,便见奶娘和夏莲抱着恒儿在廊下逗鸟雀玩,恒儿见着媚娘,兴奋得上下扑腾,奶娘要用十分的力才能抱稳他。 媚娘将恒儿抱在怀里,母子俩相互亲了亲,拍抚着他,问夏莲:“太太没起来吗不跳字。 夏莲笑着说:“太太早起常会头晕,应是起了的,坐床上歇一会才下床。” “带我去见太太,我有事要与太太说。” “大*奶请跟奴婢来” 夏莲在前面引路,不时回过头来逗一逗媚娘怀里的恒哥儿,恒哥儿有母亲抱着亲着,又能和夏莲逗趣,高兴得很,嘴里呀呀乱喊,奶声奶气的稚嫩童音在廊下回荡,早已惊动了郑夫人。 郑夫人在房里笑道:“恒儿来了?真乖,知道给祖母问安了” 何妈妈打起暖帘,夏莲福了一福身,说:“有劳妈妈报一声儿,大*奶来了” 何妈妈略为惊讶地看了一眼夏莲身后的媚娘,很快堆起满脸的笑: “大*奶等会去紫云厅问事,要忙乱辛苦一个早上的,这又专程走来给大太太请安,真是孝顺,但也别累着了” 媚娘忙笑道:“我是有事要回太太的” “哦,那进来吧,外边冷”何妈妈让着媚娘,一边回头冲屏风后报了声:“太太,大*奶来了呢” 郑夫人早已听到媚娘的声音,在里边说:“进来就是了。” 媚娘抱着恒儿,绕过屏风,走到郑夫人床前,屈膝行了个礼,恒儿呵呵笑着,朝郑夫人摇晃两手。 郑夫人披散着头发,穿着中衣倚在床上,慈爱地看了看恒儿,问媚娘: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起这一大早来,晨雾冷得刺骨,小心冻着了” 媚娘红着眼圈,说了家里的事。 郑夫人皱眉:“候爷不与你一道回娘家看看吗?这却不合礼数。说起来你自嫁进府里,就没回过一次娘家,想带恒儿去原也应该,可这大冷天的,莫冻坏了小儿,还是留他在家吧。我会传话下去,让他们准备车马,再装几车物品,你带着回去,他们过年用得上的” 媚娘还想争取,她实在想带恒儿一起走,往日不见孩子,却是同在府里,知道离得不远,心相连着,而且每天还可以见一见,也不觉什么,这次却不同,她要离开一整天,舍不得把恒儿留下。 郑夫人摆了摆手:“我这几日头晕得很,就不起来了,若不舍得你母亲,也可住一晚,明日再回来,府里杂事如兰照看一两天是可以的。你也自己去挑看,库房里有的,不拘什么,都让他们装上,自己娘家,贴补些是应该的,去吧” 又吩咐夏莲:“大*奶忙着,你把哥儿接了,就在这儿玩,我听着他的声音,身上好了不少” 媚娘看郑夫人闭了眼睛,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无奈地让夏莲抱过恒儿去,轻叹口气,趁着恒儿转过头,轻轻退出郑夫人的卧房。 刚走得两步,恒儿在里面哇地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夏莲极力拍抚,媚娘停了一下,低着头咬咬牙,狠心走开。 是 由】. 五十七娘家 辰时一过,王妈妈带着翠喜翠怜,和四五个精心挑选出来的婆子仆妇,簇拥着媚娘走出内院,在垂花门处上了马车,直往城西秦宅去。 马车走了好一会,媚娘估摸着早出了候府,才松了口气,问陪坐在侧位的翠喜: “上车太急,也没顾得看一眼,有多少辆车?都有人跟着我们?” 翠喜说除了大*奶的车,婆子们坐了两乘小点的马车,三奶奶亲自带人挑选,礼品货物装了三车,一共六乘车子,百战带了二三十个人骑马跟着” 媚娘挑起厚绒布帘,隔着一层纱帘往车外探看,果然见距离车身两步远,一列身穿黑色衣袍的健壮家丁骑着马,手执皮鞭缓缓随行,将候府车队与繁华热闹的街市人群隔开。 看这阵势,徐俊英就没考虑过让她半路下车买点,这算?代替她拒绝各种邀约,不允出门,不让结识外边的们,如果不是百战来报,她可能连哥哥的任何消息都不会,更不要提回这一趟娘家 徐俊英,处处卡着,他意思?难道他和秦媚娘有仇? 真是岂有此理 秦府,还是称秦宅贴切些,的确是小门小户,大门连个门楼都没有,因年久失修,院墙粉皮早已剥落,露出青灰色的砖体,两扇还算厚重的黑木门,由一位耳聋眼花的老家丁守着,百战叫人帮着将门开大些,还遭到他的反抗,直到王妈妈急急走上前去,朝他比划了两下,老家丁才住手,裂开只剩下几颗牙的嘴巴,笑逐颜开。 媚娘站在车旁看着,禁不住内心一阵酸楚。 走上青石台阶,步入大门,好歹还有个雕刻精致,喻意花好月圆的影壁,转便是外院了,也是十分浅窄逼仄,候府的人一涌入,差不多就占了一半地方去。 王妈妈引着媚娘进了厅堂,见她只顾东张西望,才想到她是大病过一场的,怕是早不记得娘家的事了,忙低声提醒: “奶奶做姑娘时,不是住在这里的,咱们家原有一个大宅子,后来老爷去了……奶奶嫁入候府,太太才与大爷搬来这里。” 媚娘点点头,了解地说道老爷去了,大宅子卖了抵债,这是咱们家别院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王妈妈低着头这是秦家祖上赏给一位管事的院子,只有内外二进,那位管事是个知恩图报的,他另置了新院子,便将这个还给大爷了。” 媚娘愕然,莫名感觉脸上有些微的烫热:秦家败落到这步田地,送出去的竟又要了 第五十八章出门 媚娘也打量着冯氏,禁不住暗自叹气:秦伯卿那样风吹就倒的病弱书生,偏还娶个长得像根细柳的瘦小女子,脸色苍白,一身病态,扶着椅背,怯怯地站在那里看她。 转念又想:知足吧,秦老爷生前订下的亲事,秦家落魄至此,人家还肯嫁过来跟着吃苦,那良心可真是太有了 忙上前执了冯氏的手,亲热地喊声:“嫂嫂” 冯氏显然自小受过很好的教养,知书达礼,初见媚娘,震慑于她的美貌和通身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略略怯了一下场,却很快镇定下来,轻轻抽回手,退后一步,轻轻说:“该先给候夫人见礼才是” 便要福下身去,媚娘哪里容她行礼,一把扶住:“我听母亲说,嫂嫂与我同岁,既如此,咱们谁也不给谁行礼,好不好?” 冯氏微笑着抬眼看她,媚娘发现温婉娇弱的冯氏有一双灵秀聪慧的细长眼睛,心里一动:这样的女子,内心未必像她的外表般柔弱。 媚娘将她带到靠近火盆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嫂嫂怀着身子,大老远地从越州赶回来,太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些了吗?哥哥怎样了?” 冯氏眼圈微红:“谢姑奶奶关心我倒是无大碍,原先身上不适,肚子里有点痛,那是因着路上太过颠簸,昨夜请了郎中来诊脉,开了安胎的药吃着,教只管躺着静养慢慢就能好。你哥哥一路护着我,所有铺盖都给我垫着盖着,他自己却是浸了寒,发热发冷,整夜整夜地咳喘,好不吓人” 媚娘几步走到床前,捺起帐幔,低头看病得脱了形的哥哥,心里又是一阵焦急难受,对冯氏说道: “病成这样,定是前些日子大风大雪里受的寒,怎不在路上歇一歇,赶在年前两三天回到家就行,倒生生把人冻坏了” 冯氏垂泪:“是那些护送的军士们……一路紧赶着马车走,几乎是日夜兼程,我实在难受了,才让在客栈住一晚,第二日早早就要启程,你哥哥说候爷舍了面子让人护送咱们,这年关下,谁不想快些儿回家与亲人团聚?就体谅些吧,教我莫多话。见我难受,他只管将自己的被褥都给我垫着,结果……” 她低低地啜泣起来,媚娘却气得眼睛发绿:该死的徐俊英,这也算帮忙?那班手下到底是去保护她哥哥的生命安全,还是想夺了他的命去? 五百两银子买药是吧,等着,精神损失费还没付呢 “嫂嫂,哥哥今天醒来吃东西了吗不跳字。 冯氏含泪摇头:“昨夜郎中来诊脉,吃过一次药,半夜还是咳得厉害,今晨还吐了血……喊过郎中来看,又另开了方子,捡了药来煎煮,可他太累了,一直没醒来,什么食物也没吃,我都没有了主意。” 媚娘看一眼送了茶上来,在旁边垂首站着的梨儿,冯氏会意,说道:“咱们家没有多少人了,仅留下我带来的三个小丫头,两对夫妻陪房,一位看门的老家人,都是肯一同吃苦的实心人,梨儿自小跟着我,不会乱讲话的” 媚娘点了点头,看着冯氏问道:“嫂嫂想不想哥哥快好起来?” 冯氏楞了一下,立即应到:“自然是极想的” “我知道一个人能治得好哥哥,只是看来得我诚心诚意亲自去请,但路途遥远,怕娘亲担心,不肯放我独自外出,嫂嫂若能助我一把,午后我便能将人请来” 冯氏微张着嘴,机械地摇了摇头:“放你独自外出?姑奶奶身份尊贵,若稍有差池……不可” “哎呀,也不是独自啦,嫂嫂自是要为我寻一个信得过的人,驾车送我去” 冯氏问:“去到哪里?” “城外东南方向三十里” 冯氏吸了口冷气:“城外?不不能去” “嫂嫂”媚娘走去紧紧握住她微凉的手:“你难道不想哥哥好起来?哥哥这是沉荷,就算是太医院的太医来,也不一定能治得好,你要让他这病拖到几时?这般病下去,就算不死,必会误了春试,那就失去一个机会了” 冯氏含着泪:“咱们……慢慢治病,不参加明年春试也罢” 媚娘放开她的手:“那你就守着他,慢慢耗,看着他受病痛折磨,胸中志愿不得伸展,郁郁寡欢吧” 冯氏却猛地抓回媚娘的手:“我当然想你哥哥好……可是,不能让你冒险啊你如今是回娘家省亲,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秦家,如何向候府交待” 媚娘说:“我既然敢下这个决心,必是有过思量的,我相信自己的运气,你也不必多虑,只为我找个可靠的人驾车随我同往,便成” 冯氏久久地盯着床上纱罗帐里躺着的丈夫,咬着嘴唇,终于用力点了点头: “好咱们姑嫂同心,搏一回运气” 她吩咐梨儿:“你去,让连大悄悄儿地备车等在后门,谁也不让看见,我随后和姑奶奶过来” 梨儿福了福身,走出门去。 冯氏看着媚娘:“姑奶奶……” 媚娘笑道:“叫我媚娘吧” 冯氏认真打量着她,神情端肃:“媚娘,你、你生得如此美貌,我真的不放心,须得带多些人跟着才好……” 媚娘说:“人多显眼,反而容易惹事。我就要一乘车,一个车夫,就行了” 冯氏变了脸色:“不成,至少带两个丫头婆子” 媚娘顿了顿脚,在袖子里握了握拳头,这些日子吃好睡好,有意识地进补、煅练,增强体质,感觉有点力气了,要真的发生什么事,三几个人急切间也难近得了她的身。 “那个连大,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大是我奶娘的儿子,我私底下也尊他一声大哥,是个极忠厚老实的,让他带你去,我很放心,只是路上有什么需要服侍的,他做不到。” “我不需要服侍,有连大哥随我去就很好了” 冯氏犹豫着,忽然眼睛一亮:“不然让连嫂一起去?连大哥与连嫂,两个人力气又大,又最是能干……往年我娘家出城办点什么事,也多派他们夫妻去,对城外的各条路都是熟悉的” 媚娘想到那个吹着炭火的粗使仆妇:“连嫂在娘亲跟前服侍吧,她会不会说给娘亲知道?” 冯氏说:“我叮嘱着她,她不会乱说话……就算以后说了也不怕,到那时你们也已经回来了,你好好的,母亲也没什么话了” “好,就这么办”媚娘起身,走到冯氏的梳妆台前打了个旋,斜视着镜中的自己,说:“我要改个模样,女扮男装,借哥哥一件衣裳穿” 冯氏赶紧去衣柜里一阵乱翻,找出件宝蓝色小团花絮丝锦袍来:“这是新袍子,娘亲为我们二人各制了两套新衣过年,你就穿这件吧” 帮着媚娘将头上的钗环首饰统统拔下来,重新梳了头,用一根蓝色缎带扎了发髻,扣上镶珠玉环,除下华美衣裳,穿上秦伯卿的袍子,再用眉笔将秀眉画得粗直些,起来一看,冯氏禁不住内心大赞:好个丰神俊貌的翩翩美少年,把她哥哥秦伯卿生生比了下去 梨儿回来,也将媚娘呆看了半天,冯氏如此这般,教她再去给连婶传话,待梨儿出去,媚娘和冯氏姑嫂俩又商量了几句,冯氏一边拿出两件斗蓬,秦伯卿的给媚娘披系了,自己披上一件,媚娘又去床前看了看哥哥,摸摸他的手,说道: “你等着,妹妹给你寻个神医回来治病” 秦伯卿却似有知觉般,头忽然左右摆动,媚娘赶紧躲开,怕他睁开眼瞧见她这副模样,再知道她们的计划,依照他的性格,怕是和秦夫人一样,不会放她出门的。 好在秦伯卿没醒,动了一下又沉沉睡去。 媚娘过来扶冯氏,冯氏含泪道:“万一你哥哥不允……” “嫂嫂莫怕,都有我你只需交待好连大哥和连嫂,守住口就行了” “你也须得快去快回,几个时辰之内,对王妈妈她们我拦不住,可以明说,但母亲要亲自来看你,我却是没有办法的” “母亲腿脚不便,难道还能让人抬了她来?让翠喜与你一道编话哄着她些,就说我自从病了那一场后,睡午觉总要睡很久,不然起来就发脾气骂人,这样她总会信了的” 说话间已走到后门,只见连大坐在车辕上,连嫂居然也换了身男人装束,和梨儿站在车旁等着,冯氏上前几步,嘱咐连大: “城外三十里,你是最熟的,可要好生护着,不容有一丝错失,快去快回” 憨厚壮实的连大跳下车,说道:“奶奶放心,我会好好护着爷,很快回来” 连嫂过来扶媚娘上车,媚娘叮嘱梨儿:“慢点扶着奶奶,回去就躺下歇息,莫再走动了,房里记着添火炭,别让冷着” 梨儿一一应了,和冯氏看着连嫂也爬上马车,连大一甩鞭子,小小的马车很快跑出十几步远,消失在拐角处,这才进去,关上后门,回房去编谎话哄人不提。 是 由】. 第五十九章路遇 雪停天未晴,街上仍有厚厚的积雪,天冷路滑,行人稀少,连大是个极熟的车把式,驾着马车,沿着别的车子走出的车辙,跑得不算慢。 车厢里很暖和,许是冯氏交待过,连嫂放了个半封闭的黄铜火盆,她自个儿坐在一角,却将火盆推到媚娘前边,媚娘微笑着,倾身将她拉,要她一起来烤火,连嫂推拒不掉,,便没再拒绝,和媚娘相对而坐,却只顾拿眼睛看她,笑着说道: “姑奶奶做这一身打扮,实在好看,通街上就没有这般俊美的哥儿” 媚娘说咱们家大爷不好吗不跳字。 连嫂忙说好,好,也只有咱们家大爷能与您比得,别的我没见着” 媚娘笑了笑可惜我没长成男儿身,不然……对了连嫂,在外边只称我为二爷就好” “哎我省得了。” 连嫂又立即转身掀开车帘,冲外边喊老头儿,听见没?只将姑奶奶称二爷就好” 媚娘汗了一个,幸好已经出城,不然大街上给她这一吵嚷,让人听去可就奇怪了。 连大将身上的棉袍裹得紧紧的,回身将车帘子一把扯下来,嗡声嗡气吼道: “咋呼?老子用你来教?进了冷风,冻着二爷,有你受的” 连嫂嘟哝着这死老头儿” 媚娘好笑连嫂,连大哥也不过三十出头,怎就喊人家老头儿?” 连嫂说还不能喊老头儿?大都十三岁了,两个闺女,一个七岁,一个九岁。” 媚娘羡慕道你二人真好福气,儿女双全,都长大了” 连嫂裂着嘴笑嗨,这算?姑奶奶不,一块儿做陪房跟的卢福夫妻俩,比我们年轻,生了七个呢,一年一个,那才是真正的福气” 媚娘目瞪口呆,想像着一个连续七年,每年生孩子,肚子就没闲空过,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连嫂忙将火盆移些姑奶奶可是冷着了?要不要加点炭?” 媚娘点头加吧,炭火旺,车里多暖和。再跟连大哥说一声:能不能再快些?” 连嫂就冲着外边喊老头儿,二爷说了:能不能再快些?” 连大喊进来好嘞你们坐稳了,雪地不平,要颠着喽” 果然车速加快,车厢里就乱了起来,垫子布毯四处乱跑,火盆东移西挪,连嫂要紧护着火盆,媚娘只将垫子们都压坐在屁股下,笑mimi地随着车子颠簸跳舞般晃动着身子,连嫂看得发呆,只道这位姑奶奶真是神人,这样上下颠着都能受得了,哪里人家前世过山车可以连着坐两三次,海盗船蹦极都玩,还怕坐着马车跑? 这样儿跑了一阵子,车子忽地停了下来,连嫂却舒了口了,放开火盆,冲外边喊: “不跑啦?” 车外静了一会,连大跳下车跑开去,听见他与人的声音,一会儿跑,靠近车厢说: “禀过二爷,有人拦住咱们去路,说要见一见二爷” 连嫂楞楞地看了看媚娘,喊着说不见不见,咱们爷谁也不见” 连大掀开车帘,钻进个脑袋,低声说那位爷看着不像平常人,身边带着四五个凶神恶煞般的人,他们有马,可是那位爷骑不了马,他们说要用马换咱们的马车” “岂有此理”媚娘说道马车换给他,咱们办?我可不会骑马” 连大说可他们拦住不放,办?硬冲,只怕冲不,要打,咱们也打不过……不然,往回跑?” 媚娘有点紧张:奶奶的,出门不顺利,就遇上拦路虎了? 她想了想,对连大说道你去跟他说,马车咱们不换,若是他实在伤得走不了,可以搭他一程。” 连大跑开,一会儿听见许多人脚步杂乱地走,他们还真的接受救助了?媚娘心跳加速,有点后悔这个决定,但除了这样,似乎没别的法子了。 强自镇定,交待连嫂你就坐在一边,不必害怕” 连嫂点了点头,老实地一动不动。 车外有人朗声道在下邢某,有请秦二爷相见” 媚娘推算出声音发出的方位,想像着那位邢某定是站在右侧,距离马车三两步远的地方,微躬着身子,作揖相候,禁不住咬牙闭眼:逃不掉了,好吧,好人都准备做了,还怕见他们? 扶了扶发髻,抻抻衣裳,大大方方走出车厢,站在车辕处抬手作揖,故意低沉了声音,说道: “邢兄有礼在下秦二,因略感风寒,不能久站风中,还望各位谅解” 说着话,放眼望去,险些吓得跌下车来。 连大只说他们有四五个人,哪里止啊?不用数就不少于十几个,黑压压站在下边仰头看她,个个精壮强悍,牛高马大,身着劲装,披着黑色绣金纹披风,白面的黑须的八字胡的,面相各异,气度不一般,其中更有位俊帅冷傲得像漫画里跑出来的年轻男子,披着件斗蓬,整件都用银狐皮毛缝制,那一份华美富丽,大大震摄了媚娘可怜的虚荣心,她从郑美玉手上抢来一条银狐皮毛斗蓬,觉得有那一点装饰就已经够好的了,真是天外有天啊,眼前这位帅哥,太神奇了所幸这样的斗蓬穿在一个男人身上,否则,她大概会妒忌上小半天。 银狐男也在打量着媚娘,目光冷漠高傲,肆无忌惮。 受伤的大概就是他了?真看不出来,一身的霸气,双手撑开,扶着两边的人,露出身上金丝银线描绣腾云龙影的劲装,镶嵌着宝石的翻毛宽幅皮带护住健硕腰身,腰下犀牛皮厚底靴子,头上紫玉扣绾住墨黑的头发,一抹镶珠绒毛护额,生是把一张冷峻的脸衬出些微温润之色。 媚娘想:这些人应该非富则贵,是惹不起的,他们若硬要换车,那就换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不是跟人扯皮的时候。 刚才还假意有礼的邢某,开口说道: “我们打猎归来,主子不跌伤了腿,这前后无村店,秦二爷少年才俊,古道热肠,可否将马车让与我家主子?这儿有良驹十多匹,银钱若干,应够买下你的车子了” 媚娘扬起眉,豪爽地说道谈银钱就见外了,青山不转,绿水常流,权当秦某做了一桩好事,与各位结个善缘。你这马看着不,留下三匹马给我们充作脚力就好” 连嫂却从车里探出头来,喊着不成啊二爷,您、您身子不好,要让风吹坏了可行?您又不会骑马” 媚娘怔了一下连、连二,爷做的主,你也敢来掺和?” 招手唤连大,扶爷下去,车子让他们拿去” 却听见银狐男开口既然不会骑马,就不必勉强了,你走吧” 轮到邢某怔住爷……” 银狐男冷冷说道让他走我废了这条腿又如何?我不在意,何苦累别人受冻伤身” 身边彪悍的男人们变了脸色,纷纷求着爷,千万保重啊” 银狐男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住嘴没让你们跟着,都走开” 寒风凛冽,媚娘冷得瑟瑟发抖,搓着手,呵着气,不解地看这些人乱成一团,却见邢某走近来,低声求道: “我家主子不肯强要人家……可否借秦家二爷贵言,相邀我家主子共同乘坐?” 媚娘看着他,邢某抱拳道日后必当重谢” 旁边有几人也一起朝媚娘抱拳行礼,媚娘没法子,只得作揖还礼,扶着连大的肩跳下马车,走到银狐男身旁说道: “兄台若不嫌弃,不如一同乘坐小马车,待小弟到了地方,小马车随您拿去便是” 银狐男转过脸来看她,嘴角扬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你叫我?” 旁边就有人喝道无知小儿……” 银狐男变了脸,一脚踹用你多嘴滚” 那人忙跪下抱住他的脚小人该死爷千万保重,莫伤着了腿” 媚娘困难地咽了下口水:这都是些人哪?刚才叫他了?兄台,不行吗?难道要叫他爷? 去才不干。 银狐男还要去踹那人给人家赔罪” “是是爷息怒” 那人起身到媚娘面前,单膝跪下小人单勇,有眼无珠,得罪秦二爷,这里赔不是了” 媚娘摇着手,忙不迭说道: “莫跪莫跪秦、秦二消受不起,没得折了福寿去。” 单勇却跪着不起来,媚娘无奈地左右张望,脸色张惶,银狐男默默看着她,不作声。 邢某上来用手点着单勇的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秦二爷叫你起来,没听见吗不跳字。 “没、没啊,秦二爷只叫我莫跪……” 银狐男气笑了我就是折腾不死,终有一天也会被你们这些蠢才气死” 又一阵寒风吹来,媚娘没披斗蓬,再也禁受不住,牙齿咯咯打架,脸变白了,一把揪住银狐男: “求、求你了上、上车吧,我受不了……” 也不看他脸上表情,自顾指挥他身边人来来,扶着你们爷,上车上车” 连大放了脚踏,媚娘先爬上去,银狐男被随从不分由说架了,媚娘帮着在上边拉扯,随从在后边抬,到底把他弄上车。 媚娘舒了口气,再跟他这样耗下去,神医没请回,就先给冻成冰棍、僵尸 媚娘将火盆尽量移近银狐男,让他暖和些。 狠狐男却瞪住连嫂你,出去” 媚娘楞了一下:太没礼貌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示意连嫂尽量靠近门口去坐着,对银狐男说道: “这是我家老仆人,腿脚原就有风湿,受不得寒冷,还望……望多谅解,容她在此躲避寒风” 连嫂低着头,将一顶遍平的家丁帽对着他们,不敢作声。 银狐男看看媚娘,淡淡说道往前二十里,将我送到归云山庄” 媚娘吃惊地与他对视着你你说?归云山庄?” 是 由】. 第六十章找死 “不错,归云山庄,我住的地方” 银狐男说着,双手一撑,从侧位硬挤坐到媚娘身边:“我在这,你坐侧位” 媚娘被他挤开,只好坐往一边去,小小马车,三面设座,谁不知道正中位子好坐?这人不厚道,喧宾夺主,还不懂谦让女士 她看看自己身上宝蓝色袍子:对了,他看不出来,眼前的人是个女子。 灵虚子说过城外东南方向三十里,归云山庄,是他和张靖云住着,怎么现在又多出个人来?满脸阴郁、脾气暴躁的华丽银狐男是和他们一起住,还是另有一个归云山庄?媚娘内心焦躁不已,当日也没问清楚些,最可恨是徐俊英非但不肯合作,帮他来请人,还明说不许打扰他的朋友,媚娘私底下亲自跑这一趟,辛苦倒不怕,就怕白跑一趟,找不到人,那可惨了。 想问问银狐男,思虚了一下,到底没问出口,连大不是说他知道归云山庄在哪儿吗?到地儿再说,看是不是一个地方。 归根究底,就怪徐俊英,请太医请太医,太医院里真正有能耐、医术好的太医,能随便可以跑到外边给人诊脉看病?治个伤风受寒、脑热头痛的或许没问题,但要治好秦伯卿,他们绝对办不到,媚娘相信张靖云和灵虚子,下定决心,非得请到他们为哥哥诊治,彻底断了他的病根 银狐男的一位随从坐到连大身边,看着路面,指挥他驾车,力求走得快,又不能太颠着里面的主子,其余人则骑马前呼后拥,左右护卫,那阵势,即使是在寂静无人的旷郊野外,看着仍十分慑人。媚娘放下候夫人身份,改装偷跑出城,原本一乘小马车,跑得轻松自在,无端搭上个美男,还是摆脱不了被“保护”的命运,好不郁闷。 银狐男见连嫂只管低垂着头坐在门边,便当她不存在,媚娘时时不耐烦地挑起窗帘往外看,满腹心事般,不理会自己,他微皱眉头,双手扶住左腿,试着伸直些,媚娘无意间看过来,“呀”地一声惊呼: “受这么重的伤,血都浸出来了你不小心跌下马了是吧?” 银狐男瞪她一眼:“喊什么?休得胡说,我像是会坠马的吗不跳字。 媚娘全心只在他浅色衣袍上,渐渐洇开来的那团血迹,银狐男看她紧张的样子,唇角微微扬起,很快又恢复平淡漠然,无所谓地看着殷红的鲜血画图般在衣袍上漫开。 早知道会这样,不但左腿伤口裂开,身上各处已愈合的伤处都被他震动到了,此时全身上下,里衣应该都浸染着鲜血,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心已经麻木,不知痛为何物。 媚娘从座位上滑跪下来,动手捺开他的外袍,银狐男拦住她: “你要做什么?” 媚娘取下脖子上贴身系着的雪白纱巾:“包扎一下,不然流血太多,你会虚脱,会休克的” “休克?” “就是晕死过去” 银狐男推开她:“我死不了” 他手劲很大,媚娘倒往一边,很快爬起来,固执地扶住他的膝盖,用长长的纱巾一圈圈缠绕他的伤腿,说道: “你不怕死,我还怕你的血滴到我车上,弄脏了我地方” 银狐男眯缝起眼,冷冷地盯着她看,媚娘没空理他,估摸着受伤流血的方位,用纱巾细心地尽量包扎好,将纱巾最后一截撕开个口子,在他大腿边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再将车内垫子都抓过来,填塞在他腿下,让他的腿平直放着,这才松口气,拍拍手坐回座位去,笑着说道: “这样好多了吧?就算止不了血也能少损失些。你原先也想买我的车子来着,我现在肯卖了,不过不要钱,只换你这件银狐斗蓬,怎么样?” 银狐男把目光从她脸上挪开:“不怎么样,你的车子,不值一文这斗蓬,也不是我的……” 媚娘想:猜到就是这样,一个大男人穿什么银狐皮毛,肯定是哪个女人的。 银狐男略显单薄清瘦,但没有一点羸弱的感觉,深身上下蕴藏着着一种力量,比徐俊英年轻,却有与他相似的某种气质,那是历经沙场磨砺,千军万马中浴血厮杀出来的将帅气度,他应该穿件海龙皮或天马皮的斗蓬披风,偏偏弄了件银狐斗蓬,阳刚之气顿失,虽说无损他的俊美,怎么看怎么娘,妖冶得不对劲。 媚娘随口说:“不是你的,你穿出来做什么?那又是谁的?” 银狐男眼神凌厉地盯住她,口气冷涩:“我自然有穿它的理由你管是谁的?闭上嘴,不准多问” 媚娘撞了一鼻子灰,有点自取其辱的感觉,难得八卦一下,无非好奇想知道京中哪个女人如此幸运,拥有这么一件华美的银狐斗蓬,他不肯说也算了,犯得着这样吗? 不禁羞恼交加:在徐府被徐俊英压制说不得,在外边凭什么要受陌生人的气? 看他通身傲慢气度,年纪不大,出门动则带着十多个将军一样的人物相随,身上衣裳有盘龙绣纹,佩饰的各种珠宝玉挂精美绝伦,珍贵异常,此人身份地位,应该比徐俊英高贵了不知几倍。 是个皇子吧?听说皇帝和徐俊英年龄相仿,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就算他是皇帝的弟弟吧,那又如何?岑梅梅就这么时运不济,穿到这个世界,遇见谁都是爷,一个也惹不起的? 身份尊贵怎么了?你还借我马车坐着呢,跟我端架子,我还懒得理你 媚娘冷起脸,转过身去,捺开窗帘往外看,给银狐男一个后背。 银狐男却不干了:“转过来” 媚娘看也不看他,伸手把黄铜火炉拉近些,照旧悠闲自在地看着窗外。 “我叫你转过身,听见没有?说话” 银狐男压制着火气。 让我闭嘴就闭嘴,让我说话就说话?皇帝也不能这样欺负人的,媚娘端坐着,就不理你了 银狐男臭脾气上来,把垫在腿下的垫子全部蹬翻,还踢得四处乱飞,媚娘被砸中,回头一看,见他居然不管不顾,用那条伤腿乱踢乱蹬,禁不住吃了一惊:他不要命了?那条纱巾只起到捆绑伤口的作用,血肯定是止不住的,看垫子上那一片血迹,已经流了不少血,他这样胡闹,吃亏的是自己啊。 赶紧捡起两个软薄的垫子,上前包住银狐男的腿,尽力压住,一边瞪住他: “你这人怎么这样?找死回家去死,别在我车上弄出事,带累了我” 银狐男对上媚娘恼怒的眼睛,不再乱动,往后靠在车板上,眼神空洞,面露悲伤之色,喃喃说道: “去哪里都死不了深宫宅院,荒郊野外,连你这小小的破车子,都不行活着,半点意思也没有” 媚娘抱着他的腿,抓回那些垫子,照原样填塞在他腿下,没好气地说道: “父母生你养你这么大,容易吗?你不图报恩,为一时意气去找死,真是不知好歹活着怎么没意思?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难道死了,躺在冷冰冰的黑暗地下反而有意思?我才不信” 是 由】. 第六十一章齐王 她只顾忙乱着,手上、衣袖、胸口都染上了血迹,等忙完发觉,懊恼得直跳脚,指着银狐男冲口骂道: “你……你个害人精我办哪?我还要去访友,可见人” 银狐男直直看着媚娘,一动不动地靠在那里,紧抿双唇,话也不说。 车外有人大声问爷,爷您样了?可有何吩咐?” 媚娘心知外边的人定是听见了她的骂声,问一声主子要不要替他教训一下。见银狐男神情疲累,面色愈加苍白,他失血过多,有点虚脱了。 其实很怕他出事,他不好了,那十几个护卫必定迁怒于,这荒郊野外,杀死三个微不足道的人,往雪坑里一扔,跟随手抹死几只蚂蚁一样容易。 媚娘回头扫一眼坐着不敢动弹,也不敢乱说乱看的连嫂,想想她的三个孩子,和的恒儿,不禁心生悲凉:不能够吧,老天这么无聊?让她死而复生,又让她轻易去死,还拖累无辜的人 她咬了咬唇,靠近银狐男,摸摸他的手、脸、额头,情况不好,体温太低,她着急了,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故意不让他们你伤得这么重是不是?失了这么多血,要救你?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能死,你一死,你的手下会杀了我陪葬我还有事未了,上有老下有小,我不能死,你吗?求你别害我” 银狐男眨了眨眼,唇角扬起笑纹为我陪葬不好吗?我让他们重重赏你的家人……” “千金万银,怎抵得过暖人心怀的骨肉亲情?我娘亲必不肯拿我换你的赏,我也怜惜我这条小命,绝不想死” 银狐男轻叹口气道放心吧,我死不了。去传我的话,让他们跑快些,到了归云山庄,会放你好好离去” 媚娘赶紧捺开一角车帘,对连大身边的随从大声说道跑快些你家主子伤得很重,流了太多血,再不赶紧,就误事了” 连大身边的随从听了这话,险些吓得跌下车去,骑着马跟在一旁的邢某急忙说道: “可否请秦二爷让让,待我上去看看我家主子” 媚娘刚要答应,身后传来银狐男冷漠平淡、却带着足够震摄力的声音: “看看?还不快走” 邢某使了个眼色,随从抢过连大手中马鞭,将他挤下去,用力一抖缰绳,小小的马车飞也似地在雪地上急奔。另有人给了连大一匹马,连大忙骑上去,与众人一同追上马车。 媚娘松了口气这样还差不多,像刚才那样走,慢死了” 银狐男看着她,眼睛微微眯起来,媚娘忙将手在他眼前晃晃你别睡” 银狐男难得地笑了一下捺开帘子我看看。” 媚娘打起窗帘,银狐男瞄了一眼,懒懒道还差几里路,就到了” 媚娘试探地问到得归云山庄,你就有救了吗不跳字。 “死不了” “归云山庄,是你家?你家里有郎中常住?” “你问得太多了”银狐男说,声音里透着疲倦。 媚娘看着一堆垫子上越来越明显的血印,内心焦急,银狐男眼睛一合上,她扑到门边,捺开帘子喊: “他晕了,还不快点” 小马车跑到归云山庄大门前,马儿累得直喷白气,口吐泡沫,连大多年饲养使唤这匹马,心痛坏了,趁着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抱扶银狐男下车,他不停抚摸着马背、马头,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声音哽咽,也说不出来。 媚娘披了斗蓬,早已下车站在一旁,并不去关心他们处理银狐男,自顾自地朝归云山庄大门里张望。 一位面容俊秀,玉树临风的白衣从大门里快步走出来,他先看见了媚娘,顿住脚,上下打量一番,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大约两三秒钟的功夫,便走开去,到银狐男身边俯身查看他的伤情,邢某早派人飞马禀报了,一应救治的药物都已备好,白衣挥一挥手,随从们抬着银狐男就要往里面跑,他却醒了,转着头四处张望: “等等秦……他呢?” 邢某赶紧走来,躬身邀请媚娘这一路多亏了秦二爷,既已到地方,还请秦二爷入庄内小坐一会,喝杯热茶” 媚娘心里七上八下,不该办好,这个归云山庄到底是不是张靖云和灵虚子住的地方?银狐男身份显贵,却是个脾气爆烈的主,她可不敢攀上这种人,潜意识里,就不肯向他们打听消息,宁可等他们走掉了,再慢慢去问。 银狐男紧抿双唇,一直盯着媚娘看,似在怕她不答应进庄内小坐,银狐斗蓬下,鲜血浸透衣袍,滴落在雪地上,身旁的人看得触目惊心,他却毫不在意。 邢某咽了下口水,再次相邀,媚娘拒绝了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改日得闲再来拜访” 说完,远远朝着银狐男作了个揖保重,后会有期” 转身走到马车旁,连大刚要扶着她上车,银狐男喊了一声慢着” 媚娘转过身来,银狐男皱着眉说道你要?我都能给你” 媚娘怔了怔,旋即回答我都不要,只求能平安离开” 银狐男苦笑谁敢不让你平安?我的意思——你的车子,你身上衣裳,总该换一换” 媚娘忙摆手无妨我的车子很结实,马儿很好……我的衣裳,回家再换洗便了……这就告辞,告辞” 越停留越感觉不对,这里似乎是男儿国,空气里散发的都是雄性气息,庄子里又陆续走出几拔男人,都是锦绣黑袍,挺拔伟岸的军人模样,围站在旁边看着,媚娘受不了他们的眼光,几乎要举起袖子遮脸,逃也似地要爬上车去。 银狐男又开始发飙,嘶吼着你们这些蠢材都在这里做?给我滚” 他在那里吼叫的当儿,媚娘已爬上车,忽听有人唤道秦请稍候” 媚娘坐在车辕上,转头一看,却是那位俊秀的白衣。 白衣含笑抬手作揖,低声说道秦请回吧,路上慢行,自会有人随同你去” 媚娘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声音怎地这么熟悉,忽然她眼睛一亮,张嘴想喊,白衣轻轻摇头,她会意,忙还礼道: “多谢提醒在下了,自然会行路” 只见邢某快步跑来,朝着媚娘作揖打拱,满脸惶急秦二爷啊,求求您老人家,能否在庄上歇一下脚?您这样急急就走,我家主子饶不过我们这些下人,也不肯进去治伤口,这血一直在流,怎生是好?” 媚娘瞟一眼,却见银狐男叫人抬了他,无奈地切了一声,这人长得一副好模样,偏偏生成那样的脾气性格,亏得他会找地方投胎,不然出来混,撞破头都不会有人理他。 银狐男对旁边的白衣点点头,一惯地口气倨傲,对媚娘说: “我叫赵宝,会在归云山庄住到明年春天” 媚娘已经找到要找的人,得到了允诺,心里兴奋得似的,哪里去细听银狐男话里的意思,只想快走,便好心催他: “好,好啊,这里山清水秀,空气鲜美,是个好地方你快快进去,让他们包扎伤口,若是血流光了,可不是好玩的” 银狐男咬了咬唇你……就叫秦二?” “是啊,我姓秦,排行第二,可不就叫秦二?” 媚娘不解地看着他,一旁的白衣转脸望向别处,邢某和其他几个随从则低下了头。 “记住你说过的话,我静候你来访”银狐男阴沉着脸瞪她,手拍了拍随从的肩扶我进去” 媚娘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几时敲定了要来拜访? 白衣陪同银狐男进了庄门,邢某便招手叫人,要替媚娘换车换马,连大坚决不肯,舍不得养熟的马儿,媚娘谢过邢某,又拒绝了他要派人护送的请求,主仆三人赶着车子,慢慢离开了归云山庄。 连嫂早将车厢里清理了一遍,浸染了血迹的垫子都捆起来堆到角落,另从坐位下的木箱子里取出干净的座垫和盖毯铺好了,她抚着胸口,对媚娘说道姑奶奶啊,今天真是好险,那个人、那个人像是个极有权的贵人,俗语说路遇贵人,必得福禄,咱们却连命都差点没了” 媚娘安慰她这也是没法的事,遇上了,能办?幸好就这样了,哪个人果然是极有来头的,你看他脾气如此爆烈,谁能惹得了他?咱们只将这事烂在肚里,只当从未遇到过他,不能乱说出去,否则,可是杀头的” 连嫂忙不迭地应着是是为了孩儿,我和老头儿,一个字都不肯乱讲的” 媚娘点了点头,倾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只一会儿功夫,马蹄声已近在身边,有人用马鞭轻轻敲了敲车厢,媚娘欢喜地对连嫂说道: “真正的贵人到了,快让连大哥停车” 媚娘下了车,看见刚才的白衣披了件深紫色斗蓬,从马上翻身下来。 两人重新见了礼,媚娘好奇地打量着他真的是你吗?张靖云张?” 张靖云笑容温润,说道是我,那日在你候府,我戴了人皮面具。” “为何要戴面具?” “因为不想见京中某些人。” “哦”媚娘十分高兴你有这样的好,怎不早说?也给我一个,这样日后出来,不用描眉化妆,方便多了” 张靖云看着她笑你换了男儿装束,再这么一化妆,还真能将人蒙骗,只是……” 他顿了顿,看看老实站在不远处的连大和连嫂,轻声说你今天遇上谁了?赵宝,齐王,当今圣上的幼弟” 是 由】. 第六十二章面具 媚娘并不惊奇我猜到了,一般的贵人,怎敢在衣袍上绣着盘龙?我避不开他,雪天郊野空旷,少有车马行走,他们就拦住我了——这位齐王古怪得很,跌得伤成那样,硬是不对随从说,脾气又暴躁,我给他包好了伤口,他要是不乱踢乱动,不至于流那么多的血” 张靖云说你包得很好,难得他让你替他包扎,齐王性情乖张,与众不同……是不轻易让人近身的。我已告知灵虚子你来过,他得留在庄里为齐王医治,我趁隙出来,千万提醒你一句:从此后只管深居简出,慎莫再让齐王看见你,更不能以男装现身,否则后果难以收拾” “为?” 媚娘奇怪,女扮男装,个人自由,碍到齐王事了? “这个……”张靖云表情有点难堪,掩饰地清了清嗓子,笑道风太大了,还是上车吧,边走边说” “好” 媚娘早冷得变了脸色,赶紧转身爬进车里,张靖云将马拴在车后跟着走,随后进来,连嫂仍将坐在靠近门边的角落。 张靖云却看着连嫂不,媚娘暗叹口气:这回只好委屈连嫂,到外边去受冷风吹一会,不可能让她听到关于齐王的事,否则一个守不住,祸从口出,会害了她。 媚娘抱了斗蓬和盖毯给连嫂,对她说道你去外边陪着连大哥坐,披上斗蓬,将这个包了头脸,可以抵挡些寒冷” 连嫂接过斗蓬和盖毯,抱在怀里,抬眼看了看张靖云,又看了看媚娘,不动,也不作声。 媚娘她的意思,忙说他是,没事的,放心去吧我们说几句话,便唤你进来。” 连嫂这才掀开一角帘子,待要出去,又回头说二爷,有便喊一声,我听得见” “好好,我了” 媚娘不好意思地看看张靖云娘家的人,很朴实很好……失礼处,张莫怪” “无妨。”张靖云笑笑天寒地冻,你却为何亲自跑来?灵虚子说他答应了为你哥哥治病,可是为的这个?” 提到为哥哥治病,媚娘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正是我娘家哥哥从越州了,病情又加重,我今早获准回娘家探病,就赶紧跑来找二位神医,无论如何,请千万为哥哥诊看一下,我无以为报,当铭记二位恩情,一世不忘” 张靖云不解获准?俊英……候爷不与你同回秦府?只需他派人快马来报,我与灵虚子,总有一人会来” 媚娘垂下眼帘,微叹口气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候爷将我禁锢在府里,不允出府,不让回娘家,我哥哥病得快死了,我与他据理力争,他才放我探望,辰时去,午时归,哪有这样回娘家省亲的?我曾跟他提及请灵虚子为我哥哥治病,他说:灵虚子和张是我的,他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准前去打扰是我不服气,瞒着他偷偷来……我不想让哥哥的病耽误在那些庸医手上,我想让他尽快好起来,灵虚子答应过我:会让哥哥健健康康地参加春试……” 她忽然眼圈一红张和道长,与候爷是至交好友,或许会顾他的面子……但我、我凭信任和诚意,请张随我去一趟,还望张莫辞辛劳,就算是——行善积德,做一桩好事” 张靖云不地看着她你说的是徐俊英?我们多年知交,彼此了解,他绝不是那样不近情理的人” 媚娘低下头,抬起袖子拭眼睛,心想:糟糕了,这么坦率干?古人最重义气,张靖云认为她乱编排徐俊英,万一他护起短来,真不去了办? 幸好他没有,口气温和地安慰媚娘你放心,灵虚子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他去不了,我替他,也是一样的,料能治得好你哥哥” 媚娘大喜,低着头俯身行礼二位恩情,媚娘和哥哥感激不尽” 张靖云忙道不必客气你作男儿装扮,我不好称呼,多有失礼唐突,还请莫怪” “叫我秦二就好了啊” “秦二这称号,再也不能用”张靖云认真地说既是好友知交,我们得为俊英与你着想……齐王肯如此俯就结识一介平民白衣,显见他对你很上心,他那样的性子,日后不见你来,必定要满地去寻你,你恢复女子装束,足不出户,料他也寻不着,就当从没有过秦二这个人” 媚娘楞楞地看着张靖云他对我上心?为装成这样,我与嫂嫂花了一番心思的,你看出来我是个女的?” 张靖云微微一笑你的衣袍略显宽大,脸上也作了修饰……我是认得你的,怎看不出来?不怪齐王和他身边人看不出来,世上确实有比女子还要美丽的男儿……他不喜欢,若让他你是,装成男子骗他,只怕会寻你的祸事” “齐王他、他竟然……真是岂有此理” 媚娘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堵在胸口,脸涨得通红这关我事?又不是我故意去招惹他,是他拦的我难道为了躲他,我这一辈子都要关在家里,再也不能出门见人?” 张靖云脸上也微微发烫,却松了口气:要讲清楚这样一件事,对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真是难为情,但为防她无意中得罪齐王,不得不说。谁都看得出齐王在意秦二,对秦二的探访充满期待,在归云山庄住了十多天,第一次主动询问灵虚子,他的伤,能不能好得快一些? 两人沉默了一下,媚娘自怨自艾:运气背的,上辈子交往的都没有这档子,穿到的古代,反而给遇上了 张靖云只道她是为了日后不能出门而气闷,拉过肩上斜背的白色布包,在里面细细翻找了一会,取出一张薄薄的皮质面具说: “往日为我小师妹做过两张面具,她取走一张,嫌这张过于平凡,我一直留着,你以后若是非要出门闲逛,可以戴上这个,避免万一碰到齐王。” 媚娘又新鲜又欢喜,接过面具触摸着这是做的?人皮?” 张靖云失笑人皮面具?哪里去弄人皮?活人必不肯给你剥了他的皮,死人的皮贴在脸上,岂不太恶心?” 媚娘说可是书上说过有人皮面具,我看这皮质如此细腻薄韧,有点像” 张靖云摇头人皮面具是有的,我们不用。这个是冰蛛粘液熬制而成,贴在脸上,夏天冰凉,冬日暖和,可以护肤美颜” “真的?” 对于护肚美颜这样的字眼,天生反应热烈,媚娘举起冰蛛面具,左看右看,又往脸上比了一下。 张靖云笑道这面具的戴法也很奇特,须得放在火上,经热气一烤,透明如无物,即可贴于脸上。取下时只需以温水轻拍面颊,便松脱下来。” 媚娘听了,忙打开侧座下的小木门,拉出黄铜火炉正好,我这里就有火” 张靖云便拿过冰蛛面具,给她做示范,在火上微微一烤,手上面具果然变得透明,像也没有似的,张靖云灵巧地翻动着手指,轻轻贴在媚娘脸上,媚娘看到他眼神的转变,猜想戴着这副“过于平凡”的面具,还不算太丑。 张靖云打量着她真是奇怪,这副面具戴在小师妹脸上确实显得平凡,但你戴了却完全不同——是你的眼睛面具改变了你的容颜,却无法遮住你这双……眼眸” 星辰般流光溢彩,泉水般纯净透澈,灵虚子说:长着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纯善贤良,有慧根,有福缘。 媚娘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隆隆声,有点像远处的打雷声,腊月天,不可打雷啊张靖云侧耳听了一下,说道: “是马蹄声很多人骑着马从城里方向,如果我猜得不,应是皇上到了齐王如此任性不止一次,每次皇上都要看看。这一大早走失了齐王,早有侍卫飞报城里皇宫,找到了之后必定又是报进去了的,皇上此时,齐王免不了被责斥一顿。” 他看了看媚娘我得出去,万一御前侍卫要查看车子。你这样子,衣裳上尽是血迹,就不要出来了,看能不能对付再说” 媚娘点点头,看着张靖云出去,连嫂慌里慌张地掀了车帘进来,猛地看见媚娘的脸,吓了一跳,媚娘说: “别怕,是我,换了一下脸” “我的姑奶奶!这脸也能换的?还是换回原来的好”连嫂哆嗦着,又说前边有好多人,骑、骑着马朝咱们跑来” 媚娘忙将火炉推到她面前,让她抱着烤火,抚慰道别怕,咱们好好儿地走路,又不犯法,谁也不能把咱们怎样你也不要出去了,烤着火,暖和暖和。教连大哥将马车靠边,先让人家。” 间,马蹄声越来越近,连大将马车停在路边,媚娘卷起内层窗帘,透过窗纱两下里找看,就见张靖云骑着马,慢吞吞地从后面走,越过马车,往前去了。 果然是御驾,皇帝不坐车辇,穿着厚实的斗蓬,在众多御前侍卫簇拥下骑马在旷野上飞奔,看来这皇帝在宫里也憋闷坏了,趁着出城探看齐王的机会,松活松活筋骨。 张靖云与皇驾相遇,下马迎接皇上,皇上勒住马,坐在马上和他,媚娘的马车相距不远,听得清他们的问答,张靖云说:为备一副药,需要进城挑一味药引。皇上问他不带随从,让侍卫们跑就是了,何必亲自辛苦一趟。张端云的理由很好:侍卫不懂,唯有来。 旁边冒出一个声音,把媚娘惊得心跳加快,这不是徐俊英吗?他也来了? “要不要派几个人随你去?路上有照应,入城挑选药材,费时费力,回程必是晚了的,他们也可陪护你回山庄” 媚娘将布帘挑开一丝缝隙,偷偷往外瞄,就看见披着件黑色描金纹斗蓬的徐俊英,陪在一位身披明黄色斗蓬的年轻人身边,正和张靖云。 有侍卫打马,看来是要查媚娘的马车,媚娘赶紧放下车帘,听见张靖云说道: “那车上是位病重的妇人,也要进城,让我遇上了,为她诊了脉,顺路一起走。” 徐俊英说既是病妇,就不必看了” 立即有人喝住侍卫不必看了,教她一边老实待着,圣驾,再由她走” 媚娘松了口气:奶奶的,好险 是 由】. 第六十三章出街 御驾,张靖云没再上车,而是催着连大快走,骑马跟在后头,媚娘感觉困了,闭上眼竟然迷糊了,等连嫂将她唤醒,马车已停在秦宅后门。 连大下车扣门,媚娘忙让连嫂取出装水的皮囊,倒了点水在脸上一拍,果然面具掉落,连嫂看得眼珠子都瞪大了,媚娘也不管她,将面具细心收好,这才下车。 王妈妈和翠喜早已守在车下,伸手来扶她,见了她衣上血迹,都大惊失色,王妈妈顾不得别的,在她身上又是一阵乱摸: “我的奶奶,你……” 媚娘抓住她的手,将左手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翠喜机灵,见张靖云在旁,拉了拉王妈妈: “妈妈莫急,进去再说” 赶紧扶了媚娘,一行人进门,留连大和连嫂在后边收拾车马,媚娘引了张靖云径直往东院来。 一路上给王妈妈解惑我没事,这衣上血迹是别人的,妈妈不必担心” 翠喜撇着嘴奶奶自顾带了连嫂去,为何不让我跟着?我若在旁,必不教奶奶脏了衣裳” 媚娘笑道你却不城外道路有多难行,瞧你生得娇滴滴的,怎受得了车马颠簸?等下次去观花赏景,再带你” 翠喜不服气奶奶都受得,我怎受不了?” 媚娘冲她摆摆手,回头看张靖云,见他默默跟在后面,便带着歉意说道: “委屈张了,为遮人耳目,只能从后门进来……” 张靖云笑笑这也是我的本意。” 媚娘看着他那张比还细致白嫩的俊脸,忽地想起你不是说……” 张靖云笑着奉皇上旨意:以真面目示人,此后不戴面具了,管他是谁,我不想认的,就不认” 媚娘不他指的这个谁是人,有人在旁边,却也不好多问,只能给他一个理解的笑。 冯氏见到媚娘,又惊又喜,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也像王妈妈那样抚摸着她: “姑奶奶受伤了吗?这可如何是好?” 媚娘拍拍她没事没事,换了衣裳就行这位就是我说的郎中,先让她们拿茶来” 冯氏赶忙给张靖云行礼,又唤梨儿奉茶,翠喜早跑去寻了翠怜来,带着桃儿,端上热水和巾帕,服侍张靖云和媚娘洗手净面,张靖云不及喝茶,洗了手便自顾走到床前,翠喜忙上前捺开帐幔,秦伯卿还在昏睡中,张靖云俯身细细看他的脸,又伸手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翠怜搬了张绣杌,张靖云坐下来,将秦伯卿的手拉出被窝,微侧着头,专注地为他探脉。 媚娘去左边耳房换了件衣裳,走来扶着冯氏坐在桌旁,冯氏有点紧张,双眼盯着张靖云,手儿在袖中紧握成拳:媚娘走后,秦伯卿一直没有醒来,她咬紧了牙关没让请郎中,极力说服要等到媚娘。媚娘终于请回“神医”,冯氏的心却沉了下去神医”如此年轻,到底有没有医术,能不能治得好? 张靖云探过脉,轻舒了口气,媚娘忙将他延请至桌旁坐下,捧了杯热茶给他,张靖云笑着对冯氏和媚娘说道: “不必担心,秦大爷的病容易治,只是他体质太弱,需得慢慢调理,也要一个月左右方能健康如初,料想春试是不会误的” 冯氏半信半疑,眼中蓄泪,说不出话,媚娘早料到会是这样,只要请得到灵虚子或张靖云,秦伯卿必定能好起来 她对张靖云说道大恩不言谢,两位这份情义,媚娘和哥哥记下了” 张靖云拿起茶杯慢慢喝了口茶,说既是,就不要太见外,我留下些药,日后自会寻机来探看秦大爷,你……” 媚娘忙接过话我了,谢谢你们为我着想——再不敢随意跑出城去,便是在城里,也着” 张靖云喝过茶,又为冯氏诊了脉,媚娘索性请他把老娘也给看了。 秦正为媚娘在嫂嫂房里“睡”了半天,总也不起来,心里颇感不安,东想西想,觉着是不是过了病气给女儿,想叫人抬着看看,跟前服侍的小丫头却总是推托,说一时寻不着人,姑奶奶好好的睡着呢,太太不必担心。王妈妈和翠喜寻不见媚娘,得了冯氏嘱咐,也只好合起伙来哄住她。忽见媚娘一身男儿装束,带着张靖云进来为她诊脉,又告知哥哥的病情,才是回事,心里喜忧参半,等张靖云走到外堂写方子,她才板起脸来,小声训斥媚娘: “你是候,言语举止要知尺度,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自作主张跑出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为娘自小如何教你的?我家虽然不及从前,但这教养为娘可不曾误过你们,你要好自为之,善自珍重,为娘宁可你不认娘家,也要你好好的,一生平安富贵,便知足了” 媚娘还是第一次见秦生气的样子,却一点也不觉怕,也许因为不是亲娘的缘故吧,她靠近秦,嬉皮笑脸地哄她几句,又替她按摩双肩,秦也是没想到性情温婉胆小的女儿变成这样,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以前,当下又无奈又心疼,拉着她坐在身边,叹息道: “累了半天,你歇着罢,以后再不能这般” 媚娘忙不迭地应着,张靖云进来,秦听媚娘说他是徐俊英的,自然不能怠慢,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又让备谢仪,吩咐厨房做饭菜款待,张靖云好脾气地陪着秦说了一会话,用了茶,嘱她平日多注意饮食调养和保暖,按时用药,看看时辰不早,便要告辞,秦留不住,走不动,又使唤不了,只好仍让媚娘送他出来。 媚娘自是不会遵了秦的意思,拿银子给张靖云,只老老实实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了饭再走?张靖云说: “我不饿。还要去千草堂取一味药,赶在天黑前回到庄上。” 又叮嘱媚娘你哥嫂的药丸,是我自带来的,刚才已经教秦大*奶如何用,你再提醒她一句,最好能按时辰吃药。明日申时,会有人再送药来,仍在后门处,教府里人留意接着,秦内服的药也是才到,我开的方子,专为给她外用的,可让人拿到千草堂捡药,那里的药草种数多,收拾得比较好” 媚娘点着头,一一记下,将张靖云送到前堂,回头看王妈妈和翠喜没跟上来,心里闪出一个念头,说: “不然我跟你去千草堂,各自取药,然后各自回家” 张靖云诧异地看着她,媚娘不好意思我今天在外面跑了半天,又冷又累,还差点因齐王丢了性命——若他伤得再重些,死在我车上,我是活不了的。但我却不知后悔,自由的感觉太美好,我还想到街上逛逛……” 张靖云垂下眼眸,轻声说道还是不去了吧,把药方子给家仆,让他们去捡了药就好” 媚娘心知他避嫌,便说那你先去吧,我过一会再去” 张靖云却不动,过一会才无奈地说道这里是城西,千草堂在城北,走很远的路,你行吗?要去,戴了面具才可以” 媚娘笑道我正是有这个才要去呢,不然给我十个胆,也不敢的” 正说着,翠喜和翠怜走了出来,媚娘看着她们说翠喜去看看厨房做好了菜没有,翠怜去一趟大*奶房里,看看大爷可是醒来了?方才喂过药丸的,今夜再不醒来吃食物,可不得了” 张靖云看她轻轻松松支走两个丫头,然后从袖笼里掏出面具,四下里一看,便寻见香案桌底有一盆冒烟的黑炭火,走去烘了面具,这回没好意思再叫张靖云帮忙,估个大概,像贴面膜一样往脸上一贴,就成了。 张靖云也取出一方面具,烘了烘往脸上贴,媚娘见是初次会面时的模样,笑道: “好歹换个俊些的,讨姑娘们欢喜才好” 张靖云面无表情,眨了眨眼说容貌总有老去的时候,若只为长得俊才喜欢,那也没多大意思” 媚娘囧了一下,思想嘛明明长得帅,偏要人家喜欢不帅的样子,谁做他的女,看来有点难度 张靖云的坐骑早已吩咐连大,后门留人等着,他到时来取。此时却和媚娘从前门出来,四处一望,没见有人,两人便下了台阶,顺着巷路,从容走出去。 七拐八转,好不容易走出大街,将近黄昏,街上没有人影,媚娘有些失望: “太冷清了吧?无小说网不少字这街上也没有” 张靖云说这条街原是城西最热闹的,此时已近黄昏,天气又寒冷,谁还肯做生意?集市早散了,人们收了物什,都回家了,你看许多店铺都关了门。” “那要急着买办?” “可以敲门,里面有人住着。” “我们去的千草堂,还会开门吗不跳字。 “会的。”张靖云说,“千草堂从平旦到定昏,都开着门,方便人们看病买药。” “嗯?还有看病的?” “有轮值坐堂的,能诊看一般的病症。” 媚娘看着他你不是才从外地来京城吗?对千草堂了解得这般清楚?” 张靖云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本是京城人,少小离家,千草堂,其实是我在江南建起的,各地有分店,有专人打理,我很少过问。京城这一家,是一位熟悉药草的老仆管着,听说做得不” 媚娘呆了一呆:真人不露相啊,世外高人一样的风雅之士,居然是全国连锁药店的幕后老板 是 由】. 第六十四章 酒楼 两人在街上走着,媚娘只顾东张西望,总落后张靖云几步,张靖云不时停下来等她,见她一副好奇新鲜、兴致极高的样子,仿佛长这么大才第一次出门看街景,禁不住好笑,索性放慢脚步,就着她的速度,由她慢慢看个够。 媚娘却很快回过神来,想到张靖云还要赶回城外三十里处的归云山庄,忙着催他快走快走一会你出城太晚了不好” 张靖云说无妨。我的坐骑留在秦府,明日送药的人来取走就是了,等会让千草堂另给我套辆车子,夜路是惯走的,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山庄。” 媚娘点点头这样最好,我还想着夜里寒风甚于白天,你在野地里走不定冻成样,等会再找两个人陪你一起回山庄吧” “会有一个赶车的随行,明日再教他赶了马车回城。” 间,路过一家门店,大开着六扇镂花红木门,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媚娘抬头看了一下,门楼上一块匾额,狂草书写“仙客来”三个字,原来是家酒楼,媚娘笑着对张靖云说: “可惜时辰不早,不然我请你在这儿喝杯酒” 张靖云看了她一眼,不作声,过一会才说这家酒楼,我和灵虚子常来,因其酒醇菜美,生意极好,主家是柳州人氏,经营了十数年,可惜却要放手易主了” 媚娘怔了一下做得好好的,为要易主?” 她抬头数了数,古色古香、结结实实的砖木瓦结构四层楼,又是临街门店,老字号,苦心经营这么久,放手多可惜啊。 张靖云说主家是我认识的人,姓岑,往年时偶尔在他楼上客间歇脚,接见友人,里边修整得也是极好极清雅。他年轻时就来到京城经营这家酒楼,很是用心,却因最近家有变故,父兄同时去世,寡母盼儿归乡守家业,他纵然万般不舍,也不得不遵从母命,结束这边产业,带上全家妻小返乡。” “这楼上还有客房?” “他建的是双子楼,临街这个是酒楼,后边还有一楼,是客商们留住的客房。” 媚娘停下不走了,脑子飞转,回头盯着“仙客来”那三个大字,心嗵嗵直跳。 “张,你说你认识那位主家?他姓岑?他的酒楼,可有了接手的人?” 张靖云说他前天遇见我,向我辞行,我才此事,是否有人接手,并未得知。” “他转手酒楼,要价多少?”媚娘直接问道。 张靖云眨了眨眼,看着她我没问,你难道想……” “是我想接手”媚娘答得很干脆。 张靖云怔住你?候要经营酒楼?你懂吗不跳字。 媚娘一笑不懂可以学啊,况且我又不是完全不懂这位岑老板只带了家人回乡,又不把整个酒楼的人都带走,可以留下来继续为我所用” 张靖云依旧呆呆的你却为?在候府养尊处优,相夫教子,有许多事够你忙的,徐……他绝不肯让你出来做这个” 媚娘看看天色越来越暗,上前扯了他的衣袖尽了就来不及了,快带我去找那位岑老板,问问看还有没有机会” 张靖云不情愿地跟着她走向仙客来大门,到台阶下又停下还是不去了吧,这可是件大事,万一……” “没有万一”媚娘拉着他往前走此事我负全部责任,与你无半点关联就是了。你是君子,君子成人之美,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张靖云迟疑着成人之美?我怕我做事你难道分身有术,要经营这家店?” 媚娘着了急别管那么多好不好?看能不能先顶下来,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的事,再商量着办” 张靖云被动地带着媚娘上了台阶,刚一跨进门,就有位身穿素色锦袍,体型略显胖大三十来岁面色白净的男子走来,朝张靖云作揖: “我没看吧?无小说网不少字竟是张这大雪的天,寒冷异常,快请楼上雅间坐着” 张靖云和他见了礼,指着媚娘这位是……” 媚娘早笑着抬手作揖,大大方方自我介绍在下姓岑,闻听张兄说此间酒楼主人亦姓岑,便要寻本家述述亲缘” 素色衣袍男子正是仙客来主人岑贵泉,忙作揖打拱原来是本家,多有怠慢,失礼失礼” 当下岑贵泉殷勤地将两人引至二楼雅间,唤堂倌先取一壶好茶来,再吩咐厨房烫酒,作几个好菜上来,招待张和本家喝几杯。 张靖云拦住他,说道岑兄身有重孝,不能饮酒,我二人也只是问个事,不能耽误太久,喝杯茶就好” 媚娘也叹息道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待小弟才从张兄处得知本家兄长家中事,兄长一片孝心未酬,严父已逝,实在令人遗憾” 岑贵泉垂下头,滴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得我是家中次子,祖业有长兄承继,我十几岁入京,辛苦拼出这一番事业,原本想着这几年就能接了父母来京中住住,开开眼……扬州虽好,总不比京城繁华热闹,谁能想到……如今连长兄也没了慈母不肯弃了上百年的祖业,严命回乡。偏偏我这店苦心经营多年,总舍不得放与不入眼的人,连日来愁苦不已,店里有商客和赶考的读书人住着,不肯放手,又不能关门歇业……我这贴身穿着孝服,每日想着家里死去的父兄,心里油煎似的” 媚娘同情地跟着叹了几声,说道兄长这店,若是放心,交与小弟如何?小弟来自外乡,家中原也经商,虽然年轻,打理一间酒楼应是可以的。这酒楼由兄长苦心经营至此,其间倾注了兄长多少心血,小弟自然清楚。亲明算帐,要抵多少银子,但说无妨。小弟尽量遵循兄长原有的样式规矩去做,只当是兄长出游,暂由小弟代管产业,哪天兄长若肯,定当双手奉还” 岑贵泉楞楞地看着媚娘你?你……小年纪不大,气度不凡,一番话说进我心里去了。不是我小看,这酒楼打理起来可不轻松,你如此纤弱,似个女孩儿般,只怕你禁不得那份劳累。” 媚娘看了张靖云一眼,微笑道兄长不我?我与张是至交,他是我的” 张靖云躲不过,无奈说道岑兄可以信我,你这位本家年纪虽小,却有些胆色计量,也是独自一人,从老家做生意做到京城来,有一番作为” 岑贵泉惊奇地看着媚娘仙乡何处?做的是哪一行?” 媚娘编谎话的速度之快,让张靖云瞠目结舌小弟家在广州,专做船运,如今已有三只载货大船,交付手下去管,我只在京城闲住着。” “哎呀如此能干,真是失敬了” 岑贵泉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声夸赞。 有张靖云作证,他不能不信。 当下仔细端详着媚娘,点头道年纪虽小,看着很实诚,将这店交给你,也算是给了自家人,我心里舒坦你只要用心打理,很快就这里面的好处” 媚娘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压制得没跳起来,对着岑贵泉大喊老祖宗,您真是太英明了把酒楼交给我,等于是帮了您后代子孙一个大忙啊” 她只是站起身来,沉稳平静地朝岑贵泉俯身作揖,说道兄长看得起小弟,小弟当竭尽全力,将酒楼打理好,不负兄长厚望——还是那句话:日后兄长若有心收回仙客来,小弟绝无二话,定当奉还” 岑贵泉含笑点头就冲这份诚心,这个度量,明日起,仙客来易主不易姓,归了二位少坐,我这就去请师爷来,便请张做中人,拟下文书,你我二人签字画押,将事情了结,我明日好早早还乡” 媚娘一楞兄长没说这酒楼要抵多少银子,小弟也没带有银票来” 岑贵泉沉吟了一下,说道仙客来双子楼,后带一大杂院,外加城东我住的那个大院子都一并交与,看着给就好” 媚娘为难地说道还是兄长说吧,这个小弟却不大懂,要不张你说?” 两人一起看向张靖云,张靖云忙摆手这个我也不懂,你们亲明算帐,该多少就多少,岑兄给个数吧” 岑贵泉看着媚娘,哥哥不厚道了,你就给个五十万吧,五十万两银子,你若将仙客来打理得好,一年半载,就能” 媚娘低着头想:候府帐册上,年底收回的银子何止百万两,但她一下子挪移五十万,一两个月可以隐瞒,一年半载,却是不能够的,到时候追查起来,就麻烦了。 岑贵泉见媚娘不作声,只道她一下子筹不到这么多银子,此时他却是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位本家小才是接手仙客来的最佳人选,不肯放过他了,咬一咬牙,说: “若是有难处,哥哥体谅些,三十万两吧今晚立了文书,签字画押,明日早早将银票拿来,便结了” 媚娘呆了:五十万两她貌似都占了便宜,这老祖宗还要减到三十万两,她简直就是捡着金蛋了 一口应允兄长如此体谅小弟,小弟感激不尽就这样定了,明日将银票拿来交与兄长,好教兄长早日还乡,他日小弟赚多了银钱,那二十万,再送还兄长” 岑贵泉点头你我同姓,本是一家,自家,好说,好说” 当下便请来了执笔师爷,写下文书,又另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中人,与张靖云一道作了见证,文书上签了名,按了手印,张靖云看到媚娘签下的名字竟是:冯婉静。 媚娘笑道此为我妻姓名,我妻为京城人氏,用她之名,日后也好便宜行事” 岑贵泉却是个通达人,了媚娘,就不再有犹疑,只是笑了笑真是有福,小小年纪便成了家,哥哥我二十六七岁才娶得” 媚娘问道兄长娶的可是京城女子?” 岑贵泉摇头是母亲从故乡送来的邻家女……唉母亲早有打算,不欲让我久居外乡” 几个人又坐着喝了几杯茶,张靖云便带了媚娘告辞出来。 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