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寂寞梨花白》 一瞥惊鸿 景朝,燕都。 叁月天,姹紫嫣红欲开遍,柳桥花榭,花香满阁。 “公子,此时正是踏春寻红之际,公子可有染足之地否?”一位小家碧玉丫鬟模样的女子,轻声询问着小憩阑干的白衣少年。 “良辰美景人怎歇?是该出去畅游一番。”白衣少年拂了拂袖,继而又道:“听说容华山的梨花开得正艳,那今日便可去观此美景。” “难得公子有此雅兴,那茶色下去准备了。”女子的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敛首退却。 华贵阔气的府邸门前,那少年白衣翩然,上了一顶精致的白色软轿。 抬轿的四人皆身着黑衣,体格健壮,貌为罕见的武功高手。婢女茶色低眉跟在轿子的左侧。 软轿中的少年容貌生得极美,面如雪玉,清眉俊目,挺鼻绮唇,墨染青丝用一支白玉簪随意绾起,流泻在无暇白衣之上,神骨气韵自是成了一派风流。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微垂头颅,眼睑半敛,只看得见长长的纤睫,覆在清冷如雪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 一路上,抬轿的大汉行走的轻快飘逸,那软轿也给人一种脱尘离世的错觉。 不过,这黑大汉和白软轿的这一对鲜明的组合,倒却引来了不少行人的目光,许是心生疑惑。 这轿中是何等人物,竟驾御的了这几个看起来冷漠无情、凶悍无比的壮汉。 清风微凉,空气中有若有若无的淡雅梨花香盈彻飘转。少顷之后,轿停。 “公子,容华山到了。”茶色在轿外恭谨地提醒道。 一只如瓷玉般的手伸出轿外,那只手,白皙柔嫩,纤细修长,指甲被主人修剪的很整齐,呈月牙状。这只手,像极了女子的葇荑,不过从指骨来看,更偏向于男子。 那只手,轻缓地掀起轿帘,一位绝色少年从中走了出来。 来容华山赏景的一些游人看到这幕,都不由惊诧地目瞪口呆。 那容颜恍若天人的白衣少年,从出轿到落地,举止竟可以如此优雅的扣人心弦。 他手执一把有着烟雨江南图的扇,身形款款,俨然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自那少年落地行走后,那黑衣的大汉,白色的软轿,都在静默中消失了踪迹。似乎他是从天宫驭风踏云来尘世游行的谪仙。 梨花深处,一双清明复杂的眼眸盯着少年渐行渐远的清俊背影,向身边的她身边的碧衣小婢询问着:“他就是丞相之子沉清臣?” “是,小姐。”那小婢答得肯定。 呵?原来他就是沉清臣…… “我们走吧。”那被小婢唤作小姐的女子道。 沉清臣安然走在两侧开满梨花的阡陌小道,心情不由的放松欢愉了起来,素时那份冷淡的气质也少了几分。 整日面对着太多的凡尘琐事,心绪杂乱无章,唯有自然之景,才能洗涤心灵,回归于生命最初的纯净。 而他却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迷倒了多少娟娟二八的如花少女。 那些女子,也只是远远地从他身边经过,偷偷地瞄上一眼,不敢有所企盼。就连多看几眼,就觉得是对这个如仙之人的一种亵渎。 蓦然,明日晴空,半山的梨花深处,铮然传来一抹弦音。商音曲水,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时断时续,不绝如缕。 轻慢时如小莺啼梧,凄冷时若清水泯月,流畅清雅,辗转妩媚。主调随风逝,无端韵曲成。弹的有些幽怨,有些凄伤,但也很动听。 沉清臣不由地皱起了眉,青峦素梨处,怎会有人弄这阙凄伤清冷的清音?思索着,他向那琴声深处走去。 “公子,不可。”茶色在其身后惶然道。 “无碍,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沉清臣向她淡淡一笑,示意她亦可放心。 茶色还想说什么,但却都淹没在他那温雅浅笑里。 梨花深处,有一条青石阶铺就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座简落素朴的木斋。 那琴声,似乎是从那木斋的小院里传出来的。 沉清臣沿着那条小路,一直往前走,抬首便遥遥看见那院门的木匾之上的两个木雕大字:梨轩。 小院里,坐着一个正优雅抚琴的白衣女子,因距离相隔的较远,他看不清她的脸。沉清臣继续往前行,直至走到院门前。 琴声戛然而止。 那女子抬起头来,恰好对上了一双清澈疏淡的眸子。 沉清臣不由得一刹那的失神,恍如看见了红尘繁华里有一树梨白,正冉冉迎着初晨的水露新绽。 那女子叁千青丝宛如流云,姿色天然自是入画。肤色胜雪,明眸善睐,檀口贝齿,气质淡雅脱俗。一湘秋水潋滟间,又带着叁分清冷、七分明艳。 “阁下是?”那女子清喉娇啭,清瞳里波光盈盈,佯为一层不解的迷惑。 “沉清臣。”沉清臣答得冰冷疏离,温文有礼:“在下不请自来,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介怀。” 那女子站起身来,肩若削成,纤腰楚楚,明澈的眼波轻轻滑过他的白衣黑发,浅笑道,“原来是丞相之子沉公子,阿离久闻公子盛名,今日有缘得见公子一面,实属今生有幸。” “敢问姑娘是哪家名门闺秀?”沉清臣的眼里闪过一抹细微谨慎的深意。 “民女乃山野之人,不敢高攀,公子唤我阿离即可。”名为阿离的女子垂了眉眼,神色黯淡了些。 沉清臣见阿离有些不悦,扭转话题道:“阿离姑娘的琴艺高超,不由使在下闻其乐而探其人,很是佩服。” 阿离面含惊喜地抬首,眸光一转笑起来,宛如春水映梨花:“早听闻公子的琴艺可独绝天下,不知阿离可否有幸听公子弹奏一曲?” 于青山花香中挑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沉清臣淡淡笑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走到琴案处,落落优雅地坐下,晶莹的指尖在琴弦上一划而过,“阿离姑娘竟然有多年前早已失传的的凤尾琴,真是不简单啊。” 阿离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与错乱,但转眼便平复了:“无意之间便得到了,许是这凤尾琴与阿离有缘吧。” 沉清臣垂下眼睑,默不做声,十指开始勾挑凤尾琴。 琴音里,仿佛带着千年的寂寞与苍凉,但隐地又透出,一种身处浮世的凄厉抗争、血流挣扎。这琴声听得久了,不知怎的,竟会使人无端端地毛骨悚然,心惊胆颤,一如青峰划碎七尺冰。 这琴乐婉转在九曲回肠之时,却又突然明丽清朗了起来,红尘紫陌,青空流云,草长莺飞,稚子纸鸢。细细碎碎,净净淙淙。 一曲终了。 阿离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宁静如初,心里却起了波澜。 果然是公子睿智,能一眼看出自己身上的怨念戾气,还以琴音明示,放下执妄方得前路光明。 她明彻地笑了:“公子的琴技不仅天下无双,连心神也是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阿离姑娘过谦了,姑娘对琴的指上功夫已是炉火纯青,唯一的瑕疵便是不能做到人琴合一。所谓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之妙,其则是琴音由心生,心之所向,向之琴奏。”沉清臣起身,眼神悠远,却并未看她,只落在远处的簇簇梨丛。 “沧海为大,人如蝼蚁,世事怎能随人愿……”他轻叹出声,似自言自语又似说给她听。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那在下先告辞了。” “那,公子慢走,后会有期。”阿离莞尔,细长的指尖不觉浸入了手心,一片红肿。 沉清臣点点头示意,转身拂袖而去。还是那抹云淡风轻。 阿离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眉眼踌躇几许,这般华贵温恬、睿智无双的少年。 心生疑惑 深夜,月上帘钩,淡荡初寒。晚风袭人,絮落无声。 “夜寒风凉,公子早点歇息吧。”茶色撩开房内的珠玉长帘,向一直站在烟罗窗前的公子轻言。 沉清臣云眉微皱,显得淡漠而凝重,半晌清冽的声音才低低地传出:“茶色,传令下去,让清风、明雨速来见我。” “是,公子。”茶色得令便退敛身退下。沉清臣的心思内敛深沉,眸光流转,眼底只余清冷。 直觉告诉他,今日于容华山结识的那个叫阿离的女子绝不简单。她的背后,一定有着庞大的势力和不为人知的阴谋。 他望了一眼天边的清月,幽幽一声叹,转而走进珠帘内,于华贵软榻上半坐半卧。抚了抚如玉的额,垂下眼睑,纤睫静姝,似乎在浅眠。 庭院里桃梨的暗香盈彻,透过敞开的小窗弥漫在房里。少留,便听得见少年轻微的呼吸声。 默然间,沉清臣的长睫微微动了动,继而打开眼帘。他们来了。 “公子,清风、明雨已经到了,在门外侯着。”茶色走到公子身边,微微俯身恭敬地说。 “让他们进来。茶色你下去吧。”沉清臣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淡淡的慵懒,倒也不失清悦。 两名少年走了进来,大约双九年华,容貌无二,一致的清朗眉目,俨是一对双胞兄弟。身材颀长,体格健壮,应都是从小习武之人,身上皆透露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 他们走到沉清臣面前,一同俯身低头单膝着地:“公子。” “清风、明雨,你们去查一个在梨轩里名阿离的女子,还有她得到的那把凤尾琴的由来。”沉清臣的神色有些凝重,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是,公子。”清风明雨一同斩钉截铁地应。 在他们眼里,公子无论做何事都是对的,哪怕让他们覆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好了,你们下去吧。”沉清臣轻轻阖眼,对于清风明雨的办事的能力和效率,他一向都是很放心的。他们为自己办事也有几年时景了,从未使他失望过。 房内静悄悄的,许是有些乏了,沉清臣就那样在软榻上和衣而眠。 寂静中,一个女子轻轻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方柔毯,凝视着在软榻上倦睡的公子。面如白玉,骨似冰竹,精致的眉眼少了素时的冰冷疏离而愈显得温柔文雅。 女子不由欢喜一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柔毯盖在公子单薄的身上,生怕惊醒了安睡的人儿。 待那女子走后,沉清臣缓缓睁开双眼,眸如星辰般明亮生辉,毫无初醒的迹象。 容华山,梨轩。 白衣女子还在忽断忽续地抚着琴,月光透过小窗在屋内洒下一地月华。 女子的面色清冷如雪,琴声突止。 女子的声音如隆冬寒冰,“任务没有完成?” “阁主,属下无能,甘愿受罚。”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惶恐地跪在地上。 “让你以十杀二你都办不来?还反而给我打草惊蛇,你说我要你有什么用?”那女子语气里含有怒气,眼里带着一抹噬血的寒意。 “阁主饶命,属下知错。请主人再给小的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那男子跪在地上,不停地向女子磕头求饶。 “哼,任务失败,你也知道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女子唇边划过一抹冷笑,忽然一根金线自女子手中划出,似毒蛇般的扑向男子,眨眼的一瞬间,男子倒在了地上,脖子上有一道极细的血痕。 女子看着金线上的血迹,冷冷道:“青昭,把尸体处理掉。” “是,小姐。”名青昭的婢女领着两个小婢走进来,示意那两个小婢将男子的尸体抬出去。 “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青昭有些担忧地问道。 “先静观其变,替罪羔羊还是可以找着的。”女子想了想,眼色一沉,缓声又道:“飞书给晏山城城主,他可否为我们担这个麻烦。” “青昭愿听小姐一切吩咐。”青昭垂首,姿态是毕恭毕敬。 女子复杂地笑了笑,默不做声。 第二日,清晨。暖阳从云端泻下,燕子衔着绿色安然回归,桃梨花朵上还带着昨夜的露珠吐呐芳蕊。 沉清臣正在厅内泡茶。焚香除念,洗杯去凡,待泉水二沸过后,他提壶振袖,只见一线泉水冲破绿茶,白瓷杯里,一团轻绿翻腾。 少顷,一股清幽的茶香沁人心脾。他眉宇舒展,端起白瓷杯茗起茶来。 忽然茶色神情慌张地走进来:“公子,昨夜清风明雨出沉府后便遭一群蒙面人攻击,清风受了数剑伤,好在性命无忧,而明雨,受了重伤,又坚持拼杀,大伤元气,现在昏迷不醒。” 沉清臣手中的白瓷杯一颤,瞳孔收紧,风雨的武功已属于上乘,是百里挑一的高手,竟会被人如此重伤? 在景国,谁会与他如此作对?阿离,脑海离浮现那个女子巧笑倩兮的模样,这个女子,确实是深不可测,她究竟是什么人。 “茶色,带路,我亲自去探望清风明雨的伤势。”沉清臣放下手中的瓷杯。 “是,公子。”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檀木桌上的那盏白瓷杯里的茶香袅袅,依旧还在空气中弥漫着。 暗影重重 淡台园。 一顶华贵的白色软轿在园子前的青石阶台下停住,迎着明媚的春光,轿中白衣清雅的玉面公子翩然着地。 “公子,清风明雨就在淡台园里养伤。”茶色恭谨地低了眉眼,禀告公子道。 “带路。”沉清臣敛袖,微微抬起了下颌,在晨光里晕出清俊隽雅的轮廓线。茶色踏上台阶,在暗朱的檀门轻扣几下。 一个大约十六七岁小厮模样的少年从门里探出头来,茶色低声对他道:“公子来了。” 那少年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诧,慌忙打开了檀门,侧身而垂眉,神色恭敬道:“公子请。” 沉清臣淡淡扫过他一眼,提步走了进去。煦阳映圃,芳径敛香,修竹依傍,仙云堕影,园子里一派春华漾灿。 那少年走在最前面为公子带路,行过青砖幽径,绕过假山绿池,在一处庭轩前止了步。 “公子,清风明雨在房里休息。”那少年躬身,谨言道。 “你下去吧。”茶色出声退却那少年,盈步走进庭院里。 雅轩房的房门虚掩着,茶色用手轻轻一推便开了,清风见到茶色面上一惊,:茶色姑娘,你怎么来了?” 茶色冲他微笑示意,侧身退到一边。 只见沉清臣白衣轻款地走了进来,清风一怔,接着单膝着地,清秀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惊喜:“公子。” 沉清臣看着身上多处绑着白纱绷布的清风,眉间和润如初,温声言:“起来说话。” 清风望着淡雅如仙的公子,目含愧色地请罪:“清风明雨有负公子重望,请公子惩戒。” 沉清臣抬袖,声音里沉静如水:“此事我一定会另派人彻查的。起来吧。” 清风起身退后,沉清臣踱步至床边,略略俯身,为昏迷不醒的明雨把脉,稍刻沉思后,眉间凝重了起来:“清风,昨夜你们遇刺的那些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回公子,昨夜那是十个黑衣人,剑法招招毒辣无常,看起来不像一般的杀手,倒像经过某些组织刻意训练的死士。”清风的眼神幽远,回忆着黑夜里的厮杀与血色。 听完清风的话,沉清臣心下一阵忧思重重,愈发显得神情淡漠。 稍后,他吩咐茶色拿宣纸笔墨来。 楠木桌前,白衣少年修身玉立,敛袖执笔,俊秀飘逸的字体挥洒在素洁的宣纸之上。 完毕,沉清臣搁置笔端,凝声道:“清风,以此方抓药熬制,一日叁次给明雨服下方可。” “谢公子,清风一定谨遵公子交代。”清风恭敬谢拜。 沉清臣淡淡颌首,转身拂袖而去。衣衫飘飘,白影洒脱,仍是初来之时的风静温恬。 出至淡台园的小径上,茶色偷偷抬眼看公子冷凝的神色,不由一惊:“公子,莫非明雨不是简单的重伤?” 沉清臣的步伐一顿,语气模糊:“是中了一种无比罕见的毒。 茶色听言,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 梨轩。 “小姐,老爷吩咐,有事和小姐相商。”小婢青昭低眉,向白衣女子禀告道。 “有事?那就回府吧。”那女子眼里闪过一丝迷惑,低首瞄了一眼自身上这无尘的白衣:“青昭,找件明艳的衣服来。” “是,小姐。”青昭应道,拿出了一件粉桃颜色的雪纱锦衣。 青昭为女子换上那若春蝶舞花的粉衣,又将女子略显凌乱的青丝梳得整齐,用簪子绾起。 “青昭,上些脂粉吧。”女子眼色疲倦地看了一眼铜镜里的自己,眉尖蹙起一缕幽思。 “是。”青昭低首,一贯服从命令的口吻,指间的胭脂是浓艳娟丽的颜色。 “昨夜一宿未眠,面色过差,怎能由有心之人落了口角。”女子抚了抚有些苍白的脸颊,眼角挤出一点点苦涩无奈的笑意。 一番梳妆打扮后,女子冷然起身。本就白皙精巧的小脸,现又薄敷胭脂色,愈发衬得容色清丽。 纱制的粉衣裹在婀娜玲珑的身姿上,却不显艳俗,恍若抹了一把胭脂色的重雪梨花,清艳冠绝。 “小姐,自是天生丽质,容姿出尘。”青昭打量着自家小姐,不由艳羡地赞叹。 “有多少人容光似锦,却是在苦笑着逢迎这个冰冷无情的人世。”女子清柔的眉目掠上一抹恍惚郁结的忧伤,宛如流水蔓延。 “小姐呢,以后肯定会遇到一个临世无双的公子,倾尽一生去爱小姐。”青昭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与向往。 “会有么?可是我配么?”女子隐去了淡淡的忧伤,凄厉的嘲讽如针一般扎在人心头上。 “小姐……”青昭不敢再做声,她知道小姐的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悲伤绝望,触到了就要把别人与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她轻声劝慰:“小姐,我们回府吧。” 女子恍然一笑,是冷彻人心的寒意,霍地拂袖离去。 小屋里那女子褪下的白衣上,极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分明被沾染了一小抹晕散开来的血珠。 宫宴前夕 落日隐去,春燕归巢,有残红的半倾暮色笼罩着华贵的府邸。 华灯初上时,沉府正堂,一席人规整有矩地用着晚膳。 “今晚家宴,是有一件事要说。明日仪庄皇后寿辰,玄帝心喜,特在乾华殿大设寿宴,王孙重臣可携家眷一同前去。”一位目带威严的中年男子,缓缓出声打破了沉寂的静默。 那男子的面容沧俊端雅,虽已至不惑之年,但从那清明的轮廓,犹显出他年轻之时亦是潇洒俊赏的风流模样。 位居高官,权倾朝野,因容貌与作风温文儒雅,颇有“温面丞相”之称。正是君北第一丞相,沉彻。 “爹爹,明日可要带馨儿进宫啊。”清脆如莺啼的稚音欣喜地接道。 那是一个约有双七年华的女孩子,桃腮杏面,明眉皓齿,尤其是那双黑亮有神的大眼睛,如一弘清泉般清澈见底,极是讨人喜欢。 “馨儿,注意规矩。”一位秀眉凤目,玉颊樱唇的美妇人半是宠溺、半是严肃的呵斥道。 这便是继沉彻正妻华雪莹逝去后,又入沉家之门的宋之凤,膝下有一女沉馨儿,是为沉清臣继母。 “娘……”沉馨儿满脸委屈地瞅着宋之凤,明亮的大眼睛里泪珠欲滴。 “好好,爹明天一定带馨儿去。”沉彻闻言对正撅着小嘴的沉馨儿笑,接着和润的目光落在正优雅进食的儿子身上,道:“臣儿,明天你也随为父一同进宫。” “是,父亲。”沉清臣稍稍抬眼,温声应道,面上依是淡漠无澜。 “太好了,哥哥,明天馨儿可以和哥哥一起玩了……”馨儿笑呵呵地从自己的座位起来,跑到沉清臣跟前。 “馨儿!”宋之凤美目佯怒,轻声呵斥。 “娘,”馨儿小脸一沉,又是一声不满。她只是想和哥哥说几句话嘛,干嘛老是阻止她呀。 “无碍。”沉清臣向宋之凤淡淡一笑,低首笑看天真烂漫的妹妹馨儿,疏淡的眉目下染上几缕温暖,如水:“馨儿明天可要乖乖的啊。” 沉馨儿眼也不眨地盯着眉目如画,清雅温柔的沉清臣,痴痴道:“哥哥,你上辈子是神仙么?馨儿好喜欢哥哥呀。” 沉清臣面色一怔,转眼又如清风明月般笑道:“馨儿这么可爱,哥哥也很喜欢馨儿呢。” 府上的小婢仆从都不由自主地、远远地注视着这个与馨儿螓首谈笑的少年,颜如月华,宁静温雅。 他就像一环华月,举止之间都是那样的明亮夺目。仿佛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却辗转在了这寥寥红尘之中。 二皇子府。 一处华殿内繁灯明丽,丝竹缭绕。一道人影穿过殿内的白纱帷幔,在珠玉长帘前俯身而跪:“二皇子。” 一位半卧在花梨木软榻上的男子抬起眼来。面如冠玉,修眉凤眼,鼻挺唇绮,俏颊修颈,一袭如瀑的墨发顺着削肩而下。 似乎是新浴方罢,衣衫轻卷,白袍松垮的挂在身上,露出颈下精致的锁骨,素雅雍荣,清淡华贵,尤自带着淡淡年少未脱的轻狂张扬,又透露着丝丝缕缕的魅惑之气。 这相斥的美,在他身上竟意韵慰藉了起来。 男子向殿内的宫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他凤眼微眯,薄唇轻启:“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禀二皇子的话,今时万事俱备,只欠明日东风。”来人极为恭敬地作答。 白袍男子轻缓一笑,眼神犀利如剑,既然那人执意助纣为虐,那也休怪他手下无情。 月下缔缘 帝苑巍峨,神武楼高,亭台楼阁,森严碧垒。 青砖铺路,花石为阶,白玉雕栏,花影婆娑。 几百盏华丽的宫灯点亮朱红馏金的画廊,淡粉薄纱的秀美侍女们步履轻盈地从中前后穿行。 “哥哥,皇宫好漂亮啊。”沉馨儿一路行来欣喜地左顾右盼,最后拉着沉清臣的白色衣角,晃着小脑袋地赞叹着。 沉清臣被她这无邪的举动惹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馨儿,说好今天要乖的,安静一点呀。” 沉馨儿垂下了长睫,嘟了嘟小嘴:“好吧,馨儿听哥哥的话,不吵。” 蓦然间,长廊折弯处几个人影迎面而来。 “景献王有礼了。”沉彻垂首,向那为首的中年男子略略一俯身。 那男子身着华贵精细的丝龙紫袍,白皙明朗的面容上,和善中透露着一股威严。 此为君北玄帝之胞弟景成彦,温和谦善,多年以来自在朝堂风雨里独善其身,封号为景献。 “沉丞相不必如此多礼。”景献王敛袖,笑面回道。 沉彻侧身,刻然回首,佯装微怒:“臣儿馨儿还不快过来见过景献王。” 沉清臣神色极淡,低眼看了身边有些怯场的沉馨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向前一同恭谨道:“沉清臣、沉馨儿见过王爷。” 景献王目含深意,上下打量着白衣的沉清臣:“早耳闻贵公子俊逸非凡,神清骨秀,今日得近一见,果然不负盛名啊。” “王爷过谦了,清臣愧不敢当。”沉清臣温文浅笑,不卑不亢。 景献王目中流露出赞赏之意,然后转身道:“平莞,快来拜过沉丞相。” 一个窈窕的女子走上前来,身材高挑,乌发如漆,秀眉端鼻,美目樱唇,朝着沉彻盈盈一拜:“平莞见过沉伯伯。” 举止言行间端庄合仪,落落大方。 “平莞郡主快快请起,老臣可不敢当……”沉彻连连拂手,温笑道:“郡主妍姿俏丽,又端庄娴雅,实是大家闺秀之典范。” “多谢沉伯伯夸奖。“女子回礼一笑,低眉退到景献王身后,眼神却偷偷地落在沉清臣的身上。 深泽的夜色里,那人在灯影摇红处修身而立,白衣胜雪,容色亦如雪,温润清雅的面容,在月下的柔光里摇曳的清澈而明亮。 他就那么声色不动,明月却因他而黯然失色了。 沉清臣眸光淡淡流转,便瞥见景平莞眸子正直直地盯着他,一湘秋波潋滟。 他莞尔,她却垂首,转瞬红了脸。 “沉丞相,本王和平莞先行一步,待会宫宴上再叙。”景献王看了一眼沉清臣,意味深长的向沉彻笑道。 “王爷慢走……”沉彻拢袖,温和的脸上依如叁月春风。两厢间,官腔作的是如鱼得水、和煦十足。 “臣儿觉得平莞郡主如何?”沉彻回头看了一眼身影渐远的景平莞,侧首向沉清臣问道。 沉清臣一怔,旋及眉宇舒曼轻淡:“平莞郡主知书达理,秀丽端庄,是位难得的佳人。” 沉彻满意地笑了笑:“那臣儿觉得与平莞郡主有缘结为连理么?” “还好,清臣愿听父亲一切安排。”沉清臣的声音温淡如初,仿佛在答应一件与他毫无关联的事情,淡漠的神色恍若不涉尘世。 只有一声如流云般的叹息却是微不可闻,早已死在了心里。 芳影前尘 皎洁的月光之下,七重殿宇森然伫立,黛壁青瓦,雕梁玉栋,蟠龙飞卧那一角勾檐,如画。 无极殿内,一派歌舞升平的似锦繁华。丝竹弦乐透过镂花的朱窗声入天际。 明姬的裙摆翩跹如蝶,精致的黄金酒樽,嵌着红宝石的象牙箸,美酒佳肴奇香扑鼻。 众大臣都在叁五成群、前后交耳地纷纷议论着。 “听说这次的宫宴虽是为仪庄皇后祝寿,实则是为二皇子挑妃嫔呀。” “喔,我说怎么这次宫宴可携带家眷了呢,原来如此啊。” “二皇子容颜绝色,文韬武略,胸怀大志,颇有王者风范。不知哪家的姑娘有幸被看上,从此那可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确实,二皇子天资聪慧,稍加雕琢也必成不可多得的治国人才。听说皇上有意立其为储君啊。” “如果确是如此,那真是君北之幸、民生之福呀。” 玄帝共育五子,除大皇子景云岑与二皇子景云止在帝都各拥府邸且自由出入宫廷外,其余叁子皆以封侯赏地。 但大皇子虽沉着冷静,可为人心狠手辣,恐不能周全天下。 而二皇子冷静聪慧,随和仁善,故众人猜测二皇子在玄帝心中更能胜任帝王之业。 沉彻也时不时与近旁的官员逢源寒暄着。 端坐娴雅的景平莞无声地凝视着那个身置喧哗却依旧安淡如玉的白衣人,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衣发不动,无关岁月寂寞如山河地坐在那…… 其实又何止景平莞,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由注意着这个清华高雅的白衣少年,他就像一块无暇的美玉,散发着明华灼亮的光晕。 众人渐渐入席,王孙大臣,后宫嫔妃,诸位皇子等。 一位身着朱色华裳的男子手执酒樽缓缓地朝沉彻走来。男子容颜华丽魅惑,眉间的倨傲与贵气宛若天生:“沉丞相,云止敬丞相一杯。” 沉彻温面含笑,不色声动地看了一眼来人,这个景云止,他与自己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今日怎么就热络了起来,莫不是他想拉拢自己。 “二皇子,哪里的话,下官以后还要多多仰照二皇子呢。” “沉丞相睿智非凡,当明飞禽择良木而栖之理啊。”景云止晃了晃手中的酒盏,笑得悠然自得。 沉彻眼底微光一闪,将手中的佳酿一饮而尽,道:“下官记住了,多谢二皇子指点迷津。” 景云止眼里的笑意甚浓,举步轻踱,在沉清臣面前立住。沉清臣起身,淡淡行礼,“二皇子好。” 景云止一脸兴味地打量着温雅疏离的沉清臣:“我过得自然是好的很,只是……” 他凤眼眯了起来,顿了一下,“她可不好呢。” 沉清臣的脸色稍稍变了变,然后很快平复往日的淡然模样:“清臣愚钝,不解二皇子之意。” 景云止的唇角绽出一抹深深的笑,灼艳若桃夭,隐隐带着讥讽的妖娆。后落落拂袖,潇洒离去。 沉清臣薄唇紧紧抿着,眼里只余清冷,广袖间的手心印记斑斓,沁出一根根细细的血丝。 记忆中那个女子的芳影盈盈袭来,沉清臣抬袖,兀自倒了一盏酒,合了眼帘,静静喝下。 喉间有一丝火辣的感觉,瞬间便漫向四肢百胲,神智反而更清醒了,清澈的眸子泛起里苍白繁乱的涟漪。 沉馨儿惊诧地看着饮下酒液的哥哥,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哥哥可从来都是滴酒不沾,今日怎么? 她伸出一只手,想去拉他的衣角,却发现他的身子莫名地颤抖着。 她低了头,不敢说话,连忙把手放下,盯着沉寂寡言的他。 景平莞默默无言地注视着沉清臣的一举一动,秀美的眉蹙起来,他似乎有心事呢。 与官员同道言语周旋的景献王朝景平莞撇来眼,顺着她的目光,是一道淡雅出尘的白衣人影。 他唇角不觉噙笑,平莞,似乎长大了呢。 舞态生风 “皇上,皇后娘娘驾到。”宦官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大殿里所有的嘈杂声。 众人惶恐,俯身着地:“吾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今夜为皇后设宴庆寿,尔等不必如此拘谨。”一个洪亮威严却透着嘶哑的苍老的声音传来。 “谢皇上皇后娘娘。”众人齐道,缓缓起身,各自归席。 无极殿的七层白玉红阶之上,锦绣金龙高悬之下,一个五旬年纪的男子傲然绰立,面容善和苍白,两眼炯炯有神,两鬓略见白霜,意态尊贵凌傲,举手投足之间帝王的风范宛若天生。 他的身边是一位红妆盛容的女子,金莲凤头的流苏垂在额心,银丝绣凤的华裙色艳繁丽,雍容华美,周身华贵。 她的眉目沾染了几许岁月的风霜,却依是风韵犹存。从那已不再年轻却依旧绝美的容颜,亦可看出数年前定是有着那倾国容华的绝色伊人。 这便是玄帝与仪庄皇后了。 丝竹声起,笙箫欲齐,明丽的舞姬玉足纤纤,轻踏百花争艳图的地毯盈盈而来。 柔软的腰肢,绮艳的纱衣,缠绵悱恻,妖娆魅惑,直让人目晃神摇。 蓦然间,一袭宛如流云丝缎的青丝出现在繁艳的舞姬之中,颤颤然,清柔飘逸,深邃的像深沉夜空的颜色。 是一个白衣女子,面罩薄纱,柔软的腰肢随着清扬悠远的乐音袅娜摆动,挽着白纱带的纤纤素手轻轻缓飘。 清姿曼曼恍若轻云蔽月,白衣浮碎间又似流风回雪,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清冷落落,出尘脱俗。 远望之,皎若雪云凌青天。细察之,灼若白莲出碧波。 双龙锦榻上,高座的玄帝含笑观舞。近座的仪庄皇后,眼里亦有一抹赞赏之意。 景云止眼睛直盯着那道清洒飘逸的绝美身影瞧,心下思索,宫里什么时候来了一位这么绝色的舞姬,他怎没听说,不过倒是个气韵非凡的美人。 沉清臣的手指轻扣酒盏,只觉这身影极为熟悉。他清澈的眼眸底下有浅浅的涟漪惊起,若有若无的,转眼间,却又是淡去了。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双怨毒妒忌的眸子紧锁殿宇华灯之下的那白色衣影,柳眉杏眼、容姿秀丽的娇小女子咬住了下唇。 从小到大,同为双娇,甚至她的身份还没自己的尊贵,她却从来都是抢尽了自己的风头。 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暼过景云止,他的目光一直都在追随着那曼妙白衣之人,不禁又对她的恨意增了几分。 月华碎,一舞尽。众舞姬皆敛首退却。 白衣女子向前莲步姗姗,轻轻扯下面纱,恭身款款行礼:“兵部尚书之女慕容离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不错,舞妙,人也绝妙,起来说话吧。”玄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她。 “谢皇上皇后娘娘。”慕容离垂身又是一礼,这才起身,略略抬首。 桃面墨鬓,朱唇贝齿,白衣青丝无风而扬,清兮婉兮,淡雅脱俗的气质里又透着一种难以琢磨的风娇水媚。 她眼波轻流,似是沉淀了星辉晨光,淹没了月影轻霜,盈盈婉约,幽幽落寂,不经意地一转眸,别有一番风情。 景云止不觉失神,胸腔深处的什么地方突然柔软起来。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急急地将脸撇开了。 他神色变了变,一记凌厉的眼色掠过景云岑,景云岑觉察,朝他笑得别有深意,皮笑肉不笑的。 慕容渝,果真精明狡猾,攀上了景云岑,怕自己下手,以女儿为棋,使他需顾全颜面忍让于他。好一场美人免灾之计。 景云止挥袖,在近旁侍玉箸宴席的朱衣小婢忙走过来低眉添酒,却是无意,却是有意地将酒添得溢了出来。 景云止薄怒,沉了脸色低骂,命她下去。那朱衣小婢极是惶恐,急忙退下。至殿门外,不知余惊未消还是怎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一个神色冷漠的侍卫走过来,催她快些离去,不要污了皇家颜面。 起身间,小婢向那侍卫用唇形轻吐几字,然后匆匆离去。 夜色深泽,天边依旧一弯冷月,几点疏星。 沉清臣依旧一派云淡风轻,原来她便是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离。 慕容渝一向与大皇子景云岑交好,与二皇子景云止的宿怨也非朝夕。以景云岑之力,让女儿一舞惊鸿于殿堂之上,然后一登二皇子妃之位,使景云止不能对慕容渝轻举妄动。 慕容离,一颗牵制于人的棋子,她可会心甘情愿? 他想起初见那一幕,白衣女子于梨下螓首而坐,素手纤纤,挑弄七弦风雅。锦瑟声声,逝在了风中。 他不觉间皱起了清眉,似是觉得恍惚,那一幕如烟春华已经恍然如梦了。 商音曲水 殿外冷月幽幽,犹带着叁分春寒。 夜风掠过烟纱窗,冷冷,高悬的华灯依旧明丽如初。 “皇上,今日皇后姐姐寿宴,嫣然愿抚琴一曲以示敬意,还请皇上恩准。”一位桃色锦衣的女子从众妃嫔中走上前来,云鬓花颜莲步摇,行动处如弱柳扶风。 她雪肤樱唇,眉如细柳,眼波盈盈,纤巧削细。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宛若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美而不妖,艳而不俗,楚楚动人,风姿绰约。 这是玄帝去年暮春纳的妃子雪嫣然,也就是嫣妃。 那时玄帝微服出宫,无意间撞上了被富家公子调戏的雪嫣然,于是上演了一幕英雄救美。 后因雪嫣然孤身一人从老家郇留来到燕都寻亲未果,无家可归,玄帝仁善便一路带着她做个伺候丫鬟。 但雪嫣然的美貌与才情令年过五旬的玄帝折服,入宫便封她为妃。 “嫣妃,前些日子你受了风寒,身子恢复过来了么?”玄帝的眼神淡淡掠过雪嫣然纤弱的身姿,不带温情地问道。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身子虽是单薄,但已经好多了。”雪嫣然垂了眉眼,眼波如水,在柔美的颜容上轻颤,言语间,宛然声线欲断。 玄帝本打算不概理会雪嫣然这般明邀圣宠的此举,但又见她玉颜欲泣的样,心下一阵不忍,准备开口允诺。 坐在席间的景云止突然起身,眉眼含笑道:“父皇,儿臣听闻沉相之子那一手琴技也甚是不俗,嫣妃身子初愈不宜如此劳累,父皇何不传此人挑弦一曲以怡情悦耳?” 玄帝觉得此计尚可,既恰到好处的婉拒了雪嫣然,又给足了丞相七分薄面,便道:“也好,那就依二皇子所言。” 雪嫣然的眸光一转,只见绝美华贵的朱衣男子在那厢傲然而立,眼波如丝,轻颤颤地绕过那人,挑起一段似嗔非嗔的妩媚。只是一瞬,恍惚间又敛去了,无痕。 景云止声色不动,唇角的那抹笑意颇深。 沉清臣的神色宁静如初,清淡的眸子里倒映出雪嫣然纤美娇丽的身姿,只觉无法抑制的苦涩漫上心头。 他起身,敛首,恭敬而不失高雅地向高殿之上的玄帝施了一礼:“清臣谨遵圣命。” 举步,走到琴案前,他向众人又略施了个礼,落落优雅,举止间有行云流水之态。 净手,焚香,落坐,开始挑抹七弦商音。 高远悠扬的琴声,淡雅清幽而意境优美,掺和着月光飘荡在偌大寂静的大殿里,似花似雾,如丝如絮,撩人意怜。 众人不觉正坐,侧耳聆之。 曲调婉转流畅,仿佛瀑布间的高山流水,大漠上的落雁平沙,又如盎然一新的阳春白雪,苦寒幽香的梅花叁弄,沁人心脾,百感横生。 心摇时,猛听得羽调一错,戛然而止,余韵袅袅,仍在倾流中,意若失。 檀香迭烟,重重渺渺,一丝一缕地飘逸而出,香息幽切。 “此琴曲果然甚好。”玄帝欣然回味,由衷叹道。 “谢皇上称赞。”沉清臣垂目,依是那副淡如静玉的模样。 慕容离的眼睫眨了眨,看着殿宇中的佼佼独立、风姿洒然的沉清臣,蓦然有种看见一株旷兰破冰而出,霜销雪霁,云淡天清的感觉。 沉清臣归席后,忽抬首,便看见正望向他一脸恍惚的慕容离,想到那日于容华山相遇,又同是懂琴之人,便向她礼貌示意一笑。 慕容离见他朝自己浅笑,突觉有些无所适从,垂了眼帘,遮住眼波处的涟漪繁繁。 她长长的睫毛如羽蝶拢翅,在眼底划过一道暗青色的影子,那抹涟漪,了无痕迹。 雪嫣然瞧见沉清臣向慕容离的笑意,冷冷地笑起来。 她侧首又望了一眼景云止,他的目光也在慕容离身上流连,她面色一白,眸中潋滟的寒光闪闪。 —— 下一章是天命风流,找不到了。 内容是雪嫣然与景云止有一腿,他俩睡了。雪嫣然是沉丞相预谋送到皇帝身边的,雪嫣然喜欢沉清臣,甘愿做沉家的棋子。 身世之谜 一夜风,春雨未歇,绿了碧树,落了残红。 彻夜难眠,慕容离晨初便起来了。她心烦意乱,想去瞧瞧花园里的一树树梨花。 石径上有少许的雨水湿痕,她轻轻提着衣裙的下摆,小心地走着。也是散漫了,发鬓微乱,身上只着一件素色长衫。 远远的,百花齐艳、姹紫嫣红的花园里,有一处几株梨花欲烈之地,梨下青石桌椅安放雅致。 她望着簇簇颜色浸雪、清幽摇曳的梨花,唇边划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这个地方虽不比梨轩的静幽冰清,但也倒有几分淡雅怡人。 她至小就是独爱梨花之人,便央求爹爹植了几株以博雅兴。 “小姐,晨起想吃点什么,莲子粥可好?”静立一旁的青昭看着神色欣然的慕容离,向前恭谨地问道。 慕容离坐在石椅上,背靠梨树,在花下平首合目,长长的黑发垂落于素衣之上,遮住了眼角溢出的几缕倦色。 半晌,淡淡“嗯”了一声,以示回应。待青昭退下,慕容离缓缓睁开眼,秀美的眉尖蹙了起来,忧思难解。 明明已经在宫宴上达到了目的,可为何心绪还是这般纷杂。 梨花经不住昨夜的春瑟风雨,五瓣零落了,飘转着落下,落在树下女子的墨发里、眉心间,俨然一派素衣雪月的气韵芳华,淡雅入画。 慕容离抬袖拂去眉间那一片落花,直直地看着无垠的青空。 有流云飘逸悠然地在青空上晃过,她突然坐起,眸里清湛如水,掩在衣袖里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似是想抓住什么。 那纯色无暇的流云,真是像极了那个人呢。 衣衫清浅胜雪,玉颜俊逸如月。衣发宁静,点尘不染,恍若足踏云端、淡看红尘的仙人。 “姐姐好雅兴呢,大清早便在这赏花怡情。”一个华衣盛妆的的女子盈盈而来。 这女子肤白发墨,眉弯目秀,妆容精致,鬓发朱衩摇,衣间环佩响,周身馥郁香,实是光艳摄人。 慕容离淡淡朝来人瞥过一眼,见是衣妆艳丽的慕容灵。她当下间有些不悦地垂了眼帘,淡淡然,道:“不过是寻一方清净罢了,我怎能做得来那等风雅之事。” 慕容灵走近,伸手扯下一朵梨花,用指腹一点一点磨得粉碎,笑容如春阳下的娇花:“妹妹还未恭喜姐姐,一舞为凤,得皇子作夫。想那深宫里金莲生花的舞姬也未曾有此殊遇,不知是哪位贵人有眼识得金襄玉,助姐姐一舞惊鸿啊。” 言褒意贬,慕容离早已见惯了慕容灵这样的把戏,清冷的眸光款款掠过她,语气却是娇柔含羞的:“是呀,二皇子那龙章凤姿之态,可是千万深闺梦里人,能攀上他,我便也是心满意足了。” 一字一顿,她将“深闺梦里人”几字咬得极重。 慕容灵面色一僵,心里气恼,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得展颜道:“那妹妹就恭贺姐姐能与二皇子喜结良缘,白头偕老。” “谢妹妹吉言,我以后定会转告于二皇子,你的这一片好心。” 慕容离敛了敛衣裳,闲散高洁的意态浸入骨端。 慕容灵的身体扭曲了一下,后又站直,望着慕容离那张不施粉黛而颜色无双的容颜,嫉妒的火光渐渐燃了心智。 她慕容灵才是慕容家的血脉,凭什么她一个野种孩子会比自己天生丽质?凭什么爹要让她做二皇子妃? 野种,想到这,慕容灵笑得璨然:“那就谢谢姐姐了。不过,妹妹可要提醒姐姐一下……” 见慕容离警的眼睛转了过来,她顿了一下,继而欲作散漫道:“二皇子要娶的是慕容家的千金小姐,可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呀。” 慕容离脸色霎变,唰地一下站起来,眼神冰寒锐利如刀刃,字字骇人:“慕容灵,你敢再说一遍。” 慕容灵见势不妙,但一想到慕容夫妇对自己的宠爱,于是就大着胆子在她面前喝道:“我说你慕容离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野种、野种!”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从两人对峙中响起。慕容灵趴在地上,左脸颊一片红肿,唇角溢出了殷红的血丝。 慕容灵不可思议地望着慕容离,摸了摸脸,爬起来歇斯底里地嘶喊着:“慕容离,你竟然敢打我,好啊,你竟然打我,我一定要让你十倍百倍偿还,你给我等着!” 慕容离挑起秀眉,凌厉地瞥着慕容灵,冷冷地笑了起来。 “小姐,怎么了?”青昭端着莲子粥走来,远远地就听见二小姐嘶喊的声音。 “没事,二小姐在练曲呢。”慕容离淡淡回首,温柔的语气里满是嘲讽。 慕容灵恶狠狠地瞪着慕容离,突然走到青昭面前,伸手猛的一挥,青瓷碗掉落在地上。 她捂着脸,怒气冲冲地走开了。青瓷碎片和着莲子粥晕出一朵破裂的花,少许的粥渍溅到了慕容离素色的裙裾上。 那粥还是温热的,在空气中升腾着袅袅的白气,迷蒙浅淡的烟雾散开。 “小姐,二小姐又来找麻烦了?”青昭小心翼翼地问着。 慕容离只是立着,沉默如石。 “二小姐自小便是这样,小姐莫要和她一般见识。要不青昭再送一碗莲子粥来?”青昭看小姐的脸色不好,明了肯定是慕容灵说了什么话使小姐伤心了。 “不必了。”慕容离半晌应声,蹲下身去,捡着那些青瓷碎片。她莹白柔润的指尖被锋利的碎瓷扎得流出血,流落在青白交间的热粥里。 青昭慌忙拉过她,拿出绣帕为她擦拭还在流血的伤口:“小姐,怎么能这么傻啊,与慕容灵那种人计较,还伤了自己。” 慕容离的眉目间浮起似悲似泣的笑颜,宛然春日的暗香尽沉了雪底,幽幽道:“吩咐下去,把这几株梨树砍了吧,它们不属于这里。” 青昭不解:“可梨花不是小姐最喜欢的花么?。” 可慕容离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反而一把推开青昭,满身凄凉的向前走着。 她用宛若不关自的口吻道:“把它们都砍了吧,它们不属于这里呀。而我,其实又何曾属于过这里呢。” 渐露眉目 夜浓风重,一弯冷月,几点疏星,人寂寥时,天竟也萧瑟了几分。 半幕夜色里,月辉冷冷俨如寒露。青昭提着一盏纱灯在前引路,灯花在风里摇曳,照见了远处书房的一角勾檐。 两扇朱门外,眉目无温的女子纤身而立,白衣素颜,秀雅脱俗。 有布衣小厮步履轻缓,从书房走出来:“小姐,老爷有请。” “阿离见过爹爹。”慕容离踏入房内,朝青玉案后的那人垂首略施一礼。 不经意地抬眸,瞧见一位紫衣盛妆的美妇人和一位清灵秀丽的女子也在其侧,礼貌笑道:“大娘与妹妹也在,阿离见过大娘。” 这紫衣美妇人便是慕容渝的正妻史红叶。长眉入鬓,凤眼含春。过分的浓妆艳裹,虽不令人生厌,但那股子脂粉气始终是太浓郁了。 “阿离,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慕容渝淡淡扫过慕容离,眉间阴郁非常。 “自家人,不必多礼?谁和她是自家人,她打灵儿的时候下手可没见客气过?”史红叶长眉一挑,满脸的不屑鄙夷。 “娘,我的脸现在肿还没消呢,还出血了,如果毁容了,我还怎么嫁人啊……呜呜……”慕容灵见史红叶怒出此言,心下一喜,边埋怨倾诉边梨花带雨地拿着方绣帕拭泪。 顿时史红叶柳眉一挑,美目直瞪着慕容离:“你这个狠心肠的女人,不顾姐妹情义,竟丧心病狂地伤灵儿至如此地步。” 她眼神一转,向慕容渝楚楚可怜道:“老爷,你可得为我们的灵儿做主,我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呀。” 慕容离冷冷地看着这母女俩,眉梢处讥讽犹盛,如同在看一场精心排演的戏。 慕容渝看了一眼慕容离的神色,柔声对那喧吵的二人道:“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们暂且先下去吧。” 慕容灵不甘心地叫了一声“娘”,史红叶亦不依不饶着:“老爷怎能将此事随意敷衍过去,这叫灵儿和我以后还怎么在府里抬起头来啊。” 慕容渝眼色闪过一丝凌厉,肃容道:“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下去。” “爹。”慕容灵珠泪欲滴,娇声娇气道:“你都不疼灵儿了……” 慕容渝闻言,声色不动。 慕容灵怨毒地笑了笑,好,既然爹爹不愿,那么就由她来亲自动手吧。 突然她拔下发鬓上的珠钗,猛然朝慕容离脸上刺去。 慕容离一个措手不及,只听得“嘶”的一声,尖利的珠钗划开了皮肉,卡在了骨头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血渐渐从长而深的划痕里浸出,凝聚成滴,点点殷红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血红妖艳的花。 “灵儿,你在做什么?”慕容渝见状,大喝一声。 慕容灵的心思本就紊乱失措,被慕容渝这么一喝更是仓皇慌乱、六神无主,手持的珠钗也不由得掉在了地上。 慕容离因疼痛颤抖着,面色苍白如纸,眸里寒光潋滟,直直地盯着慕容灵,鲜艳的温血尽数溅在了脸上。 她容颜落魄,却自有一股婉转的清傲从骨子里透出,风情将颓时,最浓。 若不是钗头将近之时,自己退却一步下意识地用右手来挡,恐怕这张脸就要被划伤毁容了吧。 只是,她这手,皮肉撕裂,血气上涌,恐怕是伤到了筋脉。甚至,会残。 慕容灵心虚地抬头,被慕容离眼中的寒冽所惊,怯怯地躲在史红叶身后。 史红叶有意露出了心疼的神色,走到慕容离面前,瞥了一眼她鲜血淋漓的右手,递上一方绣帕,柔声道:“你灵儿妹妹莽撞无理,阿离一向宽宏,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吧。” 慕容离毫不理会史红叶的虚情假意,兀自冷笑了两声:“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和妹妹计较……” 接着踱步至慕容灵的跟前,盈盈浅笑,一字一顿地说:“我只是更明白了,对于有些人,一时的心软就是为以后埋下隐患。大娘,你说阿离讲的可否有理?” 史红叶敷衍地应了两句:“还好,还好。” 她感觉到了一股阴沉的戾气与浓烈的警告意味。 对于慕容离言语的气势、心机的深沉,她第一次觉得这个柔弱的女子不简单,绝非善良好欺之类。 走过去拉起慕容灵的衣袖,转身柔顺地对慕容渝道:“老爷,闹了这么久,妾身有些乏倦,先下去了。” 慕容渝未看她,只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史红叶拉慕容灵往门外走,慕容灵起先不愿。史红叶面色一沉,她只好悻悻地跟着离去了。 玉非完璧 寂静的书房里,灯火阑珊。 慕容离面色若雪,寒意透骨,在那厢负手而立,右手背上有血汨汨流出。 她却不看一眼,只眉目冷冷地盯着慕容渝:“灵儿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世?她到底知道多少?” 慕容渝眼里掠过一丝惊诧,不急不缓道:“许是夫人告知她的,知道的应该不多。” “哼,”慕容离的唇角勾起一抹讥讽,不屑地挑了挑眉,笑容清冽:“若是没有你的允许,夫人她敢吗?” 慕容渝扯起嘴角无谓地笑了笑,一副理所当然的张狂模样:“灵儿毕竟是慕容家的骨血,所以……” “你不想和我们继续合作了么?”慕容灵目不侧视,说得轻而缓慢。 “合作固然重要,但是我的女儿也不能被人轻瞧。”毕竟是在官场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慕容渝不甘示弱道。 你的女儿?慕容离眸中的讥讽愈盛。 自十五岁那件事后,她对他再无任何的敬意与留恋,只有恨,排山倒海的恨。 那种恨意,是埋在心土里的一颗种子,它是一场肮脏无比的梦魇,它是毕生的耻辱。 见慕容离没有做声,慕容渝又继续道:“你以后在慕容府莫生事端,毕竟灵儿才是慕容家的大小姐。至于你身世一事,我自有打算。” 叁分和气,七分警告。慕容离冷冷一笑,“自有打算?看来献舞指婚是假,你慕容家趁机攀权附贵是真。” 慕容渝倒也不吃惊,以慕容离的聪慧才智,看破他的心思也不难。 他缓缓地到她面前,打量着她日益姣好的容颜与身量,还真是有多年前那人的几分风姿呢。 他唇角现出一抹贪婪的笑,流转着暧昧的气息:“阿离,你若从了我,我自会在慕容府保你周全。” “无耻!”慕容离厌恶地暼过他,清冷的眸眼中满是怨意。 “我无耻?”慕容渝不可置否地咧开嘴笑了笑,口吻轻佻:“我有多无耻你不是很清楚么?” 慕容离又羞又怒,抬起右手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右手满是鲜血,点滴成珠地还在往下淌着,将慕容渝的脸上染的也是血迹斑斑。 她的眼里有水,比冰更冷,比雪更清,颤巍巍的,却始终掉不下来。恼也不是,怒也不是,终是负气而去。 她眼前又浮现两年前的那一场噩梦。白色床帐的晃动拂扭,七重流苏的纠结不解,女孩子清纯稚嫩的身体被撕裂,被贯穿,一下一下的撞击疼得快要死去、快要死去。 有血流了下来,混着男人白色的体液从大腿根淌到了足踝处,然后在脚趾尖上,凝固。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青昭在书房外等候着,突然就看见慕容离神色仓皇地跑出来。 慕容离慌乱无措地跑着,云鬓尽乱,散散地落下来。有泪从眼里流出来,她用衣袖胡乱地擦拭着,衣袖上有着太多的血污,分不清脸上是血还是泪了。 月下,素来浅淡的女子敛去了一身的清冷,在眉尖上露出了茫然与脆弱,泪水滑过脸颊,她捂住了脸,一个人小小声地嚷着:“我想回家……阿离想回家呀……” 夜色茫茫,亭台楼阁的轮廓在她的视线里逐渐模糊,身子如断蝶一般往下坠落。 她却清晰地想起,自己,早就没有家了啊。 案上的烛火照亮了一室,青瓷瓶里的几株梨花在碧纱窗上投下袅娜的影子。 纱帐上的流苏长长的垂下,遮住了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清影。 纱帐的一角被挑开,布衣霜鬓的郎中轻扣起帐中女子的皓腕。 他低首察看了慕容离右手背上的伤口,慢慢上了药包扎后,起身,凝重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青昭听得心头一惊,急问道:“大夫,小姐状况如何?” 布衣老者摇摇头:“小姐昏倒无碍,只是受了刺激又失血过多,好生修养便是。只是,这手,伤口显然是为尖锐的利器所伤,因下手之人过重,经脉已断,又未及时医治补救,恐怕这手,从此就是废了。” 什么?青昭一个心神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小姐的右手,要废了? 望向床榻上双眸紧阖的美人,小姐生性清冷孤傲,对于身体的这等残缺,小姐可会接受的了? “我开了个方子,你去抓药每日煎好给她服下,好生伺候着。”布衣老者放下手中的笔墨,瞄了瞄青昭的神色,见无异常状,便将药方递给她。 青昭连忙上前接下,强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大夫,麻烦你了。” 说着将衣袖里的一锭银子递给他。布衣老者了然一笑,以手抚了抚须发,推辞着收下了。 那布衣老者出门后,一个青衣小婢紧随其后。 至府门前时,小婢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便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对那老者低语:“你做的很好,这是贵人奖赏你的。” 布衣老者混浊的眼睛泛起了精亮的光,眉开眼笑地收下了银票,形影匆匆地离开了慕容府。 青纱云初 月隐西沉,薄日将出,天边泛出淡淡的胧明。 “青昭……”慕容离声音嘶哑地轻唤,眼角边还残留着昨夜的一点点倦意与凄色。 “小姐,你醒了?渴了吧,青昭去斟茶来。”一直守在床边的青昭又惊又喜。 她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温茶,将慕容离扶起来,欲喂她喝下。 慕容离向她浅浅笑着,却掩不住虚弱。她用左手接过紫瓷杯:“我自己来。” 茶还是温热的,袅袅的暖气熏得她鼻子一酸,青昭定是一夜未眠地守着自己,这茶也是一夜换了多少回吧。 “小姐,昨夜怎么了?”青昭面色有些踌躇与担忧,迟疑了片刻轻轻问道。 听到昨夜二字,慕容离脸色一黯,嘴唇动了动,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她眼神疲倦地望着青昭,淡淡道:“没什么。” 青昭点点头,既然小姐不愿说,她也便不好再问了。 忽而,她想起一事:“小姐,宴山城城主回信有言,说是明日清晨约小姐于宴山勾月亭一会。” 慕容离讶然,沉了脸色,秀眉蹙起了几缕幽思。 一月草长,二月莺飞,叁月已至。 青空洗碧,明阳渐出,蒙蒙云烟散开。 苍郁山林小路上,马蹄声碎,林雀春啼,一辆简素的马车正在缓缓地行驶着。 “小姐,怎么样?身子可还吃得消?”装扮成小厮模样的青昭将赶马的速度放慢了些,转身撩开了帘子,担忧地问着静坐车中的小姐。 “青昭,只管赶路就是,无需顾虑重重。”慕容离语气极轻淡,是宛若不关自的漠然,仿佛昨夜受伤之人不是她一般。 青昭敛首黯然,小姐一向待人冷漠,对自己的身子也是这般的丝毫不留情意。 勾月亭位于宴山脚下,风景尚好,距宴山城的朱楼阁宇有十里之遥,亦有“十里长亭”之称。 晏山城是近几年江湖之中迅速崛起的一个组织,城主风写意,是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只是传闻他喜恶无常,风流倜傥,桃花债若欠定是成双。 “小姐,前方有一人。”青昭紧拉住马匹的缰绳,马儿止蹄。 “来者可是月影阁阁主阿离姑娘?”一个清淡如水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慕容离想起了那个优雅淡笑的白衣人,忽觉心头一颤,起身跃下马车。 待看见来人的容色后,心底不由掠过一抹失望,不是他。 这男子约双十年华,一袭青色深衣,腰围玉带,显得身形格外的瘦削纤长。 他的容貌姣好,五官秀逸,眉宇间却隐有一股病态的纤弱,似有不足之症。且肤色极为白皙,立于春华之下,如雪透明的仿佛都要化了。 “在下沉云初,阿离姑娘,城主已在勾月亭等候多时,请姑娘随我来。”那男子斯斯文文地作了一揖,弱不胜衣,却儒雅礼貌之至。 慕容离秀眉一挑,满脸兴味地看向他。 那人的面容认真,眼眸如水清澈,又带着一点点烟雨的空濛,看不懂,猜不透。 不过,宴山城的人都像他这么礼貌客气么?那到底有容品何佳的城主,居然能将这清妙不凡的人收为己用? 慕容离跟在沉云初身后一路行来,踏过卵石微草,穿过精雕木桥,至一座墨匾上书“勾月亭”的亭子前停步。 亭中一白衣人倚着朱色阑干,宽袍乌发随风飞扬,背影修逸而端秀。 似是听见声响,那人缓缓转过身,修眉俊目,面若冠玉,手里晃着一把折扇,笑含风流。 风写意毫不客气地打量立在亭下的静然女子。素衣黑发,容色绝丽,未沾脂粉不饰珠玉,清到极致的美,却暗蕴寒冷孤远。面色苍白,倒像是伤后未愈。 但转念又想,她身份特殊,手段毒辣,谁又敢伤她呢? “阿离久仰风城主之名。”慕容离抬目,清滟的眸子瞥过风写意,冰冷冷的。她反感这个男人用那种眼神盯着自己,他这样看,到底想探知什么? “传说月影阁的新阁主容颜绝色,群芳难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风写意手中的折扇晃了两晃,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阿离乃素陋之容,风城主谬赞了。”慕容离正色:“不知阿离信上所言,风城主意下如何?” 风写意笑了笑,道:“帮你月影阁揽下刺杀丞相府的暗士这罪名,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停顿了一下,他直勾勾地看着慕容离,“只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慕容离谨慎地看着风写意,眸中已是寒光潋滟。 “你以身相许我一夜。”风写意笑得轻狂。 “除此之外呢?”慕容离追问。 “没有除此之外。”风写意的眼睛眯了起来,眸光落在慕容离透粉的水唇上。 “好。”慕容离垂目深思,继而抬首嫣然一笑,是清清浅浅的艳,直刺到人心里:“我答应你。” 风写意怔住,诧异地看向慕容离。 古来女子都把贞洁比性命还重要,她怎么有点弃之如敝屐?难道她早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这个女子,很深。 素衣翻飞,青丝拂风,慕容离举步离去。 轻款的脚步踏过临来的路径,她却突然想起那个青衫男子的那双眼睛,神魂如石静止,心底却不由划过一阵说不出来的怅然。 他,什么时候离开了呢?抬眸望向苍苍草野中的那一树树梨花,如蒹葭白露,似凝水华霜。 她突然觉得,燕都的这个春天,比往年的暖了许多。 一泯情华 巍峨的城阙,华丽的殿堂,人间的繁华锦绣仿佛集于一处了。 艳阳高悬,碧空如洗,灿烂的华光将凤鸾殿飞挑的檐角映照的金亮生辉。 淡淡的檀木揉着青涩的杜若,燃香生雾。金兽炉浅,盛不下缭绕青烟,袅袅地飘起,又散开。 青玉锦帘后,一女子优雅地靠在美人榻上。容胜花色神如月华,华丽的裙裾逶迤于地,她绝美的面容上透着不可直视的高贵与妩媚。 “娘娘,人已带到了。”青衣宫人垂首跪地,恭谨地禀告着。 仪庄皇后头也未抬,声音里透着几分皇家的凌势与尊严:“带她们进来吧。” 稍刻,两个衣装华艳的女子便由宫人带进凤鸾殿内,二人齐齐伏地跪下,“民妇史红叶、民女慕容灵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说话。”仪庄皇后目含深意地暼过帘外忐忑不安的二人,遂抬袖向宫人示意:“给她们赐座。” “谢娘娘。”史红叶与慕容灵双双起身,小心翼翼地坐在宫女搬来的楠木椅子上。 仪庄皇后拂袖退却了众宫人,凤目的眸光紧琐住史红叶,似是要将她看穿,半晌才款款启唇道:“大皇子传话来,说慕容夫人有要事需面见本宫,且是与云止的婚事有关。然不知所为何事?” “民妇心中惶恐,待民妇述完,还请娘娘明鉴其为皇室血统着想的忠心。”史红叶又行跪礼,神色内敛沉郁,谋算的精光从眼底深处一掠而过。 仪庄皇后颌首,面无异色,朱唇微微地抿着,是似笑非笑的神情。史红叶遥想,娓娓道来:“这要从十七年前的早春说起了……崇文叁年早春,妾身诞下一女慕容灵。灵儿出生当日,一位云游四海的卜算大师来到慕容府,那大师道灵儿日后将有血光之灾,需收养一位同年同月出的小女为灵儿化灾蓄命即可。那时老爷便去寻与灵儿同月出生的孤女,恰巧在容华山的梨花丛里拾到一弃女,满身血污,许是谁家女子见不得光的孩子。老爷便将这弃女抱回来,取名为……慕容离。” 仪庄皇后玉手纤纤,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轻描淡写地问道:“那你们怎么想着要把此事告知本宫了?你们敢让她宫宴献舞不是已经当作亲生女儿么?” 史红叶面色一白,跪在地上不敢抬起头来:“娘娘明察,让慕容离进宫献舞是大皇子的意思。只是慕容离来历不明,怎能攀上皇家正统?当夜老爷又不敢直接抗旨拒婚将这荒唐事说与众人听,只能由妾身暗自来禀告娘娘。想来娘娘既为二皇子生母,定也会为子思虑周全的。” 仪庄皇后略有所觉地望了慕容灵一眼,对史红叶道:“关于慕容离的身世本宫自会派人彻查,那夫人身边的这位碧玉才是慕容家的小姐?” “回娘娘的话,正是小女慕容灵。”史红叶低首,正颜回。 仪庄皇后打量着艳衣轻妆的慕容灵,眉如细柳,明眸若水,虽无惊尘芳华之姿,但也是柔媚细腻,妍姿端丽。 她唇角划出一道轻轻的弧度,心下对史红叶的做法也明白了几分:“倒也是个俏丽婉约的人儿。” “谢娘娘赞赏。”慕容灵盈盈起身,深深地施了一福。 相坐始是索然,仪庄皇后长长的指甲抹着紫色的丹蔻,不经意地在翡翠茶盏上轻磕,又絮絮地语了些,便令史红叶二人退下了。 皇后低低垂眸,柔润莹白的手指拈过水晶盘中的青莲提子,指甲生生地掐了进去,青色的汁水沿着指缝流到素白的掌心。 她忽地抬首,鬓间的凤凰流珠在额际不住地摇曳,她厉声道:“来人,传本宫旨意,彻查慕容离的来历!” 转过朱廊高阁,一路向宫门外走去,慕容灵跟在史红叶身后,远远地看见一个红衣华丽的人影正迎面走来。 那雍容华贵的如丝魅惑,那举手投足的万千风华,除了景云止还有谁? 她心里一喜,脸颊不由染了两抹红晕。 “奴才参加二皇子。”为慕容母女带路的青衣宫人俯身跪下。 史红叶也拉着慕容灵相继跪下:“民妇史红叶、民女慕容灵参见二皇子。” “都起来吧。”景云止淡淡道,头颅微扬,深沉的尊贵透出眉宇中。 慕容灵痴痴地盯着景云止。他就像一株艳华摄人的罂粟,带着一点点的冷漠、一点点的蛊惑,让人不由自主地为他沉迷,不知归途。 “她们入宫作何?”景云止长眉微微上挑,凤眸里流转着艳而雅的波光,光华甚是夺人。 “回二皇子的话,这二人是慕容大人的亲眷,有事面见皇后娘娘。”宫人恭声答道。 景云止讶然抬眼,面上带着几许探究的意味,却依然优雅从容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经过慕容灵身边的时候,扫了她一眼,他的面容如初高贵冰冷。 慕容家的人?这二人应该是慕容渝的妻女,那为何慕容离没有来呢? 理不清的若失怅然,他苦涩无奈地在心里笑了笑。 慕容灵见景云止经过她身边时特意看她一眼,霎时心花怒放,呆呆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也许,他心里,还是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灵儿,走吧。”史红叶拉了拉慕容灵的衣袖,慕容灵魂不守舍地向前走着。但她却不时地往身后那道红色背影望,希望能见到那人朝她回眸的那一刹那温柔。 只是,景云止遥遥看见一树梨花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眼神温柔,却未曾回过头。 弄巧成拙 暮色四合,落日西下,花荫间早没了嬉戏流连的蜂蝶,莺燕也都尽归了巢穴。 房中已点了烛火,浅黄色的烛光剪下窗边那株菖蒲的影子,摇摇曳曳地抹在烟罗纱上。 窗前有一道秀雅的素影,持卷慢吟。 “小姐,今晚就要去宴山城么?”青昭的眼中隐约含泪。 慕容离放下手中的经卷,眼神复杂而坚定,脸上依是那一派漠然:“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 “小姐。”青昭突然向慕容离跪了下来,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姐,让青昭替你去吧,青昭心甘情愿去。” 慕容离起身,放下手中书卷,眸光落在案中跳燃的灯花上,眼里隐约映出了一点点的凄然无奈:“你素来知我生性固执。” “小姐乃冰清玉润之躯,怎可任人糟蹋,青昭一介婢体,不足为惜。且当初主人让青昭侍奉小姐左右,也是为了日后护小姐周全啊。”青昭执着地跪在地上,清泪从白皙的脸颊滑落,哽咽声里是苦苦的哀求。 冰清玉润?慕容离冷冷地笑了起来,浓重的讥讽一点点地漫上眉尖,凄艳的神色在烛火里映煞出她心底藏匿极深的清苦与脆弱:“青昭,我早已是心如死灰,若不是大仇未报,余怨未清,又怎会苟且偷生至如今?” “小姐,求求你……青昭听闻风写意也是俊美潇洒的翩翩佳郎,若能与他有一夜露水情缘,青昭也便此生不枉。日后小姐不在身边,青昭有难也好有个归宿,以后即便事情败露,但凭月影阁的势力和小姐的情面,他或也会手下留情的……小姐,青昭求求你了……”青昭无奈之下,只能用这样的利弊权衡的方式劝慰小姐的心。 她知道小姐做事一向瞻前顾后、左右思虑,也许会因此而有所动容。 慕容离侧首,垂眸思量,幽幽地叹息一声。 现下与慕容渝已撕破了脸,他越加猖狂,慕容母女二人又视自己为眼中之钉,恨不得疾而除之。恐怕往后在慕容府的日子不会平静了。 这以婚配之名利用皇族势力达到目的想法已是破空,月影阁又是暗组织,不能得朝廷,亦不能与之对抗,否则定会遭其围剿。 月影阁自己也是刚接手不久,但因过去行事歹毒,在江湖上树敌良多,以后她难免遭其报复。 青昭若一直追随自己,定也是危险重重,倒不如趁现在使些手段,骗得风写意一个承诺。待大势已去时,青昭如不愿呆于宴山城,也可自由独身而去。 “青昭,今夜你可以同我去宴山城,但切记只需与风写意做场戏便可。”慕容离走过去扶起青昭,心下已有了计策。 “小姐放心,青昭自有分寸。”青昭欣喜地点头称是。 慕容离欣慰朝她一笑,却突然间的一阵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坠。青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坐在椅子上:“小姐,怎么了?” “无碍,可能是有些累了。”慕容离半撑起身子,用手拢了拢额前的几缕青丝,眸中已无先前的清明。 “没事就好,许是小姐前日失血过多,伤了元气,明日青昭再去找大夫开些补身的方子。”青昭晃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小姐确实需要好好吃药调养了。 “青昭,我歇一下,你记得将敛息散带上藏好了。”慕容离望了望窗外的夜色,视线越发觉得模糊了,只好合上眼帘浅浅地小憩。 冷月影孤,清星点疏,皑皑月华落花树,水榭楼台参差成影。 慕容离与青昭由宴山城的小婢领至一处庭院的厢房前:“阿离姑娘,城主吩咐姑娘今晚就在这间房里歇息。” “我知道了。”慕容离漠然地应着,径自推开两扇檀门走了进去。 房内的布置很别致,四周的墙壁是白石雕砌,镂花的雕木窗桕中浸下细碎的月光,白色的纱帘随风而漾。 一张柔软的锦床,古朴的瑶琴立在角落。有淡淡的梨花香盈彻鼻端。 慕容离定睛一看,紫檀桌上的青花瓷瓶有一株开得娇艳动人的梨花。 她突地就笑开了,这风写意收买人心的本事倒不小,还知道投其所好。 “青昭,待会你知如何做吧?”慕容离幽幽回眸,粉黛未施的颜容上是如雪的清澈与纯净。 “小姐,你放心吧,青昭明白。”青昭咬了咬下唇,已下定了决心。 慕容离轻轻地笑了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轻缓的声音里自有一种冷意:“他该快来了吧。” 素手勾挑,她身上长长的腰带连着白色的外衫尽落了地。单薄的雪纱衣在灯火下有隐隐约约的透明,露出一点点冰肌玉骨的诱惑,朦胧而妩媚。 “吱呀”一声,门开了,白衣翩翩的风写意摇着折扇步履轻慢地走进来。 待看见这等穿着的慕容离,含笑的眉眼怔了一下,一抹诧色闪过。 慕容离倚着窗棂,手执酒盏,听着了声响,回过身来,眼波如丝地朝向风写意:“风城主来了。” 风写意走到慕容离身边,见她桃颜酡红的模样,兴味地挑了挑眉:“阿离姑娘怎会在今夜喝酒?” 许是有了些许醉意,慕容离的脸上也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 她展颜笑嗔了风写意一眼,带着几分平常女儿家的娇气与天真:“在今夜喝酒何尝不好?与公子共度春宵良夜,各自图的也不过是片刻春梦片刻情,阿离要那么清醒作甚呢……” 言罢纤弱的身子一个摇曳,柔软的手臂绕了上来,缠住了他的颈项。 风写意声色不动,任由慕容离这般抱着。 她清冷的朱唇贴在他的耳鬓边,呢呢喃喃地诉着听不见的呓语,宛如情人相拥间的呻吟。 她绵软的呼吸慢慢地蹭过他的耳畔,如梦的幽香不由浸入了人心底,想勾起最深处沉伏的欲望。 “阿离姑娘,你醉了。”风写意的手抚上慕容离肩侧流泻下来的墨发,一点一点地推开她的手。 “你看我是醉了么?”慕容离“咯咯”地笑了起来,声若银铃,悦耳撩人。 忽而她抬起了眼,清澈的眸子宛若夜色里晕开的月光,那么轻、那么软,都要将人淹没了。 风写意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他低首凝视着倒在自己怀中的楚楚伊人,酒气氤氲了她的双眸,两汪秋水清兮媚兮,醉颜极是妖娆。 他知道应该毫不犹豫地推开她,他知道她绝无寻常女子这般的娇巧之态。 他手指动了动,却是无力推开她,竟然舍不得。 慕容离软软地趴在他的肩上,冷冷地笑了,明媚的眼波中流出一丝沁人的寒意。 她忽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吻上他的唇。 风写意正在恍惚中,只觉唇瓣凑着带着酒香的温软。刚要言语,一口清凉甘苦的酒便涌进嘴里,呆愣不觉间,竟如数吞尽。 慕容离讥讽地扯了一下嘴角,挣了挣身子,想要从风写意的怀中退出。 谁知风写意却一把抱住她的腰,急急地喘息着,炙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颈部的激肤上,一只手隔着薄衫抚摸着她的肌肤。 慕容离皱着秀眉,用力地挣脱着风写意的束缚,想着融入酒中的敛息散怎还未将他迷晕。 她眯着眼睛看他,俊美的面容一片通红,眼里的隐着情欲的光彩,顿时心下一惊:“青昭。” 语音未落,但觉身子一轻,竟是风写意将她打横抱起扔在了床上,然后欺身压了上去。 青昭静然立在门外,突听得小姐呼喊的声音,急匆匆地冲了进去。 只见芙蓉帐里小姐被风写意压在身下肆意轻薄,发乱衣散。 青昭又惊又吓间一把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风写意,慕容离趁这时机连着被子一齐滚落在地。 “青昭,你拿的不是敛息散,是月中香。”慕容离又急又气地看着她。 啊,月中香!青昭瞪着大眼,傻傻愣在那里了。 清月应知(微h) 月中香,催情之药中的上品,误食者神智模糊视线浑浊,情欲更是高涨难耐。 尚无解药,与女子交合乃是解此药性之法。 风写意见身下的人不见了,用力地挣扎着青昭对他的束缚,强硬地翻过身来。 情欲在他的四肢百胲里横冲直撞,烈烈的火焰都要将他焚得神魂欲碎了。 他睁着一双由情欲熏染出薄雾的眸子,水湿地看着青昭,绯色的两颊,嫣红的唇瓣,无一不透着瑰丽的诱惑。 青昭看得失神,转瞬又羞涩地扭过头去。 风写意的意识早便模糊了,只知苏醒的欲望叫嚣着发泄的途径。 他的大手一把揽住眼前女子的腰肢,是一阵清凉与幽香,便强势地把她压在了身下。 床帏垂落,有衣物从缝隙间飘落了下来。 他炙热细密的吻,沿着她的颈部一直吻了下去,引得她一阵阵的颤粟,发出不知是难耐还是舒服的低吟。 青昭的脚趾头都要蜷缩起来了,青涩的身子不住地抖动着,仿佛想要的更多又仿佛是想要退后。 她在他身下拂扭着身体,软软地挣扎着,一时竟忘记了出言喊小姐来解救。 “不要闹……”如叹息一般的低语,风写意的喘息扑在青昭的耳垂边。 他白皙的面容染上了魅人的红潮,沁着薄薄的细汗,越发的凌美娟丽了。 青昭似是被他蛊惑了,羞怯且乖顺地闭了眼。 慕容离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衫,静静地望着床榻上纠结不解的二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许是怜悯、许是悲沉。 世间万物是缘是孽,哪能由得世人去揣度了。 指风扫过,烛火霎熄,她默默从房里退出。 本意是以敛息散将风写意迷倒后,青昭于夜与他同榻而眠,使他误以为两人已生云雨之情,既保全青昭的清白又让风写意无话可说。 可如今,迷药换做了媚药,假戏竟也成了真,风写意一向又风流无拘、韵事连连,不知他可会对青昭负责。 “阿离姑娘,”有低沉清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慕容离回头,是一道颀长清瘦的人影。 青衫如玉,单薄地在夜色里飘摇,眉目如水,秀雅地在月色下寂静。 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他苍白雅致的轮廓,宛若是冷月下一株憔悴的弱竹。 “云初公子。”慕容离定定地看着青衣人,轻轻唤了声。 沉云初的眼里露出一点温暖的笑意,向她点点头。 慕容离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倒也未做世俗那些虚礼。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茫然而惋惜的神情。这样先疾缠身弱不胜衣的人,当应处在清风明月之地好生调养,怎会被这尘世权欲所累呢。 这样想着,她便开口了:“公子既有不良之疾,为何还留在宴山城磨煞身心呢。” 沉云初淡淡地笑,黑色的眼眸中也尽是苍白的笑:“我半命已在黄泉九尺,幸得一人医术不凡,配置良药吊着性命。于那人,我不过是报答恩情罢了。” 慕容离垂眸思量,还未曾听闻宴山城中有何人通擅医道。 近几年江湖上倒传有一圣手医仙,无忧公子。 听闻此人容倾天下,妙手回春,亦有一颗医者仁心。 但令人婉叹的是,无忧,生无所忧,痴于名山大川,一生云游四海,若凡海之仙。 天下之大,如想寻得此人,实在难于上青天。 “莫不是无忧公子?”她试探性地问道。但转念一想,不遁凡尘的无忧公子又怎会和宴山城有所牵连? 沉云初负手而立,青衫一角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清濛的眸眼只默然地望着孤月,形影寂寥,不曾再出言语。 “清月应知你。”慕容离轻叹一声,如丝如絮,眉间停留的那一点温情,似怜似惜。 小楼昨夜春风凉,今朝深苑落雨声声。细沾湿青瓦,一滴滴,在风里惊起了涟漪。 次日,风写意醒来时,被衾尚温,只是不见了佳人,室内旖旎的气息依是浓烈。 起身理好衣装容发,他望见床单上那一抹落红,敛了眉目凝视良久。 待风写意踏出房门半步,只见沉云初伫在门外沉思看雨,身形僵立,青袖寂凉,似是已站了时久。 风写意不问,他亦缄口不出一言,神态间无所殊色。 相见恨晚 景朝崇文二十年四月初叁,玄帝复颁新旨。 兵部尚书慕容渝之女慕容离因与二皇子生辰八字相克,命格相阻,帝垂怜,为以示皇恩无悔,可由其妹慕容灵代嫁之。 这道圣旨颁布于慕容府的时候,慕容离已沉卧病榻数日。 青昭在门外支起了红泥小炉,日日煨着大夫开得几味药草,朝来暮去之间,院里总是弥漫着药的味道,空气都熏得微微地苦了。 慕容老爷似是漠然置之,未曾露面。 只有府里二小姐的小婢朱莲两日里过来一趟,向院里的小婢询问大小姐的病势,也是冷冷的,没什么表情。 又一日,斜阳向晚时。 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盈彻鼻端,慕容离重重地咳嗽着,手里的药碗也摇摇晃晃的。 突然她一个重心不稳,药碗从手心里翻落,汤药连着碎瓷洒了一地。 “吱呀”一声,门开了,两手端着清粥的青昭走进屋内,看见一地的狼藉和小姐的满身狼狈。 她慌忙将手中的青碗放在案上,在床榻前半跪而立:“小姐,怎么了?身子又不舒服了?” 蜷卧在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烧得发烫的身躯颤抖着,面色苍白的如雪。 慕容离的眼睫微弱地晃动,她舔了舔干裂灰涩的嘴唇,一缕血丝混着唾液从唇角慢慢地淌下:“青昭,我……病重多少时日了?” “回小姐……已有半月有余了……”青昭的泪水直直地从眼里落下。 小姐于那日从宴山城回来后,突然就越病越重,似是风寒的症状。 也请了大夫来看,开了方子,但不知怎的,总也不见好转,人反而越发憔悴虚弱了。 “有半月了么……”慕容离恍然的喃喃自语,静静地望着碧纱窗。 她幽沉的眸子里嵌上了月光的碎片,空灵而冰冷。 青昭的面色稍有踌躇,待斟酌一二后,迟疑着道:“小姐,玄帝又下旨了,说是二皇子与小姐命格相克,不宜婚缘,可由二小姐代嫁。” 慕容离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自顾看着院里的那几株白色海棠。寂寞的底色,绮丽的花姿,在昏黄的暮色里挑起一段冷艳。 这本就在意料之中的事了吧,命格相克,不宜婚缘,也真是些极好的理由。 “对了,玄帝将平莞郡主指婚给丞相家的那个沉公子了。” 青昭突然开了口,眼中也带了几分明,亮的光彩:“那公子的容貌生得也真是好看,清逸的神骨如仙一般呢,青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容华出尘的人物。” 她望了一眼正呆看窗外景色的素淡女子,不由低低地叹息一声,又低低地谓叹道:“若是沉公子和小姐能在一起便好了,那样高雅清华的人与小姐最是登对不过了。只可惜,相见恨晚呀。” 相见恨晚、相见恨晚。 慕容离的身子颤了颤,脑海里又浮现容华山梨轩小院中白衣人温言如玉的模样。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朝青昭转了去,扯出一点清暖温柔的笑,却又被唇角渗出的血丝淹没了:“你看,海棠还没落,就已经是春末了呢。” 青昭侧首望向窗外,只见残阳已坠下了西山。 风摇,花影婆姿,海棠正开得华艳。 慕容离仍望着青昭絮絮低语着,恍惚地,又不是在望着她:“春将过,容华山的梨花该快谢了吧,我什么时候再去看一眼呢……” “我什么时候……再去看一眼呢……”声音断断续续的,宛如断肠人在天涯外弄的一曲萧声残凉,满怀的凄楚苦涩,终于都哽咽在了喉间。 有泪从眼睛里流下来了,她淡淡地笑着,慢慢地用手捂住了脸。 无忧公子 叁更天,夜阑珊,弦月如勾,挑开长天泼墨一色。 月华如水,从天边倾下,照见素衣女子清冷而苍白的轮廓。 她略一抬眸,月光的影子便沉在了眼波低处,或浓或淡,覆盖住原先仿佛亘古的冷漠与凄凉。 有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慕容离尚未回首,只低低地说了一句:“云初公子,你迟了一刻。” 听不出情绪,沉云初温文地笑笑,眉宇静楚:“不知阿离姑娘深夜约在下有何事?” 月色漫过青丝,轻衫一拂,慕容离转过身来,盯着面前清瘦俊俏的男子,一字一顿道:“带我去找圣手医仙,无忧公子。” 她言辞间是不容置疑的口吻,全无商榷之意。 “你找无忧公子作何?”沉云初淡淡地挑眉,作讶然状。 慕容离轻轻地抿了抿唇,眼角微微上挑,不知是不是在笑着:“为执念,为痴妄。” 夜色朦胧,她眼眸里却是一派清明:“世人皆知,公子无忧容姿倾世,医术精妙,生性高华风雅,又出于景国,但多年却无人有缘得而见之。而景朝崇文年间容颜绝色的不过两人,一人是玄帝的第二御子,景云止,而另一人则是沉丞相与亡妻华雪莹的独子。” 沉云初敛去了笑意,目中阴晴不定:“天下间相像的人太多,阿离姑娘仅凭两人容貌与生性就断定其身份,未免太一面之词了吧。” 慕容离的眼波微转,素颜之上纹丝不惊,慢条斯理地从袖间拿出一幅画卷,徐徐展开。 借着胧明的月光,依稀能看见画卷上有些泛黄,看似年代已然久远。 画中是一个女子,雪衫垂发,拢着手立在一株拂面的青柳之下。 衣色不华,柳姿平常,却因画中人的莞尔一笑而栩栩如生,俨然振衣欲飞。 她容色绝丽,神韵清绝,使人觉得甚为熟稔。画卷的右侧有一行墨迹小字,虽年久色失,依旧可清晰辨认:春风渡人予白首,一世菁华寄无忧。 见沉云初的面上有诧异之色,慕容离的秀眉舒展开来,静静地道:“崇文一年春,伊意风与华雪莹以柳下之画为证,私定终生,并相约若有子嗣,无论男女,皆名无忧。崇文二年,华雪莹却嫁于沉彻,后诞下一子,名清臣,为念悲情,特字取无忧。” 沉云初的面色微微变了变,看着月下神情隐忍坚决的女子,微微地叹息:“你这又是何苦呢。他虽温雅出尘不事风月,却也是世上最无情之人。聪慧如你,定知尽致完美之人都是规守礼教仪德,断不会任由感情肆意牵绊。” “我素来偏执,爱恨分明。”慕容离垂眉凝眸,定定地盯着画上女子与那人叁分相像的容颜神态。 她眉目间的一缕柔情,似水:“这场棋局,我赌的是自己的命。何尝不知世间风月是云烟过眼,繁华湮落,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是伊意风之女伊阿离,崇文叁年叁月伊家惨遭灭门之灾,那时我尚在襁褓,动乱之中由伊府仆从藏于荒郊,幸免此难。后被慕容府收留,遭受欺压凌辱,早已是冷眼尘世,心凉情淡。” 慕容离眸中一片幽幽静静,唇色如雪,平平缓缓地道:“他之于我,是死水生命里唯一可以惊起的涟漪,人生不过白驹过际,在旁人相伴老去百年的时候,我孑身有十年韶华的回忆就好。” 沉云初神色复杂地望着她,踌躇一番后,空濛而遥远的眼眸渐渐清晰了起来,嘴唇动了动:“我明日带你去。” 慕容离低首,恍惚地微笑。 这一去,便生出了一段风流绮色,惹出了一场江山动乱。 当很多年后,沉云初蓦然回首,想起此刻的心情,满怀的悔痛苦涩。 若是重来,若是知道她会为那人痴狂如颠,肝肠寸断,他怎么也不会带她去呀。 相顾几重 燕都城郊外一片幽深的重山之中,山崖下云烟缭绕,竹林洗碧。 伴着缕缕怡人的清风,实属人间世外仙源。 慕容离站在竹林尽头,直直地望着对面那处清幽秀致的雅舍。 无忧居,乃是无忧公子的修身养性、潜心医道的居所。 她是暗自从慕容府离开的,未敢惊动府中之人,只吩咐了青昭先归月影阁处理大小事宜。 心底的执念如一簇烧得烈烈的火焰,快要把身心都焚成了灰。 在这个冰冷的人世间,好不容易寻到的希望与温暖,怎么能眼睁睁地任由它一点、一点地流失。 “吱呀”一声,无忧居的院门开了,一个白衣小僮从里面走出来。 小僮眉清目秀,温和恬静,待走近她时斯文地作了一揖:“在下是医仙无忧的弟子,书遥,敢问姑娘可是由云初公子指点而访于此地的贵客?” 慕容离向名为书遥的小僮点了点头,正是沉云初驱马带她来这深山幽谷,说是穿过竹林便就是无忧之居了。 眼波四下流转,却未见到除书遥以外的人,她似是无意、似是有意地开口问道:“家师如今不在无忧居么?” “回姑娘,师父恰好今早刚回来的,许是在这竹林附近闲雅漫步吧。”书遥礼貌作答,抬眼望了望天色,已是暮日低悬,又温文道:“姑娘来此请便即可。” 慕容离微微一笑:“麻烦贵舍了。” 书遥有些踌躇地偏过头离去了,夕阳的余晖映出了他清眉下的一抹羞涩。 这个女子,笑起来还真好看,貌似,她和师父,很般配呢。 呸呸,自己在想些什么呀,师父那种高华洒脱、不踏红尘的谪仙,怎么会与风花雪月有染呢。 暮色未拢,夕照正浓。 慕容离随意看了看四周的景色,翠意正浓,驻目远眺,竟有一条开了数朵芙蕖的绿湖。 踏着碎石小径,她一路步履轻缓地走过去。 原来,已经立夏了啊。难得,还能在这深山之底见得这芙蓉出水,绿茎红艳两相映的风致。 白莲青荷,濯波娉婷,映着碧水之幽,含香凝芳。 鱼戏菏叶中,相逐成趣,偶尔跃波,惊起小荷尖角上的蓝色蜻蜓。 有风过,花姿袅娜,圆叶移,但见湖的对面有一抹白衣浮动的影子。 慕容离眉眼含笑,举步朝着白衣人走。只见到了那人的背影,白衣停云,青丝流水,倚着一株青柳,悠然地坐在岸边垂钓。很是风雅温恬。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陌生人的声息,未转身,冰冷清寒的声音已响起:“谁?” 慕容离一惊,神色恍惚地向他望去。 映着白衣人身后的一湖清莲,她的眼眸中绽开了一朵朵波色明亮的花,朱唇动了动,凝眸无言。 鱼竿被素白的手放下,沉清臣优雅地立起,白衣轻拂,回身,眉宇曼舒,笑意浅浅:“阿离姑娘,别来无恙?” “阿离一切都好,”慕容离淡淡颔首,眼波如水地滑过沉清臣的发容,笑颜清洒无拘:“只是对公子甚为挂念。” 沉清臣闻言八风不动,仪态清幽若莲,只温文雅笑道:“在下也颇为欣赏姑娘的舞姿。” 慕容离静静地看着他,秀眉轻颦,低低地问道:“只是欣赏舞姿么?” 沉清臣望向一湖的花莲,不言不语,微微一声叹。 复而撩起白衫,执了鱼竿,在那株青柳下继续垂钓。 他如画的眉目依旧淡淡然,风雅宛若不在尘世里。 苦意空遁 午时,日头明悬,莺燕倦歇。 清风漫过竹林,传来深山里几只青蝉的远鸣。 一株竹下支着一张软榻,白衣人舒眉闭目地靠在软榻上,几缕轻丝随风婉转于肩侧。 他的指尖拈着一片竹叶,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意态散漫而倦美。 书遥奉上一盏茶,白釉青花的瓷杯,清亮的水面浮着碧色剔透的茶叶。 沉清臣端起茶盏,有水雾袅袅,茶香缱绻。 尚未急着品茶,他侧首朝向书遥,目含询问之意。 书遥低了低头,面上有几分踌躇,迟疑了片刻,抬首缓缓地开口:“昨日来的那个阿离姑娘,从夜间回房歇息到现在,都没看见踏出房门一步,也一直未进水食。” “这与为师有何干?”沉清臣慢慢地呷了一口茶,风清云淡地反问道。 “这个……”书遥一时有些哑然,敛目在腹中斟酌着应对的言辞:“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阿离姑娘初访无忧居,师父理应也该尽些地主之谊不是?” 沉清臣似是笑了,却淡的没有痕迹:“书遥言之有理。” 他立起身来,无暇的白衣于竹林下染上几重斑驳的阴影,刻意压低的声音都快要人听不见了:“只不过,棋逢对手,要以不动应万变才是最上策吧。” 书遥不解地看着沉思低语的白衣师父,神情一片茫然。 踏过院中幽幽芳草,青青丛菊,沉清臣随书遥来到一处素简的房屋前。 书遥举步过阶,在房门上小叩两声。 房内无人应答,亦无人开门相迎。 沉清臣声色不动地向前一步,在门前敛息凝神听察屋内的声息,但瞬即便沉了面色。 他疾步走到小轩窗下,一只手将两窗撑开,足点衣飞跃了进去。 一帘素帐遮掩的的红木床榻上,模糊地映出一道蜷缩颤抖的人影。 沉清臣走过去慢慢地掀开纱帐,只见床榻上的女子衣发凌乱。 她秀眉深蹙,额头渗出的豆大汗滴不停地淌入乌鬓间,身上单薄的帛衣也是湿得透了。 沉清臣沿着床榻边上坐下,轻轻抬起慕容离的一只手腕,稍作诊脉之后,一缕诧色从他温淡的眸眼中掠过。 脉象紊乱,血气逆流,且体内暗蕴着一种极寒极阴的气息。这分明是毒发的症状! 沉清臣一把扶起她,在其身上点了几道穴位以暂且压制内毒。 长睫如蝶翅,颤抖着,映在苍白如雪的肌肤上,慕容离微微睁开了眼。 眼睛很花,沉清臣模糊不清的脸在眼前晃动着,晃得她头晕。 蜷缩成一团的身子动了动,四肢却是酸麻无力,体内像是有千根针在刺,痛得都快要死去了,但却还是在清醒着。 “解药在哪里?”沉清臣的目光淡淡地盯着慕容离,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缓慢。 慕容离避开了他的视线,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觉胸中沉郁难当。 她拼命地喘息着,腥热的血从喉间涌出,顺着嘴角淌下,滴到白色的布枕上,染出了一点绯红的血痕。 沉清臣望着她,眸中如覆朦雾,仿是隔着万水千山望来,夹杂着几丝那么遥远、那么飘忽的怜悯。 他的语气甚是平淡无波:“寒石散,至阴至寒之毒,病弱之人服后,会加重伤寒、败血之症。你既完好地慕容府出来,却只服半剂解药压制毒性,任由寒毒发作忍受疼痛,何必?” 慕容离直直地看着沉清臣,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怜与悯,恍惚地微笑了,伸出手费力地拉住他的衣袖,断断续续地答话:“因为这里……是……无忧居……” 沉清臣一怔,冷淡地侧开了脸,漠然拂开了她的手,起身退却几步,不再言语。 慕容离涩涩一笑,脸色仿佛又苍白了几分,甚至连唇角凝固的血色也都尽融苍白了。 她黑色的眸子宛如浸在了清澈的寒水中,染上了水一般的迷离,含着清冷而婉约的光泽,浅浅地滑过沉清臣的发容眉眼。 沉清臣转过身去,走到门边方又止住了步:“你先休息,稍后我会让书遥送解毒的汤药过来。” 言罢便出了门而去,不曾再回眸看她一眼,看那一双比水更清、比月更柔的眼。 慕容离温柔地笑了起来,左袖动了动,半粒药丸从袖间滑落自手心。 因为这里是无忧居,因为这里有你呀。 她哆哆嗦嗦地抬起手,用力地将药丸从开着的小轩窗中扔了出去。正是寒石散的那半剂解药。 —— 下一章是今朝繁华,具体内容没了。 大概就是景云止和慕容灵成亲,但是景云止看不上她,没睡她。 痴恋如梦 春到底是过了,匆匆。 远处清湖白堤畔的绿柳上,栖歇的青蝉鸣吵着一日甚似一日,扰得蜻蜓在小荷尖角上不能安生,飞走了。 夏方初,在这清幽的山谷之中,也不是很热。 无忧居的小院里,慕容离靠坐在一株桃花树下,闲散地吹着晨风。 在远离尘世繁华的地方,只觉风也清了,云也淡了,心也静了不少。 在这里呆的有将近一月的时日了吧,但却鲜少见到那白衣之人了。 也的确,他除了医仙无忧的这一身份,还是一国丞相的公子呢。 自那日他来房中窥见她寒毒发作之后,便自顾其事,对她不闻不问不予理会了。只吩咐了书遥为她拆除手上旧伤的纱布,重新医治包扎,且每日定时的给她送来汤药与水食。 因为这里是无忧居,他当真不明白她这话里的深意么?若是没有他,她又岂敢以命相搏只为他一个怜悯的眼神。 她不信,他的心,真是那么宁如止水?他真的就是不事红尘的么? 寂寥浩渺的凡世间,有那么多冰冷而无情的心,好不容易寻到的一点点温暖,她怎能甘心,怎能甘心,只做他眼中水中月影的寻常风景? 正垂目思忖之中,慕容离忽听得一阵婉转的琴声。 音色如水,于七弦间流落清意绵绵,恍然时若寒梅傲尘,艳冠独秀,在寂寂飞雪中,尽散香浓,任回风拂萼,轻颤微摇,撩人意怜。好一阙梅花弄! 琴声似深山之水涓涓溢出,幽冷清绝,回旋袅袅,且凝涩转折之音又似轻吟幽唱,凄慨低诉。 称这奏琴之人必是绝世的琴圣也不为过了。 这般妙世无双的清音,这般高远无上的境界,也只能出自那人的指间吧。 步下起尘,她循琴音而去。清风散凉,碧竹如玉,在薄日的明晖下摇曳生姿。 竹林间有夏虫悉嗦。满目竹色青翠,一柱檀香,一张瑶琴,白衣人仪态优雅清幽,信手拨弦,弄高山流水之调。 他微微敛首,白衣如清莲,眉目清且雅,墨发半束于簪半垂肩则,素洁净然,碧色的竹叶缱绻在他的衣发间,犹似谪仙。 慕容离不由凝眸,眼里有水波流动,映着青黛的竹色,有一种仿佛要望穿人世岁月的深沉。 这世间,若是没有了他,自己该有多寂廖? 若他是天性使然的淡笑浮尘,那她定要成为他的眼中华彩流溢的盛世烟花,惊破他不屑于尘世为伍的寂寞与清傲。 此刻,她只想静静地守在他身边,世间万千锦绣荣华,无非身外物外,关乎万千世人,唯独无关于她。心应琴声。 听清弦奏寒梅傲雪,慕容离清亮的眼睛眨了眨,暖意快要溢了出来,纤足扬起,素手轻拂。 素衫轻薄,簌簌竹丛里,女子巧兮笑兮,玉足没入青软的草中,手如拂兰,身姿曼妙,轻盈而步,流乐生舞。 秀眉清眸,颜如花艳疑是清月纷雪。衣袂飘柔,形如花摇浑是清姿绝代。 如同一株世上最清、最艳的梨花。 白衣俊秀的男子见状,温暖如水的笑容从眉宇下渐渐漫出,眸中光华流转,绝雅动人。 素手依然按抹勾挑案前的桐木琴,冰指泻韵。一个清俊风雅,一个明净丽华。 一静,一动。一琴,一舞。沉了池鱼,落了归雁,胜了莹月,羞了夏花。俨然一幅倾尽天下的水墨之画! 天色依旧清朗,从山上刚采摘完草药的书遥正步履如风地从竹林里路过。 见此景,震撼与激动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把他淹没溺死,连呼吸都不能。 以至于在后来将死的那一刻,想起今日所见的琴声舞色,想起这二人颠覆半生的痴缠情怨,感慨万千地含泪而终。 琴舞壁人流丽沧美,纵是绝代风华也不过如此。 那一刹那,时光翩然轻擦,他仿佛看见,明月照亮了天涯。 红尘同沦 琴音犹绝如雨落天际,舞态生风若轻云出岫。 玉梅疏落,雪海敛香,乐惹飞红,舞止曲终。 慕容离轻舒素袖,淡淡的香汗细染了衣裙。 莲步碎碎,身姿盈盈,她的秋水明眸凝睇着竹下素手操琴的白衣男子,朱唇巧笑。 “舞之夭夭,灼灼其华,确为群芳难逐,阿离姑娘实属罕见奇俪。”沉清臣伸出手拂去衣衫上零落的片片竹叶,清澈的眸中是一派赞赏之意。 “沉公子谬赞了,阿离此舞不过是附庸风雅之举,难登大雅之堂的。” 慕容离的眼波淡婉地对上他深邃沉静的眼眸:“倒是公子,琴绝天下,一手流水商音可谓天籁。” 她这也倒不是逢迎,他的琴艺确实是出神入化,无论是在梨轩初见听的那一曲,还是宫宴之上奉旨为悦龙颜的那一乐,皆都是令人惊才绝艳的。 沉清臣望着眼前清灵明艳的女子,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弧度,染着一点江南烟雨的颜色,正是雅笑恬淡。 垂目,一手从桐木琴上划过,至琴案下方,端出一个古朴简致的紫砂壶,两个白釉紫花的茶盅。 抬手,引袖,将壶中的茶水倒入两个小盅里,只听他款款而道:“清臣愿邀姑娘浅饮薄茶一盏。” 慕容离扬眸,笑靥如花,纯净亦如雪,清洒无拘地走过去与他琴案相对,席地而坐。 她执起茶盅,浅浅地抿了一口,清幽的梨花香便沁入了心底,微甘清爽,余香绕舌。 在这初夏之时还能喝到自己最喜欢的梨花茶,可见其主人对她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察觉到她的神有所思,沉清臣轻啜了口清茶,莞尔淡然道:“听闻姑娘甚喜梨花,而梨花又泡茶尚佳,清臣便吩咐下人从沉府送了些来。” 意态轻描淡写,一副清贵出尘的无暇公子模样。 慕容离意味深长地的抿了抿嘴,不知是不是笑了,模模糊糊的,是刺到人心里的妖娆。 她的神色沉清臣尽收在眼底,他晶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盅,眼中的冷意一掠而过,转而无异状,温文含笑道:“阿离姑娘,清臣这壶梨花茶可还合姑娘心意?” 慕容离轻慢地抬眼,秀气的细眉轻巧地挑了挑:“嗯,公子的茶虽极好。” 故作妩媚地笑了笑,笑得愈甜:“但又怎能及得上公子声色不动的玲珑心窍。” “哦?”沉清臣微微一笑,眸中寒光轻掠,沉静地望向慕容离:“这样说来,清臣的几重心思都在姑娘的掌握之中了。月影阁的阁主果真与平常女儿家是不一样的,好生的聪慧过人。” 慕容离抬袖紧紧抓住了沉清臣的手,嘴唇慢慢地凑近他的耳畔,轻轻一笑:“阿离是不是平常女儿家,公子你不是最清楚的么。” 低低的、软软的,那是如水一样清澈迷离的声音,她说话时柔软的呼吸蹭过他的耳鬓,痒痒的,直颤到了心尖。 沉清臣的笑意僵在了唇角,眸中隐约有涟漪泛起。 慕容离冷冷地挑眉,婉转地笑了起来,一脚踢开隔离两人的琴案,顺着沉清臣的手用力地一把将他压在身下。 七弦与茶具凌乱地散了一地。 她望着身下的白衣男子,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 心中一动,那一时间忘了身份,忘了地点,有点慌乱地,她闭了眼,吻他,细细碎碎地,吻在唇边,生疏而轻柔。 蝉鸣声远,竹木扶疏。 青色的竹叶辗转着飘落,缱绻在两人纠缠的黑发、紧贴的衣衫里,宛如与世隔绝的一帘幽梦。 清淡的幽香盈彻呼吸之间,慕容离沿着他的唇线轻轻舔舐,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在他的眉睫处投下一道青色的影子。 沉清臣皱起了眉,胸口却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堵住了,许是沉郁,许是缠绵,凌乱地交错着。 他僵硬地侧过头,抗拒着她的吻。慕容离睁开眼睛,冷冷地微笑。 指尖勾上身下人散开的一缕轻丝,凑到他唇边,将舌尖一下卷入他的口中。有莲的味道,淡淡地香,淡淡地冷。 刹那的失神中,一阵剧烈的疼痛透过沉清臣的舌尖传开,彻骨。 慕容离是时抽身而起,垂目退却叁步,状若卑谦地施礼,道:“阿离逾越了,请公子多多包涵。” 素雅的女子委婉地站在面前,衣发齐整,清扬婉兮。 沉清臣抿紧了唇,心绪纷杂,仿佛那柔软的丁香小舌还在口中探触一般,血的味道还在唇齿间蔓延,腥甜生涩的很。 “公子今日奏的琴曲固然令人倾服,但与那奏琴的心思相比,还是逊了一筹的。” 慕容离抬眸,兀自舔了舔沾了一点血色的唇角,挑起一段妩媚的诱惑与挑衅:“既然公子喜欢欲擒故纵这种招数,那阿离就撂下一句话也罢。若是日后我慕容离因你沉清臣而堕入万劫不复,那么你这一生都休想独善其身!” 沉清臣的面色变了变,神情冰冷疏淡。白衣拂风,散去了一身的玉之谦雅。 —— 追-更:po18info.com (woo1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