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痈(剧情流,肉渣)》 第一章 一串悠扬的音符从指尖流淌而过,叶舒披散着柔顺的长发,微低着头,坐在黑漆光的钢琴前,弹奏那首再熟悉不过的钢琴曲——《river flows in you》。 酒吧的几束白光在天花板上交迭着,流转不定。叶舒隐没在大厅的角落里,她的黑丝绒礼服裙,以及乌黑的长发,都和那台典雅的钢琴融为一体了。 整个大厅除了这悠扬的琴声之外,只有散坐在卡座里的客人们在说话和调笑。叶舒面容沉静,纤细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飞扬。 一束顶光灯打在她身后,空气中有细碎的浮沉,追随在她的周围。叶舒并不知道,她柔和的侧颜,还有那莹白的脖颈,皆倒映在某个男人的眼眸之中。 叶舒感受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转过头,快速扫了一遍大厅,并无异常。 她仍在弹琴,只是感觉后背似乎越来越灼热了。 琴曲已进入了尾声阶段,叶舒松了口气,今天一整天,不知何故,她总有点心神不宁。快快下班吧,她在心里祈祷,她迫切地需要泡个热水澡,然后再躺一躺。 可惜人的想法往往与现实相违背,在最后一个音符恰巧落下之时,服务生小崔袅袅娜娜地走过来,俯身对她说:“老板叫你去C6喝一杯再走。” “我说过的,不陪酒。”叶舒拿过手袋,声音不卑不亢。 小崔面色为难道:“舒舒姐,麻烦您过去一趟,自己和老板说吧。” 叶舒朝C6卡座喵了一眼,那边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小崔仍旧杵在旁边,挡住她的去路。 叶舒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很想推开小崔,夺门而出,只是一想到那不菲的时薪,就再无迈开脚步的勇气。 何况酒吧老板陈永明面善心窄,活脱脱一个笑面虎,并不好糊弄,倘若现在直接走掉,说不定明晚到手的工资就只得一半,这个黑心鬼逮着一点错就扣钱,实在恶心! 叶舒捏着手袋的指尖逐渐泛白,然后在一瞬间,做出决定。 她把脸颊边的长发别在耳后,再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走了过去。 一室灯光倏然点亮,叶舒看见陈永明弓着上半身,正点头哈腰地给坐在真皮沙发上的人倒酒。 陈永明体型高大,C6卡座里的人又都是坐着的,从叶舒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见一双黑色的高档皮鞋,毫不收敛地横在陈永明裤腿边,似乎一不小心,就能踢他一脚。 “陈老板,让一让,美女来了!” 不知是哪个促狭鬼嚷了一声,陈永明立马直了腰,转过身子,又往旁边挪了两步。 整个卡座暴露在叶舒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先前叫嚷的男子突然站了起来,他的座位靠里,和叶舒正面相对。 好一张风流不羁的面孔!叶舒在心底暗叹一声,同时心底的防线倒减退了三分;这男子年轻英俊,打扮不俗,身旁还坐着个艳光四射的红衣美人儿,既有容貌远胜过她的女伴相陪,想来不至于太过为难于她。 果然,那年轻男子十分绅士礼仪地做了个请的动作,叶舒微微垂眸,和他们相对的沙发上已经空出了一个座位。 陈永明见机行事,把酒瓶和空酒杯一股脑塞她手里,嘴里连连吩咐:“小叶啊,来,你替哥倒!” 既来之则安之,叶舒也不多话,直接坐了下来。 那年轻男子似乎非常高兴,他立刻欠身,伸直手臂,把自己的空酒杯递了过来,嘴里笑嘻嘻地说:“荣幸!荣幸!” 叶舒微微一笑,先满足他的需求,威士忌不必满杯,三分之一即可,那位绅士动作夸张地接了过去。 “下一位谁喝?”叶舒面前还有两个空酒杯,她索性都倒上了。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沉寂的卡座,再无人出声。 叶舒蓦地抬头,直直撞入对坐男子幽冷暗沉的眼眸之中。 酒瓶大口大口地吐酒,叶舒的手臂连着整个躯干都僵直不动,她却浑然无知。还是先前那男子惊呼出声,叶舒手臂一震,堪堪竖直瓶身,颤抖着放了下来。 杯中酒已过半,叶舒眨了眨眼,望着这一大杯威士忌,兀自出神。 “哎呀,美女···你是想醉死我们三哥啊?”年轻男子抛下了绅士的做派,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戏谑的神情。 因他的音调拖的太长,让叶舒十分窘迫,她强压下情绪,歉然一笑,不自觉地两手交握;片刻之后,她盯着另一只酒杯——那是陈永明留给她的,虽然未曾说出口,但显然不是让她只为客人倒酒的意思。 叶舒昏昏懵懵,并未多想,只是想把多余的威士忌分给自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横亘过来,将她手中沉重的酒杯轻轻巧巧地取走了,叶舒猝不及防,两人指尖微触,一个冰凉,一个灼热,似乎天生就是一种绝对的相异,激得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叶舒暗恼自己情绪外露,永远做不到像他一样坦然正色,喜怒不形。 不想那人刚把酒杯递到唇边,旁边的红衣女郎立刻握了他的手腕,吐字娇媚却语带关切地说:“我来。” 叶舒听了这声音,又多瞟了她两眼,方才确认女子的身份——是某位最近到处刷脸、人气颇高的女明星姜眠。 原来她并非里座那位绅士的女伴,虽然夹在两人中间,但她整个身体是稍向外倾的,和叶舒正对着坐在卡座出口处的男子,才是她的重点关注对象。 右手摩挲着酒杯,叶舒低头敛眉,选择直接忽视两人接下来可能会有的亲昵互动。 只听得一声低沉的轻笑,那男子宠溺中又带着些许责备:“来什么来,你明天不还有通告?”说着,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嘶~”不待女郎反应,她左旁之人却摇头晃脑地发出不屑。 叶舒坐立难安,想走的心十分迫切。恰在此时,叮地一声,邻座的中年男子冷不丁地和她碰了杯。 “美女,我喝红的,咱俩干一杯!” 叶舒一股作气,仰脖痛喝。 “哎,哎,王总,我服了你!趁人之危是吧?我叫来的美女,怎么能先陪你喝?”还是那名绅士在咋咋呼呼,舞手划脚,他似乎是这群人里性格最外放的。 “韩总别急,小弟陪您喝!”说话的是这群人里看上去年纪最小的嫩头青,他也坐在里座,正对着那性格外放的“韩总”。 “小王总,你莫不是喝嗨了要变性?”韩总嗤地一声,笑个不停。 谁料那小王总灌了杯满,果然拿腔作调地尖着嗓子道:“哥哥,小弟这厢是舍命陪君子~” 叶舒悄悄放进嘴里的一片过敏药差点卡在喉咙上。注意力被打岔,倒稍稍消减了她内心的不安之感,微偏过头,不觉笑了一下。 韩卓见佳人展颜一笑,联想到沉易洲今晚种种怪异之举,心下已猜着一半,便越发起了戏耍捉弄的念头,于是把酒杯“哐当”掷下,佯装愤怒地指着叶舒,厉声对王建宇道:“怎么?看上了?想着法儿英雄救美是吧?” 那王建宇确实多喝了几杯,反应也比平时迟钝不少,听了此言,仍旧咧着嘴笑嘻嘻的。他爸王国斌比他老成,且今晚本就是他组的局,原先定的是楼下那家本市第一豪华的娱乐场所,结果在包房没坐十分钟,沉易洲的女友就不请自来了,人多眼杂的地方,很快被人认了出来,眼看沉易洲有带人就走的架势,王国斌心思急转,从服务生嘴里得知顶楼还有家安静的清吧,便又力邀三人上来雅座片刻。 想到此处,王国斌不禁暗恼儿子不懂事,沉易洲有女友作陪,独韩卓一人落了单,好容易看上了角落里的弹琴女孩,特意让老板把人叫来助兴,明摆着就是要大家挨个灌她一杯的,谁想自己这傻儿子眼睛糊了狗屎,偏生在里面瞎搅和!王国斌心内暗叹一声,赶紧打圆场道:“韩总,他年纪轻,没出来应酬过几次,您请便!请便!” 说着,提起红酒瓶,咕嘟咕嘟给叶舒满上。 韩卓俊眉轻挑,一双桃花眼在沉叶姜三人脸上逡巡不定。 叶舒捏着酒杯,缓缓转动脖子,看见陈永明就站在吧台后面,视线甫一对上,陈永明便面带微笑却又不容分说地朝叶舒点了下头。 后背骤然起了一层冷汗,那杯威士忌差不多已碰到了她的极限,再来洋酒混喝,估计今天就得交代后事。催吐吗?倒也不是头一回,在这种场合里工作,即使打着清吧的招牌,也做不到完全的滴酒不沾。或者直接夺路而逃?叶舒需要钱,但也更惜命,毕竟身体才是最原始的本钱,她心里有慎重的衡量,只是在旁人看来,就成了一种犹豫不决。 王建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丢脸了,酒精串掇他应该立即找回场子,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老爸。一旦行动占据上风,右手便自然而然地越过他老爸的座位,目标直指叶舒纤细柔白的手腕,似乎意欲强迫她喝下去。 正在两人即将接触的刹那间,一道娇媚的女声突兀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只见一抹红色在众人眼前晃动,声音的主人已经站了起来。 “太晚了,我走了。”姜眠说。 “我送你。”沉易洲紧跟着站了起来。 “好。”两人一前一后地提脚离开,配合默契。 “喂,三哥!”韩卓不甘心地喊道,举起手臂晃表,“才过十点,你们开玩笑呢吧?” “不好意思,她明天很早的通告。”沉易洲对韩卓的不忿并不理会,他是在向王家父子告别。 王国斌是第三个起身的人,因为叶舒就坐在他身旁,自然就成了第四个起身并迅速退到过道上的人。 “沉总,您慢走,要不我找人送你?”王国斌掏出手机,十分殷勤。 “不用,你们接着玩。”沉易洲声音平淡,态度客气又疏离。 留下面面相觑的四人,不,是三人,叶舒盯着墙壁,早已神游天外。 “韩总,我们继续喝?”王建宇抓住威士忌酒瓶,避免了空手而回的尴尬,他托着手腕,为韩卓添酒。 韩卓翻个白眼,冷笑两声,他盯着叶舒看了又看,脸上那种幸灾乐祸的神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片刻之后,他似乎丧失了在这和两个无趣人以及一个陌生人之间继续耗下去的兴趣。敷衍地一挥手,韩卓的声音有气无力:“哥儿几个都散了吧。” “韩总,楼下!我另定一个包间!”王国斌手机贴耳,伸臂阻拦。 “再说吧,咱们的合作还不一定能成。”丢下这话,韩卓一手插兜,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章 叶舒并不关心王家父子的反应如何,王家父子也把她当作空气对待。直到C6卡座一干人等在五分钟内散个干净,叶舒才开始朝外挪步。陈永明自然没理由来找她生事,毕竟是客人有事先走,之前那杯酒她也没有借故推迟,既然三小时钢琴时间已满,便无须再浪费眼风。 叶舒心里乱糟糟的,不知是那杯威士忌在作怪,还是时隔多年,在如此落魄的情况下和沉易洲重逢的缘故。说是重逢,只怕沉易洲压根儿就没认出她,叶舒惨淡地笑了笑,在电梯铝制金属板囫囵的倒影里,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和面颊,既没有红疹,也没有眼泪。 姜眠上了宾利后座,一边开了镜盒补妆,一边嘟嘟囔囔地问前面那人:“代驾还要多久才来啊?” “十来分钟吧,先开出去,在路边等他。” “要不···”她似是随意地开合了下镜子,“换一下,我来开?” “麻烦。”那人薄唇轻吐,惜字如金。 姜眠收回目光,抿了抿镜中依旧鲜艳的红唇,三分抱怨,七分娇嗔地说道:“什么要紧事啊?急着叫我走?” 沉默半晌,没有回音。 “累了吗?”姜眠不死心。 那人低低地“嗯”了一声,很轻,几不可闻。 姜眠得了答案,笑靥如花,更近一步:“那我帮忙解围,你拿什么谢我啊?” “多谢。” 姜眠蹙眉,正欲说话,引擎声响。 时维九月,本是木叶凋零的深秋之季,又兼月上中天,夜岚拂面,再不时的冷风,激得人战栗。 走在枯叶沙沙的人行道上,叶舒揉搓着两臂,心无旁骛地快步向前。今晚这场小插曲,其造成的影响足以让她明天感冒——竟然忘了去储物柜里拿外套。叶舒深恨自己冒失,不过是偶遇了前任,也没搭话,说不定人家都记不得你姓甚名谁,就不要庸人自扰了!把你叫去陪酒的是那个韩总,可不是沉易洲!真是莫名其妙!叶舒啊叶舒,你独自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好容易咬牙坚持到了现在,心事都写在脸上的毛病就不能改一改吗? 叶舒拍拍胸口,极力劝解宽慰自己,长舒一口气后,勉强驱走了些心里的躁动不安,可是,那股子气恼还是在脊梁上盘桓不去,令她背心疼得要命! 凭什么他现在风光无限,佳人在侧?而自己就落得个卑屈潦倒的境地呢? 该死的自尊心!小气鬼!就是见不得人好!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尝过才知其中酸楚。叶舒一脚踢飞碍路的碎石,走下步道,咬牙切齿地过了马路,全没在意,路边那辆沉默的黑色宾利。 “啊,是她,钢琴小姐。”姜眠盯着前挡风玻璃里的纤弱身影,轻飘飘地开口。 眼看那小姐亦步亦趋地走过马路,驾驶座里的人却无声无息,动也未动。 “要捎她一程么?”姜眠摸摸下巴,顺手开了窗,像谈论天气阴晴般语气随意。“她姓什么?我喊她过来。” “谁知道?”依旧是低沉的嗓音,但比之前冰冷得多。 “怎么?你竟然不认识?”姜眠有点意外,语气立刻渲染上真实感。 “认识明星不够,还得认识路人甲?” 这声反问直沉谷底,如堕冰窖。 姜眠跟了沉易洲三个月,他的脾气,也摸着了几分,虽然察觉到身边人今晚的反常之处,却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了。 钢琴小姐走上站台,几分钟后,一辆公交车驶了过来,姜眠目送着她的身影被消抹在晦暗的夜色之中。 - 叶舒放好一缸热水,才感到肩颈的牵拉刺痛感。白天坐班,晚上兼职,都是固定不动的姿势,浑身肌肉,便成劳损状态。叶舒心烦,胡乱吞了颗止疼药,在热气氤氲的浴室里,渐渐放松下来。 调出通话记录,回拨过去,响了许久,接通者的声音透着渴睡迷糊的意味,例常的问询断然少不了,那边也只是唯唯而已。方玉英的脑子时好时坏,大量精神类药物吃下去,便是白夜不分的酣睡;偶有清醒时刻,也几乎不会想起她这个女儿的存在。她现在只认周姨,一应饮食起居,只由专人照料。 “专人”划定的范围如此狭窄,叶舒挤不进去,即使她是她唯一的亲生女儿。 告知周姨这周日她会回家一趟,叶舒旋即挂了电话,此通电话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她提前知会过了,周芹的儿子周成伟想必应该知道回避雇主。 叶舒醒来的时候,内心若有所失。这一整晚,她的梦都和大学时代相关。上课、恋爱···那些天高云淡的日子,叶渊泽没死,方玉英也还是慈母面貌,青春年少的愁闷,不过是沉溺约会,偶然挂科而已。 粉红色的泡沫终有戳破的时候,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分手、出国,然后是父亲破产,突发心脏病遽然离世,等她风尘仆仆地赶回家,面对的只有卧病在床的母亲和一大堆烂账。被三亲六戚搬空的别墅诚然是要法拍的,叶舒带着出院的母亲租房住,母女俩从天上掉进泥沟沟里,似乎也就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面颊上冰冷的泪水提醒她无须再沉湎于过往,除了徒增内耗,于当前的处境实在一无所益。 - 叶舒盯着电脑,移动鼠标,把榻榻米、书柜、书桌以及衣柜的位置重新做了调整。这是第六次改动方案,她与新婚燕尔的主妇,前后沟通了半个多月,最后的图纸,却始终无法让对方完全满意。手边的咖啡早已见底,叶舒正要起身,忽听得后面的工位上,同事cindy和小白正在叽叽喳喳讨论娱乐八卦。 “自从姜眠公布恋情以后,美貌简直next level,当今圈内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cindy有多年追星史,男团小鲜肉无所不爱,这还是叶舒第一次听到她夸赞女星。 “只可惜她不和我担炒CP,明明都合作两次了,俊男靓女,配一脸啊!”小白叹了口气,表情惋惜。 “得了吧!姜眠港风美人,五官大气!你担太奶油了,根本hold不住她···” 叶舒装作充耳不闻,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热水没了,就拿矿泉水冲兑速溶咖啡,又在微波炉里叮了一会儿。 回来发现两人还在那儿叽叽喳喳。她们已经谈到了沉易洲,cindy尤其对那张狗仔偷拍的照片相当满意。 “姜眠官宣那天,我才第一次觉得她小鸟依人···”cindy啧啧感叹。 “不是因为被拍她会官宣?气死我了,剧宣时期搞这死出!废物公司!我担第一次的男主剧热度全没了!”小白忿忿地一滑椅子,回工位去了。 “哈哈哈,不亏不亏,深寒科技这位和你担一比,直接秒了!”cindy乐不可支。 咔地一声门响,黄玲玲从隔间走出来,瞪了Cindy两眼。 大家继续埋头工作,直到天色全黑,七点半,方才陆陆续续地下班。 叶舒照例要去钢琴兼职,因为现租的房子恰在两地之间,她去清吧之前,顺便可以回家换下衣服。 走的时候,黄玲玲单独叫住了她,叶舒一根弦霎那间绷紧。 “你手上那case,还没做完?”黄玲玲坐在办公桌后面,头也不抬。 “嗯···快好了···” “下个月的业内峰会,你准备一下,跟我同去。”黄玲玲这才抬起头来,叶舒透过她脸上的残妆,看见两块青黑的眼袋正若隐若现。 “好。”叶舒没什么意见,只盼即刻便走。 “我带你去,肯定有栽培的意思,这是国际峰会,照理说,我们这种小公司是不可能拿到入场券的,这个机会我争取得很辛苦,小叶,你能做到百分百全力以赴吗?” 哦,原来是要表决心,表感恩,叶舒会意,立刻点头,面容坚毅:“您放心,黄总,我一定使出吃奶的劲儿,竭尽全力把我们公司推广出去!” 果然,黄玲玲听了这话,喜上眉梢,眼袋跳动了两下,她微笑颔首:“好的,那你赶快下班吧,做不完的事先放着,明天再来。” 明天就是周六,单休是她的恩赐,叶舒脸上不动声色,转身出门。 第三章 展眼到了周六傍晚,叶舒在浅杏色连衣裙的外面套了件厚外套。阳历十月就穿成这样的,估计整个A市,她是头一人。 结束三个小时的弹奏,叶舒饿得头晕眼花,今天终于和那位新婚女士敲定了完整方案,十几个小时里,除了早饭,她只在来的路上啃了个面包充饥。周六的清吧,人多了三倍,陈永明根本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眼皮底下偷懒休息。 出了电梯,从“飞行”会所门口经过的时候,叶舒目不斜视,微低了头,走得又快又急。 一道黑影袭来,叶舒惊骇莫名,正要拔腿就跑,却被黑影的主人叫住了。 “舒舒姐···” 是小崔,她一身白色窄旗袍,玲珑有致的曲线在璀璨的灯光下暴露无余。 捏着手机,小崔脸上的神情焦躁不安。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舒松了口气。 “家里出了点事,我妈着急叫我回去,我现在走不开···” 叶舒又打量她两眼,小崔眼睛发红,似乎要哭出来的样子。 看来事情真的很急,叶舒更奇怪了:“你这不是已经出来了?” “哎呀,我是从包房里溜出来的,请不了假!再挨一会儿,就有人出来找了!舒舒姐···我真的很急,一时又找不到代班,你可不可以进去···”小崔一面说,一面用手做祈祷状。 “不行。”叶舒斩钉截铁地拒绝。 “舒舒姐!我求你了!”她冷得直跺脚,想必是特意在这儿等楼上下班。“今晚的工资和小费,我一分不要,全部给你···” “可是···我喝不了酒。”叶舒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不禁皱眉。 “那桌客人九点来的,没怎么喝酒!你闻闻我身上!没有酒味!”小崔低下头,着急忙慌地靠近叶舒。 “好了,你站直!”叶舒眉头紧锁,扶了她一下。“我又不是你们这里面的人,怎么代班?” “你放心,我去和周经理说一声!现在各包房都满了,根本抽不出人手!” 叶舒还在纠结,小崔已经泪流满面,说话也哽哽咽咽:“是崔淼出了事···” 崔淼是她弟弟,小崔是单亲家庭,一家子重担全在她一人身上,为了弟弟上学,她才跑来“飞行”上班;因要长期喝酒,她的身体又实在支撑不住,于是三番四次地哀求,跑上跑下地送礼,然后才有了平时清吧,周末会所的工作状态。 “行不行?舒舒姐?”小崔声音发抖,身体也在发抖。“最多两小时,我一定赶回来!” 叶舒心软了··· “快点跟我进去!我告诉你房间号!”小崔拉着她,回头便走。 叶舒进了会所大门,里面热气扑面,音浪震耳。她一边脱外套,一边问小崔:“要换衣服吗?” “哎哟,不用!黑灯瞎火的,反正都一个样!” 叶舒看见小崔跑到角落里,跟一个胖子连说带比划,那胖子朝叶舒站立的地方看了两眼。 半晌,小崔满脸激动地跑过来,手握成喇叭,对叶舒喊道:“309号VIP房间!你左手边的尽头!” 叶舒点点头,正要抬脚,小崔一把拉住她。 “外套!”她抢过衣服,把自己手臂上的号码贴撕下来,又冲着叶舒大喊:“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多年之后,叶舒回忆起这个深秋之夜里在“飞行”会所里发生的往事,不禁感叹那些生活里所遭际的种种因缘巧合,实是源自命运的反复无常。 - 叶舒做好了全部的心理准备,推开309包厢的房门。 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香烟缭绕,共有五男四女。 四名男子围成一桌,正在玩牌;另一男子翘着二郎腿,正独自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女子皆是同样的白色窄短旗袍装扮,脂香粉腻,卷发红唇,晃眼一看,竟与小崔差别不大。 那四个玩牌的男子,只有三名女子作陪,而剩下的一位,正侧坐在台上,对着半人宽的荧幕宛转清歌。 叶舒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当前形势:唱歌的女人相陪的是沙发上那位,而小崔的位置,却应在牌桌之旁。 果然不出所料,牌桌上唯一的单身男子侧目往门口扫了一眼,叶舒换上一张笑脸,正要开口打个招呼,再顺便解释下换人的事,谁想那男人正沉迷牌桌,不过眨眼的功夫,表情丝毫未变,就又低了头。 叶舒只得向前走了几步,恰在此时,和门侧对着的、嘴里正叼着根烟的男人也转过头来,满脸惊奇地望着叶舒。 叶舒觉得他很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曾在哪儿见过他。 那男人却突然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灿灿的牙齿,含含糊糊地叫道:“三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抬头朝门口望去。 叶舒动也未动,僵在原地,瞬间想起了眼前男人的身份——韩卓。 叶舒虽然算不得是个重度网络患者,但对一些媒体大肆报道过的财经新闻和娱乐八卦略有耳闻。两年前,沉易洲和韩卓同时归国,并携手创立了“深寒科技”,该公司只用两年的时间,便推出一款开放式RPG游戏,风靡全球,此游戏自推出以来,其销售额屡居业内榜首,现已成为国内知名的游戏研发与投资公司。 周四那晚在清吧偶遇之后,叶舒又私下搜索过“深寒科技”,沉易洲自不必说,那位眼带桃花、气质上桀骜不驯的“韩总”,便是韩卓无疑了。只是···沉易洲到底是怎么认识的韩卓?韩家世代经商,其名声在A市如雷贯耳,而沉易洲出生寒微,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共同创立科技公司本就十分令人意外,更别说公司ceo还是沉易洲。 如果创始资金来自韩家,那么韩卓又怎么会屈居副总之职呢?叶舒和沉易洲虽然只谈了一年多恋爱,但对他家的基本情况还算了解,游戏研发行业非常烧钱,需要庞大且持续的资金来源,何况深寒还涉足了投资行业。因此,叶舒推断,两位创始人里,沉易洲负责技术,韩卓则提供资金。 按照“出钱的才是老大”这种定律,沉易洲对韩卓的态度,不说恭敬,也应该客客气气才对,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那晚在清吧的时候,叶舒就察觉到就算韩卓再怎么生气,也没有对沉易洲甩过脸色,何况每一开口,必称“三哥”? 叶舒现在骑虎难下,既不敢往前,也不敢转身。 她就那样僵在原地。 台上唱歌的女人按了静音,叶舒心里直打退堂鼓,她实在不想又一次用极其落魄的身份面对沉易洲。 何况他们当初分得那么难看,这种前任就该忘于江湖并且老死不相往来! 又气又急之下,叶舒准备告诉大家,不好意思我进错房间了。 脱口而出之后,四周落针可闻。 叶舒干笑两声,身体缓缓转动··· “cherry7,你在说笑话吗?” 如果老天只给叶舒一次杀人的机会,她一定亲自手刃了韩卓! 正在她哭笑不得,紧紧抓着手臂上的号码贴的时候,有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冷漠至极。 “沉总,还是你来玩吧!”牌桌上的独身男子迅速起身,态度殷勤。 他叫叶舒:“cherry7,杵那儿干嘛?快点过来!” 沉易洲一言不发,只朝那男子微微点头,然后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喂,你他妈聋了啊?” 叶舒看那人脸上有了愠怒之色,担心如果她真的走掉,那“cherry7”——小崔就会被投诉。 这种地方的客人投诉意味着什么后果,叶舒猜想得到。 人生自古谁无死,既来之则安之,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打碎牙只管往肚里咽! 叶舒心里迅速飘过以上弹幕,最终她闭了闭眼,咬牙往前走去。 四名女伴的工作是轮流洗牌、发牌,各自拿烟递酒。当然如果客人需要的话,也包括陪酒和挡酒。 在沉易洲身旁,如此近的距离,叶舒简直如坐针毡。 她本就又饿又累,再加上神经过度紧张,只能一口气撑着,脸色却越来越差。 “喂,cherry7,发什么愣啊?该你洗牌了!”对坐的韩卓从她坐下之后,就一直笑个不停,这局一打完,就连嘴里叼的烟都笑掉了。 叶舒慢腾腾地站起来,俯身把所有的纸牌全收拢整理了,洗牌的姿势拙劣得可笑。 她身上的杏色连衣裙是半袖的款式,一举一动之间,雪白的手臂如同打翻的牛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叶舒更不知道的是,她的长发发梢,在某人的手臂上拂去拂来,反复几次。 “cherry7,你是小学生吗?哪有你这样洗牌的?”女伴另燃了支烟,韩卓接过来,伸手在桌面上点了点。 “不好意思,第一天上班,我再多洗两次。”被人当众指责,叶舒后背开始冒冷汗了,手上的动作更加慌乱。 “啪”地一声,纸牌倒下,飞了半个桌子。 韩卓见状大笑不止。 沉易洲下家的女伴猜到叶舒是小崔请来的代班,她和小崔关系不错,见叶舒一副门外汉的模样,赶紧站起来帮忙。 叶舒朝她投去感激不尽的眼神。 终于发完了牌,叶舒松了口气。 “三哥,你刚到底去哪儿了?”韩卓丢下一张红桃k,漫不经心地问道。 沉易洲理都不理。 “cherry7,我们三哥出去一趟,口都干了,你赶紧倒杯酒给他润润喉。” 叶舒老实照做。 “诶!这笨小姐,人手上不空,你就不知道喂他···哎哟!痛死我了!” 韩卓揉着腿,对沉易洲怒目而视。 “闭上嘴,没人当你是哑巴。”沉易洲神态自若,语气如常,好像踢人的压根就不是他一样。 这下其他人都瞧出不对劲,连沙发上那位玩手机的男士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但是众人已经没什么心思在牌局上了,除了韩卓,其他人并不好直接盯着沉易洲看,于是叶舒就成了大家注目的对象。 这局结束,沉易洲丢下牌,径自往沙发走去。 叶舒余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身体却一动不动。 “cherry7,赶紧的啊!你今晚可是我们三哥的人!他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估计那一脚踢的并不狠,韩卓仍是那副贱样。 叶舒没法,只能起身跟过去。 第四章 众人零零散散地在沙发坐下,旗袍小姐们又是倒酒,又是递烟,一起玩牌的两位搂着女伴的腰,叽叽喳喳地说话。 韩卓把自己的那位女伴拨给了落单的人,然后一屁股坐在叶舒旁边。 “我们三哥说走就走,陪你的那位小姐也被调走了,现在你一回来,我们这里又差一位。”说着,虚搂着叶舒的肩,“三哥有女朋友的人,沾不得荤,cherry7妹妹,你陪陪我吧!” 叶舒老实回答:“不好意思,我喝不了酒。” “哈哈哈···妹妹说笑,喝不了酒的人跑这里来上班?” “我是代班。” “噢,我就说怎么大变活人了···我还以为你是来追我们三哥的。” 叶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礼貌地笑笑。 “妹妹,你看,大家都亲亲热热开开心心的,就你干坐着,既不喝酒,也不陪我们三哥聊天,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代班,那这钱也未免有点太好赚了吧?” 韩卓脸上的戏谑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叶舒。 叶舒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沉易洲,这人只顾玩手机,完全把她当空气呢! 叶舒饿得前胸贴后背,只能一直按着胃,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就为赚一口饭钱,更何况现在一毛钱小费都没有,至于小崔允诺的工资,她本就没打算要,人家多一个弟弟,比她要艰难得多。今晚她愿意坐在这里,完全是出于义气的缘故,陪酒、服侍这种人上人嘴里的鬼话,此刻听上去格外刺耳。 人一旦又饥又困,就容易怒火中烧,也就更顾不得什么了,叶舒冷笑一声,脱口便说:“要我一个人应付两个人,韩总,来这种地方消费,你未免也太会花钱了吧?” 话音落下,韩卓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静止不动。 半晌,他突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啧啧称奇道:“哇~不愧是三哥的百变小樱,我走,我现在就走!” 说着,他真的站起来,往另一边沙发去了。 叶舒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多年不见,叶小姐还是一样的伶牙俐齿。” 这声音轻轻冷冷,吹进叶舒耳朵。 啊,原来认出她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先尴尬谁就输了。 叶舒清清嗓子,对上那双如镶嵌了寒星的眼睛,拿出死士冲锋陷阵的气势,说:“彼此,彼此,沉先生也依旧擅长隔岸观火。” 沉易洲毕竟是沉易洲,叶舒嘴里吐出的刻薄话对他起不了任何作用。 “哦,所以叶小姐拿钱办事,主持表演两不相误,刚刚只是报幕,现在所展示的才是真正‘应付我’的节目?” 叶舒不明所以,由于秉承气势上绝不能输的人生信条,仍旧杏眼圆睁地怒视着他。 什么东西,第二次发出“咕”的声响,尾音拖的比第一次长。 叶舒蓦地脸红,意识到不妙,下意识按紧了肚子。 “叶小姐业务广泛,技艺高超,就算这里没有乐器,也不耽误弹琴奏曲。” 叶舒之前其实有设想过和沉易洲重逢时的场景,她甚至把那句经典歌词改成了“我们会如何重逢,带着笑或是很沉默。”来聊作消遣,但是现在,当设想成真的这一刻,她笑不出来,也做不到沉默以对,她只想把他掐死在这张沙发上。 当然,掐死是不可能真的去做的,因为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沉易洲这个睚眦必报的人,一定会和她互掐。 她是掐不过他的。 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是遏制源头。于是,叶舒一把端过茶几上的榴莲酥,目不斜视,面无改色地吃了起来。 直到她一口一口地吃完餐盘里的甜点,身边那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包厢散场。 - 韩卓坐上宾利车的副驾,脸上仍挂着一副暧昧莫测的表情。 “三哥,说实话,你跟那妹妹是旧识对吧?” 回应他的是窗外簌簌的落叶。 但他并不在意,还是笑嘻嘻地说道:“三哥,你说你奇不奇怪,要么身边没一个女人,要么就直接来俩,凑个好事成双···” “你自己打车回去。”沉易洲面无表情地截断语句,压根儿没有启动引擎的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送我?”韩卓梗着脖子,表情错愕。 沉易洲拿起手机拨号,韩卓静听,才知道他是在找代驾。 “喂···今晚你明明滴酒未沾···”眼珠一转,韩卓扭身看了看后面的挡风玻璃窗,旋即阴阳怪气地拉长音调:“咦?我们小樱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出来?” “下去。”沉易洲转头睨他一眼。 “我不!”韩卓直接枕在靠椅上,横抱双手,表情无赖。“都这个点儿了,我也不着急回去。” 这是两人惯有的相处模式,沉易洲说了声“随你”,便低头刷他的新闻。 韩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窗外。 没一会儿,韩卓看见一辆出租车停在会所门口,一个旗袍女孩飞也似的下了车;出租司机没亮空车,仍停在路边,像是在等人。 琢磨半晌,韩卓突然“嘶”了一声:“有点眼熟,估计刚那位才是cherry7本尊。” 正说着,他一眼瞧见了叶舒,黑长发、黑外套,衬得一张脸更小更白,颇有些娇娇怯怯的模样。 “哎哟,百变小樱!”韩卓兴奋不已,手伸向车门,“我下去喊一声,咱们送她回去!” 不意“咔哒”一声,黑色宾利落了锁。 “三哥···?”韩卓惊讶地看着沉易洲。 “闭嘴。”沉易洲语气不善,“多事。” “诶?这叫多事?我真看不懂你了···”韩卓不解地摇摇头,只得目送叶舒上了出租。 “三哥···你可真是残暴···”韩卓晃晃手表,“都过十二点了,你让妹妹自个儿搭车回家啊?” 沉易洲只拿他当空气。 “哥,我服你了,都说女人心似海底针,我看倒未必。”眼睁睁看着那出租车开走,韩卓气笑了。 “得!咱也别等那劳什子代驾了,赶紧走吧!” “我累了,开不了车。”沉易洲丢下手机,闭目养神。 “我靠···你个神经病!”韩卓气得吐血,等到代驾过来,他都快在车上睡着了。 - 何宣本想载叶舒去美食广场吃了宵夜再回家,但叶舒说她吃过了,他拿不准叶舒的态度到底是拒绝还是客气。 他是小崔的同学,两人暧昧了多年也没啥结果,他年纪不小了,如果没有遇见叶舒,或许他会向小崔捅破那层窗户纸。 小崔原名崔娣,因她很不喜那个“娣”字,所以朋友们都唤她作小崔。 何宣不知道小崔和叶舒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在他看来,叶舒的外貌、气质,都和他们这群打工人实在格格不入;他能感觉到叶舒曾有过优越的家庭背景,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她的谈吐确很不俗,为人处事的态度自然大方,且身上并无半点骄矜傲慢之气。 可是叶舒并不很容易交心的样子,他们见过两次,每次都不过点头之交,叶舒的笑容很甜,但又令人有一种疏离的感觉。 就像现在的情况,城市的夜晚很美,很有情调,他很想放慢车速,和她一起观览这人间繁华;但她的态度到底如何呢?是的,他不必再欺骗自己,除了刚上车时的笑颜和几句客套话,一路驶来,她始终保持缄默。 何宣的心在哀哀叹息,与此同时,他又很庆幸小崔和叶舒是朋友,朋友的朋友,自然也就是朋友了。 他希望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么也不要是别人。叶舒不属于任何人,朋友就是最亲近的关系。 所以维持现状也算不错,只是作为朋友,他还想更进一步。 “反正我也是跑夜班,干脆你每次下班,都坐我的车回去吧。”他鼓起勇气,才开的口。 叶舒并无半点考虑,便说:“不用,我坐公交,很方便的。” “这么晚了,哪里还有公交车呢?”他故作惊讶地问。 “今天是例外,平时我下班的话,都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倒是小崔,她每周末都是凌晨下班,那个点,别说公交,人也没几个了,安全起见,何哥你还是常来接接她的好。”叶舒不疾不徐地说。 小崔,又是小崔,她总是这样,无论谈什么话题,她总能绕回到小崔身上。 何宣无言以对,只能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第五章 叶舒买了一大堆营养品回家。其实她每个月都有给周芹汇款,也会嘱咐对方凡是方玉英需要的,一律都可以做主买下来,且并不用巨细靡遗地告知自己。 但嘱咐别人是一回事,自己买不买又是另一回事。叶舒迫切地想要唤醒方玉英的神智,虽然,作为母亲的方玉英是她在世界上仅存的唯一的亲人,但唤醒方玉英的原因却并不在于她自己,不是因为她需要母爱,不是因为她感到孤独。 而是因为她害怕方玉英会感到孤独,感到恐惧;她害怕方玉英误以为自己无儿无女,无牵无挂,无人关心,也无人爱她。 叶舒拼命赚钱,拼命买一大堆有用没用的东西孝敬方玉英,只是希望方玉英能明白一个最基本也最浅显的道理:给你花钱,常来望候你的那个人她不是陌生人,而是你的亲生女儿。 但人生怎能事事如愿,事与愿违才是人生常态。 当对上方玉英那双惊慌觳觫的眼睛的时候,叶舒蓦然聆听到泡沫破裂的细碎之声,在她耳边回环往复。 强忍着剧烈的心痛,叶舒把两大袋营养品递给周芹。她站在卧房门口,努力让自己嘴角上扬,就像小时候一样;然后,她轻声细语地朝方玉英唤“妈”。 这是她仅能去做的事情,如果她再朝前迈进一步,再试图缩短她们之间的距离,那么方玉英就会尖叫,甚至摔东西。 也没什么能摔的东西,方玉英的房间,除了一张床,和她身下的轮椅之外,一切别无所有。因为她活动的范围是卧室和客厅,所以客厅也是空荡荡的,仅剩一张方桌,几把铁椅子。 所有的东西,无论是周芹自己买的抑或她买的,都堆在另一个房间——周芹的卧室。 叶舒穿过客厅,站在铁网封闭的阳台前,她需要在这里等待着,直到周芹安抚好方玉英的情绪为止。 叶舒终于忍不住流了几滴泪,深呼吸也没有办法缓解她自己的情绪,一种苦涩的滋味窜上喉头,浓厚得化不开。 周芹极力挽留叶舒吃了饭再走,她已经提前买好了午餐食材。 她依然把叶舒唤做“大小姐”,她在叶家呆了三十多年,从叶渊泽和方玉英结婚开始,她便是“住家保姆”了。 所以,她差不多算方玉英的半个姐妹,也算叶舒的半个母亲。因此,叶舒非常信任她,几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周姨,我妈妈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吗?”叶舒坐在桌前帮忙理菜,不时朝方玉英的屋子望一望。 “哦···那个···嗯···出来了。” 叶舒心里一沉,忙停下问:“什么时候出的报告?结果如何?不是说···要下个星期才···” 周芹抿了抿嘴,只顾低头摘弄着一捆青菜。叶舒又气又急,猛地抓住她的手腕。 “哎···大小姐,你别这样,我说,我告诉你就是了···太太的病还是老样子,吃药也没什么用···” “为什么没用?你有没有遵医嘱喂她吃药?” “我···有阿!怎么没有!一日三餐,饭后吃药,我照做不误!”周芹偏了偏头,叶舒慌张地发现她眼圈红了。 “不是···周姨,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报告单!报告单在哪里?拿给我看看!”叶舒声音颤抖。 周芹忙丢下青菜,握了叶舒的手,声音哽咽地说:“大小姐,您别急,你听我说···太太她现在···不仅仅是老年痴呆,CT还扫描到左脑半球上有一个瘤···” 叶舒一听,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 “大小姐!”周芹一把搂住她,“您别急!医生还没有确定是良性还是恶性···” “你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我!”叶舒痛极、怒极。她哆哆嗦嗦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泪眼模糊地查找起来,良久,嘭地一声掷在桌上,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电子报告单没有发到我手机上?你贿赂医生?私自取消了?” “我···我···”周芹说不出话来。 “你凭什么?!我才是我妈的监护人!是安康医院的哪个医生?我要报案!”叶舒怒不可遏。 “大小姐!我···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我本来就是要和你商量的呀!”周芹牢牢按住叶舒。 “你胡说!周姨!我把你当作半个母亲看待!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有什么不能知道的理由?你阻拦我作为监护人的知情权,这是犯罪你知不知道!”叶舒大吼道。 周芹卧室的门突然开了,头发凌乱,靸着拖鞋的周成伟出现在客厅。 “舒舒姐,这是···怎么了?”周成伟揉揉眼睛,手里的游戏机一闪一闪的亮着光。 “儿子,你进去!”周芹慌乱地喊道。 叶舒挣脱周芹的辖制,她勉强稳了稳心神,声音也平静了下来:“周姨,报告单在哪里?你拿给我看看。” “哦,那个···在···在房间里,大小姐,你等一下,我···我这就去拿!” 周成伟的出现,让周芹慌了手脚,她丢下这句话,飞也似的往自己卧室跑去。 叶舒敷衍地朝周成伟点了点头,抬脚跟了过去。 周成伟明显也有点慌张,他本想拦下叶舒,无奈叶舒气势太盛,反而令他退缩了半步。 叶舒进屋之后才明白这对母子如此慌张的原因。 桌子上、床上到处是开封的营养品包装盒,燕窝、阿胶、茯苓膏、松露饼干···都是叶舒买来孝敬方玉英的东西。 不过叶舒此时并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周成伟本就是偷吃叶家的饭长大的小孩,叶舒小时候甚至撞见过周芹的老公也跑来她家偷喝她爸爸私藏的红酒。 那时候叶家有钱,并不在乎这些事情,何况周芹和方玉英的关系实在很好,她照顾叶舒也称得上尽心尽力。 但是现在家都没了,叶舒一力承担两处房租,以及方玉英的生活费和医药费开销。除此之外,还有周芹的工资,叶舒按时发放,从不延期一天。 为了以上开销,叶舒拼命工作,仍旧身负一大笔外债。 但这些没有换来任何人体谅。周芹的儿子周成伟,今年二十六,只比叶舒小两岁,至今未出去工作过一天,啃老直啃到叶舒身上。 叶舒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当面拆穿。她私下隐晦地敲打过周芹几次,本以为他们母子俩会有所收敛,结果竟一步步走到今天,甚至剥夺了她作为监护人的知情权! 叶舒颤抖地站在周芹身旁,冷眼看着她翻找报告书。 终于找到了,叶舒拿了纸,对屋内的一切视若无睹,径自走向客厅。 正细看着,忽听得周芹的一声惊呼,叶舒抬头,看到了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客厅里的争执,母亲不知何时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瑟瑟发抖地躲在角落。周芹和周成伟两人正合力把她弄到床上,叶舒心痛到无法呼吸,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方玉英突然尖叫,顺手抄起周成伟的游戏机,就往叶舒身上砸来;叶舒关心则乱,不意肩膀被砸个正着。 “滚!你滚!”方玉英眼神如虎狼般凶狠。 下一秒,她又害怕得嘴唇颤抖,不停搓掌祈求叶舒不要过来。 叶舒眼泪汪汪,痛彻心扉,近也不是,退也不是,嘴里只是喃喃:“妈,我是舒舒,舒舒啊!” 周芹急得大嚷:“大小姐,你去客厅避避吧!再这样下去,太太就要失禁了!” 叶舒泪如雨下,在方玉英濒临失控之前,转身走了出去。 合上的房门阻隔了一对血亲的母子,叶舒抱膝蹲在地下,几乎起了自灭之意。 等到他们安顿好方玉英出来的时候,叶舒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手里的报告单提醒她:现在,还不是死的时候。 叶舒面无表情地问周芹:“医生有什么建议?” “医生他建议手术···只是太太年纪大了,那个瘤位置不好,手术也是有很大风险的···” “有建议保守治疗吗?” 周芹摇头:“医生说太太越来越糊涂,药也不大管用,都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叶舒深深呼吸,半晌,才艰难开口道:“那就手术好了,预计什么时候···” “大小姐!你不要这么快下决定啊!万一太太···” “我是监护人,我说了算!”叶舒冷冷打断她。“什么事情都有万一,我不可能为了那万一就放弃我妈妈存活的希望!你不用瞒我,我知道这个病不仅是脑子糊涂那么简单!” “这···”周芹面色为难,嗫嚅道:“我就知道大小姐你会这样···我就知道···” “你知道就能剥夺我的知情权?你知道就能随意处置我妈妈的生命?”叶舒从未如此愤怒过,父亲去世的那天没有,和沉易洲分手也没有,只有现在,她气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良久,她才说出最后一句话:“下次我和你一起去医院。好好照顾她,我谢谢你们!” 叶舒鞠了一躬,脚步沉重地离开了这个令人伤心,令人痛苦的地方。 第六章 韩卓感觉沉易洲这段时间神出鬼没的。白天倒好,因为他要么是在办公室里,要么是在会议室里,反正人总在公司。至于晚上,韩卓就找不到他人了,但遇着偶尔加班,晚饭他们也还是常在一块儿吃的;确切地说,是聚会这类消遣娱乐的活动,沉易洲或是中途离席,或是干脆不去,搞得韩卓常常莫名其妙。 今晚的情况就是如此:两人本来定好的行程是出席一场慈善晚宴,这晚宴汇聚了商界的大小人物,自然也包括韩卓的许多长辈。韩卓向来厌恶慈善和晚宴挂钩,何况除了这许多有血缘无血缘的伯伯叔叔之外,他爸韩安雄亦在其列,韩卓便越发觉得束手束脚,浑身没劲。好在携手同行的还有沉易洲,他在这种场合里说话做事滴水不漏,韩卓尽可把一切繁琐的事情都蠲免了。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举牌募捐之后,深寒科技的代表人物就消失不见了。韩卓气得直跺脚,但在韩安雄那锐利审视的目光下,他又压根没有闪人的机会,只得如坐针毡地继续呆在会场里。 韩卓越想越气,趁韩安雄应酬之际,躲在角落里给沉易洲打电话。 打了三通,无人接听。他又气急败坏地打给姜眠。 “shit!沉易洲是不是在你那儿?” 那边人声嘈杂,信号断断续续,好一会儿,才听见姜眠的声音。 “你说什么?”姜眠说话的声线很特别,像一根羽毛一样在人心底撩拨,这是天生的,但不知情者常为此而骂她。 “我问,沉易洲是不是在你那儿?”韩卓的脾气不觉收敛了几分,声音也温和多了。 “没有。” 这话说得其实很斩钉截铁,但韩卓就是从尾音里多听出来了一个字,他觉得,她说的是“没有呢~” “喂,姜小姐,我没和你开玩笑,你叫沉易洲听电话!” “·····” 韩卓预感到姜眠有挂断的意思,他一着急,便脱口说道:“姜小姐,就算你和三哥再怎么热恋期,也不该这时候把他叫走!你知不知道我们正在参加的活动有多重要!一个堂堂CEO···” 那边直接挂断了,韩卓不敢置信地喂了几声,脑子里回荡着姜眠那句很轻的四字箴言。——“爱信不信”。 偏偏那声音又说得如情人间的呢喃软语,韩卓回味半晌,猛地醒转过来,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这下,情绪转移到姜眠身上,韩卓感觉那手机里好似有把钩子,逗引得他非去亲自探查真相不可。 他在社交软件的搜索栏里输入姜眠,一大波她的美照铺天盖地向他砸来,韩卓心烦意乱地迅速滑了过去,好半天,他发现了一个专po姜眠行程的账号。 韩卓在鬼使神差下点了关注,那个账号的最新一条带图po文是:姜眠正在山上拍摄综艺节目。 图片里的姜眠妆容很淡,与她平时烈焰红唇的模样大相径庭,她穿着睡衣,披着棉衣,脚下是一双兔耳朵拖鞋。 一大群工作人员簇拥着她。 “damn!这俩人还真不在一块儿···”韩卓舔了下嘴唇,含含糊糊地嘟囔一声。 回到主会场的座位上,韩卓莫名觉得温度好像上升了不少;他扯扯领带,重打开手机,每个应用软件都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会儿。 最后,他的目光还是锁定在那个新关注的账号上,他把所有po文全都看了一遍。 厌恶的情绪好像烟消云散了,在银光闪闪的勺子的倒影里,他看到自己嘴角带着一抹浅笑。韩卓大吃一惊,手忙脚乱地退出软件。 然后,他抓起手边的酒杯,一口猛灌下去。 他尽力避免去思考一系列离奇行为背后的成因,为安全起见,他卸载了那个社交软件。 这还不算完,他正经危坐了不到半刻,蓦地想起了什么,赶紧打开手机,又把那个APP下载了回来,重新登录账号之后,他火烧火燎地取关了那个行程账号。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松了口气。至于软件,他也懒得再去卸载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沉易洲传染了神经病,直到晚宴结束,都没敢再妄动一下。 这是韩卓第一次从头到尾地参与了一整场商界公益活动,在韩安雄看来,这都是沉易洲的功劳,他越来越满意儿子所结交的这个良朋益友了。 - 第二天上班,韩卓直接杀到沉易洲办公室。 “昨晚你去哪儿了?”韩卓两手撑着桌沿,试图在气势上给予对方压迫感。 沉易洲盯着文档,头也没抬。 “你不说是吧?···好,好样的!我现在就给老爷子打电话,揭穿你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你知不知道你这叫渎职···”韩卓突然住了口,他狐疑地压低上半身,在沉易洲头顶闻来闻去。 “大清早发什么疯?”沉易洲身体后仰,皱眉的样子充满了嫌弃的意味。 “呵!你宿醉了?!”韩卓惊异地盯着沉易洲,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我靠···你两只眼睛红得跟狗一样!” 沉易洲捏了捏眉心,问:“有事?” 韩卓的关注点仍在宿醉问题上:“三哥,你喝酒不叫我,还是不是人呐?” “下次吧。”极敷衍的语气。 “什么这次下次?不是···”韩卓“嘶”了一声,想到另一个问题。“谁那么有本事能把你灌醉?昨晚你到底跟哪波人在一起啊?” “没人。”沉易洲平静地回视韩卓。 “什么?没人?难道你独自喝闷酒去了?” 沉易洲面露不耐之色,很明显是逐客的意思。 这倒令韩卓做实了自己的猜测,他啧啧称奇道:“三哥···你也有无法解决的事情呀?赶紧说出来!让本专业人士给你分析分析情况!” “出去。” 韩卓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猜起谜来:“我们公司最近发展良好,没出什么问题啊···莫非,你是感情上受挫了?” “你很闲是不是?” “nice!我猜对了!”韩卓眉飞色舞,一脸得意。 沉易洲突然开始拨桌子上的内线电话:“隔壁办公室,莫助理,过来把你们家韩总请出去。” 莫云是韩安雄分派给韩卓的助理,职位铁打不动,韩卓私下叫他“细作”。 “你个暴君!我恨你!”办公桌太宽大,韩卓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愤恨地拍了拍桌子,龇牙咧嘴地痛骂。 莫云是一道闪电,而韩卓就是这栋大楼里唯一的金属导体。 韩卓跳起来,对莫云高举双手:“滚一边去,我自己走!” 正要出门,韩卓突然回过头来,对沉易洲粲然一笑。他本就长得一副好皮相,那双桃花眼,一笑起来不知曾有多少女人沉醉其中。 “我知道,肯定不是因为姜眠。”韩卓眨了下左眼。 如果沉易洲直接无视,或是露出不屑的表情,韩卓都没戏再唱下去了,但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肯定,沉易洲的眼底竟闪过一丝异样之色,被韩卓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了。 “bingo!”韩卓哈哈大笑,十分嚣张地仰天而去。 第七章 韩卓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细细揣摩沉易洲的种种“反常”之处——到底是何时开始的。 沉易洲以往的生活方式非常简单,除了工作,好像并无其他特别的爱好。韩卓在国外留学时期酷爱打网球和高尔夫,沉易洲在耳濡目染下也学会了,韩卓本来挺开心多一个人被虐,可过了几个月,他就笑不出来了。沉易洲杀伐果决的性格延续到了球风上,以致韩卓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 但是,沉易洲却并不对这些运动感到上瘾,在韩卓的印象里,沉易洲从未主动邀请过任何人做他场上的对手。 至于私生活方面,那沉易洲就更是一张白纸,他对异性的态度很淡,虽然有不少同校女生喜欢过他,但无论国籍肤色如何,总归是以碰壁失恋收场。韩卓还记得有一个国内富家女倾慕他多时,那女孩长相身材家世都很不错,可沉易洲几乎没正眼看过人家。 太不绅士了!韩卓恨铁不成钢地骂过他几次,谁想那女孩倒跑来替他说话,结果沉易洲的风评越来越好,而韩卓倒弄得里外不是人。 就在韩卓快要认为创业伙伴是性冷淡的时候,沉易洲却突然高调地和明星姜眠谈起了恋爱,他们出双入对,多次登上娱乐八卦的头版头条,在撰稿人笔下,他们简直称得上是一对神仙眷侣。 韩卓私下询问过沉易洲两人认识的契机以及和对方恋爱的原因,得到的回复相当简单——偶然出席一场活动认识的,一见钟情喜欢上了。 这个回复合情合理,但韩卓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今天,他才惊觉奇怪的点在哪里——沉易洲和姜眠的交往太平淡了,就像网球和高尔夫之于他一样,他在这段感情中非常自持,根本没有上瘾或者失控的时候。 那么,他是在为谁买醉? 电光火石间,韩卓想起了一个人。 一切好像是从那个清吧开始的,当时他注意到沉易洲一直对着钢琴角落在出神。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也盯了一会儿,那个角落里,只有一架钢琴以及一个女人的背影。 韩卓不明所以,对那黑裙女人的兴趣逐渐高涨。 他必须看看此人的庐山真面目,于是,他把老板叫了过来。 见过之后,他又觉得没什么特别的,那女人诚然也算是个美人,但比起身旁的姜眠来说,也就不足为奇了。 倒是后来在“飞行”会所里发生的事情,颇可玩味。 所以沉易洲失控的对象到底是不是那位小姐呢?有什么办法可以试探试探?又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三哥继续沉沦下去? 想到此处,韩卓勾起嘴角,脑海里迅速有了一个好主意,他松松领带,横躺在宽大的沙发上,脸上的笑容逐渐放肆起来。 - 懂音律的人,会听出今晚的钢琴表演者很不在状态。 有心的常客,会奇怪今晚曲目的选择为何如此压抑沉重。 叶舒最近严重失眠,一日三餐变成了一日一餐,差不多也是敷衍了事,只还保持着以往的工作强度,不敢错过一丝一毫赚钱的机会。 带方玉英去医院看病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她害怕陌生的环境,更害怕陌生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叶舒。 叶舒带着棒球帽和口罩,不远不近地尾随他们。 在更进一步的全身检查之后,叶舒单独与主治医生见了面,对方建议暂时推迟手术时间,一则是手术存在难度,几方专家需要会诊;二是考虑到方玉英目前的身体状况。 但再怎么推迟,也不会超过三个月,作为家属,叶舒必须把钱准备好。 可是钱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叶舒已经透支了信用额度,身边几个朋友,各有各的难处,还不如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她开始考虑去以前那个圈子里借钱,可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人家还能理她吗? 叶舒焦虑得头痛欲裂,一不小心,错漏了几个音。 眼角余光看见陈永明走过来,叶舒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小叶,暂停一下,有老板找你。”陈永明指了指台下角落。 又是陪酒?叶舒气噎,恨不得和这群有钱人拼命! 但现在的情况,根本由不得她。叶舒竭力制止眼泪上涌,挣扎着步子走了过去。 韩卓心里纳闷,好几天不见,怎么这钢琴小姐的气色比上次还差?难道她也是因为感情受挫? 如果两人都是一样的情况,那到底是谁拒绝了谁? 眼看叶舒脚步迟钝地走了过来,却不就坐,只是形容萎靡地站在一旁,韩卓赶紧跳了起来。 “叶小姐···你是姓叶,对吧?” 钢琴小姐像蚊子一样“嗯”了一声。 “方便坐下来说说话吗?”韩卓一张笑脸绽放到最大程度,可酸死他了。 叶舒无法,只得坐了下来。 她伸手就要拿酒。 “诶···且慢,我叫你来不是这个意思···”韩卓赶紧制止,略顿了顿,反倒亲自给叶舒倒了一杯。“如果你想喝的话,请便。” 叶舒不解其意,只是迷茫地看着他。 “叶小姐,我确实不是来消遣你的,也没有打算拿你取乐···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韩,单名一个卓越的卓,我们之前见过两次,不知叶小姐对我是否有点印象?” 叶舒心里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这位韩总又在抽什么风。 但这种场合面子功夫已经深入骨髓了,叶舒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么叶小姐对我本人有多少了解呢?” 这个神经病,自恋狂!怎么?你家有钱必须人尽皆知? “不好意思,我不懂网络呢!” 韩卓嗤地一声笑道:“叶小姐说话可真有意思,不懂网络又怎么知道网上有我的事迹呢?” 叶舒眨了眨眼,装作听不懂。 “叶小姐,我开门见山,不和你兜圈子了——你知道上港大厦那边,有一家名叫“占星”的西餐厅吗?就在观景台那层。” 呵呵,知道,那经营者姓韩是吧?好巧啊,难不成是你? 叶舒控制好表情,不让一丝冷笑溢出来,还是用点头作为回应。 “冒昧问一句,叶小姐,你对自己现在的工作还满意吗?” 话题跳转得太快,且太无厘头,叶舒一时没绷住,蹙眉瞪视着他。 “叶小姐这副表情···那就是不满意了?”韩卓挑眉。 “韩总认为人与人之间不存在边界感,即使双方是完全的陌生人?”叶舒冷笑道。 “陌生人?我看未必···叶小姐定义下得太早,不妨听我把话说完。” 今天的韩卓殊无半点公子哥脾气,倒显得自己浑身是刺。叶舒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她从小熟知的社交场礼节指南,迅速把自己调整成洗耳恭听的态势。 “百变小樱的名字,还真没叫错!叶小姐实在有趣得很呐···”韩卓笑容满面,收放自如。“叶小姐有意换一个工作场合吗?” 叶舒一震,不得不开口:“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叶小姐冰雪聪明,应该不难理解。”韩卓把玩着酒杯,不动声色地投下诱饵:“一小时五百元,算得上是你们这行的顶薪了。” 和现在的时薪八十比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人看上去也不像好人呐! 叶舒瞬间警铃大作起来,但潜意识里又难免会憧憬,会幻想。两种矛盾外化的结果,其语气便带上了七分谨慎,三分紧张:“我不是音乐院校毕业的,况且白天还有其他工作···” “小姐,我是叫你表演,不是叫你去比赛,所谓表演,不过是装潢门面而已。难道你一弹琴,就会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 韩卓见叶舒仍在犹豫,不由叹气道:“如今这世道哪有那么多高人雅士啊?你要小心色狼,而不是周郎。” 这人猝不及防提到三国里“曲有误,周郎顾”的典故,令叶舒差点笑出声来。 “喂,我们韩家好歹也算半个书香门第了,你以为就只有铜臭味啊?” 话说得冠冕,真实情况其实差得远了,韩卓会知道这个典故,完全是从小在韩安雄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 看气氛不错,他继续游说:“工作时间还是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上班,弹够两小时就能下班,不占用白天,工资照例日结。如何?” 这条件实在太令人心动了,然而有一个巨大的隐患摆在那里——沉易洲。 以他俩的关系,想必叶舒隔三差五地要见到他。但是···叶舒现在太需要钱了,她不可能因为一个沉易洲就放弃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叶舒本就想过借高利贷,但囿于自己的偿还能力,迟迟下不了决心。 如果这位土豪真能兑现时薪五百的诺言,那她怎样都还得起这笔钱。至于韩卓到底是何居心,其实叶舒也能猜个大概,多半还是因为沉易洲,韩卓不一定清楚两人的关系,但他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一掷千金,也不过是为了买个开心,有钱人就是这样恶俗! 而她希望和沉易洲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因,是害怕自己卑微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毕竟曾经的她是那么骄纵,那么有恃无恐。 但如果陪酒的一面都已被他撞破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难不成沉易洲还会对她落井下石?打击报复?或是别的什么呢? 叶舒闭了闭眼,停止自我挣扎,终于下定决心:就算前面是火坑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往下跳!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服装和曲目上有什么要求?” 她的语气陡然坚定,反而令韩卓有点无所适从。 “嗯···随你···最好是和这里一样。” “什么时候上班?” “你处理好这边之后,就可以过来···要我帮你和陈老板说一声吗?” “不用!”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好吧···我提前通知那边,餐厅经理会和你签份合同。”韩卓微微正色道。 “好的,谢谢您!”叶舒点点头。 “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雇佣关系了,就不必这么客气吧?”韩卓正经不过三秒,又换成了那副放荡不羁的犯贱模样。 “我可以走了吗?韩总?”叶舒咬字刻意,即欲起身。 “等等···”韩卓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最近你都是一个人吗?” 叶舒莫名其妙:“不然呢?” “回家也是一个人?”韩卓有点惊讶。 叶舒满脸问号。 “我的意思是···有人送你回家吗?” “应该有人送我回家吗?”叶舒奇怪极了,不禁反问。 “叶小姐,”韩卓礼貌微笑:“是我在问你。” “没有,如果有的话,也是鬼吧。”叶舒冷冷淡淡地回答。 对面那人听了,差点笑喷。 第八章 韩卓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这样顺利——只来了一次,就说动了叶舒向他投诚。 也是天缘凑巧,沉易洲要去T市出差两天,他才能抓住这个机会单独与叶舒见面,并最终确定沉易洲一切的反常行为都与这姑娘有关。 韩卓点亮手机屏幕,共有四个未接来电,无一例外,都来自同一个人。 自从和叶舒见面的那一刻起,身上的手机就开始震动个不停,现正在T市出差的沉易洲,又是如何知道的? 除非他长了千里眼,但那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给沉易洲通风报信了。 韩卓透过车窗,看了看四周,街上车来车往,行人走走停停,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也就不知道沉易洲的眼线到底身处何方。 刚刚在那家清吧他就仔细观察过了,有几位单身男士实在可疑,只可惜敌在暗,他在明,始终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双眼睛。 韩卓低沉地笑了两声,手指一滑,回拨了过去。 只响了一声便接通了。 “喂,三哥啊~”他的笑意无法隐藏。 那边只有呼吸之声作为回应。 “大收获啊···我刚刚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事,那位钢琴小姐···就是cherry7,你还记得吧?她的名字我已经···” “你到底想干什么?”沉易洲的语气堪称冷峻。 “没干什么啊!”韩卓不知觉地吞咽了一下,他对沉易洲还是有三分忌惮的。“就聊聊天啊,也不行吗?” “韩卓,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插手?” 这话就说得有点严重了,韩卓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什么叫你的事?你有和我说过不能去招惹她吗?你有和我说过她是你的妞,其他人都不能染指么?”韩卓用力捏着手机,语速又快又急。“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给她打上了专属于你的标签,又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单独和她聊聊天呢?” 那边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出了这口气,韩卓总算觉得畅快了不少,不过他仍在气头上,继续口吐嘲讽之语:“更何况,你压根就没正儿八经地向我介绍过她,另外别忘了,你嘴里亲口承认的女友只有姜眠!” 那边似乎被挑动了某种情绪,韩卓听到呼吸声沉重了不少。 良久之后,对方终于开口,那声音听起来似乎又哑又痛:“我和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个她,指的是谁?”韩卓追问不舍。 “嘀”地一声,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韩卓气得差点把手机给砸了。 - 叶舒下班后,带着礼服裙乘车直奔上港大厦。 大厦所处位置是A市的环江金融区,这片的高楼鳞次栉比,寸土寸金。而作为地标性最高建筑的上港大厦,更是无以复加,堪称“城市心脏”。 当然,“深寒科技”的大楼,也坐落在这片繁华商业圈中,离上港大厦不过一箭之地。 但这些纸醉金迷、争豪竞奢的事情离叶舒太远,她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和定位——万事忍让为主,人生挣钱至上! 所以,她一路走马观花,照着标识直取最短路线,在八点之前,换好衣服,面对施坦威钢琴。至于身旁璀璨的城市夜景,她则选择视而不见。 叶舒没有过多犹豫,起手便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正所谓心无尘埃者,其曲必不流俗。一时之间,“占星”餐厅的几桌中外食客,无人不觉优雅舒适。 韩卓所在的位置,是整个餐厅的最佳观景区。上临苍穹,下瞰城市,熠熠星光,交相辉映。 但也有唯一的一个缺点,那便是只闻琴音,却看不见演奏者的身影。 当然,餐厅内向来不是完全沉寂无声的,但那是音响发出的轻音乐,极易分辨。 因此,一连三天殊无变化,就在韩卓怀疑叶舒反悔跳票之际,这晚夜幕降临时分,空气中突然出现了流动的音符。 韩卓眼前一亮,放下刀叉,慢条斯理地擦擦嘴,笑意盈盈地看向沉易洲。 在这里一面刷手机,一面解决晚餐,对两人来说实属平常。 沉易洲的注意力依然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坐姿也无甚变化,似乎对周围环境漠不关心。 韩卓得不到回应,也不气恼,直接朝孙经理招了招手。 直到最后的音符落下,叶舒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叶小姐,韩总有请。” 是孙经理,叶舒并未起身,只回以微笑:“有什么事吗?” “韩总请您共进晚餐。” 叶舒扫了一圈,没有发现韩卓的身影。 “请转告韩总,多谢好意,但我已经吃过了,就不打扰了。” 孙经理是个善于周旋、玲珑剔透的人物,他没有拆穿叶舒,反而以前辈的口吻,却又是尊敬的语气劝告她:“恕我冒昧,您第一天上班,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敬韩总一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舒也没办法揣着明白装糊涂,别说她没吃,就是真的吃过了,也还要再吃一顿。 “好的,我知道了。”叶舒苦笑道。 韩卓好整以暇地看着孙经理带着叶舒走了过来。 前三次见面,叶舒给他留下的印象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十分深刻。虽则如此,说起来,他好像还没有仔细打量过她的外貌。 细看五官,她不如姜眠精致,但胜在肤白,再一头顺滑的黑色长发,给人以清冷的感觉。 如果说姜眠的气质是张扬,那她的气质就是柔和。 但她的性格又不是一朵温温柔柔的小白花,那玫瑰一样的嘴唇里,曾吐出过怎样的毒汁般的话语,韩卓是领教过的。 或许是这种反差感,往往能引起男人的兴趣。不过韩卓却对她没什么非分之想,因为她实在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像是一盆室内花卉,不幸被移摘到室外,被霜打了似的,恹恹的显出弱不经风的病态模样。 一揉搓就死掉的花,偏偏浑身是刺,动辄扎得你血肉模糊,即便有怜惜之意,又谁敢去招惹呢? 韩卓再一次看向沉易洲。 孙经理已经安排叶舒坐下了。在韩卓眼里,一张不大的四方桌,身旁的两人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 叶舒的突然空降,并没有如设想的那般搅动起惊天骇浪。沉易洲无动于衷,无喜无悲,令韩卓大失所望。 这家伙不会提前知道了吧?韩卓心里纳闷,自从那次不愉快的通话之后,直到沉易洲出差回来,两人都像无事发生一样,没有再提起过叶舒。 难道这人还在暗中监视叶舒?因此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孙经理咳嗽一声,韩卓回过味来,赶紧使个眼神。 “叶小姐想吃什么?”孙经理递上菜单,韩卓殷勤相问。 “韩总,我已经吃过晚餐了···”叶舒眼睛很亮,像是要望到人的心底。“我来是想对您表示谢意,谢谢您的赏识,让我得到这份宝贵的工作。” 此话说得诚诚恳恳,令韩卓心生动容之意,不禁笑答道:“哪里···哪里,叶小姐过谦了,就比如,刚刚那首确实弹得很好,我一个外行,做不到专业点评,不过···我也能品出内在的感情,非常充沛···”说着,瞟一眼沉易洲,见他一副置身事外,泰然若素的样子,心里越发不甘,势要拉他下水。“三哥···你说是吧?” 叶舒下意识看向沉易洲。 结果那人不理不睬,当他们全是空气。 “三哥,怎么不回答我啊?难道你没听见叶小姐的演奏?”韩卓阴阳怪气,选择再次出击。 沉易洲这才扫了叶舒和韩卓一眼,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低沉磁性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不是。”斩钉截铁地否定。 此话一出,不仅是叶舒和韩卓,就连一旁的孙经理都吃了一惊。 韩卓率先回过味来,心中登时乐开了花,努力憋住笑,故作认真地问:“不是?你认为我评价得不对?叶小姐弹得不好?那您倒是说说哪里不好?” “惺惺作态,倒人胃口。”那人淡淡说来,好似专业点评家一般。 叶舒和孙经理错愕不已,只有韩卓,咬紧牙关,拼命掐自己大腿。 当着韩卓和孙经理两位顶头上司,却得到这样的评价,叶舒差点气晕过去,想也不想,声音颤抖地回怼:“真是···对牛弹琴!” 韩卓终于憋不住了,露出一口灿白的牙齿。 倒是沉易洲,依旧自持地拿起刀叉,看上去并不打算再做任何回复。 笑够了,见叶舒胸口起伏不定,韩卓赶紧降温,转移话题:“叶小姐,我三哥就是这样个人儿,你千万不要介意!来,看看菜单,多少吃点?” 叶舒皱眉不语。 韩卓干脆合上菜单,直接安排孙经理:“叶小姐既然没什么胃口,那来份甜点···就法式薄饼吧,搭配曼特宁咖啡。” 孙经理答应着走了。 - 香蕉可丽饼又甜又脆,手冲咖啡香醇浓厚,两样都很合叶舒的胃口,可她就是食不下咽。 回忆如铺霜涌雪般袭来。同样的餐厅,那时却是不同的心情。 那是他们的大学时代,青春的全盛的热恋期。 沉易洲生日那天,仍在一家意大利餐厅里打工。叶舒非常生气,因为他不听她的话,执意不肯请假。 沉易洲的理由是那天周六,又有人提前预定了家庭聚餐,店里实在忙不过来,他又答应了老板,因此绝不能临阵脱逃。 “和你在一起,每天都是我的生日。” 话说得倒好听,但叶舒还是气得吐血,她为这一天准备的行程全部泡汤,怎能不气? 谁也拗不过谁,于是乎叶舒丢下一句“那我找别人玩去!”干干脆脆地直接走了。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不过那一天她到底看了几次手机?又和朋友去了哪些地方?她竟什么都记不得了。 眼看着时间快到十二点了,沉易洲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叶舒忍无可忍,单枪匹马直接杀去那家餐厅。 店里的客人全散了,几个女服务生也陆陆续续地走了,就剩沉易洲和那秃顶老板,两个人正在那儿迭凳子! 风铃响处,两人同时抬头。 “沉,你女朋友来了。”秃顶老板的中文滑稽蹩脚,但对叶舒的笑容里却带着歉意。 弄得叶舒不好发作,只能愤恨地瞪着沉易洲。 “沉,钥匙给你,你锁门吧。”那老板见情况不对,把钥匙往桌上一扔,迅速撤离。 沉易洲没说什么,仍在继续迭他的凳子,不过手上的动作已快了一倍。 叶舒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剩五六分钟,于是一咬牙一跺脚,也赶过来帮忙。 沉易洲这才慌慌忙忙,迭好的凳子差点掉下来砸了他的脚。 “舒舒,你站着,让我来!”他坚决不允许叶舒动手。 叶舒见他手脚并用,越来越急,害怕他真的受伤,于是只能站定不动了。 她心里也急,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沉易洲的二十一岁就要过去了! 电光火石间,她看见了角落里那台斑驳掉漆的老式钢琴。 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掀开琴盖,再一屁股坐下,不及思索斟酌,音符已经从她手中流淌了出来。 她即兴弹奏的是《river flows in you》,但那钢琴实在年深岁久了,内部零件又有些朽坏,自然也就没有了音准这回事。 再加上她一性急,琴谱就忘了一半,弹到后来,越来越像老爷爷拉胡琴,还是在丧礼上奏乐! 叶舒眼泪汪汪。 还是沉易洲过来,坐在她身旁,又揽了她的肩。 磨人的音乐终于停了下来,叶舒一歪头,直接靠在沉易洲的下巴边。 “这算什么啊!”叶舒泪流满面。 “生日礼物,我收到了,谢谢!” 叶舒更觉难堪,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古人有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耳。我以前认为那是古人编出来的童话故事,直到今天,直到现在,我才惊觉自己有多么愚蠢!”沉易洲沉沉笑道。 “你这人!还在奚落我!” 叶舒挣扎,意欲起身。 沉易洲按了她的头,把人固定在怀里。 “其实绕的不是屋子里的横梁,而是人心里的那根。”他的声音温温柔柔,带着极强的蛊惑。 但叶舒并不买账:“胡说!人心里哪来的横梁?” “照你这么说,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又哪来的秤?” “···你这叫牵强附会!”叶舒不服气。 “宝贝,你真打算把时间都浪费在成语典故上?”沉易洲语气里透着无奈。 “·····” “我继续说完,绕梁三日,其实就是在人们心里整整盘桓了三天三夜,仍然不绝。” “你怎么知道的?” “我心有所感,这种事古今相通。” 叶舒哼笑一声,一旦接受了他的说话,立刻感到不满。 “三日,那也太短了点。”她说。 “不绝就是一辈子,还短吗?” 叶舒心跳漏了一拍。 “快抬!”他突然喊。 叶舒不假思索,照做不误。 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慢慢辗转,逐渐加深。 “铛”地一声,时针与分针合二为一,心心相印。 第九章 从回忆中惊醒过来,面前的食物令叶舒难以下咽,喉咙里似坠有铅块,眼眶里也不觉罩上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 今昔对比太过令人难堪,那句“惺惺作态”像刺一样扎在胸口,欲拔而不得,只能任凭它往心里钻去。 控制情绪太难,何况是她独自一人面对沉易洲。那韩卓说是去卫生间,却直到现在也未见回来。 叶舒放下刀叉,忍不住想起身就走。 “怎么?你自己也觉得倒胃口?看来我没有说错。”讥讽的口吻,仍是轻飘的语气。 却瞬间把叶舒逼到了绝境,倒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 “沉总,您放心,我会一直弹下去,直到您患上厌食症为止。”叶舒抽了张纸巾,用力吸吸鼻子。 “是吗?那这家餐厅离倒闭不远了。” “你吃不下,不代表别人也吃不下!”叶舒冷冷直视着他,当面把一大块可丽饼塞进嘴里。 沉易洲淡淡扫她两眼,对这种幼稚的报复行为视若无睹。 叶舒风卷残云地吃完餐盘里的食物,又一口气喝掉咖啡,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气势汹汹,像一个将赴战场的角斗士。 “不好意思,我要继续去惺惺作态了。如果您实在忍不住,就请到卫生间里去吐一吐,反正韩总也在那儿。顺便转告他,多谢招待,味道不错!” 连珠炮似的说完,叶舒掉头就走。 韩卓这才从廊柱后的阴影里转出来,当着沉易洲的面啧啧称赞:“我要有这口才多好!三哥···你可算是遇见对手了!” 沉易洲收了手机,起身走向电梯。韩卓笑容灿烂,赶紧跟了过去。 - 韩卓最近心情格外不爽,究其原因,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除了叶舒初次到“占星”上班那晚,接下来的好几天,沉易洲都没再去过。韩卓本来的目的,是想借叶舒把他引到自家地盘上,不至于再突然消失,或者跑到别的什么地方独自喝闷酒。整个餐厅都是韩卓的眼线,沉易洲的一举一动就能掌握得清清楚楚。 可惜如意算盘只打了一个晚上就不响了。 沉易洲最近很忙,不是因公司事务分身乏术,而是忙着陪姜眠。 两人大张旗鼓地出席各大颁奖典礼、剪彩仪式,俨然一对绝世伴侣,牢牢占据多家新闻杂志的头版头条! 商界精英加新晋小花的粗体标题,星光裙挽着西装的放大镜头,无一不刺人双目,看得韩卓大为光火。 到底为什么生气?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心里很不痛快就是了。 除此之外,他心中也不免怀疑叶舒这步棋自己到底走对没有。或许沉易洲最在乎的还是姜眠?也未可知。 想得越多,事情就越乱,他心里自然也就越不舒坦。 韩卓气得回家换了身衣服,背上高尔夫球杆,一个人潇潇洒洒地打球去了。 星期天下午,难得的休息时间,叶舒窝在床上看电影。 影片名叫《怪形》,是一部拍摄于八十年代初的经典科幻恐怖片。外星生命能侵染并替换生物细胞,在不破坏机体外观的情况下寄生并同化器官组织,以彻底的伪装达到种类的繁殖。先是伪装成宠物以取得人类的信任,再伪装成人类以取得社会群体的信任。 在这种背景下,人与人之间便产生了猜忌链。朋友不是朋友,同事不是同事,同伴也不再是同伴。除了自己,谁也不能相信,所构建的一切亲密关系都分崩离析。 影片血腥又恐怖,叶舒却看得嚎啕大哭。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是一座孤岛,被困死在渺渺茫茫的大海之中。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她还在抽抽噎噎。 一个陌生号码,叶舒直接挂断,但那来电锲而不舍,她只得接了。 变了声的“喂”字,截断了电话那头的破口大骂。 “你怎么了?”是韩卓,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诧异。 叶舒没想到是他,一时怔愣地忘了回答。 “到底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韩卓有点着急。 “没有···”叶舒声音闷闷的,听得韩卓直皱眉,干脆从兰博基尼下车。 “你现在在哪儿?” 叶舒拿纸巾擦鼻子:“在家···韩总,请问有什么事?” “你下来。” 叶舒莫名其妙:“啊?” “我在你家楼下,赶快下来!”韩卓提高音量。 “楼下?”叶舒心一惊,赶紧起身,去拉窗帘:“韩总···你在我家楼下干什么?” “下来再说吧。”韩卓挂断通话。 窗帘拉开半边,一辆蓝色跑车大剌剌地出现在视线中央,十分扎眼。 站在跑车旁边的年轻男人···像个秀场男模。叶舒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这偶像剧一样的场景··· 直到那男人殷切地对她招了招手,笑容如春风拂面。 叶舒才回过神来,赶紧回拨手机。 “什么情况?”叶舒看看四周,这条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 “你下来,我再跟你解释。”韩卓倒气定神闲,对一切注目礼来者不拒,完全笑纳。 “韩总···你又想干什么?”叶舒声音急切,隐隐透着不耐。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要追你!”韩卓再次朝那面窗户招招手。“快点下来吧小姐,没时间了!” “韩总,我的工作是弹钢琴,不是随叫随到的应召女郎!”叶舒说话铿锵有力。 韩卓一听,立即大笑起来,透过窗户,叶舒看见他夸张地弯了弯腰。 “叶舒···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韩卓笑得气喘吁吁。“应召女郎,亏你想的出来!再说,就算是应召,也是我应你的召,你看我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叶舒咬了咬嘴唇。 “快点下来吧小姐,一会儿水泄不通了。” 但叶舒不是一般的女人,三言两语瓦解不了她的警惕心。 “到底要做什么?你说清楚。” 韩卓叹了口气,只得实话实说:“有个晚会···我想带你去。” “我去?”叶舒更加莫名。“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我去?” “不关你的事,只是这场合要带女伴,恰好我又没有合适的人选···” “韩总,你开玩笑吧?”叶舒用力捏着手机,“我算什么合适的人选,无论如何···” “一万块。” “什么?”叶舒手机差点捏飞了。 “我说,去了就有一万块,如果你现在愿意下楼的话。”韩卓开门上车。 那边没有说话声,只有白噪音。 “怎么样?叶舒?去不去?这种活动,最迟凌晨就会结束。既不需要你上台表演,也不需要你帮我挡酒···当然,可能会被人误解成我的女人,但那些人又不和你一个圈子,难道你会因为流言蜚语而拒绝一万块钱?” 当说出一万块钱的时候,叶舒就已经决定上刀山下火海了。 所以,她并没有过多犹豫,呼吸急促地说了声“等等”就放下电话。 钱是她的命脉,钱是掌控行动的弹簧。不出卖肉体不涉及犯罪的赚大钱的方式,都是她梦寐以求的。 韩卓不愧是商人,有极强的商业嗅觉。短短几次交往,叶舒一字未提缺钱,他却两次用钱来笼络。 如果她被韩卓用金钱拿捏,那么他又用什么来拿捏沉易洲呢? 叶舒用极快的速度洗脸,化妆;换上衣柜里最贵的裙子,下楼。 上了车,韩卓劈头盖脸便问:“别哄我了,你刚刚肯定在哭。” “嗯。”叶舒大大方方承认。 “因为···三哥?”又立刻自顾自地否认:“难不成是为我?” “三哥是沉易洲吗?”叶舒神色自若,漫不经意地问。 “是,我们是在国外读博认识的。”韩卓右手开车,左手支着头,语气也颇为轻松。“我们学校有很多大佬,可他依然是我所见过的人里最出色的那个,更何况他还救过我的命···” “我曾被人打劫,还差点儿遭遇绑架···”惊讶的目光投来,令韩卓无所谓的一笑:“我那两位堂哥加起来也比不过他一根指头,我不赶紧抱大腿还等着干嘛呢?” 叶舒点点头,没作声。 “那你呢?”韩卓瞟她一眼。“你跟沉易洲又是怎么认识的?” “大学校友。”言简意赅。 “就这样?” “就这样。”叶舒平静地说。 韩卓“嗤”地一声,很有些不屑地笑了。 叶舒也没理他。 转过十字路口,韩卓打破沉默:“刚那问题你还没回答,到底为什么哭?” “看了部电影,所以哭了。” “爱情片?” “恐怖片。” 韩卓一愣,随即大笑道:“叶小姐,该说不说,你很对我胃口。” “谢谢。”叶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跑车驶向市中心的奢侈品大街,叶舒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裙子,有点狐疑。 “别看了,虽说挺漂亮的,但从头到脚还是得全部换掉。”韩卓朝她微微一笑。 叶舒想了想,颇很踌躇地说:“既然是这种档次的场合,那你何必带我···” “什么档次?社会名流吗?”韩卓靠边停车。“就算是吧,那又如何?我带谁去,谁就是上流人士。” - 韩卓把人交给导购,自己则架着长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导购小姐看叶舒皮肤白,给她选了一条黑色金线长裙,整个后背及大片锁骨都裸露在外。 裙子很合身,叶舒却嫌它太过暴露了,而且锁骨下一团乌青未散,显得非常碍眼。 但那导购小姐眼光毒辣,坚持要叶舒就选这条。 她把叶舒的长发披散在耳后,遮住了大半春光;又拿出粉底液,在受伤的皮肤上涂抹开。叶舒照了照镜子,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导购小姐献宝一样让韩卓验收成果,他果然很满意,亲自为叶舒挑了双高跟鞋,又随手拿起一件外套扔了过来。 趁结账之际,叶舒看了眼价格。呜呼哀哉!自己这整套行装差不多要十万块了。 她立刻反手把裙子的价签塞在衣内。这件能退就退,退不掉就挂二手网站上,叶舒心想。 第十章 晚会的举办场所是半山腰上的一座私人宅邸。 那房子形似城堡宫殿,穹顶很高,墙壁上随处可见文艺复兴风格的油画和浮雕。 夜幕四垂的时候,整座屋子亮起千万盏小彩灯,那光晕朦朦胧胧,给晚会增添了一种迷离的氛围。 叶舒跟了韩卓,在如织的人流里来回穿梭。今晚的酒会果然非同凡响,A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齐聚一堂,莫说韩卓,就连叶舒都认出了几个她爸旧日的合作伙伴。 好在那些人眼高于顶,注意力全投放在韩卓身上,叶舒觉得自己倒像个挂件,不过给身边的男人增添一点魅力属性。 管他是什么!叶舒并不气恼,只要以工作的眼光来看待一切,那么自己随时可以变成一颗螺丝钉。 一颗身价不菲的螺丝钉。 他们谈话的时候,叶舒也懒得去听。虽说处处留心皆学问,但她一个长年被工作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社畜,委实没有更多精力再去学习别的东西了。 她现在只想放空,其放空的结果就是,抬眼便看见了楼上的沉易洲和姜眠。 要想不注意到这对璧人实在很难,因为他俩的外形足以称得上是鹤立鸡群。 韩卓当然也注意到了,他随意敷衍了来客几句,就带着叶舒,直奔楼上。 四人一照面,就有点剑拔弩张的意味。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伴,叶舒叶小姐。”韩卓首先发话。 姜眠神色复杂地看着叶舒,似乎认出了叶舒就是那晚的钢琴小姐;幸而她修养极高,不过瞬息之间,就换上了一副客套的表情。 “你好,叶小姐。”她率先伸出手来。“我是姜眠,江枫渔火对愁眠。” 叶舒礼貌地同她握手:“久仰大名,我叫叶舒,舍予舒。” 两个女人互换姓名的时候,确切地说,是姜眠说完那句诗的档口,韩卓不合时宜地出声讥讽:“当我们没文化呢!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江,是你那个姜字吗?” 姜眠睨他一眼,把这人当作有害气体冷处理。 但是韩卓毫不收敛,转而又对着叶舒挑刺儿:“你说久仰大名,这儿有大咖吗?你仰名?可见是扯谎!一来这种地方,你就学会了那套虚伪的做派!” 两个女人同时对他怒目而视。 正在这时,有人伸手致意。 “沉易洲。”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叶舒诧异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脑子迟钝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向自己做自我介绍。 只有这一种可能: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和他关系匪浅,而只有自己,对他来说才算是真正的外人。 但不提两人以前的恩恩怨怨,目下重逢之后,他们都见过好几次了,且又不是没有交流过,为何现在还要玩出这套初见陌生人的把戏? 银色的亮片闪灼不定,如同星光耀目,那是姜眠的衣裙,深深映入眼帘。 哦,原来是为她。 “惺惺作态”的针活过来了,又往里深入一寸,扎得人鲜血淋漓。 耳朵里嗡嗡作响,摒弃了尘世的一切喧嚣,在躯体快要无法支撑的时候,一道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 是韩卓,叶舒听见了他的冷笑之声。 “沉总果然好茶艺,真是···香飘四溢。”韩卓不屑地扯了扯唇角,用力把叶舒往怀里一带。“喂,叶舒舒,人跟你打招呼呢,傻愣着干嘛啊?” 叶舒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副无所畏惧的灿烂笑颜。 “您好,沉总!初次见面,请多指教!”她的声音清清脆脆,如冲破石缝的一弯溪流。 两只手蓦地触碰在一起,又极快地分开,似无所有,也似无所无。 “这才对嘛···都认识了,往后大家也好和谐相处不是?”韩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极其阴阳怪气。 - 二楼的玻璃房灯火辉煌,将那无边而撩人的夜色尽收眼底。 叶舒独自站在吧台前,考虑着要不要拿一杯香槟在手里做做样子。 刚刚的对峙之后,再无话可说,沉易洲便带着姜眠往别处去了;韩卓赌气似地也携了叶舒,要来玻璃房里观赏景色,只是才走到一半,正遇见他的发小,那人有意私下谈话,叶舒便主动选择回避一下。 脑子里闪过许多许多的回忆,当下的这种场合,曾几何时,竟也同他经历过的。 那一年的世界IT博览会在A市举办,吸引了几乎全球的电子科技企业前来参展。叶舒费了许多功夫,才让叶渊泽从朋友手中拿到了两张入场券。 她是艺术设计专业的学生,于计算机领域所知甚少,当时叶渊泽还很奇怪自家女儿何时改了兴趣爱好。 叶舒没有告诉他,不是自己感兴趣,是她现在交往了一个计算机系的男友。 她想带沉易洲去开开眼界,拓展人脉,并了解世界最前沿的尖端科技。他们的未来,她比他还着急。 那一天的科技展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叶舒都忘得差不多了,唯一记住的,是他们的晚餐。 因为展会设在市郊,他们是坐公交车去的。日落时分,饿了一天的两人便决定回去之前就在附近的快餐店里填饱肚子。 店内无人光顾,只有一名服务员在厨房里忙碌。 他们取了餐,并肩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人手里一个汉堡。她的是芝士牛肉,他的是培根果酱。 “你觉得怎么样?”叶舒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天。 “还行。” “什么还行?”叶舒偏过头看他。 沉易洲晃了晃手中的汉堡。 “哎呀,我是说这个吗?”叶舒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沉易洲看她半晌:“哦,你是说展会,也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叶舒皱眉,表情急切:“你就没什么收获吗?” 沉易洲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管有什么收获,都离我现在的生活太过遥远。” “为什么遥远?”叶舒用力捏住汉堡纸,“你的能力,不在那些人之下啊!” “快吃吧,你不是吵着快饿死了?”沉易洲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仿佛吃饭才是当下的正经事。 但这种态度惹恼了叶舒,她索性放下汉堡,焦急地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别插科打诨!那个···那个叫什么Morpheus的工程师,不是很赏识你?还叫你去他们公司面试呢!” “不过是些客套话罢了。”沉易洲表情闲适,宠辱不惊。 “谁说的?”叶舒咬了咬嘴唇,辩解道:“外国人才不玩那些虚的!他就是很喜欢你!而且,他都没有问过你在哪所大学读书,对他来说,你就是一个陌生人而已,那他干嘛要说客套话呢?” 沉易洲点点头,仍是关心她的吃喝:“我知道了,快吃!要凉了!” 叶舒不情不愿地拿起汉堡,闷闷地咬了一口。 “反正你就是天底下最棒的IT工程师!”叶舒郑重其事地说,“绝对的免检产品!”又加一句。 沉易洲被她的样子逗乐了。 “是吗?”他轻笑。 “是!”来自她掷地有声的肯定。 他的笑意逐渐增加,禁不住发出了低沉愉悦的声音。 叶舒红了脸,也不好意思起来:“哎呀!别笑了!”眼珠一转,立刻转移话题:“这么好吃的汉堡,你偏说还行!” “就是···还行啊!”他继续笑,声音懒洋洋的。 “那肯定是你故意骗我!就怕我提出跟你交换!”叶舒佯装愤怒。 “那你尝尝。”沉易洲手递过来。 叶舒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脑子一抽,突然说:“我还是尝尝这个吧。” 她伸长脖子,吻在他嘴角,那里有红色的果酱,在一闪一闪地发光。 沉易洲眸色倏然变深。“不公平。”他说,声音有点沙哑。 叶舒后悔不迭,赶紧把手上的汉堡凑到他唇边:“快咬一口,这个是芝士牛肉味的!” 他偏过头,表情透着失望,一面又把自己手上的食物收起来。“没胃口了。”他说。 叶舒赶紧伸一只手,强行搬过他的脸,凑了上去。 天边的火烧云愈演愈烈,万丈晚霞,在两人身上渡一层金光。 良久之后,她气喘吁吁:“这下···总行了吧?” 沉易洲松开她的腰,万分满意道:“很甜,是我最爱的口味。” 叶舒无语:“恶心!亲你之前我都咽下去了!” “快吃吧,再晚就没车了。”沉易洲半哄半劝道。 一道女声响起,回忆戛然而止。 “叶舒。”姜眠叫她,音质像蜂蜜一样。 叶舒转身,朝她微笑:“你好啊,姜小姐。” “我们已经互通过姓名了吧?”姜眠眨眨眼。 “是,姜眠,江枫渔火对愁眠。我记得很清楚。”叶舒赧颜一笑。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姜眠也笑起来。 “纠结要不要拿一杯。”叶舒指了指香槟。 “这是免费的。”姜眠直接擎了两杯,递给她一杯。 “谢谢。”叶舒接过。 “叮”地一声,两只酒杯碰了一下,是姜眠主动敬她。 叶舒出来得很急,忘了拿药,平时手袋里是常备着的,自从换工作后就改变了习惯。 看姜眠仰头,叶舒狠下心来,强逼自己张口。 两人都一饮而尽。 只是叶舒一直皱眉,脸色实在难看。 “你喝不了?”姜眠有点惊讶。 叶舒努力让自己面不改色,一边比了个手势,嘴里说:“一点点。” “喝不了就不要勉强啊!”姜眠拉了她的手往窗口走。 “好点了吗?”她把两扇窗户都打开。 叶舒十分抱歉地朝她点点头。 “吹一会儿就关上,别冻着了。”姜眠嘱咐。 叶舒深呼吸,稍有缓解,便笑道:“你跟电视上很不一样。” “都这么说,说我上镜更好看。” 叶舒急忙摇头:“不是,真人和电视上一样漂亮···我是说性格,只看电视难免产生偏见。” “哦,”姜眠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表情变得有点耐人寻味。“其实我在生活中的真实性格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番直言坦白令叶舒有点猝不及防,她下意识抱着手臂,又舔了舔嘴唇,却不知该做何回应。 “冷吧?”姜眠关了窗,仍是说亮话:“我想知道你和沉易洲是什么关系?” 叶舒抚着手臂,又摸了摸脖子,有点艰难地吞咽着说:“我们是···大学校友。” 姜眠深深地看着叶舒,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校友···”叶舒开始喘气。 “你怎么了?”姜眠这才擦觉到不对劲,赶紧摸了摸叶舒的脸颊,很烫;再看看手臂和脖子,已经起了红疹。 “你过敏了?!”姜眠大吃一惊。 叶舒一面使劲调整呼吸,一面用眼神向她表示抱歉。 “啊呀!你怎么不早说···这怎么办?”姜眠又急又乱,突然看向叶舒的手袋,一把抢过来。“等等···你随身带着药吗?” 叶舒见瞒不住了,只得摇头。 “走走走!现在就去买药!”姜眠拉了她,迅速向外撤。 但叶舒步伐混乱,根本走不快。两人来到走廊,姜眠急中生智:“别墅主人和刘治平院长都在三楼,你立刻上去找他们!以防万一!” 叶舒听从她的安排,点头不止。 姜眠转身就跑。 第十一章 叶舒摇摇晃晃,头晕目眩地往前走。 花纹地毯的走廊在眼前重迭、延伸,仿佛掉进了妖精的洞窟,令人越发胸闷气短。 好在一路上没遇见什么人,隐约有喧嚣吵闹的声音,似乎都聚在楼下。 长廊的尽头,便只听见自己的高跟鞋踩出凌乱的脚步声。另外——还有一道黑沉沉的身影撞进眼帘。 叶舒被吓了一跳,费力眨了眨眼,定睛细看,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沉易洲! 有白的烟雾在他周身环绕,在红的光点的移动下,那双黑的一无任何情绪的眼睛和她四目相对。 叶舒按着颈动脉,踌躇半晌,迈步跨向第一级阶梯。 “去哪儿?”那道黑影移动着,压迫感随之袭来。 “···有事。”叶舒脚下着急,眼尾余光被整个吞没,他离她很近。 “楼上没人。”这样逼仄的环境,分外清楚的回音。 叶舒行动稍滞,随即更欲向前,有没有人无所谓,只想离他远点。 突然,右手腕被整个辖制,既而脚下一空··· 出乎意料,没有跌倒在地,而是被人牢牢裹挟。 古龙香水混着烟草味,席卷了她的口鼻。叶舒下意识仰头,张嘴,极大地喘气、呼吸。 他正低头,灼热的酒气扑面而来,沉易洲微微皱眉。 “你喝酒了。”不是疑问,是肯定,声音带着愠怒。 “关你···什么事···”叶舒偏过头,近距离的脸对脸倒像接吻,实在令她难受。 “吃药没有?”沉易洲不依不饶,扳着她柔嫩的下巴,强逼她正脸相向,接受他锐利的审判。 叶舒痛苦地闭眼,不做任何回答,却依然喘气不止。 “易洲···”隐隐有苍老的男声传来,似乎有人正在找他。 叶舒意图挣扎,沉易洲越是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叶舒骤然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被他连搂带抱地进了一间黑屋之中。 “咔”地一声,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他已落了锁。 叶舒大惊,一边喘气,一边颤抖:“你···想干什么!” 窗外的月光在周身镀银,却并未给他增添一丝一毫旖旎温柔的气息。 “到底吃药没有?”城池不让一步,她被牢牢地钉在冰冷的门板之上。 叶舒胸口剧烈起伏,仍是不做回答。 “你想死?”那人掐着她的下巴,双方呼吸缠绕交迭。 “那又···怎样!”叶舒推他,“与你无关···!” 谁料他蓦地放开了她,接着眼前一刺,壁灯亮了。 叶舒脚下一软,抚着胸口,仰靠在门板上大喘不迭。 倏尔,沉易洲又一次欺身迫近。 “要死也别死人家里。”一手扣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凑向唇边,那举动好似喂药。 叶舒一下子咬紧牙关。 “张嘴。”他冷冷地命令。 脸逐渐涨红,叶舒死不从命。 “怎么?你怀念过去?想让我像以前一样求着你吃?做梦!”沉易洲轻蔑地看着她。“还是你喜欢这样独处?所以故意拖延时间?” 叶舒遭此大辱,如何能忍,劈手夺过药片,塞进嘴里,干咽下去。 沉易洲迅速退后,避恐不及。 “什么药?”她开始后悔,恨自己鲁莽冲动。 问出这句话,让她更加后悔。吃都吃了,就算是毒药,又能如何? 她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因此一眼即被他看透。 “为你去坐牢,我还犯不着。”沉易洲理了理袖口。 叶舒再难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呼吸,转身便要扭动门锁,手却停在半空。 冷漠而疏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等他们走了再说。若让人看见,对我的名声不利。” 他们指的是门外说笑的男人,听声音就在他之前站过的地方。 叶舒只好抚着双臂,等在那里不动。 半晌,她觉得呼吸稍畅,红疹也缓解了不少。 “哪儿来的药?”叶舒忍不住问。 沉易洲刷着手机,并不回答。 这是间空屋子,一应家具皆无,连坐的地方也没有,叶舒干脆就地蹲下。 一个片段在脑海里闪过,她想起第一次在他面前过敏的事。 那是他们刚交往三个月的时候,两人在图书馆里,一个为竞赛做准备,一个正赶作业。 叶舒刚去上了厕所,回来就发现沉易洲的资料书旁边有个礼物盒。 “这是什么?”她问。 沉易洲抬头,表情茫然:“什么?” 叶舒看了看礼物盒子的外观,包装纸的花纹很特别,不太像商店里售卖的那种。 没有署名,叶舒不好贸然拆开,遂递还给沉易洲。 谁料他压根不接,低头继续看书。 “不是我的。”他说。 “不可能吧···”叶舒迟疑地说,“就挨着你手边这堆书···刚刚有谁来过了?” “没人。”沉易洲顿了顿,又说,“反正不是我的。” “难不成是我的?” “很有可能。”他飞快回答。 被他一噎,叶舒十分气不过,立刻就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烂桃花!” 拆出来一盒巧克力,形状精致,各个不同。 还有一张卡片,叶舒打开,上有工整的钢笔字,写着:愿你一生平安喜乐;落款:徐。 “是你的。”叶舒把卡片扔给他。 “不是。”沉易洲扔回来。 叶舒“嗤”地一声笑道:“你们班就有个姓徐的在追你,以为我不知道?” “没人追我。”沉易洲平静地否认,又看她一眼。“反倒是有个姓徐的送了你一瓶香水。” 他说的那人是叶渊泽朋友的儿子,根本不在这个学校。 “胡说八道!他有穿墙术啊,跑这里来送礼物?”叶舒拿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再说了,这完全就是女生的手笔!” “不是。”沉易洲把死鸭子嘴硬贯彻到底。 “是!” “不是。” “是!”叶舒凑向他下颚,义正词严。 “不是。”淡淡的语气,非常气定神闲,却比她的肯定要有说服力得多。 叶舒败下阵来,气得盯着那巧克力看了一会儿,突然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果然是酒心巧克力! 待会儿你可别后悔!我不叫你改口我就不姓叶!她暗暗下定决心。 于是乎一口气吃了十来块! “吃那么多,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沉易洲仍是看书。 一条白胳膊横过来,衣袖挽得老高,皮肤上却是触目惊心的红疹。 “叶舒,你怎么了?!”沉易洲丢了笔,震惊地看向她。 “难受···”叶舒夸张地吸气。 “巧克力过敏?”见叶舒不答,他又立刻抓起一块,丢进嘴里··· “是酒精过敏了?!” 叶舒虚弱地点点头。 下一秒,她被打横抱起,冲了出去。 沉易洲一路把她抱到了医务室,经校医诊断,开了氯雷他定片,并嘱咐他们吃了药还要在这里观察一会。 沉易洲接了热水,督促叶舒吃药。 叶舒捏着药片,趾高气扬道:“到底是不是?” “什么?” “是不是送你的?” 沉易洲皱眉:“你还提他!知不知道过敏是很严重的···” “到底是不是?”叶舒倔强地望着他。 “·····” “是不是?” “是,快吃药吧!”他一脸焦急。 她满意地吃了下去。 - 那时候哪有这么严重,叶舒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心中已有了答案,是氯雷他定片。 但是现在他又为何会有这药呢?难道是随身携带? 不可能,叶舒立刻否定。或许别人也有她这一样的毛病? 这倒很有可能,氯雷他定片是常见药物,鼻炎患者也会服用。不管怎么说,托他的福,荒山野岭里她不用自己跑出去买药了。 她暗骂自己不拿身体当回事,当时只想着应付姜眠,忘了自己在半山腰上,以为出门就可以买药···糟了,姜眠还不知道她已经没事了! “谢谢你。”叶舒站起来,语气还算诚恳。 没有回应,那人并不领情,叶舒倒也不在意。从包里拿出手机,竟然没电了··· “麻烦转告你女朋友一声,就说我没事了。” 沉易洲一步步走过来,表情玩味:“让她知道我们俩在一起?叶小姐,请问你安的什么心?” 刚建立的好意瞬间坍塌,叶舒气结,愤恨的说:“那就请沉总通知韩总一声,让他转告姜小姐。” “你男朋友不会吃醋?”他已经走到她面前,两人目光相碰。 “谁是我男朋友?!”叶舒怒目而视。 他扯了下领带,漫不经心道:“你自己心知肚明。” “沉易洲!你不要太过分!”叶舒话音颤抖。 “不承认?”他脸上泛起一抹冷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从餐厅一路跟到这儿来,你们可是形影不离。” 半晌,叶舒突然朝他嫣然一笑:“有什么不一样?论行为,凡是跟韩总沾上关系的,都不过是金钱的奴隶罢了。” 不知道是因为这副笑容,还是她太会使回旋镖,总之,倒让沉易洲失神片刻。 稍纵即逝,不可琢磨。他早已换上了另一副客套表情:“所以叶小姐的意思,是你技能繁多,谁都可以雇佣?” 叶舒挺直脊梁,气势汹汹:“当然!” 目光落在她胸前,沉易洲瞳色渐深:“也包括···” 叶舒捏紧了拳头,该死的衣服!令她愤怒且羞耻。 “保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出人意料。 “什么?”叶舒不觉松了口气,但很莫名其妙。 “替人挨揍,一定让叶小姐赚得盆满钵满。” 他微微一笑,“咔哒”一声,门锁转动。 “还不想走?”沉易洲握着门把手,示意她可以让开了。 叶舒闪到一旁,圆瞪着眼,只能徒然目送他扬长而去。 - 叶舒在玻璃房里找到了姜眠,她同韩卓站在一起,正焦急地东张西望。 “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姜眠率先发问。 叶舒笑道:“谢谢你,我没事了。” 松口气,再次确认:“吃药了没?” 叶舒点点头。 姜眠皱眉:“哪来的药?” 叶舒正不知该作何回答,韩卓突然开口:“你今后还是把药带在身边吧···免得吓死人!” 叶舒不好意思地点头:“谢谢关心,我知道了。” 姜眠脸色不太好,稍稍往旁边挪了挪,似乎想离身边的男人远一点。 韩卓瞥她一眼,也主动迈开一步。 两人中间迅速空出一个位置来,看上去有那么点刻意了。 气氛变得奇奇怪怪,叶舒不禁问:“你们···” 姜眠立刻来拉她:“叶舒,我们去那边玩!” 边说边走。叶舒来不及跟韩卓道别,只觉后背有道强烈的视线紧紧跟随。 叶舒猜到大概,有点不解:“你找韩总去了?···不好意思,荒郊野岭哪里来的药店···” “没办法,”姜眠叹口气,“易洲不回短信不接电话,只能找韩卓开车带我下山···谁想走到半路,韩卓就说你人已经没事了,于是我跟他又都回来了。” “实在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们了!”叶舒红了脸。 “没事就好啦!”姜眠拍拍她的手,自己也有点心不在焉。 第十二章 晚会已经过去好几天,叶舒也恢复了三点一线的社畜生活。 “占星”餐厅的客人素质整体较高,再没有出现陪酒这种事;偶有来这里过生日的客人,餐厅会配合准备烛光晚餐,只要孙经理来招呼一声,叶舒就会弹奏起祝颂歌。 除此之外,再无他事。这样舒适的工作环境,再加上既有中场休息时间,又有额外为全体员工提供的免费夜宵,以及绝无拖延的日结工资···接连不断的好事让叶舒焦虑抑郁的情绪得到了不小的缓解。因此,她心中对韩卓的感激之情与日俱增。 可惜这几天都没见他或他们光临···或许有来,她竟不知? 叶舒不愿多想,把专注力都放在曲谱和这架钢琴上。毕竟回报老板最好的方式便是认真工作,而尊重却是相互的,不是吗? 一曲结束,刚好九点,休息时间到了。 叶舒正要垫垫肚子,孙经理走来笑说道:“叶小姐,姜眠小姐来了,叫你过去一趟。” 说着,指了下窗边的餐桌。叶舒顺眼看过去:从头到脚一身黑,休闲套装棒球帽,银光闪闪圆耳环。 女人对她招招手,叶舒满面笑容地走过去,坐在对面的位置上。 “嗨~叶舒!”这蜜嗓音,让人百听不厌。 帽檐底下,是一张干净精致的面孔。叶舒第一次见到素颜的姜眠,不由吃了一惊。 “你不化妆···” “比化了妆还好看!”姜眠接过她的话,爽朗地笑起来。 “是的!”叶舒诚恳点头,“一点不夸张。” “谢谢,你也很好看。”姜眠语气揶揄。 “只说好看还不够,确切来说应该是漂亮。”叶舒还没回过神来,说话一板一眼,像个认真上课的小学生。 “够了啊你!”姜眠捂着脸,佯装害羞。“被美人夸奖,我会更不好意思的!” 叶舒噗嗤一声笑出来。 “想吃什么?”姜眠拿起菜单。 “啊!我还有员工餐,不用管我,你自己点吧。” “那怎么行?!”姜眠随意翻了翻菜单,直接决定:“就要鸭胸蓝莓怎么样?” 叶舒点头:“你请便,我吃员工餐就可以了。” 姜眠抬头,孙经理走过来,她点了两份。 “这是法餐,分量很少的。”姜眠笑道。“我还有夜戏要拍,不能多吃···我猜你的员工餐分量也不多。” “因为不是正餐,吃太多会积食。”叶舒微笑着点头。 “虽然如此,你也要多吃点。”姜眠蹙了蹙眉,“你也太弱不经风了。” “我一直都这样,和吃多吃少没关系。” “是吗?”姜眠放下水杯,“以前也这样?” “差不多吧,我不经常称重。” “你的过敏症···也一直这样吗?” 叶舒无奈的点点头:“没办法,生下来就这样。” “那岂不是很多食物都不能吃?” “没那么严重,食物里的酒精含量毕竟很少。” “噢,”姜眠抿了抿唇,“毕竟那天你是喝了一整杯香槟。” “是啊。”叶舒不好意思地笑了,“那种场合滴酒不沾也没道理。” “哎,怪我···” “不不不!”叶舒忙接口道:“我是说那种场合是一定要喝点酒的,幸好是陪你喝,我很开心。” “咦?叶舒,你还没吃到蓝莓呢!”姜眠故作诧异。 “?” “怎么嘴这么甜啊!”姜眠大笑。 “···我说的是实话。”叶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两份法餐上桌。 姜眠叹气:“可惜还差点东西···” “是吗?”叶舒尝了一口,鸭肉鲜嫩多汁,十分美味。“还差什么?” 姜眠举着叉子,在耳旁转了一圈:“天籁之音。” 叶舒反应过来,随即大笑:“你也不赖嘛!” “因为我先尝了蓝莓酱。”姜眠得意地说。 吃了几口,姜眠:“确实还差点东西···” “不合你口味?” “我点的呢,怎么会不合口,”姜眠拿起水杯。“白开水到底不如白兰地。” “啊!我都忘了!你怎么不早说!孙···”叶舒放下刀叉,有点着急。 “不用!不用!”姜眠赶紧制止,“我随便说说。” “你别照顾我,想喝什么就喝什么!”叶舒似欲起身。 “真不用!”姜眠按住叶舒的手背。“一会儿我还得拍戏呢!” “哦。”叶舒想起来了。 “酒精过敏会不会少了很多乐趣。”姜眠笑问。 “不会,”叶舒笑答,“毕竟国人很少吃西餐。” “确实!”姜眠满面含笑,“恰巧韩卓开的却是西餐厅。” “老板和员工没一个是外国人···” 姜眠差点笑喷。 “叶舒,我服了···你可真是有趣!” “你先开的头!”叶舒挑眉,“彼此彼此,承让承认!” 又笑了一回。 “叶舒,那天的你和今天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姜眠意味深长地说。 “哦,你是说过敏那天?”叶舒点头承认,“确实有点难受···” “那天到底是怎么好的呢?” 叶舒一愣,缓缓开口:“吃一颗氯雷他定片就好了。” “哪来的药?主人给的?还是刘院长···?” 叶舒想了想,放下刀叉,郑重其事地说:“姜眠,我不想瞒你。其实那天我没有照你说的,去三楼找人。” “铛”地一声,姜眠也放下刀叉,她举起水杯,状若无意地问:“为什么呢?” “我遇见你男朋友了。”叶舒淡淡地说。 “易洲?”姜眠满脸诧异。 “嗯。”叶舒稍作停顿,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那里,总之是很巧,我们在走廊尽头遇上了;又很巧,他刚好有氯雷他定片,就分了一颗给我。” “易洲他没有任何过敏症啊!”姜眠眉头轻皱,似很不解。 “这个药适用范围很广,是寻麻疹和鼻炎患者的常备品。” “可是,易洲也没有···” “或许是哪个亲属或朋友的药,不小心落在他那儿了;也有可能是为不识字的长辈准备的···”叶舒说得很慢,尽量分析一切可能。 姜眠沉默半晌,突然笑道:“也是,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叶舒认认真真地说:“是你男朋友救了我一命,姜眠,烦请你替我向他转达谢意。” “哪有那么严重啊?”姜眠噗嗤一笑,“就像你说的,那药常见的很,说不定别的宾客身上也带着呢!” “总之,一定替我转达。”叶舒伸手握住对方。 “好好好!我知道了!”姜眠无奈地点点头,“快吃吧!都凉了!” 叶舒暗自松了口气。 耳边只余杯盘相触的轻响声,气氛有种微妙的沉寂。 还是姜眠主动打破了僵局:“易洲大学时也是这样么?” “怎样?” “就是···很有距离感,不太容易接近?”她笑着阐述。 “嗯···”叶舒想了想,斟酌着回答:“应该···是吧,我不太了解。”她在心里哀叹一声,默默道歉。 “你们不是校友吗?”食物已经吃完,姜眠随意摆弄着纸巾。 “是。”叶舒也放下刀叉,拿纸半捂着嘴。“不过···我们不是很熟。” “我不是很懂···你说的不熟具体是指?” “就是知道名字,”叶舒看向窗外,微微点头,“然后说过几句话而已。” “哦···”姜眠擦了擦嘴,笑道:“对不起,我问得太多了···倒像是在查户口。” 叶舒摆了摆手:“没关系啦,一般人都会对另一半的过去感到好奇,这点无可厚非。” “谢谢你的理解,叶舒!”姜眠伸长胳膊,握住叶舒的手。 “好了,还有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叶舒眨了眨眼。 “没有!我保证!”姜眠晃了晃手臂,瞳孔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狗般惹人怜爱。“叶舒,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叶舒惊讶:“我还以为早就是了,毕竟陌生人可不会在我发病的时候表现得那么着急!” 姜眠大笑着承认:“是这样没错···叶舒,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一样。” 姜眠抢着结账,叶舒推让不过,只得随她。 临走之前,她抱了抱叶舒:“有空一起出去玩好吗?我给你打电话!” 她们刚刚交换了联系方式。 “好。”叶舒回抱了她一下。 姜眠走后,叶舒面对着钢琴,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孙经理走过来:“叶小姐,你如果觉得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单薄的身影仍是那般僵坐着,好像一具石膏雕塑,了无生意。 “叶小姐···?”孙经理奇怪地向前一步。 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似的,那具空洞的躯体突然抽搐了一下···孙经理心脏骤缩,以为她就要摔倒在地··· 然而,她还是稳稳地坐在那里,不知耗费了多少力气,勉强维持住残破的自尊。 “我没事。” 她的声音很轻,很远,像雾一样稀薄,混着风的幽咽。使他不免疑心自己听错。 “叶小姐···” 她用手下的音符制止了他的靠近。 第十三章 方玉英因突发癫痫被紧急送往了安康医院。叶舒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公司上班,她请了假,急急忙忙赶往医院。 周芹母子依然陪伴在侧。叶舒作为亲属,只远远地看了方玉英几眼,确认她的情况稳定了,便从医生手中接过住院单,去楼下排队缴费。 叶舒不禁想起方玉英清醒过来时的眼神,在那一刹那,因为看见的是周芹,母亲立刻变得高兴而温和,然后像个孩子一样,拉着周芹的衣袖不愿放手。 下意识的肢体语言不会骗人,起码周芹母子没有虐待过方玉英,叶舒心想。她应该感念他们的付出,这份付出其实是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应尽的义务,她理应感到庆幸,然而心里终究很不是滋味。 叶舒长长地叹一口气,稍稍回过神来,望向旁边墙上悬挂的电视机。 那是一档娱乐频道,当台主播正用夸张艳羡的语气报道姜眠在片场所收到的礼物——999朵红玫瑰。 姜眠淹没在红色的海洋里,一脸幸福满足的表情;旁边的工作人员拍下了这美好的一幕,姜眠把照片po在了自己的社交网站上。 那主持人拖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念道:“my love,谢谢你给的爱。” 队伍长龙移动得很慢,那电视画面就悬在斜前方,配合着嘈杂的播报声,实在让人避无可避。 叶舒索性放空大脑,目光锁定了这娱乐节目,聊以排遣那些母女相关的烦愁情绪。 电视画面跳转到记者采访。被镁光灯和话筒所包围的姜眠表情镇定,态度从容。 “姜眠小姐,我是xx杂志的记者,冒昧问一下,你之前在社交网站上po的红玫瑰图,是深寒科技那位送的吗?” 姜眠羞涩的笑了笑,点头承认道:“他很有心···” 手握话筒的人群爆发出一阵赞叹之声。 “姜眠姜眠!看我一下!我是xx电视台···” “我认识你,请说!”姜眠微微挑眉,美得令人心醉。 “公司会反对你这样在大庭广众下秀恩爱的行为吗?” 这个问题引来了底下的窃窃私语。 姜眠想了想,微笑回答:“公司老板肯定希望旗下艺人都是单身,至少在明面上也要做做样子,因为这样能满足偶尔炒作的需要···但是,就我个人来讲,我认为这是我的私事;况且隐瞒大众也非我所愿,我始终在以最真实的样子来面对所有爱我的粉丝。” “哇!”人群又一次赞叹不绝。 但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姜小姐,你是在立耿直人设吗?” “立这种人设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姜眠表情无奈地摇摇头,“官宣恋情的时候我正有剧在播,但凡我聪明一点,炒炒CP,或许就能拿下收视冠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屈居第二了···我想大家都知道对我这种上升期的新人来说,收视率甚至比片酬本身还要重要。” “真爱,绝对是真爱!”一个年轻记者大声说道。 “那么,姜眠小姐和那位商圈新贵是打算定下来了?” 这问题猝不及防,姜眠不觉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定下来了?” “哎哟,姜眠你装什么糊涂嘛···是嫌自己还不够漂亮么?”之前那位“认识”的记者,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啊?”姜眠歪着头粲然一笑,镜头前的她实在很明眸皓齿。 底下的一群记者也哈哈大笑,那声音透着惊艳和爱护之意。 “你们在笑什么?”姜眠亲切可人。“快快分享给我听!” “姜小姐,你有和沉先生订婚的打算么?”有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什么问题?···我说你们不要看她好欺负就随便乱问啊喂!”旁边看不见的经纪人插嘴道。 “一边去!”姜眠呵斥,但那声音带蜜,听起来反倒像是在撒娇一样。 重新面对镜头,姜眠的脸颊微微泛红,又很认真地辟谣:“没那回事!你们···可不要胡说!” “哦,这种事要男方表态的嘛!”有人啧啧感叹。“姜眠小姐,你内心会有这种期待吗?” “我说你们真是···”那经纪人伸了手,似乎想拉走艺人。 姜眠站住不动,对那记者埋怨道:“喂···我可是正在热恋期!你们偏提到订婚,哪一天我真说订婚,你们岂不是把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底下爆发出哄笑声。立刻有好事者接口道:“那就是在考虑订婚、结婚以及生子的事情咯?” “没那回事!”姜眠柳眉倒竖,微有怒意。“再借题发挥下去,我可就走了!” “姜眠小姐···”那群记者仍在发笑。 当电视机前的观众对这采访意兴满满之时,广告时间到了。 叶舒面容沉静地往前移动,电视机也换了位置,似乎是被人抛在脑后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等待扫码付款;有什么东西横在掌心,把皮肉硌得生疼;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串钥匙和一板氯雷他定片。 什么时候把这两样东西全拿出来了?在这里可有什么用处么? 无用。叶舒把它们放了回去,立刻感受到肩膀的沉重,压制了包内的空虚。 - 叶舒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小窗,观察方玉英的床位。 只见母亲乖顺地躺在床上,和周成伟说说笑笑;旁边的周芹,正削着苹果,不时搭几句话。 叶舒听不见他们具体在聊什么,只是觉得这种画面实在温馨,扎眼的温馨。 周芹抬头看见了叶舒,便向儿子努嘴,周成伟立刻走了出来。 “舒舒姐。”周成伟先关门,再打招呼。“都办好了吗?” 叶舒晃了晃缴费单,生硬地点点头,问他:“情况怎么样?” “还好,舒舒姐,要不···你等方姨睡了再来看她吧。” 叶舒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你别误会···”周成伟有点发怵,挠着脑袋说:“我也是为方姨着想。” “既然如此,麻烦你多让她补补身子,免得营养不良。” 叶舒嘴比脑子快,说完既痛快,又后悔。 周成伟果然红了脸,嗫嚅着说:“对不起···我也不想的,是我妈偏说我气血不足,硬要我吃那些补品···” 叶舒调开目光,打断谈话:“叫你妈出来一下,我有事问她。” “噢,好!”他木讷地点头,推门走进去,特意留下一道不宽不窄的门隙。 “小周!你要去哪儿?”叶舒看见方玉英一边叫喊,一边想要下床。 “方姨,舒舒姐来了,你看那里!” 在和方玉英涣散的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叶舒下意识地躲开了。说不清是她自己害怕,还是害怕方玉英害怕。 “你在说谁?我不认识!”方玉英提高了声音,“小周!你不要走!外面全是坏人!” 叶舒痛苦地闭了闭眼。她听见周芹出言安慰:“太太,你不要紧张···我去趟卫生间,马上就回来!” “我们一起!阿伟,你快帮我把轮椅推来!” “方姨!” “太太!” 两道急切的声音一同响了起来。叶舒立刻转身,推门而入。 周成伟下意识挡在中间,像一堵铜墙铁壁,阻断了母女俩的视线。 他朝身后摆摆手,周芹也不住地使眼色。见方玉英并没有跌落下床,叶舒表情落寞地倒退出去。 她站在走廊上等,不再离那病房太近。 没一会儿,周芹走了出来,脸色明显透着疲倦。 叶舒低声下气地喊:“周姨···”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绿窗前谈话。 “主治医生跟我说,手术时间定在春节之后,您知道吗?” “啊呀!这么快的么?”周芹一脸惊讶。 “是,他说这次癫痫不是偶发,想来还是脑神经受到了压迫。如果不是病人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还会提前手术时间。”叶舒面无表情地说道。 周芹仍有顾虑:“噢!那这手术是必须···” “是的,必须要做,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叶舒不容置疑地点头,表情十分严肃。 “啊?哎···”周芹深深叹了口气。 “您在担心什么?” “哦···那个···也没什么···”吞吞吐吐的语气。 “周姨,你有话直说。” “就是···我听说,这种手术风险很大···” “没错。” “那你还···” “我说过,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不冒风险不行。”叶舒声音冷硬了起来。 “哎···”周芹还是叹气。 “您不要这样婆婆妈妈的,”叶舒皱眉,“本来我妈她就最听你的话,你这种反应,她怎么可能愿意上手术台?” 周芹抹着眼泪,沉默地点点头。 叶舒着急:“周姨,你相信我,她是我妈,我不可能会害她!” “我知道···大小姐,我知道···我只是···只是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叶舒忍不住动气,“还没去做!你就打起退堂鼓来了!” “是!是!大小姐!对不起···我再不说了···”周芹向她双手合十。 “您要往好处想,”叶舒的语气不禁软了下来。“我们都希望她好好活着,不是吗?” 周芹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叶舒赶紧递纸给她。 “大小姐···你一共准备了多少钱?” “周姨,你的任务是照顾好我妈妈。这两个月,你要想尽办法让她多多吃饭,把身体养好一点,心情也要保持愉快,千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她说一句,周芹点一下头,但是叶舒仍旧不放心,只得拿出雇主的架势,严厉地嘱咐道:“以上的事情,你必须一一照做!这是我对你的要求!” 周芹愣了一下,还是点头。 “至于钱的事,不用你管,你也别问。” 周芹惯性似的点头,然后迅速摇头,又不敢直说,只以凄苦的眼神望着叶舒。 半晌,叶舒低低的,好似安慰,又似是自语地说道:“我明白。” 明白什么?两人谁都没再多说,只是叶舒的眼眶里,也充盈了热泪。 谁知道人生最后的告别会在何时何地?说与不说,都是同一种残忍。 更何况,也未必一定会有那告别。因为遗憾本就是人生常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叶舒抬手拭泪,摒弃掉一切负面情绪。只允许脑海里存在一个念头:她需要一笔钱,一笔很大的钱,她要做好两手准备。 第十四章 叶舒要去超市为方玉英购买住院用品,因为清单里有保温壶等大件品,周芹便执意让周成伟同行。 离医院几步路的地方就有一家大型超市,叶舒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也就同意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彼此间并无多言。 直到达热水袋的货架前,面对玲琅满目的品类,叶舒一一比较材质做工,耽误了不少时间,还是拿不定主意。 周成伟凑上来,帮叶树做了选择。关系这才稍稍缓和。 周成伟胆子大了一点,趁这机会打听叶舒在外的工作生活情况。 他从小就对和叶舒相关的事情感到好奇,常常借来叶家探母的机会东看西逛。 她的卧室,他也“不小心”闯过两回。叶舒起先只给周芹打招呼,后见她本人对这儿子溺爱过头,一应批评教育都变相成了支持鼓励,便早早和周成伟划清界限,他和她说话也不太搭理了。 其实两人年纪尚幼的时候关系不错,因为只差两岁,也算得上同龄人。何况叶家从没有高人一等的姿态,保姆和雇主的地位,近乎持平。所以在叶舒的回忆里,周成伟是那种常捉蟋蟀蚂蚱惹她哭,又逗她笑的玩伴。 两人真正的疏远,是从青春期开始的。“舒舒姐”的称谓,又肇始于童年期,虽然成年后口头上依旧不改,但听在叶舒耳中,或多或少都让人有那么点尴尬的意味。 他叫“舒舒姐”的时候,叶舒会不自觉地目光飘忽,就怕视线相触。 现今又来打听她的情况,在这对母子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边界”二字。 叶舒一面往前走,一面脸朝着货架,故意不作搭理。 但周成伟已开了话匣子,拐弯抹角地扯到个人感情问题上。 “舒舒姐,我偶然在热搜上看到沉易洲的名字···是你的那位么?” 叶舒转过头,皱眉质问:“这你也知道?你认识他?”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把沉易洲带回叶家过。 “不认识···”周成伟憨笑道,“不过他的大名,我倒是听说过的···不是现在,是以前,叶叔叔还在的时候,我听到他和方姨谈论过。” 提到沉易洲就算了,偏偏还提到叶渊泽。叶舒稍稍动怒:“谈论什么?说来听听!” “这···我记不得了。”他挠挠头,佯作无辜。“只记得那人的名字,因为是舒舒姐你的男朋友嘛!” “我交往过的男人多了去了!”叶舒一字一顿道,“你还记得谁的名字?” “啊?···”周成伟一时语塞。 沉默半晌,他居然又开口:“那你们现在还···?” “没有。”叶舒斩钉截铁地回复。 “哦,也是···”周成伟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很是感慨万千:“毕竟身份不同了···现在只有女明星才配得上···” 叶舒听了,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意味深长地问道:“请问你的目的是在抬举他呢?还是贬低我呢?” “没有!没有!”周成伟惶恐地摆摆手,“我只是···看别人也这么说···” 叶舒在心里叹口气,这两天的热搜全是姜眠和沉易洲的词条,或双人,或单人;其原因不外乎是姜眠的采访,逗起了诸多看客的兴致,用网络语来说,就是这段恋情“爆了”。 除了姜眠少数唯粉,一众路人皆是祝福之辞。 因为这是看脸的世界,男女是否相配,论且只论外表。何况沉易洲私生活十分干净,两天都挖不出什么黑料,好像姜眠是他的初恋一样。 这样想的话,算不算嫉妒?叶舒扪心自问,得出的结论却并不是,她只是看不惯舆论把沉易洲塑造成了绝世好男人。 如果他真有那么好,就不该对她那么恶劣,那么刻薄! 即使是她提的分手,她甩掉的他。但他毕竟是圣人了,这点担当都没有吗? 叶舒的逻辑就是这样。如果沉易洲引得万人唾骂,她倒要站出来替他说话了。 于是,她开口:“说得人好像趋炎附势一样,他现在是不是那种人,我不知道。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可从没接受过我一分钱的帮助。” 这话不但让周成伟脸涨得通红,而且还彻底闭上了嘴。 因为他从小到大的学费以及生活费,都是叶渊泽给的。 - 有心的客人,一定会惊觉今晚的“占星”餐厅,反反复复在上演同一首曲子,那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 淡淡的哀愁萦绕在餐厅的上空,就连嘴里喷出的烟雾也被迫沾染了悲凉的气息。 孙经理暗自叹气,好在客人不多,或有举杯者,也不过独酌而已,这样反倒更增添了一层幽谧的氛围。 直到两男一女突如其来的光降,即刻将此环境打破。 “叶小姐,你听见了吗?”孙经理神情激动地重复了一遍。 叶舒遽然被叫了暂停,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韩总他们来了!” 叶舒眨眨眼。 “姜眠小姐急着找您!韩总特意吩咐您今晚可以提前下班!” “哦。”叶舒反应过来,“那我这就走了。” “诶!叶小姐!姜眠小姐那儿···”孙经理有点吃惊,叶舒今晚实在奇怪,不仅曲子丧,就连注意力也不太集中,给人一种失去魂魄的感觉。 “叶舒,快来!” 到了贵宾区,只见一个白色的人影站起来,兴高采烈地朝她招手。 和姜眠并排而坐的人是沉易洲,至于韩卓,叶舒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以及他身旁的空位。 叶舒微笑着走过去,和姜眠拥抱了一下。 韩卓侧目看她一眼,脸上的表情懒洋洋的,好似没睡醒,也好似嘲讽。 叶舒只当作没看见,也对他露出客套的笑容,直接坐了下来。 唯一用不着寒暄的是沉易洲,因为此人和她对视不超过一秒,好像窗外的夜色对他来说更为重要。 “各位,今晚我请,都不许抢!”姜眠兴致很高,甚至已经自作主张地替众人点了餐。 韩卓“嗤”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上的打火机。 “有什么喜事吗?”叶舒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大喜事。”她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叶舒,份子钱我帮你出。”韩卓凉凉地开口,却如在人堆里丢了一颗地雷。 “韩卓!”姜眠又羞又怒,叶舒紧绷的心弦咔擦一声断裂。 “是吗?那恭喜恭喜···”叶舒发音机械,大脑连着心脏已经同嘴唇断联。但她的眼睛,却正巧在此时和沉易洲对上了。 他是什么时候转过视线的?她毫不知情。 “叶舒···你别听他的,这人全是胡说八道!”姜眠气的够呛。 “除了订婚还能有什么喜事?”韩卓抬了抬下巴,语气依然嚣张:“这么大阵仗,莫不是已经领证了?” 姜眠气懵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红了眼圈,直瞪着他。 “韩卓!”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算了,我错了!”韩卓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姜眠,你还好吧?”叶舒欠身,摇摇对方的手臂。 “没事。”姜眠缓过来,怒气冲冲地瞪了韩卓一眼。 一时气氛安静下来,因这冷场显得有点尴尬。 还是姜眠憋不住,终究自己抖搂出来:她接到了顶级资源,一档国民综艺的常驻MC。 “还真是喜事。”叶舒笑道。“确实要好好庆祝一下。” “叶舒,还是你最好。”姜眠感激不尽道。 “庆祝?”韩卓调转矛头,笑容满面地看向叶舒。“不能喝酒的人,请问要怎么庆祝?” 叶舒从包里拿出药盒,放在桌上:“本人就算舍命陪君子,也要为朋友庆祝。” “不行不行···”姜眠抢过药盒,一脸歉疚地阻止:“叶舒,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没关系。”叶舒笑着摇头。 姜眠赶紧把药盒藏进自己包里。“散场再还你。”她说。 韩卓被她俩的互动逗得哈哈大笑。“我说你们女人交朋友的速度,倒比博尔特还快!” 姜眠动作一僵,脸色差劲。 叶舒不顾身份,下意识反唇相讥:“男人称兄道弟的时候,也没见有谁去医院验血。” 姜眠“噗呲”笑了出来,目露赞许之色。 韩卓气笑了:“叶舒···你胳膊肘往外拐是吧?” 叶舒未及回答,姜眠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叶舒,你来当我助理好不好?” “不好!”韩卓黑了脸,沉声道:“当着老板的面挖人墙角,信不信我去劳动局投诉你!” 姜眠懒得搭理他,仍对了叶舒,一脸诚恳地说道:“我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下···待遇肯定比这里好。” “什么待遇?说来听听。”韩卓表情玩味。 姜眠眼睛都不朝他看一眼,只对着叶舒说话。 “搞清楚,她是我的员工!有劳务合同为证。” “没关系,我帮她打违约官司。”姜眠抽空回他。 “就凭你?” 不再理会,仍对着叶舒苦口婆心的劝说。 “好了好了。”叶舒打断两人的聒噪,表情非常无奈。“你们不要替我做决定了,好吗?” “听见没有?”韩卓洋洋得意。 “姜眠,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暂时还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为什么?”姜眠不解。 “不为什么,我学的是设计。钢琴作为业余爱好,已经算是勉强应付了,更别说跨进其他闻所未闻的圈子。” 姜眠仍不死心:“叶舒,这不难的,何况你跟着我,我会帮你···” “非常感谢!”叶舒真诚地看着她,言语上却绝不让步:“姜眠,既然你处于事业上升期,就不要再意气用事了,让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难道不好吗?” 这话说的是事实,姜眠一时语塞,只见韩卓敲敲桌子,原来是孙经理和服务员推着餐车过来了。 第十五章 四人份的和牛里脊,搭配牛肝菌、青橄榄,以及一瓶拉菲红酒。另有一杯单为叶舒准备的咖啡慕斯。 “给我拿个酒杯吧。”叶舒对孙经理说。 “不行。”姜眠和韩卓同时阻止。“何苦来呢?你又不爱喝酒。”她一面说,一面举杯。 叶舒只得拿起水杯和他们碰了一下。 “说到这里,让我想起一件事来。”姜眠瞟一眼沉易洲,又看向叶舒:“上次你让我替你向易洲表示感谢,可惜我太忙就忘记了。倒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你自己谢谢他吧。”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灼人的目光射了过来,叶舒的笑意僵在唇边。 “哦,是···对了,怪我自己也没想起来···”叶舒讪讪地说。一偏手,水杯却被拂倒,差点溅自己一身。 “啊呀!”姜眠惊呼。 叶舒几乎跳起来,孙经理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赶紧走过来。 “对不起!”叶舒腮颊绯红,更加难堪。 “多大点事,道什么歉?”韩卓动也不动,叉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 “没事,没事,叶小姐,我来吧!”孙经理安慰她,先于叶舒一步拿了餐巾,擦拭起来。 叶舒有点局促地站在一旁,无意间环顾四周,发现沉易洲唇边竟泛起一抹冷笑。 “好了,您请坐。”孙经理快步走了。 叶舒重新坐下,身上多了一层怒意,直接端起咖啡杯,对沉易洲说:“沉总,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全得仰赖您的‘救命之恩’。”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几乎是从唇齿间迸出来的,反倒显得有那么点···阴阳怪气。 但偏偏叶舒又是以一身正气的态度说出这诚敬的大话来的。 正在喝酒的韩卓被呛了一口。 姜眠暗觉叶舒表达感谢的意味太过,却又挑不出什么错来,便笑道:“一件小事,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反倒是那当了一晚上局外人的某某接受了道谢,举杯致意:“哪里哪里,分明是叶小姐自己惜命,舍不得英年早逝。既然如此,祝叶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姜眠皱眉,用手肘轻碰了一下身边人,以表抗议。 韩卓离了座位,一边咳嗽,一边大笑。 “彼此彼此。”叶舒微笑着朝沉易洲点点头,喝下一大口咖啡。 经历这段插曲,气氛变得融洽许多。 或许是沉易洲说的那番话并不亚于叶舒,甚且更刻薄,更过分。姜眠未免替他感到抱歉。 但她不可能真的向叶舒道歉,因为那会驳了沉易洲的面子;至于像对待韩卓一样直言不讳地责备他的无礼,于她更是不敢,用手肘的触碰来表达抗议,是她唯一能做到的事。 想到这里,姜眠便有一种为难的感觉,当她面对叶舒时,也不禁有点尴尬了。 或者装作无事发生地转移话题,就此揭过,才是当下良策。 于是,她用谈天般的语气,略带惋惜地说道:“虽然是喜事,但我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差,没办法经常像这样聚餐了。” “说的好像我们以前也常聚似的。”韩卓不咸不淡地接话。 “怎么不常聚呢?···不过现在加上了叶舒而已。” “我一个灯泡,聚什么聚?纯属大白天说瞎话。” 眼看局势又将失控,叶舒赶紧举起水杯,表达祝福:“姜眠,希望今后在大街小巷都能见到你的身影。” “谢谢。”姜眠甜甜一笑,眉梢眼角都挂着喜色。“说起来,这都是易洲的功劳!” 被点名的局外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倒像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的小事。 姜眠看上去更幸福了,叶舒却想给他一拳。 只有那韩卓一脸晦气,既酸又涩地说道:“大明星,走之前在这墙上签个名儿吧,省得以后请不动了。” 姜眠维持着笑意,神色微敛,对他爱搭不理。 但韩卓偏偏要找茬儿:“我说你秀恩爱也不看看自己的评论区么?” “评论区?”姜眠啜饮着红酒,不紧不慢地说道:“全是祝福罢了。” “祝福?带铁粉牌子的全在骂街好吧?”韩卓冷嗤道。话未说完,他觉得有人正看着自己,视线一转,便对上了沉易洲的眼睛。 但两个女孩并没注意到这一幕,只听姜眠像被踩中了尾巴似的,对叶舒激情开麦道:“什么铁粉!都是些对家黑粉!见不得人好!正牌粉丝谁不在庆祝抽奖?” 韩卓这次并未搭话,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沉易洲,两个男人在眼神的对峙中交换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CP粉算正牌粉丝吗?”叶舒笑问。 “···”姜眠想了想,“那要看是和谁的CP。” “还能有谁?”叶舒意有所指,但目光丝毫不向沉易洲偏斜。 但姜眠显然会错了意,认认真真向她解释:“荧幕CP粉本质上都是男方粉丝,有什么事只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在男方那边比谁都讲规矩!刚才说的带铁粉牌子的基本全是这些双标。” “至于我和易洲的真人CP粉,那肯定全是爱我的正牌粉丝。毕竟易洲是圈外人嘛!” 叶舒失笑:“既然这样,那我也是你的真人CP粉了!” 此话一出,两道凛冽的目光同时向她射来。 只有姜眠,感动得冒泡,立刻朝她比心:“我也好想做你的真人CP粉。” “哈哈,”叶舒一点没有如芒在背的感觉,反而笑靥如花地说:“可惜我并不在你们娱乐圈。” “傻子,你和你男朋友不就是真人CP吗?”姜眠眼睛瞬间亮了:“叶舒,你还没告诉我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呢?” “没有。”叶舒诚实回答。 姜眠不敢置信:“这样?那我帮你介绍一个···” “不是吧?叶舒。”韩卓突然开口,毫不客气地打断姜眠。“两天前,和你一起逛超市的那男人又是谁呢?” 叶舒一愣,随即用疑问的目光看向韩卓:“你怎么知道我在超市?”突然想到,结账那会儿好像看见了孙经理,她当时还疑心自己看错了。 “所以,你真的和某个男人一起逛超市?”韩卓兴味盎然地看一眼沉易洲。 “?”姜眠也瞪大了眼。 叶舒觉得人生在这一刻达到了讽刺与荒谬的极点。 她的沉默,在他人眼中,更像是一种默认。 “叶舒,你可真会瞒着我们!什么时候把你男朋友带过来···” “不是。”叶舒放下刀叉,神情严肃,又带一点悲凉的意味。“他不是我男朋友。”她再次否认,“以及谁都不曾是我的男朋友。” 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四个神情各异的男女被定格在桌前。 唯有韩卓是破冰者,他低低叹息一声,有些同病相怜地碰了一下姜眠的水杯:“我敬你。”仰头吞下半杯苦酒。 “韩总说笑了。”叶舒看过韩卓的花边新闻,对他这一行为只感到好笑。 “你不信?”韩卓的呼吸缭绕着酒气,他有点醉了。 “前女友比头发还多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装深情?”囿于嗓音,姜眠说话总有种撒娇的感觉,嘲讽则更甚。 叶舒看着韩卓那茂密的头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好,”韩卓气急败坏,干脆破罐破摔:“叶舒,要不我俩凑一块儿吧!免得辜负了我的好名声,横竖你也没那么寂寞了。” “神经。”姜眠厌恶之色溢于言表。“你当叶舒是垃圾回收站?” 韩卓抓着刀,气得手背上的青筋纷纷暴起。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叶舒口齿清晰地缓缓说道:“好的,我考虑一下。” “铛铛”两声,是刀叉掉进各自餐盘里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叶舒!” 两人同时喊道。 “我说,我会考虑一下的。”叶舒微微一笑,但那笑容背后却毫无开玩笑的意思,因为她的眼睛实在干净而清澈。 姜眠骤然倾身,抓住对面人的手臂—— “叶舒,你干嘛?不要自暴自弃的好不好?”她哀叫出声。 倒是韩卓很快冷静了下来,眉目变得疏朗而清明:“你说的考虑,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你的话当真了的意思,”她勾起唇角,看他一眼,“如果你是开玩笑,那就当我没说过。” 姜眠急切道:“叶舒···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叶舒的目光丝毫没有移动,照实直说:“因为我本人始终对男女感情持开放态度。” 这真诚的注目击中了韩卓的心,何况姜眠也直勾勾地盯着他。 “咳!是这样···”韩卓舔了舔嘴唇,顶着对面那道凌厉而审视的目光,开口问:“你需要考虑多久?” 叶舒想了想,认认真真作答:“大概三四个月吧,我最近有点忙,明年春天给你答复好吗?” 手臂被左摇右晃:“叶舒!你醒一醒!” 俯身的香气若有似无的包围了韩卓,使他的思维钝化以至沉沦不清,迎着那双急切而又厌恶的眼睛,他缓缓张口,却是对被他所忽视的女孩子说道:“好的,我等你。” 手机铃声响起,姜眠哀嚎一声,重新跌坐回靠椅之内。 第十六章 不大的空间,唯有姜眠在窗边柔声接着电话,而其余的人,似乎都被那沉默的空气凝结住了。 “公司里有点事,我得先走了。”姜眠不无抱歉地说。 叶舒站起来,扫一眼窗外:“下雨了,等我去拿把伞···” “不用不用···”姜眠连连拒绝,“我经纪人在楼下等我呢!”又扭头看向某人:“易洲,你也不用送我。时间还早,你们继续!” 说着,抱了下叶舒,转身便走。 至于剩下的那人,只当不存在。 韩卓扯了扯唇角,拿了打火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失陪一下,我去吹吹风。” 但叶舒并不想再回到餐桌旁了,于是她叫住韩卓:“韩总,我可以下班了吗?” “你不吃了?” “不了,谢谢。”看来韩卓是真醉了,叶舒餐盘里分明已经所剩无几了。 “那么···我送你回家?”他叼了一根烟,打火机在指尖翻转着,并未点燃。 “要是韩总这个样子去开车,恐怕我永远都回不了家了。”叶舒笑道。 “也是。”韩卓失笑,‘嚓’地一声,火焰在指尖点燃。“下班吧,注意安全。” 叶舒微笑着朝他点点头,至于沉易洲,直接被她抛在脑后。 换了衣服,叶舒心事重重地独自坐电梯下楼,等走到门口,看见夜色下悬挂的雨幕,这才想起忘了拿伞。 亏她还去提醒别人!叶舒不禁自嘲,但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去一趟。 正踌躇间,一辆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眼前,正像黑夜里走出的分身一般。 车窗缓缓下降,她与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撞在一起。 这个梦游了整场聚餐的“局外人”,甚至未曾沾染上一滴应有的酒气。 “上车。”低沉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几分别样的朦胧感。 叶舒定了定神,直接移开视线。 “只不过三十分钟,叶小姐就不认识我这个恩人了?” 叶舒一动不动,连余光也懒得分给他。 “所以叶小姐承认之前所说全是谎话?”声音虽低,嘲讽的意味却愈渐浓厚,“真是世风日下···人前一套,背后又是另外一套。” “你说什么?”叶舒被激怒了,直了眼睛瞪过去。 “我说,上车。”他咬字极重。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凭我们之间···或多或少,有那么一层‘亲密’关系。”‘亲密’一词,似在他口齿间咀嚼过一般才迸出来,又立刻在空中横行无忌,冲荡耳膜。 “你···”叶舒目瞪口呆,声噎气堵。 他玩味地审视着她的表情,隔了半晌,又峰回路转地吐出一句话来:“怎么不算亲密?毕竟···你可是姜眠的好朋友。” 叶舒胸口起伏着,脸色变了又变。 “叶小姐不上车,是不想承认这关系?或者是姜眠太过单纯,被叶小姐欺骗了?” “闭嘴!胡说八道!”叶舒气的发抖。 但沉易洲何尝有意退让一步,拿起手机便要拨号:“我这个做男朋友的,有义务告诫她擦亮眼睛。” 叶舒一个箭步冲上前,拉开车门,像一阵风般坐进副驾。 “你敢!”她大怒,活像只决斗的公鸡。 但沉易洲早已丢下手机,一面嘴里说着“系上安全带”的话,一面目不斜视地启动引擎。 车开了一段距离,叶舒才意识到自己上了贼船,不觉懊恼地垂下头,并用双手捂着耳朵。 “麻烦随便找个路口放我下去。”叶舒坐直了,语气不善的说。 这下轮到沉易洲无视她了。 叶舒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侧脸,气不打一处来:“别装没听见!我可不是姜···”那个名字终究没跑出来,活生生被她吞了下去。 “不是什么?”沉易洲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放心,没人把你当作姜眠。” “放我下去。”叶舒拒绝废话。 “叶小姐,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谁要你做好人了?”叶舒面含怒意,“一辆出租车就能做到的事,用你在这装模作样?” “叶小姐,请问我什么时候对不起你了?” 自她上车之后,这人的声线便几乎没什么变化,始终保持了一种平和的态度。 倒显得她的处处针锋相对,似有恼羞成怒、应激障碍的一般。 更何况‘对不起’三字,实在沉重,立刻让她没由来地有了一种负罪感。 叶舒心灰意冷,泄气似地把后背扎进靠椅里。 干脆就看外面的夜景好了,叶舒决定勉强忍一忍。 不过这人压根没问她的具体住址···哦,肯定是韩卓那厮出卖了她! 想到此处,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始终跳不出这人际关系的包围圈。 “我好心奉劝叶小姐一句,不要把别人的玩笑话当真,免得害人害己。” 叶舒瞬间坐直,紧紧攥住双拳:“你什么意思?别人是谁?” “韩卓。”他脱口而出。 叶舒一愣,没料到他会直言不讳地点名道姓,想了一想,扬着下巴,笑语盈盈道:“那又怎样?我偏要~!” 他转头看她一眼,瞳眸里像染了墨汁,黑不见底,给人一种深情的意味;但他说出的话语却是全然相反:“可惜事实更加残酷,是害人尚浅,害己则深。他有玩的资本,你却没有。” “到底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管?”叶舒收敛了笑意。 “我好心奉劝,谁想叶小姐定要当作驴肝狗肺?”他笑说道。 “好心?”叶舒双手抱胸,面带讥刺,“如果嫉妒,你就直说。” 像是听见了什么河汉之言、无稽之谈似的,他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我需要嫉妒谁?韩卓?” 叶舒冷冷一笑,脱口道:“你确实不需要嫉妒他,因为人家的心上人正做了你的枕边人呢~” 这话一出口,倒引得沉易洲又深深看了她几眼。随后,他收敛表情,语气也变得寡淡了几分:“既然知道,又何必撞这南墙?” “因!为!我!乐!意!”叶舒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挂炮仗,誓要将这辆车炸得粉碎。“千金难买我乐意,一切伤害本人照单全收!” 但沉易洲是何等样人?只需一盆冷水,便让这炮仗哑火—— “全世界唯有叶小姐最没资格谈‘伤害’二字!” 话语像裹着寒冰,狠狠砸在叶舒身上。 “对不起”三字,像滑索一样在喉管里往复来回,但叶舒却终究没有将其付之于口。 他不会接受,一定不会接受!她对自己这样说。 那么,她是否就有勇气去面对呢?不,她害怕去面对。 溃痈的结果太痛!这让她没法接受,隐痛之所以为隐痛,就是不要去触碰! 她承认她是一个卑怯的人,于是,她决定彻底龟缩起来,管他有没有硬壳! 沉默的空气像病毒一样传播开来,肆掠着每个人的身心。 叶舒头抵着玻璃窗,意兴阑珊地望着长街上的车水马龙。 “叶小姐无话可说?” 叶舒动也不动,答无可答。 “原来叶小姐也承认是自己理亏。”虽是在对她冷笑,但叶舒听得出其中有几分自嘲。 实在太难堪了!叶舒不自觉又重新捂住了耳朵。 车速骤然变快,叶舒无可奈何,只能强打精神,观察四周车况。 就在这时,若隐若现的红光一闪而过,叶舒赫然发现后车竟有人举着相机镜头! “沉···易洲!”她失声叫道。 身边人侧目看她一眼,表情漠然。 然而,她实在很像一只受惊的小鸟:“记者···有记者在跟踪我们!” 那是一辆黑色别克,与他们始终保持着一段其他车无法加塞的距离。 “你看见镜头没有?” “没有。”沉易洲看一眼中央后视镜。 “怎么没有?”叶舒着急起来,“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台单反相机!黑衣服的那个一定是在偷拍!” 沉易洲没有作声,稍稍放慢车速,然后倏然变道。 别克车反应很快,亦步亦趋地照做。 叶舒声音发抖:“完了完了···!真是记者!这下···可怎么办啊?” 她脸色惨白,浑身紧绷,动也不敢再动一下。 “有什么好怕的?”沉易洲若无其事地开口,声音听上去反倒有点悠闲自在。“你和姜眠又不是素不相识。” “谁能保证那群记者不会一通乱写?” “乱写又怎样?”他扬眉浅笑,“姜眠可没那么小气。” “你懂什么?!”叶舒火冒三丈,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都不该上这辆破车!这会儿她宁愿在外面淋雨! “不懂。”承认得太快太坦然,反倒显得他嚣张。“所以请教叶小姐,到底有什么可害怕的?”懒洋洋的声音,更加欠揍! 叶舒忍无可忍,脱口而出:“若是报道出来,我们之前的关系就会被公众挖掘曝光!” 半晌之后,他沉沉开口:“敢问叶小姐,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 两人四目相对,叶舒本想回避视线,但他像鹰一样攫住了她。 “说啊,到底是什么关系?”像是问难,他紧追不舍。 “连说出来都不敢,叶小姐真是···” “情侣关系。”叶舒猛地抬头,迎着他的目光,有豁出去的架势。 “哦。”他回视前方,面含讥讽。“那么鄙人可有幸算得上是叶小姐曾经的男朋友?” 这人竟然小心眼到把她之前说过的话拿出来挑刺!叶舒既羞且怒,含愤说道:“是又怎样?我前任一大筐,不差你一个!” 但他反而点头认同道:“这倒是实话,毕竟叶小姐对待感情的态度向来敷衍,本人亦早有领教。” 叶舒气得吐血,又无可辩驳,只能弓腰曲背,抱头挠发。 只听得一声轻“呵”,那人再次开口,势必要将她逼到绝路:“曝光出来又怎样?难道这不是既定事实?” “···滚!”叶舒破口大骂。 沉易洲并不生气,不过两秒,他突然恍悟的嘲讽至极地说道:“原来姜眠跟我一样,也受了你的欺骗和愚弄!” 叶舒眼眶含泪,悲愤地狠狠睇他一眼,又垂下头去。 “哭也不能掩饰你虚伪的本质!”他再添一把火。 叶舒突然出拳,往他脸颊招呼过去,又立刻意识到什么,瞥一眼后视镜,硬生生收回。 “怎么?还想打我?”他冷笑一声,表情狂乱,“用打人来解决问题,果然是你们姓叶的无耻作风!” 这话让叶舒大吃一惊:“什么意思?还有谁曾对你动过手?” 沉易洲扯了扯唇角,表情显得敷衍极了,分明是不愿提及。 “是···我爸爸吗?”叶舒迟疑的问。 那人只是沉默,看也不看她一眼。 叶舒的心脏猛地下坠···难道叶渊泽在送她出国之后还跑去找了沉易洲的麻烦?可是···爸爸明明向她承诺过的啊! “只要他不和我女儿在一起,就不过是只无足轻重的蚂蚁。舒舒,一只蚂蚁是挡不了道的,你大可放心。” 叶渊泽的话犹在耳际,虽然她当时痛骂了这蚂蚁的比喻,然而叶渊泽那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却叫她不得不信!但是···假如他又改变主意了呢?毕竟···谁都可以轻易踩杀一只“蚂蚁”,而绝不用为这“蚂蚁”的殒命感到抱歉! 事实如何呢?爸爸错了!莫说被踩死,沉易洲甚至像开挂一样,一路爬到云巅之上。这种成就,即使将他比作寻常之人,怕也是一种折辱了! 那么,是叶渊泽预知了这种结果?所以背着叶舒仍对他进行了打击报复? 叶舒的心脏一阵阵抽痛着,叶渊泽早就死了,她又该去哪里寻找答案?周芹?周成伟?她压根不想从他们那里去追寻往事。 更何况···她心中实已有了答案:一个社会关系简单的学生,也只有叶家才会视之如仇雠。 庆幸和愧悔交织在一起,让叶舒不自觉地凝眸看向沉易洲。 但他毫不领情,反而冷酷地朝她一笑:“怎么?又开始可怜我了?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同情心,免得叫人看了想吐。” 出乎意料的是,叶舒安安静静地顺下眼皮,真的不再看他。 第十七章 “对我你是辩无可辩了?”方向盘一打,便是转弯,在那连绵的路灯的映照下,叶舒租住的居民楼也尽收眼底了。 “可惜这还没完,就看叶小姐如何面对姜眠了。” “要不你也打她一顿?或者把你的鸵鸟功夫贯彻到底。反正无论哪种,你都很有经验。” 那栋贴着白砖的居民楼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大,渐显出角落缝罅里一些霉苔斑驳的底色来。就像人一样,外表看上去不管怎样光风霁月,只要接近就总能从言行上试探出些许本性。 但庞然死物却还有黑夜给予遮饰的机会,随着光影的转换,鄙陋的底色轻易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叶舒死盯着那辆始终不曾在视野中消失的黑色别克,蓦地在脑海里,抓住了一根“遮饰”的稻草。 “沉易洲,你不能走···要等着我!”她很惶急地说。 这话没头没脑,他一脚踩了刹车,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在这里等我,”叶舒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袖,“我回家一趟,马上下来!” 他把视线从她手上移开,脸上是质询的神情。 “我上楼假装拿个什么文件!然后你再接着我,一起回你们公司去!”叶舒的手攥得更紧了,好像要把布料撕扯了一样。“让那些记者以为我是你的员工!” “不行。”沉易洲手臂一掣,立刻将她甩开。 “你···”叶舒差点急哭了,手足无措地说:“求求你,帮我这一次吧!” “别磨蹭,赶快下车!”那人声音冰冰冷冷,一无怜悯之意。 “易洲···!”她带着哭腔,眼泪也夺眶而出了。“就照我说的办吧···好不好?” 一声猝不及防的呼唤,令他瞬间失神,然而,眉宇间终是显现出怒意了。 但叶舒在得到答复之前,就毅然决然地跳下了车。“一定等我!”只撂下这句话,她便一溜烟跑了。 在四合的夜色之中,在封闭的车厢之内,包裹了声与泪的余温的空气因子,却令他的神思渐渐复杂起来。 - 叶舒火急火燎地回到家,在书桌上一阵乱翻,打迭起好几张设计稿,找了个文件夹装起来。 她对着镜子深呼吸,一面潦草地扎起马尾,想了想,又去抽屉里翻出一副平光眼镜来带在脸上。 不能再拖了,她随时警惕着楼下的引擎声响。沉易洲那人,可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主! 当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时,那明亮的车灯,给了她莫大的希望,也令她猛吐了一口心惊胆寒之气。 叶舒把文件夹横抱在身前,满脸含笑,故作矜持,又一刻不停地走了过去,全程迎着沉易洲的目光,且始终不曾对那远处的别克车瞥过一眼。 “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她仍用笑盈盈的,百般温柔的态度对驾驶座那人说:“沉总,我们出发吧!” 长久的沉默,令她的笑容僵在唇边。 “走吧!”叶舒放低了声音,“您大人有大量,做戏做全套嘛!” “·····” “走吧!”她咬着嘴唇,有恳切的意味。 “凭什么?”那人的眼光如淬了毒的利刃一般,要将她彻底解剖。 “你先发车,我路上慢慢跟你解释,好不好?”叶舒搓搓手,近乎哀求了。 他轻“嗤”一声,目光终于从她脸上移开:“不好。本人没有兴致陪叶小姐演戏。” “易洲···” “别这样叫我,”利刃的目光又重新刺了过来,似要将她,以及那些温情的过去绞杀殆尽一般。 “你没那资格。”他说。 叶舒这一下伤得不轻,她强忍住被刺破的泪腺,用颤抖的声音说:“好,我不会再越轨了。沉总,麻烦您送我回‘占星’餐厅。” “自己打车。”他早已控制了情绪,又恢复了轻飘的疏离的冷漠。 “不行!”叶舒脱口否定,无可如何之下,便决定力争到底了。“我已经在车里了,现在下去像什么样子?”横抱着手,大言不惭地继续说道:“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就看谁耗得过谁!” “叶小姐是在跟我耍无赖?” “是。”叶舒重重点头,爽快承认。“本来在沉总眼里,姓叶的就是无耻之尤了。再说···” 叶舒顿了顿,在说与不说之间权衡,仍旧宣之于口:“既然沉总愿意在这里等,那就说明我并没有那么无耻。” 言外之意便是:我无耻,那也是你助长的。 “我回头是岸了,下车!” “就不!”叶舒干脆闭上眼睛。 “鸵鸟戴副眼镜,就文明了?···呵,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嫌恶地说道。 话音落下,引擎发动声响。叶舒微展眉头,仍一动不动地紧闭双眼。 车内静谧到令人窒息,叶舒睁开眼睛,立刻瞥一眼后视镜,那辆别克,形影不离,好似幽灵! “哎···”她长长哀叹,把脸埋在文件夹上。 “沉总···和您商量个事情,好不好?”叶舒偷着一只眼,低声下气地问。 沉默,即是回答。 叶舒仍用文件夹捂了脸,瓮声瓮气地说:“我冒充您的员工,跟您一起回深寒科技大厦直到记者离开···在这期间,麻烦您去和他们打个招呼,用公司CEO的身份要求对方销毁照片且禁止报道,否则将以泄露商业机密罪进行起诉。” 说完,叶舒的心脏砰砰直跳,然而长久的静默却让这跳动濒临失控,不得不去直面自己所造成的后果。 不出所料,一抬头即对上那寒冬般凛冽的目光。 “叶小姐隶属于哪个组织?” “?” 他扯了扯唇角:“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人,法治社会的漏网之鱼。” “·····”一抹绯红穿过腮颊,直达耳根。 同时还有手指骨节噼啪作响的声音。 “扫黑除恶,刻不容缓。”他慢条斯理地补充。 几轮呼吸调整,勉强按捺住暴动的情绪,迸出的话语仍如银牙咬碎般:“对、你、也、有、好、处、的!” “撒谎。”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张油盐不进的脸,心里的怒气如燎原的野火。 “我真不理解,明明也是在维持沉总和姜小姐的感情稳定···为何沉总就那么不愿配合?” “叶小姐的逻辑是···用虚伪和算计来维持感情稳定?”他轻笑一声,极具侮蔑意味。“这样的‘感情’,我弃如敝屣,不要也罢。” “什么叫虚伪和算计?有时候,善意的谎言也为生活所必需!”叶舒激动得差点走了音。“我不相信一家企业的CEO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你们深寒科技,背地里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诡辩者的惯用伎俩是转移话题。”红绿灯前,沉易洲悠闲地用指节轻叩着方向轮盘。“企业是死物,而感情却是活物。鸵鸟不能进化成人类,也难怪会将两者混为一谈。” “你···”叶舒死瞪着方向盘,恨不得抢过来同归于尽算了。“我转移话题,那你是什么?人身攻击?”她语不成调地控诉,“企业的本质是什么?还不是人?既然是人为管理,那就不得不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 “人性的阴暗面叶小姐倒是看得透彻,不然过去的我也不会被愚弄至此了。”沉易洲缓缓转过脸来,一字一顿地吐出那最后的暴击之言:“可惜人性另有其光明的一面,叶小姐却对此一无所知。我和姜眠的感情非常纯粹,因为我们彼此眼中都容不下半点沙粒。” “好···你这样···我倒霉···不管了···”叶舒气愤得语无伦次,竟直接伸手去拉车门,想要在最后的黄灯时刻选择跳车! 但沉易洲岂会给她这样的任性机会,只听“咔哒”一声,启动了全车锁死功能;接着一脚油门,如箭矢离弦。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果然是黑社会,连交规也不愿遵守。”他漫不经心地说道,语气却是极冷。 “靠边停车,放我下去!”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叶舒斜签着身子,始终对了车门说话。 “没地方可停。”他淡淡地说。 “管你可不可停!放我下去!和你这种人我一秒钟都不想待!”叶舒的声音慷慨激昂了。 “抱歉。” 叶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诧地回头,在一阵模糊中对上那双漆黑的眼。 “当着前任的面,不秀现任的恩爱。一来既不礼貌,二则也难免会使小心眼的前任吃醋。”他一脸严肃,偏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人的情绪到达一个极点之后,会立刻转向另一个相反的极点。叶舒就是这样,当愤怒与失望充盈了胸口,无法外溢,也无法回流的时候,便有了理性与冷漠的吸纸,来提升智力,且充当那一层保护机制。 “恩爱?”叶舒冷冷一笑,露出前所未有的怀疑神情。“人还处在‘事业上升期’,就被你这号男友当头一棒,不知姜小姐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叶小姐诲人不倦,令沉某颇为受教。”他点点头,面带微笑,如沐春风。“分手多年,还时时留心于前任新欢的一举一动,亦算是人之常情。只是沉某啰嗦,不得不提醒叶小姐一句:食醋适量,谨防软化。” 他一会儿直白,一会儿文绉的说话风格,让叶舒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嘲笑她不仅“视监”,“还拈酸吃醋”! 但此时的叶舒心智皆已爆发,嘴上又像安装了输出程序一样,快落利索,略无把门:“沉总还不到三十,就老年痴呆到忘记了当初是谁甩的谁?” 一语中的,箭无虚发!就这么一句话,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四围的灯光好似暗淡了下来,那人周身所散发的阴沉气场,将整个车厢挤塞得满满当当。 第十八章 深寒科技的柱型大厦,像一座蹲伏的兽,疏疏落落的一团团亮光,却又给它打上了‘豹’的图腾。 这种伺机而动、骤然出击的气质,倒和身旁的某人很像。只是,在她说出那句话后,森然阴郁的茧便将他层层裹缚,牵出一根丝来,也把她一齐捆绑,动弹不得。 一路无话,却全然没想到他会带她来公司。 那么,是要照她的计划行事?叶舒心里不禁蠢动着希望。 引擎熄灭,沉易洲在地面停车场下了车,压根没给她半点眼风。就好像是公司有事,他不过独自前往的一般。 叶舒傻了半刻,直到后视镜里别克车的前灯亮闪闪地把人的瞳孔皱缩了一下,她才一个激灵醒转过来,赶紧跟上前去。 “沉总···”那人走路极快,风衣外套的下摆有扇人耳光的架势。“来都来了,拜托您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沉易洲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只管走自己的路。 叶舒踩着一双细脚伶仃的高跟鞋,由本能驱使地跟他并肩而行。 进了大堂,在前台一面起身鞠躬,一面惊惶的对视中,叶舒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跟他一起的!” “不是。”沉易洲竟在此时此地选择跟她划清界限。 “啊!不是···是···是跟他···沉总一起来的!”叶舒脚下不停,语无伦次地也朝他们鞠躬。 幸好沉易洲走得很快,且更没兴趣再做过多纠缠。叶舒头顶压力,厚着脸皮跟他一起进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长舒一口气。 “玩够了还赖着不走,非得我叫人请你出去?” 脚下的电梯左右晃动了一下,好似发抖。 “我不是在玩···”叶舒叹了一声,干脆放弃计划。“十分钟,待满十分钟我就离开。” 电梯正上行到五楼,而沉易洲按下的红键在二十七层。 “叮”地一声,门开了,停在第七层走廊。这是他随手决定的数字,就为了让她立刻消失。 “这···不···不太好吧···”陌生的地方,昏洞洞的一堵墙,谁有迈出去的勇气? 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叶舒赶紧按下关门键,一面谄媚地笑说道:“沉总,就让我在您身边待十分钟吧,好不好?” 那人看她一眼,面含厌恶之色。 叶舒不敢犯颜,全当没看见。只不过在心里怒骂自己自作自受,搬石砸脚! 什么狗屁计划,害人害己!二十七楼的长廊阒寂无人,咔哒咔哒的高跟鞋仍遮盖不了她内心的喧腾之声。 但是,既然计划都已放弃了,又有什么必要再待下去? “当初就不该来!”立刻有声音在脑子里说。 “说这些干嘛?你不是已经站在这里了?”又有声音说,且带着一种莫名的理性,继续说了下去:“现在放弃,比‘不来’更甚!简直和傻x没两样了!”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叶舒锤了下脑袋,却步履不停地跟着那煞神进了他的办公室。 空旷、色冷···极简主义者的办公室,能给来访者冻出病来! 但那人浑然不觉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身侧的落地窗外,华灯璀璨,更衬得他寂寞如霜。 “寂寞”一词,令她心惊肉跳! 叶舒神色复杂地膝髁一弯,陷进沙发;上半身却还直直固定着,像跟棍子! 思绪如弹珠般跳跃着,一会儿是半山腰上的那场晚宴,一会儿又是医院大厅里的电视采访,再一会儿,又到了傍晚时分的‘占星’餐厅···总之,是一双璧人,一对佳话! 忽而,又定格在酒精中毒后,姜眠那“焦急万分”的面容之上了··· 手肘支着大腿,手掌托着脸颊,叶舒眨了眨眼睛,却无法让这定格的画面消逝。 她猛地一惊,突然意识到自从那辆别克车出现,这画面就在脑海中掠过无数次了···也就是说,在沉易洲送她回家的路上,她的潜意识便决定了如今所面临的处境。 想出这个计划是一种必然,到深寒科技来便是一种践行。 果然是“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让这计划彻底地进行下去! “沉总···”叶舒缓缓地站了起来。“照我说的去做,您开个条件吧···” 沉易洲从白光的显示屏前抬起头,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直直地射了过来,链住了她,丝毫也动弹不得。 “车牌号6RXXX,”像新闻播报一样略无起伏的语气,听起来那么陌生,令人怀疑其来源是否出自她的口中。“无论如何,请您在报道出来之前联系他们,越快越好。” 但却实在平常,根本激不起他的兴趣。于是,那双没有温度的瞳孔,挟着薄的眼睑,又渐渐垂了下去。 束缚已解,叶舒自然而然地走上前去,直到与他仅仅隔着一张办公桌的距离。 “说话算话,只要事情办成,我就满足您的一个条件。”她不卑不亢地说。 但他却扯了扯唇角,其余一丝表情也无,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您不相信?或者可以拟一份合同让我签字···” “叶小姐。”他终于开口,然而是生硬地将她的话语打断在虚空,却重新用凌厉的目光使她冰封:“谁给你的自信,跑来和我做交易?” “既然如此,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话音落下,她回身欲走。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叶舒转过来,重新直面了他。 两人一站一坐,一高一低,相隔不过咫尺之遥。两道目光一经触碰,竟自然而然地胶着,再如藤蔓一样互相纠缠着、延伸着,各往对方的禁地中去了··· 沉易洲率先移开,随后叶舒也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空气中有一种‘滴滴答答’的声响,在这静谧的二十七层的高楼里,显得那么突兀又那么自然。 “什么条件都行?”他开口打破了沉静,却有一种轻佻的意味。 “你想干什么?”叶舒的目光重新停驻在他脸上。 “你得给一个尺度,那样才有协定的资格。”他的声音稍稍有点低哑。 “尺度···”叶舒咬了咬唇瓣,未尝出血,却有火焰在眼底腾起。“我有什么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社会规则,求人之前先放下自尊,难道叶小姐连这都不懂?”那双眼睛不再是零度的氛围,似给人一种沾染了情欲的错觉。“再说了,我一个商人,不衡量价值还做什么生意?” 沉默半晌,叶舒眼眶发红,嘴唇颤抖地骂了出来:“无耻!恶心!” 她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地质问:“是谁时时刻刻提醒我姜小姐的存在?”接着,她鄙夷地看他一眼,用了咄咄逼人的口气:“我真该提前录音,也好让别人也见识见识人渣!” 但沉易洲却露出诧异的表情:“莫非叶小姐认为我在对你性骚扰?”他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可惜有姜眠在,我还没那么不挑。” 或许是他的话语太过直白,表情太过荒唐和可笑,竟让叶舒也不得不开始审视自己是否真的误解他了。 要是以前的沉易洲,倒可以说是误会。但眼前这人···谁知道他已经被浸染到什么程度了? 叶舒犹疑地瞪着他。 “端茶倒水,代驾跑腿。”沉易洲干脆挑明了:“若是这种尺度,叶小姐还是请回吧。” “·····” “做牛做马,唯命是从。”他微微颔首,“那倒还有的谈。” “·····” “至于肉体交易,抱歉,鄙人就算再怎么饥不择食,对你也并无半点兴致。” 所以···这是要逼她签卖身契?只是···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哪里还有这种事?叶舒顾着脑子打架,殊不知想法都外露在脸上了。 “助理而已。请叶小姐不要自作多情,浮想联翩。”他面带微笑地说。 “不是···凭什么助理就要做牛做马?”她脱口而出,一脸莫名其妙。 “所以我没有助理。”这人说话理直气壮。“因为我尊重公司上下的每一个人。” 合着就只把助理当作牛马?而且这助理···还点名要她来做? “限期两个月。”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但这时的沉易洲在叶舒眼中早已是无良资本家的代名词了。于是她身上油然而生了一股正义之气,仿佛要为天下劳动者鸣不平似的指着他道:“犯法!你这是在侵犯人权!” “看来叶小姐还没怎么受过生活的毒打。”他冷冷一笑,语气却是云淡风轻。“如果你真的上班,应该早就习惯了这种处境。” “你如此忿忿不平的理由,是因为全世界就我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不是吗?”沉易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相当玩味。“隐形的牛马叶小姐倒是乐意上赶着去做。” “·····” 叶舒虽然无语凝噎了,可面对沉易洲,她偏有一种莫名的不服气! “你说尊重公司上下的每一个人?”望着远处好几栋大楼的灯光,叶舒觉得自己终于捉住了他的把柄,足以证明这人虚伪狡诈得透顶! “这么晚了,深寒科技却还有员工仍未下班!” 沉易洲两手交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怎么?我说的不是实话?”叶舒扬了扬下巴。 “叶小姐,要不你去调查调查?本公司的离职率连行业平均的零头都比不上。” 叶舒的表情有点绷···沉易洲的言外之意是深寒科技的员工待遇远比她想的更好。 “但我的助理是排除在外的。”又一次被他读心,叶舒气得直拧眉。“现在你总算明白了当牛做马的意思?” 叶舒咬着嘴唇,表情已经彻底崩盘了。 “我考虑一下。”她虚弱的说,脊背也变得僵直。 “十分钟。”那人以胜利者的姿态下了通牒。 叶舒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踱来踱去,脑子里的思绪比被小猫玩过的毛线球还乱! 两个月的助理···当牛做马、唯命是从,有基本工资可拿,还不会触碰到她的底线···这似乎也没那么不堪。 关键是···他们这行的基本工资还很可观···再者,她目前所在的那家设计公司,实在又小又不景气,Cindy和小白私下不知唧咕过多少回倒闭的可能,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出现了,那她起码能把‘失业’往后推迟两个月! 妈的,真是越想越觉得“对大家都有好处”这话不是虚言! 何况···助理这工作,她也不是没有做过,曾几何时,她就把这二字重新定义为“保姆”了。 “具体什么时候?”她停驻下来,问。 “不知道,看我心情。”他头也不抬的回答,同时响起一阵“咔咔”的熟悉的机器音。 “那你···” “过来签字。” “?!” 这人竟然快到把合同都给打印出来了! 第十九章 合同只一张纸,几行字,简明却很扼要,唯独落款日期,笼统到明年年底之前。 而在叶舒迈步走向办公桌的短促的时间内,那人已经龙飞凤舞地属名了,其个性之雷厉专行,可见一斑! 叶舒攥着那张打印纸,圆溜溜的浅棕的眼珠在桌上的钢笔和落地窗前的背影之间来回移动着。 那道背影忽然动了一动,他的目光第一次居高临下地将她锁定。 叶舒咬咬唇瓣,期期艾艾地拿起笔来,签下自己的名字。 “沉易洲”和“叶舒”这两道全然不同的笔迹,挨得很近,又似乎很远。 就在叶舒以为结束了的时候,那道欣长的身影又快步移来,惊得她瞬间屏住呼吸··· 沉易洲目不斜视,神情自若地在两份合同上盖下自己的私章。 “·····” “按手印。”他语气平静地对她说。 真是···无奸不商!叶舒圆睁着眼睛,碰了碰桌上揭开的印泥。 沉易洲收起合同,拿了车钥匙,抬脚便走。 “叶小姐乐不思蜀了?”他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舒回过神来,抓起桌上剩余的那张薄纸,塞进包里。 “沉总决定什么时候履约?”电梯里的气氛比来之前缓和不少。 “尽快。” “尽快是多久?” 沉易洲睨她一眼,似乎并不屑于回答。 叶舒正要继续发问,电梯突然“叮”地一声,停了下来。 随着两扇门缓缓打开,三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同时露出惊讶迟疑的表情。 “沉总好!”几人陆续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致意。 但只是站在原地,殊无共乘的意思。 “没关系,一起走吧。”沉易洲语气相当温和。 “啊···不···不···”三双眼睛不约合同地瞥一眼叶舒,一面手忙脚乱地表示拒绝。 沉易洲扬了下唇角,主动伸手摁住开门键。 “这···谢谢沉总···”三人鱼贯而入。 叶舒站在角落里,姑且把视线投放在跳动的红色数字上。 即使如此,她仍能感受到脑袋后面那些灼人的探究的目光。 幸好沉易洲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和他们聊天,不过片时,她便觉得轻松不少。 走出大堂,眨眼工夫,那三人就消失不见了。 叶舒四下一看,哪里还有那黑色别克车的影子? “沉总,麻烦您了,路上小心!”思索半晌,终究做了礼貌的告别。 “去哪儿?”沉易洲扶着车门,漫不经心地问。 “回家啊。” “上车。”说完,也不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坐进去。 叶舒可不想再横生枝节,赶紧跑过来,敲敲驾驶座的车窗。 “沉总,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可以···” “上车。”车窗就开了一条窄缝,说完就直接升上去了。 此人简直独断专行到家了!叶舒气得又敲了两下。 这次的那条缝被叶舒用手给挡住了。“沉总,能听人把话说完吗?” 沉易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您看啊···雨早就停了,而且现在时间还早,我完全可以搭公交回家。” “好。” “·····”叶舒惊讶于他的变脸速度。 “戏唱完了,还要站桩?” 对方扬长而去。只剩叶舒,被这反复无常震骇得干笑了两声。 - 拖着疲倦的身躯,叶舒差点儿在公交上睡着了,及至到家,她仍处在一种迷惘的状态中。 “啊!!!” 突然的一声惊呼震得屋子发抖,她猛地发觉,重要的设计稿竟落在那间办公室了! 妈呀!当初着急忙慌的干嘛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叶舒气得抓耳挠腮,一会儿捶桌,一会儿又瘫软在床沿边上。 在否定了“明天一早亲自跑一趟深寒科技”和“丢就丢了干脆加班加点再重新做一份”这些雪上加霜力所不及的办法后,她决定厚着脸皮再麻烦那人一次! 可是,她并没有沉易洲的联系方式啊! 要不···问问韩卓? 心脏突突地跳,叶舒敲着脑袋踌躇半天,到底还是拨通了韩卓的电话。 这家伙的声音倒是清醒不少,二话不说,就把沉易洲的号码扔了过来。 叶舒松了口气,她本以为韩卓会调侃打趣,毕竟他就是那种玩世不恭穷追猛打的个性。然而意外的为难并没有到来,韩卓的态度和平时大相径庭,看来那顿晚餐真把此人打击得不轻啊··· 摇了摇头,发散思维被拉回现实,叶舒强打精神,准备面对她自己的“狂风暴雨”。 嘟···嘟···嘟地响到尽头,甜美的女声两次提醒她稍后再拨,叶舒眨眨眼睛,一头扎进被窝,宛如圆鼓鼓的气球被扎破,却还留下皱巴巴的皮。 妈的!这人是故意不接···还是压根儿没听到? 叶舒觑起一只眼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这个点···也是打扰到人家的“好事”了吧? 但她的设计稿!整整做了一周多才完成的设计稿···如果是原稿,电脑里还存有备份···可是,纸质稿上留有客户的修改意见,是两次面谈商议的成果···她怎可能全背下来?又如何再去叨扰甲方一遍? 真想死啊···叶舒哀嚎着,颤抖着打开了短信发送界面··· 一晚上睡不安稳,或许看了上百次手机,直到天明,叶舒都没有收到对方的回信。 呵呵,她冷笑两声,几乎没砸了手机。 叶舒坐在工位前,对着一张薄纸生闷气。 重要的设计稿换来这份合同,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儿就她自己才干得出来!干瞪眼了好一会儿,叶舒还是决定找韩卓帮忙。 “叶舒,你的快递!”突然有人喊。 叶舒懵了两秒,从座位上一跃而起,飞奔到门口签收。 是同城特快,拆开来···果然是昨晚落在办公室的文件夹! 叶舒激动得原地转圈,突然发现有同事探头来看,她赶紧稳住心神小跑回去。 快递面单上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想来是深寒科技的某位职员? 诶诶···管他是谁!反正一定是沉易洲叫人寄来的,这错不了···如此看来,是误解他了,这人倒是还和以前一样靠谱。 叶舒咬咬嘴唇,突然想到什么,又瞬间俯下身去垃圾桶里拾起纸团。 一纸合同舒展了身形,却还是皱皱巴巴的模样,显得分外孤零可怜···叶舒不由觉得脸颊莫名发烫。 冲动行事也是她的老毛病了,且屡教不改! 那么,道个谢吧,叶舒摸过手机,准备编辑短信。 说什么好呢?——“收到,谢谢”? 盯着昨晚发去的两条短信,前一条是有关文件夹,另外则是提醒对方尽快遵守约定——其实是没话找话,提升回复几率的托词而已。 但既然文件夹都已收到,说明他是看到短信了吧? 那么记者的事他肯定也会上心的···叶舒这样想着,不觉松了口气,只是她自己也没注意到,这声喟叹却有几分迷惘的意味。 当然,这三条短信都同样逃不过石沉大海的命运。 - 在接下来的一周,叶舒开始高强度的上网冲浪,而某知名社交软件就成了主要阵地。因为“姜眠”的搜索次数超乎寻常,一旦刷新,推广便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及至后来,叶舒甚至多次无意地关注上了姜眠的超话和大粉账号,尽管她也会不嫌麻烦地反复取关。 跟他妈做贼一样!叶舒回想起自己对姜眠说过要做她的CP粉,顿时觉得自己的行为无聊至极,虚伪透顶。 干脆就关注了吧,反正是匿名账号,而且···她从不分享现实生活,头像又是卡通人物,实在僵尸得很。 一点风声都没有,即使在名为姜眠的世界里,有关沉易洲的消息也会不时跳出来,且许多都带着他出席各种商业活动的新闻图。大量的出片以及底下一溜的好评,以至于“西装暴徒”的tag,都令人恍惚有一种网红的即视感。 即便如此,沉易洲也并没让人产生分毫的亲切感,相反,他给人的感觉始终是神秘、疏离的。或许是因为他从未在任一平台开通个人账号的缘故?总之,这家伙一直活在别人嘴中,私生活也全靠臆想揣度,因为无所实据,造谣便伴随着辟谣,这点又和网红作风大相径庭。 犄角旮旯里也找不出沉易洲除正牌女友外的花边新闻,叶舒不觉大松口气,看来他确是一个说到做到,信用满分的人。 以上是叶舒十分关注的事情,另外,姜眠的综艺节目放送了第一期,播出效果相当不错,因此她的名字时常霸占着热门话题排行榜,好几次一度登顶,叶舒眼看着她的粉丝数呈指数级上涨,心里难免喜忧参半。 她当然为姜眠的飞速蹿红感到高兴,但是,和这样社会地位有天堑差距的明星分享过同一个男人的事实,却时时令她感到有一种莫名的隐忧,更何况,他们私下竟还算是朋友。 等攒够了钱,就赶紧从“占星餐厅”辞职,叶舒在心里下定决心。不是一个阶层就得尽量远离,好处总归要比坏处多。 什么韩卓、沉易洲之流,通通连名字也不要听见,毕竟她的世界很小,根本装不下这几尊大佛! 第二十章 “卧槽!叶舒,你快看这个!”正在奋力赶图,却被人冷不丁地拍了下肩。 叶舒转过头,是Cindy,奇怪的是,对方眼睛里放出两道奇异的精光,射得人不禁颤抖了一下。 往手机屏幕上一瞧,叶舒倒抽一口凉气,惊得差点摔下椅子。 那是一张按如今的标准算是“糊图”的照片,即便如此,凡是认识的人,都能一眼认出照片上的两人就是沉易洲和叶舒。 不是现在,而是七年前!既不陌路,也无仇恨,唯有彼此的七年前··· 但这张照片并非出自他们任一人之手,甚至到底何人所拍,仍是未解之谜。 就连叶舒的第一反应除了震惊,也只是眼熟而已,因为拍摄者当年是匿名发在校内论坛里的,不过是为了佐证计算机系大神和艺设院美女正在交往的传言属实,毕竟拍摄地点在环球电影城大厅,两人在着装上稍有刻意之嫌,且并无第三人在侧,任谁看了都知是一场正式约会。 叶舒记得当年也是在室友的提醒下才看到这篇贴文的,正因为此,之后两人在校园里,更是无所忌惮地出双入对,旁人倒是见怪不怪了。 贴文不过一月便已沉底,现在又是谁把这唯一的同框照片挖出来的? “叶舒,这是你吧?你和沉易洲竟然谈过恋爱?”Cindy尖细的声音像指甲刮过黑板,一双眼睛似乎要把人烫出个洞来。 “·····”叶舒脑子嗡嗡的,思维比处方单字迹还乱。 “哇!叶舒!你好牛X!这样的极品都能被你拿下!”她啧了一声,眼光更是流转不停。 “不是!”叶舒终于回过神来,又气又恼地回道:“这人不是我。” “诶?评论里都爆你大名了···” “不是。”叶舒梗着脖子,语气生硬。 “啊?但是···” “长得像,有人在胡说八道而已。”叶舒死犟到底了,义正言辞地和她对视。“脏水往素人身上泼,这是他们一贯的甩锅手段。” “哦···”Cindy被叶舒的样子吓了一跳,也有点拿不准了。 叶舒极快地撇过头,似乎一心都扑在工作上。 “咦?”Cindy又好似发现新大陆般拍肩,“你也是A市大学毕业的诶!” “·····”叶舒急得抓耳挠腮,却仍要维持住镇定姿态。“在我们学校,我这样的是大众长相。” 快走吧!叶舒快要崩溃了! Cindy见叶舒说话都不再回头,且小白的脖子快要弯成长颈鹿了,遂决定就此放过。 余光再无障碍,叶舒哆哆嗦嗦地打开手机,果见热搜话题“沉易洲前女友”已然空降第一,其冲击力简直堪比核弹。 半小时后···叶舒终于明白,什么叫被匿名人士“套娃”——当年在论坛上是匿名发帖,如今只是截图,话术却仍是“有人爆料”。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叶舒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各大评论区挨个举报··· 爆料最早的发布时间是上午九点,经过一整天的发酵,话题撤了又撤,最终仍停留在文娱榜上。 叶舒的心情,也和坐过山车一样,死死活活,好不折磨。 然而···直至现在,也并没有谁联系过她。叶舒多次点开姜眠的聊天对话框,打了一大堆文字,又终究以删除作罢。 下班时刻,身体仍钉在座椅里,实在提不起前往占星餐厅的勇气。她恨不得从这个世界消失算了,或者有条地缝可供永久躲藏。但是···生活的皮鞭如永不停歇的钟摆,每一下都抽在名为指针的脊梁骨上,痛得人嘶嘶作响。 装死是一种生存之道,想想方玉英吧。她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母亲才是叶舒的人生信念。 至于友情、爱情,全都可以舍弃,只要守住亲情的底线,她便无所畏惧。 - 机械的按下每一个音键,叶舒的思绪飘忽得很远。一连两天,她都像一尊泥塑的菩萨似的,坐在昂贵的钢琴前弹奏着悲音,对于敏感的食客来说,仿佛是一场超度之旅。 自从上次在深寒科技楼下分手,叶舒便再没见到过沉易洲的身影。照片爆出之前,他在忙着参加各种公开活动,而这两天,他则在韩家的私人宅邸,庆祝韩安雄七十大寿。 或许是财经记者有特别的新闻素养,总而言之,那边的世界觥筹交错,无一丝八卦气息。 但姜眠这边,却实在烦不胜烦。四十八个小时,足够狗仔和吃瓜群众将沉易洲的大学情史扒个一干二净。于是乎,从下飞机到广告拍摄现场,总有媒体见缝插针,百般套话。 不过这次,姜眠似乎和经纪人站在同一立场,对相关问题概不回复,只是一句,她和沉易洲之间依旧感情稳定。 正牌女友的大度作风,又给她博得许多好感。至于沉易洲的风评,却出乎意料的并无任何崩坏,除了少数姜眠的激进粉丝稍感不满。然而姜眠即刻便空降粉丝群进行安抚,对男友的维护始终不渝,立场坚定。 因此,叶舒自然而然地成了那唯一的出气筒,一片鄙视和不屑充斥着网络平台,从长相到身材,都是对比的素材。 不过叶舒毕竟是素人,还是个安分守己的素人,很快,好几位对姜眠的上升势头感到不安的女星粉丝,又团结一致地充当了正义使者的角色,尽管叶舒从他们面前走过也不一定会被认出来,但他们说,叶舒可比姜眠那个妖艳贱货清纯多了,且臆测这个白月光前任,才是沉易洲的真爱。 这让一整晚都在被窝里抱着手机的叶舒简直啼笑皆非。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超乎想象,像蔓延的山火,越烧越旺,很有一股毁天灭地的架势。 叶舒直接被姜眠的粉丝开盒了··· 因为害怕涉及到方玉英,叶舒急得直掉眼泪,好在姜眠本人又亲自发了两条博文,呼吁大家保护素人隐私,且大义灭亲地给好几位自家大粉都发了律师函,这才及时刹车,粉丝倾巢出动,反而四处劝人删除叶舒的个人信息。 看来这事到此为止了,叶舒心想。她真诚希望那两人永远锁死,不要再出什么和她有关的幺蛾子了! 但生活从不善待那些想喘口气的人,孙经理告诉快要下班的叶舒,姜眠在观景区餐桌旁等她。 只有姜眠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叶舒步履维艰地走过去,直到她在她对面坐下,姜眠依然没有回过头来。 气氛压抑得令人感到不适,叶舒只好先开口同她打招呼。 姜眠低低地“嗯”了一声,姿势全然未曾改变。 “最近过得怎样?我看了第一期节目,你头脑好灵活,做任务总能第一个找到线索!”叶舒开始没话找话了。 “过奖了。”她微微偏头,和她正视着,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表情。“没听说过吗?有台本的。” “·····”叶舒尴尬极了,只好干笑两声,以示附和。 “真没听说过?”不知是不是错觉,姜眠的目光变得锐利了几分。 “没有。”叶舒猛地摇头,有点傻乎乎的。“我不经常看综艺节目···” “那我还挺荣幸的。”姜眠唇角微扬。 “哪里哪里···”叶舒脚趾抓地,恨不能立刻落荒而逃。 “难为你看得下去,我自己是从来不看我演的东西,因为···那真的很蠢。”她淡淡地说道,一口喝干了杯中剩余的香槟。 “不会不会!”叶舒一边摆手,一边摇头,大力肯定她的荧幕价值。“即使你什么也不做,只站在那里,观众就能大饱眼福了!” “对啊,”姜眠微笑着点点头,似是很认同她的看法。“但他们偏要给我打造聪明人设,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就是一个花瓶,人人都能欺骗。” 叶舒一下子如鲠在喉,面红耳赤。她张了张嘴,又渐渐低下头去。“对不起···”嗫嚅了半晌,才终于说出口。 但对面却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姜眠,真的对不起。”叶舒重又抬起头来,眼眶中好似噙了湿润的泪光。“我和沉易洲,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你的意思是···网上说的都是假的?”姜眠没了笑意,语气转而发冷。 “···不是,”叶舒的呼吸急促起来,一时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们确实···交往过一段时间,但是没多久就分手了,而且之后就断了联系,再无任何交集!” “或许人嘴里通常没有一句可信的话,要想得知事实真相,只能靠网络爆料。” 姜眠这种把互联网当作圣旨的态度,以及夹枪带棒的话语,都让叶舒感到很不自在。 “不是,网上很多人在蹭热度,说的东西基本都和事实相悖。即便某些爆料者晒了我们学校的毕业证,也不过是在添油加醋地编故事而已!” 话音落下,姜眠却只是瞧着她微微冷笑,很有些不屑的意味。 叶舒心里又羞又气,不禁提高了音量:“你既然不信,又何必跑来问我?” “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啊···谁知道真心换不来真心,只换来一次又一次的逢场作戏。” 前一句朋友本来让叶舒心软不已,自责连连,但后一句话,又直接把人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对不起。”叶舒再一次郑重道歉,极力压制住内心的腾腾火焰。“但我之所以要隐瞒那段恋爱关系,也是觉得过眼云烟的事,不提也罢。并且因为我是真心把你当做朋友。现在想来,那是我的自以为是,朋友之间本该坦诚相待。” 姜眠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目光所流露的信号却仍免不了怀疑和打量,尽管叶舒已经掏心掏肺了。 叶舒在那一刻突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她的这层朋友关系早经断裂,根本修复无望了。 于是,她放弃一切徒劳的挣扎,只是木然的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交谈下去了。” 叶舒正欲起身离开,姜眠却冷不丁开口,语气十分幽怨:“欺骗了我,连求证的机会也不愿意施舍吗?叶舒,你好霸道啊。” “我都说了那不是事实!”叶舒气急攻心,“明明解释给你听了,但你又不愿相信,我还能怎么办?!” 一滴泪从姜眠的面颊上滑落。叶舒眉头紧蹙,下意识递纸过去。 但姜眠并没有接受这份好意,相反,她倔强地侧过身,开了手提包,拿出一包装饰品一样的卫生纸巾。 她轻轻搽拭掉眼泪,空气里隐约弥漫着一阵薄荷薰衣草的香气。 叶舒默默地收回手,普通的白纸巾,也在不觉中被紧攥成了一团。 “一开始承认是因为恋爱关系是不争的事实,后来又之所以否认的原因是其中夹杂了大量的不实信息。”叶舒面无表情,一板一眼地做着最后陈述。“总之,我并没有自相矛盾的意思。网络上真真假假,还得靠你自己去辨别···” 叶舒突然咽住了话语,她想到了这件事情的一个关键点。 “求证···难道你没有向沉易洲求证过我跟他的关系?” 姜眠动作一顿,脸色“刷”一下变得雪白。 叶舒望着她这副失措的神态,心中瞬间了然:“没有?” 姜眠的眼眶里蓦地涌出泛滥的泪水。 但叶舒更气不打一处来:“两个当事人,你不问你男朋友,却绕这么大个圈子向我兴师问罪?” “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们我跟公司吵过多少次架!”姜眠的眼泪连珠般滚落着,声音也哑的厉害,娇媚的厉害。“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却还要尽力帮你们维持名誉!” “不怪你们公司跟你生气!”叶舒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凭什么受害方要花钱撤热搜、请律师?这种事全该沉易洲来负责!” 本以为姜眠处处维护沉易洲,是因为男方已经做出解释并安抚了女方的情绪。叶舒甚至想象过这两人冰释前嫌,蜜里调油的样子,没想到实际结果竟是这样···或许姜眠甚至都没有在男友面前提过此事! “你为什么不找他报销!”叶舒快要疯了,深怒姜眠的软弱无能。“凭什么叫你一个人受委屈?他却能全身而退?” 姜眠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实在不堪忍受,她竟一言不发地抓起提包,逃也似的直接走了··· 只剩叶舒一人被钉在座位上,胸口仍是起伏不定。 “妈的!”半晌,她对着空气爆了一句粗口,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受了不小的委屈。 第二十一章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叶舒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脑中充斥着回家的想法。 她只想好好睡上一觉,悲伤抑或愤怒,此刻都不如睡眠重要。或许唯有如此,才能打起精神走完人生长河里那些更为艰难的旅程。 这是常有的事,没人能陪你走到最后。呓语般的在嘴里重复着这句话,叶舒机械地摆动着手脚,沿着钢化玻璃森然矗立的长廊走去。 没想到,有一位不速之客正站在观景区风口的栏杆旁抽烟。 骤然回想起餐桌上摆放的两份杯盘,原来姜眠并不是独自一人来这里吃饭的。 那么刚刚她和姜眠的谈话,应该全都被这人听到了吧?叶舒冷冷一笑,心里的反感也在这一瞬间达到极点。 但那男人好像只顾站着出神,压根没朝这边瞥过一眼。一圈烟雾在他指尖缭绕着,或许已经灼烫了皮肤,而他却浑然不觉。 愤恨的情绪直往人头顶上冲,叶舒控制不住手抖地,从包里翻出那份已遭蹂躏,而又平展折迭后的合同。 她快步走上前,将那棱棱角角的打印纸朝他身上一扔—— “不愧是沉总!手段着实高明,无时无刻不在完美隐身。” 沉易洲垂下眼帘,那张白纸就落在他脚边。 “毁约也算是你的一贯作风了。”他抬起眼睛,语气显得平平淡淡,“还找什么借口?纯属多余。” “你···!”叶舒抬脚将那薄纸往前一踢,不禁冷笑:“贼喊捉贼!明明是你违约在先!”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似乎根本不屑于回答。 倒显得叶舒在强词夺理,胡说八道一样。 “不承认是吧?”叶舒恨恨剜他一眼,突然蹲下身子,又伸手去把那白纸够回来。 这一连串的动作发生的十分突然,在指尖接触到纸张的时候,叶舒觉得手背被什么东西灼痛了一下。 是一截燃尽的烟灰···而那支烟,已经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被沉易洲咬在嘴里了。 她“嘶”了一声,忿忿地仰头瞪去,与他下垂的目光碰个正着。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扫过她的手背,又扫过她的脸颊,而其中的情绪却意味不明,令叶舒拿不准他是无辜还是有意。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势让叶舒感到格外狼狈,更别说她还被烫了一下,又不好发作,因为那实在闲得有点小题大做了。 于是她一股脑站起来,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两人所签订的那份合同上。 “白纸黑字写着,你负责压下新闻!但现在全平台都知道了那件事!”打印纸被展开,在空中发出飒飒的响声。 沉易洲吐了一口烟圈,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想说现在曝光的照片不在我们约定范围之内?”她继续冷笑着,一副看穿了他所有把戏的模样。“我猜你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巴不得发生这种事吧?因为正好可以掩盖你无所作为的本质!真是老天不开眼,坏人撞大运···” 话未说完,叶舒却咽住了,她猛地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辞反而恰恰证明了他是有所作为的! 既然他们的关系都被网友扒个底朝天了,而迄今却未曾见到有哪家媒体爆出前几天晚上的同框照···甚至所有的讨论与谣言都仅限于七年前,而并无一条新闻提到两人有“旧情复燃”的可能。 如果他没有压下新闻,那她现在更会被人骂得体无完肤。难道这世上有坚守道德底线,不让素人被扣上“小三”帽子,而宁愿舍弃流量的狗仔? 痴人说梦!至于侵犯肖像权,给素人脸部打上马赛克就能避责,反正一切都逃不过大众的火眼金睛。 狗仔至今能安安静静的原因···是因为被沉易洲这边压制到动弹不得。 面前的男人静静欣赏完叶舒脸上五彩缤纷的表情。他勾了勾唇角,眼底却并无一丝笑意地说道:“智商还在,可惜人品全无。” “·····”叶舒咬咬嘴唇,手臂早就在男人说话之前放下来了。 “老天不开眼,坏人撞大运。”他一扬下巴,极其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一筐废话里,就一句有价值,这转化率未免也太低了。” 叶舒被这话噎得面红耳赤了半天,奈何对方是沉易洲,她偏有一种天然的不服气:“难道这事于你自己就没有好处?不过是顺坡下驴罢了,休想我会对你感恩戴德!” “如果你真有那么好心,早就该向姜眠解释清楚,而不是让我夹在中间难受!” “叶小姐,请搞搞清楚。”沉易洲收束了所有表情,凉凉淡淡地开口质问:“到底问题在我,还是你的谎言?” 此话一出,叶舒的脸色瞬间变青,不过她仍旧咬牙辩解道:“什么谎言!明明对大家都有···” “好处?”沉易洲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用欺骗来粉饰太平,还大言不惭地说是为我们好?叶小姐的强权思想,叫我们怎么承受得起?” 叶舒铁青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姜眠心里早就一清二楚,只不过叶小姐偏要把人当三岁小孩哄,一旦事发又把责任推卸给旁人承担,而你自己···”他停顿片刻,讥讽地笑了笑,才吐出最后的暴击之言。“却无时无刻不在完美隐身。” 他原封不动地将她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送还给她。 铁青的脸颊转为苍白,叶舒微偏过头,用之前被灼烫了一下的手背狠狠抹擦着湿润的眼眶。 很快,她深吸一口气,对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沉总教训的是,想必您都听到了,我已经真诚地向您女朋友道过歉了。” 叶舒迎着沉易洲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竖起三根手指:“从今以后,我会尽量远离你们这群‘叶舒受害者联盟’,不管你们谁在这儿用餐,都请不要再带上我了。” “另外,祝你和姜小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以上所说,但凡有一句假话,我就不得好死!” 赌咒发誓完毕,她看也不再看沉易洲一眼,抬脚便想从他身边绕开。 但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向她袭来,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人控住手腕,牢牢钉在墙上了。 “妈的!你想干什么?”叶舒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一脸不可置信。 “放手!”她猛地朝他小腿踹了一脚,拼命想从这钳制中挣脱出来。 但两人的力量差距却实在悬殊,他不过轻轻一抵,就将她的下半身也固定住了。 这下连横亘的空气都被挤压得干干净净,两人体温相近,心跳同拍。 叶舒十分惊慌,却根本不敢再动一下,甚至下颏,也不自觉地往脖颈里含收。 未想沉易洲保持了绝对的沉默,竟无一句解释的话语。除了灼烫的呼吸,就喷洒在她的头顶之上。 叶舒刚准备继续破口大骂,却闻到了一缕烧焦的气味。眼梢向旁一瞥,红光若隐若现——竟是烟头!就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喂!沉易洲!”叶舒大惊失色,“你被烫糊了!” “快放手!”她大喊,同时晃动手臂。 但沉易洲根本纹丝不动,反而受虐似的把那烟头夹的更紧。 “放手啊!我衣服要被点着了!”叶舒吱哇乱叫,下意识抬头—— 他眉眼低垂,同她四目相对。 一双湿红的被血丝缠络的瞳眸,倒映在她的视野深潭之中···叶舒好像突然丧失了一切发音的本能,只是怔怔出神。 她是被吓到了,因为她从没见过沉易洲这等失态。 是的,从没见过!就连分手那天,尽管他气到发疯,也根本没掉过一滴眼泪。 就在叶舒即将见证第一滴泪从这张冷峻的面容上滑落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所有对她的禁锢。 叶舒依旧哑然着,却在不知不觉中倒退几步,身体也呈现出一种防御的姿态。 但这次沉易洲没再对她有任何表示,那滴眼泪也终究没能流淌下来,他的眼神透着几分空洞和虚无,对自己指节上的伤痕更是置若罔闻。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从她身旁划去,像迅即的流星,未曾稍有停留,甚至连她的眼睛,也没能被照亮过哪怕一瞬。 一句话都没留下,他便已经消失不见。 只有叶舒还愣在原地,似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神经病!”叶舒突然大骂一声,环顾四周,别无旁人。 幸好这面内墙是灰褐色的亚克力板,要也是透明的钢化玻璃,那她会立刻卷包袱走人! 叶舒跺跺脚,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打印纸,将它揉成一团,并用最快的步伐离开了这条见鬼的长廊。 转角处的垃圾桶,是那份合同最终的栖归之所。 第二十二章 叶舒泡了个滚烫的热水澡,又吞下两片方玉英的安眠药,躺到床上,仍旧辗转难眠。 莫名觉得身上的棉被实在很重,而往日却并非如此,叶舒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不管不顾地给自己换了一床轻巧的薄毯。 折腾了大半夜,那种逼人窒息的压迫感仍分毫不减,叶舒又气又恨,只得双臂环拥,窝成一团,以认输妥协的姿态直到天亮。 但白天在公司上班也很烦人,尽管频频否认,却仍架不住几个同事八卦之魂的熊熊燃烧。 好在这家设计公司是个名副其实的小作坊,来来回回都是熟面孔,叶舒抵抗几次也就作罢了。 倒是黄玲玲发来通知,这周五国际创意设计峰会开幕,而她手上的两张邀请函,自然是意在只带叶舒一人同往。 “但是我酒精过敏。”叶舒破天荒说了出来,表情也很严肃。 “一滴都不能沾?” “是的。”叶舒吐一口气。 “那···”黄玲玲的目光从狐疑转变成和蔼,“你别喝就是了。” “要不您换个人···” “没事儿,”黄玲玲不容分说地摆摆手,好像叶舒就是她的唯一选择。“开公司的,有哪个不是喝出来的?我的酒量,比得上十个男人!” 叶舒附和似的笑了笑,表情虚虚的。 “小叶,你的能力,也比得上十个男人。”黄玲玲觑眼瞅着她,“公司走到今天,你功不可没啊!” “谢谢老板···夸奖。”叶舒颇费了点力气才说出来。 “谢谢就不用了,总之你要打起精神,多听多学,把那几个行业龙头的优秀理念吸收进肚子里!”她站起来,一径走到叶舒身旁,拍拍肩膀。“相信总有一天,我们公司也会做强做大!” 啊?叶舒有点懵,感觉自己一人就背负了这家公司的未来前景。但她只是员工,没有股份的啊! “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黄玲玲笑着拉住她的手,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公司的明天,就是你的明天!要知道,发展规模一旦上去,就得有人来坐副总的位置。” 这大饼画的···叶舒觉得头上冒汗了··· 然而现在她极度缺钱,望梅止渴、画饼充饥这种事,潜意识里也不禁神往。 何况谁不希望自己所在的公司能正常运转下去,毕竟这行前景难料,而别的出路···又被她自己给生生堵死了! 晚上去“占星”打工的时候,叶舒向孙经理请了三天假,对方很是痛快地答应了她。 “昨天晚上···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沉总也在?”叶舒终究忍不住问。 “?”孙经理的表情相当迷茫。 “我是说···姜眠小姐并不是独自一人前来用餐的吧?” “不是,”孙经理摇头:“她和沉总一块儿来的。” “·····” 见叶舒一脸泄气,孙经理赶紧解释:“可沉总早就走了啊···” “哦。”叶舒愣了愣神。 “下次沉总再来,我会特意通知您一声。” “不用不用!”叶舒腾一下站起来,似乎沉总二字让她应激了一样。“千万不用!而且就算有人叫我,不论是谁,也请帮我全部推掉!” 说这话时,她一边摇头,一边摆手,还跺了跺脚。 “这···”孙经理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叶舒知道他也不过是打工人罢了,怎能公然违拗老板呢? “您就说是我自己的意思,‘很忙,没空。’直接转达这句话就行了。” “如果韩总他们执意让我叫您呢?”孙经理尴尬地笑说道:“毕竟就是厨子,也得做好随时中断烹饪的觉悟。” 叶舒不由皱眉多打量了他几眼,心想这人怪不得是经理。 “您就说‘我死了,已经完全献身钢琴,是我的灵魂还在演奏’。”叶舒一本正经地说。 “·····” 叶舒重又坐下,转身面对钢琴。 孙经理挠头半晌,只得选择离开。 - 从开幕到闭幕,整整三天,叶舒忙到脚不沾地。 凡有大佬演讲,她都会提纲挈领地记录下来,当她劈啦啪啦敲击键盘的时候,黄玲玲的人影也见不到一次。 而一到午餐、晚宴了,她便从天而降似的,带着叶舒跟人攒局,甚至早餐和下午茶,都能在附近开辟出广式包厢。 如此汲汲营营地招待友商的行为,一度让叶舒误以为她是有转售公司的打算了。 “背靠大树好乘凉嘛。”她对叶舒说,“这行看上去透明,实际上消息都是很闭塞的。” 但她又为什么非得拉着叶舒作陪不可呢?明明红白黄都被她一人挡得密不透风,真正让叶舒做到了滴酒不沾。 原因在于性别,这是第二次包房聚餐,叶舒才弄明白的事情。 除了她俩,其余人等,或老或少,皆为男性。 这让叶舒如坐针毡,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了事。各式各样的名片犹如飞雪,却大都落在了她的手里。 原来黄玲玲看中的并不是自己的能力,她的说辞果然也是借口罢了。叶舒不由生出一种庆幸的感觉,提前说了不能喝酒,算是意外保护了自己吧。 如果没说,她又该怎么拒绝呢?不能多喝?可以少喝?这种模棱两可的说辞,又怎保一定不会醉呢? 黄玲玲当然在私下劝过几回,什么想成功必须要喝,但叶舒始终坚持底线,并把最近一次的过敏感受对她做了详细描述。 但那些记忆碎片里却少不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尽管她反复提醒自己,要将他整个地挤出大脑。然而他的气息,他的目光,他的话音,以至于他的掌心,他的指尖,都以一种无形的力量压迫着她。 这些感受,并不弱于那晚他实实在在地将她钉在墙上。 叶舒内心惊惶,这人对自己的影响力竟大到了如此地步。他好似一杯醇烈的酒,遇上她的酒精过敏的体质,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与碾压。 为什么七年前要去招惹他? 欲哭无泪,悔不当初···她曾天真的认为,领奖学金的寒门学子,就是最易‘好聚好散’的那类人。谁料他竟是个危险分子? 然而···痛痛快快地告知老板不能喝酒的事,难道也在他的影响范围之内? 叶舒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虽是百感交集,也不过几声长吁短叹罢了。 因为无论是与不是,现下都不重要了。 - 峰会结束之前,全体人员拍了一张大合照。黄玲玲特别开心,嘱咐小白要把合照挂在公司官网的主页上。 因为合照里有不少的外国人,Cindy连连感叹自己原来是在国际公司里上班。 话里话外有点不忿,因为叶舒压根算不上是老员工,她的入职时间甚至比小白还晚。 在众人眼里,叶舒获得了巨大的荣誉,即使这家公司不过是一方狭地而已。 叶舒也不好辩解什么,只是把自己在会场的笔记整理出来,向所有同事的邮箱里发送了一份。 她每天独来独往,奔波于客户、公司以及占星之间。这样的状态倒也不坏,至少她的睡眠质量有在变好。 至于深寒科技的两位老板,或许他们有来占星用餐,但叶舒面对着弹琴,孙经理又未曾来搅扰,具体情况她便一概不知。 就连网络上也风平浪静,姜眠的热搜一律和综艺有关。虽然叶舒早已将其取关了,然而对方的进组、商务讯息,却会时不时地跳出来。 终于,她把社交平台卸载掉了。 至此以后,她的世界恢复到一片澄净的原始状态。 第二十三章 姜眠跟随经纪人林哥参加了一个私人饭局。 虽说是私人饭局,其实和工作也大有相关,因为组局者是业内一位颇有名气的卢姓制片人,而她又和另一位资深导演看中了一个获奖剧本。万事俱备,只欠演员,由于该剧女主角的戏份占比极高,在定女选男的决策下,最近蹿红速度飙升的姜眠,就成了他们的意中人选。 而姜眠的经济公司,也有意用一部冲奖作品来帮她稳固地位。 卢制片人知道姜眠喜欢西餐,喜欢情调,而A市环境最佳的一流西餐厅又莫过于占星观景台。于是,她拉上导演,就将饭局地点定在那里。 餐厅人均消费高,且又并非周末,因而食客很是寥寥。考虑到晚餐时间会有钢琴演奏,提前到达的卢制片人选择在大厅里落座。 大家坐定,天色尚早。一般这种场合,都是林哥自由发挥口才的时候,卢制片人以及那位导演也算是职场老油条,三人插科打诨,聊得不亦乐乎。 姜眠则偶尔接话,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她想起上次和沉易洲来这儿用餐,话到嘴边,却始终问不出口的烦乱。 以及用完餐后,借故让他先行离开,却选择只拿叶舒一人开刀,反而被对方戳穿的窘迫。 刀叉渐渐被握紧,指关节也泛出青白。 胡思乱想之中,蓦地看见叶舒,从她面前走过。 白皙的面容,单薄的身体。叶舒给人的印象总是疏懒又柔弱,她的眉眼淡如远山,唯有唇瓣,在灯光之下,闪烁着樱粉色泽。 目光一经交汇,对方便不经意地避开··· 如此冷漠的样子···她们之间,已经彻底决裂了吧? 天色黑沉下来,大厅里流动着悠扬的琴音,姜眠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龙虾,却丝毫没有吞咽的胃口。 一阵急促的高跟响起,她刚抬起头来,就被人推了一下。 全身的血液倏然凝固···惊惧的红丝布满整个脸颊。 “臭婊子!”来人气势汹汹,手上的钻戒发出冷硬的强光,刺得她眼球作痛。 林哥一下子跳起来,孙经理也猎豹似的挺身向前,两人同时出手阻隔。 然而···一名黑衣男子一手一个,瞬间将他们放倒在地··· “啊!!!”卢制片人大叫一声,余光所见,餐厅的安保人员也被这贵妇所带来的几个手下控制住了。 什···什么情况?! “卢玉华,你喊什么?”那贵妇将眼一睖,臂弯所挂的限量版铂金包不住地打晃。 事发仓促,卢玉华大脑宕机,只是张口结舌地瞪着对方。还是那导演率先反应,满脸陪笑道:“曹···曹姐···您怎么来了?” 竟然是···曹若涵?顶级电影导演邓航的老婆···曹若涵? 这曹若涵是名模出身,后又以演员出道,在电视剧圈地位不凡,堪称一线。她在最当红的时候和名导邓航怀孕结婚,然后迅速息影,常年在家过着相夫教子的妇人生活。 如今她年逾四十,而比她大二十岁的邓航,却早已名扬国际。曹若涵青春不再,身材走样,当年的鲜花与掌声,只在午夜梦回里出现。 因此丈夫邓航,就成了抓在手里的唯一稻草。邓航身边不乏有献身精神的红男绿女,但有曹若涵这堵高墙横亘其中,往往使人望而却步。 那么姜眠···又是怎么招惹到曹若涵的?她出道一年半,从未涉足过电影圈,和邓航似乎并无交集啊! 卢玉华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多半是了···难怪曹若涵骂这么脏,卢玉华飞快而鄙夷地睨了姜眠一眼,虽然此事在圈内也算是司空见惯。 “曹姐,您这是干什么?有事咱们坐下来···” “你们少管!”曹若涵大呵一声,扬起巴掌掴向呆如木鸡的姜眠。“臭不要脸的狐狸精,老娘今天要你好看!” 一道身影电光般闪过,曹若涵猝不及防,被人猛地一搡,差点栽进餐桌。 “你敢!”那姑娘乌发黑裙,像个侠客般从天而降。 离得最近的黑衣男子要牵制住暴跳如雷、鬼哭狼嚎的林哥和拼死挣扎、试图报警的孙经理,只能干看着雇主吃瘪。 “不要命的兔崽子!你是哪来的?”曹若涵把注意力转移到来人身上,却发现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孔。“哼!”她冷笑出声,顿时了然于心。“狗腿子助理,你他妈不想在这行里混了?” 曹若涵少女时期就在街头鬼混,说话做事不觉有社会人的风范。 “你来!我怕你不成?!”叶舒杏眼圆睁,吼声几乎震碎天花板,好像默认自己就是姜眠助理。 曹若涵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毕竟桌对面的三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一声不吭。 “我已经报警了!”叶舒毫不畏惧地瞪回去,又扬了扬手机,“你们的一言一行,我全都拍下···” 一个黑衣男子冲上前来,抬脚踢中叶舒手臂,“嚓”地一声,屏幕碎成渣了。 姜眠如梦初醒,起身一把抱住叶舒。 “你···到底···想怎样?”她吐出破碎的话语,抖得不成声调。 叶舒忍着剧痛,眼睁睁看着那黑衣男子把手机残尸扔进汤里。 “你好意思问我?骚货狐狸精!你他妈张腿服侍我家老头···” “你再胡说!”叶舒霍地挣脱姜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曹若涵一巴掌。 众人惊的目瞪口呆,黑衣男子反应过来,粗暴地将叶舒半拎半拖。 “叶舒!”姜眠大惊,死死将她拦腰抱住。 那男子有点犹豫,又不如冲在最前面的那位忠心,于是便只将叶舒的两条手臂反束身后,原地待命。 曹若涵飞起一掌,正欲打还回去,不想却打在姜眠的手背上。 换手又是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姜眠脸上。 “妈的巫婆!非跟你拼了不可!”叶舒大喊大叫,脚踹不停,又对作壁上观的制片和导演骂道:“你们是死人呐?” 卢玉华如梦初醒般嗫嗫嚅嚅地劝道:“哎哟曹姐···这不至于···小孩子家不懂事,得罪您老···” 那导演也起身附和:“是···是啊!曹姐,您就看在我们的面子上···算了吧!” 曹若涵阴阳怪气地从鼻孔里哼一声,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够了吗?!”姜眠直挺挺地挡在中间,叶舒停止发疯,生怕误伤了她。 “够什么够!傻逼玩意儿!老娘让你身败名裂!”话音落下,一只高脚玻璃杯朝她头上砸去。 但姜眠却感受不到丝毫痛苦,因为有人将她脑袋牢牢地箍在臂环里。那人的臂膀软软的,根本不坚实,甚至比她自己的臂膀还要瘦弱。 “叶舒!!!”姜眠痛哭出声,抱着叶舒,滑坐到地上。 有粘稠而温热的血,糊在她的掌心。 情况急转直下得太快,完全出乎旁观者们的预料! “打120!快打120!”孙经理杀猪一样吼叫着,同时拼命挣扎,却被那钳制他的人给一脚踢晕过去。 “鬼叫什么!死不了!”曹若涵面目凶狠,声如雷震,一把抢过姜眠落在座位上的手提包。 要闹出人命了!两位圈内人士不禁在心里大骂曹若涵有病,特别是卢玉华,虽然她仍旧对这人颇有忌惮之心。 给点教训就好的事,偏要做这么难看!万一真砸了姜眠···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个曹若涵到底是从哪跑来的蠢猪?!卢玉华满头黑线,跟那导演一前一后地奔过去,因动作太大甚至还不小心带翻了椅子! 然而地上的姜眠,却在此时断绝了任何人试图靠近的可能! 只见她倏地抓起掉在地上的餐刀,神智不清似的一边挥舞,一边重复着两个字:“走开···走开!” 搞得导演和卢玉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尴尬地僵在原地。 但很快他们发现,姜眠的一双眼睛,根本不在这边,她一直死死盯着曹若涵呢! 不过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他们也不好再过去,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不被误伤。 “叶舒!叶舒!···”她声泪俱下地唤着怀里的受伤者,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那女孩痛得不断呻吟,却反而还在“没事,没事”地安慰着姜眠。 啊!他们肯定认识!说不定还是闺蜜,不过之前是这女孩经过吗?怎么好像陌生人···等等,叶舒这名字好熟,在哪儿听过? “曹姐,您看···这间餐厅毕竟跟深寒科技有点关系。”被突然开口的导演打断了思路,卢玉华一转头,瞥见对方正握着手机。“搞得太难看了,谁也没好处。” 卢玉华点头如捣蒜,眼睛却狐疑不决的盯着叶舒不放,并一面附和道:“是,是···没好处,餐厅员工也是深寒科技的员工嘛。” “我管他员工不员工!”曹若涵仍旧跟个炮仗似的,嘴里劈啦啪啦。“谁叫这狐狸精要勾引我家老头!” “呸!姜···姜眠···有男朋友的人,一个···臭老头子,说出去···谁信?恐怕···笑掉大牙!” 地上的女孩面如金纸,却仍是一副强出头的死倔样。这能是···情敌关系?卢玉华觉得脑神经全被问号给取代了。 “对头!别在这污蔑我家艺人了!有话好说!赶紧放手!”林哥嗓子都嚎哑了。 可惜这是叶舒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十四章 叶舒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得了青光眼或是白内障。 “妈呀!”她下意识惨叫,又感到喉咙吞刀般疼得厉害。于是,那破锣嗓子就只发出来个“妈”字。 “你手机坏了,亲属都联系不上,你还记得父母的电话号码吗?”一个男人对她说,阴影遮挡了大半光线。 啊?!千万不能被方玉英知道! “呀——!”叶舒脱口而出,补充说道。 “饿了?想吃烤鸭?”那男人立刻接嘴,声音却带着笑意。 但叶舒哪里顾得上开玩笑,艰难哽咽道:“瞎了···眼睛!” 有人的手指在她眼尾拂过,触感冰凉。同时刚刚那男人又开口道:“啊?之前医生说你眼睛没问题···” 古典乐响起,好像是有人按铃了,同时眼前的阴影也几乎消失了一半···但为什么,那个男人的声音却仍旧存在? “还记得吗?你之前醒过一次。”他说。 漫长的音乐将阑,叶舒才想起他是谁。“韩卓,是你吗?”她问。 “不是我是谁?哦,你找···” 脚步声急促杂沓,似乎有一群人朝她奔来。 “哎我让开,你们好好看一看···”叶舒听见韩卓的声音变远了。 “叶小姐,请看这边。”“叶小姐,请转一转眼珠。”“叶小姐还有哪里不舒服?” 叶舒的眼睛被撑开,好几道强光在晃,痛得她想流泪。 一直忍到最后,叶舒听见他们下了结论,没有任何问题,无论影像还是体征。 “多休息两天喉咙就会恢复。至于头上的伤口要慢慢才能养好,会痛是正常情况,点滴里有加镇痛剂。”有一个女医生温柔的嘱咐,并很小心地为她滴了眼药水。 这群人退了出去。 “三···那什么,叶舒,你渴不渴?饿不饿?” 叶舒放心不少,但并没有食欲,也不想喝水。 “喝点粥好不好?睡那么久总得垫垫肚子不是?”还是韩卓的声音,他似乎在开盖子。 叶舒摇头,但一动就发出嘶嘶声。 “好吧,依你!别乱动了!” 空气安静下来,不过半分钟,韩卓就说:“叶舒,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叶舒对着阴影喊,“姜···” “你问姜眠?她没事。”声音停顿了一下,韩卓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说:“对不起,老板失败,以致占星没能对你们的安全负责。” 叶舒摆摆手,表示不用道歉。 “·····”但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叶舒听觉灵敏,将他那沉重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 奇怪,这人怎么愧疚自责到这种程度? “没···关系。”叶舒故作轻松地说,喉咙仍难受得要命。 “嗯···”他含含糊糊地应着,朝外走了两步,但似乎仍有话要说的样子。 哦,是姜眠,他想谢又不敢谢,毕竟名花有主,而即便那对情侣都并不在这里。 “不···用谢!”叶舒心领神会,无问抢答,却因激动反而咳了两声,颅腔和喉管顿时疼炸了。 “喂!你···”他几步奔回床边,想确认她的情况。 不过这人···怎么拧了下她的脸颊?咦?似乎拧脸的时候,他并未到达床边? 但持续的疼痛中断了叶舒的思考。 “医生说镇痛剂不能滥用,不能再加量了!”韩卓抓狂的说。 “哦。”叶舒仍旧对刚才的触碰感到一丝别扭,便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韩卓也知道她喉咙难受,因此只杵在旁边,并不说话。 叶舒用口型示意他走。 “好的,不打扰你休息了···我知道,别点头!”他似乎顾忌颇多的样子,说话的声气也与平时大不相同。 直到他真的离开,叶舒也并不清楚韩卓到底哪点不同。不过也很正常···毕竟自己救了他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嘛! 但他干嘛要拧她一下?脸上的触感犹在,叶舒心中甚是介意。 不纠结了···再睡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药物作用,叶舒眼皮沉重,脚下一软,就跌进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在明暗分界的刹那,她感到有温热的水珠正沾染着双唇。 难怪不觉得口渴,是护士小姐在帮她湿润吗? - 叶舒又一次醒来,眼睛的分辨率提升了不少。 但仍有些透明或灰黑的絮状物在视域里飘荡,倒很像是飞蚊症了。 从白内障变成飞蚊症,真是好大的惊喜啊! 莫名觉得好笑,她也真的笑出声来。 “叶舒,你醒了?感觉怎样?”这个女声···是姜眠?! 尽力一瞧,果然是她,只是五官不太分明,但也能辨认出大概的模样。 “没事儿。”她说,喉咙依旧作痛。 “眼睛好点没有?”姜眠的声音透着焦急。 叶舒眨了眨眼睛:“好多了···你刚在摘帽子,是不是?” “嗯!”姜眠长舒了口气,问道:“饿了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头痛···没胃口。”叶舒老实回答。 “要不要再喝点水?” “···不用。”之前似乎有人托着她的脖颈,喂了好几口温水,她还以为是护士,谁想竟是姜眠?! “麻烦你了。”叶舒虚弱地笑道。 “···说反了,应该我谢你才对。”姜眠把手覆在叶舒额头上,试了试体温。 “什么呀!我不是想听道谢才那样做的!” 但这番说辞却让姜眠更加难受,她的声音哽咽了:“我明白···我明白,是我不对···” “哎!我不是在怪你···”叶舒急得从被下伸出手来,在空中乱晃。“也没有想让你自责的意思啊!” “是···是!”姜眠情难自抑,语带哭腔,双手回握住她。 “别哭别哭!你我都好好活着呢···”叶舒和言宽慰,突然脸色一变,大叫道:“糟糕!你手怎么回事?” 她摸到姜眠手上的绷带了。 这下轮到姜眠重复“没事”了。抽开受伤的右手,但叶舒却紧抓着她的左手不放。 叶舒心下焦急,大为光火道:“我去!那巫婆后来又把你给···” “不是···不是!”姜眠赶紧解释,生怕她动怒让伤口加重。“是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 叶舒蓦地想起那幕:受伤之后,是姜眠挥刀保护着她。 “对不起···”叶舒鼻腔发酸。 “为什么道歉?明明是我对不起你!”姜眠哭腔更甚,叶舒一个鲤鱼打挺,两人同时将对方抱在怀里。 恐惧、愧疚、痛苦、伤心···复杂而汹涌的感情冲破闸口,两个女孩,一齐放声大哭。 叶舒毕竟比姜眠要坚强得多,不过片时,便止住了啜泣。 姜眠不同,仍旧抽抽嗒嗒个不停。 “姜眠,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啦!”叶舒拍着怀中女孩的后背,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这人天生就很爱多管闲事,又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作人生格言。你能理解吗?即使换作别人,我也不会视而不见的!” “·····”谁想这话不仅没能刹车,反而把油门踩到底了。 情急之下,叶舒脱口而出:“别不信啊!你去问问沉易洲!就因为这样,当年我才能把你男朋友骗到手···” 纤薄的后背忽然一僵,哭声也歇拍了。 但叶舒显然会错了意,遂恨不能赌咒发誓:“真的!我···” “叶舒,有人···!”姜眠提醒着,一边戳了戳腰肢,并飞速放开她。 “哎哟!”叶舒猝不及防,反手撑在腰上。“哪有人啊?”泪水糊眼,举目四望,更是一片茫然。 擦了下眼眶,再一扭头,叶舒倒抽一口凉气。 有个黑影就立在床边!跟雕塑一样! 她之前一直朝外,压根儿没注意到另一边还会有人! 欺负人眼瞎?···是了,自己确实眼瞎。 不是···这人一声不吭的,是想吓死谁吗?叶舒渐渐来气··· “韩卓!”她吸吸鼻子,怒骂:“你是不是有病?!”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偷听。”熟悉的轻笑远远传来,并伴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韩卓!貌似他是从外面进来的! ——那这尊雕塑··· “你···”叶舒一时语塞了。 “你要多谢三哥,因为全A市最好的医生都研究过你的脑袋。” 叶舒猛地转头:“姜眠,能告诉我卫生间在哪儿吗?” 在两个护士小姐的帮助下,叶舒顺利上了厕所。 “你男朋友他···什么时候来的呀?”叶舒洗手,姜眠全程陪同。 “他这两天都在这里。”姜眠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别的什么情绪。 “啊?!我不知道···” “嗯,我知道。” 叶舒有点发懵,因为她压根儿不知道那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关系。”姜眠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毕竟你情况确实不太稳定,我也着急,很担心你会失明。” “···叫我朋友来不就行了?” “哪个朋友?”姜眠笑道,却毫无恶意。“我们···不就是朋友?” “是是!”叶舒也笑。“不过你们那么忙···” “那你就快点好起来。”姜眠嫌马虎,抢过毛巾,仔仔细细帮她擦起手来。“省的叫我片场医院两头跑!” 模模糊糊的白色绷带在眼前晃来晃去,叶舒不禁心忧:“手还痛吗?你是明星,可千万别留疤!” “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照样被人踩在脚下?” 叶舒张了张嘴,仍想说些什么,终究叹了口气。 但姜眠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放心好了,伤口很浅,在片场拍戏都带着手套,根本看不出来。” 然后她又补充:“易洲的事也别放在心上,对救命恩人,我还没那么小气。” “可是···” “你不是口口声声‘你男朋友’么?救过自己女朋友的人,如果他一点不上心,那我该多可悲?” 看来姜眠执意要对她注射这针强心剂,叶舒不禁有点无可奈何的意味。 “好了。”她丢下毛巾,一把将人搀住。“慢慢走,小心别碰着脑袋。” 第二十五章 “状态怎么样?”韩卓放下保温盒,将整个身体陷进沙发里。 “还行。” 这回答模糊得很,韩卓下意识摸向衣兜,皱眉问:“眼睛还是看不见?” “你我不分,她眼里只有女人。”沉易洲不咸不淡地说。 “咳!”韩卓唇角上翘,手里的打火机差点掉落地毯。 “你也不劝劝!哭那么厉害,对眼睛没好处···” ——凛冽的目光朝他射来,拿烟盒的惯性动作滞在空中。 “不好意思,我忘了。”银色的打火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好似在为主人挽尊。 沉易洲也坐下来,仿佛对此反应不甚在意,单刀直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如何?你那边?” 此话一出,韩卓立刻像换了个人般,全身散发出一种森然的寒意:“一个不少,全抓进去了。” 又冷笑着补充:“好几拨人在外奔走,甚至提供了心脏病确诊证明,无非是要保释那女的。” 话音顿歇,韩卓的思绪好像发生了飘离。 “然后?”沉易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当然不行。”他转回目光,冰冷的笑容依然贴在嘴角,显出某种残酷的意味。“既然有病,不如就干脆死里面好了。” 但沉易洲听了却表情如常,仿佛韩卓的任何做法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银色打火机点亮又熄灭,叮叮的响声不绝于耳,他却仿若无知地继续说道:“至于其他虾米,外面的捕网都安排好了,我甚至开始盼望他们能早点出来。” “是吗?”沉易洲闲适地在大腿上敲击着手指,语气相当淡漠。“漏网之鱼尚且存在,何况虾米?” “你是指在场的另外两个人?” 沉易洲没有接话,韩卓点点头,近乎自问自答:“他们也算参与者,不然那女的是怎么找到占星来的?” 沉默半晌,沉易洲终于开口:“那位导演我来处理。” “不用了,三哥,我已经···” “我说的不是他。” 韩卓一愣,表情却并非惊讶,而是透着另一种复杂:“邓航背后太多双眼睛盯着,况且我们家和他···也有点关系。” “我知道。”沉易洲定定地看着他,“所以我说‘我来处理’。” 但韩卓毫无羞愧,脸上反而带着戏谑的表情,他轻笑一声,问:“怎么?两个你都想要?会不会太贪心了点?” 沉易洲并不气恼,却随手端起桌上的水杯,不声不响地喝了下去。 “呵!”韩卓脸色一变,语带气愤:“怎么不撑死你丫的!” 他霍地站起,泄愤似的把手里的银色打火机直接扔进垃圾桶。“还轮不到你来管!”他眼神发狠,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事发地在占星,我才是那儿的唯一老板!” 这突如其来的宣示主权···沉易洲眉心微蹙,但语气却较之前缓和:“韩卓,你不要一意孤行,韩叔年纪大了,经不起···” “那你想怎么解决?”韩卓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不靠我们韩家,你解决的了吗?” 沉易洲脸色微变,一双黑沉沉的眼珠,里面是深不见底的幽光。 韩卓心跳陡乱,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沉易洲展现出与生俱来的公子少爷脾气。 如果此刻韩安雄在场,一定会将自己喷的狗血淋头! 但韩卓更是心知肚明,最大的威慑力绝对不在韩安雄身上! “三哥···我不是那意思。”韩卓舔了舔嘴唇,又不自觉地坐下,主动使得对视发生在同一水平线上。“你有你的办法,我对此毫不怀疑。但是···走我的这条路才是捷径!”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沉易洲垂下眼帘:“随便你。” 韩卓长舒一口气,但沉寂的空气却因此蔓延开来。 “三哥···”韩卓绞尽脑汁,终于记起某件要事。“看了吗?我发你那视频?” 沉易洲依然没抬过眼,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监控全被损坏了,好在有个服务员还算机灵,偷偷录下了全过程。” 他突然笑一声:“说起来,叶舒可够刚够烈的啊!跟姜眠一比,倒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又装模作样地咳嗽起来:“三哥,恐怕你做不到‘两个都要’···” “这么闲?安保换了吗?”沉易洲抬眼看他,语气凉得浸骨。 “·····”韩卓笑不出来了。 “您放心,”他咬了咬牙,“不仅换了,人数还增加了一倍。” 沉易洲讥嘲:“消费的没两个,站岗执勤的比监狱还多,不如趁早关门大吉。” 韩卓不恼,更无所谓道:“懒得管了,三瓜两枣的,亏就亏吧。” “嘶”了一声,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餐厅经理···要不也另换一个?” 沉易洲微微勾唇:“唯一老板连这都拿不准?” “不是···”韩卓换了条腿架着,“他人还不错,脑子也灵活,可惜就是···” 突然转头——“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俩掉坑里了!” “啊···”叶舒懒恹恹的,由姜眠和护士搀扶着走路。“你还没走啊?” “往哪儿走?不管吃不吃,我都按时给你送饭的好吧!” “叶舒,你稍微吃一点,肚子里全是药水,怎么有力气···” “好好好!”叶舒一把抓住姜眠,阻止她把三急继续说下去。“我吃!我吃!” “叶小姐的肠道很干净的。”搀扶着的护士笑道:“蹲这么久是因为要来例假了。” “···我都忘了这茬,怪不得肚子痛。” 两个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叶舒送回床上:“不过姜小姐也说得对,您最好逼着自己稍微吃点,垫垫肚子。” “这儿有粥,”韩卓说道。“我从家里带来的。” “什么粥?”被几个人催着,叶舒不好拒绝。 “不知道。”韩卓拿过保温盒。“我家阿姨做的,应该不会难吃。” “有张字条,是干贝鲜虾粥。”姜眠接来看了看。“叶舒,你能吃海鲜吗?” “能,我只不沾酒。” “那我来喂你···” “不用不用!”叶舒向那模糊的天蓝色盒子摸索。“我自己来!” 韩卓大笑:“你手伸碗里了。” “啊?!”叶舒一惊,差点打翻盒子。 “哎你别动!”姜眠着急。“我来喂你!” “不用!”叶舒用浑身力气表示拒绝。 “姜小姐,还是我们来吧。”两个护士看不下去了。 “不了!我不习惯让人···” “粥要凉了。”韩卓幽幽提醒。 “叶小姐,等您眼睛痊愈,生活能自理了再说。” “·····” 在两个护士喂一口便一句加油声中,叶舒勉强把粥给喝完了。 “叶小姐,您好好休息。”护士拿来漱口水,结束后又帮她掖了被角。“肾上腺素一过,脑袋会更不舒服的。” ···原来头疼都被人看见了。 等护士走后,姜眠略坐了一会儿,便对她说:“叶舒,我晚点再来看你。” “好哇!”叶舒眨了眨眼。“最好过两天再来吧,或许我就能看见你了。” “得,我也不打扰你了。”韩卓也起身告辞。 “等等!”叶舒大喊。 “怎么了?”姜眠回到床边。 “·····” “是在叫我?”韩卓也走过来。 “·····” “还有哪儿不舒服吗?”姜眠摸摸她的脸颊。“是不是吃多了想吐?” “可不可以···”叶舒艰难开口:“把你男朋友叫走?” 韩卓“咳”了一声,立刻大笑起来。 “叶舒。”姜眠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刚刚说的你都忘了?放心好了,易洲在这儿我没有任何意见。” “不是···” 叶舒内心哀嚎:她有意见! “要留下一人和医生沟通,眼睛是大事,半点马虎不得的!” “那叫我朋友···” “这里是私人医院的VIP病房,看在我的面子上,暂时和易洲好好相处行不行?” “·····” 难道医生只跟他一人交流? “好不好?” 呵!感激涕零吧!毕竟A市最好的医生都是他请来的!自己这眼睛究竟能不能好也要仰赖他们的人脉关系! “···好吧。” 为眼睛,请屈服。 第二十六章 VIP病房外的走廊里,只有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一颗烟咬在嘴里的时候,韩卓才陡然忆起打火机去了垃圾桶的事。 没烟可抽···偏偏那艳丽的身姿却在前方挥之不去,且她走过的地方···一缕独特的香气正以摧枯拉朽的攻势,拆毁了他那自谓固若金汤的嗅觉城池。 心烦意乱之下,他一把摘掉了嘴里的香烟,又在掌心里将它拦腰一折。 最终,他停在她的身边,相距不到一米,两人都静静等待着电梯的到来。 这段路程,没有相视,没有对话,仿若一对全然陌生的男女,不过偶然朝向了同一个目的地。 但韩卓却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体会到煎熬的滋味。 “你和易洲···在说什么?” 突然的开口,却令魂魄感到一丝轻微的战栗。 “?”他偏过头,将她正大光明地收入眼中。 姜眠也偏过头,似乎是默许目光暂时性的纠缠:“你们两个男人,刚刚在说些什么?” 韩卓瞬间惊醒过来。 “没什么。”他懒洋洋的回答,并主动选择移开视线。 是的,他是一个商人,并且身体里还流淌着商人家族的血液。趋利避害,天性如此。 于是,在如何处置那个导演的问题上,才会感到十分棘手。 因为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就将“利益至上”的四字箴言从基因里剜除掉吗? 看来是自己太鲁莽了,不过被人一激,就将韩家与那导演的背后势力整个地对立起来! “真他妈废物!”他在心里痛骂自己。 “当我看不出来?”娇媚的女声将他拉回到现实。“你们肯定是在讨论那件事!” “哪件事?”他的眼中,只有跳动的红色数字了。 “·····” “叮——”电梯门打开,轿厢里空无一人。 “不走?”韩卓抬眸,看向那并未跟来的女人。 姜眠扫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不要再去招惹邓航,”姜眠第二次打破沉默。“因为已经有两个圈内人遭殃,而我还得在这行里继续混下去。” “有没有搞错?”韩卓诧异地指向自己。“我是你的倾诉对象?” “我和易洲说过,”她没有抬头,睫毛却在轻轻闪动。“但他拒绝了这个提议。” “你可以退圈,然后跟他结婚。反正深寒有一半都是他的,养你应该不成问题。” 心越是下坠,语气倒越发散漫。这种独特的体验,于韩卓是有生以来的头一回。 “我何尝不···”姜眠生生顿住。 “呵!”韩卓戏谑地瞟她一眼,怀里的烟盒,却被他揉得稀巴烂。 “总之,你劝一劝他。”姜眠深吸了口气。“再说你们家不是和极光娱乐···” “压根儿不是这原因吧?”韩卓轻笑一声,嘴里蹦出的话语却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说什么混圈不混圈的,把人当傻子。其实是你还有把柄握在邓航手里,不然曹若涵怎会闹出那么大动静?” 话音落下,姜眠一张脸瞬间变得雪白无比。 但韩卓仍不放过,因为他感受到一种嗜血的快感,即便他也分不清那鲜血淋漓来自哪里。 “全天下最脏的地方,就是你们娱乐圈。” 电梯轿厢仿佛是被长刀从中劈开的一样。 姜眠像一具行尸般走了出去。 这种沉默以对,这种毫无反抗,令韩卓恨不能有一把真刀在手。 但真刀不过是妄想罢了,因为语言才是真正刺人刺己的唯一利刃。韩卓杀红了眼,他的世界只剩下嗡嗡的刀鸣之声。 “即便如此,我却要拼尽全力,让邓航身败名裂!”他一把拉住姜眠,在她失神的瞳眸中,欣赏他们双双毙命于此的倒影。 “当然不是为你!既然敢来占星撒野,就注定极光娱乐要在是否同他切割的问题上做出选择!” “至于你的命运,或许会被波及,又或许能逃过一劫。” “祈祷吧,姜眠。”他残酷的一笑,跟恶魔也没什么差别。“我祝你好运。” 说完,他放开她的手臂,也不管这副瑟瑟发抖的身体能否支撑。只踏着名为“美好未来”的尸山血海,由意志的残躯引领向前,一步步走出了这片杀戮战场。 - 即使后背垫着靠枕,叶舒仍觉得全身在莫名发虚。 人多的时候还能不断用各种事情转移注意力,甚至可以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屏蔽一切痛苦。 然而一旦安静下来,“痛苦源头”也被无限放大,直至整个房间的空气分子都沾染上这尊雕塑的气味。 窒息感如潮水般铺涌而来,撕毁合同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尚且令人感到无语,刚刚和姜眠的对话又更是无法回撤、不能消亡! 这火上浇油的局面···老天哪!为何要让她自抽耳光?深陷在尴尬的泥淖之中? 还让不让人呼吸?让不让人活?! 一言不发的雕塑···却必定有嘲讽至极的目光在审视自己! 想施展让人无地自容的拿手好戏?她偏要绝地反击,同他殊死一搏! “咳!”叶舒清清嗓子,用一种斗士般的意志按捺住激动的本能反应。“没什么好奇怪的,就算换成张三、李四,我也照救不误。” 故作轻松但不太恰当的谐音梗,反倒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果然!那尊雕塑仍一语不发,仿佛是在冷眼欣赏着自己的拙劣表演。 奇耻大辱!心底防线被拉到崩溃边缘,肾上腺素跟着节节败退,头痛便淋漓尽致地凸显出来··· 叶舒不堪忍受更不由自主地伸手触碰伤口··· 突然的一声轻笑,让所有动作停滞下来。 “确定不是赎罪?” ?! “什么赎罪?”叶舒猛锤了下床单。“我有什么可赎罪的?你说说看!” “明知故问。” “明知什么了?”叶舒气到发笑。“别在这儿充当谜语人!想表达感谢就拿出点诚意来!” “是,叶小姐天性唯爱行侠仗义,若非叶小姐的大公无私,受害方的数据怎会好看?行凶者又怎够量刑?” “惨烈到漂亮的程度,也确实该好好谢谢叶小姐了。” 他咬字极重,而叶舒现在是听觉功能压倒性占优,于是这嘲讽效果堪称一绝。 “你这样说···是希望酒杯砸在姜眠头上?”叶舒不可置信地反问。 “叶小姐凭什么认为这是一种百分百概率事件?” “?”叶舒冷笑:“难道酒杯认人?还是附近有反重力磁场?” “·····”沉易洲破天荒地叹气:“看来叶小姐的词典里从来就没有‘审时度势’的成语。” “哈哈。”叶舒拍了拍手。“站着说话不腰疼,赛后复盘最正确。果然是沉总,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由于太过兴奋,小腹里阵阵坠疼,叶舒心中一惊:糟糕,是例假要来了吗? “叶小姐正义凛然,衬得我这类卑鄙小人无言以对了。” “你才知道啊?”叶舒反手撑腰,语气嚣张。 “看来赔偿金一事也可以免谈了。” “?!”叶舒大惊:“什么金?赔偿金?” “过错方给付的赔偿金和你享受到的医疗资源比起来,几乎微不足道。”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指的赔偿金,实则是你老板的人道主义补偿。” “·····?”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基本的侠客精神,叶小姐总归要遵循的吧?” “金钱乃万恶之源,保护‘正义’不受铜臭的污染腐蚀,是我们每一位社会公民的职责所在。” “·····!” 这是在干什么?叶舒气结,虽然不后悔替人出头,但旷工几天,隐形的皮鞭就抽打了几天。 现在从天而降一笔不知数目的补偿金,居然被此人给轻轻松松地否决掉了? 等等···她和韩卓之间的事,和他什么相干? “但你老板曾咨询过我,该不该给,给的话数目又是多少。” “···你···怎么回答的?”叶舒捏紧拳头,在后撑腰的手也不由攥住了宽大的病号服。 沉易洲轻笑:“你这么紧张,是因为你的行为离我所说的‘正义凛然’‘大公无私’相去甚远?还是不幸被我言中,你其实是在赎罪?” “胡说八道混淆概念!正义和金钱从来不冲突!”叶舒异常冷静,口齿之伶俐清晰反而更甚往昔。“要是冲突,那么你这个资本家所赚的每一分钱,就都是不义之财!” “到底谁在混淆概念?”沉易洲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语气。“你的正义之举,难道和你老板有关?” “当然·····” 叶舒生生顿住。如果说有关,那么在外人看来,出头的目的就是维护餐厅,毕竟姜眠是公众人物,一旦受伤,占星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在沉易洲看来,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韩卓对姜眠的感情。保护姜眠,就是在保护老板的心上人。 两种话术都和正义、无私毫不搭边! 但如果说无关···那还有个屁的人道主义补偿! 好哇!原来是挖了巨坑在这儿等她跳呢! “沉易洲你个王八蛋!”小腹沉重到犹如坠铅,叶舒不禁蜷缩起来。“我当初怎么会跟你这种人交往?!瞎眼到把印度洋当成太平洋···” 只见那尊雕塑终于有了动作——他竟站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喂!你跑什么?敢做不敢当?!”叶舒愤懑满怀,恨不能下床痛殴他一顿。“什么人道主义!都是资本家的糖衣炮弹!抠门抠出一套房,画饼画到得诺奖···” 那人的身影已不再房间里了。 “学什么不好,偏要跟叶渊泽一样···”话音渐小,直至无声。叶舒皱了皱眉,这么多年对父亲失败教训的总结,为什么突然就从潜意识里浮上来了? 嘶···想那么多干嘛?!不给就拉倒!真犯不着为这些空头支票生气! 头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啊···纱布,好厚一圈纱布缠在头上··· 但伤口在哪儿呢?叶舒小心摸索着···突然又一个粉色身影跑了进来··· “叶小姐,您别乱动!”护士奔到床边,“沉先生走了,让我来陪着您!” “他去哪儿了?” “不太清楚呢!”那护士握了叶舒的手。“您想跟我聊天?还是看会电视?” “啊?看电视?怎么看···?” “不要太拘泥于‘看’的形式,只需把注意力放在画面上,等眼睛逐渐适应,说不定您就能看清了。” “有···有道理,那看吧。” 护士开了电视,在不远的地方,正对着床。 叶舒看了一会儿,竟迷迷糊糊地快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舒听见护士在叫她:“叶小姐···卫生用品买来了,麻烦您起床跟我去卫生间一趟。” “啊!”叶舒一下子惊醒:“谢谢!谢谢!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 “您又开始逞强了,”那护士扶着叶舒下床。“您觉得眼睛好些了吗?” “好像···有点儿效果。” 叶舒忍着尴尬,让护士帮她完成了一切。 再回到床上,竟还有暖水袋可以热敷。 “这是···?” “新的,如果叶小姐还不舒服,我再给您泡红糖水喝。” “不了,我喝不下。” 叶舒环顾一周,并没有发现雕塑的身影。 不用说谢谢,真是可耻,又真是谢天谢地了··· 第二十七章 叶舒眼睛基本能看清那天,姜眠送了支新手机给她。 叶舒执意给钱,姜眠伤心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这话怎么说?” “不接受道歉,也不接受道谢,让我不安,再让我羞愧,叶舒,你分明还在生气。” “···可是你说过对不起,也说过谢谢了啊。” “那是口头上的,这是物质上的,虽说两样都拿不出手,但就连这点你也不愿接受。” “···好吧。” 叶舒只得收下,又仔细看了看姜眠。 “你怎么了?···精神不好,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没什么,赶通告太累了。” “那你早点回去吧。”叶舒顿了顿,又说:“不过要麻烦你帮我办理出院手续。” “出院?!今天吗?” 叶舒点头:“人快废了,我实在躺不下去···” “可是你的伤口?” “已经好多了,回去慢慢养呗。” “易洲同意你···?” “这是我的事,跟他没关系。”叶舒略带正色地说。 这两天,她和沉易洲没再说过一句话,即使那人存在感很强,她也完全把对方当成空气。 “那我去和易洲商量一下···他现在哪儿呢?” “谁知道?”叶舒摊手。 姜眠一去大半天,回来的时候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 叶舒惊喜过望,对沉易洲的言谈行踪丝毫不感兴趣,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间豪华病房。 但姜眠执意要开车送她回去···还好她也没再提一句有关男朋友的话。 叶舒到家之后,迅速带上身份证,去营业厅补办手机卡。 姜眠送她的手机是最新款的,叶舒开机不久,立刻涌进一大堆短信和来电提醒,几乎都跟设计公司有关。 叶舒心一紧,首先给黄玲玲去了电话。 谁想那边竟已知道她意外受伤的消息了,反倒用春风般的话语慰问了叶舒一番,并很大方地批了病假。 和短信简直是两模两样? 叶舒满头问号地翻看着所有信息,原来黄玲玲只在出事后的第一天轰炸了她。 滑动的手指蓦地停顿,与一条转账信息劈面相逢。 个,十,百,千,万···三万六千块!!! 叶舒哆嗦着手指,滑回到信息栏,另一条既陌生又熟悉的号码告知了这笔钱的来源——补偿金。 “这···这···这?!!” 缓了好半天,叶舒才敢回拨过去。 没响两声便接通:“喂。” “韩总,您好,我是叶舒。” “我知道,你怎么···?” “是,我出院了。” “这么快?眼睛恢复了?头上的伤口应该还没痊愈吧?” 叶舒拉了下遮盖纱布的渔夫帽:“嗯,多谢韩总挂心,我更想回家休养。” “这样吗?” 叶舒看了下号码,确是韩卓无疑,但此人的戏谑调侃都去哪儿了?非但如此,这扑耳而来的超低气压又是怎么回事? “嗯,是这样。”冷场了!叶舒迫不及待地挑明来意:“我收到了一笔补偿金,是您···” “是。” “啊!谢谢韩总!”叶舒凭空鞠了一躬,几乎眼含热泪地说:“我还以为您受人挑唆,不会···” 韩卓终于轻笑道:“受谁的挑唆?三哥?” “·····” “叶舒,你知道吗?你身上有一个很大的优点。”韩卓声音很轻,笑意也似乎隐藏在话语里了。 “什···什么?” “你对旁人很客气,几乎‘您’不离口,但对三哥,却是例外。” “·····” “不过这也很好,毕竟不把三哥放在眼里的人,有且只有你一个。” “·····” “继续保持,我很欣赏。”他轻笑,突然话锋一转道:“但你这次确实冤枉三哥了。因为补偿金的事,是他提议的,甚至令我为难的补偿标准,经他提醒,也是按韩工制造赔偿员工年薪的百分之十核算得出的。” “否则,我怎么有勇气去医院看你呢?” 一席话说得叶舒汗颜愧怍,不禁想立刻挂断通话。 但韩卓显然会错意了:“怎么?嫌数目太少?” “不,不!”叶舒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发表感言:“我很满意!谢谢!谢谢韩总!” “还···还有沉总!麻烦韩总帮我转达一下!” 叶舒慌不择路,差点把手机摁到关机。 -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韩卓放下手机,瞟了眼在一旁拎着锅铲的张妈。 “是喝粥那姑娘,对不对?”她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边上,眼睛也笑眯成一条缝。 韩卓往里挪了挪,用鼻音“嗯”了一声。 张妈一手抓住韩卓的膝盖:“这么说···咱老韩家要抱孙子了?!” “打住!打住!”将屈起的一条腿放下来,韩卓皱眉道:“哪跟哪儿啊?八竿子碰不着。” “我看未必。”张妈撇嘴。“又是让我熬粥,又是跟你爸吵架···哎哎,别拍那破玩意了,整天震得我心慌!” 手里的网球被不客气地抢走,韩卓也无甚反应,不过仍盯着那壁炉上的棕色空墙。 “这老房子也经不住你折腾,”张妈看了看网球表面,“你瞧,墙皮都给蹭掉了!” “做饭去吧你老!”韩卓不耐烦道:“等会儿你女婿该骂人了。” “谁?谁骂人?只要他敢!我这大锅铲就照头一梭子!” “拿开点!油滴我脸上了!” “哪来的油?都没下锅···今天这桌家宴,我女婿一个人轻松摆出来!你别看他脾气冲,那是得在大酒店里搞指挥···” 说着,她意识到话题又跑偏了,于是仍一脸和蔼,并长辈气十足地打听:“喝粥那姑娘,你爸不同意?” “·····” 张妈欺身向前:“还哄我?那你跟他吵什么?” “谁吵?”韩卓把她轻轻朝外一拨,翻身坐起来:“你听,他在楼上打高尔夫,你怎么不去管管?” “你们两父子,要不吵架,要不就拆家!”张妈站起来,抬腿往厨房走去。“你叔婶和两位堂哥待会儿就来了,你偏还在这儿躺着!好歹是现任家主,你爸也要看人脸色,就你全不像话!” 谁想刚走到厨房,门铃响了—— “哎哟哟!我来开···我来开!” “董事长!夫人!你们来了!”安静几秒,又问:“两位少爷怎么?···” “他俩有事,来不了。”一位打扮光鲜的贵妇人走了进来,一眼看到韩卓,微笑点头地打招呼。 而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别有一种威严气场,韩卓跟他四目相对。 “你爸呢?” 张妈抢答:“老爷在楼上,我去叫他开饭···” “等等,吃饭的事先放着。韩卓,你跟我上来一趟。” “是。”韩卓低声答应,无人看见,他的唇边漾起一抹浅笑。 “董事长和夫人大老远来,饿坏了怎么行?”张妈满脸焦虑不安。“再说今天的饭菜都是我女婿掌勺,有什么要紧事···” “听说你女婿刚拿了国厨大奖,恭喜。”韩安国停顿两秒,居高临下地朝张妈点点头,才继续朝楼上走去。 - 二楼书房,韩安雄一面握着球杆,一面向韩安国展示他的收藏品。 女佣进来,为两人献茶。 韩安国捧茶在手,但并未啜饮一口,直到外人离开,突然砰一声把茶杯掷到桌上。 “大哥,我没功夫再磨叽了!你知不知道韩卓背着我们都干了些什么事?” 不等韩安雄开口,就把矛头直接对准韩卓:“你说你想玩多少女人,想睡多少戏子,我都没有任何意见!不说远了,就我家里那小的,不成器到给女模特儿、女歌星发号码牌,我也不过睁一只眼,再闭一只眼!” “韩卓,我最器重你,就你那科技公司,我不知当着别人夸过多少次···但别忘了,你也姓韩,我们的家族企业跟你的科技公司一脉同枝,再直白点,就是你头顶上的遮阳伞!” “损害家族利益的事,你也干的出来?” 抒发这一长串嘴炮,让韩安国气喘吁吁。 韩安雄把球杆横放在桌上:“董事长···您别生气!我还是不明白,韩卓他到底···” “电话里我不都告诉你了?!”韩安国突然发难,声如洪钟。“大哥,包庇儿子就是惹祸上身!” “您是告诉我了,”韩安雄似乎未曾被吓到,甚至还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不过一个邓航,能关碍到什么家族利益?” 轻描淡写的语气,反而衬得韩安国是在小题大做。 那韩安国两眼鼓突,仿佛要一下气背过去:“不过一个邓航?大哥!他现在是要跟极光娱乐势不两立!” “什么?”韩安雄大惊,手指着韩卓,一脸不可置信:“你···你背着我们···” “极光娱乐的老板亲口向我证实,说韩卓威胁他必须雪藏邓航,否则韩工制造就要切断与他旗下车厂的核心供应链!” “···韩卓!你个兔崽子!”韩安雄倏地抓起高尔夫球杆,毫不迟疑地就往那人脸上招呼。 谁想韩卓竟一把夺过了球杆。 “低到不能更低的利润率,不要也罢。”韩卓漫不经心的说道,甚至饶有闲心地对那根球杆做起了检查。 韩安国暴怒:“多少年的稳定合作!你眼里只有暴利?!” “商人不谈钱,倒不如去做慈善算了。” “谁给你的勇气说这种大话?”韩安国冷笑一声。“从你祖爷爷那辈到我们这代人手上,韩工制造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全靠一个‘稳’字打底!” “开了家科技公司,就不知天高地厚起来。”韩安国一边啧嘴,一边对韩安雄摇头道:“大哥,你儿子算是废了。” “稳就是死路一条。温水煮青蛙,不过有生之年而已。”韩卓小心翼翼地把那球杆放回玻璃柜中,转身抱着手臂,抬了抬下巴:“说不定有缘,大家能凑一块儿给我们的家族企业哭坟。” “你···你···”韩安国抚着胸口:“大哥!董事会上,不要怪我没手下留情!” “你父亲这副董的职位,算是因你而做到头了!” “是吗?”韩卓轻笑,目光从那书架旁的琉璃珐琅钟座上划过。“今天太晚了,叔叔不如把董事会提到明天,看看那些股东们的表决结果。” “什、什么意思?”韩安国表情错愕,不敢置信:“你···你他妈···” “不过叔叔放心,您的董事长之位,依然能坐得安稳。”韩卓伸手握住门把,咔嚓一声。“至于我父亲,他年纪大了,也确实该退下来了···总之难说,一切全凭我心。” 两兄弟对视一眼,终究是韩安国忿然离去了。 书房重新安静下来,韩安雄倚着办公桌,从书架里抽了本《三国演义》。 “你很有底气?”他翻看着那精装书,眼也不抬。 “一般般吧。” “为一个女人,掏光所有底牌。韩卓,你脑子有大病!” 这恶狠狠的语气反倒让韩卓大笑起来,他走到沙发旁,把韩安国未曾饮用的极品大红袍一股脑吞进肚中。 “可惜啊···浪费啊!” “你还知道可惜!你还知道浪费!”啪地一声,韩安雄粗暴地将书合拢。 “干什么呢?”韩卓皱眉,“我说茶叶可惜,买了这么久,我一回都没捞着!好不容易喝上了吧,水温又差点儿意思!” “韩卓!你再跟我拉三扯四···” “好好好,我不说品茶,只牛饮就好。”看一眼韩安雄,后者快把三国砸来了。“不是说过了吗?没什么女人,是‘占星’!他来‘占星’撒野,对我,以及深寒的名誉都有莫大损害!” “韩卓,我是你老子!你的心思我哪点不知道?”韩安雄晃了晃手中的书。“当初就不该取名韩卓,真他妈跟‘董卓’一样了!” 韩卓爆笑:“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哪里跟老贼一样?要比也是吕···” 生生将“布”字咽了下去,shit!这也是个好色之徒。 韩安雄一眼看穿:好色是男人的天性,但你的行为,简直禽兽不如! “至于这么贬低你儿子?”韩卓豁然起身,准备下楼。“随你怎么说吧,爱信不信。” “证明给我看。” 韩卓停步:“怎么证明?” “等你母亲从海外回来,你就立刻给我去联姻!” “?!” “以前你拿女人当借口,说我们阻碍了你的自由。既然现在你孤家寡人,联姻就是最好的退路。” “我刚刚帮你夺回话语权了!” 韩安雄慢悠悠地把书放回去:“作为交换,我也帮你找好退路了。” “要什么退路?我有能力···” 韩安雄高声接口:“为女人孤注一掷?” “·····”韩卓突然泄气:“下去吃饭吧。” “那你是同意了?” 飞快抛下一句“随便”,韩卓头也不回地出门。 第二十八章 例行晨会刚结束,韩卓便马不停蹄的直奔进CEO办公室。 “怎么回事儿?”他把手横搭在靠背上,双腿架成T字型,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沉易洲头也不抬,注意力全在桌前的分析图表上。 这专心致志的工作态度,和今早在会议室里对下属的业务报告充耳不闻,之后却莫名其妙地甩出一份大楼迁移计划,以致让全体与会人员冲击突兀到面面相觑的奇葩场景···完全是两模两样。 韩卓哼了一声,略微来气道:“三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在发表反对意见之前,先看看那是谁的提案。”那人语气稀松平常,依旧垂眼浏览着图表。 “我的提案!”韩卓冷嗤一声,语气不善道:“但那是在一年以前就被你亲口否决,早已扔进故纸堆里的提案!” 但沉易洲只点了点头,且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现在捡起来,也为时不晚。” “?!”韩卓一下坐直,目光似电般正视着他。“好歹我们也算一家正规公司了。堂堂CEO,朝令夕改,颠三倒四的,这像什么样子?” 这话说的严厉,却是轻描淡写的口吻,甚至语音也越来越低。 沉易洲终于抬头,表情像谈天般悠闲自如:“要不,换你来坐?” 静默几秒,韩卓绷不住了,沉沉笑起来:“那才真叫没了退路。” 沉易洲定定地注视着他。 韩卓叹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 “三哥,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摸了摸腕表,再抬眼则充溢了真挚的情绪。“如果CEO的位置都留不住你,那我只能以死谢罪。” 沉易洲皱眉,“我看你是太闲了。”想了想又开口道:“干脆下次会议你再否掉那个迁楼计划。” “这样你就好撂挑子走人?”韩卓豁然站起身来。“三哥,你明知道这家公司根本离不开你!” 他深深吸气,但犹带怒容:“如果你嫌股份太少,那我们可以坐下来重新分配。” “韩卓,”沉易洲放下钢笔,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今天发什么疯?” “是你在发疯!”韩卓扯松了领带,桀骜不驯到极点。“我还没有愚蠢到让个人利益凌驾于整个企业之上!” “·····”沉易洲突然舒展眉目,勾唇微笑道:“0.5还是1成?” 韩卓脸色微变,稍稍站直。 沉易洲唇弧扩大:“看来你已经考虑过六四了。那么七三···如何?” 韩卓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但仍一言不发,伫立如松。 “七三竟也能接受···”沉易洲突然敛容正色道:“韩卓,一味退让等同于主动投降,这种做法无疑是绑架了全体员工,然后再把他们架火上烤。” “三哥,我何尝不知···”韩卓艰涩开口道:“但只要能挽留你,我···” “深寒有今天,不是因为我!”沉易洲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沉在前,还是韩在前,都不过一个名头罢了,那有什么关系?五五的股权架构,才是这家企业渐趋强盛的核心原因与关键所在。” “一旦打破这种制衡关系,无论我走不走,深寒的下坡路就会成为注定的事。” “那五五僵局了怎么办?”韩卓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态度,并以戏谑的口吻发问:“到时候下坡路也不用走了,因为深寒会立马玩蛋。” “你没有在晨会上说话,而是跑来这里发难,不就是在刻意避免五五僵局吗?” 韩卓爽然一笑:“行!这声‘三哥’总算没白叫···” 突然想到刚刚的什么“六四”、“七三”,立刻正色直言道:“那要是我真心想娶叶舒为妻···” “韩卓, follow your heart。”沉易洲转过身来,直视着他。 “····”韩卓瞬间变色,想了想,又咬牙切齿道:“我明明喜欢叶舒!” “·····”沉易洲坐回办公桌前。 “如果我们真的爱上同一个人···” “上班时间,禁止废话。”沉易洲拿起钢笔,仍把注意力放在那几张图表上。 但韩卓仍不想走:“迁楼那事,到底怎么回事?” “地址你选的,楼也是你买的,白放着可惜,不如搬迁过去。” “但你去年还说要把它租出去!” 沉易洲在纸上划线:“这栋楼租金更高。” “废话!这边租金一直···等等,肯定有什么猫腻!” 韩卓狐疑地盯着沉易洲,自言自语道:“计划书都拟好了,你这很明显是先斩后奏···” 突然眼前一亮:“行政和物管多半已经提前得到指示了!” 说着,飞速掏出手机,让助理去打听打听。 得到消息后,韩卓惊问:“你让他们把总裁办公室的设计装修单独邀请招标?”又摸着下巴,“可是这和搬迁有什么关系?” 干脆放弃思考:“三哥,熊猫森林就有国内最好的装修资质,你干嘛还把自己的办公室再外包出去?那些公司水平参差不齐,万一给你弄得不伦不类乱七八糟···” 韩卓骤然顿住,并狠狠骂了句脏话。 “原是为这!”他两步奔到沉易洲面前,拍了拍桌,居高临下地鄙视道:“你说你弯弯绕绕的,也不嫌累?” “胡说什么?回去工作!”沉易洲压根儿懒得看他。 “还装蒜?!”韩卓气得捶胸顿足。“我他妈以为你要走了!这大半天跟猴儿似的又是爬竿,又是耍棍!好容易博您一笑了,那我也该得根香蕉吧···可结果呢?” 沉易洲决定专线电话叫莫云过来。 韩卓一把抢过听筒:“你压根儿没有香蕉!香蕉在千里之外的叶舒手里!” 他一字一顿,气愤填膺。 “·····” “当我不知道叶舒在设计公司上班?” “我是老板,”沉易洲依旧面不改色。“合理利用闲置资产增加公司业绩是我的义务。” 但韩卓不打算跟他在大叙事上接招,只锚定一个问题:“叶舒公司会是中标方吗?” 在沉易洲回答之前,他还决定乘机追打预防针:“不能说‘不知道’,三哥,我叫你‘三哥’。” “·····” “算你默认了。”韩卓放下听筒,心情莫名好转:“海滨大楼啊,我们来了~” 吹一声口哨,他大步往外走去,突然意识到:五五僵局的情况,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了。 - 叶舒整整在家休养了两个星期,只凭外卖和躺平两种模式来切换生活状态。 此外,为了检查头部的受创情况,她也去了一趟医院——公立的,豪华私立?那可不符合她重塑已久的消费观。 或许术后回访是免费的,毕竟姜眠好几次都充当了那家医院的传声筒,不过沾染了以“沉易洲”为名的一切事物,直觉上还是能避则避,远离为妙。 但那公立医院的专家号告诉她,伤口恢复良好,没有发炎,而针线又缝合得堪比医美整形。 “小姑娘,这谁给你缝的?漂漂亮亮的,可真是个手艺人呵!”鼻梁上架着眼镜的老教授啧啧称奇,一面干脆用文件夹把叶舒的半边乌发拢成山包。 之后,叶舒又同文物展览似的被一群年轻大夫观摩良久。 在教授对后生辈们“人脸上你能留个疤”以及“不把人剃个秃子你就下不来台”的训斥声中,叶舒默默取下夹子,火速离开现场。 何必呢?这个世界,最好的服务本就是用钱给堆出来的。 这样说来,倒好像自己生受了沉易洲多大的恩情似的,如果不是为救他女朋友而受的伤,还会有如此“呵护”般的医疗服务吗? 呵呵,多半不会,那人可是出了名的冷感性格!叶舒干笑两声,一拉渔夫帽,软乎乎的羊羔绒材质,登时遮挡了大半的视野。 刚下出租,还没上楼,便接到黄玲玲的来电,对方在询问了她的身体状况之后,言简意赅地通知到:后天下午回公司上班。 - “有个case你来接。”黄玲玲目光下移,对那帽檐下的两根麻花辫托出的一张巴掌脸很是满意,但如果换一个员工这副打扮,那她一定会骂对方老土。 叶舒乖觉的点点头。 然而黄玲玲却岔开话题:“上次那个峰会,你觉着怎么样?” “噢···很好。”叶舒想了想,慎重回答道:“学到了很多行业知识,对我来说受益匪浅。” “就这些?” 不然呢?叶舒愣了愣,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一个“是”来。 “你的人脉关系就没得到拓展?” “留了···几位老师的联系方式···”叶舒吞了吞喉咙。 黄玲玲笑道:“老师?是那几位公开演讲,投屏上就有联系方式的老师?” 叶舒顺下眼睛,以沉默作答。 黄玲玲笑声刺耳:“小叶,你到底是想赚大钱,还是只想混口饭吃?” “·····”无语,这不是废话吗?! “你要靠实力,至多不过混口饭吃,当然进嘴的东西也是分档次的,那取决于你的努力程度。”一个三角形的鞋尖割裂了视野,显示着两人距离的拉近。“若是有赚大钱的想法,那就一定得在人脉层面下功夫。” “俗话说得好,不舍孩子就套不着狼。每个饭局你都在扮演保守派,看腻了别人,也堵死了自己。” 叶舒猛的抬头,但表情却还是微笑着:“老板,我的梦想就只是混口饭吃而已···我会一直努力,尽量让自己吃到精致适口的食物。” 静默几秒,黄玲玲突然爆笑道:“你看看,这就是现成的例子!被不值钱的底线活生生把直通罗马的道路给截断了!” 真以这样的办法到达罗马,那她自己也毫无疑问地死掉了。一具尸骸,有什么意义?又谈何胜利? 叶舒一言不发,只用坚毅的目光直视着对方。 “行了行了,扯远了。”黄玲玲摇着脑袋,慢慢收敛笑容,一面出神似的叹气道:“想要得不到,不想送上门。这一拨人呢,就不得不服老天爷要追着另一拨人喂饭吃。” “?”叶舒眉头紧皱。 黄玲玲转过身来,手上多了一份项目说明书。 “我司有史以来的大项目。”她吹了吹指甲,语气是止不住的得意。“什么顶级设计,行业标杆。我看呐,还得靠我们这些连入围资格都没有的家伙出马才行哦~” 叶舒更莫名其妙了,随手翻开内页,“深寒科技”四个大字如高分贝的特快列车,以制动失灵的态势尖啸着碾压过视觉神经。 黄玲玲故作惊讶的瞪着面前呆若木鸡的女孩:“一间办公室而已,以你的能力,难道搞不定它?” “从设计到装修再到办公家具的采购,都由你来承办。”说着,她理解似的点点头,又投以长辈or领导特有的期望般的眼神。“确实不容易,但对想要通过努力奋斗而获取财富的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叶舒回过神来,断然拒绝道:“公司里有比我能力更强的同事···” “正当的途径,不菲的报酬。小叶,十二月了,你就一点不关心你本人的年终奖金?” “·····” “连工作绩效也不在乎的职员,还上什么班呢?要么回家躺平,不然就继承家业去吧!” 话说到这份上,叶舒倒真没什么退路了。 “可是···”她踟蹰着,吞吐着表示:“我们公司,没有···入围资格啊···” “您听我胡扯呢!”黄玲玲尴尬地笑了笑,“模仿下那些酸鸡们背地里的说辞,倒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清了清嗓子,再转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哪个行业不是甲方说了算?给钱的一方制定游戏规则,这很公平。” “再说了,我倒想把整个深寒科技都承包下来,可惜我们能中标的项目就这一个办公室。”黄玲玲面有不忿之色,恨不得用眼睛把叶舒盯出个窟窿来。“那才是块大肥肉,足够我司吃三年的!” “好的,我知道了。”叶舒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实在不想跟黄玲玲再掰扯下去了。 “你要牢牢跟进项目。”黄玲玲语重心长地说,“要有耐心,务必听从甲方的喜好,一定满足他们的需求!” “工作上的需求。”她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 “是。”叶舒捏紧了说明书,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要展示出我司的工匠精神哈!” 门关上的瞬间,也断绝了这句话扩散传播的可能。叶舒深吸一口气,神情沉重地回到工位上。 第二十九章 为什么非她不可呢?叶舒仔细琢磨着黄玲玲的每一句话,蓦地在“入围资格”、“中标”这些关键词上停住了思绪。 黄玲玲的这家设计公司,实在很小,也确实入不了那些大客户的眼。 那么,是深寒科技主动抛出了橄榄枝,而黄玲玲又理所当然地接住了? 这个“理”,不会就是她自己吧?!莫非深寒科技提出了什么硬性要求?···难道是点名让她来承接这个项目? 叶舒扭着手腕反搂脖颈,极力在脑海中搜索出恶作剧的嫌疑人。 ——韩卓! 多半是他!肯定是他!绝壁是他! 无怪她这么快就下了定论!毕竟韩卓的脑回路——他可是有挖人墙角的前科的! 这次又是什么把戏?难道他真以为只要把沉易洲和自己绑在一起,就能让那对情侣分手? 想到这里,叶舒很是泄气。上次因为“前任”的问题,已经被裹挟在舆论漩涡之中了,更别说自己还差点失去姜眠这个朋友。要是这次再和深寒科技过从甚密,那也太···对不起姜眠了。 但是···年底了,离方玉英的手术日期也越来越近了,就算手术费能敷衍过去,术后的治疗、保养又该怎么办呢? 这也是个大窟窿!啊···叶舒几乎崩溃了! 到底怎么办?犹疑了近一个小时,叶舒拿过手机,打开相机··· 她把项目说明书的每一页都拍下来,原图发送给姜眠。 “不管了!商业泄密也不管了!”叶舒捂着脸,用鸵鸟姿势迎接审判。心想:“她要不同意,我就直接拒掉这个case!” 但姜眠的回复很快就收到了。那是一长串表情包:OK!没关系!放手一搏!加油! 叶舒觉得自己要泪流成河了。 下班路上,她还接到了姜眠的来电,那一声声蜜嗓的安慰,让人心情愉悦得像踩在粉色棉花云上般晕头转向。 叶舒夜以继日地工作,耗费几天时间,赶出了三个设计方案,然后点击发送一气呵成,直达深寒所预留的电子邮箱中。 不可能一次性通过,叶舒咽了口面包,带着座椅原地转了一圈,脑中自然的浮现出荒原冰山般的场景。和那家公司的气质很配,无论关联到的是名字还是人,都可用“绝配”来形容,因此“傲慢”“挑剔”和“难伺候”就是对方自带的标签。 同事们接二连三地下班了,叶舒仍留在工位上发挥超长待机的精神。这段时间韩卓以更换安保、升级设备为理由暂时关闭了占星餐厅,谁成想换地儿加班所服务的对象却仍旧是他,可真是说什么好呢? 叮咚的提示音把叶舒吓了一跳,这么快?她看一眼时间,刚过去不到五分钟,已经查阅完毕并作出回复了么? 狐疑地点开邮件,预感即得到验证—— 果不其然,三个方案,全给否了!!! 吐了···你怕是都没来得及点开附件吧? 叶舒愤怒的咬着面包,手指翻飞,迅速用恭敬爆表专业满分的语气询问客户需求。 但直至身体已经转移到自家沙发上,她才收到回复邮件——“不好意思,我不清楚沉总的具体要求,或许需要您明天亲自跑一趟了。” ?! 这甲方···何以比她更为恭敬了?不过···一个秘书,又为何不能帮她传递信息,更不清楚老板的具体指令? 啊···!叶舒突然想到,沉易洲曾说过,他并没有秘书。 那么···这位难道是韩卓的秘书?叶舒蓦地想到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夹在两位强势又龟毛的老板之间的可悲形象! 叶舒抬臂横挡在眼前,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 算了,明天,还是自己亲自去一趟深寒科技吧。 又是一声“叮咚”,叶舒点开最新消息,果然是打工人“甲方”在小心翼翼地征询自己这个打工人“乙方”。 ——“明天,您能来吗?” 敲击键盘的十根手指全都哀叹不已——“好的,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您大概什么时候到呢?我下楼接您。” 叶舒想了想,最终敲出十点整。 - 翌日是个大风的阴天,叶舒依旧是帽子围巾一身行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过这次她没有扎辫子,一头秀发,在鼓突的围巾和双肩背包上倾泻如瀑。 到达大堂的时间恰好是十点整,一位年轻干练的职业女性快步走了过来。 “您好,请问您是···叶小姐?” 叶舒赶紧微笑点头,只见对方晃了晃工牌,并说明自己是行政部主管钱淼。 行政部主管?不是韩卓的秘书么? 两人走进电梯,在漫长的梯厢上行过程中,叶舒觉得一阵如芒在背。 钱淼正在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她。 叶舒偏过头,面含笑意道:“劳烦您来接我,工作很忙吧?” 那双好奇的眼睛来不及回收,钱淼已经先于大脑指令,绽放出一个巨大的微笑:“忙···不忙···” 话音未落,她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叶舒笑着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或许是为了找补适才的尴尬,钱淼陡然发问:“上次那份文件,叶小姐及时收到了么?我一直很担心贻误您的工作。” “?”这下轮到叶舒发懵了。 那种不好意思被冲洗得一干二净,钱淼既小心又得意般的解释道:“沉总交代我两小时之内送到您的办公地,但我只用了一小时就做到了。” 见叶舒仍在发呆,钱淼有点心急:“同城快递,我支付的是双倍加急。” 啊···!叶舒想起来了,上次落在沉易洲办公室里的文件,原来寄件人就在眼前。 但叶舒也会错了意,她一边摸出手机,一边连连道谢,要把快递费扫给对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钱淼大惊失色。“我提这件事是如果还有下次,我会尽量安排在三十分钟内送到!” “???”叶舒瞠目结舌了。 “叶小姐不用客气,我的工资很高,再说这点费用,公司能随便报销。”钱淼面带笑意地说。 什么甘之如饴的狼性文化啊!叶舒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忙得过来吗?要是同一时间,你们韩总也有类似交代?” “董事长他有自己的秘书。”钱淼仍是笑回道。 电梯门打开,叶舒谢绝了这位主管想要将她一路护送到CEO办公室的意图。 再次踏上这条长廊,且是在视域开阔的白天,无论装修风格还是盆景布置,都更有力地彰显了这家公司的钞能力。 既然这么赚钱,派系斗争多半也存在。想到那位钱主管对沉易洲和韩卓的称呼大不相同,那么,她应该是沉派的人了? 也不一定,叶舒轻轻摇头,或许她只是对沉易洲秘书一职很感兴趣罢了。 在敲门,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响起之后,叶舒又有新的看法。 那张线条分明,高鼻薄唇,挑逗犯罪又禁欲十足,对人的视觉神经造成极大冲击力的仪表,或许才是根本原因。 如果说韩卓的气质是洒脱不羁,那么此人就是傲岸不群,有一句诗常在叶舒脑中回响——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叶小姐,有事?” 这疏离的语气,瞬间击碎一切幻想。 “你说呢?”叶舒气不打一处来。 那人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依然专注于桌前的一沓文件上:“我这儿真成了游乐场,让叶小姐可以来去自如。” 呵呵,叶舒干笑两声,对此人的厚颜无耻大开眼界。即便是韩卓私下故意捣鬼,但新大楼的搬迁计划,又是CEO办公室的装修项目,他本人岂会不知? “莫非沉总心血来潮,下任CEO要换人坐了?”叶舒讥诮道,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那人抬起头来,却不发一语,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真走错了?”叶舒竖起大拇指,朝后一指,“我的服务对象该是韩总对吧?” 沉易洲扯了扯唇。 叶舒不跟他废话,径直走到会议桌旁取下双肩背包。 “我做的效果图,你看了没有?”她一面问道。 意料之中的没有回音。 “那就是没看。”叶舒轻嗤一声,转过身来,“请问沉总,您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然而沉易洲又低头面对着案牍。 叶舒满脸红温,环顾四周,立刻在心里大吼:没人性的资本家也忒会享受了,把这么大的办公室搞得跟暖春似的! 她索性取下帽子和围巾,又脱掉外套,只穿着一件半高领的白色打底。 叶舒扎起长发,怀抱着笔记本,气势汹汹地朝沉易洲走去。 “我说,三个方案你都不满意,是逼着我再做两个由着你挑?” 沉易洲头也不抬,但似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那我可做不了动态展示,费时费力不说,关键你也不看!” “底层架构都一塌糊涂,还弄一桌满汉全席?”沉易洲抬眸,眼中满是嘲讽之意。 但叶舒并未生气,而是抓住了关键点:“你不满意的是空间布局?” 沉易洲目光沉沉地看她两眼,却并未回答是与不是。 “你等着,我再重新规划!”叶舒扬起嘴角,似乎极有信心的模样。 快步回到会议桌前,叶舒拉开一张座椅,旁若无人地投入工作。 却没注意,一道目光紧紧跟随,并在她单薄的身形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原来此人点开过图纸附件。那么,既然能在几分钟内就全给否了,就说明之前的三个方案都犯了同一个错误。 这个错误应该很明显,而且是他最关心的某个布局。 偌大的一间办公室里,响起了鼠标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叶舒长呼一口气,刚准备一键发送到预留邮箱,却蓦地顿住。 CEO办公室的CEO就在眼前,难道还要发送给对接客户替她转达? 这是什么荒诞离奇多此一举的行为?但是,难道要她捧着笔记本,绕过办公桌,站在沉易洲身旁,像被叫去办公室的学生,亲眼看着老师批改自己的考卷? 法庭大审判也不过如此了,此种行为万万不可! 那么,干脆把邮件直接发送给沉易洲得了,反正他本人桌上的曲面屏也正亮着光呢! 但是,有谁知道他的邮箱? 钱淼知道,要不发个邮件问一问她? 那万一她并不愿意透露老板邮箱该怎么办呢?另外,自己目前就在沉易洲办公室,舍近求远的跑去问行政部主管又是什么奇葩行为? 叶舒想了又想,纠结再纠结,到底还是选择起身。 和客户面对面接洽的事,她又不是没做过!就把他当作普通客户,不,大金主好了! “沉总,您看一下,”叶舒摆出专业的十二分笑脸道,“和之前的布局完全不同。” 沉易洲先是微微朝上看了看她的脸,然后顺下眼帘,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那台小巧的电脑屏幕上。 “这里是您的办公区,这里是会客区,这边是沙发休闲区,而这后面,就是您的私人休息区···” 一声冷嗤打断了叶舒的描述,沉易洲目光上移,定定地和叶舒四目相对。 “好吧,”叶舒耐着性子,又打开另一份图纸。“您再看看这个,这里是···” 此人竟然调转视线,又回到他自己的那堆文件上去了。 就这样把她和她的电脑晾在一旁了? 叶舒气得把电脑丢在桌上:“喂,你到底哪点不满意?能不能有话直说···” 但沉易洲站了起来。叶舒只好抬头,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不准走!”叶舒展臂一拦,很似拥抱的意味。“不说清楚,你今天哪儿都别想去!” “叶小姐是铁打的?” “?” “我是人,有到点就用餐的需求。” “·····” “叶小姐不需要进食?” 进食?你才是猪!你才进食!等等···现在几点了? 叶舒弯腰看了看电脑屏幕——12:35分! “好吧,下午再说。”叶舒拿起电脑,往回就走。 等她穿好外套,却发现沉易洲手弯里勾了大衣,正插兜站在门口等她。 这姿势,毫不逊色于杂志封面上的时尚先生。 “午餐···我们一起?”叶舒惊问。 “不然呢?”话音落下,他便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第三十章 叶舒本来的打算是在这家公司附近随便吃点什么,毕竟她这人很有边界感,即使黄玲玲整天以“陪伴式服务”、“零距离沟通”为主旨教导全体员工,但在叶舒看来,“尊重选择”、“互不侵犯”才是社会活动的基本准则。 但是,那条准则明显更适用于陌生人之间,也包括认识却不太相熟的关系。那么对她来说,沉易洲的定位又是什么呢? 首先,他肯定不是陌生人。至于认识却不相熟?那也称不上!即使嘴上再怎么否定,有多少年不再接触过,也不能抹杀沉易洲本人曾经确确实实的在她的生命周期里以举足轻重且绝无仅有的地位存在过的事实。 这种特殊性横亘在心头,使得叶舒不能不对他另眼相待。 然而,要具体说清楚现在的她对他是一种什么感觉,那又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不说别的,单只姜眠的存在,就阻遏了她的思想深度发散的可能。 叶舒感到一种轻微的头疼,这是思维碰壁的信号,其导向的结果便是:一句“朋友”足以海阔天空。 对,朋友!省略过程,他们就是朋友! 两人一路沉默着,到达底楼停车场。 当叶舒站在那辆全球限量版的库里南前,脑中突然冒出又一个念头——毫无疑问,不单是姜眠。他们之间,早已隔了千山万水。 叶舒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怎样僵硬的动作坐上这辆车的。当车身以优雅的姿势滑向公路,当层迭的白云向后推挤着天际线,而视野也随之变得广阔无垠的时候,她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压迫着她的胃部,促使逐渐膨大的饥饿感也荡然无存了。 就连“朋友”也并无实质性,而是一种形式上的称呼而已。 她没有,也不可能有这种阶层的朋友,这才是无法泯灭的客观事实。 一瞬间喉咙作梗,呼吸也变得不畅起来。 “不到三小时,这就是你的服务态度?”轻飘飘的语句,却是无比的力道将她拉回到现实世界。 “什么?”叶舒有点懵懂的问道。 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没说什么,但有一种微妙的不言自明。 “·····”叶舒皱了下眉,意识仍处于宕机状态,只是莫名其妙地瞪着他。 不料沉易洲再次偏过头,破天荒说道:“优化用户体验就是我们每天的必要工作。服务行业向来如此,并无任何捷径可走···” “你在质疑我的专业性?”叶舒终于回过味来了。 那人勾了下唇,并再次把视线投注在前方路况上。 “不是···你到底哪点不满意啊?”叶舒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快要达到极限了。“说又不说,只叫我猜?我是你肚子里的寄生虫?” “一塌糊涂,听懂了吗?寄生虫?” 叶舒声音陡然升了八度:“你这是全盘否定?叫我推倒重来?” “果然是三小时态度。”沉易洲淡淡说道。 “好,好···”一拳打在棉花上,叶舒极力控制住胸口起伏。“本姑娘就跟你死磕到底!” SUV稳稳停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口。 “不去一趟药店,你吃得下么?”叶舒扬着下巴,冷冷开口。 “·····”沉易洲面无表情地看定了她。 “进食之前先驱虫,这是常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率先下车。 车门发出嘭地一声巨响,叶舒却连眼睫毛也不眨一下。 然而沉易洲,竟也像没事儿人般下了车,仿佛这车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一样。 甚至在进店之后,此人还一反常态地回应了接待员的职业微笑? “·····” 什么叫英雄无用武之地?这就是了。叶舒心想。 - 在小桥人家,流水迢迢似的包厢布局内坐定之后,叶舒忍不住东张西望。 这种地方,就算是叶渊泽也极少带她来过,何况她现在从事的工作就不能不让她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欣赏力。 没一会儿,她干脆站起来,绕着那片布景转了两圈。因为占地面积颇大,遮挡物又多,很费了些时间。 等回到餐桌前,各色精致的小菜已然摆上来了。 她面前还有一杯澄碧的清茶,不知是侍者倒的,还是对面那个讨厌鬼? 管他谁倒的!叶舒不客气地端起来,一口气喝干了。 “····苦!”眉毛和舌头联手打了个蝴蝶结。 “看来驱虫效果不错。”沉易洲淡淡地说。 “在食物面前提那玩意儿,你是有什么恶趣味?”叶舒提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试图快速将苦味压制。“能不能尊重一下这家店的厨师?”她含含糊糊地说。 沉易洲似笑非笑地看她两眼,动作优雅地取过碗碟。 轻微的盘箸相击之声盘桓于耳际,一种安闲恬适的桃源氛围笼罩在头顶。曾几何时,恍若隔世。 叶舒蓦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但在此时此地的哭泣是绝不能被她所容许的,道德准则强势出场,毫不客气地消灭了那股冲动。 “味道不错。”叶舒不经意地抹了下眼睛,一桌食物成了她的挡箭牌。 “能得叶小姐夸赞,是我的荣幸。”客气的言辞,疏离的语气。 “什么荣幸不荣幸,说得像你做的一样。”叶舒哂笑道。 “那么味道不错的评语,叶小姐该去对厨师说。” “哈哈···”叶舒干笑两声,勉强冲淡了适才的不快。 在这顿饭将要结束之际,叶舒用一种柔和的,略带无奈与苦恼的坦诚口气问道:“沉总,您到底哪点不满意呢?” 问这话的时候,她没有看他,只是用胳膊斜支着头,把目光投向他身旁的虚空之中。 明明没有喝酒,她的两颊却泛出一片红晕,就连眼神,也因困惑而变得迷离起来。 然而沉易洲如墨般的眼睛,却全然不同,甚至可说是清醒得要命。 “叶小姐是设计师,却毫不尊重客户的个人感受。与其说是为我,倒不如说是叶小姐为你臆想中的我而打造的那间办公室。” “啊??”叶舒筷子掉在桌上,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不是,我臆想了你什么···” 沉易洲已经用餐完毕,似是对照一般,他十分从容稳重地放下碗筷,再慢慢啜饮了口茶。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拿出手机,悠闲自得的刷起财经新闻来。 这意思···是要把谜语人进行到底,且叫她自己去慢慢体会? 叶舒翻了个白眼:“喂,你干脆学菩提老祖,在我头上敲三下得了!” “三更天我在睡觉。”那人头也不抬地说。 “没工夫让我受戒对吧?”叶舒脱口而出,却猛地顿住,双颊腾一下地着火了。 沉易洲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叶舒心底惨叫一声,赶紧换了双筷子,闷头吃饭吃饭! 两人从饭店出来时,天色阴的厉害,北风泠泠瑟瑟。叶舒因为扎了马尾,也没戴帽子和围巾,忍不住打个喷嚏。 沉易洲快步朝停车位走去,叶舒还在慢吞吞地放空自我。 直到凌厉的目光将她网罗,那人竟站在副驾旁拉开了车门··· 等等,这算什么?倒反天罡!他可是金主来着! 叶舒赶紧小跑上前。 “不好意思···”叶舒尴尬地笑道。 然而沉易洲却像没听见似的,一把关上车门。 “请问您现在什么感受?”沉易洲一上车,叶舒便问道。 “想吐。”薄唇微启,他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按下座椅加热键。 “啊?”叶舒大感震惊,“你晕车啊?” “寄生虫作祟。”话音落下,启动引擎。 “·····” 进入主干道,叶舒唉声叹气道:“一间办公室,布局就那几样,再怎么变,还能变出一朵花来?” “能不能快点敲定,然后进入下一步骤?” “不能。”沉易洲轻敲着方向盘,悠闲从容地注视着路况。“我不满意。” “那您的个人感受是?”叶舒掌心一竖,另一只手虚掩在嘴前。“不许再提那玩意儿了!不然我先吐为敬!” “不满意。”沉易洲冷冷看她一眼。“要我重复多少遍?” “要是你一直不满意,我们就得无限期拖下去?” 那人勾唇一笑,吐出的话语却极为欠揍:“当然。” “沉易洲,你没病吧?”叶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的时间和我的时间,能放一块比较吗?” “时间就是金钱,耗下去是你在亏钱!”她一字一句,力图将利害关系阐释得一清二楚。 他的笑容扩大一分:“互联网行业,收益为负难道不是司空见惯?” 叶舒咳嗽一声:“沉总,我有必要提醒您,我们也有超时另收费的规章制度···” 沉易洲微抬下巴:“我有少付你一分钱吗?” “可是您这样很不划算啊!”叶舒真的无语了。“索性告诉我吧,何必互相折磨呢?” “折磨。”那人的笑容瞬间消失,语气也变得冰冷至极。“原来叶小姐也能意识到自身行为对于他人是一种折磨。” 什么意思?又要忆往昔?不是···这人的思想怎能如此跳跃? “OK,OK。”为避免陷入新一轮无意义的争执以及跑偏题,叶舒选择直截了当地滑跪。“都听您的,我推翻重来,重来行了吧?!” 话音落下,叶舒干脆扭过身,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街景。 拒绝内耗,从我做起! 第三十一章 回到他的暖洋洋的办公室,叶舒又脱下外套,一屁股坐在会议桌前发呆。 两人恢复了各自工作,互不打扰的状态。 要搞清个人感受,先得明白他的个人意愿,个人意愿包括他的习惯?偏好?···叶舒一阵抓耳挠腮。 管他什么意愿!都说了要推翻重做!恨恨地打开做图软件,再看着前几个一一被否的方案,叶舒气急败坏地将它们全移进废纸篓。 然而清空废纸篓的按钮却始终点不下去。妈的,这是她的劳动成果,这是她的心血啊!实在舍不得! 何必跟自己过不去!错的不是她,是惨无人道的资本家! 想到此处,叶舒不由得斜支着脑袋,偷觑那位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当事人。 那人正神情严肃的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都说专注是人类的魅力时刻,更何况这样一个外形优越的成功人士? 怎么好处全让他给占了?叶舒有点忿忿不平。 未想那人恰在此时看了过来,将她的偷窥抓个正着! 但叶舒是何等人?她丝毫不慌,更不回避视线接触,反而对他灿然一笑。 那人似乎眸色骤暗,当她正欲细看时,他却已经率先转移了目光。 咦?他是在···回避她吗? 叶舒没来由的亢奋上头,一种无所畏惧的情绪袭遍全身。 怡怡然地起身,她环抱双臂,微笑着朝他走去。 鞋跟的踢踏声撞击在他的心头,余光中被牛仔裤紧裹的纤细的双腿,似乎成了一种破门的武器。 无论她抬起哪条腿,只需轻轻向前一踢,甚至只有一个动作,一个虚招,或许他的防爆门就会轰然倒塌。 然而在那种事情发生之前,他或许已经朝自己开枪。 自我毙命,胜于再次被她俘虏,这是他炼就的新的人生信条。 叶舒摸着下巴,绕着沉易洲的办公桌转了两圈。 “?”他抬头和她对视,表情是两个中文大字:有事? 叶舒朝他摆摆手。 他干脆放下笔,视线随她移动。 “别担心,”她上半身向前一倾,双手撑着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我在观测您的个人意愿。” 话毕,又握拳敲了敲桌:“您请继续工作。” “·····” “怎么?这也不行?”叶舒再次环抱双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的是,那件紧身打底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腰腹曲线,即使他垂下眼眸,旖旎风光也挥之不去。 “坐回去。”他不动声色地说,嗓子有点紧绷。 “凭什么听你的?我偏不!”叶舒脾气上来,干脆走到他身旁站定。 然而,容忍换来的是更进一步的放肆,她的行为,就快要超出他的想象。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怎么办?我实在看不出你的个人意愿。” 这话近似呓语,却如同魔鬼的低吟,向他发出挑衅的战书。 叶舒隐约察觉周围的气压似乎降低了,是空调出了问题?怎么会感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让人皮肤起栗的冷空气? “坐回去。”他重复道,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极寒地带的冰冷属性,任何人都无法抗命。 这该死的强大气场!叶舒一下子站直。 在她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一个想法如流星般划过脑海。 “原来你是怕热,对不对?”叶舒自笑自答:“办公桌离玻璃幕太近,西晒问题不容忽视,影响到你的筹谋规划英明决断了?” 沉易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意思是对此说法不置可否。 叶舒圆瞪着眼,大言不惭道:“什么嘛,本姑娘常接的活儿是家装,工装这块儿,根本还是菜鸟啊!” “不能后悔!我们已经签了合约!”叶舒以手比叉,倒退两步,然后一溜烟逃回座位。 ······ 一小时后,叶舒甩掉眼镜,哀叹一声,上半身径自趴倒在桌子上。 她查看地图,测算距离,再搜集了一大波日出日落的数据,发现根本不是靠窗太近的问题。 “这样很好玩么?”她故意大声地,哀怨地说道。 很显然,说者有心,听者无心,那人头也不抬。 叶舒腾地一下起身,边走边捋袖子,气势汹汹的,似乎要跟人干架了。 然而尚未接近,目标倒自己站起来了。 “?”叶舒猛地顿住,狐疑的瞅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那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多功能水吧台,动作沉静地为自己接了一杯水。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喉结在上下滚动。 叶舒的目光太过强烈,也太过凝滞,不禁让他转过头来。 在他深黑不见底的瞳眸中,她品出自己的痴汉行为。 但她是绝不会承认的,因为不承认就等于不害臊。 “我也要喝!”她反而理直气壮地走上前。 “谁不让你喝了?”他丢了纸杯,略带嘲讽的掷下这句话。 “不经允许,我可不会随意动你的东西。” “我的允许,在你那儿什么时候值钱过?” 叶舒咕嘟嘟喝完一纸杯,一边擦嘴,一边摇头道:“沉易洲,你知不知道你的语气已经酸上天了?” 那人嗤笑一声:“说来听听,我有什么可酸的?” “谁知道呢?或许是你的个人意愿早就把你腌入味了吧。” “很好,继续。”他笑道。 “大天白日的,谁要跟你打嘴仗?”叶舒背过身,不由翻个白眼。 “哦,叶小姐更钟意晚上再来找我受戒?” 揶揄的语气令那白色背影瞬间僵硬。 “你也不嫌恶心。”叶舒脸色一沉,头也不回地说。 “为什么恶心?我不过将叶小姐的话转述一遍。” 呵呵,叶舒冷笑出声。 “别让您女朋友难堪了,行不行?”她端端正正地坐下,跟个好学生一样。 “跟她有什么关系?”他恍然大悟似的一笑。“学海无涯,原来‘受戒’一词还有这层意思。”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他用乖觉的道歉结束了这场对话,然后又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工作之中。 恰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下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一目了然。 “无耻!人渣!”叶舒忍不住咒骂出声。 这段插曲,让两人直到夜幕降临时分,再未说过一句话。 室内室外,被暖黄色的落地灯切割成两个世界。 “原来如此!”光明的一边,一个女声激动地响起,“我知道了!” 无视这一空间有人把她的反应当白痴看待,叶舒迅速跑向那道目光的主人桌前。 “沉总,是逃生通道的动线设计得太蠢了,是不是?”她的眼睛闪烁如星。 “肯定是的!”她越说越得意,“个人意愿,不就是应该率先考虑到您的生命安全吗?” “因此其他一切都是小事!而您的生命,才是头等大事!” 沉易洲勾了勾唇,神情难以捉摸。 不管有没有讽刺之意,叶舒都照单全收。 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却不小心碰到了之前受伤的地方。 沉易洲脸色骤变,倏地站了起来。 “哎哟···没事!没事!”叶舒轻柔地安抚着自己的脑袋,“沉总,您坐!听我说完!” 但沉易洲岂会听任摆布?他开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是这样的,”叶舒盯着他的动作,视线在笔记本和他之间来回切换,指着屏幕道:“您的保险箱在休息室。假如,我是说假如,发生火情,你得先跑到这儿开门,然后冲进卧室打开保险箱,取走您的无价之宝,再回到客厅,但我设计的出口却在这儿,相当于您要跑遍整个屋子!” “算上输入密码和取走东西的时间,您很可能就错过了最佳逃生时机!”她屈指敲敲屏幕,神情很是严肃。 “啪”地一声扔下文件,像是在忍无可忍地发泄怒意。 “叶小姐巴不得我死?” “这是什么话?”叶舒惊诧到太阳穴突突直跳,“消防问题是重中之重,没考虑到您的安全问题,是我该死!” 沉易洲不怒反笑:“一整天待在这里,让叶小姐不耐烦到靠言不由衷来搪塞我?” “沉易洲,我没跟你开玩笑!”叶舒也生气了,眼眶大睁着,像要从边缘撕裂开来。 在无声的对峙之中,他目光沉沉地看定了她。 “我有什么无价之宝?”他蓦地发问。 叶舒觉得嗓子眼发干,她努力吞咽一下,才说道:“就比如···您的结婚戒指?” “叶小姐在说笑话?”他倾身用指尖点点桌子。“这世上有谁会把结婚戒指藏在保险箱?” “要是您离婚了···不就···”叶舒自我了断话语,愧怍得咬住嘴唇,低眉垂眼。 “原来不是咒我死,是咒我离婚。”沉易洲似笑非笑道。 “·····” “你的想象力就这么匮乏?” 叶舒抬了头,但说话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黄金钻石对您来说也不算无价之宝,至少用不着冒生命危险···或者,您和您女友的定情物?您祖上的传家宝?” “我祖上一穷二白,叶小姐不是清楚得很?” “·····”叶舒咳嗽一声,“重点是物品吗?我们讨论的核心问题是消防啊!” “至于说定情物···”他微笑颔首,“倒确实有可能被我藏在保险箱。” 叶舒心头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但最棘手的问题得以解决,她还是挺高兴的。 “这就对了!看来要重新考虑保险箱和出入口的布局···” “错了。”沉易洲抬脚朝衣架走去。 “什么?!”叶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你说的每一句话。” 这下他根本不像什么时尚先生了,连散发魅力的词组,都一无可言。 叶舒仇视着他臂弯里的大衣,恨不得放火将它烧掉!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对上他的眼睛。 “进食。” “···那你去吧,我明天再来。”叶舒平静地,有点心如死灰地说,遂转身去收拾东西。 “叶小姐甘心离答案就一步之遥?” 那条红围巾差点把叶舒给缠死。 “什···什么意思?”她的耳钉闪闪发亮,但仍比不过一双秋水剪瞳。“你会在进食,呸,用餐途中告诉我吗?” “看我心情。”他朝门口走去。 在转身之际,纯粹的笑意在他脸上绽放,但几乎微不可闻,甚至于他自己,也未能察觉得到。 第三十二章 晚上八点,在街灯的映照下,市井街衢才有了些繁华的人味。 小火锅咕嘟咕嘟地在两人之间冒着热气,食物的清香,除了钻进鼻腔,还往毛织衣物里渗透。 照理说,这个点才来吃饭,胃肠神经早已支配了大脑活动。注意力很难被美食以外的事物所吸引,全身心地投入在人类古老而恒久的活动中,才是头等大事。 但那腾空而起,刚凝结又四溢的白色蒸气,却无法阻拦叶舒灼灼的视线。 她的行为实在可笑,两幅未拆封的筷子,被她一左一右支在腮边,再加上那与之连接的小小脑袋,就组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地球仪。 肉已经烫熟,沉易洲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地夹到碗里,对一切注目礼视而不见。 他是自我人生的掌控者,凝视所带来的压迫感?不好意思,并不存在。 叶舒眼见着一片鲜嫩爽滑的牛肉消失不见,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沉总,好吃吗?”她笑意盈盈的问道。 “不错。”那人对她莞尔一笑。 “好吃您就多吃点!” “好的,谢谢。”他平平淡淡的回答道。 他一点不客气,至于她是吃还是不吃,似乎跟他没关系。 叶舒把筷子挡在眼前··· 不到一分钟,她开始拆动包装纸。 吃过两片牛肉之后,她舔着嘴唇,开吹彩虹屁:“沉总,这家店您常来吗?我怎么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等好地方,而且还就在我眼皮底下?真是白活二十八年呐···” “地图。” “?” “善用导航,精彩每一天。”他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 叶舒叹口气,这下才开始认认真真地吃饭。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一个身穿和服的女人探头问道:“两位需要清酒吗?这是我们自己酿造的。” 她的中文有点蹩脚,但那提着青花色瓷瓶的模样,却实在虔诚到令人无法拒绝。 “不用。”沉易洲朝她点了点头。 “诶···等等!”叶舒一面招手,一面用机枪发射般的语速说:“吃火锅怎能不喝酒?沉总,您不用考虑我。喝!您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我开车。” “没关系,我!我来开!”叶舒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高举着手。 那和服女人已经小幅度的移动到门内,但一双眼睛仍放在沉易洲身上。 “不用。”沉易洲的声音有点严厉。 “抱歉。”他加了一句,声线稍微缓和。 和服女人鞠躬示意,倒退着出去了。 “您不相信我的车技?”叶舒愤慨道。 “还算有自知之明。” 叶舒“哼”了一声,小声道:“开什么车都有被撞的风险。” “大概率是你撞别人。” “胡···”叶舒咬咬嘴唇。“沉总,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哦。”沉易洲点头,一本正经道:“但我的车不是试验品。” 一个“切”字就在嘴边,叶舒生生将它咽了下去。她想起“看我心情”这句话,不得不暂时压制住自己的个性。 浅棕色的眼珠灵活地转来转去,然后逮住一个绝佳时机。 “我来!”叶舒激动地欠身,强行从男人手中抢过茶壶。 “这种小事,怎好叫您亲自动手?吩咐我做就行了嘛!” 她将狗腿属性发挥到百分百。 对面的男人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您请!”叶舒托杯在手。 他的目光转移到她纤白的手指上。 “哦,抱歉···”叶舒察觉到这种动作的僭越性。 就在她即将放下茶杯的那一刻,他猝不及防地出手。 两人的指尖相触。 白瓷杯顺利易手,琥珀色的茶水一滴也没有洒漏。 但叶舒觉得自己好似被烫了一下。 残留的触感仍很强烈,叶舒手忙脚乱地拿起筷子,投身于吃饭的头等大事之中。 仿佛刚刚的接触压根儿没发生过。 这段插曲所导致的尴尬处境一直延续到饭毕,当然尴尬也只是一个人的尴尬。 - 叶舒支着胳膊,恹恹地看着车窗外飞驰的街景。 不知道这项目会拖到什么时候,她闷闷地想。似乎有一种本能在抗拒着和他独处。 “if I should stay,i would only be in your way···” 叶舒惊诧地偏过头,似乎不敢相信惠特尼休斯顿的声音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并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夸赞他的品味好。 叶舒放大旋钮,顶级音响所带来的立体环绕音质,将这密闭空间打造成一个小型音乐厅。 极易令人沉浸其中。 一曲结束,叶舒拍手笑道:“我第一次发现这辆车的好处,循环!循环!” 但沉易洲毫不留情地关掉了中控屏。 “喂,这可是AI无法替代人类的证据···” 原来是前方转弯,无车无限速,深踩油门,发动机声浪冲入耳膜。 “听一遍得了。”他淡淡说道。 “啊,我小时候可迷Costner,那张电影原声带···” 她突然住了嘴,因为这话她以前曾对他说过。 “看来人类和AI也没太大区别。”他勾唇一笑。 “AI无法实时探测人类情绪,”她笑眯眯地说,“但我是能的,您现在心情不错。” “笑是高兴,哭就是伤心?AI分析表情能力不比人差。” “所以您现在是脸上微笑,内心哭泣?” “谁知道呢?”他看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得,又把天给聊死了。 但她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怎会败给冰冷死板的机器? “不,您现在的心情就是不错。” “我看你说话就跟AI没两样。” “沉易洲,AI知道你开心的时候眨眼频率会变高吗?” 叶舒因为不服气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恰如平湖中掷下的一颗石子。 它掀起的波澜虽然不大,但历时颇久,一圈又一圈,足以将某些稳固关系全盘打碎。 但还不至于重建,因为波澜毕竟太小,而沉易洲也并未有任何回应。 叶舒恨不得咬舌自尽。 气氛太尴尬了,再待在这密闭空间里,她会气绝身亡的。 几分钟后。 “沉总,您干脆就让我在那公园门口下车吧。”叶舒指着前方说道。 “叶小姐做人的第一天,就准备回归大自然了?” 哈哈,叶舒真被逗笑了。 于是,她接了他的话:“我下去走走,适应适应我这双人类之腿。” SUV猛的刹车,停在公园入口处。 “您请慢走,我知道打车回···沉易洲,你下车干嘛?!” “跟你一样。”他关上车门,动作迅捷而潇洒。 “喂,你···!” 叶舒懵了,她就是为躲他才决定下车的!!! 结果他先下去了,那她怎么办?要直接开走这辆车吗?!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因为车主就站在石阶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叶舒只好硬着头皮下车。 “大晚上的,您这是何必呢?”她的笑容很虚。 “调节心情,以防下次再被人类识破。” 叶舒打了个哈哈,讪讪道:“···您真会说笑。” 这个公园应该建成没几年,且使用率也并不高,因为一条石子甬路连带石阶,都还是崭新的。 外面车道上的街灯很亮,而步道两侧的树木又栽植得稀稀拉拉。叶舒松了口气,至少他们是不会在这条路上摔跤了。 两人并排而行,只闻鞋声橐橐,尴尬的气氛并不比车内减缓半分。 冬天的夜雾,给人以清醒剂的效果。 幸好叶舒在离开饭店之前,就重新戴上了帽子和围巾。 瞥一眼沉易洲,这人一身黑色大衣,和周围的夜色协调的融成一片。叶舒知道他的衣服价格不菲,或许是高档羊绒的材质,但那种轻薄感,却总让她生发出寒冷的幻觉。 大晚上在这野外散步,都是因为自己嘴上没门,又易怒易尴尬的个性使然! “沉总···我们回去吧,太晚了。”她别别扭扭的说道。 “路没走完,怎么回头?” “可是您明天还要工作,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我现在心情一般,说不定走完这条路,我就会开心点。” “·····” 明明是她想散步的,怎么这会儿两人就颠倒了需求? 但金主都发话了,她能不从命吗? “那我希望您天天开心。”叶舒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他没有回答,但气氛却奇怪的得到了缓和。 静谧的空气将尴尬转化成安宁,叶舒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刚刚那首歌。 《i will always love you》 她没有唱出那旖旎的歌词,只是在自娱自乐似的低吟着旋律,她音准极好,虽是不经意的断续,却也有一种特别的情调。 甬路的尽头有一个不大的湖泊,而在湖岸一带,是逶迤着向远处延伸的栈桥。 “这是?!”叶舒大吃一惊。 “断桥在南边。”沉易洲的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什么情绪。 叶舒在惊慌中定神细看,果然有一截残破的石桥兀立在南边的花田里,在人工刻意打造的花景中,它那幽郁的存在,使人隐约有种不真实感。 她喃喃说道:“这地方···变化太大,我都没认出来···” “扩建之后,心湖和断桥是唯二的遗迹。” 一切都成了开启回忆的钥匙。 这是他们曾经的圣地——因为两人第一次接吻,就发生在这个平平无奇的荒郊野外。 热恋中的少女,看什么都很特别,即使是一片无名的野湖,她也要为它取名叫“心湖”。 “易洲,你看,站在这个角度,这湖的形状像不像一颗心?那个石桥就是它的动脉血管!” “·····” 男生外表很年轻,但表情却有一种成熟的无奈感,他的眼睛只停留在她身上。 “你别看我,快看那边!我给你指出来!” 他的目光终于移开,停留在她的手指上。 “看到了没有?是心脏的形状!” “没有。” “喂,发挥你的想象力!我再画一遍!” 十秒钟后,她殷切地看着他。 “·····” “你真是笨!”叶舒一把抓起他的手,“看清楚了,我慢慢给你画出来!” “怎么样?”她得意的看着他,两条胳膊正要分开。 但男生却一个反手,便与她十指相扣。 “不像。”他笑着摇头。 叶舒红了脸颊,然而仍在逞强:“在想象力这块儿上,你得承认我比你要聪明。” “是吗?”他勾唇一笑。 “不然呢?你算算我都画了多少遍?” “抱歉,我的心脏跳动太慢,一时想不出它的具体形状。”他慢悠悠的,却很一本正经的说道。 “啊?”叶舒被他的说法吓一跳。“天底下哪有人不知道心脏长什么样?” “不要孤陋寡闻,我就是。” 交往时间不长,叶舒还没摸清他的套路,以老实人口吻问道:“你是不是心率有问题?不对啊,心率太慢怎么会影响常识···” “你可以激活。”他稍稍用力,让两人十指紧扣。 “?” “亲我一下。” “·····” “不愿意?” 叶舒有点扭捏,小声咕哝:“这事不该你先?” “什么?” “易洲,别闹了,我们走吧。”叶舒抬脚,但被他拉了回来。 她一下子撞进他怀里,因为猝不及防,她生气了。 “我差点摔跤!” “那种事不会发生。” 回答太快太理直气壮,叶舒笑道:“沉易洲,原来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很失望?”他揽着她的背,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她颊边的一绺秀发。 叶舒挑眉:“你在学校可不是这样的,难道你一直在装蒜?” 他没有回答,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意思。 “好啊你!”叶舒像发现了新大陆。“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别藏着掖着,通通亮出来!” “你想试试吗?”他牢牢盯着她,一双眼睛渐渐被情欲上色。 叶舒警铃大作,猛地低头。 “不要!”她叫道,“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沉默几秒,他放开了她。 一放则全放,叶舒的掌心神经感到一阵空虚。 “喂,你生气了吗?”她主动牵他,再次尝试十指紧扣。 他笑着摇头,并没拒绝她的动作。 “你就是在生气!”叶舒很肯定。 “没有,你不想的话就算了。”他摸摸她的后脑勺,语气温柔之至。 叶舒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无名火,说不清是恨他还是自恨。 “谁说不想?我偏要亲你!” 说着,她踮起脚尖,示威般地在他的唇上盖了一章。 只是最简单的皮肤接触,在面部毛细血管最丰富的地方。 一无其他,但足够令人惊心动魄。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是完全的被动接受者。 “可以了吧?”她的脸颊烧得通红,但仍有勇气询问他的感受。 “这里没有信号。”他淡淡说道,并准备拉着她往回走。 “什么没有信号?”她纯粹莫名其妙。 “心率过速,找个地方打120。” “·····” 她的一位舍友连跟他表白都不敢,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两人转身之际,一群鸟儿尖啸着略过头顶。 “易洲,你快看!”叶舒又蹦又跳,激动的摇晃着他的手臂。 火红的夕阳如一块厚重的飞毯般倾泻下来,浸染了整片湖泊。 “真的变成心脏了···”叶舒喃喃道,她已被绝对的震撼所笼罩。 “是。”沉易洲点头,他仿佛看到了血液的流动。 心湖跳动了一下,他很确信,因为他感觉得到,亦如他胸腔里的那颗心脏。 第三十三章 他竟然称它作心湖。这是叶舒始料未及的事。 七年能把一个人改造成什么模样?被花海所包围的断桥,再怎么和湖泊组连成心脏? “心湖···它应该有个新名字。”叶舒语气平静地问:“都改成这样了,他们给它取的什么名字?” 沉默许久,他才淡淡说道:“臭水沟。” “·····” “看来您心情没有变好。” “不,我心情很好。” 叶舒眼睛一亮:“那么,您的个人意愿是?” 一阵风过,吹得他的衣摆翩跹。 他朝她走进一步,好似要让她听清他的诉求一般。 “你能实现?”他的声音带着蛊惑意味,由风吹送进她的耳膜。 “······” “?!” 叶舒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诉求,不会是八年前在此地的那个诉求吧? 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重返故地到底是一种偶然,还是他刻意的安排? 叶舒不由摇着头,往后倒退两步。 她看见他微微勾唇,脸上泛起嘲弄的表情。 她必须纠正他的错误! “沉易洲,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对不起···” “十一点了。”他突然打开手机,在白色的亮光里,那抹嘲讽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 “叶小姐还是不清楚客户的个人感受,又谈何尊重?” 这样严肃的语气,对她的工作彻底的否定,却让叶舒大松了口气。 原来是她想歪了!妈的!这个讨厌鬼!也太会擦边了吧?! “沉易洲,说这些废话你不嫌累吗?”叶舒转身欲往回走。“直白的需求才能产生相应的供给,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 “直白的下场有多惨烈,我已经领教过了。” 叶舒顿在原地,皱眉瞪着他。 这人干嘛老说些不清不楚的话? “怎么?这次你还想毁约?更准备带上你们公司一起?” 叶舒立刻微笑:“您从哪儿看出我想毁约?” 恶魔啊恶魔!干脆把他推进心湖算了! “不错,有进步。”他哂笑一声,往后走去。 原路返回,两人皆沉默不语。 刚上车,叶舒就闻到一股薄荷香气。 瞥一眼沉易洲,叶舒发现他嘴里含着什么东西。 应该是戒烟糖。 恋爱的时候,他是烟酒不沾的人,也是品学兼优的人。 是她让他变成了今天的模样,还是这个社会? 直到这辆豪车停在她家楼下,她也仍未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但跟她应该是脱不了干系的,叶舒模模糊糊地想。 “对不起。”叶舒郑重其事的说,“上次是我太莽撞,错怪了你,还不分青红皂白就撕毁合同。” 他定定地看她半晌,突然笑道:“叶小姐把我当作获利的手段,而非目的?” 这次叶舒没有生气,她知道要消除误解本身是一件很难的事。 她的睫毛如蝴蝶般扇动着,用轻而温柔的声音说:“剖心我做不到,沉总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总之,这个项目我会持续跟进,哪怕耗费再多时间,我也会尽力为您打造一间您所满意的办公···” “谁让你摆张床进去?” “?” “你拿出的所有方案,无一例外地都有张双人床,我从未要求过,但你却自作主张。” ?! 叶舒懵了:“休···休息室不能有床?” “谁要休息室了?” “您···您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需要休息室?” 叶舒舔舔嘴唇,根本搞不清状况了:“这不是基础配套吗?” 他讥讽地一笑。 “不是···”叶舒彻底傻了,慌乱解释道:“这叫集办公区域与私人空间一体化啊!” “私人空间···”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表情很是玩味。 “是啊,您不是有女朋···”叶舒没来由地咽下这句话,“您办公累了,不需要休息的吗?” “沙发是干什么的?” “啊?您想跟姜···”叶舒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沙发太委屈您了。” “下车。”沉易洲停止辩论,顺手捏了捏眉心。 “对不起!对不起!”叶舒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因为您的新办公室空间太大,所以我主观地加上了不该有的东西。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 沉易洲恍若未闻,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下车。 “我会去掉休息室!去掉那张该死的床!”叶舒拉开车门,但脑袋仍执拗地朝向驾驶座。“我立刻回去重新做图,完全以您现在的办公室为参照,行不行?” 沉易洲微微勾唇,不置可否。 “不好的话您再否掉就行了,总之我们慢慢来,好不好?”叶舒已经站在车外,但车门仍被她所掌控。 “放手。”沉易洲淡淡说道,和她四目相对。 叶舒眼珠一转,突然冲口而出道:“今天很开心,谢谢你的款待,让您破费了!” 话音落下,她送上甜甜一笑。 果然,她发现那人的眨眼频率稍稍有了点变化。 “晚安,您路上小心!”她满意地关上车门。 生命不息,滑跪不止。 但道歉之后,又好像有一块石头被移开了,灌入的空气,似乎让人充满活力。 不过···为何自己总在沉易洲面前发挥主观能动性?明明对待其他客户,她是青蛙一样戳一下才跳一下的啊! 在工作中自作主张、多管闲事明明是她的大忌来着! 到底是为什么?直到洗漱完躺在床上,叶舒也没能想明白。 啊!!! 她捶床!!! 都怪你!!! - 新方案发送给钱主管后,叶舒很快等来了已通过的回复。 施工图和效果图也是一样的结果,一切顺利到不可思议。 等到确定具体的硬装材料的时候,黄玲玲派了小顾来打下手。 虽然确定了是灰色实木地板,但由于品牌和色系的不同,叶舒为了满足沉易洲挑剔的性格,决定将主流种类的实物样品都收集整理出来。 在这期间,钱淼和叶舒为方便随时沟通互加了联系方式,叶舒便将明天会去建材市场亲自挑选的消息告诉了她。 翌日一早,小顾就把车停在叶舒楼下。 “叶舒姐,你右边的辫子里有根黄色毛线。”叶舒刚坐上车,小顾就对她说道。 “哪里?”叶舒拽着两根麻花辫,左看看右看看。 “右边,上面。”小顾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你开车吧,我照照看。”叶舒在后视镜里发现了那根黄线,和她身上的毛衣是同族。 “姐,我们早餐吃什么?”小顾又问。 “你想吃什么?” “豆浆油条。” 叶舒皱眉:“太油腻了,我吃面包。” 小顾笑道:“那我们各吃各的。” 叶舒满意的点点头,她对小顾的观感很好,两人的关系也不错。这位男同事虽然只比她小一岁,但为人处事的分寸感却拿捏的恰到好处。 并且他还是个顾家的人。这辆外表普通的平价车,内饰已经陈旧,然而却到处贴着他女儿的卡通贴纸,在驾驶一侧的中控台边,还有一张他和她老婆的大头像。 “你还跟着以前那只施工队跑来跑去?”叶舒问。 小顾点点头,腼腆地笑了一下。 “真不容易。”叶舒感叹,“好在也赚不少吧?” “奶粉钱是够了,现在该愁的是学费。” “我也是。”叶舒把头往后一仰,有气无力道:“只要活着就在愁钱。” “叶舒姐···你母亲最近身体如何?” “就那样吧。” “还是不认得你?” 叶舒低低地“嗯”了一声。 “要去大医院看看吗?”顿了顿,他继续说:“我这里有两万块···” “诶!打住!”叶舒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吐槽而已,我可没有像你借钱的意思。” 小顾扑哧一笑:“我愿意借给你,是因为你会还钱,而且利息也给得比银行要高。” 叶舒哭笑不得:“你从哪儿听说的我借钱的利息比银行高?” “没有,”小顾一边笑,一边摇头,“但我老婆说,人品好的人,把钱借贷出去好过存银行。” “这是一种谬论。”叶舒虽然皱眉,但笑意却是藏不住。“个人信用跟正规银行完全没有可比性。跟你老婆说,不要贪小便宜,免得蚀本。” “·····” 小顾并不搭话,只是不断瞟着他那边的车耳朵。 “你在看什么?” “叶舒姐,快看七点钟方向!好帅的劳斯莱斯!” 叶舒头皮一麻,顺眼看去,顿时心惊肉跳! 果然是几天前她曾坐过的那辆库里南! “我去···”叶舒脱口而出。 “帅吧?”小顾啧啧感叹,“幸亏小铃铛不在这里,不然她非得叫我跟人家比赛去。” 叶舒充耳不闻,只是心急火燎的掏出手机。 “妈的,接电话啊!”叶舒气急败坏。 小顾惊诧地转过头:“姐,你···怎么了?” 嘟嘟的忙音响起,叶舒赶紧回拨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那辆钻石黑色的库里南Black Badge,却在一阵轰鸣声中飞驰而过,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叶舒僵硬地放下手机,动作之缓,仿若定格动画。 “姐···你···没事儿吧?” “他跟我们多久了?”深吸口气,她平静地问。 “啊?跟···跟我们?” “你没注意?” “没···没有!” 叶舒默然不语。 小顾忍不住问:“姐···是不是···弄错了?” 叶舒摇头,突然咬牙道:“你把车开到深寒科技大厦再回去。” 小顾睁大眼睛:“不去建材市场了?” “嗯,不去了。” “那实木地板···” “暂时不用。抱歉,我有需要再通知你吧。” “哦···好。” 第三十四章 叶舒一路杀进深寒科技大厦内部,保安和前台都未阻拦。 CEO办公室的门快被她敲烂了,也无人应答。 发信息问钱淼:“你们沉总在哪儿?” 那边立刻回复:“在办公室。” 叶舒告诉她情况不符。 钱淼回了个满头问号的表情包。 又是一条文字信息:“昨晚沉总没回家,一直在办公室处理文件。” ?意思是他压根儿没有出过办公室?但那车就是他的啊,明明车牌也对得上··· 难道说车被人偷了? 叶舒突然浑身发冷,心脏刹那间紧缩成针。 “沉易洲!”叶舒猛地打开门。 一室空旷,并无人影。 但有一件灰色大衣挂在衣架上,同时从淋浴间里传来沙沙的水声。 叶舒松口气,惊魂甫定般拍拍胸口。 她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 叶舒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正在此时,手机响起一声提示音。 “安保部说沉总早上出去了一趟,不久前又回来了,他没在办公室吗?” 叶舒回她:“在”。想了想,她又编辑一条信息:“不好意思,请问您把我要去市场选材的事情告诉了沉总?” 停顿几秒,她删除这条编辑。 还用问吗?当然是了。 她微微叹口气,被人跟踪的一腔怒火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或许是他知道她没车,所以亲自来接她的。 因为那个建材市场新搬迁到了另一个商业园区,距离市区挺远,公共交通也不太方便。 误解引发冲动,冲动造成伤害,难道已经成了一套固定流程? 但她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好像就是在跟他重逢之后,她的脾气突然变得暴躁了许多。 何以如此呢?叶舒直愣愣地盯着大理石墙砖那藤枝般的花纹,仿佛一直延伸,直到将她缠绕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余光里多了一个人。 叶舒下意识抬头——黑色T恤,黑色长裤,深沉如山,冷寂似林。 “早啊,沉总!”她粲然一笑。 他垂下眼眸,面无表情地走向衣橱。 叶舒笑盈盈地看着对方套上毛衫:“听说您整晚都在加班?” 毫无回音,注定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但叶舒并不气馁,反而直接表达感谢:“劳烦沉总百忙之中还要抽空接我去···” “叶小姐是无业游民,大清早跑这儿来自作多情?” 冰冷至极的语气,几乎没把人冻死。 谁想叶舒毫不在乎,仍是语笑晏晏的和他四目相对:“沉总下次找我可以直接打电话,毕竟人的视力有限,一时疏忽恐怕怠慢了您。” “叶小姐脸皮比城墙还厚?” “早上生气,一天不利。沉总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影响您一整天的工作和心情。” “生气?”沉易洲勾唇一笑:“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看见您来,不然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上您的车。” “我是你的司机?我的车和别人的一样,也是出租?” 叶舒心里一沉,笑容僵在嘴边。 “您不是司机,我朋友的车也不是出租。”她说。 “何德何能沉某和叶小姐的朋友一个档次?” 叶舒收敛了笑容,平静回答:“既是朋友,还分档次?人人生来平等,烦请沉总不要过分贬低自己。” “人人生来平等···”他沉沉笑道:“这话听叶小姐说来还真是讽刺。” 叶舒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 沉易洲定定地注视着她。 “原来叶小姐的笑容也有时效性。” “当然。”叶舒眨眨眼,“一直笑是亢奋,一直低气压是抑郁。恒定一种情绪而无法转换就得吃药了,不是吗?” “按此理论,叶小姐怕不是已经亢奋了一早上?” “沉总,我之前交往过一个男朋友。”叶舒气定神闲的说,“我们之间虽然绑得紧密,但他却从不干涉我对谁笑以及什么时候笑的自由···以前我总不清楚原因,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有一种自信心藏于体内。” “那么后来呢?你们结局如何?叶小姐懂平等、懂自由,想必你的那位男友,应该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吧?” “······” “怎么?他没从叶小姐这儿得到任何幸福?” “······” 沉易洲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朝办公桌走去:“叶小姐的表情,已经推翻了一切冠冕堂皇的说辞。” 得,干脆找根绳,找棵树,趁早做个了结吧。 那人从办公桌上拿起手机和车钥匙。 叶舒的眼睛瞬间点亮:“沉总要跟我一块儿去市场选材?” 沉易洲脚步未停,最后取下悬挂的大衣。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叶舒赶紧跟上前去。 - 地下车库,叶舒毫不客气地上了库里南的副驾。 “?”沉易洲一动不动,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怎么了?”叶舒用手背抹了下颧骨。“我脸上有东西?” “叶小姐认为我很闲?” “您不去市场?”叶舒皱眉望望车外。“可是您已经下班了啊。” 又立刻恍然大悟:“您要回家休息?” 沉易洲用手指随意敲了敲身侧的扶手箱,脸上的表情是你都知道了为何还不下车? 叶舒笑眯眯道:“走路出去太远了,沉总前方地铁口再让我下车吧。” “深寒的安保部门瘫痪了?到底谁放叶小姐进来的?” 叶舒眼珠慢移,避开对视,无事发生般看向窗外。 半晌,只听得耳边一声轻嗤,引擎发动。 黑色豪车顺滑无比地汇入车流之中,叶舒的手机不断响起新消息提示音。 是小顾发来的语音消息。 “姐,你看我在写检讨了。”委屈巴巴的附上图片。 然后是一连串动态和说明:黄玲玲训斥小顾,结果不小心把咖啡洒在新买的羊皮裙上了,办公室一阵鸡飞狗跳。 叶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同事升级成朋友,看来这位还没产生危机意识。” 猝不及防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叶舒不明所以。 “您说什么?”她抬头看他。 但沉易洲只是轻嘲般的扯了下唇角,依然目视前方。 叶舒眼珠一转,突然谄媚笑道:“沉总,借您的光!” 然后她伸过手机,对着方向盘拍了张照,就在沉易洲眼皮底下。 “沉总,我冒昧借用一下您的手相权。” 说着,她手指翻飞,发送给黄玲玲:“我在沉易洲车上。” 想了想,她又编辑:“沉总叫您不要惩罚小顾。” 写完,她自顾自地笑起来,对上沉易洲的一双深眸。 叶舒边笑边摆手:“等等···我看能不能奏效。” 沉易洲像看傻子一样扫她两眼。 两分钟后,叶舒忍不住编辑文字问小顾:“怎样?她改判你无罪没有?” 又一分钟后,一连串的新消息提示,是小顾的磕头、送花表情包。 叶舒不由得哈哈大笑。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打字:“别谢我,谢沉总。” 又补充道:“用语音,我放给他听。” 叶舒举起手机,低低的腼腆男声回荡在车内:“沉总,谢谢您。” 沉易洲转头,再次对上那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托您的福,他被我们老板特赦了。”她说。 “·····” “您不知道,我们的检讨是叁千字标准···啊!”叶舒失色道:“错过地铁站了!沉总,您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叶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错过地铁站,我为什么要高兴啊?!”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语带双关。 “不用这样吧···”叶舒颓丧的喃喃,“我还要完成今天的采购任务呢···” “做叶小姐的同事兼朋友,未免也太痛苦了。” “?”叶舒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您是在说小顾?” 沉易洲勾了勾唇,明显意有所指。 “他都要回家陪他女儿了,为什么痛苦?” “·····” 叶舒刚想追问他到底什么意思,突然发现正前方的道路指示牌是往商业园方向。 “您还是决定跟我一块儿去?”她不由自主的微笑。 “不是说托我的福吗?”他淡淡扫她一眼。“岂能在叶小姐面前有损我的商誉?” “好好好!”叶舒一面点头不迭,一面喜形于色:“您怎么说都行!我照单全收!” “不过···您饿了没有?想吃什么?我下车去替您买回来。” “没胃口。” “不吃东西怎么行?何况您还熬夜···”清楚的肚子咕噜声响,截断说话。 “到底是谁想吃?”他似笑非笑的问。 “·····”叶舒脸颊发烧,纠结一番选择躺平任嘲。“好吧好吧,是我想吃!” 她打开导航:“我记得前面不远就有个初遇甜品店,不知道是不是。” 一分钟后,“诶,停一下!”叶舒喊道。 稳稳当当,真的停了下来。 “您真不吃?”叶舒再次问。 沉易洲压根儿当没听见,自顾自的开始刷手机。 “好吧,我快去快回!” 那道纤细的身影迅速从视野里消失,一抹阳光斜照下来,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近乎微不可闻。 红绿灯前,叶舒举着芋泥面包郑重其事道:“绝不弄脏您的车!我发誓!” 没等车主作出反应,她已经迫不及待地一口咬进嘴里。 “跟人不同,叶小姐对待甜食倒是从一而终。” “咳咳···”叶舒捂着嘴,恨恨看他一眼。 “说不定叶小姐今后的配偶,名字就叫‘芋泥’。” “咳咳咳咳···”根本忍不了,叶舒仰头咳嗽起来,手里的面包屑如飞雪般四处洒落。 一盒纸巾被扔在膝盖上。 叶舒正要骂人,一瓶拧过瓶盖的矿泉水又递了过来。 “沉···沉总!”喝了水,叶舒稍稍平息咳嗽,“这弄脏的···可是您的车!” 沉易洲勾了勾唇。 叶舒觉得他的浅笑似乎有种毫不在意的感觉。 “真搞不懂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叶舒皱眉吐槽,一面手忙脚乱地擦拭起来。 “所以叶小姐少试图把个人意志强加给我。”沉易洲不咸不淡地说。“本人别的没有,就是逆反得很。” “·····”叶舒攥紧纸巾,忍不住问:“沉易洲,你是初中生吗?” “差不多吧。”他难得的会心一笑。“毕竟自我破坏也是人的一种天性,不是吗?” “···服了!这什么歪理?能不能理性一点?!”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毫无疑问,这就是理性。” 第三十五章 到达目的地后,两人各自下车,叶舒将手上的塑料袋递给沉易洲。 “?” 叶舒拂了拂辫子:“红豆面包,给你买的。” 看他没反应,她干脆从塑料袋里摸出一个包装完好的精致纸袋:“看到没?干净的!” 沉默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叶小姐自己解决。” “什么自己解决?我吃过了!”叶舒不依不饶地把纸袋怼他面前:“逛半天呢,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吧?” “快点啊!”叶舒催促,“我讨厌红豆,只爱芋泥!所以别想让我再吃一份!” 他沉沉看着她:“叶小姐忘了我刚刚说过的话?” “不要试图把个人意志强加于你,”叶舒边说边点头,“但红豆面包是你喜欢的啊!” “自以为是。”说完,他不再看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沉易洲!”叶舒气得跳脚,快步追上他:“你连喜好都不愿承认,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他稍稍顿住,她便一个大步跨到前面拦住他。 “快伸手接过去!”她大声道。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然道:“谁告诉你这是我的喜好?” “过去的叶舒说的。”她指指自己,然后用无奈的语气说:“拜托,您既然教导我不要否认我们过去的关系,那您自己也应该践行这种理论吧?” “叶小姐所谓的过去,就是强行编造一个我自己都未曾知晓的‘喜好’?” “您自己确实不知道。”叶舒无畏的直视着他的眼睛。“因为您曾在面包店打工,我当时作为您的女友,既有幸又不幸地得知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家店每天卖不完的红豆面包,都被老板单方面以抵消工资的形式强塞给了您,因而迫使您每天不得不以此充饥···” 她说一句,他的眼眸便冷一分。 “不错。”他打断了她,嗓音透着沙哑:“往伤口上撒盐,也是叶小姐的另一种本事。” “我刚刚说的只是前提,如果您觉得重提旧事是在您的伤口上撒盐,那我真诚向您道歉,虽然不论何时,我都为您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一事感到敬佩和骄傲。”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说回红豆面包,虽然您是被迫接受的,但每天您都轻松把它们消耗掉了。” “不仅如此,每当您吃红豆面包的时候,您的眨眼频率就会提高。相应的,红豆粥,红豆汤,这些食物只要点了,您就必定会吃,您虽然不很喜欢甜食,但您确确实实很喜欢红豆。” 一朵云飘来,投下一片阴影,使得时间也变得静止不前。 不知过了多久,沉易洲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他讥嘲般的牵动唇角:“叶小姐用一大堆错误理论,剖析了一个错误的我。我不妨再次明明白白的告诉叶小姐:我讨厌,我对此并无喜好。” “讨厌的是卖不完的垃圾,是被人胁迫的无力,而不是红豆面包本身。” 她面带微笑,语速很慢的说:“但我手上的是商品,我付钱为你而买,它只专属于你。” 他动也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别讨厌红豆面包,它没做错任何事。”叶舒叹口气,牵了他的手臂,把折好的纸袋放进掌心。“这种做法仍旧没逃出强塞性质,如果你真的没胃口,那就扔掉它吧。” “所以离开是为了保护我,不是为我穷?也不是叶小姐的恋爱游戏?”他轻描淡写地说,同时慢条斯理的打开包装袋。“叶小姐要做圣人,如何不问问我的意见呢?” 松软的红豆面包,发散出诱人的香气,他放在嘴边,轻咬一口,没有咀嚼,便吞咽下去。 “一套胁迫论就想让我对你感激涕零?”他舔了舔唇,一双眼睛始终没有放过她,“我需要你保护、同意你保护了吗?” 他再次吞咽了一口,视线移向手中,声音也变得雍容沉静:“我喜欢,我对红豆情有独钟。” “·····” 叶舒哭笑不得的往前走,只愿离这个超级矛盾体远一点。 然而那人已经吃完了红豆面包,无须刻意,只叁两步,就超过了她。 除非小跑,否则她是无法一直走在前面的。 但他调慢了步伐,似乎是要和她并肩而行。 叶舒叹了口气,就算是在心底,她也骂不出他是神经病的话。 因为是她亲手打造了一个扭曲的他。 “对不起···”她嗫嚅着说。 “理由?” “······” 他看她一眼:“没理由的道歉,等同于骂人。” 叶舒觉得一阵头痛。做人真难,说了是错,不说也错。 但他仍在等着她的回答,这让叶舒压力倍增。 “那么多早点,偏偏选什么红豆面包来勾起您的痛苦回忆。”她尴尬的笑道,同时心里感到无奈。 他似笑非笑的低头看她。 顶着头皮发麻的沉默,他们快要走到第一家商铺的位置。 就在她以为他再无话可说的时候,他突然冷笑道:“叶小姐对痛苦的定义,比开心还要肤浅。” “······” - 叶舒本来已经做好了身旁这人会在样品采购环节挑剔之至的准备,不想令她意外的是,沉易洲轻轻松松,就敲定了地板的品牌和颜色。 公事虽然轻松,但不代表私下的氛围轻松。 也就是说,两人再没一句争辩,也再无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这种沉闷的气氛,就像被雨淋湿的衬衫,吸裹住皮肤的那般难受。 甚至上车之后,叶舒也侧坐了身体,宁肯把目光对准窗外千篇一律的秃树。 就在空气快要凝结成冰冻状态的时候,叶舒突然大喊:“沉易洲,快停车!我要下去!” 她一边喊,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拍他的手臂。 他正要说话,却不想她身体已经扭转向后,半张脸都趴在窗户上。 “快···倒车!快倒回去!” 他看一眼后视镜,恍惚有个矮小的身影站在路边。 “喂,听到没有?!”她又急又气,猛地旋身,抱住他的手臂。 “坐好,别多管闲事。” “倒车!”她怒气汹汹。 “你知道什么情况吗?就闹着要下车?”他绷直了嗓音,脸色难看到极点。 “是个小朋友!别废话,快倒车!”她满脸着急,又扭身去看。 他冷静开口:“你看错了。” “不可能!那孩子在哭!还光着脚!” “没那回事。” “你再这样我跳车了!”她二话不说便伸手去按安全带锁扣。 然而有人比她更快地踩了刹车。 “坐好!别胡闹!”他声色俱厉,只阴沉的看她一眼,便开始倒车。 “谢谢谢谢!”她眸光大亮,一下子转变了态度。 “不准下车,打开窗户交流。”沉易洲倒车速度极慢,一面环顾四周。 “哦···你是怕···”叶舒也跟着东张西望。“有人碰瓷?” “钱倒是小事。”他皱眉说道,“主要是安全问题。” 叶舒无语:“这大白天的,难不成有人持刀抢劫?” 沉易洲没有回答,只是表情严肃的可怕。 “这样空旷的地方,坏人也没地儿藏啊!” 他的声音依然紧绷:“那为何会有个小孩在路边?” “不问问怎么知道?” “从我们走上这条主干道开始,两旁就没有一户人家。” “那不很明显就是从车上掉下来的嘛!”叶舒已经打开车窗,把头伸了出去。 但她的手臂立刻被一股力量钳制,整个人被强行拉回座椅。 “你干什么?!”叶舒忍痛叫道。 “先等一等,别乱来!”他说着,手顺势下滑,指尖寻到她掌心的指缝之间,狠狠紧扣。 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 “你···”叶舒大惊,五根手指立即张开。 “再不听话我就直接朝前开!”沉易洲左手打着方向盘,将和叶舒十指紧扣的右手牢牢锢在胸前。 因为车内空间大,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拉过去了。 叶舒羞的面红耳赤,而沉易洲却面色沉静。 “你这样我怎么跟孩子交流?”叶舒挣脱无望,干脆放弃抵抗。 “叫你等一等!”他已经停在那小孩前方。 “我们等等他监护人。”沉易洲的视线仍在四处不停地搜寻。 但孩子嘶哑的哭声传进车内,听的叶舒心脏揪成一团。 “都这么半天了,哪儿来的监护人?”这姿势实在难受极了,叶舒干脆解开安全带。 “没有监护人,你下什么车?” “正因为这样,我才要下车!”叶舒气急败坏,再次尝试挣脱。 然而那人的右手像是被焊死了一样。 “再等五分钟。”他带着怒意说,“小孩掉了,监护人会浑然不知?” “这世上有多少不负责的监护人!”叶舒气得双眼通红。“孩子没穿鞋,快要冻死了!” “本地气温冻不死人!” “沉易洲,你铁石心肠啊!”叶舒泪眼盈盈。“大冷的天,不会冻感冒吗?” “我们干脆报警吧。”他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未做停留。 “报警?你开什么玩笑?我下去抱她上车!我们再把她送去警局!” “不行。” “怎么不行?你怕弄脏你的车?那好,我···” “跟车没关系!”他丢下手机,掐住她下巴,迫使他们目光对齐。“我担心的是你的安全,你明不明白?!” “我感谢您!”叶舒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避。“请您放我下去!” 正在此时,一辆货车呼啸着从他们身旁驶过,那孩子张开双手,竟直接朝那货车奔去··· 叶舒尖叫一声,突然用了十二分力气挣脱钳制。 打开车门,她一跃而下。 货车开得太快,而那小孩就站在这辆库里南的后备箱旁,恰巧被挡住了。因此当她绕过这辆车,再去追那货车的时候,货车早已扬长而去。 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更是哭到撕心裂肺。 叶舒立刻上前,将她抱了起来。 “不哭,宝贝!”叶舒拍拍她的衣服,然后手忙脚乱的往包里翻找纸巾。 一个纸巾盒被扔了过来。 “喂,沉易洲,你刚刚那样下车太危险了!”叶舒心惊胆战的说。 刚刚,在她下车的一瞬间,他也跳下了车,和那货车的距离不到咫尺。 “我死了你最开心。”他一步步走过来,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情绪。 “胡说八道什么!”叶舒一面替那小女孩擦脸,一面大声说:“你死了我赔命!” 他没有回答,叶舒也把注意力继续放在孩子身上。 “宝贝,你是怎么回事?怎么站在这里哭?” 那小孩仍旧只是哭,哭到抽抽噎噎。 “你为什么没穿鞋呢?”叶舒边问边脱外套。 然而,一件灰色大衣直接丢了下来。 “别废话了,赶紧上车!”那人微抬下巴,表情很是高傲。 叶舒也不多想,直接把大衣捡起来裹在女孩身上。 “宝贝,跟姐姐一块儿走,好不好?” 但那小女孩明显不愿意。 “走吧,这里太危险了···姐姐车上有好多玩具。”叶舒软言软语的哄她。 “跟个儿童拐卖犯一样。”沉易洲冷嗤道。 “别胡说,她是被吓到了。”叶舒尝试抱她,然而她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抱不起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自己走,听见没有?”那人冷不丁开口。 “沉易洲,你先上车吧!”叶舒说着,正欲再尝试一把,谁想那小孩已经被人打横抱起。 “快跟上。”他回头说道。 第三十六章 叶舒执意要坐在后排。 孩子太小,对陌生环境应激,总是哭闹个不停。 虽然沉易洲嘴上不介意,但叶舒还是担心会弄脏这辆车。 更何况他的大衣,把孩子从头到脚都包裹起来,叶舒看过标签,那牌子贵的令人咋舌。 她救人,却让他破费。 对他造成如此大的打扰已经让她羞愧难当,如坐针毡。因此孩子的嚎哭,就成了迫切需要阻止的事。 于是她又哄又劝,把包包翻了个底朝天,企图找到一件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她再把孩子半搂在身前,轻轻拍背。 然而事与愿违,那孩子根本没一点反应,更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招架不住,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在将要驶入隧道之际,她听见他突然开口:“宝贝,抬头。” 叶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旋即意识到他应该是在对孩子说话。 因为头顶璀璨的星空,已经足够吸引眼球。 “宝贝,快看叔叔为你打造的星空!” “有流星划过去了!”她激动的伸手一指。 那孩子停止了哭闹,睁着惘然的眼睛,但目光也会随着偶尔闪现的流星移动。 叶舒大松了口气,同时庆幸这孩子具备基本的认知能力。 驶出隧道,星空黯淡了不少,对视觉的冲击力也没那么强了。 孩子小嘴一瘪,又要开始哭闹。 沉易洲当机立断,直接点了关闭键。 “不哭,不然一颗星也别想看见。” 那孩子似懂非懂,被这生硬的语气吓得往后瑟缩,想哭却不敢再哭了。 沉易洲再次打开星空顶。 安静的到达警局,两人将孩子交送给一名女警员。 叶舒忿忿不平,严词控诉这是对未成年人的犯罪行为。 “不止是衣单裤薄,没鞋穿的问题,她的手臂和小腿肚上还有红色划痕!” “监护人理应被视为第一嫌疑人。” 女警听了,立刻表示会严肃调查此事。 叶舒总算放心。 舒眉展目的走出警局,叶舒对沉易洲没话找话:“不愧是沉总!一套拆屋理论被您运用得炉火纯青!” 他微微勾唇,拿着衣服站定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叶舒尴尬一笑:“怎么了?沉总?” “凭什么叶小姐是姐姐,而我却是叔叔?” “哈哈···”叶舒眼珠一转,殷切的说:“沉总,您的衣服,请让我拿去干洗!” 话音落下,那衣服就被他扔了过来。 叶舒稳稳接住,折迭一下,牢牢抱在怀中。 见沉易洲仍是那副倨傲冷漠的样子,叶舒再次陪笑脸:“沉总饿了没?想吃什么?我请!” “噢?叶小姐这么大方?”他似笑非笑。 “沉总带我去的地方,我肯定是请不起的。”叶舒坦诚的说,“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嗯,一千以下···沉总想吃什么都行!” 沉易洲一言不发,似乎对她的话语存疑。 “沉总帮我救了小朋友,我理应感谢您的。再说之前,您不也款待了我两回?” 说这话时她面带微笑,发自内心。 他丢下一个“行”字,就往前走。 “您想吃什么?”叶舒紧紧跟随。 “叶小姐决定。” “啊?您是让我来安排?” 他在拉开车门前看她一眼,那意思是明知故问。 “可我不知道您的好恶啊!”叶舒扣上安全带。 他转过脸,从头到脚打量她:“叶小姐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 他低头看看腕表:“一小时前,是谁在侃侃而谈红豆面包?” “·····” “好,好吧。”叶舒吞咽着喉咙,说:“吃···烤肉!” “哪家?” “您想吃哪家?” 他双手交叉,表情很像是无语到发笑。 “那就新兴路那家!”她脱口而出,但即刻后悔。 “不是不是!我另换一家···”她看着他唇边的笑意,语气慌乱起来。 然而他不理不睬,直接启动引擎。 - 新兴路的烤肉店,在一所综合性大学附近。 恋爱时期,他们来这家店消费过两次。 下午一点半,早已过了吃饭时间,因此店内食客寥寥,而无一例外的是青年男女,不用问也知道情况和他们那时一样。 什么都没有改变,唯独他们不是。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叶舒僵着头皮点好单。 “叶小姐请我吃饭是不情不愿?”他放下茶杯,淡淡开口。 话音一落,叶舒立刻炸毛:“谁说的?!”脖子梗直,表情很不服气道:“一顿烤肉而已,沉总把人看扁了!” 沉易洲扯了下唇,并未答话。 但气氛似乎活跃不少。 烤肉和配菜上桌,滋滋的声音,弥漫的香气,把人瞬间拉回到学生时代。 “可以吃了。”服务员的话,打断叶舒的思绪。 “谢谢。”叶舒对她展颜一笑。 “两位···没点酒水吗?” “是的,我们不用。”叶舒回答。 服务员点点头,拿了空盘子离开。 叶舒开始忙前忙后。 她在做人助理的时候,练成了一项独特的本领:生菜包肉全程用筷,并且动作迅速。 做好第一个铺盖卷之后,她举起筷子,眼睛亮闪闪的看向对面:“沉总,您请?” “叶小姐想玩喂食游戏?” 叶舒差点把筷子吓掉。 “不是,”她犹犹豫豫的,终究没有收回手:“您用筷子接过去啊!” “接过来就散架?” “噢。”叶舒讪讪的放下公筷,“那您还是照以前那样吃吧。” 但这话却让他玩味一笑:“叶小姐确定?” 叶舒猛省过来:以前他嫌麻烦,压根儿不碰生菜,都是她用手包好喂他的! 啪的一声,筷子真的掉落了。 真TM多嘴啊! “不不!沉总请按照自己的方式来!”一口气说完,叶舒迅速低头。 奇怪的是,这段插曲并未让空气变得尴尬。总之,没过一会儿,叶舒又开始说话了。 “幸好有沉总帮忙,不然只凭我一个人,真的很难搞定那小孩!” 叶舒一边说话,一边频频竖起大拇指:“沉总是秋名山车神吗?怎么那么会停车!简直是为未成年人竖起了一道保护屏障···” “叶小姐是在说谁?”他面带不解的问。 “····”叶舒眨巴眼睛:“还能说谁?沉总您呀!” “确定?” 她猛点头:“确定啊!” 他微笑:“铁石心肠沉某人?” “······” 叶舒叹口气,语速很慢的为他辩护:“现在想想,沉总的担心倒并不多余,毕竟那段路上的灌木丛中也确实可以藏人。” “如果有人要拦路抢劫,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虽然本城治安良好,也不大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情。” 叶舒把一片番茄扔进嘴里嚼了两下:“沉总是在孩子奔向货车的那一刻,才确定没人抢劫的吧?” “但如果是家长教她碰瓷呢?”叶舒夹起一片烤肉,想想又放下筷子,摇头说道:“不可能,她也没来拦过我们的车啊!” “再说了,沉总不说过吗?根本不care有人碰瓷!”她再次夹起,让那烤肉凉透。“因此只要排除了抢劫的可能,沉总就会毫不犹豫的救她吧?” “我猜她父母或许就是开货车的,不然无法解释她一系列的行为。” 话一说完,她也终于把那烤肉咀嚼吞咽。 “叶小姐的聪明只体现在口头上,”他定定地看着她。“偏偏做事就开始愚蠢到底了。” “那怎么办呢?”叶舒无奈摊手,但一双眼睛却是亮闪闪的。“我刚刚的分析,想必您在下车前的一瞬间就已经想到了。您很理性,这点我毫不怀疑。” “但那是一条人命!”她的面容和语气立刻变的严肃起来。“挽救生命,必须感性先于理性!很多事情一旦你想清楚,不也就意味着错过吗?” 沉易洲端起茶杯,浅浅一笑:“这样说来,叶小姐也不必把沉某纳入救人者之列。” “那可不行!”叶舒拨浪鼓摇头。“只是先于理性,不能没有理性!如果沉总不在,就凭我一个人怎么把孩子带到警局?” “报警吧···等待的时间,我可不能保证绝对看得住她!” “荒郊野外的,要是拦车,不拦到天黑?” “万一真是碰瓷,那我就根本无法脱身!” “所以沉总您的理性,才是我一切行为的保障!” 沉默半晌,他才垂下眼眸,低低开口:“叶小姐说的···倒比唱的好听。” 叶舒大惊:“啊?我唱歌难听?不是···我什么时候在沉总面前唱歌了?” “多了去了。”沉易洲淡淡地说,随即放下茶杯。 叶舒勉强一笑,心内打鼓:“不···不可能吧。” 嗯,他开玩笑呢!绝对不可能!自顾自的点头,决定立刻破坏掉周身的尴尬因子。 她很有气势的举起茶杯:“沉总,我们两人今天做了一件很伟大的事!” “在此,我要敬您的理性!还有···我的···感、感性!” 她觉得自己话抖,手也抖。 在沉易洲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杯里的茶水开始往外跳跃。 快要绷不住了!她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叮”的一声,两只茶杯轻轻相触。 她赶紧撤手,仰脖一干而尽;觉得似有烈火,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 从烤肉店出来,叶舒已经恢复愉快心情。 “沉总,那么您回家,我自己打车回公司?” 沉易洲恍若未闻。 叶舒马上妥协:“好吧好吧,您先送我回公司。” 全程是她一人的表演。 到达公司楼下,叶舒边解安全带边说:“辛苦了沉总,记得回去喝杯感冒灵,冲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上一觉!” 她下车:“衣服我会尽快洗好还您。” 关门:“再见沉总,路上小心!我先走啦!” 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很久,但那辆库里南却依旧停在原地,根本一动未动。 - 当晚的叶舒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的左手被胶水凝固住了;又梦见来到一处荒芜的大街上,很多写着“注意安全”的路牌。 再之后,是她坐在路边啃面包,一个小孩跑过来抢,跟海鸥似的,一下子就把面包抢走了。 叶舒发怒直追,然而追着追着,她又想起那面包是红豆味的,她不爱吃。 于是她停下来,发现这里是个陌生的十字路口,彷徨犹豫之际,却发现沉易洲正站在马路中央。 他手里有一瓶胶水,叶舒甚至能看见瓶身那两个大大的红字。 他在这里干什么?叶舒感到莫名开心。正要上前去问问,一辆货车突然冲来,将他撞倒在地,碾压过去。 “易洲!!!”她大喊,同时惊醒过来。 凌晨五点,她出了一身的汗。 “怎么做这种梦?”叶舒一边洗澡,一边咕咕哝哝。 “以前不都···”她红了脸,没敢说下去。 然而旖旎的画面无法抵抗,只要一触碰就会立刻冲进脑海。 “该死的安眠药,再不吃了!”她气急败坏,直接将剩下的药片扔进垃圾桶。 没过十秒,她又捡起来,丢回储物篮。 “有的回忆也好。”她低低说道,对这款药带来的睡眠副作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到床上,她百无聊赖的翻看手机。 “昨天应该算救人日。”她嘻嘻哈哈的自言自语,从小顾的头像上划过去。“忘了你了,明明救的是两个人。” 放下手机,她又低低的笑了一会儿。 “真是无巧不成书。”她说。 然而笑着笑着,她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谈恋爱呢你!有毛病!”她狠狠敲了下脑袋。 “哎哟!我的妈!” 她哀嚎着抱了头,在床上打起滚来。 第三十七章 姜眠深吸口气,再极轻极慢的吐出,样子有点小心翼翼。 瞥一眼旁边的助理,她微微皱眉。 “别吃了,那味儿我闻着难受。” 助理猛的顿住,下巴直要戳到肩,似乎不清楚该如何处理手中的冷面。 “找个垃圾袋扔了吧。”前排的经纪人头也不回的说。 “哦。”一脸稚气的助理别着手,在座椅底下摸来摸去。 “面包、饼干啥不能吃?非要吃面!”经纪人仍在絮叨着,口气很不耐烦。“冷面没气儿,一样有味儿!不搞的车里发臭你就浑身难受是不?真他妈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进的我们公司···” “行了。”姜眠冷冷出声打断。 那经纪人回头觑她一眼,没再说话,但调转身后,嘴角轻蔑的一撇。 助理被这种气氛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撑开口袋,倾斜的塑料盒,溢出辣椒油,几乎沾了手。 尖了手指,在外套两边的口袋里捻找。 姜眠唰唰的扯了好几张纸巾扔过去。 “谢谢···”助理的声音跟蚊蚋差不多。 “受不了了,你帮我往下拉一拉。”姜眠微侧了身体,有点喘气的说。 “哦哦···”手里一松,纸巾雪片般下坠,舞着手就去摸拉链。 “操你妈逼,你手上有油!”经纪人突然暴起,手里的通告单砸过来,正中了一人的薄肩,也刮伤了另一人的手背。 “你发什么疯?” “弄脏了礼服,你拿命赔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助理触电似的缩回手,举在空中,状若投降。 空气有十秒钟的安静。 “干···干净的,没···没沾···油。”声音带着哭腔,手掌手背像翻煎饼。 “妈个逼的。”经纪人佝偻着腰,在座位底下捞起通告单。 他再次回正了身体,却压根儿没有道歉的意思。 只留下一个画着丑陋漩涡的后脑勺,像是在嘲讽后排两位女士。 姜眠气得浑身发颤。 助理用唇语:“姜眠···老、师、我···我再帮您拉下···” “不用。”姜眠死死盯着那个漩涡,直到它渐渐模糊。 - 颁奖台下,姜眠僵直了背脊,脸上悬挂微笑,安安静静的坐着。 镜头给到她的时候,直播间里弹幕齐刷刷出现: 靓女!!! 6666!!! 港风美人! 也不知道背后是机器还是活人。 不过姜眠挺喜欢这种场合,她有一大本领,就是可以做到灵肉分离——外表是女明星,内里是普通人。 在通告行程中放空,与她来说就是一种享受了。 但身上所穿的高级礼服,却频频跳出来破坏这份美好。 太小太紧···以至于每呼吸一次,都能清晰感受到肋骨的隐痛。 痛苦不断延伸,她没法让精神松懈下来。 在紧绷中,她忆起了那个漩涡,骤然有想吐的冲动。 餐厅打人事件及其后续的发酵在圈内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一干人事多少都受到了处罚,连带着背后的资本也相继被拖下水,但深寒科技却凭借极强的现金流实力在其间大搞收购战以快速扩张商业版图,彷佛打人事件成了一方自导自演的一样,甚至有好事者调侃这是一出“教科书”般的商战。 这头是丧事秒变喜事。 那头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那么夹杂其中,作为事件导火索的姜眠,在圈内的处境就相当微妙了。 “沉易洲女友”的身份,既是她的保护伞,也是她的枷锁。 但现在的问题是,保护伞和枷锁并不对等。 公司开除林哥,另配了一个老牌经纪人给她。姜眠总觉得那人的态度就是公司的态度,那份砸在背上的通告单,就是公司无时无刻不在对她进行的敲打行为。 这并非是她的错觉。 她的通告是增多了,工作量也加大了,然而细较资源,却呈现出一种降级的态势。 或许是好资源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她,这才让公司不满。 然而公司对她的公开男友——沉易洲的态度也冷淡了不少,别说替他们造势,就是在内部会议中提起似乎也是一种禁忌。 女友的头衔,正在逐渐向枷锁靠拢,致使保护伞名存实亡。 姜眠轻轻吐出一口气,肩背的僵直感向颈椎蔓延。 不能是女友了,她这样想着,尖利的美甲掐进掌心。 他们之间需要一种更深层次的绑定,她有必要就活在他的羽翼之下。 应该是订婚,也更应该是结婚。 “电视剧最佳新人奖——姜眠!” 惊醒的瞬间,掌声响起。 她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捂着胸口朝四周鞠躬。再亦步亦趋的走上台阶,耳边传来主持人的播报: “有请颁奖嘉宾——深寒科技董事长,Ferry基金会创始人——韩卓先生。” 她被定格了叁秒钟,然后跨上最后一级台阶。 宽肩窄腰,一身蓝色西装,鼻架金丝边眼镜,更显他嚣张飞扬的气质。 他很高,她在女明星中也不算矮,加上一双高跟鞋,他们的视线才堪堪齐平。 在这种到处是摄像机的场合,他竟单手拎奖杯,闲闲插兜,装都不肯装。 跋扈到这种程度,是那双桃花眼给的勇气? 姜眠快步上前。 “恭喜。”他递上奖杯,像是市场里买卖一捆青菜。 “谢谢。”她捂了胸口,鞠躬接过,然后双手捧杯,体现“颁”的流程。 主持人:“姜眠小姐,请发表获奖感言。” 她微笑点头,在余光中看见他迈开长腿,迅速退场。 - 灯光暗下来,晚宴开始了。 顶流们走了七七八八,就剩一群小虾米,散在圆桌旁撑场面。 主办方提供的食物是精致而量少的法餐,虽然比不上“占星”,但品相仍殊为可观。 姜眠拾了银勺,小口小口的品鉴着一份慕斯甜点。 然而对于饱肚,那实在乏善可陈。银勺刚放在嘴边,一切都化作了虚无。 她看一眼边上的牛排,对塑身衣式的礼服不由生出一股强烈的憎怨。 从早上到现在,整整十个小时,她还未曾吞咽任何固体物。 但也幸好没吃,否则她一定吐到满裙都是。 想象混合了唇边的甜腻,立刻催生出干呕来。姜眠丢下勺子,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连厕所也没法上,她被限定到只能站在镜前补妆。 还好有这张脸,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昏暗的走廊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胳膊横在胸前,架着擎烟的手肘。轻轻“啧”一声,说:“没注意我们最佳新人大驾光临,真是失敬失敬。” 姜眠口不回答,目不斜视,径往他身旁走过。 “站住!”他挡住去路,偏偏拦她。 她被迫抬眉,问:“有事?” “?”他丢了烟,摆出一副倾听者的模样。 姜眠默了几秒,决定绕过去。 空隙出现,但立刻被他消灭。 “韩总,请让一下,我还有事。” 他嗤笑一声:“韩总,哪个韩总?我是叫这名字?” 姜眠再次移动。 他也跟着移动,但幅度比她小的多。 于是就成了一堵墙,挡在她面前。 “韩卓,你这样很没意思。” “哦。”他老老实实的点头,乖的像个弟弟。“原来你知道我名字。” “·····”姜眠的耐心快要被耗尽。 但他开始往前走,逼得她往后退,没两步,就被他涂在墙上。 “那么,我要叫你什么?”那双桃花眼藏在镜片内,眨也不眨,钉死了她。 “姜大明星?” “姜演员?” “还是···嫂子?” 最后两字从他唇齿间吐出,模棱两可,暧昧之至。 但姜眠浑身一颤,好似被击中了。 他被她的反应刺激的冷冷一笑。 “但是嫂子,”他的视线下移,声音变得喑哑起来:“您能不能···多穿点?别再···勾引我?” 有温热的液体在面中奔涌,然后冲破鼻腔的拦阻。 姜眠震惊到无以复加,猛的一摸鼻子。 放手一看——果然是血!随即在手袋里翻找纸巾。 一条手帕伸来,横在眼前,比她速度要快。 担心弄脏礼服,她只得接过,立刻将其捂住。 “帅到你流鼻血了?”他的声音带了笑意,唇边也泛起一抹戏谑。 “·····” “嫂子,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丢下这句,他转身离开。 - 止住鼻血后,姜眠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手上那枚品牌方提供的钻戒展示品,已经沾染了斑斑血迹。 反复擦拭了几遍,姜眠把它放在手电光下细看:这枚设计独特的钻戒,到处留有极精微的缝隙,虽然几乎是肉眼不可见的程度,但交还回去,对方却是绝对专业的。 不知道用其他方式,能否清洗干净。然而晚宴一结束,品牌方就会派人来收走。 要告诉公司,让他们拿去处理吗? 姜眠想了想,立刻否定这个念头。 叁十四万的钻戒,她刷卡买了下来。肉疼的感觉,她是第一次体会。 助理和经纪人大眼瞪小眼。 “帮我买点吃的,饿死了。”卸下一身束缚,她换了套宽松舒适的运动服。 “限你十分钟内把宵夜买回来!”经纪人的吼叫声透过车窗传进来。 姜眠一边解散头发,一边低头盯着腿上的手机。 商务车门蓦地被拉开,有人直接坐了进来。 “这么快···?”她转头,瞳孔突然放大。 “你?···”她目瞪口呆的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一会儿,我有事找她。”他并不看她,只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名片,扔给姗姗来迟的经纪人。 说完,他不顾对方回答,立刻拉上车门。 “姜眠小姐···您···”司机从车内镜中和她对视,一脸迟疑。 “下去吧,没事。”她淡定点头。 司机也下去了,商务车内,瞬间变得安静。 她不开口,仍在拨弄着头发,好像是故意晾他。 “多少钱?”最终是他开口。 “···什么?”她微微偏头,看见他镜片的闪光。 “戒指。” “······” “我看见了。”他架起一条腿,手肘闲闲搭在椅背上。“别想隐瞒。” 几秒沉默,她带上职业性微笑:“谢谢,解决了。” “如何解决?说来听听。”他收了腿,微微向她侧身,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 “说不出来?”他轻笑:“那就是没有解决。” “我买下来了。”她不想拖,遂直截了当。 “多少钱?” “个人隐私,不便告知。” 他“啧”了一声,用顽劣的语气说:“你把我放在···你个人之中了?” 这话出口,她大怒,然而只是瞪着他,并不斥骂。 蓬松卷发,散在两肩。口鼻旁边,微微透粉,血痕犹存。 她有一种破碎而凄迷的美丽。 他微垂眼眸,笑道:“我弄出来的事,我不负责?” 她深吸口气,冷冷答道:“和韩总无关。” “没被我帅到?” “······” “那你流什么鼻血?” “······” “我的钱包为我的色相闯祸而买单,实属天经地义。” 姜眠不禁皱眉,一句“有病”就在嘴边。 “韩总,我还有事。”助理的身影出现在路旁,她的不耐烦就写在脸上。 “巧了,我也是。”他岿然不动。 “报价格。”他催促。 “······” “哦,不好意思,我忘记了。”那双桃花眼在她脸上扫了好几圈。“该对嫂子您···客气点,是吧?” “34。”她咬牙。 “K?” “W。” “好的,”他眼也不眨,掏出手机。“转账?” “······” “转账?”他不依不饶。 “不用了。” “嫂子,我很忙。”他一字一顿。 微微发抖地拿起手机,她是气的。 他装作视而不见。 “银行卡?” 她又哆哆嗦嗦的去拿包。 “算了,怪麻烦的。”他打开绿色软件。“扫码?加你好友?” 她盯着他,眼里有火在烧。 “不愿意?那还是银行卡?” 但她已经立刻打开手机。 “叮”的一声,两人互加了好友。 不过片刻,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收了吧。”他说,等候对方动作。 “······”她只得点击收款。 他立刻准备下车。 “等等。”她第一次挽留。 “?”他看向她,镜片后的瞳眸闪过碎光。 一个丝绒盒子落在座椅上,也是蓝色,和他的西装很配。 “给我的?”他疑惑。 “不然呢?”她诧异。 话一出口,他仿佛已看到自己的白痴样,弹开的盒子不过印证了他的想法。 “哦,是钻戒。”他自嘲的一笑。“我都忘了,我是买主。” “退还给你?”她伸手,将那自嘲误解为后悔。 但听“嚓”的一声,盒子已然关闭。 他真的退还到她手里。 “······”她不禁深吸口气,胃疼的难受,眼圈也在泛红。 “稍等,我退款。”她一字一顿,接受这刻意的整蛊。 “送给你。”他说,语气极轻极淡。 她不可思议的看向他。 “没错,送给你。”他眨眨眼睛,朝她露齿一笑。“反正你结婚也用得上。” 她的表情差不多是错愕。 “谁规定钻戒只能新郎送?”他拉开车门,像是要迫不及待的逃离现场。“万一丢了,多一个备用,不也是好事一桩?” “算作礼金。”他自顾自的点头,一步越到停车线外。“提前预祝新婚快乐。” 话音落下,车门“砰”的关上,彻底杜绝她发言的可能。 第三十八章 冬夜的大街上,行人少得可怜。 韩卓刚按下车钥匙的遥控键,一道身影就从侧面闪现。 “shit!你他妈吓死我了!”他满脸盛怒,挥出的拳头硬生生收回。 “你上哪儿去了?”莫云耷拉着一张脸,口型张合如同机器人。 韩卓皱眉,答非所问:“让你回去不听,偏跟这儿装鬼吓老子?” 莫云不说话,直接往驾驶座走去。 “你上哪儿去了?”他再次问。 “谈生意。”韩卓猛拉安全带,动作大到像是在打架。 “跟谁谈?” “管得着吗你?”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因为莫云会一个标点不漏的转述给韩安雄,而后者几天前才发作过一次中风。 “跟谁谈?”莫云再次重复,说话的语气也和韩安雄相差无几。 “·····”他干脆双手抱胸,仰头闭上眼睛。 “看来是亏本生意。” “错了,我大赚特赚。”韩卓倏然睁开眼睛。 但莫云脸上写着“旁观者清”。 “真相是你刚从赌场出来,起码输了几十万。” 语气无波无澜,是陈述句。 “·····”韩卓舔了下后槽牙。 沉默半晌,他才皮笑肉不笑的说:“你这想象力,当个司机可惜了。” 声音很轻,显得他并不恼羞成怒。 “韩卓,老板最大的期望就是你能学学沉总,做事理性一点。” “呵”,韩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理性?你们是说沉易洲? ” 莫云转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然而韩卓应激似的冷冷一笑,劈里啪啦道:“你们拿他做尺,是嫌海滨大楼不够气派,还得再折腾第二次?” “口说无凭,等下季度财报出来,看看你们嘴里的沉总到底和‘理性’二字有几分关系!” “老板说过:和沉总创造的价值比起来,那简直不值一提。” 韩卓声音提高几分:“就他一人在创造价值?难不成我弄出来的都是狗屎?” “所以还是亏本生意。”莫云直视前方,得出最终结论。 韩卓大发雷霆:“亏本又怎样?老子挣钱就是拿来挥霍的!” 话一落地,空气瞬间变得安静。 然而不过须臾之间,韩卓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他摘下眼镜,往扶手箱里潇洒一扔,摇头笑道:“原来老头派你来的真实目的,是挑拨离间。” “我们公司的股权架构,一直让他耿耿于怀吧。” 说着,他从储物盒里摸出一副蓝牙耳机。 “你回去告诉老头,”韩卓不紧不慢的带上耳机。“我骂沉易洲,不代表我会背叛他。” 佩戴完毕,他露齿一笑,在按音乐播放键之前,闲闲开口道:“我刚刚没说完的是,财报出来,净利润肯定大涨,但沉易洲一定还会用个人账户补上额外开支。” “我凭什么这么断定呢?因为我了解他的个性,笃信他的人品。就这种合作伙伴,老子要是弄丢了,又往哪儿找去?!” 话音落下,爆裂的摇滚乐响起,隔绝一切干扰空气。 - 只有两条转收账信息,但韩卓已经反反复复看了若干遍。 此外,他还把那条收账信息的主人头像点击、放大的看了无数次,好似要从中寻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好友圈只显示半年内,只有一条图文内容,还是那刺眼的红玫瑰,复制粘贴自社交软件。 他在心里“切”一声,这他妈才值多少钱,老子可是花了整整叁十四个W! 叁十四,叁十四,咀嚼半晌,不就成了一生一世? 这莫名其妙的巧合,不禁让他若有所失。 恍恍惚惚踱进电梯,却不料被人拍了肩膀。 “韩总,我给您打了两次招呼,您没听见?” “叶舒?”韩卓眼前一亮,终于恢复正常。 “是,我是叶舒。”她不断点头,好似在帮他确认。 搭配脆生生的语调,让韩卓遽然笑出声。 “好久不见。”他说。 “是呀!好久不见!”她也笑容可掬的说,一面准备出电梯。 “诶等等,你这是···往哪儿去?” “回公司。” 韩卓按住电梯开门键,定睛打量她:“莫非你刚在叁哥办公室···?” “是啊,”叶舒点头,“我来还···” 衣服两字被生生吞咽。 “···施工策划书,不过他不在,听说是参加座谈会去了。” 韩卓沉思几秒,突然问:“你现在忙不忙?” “嗯···不太忙,有事吗?” 韩卓微笑,按下十五楼:“陪我去休闲区聊会儿?” - 正是上班时间,休闲区内阒寂无人。 韩卓拿了罐装咖啡和膨化零食,邀请叶舒在临窗的吧台边就坐。 “最近怎么样?”他拉开铁环,推放在叶舒跟前。 “谢谢韩总。”叶舒捏着罐子,双眼定在那个铁窟窿上。“还不错。” 他笑:“我们叁哥那座冰山,没少让你碰壁吧?” “还好,”叶舒被‘冰山’的比喻逗笑了。“至尊级VIP,如何挑剔都是应该的。” “是吗?”韩卓咧嘴一笑,“我就不怎么挑,砸钱只听个响儿。” 见叶舒一副疑惑的模样,他自然而然的岔开话题:“我不信你没吃苦头,毕竟Titanic不也正折在冰山上?” “······” “我们一来是朋友,二来我好歹算你半个老板,怎么不找我帮忙呢?” 叶舒失笑道:“难道您还能揍他一顿?” “你不早说!”他开始捋袖子,准备站起来。 “韩总别开玩笑了,没那回事!”叶舒大笑着制止。 半晌过后,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韩卓咳嗽一声,闲闲开口道:“不过有一件事,我该不该提醒你呢?” “什么?”叶舒稍稍正色。 “你先说说,你们那项目推进到什么程度了?” “前期工作大差不差,年后就该轮到施工队进场了。” “年后···”韩卓默了两秒,“也就是说,动工时间只剩半个多月?” 叶舒点点头。 “那你乔迁礼准备了没有?” “····还要准备礼物?” “不然呢?”韩卓“嘶”一声,“你是想等他搬过去后再送?” “····”惊诧的表情仍挂在脸上,叶舒嗫嗫嚅嚅的说:“可是我们公司没这种风俗···” “不是,”韩卓皱眉,“跟你们公司没关系,是你本人,仅代表你自己。” “我么···”叶舒咬了咬嘴唇,坦诚的说:“谢谢韩总提醒,作为朋友肯定是该送的。但以我的经济情况,根本拿不出贵重的···” “等等!”韩卓敲敲桌子。“送礼是心意,不在于贵重。就像我们交朋友,也从来没嫌贫爱富啊!” 叶舒低了半天头,羞赧道:“韩总教训的是,叶舒受教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韩卓咬牙切齿地猛拍手臂:“shit!我是不是让你压力倍增?” “没有没有!韩总,您干什么呢?”叶舒真切的被吓了一跳。 “没事儿。”韩卓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其实你送与不送都没啥关系···” “不不,”叶舒赶紧摇头,“我要送的!” “真的?”韩卓从窗外收回视线,看似不经意的瞥她一眼。 “是,我要送!”叶舒郑重点头。 “那我们大家还真是朋友!”韩卓笑着对她表示肯定。“值得庆祝!叁角形裂变为四边形了。” “?” “我既叫他一声叁哥,自然也是要送的···至于姜眠小姐···就更不用说了。” “是吗?那你准备送什么?”叶舒眼睛一亮。 “钱。”韩卓直截了当的说。 “哦···”叶舒有点失落,金额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你别气馁啊!”韩卓给她安慰的一眼。“对我们这类世俗商人来说,铜臭味就是最好的心意。” “······” “等等,你先听我把话说完。”韩卓稍稍正经危坐:“除了礼物本身,送礼的时机也很重要。举个例子···假如你现在准备好礼物,在Christmas和New Year之间送出去,那这件礼物就差不多迭加了叁倍分量,预期收益也会大大提升——当然,我指的收益是正常开工顺利验收的收益,我想期间不再出岔子对你们公司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他仰脖喝了口咖啡,继续说道:“过了这个当口,就得等到农历新年或者竣工之后了。农历新年我们全都放假,或许你会找不到人。而竣工之后呢···” 韩卓故意刹住话头,好像是在吊人胃口。 叶舒果然上钩,急问:“之后怎样呢?” “之后···之后就是情人节了。” 叶舒抽动着唇角,表情相当精彩。 “没那么巧,maybe叁月桃花节···” 还五月端午节呢···叶舒满头黑线。 她叹口气:“一间办公室,但我们找了大型高效施工队。” “嗯。”韩卓若无其事的点头。“再算上通风,也不很急。” 叶舒无力的摆摆手:“韩总,叁倍收益确是最好的时间节点。” “既然都想好了,干嘛还这样灰心丧气的?” “内容···”叶舒已经喝干了铁窟窿下的咖啡之河,轻轻一碰,圆柱体瞬间倾倒。“主要他什么都不缺啊···” “那可不一定。”韩卓顺势接口道。 “?” 韩卓移开视线,好像刚刚说话的并不是他。 “韩总,您能不能不要打哑谜了?”叶舒一下子直起身。 “说了也跟你没干系啊···”他轻笑。 “····”叶舒恍然:“很贵是不是?” “不是价格的问题。” “是···非卖品?不易得?” 韩卓眼望着铅灰色的天空:“嗯···好像不是。” “····”叶舒无语:“没懂您到底什么意思。” “哎,那是个谜,具体我也不清楚。” “谜?”“具体您不清楚?” 她问一声,韩卓就应一声。 叶舒拧眉:“您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无论如何请说来听听。” 韩卓想了半晌,才开口道:“好的,多一个人猜谜,就多一个人解谜。” 叶舒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等下,咖啡还要不?” 叶舒摇头。 “薯片呢?不拆来吃一吃?” 叶舒不耐烦的猛摇头。 “好吧好吧,我不卖关子,现在就讲给你听。” 他慢条斯理的摸出一枚花纹繁复的银质打火机,在指尖翻转把玩。 “从哪儿开始讲起呢?说来话长,那是我们从校内宿舍搬到城中公寓的某天。在这之前,我们已经搬完了绝大部分行李,收拾好最后一些生活必需品,我跟叁哥立刻开车前往新公寓。我还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蓝天白云,我们一路上有说有笑···” 叶舒露出鄙夷的神情。 “诶诶,我没开玩笑,是真的天气很好,国外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天气常常成为某个回忆事件的必要背景板。” 他笑了笑,立马接着说:“有说有笑大概是我的夸张之词,但我百分百肯定,叁哥那天绝不如平时那么高冷···总之,当我们到达新公寓后,开始各自分拣私人物品···我的卧室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挨了一拳。” “‘还来!’叁哥怒气冲冲的对我说。” “那一刻我人都傻了!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他是丢钱了···直到几秒之后,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因为这位爷已经把离我最近的一个行李箱子掀翻过来了。” “我这暴脾气,还能忍下去?于是我二话不说,就和他干起架来···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砰砰敲门,嘴里喊着XXPD。” “我们被带到警局做笔录。还是他牛X,被他老板当作宝贝疙瘩,当天就带了人来保释出去。当然,我的家庭背景也不是吃素的,所以我们几乎是前后脚回到公寓。” “这下能好好说话了,我问他,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他不说,只是把整套房子翻得稀巴烂。或许是太饿,也或许是没力气再跟他折腾下去,我竟然抽空点了个外卖,就坐在洗衣机上默默观赏这出无念白的独角戏。” “然而,在毁灭家园之后,他从断壁残垣里捞出一把车钥匙。我一个猛跳起来,大喊‘给我放下!那是我的钥匙!’但他压根儿跟没听见似的,转身就往外跑。” “我那时以为他疯了,要抢劫我那辆奔驰。于是我丢下外卖,头也不回的跟着跑出去。结果呢?他并没有成为抢劫犯,而是直接化身恐怖分子,把我的一台新车内饰座椅全给拆了!” “这下我真生气了,冲上去一把揪住这位爷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拳。” “那一拳让他嘴角渗血,我的手指关节也被震得像是脱臼了一样。我俩同时栽倒在沥青路面上久久站不起来。” “'你他妈个脑残!傻X!'我破口大骂。” “‘不见了’,他直睖睖的盯着沥青路面,自言自语。” “‘到底他妈的是什么狗屎玩意儿不见了?’我抓起地上的车钥匙,一把砸过去。” “车钥匙砸在肩膀上,但他吭也没吭一声,甚至也不抬头看我一眼。手上的痛感过去了,我正要爬起来,却忽然看见了让我震撼一生的一幕画面。” “他一边像下暴雨一样流泪,一边像得了肺癌一样吐血。” “别说了。”叶舒突然出声打断。 韩卓觉得她的嗓子有点不对劲。 “怎么了?”他问。 但她已经侧转了身体,背弓的像虾米。 “叶舒,你···”韩卓震惊的站起来。 “等下!我去趟卫生间!” 她逃走了,韩卓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不禁苦涩的一笑。 第三十九章 等了半个小时,叶舒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韩总真会编故事。”她重新坐下来,眼圈和鼻头都是红红的。 “能把人骗哭的故事,也算是个好故事了。” 叶舒看他半晌,唇边泛起僵硬的笑意:“其实我不懂韩总为什么要···” “拜托,叶舒,难道你真信了?”韩卓的表情相当错愕。 “?” “你有没有一点逻辑?他要真那样大量吐血,不早就死了吗?” “·····” “另外,我一拳打在他脸上,他嘴角还渗了血,如此力度照常理来说,牙齿起码要崩掉一两颗。那么你去问问叁哥,他到底有没有一颗牙是种植牙?” “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叶舒惊惶的开口,神情一半是恐惧,一半是愤怒。 但更重要的是,她整个人好像松懈了不少。 “我在说,简简单单就可以求证的事情,竟然把你给弄哭了,更我把给弄糊涂了!” “·····” “不是,你真信了啊?”韩卓拍桌狂笑。 “·····” 两人对视几秒,突然一起放声大笑。 “您···您真是太过分了!”叶舒正大光明的揉了揉眼睛。 “我的妹妹,我都把细节一一描述出来了!”韩卓把空罐子拿起来,一捏就扁。“人家写小说的,不就靠补充细节骗过读者吗?” “我哪儿知道您有···那么大本事啊!”叶舒前俯后仰,笑到肚痛。 “我真是服了你了···”韩卓边笑边摇头。 半晌之后,笑声渐止。 “韩总,两点多了,我该走了。” “急什么啊?”韩卓伸了伸懒腰,又把手指骨节捏的劈啪作响。 “你看,脱臼了一样···” 叶舒噗嗤一声,直接栽倒在桌子上。 “喂,别笑了。”韩卓用手肘碰了碰她。 “故事的谜底,你就不想知道吗?” 叶舒一顿,慢慢直起身子。 “其实这个故事里也有真实的成分,叁哥他确确实实丢了东西,就在宿舍楼到新公寓的路上。” “···什么东西?” 韩卓继续把故事讲下去:“我们坐上奔驰,一路往回开···” “座椅不是被拆了吗?” 他笑出声:“是啊,全给拆了,所以我们是钻出天窗,站着开车的···” “我去···”叶舒笑到浑身颤抖。 “毕竟我们的祖宗是长臂猿···” “妈的···”叶舒终于忍不住打他一下。 韩卓清清嗓子:“我们回到宿舍楼,把之前住的房间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的翻找了一遍,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然后我们各自拿着一张类似古代‘悬赏告示’样的图纸,问遍了整栋宿舍楼···” “图纸上画的什么?” “妹妹别急!听哥慢慢跟你道来···” “呸!”叶舒面带不屑。 “因为我们英语烂成狗屎,压根儿不清楚如何向外国人表示那件东西的具体名词。我只记得那天,有无数的外国人听过叁哥说‘fucking’,而从我嘴里不断跳出的词语是——‘jesus’!” “别再卖关子,到底是什么?”叶舒挠了挠耳背。 “我不是说了吗?是个谜,具体我也不清楚。” “那图纸上到底画的是什么?” “是个长方形的石头,上面有一幅画。” “长方形的石头?”叶舒狐疑的看着他。“还有一幅画?” “没错!反正图纸上是这样的。” “那幅画是画的什么?” “鬼画符一样,看不清是啥玩意儿。” “····那你们怎可能问得出结果来?”叶舒翻个白眼。 “是啊。”韩卓赞同的点头。“不过我应该见过它一次,虽然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你还见过一次?” “没错,见过一次。确切的说,是叁哥用过一次。” “快告诉我大概长什么样?!” “是个长方形,”韩卓拿起手机,比划起来。“就跟这手机差不多大,黑乎乎的···上面有彩色的画···” 叶舒手肘一滑,膝盖发软,差点掉下桌子。 韩卓眼疾手快的捞住她。 “叶舒,你没事儿吧?” “确···确定是···黑色的?还···还有···彩画?”她的嘴唇颤抖不已。 “是啊,规整的长方形,不对,是长方体。” “Christ···”她喃喃的说。 韩卓看出不对来了:“你知道那玩意儿?” “·····” “难不成那是你送他的?” “·····” “有个老外称呼它为paperweight,是中文‘镇纸’的意思吗?” 不知过了多久,叶舒回过神来,她缓缓起身,朝韩卓冷冷清清的一笑:“韩总布了好大个局,眼看着我一步步往里跳呢!” “叶舒,我···” 她决然的将他的说话打断:“都是聪明人,没有糊涂鬼。您有必要装大尾巴狼?” “·····” “我和沉易洲没可能,您和姜眠也没可能,认识到这两点,能否彻底打消您的妄想症呢?” 韩卓没所谓的笑了笑,从容不迫的摸出烟盒,磕出一根滤嘴特别的高级香烟。 清脆的声音响起,咬在嘴里的烟,转折成一条向上的线。无意识的事物,改变轨迹永远比人类要快。 “抱歉韩总,我先走了。” 室内恢复了安静,是专属于一个人的安静。缭绕的烟雾隐没了眼底的情绪,“滋滋”的冰箱的电流声,仿佛从细微变得喧嚣起来。 在这份聒噪的沉寂中,韩卓的脑海里呈现出某个气氛热辣的场景。 那是叁个月后的一天。 其实,镇纸确定丢失之后没多久,沉易洲就和平时相差无几了。要说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在他导师的工作室里待得更久;回到公寓,也不过是关上门来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渐渐的,韩卓发现此事已变成了他人生中的一个最重要的分水岭:GPA满分,多篇顶刊论文,都莫不与此有关。 以上种种,韩卓看在眼里,但也并未跳出来随意制止。除了没有对他者的人生选择指手画脚的习惯之外,他甚至是带着一种欣赏的姿态,观赏一颗璀璨的超新星诞生在人海宇宙之中,那耀眼的光芒,绚丽的烟火,无时无刻不在体现着“正面效应”。 然而,抽烟酗酒的负面影响也接踵而来。韩卓从小和烟酒打交道,知道这两玩意儿沾上就戒不掉。但凡事有个度,一个骨子里就干净自律的人,竟然比自己还要堕落! 那怎么办呢?以毒攻毒呗,毕竟谁也没站在道德制高点上! 于是,他施展人脉圈,为沉易洲举办了一场私人party。 酒至半酣之际,正宜耳鬓厮磨。 某位混血女郎,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更有一副绝顶聪明的大脑,双商极高。她不仅是社交达人,还是校内明星。 数不清的party拒绝,已让她渐渐背负了“mean girl”的骂名。然而,在他发出邀请函后,这位女士却选择果断赴约。 但她并不是为他而来的,她的欣喜与兴奋之情,只为沉易洲一人展露。 昏暗的灯光,氤氲的雾气,她化身一条蛇,妖妖娆娆的钻进那人的臂弯之间。 他饶有兴致的窥测着沙发对面的一举一动:她抬头,湿热的唇舌,距离目的地只有一公分。 韩卓微笑的啜饮一口女伴手里的香槟,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了··· 然而,他却亲眼见证了吻是如何落空,搭在腰间的手又是如何在一瞬间抽离出去的。 holy shit!他破口大骂。 “沉易洲!你他妈去哪儿?!”韩卓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那道背影虽然步伐不太稳健,然而却一次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 一室客人面面相觑,沙发上那仿若被施了定身术的混血女郎,错愕的眼神之下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有绅士风度的傻X,活该你打一辈子光棍!” 一声标准的国骂之后,party原地解散,人脉圈也原地解散。 他孤零零的坐在客厅里,气得烟拿不稳,酒到处撒。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患了羊癫疯。 第四十章 雾气腾腾的浴室里,水温已经脱离了‘烫’的范畴。 但浸泡在水里的女人,却似乎并无一丝一毫的察觉。 热水快把人烫伤的时候她在发呆,或许肌肤被冷到起栗的时候她也在发呆吧。 整整四十八小时,叶舒都被两件事情来回折磨得痛苦不堪。 其中一件,是韩卓讲述的那个故事,叶舒反反复复的在脑海中推敲细节,却始终无法确定其真实性。 至于韩卓叫她去向沉易洲求证的说法,则简直是吃准了她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这是个圈套···叶舒不断对自己洗脑。 然而洗脑成功与否暂且不提,关于那枚镇纸的回忆也如潮水般不断冲刷着她的心曲。 那是一份情人节礼物,也是两人交往期间唯一的一个情人节。 叶舒提前一个月就在考虑送他什么。 在决定送镇纸之前,她的首选其实是一块名牌手表。但一个不算绰号的绰号却让她推翻了此前的一切想法。 简单来说,是与沉易洲同级的一位追求者,在大一刚进入校园不久时所发生的事情。 她递上的情书里有一句诗——“寂寞沙洲冷”。 叶舒那时候并不认识沉易洲,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写下这句诗,只知道在沉易洲拒绝她的表白之后,这位女生就把诗句写在了自己的社交软件上。 不仅如此,她还给洲字打上了双引号。 而沉易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不就恰巧暗合了末尾的“冷”字吗? 于是,部分人提起他,就会用这句诗来代替。 叶舒与他相知相恋的时候,这个绰号已经流行了叁年之久。 虽然,这是千古名句,叶舒也不很在意。 但在一次高中同学的聚会上,两位初听此事的他校好友,却在私下严肃而认真的告诫她道:叶舒,你不要自讨苦吃。 什么叫自讨苦吃?叶舒根本不解何意。 在她的连连追问之下,才说:寂寞的人都冷,因为他们自己冻死自己。 可他现在不寂寞了!她激动的解释。 不,你也会被冻死。这种人的寂寞,是骨子里自带的。 叶舒张了张嘴,瞬间被气得泪眼汪汪。 但更让她生气的还是那位在聚会上大谈特谈沉易洲事迹的大学校友,他说,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碍于情面,从没说过罢了。 “男生最懂男生”,“我们全寝室,都不看好你和沉易洲。”末了,他还抛出这样的话。 “你凭什么这么说?!”叶舒大声反驳。 然而,那位男生耸耸肩,若无其事的翻篇了。 叶舒气得肝疼,唱K也不去了。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思考,到底有多少人是这样想的。 沉易洲本人呢?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行动比言语重要,她不会蠢到直接跑去问他。 何况,那晚她回家之后,就接到他的电话,下班就去唱K的地方等她。 他的所作所为,也足以击碎一切流言蜚语。 几天之后,叶渊泽收拾书房,叫叶舒帮忙。 叶舒从旧箱子里拾起一块乌黑油亮的木料。 “那个不值钱。”叶渊泽说。 叶舒凑到鼻前闻闻:“是紫檀木的?” “是。” “真的紫檀吗?” “真的小叶紫檀,只是品质一般。” 叶舒知道叶渊泽有收藏紫檀木摆件的爱好,一度痴迷之时,还买过原木来开料。 叶渊泽见叶舒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你喜欢就拿去玩。” “真的?!” “你是我女儿,我骗你干什么?”他把箱子里的另几本书也一并扔出来。 叶舒开心极了,口中连连称谢。 她刚见到这块木料的时候,就想好了要送沉易洲什么礼物。 因为比起名牌手表,还是她亲手制作的礼物更有意义。 叶舒只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就设计好了一幅画。 在一条环带型的沙洲之岛上,有一只夜(叶)莺栖息于此。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典故可以反用,诗句为什么不行呢? 沙洲和小鸟明明可以互相取暖,互相依偎的啊! 叶舒满意的哈哈大笑。 接下来是要把这幅画转移到木料上。 那块木料光滑整齐,不大不小,不重不轻,做镇纸是再好不过的。叶舒想起沉易洲常被风吹乱的学习资料,不禁觉得自己是天才转世。 她迅速准备好金线、滴胶、釉料等工具。 “掐丝珐琅!”她内心呼喊着,开始不断在纸板、木板上实验起来。 一周之后,她熟能生巧,一气呵成的在那块紫檀木料上完成了她的“杰作”。 回忆戛然而止。叶舒的心情也一下子沉到谷底。 复刻那枚镇纸,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更何况韩卓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呢? 如果沉易洲根本没丢过任何东西,又或者说是沉易洲刻意丢掉了跟她有关的回忆,那么就算把镇纸复刻出来,又有什么必要再送一次呢? 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问题钻出脑海——韩卓为什么会知道镇纸的存在? 第一种可能:是沉易洲授意他这样说的。 第二种可能:那个故事,起码有一半都是真的。 凭叶舒对沉易洲的了解程度,第一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 试分析第二种可能:韩卓和沉易洲相识于国外,但他却能清楚知道镇纸的大小款式,所以他“见过镇纸一次”的说法就很有真实性。 然而他又为什么能见到镇纸? 是沉易洲告诉他的?——不,理由同上。 是沉易洲千里迢迢把镇纸带去了国外?——叶舒心里一紧。 刻意扔掉的说法显然是不成立的。 最后一点,韩卓的讲述动机是什么?——他希望沉易洲和姜眠分手快乐。他希望沉易洲能旧情复燃。 所以没丢东西的说法也是不成立。——他要下一剂猛药,就不会拿压根儿没丢过的镇纸做文章。 想到这里,叶舒不由把唇瓣咬出血来。 早知如此,或许当初就不该答应送礼。 被骂小气也好,不做朋友也罢,都不至于把事情弄得糟糕。 后悔来得及吗?——来不及!无论如何,不可否认韩卓所列的送礼理由条条扎实。 叶舒痛苦的抱住双膝,把脸埋进水里。 即使镇纸丢了,也不能再复刻一次。因为那是情人关系下的产物,从内容到意义都是。 但为什么越是打压的思想就越是要疯长? 是她还爱着他吗?——不,不,不可能!她不承认! 那么···是韩卓的故事讲得太过绘声绘色,以至于她从心底伸出了一种怜悯之意? ——或、或许是的? 不行!叶舒猛的抬头,大口大口呼吸。 忍受着肺叶所带来的剧痛感,她撑着浴缸边缘,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将发抖的身体塞进浴巾。 就这样躺在床上,像蚕蛹一样。 她留下一滴眼泪,灵魂仿佛飘向了天花板。 “换别的送他。”她看见自己的嘴唇翕动,仿佛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 第四十一章 盯着手里的两块木料,叶舒意识到似乎在她身上发生了人格解离症。 她回忆起从起床到站在斑马线前的一系列行为。 她在一家木料店里选了两块看上去不错的檀木,淡淡的清香和细腻的质地十分接近小叶紫檀。在店主企图用它蒙混过关的时候,她甚至清晰的表达了一个“行家”的真知灼见。 今时不同往日,叶渊泽随口说的不值钱,其实也是一笔巨款了。 然而又为什么要买两块?叶舒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理智喧嚣着提醒她还要送一块给韩卓,不愉快的事情改变不了朋友的本质,况且之前那叁万六千元的慷慨也该有个回礼才对。 但要为韩卓设计一幅什么画呢?叶舒摩挲着唇上的伤口,苦恼的皱起眉头。 圣诞节前两天,姜眠突然发来通知:今晚邀请大家在‘占星’聚餐。 叶舒看着桌上的两件完成品,心想大庭广众之下,这可是个好时机。 - 夜晚的‘占星’,气氛总是比白天更迷人。 韩卓扫一眼桌对面的两位女孩,一个清纯到离谱,一个美艳得动人。 但他的目光,老是不自觉的滑向美艳的那位,甚至她的长卷发,也能让人读出一种慵慵懒懒的味道。 一个声音拉回他的神思,是清纯的那位,她正扭过身,在包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他似乎这才看清她半扎着头发,薄荷色的花朵状发圈,衬得她的后脑勺小小的可爱。 似乎拉链卡住了,又似乎那个东西重有千钧,让她好不容易才拿了出来。 “韩总,聊表心意,不成敬意。”一个黑白格的礼物盒被推到他面前。 他惊讶的丢下打火机,正要问是不是给错人了。 另一个黑色礼物盒,又被放到了他身旁的男人眼前。 “沉总,这是送您的。”她轻轻的说。 “叶舒,你这是···?”韩卓仍处在震惊之中,甚至不敢碰那盒子一下。 “嘶”的一声,沉易洲已经拆开了外面那层包装纸。 shit!这人不是刚刚还刷着新闻,一心扮演局外人吗?! 比谁都不客气!韩卓不忿的也开始拆动起来。 “两位老板乔迁新楼,祝事业顺利,和气生财。”她微笑,语气完全坦坦荡荡。 又用一双真诚的眼睛对姜眠说道:“亲爱的,文房用品,我就没把你考虑在内。等圣诞那天,我再送别的给你。” “我也有吗?”姜眠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是圣诞礼物?” 叶舒用力点头。 “叶舒···你人也太好了!”姜眠侧身拥抱她。“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叶舒眨眨眼睛。 “不能太贵!” “···好。” “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送的礼物,你也必须收下。” “···也不能太贵。” “不行!”姜眠拍拍她的肩膀,耳语道:“我跟你情况不同···” “两位小姐,能不能暂停一下···?”韩卓终于忍不住了。 “叶舒,这是什么?”他举起木料,像是一幅版画。 “镇纸。” “我知道是···镇纸。”韩卓浅笑:“我是问,画的什么意思?” “这是你画的?”姜眠惊诧。 “啊?有那么丑?您竟然看不出来?” “武士?侠客?”姜眠忍不住回答。 “对!”叶舒激动的点头。 “这画工认不出来?我是瞎吗?!”韩卓似乎脸红了些:“我问的是寓意!为什么是侠客?还有一把剑?” “卓然独立。”叶舒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拆解您的名字,脑子里自然就浮现了这个形象。” “·····”韩卓终于明白沉易洲为何会对这女孩要死要活了。 虽然旁边那人拆箱之后就一直处于石化状态,真正进化成局外之外。 “易洲,你的是什么?”姜眠突然出声道。 无人应答,一片死寂。 “沙洲岛!”叶舒一下子跳起来,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沉易洲那儿抢过礼物。 “姜眠,你慢慢看。”她塞进对方手里,也不管自己的动作有多么夸张。 甚至连她的行为会造成多么尴尬的气氛,也管不了了! “这好像我家的珐琅瓶···”韩卓若有所思的说,像是在故意转移视线。 “对!对!”叶舒猛的点头,向他投去感激不尽的目光。“这是掐丝珐琅工艺,只不过我上的是釉料!” “叶舒,你知道吗?”韩卓漫不经心的轻抚画作的浮雕感,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说:“从小到大,我只听过人家调侃我是董卓。” “卓然独立的侠客?”他浅笑一声,仿佛看见那扛剑于肩,侧身卓立的蓝衣侠客活了过来。“谢谢,我还是头一回听见。” “不用谢!您喜欢就好!”叶舒开心的说。 “您来您去的,叫我怎么安心收礼?”韩卓挑眉。 叶舒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 气氛缓和下来,连姜眠也加入讨论:“两幅画都有同一只鸟···” “这是我的水印啦!”叶舒羞涩的说:“就跟画家在作品上留下印章一样。” 姜眠:“你的水印是一只鸟?” “对啊,夜莺鸟。” 韩卓啧啧称赞:“站剑尖上。可以,有创意。” “太漂亮了···”姜眠感叹,爱不释手。 “你也想要?” 姜眠点头。 “这有何难?我再做一个就是了!” “亲爱的!太谢谢了!”姜眠神情激动。 “那么···”叶舒托腮想了半天。“我就画江枫渔火对愁眠?” “好画吗?” “当然是写意式构图作画,线条太复杂的没法掐丝。” “看来易洲这个最简单。”姜眠一笑,起身勾手的拿过礼盒,小心翼翼的把镇纸装好,推还给那位一言不发的人。 “我们一个个都来麻烦,要把你累够呛吧?”姜眠仔细观察她的精神面貌,忧心忡忡的说:“圣诞节没两天了,你可别赶在节前做出来。就慢慢的有空才做,我不急的。” “···好。”叶舒笑着点点头。 孙经理带领侍者开始上菜了,姜眠仍在絮絮叨叨:“注意身体,别太操劳。” 一顿饭吃得相当安静,直到快要结束,才有人试图发言。 却是姜眠:“各位最近忙不忙?” 韩卓率先抬头,但叶舒最快回答:“不很忙···什么事?” 姜眠对上韩卓的眼睛。 “····”韩卓放下刀叉,漫不经心道:“有事?” 但姜眠又将他忽略,直接转头:“叶舒,新年之前你可以请假一周么?” “什么事?”叶舒想了想:“应该···可以吧。” “我想邀请你们去隔壁E国度假跨年!” “啊?为什么?!” “辛苦一整年,不能犒劳自己么?” “不是···”叶舒仍旧懵懵的:“没有原因吗?太突然了!” “要说原因···也是有的。”姜眠神秘的一笑。“钱我已经准备好了,就看各位愿不愿意赏光。” “啊?!”叶舒惊呆,脱口而出:“哪儿来的钱?” “我是艺人。”姜眠拧了下她的脸颊,柔嫩滑手。“艺人赚很多的。” “但也是辛苦钱啊···你最近不是在昼夜不停的拍戏吗?” “已经杀青了。”姜眠漫不经心道:“我刚好有九天休假。” “但是···” “叶舒···别但是了!”姜眠按着她的肩膀晃了晃。“你到底愿不愿意去呢?” “有···有几个人?” “就我们四个!易洲是老板,可以自由调配时间。” “呵···你是不是还没问过我的意见?”韩卓面无表情的问她。 “韩总不也一样是老板?” “那是公司职务。”韩卓嗤笑一声,冷冷道:“社会活动···” “易洲说新年期间没有任何重要活动。”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问他:“韩总要陪人跨年?” 韩卓勾唇邪魅一笑:“只有人家陪我的份!” 姜眠选择无视,仍问叶舒:“决定了没有?” “·····” 她搂过她:“告诉我,你在纠结什么?” “有点突然···” “然后呢?” 叶舒嘟嘟囔囔:“太破费了···” “告诉你吧,我中彩票了!” “啊?!” “对啊。”姜眠的撩发,很像是在拍杂志。 “什么时候?!中了多少?!” “半个月前,叁十来万吧。”姜眠若无其事道。 “我去···”叶舒满眼崇拜。 “你羡慕?那就跟我一起去花掉!好运分享才能一直好运。”她拍拍她的肩,两人分开。“我的收入足够,意外之喜没必要放进账户。” “老天···”叶舒不愿看她对待金钱的潇洒态度,仰脖长吁短叹:“为什么穷人越穷,富人越富?!” 姜眠突然严肃:“你缺钱是不是?那我转给你···” “不用不用!”叶舒赶紧摇头又摆手:“我是在感叹人世不公,命数不同···” “所以才要分享!”姜眠表情轻松下来,再劝:“去吧叶舒···算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 “·····” “有来有回,我接受你的礼物,你也要接受我的礼物。”姜眠一字一顿,认认真真的说。 “···好、好吧。”叶舒无奈。 “太好了!”姜眠嘴上欢呼,内心却长舒了口气。 她刻意避开韩卓的视线,虽然对方在她报出中奖时间和中奖金额的时候脸色就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她要想尽一切办法花掉那笔钱,最好是在韩卓本人身上,如此一来才能卸下钻戒所带来的心理包袱。 她很清楚她是谁的女人,也很清楚钻戒该由谁来买单。 想到这里,她不禁满怀焦虑的看向那个整晚都沉默不言的男人。 他是真正的“置身事外”吗?她不知道,然而她希望是。 这趟旅程很重要,她要推开一个人,更要抓住一个人。 抓住的人她不会再放手。推开的人,她亦祝福他能去怀抱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