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媚娘》 第1节 《雪媚娘》作者:这碗粥 文案: 孟泽以为自己欺负了李明澜,到头来发现原来是他被她玩弄了。 李明澜曾说:“孟泽终有一天会为我如痴如狂。”这只是她年少时盲目的自信。她哪知,他人是真的疯魔了。 她以为他不喜欢她,可他陷在二人的回忆牢笼出不来。 阴郁少年x明媚少女 《乌白》男主父母的故事,请自行斟酌。 内容标签:边缘恋歌天之骄子 主角:孟泽李明澜 配角:李深 一句话简介:他疯由他疯,她狂由她狂 立意:逆境成长 第1章 他从北方回到南方的这几天,见到的天色都融在阴沉的乌云里。 快餐店门前红白的招牌照着他一身的黑,外套、裤子、鞋子、就连他的大伞都是黑的。 店里坐着的一个棕袄少年见到他,眼睛发亮,隔着玻璃向他挥手。 等黑衣少年推门进去。 棕袄少年响亮地喊:“孟泽。” “王辉,好久不见。” 名叫孟泽的这个少年,初中在这座城市就读,中考结束,他迁至北方。 王辉是和他比较聊得来的同学,两人也不是三年没见,去年暑假,他俩见过一回。 王辉上上下下打量孟泽:“是不是天气的关系,我觉得你比去年更……” 更什么呢? 王辉思索片刻:“更内敛了。” 也许是玩笑,也许是当真,孟泽居然点头:“是天气的关系。” “今天说好的,我请客。”王辉买了两份汉堡套餐,要了三包番茄酱,一坐下,他撕开包装,手上来来回回,把满满的番茄酱挤在薯条上,“你转学这么突然,是不是有什么事?” “父母工作调动。” “哦,只剩半个学期了。”高考报名已经是去年年底的事,王辉说,“你的学籍没有转过来吧?” “转不过来,六月份要回原学校高考。” “这个时候转学是比较麻烦,不过,我们以后能常常见面了。”王辉笑着问,“你转学到哪个学校?” “岩巍中学。” “哈?”王辉又惊又喜,“这么巧,我就在岩巍,你在几班呢?” “还在等安排。”孟泽好不容易才抽出一根没有沾上番茄酱的薯条,入口嘣脆。 “我在五班,高三的年级第一名就在我们班,你要是能来五班就好了,最好不要去七班,虽说岩巍没有分快班和慢班,但是吧,七班的牛鬼蛇神特别多。”王辉伸出粗短的尾指,“好几个年级倒数的同学都在七班。” “我无所谓。”他不至于会去七班。 天意喜欢捉弄人,不是吗? 开学的第一天,孟泽到了教室门前。 “同学。”班主任微笑,“进来吧。” 被朝阳照着的“高三七班”几个字澄亮亮的。 班主任站到讲台:“同学们。” 过了十来秒,教室里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班上来了一个新同学。”班主任转头说,“这位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叫孟泽。”他的声线和今天的温度一样凛冽。 班主任等了有十秒钟,没等到接下来的话,她又和同学们说了些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鼓励词,当她的目光扫到窗边,她的笑容消失:“李明澜在哪里?” 无人回答。 李明澜三个字,像一枚针,刺了刺孟泽的神经,但是,“li ming lan”的发音不是很特别,有大把大把的同名同姓。 这时的教室里空着三个座位。 班主任再问:“胡翰然在哪里?” 又无人回答。 寒假结束,迟到的人仍然在迟到。 班主任暗自吐一口气:“孟泽,你暂时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倏地,一个男生低喃:“王座。” 班主任不自然地咳两下。 迄今为止,学校开除过四个坐在后排靠窗的学生。 同学们戏称那里叫“王座”。 其实这都可以是人为的,比如这个班,走后门蒙混日子的几个同学都坐在倒数三排里,当然出状况的多,被开除的几率大。 班主任见过孟泽的档案,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 他坐在“王座”,正好破除封建迷信。 * 第一堂课的钟声响起,李明澜刚刚跑到教学楼下。 她把两级楼梯并成一步,上到三楼,猫起腰,沿着教室窗下的墙,慢慢,慢慢,挪动到高三七班的后门。 原来第一堂是数学课。 教室里只空了她一人的座位,连“迟到大王”胡翰然都来得比她早? 而且,她还有一个发现,一个男生坐在她后面的“王座”上。 郭老师刚在黑板上写完公式,转身就见到后门探出来的头,郭老师负责四个班的数学课程,但在七班,他无需点名册就能准确喊出那人的名字:“李明澜。” 李明澜直起腰:“到。” 郭老师指了指墙上的时钟:“现在几点了?” 李明澜面不改色:“老师,我早上去助人为乐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 郭老师吹胡子瞪眼:“是不是要上新闻报道了?” 李明澜:“报告老师,做好事不留名,上新闻是没戏了。” 一问一答,很是流利。 算了,郭老师不想浪费课堂时间:“过去坐着吧。” 越接近那一个王座,李明澜越觉得那个男生似曾相识,她绕过他的身边,回头望。 对方抬起眼睛。 的确是见过的。 * 去年,高二期末考的试卷发下来了。 李明澜的数学试卷格外醒目,满眼都是“x”,唯有最后一行才露出一个细不可察、微不足道的“??”。 她第一时间折起试卷:“数学,令人绝望的科目。” 胡翰然兴冲冲来问:“明天放暑假了,李明澜,你有没有暑期计划?” “活着。”李明澜答。 算算日子,她的哥哥今天要回来。 哥哥比她大十岁,早已成家立业,搬出去住,但周末时,他会回来吃饭。 果然,她一到家就见哥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哥。”李明澜张望,“阿嫂呢?” 李旭彬收起报纸:“她要出差几天,爸妈出去旅游,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你忙自己的事儿,不用替我担心。” “期末考试考得怎么样?”李旭彬的谈吐间俨然是长辈的口气。 李明澜:“……” 李旭彬从这停滞的时间里猜出来:“考得不理想?” 何为理想?她弯起一弯清澈的笑,无辜又天真。 李旭彬的脸色沉下去。 第2节 李明澜劝说:“哥,你不到三十,天天摆出一副老成的脸,当心长皱纹。” “不要岔开话题,给我讲一讲期末考试。” 蒙混不过去,李明澜只好将各科试卷展示出来。 李旭彬被妹妹从小气到大,这时对着妹妹的试卷,他用了好半晌,缓过来了:“你天天上学,学的是什么?” 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李明澜见到哥哥额上青筋跳跃,她乖乖听训,不敢反驳。 哥哥性格成熟稳重,她曾怀疑,她和哥哥的其中一个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可是兄妹二人眉目相似,她只能解释,自己是基因突变。 她又说:“哥,你别生气,新闻上有报道,青年高血压很吓人的。” “迟早被你气死。”李旭彬虽然气上心头,但他还要为妹妹的学业操心。 妹妹文理分班的时候,李旭彬分析过,妹妹在文理两个方向的成绩很平均,理科的高考志愿比较广,他和父母商量,让妹妹报了物理班。 李旭彬梳理着妹妹的过往。 李家祖上几代曾经出过一个有名的艺术家,不过,李爷爷,李父、李旭彬三人都没有艺术细胞,唯有李明澜,儿时起就喜欢画画,常常用水彩笔描绘斑斓的世界。 小时候,她得过奖。 长大了,她很懈怠。 她将要上高三,再这么混下去,不要说本科,专科都不一定考得上。 李旭彬认识的一个美术老师开了暑期班,招的都是有美术意向的学生。 他联系上这个老师,第二天,就和妹妹一起去拜访美术老师。 路上,李旭彬说:“我一个高中同学曾经上过这位老师的课,照他的说法,这个老师常常指点在艺术路上的迷途人。” 可李明澜不是在艺术迷途,她在高考的迷宫。 李旭彬鼓励妹妹:“你小时候很喜欢画画,画得很漂亮。” “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都忘了。”李明澜向着窗外的风景笑了笑。 “你就是上了初中才越来越懒,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得了奖。” “哦。”她还是笑。 正因为李旭彬不擅长绘画,他更了解,某些学科是需要天赋的:“你有艺术天分,但是生性懒惰,自己把自己拖累了,早些时候,爸妈考虑让你往艺术方面发展,我觉得可行,这个美术老师曾经当过统考评委,他有自己的考试套路,现在时间这么紧,只能临时抱佛脚了,你争取通过美术统考。” 于是,李明澜报了暑期班。 * 开课的那天,李旭彬赶着去公司开会,他把妹妹送到画廊,叮嘱说:“你上美术课的同时,不要忘了高中课程。” “知道。”李明澜背起书包,“哥,我去上课了。” 画廊建筑有棱有角,斜顶高高翘起,直飞冲天,寓意是美好的。 李明澜喜欢斑斓色彩,但她很久没有画画,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拿得起画笔。 她来得太早,老师还没有到。 李明澜进去教室,将笔袋子挂在其中一个画架上,算是抢到前排的听课位置,她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向外走。 正好一曲终了。 迎面走来的花裙子女孩说:“嘿,有帅哥。” 李明澜喜欢美丽的皮相,听到这话,她立即摘下一边的耳机,这时,另一个耳机里传来的清脆风铃声——这是周杰伦新专辑的歌曲《半岛铁盒》。 风铃响过的同时,她见到一个少年正低头玩着手机。 她的手机和他的是同一型号,她常常和他一样,手指快速按动,她猜测,他正在玩贪吃蛇的游戏。 他身姿卓越,只斜斜靠枕着栏杆,就是一幅比例恰当的画。 有人经过少年的身边。 少年不抬头,只移了移步子。 那一个花裙子女孩站在他的身边,但不敢再说话。 唯有李明澜迎面而上。 少年玩完一局游戏,抬起头,撞见她明目张胆的目光。 她坦然一笑。 他冷下脸。 李明澜吹起一声调侃的口哨。 口哨响亮,入了少年的耳朵,他掉头就走。 是个帅哥,有着和这个盛夏不一样的冷然。 * 李明澜的肚子空空的,她下楼去买早餐。 画廊一楼的北边有一间咖啡厅,上个月刚开张,李明澜那时排队抢到了一张限量券。 券上画着两个咖啡杯,一杯冒热气,一杯泛寒冰,折扣力度很大,两杯加起来的价格比一般的都便宜,券上注明了使用条件,点餐必须是一冷一热的两杯,这券的截止日期就在今天。 李明澜只有一个人。 不过,刚才那个少年也在咖啡厅。 炎热夏季,他的纯白t恤冒了点汗,透出浅浅淡淡的肤色。 他和店员说:“爱尔兰咖啡。” 爱尔兰咖啡呀,须得是热的,李明澜笑着跟他打招呼:“hi。” 少年扫过来轻轻的一眼,仿佛半秒都不停留。 她指了指自己:“我们见过,在刚才的教室外面。” 少年浏览着服务台上的咖啡品种。 李明澜把优惠券夹在现金里,递给店员:“加一杯冰摩卡。” 店员微笑着接过优惠券:“二位是一起的吗?” 少年摇头。 李明澜对着他笑:“我请你的,“她之所以请客,只是为了用掉这一张优惠券。 少年又要开口。 李明澜抢先一步:“不用谢。” 少年不答。 她笑:“对了,我也是美术班的学生,我叫李明澜。” 少年对服务员说:“爱尔兰咖啡,结账。” 调子很冷,是冰块在玻璃杯滚动时发出的声音。 第2章 李明澜在美术班上了两堂理论课。 到了第三堂课,美术老师笑着说:“今天我们就从基础的几何体开始动笔。” 教室的光线恰恰正好,李明澜把画架摆在窗边。 画板方正,纸张细腻。 她买的是业内认定一流的绘画工具,可等她削完铅笔的木皮,执起画笔,心里却一阵烦躁,无法心平气和。 从前她以为自己并不热衷绘画,此刻才知道是厌烦着。 那天听哥哥说起她的天份,她心存侥幸,也许她真的天赋惊人。 然而,幻想而已。 画不了就画不了吧,她就是这么顺其自然的。 有李旭彬这一层的关系,美术老师格外关照她,过了十来分钟,他见她的画上一片空白,询问:“李明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李明澜微笑:“老师,不好意思,这几天我手腕疼,暂时没有办法画了。” 美术老师和善地说:“没关系,身体才是本钱,缓几天吧,开始的几堂课是打基础,对了,你哥说你的美术底子很不错,加油。” “谢谢老师。” 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个暑假。 八月初,很突然的,李爷爷心口吃疼,被送进了医院。 李明澜赶过去。 老人家鼻子上插着吸氧管,气息比较微弱:“你正在跟一个美术老师上课?” “是啊。”李明澜握住他枯瘦的手,“爷爷,你别担心我了,好好养身子。” “我早说……我们家明澜……”李爷爷讲话断断续续,“你小小年纪,画画无师自通,这……是一条出路。” 她连连点头。 “你给我讲……讲你在美术课上……学了……什么?我听……”李爷爷越说越慢,到了最后只是嘴皮子在动。 李明澜贴得很近,才听清他的话:“画画是靠练,你很久没练了……画一张,给爷爷瞧一瞧,我见着了,上手术台都安心些。”这语气像在交代遗言。 “我……”李明澜本想实话实说,自己没有绘画的本事,但是喉咙梗住,再开口时换了一个坚定的字,“好。” 待李爷爷睡着了,她回头再望,手指发麻。 她想让爷爷安心治病。 越是着急,越是无力,她逼着自己握笔,手在抖动,笔尖颤颤,跟画纸接触时发出哑哑的声响。 纸上一塌糊涂。 第3节 她很久没有画画,哪怕不是因为对绘画有抵触,她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一鸣惊人。 * 这天下课,李明澜又是沮丧,上了公车。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她向外张望。 路边榕树下坐了一个少年,曲着膝盖,凳子不高,他的背弯了弯。 再次见面,她承认这是得天独厚的一张脸,俊俏非凡。 他又低着头玩手机。 李明澜在前方车站下车,往回奔跑,停在少年的面前。 他的游戏界面果然是贪吃蛇。 他的面前摆了一个半米高的画板,板子上夹了几张白纸,最上面的那一张画着一个人头像。 不是写实画风,极其考验画师的观察力,但是如果抓住五官特点,哪怕是夸张的线条都能十分逼真。 可见画画的人功底很强。 一个念头在李明澜的心里萌生,她冲他说:“hi。” 显然,少年认出了她,他的眼神和在咖啡店时一样冷漠。 她问:“咖啡好喝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少年听明白了:“还行。” 她露齿一笑:“不用谢。” 谁谢她了?他收起手机,又收起画板,大有一走了之的意思。 时间紧急,李明澜说:“我能不能和你谈一笔生意?” 少年站起来,合上折叠凳。 “我五百块买你一幅画。”她说,“我是美术班的学生,但是我没有美术基础,学得特别辛苦。” 她辛苦,与他何干?他就要走。 她挡住他的去路,双手合十:“拜托,拜托,我爷爷生病了,他想要看一看我的画,我不能拿着破烂作品去刺激老人家,请你帮我画一幅,五百元,不开玩笑。” 少年微微垂眼,长睫毛如扇子一样扇下来:“老人知道你坑蒙拐骗,岂不是更刺激?” 她却说:“这哪是坑蒙拐骗,这叫善意的谎言。” 少年径自向前走。 突如其来的口哨声穿过街道,和树上的鸟啼遥相呼应。 交通灯下站了几个人,年轻着,一个个吊儿郎当,刚才的口哨是其中两三人的合声。 为首的那个穿一件夏威夷风的花衬衫,配一条半筒裤子,虽是高中生的模样,他却叼着烟,正吞云吐雾:“李明澜,你在这里做什么?” “真巧啊,我随便走走。”李明澜笑。 公车到站,停下,开门。 少年趁着李明澜和花衬衫说话之际,身形一闪,上了公车…… * 第二天,李明澜又去了那一棵榕树下。 天很热,她光是这么站着,满脸满身地冒汗。 对面的冰室一开门,她就进去了,买了杯冒着冷气的饮料,咕噜噜灌了一大口。 画画的摊档,可以摆在这座城市的任一角落,她不知道少年会不会再来? 冰室玻璃门贴了彩笔绘画的饮料广告,她望过去,只见一行一行反转的字,渐渐的,她有了困意,把脸贴到冷饮的玻璃瓶,把自己冻个舒爽。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再睁开眼。 透过清亮的玻璃,她见到对面榕树下的人影。 她立即冲出去。 这一个背着画架的人不是少年。 而是一个老人,他放好折叠凳,落座的动作比较迟缓,一坐下,他立即伸直右腿,抖几下,这才慢慢地放下画板。 “老爷爷。”李明澜的笑比朝阳都灿烂。 老人发色几乎全白,秃了半个脑袋,亮堂堂的,朝阳从左边打过来,把他照得满面通红:“小姑娘,早上好啊。” “老爷爷,你天天来这里画画吗?” “不一定,小姑娘有什么事吗?” 李明澜又把自己的情况讲了一遍:“我想如果老人家能开心,病情也能更快地好转。” “原来如此,那得帮忙。”老人扶住右膝盖,想要站起来,一时无力,他就坐着,“生意都是我外孙关照着,一会儿他来了,我告诉他,这个忙一定要帮。” 李明澜喜出望外:“谢谢老爷爷。” 老人又问:“你要画什么画呢?或者拍个照片儿,或者描述一下。” 照片就不必了,只是基础的美术课,她从书包里拿出纸和笔,随随便便画了几笔:“就几个简单的几何体,圆柱,方形。” 老人家接过她的画,眯眯眼睛,笑着说:“没问题,等我外孙来了……” 人不就来了吗? 少年又是穿着一件白t恤。 李明澜这时注意到,他的t恤和面前这位老人的这件,应该是亲子装。 他将要到榕树下。 她用双手捧住饱满的脸颊,还好,汗水干了,不算狼狈:“hi,真巧啊,我们又见面了。” 当着老人的面,他没有了冷言冷语。 她趁胜追击:“昨天我盘算过了,我还有一千的压岁钱,全压在你的身上,怎么样?” 少年抬头向上望。 她跟着看过去。 万里无云,青蓝一片。 几个经过的路人也向上望,谁也不知道大家到底在望什么。 老人喊:“说话啊。” 少年问:“多少钱?” 李明澜伸出一个手指头:“一千。” “成交。” 老人挤眉弄眼,把大大的一双眼睛挤得一边大一边小,似是不满外孙坐地起价的行为。 千金难买爷爷高兴,李明澜觉得很值,“就这么说定了,我叫李明澜。” 少年在咖啡厅里听过了。 李明澜:“你呢?” 他半晌不说话。 老人开口:“他啊——” 少年拦截老人的话:“什么时候要?” “我下午五点左右过来,就画一个圆柱,一个方形,摆放的位置随便吧。”李明澜卸下背包的肩带,“要不要我先付定金,不过,我现在身上只有两百块。” “没关系。”老人终于站起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谢谢。”李明澜深深地鞠躬。 老人哈哈一笑:“小姑娘真是有礼貌。” 少年只是向上望,望着绿叶,望着蓝天,无语。 李明澜蹦蹦跳跳地走了。 老人夸她个性真活泼,再转向冷淡的外孙:“好歹人家一片孝心,你摆什么臭脸?” 孟泽望一眼李明澜的背影:“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她自己就是狐朋狗党的一员。” 外公充耳不闻,把她画下的几笔画摆来摆去,左看看,右看看:“这个小姑娘的笔触有点东西啊。” * 李明澜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医院那边却传来李爷爷紧急手术的消息。 李家父母,李旭彬和妻子,连腿脚不便的李奶奶都赶了过来。 李明澜扶着奶奶,一家人等在手术室之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迟迟没有手术结束的通知。 中午,一家人没什么胃口,送来的几份快餐,搁在一旁,由热变凉。 直到下午将近五点多,手术结束。 医生说:“今天晚上要送icu观察。” 李奶奶握着李明澜的手,险些撑不住身子。 李父扶住李奶奶:“妈,我先送你回去,你要早点休息。” 非探视时间,光在外等着,李奶奶的腿脚受不住,她坐李父的车回去了。 李明澜跟着哥哥走。 直到出了医院,她都没有想起来约定的时间,坐上哥哥的车,到了半路,她才“哎呀”一句。 这时已经是七点多。 她急急地说:“哥,我要在前面那个路口下车。” 第4节 “去哪儿?”李旭彬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今天和人约了在那里见面,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在等。” 李旭彬靠边停车。 李明澜匆匆下去。 榕树枝上挂了一盏灯,树下其乐融融,站着一群欢歌热舞的阿姨,哪里还有老人和少年的身影。 也是,没有人会在这里傻傻的等。 李明澜回到车上:“哥,走吧。” 车子经过公车站,一晃而过,又在前面的红灯处停下。 有什么东西晃过她的眼睛,只是一秒,被她捕捉到。 她突然说:“哥,我在这里下车。” “又有什么事?” 然而妹妹已经开了车门。 她往回走,跑到公交车站,目光搜寻,果然见到一张用透明胶带贴住四角的素描画纸。 一个圆柱,一个方形,不多不少,明暗光影,十分逼真。 少年兑现了他的承诺,她却没有。 第3章 (加) 李明澜再见老人是在暑假末,她可记得自己欠着那一千块。 这一次,少年不在。 只有老人一个人坐在大树下,他不肯收钱,笑呵呵地说:“交易结束,过期不候。” 李明澜到底是年轻人,动作敏捷,把一叠钱夹到画架之后,她拔腿就跑,她回头笑着冲着老人挥手:“老爷爷,谢谢你。” 后来,她细细研究那一幅画,再联想老人家的话,更加肯定了少年的画技。 李明澜不是没有见过帅哥,父母在外貌上出类拔萃,把她哥和她生得俊秀皆宜。 但这一个少年不止是俊,他还是她的恩人,手术后的李爷爷心情大好,配合医生,身体恢复得还可以。 盛夏之后,李明澜以为再也见不到少年,不料他成了她的同班同学。 下课铃一响,郭老师还没出去,李明澜就回头:“hi。” 新同学表现得冷淡。 他的同桌很热情:“hi。”声音高八个度,尾音有点颤。 她笑着:“我叫李明澜。” 他的同桌跟着说:“我叫冯天朗。” 她的同桌也回头:“我叫周璞玉。” 新同学一声不吭。 李明澜直接问:“同学,你呢?” 他像个哑巴。 冯天朗多管闲事:“他叫孟泽。” “哦,孟泽。”李明澜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上次谢谢你。”这句话早就该说的,只是去年夏天没机会。 冯天朗一脸好奇:“你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孟泽合上课本,走出教室。 见过不等于认识。 * 孟泽之所以在去年暑假和李明澜“见过”,是因为那间画廊还开设了摄影展。 那时,孟泽跟着外公东南西北摆画摊。 外公起床比较晚,人坐不住,喜欢到处跑。 孟泽利用上午的时间去观展,他去得早。 展厅的门上扣着一把铜锁,里面黑漆漆的,玻璃上只照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厅外空间不大,竖着一个大大的海报架。 孟泽站得拘束,索性到三楼去。 三楼很热闹,开了一个美术培训班,人来人往。 孟泽找了一个廊柱边的位置,摆弄他的相机,当他侧过头,他突然见到建筑的斜顶之下跑过一个人。 那人头发飞扬,连带的,是她这个人在飞。 孟泽的手指不自觉地按下快门,他抬起眼睛时,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不知道对方是年轻的或者年长的,但是刚刚那一幕的确美极了。 摄影者没有一个人不热衷于美丽,之后其他的景象变得平庸。 孟泽收起手机,玩着手机里的贪吃蛇游戏,他打完一局游戏,听见一声上扬的口哨。 吹口哨的女孩和他年纪相当,面上有点稚嫩,但五官张扬,将来长大了,该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但是她有着孟泽不喜的轻佻。 只是一个过客,不喜就不喜了。 不料,他又在咖啡厅里遇上她。 后来,接二连三,他又见到她。 她果然喜欢玩小心思,明明欺骗老人,却又理直气壮,而且她和吊儿郎当的二流子还能用口哨对歌。 外公将那一幅画贴在公交车站的广告框上。 之后,孟泽没有再见到她。 暑假末,他把交卷送到照相馆,等照片洗出来了,他挑出其中的一张。 正是那个斜顶之下的模糊人影。 外公瞟了一眼,凑上来:“咦,这不是那个小姑娘吗?” 是吗?糊成一片,谁看得清。但孟泽不怀疑外公的敏锐。 * 孟泽出了教室,剩下的三人互望几下。 李明澜问:“老师有没有介绍他的来历?” 周璞玉摇头:“老师没有说,但我观察他的行事作风,是个很清高的人呢。” 李明澜弯着唇角:“去年暑假,我见过他。” 周璞玉一下子就明白这是谁,从去年暑假以来,李明澜只说过这么一个人。 李明澜写作没有文采,对少年的描述非常贫瘠,她当时这样说:“那是一个绝世人物。” 周璞玉问:“长什么样的?” 李明澜没有给答案。 到了这时,周璞玉真正见到孟泽,点头说:“你说的绝世二字,恰如其分。” “是吧。”李明澜思索怎样去描绘孟泽的长相。 他这个人很轻,没有重量的可以是羽毛,也可以是叶子,还可以是一片刀片,他是锋利的,却没有戾气,轻飘飘,乍看之下攻击力很低。 李明澜突然打开新的思路,也许孟泽不愿意长得这样唇红齿白的。 她说:“他这是不受控的俊俏。” * 孟泽从卫生间出来,恰巧遇到王辉。 高三的走廊栏杆贴满鼓舞人心的横幅。 王辉站在“努力”两个字的面前。 孟泽一过去,挡住“毅力”的标语。 王辉的表情有点惊喜,又带着暧昧:“一大早我就听班上的女同学说,我们年级来了一个美少年,我立即猜到是你今天转学过来,你被分到几班?” 孟泽:“七班。” 王辉差点自抽嘴巴,早知,他就不在寒假时跟孟泽讨论七班的牛鬼蛇神了,王辉捶了一下手掌,挑着七班的优点说:“七班的班主任很负责任,对了,有个叫李明澜的女生在七班,她很漂亮。” 孟泽又听见这个名字:“你知道她?” “当然了。”王辉自信一笑,“岩巍的美女,没有我不知道的,我们学摄影的不就是要追求美吗?” 孟泽和王辉聊得来,除了因为初中三年同班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两人都对摄影有兴趣。 “摄影不只是追求美。”孟泽话中有话。 王辉:“还有什么?” 孟泽:“内涵。” 王辉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关于李明澜的传言,不好听的总是多过好听的。 这时,一个女生从教师办公室出来,恰巧给了王辉岔开话题的机会:“上次我跟你说过,我们班有一个女学霸,就是那个,名叫李宜嘉。” 她斯斯文文,戴一副无框眼镜,面容干净,肤色健康。 王辉有点儿自豪:“李宜嘉长得也不赖吧,而且,头脑好的人就是有不一样的气质,这几次考试,她稳坐年级第一名。” 第5节 孟泽看着楼外花坛正中的光荣榜:“下次的年级第一名未必轮得上她。” 王辉仰头望天:“你这人就是没有绅士风度,才第一天,就对着小美人下战书了。” * 正如王辉所说,五班一大早就有女同学讨论新来的转学生,李宜嘉听见了,她这时更看见了。 她和王辉在五班的教室门口撞上。 王辉立即后退一步:“抱歉。” 李宜嘉像是不经意地问:“刚刚和你聊天的同学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是啊,他刚转学过来,名叫孟泽,他是我的初中同学。”王辉说,“他跟你一样,学习成绩非常优秀。” “哦?”李宜嘉停了停步子,“他原来的高中肯放人走吗?” “没办法,他爸妈换了工作,到这边来了。” 李宜嘉轻轻一笑:“那我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王辉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太吹捧孟泽,像在贬低李宜嘉,又说:“你俩不相上下,不相上下。” * 孟泽再回到教室,迎接他的是李明澜灿烂的笑脸。 “孟泽。”她很响亮。 他坐下来。 “你还没有课程表吧,我给你抄了一份。”她热情得不得了,递过来一个小卡片。 孟泽没有接,转头问冯天朗:“下堂是什么课?” 冯天朗愣了愣,看一看李明澜,他灵光一闪,摇摇头:“我不知道。” “是语文。”李明澜将小卡片放到书桌上,“不用谢。” “我们班的同学很热情啊。”冯天朗在边上当旁白。 孟泽不和李明澜说一句话。 不,他半句都不说。 小卡片摆在正中,其上有裁剪的痕迹,看得出来,方格是她用尺子一道一道画下来的,她的字迹还算工整。 孟泽一目十行,默记了各科目的顺序,之后把小卡片扔给冯天朗。 冯天朗又是一愣。 “既然*你不知道课程安排,你自己留着吧。”孟泽低下声,不然李明澜听见了又要来打扰他。 冯天朗望了一眼李明澜的背影,点头,把小卡片夹到语文书的扉页。 孟泽的记忆不只接收文字,还会跟拍照一样记录画面。 他这时嫌弃自己的高超记忆力,因为小卡片角上的大红花朵不得不留在他的脑海深处,想忘都忘不了了。 * 孟泽一个人吃完午饭,逛了逛校园。 实验楼前立了一块两米高的石板,板上刻有细细的字,是学校的捐赠者名单。 有个人恰巧和他一样,来到这一个安静的角落。 烈风摇摆,那人凌乱的长发裹住了脸,一缕一缕发丝飞扬。 远山、暖阳、以及这一个犹如黄金比例构图的半个身影,是孟泽在这个中午见到的最美一幅景。 突然的,那人甩甩头发,向前走了。 安静的世界顿时有了喧嚣——因为她是李明澜。 似乎从另一方面证明,那天在斜顶下的人也许就是她。 * 李明澜今天偷偷带了手机来学校,她拜托一个去澳门游玩的朋友代购。 朋友在商场拿不定主意,打电话来问。 教室里不方便接听,李明澜想来想去,实验楼比较偏僻,她就跑来了。 她和朋友聊完,收起手机走人。 她被石墩子绊了一下,一回头,只觉有个影子闪过。 她猛然窜出去:“谁啊?” 没人…… 孟泽忽然想,他为什么要躲她?想归想,他紧紧贴着石板,抬头见到天上一只鸟飞过。 他听见李明澜的笑:“哈哈,说不定是个鸟人。” 孟泽:“……” * 星期六,孟家父母约了朋友去酒楼饮茶。 雨雾细细。 孟氏夫妇共一把伞,走在前面,他们觉得学生就该读书,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分心,二人商量另一房子装修的事,从来不问孟泽的意见。 孟泽撑一把大黑伞,默默跟着。 前方一群学生模样的人聚在酒楼外,其中一个身穿大红外衣的女生笑靥如花,她没有撑伞。 身边的一个男生伸长胳膊,替她打伞,他自己反而湿了半个肩头。 孟泽把伞压下来,下一秒又觉得,他为什么要怕李明澜?他再抬高伞。 那群人已经进去了。 孟母见儿子落在后面,喊:“孟泽,怎么慢吞吞的?” 孟泽:“脚下滑。” 孟家三人刚到包厢,孟父就接到朋友的电话。 对方说了几句。 孟父笑着回答:“没事没事,你慢慢来,不急啊。” 聊完电话,孟父脱下外套:“路上塞车,他们大概晚二十分钟。” 孟母接过丈夫的外套,挂到衣架上,她自己却把外套扣子扣得更紧,说:“我们先点吃的,天太冷了。” 孟父注意到儿子单薄的衣着:“你冷不冷?” “还行。”所以,孟泽不是只对同学才冷淡,他生性如此。 服务员敲开门,上了一壶热茶:“各位请慢用。” 孟母摆弄着小小的化妆镜,用纸巾抿掉唇上的口红。 孟父又接了两个电话,茶在他的口中实在太淡,他点上一支烟,和朋友继续聊,某个空档时,他和孟母说:“先让服务员上点小菜吧。” 至于孟泽,他百无聊赖,低头玩手机游戏。 偌大的包厢,一家三口各顾各的。 孟母放下化妆镜,问:“孟泽,你在新学校过得怎么样?” “还行。”孟泽的回答像是标配。 孟母:“考试了吗?” 孟泽:“才刚开学,没那么快。” 孟母轻轻叹气:“岩巍中学的口碑不大好,但是高三下半学期转学很麻烦,只能安排你进那里。” “妈,能不能考得上大学,全在个人。”孟泽正好又打完一局游戏。 服务员端着食盘,把各色小菜一一摆放在桌上,某个瞬间,她摸到碟子边溢出的油,手指一滑,小碟向外倾斜,红辣的酱料被甩到孟泽的肩上。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连连道歉。 “没事。”孟泽拿纸巾擦了擦,越擦,酱料越粘,他站起来,“妈,我去卫生间。” 上天常常把玩笑砸下来,譬如在他开门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干嘛?这里好冷。” 对面的装饰镜映出大红外衣的一角。 又是李明澜。 孟泽正要关门,听见有人问:“李明澜,情人节到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门被掩上一半。 孟泽的手搁在门把上,人迟迟不动。 他静静地立在门边。 第4章 五分钟前。 李明澜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指尖在手机键盘上滑来滑去。 她左右两边坐着一男一女,两人隔着她说话。 李明澜的左耳响完右耳响,“嗡嗡嗡嗡”,没完没了。 这是同学的生日会,但主角迟迟不到。 一个端着啤酒的男生来到沙发边:“李明澜。” 她伸了伸懒腰:“啊,郑克超。” 第6节 郑克超的头向着门边抬了抬:“出去说,这里太吵。” 她把手机塞到牛仔裤的后袋。 在场的都是高一同学,而郑克超,从高一到高三,都和李明澜同班,可谓是老同学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两人来到尽头。 大窗户开了半扇,一团混着雨雾的冷风灌进来。 李明澜被吹得特别醒神。 郑克超却没有,他踌躇着,欲言又止,他把啤酒瓶握得更紧,瓶子瘪了,扭曲出凹陷的痕迹。 李明澜抱起手,靠着门:“干嘛,这里好冷。” 郑克超又喝一口啤酒:“李明澜,情人节到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情人节呀。”是李明澜式的嬉笑调调,“追我的人能从东校门排到西校门,我索性自己一个人过,讲求众生平等。” “李明澜,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郑克超涨红了脸,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借着酒意来表白,却得到一个如同玩笑的回答。 李明澜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我喜欢智商高的男生,最好嘛……” 雨突然变大了,泼辣地撞到窗上的玻璃。 她的笑声被雨声冲着:“是一个天才。” * 孟母见孟泽靠着门,没什么动静,她问:“孟泽,你怎么了?” 孟泽关上门,耳边听不见外面的对话,只剩下瓢泼大雨,他回到座位:“雨变大了。” 孟母正要问儿子:不是要去卫生间吗? 孟父的手机响起来,他立即起身:“应该是他们到了。” 孟母的问话就此搁下。 朋友一家三口来到包厢,正是大雨倾盆时。 孟泽看着父亲打开门。 那件大红外衣已经不见了,李明澜后来说了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孟父迎着朋友进来:“哎呀,真是不知道今天会下这么大的雨。” 朋友挨了风雨,还是笑着拍拍孟父的肩:“有风有雨,这是好兆头。” 孟父领着朋友入座:“你们家的孩子长得很快呀。” 朋友夫妇和孟氏夫妇年纪相当,但是因为结婚晚,孩子比孟泽小了好几岁。 朋友比了比孟泽的身高,哈哈一笑:“你们家孩子不也长这么高了,上回见他还是在他读初中的时候,现在孩子的伙食比我们那时候好。”朋友说完自己坐下了。 朋友妻子的座位背对窗户,她转头见到窗户上方的通风口,和朋友说:“来,我和你换个位置。” 朋友和孟父坐在相邻座位,听妻子要换位置,朋友嘴快:“你就是多事。” 朋友妻子:“我怕冷。” 孟父立即说:“来,跟我换吧,我这里暖和,我来坐迎接好兆头的位子。” 朋友妻子戳戳朋友的肩:“瞧瞧,老孟才叫体贴。” 朋友:“快坐,快坐。” 朋友妻子坐在孟母的旁边,她不大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和他三天两头就吵架。” 孟母微微一笑:“夫妻嘛,斗嘴是常有的事。” 朋友妻子:“我早听我们家那口子说,你和老孟是模范夫妻。” “哪里,也有吵架的时候。”孟母唤,“孟泽。” 孟泽放下手机,站起来给几人倒茶。 朋友:“孩子都高三了,怎么让他转学呢?” 孟母看了看孟父。 孟父解释说:“我们都搬过来了,留他一个人在那边,我们不放心,这可是最关键的半年。” 孟泽正好站在母亲边上,给朋友妻子倒茶,他发现母亲此刻的表情很耐人寻味。 孟母的嘴角稍稍向下撇一撇,又飞快扬起,附和说:“是啊。” 朋友问:“孩子现在转到哪里上学了?” 孟父:“岩巍中学。” 朋友:“哦,不错啊。” 孟母慢悠悠地说:“孟泽以前的学校设了尖子班,每月一大考,如果谁的名次掉出前五十,就会被踢出去,分到普通班之后,又再考试,名次回到前五十,才有资格再进尖子班,虽然孟泽名列前茅,但作为家长的我们,常常提心吊胆,生怕孩子承受太大的压力,如今距离高考只剩几个月的时间,岩巍中学没有尖子班和普通班,正好给他松松神经。” 孟父问:“你的孩子呢?” “刚上初二。”朋友对着儿子说,“叫孟泽哥哥。” 朋友儿子大声地说:“孟泽哥哥。” 孟泽淡淡地“嗯”一声。 朋友又说:“你要向孟泽哥哥学习,孟泽哥哥可是个天才般的人物。” 倏地,孟泽的听觉神经又跳了。 “天才”二字和李明澜刚才说的“天才”撞上,仿佛撞得耳朵直响。 孟泽转头,原来是酒楼对面的一个阳台挂了一个玻璃风铃。 风雨飘摇,叮叮当当。 响的是风铃,而非李明澜的话。 * 李明澜和郑克超回到包厢。 田滨和郑克超关系要好,当然知道好友今天的目的,他暧昧一笑。 郑克超瞪过去。 田滨莫名其妙,很快明白过来——郑克超脸这么臭,估计……事没成。 田滨搭住郑克超的肩:“来来来,我们今天的公主来了,给她庆祝一下。” 过生日的人是六班的女同学,这里没什么暖气,她穿着纯白的公主裙,又披上一件白羽绒长外套,站在三层的白色蛋糕面前,真的像一个公主。 郑克超挤出一个笑容:“钱菲,生日快乐。” 钱菲露出甜甜的微笑:“谢谢各位的捧场。” 郑克超吐了一口气:“是不是可以吃饭了?” 钱菲:“再等会,还差一个人。” 郑克超:“谁啊?” 钱菲:“孙境。”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孙境不是他们的高一同学,事实上,这群人上高一的时候,孙境已经读高三了。 如今,他们上了高三,孙境还在读高三,他成了钱菲的同班同学。 七班的牛鬼蛇神多,但论起质量,远远比不上六班。 六班一个孙境,足以秒杀七班的一众小喽啰。 孙境过了十来分钟才到,他从暴雨里而来,湿了半头的黑发,衣袖湿漉漉的,裤脚更不用说,直往下淌水。 孙境的到来,令包厢有短暂的寂静。 “生日快乐。”孙境朝钱菲说。 钱菲眉开眼笑:“好了,人到齐了,大家坐下吃饭吧。” 有两人和孙境有交情,很恭敬地说:“孙哥。” 一人为孙境拉开椅子:“孙哥,之前没听说你要来。” “临时决定的。”孙境摸了摸口袋,摸出沾了雨水的一盒烟。 另一个男生递上一支烟:“孙哥,抽我的吧。” 孙境又再掏出一个金属打火机,点上烟,向另一张桌望去,目光正对上李明澜的背影。 聚会除了吃饭,就是玩乐。 吃饱了饭,田滨放下筷子:“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今天的这顿饭,郑克超吃得很乏味,干什么都不起劲:“玩那么多次,这个游戏没新意了。” 田滨:“那再加一个掷骰子?酒瓶口转到谁的方向,谁就得掷骰子,单数真心话,双数大冒险。” 这是把个人选择给封死了,yes or no,全凭运气。 郑克超:“这还差不多。” 田滨一个个点名,同学们表示同意。 第五轮,轮到郑克超,他选了真心话,很坦然回答了一个隐私话题。 第六轮,由他来转酒瓶,他两指捏住酒瓶嘴,把酒瓶口对着李明澜,眼神深沉。 酒瓶滑溜溜的,一圈、两圈、三圈,转了六圈停下来,瓶口正是对着李明澜。 田滨:“来来来,李明澜,掷骰子。” 李明澜一把抓住,撒出去,结果是“六”。 田滨:“哦,大冒险啊。” 如果郑克超出难题,显得太刻意,于是他把权力让给田滨。 第7节 田滨和郑克超,根本就是一伙的,他说:“请李明澜同学给全场年纪最大的人表个白。” 全场年纪最大的人,当然是复读两年的孙境。 郑克超也趁机拱火了:“不去表白就罚酒,照规则来。” 孙境不怎么吃饭,抽了两支烟,这时嘴上叼着第三支,他的眼前烟雾缭绕。 一人悄悄地说:“孙哥,那桌的人把你当赌注了。” “哦?”孙境望过去。 李明澜也向后转头,勾了下唇角。 郑克超看着这一幕,手指在桌底下点着自己的大腿。 谁都知道孙境复读两年也没考上大学,这是名副其实的学渣。 李明澜如果真的喜欢天才,万万不会选择孙境。 李明澜没有考虑太久,耸肩:“我放弃。” 田滨乐了,拿起一瓶啤酒:“来来来,李明澜,我知道你满十八岁了,罚酒不可少啊,本来是罚五杯酒,但念在你是女孩子,减两杯,给你面子了啊。”田滨把满满的三杯酒,摆在李明澜的面前。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盯着李明澜。 同一场聚会,却并非全部人都在一个战线,有几人抱着看戏的态度。 孙境把打火机的盖子一开一合。 金属的清脆响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孙境敲敲桌子:“喝酒的事,竟然不算我的份?” 无人吱声。 孙境拿起打火机,几步过去,用打火机碰碰其中一杯啤酒的玻璃瓶,弯腰,凑到李明澜的耳旁:“我替你干了这三杯,你欠我一个人情,这笔生意划算吧?” “杀人放火的事我可不干。”李明澜同样低声。 “杀人放火的时候,我哪用得上你。” 李明澜和孙境不曾同班,但也认识两年多,她权衡一下,绽放笑颜:“你请便。” 孙境一口一杯,爽快地干了三杯酒,他把杯子倒转,以示空杯:“李明澜的酒,都算到我的头上。” 郑克超和田滨面面相觑。 鸦雀无声的时候,李明澜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 出去关上门,包厢的一切就和她无关了。 但有人跟着她出来。 钱菲一路沉默,到了洗手间才说:“你和孙境的关系很好呀。”醋溜味无法掩饰。 李明澜反问:“谁说的?” “有人这样传。”钱菲穿的外套太长,不想去卫生隔间,但既然来了,干站着又尴尬,于是她打开水龙头,假装洗手。 李明澜:“捕风捉影而已。” 钱菲:“孙境长得很帅啊。” 李明澜摇头,与此同时,她的食指跟着摇:“他成绩差。” 凭这一项,孙境出局。 第5章 生日会其实已经结束,李明澜跟钱菲道了别,自己先走了。 李明澜那一把小小的伞,在凶悍的暴雨里脆弱无比,她赶在伞骨被大风吹歪之前到了地铁站。 当她走出地铁站,雨势渐渐小了,但是她的伞也已经塌了。 她用手掌撑起伞,感叹这场生日宴会又不是非去不可,莫名其妙欠了孙境一个人情。 “明澜。” 李明澜回过头。 一辆车慢慢地停下来,车窗被摇下,一个女人招着手:“明澜。” 李明澜双眼一亮:“阿嫂。” 这是李旭彬的妻子于骊,她说:“来,快上车。” 李明澜收起将要散架的伞,坐上车,对着驾驶位的人喊:“哥。” 李旭彬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大风大雨的,你去哪里了?” “同学生日。”李明澜用纸巾擦了擦沾湿的衣服。 “生日年年都能过,明年考上大学了,开庆祝宴不是更愉快。”李旭彬连声音都是死板的。 “是。”李明澜只得听训。 一回到家,她被哥哥赶去做作业。 台灯照着她心不在焉的脸。 数学真的太难了,她只看懂了题目上的一、二、三、四,其他的什么数列、几何、函数,组成了一个个晦涩难懂的文字。 她撅了撅嘴,把铅笔放到鼻下,嗅到外皮的木香。 她无心向学,拿起卷笔刀,慢慢卷笔,再撕开卷下来的木皮,拼成花瓣状,之后,她又翻起了小人书。 “女怕嫁错郎”几个字映入她的眼帘。 李明澜翻了几页,再倒回去,嘀咕:“嫁对了人不就行了嘛。” 她仰起背。 椅子前腿被吊起,后腿左右摇晃,稍有不慎,她就要向后跌个四脚朝天。 她把交叠的双腿搭在书桌边上,用脚跟蹭着数学试卷。 对了,她将来一定要嫁一个数学天才。 到了李明澜的这个年纪,说少女不思春就太假。 她是标准的美人,五官出色,脸颊上还有青春期的婴儿肥,眸色明亮似秋水,鼻头挺尖,红唇饱满。 里里外外鲜艳明媚。 家中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哥哥,她眼高于顶,少女的怀春只对着纸片人男角色。 今天这页的小人书里,有一个新登场的冷酷男角色,她觉得有点孟泽的神韵…… 她合上小人书,再把各科试卷装进书包。 算了,星期一去学校抄答案吧。 * 为了抄作业,李明澜今天早早去学校。 孟泽也是算着时间来的。 一人走得慢些,一人走得快些,二人正好遇上。 “hi。”李明澜的灿烂几乎能刺破乌云。 孟泽一如既往的冷淡,脚尖一转,向着后门去。 李明澜顾不上他,她忙着去和各科课代表讨要周末的作业。 当她回到座位。 巧了不是,孟泽正在奋笔书写。 李明澜望着他的作业本好一会儿。 孟泽终于受不了落在书桌上的阴影,抬起头。 她高高站着,微微低头。 他见到她清晰又柔和的下颔。 她把借来的作业本放到他的桌上:“来,借给你抄。” 孟泽:“……”他是为了抵抗“天才”二字,才不做作业,但此刻望着她,他明白这个抵抗微不足道,而且相当幼稚。 “你先抄英语的,等我抄完其他科目,再借给你抄。”李明澜慷慨又大方。 孟泽:“……”但她这样误会,也没什么不好。 李明澜经验丰富,速度惊人,“唰唰唰”填着答案,忙碌的同时,她不忘把一科一科的作业本丢到后排。 孟泽刚想解题,“啪”一下,他的手又被她丢过来的作业本砸中了。 他索性直接忽略她,把作业本移到跟前,只占着一个小小的桌角写答案。 早读课结束,副班长来收作业,就见李明澜从后排拿回几本作业本。 副班长疑惑,他上周去教师办公室,无意中听老师们讲起孟泽,说是从尖子班转学过来的。 但……尖子生为什么要抄李明澜的作业? 李明澜的身子歪了歪,像是要挡住孟泽抄作业的姿势,她冲着副班长笑笑:“不要告密哦。” 副班长点头,快步离去。 孟泽也不想自己的眼睛这么利,偏偏他只一下就捕捉到了副班长泛红的脸。 为谁而红? 显而易见。 看看前面李明澜的马尾辫甩得多活泼。 孟泽放下笔。 第8节 冯天朗这时才说:“刚才见你抄作业抄得手忙脚乱,我都不敢打扰你。” 他抄作业?他手忙脚乱?孟泽转头。 冯天朗像是安慰,像是鼓励:“李明澜和各科课代表很熟,你抄她的准没错。” 孟泽懒得开口,出去教室了。 他和一个人擦肩而过,听见那人说:“去他妈的情人节!” 孟泽认出这把声音——这就是周末在酒楼询问李明澜的人。 下午,孟泽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 是李明澜喊出来的:“郑克超,你真小气。” 孟泽望了望窗外,明天开始要戴一副耳机来学校。 七班很吵。 * 二月十四日。 正是去他妈的情人节。 还不到放学时间,一个男生经过高三七班,朝李明澜使了一个眼色。 李明澜不知道是真的没看见,又或者是假装看不见,她的眼睛向着黑板。 男生明目张胆,抬起腿,踢踢坐在后门的同学的凳子腿,同时,他递过去一张纸条。 同学会意,收下了。 最后一排的同学们,趁着老师在黑板写字的空档,一个接一个,手上此起彼伏,把纸条传向窗边,直到到了冯天朗的手里。 孟泽用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切动静。 如果冯天朗把纸条给孟泽,孟泽一定直接丢到窗外。 幸好,冯天朗忽略了孟泽,将纸条传向前去。 周璞玉头也不回,用两个手指夹住纸条,给了李明澜。 一连串的接力,默契十足。 孟泽看在眼里,猜测这不是第一次了。 李明澜拆了纸条,竟然有闲心思把长条的纸折成一个窄窄的纸飞机。 她从身侧摆手,捏着飞机头,向着孟泽飞。 她的力气很小,纸飞机飞到一半停下来,落在孟泽翻开的课本上。 孟泽合上书,再翻开,跟倒垃圾似的,把已经压扁的纸飞机倒在冯天朗的书桌上。 冯天朗傻眼。 * 李明澜从来不上晚自习,一到放学,准时走人。 孟泽今天比她还快,铃声一响,他立即背起书包。 她跟在他的身后,看着斜斜的夕阳把他的影子送到她的脚下。 两道影子有了并肩而行的错觉。 突然的,一个人的影子叠在孟泽的影子之上。 一个顶着高辫发型的女生,挡在李明澜的面前。 这人是柳灵韵,和孙境一样,是六班的复读生,她说话的声音倒是很有磁性:“今天晚上孙老大请客,你应该知道时间吧?” “真是很不巧,今天晚上我一家人要聚餐,孙老大的好意我就心领了。”李明澜甜甜一笑。 “不如你亲自跟他讲。”柳灵韵抱紧手臂。 “当然,改天我自然会跟他讲。”李明澜说完要绕道。 柳灵韵一把拦住。 李明澜转身,往回要去教室。 柳灵韵再次拦住:“李明澜,我发现你很嚣张啊。” 李明澜可无辜了:“我只是一个学生,上课听老师的话,下课听家长的话,我要如何嚣张?” “少在我面前装傻,你满嘴谎话,摆明了不给孙老大的面子。” “一口一个孙老大,认识的人知道你是个高中生,不认识的,听你这说话的口气,还以为是辍学的社会青年。”李明澜就是有本事用最亲切的笑脸讲刺耳的话。 “你——”柳灵韵扬起手掌,下一秒,她瞳孔收缩,手掌迟迟不落。 李明澜的影子边上,来了另一道细细长长的黑影。 柳灵韵的手在空中停了有三秒,她望着站在李明澜背后的人,终于收起手:“李明澜,我会把你的态度如实转告孙老大。” 李明澜点点头:“那就太好了,否则要到下次见面我才能告诉他,今天辜负了他的好意。” 柳灵韵哼一声,走了。 李明澜一转身,差点撞上人,她才发现孟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她眉开眼笑:“孟泽。” 他假装不认识她。 她问:“你要回教室吗?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别跟着我。” “我们是同班同学,而且去年暑假——” “李明澜。”孟泽停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念起她的名字,用着冬天里的温度。 孟泽:“去年暑假的一切都是老人家的意思,与我无关。” 李明澜热情不减:“孟泽,孟泽,你回教室上晚自习吗?” 他给她一个相反的答案,穿过草坪,朝着图书馆去了。 进了图书馆,自然有管理员制止李明澜的叽叽喳喳。 孟泽得以安静。 但是她没有走。 他在玻璃上见到后面跟着的人影,面色又冷几分。 他上二楼、三楼、四楼,他和她,一个东,一个西,穿梭在一排排的书架间,居然像是捉迷藏。 一个冷着冰脸。 一个盛放着笑。 他觉得李明澜是不是很享受这样的追逐?他绕不开她了。 转到里面的一排书架,他停下步子。 一个女生踮着脚在高高的书架拿书,她听到声音,转头。 这是王辉的同班同学,上学期的年级第一名。 李宜嘉有点迟疑,问:“你是王辉的朋友吧?” 孟泽的眼神是在打量对手:“嗯。” “我听王辉说,你以前在尖——” 孟泽迅速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塞过去。 她一愣。 他动作大,指尖无意碰到她,他立即缩回来。 李宜嘉的手掌发热,她握紧书,低头看见封面,又是愣住:“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本书?” 孟泽当然不知道,他随便拿的。 自从听李明澜说喜欢“天才”,他下意识地避开讨论成绩的话题,巴不得她以为他是差生,离他远远的。 但,李明澜就在四周。 孟泽问:“我猜对了,是吗?”他说得慢了,轻了。 李宜嘉对上他的俊脸,略有探究:“听说你寡言少语,但看着不太像啊。” 的确不像,这样的对话过于老套,李明澜从另一边书架探出头,见到孟泽的背影,以及李宜嘉微红的脸颊。 “因人而异。”孟泽又从旁边书架抽出一本书。 与此同时,对面的那本也被人拿走。 直通的书架,露出李明澜的半张脸,弯弯的眉,弯弯的唇。 孟泽:“……”阴魂不散,跟鬼故事一样,他把书放回去。 李宜嘉捧着书:“对了,下次考试——” 孟泽又说:“你的鞋带松了。” 他连续打断她的话,很不礼貌,但李宜嘉看见自己散落的鞋带,原谅了他,她正要蹲下去。 孟泽抢先一步,半蹲着,双手灵巧,给鞋带系上一个蝴蝶结。 李明澜又探头过来。 孟泽为女孩子系鞋带,真是很有意境的呢。 只是…… 她当下转身走了。 孟泽听见她故意发出的沉重脚步声,站起来。 第9节 “谢谢。”李宜嘉轻声细语。 “走了。”他的态度转变得很突兀。 李宜嘉不知所以,轻轻一笑:“再见。” * 周璞玉在岔路口见到李明澜从图书馆出来,惊掉了下巴。 高中三年,李明澜的图书证崭新如一。 周璞玉问:“你真的要去抱佛脚了?” 李明澜似笑非笑的:“没,我去看戏。” 可从图书馆里出来的同学,没有哪个浑身是戏,周璞玉不死心,走了一段路又回头,见到新来的转学生也从图书馆里出来。 孟泽……也没戏啊,就是冷。 李明澜侧头瞥去一眼。 孟泽是比其他男生有趣,但又如何?她又不是没见过帅哥。 他不理人。 她也不理他。 第6章 去年暑假,李明澜买的那一幅素描画,没有赶在李爷爷手术之前送过去。 后来她去icu探望爷爷,展开那一幅画。 李爷爷半眯的眼睛泛着泪光,他欣慰地点头。 见到这一幕,不要说一千块,李明澜觉得花上两千、三千都是值得的。 李旭彬不会绘画,但略懂初学者的笔法,他可不像李爷爷那样老眼昏花,他把妹妹叫出来:“你到底还学不学美术?” 既然已经被戳穿,李明澜索性坦白:“哥,上了这几堂课,我觉得我不是画画的料子,我见过新闻,有的神童长大了平平无奇,童趣和现实终归是两码事啊。” “你想想你将来能做什么?” “要不就从服务业做起,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像我吧,天生就爱笑。”李明澜笑脸迷人,“服务行业的人员不都得端着个笑脸吗?” 李旭彬头疼:“你适合去街上耍嘴皮子。” 爷爷出院了,李明澜又去探望他。 爷爷对她赞许有加,笃定了她将来是个大艺术家。 她不好意思再蒙混过关,学完了暑期班的全部课程。 去年十二月,李明澜热血沸腾,去报名了美术统考。她用上了美术大师传授的应试套路,险险过了及格线。 李旭彬燃起希望,妹妹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有的美术学校不着重统考成绩,还会安排校考。 李明澜却说:“校考的标准比统考更严格,我这水平去了就是献丑,哥,另觅出路吧。” 她这一番话,让李旭彬都有点自暴自弃了。 今天李明澜和柳灵韵说,自己有聚餐,她可没说谎。 晚上,李旭彬将爷爷奶奶接过来,一家人其乐融融。 席间,李爷爷又问起:“明澜的美术,学得怎么样了?” 李明澜给哥哥打眼色。 李旭彬不愿让老人家失望,说:“爷爷你别担心,明澜对美术还是很上心的。”同时,他给妹妹一记警告的眼神。 李爷爷开怀大笑:“我爸当年画什么都惟妙惟肖,可惜我们这一辈都没有继承到他的画技。幸好有明澜,总算没有彻底丢掉我们李家的艺术基因。” 李明澜转了转手腕。 同是抄作业的,为什么孟泽绘画功底那么强? 但,哪怕他的绘画功底那么强,不也和她一样抄作业?才来没几天,他就对着五班的女学霸献殷勤了。 * 李明澜说看戏就看戏,不把作业借给孟泽抄,甚至,她把他当成透明人,偶尔碰上,她目不斜视。 孟泽的耳机派不上用场,他只戴了一天就收起来。 冯天朗很久不见李明澜回头,悄声问孟泽:“她这几天是不是不对劲啊?” “不知道。”孟泽把冷漠表达得分明。 冯天朗:“李明澜往常跟团火一样的。” 她现在还是一团火,只是不冲着孟泽燃烧而已。 下了课,孟泽没有去闲逛,反而是李明澜和周璞玉出去教室。 七班的这一个角落非常清静,冯天朗更加有闲工夫观察窗外。 他发现,李宜嘉经过七班时,偶尔要向这边张望。 冯天朗嘀咕:“五班的女学霸不是瞧不起我们七班吗?” 孟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是再次遇到王辉,他说:“你不要和别人透露我之前的成绩。” 王辉奇怪:“为什么?”他的班上有一个年级第一的女学霸,而且和他的关系还不错,王辉很自豪。 自己的哥们也学霸,王辉更是与有荣焉。 孟泽:“*怕麻烦。” 王辉还是不明白:“等到了考试的时候,你一样暴露自己的成绩啊。” 孟泽:“以后再说。” “你是不是被岩巍的名声吓坏了,其实也没那么差,七班的牛鬼蛇神都是滥竽充数。”王辉的眼睛向着某个方向扫一眼,压下声音,“岩巍真正的老大在六班,叫孙境。” “我对校霸风云榜不感兴趣。” 王辉给学校正名:“我们岩巍中学的校风算是中上,没有太多打架斗殴的事。” 他说的是:没有太多,并非完全没有。 * 这天又到了放学的时候。 一个人站在七班的教室后门,没有人传纸条了,他直接喊:“李明澜。” 李明澜歪了歪头,慢吞吞地转过去。 孟泽听见放学铃声,飞快地收拾书包。 教室后门的那人,斜斜地撇着腿,挡住整扇门。 其他学生不得不绕到前门去。 可孟泽不是其他同学,他站在这人的面前:“借过。” 这人的目光定了定:“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话里的“哪里”,肯定不在学校。 孟泽认出来了,这是去年暑假的那个花衬衫。 孟泽还是两个字:“借过。” 这人收起腿,侧身靠了靠门框,没一个正经样:“李明澜,我先走,老地方见。” 孟泽慢慢下楼。 那人也不快。 迎面走来一个同学喊:“孙哥。” 那人笑着:“我和李明澜说了,她今天晚上过来和我们聚一聚。” 姓孙?孟泽第一时间想到王辉说过的“孙境”。 * 李明澜出来的时候,孙境早没影了。 不过,一个穿黑风衣的男生等在教学楼下:“孙哥肚子饿,先去吃了。” 李明澜咯咯直笑:“马闵哲,你们还没高中毕业,就演起古惑仔了?” 马闵哲:“走吧,孙哥让我送你过去。” 孙境说的老地方,是岩巍中学侧门的一个海鲜档。 孙境和几个人吃过一轮,每个人的面前堆满了壳,台上的已经是残羹剩菜。 自从孙境替李明澜干了三杯酒,两人还没有聊过。 李明澜笑了下,拉过椅子,坐到他旁边:“今天又是孙老大请客啊?” 孙境仰靠椅背:“随便吃。” “那我不客气了。”李明澜点了四大盘海鲜。 孙境脸色不变,身子往这边靠,像要和她咬耳朵。 李明澜蹙起眉,移开椅子,摆明了拒绝。 众人都留意孙境的脸色。 孙境不发怒,反而又凑上去:“李明澜,你不是还欠着我人情吗?” “你想怎样?” “伪装我的女朋友。”他的声音极低。 她以为他开玩笑。 但他眸色清亮,是认真的。 第10节 孙境和孟泽都是冷峻性子,但肯定不一样。 孙境阴森,眼睛狭长,残忍似猛兽。大冬天的,他只穿一件黑衣以及黑外套,拉链敞开着,飕飕地进风,他仿佛不知道冷。 他是阴寒之地爬上来的人。 也幸好,他说的是“伪装”。 李明澜问:“你玩什么把戏?我先讲噢,我对你没兴趣的。” “彼此彼此。” “换其他的。” 孙境点点桌子:“我的三杯酒都喝完了,你才来讨价还价?晚了。” 李明澜望了望柳灵韵:“孙老大不会是拿我来当挡箭牌吧?” 孙境但笑不语。 * 海鲜档的热闹不只是因为食材新鲜,老板自制的调味料也是远近闻名的招牌。 李明澜挖了一勺调味料,装进小碟子。 刚刚走来的一个人撞到她的手肘。 碟子一翻。 李明澜回头。 来的人是柳灵韵,她的眉梢吊着恶意:“抱歉。”语气非常不诚恳。 调味料粘在李明澜的校服,留下黏黏的污渍。她拨了拨,指尖上粘到调味料,她又揉了揉,再拍拍柳灵韵的肩:“没关系。” 于是,柳灵韵的外套也不能幸免,留下几个脏指印。 两人的场合挪到了卫生间。 柳灵韵站在洗手台边:“一会儿我要跟孙老大告状。” “哦。”李明澜用纸巾沾着水,擦拭校服。 “我是不小心,你是故意的,孙老大曾说,心胸狭窄,不成大器。”柳灵韵的调子时高时低,犹如她的情绪起伏。 李明澜:“不用一会儿,你刚才就可以啊,你说孙境是信你还是信我?” 柳灵韵:“我认识孙老大四年了。” 李明澜:“多出的一年是因为你复读了,孙境不知道要复读多少年才能考上大学,你把自己的前程都赔在他身上了。” 柳灵韵:“我和他之间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 李明澜弯着眉:“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话激得柳灵韵立即扬起手掌。 仿佛又回到二月十四日那一天。 李明澜侧侧头:“你不敢吧?” “我怎么不敢?”说着,柳灵韵的巴掌狠狠地劈过去。 李明澜立即闪过。 柳灵韵握了握拳头,笑出声:“上次我不打你,是因为你不知从哪勾引来的一个新男人,冷冰冰盯着我,我才放你一马,不是因为我怕你。” 李明澜以为,那一天,孟泽是恰巧走到她的背后,她哪知,他还用眼神威胁了柳灵韵。 柳灵韵又要来撕扯。 李明澜来不及细想,拿起挂在墙上的水管。这根水管可能用来冲地面,位置较低,她用脚踢开水龙头,对着柳灵韵喷过去。 柳灵韵大叫一声,不得不后退,但也还是被溅到半条裤子,她脸色难看至极,又没办法接近李明澜,踩着重重的步子出去了。 等李明澜再回到桌边,只见柳灵韵委屈得像一只被咬的小兔子。 孙境笑得别有深意:“听说你很凶悍?” “是啊。”李明澜翘起腿,“所以,你还要继续你的计划吗?” 他问:“想清楚了?” “对啊。”李明澜就是要气一气柳灵韵。 孙境端起酒杯,碰了碰李明澜的那罐可乐,碰撞的声音沉闷,他的话却清晰:“成交。” 海鲜档用的是白炽灯,众人的脸蒙着半边的影子,柳灵韵的面色显得更黑。 李明澜爽快一笑,低问:“只是伪装,谁假戏真做,视作犯规。” 这两年接触下来,她多少有点摸清孙境这人,他在男女关系上,泾渭分明,或许只是“需要”一个女朋友。 她漂亮,也有遇到校外青年搭讪的时候,拉一个凶悍的男人来挡桃花,还是很方便的。 夜风狠劲,她把校风的拉链拉到最高。 孙境朝马闵哲抬抬下巴。 马闵哲立即起来:“这边暖和。”他和李明澜换了座位。 只是暖了一点点儿已,人在室外直面低温,李明澜不得不缩起背。 服务员上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烤蛤蜊,四周吵吵闹闹。 饭席之后,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李明澜是万万不会再参加了。 孙境抽一口烟:“不怕,有我在啊。” 她还是摇头,他不是她的骑士。 思绪翻飞时,李明澜好奇孟泽阻拦柳灵韵的巴掌时,是什么样的表情? 无论如何,孟泽嘛,还算有点良心。 * 于是,李明澜再见孟泽,又是笑盈盈的。 孟泽明明已经甩掉她,但一夜之间,两人之间断掉的线又连上了。 她喊“孟泽”、“孟泽”,跟魔咒似的。 他一到下课就出去。 课间时间,他在走廊里散步。 中午时,他在校园闲逛,偶然发现了一片小树林,这是未开发区域,校方设置了简陋的围栏。 林子清净,他有了惬意的片刻。 这一天的数学课上,郭老师说:“以后我们会在课堂上增加练习的时间,通过实际解题,让同学们摸清自己的弱点、难点,有针对性地攻破。” 郭老师嗓子沙哑,频频看时钟,发完测验题,他走出教室,伴随着几声咳嗽。他的咽喉炎一到气候更换的季节就发作。 数学课成了自习课。 当李明澜的长发扫过书桌,孟泽就知道她要回头了。 果不其然,她甜甜一笑:“孟泽,你的数学是不是很烂?” “是。”他果断回答。 “我去借答案,我先抄来你再抄。”听上去,和“你耕田来我织布”有异曲同工之处。 孟泽漠视她。 冯天朗低声说:“李明澜真是一个小太阳啊。” 何止小太阳,她就和烈日一样,当头照射着孟泽。 孟泽拒绝这么猛烈的光,这是最后一堂课,又是自习,他索性翘课早退。 周璞玉转头说:“这新来的转学生也很明目张胆啊。” “也”,说明班上不缺这样早退的同学。 李明澜“也”在收拾书包。 周璞玉:“……” * 李明澜没有追上孟泽,连影子都没见着。 和她一起出来的人,还有郑克超。 郑克超那天借酒表白被拒绝,之后他时时观察李明澜,他早发现,她对新来的转学生有很大的热情。 转学生没露出什么“天才”的苗头,在早读课上和李明澜一起,奋笔抄各科作业。 郑克超在心上较着劲,见到李明澜被冷落,他有大仇已报的爽快。 他吃过的瘪,迟早她都会吃回来。 * 孟泽难得翘课。 不是说他多么热衷上课,只是因为懒。一旦翘课,老师满怀关切,家长一脸担忧,太麻烦。 是李明澜,让他连复杂的人际关系都愿意应付了。 孟泽飞快地出校门,飞快地进地铁,到家时,竟然热得冒汗,他在大堂脱下外套。 电梯里,身着大棉袄的孕妇慢慢地出来。 都是邻居,孕妇随口问:“放学了啊?” “嗯。”孟泽为她让路。 孕妇也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学生在不到五点的时候就放学。 孟泽到家,轻轻开门。 第一眼,他见到玄关处的两双鞋。 第11节 摆得凌乱,女式高跟鞋倒下去,男式运动鞋的鞋跟被踩扁了。孟家父亲一年穿运动鞋的次数,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卧室里有声音,来自孟家母亲,带点儿高音。 孟泽当下警戒,轻手轻脚过去。 门半掩着,“啪啪”的响声泄出门缝。其中夹杂的男人喘气,是孟泽不曾听过的声线。 没有到房门前,孟泽已经走不动。他觉得自己在原地站了许久,抬头望时钟,却连一分钟都不到。 他闭闭眼。非常遗憾,他听不出母亲的拒绝。 孟泽再出来,跟做贼的一样,左看右看,不见其他邻居。 他轻轻地关门。 孟家没什么不一样,如同他没有回来过。 孟泽直到走出小区,才把绷紧的呼吸放出来。他有点喘,形形色色的路人在他面前走过,没有一个进入他的眼里。 就在不久前,他听人说,他家父母是模范夫妻。 家的崩坏,只需要一个短暂的下午。 第7章 对面的咖啡馆玻璃上流淌着金辉。大门朝西,冷到哆嗦的人被光笼罩,暖洋洋的。 孟泽坐在临窗的位子,面向刺眼的落日,又热得冒汗。 他坐定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如果不是因为他翘课,他挖不出藏在家里的炸弹。可是,在他不翘课的日子里,这个炸弹是不是引爆过无数次? 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孟泽现在能说出来的蛛丝马迹,都叫“马后炮”。他承认自己不了解父母,是他误信谣言,听了所谓的“模范夫妻”的客套话。 他低眼见到服务员在木地板上的斑驳人影。 “你好,这是您的咖啡。” “嗯。”孟泽没有抬头,看着人影渐渐远去。当周围只剩下静物的影子,似乎才是他的空间。 他冷静下来,是十分的冷静。 炸弹炸了,接下来要么收拾残局,要么遍地狼藉。 他做题时很喜欢选择题。有的题目无需计算,只用排除法就能得出正确答案。而当下,他就在两个选项里做出了决定。 他抬头,一直望着小区门口。 终于,他见到母亲出来了。走在她前方一米距离的,恐怕就是喘气男人。 毕竟是在自家小区,这一男一女保持着客气的距离。渐渐的,前面的男人慢下步子,后面的女人跟上去,二人并肩了。 倒是有说有笑。 他们走在嫩绿萌芽的树下,走在这条春光明媚的大街。 孟泽一路目送,直到再也不见。 他一口把冷咖啡灌进肚子里,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只觉得咖啡味道怎么是涩的。 孟泽等到放学时间,才走出咖啡厅。他驻留片刻,确定母亲没有再回来,慢慢回家。 他成了他母亲的帮凶,因为他要替母亲善后。 那对男女没有留下实质性的东西,唯有主卧室飘着淡淡的味道。 父亲今天不会回来。但孟泽还是搬来电风扇,朝着房间呼呼地吹风。 母亲很谨慎,把枕头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反倒是电风扇的大档风,吹起了花色的枕巾。 大风横扫过去,终于一切无痕。 孟泽靠了靠门框,目光在父母的婚纱照上停留不到一秒。 这是父母在前几年补拍的婚纱照。母亲遗憾自己没有穿过婚纱,父亲安排了补拍事宜。两人还年轻,又有妆容点缀,倒是组成了琴瑟合鸣的模样。 在婚纱照下做那事,孟泽很佩服母亲心理的强悍。 这才二月份,有什么惊涛骇浪,等高考结束再说了。 * 在班上,孟泽偶尔和冯天朗说几句,其余时间沉默不语。 他在同学间得到了“孤僻”的评价,别人知道他不喜交际,也不和他交谈。 他乐得清净。 唯有李明澜,不知打哪里来的迎难而上的精神,一见到他就笑。 笑得甜,声音也甜:“孟泽,孟泽。” 孟泽由始至终,冷冷淡淡。 周璞玉打抱不平:“摆什么架子?” 李明澜却笑:“说不定是害羞。” 孟泽恰巧听见,他怀疑李明澜是故意讲这么大声的。他就不该管她的闲事。 当孟泽又在卫生间撞见王辉。 王辉惊喜地问:“我才知道你坐在李明澜的后面,天天对着一个美女,岂不是很养眼?” 养眼? 不,烦透了。 * 七班热情的人不止李明澜,其实冯天朗也是,他时不时就去挑起话题。 趁着还没上课,冯天朗逮住空档说:“对了,现在没有新课程,一天到晚就是不停考试、考试。” 才说完,郭老师捧着一沓试卷进来,他咳几下,站上讲台:“今天是数学的随堂测验。” 冯天朗以手掩口:“我就说吧,基础知识学完了,剩下的几个月,小测验、模拟考,习题库,我们淹没在试题里咯。” 郭老师的目光扫过来。 冯天朗坐正了。 郭老师发下的试卷,经同学们一排一排传下去。 李明澜晃了晃笔,马尾辫一甩,回头:“孟泽,你不要怕。” “……”怕什么? 她又说:“数学的随堂测验,第一堂课考试,第二堂课解答,郭老师根本不收试卷。就算我们交白卷,他也不知道。” 听她的口气,孟泽猜测她以前就是这么干的,而且没有出过差错,他还是沉默。 她鼓励他:“别怕。” “……”他该拿个大喇叭昭告天下,他不怕。 她转了身子过去。 顺着一头黑亮的长发向上,孟泽见到她今天别整一个新的海棠红发卡。一般人穿不来的花里胡哨,在她身上出奇的合适。 她有一张比五彩斑斓更斑斓的笑脸。 李明澜把试卷传下来,郑重其事:“加油。” 试卷到了手上,孟泽没有动笔的念头。 他替母亲隐瞒,不是念及母子之情,他想反击。 母亲在意他的成绩,他就不给她成绩。 他放下笔,只是用眼睛浏览试卷。交白卷是理所当然的。 相比之下,李明澜勉强做完了选择题,至于大解答题,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试卷也一片空白。 其实,她没有撒谎。高三的上半学期,郭老师从来不看随堂测验的解题情况,测验完毕,上来就是题目分析。 然而,今非昔比了。 到了下课,郭老师说:“好了,大家先把试卷收上来,同学们仔细想一想今天的题目,下午的课,我来分析一下同学们的错题率。” 收试卷?李明澜立即回头。 孟泽正好撞上她的眼睛,他以前常常见她弯如月牙的眼,这一刻见到弯月被铺成了圆。 她一眼望见他空白的试卷:“孟泽,你这么信任我?”貌似……她辜负了他的信任。 冯天朗大吃一惊:“孟泽,你连班级姓名都没有写。” 副班长已经过来收试卷。 什么都来不及,孟泽只填上了班级姓名。 副班长对李明澜的空白卷子并不意外,但是他瞟到孟泽,又觉得古怪。 这位新同学究竟是什么水平? 副班长收齐全部试卷,交给郭老师。 郭老师又咳两下,出去了。 “孟泽!你连选择题都不会做?”李明澜的身子不自觉向后靠。 他答:“不会。” 没想到,还有比她更过分的,这不就是惺惺相惜吗?“我也不会,我是瞎填的,我们也算难兄难弟了。”李明澜向他伸出手。 谁和她难兄难弟? 可是她的手停在半空,半天都没有放。而且,她又露出一双如星月的眼。 鬼使神差的,孟泽拍了拍她的手。 第12节 她的掌心有点凉,冻了他一下。 他一秒抽回,将手收在桌底。 * 下午的数学课,郭老师是显而易见的面色不善。 他把试卷放到讲台。 他的力气有点重,讲台的粉尘飞上半空,又呛得他连连咳嗽。 坐在下面的李明澜不禁低头,暗暗咳了一下,再绷紧脸,一本正经。 郭老师扇了扇风,拿出最上面的两张试卷,高高地在空中扬了扬。 同学们一眼能望见,大题的答题栏一个字都没有。 说起来,七班有几个同学都是在年级倒数排得上号的,其中有一个交白卷的同学在上个学期犯事,被开除了。当时学校整顿了七班的班风。之后,同学们遇到答不上来的题目,乱填公式,也算是解题。至今还这么嚣张的人嘛…… 郭老师语重心长:“我发现,有的同学不把随堂测验当回事,堂而皇之交白卷。” 同学们做出哗然的表情,却又非常默契,全都回头望后排的方向。 上学期交白卷的同学就坐“王座”。 郭老师极其严肃,但张张嘴,终究没有当场批评,他说:“接下来,我给大家讲讲错误率高的题目,第一道题啊,就有十几个同学做错了。” 郭老师一一讲解题目。 李明澜实在听不懂,低头写纸条,向后传去:「郭老师换了新的教学方式。」 孟泽握住纸条,看都不看,揉成一团,就要扔。 他的动作不大,却被郭老师发现。 郭老师气不打一处来:“孟泽!”他光听孟泽在从前的学校怎样优秀怎样出众,就是没见过这人有认真刻苦的态度。 “到。”孟泽手心还攥着李明澜的纸条。 郭老师敲敲黑板的题目:“你来解答这道题。” 孟泽不假思索,流利说出解题思路。 郭老师的面色稍稍缓和了:“坐下来,认真听课。” “是。”当郭老师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孟泽把纸团向着前面抛过去。 纸团撞到了李明澜的发夹,被弹回来,最后还是落在孟泽的桌上,甚至,她可能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丟掷。 孟泽把纸团夹到了数学课本。 将下课,郭老师望着后排靠窗的位子:“孟泽,李明澜,你们俩放学后到我的办公室来。” 李明澜清清嗓子:“是的,老师。” 郭老师转眼:“下课。” 他一走,李明澜的头垂了下去,趴到桌上,下一秒又抬起来,她和孟泽说:“一般来说,放学以后去老师办公室,没什么好事情。” 哪用她说,孟泽当然知道。 “孟泽,是我对不起你,如果老师问起,你就把责任推给我。”她拍拍胸脯,大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气势,“不过,我发誓,以前的随堂测验,郭老师从来不收卷的。周璞玉,冯天朗,你们说是不是?” 周璞玉和冯天朗点头。 话虽如此,但没有人会听李明澜的话去交白卷。唯有孟泽。 冯天朗斟酌着用词:“没想到……你对李明澜……” 孟泽:“嗯?” “言听计从……” “……”什么眼神才能看出“言听计从”四个字? 第8章 郭老师靠窗而坐,角落有一个混凝土柱子,边上还有一株笔直的罗汉竹。 这是办公室里最不宽敞的空间。 两个人站在郭老师的面前,已经拥挤了。 孟泽宁愿挨着罗汉竹,也要和李明澜拉开距离,但当他的手碰到了罗汉竹的细长叶片。 郭老师看过来,皱起眉头。 孟泽远离了罗汉竹,却因为突然和李明澜靠得太近,撞到了她……他不知道撞到哪里,又靠向罗汉竹。 郭老师又说:“当心竹叶。” 孟泽索性后退一步,和李明澜拉开了垂直距离。 李明澜揉了揉肩,瞥一眼,孟泽这是依她的意思,将她推出来当挡箭牌了? 当孟泽和李明澜站到一起,郭老师算是找出这两同学的共同点了。 长相极其出色,行为相当嚣张,孟泽一脸平静,李明澜板着脸,状似严肃,其实两个都没有多少认错的态度。 紧接着,办公室又进来一个同学,正和另一个班的班主任说事情。 李明澜三心二意,听着对方的谈话,似乎在说什么大会? “李明澜。” 郭老师的喊声拉回了李明澜的注意力,她立正,如同站军姿:“到。” “孟泽。” “在。”比起李明澜刚才响亮的应答,孟泽的气势弱了。 郭老师推一下眼镜,扬着那两张试卷:“你们俩为什么交白卷?” 如果孟泽不在场,李明澜会解释,她没有交白卷,她只是不会做大题,可是,已经把孟泽牵连进来,她主动认错:“郭老师,是我的责任。” 李明澜做了选择题,乍看之下,好像比孟泽的全白试卷要好那么一点点,但是郭老师凭试卷上的答案判断,李明澜是乱填的。 郭老师皱皱眉头:“是李明澜出的主意?” 李明澜立即承认:“是。” 孟泽说:“不是。”这下顾不上竹叶了,他上前一步。 她的头没有转,眼睛余光却在扫旁边。没想到,孟泽这个人还是讲义气的。 郭老师也不计较是谁的主意,他指了指墙上的日历:“今年是调整高考时间的第一年,六月比去年的七月,足足少了一个月的时间,很紧迫了,你们到这么个时候还抱着随意的态度,等于自暴自弃,放弃前程。”说完,郭老师咳两下,他连忙拿起保温杯,喝两口润喉咙。 “老师,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李明澜对数学一窍不通,她不怀疑郭老师的教学水平,岩巍的学生资质平平,跟不上郭老师的步调,听郭老师这几堂课都在咳,她有点心虚。 郭老师转向孟泽:“你有什么话说?” “我错了。”孟泽就有点敷衍。 李宜嘉和五班的班主任汇报完情况,正好听见孟泽的话,她暗暗吃惊,向外的步子缓了缓,回头望。 这位转学生来的第一天,李宜嘉听到的讨论都是关于他的长相。 孟泽的俊之外,还有“傲”,眉峰挑,弧形有力,眼神从容不迫,李宜嘉觉得其中有一股决断的冷。 李明澜突然转头过来。 李宜嘉一惊,立即出去办公室。 郭老师点着孟泽那张空白试卷。 李明澜吧,属实是天资平平,郭老师几近放弃了,但是孟泽,他来到岩巍中学之后,没有露出尖子生的端倪,郭老师很失望。 郭老师把试卷还回给二人:“这次是随堂测验,我看你们有改过之心,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我一定通知你们的家长。” * 西斜的余晖洒在走廊,将教室玻璃上的人影镀上了金边。 孟泽走在前。 李明澜双手插在校服口袋,一步一步跟着他。 她的美术学习,可以说以失败告终,她自己也放弃了,她真的不会画画。 但这一刻,她的手指暗暗地在勾绘孟泽的背影。 劲、瘦,兼顾着成人的力量以及少年的细腻。 他走得快了。 她追着,像在追他轮廓外的霞光:“孟泽。” 夕阳推着光走,光不停地向前。 “孟泽。”李明澜跑上去,“这次是我的责任,要不是我告诉你可以交白卷,你就不会只填了班级姓名。” 她没那么重要,话到嘴边,孟泽又咽了下去。 “我给你道歉。”李明澜深深地鞠躬。 她的腰弯了九十度,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被夕阳光拍打着,仿佛是挑染了几缕绚烂的金。 李明澜是有美到极致的瞬间。 但和他无关,他绕过她走。 她直起腰:“孟泽,我以后再也不误导你了。” 他都不信她,他回到座位,收拾书包。 “孟泽。”李明澜突然伸手过来,掌心上放了一个不知打哪来的透明盒子。 里面装了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 小蛋糕?小糖果?他对甜品知之甚少。 她先解释了:“这是雪媚娘,我中午买的,特别甜。” 第13节 孟泽拉上书包拉链。 “第一次进那个办公室的同学都和你一样,习惯就好了。”李明澜轻轻叹气,“我知道,你心里苦。” 孟泽:“……”她知道个鬼。 李明澜把盒子塞到他书包的侧袋,拍了拍:“你吃完这颗雪媚娘就不苦了。” 他应该把这劳什子雪媚娘丢出窗外,但……算了,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再扔,他拎起书包就走。 “孟泽。”李明澜才出教室,被副班长喊住。 “李明澜,我和你说一下值日安排。”副班长招手。 等副班长说完,走廊上早已不见孟泽的身影。 李明澜耸耸肩,正要走。 又听人喊住她:“李明澜。”这次说话的人是郑克超。 李明澜甩了甩书包的肩带:“干嘛?” 郑克超看着孟泽和李明澜一起去教师办公室,再一起回来,最后,孟泽独自走了。 可无论孟泽怎样冷淡,郑克超都没有在李明澜的脸上见到一丝沮丧。 她喜欢笑,眉目舒展,对异性有巨大的冲击力。 她对孟泽笑得那叫一个灿烂,郑克超的心里冒着酸溜溜的泡。 班上还没有考试,孟泽的成绩排名暂且未知,但一个交白卷的人,学习态度能好到哪里去。 “孟泽是走关系转学的吧?”郑克超语带讽刺。 “谁知道。”李明澜毫不在意。 “我记得你说,你中意天才,不要让我失望了。”郑克超笑起来,“我还没有见过除了李宜嘉之外的天才。” 李明澜斜过去一眼,见郑克超嘴巴咧得大,心眼却极小,她露齿一笑:“你孤陋寡闻了吧?再说了,同学友爱的关键是人品,周璞玉不是天才,不也和我很要好嘛。” 周璞玉一出来就被点名:“你们挡在门口干什么?” “放学回家咯。”李明澜和周璞玉一起下楼。 周璞玉问:“你和孟泽怎么回事?” “孟泽很有意思啊。”李明澜弯着唇,“特别好玩。” “好玩?他又不是玩具盒。” “说不定他就是我的,崭新的玩具盒。” “就知道你爱玩。” * 李明澜晃荡着书包,和周璞玉走出校门。 常常有三轮小车在这个时间来摆摊,做学生们的生意。 周璞玉见到一个油炸豆腐的摊子,馋嘴了。 摊主白发苍苍,有一把年纪了,手脚还很麻利,她用锅铲翻动豆腐,放油,煎炸至金黄色泽。 三轮车旁边,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小木凳上,东张西望,坐不住了,他下来凳子,要向外去。 才走两步,他被脚下石块绊了下,摔在地上:“哇哇”的哭声响亮。 摊主顾不上手里的活,弯腰去抱小男孩:“不哭,奶奶在这里啊。” 豆腐“滋滋”作响,眼见要烧焦了,周璞玉反客为主,拿起锅铲,把豆腐夹进碗里。 李明澜从书包里拿了一个雪媚娘,对小男孩说:“不哭就有糖吃。” 小男孩边哭边伸手,又望望摊主。 摊主:“不好意思……” 李明澜笑笑:“来,吃一个吧,这个时间,我们肚子都饿了,更何况还是孩子。” “要说谢谢姐姐。”摊主擦擦小男孩的泪眼。 “谢谢姐姐。”小男孩的声音低低的,过了一会儿,他嘴巴里尝到甜味,收住眼泪,不哭了,睁着大大的圆眼睛。 摊主向等候的顾客道歉,又忙碌起来。 周璞玉和李明澜一人端了一碗油炸豆腐。 周璞玉问:“郭老师这么快就放你们回来了?我以为要训半个小时。” 李明澜用竹签串起炸豆腐,放进嘴里,长长“嗯”一声,才说:“也许郭老师觉得烂泥扶不上墙,懒得浪费口水,反正不叫家长就行。” “没有惩罚?” 李明澜摇头,吃完一个炸豆腐,她咬住竹签:“就是连累了孟泽,怪不好意思的。” “他?他高高在上,不大会听同学的吧?”周璞玉问,“他为什么信你的话,交了白卷?” 李明澜作出冥思苦想样:“可能觉得我真诚吧。” 周璞玉:“不是吧……” * 孟泽到小区外,卸下半边肩带,要掏钥匙,无意摸到了侧袋里的东西。 他一捏,半软不硬的盒子就要塌似的。 湛蓝的垃圾桶在不远处。 他几步过去,一把揪出包装盒,抬着手,定在垃圾桶的上方。 三秒过后,一只白色小猫从底下窜出来,它的爪子稳稳抓住垃圾桶的边缘。 也许是流浪猫,但在脏污杂物之中很显雪白,它那如透明玻璃的眼睛直勾勾地和孟泽对视。 孟泽转身走了。 自从撞见母亲的事,他一直记着那天咖啡的苦味,他进去电梯,拨开包装盒,把那一颗雪媚娘放进口中。 软糯的甜,冲淡了舌尖上的苦。 迄今为止,这是孟泽唯一感谢李明澜的时刻。 * 孟泽一开门,听见厨房油烟机传来轻轻的响动。 父亲的背影在这一刻变得高大。 说实话,用交白卷的方式去反抗母亲,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 望子成龙的人不止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 “爸。”孟泽平静,和从前一样冷淡,事实上有点刻意。 孟父回头笑:“我刚刚回来,飞机餐不好吃,我一落地就觉得肚子饿,赶紧回来炒个河粉,你饿了没?你妈说*她今天加班,晚上只有我们两父子吃饭咯。” “哦。”加班,在孟泽的心中有不一样的含义了,天晓得母亲是不是真的在“加班”,“爸,我也饿了。” “再等等,很快就好。”孟父系着粉红的花围裙,手腕转得轻松,从几个方向翻炒河粉,“闻到没有?香喷喷,这是我家传的手艺。” 他把两盘干炒牛河端上了桌。 鲜香牛肉,清爽干葱,色香味俱全。 孟父又撒了些萝卜丝到河粉上,问:“孟泽,你在岩巍有没有什么不习惯?” 孟泽:“没有,一切都好。” 孟父的朋友有几个为了孩子鸡飞狗跳,于是大赞孟家儿子懂事有规矩。 别人家羡慕孟家孩子不让父母操心,可孟父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与父母亲近,孟泽太安静了,从不袒露心声。 是个好孩子,但孟父感觉差了些什么。 吃完饭,孟泽收拾碗筷,进去厨房洗碗,之后回房做作业。 一道门又将父子俩的生活隔开。 孟泽坐下,翻开数学试卷。 这时,手机滴滴两下。 王辉发来一条短信:「我收了一本摄影杂志,很辣。」 第9章 周末,王辉的父母外出。 秉着“好东西要与好兄弟”分享的道理,王辉诚意邀请孟泽上他家,一起欣赏摄影杂志。 从前,王辉对女生的想象停留在文字上,这是第一次,他见到火辣杂志,他的少男心怦怦跳了几天。 他指指沙发:“孟泽,坐。” 孟泽坐下。 接着,王辉也坐到孟泽的边上,他双腿并拢,两手搁在膝盖。 这是他家,他居然很局促。 孟泽不习惯与人这般近距离,他起身,移到单人沙发:“有事说事。” 王辉面色泛红,莫名有了点小媳妇的姿态:“孟泽,就是这个。”他递杂志的动作有点鬼祟。 杂志封面上的女人穿着一件素白的比基尼,跳跃在金黄沙滩,活力四射。 孟泽觉得这不是“辣”,这是自信的,健康的,他说:“运动美。” 王辉自己看得脸红,却没在好友的脸上见到该有的好奇或者羞怯,他又把杂志拿回来,哗啦啦地翻,一页一页都是鲜香画面。 孟泽什么都没看清,又接过书:“你在哪里买的?” 第14节 “我发现了一个卖香港旧货的店,里面宝藏多多。”王辉倾身过去,“怎么样,见到这些,是不是觉得现实里的人都索然无味了?” 孟泽随意翻着杂志,直到某一页他停下来。 这应该是全本书里最保守的一个女模特,穿一件白衬衫,松了两个下摆的扣子,她把下摆扎成一个结,绑在了肋骨处,露出的细腰似白玉,短短的流苏牛仔裤,颜色鲜亮,是天空的蓝,令人耳目一新。 模特侧脸对着镜头,鼻尖高峻却不陡峭,这侧脸有点像某个人…… 王辉见孟泽突然停顿,催促着:“快,下一页。” 孟泽把这一页翻过去。 女模特还是刚刚那一个,但是她脱了衬衫,凹凸曲线,玲珑有致。 “这个最绝!”王辉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瘦归瘦,很有料。” 女模特的正面就不像那个人了,孟泽有点冷淡:“身材不错。” 王辉拍拍他的肩:“你怎么回事?对这些都心不在焉?不会真的一门心思只扑到学习上吧。” 孟泽又继续翻了几页:“摄影技巧值得学习。” 王辉一手捂住额头:“有什么技巧,就是逮着美丽的部位使劲拍呗。” 孟泽合上杂志:“哪一家店?” 王辉嘿嘿两下:“走,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 卖港货的商店也不是藏在人烟罕至的小巷,相反的,这店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不过装饰的门面比较低调,门外挂了一道长长的花色帘子。 这里销售的不只有摄影杂志,还有时下流行的摄影启蒙片。 王辉上一次来时,东张西望,东躲西藏,这会儿有了孟泽当同伴,他直起腰板,昂首挺胸,不过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还是比较低:“老板,来几个动态的指导。” 孟泽翻着摄影杂志,望了望那边,就见王辉手里多了几张vcd。 vcd封面上的女人又是穿着比基尼。 王辉跟老板套近乎:“老板,你有没有什么推荐?要漂亮的,惊艳的。” 老板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粗糙的大拇指向后一弯:“这个系列在青少年间很有口碑。” 王辉爽快地说:“要了。” 结账完毕,王辉急着回家接受指导,就要掀起花帘子,突然,他一手抓紧装着vcd的塑料袋,踏出去的半只脚收回来:“慢着。” “什么?”孟泽险些撞上王辉的背。 “有人。”王辉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迅速放下帘子,“是你们班的美女。” 孟泽猜到他在说谁,但又说:“我们班上哪有美女。” “不只有美女,美女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帅哥。”王辉用尾指挑起帘子的一角。 透过空隙,孟泽正好望见外面。 隔着车水马龙,他见到的是她的侧脸。 李明澜鼻子高,但弧度是柔和的,不娇气不硬朗,恰到好处。 对面站着的人正是李明澜,至于王辉说的帅哥,是那个姓孙的。 她和姓孙的说着什么,进去了网吧。 “哦,是李明澜。”孟泽掀开帘子出来。 “对啊。”王辉跟着孟泽,“大名鼎鼎的。” 不知孙境是否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 王辉来不及收回自己打量对方的目光,神态有点扭曲。 过了几秒,王辉再望过去,孙境已经不见了。 王辉问:“李明澜和孙境是不是有什么事?” “谁知道。”孟泽很平静,云淡风轻。 “你和李明澜坐得这么近,就没捕捉到蛛丝马迹?” “没注意。” 王辉替孟泽着急,但转念一想,孟泽在初中时就是这副德行,五行缺火,名字又有水,能把空气都冻得哆嗦。 王辉说:“孙境在学校可是个风云人物。” “你们这所学校的风云人物真多。” “什么叫我们这所学校?你已经转学过来了,我们是校友,你刚来不久,人还低调,日后等你的成绩上了光荣榜,你铁定也是个风云人物。” “我没有在光荣榜上见过这个名叫孙境的人。”李明澜说,她喜欢智商高的,估计是胡扯。 “他的风云可不是在光荣榜上,孙境是复读生,已经复读两年了。”王辉啧一声,“照我说,他这种成绩的人早早毕业出去打工,好过留在学校里耽误时间。” “原来是成绩太差才上的风云榜。”是和李明澜属于一类人。 王辉:“成绩差是一回事,主要是孙境长得帅,人狠话不多,他是岩巍中学的龙头人物,总而言之,他的社会关系很复杂,有事没事,我们见着他绕着走就对了。” 孟泽:“那和他一起的,就是狐朋狗党了。” 王辉灵光一现,琢磨过来了:“你是不是在暗示李明澜?” 孟泽不答。 王辉:“李明澜和孙境能玩到一块不奇怪,李明澜这人很嚣张的,因为有孙境的关系,她在岩巍算得上称霸江湖了。” 不学无术,逞凶斗狠,孟泽不意外李明澜是一个坏学生,他至今记得她那二流子般的口哨,吹得贼溜。 “走吧,回我家,我爸不在。”王辉刚说完。 王父来了一通电话。 当王辉接完电话,窃喜就烟消云散了,他沮丧着:“我爸回来了,非得拉我去爷爷家。” 哪怕王辉说自己和孟泽在一起,王父也不乐意,世上有一种学生,不需要刻苦认真就可以考得好成绩,偏偏这是别人家的孩子,王父哪有不气的。 “我要回家了。”王辉问,“你呢?” “我有点事,先不回去。” “那我走了啊。”王辉走两步,又撤回来,提了提手里的东西,“这个……” 孟泽把两只手插进外套的口袋:“放你那里。” “没问题。”王辉把袋子打一个结,“我一会去买两份报纸,包一下,就能瞒过去。” * 网吧玻璃上的白纸被太阳照得泛了旧,上边的早晚营业时间形同虚设,因为这里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网吧占了五六间的店面,门前停着一辆一辆的自行车,将宽敞人行道挤得只剩一条小道。 网管坐在一条淡粉的帘子边上,他常年不见太阳,肤色有点苍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见有个学生模样的人进来,网管打一个哈欠,坐直了:“小子,成年了吗?”他指了指后边另一张白纸。 「未成年人禁止入内。」 孟泽点头,站在网管的面前。 啧,这人长得真高,网管仰着头,仰着腰,差点把屁股下的电脑椅都给仰翻了,他站起来:“有没有身份证?” 没办法,警察查得严,前阵子正好是寒假,常常有高中生过来玩,其中一个女孩差几天才满十八岁,偏偏那天有警察过来巡逻,幸好网管的风险意识高,把女孩拦在门外,否则不知道要罚多少钱。 对了,今儿个,女孩又来了。 网管对她印象深刻,不只因为她的年纪,还有她的长相,漂亮分几类,她是顶级的。 孟泽拿出身份证。 网管一看他的出生日期,乐了:“你和那个女孩是同一天生日啊。”他随口一说,并没有道出究竟是哪个女孩。 * 门店的进深比较大,光线不足,基本上靠日光灯照明,一排一排,露出在电脑屏幕前发亮的脸。 孟泽有意忽略某人。 但是她的红白相间宽外套在这一群灰不溜秋色系的人中格外醒目。 孟泽穿着一身的黑。 沉迷电脑的人没有几个注意到他的模样,可他还是拉上了兜帽,扣了扣帽檐,盖住上半脸。 他目不斜视,耳朵却很尖,经过某个座位,就听见欢快的声音。 李明澜说:“打这个,打这个呀。”她没有坐在自己的电脑前,而是把椅子滑到孙境身边,指着他的游戏屏幕。 “嗯。”孙境简单地回答。 孟泽刻意地去角落的位置。 孟父承诺,等孟泽高三毕业了,就给他买一台电脑,偶尔的时候,孟父会允许儿子使用他的工作电脑,处理和学习相关的事项。 孟泽没有□□,对游戏没什么兴趣,只是浏览网页。 李明澜的声音不大,不知道是不是孟泽平日里听惯了这喧嚣,她的欢呼在他耳边被放大:“哇,赢啦。” 孟泽将挂在侧面的耳机戴上。 那把声音穿透力极强:“孙境,你真厉害!” 孟泽心平气和,在网页搜索王辉购买的杂志刊号。 他见到电脑的右下角弹出的音乐器广告,打开软件,用震撼的摇滚乐挡住那边的笑。 * 孙境打完一局游戏,嘴里发干,他去摸烟盒。 很不适宜的,李明澜打了一个夸张的喷嚏。 孙境怀疑她是不是把口水喷到他的外套上了,当他对上她狡黠的眼睛,知道她是故意的,他抓起烟盒:“我出去抽一支烟。” 李明澜不会玩网络游戏,她到网吧来纯属凑个热闹,刚才顾着观看孙境打怪兽,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图标,一直弹个不停。 她一一点开,都是些无聊的搭讪。 李明澜捧着一罐可乐,用单指敲键盘:「哥们,我一男的,挂个女娃头就把你给骗了。」 第15节 很快,那些人沉默了。 她笑了两下,一用力咬掉吸管。 垃圾桶在角落。 她站起来,就要去丢吸管,忽然见到角落位置的人。 多年后的李明澜有想,她是怎么在这时认出他来的?他穿着黑外套,用兜帽盖脸,耳机撑起他的帽子,他的头变得鼓囊囊的,他的帽子很大,只露出一点点的侧脸弧度。 能认出来才怪。 可她就是知道,那是孟泽。 李明澜想去吓一吓他。 她蹑手蹑脚,慢慢走过去,见到他的那台电脑屏幕划过的一个页面。 图有点模糊,她觉得是一个女人在光影之中沉浮,可能是海报之类的。 上栏的几个大字倒是清晰可见。 李明澜停下来,用手指转着长长的吸管,捏着,折着,之后她又把吸管扯平,她退几步,坐下,刚刚打开搜索页面。 孙境就回来了:“李明澜。” 她抬头,手上的鼠标定在搜索框。 孙境收起台上的杂物:“时间到了,走,你要出任务了。” 出任务,表示他要和她去伪装情侣。 李明澜想在临走前查一查孟泽浏览的图片,一时卡壳,她忘了关键字,当她转头向角落。 孟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 旧货店的花帘子,被剪出四片布,风一吹,缝隙里的花红酒绿,若隐若现。 老板透过缝隙看到有个黑影在门前停住,以为生意要来。 三秒后,黑影不见了。 老板以为是路人。 又过了十来秒,黑影再出现,掀开帘子进来。 老板有印象了,这是刚刚来过的少年。 少年之前光明正大,这会儿却戴了黑色兜帽。 老板打开天窗说亮话:“这里就我们俩,不用这么含蓄。” 少年不吭声,把帽檐向上拉。 之前他和同伴过来,老板没有注意,这时才发现,这个少年俊得都能上杂志封面了。 但这么冷清的一双眼,和周围陈列的世俗之物格格不入。 老板纳闷着:“要动态指导吗?” “不,我是来买摄影杂志的。” 老板向左一指:“都在那里。” 孟泽没有见到王辉买的那一本,他问老板。 “那是去年的刊了。”老板扬扬手里的货,“我这有新的几期,瞧见没有?这是摄影大师的访谈录,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孟泽不接受老板的推荐,问:“那本还进货吗?” 那本只是普通刊,算不上纪念版,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珍藏价值?老板说:“进货数量不多,没几天就卖完了,有货我通知你。” “谢谢老板。”孟泽留了个号码,出去。 他正要摘帽子,又看见李明澜从网吧出来,他把帽檐拉得更低,转身走几步,不大放心,回头望向对面。 只见李明澜和孙境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绝尘而去,孟泽才掀开帽子。 大冷天的,还有便利店推一个冰柜出来。 孟泽买了一瓶冰可乐,一大口灌下。 近来的味觉,尝什么都有点涩,甜饮料都不甜了。 第10章 孙境这个人,说是伪装,就真的只是伪装。 他和李明澜从来没有肢体接触,走路要么一前一后,要么并肩,中间隔着半米宽。 这么生硬的场面,也能把人骗得团团转。 比如,孙境身边的马闵哲和柳灵韵都信了二人的关系。 孙境出入的场合,不是食摊就是网吧,他来咖啡厅是一件稀奇事,他甚至提前丢了烟头。 他坐在玻璃边,转头就望见街道。 同样的,外面的路人也能轻易发现他。 李明澜舀着小勺,往咖啡里加了两包糖,尝一口,还是不甜。 冷冰冰的咖啡摆在孙境的面前,他一口都没喝,到了某个时刻,他的目光定了定,拿出一个东西,推到李明澜的面前。 这是一个方形盒子,棕色皮革材质,四周镶嵌金属银边框。 李明澜问:“这是什么?” 孙境:“情侣表。”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多了一块男士手表,银白表盘,细黑指针,几乎没有装饰,简洁得过分。 她打开盒子,里面的女士表盘也是银白色,不过多了几粒璀璨的珠子:“想不到,你这么有仪式感。” “留点纪念。”他的口气言不由衷。 李明澜“噗嗤”一下笑了:“我和你又不是真的情侣。” “所以我买了一个假货。”孙境的长胳膊搭上长沙发靠背,舒展极了。 “你身边有弟兄,当然也有姐妹吧?为什么不在她们之间挑一个当女朋友,偏偏来为难我。” “她们没有你漂亮。”孙境实话实说。 “我就收下你这一句赞美。”李明澜捏住表带,左转右转,她眼睛利,刚才看出孙境的男士手表是高端货,这时也发现,这个女表材质普通,像个玩具,可能戴不了多久就会掉漆,至于那些璀璨的珠子,也许是玻璃吧,“说好的,我跟你只演四个月的时间,高考以后,你可别拦着我的前途。” 孙境:“当然。” 话音刚落,他接到一个电话,之后,脸黑得像墨水。 他合上手机盖:“今天的任务到此结束,我有事,先走了。”他点的那杯咖啡还是满的。 李明澜望着他迅风一般的背影,浅浅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 她突然想起自己有件事待办事项,孟泽搜索的究竟是电影海报?又或者是…… 她用手指戳戳自己的脑袋,明明当时窥见了几个大字,就是想不起来。 * 孙境和李明澜出双入对,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八卦的流传速度比什么都快。 郑克超曾心仪李明澜,免不了被人告知她的近况。 “李明澜跟孙境?”郑克超并不意外。 惊讶的是田滨,他一拍大腿:“我就说,上次孙境替李明澜挡了三杯酒,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郑克超脸上只剩冷笑:“人长得漂亮,以为自己是众星拱月的小公主呢。” 田滨:“你该庆幸没有搅进她的浑水里。” “李明澜还缠着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天知道她一脚踏了多少条船。”可是她脚踏几条船都没有踏到郑克超这里,又让郑克超丢了面子。 “哦,那个孟泽啊,也是个不合群的,平时都不拿正眼瞧人。”田滨歪了歪嘴角,“不知道李明澜看上他什么。” “据说。”郑克超的冷笑变成阴笑,“他对李明澜唯命是从,李明澜让他交白卷,他就真的交了白卷。” * 这一个星期,孟泽到学校的时间不早不晚。 李明澜经常迟到,她怕冷,穿厚厚的衣服,有时把自己裹得像个毛球,衣服胖,人跟着团了起来,小小座位显得狭窄了。 她和孟泽商量,愿不愿意给她腾一点位置。 孟泽当然愿意,否则她肯定烦他。 最后一排座位离墙壁还有很大的空间,他和李明澜中间再塞一排同学都绰绰有余。 “谢谢,谢谢。”李明澜双手合十,“孟泽,你真是个好人。” 为了否定她的话,他是一点好脸色都不给,他移了桌子,又移凳子。 她又问:“孟泽,离高考只有四个月了,你为什么转学?” 孟泽自顾自看书。 李明澜:“你是不是在原来学校犯了事?” 冯天朗不甘寂寞,插进来一句:“对了,孟泽,上个坐你这个座位的同学,在去年十二月被开除了,上半学期都没有读完啊。” “不要讲不吉利的话。”李明澜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万一孟泽上不了大学,你不就成乌鸦嘴了。” 明明是她开启的话题。 她的袖子向上滑,明明怕冷,也不拉一拉袖子来保暖。 第16节 一截纤细的白手腕晃在孟泽的眼前,他用书格挡:“这位同学,请尊重其他同学的学习时间。” 黑板上方挂着“分秒必争”的标语。 去年高考是在七月,今年调整至六月,个个老师都说时间紧迫,有的同学把体育课当成自习课,真正做到了分秒必争。 李明澜坐在座位上。 见她没有出去的打算,孟泽去了操场。 田滨是体育委员,他是高大瘦长的身形,面容有棱有角,梳着刺刺的短发,他组了两队同学打篮球赛。 冯天朗问:“孟泽,你要不要比赛?” 体育课是田滨最风光的时候,今天却不大一样。 孟泽哪怕一动不动站着,俊美外表也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田滨最瞧不上这样的小白脸:“这场比赛的人数已经够了。” 孟泽也就不开口了。 田滨又说:“对了,孟泽,今天没有女生来上课,我刚才还特地把女生的垫子和排球拉了过来,麻烦你跑一趟,把东西送回体育室吧,那边有拖车。” 田滨对男同学有一个习惯的动作,拍肩膀、拍手臂,他心里不屑孟泽,但表面上还是要表达同学之情,他去拍孟泽的肩。 孟泽一闪而过:“知道了。” 田滨的手落了空,他摘下钥匙,给了孟泽。 * 校道边有一间便利店,上体育课的同学们常常到这里买吃的喝的。 李明澜也是上体育课的同学,她闲闲地坐在遮阳伞下,她起初是不想来的,孙境的“任务”特别无聊,但现在嘛,她品出点什么了。 孙境穿着校服,蓝白相间,如同洗净的天空,他面前烟雾缭绕,又罩着一层树影。 白烟飘出,他的脸上阴影重重。 一个女孩从便利店出来,白白净净的,人比较娇小,她蹲下,弯腰抬起一箱饮料,却是力大无穷。 饮料的玻璃瓶和塑料架发出了哐哐的撞击声。 孙境从树影里出来:“方清染。” 名叫方清染的女孩抬着箱子就要进便利店。 孙境将烟叼在嘴里,拦住她的去路,他要去接饮料箱。 方清染测了侧身:“你要回去上课了,你还是个学生。” 孙境硬是从她的手里抬过那个箱子:“李明澜要在这里乘凉,我过来陪她。” 真是冤枉,这么个大冷天,李明澜巴不得回教室里避寒,哪里还会来乘凉? 方清染手上一空,但她又抢不过孙境,听到他的话,她回头看了看李明澜。 李明澜绽放一朵灿烂的笑,月牙的笑脸,眉弯弯,眼弯弯,这一弯新月都把天上的太阳比下去了。 方清染欲言又止,又无话可说。 孙境搬了箱子出来,回到树下,默默抽烟。 他对谁都是一副欠他几百万的样子,唯独在这间便利店,他的反应有点木讷。 这一幕着实有趣,不怪李明澜翘起了腿,满脸都是看好戏的兴致。 一个人拖着拖车,像要避开什么,沿着对面路边走过。 李明澜一转头。 清瘦的背,黑亮的发,这不是新同学孟泽吗? * 体育馆正在翻修,校方把实验楼的一个教室挪作临时体育室。 很不幸,从操场过去只有一条路。 孟泽经过便利店,走了没多久,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孟泽。” 李明澜喊他的名字,声调总是上扬,像弯了一道钩,随时要勾走点什么。 孟泽只当自己是一个耳背的人,脚下不停。 她追上来了,一把拽住了拖车:“是不是田滨让你来的?” 如果孟泽坚决要走,凭李明澜的力气拦不住他,但就算他要走,她也会追上来,他索性停下来了。 她哼一下:“田滨是体育委员,负责这些杂事,不过他经常让新同学去干,你上当了。” “我闲着。”孟泽猜得到田滨有意不让他打篮球赛,正好,孟泽要清静,去小道上散散步,无妨。 然而,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 有她在,哪哪都清静不了。 李明澜:“田滨肯定想在体育课上逞威风,下次他再喊你干活,你就报我的名字。” 这是真正坐实了岩巍中学大姐大的名号?孟泽不置可否,他发现她的手腕上多了一个手表。 “李明澜!”站在便利店抽烟的那人喊。 孟泽也不愿视力惊人,可他偏偏见到那人挽高袖子的手腕上,有一块男士手表。 是情侣款。 见李明澜的手还搭在拖车的把柄上,孟泽突然向前一拉。 她只得松开。 他冷眉冷眼,转身向着体育馆走。 李明澜冲着孟泽的背影扮鬼脸。 孙境是凶、是狠。 孟泽的冷,是忽略、是轻视,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第11章 实验楼的一个教室门贴着醒目的白纸,这是临时体育室。 里面的用品堆得比较杂乱。 孟泽一开门。 门后的足球被踢到墙上,又再弹回来。 他折好垫子,把排球定在墙角。 体育课才上了一半,他想直接回教室算了,他正要去关门,见到远处有人跑过来。 来的人居然是田滨,他速度很快,气喘得比较急:“孟泽,你忙完了吗?” 孟泽的右手一探,拿起扫帚,假装正在扫地:“体育室比较乱,我还是清理一下吧。” 田滨笑一笑:“孟泽,你刚转学过来不久,说实话,运动场上是最容易建立同学友情的,你回去操场吧。”田滨忍不住又想去拍孟泽。 孟泽再一次闪避。 “我来吧。”田滨一下子变得殷勤,抓住了扫帚。 转变突如其来,其中肯定有古怪,孟泽什么也没问,干脆把扫帚丢过去:“麻烦你了。” 他再出去,那间便利店门前已经空旷了,不见李明澜和姓孙的成双成对的身影。 * 班上的篮球赛已经结束。 冯天朗披上外套,站在树荫下,大口大口灌着矿泉水,他藏不住心事,一点颜色都在脸上显露。 孟泽见到的是冯天朗沮丧的灰色,问:“输了?” “你怎么知道?”冯天朗叹气,“我们队本来领先十几分,可是田滨中途走了,我们一时半会找不到替补,队里少了一个人,打什么啊,这不,反输了几分。” 孟泽问:“田滨组的比赛,他为什么走了?” “不知道啊。”冯天朗又灌了一口水,“李明澜来了,叫了他过去,之后,他就没有归队了。” 孟泽大可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李明澜是不是校园里的大姐大,然而,他有意忽略李明澜的话题。 树下停了一个篮球。 孟泽弯腰捡起,把球滚在手里玩:“你们在少一个人的情况下,不让对方拉大比分之差,已经证明了实力。” 听见这话,冯天朗的眼睛闪着星光:“孟泽啊,之前听李明澜说你是好人,我忘了鼓掌,我现在觉得你真是一个好人。” “……”孟泽快速运球,向着篮球场而去,他避开了冯天朗谈论李明澜,但是没有躲过其他人。 一个名叫丁彰的男同学问:“哎,田滨有什么事啊?竟然撇下比赛走了?” 郑克超有点不耐烦:“被李明澜喊走的呗。” 丁彰:“田滨那么听话?” 郑克超:“你没见到李明澜身后站着谁吗?” 丁彰:“哦,孙境啊。” 郑克超把目光斜向孟泽,拔高嗓子:“听说之前有几个不长眼睛的人去围堵李明澜,被孙境教训了一顿,现在的李明澜,已经当上岩巍的大姐大了。” 孟泽弹跳而起,如一只蓄势的豹,把篮球推向篮框。 篮球撞击篮板,之后命中。 这些人什么时候都能扯到李明澜,大可不必。 * 关于李明澜大姐大的传说,别人绘声绘色。 第17节 其实她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她提醒田滨:“别欺负新同学啊。” 孙境站在她的边上,一言不发,盯着田滨。 田滨觉得自己被饿狼当成猎物,他露怯了,急忙要去体育室,他跑得飞快,拿出了体育委员的真实力,他听见李明澜放肆的笑,咬咬牙,跑得更快。 李明澜调侃说:“他这种人是不是就叫欺软怕硬?” 孙境扯起笑:“我在去年见过那个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李明澜顿了三秒,听懂了:“他是我们班新转学过来的同学。” “坐在你后面?”孙境这是明知故问,他早知道的。 “是啊。” “他和你一起交白卷,一起被郭老师训了一顿。” “那是我的责任,我告诉他,随堂测验随便做做就行,他自己是很喜欢做作业的。”李明澜隐瞒了孟泽天天抄作业这一点。 孙境在这个时刻对男女之事极为敏锐,他点了点手腕上的情侣表:“李明澜,认识你这么久,没见你关注过谁,我以为你看不上岩巍这些男生,没想到你关心一个交白卷的人,我有点担心了,我不止交白卷,我连作业都不做。”说到后来,孙境开了玩笑。 李明澜白过去一眼。 “我听说,你喜欢智商高的,还指名道姓说我成绩差。” 这是钱菲去告状了?“孙老大的消息很灵通嘛。” “也有我不知道的事,譬如交白卷的这位同学的智商如何?” “普普通通。”孟泽不是什么高人,嵌不进李明澜设想的条条框框里,但她灵光一现,天才不仅仅局限在语数英的成绩上,孟泽不是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吗?她笑了,“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各行各业的天才。” 孟泽能说得上是天才,那么她呢? 这天回到家,她把压箱底的绘画工具拿了出来。 李明澜削了铅笔,铺上白纸,仪式感十足。 她转动手腕,起笔就是一个圆圆的脑袋,棍棒一样的身子和四肢。 她知道自己在画谁。 孟泽嘛。 很快的,纸上出来一个火柴人。 不要说血肉,这连骨架都算不上。 爷爷和哥哥把她的过去说得辉煌,她都有了自己是神童的错觉,结果呢,绘画从来不是凭借吹牛,只一张画,她就被打回原形。 她自己笑自己:“我也算是泯然众人的神童了吧。” * 夜里,李明澜做了一个梦。 四面的是白墙,但是上面贴满了训词,郭老师的名言,或大或小,横排竖列,密密麻麻的,将白墙模糊成了灰色、墨色。 梦里应该还有一个人。 李明澜去推墙,没找着人的时候,猛然发现角落里沉默的半个轮廓。 这就对了,她和孟泽两人一起听训,梦境才叫完整。 可这一个梦又不真实。 孟泽说,他要去上大学,而且是一流的名校。 李明澜诧异:“你为什么能考上名牌大学?” “因为我是一个天才。” 掷地有声,宛如一道惊雷将李明澜从梦中惊醒。 朝阳未破天,窗外蒙蒙亮。 她睁了睁眼睛,又闭了闭眼睛,再也睡不着,轻手轻脚去洗漱。 没有吵醒父亲和母亲,李明澜换上了校服,一大早就出门了。 校门口的书店陆续开门,其中一家竖了一个英语周报的牌匾。 这条街上的几家书店,这里店面最小,但老板娘有一手漂亮的好字,中英双语,飘逸洒脱,生意极好。 “来一份英语周报。”李明澜刚吃完嘴里的包子。 “今儿个这么早。”虽然学生们来来往往,但对于*长相出挑的人,老板娘过目不忘,她常常见到这个漂亮女孩踩着学校的铃声进校门。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李明澜言不由衷。 冷风撞到路旁的树,风势向上搜刮着树叶,哗哗直响。 这一次李明澜的刘海剪得比较碎,散乱地贴在额头,她拨弄几下,又被吹乱,她自言自语:“梅超风也不过如此。” 她捧着英语周报,差点撞上前方一人。 巧了不是,这就是昨天她梦到的那一位。 现实和梦境不一样,孟泽目不斜视。 李明澜低头见见到报纸上的英文诗,抬眼看他。 孟泽颈后的头发剃得很干净,他穿得比较薄,领子也不高,露出修长的颈,再向上,是他层次渐变的头发。 对比之下,李明澜立即理了理自己的乱发:“孟泽同学,早上好呀。” 他一声不吭。 “你将来的人生规划是不是当一个哑巴?” “……”他的沉默仿佛是默认。 她没再说话。 孟泽的耳边安静下来,以为她已远去。 然而,一个女同学冲着这边喊:“李明澜。” 孟泽拽了拽书包的肩带,真是噩梦一样的三个字。 李明澜扬着高高的调子:“早啊。” * 早读课上,李明澜看完英语周报,将其中那首诗读了好几遍。 她仰仰头,又低下去,来回几遍,终于背下了这首诗。 第一堂就是英文课。 杨老师讲解昨天试卷上的科幻类阅读文章。 李明澜心不在焉,转头向着窗外。 树上绽放的新叶小巧、柔软,连叶子都是透明的,浮着翠绿的光。 李明澜喜欢春天的绿,生机盎然,她觉得夏季的深绿如同一个长大的证据,历经风霜。 春天,纯爱时节。 “李明澜同学。”杨老师直接点名,“你来背诵一下昨天课本上的阅读文章。” 科幻,还是一篇和数学相关的硬壳文章,李明澜肯定背不出来,但是被点到名,她又站起来了,要读点什么呢?她索性把英语周报的那首诗念出来。 她念到某个句子,脑海里突然晃过孟泽的脸,想着想着,把这首诗完整背完了。 杨老师皱皱眉头,再看坐在李明澜后面的人。 他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先坐下。”杨老师目光犀利,“孟泽,你能不能简单概括一下李明澜刚刚背诵的大致内容?” 李明澜侧了侧头,用余光扫着孟泽。 他直截了当:“听不懂。” 前面有谁发出了笑声,等着看孟泽好戏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杨老师厉声:“上课要认真听讲。” 孟泽:“是。” 李明澜冲着他眨眼睛。 他不想猜测她的意思,生怕自己和她有默契。 她又玩起了纸条招数,传过来。 他见到对折整齐的白纸,觉得碍眼,过了好一会,他才打开。 上面是她用铅笔写下的一句话:「你的英语是不是很烂?」。 无聊,他揉了揉纸团。 “孟泽。”杨老师用粉笔戳着黑板,“上课要认真听讲,不要搞小动作。” 孟泽:“……”每回都是李明澜传纸条,每回都是他被老师点名,她简直祸害。 英语课结束,没有得到答案的李明澜回头:“孟泽,你的英语是不是很烂?” “是。”孟泽肯定地回答。 她的手搁在他的书桌,斜斜睇着他,睇了一会,她转身了。 也是她高估了他,岩巍中学没什么名气,不会有高材生转学过来,孟泽的水平和她相差无几,他听不懂她念的英文,再正常不过了。 但她仍然惋惜,他没有听懂这首诗。 她觉得其中的—— that looks on tempests and is never shaken. 四舍五入一下,这句也能用来描述孟泽面无表情的样子呢。 * 下一堂课是数学,郭老师说的话和摩斯密码没有区别。 第18节 李明澜的思绪到处飘,一会儿想,不知道今天的食堂有没有酱油鸡翅?一会儿又想,食堂的酱油鸡翅还是比不上炸鸡翅美味。 枯燥的数学课终于结束。 李明澜在习题上画几个圈,问:“孟泽,你会解这个题吗?” “不会。”孟泽不到半秒就回答。 李明澜点头,他和她一样,连题目都不懂,更别说解题了。 果然,出现在她身边的美男子都是学渣,但他比她还多了一个孤僻的属性。 她开导他:“孟泽,你别怕。” “……”孟泽终于告诉她,“我不怕。” “虽然我和你没办法在成绩上出人头地,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她说得很像那么一回事,“你绘画有功底,不要气馁,我们每个人都有闪光点。” “是吗?”他很敷衍,“你的闪光点是什么?” 她把他的书桌当成是她的,转过来,托起腮,笑着说:“乐观?向上?” 向上就算了,至于乐观?孟泽用笔戳戳她横过来的手。 她不是乐观,是过分乐观。 冯天朗在旁听着,突然问:“李明澜,你怎么知道孟泽绘画有功底?” 想到孟泽似乎不愿暴露他摆摊的事,李明澜低了低身子:“他给我托梦了。” 冯天朗无言,好一会儿又问:“对了,你在英语课读的是什么?” 李明澜把英语周报传过来,她用一个圈,圈住自己背的那一段:“喏,这个。” 冯天朗差点鼓掌:“你居然背下来了!” 李明澜口齿清晰,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语。 孟泽听出来了,她念的是情诗,来自莎士比亚的《sonnet 116》,至于念给谁听…… 不知道姓孙的听不听得懂英文。 第12章 将要放学,孙境来到七班的教室门前,冲着李明澜抬了抬下巴,之后就走了。 什么鬼?李明澜可不认为自己和孙境有接头暗号,她揣摩不到孙境的意思。 下了课,她和周璞玉一起下楼。 孙境靠在花坛边上,他的校服里只有一件黑上衣,下摆被吹起,浑身被风卷着。 李明澜要去食堂,被他喊住了:“李明澜。” “干嘛?”她懒洋洋的。 孙境看了看周璞玉。 周璞玉察言观色的能力何其强大,她学着螃蟹,横向走两步:“你们聊,我去吃饭了。” 孙境迎着风,冲李明澜勾唇:“走吧,中午这一顿,记到我的账上。” 孙境和李明澜都是岩巍的风云人物,二人一同离去,高调张扬。 一个不知是几班的男同学问着:“孙境和李明澜……” 另一个立即接上去:“没听到他俩的风声啊?” “你消息不灵通吧?”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孟泽没有听见答案,因为这两人的讨论被其他同学的吵闹冲散了。 他刻意走了和李明澜完全相反的方向。 如同一个背道而驰的象征。 * 孙境和李明澜从学校侧门出来,又是去了海鲜店。 他只请了她一个人,顾及到上一次她吹了冷风,这次他选了室内的座位,他靠着椅背,右手的食指在烟盒上轻轻点着,朝着李明澜望过去。 李明澜扭过头,她又不是无底洞,受不住孙老大这么深的一眼。 孙境欲言又止,少了往日的利落画风。 服务员上菜飞快,端上来一盘白灼虾。 李明澜第一时间执起筷子:“孙老大,我能吃了吗?” “嗯。”孙境不像是来吃午饭的,他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 李明澜故意咳两下。 他又把那支烟拿下来:“李明澜,我有急事。”他摸到打火机,按下去,火苗串起来之后,他又松了手,将打火机的盖子重重合上去,他没有点烟。 李明澜夹了一只虾到自己的碗中:“什么事?” “我要一封情书。”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去要啊。” “没人会写。” 她狐疑:“没人追你?一个都没有?” “没人有胆子。”他似笑非笑。 不一定是别人没胆子,也许是知道降不住他,李明澜慢慢地剥虾:“你要情书做什么?” “我自有我的用处。”孙境玩着银色的金属打火机,灵巧地转动。 速度太快,以至于看在李明澜的眼中,打火机像是生出了一条柔软的尾巴,她笑了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写作文常常离题。” 孙境想了想:“有没有可能在书上抄几段?” “啊,你今天算是运气爆棚。”李明澜八百年都不会去抄情书,偏偏今天恰巧,她眉眼弯弯,“我正好知道有首情诗。” 孙境斜斜地飞起一边的眉毛。 李明澜:“莎士比亚的,下午你过来,我把英语周报给你。” “英语?不懂。”孙境一见英语就头疼,报纸的字还小,密密麻麻堆在一起,跟看字谜一样。 “查字典啊。”她才不会读给孙境听,他又不是孟泽。 吃完了饭,服务员送来水果和口香糖,李明澜拆了一片,放进口中嚼几下:“孙老大,我先走了。” 她学着孙境的步态,大摇大摆,边走边吹口香糖泡泡,想着香港的古惑仔电影也不过如此。 她远远地捕捉到一个人影,看着他远离人群,向偏僻的方向去。 李明澜从来不怕孟泽的冷言冷语,她喜欢去逗他,逗得他眉目飞霜了,他还是一声不吭,似乎没有反击之力。 * 孟泽一个人吃饭,又一个人在校园里闲逛,他去了小树林。 林中没有路,因为人迹罕至才安静。 在大自然面前,人特别坦诚,孟泽的脸上有难得舒缓,这是他很享受的午后时光。 但他被一声“啪”给吵到了。 声音轻,距离近,学校还没有开发计划,对方也是偷偷溜进来的。 孟泽的独处世界被破坏,他还有一种被人入侵领域的不愉,他准备离开。 接着,又传来“啪”的声。 有人叫他的名字:“孟泽。”尾音藏笑。 除了李明澜,还能是谁。 她嚼着口香糖,刚才的两个声响,是口香糖的泡泡破了,她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她不知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孟泽不想和她做没必要的交流。 她嘟起唇,又吹了一个大泡泡。 他等着泡泡破裂,糊到她的脸上。 然而,没有。 她“咻”一下,把泡泡吸回去,对着他弯唇一笑。 光影斑驳,这一刻,如果孟泽手上有相机,他也许会按下快门,这是出于对摄影的喜好。 李明澜的五官不是艳丽那一挂的,相反,她俏皮甜美,笑起来能伪装天使,不过对着他,她似乎总能弄出几分风情。 阳光洒在蓝白校服,她在林中像一个空降的妖精。 仅仅是像。 真正的李明澜有多烦,孟泽不是不知道的。 他走出小树林。 他当李明澜是空气,轻飘飘的空气,也能在他的耳边卷起风来,疾风骤雨一般。 孟泽到教室,用耳机塞住耳朵。 劲爆的摇滚乐震耳欲聋,世界反而清净。 今天的最后一堂课,班主任让同学们自习写作。 李明澜跟闲下来的人一样,东张西望,一扭头,看看孟泽的作文卷。 他一个字都没写。 她叹气:“唉!我们都一样。” 第19节 不一样,他是不想写,她是不会写。 李明澜的叹气仿佛是从丹田而出,极富感染力。 冯天朗跟着她长叹:“我们后排什么时候能来一个思路敏捷的同学,为我指点迷津啊。” 周璞玉更换了笔芯,将旧的那一支飞到后面这一桌:“你努力考一个好名次,跟老师说把座位调到前面去。” 冯天朗摸一下脑袋:“我太高了,坐前面会挡后面人的视线,早早长到一米八,看来不是件好事。” 孟泽倾身向同桌:“考好了就能申请调座位?” “你还不知道我们七班的规矩吧?我们班的关系户都安排在这里。”冯天朗的手指点了三下,暗示倒数三排的意思,他又指一指前面,“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不都在前面几排吗?” 李明澜又回头:“孟泽,你要换座位吗?” 孟泽可以爽快给她一个回答:是。 但他懒得说,既然已经是最后一堂课,他收拾书包,提前走了。 周璞玉惊叹,和李明澜说:“这新来的转学生比你还嚣张。” “连班主任的课都敢早退,他迟早再去老师办公室。”李明澜提笔,写下了作文的第一句话。 「我们不愿被时间奴役……」 之后,另一个逃课的人来了,孙境站在七班的窗外,惯性动作是抬下巴。 李明澜拿着报纸出去:“喏,这个。” 孙境只见满眼的英文字母:“果然头疼。” 她直笑:“英文情诗多浪漫啊。” 他收下了。 * 孟泽上次的翘课有过非常体验,这天他没有直接回家,去校门口的饮品店坐了很久。 他点了一杯甜度爆表的热奶茶。 他的味蕾给了这本东西一个差评。 不是所有的甜都和那天的雪媚娘一样恰到好处。 太甜的,一沾牙就腻。 太淡的,散不去他舌尖的涩。 孟泽在放学之后又坐了十来分钟,猜测这时候万无一失了,才回去。 刚到家,他收到旧货店老板的短信:「那本杂志到货了,只有两本。」 言下之意是催促孟泽尽快购买。 这可能是营销话术,但杂志是去年夏天发行的,回收不容易。 孟泽连书包也没放,又出去了。 旧货店老板今天看到的人影一站到帘子外,就进来了。 老板见多了这样地少年郎,一回生二回熟,成长速度惊人。 老板从一沓杂志里拿出一本,随意翻了翻:“是这本吧?”他翻到的那一页正好是白衬衫模特。 因为这本比王辉的那本要新些,衬衫显得更白。 老板说:“你来得早,否则过两天又要没货了,不知道为什么啊,这一期杂志是很抢手。” 孟泽接过:“谢谢老板。” * 天完全黑了。 父母工作忙碌,加班到八九点钟是常有的事。 孟泽索性在小区外的快餐店吃了饭再上去。 孟父已经回来了,又是系着围裙在厨房忙活,他听见开门声,出来问:“今天放学这么晚?” 孟父觉得晚自习也是个拼搏的好机会,但儿子从不上晚自习,雷打不动。 这时却听儿子说:“老师在晚自习课分析题目,我就多留了一会。” 只要是和学习有关,孟父就赞成。 孟泽回到房间,关上门,打开书包,第一眼见到杂志。 和试卷差不多大小,但因为硬皮装,立得笔挺。 对摄影,孟泽没那么多墨守成规的理论,他更倾向以放松的状态感受“美”,他半靠在床,亮了台灯。 杂志上,吸睛的都是比基尼美女,那位衬衫哪怕在这一页绑了衬衫,到了下一页,还是以比基尼亮相。 孟泽看完了这本杂志的所有,还是回到这位模特穿衬衫的那页。 一个“美”字也是五花八门的,有香艳婀娜的直白刺激,也有若隐若现的欲说还休。 他的目光停在白衬衫。 只看这脸,和李明澜有七成相像。 他想到李明澜今天到小树林的那一幕,大自然能把一个喧闹的人衬得出尘,全凭光影。 台灯的光投下来,在杂志上照出一道道反光。 他捻起这一页,向左向右。 台灯的光从模特的后脑照下,斜向下巴。 光将模特的脸和身分离,他随意弯起页角,因为角度的关系,两页拼成一页,模特的侧脸嵌进下一页脱下衬衫的玲珑身子里。 孟泽的手定住。 乍看,像是李明澜穿了比基尼。 门外响起敲门声。 孟父喊:“孟泽,我洗了水果,出来尝尝。” 孟泽合上杂志,快速地塞到被子下,他从书包里拿出试卷,铺在书桌上,才去开门:“爸。” 孟父的左眉挑起:“在做作业?” “是啊。”孟泽靠着门。 孟父进来,把果盘放到书角,避免果盘的水珠溅到试卷:“这是同事送的草莓,很新鲜。” 孟泽点头。 “对了,还有个事啊……”孟父张嘴就要说,又转了个弯,“我现在先不告诉你。” 孟父没有在儿子脸上见到好奇之心,摸了一下鼻子:“你妈这两天很晚才回来,我也暂时瞒着她,等她忙完了,同样给她一个大惊喜。” 既然提到母亲,那么,孟泽也藏了一个对父亲来说是大惊吓的事。 “你空了,尝尝草莓,还有啊,注意劳逸结合。”孟父关上门。 孟泽掀开被子,正要把杂志放到抽屉,见到桌上那本比a4还大的历年高考真题册。 他把杂志放在题册下。 真题册在上,所以,高考更重要。 第13章 第二天,孟泽出门前打开鞋柜。 孟母的拖鞋还在那里,她一夜未归。 孟父的嘴角沾着牙膏泡沫,从浴室出来提醒:“也许,今天你们学校就会给你惊喜了。” “爸,我上学去了。”孟泽关上鞋柜门。 早读课的教室,一切如常,孟泽做作业,李明澜抄作业。 当班主任堆满笑容进来时,李明澜立即用课本遮住自己借来的各科作业。 班主任望向这个角落:“孟泽。” 孟泽看见李明澜小心翼翼的动作,他出去过道,替她挡了挡班主任的视线。 李明澜若无其事,拿出英语书,叽里呱啦说一通英语。 孟泽又去了教师办公室。 这时的氛围,和他交白卷那天,可谓是天壤之别。 班主任就不说了,扬起的嘴角都没有放下。 郭老师也和蔼可亲。 到处暖洋洋的。 班主任拿起桌上的一封信:“孟泽,去年年底,你参加了一个数学竞赛,得了一等奖,你的奖项本来是要寄送到你以前的高中,但是,你父亲打电话过来,说和你以前的高中沟通过,把奖项转到我们岩巍。” 奖项是转不过来,但是荣誉可以挂在岩巍中学的名下。 孟泽礼貌地回答:“谢谢老师。” 郭老师忍不住说:“孟泽,虽然你已经掌握了高中的数学知识,但是在各科的随堂测验上,还是要全力以赴啊。”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孟泽将要走。 班主任又说:“对了,孟泽,学校将要举行高考冲刺的誓师大会,七班的同学里,我准备派你上台演讲,你准备一下。” “好的,老师。” 郭老师发现,孟泽的脸上的表情和那天被训话时一模一样,无悲无喜,郭老师叹了叹:“年纪不大,心很深啊。” * 第20节 李明澜抄作业到一半,想想不对劲,她放下笔:“孟泽又被叫到老师办公室了。” 周璞玉不意外:“他昨天就翘课了啊。” “他刚刚因为交白卷的事挨训,我怕他承受不住。”李明澜在教室外的栏杆边等了一会,见到孟泽。 他神色如常。 李明澜迎上前:“孟泽,老师是不是又给你训话?” 交白卷那天,雪媚娘的味道拯救了他的味觉,于是他回她一句:“不是。” 他无意间向下望。 孙境拎一个垮垮的书包,才来上课。 孟泽眼神转冷。 面前这甜甜的笑脸又碍眼了。 李明澜问:“那是为什么?” 去年年底,上一个攻略“王座”的同学,在突如其来的情况下去了一次教师办公室,回来就被开除了。 七班的名声比较差,学生来来去去不是稀奇事。 假如还是因为交白卷的事,孟泽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她的头上,但其他呢?她不知道孟泽除了抄作业和交白卷,还有什么问题。 孟泽看着很规矩,没道理她还没被逐出岩巍,他先走了。 孟泽一个字都不愿意和她说,他回到座位,拿出一张试卷,飞快地填上答案。 李明澜灵光一闪。 对了,孟泽要调座位,他要考一个好成绩,才能摆脱“王座”的邪术,如果他被调走了…… 他还在七班嘛,她还是能见到的,她又笑了。 孟泽不知道她笑什么,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乐呵的事? 上午的课结束,孟泽二话不说,出去教室。 李宜嘉正好经过七班。 今天上午,老师说,七班今年也要派一个同学上台演讲。 李宜嘉以为,七班的同学是来公开检讨的。 老师又说,七班派出的同学叫孟泽,是数学竞赛的一等奖获得者。 这一刻,孟泽终于和王辉所说的“尖子生”画上了等号。 李宜嘉看着孟泽从七班出来,她还没有喊。 有人叫他:“孟泽。”声音清脆。 李宜嘉侧头,只见一个漂亮女生倚在七班的后门,李宜嘉想了想,这个漂亮女生似乎也姓……李。 李宜嘉微笑,喊着:“孟泽。” 孟泽走向的是李宜嘉。 “老师告诉我了,你也要上台演讲,前几年上誓师大会演讲的同学,都要互相配合,譬如主题呼应,时间分配、信息共享,避免重复观点。”李宜嘉低低头,再抬起,“要不中午一起吃饭,商量一下稿子内容?” 孟泽虽然还是冷淡,但是他点了头:“好。” * 孟泽和李宜嘉的组合,吸引了不少同学的注意。 路上就有男生讨论。 “李宜嘉喜欢这样的?她可是出了名的清高,三年来有不少爱慕者,但她毫不动心。”一人模仿李宜嘉的口气,有模有样,“学生要以高考为重。” “你信这一套?”另一人嗤笑两声,“所谓的理由都是用来抵挡那些不喜欢的,一旦有心仪的人,所谓的条条框框就如纸糊城堡一样崩塌。” 一人:“你的意思,李宜嘉对这个新来的转学生来了兴趣?” 李明澜和周璞玉坐在离孟泽不远的座位。 李明澜听不见他说什么,但观察一下就知道,孟泽和李宜嘉说了很长很长的话。 刚刚讨论的男生,又正好坐在李明澜的后面。 李明澜竖起耳朵,听见的还是他们的话。 一人:“说实话,俊男美女,很般配啊。” 另一人:“所以啊,李宜嘉说什么学习重要,其实都是看脸。” 李明澜闭起耳朵。 周璞玉忍不住加入话题:“我们清高的新同学和清高的女学霸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不知道啊。”李明澜用筷子夹起一片青椒,放入嘴里,没想到青椒居然辣到喉咙,她被呛到了。 “可是,他俩有说有笑的。”周璞玉觉得,孟泽和李明澜说过的话,全部加起来都不如他和李宜嘉谈的多。 李明澜吃了一大口饭,嘴巴鼓包包的:“他不理人,我们也不理他。” * 李明澜说到做到,再见孟泽,她扯一下嘴角。 美还是美的,只是不甜了。 轮到她把他当空气,和冯天朗说话时,眼尾都不扫孟泽。 这个角落终于平静。 但又不是十分清静。 李明澜不跟孟泽说话,但她和别人谈天说地,她喊着:“副班长,拜托,数学真的好难呀。” 孟泽知道了,她不是只在叫“孟泽”的时候,尾音才上扬,而是她说话就那个调调。 她又喊:“胡翰然,我还你东西。” 同学们的名字在孟泽的耳中,全都是噪音。 * 放学了,李明澜走得比孟泽快,一溜烟似的。 副班长及时喊住她:“李明澜,明天你做值日,一定要早点来。” “知道了。”声音从教室外传来,她的人影早消失不见。 孟泽不急着走,享受着难得的清静,把作业做完了。 回到家,他无所事事。 高三学生其实没有无事可做的时候,但他懒得翻课本,看了几页摄影杂志之后,早早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他听见大门开锁的声音,之后,门被关上。 被吵醒的不止孟泽一人,孟父也醒了。 孟泽听见父亲和母亲的窃窃私语。 母亲抱怨:“公司项目紧张,不得不彻夜赶工。” 父亲安慰说:“以前你年轻时,工作忙没什么,现在上年纪了,别再通宵达旦,身子扛不住。” 孟泽起床,打开房门。 孟母解着外套的扣子:“孟泽,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没有。”孟泽像是一个观众,在台上望着母亲的表演。 孟母笑了笑:“楼下的早餐店已经开门了,我给你们俩买了你们最喜欢的烧卖。” “你先吃,吃完好好休息,别太累了。”孟父要去拎外卖盒子。 孟母拉住他的手:“小心点,刚刚出笼的,还烫着呢。”话里暗藏娇憨。 孟泽知道,母亲在外是个女强人,回到家中,她是一个体贴的妻子。 孟母拽住孟父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孟父:“被油溅到了,没事。” 孟母:“当年你这双手还能弹钢琴呢。” 孟父:“我老了,我老了。” 孟泽看完这出戏,浮现的是对演员演技的赞许。 孟母转头:“孟泽,一会儿我回公司,你坐我的车吧?” “不了,我很快就走,今天要早到学校。”孟泽自己也是个称职的演员,他吃完几个烧卖,“爸、妈,我上学了。” * 今天,李明澜和丁彰一起值日。 丁彰搬了椅子在窗边,站得高高的,擦拭玻璃,他在一扇玻璃上不停画圈,认真费力。 相比之下,李明澜比较闲,她擦完黑板,就没什么事了。 直到看见楼下的孟泽,她突然拿起扫把,把椅子反到桌子上,一排一排地扫过去。 孟泽以为李明澜会把“值日”二字当耳旁风,不料,她来得很早。 他来到教室,放下椅子,擦了擦其上的灰尘,坐下来。 不再有“孟泽早呀”的问候语,教室里冷冷清清。 丁彰见到孟泽,没说什么,下来把椅子移了个位置,擦拭另一面玻璃。 伪装差生是暂时的,孟泽不可能在高考前一直不发力。 他的作业在昨天做完了。 他今天早到是个意外,如果不是他的母亲要送他来学校,他也不至于一大早过来,坐在这个灰尘飘飘的教室。 李明澜戴了口罩。 第21节 满室灰尘只朝这孟泽一个人扑过去似的,他去开窗。 没有风,空气停滞。 李明澜低头,扫呀扫呀,到了孟泽这里。 他正在翻看昨天的试卷,他知道自己解题正确,但无事可做,只能在这里检查答案。 李明澜连“让一让”都没有说,直接把扫帚横到他的座位下,用扫把扫着他的脚。 孟泽抬头。 她全神贯注,眼中只有扫帚。 他抬起腿,但抬不了太高。 李明澜推着扫帚过去,还是撞上他的脚,她看见了,扫帚上的灰尘落到他的鞋面上。 她的眼睛弯了一秒,又恢复,她把扫帚横过来,竖过去,几次打到孟泽的腿。 他冷冷望她。 她看都不看,收起扫帚,跟丁彰说:“我扫完啦。” 一切就像是孟泽希望的那样,两人毫不相干,没有交谈,没有眼神。 孟泽擦拭鞋面灰尘,发现连鞋带都已经被扫帚弄脏了。 一根从扫帚上掉下的杂毛,插在鞋带的缝隙,直挺挺竖着,仿佛一道刺。 如有早知,他宁可在校园里散步几圈,也不会这么早来教室吃灰尘。 * 早读课是李明澜做作业的时间,她的背很直,头颈端正,没有半点向后扭动的角度。 无论有多少作业,她总能在早读课结束前及时上缴,这也是按时做作业的一个类型。 第一堂的英语课,杨老师讲解着上周的一次作业。 遇到阅读理解的题目,杨老师说:“李明澜,你来朗读这三段文字。” 李明澜的校服领口,翻出一个雪白的宽领毛衣,松松垮垮,但崭新白净,灰尘没有留在她这个扫地的人身上。 哪怕孟泽再讨厌李明澜,他不得不承认,她的英语很流利,连那些深奥难懂的单词,她乱读一通,也没有磕绊。 或许这才是杨老师喜欢点名李明澜朗读的原因。 李明澜的腔调很有美式味道,孟泽不想听,又偏偏听懂了。 他让自己神游太虚,去发呆,去出神,去欣赏天外的云。 黑沉沉的云,将要下雨。 孟泽右手执笔,点了点课本。 这显而易见的心不在焉,被杨老师发现,她喊:“孟泽,根据李明澜的朗读,你给大家解析一下这道题目的答案。” 孟泽三心二意,漏了一大截的课,他计量一番,根据李明澜的朗读说出答案。 杨老师的眉心稍稍皱起,再松开,眼里有了失望之色:“孟泽,上课要认真听讲。” 杨老师又叫副班长回答。 孟泽的错误在于,他以为要答的是黑板上的题目,但杨老师问的,是口述的一道题,他因为走神,忽略了杨老师的声音,答错题了。 杨老师称赞副班长:“答得很流畅,这道题目有迷惑性,b和c的答案看着一个意思,但结合题意,b比c更准确。” 杨老师一出教室,李明澜就和周璞玉说:“副班长的英语很流利啊。” 周璞玉:“他上学期的期末考,英语是满分。” 李明澜:“副班长的数学也很厉害,真是全方面发展的三好学生。”一口一句副班长。 孟泽出了教室。 细雨已经飞下来了,轻得像层雾,人呼进的空气黏黏的,哪里都不清爽。 * 雨下了几天,终于放晴。 同学们跟憋坏了似的,一窝蜂要去上体育课。 一群男生在绿茵场上踢足球,剩下的同学,是为了躲避高三繁忙的学业,出来透一透气。 三三两两的学生站在树下,其中就有孟泽和冯天朗。 今天还有另一个班级在上体育课。 冯天朗猜测那是高二生:“虽然只差了一年,但是精神面貌完全不一样,高三的同学疯的疯,蒙的蒙,人人头上都有沉重的乌云。” 冯天朗说这话是有原因的,第一次模拟考的时间已经公布了,就在几天后。 冯天朗:“孟泽,你现在格外认真,是不是要调座位?” 孟泽淡淡“嗯”了一下。 冯天朗:“调座位是一换一,你不能把前排的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各科课代表等等换下来呀,我觉得,你来来去去也就是在后三排的。” “随便。”自从李明澜不来烦人,换不换座位,孟泽觉得无所谓了。 他的角落有点与世隔绝的意思。 绿茵场上的声浪大起来。 田滨在吆喝,他要组一个五对五的足球赛,上次的篮球赛,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跟着李明澜走了,队里输球,今天,他要把丢掉的威风赢回来。 田滨喊:“冯天朗,过来踢足球。” “我不了啊,跑不动,踢不*动。”冯天朗转头说,“孟泽,你要不要去踢足球?” 从前的田滨觉得李明澜非常漂亮,如今,他和郑克超站在同一战线,瞧不起李明澜,连带的,和她纠缠的男生,没个好东西。 田滨没有胆子去反抗孙境,至于孟泽嘛,田滨不明着欺负,但有意在班上孤立孟泽。 田滨装作没有听见冯天朗的话,又喊:“丁彰,来打比赛。” 丁彰抬手:“来了。” 李明澜看着田滨那群人,暗自嗤笑。 难怪,田滨和郑克超那么要好,因为都是小鸡肠肚子。 她不关注球场,双手卡在双杠两边,撑起身子,在杠上荡了起来。 周璞玉靠在另一个杠杆,向天长叹:“一模考要来了,我这个时候抱佛脚,能得到佛祖的怜悯吗?” 李明澜泼了盆冷水:“佛祖会嫌弃你的。” “你真的不打算读大学了?” “我要能读肯定读啊,是大学抛弃了我,不是我不读大学。” 周璞玉握住杠杆的尽端,箍成拳头,枕起下巴:“说实话,我真羡慕你的心态,特别潇洒。” “我潇不潇洒,都不是读书的料,我当然选择潇洒。”李明澜并起腿,向后摆去,如一道灵巧的尾巴,她越荡越高了。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大喊了什么。 李明澜没听清,就见周璞玉脸色大变:“李明澜,快下来。” 李明澜卡在双杠中间,是说下来就能下来的么。 她一转头,只见一个足球直往这边飞来,照这抛物线的驾驶,就要砸到她的身上。 她进退不得,第一反应是闭起眼睛,等着被砸。 “啊!”周璞玉又叫了一声。 李明澜睁开眼睛,发现侧边横过来一只手。 大掌宽且长,手背青筋隆起,遒劲有力,足球在这个掌心滚了滚,被拍了出去。 李明澜的身子因为惯性还在晃荡,她的眼睛却定在他的身上。 孟泽无疑是帅的。 她自己是个美人,哥哥才貌双全。 帅,对她来说,又不太稀罕。 孟泽,要说他友善吧,他的眼睛能冻死人,要说他冷血吧,她对他失望时,他能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很矛盾。 似深潭,也似深潭之上奔流的瀑布。 第14章 李旭彬最近繁忙,但是因为高考临近,他还是抽出时间,半个月回一趟李家。 他感觉是自己回到了读高三的日子,妹妹漫不经心的,他在一旁干着急:“你们学校还没有开始模拟考?” “下周。”李明澜知道瞒不过,老实地回答。 李家父母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望子成龙的愿望得以实现,见女儿实在逼不出学习的天赋,为了避免中年高血压,李家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哥哥的成了督促妹妹的主力:“你这几个月不要到处乱跑,周末留在家里,看看书,做做题。” “知道了。”李明澜在哥哥面前立正。 但是这个周末她肯定要出去的,她要去为模拟考做一次垂死的挣扎。 星期日的上午,李旭彬回去他的新婚小窝。 他前脚刚走,李明澜后脚就出去了。 她去了寺庙。 还没进庙门,她哼唱《唐伯虎点秋香》的插曲:“三生真系无幸,专登出嚟拜神。” 门口的小和尚领着她到了佛祖的跟前。 第22节 李明澜跪在草垫上,闭着眼,把签筒摇了好几圈,终于才摇出一支签。 竹签落地,即现签文。 解签的和尚说:“这是下下签。” 李明澜还没有摆出沮丧的神色。 和尚又说:“但是此签并非无化解之术。” 李明澜问:“如何化解?” 和尚答:“请人祈福。” 李明澜又问:“请谁?” 和尚莫测高深:“高人。” 李明澜知道,说的就是这家寺庙的主持。 寺庙生意,古今皆有,求缘、求财、求学,没什么不能求得。 临时抱佛脚嘛,信则有,不信则无,李明澜为各科科目都求了祈福的符文。 将要走了,她的一只脚踏出寺庙门口,又折返回来。 孟泽的学习和她相当,索性她代他求一支签。 不料,和尚两指夹着签文,眉目舒展:“这位施主,这可是上上签啊。” 李明澜长叹一口气:“那就是不准了。” * 第一次模拟考如期而至。 李明澜给自己换上大红上衣,挑一个似红霞焰火的发绳,束起高高的马尾,她在镜子里检查自己身上的颜色,大红的,浅红的,深红的,就连裤子都是红棕条纹。 她捏一下耳朵。 可惜没有耳洞,否则再串一个鲜艳的耳环,红红火火,吉祥如意。 李明澜算着时间去学校,她在校门口买了一份小笼包,进教室时,嘴上叼了一个。 冯天朗趁着短暂的时间抓紧复习,嘴里喃喃念着什么,又闭上眼睛重复一次。 孟泽早到了,他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只手搁在桌沿,修长手指夹着一支签字笔,他的食指按住笔尖,中指挑起笔的末端。 笔在他的指上转了一圈,接着,又转一圈。 考前的李明澜也常常这样,什么书都不看,只等待命运的审判,她坐下来,望了望他。 他将头扭向窗边。 “我在来的路上才想起,我忘了上周老师圈出来的重点题。”周璞玉着急地翻着课本,见到一大段文字,欲哭无泪,“来不及背了。” “没事,我也没有背。”李明澜吃完了最后一个小笼包,拍了拍手掌上粘着的小油渍,“我去求佛了。” 轮到周璞玉泼冷水:“昨夜,佛祖给我托梦。” 李明澜:“说什么了?” 周璞玉:“你的心不诚。” “我心诚。”李明澜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袋子。 铜黄纸,系一条棕黄麻绳。 她捏起绳子的一端,麻绳松开了,里面倒出来几张纸,她夹起其中一张,放到孟泽的桌上。 那是细细的长方形纸,纸色和袋子一样,铜黄,其上用红墨画了乱糟糟的符号,像是驱邪之用。 但,在教室里驱什么邪。 孟泽冷然:“拿走。” “这是‘及格符’。”她解释,“保你及格。” “你自己留着吧。”谁稀罕这邪门歪道? “我有。”她手里还有好几张,“一个科目各一张。” 孟泽:“……” 冯天朗凑近来看:“这画的什么?” 李明澜:“及格。” 冯天朗惊讶:“寺庙还有求学的生意?”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几千年来,佛祖都习惯了吧。”她说得和真的一样。 第一科目是语文,李明澜勉强答题到考试结束。 到了数学科目,她勾选了选择题,之后就写写停停,时不时发个呆。 数学考试到一半,孟泽的余光扫到了桌角的“及格符”。 “及格”字样张牙舞爪,根本就是和鬼沾亲,而非佛祖。 李明澜低着头,手肘和手腕绕着圈圈,其实没有写字,她一下一下按着自动铅笔,声响很细,不仔细听,是注意不到的。 可是和时钟一样的“滴”、“滴”、“滴”,全被孟泽捕捉入耳,打断了他的解题思路。 面前的背影,蓝白校服上飞出一个大红的衣领,颜色过分鲜亮。 他再看她头上扎着的红彤彤发绳,知道她在搞封建迷信。 无聊时,他轻轻掀了掀她的长马尾。 几缕发丝跟蛇一样,穿梭而过,他的指间兴起微微的痒。 他把那张“及格符”夹在李明澜的衣领之下。 她能不能及格,全凭天意了。 * 高三学生习惯了无休止的做题,一场接一场的考试。 七班上个学期末的班风整顿,不是没有成效的,起码在这次模拟考期间,教室很安静,响的只有纸笔的动静。 李明澜遇到了难题,她转头看见玻璃头下的一片树影,高大的树干托着粉绿的芽孢,树边浮起一个银盘般的日光圈。 惬意极了。 紧迫的是在教室里答题的人。 终于考完了最后的科目。 “解放了。”李明澜一手捂住后颈,抬高了头,“考得怎么样?”她没有说名字,问的是周围几个人。 周璞玉唉声叹气:“好难。” 冯天朗连连摇头:“如果这次是高考,我肯定没希望。” 李明澜把目光投向孟泽。 他好半晌不说话。 她猛盯着。 孟泽只得说一句:“还行。” “保大家都及格。”李明澜将各科的及格符撒到后面的桌子。 冯天朗收起一张符纸,双手合十:“佛祖保佑。” 孟泽看着飞下来的一片一片鬼画符。 除了他,没有一个是正常人。 * 短暂的解放正如暴风雨前的黎明。 晴了没几天的天气又阴沉沉的,天天都有绵绵细雨。 七班的气氛从前排到后排,从严阵以待到自暴自弃,宛如一道陡然上升的折线。 过了三天,老师们批改完了试卷。 因为李明澜和各科课代表都有交情,课代表们在发放她的试卷时格外表达了情绪,尤其是兼任数学课代表的副班长,满脸同情。 孟泽不知道李明澜的数学到底考了多少分,当试卷发到她的桌上,他站了起来。 她却张开手掌,一下盖住了分数栏:“数学呀,真的太令人绝望了。” 孟泽看见一道一道批改的红叉,数不尽数。 副班长将数学试卷发给冯天朗,就算结束了,副班长解释说:“孟泽,你的试卷还在郭老师那里。” 孟泽点点头。 李明澜很好奇:“你不会又交白卷吧?” “吃一堑长一智。” “莫非你考得比我的分数还低?” 孟泽看一眼她的试卷:“也许吧。” 她鼓起腮,鼓了两下:“我特地在考试的时候穿了一身的红,没想到讨不到好运气,及格符都是骗人的。” 孟泽:“……”她才知道? 好笑的是,他自己也对那个鬼画符有过不切实际的迷信。 * “孟泽。”李明澜有点记仇,每回孟泽惹恼她,她都不理他,但他又有善意流露,让她觉得一笑泯恩仇了,“谢谢你。” 孟泽面色冷峻,仿佛刚才冲到她面前拦球的另有其人。 “孟泽,刚才真是千钧一发。”冯天朗捏了一把冷汗,当足球被踢过来时,众人都屏住呼吸,只有孟泽跟箭一样冲出去,“你反应好快。” 李明澜点头:“那叫迅雷不及掩耳。” 第23节 孟泽只觉得面前这两人一个叫“叽叽”,一个叫“喳喳”。 事件的始作俑者田滨跑过来捡球,面露尴尬:“李明澜,你没事吧?” 李明澜歪了歪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田滨猜不透这笑里的含义,他立即弓起腰,连声道歉:“对不起,射门射偏了。”这个时候他冒出冷汗,他就算再鄙夷李明澜,也不该招惹她,她的靠山可是孙境,如果这件事被孙境知道……田滨觉得自己的腰都直不起来了,“李明澜,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跟孙境认识这么久,李明澜模仿很有一套,她学着孙境的样子,不吭声,直盯着田滨。 田滨不敢起身。 李明澜欣赏够了田滨的怂态,摆摆手,像是赶苍蝇:“下不为例。” 说起来,自从孙境拿了英语周报,他就不让她出任务了,不知他是不是在便利店碰了一鼻子灰,心也跟着灰了。 李明澜冲孟泽笑:“孟泽,孟泽。” 孟泽耳边的魔咒又回来了。 下课回到教室,他当着李明澜的面,用耳机塞住耳朵。 他的冷漠镇不住她,她朝他探身。 他只见她的红唇一张一合,哪怕耳边响着的是摇滚乐,但他清晰地听见她说:“徒劳无功。” 可不就是徒劳无功吗?这耳机里的声音光是大,却盖不住她清脆的嗓子。 孟泽翻了翻自己的手掌,非得去管李明澜的闲事,这不,她又缠上来了。 李明澜也没有闹,想想,孟泽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幕,好像挥之不去了。 孟泽额头高阔,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下颌分明,他就是一个高素质的艺术模特。 她忍不住想要描画他的线条,拿起笔,撕开一张作业纸,在上面寥寥画几笔。 这幅画是画了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但算不上画人,她连脸都没有勾勒。 然而,周璞玉凑过来:“咦,是孟泽吗?” 李明澜也“咦”一声:“你怎么看出来这是孟泽的?”这拼凑的五官诋毁了孟泽的帅。 周璞玉仔细观察:“丑是丑了点,但我觉得这眼睛这鼻子凑在一起就是他。”她还把纸竖起来,左右转动。 孟泽摘下了徒劳无功的耳机,看见那张画。 孟泽住在外公家里的时候,将那些绘画书籍都翻了个遍,该有的理论知识他非常精通。 李明澜应该是随意画的,线条有点歪。 周璞玉说的也对,孟泽自己都觉得那是他,哪怕鼻子扭了扭,可五官比例和神态栩栩如生。 外公有一段时间也喜欢这简陋的画风。 这个时候,冯天朗一屁股坐下来:“一模考要来了,压力好大,我离我的理想学校还差好远。” 周璞玉放下了画:“你的理想学校是哪里?” “就是一本院校。”冯天朗怪不好意思的,“你呢?” 周璞玉的成绩和冯天朗的不相上下,这话问了也是白问。 李明澜竖起大拇指:“你们的梦想都很远大。” 周璞玉问:“你不是去了美术统考吗?美术生的计分方式和我们的不一样,说不定你比我们高分。” “实不相瞒。”李明澜的眉眼耷拉下来,“我只过了统考的及格线。” 这会儿是下课时间,不是每个同学都乖乖坐在座位上,有几个特别爱溜达的,从前排走到后排,又从后排走到前排,其中就有田滨。 在体育课上,他还对着李明澜点头哈腰,但这时听到她的话,他克制不住笑出了声,尖利的,其中的刻薄暴露无遗。 李明澜不理田滨,她敲了敲后面的桌子:“孟泽,你为什么不去报考美术?” 孟泽突然想起外公的那一句:“小姑娘的笔触有点东西。” 外公认可的天赋,对孟泽来说是真理。 孟泽对美术生比较宽容,只是李明澜常常令他不愉,他缓下语气:“统考之后还有校考,现在说放弃早了点,你慢慢练。”不过,不知道她有没有报名校考。 李明澜望过来,这一眼明亮清澈,她扑哧一笑:“孟泽,谢谢你。” 她早知,他就是面冷心热。 她折起作业纸的画,得再练练,终有一天要精雕细刻一个完美的孟泽。 * 教室里免不了一阵喧闹。 郑克超的座位围了几个人,其中田滨的声音最大:“郑克超,你可真行啊。” 郑克超的嘴角藏不住笑意,眼角余光向后扫。 李明澜和孟泽的脸上都没有愉悦的表情,这是当然的,李明澜的成绩向来垫底。 郑克超从前门出去教室,停了一会儿,又从后门进来。 李明澜仿佛没见到他这个人,歪着脑袋看孟泽。 “李明澜。”郑克超笑容满面,“你这次考得怎么样?进步大不大?” “不知道。”她很敷衍。 郑克超在心里狠狠地“哼”几下,朝孟泽望一下。 孟泽和郑克超没有说过话,但孟泽察觉到郑克超的敌意。 郑克超站了足足一分钟,李明澜不问他这次的成绩,他要是自己坦白,炫耀的目的太明显。 算了,她迟早会知道,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而孟泽嘛,郑克超被“白卷”刻入了刻板印象,打心眼里瞧不上孟泽。 发放试卷后的第一堂是数学课。 郑克超进步大,被表扬在情理之中。 郭老师笑起来,眼角堆了几道皱纹:“离高考还有三个多月,学习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只要同学们不轻言放弃,你们一定能在高考中发挥你们最大的潜力,比如这一次考试中,郑克超同学就有惊人的发挥。” 以前,郑克超排名居中,这次的成绩有“直飞冲天”的意思了。 因为在上课,郑克超不能及时回头观察李明澜,但他能想象她惊讶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 郭老师的讲台上还有一张数学试卷。 上一次,他在课堂上点名批评了孟泽,奖罚分明,今天郭老师觉得自己一定要重重表扬。 “另外,我们的孟泽同学……”郭老师不小心吸进了讲台飘起的粉笔层尘,咳嗽两下。 在这一个时间,郑克超皱起眉头。 郭老师又说:“我们的孟泽同学,解题步骤清晰流畅,他是全班的第一名。” 全班哗然。 “希望同学们以这两位同学做榜样,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坚定信念,不懈怠,不放弃。”郭老师收敛了笑容,“接下来,我给同学们分析一下,这次考试的难点主要在哪里。” 李明澜怔了怔。 如果孟泽是第一名,早读课抄作业的人是谁?随堂上交白卷的人又是谁? 李明澜的脑袋瓜子这时转得飞快地,立即明白。 她不顾现在是上课时间,回头。 孟泽最常见的就是李明澜的笑眼,哪怕在她不理他的时候,她都弯着眼睛。 这样的埋怨还是头一回,她用口型说了三个字:「大骗子。」她的眼睛被火烧得晶晶亮。 “李明澜。”郭老师见她半天不回头,忍不住喊。 李明澜扭过头,长长的辫子跟鞭子一样,把孟泽搁在书角上的数学试卷抽了一记。 孟泽将试卷放回原位。 也许是因为他和李明澜这几天都被圈在这一个小小的角落,两人进入和平阶段,他有预料,成绩公布时,李明澜会是什么样子。 他猜得都不大对。 她把笑敛得飞快。 一下课,回头的人不是李明澜了,而是周璞玉。 周璞玉上上下下打量孟泽。 冯天朗也转头,从郭老师宣布孟泽是数学成绩的第一名之后,冯天朗看孟泽的眼神就跟见鬼似的。 李明澜趴在桌子上。 正好孟泽起来了。 她侧头,朝上瞥。 对上他的视线,她立即移开。 孟泽出去了,他和李明澜的关系,和平很短暂,恶劣就恶劣吧。 周璞玉和冯天朗从对方的眼里见到了震惊。 周璞玉:“他那么厉害,为什么要抄作业?” “这叫深藏不露。”冯天朗煞有其事,“武侠小说里的扫地僧都是最强的。” 七班和爆炸了一样。 唯有李明澜,格外安静,懒洋洋的。 * 近来是雨季,哪怕阳光冒了个头,还是快速落下。 到了下午,天色昏暗,乌云一个接一个,滚滚而来,把天涂得像入了夜。 “要下暴雨了。”冯天朗喊。 李明澜见到摇曳的树叶,连忙关了窗:“不如今天我也留下来晚自习吧。”顺便躲一下哥哥。 第24节 既然她要留,孟泽就要走,哪怕暴雨将至。 教室里亮着白炽灯,他出去,跟步入黑暗一样。 他赶在暴雨来到之前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启动不久,天空倒下倾盆大雨。 雨势猛烈,哗啦啦砸在车顶上,到处白茫茫一片。 车子一直到楼下,孟泽三两步进去了大堂。 电梯镜面照出他半湿的头发,他斜了斜肩带,想着一回到家,就舒适了。 然而他一开门,见到一双运动鞋,和红色高跟鞋摆在一起,整整齐齐。 “孟泽。”孟母匆匆出来。 原来他的母亲早回来了。 “你放学了,外面这么大雨,有没有淋着呀?”孟母说着,递过来一条白毛巾。 孟泽见到了坐在沙发的男人。 不认识,以前从未见过。 “没有,我坐出租车回来的。”孟泽听自己的声音还算自然。 不自然的,反而是他的母亲,有点絮叨:“这是黄叔叔,我公司的同事,我把公司文件落在他那里了,他特地送过来,谁知道正好下大雨,我请他上来坐一坐,哎呀,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心虚的人语速比较快,废话也比较多,孟泽把脸藏在毛巾下,扯了扯唇角。 姓黄的站起来:“这就是孟泽啊,长得真高,你妈在公司和同事们提起你,说你门门功课第一,以前我觉得她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没想到今天一见,气质是和普通学生不一样。”姓黄的也说了一堆废话。 孟泽拿下毛巾,一动不动的。 “刚刚给你爸打电话,没有人接,不知道他今天晚上回不回来吃饭。”孟母打开冰箱门,上上下下看几秒,“老黄,不如你留在这里吃晚饭吧,我点几样菜,让餐厅送过来。” 姓黄的:“太麻烦了,这雨下不久的,一会儿等雨小了我就走。” 雷电交加,光照在姓黄的脸,扑成一片银白,连带的,孟母盘起的头发也在发亮。 一声一声雷,一道一道电,把这对男女关于晚餐的讨论打得轰隆隆的。 孟泽丢下毛巾向外走。 孟母喊:“孟泽,你要去哪里?外面风大雨大。” 孟泽冷静:“东西落在学校了。” 孟母着急:“你带把伞啊。” 她来不及把伞递过去,孟泽已经关门了。 外面风大雨大,把他狠狠摔门的声音全都盖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这番举动真好笑,明明他的母亲才是欲盖弥彰的那一个,他却还要替她隐瞒。 一切是为了在高考前维持家庭的安定。 “孟泽,我知道学习很重要,但是也不能淋个落汤鸡啊。”孟母开门,把长柄伞挽在孟泽的手腕,“要不等一会再去吧。” 孟泽按住伞柄:“我打车。” 他再进电梯,又见到镜面的自己,头发比刚才上来时要干一些,但现在才称得上狼狈。 他到楼下打伞,有几滴水珠弹到他的脸。 雨的味道很辣。 他横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咖啡厅,照例的,点上一杯咖啡,坐在模糊的玻璃前。 他收回刚才的成见。 雨水的味道不是辣,而是苦。 他以为是上次的咖啡师少放了奶油,味道才苦,他哪知道,这家咖啡厅的咖啡又苦又涩。 家里还有一个“黄叔叔”,孟泽不想回家,于是在这个天黑得像夜的傍晚回到学校。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雨势泼辣,路光昏暗,食堂的光倒像是灯塔了。 李明澜说过,那一个雪媚娘是在学校里买的。 孟泽去到食堂一楼的甜点区,却没见到。 卖甜品的大妈探过头来:“啊?” 孟泽缓慢重复一遍:“雪媚娘。” 大妈摇头:“没听过,我在食堂干了这么些年,都没听过这里有这个。” 那……李明澜是在哪里买的? * 李明澜托起腮,望了望窗外。 雨水撞在窗户,夜景发散成虚幻一片。 她百无聊赖,索性拿起铅笔在纸上盘蚊香。 周璞玉低头写着作业,眼角余光扫到李明澜的手腕在不停转圈,她问:“你在干嘛?” “练习控笔。” “我以为你今天留下来是要做作业。” “我也想啊,但我连题目都看不懂,我老爸老妈把优秀基因给了我哥,没有分给我一丁点。”李明澜突然见到孟泽在教室门外,她停笔,眨几下眼睛,“咦,他为什么回来了?” 她收回目光,端正姿态。 这个大骗子将她骗得可惨,她就说他是深潭,深藏不露,深不可测。 数学第一名的学生来抄她的作业,居心险恶。 枉她还觉得这是一个规矩人。 以往孟泽从教室后门进来,直接落座,无需经过李明澜的座位,但是今天,她一转头,发现他站在她的身侧。 她和窗户之间不是很宽敞。 他站在这里非常逼仄。 李明澜的身子向着周璞玉靠了靠,抬头:“干嘛呢?在这里碍着我欣赏夜景了。” “李明澜。”孟泽被风雨袭了一身,满身寒意,唯独这口气是温热的。 她挑起眉,也许是错觉,这会儿的孟泽有点低声下气,说起来,他转学到这里一个月,什么时候有过“低”、“下”的时候。 他问:“吃饭了吗?” 真是见鬼了,这哪里会是孟泽的问话,她的头越仰越高。 他的眉目平日里较轻,但这时刻着深沉的冷。 她问:“怎么?要请我吃饭?” “嗯。”孟泽点头。 不要说李明澜,连周璞玉都吃惊的看着他。 李明澜笑:“这不是我们班的数学第一名吗?什么时候学会说人话了?” “你要是没吃饭的话,我今天晚上请你吃饭。” 有何居心?李明澜没有马上回答,她站起来。 她身材高挑,平日里站在女生中间太高,太突出。 孟泽更高。 她还是得仰头:“稀罕啊,我们的孟泽同学还会献殷勤呢。” “我们的李明澜同学接受这份殷勤吗?”孟泽的语气再缓和也还是偏冷。 班上好些同学向这边望过来。 田滨撞了撞郑克超的手肘:“他妈的!这两人怎么回事?” 郑克超的面色和暴雨夜一般深沉,他咬了咬牙,没说话。 李明澜将手伸到孟泽的鼻尖。 孟泽只见她纤细的手指,指甲修得整洁,指骨一弯一合。 她打了一个响指:“我喜欢吃食堂的炸鸡翅,如果食堂今天晚上还有炸鸡翅,你就算幸运,我就勉为其难,吃你请的这一顿饭吧。” 孟泽点点头:“我去食堂问一问。” 他要如何问,只能去一趟了。 他出去了。 李明澜拍一拍额头:“周璞玉,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周璞玉难以置信:“我也怀疑是我做梦,孟泽是不是中邪了?你的及格符到现在才发挥威力。” 李明澜跟着出去教室。 风雨太大,走廊的地面都被溅湿了,雨水拍在栏杆上溅起雨珠,打到她的脸。 她不得不撑起伞,从栏杆边向下望。 一个黑影下了楼,向着食堂方向去。 她回来,和周璞玉说:“孟泽真的中邪了!” * 当孟泽再回来,刚把伞放到水桶里,就见李明澜探出了头。 “没想到呀,孟泽的请客还很真心诚意。”她左看看,右看看,“有没有被淋着呀?” 当然有,他从大雨中而来,虽然有伞,但伞挡不住风将雨扑到他的身上,他半湿的头发贴着鬓角,沉沉地站在走廊阴影里:“食堂还剩下一个炸鸡翅,我让食堂的师傅给我留着。” 李明澜笑了,眼睛滴溜溜一转,她顺着杆子向上爬:“那你可有面子,我好几天没有吃到炸鸡翅了。”其实她早已吃过晚饭,但是孟泽请客,这么大的稀罕事,不吃白不吃,“你等一等我啊。” 她回座位,三两下就收拾了书包。 第25节 周璞玉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孟泽真的要请你吃饭是啊?” “幸好是去食堂。”李明澜拉上书包的拉链,“不然我怀疑他想毒死我。” “那你还去?” “我肚子饿了。”李明澜背起书包,又回头,“周璞玉,如果明天我没有来上课,你一定要给我报警,凶手是孟泽。” 周璞玉:“……” 暴雨拦下了不少人,有些从来不上晚自习的同学,也因为这一场雨,逗留在教室。 比如六班的柳灵韵,她坐不住,出来走廊对着雨夜咒骂。 孟泽和李明澜经过时,正是柳灵韵最烦躁的时刻。 外面狂风暴雨,柳灵韵不知道这一男一女要去哪里,喊:“喂!” 也许因为雨声大,听不见,也许李明澜听见了,不搭理,总而言之,孟泽和李明澜看都不看柳灵韵一眼,下楼去了。 柳灵韵气得又是一顿咒骂。 * 两人一路趟着水到食堂。 路灯昏暗,李明澜看不清脚下,不小心的时候一脚踩到水坑,她说:“孟泽,你还害我的鞋子脏了。” “赔你一双。”他倒是爽快。 她有一个新发现:“孟泽,你的书包呢?你不会回了家又再折回来请我吃饭吧?” 还真就是。 孟泽只是将这一顿请饭当作还人情,到了食堂,他收起伞,推门让她先进。 她在他面前停下来,侧头:“你真的要请我吃饭?” “你到底想不想吃?” 门前的光投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是雨夜的星辰:“想啊,吃啊。” 早已过了用餐时间,掌勺的大叔大妈收拾着餐具。 孟泽点了最后一份炸鸡翅,端着餐盘过来。 食堂左右两边的灯管都关上了,李明澜大喇喇地坐在正中的凳子上。 空旷的就餐区只有她一个人,她明眸皓齿,把简陋饭堂衬成了舞台,她是焦点。 孟泽放下餐盘,里面只有一个裹着金黄面皮的鸡翅。 她问:“只有一个?” 他说:“只有一个。” “可惜呀,这是我们岩巍中学的招牌,这炸鸡翅外皮酥脆,内里鲜香浓郁,鸡肉肥美丰满。”李明澜一边说,一边观察孟泽。 “我已经吃过了。”咖啡算是解决了他的晚餐。 “那我不客气了。”李明澜戴上手套,抓起鸡翅,一大口咬下,没有半点的矜持,她舔舔舌头,“食堂的炸鸡翅就是香。” 孟泽:“……”上次的苦味在嘴里蔓延了几天,孟泽无动于衷,今天只是短短的一个小时,他就盼着能来点甜头,“李明澜,雪媚娘在哪里买?” 李明澜叼着炸鸡翅,一秒钟就琢磨过来,原来孟泽的弱点是雪媚娘?“你这是有求于我啊?” 但他冷着眼睛,态度不诚恳。 她用纸巾擦了擦*,蹭到油渍的嘴角:“孟泽,你的心里是不是特别苦?” 净说废话:“雪媚娘在哪里买?”但是他看着她晶亮亮的眼睛,知道她不会直接回答。 果然,她跟他讨价还价:“你给我辅导,我就告诉你。”她倾身过来,唇上被油渍衬的发亮,弯起的弧度有点狡黠。 他向后退了退,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你要辅导什么?我先说明我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 李明澜本来要说数学,但这也近似于逆天改命:“我想一想啊。”她一边吃一边想,“孟泽,你给我辅导一下美术吧,就像去年的素描画,我很快就要去参加美院的校考初试了。” 没想到是这个,孟泽说:“我只能说给你几个美术技巧的建议。” 李明澜叼着鸡翅:“一言为定。” “君无戏言。” 李明澜瞥着他:“胡说八道,我可没忘了,你个大骗子。” 孟泽:“那是意外,这次可以给你立字据。” 她叼着鸡翅,摸了摸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她冲着孟泽抬起下巴:“明天就开始辅导。” 他又点头。 她将那个小盒子放到他的面前:“没想到吧,我还真就有一个雪媚娘,你请我,我请你,礼尚往来。” 孟泽今天晚上是仓促了才回来学校,如果在有空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去酒楼点上一壶茶,再点一份雪媚娘,他以前喜欢咖啡,可是近来味觉不听话,他渐渐偏好这种甜滋滋的味儿。 奶油化在他的嘴里。 眉开眼笑的却是她:“我的雪媚娘是不是特别甜?” 孟泽浅浅表达一下礼貌:“谢了。” 她上下打量他:“你今天不对,是不是有心事?” 粗心大意的她也有这么敏锐的时候,孟泽说:“啃你的鸡骨头吧。” 等她啃完了鸡骨头,就是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刻。 但无可避免的,两人要回家,还是要一起走到校门口。 孟泽腿长,一大步迈出去,不久就可以甩掉李明澜。 但是到了校道的岔路口,她喊:“孟泽,你跟我来。” 天气这般恶劣,他问:“去哪里?” 隔着雨雾,她笑着说:“雪媚娘。” 他明白了,跟着她走。 雨势渐收,除了偶尔从树上掉下来的水珠,其余的都是绵绵细雨。 吃饱了的李明澜声音更加响亮:“孟泽,你喜欢吃甜品啊?” “嗯。”他很敷衍。 一路过去,没什么学生,路灯照着绿叶,绿叶罩着树下经过的两人。 越往前走,是向着实验楼的方向了。 顿时,孟泽猜到那个雪媚娘是在哪里买的了,学校不止有食堂,还有一间便利店。 远远的,便利店的门沉在黑夜,似乎关门了,只剩下招牌上的浅白。 孟泽现在已经把味觉调整过来了,也不是非去不可:“回去吧,店里都关门了。” “没那么早关门啊。”李明澜不死心。 这时,便利店的玻璃里有灯亮了一下。 “还有人。”她向前走。 灯光像是短路了,一闪一闪。 孟泽不放心,跟了过去。 到了玻璃前,李明澜探着头,见到什么,她愣住,踮着的脚都忘了放下。 孟泽见状,顾不得踩到的一大滩雨水:“李——” 李明澜的左手迅速伸过来,捂住他的嘴。 孟泽吹了一个晚上的冷风,浑身都冷,她的手这么盖过来,于他而言,是发烫的温度。 下一秒,李明澜明白自己的反应太突兀,她收回手,用食指抵住唇,悄悄地说:“嘘,别说话。” 雨水盖住一切,除了他,没人听见她的话。 孟泽从窗外向里望,只见里面有两道模糊不清的人影,看不清脸,但姿势暧昧,是在……亲吻? 倏地,便利店的灯又暗了。 李明澜和孟泽互望一眼。 暗夜,细雨,也不知道自己落在对方眼中是什么样子。 孟泽转身,用指骨擦擦唇。 风一吹,他的唇上还是冷的,什么温度都没留下。 第15章 “七班孟泽”的大名传遍了高三年级,有人直言孟泽是一模考的第一名。 王辉高高昂着头,逢人就说:“孟泽,我的老同学了,他不得第一,谁得第一。” 他的声音也是大了些,一转头就见李宜嘉站在旁边的食摊。 恐怕她已经听到他的话了。 王辉立即敛起得意之色:“胜败乃兵家常事,李宜嘉同学,模拟考的成绩不代表你全部的实力。” 李宜嘉莞尔,露出一个小巧的酒窝:“我现在信了你的话,孟泽不是泛泛之辈,在岩巍中学能遇到这样的对手,我很荣幸。” 面对竞争,不卑不亢,王辉称赞说:“李宜嘉同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宛如马屁成了精。 “上次我说要和孟泽讨论誓师大会的演讲稿,他说了一半,没下文,原来他卯足了劲备战模拟考。” “你要上台演讲?加油!”王辉有点纳闷,演讲还要对稿子?孟泽在初中时有过几次即兴演讲,没必要这么严肃吧? 但……李宜嘉说什么就是什么。 “既然孟泽是你的同学,你见到他,就和他提一下这事。”李宜嘉抬一抬眼镜,“最好定个时间,我和他交流交流。” 第26节 王辉满口答应:“没问题。” 李宜嘉遇到一个女同学,两人聊起女同学的新发饰。 王辉插不进嘴,他的步子又快,渐渐的,他自己走了。 很巧的是,他在教学楼下遇到了孟泽。 “早。”孟泽对着老同学也没什么表情。 “早啊。”王辉回头,不见李宜嘉,“刚刚有人托我给你传个话。” “嗯?”出了七班,孟泽几乎不和除王辉之外的人聊天,这传话的人,数来数去没几个。 “李宜嘉要和你交流演讲稿,你有空吗?” “我还没写。” “我就知道。”王辉劝着,“我跟你说,李宜嘉很认真的,她每回上台演讲之前都要来来回回校对好几遍稿子。” “我是我,她是她,她关我什么事?”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王辉坚持为李宜嘉说好话,“你夺走了她的第一名,可是李宜嘉有竞争精神,非但不生气,反而斗志昂扬,这一次她输了第一名,有同学对她指指点点,可人家呢,坦坦荡荡,这就叫胸怀。” “我都不知道她多少分,这就夺走她的第一名了?” “别装傻了,这次的年级第一肯定是你。”王辉掐了掐脖子,“我用项上人头做担保。” “胜败乃兵家常事。” 王辉一拍手掌:“我就是这么和李宜嘉说的。” * 李明澜今天来得可早。 周璞玉哪怕背着单词,也抵不过八卦之心:“你昨天晚上没事吧?” “一切安好。” 见李明澜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周璞玉放下单词卡:“孟泽是怎么回事?” “我猜啊。”李明澜真就猜一猜,“他转学到岩巍中学以后,不习惯,性格内向,把事憋在心里,憋坏了,来找我开导吧。” 周璞玉半信半疑:“成绩这么拔尖的人还能把自己憋坏了?” “智商高又不一定情商高,古时不是有书呆子的说法嘛。” 很有道理,周璞玉继续背单词了。 李明澜坐不住,频频向后望,直到孟泽出现。 别人穿校服,他也穿校服,但他是一支独秀。 孟泽还没坐下,就见她眨巴眨巴眼睛,摇着脑袋,加上她脸颊未褪的婴儿肥,像极了一只小松鼠。 她直冲他笑:“孟泽同学,早上好啊。” 孟泽点头,就算是问好。 “你记得我们昨晚的约定吧?” “不忘。” 她嘻嘻一笑:“我是先抄作业,还是向你拜师学艺?” “你不是要按时交作业吗?” “我直接抄你的就行了啊。” 他拒绝:“这不在我们约定的范围。” “你好无情,好残忍啊。” 但是没关系,李明澜去前排走一圈,再回来,拿到了一堆试卷,她从来不愁没有作业可抄。 她今天抄得有点草率,早早交上去,迫不及待要展开艺术课程:“孟泽,你给我画一些基础的就行。”万一画得太逼真,把她这一个美术生都比下去,她觉得惭愧。 她盼着他寥寥几笔就能画出精髓。 孟泽也说:“画画很简单。” 她点点头:“孟泽,什么对你来说是难题呢?” 也许没有,他简直是一个完人。 光是这么想,她的眼里生出璀璨的光,直对着他照。 孟泽低头避光,执起笔,三两下就画完,把纸递过去。 李明澜一愣。 这不就是火柴人吗?笔触还没有她的流畅,磕磕绊绊的线条是由两段接起的,完全是门外汉的涂鸦。 小松鼠鼓起腮:“孟泽,你耍我?” 孟泽:“我画完了。” 小松鼠不依不饶:“我要你画一张去年的素描画。” 教室里比较吵。 不过,有的话……孟泽还是不愿被别人听去。 冯天朗遭遇了一模考的重击,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埋头做试卷。 周璞玉翻着单词卡,抄抄写写。 角落里空闲下来的人只有孟泽和李明澜,他转了转笔,向着她勾了勾。 她倾身过来。 他要和她咬耳朵,忽然发现两人靠得太近,于是他又不动了。 没想到,先开口的人是李明澜,她压下声音:“去年,暑假之后,我又遇到老人家,依照我们的约定,我给他付了一千块。” 孟泽不知道此事,他说:“去年那一幅不是我画的。” 李明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乌黑、发亮,孟泽从中见到自己小小的影子:“是我外公画的。” 人无完人,绘画是孟泽的盲区。 外公想将他培养成继承人,当孟泽熟读了美术理论之后,发现脑子懂了,手却不会。 李明澜凑近了:“老人家不是说你关照着生意吗?” 少女肌肤似玉,白得透明。 孟泽不得不挪动椅子,让自己离她远些:“我关照着,动笔的人又不是我。” “我被骗了,你个大骗子。”李明澜这一回不生气,她交握双手,做出祷告的手势,“孟泽,你给我辅导数学吧。” 这一刻,她如同是一只从树上摔下的小松鼠,可怜巴巴。 孟泽将数学课本放到她面前:“数学,绝望。” “孟泽……孟泽……”她扁扁嘴。 “我可以给你教几个美术考试的速成方法。” 刚刚扁下去的嘴再度上扬:“成交!” * 课间时间,孟泽到教室外赏景。 他将外公教的技巧告诉李明澜,不知道她领悟了多少,这会儿,她蹦到他的边上。 孟泽很高,弯着背才能把手肘搁到栏杆,他背上微驼。 她反而觉得他有股难得的放松:“孟泽,听说学校要更新光荣榜了。” “嗯。” 她就是要戳穿他的冷淡,旧话重提:“你个大骗子,还没有把我的及格符还回来。” “扔了。”孟泽将鬼画符夹在她的衣领,她不知情,之后那张符文也不知去向了。 “你用小人之计骗走了我的及格符。” 孟泽一声不吭,回去教室。 他打开笔记本的空白页,写两个大字:「及格。」 这是李明澜第一次欣赏他的笔迹—— 刚劲,不羁,已经透出成年男性的威武。 孟泽撕下纸,递给她:“扯平了。” “你心不诚,这个不灵。” “比你的灵。” 想想,这是学霸的及格符,也许比佛祖的有用,李明澜收下了纸:“孟泽,要不你给我辅导数学吧。” “你不要得寸进尺。” “孟泽,孟泽。” 孟泽又戴上了耳机。 窗外传来鸟雀的啼声,李明澜望见被雨水洗礼的蓝天,清澈明净。 孟泽与她,天和地的差距啊。 然而,她弯起拇指和食指,把天地缩在她的两指之间。 也还行吧,不是坐得挺近的嘛。 * 还不到周末,李旭彬又回了李家,他去敲妹妹的房门。 李明澜拖着沉重的步子来开门:“哥。” 第27节 “算算时间,应该要模拟考了吧?” 李明澜如实向哥哥汇报各科的成绩。 汇报完毕,空气像死了一样安静。 李明澜眼观鼻,鼻观心,准备承受哥哥的雷霆之怒。 “关于你的成绩。”李旭彬还算平静,“你的老师有没有说法?” “老师尽力了。”岩巍中学不是一流高中,在岩巍垫底的,到了高考考场也是垫底的,这怪不到老师的头上。 “你不要把成绩告诉爷爷奶奶了。”幸好李旭彬素来镇定,否则他会在此刻对妹妹发出狮吼般的咆哮。 “我当然不会去刺激两位老人家。” “明澜。”李旭彬不信命,但也只能认命,“凭你的性子,可能适合去服务行业,就算遇上再刁难的顾客,你也能笑得出来。” “哥。”李明澜靠着门,突然说,“我要认真学美术。” 李旭彬当她是胡扯:“我不是爷爷,没那么容易被你糊弄。” “这一次我是说真的。” “是不是你们班上有同学拿你的成绩做文章?”妹妹虽然气人,但终归是妹妹,李旭彬尤其护短。 “我要为自己的高考谋出路。”她敛起笑,“我要奋发图强。” 李旭彬一时接不上话,只是盯着她。 李明澜惊叫:“哥,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不是李明澜,你是谁?” “难道你瞧不起李明澜吗?” “不会发烧了吧?” 李明澜拍了拍哥哥的肩膀:“不和你开玩笑,其实在这之前我已经有些想法,当时还犹豫,但是一模考的成绩一公布,我别无选择了。” “你要奋发图强,哥哥很高兴。”李旭彬揉了揉妹妹的头,“如果你被人欺负,一定要告诉我。” 她任由哥哥把她的头发越揉越乱:“你放心吧。” “这一回你说话要算话,不要为了逃避训话,假装认真。” 李明澜点头:“哥,美术学院的校考考场特别远,你开车送我去好不好?” “好,谁让我是你哥呢。” * 高三年级的光荣榜更新了一个新的简介,榜首的“扫地僧”一鸣惊人。 高三七班里出了第一名,简直是天大的奇迹。 教室外,常常有人对孟泽窃窃私语。 教室里,三双晶亮亮的眼睛望着他。 “哇,孟泽,你是年级第一名呀。”李明澜仿佛自己得了第一名似的,笑容盛放。 冯天朗竖起一个大拇指,激动又澎湃:“孟泽,我们七班从来没有过这么厉害的人物。” “哦。”其他的,孟泽也不想说。 冯天朗双手抱拳,毕恭毕敬:“孟少侠,请受我一拜。” 孟泽只当同桌的武侠梦发作了。 没想到,李明澜和周璞玉也作出相同的手势,异口同声:“孟少侠,请受我一拜。” 孟泽:“……”一群神经病。 第16章 郑克超只享受了短暂的奉承,就被孟泽抢了风头。 当班主任说起七班同学勇夺年级第一名时,郑克超“呸”了一声,很轻,很轻。 只有田滨听见,田滨低声说:“孟泽之前还交白卷,他搞什么鬼?难道是故意的?” “可能有什么变态的恶趣味吧。”郑克超耸耸肩,假装云淡风轻。 孟泽行事算是低调,但是长相以及成绩是利器,他成了同学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他冷傲的个性也被津津乐道。 因为他在随堂测验上交了白卷,又多了一层和李明澜捆绑的关系。 郑克超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有人讨论七班的第一名。 贼烦。 中午,郑克超在食堂见到李明澜和周璞玉,他向着田滨打眼色,端着餐盘过去了,坐到李明澜旁边。 李明澜从眼角余光扫到这个人,故意将头扭向另一边。 田滨咧着笑,坐下来:“对了,孟泽扮猪吃老虎,骗过了我们班的所有人,你们跟他坐得这么近,也上了他的套吧?” 周璞玉笑了笑:“扫地僧嘛,深藏不露。” 郑克超发现,李明澜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的脾气又要上来。 田滨在桌子下踢了郑克超一脚,示意他忍耐,田滨问:“李明澜,你觉得呢?” 李明澜从餐盘里抬起头,脸上哪有怒容,反而发着光:“这不是多了一个现成的辅导老师吗?” 田滨笑:“李明澜,郭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两个同学,这另外一个嘛,也能当辅导老师的。” 郑克超为什么天天怄气?不就是没讨到李明澜的欢心嘛,田滨想着再给好友牵一牵线。 “我和孟泽的座位很近,方便。”李明澜吃完最后一口饭,“我吃完了,走了。” 周璞玉收拾餐盘和筷子:“你们慢慢吃。” 田滨拔高嗓子:“要我说呀,这清高的男同学就要配清高的女同学,比如五班的女学霸。” 不知道李明澜有没有听见,反正她没有回头。 田滨又在桌底下踢了郑克超一脚:“你啊你,自从上次生日会之后,你就在李明澜面前输了气势。” 郑克超阴沉的眼睛注视着李明澜的背影:“你跟她说孟泽干什么?” “孟泽和她。”田滨伸出两个拇指,上下动了动,“有猫腻。” “她和那个孟泽是一个调调的,不拿正眼看人。”郑克超一说起孟泽,就能听见自己牙齿“咯咯”响的声音,真正的咬牙切齿。 “李明澜和孙境……李明澜和孟泽……孙境和孟泽……”田滨冷笑,“我真期待这一出大戏。” * 誓师大会的日子安排在下周。 第一次有七班的同学上台演讲,班主任很重视,下午上课前,她把孟泽叫去了办公室。 “老师你好。”李宜嘉遇见二人,礼貌问好。 孟泽和李宜嘉擦肩而过。 李宜嘉回头。 孟泽却没有。 班主任坐下来:“孟泽,你这次模拟考的成绩很突出,成绩代表过去的辉煌,接下来的日子,你要戒骄戒躁,以百分之百的状态冲刺到最后。” 孟泽:“是。” “另外,等你写完了演讲稿,就给我过目一下,学校邀请了教育局领导,而且那天也有新闻台记者来做采访,场上千万不能出篓子。”孟泽曾交过白卷,班主任不大放心,觉得这个学生的骨子里有反叛。 孟泽:“是。” 班主任:“你先回去上课吧。” 李宜嘉刚刚没有走,就等在门外,见到孟泽,她笑:“上次我们商量过,在演讲上互相配合,不知你记得不记得?” 走廊上的田滨,目光在孟泽和李宜嘉的脸上打转。 没想到,李宜嘉也被孟泽这小白脸给蒙蔽了?假清高,田滨撇了一下嘴,他转眼又见—— 李明澜和周璞玉从卫生间回来。 田滨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以不高不低的音量说:“孟泽和李宜嘉有说有笑啊。” 只见孟泽朝李宜嘉点头,不说说。 李明澜把两只手插进外套口袋,进教室了。 直到孟泽坐下。 她喊:“孟泽,孟泽。” 他从口袋里拿出耳机,一左一右堵住耳朵。 美术,以美当先,孟泽就是美的。 长长的耳机线垂下,李明澜顺着望去,见到他流畅颈线止在平直锁骨。 老师进来那一刻,孟泽摘下耳机。 李明澜又说:“孟泽,孟泽。” 细细的,上挑的尾音到底还是钻进他的耳中。 像牵丝的春雨,不凶不烈,却渐渐浸润所有的空缺。 * 排名,有前就有后。 一模考之后,同学们讨论的都是名列前茅的那几个,在班上超出第十名就没什么浪花了。 岩巍的班级第十名,换在其他一流高中,已经是庸庸之辈。 孟泽和李宜嘉甩了第三名足足有一条街那么长,成了同学们口中遥不可及的存在。 第28节 李明澜半趴在桌子上,长吁短叹:“数学,太绝望了。” 也有一个人时时留意李明澜的分数。 胡翰然鬼鬼祟祟地过来,压着声音:“李明澜,你这次模拟考总分是多少?” “干嘛?”她没什么劲头。 胡翰然:“比一比我们之间的名次,咱们以前都是旗鼓相当的嘛。” 李明澜:“前一名或者后一名,对我们来说都没差。” 孟泽从不去打听李明澜多少分,反正知道很差就是了。 他在卫生间洗手时,正好胡翰然进来。 李明澜要藏分数是藏不住的,肯定有人见过她的试卷。 遇上丁彰,胡翰然去打听:“你知不知道这次李明澜考了多少分?” 孟泽故意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哗哗”的水盖不住丁彰的回答:“其他科目不清楚,只知道数学。” 胡翰然:“她的数学多少分啊?” 学校的水声太小了,孟泽关上水龙头,直接向外走,然而更加清晰听见丁彰的话:“十二分。” 多少?孟泽险些被门口的台阶绊倒…… 胡翰然:“什么?” 丁彰:“十二分!” 过了足足五秒,孟泽才走出去。 六班的马闵哲也在,他向外望:“那个是不是你们七班新来的第一名?” “是啊。”胡翰然和马闵哲在高一高二时曾是同班,又是同桌,聊起来很熟络,“孟泽坐在李明澜的后面,我们当然以为是差生,没想到啊,是高手,难怪郑克超说他鼻孔朝天,人家是有那个底气。” * 孟泽想起李明澜的数学试卷,在那些红叉里,他见不到一个勾。 她这分数也就不奇怪了。 奇怪的是,她得了这个分数,还能笑得出来? 孟泽再回教室,又听见她的笑。 胡翰然站在过道,脸上满是大惊小怪:“李明澜,我知道你的分数了,我是第四,你比我低,你第三吧。” 李明澜抬头,盯盯他。 胡翰然摸摸鼻子,说:“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的。” 李明澜仍然不吱声。 胡翰然似乎才明白,自己抖落了李明澜迟迟隐瞒的东西,他低下身:“李明澜,对不起嘛,我实在好奇。”他竖起手,“我发誓我一定给你保密。” 孟泽看着这个姓胡的,男卫生间里的吆喝,能保密到哪里去?把发誓当儿戏。 果不其然,李明澜扭头向窗外,不搭理胡翰然。 孟泽观察过七班,李明澜所说的,追求者从东校门排到西校门,其中就有班上的几人。 也许,还有这个胡翰然。 将要上课,胡翰然得不到李明澜的回答,悻悻然回座位去了。 李明澜半趴下。 长长的马尾辫铺上她的背。 孟泽见不着她的脸,但猜一猜,是不是她觉得在同学间丢了脸?笑容没了? 她很快抬起头,扭头向他,可怜的小松鼠又出现了,两腮被她鼓成一个大圆包子:“孟泽,我一定要练好美术。”听上去,她自己都放弃数学了。 他点头:“加油。” 她又笑了。 * 今天的孟泽到家时,孟母已经回来。 她开了盏落地灯,调暗亮度,把家衬得温馨平和。 听到开门声,她迎上前去:“孟泽,回来了。” 孟泽低头换鞋:“嗯。” 孟母倚在玄关木架:“模拟考出成绩了吗?你的各科怎么样?” “还行。”孟泽淡然,一一报出各科成绩。 孟母越听越开怀:“太好了。” 孟泽点头,倒不是害怕和母亲比拼演技,而是觉得浪费时间。 孟母望向墙上的时钟:“对了,你爸说今天要早点回来,估计快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孟父开门,一愣:“哟,都回来啦?”他挽着厚厚的外套,身上穿一件暗纹格子毛衣,露出白衬衫的领子。 孟母第一时间接过他的外套:“我还以为你又有临时应酬。” 孟父解开领带:“你说对了,我遇到了老张,他儿子也是今年高考,成绩大不如前,说要和我取经,我本想答应他的,不过今天晚上已经跟你约了饭,改天了。” 孟母又接过丈夫的领带,挽在指间。 孟父转向孟泽:“我今天打电话问老师,才知道已经出一模考的成绩了。” 孟母笑:“老师有没有告诉你,儿子这次排名如何?” 孟父竖起食指:“第一名。”说完,他哈哈一笑。 孟母去挂衣服时,见到玄关柜上的明信片:“哦,我们家信箱今天收到了一封明信片,给孟泽的。” 孟父问:“谁寄的?” 孟母拿起明信片,递给孟泽:“看邮戳是从北方寄出的,也许是他以前的同学吧。” 写在明信片背面的字迹细致娟秀,邮票是一副雪景图,寓意北方。 孟泽:“是以前的同学寄来的。” 孟父皱了皱眉:“你有把家里的地址告诉同学吗?” “老师提过要寄送奖项,我留了地址给老师。”孟泽翻转着手里的信,“也许是同学问老师要的地址。” 孟父的眉心更紧。 明信片没有装存信封,卡上的诗句一览无遗。 孟母:“和同学多交流不是坏事。” 当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孟父又说:“高考如战场,选择战友至关重要。” 孟母给孟父舀了一碗汤:“能给儿子寄信的同学也不会差,明信片上的祝福语很有学问啊。” 孟父:“这学问又不是高考的学问,暂且不论这寄信人是什么心思,就孟泽来说,现阶段不能有半点的分心,这明信片也别回信了。” 孟母:“不就一封信。” “防范于未然。”孟父放下汤碗,“说真的,转学到岩巍中学,我也有担忧。” 孟泽发现,这时母亲的表情有了微妙的变化。 和上一次在酒楼时一样,她的嘴角向下撇,又迅速扬起。 “岩巍的风评真一般,今天我知道儿子的成绩没有下滑,才算放下心里的大石头,老张家的孩子就是被拖累了。”孟父想转头,扯到了筋,他“哎呀”一下,“今天开了八个小时的车,肩骨疼。” “你太拼了。”孟母给孟父揉了揉。 “不就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吗?想想有老婆,想想有儿子,奋斗啊!”孟父见儿子迟迟不答,说,“孟泽,无论是从前的学校,又或者是岩巍中学,总而言之,和那些志向不同、追求不同的同学,当断则断。” 明信片的寄信人是孟泽以前的一个女同学,信上没有出格的内容,只不过明信片上有一个粉红爱心,令孟父担忧。 孟泽看着被妻子和儿子蒙在鼓里的父亲,一个劲说为了家庭,再苦再累都值得。 他终于开口说:“爸,我有分寸。” 寄信人是以前班上名列前茅的女生,志向追求一致。反而是他今天刚知道的数学十二分的李明澜…… 第17章 孟母给孟父捏了捏肩:“我们儿子又不是不懂事的,你啊,管不住唠叨。” 孟父一笑:“是我啰嗦了,吃饭,吃饭。” 吃完饭,孟泽将明信片递给父亲。 孟父一愣,随即明白,这是儿子的一个保证,但他哪里能接?他干咳一声:“既然你已经收到了,就留着吧,等以后高考结束了,再谈谈这诗词的学问。” “你爸不是怀疑你,而是被老张吓坏了,明信片这么漂亮,你自己收着吧。”孟母这时候还不忘给丈夫打圆场。 如果不是孟泽亲眼目睹,他也会相信这是一个温馨的家。 “爸,妈,我去做作业了。”孟泽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那一个如舞台般的空间。 当他坐到书桌,一抬眼,只见那本杂志比上面的高考真题册更醒目。 杂志上留有他的翻阅习惯,他只要一掀开,杂志自动定在白衬衫的那一页。 孟泽看模特看得久了,发现模特的线条更锐利,偏硬朗。 某人的,是灵动,是轻盈。 门外响起了孟父的痛呼:“哎哟,明天我要上医院去按摩一下,疼得难受。” 想起父亲的叮嘱,孟泽合上杂志。 第29节 * 王辉逢人就说孟泽是他的老同学,但是两人没有在岩巍中学共用午饭。 一个同学半信半疑:“孟泽不是独来独往的吗?人怪孤僻的咧。” “他刚转学,跟大家都不熟。”可王辉心里也觉得,自己是要和孟泽建立校园友情了。 还不到中午的时间,王辉到七班门前张望,向着孟泽招手。 孟泽以为有什么大事,出来教室。 王辉说:“中午一起吃饭。” “有事?”初中时,两人是同班同学,组成了饭搭子,到了岩巍,一个在五班,一个在七班,孟泽没有等来等去的习惯,索性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 其实也没什么事,但王辉忽然想起来了,他和孟泽还没有接受动态指导:“上次说好到我家来的,但临时有变,之后我们俩也没有再聚聚。” 原来是为那件事,孟泽点头答应。 中午,下课铃声一响,王辉就要走,被同学拦住,聊了几句。 当他出去走廊,见到李宜嘉捧着几页纸,也等在七班外面。 王辉吹捧李宜嘉,其实也是了解过她的。 她在岩巍格格不入,本来么,以李宜嘉的成绩,不会到岩巍中学来,她中考时生了一场病,发着高烧上考场,属实是考砸了。 她对待同学的态度很友善,但王辉也知道,她很*傲气,心里是瞧不上岩巍中学的。 跟她聊天,跟她说话,以及她主动跟人聊天,她主动跟人说话,完全两码事。 这会儿等在七班…… 王辉有点惊讶:“李宜嘉。” “王辉。”李宜嘉一笑,又露出酒窝,“你是过来找孟泽吗?” “是啊,约了中午一起吃饭。”王辉停顿,迟疑,“你是来……” 李宜嘉:“还是那件事,演讲稿。” 王辉恍然大悟,也对,她当然是为正事而来:“我上次和他说了,他有拖延症,稿子写得特别慢。” 李宜嘉:“那把我的完稿给他,让他斟酌着写稿,不过,我这样占了便宜,把题目抢先说了。” 王辉笑了:“没事,他不介意的。” 两个五班的人,站在七班的门外交谈甚欢。 当孟泽出来的时候,王辉已经自作主张,说:“孟泽,要不三个人一起吃饭吧?正好,我听一听学霸的学习理念。” 看来这稿子非对不可了:“嗯。”孟泽也没意见,甚至有王辉同行才好。 虽然是三人行,但在同学们的眼中,只看得见孟泽和李宜嘉。 才过了一个中午,田滨又溜达到李明澜的书桌边:“大家都在传,孟泽和李宜嘉是天作之合。” 李明澜露出两排整齐的牙,从牙缝里发出“嘻”的一声,“田滨,你这么关注李宜嘉,是不是……” 田滨脸色微变,挑拨离间是一回事,自己卷进绯闻的漩涡又是另一回事,他抬了抬肩:“我就是听说而已。” * 其实,刚才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里,李明澜一眼就见到孟泽。 他的对面坐着李宜嘉,边上还有一个男生,应该是五班的人。 三人气氛融洽,孟泽时不时点头,时不时又说几句,好像他在五班同学的面前就不是一个哑巴了。 当李明澜打了饭菜,一回头,孟泽三人收拾餐盘,走了。 她不是没有听到有人讨论孟泽和李宜嘉。 毕竟,在岩巍中学吃饱撑着没事干的人还是有大把的。 * 李明澜才不听信谣言,她索性问当事人:“孟泽,你是不是和五班的同学要在誓师大会上演讲?” 孟泽不答,这件事与她无关。 李明澜最大的本事,是能对着孟泽自说自话:“你在以前的学校是不是也是年级第一名?” 孟泽沉默,这件事也与她无关。 冯天朗见气氛冷场,于是接上了话茬子:“肯定啊,没有长年累月的刻苦,哪能攀上高峰呢。” 但是,孟泽抄作业、交白卷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冯天朗只能将这些解释为一个学霸偶尔的任性。 冯天朗:“孟泽,你说对吧?” 孟泽点头。 李明澜的脸向着他凑近,鼓腮了:“孟泽,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成绩一般般的同学?” 她的成绩哪叫“一般般”,她离“一般般”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孟泽开口:“不是。” 给点阳光,她就灿烂:“我就知道,你仁者爱人。” * 五班的李宜嘉,放学时又来到七班的门外。 天空放晴了,夕阳照到她姣好的脸。 孟泽出去,站到她的面前,恰恰被阳光稀释了清冷的气质。 二人立于光中,验证了流言蜚语。 又有男生在八卦这两人。 不是田滨了。 其中一人叫刁坤,天生的大嗓门,经过李明澜座位时,他大声嚷嚷:“学霸也玩高考前的刺激啊。” 另一个和他形影不离的,叫曹运盛:“期待下一次模拟考,不知道他俩是进步还是退步咯。” 李明澜将一只铅笔横在人中,撅着嘴,嗅着笔上的木香。 周璞玉这几天听闲话听得多,问:“孟泽和李宜嘉是不是有事?” “不知道啊。”李明澜一开口,铅笔掉了下去。 她接过来,铅笔黑芯刺到她的掌心肉,很轻,她翻开手掌,却见上边留下的小小黑点。 周璞玉:“我现在觉得,孟泽不止是冰块,还是被封住的石头,又硬又冷。” 窗外,寒风吹过李宜嘉的长发,将一缕发丝吹到了孟泽的面前。 李明澜又撅嘴:“他是一个好人。” 不是她瞎说,有些蛛丝马迹是他自己暴露的,但更多时候,他的确又硬又冷。 他和李宜嘉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五班的两人和七班的同学有什么不一样?也许七班的同学比较幼稚,孟泽喜欢和成熟的人交流。 * 对孟泽和李宜嘉的绯闻,田滨恨不得热烈鼓掌:“李明澜被甩,那是迟早的事。” “她没了孟泽,还有孙境。”郑克超输给孙境,还算隐忍,因为他不敢惹孙境。 但是对孟泽,郑克超可以说是痛恨。 “孙境能忍受李明澜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田滨左右张望,见四周同学各有各忙,才说,“而且不是有传,孙境和李明澜有一阵子没有聚一起了。” 郑克超:“哦?” 田滨:“放心吧,我们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这天,郑克超约上三五个同学去校门外吃饭,美其名曰是为了庆祝他在模拟考的进步。 来的同学不全在七班,柳灵韵、马闵哲是六班的。 郑克超在明面上要和孙境攀关系,邀请了孙境。 孙境没来。 郑克超也不问。 反倒是柳灵韵开口:“孙老大呢?” “孙哥……心情不好。”马闵哲只能这么说。 “为什么?”柳灵韵好几天不见孙境来上课,正担心着。 马闵哲:“可能是私事吧。” 田滨不动声色,突然把话题兜到李明澜:“李明澜最近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混了?” “她不是和我们一起。”柳灵韵的嘴角向下撇,“她是黏着孙老大。” “她这黏人的习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田滨捏起可乐罐子,“她和我们班上那个叫孟泽的,也是黏来黏去,跟牛皮糖一样。” “孟泽?”柳灵韵问,“男的?是不是个子很高,目中无人的那个?” 田滨:“是啊,你不知道?我们七班的转学生,很风光,年级第一名呐。” 柳灵韵说的,田滨说的,究竟能不能对得上号,查一查就知道了。 要查年级第一名很简单,柳灵韵还没吃完,就说要回教学楼。 待柳灵韵和马闵哲一走,田滨笑了笑。 郑克超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们来来去去也就是嘴皮子说几句玩笑话,但李明澜听了跟没听一样,当然了,我不是要干坏事,我只是推波助澜。”田滨说话间,手上比了一个推的动作,“柳灵韵对孙境的那点心思,大家心知肚明的吧,她早就把李明澜视作眼中钉,你猜柳灵韵是不是会做些什么?” 郑克超心下一紧:“李明澜她……” “瞧你紧张的。”田滨拍拍郑克超的肩膀,“柳灵韵能干出什么事儿?顶多就是给李明澜使使绊子,这也是替你消气啊。” * 柳灵韵出了大排档,急匆匆往学校走,她绷紧一张脸,抿紧嘴唇。 第30节 马闵哲见到她这面色,就有不妙预感:“你要干嘛?” “去看看那个叫孟泽的,是不是当初跟李明澜站在同一战线的人?”柳灵韵跑了起来。 马闵哲拦不住她风风火火的性子,只得跟着。 光荣榜榜首的位置,贴了一张新生入学照。 柳灵韵认得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她问:“马闵哲,你知不知道李明澜和孟泽是怎么回事?” 马闵哲摇头。 柳灵韵:“你知不知道李明澜和孙老大又是怎么回事。” 不久前,马闵哲一直相信孙境和李明澜是一对,但突然的,他在某天灵光一现,领悟到了孙境真正的意思。 这一切,马闵哲不方便对柳灵韵说,他只能装傻:“我哪里晓得啊,这些都是孙哥的私事,你也别打听了,不然孙哥要不高兴的。” 柳灵韵冷笑,原来李明澜在孙境和孟泽之间左右横跳? * 誓师大会前的日子,风不平,但也掀不起巨浪。 流言传来传去,孟泽不解释,李明澜似乎也不在意。 她这几天回头望他,脸上没有小松鼠的模样,严肃着,一本正经。 偶尔,孟泽有一个想象,李明澜突然哈哈大笑,来吓一吓他。 几天过去,无事发生。 她喊其他同学还是用原来的调调,唯有到了他这里,她压着嗓子,故作深沉:“孟泽,孟泽。” 孟泽:“……”不知她又犯什么毛病。 * 誓师大会的日子到了。 体育馆的翻新工程尚未完工,校方本来计划将会场设在操场,然而,天色阴,偶尔有点儿小雨。 校方安排清扫,将会场改在体育馆了。 早上,班主任还是不大放心,又把孟泽叫到办公室:“等会儿上台放松心情,不要紧张,李宜嘉先上,孟泽,你是我们的压轴。” “是。”孟泽将要走。 班主任想起一事:“对了,你现在那个座位怎么样?要不要把你换上来。” 孟泽:“谢谢老师,前排的同学估计没人想调到后边去,而且我长得高,就坐在那里吧。” 李明澜不吵不闹,他自然没有换座位的理由。 第18章 体育馆空荡荡的,没有椅子,每个同学手上还得搬一张凳子。 高三七班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后几排的左侧。 李明澜还没放下凳子,眺望说:“这里看不清台上的人。” “这才舒服。”周璞玉坐下,舒展身子,“我们看不清台上,台上也看不清我们,打哈欠都没人知道。” “今天有我们七班的压轴好戏,我去和前面的换个位置。”李明澜窜到七班的第一排,“刁坤,能不能和我换一下位置?” 刁坤巴不得坐到最后:“当然。” 李明澜坐下了,高高抬头,其实还是看不大清台上。 她是挨着副班长。 副班长抬起眼镜:“终于有人能代表七班去演讲了。”他羞惭,他是班干部,输给一个转学生。 班长比副班长坦率:“不说我们这一届,过去几年,七班都没有这么辉煌过。” 没办法,岩巍中学的关系生大多集中在七班,高三七班是出名的学渣营。 李明澜:“难怪学校同意让他在这个学期过来。” 班长:“他的荣誉应该不在岩巍。” 李明澜:“为什么?” 班长:“这都高三下半学期了,孟泽的学籍没转过来吧?要回原来的高中去高考。” 副班长:“以后他考上了一流大学,也不算岩巍的份?” “不算。”班长说,“但我们学校拿他做宣传还是可以的。” 副班长:“孟泽以前在什么高中就读?” 班长转向李明澜:“我们班上就你和孟泽的关系最好了吧,你知道不?” 原来在其他同学的眼中,她和孟泽的关系算是好的?事实真相未必如此,但李明澜笑了:“不知道,下次我问问。” 周璞玉也搬着凳子过来:“刁坤在凳子上坐不住,左摇右晃,撞了我好几次。” “坐这里。”李明澜挪了挪位子,给周璞玉留出空间,“来,给七班打气!” * 孟泽和李宜嘉在后台做准备。 都是有经验的同学,二人不慌不忙。 岩巍中学以往没有这般阵仗,也就是今年,场馆的前排齐刷刷坐着好几位领导,教导主任第三次叮嘱了:“你们俩要给我们岩巍中学争光。” “是。” 台上,校长声音洪亮,台下,学生掌声雷动。 李宜嘉先是安静听着,后来她去照镜子,整理仪表。 她比孟泽矮一个头,但是二人影子重叠在一个平面里,仿佛他是紧挨她的身后。 他散漫的目光落在前方的幕布。 李宜嘉从镜中望他的眼睛:“孟泽,我这个发饰的颜色,和校服搭配得怎样?” 她今天挑了一个湛蓝的满天星发饰,比校服蓝的更深,几颗星星扑闪扑闪在黑亮发间。 孟泽:“还行。” 可她听他的语气,其实“不怎么行”,她正要说话。 一个老师匆匆进来:“孟泽,李宜嘉,临时有变,今天教育局的领导要上台讲话,你们把稿子压缩一下,预留时间给领导。” 时间仓促,孟泽和李宜嘉迅速拿起各自的稿子,用笔删删减减。 之后,两人各自对一下。 真巧,他删的部分,她留了,她删的部分,他留了,讲的就是一个主题配合。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我喜欢和聪明人一起……”李宜嘉微微停顿,后半句非常轻,“做事。” 不知他有没有听见最后两个字,他看向镜中,和她的眼睛撞上。 她浅浅一笑。 孟泽的身边不乏才华出众的女生,譬如李宜嘉,譬如寄送明信片的女生。 他的求学之路畅通无阻,见的听的都是优秀的同学。 王辉算一个例外。 这么些年,有的女同学会和他接近,但也仅此而已。 她们足够聪明,也相当克制,断然不会在关键时刻误入歧途。 父亲的担忧多此一举。 * 老师见到两人改过的稿子,松了一口气:“非常好,你们还有交叉引用的主题,配合得天衣无缝。” 上台前,李宜嘉问:“孟泽,我这个状态还行吗?” 他点头。 “我这一回信你。”她掀起幕布出去。 李宜嘉自信坚定,演讲无疑是成功的,她回到幕后,说:“孟泽,加油。” 孟泽登台。 李明澜对尖子生的演讲没什么兴致,因为台上的人是孟泽,她才听得入神,时不时点头,她和副班长说:“他说的有道理。” 副班长:“是啊,不愧是第一名。” 但李明澜只是听听而已,孟泽的解题捷径,她一窍不通。 体育馆的天花昨天还在维修,顶上的吊灯稀稀疏疏。 舞台临时加了几盏灯,孟泽格外发着光。 李明澜为他热烈鼓掌。 某个时刻,顶上有什么影子晃了一下。 同学们的注意力集中在台上,什么也没发现。 台上的孟泽却见到,昏暗中,一盏灯架向外倾斜,倒扣的铝扣板歪向一边,有向下滑的趋势。 这盏灯架底下坐着的,正是七班的人。 李明澜呢? 孟泽一眼扫过去。 她把手横在脸前,使劲鼓掌,就算见不到她的脸,他都知道,她一定笑盈盈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吊架似乎又再向下倾斜。 第31节 台上的演讲中断,孟泽静默五秒,才又接上。 副班长一愣:“孟泽忘词了吧?” “紧张,很正常啊。”李明澜继续鼓掌,“黑压压的同学们一个一个盯着他,人会害羞的嘛。” 话音刚落,孟泽又停住,之后迅速做了结束语。 同学们窃窃私语。 班长不敢大声,伸出五个手指头,一个接一个往下按:“孟泽开头不是说,概括起来有五点吗?怎么只说四点就完了?” 副班长顺着李明澜的说法:“应该是紧张。” 周璞玉摸索下巴:“我有个猜想。” 众人望过去。 周璞玉:“他不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吗?也许因为……他只要说长句子就会卡壳,卡着卡着就没下文了。” 丁彰:“对,有些性格内向的就这样,擅长纸上做题,但嘴巴磕磕绊绊,孟泽平时在班上一天都说不了几句话。” 众人左一句,右一句,个个都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 孟泽的演讲戛然而止,连李明澜都听得出来。 她为他辩解紧张,可她知道他明明很冷静,他是冷静地终止演讲。 他下台前的那一眼,像是在望这边? * 刚刚孟泽讲到一半停止,教导主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会场上的任何差错,丢的都是岩巍中学的脸。 一见孟泽,他就要训斥。 孟泽却先开口说:“老师,体育馆上方的铝扣板可能没有放平,万一砸下来,人命关天。” 教导主任掀开幕布一望,可不是嘛,他立即让老师安排疏散。 另一个老师给施工方打电话。 沟通之后,老师说:“铝扣板上焊了螺丝,可能是边上的松了,一会儿再固定就行。” 教导主任了解了情况,沉着脸:“孟泽,你观察细微,但是分不清主次。”不是特别危急的状态,完全可以演讲结束,再来汇报。 孟泽只是听着,也就是现在没出意外,教导主任才振振有词。 教导主任赶时间,又出去接待领导。 李宜嘉演讲时只注意第一排领导的反应,不曾留意其他,她佩服孟泽观察力惊人:“孟泽,你今天的演讲很出色。” 她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他仅仅点头示意,向后门走了。 李宜嘉又从镜中望自己。 没有了孟泽。 但她有直觉,他和她是一类人,区别不过是,他用冷漠当表面,她则用微笑。 平静之下?谁知道呢。 * 七班的同学们最先离场,但他们不是离门最近的一个班。 同学们嘟嘟囔囔,有的凳子腿撞到一起,大家的挪动速度更慢。 “你有没有觉得刚刚班主任催促我们‘快快快’的时候,像是赶鸭子一样?”周璞玉是小跑着出来的,发绳系得比较松,已经垮下来。 李明澜的肚子饿了:“可能为了让我们最先到达食堂。” 大家搬着凳子,得先回教室才能去食堂。 从教学楼再出来,李明澜拐了一个弯:“我有事,你们先去吃饭,给我打一个饭。” 孟泽的演讲不算成功,她想给他一点鼓励。 她去便利店,又见方清染。 方清染对这位熟客不陌生,何况,还有孙境的那一层关系。 李明澜今天不是出任务,没有戴情侣表,不过,她生怕露馅,把校服的袖子放下来,盖到手背,问:“今天有雪媚娘吗?” “有。”方清染从冰柜拿出一个透明盒子,打上包装,“现在天气还冷,雪媚娘能保存到晚上,等以后天气热了,只能当下吃。” 李明澜甜甜一笑:“你的手艺真好,留在这里当店员是屈就了。” 方清染只当李明澜是一个顾客:“谢谢。” 李明澜拎着小方纸袋,晃着晃着要出去。 不料,玻璃门被人一推,门外站着的是好久不见的孙境。 “哟。”他面无表情。 “哟。”李明澜和他擦肩,悄悄地说,“要不要我出去等你?” 孙境把一个袋子放到收银台:“方清染,这是你的。”声音跟含着冰一样。 那个雨夜,李明澜虽然没有看清窗里的男人是谁,但她猜正是孙境,她要去观察方清染的表情。 方清染已经背过身去。 孙境:“走吧,李明澜。” 李明澜的八卦之魂就此熄灭,知道这位老大此时不痛快,她还是在笑。 于是,刚刚追着孙境而来的柳灵韵见到的是,李明澜欢快惬意,孙境阴郁森冷。 柳灵韵忍着气:“孙老大,你这阵子去哪里了?今天的誓师大会都不见你。” 孙境:“忙私事。” 柳灵韵:“什么私事?” 孙境:“既然是私事,就和你无关。” 柳灵韵:“这……” 李明澜兴味一笑。 柳灵韵被扫了面子:“孙老大,我不打扰你,先走了。” 李明澜:“孙老大,我要回教室,你呢?” 孙境:“我有事。” 二人在路口分别。 李明澜一路哼着歌,回到七班的教室,一探头。 孟泽还没回来。 她把小方纸袋放到他的书桌,再写一个小便签,贴在袋子一角。 * 孟泽从体育馆出来,时间就是不凑巧,看见了那两人在路口道别的样子。 孟泽低头,踩着路上一颗被水坑浸着的湿石头。 李宜嘉挽着伞出来:“孟泽,一会儿可能要下雨,我有伞,一起去吃饭吗?” 孟泽头也不抬:“我在等人。” 李宜嘉笑笑,走了。 孟泽再转头,直到看不见李明澜的背影,他才去食堂。 他打了饭,在角落的位子坐下来。 柱子边有一个人见他坐下,跟着过来。 这一个当初要对李明澜扇巴掌的女生,发质比较硬,头发还是有点向上冲。 孟泽冷冷淡淡:“旁边有位。” 柳灵韵偏要坐下来:“孟泽?我要跟你谈谈。” “我们不认识。” “我们之间还是有一个连接人物的,比如李明澜。”柳灵韵抱起手臂,“我知道,你眼馋李明澜,可是,她和孙老大还在藕断丝连啊。” 孟泽眸色的冰冷不亚于孙境。 “你刚转学过来,还不清楚李明澜的个性,她只要见到长得不错的男同学,就忍不住要去纠缠,有你,有孙老大,还有一些她可要可不要的,比如郑克超啊。”柳灵韵的话或真,或假,“这还只是在岩巍,要是在校外,她更放肆了。” “哦。” 柳灵韵暗自咬牙:“我是看你被蒙在鼓里,才来告诉你。” 孟泽站起来:“你误会了,我和李明澜没有关系,以上的那段话,你对着你的孙老大说,才能点醒他这个局中人。” * 再见李明澜,孟泽的脸和窗外天气一样,阴阴沉沉,久不放晴。 他把小方纸袋贴的,写着“奖励”字样的小便签撕成了两半。 碎纸在李明澜的眼前飞了几下,落到桌上。 她还记得要深沉,低低地说:“孟泽,你是不是不满意今天自己在台上的演讲?”比起李宜嘉的流利顺畅,孟泽结束前可以说是磕磕绊绊。 冯天朗:“五班的女同学有演讲经验,你第一次在岩巍中学登台演讲,怯场是情理之中。” “是啊。”李明澜倾身,“你可是年级第一名,孟泽,你来给我辅导数学吧,我最佩服天才了。” 她喜欢天才? 谁都喜欢和聪明人一起做事,他也是。 将来的身边人,肯定和他才华相当,二人默契十足,说话只要起一个头,对方就能猜到结尾。 总之,和李明澜相反就对了。 第32节 “李明澜,我和你没关系。”这话,说给柳灵韵听,说给李明澜听,也说给孟泽自己听,“别来和我讲废话。” “好凶。”李明澜才鼓起脸,下一秒眉目骤冷,望了他最后一眼,之后再也不看,她收回小方纸袋,连被他撕开的碎纸,都一一收回来。 她学着他的口气,留下冷冷的一句:“你就一个人在心里苦着吧。” 第19章 李明澜在前两天无视孟泽,忽略孟泽,仿佛七班没有这个人。 除了冯天朗,七班没有同学和孟泽说话,慢慢的,传出来一个七班无人搭理孟泽的流言。 后来,李明澜换了一个玩法,她挑衅孟泽。 过了没几天,晴转多云,风又大了。 李明澜穿着浅紫毛衣,高领托起她被吹得发红的脸蛋,她一来到教室就去关窗:“今天又冷了,阳春三月都是唬人的。” 孟泽给她留下了足够宽的空间。 她一回头,空落落的,她将自己的凳子向后移,凳子磕到了他的书桌。 他抬眼。 她露齿,从牙缝里发出“嘻”的一下。 他低头看书,突然的,书桌被她拉上去,他立即扶住。 李明澜索性直接转过身,面向他,双手在他的桌腿下发力。 孟泽冷冷地喊:“李明澜。” 她皮笑肉不笑。 他使劲按住桌子。 她再也拉不动,放弃,大喘口气:“呼,终于不冷了。” 敢情是拿他的桌子做运动?孟泽问冯天朗:“我这个年级第一名是不是可以申请调换座位?” 冯天朗点点头:“是吧,但是才开学一个多月,不到全班调整的时间,班主任也许会给你单独安排。” 这是最荒废的一个角落,如果前排的同学被换下来,肯定有怨言,不在乎自己坐在哪里的人,估计只有后三排的。 冯天朗刚刚目睹了孟泽和李明澜的较劲,悄悄说:“你俩分开点也好。” 李明澜不光是挑衅,她在观察,孟泽的冷也是分层次的。 这几天吧,说他冷反而浅薄,他还有额外的情绪。 李明澜猜不透,但她觉得好玩,觉得有趣。 迟早会把孟泽逼急的,但是逼急了又怎样?她认识他一个多月,他除了冷,没有其他武器。 可她猜不透他,又如何断定他敢怒不敢言? 美术校考即将来到,李明澜抓紧时间,利用发呆的时间练习控笔。 这一堂数学课,她思绪乱飞,就去打开她的双层笔盒。 她抬起上层那一格,只见美术铅笔被摆得满满当当,甚至比上一格的笔还要挤,毕竟美术才是她的出路了。 她突然想到,孟泽这人不是和这个笔盒一模一样吗? 表面一层,里面应该还有一层。 她早知道他是矛盾的,但是爸爸和哥哥讨论新闻时曾说:“一个人善变的表面之下,一定有恒定的本质。” 爸爸和哥哥的话肯定有道理。 * 王辉耳朵尖,收到风,新来的年级第一名比李宜嘉更孤傲。 王辉觉得是七班的同学孤立了孟泽。 他很讲义气,身为孟泽的初中老同学,他铁定要出面陪伴孟泽。 中午,王辉还没到七班门口,看见李明澜。 她没有穿校服外套,穿的是一件鲜绿的毛衣,两侧有画着熊脸的大口袋,她的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把衣角拽的左摇右晃。 她走两步,望过来。 是朝着他这个方向吧……隔了五六米的距离,王辉不大确定,他憨憨一笑。 她侧侧头,没什么表情,转身走了。 当孟泽出来,王辉愣了一愣。 今天的孟泽,脸色如同雨季,有天空的暗灰,以及大地的土褐,总而言之,没有生气的颜色。 比起刚刚出去的,生机勃勃的李明澜的精神面貌,孟泽输了。 王辉以一副老熟人的口气打趣说:“孟泽,你荣登光荣榜的榜首,到现在都还没有请客呢。” 孟泽没有拂王辉的面子:“走吧。” 时节已是春天,纯净的蓝天被满树的绿叶抢了风头。 王辉又见到前方那一个穿得跟树上嫩芽一个色系的女生,鲜亮又夺目。 李明澜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王辉说:“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岩巍中学有一个校花大赛?” 问了也是白问,孟泽不可能知道,他的消息闭塞着呢。 校花大赛不是全校投票,是一群闲着的男生口口相传,比一比谁谁谁更美。 当然了,女生那边也有校草大赛,但是王辉还没有打听到今年的赛况。 往年,孙境蝉联榜首。 今年吧……估计战况激烈。 “校花大赛有一个春季赛,有一个秋季赛。”王辉笑得神秘,“你想不想知道上一个秋季赛的冠军是谁?” 莫名的,孟泽的右眼皮跳了几下,他说:“不想。” 王辉仿佛没有听见孟泽的话,自顾自说:“是李明澜。” 果然,又是这一个如梦魇般的名字,孟泽看见鲜绿的那一道背影欢快又轻松。 她特别喜欢这样的大红大绿,除了朴素的校服,她其余的装扮说得上色彩斑斓。 孟泽轻轻吐字:“哦。”事不关己似的。 * 下午有一堂真正的自习课,后面的几排很喧闹。 胡翰然百无聊赖,伸伸懒腰,东张西望时,见到李明澜。 有的人把大红大绿披在身上,又村又土,但是李明澜…… 胡翰然怎么瞧,都觉得她生来就是孔雀,开屏越花越耀眼。 他撕下作业纸,折了一个纸飞机,站起来一掷。 纸飞机直冲李明澜飞过去,落到她的书桌上,她放下笔:“胡翰然,你真无聊。”她也站起来,对着飞机哈一口气,又朝他飞回去。 纸尖扎到了胡翰然的额头,他“哎哟”一声,坐下了。 孟泽望一眼那个姓胡的,幼稚。 李明澜坐下来,翻了翻习题册。 孟泽的余光扫到她的发丝。 窗户玻璃大开,哪怕她坐着不动,她的头发也和鞭子一样,被风吹着在他的面前摇来摆去。 他索性去关窗。 她托起下巴,歪着脑袋:“孟泽,你怎么知道我冷?” 他才不知道。 李明澜觉得,孟泽这时的冷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不顾他的冷淡,遇到问题了,转头就问:“孟泽,这道题怎么做?” 他不回答。 她正好有了观察他的时机,冷傲之外,是不是还有生气?但他还是敢怒不敢言呀。 冯天朗凑上来,巧了,他正好有这道题的答案解析,他很乐意效劳:“李明澜,这道题我会。” 李明澜用眼尾瞥着孟泽,正如那天值日扫灰尘一样。 孟泽暗自吐出一口气,她是校花,但在他眼里是个笑话。 * 王辉和孟泽一起吃饭,一起放学,高三年级的人都知道了王辉和孟泽是哥俩好。 王辉和孟泽无话不谈,当然要聊起启蒙片:*“最近我爸妈的工作闲下来了,把我看得很紧,我还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开拓眼界,幸好我的一模考成绩还算过得去,不然我爸妈的脸色更难看。” 孟泽听王辉说起几次:“我以为你已经看完了。” “开玩笑,我是丢下兄弟独自享福的人吗?我现在觉得我将来能靠着摄影技术过日子,说真的,孟泽,我很庆幸跟你学了摄影,现在算是有一技之长,不至于前路渺茫。”说起二人的共同爱好,王辉更来劲,“对了,我爸新买了一个相机,日本进口的,我想着去摄影比赛投个稿,你觉得怎么样?” 孟泽没有反对的理由:“投稿又不花钱,去又何妨?” “以什么主题呢?”王辉的眼睛到处飘,望见李明澜远去的背影,“对了,我们岩巍中学的校花争霸赛,今年又没有悬念了,你们七班的那个遇鬼弑鬼,见佛杀佛。” 孟泽对校花争霸赛没有兴趣,但王辉着迷李明澜的脸蛋。 下课了,王辉校门口见到前方的少女,眯起眼睛,吹起一声口哨。 孟泽听在耳中,和李明澜的一样轻浮。 王辉:“李明澜发育得很不错,长得也漂亮,抓拍几下很上镜啊,她还坐在你前排,要是我,上课都倍儿有精神。” 第33节 李明澜背着书包,正欢快地奔向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孟泽冷冷看着她拽起男人的衣角:“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王辉拍了一下孟泽的肩:“知道你身边美女如云。”王辉忍不住对着李明澜举起相机。 这一个瞬间被发现,西装男人皱起眉。 李明澜回头,鼓着嘴,还是用眼尾扫了孟泽一眼,脸上映的不知是少女红,还是晚霞红。 孟泽移开了眼。 * “有人在拍照。”车里坐着的男人也是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他望着王辉手里的相机,“是那个人。” 李明澜拉开车门,笑着喊:“南岳哥。” 这人名叫王南岳,是李旭彬的高中同学。 两人在高中时就关系要好,现在又在同一家公司工作,来往更密切,王南岳负责的是公司法务,对边缘行为十分敏感。 李旭彬挽起袖子,大有要去算账的意思。 李明澜喊住了:“没事,哥,那个是我的高三同学。” 李旭彬:“认识的?” “是啊。”李明澜点头。 王南岳:“也要警惕男同学的不轨企图,李家妹妹长这么漂亮。” 李明澜嘻嘻哈哈:“有我哥,还有我的南岳哥,我就是天下无敌的。” “不要贫嘴。”李旭彬一手搭着车门,他没有坐进来的意思,“是不是真的认识?不然我当场报案。” 李明澜摇下车窗,双手搁在外面,鼓着腮:“哥,你太严肃了,高二分班的时候,我到处和同学拍照,不知道多少同学的相机里留有我的照片,你是不是要一个个去抢相机?” “这是两码事。”李旭彬有点无奈。 王南岳哈哈一笑:“你妹妹的嘴巴这么能行,不如和我一起学法律吧。” 李明澜:“不,我最怕背书了。” 王南岳:“明澜,你以后想考什么专业?” “美术。”李旭彬说,“这周她要参加美术学院的校考初试,等会我就载着她到考场逛一逛。” 王南岳:“我想起来了,明澜以前画画很棒。” 李明澜笑一笑,却没有说话。 李旭彬:“绘画嘛,不练就手生,她太懒,只能临时抱佛脚,勉强过了统考的及格线。” 王南岳:“那有没有安排第二条路?还有什么专业是明澜比较擅长的?” “英语吧。”李明澜聊上了,“南岳哥,你知道《老友记》吧?我看完之后,英语就打通了任督二脉。” 李旭彬泼过来一盆冷水:“你的模拟考成绩呢?” 李明澜燃起的兴头顿时被浇灭:“我纠正一下,任督二脉只是通了一半,考试和美剧不一样嘛。” 王南岳:“口语通了,还有出国这条路。” 李明澜摇头:“我不要出国,外面人生地不熟,要被欺负的。” 车窗被关上了,车子驶过去。 外面,孟泽转头和同学说话。 他对谁都冷冷淡淡,没点人气,对,少了七情六欲。 她也可以冷淡,于是冲他扮鬼脸。 也就在这时,高高的一个广告牌亮起霓虹灯,电光火之间,她想起孟泽在网吧查看的海报大字了。 夕阳光在车玻璃上流动。 孟泽只见里面的人脸和霞光一起闪过,流光溢彩。 * 孙境很久没有在七班露面,别说七班了,他在六班也经常不见踪影。 这天将要放学,他来到七班的教室后门,两指夹一张纸条,飞到最近的书桌上。 纸条一路被传过来,到了冯天朗的手上。 冯天朗一看孟泽冷冰冰的脸,万万不敢把纸条交过去,于是用笔戳了戳李明澜的背。 李明澜用两个手指把纸条夹走了。 她以为孙境要布置新任务,正思索用什么理由推脱,却见纸条上写的是网吧名字。 有机会了,她要去查一查那天孟泽搜索的东西。 * 李明澜放学去到网吧。 总是跟着孙境的马闵哲,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人坐在门边的座位,他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打字,不知道在打键盘,还是打游戏。 李明澜望去一眼。 原来他正在问候别人母亲。 今天的孙境坐在角落,很巧,就是上次孟泽坐过的那里。 孙境吞云吐雾,白烟下的脸冻得跟冰似的。 难怪马闵哲躲得远远的。 “孙老大。”李明澜拉过椅子,坐下,“有什么指示?” 孙境没有回答,咬着烟,把游戏里的怪兽当真人打,他的键盘敲得比马闵哲得更响。 看起来,孙老大今儿个心情不痛快。 当电脑屏幕弹出“winner”的字样,孙境的脸比刚才更沉郁。 李明澜猜得到原因——孙境的手腕空空的,没有情侣表了。 估计是被方清染刺激到的。 李明澜问:“孙老大,是不是不需要再做任务了?” “李明澜,你除了长得漂亮,其实还是很聪明的。”孙境自己的成绩烂得不像话,他从不以分数作评价。 李明澜不是普通漂亮,她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这般姿色能周旋在各路追求者中,全身而退,要说蠢笨,绝不可能,她自有她的精明之处。 外人说她是“笨蛋美人”,觉得她好骗,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骗到了她。 孙境挑选对象时,有斟酌过,如果她真的无脑,他不可能和她“出任务”。 李明澜笑着转了转手腕,摘下那一个塑料玩意:“你的人情,就当我还清了。” 她把自己的那一只表放在他的手腕边。 如果孙境有戴男士款,其实能对比出来,她的和他的不是一对,她的这个是仿品,孙境的“情侣表”,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戴在她的手上。 正是因为知道孙境对她没兴趣,她才和他玩嚣张的游戏。 李明澜坐到斜对面,开机,打开搜索网站,她一一点开网页,搜索结果令她十分吃惊。 察觉到有人接近,她立即关上网页。 孙境熄了烟:“你笑什么?” 她笑盈盈的,眼睛一闪一闪:“我发现一个秘密。” 孟泽这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第20章 周末,王辉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约了孟泽去照相馆,说是让孟泽给他点评他拍下的照片。 照相馆老板将洗出来的照片装在一个信封里,他和王辉是老熟客了,说:“你这次拍得很漂亮。” 受到赞美,王辉大笑,一点都没客气:“是啊。” 他迫不及待想要欣赏的作品,指着路口的一家麦当劳:“孟泽,今天我请客,走吧。” 手里揣着这一个信封,王辉迟迟没有打开,他买了两份套餐,尝了一口冰可乐,这才郑重其事拆开信封。 他像玩扑克一样,把一张一张照片铺成扇形。 李明澜的照片被照相馆老板放在最上面。 当铺开来的时候,她成了最右边,但是她也最夺目。 王辉将这一张调到中间的位置:“孟泽,觉不觉得,我的构图和光影更上一层楼了?” 出色的是人,王辉却吹嘘自己的摄影技巧高。 李明澜落到了相纸上,孟泽觉得自己才看清她的身材。 教室里只见她花里胡哨。 王辉啧啧赞叹:“身材真火辣,难怪李明澜这么嚣张,男生吧,对美女总是特别宽容,而且她又爱笑,爱笑的美女,我看着心都酥了。” 孟泽两指夹着照片,食指的指尖正好停在火辣处。 他把照片还给王辉,之后看着自己的食指。 估计是垫了海绵,山坡才这么高耸。 * 也是周末,李明澜去美术学院参加校考初试。 李旭彬一路不说什么,到了考场,他让妹妹宽心:“我跟美术大师聊过了,能抱佛脚就抱佛脚,抱不了,以后还有其他学校可以选择。” 李明澜握起拳头:“哥,我会加油的。” 第34节 去年十二月,她参加美术统考时抱着得过且过的态度,能及格都是上天保佑了。 为了迎战校考,她天天练笔,练得比以前多,画技却大不如前。 鬼知道她之前是如何得奖的。 人呢,真是不能有胜负心,因为李明澜想要好成绩,绘画速度反而慢。 考试时间结束,她自己都觉得完整度欠缺,只能硬着头皮交上去了。 * 李明澜一回到家。 李母上前问:“考得怎么样?” “可能和统考成绩差不多。”佛祖肯定不会保佑她了,“妈,听天由命吧。” 李母看得很开:“没关系,初试之后还有复试。” 李明澜暗想,也许到了复试,她的压力更大。 星期天上午,她在家里画画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 她聊完,出去喊了一声:“妈,我出去一会儿。” “你又去哪儿?”李母从卧室探出头来。 李家父母对儿子和女儿用的是同样的管教方法——顺其自然,给子女极大的自由。 这不,养出了截然不同的两兄妹。 “一个朋友旅游回来啦,要请我吃饭。”一停雨,雨天就放晴,气温慢慢升上来,李明澜换上一件简单的薄外套。 “你这个高三学生过得比大学生都惬意呢。” “吃个饭就回来,我走啦。” “不要玩太久。”李母从卧室出来,女儿都不见踪影了。 * 李明澜的这一位朋友,余明熙,头发挽成松散的发髻,系着一朵蓬松的浅蓝丝带。 她穿着薄透的衣裳,米白衬衫里面透出来黑色内衣,很招人眼球,衬衫下淡蓝的连衣裙,裙摆宛如花瓣,绣着青绿细纹。 她坐在西餐厅的正中央,像是舞台绽开的美丽花。 李明澜比余明熙小几岁,两个人的名字都有一个“明”。 李明澜亲切叫一句:“熙姐。” 余明熙用手抚了抚垂下来的头发,露出的指甲上也描绘了浅蓝花卉:“我前两天就回来了,想到你要上课,今天才敢通知你。” 李明澜坐下:“我爸妈现在管得严了,不到周末不让我玩手机。” “来,我给你买了一份礼物。”余明熙推过来一个纸袋子,“看看喜欢不喜欢。” 李明澜还没看,嘴上已经说了:“当然喜欢。” 纸袋里装着一条围巾,余明熙相中这份礼物,不是因为这是一线大牌,而是围巾色彩鲜亮。 李明澜生来就是鲜艳的,尤其满身色彩斑斓时,格外出挑。 李明澜今天的外套就是黄澄澄的:“谢谢熙姐。” “别客气,想吃什么就点。”余明熙把菜单递过去:“学习上怎么样?” 李明澜扁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状况,这一次模拟考,惨败。” 余明熙打趣:“我见你灿烂得跟花一样,无忧无虑。” 李明澜的脸上阴转晴:“希望上天看在我爱笑的份上,到高考扇我巴掌时,别那么用力。” “明澜,我真羡慕你,无拘无束的。” “哇,熙姐,你名牌大学毕业,我羡慕你还来不及。”李明澜故意垮了垮脸,“我要考美术学校,不然我哥要把我送出国,他也许接受了烂泥扶不上墙的现实,以后不大想见我了。” “你自己的想法呢?” “我昨天去参加了校考,至于结果,我想不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当明星?”余明熙敢肯定,以李明澜的美貌,进娱乐圈绝对有竞争力。 “我又不会唱歌,又不会跳舞,演技就更加谈不上了。”李明澜评估自己和孙境出任务时的演技,不合格。 “我们明澜身边早就有追求者了吧?” “桃花债,不提也罢,我喜欢智商高的天才。”说到天才,不免想到那个人,“熙姐,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第一次模拟考就是年级第一名呢。” “哦,合你的条件吗?” 余明熙无意间的话,令李明澜怔了一怔。 孟泽皮相好,智商高,毋庸置疑,他是合条件的,但是他脾气坏。 李明澜注意到余明溪的衬衫:“熙姐,你有好多的追求者吧,他们更喜欢你哪一方面呢?”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们当然更爱我的脸蛋和我的身材。”余明熙既直接又有些玩味,“但是喜欢我外表的未必能理解我的个性。” 孟泽也是男人…… 余明熙注意到李明澜的沉默:“这位天才和你有瓜葛吗?” “有啊,他坐在我的后排。”李明澜强调,“脾气特别坏。” “怎么个坏法?” “熙姐,等我把这人研究研究,以后告诉你。” 余明熙笑了:“你要记得,你是高三学生,研究男人的同时,别忘了研究学业。” “我以为你会说学业为重。” 余明熙桌上正中花瓶摆着的一株玫瑰,花期正盛,娇艳欲滴:“我要是能回到过去,我肯定不会学业为重。” 余明熙有着完美的履历,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到工作,她无一不令人艳羡,可李明澜听得出来,她对自己的求学过程不大满意。 李明澜不去寻根究底,说来说去,她正是高三的时期。 要不是偶然的发现,她都不相信长了一张禁欲主义脸的孟泽,会去网吧搜索十八禁杂志。 * 李明澜去报刊亭,找不到那本杂志。 她问了问卖报的老大爷。 卖报的老大爷侧着头,把耳朵靠过来:“你说什么?” 算了,限制级的东西不应该在大众中传阅。 李明澜去了网吧。 有好心人在论坛分享海报的内页,她一一浏览。 把页面定在其中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模特脸上。 李明澜扭扭头,抬抬自己的侧脸,又再正回来。 她用手机拍下几张照片,像素低,勉强能看出个轮廓。 网吧不通风,遇上暖和的天就闷闷的。 李明澜热得慌,一脸的汗,她抹抹脸,黏黏的,一到家就去洗澡。 她在浴室见到镜中人。 忽然在底衫外摸了摸自己的熊,她想起杂志上那些比基尼的美女,又想起余明熙说男人是视觉动物。 她在原地抖了两下,肉摇了两下。 她又用手指去按了按,软绵绵的。 她侧过头,再正脸,又再侧头,她是不是和那个白衬衫模特有点像? 孟泽是更喜欢杂志上的白衬衫?还是比基尼? 李明澜自己都对比基尼女模特赞叹不已,他肯定更喜欢穿得少的。 天才都不免世俗。 李明澜素来偏爱缤纷的色彩,她的衣柜里只有几件纯白的衣服,可是她在这一天发现了朴素的美。 到了星期一上学时,她挑了一件没有任何点缀的白衫,穿上校服外套。 她扎起长发,绑上了纯白的发绳:“妈,我去上学啦。” “记得要认真读书。”李父说完,只见到女儿摇晃的马尾辫。 * 校门口到处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因为天气热,好多同学敞开着拉链。 李明澜将拉链拉到最上面,回想起余明熙那件从衬衫里透出来的黑内衣,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胆大。 孟泽在前方的书报摊买报纸。 李明澜慢慢过去,躲到他的身后,准备给他一个大大的臭脸。 不料周璞玉先喊:“李明澜。” 李明澜转头:“早上好呀。” 长长的马尾辫打到孟泽的背,他一回头,只看见蓝白校服的背影。 孟泽的手指搓了搓。 王辉的那一张照片并没有改变什么,李明澜还是个草包美人。 他去到教室,她向他望过来,面无表情。 二人之间的较劲,孟泽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李明澜有时冷脸,有时笑脸,天天不一样,他吃不准她今天要用哪一招。 “夏天是不是要来了?”李明澜嘻嘻哈哈说着,脱下校服外套。 前不久,也是她哆哆嗦嗦,直喊冷,要去关窗户。 第35节 早读课上,李明澜没有回头。 她坐不住,长长的头发晃来晃去,柔亮的黑发从肩上坠下来,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 朝阳从窗外射进来,照到了雪白的布料。 孟泽还是第一次见她穿白衣服。 李明澜撩了撩马尾辫,将头发拨到前面去了。 瀑布被掀起,衬衫变得有些透明,隐约露出背上的内扣。 好久好久,那长长的马尾辫都没有再回到她的背上。 孟泽就对着这么一件白衬衫。 上课时,四周安静,内扣似乎更清晰。 放晴的天格外明媚,照亮着所有同学的衣服,李明澜肤色白皙,闪闪发着光。 这一天的课,孟泽心不在焉,对着李明澜更加没有好脸色。 * 下课铃一响,孟泽立即回去。 今天他都没有等王辉,反正他孤僻的名号在高三年级已经打响了。 孟泽父母今天要忙工作。 孟泽转学过来是为了顺从父母之意。 父母没有兑现承诺,所谓的“照顾”是,孟泽自己照顾自己已有多年。 他今天没有做作业的心思,倚在阳台赏明月。 光顾着给王辉指点拍摄技巧,孟泽自己好久没碰相机,今天他等着乌云,等着明月,等着它们的重逢,之后按下快门。 蚊子跟着嗡嗡直叫。 孟泽回房以后,做了一个顺手的动作。 他抽出那本杂志,稍稍一晃。 杂志自然开到了白衬衫的那一页。 李明澜的白衫和女模特的这一件只是普通的款式,但是有身材的人穿起来鼓囊囊的。 一只蚊子飞了过来,也许是南方的变异品种,身形大,特别黑,叫的声音异常坚定,蚊子腿落在了杂志的白衬衫上。 孟泽掀了掀书页。 蚊子飞走了。 他合上书,厚硬的纸张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他把杂志放回去了。 * 孟泽从来没有梦见过白衬衫。 这天的梦,有一件薄透柔沙的,雪白雪白的衬衫。 穿衣服的人解了上面的两个扣子,露出锁骨之下的肌肤,他望着这两颗扣子,始终没有将目光向上移。 直到梦醒了,他都不知道这个穿白衬衫的女人是不是李明澜。 梦中人有极佳身段,也许是女模特呢。 孟泽脱下已经脏了的裤子。 第21章 李明澜只有那一件薄透的白衫。 她摆弄衣柜里的衣架,从左拨到右,从右拨到左,她挑了中间的白色长t恤,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秋装布料厚实,略显宽松,衣服正中画了一个夸张的卡通图。 风情一旦和幼稚撞击,则烟消云散。 她昨天也不是白白给孟泽占便宜,刺激一下他罢了。 早读课过了大半,李明澜才到教室,落座时,格外注意了孟泽。 孟泽摊开了数学习题,脸向着窗外。 狭长的眼,尾端上扬,沉静中隐有阴郁。 “李明澜。”副班长喊。 “来啦。”李明澜立即到前排去了。 孟泽这时才把脸转正。 他能窥见的,别人一样可以。 她大剌剌地跑到副班长面前,正敞开着拉链……孟泽合上书,力气狠,像是重重摔在桌上的。 冯天朗吓一跳:“孟、泽……早啊。” “嗯。”孟泽站起来,去了前排。 李明澜半弯腰,站在副班长的座位边:“这份借我吧。” “好,好。”副班长连连点头。 班长向她探头:“李明澜,英语试卷要吗?” “也要啊,谢谢班长,谢谢副班长。”她把两人喊得娇滴滴的。 孟泽直接撞到她的手。 “哎呀。”李明澜转头过来。 过道就这么点宽,她已经尽量靠向副班长了。 孟泽呢,双手插在外套口袋,一个人当两个人走,撞着了人,他不道歉,只是冷冰冰盯着她。 李明澜不甘示弱,瞪回去,身子又向副班长挨近了,不小心的,她和副班长的手肘擦了一下。 副班长顿时面红耳赤,主动向另一边挪椅子。 孟泽的手突然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他不摆姿态,空间顿时宽敞。 李明澜把借来的试卷抱在怀里,转身走了,校服的衣摆甩在了他的手背,马尾辫也近似在他面前抽了一记。 很轻,不疼。 孟泽看清了,她今天穿的不是昨天的轻薄白衫,而是一件类似于春秋款的厚布料,正中有一只瞪大眼睛的小猫,身子圆滚滚的,该遮的都给挡住了。 他抚了下手背,回座位去。 李明澜展开副班长的数学试卷,奋笔抄写。 突然,她停下笔,问:“这个是什么字母?β还是b?” 周璞玉自己也是个数学无能,她摇头:“不知道。” 李明澜回头,冲着冯天朗笑笑:“请问哦,这个是什么字母?” 冯天朗凑上前,仔细辨认:“副班长这题写得比较潦草哦,是β吧?” 她又问:“真的吗?” 冯天朗不确定:“孟泽,你来说说呢?” 蠢不蠢?借作业给别人抄,还不把β或b写清楚,孟泽正要回答。 李明澜把试卷收回去了:“算了,我照抄,反正让老师去认β还是b吧。” 冯天朗点头:“对啊,你照抄就是了,不过,我解题时怎么对这题没印象啊。” 孟泽冷冷的:“副班长用的是迂回思路。” 冯天朗:“怎么说?” 但孟泽没有说。 冯天朗摸摸鼻子,换作是他考了年级第一名,不得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只有孟泽,一天比一天阴沉。 * 天气由冷变暖,空气黏黏的,正是季节交替时。 到了数学课,李明澜又鸭子听雷了。 她摸了摸早上被孟泽撞到的手。 她还以为他除了冷脸,什么都不会,没想到他学会撞人了。 但她今天也惹他。 今天中午吃什么好?要不还是吃炸鸡翅吧,食堂的炸鸡翅最香了。 郭老师的声音令李明澜回神。 他的咽喉炎发作,刚进教室就咳了好几下,他不得不提着尖尖的声音说话,讲不到几句,他又清嗓子。 郭老师解释说:“我这是老毛病了。”他今天要讲数学大题,一边在黑板上写公式,一边哑着声音慢慢说。 遇到了复杂题目,郭老师被粉尘呛得连连咳嗽:“孟泽,你上来解一下这道题吧。” “是。”孟泽站出来,去讲台。 李明澜托起腮,这一刻他是高瘦挺拔着,怎么不和早上一样大摇大摆走路了? 她又揉揉被他撞到的手。 孟泽站上讲台,破天荒的,礼貌地向郭老师颔首。 第36节 没有往常目中无人的傲气了。 他拿起粉笔,一行接一行地写公式,毫不停顿,似乎早把答案熟记于心。 郭老师止不住点头,满脸笑意,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哑哑地说:“孟泽,你来讲一讲这道题的思路吧。” 这道题有三个不同的解题方法,孟泽选了最慢的一个,如果是他自己做题,他直接跳到第四条公式,但李明澜这个笨脑袋肯定听不懂。 她一脸心不在焉,八成是在畅想今天中午食堂的炸鸡翅。 孟泽的漠然嵌入骨子里,讲题的语气硬邦邦的。 郭老师听得激动:“孟泽讲得真好。” 以数学渣渣著称的李明澜倏地坐正,她发现经由孟泽讲解之后,好像明白了。 她不是没有问过副班长解题,但是副班长自己会做题,但不擅长讲解。 能解题的同学未必能当解题的老师。 她问:“周璞玉,你听懂了吗?” “懂了,明明很复杂的题目,但他的思路一步一步,很顺畅啊,不愧是年级第一名。”周璞玉悄悄地说,“我觉得孟泽打心眼里鄙视我们七班吧。” 李明澜若有所思,他脾气坏,但他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数学天才。 铃响了,郭老师就算想拖堂,嗓子也受不住,按时下课。 李明澜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她不和孟泽比臭脸了,说:“孟泽,你刚才讲题讲得真好,给我讲一下其他题目吧。” 周璞玉也回头:“孟泽,你给我们讲讲题吧,就早上那道分不清β和b的题目,给我们讲讲吧!” 孟泽不理,分不清β和b的是副班长,不是他。 李明澜双手交握,直嚷嚷:“要考试了,帮帮我们这些可怜的小女孩吧!” 唇色鲜艳,一张一合,臭不要脸,孟泽直接出去。 * 下午有体育课,田滨吆喝着男生们出去打球,但有一半的同学埋头做习题。 李明澜懒洋洋地敲桌子:“下个月就是二模考,要认真复习啊。” 其他人不知信不信,反正孟泽百分百怀疑,既然她留在教室,他就去上体育课。 今天来上体育课的只有四个女同学。 一个女生小跑经过篮球场。 被捡球的田滨见到,他对着女生的背影发出感叹:“春天真是美妙啊。” 刁坤扩了扩胸:“春天好啊,春天来了心里热,哎……”他拉长调子,是那种山歌前的高音。 他眼看着女生到了树下。 树荫里只有一个男生,就是孟泽。 田滨嘀咕:“孟泽是不是怕晒黑啊?” 等四个女同学都过来,孟泽才走出去。 篮球场上,刁坤还在高谈阔论:“春天嘛,可是我们作文里的好时节,对了,过了一个冬天,李明澜都不一样了,记得她在冬天几个月包得和粽子一样,这两天嘛……”刁坤有点儿回味,“是很曼妙。” 曹运盛笑起了:“她变朴素了吧,除了校服,我没见过她穿这么纯洁的白布。” 刁坤:“我喜欢纯洁的白布,但李明澜……和纯洁也沾不上边。” 这里没有六班的人,他们才说她两句,他们也不愿这些话传到孙境的耳中。 郑克超站在边上,他有意和李明澜划清界限,不参与关于她的话题,却忍不住嗤笑一声。 孟泽不知何时,站在了篮球场边,面无表情,盯得几人都住口了。 田滨还有替郑克超打抱不平的冲动,朝孟泽挤挤眉毛:“孟泽,你坐在李明澜的后面,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你们很无聊。”孟泽的声音也像是从树荫里出来的,透着阴凉。 这一刻的孟泽有向孙境靠拢的趋势,田滨的后肩生硬地耸起,瞬间提气,但又说服自己憋回去。 郑克超拍了拍掌:“来来来,我们打一场篮球赛吧。” “好啊。”冯天朗正要向孟泽招手,被田滨挡了一挡,又被刁坤拉走。 刁坤搭上冯天朗的肩,低声说着什么。 田滨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孟泽,我们人满了。” 篮球赛本来没有孟泽的份,他又走到另一棵树的树下。 球赛进行到一半,比赛的两组人情绪越发高涨,刁坤手上的劲跟着大了,狠狠一丢球。 无人去接。 篮球砸到地面发出沉闷声响,再弹跳,弹着弹着到了场外。 刁坤喊着:“冯天朗,去捡球。” 冯天朗要跑着过去,见到树下有孟泽,喊:“能不能帮忙捡个球?孟泽。” 郑克超抱臂,他觉得孟泽不会去捡,可能装作没听见。 田滨也是这么想。 但孟泽弯腰捡了球。 冯天朗拍手:“孟泽,把球给我。” 孟泽把篮球扣在掌心,抬起手臂,用力一掷。 冯天朗要去接。 球却向着旁边飞去,猛然砸到背向这边的刁坤。 刁坤不设防,肩上一疼,被推着踉跄两步,他回头:“妈的!长不长眼睛啊?” 孟泽沉在树荫里,一声道歉都没有,阳光浅,他的影子特别黑,脸也不见光似的。 刁坤不爽了:“年级第一名不代表砸到人不需要道歉啊。”他要冲过去。 冯天朗眼疾手快,拦住他:“我没接到球,我也有责任,是孟泽丢错方向了。” 刁坤抬起粗粗的眉毛:“是不是丢错方向?我没看清,你们看清没有?” 田滨没说话,他感觉孟泽是故意的。 郑克超问:“他怎么回事?” 曹运盛小声地说:“也许读书读傻了,运动细胞萎缩,连球都丢不中。” 刁坤骂骂咧咧,一连串蹦出来的都是脏字眼。 天生的大嗓门很洪亮,体育老师听见,立即过来:“这位同学,你得收敛一下啊,球场上比拼的是球技,其余的情绪都给我收着。” 刁坤闭嘴了,但又觉得气愤难忍:“老师*,是他……” 田滨及时将刁坤的手按下去,示意他不要闹大:“老师,没事,球场上大家兴致上头了,没事啊。” 体育老师点头:“田滨,你身为体育委员,也调节一下场上的气氛。” “没问题。”田滨拍拍刁坤。 刁坤闭嘴了,但是他在赛场上无法施展不开,肩膀一阵一阵地疼,中途退场。 他也到了树下:“孟泽,你可别仗着成绩高,就给同学们摆脸色啊。” “哦。”要说孟泽没听见,又不是,但他听见了,也还是那副摆谱的模样。 刁坤看一看篮球场边的体育老师,警告说:“孟泽,今天暂且放你一马。” 孟泽连“哦”都懒得说了,谁放过谁还说不定呢。 天气渐渐热起来,李明澜会穿越发轻薄的料子,要是大红大绿还好,她这个人是真的不适合白白的。 但她不是和“纯洁”沾不上边。 不过,也许她就是和“纯洁”沾不上边,因为要招来觊觎。 才正想到李明澜,却又听见女生那边也在讨论这个人。 名叫林菀的人说:“孙境是不是真的把李明澜给甩了?” 另一个韩晓燕说:“应该真的吧,孙境和李明澜都没什么同框的时候了。” 林菀:“怎么就是孙境甩了李明澜,不能是李明澜甩孙境吗?” 韩晓燕:“李明澜是觉得多多益善吧,她巴不得吊着一个又一个,才不会甩掉男生呢。” “你见没见到她穿着白衬衫?”林菀“啧”两下,突然止住声。 班上的转学生盯她们的眼神……瘆得慌…… 她赶紧拉起韩晓燕跑另外一边去了。 孟泽又是一个人罩在树荫里。 哪里都能听到李明澜的名字,她有岩巍中学的老大罩着,还被认到处嚼舌根。 姓孙的靠山不怎么样。 第22章 李明澜执笔,在笔记本上回忆孟泽的解题步骤。 他讲解时一字一字逻辑完美。 轮到她自己对着题目时,她绞尽脑汁,想不出从二到三的因果,她趴了下去,半掀眼皮。 “李明澜,睡着了?”周璞玉问。 李明澜撑起脸:“我又忘了刚才那题的解析。” “我正想问你呢。” 第37节 “来来来。”李明澜坐正,“我们合力解题。” 好不容易,终于拼凑出了孟泽的解题思路。 两人一击掌。 李明澜挽住周璞玉的手臂,笑眼弯弯:“难怪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周璞玉:“但是如果我们自己来答题,没戏的。” “我要孟泽来辅导数学。” “他软硬不吃。” “我研究一下。”李明澜转着笔,托腮看着窗外流动的白云,数起了云上的朵朵飞絮。 要是余明熙在就好了,肯定有拿捏男人的制胜招。 为了避免排队,李明澜和周璞玉趁着还没下课,去了卫生间。 二人再回来,上体育课的同学们陆续回来了。 刁坤歪着腰,斜斜靠在冯天朗的书桌,突然说:“怕什么,李明澜和周璞玉又不在。” 冯天朗却是见到李明澜了,面色尴尬,冲刁坤打眼色。 刁坤浑然不觉:“这本漫画很绝的。” 李明澜一听漫画,好奇地探出头:“什么漫画?” 刁坤被吓一跳。 冯天朗用物理书压住漫画书,按得死死的,指骨泛着白。 刁坤假装若无其事:“就男生喜欢的漫画。” 周璞玉:“漫画又不止男生喜欢。” 李明澜:“我也喜欢热血漫画。” 冯天朗面上的红润漫到了耳尖,他的物理书底下压着的是一本泳装美女漫画,但他不能说。 电光火石之间,李明澜的脑子转了弯,想起孟泽搜索的杂志,她的目光投过去。 巧了,孟泽也在看她,下一秒,他冷脸以对。 她坐到座位上,耳朵朝后面竖起。 冯天朗稍稍放开物理书,想起孟泽目睹了全程,他问:“孟泽,你要不要?班上大半的男同学都看过这个,作品有口碑,你要的话,我看完就偷偷借给你。” “不。”孟泽很果断。 “哦,对,你是乖学生。”冯天朗满是钦佩,当见到李明澜的马尾辫晃起来时,他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她应该没听见他和孟泽说的悄悄话吧…… 幸好,她没有回头。 冯天朗收起漫画书。 下课时,刁坤又来了,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对里面的哪个角色更有感觉?” 冯天朗无法回答。 李明澜侧过头。 冯天朗更加羞惭。 她没有问他,说:“孟泽,孟泽,你平时有没有阅读课外书籍?” 孟泽自动关闭和李明澜之间的神经系统,装听不见,装看不见。 反倒是冯天朗不好意思,走过去,把漫画书还给刁坤,回来时,他说:“老师把孟泽安排当我的同桌,是对我的鼓励,以后我都要把孟泽当榜样,做个乖学生。” 李明澜打量孟泽。 她哥哥也是个冷静学霸,他上高中时,她是个小屁孩,天天到哥哥的房间捣乱,从未发现不可告人的东西。 她的哥哥绝对正直。 孟泽嘛…… 她明知故问:“孟泽,你一直这么乖吗?” 孟泽不予作答。 “哼,你是小哑巴吗?”她猛地用手掌按住他的书,使劲按下去。 孟泽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当她放开手,他的书封上多了一撮墨水印,她伸出手指,三百六十度展示着指上的墨渍。 孟泽面上没表情,眼神极冷:“李明澜,这是最后一次,别来惹我。” “惹你又怎样?” 孟泽:“你再来,我会在你的卡通猫上涂满墨水。” 这似乎震慑到她,她捂了捂胸前的小猫,转身了。 冯天朗目睹这一幕。 结合历史来讲,孟泽和李明澜关系是从冷战到爆发了吧…… 短短一个下午,孟泽一改之前的策略,不给她挪空间了,将桌子向前靠。 李明澜缩起身,猛吸一口气:“幸好我瘦成一道闪电。” 孟泽摆正桌子:“你最好真的是一道闪电。” 冯天朗打圆场:“其实吧,孟泽,我们最后一排的空间特别宽敞,就给他让一让吧。” 李明澜将被抵在孟泽的桌边,与他对抗。 孟泽将桌子又移了下来,好像是给了冯天朗面子。 “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冯天朗觉得自己是牵起孟泽和李明澜的桥梁,但是这一座桥不是时时守在二人的身边。 有的是孟泽和李明澜针锋相对的时刻。 班上前十名的学生不用当值日,倒数的肯定要。 这天又是李明澜当值日的日子。 孟泽来得特别早,第一眼见到教室里的人,他停下脚步。 郭老师画三角函数的力道,尤其重。 李明澜正在擦黑板,右手向上,使劲擦拭,坡上的两座山丘,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 有女生讨厌李明澜,讨厌的也许就是这样的片段。 但…… 孟泽无意识地做了一个按快门的动作,之后想起,他这时没有相机。 有也没用,他不拍蠢货。 孟泽就是在王辉拍了李明澜的照片,李明澜又穿了那件白衫之后,不由的关注她的身段。 李明澜的外表是她唯一的长处,她仗“色”欺人,值日只是擦擦黑板。 上次的扫地都是难得的。 班上的丁彰经常和李明澜一起做值日,他常年当苦力,接管了她的其他活。 不过,今天正在擦窗的苦力,却不是丁彰,而是胡翰然。 孟泽站了太久,背光的脸隐藏了他的眼睛。 李明澜擦完黑板,扇了扇周围的粉尘,随手一抛。 黑板擦轻轻落到讲台上。 她见到教室门前的人,杵得跟木头似的,笑着问好:“早晨,孟泽,你今天又来的好早啊。” 孟泽回座位。 她跟着他走,喊着:“孟泽,孟泽。” “班里倒数前三的同学,别和我说话。”他的口气冷得能掉冰渣子。 她委屈着:“天才少年的架子好大呀。” 他拿出课本。 “孟泽。”李明澜面对着他坐下,双手托腮,一脸天真,“你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会不会觉得生活挺没意思的?”所以偷偷去网吧,用帽子盖住自己,生怕被别人认出来,上网搜寻十八禁内容。 孟泽暗自冷笑,难道她这样考个倒数的人生有意义? “老师对你的评语几近完美,可我觉得人无完人。”她突然倾身靠近。 少女芬芳扑在他的脸,他闻到了口香糖的清新味道。 她坏坏地笑:“我想抓你的小把柄。” 她已经有他的小把柄,她要撕下孟泽那一张冷静的脸,不择手段。 一个上午,孟泽不再和李明澜说话。 中午,他躲去小树林。 这里荒废多时,但不是无人问津。 他刚刚进去林中,就见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沿着林边的树荫缓缓行来。 这两人都上过光荣榜,男的是年级第六名,女的是年级第二名的李宜嘉。 男生欲言又止:“李宜嘉,我想要说的话,只能等到高考结束再说。” 李宜嘉的脸上是惯有的微笑:“高考要加油。” 男生略有迟疑,停在原地。 李宜嘉快他一步,回头:“怎么不走了?” 迟疑之后,男生脱口而出:“班上有传你和孟泽的风言风语。” 孟泽不是故意偷听,只不过这两人站着不动了。 第38节 “是吗?”李宜嘉还是笑,“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正因为捕风捉影。” “你……和他……” “我和孟泽是同一类人,我们有坚定的目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其余的人和事,都是求学路上的绊脚石。” 男生静默几秒:“我明白了,李宜嘉同学,我们肯定能进同一所大学。” “拭目以待。”两人远去。 孟泽从林中出来。 李宜嘉是聪明人,她不会听不出来,男生委婉表达的某些意思,她的那番说辞并没有澄清她和孟泽的流言,反倒是捆绑了二人的关系。 但李宜嘉的话也没错。 孟泽现在是七班最早放学的人,比李明澜都快。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家,万一“姓黄的”又来吃晚饭,太尴尬。 他绕了一大圈才回去。 * 孟父的项目第一阶段结束,他给自己放了一天的假,整天待在家中。 人不出去,生意还在继续。 一个客户打电话来,谈起二人的合作项目。 孟父左手翻开笔记本,歪歪头,抬起肩,夹住手机,右手拿起笔,想要计算客户口中的数字出入。 笔在纸上划几下,写不出来。 孟父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其他笔。 明知道儿子不在家,孟父还要虚空表达一下礼貌,到儿子房前敲了敲门,之后才推门进去。 平日里,孟父称赞儿子井井有条。 可现在桌面太整洁,孟父愣是没找到笔,他打开抽屉,才见到一个透明的笔盒。 计算完毕,他把笔放回抽屉里。 刚才聊电话,他不留意眼前物品,这时他见到抽屉里有一本类似于涂鸦的本子。 孟泽外公经常去街上给人画像,赚钱是其次,老人家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孟泽跟在外公身边时,学过几下。 孟父以为这里收的是儿子的画作,拿起一看,脸色微变。 孟泽的冷静是天生的,孟家没有天才人物,孟家奶奶戏称,孟泽是基因突变,如果不是因为他的一双眼睛和孟父一模一样,恐怕别人要怀疑他是不是孟家的孩子。 孟家父母常常理解不了儿子的想法,两代人之间交流不多。 在师生面前,孟泽当一个学霸就行了,他一路走来太顺利,没人管教他,因为也管不住。 正是因为管不住,孟父觉得更要耳提面训,在关键时刻拉儿子一把。 * 孟母喜欢温馨昏黄的落地灯。 孟父则要灯光大亮。 孟泽一开门,光凭灯光的亮度就知道,父亲回来了。 孟父在沙发上坐了很久,不停按遥控器换台,终于等到儿子回来:“才放学啊?” “数学老师的嗓子哑了,交代我给同学们讲题。”半真半假最容易蒙混过关。 孟父信了:“孟泽,过来。” 孟泽看见茶几上摆着的本子,这是他抽屉里的东西。 孟父问:“这是什么?” “同学纪念册。”上学期末,班长得知孟泽要转学,很热情收集了全班的祝福语送给他,封面的涂鸦正是班长的作品。 孟父是明知故问了,他已经翻看过纪念册的内容,令他在意的是夹在其中的一张明信片,画着红白小花,蜿蜒深绿的藤蔓,清新淡雅。 这张明信片和上次孟泽收到的不是同一张,但娟秀字迹却是出自同一人。 孟父直接把明信片摆到茶几:“这是什么?” 孟泽看一眼:“同学送的。” 孟父:“写得乱七八糟。” 孟泽拿起明信片。 少女文采动人,情思悠长,孟泽突然想到李明澜念的那首英文诗,她胸无点墨,只能照抄莎士比亚。 孟父:“她是谁?” 孟泽:“同学。” 孟父:“女同学?” 孟泽:“女同学。” 孟父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见儿子听话,孟父叹气,语重心长地说:“孟泽,你爸也是年轻过的,青春期的孩子都有这样那样的心思,但是高考在即,自我约束是重中之重。” “爸,不是你发现这个,我到高考结束都不知道。”孟泽在从前学校也没有太好的人缘,能收集到全班同学的祝福,只因为是班长号召。 孟泽收下这本纪念册,浅浅翻了几页,就放到抽屉了。 孟父未必相信儿子:“孟泽,当初给你安排下半学期转学,你是不是有过疑问?” 有是有,而且,母亲曾经因为父亲两次提到转学,而变脸两次,孟泽猜测,他的转学还有他不知道的内情。 孟泽只说:“爸做事自然有爸的道理。” “我和你实话实说了吧,去年学期末,我去开家长会,你们班主任告诉我,有几个女生给你写信。”孟父点了点明信片。 “我没有收。” “但学校校风已经坏了,碰巧我和你妈都要调到这边来,我就安排你转学了,孟泽,你须得一心一意为高考,至于明信片……”孟父不会承认自己擅自查看儿子的私人物品,“这个女同学分不清轻和重,写这些东西是拖累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孟泽说,“爸,这本纪念册先放在你那里吧。” “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收着吧,我相信你。”在“相信”之后,孟父又说,“不要再和这个女同学联系了。” “爸,我欣赏和我一样的女生,理性先行,不纠结不困扰。” “这就对了,将来你上了大学,能遇到很多优秀的女同学,另外,岩巍……你的班上没有心思活络的女同学吧?” “没有。” “男女之间讲求门当户对。”孟父笑,“我和你母亲就是门当户对。” 戴着绿帽子的父亲越发可怜,孟泽索性给他一个定心丸:“爸,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他回房,将纪念册放回抽屉。 一抬眼见到杂志。 不知父亲是否发现了这一本杂志,也许父亲觉得尴尬,只能拿纪念册说事。 孟泽又看了看白衬衫。 他的记忆力惊人,但对于李明澜的动态却常常忘记。 但王辉拍的那一张照片,孟泽又能把角落里的花也描述出来,或许是因为动态的李明澜太娇太媚,连班长和副班长都被使唤得团团转。 孟泽喜欢清纯的女孩,前提条件还必须是学霸,正如李宜嘉所说,他和她才是同类人。 孟泽把杂志丢到垃圾桶。 第23章 周末,清明节。 孟家的爷爷奶奶走得早。 孟母从未见过公公婆婆,她嫁到孟家以后,也跟着孟父去拜祭。 后来孟家迁至北方,孟母说工作忙,没有再回来。 渐渐的,孟家夫妻在清明节各过各的。 上午,孟父、孟泽,以及孟父的兄弟去了拜山。 中午,孟父开车送儿子回来:“我有工作,不陪你们去了。” 孟泽下了车,却没有回家,而是自己拦了车,出发至另一个墓园。 外公是在寒假前走的,急性心梗,送到医院时已经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孟泽没有见上他的最后一面。 孟泽三岁时,孟母的工作焕发生机,忙得团团转,孟父的事业也在上升期,二人商量,把孟泽送去了外公家。 孟泽和外公一起生活十年,学了十年绘画,结果是外公死心了,承认自己的艺术基因断代。 孟泽上了初中,孟家父母觉得儿子能自己照顾自己,接他回去了。 和外公生活时,孟泽常常穿白色系的衣服,外公酷爱亲子装。 亲情随着外公离世而淡去,孟泽至今再也没有穿过白t恤。 天上不见太阳,到处压着黑沉沉的伞。 墓园肃静。 孟泽把一束白花放到墓前,不一会儿,花瓣就被雨水打得湿透。 墓碑的照片上,外公还没衰老,头发丰盈,面容俊朗。 外公有一副遒劲的字画,是他最常念叨的:“家和万事兴。” 第39节 孟泽将字画的每一笔都铭记于心了:“外公,我换学校了,这是我拍的校园景色。” 他将一张照片放到墓前。 岩巍中学的校门是最有气势的一景,石柱雄伟,台阶宽阔,照片拍摄于放学时间,照片里的脸青春洋溢。 孟泽:“我一直遵循你的叮嘱,为家庭和睦贡献了微薄之力。” 父亲是“乘龙快婿”,母亲是外公疼爱的女儿。 有的事情,外公知道了要生气,索性一并隐瞒。 * 这几天,七班的这个角落,那叫一个冰火两重天。 冯天朗夹在中间,只觉火星子四溅,他悄悄地问孟泽:“你上次模拟考的成绩是年级第一名,老师为什么没有把你换到前面去?” 老师问过,是孟泽自己拒绝了,他说:“反正第二次模拟考就要来了,到时候再向老师申请。” 听这话,孟泽是要走,冯天朗有点别扭,生怕孟泽以为,是他不愿当孟泽的同桌:“孟泽,其实你在这里和在前面是一样的,真正的高手从来不拘泥于环境。” 孟泽:“我近视。” 为什么不戴眼镜?冯天朗也不问了。 李明澜今天又把大红大绿挂在身上。 头上系了一个跟喜庆灯笼一样红红火火的发饰,坠下来一条手指宽的红绳。 红绳长,有重量,时不时甩在孟泽的桌角。 冯天朗算是明白了,孟泽和李明澜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明澜是真的喜欢笑。 孟泽真的不笑。 冯天朗这个打圆场的都快圆不下去了。 * 太阳终于露出了头。 李明澜说什么也要出去晒太阳,仰着头在栏杆边迎着日照,不一会儿,脸就被晒红了。 她笑笑:“就是要暖和才是春天啊。” 周璞玉起的话题凉飕飕的:“就要二模考了,我爸给我设了进步五名的远大目标。” 李明澜撑住栏杆,左摇右晃:“我家对我绝望了,要想突飞猛进,只有一条路。”她竖起食指,强调这个“唯一”。 周璞玉问:“求签?” 李明澜摇头:“当然不,上次佛祖把我骗得好惨,我再也不信了,出路是——” 周璞玉洗耳恭听,听到的却是。 “作弊!” 周璞玉发现孟泽经过,还朝她们这里看了一眼。 周璞玉拉拉李明澜的衣袖:“小声点,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李明澜面向蓝天,不知孟泽在场,真诚地建议:“我分数比你的低,我能抄你的,但你就只能抄孟泽的了。” 孟泽:“……”算了,当没听见。 * 对待考试,冯天朗可以说是严阵以待,他的成绩不上不下,嗯,中间往下,不然他也不会被分到这一个角落。 孟泽和往常一样,冷着脸出现。 冯天朗不禁问:“孟泽,你在考前会不会做些放松?”冯天朗握着拳手,手心都冒汗了。 “没有。”孟泽说,“平常心。” 冯天朗:“哦。” 放松的人不止是年级第一的,还有班上倒数第三的那位。 她笑着走进教室:“早啊。”和一个个同学热情招呼。 等她坐下,冯天朗问:“李明澜,你有没有考前放松的方法?教我几招。” 李明澜爽快地给出答案:“平常心吧。” 除去成绩这一因素,冯天朗感觉孟泽和李明澜的个性是有相似之处。 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其实是一个调调的。 但冯天朗也说了,是“除去成绩”之后。 今天的两门考试,李明澜的做题过程说得上是苦哈哈。 “考试太难了。”她向着窗外长叹,“我下辈子要不就投胎去当树木吧,一到春天又能生机勃勃。” 周璞玉:“不了吧,这树长得太高,学校又要安排人过来砍了。” “哦,我还是当李明澜吧。” 考试令她元气大伤,她懒得和孟泽厮杀了,背起书包走人。 * 晚上李旭彬要加班,于骊一人在家,索性到李家来吃晚饭,经过地铁站的时候,她买了两盒鸭舌。 李明澜经历了考场的打击,在饭桌上很安静,埋头就吃。 李父吃不得辣,尝几口放下了,转眼见女儿一人吃了半盒,他说:“以前没见你这么喜欢吃辣啊。” 李明澜是不喜欢吃,但又不得不承认鸭舌的味道调得极好,她的嘴里满是辣劲,吐吐舌头:“爸,我今天考了两门科目,人已经麻了。” “胡说八道。”李母斥责。 李父:“对哦,今天是二模考,怎么样?” 李明澜不吱声。 于骊舀起一碗鸡汤:“来,炖鸡汤,正好给你补一补。” 李父连连摇头:“一上考场,什么汤都不顶用。” 不仅佛祖放弃她,连父亲都放弃她,只剩李明澜自己在挣扎:“我全力以赴了。”只是力气不足。 吃完饭,洗了碗,于骊将要回去。 李明澜蹦出来:“阿嫂,我送你。” “送什么送?于骊认得路。”李父数落着,“我算看清了,你每次送你阿嫂都是逃避学习的手段。” 于骊拉拉李明澜的手:“乖,明天还要考试呢。” “阿嫂,你慢走啊。”李明澜灰溜溜地回房了。 明天考英语。 她翘起腿,闭着眼睛想了想,叽里呱啦念了几句《老友记》的台词,再翻开一张英语试卷。 一见阅读理解是科幻文,她把试卷倒过来,正回去:“这都是什么题目啊……” 还是上床睡觉吧。 * 孟父近来闲了下来,早早回家,他倒是记得儿子二模考的日子了,见到儿子,问:“考试怎么样?” “还行。”孟泽点头。 之后,两父子各自回房。 孟泽已经将那本杂志收拾了,真正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 习惯性的动作,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他抬眼会去搜寻真题册的位置。 但脑子也告诉他,没有杂志了。 之后,孟父接到电话,出去应酬。 孟母比孟父回来得早些,她今天也是去聚餐,喝了点儿酒,微醺,一进门就喊一声娇滴滴的“老公”。 无人回应。 一室漆黑,湛蓝的客厅突然有一道瘦长身影,她立即开灯。 孟泽刚从浴室出来,他把毛巾盖在头上,沾在鼻尖、下巴的水珠滴落到锁骨,沁凉沁凉的。 孟母松一口气:“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停电了。” “妈。”孟泽礼貌性唤一声。 “今天黄叔叔说起你。”孟母弯下腰,甩掉高跟鞋,踮起脚跟,“他对你赞不绝口。” 孟泽扯了扯毛巾,盖住自己的上半脸。 “他的女儿现在读大三,跟着社会青年大半夜去酒吧蹦迪,黄叔叔发愁得不行。”孟母嘟嘟囔囔,“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儿过日子,真是不容易。” 姓黄的人与他何干?母亲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姓黄的,没有问起父亲去了哪里,或者,她都不知道丈夫已经回来过。 * 孟父回来了,右手上勾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领带不知丢哪里去了,衬衫皱巴巴的,他也醉了,醉得比孟母厉害,进门来,不停地说:“那谁啊,升官了。” 孟母倾身,只听到他的哼哼唧唧。 孟父没说出个所以然,丢下了那件西装。 孟母拿过来抖了一抖,发现尺码有点小:“这不是你的衣服吧?” 孟父只抓了这么一件回来,估计是和谁的调包了。 “你也真是离谱,瞧你高兴的,跟你自己升了官似的。”孟母戳了戳孟父的额头,她无意间看见,孟父松垮的衣领上有淡红痕迹。 一抹,一撇,不成形。 红唇印? 第40节 孟母揪起孟父的衣领:“你到底是去哪里了?” 孟父晕着头,闭上眼,意识模糊,突然被这么拽一下,他睁开眼睛:“做什么?”他口里吐出的全是酒气。 孟母皱了皱鼻子,不松手:“这是什么?” 孟父低头,不要说他现在酒醉昏沉,就算他的视线还清晰,凭他这个角度也看不见自己衣领:“去酒楼里吃饭,开了两瓶白酒,大家不醉不归。”他打一个酒嗝。 “不醉不归?我看你真的要不归了。”孟母一把扯住孟父的衬衫,扒着扣子。 孟父本就头晕,这时更是天旋地转:“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身上不止有唇印,还有女人香。” “你胡说八道!”孟父拂开孟母的手。 孟母当然没闻到女人香,因为孟父满身酒气,她悠悠地说:“你最近经常出差啊?” “你真是莫名其妙。”孟父扯开衬衫,掀起衣领,这才见到那一抹红,他面色一怔。 孟母冷笑:“说不出话了吧?我看你今晚不干净。” 孟父猛地一拍桌子:“今天服务员端菜时撞了下,不就沾了点儿酱料,上次我们去饮茶,孟泽不也沾上了酱料?” “你这叫酱料,你当我傻子一样骗是不是?” “懒得跟你说,我要去洗澡。” “我偏要跟你说,你今天不说清楚,你就别洗了。” 隔着一个门板,孟泽听到父母声音越来越吵。 孟泽相信父亲沾上的是酱料,上次在酒楼,他也是沾了些暗红酱料。 母亲越气,孟泽心里冒出的是站在父亲立场上的愧疚。 很快就是二模考,接着还有三模考,之后就到高考了,孟泽画了一条起始线,以高考作为家庭破碎的起点。 他出去了。 门一开,吵闹的二人立即收声。 孟父理一理衬衫,去了浴室。 孟母在沙发上叠着腿:“孟泽,早点休息吧。” 孟泽点头:“我去倒杯水。” 这个夜晚,一家三口没有再说过话,这是惊涛之上的平静。 * 早上,孟泽故意避开了父母。 一家人无话可说的画面,也许美,但实在没什么氛围。 自从尝了雪媚娘,孟泽有点嗜甜。 他去路口的包子铺,说:“来一笼奶皇包。” 老板娘略有歉意:“今儿个不凑巧,奶皇包要再等几分钟。”见他穿着校服,知道是赶时间的学生,以为他肯定不等了。 孟泽昨天没有喝苦咖啡,但今天嘴巴有点儿苦等就等吧,他不急着去上学,只是无意介入父母的冷战。 等到奶皇包出笼,老板娘喊:“来了,来了,奶皇包来了。” 一笼三个,软绵绵的白圆润包子被裹在保鲜袋里。 孟泽捏起一个,咬一口。 包子露出绵密的奶黄,入喉香甜,他其实偏爱这么清爽的口感。 但正因为不像雪媚娘的甜腻,才压不下嘴巴的苦。 吃了奶黄包,反而和吃了黄连一样。 孟泽想着买个雪媚娘当早餐。 他来得太早,便利店只开了半扇门。 有几个纸箱子摆在外面,可能店员还没整理货架。 孟泽快步过去,就要到门边,他听见一道女声:“孙境。” 姓孙的也在?孟泽立即闪到墙边。 “呜”一下,女生像是被捂住嘴巴,过了几秒,她再开口,声音低下去:“你在胡说。” “我胡说什么。”孙境的轻松自在有几分李明澜的调子,“是谁昨天偷看我洗澡的?” “你……是你不关门。”女生急了,结结巴巴。 理直气壮的是孙境:“方清染,你的脸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之后,无声。 孟泽转身。 雨夜里躲在便利店暧昧的男女应该也是这一对。 孙境背叛了李明澜。 第24章 李明澜垂涎那盒鸭舌的时候,万万没料到,她的反射弧这么长。 当杨老师捧着英语试卷进教室,李明澜的肚子响了响,她忍一忍,又没事。 她笑自己大惊小怪,偶尔“咕噜噜”而已。 杨老师站上讲台,说:“今天是第二次模拟考,大家心态可以放松,但是做题一定要有面临高考时的慎重。” 李明澜知道自己是倒数,不觉得紧张,紧张的是她的肚子,一抽一抽,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翻滚的剧痛。 她直不起腰,驼着背,举起手。 杨老师问半天。 李明澜不回答,趴到桌上去,一来不方便当着众人面说,二来,腹痛剧烈,仿佛被刀子绞了肠,她浑身发冷,却是很快渗出汗。 杨老师走过*来:“李明澜,你怎么了?” 李明澜提不上气:“老师,我肚子疼……” 杨老师看了看李明澜的脸色,是有点不对劲,她说:“去吧。” 李明澜站起来,撑一下腰。 周璞玉连忙说:“我扶你过去。” 谢天谢地,否则李明澜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爬到卫生间。 过了一会,周璞玉回来考试。 李明澜迟迟不归。 孟泽知道她没回来,却时不时抬头,见到李明澜的桌上的英语试卷,再望空荡荡的走廊。 他做了些题目,算算时间,李明澜去了将近十五分钟。 杨老师没有出去找人的想法,稳稳坐在讲台边。 窗外,姓孙的经过。 孟泽停笔,举手。 杨老师立即过来问:“孟泽,有什么事?” “肚子疼。”理由简单得如同敷衍。 杨老师点头:“去吧。” 孟泽健步如飞地追出去,见到孙境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边。 直到楼下,孙境只有一个人。 李明澜不是跟着他走了。 这个时间,能待在卫生间的,除了老师,剩下的就是中途溜出考场的学生。 孟泽去男卫生间洗手,水龙头开得小,水流顺到他的手,再落下时,几近无声。 直至外面传来了动静,他立即关上水出去。 李明澜摸到白墙,发现自己的手更冷,她不是在卫生间待了那么久,空了的时间,她去栏杆处站着,腹痛了,又再回来。 两轮下来,有些发软。 她见到孟泽,该吃惊,但没什么气力,半掀着眼皮看他一眼,又向外去。 孟泽挡在她的面前:“李明澜,请假吧。” 李明澜把整个人的重量靠在墙上:“要请假,一开始就请了,蹲了两次,没事了。” 她的额上粘着汗,几缕凌乱的发丝黏着。 逢考图吉利,她穿着大红的长袖衫,衬得她的脸色越发白,不是豆腐的白嫩,反而是刷墙般的干涩。 孟泽问:“能走吗?” 她拍拍墙:“我有靠山。” “靠山”两个字,不免和孙境划上等号,一个靠不住的靠山,连小白兔是红脸还是红眼都分不清。 李明澜的唇色有点淡,如一朵焉了的花。 不打击她了,孟泽没有说出孙境的事:“你慢点走。” 她点头,揉揉肚子,驼着腰,歪向墙边,她走了一段路,想起孟泽不是应该在考试吗?出来干嘛? 她回头。 咦,他人呢? 第41节 * 李明澜错过了英语的听力题。 刚才在卫生间,她太过无聊,灵感倒是飞腾,她揣摩英语作文题目,自己串联了一个小故事。 回到座位,面对周璞玉关心的眼神,李明澜笑一笑,示意没事。 她见到作文题目,暗自吃惊。 今天真是有如神助,她居然蒙对了题,鸭舌也不是一无是处。 她思路活络,顺畅写完了作文,偶尔,她扫一眼教室外。 孟泽不知道去哪了,迟迟不回。 当李明澜回去做选择题时,孟泽的脚步声响起。 他落座,凳子轻轻响一下。 她分了分心,年级第一名真拽,当着杨老师的面,在考场来去自如。 接着,她的背被什么戳了一下。 混蛋!她回头瞪。 她的手肘又被什么敲了两下。 她看过去,瞪起的眼更圆了。 孟泽递过来的是一盒肠胃药,他似乎刚刚运动过,气息被刻意控制,有点微喘。 但他这冷淡的脸,这药不是没有毒药的可能…… “李明澜!”杨老师发现李明澜的回头,站起来,“注意考场秩序!” 李明澜迅速夺过,紧紧抓住药盒,五指的骨节泛起白。 她又被戳一下,她回头。 孟泽递过来卷成卷的纸条。 李明澜按住一端,另一只手滑开。 她给他传了那么多纸条,这是他第一次回她,上面是苍劲如松的几个字:「温水送服,一粒。」 她的肚子有好转,但还有隐痛。 李明澜晃了晃保温杯,还有温水,她不顾还在考试时间,吞服了一粒药。 混蛋孟泽,打乱了她去校医处的计划。 第25章 药也许没有那么快起效,但是温水下肚,李明澜觉得上腹至下腹暖洋洋的。 她偏头,一道一道勾着选择题的答案。 今天的阅读理解不是科幻文,但她缺考了那么久,没时间细看,只能猜一猜答案,赶在交卷前涂满了答案。 她见到桌角的药盒,才发现,肚子的隐痛也缓解了。 她呼出一口气,抬手,舒展身子:“又考完一科了。” 她扭头。 孟泽低着头,考完了还在翻英语书。 同是孤冷的性子,孙境会调侃,会玩笑,还是很接地气的。 孟泽完全不笑,无欲无求,甚至高高在上。 李明澜低低身子,把下巴磕在他的桌角:“孟泽,孟泽,你真是一个好人。” 孟泽合上课本:“还你上次的人情。” “哪次?”她不记得了。 孟泽也不说。 冯天朗现在才有时间梳理孟泽送药的用意,是不是不愿自己的对手死得太快?无论是或不是,冯天朗承认:“孟泽,你真是一个好人。” 孟泽:“我不是。” 李明澜插话:“你就是害羞,“。 孟泽:“……” 冯天朗:“你们没有做完试卷吧?” “听力题没办法,好歹把作文写完了。”李明澜笑,“至于选择题,四个选项选最长,听天由命咯。” 孟泽离开的时间比李明澜的更长,交卷时,冯天朗扫了一眼孟泽的试卷,他回来得太晚,作文题那栏,空白一片。 冯天朗叹气:“孟泽,你是可惜了,不过,肚子疼也没办法。” 李明澜:“咦,你也肚子疼?” 孟泽面无表情。 冯天朗点头:“是啊,要不是紧急情况,孟泽也不会在考场离席啊。” 李明澜将那一盒药还回去:“来,你也吃一粒。” 她就奇怪,孟泽哪里来的药?学生要买药,得出校门,一直到岔路口才有药店,不至于,他为了她跑那么老远出去,原来是他自己也肚子疼。 不过,他愿意分享他的药,还算有点同学友谊:“孟泽,谢谢。” 周璞玉:“是不是季节问题啊?你们都闹肚子。” “是吧。”李明澜站起来,顺时钟揉肚子,“孟泽,你学我这样,就很舒服了。” “谢谢。”然而,他的手一动不动。 周璞玉:“英语题目比一模考的要难啊,我进步五名的幻想破灭了。” 李明澜停下动作:“比一模考难吗?怎么我觉得难度不大?” 周璞玉:“阅读题讲什么时光机,换成中文我都看不懂,何况是英文。” “讲的不是科学家的时光机发明以失败告终吗?”李明澜的口语是跟美剧学的,她对语法和阅读比较生疏,一模考的英语成绩一般般,今天不知怎的,开了窍,把之前不理解的复杂句式给拆解了。 “是吗?”周璞玉震惊,“你看懂了?” “我猜的。”李明澜鼓着嘴,把嘴唇向左撇,向右撇,补充说,“应该是错的?” 对或错,问孟泽就行。 但她刚刚转头过去,他先说:“不知道。” 李明澜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左照右照,她掐一下脸颊:“孟泽,你有没有觉得我的脸白里透红呀?” 他不想看,但她硬凑过来,白嫩的豆腐肌肤回来了,被她一掐,留下淡淡的红。 她笑:“我这般美貌。” 孟泽:“……”能自吹自擂了,可见肚子没事了。 “孟泽,我们下辈子互换身份吧?” 孟泽:“……”他为什么要和她有下辈子? “我来当天才,你当个混子。” “白。” 李明澜眨巴着眼睛看他。 “日。”孟泽起来。 她鼓了鼓脸颊。 “做。”他站着。 她把镜子摆到自己的脸颊:“怎么样?”她戳戳自己的脸蛋。 孟泽望着这只小松鼠,倾身到她耳边:“梦。” * 小小的一粒药,扫清了李明澜和孟泽的恩怨。 七班这个角落开始阳光普照。 孟泽还是一样冷。 只不过,冯天朗觉得,李明澜一笑,天山之雪也化了。 二模考的试卷发放是从数学开始,这摧垮了李明澜的笑脸,她的脑袋垂在桌上:“二模考又完蛋了。” 孟泽的数学分数,依然是全班第一。 李明澜回头:“佛祖从来没有对我上心过,我这么好的孩子,唉。” 孟泽听她念佛祖,唱佛祖,天天盼着天上掉馅饼:“佛祖没学过数学。” “孟泽,你学过数学,救救我吧。” “我要是能救你,我自己都当佛祖了。” 英语课是在下午。 杨老师进来教室,笑容满面。 李明澜觉得,自从孟泽转学过来,老师们脸上的笑纹越来越深,哪个老师不喜欢好学生呢。 课代表分发试卷。 李明澜经受了数学的打击,对其他科目反应平平了。 黑板上方的那一个倒计时,一天天更换数字,一眨眼,竟然只剩五十四天了。 李明澜想了想,假如自己再练两个月,是不是能上美术学校? 第42节 父母和哥哥都说,实在不行也还有后路,但她不想出国,从小到大都待在父母身边,到了国外,孤身一人,遇事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哪有在家里舒服。 英语试卷发到她的手上,她大吃一惊:“咦?” 周璞玉看了看:“咦?”但她的惊讶很快被她自己试卷的分数给覆盖了。 杨老师:“这一次的模拟考,七班在英语科目上尤其突出,我们要表扬进步最大的同学,李明澜。” 连孟泽都忍不住想发出一个“咦”了。 杨老师:“李明澜同学,继续加油,争取更大的进步。” 李明澜被流星砸中了,直到下课了还晕头转向,分不清方向,她把试卷反过来,正回去,铺在桌子上,用手拍几下:“佛祖啊,还是慈悲为怀。” 她摇来摇去的马尾辫,有几缕打到孟泽的课本上。 发丝上折着浅浅的光,又黑又亮。 突然,马尾一甩。 孟泽来不及收回望向她的目光,被她撞了个正着。 李明澜还记得要来关心一下同为病友的同学:“孟泽,你这次英语考得怎么样?” “还行。” 那是好或不好?李明澜注意到冯天朗的表情。 冯天朗的做题时间占满全场,英语分数却不及孟泽的。 一模考,冯天朗被孟泽震惊。 二模考,冯天朗又被李明澜震惊。 周围的同学都是“扫地僧”,只有他一个普通人。 冯天朗咳两下:“李明澜,你生病了还能考出好成绩,真的不容易,恭喜你啊。” 李明澜眉开眼笑,一点都不谦虚:“也许是孟泽的那盒药,令我醍醐灌顶。” 灌她个头,孟泽说:“与我无关。” 周璞玉问:“李明澜,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大进步的?” “因为佛祖的怜悯。”李明澜心知肚明,自己的突破,纯属运气,可她又无法不得意。 这一次,轮到她去问胡翰然的总成绩了:“胡翰然。” 胡翰然一回头。 就见李明澜站在他边上,微微低着身子,笑得狡黠。 胡翰然立即用课本压住试卷上的分数:“你干嘛!” “这次二模考的总分多少啊?”李明澜伸出手,右手食指按一按左手食指的指甲,“怎么说来着?我们嘛,水平相当,这就要来算一算,是谁的总分更高了。” 胡翰然一点都不肯说:“李明澜,你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不是这么用的。”她瞥向坐在胡翰然前面的丁彰,“丁彰,胡翰然的?” 丁彰连连摇头:“我不知道。” 孟泽回来教室,就听见她清脆的笑。 她的粉红针织衫衣领似花瓣起伏,她的脸被花托着,又绽放出更娇艳的花苞。 她的分数不算高,是进步大才得到表扬,她眉飞色舞,跟考了年级第一名似的。 李明澜也要回座位,转头见孟泽。 班上没有校方的“倒数排名”,其实是几个学生私下比一比分数,从一二三四五倒着排,至于分数更高的,大家也懒得去算名次了。 校方有的,是名列前茅的光荣榜。 孟泽缺席半个多小时,英语分数被拉了下来,恐怕他的“年级第一名”无望了。 李明澜两步蹦过来:“孟泽,别怕,等下次模拟考,你又会是第一。” 失去了第一名的宝座,也许父亲母亲要不高兴,但这是孟泽自己的选择,他说:“我不怕。” * 李明澜回到家,掩不住自己的神气。 李父一眼见到女儿:“干嘛呢?今天用鼻孔看人了?” “爸,你信不信,我出息了。” 李父思索很久:“不信。”他扶着膝盖坐下来。 李明澜过去给父亲揉了揉膝盖:“二模考的成绩公布了,我的英语成绩有了大大的长进。”她自己都强调大大的三个字。 李父来了点兴致:“多少?” 李明澜报出分数。 李父笑了:“我就说嘛,我们李家基因是非常优秀的,明澜,你以前不开窍啊,其他科目呢?” 李明澜的眼尾往下掉:“和从前一样。” 李父以左手手背去击右掌:“光一科也拉不到多少分,但是,你英语流利,将来出国了,我也放心些。” “我不要出国。” “你如果考得上国内学校,就不出去了。”女儿得了前所未有的高分,李母笑着鼓励,“明澜,你要加把劲。” 李明澜抱起沙发抱枕,仰靠着:“其他科目吧,也不是没有转机。” “怎么说?”李家父母异口同声。 “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特别牛,他讲题很有技巧,我顿时听懂了。”李明澜从果盘里挑起一块苹果,咬一口。 对了,还要和孟泽商量辅导的事。 她至今还没有和他摊牌,她抓住了他世俗的小尾巴。 第26章 第二天的早读课,杨老师亲自走到后排:“李明澜,来一下办公室。” 换谁都会觉得李明澜是过去接受表扬,胡翰然冲她竖起大拇指。 李明澜见到的是杨老师抿成一道直线的嘴角,她直觉不是好事。 到了办公室,杨老师坐下来:“李明澜,叫你过来是要和你聊一聊二模考,你这一次取得了好成绩,是事实,不过……”杨老师停顿,观察李明澜的表情。 李明澜敛了笑,安静着。 杨老师:“英语考试的时候,你和孟泽都有出去教室,甚至,在教室外有个交流,你能不能给一个解释?” 李明澜倏地猜到什么,收起上扬的嘴角:“杨老师,那天我肚子疼,去了卫生间,出来遇到孟泽,他也肚子疼。” 杨老师夹着一支笔,敲敲桌子:“考试时间,同学间禁止交流。” 李明澜:“在卫生间门口遇见了,同学间打声招呼而已。” 杨老师叹气时,肩膀跟着耸:“二模考是高考前的评估,但是,你如果用错误方法得到了错误的分数,等到了高考考场,反而会怯场。” “老师说……”李明澜目不转睛看着杨老师,“我用了错误的方法,得出了错误的分数?” 她的眼睛太亮,倒是让杨老师犹豫了才说:“到了这一个阶段,我们当老师的只是辅助,关键是你们要刻苦认真,李明澜,好自为之。” “我不明白老师的意思。”李明澜的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互相搓了搓,“老师,这是我的真实分数。” 杨老师之前和班主任商量,既然这次是模拟考,没必要把事情捅出来,但是,见李明澜没有认错的态度,杨老师直接说:“我能说出你和孟泽作弊,说明我掌握了情况,有同学作证。” 李明澜的脑子被轰了一下,炫耀与雀跃从身体里飞走时,留下一点凉:“哪个同学,出来对质。” 杨老师被这理直气壮的态度给愣住了:“你真是不知悔改,你瞧瞧你其他科的成绩有多糟糕,唯有英语科目,你出去二十几分钟,回来就能顺利答题,你一模考多少分?二模考多少分?只过了短短一个月,你自己相信你的进步吗?” 李明澜在凉意袭来时,放松下来:“我相信有什么用?主要还是老师不信。” 杨老师站起来:“你什么态度?” 李明澜又穿了那件有大大口袋的绿毛衣,这时,她将自己的双手躲在里面,汲取温暖:“老师,如果没事,我回去上课了。” “李明澜!” 任凭杨老师怎么喊,李明澜都没有回头。 * 孟泽第一眼察觉,李明澜不一样。 她冲左边的人笑,再冲右边的人笑,笑意浅浅,不见以往的月牙笑眼。 公布英语成绩之后,她走路扭得更俏皮,气满志得。 今天,她双手插在大口袋,平平摆着,回到座位。 “杨老师叫你过去做什么?”周璞玉开玩笑,“是不是还有进步奖?” “说了些无聊事。”李明澜双手上举,向后展开,伸了一个夸张的懒腰,“好困啊。” 早读课结束了,她趴着睡觉也没事。 上课铃响,物理老师走进来。 李明澜侧趴着脸,竖起物理课本,遮住脸,似乎又睡过去了。 长长的马尾辫披在背上,半堂课下来,那几缕黏在肩上的发丝,一动不动。 一本书挡不住她的脑袋。 物理老师先是皱眉,之后就当没看见:“上课。” 正常上课至结束。 李明澜还是趴着,脖子只转一边,累得慌,她托起发麻的脖子,慢慢转到另一边。 肩垮着,丢了骨头一样:“好困啊。” 绿油油的新叶攀在树枝,却不是向上拔尖,而是叶尖倒挂,一棵树随着叶子而垂头丧气了。 第43节 下一堂是英语课,杨老师进去教室,第一时间扫射的是窗边的角落。 李明澜头也不抬,打了个哈欠,接着,她被周璞玉轻轻一撞。 周璞玉说:“李明澜,上课了,杨老师来了。” 李明澜充耳不闻。 周璞玉又说:“杨老师在盯着你。” 李明澜闭上眼睛。 “上课。”杨老师严厉地说,“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要重申考场纪律,以后对中途离场的同学,学校都将安排二次考试。” 这话意有所指,二模考试中途离场的不就是李明澜和孟泽吗? 李明澜稍稍抬头,竖起英语课本,继续睡觉。 * 二模考的英语作弊事件有两个当事人,接下来,轮到孟泽被叫去办公室。 “以前是班主任来喊人的,今天为什么杨老师过来了?”周璞玉有点纳闷。 校方对孟泽和李明澜的重视程度不一样,办公室里的阵仗大不相同。 杨老师的身边坐着班主任。 郭老师向这里探头,留意着事态动向。 上个月,孟泽轻轻松松地拿到了年级第一名,班主任却始终记着他有交白卷的过往,以及演讲失败的记录。 孟泽来到岩巍中学不久,如同过山车一样,起起落落,这可不是好征兆。 班主任笑了笑:“要不要坐一坐?” “谢谢。”孟泽依旧站着,“老师,有什么事吗?” 杨老师和班主任交换一个眼色。 杨老师:“孟泽,你二模考的英语成绩比上一次退步,当然了,你身体不舒服,是情有可原。” 孟泽:“谢谢老师谅解。” 杨老师觉得他的“谢谢”言不由衷,说:“你来了班上,没多久就跟同学们打成一片。” 是吗?孟泽自己都不知道。 “但是同学之间不该事事帮,处处帮,你应该清楚,让一个同学清晰自己的真实成绩对她的高考更有利。” 几乎是一瞬间,孟泽有了猜测。 李明澜从英语考场出去,他也出去了,她的英语成绩突飞猛进,这一连串的因果可以构成一个合理的怀疑。 果然,杨老师又说:“你认为李明澜的成绩真实可靠吗?” “为什么不?”虽然不可思议,权当是佛祖关照了她吧。 杨老师:“有同学见到,在英语考试的过程中,你和李明澜有过交流?” 孟泽:“我们碰巧遇上,我见她面色苍白,关心几句。” 杨老师又说:“同学作证,你们交流了考试信息。” 孟泽微微抬起下巴:“哪个同学,出来对质?” 一句和李明澜说的一模一样的话,又令杨老师怔住:“孟泽,这件事我们不上报教务处,不管有或者没有,老师给你提一个醒。” 孟泽:“老师,没有就是没有,无谓过多的假设。” 杨老师:“这……”什么态度?不就和李明澜一个调子吗? 甚至孟泽比李明澜还嚣张:“书上都讲实事求是,李明澜的成绩或真或假,需要一个真相,而不是让事情作罢,留一个模棱两可的问号。” 没有模棱两可,刚才杨老师的口气是断定李明澜作弊。 “这样吧。”班主任这个时候才开口,“我们会查清这件事,孟泽,你先回去上课。” 孟泽:“是。” 班主任:“另外,以后可不要再有什么交白卷,考场上随意进出这类事情了,临近高考要调整心态,你这一次的数学、物理、综合,成绩很好的,但是英语试卷没有做完,你好好反省,下不为例。” 孟泽点头。 班主任想了想:“孟泽,你要不要坐到前面来?前排的学习氛围比较浓。” 可是李明澜又安静了,孟泽说:“老师,不换了,谢谢。” “好吧。”班主任只能换一个角度想,那里不受人打扰,是清静之地。 * 王辉刚刚见到孟泽进去教师办公室,就知道什么事了。 他两手搭着栏杆,等了一会,见孟泽出来,他抬一抬眉,示意孟泽过来。 王辉问:“听说你二模考的成绩不大理想?” 孟泽:“什么说法?” 王辉用食指向天上指指,再做一个下坠的姿势。 孟泽:“你听到什么了?” 王辉侧着头靠过去,悄悄地说:“听说你给李明澜作弊,她这一次的英语成绩有点吓人。” 孟泽:“谁传出的?” “不知道啊,传到我耳边的时候已经有板有眼了,没办法。”王辉转了个身,目光扫着走廊,背抵住栏杆,“李明澜也是个人物,你去打听一下就知道,高三的同学没有人不知道她的大名,人漂亮,有个性,很容易出圈。” “我为什么要给她作弊?”孟泽置身事外的样子,像在听一个与他同名同姓人的故事。 王辉听了这么多流言,其中当然有李明澜和孟泽的瓜葛,王辉计量一番,突然问:“你和李明澜的关系怎么样?” “你觉得呢?” 听这冷冰冰的口气,应该一言难尽,王辉觉得传流言的同学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了解老同学:“能迷倒你的,肯定得是李宜嘉这样的大才女。” 孟泽没说话。 王辉等了五秒,又说:“这一次李宜嘉是年级第一名。” 孟泽:“不正合你意?” “你俩谁坐第一,都合我心意。”王辉不禁又大赞李宜嘉,“上次她输了,不卑不亢,这回她赢了,不骄不躁,我太佩服高素质人才了。” 但是有的人,得到赞美就像开屏的孔雀,趾高气昂,受到质疑,居然成了一只斗败的公鸡。 孟泽转身回去。 王辉愣了愣:“哎,孟泽,我话还没说完呢……” 孟泽已经进七班的教室了。 * 岩巍中学的小道消息流传速度实在惊人,王辉都能听见的流言,在七班已经不是秘密了。 迷糊间,李明澜听到有人喊:“李明澜,李明澜,别睡了,快起来。” 她撑起头,发现胡翰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旁边。 “干嘛?”李明澜没好气地说,她刚才睡得好好的,愣是被吵醒了。 “李明澜。”胡翰然差点要大爆料,但有了上次的“十二分试卷”的教训,他凑过去,低声问,“你作弊啊?” 胡翰然虽然在二模考遭遇挫败,不过,他打心底替李明澜高兴。 得知她是作弊,他心下吃惊,仔细想一想,又不意外。 听到田滨和郑克超在议论,胡翰然也知道,之前李明澜太得意忘形,如今她的高调成了笑话。 胡翰然趁着周璞玉离开的空档,坐过来了。 李明澜捶捶趴累了的脖子:“关你什么事?” 胡翰然:“怎么不关我事了?这次你把我甩到了后面,可是明明我们俩是同一战线的嘛。” 李明澜的唇角嘲讽,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关你什么事?” 胡翰然还是压着声音:“李明澜,我和你谁跟谁啊,其实作弊也不是大事,大家一个德行,有机会当然要耍花招。” 李明澜给他一个白眼:“哦,那你过来干嘛?” “你现在作弊,三模考又怎么办呢?就算三模考还是能作弊,但是到了高考那天,孟泽总不能还在考试时溜出去和你对答案吧。”胡翰然竟然是来劝她悬崖勒马的。 “她没有作弊。”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胡翰然吓一跳,他全程不敢声张,生怕被班上其他同学知道,这人倒好,当着班上的面讲出来了?胡翰然的嘴角抽了抽。 孟泽站在他的座位,居高临下望着坐在周璞玉座位的胡翰然:“我重申一次,她没有作弊。” 不止胡翰然,周围的同学们都向着孟泽望过来。 唯独李明澜没有转头,甚至,她把头低下去。 孟泽把目光对上众人,冷冷地说:“你们把胡诌的本事放在学习上,就不用纠结自己的排名是倒数第几了。” 第27章 教室安静。 有的同学只听过孟泽演讲和讲题,除此之外,他们没听他在七班说过话。 这把嗓音陌生着,却是铿锵有力。 李明澜忽然听见风吹进来的声音,吹起她展开的笔记本。 笔记本被掀起几页,露出数学题旁边的一只蜷缩的小猫。 画猫很简单,一气呵成。 她在儿时就学会了如何一笔画一只小猫。 第44节 她和哥哥说,她早忘记了儿时绘画的乐趣,然而她也就是在这件事上撒了谎。 * 李明澜小时候有点顽皮,小学时,她和班上的男同学打架,出名了。 其他班的同学一听到“李明澜”三个字,就和机器猫的胖虎画上等号,但她长得一点都不壮,遇到太欺负人的男同学,她才会挥动拳头。 她很珍惜自己的手,因为她喜欢绘画。 李明澜的确参加过绘画比赛,小学生的比赛都是用水彩笔乱涂乱画,能画出一个太阳,一家三口,就不错了。 她的想象力很丰富,她在比赛中画了四个小女孩,一边跳皮筋一边唱歌儿,边上她还配了对白框:“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小小的李明澜自己夸自己,画得特别棒,班上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她。 果不其然,大大的小红花就挂在了她的衣领上。 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自己涂涂画画。 父亲见她对画画是有天赋,每逢寒假暑假,就去报美术班。 李明澜一直不停画画,直到初一的那一年。 她无意中发现,学校的西北面,围墙外是农家的一口池塘,水上游着几只鸭子,嘎嘎叫着。 她当时想着什么呢?她想到“春江水暖鸭先知”,她要是能将这一句话画到纸上,多有意思。 当然,她承认其中有虚荣心作祟,她喜欢听家长和同学对她绘画的吹捧。 李明澜一放学就去池塘边观察鸭子,看一会,心里记一会,晚上回来画几笔。 那天她去到教室,听到同学们讨论,西北角围墙边上的草地起了一场火。 李明澜不当一回事。 经校方调查,草丛里有一个遗落的打火机,当时没有目击者,没有监控头,查不出来谁在玩火,好在没有人员伤亡,校方就不了了之了。 李明澜的班主任名叫冷音,她骑的摩托车就停在围墙边,大火将她的摩托车烧得只剩一个铁架子。 李明澜得知此事,依旧不当一回事,她继续画她的鸭子。 当她最后一天去池塘,她将自己的观察落到纸上,可算明白了新学的词语“栩栩如生”怎么回事。 李明澜兴冲冲地回家,才知道班主任冷音到李家来家访。 “冷老师好。”李明澜奇怪着,有没有考试,老师为什么来家访?但是,气氛不大对劲。 “明澜。”父亲眼神锐利,沉沉地喊她。 “爸。”她不明所以。 李父:“最近,你在放学后去哪里了?” 李明澜:“我去我们学校后面的一个池塘了,池塘里有鸭子。” 冷音说:“那个池塘就是在起火的草坪外。” 李父:“明澜,你知道你们学校起火的草坪吗?” 李明澜点头:“知道啊,池塘在围墙外,草坪在围墙里。” 李父:“你有没有见到有人在玩火?” 李明澜摇头:“我没见到其他人。” “李明澜。”冷音的声音如同她的姓,“我问过其他同学,他们都说,只有你,每天放学都会去那里。” 李明澜眨眨眼睛,愣了一愣:“冷老师,我放学去那里,是去看鸭子。” 冷音看都不看李明澜:“李先生,我也说得很明白,同学们都点名道姓,*只有李明澜去了那里,至于玩火的事,没有目击者,没有证据,想耍赖,想撒谎,我也没办法。” 李明澜终于听懂了,说:“老师,我没有玩火啊。” “明澜。”李父拉起女儿,“坐着。” 冷音看着李父:“我家住的远,省吃俭用才买了一辆新的摩托车,如今被烧的什么都不剩,就因为没有监控摄像头,我的苦不知上哪里诉。” 李明澜坐在旁边,双手搁在膝盖,忍不住说:“爸,我和这场火没关系。” 李父点头:“我知道。” 面前的冷音坐定,像是不走了。 李父想了想:“冷老师,你是明澜班上的班主任,我知道你平时比较费心,可是这一件事,非同小可,还是要等一个证据。” 冷音点头:“好吧,我就去把那几个同学都叫过来,让他们一一排在你的面前,告诉你,只有你家女儿去了那里。” 李明澜从电视剧里学到一个新词:“冷老师,你含血喷人。” 冷音冷下脸:“李先生,你听听你女儿的话,这是对一个老师说话的语气吗?” 李父摆摆手:“冷老师,身为家长,首先,我认为第一时间要寻求证据,如果只是凭借同学的口述,没有实际证据,我们明澜是不是和玩火有关系,都是未知数,另外,无论是老师或者家长,我们都要做到不冤枉一个好孩子,不伤害孩子,竟然这件事闹得比较大,不如我们寻求法律来解决吧。” 冷音只能走了。 校方到最后都没有查出来是谁放的火。 家长委员会会长说,冷老师太辛苦了,不如家长们凑一点钱,安慰冷老师。 家长委员会会长还说,事情大概率就是李明澜引起的,李父要出双份的钱。 李父拒不承认:“冷老师太辛苦,给她点赔偿是应该的,但是,我反对空口无凭,肆意污蔑。” 确实没证据,家长委员会会长也就没办法坚持。 李父只出了一份的钱。 李明澜愤愤不平:“凭什么我们家要赔偿?冷老师的摩托车又不是我烧的。” 李父说:“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 李明澜去问哥哥。 哥哥说:“爸爸是息事宁人,毕竟她还在你的班上当班主任。” 李明澜更加不服气,这不就是打落牙齿或血吞吗? 李明澜上课本来就经常走神,之后越发不专心,一到了冷音的课堂,她十分嚣张,直接在课堂上画起了画。 那天被冷音发现了,冷音怒喝一声:“李明澜,给我站起来。” 李明澜放下笔,直起身子,站得正义凛然。 “不想上课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冷音夺步到她的跟前,猛地将她的书本丢扔到地上,之后,冷音发现她的画,“上课不好好听讲,干的什么事?” 冷音歪着嘴角,狠狠地撕烂了李明澜的画:“画的什么东西?正方形?圆柱体?三角形?这就是你编排的放学后去围墙外边画画的杰作吗?” 李明澜望着纸张慢慢飞落,再观察冷音的脸。 她有一个癖好,画画前,她的眼睛会自动将各类物体转换成简单几何体,美术老师夸她对形体比例的揣摩非常精准。 冷音的五官化成了一个个畸形的三角。 冷音指着李明澜的鼻子:“既然你不想上课,那就去外面站着。” 李明澜出去罚站,两手揣在外套口袋里,背靠教室,抬高下巴,满脸不驯。 冷音见她还是自由自在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又出去教室:“李明澜,你给我站好了。” 李明澜立正。 下了课,李明澜去问同学:“你们知不知道有谁去了围墙边?” 大家都说不知道。 一个同学说:“李明澜,只有你去了啊。” 另一个同学说:“李明澜,你别骗人了,大家都知道只有你去了,反正冷老师现在得到赔偿,不会再计较的。” 第三个同学说:“是啊,而且你也不是干不出玩火的事情。”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认定她就是纵火犯,没有一个同学想听她的解释,没有一个同学出来澄清她不是作奸犯科之人。 李明澜回到座位,纸张的碎片还铺在她的脚下,她见到碎片中的几何体,有一股无法发泄的愤怒烦躁。 自从冷音撕烂她的画,她的眼睛就失去了观察能力。 她不想亵渎绘画,从这一天起,她越来越疏于绘画,渐渐就画不出来了。 * 田滨突然举手:“那个……我有个问题,二模考之前,有同学亲耳听见李明澜说要作弊的,而且不止一个同学听见吧。”当时是在走廊,来来往往的同学,有七班的,也有其他班的。 孟泽:“你们如果真的想查清真相,应该请求公布李明澜的试卷,别玩口供断案那一套。” 林菀也学着田滨一样举手:“不就是你给他作弊的吗?你们俩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当然不承认了。” 孟泽:“冯天朗。” 冯天朗愣了一下:“什么事?” 孟泽:“我和李明澜的关系如何?” “这……”冯天朗迟疑,“水深火热吧。” 孟泽:“你认为我会给她作弊?” 冯天朗真的捉摸不透,只能说:“应该不会,倒不是因为你们俩的关系,而是,我觉得你不会替人作弊,李明澜……不会作弊。”冯天朗挠挠头,“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真相如何,得靠老师去调查。” 孟泽:“那么,真相大白之前,你们每一个人嘴里说出的李明澜作弊几个字,都是谣言。” 郭老师进教室,就见学生们站的站,坐的坐,都向着角落的方向:“上课铃已经响了,你们站着做什么?” 学生们这才回座位。 郭老师:“上课。” 一直到数学课下课,李明澜还是没有回头。 孟泽去关窗,站在她的侧边:“不是作弊,为什么不反驳?” “反驳没用啊。”老师不会信,同学不会信,谁让她李明澜没有好名声呢。 但是,在这宽敞的教室,她不再只有一个人了。 孟泽说:“她没有作弊。”这是他说过最动听的话。 第45节 第28章 李明澜没有回头。到了这一刻,她不和孟泽说话,连道谢都没有。 简单的道谢不足以表达,她宁愿藏着。 孟泽问她为什么不反驳? 可是她不反驳,他不也站在她这边吗? 有的时候,澄清反而是一种示弱。 * 下午有一堂体育课,田滨站上讲台,击掌说:“今天有体育测验,大家尽量上课啊。” “去去去,当然去。”郑克超第一个响应。 李明澜头也不抬。 周璞玉弯下腰,系了系鞋带:“好不容易可以走动走动,你不去上体育课吗?” 上午,她从卫生间回来时,听到孟泽的几句话,她也好奇李明澜的英语分数是怎么回事。 “不去。”李明澜一手捂起肚子,“哎呀,肚子疼。” 周璞玉哪里不知道同桌的把戏,不过还是说:“你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去校医室看一看。” “知道了。”李明澜挥手和周璞玉告别。 孟泽似乎向这里看了看。 当她望过去,他已经走了。 李明澜听着窗外的风,叶,以及遥远的,似乎是校门外传来的汽车鸣笛。 窗外,杨老师经过七班,习惯性转头。 空荡荡的教室只有李明澜一人,似乎在睡觉? 杨老师敲了敲教室门:“李明澜。” “在。”李明澜歪歪斜斜地站起来。 杨老师在课堂上喜欢点名李明澜朗读,李明澜以为自己在杨老师的眼里能有好印象。 结果呢?什么也抵不过别人去打小报告。 杨老师的声线越发严厉:“今天不是有体育测验吗?” “是啊,哦,我身体不舒服,肚子疼。”李明澜格外强调最后三个字。 杨老师一听这三个字就头大。 有些学生被老师训几句,听话的,当即改正,李明澜则不是,字里行间全是小情绪。 “李明澜。”杨老师指了指倒计时日历,“强词夺理,只会害了你自己。”说完,她不管李明澜了。 李明澜发出嘲弄的笑,笑自己,笑别人,安静的教室对她来说真不是舒畅的地方。 她伸了伸懒腰,没什么劲头,嘴巴渴了时,想念起了校门口的奶茶香。 走廊上没有人,李明澜低下身子,她有经验,弯着腰就能避开其他人的视线,迅速下楼。 跟着孙境混久了,她还知道从哪里翻围墙不容易被保安发现。 校门口的奶茶店不止经营奶茶,还有做租借漫画小说的生意。 早几年,校园刮起一阵言情风,老板将俊男美女的封面摆在最醒目的位置,漫画书反而缩在角落里。 李明澜的人也缩在店里的一角,她喝完一杯奶茶,惬意地看完一本漫画,慢悠悠地出来了。 她赶在下课之前回到教室,照着原来的姿势趴下去,脑袋向着窗外绿叶。 哪哪都生机勃勃,但是人呐,远不及树木的活力。 * 同学们陆续回来,喧闹声和催眠曲似的,李明澜又犯困了。 班上林菀的嗓子极有穿透力,一声大叫几乎把全班人震住。 林菀喊:“我的cd机怎么不见了?” 学校有规定,不允许学生将课外娱乐设备带进教室,但是,课后戴耳机的同学不是没有,一个个伪装成练习英语听力。 前面嘈杂着,有同学和林菀说了什么。 李明澜听不清楚,也觉得事不关己。 林菀却跑过来:“李明澜,你有没有见到我的cd机?” 李明澜只觉得莫名其妙:“你的cd机关我什么事?” 林菀:“上体育课之前,我明明装在书包里,现在回来不见了,你没有去上课,难道不知道有谁来过我的座位吗?” 李明澜坐正了,她又成了全班的焦点:“不知道,我又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这里,我还要去卫生间的嘛。” 林菀问:“你没见到可疑的人?” “没有。”李明澜的回答是惯常的语气。 可林菀平时瞧李明澜的样子就很敷衍,她心头火起:“李明澜,我要检查你的书包。” 李明澜冷下脸:“你什么意思?” “谁知道是不是你偷了我的东西?”林菀振振有词,“全班只有你没有去上体育课,你的嫌疑最大,尤其是,我的东西,就放在教室里,你却没见到可疑的人。” 李明澜站起来,弯着手指在桌子上点了一点:“同学,玩侦探推理游戏是要有证据的。” 林菀:“你的书包不就是证据?你不敢就是心虚。” “是啊。”站在林菀后边的韩晓燕附和着。 同时又有几个同学也嘀咕着:“是啊。” 李明澜掀起书桌板。 柜子里的杂物一目了然。 她再拉开书包的拉链:“喏,没有就是没有。” 林菀一时语塞:“你肯定猜到,我要检查你的柜子和书包,把东西藏起来了。” 李明澜抱起手臂:“林菀,同班半年多,你和我总共说不到几句话,你能猜到我要做什么?” 林菀也没料到,李明澜的气势压她一头,说:“你什么德行,大家心知肚明。” 教室里一会儿静,一会儿闹。 孟泽猛然将书砸到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他的声音却极轻:“上课了。” 林菀被他吓到了,冲李明澜撂下话:“我会找你算账的。” 上课铃还没响,有“嗡嗡嗡嗡”的窃窃私语集中在林菀周围。 有同学向她献策。 孟泽数了数围在林菀周围的那几个人头,再转头看李明澜。 她跟晒太阳的懒猫一样,蜷缩着,对周遭不理不睬,连林菀对她的指责都似乎与她无关。 * 哪能无关呢? 林菀从上课起就一直在跺脚,放学铃声一响,她按耐不住,去教师办公室,将这事汇报给班主任。 班主任立即将李明澜叫过去。 本来么,关于二模考的作弊事件,班主任已经和杨老师商量,不上报教务处,但是如果涉及到盗窃……班主任满脸严肃:“李明澜,体育课上只有你一个人留在教室,你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李明澜的两手揣进校服的口袋里:“没有。” “老师,就是她干的。”林菀插话。 班主任:“李明澜,你说实话。” “我说没有就没有,正如我说我没有作弊,我也没有盗窃。”李明澜歪着嘴角,“上体育课的时候,我去校门口的奶茶店坐了半个小时。” 班主任厉声呵斥:“上课时间,你擅自离校?” 李明澜点头:“口渴了,出去买杯奶茶。” 林菀更加激动:“老师,她把校规当耳边风。” “盗窃是违法行为,学校一定会调查此事,如果确定是我们班的同学所为,我们绝不姑息。”班主任说,“李明澜,你想一想,有没有遗漏什么事?另外,你无视校规,我们一定会叫你家长过来的。” 这话是最后通牒了,李明澜闭着眼睛,也没有再说什么。 * 林菀一回教室嚷嚷,李明澜是小偷,只是暂时没有证据。 跟她要好的几个同学表示赞同,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又聚焦在这一个角落里。 李明澜没听见似的。 林菀的声音越来越大。 周璞玉:“林菀,话不要乱说啊。” 副班长:“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还是等学校的通知吧,不能冤枉了同学。” 班长也出来打圆场:“小偷这个罪名太严重了,说话要谨慎。” 林菀瞪过去,谁不知道呢,李明澜仗着自己长得漂亮,笼络了不少男生的心,林菀冷冷一笑:“等学校的通报吧。” 周璞玉悄悄地问:“体育课上发生了什么?” 李明澜只说:“没什么。” 将要放学,班主任匆匆过来,通知大家暂且留下。 第46节 老师们一一检查同学们的柜子和书包,没有发现。 班主任只得宣布放学,同时告诫学生,如果谁有线索,务必第一时间汇报。 李明澜拢了拢散落的头发,用一条红色发绳绑起来:“我走了。” 冯天朗皱起眉头:“我觉得这事有蹊跷啊,孟泽,你头脑好,要不要分析一下?” “我又不是警察。”说完,孟泽也走了。 * 李明澜将她在教学楼下寻到的小石头,一路踢到了便利店。她进去店里买了东西,出来坐下。 室外竖了一把太阳伞。 孟泽远远望去,她的脸躲在伞下。 阴沉沉的天,也就是到了黄昏时才露出一点天光。 他走到她的身边。 她面前放着一罐可乐,她低头,咬着吸管。 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可乐。 “李明澜。”他低眼看她。 “干嘛?”她只是掀起了眼皮,望见他垂在桌边的手。 “你这么喜欢含冤,不如改名叫窦娥吧。” 李明澜侧过头,仰起望他:“孟泽,你相信我没有偷林菀的东西吗?” “我信不信?要紧吗?” “当然。”孟泽澄清她没有作弊,可能是因为留言里说,他给她作弊,玷污了他的名声,他只得出来作证。 然而,盗窃一事与他完全无关,他如果还信她…… “李明澜,世界就是如此,多的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云亦云。”孟泽低头。 她也低头了,望见他垂在桌边的手。 霞光透过绿叶跳在他的指尖,一会儿暗,一会儿亮。 接着,他的手撑在桌边,半弯下腰:“清者自清,这类自欺欺人的把戏,你玩起来太菜了。” 孟泽也见到,垂直的太阳伞挡不住西斜的光。 光投在她的脸上,被风吹拂着,被叶拨弄着,也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曾经,在这一个便利店,他们俩也见到有忽明忽暗的灯。 灯下,有暧昧的男女。 孟泽站直了。 “孟泽,你为什么就相信我了?我很坏的。”李明澜抿了一口可乐,“你才太菜呢。” “你是聒噪。”还不至于作奸犯科,孟泽又说,“我是为了还你的人情。” 算一算,他还人情几次了:“孟泽,幸好你转学过来了。” 他不再说话。 她一转头。 他进便利店了。 孟泽再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方盒子。 里面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 他把雪媚娘递过去:“我不喜欢欠人情。” “你确定我没有作弊和盗窃?”凭她的风评,大概没几个人相信她的,万一她在卫生间里偷偷翻字典呢?他也不知道。 孟泽:“还你。” 她望着圆润的小圆字东西,想着甜腻的口感:“孟泽,你是不是相信?” 孟泽:“拿着。” 夕阳的光,红的黄的,仿佛被涂满了金漆,再泼到孟泽的脸上,冷峻都被照得暖烘烘的。 她又问:“你是不是相信我没作弊?” “你要不要?”问这么多废话。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但她已经知道答案。 李明澜将那一个小盒子握在掌心里,塑料尖尖刺到她的掌心:“孟泽,谢谢。” 第29章 李明澜在便利店坐一会,又去买了一个雪媚娘。 免得嘴馋时,还没尝出孟泽的这个甜味,她就囫囵吞枣了。 方清染说:“天气热了,雪媚娘不能留太久。” “谢谢提醒。”李明澜把一个雪媚娘放进书包侧袋,另一个放进内格。 才出校门口,她又见到上次的油豆腐摊。 摊主煎油豆腐时,不小心飞起热油,溅到小男孩的腿上。 小男孩疼得直哭。 摊主立即放下铲子,弯腰抱起小男孩,哄着:“不哭啊,不哭啊,不疼啊,不疼啊。” 一个等着买油豆腐的学生喊:“还做不做生意了?我付了钱的。” “抱歉,抱歉。”摊主放下孩子,立即忙活。 小男孩哭声不止。 李明澜有时很羡慕这些疼了就哭的孩子,她不喜欢哭,越到要哭的时候,她越绷着一股劲。 等候的顾客中,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大。 小男孩察觉到什么,停止哭声,哽咽着,睁一双恐惧的眼睛望向等候的人群。 李明澜半蹲身子,从侧袋拿出一个雪媚娘:“来,这个和上次的一样,是甜滋滋的哟,吃完就不哭了。” 小男孩握着那个雪媚娘,没有马上吃,他反应有点慢了,擦干眼泪说一声:“谢谢大姐姐。” 早已不见大姐姐的身影。 他捏着盒子,突然发现面前又有一人,高高的。 他仰起头,他见多了这样的大哥哥大姐姐,穿一样的衣服,蓝的,白的,有的人穿得漂亮,有的就不。 面前的大哥哥像一棵大树。 小男孩眼角泪水未干,仰头累了,使劲打开盒子,把那一个小小的奶白色小团子塞入口中,他冲着摊主笑:“奶奶,真甜。” 孟泽漠然。 * 孟泽在路口见到母亲的车驶进停车场,他收了收脚步,慢慢的,慢慢的一路赏花赏景。 他和母亲在过去并非知心的关系,到如今,他是什么礼貌都没有了,表面的戏僵硬客套。 将要到家门,他听见里面响起陶瓷破碎的声音,撞击到地面,如一场高亢的爆炸。 隐约的,有父亲的声音传来。 父母是别人口中的恩爱夫妻,正如父亲所说,他俩门当户对,能力相当,平时各忙各的,不常吵闹,像今天这样的“乒乒乓乓”,“叮叮当当”,真不多见。 但是,孟泽仔细回想这一两年,父母同框的时刻越来越少,不是这个加班,就是那个出差。 孟泽一个晚辈,无法插手长辈之间的家事,也许父亲发现了母亲的蛛丝马迹,炸弹要提前引爆了? 果然,孟泽听见的父亲声音冒着火气:“你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你收到的这些短信是什么意思?姓黄的说的都是什么荤话?” 孟泽没有走。 万一有邻居经过,会被人看去笑话,他干脆站在门边,当一个望风的。 里面的男女,一个粗口,一个喊叫。 一把尖利的声音穿过门板,直砸孟泽的耳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过什么事,你和孟泽同学的家长勾搭上了吧?对方逼你离婚,你不敢声张,不敢公开自己玩婚外情,哪怕孟泽再过半年时间就要高考,你也非得要他转学,一家人因为你,灰溜溜地迁回来。” 孟泽目光一缩,他没有听见父亲的反驳。 转学一事,是父亲提出的。 母亲当时有疑虑,说没有必要,不如两个家长辛苦,奔波两地,让孩子安稳。 父亲坚决要卖掉北方的房子,迁回南方。 到了这一刻,又有一些可以称之为“马后炮”的东西在孟泽的心里浮现。 难怪,得知有同学知道他们的家里地址,父亲如临大敌。 难怪,父亲要求他和旧同学断绝来往……父亲生怕对方找上门来。 里面的二人还在扯旧账,一人翻一边,翻到去年,翻到前年,孟母居然还扯出了孟泽没出世之前的恩怨。 一场戏唱得没完没了。 孟母理直气壮:“论起这场婚姻的崩塌时间,你才是罪魁祸首。” 父亲的声音低下去,转成低音炮一般的轰鸣。 渐渐的,二人安静。 孟泽拉了拉书包的肩带,猛然一抽,勒紧自己的胳膊。 他去了对面的川菜馆,点了一盘夫妻肺片。 第47节 吃几口,他的喉咙被辣得疼,他灌了一口冰冷的凉开水,让自己发麻的舌头得以短暂歇息。 他又坐了二十来分钟才回家。 孟家已经安静了,黑漆漆的。 他开门进去,也不开灯,借着这昏沉的月色,换上鞋,再向前走。 走不到几步,薄薄的拖鞋底踩到什么,他又踏出一脚,随后脚跟传来疼痛。 孟泽这个时候才回去开灯。 瓷片散在地砖上,无人打扫。 他刚刚被碎片扎中,留下一抹小小的红血迹,陷在花石的纹理,谁也发现不了。 孟泽打开药箱,给自己贴上创可贴。 家里装修比较简约,黑、灰、白,三色调,墙壁的白甚至带着点冷光,四面墙沉在深海里,摸不着边际。 父亲收集的古董冷冰冰的,母亲喜欢的珠宝也没有温度,孟泽的校服有点发青。 没有料到,距离高考还剩二个月,这个家就揭开了残酷的伪装。 一个比一个藏得深,荒诞的孟家,无一是真实的。 * 孟泽听到门声,先是望一眼时钟。 九点多了,他开门出去。 先回来的是母亲,她脱下小西装外套:“孟泽,我今天在公司加班,回来晚了,你吃饭没有?” “我已经吃过了。”短短的时间里,他从之前替母亲隐瞒而觉得麻烦,到这一刻轻松又自然。 孟母拎了一个小袋子:“作业做完了吧?” “嗯,对了,我们二模考出成绩了。” “怎么样?” “考英语的时候突发肠胃炎,没有做完试卷。” 孟母关心地问:“这一次排名是多少?” “第二。” “孟泽,越是临近高考,我这一颗心越发不得安宁,高考一分压千人,在岩巍中学你是从第一退到第二,但是到了高考的考场,你已经退步了上万名。” 孟泽点头:“下次我会注意的。” 孟母笑了一下:“今天晚上给你带了碗仔翅,过来尝一尝吧,这阵子我比较忙,照顾不了你,不过到了六月份,我会给自己放一个假,送你回北方考试。” 孟泽坐到餐桌边,打开小饭盒。 碗仔翅应该有海味鲜香,但是孟泽被夫妻肺片给呛到了,味觉失灵,什么也没有闻出来,他尝一口,机械式地回答:“味道不错。” 孟母捶了捶肩膀,再扭一扭脖子:“忙一天了,累得半死,你慢慢吃,我先去洗澡。” 浴室门一关上,孟泽就放下勺子,无论吃什么,都食不知味。 过了两分钟,又有人开门,父亲回来了,他摇摇头,解下领带:“最近公司又开始忙了。” 孟泽没有抬头,都是在演戏,有的时候观察太仔细,反而容易发现父母的破绽,还不如精雕细琢自己的行为,当一个本分的儿子。 孟父:“这么晚,在吃什么?还没吃晚饭吗?” “妈刚回来,给我带了一份碗仔翅。”孟泽舀一口,再尝尝,仍然吃不出味道。 孟父:“我今晚有应酬,光喝酒没吃多少东西,饿到慌,我去煮个面。” 仿佛有人皮面具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延伸出来,浮在上方,狰狞着,扭曲着,圆窟窿一样的眼,空洞无神。 人皮之下的皮囊,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孟泽也是人皮里的一个。 否则,为何短短一个晚上,他接受家庭破裂的事实,还能这样平静如水? 孟泽照镜子的时候,觉得自己曾经被人说不像孟家孩子,此言有假。 这浑然天成的伪装可不输孟家父母娴熟的演技。 脸还是那张脸,狭长上扬眼睛里,藏匿着的不可言说的情绪一一飞出来,比从前更寒凉。 * 当李旭彬和妻子不来的时候,李家收窄餐桌,齐到墙边。 李家父母和女儿坐在一起,三个人簇拥着,靠得极近。 李母给女儿的碗中夹去一大块鱼片:“明澜,学习压力大,营养要跟上去。” “妈,你放心,我的营养大大的好,孔武有力。”李明澜将鱼片换到父亲的碗中,“爸爸最近工作忙,多补补。” 李父一笑,咬下那块鱼片,接着把一个鸡腿放到妻子的碗里:“来,李家妈妈辛苦了,一家人都要补补。” 李明澜没有将今天学校发生的事告诉父母,她自有一番计量。 吃完饭,她放下碗筷:“爸、妈,我吃饱啦。” 李母问:“要不要再喝一碗汤?” “我已经喝满满一碗汤了。”李明澜站起来,“我去做作业了。” 李母喜笑颜开:“我就说啊,人不到最后关头都不能轻言放弃,明澜自从二模考有进步,人都勤奋起来了。” 李明澜关上房门,从书包里拿出那一个孟泽送的雪媚娘,准备来一个饭后甜点。 雪媚娘已经满满融化,圆滚滚的小团子软下去,饼皮奶油糊成一片,盒子里留下几抹湿润。 本来想着,孟泽难得送东西,不得好好留着吗?可偏偏,他送的是保质期极短的雪媚娘。 李明澜从盒子里捻起软趴趴的小团子,咬上一口。 时间过去太久,口感大不如前。 幸好,嘴巴里留下绵长的甜腻味。 味觉留在舌尖,久久不散,以至于光是想起孟泽这个人,李明澜的味觉跟着泛起甜。 她整个人趴在床上,翘起腿,翻起小人书。 那个酷似孟泽的角色只是配角,出场之后就隐形了。 她时不时翻阅他的出场镜头,用着指尖在他的脸上勾来勾去。 孟泽的真人比这个漫画角色更冷,也更俊。 * 第二天早上,孟泽洗漱完,穿上校服时,再望镜中的自己。 似有蜕变。 下勾的眼角和微翘的眼尾,对比更猛烈,沉着更深邃的山或海。 他是轻松的。 无需勉强维系这一个家庭的和平。 倒是孟家父母,也许觉得高考至上,哪怕已经摊牌,还得做表面夫妻。 孟家父母,一人从主卧出来,一人从次卧开门,又正好和从浴室出来的孟泽遇上。 三人皆有漂亮的外表,在这么尴尬的时刻,都保持了绝佳的仪态。 “爸,妈,我去上学了。”孟泽垂首。 孟母挽了挽头发:“要不要吃了早餐再去?” 孟泽拨了下刘海:“不了,我在路上买几个包子就行。” 孟父没有在头发上做动作,而是靠墙点头:“孟泽,加油吧。” 前面还有一座高考大山,需要一家人齐心协力通关,哪怕这是同床异梦的一家人。 孟泽站在候梯厅,电梯门面将他的身形映得瘦长,歪歪斜斜。 扭曲人像,映照的,或许正是孟家骨血里的虚伪。 电梯门开,里面站着的是楼上的孕妇,以及她的丈夫。 邻居可能要生了,捂着大肚子,靠在丈夫的怀里。 当丈夫的紧张不已:“救护车就要到了。” 孟泽望着这对夫妻匆匆出去。 不可否认,他的父母也曾有这样一段岁月,那是十八年前的事。 他对父母没有深刻的依恋,但得知父母双双背叛家庭,却有些悲愤。 昨夜,悲愤化为乌有,被夫妻肺片辣到的味觉变得淡了。 * 李明澜的脚步就和自己儿时的绘画一样,欢快奔跑,嘴里哼着:“马兰开花二十一。” 校门口的一个男生,不好好穿校服,而是披起外套,慢条斯理向前。 风速大了,他的衣摆张风飞扬。 把一条上学之路,走得如同赌神出场,除孙境莫属。 “孙老大。”李明澜跳到他的边上。 孙境回眸,不知是不是通宵达旦玩游戏,他打一个哈欠:“早。” “有件事,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 “你听说过我二模考作弊的事吗?” 孙境不刻意打听,但有人说给他听:“传得沸沸扬扬。”他步子快。 第48节 李明澜跟上,像在追着他跑:“你能不*能帮忙打听,是谁在老师面前嚼舌根?” 孙境挑眉:“我以为你不在乎呢。”更夸张更难听的流言不是没有,李明澜以前完全不理,孙境几乎以为她看破红尘了。 “我哪有孙老大这么洒脱。”李明澜轻笑,“我不信我就这么背,坏事接二连三砸到我的头上,肯定有人捣鬼。” 孙境点头:“我去问问。” “另外,我们七班有个女同学丢了一部cd机,你路子广,给我留意一下,看看我是当了谁的替罪羊。” “行。”孙境爽快答应。 孟泽转过路口就见到,风扬起孙境衣摆的同时,还吹起李明澜的碎发。 这两人之间也许不是李明澜被孙境耍了,而是他们互相耍玩对方。 如同孟家父母一样。 孟泽摸一下唇角。 从中医角度来说,口苦,可能是肝胆上火,口淡,可能是脾胃气虚。 不知道今天早上吃的鸡肉卷究竟是墨西哥的,还是老北京的,他想着去买个雪媚娘。 远远的,周璞玉走在前面。 韩晓燕过去,二人聊着什么,也是去了便利店。 便利店门已大开,孟泽就要进去。 里面传来了韩晓燕的话:“哎,李明澜的事真的假的啊?” 声音从货架那边传过来,人见不到外面,谈话肆无忌惮。 周璞玉问:“什么事?” “冯天朗说,孟泽和李明澜的关系水深火热?” “他们啊,吵的时候有,静的时候也有。” “孟泽冷冰冰的,是李明澜热脸贴冷屁股吧?” “你哪听说的?”周璞玉有意为李明澜说话,“李明澜亲口告诉我,她只是把孟泽当玩具盒。” “孙境也是她的玩具盒吗?” “韩晓燕,别管闲事。” 孟泽刚刚攥了个挂在门把手的礼品卡,已经被抓皱了。 他转身,出去,顺势将礼品卡丢到了垃圾桶。 第30章 就在王辉觉得父母将要把他管教到高考结束的时候,王家父母忙得不可开交。 王辉等不到星期六,这一天放学,他约着孟泽一起回家:“对了,李明澜这几天,接二连三的出爆炸性新闻。” 孟泽随口一问:“你又听到什么?” 王辉听到的可太多了,新闻、旧闻,似乎有人要把李明澜高中三年的黑历史都扒出来。 其中有一个流言,她脚踏两条船,岩巍中学的校草榜中,竞争最激烈的二位都被她收入囊中。 王辉不敢将这事告诉孟泽,只说:“听说她有盗窃的嫌疑,而且,你们班那个叫林菀的要去报警?” 确有此事。 上了体育课的第二天,林菀在教室里说,她的cd机是日本进口货,一千块不是小数目,如果学校查不出来,她就去报警。 李明澜一万个支持。 韩晓燕却说:“就要高考了,如果警察来学校调查,我们这个班的同学是不是都得去作证?” 后边的刁坤也说:“警察查案……闹很大啊,会不会打扰我们的学习时间?” 说来说去,同学们同意让校方调查,但不愿惊动警察,总觉得出了这个校园,一切就不可控了。 林菀心里也打鼓,还是选择相信校方。 没有监控,没有证据,李明澜这一个“嫌疑人”比谁都耀武扬威。 今天课间时,她告诉林菀,她周末要去商场买最新款的cd机,除了支持mp3播放之外,还支持md格式的音乐文件。 直把林菀气得牙痒痒,险些去报警。 孟泽:“等校方通报。” 王辉听孟泽的口气,这……是意兴阑珊? 说话间,两人进了快餐店,各自吃了一个套餐,之后一起去王辉的家中。 快到家时,王辉指了指旁边的一幢楼:“对了,你有没有和初中同学联系?我们初中班上的刺头搬到这里了。” “没有。” 王辉顿时受宠若惊,敢情孟泽的朋友圈就只有他一个?“我上次遇到他,说起你,他特别崇拜你,觉得你跟我一起混了,是拉低了你的身份。” 孟泽觉得好笑:“他一个喊打喊杀的人崇拜我什么?” “人嘛?总是渴望得不到的,他考试从来没有及格过,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当三好学生呢。”王辉领着孟泽进去候梯厅。 孟泽靠着电梯,铝合金的金属面,人影模糊,他也看不清自己的脸:“成绩好不一定就是好学生。” 王辉笑了一下,直到他们回到家,他才说:“看个片而已,算不上坏学生。” 孟泽放下书包,仰靠在沙发:“只是,不再需要披着一层好学生的外皮。” 王辉愣了一下,不大明白孟泽的意思:“你爸妈现在不怎么管你了吧?你都是一只脚踏进名牌大学的人了。” 王辉进去房中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碟片,又迅速地出来:“孟泽,要不先看这个?” 封面的女人眼神清纯又无辜,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观众。 孟泽点头:“随你。” 王辉倍有仪式感,拿出两罐可乐,放到茶几上。 他和孟泽各自坐在长沙发的两端,虽然彼此是好朋友,但是吧,万一观影途中有什么意外,还是给各自留点空间比较好。 “开始了啊。”王辉深呼一口气,按下播放键。 影片一开始闪出一道黄澄澄的金光。 “卧槽,太刺眼了吧?”王辉转头,才注意到,孟泽今天有点散漫。 王辉以前觉得,孟泽长得帅,但行事作风正义凛然。 王辉知道,孟泽跟着外公长大,打小就背诵“仁义道德”,后来回到父母身边,家教也严格,尤其是在扼杀早恋这一方面,孟父称得上铁石心肠。 也没听孟泽有心仪的女孩,对谁都冷冷淡淡。 今天,他的坐姿都不正了,斜斜靠在沙发一侧,一手撑住扶手,支起额头,屏幕上的光一闪一闪投在他的侧脸,他的眉目像是被影片里的妖娆同化了。 王辉自己口干舌燥的,拿起可乐,一掰拉扣。 可乐的气向上冒,他迫不及待地灌两口,吞咽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孟泽没怎么动,如同静止的溪水。 王辉用纸巾擦了擦嘴:“孟泽。”他几乎怀疑孟泽睡着了。 “嗯。” 还好人是醒着的:“孟泽,你觉得怎么样?”王辉说完话都还觉得喉咙里直痒痒。 “画面太糊了。” 要不怎么说人家就是优秀学生呢?孟泽是真的在研究画面技巧,王辉一拍大腿:“我也觉得,下回要买高清的。” 只是柔光滤镜已经让王辉红了脸,他羞答答地跑去了卫生间。 孟泽轻轻呼了一口气,开了可乐,尝一口。 今天父母说会早早回来的,他却不按时回家。 可乐的气泡冲到舌尖里,有点发酸。 自从在便利店撞见周璞玉,孟泽就不去买雪媚娘了,没有东西可以冲淡他嘴巴的无味。 王辉从卫生间出来,不止洗了手,还洗了一把脸,他用半湿的手梳了梳头发,一屁股坐下来:“我真是开窍太晚了。” 头发沾了水,向上翘起,迟迟没有盖住他的额头,映得他的眼睛傻呆呆的:“太晚了。” 王辉对岩巍中学的美女了如指掌,但是论起少年心,他还很懵懂:“孟泽,我要是开窍早的话,一定会早恋吧。” “没有如果。”孟泽的手指扣着可乐瓶口,轻轻摇着。 “对了,孟泽,你初中时就很受欢迎,高中在北方也一样吧?” “不是。” 王辉才不信,径自说:“我也就只跟你说实话,我觉得我们班的李宜嘉很不错,但是她一头栽进习题库,听说有人和她告白,直接被她用校训三戒拒绝了,高材生啊,一言一行都这么有紧迫感,我对她只敢远观,可是我又觉得,要是我不跟她说点什么,日后又有遗憾。” 孟泽仰起头,枕在沙发靠背,随口一说:“你挑一个坏学生尝尝鲜。” “坏学生?我们班上有个谁,是很坏,但是太凶悍了,我喜欢软绵绵的。”王辉冥思苦想,灵光一闪,“哦,对了,要说坏学生,你们七班的那个——” 孟泽的眼睛直直盯着墙上的壁画。 影片结束,又自动重播,金光一闪一闪,壁画的天使翅膀若隐若现,似是要飞起来了。 王辉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只是说:“她真漂亮啊。” 漂亮。 而且坏。 孟泽的那一句话不是提醒王辉,而是在提醒自己。 * 李明澜的周末之约是早和余明熙约好的,才不是为了和林菀赌气。 第49节 逛了一圈,她没见到特别喜欢的衣服。 反而是余明熙,又买衣服又买鞋子,手上拎了好几个袋子。 中午,余明熙挽起李明澜的手:“走吧,上面新开了一家东南亚餐厅,去尝一尝。” “又要熙姐破费了,谢谢熙姐。” “我还要谢谢你陪我来逛街,说真的,明澜,你对服饰搭配的见解,还是很独到的。” “是因为熙姐你漂亮,把麻袋当披风,也是大美人。” 席间,李明澜接到李父的电话,转身去包包里拿手机时,不小心碰到桌上的半碗汤:“哎呀。”汤汁溅到她的牛仔裤上。 余明熙立即把纸巾递过去。 李明澜就着纸巾擦了擦,擦不干净。 她穿了一条浅蓝的牛仔裤,浓郁的汤汁留下一个巴掌大小的棕色印子。 余明熙:“吃完饭,去买件衣服吧,这一上午你光是顾着陪我逛,自己都没有收获。” 李明澜:“夏天又要来了,到时候只穿校服上衣和裤子,什么也穿不了。”也不能和以前一样,坐在孟泽面前时,她脱下校服,等离开他的视线,她又穿上校服。 只给他看那一件白衬衫。 这间商场的少女服饰只有两三家,吃完了饭,余明熙有意拉着李明澜去逛。 乘扶梯向下时,她指着楼下一个橱窗前的鲜绿裙子:“明澜,我觉得你穿那条裙子一定很好看。” 不是谁都能穿饱和度这么高的颜色,至少余明熙觉得自己未必能穿得漂亮。 可李明澜就是有张扬的气质。 远看只是见着满片的绿,二人走近了,发现这是一条柔软的丝绸长裙,底色的绿之上添了些纯白的小花。 余明熙双眸一亮:“明澜,就这件吧?” “我好久没穿过裙子。”李明澜买的都是牛仔裤,休闲裤,运动裤,裙子已经是小学时的事了。 余明熙:“你就要高考了,之后上大学就没有校服可穿了,还惦记校服呢。” 李明澜进去店里,穿上裙子,对着镜子照了照。 上身窄,纤细的腰间,束起一个藤条一般的腰带,下身裙摆蓬松,摇曳至小腿。 她牵起裙摆,转了一圈。 嘻,她也能假扮淑女了。 * 今天一大早,孟父咳了几嗓子:“老王约了我们一家人吃饭。” 孟家至今风平浪静,就是氛围有点沉闷而已。 孟母扎起长发:“哦,什么时候?我今天要出门做头发。” “中午。”孟父想了想,又说,“上回,老王跟我借了点钱。” 孟母直到这时才正眼看孟父:“什么时候?我一点都不知道。” “你那时工作忙,我没和你说。”孟父靠墙而站,“这次他是连本带利还回来了,所以请客。” 孟母点头:“老王这个人还是很讲信用的。” 孟父:“你的时间能安排吗?” 孟母点头:“正好,吃完饭我就去商场逛一逛。” “也好,很久没有给你送礼物了,今天,我陪你逛一逛。”看得出来,孟父想和孟母重归于好。 孟母浅浅一笑:“既然老王是请我们一家人,那么孟泽也一块去吧。” 孟泽很配合:“好。” 这一次,朋友又迟到了。 孟家三人坐在包厢,一张大圆桌,三人的位置摆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孟父照例和朋友聊电话。 孟母跟人聊着短信。 孟泽打完一局游戏,百无聊赖,站起来:“我去卫生间。”他出了包厢,索性又出了餐厅。 餐厅在商场的七楼。 孟泽站在中庭,见到六楼扶梯旁的数码产品店,他知道,李明澜说周末去买cd机是为了气林菀。 但突然的,一抹嫩芽的鲜绿人影从五楼乘着扶梯向上。 他第一次见李明澜穿裙子。 她倚着扶梯,身子似柳枝,裙子是挂在枝上的纱,点缀着婉约的白点点。 她的另一只手将裙摆拂来拂去,宛如拨开碧湖的浪。 她踏出扶梯,走到数码店的橱窗前,仰望海报。 纯白的大幕照出清透的碧绿,也就是多年后的孟泽,才能道出心中念想。 是李明澜这一座春天,降临于他的漫天飞雪之上。 第31章 手机在口袋里震着,孟泽迟迟不接。 直到楼下的绿裙子消失在转角,他拿起手机。 孟父:“孟泽,你到哪里去了?” 孟泽:“刚刚才从卫生间出来。” 孟父:“过来吧,快开饭了。” 孟泽回去的时候,包厢里正热闹着。 孟父的朋友一家人都过来了,寒暄话少不了,一见到孟父就拍马屁,说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个笑话能从年前笑到年尾了。 朋友握住孟父的手:“老孟啊,我的朋友之中就属你最讲义气,这一次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是你有本事,短短时间就把问题解决了。”孟父领着朋友坐下。 朋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以示恭敬,他双手把烟递过去。 孟父接过。 朋友按一下打火机,倾身替孟父点烟:“运气好,之前囤的货,一下子出去了。” 孟父吸一口烟,半眯起眼睛:“哎,你这是什么牌子的?味道很浓啊。” 朋友翻转烟盒:“怎么样?这也是别人送的。” 孟父不喜这般浓郁的烟味,但碍于朋友面子,他说:“近来嘴巴比较淡,这烟呢,用来刺激味蕾倒是很不错。” 孟泽现在最烦的就是吃饭,因为食不知味。 他看着孟父面前缭绕的白烟,将手机竖着搁到桌上,转一圈,再转一圈。 他给王辉发去短信。 * 孟泽又去了王辉的家里。 王辉神秘兮兮,拿出一张vcd。 封面有几个披着红纱的女人,红唇微张,眼神迷离,和昨天的很是相似,港台片流行这一风格,柔光滤镜的莹白若隐若现,足够让少年们痴迷。 王辉说:“新出的。” 孟泽问:“你看过了?” “没,等你。”王辉说,“是兄弟就要一起爽,啊!”后面这一声用力而急促。 茶几上放了一堆照片,有人,有景。 孟泽一眼看见的是李明澜,他的手指像是自己在动,捡起那张照片,想丢回去又止住了,他问:“你拿这些照片做什么?” “哦,我在整理这阵子的街拍。”王辉说,“我发现李明澜这张随意拍的最好看,后悔没给她多抓几个镜头。” 孟泽的眼睛在李明澜的脸上停留:“她就是静态骗骗人,动来动去的时候,不知道多烦。” 王辉微讶:“很少见你这么直接批评一个女孩子。” “我深恶痛绝。”孟泽这样说。 王辉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烟盒,重重地放在茶几上:“这个我爸说味道很好,你没试过吧?” 孟泽:“你学会抽烟了?” “尝过几口,确实很不错,有点上脑吧,刚抽的时候喉咙不大舒服,现在就没事了,俗语有云,万事开头难。” 王父在外做生意,常有应酬,王辉满十八,王父觉得儿子已经长大了,抽烟喝酒的应酬伎俩,该学的还得学。 王辉抽出一根烟,递过去,殷勤地说:“试一试?” 孟泽接了过来:“打火机。” 王辉拿过打火机,给孟泽点了烟:“怎么样?” 香烟的味道没有王辉讲得那么好,孟泽第一次抽烟,味道很呛,烟圈呼出去之后,又被鼻子吸了回来。 烟雾缭绕的一刻,李明澜照片里的笑脸变得模糊。 “你第一次抽啊?”王辉看着吞云吐雾的孟泽。 “嗯。”孟泽点头。 王辉猛地吸一下烟,竟然被呛到了:“靠,你动作比我还娴熟。” 第50节 孟泽夹下烟:“没见过猪跑,起码也吃过猪肉。”香烟有几分上头,可并不持久。 王辉掏了烟,把烟盒丢回茶几上,翘起了二郎腿,说:“学好十年,学坏一天,孟泽,你学什么都快,是不是也有弊端?不用一天,几秒钟你全上手了。” “我抽烟也不影响我考年级第一。”孟泽鼻上还有烟气,“今天不止是学抽烟的吧?” “还有,来了来了。”王辉按下了vcd播放键。 这片和上回的没有太大区别,悠远音乐,模糊的柔光,以及一样的女演员。 男演员是谁,孟泽不认识,他靠着沙发眯了眼,见到女演员解内扣的时候,不经意想起李明澜。 他不再留意电视画面,看着茶几上的照片。 静止的李明澜才漂亮,而不是天天勾着妖精的笑容,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那个。 过了一会儿,王辉“啊啊啊”地冲进了厕所。 孟泽从记忆里回神,拿起李明澜的照片,再吸一口烟。 香烟的味道和刚才不一样了。 * 李明澜和余明熙逛了一天。 将要到晚上了,余明熙问:“明澜,要不我们再一起吃个晚餐。” “不了,熙姐,我得回家去,我出来一天,我爸妈心里肯定不大乐意。”李明澜笑,“我要早点回去哄哄他们。” “好,我送你回去。” 二人搭乘电梯下去。 商场的电梯总是人山人海,里面的人还没出去,外面的人挤着要进去。 李明澜觉得有什么东西朝着她甩过来,她眼疾手快,猛然拍过去,她的手撞到一只凉飕飕的大掌。 她抬头见到对方时,立即顿悟,对方是想趁着混乱占她便宜。 余明熙反应极快,一脚踩在男人的皮鞋。 男人发出野猪一样的粗嗓。 余明熙又把鞋盒砸过去:“色狼!” 对方吃疼,捂着头跑得飞快。 余明熙转头问:“明澜,你怎么样?” “我没事。”李明澜用包包挡在前面,把自己护得紧紧的。 余明熙开车送了李明澜回去,再三追问:“是不是真的没吃亏?” 李明澜笑:“他碰到我的手,我使劲打了他。” 余明熙这才放下心来。 李明澜都没将这段插曲当回事。 她过了一个快乐的周末。 哪怕班主任真的叫了家长过去,她也不担心了,她的家长肯定站在她这边。 李明澜自己都想不到的,孟泽只是给她送了一个雪媚娘。 普普通通,与她去便利店买的一模一样,而且,因为她舍不得吃,险些过了保质期,味道逊色。 然而,她豁然开朗。 当年她有着急,老师盛怒时,同学们讥笑时,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替她回避众人讽刺的目光。 她的爸爸、妈妈、哥哥再爱她,也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在教室里为她挡风遮雨。 李明澜实在是名声太坏,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孤立无援。 可是有孟泽啊。 * 李旭彬上周五来吃饭的时候,落下了一个文件。 星期一,他一大早过来,见到妹妹背起书包,说:“明澜,我顺路送你过去。” “哥,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兄妹俩一起下楼,李明澜将书包丢到后座,坐到副驾驶位,“哥,去年暑假的那个美术大师,他现在有开周末班吗?” 李旭彬摇头:“他只开暑期班。” “哦。”李明澜有点懊恼去年暑假没有认真听课。 李旭彬问:“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校考复试也要准备了,我想如果有老师,估计进展能快一些。” “我去联系一下,我和他有点交情,实在不行就请他给你上私课?” “好啊。”她要逼自己回到当年游刃有余的状态。 李旭彬在路口停车:“明澜,你从这边走过去吧,前面太堵了,我赶着去上班。” “好,美术的事就拜托啦。”李明澜下车,从后座拿起书包,再关上车门,笑嘻嘻地冲着车里挥手。 李明澜一转头,见到红灯口的那个人。 他微微仰着头,像是在数红绿灯的读秒。 她迫不及待地奔向前去:“孟泽,早上好呀。” 他稍稍侧了侧脑袋,不和她说什么,只觉得烦。 更烦的是,又响起了一把大嗓门,是胡翰然:“李明澜,今天天气真好啊。” “是啊,再过这样子就要穿夏装了。”她和胡翰然聊起天气。 天气是好的,孟泽的眼睛是阴沉的。 李明澜不是坏得张扬的人,她藏着,但又能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感觉得到她的自由,她不被束缚,她也不畏世俗。 她笑着像一个太阳,但是能烤得人发慌。 不只是胡翰然,各科的课代表,哪一个不是对她趋之若鹜,班长和副班长也在林菀面前替她说好话。 李明澜的确很有手段。 玩具盒?不知道是谁把谁当成玩具盒。 绿灯亮了。 李明澜和胡翰然嘻嘻哈哈的笑声响在耳边。 孟泽向前走,甩掉了这两人。 但是到了校门口,李明澜的声音又到了他的跟前:“孟泽,你吃了早餐没有?我等会儿去买小笼包,要不要给你带一笼?” 孟泽终于停下来,低下眼:“李明澜,别跟着我。” 以前他也警告,和纸老虎无异,但这时他的眼珠子黑漆漆的,有警告,但是也有挑衅。 挑衅?这不是她李明澜才干的事吗? 她还是跟着他:“孟泽,你给我辅导功课吧。” 孟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李明澜。” “孟泽,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心里又苦了?” “总而言之。”周围喧哗,他不得不挨近她的耳边,“别跟着我,否则,后果自负。” 后面四个字有加重的音调,他呼出的气扫过她的耳旁。 她猛然抬头。 他已经转身离开了。 * 孟泽在周末没干一点正经事。 课代表过来收试卷,孟泽没有东西可交,只说自己去和班主任做交代。 早读课下课,他主动去了教师办公室。 李明澜作弊的事,班主任没空追究了。 cd机一事,经过排查,至今没有线索,班主任现在一个头两个大,见孟泽进来,她直觉没好事。 当初得知有这一个学生转学到七班,班主任不知道多高兴,虽然升学率不一定算到她的头上,但是老师对尖子生总是偏爱的。 然而,孟泽身上的不稳定因素太多。 尤其是他坦白,周末家里有事,顾不上学习,各科试卷空白一片。 班主任的眼皮直跳:“孟泽,你最近有点懈怠,你上课时的状态……有点分心啊。” 孟泽:“我会调整自己,不让老师担心。” “加油吧,孟泽。”班主任鼓励说,“三模考的时候,期待你有好的表现。” 孟泽向外走,正好郭老师进来,他点头:“郭老师。” 郭老师抬了抬眼镜,和另一个班上的数学老师说:“对了,我们一模考和二模考的时候有一个类型题没出啊,这不行啊。” 孟泽一路想着郭老师的话,到了七班的教室门口,听到李明澜喊着:“胡翰然,你信不信我?” 胡翰然求饶似的:“信!我哪里敢不信我的姑奶奶。” 孟泽心下讥嘲。 那为什么李明澜被质疑的时候,姓胡的不站出来?这些男同学无非贪她长得漂亮,哪是真的相信她? 也就李明澜这个蠢货才和他们打成一片。 * 周末过去,王辉至今心潮澎湃,中午,他站到七班门外,直冲着孟泽挥手。 孟泽出去。 第51节 “一起吃饭?”王辉有一种二人同谋之后的窃喜,正要回味周末的事,却在楼梯口撞见了李宜嘉。 “真是不巧,今天我的同桌有事不跟我一起吃午饭,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吃。”李宜嘉说话间,看了看孟泽。 “当然可以了。”王辉满口答应。 有李宜嘉在场,不能说起周末时的话题,王辉一本正经:“李宜嘉,你想考什么大学啊?” 李宜嘉:“我的愿望和父母的不一样,到时候要权衡一下,找一个双方的平衡点。” 王辉:“是啊,两代人多沟通。” 李宜嘉:“孟泽,你呢?” 王辉有点被冷落,转头看孟泽。 孟泽:“北方。” 王辉:“你这一趟转学有点多余,也就半年时间吧,不,算一算,不到半年,反正你将来大学也要去北方,怎么就不在北方呆着呢?” 李宜嘉却说:“没有多余啊,孟泽转学到岩巍挺好的,要不然我在这里眼界狭窄,是他让我见到这么强劲的对手。” “我和孟泽初中的时候常常在一块玩,后来他走了,我怪不习惯的,现在回来这半年了,我和他呀。”王辉拍了拍孟泽的肩膀,“旧情复燃。” 三个人坐在一张桌上。 李宜嘉和王辉有说有笑。 孟泽不怎么说话,今天的午饭没味道,他特地点了一个炸鸡腿,上次见李明澜吃的津津有味,他以为是天下美食,结果也就一般,咬上去,连脆香都没有,只觉得嚼蜡。 他吃了几口白饭:“我有事先走了。” 王辉抬起头:“什么事啊?” 孟泽没说话,拍了拍王辉的肩。 他一走,李宜嘉也不怎么说话,但王辉想想,也不对呀,刚才也就只有他和李宜嘉说话,怎么这会儿就冷场了? 王辉无奈地说:“孟泽的脾气比较古怪。” 李宜嘉微笑:“他有他的底气。” 孟泽对香烟没有上瘾,但在小树林一个人静静待着,闲着没事,就点了支烟。 尼古丁制造的愉悦不像王辉说得那样令人着迷,对孟泽而言,差了些东西。 抽了半根烟,安静的午后还是被打破了。 “终于被我逮到了吧。”响起的是李明澜的贼笑。 孟泽衔着烟,转过头去。 她双手叉腰:“我要是举报给校长,你就算年级第一名也要写检讨了。”她鲜眉亮眼,多得意的样子。 孟泽拿下了烟:“你又跟着我。”他明明警告过她。 李明澜扮了个鬼脸:“我就知道,你中午偷偷出来干坏事,没想到,你还敢一个人来这座鬼林子。”她见今天孟泽怪怪的,偷偷跟过来,原来他在抽烟。 “鬼林子?” “这里曾死过一个女生,后来就闹鬼了。”李明澜笑嘻嘻,“怕不怕?” “你究竟想怎样?”孟泽抖了抖烟灰。 “我不是说过了吗?捉你的小把柄。”她笑出了小酒窝,“要挟你给我当辅导。” 孟泽冷冷地说:“我不教蠢货。” 她笑容更大:“说了是要挟,当然前提是你不情愿。” 他沉着眼。 李明澜挑眉:“不答应啊?不答应我就去告状了!孟大学霸偷偷抽烟,大新闻啊。”说完她转身向外走。 孟泽不信她真的去告状,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一见到她就怒火攻心,他大步追过去。 听到他的脚步声,她暗笑,正要迈腿跑,不料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一下,她来不及平衡,趔趄地摔了一跤。 她扑倒在草地,好一会儿没动。 孟泽见嚣张的女孩没了气焰,走上前:“还要去打小报告吗?” “还去。”她两手撑地时,右手手腕扭到了,一时间使不上力,只得半趴在草地。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从背后制住她,半跪着想去擒她的双手。 她怕他碰到她的伤,立刻缩起,转过身去。 这时,他的手掌擦到一个极为柔软的东西,他动作定住了。 “孟泽。”她被他半压在草地,上半身抬到极限了。 孟泽左手还有半支烟,他吸了一口,看着她侧过来的脸,他再吸一口烟。 烟雾里,他的眼睛黑不见光。 李明澜:“好了,先让我起来,我告诉你,我最讨厌打小报告的人。” 孟泽自顾自抽烟,一手忽然爬上了山丘,他先是轻轻罩着,这么大,之后狠劲上来了,揪得用力,不是棉垫撑起来的,这座山丘是自然风貌,他嘴上抽烟,手下爬山。 原来香烟是要这样搭配才刺激。 孟泽看着她:“李明澜,少来招惹我,否则下次就不客气了。” 如果闯进来的是乖巧女生,见到他的动作,听到他的威胁,肯定要吓破了胆。 但,李明澜出了名的叛逆性子,初初那一刻,她稍稍吃惊他的真面目,他尽兴了松开她,她爬了起来,抬腿向他下面踢去。 孟泽敏捷地闪开。 李明澜转身跑了。 少女穿出了树林,他的世界恢复了安静。 * 一个下午,李明澜的心都怦怦直跳,不只是左心口,就连右边都跟着发烫发热。 孟泽变坏了?他突然变坏了?她以为他只是浏览十八禁杂志,她哪知道,他居然敢…… 她应该去告发他,让老师狠狠记他一过。 真是过分。 李明澜心不在焉,上完今天的课,她背起书包,一次都没有回头,直接跑回家去。 她扯下一张纸,用铅笔在上面画一个圆脑袋。 将自己堆积的情绪,描在上面,生气的,愤怒的,震惊的……不对,她不惊讶。 她很早就捉住了孟泽的小尾巴。 不一会儿,圆脑袋里排着好几个表情,她画上一个大叉。 周末逛街时,她见着那个流氓就厌恶。 可当孟泽低下头,她觉得被他抓住*的那里充着一股气,时刻要爆炸了…… 她自己抓自己。 用点力。 没感觉。 再抓一抓。 “哎哟。”她把自己抓疼了。 第32章 夜晚,李明澜躲在被窝里,撑起被子望自己的胸前。 她一日三餐营养充足,身子发育得比同龄女孩的更早。 学校订制校服时,她报大了一个码数,衣服宽松,身材不会很突兀。 该有的,藏也藏不住。 她的衣服五颜六色,不薄不透,不给谁占便宜。 上回,是她故意穿起白衣服去刺激孟泽。 他当时一本正经。 既然撩不动他,她渐渐就把这事给忘了。 她想撕开孟泽的伪装,她也不料,人一旦把面具揭下来,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第一时间想到余明熙,但下一秒,她自己否定自己。 要是余明熙知道,肯定怒发冲冠,要去讨一番公道。 算账这种事,她李明澜就能干,犯不着麻烦别人。 那么,她无法对任何人开口。 说什么呢?说她被孟泽占了便宜,没有当场提刀杀人,反而躲在被窝里胡思乱想,这不是李明澜会干的事。 她突然下床去拿手机。 相册里有几张她在网吧拍下的杂志内页,低像素挡不住比基尼美女们的波涛汹涌。 孟泽是不是将她幻想成了女模特们? 李明澜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 生气,不想他了。 * 不是只有一个人夜不能寐。 被子凌乱成团,被堆在一角。 第52节 春夜,孟泽靠在床头,曲膝而坐。 他的房间没什么装饰,当时搬家时,父亲说什么也要把往年的奖项弄回来,连小学时候的奖状都不放过,说要陈列在书柜。 最终都被孟泽扫进了抽屉里。 书柜里摆着几本外公翻阅的美术书籍,其他的多是各科目的习题。 乏善可陈的人生。 孟泽在下午打了一通电话到旧货店,询问那一期的杂志。 老板说:“没有了啊,太旧了,我也没去收过时的期刊,其实我这还有更曼妙的啊。” “谢谢老板。” 世上最廉价的就是后悔。 只是如果有早知,孟泽不会为了对父亲的可笑内疚而丢弃杂志。 孟泽去摸烟盒,一眼见到床头的全家福。 那时家里只剩外公这一个大家长,他坐在正中,笑眯眯的,半秃的头比谁都抢镜。 全家福的背景,是外公最喜欢的“家和万事兴”。 孟泽摸到烟盒,却又放开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要是被外公知道他今天干的事,不把他的腿打断才怪。 干也干了,宣泄出一阵肆意,直到碰了她,才生出早就要教训她的想法。 孟泽的手指点了点烟盒,拿起烟盒,出去阳台。 没有灯,黑暗里只有孟泽嘴上的一朵火花在跳。 暖不到人心,烧起的是一股邪火。 他第一次碰到少女的身体,他知道自己当时的狠劲,不是不想温柔,只是见到她睁着圆圆的眼睛瞪他,小树林的寂静天地,只剩一个凶戾的他,一个柔软的她。 孟泽嗤一声。 控制不住的。 * 李明澜还是我行我素,不过,这之后,她回头观察孟泽,不像从前勾着惑人的笑,而是怀有探究。 她似乎没有在意他的狼爪。 孟泽甚至觉得,比起他的失眠,她睡得挺好的,脸颊白里透红。 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冷淡。 一如既往热情的,是他的同桌,冯天朗。 冯天朗的脑子转弯之后,也和周璞玉分析过,李明澜不可能是小偷。 他对李明澜有歉意。 自从他家楼下开了一间蛋糕店,他殷勤得很,时不时就给她捎上小甜点。 蛋挞蛋糕罗宋包,芝士吐司小酥芙。 过了几天,冯天朗问:“李明澜,你最喜欢吃的甜点是什么?” 李明澜回答:“雪媚娘。” 冯天朗的脸有点僵,因为他家楼下的蛋糕店没有雪媚娘。 孟泽看着同桌,可别第二天又不知道上哪弄一盒雪媚娘过来吧。 冯天朗没有,但是他说,他家那条街有一家饮茶的酒楼,招牌茶点就是雪媚娘。 这招比外带雪媚娘到学校要新鲜,因为,这样的话,还能坐在一起吃个饭。 冯天朗说完,对上孟泽的视线,又觉得自己不能冷落同桌:“孟泽,要不我们一起去尝一尝雪媚娘吧。” “没兴趣。”孟泽现在靠烟味来刺激味觉。 “没想到啊,李明澜居然喜欢雪媚娘。”冯天朗说,“不过,李明澜笑起来,甜甜得就像雪媚娘。” 孟泽假装没听见。 * 不知怎么养成的习惯,李明澜每一回要起来,都得伸展手臂,故意扯一扯左右两边的袖子,之后,慢慢将凳子向后移,抵住后面的桌腿,这才站起。 孙境在七班教室外面冲她抬下巴。 她磨磨唧唧的,人起来了,不急着走,敞开拉链,扬起校服,再拐个弯出来。 孙境看见,她的校服衣摆打到坐在她后边的人。 那个男生,姓孟是吧? 孟同学低眼不抬头,好像不介意被她这么抽一下,也可能是被打习惯了。 李明澜出来教室:“孙老大,我等你很久了。”既然孙境点头帮忙,他肯定会去打听的,一天天过去,李明澜没有去追问。 “你就不怕我对你说一声,无能为力。” “在岩巍中学,如果孙老大的无能为力为,我只能认命。” 孙境笑了:“李明澜,平时见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到处树敌呢?” 李明澜反问:“孙老大和我是朋友吗?” “我这个人没朋友,但是你和我出任务,传出了流言,也算是我欠了你的人情。”他近了一步,像是要讲悄悄话。 她却向后退。 孙境斜飞起一边眉毛,压低声音:“我既然欠了你的人情,当然要还你,我已经找到向老师举报你作弊的人。” 李明澜抬起眼。 孙境:“她不小心见到,你和那个孟什么的,在卫生间门口鬼鬼祟祟,她以为你俩作弊。” “不小心见到?”可是当时,走廊上只有她和孟泽。 “不凑巧,我也欠了她一个人情,我只能向你透露这些。”孙境说,“之后,她怎么秘密去向老师举报,她会再怎么秘密去向老师认错。” 李明澜点头:“有孙老大的保证,我就放心。” “你不问这个人是谁吗?” “问了也白问,你又不会说。” “我以为你是厌恶别人去打小报告,没想到,你居然不是作弊得来的成绩。”连孙境都吃惊。 是吧,只有孟泽相信她没有作弊,她又问:“孙老大,我们班丢东西的事有眉目了吗?” 孙境摇头:“等校方调查吧。” 李明澜的腰抵着栏杆,见到孟泽从座位上起来,她对他捉摸不透,但又想寻出些缘由。 孟泽似乎目不斜视,却在一秒里和她的目光撞上。 她借着栏杆发力,顺势一顶,因为太过用力,险些撞上孙境。 孙境只能扶住她的手腕。 她扫过孟泽,却见他向着卫生间而去。 所以,孟泽根本就不是在意她。 混蛋! 李明澜回来座位,暗暗瞪了孟泽一眼。 孟泽低着头,当然不知道。 冯天朗比较注意李明澜,察觉到,她今天下午没有回头,大概是心情不太好。 而令李明澜生气的大概率是身边这人。 冯天朗问:“孟泽,你有没有觉得,李明澜对你有些什么?” 孟泽反问:“什么?” 冯天朗若有所思:“我觉得,她看你的眼神,和看我的不一样。” 孟泽给出解释:“李明澜最擅长的,不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付不同的人,她自有一套不同的系统。” 冯天朗:“你还挺了解她的。” 孟泽:“人蠢,心事都写在脸上。” 冯天朗瞪大双眼,扯了一下孟泽的衣袖,压低声音说:“人各有所长,李明澜的英语不是念得很流利嘛,你不要太伤她的心。”他看了看李明澜,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总之,她没有回头。 孟泽甩了甩手。 冯天朗这才松开他。 孟泽转头向窗外。 李明澜的护花使者尤其多。 不止在七班,就连王辉,自从上次他拍过李明澜的照片,他似乎着了魔,跟孟泽说:“李明澜细腰长腿,如何刁钻的角度拍起来都大有魅力。” “美色不过是青春饭。”孟泽劝好友一句。 孟泽在李明澜含苞欲放的年纪爬了山,他在梦里回望那一座山丘,和棉花完全不一样,软,但很充实。 之后很久,李明澜没有再过来小树林,除了第一次,其他的终究是梦而已。 * 李明澜也不是没去,她在林外徘徊。 也不知道林子里有什么宝藏,孟泽天天跑那里。 她踢着脚下的石头,算算时间,要走了,她从树干里探出身,却见刁坤在前方岔路走过。 怎么回事?这些同学都喜欢在中午到处闲逛? 第53节 李明澜要回教室,到了岔路口,无意间回头,却见刁坤进了体育馆。 奇怪,翻新工程还没完工,他去那里做什么? 忍不住好奇,或者说,李明澜觉得有莫名的直觉驱使她跟过去。 体育馆工程进行到后期,常常锁门,今天却是开了门。 她从门口探头。 馆里好像已经停工,这时没有开灯,昏昏黑黑,她看不大清。 “李明澜。” 她吓一跳,定睛一看。 刁坤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站在里面,双手插在口袋。 她忽然眼尖,见到他的口袋里勾勒出一个圆圆的东西……她连忙站起来:“我才想问,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正在翻新,当心天花板上掉一块什么垃圾,把你砸成脑震荡。” “那你跑来做什么?”刁坤的口气有点沉。 李明澜学着他一样,把双手揣进口袋里:“随便逛逛。”她转身就要走。 “李明澜。”刁坤喊着她。 她却没有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刁坤追上去,一把掰过她的肩膀。 “你干什么啊?”李明澜白他一眼。 刁坤的左手紧紧按着里面的东西,逼问:“李明澜,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看到啊,哦,我看见你进去里面,又出来了。” “你肯定看到了。”连刁坤自己都觉得左边的口袋有点明显,“你要去和老师告状?李明澜,别以为有孙境当你的靠山,我就怕你。”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装傻。”刁坤要去揪她的手。 “你别乱来,我要喊人了。” 刁坤要把她拉回体育馆。 李明澜张嘴就喊:“来人——” 刁坤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低声说:“李明澜,有话好说。” 她一脚踢向他去,拉开嗓子喊:“孟泽——”孟泽在小树林里,不知道能不能听见? 刁坤人高马大。 李明澜挣不开他的力量,被他拖进了体育馆里。 施工材料被收拾得七七八八,关门的声音有回响。 刁坤:“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李明澜:“切,一个问题来来回回地问。” 刁坤这个时候手终于从左手的手袋里出来了,里面的东西失去了他手里的支撑,重重地向下坠成一个圆形。 这是cd机的形状。 他盯着她:“李明澜,我知道你看见了。” “我说我没看见,你信不信呢?”她想要去贴门。 刁坤拦住:“别打哑谜了,李明澜,你如果敢说出去,我不会放过你。”同班同学在这时狰狞得陌生。 李明澜又要扯开嗓子:“孟泽——”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李明澜紧紧挨着门,只觉得,外面卷起一阵风,打到她的身上。 孟泽立于门边,冷冷地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李明澜一把推开刁坤,立即躲到孟泽的背后:“他欺负人。” 孟泽的拳头紧了紧:“刁坤。” 刁坤举起双手:“我没有打她,我是在跟她沟通。” “沟通什么?”孟泽一眼就将刁坤口袋里的东西收入眼中。 原来小偷在这里。 “孟泽,李明澜,息事宁人,好不好?”刁坤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背呢? 上体育课的那天,田滨组织打篮球赛。 刁坤的隐形眼镜掉了一只,如果他说他回教室里拿眼镜,田滨会觉得他拖延时间,不让他上场,刁坤撒了一个谎,说要上厕所,实际上跑回教室。 全班就只剩李明澜没有去上课,她却不知道去哪里去了。 刁坤拿了眼镜,看见前面林菀的书包拉链露出的耳机线,不知怎么的,就在那一念之间,拿走了cd机。 他想好了,把事情推给李明澜。 林菀和他是前后桌的关系,有交情,他怂恿几句,林菀肯定也以为是李明澜干的。 李明澜出了作弊的事,本来就在风口浪尖,是一个很不错的替罪羊。 刁坤不敢把东西留在教室,担心老师要检查全班同学的柜子和书包。 他想着先把东西转移出去,等放学了再去拿。 他先是要去实验楼的体育室,不料,有高二学生在,他只得折返,经过体育馆的时候,他见大门开着,里边又没人,他溜进去,把东西藏在舞台室。 当然,他回去时晚了,没有参加篮球赛,但无人怀疑他。 放学后,他过去体育馆,发现大门居然被锁了,他惴惴不安,生怕施工人员发现藏的东西。 这几天,他经常在这附近散步,终于,今天门开了,他拿了东西,却遇上李明澜。 刁坤又说:“息事宁人,好不好?” 孟泽:“你要拿出诚意。” 刁坤点头:“东西我会还回去,这事就当没发生。” 孟泽:“没发生吗?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是什么?” 刁坤:“等我把东西还回去,林菀就没有丢东西,她就不会再计较了。” 李明澜还是躲在孟泽的背后:“我还有名誉损失呢。” 刁坤:“李明澜,我赔偿你,赔偿你的名誉损失。” 李明澜:“我考虑一下。” 没有得到肯定的回答,刁坤有点着急:“我告诉你们,不是只有孙境才和社会上的人有来往,我要教训你们,方法多的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装傻。” 孟泽侧了侧头:“好大的口气。” “孟泽,你也是。”刁坤指着孟泽的鼻子,“不要逞一时之快,我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你最好想想,学校现在能保护你,等你高考结束,学校保不了你。” 孟泽拨开刁坤的手指:“你这态度没什么诚意啊。” “息事宁人,我有诚意。”刁坤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孟泽和李明澜出了体育馆,两人走得慢,反倒是刁坤跑得快。 刁坤面露狰狞时,李明澜还在想,如果孟泽不出现,她就永远都不理他了。 他还是来了。 孟泽的校服衣摆上粘了一片小小树叶。 李明澜见着,伸手想去拿叶子,但是,他一动,她的手一歪,扯住了他的衣摆。 孟泽被拉了一下,回头看她一眼。 她松开手指,见他要往小树林走,她又跟着。 孟泽头也不回,说:“别跟着我。” 她不理,比他走得更快,到了他的前面:“刁坤的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办?” 两人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孟泽问:“他的社会关系是不是很复杂?” “我只是听说,刁坤的哥哥,以前在学校里打架,退学了,其他不清楚,我和刁坤不太熟。”李明澜想了想,“但是,也许能问一问冯天朗。” 两人自然而然地到了小树林子。 李明澜说:“就算我们不去告诉老师,但永远不对家人说吗?不对朋友说吗?刁坤要怎么相信我们真的守口如瓶?他肯定不信,对他来说,我们始终是个威胁。” 她的这些道理,孟泽自己也能想得到。 她就站在小树林里,两人上一次的场景过于猛烈,以至于,孟泽没怎么听她说话。 美景,美人,他没有相机,只能用眼睛记录。 他丢掉的那一本旧杂志,找不回来了,旧货店不再进货。 没有杂志,但他自己是个摄影师,他能自己拍。 李明澜比杂志上的白衬衫模特更漂亮,但是吵。 他可能要堵住她的嘴巴,之后,她会用那双大眼睛瞪着他,哪怕没有笑眼,她的眼睛也和太阳一样闪亮。 李明澜又说:“如果我们假装不知道这事,刁坤等于逃脱了,等高考结束,我们没了学校的保护,说不定他还是要报复我们,总而言之,刁坤的话未必可信,孟泽,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孟泽见到她嫣红的唇色。 堵住了,太可惜。 他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从烟丝飘出,他夹着烟的手晃两下,烟雾摇曳起来,模糊眼前的人和树。 难怪外公说,学好十年,学坏三天。 要是在以前,他都不会任由自己的野心,如筋斗云一般,翻出十万八千里远。 第54节 俗称,歪念。 第33章 烟烧到尽头,烟雾消散,只余点点的火丝。 李明澜等着孟泽的回答。 他没什么反应。 她抬头。 他居然一直在玩烟,不是抽烟,他用手指夹着烟,来回不停晃。 这座小树林仿佛有魔法,孟泽站在树下,冷淡被绿影摇匀了,显出一阵玩性。 她唤她:“孟泽。” 他的手指夹住烟头,折了一折:“这事你别管,如果刁坤再来威胁你,让他直接跟我谈。” “你想怎样?”孟泽比她聪明,办法肯定比她的多。 “总之,你别管。” 李明澜鼓起腮:“和我说说你有什么办法嘛。” 孟泽想戳扁她的小松鼠模样,但是,他没有动,别开眼睛,扫清刚才的贪嗔痴,冷冷地说:“回去上课了。” * 孟泽衣服上的那一片小树叶仍然摇摇欲坠。 李明澜忍不住伸手去拿,她终于捏起这片树叶,但她又把他的校服拉了一下。 这一幕,正好被楼上的林菀见到。 直到二人到了教室门前,林菀扭着身子,语带讽刺:“不会等到三模考的时候,李明澜又能爆出惊人的成绩吧?” “借你吉言,我也盼着有惊人的成绩。”李明澜要回教室,又折回来,神秘兮兮地说,“对了,林菀,你可能也有个惊人的消息。” 林菀皱眉:“什么?” 李明澜却不说了。 “你个小偷。”林菀要追过去,突然被孟泽挡了一下,她对上他的眼睛,背脊一阵发凉。 一个大活人,天天摆出一张死人脸,想吓唬谁呀。 可林菀不敢再去追李明澜。 孟泽的步子有点慢,转头见到刁坤朝这边望过来。 林菀刚刚说得出“小偷”二字,说明刁坤还没有把cd机还回去。 孟泽的右手摩挲几下,摸到自己的笔茧,他又出去教室。 郭老师已经到了教室门口:“孟泽,你要去哪里?已经上课了。” 孟泽说:“我有事情要向班主任汇报。” 郭老师摇头叹气,真是管不着了。 刁坤一直注意着孟泽的动向,见到孟泽突然离开,刁坤的屁股坐不住了,在凳子上左摇右晃。 李明澜也在观察刁坤,刁坤想的也许和她想的一样,孟泽到底在搞什么鬼。 孟泽再回来,明目张胆。 甚至,李明澜觉得,孟泽刻意地在教室门口停顿片刻,朝着刁坤投去莫测高深的眼神。 她心下有些猜疑,等到孟泽坐下来,她给他传纸条:「你是不是先下手为强了?」 孟泽回了她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你别管。」 李明澜托起腮,在这有听没有懂的数学课上,她想着刁坤说的“报复”,又在想到孟泽说的“别管”。 郭老师在黑板上写公式,嘴上念着:“因为……所以……” 李明澜不禁想,她的“因为所以”是怎样的?因为刁坤可能报复,所以孟泽让她别管?可如果不管,就此放刁坤一马,她心有不甘。 李明澜想来想去,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孟泽是不是真的去了老师的办公室? 无需再做猜测,一到下课,班主任立即将刁坤叫出去,班主任的表情说的上是又惊又怒。 刁坤明显慌了,灰溜溜地跟着班主任走。 李明澜正要回头问孟泽。 孟泽却起身离开。 “冯天朗。”李明澜在冯天朗也要离开座位的时候,及时叫住他。 “在。”冯天朗哪有不应的道理?立即坐回来,他早就纳闷,李明澜人美嘴甜,不知怎么惹到孟泽的。 李明澜:“你知不知道刁坤哥哥的事?” 冯天朗:“知道啊,他哥哥以前也是岩巍中学的学生,纠结了几个男同学,欺负另一个男同学,把人打伤住院了,之后,刁坤哥哥被开除了。” “他哥哥一直在霸凌同学吗?” “听说是的。”虽然刁坤不在教室,冯天朗还是压低声音,“时间挺久的了,以前没被发现,那一次对方的伤势很严重,住院住了很久,学校瞒不过去,处理了刁坤哥哥,一开始,刁坤因为这个事被同学们指指点点,但他哥哥这么狠辣,不知道当弟弟的性格上有没有什么差池,渐渐的,大家不敢说。” 李明澜的身子向着冯天朗斜过去:“刁坤有没有表现出和他哥哥一样的狠辣?” “这……我倒没发现。”冯天朗又觉得奇怪,“你问这些做什么?” “八卦。” 两人刚刚说完,班主任又进来,把林菀也叫出去了。 李明澜若有所思,只要事情抖落出去,刁坤肯定会怀疑到她和孟泽的头上,孟泽这样大摇大摆,岂不是更加招来刁坤的怨恨。 李明澜忍不住出去走廊,不见孟泽,她只能回教室里等。 她很懊恼,她不了解刁坤哥哥的事情,就和孟泽胡乱分析一通。 万一,刁坤真的睚眦必报…… 当孟泽再回来上课,李明澜已经写下了长长的纸条,介绍刁坤哥哥的事迹。 孟泽还是回三个字:「你别管。」 到了将要放学时,班主任匆匆过来,后边跟着刁坤和林菀。 班主任心平气和,让两位同学各自坐下。 林菀抱着cd机,坐下来了,背挺得笔直。 刁坤也很僵硬。 班主任站上讲台:“同学们,林菀的cd机已经找到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近来班上出了些事,有的同学因此分心,接下来大家一定要集中精力备战高考,时间不等人,日子一天一天逼近了。” 对班主任来说,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cd机物归原主,刁坤认了错,当场写下检讨书。 班主任宣布放学。 * 教室里响起韩晓燕的声音,询问林菀究竟怎么回事。 问到关键的问题,同学们纷纷望向林菀。 林菀只是说,东西找到了,至于是在哪里找到的?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刁坤收拾书包,假装若无其事,和曹运盛说:“放学回家了。” 李明澜只觉得,一块巨石滚下来,却是沉入湖中,悄无声息。 真是不可思议,她冲着孟泽眨眨眼睛:“孟泽,事情是不是真的解决了?” “嗯。”孟泽收拾书包的速度比刁坤更快,说完就走了。 他去了卫生间,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他站在洗手台,突然听见脚步声,像是钉鞋刮在地板发出的刺耳响。 更刺耳的,还有说话人的声音:“孟泽。” 刁坤提着书包的肩带,慢慢走过来:“我知道是你,肯定是你,迫不及待去向老师邀功?你们这些高材生啊,心眼太小。” 孟泽低着眼睛,手指先是松开,接着慢慢收拢,将要握成拳头了,又再放开。 刁坤没有注意到孟泽手上的动作,他紧紧盯着孟泽的脸,早就瞧这张小白脸不顺眼,没想到还是八字犯冲。 外面又有同学的笑声传进来。 刁坤舔了舔唇:“孟泽,我记着你了。”他甩起书包,向外走去。 事情至此,一切都在孟泽的预料之中。 观察平时班主任的行事作风就知道,她秉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 当李明澜被怀疑作弊,班主任私下里说几句,就算了。 林菀的cd机不见了,事情闹得比较大,但老师也只是内部调查。 如今真相大白,恐怕班主任觉得,既然刁坤愿意归还cd机,这事就算了结,她是很愿意为林菀和刁坤的和解牵线搭桥的。 这个结局也还行,至少,刁坤由始至终没有提起李明澜。 孟泽关上水龙头。 李明澜那个傻子,她哪里玩得了先下手为强。 * 李明澜直到晚上,才将这事盘算一遍。 她在纸上画了几个小人头,依时间顺序,将事情经过一一串联。 她猛然发现,孟泽这一个局外人,居然成了当事人。 她在体育馆门前遇见刁坤之前,这事和孟泽毫无关联。 第55节 到了结局,刁坤的箭头也向着孟泽去了。 这么一想,孟泽有点多管闲事。 李明澜如果胆大,她几乎以为孟泽是故意抢在她的前面拉仇恨。 她放下笔,仰靠着椅背,纸上的几个小人头在她的脑海里晃着晃着,最后,只剩下孟泽。 不止今天这一件事,在此以前,还有些孟泽冷脸下的蛛丝马迹…… “明澜。”门外,李母喊着,“时间有点晚了,你还没有洗澡呢。” “妈,我就来了。”李明澜捧着换洗的衣服,进去浴室。 脱掉上衣,她见到镜中只穿着内衣的自己,随意摆几个姿势。 是不是有比基尼的风情? 她捏了捏自己的丰满,之后,她的手掌盖到上面,感受到自己砰砰的心跳。 她窥见了孟泽这一座深渊。 那天在小树林,他叼着烟,半伏在她的上方,他面无表情,上扬的眼尾犹如潜伏的蟒蛇,露出凶残的攻击力。 李明澜戳了戳自己的脸颊,水嫩嫩的。 她侧过头,学着杂志里的白衬衫模特,半垂着眼睛,再翘一翘上唇,颤巍巍地眨一眨眼,长睫毛扇几下。 她斜斜瞥着镜中的自己。 不愧是模特的姿势,真勾人。 不知孟泽上当不上当。 * 在高压的学习环境里,王辉的心思活络得不像话。 他铁了心想要当摄影师,什么摄影比赛、杂志投稿,他都去凑热闹。 这天,他正和孟泽说起,自己要用俊男美女当噱头,玩一把大的。 刚说完,他在楼梯口遇见李明澜,以前不是没见过,但,她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波流转,居然有些超龄的风情。 这不就是一个天降的大美人吗?王辉惊艳万分,连忙上前去,自我介绍说:“我是孟泽的朋友,五班的。” 王辉走得快,比孟泽下了几个台阶。 孟泽高高在上,看着王辉过去套近乎的嘴脸,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朋友。 李明澜抬起头,先是看一看孟泽,再转向王辉:“你好,我是孟泽的同班同学,李明澜。” “你好,你好。”王辉说,“我和孟泽是摄影同好,这个周末想拍摄一场运动专题是要去,杂志评奖的,我组织了一场羽毛球赛,邀请俊男美女过来当模特,不知道李明澜同学乐意不乐意?” “俊男美女啊。”李明澜指了指孟泽,“这位帅哥去不去啊?” 王辉回头看老同学:“如果不是他要拿相机的话,他也可以上镜。” 孟泽才不。 李明澜扬起笑:“他去,我就去啊。” 王辉大笑着拍了掌:“就这么说定了。” 孟泽的脸逆着光,李明澜看不见他的表情,无妨,她笑了一笑。 如果孟泽觉得,李明澜只是李明澜,她就原谅他。 孟泽要是把她当成杂志女模特的替代品,她永远都不理他。 第34章 羽毛球赛啊。 李明澜第一时间回忆自己的衣柜,樱花粉的,晴天蓝的,葡萄紫的,缤纷的色彩中没有纯洁的素白。 到周末还有些时间,她得去备一套奶白的运动服。 为什么是奶白?因为前方是奶茶店,门前挂起一块小黑板,上画着热气腾腾的奶茶杯,白粉笔涂了四个大字:最新到货,底下罗列的新品就有李明澜追更的小人书。 不知道最新一期里,酷似孟泽的男角色有没有戏份? 李明澜点上一杯奶茶,拿起小人书,坐到边上。 她终于等到这一个男角色的出场,她高高举起书,将这两页翻来覆去地看。 突然,隔间里面传来一句:“天呐,你那天说的人是孟泽?”是韩晓燕。 奶茶店太窄,角落虽然说是隔间,却是半开敞的,既然同学们讨论的是孟泽,李明澜当然竖起耳朵。 “是啊。”这一道细细的声音,是班上的彭莹。 韩晓燕叽叽喳喳的,道人是非也不知道压低声音:“你别看孟泽冷冰冰的,其实我知道有好几个女同学心仪他,彭莹,你天生害羞,怎么抢得过那些人呢?而且孟泽前面坐的可是李明澜啊。” “李明澜那么漂亮,我觉得也许孟泽……”彭莹迟疑着。 “孟泽不是肤浅的人吧——”话音中断,非常突兀,也许韩晓燕觉得自己不该替孟*泽辩护,又说,“你别看班上的男同学对李明澜特别友好,其实是碍于面子,她有孙境当靠山,谁敢不给她好脸色。” 彭莹:“孙境和她……是不是分手了?” “分分合合的事,外人哪里说得准。”韩晓燕说,“彭莹,不管怎么说,孟泽是个香饽饽,你这么害羞可不行啊。” “你不要这么大声。”彭莹说,“先不说李明澜的事,我们是高三的学生,孟泽又是光荣榜上的人,我的那些话……我不敢告诉他。” “正因为孟泽是光荣榜上的人,你想一想,我们和他,以后肯定不在一所大学,你能把握的时机,就是高考前的时间。” “三号桌,丝袜奶茶。”老板的一声喊声,像是给隔间关上了门,之后韩晓燕和彭莹的声音低下去,李明澜再也听不着。 彭莹,在七班几乎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同学,她和林菀、韩晓燕是三人组,但是彭莹说话性格内向,一直都是林菀和韩晓燕的听众。 李明澜觉得自己要对彭莹刮目相看。 不是谁都敢将少女心事坦白给同学,尤其是说给压不住嗓门的韩晓燕听。 孟泽到哪里都是焦点,哪怕他的脾气又臭又硬,可拦不住女生的喜欢。 李明澜望着漫画中的酷脸,她自己不就是心心念念这一个男角色吗? 高考后,孟泽应该会去北方吧?他是从北方转学过来的,她报的校考都在南方,不要说二人在一个大学,他和她甚至不会在一座城市。 李明澜合上了小人书。 要是两人高考结束就各奔东西,怪舍不得的。 * 李父有应酬,李母要加班,李明澜趁着今晚去买了一套白色运动服,之后她在路口打包一份煲仔饭。 一个人在家,她放肆到不行。 她打开电视,吃饭吃的慢吞吞,一门心思都在电视剧情上。 她嘴上叼着一根青菜,按下遥控器换到香港台,正好响起经典的《倩女幽魂》主题曲。 女主角身着白衣,从镜头前飘过,眼睛仿佛亮着一汪池水。 这般的梦幻风情,不要说男生,就连李明澜这一个女生都着迷得不行。 杂志上女模特的姿势太过刻意,有点搔首弄姿的意味。 聂小倩就不一样了,绝艳却不媚俗,风情万种,却也楚楚可怜,招人爱,招人怜。 李明澜吞下那一根青菜,左右摆了摆头,学着电影里聂小倩的神态,放柔眼神,轻启红唇,低低地喊一声:“公子。” 不解瘾,李明澜解下发绳,撩了撩披散的长发。 黑亮的发丝掀起波浪,之后归于柔顺。 她去搬来电风扇。 天气有凉意,她不敢吹大风,开了最小的一档,她将脸凑到电风扇前,高高仰起头。 也就是李旭彬习惯了十八年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妹妹,当开门见到一个女人对着电风扇左右甩头,他镇定自若:“请问,你在做什么?” 李明澜一转头,被风扇吹起的头发凌乱地扑到她的脸上,她轻轻拨开额头的头发,露出晶亮的双眸:“哥,你觉不觉得我这样很漂亮?” “今天的作业做完没有?谁允许你在这个时间看电视的。” 李明澜吐吐舌头,立即关上电风扇:“哥,我还没有吃完饭。” “你不赶紧吃饭,在那里扮什么鬼?”李旭彬探一探外卖盒,“饭菜都凉了,你就顾着玩。”说着,他端起外卖盒进厨房。 李明澜跟过去:“哥,你怎么过来了?今天又不是周末。” “爸有先见之明,给我打电话说他俩不在家,你肯定要捣乱。”李旭彬将外卖盒的饭倒入瓷碗,转头见到厨房外的妹妹,她的长发凌乱披散,几缕粘在毛衣,几缕缠上她的脖子,他训斥,“乱七八糟。” 李明澜梳了梳头发:“哥,你们男的是不是喜欢聂小倩啊?” “我不喜欢聂小倩。”李旭彬开了炉子,准备蒸饭,说,“我喜欢你阿嫂。” 李明澜笑了:“阿嫂真幸福。” * 李明澜开始注意班上的女生,有谁、有谁、有谁对孟泽有兴趣。 以前,她总是回头,不曾留意前方。 现在才知,除了彭莹,还有女生会有意无意的经过,哪怕,她们不需要从后门而来。 李明澜知道自己太钝了。 可是,孟泽喜欢杂志女模特那般汹涌的身材吧? 春光灿烂的天,与夏天的衔接就在短短时间。 一到炎热的夏季,高考结束,她和孟泽的关系就是句号了。 李明澜望着日光的圆,歪起头,转动角度时,她见到弯下来的树枝接上太阳的圆,像是一个句号变成一个逗号。 她要和孟泽画逗号。 这样想着,她向后瞥,她记着诀窍,要柔,要美,凝聚起神,掀起眼皮,不料,正巧撞上孟泽的目光。 第56节 他冷冷淡淡,低下头。 这几天的李明澜跟中邪似的,弯月笑眼成了圆月。 朦朦胧胧,焦距模糊,像是在望他,又像在望空气。 见鬼了。 * 王辉为了这一次的杂志评奖,豁出去了,他租了一辆大巴车,约在岩巍中学大门的路口候车。 王辉跟车,之后捎上了孟泽。 比起王辉的兴奋劲,孟泽有点懒散。 王辉撞了撞孟泽的肩:“打起精神来,一会儿来的全是美女。” 孟泽近来的睡眠不大好,夜半时常醒来,他问:“不是俊男美女吗?” “你是俊男,我请的其他都是美女。”王辉凑上前,“花了巨款。” “专业模特?” “有两个是。”王辉比了个“二”,“我怕有些人不上镜,还是请专业的放心些。” “嗯。” 树下站着的一群女人,也许就是王辉所说的美女。 孟泽的眼睛自动忽略她们,转向路灯边的那一个。 她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先捶捶左边的肩,再拍拍右边的腰,一大早,她的劲头还比不上公园晨练的老年人。 什么运动专题?好吃懒做就有她的份。 王辉站起来:“来了来了,我下去招呼这些美女姐姐们,孟泽,要不要一起来?” 孟泽摇头。 王辉恨铁不成钢:“我说你,知道什么叫摄影师?追求美啊。” “我是你师父。” “得得得,你自己最美。”王辉下车了。 他迎着那群女人,一一鞠躬,一口一个“姐姐”,嘴甜得不行。 学校里的女同学,王辉只邀请了李明澜一个人,他有想,美女们个个身材高挑,妆容精致,他担心李明澜会自卑,然而他一下车—— 原来,素面朝天的李明澜才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眉似弯弓,眼若秋水,一身素色却十足抢镜。 “李明澜同学。” “hi,早上好呀。”李明澜提了提背包,“王辉。” “谢谢你赏脸,没有打扰你学习的时间吧?”这真是客套话,王辉早知她的成绩马马虎虎。 她笑:“劳逸结合嘛。” 王辉:“李明澜,上车吧,到了羽毛球场,你不用刻意摆姿势,自然随意就行了。” 李明澜听王辉说的是俊男美女,但是站在这里的一群全是女生,她好奇地问:“车上有没有美男子呀?” “有。”王辉肯定地点头,“我们孟泽,美男子。” 见李明澜轻轻掀动眉毛,王辉说:“除了他,还有的,还有的。”王辉没说的是,他请过来的帅哥可比不上孟泽的美貌。 王辉礼让。 李明澜先上车了。 前排坐着争奇斗艳的美女们。 李明澜的目光向里望过去。 孟泽在最后一排。 他的旁边有空位,平日里他这么受欢迎,这时候却没有一个人坐到他的边上,他就是性格怪,喜欢独处。 偏偏李明澜不如他愿,一下子坐到他的身边:“hi。”她和他打招呼。 孟泽转眼向窗外。 天气渐渐热起来,萌芽的绿,长得成熟了,树叶越发繁茂,大巴的一半都被笼罩在绿荫里。 李明澜靠向他,问:“外面有什么?” “黄金。”很敷衍的一个答案。 她翘了翘腿:“很冷淡啊,我可是被邀请过来的。” “不是我邀请的。” 不知道王辉说了什么笑话,逗得前边的美女们合不拢嘴,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大巴上。 除了结冰的孟泽。 笑声中,李明澜轻声靠近孟泽的耳边:“我可是知道你的小秘密。” 孟泽的目光转了转,第一眼望见她吹弹可破的肌肤。 粉嫩脸上还有婴儿肥,嘴巴稍稍一嘟起,鼓起一个圆包子。 “你呀……想学坏。”李明澜伸出五爪,放到他的跟前。 他又移眸,她的手指莹白如玉,指甲剪得圆润。 接着她把手附在他曾经抓握的地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坏透了。” 她虽然这么说,但是没有指责他的侵犯。 孟泽想到孙境,想到那一天和她亲密的西装男人,班长,副班长,胡翰然,甚至,向她表白被拒的郑克超。 李明澜的性格里,不,她的长相里也没有“安分”两个字。 这么一想,孟泽更加不愿见到她的这一张脸。 * 因为有李明澜在,孟泽很懒,他不想拍摄,也不想打球,坐到了羽毛球场外。 知道自己要入镜头的女生们,个个花枝招展。 李明澜是穿的最素的一个,她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服,带一顶浅粉色的太阳帽,她扎起长长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一晃一晃。 从李明澜平时的吃穿用度,孟泽判断她的家境应该不错,是有足够嚣张的资本。 李明澜的羽毛球打得比较烂,虽然长相逼人,但王辉考虑到这是要送正经杂志社的照片,不好把镜头专注在美女的脸上,于是去拍其他人。 没几下,李明澜就累了,她没有过来休息区,而是靠在另一边的树下。 她躲在树影里,她压低了帽檐,帽檐遮住她的眼睛,谁也不知道她的视线焦距在何方。 孟泽在明,她在暗。 她面向羽毛球场,像是在观赛,她特别注意时间,先是抬起表,点点头,时不时再看看时间,她最后一次看手表,离开了树下。 素白的运动服被太阳光一照,亮白新鲜,她抬起帽檐了。 孟泽见到她比阳光明媚的笑脸,知道她过来一定是为了纠缠他。 他看着场内的一个蓝衣女生,她穿着紧身的运动衣,裹着两个大大的圆球。 “孟泽。”李明澜到了他的身边。 他还是看着蓝衣女生,除了圆球,还有纷飞的短裙,煞是养眼。 李明澜俯下身,凑到他的耳边,说:“我又发现了你一个秘密。” 这时孟泽才抬眼看她,她的鼻尖浸了几粒小汗珠,眼睛因为帽檐的影子而变得更深邃,其中的眼神很是狡诈。 她把声音压得更低:“你刚刚有在偷看我吧?” 他反问:“李明澜,你哪里来的自信?” “当然是你给我的,我发现你经常偷看我。”她指指手表,说,“刚才五分钟内,你偷看了我二十四次。” 她的巴掌翻过来又翻过去,表示一双手都数不完呢。 孟泽向后靠了靠,反着拇指指向场上的蓝衣少女:“我在看她,你的方向错了。” 蓝衣女生毫不掩饰自己傲人的身材,玲珑曲线下,还有一双白皙的大长腿。 李明澜看着自己的一身长衣长裤:“上次是谁抓着我不放?” 孟泽:“比较起来,你这也和平板一样了,而且,她腿上肌肉非常健美,头身比例均匀,简直是为镜头而生。” 王辉正在抓拍观众席的动向,他把相机镜头朝这边转过来。 孟泽坐在休息椅,抬头看着李明澜。 她稍稍低腰,俯视他。 风吹过,少年和少女的头发飞扬起来。 王辉眼前一亮,赶紧拍下这一个瞬间,幸好他拍得快,因为下一秒李明澜就走了。 他已经上手了,知道真实大小。 混蛋孟泽,睁眼说瞎话。 她不打球了,搬了一张凳子,自己坐在场外,时而仰望蓝天,时而眺望远山,她再也不朝孟泽望过去。 回程的车上,李明澜第一个上车,坐到刚才孟泽的座位。 王辉隐约觉得李明澜好像闹了一点脾气,他是组织者,还是得把人哄高兴才行,于是,他和她坐到了一起。 孟泽只能坐到李明澜的前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场上对蓝衣美女望了几眼,她过来这边:“这里有人吗?” 他不回答。 王辉说:“没有,你坐吧。” 蓝衣女生坐下:“今天好热啊。” 第57节 “是啊。”王辉到处献殷勤,“来来来,这一上午出了不少汗,你们都口渴了吧,我买了饮料,冰糖雪梨,能解渴,还滋润。” 蓝衣女生笑靥如花:“王辉,谢谢你,下一次有比赛还要叫我呀。” “一定一定。”王辉转向身边,“李明澜同学,你也渴了吧?来,我特地挑了一瓶不那么冰的。” “谢谢。” “不客气,这都是举手之劳。”王辉笑哈哈的。 “hi。”蓝衣女生偎向孟泽。 孟泽贴紧玻璃。 蓝衣女生问:“你也是岩巍中学的吗?” “嗯。”孟泽冷淡。 蓝衣女生:“我是一中的,其实我们的学校相隔不是很远啊,有空可以出来玩。” 孟泽:“要高考,没时间。” 蓝衣女生:“高考以后吧,我今年读高二,九月升高三,王辉说,你还是高材生,能不能给我辅导一下呀?” 后边的人也说起高考。 “你要报考美术啊,说起来这也是艺术,我们也算半个同行的。”王辉吹牛也不打草稿,人还没出学校,就说起“同行”了。 李明澜:“你呢?” 王辉:“我想去报摄影,说实话呀,上一次我得了个三等奖,信心倍增。” 李明澜很感兴趣的样子:“你是自学的吗?” “差不多吧。”偶尔接受孟泽的指导。 “你以后肯定大有前途,你连自学都能得奖。”李明澜都鼓掌了,“王辉,你真的好棒啊。” 王辉哈哈大笑,挠挠头:“李明澜同学,你这么称赞我,我怪不好意思的。” 他也会不好意思?真正自学的孟泽一声不吭,他后悔今天出来,哪里都这么吵。 蓝衣女生也是叽叽喳喳:“你叫什么名字呀?王辉说你和他是老同学,而且你的摄影技术也很棒。” 孟泽闭上眼,靠着座椅,像是睡着了,他不搭理蓝衣女生,只想着今天忘了带个耳塞过来。 王辉将一众美女们送回到路口,挥着手告别:“谢谢各位啦,周末愉快。” 他和大巴司机说了目的地,坐回座位:“今天真是累得慌,以后我不当摄影师,也许能当个中介,这组织能力不是盖的吧。” 孟泽由始至终都没睁开眼睛。 王辉拍过去:“你真的睡着了?” 孟泽掀起眼皮:“世界清静了。” “你怎么回事?这些可都是美女啊,尤其李明澜。” “你在她面前像个狗腿子。” “情不自禁。”王辉说,“对着美女的笑脸,我魂都找不着北,你别说,平时我和李明澜都保持距离的,今天发现,近看着人更美。” 但是孟泽天天坐在人家后面,无动于衷。 “兄弟,你也到了青春期了,真的就没点儿反应?”初中时候,孟泽从不正眼看女生,那时候可以说是年纪小,现在已经高三了,过了十八岁都是成年人,对着李明澜这样的大美人,孟泽还能摆出冰山脸,王辉是真的忧心,“你该不会修炼了什么断情绝爱的神功吧?” “扯。”孟泽终于坐正了,“我是没兴致,不是没能力。” “哦,早上醒来,要不要换裤子呀?”车上的乘客只剩他们两个,司机又离得远,王辉说话肆无忌惮了。 “关你屁事。” “你要能换,我还信你。”王辉说,“不然我真担心,照你这心静如水的样,下半辈子是出家的命。” 孟泽还巴不得自己心静如水。 车子停在红灯口,他从窗外看过去,还能见到刚才下车的李明澜。 她长发及腰,随风摇曳。 上午,羽毛球场上袭来一阵山风。 风势猛烈,李明澜突然扯下发绳,迎着风,撩了撩头发,像是在享受大自然。 突然间,她回眸。 发丝被风卷起,拂过她的脸。 她的眼神像是春水里游动的鱼,灵动夺目。 她一眨眼。 鱼钻进水里,她又回头不望他了。 第35章 星期一,李明澜早早到学校,见着哪个同学,她都热情打招呼。 她放下书包,来到走廊,向着楼下张望。 直到见到孟泽,她整一整衣裳。 走在前边的是副班长,本来垂着头,看见李明澜的笑脸,副班长立即端正姿态。 她热情着:“副班长,早上好呀。” “李明澜,早上好呀。” 李明澜的目光从孟泽的脸上扫过,定在副班长的身上,她一边和副班长说起周末她去打羽毛球,一边跟着副班长进教室,还到了副班长的座位前。 不知道班长说了什么笑话,三人一起笑哈哈。 她再回来,敛起笑脸,长辫子甩得用力,打在孟泽的书上。 孟泽将书移下来。 却见李明澜扭来扭去。 他竖起一本硬皮笔记本,挡住那和钟摆一样摇晃的长长马尾辫。 * 早读课上,李明澜将复杂的英语单词填在单词卡。 她常年看美剧,口语难不倒她,以前遇到不认识的单词,她叽里呱啦乱读一通,也能蒙混过关,不过,高考场上,能高一分是一分,她开始背诵英语单词了。 她刚刚把各个英语卡片排在书桌上,杨老师却过来:“李明澜,出来一下。” 既然孙境说“那个人”会秘密得向老师认错,那么,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杨老师还来找她说什么? “杨老师。”李明澜的小情绪还没有消散,双手插在口袋里,右手肘搁在栏杆上,一脚踩着栏杆底下的踏板,吊儿郎当的。 “李明澜,有个同学来作证,你在二模考的英语考场上没有作弊,这位同学详细地和老师说明了情况。”杨老师说,“是老师错怪你了,李明澜,加油,我很期待你在三模考的表现,要争取更大的进步。” 李明澜的眼睛先是睁了睁,之后低垂。 学校是一个小社会,老师有至高的权威。 李明澜以为,老师心知肚明,也就不了了之了。 说实话,差生对作弊没有太多的道德枷锁,况且,李明澜和周璞玉说过作弊一事,同学们一致认为,李明澜作弊是人之常情。 是李明澜自己咽不下那一口气。 到了这时,她放松下来,站直了:“杨老师,我会继续努力的。” 李明澜很想冲着唯一相信她的孟泽说:“我不是窦娥了。” 她告诉周璞玉:“杨老师相信我没有作弊的。” 周璞玉竖起大拇指:“李明澜,你凭实力考了这么高分,你真的很厉害。” 李明澜轻轻瞥了后面一眼,孟泽应该听见了周璞玉的话吧。 哼,她还是不和他说话。 * 早读课结束,李明澜完成了单词的背诵,她刚刚收集卡片,却见彭莹抱着一本a4大小的模拟题册,朝着这边走过来。 彭莹经过倒数第二排的座位。 李明澜的身子向后贴过去,她以为彭莹是过来询问孟泽的。 彭莹问的人,却是冯天朗。 冯天朗做梦也没有想到,彭莹会过来问他数学题,这可难倒他了,他很尴尬。 她是带着答案解析过来的,他连这答案都看不明白。 他抓了抓头发:“哎呀,你说的这个我也不知道。” 李明澜侧头看了看彭莹。 彭莹的目光有意无意向着孟泽投过去。 冯天朗一拍大掌:“对了,孟泽你会不会做这道题?书本上给出的答案是不是错的?” 在七班,能和孟泽说上话的男同学只有冯天朗。 孟泽对同桌还算友善,转头看过来,只看了几秒:“答案没错。” 冯天朗和彭莹面面相觑。 彭莹的耳尖开始泛红,细声细气地说:“孟泽同学,我不明白这个答案。” 冯天朗连连点头:“是啊,我也不懂。” 孟泽用铅笔在第一行公式和第二行公式之间,写了另一个公式。 冯天朗和彭莹豁然开朗。 “孟泽同学,谢谢你,要不……我中午请你吃饭。”彭莹怕孟泽听不见,提高了音量,没想到,这个时候教室忽然安静,她自己听着像是很大声。 第58节 没有了冯天朗当中间人,孟泽十分冷淡:“举手之劳,不用道谢。” 彭莹低头,跑回座位去了。 李明澜抬起手,平放在书桌,又再放下去。 她在心中计量一番。 到了第一堂课的课后,孟泽出去了,李明澜跟着出去。 他去了卫生间,他回来的时候是要经过六班教室的。 李明澜站在六班的门口,学着孙境,冲着他抬下巴。 算她运气好,今天孙境过来上课了,他踱着缓慢的步子出来:“怎么了?” “孙老大办事很干净。” 孙境笑了:“这个人和我比较熟,我才能替你说话,要换成别人,我没那么大本事。” “谢了。” 这时,孟泽从卫生间出来了。 李明澜故意向着孙境挨近。 孙境就要后退一步,却见柳灵韵从六班教室出来,他不动声色。 李明澜的手沿着他校服的肩线,顺势摸了上去。 孙境挑眉,看着她有点狡黠的笑:“看来你的感谢不简单。” 她从他的肩上捻起那一片绿叶:“瞧,这一片叶子,绿油油的。” 孙境望向走廊尽头的树干:“树长得太快,学校很快又要开始砍树了。” 二人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孟泽经过。 李明澜转动着手里的绿叶,歪斜靠向栏杆,她的注意力随着孟泽而去,没听清孙境又说了什么。 算了算时间,孟泽已经进七班教室,她将绿叶递给孙境:“孙老大,送你的,谢谢你替我澄清冤屈。” 孙境的脸有点黑,哪有人送绿叶的? 可是李明澜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她回到教室,站在窗前,举起双手,尽情舒展身子,发出长长的一声叹:“天气真凉快啊。” 可不是吗,天气预报说将要来台风。 今天的风势,和周末的山风一样,勾着空气,卷起漩涡。 李明澜推开窗户,耳旁的发丝凌乱飞舞。 窗户开得大了,就连孟泽的头发都左摇右摆。 狂乱之中,孟泽看见一片叶子从树上旋着飞下来,像是李明澜刚才把玩的那一片。 孟泽不知道,她的那一片绿叶的“绿”,是暗示孙境呢,或是其他什么人? 孟泽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可惜是在教室,不然的话他真想来一支烟。 * 过了两天,就是台风天,暴雨如注。 中午,同学们留在教室里,埋怨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就在午饭时间倾盆大雨。 李明澜出去教室好一会儿,也没走。 孟泽出去走廊,正好见到她拿了一把伞。 她转过头见到他,和周璞玉说了什么话。 周璞玉惊讶地看着孟泽,跟着笑了。 “李明澜。”这个时候,副班长出来,殷勤地问,“要不要我去给你打饭?” 李明澜灿烂一笑:“谢了,我自己出去吃。” “这么大雨,饭堂门口的路肯定会淹了一部分,你自己小心啊。”听得出,副班长真心关心她。 李明澜连连道谢:“知道了,谢谢你啊。” 副班长挠头,脸红一下:“不客气。” 外面的雨水像是结成的蜘蛛网,孟泽双手插兜,看着食堂的方向。 李明澜和周璞玉一起下楼了,她撑一把大伞,走出了蜘蛛网外,她穿了件黑色上衣,对比一个白色t恤的女同学沾上水之后的清透,李明澜特别保守了。 孟泽也知道,就是打了一场羽毛球赛之后,她就开始穿深色系。 眼见这场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王辉过来问:“孟泽,去不去吃饭?” 孟泽回头:“你给我打一个饭回来吧,雨太大了,我不想走。” “……”王辉说:“你不想走,我也不想走啊。” 孟泽再看一眼李明澜离去的方向。 彭莹正要跟着韩晓燕出去,听见孟泽的话,同时接收到韩晓燕的眼色,彭莹鼓起勇气,过来问:“孟泽,要不要我去给你打一个饭?” 孟泽点头:“和上次一样,我给你讲题。” 彭莹又惊又喜:“好啊,我去给你打个饭,你想吃什么?” “辣的吧。”这么一个被蜘蛛网笼罩的雨天,孟泽想呛一呛谁。 “好的,好的,我给你买有辣椒的菜。”彭莹拎着伞,追上韩晓燕和林菀。 三人不知说什么,传出几声笑。 王辉拍了拍额头,说:“我太惨了,我居然找不到一个愿意为我打饭的人。”反倒是他,突然想到,李宜嘉是不是也需要一个跑腿的?他赶紧回五班去了。 彭莹回来得很快。 既然她当了一次跑腿,孟泽就陪她一起,在她的课桌吃饭,顺便讲解她圈起来的难题。 讲题到一半,连韩晓燕和林菀都围上来了。 韩晓燕说:“这题我也不懂。” “是啊。”林菀拿着一张试卷,“还有这一道题。” 孟泽的舌头被辣得滚烫,也只能强忍着,毕竟是他自己答应讲题的。 他抬起头。 她看了他一眼,唇上勾了勾笑,之后就没有再看他。 这一刻起,辣椒的味道变淡了。 * 放学了,孟泽到五班的教室门外,等着王辉。 王辉向李宜嘉献完殷勤,背起书包出来。 王辉早就和孟泽约好这天要去照相馆,风雨无阻。 照相馆老板见到二人,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王辉,你这批照片不简单啊。” 王辉:“人靓景美,技术都沦为陪衬了。” “上次你拍的那个女孩,这次更漂亮。”老板竟然还记得,王辉上次拍的李明澜。 雨水淅淅沥沥,王辉说他请客,拉着孟泽去了快餐店。 王辉对照片中的美女赞不绝口。 孟泽意兴阑珊。 王辉:“真别说,如果不是你不肯上镜,我真想拍下你这副全世界欠你八百万的样子去参赛。” “你不是要去比美大赛吗?”孟泽咬下一根薯条,辣椒也没办法调整他的味觉,他的舌头又淡了。 “你美呀。”王辉说完,自己捂捂嘴巴,“知道你不爱听美这个词,但是,你和李明澜的那一张合照特别有味道。” 王辉倒出信封里的照片,这一次的拍摄量大,他本以为要在其中找上好半天的。 不过,孟泽和李明澜太过出色,两人从众多照片里露出眉目,王辉一眼发现,他将照片推到孟泽的面前:“你看是不是?” 孟泽坐着,李明澜站着。 两个人靠得近,他面上的表情死气沉沉,她却是生机勃勃,她的一颦一笑,都将自己的心事写在脸上。 灿烂的天,明媚的人。 “当然,主要还是人物出色,你们俩很有镜头感,不去当明星太可惜了。”王辉把照片递过去,“你要不要收着?” 孟泽没有接:“你是摄影师,你的作品你自己留着吧。” 孟泽咬着薯条,望着玻璃淌下的雨水。 照片仿佛印在他的眼睛里,哪怕王辉收起照片,哪怕窗外白茫茫一片,他也能勾勒照片中的笑。 晚上回到家,孟泽做完一份高考数学真题试卷,他只想着公式,仿佛忘记了李明澜。 然而,梦里的李明澜穿着紧身衣和超短裙,打了一场超级烂的羽毛球,喊:“好累呀,好累呀。” 她回头笑:“孟泽,过来给我捶捶背。” 孟泽唯一一次见到李明澜穿裙子,是那天在商场。 裙子垂至她的小腿肚,裙摆如海浪,她是舞在海面上的妖。 一旦李明澜穿上超短裙,该是有一双笔直的美腿。 没见过,他只能想象。 孟泽在半夜醒来,雨势渐收,但还有淅淅沥沥的声响。 他不压抑自己,急促的喘息被放大。 身子像是经历了一场运动,冒着汗,被子倒是将人压得喘不过气了。 第59节 他抬腿,踢着被子,坐起来,背靠着透凉的墙壁。 心烦意乱。 王辉多虑了,青春期的成长,该有的,孟泽一样不少。 孟泽第一时间去摸烟盒。 黑暗中,他险些撞倒相框。 他将烟盒放在相框的后面,抽烟的时候也只去阳台,仿佛这样就不被外公发现。 但是,外公不知道的事情岂止这一件,他的乘龙快婿,他的宝贝女儿,全将他蒙在鼓里。 孟泽觉得自己是继承了父母的骨血,才染上了抽烟的恶习。 他打开阳台门。 他只穿一件薄薄的t恤,浑身滚烫着。 风推着雨水,劈头盖脸砸过来。 将他冻了一下,却也没有降温。 孟泽按下打火机,点了烟,衔上了,嗅到烟味,就一口接着一口。 抽得急,猩红的烟丝迅速直向上窜。 不一会,就烧了半支烟。 想起李明澜的时候,孟泽想抽烟。 抽烟的时候,孟泽又想起李明澜。 尼古丁和李明澜似乎是一样的。 刺激着,但有害健康。 不过,孟*泽现在也不能称之为好学生。 第36章 天还没亮,孟泽醒了。 晚上抽烟,半夜抽烟,黎明时分他也站在阳台抽烟,这台风天也不怎么凉快。 反正睡不着,孟泽早早到学校。 前边,田滨和郑克超勾肩搭背。 校门口嘈杂,孟泽没听见两人说什么,到了教学楼下,他跟着他俩上楼。 旁若无人似的,田滨说:“孟泽和彭莹……” 郑克超却说:“彭莹对孟泽……” 到了楼梯平台,两个人转身,发现当事人就在后面,立即闭嘴。 课间,彭莹又抱着习题册过来。 冯天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很有自知之明,还没看题目,他就摇头:“彭莹,我的数学一般般,坐你前边的副班长是数学课代表,为什么舍近求远啊?” 冯天朗是真傻还是装傻?李明澜托起下巴,转头向着窗外,她的食指不停地在脸上点着。 彭莹今天有了底气,嗓子比较高:“可是上次那么难解的题目,我也是过来问你,才得到答案。” “那个又不是我解出来的,我有一个靠谱的同桌。”冯天朗的一根筋终于转过来了,“彭莹,要不你直接问孟泽吧。” 冯天朗站起来,让出座位给彭莹,自己走到孟泽和窗户之间的小过道:“彭莹问的题目很有代表性,我正好听一听。” 彭莹低着眼睛,看了看孟泽。 孟泽却是抬眼望前方。 李明澜没有动静。 孟泽冷着调子:“什么题目?” 彭莹立即将习题册放过去,她不敢坐在冯天朗的凳子,还是站着:“林菀,韩晓燕,也不懂这道题。” 冯天朗点头:“这道题我也不知道。” 李明澜这时向后靠了靠,背抵住孟泽的书桌。 孟泽的书桌晃一下。 她站起来,动作大。 他的书桌又被她晃一下。 “冯天朗,让一让。”李明澜笑了笑。 “是。”冯天朗立即让道。 李明澜的手指在孟泽的桌边点了两下,像是不经意的。 “就是第二行到第三行之间,这两个公式的转换,我们不明白。”彭莹强调“我们”,不仅仅是她个人的提问。 孟泽没说话,用笔在草稿纸上罗列了解题过程。 冯天朗激动万分:“我就知道,孟泽,你是数学之神。” 孟泽按着自己的书桌,他刚才想让数学渣渣也听一听这道题的解析,谁知道数学渣渣大摇大摆走了。 活该她考十二分。 同学间传起了孟泽和彭莹的绯闻,大家不敢当着孟泽的面说,私下里窃窃私语。 彭莹出来澄清:“不是的,不是的。” 孟泽没有理会。 李明澜周旋于狂蜂浪蝶之中,他却孤身只影,他觉得自己只在这一次扳回一局。 * 放学了,李明澜在路口见到哥哥的车,她跑上前去。 李旭彬从后视镜见到她,摇下车窗:“上来吧,我回爸妈家。” 李明澜上了车:“哥,你最近回家很频繁啊,阿嫂呢?” “她和同事吃饭。”李旭彬启动车子,“上一次你让我联系美术大师,很不凑巧,他出国了,这些天我也比较着急,你有练习绘画吧?” 李明澜点头:“当然。” 李旭彬常常预见,他将来的坟墓刻字也许是:被亲妹气死。 但毕竟是亲妹,妹妹要高考,等于是李家在接受考验,李旭彬知道,父亲给妹妹铺好了后路,一家人舍不得她吃苦。 李旭彬探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头:“明澜,尽力而为就行。” 吃完了饭,李明澜回房练习绘画。 哥哥说着急。 眼见校考复试的日子逼近,她自己也着急。 她今天没有直接提笔,她闭着眼睛,仰靠在椅背,要不今天就不练习线条,画点什么吧。 目之所及,从书柜的大熊玩偶画起。 去年暑假至今,李明澜是凭着所谓李家艺术基因在支撑,她的统考、校考初试都是险险过关,如无意外,校考复试也是马马虎虎的。 她定定望着大熊两个黑漆漆的眼珠子,再顺着大熊圆嘟嘟的脸,望着它的牛仔背带裤的长带子,肚子鼓成一个椭圆,立着两个胖胖的壮腿。 小时候的李明澜,眼睛就是一个构图镜头,她研究绘画对象,去拆解结构,去丈量比例,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后来,冷音撕烂她的画,丢到她的脚下。 安静教室里,她孤零零一人。她的眼睛忽然迷茫了。 尤其当哥哥说起她小时候得过奖,她心理的抵触更加强烈。 而这时,她先是用手掌盖住自己的眼睛,之后慢慢放松手指,从指缝里去窥探世界。 她的眼睛又能看见了。 之前冥思苦想要从哪里下笔,这一刻,大熊像是自己化成几何体,在她眼前一个接一个拼接成块。 孟泽,不完全是混蛋,但他说,她比不上羽毛球场上的蓝衣女生。 蓝衣女生那么热络,估计是被孟泽的那张俊脸欺骗了,不了解他的烂脾气。 然而,烂脾气的人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力排众议,扫清了她曾经的憋屈。 李明澜绽放大大的笑,趴在桌上,笑了一会,她抬头,用笔戳着纸。 戳戳戳,她要戳穿混蛋的面具。 * 田滨和郑克超,七班出名的八卦精,什么流言都得在他们的嘴上走一遭。 中午,李明澜和周璞玉在食堂角落吃饭。 两个八卦精坐在斜前方。 “平时彭莹在班上安安静静,话不多说,没想到啊。”田滨啧啧出声。 郑克超撕着干面包,一块一块往嘴里送:“其实,孟泽如果不是在成绩突出,他在班上也没有存在感,孤僻的两人互相取暖呗。” 周璞玉不解,没见孟泽和彭莹有来往啊,班上和孟泽交流最多的是李明澜,偏偏这两的关系最恶劣。 李明澜咬一口炸鸡翅。 她也和孟泽一起吃过饭,光明正大,在食堂,坐在正中央,可惜当时是晚上,除了食堂的大叔大妈见证,没有同学在场。 李明澜“咔嚓咔嚓”咬着酥脆的面皮:“周璞玉。” “嗯。”周璞玉的注意力从田滨和郑克超那边收回来。 李明澜吃完炸鸡翅,拍了拍手:“我们班的某些同学在紧迫的考试中长出一对长耳朵,生出一条长舌头。” 第60节 周璞玉:“他们闲不住,起了风,他们立即见到雨,听到雷,掀起浪。” “你有没有听过关于我的闲话?”碍于孙境的面子,没几个人会舞到李明澜的面前,她和孙境的故事,是孙境故意放出去的,等到他要收,他自然会收。 周璞玉咬了咬筷子。 李明澜的流言蜚语中,有一个特别火热的话题,就是她与众多男生的关系。 学校里喜欢李明澜的男生,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的人憋在心里,有的人则明目张胆。 传言最广的是李明澜和孙境。 今年,转学过来一个冷面帅哥,他和李明澜有过几回的同学互助,于是,孟泽上了李明澜的备胎榜。 周璞玉不禁拿孙境和孟泽来做比较。 孙境的气质太痞。 孟泽比较单纯,是个学生模样。 将孙境比作匪徒,孟泽应该是个状元,李明澜当状元夫人比当压寨夫人更风光。 咬筷子的瞬间,周璞玉的思绪百转千回。 “周璞玉。”李明澜还在等着答案。 周璞玉说:“我有听人编排你和孟泽的事。” “怎么说的?”李明澜这个当事人也不生气,还很感兴趣。 “孟泽败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胡说八道,我一年四季都穿裤子。”李明澜问,“他和我的绯闻,跟他和彭莹的绯闻比,哪个热度更大?” “肯定是你,风口浪尖的人物。” 李明澜托起下巴,指尖在自己的脸颊点了点。 她和孟泽,天作之合。 她当下做了一个也许在很久以前就做好的决定。 吃完饭,李明澜说自己要去散步消食,太阳高悬,她脱下校服外套,让周璞玉带回教室去。 要往小树林走,李明澜忆起上次孟泽对她做的事,她折回便利店,买了一片口香糖。 比一比她和孟泽谁更像流氓。 * 天晴了,孟泽的午后时光回归,久违的林间空气,同时来了一个久违的人。 李明澜又是嚼着口香糖,吹着大泡泡,歪头怪笑的样子,十足像一个流氓:“孟大学霸,你不是要把坏事给做尽吧,连女朋友都给交上了?” 孟泽提醒她:“你忘了我上回的警告。” 她笑起来:“又想来抓我啊,说实话,我就见过有人被一个丑兮兮的男人抓了,我想,就你的长相啊,我挺满意的,也不吃亏吧。” “李明澜。”孟泽冷冷地说,“你真令人厌恶。” “不是令人,是令你吧?”李明澜很有自知之明。 是,令他,上天格外偏爱她,林子里阴森森的,偏偏她站的那一片有阳光穿进来,照在她嚣张跋扈的脸上,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黑t恤,底下是裤子,就这打扮,看着确实有些平板。 孟泽走上前。 李明澜的黑t恤下摆有一个大大的口袋,她两只手放在其中,一脸挑衅。 他走近了。 她也没在怕的,说:“你天天装好学生,装得有够累的吧,还不如和我一样自由自在。”她嚼着口香糖,话模糊了几个字。 孟泽停在她的面前:“吐掉。” “嗯?” “口香糖,吐掉。” “干嘛?” “吐掉再和我说话。” “要给我当辅导了吗?我可盼着成绩可以进步啊。”她说完,把口香糖吐到了树丛中,才一转身,就被孟泽捏起了下巴。 “不是辅导,只是履行上次的警告。”说完,孟泽低头咬住了她,盖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话。 她嘴上是口香糖的味道,草莓的,当然比食堂打的饭好吃,他另一手揽住了她的腰。 吻久了,稍稍分开,他又再狠狠地吻上去,他的理论知识足够丰富,到了这时无师自通。 暗绿的树林里,一束明媚的阳光落在相吻的少年少女周围,这是大自然给他们的舞台。 孟泽没有在李明澜的脸上见到惊慌,他离开时,又重重地咬了咬她的下唇。 她半抬眼,睫毛和扇子一样,展开她眼睛的浮光。 其实,李明澜的长相是俏丽的,只是偶尔打量他的时候,藏了些韵味,这给了孟泽错觉,他以为,她是风情万种的。 李明澜的美丽停止在她开口说话以前,她一说话,孟泽就冷了脸。 她问:“孟泽,我们这是交往了吗?” 两人相距十公分,孟泽闻得到她口香糖的味道,草莓味,很甜,这样浓情蜜意的时候,他却说:“刚才只是警告,你要是再敢闯入这里,我会对你更不客气。” 李明澜的脸颊像是挂了两个水蜜桃,比着小桃子更鲜艳的是她的双唇,红润润的:“可是,我想让你给我当男朋友。” “那就想想好了。”孟泽站直,收回了手。 李明澜踮起脚尖,倾身向他:“我忽然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恶劣啊。” 孟泽:“我从来没有在你面前当一个好人。” 她挑挑眉:“你就不怕,我向老师家长告状,说你猥亵我?” “你不会。” “这么笃定啊,孟泽,哪来的自信?”她把他的话还回给他。 孟泽伸出手,做了一个亲昵的动作,他把她一边的头发别到耳后,之后,手指停在她的耳垂,他低声说:“凭你刚才被我吻得意乱情迷。” 李明澜看着他:“这应该是你的初吻吧?” 他神色一顿,手指离开了她的耳垂。 她说:“磕到我牙齿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半边脑袋,沉着嗓子:“李明澜,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的食指在他的脸颊戳了一下:“好吧,我喜欢帅哥。” 孙境是帅哥。 那天在她身边的西装男人,长相也很不错。 孟泽想起她拽着那人的衣角,心烦着,甚至,他今天亲了李明澜,但从她的表现,他觉得是他的初吻被夺走了。 但又很神奇,也有一种自己契合到了另一个半圆的荒谬感。 第37章 磕到的牙齿,从离开孟泽的唇之后就开始发软,像是尝到了什么高浓度的酸甜,从牙尖到牙根,再蔓延到周围的牙齿。 但她不动,反而像很镇定似的。 李明澜坐在教室里,听到的是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从被孟泽吻住,震撼如鼓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 老师的讲解,李明澜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放学了,她走在校道,故意贴着路边的树影。 枝繁叶茂的大树,到盛夏时又要被修剪一轮。 小树林里的树叶更浓密,层层叠叠,孟泽才能躲在阴影里干坏事。 回到家,李明澜放下书包,倒在床上,她将脸趴进枕头里,将自己闷着,直到喘不过气了,才抬起头来。 她伸手去摸床头柜的小镜子,将镜子对准自己的脸。 头发有点乱,她用手梳了梳。 镜中的女孩还有稚嫩,两颊布满苹果红,眼若星辰,唇角上翘,看着就是一个抢夺孟泽初吻的采花贼模样。 他和她,谁是花? 李明澜又从床上爬起来,拿出喜欢的小人书,翻到酷似孟泽的男角色初次登场的那一页。 他穿了件白衬衫,下摆松了两个纽扣,露着纤细的腰,以及若隐若现的腹部肌肉。 她今天忘了抱抱孟泽,摸摸他有没有腹肌。 * 一切像是意外,又像是蓄谋。 孟泽丢下书包,摸出烟盒。 一个下午,他心不在焉,就是盼着尼古丁上头的时候。 烟味没有冲散他舌尖的记忆。 李明澜是草莓味的,她镇定得过分,还挑剔他的吻技。 真烦。 孟泽咬一口烟,烟嘴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牙印,当初就该狠狠地咬破她。 一支烟抽完了,下边却支起一个帐篷。 孟泽用力将烟按熄在阳台栏板上,向外轻轻吐气,呼吸好几轮,听见手机传来的一声响。 是王辉发来的短信:「明天见。」 周末,王辉升级了自己的vcd播放机。 第61节 邀请孟泽过来的时候,王辉还准备好了烟。 王辉拉了窗帘,调暗了灯光。 两个少年一边抽烟,一边看片沙发各分一边,茶几上放了两个烟灰缸。 王辉自认自己处于新鲜期,有时抽烟抽得比较多。 但是,孟泽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这也太夸张了。 王辉问:“孟泽,你是不是上瘾了?” 孟泽呼着烟圈,回答说:“不是。”他对香烟没有上瘾,他享受的是和香烟搭配的某些东西,他懒懒地靠着沙发,从烟雾里看影片中的女人。 空气中烟雾缭绕,像是和影片里的妖气重叠了。 王辉拉开窗帘,打开阳台的门通风。 外边阳光猛然照进来,孟泽眯起眼睛:“你每回买的碟片都是这个女的,下次能不能换另一个新鲜的?” 王辉回头说:“香港的嘛,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要么是单独演的,要么是她们一群人演的,小少年,不要只重欲,多留意一下故事情节嘛。” “我要看故事情节,就不上你这里了。”再说了,这有什么故事情节,无非是互相看对眼了,直奔主题。 王辉:“你想看什么样的?以后我买碟的时候给你挑一挑。” 孟泽把烟圈吐向了天花板,想了想才说:“长得清纯,又有风情,胸不大又不小,合适我的手,还有,这女的脸跟胸是整的,不自然。” 王辉猛地一拽窗帘:“你这么挑剔,怎么不自己去拍呢?还合适你的手?合着你想隔空掏桃啊?” 孟泽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要是他拍的话,有一个人选,但是个讨厌的人。 王辉过来说:“对了,我改天去搞几个日本的过来,听说她们的拍得比香港的直白。” 孟泽瞥过去一眼:“直白到什么程度?” 王辉比了个手枪的手势:“真枪实弹。” 孟泽坐直了些:“有马赛克吗?” “没有。”王辉再看一眼影片里披着红纱的女人,“妈的,现在觉得这种借位拍摄的索然无味了。” 孟泽抽一口烟:“是啊。” * 已经进入了初夏,孟泽还是穿着蓝白的冬装校服,里面套一件黑色t恤,他敞着拉链。 李明澜穿上短袖了,她的校服比较大,走起路来,衣摆和裙摆似的飘来飘去。 蓝色的松紧绳束起她纤细的腰,她的裤子码数也大,松松垮垮。 孟泽抬起眼。 李明澜望过来,弯起意味深长的笑,唇色更嫣红。 他冷脸,到了座位。 她的背靠在他的桌沿,几缕黑亮的发丝蹭到他的桌上。 上周,孟泽抓过这一把长发,柔顺得宛如流水从指尖划过。 王辉说影片索然无味。 可不是么,孟泽爬过高山,品过草莓,对那些朦胧的男女都提不起劲。 李明澜左手支起额头,右手在纸上画着什么。 班上的男生一个个换上夏装,有的同学还嫌不够,将短短袖子反到肩头,露出一整个手臂。 她细细数一数,男生中居然只有孟泽穿外套。 他可真怕冷。 李明澜偶尔回头。 孟泽低头看书,似乎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观察的他手指,修长有力,手背有隐隐青筋,骨节分明,顺着向上,他的手腕藏在袖子里了。 许是她盯得有点久,他缩回了手。 * 离高考越来越近,同学们之间有了“最后”这一个说法。 先来到的,是“最后”一堂体育课。 体育老师披着一件深蓝运动外套,一手叉腰,一只脚斜斜撇开,姿势特别潇洒,但他的语气有点惆怅:“还有一个多月,你们就要毕业了。” 体育老师脱下外套:“以前我就说,我一定要跟六班打一场篮球赛,但是,我跟他们班总是撞不到一起上课,今天很巧啊,他们调课了,大家也知道,我跟他们班的体育老师早就结下梁子,再不打一场,以后就没有课了,怎么样?大家要不要跟六班比一比?” 田滨摩拳擦掌,第一个响应:“要。” 郑克超也跟在后面大喊:“要!” 体育老师扬起外套披到肩上,走起路来,两只袖子左右摇晃:“走,给六班发挑战书。” 体育老师说的,自己和六班的体育老师仿佛有仇,其实这两个人是大学同学,不知道关系多要好,聊起天来,没完没了。 孟泽对体育课没太大的兴趣,尤其田滨是体育委员,以前上课的时候,孟泽都站在篮球场外,漠然旁观。 今天七班挑战的是六班。 而六班那边站着的学生里,有孙境。 孟泽记得孙境在便利店时与女人的暧昧,但是之后呢?孙境也没有和李明澜断绝关系。 田滨拍着手掌,吆喝组队。 孟泽说:“这次我要上场。” 冯天朗很奇怪:“孟泽,你这是第一次要加入我们的比赛,唯一的一次。” 田滨听见孟泽的话,抬了抬头,故意用俯视的角度看着孟泽:“我们队伍已经满员了。” 但是,见到孙境走过来,田滨转念一想,孟泽和孙境这不就是一场好戏吗? 田滨又说:“既然是孟泽主动要上场,怎么着我们也得让他在最后的高中时光留下点纪念,才算没有遗憾嘛。” 冯天朗附和:“是啊。” 田滨笑起来:“冯天朗,你做替补,让孟泽上。” 冯天朗主动退下:“孟泽,你加油。” * 孙境双臂交叉,身姿挺拔,虽然他换上了球衣,但他不擅长篮球,他的名声更多是在,逞凶斗狠里得来的。 孙境没有上场,只是当一个替补。 马闵哲在边上热身,跳跃两下:“孙哥,看我将七班打个落花流水。” “随你。”孙境摆摆手。 柳灵韵拿着一瓶矿泉水,递给马闵哲,悄悄地说:“那个孟什么就是替李明澜撑腰的,我早就看他不顺眼。” 马闵哲知道柳灵韵是想要在球场上报仇,但是他提醒她:“场外两个体育老师看着,不要动小心思。” 柳灵韵满脸不高兴。 马闵哲咳一下,低声说:“我看机会吧……” 柳灵韵点点头,退到场外去。 看孟泽不顺眼的,岂止是柳灵韵。 七班要上场的刁坤,阴森森的眼睛直盯着孟泽,但他也忌惮体育老师,毕竟是在学校,动不了手脚。 “柳灵韵。”李明澜不知何时,贴到柳灵韵的背后。 柳灵韵只觉得浑身发凉,她向前一蹦:“你干嘛?是要吓死人呢?” “是不是你?”李明澜怀疑看着柳灵韵。 “什么?”柳灵韵莫名其妙。 “造谣我作弊的人,是不是你?” 柳灵韵瞪大双眼,辫子似乎更向上冲了:“李明澜,你不要赖得就赖,你作不作弊关我什么事?我才不多管闲事。” “哦?”李明澜还以为,能让孙境欠人情的是柳灵韵呢。 柳灵韵:“你才是造谣。” 李明澜踱着步子,回到七班这边。 体育老师吹响了口哨:“比赛开始!” 李明澜的眼睛在对面扫了一圈,除了柳灵韵,她想不出其他嫌疑人。 冯天朗却发出爆喊:“以前上体育课,孟泽不表现,我以为他是一个书呆子呢。” 李明澜抬眼望过去。 孟泽运球流畅又迅速,将球扣进篮框,他从空中落地,敏捷上前跑。 这又是李明澜从未见过的孟泽,她冲着他的背影吹起一声口哨。 她庆幸自己的绘画天赋回来了,她捕捉得到孟泽的轨迹,凶猛似豹,又轻巧如雨燕。 突然,马闵哲以一股强悍气势向着孟泽冲过去,两人在篮下撞到一起。 马闵哲的动作太过明显,连冯天朗都看出来了:“犯规啊!” 两个体育老师顾着谈笑风生,却没有吹哨子。 孟泽面无表情,球又到了他的手中,他逮着马闵哲的防守缝隙,一跃而起,凌空投篮。 “好!”场外爆出喝彩。 就连孙境都轻轻的拍了两下手。 李明澜似乎又听见胸腔里“咚、咚、咚”的鼓声,比周围的掌声更震撼。 见孟泽一眼,她似乎自己也更热烈一分。 第62节 她为孟泽鼓掌,比当时在誓师大会的那一天,拍得更用力。 大太阳照下来,场上的几个男生,汗水淋漓。 胡翰然扯扯领口,又掀起衣摆,用球衣朝自己扇风,他坦然地向众人展示结实的腹肌。 韩晓燕吃惊:“看不出来呀,胡翰然这么有男人味?” 李明澜的眼睛追着孟泽而去。 他脱了校服外套,里面穿了件长袖的黑t恤,他脸上有汗,却不像其他男生撸袖子,掀下摆。 他只是抹抹脸。 李明澜望一眼胡翰然的腹肌,再看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孟泽,她嘀咕:“别是有小肚腩吧?” 接下来,她的注意力都不在比赛上,而是盯着孟泽的衣摆。 他跳跃,衣摆飘起,什么也没露,衣摆又落下来,遮住他的腰。 * 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七班胜利。 冯天朗张开双臂,像是要去拥抱孟泽,下一秒,他被孟泽的漠然浇了一盆冷水。 冯天朗收回双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孟泽,赢了!” “嗯。”孟泽没有胜利者的喜悦。 他哪里知道孙境只是个替补,早知就不打这一场比赛,浪费时间。 他到树荫下乘凉。 李明澜慢吞吞过去,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他口渴着,接过来,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李明澜见边上没人,低声问:“孟泽,你是不是有小肚腩?” “噗!”他还没吞下的那口水直接喷了出来。 幸好她闪得快,她说:“胡翰然有腹肌。” “所以?”孟泽沉下脸。 “你要是有小肚腩,我一定狠狠嘲笑你。” 姓胡的不好好打比赛,只顾着炫耀腹肌?而且,她盯着姓胡的腹肌?孟泽冷冷的:“肤浅。” 第38章 不知道是谁肤浅。 孟泽在羽毛球场上看着蓝衣女生的眼神,直勾勾的。 不过,在回程的大巴上,他全程侧头睡觉,冷落蓝衣女生。 李明澜勉强原谅他了:“刚才韩晓燕说,胡翰然的腹肌很有男人味。” 孟泽用拇指抹去嘴角的水珠,咕噜噜灌一口水,压着胸腔里向上冒的气:“他是打比赛还是走台步?” “那时候,我们班的分数遥遥领先,胡翰然露一露腰,也算是赏心悦目啊。” “分数是谁抢回来的?他卖弄风骚的时候,被六班截了多少次的球,腹肌顶什么用?” “凶什么凶?”李明澜掐掐自己的细腰,“反正我没有小肚腩,希望你也没有。” 孟泽一口喝了大半瓶的水:“我有没有关你什么事?” 一般来说,不正面回答就是心虚,她瞥瞥他的腰。 看上去不粗,但是衣服能遮的东西太多了。 她以前觉得胡翰然是好吃懒做的人,要不是胡翰然掀起上衣,她还不知道人家的肌肉结实着呢。 这时,不远处传来胡翰然的笑声:“哈哈哈哈,我天天练,从不懈怠。” 她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朝胡翰然望去一眼。 见她看着卖弄风骚的胡姓人士,孟泽将矿泉水塞回她的手里:“无聊。”他向篮球场走去。 李明澜瞪着他的背影,吃什么长大的?脾气这么臭。 “李明澜。”胡翰然冲着她招手。 她过去了:“刚才表现不错。” 胡翰然又是哈哈大笑,见她拿着矿泉水,说:“我正口渴呢,是不是给我送水来了?” 什么眼神?这是一瓶已经喝了大半的水,李明澜说:“你自己去开一瓶新的,这是我的。” 为了证明这一瓶水真是她自己的,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与孟泽的亲吻只留下草莓味的记忆,淡淡的矿泉水也没有他的气息,但是二人共饮一瓶水,岂不就是间接亲了亲? 她才喝了一口水。 孟泽又冷着脸过来。 她握紧矿泉水瓶子。 他站在她的前面,一声不吭,也没表情。 这人莫名其妙,李明澜当着他的面,又喝了一口水。 唇抵在他刚刚喝过的瓶口。 见他冷冷盯着自己,她故意用嘴含了一下矿泉水的瓶嘴。 红唇微微张合,生出万般风情来,孟泽侧一侧头,别开眼睛。 不远处,刁坤对上孟泽的眼睛,他刚才是在观察李明澜。 孟泽却突然出现,挡住了她。 刁坤斜起一边的嘴角,一个、两个,都和他八字犯冲。 * 最后一堂体育课之后,班主任宣布了三模考的时间:“这个学期的第三次模拟考,也是你们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摸底,希望大家当作是真正的高考,全力以赴。” 沉甸甸的声音紧迫地压向学生。 冯天朗叹气:“说起来,我一模考和二模考的成绩非常稳定。”稳定到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了。 周璞玉算了算自己两次的成绩分数,勉强有个进步,但是,进一尺艰难险阻,落千丈却轻而易举,她也长叹。 李明澜跟着说:“我也要加把劲,不然总分太惨烈,美院也不收我。” 三个唉声叹气的人边上,坐着孟泽。 冯天朗突然说:“孟泽,你在随堂测验和模拟考试都出过状况,这一次三模考,你可要调整心态呀。” 李明澜说:“不要乌鸦嘴,还一个月就高考了,说点吉利的,祝我们都考上理想的大学。”她和周璞玉击掌。 周璞玉大喊一声:“祝我们都考上理想的大学。” 李明澜明目张胆,指间夹着笔,敲敲孟泽的桌子:“孟泽,孟泽,你有没有起死回生的绝招?” 他回答:“去问胡翰然的腹肌。” 她用笔头在他的手背划了一道,叫他:“小肚腩。” 孟泽收回手。 * 中午,下课铃响了一会,王辉站在七班的教室外。 还没到周末,他按耐不住,老师宣布的三模考也压抑不住他的少年心。 王辉和孟泽勾肩搭背,正要聊起旺盛的少年心。 孟泽先开口问:“你送去杂志评奖的照片,结果如何?” “这才几天,哪那么快。” “你跟杂志记者熟不熟?” “我是通过杂志社邮箱送稿。”王辉摇头,“我没和记者联系过。” 孟泽不再问了。 二人到楼下,王辉故意绕开人群:“哥们,这下我对不住你了,昨天我先偷偷看了一个。” 孟泽抬眼:“嗯,如何?” “太劲爆了,对比之下,咱们以前的那些都是小儿科。”情绪激动时,王辉狠狠拍了一下孟泽的背。 孟泽面无表情:“小儿科?你的反应那么大。” “我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嘛。”说起这个,王辉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和孟泽一起欣赏佳片好几次,急的都是他王辉,没见孟泽有掏裤子的动作,王辉低问,“你对小儿科一点反应也没有?” 孟泽:“还好。”有是有,程度不深。 “难怪你要挑三拣四,原来是口味重。”王辉说,“这个周末到我家去,让你尽情释放。” 正说着,他看到前面的李宜嘉。 她步子慢。 他和孟泽几步就要追上去。 话题转变很突兀,但王辉语气相当自然:“孟泽,你回北方学校高考,*试卷和我们这边的不一样,是不是觉得有压力?” 李宜嘉听见王辉谈起高考,停下,回头。 孟泽看着刚才心猿意马的王辉,表情忽然严肃认真,孟泽也一本正经:“没有。” 王辉笑了两声:“高材生的心理素质就是强悍。” “高考试卷不一样,但学习系统是相似的。”李宜嘉微笑,“我做过北方历年的高考真题,其实是大同小异。” 第63节 王辉对着李宜嘉,十次有八次都要竖起大拇指:“我最佩服你们了,做题就和吃饭一样简单,像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孟泽。”李宜嘉侧头,抬一抬眼镜,“三模考加油!我特别期待与你一决高下。” 孟泽点头,没什么应战的激情。 二模考之后,李宜嘉又是光荣榜第一名,同学吹捧她的同时,说孟泽在一模考夺得第一名是凭运气。 当李宜嘉得知,孟泽在英语考场上缺席了半个多小时,她的成就感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花了十分的精力,才追上他的一分。 他漫不经心。 考高分对他而言,也许真的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 孟家三个人有想法,只剩一个月就高考了,熬一熬,过去再说吧。 表面的平静,不是漩涡起浪的时候。 孟泽今天回来得比较早,要拿钥匙开门,听见里面传来瓷器落地的声响。 紧接着,传来孟母的喊声:“是我要和你算账,不是你要和我算账,你要记着我们之间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你先做错了。” 孟父的声线比较低,穿不过门板。 之后,又有“乒乒乓乓”的响动,应该是谁又摔了一个玻璃杯。 孟泽吐出一口气,收起钥匙。 他不想放风了,索性到外面随便逛一逛。 咖啡也不用喝了,他嘴里发干。 他脱下校服的外套,塞到书包,去了便利店。 店员见到他的书包,却没问他是否成年。 孟泽买了一包烟,站在门前的吸烟区,狠狠按下打火机,点上烟,缓慢抽了一口。 他从玻璃门上看到自己娴熟的动作,他学东西就是快,学坏那就更快了,仿佛骨血里浸淫了劣性,一旦涌现,立即冲破他冷淡的外皮。 初夏的天,圆圆夕阳吊在高楼中间,溅出的红,如血一般蔓延至天上。 孟泽将烟灰抖落在泛绿的垃圾桶。 鲜艳的大红大绿都比不上烧尽的烟灰。 * 孟泽过了一个小时再回去。 家里干干净净的,地面已经被收拾过。 孟父不知去了哪里。 孟母问:“你爸有没有和你说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 孟泽:“不知道,他没说。” 孟母进去厨房:“我们两人一起吃晚饭吧。” “妈,我在外边吃过了。” “哦。” 母子无话。 孟家的黑、灰、白三色装修,如今像雾霾蒙在空中,落了一层灰。 孟泽关上房门,靠在阳台点烟。 楼上,婴儿突如其来的“哇哇哇”的啼哭划破了已然黯淡的天空。 孟泽按熄剩下的半支烟,出去房间。 孟母正坐在沙发上看着黄金档的电视剧,这可不是她平时的喜好。 孟泽无意探讨母亲心境的变化,直接说:“妈,自从楼上邻居生了孩子,我一直都睡不好,刚刚做作业的时候,又听见他家小孩哭个没完。” “是啊。”孟母也听见了。 大胖小子不分白天黑夜,哭起来中气十足。 昨天,孟母遇到楼上邻居,委婉表示自己儿子要高考,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邻居除了道歉,别无他法,刚出生的婴儿懂什么,他想哭就哭,谁也控制不住。 “不如……去酒店?”孟母说完摇头,“不方便啊。” “外公不是有个房子吗?那边比较安静,不如我到那里去住。”孟泽说,“妈,二模考我没有夺得第一名,接下来的三模考,我不想再让你和爸失望。” 孟母问:“你搬来搬去会不会太麻烦?” “我东西不多,衣服、书籍、试卷,简简单单。” 孟家父母工作忙,儿子自己照顾自己是常有的事,如今是关键时候,考前状态尤为重要,孟母点头说:“这样吧,你外公那里很久没有人住了,我安排一下家政上去收拾一下。” “谢谢妈。” 孟母愣了一下,家人之间是需要说感谢的吗?她忽然觉得儿子的转学是多此一举,因为他们也没有照顾到儿子。 儿子搬走也有好处,她和丈夫越闹越大,有点收不住,万一影响到儿子高考…… 孟母:“你们学校又要模拟考了?” 孟泽:“是啊。” 孟母:“加油。” “嗯。”孟泽由始至终都没有情绪的变化,平平静静。 * 王辉藏不住燥热的心,一到中午就要和孟泽诉说情怀。 孟泽冷冷淡淡。 王辉时不时怀疑:“你行不行啊?” 但是,想一想,是他把见到的销魂场面描述给孟泽听,他的语文嘛,要词汇没词汇,要氛围没氛围。 把活色生香的女人都讲得枯燥无味。 “是我的错。”王辉说,“孟泽,等你真正见到了,你自然知道其中滋味,我说再多,也比不过你亲眼目睹。” “嗯。”走出食堂,孟泽一转眼,正好见到李明澜走在前方。 她穿着校服,是浅浅淡淡的蓝色。 的确,王辉说再多也比不过孟泽亲眼目睹,孟泽想着那天,李明澜含了一下瓶口,顿时浑身的血都往一处去。 李明澜,纯与欲,自由自在的。 到了岔路口,孟泽和王辉说:“我去散步。” “行,去吧,才高三,你过得跟老年人生活一样。”王辉说完,往教学楼走了。 * 小树林是一道屏障,孟泽藏在其中,只有树窥见了他对世界的不耐烦。 “孟泽,孟泽。”精灵般的声音,响彻这一座孟泽领域。 上上次之后,上次之后,李明澜没有退却,她还是来了小树林。 孟泽几乎认定,她是故意的,直到她来了,他才知道,他也在等。 “李明澜。”孟泽说,“你应该知道,在这里,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大大方方:“我知道啊。” 有的时候,孟泽都嫉妒她的这份坦率。 她想什么,她就去做。 论起比坏,他都不及她。 他按住她的肩,将她抵在粗壮树干,扣住她的下巴:“当时怎么想的?你喝我喝过的水?” 李明澜睁着一双朦胧的美目。 他也不听她回答了,低头,用力吻住她嫣红的唇…… 第39章 李明澜刚才在食堂吃了蒜香骨。 她预感到什么,来小树林之前,给自己备了一片口香糖。 她记得上一次被磕到牙齿,不禁屏住呼吸。 孟泽今天用力,用的是巧劲,将她的两片柔软的唇贴合到与他默契的形状。 彼此端正的五官,他眉峰犀利,黑眸深邃。 李明澜在他的碾压下,软绵绵的。 密林遮日,遮住一切教条规则。 孟泽得以宣泄,手上的劲还可克制,唇上嗅到她的芬芳,就再也控制不住,舌尖抵住她的牙根,再卷起她的舌尖。 直至她发出微弱呜咽,喘不过气了。 孟泽稍稍放过她,却也是几乎贴着她的唇,告诉她:“用鼻子呼吸。” 李明澜屏气过久,提起了肩,听到他的话,她大口一张,猛然吸气。 二人鼻尖对着鼻尖,黑睫星眸。 她觉得自己像在和他抢氧气。 第64节 这一次,轮到他过分镇定了,他垂眼,轻轻用手指刮去她鼻尖上的一滴汗。 他的注意力向下,见到她嫣红的唇被他涂上一抹亮色。 娇艳欲滴。 李明澜眨眨眼睛:“孟泽……” 她只能说出这么两个字,又被他封住唇。 意乱情迷之时,李明澜忽然想起一件正事,她要去揽他的腰,将孟泽发狠在她唇上的力气,还给他的腰。 她还有理智,要是不小心掂到他软软的赘肉,有点尴尬,于是就隔着他的衣服去摸。 她拍拍他的这里,按按他的那里。 手心碰到阳刚的触感,她越发没有章法,手掌四处乱摸。 她自己不知道,胡乱之中,她的中指指腹从某处刮过去。 孟泽僵了一下,立即抓住她的手,他拉高她的手,并到她的头上。 她挣脱不得,说:“孟泽,你的小肚腩硬邦邦的。” “不要轻易和男的说硬这个字。”他在她耳边低哑地说,“乱摸乱按,你是流氓吗?” “你乱亲人,你才流氓。”贴得这么近,李明澜鼓起腮时,倒像是自己去蹭他的唇,立即把自己的两腮瘪下去。 孟泽嗤一声,不接受这无端的指控。 他只是亲人,没有“乱”。 * “李宜嘉,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条路?” 林子外,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李明澜吃惊,还没说什么,又被孟泽吻住。 这小树林不是围墙,如果外面的人有心,向里张望,说不定就能发现里面的动静。 孟泽胆子也太大了,但是李明澜又挣不开,也不敢挣,生怕弄出声响,惊动来人。 “你不觉得这条路很宁静嘛,我遇到难解的题目时,到这里走一走,思路就开阔了。”李宜嘉声音含笑,“难道你偏爱喧闹的教室?” 男生:“不,这里有点荒,路面也没打扫干净,我怕弄脏了你的新鞋子。” 李宜嘉又笑:“鞋子就是用来穿的,又不当传家宝,脏了就洗。” 两人的声音由远至近。 李明澜听得断断续续,她和孟泽的喘气被放大,仿佛要从林间扑到林外去。 男生问:“对了,你的高考志愿,考虑得怎么样了?” “不到填志愿的一刻,都下不了真正的决心。”李宜嘉问,“你呢?” “我也还在斟酌……”男生停顿,又说,“你会留在本市吗?” 李宜嘉没有回答。 “我可能留在本市……”男生笑了下,“不过就算你报考其他城市的学校,我们以后也能联络,email很方便,□□,短信等等。” 李宜嘉:“我自己的话……可能想去北方。” 男生:“你的成绩没问题的。” 李宜嘉:“我要加油才行,我在追赶一个人。” 男生很吃惊,话都磕绊了:“是……谁?” 李宜嘉:“七班的孟泽。” * “唔。”孟泽被咬了一下,只得放开李明澜。 李明澜探着头,想向外张望,又担心被发现,缩起肩,竖起耳朵去听。 “他……”男生干笑,“他二模考不是输给你了嘛,他比不上你。” 胡说,李明澜用唇语给孟泽正名,孟泽是因为考英语时肚子疼,不然秒杀你们。 李宜嘉:“我觉得他来岩巍中学可能是为了玩。” 男生:“玩?” “他不是很在意第一名或者第二名。”李宜嘉笑了,“我觉得,我和他还是不大一样,但迟早,我会和他一样。”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李明澜也没听明白,只听出,孟泽在玩。 她回头。 孟泽抚着嘴角,她刚才那一下不知轻重,他的舌头还疼着。 渐渐的,李宜嘉和男生走远。 李明澜猛然去抓孟泽的衣摆。 他眼疾手快,及时挡住:“你干什么?” 没得掀衣服,她去戳他的手,然后张开手指,硬是把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二人十指交叉:“五班的女同学说你在玩?” 孟泽:“难道我和你不是在玩吗?” 李明澜睇着他:“孟泽,你要当心,玩火自焚。”她缩回手,同时,夹了夹他的食指。 孟泽不疼,但是手里一空,想再去抓,她人已经溜了。 * 李明澜出去时,踩到一块石头。 她抬脚,低头看到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 拦路算不上,但是也印着她的前掌。 她踢着石头,一直踢到岔路口。 孟泽,还是个混蛋。 回到教室,李明澜自己没觉得不对劲。 周璞玉惊讶:“你中午吃了什么?嘴怎么有点肿了?” 李明澜捂住嘴唇:“很明显吗?” “有点。”周璞玉拿出一面小镜子。 李明澜接过,自己照了照,是有点,嫣红鲜艳着,她说:“吃辣椒了。” 周璞玉没有怀疑,说:“辣椒很上火。” 孟泽回来时,李明澜偷偷瞥过去。 他没肿。 虽然他是进攻方,但力的作用不是相互的么?他怎么就受得住这么高频率的对抗。 孟泽看着她。 她立即正坐,把混蛋当灰尘。 她大声说:“我要全力备战三模考,千万不能被耽误学习。” 她那点可怜的成绩能被耽误到哪里去?他才是不能被耽误的那个。 他听见李明澜的诉苦:“高考为什么要考数学?世界太残酷了。” 孟泽用笔戳了戳她的背。 她搬起凳子向前移,头也不回。 连冯天朗都看出端倪了:“孟泽,你是不是又做错什么,惹她生气了?” 孟泽不吭声。 要说错事,他亲她,算一件,但她不生气。 他们是高三学生,身处考前备战关键时期,谁有空玩男女朋友的游戏,他拒绝,算不上错事,她却生气。 李明澜分明是无心向学。 副班长恰巧经过,听见她念叨数学,说:“李明澜,你如果有不明白的数学难题,尽管来问我,我一一解答。” 孟泽觉得好笑,一一解答,怕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说不完。 但他也管不着。 人家副班长乐意。 * 孟母的安排速度很快。 孟泽回到家,见到玄关柜上贴了一张纸。 上边有孟母的留言。 外公的房子已经打扫完毕。 孟母出差去了,没办法和儿子一起过去,祝他考试顺利。 孟泽随便拿了几件衣服,拿起钥匙,关门离开了孟家。 外公的房子位于老城区,这边都是旧房子,年代久远,墙漆早已褪去,满是斑驳。 这里没有管理员,大门上方挂着的蜘蛛网也无人打扫。 楼梯级因为当时施工的缘故,高低不一。 孟泽从小就喜欢两步并一步,跳跃着上下楼,他的活泼只在这一幢楼。 他上楼,开门,迎面正中的书法大字:「家和万事兴」,倒成了讽刺。 边上是孟家三口和外公的全家福,还有几张外公和孟泽的合照。 第65节 孟泽打小就不笑,照片里的小孟泽也绷着一张脸。 外公说,这天天摆臭脸的样子,和孟母有点像。 但,儿时不爱哭不爱笑的母亲,经过外公的言传身教,长成了圆滑的社会人。 外公懊恼怎么就扭不过孟泽的冷性子,只能感叹是孟父基因作祟。 孟泽将自己的衣服挂在衣柜。 他和外公一起时,才穿鲜明崭亮的色系,外公走了,他的白t恤就留在了这里。 孟泽蹲下去,打开一个大塑料箱。 他离开这里时,没带太多东西。 但是孟父过来,非得把孟泽历年的奖项拿到孟家去。 留给外公的,是孟泽做过的作业本,以及小学的全部课本。 外公舍不得卖掉,装满了四个大箱子。 孟泽偶然翻起一本笔记本,手上一顿,再翻几页。 外公有意向他传授美术精髓,他虽一窍不通,却非常仔细,记录下了重点知识。 他掂着笔记本,掂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把笔记本放进书包。 * 孟泽终于在熟悉的床睡了一个还算安稳的觉。 黎明时,他又醒来,到阳台,关上门,站在晨雾里抽了一支烟。 这一天就是三模考。 他在教室门口遇见李明澜。 她笑着和同学问好:“早上好啊。” 转头见到他,她进教室去了。 孟泽用笔戳她。 她没理。 他一直戳,逮着一个部位戳。 把她戳疼了,李明澜回头瞪他:“混蛋!” 孟泽给了她一张纸。 她问:“什么啊?求和信?” 他不说,直接递给她。 她接过来,自己拆开,却是眼睛瞪得更大。 孟泽冷冷淡淡,实在谈不上求和:“理解不了就不理解,死记硬背答题过程。” 李明澜半信半疑,自己琢磨这张纸去了。 上午,考完语文。 周璞玉问:“考得怎么样?” 李明澜:“和一模考二模考差不多,你呢?” “我昨天正好见到一篇类似题目的作文,今天作文写得比较顺。”但是周璞玉也叹息,“可是到了高考,我未必有这样的运气。” “相信佛祖。” 中午,李明澜拉着周璞玉去食堂,她步子极快,吃饭的速度也很快,像是迫不及待。 周璞玉奇怪:“你不是最怕数学吗?不愿意面对,今天怎么容光焕发了?” 李明澜:“我求了佛,等着佛祖关照呢。” 到了发放数学试卷的时候,她的脚向上提,再向下踩。 试卷到了她的手里,她第一时间翻开大题。 她震惊不已。 三模考的数学最后一题和孟泽早上给她的题目,是一个类型。 她照着孟泽的话,背下几条公式,稀里糊涂就算做完这道题了。 至于选择题,哪个选项长,她选哪个,遇到一样长的答案就乱填。 交卷的时候,她双手合十。 押题押对了?求佛不如求孟泽啊。 李明澜回头。 孟泽也看着她。 她算一算时间,昨天才不理他,今天他就来求和,他投降时间越来越短。 孟泽,狠话讲得多,好事也干不少。 果然是混蛋。 第40章 在李明澜以为数学这道题就是孟泽的求和信时,他又用笔戳她。 不知他是怎么计算的,每一次都能戳到同一个部位。 李明澜真的怒了,她坐在凳子上,转身时抬起腰,臀轻轻离开凳子,再重重坐下去,整个人仿佛跳了一下:“你再戳,你再戳,我就戳死你!” 威胁不奏效,孟泽连眉毛都没动,指了指桌上的一本笔记本。 “难道是……”她眼睛一亮,“明天的英语题?” “想得美。”孟泽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幻想,“我教你的美术速成方法,都是我外公留下的,他自有一套绘画技巧,我懒得转述给你,我记在本子上,你要是信得过我外公——”孟泽的话还没说完。 李明澜双手捧起笔记本,虔诚地喊:“外公。” “那是我的外公,不是你的,你如果真的要考美术,自己多练多画,别一天到晚求神拜佛,搞封建迷信。”他看看她今天又扎了一条红色头饰,几乎怀疑她是不是还穿上红内裤,只为在考场图个吉利。 “孟泽,我宽宏大量,之前的恩怨,我和你一笔勾销了。”李明澜停顿,“但是,我话说在前头,我要给你列一个分数表,你再惹我生气,我就给你扣分,哪天你加分到及格线,我才理你。” 她还是小松鼠,但有的时候,孟泽觉得她是聊斋里的艳妖,一颦一笑,勾魂摄魄。 他冷冰冰的:“幼稚。” “马上扣你的分数。” “笔记本还我。” 李明澜抱起笔记本,压在自己的胸口,回他三个字:“想得美。” 然而,她在心底偷偷给孟泽加分。 * 周末,冷空气来袭。 到了星期一,天下还飘着细雨,雨雾不紧不慢,落地无声。 校门笼罩在灰色的雾中,学生们撑起伞,站在边上的食摊前,伞和伞排起的队伍更长。 孟泽排到了书店门前。 破天荒的,今天书店门前站着岩巍中学的两大帅哥。 孙境没有伞,他里面穿着短袖校服,罩一件黑色卫衣,把卫衣的帽子当伞用。 他从雨中跳上门前台阶,喊:“老板娘,复印。” 他站在复印机旁,从卫衣口袋拿出一份折成小小方形的报纸。 “来了,来了。”孙境在岩巍中学里呆了三年,来书店只为买饮料,今天可真稀奇,老板娘接过报纸,发现竟然是英语周报,她调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学英语了?” 孙境言不由衷:“为了高考。” 报纸上圈出来的却是一首情诗,老板娘拆穿他:“交女朋友了吧?满脸春风得意。” 孙境扯起笑:“老板娘有眼光。” 复印完毕,老板娘展开报纸,沿着原来的折线对折。 孟泽站在台阶下,看不清老板娘展开的报纸小字,但上面的圈,和当初李明澜画的一模一样。 孟泽记得,这条线叠在一个句子之上—— that looks on tempests and is never shaken. 李明澜果然是念给孙境听的。 * 孟泽的脸比天色更阴郁。 班里的胡翰然在早上不小心触及孟泽的目光,觉得自己被刀子狠狠割了一记,他打了个寒噤,躲开孟泽,转头见到笑盈盈的李明澜。 难为她了,对着孟泽这么一张脸,还能笑得出来。 三模考的各科成绩一一公布。 李明澜的英语成绩又有小小进步。 她打开窗户,张开双臂,拥抱外面的雨雾。 而且,她的数学成绩比之前高了三十分,虽然还是不及格,但这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进步,哪怕天阴沉沉的,哪怕后边的人一副臭脸,李明澜心花怒放。 她过去胡翰然的旁边:“胡翰然同学,让我瞧一瞧,你三模考的成绩是不是像你的腹肌一样坚不可摧?” 本来嘛,胡翰然觉得他的成绩有点丢脸,但是转念一想,这是不是明贬暗褒?李明澜夸赞他的腹肌呢,他拍拍肚子:“硬得不得了。” 孟泽转头向窗外,李明澜似乎忘记了,二模考之后,风骚胡口口声声说她英语作弊。 第66节 李明澜:“三次模拟考,我一次比一次高分,胡翰然同学,你要加把劲啊。” 胡翰然站起来:“李明澜,你这得瑟的个性,只有我忍得了你。” 她哈哈地笑:“咱们这是倒数的交情啊。” 孟泽轻轻吐出一口气。 雨天,他没有去小树林。 中午的时候,他和王辉在食堂胡诌了一个小时才回来。 他有意避开李明澜,早早放学走了。 * 外公的房子已经停了电话线。 为了方便联络,孟母允许儿子将手机带过去。 孟泽的通讯录联系人寥寥无几,这半年,除了父母之外,他只和王辉打过电话。 这天,孟泽突然接到以前班主任的电话。 “刘老师。”他确实冷漠,转学到岩巍中学的这几个月,几乎没有想起高三上半学期的老师和同学。 刘老师:“孟泽,你在那边怎么样?” 孟泽:“还行。” 刘老师笑了:“别人要是回答这两个字,我心里很忐忑,但是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对了,你模拟考的分数如何?” 孟泽报上了三模考的成绩,至于之前的起伏,他只字不提。 “再接再厉。”刘老师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机票是否紧张,记得提前做准备。” “我六月初回去。” “等考场安排好了,我给你发信息,你回来,先去熟悉一下考场,走动走动,给自己放松心情。”刘老师鼓励说,“孟泽,加油!” “谢谢刘老师。” 离高考还有一个月,北方的电话来得有点早。 孟泽只能解释,他以前的高中竞争太激烈。 学生身处尖子班和普通班的高压机制,各班的老师也在比拼升学率。 刘老师是理科尖子班的班主任,自从去年文科尖子班大放异彩,刘老师的白发明显增多。 当孟父提出转学的时候,刘老师激动万分,坚决反对,然而,家长做了决定,老师也没有办法。 刘老师只能叮嘱孟泽,千万不能出岔子。 孟泽拆开崭新的一包烟,点燃,抽一口,再缓缓吐出。 香烟只是消遣。 色与欲,人类本能,算不上出岔子。 他就要离开南方,将来天高海阔,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只是路过。 * 之后,天放晴了。 王辉摸出规律了:“你是不是又要去散步?” 孟泽:“是啊。” 王辉就自己回去了。 孟泽去了小树林。 他回头见到李明澜也来了。 就算没有刘老师的一通电话,孟泽也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北方。 他去高考,去读大学,甚至,他都不愿回南方见父母。 孟家迁过来之前,孟父将北方的房子挂到中介去放盘。 孟母不肯卖,让中介撤了房源,她算准了儿子要报考北方的大学:“以后孟泽读大学了,也有个落脚之处。” 于是,孟家的房子暂时留着。 孟泽如今也想直接在北方定居。 他和李明澜,不过是高考前的消遣,他庆幸她的“玩具盒”一说,两人玩玩就算。 两人在某些方面非常有默契。 她把口香糖吐掉,他抱住她,给她惩罚。 二人难耐地分开时,又会迅速地贴回去,吻技的提升是毋庸置疑的。 孟泽已经可以娴熟地让她软在他的怀里,他知道她在享受,于是又爬上了那一座山丘。 李明澜和他唇贴着唇,喃喃问:“孟泽,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我的男朋友?” 孟泽拧着山丘,问:“当你的男朋友有什么好处?” “可以干坏事呀。”她晶亮亮望着他,笑得可坏。 美人在怀,他拒绝的话将要出口,忽然停顿,说:“李明澜,别拖我下水。” “烟是你自己抽的,人也是你自己过来吻的。”李明澜抱起手,不让他碰了,“说不上是我拖你下水,你本来就坏。” 孟泽之前也觉得,自己骨子里是坏,但父母不是违法乱纪,只是道德观念淡薄,算得上坏吗? 孟泽对好坏黑白的界限比较模糊,他抽烟碍不了谁,他吻李明澜也是。 坏的人是她,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跑到小树林,他哪能干坏事?是她一直想将他推进深渊。 孟泽拒绝当李明澜的男朋友。 * 下午,李明澜拿出一个小本本,写上“孟泽”两个大字,给他扣了一分。 她很仁慈,给孟泽打了个“六十五”的基础分。 拒绝一次扣一分。 孟泽接下来还有四次机会。 他还在树林享受安静,李明澜就去打扰。 李明澜有时以为,孟泽放不开她,她一走,他就凑上来,但她不走,他又不在意似的。 李明澜憋着的心事像一个将要爆炸的气球。 对着学校里的同学,她一个字都不能讲,她只能告诉余明熙。 她的话很直白:“熙姐,我上次和你说过一个天才嘛,我和他偷偷亲了。” 高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余明熙不敢打扰李明澜,自从上次二人逛街回来,她没有再打扰李明澜。 她哪里知道,李明澜自己反倒不当回事。 余明熙惊讶:“你玩战前刺激?明澜,这个时候是你的紧要关头,关系着你的前程大事。” 李明澜:“熙姐,我月中会去参加校考复试,你放心吧,我现在的信心可比前两次强百倍,我愁的,是我的高考分数能不能达到美院的录取分数线,我高考的数学科目,说不定还要指望着这位天才呢。” “他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也还行。”余明熙说,“但我给你提个醒,你说他是天才,那么他肯定奔着前程去,你如果觉得他有趣,自己尝尝小甜头也行,千万别玩大了,否则高考结束,他拍拍屁股走人,你什么也没剩下。” 李明澜贴着手机,低声地说:“熙姐,你不是说,花季雨季就要肆意放纵,随心而行嘛。” “有时候,我是想追回自己的高中,但是,明澜,我就是想想而已,我始终不如你胆大,尤其是高考前,我走的每一步,都会深思熟虑。”哪怕余明熙真的回到过去,她也觉得自己改不掉性格,她的遗憾是必然的。 和余明熙聊完电话,李明澜坐在桌边,用笔在画纸上画了一撇墨水。 孟泽像墨。 孙境是一滩浑水,没有人会在意泥浆里的墨渍。 但白纸上醒目的墨渍,是静谧的反叛。 * 李明澜对男女朋友似乎有执念,每次都要问:“孟泽,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我的男朋友?” 问过几次了,孟泽想,给她一个女朋友的头衔,也没什么影响。 反正高考结束就分手。 他亲她一下:“当我的女朋友可以,前提是不许声张,你要是向外炫耀一个字,我绝不会放过你。” 李明澜攀着他的肩:“孟泽,你给我当家教吧,和三模考时一样,我也要做数学大题。” 孟泽不是押题,他只是凭郭老师的话去猜题,而且,辅导李明澜可不是短短十分钟,或者半小时一小时的事,这是长久的独处信号。 他说:“教不了,你这是智商问题。” 她瞪他一眼:“我要你这个男朋友干什么?” “男朋友不是给你当家教用的。”孟泽点了点她的唇,“用处在别的地方。” 她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唇微微向下撇,之后翘起夸张的弧度,她哼笑一声:“上课了,我回去了。” 他还想继续吻。 她溜得飞快。 这一次,孟泽没有追过去。 他即将远离污浊的孟家,将来去了北方,他戒烟、戒色,他又是外公的好孩子。 他笃定自己的自控力。 他不是非李明澜不可。 第41章 第67节 下午下了课,李明澜拿着练习题,走到副班长的面前,问:“副班长,这道题怎么做啊?” 副班长从书堆里抬头:“哦哦,我看看先。”他给她让了位置。 她搬来一张凳子,*坐到他的旁边,占了大半的走道,不知和副班长说了什么,她笑得开心,招来几个男同学的目光。 李明澜是一只猖狂的妖。 平时解题迅速的副班长在这一刻晕眩了眼睛,他看着题目,直到将要上课,也没有解出答案。 他讪讪地笑:“李明澜,下一堂课后,我再给你讲解吧。” 孟泽冷眼旁观。 恐怕就算到了下一堂课后,副班长还是答不出题,倒不是题目多难,而是副班长的注意力都不在题目上。 冯天朗听到前面的笑声,嘀咕说:“孟泽,李明澜以前不是找你解答问题的吗?” 孟泽:“不是我,是你。”冯天朗是很喜欢将已有的答案解析复述给李明澜听的。 冯天朗干笑一声:“她问的是你,你不回答,我就捡了个便宜。” 孟泽想,她不来烦人更好。 第二天,孟泽到小树林抽烟。 近来没有雨,但是林子里阴湿湿的。 打火机的火苗燃起烟丝,香烟的味道还是很淡,他无意识地玩着打火机,一开一合。 李明澜没有来。 孟泽收起打火机,看着满地的烟蒂,最近抽烟有些狠了。 大树下,是李明澜每一次站的位置。 他用脚在草丛里拨了拨,没有见到口香糖。 还没有到上课时间,孟泽提前离开,去便利店买了一瓶草莓味的口香糖。 他放在口中,像是吃到了李明澜的味道。 * 孟泽搬出去之后,孟母天天发短信问一问儿子的学习情况,孟父是隔天发一次。 孟泽属于无人看管的状态。 周末,他又去了王辉家。 王辉迷上了日本影片,将以前买的香港影片全部扔进垃圾桶。 因为着迷,他的速度更快,开场没多久就已经“啊啊啊”大叫不行了。 孟泽半躺在长沙发上,他闭起眼睛,听着影片里的声响。 在爬过山,接过吻之后,再看这些,体会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以前的刺激是幻想,现在么,事实更加美妙。 王辉在卫生间解决了一轮,出来以后,见孟泽躺着没动,甚至姿势都没变,他问:“我说,兄弟,你究竟行不行啊?” 孟泽睁开眼睛,斜睨向王辉:“这个女人声音太刺耳了。” 王辉:“有毛病是不是?瘾头上来的时候,你管她刺不刺耳,要求这么多,你以后能不能找到女朋友啊?” “能。”有一个人眼巴巴的盼着当他的女朋友,孟泽坐起来,拿了一支烟,熟练地点燃,吸了一口,他看着影片里的男女,说,“这男的也太丑了。” “……”王辉说,“你他妈,当天下男的都和你长一样帅是不是?这些属于励志片,长得丑也能有美女喜欢。” 孟泽:“我们是学摄影的,讲究美感,构图艺术。” 王辉不耐烦了:“你想要帅哥就自己去拍,你自己出镜。” 王辉坐下来,大剌剌叉开双腿,他探身去拿烟盒,夹起一支烟,发现自己的动作远不及孟泽的娴熟。 他点烟,将打火机丢到茶几上:“孟泽,你什么时候回去高考?” “下月初。” “你以后还回来的吧?家在这边?” “两头都有家,那边的房子没卖。”孟泽斜斜倚在沙发上,一腿屈膝,一手随意搭着椅背,半垂眼睛。 王辉恨不得立即去拿相机,将这一幕拍下来。 也难怪孟泽嫌弃影片里的男人,孟泽对着镜子照自己的时候,赏心悦目。 王辉这时候也觉得影片女人有点刺耳,他按一下暂停。 偌大的客厅瞬间安静,两人一时没有声响,各自抽烟。 王辉起身,拉开窗帘,再打开门通通风。 “下个月就毕业了。”王辉瘫在单人沙发上,“孟泽,我大学是和你凑不到一起了。” “你跟我凑一起做什么?” 王辉深深吸一口烟:“你也许能和李宜嘉能凑一起。” “别开玩笑。” “她估计也是报考北方的大学,将来我跟她隔得那么远,肯定没戏。”王辉的烟惆怅着。 “你如果对她有意思,高考考完了,自己去和她说。” “别人瞧不上我,最长久的感情是什么?”王辉自问自答,“友谊!李宜嘉肯定喜欢——” 王辉停顿,他忽然发现,三人一起吃饭时,哪怕是他和李宜嘉在聊天,她的眼神也是朝着孟泽的。 高中三年,李宜嘉只和孟泽传出流言。 孟泽呢?他的绯闻对象有李明澜,李宜嘉。 李明澜,绝色美女。 李宜嘉,聪慧才女。 王辉感叹,就连传绯闻,孟泽都将最好的女生挑了过去。 等等。 李明澜的绯闻,和孟泽的,和孙境的…… 再等等。 王辉一拍大腿:“对了,孟泽,你们班的李明澜有新鲜事啊。” “什么?”孟泽骤然冷下调子。 “之前我们不是撞见她和孙境去网吧嘛,我以为他俩有事,结果,前两天孙境放话了,说一切是误会,他和李明澜只是普通同学。” 孟泽咬了一口烟。 “孙境还说,谁要是再传他跟李明澜的事,他就让谁毕不了业,这不神经病吗?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一声不吭,流言消停了,他反而出来说两人清清白白。” “你们只负责传谣,不辨别真假?” “怎么辨别?有的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呢。”比如,王辉就没有告诉孟泽,孟泽也是当事人之一,“高三嘛,学习压力那么大,只能靠八卦是非解解闷,不过,我觉得李明澜很和气,你和她坐得近,要不你去问问她?” 孟泽当然不问,问了,显得他特别在意,他说:“我和她不熟,我先走了。” 王辉惊讶:“这就走了?你一次都没有冲啊?” “男的太丑了。”孟泽摇头。 * 天气热了起来,孙境也不披外套甩袖子装逼了,他穿一件短袖校服,露出结实的肱肌。 不久前,他还站在六班门前和李明澜欣赏绿叶,今天他见到她,侧身,绕着走。 李明澜不甘示弱,见孙境朝着十点钟方向走,她则向着两点钟方向去,二人越走越远。 她东张西望时,见到不远处直线而行的孟泽,她哼出一声,追上前面的胡翰然。 “李明澜,早啊。”自从被李明澜称赞过腹肌,胡翰然巴不得将自己的全部肌肉展露出来,他把袖子反上肩膀。 她问:“胡翰然,你是不是要去考体校生啊?” 胡翰然鼓起臂上肌肉块:“以后上了大学,方便交女朋友。” 李明澜哈哈一笑。 胡翰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讲的话,解释:“我的意思是——” 李明澜没听见。 因为周璞玉过来喊:“李明澜早,胡翰然早。” 胡翰然恨自己嘴巴太快,他不是想着上大学交女朋友,他现在就想交啊。 孟泽看着风骚胡又把袖子放下来。 不说六班的孙境,李明澜在七班就能招蜂引蝶。 比如副班长,现在是李明澜的御用解题机。 一到下课,不用李明澜出马,副班长就会走到她的书桌前,殷勤地问:“李明澜,刚才的课听懂了吗?” 她摇摇头。 孟泽阴着脸,她当然听不懂,因为她是猪脑子。 副班长把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我把课堂上老师讲的重点都画了出来,这笔记给你吧。” “谢谢你啊。”李明澜不吝啬笑容,不吝啬道谢。 冯天朗悄悄地和孟泽说:“孟泽,你是不是失宠了?”他比孟泽还哀怨。 孟泽低头看书。 这个中午,他没有再去小树林,他坐在这里看戏。 吃完午饭,副班长趁着周璞玉离开的时间,赖在这里,强行给李明澜答题。 可笑的是,副班长不了解她。 要给李明澜讲题,一定不能省略任何一个步骤,否则,她就会像现在一样,托着腮,像在听,其实什么也不懂。 第68节 孟泽拿出那瓶草莓味的口香糖,倒出一粒,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再看前面的人。 李明澜扭过头,和副班长说话的时候,长长的马尾甩在孟泽的书桌上。 孟泽直接拿出几本书,往那上面一砸。 李明澜的马尾辫被书重重地扯了一下,她用手捂着头,回过头,对上他冷漠的眼。 他轻轻嚼着口香糖。 她像是看懂了他的暗示:“我也想吃口香糖啊。”她伸手过来。 孟泽递过去。 只见她用牙齿轻轻咬住,把口香糖吸进嘴里,再向他勾起一抹笑。 她转过身,也和副班长那样笑:“刚刚说到哪了?” 副班长不小心回头看一眼,紧接着,被孟泽冰冷的眼神砍了几刀,副班长的思路一断,顿了好几秒,之后磕磕巴巴的。 讲完题,他问:“听懂了吗?” 李明澜诚实地答:“听不懂。” “我再想想有没有其他更简单的解题思路。”副班长灰溜溜地回去了。 李明澜长叹:“数学,真是太令人绝望了。” 孟泽再也受不了副班长啰嗦的讲题,他吐掉口香糖:“哪道题,我来给你讲。” 她斜斜头:“我好多道题,好多道题都不会呀!” 空气突然安静。 不止李明澜,冯天朗也在等待孟泽的回答。 孟泽的嘴里结了冰,喷出的全是冷气:“哪、些、题?我、来、讲。” 李明澜拿出纸巾,把口香糖吐在那上面,包起来丢给了他,她笑着答应:“好啊。” 红唇嫣红。 孟泽觉得自己被缠进了深渊,深渊里的是妖,是魔。 如果是二人独处,他就低头吻下去了。 * 二人又有了默契。 中午到了小树林,李明澜问:“孟泽,我们是男女朋友了吗?” 到了小树林,她又问:“孟泽,我们是男女朋友了吗?” 孟泽不置可否。 不回答就是默认,李明澜当是了,踮起脚尖亲他:“男朋友。” 随便她吧。 李明澜很快进入女朋友的角色:“孟泽,我还没有你的手机号码呢。” “上学不带手机。” “我们放学以后可以聊天,男女朋友都要聊天的。” 孟泽也是第一次当男朋友,他缺乏聊天的经验:“有什么好聊的?” 李明澜把竖起的手指一根一根压下去:“聊聊每天的天气,一日三餐吃什么?你晚上几点睡觉?” “今天天气晴,早上吃小笼包,中午吃蛋炒饭,晚餐还没吃,晚上十点钟睡觉。”孟泽平淡到不行,“聊完了。” 她捶他一下:“把你的手机号码给我,不然我又扣你分数。” 孟泽只好报上自己的手机号码。 李明澜听的时候,连连点头,听完了,却说:“记不住。” 孟泽:“……” “我把我的给你,你到时候给我发一条短信。”她还强调,“你要用男朋友的自称。” 有够无聊的,但孟泽还是记住了李明澜报出来的十一个数字。 * 李明澜撕下一张纸,写下“奋斗”二字,放到孟泽的桌角。 他提醒:“放错地方了。” “给我看的。”摆明,她要经常回头了。 为了辅导,两人留下来晚自习。 李明澜满怀期待:“孟泽,你能不能高考押题?” “上一次是凭运气。”孟泽说,“别说废话,听题。” “哦。”她拿起笔记本,照着他的答案抄一遍。 孟泽的教学水平高于副班长,他像在教小学生,将每一个答题步骤写得井井有条。 李明澜想,自己如果能早点遇上孟泽,也许她的数学是能及格的。 她抄得认真。 孟泽没说话,不经意抬头,见到刁坤正看向这里。 刁坤耸肩,拎起书包离开教室。 * 李明澜问起孟泽的睡觉时间,但她没有说起自己的。 美院的校考复试安排在这个周末。 她最近熬夜到夜晚一两点,时不时翻阅孟泽的笔记本。 笔记本上的字迹不像成年人,应该是孟泽自己的,纸张泛黄,有些年头了,孟泽小时候的字迹不及他如今的飘逸潇洒,但也流畅工整。 星期五,下了课,李明澜告诉孟泽自己的考试时间、考场地点。 他漫不经心,不知听进去没有。 临睡前,她给他发短信:「男朋友要过来接女朋友。」 她望一眼时钟,已经过了十点,他估计睡着了。 考场离市区较远,如果孟泽和她一样喜欢睡懒觉,那么等他睡醒,她都已经考完了。 不过,两人第一次成为男女朋友,还在磨合期,他照顾不周是人之常情。 这么一想,李明澜酣然入睡。 一大早,李旭彬来到李家,开车送妹妹去考场。 李明澜坐上车,说:“哥,一会儿我考完了,你就自己忙吧,不用大老远过来了,我坐地铁回去。” “画几个小时,你会不会太累?” “我没事的。”李明澜学着胡翰然的样子,想鼓起臂上肌肉,无奈什么也没有,她只能比一个手势,“我力气大着呢。” “那下午我去接你阿嫂了。” “祝你和阿嫂有个美妙的周末。” “有你,美不起来。”李旭彬觉得是他要赴考场,“等你上大学了,我才能睡一个舒舒服服的觉。” 李明澜下了车,和哥哥道别。 她深呼吸一口气,再拍了拍背包。 背包里面有孟泽的笔记本,这像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及格符……不对,她今天追求的不止是及格,她一定要考上美院。 “李、明、澜?”旁边有一个人似乎不太确定,一字一字念得僵硬缓慢。 她转过头。 对方是一个陌生的男生,小平头,露出一张硬朗的脸:“李明澜,对吗?” “你是?” “我和你在初试考场见过。” “没印象。” 小平头没想到她这么直白,有点尴尬:“我当时在你后面,无意中见到你的名字,我后来想,如果我们能在复试考场见面,就太有缘分了。” 李明澜没工夫搭理这个闲人,说话也不客气:“一般来说,只要初试成绩不是太离谱,都会来复试碰一碰运气的。” 小平头笑了,他从小学美术,对人体比例有强烈的偏执。 李明澜的皮相不用说,美得剔透。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辫,大光明发型最考验人的骨相,高颅顶,头包脸,这是女娲捏人时的良心之作。 倒也是巧,两人又被安排在同一间教室。 小平头冲着李明澜笑:“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她歪了歪嘴角,皮笑肉不笑。 直到老师进来画室,小平头才离开。 老师宣布:“今天的绘画主题是《同学》,绘画时间,三个小时。” 铃声一响,老师严肃地说:“考试开始。” 李明澜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她捧过孟泽的脸,握过他的手,按过他的腰,这是她最熟悉的一个同学。 枯燥的考试时间活络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像和孟泽相处了三个小时。 考试结束,李明澜刚刚把画挂到陈列区。 “李明澜。”烦人的小平头又来了,“你住在哪里呀?我朋友有车,要不要送你一程?” 第69节 她收拾颜料盒,擦了擦不小心沾上颜料的指尖:“我男朋友来接我。” 这么漂亮的女生,没有男朋友才奇怪,小平头很有竞争精神,仍然跟着她走。 李明澜走得很快,下楼时踩到梯级的一支笔,笔滚动一下,她跟着滑,险些摔倒,她连忙扶住栏杆。 “小心。”小平头要来拉她。 她立即避开。 小平头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收了回去。 李明澜再走两个台阶,又踩到滑下去的那支笔,接着,脚下传来一阵疼,恐怕是扭到了筋。 小平头问:“你没事吧?” 有事,但不跟他讲,李明澜一瘸一拐,出了教学楼。 短短路程就令她冒出冷汗,她不得不蹒跚到路边,坐上花坛。 小平头劝着:“李明澜,你的脚受伤了,不如坐我们的车回去吧。” 谁稀罕他的车?她说:“我男朋友来接我。” 但孟泽至今没回复。 李明澜发了短信:「孟泽,你的女朋友受伤了,有个男生让你的女朋友上他的车哦。」她狠狠按下发送键。 中午了,孟泽该起床了。 估计孟泽也猜到自己再不回复又要被扣分,他问:「你在哪?」 李明澜:「考场。」 小平头的影子越来越近,落到她的脚上,她缩一下:“我男朋友来接我。” 小平头点头:“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等他来了我再走。” 李明澜不知道孟泽什么时候来,她的男朋友高深莫测,难猜得很。 小平头要献殷勤,居然跑去向一个女生买了一把太阳伞,他替李明澜撑起来,好声好气:“我陪你一起等你的男朋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校门口不见孟泽的身影。 如果他刚起床,坐地铁过来,要将近一个小时,李明澜想,出去拦的士吧。 突然的—— “李明澜。”这冷淡调子响在初夏的天,能令人从脚下一直凉上心头。 李明澜仰头,望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孟泽,什么委屈都上来了,她鼓起小包子脸:“你怎么才来?” 奇怪,他为什么不是从校门口出现? 孟泽看都不看撑伞的小平头:“哪里受伤了?” 李明澜指指左脚脚踝:“好疼啊。” 他向她伸出手。 她一把握住。 他转身,将她的手勾到自己的肩上,半蹲腰:“上来,背你回去。” 李明澜顺着杆子能爬十万八千里,立即趴到他的背上。 原来他的背很结实,她紧紧抱住孟泽,大声说:“这是我的男朋友。”反正这时不是在岩巍中学,陌生人知道了又如何。 小平头低下伞,伞有点晃,再仔细一看,是他的手在抖。 孟泽只当小平头不存在,慢慢走出校门。 李明澜用脸蹭蹭他的后颈:“孟泽,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丢下我的。” 后颈仿佛有一小片特殊的神经,延伸至尾椎,发麻发热,孟泽偏过头:“李明澜,说好了不公开,你嚷嚷这么大声,脸皮真厚。” 她一手抬了抬自己背上的包,之后,另一只手箍着他的手向上移,摸过他的锁骨、脖子,再到脸上,她揪起他的脸皮:“你也不见得薄啊,厚颜无耻,我们很般配。” “你数学十二分,我数学满分。” 李明澜扯上瘾似的,捏一捏,揪一揪:“互补嘛,我们互相探索对方未知领域。” “你有什么未知领域?” “孟泽,我们来聊聊未来吧。” “你的未来,逛逛街,遛遛狗,上美容院,喝下午茶。” “照你这么说,我将来的老公是有钱人。” “……” “孟泽,你以后一定飞黄腾达吧?” 他不该提起这个话题,他侧头发现,她看他像在看一座金矿。 她轻轻朝着他后颈的碎发吹一口气:“孟泽,你要努力赚钱养我啊。” 孟泽停顿一下:“想的美。” 第42章 二人坐上的士。 李明澜拉起孟泽的手:“孟泽,你今天睡懒觉了吧,你是从哪个校门进来的?” “侧门。” 她不怀疑,笑着把玩他修长的手指。 孟泽向着车窗外,爱理不理的样子。 他怎么会睡懒觉,他天天都早起。 幼稚的李明澜埋怨他在短信上没有情侣氛围。 逗她开心很简单,给一个惊喜就行,他“勉为其难”过来接他的女朋友。 李明澜只是告知孟泽她的考场学校,没有说明画室。 考试结束,孟泽上楼才发现,报考专业不同,校考复试考场也不一样。 他还没找到画室,她的短信先到了。 不过一场考试,她又招来男生献殷勤。 李明澜见孟泽冷着脸,抱住他的手臂,像树熊一样,挂在他的臂上:“孟泽,孟泽,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就拖着伤腿,不知走到何年何月。” 说着,她把脸埋在他的手上,像是要“吧嗒吧嗒”掉泪了。 孟泽完全没有感觉到湿意:“李明澜,不要装可怜。” 她抬头,哪有什么眼泪,灿烂得不行:“孟泽,你怎么都不问一问我,今天考试怎么样?” “反正我把外公的秘籍传授给你了,你悟性如何,全看你的造化。” 她的笑容淡了:“你不关心我考得怎么样。” “你要我努力赚钱养你,说明你对你的未来不抱希望。” 有道理,她又笑了:“我对这次复试信心满满。” “你觉得行就行。” “但是你要关心问一问。”她揪住他的脸,威胁说,“不然扣分。” 孟泽先是吐了一口气,才问:“今天考试考得怎么样?” “信心满满。” 孟泽:“……”他问或不问,她的答案也没区别。 算了,懒得和她辩。 车子停在医院外。 李明澜觉得他大惊小怪:“只是崴了脚,我自己养养就行了。” “给医生看看。”孟泽先下车,大开车门,半蹲下。 李明澜磨磨唧唧的。 的士司机也淡定,只见女乘客不紧不慢,蹭着蹭着才到车门前,攀上男乘客的背。 孟泽腾出手关车门,走上急诊科的台阶。 李明澜戳戳他的脸:“我以前也有崴脚,但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阵仗,来急诊太夸张了吧。” “你再说话,我就把你丢在这台阶上。” 她不说了,抱紧他,用自己的力气箍他的肩,折腾着毫无意义的置气。 咦,她忽然发现,孟泽说话的字数变多了。 当然,口气没变,全世界都亏欠他。 她的脸颊压在他的肩:“孟泽,你什么时候能成为一个暖男?” “下辈子。” 她狠狠瞪他,恐怕下辈子也不行呢。 冰山男将她放到候诊区的椅子上:“坐着别动,我去挂号。” 他人一走。 李明澜晃了晃受伤的那只脚,刚刚扭到时,疼痛难忍,过了这么久,阵痛缓过,不疼了似的。 她张望过去。 孟泽为她排队挂号的样子帅呆了。 医生检查完李明澜的脚踝,说:“小伤,休养两天就好了。”他开了一瓶跌打药酒。 第70节 孟泽又去药房取药。 李明澜的目光追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画没有画出孟泽的十分之一。 孟泽就是能用一张冷脸将她烘得暖烘烘的。 旁边来了个腹痛的女人,而候诊椅已经坐满了人。 李明澜立即站起来,给女人让座,她自己在旁站着。 孟泽回来,又是冷脸,边上一个陪同家属没让座,她一个伤者让什么让? 李明澜走两步,学着医生的口气:“小伤,不碍事了。” “既然是小伤,我就不管你了,你自己回家去。”别再想来爬他的背。 “孟泽,孟泽。”她扯扯他的袖子。 也就是因为冷空气还没走,孟泽还穿着薄薄的黑外衣。 李明澜扯完他的袖子,不禁又去戳他的手臂。 还行,有点硬。 她说:“你背我出医院吧。” “小伤。”孟泽也学着医生的口气,“自己走。” 李明澜懊恼,早知道她就演成重伤。 * 李明澜回到家,步子有点拖拽。 李父一眼看出来:“你的脚怎么回事?” 李明澜:“不小心扭了一下。” 李父:“严重吗?” “没事。”李明澜扬起药袋子,“擦擦跌打药酒就好了。” 李母从厨房里出来:“赶紧坐着。” 李明澜放下书包,直接倒在长沙发,她脱掉袜子,露出红肿的脚踝。 李母一边观察她受伤的情况,一边问:“今天考试考得怎么样?” 李明澜一只手的手肘枕在扶手,托起自己的脑袋,半侧身子:“你们猜?” 看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用得着猜吗?李父不配合女儿:“不猜。” 李母又要进厨房:“明澜,你上午考完试肯定很累,妈今天给你炖了甲鱼汤,先过来尝一尝。” 李明澜顿时坐正,一时间忘了脚疼,踩上地面,立即“哎呦”一声。 李父说:“急什么?你的那一碗肯定给你留着。” 李明澜喝完汤,给母亲的厨艺拍了十个马屁,之后回房休息。 她这几日养成了新习惯,动不动就翻阅自己和孟泽的短信。 那天,她放学回来,一直在等孟泽的消息,她等啊等,想着,如果他不联系她,明天她就狠狠凶他。 好不容易,她收到一个不在通讯录里的短信:「是我。」 李明澜:「你谁?」 又过了三分钟,对方说:「李明澜的男朋友。」 她想象,孟泽肯定是咬牙切齿打下这几个字的。 但是,这样才加分。 孟泽没有聊天的天分,她和他说起日常,他的回复都是:「嗯。」 要么,他像写流水账,报上一日三餐的菜名、睡觉时间。 李明澜看完自己和孟泽这几天的短信,全是没有营养的废话。 她告诉孟泽:「我回到家了。」 孟泽:「脚伤怎么样?」 「好疼啊。」 李明澜翘起左脚,转了转脚踝,自己呲牙喊一声:“真的疼。” 孟泽:「这两天自己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想跑也跑不动。 李明澜在床上翻了身,半趴着。 她的男朋友今天表现还算可以,给他加分。 她还想给他一点点奖励,他在学校时常常吃蛋炒饭,太朴素了。 食堂的蛋炒饭,一点肉碎都没有。 送他一顿大鱼大肉吧。 * 跌打药酒的效果相当不错,星期一,李明澜照常去学校。 她在上学之前,发了一条短信:「孟泽,我要给男朋友一个大大的奖励。」 是不是男女朋友,对孟泽而言没有区别,两人又不会在班上手牵手,交往是一个形式,没有这个形式的时候,他们一样亲热,就像是多年的情侣。 但李明澜却是当真的。 中午,她兴冲冲到小树林给他送便当,饭盒上面有一只可爱的粉红小猪。 猪脑袋的猪。 孟泽叼着烟,看她一眼:“我吃过饭了。” 李明澜笑:“这是我照着书上的步骤给你做的爱心便当,尝一口总要吧。”她打开饭盒盖子。 说不上来里面煮的是什么菜,饭,除此之外,其他的菜有糊成一团的,有灰不溜秋的。 孟泽觉得背上有一阵毛骨悚然的凉意:“你这分明是下了毒,不能叫爱心便当。” 李明澜却理直气壮的:“我第一次做饭啊,卖相是比较差,但味道应该不错的。” 他摇摇头:“太冒险了,我还想留自己一命。” 她把盖子扣了回去,说:“你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男朋友。” 她天天把“男女朋友”挂在嘴边,孟泽不得不提醒,“我们只是表面交流,别太当真。” “可我觉得有一个帅哥当男朋友很值得炫耀。” “李明澜,记住我的话。”孟泽抽完了一支烟,“我们的事泄露出去,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李明澜又打开饭盒,自己拿起筷子,扒了一口米饭往嘴里塞,嘴里鼓包包的:“我想知道,你所说的不好说话是指什么方面的?” 这话提醒了孟泽,他的话对李明澜构不成威胁。 她巴不得缠着他,拥抱和亲吻,他所谓的惩罚,她其实很享受。 今天的阳光没有落在她脸上,她又穿上了白衣。 白衣的李明澜在林子间媲美艳阳,孟泽觉得自己应该留下实质性的东西,才可以牵制她。 他生出一个念头:“李明澜,你给我当一个摄影模特,我可以配合你短信聊天。” 李明澜又吃了一口饭:“听你的摄影朋友说,你的拍摄技巧比他的高。” “还行。”孟泽喜欢一切美丽事物,比如不说话的李明澜,可惜,她叽叽喳喳的。 她还在吃饭。 他看一眼她的饭盒:“你为什么只吃米饭?” “菜可能不大好吃。” 孟泽:“……”她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李明澜这时放下饭盒,笑着看他:“我想知道,你的镜头下我是什么样子的?” 他伸手挽起她的长发:“比你现在漂亮。”因为照片是静止的。 “真的吗?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个漂亮的女孩。”她露出了小酒窝。 “不是在我心里,是在我的相机里。”两者大不一样,心理是主观的,相机是外在的客观,她再讨厌,他也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一张无死角的好脸蛋。 李明澜讨价还价:“我不只想短信聊天。” 孟泽收回手:“你还想怎样?” 她主动挽起他的手:“我们周末去约会吧。” “没空。”他想抽回手。 她抱着不肯放,说:“我看你平时也不复习作业,难不成周末的时候偷偷地在家用功?” 孟泽的手臂枕在了她的山丘,懒得挣扎了,说:“周末约了王辉。” 李明澜挑眉:“你要和他见面四十八个小时?” 孟泽:“李明澜,我们说好只是地下情。” “可我觉得,跟你也没培养出多少情,只是一对地下同学。”李明澜跟他咬耳朵说,“我想在枯燥的学习之外,发展一段美丽的感情。” 他低眼问:“哪怕是假的?” 李明澜点头:“是啊。” 孟泽看着被绿叶遮盖的天空,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也被蒙住了眼睛,答应了李明澜的条件:“好。” ** 林菀和刁坤从高三开始就是前后排的关系,算是有交情。 林菀拿回了自己的cd机,在老师的劝导下,没有对周围的同学说“偷”这个字。 第71节 但是,班上的同学看得明明白白。 那一天,老师叫了刁坤出去,之后又把林菀叫出去,二人再回来,cd机就找到了。 学生们不是傻的,都有自己的猜测。 不知谁,第一个说,是不是刁坤拿了林菀的cd机? 如果只是“拿”,当林菀声称东西不见的时候,刁坤就应该“拿”回来。 拿了不还,这不就是“偷”吗?于是,渐渐又传出来,“是不是刁坤偷了林菀的cd机?” 一传十,十传二十,问号变句号,疑问句成了肯定句。 这话传到了曹运盛的耳中。 曹运盛和刁坤是篮球场上的搭档,他们一起打球三年,很有默契,哪怕上了高三,两人不再是同桌,也形影不离。 曹运盛瞒不住事情,跟刁坤说:“大家都在传你的闲话。” “说什么?” 曹运盛说出几个关键字:“林菀的cd机。” 刁坤跟喷火似的:“谁传的?” 曹运盛摇摇头:“不知道源头。” 难怪刁坤觉得这些天周围的气氛不对劲。 谣言找不到源头,但是对于刁坤来说,这一件事有一个罪魁祸首,假如孟泽不曝光此事,刁坤找一个机会将cd机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一切太平。 刁坤和曹运盛吃完午饭,回到教室,每个人对他投过来的目光都跟钉子一样。 郑克超和丁彰几个正在聊天,哈哈大笑。 刁坤凑过去:“聊什么啊?” 郑克超几个人全部闭嘴,打量又探究的眼神若隐若现。 刁坤有过被孤立的时候,当年他的哥哥被开除,所有人都在背后议论他,到了他的跟前,所有人都小心翼翼。 刁坤忍不住好奇,他们会说什么?怎么说?想想都知道,肯定肆无忌惮,什么歹毒说什么。 田滨是体育委员,跟几个爱打球的人比较熟络。 刁坤却发现,连田滨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到头来,他只能和曹运盛说说话。 甚至,刁坤对曹运盛也有怀疑:“你是不是有在背后讲我的坏话?” 曹运盛立即澄清:“我没有说啊,他们在一旁议论,我一声不吭。” 刁坤质问:“他们是谁?” “班里的,隔壁班的。”曹运盛低下声音,“刁坤,你不要把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刁坤炸毛了,猛然一拍桌子,他转头看见孟泽出去食堂,心中涌出一口恶气,吐又吐不掉。 刁坤最恨打小报告的小人。 而且,他和孟泽之间还有一笔旧账,他在体育课上被孟泽用篮球砸过。 “对了。”刁坤问,“孟泽这种半学期转学的人,学籍不在我们这里吧?” “是啊,他要回原来的学校高考,听班长说,孟泽以前在北方的一流高中上学。” 刁坤点点头,他一定要赶在孟泽去北方之前给他一个教训。 他将这件事告诉哥哥。 刁坤哥哥正在外地,于是派了一个兄弟过来。 这个兄弟观察了孟泽上学、放学的路线,都在闹市区,没有落单的时候。 他告诉刁坤:“兄弟别急,只能等等。” * 孟泽一声不吭待在角落,对班上人的言行举止一目了然。 刁坤名声败坏,是他咎由自取,班主任没有过分追究,本来可以了结此事。 刁坤却藏不住眼睛里的怨毒。 孟泽偶然发现,刁坤在跟踪他。 孟泽很快就要去北方,到时候刁坤找不着人的。 但是,第一个发现刁坤是小偷的人,是李明澜。 孙境已经和李明澜撇清了关系,李明澜不再是岩巍中学的大姐大了,如果孟泽一走了之,刁坤极有可能迁怒李明澜。 冯天朗说过,刁坤哥哥的事情千真万确,人家是真正的社会人。 孟泽拦了一辆的士,直接去往旧货店。 他要在离开岩巍中学之前,解决刁坤这一个不稳定因素,不给李明澜留下麻烦的尾巴。 * 旧货店的帘子被掀开,老板第一时间转头。 “哟。”他已经认得孟泽,知道这位少年对去年夏天的某期刊尤其偏执,他说,“上次的杂志真的没有了,不过我新进了很多货,不比那一期的差。” 孟泽却问:“老板,你这里有没有血腥暴力的片子?” 老板:“什么方面?” 孟泽:“古惑仔。” “哦,有。”老板介绍说,“你想要哪个?古惑仔是系列片,有人在江湖,猛龙过江,之后等等几部,《新古惑仔之少年激斗篇》,《洪兴十三妹》,应有尽有。” 孟泽:“我全要。” 老板看着孟泽,几回见他,回回不一样,如今连眉目都染上戾气了。 但老板无意过问别人的气质蜕变,收钱了事。 孟泽拎起塑料袋,直接去对面的网吧。 网管对他有印象,大帅哥一枚,想不记得都难,见塑料袋里有一堆碟片,网管喊住:“等等,你这儿……” 他翻了翻,没有黄色东西:“去吧。” 孟泽到了角落的位子,开机,按照电影系列顺序,他将《古惑仔之人在江湖》的碟片放入cd盒,戴上耳机。 观影十分钟,手机闹铃“叮铃铃”响起。 孟泽按下暂停,单手在手机打字:「请问,我的女朋友回到家了吗?」 对方回得很快:「到家了,你呢?」 「路上。」 「到家了要和我说一声哦,亲亲。」 对着空气亲什么亲,无聊透了。 但孟泽还是面无表情地按下两个字:「亲亲。」 第43章 刁坤哥哥不是莫名其妙给自己的弟弟配一个兄弟的,这个兄弟未满十八岁,花名叫蜥蜴,人瘦,牛仔裤裹着的双腿跟竹竿似的。 刁坤觉得,这细细长长的腿是有点像蜥蜴的尾巴。 刁坤:“学校快给我们安排毕业照了,之后没什么课,万一孟泽早早就溜回北方去了……” 蜥蜴:“刁哥说了,实在没办法就挑那一段比较少人的路段下手。” 刁坤点头:“只能这样了。” 天助他也。 今天,李明澜早早放学走了。 孟泽留下来上晚自习,过了半个小时,他背起书包,离开教室。 刁坤中午刚跟田滨置气。 田滨不敢得罪刁坤,过来道歉,但他去吃饭时,突然锁上了抽屉。 这一举动刺激了刁坤,他觉得周围人把他当成小偷一样提防,他恨不得狂扁孟泽一顿,发泄胸腔怒火。 眼见天色暗下来,刁坤拎起书包,跟上孟泽。 刁坤和蜥蜴在路口碰了面,就见孟泽走出最热闹的街道,左拐右拐,越走越偏僻。 这条街道住的大多是老人,建筑以平房居多,有人将衣服晾到大门外,花衣随风飘扬。 有的房子地势比较低,要走下坡路,坡路又窄又小。 路灯昏黄,孟泽像要沉入黑暗里去。 刁坤差点笑出声,孟泽走这么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他和蜥蜴在坡道口站定,窥见巷子里一团模糊的人影。 刁坤喊一声:“孟泽。” 过了有十来秒,孟泽从黑影里走出来:“刁坤,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孟泽,我跟你说过吧,我。”刁坤指了指自己的胸前,“记住你了。” “你想怎样?” 刁坤笑了一笑,双手抬起来,居然做了一个类似于投降的手势,他后退一步:“我不想怎样,不过我这个兄弟,天生仗义,他要替我打抱不平。”他真佩服自己的哥哥,有个未成年的蜥蜴,事情好办多了。 刁坤见到黑暗里亮起一朵金黄的花。 是孟泽按下了打火机,接着火苗熄灭。 刁坤这才发现,孟泽点了一根烟。 第72节 孟泽居然是抽烟的?人不可貌相啊,刁坤还以为他是个乖乖牌。 刁坤说:“蜥蜴,麻烦你关照关照我这个同班同学。” 蜥蜴沿着坡道慢慢向下走,两只腿外八,走路时屈成一个椭圆,歪歪斜斜的姿态,一看就是反派。 孟泽衔住烟,歪在嘴角。 他就读的都是一流学校,他不是混子,也没有打过架。 逞凶斗狠,有的拼蛮力,有的拼巧劲,他在网吧泡了两天,一是观摩□□片,二是武打片。 当蜥蜴冲过来的时候,孟泽没有躲,挨了一拳。 “哇哦。”刁坤还是站在坡道口,发出诡异的声响,“别以为你抽几口烟,你就牛逼了。” 但是,当蜥蜴飞起一脚。 孟泽闪得非常及时,同时逮住一个空档,他朝蜥蜴的脸上挥出去一拳头。 力道发狠。 蜥蜴踉跄两步,不知道是不是瘦巴巴的两条腿和地面的摩擦力不够,他向后跌倒了。 “蜥蜴。”刁坤已经满十八,他担心出什么事,他要负责任,只能眼睁睁看着蜥蜴摔得四脚朝天。 蜥蜴迅速爬起来,擦了擦嘴角,他的一拳头没有打掉孟泽嘴上的烟,但是,他却被孟泽揍得流出鼻血。 蜥蜴骂着脏话,又冲孟泽冲过去。 孟泽轻轻嗤一声:“浑身没几两肉,真不中用。” 刁坤就见蜥蜴嘴上“啊啊啊”直叫,手上乱挥,但是一次都没有打中孟泽。 刁坤大喊:“蜥蜴,加油啊!” 喊话加不了油,蜥蜴被孟泽一拳打中腹部,发出的声音比他战斗时更响亮。 巷子那边有老人的问话:“谁呀?大晚上的叫什么!” 孟泽夹下嘴里的烟,拧灭在墙上,冲着蜥蜴踢去一脚。 刁坤咬着牙,可能是因为蜥蜴太瘦才输给孟泽,他上前去,一把拉起蜥蜴:“一起上。” 蜥蜴被揍得浑身发疼,听见刁坤的话,有点怨愤,刚才你怎么不上? 刁坤本来要冷眼旁观,只要他不动手,就赖不到他的头上,但他没想到,文质彬彬的年级第一名打起架来这么狠。 刁坤冲着地上啐一口唾沫,也挥着拳头过去了。 昏暗中传来花盆落地的响动,又有个老人在喊:“是谁在吵闹?” 刁坤转头对蜥蜴说:“速战速决。” 不料,蜥蜴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外面跑。 刁坤喊:“蜥蜴!” 蜥蜴的两条小细腿之前踉踉跄跄,站不稳似的,这时却跑得飞快。 刁坤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自己是将要高考的高三学生,万万不能在考前出事,他也转身跑。 腿刚刚迈出去,领子被拽一下,刁坤被狠狠推到墙上。 砖砌得不平,凸出来的一块砖角抵住他的左背。 他要挣扎,又被按回去。 “刁坤。”孟泽喊了这一声,没声了,他单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用手指轻轻拨开,再摇一摇烟盒。 一支烟被晃了出来。 他低头叼起那支烟,再盖上烟盒,放回口袋,又慢悠悠地拿出打火机。 火苗窜起,熄灭,孟泽呼出烟圈,一连串的动作慢条斯理。 可他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刁坤被他这么按住,完全挣不开。 孟泽这个时候才又说:“班主任何尝不是息事宁人,可是你不满意,非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惊动警察……” 左背传来一阵剧痛,刁坤觉得自己要被砖角捅破心脏了。 孟泽:“打架斗殴是愚蠢的报复,你只能想到这一招,说明你不太聪明。” 刁坤从未设想过这般场面,他以为他和蜥蜴两个人怎么都能把孟泽痛扁一顿的,他咬牙:“孟泽,你想怎样?” “你们先动手,我正当防卫。” “孟泽,我求和,我发誓事情到此为止。”形势逼人,刁坤如果不求和,今晚可能就耗在巷子里了,他为自己解释,“我没有打你,刚才打你的是我的兄弟,他还未成年,凭着一股江湖义气替我出头,太冲动了。” “你应该满十八了,自己要对自己负责。” “孟泽,你先放开我,我左边背可能……流血了。”因为疼痛,刁坤的呼吸变得急促微喘,“后面有砖头,顶到我的背了。” 孟泽终于松开了刁坤:“我的话说完了,刁坤你最好是真的求和。”否则今年高考就没戏了。 刁坤立即挪了挪背,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对了。”孟泽捡起墙角的书包,嘲讽地说,“你的兄弟真的很仗义。” 刁坤算是明白了,蜥蜴之所以叫蜥蜴,不是因为瘦,而是断尾逃生的本领强。 妈的,怎么不叫壁虎呢! * 孟泽回到外公的房子,第一时间从书包里拿出录像机,检查今晚的拍摄。 那条偏僻小巷,是他上学、放学的一条捷径,他走过无数次。 他读小学时,那里还是很热闹的,后来,年轻人搬走,只剩下老人,也就夜深人静了。 他料想的没错,刁坤的确在那里下手。 录像机的夜摄功能很出色,清晰拍下了蜥蜴揍出的第一拳。 孟泽关上录像机,先在沙发上坐一会儿,摸脸的时候,触及上面的破皮,他去浴室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眼角下被划了一道血口子。 打架时没什么感觉,这时候轻轻一碰,火辣辣地疼。 他以前从来不用拳头解决问题,但今天很痛快,这几个月憋在他心里的东西,都在这一架发泄了出去,打架,这么舒爽。 他拧开水龙头,就着凉水,冲洗自己受伤的脸颊。 洗净了脸上的污浊,他出去,拿纸巾按着伤口。 白纸巾染上渗出的血色,触目惊心。 这时,手机响起一声短信铃。 自从交了一个麻烦的女朋友,孟泽现在上学都带着手机了,他这几天发出去的短信,比他过去的十八年都要多。 李明澜:「明天不要睡懒觉,早点休息,以完美的姿态迎接我们的第一次约会。」 孟泽忽然想,她明天会不会穿裙子? 那条绿色的,像纤柳,像翡翠,像一切妖娆又剔透的美丽。 * 李明澜的裙子挂在衣柜的另一边门。 她打开,足足看了两分钟,最后还是关上了。 不能第一次约会就亮出自己的底牌,等日后再惊艳孟泽。 她挑了一件短款白衬衫,搭配boyfriend牛仔裤,背上一个迷你书包:“爸,妈,我今天和同学去学习。” “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有出息的同学?”自从女儿考完了校考,李父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卸了一半,早起浇花的劲头更足。 李明澜探头向阳台:“实不相瞒,我们的年级第一名最近在给我辅导数学。” 李父慢慢转头:“年级第一名给你辅导数学?为什么?” “他坐在我后面,他心里苦,我帮了他几次,他感激我呗,说要还我人情。” “年级第一名,他苦什么?” “有本难念的经,不说了,爸,刚才第二盆你已经浇过水,记住了啊。”李明澜从厨房拿起一个包子,叼在嘴上,“妈,我走啦。” * 约会时间定在上午九点。 反正孟泽起得早,无事可做,他在约定路口的快餐店坐下,顺便解决自己的早餐,他叫了一个薯条汉堡套餐。 服务员要递过来一包番茄酱。 孟泽委婉拒绝,他坐在玻璃边上,干啃着薯条。 外面突然停下来一个人,他转头,对上李明澜的笑脸。 她半弯腰,因为反光太厉害,她不得不将脸贴进来,才看得清里面的他。 孟泽看见她的白上衣,宽松牛仔裤。 他以为,她这么在意男女朋友之间的仪式感,今天一定会穿裙子,但是,在他出现的场合中,她没有穿过裙子。 路边吵闹,快餐店里熙熙攘攘,除了李明澜,没有人听见她向他敲下的三声。 正如,她和孟泽亲密时,只有她听见自己心口的咚咚咚直响。 她突然将手掌贴到玻璃上,孟泽见到她手掌细微的纹理。 她不说话,笑盈盈的。 孟泽不想和她有默契,可他就是猜得出来,李明澜又要干无聊的勾当。 他的指尖沾了些薯条的碎渣,他用纸巾擦了擦,擦完,再换一张纸巾。 她不催促,安静等着他。 孟泽将指尖擦干净了,伸手也贴到玻璃上,他的手掌比她的大,仿佛罩住她一般。 两人隔着一扇略有厚度的玻璃。 店面不是朝东,早上晒不着太阳,两人掌心触及的都是玻璃的冰冷。 第73节 然而路人经过,见到这一幕,却又觉得,这一对小情侣正手牵着手,温暖着呢。 第44章 李明澜刚刚在外面只看见孟泽一侧的脸,当她进来,一眼发现他眼角下的创口贴。 她问:“孟泽,你脸上怎么受伤了?” 孟泽早就想好了说词:“早上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蹭到脸,划出一道口子,我想,第一次约会,顶着一张破脸不大礼貌,就贴了一个创口贴。”他说得漫不经心。 李明澜觉得他对这一次约会郑重又慎重:“孟泽,你要小心,刮胡刀很锋利吧,当时肯定很疼。” “不疼。” 她叮嘱说:“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 孟泽点头了事。 李明澜吃了两口薯条,觉得少了味道。 她以为孟泽忘记了番茄酱,于是去了服务台,再回来,她把三包番茄酱一一倒在薯条盒。 孟泽看过去。 王辉也有一样的癖好,都是三包,也喜欢把番茄酱挤满薯条盒。 李明澜吃完大半,才发现,自己抢了他的早餐,她把薯条推过去。 孟泽:“你自己吃。” “我吃饱了。”她拿起一根薯条,递到他的面前。 他还是摇头。 一个男人从旁边经过,他在服务台见到李明澜,惊艳万分,他特意过来欣赏美色,盯住人不放。 除了她,他看不见其他人,包括坐在李明澜对面的孟泽。 孟泽冷眼瞥过去,突然倾身,一口咬住李明澜拿着的那根沾满番茄酱的薯条。他咬薯条的劲,不是在咬薯条,他冷眼看男人。 男人终于发现孟泽了,他坐到旁边等餐,托起下巴,目不转睛盯着李明澜。 李明澜又拿了一根薯条,要送自己的嘴里:“薯条就是要蘸着番茄酱才好吃啊。” 孟泽拽起她的手,把薯条送到自己口中,又吃掉了,然后,他拉过李明澜的手,用纸巾给她擦拭指尖。 她任由他握着,问:“孟泽,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 “那今天听我的安排。”李明澜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有她圈出来的情侣约会须知。 有的事项被她画了删除线,有的则被她圈起来,再打一个大大勾。 走出快餐店,孟泽觉得嘴里还有番茄酱的甜酸,他拿出烟盒,夹起一支烟。 摸半天,没有找到打火机。 李明澜眼疾手快,撤下他的烟。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别闹。” 她用另一只手递过去一片口香糖,是她常常嚼的草莓味:“吃完早餐,尝尝这个。” 孟泽也不找打火机了,他丢了烟到垃圾桶,把口香糖放入嘴中。 是他与李明澜亲吻的味道。 * 第一站是游乐园,李明澜说游乐园里的摩天轮是情侣约会的浪漫首选。 孟泽:“吹起来的广告吧。” 前面排着见不到头的队伍,谁想来这里浪费时间? 李明澜却兴奋得不行,拉起他去排队。 五分钟过去,队伍蠕动着,慢慢地,缓缓地,依然见不到头。 孟泽的脸色像一座移动冰窖。 李明澜拉起他的手,晃呀晃的:“孟泽,你会不会不耐烦?” 这不废话吗?这么长的队伍,估计半个小时都排不完,有这时间不如回家睡一觉。 但是,见她满脸期待,他吐了一口气,言不由衷:“不会。” “孟泽,我就知道,你是很有耐心的人。” “但愿吧。”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头走人了。 李明澜挽起他的手,和他十指交扣。 他穿一身的黑,里面的t恤是纯黑,外面的黑衬衫有浅浅的暗色竖纹,但是太浅了,乍看之下也是一件纯黑衬衫:“孟泽你为什么又穿长袖?你的手臂是不是有小赘肉?” 孟泽看着又一轮摩天轮升上天:“对,你现在见到的我,是被困在瘦身胶囊里的幻象,其实我是一个两百斤的胖子。” 她扯一扯他的衣袖:“你别讲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他不想理她。 “改天我去问一问胡翰然。” 听到这个名字,孟泽十分不耐烦。 李明澜:“要如何训练才能有和他一样鼓起来的肌肉块?” “你再提别人的肌肉块。”孟泽把手抽出来,“当场分手。” 她冲着他说:“不不不不。”像是鱼在吐泡泡。 在孟泽想,再等三分钟,三分钟如果还排不到,他立即走人的时候,他们终于验了票。 两人坐进小圆球。 摩天轮的设计初衷是赏景,但李明澜扭伤的脚才好没几天,已经累着了,她靠在椅背,把腿横到对面的座椅。 对面的孟泽问:“是不是又疼了?” 她脱下一只鞋,忽然用脚跟去蹭他的膝盖:“我以为我已经好了,但刚才站太久了。” “跟你说了,别来这种无聊地方。” “摩天轮升到最高的时候能眺望整座城市。” “又不急于一时,这个月不行,下个月还可以——”孟泽停住。 下个月,是六月,他要高考,他要去北方,他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我希望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值得纪念嘛。”她抬了抬脚,“好累啊,孟泽,你给我按一按吧。” 孟泽面无表情,梦中的李明澜也让他捶背揉腿。 他的手抚上她的腿肚。 裤子很宽,她腿肚鼓出的弧度匀称纤细。 他轻轻捏了几下。 李明澜望向斜上方。 一对情侣大约二十几岁,贴着玻璃,互相拍照。 反观她和孟泽,花季雨季的少年坐在这里晾腿脖子。 “孟泽,你拍点照片吧。” “不拍。” “摩天轮排队这么可怕,我下次不来了,你现在拍几张。” “我没有相机。” “你不是喜欢摄影嘛?” “摄影师拍照,讲求天时地利人和,这什么破景色,不值得。”孟泽说,“你自己拍。” 问题在于,李明澜觉得男朋友是摄影师,她带相机有点多余,她也没有相机。 两人又是大眼瞪小眼。 摩天轮将要升到最高处。 李明澜穿上鞋,拉起孟泽,向外指:“孟泽,那是我上美术课的画廊,我们初遇的地方。” 她向他吹起口哨,和初见时一样。 孟泽也和初见时一样,没什么表情。 她凑到他的面前,嘟起小嘴,吹起一连串的调子。 孟泽不稀罕窗外景色,只见她翘起的唇圆圆的,像是等人采摘的红樱桃。 他一把扣住她的头,低头吻上去。 从早上开始,从他和她隔着玻璃手贴手开始,从陌生男人盯着她开始,从品尝到草莓味口香糖开始,从不耐烦的排长龙开始,从坐上摩天轮开始。 他和李明澜要留下的纪念,是空中的唇齿交缠。 * 周末时间,游乐园里到处人山人海,不止摩天轮,其他项目也是大排长龙。 李明澜累得慌:“孟泽,我们转下一个地点吧,这边实在排不动了。” “你有没有安排可以休息的行程?” “要不我们去电影院吧,坐一两个小时出来了,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孟泽主打就是一个配合,他点点头。 为了避开人群,李明澜挑着少人的方向走,她见到有前方的空旷的大圆空间,于是拉着孟泽过去,她刚踩上圆形地砖的边缘,下一秒,地上冒出来三束水柱,直向上喷。 第74节 李明澜没料到这里是喷泉,她怎么能跟水柱拼速度,她知道自己闪不过,闭起了眼睛。 紧接着,她被拽走,靠在孟泽的怀里。 有水珠溅过来,但不是水柱。 李明澜睁开眼睛,见到孟泽站在她的前面。 他替她挡了些水,自己却被喷泉溅到,半边刘海湿了,粘着的水珠向下,滑过他的创口贴。 “孟泽,你脸上有伤不能碰水的吧?”李明澜连忙从背包里拿出纸巾,替他擦额头,“我好久没来,不知道这里新建了一座喷泉,连累了你。” “只是被水打湿了,风一吹就干。” 他脸上水慢慢向下,创口贴的边缘变湿了。 李明澜担心他的伤口沾水,说:“孟泽,我给换新的创口贴。”说着,她向前跑去。 便利店里只有卡通图案的创口贴,管不了那么多,她买了又往回跑。 树下的孟泽已经用纸巾擦干了周围的水珠,但是,创口贴上的水痕迹还是很明显。 他说:“不用换。”伤口不是简单的破皮,不能让李明澜看见。 “孟泽,地底喷上来的水不干净,有细菌,你的伤口要重新处理一下,不然愈合很慢的。”她抬抬左脚,“我的脚伤为什么好的那么快?因为我听医生的话,你要是不听,说不定会留疤。” 这威胁不到孟泽,他很平静:“一点点伤,不要大惊小怪。” 李明澜抚一抚创口贴上的卡通图案,是一个咧开大嘴的叮当猫,印刷时调了淡色。 她说:“孟泽,这个创口贴贴在脸上的时候很可爱呀,你脸上肌肉又不会动,叮当猫的笑脸能让你显得平易近人。” 谁要平易近人? 李明澜见他无动于衷,撕了一片创口贴,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她侧过脸,向着他:“孟泽,你看,我是不是很可爱?你可以和我一样的可爱。” “不稀罕。” 李明澜用激将法:“你有小肚腩,又有小赘肉,如果脸上再留疤,那就更逊色了。” 逊色?和谁比逊色?还能是谁,肯定又是那一个风骚胡。孟泽冷冰冰的:“当场分手。” 李明澜鼓起腮,脸颊的叮当猫有点变形:“当场复合!” 创口贴到她的脸上,叮当猫绽放笑脸,是可爱。 但要是到了孟泽的脸上,他觉得是滑稽。 李明澜想起来游乐园的门口有一间小超市,那里应该有肤色的创口贴。 还没到小超市门口,她就跑着过去。再回来,她跟献宝似的:“孟泽,我给你买了最朴素的创口贴。” 孟泽摸一摸脸:“水渍已经干了,不用换。” “你如果脸上留下疤痕,我肯定不要你。”她又威胁,“你就是长得帅才加分,要是没有了这一分数,不及格。” 终于,孟泽不情不愿地说:“我自己换,顺便我去卫生间。” 李明澜昂起头:“这才乖。” * 两人对电影院门前挂着的上映海报都没有兴致。 李明澜走得累,她说:“不如我们去网吧挑个片子,看完了去吃午饭。” 孟泽没意见。 二人常光顾的网吧离电影院不远,坐公车一个站就到了。 网吧门前照常挤满了单车,只余一人通道。 两人手牵着手,一前一后进去网吧。 懒洋洋的网管第一眼看过去,觉得是稚嫩的少年少女,他习惯性喊一句:“成年了吗?”当他看清两人的脸,立即想起来。 成年了,一个俊男一个美女,怕是很久都忘不掉。 李明澜正要出示身份证。 网管摆摆手:“不用了,我记得你们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 网管上一次这么说的时候,孟泽想,也许那个女孩是李明澜,没料到真的就是她。 李明澜很吃惊,拽拽孟泽的手指:“你是什么时辰出世的?说不定你比我小。” 孟泽:“不可能,我是零时出世的。” 她点头:“难怪长成这么阴森森的个性。” 孟泽:“……” 一楼的位置已经满了,两人上了二楼,正好角落里有两个空位置。 李明澜开机,习惯性登录qq,之后,她把椅子移到孟泽旁边:“孟泽,你喜欢看什么片子?” “都行。” “要不就《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 “随你。” 李明澜心中是有计量的,她至今都没见孟泽有笑一笑,她就故意挑了搞笑片:“我们凑一起看。” 他给她让位置。 她拔掉自己座位上的耳机,转接到这台电脑的主机。 孟泽在上网找片子资源。 李明澜回头见到自己的qq闪个不停,问:“孟泽你有没有qq?” “没有。” “你不玩聊天室?” “和你聊天都费劲,还玩聊天室?” 也对,他这个闷葫芦是能闷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李明澜的手指在他的桌角敲了几下:“孟泽,我们注册一对qq靓号吧?” “什么东西?” “独特的尊贵的qq号码。”官网是这么写的,“有爱情靓号主题,男的一个,女的一个,成双成对。” “分手以后怎么办?” 李明澜的手立即握成拳头:“今天是我们第一次约会,你这话不吉利。” 她看见对面一人正在看周杰伦的mv,她把拳头砸在孟泽的背上:“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 她对着孟泽一阵乱捶。 孟泽:“……”他是如实分析靓号机制。 “当场分手!*”李明澜把椅子移回自己座位。 想起什么,她把刚刚插进孟泽那台主机的耳机线拔出来,重新插回她的主机上。 她立即上网,搜索周杰伦《双截棍》的mv。 过了一分钟,不见孟泽来讲和。 过了两分钟,他也没有来。 李明澜单曲循环了两遍《双截棍》。 她的脸颊像一个充了气的气球,鼓得圆圆。 还不解气,她打开邮箱,决定给自己发一封提醒邮件,记录第一次约会。 标题是—— 第一次约会:当场分手。 李明澜刚刚敲下开头几个字,孟泽终于过来了。 他和她一样,敲敲桌角。 她回他一句:“哼哼哈兮。” 他又再敲。 她说:“为人耿直不屈,一身正气,哼!” 孟泽将自己的手机界面展示给她。 李明澜见到上面的付款信息,之后她的耳机被他摘下。 他说:“我买了两个五位数的qq靓号,连号,我的尾号是十三,你的是十四,密码是我们的出生年月日,靓号会员以后从我的话费里扣,你只管用就是。” 李明澜抬起下巴,斜斜瞥着他:“分手以后怎么办?” 孟泽投降,说:“当场复合。” 第45章 星期一,孟泽在镜子里检查。 伤口结了一道深紫色的痂,边上的肉向着伤口拥挤,凹陷在紫痂边缘。 他又贴上创口贴。 不巧,孟泽在校门口见到刁坤。 刁坤的背有点驼,左肩低,右肩高,身形扭向一侧。 曹运盛跑着上前,猛然拍一下刁坤。 “啊。”刁坤发出屠宰场的猪的哀嚎,“你干什么?” “什么?”曹运盛一脸懵,他看看自己的手掌,这都是他平时和刁坤表达友谊的方式。 刁坤的牙齿打了颤,抖着唇,终究也没说什么,慢慢向前去。 第75节 他这两天没有办法平躺着睡觉,他觉得自己有够倒霉,他没有挨孟泽的拳头,却被一块砖头磨得血肉模糊。 曹运盛那一巴掌,如同再一次捅破刁坤的心脏,左背传来钻心的疼。 刁坤走得很慢。 曹运盛不得不放慢步子,陪着这个老搭档。 到教学楼下,刁坤向楼梯走,眼角余光扫到孟泽,他猛然转过头,他觉得自己永远都咽不下那一口恶气了。 他走得更慢,慢着慢着,他停在楼梯平台。 孟泽越过刁坤。 刁坤微微喘气,轻轻地说:“孟泽,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孟泽仿佛没听见,刚走到七班教室门口。 正好班主任从里面出来,她见到孟泽脸上的伤,愣了一下:“怎么回事?” “不小心弄伤了脸。”孟泽轻描淡写。 “对了,孟泽,少年宫有一个考前阳光心态的讲座,主讲人是权威的心理专家。”班主任说,“学校安排每个班级发两张票,你和班长去调整一下。” “谢谢老师。”孟泽转身进教室。 早读课下课,李明澜急匆匆跑进来,一坐下,大喘气:“幸好今天没有迟到。”早读课对她而言,都不算是上课。 李明澜转头打量他的脸。 人帅,哪怕贴着创口贴,也还是无损他的俊美。 “孟泽。”她点点自己的眼角,“怎么样了?” 孟泽冷漠依然:“结痂了。” 她很满意:“好好呵护,不要留疤。” 孟泽撕纸写下纸条:「我下午去少年宫听讲座。」传给她。 李明澜展开纸条,挑了一只红色的圆珠笔,写下两个字:「批准。」再传回去。 孟泽卷起纸条,他在小学就已经不玩传纸条了,没想到,十八岁了还得陪着李明澜玩幼稚。 他是很讨厌将时间浪费在过家家游戏的,他和李明澜约会,就当是为摄影做的牺牲。 不过,他发现,李明澜偶尔有可爱的时候,可爱的次数还比较多。 * 班长本以为班主任会安排他和副班长一起去听讲座,毕竟副班长在数学成绩上有优势。 没想到班主任这么偏心孟泽。 但是他想一想,当老师的都喜欢成绩拔尖的。 也是副班长技不如人吧。 班长说:“孟泽,虽然你是下半学期才转学过来,但是我们都把你当成岩巍中学的校友,老师很看重你,把这个宝贵名额给了你,你以后考了好成绩,要跟我们报喜呀。” 孟泽只是淡淡“嗯”一声。 班长也是第一次跟孟泽说话,没想到,二人说话字数差距这么大,班长一下子无语了。 二人到楼下集合时,五班姗姗来迟。 李宜嘉见到孟泽,丝毫不觉得意外,她用一种很熟络的语气说:“你要回北方高考了吧?什么时候回去?” 班长竖耳听着。 孟泽也只是“嗯”一声。 班长心理平衡了。 李宜嘉抬一抬眼镜:“高考结束,你还回来这边吗?” 孟泽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回来的理由,但是他说:“看情况。” 李宜嘉撩了一下马尾辫,她今天换了一个清爽的发型,她把刘海别上去,又把头发扎起来,干净利落,她说:“希望我们在高考之后还有交流的机会,在填报志愿上,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孟泽还是“嗯”一个字。 班长和李宜嘉当了三年的校友,说话次数屈指可数。 班长没有上过光荣榜,他知道,李宜嘉打心眼瞧不起排在她后边的人。 李宜嘉在岩巍中学的三年里,只有在高三下半学期才当过第二名。 去少年宫的路上,班长跟五班的另一个同学聊上了,两人一起下车一起进教室,甚至坐在一起听讲座。 孟泽一个人选择了最后排的角落位置。 李宜嘉说自己要去洗手间,走到教室门口右转出去。 她等其他同学坐定了,才进来。 她是要坐在孟泽的旁边,却发现他将书包放在旁边座位。 隔一个位置,也就不叫“坐在一起”,她坐到他的前排。 “亲爱的同学们,我非常荣幸能够在这里跟大家共同探讨,高考之前的——”主讲老师打开幻灯片,强调说,“阳光心态,我是一名心理学老师,多年来,陪着学生征战高考,高考不仅是智力较量,心理素质至关重要……” 坐在这里的,都是老师挑选过来的学生,哪有不懂道理的。 窗外有风吹过,前面的马尾辫轻轻摇晃,孟泽有些心不在焉。 相似的角落,相似的方向,相似的微风,相似的马尾辫,他觉得自己还是在七班教室。 前面坐着的是李明澜。 她弄了一个无聊的打分机制,动不动就扣分,就没听她说有加分的时候。 孟泽百无聊赖,拿起笔,先是在纸上写了“阳光心态”几个字。 外公说:“画人尤为复杂,尤其要表现情感,人类旺盛的生命力。” 孟泽谨慎地在纸上勾几笔,画出一个女生的背影。 画面粗糙,线条幼稚,别提人类的生命力,连基本轮廓都失真。 孟泽不画了,直接在旁边写一个龙飞凤舞的“李”,算是用文字弥补绘画的缺陷。 “我提醒各位,高考是定义你们人生的最大因素,全力以赴!”主讲老师突然提高音量,麦克风发出犹如战鼓的轰鸣。 同学们爆出一阵掌声。 孟泽放下笔,欣赏自己的这一幅拙作。 唯有那一个“李”字才称得上漂亮。 * 风势在主讲老师最激昂的时候忽然变大,李宜嘉觉得头发似乎被书桌的缝隙卡了一下,她回头,扯回几根发丝。 却见孟泽无心听讲,边上放了一张,像是草稿纸的……不,是画。 她惊讶地望过去。 他抬起眼,一手遮住那幅画。 但李宜嘉还是看着他。 他手上用力,抓住了那团纸,之后揉成团。 李宜嘉正身过去,她没有在和孟泽说话。 学生们用热烈的掌声送别主讲老师。 李宜嘉慢慢收拾书包,余光扫到孟泽要走。 他的手里握着那一个纸团,将它丢到了教室角落的垃圾桶,一个人出了教室。 李宜嘉定定望着纸团,她在心里数秒,数了十秒,她站起来,走到垃圾桶边,快速地捡起纸团。 五班的另一个同学冲着她喊:“李宜嘉,走了吗?” 李宜嘉把纸团藏进裤袋里,微微一笑:“走了。” * 王辉约不到孟泽了。 周末孟泽说没空。 星期一中午,王辉要去找孟泽。 孟泽说要去少年宫听讲座。 星期二,不到中午,王辉去了七班门口,见到孟泽就埋怨:“孟泽,你周末怎么不到我家来了?跟你分享习惯了没?你在我一个人怪寂寞的。” 他的“啊啊啊”没有人听见,冷却了他的少年心。 “最近忙。”孟泽一手撑着栏杆,看着楼下的荣誉墙。 光荣榜的更新停止在三模考。 孟泽依然名列榜首,李明澜还是吊车尾,他已经不指望别的,她就当一个草包美人吧。 他看着她上楼。 殷勤的副班长一见到她,就去搭话。 她笑意嫣然。 哪怕听不见,孟泽也知道她喊得娇滴滴的:“副班长。” 副班长红光满面,笑着抬头,瞬间对上孟泽的一双冷眼。 星期三,是高三年级拍摄毕业照的时间。 学校规定,学生们统一着装。 李明澜贼贼一笑:“孟泽,你一定要穿短袖了,藏不住你的小赘肉咯。” 冯天朗不赞同:“我们最后一堂体育课的那天,孟泽跟猎豹一样,迅猛,敏捷,他肯定没有小赘肉。” 孟泽暗自讥讽,她没看见猎豹的迅猛敏捷,因为她只盯着风骚胡的腹肌呢。 第76节 周璞玉去打听了一下。 有的女生说:“毕业照是留一辈子的,平时被试卷压得苦巴巴,但这一天一定要最最最漂亮。” 周璞玉回来说:“林菀和韩晓燕都说要化妆。” 李明澜问:“老师允许吗?” 周璞玉:“都要毕业走人了,老师也管不着了吧,过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们把毕业照给自己孩子看,万一自己是整个照片里最素的,怪不好意思。” 有道理,不过,李明澜又问:“你有化妆品吗?” 周璞玉:“我没有,不过,我表姐是上班族,她每天化得又精致又漂亮,明天一大早我就去表姐家蹭一蹭。” 毕业照啊…… 都怪约会那天,她和孟泽都没有相机,两人至今没有合照,毕业照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放学回到家,李明澜直接和李母说:“明天我们要拍毕业照,班上的女生都化得漂漂亮亮的,妈,我也想要化妆,你把你的化妆品借给我吧。” “这个没问题,不过——”李母天生丽质,人到中年,浅浅的几道眼尾纹、皮肤白净,一张脸漂亮又精致,她哪里需要化妆?“妈没有化妆技术啊。” “没事,我是美术生,化妆和画画没有太大区别,不就是刷阴影打高光,我懂。”李明澜拍拍胸脯。 晚上,她自己先试了一轮,轻轻扫上眉粉,刷上淡淡的眼影,涂个胭脂,抹上口红,简简单单几下,镜中人的五官更立体。 李明澜不禁为男朋友担忧:“孟泽要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可怎么办呢?” * 一大早,孟泽接到女朋友的短信。 真奇怪,李明澜竟然起得这么早?他拿起手机一看。 她说:「孟泽,我完蛋了。」 他迅速从床上坐起,这时候还发什么短信,他直接打电话过去:“怎么了?” “孟泽。”她的声音又是那种仿佛要吧嗒嗒嗒掉泪的调子。 “李明澜,不怕,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我听周璞玉说,女生们都要化妆,我也想漂漂亮亮的,就用我妈的化妆品化妆,没想到……”李明澜可怜兮兮,“化妆品太久没用,过期了,我脸上痒得厉害,只好洗掉了。” 孟泽:“……”他以为什么大事。 她委屈:“我今天没办法化妆了。” “不化就不化,毕业照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孟泽,我告诉你,男朋友肯定要贯彻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名言,我就算比不上别人,但你一定要夸,女朋友最漂亮。” “是,我的女朋友,李明澜,她最漂亮。”孟泽重新躺下来,语气有点敷衍,漫不经心。 但李明澜又开心了:“好吧,我不化妆了,因为我在孟泽眼里是最美的。” 挂上电话,孟泽又起来,出去阳台点了一支烟。 李明澜不化妆才是对的,否则,副班长,风骚胡,还有等等等等的男同学,他们都会盯着她不放。 约会那天,李明澜没有穿绿裙子,也是低调的朴素。 * 李明澜没有盛装打扮,但她还是在头发上别了一个粉红色的爱心发饰。 她和孟泽之间的关系还不能公开,很是隐蔽。 这个爱心,只献给孟泽。 冯天朗站在孟泽的边上:“我就说吧,孟泽没有赘肉。” 孟泽皮肤白,他手臂线条硬朗,偏偏色泽如玉。 李明澜又觉得,孟泽回到初见时,轻飘飘,没有戾气。 冯天朗:“孟泽,你这次拍毕业照,不要再板着脸了,虽然你待了不到半年,但好歹也是从岩巍中学毕业的,给点笑脸嘛,将来我们回忆起青春岁月,就觉得当学生最快乐了。” 孟泽明显没听进去,冷着一张脸。 冯天朗仿佛吃透人生道理:“书上都这么说,人盼着长大,可长大以后又想回到过去,时光一逝永不回,要知道珍惜呀。” 各班级的学生们整齐排列,没有过多的自由活动时间,老师坐最前排,女生站中间,男生站后面,形成每个班级刻板的站位模式。 孟泽和往常一样,选了角落的位置。 李明澜蹭着蹭着,到了他的前面,她故意踮起脚尖,向后靠向他。 孟泽望见她粉红色的头饰。 她常常用大红色来点缀头发,少女粉令她柔和温顺起来。 摄影师机械地喊着:“一、二、三,茄子!” 紧接着,摄影师按下快门:“好!” 孟泽有一种预感,他在毕业照里直勾勾盯着李明澜…… 第46章 毕业照拍摄完后,老师宣布上午自习,但还没有真正放假,下午有课,提醒大家千万不要放学。 但是,李明澜却像解脱了一样,说自己追更的漫画今天将更新了,她打算去奶茶店看。 对了,她还想让孟泽看看那个与他有几分相像的漫画男角色。 思及此,她差点伸手去拉孟泽,意识到场合不对,她收回手,改为轻轻扯了扯他的短袖。 她稍微低下头,顺着他手臂线条向上看。 他提醒她:“注意场合。” 她会意,立即放手,她神秘地对孟泽说:“一会到奶茶店,我有东西给你看。” 冯天朗听见了,问:“什么东西?” 李明澜随意地说:“哦,我给孟泽写了一封信,冯天朗,你可能不知道,我能记住数学公式了。” 李明澜转身:“孟泽,我请你喝奶茶。”雄赳赳的。 孟泽正要走,突然问:“冯天朗,你要奶茶吗?要的话给你外带。” “好啊,谢谢孟泽。” “嗯。”冯天朗的嘴被堵住,就不会纠结他和李明澜一起去喝奶茶的事了。 奶茶店外,站了好几个学生。 丁彰和曹运盛也在,他俩笑着进去,就坐在门边的一张桌。 李明澜悄悄地对孟泽说:“地下情,分开行动。” 他看她一眼,看来不指望她说的“请客”了,看着奶茶店的菜单,他不知道该点什么口味的奶茶,转头看她。 李明澜四处张望,仿佛和他不熟。 孟泽决定点画着大红花的珍珠奶茶,他坐到店内角落的位置,面向墙壁。 李明澜也点了一杯珍珠奶茶,她向老板询问:“老板,最新的漫画到了吗?” 老板回答:“到了,我都还没来得及在黑板上更新,你就来了。” “把上一期的漫画也给我吧。”她拿起两本漫画,坐下了,恰好与孟泽背靠背。 地下情嘛,就是要在公共场合避嫌。 她坐下后,向后挪了椅子。 孟泽觉得有人轻轻碰了他一下,他向前移了移,没想到,背后的人又跟着靠过来,他侧目一看,果然是李明澜。 她用手指轻轻顶了一下孟泽的背。 突然,曹运盛朝这边看一眼。 李明澜小心翼翼,轻轻挪动椅子,以免她和孟泽的亲密过于明显。 曹运盛又和丁彰说说笑笑。 李明澜的手垂下,比椅子低,她偷偷用漫画书推了推孟泽的腰。 孟泽稍微侧头。 她低声说:“把手伸出来。” 他伸手过去,接过一本书,他打开一看,是本漫画书。 “翻到125页。”她说。 他翻到125页。 “这页的男生是不是很像你?” 孟泽:“……”哪里像?漫画这个男人的下巴尖得能戳死自己。 “你再翻到126页。” 他按照指示翻到下一页。 李明澜转头,迅速说一句:“他有腹肌。” 孟泽:“……”漫画里的腹肌不就画几笔的功夫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丁彰和曹运盛在讨论篮球明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 老板端来两杯奶茶:“来了,珍珠奶茶,慢慢享用。”老板忙得很,说完立即转身。 李明澜的手被什么戳了一下,她张开手,摸到漫画书,她问:“怎么样?” 孟泽冷冷的:“我比他帅。” 她抿了一口奶茶。 第77节 纸片人当然比不上她的男朋友,孟泽是最耀眼夺目的人。 * 上天还算眷顾,上午拍摄毕业照时,天清气朗,阳光灿烂无比。 到了下午,云层成行,层层叠叠,跟羊毛卷一样堆积在天边,天色淡了下来,渐渐变阴。 第一堂是自习课。 对李明澜来说,高考已经完成了一半,揭下来就是争取高考分数到达美院录取线了。 她还需努力:“孟泽,你给我辅导数学吧。” 自从交了一个数学天才男朋友后,她才真正体验到数学乐趣,至今她已经掌握了两种题型。 孟泽怕她遇到新问题时不知变通,特意教了“一拆三”的方法,怕她学新忘旧,他反复用这两个题型来测试她。 他提出问题。 她拿出纸张,把已经掌握的公式一一列出来给他看。 孟泽提醒:“高考前一天,要记得将所有题型再背一遍。” 她笑着点头:“我会一直背到数学考试前。” 突然间,教室的荧光灯闪烁几下,之后熄灭。 班上爆发出一阵惊呼,埋头苦读的学生们抬起了头。 曹运盛大声宣布:“停电了!” 有人兴奋,有人哀叹。 还有半个小时就放学了,班主任走进来说:“同学们,因为线路问题,教室停电了,今天提前放学。” 有的同学藏不住笑。 班主任严肃地说:“记住,学校还没有放假,明天要准时到校。” 同学们:“知道了,老师再见。” * 孟泽给李明澜讲题,讲到一半,就这么被打断。 李明澜有点沮丧:“孟泽,要不我们去奶茶店,继续研究这一道题?” “太吵。”店里到处是叽叽喳喳的声音,空间狭窄,桌子也小,一张试卷就能沾满一整个桌面。 她想了想:“不知道图书馆有没有停电?” 二人收拾书包,去碰碰运气。 图书馆没有停电,但是,中学学生有教室,有座位,图书馆只有几张自习的桌椅,已经被人占了。 “要不就去麦当劳?或者肯德基?”说完,李明澜否定了,“那里也吵。” 倒是有一个清静的,无人打扰的场合,不过……孟泽转头又见到李明澜的粉红发饰。 一个爱心正正对着他,闪亮的绒面和她的心一样发光。 这几天,为了给李明澜上名次,孟泽和李明澜天天一对一辅导。 冯天朗大赞孟泽的同学友爱。 孟泽这时生出一丝念头,之后勾出“学习”之外的东西,他突然说,“不如到我家去。” 他给了她一个选择,她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风险。 李明澜回头,睁着圆圆的眼睛望他。 小树林之外的孟泽是个好学生,他的不正经,只藏在林荫里。 他们站在严肃的图书馆,她从他的眉眼里见到一点的反叛。 到了他家? 李明澜弯起嘴唇:“孟泽,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孟泽呼了一口气,他自己都不信。 她还是跟着他走了。 将要到家,她问:“你家有没有好吃的?” “没有。” “没有零食吗?” “没有。”但,零食也许是一个集中精力的方式,饱了口福,也许就断了其他的念想,“路口有超市,过去买零食。” 她踩着他的影子,一步一步:“孟泽,你爸妈在家吗?” “我不和他们一起住。”孟泽回头,“李明澜,你想好了,来或者不来?” 她抬头:“谁怕谁。” 到了超市,李明澜拉出一辆购物车,推给孟泽。 迎面而来的一对夫妻,和小情侣的动作一模一样。 李明澜在前边,把薯条坚果,可乐果汁放进购物车。 孟泽推着购物车跟着,他望着半车的零食:“你是来做数学题,还是喝下午茶?” “兼顾。”她理所当然,“你负责讲题,我一边听,一边吃。” 随她。 东张西望时,李明澜见到一个烟灰缸,透着晶莹粉,还有可爱的小猪样。 “孟泽,你看这个烟灰缸跟猪一样,像不像你。”李明澜将透明粉的烟灰缸摆到孟泽的脸上。 他一手撑着购物车:“自己照一照镜子。” 她仔细比对烟灰缸和孟泽:“这只猪冷淡的眼神和你一模一样。” 圆圆的烟灰缸,上边儿冒了一个猪脑袋,是一只有点慵懒冷淡的猪。 “哎呀。”李明澜把那个烟灰缸晃了晃,“我的孟泽竟然是一只猪。” 孟泽:“……”真的不想理她。 结账的时候,她把烟灰缸拿出来,护在手上:“这只烟灰缸是我送你的礼物,我来买单。” 孟泽:“……”谁稀罕这东西? * 到了老式的居民楼,孟泽开门。 陈旧的铁门发出吱吱的声响,随后砰地一声关闭。 孟泽回头瞥了李明澜一眼:“你带手机了吗?” “偷偷带了。” “给家里人报个平安,免得真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后悔莫及。” “孟泽是个好孩子。” “你信?”他提着两个塑料袋,习惯性地把两步台阶并作一步,上楼。 李明澜一步一个台阶地数着级数,不快不慢,抬头时,孟泽的身影不见了。 当她慢慢上去。 他已在门前等她,他将手中的三个袋子挪到一只手上,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咔嚓”一声,开门。 门的开启也伴随着陈旧的声响。 李明澜跟着进去,心中有点紧张,这还是她第一次来男同学家。 她轻轻地,拉住门把。 这时,对面房子走出一个中年女性,冲她投来一瞥。 李明澜眨了眨眼,关上了门。 这是简陋的二房一厅,收拾得很干净。 家具什么的都显得有些年头了,墙上的相框令她眼睛一亮。 她走上前去看,发现了孟泽和他外公的合影,即使外公笑得再灿烂,孟泽还是板着面孔。 李明澜问:“孟泽,你有没有其他小时候的照片?” “没有。” “小时候肉嘟嘟的你,挺可爱的。” 孟泽坐在沙发:“你嫌弃小肚腩,却喜欢肉嘟嘟?” “小时候和长大后,当然不一样。”她去购物袋翻找东西,拿出烟灰缸,她小心翼翼,把它放在茶几,“这是我占领孟泽空间的第一件物品。” 听她的口气,以后还有第二件?“高考在即,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是谁想些什么?谁在小树林紧紧抱着她不放的?“我爱学习。” “刚才那道题,如果你背不下来开头的三条公式”孟泽说,“李明澜,我立即赶你出去。” 她坐到他身边,紧贴着,用脸蹭他的手臂:“孟泽,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他不信:“你先把刚才那三个公式背出来。” 李明澜思索着,脸还贴在他的手臂上,她摸了摸,结实着硬邦邦的,也许不输胡翰然啊。 可惜,孟泽总是遮遮掩掩。 孟泽瞥她一眼:“李明澜。” “我还没想出来。” “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 “你是我的男朋友,你人是我的,摸你几下怎么了?小气。” 第78节 她松开他,将他的袖子往下拉:“好了,爱遮就遮去吧。” “三道公式。” 李明澜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停电前的那一刻,她明明记得,停电之后,就全忘记了,她绞尽脑汁。 孟泽望着那个烟灰缸,谁才像猪? —— “孟泽我忘记了,我想不出来。”她作出发誓的动作,“我一定,一定在今天之内,把这三道公式背的滚瓜烂熟。” “端正,坐好。” “是。”她自己到单人沙发去了,端正坐好。 茶几上太矮,讲题不方便,孟泽将餐桌收拾了一下:“过来。” 她听话地过去。 孟泽:“坐。” “孟泽,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好孩子。”瞧他板着的脸,哪有半点的遐思,他一门心思要给女朋友夺高分,“你要是在高一时候就转学过来,说不定,我现在也是半个数学天才。” “把你白日做梦的功夫拿来做题。” “是。” 孟泽讲完题,留给李明澜静思的时间,没了说话的声音。 四周更加安静,窗外的大槐树上,鸟雀在细细啼叫。 孟泽望着李明澜的答案,见到她纤细的手指,目光顺着向上。 李明澜皮肤白,和他的不一样,她的晶莹剔透,嫩得跟豆腐似的。 孟泽沉下一口气,转头向外。 否则有的念想一旦断了弦,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第47章 李明澜做完题目,相当肯定自己的回答,她有点得意,哼起了歌。 望见孟泽和外公的照片,她问:“对了,孟泽,你的外公呢?” 孟泽:“因病去世。” 歌立即中断,李明澜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她也没料到,去年还见着的,乐呵呵的老人家,居然走了:“孟泽对不起。”她懊恼自己笨,怎么就没有猜到。 孟泽:“他走的时候很快,应该没有受太大的痛苦。” 李明澜搬起自己的椅子,挪到孟泽的身边。 孟泽从不流露情感,他说话就那一个调调,没有喜怒哀乐,和她出去约会,他也冷冷淡淡的。 也许因为孟泽的脑子太发达,占据了感性思维,所以,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他刚才说起外公,语气平和,没有起伏,但是李明澜觉得,抬头看着外公照片的孟泽,是悲痛到极点了。 她和他紧紧挨着,一把抱住他的腰,她没有心思去探究腹肌,住孟泽:“外公走了,他给你留下了珍贵的回忆,亲人不在,但是我们的情感是永恒的,我知道,我说什么话都很苍白。”可是她不说,她的心里堵得慌。 孟泽拍了拍她的腰。 孟泽没有和谁说过外公,包括和他要好的王辉。 孟泽几乎不在别人面前表达情感,甚至他可能没有这东西。 他对“家庭和睦”的偏执,是因为外公的“家和万事兴”。 他替母亲隐瞒那件破事,也因为她是外公的宝贝女儿。 外公不愿见到破碎的家,孟泽也不想见。 幸好,楼上怀孕的邻居生了一个大胖孩子,他有借口离开孟家。 自从来到这里,孟泽不曾想念过孟父和孟母,有时见到墙上的全家福,他的心里还要泛起一阵讽刺。 父母在外公去世之后迅速投入工作,似乎忘记了悲伤。 是孟泽一直留在原地,他想,如果他能早些回来,也许能及时发现外公生病。 他无处诉说,无人可讲,如果李明澜不问,他也不会开口。 终究是第一次袒露心事,他很不习惯,他看一看李明澜的解题过程:“可以,你这道题完成要求了,奖励你零食时间。” 孟泽自己去阳台抽烟,刚刚想起外公,之前的一些杂念就被镇住了。 孟泽把这一支烟抽得很慢。 他常常站在这里抽烟,从前有浮想。 今天,李明澜和闯进他梦里时一样,闯进来这一个独属于他的外公的房子。 她才十八岁,再长大些,她一定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前提条件是,如果她能改掉幼稚性格的话。 李明澜坐在椅子上,看着孟泽倚着门框抽烟。 他抽烟的姿势很娴熟了。 也就是今天,她见到墙上挂着的孟家一家人的全家福,发现孟泽的眉目应该是遗传自孟父。 孟父有点邪,眼尾斜挑入鬓。 儿时的孟泽和孟父很相像,长大了,眉宇间有正气,仿佛一个改邪归正的孩子。 * 孟泽抽了一支烟,收敛了心神,他一转头,就见李明澜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跟前。 她捧着那一个小猪烟灰缸。 他将烟头放进了烟灰缸,一下子污染了玻璃的剔透。 她笑着按了按烟头:“孟泽,不要抽太猛,烟瘾上来戒断很麻烦。” 孟泽:“我上大学就戒掉。” 李明澜看着他的眼睛,他一旦放松下来,眉目间有了轻率邪气,正如此时此刻。 然而,外公的照片就如关公门贴,驱邪镇魔,天色渐渐暗下来,孟泽只是讲题,和李明澜就像两个勤奋好学的学生。 直至天完全黑了*。 孟泽说:“你该回去了,免得你家里人担心。” 李明澜收拾书包,动作缓慢,她往嘴里送了一片薯片,之后夹起另一片薯片,送到孟泽的嘴边:“孟泽,要不要尝一尝?” 她有点故意,挑的是碎掉的半片薯片。 孟泽要是这么低头咬下去,嘴唇不免会碰到她的手指,他摇头。 李明澜慢吞吞地向外走,到了玄关处,她回头。 孟泽还算有礼貌,人跟着过来送她。 她又向前挪了一步,再回头。 孟泽靠墙,淡淡地看她,玄关没有开灯,客厅的灯从他的背面打过来,他的脸落着一半阴影。 “我走啦。”她的手停在门把上。 孟泽点头。 她开门打开了半扇,又回头说:“孟泽,我走啦。” 他还是点头。 李明澜跟着点头,人出去了,她迟迟不掩门,不一会儿,她的脑袋又从门边探回来:“孟泽,我走了。” 孟泽双手抱臂:“到家了,给我发个信息。” 她将要关门,突然站定,她又打开门,几步回去:“孟泽,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嘴上亲了一口。 孟泽做了一个想要抽出双手的动作,但是不到一秒,他把自己的双臂扣得更紧。 李明转身出去:“明天见。” 门被关上,孟泽站直了,也就是她跑得快,否则他一定要将她按在门板上欺负。 * 李明澜一路跑下楼,想了想,孟泽不为美色所动,应该是好的,然而她又有些其他的想法。 回到家,李明澜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没道理的,她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孟泽一个下午都没有亲她一口,反而是她对着他这里摸摸,那里抱抱。 反而是……她有点色色的。 李明澜又想到自己以前小小勾引过孟泽,他一本正经。 但是要说孟泽坐怀不乱,他在小树林里狂野又放肆,小树林里魔法将孟泽变成另一个人。 数学题又有另一种魔法,将他塑造成一个正义凛然的孟泽。 自己的魅力比不上数学题,李明澜叹了一口气:“数学,我永恒的敌人。” 她打开衣柜,将仅有的几条裙子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床上。 边上的绿裙子,绿得清新,像深林中被日光反照的鲜绿。 她要不要穿这一件绿裙子去刺激孟泽呢? “孟泽。”低低细细的声音在热闹的校门口,就跟蚊子飞过似的,无人在意。 见到孟泽脚下不停,彭莹大声喊:“孟泽。” 孟泽侧头。 彭莹笑一笑:“孟泽,早上好。” 孟泽轻轻点头,他除了和她讲题,没有说过其他。 彭莹拽了拽书包,之前她找着借口去向孟泽问问题。 第79节 也不算是借口,一来,孟泽讲题很有水平,彭莹觉得自己获益良多,二来,她喜欢听孟泽的声音,像清晨的霜气,冷冽,却沁人肺腑。 但是那天,彭莹鼓起勇气,捧着习题册就要过来孟泽这边,却见李明澜也在向孟泽问问题。 李明澜问。 孟泽立即回答。 李明澜托起腮,笑盈盈的,她不用和彭莹一样走来走去,她一转身就可以和孟泽交流。 孟泽身体前倾,他和李明澜的头仿佛能碰到一起。 面对李明澜这样的大美人,彭莹不禁退缩了,没有再去问孟泽问题。 皇帝不急太监急,韩晓燕说:“毕业照都拍完了,彭莹,你要是再不加把劲就来不及了。” 可是彭莹觉得已经来不及了,昨天,她和家人商量,决定报考省内的大学。 彭莹问:“孟泽,你大学会去哪里?” “北方。”他的回答干净利落。 “嗯。”也是,最高学府嘛,其实彭莹知道的。 彭莹给孟泽打过一次饭,他也算欠了她的人情,于是给她讲了几次题,除此之外,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索性断了她的念想:“我以前就住那边,将来生活和工作都会在北方。”这是他早就规划好的。 彭莹点头:“我习惯这里的气候,以后我都在南方。”她也是自己断了自己的念想。 孟泽在楼梯口见到李明澜。 她一回头:“孟泽,早上好呀。”她又见他穿上了薄薄外套。 真是的,一个姑娘家比他穿得少。 到了教室,李明澜说:“五月已经很热了,到六月,热得不行,你再穿长袖,在这座城市都活不过夏天。” 他挽起袖子:“天是很热。” 李明澜跟炫耀一样,把昨天的那一道题默写了一遍,交给孟泽,她眨眨大眼睛:“怎么样?”她满心期待他的夸赞。 “一字不差。”孟泽说,“不过要把你的记性持续到数学科目结束。” 她点头:“对了,孟泽,你的数学这么好,以后是要报考数学专业吗?” 然而,孟泽发现,他可以轻易对彭莹说起他将来的人生规划,对着李明澜,他无法启口。 不久,他就要启程回原来的学校去高考。 时间和空间是绝佳的冷却屏障。 他说:“等出了高考成绩再说。” 刁坤斜着高低肩,走进教室,他稍稍停顿,眼神阴狠地望向孟泽。 如果刁坤有悔意,孟泽就不计较了。 显然,刁坤怀恨在心。 孟泽想,他也不客气了。 * 孟泽这天正在考虑北方的定居。 晚上,他接到一个来自北方的电话。 手机同学录没有这一个联系人,当对方直接喊:“孟泽。” 孟泽问:“你谁?” 对方愣了一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是龙正初,你的龙正初。” 龙正初是孟泽在北方时的邻居。 高一高二的时候,两人是同班同学,到了高三,龙正初选择了文科,他在初中时得过作文大赛的奖项。 当时他们的那一幢楼,一个得了文学奖,一个得了数学奖,两人常常被并列比较。 孟泽觉得自己和龙正初只有同学之间的来往。 龙正初却有二人牵绊极深的错觉。 龙正初长吁短叹:“才四个月不见,你就完全把我给忘了。” “有事说事,不要浪费我的话费。” 龙正初突然问:“你们的刘老师有没有联系你?” “怎么了?” “我猜。”龙正初神秘兮兮,“你们理科班的名校率今年又要输给我们文科班了。” 孟泽冷冷的:“你还不如猜一猜,我的高考成绩比你的高多少分?” 龙正初哈哈一笑:“孟泽,本来我很担心你呀,你下半学期突然转学,我少了一个对手,茶饭不思,现在听你这么盲目自信的话,我总算松一口气,看来你在那边没有出幺蛾子。” “别废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南方那边天挺热的吧?我看天气预报已经是夏天了,你的热性荨麻疹扛不扛得住南方的太阳?” “我穿长袖。” 龙正初又笑了:“你得赶紧回来,不要在高考前犯病,否则我胜之不武。” 废话这么多,孟泽挂上电话。 * 去年夏天,孟泽跟着外公在这一座城市东跑西跑。 过了大半个月,气温一天高过一天,他袖子外的手臂皮肤起了一大片红疹子。 外公吃惊,连夜要他上医院。 孟泽只得去医院。 医生说这是热性荨麻疹,属于皮肤的一种过敏症状,过敏原因是因为热。 孟泽吃完医生开的过敏药,缓解了症状,他觉得自己好了,他跟着外公出去摆摊。 一天晒下来,他的手臂又起疹子。 从前,孟父说要迁到北方。 外公舍不得,说孟泽虽然不住他这边,但每逢周末他过来,两人吃顿饭,聊聊天,也是好的。 自从孟泽得了皮肤过敏症,外公巴不得将他赶去北方,嚷嚷南方的太阳太毒辣了。 孟家父母不知道儿子的事,孟泽也不会主动说起。 龙正初的父亲是医院的副院长,也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孟泽问起热性荨麻疹。 龙正初精得很,他发现,高三开学以来,孟泽没有穿过短袖,就猜是孟泽得了过敏症。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样,只是日常的一句,对方就能举一反三,推算来龙去脉。 而李明澜那个草包,她只会想,他是不是藏赘肉。 第48章 孟泽在为离别做准备。 他去网吧,把那天晚上自己和刁坤、蜥蜴的录像剪辑一遍,刻录成vcd。 班主任息事宁人的功夫一流,有几次,她表面上说要叫家长过来,结果一次也没叫。 有些事,是需要家长出马。 孟泽是一个学生,孤掌难鸣。 第二天一大早,他去邮局寄出vcd。 如非必要,孟泽很不愿意去联系孟父,他宁愿通过信件,没有打电话过去。 高三学生还有课,老师们不停让同学们做试卷,不停解析题目。 冯天朗想起一事,问:“孟泽,你们的考卷和我们的不一样,你在这里上了半年的课……”他又觉得多此一问。 孟泽还怕题型不同吗?也只有他们才会祈祷自己考的卷子简单些。 冯天朗:“对了,孟泽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孟泽:“下个月初。”好些人在问这个问题。 李明澜没有。 “下个月初啊……”冯天朗点头,“你考完了还回来吧?” “当然了。”李明澜回头,解释说,“孟泽的家在这里,他已经搬来这边住了。” 冯天朗:“我们以后还有相聚的时候,刚才就差那么一点,我都要搞离别的眼泪了。” 班里开始传阅毕业纪念册。 李明澜给每一个同学的祝福都是四个字:「万事如意」。 下了课,凑巧,冯天朗和周璞玉都离开了座位。 李明澜说:“孟泽,这个周末就是我们高考前的最后一次约会,我上你家玩。” “玩什么玩,你要高考。” “我上你家做题。”她立即纠正。 孟泽也豁出去了,恨不得把毕生所学传授给她,只要李明澜能上美院,她就有了新的前程。 一南一北,也算毕业之后各奔南北了。 * 第80节 高考日子一天天逼近,李旭彬不知道妹妹睡不睡得着,反正他彻夜难眠了。 今天是周末,于骊回了娘家,李旭彬早上过来李家,督促妹妹学习。 李明澜听到哥哥的声音,立即关上衣柜。 她犹豫着。 她想说她要出去学习,但是,学习不需要穿得花枝招展,面对聪明的哥哥,她能想到的蹩脚理由,可能都站不住脚。 然而,孟泽就要走了,她如果不留点什么,也许两人的逗号就要变成句号。 她开门出去:“哥,你来啦。” “明澜,你这些天还好吧?”李旭彬眼下泛起青色。 “很好啊。”李明澜的脸颊白里透红,“哥,我今天要和同学去图书馆,我想在高考时复刻我在三模考的辉煌。” “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和同学约在路口等。”她回房,换上白t恤,搭一条杏色宽松休闲裤,她背起小书包,“哥,我走啦。” 李明澜远远看见超市的招牌,给孟泽打电话,她正想,他周末会不会睡懒觉? “到哪里了?”他无论什么时候,声音都没有浑沌的时候。 “孟泽,我们中午自己解决午饭吧?” “怎么解决?” “我们自己做饭。” “谁做?” “我啊。” 孟泽:“……” 李明澜跃跃欲试:“我又抄了几份食谱。” 孟泽:“……” “我在超市门口,等你一起过来去买菜,我们一直学习,一直做题,就不下来了。”她催促说,“你快点来。” 不管怎么说,孟泽还是要下去:“等我。” 李明澜还哼着歌,突然想起来,自己穿着普普通通,也许又要被数学题压下去,她松松肩膀,再转转腰,只能从姿态上魅惑孟泽了。 她慢下步子,从商店橱窗的倒影观察自己,扭扭腰,摆摆臀,见到孟泽时,要给他暗送秋波。 李明澜转头看见他的身影,停下来了,倚着路边的柱子,敛着表情,等他走近了,才绽放笑颜:“孟泽,你来啦。” 她的眼里漾着一湖春水,荡起涟漪,之后就能将他拉进湖中,浸下去。 孟泽牵起她,给她挡了身后一个男人的目光:“走吧。” 李明澜侧头望他,难道他没有为她着迷吗? 孟泽还真就漠然。 两人进去超市,直奔生鲜区。 李明澜第一次买菜,她照着家中菜色,抓一把青菜,放进购物车:“孟泽,我发现,你家的厨房特别大,正好给我施展拳脚。” 孟泽几乎以为,她说的拳脚只是字面意思:“出来吃个饭,花不了多少时间,自己做饭还得刷锅洗碗,麻烦。” “我让你吃一顿好的。”她朝着购物车丢牛排,羊腿,什么长肉买什么。 “我吃的也不差。”不一会儿,车里已经堆了七八盒肉,孟泽问,“你以前做过菜吗?” “我问过我妈,她也是照着菜谱做的。”李明澜笑着说,“你下周就要去北方,我们有一个多星期碰不到面,我怕你太想念我,染上相思病。” 说什么梦话?他把大鱼大肉放回货架上:“你还是从番茄炒蛋做起吧。” 她扯扯他的衣服:“孟泽,你没情趣。” “我有数学题。” “哼。”她一定要打败数学题。 * 一个上午过去,小情侣沉浸于学习氛围之中、 将来有大把大把的情侣约会。 高考前的学习时间,则是争分夺秒,连李明澜也忘记了自己要施展魅力这回事。 到了饭点,她站起来,左扭右扭,舒展身子:“孟泽,我们要吃午饭啦!” 蛋炒饭听上去很简单,只需要将米饭和鸡蛋翻炒几下就算成了。 李明澜是这么和孟泽说的。 他没有表情,眼里满是怀疑,也是凑巧的,李明澜准备的食谱里就有番茄炒蛋。 她一字一字念着:“番茄去皮,摘掉蒂头,在屁股上画十字。” “要不,我来吧。”孟泽想要拿走她手里的番茄。 她一把握住了:“不用,我来,孟泽,你很快就能吃到我给你做的爱心炒蛋了。” 孟泽却进房间,拿了几份报纸,打开,一一铺在厨房的操作台上:“你有事,就叫我。” 他步子踏出去,终究不放心,再回头:“不要勉强。” 李明澜点点头:“我知道了。” 在孟泽见过上一次小猪便当之后,他不认为,明澜可以在短短时间,掌握烹饪技巧。 他站在厨房外,听见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算了,眼不见为净。 孟泽到阳台外赏景。 “孟泽。”刚刚得瑟的人如今灰头土脸,脸上还沾了一点淡青的痕迹,她手里端着是一盘炒糊了的番茄蛋,“我照着菜谱做的,不过可能控制不好火候,炒得太猛了。” 他习以为常了,李明澜不出意外,才叫意外。 见他面色阴凉,李明澜有点委屈:“我是真的想给你做一顿好吃的,我很用心的,虽然炒糊了,但是里面融入的是我对你的无限关怀。” “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想毒死我。”李明澜将碗放到餐桌,自己先尝一口,是不怎么好吃。 番茄已经糊烂,鸡蛋尝不出原来味道,是火候过猛留下的焦黑。 她叹气:“我的爱心飞到天上去了。” “我来吧。”孟泽也有先见之明,刚才铺上的报纸,如今已经溅上了番茄汁,他卷起报纸,丢到垃圾桶里。 “孟泽,你会做饭?”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加分项。 孟泽打开冰箱,还留了些昨天吃剩的米饭,他说:“吃蛋炒饭吧,只需要米饭鸡蛋,比番茄炒蛋还简单。” 李明澜跟在他后面,朝冰箱看。 堆的基本都是刚才从超市买的食材,可见,他也不常做饭:“孟泽,你这么喜欢吃蛋炒饭,在食堂还吃不够,回家也吃蛋炒饭。” 孟泽关上冰箱门:“我只会做蛋炒饭。” “以后我会和战胜数学一样,战胜厨房。” 他不信她:“不要妄想逆天改命。” * 李明澜站在厨房,看着孟泽握住锅铲,翻炒几次,她就闻到了香气。 孟泽炒得这一盘蛋炒饭,他自己觉得味道一般。 李明澜很捧场,说这是天底下最美味的蛋炒饭,她吃了两碗大米饭,之后饭气攻心,早上又起得早,她打着哈欠:“孟泽,我睡个午觉,一会儿再起来学习。” “随你。”孟泽说着,进去房间,给她拿来一条毯子。 她躺在沙发上,盖上肚子,半阖眼皮,不一会儿睡过去了。 孟泽一目十行,看完了她上午的答题,再给她的薄弱项打个圈,下午还得重点讲解。 空气里还有一阵炒饭香,孟泽一人住的时候也这样,不想下楼就炒个饭,午饭后,周围都进入午休时间,楼下老人不出来溜达了,周围静得仿佛落针可听。 李明澜不把他当男性似的,大剌剌地躺着。 他如果不管不顾,今天就能把她欺负了去,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 尤其,他顶着“男朋友”的头衔,亲她,吻她,再正常不过。 李明澜埋怨他没有情趣。 她是把无聊当有趣。 就这么看着,又觉得口干,孟泽拿起小猪烟灰缸,放到阳台栏杆边,点上一支烟,还没有燃起烟灰,他就把烟冲着小猪烟灰缸弹了弹。 只落下星点的火丝。 之后,落灰。 孟泽看着这个小猪,不知道李明澜这个美术生的眼睛怎么长得,一会说他像漫画的纸片人,一会说他像竖着耳朵的小猪。 李明澜才是猪脑子。 也就是长了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孟泽抽几口烟,手上夹着烟,画着圆圈,把烟灰一点点铺满烟灰缸。 景色宜人。 人更美。 他拧熄了烟,把烟头狠狠按在烟灰缸的正中。 孟泽回房拿了相机,他靠在门边,看看沙发上沉睡的李明澜,低眼调整相机参数。 他哄她,陪她玩,不都为了留住美的瞬间。 他曾经为了拍下日出一幕,在山头吹了一夜冷风,而一旦有了作品,他也就不再留恋那座山头。 孟泽把镜头对准了李明澜。 第81节 手指定在快门。 将要按下时,她突然动了动。 他停下动作。 她翻了身,面向沙发内侧去了。 孟泽又放下相机,他慢慢过去。 李明澜美的,不止是脸,她的身段如她的个性一般,放肆舒展,天真心性下的诱惑,若隐若现。 短短的白袜向上,有纤细的脚踝。 裤子宽,裤脚向上卷了卷,流畅的小腿线条向上,突然被截停。 明明可以用相机记录,但是孟泽却用自己的眼睛代替镜头,浏览名为“李明澜”的景。 她突然蹬了蹬脚,迷迷糊糊地说:“孟泽,几点了啊?我要学习了吗?” “才过了十五分钟,你还有十五分钟。” 李明澜睁开眼睛:“争分夺秒!”却是自己坐起来了。 她看见他手里的相机,双手捧住脸颊,歪着脑袋:“孟泽,你是不是在偷拍我?” 他把相机递给她:“没有,你睡姿太像小猪了。” “我不信。”她拿过相机检查。 他真的没有偷拍她。 她又被数学题打败了,李明澜推开毯子,像是在推开孟泽:“我去喝水。” 她跟在自己家似的,拿起杯子,自己去水壶里倒水,她喝了两口。 孟泽也进来倒水。 她摆了摆腰。 他看过来:“你的腰怎么了?” 李明澜见他一脸冷漠,没情趣! 她喝半口水,故意在杯口停顿片刻,让嘴角沾上浅浅的一滴水,再轻轻舔一下:“这水真甜啊。” 突然,她的手猛然被拽起。 杯中水晃出来,落在她和他的身上。 “孟泽——”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被他抵到墙边。 “李明澜,我上次就想和你说了。”孟泽关上厨房门,隔绝了相框里外公的注视。 他神情一松,哪里还有正义凛然。 他盯她的眼神,轻飘飘的,但又是在盯一个猎物,他说:“千万不要在男性面前放松警惕。” 她被他罩在双臂之间,无处可逃,仰头望他。 孟泽的脸上流露出猛烈的乖戾,低头叼住她的唇,没有吻,而是用牙齿,叼住她下唇的肉,在齿间轻轻磨一磨。 她忽然嗅到了他身上的,干净的檀香皂味。 檀香该是禁欲的,可是此刻孟泽的眉目却有妖气。 他磨了好一会。 他唤他:“孟泽。” 他吻过来。 二人有过数次唇齿交缠,但都在小树林,偷偷的,尝一口,她担心有没有其他同学散步来到,发现他们的放纵。 也许孟泽也有担心,所以到了这里,他发起狠来。 他掌心冰凉,驱逐她上升的体温。 他唇舌热烈,将她逼得喘不过气似的。 他贴着她的唇:“李明澜,你自找的。” 之前,他是隔着屏障爬山,风景笼罩在山雾中。 这时山雾散去,他真正探到的,是山,也如软沙细腻柔和。 第49章 “李明澜,你胆子真大。”孟泽在李明澜的耳边说。 她可冤枉,她什么都没有做,胆大的人明明是他,他做贼喊抓贼,她说:“孟泽,你不是好孩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好孩子。”真是好笑,他顺着她的耳边吻下去,“何况,我的坏在小树林就一览无遗了,李明澜,你来招惹我,你不是好孩子。” “我只是想亲亲你,其他没有做。” 孟泽的气喷在她的颈项:“委屈上了?” 她把头埋进他的肩:“孟泽,你会让我委屈吗?” 他的手停住。 李明澜凑上前,亲亲他的下巴:“你不能让我受委屈,否则我会生气,我生气了,就不理你。” “哦。”孟泽吻住她的唇,发出模糊的一声。 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沐浴露,奶香味十足。 擦枪走火之际,忽然,外面响起门开的声音。 孟泽放开小美人,用手指抵在她的唇上:“嘘。” 李明澜瞪着圆圆的大眼睛,这里不是只有孟泽一个人住吗、 住是只有孟泽住,但是有钥匙的人,还有孟父和孟母。 孟泽低低地说:“别说话,应该是我爸或者我妈。”他没有说爸妈,因为他觉得孟父孟母不会一起行动。 哇!李明澜立即捂住嘴巴。 来的人竟然是孟泽的爸妈?但是她还没想好见家长,而且,她现在衣衫不整,出去见人岂不是给孟泽爸妈当头一棒? 庆幸,孟泽关了厨房门,他说:“我出去应付,你就在这里,别出来。” 她连连点头,发现衣服还被掀了上来,立即拉下,整了整衣服。 孟泽低了低头,压了压气,让火烫的身子稍稍冷却。 他开门,出去了。 李明澜小心翼翼,躲在门后。 看见儿子从厨房出来,孟父愣了下:“还以为你不在家。” 孟泽一眼见到放在沙发上的小书包。 背面有一个夸张的唐老鸭,一看就不是他的喜好。 他过去坐下,用毯子盖住小书包,问:“爸,今天放假?” “是啊。”孟父放下钥匙,进来看见餐桌半边的试卷,“我中午有饭局,就在路口的餐厅,我想着你周末可能在家,就直接过来了。” “爸,你来得正好,我房间的天花有裂缝,不知道严不严重。”孟泽说着,进去房间。 孟父跟着过去,对天花看了看:“没事,重新批灰就行。” “那我就放心了。”孟泽站在房门口。 孟父也不出去了,说:“我收到你的包裹了,孟泽,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 “都是同学,不想把他逼得太紧。” “你念及他是同学,但是他呢?万一他把你打出什么事,你的高考怎么办?”孟父看完那天的录像,心有余悸。 孟泽剪辑了他威胁刁坤的那段,只留下刁坤放话,蜥蜴揍他一拳的画面。 孟泽在录像里是一个完全的受害者。 孟父:“孟泽,你的责任是高考,其他事不用操心,我来解决麻烦。” 孟泽向外走:“爸,我去给你倒杯水。” 孟父也走出房间:“我看楼上楼下都没什么住,你在这里还习惯吗?” “还行。”孟泽进去厨房。 李明澜从他出去,就没有变过姿势,跟着贼似的,一动不动。 他看她一眼,轻轻说:“别慌。” 她只要一想到外面的人是孟泽的家长,就不可能不慌,生怕给孟家爸爸留下坏女孩的印象。 孟泽倒了水,又出去,关上厨房门。 孟父四处打量着。 这实在说不上是一个好的环境。 孟父:“不如回家来吧。” 孟泽把水杯放在孟父面前:“爸,楼上的孩子还是经常哭吗?” “哭,半夜都哭。”孟父尝了一口水。 孟泽坐下来,压住了毯子:“爸,近来是不是比较忙?看你没什么精神。” “是啊,忙,就要高考了,到时候你又得回原来学校,我现在想起来呀,当初也许不该让你转学。”孟父叹气,“是爸爸糊涂,去年学期末,我以为你和一个女同学有不良发展,就想让你们分开,现在看来,是那个女同学一厢情愿。” 孟父至今也不知道,儿子已经知晓转学的“真正原因”。 孟泽望了一眼相框里的全家福:“没关系,读书在哪里都一样。” “以前经常出差来这边,我以为迁过来,就不需要再出差了。”孟父弹了弹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没想到,现在又要出差去北方了。” 第82节 小猪烟灰缸还留在阳台栏杆上。 孟父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学会了抽烟。 孟父点上了烟:“孟泽,你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跟爸爸说,不要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憋着。” “知道。” 孟父也是今天见到同事和孩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心有感触,为什么儿子和自己就没什么交流呢,哪怕是现在坐在这里,他表达关心,儿子也不领情,孟父说:“你回去就住家里吧,我已经安排人打扫了,另外,什么时候走,你给我个时间,我给你订机票。” “知道了。” 抽了一支烟的时间,孟父站起来:“我先走了,记得有什么困难就跟爸爸说。” “知道。”一如既往,冷漠的回答。 * 孟父走了,关上大门。 李明澜还是没敢出来,万一孟父杀个回马枪…… 孟泽等了好一会,没见她的动静,他进来厨房:“没事了。” 她这才探出头来:“你爸什么都没发现?” “没有。”自从孟泽搬到这里,孟父是第一次来,这样的人能发现什么。 “孟泽,你爸不知道你是坏孩子?” 他却反问:“有几个人知道你是坏孩子?” “我不是坏孩子。” 孟泽的目光停在她的脖子处。 “怎么了?” 他轻轻抚过去:“有痕迹。” 什么痕迹,不言而喻了:“哎呀。”李明澜捂住脖子,匆匆去浴室照镜子。 一道鲜明的红痕显在她白色皮肤上。 夏天都没有高领来遮一遮,她只好解下发绳。她不停把黑发拨呀拨,拨到前面,她再照镜子。 还行,只要不掀头发,就不会被发现。 她又扎起头发。 孟泽敲敲大开的门:“疼不疼?” 他也是第一次把她吻出印子。 或者是因为她的皮肤太薄,容易留痕,也许她的腰上,熊上,或许都有印记。 因为他用了力,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他收不住。 李明澜冲着他喊:“孟泽是一个坏孩子。” “李明澜是一个坏孩子。” 二人互相给对方扣帽子。 “孟泽,坏孩子都抽烟。”她笑,“你要不要给我抽一口?” “好的不学,净学坏的。”他拒绝。 最终以李明澜的一句“哼”结束。 * 李明澜等到太阳将下山,终于完成了今天的题型。 她还想继续学另外的。 孟泽说:“今天到此为止,学太多,你会乱。” “好吧,我晚上回去抄些其他菜谱。” “不要抄菜谱!”孟泽都咬牙了,“做题比菜谱重要。” “也是。”她笑着,“等高考结束,我再给你做饭。” 孟泽:“……”他发现,李明澜是个很执着的人。 她苦哈哈哭诉自己美术成绩勉强及格,但她要奋发的时候,一鸣惊人。 她的数学差,然而,一旦和他建立教学关系,她很认真。 她的厨艺惨不忍睹……孟泽觉得,这个不是必要项,希望她早日放弃研究厨艺。 李明澜又去浴室照镜子,把头发放下来,盖住自己的红印。 孟泽,坏孩子,这么快就学会印草莓了。 她披着头发,走出去。 孟泽望过来。 她在学校里扎起的高高马尾辫,像小松鼠的尾巴。 这一刻,黑发垂在她的脸颊,显得她的脸更小,也许不及他的手掌大。 李明澜眨眨眼:“孟泽,我的长发是不是很漂亮?” 他懒得回答。 她昂起头:“肯定是,你刚才流口水了。” 孟泽当然不会去抹嘴角,说:“你可真有自信。” 李明澜收起试卷,背起小书包:“我今天回去吃晚饭了。” 他半天不说话。 “孟泽?” “走吧。”他陪她下楼,走到路口。* “孟泽,我走了。”两人相聚的时间越来越紧,她要天天见到他,她拽住他,“明天见。” 她记得,要一扭一扭,用妩媚多姿的背影告别他,她刚走两步。 孟泽问:“你的腰怎么了?” 她只好把腰正回来:“哦,腰酸。” * 夏天,太阳落山的速度跟龟速似的。 李明澜到了家的楼下,天上泼着紫红的亮色油彩。 山外见不到太阳,光却逗留在人间。 她远远见到一人站在楼下,唤:“南岳哥,你来了啊,是找我哥吗?” 王南岳刚才在仰头望楼上,转过头来,瞬间失神。 “南岳哥。” 王南岳回过神:“我和旭彬约了吃晚饭,他刚刚和你爸在下棋,棋局未完,人没下来。” “我爸就是这样,天大的事都得给棋盘让路,南岳哥,你等好久了吧?要不要上去坐一坐?”李明澜忽然想起,王南岳和哥哥都是职场精英,眼睛利着呢,万一被他们发现她脖子上的印记…… 但是已经把邀请发出去了,她又不能收回来,她按住胸前的头发,有意往脖子上扣。 以前的李明澜,穿校服,梳马尾,是个学生模样。 王南岳第一次见到她长发披肩的样子……原来,她长大成人了。 他如果上去,楼上有李父、李旭彬的两双锐利眼睛,王南岳担心自己会不会暴露什么。 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觊觎他的高中妹妹,对他和李旭彬的交情有影响。 李旭彬出了名的宠妹。 王南岳宁愿站在这里和李明澜单独说话:“不了,我上去,不是打扰了你爸和旭彬的棋局。” 话音刚落,李明澜就见大堂出来的人:“哥。” “明澜,今天的学习怎么样?”李旭彬问。 李明澜回答:“很好啊,哥,我又掌握了一个数学题型。” 李旭彬打量妹妹:“你头发怎么了?” 李明澜:“发绳断了。” 李旭彬了解这个妹妹,她得瑟时,会抬下巴,骄傲自得,这会儿,头一动不动的,身子也站定,没有蹦蹦跳跳奔向他,他问:“还发生了什么事?” 李明澜瞪大眼:“没有啊。”她哥就是太聪明,不好骗。 否认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摇,李旭彬更加肯定:“有事。” 李明澜:“哥,你是不是看刑侦片了,疑心变得很重!” 李旭彬:“你破绽百出。” 王南岳有意给李明澜解围,说:“旭彬,是不是要走了,让杨总等太久,不大好。” 李明澜:“哥,你和南岳哥吃好喝好,我上去啦。” 李旭彬的确赶时间:“这次就放过你。” “拜拜。”李明澜冲着李旭彬挥手。 “就要高考了,不要松懈。”李旭彬转头对王南岳说,“见笑了,我妹妹就是不靠谱的个性。” “高考前,也不能把她逼得太紧,松弛有度吧。”王南岳笑笑。 很快,李明澜就高中毕业了,到时候她上大学,就自由了。 王南岳想,他借着和李旭彬的关系,约她出来不是难事,细水长流,日久生情。 这一切,全都不是李明澜在高中时能做的。 第83节 王南岳只能等。 * 晚上孟泽接到了孟母的电话:“孟泽,最近有贸易活动,机票紧张,我给你订了后天的机票,你过去之后,休息一下,适应下那边的气候。” “好的,谢谢妈。”孟泽不知道孟母有没有和孟父商量买机票的事,但是这也是他们两夫妻的事,孟泽不多嘴。 他和李明澜一起的时光所剩无几。 孟泽望一眼儿时自己和外公的合照。 据他外公的说法,他小时候是阴郁性子,不和其他小朋友玩,喜欢一个人待在角落,不吭声,也不笑。 外公开玩笑说:“要不是你小小年纪展露出惊人的记忆力,我都担心,你是不是智障儿童。” 外公教导他,与人为善。 孟泽就和坐得近的几个人聊几句。 这个习惯维持至今。 李明澜、冯天朗,都是坐得近的人。 外公不在了,孟泽将要飞往北方,坐得近的几人终将远隔千里。 * 星期日,天上飞起了细雨。 孟泽期待离别,但又有什么更为复杂,类似于阴雨天的情绪。 李明澜一大早过来。 孟泽把整理的解题思路给她。 她默默抄写,背诵。 孟泽点了烟。 阳台地面湿答答的,半夜卷了些落叶过来。 他没有去捡,倚在门边。 雨冲淡了夏天的热气,却也不凉快,又湿又闷。 一双莹白的手臂伸过来,缠住他的肩:“孟泽,我背完了。”她说着,要来抢他的烟。 他一把拂过她的手,不让她碰到烟。 香烟不美好,需要搭配其他才能品出味道:“我的功劳。” 她笑了:“采阳补阴,你的智慧传给我了。” 孟泽无情地揭穿她:“李明澜,你只记了几道题,至于这么得意吗?” “几道题也是进步啊,虽然我觉得我的未来鹏程万里,但,现阶段还没有头绪。”李明澜抓了抓头,再把头发甩给他。 她早上出门,发现脖子上还有淡淡的红痕,于是又披着头发出来。 柔亮的黑发滑过他的手指,他问:“你凭什么觉得自己鹏程万里?” “凭我是天才的女朋友。” 孟泽转过头继续抽烟:“世上最不要脸的人就是你,李明澜。” “谢谢夸奖。”她抱拳做了一个谢礼,又把手缠过来。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侧头呼出烟圈。 白烟下,他的眉目慵懒又散漫。 她退开,从头到脚审视他,唤他:“孟泽。” “嗯。”孟泽把烟灰抖落在小猪烟灰缸。 “感觉你的气质和从前不一样了。”初见时,只是冷,没有邪。 “我是什么样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还能比我了解我?” “你以前不是学霸吗?” 他拍了拍她的脸:“智商和人品不是一回事,学会带眼识人,李同学。” * 星期一,李明澜过来做题。 孟泽又在阳台抽烟。 她觉得这两天,他抽烟抽得太猛,她还没问。 “李明澜,我要回北方高考。” “我知道啊。”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她笑着,“我知道你一定能考一个好成绩。” 孟泽从不担心这一个:“你自己加油。” “我会的,等我们上了大学,孟泽,我们就是明目张胆的情侣了。”她笑嘻嘻的。 “明天我就走。” “这么快?”李明澜愣了下,说,“我去送你呀。” “不。”他背靠着门框,抽一口烟,低了低头,像是不忍让她发现他脸上的冷漠,“我是早班机,你起不了那么早,还是睡你的大头觉吧。” “孟泽,我可以为了你早早起来,就像我为了你去学厨艺一样。” “谢谢,我还要命。” 她又问:“孟泽,你高考完,什么时候回来?” “最近机票紧张,不知道。” 李明澜用食指的骨节敲他的头:“速去速回。” 孟泽抽着烟,不回答。 * 星期二,李明澜定了早上五点半的闹钟。 闹钟叮铃铃一响,她爬起来,脑子还留在梦里,睁着朦胧的眼睛,匆匆洗漱,匆匆换衣。 李明澜拦了的士,赶到孟泽外公的房子。 她按了一阵门铃,无人。 她打电话过去:“孟泽,你在哪里呀?” 可能是染上了晨雨,他的声音更冷冽:“我在机场。” “你走得也太早了。” “我要过安检了。”孟泽拖着行李箱,不再回头,“李明澜,再见。” 她愣了下:“哦,拜拜。” 她下楼,望见昏暗天上的浓重云层,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给他发消息:「孟泽,你到了要给我报平安哦。」 好久好久,她没有得到他的回复。 第50章 孟泽只是比李明澜早出发五分钟。 天蒙蒙亮,他到对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个蛋糕。 一转头,他见到李明澜下了的士。 他接到她的电话,聊完了,他关上手机。 到了在北方的家,孟泽也没有开机。 他拖着行李进大堂。 走来的那人发出惊呼:“孟泽,你回来了?不是说六月初才回吗?”龙正初上下打量孟泽,好像没什么变,但又觉得几个月不见,孟泽不大一样了。 “你今天没上学?” “我自己给自己放假。”龙正初说,“你高考准备得怎么样?” “还行。” “孟泽,我忘了告诉你,你离开以后,我又得了一个作文奖,羡慕不羡慕?” 孟泽不想废话,将要擦肩而过。 龙正初挑起眉,伸出半步,挡住孟泽的去路:“你这几个月是不是懈怠了?” 孟泽淡淡地看着龙正初:“何以见得。” 龙正初走近一步:“你的眼睛从一汪清泉变成静谧星空,有故事了,孟泽。” 孟泽不屑:“你就用这种水平去参加作文大赛?还得奖了?” 这股傲劲,还是孟泽,龙正初笑笑:“对了,你们刘老师有没有再联系你?” “刘老师没这么闲,天天打电话。” “我听到一个事。” “什么?” “刘老师的五名大将,折损了一个。” 孟泽停下脚步,一手搭在行李箱的扶杆上。 龙正初拍一下掌:“求我,我就告诉你。” “滚。”孟泽转身就走。 第84节 龙正初憋不住,跟过来:“你们班的戚恒,模拟考的成绩一次比一次低,不是低了三五分,对比他上学期末的成绩,可以说是一落千丈了,刘老师急得不行,三模考出成绩当天,她把戚恒叫到办公室,谈了两个小时。” “戚恒的成绩不是很稳定吗?” 龙正初大叹一声:“问世间情为何物,戚恒也不能幸免啊……” “他跟谁?” “七班的,很漂亮的一个女生。” 孟泽的神经跳了一下,龙正初的形容能和李明澜画上等号。 “据说两人是从高三寒假开始的,考前发生这种事,太可惜了,刘老师还要和我的班主任竞争升学率,这不,愁得白发又多了。”龙正初似笑非笑,“孟泽,你这个冷血动物才是刘老师的定心丸。” 既然是冷血动物,当然不理龙正初,孟泽径自上楼了。 * 时间已经是下午。 孟泽坐的是早班飞机,早就该到了吧。 可是,李明澜没有收到他的短信。 她后面的座位,又是空着的。 之前在早读课,班主任过来说,孟泽已经回去原来的学校。 离开之前,他给各位同学送来了高考祝福。 一听就是班主任瞎编的,尤其是,班主任说:“同学们,孟泽祝你们以坚不可摧的意志,驾驭高考,实现人生飞跃。” 李明澜想,除非孟泽要完蛋了,否则他不可能说这么慷慨激昂的祝福,他只会两个字:“加油。” 李明澜用手掌拍了一下唇,自己的这什么脑子?怎么能用“完蛋”这个词呢? 可是,她望向那乌云密布的天。 孟泽不会出意外了吧? 下午,上完第一堂课之后,李明澜偷偷溜到教学楼外面,给孟泽打电话。 他还在关机中。 她惴惴不安,哪还有心思听课。 她只怪自己,乌鸦嘴,不吉利。 她双手合十,冲着窗外祈祷。 佛祖,孟泽就是性格古怪了点,其实人还是很好的,希望他善有善报。 她不停给他发短信:「孟泽,孟泽。」 …… 放学了,李明澜背起书包,慢吞吞走出教室。 副班长跟在她之后下楼:“李明澜。”他在周末剪了头发,短短的平头,露出高额头,很显精神。 李明澜笑:“副班长,你这个新发型容光焕发呀。” 副班长不大好意思:“被我妈揪着去剪的。” “很好看啊。”她不吝于夸奖。 副班长和她并肩下楼:“李明澜,你会不会有压力?” “有啊,要是考不上,我就完蛋了——”她止住,她把“完蛋”挂在嘴皮上,不吉利。 “到了这个时候,你只管放松,下星期放假了,闷在家里可能更紧张,你就出去散散心。” “谢谢副班长。” 副班长一路跟着李明澜,今天是他和她同行最长的一段路,一旦放假,两人不能常常见面,他在路口停下,犹豫着:“李明澜。” “嗯?”心中惦记孟泽,但李明澜还是尽量笑眯眯着。 “等高考结束,我们出来玩吧?”副班长嘴皮子动了动,做一个吞咽的动作,欲言又止时,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高考加油啊。” “你也是。”两人在路口分开。 李明澜转过身,笑容敛了。 孟泽的手机一直关机,她又不笨,当然猜得出意思。 这个人真是无情。 李明澜憋着一口气,发短信过去:「孟泽,你要是不回我消息,我就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或许这条消息也是石沉大海呢。 孟泽,混蛋! 到了晚上,李明澜无心做数学题,她搬了椅子出去阳台,打开灯,拿着单词卡大声朗诵。 她坐在边上,雨雾飞进来,落在她的发丝,沾湿她的额头。 她把单词卡盖在头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不知道孟泽有没有想起过她? 肯定没有,这人无情无义,恐怕一上飞机就把她忘光了。 他不理她,她也不要理他。 李明澜又背诵英语,背着背着,恍然想起莎士比亚的《sonnet 116》。 她以为自己背完就忘了,然而,忆起孟泽的身影,她竟然再一次完整背下了那一首诗。 李明澜不念英语了,她回到房间,拿起素描纸,低头画着。 用心画的,与用手画的大不一样。 她画了孟泽决绝的脸,起笔就是硬朗的线条。 她垂下头,下巴搁在桌子上,将这张纸立起来左看右看。 她以为孟泽是喜欢她的。 原来没有。 谁说的,相思就能种下相思豆,骗人。 * 孟泽从回来就一直待在家,北方这里才是他的“家”了。 太久没有住人,房子有一阵霉味,他开了所有的窗户,凉风飕飕进来。 孟泽又去阳台抽烟。 等他发现自己烟瘾太重的时候,他两天抽了两包烟。 他嘴里叼着的,是一支新的。 这违背了他来北方戒烟的决定。 他拿下来,按熄了。 他给李明澜辅导,是为了让她有一个稍微好看点的高考成绩,如果他和李明澜断了联系,她肯定胡思乱想…… 他所有的辅导就白费功夫了。 算算时间,李明澜应该还在上课。 孟泽开机了。 短信轰炸接踵而来。 他能想象她的样子,委屈的,可怜兮兮,或许还撅起嘴,她生气的时候,会跟那一天一样,唱着歌,对他乱捶乱打。 为了让李明澜在考前保持良好心态,孟泽说:「我到了。」 * 李明澜正在上课,无精打采。 周璞玉说:“是不是因为孟泽不在,你把他教的全忘光了。” “当然不是,他让我背的题目,我全都背熟了。”李明澜和孟泽还有别的,但是,高考之前,她不能和周璞玉讲。 她唉声叹气,又把头垂了下去。 下课了,李明澜打开抽屉,偷偷按一下手机。 见到有一条未读信息,她眼睛一亮。 下一秒,她想,说不定是运营商的垃圾短信。 李明澜的手指按着确认键,眨眨眼睛,狠狠按下去。 她的孟泽终于出现了,她差点以为,他就要丢下她,再也不回来了。 然而,他的这一条报平安短信,足足晚了一天。 她不想理他。 紧接着,她又收到第二条消息。 孟泽:「手机坏了。」 李明澜觉得,这是一个很蹩脚的理由,像是她才想出来的坏招,聪明人不会编这么假的谎吧…… * 晚上,两人通了电话,之后,天天煲电话粥。 长途漫游费贵得吓人。 尤其,李明澜的废话特别多,没两天,她收到“余额不足”的提醒。 谁也没有想到,五月底了,高三七班还有一件大事。 有个记者发了一篇关于校园霸凌的报道,上面有一张清晰的配图。 一个男生穿着岩巍中学的校服。 第85节 这是刁坤第一次上报纸,他挥舞着拳头,露出狰狞的怒容,冲着黑暗中的一个人影冲过去。 新闻上没说被刁坤揍的人是谁。 事情一旦出了校门,就不是班主任能小事化了的了。 刁坤去班主任的办公室,呆了一个下午。 第二天,他没有再来。 班主任去校长室,替刁坤说情,离高考还剩不到十天,如果这个时候把刁坤开除,等于毁了这个学生的一生。 校方让刁坤提前放假了。 冯天朗听高二学生说起,有人将这事发到网络论坛了。 李明澜没有去网吧,也不知道舆论是否沸腾。 她告诉孟泽:“今天,老师把我们的毕业照发下来了,没想到,班上的你和刁坤都不在。” 孟泽像是不经意地问起:“毕业照拍得怎么样?” “还行吧。”李明澜哈哈一笑,“但是孟泽,你拍照的时候闭眼了,你是毕业照里最蠢的一个!” 孟泽:“……” 他咬上烟,点燃,他还是没有戒烟,暂时戒不掉,他还得哄着李明澜。 刁坤上了新闻,就算不被开除,高考心态也会失衡。 刁坤向自己的哥哥诉苦。 孟泽,就找了一个社会的上位者,孟父。 学生面对棘手的问题,选择让大人来玩。 大人自有一套看似文明,实则狠辣的手段。 * 孟泽回来的这几天,没有和其他同学联系。 刘老师给他打了电话,提醒他,先去熟悉考场,免得高考当天找不着教室。 孟泽走了一圈,遇到几个同学。 他们见到他,满是惊喜。 这有什么好惊喜的,他本来就要回来高考的,他依着外公的教诲,表达礼貌。 班长:“中午了,要不一起吃个饭吧?” 一行人去了小餐馆。 班长一边发信息,一边说:“等会儿,还有一个人。” 说完不到三分钟,班长冲着外面笑:“来了。” 孟泽背对着门,没有回头,直到他听见—— “孟泽,孟泽。” 他心下一动,明明知道,李明澜不会在这里,但是,只有她才会把他的名字喊两遍。 孟泽转身。 来的人是班上的女同学,正是寄明信片的那一位,名叫杨嫚。 “我不请自来了。”杨嫚冲他绽放大大的笑脸。 杨嫚刚刚喊他的声音,像极李明澜,正常说话时就不一样了。 “好久不见。”杨嫚咳了两下,“上个星期,我发烧了,我担心死了,生怕自己带病上考场,幸好这两天病情好转了。” 杨嫚坐在孟泽的旁边:“你……我给你寄了明信片。” “是吗?”孟泽假装不知,“我没有和父母一起住,可能是他们收的。” 杨嫚笑一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回来就好了。” 大家都是尖子班的人,话题都是高考以及志愿。 席间,没有人提起戚恒。 班长站起来:“大家将要步入战场,以茶代酒,干杯!” 一张圆桌,周围都是人。 孟泽莫名不耐烦,仿佛是杨嫚的两声,勾起他心里的某些情绪。 他听着同学们对于未来的憧憬,心不在焉。 杨嫚和他说了几句话。 孟泽敷衍而过。 吃完饭,孟泽先出去了,后面又传来两声叫唤:“孟泽,孟泽。”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杨嫚走上前,和他肩并肩:“想一想,我上一次见你还是一月份。” “嗯。”孟泽和杨嫚同班两年半,但杨嫚留给他的记忆,远没有他在岩巍中学的深刻。 要说杨嫚像谁,应该是李宜嘉,两人都是才华出众的女孩。 杨嫚:“孟泽,你想好报考什么学校了吗?” 孟泽:“我就留在这一座城市。” 杨嫚:“我也是。” 只要杨嫚不说话,二人就冷场。 孟泽比从前更冷漠,但是冷漠之外有散漫,杨嫚觉得他的气质却更放松。 她垂了垂眼睛,她有原则,话一定要留到高考以后才能讲:“孟泽,等高考以后,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吧。” “高考加油。” “孟泽,希望我们将来能在同一所大学。” 孟泽点头。 反正他又不准备回南方了。 高中生的世界,只有教室里的四面墙,眼界狭窄。 不只是他,李明澜也是,从封闭的高中步入开放的大学,充满无尽的变数。 李明澜追着他跑,因为她喜欢天才,他恰好符合条件,社会上,精英无数,她能遇到无数个“天才”。 戚恒,正是一个拘泥于幼稚过家家的反面教材。 第51章 今年美院的校考时间比较晚,复试成绩好歹在高考前出了。 李旭彬不用问,只要见到妹妹左摇一下,右晃一下,下巴和天花板连线,他就知道妹妹过关了。 他的父母更不用说了,喜笑颜开。 李明澜得了出奇的高分。 李旭彬发出一声长叹,他的妹妹荒废美术多年,他几乎以为美术之路已被堵死,哪知,她稍稍用功追上了别人的几年。 这何尝不是一个天才。 * 各省的高考模式不一样,时间也不相同。 南方几个省的考试时间是四天,七、八、九、十,李明澜选了物理科目,到九号上午考试就结束了。 孟泽的高考时间是七号、八号,共两天。 六月五日。 孟家夫妇搭乘不同的航班过来。 二人没有向对方汇报行程,但一个拖拖拉拉,一个风驰电掣,偏偏在楼下撞见,各自朝对方摆脸色,再上楼。 孟父开的门。 孟母抱臂站在边上,仿佛是住在隔壁那户。 见到孟泽,孟父孟母及时调整表情,成了慈父慈母的模样。 孟泽宁愿他们别回来。 孟父进来,坐下,孟母只能站着,等孟父起身去卫生间,她才坐下。 孟父从卫生间出来,见没了自己的座位,他去了阳台。 是个人都能猜到这对夫妻的关系恶劣到极点,真不如三人分三处,各自安家。 晚上,李明澜例行和孟泽聊电话:“爸妈要收缴我的手机了,孟泽,加油!我等着你回来。” “加油。”孟泽不回答“回来”,或者“不回来”。 她静了一会,又说:“孟泽,我们高考之后再见。” “嗯。”话飘在空气里,也许永远不见了。 房间只有一扇小窗,孟泽要去阳台抽烟,得经过客厅。 孟母正坐在沙发看电视。 孟泽早有预料,昨天在楼下买了一盒口香糖。 起初想用来戒烟,但不是尼古丁,不上瘾,瘾头上不来,不刺激。 他纯粹品个和李明澜相似的味道。 第86节 * 六月八日。 “哗啦啦”的雨水从早上起就没停过。 高考结束。 考场上爆出热烈的呼喊,一个男生站在走廊边,使劲敲击栏杆,人和身子都被雨水溅起,他毫不介意,金属栏杆发出“哐哐”的声响,与雨水合奏。 孟泽轻轻说一句:“借过。” 男生悻悻然,让了路。 哪里都闹哄哄的,孟泽抬起伞,望见花坛边的杨嫚,他停下来,绕到另一边了。 不是他自作多情,以为杨嫚就是在等他,而是他现在不想应付同学。 他淌着雨水,去了网吧。 南方的考试还没结束,但应该有记者跟进了今年考题。 孟泽进去几个论坛。 高考是大事,版主推出醒目的话题,但高考还没正式结束,议论的帖子寥寥无几。 孟泽百无聊赖时,想起那天,因为“当场分手”,李明澜气着了,两人没有一起看《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 索性,他一个人看。 他面无表情,果然无法欣赏李明澜的喜好。 孟泽无聊地刷新网页,见到论坛的鬼故事板块,有一个「hot」贴。 鬼故事正好来打发时间。 这年头,鬼故事也逃不过那点事,什么黎民苍生是次要的,谈恋爱才是正事。 无聊,明天再来。 * 六月九日。 孟父说工作忙,早上去了机场。 他一走,孟母的工作也忙了,订了中午的机票。 家里余孟泽一人,世界终于清静。 奇怪,孟父孟母一走,天上就出太阳了。 孟泽去了网吧。 中午,放在桌角的手机响起清脆的闹铃声。 李明澜的物理科目考试结束了。 他关上了网页和音乐,望了望手机。 过了二十分钟,手机屏幕仍然暗着。 她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发信息。 又过了二十分钟,杳无音讯。 对了,李明澜的手机被她父母收了起来,她要回家才能联系他。 孟泽在网吧坐了三个小时,不停刷新高考话题,他连骗点击的帖子都没放过。 好不容易,他见到有个回帖人透露了数学题。 很巧,今年的大题是他给李明澜重点讲解过的。 佛祖真的在关照李明澜。 她很安静,一声不吭。 她不问。 他不会去问。 孟泽关上电脑,转身出去,见到迎面走来的人。 是戚恒。 戚恒抬了抬眼镜:“你回来高考了啊。”他的眼镜框又黑又大,土里土气的,但他轮廓深,高鼻子,是洋气长相。 孟泽见到戚恒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太装。 二人无交情,孟泽应声:“嗯。” 下午,孟泽买了几包烟和几盒方便面。 他在这里待了近三年,都不知道北方哪里有贩卖动态指导片,家里的有线电视早被停了,他只能去租借电影、电视来打发时间。 这条街上有两间网吧,大的那间,上下两层楼,常常满座。 小的那间,电脑比较旧,还被人埋怨网速破,生意比不过别人,老板隔了半个门面,做租借生意。 老板说,他的这些碟片全是珍藏的正版货,跟路边摊的档次不一样。 孟泽问:“有没有推荐?” “前年有个特红的偶像剧,火爆至今。”老板敲敲墙上的一份旧海报,“f4。” 孟泽随口问:“什么故事?” 问倒老板了,老板只负责吹嘘,自己没看过,他瞄一眼简介,凭借多年来的卖片经验,提炼简介:“讲一个女孩和四个男孩的爱恨情仇。” 孟泽:“……” 老板:“怎么样?” 孟泽:“这么多人,还是算了。” 老板瞅瞅孟泽,再瞄瞄简介,又再说:“讲的是男人的成功恋爱学。”管它三七二十一,只要是圆满结局的恋爱片,就能套用这一简介。 天天谈恋爱,能不能干点正事?“不要恋爱的。” “小伙子,这都是成功经验,学几招,哄女朋友开心,少走弯路。”老板嘴上劝着,手里不停淘碟,“喏,悬疑大师的改编电影,讲什么呢?讲一个男人的失败恋爱学,来来去去,走不出套路。” 孟泽被说烦了:“成功的,失败的,各五张,一并凑够十张。” * 孟泽用一天就看完了所有的失败例子。 李明澜没有消息,这不像她,她藏不住心事,肯定要和他说废话。 影片中,宁静之夜响起一阵刺耳枪声,女主角的尖叫能震破音响。 孟泽猛然从沙发上跳起来,他立即给李明澜打电话。 那边传来冰冷的机械音:“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手机险些从他的手里滑下去。 他和李明澜最后一次通电话时,她没什么异常,笑嘻嘻的,接通电话,说:“孟泽,孟泽。”硬是把两个字的名字,喊成四个字。 然后呢?她说她等着他回来,高考之后再见。 李明澜说的“再见”,莫非也是“再也不见”? 不是。 她生气就要发脾气,一定会冲着他发。 除非。 除非……他又被扣分至不及格。 影片中的女主角又喊出一声惨叫。 孟泽的听觉神经一下一下跳个不停。 李明澜和他一南一北,唯一联系途径是手机,或者网络,他和她有qq靓号。 他向外跑,他听见自己没有关电视,女人只会惨叫,令人心烦,他狠狠一关门。 大的那间网吧已经满座,老板贴出了“高考学生八折”的优惠牌,门外站了几个学生排队等位。 孟泽只得去小的那间。 他忘了穿长袖,因为跑动,他出了汗,暴露于阳光中的手臂又痒又疼。 到了网吧,他在最近的位子坐下,趁着开机的时间望一眼手臂,一片掌心大小的区域泛起诡异的红云。 他狠狠拍下去。 皮肤陷下去时,白了一秒,之后,红得更迅速,像是影片里的血色一般的鲜红。 孟泽的qq只有一个联系人。 李明澜不在线。 十三尾号的qq号码虽是孟泽在用,但李明澜知道密码,她登录过一次,也没干什么,就是给双方设置了隐身可见权限,再把他拉进了高三七班的qq群。 孟泽从来没有看过qq群,他没有社交,把qq号码交给李明澜打理,自己省事。 这时点开班级群。 页面一片空白。 孟泽点开群记录,一页一页翻看,今天刚刚考完试,没什么同学发言,留下的大多是高考前的信息。 孟泽泡了一天的网吧,只看到丁彰上线,在群里发了个表情。 * 孟泽的独处生活被龙正初打断了一下,他出去倒垃圾。 龙正初撞见他,扬一扬手里的优惠券:“咖啡,买一送一,我请你吧。” 孟泽不想去。 然而,去年暑假,他遇到李明澜的第一天,她*用买一送一的优惠券请了他一杯咖啡。 第87节 “走吧。”龙正初推了推孟泽,“你要是没了我,就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倒也不是,不是还有个王辉么。 能和孟泽聊得来的人,少之又少,他去了岩巍中学之后,也没想着要和龙正初联络。 龙正初摇头:“你真得谢谢上天,给了你这么一张脸,否则,性格臭,人又丑,谁搭理你啊。” “肤浅。”孟泽只丢下这么两个字。 龙正初喜欢张扬,非得坐在最显眼的位子,他拉住孟泽要去角落的步子,说:“自卑的人才喜欢窝在角落。” “自恋的人才酷爱坐在舞台中央。” 龙正初撩了一下刘海:“我们这素质,就是登台的料。” 孟泽才不理他,径自去角落。 “切,反客为主了。”龙正初要了两杯咖啡,坐到孟泽的对面,“对了,你回来,见过戚恒没有?” “打了个照面。” “他就是钻牛角尖,上了名校,什么样的女孩子见不到呢?非得在高三时较劲。”龙正初就算在角落,也要仰靠椅背,舒展坐姿,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似的,“幸好,他听刘老师的话。” 孟泽反应冷淡。 “和女同学快刀斩乱麻。”龙正初比了一个剁刀的手势。 咖啡厅正在筹备夏日活动,装饰树上挂起几个小玩偶,其中一个脸蛋圆圆,眼睛大大,翘起小小的尾巴,是小松鼠。 龙正初问:“孟泽,你这次高考预估多少分?” 孟泽没听见龙正初说什么,他站起来,捏了一下小松鼠玩偶。 真的,和李明澜的软绵绵红脸蛋一样。 * 六月十一日。 孟泽除了网吧,哪里也没去,饿了就在网吧叫外卖。 李明澜杳无音讯,手机关机,qq下线。 这天,班级群才热闹起来,消息一串一串向上冒。 关键字的搜寻不需要动用高科技,孟泽的眼睛敏锐捕捉到了“李明澜”三个字。 有人设置了巨大的红色字体,混在其中。 孟泽看完消息才知道,用大字报字体的人是周璞玉。 周璞玉:「李明澜去哪里了?」 之后,别人的聊天用的是“她”。 冯天朗:「考完试就在家了吧?」 周璞玉:「考物理那天,她说有点不大舒服,两天没消息了,联系不上人。」 孟泽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跟着屏幕内容移了移。 过了两分钟,胡翰然冒出来:「她去医院了。」 这时,几个人同时问:「她怎么了?」 胡翰然打字比较慢,又过了一分钟,才说:「考试那天,我上午见到她,她脸色不对,惨白没有血色,唇都干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不大舒服,考完试,我又见到她,她说。」 周璞玉:「说什么?」 胡翰然:「说那天可能是我和她的最后一面了。」 周璞玉:「她现在怎么样?」 胡翰然:「不知道啊,我这两天也急啊!」 刚才的汗水没有擦净,贴在额头,落下水珠。 这一刻,孟泽又沁出了汗,凉意从皮肤上渗出来,化成水,不一会浸湿他的背。 老板猛然听见里面传来椅子倒地的声响,他“哎哟”一下。 开网吧最怕烂仔头闹事,偏偏沉迷网吧的属烂仔头居多。 老板急急要进来,却见一人冲了出去,速度飞快,险些把一百八十斤的老板撞得转圈圈。 老板定睛一看。 一个座位空了,他拔腿追过去,喊:“小子!你没有付钟费!” 跑出去的孟泽耳力尖,收住步子,掉头回来。 老板见他满脸阴戾,和他讲道理:“小伙子,人帅不能当钱使。” 孟泽丢下一张十块。 老板绕到桌子后边,打开抽屉,边找钱,边嘀咕:“该用金钱解决的问题,就用金钱解决。”等他抬起头,哪还有那小子的身影。 “但也不能只用金钱解决问题。”老板拿着零钱,追出去,在最短时间内说完剩下的话,“喂,小子,我要找你钱。” 老板把钱揣进口袋:“嘿,跟火箭似的,咻一下,不见人了。” 第52章 机票钱不是小数目。 孟泽想好借口,打电话给孟父:“爸,能不能给我买一张最快回去的机票?” 孟父记得儿子说过暑假要在北方过,但也许记岔了,孟父问:“填志愿怎么办?” “现在是网上填报,等成绩出来,我和老师电话沟通就行。” “要最快的?”孟父疑惑,“为什么这么着急?” “爸,明天是妈的生日。” 孟父愣一下:“哎呀,我真是太忙了,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要不是孟泽要回去,他也不会提起这事,孟泽说:“我想给妈一个惊喜,只能拜托爸给我订机票了。” 给母亲庆生是孝顺的表现,孟父就算对孟母有诸多怨言,也不能在儿子面前发作,孟父虚虚应声:“应该的。” 时间紧,最快的航班是红眼航班。 孟父说:“要不买白天的机票吧?你今晚好好休息。” “爸,就晚上的吧,我明天还得去逛逛,给妈准备礼物。” 孟父只得答应。 孟泽一个人站在偌大的空空的房子,思绪慢慢回笼。 他的手机通讯录,只有两个岩巍中学的联系人。 一个李明澜,另外的是王辉。 王辉消息灵通,也许他知道高三七班的动向。 王辉接到孟泽的电话,笑了笑,之后有点埋怨:“你真是的,一声不吭就飞北方去了,我们连散伙饭都没吃。” 王辉能和孟泽混这么多年,全凭他自来熟的本事,而且“唯一朋友”这一个头衔,令王辉沾沾自喜。 响在孟泽耳中的,却是龙正初的“没朋友”三个字,孟泽还算有点良心,先是问了王辉的高考情况。 王辉:“马马虎虎吧,我的要求不高,能上大学就知足了。” 两个人聊了三五句。 孟泽像是不经意地问起:“你知道高三七班的考试情况吗?” “你们班?”王辉奇怪,孟泽什么时候这么关心班里的同学了?王辉交友广阔,在每个班都有一两个聊得来的人,他的包打听的能力称得上一流,说,“有几个应该考得还不错,有的估计就要收拾包袱,另觅出路了。” “我周围的几个呢?”孟泽手臂有些痒,他拿着手机,进去卫生间照镜子。 “那几个啊,我不太清楚。”王辉停顿一下,“对了,李明澜在物理考试那天状态不大好,还没开考,我见她去了两趟卫生间,面色发白。” “后来呢?”孟泽一抬眼,看见镜中自己的脸色唇色跟着王辉的话变色,和手臂的红云形成了鲜明对比。 “后来我就没再见到她,我和她的考场教室隔着老远。”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家医院?” “她还生着病?”问了这一句,王辉想起来,孟泽为什么关心李明澜? “听说。”孟泽也没多问了。 七班的人都不知道消息,王辉更加不知道。 孟泽坐不住,收拾东西,就要去机场。 龙正初刚刚夜跑回来,他和孟泽喝完咖啡,就去烫了个卷发,他说他喜欢小丸子发型的女孩,他就烫个花卷头。 花卷被汗水打湿,焉了。 他使劲撩头发,低头,甩头,再低头,再甩头,就见孟泽背着个大背包:“你去哪啊?毕业旅行?” “回南方。” “昨天你不是才说,要在这里待到成绩放榜吗?我们还要比一比高考分数。”龙正初把头发梳到后边去了,“孟泽,你出尔反尔啊。” “我妈明天过生日。” “哦,难怪。” “分数只是一个数字,发个短信就能通知了。” 龙正初算是明白了,只有他耿耿于怀两人之间的竞争,孟泽压根不当一回事,龙正初恨恨地说:“冷血动物,活该你没朋友。” 孟泽差点回他一句:他没有朋友,但是有女朋友。 对,李明澜是他名义上的第一个女朋友,她生病了,他是要回去探望。 他上了车。 第88节 想起胡翰然说的“最后一面”,孟泽的肋骨突然错位似的,勒得他心口窒闷。 一个路人见他停下,向左前倾,关切地问:“小伙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孟泽顺过一口气:“没事。” 他仰望天空,他被李明澜传染了封建迷信,居然向佛祖求情。 李明澜只是笨了一点,人蠢不是她的错,她性格不坏。 他唯愿她长命百岁。 * 凌晨四点,飞机降落。 孟泽没有回家,直接去网吧。 高三七班的qq群聊天记录里,班长问李明澜的病情。 田滨来了一句:「不会真的见不到最后一面了吧?」 冯天朗:「我在超市碰见林菀了!林菀没上网,不知道我们着急李明澜的病,那天是林菀给李明澜拦的车,李明澜说去s院的急诊科。」 急诊科二十四小时亮着灯,哪怕孟泽在凌晨五点就过去,这里也坐满人。 他问护士,他来找一个九号来急诊的女孩,名叫李明澜,他说:“很漂亮,她以前就有肠胃不舒服。” 护士想起来了:“哦,那个,你稍等,我问一问医生。” 她询问医生,又出来:“她住院了,在消化内科。” 急诊到住院楼的距离也不长,孟泽却花费了好大的力气,离消化内科越近,胡翰然“最后一面”的字体比周璞玉的红色大字还醒目似的。 字化做声,直击孟泽的耳朵。 到了住院部,孟泽平静着:“请问,是不是有一个叫李明澜的病人?”他昨天晚上没有吃晚饭,今天早晨没有吃早餐,所以声音有点发虚。 “哦。”护士检查病床表,“有,你是?” 有,就是人还在。 孟泽说:“我是她的男朋友,不过我在北方考试,一回来才知道她住院了。” 还是异地恋的小情侣啊,护士笑了笑:“她应该还睡着。” “没事,让她睡吧,我在外面等。” 楼梯间边上有个小中庭,花坛边铺了简陋的木板凳。 孟泽跌坐上去。 静了静,他点了支烟。 错位的肋骨又不知在什么时候正回去了。 * 六点多,李明澜迷迷糊糊地听到护士来查房,之后要出去了。 她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她都听得见“咕噜噜”直叫。 她轻轻叹气,从侧躺翻身至平躺,双手双脚张开一个大字。 肚子好饿啊。 今天要做肠镜,不能吃。 做完肠镜,得缓几个小时才能进食,还只能吃清淡的流食。 李明澜又叹了一口气。 那天,考完物理,她就到了医院,至今也没碰到手机。 她的男朋友怎么样了?他到了北方,也许乐不思蜀,抛弃了南方的女朋友!考前,他没有和她承诺二人的再见。 混蛋,扣分。 李明澜又翻了一个身,索性趴着,用床板去压她饿扁了的肚子。 不想孟泽,想想高考。 她的脸又垮了。 考场上,她的肚子一直在折腾,好不容易熬到考试结束,她忍无可忍。 她和林菀正好在一个教室,她扒着林菀的手,让林菀给她叫一辆的士。 幸好,林菀恩怨分明,不矫情,在李明澜将要瘫下来的那一刻,林菀将人送上了车。 那时,校门口挤满考生,堵住路。 的士缓慢向前移。 李明澜腹部绞痛,她咬咬牙,摇下车窗,冲着外面喊:“胡翰然,我去医院了,今天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胡翰然隔着人群,就要冲过来。 司机却将车子开走了。 不知道她的物理成绩怎么样?当她见到数学大题又被孟泽押中的时候,不知道多高兴。 然而,佛祖给她一颗甜枣,又抽她一巴掌。 稀里糊涂的,李明澜睡着了。 * 不知道李明澜能不能进食,孟泽到医院的便利店买了一份稀粥,他再回到消化内科住院部,和迎面走来的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今天没有穿西装,只一件白衬衫,挽起一截袖子,他眉目犀利,气势迫人,是已经在社会崭露头角的精英分子。 李旭彬望了一眼这个少年,看着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年纪,眼神却很阴沉。 这两天,李爷爷旧疾复发,李父和李母忙着那边。 李旭彬一大早过来探望妹妹,之后就上班去了。 * 李明澜的一张脸蛋藏在病床的被子下,可怜巴巴的。 十几天不见,她的脸蛋小了一圈。 孟泽礼貌性地敲一敲门。 她掀起眼皮,见到是他,瞪大眼睛:“孟泽,孟泽。” 这把清脆声音压住了周围嘈杂的一切,他怎么会将杨嫚的叫唤误以为是李明澜的? 杨嫚克制,不像李明澜调子婉转,念他名字跟像念诗似的。 “孟泽,孟泽。”李明澜向他伸手。 孟泽把那碗稀粥放到桌上,他不去抱她,站在床前:“哪里不舒服?” 李明澜扁一扁嘴,一副要哭的样子,她眨眨眼睛,挤不出眼泪。 不一会儿,她的眼睛又笑成弯月:“孟泽,你回来啦。” 他不想回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来了:“你的病怎么样了?” “医生说禁食三天,下午做肠镜。” “你有过再考场上肠胃炎的教训,还敢乱吃东西?” “可能那天早上吃的酱菜太辣了。”李明澜坐起来,“都怪你,你不提醒我别乱吃东西,你没有尽到男朋友的责任。” 无理取闹,他转身:“你没事,我就走了。” “你要是敢走出去,我立刻拔掉针管,狠狠刺进你的皮肤。” 孟泽又掉头回来。 他想明白了,肯定是李明澜口无遮拦,对着胡翰然夸大其词。 胡翰然也是个猪脑子,随便听信这种胡话。 这么简单的事情,孟泽在北方时想不出来,偏偏要见到她的人,听到她的声,才能说出一句:“李明澜,你这个大骗子。” 第53章 好几天没联系,她想骗他还没招呢。李明澜觉得他莫名其妙,说:“你凶什么凶。” 孟泽阴阳怪气:“那个有腹肌的胡翰然说你岌岌可危,我以为我都赶不上你的最后一面了。” 相邻病床的中年阿姨一听,立即坐起来:“哎哟,靓仔,医院可不能讲衰嘢。” 李明澜替孟泽向中年女人道歉:“他童言无忌。” 明显,将要做手术的中年阿姨被“最后一面”的说辞吓着了,“多大的人了,讲话不知轻重。” 李明澜立即拉起孟泽:“走,去门外散散步。”她还打着营养针水。 孟泽抬起吊针杆,陪她出去。 她转头,注意到他把吊针杆扛在肩上,说:“孟泽,你这个样子好像猪八戒扛着九齿钉耙。” “你才像猪八戒。” 李明澜笑一下,边走,边揉肚子:“肠镜前还得吃泻药,又要遭罪了。” 他刚才见她下巴像被削尖了,这时再看这件病号服,不合码,她把全部扣子扣实了,但是领口宽大,她右手扎着针,抬了抬肩,领口向左滑,硬生生把病号服穿成露肩款。 他从背后揪起她的衣领,扯正。 孟泽:“医生怎么说?” “因为我之前有过这个情况,医生说做个肠镜放心些,应该没什么大碍。”李明澜还是不忘诉苦,“但是,孟泽,那天真的好疼啊,我以为我要升天当佛祖了。” “佛祖是谁都能当的?”她现在的唇色还是偏淡,他用手抹一下她的唇,“那考试怎么样了?” “孟泽,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骄傲。” 第89节 明明是她在骄傲。 “你押中题了。”李明澜眉飞色舞,“我做完了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给你加分。” “扣五分,才加一分。” “谁让你不努力,孟泽,我一笔一笔记着呢。” 幼稚。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住院啊?”李明澜好奇,“我想通知同学们来探望我,热闹一下,但是都联系不上。” 孟泽不知多冷漠:“碰巧过来。” 她怀疑:“这么巧?”病号服的袖子很长,盖住了她的指骨,她用食指刮了下鼻子。 “是啊,无巧不成书嘛。”孟泽想,也许是李明澜太蠢了,什么衣服穿到她身上都透出稚嫩的天真。 “孟泽,我们有十几天没见面了,你有没有想我?”她扬起头,满怀期待。 “没有。”他给了她冷酷的回答,“我回去和老同学聚会吃饭,忙得很。” “混蛋。”李明澜去捶他。 孟泽立即捉住她的右手:“当心针。” “惩罚你,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记着我。” “有加分吗?” 她瞪过去:“你敢和我讨价还价。” 孟泽望一眼吊瓶:“快打完了针了,回去。” 李明澜回到病床,赶着他:“孟泽,你走吧。” 他把吊针杆插回床头,看着她的眼睛:“干嘛,还有其他男朋友来看你?” 她拍一下他的手:“胡说八道。” 她清澈的眼睛,倒影的人是只有他一个,他哼一声:“那干嘛赶我?” “我就要吃泻药,有损我的美女气质。” “我又不在乎这个。”孟泽坐下,拆开打包的那碗粥,“你吃泻药,我吃粥。” 李明澜鼓起腮:“孟泽,你学坏了。” 他一手扣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包子脸瘪下去:“跟你学的。” 距离上一次两人的电话联络已经有一周,之前在电话里粗粗提到的事,等到二人见了面,李明澜才又说起。 比如,刁坤在九号那一天没有去考场。 李明澜说:“反正我觉得他前两天的高考状态也不是很好,我怀疑是他哥哥的事情,连累到了他。” 孟泽吃完了粥:“也许吧。”刁坤和他的哥哥本来就是一丘之貉,算不上是谁连累谁。 “而且。”她盘起双腿,“在高考之前吧,曹运盛说,记者做的报道引起了轰动,刁坤周围的邻居都在盯着刁坤一家人。” 孟泽:“嗯。” 盯着也好,刁坤被盯得紧了,也就没有其他报复的机会。 蜥蜴未成年,但刁坤是成年人,高考之后,学校保不住他,之后全凭他自己的造化。 孟泽问:“九号那一天,你是从考试一开始就肚子疼?” “是啊,我才刚到考场没多久肚子就不舒服了,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但是我想,我的文化分应该可以到达美院的录取线吧。”李明澜又说,“孟泽,我的复试成绩很高。” “吉人自有天相。”孟泽收拾了外卖盒。 李明澜惊讶:“孟泽,你的狗嘴里还能吐出好话来。” 他掰过她的脸,低声地在她耳边说:“如果我的是狗嘴,你就是被狗嘴啃过的人。” 两个人很久没有这么靠近,李明澜闻到檀香味,不知是沐浴皂,又或者是洗衣皂。 他说着亲吻,身上散发的却是禁欲的气息。 她将他俊美的五官收入眼里。 她的复试能够得到高分,全是因为她在用心画着这个人。 等她的身子好些,她要再画一张孟泽的速写。不是“同学”身份,而是李明澜的男朋友。 * 孟泽等李明澜做完肠镜,才开始去圆他对父亲说过的那一个话。 他既然原本不打算回来,当然也不准备给孟母庆祝生日。 但是做戏做全套,人已经回来了,他母亲又是他外公疼爱的女儿。 以前外公还给孟母送了一个小蛋糕,作为生日礼物。 今年,外公走了,孟泽又去外公经常光顾的店里买了一个小蛋糕。 孟泽没有约到孟母的晚饭。 孟母说工作忙。 孟泽从电话里听见孟母那边传来一声叫唤,原来孟母是忙着和姓黄的一起过生日。 虽然如此,孟母还是施舍了时间给孟泽,她说:“九点多吧,我很久没有去你外公的房子了,今天晚上我们母子俩就聊一聊吧。” “嗯。”一切也该画上句号了。 孟泽回到外公的房子放下了背包,他坐上沙发,第一时间就是去摸烟盒。 今天在医院里,他一天都没有抽烟,但是,李明澜叽叽喳喳在他的耳边闹着,他的烟瘾也不大。 当他一个人回到这里,望着孟家的全家福,他需要尼古丁的瘾头来驱散什么。 孟泽点了烟,抽起第一口,他又将烟搁下。 他到了孟家的全家福面前,一秒也没有停留,伸手从墙上取下相框。 不止这一个,之后,孟泽将墙上挂着的所有相框都取下来,装进储物箱,盖上盖子上边,压了好几本书。 年月落在墙上,相框留下一个又一个泛白的方格,一个一个比周围更亮,一眼望过去,像是一面打了补丁的墙。 忙完这一切,他叼上刚才那支未抽完的烟。 孟母没有准时到,她迟了半个多小时。 一进门她见到孟泽,抱着一大束玫瑰花愣了一愣,从前的时候啊,也是这样,她想起自己的父亲了,而孟泽就是跟在她父亲身边的人。 她的父亲常常说,这个儿子是随了她小时候的性格,她觉得,儿子远比她小时候更冷漠。 “妈生日快乐。”以前是外公去买花,今天孟泽也去买了一束。 大人之间的情感和他没关系,他们出轨也好,复合也罢,都是大人的事。 孟泽今天是继承外公的遗嘱,过来给外公的女儿过生日。 孟母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孟母接过鲜艳的玫瑰:“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儿子送的花,以前你总是站在外公的边上,我觉得是你们俩一起给我送花。” 自从搬去北方,孟母生日就冷清了许多,因为外公在南方。 “孟泽,高考怎么样?” “还行。” “以后填报志愿也是在北方吧?” “嗯。” 玫瑰,爱情的象征,孟母在今天收到这一束花,只觉得讽刺,她说:“孟泽,昨天我和你爸聊了一个晚上。” 孟泽点头:“哦。”他庆幸自己早早收起了外公的照片,否则外公又要眼睁睁看着孟家破裂。 “我和他不合适,不打算再过下去了,可惜的是我们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悟出这一个道理。”孟母靠在玄关的柜子,没有踏进来,“孟泽,你已经长大了,你喜欢跟谁过,就跟谁过,我和你爸在工作上比较忙,但是无论你跟了我,或者他,我们都不会在经济上亏待你。” “既然我已经是大人,而且将来我要在北方上大学,你们两个确实留在南方的,其实我也是一个人过。” 孟母愣了一下,玫瑰花花瓣触到他的下巴,她触及芬芳的柔软,慢慢地走进来,坐在沙发叠起了腿。 很久不来,她一下子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过了一会,她才发现相框全都不见了,她又好像明白了。 “你爸和你班上一个女同学的家长,在高一家长会上见过一面之后,十分投契,他一去不回头,孟泽你没发现吗?虽然我们搬去了北方,但是我经常出差。”孟母叹了气,“这个家呀,早已经支离破碎,但是要说起是谁背叛谁,你爸绝对比我狠得多。” “妈,这一束玫瑰是我去外公常去的那家店里订的,生日快乐。”孟泽吐着毫无感情的调子,“既然不回头,那就永远别回头。” “孟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孟母不懂这个儿子,他太懂事太冷静,他甚至对破碎的家庭都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孟泽表达了他对孟父、孟母演技的敬意。 那幅家和万事兴,挂在正中,五个字写得豪放有规整,当初外公为了裱这一幅字,特地定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框。 玻璃还没碎,家已经没了。 孟泽对外公有愧疚,到底还是没能维系孟家的和睦,哪怕是表面的。 * 肠镜报告出来,医生说应该是拉肚子造成脱水,肠道有几个小小的出血点以及溃疡表面,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行,没有大碍。 李明澜出院的那一天,李父开车过来接人。 她和孟泽才刚开始,当然不能双双见家长,她出院的那一天,孟泽就待在家里。 李明澜回到家,给手机充上电,开机。 她收到好几条同学的问候,但是没有孟泽的,难道他没有给她发过消息?高考这几天……不对,是高考结束这几天,孟泽一点都不想她? 同学们短信问候,只有孟泽到医院里去探望她,不知道孟泽对她的喜欢是几分。 李明澜给孟泽发短信:“孟泽,我出院了。” 孟泽今天一大早起来,用抹布清理了家和万事兴的玻璃,接着,他把那一个巨大的相框卸下来。 旧墙面留下一个崭新的,但也叫“补丁”的方框。 第90节 他听母亲说要和父亲决裂,还没有听到父亲那边的回答,回不回答都一样,貌合神离,三人都憋着一口气,憋不住了,自然要爆发。 孟泽的烟味道浅,也轻,只能稍稍缓解他的口淡。 他收到李明澜的信息,点开。 哪怕只是文字,他也能看见她的笑。 昨天晚上,他的母亲坐了一会儿,临走时,跟他说:“孟泽,你虽然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但我不太了解你,我想,我把母子关系搞得特别糟。” 孟泽是懒得应付点头之交,但和外公的深刻牵绊,他不是没有过,到了现在,他发现自己情绪的落处只剩下李明澜。 他打了几个字:「李明澜,我只有你了。」手指在发送键上,迟疑,终究他没有按下去。 他删掉,改成一个没有情绪的:「嗯。」 * 出院之后,李明澜在家里又待了一天。 她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的脸。 没有从前饱满了,饿几天肚子,饿出了病态。 她戳戳自己的下巴,好像没剩几两肉似的,她又按住自己的胸,是不是也瘦了?她对着镜子摆出杂志模特的姿势,抛一个媚眼。 高考结束,她和孟泽可以来一场纯粹的约会。 想到这里,她不用刻意扭腰,腰都能开心得左摇右摆。 没有数学题和她抢孟泽,孟泽是她一个人的,今天,她不扎马尾辫,她要让孟泽的眼睛离不开她。 李父听见女儿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唱什么歌,说:“你的病才刚好,不要得意。” 李明澜从房中探头:“爸,我和同学出去玩。” 李父:“去哪里玩?” 李明澜:“逛逛街,散散步,聊聊天。” “明澜,你这几天要注意饮食,不要大鱼大肉。”李父交代说,“不要嘴馋,雪糕、冷饮、辣椒,统统不能吃。” 李明澜:“好!” 李母收拾着药片:“明澜,你要出去一天吧、带上药,肠胃问题要慢慢调理,遵医嘱,按时吃。” “知道了。”李明澜打开衣柜。 她把鲜绿裙子摆在自己身上,照了又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迷住孟泽那个猪八戒。 “爸妈我走了。”李明澜背起小书包,向门边跑。 李父抬眼望过去,觉得是一棵树飘了过去,绿油油的,女儿很喜欢大红大绿,大粉大紫,什么招展她就穿什么,但是李父极少见到女儿穿裙子,他问:“你这什么时候买的?” “上次我和朋友一起去逛街的时候。”李明澜转了一个圈,裙摆掀起波浪,露出若隐若现的纤细小腿,“爸,你来说,你的女儿是不是天底下最美的?” 李父:“我不是魔镜,我不回答。” 李明澜哈哈一笑:“我妈才是我爸心中的第一大美人,我得靠边站。” 那么,她就去找把她当成心中第一大美人的那位。 她发短信:「孟泽,我们去约会吧。」 第54章 没有约会的时候,孟泽几乎都是待在家里。 他把那一面不太完整满是补丁框框的墙面擦了又擦,勉强让新旧两面墙有着均匀的色调。 他收到李明澜的短信。 很奇怪,短信上见不到人,他却能听见她的声音似的。 她用什么语气说什么样的话,他了如指掌,李明澜能有什么语气,她大多时候都是嘻嘻哈哈的。 孟泽出门。 刚下楼,他接到孟父的电话。 孟父和孟母已经摊牌,没必要再瞒着儿子,孟父直截了当:“孟泽,她和我谈过了,她说她也和你谈过了。”孟父不说“你妈”,直接说“她”,已然是陌生人了。 “哦。” “我和她决定离婚。” “嗯。”孟泽关上大门。 用力的一声“砰”,炸到孟父的耳朵,他耳朵嗡嗡直响,不得不把手机拉远,又再放上来:“孟泽,你已经满十八岁,你跟我过,或者跟她过,看你自己的选择,我承诺,你将来的学费生活费,我都会负责到底的。” 除了金钱,孟父和孟母也给不起别的了。 孟泽站在大门外。 门声的响动,不止震到孟父,孟泽觉得自己给自己放了一声响雷。 突然的,外面转过来一袭绿影。 李明澜黑发飘扬,裙摆摇曳,是骤然落于大地的精灵。 孟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答孟父,他也听不清孟父的声音,他快步上前,简直小跑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 他觉得,她力大如牛,一把将他拽过去,拽到她的怀里。 李明澜窝在孟泽的怀里,却觉得自己还没*有施展魅力,他就有点失神了,是他狠狠地把她拽过去,抱在怀里,他紧紧的,扣住不放。 她抬起头。 孟泽已经挂上电话,他微微低着头。 她看到他刚毅的下巴,想要亲上去,却也知道边上有路人正盯着,她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三秒后,孟泽放开她。 她仍然腻在他的怀里:“孟泽,你还记得上一次的惩罚吧,你要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着我,你有没有做到?” “嗯。”他点一点头。 “我不信,你的样子特别敷衍。”而且冷漠。 “想你是放在脑子里,又不是摆在脸上。” 也有道理,但——“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 “对。”他还是点头。 李明澜戳戳他的下巴:“更敷衍了,你是不是为了加分不择手段?” “说了你又不信,你就学孙悟空,钻到我的脑子里去检查吧。” “算了,你说想了,就想了。”以孟泽的性子,要他在光天化日的大门口紧紧相拥,想必十分想念了。 李明澜生了一场病,下巴尖尖,她发量大,又厚又长,黑发披下来,显得一张脸不如他的巴掌大,他问:“医生有没有交代这几天的饮食?” “只能吃清淡的。”李明澜兴致勃勃,“孟泽,我们中午回来,我给你做饭吃。” 孟泽拒绝:“想都别想。” * 六月的太阳越发猛烈,孟泽还是穿了一件很薄的长外套。 李明澜捏捏他的手臂:“小气鬼,有这么漂亮的线条也不愿意露出来。” 他跟着她去了热闹的步行街。 李明澜说:“有一个大帅哥男朋友,一定要到人山人海的场合炫耀。” 很无聊,但孟泽突然想,或许孙境的澄清是真的,因为他并没有被李明澜当战利品,作炫耀之用。 步行街也是美食街,空气里飘着各档口混杂的香气,往左是牛杂味,向右则是烤串香。 李明澜口水直流,抱住孟泽的胳膊:“孟泽,孟泽。” 孟泽硬是把她拉走:“下次再来。” 步行街不能逛了,孟泽牵着她去另外一条安静的街道。 街边有一间店面一米宽的小花店。 经营者是一个老婆婆,发色花白,人很精致,梳着端庄的发髻,描着细细的眉毛,眼睛含笑,她将玫瑰花摆在最前头。 李明澜又说:“孟泽,我早就想去光顾这间店了。”终于有男朋友了! 其实老婆婆早注意过这位姑娘,实在是长得漂亮,小姑娘之前都是一个人走,今天和一个小少年拉着手。 老婆婆笑着招呼:“小少年,买几朵玫瑰送给女朋友吧。” 李明澜转头望孟泽。 孟泽这个时候想起他送给母亲的那一束玫瑰,他的母亲随手一放,之后完全想不起来,走的时候,她两手空空。 之后,他将那一束玫瑰花丢到楼下垃圾桶。 他回答老婆婆:“太俗。” 老婆婆笑容不减:“玫瑰是俗气,但爱情就是个俗世的玩意,小少年不是和小姑娘正在拍拖吗?” 孟泽没有回答。 李明澜用脸蹭了蹭他的手臂:“孟泽,孟泽。” 孟泽:“……” 她有点委屈:“孟泽,孟泽。” 他只能说:“我是她的男朋友。” 李明澜立即笑了。 老婆婆跟着笑:“小少年,要不要买几朵玫瑰花呢?” “九朵。”孟泽这时倒是干脆利落了。 第91节 老婆婆笑一笑:“九朵,好意头,长长久久。” 孟泽却非得解释:“挑qq靓号的末尾两个数字,加起来等于九。” 老婆婆动作麻利,她扎起九朵玫瑰,绽放出一束鲜艳的花。 孟泽勉为其难接过,然后转交给李明澜。 李明澜不道谢,走两步路,再回头,她抱着大红的玫瑰,身着新绿的衣裙,冲着他笑:“孟泽,我现在相信你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在想我。” 她窃喜着,他的解释很多余,一三一四加起来是等于九,但一生一世也是长长久久。 * 中午,两人在街上逛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清淡餐厅。 索性回家去。 街边有个推着小车的摊主,车上放两纸箱子,箱子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cd以及vcd。 这就是卖片的。 煮粥要花时间,外公的房子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如今孟泽和李明澜已经不需要辅导数学,干坐着,大眼瞪小眼,多无聊。 孟泽说:“买几张碟回去,打发时间。” 北方网吧老板推荐的f4的偶像剧,相当火爆,这老板也推荐:“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这地球上……” 李明澜摇头,她喜欢无厘头的搞笑剧,比如周星驰的电影,她问:“孟泽,你喜欢看什么?” 孟泽:“随你。” 李明澜鼻子动了动,闻到一阵香气,她觉得肚子又要咕噜噜叫唤了,转头望过去,只见另一个摊主正在烤馒头。 李明澜差点掉泪:“孟泽,终于有我能吃的东西了。”说着,她跑过去了。 孟泽:“……”算了,她饿几天了,随她去吧。 旁边也有两个男生在挑选碟片,老板殷勤地推荐:“这个好,文艺大胆,是泰国电影协会奖和银海豚奖的最佳摄影奖作品。” 摄影奖?这几个字勾动了孟泽的耳朵。 一个男生说:“我不喜欢泰国的。” 老板用手指点了点碟片封面:“虽然是泰国拍的,但女主角是香港的,钟丽缇,大家都知道吧?” 两个男生顺手买下了。 孟泽问:“最佳摄影奖作品?” 本来嘛,老板没想着给小情侣推荐,但是既然孟泽问起,而且小姑娘跑远了,老板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低声说:“是啊,要不要来一个?” “嗯,结账。”孟泽望一眼封面,他听得出,老板和那个男生推荐的是禁忌片。 得奖作品,当然有其揣摩之处。 这种片拍美了,叫艺术,拍得庸俗粗糙,则沦为情色。 * 煮粥很简单。 家里还有米,孟泽洗好米,放上水,按下电饭煲的按键就算完成。 光吃粥,李明澜半天不到就要喊饿,她刚刚买的烤馒头也没什么营养。 孟泽说:“等会给你蒸一个水蛋。” 李明澜双眼发亮:“孟泽,你教教我,我也要蒸一个水蛋。” “免谈。”孟泽警告,“李明澜,你不要进厨房。” 她撅了撅嘴,不进就不进。 李明澜把九朵玫瑰插进花瓶,再跑去挑片子。 她一眼看到周星驰系列,她拆开一个包装,拿出光盘。 手指不小心勾到塑料袋,一扯,露出一个女人裸背的封面。 李明澜暗暗吃惊,这肯定不是她刚刚挑的搞笑片。 她放下《赌侠》光盘,拿起女人裸背的那一张。 她过去厨房,站在门边,不踏进去:“孟泽,这是大尺度电影。” 孟泽回头:“嗯。” “我听胡翰然说起过。” 孟泽冷下调子:“他说这个?” “是啊。”胡翰然大剌剌地和丁彰说,她恰巧听见,不过她没什么兴趣,不往心里去,这时才想起来。 孟泽打了个蛋,用力搅拌蛋清蛋黄,再用力地说:“你和他真是无话不谈啊。” “孟泽。”李明澜把头探进来,“你平时是不是很喜欢看这些?” “不喜欢。”他只是和王辉一起时看过,他自己更喜欢翻阅杂志。 “你不如胡翰然老实。” 孟泽放下筷子:“他用大喇叭和你谈这种片,他叫老实?” “他看了就说,你都不告诉我。” “我没看。” “你骗人。” 孟泽:“……” 他没看吗?他看过。 但他很感兴趣吗?又不是。 但他不行吗?更不是。 他在多少个夜里醒来,燥热难耐,他当然不可能告诉李明澜。 梦里,她被他压过无数次了。 “你又不说话,默认了吧?”李明澜盛气凌人。 孟泽懒得和她辩,蒸蛋去了。 “你坏!”他明明去网吧搜索十八禁杂志了,还在她面前装纯情。 李明澜自己也有好奇的。 碟片封面和封底拼起来是一张海报图。 她翻过来翻过去,看不完整,拆掉了包装。 光盘从包装袋里滑出来。 她抽出海报,展开封面封底,看到完整的电影海报图。 亮点还是女主角,性感诱人。 她半躺在沙发上,凹了凹背,可惜,她看不见自己有没有曲线。 孟泽端着蒸蛋出来,就见李明澜侧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他问:“你是不是困了?” 果然她不诱人吗?李明澜伸伸懒腰:“孟泽,下次你教我蒸水蛋,就轮到你躺在沙发上了啊。” “别动厨房的歪脑筋。”孟泽把碗放到茶几,“你先吃吧,免得下午又饿又困。” 李明澜端起碗:“孟泽,你去开vcd机,我给你讲《赌侠》的故事。” “吃你的蛋,不用讲,我自己会看。”她讲的,肯定是废话。 桌上有李明澜拆开的两张光盘,其中一张搁在《赌侠》封面上。 外公的vcd机都是老旧款,之前也没接线,等孟泽重新插上电源线,接上音响。 李明澜已经吃完一碗水蛋,她用勺子刮掉黏在碗壁的碎蛋,吃得干干净净:“孟泽,你又懂数学,又懂做饭,你生来就是要当李明澜男朋友的人。” “我人生还有更高的意义,谢谢。”孟泽坐下,按下遥控器的播放键。 从影片开始,就不对劲了。 不是中文。 而是泰语。 李明澜吃了一惊,才发现自己刚刚把两个光盘都放在茶几上。 孟泽拿错了。 电影开场不到一分钟,就是男女一上一下运动的画面。 他没什么表情,转头看李明澜:“胡翰然和你聊这种片?” “他说大尺度,没说大到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的……”她还一脸无辜。 孟泽盯着她。 她放下碗,连忙按下遥控器的停止键:“孟泽,我去换光盘。”她站起来,就要溜过去。 刚迈出一步,腰上突然搭过来一只大掌。 她被擒住,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猛然被提起,之后又被丢到沙发上。 她这下真的是躺着了,她还迷迷糊糊的:“孟泽,孟泽。” 他低下脸,问:“李明澜,你刚刚躺在这里,是不是想要勾引我?” 她扭一扭腰,又被他掐了一下,她说:“我刚才在睡觉。” “骗人。”孟泽学着她刚才说他骗人的口气,“你坏。” 她侧了侧头,望见电视屏幕上儿童不宜的画面:“孟泽,我起不来了。” “那就在这里躺着。”孟泽掰过她的脸,手指在她的唇上摩挲,“我早就和你说过,千万不要在男性面前放松警惕,你就是不听。” 李明澜张嘴,轻咬一下他的手指。 第92节 孟泽收回手。 今天听了几次“胡翰然”的名字,他早就想堵她的嘴了,当然,他是用唇去堵的。 孟泽是刻意的,冷静的,去和她谈无聊的恋爱。 他收敛着了,她偏偏要来招惹他。 她要他时时刻刻想着她。 他一个人呆着,世上也没有特别留恋的人。 以前是高中生,上课、做题,日子很单调,但这是社会给学生定的意义。 一旦高考结束,无聊极了,他也只能想她。 枯燥的想念。 第55章 纠缠,难舍难分。 丝质的绿色长裙滑动在孟泽的指间。 两人的手,一会儿十指交缠,一会儿他扣住她的腰,一会儿她按住他的背。 回来之后,孟泽脱了外套。 李明澜顺着他的手指,向上,慢慢滑。 玩艺术的人,就该不徐不疾,慢条斯理,她探进他的短袖里,攀住他的肩。 见不到他刻意鼓起的手臂肌肉,此刻,指尖触及到他的遒劲阳刚。 二人略略分开,额头抵住额头。 近距离下,她的眼神比裙子更柔,能滴下水来:“孟泽,你当我的素描模特。” “画什么?” “画小赘肉。” 他爬上山去,故意说:“你有大赘肉。” 她又痒又疼,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求着饶,也撒娇:“孟泽……” 孟泽:“今天怎么舍得穿裙子?” 高三下半个学期,她扎头发,穿校服,马尾辫像她的一条尾巴,得意时,她摇头晃脑,马尾辫跟着翘起来。 约会了,在孟父嘈杂的声音中,她终于穿上他期待的风情长裙,宛如下凡的妖精,替他屏蔽孟父的废话。 “因为我要和我的男朋友约会。”因为他是她的男朋友,哪怕他做着放肆的事,她也依着他,“孟泽,我漂亮吗?” “你觉得呢?”孟泽用手梳梳她的头发。 她学着他,双手在他发间乱弄:“我和你最般配了。” “李明澜。”他俯身在她耳边,“想不想试一试,我们除了外貌般配,还有没有更般配的?”他好像很有礼貌。 她不回答,睁着朦胧的大眼睛,深深望着他。 真有礼貌的人懂得适可而止,孟泽却说:“我当你默认了。”他埋进她的发间,下巴蹭着她的脖颈。 清爽,馨甜,纵横交织。 他尝到了他为她蒸的蛋香。 她长得不矮,但到了他的身下,软软的,小小的。 难怪,外公以前没有灵感的时候,喜欢抱着抱枕,使劲揉,使劲捏,咬牙切齿。 有的时候,什么都画不出来,外公还会揍抱枕一顿。 抱枕毫无还手之力,李明澜也是。 孟泽如果狠心,他想和揉捏抱枕一样对她,澎湃的血液涌出贪婪,但他也怕捏爆气球。 他放缓了,珍惜着。 “孟泽。”李明澜跟缺氧了似的。 他居高临下,轻轻按住她:“李明澜,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她动弹不得,她裙子的拉链骤然一松,她的肩膀凉了,却也热了,因为有他的手掌。 她在家时,常常观察镜中的自己,想着怎么才能让孟泽更着迷她。 他凶得像在对待一个仇人,可好像又在着迷,深邃眼眸似黑洞,困住她。 她要面临的,是她在网吧就窥见的他的本能。 她先见到的,是孟泽结实的“小肚腩”,腰很窄,浮着薄薄的一层肌肉。 她按上去,平实有力,她的手指动了动。 她的指甲刮过他的皮肤,如同穿破他的皮肉,刺进他的神经。 孟泽已经撤下了墙上的外公的照片,连那一个“家和万事兴”的书法,都被他收起来了。 他放任自己沉溺美色,他和梦中的李明澜,什么都干过了。 真正的李明澜,脸颊红红,眼若春水,搂住他的肩,一声一声唤:“孟泽,孟泽。” 比梦里的李明澜更可爱。 一触即发之际,孟泽把李明澜抱起来,他向后一躺。 她趴在他之上。 事发突然,他什么也没有准备,他咬了咬李明澜的耳朵:“这次你来做个手工活。” 李明澜隐约知道什么,却也不懂。 孟泽抓住她的手腕,示意她放上去。 学美术的学生,大多知道文艺复兴时代米开朗基罗的杰作,作品就在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艺术和杀器还是天壤之别的,尤其这个时候的孟泽不再掩饰自己的攻击性。 她是任由他欺负的那一个。 但她不服气,她也去咬他的耳朵,用牙齿磨着他的耳垂。 孟泽发出“嘶”的一声,有点疼,但更多的是其他:“你再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怎么就有这种人,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板着脸,她说:“孟泽,你给我笑一个,你笑一个,我就听你的。” 孟泽扯扯唇,勉强算是笑了。 “笑得真丑。” “你如果想一天都耗在这里,你就拖,我们比一比谁更有耐心。”孟泽当然要板着脸,否则,他都怕他那憋不住的火要吓跑她。 “孟泽,你的为什么会长大?” “因为你不努力,没有让他返老还童。” 于是,李明澜只能使劲努力…… “滴滴滴”。 粥煮好了,电饭煲发出三声响,之后归于平静。 孟泽抱起李明澜坐起来。 她还扯着他的裤脚。 他微微喘气,将纸巾递给她。 她擦了手,搂住他的脖子:“孟泽,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他只是给了一个平淡的回答:“还行。”他眉目放松,舒展的四肢一种餍足的慵懒。 这比尼古丁更刺激,他忍不住又亲了上去。 李明澜拉扯他的头发,虽然他没有笑,但她知道,现在的他正欢喜着。 * 两人不能只赖在家里,否则孟泽觉得他折腾她一天都不够。 出去了,才能逼着他克制。 吃完粥,李明澜觉得犯困,嚷嚷着要睡午觉。 孟泽没有再让她睡沙发,直接将她赶到床上去。 他还是可怜她生了病,饿了几天,暂时又只能吃素,刚才又被他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是要好好休息。 孟泽退出房间,关上门,到阳台去抽烟。 烟味太淡了,他丢下烟,含着一片草莓味口香糖。 * 李明澜躺在孟泽的被褥里,翻过来翻过去,恨不得把自己也染上淡淡的檀香味。 她伸出右手,做了个抓握动作,刚才也算是做了精细的手工活,她圈一圈比例。 孟泽又不是人高马大的壮汉,能长这么大? 胡思乱想间,她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 孟泽收拾了一番,又是清心寡淡的禁欲系了,他半靠在沙发上:“你下午有什么计划?” “我前两天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李明澜真的记了行程表,拿出小本本,照念,“下午我们去爬山,山下有食堂,晚上吃斋菜,之后我们就到山顶上等着流星雨。” 孟泽转头看着她。 她眨眨眼睛:“你有意见?” 第93节 “没有,听你的。”临走前,他深深吻上去,尼古丁、口香糖,都比不过李明澜更香甜。 * 知道孟泽不喜热闹,李明澜没有挑选人来人往的名山。 余明熙就读的大学,侧门出去有一座后山,山不高,连名字都没有,基本上都是高校小情侣去散步。 两人牵着手,大摇大摆进校园。 保安都以为他俩是本校学生,没有阻拦。 六月,大学还没放假,校道上也有手牵手的小情侣,谈天说地。 李明澜拽拽孟泽的手:“孟泽,你要考北方学校吧?” 孟泽:“嗯。” “我们今天假装在大学校园谈恋爱。”她和他十指相扣,“以后我有空了,我就飞去北方,和你约会。” 孟泽自从离开北方,没有再想过未来,和李明澜在一起,他成了敲钟和尚,有一天是一天。 数学的一个问题,无论用什么方法,敏捷的,迂回的,都会得到一个相同的结果。 李明澜不是数学题,他看不穿答案,甚至,连解题思路都没有。 两人下午在校园里散步。 从南到北,李明澜直喊累:“大学校园怎么这么大……” 爬山计划被搁置,孟泽拉着她,提前去食堂。 两人没有饭卡,就去了小餐厅,点上一个砂锅粥。 李明澜捶捶肩,拍拍腿:“孟泽,你累不累?” “还行。” 她想起来了,手工活是她在做:“你躺在那里,不知道多舒服,就我一个人干活。” 孟泽猛然抬眼:“我是为你好。”他也不是特别舒服,她的手艺很一般,只是她叫他名字时,娇滴滴,他耳根软的同时,也更硬。 “下次,不能就我一个人累着。” “李明澜,你话出口,就回不了头了。”孟泽冷冷地看着她,“下次,很快就来。” 她心虚,不敢说话了。 在食堂吃完晚饭,又坐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才上山。 孟泽望着黑漆漆的夜幕,怀疑李明澜的情报是否可靠。 哪来的流星,而且,这一座山,只能说是个山坡。 走这么一段路,她又喊累,坐在草地上,怎么也不肯走了:“孟泽,我们就在这里等流星吧。” “流星看到你不真诚,都不想理你。”但他还是陪她坐下了。 山风凉快,他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 她一点也不客气,穿上来,靠在他旁边:“孟泽,孟泽。”她想不出话时,也喜欢叫着他。 孟泽都习惯了。 什么高校情侣的浪漫之约,他一路上来,就没见几个人。 呆坐了一个多小时,他说:“放弃吧,流星太累了,不来了。” “孟泽,我们在坚持一下。”她用头去蹭他,“我想许愿。” “随你。”反正累的不是他。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夜空骤然一亮。 李明澜大叫:“哇!流星,孟泽,这是不是流星。” “不知道。”孟泽仰躺在草地。 “是流星!”李明澜见到夜空里划过的星点。 但孟泽无动于衷,跟没见到似的。 她不管他,合上双手,低头闭上眼,嘴里喃喃地说了什么,说完了,她转过头笑看孟泽:“你猜一猜我刚刚许了什么愿望?” “不想猜。”但他觉得自己也许猜中了。 “猜一猜,和你有关。” 孟泽把目光从夜幕转到了她的脸上:“如果你的愿望是想让我养你一辈子,那就很不幸了。” “孟泽,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李明澜笑着亲他一口,“因为你猜对了我的愿望。” “你有没有其他的志向?” “没有,你想呀,你长得帅,人又聪明,肯定是栋梁之材。”她振振有词,“我呢?成绩一般。” 孟泽纠正:“你那不叫一般。” “但我是个美人,我征服你这个栋梁之材,就行了。” 孟泽只能望夜空:“你的脸皮是有多厚,才能把花瓶属性描绘得这么清新脱俗?” “花瓶也有自身价值,我知道,让你养我,给了你很大的压力,但是有压力才有动力。”她得寸进尺了,“孟泽,你努力赚钱,一定要养我啊。” 孟泽坐起来:“我也向流星许一个愿望。” 李明澜眨眨眼睛:“和我有关吗?” 他点头:“我不养你。” “你的梦想要破灭了。” “走了。”孟泽站起来,“在这吹了一晚上的风。” “又有流星。”李明澜向着夜空大喊,“我的愿望是,孟泽终有一天会为我如痴如狂。” 想的挺美,孟泽转身。 李明澜还坐着,但是她抱住了他的腰:“孟泽,我走不动了,不如你背我下山吧。” “背不动。”孟泽要走人。 李明澜抱着他不放,越抱越用力。 相互拉扯间,孟泽咬牙切齿地说:“李明澜,放手,我的裤子要被你拽掉了。” “不放,除非你背我。” 和李明澜比脸皮厚,孟泽自认输了,他稍稍低了身子,说:“上来吧。” 李明澜爬上他的背,和他咬耳朵说:“我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你没听过嘛,说出来的愿望全都是泡沫。” “你的愿望也说出来了。”她搂紧他,“孟泽,你追,我跑,好浪漫哦。” 浪漫个头!“我没有追,我是跑的那一个。” 李明澜拍了一下他的肩,说:“马儿快跑,驾,驾,驾。” 孟泽:“……”他是从什么时候瞎了,才挑了这么一个女朋友? 第56章 时间有点晚。 他们下山,要穿过大学校园,还要坐车回去,等到家,估计已经过了李家父母的睡觉时间。 李明澜发一条短信:「爸,妈,我和同学去看流星雨,今天晚一点才回去,你们先睡吧。」 这下放心了。 她搂紧孟泽,头靠在他的肩上,她想要和他说什么来着?什么都想不起来,她闭了闭眼睛。 山路没有灯,明亮月光为孟泽引路。 下山的路有点颠簸,他很慢,幸好,山不高,他经侧门进去校园,夜里忽然安静,他没有听见李明澜的叽叽喳喳。 她累得睡着了。 孟泽轻轻托了托她,步子放得更慢,一路向前走。 李明澜听到汽车的喇叭声,下意识把孟泽搂得更紧,半掀眼皮:“孟泽,我们到山下了吗?” “到了。” 她睁开眼睛,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校园,他们甚至离开校门口有很远一段距离,孟泽就这么一直将她从山上背到这里,她问:“孟泽,你怎么不拦车?” “假装欣赏校园美景。”孟泽侧头,“下来,我都累了。” 她从他的背上跳下来,她查看自己发短信的时间,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前。 就是说,她在孟泽的背上睡了半个多小时。 要不是车喇叭吵醒她,她还能继续睡。 李明澜拉起孟泽的手,张开五指,用力夹他的手指,她问:“孟泽,你是不是为了不吵醒我,所以才不叫车?” “不是。”他拦了一辆的士,“上车,回家。” “肯定是。”她才不管他的臭脸,“如果我睡一个小时,睡两个小时,说不定你背着我就步行到家了。” “李明澜,你再啰嗦,我就把你丢在这里。”他扶着车门,“坐进去。” 上了车,孟泽的调子比刚才更冷:“你是不是回家?” “回去太晚,我爸妈已经睡了。”李明澜转头。 车窗外的霓虹灯,映在孟泽的眼睛,像是刚刚夜里划过的流星。 她试探地问:“孟泽,你是不是要收留我?” “随你。”他忍不过今天这一个晚上,他知道。 第94节 他想,她也知道。 但她还是向他靠过来:“孟泽,你背我下山,是不是很累?” “是。”他故意喘两口气,装作孱弱无力。 李明澜握拳,捶了捶他的肩膀:“我给你松松筋。”她一拳打在他的肩骨。 他抓住她的拳头:“剩下的半口气,就这么被你捶死了。” “孟泽,你说冷笑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好笑。”但是她哈哈大笑。 孟泽:“……” * 车子停在居民楼的路口。 小情侣手牵着手,李明澜要向里走。 孟泽站着没有动,一把将她拉回来:“到对面买点东西。” 她双眼一亮:“我肚子饿了。” 晚上的砂锅粥,李明澜本来想吃三大碗,但是被孟泽拦了下来。 他说:“你饿几天了,现在突然吃这么多,胃里消化不了。” 她只能咽着口水,看着他吃了五碗粥。 他的理由很充分:“不要浪费一粒米。” 孟泽进去便利店,拿了一包面:“冰箱里还有菜,我回去给你煮面。” “好好好。”李明澜听他这么说,饥肠辘辘。 他问:“你有什么需要的日常用品?” “我去拿。”她拎了个篮子,拿几件小东西,回来。 买单时,孟泽从边上货架拿了一个方盒子,他当着李明澜的面,放到收银台。 他很自然地结账。 她很自然地被他拉着出来。 一回到家,孟泽丢下购物袋,转身抱起她。 李明澜深切地感受到男女力量的差距,他轻轻托起她,她双脚离地了。 客厅的灯投在玄关处,照出他上翘的眼尾:“李明澜,你完蛋了。” 这是一只纸老虎,她可不怕他:“孟泽,我饿了。”她摸摸自己的肚子。 “只知道吃和睡,你和猪有什么区别?”他放下她,“我给你煮一碗面。” 李明澜缠住他的腰:“孟泽,我以后也要给你煮面。”不止煮面,还要蒸焖煎炒。 “你应该跟流星许愿,抹去你下厨的记忆。” 孟泽进厨房,很快煮了一碗青菜面,放到餐桌:“我去给你拿一件能穿的睡衣。” 李明澜在客厅里转悠。 她今天来到,发现孟家的全家福不见了,外公和孟泽的合照不知道去了哪里,墙面空荡荡了。 孟泽是不是心里又苦了? 早知道,她给他带一个甜甜的雪媚娘。 孟泽从衣柜里拿了一件旧t恤,这是几年前的亲子装,洗过很多次,布料被拉长,都能给李明澜当睡裙用了。 他从房间出来。 就见李明澜坐在餐桌边,溜溜吸着面条,吃一碗面,吃得心花怒放。 他担心她一下子吃得太油腻,刚才煮面时,没怎么放油,那碗面其实很淡。 她却很捧场,吃完面,她捧起那个比她的脸还大的碗,大口大口,咕噜噜几下,把面汤喝完了,一滴不剩。 放下碗,她觉得大快朵颐的样子有点像猪八戒,于是她推开碗,用纸巾擦擦嘴角,收敛坐姿,假装自己是个淑女。 她这般刻意,反而令孟泽觉得好笑,他把旧t恤递过去:“只找到这一件,你今天晚上将就一下,我去洗澡。” 他将要进浴室,转头。 她穿着他之前的长袖外套,袖子长到她的手背,一个穿错大人衣服的调皮女孩。 孟泽回房去拿相机。 李明澜不知道他来来回回是怎么回事,淑女的坐姿太累了,她松懈下来,望着花瓶里的玫瑰。 花瓣层层叠叠,有七朵玫瑰略有羞涩,向着墙边去,剩下两朵热情的冲着李明澜绽开。 从孟泽这边看过去,只见鲜艳花瓣正在亲吻李明澜娇嫩的脸蛋。 他迅速按下快门。 李明澜听*到动静,转头过来,弯唇一笑,比玫瑰更盛放:“孟泽,你还不去洗澡?” 孟泽放下相机,走到她的面前,俯身含住她的耳垂,轻咬。 她侧过脸,又被他掰回来,她说:“孟泽,我痒。” 他捏一下她的脸颊,进去浴室了。 孟泽的速度很快,不到五分钟,他就出来,他盖了条毛巾在头上,边走,边擦湿发:“今晚把中午的片看完吧。” 李明澜经过他身边,被他头发上的水给溅到,她转过头,踮起脚,伸手按住那条毛巾。 孟泽低着眼睛看她。 她将毛巾乱擦一通。 他的头发被她扯得有点疼,他一把扣住她的腰,报复式地也掐了掐她。 “孟泽,我疼。”她拍拍他的手。 他用额头磕了一下她的额头。 湿发沾到她的额头,凉冰冰的。 他的声音也凉:“一会儿,你还有更疼的。” 李明澜进浴室,捂了捂心口,她又听到“咚咚咚”响。 有点紧张,却不是害怕。 洗完澡,她换上了孟泽的t恤,太长了,垂到她的大腿,险险盖住她。 她在镜中照了照,往下拉衣摆,之后松手。 t恤弹上去,又再落下。 若隐若现。 李明澜从浴室探出头。 孟泽懒懒地靠在沙发上。 中午,她干了一场手工活,她发现,一旦他的慵懒劲散发出来,眼角眉梢就沾点邪气。 他好像是刻意当一个好学生,真正的长相是大不正经呢。 vcd机的音响有声音传来。 孟泽没有看电视,而是盯着茶几上的方盒子。 方盒子边上,小猪烟灰缸咧着傻气的笑。 李明澜的手抓住t恤下摆,紧紧扯住。 当他转头望过来。 她忽然松手。 孟泽只见下摆处有一片绚烂晃过去,半秒过去,什么也没看清,他滚了滚喉咙,压抑着:“过来。” 既然被逮了个正着,李明澜索性站出来了。 他向她伸手。 她慢慢走过去,人还没站稳,被他拉过去,她跌坐到他的边上。 影片中,女主角叼上了一支烟。 李明澜有样学样,想去拿烟盒。 孟泽拍下她的手:“不要胡闹。”他拿起另一个方盒子,握在手里,把玩好几下,故意让她看清盒子上暧昧的广告字样。 李明澜又把下摆往下扯,这次真的想遮,她发现她坐下来的时候,几乎暴露无疑。 孟泽按下vcd的停止键,猛然抓开她的手,再环住她的腰。 她“哎呀”一声。 他站起来的同时,把她抱了起来。 李明澜再一次双脚离地,她两腿向后翘,乱摆乱晃。 孟泽的手臂很稳。 她借着他的力量,被他托着走,中途,她觉得腿似乎勾到了什么东西。 下一秒,上边放着的储物箱掉到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李明澜吓一跳,生怕自己撞翻了重要的东西。 孟泽停下来,却不是去捡箱子,他把她提了提,举得更高,压到墙上去。 她担心自己的头要撞到天花板,缩了缩,她之前盘起的头发在这时松散下来。 孟泽仰头望去,是一袭瀑布落到一汪春水中。 她被凌乱的发丝遮了眼,摇摇头,低着眼睛望他,她用双手按住他半湿的头发,扯一扯,揪一揪。 他的手向下移,扣住她腰下,捏起来。 第95节 李明澜又说:“孟泽,我疼。”娇憨的呼痛,反而是撒娇。 孟泽将她放到床上。 这一刻,他的梦和现实相通。 多少个夜晚,他就在这张床上醒来,换裤子。 王辉以为,自己的老同学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恰恰相反,真落在现实里,这叫君王不早朝般的荒废光阴。 李明澜拉起被子,要把自己盖住。 孟泽扯掉被子,她太坏了,身上只着一件他的旧t恤,她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他没有放过的道理。 “孟泽,我冷。”她把诉求说得跟求饶一样,她又去拉被子。 孟泽索性扬起被子,把自己也盖进去:“我抱着你,你还冷吗?” “你抱着我,我就不冷。”不知道是谁抱谁,她搂住了他。 他扣紧了她。 她攀上他的肩,凑近欣赏他俊俏的眉眼。 他的唇齿咬上她的脖子,稍稍用了力。 李明澜斥一声:“吸血鬼。” 他嗤一下,用牙尖去磨了。 李明澜问:“孟泽,我好不好看啊?” 他松开牙齿,直起身子,静静打量她。 是香甜的蜜,流淌到了他的床上。 “嗯。”孟泽双手交叠,揪住自己的衣摆,将上衣从下至上,穿过头,再脱下。 李明澜至今,才算见到他的身段。 肩如山,锁骨平直,他浑身力量隐藏在清晰肌肉里,四平八稳的线条伏在她时常念叨的“小肚腩”上。 她抱了抱他:“孟泽,你长得真漂亮。” “肤浅。” 李明澜悄悄告诉他:“我也很漂亮。” “是吗?”他说,“等我细细检查。” 第57章 李明澜虽然胆子大,可是,心跳的“咚咚咚”已经要震耳欲聋。 旧t恤的下摆说长也不长,她这么乱蹭,很快,下摆翻过腰上去了。 孟泽赤着上身,裤子还在。 她则相反,光溜溜的腿无处可躲,她想到,孟泽能窥见她自己都见不到的地方。 她脸颊红红,将他搂得紧紧的,把头躲到他的肩上。 “李明澜,我快被你勒死了。”他轻拍她的背,手移到哪里都舍不得离开,他隔着旧t恤在她的背上摩挲。 她稍稍松手,望他:“孟泽,我怕疼。” “我轻点。” 她的旧t恤已经过了腰,他把她的衣领向上一揪一扯,李明澜真的似一块玉石,窝在他的怀里。 担心她真的怕冷,他自己钻到被子里。 有森林,小径须得是他自己开辟出来,他沿着蜿蜒的道越走越深。 相机还在外面,孟泽是用手去替代镜头。 李明澜的脸露在被子之外,红彤彤,她浑身着了火,从头烫到脚。 被子里拱起一人的背。 她紧紧把被子按在自己的颈下。 “别紧张。”孟泽的声音藏在被子里,闷闷的,“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手工作业得过奖。” 李明澜眨眨眼睛,盯着天花板,绷紧一口气。 她想起孟泽修长的手指,做起手工活来,有耐心,又细心。 她没有尝试过,像在海浪里探险,浪推着她走,她不知道什么在前方等着。 于是,她咬唇,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她求饶时这样唤,无助时也喊,当她快乐了,她还是叫:“孟泽,孟泽。”除了叫他的名字,她别无他法。 她的每一声,如同在他的身上刻一个字,他也咬着牙。 忍耐纹身之痛?其实是因为他憋狠了。 李明澜唤了最后一次,之后就安静了,她有点累,翘翘腿,用脚趾头去蹭他的腿,之后,她又把被子按得更紧,像要把孟泽困在被子里,不让他出来。 孟泽索性从被子另一边出来,他掐掐她的脸,沙着声音:“红脸蛋的猪八戒。” “你才是猪八戒,猪八戒色色的。”反正她舒服过了,她滚一滚,用被子裹着自己,“孟泽,我们睡觉吧。” “开什么玩笑。”孟泽捏起她的下巴,“还没开始。” “可是我累了……”李明澜瘫着,“我没力气,不给你做手工活。” “到了这个时候,手工活——”他停一下,“满足不了我。” 她去抓他的手。 他松开她的下巴,把被子的下半截掀起来,拍拍她:“你躺你的,我干我的。” 李明澜真的闭上眼睛,假装要睡觉,不过还是没忘记,要把被子按住。 孟泽拆了方盒子,再回来。 套上的那一刻,他喘一口气,极力克制自己,慢慢来。 心里这么想,手指在打颤,其实是真想不顾一切猛上。 孟泽抓了被子,手背青筋凸出。 不能野蛮,否则第一回 就把人吓跑了。 他那么重重地压过来,她喘口气,还没开始就筋疲力尽了,抱着他,喃喃说:“孟泽,我饿了。” “乖。”他深深吻她,“等会给你煮东西。” 颠簸中,李明澜被泄了力气,她抓不住被子,双手无力搭在他的肩:“孟泽,孟泽。” 她抬头,他背着天花板的白炽灯,眼中的火烧得比灯还亮,他说:“李明澜,是漂亮。” * 天蒙蒙亮,已经有一个老大爷骑着三轮车到了居民楼下。 车子不大,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 一个大桶放左上边,三个小桶叠在一起,放在右边,一次性饭盒堆在左下方。 老大爷停了车,先把大桶卸下来。 车子的侧边挂着一个小小的煤气罐。 老大爷把大桶的东西一一分在三个小桶,再从另一个袋子拿出一筐的油条,油条色泽澄亮,有擀面杖那么宽,又长。 黄纸皮上写着的价格不贵,一元。 对面,石磨肠粉店的铁门被拉起来,店主推出肠粉机,按下开关,不一会儿,炉子在寂静的街道呼呼作响。 鸟雀也醒了。 李明澜抬头望去。 鸟儿跃过树梢,一个翻滚飞远了。 她掩上窗帘,回到床边。 孟泽抠门得很。 班上的男生在炎夏打球打累了,有时会掀起衣摆来擦汗,虽然不是每个都有健美的腰身,但男生露一截腰是很正常的事。 孟泽吝啬展示自己的身体,好比现在,他底下是光着的,但也要把被子盖到脖子上。 李明澜早就醒了。 昨晚,她疲惫不堪,从浪上滑下来,倒头就睡,累得忘记了肚子饿这回事。 孟泽还记着,半夜给她煮了碗蛋花汤。 她迷迷糊糊的,被他抱着出去,也不记得是自己拿着勺子,或者是被孟泽喂着了,她觉得自己在梦中吃了一碗蛋花汤,又被他抱回床上。 她早上睁开眼睛,神清气爽。 孟泽却睡得很沉,他裹紧被子,只露了一只手在外面。 她低下头,凑到他的脸颊。 少年美如玉,她轻轻地用手背刮刮他的背沟。 他没反应。 她伸手探进被子里,直接去戳他光裸的上背。 他仍然不动。 没有情趣。 李明澜拉开窗帘,推开一扇窗。 第96节 窗台铁栏杆挂了一个小小的盆栽,也许是兰花?她伸手取下钩子,捧起小盆栽,抱起回到床边,问:“孟泽,这是什么花。” 他懒得理她。 她脱下鞋子,抬脚去点他的手臂。 孟泽以不变应万变。 她的脚趾沿着他的肩膀,溜到他的手腕。 他应该是醒了,但不作回应。 李明澜踩在他的手掌,动动脚趾头,要去夹他掌心的肉。 他抽出来,把手藏到被子下。 她又用脚趾踮上他的腰,先是轻轻向下踮。 他任由她折腾。 这个假惺惺的混蛋!她踩在他的臀部,踩了两脚。 “李明澜。”孟泽终于说话了,“别吵我。” 她把盆栽放到他面前:“孟泽,孟泽,这是什么花。” 他索性拉上被子,把头也包住。 “人渣啊,睡完了就装死。”李明澜在他的臀肉上踩来踩去,这人屁股蛋的肉也这么硬呢。 他被扰得无法睡,掀开被子,转过头看一眼,说:“吊兰。” “嗯。”她笑嘻嘻地说,“这是我们的纪念之花。” 孟泽很冷淡:“知道吊兰的花语吗。” “什么。” “无奈。” “人渣!”李明澜这次狠了心去踩踏。 孟泽翻了翻身,想躲开她的脚,他忘了她的双手此刻不在平衡状态。 李明澜的金鸡独立果然立不住,她顾不上盆栽,张开双手想稳住身子,晃了两下,却还是向后倒去:“啊!” 她身后是一张木凳,她如果跌倒,后脑勺将直接磕到扶手。 倏地,孟泽从床上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过去,及时托住她的头。 撞到木凳的,换成了他的手背。 他忍住瞬间的疼痛。 李明澜缩在他的怀里,后怕不已:“我要是撞到脑袋,会变傻的吧?” 他用手掌盖住她的脑袋,说:“你现在已经很傻了。” 她抱着他,不肯起来。 孟泽只好抱起她,丢到床上,用被子将两人裹了个结实:“睡吧。” 她赖在他的胸前:“孟泽,我小时候就抱着大熊玩偶睡觉。” 他扣住她的腰,用手梳了梳她的长发:“我比大熊玩偶帅。” “肤浅。”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李明澜望一眼墙上的钟。 父亲有晨练的习惯,应该已经起床。 她拿起手机,果然见到父亲的短信:「你是去看流星雨,还是自己飞到流星上去了?人呢?」 她立即回复:「爸,我看完流星雨,时间很晚了,我留宿在同学的家里,今天回去。」 很快,李父回答:「幸好人没丢,否则我就要报警了。」 * 李明澜再一次醒来,时间临近中午。 孟泽不在床上了。 她换回昨天的衣服,出去房间,步子快,她的手不小心撞到什么,回头一看,原来是昨天被她撞倒在地的箱子。 箱子有四个滑轮,也许是昨天掉下来的时候,撞掉了一个,现在少一个轮子,四个角高度不一,立不稳,她稍稍碰一下,都感觉箱子摇摇欲坠了。 她轻轻地扶正箱子,之后放慢脚步,避开箱子。 孟泽靠在沙发上,昨晚他说要继续看片子,结果也没时间看,直到现在,他才又开了vcd机。 李明澜过去:“孟泽,你一个人看片子,为什么不叫我?” “你睡得和猪一样。” “胡说,早上也不知道是谁。”她弯腰,戳着他的脸,“睡得和猪一样。” “李明澜,你不知道吧?”孟泽抬了抬头,让她戳得更方便,“昨天半夜,你说浑身是汗,睡不着,我又得起来帮你擦身子。” “是吗?”李明澜完全没有印象,“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睡得和猪一样。”他掐起她的下巴,反戳她的脸,“你睡着了,也不忘折腾人。” 她笑了笑,坐下来,给他捶背:“辛苦了,孟泽。” 他从鼻子出声:“哼。” 她再捶他的背,力气越来越大:“孟泽,我那里有点疼。” “嗯。”他云淡风轻。 “就这样?”不是应该讲讲甜言蜜语哄哄人吗? “你那里闭得连条缝都没有,就算是不大不小的鼻孔,用根粗棍子去捅进捅出,鼻孔也会疼。” 他还理直气壮?“都是你害的。” “李明澜,你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你以为你浑身是汗才睡不着?”孟泽停顿一下,“其实是床单太潮了。” 他半夜起来,换了床单。 她哼哼唧唧,一直说到处都是汗,却也没有掀开过眼皮。 李明澜自己戳自己的脸蛋,不说话了。 “好了,我给你煮点东西。”孟泽按下vcd机的停止键,这片子可能没有看完的时候了。 “嗯,我吃完了要回家一趟,不然我爸要去报失踪人口。” “好好歇着,你疼,我也碰不了你。”孟泽说着进去厨房了。 李明澜跟着过去,又被他禁足在厨房门口,她靠墙,盯了他一会儿,转身回去他的房间。 她不问自取,自己拿了纸和笔出来。 她早就想的,从见到孟泽身上的肌肉线条,她就想记下这一个人,不止是在心里,还要留点纪念。 孟泽转身去拿调料,见到李明澜搬了椅子,坐到厨房外面。 她正笑着,不是嘻嘻哈哈了,也不顽皮,反而有了柔情似水的韵味。 他知道,她正在描绘他。 他随便她。 李明澜能吃的东西很少,孟泽简单煮了两碗面,当他端着碗出来,被她拦在厨房门前。 她折好那一张纸,塞到他的裤袋里:“孟泽,这是我们的纪念。”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气质从少年蜕变成散漫不羁的男人,她觉得,从前的孟泽也不是个好学生,但迫于无奈,他板着脸才能装成好学生。 孟泽左右两只手,各端一个碗,他没有去拿李明澜的画,说:“这两碗面,也是纪念。” 硬凑的纪念。 吃完了面,孟泽送李明澜出去。 到了转角,她将要走,转身,张开双手。 孟泽很想说:“光天化日,有伤风化。” 话说不出口,而且,他还是抱了她,紧紧的。 “你不要太想我。”她这么说。 “开什么玩笑。”他这样答。 * 孟泽望着李明澜走远。 她嘴上说疼,却又蹦蹦跳跳。不过,她跳几步,就收住脚步,迈开小碎步走了。 孟泽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时,已经不见她的身影。 他回到家,关上门,松了松筋骨,舒展身子。 梦境成真,他真的将李明澜压在身下。 她刚出院不久,他没敢太放肆,就着一个姿势,深深浅浅。 她什么都不会,只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到了最后,婉转的调子犹如高歌。 孟泽走路的步子像是被李明澜同化了,轻且快。 动作大了些,他的手不小心扫到旁边。 少了一个轮子的箱子立即向下倾斜。 他连忙扶住。 这个房子并不大,外公却是念旧的人,什么都舍不得丢,只能用箱子来装回忆。 孟母的童年,孟泽的童年,孟家的过往,等等。 箱子放在这里很多年,孟泽不知道里面的是什么。 第97节 既然这个箱子已经坏了轮子,而且撞来撞去好几次,孟泽想,不如将里面的东西腾到其他箱子去。 他搬下箱子,打开来。 里面叠放着几个小木盒子。 孟泽打开其中一个。 没料到,木盒子里装的一堆信封。 寄件人是孟父,收件人是孟母。 邮戳上的日期,是二十五年前,当时,还没出嫁的孟母住在外公家。 孟泽拆开第一封,他一目十行,面无表情地看完了。 情信,文字炽热,切切在心。 如果不是孟泽在二十五年之后拆开这一封信,当年谁也猜不到这一对男女的结局。 不是孟泽拆开这一封信,他也无法想象,二十五年前,他的父母是一对热恋的小情侣。 时间是战无不胜的毁灭利器,情字最经不起蹉跎。 孟泽将这一封信放回信封,合上盖子。 他没有兴趣阅读其他的信件。 终究是外公珍藏的东西,就留着吧。 孟泽没有换箱子,而是把这个箱子推进了外公房间的床底。 恐怕,现在的孟母都不想再见到这些东西了。 孟泽一个人待着,没什么心思看片,他拿了烟盒和打火机,去阳台。 刚刚点上烟,他接到李明澜的电话:“孟泽,我到家了。” “嗯。”他吐了一口烟。 “我们今天就各自休息吧。”她可能是躲着讲电话,声音有点小,“之后我再安排约会计划。” “身体还没好,不要到处跑,免得又饿又困又累。”孟泽又把小猪烟灰缸放到栏板上,“约会不是上课,不需要按时间,按计划。” “孟泽,你九月就要去北方上大学,我是留在这里的,我们不常见面。”李明澜笑了笑,“我想,我们趁这个暑假制造甜蜜时光,将来,我们一南一北,各自想念时,因为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回忆,我们可以慢慢想,一天也想不完,这样就不会寂寞了。” 孟泽对这天真幼稚的想法,只觉好笑。 但是在这之后的许多许多年,他遗憾,遗憾他们没有二十四小时在约会。 他的想念,哪怕放缓速度,再慢,更慢,不让自己一念到头。 然而,终有到头的时候。 他怨恨,二人的回忆太短了,他不得不从头开始。 从他转学到岩巍中学……不,高三寒假,当他听到岩巍中学高三七班时……甚至更早,高二暑假,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了他和李明澜的故事。 有了李明澜为他制造的甜蜜时光,虽然短短的几个月,但他慢条斯理,拆解,构建,再拆解,再构建。 那些年里,是李明澜的灯塔,照亮他岁月长河的孤帆。 第58章 李明澜没有去网吧,她不知道自己的病情在班级群里传来传去。 高考之前,她和周璞玉约了逛街。 但她临时住院,周璞玉找不到人,已经跟着哥哥去了省外的爷爷家。 堂哥家有拨号上网,周璞玉偶尔登录qq,消息比李明澜灵通。 这天,周璞玉打电话过来,问起李明澜的病情,得知没事了,她说:“胡翰然这个乌鸦嘴,说他见了你最后一面,可把我吓死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李明澜翘起腿,仰靠在椅子上,把一张普通的木凳子,坐得像太师椅。 她是真的童言无忌,然而,孟泽在医院里说起“最后一面”,相当有情绪。 奇怪,他如何得知这个说辞? “班长说要组织毕业聚餐,但我去不了,听说有几个同学都旅游走了。”周璞玉说,“高考完没几天,同学们各自都去玩了,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聚。” “聚不聚都一样,玩得来,就算没有聚餐,私下里也联络,至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同班那么久都没说几句话,不会一到毕业就聊出花来。”李明澜问,“对了,你怎么知道胡翰然和我见了最后一面?” 周璞玉:“胡翰然在群里说的,你家里没联网啊?” 李明澜:“我爸的电脑是工作之用,只有msn,而且我担心搞乱了我爸的文件,不敢动。” 原来,孟泽登录了他们的情侣靓号? 孟泽的靓号在班级群,李明澜的却没有,她还是用着以前的qq号。 她的靓号,只有孟泽一个联系人。 他的也是,他登录qq当然是为了找她。 给他加分。 * 李家前天去探望了李爷爷,知道爷爷病情好转,大家都放心。 今天,李母顺路去了爷爷家,李父有应酬,两人都不回来吃晚饭。 李明澜到楼下吃了一碗面。 也许以后要常去孟泽那里,不能老是穿他的衣服,她打算去超市买几件睡衣。 还没有到服饰区,她因为馋嘴,停在零食区的货架前。 “李明澜。”远远的,传来一道声音。 她回头,立即笑起来:“副班长。” 副班长挠挠头:“都毕业了,还这么叫怪不好意思的。” “等你上大学了,当班长。” 副班长抬一抬眼镜,观察她的脸:“李明澜,听说你病了,怎么样了?”脸色是红润的,但是胡翰然说的太吓人,副班长心有余悸。 “我没事了,别担心。” “你高考怎么样?” “如果能正常发挥,应该能上美院吧,不过我考物理的时候,肚子闹腾得厉害,我现在都想不起来自己回答了什么。” “会好的。”副班长的安慰很词穷。 “你呢,你考得怎么样?” “一般水平吧。” 两人肩并肩向前走,副班长握了握拳头,想说什么,又觉得场合不对,不浪漫,他在家里待了几天,也没有胆子和她说话。 “李明澜。”副班长暗暗深呼吸,“岩巍中学校门那条路将要开一家茶餐厅,是连锁品牌,口碑很不错,我收到内部消息,新开业大酬宾,二人同行有优惠。” 一听优惠,李明澜双眸发亮:“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吧。”邀请的话就要到嘴边,副班长见到货架上的黑白巧克力,这个东西浪漫吧?他鼓起勇气就要伸手去拿。 李明澜抢先,把这一盒巧克力放到购物车。 副班长有点惊喜:“李明澜你喜欢吃这个?” “我要送人的。”甜甜的不一定是雪媚娘,给孟泽试试巧克力吧。 巧克力的外壳有romantic的英文,送人?副班长轻轻地问:“你要送谁啊?” 李明澜笑:“送给我的男朋友。” 副班长只觉得晴天霹雳,抖了抖唇,说不出话来,然而,他知道的,岩巍中学里暗恋李明澜的男生,没有三位数,也有两位数。 对了,她和孙境还有绯闻……一秒钟,副班长成了战败的公鸡。 * 当天晚上,李明澜和孟泽说起这一个餐厅。 孟泽“嗯”一声,他这么孤僻的人,没什么去处,她说什么,他就跟着走。 “滴答”,“滴答”,墙上的那一把旧时钟,秒针的走动有点响。 孟泽一个人待着,听到的“滴答滴答”,又长又重。 当李明澜冲着他笑,他听不见时光的流逝。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飞快,一天,和几秒钟一样。 他和李明澜在某些方面是相同的,她的叛逆在外,他的则在心底,不畏世俗的两人,搂搂抱抱,肆意嬉戏,一切顺理成章。 孟泽完成了他的拍摄,李明澜是他的艺术品。 同样的,孟泽也是李明澜的作品。 要不是孟泽见到那一张速写,他也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松散的时刻。 不愧是外公认定的天赋之才,她画人,精髓在于神。 李明澜问:“孟泽,你有没有好好收藏那一幅画?” “有。” “将来我时不时就要检查的,丢了扣大分。” 来来去去,她的威胁手段就是扣分制。 也许,孟泽追求高分成了习惯,连这种过家家的玩意,他都要较劲,不允许自己低至及格线下。 李明澜不能天天找借口在孟泽家过夜,她白天来玩,晚上回去。 孟泽玩起花样来,好学又成才,每一回都能将她折腾得连连求饶。 这天下午,李明澜趴在床上,侧过头去:“孟泽,后天茶餐厅的开业大酬宾就要结束了,我们去凑热闹吧。” 第98节 “你的肠胃怎么样?”孟泽从床上起来,他的习惯是,拉被子盖住自己。 她抬起脚,踢开他的被子,目光溜溜,欣赏他的线条轮廓。 他有劲力,来了兴致时,会抱着她在这个房子里乱走,同时乱撞。 她说:“除了冷的,辣的,我现在不忌口了。” 孟泽点头:“那就去吧。” 李明澜抱了抱枕头:“今天好累啊,明天早上我不过来,我们中午约时间去茶餐厅见面。” 孟泽还是点头:“嗯。” 他自己照镜子能发现自己大变样了,是李明澜的女色勾起的野性。 * 很久没有听李明澜说起那一个小本本。 孟泽不知道自己现在几分,扣分多,还是加分少,约会时提前到场肯定是一个加分项。 李明澜喜欢说“纪念”,但这个名词似乎预示着他们将来会有一场分别。 那么,他也给自己留一个纪念。 孟泽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二十分钟,他进去茶餐厅。 本来要坐在角落。 但是—— 茶餐厅租了二楼的店面,南面迎向大马路,从北面玻璃望过去,远远立着的,是岩巍中学的校门。 也算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地方。 孟泽坐在靠窗的中间位。 除了高三年级,其他年级的学生还要上课,校门口的书店依然竖着高考迎战的小黑板。 除非上学放学时间,其余时间,这条路的人流比较凋零。 有四个竖着头发,发色五彩缤纷的社会青年,在巷子边转悠,然后,他们见到什么人,全都朝着一个方向望过去。 孟泽侧过头。 来的人是孙境。 * 不止孟泽见到了,李明澜从另一条路走来,也看见这几个人。 四个社会青年围着孙境,对他指指点点。 孙境拨开其中一人的手,不知说了什么。 那几人挥起拳头。 孙境就是和社会青年一起混的,得罪仇家也不意外。 对李明澜来说,电影里的古惑仔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相识一场,她如果在这个时候掉头就走,太没有义气,她站在原地,思索要不要报警。 学校这边的治安还算可以,前两年比较乱,后来整顿过几次,倒是少了许多的江湖轶事。 她没有报警,因为那四个人落荒而逃了。 这一段路,一边是河道,另一边是巷子岔口,没有商店,没有路人,孙境一转头,见到李明澜。 李明澜歪了歪头:“我是不是应该为你鼓掌?孙老大,你赢了。” 孙境的额头有一个血口子,他这人性格就狂,像天上飞下来的鹰,双眸锐利:“李明澜,你不会报警了吧?” 她摇头:“不参与你们的江湖恩怨,万一他们要来报复我呢,我不管闲事。” 孙境笑:“这种临时放话的狗,没有勇气去找外人算账。” “明哲保身,孙老大,我走啦。” 他点点头,向巷子走一步,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踉跄着。 李明澜上前:“没事吧?” 孙境晃了晃脑袋:“头疼。”他进去巷子。 她探头,见他走几步,靠着墙,气有点喘,她说:“孙老大,你这个样子,要是被别人见到,那就没有了老大的气势。” “今年高考完,我不复读了。”孙境掏出烟盒,熟练地点上烟,“浪费时间。” “你早就不该读了,像我吧,我知道自己考不上,肯定不复读。” “我没你聪明。”又有一滴血落到他的剑眉*。 “孙老大,要不要上医院啊?我知道有一种死法叫失血过多,虽然你赢了,但这伤口有点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是最后一面呢? 孙境用手背摸一下额角,之后,把手蹭到衣服上:“没事。” 既然他这么说,李明澜也不多管闲事了,她就要走,却见远处跑来一人,她顿时有了看戏的心态,站定在巷子口。 方清染冲过来,见到巷子里低头抽烟的人:“孙境,你再这样胡闹,爸妈要担心的。”她跑得快,气喘得比孙境还急。 没有“你爸你妈”,“我爸我妈”,她直接就说“爸妈”?李明澜望着方清染,又再看看孙境。 孙境站直了:“知道了,不过我今天这事,你别告诉爸妈。” 方清染:“你没事吧?你疼不疼?” 巷子不是暗巷,正午烈日当头,清晰照出孙境额上的伤,他却轻描淡写:“不疼,习惯了。” 方清染仿佛在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旁边的李明澜,她松一口气说:“有你照顾他,我就放心了。” 李明澜也想学孟泽的语气,来一句“开什么玩笑”,但方清染来得快,走得也快,转身拔腿就跑。 李明澜话还没开口。 方清染跑远了。 空气里的安静像是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孙境抽一口烟:“收起你那能塞下鸡蛋的嘴巴。” 李明澜配合他的话,用手托起下巴,合上嘴,过一秒,又说:“孙老大,你和她是一家人啊。” “现在是的,你以后见到她,要有礼貌,她是我罩的。” 如果孙境的语气不这么阴森,这话倒像是真的,李明澜笑了笑:“我走了。”她转身。 孙境极快地追上来,抓住她的一缕头发,扯了扯。 她吃疼,捂着脑袋,向后望。 孙境夹下烟,倾身向前:“李明澜,和你比,我的成绩也不差,不如我们凑一起算了。” * 孟泽阴着脸。 “先生,要点餐吗?”服务员见这位少年坐在这里,一直望着窗外,忍不住上前问。 “不。”少年站起来,向外走了。 服务员腹诽,搞了半天,是来这里白坐的。 * “开什么玩笑。”李明澜后退一步,“我有男朋友了。” 孙境松开她的头发,扯起唇角:“就你班上那个年级第一名吧。” 她“哼”一声。 孙境问:“知道为什么我找你伪装我的女朋友吗?” 李明澜答:“不想知道。” “因为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 “岩巍中学的差生这么多,谁都和你是一类人吗?”见他血流不止,李明澜不忍心,从包包里拿出一包纸巾。 他不接。 她说:“别死了,否则你刚刚那位家人就要为你办丧事了。” 孙境面色微变,接过纸巾。 * 李明澜在下边看戏,耽误了时间,已经迟到了。 没想到,当她进去茶餐厅,孟泽还没到。 她去了角落的位置。 她知道孟泽喜欢这里,明明是耀眼的光,却又避人耳目似的。 角落里没有窗户,不过贴上了卡通的壁画,李明澜仰望着,觉得这笔触像是小朋友的。 “李明澜。”又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 她转头,真是巧,又遇到了副班长。 “你今天也来这里吃饭啊,我也是。” 李明澜点头:“我是听你介绍的,二人同行有优惠。” 副班长望一眼她对面的空座位:“我和我姐姐过来。” “我等我男朋友。” 副班长心里失落,将要走,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优惠券:“李明澜,我姐是这另一个店面的负责人,这才拿到的优惠券,给你吧。” “副班长,你是来吃饭,也要用券的。”她摇头,“我全额买单就行,只是过来尝一尝味道。” “你拿着吧,我姐有好几张,再说了,优惠券的截止日期就是今天,我不能中午吃一顿,下午又再来。” 李明澜这才收下,连连道谢:“谢谢你,副班长。” 第99节 副班长面色微红:“李明澜,哪天……哪天你要是不开心了,记得来找我。” 她笑了:“副班长要是不开心,也可以跟我说。” 但副班长无话可说了:“我走了,我在楼上包厢。” 孟泽进来茶餐厅,正好见到副班长上楼的背影。 他假装没看见,过去角落:“我迟到了。” 李明澜抬头:“你是不是睡过头了?” 他坐下:“嗯,昨天下午太累了。” 李明澜眨眨眼睛,咳了两嗓子,她迷迷糊糊时没有清晰地数数,但她隐约知道,昨天下午他干了好几次,难怪累着了。 “吃完了饭,我们早点回去休息。”她翻着菜单:“孟泽,你喜欢喝什么茶?要不绿茶吧。” 绿,很生机勃勃,他听着不舒服:“不要。” “忘了你喜欢甜的,菊花茶有一点点甜味。” “嗯。” “你喜欢吃什么?今天可以多吃点。”李明澜扬了扬手里的优惠券,“很巧,副班长有优惠券。” 吃饱喝足,要不是在公共场合,李明澜估计要伸懒腰了。 孟泽去结账,刚起身。 她将优惠券推过来:“不要浪费了。” 孟泽夹起这张优惠券,到了收银台,他又折起这张优惠券。 副班长什么心意?孟泽了然,他不屑,他不用。 服务员见他手拿优惠券,却又遮遮掩掩,再腹诽,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泽结账回去。 李明澜问起价格。 他报了个七折的价格。 “这么划算。”她说着就拿起手机,要给副班长发道谢短信了,“幸亏副班长给我们送了优惠券。” 不是给“我们”,只是给她罢了。 李明澜说过的,追她的人从东校门排到西校门。 王辉曾说,孟泽深受女同学的喜欢。 孟泽没什么感觉,别人哪怕真的感兴趣,也会在和他接触之后,冷却、心灰,比如,班上的彭莹就已经死心了。 他比不上李明澜。 一个数学十二分的,却是众星拱月的小公主。 “孟泽,我困了,回你那里睡个觉再走吧。”开了门,李明澜反客为主,自己走在前边,蹦蹦跳跳,学着他,两步并一步上楼去了。 孟泽今天的步子反而缓慢,一步一步。 她早就站在门口了,见到他,伸手过来。 他将钥匙给她。 她开门。 他关门。 她脱了鞋子,光脚跳两下,正要向前走,忽然被擒住腰,之后,她旋了个身,背抵上了门板。 李明澜吓一跳,但因为面前是孟泽,又安心下来,她弯起唇:“孟泽,孟泽。” 她这么一笑,狂风浪蝶朝她奔过去。 他说:“李明澜,做了这么多次,习惯吗?” 数不尽数的,一群该死的雄性生物。 他说:“李明澜,我今天弄死你,好不好?” 第59章 “不好,不要,孟泽,不要弄死我。”李明澜揪起孟泽后颈的碎发,向外拉扯,“我害怕。” 他不说话。 李明澜最近常常穿裙子,她不喜欢太短的,她要假扮淑女,于是都选择长裙。 裙子漂亮,且方便。 孟泽只需一掀一扯就行。 李明澜先是踮着脚,之后,腿上没力气了,站不稳,搂住他的肩:“孟泽,孟泽。” “李明澜。”他掐起她的下巴,扣住她红润的脸蛋,像在捏一个桃子,“求饶没用。”因为他见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反而更加沸腾。 “孟泽,不要凶我。”她嘴上说着,手指把他的头发又扯又拉。 他用力。 她同样用力。 “你再扯,我迟早变成秃子。”孟泽咬住她的脖子。 “孟泽,你轻一点。”她低低喊着,“你轻一点,我轻一点,不让你变秃子。” “你明明很舒服。”他沾湿的手搭上她的大腿。 李明澜腿软了,连搂着他的力气都没有,就要跌下去。 孟泽及时用手托起她,将她的双腿环到他的腰。 “自己抱紧了。”他松开一只手。 她又要向下滑,立即紧紧抱住他。 孟泽把小臂横在她的腰下。 她等于是坐在了他的臂上。 长长的裙摆跟被子一样,盖住一切。 他迅猛蛮横。 一瞬间,李明澜克制不住喊他的名字。 她在他的面前,像一个没有重量的小人儿。 她肯定是生病以后,饿得体重连连下降,否则孟泽为什么对她手上发力,底下也发力? 他明明没有大块纠结的肌肉,力却重得要捅破天去。 李明澜仰着头,后脑抵到门板上,她也想使劲,浑身软绵绵的。 只余一处与他对抗。 孟泽绷着一根弦,他今天有点失控,真的要弄死她一样,尾椎骨的神经连着敏感神经,他咬紧牙关,费半天劲才舍得出来。 他抱着她,走两步,停几秒。 她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似乎是哭了。 孟泽喘一口气:“乖,我慢一点。” 他去找方盒子。 这玩意用得飞快,开始,他买了一盒又一盒,后来一买就十盒。 孟泽拆开方盒子,套上去,跃马扬鞭…… 当他抱着瘫软的她回到床上。 李明澜一时说不出话,腿仍然抖着。 孟泽用被子盖住自己之后,睡到她的旁边,用被子拢起她。 “孟泽。”李明澜喃喃的,“我真的要死了吗?” “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人活着回来了。” 刚才一刻,李明澜的大脑一片空白,混沌着,但绚烂着,她是真地觉得自己要在那一刻升天了,她没有力气,被孟泽搂了过去,她抬头:“孟泽,你这么凶。” “嗯,我凶。”他承认,但是,“你刚才不是很舒服吗?” “你舒服吗?孟泽。”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舒服不舒服?他的表情一览无遗,他眼尾上挑:“当然,我就算死了,也是爽死的。” “嗯。”她闭着眼睛,笑了一下。 “李明澜,你要是背叛我,我一定弄死你。” 她没有听见,她已经睡过去了。 孟泽忍不住,低头在她脸颊亲一口,得到了人,怎么都干不够。 从高考至今,他都没有惦记过自己的成绩。 * “滴答”,“嘀嗒”,时钟又飞快了。 孟泽的高考放榜时间比李明澜的早三天。 南方的大街小巷还没什么氛围。 孟泽发送查询短信,收到了成绩通知,他把手机调成静音,上床睡觉了。 大半夜,龙正初狂发短信:「孟泽,你多少分?」之后又打了电话过来。 孟泽纹丝不动。 第100节 第二天上午,龙正初从老师那里问到了孟泽的成绩,又发短信:「孟泽,你这个坏东西,居然考了这么高的分数。」 孟泽:「你多少分?」 龙正初直接打电话了,一接通,他盖不住自己的大嗓门:“孟泽,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都没有第一时间关心我,还得我来催你。” “是不是你的分数太低,不好意思开口。”孟泽说着风凉话。 龙正初瞬间安静,过了三秒,报上分数。 没听到孟泽的嘲讽,龙正初又说:“其实是我粗心,见到某道题,一眼掠过就填上了答案,中了出题老师的陷阱,要是我再思索几秒,我肯定就过关了。” “你这成绩稳了。” 话虽如此,但是龙正初在高考前放话放得狠,这时候被打脸,输了气势。 胜败乃兵家常事,是龙正初的座右铭,他很快调整过来:“对了,你们班的戚恒这一次又考砸了。” 但之前的所有不都为了这一场考试吗?一战分胜负。 孟泽:“他多少?” “我是听你们班杨嫚说的,戚恒可能要复读。”龙正初说,“不过我猜,戚恒的成绩不一定是低分,也许成绩不理想,他想再来一次。” 孟泽那天在网吧见到戚恒,没觉得戚恒有什么大变样,还是一个字,装。 龙正初:“戚恒爱,被爱情毁了,不要说你们刘老师,连我听到这个消息,都心痛得不得了。” 孟泽:“我要去做饭,先这样吧。” 龙正初吃惊:“你们家是你做饭?你爸妈这么早就给你培养厨艺了?” 孟泽不回答,挂上了电话。 孟泽刚刚煮开水,电话又响,这一次是刘老师的。 “孟泽。”刘老师的声音有点发颤,“我通过系统查询了,孟泽,你可能是今年的状元。” “是吗?我还没有收到通知。” 刘老师听不出孟泽的情绪,笑起来:“你这孩子呀,最大的本事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她这一个当老师的反而比学生还激动。 “刘老师,谢谢你多年的栽培。” “孟泽,你对填报志愿有没有想法?” “我还在考虑,刘老师,你有建议吗?” 刘老师打电话过来,除了报喜,还有另外一事:“我丈夫学校里的有一个老教授,他对于专业把控很有眼光,我咨询过他,他建议去报考计算机科学,将来,互联网肯定普及到家家户户,孟泽,信息技术行业对创新人才的需求是日益增长的,你逻辑思维非常强,我个人建议你往这个方向去考虑。” “谢谢刘老师。” 孟泽煮了一碗清淡无味的面。 吃完面,他拿着烟盒,到阳台点上烟。 孟泽不知道戚恒与七班女生发生了什么,才让戚恒一落千丈,他也不知道,戚恒选择复读,是不是已经和他的七班姑娘分开? 高考前,孟泽打定主意要和李明澜断了联系,因为她的口无遮拦,他才回来。 李明澜报考了本市美术学校的校考,她肯定不会去北方。 时间和空间,会无限放大两人的差距。 孟父的话是有道理的,和一个聪明人在一起,氛围全然不一样。 李明澜除了玩,还是玩。 他的父母,从热恋到决裂,用了二十五年的时间,他们有家庭,有孩子,组成了夫妻,有经济利益的纠葛,但他们还是分开。 李明澜是一个富足的小公主。 他凭着年级第一名的虚名,在她面前占了一席之地。 他们认识不到半年,一旦见不着面,也许迅速冷却。 孟泽叼着烟,任由烟丝向上烧,烧了足足两公分长,他也没有抖落烟灰。 学校消息最灵通,刘老师说他也许是状元,可能就是了。 孟泽有点遗憾,他和李明澜走不了多远。 越是想,他越安静,一动不动,直到长长的半截烟灰自然地掉落,落到他的手背上。 烫得疼,他猛然吸一口烟,又再吐出,泛白的烟遮着他眼前所见。 阴天,空气里飞着细细的雨珠。 漫天灰色的街景里,一把缤纷的小花伞撞进孟泽的眼睛。 李明澜穿了一袭红裙子,她像是与他有默契,抬高伞,仰头望过来。 她一笑,顿时推开了空中层层的乌云。 * “孟泽。”孟泽给了李明澜一把钥匙,她现在不用敲门,自己开门就进来,她收起伞,“我昨天看中央新闻说,你们市里今天就放榜了。” 孟泽接过她的伞:“嗯。” 她观察他的脸,这是考得好或者不好呢?什么都观察不到,她说:“孟泽,你去玩过山车,也是面无表情吗?” “我不玩过山车。” 她笑:“你害怕。” “不,懒得排队。”坐摩天轮的那一次,是他排过最长的队。 他打开伞,放到阳台晾着。 李明澜踩着拖鞋:“孟泽,孟泽,你的高考多少分呀?” “我怕说出来吓死你。” “放心,我不嫌弃你,哪怕你的分数比我的低。” 孟泽报了分数,表情称得上平淡。 李明澜立即跳一下,张开双手,紧紧抱住他,要哭似的:“孟泽,你太厉害了!我突然有了母鸡养崽的成就感。” 孟泽被她搂得,不得不弯了腰,低了头:“第一,你不是母鸡,第二,我不是你的崽。” 她笑:“我的孩子如果是个天才就好了。” 孟泽捏起她的下巴,掐几下:“白日做梦。” “孟泽,孟泽。”李明澜像个跟屁虫,在他后边转悠。 他回头。 她兴高采烈,如同她自己夺得了高分,每一个人都比孟泽这个当事人更激动,但孟泽只有看到李明澜的笑脸时,才觉得—— 哦,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李明澜踮起脚,亲他一口:“孟泽啊,下午我们去庆祝吧。”她有各种名头去玩,去闹。 “嗯。”他跟着她去。 * 李明澜不知道是上哪里借来的ktv会员卡。 工作日下午包钟,送酒饮,送水果。 李明澜说:“太划算了!” 孟泽不喜欢这样喧闹嘈杂的场合,没办法,他的女朋友就是叽叽喳喳的人。 李明澜拉着孟泽,望着走廊的指示牌:“再拐个弯就到了。” 猛然,转角冲出来一人。 孟泽及时拉住李明澜,否则她就要和对面的人撞到一起。 对面那人“哎哟”一声,向后退的同时,自己绊自己,险些摔跤,她站稳了,抬起头,看了看李明澜,疑惑着:“咦?” 李明澜觉得这人眼熟。 那人先说了:“李明澜?是李明澜对不对?” 李明澜想起来,这是她的初中同学,姓张,叫什么来着? “李明澜,我是张非秋啊,还记得我吗?我们初中三年都是同班同学。” “记得,张非秋,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啊。”张非秋的目光瞄到后边的孟泽。 张非秋能这么迅速认出李明澜,因为李明澜的美貌令人过目不忘,没想到,边上还站着一个极有辨识度的俊美男生。 再看二人手牵手,什么关系一目了然。 物以类聚,美人也是扎堆的。 李明澜没有叙旧的心思。 张非秋却拦住她:“李明澜,中考之后,我们班在暑假组织了聚会,你怎么没有来啊。” 这有什么好问的,不去就是不想去呗,因为当年冷音那件事,李明澜对初中同学没有好印象,她应付两句,说:“我跟着爸妈出去旅游了。” 那时候,没有一个像孟泽的人站出来挺她。 张非秋:“聚会那天,我们还请了冷老师过来,大家都说起你。” 李明澜差点要翻白眼了:“张非秋,我们是包钟,就不耽误时间了。”她拉起孟泽,越过张非秋。 张非秋的眼睛溜到孟泽的脸上。 据孟泽的观察,李明澜跟谁都能聊几句。 林菀曾经当着同学们的面,指责李明澜是小偷,后来事件澄清,两人就没事了。 六月九日那一天,是林菀送李明澜上了车。 能让李明澜把“敷衍”摆在脸上的人,估计交情很浅,可能还有点恩怨。 孟泽冷冷盯着张非秋。 第101节 张非秋吓一跳,没再说话了。 * 到了包房,李明澜大坐在沙发上,拿起麦克风:“孟泽,你是麦霸吗?” “开什么玩笑?”这是孟泽是第一次来ktv。 “孟泽,你会唱歌吗?”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响彻包房。 “你唱就行。”孟泽就真的是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明澜在那里点歌。 “孟泽,我们是男女朋友,一起来合唱吧。”李明澜站在正中,宛如登上舞台,气势十足。 孟泽没什么表情:“哪条法律规定男女朋友就要合唱?” “李明澜恋爱手册记载,不然就扣分。” “不会唱。”扣就扣吧,他就不惯着她。 “我教你。”李明澜三两下点了歌,扬一扬拖拽着的麦克风线,站到孟泽的面前,她清清嗓子,“孟泽,开始了。” 孟泽:“……” 音乐响起,屏幕显示,这是《射雕英雄传之华山论剑》的主题曲。 李明澜还比了一个弯弓射大雕的姿势。 确实是男女合唱。 李明澜起了第一句,之后望着孟泽。 他说:“不会唱。” “很简单的。”李明澜跟着前奏喊了两声,“呼,哈!很简单吧。” 孟泽:“……” “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她把话筒递到他的嘴边。 孟泽紧紧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李明澜眨巴着眼睛。 他不吭声,她也不唱,两个人像是在沉默的对峙。 她的眼里有点点的光,是灯照在她脸上的,她笑着,笑得眼睛弯弯,眉儿弯弯。 如果他不开口,她会和他僵持到这首歌结束。 他暗暗叹了一口气:“那段已经过了。” 这当然难不倒李明澜,她说:“从头开始来过。” 孟泽:“……”还非得唱了是吧? 激昂的音乐又起,李明澜唱着:“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她把话筒递到孟泽的嘴边。 “呼,哈。”孟泽万念俱灰。 李明澜:“或者,另有高处比天高。” “呼,哈。”孟泽生无可恋。 李明澜:“在世间,自有山比此山更高。” “呼,哈。”孟泽心如槁木。 李明澜却说:“孟泽,你唱错了,这里不呼哈!” 孟泽:“……” 第60章 (加) 孟泽什么歌都不会唱。 合唱了一首“呼哈”,面色昏败如垂暮老人。 李明澜再要合唱。 孟泽打死都不肯。 李明澜手握麦克风,大声质问:“你除了做题,还会什么?” “做饭。”他一句话就把她堵住了。 她一个人从头唱到尾,嘴巴发干,唱两首歌,灌一大杯水,中途不得不去卫生间。 然后,她和张非秋又遇上了。 她打声招呼,准备要走。 张非秋喊住她:“李明澜,你有没有m巾?” “没有。”李明澜头也不回。 “我来那个了,内裤沾上一点了,我……”张非秋面色涨得通红。 李明澜停下:“问问和你一起来的朋友?” “他们都是男的,我不方便跟他们讲。李明澜,能不能麻烦你出去买一包?”张非秋从口袋里掏出钱,恳求地说,“拜托了,我们好歹是初中三年的同学啊。” 都是女孩子,李明澜明白这些尴尬,还是答应了:“你等着。” 她和孟泽说了一声。 “买什么?要不要我去跑腿?”孟泽想到外面透口气。 李明澜摇头:“这是女孩子家的东西,你不懂。” 他又坐下。 她买了东西,再回来。 张非秋跟见到救世主似的,连连道谢:“李明澜,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李明澜把零钱还回去:“没什么事了吧,我走了。” “等等,等等,还有一件事,等会告诉你,你别走啊。”张非秋匆匆进去隔间,关上门了还说,“李明澜,你等一会儿,先别走啊。” ktv吵得犹如鼓乐齐鸣,可不是当年安静的教室了。李明澜突然有什么预感。 很快,张非秋从隔间出来:“李明澜,谢谢你。” 李明澜站在洗手台边上:“说吧,什么事?我今天来这里可是包钟的,你给我耽误时间,我少唱了好几首歌。” 张非秋长话短说:“你记得冷老师的摩托车被烧的事吧?” 当然记得,永生难忘。李明澜冷下声:“你不会又来揪着我是纵火犯不放吧?” 张非秋摇头:“不是你,我知道不是你。” “你知道是谁?” “黎吉浦。”终于说了出来,张非秋如释重负,“我那天看见他从那里跑出来,第二天,学校就通报了火灾。我当时不敢说,他特别凶,我害怕他报复。” “你现在敢说了?” “事情过去那么久,而且,黎吉浦没有上高中,他到外地读中专了。我们后来请冷老师吃饭,冷老师都说她不介意了。” 李明澜嗤笑:“她已经得到赔偿,她介意什么?” * 一个下午,李明澜开了一场个人演唱会,观众只有她的男朋友一人。 歌曲有没有走调?谁也不知道。 她放下麦克风,问:“孟泽,你觉得我唱得怎么样?” “完美。”无论这是真话或者假话,他都没表情。 李明澜就当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楼梯口,李明澜又遇到张非秋。 张非秋道出当年真相,是有后悔的。万一哪天黎吉浦读完中专回来,得知此事…… 张非秋急急走到李明澜的面前:“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以后遇到黎吉浦,千万别说,是我把他说出去的。” 李明澜:“知道。” “我和黎吉浦,以及另外几个同学还有联络的,我就怕,他万一知道了……”张非秋不知道要如何向李明澜讨保证。 李明澜笑:“这是我和他的恩怨,不会牵扯到你。” 下了楼,孟泽才问:“这个叫黎吉浦的是什么人?” “他是我初中同学。”李明澜不屑,“哦,不和他当同学,我以前当了黎吉浦的替罪羊,我哪天见到他,一定要教训他一顿。” 孟泽又问:“什么事?” 事情已经过去,她都走出来了,没有必要让孟泽因为她的经历而不高兴。李明澜牵起他的手:“大好时光,我们不要提这个扫兴的人。” 黎吉浦,能起这名字的人本来就离谱。 * 之前,孟泽的手机联系人,来来去去都只有李明澜。 成绩公布了,从前的同学纷纷来祝贺。 孟泽几乎是麻木的,对所有同学回两个字:「谢谢。」 杨嫚一直都想寻一个理由,约孟泽出来。 她偶遇龙正初。 龙正初说,孟泽去南方了。 回想自己寄出去的,没有回音的明信片,杨嫚犹豫,又犹豫,直到得知孟泽的高考成绩,她才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发短信:「孟泽,恭喜你。」 孟泽礼貌地问:「你考得怎么样?」 第102节 惴惴不安的杨嫚之前就在想,自己以一个句号作为结尾,岂不是孟泽回一个“嗯”就冷场了?没想到,他主动提了问题。 杨嫚报了分数:「孟泽,你想考什么专业?」 孟泽:「也许是计算机,你呢?」 杨嫚:「刘老师有其他建议,但我应该会选工商管理吧。」 孟泽:「你一向有主见。」 杨嫚的心里跟开了花似的:「孟泽,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约个饭吧。」 孟泽:「我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再回去。」 杨嫚:「孟泽,我们到时候见了,我觉得,我们的录取通知书还是在一个学校,很期待与你再次成为校友。」 孟泽:「嗯。」 孟父和孟母已经离了婚,他们各自打电话问起儿子的高考成绩,询问儿子的报考志愿。 孟泽是用同一个语气回复的。 破裂的家实现了望子成龙的期待,三人各待三个地方,口头上表示一下欣慰。 聚是没办法再聚一起了。 李明澜半躺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的膝盖,晃荡着:“孟泽,我以为你没朋友呢,没想到,短短两天,你的电话被打爆了。” “承蒙佛祖关照,听说是考了个状元,难免有些应酬。” 她翘着的腿“噔”一下,抬起来,她迅速坐起来:“孟泽,你还是个状元?” “老师随口一说,又没上报,谁知道是不是?” 李明澜不止坐起来,她还站起来了,站在沙发上,比他更高,她俯视他:“老师说的,肯定是!” “就当是吧。”孟泽坐在沙发。 两人的高度有了更大的落差,她用脚踩了踩他的大腿:“你都不告诉我,我成状元夫人了!” 他按住她的脚背:“哪个状元夫人和你一样粗鲁的?”他的力气不大。 她将他的大腿当成一个球,脚底在上面滚过来滚过去:“你能拿我怎么样?” 孟泽抚一下她的脚踝:“再踩下去,我的腱子肉都要变成小赘肉了。” 李明澜不放过他,用脚趾缝去夹他的肉,却是自己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她“啊”一声。 孟泽及时搂住她,但没能挽救她的脚踝。 她扭了一下,叫的比刚才那声还大。 自外公走以后,家里的药箱都空了。 孟泽低头看着她红肿的脚踝:“得擦拭药消肿,我出去买药。” 李明澜扁着嘴:“我疼啊。” 孟泽冷冷的:“自作孽。” 她的嘴就撅起来了。 他拍拍她的脸:“乖乖等着,很快回来。” 他再回来,李明澜又翘着腿靠在沙发上。其实她的脚不那么疼了,但这正是一个撒娇的机会,她直喊疼。 孟泽替她上药,难得温和哄她几句:“一会就不疼了。” 李明澜搂住他,亲了好几下:“孟泽,我要给你一个大大的奖励。” “什么?” “我的男朋友最帅了。”她捧起他,在他脸颊印上一个吻,很轻,又柔。“我的男朋友还是个高考状元。” 孟泽觉得和羽毛拂过一样。 孟家父母问一问他的高考成绩,再问一问他的填报意愿。 其余,没了。 孟泽不稀罕奖励。但他想起童年时,一旦他在幼儿园太调皮,得不到老师的小红花,外公就剪一朵给他。 老师的小红花不值钱,外公的小红花却是无价之宝。 孟泽扣住李明澜的颈,反客为主,深吻住她。 * 南方还没有到放榜日,王辉想着,等到自己的成绩公布了再联系孟泽。 但李宜嘉那一天在qq上问:「孟泽的高考成绩应该已经公布了吧?」 王辉愣了一下,这可是李宜嘉第一次*在qq上和他私聊,问的却是他的老同学。 王辉还真不知道孟泽的高考成绩,他打电话去问。 孟泽报了个分数,情绪稳定。 反倒是王辉狂拍大腿:“孟泽你牛啊。” 同时,他用力地,狠狠地,在键盘上敲下三个数,发送给李宜嘉。 李宜嘉回一个微笑的表情:「恭喜孟泽。」 王辉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说一句:「是啊,恭喜孟泽。」 李宜嘉终于问起:「王辉,你将来想要报考什么专业?」 王辉:「我喜欢摄影,但我爸不同意。」 王辉想起来,李宜嘉曾经也说,她和家人在专业选择上有分歧。 王辉:「李宜嘉,你呢?」 李宜嘉:「正在考虑中。」 王辉不知道是劝自己,还是劝别人:「俗语说姜还是老的辣,大人们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多,听他们的,大概没错。」 * 公布成绩的前一天,李家严阵以待。 李旭彬和于骊都来了李家。 李明澜见到于骊拎了一个医院字样的塑料袋子,她问:“阿嫂,你生病了?” 于骊和丈夫看了一眼。 李旭彬替妻子回答:“没什么,只是调理身体的药。” 李明澜:“阿嫂,你工作忙,多注意休息。” 于骊笑笑:“嗯,谢谢明澜。” 一到放榜时间,短信通道爆了,李明澜发了查询短信,过了二十分钟,都没有收到回应。 官网服务器卡顿,李父使劲按刷新键,刷不出来。 这年头,互联网还未普及,手机不是人人都有,电视台设立的高考查询的频道,是最靠谱的了。 一家人坐在电视机面前,紧紧盯着慢慢刷过的准考证号。 李旭彬不禁抹了一下额角,当年,他等待自己高考成绩时,都没这么紧张。他抓住了妻子的手。 于骊笑了笑,拍拍丈夫的手背,安慰说:“放宽心。” 准考证号一排一排向上滚。 将要到李明澜的准考证号,李旭彬闭了闭眼睛,猛然睁开,之后,他目不转睛,眼都不眨。 最后,李旭彬泄了一口气。他皱皱眉头,当李明澜的准考证号向上消失在屏幕里,他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 好半晌,一家人都没说话。 李父先开口:“明澜走出考场的那一刻,一切就成定局了。” 李明澜低着头。高三下半学期的三次模拟考,她的分数一次比一次高,她有点得意忘形。 真正到了考场上,她却回到了第一次模拟考试的水平。 只怪她考物理的那天早上吃了辣酱,肚子疼,脑子也浑了。 女儿带病上考场,李父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他拍拍女儿的肩:“明澜,你的校考复试成绩非常高,还是有机会上美院的。” “嗯。”李明澜的头更低了。 “别沮丧,等美院公布录取线吧。”李父又说,“我早就联系了留学机构,如果真的上不了美院,我把你送到国外去学画画。” 李明澜一直不想出国,她只想待在父母和哥哥的身边。而且,除了父母和哥哥,她现在多了一个想念的人。 她在南方上大学,孟泽去北方,他们在同一片天空。她有时间了,就坐飞机去北方。 一旦她出国,她和孟泽有时差,有距离,不仅一年见不到几面,一天都聊不上几句。 这段恋情就岌岌可危了。 孟泽这个混蛋,上了大学,他的周围都是才华横溢的女同学,也许就再不惦记他的数学渣渣女朋友了。 半夜三点钟,李明澜还是没睡着,她翻来覆去。 她发短信:「孟泽,我完蛋了。」 孟泽应该睡着了。这几天,电话和短信接连不断,他觉得烦,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李明澜翻了一个身,她的床和孟泽的床摆布方向是一致的。 他的床没有她的舒服,床垫比较硬,可能也有点旧,一旦他的动作大起来,床垫弹簧就发出“咿呀”声。 孟泽可能也不喜欢听到床垫的声音,他俯身到她的脸旁,说:“李明澜,别忍着,想叫就叫。” 四周太安静,她不敢乱喊乱叫,低低的,细细的。 他咬她的唇:“大白天的,不怕。” 之后她实在忍不住,大喊他的名字。 孟泽很快发现了床垫的破绽,比如,如果她跪在床中间,床垫弹簧格外响。 第103节 他将她抱起来,让她跪在床沿。 他反扣她的双腕。 他撞过来,床垫弹簧没声音了,只剩下他们俩接触时发出的“啪”。 这么想着,手机震了一下,李明澜立即拿起来。 是孟泽。 他大半夜的居然还没睡? 孟泽:「是不是考砸了?」 李明澜委屈,打字都用着力:「孟泽,我明明把你教我的题型都背熟了。」 她按键按得手指都疼,干脆打电话过去:“孟泽。” “高考不是唯一出路。”孟泽其实也做了心理准备,他是真的没有逆天改命的本事,“凭你的美术功底,饿不死的。” “你不知道,古今中外,多少画家在还没出名之前就饿死了。” “你没出名之前,向我借钱,等你出名了,你再还钱。” “我以为你会说,你来养我呢。”李明澜踢了踢被子。 “你将来赖着不还,我又不能拿你怎么样,借钱和养你,有区别吗?” 李明澜的沮丧被扫了一半:“孟泽,我以后一定努力,但同时,麻烦你努力赚钱。” “我今天接到高校的电话,我有幸得了一笔奖学金,你省着点吃,我还是能养你一段时间的。” “哇!孟泽,我将来只吃素面好了。” “饿不死你。”孟泽望一眼时钟,都快要四点了,估计她这一晚上都没睡,“别想了,早点休息,我可不希望我的女朋友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孟泽,我以为我的未来日月无光了,但听了你的话,我安心了,我睡觉了。”李明澜笑,“来,我们亲亲,mua!” 孟泽凉凉地说:“亲亲。” * 各省的录取分数线陆续公布。 李明澜达到了省内的艺考分数线,但距离往年的美院录取线差了些。 李旭彬联系了美术大师。 美术大师以前是美院的评委,后来退下来,才自己开设美术班。得知李明澜的校考成绩,他说:“以前也有这样的学生,被破格录取了,不过,校考评分存在老师主观上的审美偏袒。这样吧,我去给你申请一下,由评委团队重新批阅你妹妹的作品。如果你妹妹真是天纵奇才,还是有机会的。” 李旭彬道了谢,等着美术大师的回复。 第61章 (加) 过了两天,美术大师回电说:“你妹妹的那张画不见了。” 李旭彬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不见了?” “考完试,老师们评了卷,就把作品堆在画室了。”美术大师解释,“当时所有分数都已经录入了电子系统,可能在保管方面疏忽了。按照以往的规定,这些画都要收起来入档案的,现在……” 美术老师叹一口气:“没办法了。” * 到了填志愿的阶段,李家人各忙各的。 李旭彬去联系美院。 李父咨询留学机构,留最后的退路。 李母说:“明澜,一个人在家里闷着,也想不出什么,不如和老师同学交流,也许他们有妙计呢。” 李父将手提电脑给女儿:“不要弄乱了我的文件。” 李明澜乖乖地点头:“爸,我只下载一个qq,和同学们聊一下。” 她有大半个月没有上网了,一上去,群消息唰唰而过。 同学们问起分数,接下来又问填报志愿,其中也夹杂一些闲话。 田滨:「最新消息,刁坤进警察局了。」 郑克超发一个表情算是附和。 曹运盛:「田滨,大家同学一场,不要落井下石了吧。」 田滨:「刁坤的结局是他自找的,我只是把他的事情讲出来,这哪里叫落井下石呢?」 曹运盛是刁坤仅剩的朋友,他孤立无援,打字不及田滨快,憋半天才打出几个字:「刁坤这次是被冤枉的。」 田滨连连发送几个大表情,把曹运盛的消息刷了过去。 冯天朗:「哪个专业比较冷?」别人选热门专业,他反其道而行之,挑个冷门的,容易被录取。 班长建议:「高考结束以后,我们班还没有聚会呢,六班的人已经吃过三顿饭了,不如我们明天约个时间出来?大家顺便交流一下大学专业。」 李明澜敲字:「响应班长号召。」 副班长跟着赞同。 群里闹哄哄,无人在意田滨和曹运盛的小插曲。 李明澜托起腮,有几个比她考得更差的同学,她就去听听他们的出路在哪里。 * 与此同时,孟泽接到王辉的电话。 王辉的哀嚎又沉又憨,和猪叫没什么两样:“孟泽我翻遍了《填报志愿指南》,实在没有头绪,明天中午,你出来一趟,替我解解愁吧。” 高考之前,王辉口口声声说要报考摄影专业,真到这时候,他改变主意了。 他无奈地解释:“我过不了我爸那一关,没办法,孟泽,我们好久不见了,出来让我瞧一瞧,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孟泽:“你有没有心仪的几个专业?我到时候给你分析一下。” 王辉:“等着,我的铁哥们,明天不见不散。” 高三七班有聚会,李明澜想让孟泽去凑热闹。 没想到,他和她各自有约。 两天没见面了,既然今天要出门,她想着上午过去他那里。 便利店做生意,因时制宜,眼下是高考的火热季,店里橱窗挂起一串串制胜的卡通贴纸。 李明澜不相信佛祖。 可琳琅贴纸五彩斑斓,寓意灿烂,她忍不住买了几个。 李明澜几乎把孟泽的房子当成自己家,上楼,她用钥匙开门,换上鞋,还没见到人,她喊:“孟泽,你今天要去哪里吃饭?” 日光猛烈,孟泽穿一件短袖,靠在阳台角落抽烟,听到她的声音,他拧掉烟:“随便一个快餐店就行。” 李明澜放下书包,坐到沙发,抬起一只脚,翘起来,横在扶手上,坐没坐相。 迷你书包传来手机的短信铃。 是周璞玉,她从奶奶家回来了,得知高三七班有聚会,她也要去。 李明澜问起高考。 周璞玉:「正常发挥吧,和三模考的成绩一模一样,你呢?」 李明澜觉得自己也算正常发挥:「我的也一模一样,不过,是跟一模考的时候比。」 班长住在郊区,坐公车过来老远了,他把聚会时间定在下午一点半。 时间早,周璞玉拉着李明澜去逛街,就要上大学,不再是天天穿校服的时候了,她想给自己备几件日常衣服。 二人约了时间。 李明澜放下手机。 孟泽正在讲电话,主题离不开高考,过了几分钟,他端着小猪烟灰缸进来。 李明澜侧头:“孟泽,你生平第一次接到这么多的电话吧。” 他把烟灰缸和手机放到茶几:“几个学校打电话过来,不过我已经选定志愿了。” “哦。”她的男朋友现在是真正的香饽饽。 她呢,只能用制胜贴纸。 李明澜坐起来,撕开贴纸,拿起茶几边的手机,仔细贴上“逢考必过”四个字。 当然,现在太迟了。 贴纸的花色挺漂亮,就当装饰之用吧。 她又在边角上贴一个奋斗的小拳头。 手机变得花里胡哨的。 李明澜很满意,放下手机:“对了,孟泽你这段时间有没有上网?” “没去网吧。”孟父曾说,等孟泽高中毕业就给他买一台电脑。 家散了,山盟海誓都崩了,什么承诺都不作数。 “我们的班级群特别热闹。”李明澜想起一事,“对了,田滨说,刁坤进警察局了。” 孟泽把刁坤的事交给了孟父之后,不再过问。他没料到,孟父把人送进了警察局。 刁坤咎由自取,与孟泽无关。孟泽听了就算,问:“你们一点半才能开中午饭,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垫肚子?” “我们班去吃自助餐。”李明澜伸一伸懒腰,“可惜了,孟泽你有约,不然你和我一起,大吃特吃。” “你当心肠胃,不要暴饮暴食。” “孟泽,你真的不去啊?” “王辉为了志愿,焦头烂额。” 第104节 “你怎么不问问我?”李明澜抱住孟泽的手臂,箍在自己的胸前。 “你除了美院,有没有其他想去的院校?” 她摇头:“去年美术统考的时候,我不在状态,成绩比较糟糕,而且我只报了一所美院的校考,没有其他选择。” 孟泽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叠钞票,大方甩在茶几:“养你的。” 李明澜更是把他抱着不放了:“孟泽,孟泽,你养我一辈子吧。” “你一辈子都出不了名吗?” “万一呢?”做最坏的打算。 “只能继续养着了。” 李明澜没有坐太久,说:“孟泽,我先走,我和周璞玉约了去商场。” 她背起她的迷你书包,拿起那部贴着花哨贴纸的手机:“我走啦,不要太想我。” * 公车站有两路车都能去商场,正好有一辆车到。 李明澜上去。坐了一阵,才想起来,这路公车的站点在商场北门。 正好,北门有几家少女的服装品牌,她想着,和周璞玉约在北门等。 李明澜的指尖在“逢考必过”的纸上摩挲一会儿,翻转手机,一时间,她没发现什么,直到按下键盘的解锁。 她和孟泽的是去年春天的款,诺基亚的三防手机,两部颜色一致,新旧程度差不多。 刚才,两部手机都放在茶几,她顺手拿了离得近的,以为是自己的。 没想到,她错拿了。 李明澜的手机没有设密码,按一下解锁键,自然就开了。 孟泽的却设了密码。 这下糟糕,如果他不去看手机,估计一天都发现不了,两人的手机被调换。 手机又响起电话。 区号来自北方,可能是给状元郎贺喜的。 李明澜不敢接。 到了下一站,她下车,去一个杂货店问:“老板,借个电话。” 老板立起一个通话收费表。 她拿起电话,拨通自己的号码。 铃声响起的那一刻,孟泽知道手机错了,这一首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分明是他那个幼稚女朋友的喜好。 来电号码是本地固话,他不接。 李明澜放下电话:“老板,不通。” 老板挥手:“不收费。” 她走出店外不远,默认铃音响起。她呼出一口气,有个聪明的男朋友就是行,不用她想办法,他已经回电了。 李明澜接起来:“喂。” 孟泽:“到哪儿了?” “过了六个公交站吧。”李明澜想说送回去,却在一念之间改变主意,“孟泽,你手机里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有。”他在沙发坐下,晃晃烟盒,没烟了。 “我今天就用你的手机,你怕不怕?” “不怕。” “密码多少?我检查。” “生日月日。” “好俗气的密码。” “比你这不设密码的,稍微不那么俗气吧。” “真的啊?我真的检查你手机。” “随便。” 这么爽快?“那……我不给你送手机了,天这么热,我懒得跑来跑去了。” “随便。”孟泽丢了烟盒,拿出口香糖,“我不接你的电话,免得我挖掘了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我才没有!”顿一下,李明澜又说,“备注着可爱李家开头的来电,你不要接。” “嗯。” “你给周璞玉发条信息,让她到北门等我,她回短信到我的手机,你一定要及时阅读,之后转发给我。” “嗯。” “先这样了。” “嗯。” 两人挂上电话。 孟泽相当大方。 李明澜回想,反倒是她神经兮兮似的,她按下手机密码。 他的手机界面比较简单,壁纸是空白的白。 通话记录,基本是区号北方的电话,或者是未收至通讯录的号码。 短信箱满是贺喜的氛围,发件人有的有名字,有的也未收至通讯录。 其中一个叫“杨嫚”的人,名字有女字旁的,肯定是女孩了。 孟泽以前就读的高中,放在国内都是排得上号的,他的同学并非泛泛之辈。 他们会讲些什么? 李明澜的手指按在确定键,迟迟不动。 公车的颠簸仿佛是天意,她的手指不小心地直直按下去。 果然,杨嫚是个才女。能和孟泽约定在同一所大学见面的人,肯定出类拔萃了。 反观李明澜这个女朋友,能不能上大学还是个未知数。 她锁上手机,看一看天空的蓝,目光再移至花丛野草的绿。 她伸出食指和拇指,丈量天与地。 短得犹如分寸。 假如她上不了大学,她是不是一定出国? 如果她出国,她和孟泽隔得那么远,就不仅仅是高空与野草的距离了。 * 王辉和孟泽还是约在寒假时二人见面的快餐店。甚至,王辉坐的位置也和当时一样。 王辉见到玻璃外的孟泽,招招手:“孟泽,这里。” 孟泽当时坐在这里,第一次听到王辉说起高三七班的“牛鬼蛇神”。 “我这次吧,算是超常发挥,考出了前所未有的水平。”王辉咬着薯条,“但我爸觉得摄影没前途,非逼着我去搞工程。” 孟泽看着沾满番茄酱的薯条,懒得动:“你爸是个包工头,你学工程也算是子承父业。” “我就怕啊,将来毕业找不到工作,第一时间被我爸逮回他的公司。”王辉又拿起一根薯条,“咔嚓咔嚓”咬得脆响,“孟泽,除了摄影,我还想去学传媒,当记者,搞个大新闻。” 孟泽:“你不如听你爸的,当个包工头。等我将来要买房子,你给我打个折。” 王辉:“包工头。俗,你怎么和我爸想到一块去了?” “爱好和工作是两码事,也许你就厌恶摄影了。”孟泽说,“你如果想在摄影界讨得一口饭吃,就要有爬上金字塔顶端的本事。否则,你爸的话没错,摄影穷三代。” 王辉觉得这薯条不脆了:“孟泽,忠言逆耳啊,我现在听的不高兴。” “爱听不听。” 王辉的手机响起来,他先是说了一句:“我不听你的,我听她的。” 她,正是李宜嘉。 王辉:“李宜嘉,对啊,我和孟泽在这里吃午饭,你如果有空,一块过来吧。” 合上手机盖,王辉又觉得这薯条香脆得不行:“巧了,李宜嘉一会儿过来。” 一会儿的时间非常快。 不到十分钟,李宜嘉的身影就出现在玻璃外。 她跑着过来,人还喘着气,走到王辉身边,坐下来。 王辉激动,给她腾了腾位子,逼得他自己的手臂紧紧贴住玻璃。 李宜嘉笑了:“我跟着我妈出来,就在不远处,一听你们在,我就过来了。” 王辉问:“李宜嘉,你要不要点一个套餐?” 李宜嘉笑一下,拿起一根薯条:“不了,最近喉咙有点上火,不敢吃太多。” 王辉这时倒是注意了,李宜嘉拿起的那一根……没有沾上番茄酱。 王辉琢磨,男学霸和女学霸的口味都一样? 李宜嘉看着孟泽。 大热天的,周围只有他穿着薄薄的长外套。 她先是和王辉说起五班同学的成绩。 王辉收到了不少的消息,侃侃而谈:“不管怎么说,我们岩巍中学今年还算不错吧。” 第105节 王辉冲着李宜嘉竖大拇指:“李宜嘉,你是我们岩巍中学的总分第一。” 李宜嘉谦虚一笑,问:“孟泽,你今年考得怎么样?” 王辉不是滋味。 之前李宜嘉不是在qq上问过这个问题吗?他也给出了答案。 孟泽报上分数,平淡如常。 李宜嘉的双眸亮如星辰:“孟泽,恭喜你,你还是报考北方的学校吗?” 孟泽点头。 王辉咳了一下:“李宜嘉,你的志愿考虑得怎么样?” “我爸妈觉得我适应不了北方的气候。”李宜嘉瞥一眼孟泽,“但是,我要去北方。” 王辉也不知道,嘴里的这酸涩味儿是薯条的番茄酱呢?或者是其他,他推理说:“说不定你俩还是校友。” 李宜嘉:“孟泽,想要报考什么专业?” 孟泽:“我的老师建议,选择计算机相关的。” 李宜嘉的喜色都要透过镜片射出来了:“真是巧,我也非常看好这个专业。” “嗯。”孟泽裤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刚才,周璞玉分不清东北门和北门,发短信和李明澜说,她到了北门。 李明澜说没见到周璞玉。 孟泽负责接收消息、转达消息。他已经在脑海里构建出李明澜和周璞玉的位置图,以及她们的行进路线。 偏偏两个当事人愣是花了十五分钟才碰着面。 这会儿手机又有动静,孟泽以为这两人又出幺蛾子。 不料,来电显示上的,是一个据说是在警察局的人——刁坤。 孟泽的语气都降了几个度:“喂。” 刁坤听到是个男的,说:“不好意思,打错了电话。”他挂上。 过了一分钟,孟泽拿着的这台手机又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还是刁坤。 孟泽这次不说话,等着刁坤先开口。 刁坤:“喂,是李明澜吗?” 孟泽冷冷地吐字:“不是。” 刁坤打了一个激灵。那个小巷里,他的左背被砖头捅得发疼的时候,耳边就听到这么一把渗人的声音。 他切断了。 第62章 (加) 孟泽再打过去。 刁坤不接。 过了几分钟,孟泽收到周璞玉的短信:「李明澜,你在哪?刁坤有事找你。」 李明澜没有和周璞玉一起?孟泽给自己的号码打电话。 对方忙音中。 他站起来:“我有事,先走了。” 王辉愣住:“哎?这么快?你还没——”他没说完。 孟泽已经出去。 李宜嘉发现,孟泽面色骤然冷却,和往常平静的他……不太一样? * 茫茫人海,孟泽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 李明澜和周璞玉逛的商场是在东边。同学聚会的餐厅,则要向西走。 红灯截停了孟泽的步子。 周璞玉打电话过来。 今天,她不止一次打电话。比如,在商场,她跟李明澜因为哪边是北门而绕圈圈的时候,电话沟通岂不是更方便?然而—— 孟泽不接,任由手机震动着。 周璞玉:「你今天怎么回事?就是不接电话,一定要发短信才回,你怎么还没来?人呢?同学们已经到餐厅了,你快点来吧。」 交通灯切换,人行,车停。 孟泽停在一辆的士前,上车,报了餐厅的名字。 司机望一眼人行道的绿灯。其实行人走到对面拦车更快。 孟泽的思绪还在刁坤身上。 刁坤哥哥是个烂仔头,他被逼急了,真能干出违法的事,而且他不讲“冤有头债有主”那一套,迁怒李明澜不是不可能。 李明澜,一个漂亮的傻女孩,浑身都是破绽。 宽松的圆领口像是一个钢铁紧箍,孟泽觉得自己被勒住了。 这位乘客上车时,司机以为他冷,不然大热天的谁穿长袖?这时见乘客扯着领口,司机以为他热,调低空调温度。 孟泽的背正被衔着冰的一群蚂蚁爬来爬去,冰在皮肤游走,慢慢融化,化成水,沾湿他的衣服。 这位乘客似乎打了一个寒噤?又冷了?于是,司机调高空调温度。 孟泽坐直了,又打电话。 李明澜那边依然忙音。 哪这么多电话?他用手机在腿上敲了好几下。 他发短信:「李明澜,回我电话。」 车子驶了几分钟,的士停在红灯前。 孟泽用手机敲大腿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再打电话。 这一回,李明澜关机了。 看出后面的乘客着急,司机数着红灯的秒,还剩三秒时,他稍稍松开刹车。 绿灯一亮,的士抢跑,飞驰而过。 孟泽继续拨电话,听到关机提示音,他按掉,再打。 重复,连续,不间断。 终于,某个瞬间,那边通了。 孟泽呼吸一紧:“李明澜。” “孟泽……”通话断了。 孟泽的紧箍从脖子向上滑,箍住他太阳穴,箍得他疼。 他不死心,继续拨打电话。 她又关机了。 司机使劲踩油门。冲啊,冲到目的地,这回轮到他的车胎要冒火了吧。 自助餐厅的那条街人流大,车道窄,车子一拐进去,就被堵在路口。 司机踩着刹车,从后视镜瞄一眼:“餐厅就在对面,你要不要先在这里下车?” 孟泽要下车,他见到车窗外的白衣女孩。 她黑发飞扬,两只手拽住书包带子,向前拉紧,小小的书包贴到她的背,又被她的黑发捆住。 拥挤的车流或前或后,一辆一辆错落排列,摆在路中。 孟泽像是跑障碍赛,一会往左,一会往右,钻着车与车之间的空隙。 近了。 他与她再近了。 他喊:“李明澜。” 她停住,却不是立即回头。 孟泽几步上前。 她这才转头。 没来得及说话,他一把搂住她,扣在自己的怀里。 搂住她,他摸摸她的头,抚抚她的背,再拍拍她的腰。 人是好的,他的心落地了,问:“刁坤呢?” “刁坤?”李明澜一脸莫名,“他不是进警察局了吗?” 孟泽的思绪回笼,抽丝剥茧,再看地上。 他的手机如今散落着零件,难怪她关机了。 他问:“你和谁打电话?” 李明澜匆匆从地上捡起手机壳,再捡起掉落的手机电池:“孟泽,你有个同学好烦!” * 两个小时前。 第106节 李明澜和周璞玉约去商场。 周璞玉望着吊牌的价格,目瞪口呆。她说,聚会餐厅的不远处有一条步行街,那里才匹配学生的消费档次。 两人坐上公车,由东往西。 孟泽的那位同学打了几个电话过来。 李明澜后悔,为什么要玩交换手机的游戏?她家的小木头突然这么有人气,她都不习惯了。 公车到站。手机又震了一下。 李明澜把手机放到阳光下,反光挡不住屏幕上闪烁的“龙正初”三个字。 她没有接,把手机塞到牛仔裤袋里。偶尔,她拿出来。见孟泽没有找她,她又把手机放回去。 电话的接通,纯属意外。 步行街的卫生间很少,李明澜去卫生间之前,把手机和书包给了周璞玉,然后去排队。 龙正初又打来电话。一轮打完了,接着打第二轮。 周璞玉担心是李明澜的亲朋好友有急事,于是接起电话:“你好,我是李明澜的同学,她现在不在。麻烦你过十分钟再打过来吧,谢谢。”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的声音。她挂断了。 等李明澜出来时,周璞玉向她坦白:“刚才有人一直打电话给你我,怕对方着急,就替你接了。” 李明澜愣住了。 刚才周璞玉没有想太多,这时她觉得自己太莽撞:“对不起,他的名字叫龙正初。我让他过十分钟再打给你。” 孟泽的短信箱里,龙正初是高考放榜之后的第一个联系人。李明澜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周璞玉摇头:“没说。李明澜,对不起,我擅自接了你的电话。” 周璞玉不是故意,李明澜不能当场责怪她:“没事,走吧。” 没想到,龙正初是一个吃饱撑着没事干的闲人,一天到晚,不停不停地打电话。 手机的震动险些让李明澜的左腿震麻了。 对方发短信过来:「急事,惊天地泣鬼神。」 眼下,正是孟泽填报志愿的时间,万一真的有突发情况呢?如果不是紧急事件,对方也不会打这么多个电话吧? 李明澜和周璞玉说了一声。 周璞玉先上去餐厅了。 李明澜接起了龙正初的电话,她刻意压沉嗓子:“喂。” “你好。”龙正初很有礼貌,“请问,你是这个号码的新主人吗?” 李明澜不答,反问:“你有急事吗?” “这个号码的原主人现在在哪儿?你和他有什么瓜葛?” “等他和你聊吧。”李明澜就要挂断。 对方却说:“有急事。” “什么事?” “你关心他,不愿错过他的急事。他为人孤傲,绝对不会轻易将手机交出去。我推断,你们两个人关系匪浅。”龙正初不急不缓,“刚才接电话的女孩子声线比较高,你的比较清脆。她说,你叫李明澜。” “讲重点,手机快要没电了。” 龙正初刻意模仿孟泽的冷调子:“你是他的女朋友。” “噔噔噔噔”,铃音响起,手机自动关机。 出门时,手机剩三分之一的电量,经过龙正初轮番轰炸,电量耗尽。 李明澜再开机。 手机又是一震。 她差点要骂龙正初。莫名其妙,啰里八嗦,讲一大堆废话。 但来电的名字是她自己。 是孟泽的电话! 她高兴地接起来:“孟泽……”还没说几个字,又关机了。 无论她怎么按,再也无法开机。她到杂货店问,有没有诺基亚的充电线。 老板娘摇摇头。 李明澜想着,等会儿*问周璞玉借手机,给孟泽发个消息吧。 正在这时,她听到喊声,手上一滑。 手机掉到地上,摔得太猛,外壳破开了,电池弹跳出来。 她暗叫糟糕。 她一时半会只能捡个主机壳,回头去看,立即被孟泽抱了个紧。 她靠在他的肩,见到杂货店老板娘投来异样的目光。 为了不让老板娘以为孟泽是个登徒子,李明澜抱住他的腰。 孟泽难得在公共场合这般热烈,她也狠狠拥抱,把他的力气还给他。 没想到孟泽说起的第一句话是刁坤。 * 半个小时前,警察局。 班主任向警察鞠躬:“谢谢了,警察同志。” 她冲里面喊:“刁坤,走了。” 刁坤面色泛白,怕是很久都缓不过来。他走下台阶,脚尖抵在台阶边缘,蹭一下,滑到了下一级台阶上。 班主任立即扶住:“刁坤,抬起你的眼睛!” 他听话,抬起来,一夜未睡的眼珠子布满红血丝,因为情绪泛起红,眼白鲜红得渗人。 “没事了。”班主任扶住刁坤的肩膀。 刁坤还是无话。 他哪里知道,舆论这么可怕,因为他和蜥蜴合伙了一次,于是,所有和蜥蜴有关的案件,都与他有关了。 蜥蜴未成年,他却满了十八岁。 他是一个靶子,讨不到公道的家长,联合起来对付他。 昨天,刁坤牵扯进蜥蜴在去年犯下的校园霸凌的事中。 刁坤可冤枉了,他去年都不认识蜥蜴。 昨天夜里,刁坤坐在警察局的凉板凳,觉得自己这条命跟着凉了。 父母因为哥哥的事,吵过一轮,对这些麻木了,懒得再管。 他也没料到,班主任会过来。 他已经毕业了,他不再是岩巍中学的学生,他更加没脸当班主任的学生。 班主任还是来领了他。“刁坤,警察叔叔调查清楚了,你是被冤枉的。” 刁坤低着头。 班主任呵斥:“抬头,挺胸!” 刁坤不得不仰头。大晴天,万物闪耀,却照出他的脏污如泥。 班主任走出警察局,回头问:“刁坤,你只知道以暴制暴,但你忘了天外有天,法网无边,你认错了吗?” 他还是望着刺目的太阳:“是。” “错了要认,认了要改。刁坤,我今天能领你,以后却不会。九月份,岩巍中学有崭新的高三七班,我是他们的班主任,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刁坤的头又低下去:“我知错了。” “好自为之。”班主任说,“对了,今天中午,同学们有聚会,你要是想去,还能赶得上时间。” 刁坤站定了:“老师,上次的事,我当时向林菀道歉,不是真心,我写悔过书也不是真心的。但是,我这次再向她道歉。”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向外走。 刁坤先是打了林菀的电话。 林菀在外旅游,听到他的道歉,笑了:“刁坤,你最好是真的认错了。” “真的。”他做了一件坏事,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了。 他如果不悔改,就是步哥哥的后尘。哥哥犯事,逃去了外地躲难。于是,现实的巴掌彻底把刁坤扇醒。 “林菀,我对不起你。” 刁坤对不起的,还有李明澜,他打电话过去,却是一个男人接的。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出那是谁,后来才恍然大悟是孟泽。 刁坤对不起李明澜,却不觉得愧对孟泽。 孟泽比他可怕多了。 刁坤想挫挫孟泽的锐气,但望着班主任的背影,刁坤没说什么了。 既然班主任说起同学聚会,或许周璞玉能联系上李明澜呢。 刁坤又把短信发给了周璞玉。 * 不说刁坤,李明澜要狠狠地投诉龙正初。 她窝在孟泽的怀里,学着他,拍拍他的背,触及到他的湿汗:“孟泽,你这么热啊,出了好多的汗。” “嗯。”只有孟泽知道,在车上的时候,他冒着的是冷汗。他不停想着,刁坤哥哥的身边还有几个和蜥蜴一样的未成年。这些人仗着年纪小,逞凶斗狠,肆无忌惮。最终这些想法化为一滴又一滴的冷汗,渗了出来。 李明澜探了探他的额头。他再热都不会脱下外套,如同一个惧怕日光的病美人。她刚刚见到的他,真的和生病了一样,面容苍白,唇无血色。 第107节 李明澜把手机零件塞到小书包,然后拿出太阳伞,替孟泽撑了起来。 当他站到伞下,看着是健康了些。 她笑眯眯地说:“孟泽,你如果没了我,谁来照顾你呀?”她抽出纸巾,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 孟泽捉住她的手:“李明澜,你就是一个大麻烦。” “你是不是生气我摔碎了你的手机?”她也委屈,“我把我的手机换给你吧。” “诺基亚能砸核桃,摔碎了怕什么,拼起来就行。”他握住她握伞的手。 “你为什么说我是个麻烦。” “因为你就是。”只要他不留神,她就会出状况。等他将来去了北方上大学,她一个人不知道要闹出多少事。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及时赶到她的身边? 不能。 她生病住院,那些人只会在qq群里问来问去,没有人去医院探望她。敲敲键盘能顶什么事? 她撞见刁坤盗窃一事。班上也没有人去想,万一刁坤报复,她她该如何自处? 孟泽的大掌盖住李明澜的头:“有麻烦才有动力,我还没上大学,就要筹备赚大钱计划了。否则,我怕我养不起你。” “孟泽,你是准备要一直养我了吗?”她鼓起脸颊,“我可能考不上大学了。” “不怕,有我。”他的语气像是敷衍。 但是李明澜不介意,把伞举得高高的。 * 李宜嘉怔怔望着小花伞遮盖下的男女。 是男女。 或者……小情侣? “嘉嘉。”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喊了一声。 “就来了。”李宜嘉走到中年女人身边。 中年女人是李宜嘉的母亲,边上站着的另一位则是李宜嘉的小姨。 刚才,孟泽走了后不久,李宜嘉就被母亲叫走了。她的母亲说,要来听听小姨的意见。 小姨问:“嘉嘉要填报志愿了吧?” “是啊,她还跑去和同学商量。那些都是小毛头,懂什么。”李宜嘉母亲打心底瞧不起岩巍中学的学生,“高二的时候,我让嘉嘉去当医生。可是她一时糊涂,听班上的人说,物理更好,她填错了表,被分到物理班。” 李宜嘉垂着眼睛。 “我后来想,物理科目的专业更广泛,就不安排转班了。”李宜嘉母亲微微一笑,“嘉嘉的高考成绩很优秀,我打算让她去报考建筑学。” 李宜嘉忍不住插话:“妈,建筑学专业要复试素描,我没有绘画基础。” 李宜嘉母亲:“建筑学不是美术专业,主要是看文化成绩嘛。凭你的分数,到了哪里,都是学校抢着要的。嘉嘉,你还小,等长大了就知道,妈妈说的准没错,妈妈是为了你好。” 小姨附和说:“是啊,嘉嘉,你不会素描没关系,上了大学,学校有绘画课程的嘛。你的姨丈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小姨的丈夫在房地产公司工作。李宜嘉母亲盘算过,这不失为一条门路。 临走前,李宜嘉又回头望那对小情侣。 女的想替男的撑伞。 男的偏偏要把伞让给女的,直到他揽住她的肩,两人的头都被小花伞遮住。 多年以后,李宜嘉想,如果这一天,她没有见到这一对小情侣,她什么都不知道,孟泽是不是就能一直这么轻松自在? 没有如果,于是李宜嘉也得不到答案。 * 孟泽把李明澜送到餐厅楼下,停下来,不往前走。 “孟泽,孟泽,你不来聚会吗?”李明澜揪揪孟泽的衣角,“你也是我们高三七班的同学。” “不去。”他一副冷然的模样。 李明澜冲他扮鬼脸,她猜也知道,他其实更喜欢北方学校的同学。没办法,谁让高三七班的学渣特别多。 她晃着花伞上楼。 “李明澜。” 她回头。 胡翰然站在楼下,冲着她笑:“好久不见了,高中毕业之后不像学生时代,天天在教室里碰面,我都不习惯了。”他染了几缕金发,穿了件背心款球衣,露出结实的臂肌。 第63章 (加) “一毕业你就这么风骚?”李明澜向着外面张望。 胡翰然三两步上楼:“李明澜,你这阵子真忙,像个大人物,约你八次,你九次都不来。” “是啊,特别忙。”忙着谈恋爱呗。 “见到你还活着,我就放心了。”有一阵子没见,胡翰然发现她嫣红的脸比高三时更滋润了,他问,“李明澜,你考试考得怎么样?” 她不瞒着:“惨不忍睹。” “可是你红光满面啊。” 李明澜摆出苦瓜状:“如果国内没有学校接纳我,我就要一个人孤零零出国了。” 胡翰然笑了:“我也差不多,我应该会出国。” 七班的“牛鬼蛇神”有几个家境都挺好。高二时,胡翰然曾说,他父母料着他没出息,想把他送去国外见见世面。 李明澜祝福他:“早日成才,为国争光。” “要不我们一起去?” “我要留在爸妈身边。”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板起脸,一本正经:“我要去钓一个才貌双全的金龟婿。” 从家境来说,胡翰然觉得自己也能和“金龟”沾上边的。“你长这么漂亮,不愁嫁。” “我喜欢数学好的。” 胡翰然怪叫出声:“高考都结束了,数学好又怎么样?以后我们有计算器。” 她白过去一眼:“数学不只是算术。数学好的人有头脑,智商高。” 这话直击胡翰然的弱项,他摸了摸鼻子:“智商高的未必看得上我们这样的数学渣子。” 李明澜走到楼梯平台时,又向下望。 已经不见孟泽的人影。 他不把自己当成高三七班的人。但是班上的同学们还记得这个同学。 班长问起孟泽的高考分数。 李明澜不说,无一人得知。 周璞玉开玩笑地说:“冯天朗,你是孟泽的同桌,你都没有他的消息吗?” 冯天朗:“苍鹰飞上了高空,杳无音信。” 李明澜赞同地点头。 孟泽是一只苍鹰。他差点就杳无音信了,但他还是从北方回来了。 * 晚上,孟泽把支离破碎的手机零件全部捞起来,一点一点拼装。 手机是李明澜摔破的,她说要弥补过错,给他捶背:“孟泽,你大学毕业以后是不是留在北方?” “也许。” 也许?说明有转机,也许他又回来南方了。“孟泽,你会不会考研,读到博士?” “也许。” 李明澜停下捶背的动作,揽住他的肩:“又也许,你本科毕业就出来工作了?” “视形势而定。”孟泽拧着螺丝,“比如现在,我去一流大学是最优选。” 她把他越抱越紧:“孟泽,事业和爱情哪个对你更重要?” 问的简直是废话:“面包是基础。” 这是孟泽应该有的回答,但是李明澜打了他一下:“如果你成为博士了,我还是个高中文凭的渣渣,你不能埋汰我的学历。” “嗯。”他漫不经心。 “你要一直一直记得我。” “嗯。”孟泽扣上了手机电池。 李明澜奖励性地亲了他一下。 他数学好,但堕入凡间与她厮混了。 可惜啊,同学们不知道。只有孟泽的同学龙正初,凭着推理断定了她和孟泽的关系。 * 龙正初的确是一个闲得发慌的人,但他又没有那么的无聊。 孟泽把散落的手机零件装回去,充上电之后,给龙正初打去电话。 龙正初第一时间开了免提,使劲鼓掌,响亮的“啪啪啪”三下。 孟泽放下手机,避开了龙正初的开场白。 想也不用想,龙正初肯定酸不啦唧。 第108节 两分钟过去,孟泽拿起手机:“你今天有什么事?” “我今天早上,不,我昨晚看见你爸回来。今儿一大早,有个阿姨急匆匆上楼去拍你家大门,大声嚷嚷要你爸负责任,否则就把事情闹大。”龙正初说,“对了,你高考分数高,有记者想采访你。刘老师知道你比较低调,全部推掉了。你现在是风口浪尖的人,警醒一下吧,别突然爆出家丑。” “大人的事,由大人去定夺。”孟泽说,“龙正初,你别多管闲事。” “我如果管闲事,今天就把这事抖落给你的女朋友听。”龙正初嘿一声,“你都交女朋友了啊。” “早点睡吧。”孟泽将手机抛到茶几上。 手机和玻璃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之后一溜烟地继续滑,又从茶几上摔下去了。 孟父孟母办了离婚手续的当天,给孟泽转了一大笔钱,说是大学学费。 孟泽去银行取了现金,成捆成捆放到抽屉里。 这是他和父母的道别金。 相框在墙上留下的痕迹仍旧清晰,是再也填不满的白。 孟泽伸展手臂,搭在沙发的椅背,仰靠头,听着时钟的“滴答滴答”。 他与李明澜的日子,在“嘀嗒嘀嗒”之中,转瞬即逝。 * 李明澜还是填了美院的志愿。至于其他院校,她填上去只为混文凭。 李家人遵循四个字,听天由命。 命运开了个玩笑。 李明澜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她的月事没有来。 孟泽一直有做安全措施。 除了从茶餐厅回来的那天,他将她抵在门板上,狠狠地欺负。 不,他当时有去拿方盒子。不过,时间晚了点。 前些天,李明澜想起月事,她以为是肠胃炎的关系,上次病了之后,她的营养没跟上,血气不足。 至今,推迟得太久,她有点慌张。 李明澜偷偷买了验孕试纸,她抱着侥幸心理,检测之前,她双手合十。 上天保佑。 然而,佛祖从来都不眷顾她。 她中招了。 镜中的李明澜脸色白得吓人,再怎么胡作非为,她还是个孩子,有话说,祸不及下一代,她真正慌了。 她求佛,再侥幸想一想,万一之前的操作失误呢? 她又测一次,结果一模一样。 李明澜听见李母说话,慌忙把试纸塞进自己的牛仔裤口袋。 她出去卫生间,装作没事人似的:“妈。” 李母一转头,问:“明澜,是不是热?满脸是汗。” “是啊。”李明澜不敢多说话,她一开口,心里发虚,喉咙梗着,出来的声音飘渺着,没有底气。 木椅子沾上皮肤,是炎热夏季的寒霜。 李明澜双腿软绵绵,从椅子边伸长,直直陷在桌下的阴影。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 桌上小小的时钟的秒针,发出“哆哆”的移动声。 她后来又觉得,这个“哆”更接近于“剁”,把她的人剁成片。 她幻想过自己和孟泽的未来,有了“他养她”的承诺,岂不是一片光明? 不,她被挥下当头一棒。回到真实,如果真的有孩子,她和孟泽就完了。 恋爱是一回事。 孩子指向的是婚姻,太遥远了。这不是孟泽所说的“最优选”。 李明澜望着窗外、山外。 天外的圆太阳,暮色红艳的同时,又铺满夜色的死寂。 这是夜色吞噬天光的时刻。 她把房门关得紧,不能让家人知道她的魂不守舍。 她在心中说过无数次,验孕试纸不一定准确。 她想逃避,想自欺欺人。 她软趴趴爬上床,真的是爬,四肢并用才勉强上去,跌在床,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的头歪在枕头上,颈上传来别扭姿势的不适。 她的背越拱越弯,直至把头埋进被子里。 她的呼吸沉在被子里,待到氧气耗尽,她做出无比果断的决定。 这是大事。 第二天上午,她去医院。 挂了号,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边上的位置,她时不时抬头,观察人来人往,发现自己是这里最年轻的。 护士喊着叫号。 李明澜佯装镇定。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脚是踩在泥沼里,一脚塌陷,好不容易才能拔出来。 她坐下,整个人沉入泥沼似的,不得不扶住医生的办公桌,她看见自己手背发青的血管。 医生开了检查单。 李明澜又飘着走。 检查结果,和试纸结果一样。 女医生大为震惊:“要不要报警?” 李明澜沉默,摇头,出了医院。 * 这件事不是她一个人能扛得下。 她立即去找孟泽。 旧楼梯的墙有些涂鸦,孟泽说是外公留下的,其中一副是小朋友奔跑嬉闹的童趣。 她和孟泽,闹是有的。 李明澜掂了掂钥匙,在门前站一会,手指夹住薄博的钥匙片,第一次,插不进钥匙孔了。 她拍拍手背,镇定下来,开锁。 她每回进来,打开鞋柜,脱下鞋子,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 这一天,她慢吞吞的,花一分钟才换上拖鞋。 孟泽夹着一根烟,拍拍裤子上的烟灰,他靠在阳台门边:“手机怎么关机了?” 李明澜有点惊醒,拿出手机,按按屏幕,没反应。 阳台外没有猛烈的日光,天上的云如同浸满水的棉被,沉甸甸的。 她还是要去那光的下面站着, 孟泽看着:“李明澜?”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个星期没充电了。”笑僵在脸上,她面色白,唇白得发干。 突然,她的额头一凉。 孟泽伸手探探她的体温:“不会又生病吧?” 她的眼珠子满是惶恐。 他抚抚她的头发,用额头撞一下她的额头:“怎么傻呆呆的?” 李明澜藏不住事,何况,孟泽也是肚子孩子的当事人之一。她咬一咬唇,坦白了:“孟泽,我们有孩子了。” 她终于从他的脸上见到能称之为“情绪”的表情。 他的脸色崩了,与她昨天在镜中见到的自己一样,是苍白。 “李明澜,今天不是愚人节。”孟泽的尾音有点抖。 这一刻,他和她都只是孩子。 “我知道不是。”医院的那张检查单,被她折得整整齐齐,像一个小小热水袋发着烫。 她摸出来,动作慢吞吞,想打开检查单,又合上去,她递给孟泽。 从李明澜开口,孟泽知道她没有骗人,她不会开这么大的玩笑。 明明白白的报告更是真相。 突如其来,孟泽拿着烟的那只手跟着抖。他抬起,指尖碰到检查单,又放下,他最终没有接。 李明澜觉得,他盯着检查单的眼睛,像见到仇人,她不想,是在这一个时刻看到他浓烈的表达。 她的手举得累,放下,她攥着单子,攥得皱巴巴。 这是她孩子的证明,她仔细将它又折好。 少年和少女是慌张的。 不过,孟泽的决定非常迅速,在这一个年纪,他们承受不起一个孩子的压力:“李明澜,对不起,我陪你去医院,打掉他吧。” 李明澜不回答,只看着他。 第109节 她的眼神不陌生,不意外,仿佛她早就知道这个答案。 孟泽有不祥的预感,他紧紧抱住她。 她一把推开,因为他的拥抱挤着她手里的检查单。 “李明澜,你听我说,时间太早,他来的不是时候。” 她后退一步:“你想都不想,就做了这个决定。” 片刻之间,大脑启动,孟泽的理智回来了。“这和做数学题一样,一眼就能看出答案,为什么要犹豫?” 李明澜不是不懂道理。他们还年轻,他们是学生。她的心七上八下,迟疑不决,始终不敢想去打掉。 他却一秒都没有考虑,当下做出杀伐决断的选择。 烟丝燃烧,孟泽甩一甩手,烟灰飞溅。 她又后退,把检查单掩在心口,护住。 孟泽把那支烟狠狠按在烟灰缸里,手心沁出凉意,湿哒哒的,又是夏天里的冷汗,他缓和调子:“我陪你去,李明澜,是我对不起你。” 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望着他:“如果我不去呢?” “开什么玩笑。”孟泽试图和她讲道理,“李明澜,我们刚刚高中毕业,我们有各自的前途。” 她没有。 前途是他的。 第64章 李明澜低下头:“可是,我知道,打掉很痛的。”她的嫂子曾经流产,休养大半年才恢复。 嫂子跟她说,孩子是女人的一块肉,生生扯下来,哪有不疼的? “李明澜,你不是一个人的,我陪着你。你说的,让我一直养着你。”孟泽要去拉她的手。 她闪开了。也不是遇到谁,就让谁养的。那个人须得在及格线上。 她欣赏孟泽,做事沉着冷静,有条不紊。 可惜,她不是孟泽,她是李明澜。她做不到的,她开不了口。 她喃喃着:“我还没有想好。” “你听我说。”孟泽猛然抱住她,“这一次全是我的错,将来,等我们有能力才能培养下一代。” 李明澜又见到,她孩子的证明被他紧紧压着。她用力挣开他,把皱巴巴的纸团谨慎放进裤袋里。 胆大妄为是她的标签,捅破天却是头一次。她想着和孟泽商量,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 大概没有。 他不对孩子表现一丝不舍。 李明澜瞪着大眼睛,她少有脾气,这是第一次爆发:“你说得好听,其实你去北方时根本想好了,要和我一刀两断,孟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笨,那么蠢。” 她有自己的贪恋,她舍不得孟泽,于是自欺欺人。 孟泽自北方回来,对她可好了,她不计较。如果真的当面对质,她理性分析他从前的一言一行。 他和她说“将来”。 将来?渺茫着呢。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预知未来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但是——“我会一直养着你,我说话算话。” “孟泽,你哪怕……你哪怕有一点点不忍心,我都觉得是安慰。”难怪他说,她是个大麻烦,她现在是一个比天还大的祸害。 孟泽放缓声调:“我不忍心,我也不忍心,我们负担不起。” “撒谎。”他这么理智,除了开始的震惊,之后所有的话都是利害分析,她才不被他骗。 “李明澜,我不骗你。” “我不信你。” “你想怎样?难道你要将孩子生下来?”孟泽发现,比起他,她的胆子更大,她没有考虑过两人的处境,她只坚持,这是她的孩子,“我们是过江泥菩萨。” 她不知道要怎样,但她喜欢孩子,她转身要走。 他拦住:“发生这件事,是我不对,李明澜,解决问题需要冷静。” 他就是太冷静。李明澜绷着一股劲:“我是人,我有感情,我会犹豫,我会难过,而不是像你一样,将一个孩子当成一道数学题。”她跑出门外,把门摔得砰砰作响。 她飞快冲下楼,险些撞到一个邻居。 孟泽追出来,又差点撞到这个邻居。 邻居拦住他的去路,教训说:“年轻人,走路要长眼睛。” 孟泽和邻居道歉,再下楼时,已经不见李明澜的踪影。 阳光推着乌云,乌云被烧出一个洞。斑驳的光将洞口越撕越大,天空的底色由灰渐渐变淡。 阴转晴,万物被涂上白蜡,却若死灰。 * 李明澜知道自己冲动,她也给自己冷静的时间。 她不出去,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画画涂鸦。 孟泽被龙正初传染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 她不理。 他继续打。 过了两天,李明澜觉得冷静的时间够了,这才和他谈。 “李明澜,你考虑得怎么样?” 李明澜侧坐在椅子上,抬起双腿,单手抱住双膝,她蜷缩着:“孟泽我比较笨,我想不通。”她不敢去想,如果留下孩子,她的未来在哪里?一旦没有孩子,她和孟泽又会怎么样? “既然你想不通,为什么不听我的?” 听在她的耳中,他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想不通我的,我也想不通你的。” “李明澜,你别闹。”孟泽似乎又急了。 但李明澜没有闹,她出奇冷静,声音比他的还冷。反倒是他紧张着。她的肚子如今已经是他的命脉吧。 “这不是你一冲动就能决定的事,如果你生下来,他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要对他负责任。”孟泽吐一口气,“你负得起吗?” “只有我需要负责任吗?” “对,是我的错。我们要亡羊补牢,而不是大错特错。” “孟泽,这也是你的孩子,在你的心里哪怕有半点不舍呢?有没有?”时间只会冷静他的思维,却不曾勾动他的情感。 “有。” 寡薄的两个字,李明澜不相信:“你没有,只有我疼他。” “李明澜,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结果不欢而散。 他们不只谈过一次,电话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结局。 大吵大闹之后孟泽冷冰冰的。 李明澜想冲着他撒一回泼,但她更多的是心灰意冷。她想听听孟泽说,他也喜欢这个孩子。 由始至终,她听不到。 * 入夜,孟泽听见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凶猛异常。 十几秒过后,万籁俱寂。 夜黑吞噬一切。 孟泽再成熟,也还是个学生,他没办法接受李明澜怀孕一事。 他点上烟,放到嘴里。 没抽烟,倒是抽了自己一巴掌。响亮耳光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几下。 那天抱着李明澜,他心存侥幸。 十八岁之前,外公还没有去世之前,孟泽觉得自己顺风顺水。 其实也不是。孟家早就有裂缝,是他被蒙在鼓里。 他买了一堆的方盒子,然而只是一漏一次,他的运气就花光了。 炎热夏季逼得人直冒汗。风扇呼呼转头,只吹到孟泽的衣角。 椅子的前后腿横在阳台和房间高差不一的地面上。他的人是倾斜的。 一支烟抽完了,他又点上另一支。站得累了,他去拉椅子过来。 床头上挂着一个艳红发饰。 是李明澜的,她说图个吉利。 事情无非两个结局。 第一,他和她谈不拢。 第二,假设他将来要和她在这里长住……她要生孩子,这一两年她是上不了大学的。他一个人能扛起一个家的责任吗? 两个人的生物钟都乱了。他猜她半夜睡不着,再打电话过去。 她关机了。 孟泽摸着手机背面的卡通贴纸。 多幼稚,李明澜自己还是个孩子,居然幻想一家三口的日子。 第110节 她除了情绪,没有别的。荒唐得可笑。 * 志愿填报已经结束,学校的录取工作正在展开。 事已至此,郁郁寡欢不是良策。李父见女儿天天待在家里,劝她出去走走。 李明澜脚下沉重,但还是应着父亲,她去楼下荡秋千。 “我们家明澜还是个孩子。”李父不及李母细心,没有发现女儿的面色白了白。 李明澜下楼溜达,走了两条街,到公园去散步。 公园东侧有一个小小的儿童游乐场。这是暑假,孩子们争先恐后,轮不到她一个成年人去荡秋千。 李明澜踩上彩绘的银河,步入漫画的海滩。 地上画着儿童奔跑的脚丫子。 她蹲下去丈量。 脚丫子是她的半掌大小。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落地了,是不是也这么小小的? 孩子们爬上滑梯,跳在沙堆里。他们踩沙子,堆城堡。 滑梯上,一个男孩溜下来,一脚踹翻了城堡。 孩子们哇哇大叫。 城堡散了,又被堆起来,带被踹开。 孩子们太可爱,李明澜站的越久,越舍不得,肚子里的这一个。 可惜,她的孩子留不住……他的爸爸都不要他。 李明澜的腿有点发麻,正要换一个站姿。 一个小男孩抱起足球,快速跑过来。他低头,只看自己怀里的球,没头脑似的一直冲,险些撞到了她。 她护着肚子,连连后退。 小男孩站到沙堆,放下足球,踢起一脚,扬起漫天的沙子。 李明澜离开了。 有人说,人在危险时的表现最真实。她不想失去孩子,才第一时间护住肚子。 再和孟泽商量一下吧,万一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呢? 她没有拿手机,联系不上孟泽,她直接向孟泽那里跑。 跑了两步,她停下来。 不能毛毛躁躁,不能乱蹦乱跳。 她放慢步子。 她得肠胃炎的时候都没这般谨慎。 * 孟泽不出门,一直闷在家里。 不开窗,不开灯。 没完没了抽烟。 茶几上的小猪烟灰缸挤满了烟头。 孟泽抽完了整整一包的烟,他再去抽屉里找。 没有了。 他下楼去买。 外公在楼梯墙上绘下的壁画落了灰尘,被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涂上了黑脸,童趣变得阴暗。 如果外公还在,外公会怎么做?外公可能捶胸顿足,他骄傲的外孙怎么堕落至此? 女性怀孕是孟泽完全陌生的领域。 书是知识的海洋。于是,他不去买烟了。 * 李明澜在转角见到孟泽离去的背影。她没有喊人,而是跟着他走。 他腿长,步子大,频率快。 她跟着跟着,和他越来越远,看着他进了书店。 * 新华书店的育婴区在四楼。 周围的顾客没有像孟泽这般年轻。他如同一个穿错大人衣服的小孩,误闯了进来。 展览架上陈列着当下热门的育婴书。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翻了几页,就去买单*。 孟泽顺手拿起这一本书。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书上,不曾留意周围,更不可能回头望见身后的人。 李宜嘉刚刚上楼来,一抬头就见到孟泽。 下一秒,她看清了他阅读的书名,顿时僵住。 “借过。”一个人向着李宜嘉说。 她立即让开,她扶在栏杆边,很久很久,她喘了口气。 当孟泽要转头向这边时,李宜嘉猛然回神,下楼去了。 * 当孟泽合上书,他的步子越发迟缓,到一楼的速度比旁边一个孕妇更慢。 “孟泽。” 他一回头。 李宜嘉的笑容有些虚:“真是巧,没想到在这里碰面了。” 孟泽点头。 她扬了扬手里的《零基础编程入门到实践》:“我的老师也建议我报考和计算机相关的专业。” “嗯。”他明显心不在焉。 李宜嘉低了低眉:“希望我们还是校友。” “嗯。” “孟泽,我期待和你一起学习,读硕,读博,我给自己排满了三十岁以前的计划。” 孟泽没有心思听这些,他给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让路。 李明澜如果大着肚子,是不是也这样胖胖的?她犯肠胃炎时,面色发白,折腾几天,下巴就尖了。 假如她去做流产手术……也许瘦得更厉害。 书上讲,女性流产可能造成子宫内膜损伤,影响将来的妊娠,而且增加宫外遇的风险。如果子宫内部粘连,更可能导致终身不孕。 生下孩子是压力最大的选项,偏偏李明澜就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人。 第65章 “孟泽?”李宜嘉半天没有等到他的话。 四周闹哄哄的,孟泽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向边上靠了靠,抵住柱子:“嗯。” 李宜嘉把编程书抱在怀里:“我们九月能再见。” 当她转身,背向孟泽时,她卸下笑脸,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 她紧紧抓着书,抓皱了书页。她去收银台结账时,看见一个孕妇。 孕妇的身边没有男人,她小心翼翼的攀着扶手,边摸肚子边上楼。 李宜嘉收回视线,发现自己白得透明的手背露出发青的血管。 她从报考专业到报考院校,走了一个急转弯。 她是全省理科第六名。她接到几所高校的电话,其中就有北方的。 母亲念叨北方冷,非要她留在本市,去读建筑学。 至今为止,李宜嘉只有一次忤逆了母亲。 高二期末,高三分班之前,李宜嘉擅自选了物理班。 母亲大发雷霆,逼她改选化学,要她去当医生。后来,母亲得知小姨的丈夫在房地产公司混得风生水起,这才让她留在物理班。 到了选报志愿的阶段,母亲指定学校,指定专业,拿着准考证号和密码,登录网站,提交志愿。 李宜嘉站在母亲后面,望着志愿栏自己的名字,像是一个局外人。 建筑学需要美术基础,她只懂写字。而且,自从母亲认定了建筑学,这个专业就成了她的噩梦。 她向班主任求助。 在班主任的劝说下,母亲同意了报考计算机专业,却仍坚持要她留在本市。 李宜嘉说:“妈,高三下半学期,岩巍中学来了一个转学生,他回去原来学校高考,考了个状元。” “是他抢了你的年级第一名?” “我第一次遇到这么强劲的对手。妈,我要超越他。”李宜嘉不能说,她想去追赶。她的母亲不允许她落后。 “你遇强则强。他报考哪里?” “北方。” 第111节 “我很鼓励你在校园里结识优秀的男孩,他能夺得个状元,是有本事。但你一个人在那里,人生地不熟,遇到什么事情,没人替你出头。” “我是去上大学,又不是去走江湖,我不需要别人替我出头,将来我自己就能出人头地。” 李宜嘉母亲这才松口。 李宜嘉选了和孟泽相同的第一志愿。 然而,他……又如何对得起他的状元头衔? * 书店里人山人海。 李明澜没有在一楼见到孟泽。 二楼是理工区,计算机编程的书都在这里。 但她也没有见到他。 她再去三楼,又去四楼。闯入育婴区时,她发现,和那些孕妇们相比,她真年轻啊。 李明澜退回到一楼。 书店侧门对面有一间快餐店,玻璃贴着快乐儿童餐的海报。 她这时对“儿童”两个字特别敏感,她出了侧门,进去。 她去排队,不是为了吃,只为了点一份儿童餐。 前面的小男孩扭着身子,双手呈一个大字,左右乱晃。 李明澜担心被他打到肚子里,退到了队伍的后面。 她排了几分钟的队。 服务员亲切地问她,要哪个儿童玩具? 李明澜指了指毛绒玩偶。 布质的,是柔软轻盈的面料,她按在手里笑了。 她端着托盘,去了角落的位置。 * 李宜嘉拉开书包,想把抓皱的编程书放进去,却见暗格的拉链被拉开,露出里面一张纸。 那天,听完讲座,她摊平这一张纸,折齐,放进背包里。 之后,纸被拉链压到,凌乱的皱褶里又多出一道印痕。 她打开纸,夹到编程书上。 书的尺寸比普通的a4纸更大,放不进背包。 她装进塑料袋,拎在手上。 李宜嘉走出书店,先是看见快餐店门边的儿童餐大海报。 再转眼,李明澜的身影映在透亮的玻璃上。 李明澜捏着一个毛绒玩偶,弯着唇,一个人乐呵的。 李明澜的面相显小,看上去,像一个刚上高中的学生。 明明是一样的年纪,李宜嘉却觉得李明澜天真烂漫,不知世间险恶。 李宜嘉推门进去。 门把手撞到购物袋,里面那本书可能又折了一道。 李宜嘉不知道自己是为自己,为孟泽,或者,是为了李明澜。 她一直留意快餐店的桌位。 她排队领餐之后,在周围转一转。 突然,一个时间,坐满人了。 李宜嘉有了理由,走到李明澜的边上:“hi。” 李明澜仰起头,见到她,她的眼睛睁圆了。 李宜嘉微微一笑:“你是岩巍中学的同学吧?” “嗯。”李明澜没有和李宜嘉说过话,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却是听过彼此。 “没有位置了,不知道能不能和你孖台?” 李明澜的眼睛转了转,四周坐满人,她点点头。 李宜嘉坐下,她把那个购物袋直接放在托盘上。 两人连寒暄都做不到。 小小的方桌,摆两个托盘显得挤,因为两人都把托盘向自己这边移,中间反而空出五公分的空白。 李宜嘉拿起薯条,轻轻咬着。她的托盘里,没有番茄酱。 李明澜却把薯条沾上番茄酱。孟泽也是不喜欢番茄酱的味道,干巴巴啃薯条。没想到,他和李宜嘉的口味这般接近。 李宜嘉:“你吃儿童餐就够了?” 李明澜笑了:“我觉得玩偶好玩。” 李宜嘉早就不玩这些东西了。 快餐店的角落设了儿童游乐场,一群小孩子大叫大笑。 一个穿黑衣的家长进来,牵着儿子过去。 小男孩调皮,跑着跑着,小手扶了一下这张桌子。 李明澜的托盘歪了,眼见就要掉下去,她的反应却是护住肚子。 李宜嘉立即扶住对面的托盘。 家长道歉:“孩子还小。” 李明澜笑一笑:“没事。” 李宜嘉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她坐在这里,一根一根吃薯条,半晌没说话。 她转头望蓝天。 吃完薯条,如果还没开口,那就算了吧。 突然,角落传来小孩响亮的哭声。 声音大又尖,盖过了其他小孩的所有。 二人同时望去。 正是刚刚经过的小男孩,他趴在海洋球里,哇哇大哭。 家长不知因为什么,朝着他的屁股拍过去:“再哭!” 小男孩生疼,哭得更大声,踩着海洋球,爬不起来。 李宜嘉木然。 李明澜愣了下。 刚刚慈眉善目的女人骤然变脸,大骂小男孩:“再哭就把你丢出去。”她一下一下拍着小男孩的屁股,其中力道,从她狰狞面目可知。 旁边一人看不过去,说几句。 黑衣家长对着那人大声喊:“我管教我自己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周围人的议论越来越大。 黑衣家长抱起小男孩,气冲冲跑了。 李明澜皱着眉头:“孩子这么可爱,这么下得了手。” 李宜嘉笑了下,她只是在这里坐了一会就看出来了,对面的女孩涉世未深,玩心重。 大孩子如何养小孩子? 李宜嘉是何等聪明的人。 当见到孟泽翻阅母婴书,她有了猜测。 当她注意到李明澜抚肚子的动作,猜测就成了事实。 孟泽做事不会没有理由,他能站在那里翻阅母婴书,可见他心有动摇。 可惜,他一个高考状元,在辉煌的暑假玩出了火。 他也还是个孩子。 李明澜更是天真。 孩子出世,就会夺去她的天真。 “有些家长,未必是狠下心,只是那一刻,控制不住。”李宜嘉捏起吸管,慢慢搅着可乐中漂浮的冰块。 按一下,又浮上来。 “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控制不住,也不能打自己的孩子。”她疼还来不及呢。 “既是无法控制,当然有苦衷。”李宜嘉啜一口可乐,冻呛了喉咙,才开口,“我就知道一个人,她比我们大,那个年代吧,女孩子读书的少,她幸运,人是聪明的,考上了大学,这村子里第一个大学生,她是全村人的骄傲,不过——” 李宜嘉又吸一口冰可乐,凉意沁入肺腑,又说:“村里送来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李明澜猛然抓了下玩偶,又再松开。 李宜嘉:“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头晕脑热,而且,可能激素影响,母爱作祟,觉得孩子落在她的肚皮上,就是缘分。” “她……”李明澜轻轻地问,“生下来了吗?” “生下来了。” “那不能上大学了?” “嗯。”李宜嘉的这声又长又重。 第112节 “男的呢?” “男的上山下乡去了,两人的婚事一直拖着,男的承诺,等回城了就娶她。”李宜嘉的喉咙涌出什么,堵住,她不得不用冰可乐压下去,“当时他们是热恋期,山盟海誓讲得特别好听,女人一个人带孩子,大多时候是温柔的人,不过,偶尔吧,和刚才那个家长一样,打一打,骂一骂,再哄一哄。” 至此,李宜嘉的声音低下去:“她也不是坏,就是控制不住,太累了。” 李明澜偷偷把玩偶放到自己肚皮上:“他们后来呢?” “后来,男的回城了,两人过了一段鸡飞狗跳的日子。”李宜嘉笑一下,“男女就是这样,恋爱是一回事,两人捆绑成家,油盐柴米都能吵个三天三夜。” 李明澜低着头,垂下来的刘海遮住她的眉目。 李宜嘉看不清她的表情:“尤其,当时他们还年轻,才十八、十九,没有成熟的恋爱观,要说他们不后悔吗?日复一日,她会想,她的大好前途,因为一个累赘的孩子而葬送,她后悔,她后悔极了,她也不是不爱孩子,只是,她常常假设,假设她当年不要孩子,去上大学,那将是多么灿烂的人生,人这一生,不可能没有悔意,但孩子嘛,出来了就塞不回去,她只能咬牙过下去了。” 李宜嘉有演讲经验,说话抑扬顿挫。 李明澜听得清晰:“李宜嘉同学,你不愧是岩巍中学的高材生,我觉得自己都跟着主人公难过了。” “有感而发。”李宜嘉喝一口可乐,“母爱不是万能的,谁都有看不惯孩子的时刻。” 李明澜也啜一啜可乐,她不知道孕妇能不能喝冷饮,只抿在嘴唇上。 李宜嘉问:“你以后去哪里上大学?” “我是差生。”李明澜坦然。 李宜嘉略有耳闻,男生们讨论过李明澜,因为她是大美人,哪怕她是个笨蛋。 她没想到的是,孟泽也是个笨蛋。 李宜嘉和他说九月再见。那声“再见”,给她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九月可能见不到他了。 可他是孟泽啊。他的智商足以碾压她,他不可能不知道,养育孩子意味着什么。 不成熟的父母会给孩子带来无尽的灾难。 他站在书架边,一页一页翻着母婴书,看得入神,似乎真要当爸爸了。 孟泽和李明澜,一个是水,一个是火。 新鲜劲过去,剩下的是永无止境的家长里短,他们的差距无限放大。然后,步入故事主人公的后尘,成为对方最憎恶的人。 李宜嘉还是多管闲事了。 她比李明澜早熟。她没有告诉李明澜,故事的后面,还有至今未完的结局。 女人终究和男人分开了。她一个人抚养十八岁生下的孩子,她咬牙坚持,她和社会较劲。 她当年考上的是医学院。她逼着孩子一定要当医生,去实现她实现不了的梦。 李宜嘉有时候虚构自己和父母的相处,她在同学面前刻意隐瞒,她只有母亲。 “李宜嘉同学。”李明澜捏住手里的玩偶,软绵绵的,一捏到底,“你是去哪里上大学啊?” “北方。” 李明澜不意外:“哦,好远,你选的专业一定很热门吧?” 李宜嘉如实相告:“计算机。” “很有前景呢。”李明澜笑。 第66章 黑衣家长又带着小男孩回来,她推门。 小男孩跑在前,始终没有学会乖巧,猛然撞到了李宜嘉的托盘。 托盘没有摔,但是剩下的半杯可乐泼洒而出,倒在李宜嘉刚刚买的编程书上。 水从塑料袋的口滑进去。 李宜嘉立即拿起书,甩掉书封的水珠。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来,里面还夹着一张纸。 纸张慢慢飘下,飘到桌下。 李宜嘉手忙脚乱,水滴到她的裤子。 李明澜侧身,伸手要去捡掉下来的纸。 她随意一瞥。 这个人的画技实在一般,上面的字却是龙飞凤舞。 阳光心态。 以及—— 李。 是孟泽的字。 画上的女孩穿着岩巍中学的校服,扎马尾辫。 对了,李宜嘉正穿着从前的校服,梳利落辫子。 而她,李明澜,上次为了遮挡孟泽留下的痕迹,散了发,之后,她不扎马尾辫了。 李明澜直起身子,不去碰那张纸。 李宜嘉捡起来,夹回书本里。她被窥见了什么秘密,无地自容。 李明澜捏着玩偶,走了。 她听懂了李宜嘉的故事。 不管李宜嘉出于什么心思,道理还是那些道理。 孟泽和李宜嘉用不同的方式讲出来,他们冷静理智,做出的是正确决定。 李明澜忽然想起,那天,她和孟泽偷偷在小树林里亲亲。 李宜嘉在林子外说,她会和孟泽一样。 李明澜当时一头雾水,现在明白了——这些人,是高高在上的天。 李明澜再飞,都飞不了这么高。何况,她都飞不起来呢。 李宜嘉说的故事,过程真或假,无关紧要。结局是真实的。 李明澜想,孩子成了一根刺。 不要孩子,她忍不住会想,如果有孩子,她和孟泽的孩子该有多可爱啊。 生下孩子,孟泽会在某个时刻,虚构另一个自由自在的平行世界。 这些念头,会在两人争执的缝隙里钻来钻去。直至,他们觉得“如果”的生活才完美。 李宜嘉要去北方上大学,读的还是计算机,也许她会成为孟泽的同班同学。 叫杨嫚的女生,和他约定一起上大学。 他的身边围绕着这么多这么多的才女。 李明澜曾以为,孟泽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 但十八岁的李明澜得不到孟泽的热烈挚爱。 他不要她的孩子,他不喜欢她的孩子。 他也从来不说,喜欢她。 * 李父今天提前回来,见女儿迟迟未归,他打电话。 听到关机的机械音。 他正要下楼去寻人。 李明澜回来了,拿着一个毛绒玩偶,长长的黑发,被风吹乱,也不知道捋几下。 李父说:“跟演聊斋似的。” 李明澜龇牙咧嘴,把小小的玩偶摆在自己的脸蛋边,看上去,是跟聊斋主人公有几分相像。 李父问:“去干嘛了?” 她笑一笑:“去吃了一个快乐儿童餐。”名不副实,一点都不快乐。 这几天李明澜总要到后半夜才能睡着。 她听到半夜惊雷,之后哗啦啦的夏雨席卷而来。 她起来,打开台灯,掀起了窗帘。 夜被雨水浇灭了窗户的玻璃,只映出她在亮处的轮廓。 她发呆很久,又躺下去。 她睡得晚,醒得却很早。 天亮了,雨小了。她从玻璃里望向玻璃外。 世界的棱与角在雨水的折射中虚化。 她到了书桌前,拿出削笔刀,慢条斯理削了一支铅笔。 她庆幸自己有一技之长,否则百无聊赖之时,她只能发呆。 她在想,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她都喜欢。 孟泽这么俊,她也不差,孩子肯定是大美人。 李明澜在纸上画了脸形,画了头发,却没有向里面填充五官,身怕亵渎了孩子的美。 早上,她背起一个大背包,拎上一把伞。 李父站在阳台,把被雨打湿的花盆挪到避风处。他见女儿从房间里飘出来:“明澜,要出去啊?” 第113节 “爸,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李明澜把长伞柄的弯钩钩在自己的手腕。 李父点头:“和同学多多交流。” 她一出门,敛起笑。 她至今没有做出决定,孩子留或者不留。她不敢和父母讲。但是要再去和孟泽谈,她知道谈不出什么花样。 她只能去找听她诉苦的人。 * 雨水泼到地面,溅起无数的大水花。 李明澜提着湿漉漉的雨伞,按响余明熙的门铃。 她没有联系余明熙,自己跑了过来。 不知道余明熙是否在家? 雨伞的水滴下来,在地面溅出一朵花。 门开了。 余明熙套了件外套,她在里面穿的是吊带内衣。她像是匆匆而来。见到李明澜,她面露讶色:“怎么没有打电话就过来了,外面这么大的雨。” “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不是不能充电,但是孟泽肯定要联络她,他急着要她去打掉孩子。 余明熙把伞晾到大阳台,她没有换衣服,敞着外套,丝绸睡衣向下垂,她拢了一下。 李明澜见到,这件睡衣两边的吊带长短不一,左侧的似乎是断了,打了个结。 余明熙认识的李明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清脆如红莺出谷。这般沉默实属罕见。 余明熙拿来一条干毛巾,披到李明澜的肩上:“明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李明澜开门见山:“熙姐,我怀孕了。”她拽起毛巾一角,按在脸上。 两个月前,余明熙有提醒的,不料转眼间就出事。她叹气:“你的胆子真大。” 李明澜低下头,双手摆在膝盖,分明又是一副乖巧模样。 余明熙没有责怪,她就是一个知心大姐姐,接受李明澜的胆大妄为。 李明澜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谎称班上组织毕业旅行,她要出去玩几天。 接电话的人是李旭彬。 李明澜编理由的时候特别心虚,她卷着电话线:“去露营。” 她的哥哥信了:“你是个大人了,我管不着你,自己玩得开心点。” 好歹蒙混过关了。 第二天,天空放晴,李明澜的毕业旅行有了充分的条件。 有些事情光是想,她也想不通。 余明熙问:“明澜,你是想留下还是拿掉?” 李明澜仰靠在阳台的藤椅,懒洋洋的。她半晌没说话,想了很久,她才说:“如果不是在这个阶段,我会留下来。他长得帅,智商又高,也许我肚子里的这一个是个天才呢。” 余明熙失笑:“听说孩子的智商都是遗传母亲。” 李明澜叹了气:“那完蛋了。” 余明熙像一个家长,不忘给她递过去一杯温水:“所以,留还是不留啊?” 李明澜想了很久,直到杯中的温水变凉:“我想留。但是当爹的不肯。哎呀,我早知道的,他就是贪图美色,一点真心都没有,现在心里恨我,恨的牙痒痒样呢。” “这样你还想留?你会毁了自己一辈子。” 李明澜正要喝水。 余明熙拦住:“水凉了,给你换一杯。你瞧瞧你,自己都不会照顾自己。” 新的一杯又太热,有些烫嘴。李明澜放下杯子:“当爹的没有心,可我当娘的有。” 余明熙喝下那一杯凉掉的水:“你才多大?这一个男人不是一辈子,你的人生路还长,以后能见到形形色色,卓尔不群男人,你把自己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不值得。” “我见过的男生很多,可只有这当爹的,我最喜欢,有时候吧,我觉得他其实很喜欢我,但有时候吧……还是我想得太多了。”李明澜把手搁在肚子上,几天下来,这动作成了习惯性的,“但是……想起要去拿掉这个孩子,我心里很难过。” 余明熙:“人生艰难的是选择,更艰难的,是你日后回忆起自己当下的选择,会不会后悔。” 李明澜叹一声气:“我再想想吧。” 孟泽容不下这个孩子,他有他的大好前程。 她报了一个旅行团,正是露营。算是压一压自己对父母兄长的心虚。 行程安排有亲子项目,适逢周末,大巴上坐着一群大人和小孩子。就算不是一家人,同行的也有情侣。 李明澜独自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她摸一摸肚子,她不是一个人,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通通告诉孩子。 管他听不听得到。 这个当下,她舍不得这个孩子。至于将来会不会后悔,她还不知道。 除了她,没有人期待这个孩子。包括她的父母,她的兄长,他们肯定大发雷霆。 下了车,李明澜站在人群中,被其乐融融的几家人围住。 她转身,独自漫步林间。 她到一棵树下,望着树干上的牌子,她告诉孩子:“这是银叶树。” “别怪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得看了才告诉你。如果将来你特别笨,数学考了零分,我也不怪你。”李明澜说,“我要是真的狠心不要你,你去投个好人家。忘了我,别恨我。” * 当李明澜回到家,李家的气氛不似往常,反而有些凝重。 李明澜开门,站定了,咳两下:“爸,妈,哥,阿嫂,我回来了。”她以为,李父要先给她训话。 李父端起茶壶,给儿媳妇倒茶:“孩子这种事嘛,急不来的。” 听到“孩子”两个字,李明澜的心里落下一个“咯噔”,担心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 过几秒,她的哥哥接话了。“爸,我和于骊去医院检查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李父沏茶的手顿住。 李母面露惊色,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妇。 于骊垂下头:“是我的问题,上次……之后落下病根,已经调理了一年半。” 李明澜想起了,嫂子上回又拎着医院的药袋子。 于骊吞吞吐吐:“医生说没办法了。” 李旭彬握着妻子的手,拍了拍。 空气沉默许久。 李旭彬又说:“爸,妈,没关系,我和于骊商量好了,将来去领养一个孩子,给家里添添气氛。” 哥哥和阿嫂为了孩子,四处求医。 李明澜忽然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坏事。 她不敢告诉父母,先找上疼爱她的哥哥。当然不能详细讲述,她三言两语说完,视死无归。 李旭彬的面瘫脸都绷不住了:“李明澜,你简直无法无天!” 李明澜耷拉着脑袋:“哥,我错了。” 李旭彬怀疑自己已经得了高血压,“你现在知道错了?你从小到大就不听话,哥知道有一天是被气死的!”顺了顺气,他问,“男的是谁?” “这个就别问了。”李明澜安抚说,“哥,你先别气。你说想去领养一个孩子,我肚子里的是李家血脉。如果你想要一个孩子,我就生下来,你不要的话,我只能放弃他。” 妹妹稚嫩的脸上还有孩子气。李旭彬沉默半晌:“你要放弃这个孩子?” “嗯,医院有人流手术。” 李旭彬捏了捏额角。 于骊正是因为流产才造成终身不孕。于骊的事情是个意外,但他每每听见流产两字,心有余悸。 万一……妹妹也出了意外呢? “我考虑考虑。”疲惫不已的李旭彬得想一想,如何向父母摊牌。 于骊建议,先带着李明澜去做产检。她拉起妹妹的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没有办法了。接下来,千万不要沮丧,但妈妈的心情差了,对胎儿有影响。” “阿嫂,谢谢你。”李明澜的头越垂越低,“这一次我捅了天大的篓子,但是我长大了,以后不会再乱来。” 于骊不知道,突如其来的孩子是福还是祸?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未能如愿。丈夫说去领养。可领养哪有那么简单? 她曾想,丈夫还有妹妹,发不了,她就把妹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 她哪里知道,这个孩子真的闯了大祸。 李旭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于骊,你陪李明澜去医院。爸妈那边由我出面吧。” * 于骊请了假,和李明澜去了医院。 李明澜终于不是一个人,有了陪伴,她的心中大石落了一半。 于骊比当事人更紧张,坐立不安,徘徊在候诊室。 “于骊。” 突然响起的一把声音让于骊吓一跳。见来人是王南岳,她故作镇定:“王律师。” 王南岳的身边跟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他连忙解释:“我陪我姐姐过来。” 于骊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这里是产科,王南岳理所当然以为于骊怀孕了:“恭喜啊。” 于骊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王南岳:“你挂的是几号?” 于骊面色不大好,似乎快要到明澜的号了?王南岳没那么容易走。 第114节 于骊急死了。 偏偏不凑巧,护士喊:“十八号,李明澜。” 王南岳一愣。他盯着尴尬的于骊,面色和于骊一样发白了,他的眼神不敢向李明澜看。 最自然的人反而是李明澜,她笑:“南岳哥。” 王南岳笑不出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想他会咆哮几声。 好歹他是阅历丰富的律师,花几秒调整表情,给李明澜让路。 相识的几人一言不发了。 于骊和李明澜进了诊室。 王南岳踉跄后退,坐到候诊椅上。 李明澜怀孕了? 他低下头,咬牙的劲,让肩颈的尖全都绷起来。沮丧之外,他其余的情绪是恨。 *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李旭彬硬着头皮将这件事告诉父母。 李父勃然大怒。女儿不在场,他逮着儿子大骂一顿。 李母惊得落下眼泪:“她还是个孩子啊。” 李旭彬冷静下来:“我和于骊的确想要去领养一个孩子,而且有了于骊之前的意外,我对现在的人流手术不放心,我想,把明澜的孩子放到我们家来养吧。” 李父问:“男的是谁?” 李旭彬答:“她没有说。” 第67章 一直面色煞白的李母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明澜曾经说,年级第一名给她辅导过数学,而且,这个人就坐在她的后排。” 李父沉着脸,像是愤怒又像是长叹:“我们都大意了。” 李旭彬担心父亲一旦出手,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爸,这件事你交给我来处理吧。” 李父挥了挥手,口不择言:“李明澜就是李家的灾难。” * 于骊回来,立即将遇到王南岳的事情告诉丈夫:“医院的妇科和产科分开了,我们避无可避。” 家丑外扬。李旭彬一个头两个大:“我去跟南岳谈一谈。” 第二天中午,李旭彬约了王南岳吃午饭。防止隔墙有耳,李旭彬订了一个包厢。他的叙述比李明澜的更简短,只说一个结果。 “男的是谁?”王南岳端坐着,两手握拳,搁在膝盖上。 他太自信,他以为凭着他和李旭彬的关系,一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把他的追求计划排在李明澜上大学之后。 李旭彬:“明澜和他已经分手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这样的事,吃亏的是女孩子。” “南岳,我实话跟你说,我们准备留下这个孩子。” “留下来?”王南岳猛然抬手,差点掀起桌子,“可你妹妹还要上大学。” “对,她很年轻。从现实的角度考虑,终止妊娠是最好的方法。但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李旭彬语速缓慢,“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于骊在手术台,我就在外面签了三张病危通知单。南岳,我不想再经历那样的心情。” 王南岳抓皱了自己的西装裤:“你做出决定,肯定有你的考虑。其实,明澜生完孩子之后,再去上学也可以。” “那是后一步的计划。”李旭彬端起茶杯,“南岳,我有件事情麻烦。” “你说。” “男的玩过了火,我要替明澜讨一个公的。” “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我妈说,这男的是年级第一名。”李旭彬饮进了杯中茶,“麻烦你查一查这个人。” “放心,交给我吧。”王南岳松开拳头时,掌心全是汗,他冷冷地说,“要给他一个教训。” 王南岳交*游广阔,又是律师,跟正邪打交道。三教九流的手段,他玩得比李旭彬娴熟。 他告诉李旭彬:“那个小子叫孟泽,高考考得不错,如无意外,九月就要上名校了。” 李旭彬不是滋味:“他无事一身轻啊。” “他已经高中毕业,中学管不住他。如果把这件事情闹大,也许大学会取消他的录取资格。” 李旭彬摇头:“我不想闹大,那会影响明澜的名声。” “旭彬,我有个想法。” “你说。” “如今,这小子只是完成了高考这一个阶段,如果他不去大学报到,大学没办法录入他的学籍,他就上不了学。” “你有办法?”妹妹就算不上美院,混个文凭还是可以的。如今怀孕生子,不得不放弃学业。 男的却金榜题名,逍遥自在。 李旭彬咽不下这口气。 王南岳问:“你想不想和他碰面?” “我怕见到他,克制不住,把他痛扁一顿,倒是我违法了。”光是提起这一个人,李旭彬都忍不住咬牙。 “这样吧,我来出面。我以明澜聘请的律师名义,去跟他交涉。” 李旭彬同意了。 * 孟泽又去了新华书店的育婴区。 光顾的顾客或者是孕妇,或者以为人母。她们身边大多有人陪着。 仅有几个是孤零零一个人来的。 学生模样的少年站在这里格格不入。孟泽挑了几本书,买单回去。 书中描写女人流产和堕胎的危害,病例一个比一个惨烈。 他合上书,冒着荒唐的念头。 如果留下他和李明澜的孩子……他就不能去北方了。但他今年只填了一个志愿,唯一的一个。 想留在南方,他只能复读,或者把学籍迁来这边。 他上不上课无所谓,但是高三学生出去打工能不能养活一个家? 口香糖被他嚼得没有味道。 抽烟页乏味,他重新换了一个味道浓烈的牌子,吸几口烟,把自己呛得厉害。 他和李明澜的联系方式只有一个手机号,一个qq号。 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她也没有登录qq。 班级群里,周璞玉问:「李明澜去哪里了?几天联系不上。」 谁也不知道她的动向。 屋子里空了,墙上全家福的痕迹变得越发惨白。 孟泽想起,他和李明澜没有拍过合照。 他连高三七班的毕业照都没有。 学校派发毕业照的时候,他去了北方。 校方没有安排寄送。 他也不去问。他连在北方同班两年半的同学毕业照都不稀罕,何况才待了半年的岩巍高三七班。 对了,王辉曾经在无意中拍过一张。 王辉想了想:“是不是羽毛球比赛的那次?” “照片呢?” “哦,我当时夹在一个文件袋,但是被我爸见到了。他觉得我不务正业,一把火把照片全烧了。”王辉夜很遗憾。 孟泽不是迷信的人,可又不得不解释,这是天意。 他和李明澜,一张纪念照都没有。 * 有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孟泽在高考之后接过数十个陌生电话,他懒得再应付。 对方锲而不舍。 孟泽闪过某种预感,按下接通。 对方姓王,自称是李明澜的律师。 孟泽和王律师约在咖啡厅里见面。 孟泽先到,点了一杯苦涩的黑咖啡。 王南岳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初次见面,他还没坐下,递过来一张名片:“你好,我叫王南岳,是一名律师。”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王南岳面上还是做足了姿态。 “坐。”孟泽就没礼貌了,连一个“请”字都没有。 他睇着这位“李明澜的律师”。他年近三十,看着是一个干练的社会人。 王南岳也在打量孟泽。 第115节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皮相上佳,资料显示是出色的学生。但年纪轻轻,色欲熏心,如同一颗毒苹果。 王南岳坐下:“我受李明澜女士所托,过来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你一个外人能过问的。” “我能坐在这里,正是经过她的允许。” “王律师。”孟泽捻起那一张名片,“我和她是男女纠葛,和法律没关系。” “其实,我们做律师的也会接鸡毛蒜皮的小事。”王南岳叠起双腿,气定神闲,“我的委托人直言不讳,她决定结束你们之间的纠葛,她做出了终止妊娠的决定。” 孟泽的耳朵仿佛被刺中:“什么时候?” “昨天进行了手术。” “我不信。李明澜明明很喜欢那个孩子。” “孕妇受激素的影响,思维方式会有些不一样。经过深思熟虑,她恢复了理智。” 李明澜哪有理智可言?孟泽问:“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王南岳微微抬头:“流产也是手术,她身体比较虚弱,不方便见你。” “她怎么样?” 王南岳挑眉:“她和你再瓜葛。” 孟泽面无表情。 不要孩子,是他一开始的决定。 当他认命了,准备给她养家糊口时,轮到她狠心放弃。 王南岳见不到孟泽背上沁出的冷汗,只觉这个少年冷静得不像十八岁的人:“除此之外,我们有额外的要求。” 孟泽没说话。 “你主动退学。”王南岳语气变得严厉,没有转圜的余地,“并且承诺,永远不再见她。” 孟泽冷声问:“是李明澜的条件?” “流产不可避免会创伤女性的身体,她术后要尽养,只能暂时休学。我知道,你的父母刚刚离婚,一家人分三个地方住,你一个学生,赔不起精神损失费。我们折中,你退学就当是补偿。”王南岳停一下,不要说李旭彬想打人,王南岳也想,“不过分吧?” “我要见李明澜,我要她亲口对我说。” “这个在我的工作范围。”王南岳摊开两手,“她不想见你。” “见不到人,我如何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她的意思。” 王南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代理书:“请过目。” 孟泽却推开:“让她亲自来和我谈。” 王南岳又把代理书放回公文包里。 他在赌,赌孟泽不会看。 这一份代理书的名字,其实是李旭彬签上去的,并非李明澜的笔迹。 事情都瞒不住了,但李明澜不肯说孩子他爹是谁。 李父强硬地说:“我们都知道他是谁,年级第一名。” 李明澜这才勉强地点头。 李父说:“你就别去见他了。你哥去跟他做个了断。” 李明澜想了想:“跟他说,孩子打掉了,从此各不相干。” 她不报复,是因为她还惦记着这人。 想到这里,王南岳又怒又苦涩。 “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王南岳倾身向前,低声说,“必要的时候,我们会采取激进的措施。” 孟泽等着王南岳的下文。 王南岳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到桌上:“你的父亲管理一个项目时,和客户达成灰色协议,批准一个低于行业标准的原材料进场。” 王南岳调查孟泽的同时,也调查孟泽父母。得知孟父去了北方,王南岳飞了一趟过去。 收获甚丰。 孟父惹上了桃花寨,他的枕边人握着他的把柄,扬言要报复他。 王南岳撞见那一幕,和那个女人搭讪,一拍即合。 孟泽拆开档案袋,快速浏览:“你威胁我?” “我们不想走到那一步,但必要的时候,会采取一切手段。”王南岳站起来,“年轻人,好好想一想,只要你主动退学,承诺和她永不相见,我保证,永远封存你父亲的秘密。否则,一旦启动法律程序,你父亲将面临牢狱之灾。” * 孟泽喝光了这一杯咖啡。 咖啡厅的出品比以前更苦涩,难怪生意冷清了。 他给孟父打去电话。 孟父惊讶,儿子上次联系他还是因为那个名叫刁坤的同学。孟父问:“孟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爸,很久不联络。”孟泽云淡风轻,“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孟父笑笑,“我要在北方待到八月,你也是八月底去学校报道吧?我送你过去。” 孟泽只一个字:“嗯。” 孟父极少在家里说起工作,孟泽不能当面拆穿孟父的过错。孟泽又联系了龙正初。 龙正初接到电话,哈哈大笑:“我还以为你重色轻友,窝在美人乡,把我给忘了。” 孟泽问:“你上次说,有个女人到我家拍门。” “对。” “之后还有见到吗?” “有,她很坚持。” “我爸怎么处理的?” “女人闹了一两次。我从阳台上看见你爸拖着行李箱,拦车走了,后来没见过他。”龙正初收起玩笑,“女人好像不知道你爸离开了,她隔三岔五就来,说话贼大声,她哪天砸了你家的门都不奇怪。” “她说什么?” “听她的口气……”既然孟泽打电话来问,此事不简单,龙正初也不卖关子,“我猜,你爸有什么事情被她揪住了。” 孟泽沉默着。 龙正初又问:“有麻烦吗?” “没事,先这样吧。”孟泽到阳台上去吐烟。 孟家的全家福早被他卸下来,放进储物箱了。孟家已成回忆。 王南岳是律师。讲法律、讲证据,他是赢家,他说他是李明澜的律师。 孟泽明白,王南岳是李家请来的,他代表的是李家的立场。是李家不要孩子,是李家让他退学。 那些凡夫俗子除了垂涎李明澜的美色,其余什么都不会。 唯有他,可以养一个她和她的家。前提是她在他身边,他们的孩子也在。 孩子没了,李明澜也消失了。假设不成立,一切回归现实。 孟泽脸沉在弥漫的白烟里,低下去,很久没有抬起。 李明澜闹脾气,说不理就不理的。她从来都是狠心的人。 * 王南岳收到孟泽的回复,丝毫不惊讶。 王南岳知道孟泽没有选择。 果然,孟泽说:“我退学,但是我要见她。” “我的当事人不愿意。”王南岳冷冰冰地挂上电话。他猜到孟泽会答应的,哪个儿子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入狱? 王南岳告诉李旭彬:“孟泽答应退学,他以后都不会见明澜了。” 李家出了一口气,不再提及此事。 李明澜去了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养胎。 李旭彬说是给妹妹收拾烂摊子,但终究有怨,他对妹妹没有好脸色。 于骊劝说:“明澜现在是特殊时期,我陪她去做了产检,医生说孩子很健康,但当妈妈的情绪不太稳定,你别紧绷个脸了,万一明澜得了产前产后抑郁?难道你心里好受?” “她知道什么是爱情?稀里糊涂就把自己赔了进去。”李旭彬说,“比起生气,我更替她难过。” 于骊:“顺其自然吧。” 李旭彬:“爸说,等她生完孩子,就送她去国外,免得她招来非议,以后我们就把明澜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 于骊点点头,抱住丈夫:“换个角度想,可能是上天弥补我们没有孩子的遗憾吧。” 李旭彬搂住妻子:“哎,一笔糊涂账了。” 过了几天,李明澜打电话来问:“哥,你们不会去教训他吧?” 李旭彬淡然回答:“我们又不是□□,能怎么教训?” “各自为路,哥,希望你们能释怀。”当事人这样说。 李旭彬一个旁观者要气得爆炸了:“你别想东想西,照顾好自己,爸给你请了一位有经验的保姆,遇到什么不懂的,你听听她的说法,我有空就过去看你,不过,爸妈的心情你也知道,他们还在气头上。” “哥,你劝一劝爸妈,生气不要紧,不要气坏身体。” “你倒是很通透啊。”李旭彬咬牙切齿。 “也许这就是天意,不久的将来,我的孩子,也是哥哥和阿嫂的孩子。”不用担心自己要舍弃孩子,不用担心孩子得不到父爱,值得高兴。 李明澜天天到公园里转悠,将一草一木描述给孩子听。 她自己编故事,讲童话,不讲悲惨世界,她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天天给孩子唱儿歌。 第116节 大房子里,只有她和保姆。 她在房间里放声高歌:“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 保姆纳闷:“这产前抑郁的小姑娘还挺爱笑的。” 李明澜不看任何不良新闻,她笑哈哈的,哪怕孕吐折腾得厉害,她不埋怨,生怕自己那点点难受被孩子听去,以为她不喜欢他。 她要给孩子最伟大的母爱。 她抚着大肚子。 关于父亲,她只说过一句:“你爹,他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男人。” 他什么都好,只是不喜欢她。 李明澜想过,孟泽性格古怪,某些方面还有变态基因,再加上她自己不是安定的性子,这孩子继承两个人的基因,不大安全。 她告诉哥哥:“当爹的吧,骨子里比我还叛逆。” 李旭彬沉着眼:“怎么?是要生下一个混世魔王?” 李明澜:“我就是给哥提个醒。” 李旭彬:“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孩子教育成一个有正义、有道德的国家栋梁。” 国家栋梁?“听上去可不像我和那谁的孩子。” “他是我李旭彬的孩子,我不会让他走上歪路的。” 李明澜抱起孩子:“哥,我给他起了名字,叫李深。” “嗯。”李旭彬说,“深明大义,深得人心。” 李明澜哪里想的是这些,她觉得这一个字概括了孟泽的性格。 她祝他,勇往直前,前路辉煌。 她为自己的青春年少画上了句号。 第68章 当年,孟泽一收到录取通知书,就搁在角落里。 比他行动更快的人是王南岳,他打电话来:“你父亲未来几年在哪里过,全看你个人的选择。” 孟泽:“王律师不放心?” 王南岳被刺了一下,冷笑:“我是替你父亲不放心。” 孟泽任由录取通知书在角落里落灰。 而王南岳没再打电话来了。 第一个发现孟泽没有去上大学的人是龙正初。他很敏锐:“孟泽,你是不是闯了什么祸?” “没有。”听孟泽的口气,似乎真的没有。 但龙正初不信:“我们好歹当过三年的邻居,是同学,是竞争对手,你瞒不了我。” “不读了。”这三个字已经是孟泽能表达的最大友好。 龙正初恨铁不成钢:“你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半死不活的性格?” 孟父本打算要送儿子去大学报到,但事情有变,他九月初才去大学校园,得知儿子没有去大学报道,孟父质问原因。 孟泽不说。 孟父想安排儿子去复读。 孟泽拒绝。 孟父的一股子气直往脑门冲:“我和你妈之间的事情,和你无关,你不要闹情绪。我和她是离婚了,但你还是我们两个人的儿子。” “爸,我已经决定了。” “为什么?” 没有原因。 孟父气急了:“不听管教,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过了几天,孟父又打电话过来:“我这边有点麻烦,之后的生活费要缩减了。” 王南岳所掌握的资料里,孟父涉及的数额比较大,这事真要追究起来,孟父没有好果子吃。孟泽说:“爸,如果你在工作上有什么纰漏,尽早修正。” 孟父听不出儿子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了,你自己照顾自己。”他不再提复读的事。 孟母也来劝,劝不动。她一气之下,断了孟泽的生活费。 每一个人都对孟泽放弃学业一事表示震惊、愤怒。刘老师、杨嫚、甚至高校的招生办都来问。 “不读了。”谁也奈何不了孟泽。 李明澜的手机号被注销了。 孟泽以前听到的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习惯了,时不时就要听一听这把机械音。 后来,电话那方换了另一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他的听觉神经总是放大这把声音。夜深人静时,他把李明澜这个人翻来覆去的想。 也许不是她不要孩子。她这么傻气的人,肯定揣着肚子里的一块肉不肯放。 想到这里,他猛然坐起来。 很奇怪,他的肋骨慢慢有了疼痛。他以为是风湿,毕竟南方比北方潮湿。 可到了天高气爽的时候,那一块骨头也发疼。有时,他喘不过气。 他就想,李明澜是被逼的,她被李家藏起来了。 想法通了,疼痛骤然消失。 孟泽一个人到处闲逛,逛到他和李明澜第一次约会的快餐店。 他坐到上次一样的位置,点了套餐,他不吃,只坐着发呆。 玻璃外面忽然来了一道人影。 他转头。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抬头看当季饮品的海报。很快,她走了。 孟泽望着女孩刚才站立的位置。 路人一个一个,或向南,或向北,没有一个人是李明澜。 但他从回忆里见到了她。他抬起手掌,贴到玻璃上。 玻璃外没有人,于是,他被玻璃冻到了。 孟泽留在这间快餐店打工。 国庆假期,冯天朗恰巧到店里来用餐,见到孟泽,冯天朗惊讶,他以为是高材生来放假兼职,说:“孟泽,跟你比起来,我是自愧不如啊。” 孟泽:“坐着吧,一会儿我送餐过去。” 凭孟泽的分数,冯天朗望尘莫及,结果反而是孟泽来服务他。冯天朗怪不好意思的。 孟泽来送餐。 冯天朗连连道谢。 孟泽问:“你有没有李明澜的消息?” “我不知道。班上和李明澜联系最多的人是周璞玉,但她说,很久没见李明澜了。而且李明澜的手机号突然注销了。我们也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住哪里?” “只听说在什么路?”冯天朗说不上来。 孟泽在问之前已经猜到了答案。 有时,他自欺欺人,觉得并非李明澜不愿意见他,她是不能。 一旦冷静下来,他嗤笑。 哪有找不着人的?就是李明澜自己躲起来了。哪怕他找遍全世界,她不乐意,她就是不出来。 任性又可恶的李明澜。 * 偶然的一天,孟泽擦拭桌子时,瞥见邻桌一个学生的数学题,孟泽立即算出答案。 学生却皱着眉,撅着唇,绞尽脑汁。好半天,他用笔在草稿纸上涂满了圆圈,迟迟得不到答案。他喊:“数学,太绝望了。” 这像极了李明澜的口气。 孟泽端起餐盘:“a选项。” 学生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孟泽转身走了。 第二天,学生领着他的家长来到店里,指着孟泽说:“就是他,一眼就知道答案。” 家长是个中年女人,她直觉孟泽是打工的学生:“他昨天回去,满脸不高兴。但今天从学校里回来,他说他遇到一个厉害的哥哥。实不相瞒,我这孩子气走了十个家教,但他不笨的,他的思路不太敏捷。不知道这位同学愿不愿意给我家孩子辅导一下?” 中年女人衣着得体,应该家境良好。 多一份工作,多一份保障,孟泽兼职当了家教。 他的学历证明是一封名校的录取通知书。 中年女人问:“为什么不去上大学?” “家境贫寒。”孟泽言简意赅。 家长十分同情,和他约好,前三节课是试教,如果她的孩子过关,那么她将长期聘请孟泽,薪资相当可观。 这个学生没有天赋,岂止思路不敏捷,他简直是个猪脑子。 第117节 正是因为他这般愚蠢,他才像李明澜。 蠢学生有了大进步,孟泽的教学在富人的朋友圈炙手可热。 他有规矩,他不教成绩中等的学生,他只教差生。他的学生一个比一个蠢。 家长们不晓得,能请得动他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太笨,或者孩子还有进步的希望? 家长们夸他有耐心,一道题讲一遍,学生听不懂,他能讲十遍。 其实孟泽没有耐心,可谁让李明澜是猪脑子呢。 * 孟泽更换过几份工作,比较稳定的是家教和摄影。 摄影工作室的上班时间比较宽松,出外景时,他可以几天不到店。 同样的,他的同事也姗姗来迟。 “你来啦!”同事名叫柴星星,人高马大,是个热情小伙。嗓门挺大,“孟泽,孟泽。” 孟泽听多了这份聒噪,也习惯了。 “昨天有客户来闹。”柴星星拉了把椅子,跨坐在孟泽面前,“他们要在海滩拍照嘛,我跟着跑了一天。但是风浪太大了。” 孟泽:“你走之前,我提醒过。” “风浪是客观原因吧?他们非说是摄影师技术有问题,要求重拍。老板让你救场,把照片修一修就算了。客户只出一份钱,我们不能干两次活。”柴星星双手合十,“孟泽,救救我吧,你是个好人。” 曾经,李明澜双手合十,说:“孟泽,你真是个好人。” 孟泽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半晌不说话。直到疼痛的劲过去,他才开口:“我不是白干。” 柴星星撇嘴:“孟泽,你这个人就是贪财,什么事都要在钱眼里计较。” “干不干,随便你。” “行。”柴星星不情不愿,“你家境贫寒,你视财如命。” “什么时候要?” 柴星星换了谄媚的语气:“越快越好。不是我提的要求,是老板。” “嗯。” 得到孟泽的应允,柴星星放下心,把屁股下的电脑椅一滑,回到自己的座位:“等会,我用qq传给你。” “用共享,qq传输太慢。” 孟泽的电脑上挂着两个qq。 其中一个,联系人有同事、有客户,工作时间“滴滴滴滴”响个不停。 另一个是靓号,唯一的联系人从不回复消息。 孟泽知道两个qq的密码,但他不登录另外一个。他怕他登上去,就会把李明澜挤下来。 柴星星把文件共享,又滑着电脑椅过来:“对了,有一对客户是岩巍中学毕业的,他们想回母校拍婚纱照,还有学生装。孟泽,你以前是岩巍中学的吧?能不能走走关系,让我们去校园里拍一组?” 孟泽冷冰冰地回答:“我不是岩巍毕业的。”他连岩巍中学的毕业照都没有。 他早早下班,因为今天还有家教的工作。 * 学生住在一座小岛。 这一片是富人区,不通地铁,公车线路少。黄昏时分,路上行人只孟泽一个。 直到转了个弯,他见到一个拄拐杖的老人。 老人见到他,立即上前。 “你好。”老人掏出一张纸,“请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幢楼怎么去?” 这边都是晚清时期的洋楼,有的挂上了自己的名号。老人说不上几街几号,只写了一个楼名。 老人:“这是我儿子家。我以前都是坐车去,今天出来散步,绕来绕去就迷路了。” 倒是巧,老人要去的这里,正是孟泽今晚要上家教的那一幢楼。 孟泽:“老人家,我正好要过去,一起走吧。” 老人眉开眼笑,倒是想起什么了:“你是孟老师吧?我听孙子说,今晚有个家教老师过来。我孙子这次考试有了大进步,孟老师,谢谢你。你有学识,人品好,是大学生吧?希望我孙子和你一样,考上理想学校。” 老人不清楚状况,误以为叫“老师”的一定是高学历。 别墅外等着的人,不止有孟泽的学生,还有学生家长。他们当然不是出来迎接孟泽,而是担心迷路的老人。 老人说:“多亏了孟老师领路。” 学生家长连连道谢。 前几次,孟泽见到的是女家长。 今天才知,男家长是他在六年前暑假观展时遇到的摄影师——吴临远。 吴临远在摄影界小有名气,当年孟泽就着展览作品和吴临远交谈过三两句。 不料,吴临远对他们之间的一面之缘还有印象,笑着说:“惺惺相惜啊。” 得知儿子的进步全是孟泽的功劳,吴临远心花怒放,留了孟泽吃晚餐。 吴临远问:“小孟,你现在是只做家教吗?” 孟泽:“有在摄影室打工。” “下次过来的时候,可以把作品带过来。”吴临远说,“你的观点很破格,但是人年轻,什么都不怕。有机会,我给你引荐行内大佬。” 孟泽礼貌道谢。 他离开吴家,已是晚上九点多。 他不疾不徐走在小路,一路赏景。他无聊时喜欢听时间的声音。 外公家的老旧时钟数着日出,数着日落,数着春夏秋冬,数了一年又一年。秒钟摇着尾巴:“滴答”,“滴答”。 李明澜的脾气真大。这么多年过去,她还躲着他。 * 李明澜生下孩子之后,休养了一年多,直到孩子断了母乳。 她的人生进度比同龄人的快。 当要出来工作了,她却比同龄人晚了两年。 因为怀孕的原因,她停了绘画。现在的她说得上是无一技之长了。 当妈的人了,不能一事无成,她听从父亲的安排出国了。 她待在城堡里太久,不经风雨,头脑简单。父亲要她出去历练。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年她不是完全停滞,她给孩子做胎教时常常朗诵英文诗,她的英文十分流利。 到了国外,语言这关算是过了。 小姨早年定居国外,和李明澜很久不见。亲戚关系很生疏。 住在小姨家时,李明澜客客气气的。 人生地不熟,她觉得自己被父亲放逐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的适应能力,过了狼狈的几个月之后,她豁然了。 她就读的是艺术学校,她的天赋没有放弃她。 每每听见他人的夸赞,她会想起孟泽的美术笔记。她是站在他的肩上才比别人走得更远、更快。 她一年才回一次家,一年才见一次孩子。 爷爷奶奶至今不知孙女未婚生子,他们以为是于骊生下了大胖小子。 瞒着是对的。爷爷身体不大好,心脏有问题,受不了刺激。 她就是李深的姑姑。 她也不愿孩子知道,他妈不读书就生下他。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这是对孩子最好的安排。 * 回国的时刻就是李明澜心花怒放时。 飞机下降,她的心在向上飞,直冲云霄了。 她回到了她的城市。 她的孩子在这里。 机舱前,空姐绽放迷人微笑,对着每一位经过的旅客说:“祝您生活愉快。” 李明澜也笑:“我爱我的祖国。” 接机人群中,她一眼见到哥哥和嫂子,以及嫂子怀里的孩子。 之后,她的目光离不开孩子的小脸蛋。 她的哥嫂对孩子很上心。 小李深被养得白白胖胖。天有点冷,他裹着厚棉袄,团成一个圆球似的。他向这边望,见到她,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李明澜冲他招招手。 小李深又看她了。 “哥,阿嫂。”李明澜几乎是蹦跳到了他们面前。太急了,行李箱被她拖得歪一下。 “嗯。”李旭彬冷淡得近乎无情。 “哥,你怎么见到我还是板着脸?”李明澜抬手去拍哥哥的肩。 于骊笑了:“他一年四季都这样,得知你回国,他恨不得提前一天守在这里。” 李明澜看着于骊怀里的孩子,眉开眼笑:“深仔,还记得我吗?” 第118节 小李深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看看她的脸,再看看她的脚。 对孩子来说,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人和陌生人有什么分别? 于骊捉住小李深的小手,向着李明澜摇了摇:“深仔,叫姑姑。” “姑姑。”稚嫩童音又响又亮。 “哎。”李明澜长长地应声,“深仔真乖。”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身份,她不后悔。她庆幸,自己正是因为有哥哥当后盾才能把儿子生下来。 她握住儿子的小手,恨不得紧紧拥抱,却又不敢用力,她轻捏他的脸蛋:“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啊。” 小李深睁着眼睛望她。 于骊抬起孩子:“来,深仔,让姑姑抱一抱。” 李明澜立即站直,伸开双手。 小李深不哭不闹。 于骊把他送过去。 他顺势窝在李明澜的怀里。 李明澜抱住粉嘟嘟的小娃娃,不舍得放手:“深仔比去年长大了,长高了。” 他小小的眼睛清澈如溪。 她心里软软的,在儿子的小脸蛋亲了一口。 什么都是值得的,为了她的儿子,她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回程途中。 李明澜不经意扫过一眼。这一个岔路口过去是她曾经上学的路。 李旭彬把方向盘转了转,刻意绕路。事实上,他很久不走岩巍中学门口了。 第69章 李明澜的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小李深坐在儿童座椅,他很安静,轻轻晃着短短的小胖腿。 李明澜的眼里溢着满满的笑意,抚着他小小的背。 车子拐一个弯。小李深忽然侧头,仰起脸:“姑姑。” “哎!”李明澜答应。 他指指车窗外:“那是我的幼儿园。” 她低头贴了贴儿子的脸:“姑姑放假有空,以后姑姑接送你上学放学好不好?” 于骊接话:“我近来工作很忙。深仔,寒假前都让姑姑陪你,你要听姑姑的话。” 小李深乖乖点头。 李旭彬开车回到自己的家:“昨天夜里,爷爷临时有事,爸妈过去了。” 李明澜关心地问:“爷爷的*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但小毛病不少。”李旭彬说,“你坐这么久的飞机,人也累了,休息一天,明天我们过去探望爷爷。” 很快就是饭点。于骊早就备了一桌的好菜,热一热就能上桌。 李明澜说要帮忙。 于骊怜惜妹妹:“你陪陪深仔,他可乖了。” 李明澜冲着嫂子笑了笑。 小李深有专属于他的一张高凳,在这个年纪,他爬不上去。 李明澜抱起他,把他放到高凳上。 小李深坐得端端正正,拿着他的小勺子和小瓷碗。 李明澜逗他:“要不要姑姑喂你呀?” 小李深有板有眼:“我自己能吃。” “喜欢吃什么菜?” “爸爸说,吃饭的时候不要打扰别人。” 李明澜反而被孩子教育了。她笑,突然发现孩子绷着脸。 她长了一双笑眼,孩子的眉目却没有半点她的亲切……是和那人如出一辙。 李家人去探望李爷爷。 李爷爷还在病中,给小李深封了一个利是。 小李深道谢:“祝曾祖父身体健康。” 李爷爷抱着曾孙子,眼睛笑得眯成了缝。 每个人的脸上暖融融的。小李深贴着曾祖父的脸,是最平静的一个。 小李深刚出世,李明澜庆幸儿子不哭不闹。到了这时,她又计较,为什么孩子不笑呢? 李明澜和李父李母聚了聚,之后还是回哥哥家里住。 到了她去接儿子放学的那天,她不知道多欢快,仿佛自己回到童年,脚步跟飞了似的。 老师见到陌生脸孔,询问:“请问你是?” “我来接李深。” 老师再次确认:“以前没见过你,你是他的?” “我是他的姑姑。”李明澜笑望儿子。 教室里的小李深望着窗外的大树,不知在想什么。 边上的小朋友尖叫大喊。 小李深一点也没受影响。 老师喊:“李深,你的姑姑来接你了。” 小李深看过来。 见到李明澜绽放的微笑,他没有表现出喜悦。他从小凳子站起,拿起边上的迷你书包,向老师挥别:“老师,再见。” 然后,又礼貌地说:“姑姑。” 放学时分,幼儿园里外都是喧闹声,唯独李明澜牵着的小李深格外安静。 她问:“深仔,姑姑来接你,你高不高兴呀?” 小李深仰起圆脸,他被夕阳照得眯起眼睛:“高兴。” 李明澜为他遮了遮光:“可是你为什么不笑?” “爸爸也不笑。” 小李深口中的“爸爸”,当然是李旭彬,但是李明澜条件反射,想到的是某个哪怕考了年级第一名,脸色也如同家中办丧事的那一位。 她挥去某人的回忆:“可是妈妈喜欢笑啊。” “我是男孩子,我要和爸爸一样。我不笑。”小李深理直气壮。 * 李明澜等哥哥回来,就歪着头打量。 李旭彬很久没有见过古灵精怪的妹妹,他无比想念,面上仍然波澜不惊:“深仔呢?” “阿嫂在给他洗白白。”李明澜皱鼻子,“深仔说,只许妈妈给他洗。”她倒成外人了。 “嗯。” 她戳一戳哥哥的肩:“哥,你天天板着脸,把深仔给带坏了。” “这叫稳重。” 四岁就不该是稳重的年纪。她问:“深仔是不是不喜欢笑?” 妹妹能发现的事,李旭彬怎么可能察觉不了。他不提小李深的另一半基因:“深仔懂事乖巧,小小年纪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胡说八道。”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两兄妹的对话场合从玄关移至客厅。 李旭彬脱下西装,松了领带:“国外怎么样?你出去还习惯吗?” 李明澜怪叫:“哥,你现在才来问这个是不是太晚了?” “就算把你流放到外太空,你也能找到乐子。” “哪有乐子。”她一抬脚,坐上沙发扶手,“哥,我很忙的。” “忙什么?我以为你会一年回来两次。”他家妹妹恨不得二十四小时抱着儿子。 “艺术学校的学费贵,日常开销又大,我省吃俭用才能省下……”李明澜竖起食指,“一次的机票钱。” 李旭彬一顿:“是不是缺生活费?” “我今年二十三,孩子都四岁了。哥,你不要把我当成孩子,你和爸妈为我操碎了心,我过意不去,现在我一有空就出去打工,自己能挣钱。” 李旭彬想训妹妹,有沙发不坐,坐扶手做什么?出口却成了长叹:“这几年,苦了你了。” “你和阿嫂带孩子不容易吧?” “深仔很懂事,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 李明澜想推翻某人的遗传力量,让孩子和她一样乐观爱笑。 第119节 但转念一想,儿子遗传那谁的智慧,也不赖吧。 * 没有人提及李明澜的高中,她不再经过岩巍中学。 却是在路上听见一人说,岩巍中学近来搞工程,噪音很大,影响学生上课。 又搞工程?李明澜上高三时,学校也是在翻修体育馆。 当年已成往事,往事里的人穿梭在各自旅途,也许会有交集的时候。 假设哪天遇到孟泽,他肯定意气风发。 她也不能输。 李明澜偶遇的第一个同学,不是孟泽。 这天,她牵着小李深去超市,忽然望见前面露出来的一个头。 是副班长。 她大惊失色,弯下腰,躲到货架边:“深仔,姑姑要和同学玩捉迷藏,我们偷偷藏起来。” 小李深抬头问:“姑姑也玩捉迷藏?” 李明澜牵起儿子,一边向后退,一边哄孩子:“深仔,你在幼儿园有没有和同学玩捉迷藏呀?” 小李深迈着短腿,小跑跟上她:“我不喜欢玩。” “为什么?”难道儿子也不合群? “我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他们找不到我。”小李深摇着小脑袋,“不好玩。” 李明澜再探出头。 不见副班长了。 她不敢再逗留,抱起小李深,速速回家。 * 自五年前和同学们聚会,李明澜再也没见过他们。 她撒谎的功夫比较弱,万一她露出破绽,同学们猜出她早早生了个娃,肯定要讲闲话。尤其班上有田滨和郑克超两个八卦精。 她不愿孩子被人指指点点。 李明澜结识了在国外的新朋友。其中一个叫崔佩颐的女孩和她关系最为密切。 两人有个共同点,她们都是被各自的父亲安排过去的,对人生规划一片空白。 崔佩颐比李明澜晚两天回国,但她坐不住,打电话说:“明澜,我比较无聊,想去你的城市玩一玩。我还没有去过南方呢。” “我不像你这么舒坦,我很多事要忙。”李明澜忙着陪儿子玩。 “安啦。我又不是要你给我当导游,我和你见个面,其他时间我自己玩。” “行。”小李深还没有放寒假,李明澜白天无所事事。 “对了,我一个人在路上无聊,我叫上了姚希津,拼个双人游。” 小李深刚刚洗完澡,换上干净白毛衣和小棉裤,被于骊牵着走出来。 李明澜没心思再聊,说:“好。” * 高三七班的同学大多已经毕业,qq群很冷清,有时一个月都没一个人说话。 但只要有人发言,孟泽就不会错过。 当他将海滩照片放回共享文件夹。 柴星星大拜特拜:“孟泽,你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的动作神态比李明澜还夸张。 孟泽懒得说话,出去外面抽烟。 他换了另一个牌子的烟。 有的人抽惯一种烟,一辈子也不换。 他的嘴巴淡。烟草在他舌尖一过,什么也没留下。他只能不停换牌子,想着有没有哪一种烟能纠正他的味觉。 他抽完一支烟,回到办公桌。 不料,班级群今天出奇热闹。 是副班长打破了冷清:「有没有同学能联系上李明澜啊?」 孟泽早练就了“李明澜”的搜索功能,哪怕在密密麻麻的聊天记录里,他也能迅速捕捉这三个字。 先是无人回应。 之后,田滨来了:「这名字感觉在上个世纪听过。」 周璞玉:「联系不上。」 田滨:「是不是出事了啊?」 书上不是没有流产死亡的病例。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李明澜杳无音信,这几乎放大了田滨猜测的可能性。 但孟泽心里说,才不是。 李明澜只是躲起来了,这是她从小到大养出来的坏脾气。 副班长:「我昨天在超市见到一个人,有点像李明澜,但是后来她又不见了。」 此话炸了一个雷,几个同学跳出来了。 胡翰然:「是不是她?」 林菀:「李明澜真绝情啊,一毕业就消失。」 班长:「李明澜的手机号是不是原来那个?」 周璞玉:「她的手机号被注销了。现在估计被别人启用了。」 田滨:「运营商又不是傻的,一个号空置太久,当然重新进入选号区了。」 众人说来说去,没有结果。 孟泽的左边肋骨突然抽疼。 那个猪脑袋回来了。 这样一想,他的疼痛缓解了些。 第70章 孟泽又去摸烟,起来,出外面去。 柴星星天生屁股烫,坐一会就得透口气,跟着去了外面。 柴星星曾经模仿过电影里的抽烟镜头,他抽两口,对镜中摆姿势。 出来的效果悻悻然。 孟泽低垂着头,左肋骨仍有疼痛,他歪了歪身子,有了些吊儿郎当的味道。 他嘴上叼着烟,烟没有摆正,斜在嘴角上。 打火机是杂货店买的,一元钱一个。 柴星星再看孟泽手里的烟盒,也是杂货店买的吧?最便宜的牌子。 但孟泽侧脸流畅,骨相完美,愣是把烟和打火机提高了十个档次。 原来男人不是因为抽烟帅,先是人帅,抽烟才帅。 柴星星觉得孟泽不该学摄影,他该去当摄影师镜头下的男模,东倒西歪的站姿都盖不住他的冷峻。 柴星星问:“孟泽,你独来独往,一个人很寂寞吧?” 孟泽瞥过来,像是哼了一声:“谁说我一个人?” “不然呢?”无论加班到几点,也没人催孟泽回家,怎么不是一个人? 孟泽突然探身过来。 柴星星恨不得把老板最珍贵的相机搬过来,给孟泽拍一个。 孟泽压了压声音,像在说秘密:“我有女朋友。” “啊?”人长这么帅,没有女朋友才奇怪吧?柴星星又说,“哦。” “我的女朋友。”孟泽抖了烟灰,再放回嘴上,“喜欢我养着她。” 这……不就是拜金女?柴星星恍然大悟:“难怪你这么拼命赚钱!” “对了,你最好尽快给我结账,我不讲人情。” “行行行,给你,给你。”为了个女的,至于嘛。 谈钱伤感情,柴星星起了个新话题:“对了,岩巍中学要扩建,几辆泥头车进进出出,尘土飞扬。我担心到时候拍片出来,客户又不满意。” 孟泽:“岩巍中学要扩建?” 柴星星:“是啊,听说前几年停滞不前,有片区域今年才报建,马上动工了。” 孟泽吐一口烟。 那是他和李明澜第一次亲吻的纪念地。 他急急抽一口烟,再缓缓吐出。狠狠几口下去,烟被抽到了尽端。他没有熄烟,而是干抽一口。 他得再去小树林一趟。 烟草燃尽了,烟灰全部掉落下来,余下一截烟头。 孟泽过去垃圾桶,丢掉烟头,转身时,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什么,顿时僵住。 对面转角处,一个女人得意洋洋,步子轻快,长长的马尾辫荡过来荡过去。 第120节 肋骨传来愈合的声音,孟泽猛然冲出去。 * 李明澜刚刚在童装店买了一件虎纹小棉袄,想到儿子穿上会有多可爱,她的心儿乐开了花。 她晃起纸袋子,哼唱着:“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到转角时,她不经意回头,还真就见到一个“跑得快”的人。那人……像极了那谁。 念头一起,她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见到路边的旋转梯,她立即冲上去。 这是一个公司的办公室,二楼立了一扇银白大栅门。 李明澜进不去,躲在门边。 她刚才和“跑得快”离得远,见到他的白衣。 但那谁喜欢黑漆漆的。 而且,他已经读完本科了。这般厉害的人会读硕、读博吧?他应该在北方。 李明澜哈哈两声:“一定是看错人了。” 就算是他,她又躲什么?她大可笑着和他打招呼,告诉他,她的日子好着呢。 李明澜抱着童装店的袋子。 她的儿子又漂亮又聪明,她当然舒坦了。 * 孟泽找不到那个“马尾辫”。 也许只是长长的马尾辫相像罢了。但他又确定,自己不可能认错李明澜。 他拨开一片口香糖,寻了一条又一条街,直到口香糖淡而无味。 他吐在纸巾上,扔进垃圾桶。 嘴里留着点草莓味,他想着得去买包烟。 不远处,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迈着紧身裤下的两条细腿,跑得飞快。他撞到孟泽之后,立即转身。 孟泽察觉到,黑夹克探过他的外套。他一摸。 短短时间,他的钱包就丢了。他迅速追上去。 黑夹克清楚这里的大街小巷,他早就规划好了逃跑路线。按照惯例,他很快就能淹没在人群里。 然而,跑过两条街,后面的失主仍然紧追不舍。 眼见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黑夹克一边跑,一边去掏钱包,他高举起手,把纸币撒在空中。 惊奇的路人站住,纷纷蹲下去捡钱。 人群挡住了孟泽的去路。 他抬头,搜寻着从空中飘下来的纸。 一百的,五十的,十块的,还有他昨天买口香糖时找的零钱。 漫天飞舞的只有钱币,没有普通的白纸。 路人一哄而散,分装了地上的钱。 因为片刻的停顿,孟泽再追上去,早没了黑夹克的影子。 李明澜非常吝啬,送他的东西只有几样,她也只画过他一次。 他将这张画藏在钱包。 而今丢了…… 左边肋骨骤然一抽,孟泽不得不半弯腰。 疼痛成习惯就不在意了,反正去医院检查不出问题,孟泽就当是慢性劳损。 也可能是风湿。因为天阴沉下来,雨水细细洒在他的背。 疼痛持续了一分钟,之后缓解。孟泽直起身子。 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庆幸手机和钱包放在外套的两边口袋。 电话那边传来柴星星的叽里呱啦:“孟泽,你能不能回来一趟?老板说……” “没空。”孟泽直起身子。 他今晚要去上课。 * 孟泽今晚的教学有些心不在焉。 但试题足够简单,他一心二用也能解答。 那个和李明澜一样愚蠢的学生很恭敬地说:“谢谢孟老师。” 孟泽走出房间,正好遇到吴临远上楼来。 “对,正在筹备洗发水广告。”吴临远聊着电话,向孟泽笑了笑。 孟泽礼貌点头。 吴临远又吩咐保姆:“外面下雨,给孟老师拿把伞。” 保姆立即去拿伞,亦步亦趋跟在孟泽后面,到门口,弯着腰送他:“孟老师,再见。” * 暴雨渐渐歇了。“哗啦啦”的声响之后,老板听见了“咚咚咚”,又或者“哗啦啦”的声音。 半夜街道人烟稀少,一点动静都震耳欲聋。 老板不情愿地从床上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骂:“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他开的这间药店,外面挂了个亮灯牌匾,营业时间是到晚上十点。 这会儿已经过了十点半,却仍有人来,一下一下拍打卷帘门。 老板踩着拖鞋,披了件长外套,将要去开门门,他又退回来。 夜深人静,要是遇上什么团伙作案,他瘦得跟豆芽一样的身板可扛不住。他开了音响给自己壮胆子。 前奏一起,他心安了些,过去打开卷帘的小门。 门前有一棵高树。夏季时,这是庇荫的好去处。但一到晚上,层层叠叠的叶子把路灯遮了大半,昏暗无光。 老板开了灯。 来人的长相,那叫老天爷赏赐,龙眉凤目,鼻子高挺,唇薄,上翘。 人长成这样是赏心悦目,但老板说:“靓仔,你守在我门口扮鬼呢?以后你敲门温柔些,你知不知道我天生胆小如鼠。不,水沟边的老鼠大得跟只猫一样,比我的胆子还大。” “买药。” “进来吧。”老板转身又说,“关门,别让老鼠进来。” 孟泽拉过卷帘小门。 “哗啦啦”的金属响让老板头疼:“你买什么药?” 孟泽把处方递过去。 老板接过一看:“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要去医院复诊一下?让医生给你瞧一瞧,你这病是好转了,或者……呸、呸,就是好转了,好转你就得减药啊。” 音乐声大,老板不得不提高嗓子。 两个整齐的木音箱这时正传出声音:“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兮。” 孟泽过去,一下按了暂停键。 药店瞬间安静,老板听见外面不知什么发出的“啾啾”声,压低声音:“我胆小,你要干什么,你先吱一下声。” 孟泽把两手插在口袋:“我的钱包被偷了,今天先赊账,明天再还。” “遇到小偷了?你报警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是丢了钱。” “你丢了什么?” 孟泽的手指在音响播放键来回摸:“我丢了一张画。我哪天遇到那个小偷,我弄死他。”他轻描淡写。 老板却觉得他不是玩笑:“有事找警察,别冲动。” 老板在亮处。 孟泽那边昏黑着,一双眼珠子又仿佛发着光。 老板生怕刺激到孟泽,不敢再问,叠起药盒,装进袋子。 孟泽接过药袋子:“谢了,谢大哥。” 老板姓谢,名山河。 既然别人喊他一声大哥,谢山河觉得还是得劝一劝:“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一个人埋头吃药。当然了,我不是让你停药,你得去医院,让医生诊断一下。” 谢山河想再提醒孟泽,明天记得过来结账,但他不开口了。 孟泽出去时,卷帘门又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谢山河的妻子披上外套,走出来:“谁呀,大半夜来开门,有事不会上急诊科啊?” 谢山河:“没事,没事。” “什么没事,你忍气吞声,他得寸进尺。”谢山河的妻子摆出架势,“人还没走远吧,我这就去朝他吼两嗓子。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别,别。”谢山河连忙把妻子拉回来,他指了指脑袋,“人这里有问题,我们不跟他计较。” “有问题也要看时间啊,扰人清梦。” 第121节 谢山河嘟囔:“这病发作起来,也不分白天和晚上啊。” * 孟泽淌过地上的水坑。 几年过去,楼下大门越发沉重,开门“嘎吱嘎吱”响,得大力拉门,门才开半扇。 孟泽斜着身子进去。 他上楼很慢,不再两步并一步。 回到外公的房子,他不会第一时间开灯,而是去抓挂在玄关柜的一个长条东西。 握在掌心了,他摩挲几下,按下灯。 灯光照出他手里的红绳。 绳头有一个小小灯笼,喜气洋洋的粗长的红绳有重量,以前常常甩在他的桌角。 这是李明澜在二模考前系的发饰。 她后来不扎马尾辫了,就把发饰挂在书包上当吉祥物。 她的离开很匆忙,来不及收拾,这些小东西就留在这里。 只有寥寥无几的小东西。丢一件,就少一件。 孟泽捏一捏灯笼,念着一句话:“哪天我遇到那个小偷,我弄死他。” 孟泽倒开水,服下一片药。 * 周末,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李明澜听说一个商场新开了一座海洋世界,迫不及待要带儿子去玩。 小李深的生活极有规律。就算在周末,他也不睡懒觉,按时起床。 他伸展身子,到阳台去做幼儿园的早操,举高手,绷直腿,有模有样。 他已经会自己穿衣,能把扣子扣得很整齐。 等他穿上黑毛衣,李明澜兴冲冲地展开虎纹棉袄:“深仔,这件衣服是不是很可爱?” 小李深不喜欢:“我要黑的。” 李明澜指着黑纹:“这就是黑色啊。” 虎纹棉袄的基调是暖橙,黑纹仅仅是装饰。 小李深不大高兴,眼睛盯着自己的黑外套。 李明澜把虎纹棉袄的拉链拉上来又拉下去。为什么儿子喜欢黑?难不成又遗传自那谁? 于骊摸摸小李深的头:“深仔,这是姑姑买给你的礼物,有姑姑的一片心意噢。” 小李深仰起头,看了看李明澜。 李明澜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深仔。” 小李深不情不愿地点头,这才穿上虎纹棉袄。 棉袄被肉嘟嘟的身子撑起来,纹路更鲜明。 李明澜止不住笑,弯腰给儿子拉上拉链:“可爱的深仔。” 小李深从镜中见到的却是傻傻的自己。 第71章 李明澜拎起两只虎耳朵,给儿子戴上帽子。 帽子大了一圈。 她只得放下:“走,深仔,我们去海洋世界咯。” 小李深问:“妈妈,你去不去?” 于骊微笑:“你先和姑姑玩,妈妈忙完了就去。” 李明澜牵着儿子出门。 棉袄下的小人儿像一只小胖老虎。 她喜笑颜开,拿着相机给儿子拍照,唱起歌来:“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小李深才不跟着她唱。 母子俩在海洋世界逛了一圈。 小李深时不时问:“姑姑,这是什么鱼?它为什么这么大?” 李明澜问了工作人员,慢慢解答。 和怀胎时一样,她什么都不懂,前一秒她得到答案,后一秒,她转述给肚子里的宝宝。 她是一个笨拙的母亲,可她当年的义无反顾都是值得的。 李明澜牵着儿子走出场馆:“深仔,这里好不好玩啊?” “好玩。”小李深高高仰起头,“姑姑,老师说鲨鱼很大很大,为什么这里没有鲨鱼?” “鲨鱼很凶,会把其他的大鱼小鱼吃光光。” 小李深明白了:“鲨鱼是坏蛋。” “深仔,肚子饿了吗?” 小李深点头。 “走。”她晃起儿子的小手,“我们去吃快乐儿童餐。” 场馆的人流簇拥着向外,李明澜正要绕到另一边空旷的外廊,忽然见到扶梯上站着的人。 他低头看着手机。 扶梯向上,两人越来越近,只要他抬头就能发现她。 李明澜心下一紧,手上跟着也紧了。 小李深胖嘟嘟的手指被捏了一下:“姑姑。” 李明澜拽起儿子,匆匆向后退。她猫着腰,穿梭在人群里。 之前决定了,再重逢时气势不能输。但此时此刻,她正牵着一个和他十分相像的孩子。 当年,她让哥哥传话,孩子没了,二人再无瓜葛。 两人各走各路的这五年,她其实日子还算自在。 李深如今是哥哥的孩子,一旦孟泽得知真相,只会徒增麻烦。 相见不如怀念了。 李明澜只想逃。 小李深的小短腿哪里跑得快? 李明澜弯腰抱起儿子,掂了一掂,向前跑。 小李深趴在她的肩上:“姑姑,你是不是又要和同学玩捉迷藏?”他搂住她的颈,眼珠子向着四处张望。 “深仔真聪明啊。”李明澜按住儿子的背。 佛祖保佑,千万别被那谁追上。 她不敢去扶梯——扶梯位于中庭,特别显眼。 躲进商店是最方便的。李明澜抱着儿子去了就近的一间店。从前门进,从后门出。 直到她又见到他搭乘扶梯下楼去了。 她喉咙里哽住的气终于吐了出来。 “姑姑,你赢了吗?”小李深见她停下,抬头问。 “应该赢了吧。”李明澜喘了喘气,“深仔,你先下来。” 没想到,小人儿这么有分量。她走这么一段路,抱儿子的手就受不住了。 小李深立即要跳下来:“姑姑抱得没有妈妈抱得好。” 李明澜放下儿子:“难为我阿嫂了。”抱个小孩跟扛一袋米一样累。 “姑姑,你和同学玩游戏,我坐着等你。”小李深被颠得不舒服,“我不跑。” “深仔,我这个同学不止要和我玩捉迷藏,他也要和你玩。” “为什么要和我玩?他不是我的同学。” “可是你和姑姑在一起。”李明澜理了理儿子的衣摆,“你不能让他看见你的眼睛。” 小李深抬起如叶片的双眼:“为什么?” “因为……”她随口说,“你的眼睛很漂亮,他喜欢夺走别人最漂亮的东西。” 小李深捂了捂眼睛:“姑姑不怕,我藏起来。” “对,我们藏起来。”李明澜笑,“走,深仔,我们去吃饭。” 再不吃饭,儿子的圆肚子就要瘪下去了。 * 也是巧,这间快餐店就是李明澜第一次约会的场合。 一个客人离开。空了的那个位置,还是当年她坐过的。 她牵着儿子过去:“深仔,你乖乖坐在这里。姑姑给你买儿童餐。” 小李深当真十分听话。 第122节 他见到玻璃外人来人往。 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姑姑的同学。姑姑特别厉害,玩了两次捉迷藏都赢了。他要和姑姑一样。 他在玻璃上见到自己模糊的脸。 姑姑说,不要让她的同学看见他的眼睛。他要藏起来。 小李深用手掌盖住双眼。 到处黑漆漆的。 他分开指缝,偷偷向外看。 还是会被发现的。 小李深低头想了又想,忽然,灵光一现,他把棉袄的帽子拉上来,盖住头。 大大的虎纹兜帽遮住他的上半脸。他继续向下拉,直到帽檐垂到他的笔尖。 他坐定了。 这样就没人看得见他的眼睛了。 * 孟泽曾在这个快餐店打工半年。当了家教之后,时间排得满满当当,他辞了这边的工作。 但是他每回经过,都要在当年约会的座位边逗留。 这时,坐在他曾经位置上的是一个穿虎纹棉袄的小孩。 * 小李深瞥见玻璃外站了一个人影。 他抿了抿唇。 这人是不是姑姑的同学? 小李深垂下头,垂得很低。偶尔,他稍稍侧头,观察外面的人。 这人露出白衬衫的衣角。 小李深向下望。 这人的白鞋子上画了一条鱼,是露着尖牙的鱼。 鲨鱼?是坏蛋? * 玻璃被冬日阳光照得发亮,折射出孟泽的倒影。 他旁若无人,不管里面坐着的人是谁,把手掌贴到玻璃上。 果然,哪怕被日光照了那么久,玻璃仍旧冷冰冰的。 * 当孟泽伸手过去。 小李深立即屏住呼吸,低下眼睛,他再侧头去望玻璃外的手掌。 这人的手又长又硬,可能是个大力士。 这人站了好半晌都不走。 小李深翻开手掌,猛然拍在玻璃上。 这一刻,一大一小的两只手分别贴在玻璃的两侧。 * 孟泽高高向下望,望见一只肉乎乎的小手。 他路过这里无数次,唯一一个和他手贴手的居然是个小屁孩。 他贴近玻璃。 小孩戴了顶老虎帽,竖着两只老虎耳朵,低着头,只露出红嘟嘟的小嘴巴。 也许是错觉,这小嘴巴有点像李明澜的轮廓。 孟泽撤回手,转身走了。 * 小李深呼出一口气。他完成了姑姑交代的任务,他的捉迷藏也胜利了。 他的双手搁在桌上,突然,他握一握拳头,再展开圆圆的小指头。 他刚才感觉到的,是玻璃的冷以及日光的暖。 他再把小手贴到玻璃上,似乎没有刚才暖了? 真奇怪。 小李深托起腮,静静等待他的姑姑。 * 李明澜回到座位,见到儿子戴了帽子。 帽子太大,两只虎耳朵耷拉下来。 她问:“深仔,你是不是冷了?” 小李深被大帽子挡住视线:“姑姑,你说不能让你的同学看见我的眼睛,我就藏起来了。” “深仔真乖,游戏结束了。” 小李深这才放心掀开帽子。 知道他有午睡的习惯,吃完了,李明澜抱起他:“深仔,我们回家了。” 室外起了风,她给儿子戴上帽子,她也戴上卫衣外套的大宽帽。 适逢周末,商场搭建了一个半室内场所,建了个蹦床,还有一个大大的沙箱,算是临时的儿童游乐场。 小李深窝在李明澜的怀里,昏昏欲睡,却又听到小孩子的笑声。他半掀眼皮,见到海报上的汽车模型,登时醒了:“姑姑,我要去玩。” 李明澜抱着他过去,放下来:“去吧。” 他跑着加入孩子们的队列。 她拍了拍手臂。她得好好练一练,否则等儿子再长大些,她就抱不动了。 突然,小李深踩在沙堆里,似乎要跌倒。 李明澜一紧张,快步向前,摆手时,她撞到一个人的背。她道歉,一转头,却发现有另一个人站到她的边上。 她拂开帽檐,和对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瞪大眼睛。 相比之下,孟泽非常冷静。他那天见到的马尾辫正是李明澜。她化成灰,他都认得。 她没有死。 他一直在等她来告诉他,她没事。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 李明澜扯紧帽子的绳子,假装两人不认识,就要走。 却被孟泽拽住手腕:“李明澜。” “hi,真巧啊。”她露*出大大的笑容。 他漠然如冰。 她和从前一样,束起长长的头发,长得永远都比实际年龄更小。 她没有形销骨立。相反,孟泽觉得她容光焕发。 其实李明澜就要急死了。 她担心小李深突然跑过来。 小李深的眉目是孟泽的复刻版,孟泽一猜就能知道真相。 她急得扯帽子。 “你去了哪里?”孟泽问过自己无数次,答案都是她躲起来了。 “我高考落榜啦。随便找个学校混文凭,哈哈哈哈。”她故意发出爽朗的笑声,眼见瞄着儿童游乐场。 小李深正看着高台上的模型。 孟泽注意到她的眼神,跟着望过去。 李明澜立即说:“孟泽,你过得怎么样?生活愉不愉快啊?哈哈哈哈。” “没你愉快,笑得不如你大声。”他端的就是一张死人脸。 她笑不出来了。因为小李深爬出沙箱,就要奔向他的姑姑。 她转身:“我要走了。” 但她的手还在他的掌心。她又哈哈两下:“同学,能不能松一松?” 问了白问,他抓得更紧。 眼见小李深跑过来,她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情急之下,她说:“你快点放开,不然我男朋友来了,很麻烦的。” 孟泽轻轻地问:“你、有、男、朋、友?” 小李深越跑越近。 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横竖都要暴露。李明澜咬一咬牙,想要给自己的过去出一口气:“我人见人爱,有男朋友不是理所当然吗?难道你以为我会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她嘴上不饶人,但手腕被抓得疼,她气得只能用另一只手不停扯帽子,将帽绳扯得紧,整个脸蛋都被松紧带箍住了。 小李深慢下脚步。 姑姑的帽子就要遮住她的眼睛,捉迷藏游戏又要开始了吗? 第123节 和姑姑说话的人穿着白衬衫,和刚刚站在玻璃外的人很像很像。 倏地,小李深戴上老虎帽子,两只耳朵一晃一晃。他跑回沙堆了。 李明澜略略松了一口气。 孟泽先是沉默。 李明澜发出讥嘲的笑声,也许是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了。 好半晌,他问:“李明澜,你真的交了男朋友?” “这不是废话吗?” “你好好回答。”这像是警告。 她心不在焉,直到望见于骊到来。 小李深眼尖,跑出沙堆,奔向于骊。 李明澜彻底放下心来。人轻松,说话倒是客气不少:“孟泽,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李明澜,我问你话。” 她突然笑:“追我的人从城东爬到城西,我就从里面挑了一个住在城中的。” 不着边际的回答,是她的风格。 孟泽不是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躲着,因为她另结新欢。 她喜欢长得帅的,她喜欢智商高的。李明澜从来不是痴情的人,她的“喜欢”肤浅至极。 见他半晌不回答,李明澜喊:“喂。” 孟泽说:“你别惹我。” 李明澜挑衅:“凶什么凶。” 孟泽眉目骤然一松:“李明澜,我和从前不一样,我现在真的能弄死你。”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说。上一回他这样说,有了严重后果——她怀孕了。 她见他眼眸漆黑,沉淀阴霾,上挑的眼尾如一把狩猎的箭。 不宜硬碰硬,她先上缓兵之计,软了调子:“孟泽,孟泽,有话好好说,不要弄死我。” 时间似乎拨回到五年前的一刻,她扯着他的头发,娇滴滴哀求他。 孟泽的耳根瞬时软了。 只有她会把他的名字连唤两遍,念快了,有时变成“孟咋”,有时变成“孟呢”,无论如何变,终究是李明澜的声线,碾一碾他的听觉神经。 久不曾悦耳。 孟泽松开她的手腕。 上面已经被他握出红印子。 他摩挲几下:“疼不疼?” “疼啊,好疼。” 是了,李明澜总是这样说话,像是呼痛,其实和撒娇一样。 他放开了。 但她掉头就跑。 孟泽追上去:“李明澜,你去哪?” 李明澜低了低腰,见小李深还没跑出广场,她温和地说:“这里好热啊,我们去坐一坐吧。” “快餐店。” 两人去了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孟泽坚持要坐在曾经的座位。 李明澜则要去角落。 她刚才远远看见,小李深的帽子被风吹开了,露出精致的小脸蛋。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孟泽未必能看清小李深,但李明澜不愿意冒险:“孟泽,那里好晒啊。” 撒娇是杀手锏,孟泽跟着她去了角落。 二人再次面对面而坐,已是物是人非。 第72章 李明澜出国在外是吃过些苦头的,她对着家里报喜不报忧,遇到了困难,她的第一做法是打落牙齿或血吞。 孟泽说,他和以前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脸臭是他的第一标签。 李明澜才是蜕变的那一刻。无忧无虑的李明澜不见了。 李父负担着艺术学校的巨额学费。 李明澜过意不去,想着生活费就不要麻烦父母兄长了。她申请了学校图书馆的兼职,还给一个教授当助理,干着打杂的活。 她和哥哥说自己忙,是真的忙。 她想常常飞回来见见儿子。但她已经是大人,她不能依仗家里一辈子。 选择是自己做的,她从来不诉苦。 然而,坐在这里,望着对方,她忆起自己刚到国外时的狼狈,怨气忽然翻腾上来。 当年的事,眼前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李明澜没了好口气,翘起腿,向后挪椅子:“你有什么事?” 不等他开口,她又说:“我先说好,你如果要弄死,我要先踩着我男朋友的尸体过去。” “李明澜,你劈腿。” 她莫名:“你胡说什么?” “我们之间没有说分手。”他一字一句,居然理直气壮。 她想起的却是,第一次约会时,他们就已经道过分手,一人说一回,很公平。 而且,五年前,她让哥哥去做了个了断。 “李明澜,你的男朋友是第三者。” “说分手已经是多余。孟泽。我现在过得非常幸福。”她脸上甜甜的笑就是证据。 “他比我好。” “当然了。”李明澜恍然大悟。孟泽从小到大都是第一名,养成了极强的胜负欲。难怪他听见她有男朋友时,这般不甘心,他是不甘心自己输了。 “良禽择木而栖。”她睇着孟泽,“我的男朋友英俊多金,我随便混了个文凭,出来找不到工作,现在什么都不干,全靠他养着。” 孟泽的脸都黑了。 李明澜还觉得不过瘾,倾身向前:“瞧瞧我这吹弹可破的肌肤,都是我男朋友的金钱堆起来的。” 才怪。 她累得很,凭的是母亲遗传的天生丽质。而这么杰出的先天条件,当然是能用来吹牛的。 她把脸送上来,孟泽就不放过,抬手一捏,揪起她的脸颊。 “哎呦。”她叫一声,“孟泽,我疼,你个混蛋!” 他也倾前,手上松了松,但也不放手:“李明澜,你浑身铜臭味。” 李明澜扯起他的脸皮:“我就要男人养我一辈子。” 服务员经过,就见着一男一女互相揉捏对方的脸颊。 一个面无表情。 一个龇牙咧嘴。 彼此不甘示弱。 是李明澜先忍不住。她脸上的肉比孟泽的多,红得也比他的快:“你快放手。” “你放,我就放。”他冷冰冰的。 “一、二……”她松了松。 他跟着松。 她喊:“三!” 孟泽松手。 松了不到一秒,李明澜又狠狠扯起他的脸,用力一揪。之后,她迅速向后靠,不给他捏。 孟泽被揪起一抹红,来得慢,去得却快。 反倒是李明澜,天生红润的脸颊像是涂了厚厚一层胭脂,半天消不掉。 她捂住脸,揉了揉。 这男人光长年纪,不长性格,真是气死她了。 “我走了。”她站起来,“我多少年不来这种店了,我去的都是高级餐厅。到了今年,我男朋友还给我包场。” 孟泽按住桌板,手背的青筋乍然凸起:“你这个爱慕虚荣的女人。” “哦,我们用餐结束,还会跳一曲华尔兹。我要和我男朋友约会去啦。”她侧身溜走了。 到门边,她回头。 他没有追上来。还在跟桌板较劲,用的力气相当大,桌板都晃起来了。 气死他最好。 第124节 孟泽坐着不动,没有追上去。 他不能。 否则…… 也许他拉住李明澜,把她拖回家。 她要反抗,但是她那丁点的力气起不了作用,她还是会回到他家。 他们曾经留下过什么样的回忆,终究也会制造什么样的新时光。 李明澜肯定大发脾气,但她应该不会哭。 他没见过她掉眼泪。 她会闹,逼他养她一辈子。 她也会吵,吵着去见其他英俊多金的男人。 他关上门,任由她大吵大闹。 她又会软下调子,似求饶,似撒娇:“孟泽,孟泽。” 画面一幕一幕滚过。 不过,孟泽按时服药,他十分冷静。 于是也就没有他和她的拥抱。只余他一人留在这里,逼着自己冷静地回到现实。 说起药,对了,他今天要去药店结账。 * 还差几分钟就到十点。不是雨夜,街道安静。 谢山河调低了壮胆歌的音量,跟唱着:“哼哼哈兮。”他准备去关门,却见一个白衣人影站在树下。 “谢老板,我来结账。” 谢山河看过这人的处方单,知道他名叫孟泽,其他的不了解。 妻子今天抱怨,万一赊账的人跑了怎么办? 谢山河却笃定,孟泽一定会再来。 谢山河迎出来:“你小子长记性了,十点的钟还没有响,你下班了?” “嗯。” 话音刚落,店里的钟响了一下。谢山河笑:“算得真准。” “谢老板,早些休息。”孟泽转身离开。 店里有人出来。 谢山河说:“山蝶,关门了,你去把外面的牌匾收进来。” “好的。”名叫山蝶的女孩应声。 谢山河把钱揣进兜里:“我这一天发愁啊,生怕这小子午夜来敲门。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 孟泽结了帐,却是把药搁置了。 他停止服药。 少了药物的镇定,他又开始失眠,同时某些恶意的冲动随之而来。 比如,有仇报仇。 他闲来无事,就去曾追小偷的那几条街,走走停停,观察来往的人群。 对小偷来说,钱包里的那张画毫无价值,应该早就被丢了。 越是这样想,孟泽的情绪一天比一天阴沉。他没有再见到那个小偷。 他拦了车回家。 的士司机说,前方修路,于是绕到另一条路走,正好经过岩巍中学的侧门。 孟泽下了车。 岩巍中学的管理仍然不太严格,从侧门就可以进校园。施工队已经进场,正在另一边忙碌。 五年前,孟泽来过这里,之后的每一年清明,他都会过来。 他和李明澜有一棵树。他抵住她,在这一棵树边热烈地亲吻。 一年又一年,树干比他高三时更粗壮了。 “突突突”声响传来,是施工现场的挖掘机轰然工作。林木被震得摇曳落叶,鸟雀早就惊走。 孟泽却要享受平静,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烟盒里还剩最后一支烟。他点上,抽了好几口。 * 得知李明澜做了流产手术的那天,孟泽来到树下,挖了一个小小的坑。他把自己的烟盒,以及一片草莓味口香糖,放进坑里,埋上土。 紧实的土泥被挖出之后变得松散,填不平了,隆起一个小土坡。 那时,体育馆的翻新工程已经完成,但仍有废弃材料遗留在现场。 孟泽捡了一块废弃木板,插在土坡上面。看上去是一个小小的坟墓。 * 孟泽再次来到这里,蹲下去,摩挲着陈旧的木板。 空白的——他没有刻字。 他的孩子没有睁开眼睛望一眼世界,又走了。 只有李明澜是个傻子,只有李明澜心疼孩子。 如果孟泽的女儿在十八岁遭遇和李明澜相同的事情,他也会不要孩子。 李明澜的家人精明得很,决不允许她成为单亲妈妈。 这个孩子无名无姓,什么也没留下。 孟泽抽完了一支烟,向外走两步,突然回头,他使劲把小木板按下去。 木板往深处陷,半截插进了土堆。 不是只有李明澜那个傻子才心疼孩子的。 走出岩巍中学的侧门,孟泽把手机从静音切换到正常。 手机有一通未接来电——来自通讯录里署名为“李明澜”的那个号码。 他看一眼,没有理会,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 崔佩颐和姚希津抵达机场,联系李明澜。 李明澜把聚会时间定在儿子上学时。 几人不是久不见面的同学。李明澜回国前才和崔佩颐道别,没几天,两人又见面了。 “明澜!”崔佩颐给了李明澜一个大大的拥抱。 崔佩颐剪着波波头,穿一件灰白厚实的短外套,配的里衣和裤子都是黑色系,紧身裤勾住一双长腿,再搭黑皮长靴,酷劲十足。 李明澜穿了件宽松的白毛衣,领口挂了几颗细碎的白珍珠,牛仔裤宽又长,她不得不卷起裤脚。 她站在利落的崔佩颐身边,显得更慵懒。她问:“你们打算玩几天?” “到处走走。”崔佩颐瞥着边上的男人,“姚大少花了三天的时间做攻略,我如果早早回去,岂不辜负了姚大少的苦心?” “攻略都是网上摘抄的。”姚希津眉目清朗,嗓子温声和气,“melanie,paige说你最近很忙?” “忙着洗衣,拖地。”李明澜弯起唇,“回国了,叫我李明澜就行。” “习惯了。”姚希津还是不改,“melanie,你今天有空吗?” 李明澜坚持:“叫我李明澜就行。” 姚希津却是省略了她的姓氏:“明澜。” 李明澜突然想起,孟泽至今都没叫过她“明澜”。他只会“李明澜”、“李明澜”,连名带姓的,和叫路边的张三李四没区别。 就要到午饭时间,李明澜问要吃什么。 “麻辣火锅。”崔佩颐嚷嚷说,“去他妈的西餐!” “paige。”姚希津不说脏话,也听不得崔佩颐讲。 “讲中文,我叫崔佩颐。” 姚希津:“你不如melanie沉稳。” 崔佩颐翻白眼:“你就是改不掉这洋人腔。” 第73章 李明澜有过高考时犯肠胃炎的教训,她戒了辣,点了鸳鸯锅底。 席间,崔佩颐说:“明澜,我的教授给我推荐了一个服饰公司,兼职时薪比较高。你想不想去?” 李明澜:“我已经够忙了。” 崔佩颐:“我先跟着设计师学点东西,之后就自己来创业。” 姚希津:“你还有这么远大的理想?” “你别瞧不起人,我要做一个属于年轻人的身份象征,不弄那些老气横秋的东西。”崔佩颐涮了一大块毛肚,“明澜,你对服饰搭配的眼光很独到,来给我搭把手吧?” 李明澜笑:“等你创业,我去给你打工。” 第125节 “论起视觉感和创新力,你肯定比我强。”崔佩颐么,她做白日梦的功夫更到家,“你将来想不想留在国外?” 李明澜:“我想回国。”她的儿子在这里啊。 “国内是好,但国外更自由。我爸从我回来第二天就开始数落我,烦都烦死了。”崔佩颐半眯眼睛,向后靠,转头见到李明澜的侧脸。 也有人称呼崔佩颐是“美女”。她有自知之明,她属于小家碧玉,在普通人面前能占点上风,一旦和李明澜比较,她就黯然失色了。 崔佩颐放下筷子,勾一勾李明澜的下巴:“你长这么漂亮,以后嫁个有钱老公,不就衣食无忧了。” 李明澜失笑:“要不是我小姨收留我,我几乎穷得要去住贫民窟,我上哪去认识有钱老公。” 姚希津正在清汤锅里烫菜,他抬起眼。 崔佩颐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姚大少啊,大集团未来的继承人,坐在这里和我们一起吃麻辣火锅,是降贵纡尊了。” 姚希津和她们俩不在一个学校,他学商业,和崔佩颐认识是在一场留学生聚会上。 他浅笑:“我也是平民百姓。” “装,你就装。”崔佩颐用着夸张的口气,“明澜,你知不知道,我晚上住的五星级酒店就是他家的。” “我身上没钱,只有这么一点福利。”姚希津说,“对了,明澜,如果你晚上玩得累,也可以到酒店来住,不差你那一间房。” 李明澜笑:“能交上姚大少这一个朋友,是我三生有幸。” 饭后,她和两人逛了逛。 到幼儿园的放学时间了,她推脱有事,先走一步。 * 晚上十点左右,姚希津打电话来问:“明澜,这座城市哪里有夜生活?” “夜生活?哪方面?”五星级大酒店的太子爷还愁没有夜生活? “你别误会。”姚希津轻咳,“我是说ktv,酒吧之类的。” “我没去过酒吧,不过ktv嘛,我熟。”小李深睡得早,李明澜这时闲下来了,“我和你们过去。” 临走前,她去房间看儿子。 小李深仰躺着,不知什么时候踢掉了半截被子。 李明澜盖上被子,拍一拍儿子的脸,轻轻地说:“深仔乖乖睡觉。” 小李深蹬了蹬肉乎乎的小腿,睡得更香了。 * ktv的走廊上有鬼哭狼嚎,也有声情并茂。 李明澜进去包厢:“我只能和你们玩一会,我太晚回去会吵醒家人。” “明澜。”姚希津说,“你如果担心,可以到酒店住一晚。” 李明澜:“不了,我唱一唱就回去。” “明澜,不开玩笑,我给你留了房间。”姚希津真的拿出一张房卡。 崔佩颐见状,把房卡塞到李明澜的掌心:“收着吧。姚大少也是这么慷慨给我的,这对他来说是九牛一毛。” “谢谢姚大少。”李明澜暂且收下,她也担心自己回家的动静吵到儿子。 “叫我姚希津就行。” 崔佩颐又问:“为什么叫中文名?你不叫cyrus了?” 姚希津不回答她。 时下有一首火遍大街小巷的韩国女团的流行曲,崔佩颐边唱边跳:“i want nobody nobody,but you.” 姚希津坐在沙发一角。他说他是平民百姓,但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言行举止免不了尊贵潇洒。 李明澜靠在沙发扶手上,懒洋洋的,心中正想着儿子。她的儿子真乖,她恨不得天天抱着儿子睡。 姚希津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明澜,你不去唱一首吗?” 李明澜:“我不会唱韩语。” 姚希津:“你和崔佩颐相同年纪,但是比她有历练。” 哪有历练?生完孩子,她不得不走出象牙塔,逼着自己成长。 她几年不来ktv。不是不喜欢唱歌,以前和孟泽在一起的时候,她高兴得全程开麦。 与他分开,她如同被剥离了天真。 不行,来了岂有不唱的道理。 李明澜立即点一首《射雕英雄传之华山论剑》的主题曲。 然而,没有人在边上唱:“呼,哈。”她无论如何也回不到当年的澎湃。 过去的几年里,她偶尔想起孟泽,也没有太悲伤。她刻意淡化他的坏,抓着两人之间仅剩的美好。 唱到一半,服务员推门进来,送来两打啤酒。 崔佩颐坐在点歌板前,拿起麦克风问:“姚大少,你点这么多酒?喝得完吗?” “我点了个八折套餐,没想到酒水这么多。”姚希津的声音沉在伴奏里。 崔佩颐从沙发那边跃过来,一下子开了三瓶啤酒,一人分一瓶。 “点了就别浪费。”崔佩颐喊着,“来,干杯!为了旅途愉快。” 李明澜也不唱了,接过啤酒:“干杯!”为了她的儿子。 啤酒醉不到哪里去。 但是才喝完一瓶,李明澜就要去卫生间了。她出去走廊,见到一个服务员站在一个包厢的门边。 她经过那个包厢。 服务员给她让了路。 她从卫生间出来。 那个包厢的门边多了一个个服务员,两人窃窃私语。 李明澜好奇,再经过时,向里面望去一眼。 只一秒。 她认出孟泽,从来只需要一秒。那个倒在沙发上的男人就是他。 她停下。 茶几上堆满了酒瓶。他点的全都是白酒,桌边放了一个空酒瓶。 不知道他灌下去多少酒。他以前抽烟抽得很猛,她不知道他还酗酒了。 他一动不动。 是醉昏了?还是醉死了?无论如何都丢人现眼。 李明澜想去拍醒他,但是有外人在场。她去关掉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喊:“喂,喂!” 服务员前来问:“这位小姐,你认识这位先生吗?” “他怎么了?” “应该是喝醉了,但我无法联系他的家人朋友。”服务员说,“如果你认识他,能否联系一下?” 关她什么事?李明澜抱起双臂,想着撒手不管。 但她转念一想,打了一个响指:“死了算了。” 她花了小费,请ktv的服务员把孟泽抬上车。 大酒店距离ktv不远,坐车五分钟就到了。 她又请酒店的服务员把孟泽送上楼。 孟泽在ktv时几乎处于醉死的状态,但到了堂皇的酒店大堂,连装饰树都烁亮晶莹。 他被照醒了,却又不是真的清醒。他突然说:“李明澜,你这个猪脑子!”稀里糊涂的男人说这时口齿清晰。 估计服务员都听了个明白。 李明澜:“……”就不该管他,死了算了! 当服务员向她望过来。 她哈哈两下:“不知道这个李明澜是何方神圣,一个醉酒的人都对她恨之入骨。” * 没想到,房卡真派上了用场。 服务员把孟泽送到床上。 李明澜道谢,支付了小费。 服务员鞠躬退出,轻轻将门关上。 李明澜全程没有碰孟泽。 她在ktv唱了半首歌,嗓子有些干。之前的啤酒解不了渴,而且酒水冷冷灌下肚子时,她胃里不大舒服。她索性烧点开水。 姚希津不愧是大酒店的太子爷,预定的是豪华套房。 她逛了一圈,算算自己的时心,真奢侈。 房间里,床上那人很安静,大概醉得昏了,几乎没有呼吸。 她按下烧水壶的开关。 水还没烧开。她无聊着,踱步到床前。 他睡得真跟死了似的。 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李明澜也犯困,倒在另一边的床头。 她听着房外烧水壶的动静,发着呆,可惜这个豪华套房只有一张床。不然她也能好好休息一会。 忽然,那人说:“李明澜,你这个猪脑子……” 第126节 气不打一处来。她猛然坐起:“你还得寸进尺了?” 他没了声响。 她抬脚在他的臀上踩一下:“让你说我坏话!” 他不再说了。 她再踩一脚:“让你说我坏话!”当她想踩第三脚时,却被他拦住。 他转过头,捉住她的脚。 她立即缩起。 他醉得迷糊,力气不大。 李明澜收回脚,正想坐起来,又被他扯住另一只脚。 她回头。 他明明没什么力气,却整个人爬了过来,用半身重量压住她的腿。他吐着酒气问:“李明澜?” 这人怎么这么重?她起不来了。她用膝盖去顶他的胸膛:“快起来,你个猪八戒。” 他继续向上蹭,把她整个人罩到身下:“你才是猪八戒。” 和醉鬼讲什么道理? 白酒的味道比啤酒的更辣,辣味流窜在空气里,像是中午吃过的鸳鸯火锅,清汤被红油染红,渐渐的,鸳鸯锅也成了一个麻辣锅。 李明澜有点惧怕这个味道,因为她总是在考试时候犯肠胃炎。 孟泽酒气熏天,他应该是醉了,朦胧的眸色仿佛从纱里透出来。 李明澜不知道自己在他眼中还是不是个人影。 他重复着“猪脑袋”,“猪八戒”几个词,主语全是李明澜,没说一句好听的话。 不止他一个人喝了酒。 李明澜在ktv灌了整整一瓶的啤酒。 度数不高,但在这过了凌晨的夜晚,她头昏脑胀了。 她是醉了,否则她怎么会和醉鬼吵架:“邋遢鬼,丑八怪。” 孟泽从在这些嫌恶的词中回了神,他低下头,嘴巴闭上,眼睛却睁大了。 他的一只大掌摸索着她的脸蛋,视线不清,手中的触感却颇为熟悉。 小巧鼻尖,捏起来软糯糯的脸颊。 他猛然低下头,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额头。 李明澜被磕疼,发出一声:“哎哟。” 连呼痛的声线也和五年前的女人相像,娇滴滴的。 是梦,是他的梦。 他是梦中的主宰。 孟泽先是低头,啄了一下这个女人的唇,他闻得到自己的酒气,却尝不出来她嘴里的是不是草莓味?他抚开她的头发,摸一摸她的耳朵、她的脖子。 再向下,是他曾经爬过的山,和她一样的高山。 这一次,他深深吻上去。 李明澜嘴里的也是酒气,她仰躺着,他这么压下来,不用使劲,只靠他自身的体重就能令她动弹不得。 时间停了五年。 当两唇相贴,孟泽自动找回了自己以前的技巧,勾一勾她的舌头,用舌尖去描绘她的唇瓣,恨不得一口将她吃下去。 她的头发散落下来——是他解开了她的发绳。 李明澜的装扮很简单,不像高三时时戴着五颜六色花里胡哨的头饰。 她有一段时间不喜欢扎马尾辫,因为孟泽的画太丑了,令她对马尾辫有了抗拒。 但抱孩子时还是扎起头发更方便,不然孩子的小手这里一拽,那里一扯,揪着的都是她的发丝。 为了儿子,她又扎起了马尾辫。 孟泽半闭着眼睛,离开她的唇,去贴她的耳朵,像是嗅着她的味道,一路向下去。 李明澜听到烧水壶的声响。 “嘟嘟嘟”,响三声,归于平静。 这么大的一间套房,却只有一张床。 她昏头了,才和他躺在这里。 她双手胡乱地要去推他,无意中碰到他的头,于是她一手插进他的发间。 他的头发比她的粗些,但不会很硬。 她揪起来,习惯性地去扯他的头发。 孟泽没有在五年后变成一个秃子。 李明澜紧紧按住他的后脑,啤酒的后劲到了这一刻才散发,她的四肢软下来,失去推搡孟泽的劲,之后,她感觉到一阵凉意。 她的白毛衣被掀起来,她的牛仔裤被解开。 孟泽有些粗鲁。 她骂他:“混蛋。” 他又封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腿上也凉了,李明澜忽然想起自己被压在门板上的那一次,他也是这般迫不及待。 她承受不起第二次的后果,忙不迭地要逃。 他从少年的纤薄蜕变至成年的健硕,哪怕他喝醉了,她也无法颠覆两人之间的体力差距。 李明澜故技重施,轻轻喊他:“孟泽,孟泽。” 宛如魔咒,孟泽拱着背,按住她的腰,他想听她喊,可她这么一喊,他恨不得撕了她。 “孟泽不要,孟泽不要。”李明澜慌了,推他的肩。 他纹丝不动。 她抬脚去踢他。 他任由她踢,任由她闹。 她的膝盖撞上他的膝盖,他没有喊疼,反倒是她自己的骨头被撞疼了。 她又用求饶那一招:“孟泽,我疼。” 孟泽置若罔闻。 要不要,不是李明澜说了算。 他太想了,曾经的欢愉刻进骨髓里,他想得骨头疼。 李明澜也恨自己喝了酒才这般软绵绵,毫无抵抗之力。 孟泽的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 她无法出声,只能用拳头狠狠击打他,乱锤乱踢也改变不了局面。 唇齿交缠间,他的另一只手忙着手工活。 他的身子挤在她的中间,她并不上腿,扭着腰,被他一掌按下去。 她若是不喝酒,也许战况大不一样,但后悔来不及了。 五年来不曾开启的门,又被五年前的同一人打开。 好不容易逮到他呼吸的空档,她大喘着气:“孟泽你混蛋,孟泽你混蛋。” 他喃喃附在她的耳边:“李明澜,很快,很快你就……” 第74章 孟泽手指修长。 李明澜打他。 他好像不疼。 她除了骂他,别无他法,可也正如他所说。 很快,酥酥麻麻的劲头比烈酒更猛,席卷而来,淹没她。 “李明澜,李明澜。”酒意令孟泽的舌头不大听使唤,话语开始模糊,讲不出别的,只是不停念着她的名字。 孟泽满脑子的思绪都在他的手上。 之后,他抱着怀里的人,沉沉睡过去。 李明澜恍然回神,拍了拍孟泽。 他没反应了,双手箍着他的腰。 她推一推,使出吃奶的劲,把他推到仰躺。 孟泽彻底醉死过去。 踩不到他的屁股,李明澜就去踩他的腰:“你个混蛋,你个混蛋。” 生怕他又醒过来,她拉下自己的毛衣,扣好纽扣。 顾不上喝热水了,她匆匆出去。 * 在李明澜和孟泽纠缠的时间里,姚希津给她打过两个电话。 第127节 她没有接,直接回去包厢。 崔佩颐喊着:“我以为你掉进马桶里了。” 姚希津关心地问:“明澜,你去哪里了?” 酒店账单记在姚希津的名下,瞒是瞒不过去的。李明澜坦白,自己遇到醉酒的老同学,老同学不省人*事,她只好把老同学送去大酒店。 “没关系。”姚希津很大方。 李明澜坐上沙发,哪哪都不自在。她五年没有男人,今天被这样一弄,下面有些异样。 昏暗的灯为她做了最好的掩饰,她聊天的语气还算自然。 崔佩颐说,今天晚上是她开了演唱会,就由她来付账。她拿起钱夹子,刷卡结账,之后把钱夹子放到沙发的一个包包里。 三人离开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姚希津为李明澜开的房间已经被她的老同学占据,他问需不需要再开一间房,让她好好休息。 李明澜笑着说:“哪里好意思再让姚大少破费,我还是回去吧。” 这一次,轮到他坚持:“叫我姚希津。” 李明澜回了哥哥家。她没有吵醒任何人,轻手轻脚去浴室洗澡,不停用水冲刷那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五年过去,混蛋还是那个混蛋。 他们早已不是当年的关系,他却借着酒意占她的便宜。 李明澜把手盖在孟泽曾经抚摸的部位,拨弄几下,再用温水冲刷。许久,她走出浴室。 她连他的儿子都生了,没什么不能释怀的。 孟泽的身材比五年前更加结实,她就当自己嫖了个一流货色。 想通了,她倒头睡觉。 * 孟泽睁眼见到天花板亮着的那一盏华丽水晶灯,头痛得更烈。 酒醉刚醒,他坐起来,思绪回笼。 他常常失眠,于是也常常光顾那一个ktv。 他不唱歌,因为他不会唱。 李明澜喜欢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他有时去听听原唱。 原唱没有李明澜唱的好笑。于是,他听完原唱,又听一听伴奏。 他的听觉神经将她的声音嵌进伴奏里,仿佛就能见到她当年的麦霸气派。 他点了几瓶酒。 啤酒的酒精度数太低,他现在都喝白酒。 酒的用处相当大,他睡着了,睡到现在。 墙上的时钟指着十点十分。 孟泽拉开窗帘。玻璃上倒映着他的模糊影子,视野里更清晰的是对面的摩天高楼。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ktv来到这一个客房。 他在客房找了一圈,除了他,没有人。 他似乎被人扶着进来了。 他梦见,李明澜穿着一件绒绒的白毛衣,仰躺在柔软的床上,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指尖的触感太过真实,醉酒就像是撞鬼。 孟泽去了酒店服务台。 前台说,他是被服务员扶进来的。 当他转头望见亮堂堂的装饰树,他觉得他在这棵树下听见过李明澜的声音。 一切似真似假,似幻似梦。 孟泽把房卡递过去:“这间房是谁定的?” 前台查询之后,微笑回答:“姚先生定的。” 孟泽认识的人之中,没有一个人姓姚。 莫非是ktv里的好心人见他宿醉不醒,将他送过来,还开了一个豪华套房?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孟泽说:“结账。” 前台笑容迷人:“账单从姚先生的卡里自动划扣。” * ktv主要做夜场生意,十一点才开门。 孟泽在路边小店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他点上烟,抽两口。 太阳穴的宿醉疼痛缓和了些。 等到十一点,孟泽回去ktv。 前台站着的服务员正是昨天为孟泽引路的人。 服务员认出了他:“客人,你醒了。” 孟泽:“昨晚我是怎么离开的?” 服务员:“有个自称是你老同学的人把你接走了,还安排我们这边一个壮硕的同事送你上车。” 孟泽的调子更冷:“老同学?” “是啊。”服务员神色一顿,“难道……她不是你的老同学?”不会是趁人酒醉打劫的吧? 孟泽有些无力,用手肘靠住台面:“我没见到人,我怎么知道对方是不是我的老同学?” “我对她的印象很深刻,长得非常漂亮。她也在这里唱歌,唱什么……”服务员想了想,“射雕英雄传的……” 孟泽截断服务员的话:“呼,哈!” 服务员被吓一跳。说话就说话,突然来这么一嗓子,很吓人的哟。但顾客是上帝,服务员微笑,气沉丹田:“没错,正是呼,哈!” 服务员再看面前这位客人的脸色,如乌云压过时惨淡,像是大雨倾盆,也像大厦倾塌。 孟泽:“她在哪里唱?” 服务员:“他们已经走了。” 他们?说明她有陪同。孟泽盯着服务员,冷冷地说:“这个人说是我的老同学,却扒了我的钱包。” 服务员一脸尴尬,是他轻信对方在先,他担心孟泽把昨晚的事赖到他的身上,说:“对了,他们那个包厢点了太多酒水,没有喝完。其中一个先生留了一个电话和一个地址,我们今天把剩余的酒水送过去。” 孟泽:“什么电话?什么地址?” 服务员觉得由当事人去解决更好,立即将纸条递过去。 纸上的电话是阿拉伯数字,地址是一个酒店的英文名。 正是孟泽昨天晚上过夜的那一间五星级大酒店。 * 孟泽和服务员一起去大酒店。 纸条上留的是酒店的前台电话,地址连房号都没有,可见对方比较谨慎。 前台收下了几瓶酒。 服务员不想掺和孟泽和老同学的恩怨,速速离去。 孟泽坐在大堂的沙发。 过了一会儿,一个男人从电梯出来。他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抬手露出手腕上价格不菲的机械表。 男人跟前台说了几句。 前台立即将ktv的纸盒子拿出来。 男人说:“让人送到我房里。” 前台毕恭毕敬:“是的,姚先生。” “英俊多金”的确是李明澜的喜好。孟泽拆开烟盒的密封条,用力一扯,食指和中指从里面夹出一支烟。 “姚先生”向外走,同时打了个电话:“明澜。” 大堂禁烟。 孟泽用烟敲了敲烟盒。 “酒水已经给我送过来了。”“姚先生”温和一笑,“好,你先歇着,昨晚累了吧,好好休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孟泽叼上烟。他没有点燃,把烟嘴当口香糖一样咀嚼。 切,小三。 沙发边的茶几上插着记事小本本,挂着一支绿油油的签字笔。 真是晦气的颜色。 孟泽扯下一页,写了几个字。 他夹起纸条。 姚希津刚刚出去,又折返回来。他可能赶时间,走短短的几步,抬了两次腕表。他进去电梯。 孟泽赶在电梯门慢慢合上时,用脚尖挡住。 姚希津只当孟泽是客人,退一步,让出了路。 孟泽没有进电梯,他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瞥着姚希津。 姚希津略挑眉峰。 第128节 对方是冲着他而来?这人的外套皱巴巴,拉链边上沾了黄褐水渍,是寻常人家的穿着。 但父亲常与他说,观人观气场。 这人五官俊美,高挑挺拔,尤其眼神的倨傲像是在示威。 姚希津按下关门键:“先生,超时了。” 电梯门关上,又因阻拦而再打开。 孟泽:“转告李明澜。” 姚希津皱眉。 孟泽:“昨晚的事,我欠她一个人情。” 姚希津松开眉头:“请问你是明澜的……” “我是她的老同学。”孟泽把纸递过去,“你见到她,让她联系我,我好还了她这个人情。” 姚希津收下纸条,礼貌一笑:“我会转告明澜的。” 孟泽走了,电梯门关上。 李明澜恰巧在这个时候打开电话。 姚希津笑了:“明澜。对,paige在酒店。” 聊完电话,他折上纸条,并没有转达“老同学”的话。 * 李明澜早把闹钟调成了小李深的起床时间。 但儿子不睡懒觉,当妈的却赖在床上昏昏欲睡。 昨天可真累,她陪朋友旅游,陪朋友吃饭,陪朋友唱歌。末了,还要做一场耗时耗力的运动。 闹钟响起,李明澜抱着被子,把自己卷进去。 第二个闹钟响起,她一鼓作气,坐起来。 小李深已经做完了幼儿园的早操,穿上他喜欢的黑外套,坐在高高的餐椅上,低头用勺子挖着蒸水蛋。 李明澜打着哈欠,坐到他的边上:“深仔,你起床好早啊。” “爸爸说,早睡早起身体好。”小李深教育姑姑。 近看儿子,见到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她垂了垂眼,把脸贴到儿子的小脸蛋:“深仔真乖。” 儿子的乖巧和那人没有关系,是她哥嫂的功劳。 她牵着儿子要去上学,出门前,冲着哥嫂笑了笑:“你们辛苦了。” 李旭彬没好气:“少睡懒觉。” 儿子去了幼儿园,李明澜则回来睡懒觉。 直到她接到姚希津的电话。 她聊了几句,继续赖床。 她望见挂起的包包。 这个包包是她的手工品,当时她做了两个,其中一个送给了崔佩颐。 昨天,不仅她的衣服上沾上了酒气,这个包包也有呛人的味。 她想着把包包拿去晾一晾,却发现崔佩颐的钱包在包里。 在ktv时,两个包包都放在沙发边上,应该是崔佩颐弄错了。 崔佩颐到处旅游,没有证件不方便。 李明澜准备出门去送钱夹子,顺便和姚希津解释一下。 住在酒店的人是她的老同学,她不好意思让姚希津结账。 崔佩颐没有接电话。 李明澜又联系了姚希津,约在大酒店外面的树下等。 她把崔佩颐的钱夹子给姚希津,摆出疲惫的姿态:“昨天太累了,我回去休息。” 姚希津怜惜地说:“不好意思,我忘了paige说你很忙。” 李明澜笑:“祝你们玩得愉快。” 第75章 当姚希津走向人行道时,李明澜庆幸没有遇上某人,一转身却发现—— 孟泽坐在便利店的就餐区,隔着玻璃盯紧了她。 她假装没看见,掉头就走。 孟泽能找到李明澜的唯一地点就是这座大酒店,他当然守在这里。 他知道她会来,他又恨这个“知道”——因为,她是奔着姓姚的男人来的。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不过,她没有进酒店和姓姚的玩孤男寡女的游戏,这让孟泽稍稍顺了些气。 李明澜低头,走走走,走到路边,想着拦一辆的士马上走。 她的头低着,却已经看见孟泽的腿横了过来。 她看什么都喜欢研究比例。孟泽不止五官绝佳,身材也不在话下。腰窄腿长,屁股也翘。 “李明澜。”一人横了过来。 她被拦住去路。 李明澜抬头,甩了甩手:“干嘛?” “听说有一个老同学昨晚大发善心,把醉酒的我送到五星级大酒店。我万分感激。”孟泽凉薄的口气可没半点感激的意思,反而阴恻恻的,“我不喜欢欠人情,既然你多管闲事,我就请你一顿饭。” “不用了,小事情。”条条大路通罗马,前面为他挡路,那么她就转身向后走。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李明澜,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欠人情。” 以前高三时,他为了还人情,请她吃饭。但是,谁稀罕他的一顿饭?她说:“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瓜葛。” 意料之中,因为她有了姓姚的。孟泽浑身宛如堕入冰窖:“哦,我也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欠你一顿饭。” 早知就让他醉死在ktv。她做好事,他居然说她“多管闲事”。李明澜挣了挣,却从来都挣不过他的力气。她恶狠狠地说:“那你还钱好了。” “没钱。只抽中了餐厅的优惠券。” “寒酸。” “比不上你的贪名逐利。” 李明澜突然转头。 姚希津正在过马路。 糟糕,不知道有没有被他见到她和孟泽吵架这一幕? 李明澜反拉起孟泽,躲到树后。她探头看向姚希津。 孟泽嗤笑一声。 她这副姿态,摆明就是担心在金龟面前暴露她朝三暮四的德行。 孟泽拉住她,非要站到阳光下。 她一手抱住树干,死活不肯出来:“孟泽,你个混蛋!” 路人只见这一对男女在树下玩拔河,很有兴致。 李明澜输了,被拉了出来。她第一时间望对面。 姚希津已经进了酒店。 她松了口气,抬脚就要去踩孟泽的脚。 孟泽移步,躲开。 她的脚重重踩在地面,倒是自己的脚丫子疼了:“你想干嘛?” 他冷冷地吐字:“请饭。” 没完没了,这人真烦。 李明澜打量他的衣着。她认不出是什么品牌,普普通通。 他并非人靠衣装,是凭着得天独厚的气场把地摊货穿出时尚。 “吃就吃,谁怕谁。”李明澜说要去空中餐厅。 孟泽点头答应。 速战速决,两人拦了一辆的士就走。 * 李明澜不是第一次来这间空中餐厅。 这是米其林指南的名店。凭父亲和哥哥的经济实力,一家人来这里吃饭,都不算什么。 不过,对一个兼职打工的学生来说,实在奢侈。 高中时,李明澜花父母的,用父母的,养成了大手大脚的坏习惯。 父母兄长溺爱她,从来不提钱的问题。 到了她自己负担生活费的日子,她才知赚钱不易,消费远不如高中时期阔绰。 李明澜小心翼翼地翻着菜单。看到一个价格,她忍不住在心中计算自己的收入。 接着,她的心抽痛一下。如果是她自己来这里吃一顿,等于半个月白干。 孟泽也是才毕业不久吧?刚才应该问一问,他有的是哪家餐厅的优惠券。有优惠券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第129节 孟泽的脸不见喜怒哀乐,平静又淡漠,他不看菜单:“你来点菜。” 李明澜转念一想,孟泽是高考状元,他从一流名校的一流专业出来,赚的可不是和她一样的微薄时薪。 李明澜合上菜单,随口报上几个菜名。上一次,她和哥哥过来,点的这几样菜很合她的口味。 孟泽听她像念顺口溜一样,知道她不是第一次来。 八成是跟着姓姚的来的。又或者,她就是在这个餐厅跳华尔兹。 姓姚的,一个年纪轻轻就戴六位数名表的男人,绝对干得出这么庸俗的“浪漫”。 孟泽冷眼如刀子。 她同样不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 李明澜率先露出笑容,站起来:“我去洗手间。” 水流冲刷她的手,同时她也在冲刷自己的思绪。 她第一年回国,曾想,如果和孟泽重逢,她就大人有大量,把他当成普通同学,嘲讽几句就算了,反正已经是陌生人。 李明澜和孟泽终究就是陌生人了。哪怕遇见,互相打一声招呼,已经是最后的友好。 但他在北方上大学,她和他碰不着面的。 过了一年、两年、三年,她没有再见到他。她甚至觉得五年前那一次吵架就是最后一面。 就让今天来当最后一面吧。 * 三人小乐团在舞台上表演。两个男人拉着小提琴,乐曲悠远婉转,女的主唱声线偏低,缓缓吟唱。 孟泽招来服务员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华尔兹?” “先生,没有。”服务员绽放职业的笑容。“先生若是想助兴,可以点一首歌。” 孟泽见到李明澜回来。 她今天换了另一件白毛衣,镂空设计,透出里面米色的长衫,底下又是宽松的牛仔裤。 仍然像个不经风霜的高中生。 等她走近,孟泽说:“这里可以点歌助兴,你来点一首歌吧。” 李明澜直言:“分手快乐。” 孟泽的脸色骤然黑了下去。 她哼一声:“黑风怪。” 孟泽花钱请全场听了一首《分手快乐》。 主唱改了某些音调,听上去一点都不快乐,反而很悲情。 一曲终了,李明澜轻轻鼓掌。 服务员端着菜上来,只见这桌的女客人笑容满面。 男客人嘛,臭着一张俊脸。 服务员站在女客人边上,介绍菜色时,眼神在女客人的脸上逗留了几秒,然后在男客人的霜刀眸色中退下。 “我点的这几道都是这里的招牌菜。”李明澜笑,“厨师的手艺很不错,这间餐厅能上米其林也是有分量的。你尝一尝,别浪费钱。” “李明澜,你是不是喜欢有钱人?”重逢之后,孟泽不是第一次听她谈到钱。 “谁不喜欢有钱人?少奋斗二十年。”李明澜撩了撩头发,“我又没什么本事,当然要傍一个有钱人,我的愿望就是,逛逛街,遛遛狗,上美容院,喝下午茶。”这是当年孟泽给她定下的理想。 那时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嘴上嚷嚷就得让他养着。如今,她远离年少,步入社会,她赚钱赚得辛苦。 她曾经说的“养着”和现在的,一个是玩笑,一个趋于真实。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李明澜虽然蠢,但她蠢得可爱。 “人会变嘛,何况已经过了五年。”她的孩子都能跑能跳了,“出来社会之后什么地方都要用钱。比如我现在坐在这里,一笼虾饺,只有四个,贵得吓人,没钱怎么吃啊?” 孟泽放下筷子。 李明澜的胃口和从前一样好,她指着燕窝青柠蛋挞:“你不吃这个吗?” 这是甜品,和雪媚娘一样甜。 他摇头。 她一个人吃完了。 空中餐厅除了贩卖美食,还有赏景一说。 但孟泽要么低头,要么抬头,他对窗外美景没兴致。 李明澜时不时眺望城市。 她和孟泽第一次去约会去了摩天轮。当时他们那么热烈,罔顾一切美景,只想和对方亲密。 当她真的和他一览这座城市,却是到了分手时。 用餐结束,李明澜微微一笑:“让你破费了。” 孟泽结了账。 听到价格,她的心中也可惜,哪怕花的不是她的钱。 至于花钱的那一个,他淡定得很,只是深深看着她。 他的胡搅蛮缠变成了冷静漠然。 两人乘坐电梯,从上至下。 窗外一幕一幕景色落下,正如当初两人从摩天轮下降时。他们走了一个回合,一个圆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不仅是空中餐厅能赏景,从地面仰望天际线,风景尤其好。 有些懂得做生意的人会在胸前挂一个纸皮,写上:“拍照十元。” 一个大妈见这俩男的俊女的美,立即上前:“二位想不想在这里留个纪念照呢?” 人都要走了,还留什么纪念照?李明澜说:“不必了。” 大妈:“不是时时都有这么晴朗的天,有的游客等一天都等不到这么漂亮的光线。” 李明澜婉拒。她和孟泽说:“孟泽,我走了。”这一句话早该在五年前说的。 他喊住她:“李明澜,我们还差了点东西。” 她今天出来,只是为了送个钱夹子,她连包包也没有拿。她摸了摸毛衣口袋里的手机:“没有啊,我没有遗漏东西。” “拍个纪念照。”孟泽的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 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换衣服。外套的布料比较软,易起皱,折腾一天下来,没了版型。 他的确是刚刚那间餐厅里最朴素的一个人。 也许在她的眼里,他这叫寒酸。 “孟泽,要说我们差了点什么,就是我们五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比较狼狈,只懂吵架,都不知道好好说话。”李明澜笑了,“今天嘛,我们算是补了一个分手仪式,还不错吧,这一顿饭我吃得非常饱。” “我怀念从前那一个李明澜。”他的李明澜天真又可爱,不会钻进钱眼里。 “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呀。” “既然要分手,那就留点实质性的东西当纪念。”孟泽看一眼大妈。 大妈一直没有走远,就在两人周围溜达。她没有拍照技巧,不过在这里做生意做得久,面对漂亮上镜的游客,她的心情也会跟着敞亮。 这一男一女没有走,大妈自然不会远离。她耳尖听见孟泽的话,又走过来。 孟泽付了十元。 大妈笑哈哈地说:“二位金童玉女,我一定给你们拍的漂漂亮亮。” 孟泽:“李明澜,我们没有合照。” 李明澜:“是啊,没有。” 明明孟泽这个人随便什么角度都无可挑剔,但他却不乐意上镜头。他常常拍她,于是连在照片里,二人都没有过“一起”。 “拍一张。”孟泽说。 李明澜点头。她二十三年来,只喜欢过这么一个男人,彼此留一张合照,当是分手的彩蛋。 第76章 大妈指着其中一块地砖:“你们站在那里,那里是最佳角度。” 相邻的地砖有松动。 李明澜一脚踩中,险些陷了进去。幸好被孟泽拉住。 李明澜扶住他的手,跳过去,站定了,仰头望他:“孟泽,我长大了。” 她不会在同学面前蹦蹦跳跳。到了一个陌生国度,她生怕别人发现她的幼稚,欺负弱小的她,她假装自己很强大。 当她回到父母哥嫂的身边,她才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 她也只有站在孟泽的面前,会恍然高中时的自己,无忧无虑,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是啊。”孟泽说,“一点都不可爱了。” 李明澜低下头。所以他们才走到分手这一步。 大妈做了一个手势。她拍照都是固定角度,景色一成不变,区别只是天空晴朗或者阴沉。 游客来来回回,基本上都有一点笑容。但这一男一女长相挺俊挺美,却都板着个脸。 大妈喊:“一、二、三,茄子!” 李明澜听见钟声敲响,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的幻境就要落下帷幕。 大妈把两张照片都给了孟泽。 第130节 孟泽分一张给李明澜。 照片里的两个人冷冰冰的。 但是李明澜觉得,既然是分手的纪念,面无表情才算分手。 很好,一个真正完美的句号。 “孟泽,就这样吧。” 他低下眼睛,他想抽烟。他的思绪在涌动,在膨胀。 不吃药的时候,他常常会纠结一点小事情,想不明白。 也不是想不明白,是关于李明澜这个人,他想不明白。凡是和她有关的事情,须得在药物的控制下才能理清思绪。 他仍是高中时的他。 李明澜却不是了。 但她是李明澜,她怎么变,她还是李明澜。 可她又不是李明澜。 李明澜会笑,不会这样绷紧着脸。 困住他的,究竟是她的天真可爱,还是只是李明澜这个人。他什么也没想出来:“我送你回去。” 李明澜没有钱包,说:“送我回大酒店。” 两人上车,分别坐在后排左右两边,各自望着窗外。 孟泽先回头,看着李明澜的侧脸:“你换了手机号,是多少?” 她摇头:“以后不联络了。” 午后两点多,路上的车流和行人都很空,车子很快抵达大酒店的广场。 李明澜想要打开左边车门。 司机提醒:“要在右边下。” 孟泽先下车,一手搭在车门,看着她慢慢蹭到右边来。 她搭着门把手走下来。 她忽然一笑。幸好他们是在五年之后才有这样的分手仪式,否则凭当年两人的傻气,肯定没办法像今天这样平和,好聚好散。 李明澜故意向着大酒店里面走。既然孟泽觉得她贪财,她当然要向着富丽堂皇而去。 她早就想明白了她和孟泽的过往。 这是诀别,她头也不回。 孟泽的双手又插在外套口袋里,把玩着烟盒。 他也知道这是诀别。 他再也见不到李明澜。 李明澜成为他的过去。 他和李明澜终成陌路。 李明澜…… 光是念起这一个名字,他左侧肋骨的疼痛倏地复发,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大步向前,掰过她的肩。 李明澜被吓一跳,圆眼睛睁得大大的。 “李明澜,你学坏了。” 她莫名其妙:“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跟着他学坏了。” “谁?” “他。” 李明澜差点忘了,她曾经告诉过他,她有一个英俊多金的男朋友。她笑:“孟泽,我只是发现了金钱的美好。” “不是。”孟泽低下脸,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你是学坏了。你跟着我,你跟着我就能回到从前。” 李明澜怀疑,是那些才华横溢的女孩子发现这人的本性特别坏,兜不理他了。 他没什么好的,稍微帅了点,智商高了点,脾气大大的,。 不过他基因优秀,给了她一个聪明可爱的宝宝,否则他没有一点的利用价值。 他们分别五年,唯一的瓜葛就是昨天醉酒之后多了一笔糊涂账。 然而那只是醉酒。 忽然,李明澜觉得有风拂过毛衣的衣角。 孟泽说:“你喜欢有钱人,我也可以有钱。” 李明澜不信:“佛祖可不听你的话。” “只要我想,我就能。”孟泽轻轻地说,“他不是好人,他世俗,他市侩,他只是有几个臭钱。我将来送你七位数的表,你跟着我。” 她推了推他:“五年,横沟。” 高中时,李明澜满心满意只看见孟泽,盼着他的喜欢。 至于两个人会不会天长地久,她并没有想太远。她在青春岁月里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成长却告诉她,生理亲密不足以跨越天与地的鸿沟。他们不是没有过快乐时光,终究还是走到了最后。 哪怕没有孩子,他们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她不能和一个过分聪明的人在一起,这反而是负担。横在两人之间的有时间、有空间,人要学会舍得。 “李明澜,我知道你做了手术,身体可能不大好……”于是,她的心境跟着变。想到这里,孟泽抱她的力气放松了。 李明澜其实没有在听他的话,她一直留意着逃跑路线。 广场外有个公交站,这时正好有一辆公车停靠。 她大力推开孟泽,脚下如同踩了风火轮,飞快上车。 她和司机说:“有个变态追着我,快关门。” 也到了该关门的时候。而且,司机见到是有个男的直奔过来。司机关上车门,开车走了。 李明澜喘了一口气。 车窗外,孟泽的外套布料太软,被风吹了起来,衣摆摇曳。 他追上来,却没有追太远。 她长叹一口气。她今天出门只是想送个钱夹子,结果折腾这么久。 不知现在几点。 李明澜从口袋里拿手机,意识到不对。 她新换了一部sonyericsson的walkman手机,这时手上的触感更像是从前的诺基亚手机。 当她拿出来一看,赫然惊住。 的确是诺基亚手机,却不是她的。 孟泽至今没有更换手机,背壳上还有她当年贴上的花哨贴纸。 刚才他抱她时,她以为是风拂过她的毛衣。没想到,孟泽偷了—— 不,是调换了两人的手机。 “究竟是谁学坏了!” 李明澜在外漂泊多年,早就改掉了不设密码的习惯。而且,孟泽不可能猜得到她的密码。 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在下一站下车,使劲往回跑。 孟泽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李明澜”。 她的第一反应是,他猜中了她的密码。 她不得不停下,按下接听。 听筒里传来了崔佩颐再ktv里唱过的歌:“i want nobody nobody,but you.” “阿扎西。”那段响起一把甜甜的女孩声音,“阿扎西。” 阿扎西?韩语?李明澜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接听了孟泽的电话,只能沉默。 “阿扎西,你又不说话。”女孩笑了笑,“我很想你哦。” 李明澜挂上电话。 几年过去,孟泽能认识更多的女孩,不止是李宜嘉,不止是杨嫚。 李明澜再次奔跑起来。她绷着一股劲,跑得飞快。 这一通来自“李明澜”的电话成了她的助跑器。 她迎着风,迎着暖阳。 眼睛被风吹得干涩,又被日光照得辣人。 她睁大眼睛,与风抗衡,一路跑回去。 孟泽知道她会回来,就等在广场的喷泉边。 “混蛋!孟泽,你就是个混蛋。”李明澜咬着牙。 “李明澜,我刚才的话是真的。”但他的脸还是冷的。 她喊:“还给我。” 他不动。 “孟泽,你不要太过分。”李明澜高高举起他的手机,“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你玩这种小学生把戏,幼稚不幼稚。” 第131节 “不管幼稚不幼稚,至少你回来了。” 她把手机丢过去。她以为他一定接得住。 他却不接。 手机顺着扬起的抛物线掉到喷泉池中。 “孟泽,我再把话讲一遍。我有男朋友,你不要纠缠我。我喜欢长得帅的,我喜欢智商高的,我现在还要加一个条件,我喜欢有钱的。”李明澜眼里的寒意像是跟他学的,“你跟我许诺你将来会有钱,好笑,画大饼谁不会。” “李明澜。”他一把拽住她,“你瞧瞧你这面目狰狞的样子。” 她冷笑:“你怎么不瞧瞧你自己?衣服皱成这样,脏兮兮的,你进酒店都会被人说衣冠不整。” 孟泽拽着她往外走。 他知道他不能让她走。 她走了,她就不回来了。 “你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李明澜要去抢。 “李明澜,你最好闭嘴。”孟泽轻轻瞥她*一眼,声音也轻,“否则我不客气。” “大庭广众之下,你敢乱来?” “我也不知道啊。”他捏起她的下巴。 李明澜无法挣扎。 一辆车急急停在路边,下车的人是姚希津。他风持电掣般冲过来:“明澜。”他想拉开孟泽和李明澜。 孟泽哪里肯让他碰,一下闪开。 李明澜被拽了下,踉跄一步。她用力去拍孟泽的手臂,她拍疼了,他应该也疼。 他牢牢扣住她。 姚希津又心疼又愤怒:“报警。” 李明澜忙说:“他是我的老同学。” 姚希津沉了沉气。身为大集团的继承人,他什么都要学,包括打架。他忽然朝孟泽挥出拳头。他没有用尽全力,只想分开孟泽和李明澜相牵的手。 孟泽担心李明澜受伤,松开了她。 姚希津护在李明澜的面前:“虽然是老同学,但是表达同学情谊可以用其他方式。” 孟泽眼藏寒霜:“我和她的事哪轮得到你来插手?” 大酒店的保安发现这里的动静,冲了过来。 姚希津命令:“拦住他。” 人高马大的保安听令。 李明澜趁着这时间,匆匆跟着姚希津上了车。 姚希津安慰说:“明澜,没事。”他就要开车。 不料,孟泽狠狠揍向保安。他至今都记得当年的古惑仔电影。 拳头又猛又重,打在保安的胸膛。 保安不得不后退。 见孟泽要来拦车,姚希津连忙下去,挡在李明澜的车门前。 孟泽一脚踹到车的后尾箱。 李明澜没抬头,听不见外面的声响,只是察觉到车身的摇晃。 铁皮结实,不至于破损,车漆却被剐蹭了。 姚希津冷冷勾起嘴角:“很好,你等着我的律师函。我很庆幸我有这位先生的联系方式。” 孟泽写的那张小纸条,至今还在姚希津的口袋里。 酒店里又冲出来几个保安,把孟泽团团围住。 姚希津上车,一踩油门。 孟泽突然大喘一口气。 几个保安面面相觑,等了好半晌,见这人没动静了,保安们各自散开。 孟泽的左肋骨像被抽走了似的,疼痛直往他的心里钻。他得吃药止疼。 他步子有些蹒跚,拦了的士走。 * 夕阳斜下,隐入山头。 谢山河见到孟泽,笑了:“嘿,你今天下班这么早啊。” 孟泽冷着一双刀片似的眼睛。 谢山河莫名想起武侠片里的魔头,也是浑身肃杀之气。他心里发毛:“大兄弟,你今天来是?” “买药。” 谢山河算算日子:“这么快吃完了?” “前些天停了药,剩下的不知道丢到了哪里。” “停药?”谢山河问,“你终于去医院复诊了啊?” “没有。” 谢山河愣了:“你为什么停药?” “我吃药是因为失眠。”孟泽有理有据,“我醉酒了一样能睡。” 谢山河听出问题了:“不是,大兄弟,你别开玩笑。谁跟你说停药的?听哥一句劝,去医院让医生重新给你开药方。你不要拿着一个药方吃几个月都不换药。” 孟泽充耳不闻:“买药。” 第77章 谢山河比病人还急:“药量的加减都得听医生的说法。” “买药。”孟泽把药房递过去。 “我不看药方。你的那几盒药我都能背了。”谢山河转身去药柜拿药,他把药盒叠在手里,不给孟泽,“正好,我沏了一壶茶。你以前都在黑漆漆的夜里过来,还没尝过我的茶。今天坐一坐吧。” 孟泽站着不动。 谢山河指指茶几边的小方凳:“你是不是嫌弃大哥我这里寒酸?” “寒酸”两个字有点刺耳。“谢大哥,我不嫌弃。”孟泽坐下来。 谢山河把药盒拍在柜台,之后也坐:“怎么停药了?” “人太理智。”孟泽素来沉着不外露。奇怪的是,自从李明澜躲起来之后,他像变了性子,须得外力才能把她压在心底。 谢山河小心翼翼地说:“不然呢?你还想癫狂不成?” 孟泽舒展身子,长腿一横:“我今天砸了车。”他甚至想砸了姓姚的那个人。 谢山河一抖:“什么车?” “豪车。”孟泽慢条斯理。 谢山河拍额头:“大兄弟,你真猛。” “过奖。” 谢山河推过去一杯茶:“来,茶水去火。” 孟泽的嘴巴很淡,他品不出什么味道,不过还是说:“谢大哥的这茶不错。” “大兄弟。”谢山河搓搓手掌,“你叫我一句大哥,我不能不管你。” 谢山河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医生。谢山河的成绩不行,只能开间药店,但他时时记着家中祖训——“医者父母心”。孟泽常来买药,谢山河把他当成自己的病号一样,问:“大兄弟,你住得不远吧?总是独来独往的,你朋友呢?” “没有。” “不跟父母一起住啊?” “一个人。” “以前见你风一样地来,风一样地走,难得你今天坐在这里,愿不愿意讲讲你的过往?”谢山河见孟泽饮尽了功夫茶,又倒一杯,“我比你长几岁,算是有点人生经验。你要遇到什么解不开的结,也许我能帮上忙。” 除了和柴星星说过的几句,孟泽没有跟谁讲过他和李明澜。但也没什么好讲的。“我女朋友认识了一个阔少爷,跟人跑了。” 原来!谢山河叹气。自古难过情关。 这时,里面传来一句:“哥,中药煲好了。” 谢山河回头:“哦,我来。” 那声音又说:“哥,我自己可以学着点。” “你还小,别烫着了。”谢山河急急进去,“山蝶,你出来,给这位大兄弟倒茶。” 名叫“山蝶”的女孩掀起帘子,才发现茶几边的顾客。她倒茶。听谢山河叫“大兄弟”,她则是唤声:“大哥哥,请喝茶。” 孟泽转眼。 小女孩十来岁,还没长开,眼睛有点媚。 他的手指在杯子边点两下,不吭声。 小女孩退到茶几边,绞着手指,站桩似的。 谢山河出来:“山蝶,你给刘姨打电话。说中药煲好了。她随时可以来拿。” “好的。”小女孩去打电话了。 谢山河看见孟泽的那杯茶,说:“这孩子,把茶水倒这么满。” 孟泽问:“谢大哥终于请人了?” 第132节 “她是我堂妹。她有点事,从老家过来了,暂时住在我这里。”谢山河笑笑,“她叫谢山蝶,我们这一辈是排到山字辈。” 正说着,谢山蝶端着一碗中药出来,脆生生地说:“哥,刘姨说一会儿就来。” 之后,她坐在侧窗下的书桌做作业。 谢山河回到正题:“大兄弟,你愿意把事情说出来就好。不过啊,如果女人真的喜欢钱,那也没办法。” 孟泽纠正:“她不是,她是被带坏了。” 谢山河摸一下鼻子:“你和她一起多久了?” “快六年。” 谢山河没料到,孟泽这般花花公子的长相,竟然这么长情。 “男女的事啊,你跟我讲就是找对人了。说起来很简单,两个问题。”谢山河伸出两个手指,先把第一个按下去,“你希不希望这个女人幸福?” “嗯。”李明澜就得笑着才漂亮。 谢山河按下第二个手指:“她现在幸不幸福?” 可幸福着呢。孟泽又说:“她是被带坏了。” 没有答案其实已经给了谢山河答案。“大兄弟,切忌自欺欺人。你希望她幸福,她已经得到幸福,你的愿望就成了,有什么好郁闷的。” “不是。”孟泽坚持。 谢山河咳一下:“山蝶,你来讲一讲,这位大兄弟的愿望是不是成了?” “是吧。”十来岁的小姑娘不懂这些,只是附和堂哥而已。 “我算是看出你的症结所在了。”轮到谢山河饮尽杯中茶,“你啊,钻了牛角尖。六年了,你如果睁眼看看其他姑娘,不至于沦落至此啊。凭你的长相气质,谈女朋友是分分钟的事情,怎么就吊死在一棵树上了。” 孟泽的思路跟着谢山河的话跑了。 得知李明澜做了流产手术,孟泽又去翻了很多书。 她现在又有男朋友,可见她没有留下病根,的确是好事。 “勉强没有幸福。”谢山河苦口婆心,“天涯何处无芳草,大兄弟,有点出息,我们男人不为情所困,你现在出去,说不定门外就有一个美人。” 话音刚落,门外真的站了人。这人不进来,频频朝里面探头。 谢山河站起来:“靓女,你有什么事?” 女人这才踏进来。 谢山河细细一看。呵,他的嘴巴这么灵?来的这位女人娇俏秀丽。就是背有点低,表情也很卑微。 “老板,想买药。”女人递过来一张纸。 谢山河接过一看:“这……是进口药,医院里才有。我们这里不卖。” “哦。”女人收起纸,向外走两步,停下问,“老板,这药贵不贵?” “这……”谢山河有些不忍心,“靶向药都比较贵。” “谢谢老板。”女人的头彻底低下去。 谢山河叹了一口气,又劝孟泽:“大兄弟,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记得吃药,别把自己熬死了。”谢山河把药盒放到孟泽的手里。 孟泽喝完了面前的这杯茶:“谢大哥,谢了。” 他走出药店。 刚才的女人没有走远。她正站在树下打电话:“大舅,我妈的病比较急用钱,你能不能……大舅,大舅。” 似乎被挂电话了。 她叹气,再打电话—— “老板,对,是我,是我。” “你记得我?” “我问一问,你上次说的高薪工作还算数不?” “哦,行行,只要有钱,只要有钱就行。” “好的。” 孟泽摸出烟,衔在嘴里,听这人的话就大概猜出她的处境了。 她的衣服洗得泛白,侧脸立体又柔和。齐腰长发泛着柔亮的光泽。 孟泽点燃烟:“你缺钱?” 女人猛然回头:“是啊。”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 对女人来说,这样的目光不陌生。她常常因为长相而招来男人的注视。她问:“老板,你有工作介绍吗?” “你能干什么?” “洗衣、做饭。我什么家务都会做。” 孟泽吸一口烟:“哦。”他转身。 “老板。”女人追上来,着急地说,“我还能做别的。” 孟泽停下,还是那个字:“哦。” 女人见他年纪轻轻,问:“老板,你成年了吗?” “我二十三。” “我二十六,比你大三岁。” 正巧,刘姨过来拿中药,听着这话,又见二人生得漂亮,说:“女大三,抱金砖。” 女人一脸尴尬。她的年纪比孟泽大,但她的表现却比他青涩。 孟泽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诺。我妈生病急用钱。老板,真的……”她压了压声音,咬牙说,“只要有钱,我什么都能做。” “留个联系方式。”孟泽才想起来,他的手机还在喷泉池,“你报你的手机号吧。” “我问药店老板拿张纸。” “不用,你说就行。”他的脾气时好时坏,记忆力却不曾衰退。 杜诺报出号码。 孟泽点头:“我记住了,有需要找你。” * 谢山河的“幸福论”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孟泽回到家,服了药,镇静下来,收敛情绪。再一琢磨,忽然觉得谢大哥很有一番见地。 只是,道理归道理,骨头又隐隐作痛。 孟泽一回到家就捏住玄关处的大红发饰。 什么“图个吉利”,李明澜讲的全是胡话。 他也是,荒唐地去学她的封建迷信。 他扯掉红绳。 长长的绳子在他的手腕缠了缠,就溜走了。 和当年卸下全家福时一样,孟泽收拾着李明澜曾经留下的一切,连同把小猪烟灰缸都丢到了储物箱。 他有了一个和外公一样的习惯,用储物箱装载回忆,然后永久封箱。 李明澜留下的东西少得可怜,都是小玩意,小玩偶,头绳,手绳等等。 占了半个箱子。 孟泽把箱子踢到床底。 他腻了现在这个香烟牌子,下一次,他要换最贵的。 * 姚希津很有风度,目睹了李明澜和“老同学”的狼狈场面,也保持礼貌。 听她说要回喷泉池拿东西,他开车送她回来。 她捡回了孟泽的手机。 她当年把这手机摔成碎片,现在又把它泡了个彻底。 没落水之前,壳上的贴纸已经有磨损。在水中浸泡之后,贴纸软成了泥一样。 李明澜去手机店咨询,泡水手机能不能修。 维修小哥说:“你这部不是防水手机,如果要维修,主板和芯片都要重新换。” 那就是报废了。 将到幼儿园放学时间,李明澜匆匆赶去接儿子。 之后,她回到哥哥家。 她打给自己的号码。 关机中。 她今天出门时,手机电量剩余不多,应该是没电了。 想到自己的手机还在孟泽的手里,她始终不安。 他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不知道会不会破译手机。她的手机相册里有她的儿子。 李明澜只能去找他。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住在他外公的房子,她打算去碰碰运气。 她六点半过去了。 她先上楼,观察门把手。 没有灰尘,说明有人在此居住。 第133节 她敲了敲门。 其实,她有这房子的钥匙。当年走得急,她忘了把钥匙还回去。 这边的门没开,是隔壁大门突然开了。 一个老婆婆出来:“这家人没那么快回来。” “谢谢。”李明澜问,“老婆婆,请问这里住的是租客吗?” 老婆婆:“不是租客。就是那个人,每天都三更半夜才回来。我耳朵尖,分辨得出他摇钥匙的声音。几年下来,我现在听到他的开门声才能睡得着了。” 李明澜奇怪:“老婆婆,他要上大学,也不是常年住在这里啊。” 老婆婆更奇怪:“上什么大学?他一年四季都在啊,走读生?” 李明澜停在梯级上,许久许久…… * 李明澜以为让哥哥把话转达孟泽,一切就结束了。 她没想过,轨迹转向的人还有孟泽。 五年了,李家完全没有提过那谁。父母兄长当然恨极了他。 李明澜在半路遇到哥哥。 李旭彬问:“明澜?深仔呢?”平日里这个时间,妹妹都在和孩子玩。 “阿嫂带着。”李明澜慢了一步,“哥。” “嗯?”李旭彬回头。 她犹豫了会,终究什么也没说:“哥,你今天这么早回来。” “我也想早点回来和深仔玩。” 李明澜点头。她自己闯的祸,就不再拉家人下水了。她挽住哥哥的手:“哥,你把深仔照顾得真好。” 李旭彬拍拍她的手:“是你阿嫂细心。” 两人回到家,就见小李深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西游记》。 小李深听见开门声,从沙发上探头:“爸爸,姑姑。” 他跳下沙发:“爸爸,齐天大圣到此一游怎么写?” 李旭彬脱下西装,一把抱起孩子,把他举得高高的:“我们深仔这么好学,已经要写这么长的句子啦?” “是孙悟空说的。” “来,我教深仔写字。”李旭彬把名义上的儿子抱到沙发上。他拿来铅笔和作业本,一笔一画教孩子,说,“深仔和齐天大圣一样厉害。” 小李深拿起铅笔,依样画葫芦,边写边念:“齐、天、大、圣、到、此、一、游。” 哪怕见到小李深把上下结构,左右结构分得很开,李旭彬依然赞不绝口:“深仔真聪明,写的字真漂亮。” “爸爸。今天老师说,我们从幼儿园出去就要读小学,然后读中学,然后读大学。”小李深一边抄写一边说,“我们要好好读书。” 李明澜听着,呼出一口气,她明明祝那人一路辉煌。 到了晚上十点,李明澜跟于骊说:“阿嫂,我去朋友家,一会儿就回来。” 于骊拉住:“天气预报说,今晚到明天有强对流天气。要不改天再去?” “没事,我拿把伞。”李明澜终究担心自己的手机被孟泽破解了。 * 蠢学生的期末考就要到了,孟泽的家教时间比之前更晚些。 幸亏服了药,否则,再面对笨得像李明澜一样的学生,他很难沉得住气。 飞下来的细雨落到他的唇上,他向外呼口气。 他没有打伞,淋着细雨向前走。 直到回到家门前,一切没有不同。 除了他刚到楼梯平台就见到的李明澜。 她换了一件比较笨重的棉袄,双手插在毛茸茸口袋,衣服有点鼓,衬得她脸蛋更小了。 仿佛是高三时的小松鼠。 正因为如此,孟泽要认真分辨,这人是现实或者是梦境。 “孟泽。”她站直,开口打破沉默。 是真人,但今天是分手日,她坐着阔少爷的豪车绝尘而去。 孟泽吐了口气,倚在栏杆:“你来做什么?” “和你谈一谈。”楼道的灯一直都暗淡,照不清他的眉目,同时,也盖住她的脸。 “今天谈了很多,还没谈完吗?” 她在昏黄灯光中笑一笑:“你手脚不干净,留下的续集啊。” 以前的她想什么都摆在脸上,如今不知从哪学来的阴阳怪气。 孟泽“切”一声,还能从哪学,当然是被小三带坏了。 “你如果不开门,我就自己进去了。”李明澜抬起手,指间夹着一枚钥匙。 “你有什么资格拿那把钥匙?” “我还给你,你来开门。” 孟泽两步并一步上来,灯投在他身上,再推出浑沌的黑影。 当他站在她的面前,颀长身段挡住全部光线,她抬头看见了黑。 孟泽淡淡地问:“说吧,什么事?” “不会连杯茶都请不起吧。”她用钥匙碰了一下钥匙孔,却没有真正去开锁。 他凑近她:“孤男寡女,不怕你那个有钱人误会吗?” “他给予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听上去是一对热烈的情侣。 第78章 孟泽问:“李明澜,你现在幸福吗?” “当然。”她的儿子是个好宝宝,当妈的哪有不幸福的。 他点头:“很好,你给我滚。” 这个“滚”字像重重喷在她脸上,她说:“把我的手机还给我。” 孟泽拿出钥匙,开门进去,按亮灯,头也不回。 隔壁有一个耳尖的婆婆,两人如果站在这里谈,说不定都被老婆婆听八卦去了。李明澜跟着进去。 当年她是跑着出去的,匆匆一走,几年才再回来。 人变了,家具没有。 孟泽听到她的关门声,冷嘲:“我这里可没有上好的茶叶。” “我的手机呢。”她又把手插进口袋里,棉袄有点鼓,她两手握拳,顶起下摆,肚子跟着变圆了似的。 孟泽望一眼,突然刺目。他把她的手机丢过去:“没电了。” 李明澜立即伸手接住。 同时,她从巨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密封塑料袋:“你的手机泡水了,不一定能修,我当时还给你了,是你自己不接。” 她把塑料袋放在茶几上。 袋子里还有从手机里渗出来的水珠。 孟泽坐到沙发上,抬起脚,横在茶几上:“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他仰靠沙发。 李明澜退几步,靠到另一面墙,她问:“你没有去读书?” 孟泽散漫的姿势一顿,之后又舒展开来:“是啊。” “你才二十出头,你有那么完美的高考成绩。” 孟泽嗤出一声,他觉得好笑,但也没有笑:“这不是你们家让我别读了么。” 果然……其实李明澜也猜到的,她低低头,又把手插进棉袄的大口袋里,一会握拳,一会松开:“当年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我们不要纠结谁对谁错的问题,人要向前看。” “是向前看,还是向钱看?” “你还较真这个字眼?”李明澜说,“你完全可以复读。” “关你什么事?”孟泽坐正,收起在茶几的腿,重重踩在地面,粗喘一口气。 “你一个高考状元,这些年都在干什么?荒废光阴。”她忽然明白了哥哥面对她时的恨铁不成钢,“我刚知道你没有继续读书。凭你的才学,你复读之后也能上大学。” “我说呢。”孟泽的背贴紧了沙发,“你放着豪华酒店不住,跑来我这破房子,是觉得欠了我?” “就算是我家人气你,让你别读书,但你跑去北方读书,他们又不能真的拦着你。” “说得冠冕堂皇。”孟泽仰望着天花,顶上的白灯灯还是外公安上去的,这么些年,他擦了又擦,但也无法避免白灯罩发黄,换上白灯泡,也不是纯白色的。 是岁月的变色,如同二人。 孟泽:“你觉得欠着我的滋味不好受,求一个良心安定?” 李明澜:“随便你怎么想,但你不能放弃你的前程,上大学是个大好机会。” “我需要你来告诉我什么是机会?”他的下巴线条绷成了刚毅。 她被呛得来气了:“我知道你智商高。” “是你的智商让你走出过去的?” 第134节 “我们现在讨论过去没有意义,我来谈的是你的将来,你在浪费你自己的才华。” “李明澜,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意见,你家人逼我退学,你有愧疚了吧?屁颠屁颠跑过来,想讨我原谅。”孟泽停顿一下,“不然呢,就和人间蒸发一样,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酒店啊。” 分手餐吃完了,分手合照也拍了。 她幸福了,他心愿达成。 孟泽前所未有的理智,他站起来:“你好走了。” “走就走。”话音刚落,夜空划出一道惊雷,紧接着,银白的粗线条在天上作画。 马上就要下雨了,眼见面前这块顽石说不通,她想快快走。 正到玄关处。 又听天空奏乐,轰隆隆,劈啪啪。 之前的和风细雨宛如听到召唤,骤然凶猛。 她立即拉开门,还没关上,就听到了倾盆而下的雨。 窗户传来被风撞击的声响,又被雨水砸中,寂静夜色霎时炸裂,哗哗作响。 这下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孟泽过去关了窗,顺便望一眼路面。 夜晚本就行人稀少,这时更是一个影子都没有。 李明澜有伞,但人在这样的雨中,不被淋湿才怪,她又从门边回来:“我就把你这里当成酒店,暂时避避雨,当然了,我可以按钟点房算钱给你。” 阳台有水溅进来,孟泽又去关门:“是要歇一歇,雨停了再走,不然万一你淋雨发烧了,有人来找我算账。” 她还不知道,孟泽都变得牙尖嘴利了。 她要是有勇气,她就立即冲下去,走了再也不见他。 但她不想生病。生病了容易传染给孩子。 李明澜能屈能伸,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她不怕打嘴仗:“我有伞,等雨小了我就走。” 孟泽一回头,就见她大剌剌地坐下,翘起二郎腿,晃荡着。 她对上他的眼睛:“哼,谁怕谁。” 孟泽只用冷脸冻结空气。 李明澜晃荡的腿是唯一拨动氛围的:“我忘了问你,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你觉得呢?”他反问。 她忆起当年他意气风发时,说不出话,腿跟着不动了。 孟泽坐下沙发,换成他横起腿:“我过得还行。” “我现在做什么工作啊?”她轻轻地问,“隔壁的老婆婆说你早出晚归。” 他伸展手臂,搭上沙发,摆出粗鄙的姿态:“你看不起打工人?” 李明澜低了头:“孟泽,我很抱歉,我会去咨询教育机构,看能不能安排你重新上学。” “不了,我已经晚了五年。我什么题目都不会,离了学校,没有接触过各科目,我现在连数学题都忘光了。” “再读一年呢?” “李明澜,你今天过来是因为同情吗?”孟泽顿一下,“但同情不值钱。” “你不是很在乎前程吗?” 他们当年的争吵,就是顾及他的前程。他不要孩子,因为他要奔赴锦绣前程。 “我要是不在乎,你家人也不会拿这个来逼我。” 他的一句话又堵住了她。 二人分开,但是她的祝福不变,唯愿他锦绣万里。 孟泽又说:“我在社会混这么多年了,学生时代思想简单,以为文凭是万能的,比如我现在打工店里的老板,就初中毕业而已,但他还是挣大钱。” “你甘心吗?” “人要吃饭,再不甘心都要去赚一碗饭。” “你爸妈呢?” “离婚了,各自安家。” 李明澜水汪汪的眼睛把灯泡的光折射出璀璨,又或者,她的眼眶里真的有水。 孟泽冷冷的:“李明澜,收起你的怜悯。” 无话可说了。她站起来:“孟泽,你有没有充电器?” 他没有起来,探身去茶几,扯出充电线。 李明澜拿了线,这里的所有摆设都和前几年一样,她甚至知道插座在哪里,自顾自去充电。 刚才顾着和他呛声,现在安静下来,身处曾经熟悉的房子,一幕幕场景里的自己,都是在笑。 她的手不停上下滑着手机盖。 冲了一会电,她开了机,刚想查看短信,余光见到旁边立着一道身影,她第一时间捂起手机:“你干嘛,想偷看我的手机?” 孟泽提了提充电线:“线太长,我怕绊倒你,出点什么外伤,又要扯皮。” “哦。”也不是和过去完全一样,两人都换了手机,这条充电线比过去的长得多。 她把多余的线缠在花瓶上。 曾经,这个花瓶上有过一束玫瑰,九朵,寓意美好。 也许正是因为现实不堪,世人才借万物许愿。 孟泽靠在柜边,不冷不热地说:“这么大雨,怎么有钱人不来接你?” 她滑下手机盖:“我男朋友很忙的,今晚出去应酬了。” “应酬到这个时辰啊。”孟泽倾身过来,“我觉得,你应该打电话问一问,他是应酬男人,还是应酬女人。” “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今年二十三了,有的是二十二、二十一,甚至十八岁的姑娘和你一样贪财,竞争激烈。” “你烦不烦。”李明澜觉得孟泽的脾气比从前更臭,“你有这闲工夫,不如翻开高中课本,好好做几道题,你一个高中文凭的,说出去都丢脸。” “丢脸?”孟泽转了身子,腰背抵住柜面,仰头,让灯光照亮他的脸,“我的脸得天独厚,想丢都难。” “恬不知耻。”李明澜看都不看他,“你也就剩这张脸了。” “不然你有什么?” “我有个英俊多金的男朋友。” “我有个才华横溢的女朋友。”比起吹牛,孟泽也不差,“她考上了研究生,非常忙。” 果然……那个讲韩语的就是他的女朋友吧?“你更要努力,不然和你女朋友比,你不是输了吗?” “她注重内涵,不像某人,只喜欢帅,喜欢钱,肤浅至极。” 冷静,不和他吵。“孟泽,你的手机有我一半的责任,我给你赔一半的费用,剩下的你自己负责。” “小气。” 真得很难不和他吵:“你自己去找维修店。” “泡过水,修不了。” “反正我只赔一半钱。”李明澜咳一下,“对了,你女朋友联系不上你,她会不会跑过来,误会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给予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李明澜不和他说话了。 她去了窗边,望着外面的雨,只盼着快快停雨。 从前么,她偶尔遗憾自己和孟泽的分别太匆忙,至少道声别啊。 终于她补上了分手仪式,这一刻却也遗憾。不如不见,至少彼此留个往昔记忆,孟泽仍会是当年的冷清少年。 不像现在,他说个字都能气死人。 雨跟豆子一样,把玻璃敲得响。 李明澜只把头扭向这边。 清亮的玻璃淌下水,还透出里面那人的身影,和她的叠在一起。 她觉得别扭,侧一步,和玻璃里的人影隔开了。 这场雨下了四十来分钟,终于慢慢收声。 李明澜如释重负:“雨小了,我走了。” 孟泽开了阳台门,踩着满地的雨水去望楼下。 她说:“在这里避雨这么久,我按钟点费给你结算吧,顺带,你手机多少钱买的?我赔你一半,报个价。” “不稀罕你那点臭钱。”孟泽人还在阳台,只探头说了这么一句。 李明澜拿了手机就要走。 “李明澜。”他在那边喊。 她当没听见。 “雨下太大了,路面的水一时半会排不了,街道被浸了。” “糊弄谁。”但她停了下来。 “随便你。”他没进来,声音从阳台那边传来。 她最后望一眼昏黑的阳台,转身开门。 生怕吵醒隔壁老婆婆,她轻轻关门,尽量不让锁头发出太大响动。不过,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夜,不知道老婆婆是不是睡不着了。 关上门,李明澜下楼的速度飞快,跑下去。 第135节 打开大门,她低头望地面。 还行吧,只是有水坑而已。 她打开伞,小心避开了水坑,慢慢到路边。 她想着拦辆的士回家,等了一会,见不到*一辆车。 的确太晚了,已经是休息时间,她只能说,今晚也有收获,至少她的手机拿回来了。 李明澜去向路口时,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车了。 越往路口,浸水越深。路边车的车轮都淹在了水里。 孟泽最后的话倒是没有唬人。 李明澜犹豫,想着不如借着居民楼的台阶淌水过去。正要迈步,忽然,她被人拽住了。 对方力道大,她的伞险些抓不稳,回头一望。 孟泽不知什么时候追过来:“往前水更深。”黑伞下,他的面色沉如墨。 李明澜憋着一口气:“我打车回去。” 孟泽讥讽一句:“车子浸水就熄火了,你喊渡船过来才能走。” “你说话气人!”她挣着手。 孟泽不为所动:“我不说话,回来。” 她站着不动,稳了稳伞:“再气我,我就走。” 孟泽真的沉默,拽住她不放。 她跟着他回去。 幸好回来了,人才刚进屋,雨势骤变,倾泻如注。 她的鞋子湿了,不想弄脏他家地面,脱下来。 不过她已经是客人,不好自己去开鞋柜。 孟泽开了衣柜,给她丢下一双拖鞋。 是男款的大拖鞋,他的。 他自己只穿着袜子,踩上冰凉的地面。 她曾经的粉嫩小拖鞋,估计早被丢了。 孟泽一路沉默,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阳台满是风雨,他就靠在门边。 他抽烟的习惯没有改,但是……李明澜早就看出来了,茶几上没有小猪烟灰缸,她曾经生活的痕迹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他都有女朋友了,留着前任的东西就太对不起现任了。 第79章 李明澜刚才靠过的那扇窗,又被打开了。 雨水冲进来,打湿窗下的墙。 她过去,关了下面的,她踮起脚,去关高窗,但是够不着。 眼见孟泽跟着哑巴似的背对她抽烟,她去搬了餐椅,放到窗下。 她的袜子也沾了水,她脱下来,踩上餐椅。 她松开高窗的固定器,被风陡然扑面,她呼吸一滞,手上松了松,失去固定的高窗扣下来,险些夹到她的手指。 她吓一跳,手上一晃,失去平衡,为了稳住身子,她立即去拽椅背。 她的手指在椅子边缘快速划过,抓了个空,她一个踉跄,差点跌落下来。 孟泽从阳台边回来了,扶住她的肩。 李明澜闪躲他的手,坐稳了之后说:“好了,好了。” 她脚踩地,再晃一下椅子,下一秒,她发出痛呼:“啊!” 她的脚趾被椅子脚压到,疼到她掰住一只脚,单脚乱跳:“好痛好痛啊!” 她跳到沙发边,倒下去,捂住右边大脚趾直喊疼。她在沙发滚了滚,好半晌才缓过疼。 孟泽一声不吭,进去房间,再出来,又站在她面前。 李明澜缩起脚:“都怪你。” “是你蠢。”孟泽递过来一瓶药水。 破旧的药瓶上留有医生的医嘱。 当年孟泽为了她排队挂号时,她多么着迷他。 她再望他。 冷漠的眉目依旧,怎么高三时就觉得这是天底下最耀眼的男人。 孟泽:“喷这个,有止疼药效。” 李明澜拧开盖子,按不下去,细细一看,喷嘴也有些发黄了,她抬起瓶底,找到保质期:“你这药过期了,放五年了吧。” “几年不用了。”他清理了全部和她有关的东西,包括这个,封箱的袋子又被他拆开,“我这里没有和你一样蠢的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坐着,我下楼给你买药。” “不用,缓一会儿就行了。”她摸摸受伤的脚趾头。 他见到那小小的肉红得变大,凸了出来:“肿得跟猪蹄似的。” 李明澜几乎要一脚踢过去。 孟泽去阳台拎伞。 “别去了。”这么大雨,谁出去都得被淋成落汤鸡。 他不听,径自走了。 “孟泽,孟泽。”喊不回来人,李明澜拖着腿,先去窗前,望一会都见不到他。 风雨遮盖她的视线,她又去了阳台。 雨落在栏杆,飞溅到她的身上,她踩着拖鞋的脚一下子就凉了。 夜色沉沉,人冲进雨中,仿佛下一秒就被淹没。 她险些冲着楼下喊:孟泽,回来。 夜深,她又不敢喊。 路灯只照出白茫茫一片的雨。 她点亮阳台灯。 孟泽回来的时候能一眼望见这里的光。 拖鞋脏了,她脱下,拎起拖鞋进来。 风把房间的窗吹得砰砰直响。 李明澜进去,突然望见床底被拉出来的箱子。 盖子开了一半,露出里面的一个红得泛旧的小灯笼发饰。 她喜欢这个发饰就是因为红灯笼。 她盼着在考试时红红火火。当然,不可信的。 她五年前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吵完那一场,她想着还要再回来的。 哪知,吵完就真的完了。 李明澜关了窗,蹲在箱子边。 一件一件审视自己曾经的饰品,连一圈细细的黑发绳都还在。 他收拾得真干净。 * 路上没几个行人,孟泽淌着水去了药店。 雨从伞下泼进来,风向上灌,大伞被吹得鼓起,几乎要向上飞。 孟泽再拽下来。 这么个雨夜天气,药店早就大门紧闭。 他拍了拍卷帘门,声音都被盖在雨下,他用脚去拍门。 不一会儿,卷帘小门轻轻露出小小的门缝,接着,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啊,大哥哥。” “谢老板呢?”孟泽收起伞。 谢山蝶打开整扇门:“我哥胆子小,让我来看一看。” “你才几岁,他的胆子比你的还小?” “大哥哥,我今年十一岁了。”谢山蝶刚才过来时,没有开灯,而是打着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反而让黑漆漆的店铺变得阴森。 孟泽问:“谢老板是不是听见电闪雷鸣就缩在被子里哆嗦?” “我和我哥不在一个房间,不知道。”谢山蝶按亮灯,“大哥哥,你是要买药吗?” “跌打药。” 她的眼睛还没适应灯光,眯起眼睛:“是撞伤了还是风湿疼?” 第136节 “你懂药理?” “我要看店,就跟着哥哥学了学。” “被椅子压到脚趾,买个止疼喷雾。” “啊……”谢山蝶这时才转头望他。 “她怕疼。”孟泽淡定得很,拿出旧瓶子,“买这个。” “哦,有。”谢山蝶从冰柜里拿出药盒,收了钱,她说,“大哥哥慢走。” 孟泽打开门,凄风冷雨扑面而来:“小妹妹,我看谢老板胆子不小,三更半夜的,竟然让你一个人来开门。” “大哥哥。”谢山蝶笑一笑,“我胆子大,我不怕。” 多年后的某天,她还是这样和他说:“孟泽,我胆子大,我不怕。” * 李明澜穿上鞋,又去了阳台,她索性搬椅子,坐在门边。 她裹紧棉袄,也不回去屋里了。 一个行人都没有。 所以当孟泽出现在楼下,她不禁站起来,任由风雨侵袭。 她看着那道人影消失在楼下雨棚。 过了不久,门开了。 李明澜迎上去,只见湿哒哒的伞,以及湿了半身的人。 “李明澜。”看她发丝湿了半截,他出口的话和风雨一样寒冷,“你跑到外面吹什么风?冻感冒了怎么办?” 她却问:“孟泽,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阳台的灯。” 当然见到了,五年间,这里的灯都没有为他亮起过。他淡淡地说:“药买回来了。” 李明澜翘了翘脚趾,想说自己已经不疼了,但是基于礼貌,她客气地说:“谢谢。” 他扯扯唇角,回以礼貌:“谢谢。” 她把腿搭在长沙发的扶手上,直接撸起裤脚。 “李明澜。”孟泽突然唤她。 她抬头,见到他湿漉漉的裤脚:“你去换件衣服吧,不然要感冒的。” 他靠在玄关,离她远远的,一动不动,静默的脸隐在阴影里。 终于把往事收了起来,他把药抛过去:“你自己擦。” 她也没打算让他擦啊,她想问什么,问不出口,兜兜转转,她说:“你的女朋友是高学历,难道她不劝你去上学吗?” 孟泽接话飞快:“她对学历没要求。” “哦。”她又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摄影。” “哦,你以后就这样了吗?” “当然,我女朋友又不拜金,不是非得我养着她。” “你有人照顾就好。” “我有没有人照顾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来评价好或不好。” “好歹同学半年,知道你酗酒抽烟都死不了。”她摆出笑脸,“我很欣慰。” 孟泽回避她,直接去浴室。 什么态度?他的女朋友也不管管他。李明澜又想到,孟泽以前都不大愿意在人前承认她是女朋友,摆明了嫌弃她。 才华横溢,是李明澜永远到达不了的。 她不大会劝人。 如果是以前的两人,他不上学,她死缠烂打,他怎么都会听一听。 她揪了一把头发,她终究盼着孟泽好的。 * 孟泽人在浴室,却不是洗澡。 他靠着墙,半撑在洗手台,望镜中的自己,他的审美还在,只是面对自己时,常常见到扭曲的脸。 他嘴巴发苦,想抽烟。 烟盒和打火机都在外面。 他今天晚上给了李明澜一个下马威,但没有胜利的喜悦。 药物克制欲望,他几乎没有需求——但又不是完全没有,他见到李明澜的腿,忍不住想起从前,之后情绪就有点失控,接近于狂躁。 刚才应该见一见谢大哥,听一听谢大哥的高见。 否则,孟泽又会把李明澜当成一个擂台上的对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 雨又停了。 李明澜摇摇喷雾,对着脚趾喷过去,冻得一哆嗦。 这药应该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她冲着浴室喊:“我要回去了。” 孟泽出来,他没换衣服,头发的湿是因为淋了雨:“没有出租车,你如果想游水过去,尽管走。” 她突然缩起自己,抱住膝盖:“我告诉你,你不要乱来。” 孟泽打算再吃一粒药,那么他想乱来,都乱不起来:“我睡了,你随意。” “孤男寡女不方便,一会儿我就走。”李明澜向着沙发角落蹭了蹭,“毕竟我们都是各自有男女朋友的。” 他低腰,却没有走近:“李明澜,不要高看你自己,我是摄影师,我比以前眼光更高,你跟我的女朋友比起来就是干煸豆角。” 她抓着抱枕,差点从他丢过去,为了反驳他的话,她挺了挺胸。 见得着,摸不到,孟泽听见自己牙齿“咯咯”摩擦的声响,他是咬着牙,才没有靠近她。 他回房,锁上门,打开抽屉,干吞两个药片。 他一脚踹了桌前的木椅,踹到门前,挡住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真的冲出去,把自己幻想过无数遍的事情一一实现。 孟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药效起效大约半个小时,熬一熬就过去了。 他见不到李明澜。 但他的李明澜正在这里。 隔着门板,物是人非,可也有着与外面相连的空气。 他不愿在这样的空气里睡过去,空气无色无味,他却似乎闻见当年的馨香。 * 李明澜趴在沙发背上,望着房门好一会儿。 两个人啊,磕磕绊绊。一开始就不合适,她执拗不信邪,到头来,落了个有亲生儿子却不能相认的下场。 孟泽呢,葬送大好前程。 应该是后悔的。 第80章 李明澜倒在沙发上,又想,假如回到高三的下半学期,莽莽撞撞的她还是会走相同的路。 她是李明澜,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天冷着,她只能把自己的外套当被子,缩在沙发上。脚上的疼,远没有心里的疼更疼。 * 半夜,孟泽跟梦游似的,搬开椅子,打开门,在森然的夜光里,飘着到了沙发边。 李明澜把自己蜷缩得像一只虾,头都要低得碰上膝盖了。 他飘回房间,拿了被子,轻轻盖到她身上。 她动了动。 他不动。 如果他没有退学,她不会来。原来退学居然有这样的好处。 孟泽坐到茶几上,也就是多吃了两片药,才能这么安静坐在她的身边,不急躁,不发怒。 * 李明澜醒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一手撞到沙发。 半睁开眼,望见周围,嘟囔说:“孟泽,我怎么又睡在沙发了。” 下一秒,她清醒了。 不是高中时,但身上的被子是暖的,总不可能是鬼给她盖的被子。 天空放晴,天际露出鱼肚白,她该回去了。 孟泽吃了药,却是一夜没睡,一听到外边传来声响,他立即出来。 李明澜折好了被子,笑起来:“谢谢你的收留。” 第137节 “李明澜。”孟泽拦在她的面前。 “我的脚不碍事。”她几乎是抢在他前面开口。 “不吃个早餐吗?” “不了。”她还要回去送儿子上幼儿园,但她没忘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孟泽,如果你想继续读书,我还是会帮你的。” “为了良心?”孟泽又有点讽刺的意味。 “随便你怎么想。” “人的一生每一个转折都是前一条线的断点,有的能接上,有的却不能。” “我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她的手机响起来,她拿起一看。 来电显示的名字很大,是姚希津。 孟泽知道姓姚的是谁,他让她走了。 孟泽去阳台抽烟。看着楼下,李明澜一步一步走出来。 他一手夹下烟,再抽两口,见她脚步慢了,他突然抓住栏杆,手背青筋暴露,他要是克制不住,他可能就会从这栏杆上跳下去,去追她,去抓她,去捆她。 去让李明澜变成他的李明澜。 可他也只是抖了抖烟灰,把烟衔回嘴上。 李明澜越走越慢,直至停下来,猛然回头。 飘出的烟挡了他,也挡了她。 他的烟歪了歪,和她对望。 她想挥手告别,却又握紧拳头,掉头走了。 * 李明澜送了儿子去幼儿园,之后去了继续教育学院,咨询退学之后的高考。 她回到哥哥的家。 见了孟泽几面,连她都心烦气躁了。 她很久不曾打开电脑,她现在和她父亲一样,装了msn软件,用来和国外同学联络。 和高中同学断了联系之后,她没有再上过qq。 这两天前尘往事回忆太多,她有些想念高三七班的同学,下载qq,登了她的第一个qq号。 班级群冷清了,李明澜翻几页历史记录就到顶。 她见到周璞玉和田滨那天的对话。 思绪一转,李明澜用力拍桌子,把自己的手掌拍疼了,她“哎哟”两下。 她之前为什么没想到呢? 她知道那个给孟泽打电话却备注为“李明澜”的人是谁了。 李明澜觉得自己的记忆力真的差。高中时用了几年的手机号码,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点卡顿,她好一会儿才背起全部的十一个数字。 她打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一把甜甜的声音:“喂。”同时传来了一首韩语歌。 李明澜知道是上次那人,但贸贸然打这么个电话,她又不知说什么。 “安妮哈塞哟。”女孩又说了韩语。 李明澜开口:“你好,我以前用你的这个号码,后来注销了。” “啊,你是阿扎西的女朋友?”女孩又惊又喜,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啊,我以为他骗人的。” “阿扎西?”李明澜至今不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他说他快四十了,我就叫他阿扎西。”女孩说,“而且,他的声音和我叔叔的很像。” “你叔叔?”孟泽的声线没这么老吧。 “我叔叔十年前走了。” “节哀。” “我特别想我叔叔。哎,你和阿扎西是同学吧?我听他说过你的事,我也是美术生,我叫熊悦喜,将来的美术界一定会有我的大名。”熊悦喜笑呵呵地说,“你们俩虽然快四十,声音很年轻噢。” 李明澜不去拆穿孟泽的谎。她想,如果到四十岁都还是男女朋友关系,那也太菜了。 她出国之后换了手机,没了和孟泽的所有记录,她也没有他的好记性,她忘了他的十一个数字。 她表示自己丢了手机,忘了孟泽的号。 熊悦喜非常热心,直接报来十一个数字。 李明澜真诚一笑:“谢谢你。” 听得出来,这个女孩也很爱笑:“不客气。” * 李明澜上网查了成人高考的相关事项,抄下来,想打电话给孟泽。 她想了想,还是不暴露自己的手机号,出去找了公共电话亭。 孟泽没有接。 这是他的工作时间。 她出了电话亭,接到了继续教育机构的电话,匆匆过去了。 李明澜没有第一时间去和孟泽谈,她继续咨询其他的教育机构。 过了两天,正好是周末。 小李深闹着要去小学学校。 上课时间,小学学校进不去。 小李深说要去大学学校。 大学城比较远,经李明澜的劝说下,小李深说:“等爸爸开车带我们过去。” 李旭彬今天没时间。 眼见儿子一心向学,李明澜想不如去岩巍中学逛一逛,她知道从哪里有捷径进去。 这么多年过去,侧门也没有封,又碰上施工期,管理有点乱,难怪家长说要去投诉。 李明澜笑着抱起儿子:“深仔,这里是姑姑的学校噢,姑姑以前就在这里念书。” 小李深东张西望:“姑姑,你和爸爸一样厉害吗?” 她笑,心底的笑更大声。儿子的爹可厉害了。“姑姑比不上你的爸爸。” “我要和爸爸一样厉害。” “我们深仔将来要当个状元。” “状元是什么?” “就是第一名。” 小李深点头:“我现在是幼儿园的状元。” “深仔真乖。”李明澜忍不住在儿子的小脸蛋亲一口,再亲一口。 校方不是完全没有管理,教学楼、图书馆的方向设了围栏,外来人士和施工人员只能在操场附近走动。 小李深闹着要下来:“姑姑,这里好大。” 李明澜放下他:“前面要施工,我们不去那里。” 小树林还没动工,林中比五年前更葱郁,曾经踩出的小径早已长满杂草。 一棵棵的树如同迷宫了,她找不着当年的入口,她站在一棵大树旁,是这里么? 再探头,她真的认不出来。 李明澜叹口气,一转头,却不见了儿子的身影,她心下一惊:“深仔!” * 小李深沿着路边走,时不时向着林中望。 阴阴郁郁的都是树。 他身子小,轻易地从树中钻了进去。 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不见钢筋混凝土的天地,这里像是唐僧取经路上经过的妖怪巢穴。 他用小手拍拍树干:“我不怕妖怪。” 他望着树缝里的阳光,向前跑,几步之后,突然被什么绊了一跤,摔在地上。 他爬起来,回头望去。 才发现一个小土坡。 土坡上插着一块摆得端正的木板。 “什么东西?”小李深敲敲木板。 木板插得实,他敲不动。 他站起来,用脚踩踏小土坡的泥土。踩几脚,崭新的新鞋子沾了满面的泥。 他蹲下去擦了擦鞋子。 望着木板,他灵光一现,拿起石块,左手按住木板,右手用石块在木板上写字,边写边说:“李深……到此一游。” 小孩子的字体歪歪斜斜,“李”字的木和子,分得开。“游”字的三点水写太大,木板挤不下最右边的笔画,他就不写了。 他点着字,再念:“李深到此一游。” 和齐天大圣一样。 “深仔,你在哪里?” 第138节 听见外面传来的喊声,小李深大叫:“姑姑,我在这里。” 李明澜跨过草丛,钻进来:“深仔,你没事吧?” 他迈着小短腿跑过去:“姑姑。” 李明澜一把抱起儿子:“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姑姑,我在这里留了一个小秘密。” “什么秘密啊?” 小李深趴在李明澜的肩上,小小声地说:“是我和齐天大圣的秘密。” * 晚上,李明澜等儿子睡着了,才去孟泽那里。 她和他重逢的那一天是周末,她想着也许孟泽也能过周末。 不料,摄影师的下班时间这么晚。 她坐在楼梯上等人,又见到那位老婆婆。 老婆婆还是那句话:“他啊,三更半夜才回来。” 李明澜突然问:“老婆婆,他是不是一直一个人住啊?” “是啊,我以为他没朋友呢,没想到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来找。”老婆婆说完进屋去了。 李明澜又在楼梯口坐。楼道的灯暗下去,她咳一声,灯又亮起来。 直到楼下有脚步声传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来。 还没走到房门前,孟泽见到她,调子平平:“你怎么又来了?” 李明澜转过头:“我联系了一个复读机构,你可以去参加成人高考。” “我不需要迟到的同情。” “你嘴上这么说,但是你肯定会因为这件事埋怨我一辈子。” “你知道就好。” 李明澜的手摸到了台阶,这时摊开来,掌心黑了一块:“我进去洗手。” 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孟泽让她进来了。 李明澜去卫生间。 上次来,她只顾着和他吵架,不曾留意,这时才发现,墙上只挂着一条毛巾,洗手台有一把剃须刀,牙刷只有一支。 满室都是个人生活的痕迹。 结合刚才老婆婆的话,难道他的女朋友没有来过这里? 李明澜站在洗手台好一阵子。 孟泽性欲大,如果真的有女朋友,不可能不在这里留下点什么。 她正要出去,迈开步子,觉得有什么从身下流出。 她暗叫不妙,一检查,发现大姨妈来了。 真是尴尬,也许是之前坐在台阶地面太凉,她的肚子开始不舒服。 李明澜从卫生间出来,低了头:“孟泽,我要走了。”没心思跟他争论读书成才的事了。 “嗯。”他冷淡至极。但见她摸着肚子,他有了不大好的猜想,“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要走。 孟泽拦在她面前:“李明澜,你怎么了?” “我走了,不是你不待见我吗?”她脾气上来,底下还越汹涌了,于是声势又低下去,“我洗完手就走了呗。” 第81章 李明澜边说边揉肚子。 孟泽一把握住她的手:“说实话,你别想骗我。”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来那个了,我没有带那个。”她气呼呼的,“你再不让我走,我就血溅当场。” 他低问:“卫生巾?” 这人怎么就这么聪明?李明澜瞪过去一眼。 “知道了,我下楼去买。”说完,孟泽觉得自己态度太自然,又板起脸。 她也板起脸:“你的女朋友都不留一丁点东西在这里吗?” “关你屁事。” “速去速回。” 孟泽转头。她也许忘了,他去北方高考时,她就下过这种命令。 李明澜见他停着不动,鼓了鼓腮:“快点啊。”她刚才只垫了纸巾。 他走了,回来得飞快。他拎了三个袋子:“不知道你用哪个,我全都买了一包。” “买一包就行的。”应急时候,管它什么牌子。 李明澜去了卫生间,再出来时,还在揉肚子。 “休息一下吧。”孟泽缓和了语气。 “我躺一会。”李明澜倒在沙发。 他问:“要不要去房间?” 她摇头,半侧缩起自己。 孟泽把被子丢过去。 她睁开眼:“那天是你给我盖被子的吧?” “怕你死了,收尸麻烦。” 李明澜拉起被子,把自己盖得严实:“孟泽,我问过教育机构,你可以去高考。” “欠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孟泽,当初我没有对不起你吧。”说完,她有点心虚,生怕自己露出破绽,索性把头缩在被子下,“退学的事是因为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回到各自的轨道里?” 因为他已经脱轨太久了:“我现在就在我的轨道里,我的生活和你无关。李明澜,走不出来的人是谁呀?” “要不是因为退学的事,我才懒得管你。” 孟泽坐上茶几:“不需要你管。” “你希望我照在你退学的愧疚下过一辈子吗?”她的声音从被子下闷闷地传来,“你好坏。” “是啊,我坏,你不是早知道了。”他补一句,“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高三时,他明明都没有搭理她。 李明澜不接话,突然没了声。 孟泽站起来:“李明澜。”手上动作大,扫掉了他新换的一个大红塑料烟灰缸。 她还是不说话。 他一把扯下被子:“你怎么样?” 她半眯着眼睛,像是要睡,又皱眉说:“孟泽,孟泽,我好疼啊。” “我去给你买药。” “没有药,好疼啊。”她没什么劲头和他斗嘴了,“孟泽,我肚子好冷啊,你太晚回来了,我坐了冷地板。” “对,是我不好。”他的大掌盖住她的手,捂住她的肚子,“我去烧热水,给你敷一敷热毛巾。” 李明澜生完孩子,经痛比之前更厉害,每个月都要被折磨一天。 她留学时,寄宿在小姨家。 小姨和她没有深刻的亲情,只是照顾一日三餐而已。 李明澜从娇生惯养的性格蜕变成了艰苦耐劳,疼了也不吱声。 她今天发现自己不如想象的坚强,如果有人替她披风遮雨,她还想回象牙塔里生活。 孟泽端了盆温水,探探水温,沾湿毛巾,拧干,塞在她的肚子下。 崔佩颐曾抱怨,男朋友生病时,她悉心照顾;当她生病了,他却去聚会玩乐。 李明澜微微阖眼,轻声嘀咕:“她的……男朋友没有你好。” 前面两个字太轻,孟泽没听见,他以为她说姓姚的,冷声:“他算什么男朋友。” 小三而已,一无是处。 阵痛袭来,李明澜的眼皮耷拉下去,嘴唇发干,她喃喃地说:“孟泽,我想喝姜汤。” “好。”孟泽给她换了一条新的热毛巾,“你自己焐着,别冻着了。” 她缩起腿,把肚子盖得更严实。 孟泽关紧门窗,不让风透进来,又用被子裹住她的肚子,之后才去厨房。 一个人生活多年,他的厨房常备葱姜蒜。他开了煤气,放上锅,倒进水,他熟练切几片姜,洒进锅里。 他回头望她。 她蜷缩在沙发上,姿势不变,连她的发丝的角度都和刚才一样。 孟泽出去:“姜汤一会儿就好,你的肚子还凉吗?” 她摇头,又点头。 “真的不吃药?” 第139节 “不,等痛过去就好了。”她抬起眼睛冲他笑了笑,“我以前也是这样,疼一疼就熬过去,我自己都懒得煮姜汤呢。” “有钱人不给你煮?” “他有钱,他忙嘛。”生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她又说,“哎哟,好疼。” 孟泽去厨房忙活,再出来时,他端着一碗姜汤。 李明澜慢慢坐起来,伸手就要去端碗,手指碰到滚烫瓷碗,她又缩回来:“好烫。” “因为这是热姜汤。”他拿起碗中的勺子,“来,张嘴。” “我自己喝。” “你这么蠢。”孟泽舀起一勺姜汤,吹了吹气,送到她的嘴边。 李明澜不客气,喝完一口。 姜味很浓,辣,却又不呛人。 孟泽这么一口一口地喂,显得她像残废,但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哄着她,她怀念得很。 当然,如果孟泽的嘴巴能闭上的话就更好了。 李明澜想起来,自己这一趟过来是要劝他去上学,眼下气氛好,他呢……是有那么点心疼她的吧?她顺势开口:“孟泽,如果你去上学,我给你付学费吧。” 他讥嘲:“不会是用有钱人的钱吧?” “当然不是,你辍学的事有我的一点点责任,我给你赔不是,就花我的钱。”她兼职时薪不高,但她自己省一省,还是能给他支持的。 “你瘦得跟干煸豆角一样,还是给你自己补补吧。”孟泽喂完了这一碗姜汤。 胃暖了,李明澜却更懒,斜斜睇着他:“孟泽,你真是越来越讨厌了。” “你也不见得可爱。”见她还揉着肚子,他又问,“还疼不疼?” “疼,要等到第二天。”她懒得动,“孟泽,你还是当一个讨厌的人吧,不然我都要怀念起以前当大小姐的日子。” “听上去,那个有钱人不怎么照顾你。” “他有钱。” “你怎么不去找他熬姜汤?” 她直接倒在沙发上。 孟泽还在嘀嘀咕咕:“李明澜,你现在的眼光真差。” “一直都差。”她呛声,“毛巾凉了。” 水温凉得快,孟泽来回烧了几次水。 李明澜扒着沙发缝,仔细查看,突然问:“孟泽,你女朋友在哪里读书?” “关你屁事。”沙发被她占了,孟泽坐到茶几。 “她如果知道你在这里给别的女人熬姜汤,会不会踩你的屁股?” “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才有这变态的嗜好。” “她会怎样?”李明澜像是好奇。 他反问:“你的有钱人会怎样?” “不怎样啊。” 孟泽点头:“他其实一点都不关心你。” “难道你关心啊?” 天气冷,水温凉得快,孟泽来来回回烧了几次水,看上去是很关心。 “当然。”他冷漠地说,“我怕这里变成凶宅。” 李明澜打一个哈欠:“我困了,借你的沙发睡个觉。” “去床上,沙发不舒服。” “我睡一会儿就走。”被子太暖和了,她抱着不肯放。 孟泽起身,连人带被将*她抱起来。 李明澜被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要滑下去,于是攀住了他的肩:“你干什么?如果你的女朋友知道了,一定会狠狠揍你的。” 他不为所动。 她又说:“我刚刚坐在楼梯上,裤子脏兮兮的。” “洗床单很方便。”更方便的是他把她扔到床上去。 她的身子陷在软弹的床垫,听见他说:“这里睡得舒服点。” 她扒着他的床单:“我为什么要睡你的床?你和女朋友在这里滚过吧?” “关你屁事。” 她扯一条头发,放到孟泽的枕头上:“这样你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哦。”他这般冷淡,转身出去了。 李明澜拉起被子,她闻到和以前不一样的烟草味,但是其中也有她曾经熟悉的檀香皂味。 她把头去压他的枕头。 假设他们各自都有男女朋友,其实两人都犯错了。 他们重逢之后有过一次荒唐的夜晚,虽然可以扯一扯借口,是那天晚上两人都喝了酒。 她以为孟泽身边会有数不胜数的才华横溢的女孩子的,她给了自己一个分手仪式。 他被迫退学,与她脱不了干系。 他说不需要同情。 说同情太简单了,李明澜有愧疚,有惋惜,有心疼。 如果他不退学,他是炙手可热的名校毕业生,随随便便上个班,都比现在舒坦。 孟泽去洗了一个澡。 他把毛巾搭在半湿的头发上,里面换了一身长衫,外面披了件外套,他当她仿佛不存在,自顾自地钻到被窝里来。 前男女朋友再躺到一张床上,是大错特错。 李明澜问:“孟泽,你的女朋友不来这里吗?” “你三更半夜找上门,向有钱人报备了吗?” 她回答:“关你屁事。” “肚子疼吗?” “疼啊。” “李明澜,你现在躺在我的床上不算是坏事。”反正有钱人不是什么好货色,孟泽一把搂她过来。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 已经过去五年,孟泽的五官没怎么变,他不报年纪,也许别人以为他是个高中生,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似的。 孟泽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上去。 李明澜吃惊,但也不意外,她去推孟泽。 他的力气何其大,翻身压过来,男人的重量沉在她的身上,她向上推的手反而被他扣下来。 她朝着他踢腿。 其实上一次她就知道,她的这些挣扎对他都是无效的,他醉得糊涂时都能钳制她,何况他如今清醒着,用如薄刃般的眼睛瞥着她。 她咬他一口。 他“嘶”了一声。 她喊:“孟泽,我现在是不方便的日子。” “我知道,李明澜,我只是尝尝甜头。”他还没吃药,一种野兽般的澎湃汹涌而至,撕扯着他,逼着他去撕扯她。 他磨着自己的牙齿,去咬她的耳垂。 她感觉到细细的疼痛,似疼也似痒,他嘴上说知道,可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知道,只好求饶:“孟泽,孟泽,你别乱来,女孩子在这个时期很容易感染,我肚子又疼。” “嗯。”他用手肘支起身子。 她想要躲,被他圈在臂弯里,无处可去,终于也只是窝进他的怀里,哄着他:“孟泽,你要听话。” “放心,我不脱光你。”除此之外,该是他的,她跑不掉。 他说:“李明澜,我比他好。” 见她不应,他又喊她:“李明澜。” “干嘛!” “他太差劲了。” 第82章 孟泽揪起李明澜的脸颊,“你以前脸上有点嘟嘟肉,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她该被养得白白胖胖。 那是婴儿肥。“因为我长大了。” “不可爱,不是小松鼠了。” “谁是小松鼠?” “李明澜,我再检查一下,那个有钱人亏待了你多少?”他梳理她的头发,说,“我还是更欣赏幼稚的李明澜。” “你才幼稚,我比你有阅历。” 孟泽捏起她的唇瓣,轻啄几下,之后扯掉她的外套。 她的挣扎是蚍蜉撼大树。 第140节 他剥了她,目光一定,惋惜地说:“还真的变成干煸豆角了。” 她和他斗气,不自觉拱起身子,她的双手被他制住,只能龇牙:“你胡说八道。” “你不信?我有你的照片,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有记录,对比一下就知道,十八岁的李明澜是块白玉。”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没关系。”孟泽低下脸,“你是被污染了,等你东西干净了,我给你去去浊气。” “你还是自己先去净化一下吧。”五年来,不知道他学了些什么,满嘴吊儿郎当。 之后的孟泽不和她耍嘴皮子,在那里啃啃咬咬。 李明澜突然想起一件大事:“那些照片你还留着?” “当然。”他话音模糊。 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但当年如果让哥哥把这些照片要回来,哥哥会先吐血吧。“孟泽,孟泽,那是过去式了,你删掉吧,好不好?” “不好。”他抬头,“李明澜,你现在知道怕了?” 她搂住他:“孟泽,孟泽,我们来商量嘛。” 他扣住她的背,把二人翻了个身:“我以为你不担心呢。” 今非昔比,当今互联网发达,曝光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她蹭蹭他。 他拍拍她。 她发现撒娇这一招还很奏效,又笑笑:“孟泽,孟泽,你把底片放哪里?万一被别人见到,我的清白就毁了。” “那是我的作品。”他仰望她的半身风光,“谁觊觎,我就挖了谁的眼珠子。” 她伏在他的身上,娇滴滴地问:“连我都不能看吗?” 孟泽捧起她的脸,把她拉向自己:“李明澜,你被我亲几下,就变得可爱了。” 于是,他又吻她:“你不方便,我也不方便。” 她察觉到底下有什么在苏醒,她还记得那如狼似虎的架势,稍稍蹭上来。 孟泽却像是忍耐到极限,猛地向上。 她被撞了一下,发出突如其来的“哎哟”声。 生怕有什么露出獠牙,她继续向上爬。 被他一把按住腰:“别动。” 李明澜不敢动了,大腿还能磨蹭到他的裤子,她觉得它像饮了酒的肚皮,鼓囊囊的。 镇定药效的时间过了,孟泽一把托起她的腰,恶狠狠吻上去。 他反压住她。 李明澜深陷在枕头和孟泽之间,朦朦胧胧时,却是想。 将来不知能不能遇上第二个男人,如果他问起:“你以前交往过几个?” 她就答:“一个。” 哪怕中间隔了五年,她也是只交往过一个,就是混蛋孟泽。 李明澜刚刚检查了沙发缝,又检查了床上。 没错的。这里没有其他女人的痕迹,连条头发丝都找不到。 她忽然有些相信老婆婆的话——他没朋友。 她被他翻身,趴在床上了,肚子的热毛巾贴紧了皮肤,暖乎乎的。 孟泽借用她的并起的大腿,去拢他的东西。 她又说:“孟泽,你背叛了你的女朋友。” 孟泽微微喘气,换了一个回答:“关她屁事。” 李明澜不知道,大腿那一片肌肤是因为摩擦生热,又或者那个滚烫的东西烫着她了。 她扭着头,见不得孟泽的脸,听着他越来越急的喘息,她低叫一声:“你好了没有?” “李明澜,你叫我。”孟泽的脸压下来。 她见到他刚毅的下巴。 他又说:“你叫一叫,很快就好了。” 她斥声:“叫你个大头鬼。” 他一手掐着她的腰:“想一想你的照片啊。” 李明澜能屈能伸,当下就服软,叫了两声:“孟泽,孟泽。” 一切和以前一样,在这一张床上,他们有过无数疯狂的时光。 孟泽觉得,他那条狭窄的“岁月长河”终于汇入大海。 蓄势已久,来势汹汹,沾在了她的大腿间…… 孟泽端来一盆水,给她擦了身子。 李明澜半趴着,一动不动。 是孟泽给她翻了身,见她累着,他把被子盖到她的肚子:“睡吧。” 李明澜没什么心力说话,闭上眼睛,立即进入梦乡。 孟泽走出房间,从茶几拿了打火机和烟盒,出去阳台,点烟,吸一口。 香烟不再寡淡,无比畅快。 抽完一支烟,他披着夜色的凉,回去,把床上的她连人带被抱住。 他想试一试,不吃药不醉酒的夜里,自己能不能睡一个安稳觉。 * 李明澜突然惊醒,发现只有自己是在被窝里。 大冷的天,被子外的那人只穿了薄薄的长衫。 她扯扯被他压住的被子,滚一下身子,猛然,腰间被一股力气扣着,她回头。 他没有醒,只是肌肉发出一个动作而已。 她继续扯,慢慢和他较劲,终于她把他裹进被子里。 他们争吵,他们斗嘴,他们很有默契回避了当年孩子的事。 李深四岁大,已经很懂事,一旦坦白真相,对孩子来说是一个大变故。 哥哥一家的生活会掀起波澜。 恩爱和睦的哥哥嫂嫂才是为人父母该有的样子。反之,她和孩子他爹都很幼稚。 李明澜忍不住凑到孟泽的脸旁。 她的睫毛比较细。 儿子的睫毛又长又翘,而且粗,眉目是完全继承了他的。 她想一想孟泽的臭性格,还是让儿子留在哥哥家吧,她和孟泽之间只是两个人的恩怨。 对,继续瞒着吧。 破天荒的,李明澜醒得比孟泽早。 她还记得,她今天还要陪儿子玩呢。 她慢慢贴上墙,一点一点挪着自己的腰,再轻轻掀起被子,向下蹭,蹭到床尾,她坐起,再站立,一脚跨过孟泽下床。 她的动作顺溜,当她轻轻关上门,才大喘了一口气。 * 李明澜回到家,接到崔佩颐的电话。 崔佩颐即将启程去桂林。 “姚希津呢?”李明澜可没忘,孟泽砸了姚希津的车,真是一点都不省心。 “他不和我一起走,他爸正好要去大酒店开会,他要迟几天才和我会合。明澜,我们回学校再见喽。” “一路顺风。”李明澜与崔佩颐道别。 好在姚希津还没走,车子的事情总要解决的。 她打电话。 “明澜。”姚希津念她的名字像是在品酒,醇厚,磁性。 思维跳脱时,李明澜想,姚希津才叫阿扎西吧?他的声音比他的年纪要大几岁。“上一次我的老同学太冲动,碰了你的车子,这件事因我而起,还是我来赔偿吧。” 姚希津很爽快:“既然你这么说,你请我一顿饭,就当这事了结。” 好商量是好事。“行,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都说这是美食之城,我和paige什么也不懂,只去了几个大招牌酒楼,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倒想领略一下这座城市的烟火气。” “没那么夸张,其实离你的大酒店不远就有美食街。路比较窄,不是临靠大马路,估计你见不到。” “我等着你给我做向导,明澜。” 他知道周末的她特别繁忙,将时间约在工作日。地点么,就在大酒店了。 姚希津把手机转了两圈,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老同学”很傲,字如其人,潇洒飘逸。 从第一次见面,姚希津就猜测对方和李明澜的关系,他照着纸上的号码拨去电话。 那边响起的是清冷嗓音,很年轻。 姚希津回忆这人的模样,长得也不成熟。“是明澜的同学,对吧?” 第141节 孟泽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小三:“是你。” 姚希津从小跟着父亲混迹商场,对比之下,他觉得那人还能称之为少年。“车子的定损已经出来了,先生是要和我的律师谈,还是跟我谈?” 昨天晚上,孟泽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关于高三的下半学期。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床上没有了人,他出去,也不见李明澜。 她别的本事没有,只学会了提上裤子就翻脸。 太久没有疏泄,身心的舒畅令孟泽忽然没了脾气。 她走不了太远。 他今天还有拍摄工作,晚上要去大别墅做家教。 姚希津的这一通电话,孟泽知道是挑衅。 小三下战书,他没有不接的道理。 孟泽说:“跟你谈。” * 朋友这一趟旅游,李明澜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她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 崔佩颐第一次介绍姚希津时,李明澜就感觉他不是泛泛之辈。 大集团的富二代,亲和友善,不摆架子,这是李明澜认识的人中的天花板人设了。 他早已是上层经营,和她这杨的兼职打工学生浑然不同。 他是个守时的人。 一到约定时间,她就见他从电梯出来。 姚希津步子快了,走近了,先道歉:“明澜,抱歉,让你久等了。” 李明澜:“我五分钟之前才到。” “我爸过来了,给我训话,所以耽误了些时间。”他不介意在她面前摆低姿态。 “你会不会很忙?”她注意到,他今天西装革履。 姚希津用手松了松领带,解了上面一个衬衫扣子,还揪了一下打上发胶的头发,卸下严肃的衣着,人跟着换上轻松的笑:“我爸跟公司的人开会,我还没毕业,算是个学生,被赶出来了。” 李明澜展颜一笑:“走吧,去美食街逛一逛,天南地北各色菜系,肯定能让你一饱口福。” 两人向着酒店门外走。 门口的服务员向着二人鞠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与此同时,李明澜的眼睛捕捉到从外面进来的人影。 孟泽也是一眼瞥见她,他站定了,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声调上扬:“呵,真是巧。” 想都不用想,这巧合是小三的安排。 小三假惺惺地说:“真是巧,这位先生是过来谈车子定损的是吗?我这会儿没时间,不如叫我的律师过来。” 小小年纪,装什么老成?孟泽满是不屑。 哪怕孟泽面无表情,李明澜都知道他此时正在讥嘲姚希津。她眨几下眼睛。 孟泽不朝她看。 她不得不清清嗓子。 他这才用正眼看她。 她给他打眼色,生怕他在奢华大酒店闹事。 孟泽的头向着她偏了偏。 姚希津快一步,挡住二人之间的视线:“先生,麻烦让一让。” 第83章 孟泽睇向小三:“讲个数就行,我不会不认。” 姚希津抬起价值连城的腕表:“现在就要到午饭时间了。” “去哪儿吃?一起走啊,路上谈也行。”孟泽很随意。 “姚希津,他是我的老同学。”李明澜想息事宁人。,“上次的事我给你赔礼道歉了,走吧,我请客。” 孟泽岂会让她如意,就要抓她。 姚希津反应极快,一把拦住。 孟泽低垂眼睛:“让开。” 一个保安认出孟泽是在喷泉边上闹事的人,立即过来,只等姚希津的命令。 李明澜站出来:“大庭广众之下,没有人纵容你耍性子。”高三时冷静镇定的人,怎么演变成毛毛躁躁的混小子了? 孟泽拽过她:“凭什么你替我给他赔礼道歉?” 姚希津冷笑:“明澜,你这个老同学的脾气不大好。” “你闭嘴。”孟泽斥一声,“我和她之间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开口?” 姚希津挑了挑眉。 这人全身上下的打扮加起来不过几百块,偏偏拽出了百万的气质。 李明澜扯住孟泽到边上,压下声音:“凭你是砸车的一方,由我来捡起你丢弃的礼貌。” “错。”他反握住她的手,“凭我和你,比你和他更亲近。” 姚希津望着那二人交握的手,他转了转手腕,表盘上镶嵌的宝石折射出璀璨的光,一闪一闪。 他唤:“明澜。” 李明澜转头,说:“别和他一般计较。” 姚希津笑:“既然你的老同学这么有诚意,不如就三个人一起吃顿便饭吧。” “行啊。”孟泽玩着李明澜的手指,根本不把小三放在眼里。 “一顿饭,车损就一笔勾销了。不过,就不劳明澜破费了。”姚希津用手捻了捻袖子上的金扣,“这位先生,意下如何?” 孟泽点头:“我没意见。” 姚希津:“大家都很忙,就近解决吧,楼上就是餐厅。” “美食街很近,走过去花不了多长的时间,他一个穷小——”话未说完,李明澜被孟泽用指间一夹,指骨生疼,她的话断在半截,她对上他阴冷的眼睛。 他的眼珠子漆黑如夜:“行,就在楼上餐厅。” 她想剪断他的舌头,他知不知道楼上这家餐厅什么价位,一个退学的打工仔逞什么能。 赌不上他的嘴,她只好跟着那两人一起上去。 姚希津还算仁慈,没有去包厢,他在大厅正中的圆桌边坐下。 三个人,摆成一个等腰三角形,各坐一边。 餐厅经理严阵以待,他站在姚大少爷的边上,毕恭毕敬地说:“姚先生。” 姚希津:“点菜。” 餐厅经理立即呈上菜单。 姚希津将菜单推到李明澜面前:“明澜,你来点吧。” 车子定损是姚希津说了算,于是李明澜摇头:“还是你来点吧,我不是很饿。” 姚希津对餐厅的出品不陌生了,不用打开菜单也能报上菜名:“前菜,现开法国生蚝,凯撒沙拉,汤嘛,龙虾浓汤。” 李明澜一听就觉得不便宜,她恨不得踢孟泽一脚。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退了学,闷在家里,跟不上社会的成长,所以人越长越回去。 姚希津:“惠灵顿牛排,澳大利亚羊排,巴塔哥尼亚犬牙鱼,甜点就是西班牙曼彻格奶酪吧。” 姚希津报一个菜名,李明澜心上滴一滴血,她忍不住踢孟泽一脚。 孟泽望过来。 她朝他狠狠瞪过去。本来姚希津都不计较了,去美食街吃一顿就当两清,孟泽非要刺激人,非得赔上几个月的工资。 孟泽的身子向着她倾过来:“干嘛?腿抽筋了?” 真讨厌,不理他。她的头转向姚希津。 姚希津微笑:“明澜,这几天我比较忙,本来打算过几天请你来这里。” 李明澜回他一笑:“没事,我也比较忙。” 三个人当中,坐姿最潇洒的人是孟泽。他靠着椅背,懒懒散散。 她忙,她当然忙,忙着和他滚到床上去。但这是他和她的私事,他没有兴趣与这个男人分享。 沉默时,孟泽见到餐厅经理匆匆出去,似乎又有大人物来了。 姚希津侧头,望见门外的人影,他突然一顿,束起已经松散的领带,抿起嘴角,站起来。 “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临时有事。”他大步向着餐厅的侧门走。 李明澜一脸莫名。 餐厅经理毕恭毕敬,对着进来的几人点头哈腰。 那群人大约四五十岁,个个衣着笔挺。 尤其为首的那一位,气势卓然,不怒自威。 孟泽心中猜到了七八分,对着姚希津的背影嗤出一声:“他自己都闻不惯他放出来的臭屁,灰溜溜夹起尾巴走了。他真像一只落荒而逃的黄鼠狼。” 李明澜瞪了他一眼:“你要是再整天屁呀屁的,确实不用去高考了,你的语文作文会把改卷老师都熏着了。” 她琢磨过来了,那群人当中可能有姚希津的父亲。 正好。 第142节 她立即叫来服务员,甜甜一笑:“不好意思,我们和姚希津先生是朋友,不过他临时有事,我们这一顿饭就暂且不吃了,把那些菜都退掉吧。” 服务员:“这位小姐,前菜刚才已经在准备,也许都备好了。” 上菜速度也太快了吧?“备好的那就上吧,其他的麻烦退掉。” 旁边,那个碍事的人不知何时将椅子挪了过来,他不冷不热地开口:“为什么要退?” 李明澜不理他,还是冲着服务员笑:“先生,麻烦你了。” 碍事的人又说:“她喜欢吃,不退了。” 服务员望一望孟泽,又看着李明澜。 她拍了孟泽一下,扬起迷人的微笑:“退掉吧。” “又不是请不起。”孟泽拆台。 李明澜高高扬起手,像是要狠狠拍下一巴掌。 孟泽眉峰微动,没有躲闪,只是说:“别打脸。” 她的手掌落到她的背上,发出响亮的一声“啪”。 服务员目不斜视:“好的,除了刚才的凯撒沙拉,其余的都退掉。” 李明澜:“好的,谢谢。” 等服务员离去,李明澜才转头向孟泽:“适可而止,这一顿饭对姚希津来说是小意思,对你可不是。” “他那一身的名牌是他父亲给的,你以为凭他自己的本事他能镶钻?”孟泽说,“李明澜,没有人为我铺路,但我一样能直上青云。” “你还是先去读书吧。”李明澜不忘劝说,“读了书岂不是飞天飞得更快?” “赚钱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才懒得操心你。” 服务员端上一盘凯撒沙拉,介绍那是罗马生菜。 孟泽只尝了一口。 李明澜把这盘沙拉全都啃光了。 他结账,她离席。 孟泽问:“要不要再去吃点什么?” “被你气了一肚子饱。”但是她确实饿,“走吧,去美食街,吃椰子炖鸡。” 两人走出奢华的大酒店。 孟泽说:“李明澜,这个有钱人看他表的时间比看你的脸还多。” 李明澜径自走。 孟泽慢悠悠跟在后面:“反正这个有钱人没什么存在感,你不如跟着我吃香喝辣。” “你现在变得啰里八嗦的。” “我在跟你分析利害关系,你和他说话客客气气。”孟泽停顿,“不大像是男女朋友。” “闭嘴吧你。”她就要向前跑,被他一把拉住。 “当心车。”孟泽拉起了人,没有再放手。 反正李明澜争不过他的力气,由着他去了。 * 一盘沙拉三位数。 付钱的那个面无表情,李明澜觉得吃了大亏。她在国外时想念中国美食,凭什么回国了还要吃罗马生菜。 椰子炖鸡是家老店,铺面不宽,进深较窄,一张长桌靠墙,所有顾客都是拼桌。 老字号店生意兴隆,孟泽排队。 李明澜占了角落的位置。 等他坐下来,二人对着墙,勉强有个二人世界。 他的腿几乎贴到她的。 她斥:“边上去。” “没边了。”他把椰子汤推到她面前。 光是闻一闻椰子的香气,李明澜长长叹一口气,她舀一勺,送到口中:“还是这个味。” “有钱人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口味。”孟泽不忘数落姚希津。 “你别说话。” 孟泽不和她说,他接了个电话。 他今天在摄影室请了假,柴星星来问他今天上不上班。 孟泽:“不。” 之后就是“嗯”、“哦”,言简意赅,挂上电话。 李明澜竖起耳朵,没听见对方的声音,也不知是男是女,她故意提着嗓子:“是不是女朋友啊?” 他点头:“是。” “是的话就赶紧走。”她冷冷哼一声,“我可不是小三。” “女朋友嫌弃我的学历。”孟泽说,“分了。” 第84章 “噗”一下,李明澜差点喷出嘴里的汤,硬是憋回去,把自己呛到,咳了好几下。 孟泽递纸巾:“我再去买一碗。” 她连连咳嗽,用纸巾擦擦嘴角的汤汁。她没有等太久。 他很快回来:“庆祝我们和各自的男女朋友散了。” 李明澜捻着纸巾一角,斜睨他:“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散了?” “有钱人这么冷落你,你还屁颠屁颠跟着?为了那点铜臭味?” “孟泽。”她抬抬下巴,“我可记得我的小本本呢,你的分数惨不忍睹。对了,我给你送过一张画,有没有好好收着?” 一个顾客这时大声和老板说话。 孟泽的声音很轻,又飘忽:“我一定弄死他。” 李明澜没有听清:“什么?” 孟泽细细地咀嚼鸡骨头,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他咬碎了一节一节的骨头,再吐出来时,只剩下骨渣:“李明澜,你再给我画一张。” “我就知道。”她也咬起了鸡骨头,咬得比他还用力,“你没有珍惜。” 孟泽点头,倒也承认:“是我的错。” 李明澜哼一声:“等你上了及格分再说吧。” 柴星星的电话像是夺命连环call。 李明澜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汤:“是不是又是女朋友?” “分了的,叫前任。”孟泽说完,冷冷地跟柴星星说一句,“没空。” 柴星星哇哇大叫。 孟泽挂断了。 今天是工作日,李明澜问:“孟泽,你周末不放假吧?” 孟泽不回答,思索片刻:“上一次你说有继续教育机构?” 谈起正事,李明澜不再开他女朋友的玩笑,说:“你是不是想去上学了?我拿了几份资料,到时候斟酌一下。” “李明澜,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她摇头晃脑,假装没听见。 孟泽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李明澜,你还有大把的照片。” 她揪起他搁在她肩上的手:“什么时候给我底片?” “我什么时候上及格分?” “你有底片。”她别过头,“负分。” 他把她的脸掰回来:“哦,那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其实李明澜的这一个手机号只是回国的时候用一用,给他也无妨,她把十一个数字念得飞快。 孟泽听过,就算记住:“你是不是不上qq?” “我用msn。” 一旦问她为什么不登录qq,就要扯起陈年往事,二人还是很有默契地避开了。 稀里糊涂,也是心照不宣。 两人吃完椰子炖鸡,又去对面吃了煲仔饭,之后再吃姜撞奶甜品。 直到李明澜要走。她要去接儿子放学:“孟泽,谢谢款待。我回去了。” “你回哪里?” “我回我家。”她转身就走,“孟泽,你慢慢上分吧。” 他拉住她,和她并肩而行。李家人对他有怨念,不然不会逼着他退学。没关系,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就没关系:“我送送你。” “不用了,碍眼。”一来,孟泽不能被哥哥撞见。二来,李深不能被孟泽撞见。 “送你到路口。” 第143节 “哦。”她走了幼儿园相反的路口。 到了路口,李明澜挥挥手:“拜拜。”她头也不回。 路面一道细长的影子向她逼近,之后她被抱住。 “李明澜,你跑不了。”孟泽在她的耳边说,“我有底片。” 她转眼:“你还想威胁我一辈子?” 孟泽用额头去撞她,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李明澜,我养你一辈子。” “话不要说得太满。”否则她就要轻信了。 “等会我就去书店,买些关于刑法的书籍。” 李明澜眼睛亮了亮:“你打算读书了?” “也许吧。” “去考法学吗?”他以前学的是理科,但是他文科的成绩也不弱,他想学什么就去学吧。 “不。”孟泽说,“我研究一下赚钱的路子。” “这和刑法有什么关系?”她顿住,“你不会去犯罪吧?” 孟泽看她一眼。 她扯住他的领子:“孟泽,其实,没钱也不要紧啊。” 他在大街上亲她一口:“我要知道如何赚大钱又不会被抓。” 幼儿园老师认得了李深的漂亮姑姑,一见到她,老师笑着夸赞:“李深非常聪明,今天背诵英文字母,他又得了全班第一名。” 小李深跟老师道别:“老师再见。”他不骄不躁,跟周围的孩子格格不入。 一个小女孩冲着他大喊:“李深,明天见。” 他不应声。 李明澜半弯腰,摸摸儿子的头:“同学和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回答呀?” 小李深对着小女孩说:“哦。” 李明澜想起,孟泽在儿时的照片上也是这般没有笑容。 她牵起儿子的手:“深仔,幼儿园除了跳早操之外,是不是还有唱歌跳舞?我们深仔也很厉害吧?” “我不唱,我不跳。”小李深板着脸。 李明澜在儿子的脸上寻找自己的基因,他的嘴巴是像她吧? 而且,儿时的孟泽应该不做早操。凭他的臭脾气,应该是冷冰冰地靠在墙边,不屑与众人为伍。 李明澜安慰自己,在哥哥嫂嫂的良好教育下,儿子一定能脱离那人的成长轨迹。 儿子叫“姑姑”,她只能是姑姑。 儿子最亲密的关系是属于她的阿嫂。 阿嫂给他洗澡,哄他睡觉。阿嫂又温柔又贤惠,工作之余,还能给家人做一桌的好菜。 吃饭时,小李深拿着小勺子,学着幼儿园老师的动作,竖起大拇指:“妈妈做的菜真好吃。” 李明澜羡慕。她也想得到儿子的夸赞。于是琢磨,是要研究厨艺了。 等儿子睡了觉,她在网上搜索家常便饭。 短信音响起来。 她的心猛然一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盼着那谁,或者不愿搭理。 孟泽:「发工资了,请你吃饭。」 谁稀罕。她说:「我睡觉了。」她等了几分钟。 他不再回复。 她暗骂他混蛋。 又过了十分钟,来了一条短信。 却不是孟泽了。 * 余明熙出外旅游,今天刚刚回来,约李明澜出来聚一聚。 第二天,李明澜送儿子去幼儿园,之后去了余明熙的家。 她按门铃时,故意挪了挪步子,踩住和当年相同的地砖格子。 她那时无处可去,这里是唯一的安心之地。 “明澜,好久不见。”余明熙一开门就给了李明澜大大的拥抱。 李明澜抱住余明熙:“熙姐,你这趟玩得开心吗?” “走走停停,十天的行程花了二十*天。”余明熙拉开门。 李明澜进去,只见四周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纸箱子。“熙姐,你要搬家?” “是啊,我准备结婚了。”既是喜事,余明熙脸上的笑却淡下去。 “恭喜熙姐。”李明澜一直听余明熙惋惜高中,以为余明熙终会回到高中。 婚事突如其来。 “以后要住到他家,我收拾一下旧东西。能卖的卖,该丢的丢。”余明熙展颜一笑,“给自己一个新生。” “熙姐,冒昧问一下,你未来的老公是谁呀?” “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 这样的解释似乎无关爱情。既然余明熙不愿多说,李明澜笑笑:“能让熙姐相中的男人,一定是人中豪杰。” 余明熙踢开沙发边的箱子:“明澜,坐,我给你沏茶。” 半开的箱子露出里面的几条裙子。 余明熙说是旧衣服,布料却崭新明亮,应该只穿过几次。 “明澜,你怎么样?在国外有没有谈朋友?”余明熙坐上一张小圆凳,脚下一滑,凳子轮子滚到李明澜的对面。 “我忙着奔赴前程。” “一个都没谈?” “没时间。”关于孟泽,李明澜谁也不能说,唯独对着余明熙才坦白,“熙姐,我和那谁又见面了。” 余明熙不意外:“他怎么样了?” “老样子呗。” “他的感情呢?” “我没有在他家发现女孩子的东西。”里面装的东西都是她的,此之外,连其他女人的头发丝都没见到,“熙姐,他和从前一样帅。” 余明熙细长的柳叶眉向上一扬:“他这么帅,难道没有女孩子追着他跑吗?” “我家人很生气孩子的事,不让他读书,他就真的不读了。可能那些女孩子嫌弃他没有学历吧。” “这么说,你们各自都单着?” 李明澜皱一下鼻子:“我跟他说我有男朋友啊。他信了,他变傻了。” “别的我不知道。”余明熙慢慢倒上一杯茶,“明澜,我听你的口气,你们两人仍然藕断丝连。” 李明澜:“我是要和断得一干二净的。他是高考状元,身边的阿猫阿狗个个才华出众。当年的事,怪我们太年轻,我以为只有我付出了代价,我没想到他为此荒废了学业。” 余明熙:“明澜,我羡慕你。我见过太多的男女纠缠于过去的爱和恨,但你还事事为他着想。” “他不要孩子,是为了前程,可他的前程都没了……顺其自然吧,反正我现在没有遇上其他的数学天才。”李明澜又想,孟泽再去高考,应该能上本科吧? 他个死脑筋,犯得着和自己的前程置气么。 天之骄子自甘堕落。 * 姚希津忙完了大酒店的事务,准备前往桂林和崔佩颐会合,打电话来:“明澜,这么些天了,我们没有时间坐下来聊一聊,今天你有没有空?我想在临走之前尝一尝特色美食。” 孟泽砸车的事还没有定论,李明澜是要和姚希津谈一谈的。 从余明熙家里出来,李明澜去了大酒店。 先道歉的人却是姚希津:“昨天实在是抱歉,我爸突然来了,我没时间招待你。” “姚希津,我该道歉才是。”李明澜郑重地说,“我那个老同学脾气比较冲,你别放在心上。他从小到大都这么个德性,在班上没几个朋友。” “明澜,今天你的老同学不在场,我们就不提他了吧。” “车子的事……我来赔偿吧。” 姚希津深深一笑:“还是按照之前说好的,你请我去美食街逛逛,我就不计较了。” 姚希津是客,李明澜让他坐在店里等。她去排队。 店外走来几人。 其中一个步子踉跄,嗓门高,叽里呱啦说着荤腔。他突然停下,向她望过来。 李明澜低头。 “李明澜。”那人却是大惊大喜,“你是李明澜吧?” 她这才转过去。 男人颧骨高突,五官却扁平,眼睛小,下眼皮的眼袋很重,他咧着又粗又厚的嘴唇,笑两声:“你是李明澜。” 李明澜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他自己介绍了:“我是黎吉浦,李明澜,我们是初中同学啊。” 自从得知当年真相,李明澜是把“黎吉浦”三个字钉到靶子上的,一旦把名字和这张脸对上,黎吉浦油腻的皮肤和头发更令人犯恶心。 黎吉浦拍了拍一个哥们的肩膀:“嘿,这个漂亮妞是我的老同学。” 第144节 另外两个男的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黎吉浦露出一口黄牙:“李明澜,相逢就是缘分,要不一起去吃个午饭?” “没时间。”李明澜冷着脸。 “哎哟,同学一场,这么不赏脸啊?”黎吉浦的眼睛先是在她的脸上垂涎,之后溜溜向下。 她穿了一件厚外套,盖住了上身的身段。 黎吉浦只见她修长笔直的双腿:“女大十八变,李明澜,你越来越漂亮了。” 李明澜用手扇了扇风:“有口气,麻烦让一让。” “正好是吃饭时间。”黎吉浦反而把脸凑上来,“我请你吃饭。” 队伍人群里,有人听到动静,回头打量黎吉浦。 黎吉浦瞪回去:“看什么看?我和她是老同学。” “谁和你是老同学?”他们之间的恩怨还没算呢,李明澜冷哼,“当年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 黎吉浦先是莫名,之后笑起来:“你知道了?”他一手挡在她的前面。 “让开。”她抱臂。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来来来,一起吃顿饭,我给你赔罪。”黎吉浦扬起手,要去搂她的肩。 李明澜高高举起手,猛然打他一巴掌。 “啪”一下。 黎吉浦的被打得往旁边甩,他的酒气跟着被打醒,他反手就要回她一巴掌,手扬到半空,落不下去,他转头一看。 边上站了一个人,正扣着他的手。 黎吉浦恶狠狠地说:“放开。” 姚希津掀了掀嘴角:“这位先生不大绅士啊。” 黎吉浦挥出另一只手,又被格挡:“你小子——” 姚希津拦在李明澜的面前:“留个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情可以和我的律师谈。” 两哥们见这人风度不凡,立即拦住黎吉浦:“小误会,老同学之间闹了小误会。” 第85章 黎吉浦甩了甩胳膊。 姚希津这才放开。 黎吉浦摸了摸自己的脸。妈的!他舔了舔牙齿,盯着李明澜:“老同学,后会有期。” 两哥们生怕黎吉浦闹事,掰过他的肩膀,拉着他走了。 李明澜用纸巾擦拭打巴掌的右手,恶心的男人!但好歹算是报了一点当年的仇。 姚希津问:“明澜,你没事吧?” “没事,大庭广众之下,我谅他也不敢做什么。”李明澜笑一笑,“你去坐着吧,一会儿就有美味的椰子炖鸡了。” 铺面窄,位子很紧凑。 姚希津缩在角落里,尝一尝鲜香的椰子炖鸡:“明澜,谢谢你,这一口唇齿留香。” “真是不好意思,你要走了,我才请你吃这么一口。” “最近不凑巧,你和我都很忙。”姚希津轻轻用勺子剥着鸡块,“明澜,你一直有历练,我就不喜欢叽叽喳喳,毛毛躁躁的。” 可她就是叽叽喳喳,毛毛躁躁的性格。“眼见未必是真。” 姚希津失笑:“有什么是真的?” “我到了十八岁都只是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到了国外嘛,人生地不熟,才算有了点历练。”李明澜说,“你和我都是留学,但我们的学校差远了。我很笨,学起来费劲,比其他女孩子显得沧桑。” “阅历不是沧桑,我更欣赏内在美。” 李明澜哈哈一笑:“你要是见到从前的我,一定嫌我烦。” “人的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甚至,姚希津觉得,李明澜的成长和那个臭脾气的“老同学”有关。姚希津不急于一时,“明澜,我刚刚算是帮了你一点小忙,不如等假期结束,我们回到学校以后,你再请我一顿?到时候我们再来讨论你的阅历也不迟。” 李明澜心不在焉。他没有把话说得很直白,她若是直接回绝,是不是自作多情了?而且,如非他在场,黎吉浦的那一巴掌就是甩在她的脸了。 算了,兵来将挡。 * 李明澜也不是无事可做。 她有了一个奋斗目标,给儿子煮一顿大餐,让儿子对着她竖起大拇指,夸赞姑姑的好厨艺。 和姚希津分别之后,她去书店买了一本大厨秘笈。 她说孟泽没几个朋友,算起来她自己也没几个,能和她一起钻研厨艺的人唯有孟泽。 她买了一堆的食材,晚上等儿子睡着,她问孟泽下班没。 他说,他提前回来了。 她立即拎起三大袋东西出门。 李明澜去到孟泽的家,见到茶几上放了好几本法学书籍。 他的手上还捧着一本。 她说:“你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做高考习题。” 他问:“我做习题做什么?” “备战高考。” 孟泽只差没告诉她,他闭着眼睛都能考。 “孟泽,你可不要去学旁门左道,有钱没钱,不打紧的。”看他散漫的样子,她知道他没听进去。 她把几个袋子放到餐桌。 孟泽站起来:“你这是什么?” “我今天买了一堆菜。”她笑着蹦到他面前,“孟泽,我给你煮宵夜。” 他姿势不变,定定望着她。 她叉腰:“干嘛?” “你发烧了?”说着,他真的探手过来,摸上她的额头。 李明澜学了他的习惯,扣下他的手,垫脚用额头去撞他的。 磕碰的瞬间,他一把丢了书,扣住她的后脑,咬住她的下唇。用牙齿叼住,摩挲几下,松开。 她柔软的唇瓣被扯起,又弹回来。 他眼底沉寂,深吻上去。 自从孟泽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又擅自减少药量。 服药状态下的他无欲无求,心中唯一念想是等着李明澜回来。 一旦过了药效,他与她曾经的时光,免不了要在记忆走一遭。 李明澜就在他的怀里。 这么一想,废了几年的东西都被点上一把邪火,他一手托起她的腰下,拍几下。 她和从前一样怕冷,裤子很厚实。 他一掌拍下去,触及到厚厚的手感,知道她不疼。 她非得“嘤嘤”叫两声。 孟泽捧起她的脸:“疼啊。” 李明澜抬头:“疼啊。” 他又拍了拍,这次力气大了,绒裤挡不住他的力道。 她“哎哟”一下。 他问:“你今天过来,真的只是为了给我做宵夜?” “是啊。”她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 “撒谎。”他拧起她的腰,“三更半夜过来,有何居心?” “煮宵夜!”她义正言辞。 他不紧不慢:“李明澜,我们分手什么纪念都有了,就是差了分手炮。” 李明澜气得一脚踢过去:“当场分手!”什么时候了,他的嘴上还挂着“分手”二字。 他抱回她:“当场复合。”之后他的唇黏在她的唇上,流连忘返。 李明澜被封住了唇,却是想,孟泽欲望这么强,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吧?可能有过?但对方嫌弃他学历,狠狠甩了他。 当他的舌头卷进来,她的思绪就断了。 他扣住她的腰:“分手没有纪念,但是复合可以。” 哪怕他不是记忆力强,他也有足够多的证据把她刻进骨子里去。 李明澜的身段比起从前略微瘦了,真可惜。 孟泽却不免想到,姓姚的是不是也攀过这一座山峰,念头一起,孟泽咬了一下她的舌尖。 她捶打他,之后天旋地转,被他放倒在沙发。 他开始轻轻柔柔,漫不经心地把眼神投射在她身上,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孟泽在亲热时会热烈,这一刻,犹如厉鬼归来,把她捏疼了,逼视着她。 她疼,她就要喊:“孟泽,孟泽。” 第145节 他这才放缓力气,附下身,摸摸她的头发,捏起她的脸,和她说:“李明澜,你是被带坏了。” “你才坏。” “没关系。”他在她耳边低语,“从今往后,你还是天真烂漫的李明澜。” 沙发上没有被子,他只是把手探进去,没有掀开她的上衣。 终究不满足,他抱起她,一路往房间,一路撕扯她的衣服。 等到了床边,她的外套、毛衣都被他丢了。 她仅着一件白色底衣,被他放到柔软的被褥下。 他自己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李明澜忍不住揪起他的领子,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穿浅色了?以前的孟泽总是黑不溜秋的。 对了,她还记得呢,他喜欢杂志上的白衬衫女模特。 她当年撩拨孟泽时,就是用穿的白衬衫。 孟泽也拨动李明澜的上衣领口,她在高中时花里胡哨,天天大红大绿,后来却偏爱白色了。 李明澜变了,李明澜又没有变,只要她还是李明澜。 “我冷。”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而且,她还没有忘记自己要煮宵夜的念头,“孟泽,孟泽,我给你煮碗面吧。” “我又不饿。”不,他很饿,他像饥肠辘辘的野兽,“我不吃面,我吃你下面。” 李明澜瞪过去,以前的孟泽是个闷葫芦,他是个实干派。 不知道这几年是不是被其他女孩子调教嘴尖舌快:“孟泽,你变了,你变堕落了。” 孟泽哼一声:“不知道是谁堕落。” 他的手指到处乱动。 他叼住她的耳垂:“李明澜,你还是和五年前一样紧啊。” 十八岁的那一年,他也没有发过这般的感叹,她仿佛揪住了他堕落的证据:“孟泽,你个混蛋。” “李明澜,你也没有变,骂人的词汇还是这么匮乏。”他居然很欣慰似的。 他变了,她骂:“王八蛋。” 但孟泽不理她。 李明澜只有他一个男人,所有的男女之事,她都是和他探讨来的。她不是纵欲的人,是孟泽的长相和身段合她的心意,她才忍不住接近他。 她在国内时胆大妄为。 去了国外,却格外保守,有时听国外的女同学聊起和男人的床事,李明澜如同一个性冷淡。 唯有孟泽,他对她了如指掌,他手指修长,骨节有力,几下就勾动了她的那一点。 她和被子一样软了,捶打挣扎渐渐缓下来。 孟泽冷哼:“本来就是花拳绣腿,现在更是和蚊子咬没区别。” 她鼓了鼓腮,像是受尽了委屈,水汪汪的眼睛里映着他。 他甚至把自己的脸横在她面前,遮住天花板的灯泡。 她的眼里只有他。 孟泽五年没有过女人,前两次的边缘行为,他始终没有餍足,生怕自己把她折腾坏了。 他用手指做铺垫。 听着她细微的喘息,他的血液里涌起一股很久不曾有过的,可以称之为兴奋的情绪,如同上了瘾。 他说:“李明澜,你是毒药。” 她全无反抗之力,嘴上却不饶人:“你才是。” 他亲她,他吻她,他与她唇齿交缠。 “李明澜。”他呢喃,把一个念了五年的名字或轻或重地叫。 李明澜的快乐来得飞快。 孟泽喘了喘气,下床去。 如今方盒子有了各式小花样,但他选的还是当年的。 也许以后再和她试试其他,那是将来的事。 这一刻要紧的是使劲挤压二人分开的五年时间。 他沉浸她,二人贴紧,他被裹得严实。 他的李明澜,终于回来了。 * 李明澜差点忘了,孟泽这人欲望强,是因为他有底气。 先天条件优越,耐力十足。 空窗太久的李明澜一时半会缓不过气,推搡他,不让他再来。 孟泽摘下套子,打一个结,丢进垃圾桶里,再回床上亲她。 时隔五年,才吃上一顿,孟泽心情大好,依着她:“来日方长。” 李明澜合上眼,感觉自己被他抱过去,之后,身边人一走,她周围空落落的。 她睁开眼睛,却见孟泽正在摆弄相机。 她抬抬腿,踢不到人,又缩回来:“你又要威胁我。” “照片多一张少一张有什么区别。” 李明澜扯过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藏起春光。 孟泽把她嫣红的脸记录在镜头里,说:“除了我,谁都不许看。” * 一觉到第二天早上,李明澜迷糊间,翻了翻身子,像是怕冷,逮住旁边的暖意,就贴了过去。 眨巴眨巴眼睛时,她见到眼前鼓起的结实胸肌。 真奇怪,他现在睡得比她还晚。 她起来,要下床。 他瞬间醒来,抓住她的手:“去哪?” “我给你煮早餐。”李明澜笑嘻嘻的。 她褪了婴儿肥,稍显瘦削,但模样还是十八岁上下,而且,嬉皮笑脸的李明澜才是他的李明澜。 “你行不行?”他坐起来。 被子从他的胸肌滑到他的腹肌,轮廓分明的肌肉一览无余。 她盯着。 以后再画孟泽的裸照吧。 她又笑:“我会呀,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外生活的时候有多么勤俭持家。”反正吹牛不用打草稿。 小姨聘请的厨房大娘,技艺惊人。中国八大菜系,样样都会,而且还钻研西餐。 李明澜见过厨房大娘忙碌的状态,她觉得不难,只是她没有发挥机会而已。 孟泽的眼睛亮如星辰,明若皎月。 她抬起下巴:“你等着吧。” 孟泽听不见什么勤俭持家,他只捕捉到一个信息,她一个人在外生活,姓姚的呢? 他再问:“你行不行?你一个人在外生活?” 李明澜知道自己说错话:“你有女朋友,你不也一个人在外生活吗?又不是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总是有自己锻炼的时候嘛。”她简单整理了自己,就要去厨房大展身手。 他不放心,想跟着过去。 她拉上厨房门,坚定地说:“我来煮。” 孟泽听见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明明应该慌张,但是这安静的房子太久没有这般响动,他不忍心去打断。 他洗漱完再出来。 久违的舒坦之后,他的人反而更懒散,补上了昨天晚上来不及抽的事后烟。 他抽两口,抖了抖烟灰,继续研究法学。 过了二十分钟,厨房门开了。 李明澜像模像样的,系着一条崭新的围裙,端着一个大盘子,说:“很简单的,意大利面。” 面条是面条,但是有点糊了,上面的酱料五颜六色。 李明澜介绍说:“红色的是红酒洗过的小番茄,黄色的嘛,我挤了一点柠檬汁,不过黄色的饱和度不大高,我又加了一点土豆泥,这绿色叶子特别鲜嫩吧。” 红的、黄的,绿的,搭配起来赏心悦目,但孟泽问:“这能吃?” “当然能。”李明澜见过小姨家的厨娘煮意大利面,而且她研究了大厨秘籍,步骤没有错,只是她自己添了些漂亮的酱料,“孟泽,这是我为你做的爱心早餐。” 听到“爱心”两个字,孟泽的脑子变得混沌,他执起筷子,尝了第一口。 顿时,他的脸绿了。 第86章 凭这手艺,李明澜能一个人生活?那么她活到现在真是佛祖保佑。 “怎么样?孟泽。”她笑着问。 他想吐出这一口面条。 第146节 但是,她满怀期待,柔顺黑亮的长发下是水灵灵的漂亮小脸蛋,岁月给她增添风情,却没有留下沧桑。 孟泽咽了那一口下去,之后稀里糊涂的他吃了半盘所谓的意大利面。 他再也吃不下去:“你要吃面的话还是我来吧。” 他进去厨房,见到满室凌乱,只能说他有点怀念。 李明澜从厨房外探着脑袋,嘟着小嘴,她已经尝过那面条,明明也是照着步骤做的,味道却千奇百怪。 孟泽学着她,关上厨房门。 他简单煮了两碗清淡的斋面,再开门。 她还站在门口。 他把斋面放到餐桌。 意大利面的颜色更饱满。 李明澜闻一闻斋面的香气:“孟泽,你调了什么酱料?” 她坐下来:“早知道我就泡一碗方便面给你。”也算是爱心早餐嘛,她挑起面条,送入嘴中。 她在异国他乡寻找的就是这个味道,她以为自己垂涎中国美食,原来,她怀念的是孟泽的味道。 “李明澜,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以后别进厨房了。”孟泽刚吃了两三口,忽然肚子传来绞痛,他一咬牙,面色几秒就煞白。 李明澜抬起头,惊觉他唇色顿失:“孟泽,你怎么了?” 孟泽双手握拳,强撑起身子:“我去卫生间。”步子蹒跚,不过几秒,他不得不扶墙。 李明澜慌了,抱住他的肩。 “李明澜,你去。”说话间,他大喘气,“去拿纸和笔。” 她急得不行:“孟泽,你怎么样?拿纸和笔做什么?” 他有气无力地说:“写遗嘱……” 半个多小时,孟泽去了三趟卫生间。 李明澜守在卫生间的门外,扶着他进去,扶着他出来。 见他双腿打颤,她轻轻地问:“孟泽,你要不要上医院?”她生怕声音太大会将他震倒。 孟泽满脸是汗,长长的睫毛如同被霜打了,垂下去,他摇头,干巴巴地吐字:“休息一会儿就好。” 她探探他的额头,没有烧,反而发凉,她有点慌张:“好,去休息。”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扶起他。 他把半身重量靠在她的肩上。 昨天晚上无比彪悍的男人,这一刻像是林黛玉,李明澜倒是怀念起抱着她到处乱撞的孟泽了。 孟泽跌在床上,闭起眼睛,他听到她出去,又再回来。 “孟泽,喝口水吧。”声音委屈极了,可怜兮兮的人是她。 她扶他起来,喂他喝了几口水,又扶着他躺下。 她记得五年前摆放药箱的抽屉,她去翻找,没有发现肠胃药。 这时,手机闹铃“叮铃铃”响起。 儿子的上学时间就要到了,可是,孩子他爹病怏怏躺在床上…… 李明澜到床头细看孟泽的脸色。 惨败灰暗,像涂了层灰泥,他一动不动,眉头皱了又松,似乎睡着了。 李明澜转身出去,蹑手蹑脚,生怕吵醒了孟泽,简单的关门动作,她小心翼翼,花了近二十秒才锁上门。 * 疲惫只是让孟泽睡了一会儿。 耳边没有什么响动,他伸手往床头探过去,没抓住人。 他的另一只手在被窝里摸索,扑了个空。 他猛然睁开眼睛。 床头哪里还有人? 他立即坐起来:“李明澜。” 无人回应。 房子回到这五年间的安静,只要他不开口,他能听到的只有时钟的“滴答”,他数了那么久的“滴答”,他听都听烦了。 房子这么点大,藏不住人,他去了另一间卧室,又去厨房。 操作台上还放着李明澜昨天买回来的食材,来不及清理的脏兮兮的锅,还有,她挤了一半的柠檬,切了一半的土豆,倒了一点点的红酒,剩下的一袋小番茄,而且她的那条围裙也被挂在门边。 唯独少了她这个人。 孟泽从阳台向下望。 居民楼下坐着几个老人家,一大早聚集闲聊。 不见李明澜的身影。 她提上裤子就走人的本事越发见长,丢下了半死不活的他。 孟泽拿起烟盒,刚刚叼上烟,却到处找不着打火机,他掷下那支烟,急匆匆去拖床底的箱子。 他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东西。 该回来了。 李明澜已经回来,那么,他也不必再收着。 孟泽的记性有多强?他仍旧记得这些物品的摆放位置。 她那么随性,一走就不回来。 他把大红灯笼发饰握在手中,狠狠捏一下,然后又把它挂到玄关。 如同这五年来的每一天,他一回来见到,捏一捏,想起李明澜爱玩的把戏,图个吉利。 对了,李明澜有问起那张画。 画丢了,他被扣分。 胆敢动李明澜的东西,他绝不放过那个小偷。 孟泽突然感觉不到肚子的疼痛,如同神经被剥离。 直到手机铃声打破室内的死寂。 可惜,这一通电话不是来自李明澜,孟泽按下通话键,只听到柴星星的大嗓门。 “孟泽,从岩巍中学毕业的那对客户不好搞啊,我应付不了。”柴星星哀叹连连,“孟泽,救救我吧。” 孟泽这时才察觉到肚子的阵痛:“今天请假。” 他不给柴星星在说话的机会,挂断电话,也不再接之后的。 * 李明澜一开门,风从阳台灌进来,直冲大门而来,长长的发绳迎风飘起。 她没看清,反射性地闭起眼睛,再一睁眼:“什么东西?” 她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自己曾经戴过的发饰,她在高中考试之前,最喜欢这般鲜艳的吉祥物。 她又低头,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拖鞋也回来了,被洗得干干净净。 沙发上散落着她曾经的一件上衣,她当年走的时候是在夏天,那件上衣白得薄透,她只是穿给孟泽看而已。 茶几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小猪烟灰缸。 仿佛有人回拨时钟,回到高考后的夏天。 李明澜走进房间。 孟泽躺在那里,不知是痛昏过去还是真的睡着了? 她再向前一步。 他的眼睛突然睁开,下一秒,他坐起来:“李明澜。” “孟泽,你怎么样了?”她站在床边,观察他的脸色。 白得令人心慌,但他的眼珠黑得惊人。 孟泽说:“你没走。” 她把药递过去:“吃药吧。” “李明澜。”他声音虽轻但坚定。 她凑上前:“孟泽,你今天是不是要上班?要不要我给你请假?” “你没走。”他如同复读机。 “你是不是因为拉肚子变傻了?”她给他倒了一杯水,“孟泽,你感觉怎么样?不如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孟泽拿起一片药,就着水吞服:“不去医院。我的遗嘱还没写,死不了。” “不要讲不吉利的话。”什么遗嘱,死啊死的,多少个红灯笼都盖不住他的乌鸦嘴。 他抱住她。 她发现,他的力气回来了,她不得不跌坐到床沿。 他低头啄着她的唇,把脸埋进她的发间。 她警告他:“你现在身子骨正虚弱,不要乱来。” 孟泽想来也来不了,他元气大伤,亲几口又回床上躺着。 那一天轮到李明澜照顾孟泽。 饭前生龙活虎的人如今却在病中挣扎,李明澜懊恼的同时,坚定了决心,她要加把劲,迟早让孟泽和儿子都吃上她做的香喷喷的饭菜。 * 第147节 孟泽休息一天。 早上,他和李明澜在路口分别,之后他去摄影工作室。 柴星星像是被赶了出来,半蹲在门口,跟个乞丐似的,他一见到孟泽,扶着膝盖站起:“孟泽,我的救世主,你可算来了。” 孟泽不予理睬。 柴星星跟在孟泽身后,满肚子苦水:“要拍就拍吧,他们讨价还价,我听了脑壳疼,难怪在银行工作,谈钱头头是道。” 银行?孟泽停下:“老板怎么说?” 柴星星差点亲上孟泽的后脑勺,他后退两步:“老板说交给你,对了,他们俩还是想去岩巍中学拍。” “知道了。”孟泽坐到办公桌,开了电脑。 柴星星大喜过望:“嘿,孟泽,你接了?” “嗯。”孟泽还是登了两个qq。 狼心狗肺的李明澜可能忘了qq靓号,她一定是被姓姚的带坏了,赶潮流用上了msn。 柴星星对着孟泽抱拳:“孟泽,我给你扛器材。”他收拾了东西,按着和顾客约定的时间,和孟泽去了岩巍中学。 教学区设有围栏,拍摄地点只能选择在施工现场附近。 路边停着一辆工程车,有工人在小树林的边上忙活,这里即将要进行伐木。 柴星星东张西望:“这片树林开发之后还能建两三幢楼啊。” 两个客户还没有来。 “我去走走。”孟泽撇下柴星星, 柴星星喊:“不要迷路啊。” 孟泽独自去了小树林。他可以在密林里迅速找到他和李明澜的回忆,以及他孩子的小土破。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木板上的歪歪斜斜的笔画,笔画和笔画之间隔着老远,像是刚学写字的样子。 孟泽的寒眸钉在那一列字上。 哪里来的小屁孩,胆敢在他孩子的小土坡玩涂鸦。 工程车的“哐哐”声响越来越大。 临走前,孟泽再看了一眼木板上小屁孩的名字,之后,转身离去。 那一对夫妻已经到了,正和柴星星聊天,两人脸上有不耐。 当柴星星转头望见孟泽,送过来一个无奈的表情。 男客户被前几次的沟通搞得厌烦。见到孟泽,他依旧没有好脸色。 女客户说。“难道我们今天就要在这一个乱糟糟的施工现场里拍照吗?” 孟泽说:“稍安勿躁。我也是岩巍中学毕业的。我知道除了教学区之外,还有其他的出片场合。” 在场的三人都愣了一下,其中包括柴星星——孟泽上次明明不承认自己是从岩巍中学毕业。 孟泽递名片过去。 女客户吃了一惊:“孟泽。你是孟泽?前几年的转学生?我们上个月去探望老师的时候,老师有说起你呀。” 有了校友这一层的关系,女客户的态度有所缓解。 孟泽简单说出今天的拍摄想法。 男客户一开始不以为然,但是拍了两组之后,他赞许地说:“不愧是高材生。” 柴星星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只要有孟泽在,拍摄从来不会出问题。 拍摄结束。 柴星星*收拾东西时,故意凑进孟泽跟前:“孟泽,今天你特别友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没有。” “骗人。” 倒不是骗人。孟泽这些年攒了些钱,但是当启动资金远远不足。如今银行利率下调,是个机会。 他和这两个在银行工作的师兄师姐留下了联系方式。 第87章 (加) 李明澜的时间很有规律,通常是在工作日的晚上十点钟过来。 过了两天,孟泽才问:“你现在是在上学还是去上班?” 她潇洒一笑:“上学啊,混个文凭。” 他却不问她是在哪里混文凭。 李明澜觉得他不关心学业,只研究法律了。 他不仅研究刑法,他还研究民法通则。 她见到也有监狱法,禁毒法,其他的什么证券法,信托法,证券投资基金法,等等等等,一本书叠一本书,足有半人高。 “孟泽,你不如去考法学吧。”李明澜逮住机会就劝他,“你想啊,现在来得及报名明年的高考,接下来的半年,你再努力一把,也许能考一个好成绩。” “我去高考做什么?”他尽问些废话。 她回答说:“去上大学啊。” “到了我这个年纪,别人都已经大学毕业了。”他就算不问也知道,他在北方的有些同学已经读硕士了。 “大学知识和高中知识不一样,大学的更有专业性。”李明澜苦口婆心,“你上了大学,自己研究之余也能听一听教授的心得可谓是事半功倍。” “李明澜。”孟泽叫了她的名字,却又停住,不再往下说。 非得等她应声:“嗯?” 他拉过她,大掌摩挲着她的细腰:“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 “你没有学历。”她实话实说。 “全球经济危机。” 留学在外的李明澜当然听说过华尔街金融海啸。新闻上有报道金融失控,全球股市大崩盘。“这个形势之下,不是读书更稳妥吗?” “危机就是时机。” 冷静时的孟泽时常有睥睨天下的傲气。她不由自主相信,他将来一定是金字塔顶尖的人物。 孟泽又说:“前不久有个人提出加密货币的概念,我觉得很有意思。” “有什么用?” “国外的犯罪分子不想伏法,就要玩转法律的空子。”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国外的法律条文不可能十全十美。犯罪分子要抓漏洞,不受监管的领域就会成为风口,如果将来加密货币能成为灰色地带的硬通货,它的价值不可估量。” “孟泽,我不懂。” “你混你的文凭,我们之中有一个人是大学生就行了。” 李明澜偎进他的怀里:“你说这些,我有点害怕。” “国内也有国内的玩法,现在股票楼市黄金都在低位。”孟泽用指尖勾起她的长发。“李明澜,我许诺给你的七位数手表,我一定说到做到。” “孟泽,我们不是非要大富大贵啊。” 他听了,却是封住她的唇。 他沾上她的唇,就像是蜂采上蜜,不把她滋润得红艳,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缠绵悱恻的时间漫长,他阅读却极快。 他只有这时才显露出做题的认真。 其余时间,他抽烟,他纵欲,他行为不端。 临睡前,孟泽合上书本,出去阳台点烟。 李明澜问:“你不做笔记?” 他叼上烟:“我已经记住了。” 她看书时和她看漫画时一样,一页一页翻过去,仿佛只是图个消遣。 他说:“我想记的,没有记不住的。” 都是人,都是吃米饭长大的,他比她聪明一百倍。但他不去读书,这份聪明就缺了一个角。 每当这个时候,李明澜使出撒娇的杀手锏。她拿掉他的烟,借着烟丝飘出的白雾,她把烟放到他的眼前,像是女巫在做法:“孟泽,孟泽,速去读书。” 隔着一层飘渺,他的黑眸转淡,变成了灰。 他夺过她手里的烟,手指交叠,一下子断了烟丝:“李明澜,太迟了。” 孟父官司缠身,自顾不暇。他说儿子已经是大人,前程由儿子自己做主。 孟母曾来劝孟泽去上学。后来她和姓黄的男人组了一个新家庭,不再管孟泽。 孟泽被框在一个名为“李明澜”的领域,他早就不惦记高考了。 李明澜无比怀念高中时光,可惜她那时候不懂学生时代的美好。 如今孟泽成了那个不读书的。 但李明澜笃定他前程锦绣的信念一直未变。 她的寒假时间不长,过了圣诞节,她就要回学校。她平衡自己的时间,周末时一定在家陪儿子。 她的借口是:“有事。” 孟泽忙着研究法学,也不在意。 她都不知道自己跟他是复合,还是藕断丝连? 第148节 出国的机票已经定下,再瞒下去不是办法。 于是,再见到孟泽时,李明澜清清嗓子,学着他当年说他是高考状元时云淡风轻的口气:“孟泽啊,我又要去混文凭了。” 孟泽:“去哪里混?” 他总算问了。如果他一直不关心她的动向,她是铁了心不告诉他的。“实不相瞒,我留学了。” “嗯。”他没什么反应,仿佛只是听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话。 吃惊的人反而是她:“你知道了?” “现在知道了。” “你一点也不惊讶?” “你的选项只有几个,留学是其中之一。”过去的五年,他是清醒地知道,是李明澜自己躲着不见他。 因为他害她丢了一个孩子。 那是割肉之痛,他迟迟不和她提起当年的事。 不止他,他们俩谁也不愿意说起孩子。 “原来你知道啊。”那他能不能猜得出,他有一个儿子? 应该是不能的,他说选项,可见他是分析得出的结果。 然而,理性之下,当年的她没有理由生下孩子。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事事都了如指掌,他问:“你和有钱人是在国外认识的?” “姚希津也是留学生。” “你白天不会还在和他厮混吧?”孟泽的口气没什么变化。 但他的眼神冷得让她打了一个寒噤。“不要胡说八道,我白天要干活。” “干什么活?”他盯着她。 “赚学费啊。”李明澜拍拍胸膛,“孟泽,以后我供你读书,为了我的这一番苦心,你一定要去上学啊。” “李明澜,你撒谎的样子和从前一模一样。”有种故作镇静的心虚。 “我没有撒谎。”半真半假最能骗人,她正了正脸色,“我们家为了供我留学,花了大笔大笔的钱,我毕业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赚到这些年的学费,我不好意思再向家里要钱,只能自己出去打工啊,我白天辛辛苦苦,晚上挤出时间来见你一面,你还怀疑我。” 她的原意是哄骗他,但她从未向人讲述过在国外的辛酸,这时的撒谎像是倾诉,真的涌上了诸多委屈。 孟泽抱住她,低头,他把脸埋在她的发间:“李明澜,我去国外看你。” “你会英文吗?”她斜睨着他的脑袋。 “你知不知道我高考英语多少分?” 提及高考,她不忘再说:“孟泽,孟泽,你去读书吧,不要浪费你的才华。” 他亲她一口:“你的寒假真短。” 因为时间短,孟泽开始罗列约会计划,正如五年前的李明澜,绞尽脑汁只为制造美好时光。 对于约会的概念,他当然比不上她。 他突然说:“李明澜,我们没有合照。” “我们不是在美景下拍过一张吗?”她使劲戳他的手臂,“不久之前的事,历历在目。” “你当时的脸色就和出殡的一样。”孟泽不无嫌弃。 李明澜不服气:“照片里有两个人就叫合照。再说了,你从小到大都是从葬礼上路过的,你好意思说我?” “你把你的那张照片放哪里了?” 她眼珠子一转,嘻嘻一笑。 每当她露出这无赖的模样,孟泽就知道准没好事。 虽然是分手照,但却是他和她唯一的合照。他万般珍惜,她却不当一回事。 想到这里,他摆出了真正的出殡脸,连目光都寒凉了几分。 李明澜满不在乎:“不就是一张照片吗?有什么稀罕的?你是摄影师,要不你把相机设成自动拍摄,我们凑到镜头前笑一笑,不就是一张新合照了。” “人是动态的,相机定在那里,我哪里知道镜头里的人美或不美?” “凭我的美貌,怎么可能会有丑的时候?” “只有你的美貌?” “当然了,总不至于一个天天板着脸的人能称得上盛世美颜吧。”她捏住他的脸。 明明他的皮肤比较薄,但还是捏不出血色。 不服气的人轮到了孟泽。他把珍藏着的十元钱拍下的照片丢给她:“看看你板着的这一张脸,丑。” 她不理他。 他把照片横在她的眼前。 李明澜理直气壮:“这不是拍得挺美吗?”就是气氛暗沉了些。 孟泽:“重拍。” “行,这张给我吧。” 那天她没有带包包,她把照片随意穿在毛衣口袋里。后来她跑来跑去,折腾大半天,等她发现时,照片已经丢了。 孟泽第二天就请了假,准备罗曼蒂克约会。 庆幸是工作日,李明澜把儿子送去幼儿园之后就去赴约。 也算是正式约会,李明澜稍稍抹了抹胭脂。 但又不想太刻意,搭了件米色毛衣,驼色外套,裤子还是穿了牛仔裤。 她没有去孟泽家,就在路口等。 接收到迎面而来的其他男人发亮目光,她暗想,孟泽见到她会不会也这么惊艳。 她想多了。 他由始至终都是漠然。 古板的孟泽要回去空中餐厅那里拍合照。 李明澜直摇头:“时下流行大头贴,我们就拍这个。” 机器外展示的广告图背景都是花里胡哨的,五彩缤纷。 孟泽直言:“相当幼稚。” “你自己又不是成熟稳重的人。”李明澜借题发挥,“人还是要接受学校的熏陶。你如果去读书,等以后阅历丰富,长了见识,自然能养成大气的性子,但你只在社会浪荡,至今相当幼稚。”最后四个字,她用“重音”还给他。 孟泽站在原地,双手往外套口袋一插,一动不动了。 这时,正好有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从帘子里出来。二人手牵着手,一脸甜蜜。 李明澜戳戳孟泽的手臂:“看看人家。” 那两人十指紧扣。 孟泽搂过李明澜:“你要拍就去拍吧。” 他也和她十指紧扣。 但进去帘子里,他一时没找到拍照的开关。 “猪脑子。”李明澜毫不客气地讥嘲。她悄悄伸手,把被拽到地上的开关线握在手里。 她把脸凑到孟泽的边上:“孟泽,孟泽,来,笑一个。” 他只是用额头去撞她。 李明澜选中的大头贴背景里,就有一个红色拳套。 她挥拳,正好切入了背景里的拳套中。像是互殴的一对。 李明澜连按开关“咔咔咔”,出来十几二十张照片。她的眼睛笑若弯月,和纪念照时是天壤之别。 她得意:“孟泽,这是不是说明我才是照片里的主角?” 因为照片里的他一直面无表情。 孟泽点头:“对,是你走了。” 他一直都在。 是她发脾气,是她躲着他。 但是,他又说:“李明澜,我不和你翻旧账。” 李明澜以为合照的任务已经完成,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没想到孟泽给出的还是古板的答案:“空中餐厅。” “去那里干嘛?”好不容易省点钱,非得花出去么。 “拍照。”孟泽今天请假,只为了这一件事,乏善可陈。 李明澜差点把两人的大头贴贴到他的外套上:“刚才已经拍完了。” “没有风景,周围全是鸡鸭牛羊。”孟泽嗤之以鼻。 “不是鸡鸭牛羊!”她纠正他,“那是卡通漫画。” “镜头前的人就像两个傻子。”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蠢的时候。 “你才是傻子。”李明澜指向远处的公园,“我们去采景。”她向前走两步,又被他拽回来。 “李明澜,不去餐厅里跳一个华尔兹吗?” 第88章 (加) 李明澜早就把这事给忘了。 第149节 她干笑两声,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其实她不会华尔兹。但又不想让他太得意,终究还是没开口。 她被他拉走了。 中午时分,烈日下不见大妈的身影,空旷的广场另有一个大叔挂着拍照的牌子溜达。 孟泽说:“我们吃饭先。”说着,他就要上空中餐厅。 李明澜一把拦住:“不要浪费钱。” 他的脸色虽然臭,但也听话,跟着她去了地下商场,进去一间煲仔饭的店。 正是中午下班时,孟泽和李明澜坐在角落里,跟一个年轻人孖台。 年轻人边吃饭边打电话,说的都是工作的事情,有的词语是专业术语,某些时候夹杂着英文。由始至终,他没有抬过一眼,只是埋头吃饭。他吃得飞快,电话讲完,他的饭也吃完,起身离开。 李明澜点醒孟泽:“读书人的气质就是不一样。” 孟泽抬起手掌,横在她的面前,遮住了她那投向年轻人背影的钦佩目光:“我认识了一对从岩巍中学毕业的师兄师姐,他们在银行工作,比较清楚金融动向。” “孟泽,你不要太担心钱的问题,我可以供你去读书。” “我不花你的钱。” “为什么?那是我一点一点攒起来的。” “自己好好攒着。” 李明澜鼓起腮。 孟泽捏捏她的小脸颊:“乖。” 难得听他和声和气,她笑:“孟泽,我希望我们平平安安。大富大贵的白日梦就算了吧。” 她回赠他一个字:“乖。” * 大妈吃完午饭,又挂着牌子出来了。 她倒是记得这两人,虽然来来去去的游客是不少,但这么登对的俊男美女却是相当少见。 大妈见到两人手牵着手哈哈一笑:“我早知道你们两人的关系不简单,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妈平时做的就是把人夸出花的生意。 孟泽向来不听这些废话,今天却觉得悦耳,他递了二十元过去:“拍照。” “好嘞。”大妈把钱揣进兜里,手一指,“还是那里,风景最美。” 两人站在上次的相同位置,李明澜还是踩中摇摆的砖头,也被孟泽一把搂过。 孟泽把盈盈一握的纤细拢在虎口里:“李明澜,你还是别长大了。” 李明澜又变天真了,可见之前她的世故都是被小三带坏的。 她挽住他的手。 她说他年轻,没长大。但他的眼神比过去深,比过去重,哪怕模样不怎么变,他也更深沉了。 她用自己的嬉皮笑脸把他从那深重里拉出来,她亲昵地贴近他。 大妈喊着:“茄子。” 孟泽仍然面无表情。 只有李明澜绽放大大的笑脸,于是大妈这一次把照片给了她:“这小子要是笑起来也是迷人的嘞。” 李明澜叹气:“是啊,可惜小时候摔着了头,只能哭丧着脸了。” 大妈:“怪可惜的。” 终于完成了拍照任务,李明澜把分手纪念照、复合纪念照,叠在一起。 孟泽瞥过去:“分手有什么好纪念的,直接丢掉就是。” 她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我要收藏到天荒地老。” “李明澜,你要和我天荒地老了。” 她这才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她拍拍他的肩:“将来是不是天荒地老,谁知道呀,这只是记录曾经的念想。万一我还有甲乙丙丁的纪念照呢?” 孟泽黑脸了。 * 将要到小李深的放学时间,李明澜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孟泽却不放人。 她着急:“你干嘛,是不是又想回去再拍一张分手纪念照?” “李明澜。”他的五指插入她的指缝中,“你去哪里工作?” “我去培训机构做清洁工,是要上到晚上九点钟,学生们下课了,我扫完教室才能走。”李明澜撒谎的功夫见长。 他盯着她的脸。 她坦然自若。 孟泽也自然:“我今天闲着也是闲着,我陪你一起去。” 李明澜随机应变:“你和我一起去咨询高考的事。” “不谈高考。” “不谈高考就不要跟着来。” “送你到路口。” 李明澜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她猜得到,也许他有怀疑。小李深的幼儿园那条街的确有一个校外辅导的培训机构,于是她不露怯:“好啊。” 因为修路的原因,出租车停在路口。 下了车,孟泽非要送李明澜到培训机构的门口。 她无所畏惧:“好啊。” 才刚踏出一步,旁边传来一声呼喊。“孟泽。” 李明澜心下一惊,担心是不是遇到了以前的老同学。她转头望过去。 来人大约二十七八,自有一副干练的气派。 孟泽轻轻地说:“这是在银行工作的师姐。” 他又向女客户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她也是岩巍中学毕业的。” 这还是李明澜第一次听孟泽对外人承认她的身份,她甜甜一笑。 女客户听过孟泽的大名,却不认识李明澜。 李明澜的名声大噪,只在她就读的几年。孟泽却至今还是老师念叨的高考状元。 女客户笑:“岩巍可能真有点月老的姻缘在,你们两人要幸福哦。” 李明澜没有想好和孟泽走那么远。 当年和他在一起,她是贪图一时;或许现在也是。哥哥没有那么容易原谅孟泽。 她和孟泽的“天荒地老”,遥遥无期的。 女客户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孟泽拉着李明澜要走。 李明澜双手抱住他的手腕:“孟泽,今天走了一天,我好累呀,走不动了。” 他怀疑:“以前是谁在游乐场玩一天都能蹦蹦跳跳。” “人不服老不行。”她不肯走。 孟泽看着她:“无赖。” 她抬头望天。 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他背对她,半蹲下去:“上来。” 李明澜站着没动。 她去参加美术校考复试的那一天,就是骑着孟泽的背回来的。 她又想起,复试那天的画不知被那个混蛋偷走了。 孟泽蹲了半天:“李明澜。” 她拍拍他的背:“孟泽,为什么连名带姓,叫我一点都不亲切。” “你自己不也是连名带姓。” “孟泽,孟泽。”她故意贴在他的耳边呵气,“多好听啊。” 孟泽的脸色崩了一下:“李明澜,李明澜,怎么样?” “两个字很亲切。” 他嗤之以鼻:“姓姚的就是那么叫你的,我不和他这么庸俗。” 她爬上他的背:“我咬死你。” 孟泽用手托起她:“我明天发工资,请你大吃一顿。” “不要,会长肉。”李明澜抱紧他的肩。 “瘦不拉几的。以前脸蛋还算好看,现在整个人憋下去。” 她揪住他的耳朵:“让你说我坏话。” “耳朵要烂掉了。” “你活该。”李明澜拉扯他的耳朵,“孟泽,你活该。” 他不反驳。 见他的耳朵真的被她揪红,她松了手,趴在他的肩上。 他们还没有长大。哪怕他们的天荒地老遥遥无期,到那时,他们仍年轻。 李明澜晚上再去孟泽家。 第150节 门一开,发现灯没有开。 也许人还没有回来。她按灯时,被玄关处挂着的小灯笼发饰晃了下。 她才发现,孟泽在。 他靠在沙发扶手,嘴上衔着燃烧的烟。 “干嘛不开灯?吓我一跳。” “李明澜,我怀疑你骗我。”烟丝烧出一截灰,孟泽还是衔在嘴里。 她心里漏挑了一拍。她捏一下小灯笼,甩了下钥匙:“信任崩塌,再见。” 她强作镇定,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她偷偷从培训机构溜出来的时候被他发现了,又或者他一路跟踪到幼儿园…… 她的手刚碰上门把手,突然被身后的大手给箍住了。 接着,她被抬起,被按到墙上。 孟泽另一只手丢了烟。其实他没抽几口,只是放着烟丝燃烧而已。 他贴近她的耳朵,轻轻地问:“你难得回国,你的家人还让你去打工?” “是啊。”她转头,学着他喜欢的额头相撞,去撞他。 “李明澜,你以前……”他突然咬住她的唇,叼住她的下唇,口齿不清,“是象牙塔里的公主。” 唇被他扯住,她发出“呃呃”的两声,要把自己的下唇夺回来。 孟泽松开。 她低声:“当年我闯了弥天大祸,我爸把我放逐到国外。公主梦早醒了。” 孟泽的拇指抚了抚她的唇,又轻又柔:“是我的错。”仿佛是从牙齿咬出的字。 李明澜回头,要仔细望他,却被自己的长发遮住视线。 “不怪你。”他捧起她的脸,“李明澜,将来我不让你吃苦。” “你不如去读书,等你学成归来,赚大钱养我啊。” 他发出模糊的声音,亲了亲她。 罢了,人在身边,他也不计较了。 他深吻她。 李明澜捧了捧他的脸,她知道自己又蒙混过关了。 孟泽嘛,有些时候笨笨的,好骗得很。 他的手指拢进她的头发:“洗澡了没?” 她摇头。 孟泽抱起她去浴室。 她双脚离地,双腿盘在他的腰间,进去时,她的头发似乎被门缝夹了一下。 她一扯,眼睁睁看着落发飘下。 如果真的有女人在这里生活过,肯定留下蛛丝马迹。 但是只有她的头发缠过孟泽。 “孟泽,你是不是也骗我?” 浴室的灯橙黄昏沉,他的乌黑眉目被一层一层剥落,眸如星辰。 他说:“不骗你。将来不让你吃苦。” 他一手托起她的臀,一手掀起她的毛衣,之后埋进她的颈下,粗哑的喘息如同饥渴的吸血鬼,对着她雪白颈项狠狠啜一下。 她的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孟泽,假如我骗你,你又如何?” “骗了就骗了吧。”大有花下死的架势。 她肯定不是去培训机构打工。 他猜测,她白天要应付家人,因为李家人不会让她二十四小时在外厮混。 她就是喜欢说些不着边际的谎。 但,这才是李明澜。 当孟泽褪下裤子,却不知什么时候攥了一个小盒子。 如今的他几乎随时随地携带这个小东西。 “哗啦啦”的水声盖住了他深沉的呼吸,李明澜听到自己的脆弱求饶。 他充耳不闻。 她越是求。 他越是凶,直至真的吞噬她。 今年的春节在一月末,李明澜的假期只到一月初。 她的这个寒假,要么送儿子去上幼儿园,要么劝导孩子他爹去高考,操心的都是父子俩上学的事。 孩子他爹张嘴闭嘴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事,比如,他说:“姓姚的也要去留学。” “讲的什么废话?”她瞪他。 孟泽撂下狠话:“你敢胡来的话,我绝不放过你。” 她“哼”一声就算是答案,反正她现在已经明白,他就是一只纸老虎。 第89章 (加) 新年就要到了。 幼儿园给所有家长发来了庆祝元旦的邀请。 李明澜把“致李深家长”几个字看了又看。 于骊笑着:“明澜,我和你哥都要上班,还是你去吧。” 李明澜身为小李深的家长,推辞了孟泽的约会。 孟泽不悦:“为什么没空?你的寒假要结束了,还要去培训机构做兼职吗?” “不是。”李明澜脸不红气不喘,“那天是我家人的生日。” 他畏惧李家人,只要提起她的家人,很多事情他都不过问。当然,只限于李家人,要是说起其他的同学朋友,他又要往姚希津那边去想。 * 李明澜去幼儿园接儿子,听到老师和一个小朋友说起元旦表演。 李明澜眼睛一亮:“深仔,你要不要上台表演?” 小李深摇摇头。 她又问:“一个节目都没有吗?” 小李深还是摇头。 “深仔,你要不要上台表演?” “不会唱,不会跳。” “姑姑教你唱歌。”李明澜咳一下,“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小李深抬头看着她。 “跟着唱。”她笑嘻嘻的。 小李深抿紧小嘴唇,一声不吭。 和那谁比,面前的小脸蛋比例小了一号,但是,一模一样的眉目,一模一样的性子。 元旦表演的小朋友们眉间点了一枚小朱砂,可可爱爱,粉粉嫩嫩。 小李深没有融入这一份热闹。 也许正如她哥所说,四岁也是稳重的时候。 元旦活动结束得早,于骊早早做了饭菜。 吃完了饭,李明澜牵着小李深慢悠悠散步。 见小李深要奔着前面的霓虹光去,她随他去。 她掌握了孟泽的行踪,他上下班不会经过这一条路。她大胆放心地晃着儿子的手:“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 小李深只是听,不哼一句。 李明澜越唱越起劲:“我们唱歌,我们跳舞……”话停在半空。 不远处,孟泽正和一个人在树下说着什么。 李明澜连忙抱起小李深:“深仔,我们去另一边。”她跑步时,背有点驼。 小李深又明白了:“姑姑,你是不是又要和同学玩捉迷藏?” “嗯。”李明澜拐杖一颗大树后面,恨不得可以搬出一个垃圾桶当挡板,彻底把自己和儿子藏起来。 她不敢探出头去。 过了好久。 谢天谢地,很久之后,她也没有听见那声冷淡的“李明澜”。 然而,只要她和孟泽继续,孩子的事终究瞒不住。 她至今是个学生,她不知道一旦摊牌,孩子是继续留给哥哥养,还是回到她的身边。 她和孟泽还有一条披荆斩棘之路。 李明澜抱着小李深往回走,迎面见到于骊。 第151节 “阿嫂,我遇到一个同学,跟他聚一聚。” 于骊以为,李明澜是因为要陪旅游的朋友,才天天出去。 “玩得开心些。”于骊抱起小李深。 小李深回头:“姑姑再见。” 李明澜捏捏他的小手:“深仔再见,回去就乖乖睡觉了。” * 李明澜回到刚才那一颗大树下。 不见孟泽的身影。 她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用着质问的口气:“孟泽,你在哪里?” “你不是……”她今天不是陪家人过生日么,然而他听见她那边传来和他这里一模一样的歌—— “新年快乐,我的爱人。” 孟泽喊:“李明澜!” 她哈哈大笑:“孟泽,我们来跨年啦。” 他跑起来。 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他曾经在人群里搜寻过无数次,可惜,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像她的人。 他连错认都不曾。 是李明澜先见到他:“孟泽,孟泽!” 他猛然回头。 他的女人站在离他三米外的地方。 有人险些撞到她,她闪了一下,又转头向他笑。 等站在她面前了,孟泽从话筒里轻轻说:“李明澜。” 经由听筒的放大,这声在冷淡之外似乎还有别的。她冲着电话里喊:“孟泽,你叫我跟叫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 “你是猪。”他这才挂电话。 李明澜用手机的一角去敲他的头:“你今晚来这里做什么?” 有点疼。但是孟泽张开怀抱:“给一个客户送照片。” 她不动。 他也不动。 寒风透过她的毛衣,她起了冷意,才扑进他温暖的怀里。 孟泽把她抱了个满怀。直到这一刻,他才在人群里被她抓住。他磨了磨她的鼻尖,唇轻轻擦过她的。 似乎有路人回头望。 但他们是情侣。 她笑。 和五年前不一样的是,孟泽在公共场合也有了亲昵行为。 李明澜却觉得自己和五年前一样,不去管天荒地老,她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她踮起脚尖:“孟泽,新年快乐。” * 元旦过后,便是离别在即。 李明澜想着出国之前再和余明熙聚一聚,两人约在咖啡馆见面。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顾客选择了室内的位置。 李明澜去得晚,里面满座,她只得出去室外。 视野开阔,她一转头就见到仓皇狂奔的黎吉浦。 追他那群人的打扮,跟他是一个德性,估计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黎吉浦越跑越快,他左右两边的头发被风吹起,显得颧骨更加高凸。他用力奔跑时,面目狰狞。 李明澜背对他,坐下来,轻轻斜立起长伞,慢慢地,慢慢地,向路面横过去。 黎吉浦将要跑过去,突然被横出来的长长的伞柄拦住,他收不住脚,膝盖撞到伞柄,当即跪下,跌了个狗吃屎。 他来不及大骂*那个拿伞的始作俑者,就已经被后面的人追上。 那群人逮住他,抬脚往他的身上踹。 黎吉浦只能抱起头,侧过身,连连求饶,跟个窝囊废似的。 李明澜收起伞,离座。 她给余明熙发了短信,更改聚会地点。 收起手机,她回头望一眼黎吉浦,冷冷一笑:“活该。” * 余明熙姗姗来迟。她的穿衣风格有些改变,多了些厚重的沉稳的深色系服装。 余明熙能释怀高中,实在花费了漫长的时光。李明澜想,不怪她自己没走出来,又和孟泽复合。 李明澜说:“熙姐,虽然我没有见过你的男朋友,但你春风得意,红光满面,他肯定是个好男人。” “我都要和他结婚了,只能盼着他是个大大的好男人。”对比之下,余明熙觉得李明澜才是滋润得意的那个,“你和孩子的爹怎么样?” “吵啊,闹啊。” “他知道孩子吗?” “等我毕业了,我告诉他真相。”这是李明澜祝福孟泽新年快乐时做下的决定,“至于到我毕业之前的这段时期,当作是他的考验期吧。” 以前,余明熙和李明澜聊国外旅游的见闻,如今轮到李明澜讲述留学的趣事。 到中午时,余明熙说:“一起吃个午饭吧。” “不了,熙姐,我和孩子他爹有约。”李明澜站起来,“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施舍一顿午饭给他。” 余明熙听李明澜的口气有些嫌弃,但余明熙看见的,也有李明澜盛放的笑脸。 * 当李明澜问孟泽在哪里吃饭。 他给出一个朴实的答案:“快餐店。” 他早早坐在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位置。 李明澜发现,他除了智商高,其他的喜好很乏味。 她偷偷地靠近。隔着一扇玻璃,她站在他的后面,想去吓他。 不料,孟泽突然回头,反而把她吓了一跳。下一秒,他把手掌贴到玻璃上。 她愣住,半天没反应。 他收回了手。 李明澜推门进来,眉眼止不住得意:“孟泽,多大的人了,居然玩玻璃牵手的幼稚游戏啊。” 他不搭理。 她嘻嘻一笑,弯下腰,凑近他,捉住他的手,翻开他的手掌,硬是把自己的手贴过去。 他反握住她。 真实的牵手远比玻璃更有情趣。 她的笑眼是弯月,但她人却是明媚日光。 孟泽:“我们玩别的。” 他单调的生活能有什么玩的,无非抱着她不放,说要预约未来几个月的欢爱。 孟泽唯一热烈的时刻,猛撞宛如疾风骤雨。 她如风中摇摆的小船,失去方向,只能任由浪潮推着她走。 浪要将她抛到天上去。 她仰起头,长发甩到他的背,粘上他的汗,发丝如蛇一般地缠着他。 孟泽用力的同时,她也用力,刚刚长出的指甲在他结实的背肌划出细长的痕迹。 破了皮,渗出些许的血。 她看着触目惊心。 他不喊疼,腰下跟装了马达似的,更加气势汹汹。 第一轮停歇时,孟泽停在她的深处,忽然问:“李明澜,要不要我去送你?” 她喘着气,有那么半晌,她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当她从绚烂中回神。 他又说:“算了。” 她要出国,她的家人肯定去送她。 他把套子打一个结,丢到垃圾桶里。 再回来时,他深深吻住她:“李明澜,我什么都没有,没脸去见你的家人。” 她一怔。 孟泽梳着她的长发:“迟早有一天。” 他没有往下说——迟早有一天,他风风光光去负荆请罪。 李明澜的闹钟准时响起。她懒洋洋的。 是孟泽下去停了闹钟。 第152节 她抱着被子,半眯眼睛,瞥见他还没有穿裤子,露出紧实的后线条。 她要抬脚去蹭。 孟泽却拿了裤子,套上去。 她翻了个身,打哈欠。“我回家吃早饭啦,你自己煮点东西吃。” 他弯腰,扯开她的被子,望见她肩上的红印,他按下。 她叫:“疼。” 孟泽在她嘟起的嘴上啄一下。 李明澜趁机拍他的臀。 他的手探入被窝里捏她:“我的时间很宽裕。” 她立即用被子盖住自己:“纵欲过度,未老先衰。” 餍足的孟泽轻轻抬眉。 这一眼惊艳绝世,他离“未老先衰”还有很长一段年月。 * 送李明澜去机场的不只是李旭彬一家子,连李父李母也来了。 李父交代说:“常打电话回来,你妈和小姨通了电话,衣食住行,她都会关照着的。” 李明澜抱住父亲:“爸,我以后不让你操心。” “你是我女儿,我能不操心吗?”李父当年气愤难平,但他冷静下来想了又想,女儿的性子还不是他惯出来的么。 幸好,她生下来的胖小子乖巧懂事,李父渐渐消气了。 李父怜惜女儿一个人在外,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一个人扛着,要记得跟我们商量,知道不?” 李明澜点头,又抱了抱李母。 李母擦拭着眼角的泪:“明澜,你好好读书。” 于骊把小李深送到李明澜的怀里:“深仔,祝姑姑一路顺风。” “祝姑姑一路顺风。”童音稚嫩,也许小李深都不明白“一路顺风”的意义。他搂住李明澜的脖子,几乎挂在她的身上。 李明澜笑:“深仔,姑姑去上学,你会不会想姑姑啊?” 小李深点点头。 “姑姑再回来,你要第一眼就认得我哦。” 小李深又点点头。 李明澜抱着儿子亲了好几口,真是舍不得这软绵绵的小身子。 她庆幸生下了他。如果当年打掉孩子,她一定会遗憾,她会怨恨孟泽的舍弃。是因为有了可爱的儿子,她才无怨无恨。 李明澜和家人道别,转头望见一个认识的人。 是张非秋。 张非秋和几人向着另一边走。 李明澜没有过去打招呼,毕竟已经是早八百年不联络的初中同学了。 李明澜拖着行李箱,一个人过安检。 当年她也是一个人走的。 那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从登机到落地,一路惶恐,却又强作镇定。 如今父亲消气了,但李家避而不谈小李深的生父,孟泽是李家的大忌。 前路还是荆棘满地。 第90章 (加) 孟泽说什么别人是第三者。 他和她只在晚上见面,明明他才是见不得光的那一个。 昨天晚上,孟泽丢了五个套子。 精疲力尽的人是李明澜,到了这个时候,她坐下来,还觉得腰酸背痛。她打了一个哈欠。 有一人在相邻座位坐下。 李明澜把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突然见到这人的手。 她认得孟泽的每一寸。 她一愣,转头。 果然是他。 她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里?” 孟泽扬了扬手里的机票:“你要和你家人道别,我只能来这里送你了。” 她夺过他的机票。 机票上的名字的确是孟泽,他真的买票了。 “你浪费钱。”她捶他一拳。 “还行。”孟泽观察四周,“你没有和有钱人一起走。” “你浪费钱!”李明澜的心直滴血。 孟泽置若罔闻:“李明澜,如果你背叛我,我就弄死你。” 她揪着机票,把机票的一角揪得皱巴巴。他表面上一门心思要赚钱,实际上不把钱当回事。她气得牙痒痒:“你有那么一天,我也弄死你。” 孟泽伸出尾指。 她意会,用自己的尾指狠狠扣住他的:“拉勾。” 他摸着她后颈的碎发,低头吻她:“一路顺风。” 直到工作人员催促,李明澜才和孟泽分别。她将要登机,再回头望他。 他穿一件白外套,面无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她向他挥手。 她一毕业就回来。这里有她的孩子,以及孩子他爹。 * 回到学校,李明澜又忙起来了。 她终于登录了她的qq靓号。 好友列表只有一人。 最后一条信息是冬天的。 她那时还没有和孟泽重逢。 他留言说:「李明澜,你再不回来,我绝不放过你。」 时间太久远,其余的消息没有被服务器传送过来。 高三的孟泽若即若离。 高三的她却笃定,孟泽非李明澜不可。 他去了北方,他还是回来了。 分别五年,各自谈朋友是人之常情。但她望着qq上的威胁,忽然不知从何生起自信,与孟泽最般配的人始终是她。 自大自信之余,她也有半信半疑。 孟泽一个大男人空床五年?可能吗? 就他那德行,就算她问了也没有答案,说不定他还要讲不中听的话。 她索性不问了。就当他这么些年只有她一个女人吧。 只要这一次她能和他走到最后,她就收起她的半信半疑。 孟泽挂着靓号qq,但不再发消息了。 他注册了msn,深夜才睡,跨时差和她联络。 异地恋的见面只能通过一个像素不清的摄像头。 孟泽棱角分明的轮廓自带柔光滤镜。 李明澜有时能从他黑漆漆的眼珠里窥探出温柔,她笑嘻嘻地说:“孟泽,你在摄像头里更帅。” 他肯定不高兴,然而摄像头无法传递他的冷漠。 她捧起自己的脸:“孟泽,你变得和我一样可爱了。” 打情骂俏了半个月,孟泽就不甘相思了,说:“李明澜,我去国外看你。” 她凶巴巴:“看什么看,太浪费钱。” 他买一张机票只为了送她上机,他当时来不及办签证,买的是飞往东南亚的机票。 虽不是特别贵,但粒粒皆辛苦。 李明澜趁机又劝:“你不如去报一个高三的辅导班,冲刺高考。” “我都二十三了。”他们很快就要过生日,过完生日就是二十四岁,“我还上什么大学?” 李明澜几乎要自暴自弃,懒得管他,由他自生自灭。 将来他就知道,放弃大好前程是愚蠢之极的决定。 孕期时,她悄悄告诉肚子里的孩子,他爹将来是个顶尖的黑客。 第153节 结果孩子他爹连计算机的门槛都没踏进去。 一月末是春节。 小姨多年未回国,但留有过年的习俗。 小姨的丈夫是国外长大的混血儿,经过多年的耳濡目染,倒也知道中国的除夕要吃团圆饭。 他吩咐厨房,到了除夕那天全上中国菜。 小姨和李母通了电话,之后,她笑着和李明澜说:“明澜,你如果有什么不习惯,尽管开口,我们始终是亲人。” 李明澜在小姨家住了三年,受着小姨关照。她由衷道谢:“谢谢小姨。” 李明澜问孟泽,除夕夜有什么玩? 孟泽说:“一个人吃,一个人睡。” 他不曾提及他的家人。 李明澜回想着他那房子里被卸下的全家福,心疼不已。“你爸妈呢?” “嫌弃我没有上大学。”他没有说谎。 孟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孟泽,你太让我失望了。” 李明澜翘起的腿慢慢放下去,寒窗十二年的学子落得这般境地,父母当然心痛惋惜。 她低了低头:“那你还不去上学?” “浪费时间。” “冥顽不灵,死脑筋。” 除夕那天,李明澜请了假:“孟泽,孟泽,我和你一起过年。” 她开了视频通话,把脸凑到摄像头前:“可惜现在不在国内,不然我可以给你煮满汉全席。” “别来。”孟泽托起笔记本电脑,“我来给你做满汉全席还差不多。” 过去五年的除夕夜,他都是一个人过。他早没了过节的概念。去年除夕,他简单吃了碗面,就算是过完了年。 今年不一样,孟泽早早买了菜。 他进去厨房,把电脑放在操作台,说:“我今天晚上打边炉。” 李明澜两眼发光:“孟泽,孟泽,我跟着你学做菜吧!” “免谈。”滤镜盖不住声线,声卡传过来的话仍然冷冰冰的。 “孟泽,我会认真学。”她凑近摄像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几下。 她眼巴巴看着厨房里的菜,扁起嘴,几乎要抹泪:“孟泽,我想吃牛肉丸。” 哪怕小姨丈说要吃中国菜,但食材受限。 她可怜兮兮地说:“这里都吃不到家乡的味道。” 偏偏孟泽串起一个牛肉丸,晃荡在她的面前。 她吸吸鼻子。 “生的。”他转身去切菜。 他像在炫耀,把一盘一盘菜摆在她的面前。“手打墨鱼滑,油面筋,冻豆腐,鲜肥牛,牛筋丸。超市还剩最后一盘鸭血,被我拿了。” “你一个人吃这么多?” “煮了你的那一份。” 李明澜脸几乎要贴到摄像头上:“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你不给我坐满汉全席?” “我怕勾起你做饭的瘾。” “未来很长,迟早有一天我能完成我的个人厨艺。” “李明澜,我不想英年早逝。”他留个背影。 孟泽托着电脑,走来走去,全程直播。 李明澜仰靠在椅子上,见他挪过来,又挪过去,她说:“孟泽,孟泽,你的屁股真翘啊。” “浅薄,我更翘的在前面。”他调整摄像头,把镜头对着砧板。 菜刀在他手上转了两圈,她以为刀将滑落,但刀柄似乎黏在他的掌心,稳稳落下。 她鼓掌:“孟泽,孟泽,你收我为徒吧。” 他懒得理她,手起刀落,刀锋快速刮过砧板,土豆如丝般堆积。 李明澜鼓着腮,凭什么她读书不如他,连做菜也输给他。 她立即上网搜索中式食谱,但是小姨家的厨娘从不让她进厨房。 火锅很简单,把食材洗干净,切片,开个锅,将生菜倒进去就行。 当着李明澜的面,孟泽尝一口汤底:“嗯,很鲜。” 他把玉米放到汤里当调味。 李明澜望着锅里冒出的热气,仿佛闻到了香气:“早知道我今天就去上课,才不和你过年。” 舒服的是他。她光看着,馋嘴了却没得吃。 孟泽夹起一个丸子,咬在嘴里,嘴巴的淡味被滚烫的汤汁包裹:“李明澜,这是我这几年吃过最丰盛的一顿除夕晚宴。” 她觉得自己也能和这几年的狼狈何解了。 大年初一的零点,李明澜大喊:“孟泽,孟泽,过年好!” * 正月初四。 北京时间零点。 李明澜发送一条msn消息:「生日快乐。」 不止新年,不止生日,她愿孟泽一世无忧,快乐常在。 孟泽还没睡,也发来祝福:「李明澜,生日快乐。」 他还发了一张蛋糕的照片。 小小的草莓草稿是一个猪脑袋的形状。 孟泽:「今天经过一家蛋糕店,发现这个东西,和你真像。」 李明澜发出愤怒的表情。 孟泽:「我的李明澜又长大一岁了。」 他至今还是“李明澜”,“李明澜”这么叫,是和叫路边的阿妈狗没区别吧。 但是一旦加上了前缀,“她的孟泽”,“他的李明澜”,一切就不一样了。 李明澜弯起眼睛:「我的孟泽又老了一岁。」 过了这一天,他们是二十四岁。 李明澜msn,忽然发现她也收到了一条来自北京时间零点的消息。 来自姚希津:「明澜,生日快乐。」 但零点是孟泽的生日。 * 李明澜和姚希津这个月还没见过面。 崔佩颐说他很忙。 忙碌之余,姚希津约过崔佩颐几次。 明明自己和姚希津不是那样的关系,但顾虑孟泽,李明澜有意和姚希津保持距离。她推脱学业繁忙。 直到在留学生的聚会上,两人碰了面。 姚希津旧话重提:“明澜,什么时候能赏脸吃顿饭?” “这学期兼职的事特别忙。”她略有歉意。 “不急。”他温和一笑。 闹腾的崔佩颐给姚希津端来白酒,给自己和李明澜倒了啤酒,高呼友谊万岁。 李明澜抿一口,垂眼望着玻璃杯的琥珀色啤酒。 姚希津干了一杯酒,脸上未现晕红,目光紧紧锁住她。 二人沉默。 只有崔佩颐吹牛皮。 当崔佩颐被其他同学拉走。 冷场的气氛里又剩下李明澜和姚希津。 “太闹了。”李明澜笑笑,去露台赏月。 明月有点糊,仿佛飞了一层毛茸茸的棉絮。 “明澜。”姚希津的声音响在身后,“你在二月十四日有什么安排吗?” 没想到,姚希津的问话形式和郑克超的一模一样。他点到为止,却是暗示最明白的一次。 李明澜打着哈哈:“我该回去了。我想起来,我今天还没有和男朋友汇报行踪呢。” 姚希津眉峰微动:“平日里只见你和paige来往。” “他在国内。”姚希津应该能猜得出这个男朋友是谁。 正好有人在里面喊:“cyrus。” “失陪。”姚希津转身离开。 李明澜松了口气。 第154节 姚希津读完硕士就要回国继承家业的,豪门联姻是他的归宿。 至于她,还是和穷小子凑一对吧。 * 她的二月十四,当然也是和穷小子过的。 孟泽可还记得高三时的二月十四。她自称,追求者从东校门排到西校门。人对美学的追求是一致的,哪怕到了国外,李明澜的狂蜂浪蝶不会少。 他问:“那个姓姚的有没有纠缠你?” “没有,我和他不同校。再说了,人家又不像你一样烦人。” 孟泽冷哼:“他不是真心。” “你是?”她反问。 孟泽还是冷哼。 真的到了二月十四那天,李明澜回到小姨家,一打开电脑,就收到他的消息:「情人节快乐。」 他明明对西方节日嗤之以鼻的。 她回两个字:「快乐。」 等她洗完澡回来,见到了他的视频邀请。 今天是工作日。她问:「你不上班?」 孟泽又发了视频邀请。连上线之后,他说:“停电,回来工作。” 她笑:“我的孟泽工作这么勤快,有没有累得瘦了啊。” 他反问:“你是不是瘦了?” “都怪你,没有临走前给我做一顿满汉全席。”李明澜托起自己的下巴,“瘦成尖尖的。” 她晃着头时,忽然望见不远处书桌上的小猪烟灰缸。 她在模糊得像素里发现了残缺:“咦?猪耳朵是不是崩了?” 孟泽拿起旁边的水杯,放下杯盖。 很巧,杯盖正好挡住了她望向小猪烟灰缸的视线。 他喝一口水:“不小心摔了,幸好没有磕到猪脸蛋。” 李明澜戳戳他在屏幕里的脸:“你才是猪脸蛋。”能上名校,偏偏不去,谁能有他笨? “李明澜,我给你寄个礼?” 她先是笑,之后又板起脸:“算了,运费好贵的。” “你越来越寒酸。” “我是替你省钱。” “给你寄牛肉干。” 省钱败给了馋嘴。她半秒做决定:“好!” 人见得着,摸不到,但这是李明澜过得最有意义的二月十四。 “孟泽,孟泽,我们来亲亲。”她的脸凑到摄像头前。 “李明澜,你这个样子很丑。”对着屏幕,孟泽干不来这种事。 她嘟着粉嫩的唇:“孟泽,孟泽。” 孟泽冷冷着脸,也冲着屏幕撅了下嘴。 她却快速截屏发过去。 他立即关上视频。之后,收到她的消息:「孟泽,你这个样子好丑!!!」 孟泽:「我的女朋友是全天下最无聊的女人。」 这天之后,二人再开视频。 李明澜没再见到小猪烟灰缸了。 * 临近学期末,李明澜忙着兼职,忙着学业,忙着恋爱,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 崔佩颐去了服装公司兼职。 二人偶尔在学校碰面,其余时间没怎么聚。 一个周末,崔佩颐突然打电话:“明澜,你有没有上留学生论坛?” 李明澜:“我忙得要死,哪有空去关注那个。” “论坛有人爆料。”隔着电话,崔佩颐也压了压声音。 “爆什么料?” “爆你的料。” 李明澜奇怪:“说我什么?” 崔佩颐难以启口,改用网络聊天,发一个网址过来。 前几天,这个贴子就冒出了苗头。对方指名道姓,直言李明澜私生活不检点,留学在外,勾三搭四,还和白人黑人大混战。 崔佩颐第一时间上去留言:「空口无凭。」 楼主说,只要帖子的热度一到,他自然放证据。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不停地顶贴,帖子热度极速上升,直到标题前出现一个大红的火焰图标。 网友让楼主上证据。 楼主:「热度欠缺。」 和李明澜相熟的人,比如崔佩颐,一猜就知道这个楼主在造谣。 但论坛上聚集了各国留学生,多的是不清楚真相的看客,李明澜的名字一夜爆红,甚至有男人打听到她的联系方式,开门见山要约炮。 一个连证据都没有的帖子,搅乱了李明澜平静的生活。 出国以后,她养成一个坏习惯,报喜不报忧。她对着父母,对着兄嫂,全然不提自己的遭遇。 和孟泽聊天时,为了不让他担心,她也不说。 她不再参加留学生聚会。 有天,姚希津跟着崔佩颐一起过来。 “明澜,有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开口。”姚希津才说完,就听见远处有人冲着这边吹口哨。 姚希津的脸色骤然深沉,挡住对方投来的视线:“这个人是被他的暴发户父亲送来混日子的,没个出息。” 李明澜由衷道谢:“姚希津,谢谢你。”她和崔佩颐是女生,对待这些搭讪的男人只能冷脸,却吓不跑人。 姚希津温和一笑:“朋友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 他请了一个计算机系的朋友调查帖子的ip地址。对方用的是代理ip,查不出所以然。 他说:“清者自清。” 她问:“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他答:“我的朋友不是那样的人。” 有了姚希津出面,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有所收敛。 但李明澜和她的关系变得有些暧昧。 她直言:“我有男朋友了。” 姚希津却说:“公主除了王子,其实也需要一个骑士。” 有这么一个挡箭牌,李明澜的日子清静了,想一想。 姚希津绅士有礼,从头到尾都没有逾越,甚至,他和她保持半米的距离。 就当是个朋友了,她由着他去。 第91章 李明澜从来没有觉得,一个学期像这次这样,眨眼般过去。 崔佩颐:“明澜,你这半年跟中了大奖一样,容光焕发。” 李明澜人是舒坦了,但她仍然忙着赚钱。暑假是她的打工密集期,今年亦是如此。她只要算一算惊人的学费,就不敢再向父母索要生活费。 她告诉男朋友:“我寒假的时候再回去了。” 孟泽说:“我飞过去见你。” “我要上班,没时间接待你。” “难道你没有睡觉的时候?” “我睡觉只是睡觉。我要保持充沛的经历,勤快干活。” “嗯。”孟泽的回答很敷衍。之后,他说他已经递交了签证资料。 “飞这一趟好贵的。” “你寒酸。” 临近签证的面试,孟泽突然接到工作,要忙一段时间,他说:“等时间空了再飞过去看你。” 李明澜嘴上心疼钱,其实心里是盼着他过来的。但她也知道,他很受摄影室老板的器重,有什么搞不定的客户,老板都派他上阵。 她笑:“忙了也要注意休息呀。” 不过在这之后,李明澜收到一封请柬。 余明熙邀请李明澜参加她的婚礼,她考虑得很周到。“明澜,我负责你的行程,你只要把自己带回来就可以了。” 第155节 孟泽自从变更了出国的行程,人就很忙。视频时间不多,问候的字数也少。 李明澜对他思念得很,想着回国一趟,回去给他一个大惊喜。 * 李明澜通知了家人。 她的这趟行程比较突然,李父李母外出旅游,明天才能赶回来。 李旭彬一家三口来接机。 小李深认得李明澜了,喊:“姑姑回来了。” 李明澜又惊又喜,弯腰抱起他:“深仔真乖。又长大了,又长高了。”胖乎乎的身子更加重了。 他趴在她的怀里,小手抱住她的肩:“姑姑瘦了。” 李明澜捏捏儿子的小脸蛋:“没事,姑姑回家吃三碗米饭,几天就胖了。” 儿子这么乖,不知道孩子他爹怎么样了。 回到哥哥家,吃完午饭,李明澜换回国内号码,联系孟泽。 他没有接。 * 难得惬意的周末,李旭彬推辞了公事。 直到王南岳打电话来。 李旭彬开始没有听出好友口气的变化,笑着说:“南岳,有什么事等周一到公司再说吧。” “旭彬,我周一出差。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事情交代给你。”王南岳语气严肃。 李旭彬拧拧眉心:“我在家,你过来吧。” 一个半小时后,王南岳按门铃。 李旭彬未曾透漏李明澜回国的消息,当王南岳望见开门的人,彻底愣在当场。 “南岳哥。”李明澜笑着捏起小李深的小手,“叫王叔叔。” 小李深奶声奶气:“王叔叔。” “深仔真乖。”王南岳抬起如千斤重的脚步,“你回来了?” 她抬了抬怀里的孩子:“是啊,回来参加朋友的婚宴。” 王南岳动动嘴唇,不知该说什么。 直至李旭彬出来,王南岳收拾心情,摆出公事公办的脸。 李旭彬:“南岳,到我书房来谈吧。” 王南岳坐在书房的皮沙发,脸上有些恍惚,似乎还没回神。 “南岳?”李旭彬察觉不对劲,“你来我家都变得拘谨了。” “旭彬,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王南岳低了低头。 李旭彬很干脆:“什么事?尽管说。” 王南岳:“我今天在江南派出所见到一个人。” 他不会无缘无故上门来说这样一句话,这个人肯定是二人知道的,李旭彬猜测,可能关系还有些尴尬。李旭彬跟着严肃:“是谁?” “孟泽。”王南岳嘴皮子一动,发现自己是有点咬着牙关了。 听到这个名字,李旭彬只觉头皮都要炸开:“他!” 王南岳想遮掩自己的情绪,却克制不住,他听见自己幸灾乐祸的声调:“他被抓了。” 李旭彬只当王南岳这不寻常的语气是在替自家妹妹打抱不平。 他问:“是因为什么?” 王南岳及时调整,又摆出平日里的正经样,出口的话也比较谨慎了:“也许是因为……□□。” 刚才,李旭彬顺势关门,却没有关严实。毕竟他以为好友只是谈公事罢了。 话音从门缝里漏出去。 李明澜要去卫生间,正好经过,听见这从门缝里漏出的话音,脚下一顿。 四周忽然静悄悄,她的耳边只剩王南岳的声音。 李旭彬起身去关门。 门落了锁,王南岳才说起今天的所见所闻。 * 王南岳下午因为一个案子,去了一趟派出所。 办完事,他下来一楼。 门前站了一群披头散发的女人,个个垂头排成一列。她们的衣着不是吊带就是超短裙。 王南岳向着边上的警察问好:“刘警官。” 刘警官见过王南岳几次,点了点头。 王南岳猜测:“刘警官,今天有扫黄行动吗?” 刘警官:“接到报案,突击检查。” “难怪今天这里这么热闹。刘警官,我先走了。”王南岳正要走,却在转头时扫到什么。 他走出门外了,仍觉得不对劲,又回头。 里面角落里的男人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半靠墙,仰头闭着眼睛。棱角分明的脸还是少年的模样。 王南岳瞳孔一缩,他不敢确定。 另一个警察向刘天刚汇报:“刘队,那人什么都不说,好像听不见我们的声音似的,问他什么都没反应。” 刘天刚:“年轻人是比较倔。我来。” * 正是因为今天见到了孟泽,王南岳迫不及待来李家。 他低沉地说:“当年闹出那么大的事,可见他就是管不住下半身的人。” 李旭彬反而平淡:“事情已经了了,这人和我们家再无关系。只怪明澜识人不清。” 李明澜贴着门板,把书房里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高三时,她对周璞玉说,孟泽是个绝世少年。 这么些年过去,她从未否定过对孟泽的初印象。 似乎就是刚才一瞬间,年少的梦破了。 小李深见到姑姑跟做贼似的,于是跑着过来。 李明澜一眨眼,回神了。见小李深要开口,她立即比一个“嘘”的手势。 小李深心下有猜疑。 但是反应极快,捂住了嘴,露出一双与孟泽如出一辙的眼睛。 李明澜望着这双眼,百感交集。 小李深又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他始终记得李明澜的话,玩捉迷藏时,不要让人发现他的眼睛。 李明澜过去抱起儿子,远离书房,去了阳台。 她把儿子抱得紧紧的:“还是深仔乖。” 小李深动弹不得,被她抱在颈下,他唤她:“姑姑。” 李明澜抚抚他的小脑袋:“深仔的作业做完了吗?” 脑袋被扣,小李深点不了头,只能闷闷发出一声“嗯”。 她松了松手上的力气,才发现她手心都是汗。她轻轻拍拍儿子的背:“深仔,你不能学坏。” 不能像他的父亲,但是要学他的母亲吗?也不行。 因为李*明澜是一个大笨蛋。 小李深坚定地说:“我跟爸爸学,我不学坏。” “对,你要像我哥。”规规矩矩,平平淡淡过一生。不搞特立独行,不玩惊世骇俗、 * 王南岳从书房出来,见到李明澜正抱孩子哄着。 她育有一子,身材却纤细如柳。 对比下,这五年间他老得很快。她未婚生子,出国留学,她的人生里没有他的足迹。 他知道,她和孟泽再无可能,李家人不会允许她和那样荒唐的男人在一起。 关于李深身世,王南岳是除了李家外的唯一知情人。 正因为如此,王南岳的立场更尴尬。他祝福李明澜有一个幸福的人生,但是她的男人万万不可以是孟泽。 孟泽比李明澜更加胆大妄为。 李明澜瞥见窗玻璃上的影子,回头,见到王南岳,她嫣然一笑:“南岳哥,你要走了啊。” 王南岳定了定心神:“明天出差,我今天晚上要回去加班。” 李旭彬:“南岳,我送你下去吧。” 等两人一走,李明澜脸上的笑淡了。 孟泽□□?他血气方刚,不是没有可能。可因为他是孟泽,她又难以置信。 “姑姑,我累了。”小李深被她越抱越紧,他嘀咕,想从她的怀里下来。 第156节 李明澜放下儿子,之后拨打孟泽的手机。 他关机了。 她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 帽子和口罩是严密的盔甲。 镜中的李明澜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她轻轻压了压帽檐,又把口罩摘下来。 她若无其事,说:“哥,我约了一个朋友见面。” 李旭彬眼神深邃,略有沉思。 小李深靠在李旭彬身边,歪头看她。 “是一个和我一起回来的朋友,她一个人住酒店,肚子饿了都找不着好吃的店。”李明澜撒谎时气定神闲,如今盖了一顶帽子,更是自然。 她生孩子后性格有了转变,一回国就围着孩子忙。李旭彬也希望妹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哪怕她已为人母。他点头:“去吧,深仔交给我。” “对了,哥,你把车钥匙给我,我今晚开车出去。” “早点回来,不要玩太晚。”李旭彬抛出车钥匙。 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到李明澜的掌心:“哥,我先走啦。” 门一关上,她收起笑脸。 * 车子停在江南派出所的对面。 李明澜握住方向盘,迟迟不动。 就算她进去也未必能见到孟泽。 或许,她等他出来吧。 但她这次回来不会逗留太久,或许,她等不到他出来了。 她把车子熄了火。仍然坐在里面,人和车仿佛是广场上立着的雕塑。 她不信王南岳的话。非得亲自来看一看。 夕阳隐入山中,四周的霓虹灯一一亮起。灯光绚烂。 唯有派出所的光静谧冷冽。 李明澜下车。在路口站了很久。 如果她在光亮中撞见孟泽,也许会忍不住凶他。 地下一滩污水照不出她的脸。但她知道自己表情僵硬。 李明澜压低帽檐,戴上口罩,过了很久,慢慢踱步过去。像是慢条斯理,像是饭后散步。 站岗的警察询问。 “我丢了钱包,来报案。”李明澜的声音从闷闷的口罩里传来。 警察示意她进去。 似乎这次抓捕的人比较多,门边还站着一群男的、女的。 李明澜望过去,目光在一个女人的红裙子上停留几秒。 余明熙收拾的衣服里有过这款裙子,也是鲜艳的红。 余明熙穿的都是大牌,估计今天被抓的女人不是简单角色。 “杜诺。”门里传来严肃的叫唤。 红裙子女人仓皇抬头,咬一咬唇,不敢应声。 警察再喊:“杜诺。” “我在。”红裙子女人怯生生应一句。 第92章 (加) 李明澜靠近门边,她听见心里的震天鼓响,一声声“咚咚咚”,震到她的鼓膜,她感觉脑子快要炸裂了。 里面又站了一群人。 其中一人颀长高瘦。 有些时候,李明澜真恨自己,她总是能第一时间认出孟泽,哪怕只是他的背影。 她真糊涂,王南岳当了那么久的律师,逻辑缜密,怎么会出错? 一个警察走出来,对着另一人说:“那边的你去审吧。” 警察注意到她:“请问你有什么事?” 李明澜轻轻拍一拍裤袋:“警察同志,不好意思。我以为我的钱包丢了,现在才发现原来在我的裤袋里。打扰了。” 她落荒而逃。 但如今的李明澜比六年前更谨慎,乱糟糟的思绪中,她尚且冷静,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她这般失魂落魄,不宜回哥哥家。 她无处可去,又去了孟泽家。 之前要退还的钥匙,至今还在她这里。 李明澜开门,看见玄关处挂着的小灯笼发饰。 鞋柜里有她的拖鞋,沙发上放着她的衣服。 她明明离开了这么久,这里却仍留有她的生活痕迹。 孟泽还是惦记她的。 李明澜独自在玄关的墙边靠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只是借月光观察。 当月亮隐入乌云,四周漆黑一片。 她去开灯。 玄关处的小灯笼,沙发上的衣服并非她的幻觉。 但餐椅上挂了另一件不属于她的裙子。 巧了,余明熙收拾的衣服里又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李明澜回忆余明熙要去卖衣服的话,突然想,这些衣服会不会就是余明熙的?否则怎么这般巧合。 怀疑一旦生起,就如雨后春笋,落地生根,发芽茁壮。 李明澜开始在这间房子查找其他人的痕迹。 她在角落里发现一件吊带睡衣。 两边袋子长短不一,短边系了个结。 李明澜没有好记性,却又记得,六年前,这件睡衣穿在余明熙的身上。 李明澜冷静下来了,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寻过去。 她查看孟泽的枕头。 枕巾和床单都洗过,干干净净。 她扎起头发,在等下扒开沙发缝,她极有耐心,目光慢慢扫过去,终于发现一根长长的卷发。 派出所里的红裙子女人就是烫了长卷发,而且染了棕黄。 和这根的色号一致。 李明澜最讨厌做数学题,她头脑不灵活,逻辑思维很差。 但当她把头发缠在指间,却又想明白了这根头发,这些裙子。 李明澜出去阳台,把卷发扔了出去。 她在闷热之中拨打余明熙的号码。 余明熙浅笑:“明澜,回国了吗?我刚刚在和未来婆婆讨论婚纱的事。” “熙姐,打扰你了。抱歉。”李明澜吐出的字像裹着铁锈:“你之前收拾的衣服,有没有转卖的?” “有啊。有的我只穿了一两次,扔了实在可惜,放到二手市场了。”余明熙问,“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熙姐,我今天遇到一个女人,她穿的好像就是你的红裙子。”李明澜停顿,“她叫杜诺。” “杜诺啊。”余明熙说,“她买了几件裙子。” “还有没有别的?” 余明熙想了想:“有一件睡衣。我是不愿意卖的,而且又断了一根吊带,可她特别喜欢,我送她了。” 李明澜沉默。 余明熙问:“明澜,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熙姐,新婚快乐。” 李明澜轻轻关门,用钥匙转头锁头时,她的指尖还有点颤。 她在楼梯上遇到隔壁的老婆婆。 老婆婆的腿脚比她这个年轻人的更轻快。 擦肩而过时,李明澜问:“老婆婆,他还是深夜才回来吗?” 老婆婆上了一级台阶,停下来,说:“是啊。小伙子的社交圈子比之前大了。” 可见孟泽真的拓展了社交圈。 李明澜也不问了。 第157节 高三的分别太仓促,这一次,她要和他说个明白,别再等到重逢的时候弥补分手纪念。 * 第二天,李明澜和哥哥一家去机场接李父李母。 她和家人们一起吃午饭,说说笑笑。 饭后,她抱着儿子,把回来路上买的魔方给他玩,顺便讲解玩法。 小李深坐在茶几边的地毯,托腮撑起小脸蛋,数一数魔方的颜色,说:“姑姑,我会玩了。” “真的呀?”李明澜笑,“深仔,你来玩。” 她联系孟泽,传来的还是机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这时,小李深高举魔方,对着走过来的李母说:“奶奶,我会玩魔方了。” 李母抱起他,笑得合不拢嘴:“我们深仔真聪明啊。” 李明澜想,李家所有人都知道,小李深的智商不是遗传自她。 但也有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孟泽能不能脱困,是个未知数。 于骊泡了茶,正要端着茶盘给姑姑和丈夫送过去。 却被小李深拽住裙子:“妈妈,我要睡觉觉。” 小李深有午休的习惯,他睡觉只让他的“妈妈”陪伴。 李明澜见儿子揉着眼睛,站起来:“我去端茶吧。” 于骊抱起小李深:“我哄哄他睡觉。” 李明澜冲着于骊笑:“实不相瞒,阿嫂,我当年还想着,我高考考不上的话,就出去当服务员,专门干端茶的活。” 李父和李旭彬正在棋盘上决战。 李明澜还没到门口,听见父亲说:“最近我公司的资金周转不过来,你先垫一下你妹妹新一年的学费,我给你打借条。” 李旭彬:“爸,我们之间就不用借条了。” 李父:“父子间明算账。” 李旭彬:“明澜也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她半路辍学。” “她是孩子心性。”李父笑起来,“她心里是不是怨我把她送到国外去了?” 李明澜眉眼一弯,她哪里会怪父母呢?明明是她这个当女儿的闯了祸。 李旭彬温和地说:“明澜不笨,她知道你为了她好。再说了,明澜在外历练几年,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李明澜低头,再抬起,面上有了笑,她敲敲门:“爸,哥,阿嫂泡了茶。” 李父和李旭彬非常有默契,终止关于学费的话题。 * 晚上,李明澜去了楼下凉亭。 她再一次拨打孟泽的号码。她以为又要听见机械音。 电话却通了。 那一刻,她心脏犹如被捏紧,疼了一下。 那边传来男人的声音:“喂。” 不是孟泽。 李明澜冷着调子:“你是谁?” 对方愣了愣:“我姓谢,孟泽大兄弟,礼貌喊我一声谢大哥。” “孟泽呢?” “他不方便接电话。”谢大哥说,“你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转达。” 李明澜平静地问:“他在哪?” 谢大哥叹气:“他一时半会……没法接电话。” “他什么时候有空?我和他谈谈。” “这个吧……我也不知道。”谢大哥除了叹气,还是叹气。长长的一声叹之后,谢大哥缓慢地开口,“小姑娘,你能等,就等等他。你如果不能等,就别等了。我听大兄弟说,你是个漂亮姑娘,还有阔少爷追求者,人啊,为情所困是大忌,海阔天空任你飞。” “孟泽为什么不亲口和我说吗?” “他要能对你说,我站在这里干嘛?小姑娘,实话跟你说,我就是个传话人。”谢大哥的叹息飘在风里,又从远方传送至她耳中,“大兄弟是让你……别等了。” 跳过高楼大厦,李明澜看见窗外远山起伏,千岩万壑。 唯一圆满的银月立在尖锐的山巅,却被狰狞的黑痣划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缝。 她深呼一口气,突然笑了:“谢大哥,你转告孟泽,我才不会等他。” 李明澜往楼上走,突然望见不远处李父的背影。 李父半个身子隐入林中。 李明澜慢慢过去,听见父亲和人谈电话,才知道,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人为了躲避家人到这里聊电话。 她转身要走,却听李父说:“实在抱歉。今年公司回款不理想,我的资金链断了。我没办法,才来问你帮帮忙。” 李明澜愣在当场。 父亲一直是她的天,她从来想过父亲也有困境的一天。 父亲在这般经济形势之下都不曾埋怨过她这个没用的女儿,他负担不起大额的出国费用,却拉了兄长扛。 李明澜差点要告诉父亲,她不读了。 然而,假如她不读,才是真正辜负了之前的留学生活。 过去几年的成长都是自欺欺人。 想一想,当年父母兄长替她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该有多难受。 她的美梦,是该醒了。 * 李明澜静悄悄上了楼,佯装无事发生。 回到哥哥家,她笑着和儿子玩,直到儿子睡下了,她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 她在黑暗中站了好半晌。 她在一个人的身上载了两次跟头,说出去谁不说她蠢呢。 李明澜去开灯。 灯光照亮后,她眨眨眼,第一时间去拉抽屉。 抽屉里还保留着李明澜离开时的样子,都是关于孟泽的。 二人的合照少之又少,而且他总是漠然一张脸,但她还是当成宝贝似的。 她把照片扫描出来,藏在手机,真正的照片则留在这个小盒子。 全是过错。 李明澜打开盒盖,把她和孟泽的合照翻到背面。她拿起一张,慢慢撕开,撕成两瓣,四瓣,八瓣。 有一片纸飘然落下时,翻了过来,露出孟泽的半截眉目。 李明澜捡起来。 她儿子的眉眼也这般美。 她用指甲轻轻划开他的眉心,之后,反转背面,又撕碎了。 最终,小盒子里只剩下雪花般的纸片。 李明澜突然想起毕业照。 那算是她和孟泽的第一张合照。 站在她身后的孟泽闭眼入了镜头。 李明澜拿了剪刀,慢慢剪下他的头和身,一寸一寸割开。 她没有再等到孟泽的电话,她也丢弃了孟泽的纪念。 * 李明澜没有再收到孟泽的消息。 她盛装出席于明夕的婚礼。 她和余明熙没有共同好友,她一个人坐在席上,却招来了两位男士的攀谈。 她没有对孟泽报复的快感,反而敷衍,对着两个男人非常冷淡。 李明澜一夜之间彻悟世俗,却又见证一对新婚男女步入承诺的围城。 她衷心祝贺:“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余明熙忙着繁琐的礼节,李明澜没有和余明熙说上话。 她遥望台上的新人,衷心祝贺:“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第二天,李明澜就要出国。 李家人送她到机场。 李明澜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爸,我一定好好读书。” 李父拍拍女儿的背:“照顾自己。” 李明澜一一抱过自己的亲人,最后弯腰,把小小的儿子举得高高:“深仔,要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话。” 小李深晃晃小腿:“姑姑再见。” 第158节 她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李明澜又是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过安检。 她坐下,知道这次身边不会出现惊喜了。 手机相册的人也已经被清理过了,如今只剩她的家人。 * 暑假期间,有的学生回国了,但是现实距离阻挡不了网络八卦。 当李明澜回到学校,论坛热帖的余波仍在。 大家全都在怂恿楼主,赶紧放证据。 楼主销声匿迹。 渐渐的,风平浪静了。帖子还在,只是扫兴的众人不再顶贴。 姚希津还是联系版主,要求删贴。 版主卖他一个面子,帖子删除,此事了结。 姚希津说:“虚张声势而已。”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完美的家世,完美的教养,一表人才,挑不出缺点。李明澜这样和崔佩颐说。 崔佩颐问:“他的关心是不是打动你了?” 李明澜摇头。她还处于对男人失望的时期,心如止水。 恰巧,崔佩颐有一个同行的实习生离职,她邀请李明澜进服饰公司。 李明澜满口应下。 姚希津完成学业,即将回国。临行前,他和崔佩颐、李明澜聚餐。 他问起二人的去留。 崔佩颐哈哈一笑:“我和明澜是要在洋人地盘上干一番事业的。” 姚希津低问:“明澜不回去?” “我要赚钱。”李明澜浅浅尝了几口酒,“养我的男人不见了,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崔佩颐笑:“俗气的愿望。” 酒意染红李明澜的脸颊,她的话音有些模糊:“我很傻。父母兄长为我撑起一片天之后,我以为有另一个男人能为我延续这一片天。” “我很讨厌出国,我最讨厌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可有的时候,我就想逃跑到国外,陌生的国度就行,这里没有人认识我啊”李明澜不知道自己是说过去,或是未来。“我是要在洋人地盘上干一番事业的。” 第93章 (加) 崔佩颐反抗父母的管教,执意留在国外。 李明澜身为合伙人,当然也留下来。 李旭彬听闻李明澜要在国外创业,问:“明澜,你真的要留在那里?” 李明澜:“哥,我要工作。” 李旭彬以为妹妹是担心回国找不到工作:“你放心,我都给你安排。” 李明澜:“我不能一辈子躲在你和爸妈的羽翼下。” 李父:“外面风大雨大,我们明澜的羽毛那么白那么轻,还扛不住风雨呢。” 父亲直到这时还把她当成他的责任,李明澜差点掉泪:“爸,我有自己的奋斗目标,我希望你支持我,就像你一直以来支持我一样。”将来她是参天大树,庇佑她的父母兄长。 李父宽慰地笑:“明澜,你自己觉得自己能行,爸爸就支持你。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崔佩颐社交能力强,游走上流圈子谈投资。 李明澜艺术天赋高,通宵达旦地画设计稿。 两个顺风顺水的公主学会了在社会摸爬滚打。异乡创业,艰辛不言而喻,两人差点在中途就放弃了。 幸好崔佩颐认识了一个中国商人。 这位商人搭了一把手,两人才算把公司建起来了。 商人是南方的,初中在岩巍就读,也算李明澜的校友。他比李明澜大几届,还认识几个岩巍中学的校友。 聊天时,李明澜得知,他认识银行工作的师兄师姐。 他给出的消息是:“他们夫妻都从银行离职了,传出有违规贷款,被处罚了。” 孟泽当年曾表达过资金不足。或许,他的坠落就是从沉迷金钱开始的。 少年已经毁了。 李明澜听完笑笑,不放在心上。 父亲的公司度过了难关。 当公司创下惊人业绩,李明澜回首过去,知道自己熬过来了。她曾以为自己会是一个大画家。无人能预料,她竟在国外站稳了脚跟,成为时尚界的宠儿。 李明澜的时间渐渐宽裕了,想回国就回国。 李深读小学时,还和她比较亲近。他上了初中,越发安静了。 李明澜忙碌之余,思念儿子,给他打电话分享生活点滴。 比如,街头有个流浪艺人能弹唱中国调子,是她常听的流行歌曲。 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到了叛逆期,他觉得无聊。 那天,李明澜挂了电话,又去听流浪艺人的哥。 哪里无聊?非常好听。她还跟唱:“哼哼哈兮。” 她问儿子:“初中生活如何?” “还行。”简单的两字冷冷清清。 那谁也喜欢这两个字。哪怕他拿了年级第一名,他也是淡淡的:“还行。” 回忆终结时,她笑。儿子都上初中了,她居然还能记得那谁的话。她自嘲:“是很无聊。” 她宁愿儿子是学了她哥的少年老成,也不愿承认那谁的基因太强大。 于骊明白李明澜的思念,经常发李深的照片。 李明澜把照片放在隐藏文件夹。没人知道她有一个儿子,她只能偷偷欣赏儿子的成长。 李深说无聊的次数多了,李明澜意识到自己和儿子脱节了,她需要什么东西来维系二人的关系。 有一天,她在慈善拍卖见到一只表。表盘设计独特,出自一个华人设计师之手。 这名设计师名叫雷余瓯。 她联系上认,请对方设计一对情侣表。 雷余瓯脾气又拽又硬,一口回绝。 直到李明澜和他在服装周遇见。 雷余瓯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和她聊了下,直言十分投契。 李明澜定制了一对情侣表。女款是她的,男款,她要送给她亲爱的儿子。 是定制,她却没有付款。 雷余瓯热情地说:“不知能否请你为我未来的妻子设计一套婚纱?” 李明澜展颜:“当然。” 雷余瓯迟迟没有遇上心上人。没有未婚妻,不需要婚纱。李明澜倒是一直欠着这份人情了。 * 李明澜把情侣表装进礼盒,系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回国了。 在外思念久了,她不知道自己见到儿子,会霎时湿了眼眶。 儿子一年比一年高,而且他期末考是年级第一名。 没有哪个当妈的会不高兴得落泪。 送礼是情理之中吧。 但李深不收这么贵重的礼物。经于骊的劝说,他才收下那只表。 他只会闭门做作业。 香港台正在重播1995版《神雕侠侣》,李明澜闲来无事,坐在电视机前打发时间。 她已经不唱《射雕英雄传》的主题曲了,她集集跟唱《神雕侠侣》,拉开嗓子:“有你有我雪中送火!” 李深当然听见了,面无表情。 几天下来,李明澜和儿子的交流少之又少。 她忍不住去敲他的房门:“深仔,你在做作业吗?” “已经做完了。”李深再也不是可爱的胖小子。 李明澜见到儿子正在翻看哲学,点点头:“也对,你是天才,我以前做作业要花一个晚上,有时候一晚上也做不完,第二天去到学校就请教学霸。” 她和他分享当年:“他太牛了,闭着眼做题都比我厉害。” 她坐上李深的床。 枕头、床单、被套,全都简简单单,素白的、素灰的。 她想,一般来说,当妈的都要给孩子整理床铺吧。她却没有跟他挤过一个被窝。 难怪儿子和自己生疏。她错过了儿子的成长,也将错过他将来的一切。 这时是有些不甘心自己只是姑姑。 李深问:“姑姑有事吗?” 第159节 儿子的脸还稚嫩,眉目真是像极了那谁。李明澜清了清嗓子:“深仔,你承受能力如何?” “还好。” “如果有一个惊世骇俗的爆炸大新闻,炸到了你,你会怎么样?” 李深平静无波:“不怎样。” 他的个性偏向那谁,完全没有遗传到她的开朗。 “那就好。”万一他将来得知真相,也许没有那么排斥。她转头见到桌上的礼盒,问,“你没有戴表啊?” 她的早已经戴上了。她把自己的手比上去:“果然合在一起更好看,本来我想大大的,可是我的手腕小戴不住,委屈一下你,你戴大的,我戴小的。” 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两只表。一只的机械柄轴和另一只的机械柄轴,合在一起相互旋转,上发条的速度会比单只上发条时更快。 男款手表的柄轴有特别设计,比常规款的更大。 李深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姑姑,我觉得你最好找一个适合你的男朋友。” “是吗?你也觉得我这么漂亮的女人,没有男人疼,特别可惜,是吧?”李明澜笑起来,“深仔,你真会体贴人呢,才貌双全,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你说得对,我要谈几个男朋友了,我喜欢智商高的男人。” 李深咳了一下:“姑姑,我要做明天的作业了。” “好,不打扰你,改天我酝酿酝酿,再和你说惊世骇俗的爆炸大新闻。” 然而,这天之后,李深更疏离了。 李明澜逮着空档就跟他说话:“深仔,周末想不想去公园散步啊?我好久没去,我怕迷路了,你有空给我带路吧。” “姑姑,我要做作业。” 她又和他说:“深仔,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的咖啡豆,我给你冲杯黑咖啡吧。” “姑姑,谢谢,不用了。” “深仔,我……” “姑姑,我做作业了。”李深关上了门。 李明澜不喜欢哭。 当年离开那谁,她没有哭。没有男人值得她掉泪。 但是在儿子面前吃闭门羹,她的眼眶还是红了。 于骊安慰说:“深仔就是这个性,你不要放在心上。” 李明澜点头。一时之间,她分辨不出李深的冷静,是因为他哥哥的教导,还是因为孩子他爹的遗传。 公司那边不停的传来消息,李明澜不得不回去处理公事,她说:“深仔,我要走了。” “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 到了她离开的那一天。 哥哥板着脸:“深仔,一起去机场,送送姑姑。” 李深:“约了同学打球。” 李明澜明白什么,拖起行李箱:“深仔,我走了啊。” 李深没有去送行。 不舍的人是她。 孩子什么反应都没有,是她自找的,她打小就不在他身边。 直到第二年的春节,李明澜有了教训,不再纠缠李深。 这些年,她是成长了,留学时期比较沉稳大气,事业辉煌了,性子反而倒退。 李深读初三那年,李明澜回国过年。 一家人去李父李母家,李深冷淡依旧。 哪怕她逗他说话。 他也不怎么理。 她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靠得住的人。 尤其是,儿子的冷淡格外伤人。 年初五之后,李明澜也变得安静了。 直到一天晚饭,她兴冲冲地喝下不少酒,上头了,满嘴胡话,她坦白,自己喜欢智商高的男人,要是天才就好了。 李旭彬训斥:“注意仪态。你是长辈。” 李明澜睡了一觉,酒没醒,反而更糊涂了。她只觉得梦里自己孤零零的,明明疼儿子疼进心里去,儿子却全程冷漠一张脸。 她不甘心,突然半夜去敲李深的门。 他可能睡着了,没动静。 李明澜不知醒着还是醉着,一直敲。很轻很轻,但是“咯咯咯”地响。 李深终于开了门。 李明澜呼出一口酒气,走路很稳,一屁股坐上他的床:“深仔,我好难过啊。”梦里的自己几乎喘不过气了。 他冷冷地他提醒:“姑姑,请自重。” “我的辈份是你姑姑,可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瞧瞧你,面对我一脸防贼的样子。”她呜咽啜泣说,“你个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生下的是一个不孝子。” 她不知哭了多久,但她真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她还想诉说自己梦中的苦楚,却被李深推了出去。 霎时,她的酒醒了,呆在当场。 她又闯了大祸。她不敢面对儿子,躲了起来。 但她终究还是要见的。 她约他在咖啡厅见面。 到了约定时间,他没有来。 她以为他不会来。 幸好,他只是迟到了。 李明澜应该道歉:“如果你嫌弃的话,就当没我这个亲妈吧。” 李深沉默着。 她逃似的走了。 她被伤了心,也就狠了心,不愿再回国了。 长得那双眼睛的男人都是绝情的。 到了夏天,于骊再发李深的照片,李明澜见到儿子的手腕上多了一只男款表。 李明澜当即跳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大叫。 早该坦白的,儿子这么懂事,也许早些年和他讲,母子相认的场面能更感人。 * 再见儿子时,李深不问孩子他爹是谁。 李明澜想想,不讲那谁的坏话了:“深仔,你的爸爸,亲生的那个,他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男人。” 她坦白,某人不喜欢她,连带的不喜欢她的孩子。 她拍拍儿子的肩膀:“没事,有我爱你,我们又不稀罕他。”她说得多么轻巧。 李深也是波澜不惊的性子,听到父亲的嫌弃,他未露难过之色,轻轻抱了抱她。 她从来不和人说起孟泽,能说的人只有儿子。 幸运的是,她生下了世界上最最耀眼夺目的儿子。 * 和李深坦白之后,李明澜回国也没有很频繁。 崔佩颐要打开欧洲市场,和李明澜一起常常往欧洲跑。 这次是难得的回国。 李明澜向外眺望细细的城市脉络。 大江蜿蜒,山川锦绣。 今天来接机的不是李家人。 对方西装革履,用发蜡梳着高高的刘海,站得笔挺。他一手举一块英文牌,另一手捧着一束鲜花。 这是时尚周刊的助理。 李明澜这次回来是因为公事。 助理没有见过她,当她站到他的面前,他有些不确定:“melanie?” “我是。” 助理立即把花递过来:“欢迎。” 李明澜接过一大束轻盈如云的百合:“回国了,叫我李明澜就行。” “李明澜小姐,我是卢澎。” 卢澎毕恭毕敬,接过她的行李箱,出去之后,替她开车门:“李明澜小姐,我们为你订了酒店,请问你是想先用餐还是先回酒店休息?” “坐了那么就的飞机,我先休息一会吧。” 卢澎和司机说:“先去酒店。” 卢澎和李明澜慢慢聊开来:“李明澜小姐,听说你在国外十几年了,你现在还常回来吗?” “一年回两三次。” “李明澜小姐在国外生活,但心系祖国啊。”卢澎笑笑,“这次能邀请到李明澜小姐参加我们的宴会,真是太荣幸了。” 第160节 车子驶入繁华商区,巨幕灯箱格外张扬。横在中间的是珠宝广告。 女人挑起颈上的项链,秀出指间华丽绚烂的戒指。她已成为当红明星,早已没了当年的胆怯和慌张。 “李明澜小姐。”卢澎说,“我们订的酒店就在这条路,这里很热闹,晚上*有空还能到处逛一逛。” “嗯。”李明澜的目光从珠宝广告移开,又见对面挂着的海报依然是这位女明星,不同的是,换成了彩妆广告。 大街小巷都有这位女明星的代言,着实碍眼。 前方亮起红灯,车子停下来。 李明澜转头向窗外,索性观望车流。 车子停在第三排。 旁边第一排车的副驾驶位车窗开了,一只手从车窗垂下来,随意点在车门上。 李明澜观察那只手。 这么些年过去,她不如从前那般敏锐了。她分辨不出是或不是,只觉得这修长骨节,柔润指尖,像极了当年的那个谁。 绿灯亮起来。 这辆车继续直行。 那辆车从左转车道转了一个弯。 两辆车渐行渐远。 * 车子转弯,进入浓密的林荫道。 空中飘起的一片叶子,旋转飘下,擦过了孟泽垂在窗外的手,似乎还带有灰尘的感觉,脏兮兮的。 孟泽收回手,关上车窗。 第94章 车子进了岛屿。 远远的,孟泽见到别墅门前站着一个像柠檬的人。 鲜黄的身影靠在紧闭的大门前,见到车子驶来,他迎上来。 车速缓下来了,驾驶位的车窗摇下。 柠檬大笑一声:“高山蝶小妹妹,我们又见面了。” 高山蝶从黑乎乎的墨镜望对方,倒不知他是柠檬还是石块。“关煜先生,怎么没有提前说一声就来了?是不是在这里等很久了?” 关煜扶住车窗,弯腰:“突如其来才叫惊喜嘛。”说完,他扫了一眼副驾驶位的孟泽。 高山蝶笑:“如果我们不回来,关先生岂不是要在门口等很久?” 关煜站起来:“甘之如饴。” 孟泽下车:“山蝶,你去停车吧。” 高山蝶开车进了院子。 孟泽看着关煜。 关煜留了过肩的长发,扎起一条马尾,系的是黄澄澄发绳,发绳长至他的腰,乍看像多了一条黄尾巴。他的衬衫也是柠檬般,黄裤子的左右两边各挂着巴掌大小的口袋。 关煜很瘦,偏偏喜欢穿宽大的衣服,像是行走的竹竿衣架。 关煜也在打量孟泽。 孟泽也喜欢穿宽松的衣服,但常年都是白色,缺乏新意。 关煜说:“孟泽,你的衣柜真单调。” “你什么时候能把这头长发剪了?”孟泽迈步进院子,“没你小平头的时候好看。” 关煜阴阳怪气:“我留小平头的时候,你也这样说。” 孟泽:“剃个光头才最适合你。” 关煜:“有人说我如今的长相比较阴柔,像神仙。” 孟泽:“这么大的人了,首先要学会分辨玩笑和真话。” 两人谈话间,高山蝶走到门前,她开门,说:“进来吧,外面太阳大。” 孟泽先进去。 高山蝶笑看关煜:“关先生,请。” 关煜正要踏进去,却又停在她的面前,低头靠近她。他的鼻子动了动,凑近她的发间:“山蝶妹妹今天用了什么香水,这么迷人。” “关先生。”高山蝶莞尔,“我中午去吃了麻辣火锅,浑身沾了火锅味。” 关煜哈哈一笑:“什么时候才有荣幸和山蝶妹妹尝尝新鲜的麻辣火锅?” 高山蝶:“关先生似乎不吃辣。” 关煜挑眉:“山蝶妹妹记得我的口味,我倍感荣幸。” 孟泽回头:“别对着我家山蝶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话,犯恶心。” 关煜耸耸肩。 别墅里面全是浅色装饰,不止墙漆,连家具也是。 装修用了铁艺和雕塑的元素。 关煜始终觉得,孟泽的审美很单调。 “关先生,你先坐。”招呼人的是高山蝶,“我去泡茶。” “山蝶妹妹体贴入微。”关煜转向长厅,“对了,我将要开画展,山蝶妹妹有没有时间来捧场?” “有时间的话,是一定的。”高山蝶嫣然而笑。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于是关煜问:“孟泽,你有没有时间?” 孟泽仰靠沙发,他压根没听见关煜的话:“什么?” “我的画展,我送你嘉宾票。”关煜坐到孟泽的对面。 “你的精神病作品?”孟泽斜斜翘了腿,“正常人欣赏不来吧。” “这个世界谁没点精神病呢,只是病情轻重之分。”关煜不小心压到长长的发绳。绳子结松开,他的头发散落下来,一旦被遮住俊朗的轮廓,他是有几分阴柔的味道。 他从超大的裤袋里掏出两张票:“我亲自送票过来,孟大摄影师,凭我们俩的交情,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我和你没交情。” 关煜叹气,朝着外面喊:“山蝶妹妹,我每次来这里,都要经受钻心之痛,幸好有你在,我才能活过来。” “早点死吧。”孟泽泼来一盆冷水。 高山蝶进来,放下两杯茶:“关先生,请慢用。”说完也不管关煜的钻心之痛,她又出去了。 关煜的目光追随她的背影:“山蝶妹妹越来越有风情。” “没什么事,你喝完这杯茶就滚吧。”孟泽下了逐客令。 关煜展开双手,横在沙发靠背:“我才坐了不到五分钟,孟泽,我请你吃晚餐,交流一下感情。” “我晚上约了阿sir。” 关煜啧两下:“孟大摄影师交游广阔,还有阿sir朋友啊。” 孟泽端起茶杯:“我进过局子,你进过吗?” “听说你进过两次局子。”关煜鼓掌,“我自愧不如。” “承让。” “饭是你自己选择不吃的,我就实话实说了啊,孟泽,我过来是想向你借个东西。” 孟泽的茶杯停在嘴边,只露一双薄叶般的眼睛:“什么?” 关煜促狭一笑:“一幅画。” 之后,他被孟泽赶了出去。 临走前,关煜可怜兮兮对高山蝶说:“这一刻,我只觉得万箭穿心。” 孟泽差点踢过去。 关煜急忙跑,样子是很像落荒而逃。 * “晚上有约”不是谎话。 夕阳漫天时,孟泽去车库,开了一辆敞篷跑车出来。 他把车开进商场地下车库,之后上扶梯,从商场侧门出去,穿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大排档。 今天约饭的人格外准时,而且经常早到。 他见到孟泽:“你真是,到哪都穿一身的白,吃完这一顿,你回去又得洗上三遍。” 大排档的桌子凳子都像抹了油,在夕阳落山之后还泛着光泽。 孟泽不嫌弃,直接坐下,挽起了衬衫袖子:“刘sir。” “哎,我前天退休了,现在不是阿sir,就是个普通退休老人啊。”刘天刚人如其名,浑身皆是浩然正气,“今天用我的退休金请客。” “刘sir,你才退休就领到退休金了?”孟泽轻轻一笑,“这顿算我的,等你真正领到退休金再请我。” 刘天刚睇过去:“你小子是不是瞧不起我?” 孟泽做出投降状:“行,听刘sir的,你请客。” 刘天刚:“叫我刘伯。” 服务员上了一盆拍黄瓜。 第161节 刘天刚咬上一口,爽脆劲来了:“我虽然退休了,但我还盯着你呢,你以后别犯事啊。” 孟泽点头:“是是是,谨遵刘sir教诲。” 刘天刚佯怒:“叫刘伯。” “叫了那么多年,一时改不了口。” 服务员再送来啤酒。 刘天刚:“你今天开车,别喝酒了。” “刘sir,你还没见到我的车,就知道我开车过来的?” “你要是走路过来,经过前边的菜市场,白裤子早就脏了。”刘天刚步行过来,先开罐啤酒,“对了,我妈念叨你呢。” “嗯?”孟泽剥了一粒花生。 刘天刚把花生抛进嘴里,再喝一口啤酒:“你也到结婚年纪了,你今年三十五了吧。” “你一退休就不普及法律了?开始讲家长里短了?” “不是,念叨你的人是我妈。” “代我向她老人家问好。”孟泽招手,“服务员,赶紧上菜。” 菜上来了,堵住了老人家的话题,催婚的事不再提起。 吃完饭,孟泽陪着刘天刚走了一会路,之后回商场。他没有坐扶梯,而是搭乘电梯。 电梯门一开,里面广告灯箱闪烁的是当红女明星的零食代言。 她如今是娱乐圈的常青树,哪都有她的广告。 孟泽开车出来,夜幕深沉,霓虹灯闪烁人间。 空气闷,夜风吹过来,宛如扑来一层热浪。 他继续开着敞篷,按下音乐播放键。 音响传来气势磅礴的歌声:“问世间,是否此山最高。” 孟泽在红灯前停下,旁若无人哼了一句:“呼、哈!” * 时尚周刊寄来一封时尚大典的邀请函。 孟泽委婉表示工作繁忙。他都是全凭兴趣摆弄镜头。 阴天,他在庭院里立一把太阳伞,半靠在躺椅,享受夏日午觉。 从时间上来说,应该是秋天了。 这座城市的夏天格外长,哪怕到了十一月,仍可称作夏日。 * 时尚大典活动不在这座城市举办。行程由周刊安排,机票和酒店已预订。 李明澜对外称自己住酒店,从来不公开说她是本地人。 结束了和时尚主编的电话,她回到了哥哥家。 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李旭彬在李深上初中时搬到了学区房。 李明澜在楼梯上见到一个女生跳着上楼去了。 李明澜开了门。 李深刚从浴室出来。头上盖了条白毛巾,擦着半湿的头发。除此之外,他的上衣裤子均为黑色系。 李明澜晃着钥匙,问:“你不用上课?” “学校开会,散会就回来了。” “不上晚自习?” “上晚自习做什么?” 青春期的男生,几个月不见,个头猛长。当年窝在她怀里的胖娃娃,如今长身玉立,比她还高。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礼盒:“当当当当。” 李深看一眼:“又来。” “我给你选的礼物。”李明澜笑嘻嘻地拆开礼盒,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他毫无表情。 她昂起头:“我亲自设计的。” “哦。”他只是点头。 “臭小子,你就这反应?” “不喜欢白色。”李深有点嫌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常见她穿白色。她应该偏好大红大绿,但酷爱白衬衫。 李明澜学着他的嫌弃:“深仔,你现在是阳光少年,天天穿得黑不溜秋的。” “这件布料太薄。” “会吗?这里夏天酷热,穿薄的才透气。” “你留着自己穿。” “不孝子!”她使劲瞪他。 李深沉默。 她再瞪他。 他把毛巾挂在肩上,接过礼盒:“收下了。” “这还差不多。”礼物送了出去,李明澜得意地哼起歌儿。 她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假设她留在国内,一天到晚陪在儿子身边,她会忍不住和儿子坦白。正是因为她长居国外,她才能隐瞒这么多年。 第二天是周末,李明澜装了ktv的app,一个人开演唱会:“有你有我雪中送火。” 李深照例当作听不见。 她喊:“深仔,来,和我唱歌。” “不会。” “这首歌有难度,来唱你会的那首。”李明澜拖着麦克风线,在app上点歌。 李深有点麻木。他和她的合唱只有一首歌。 李明澜开唱前,感叹儿子没有遗传她的音乐细胞:“深仔,开始了,我来起调。” 她不在意儿子的臭脸,沉浸在自己的歌喉中:“我是一条小青龙。” 哪怕万念俱灰,李深还是开了口:“小青龙,小青龙。” 李明澜:“我有许多小秘密。” “小秘密,小秘密。”李深生无可恋。 李明澜:“我有许多的秘密,就不告诉你。” “就不告诉你。”李深心如槁木。 “就不告诉你。”李明澜站在客厅中央,转了个圈。 她仍然喜欢唱歌,但她不再去ktv了。 第95章 (修) 孟泽挂着摄影师的头衔,不务正业,做事全凭喜好。 近来阴云密布,他常到庭院里休息。 高山蝶早上拿进来一份快递:“周刊例行送来了杂志。” “嗯。”他半躺着,似乎睡着了。 “我今天有课。”她说,“今天的药我放在里面,你别忘了吃。” 孟泽微微睁眼:“要不要我送你?一个人会不会不安全?” 她笑了:“我坐公车去学校,谅别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胡来。” “有事联系我。”他又闭上眼。 临走前,高山蝶在伞下挂了一个驱蚊袋。 孟泽再次醒来,已近中午,他懒得动,随便拿起旁边的杂志,翻几下。 他突然坐起来,动作太大,险些从躺椅滚下。 杂志的最后一页有一则国外服装设计师的采访预告——melanie受邀参加时尚大典。 孟泽丢掉杂志,光脚踩在草坪上。 他竟忘了将前几天的邀请函放在何处。 不知道是不是丢垃圾桶了。他头疼,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从院子进来,第一反应是用头撞墙。皮肉疼痛与神经抽搐同时袭来,他喘了口气:“山蝶,山蝶。” 他急忙向里走去,他先是拿起茶几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水,先喝一口,再拉开抽屉。 他开瓶时手有些颤抖,扭开瓶盖,他倒了药片,用水送服。 他睡太久了,忘了吃药。 他放下杯子,倒在沙发上。 对了,邀请函就被他随意丢在了茶几下方。 * 第162节 孟泽很久不出远门,他有时十天半个月只待在家里。 高山蝶上课之余,不忘给他备药:“你的病情比较稳定了,正在逐渐减药阶段,保持冷静,切记大喜大悲。” 孟泽最不擅长的就是“大喜大悲”,他只在一个人的面前失控。 高山蝶又叮嘱:“胜情绪波动比较大,就加半片药。” 孟泽问:“你一个人会不会不安全?” “我上晚课,住学校宿舍。” 孟泽拉起黑色行李箱:“我走了。” 到了机场,他见到前方一个和他一样拖着黑色行李箱的身影。他礼貌地喊:“吴老师。” 这人正是吴临远。他惊喜:“孟泽,好久不见啊。” 孟泽:“老师要去哪儿?” 吴临远:“今天下午有场讲座,和圈子里的人进行艺术交流,你呢?” “去参加时尚大典。” 同样是摄影师,二人如今身处不同的领域,吴临远主要负责学术交流,孟泽则涉及娱乐圈。 也是巧,两人乘坐的是同一航班,他们一起办理了登机牌,先后进入贵宾室,又一起登上飞机。 下了飞机,因为目的地不同,两人各自拖着黑色行李箱在机场门口告别。 * 李深要上课,上学前淡淡地说:“一路顺风。” 李明澜狠狠给了他一个拥抱,独自去机场了。 接到姚希津的电话,不算突然。 他们不像留学时频繁见面,但不曾真正断联。 “明澜,听说我们酒店要接待时尚大典的嘉宾,我就猜是不是和你有关。”哪怕已经是上位者,姚希津的态度仍然温和,“我不小心在入住名单上见到你的名字。” 李明澜打趣说:“大总裁还有这样的闲工夫去留意入住客人的名字?” “听到时尚两个字,我就坐不住。”姚希津轻笑,“你难得回来,有没有时间和我聚一聚?我很久没有见大设计师了。” 李明澜笑:“我中午到。” “不见不散。” 到了北方,接待李明澜的人还是卢澎:“李明澜小姐,这是房卡。一日三餐我们都安排妥当了。” “今天中午我约了朋友吃饭。” “李明澜小姐,提前祝你用餐愉快。”卢澎微笑。 李明澜把行李放到客房,之后去了餐厅。 姚希津亲自出来迎接。 两边的服务员列队鞠躬。 李明澜失笑:“大排场。” 进去包厢,她坐到上席位,把姚希津打量一番:“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富贵公子哥成了运筹帷幄的商业巨子。 李明澜今年三十五岁,姚希津比她更大些。 崔佩颐讲过他的婚事。 他这般家世,婚事早就被提上了日程。他三十岁那年,姚氏集团人事动荡,股票大跌。 在重重难关下,姚父建议联姻。 姚希津却凭着自己的能力扭转乾坤,推掉了已经谈妥的亲事。 崔佩颐惋惜:“对方是有头有脸的大家啊,cyrus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明澜奇怪:“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姚希津不至于连家事都到处讲吧。 崔佩颐笑,却不细说。 姚希津:“明澜,你的变化更大。”他发现这是个和崔佩颐一样嘻嘻哈哈的女孩。 “我和佩颐在创业初期差点被骗光了所有资金。”李明澜笑着讲起当年,只当是谈资,“经受过现实的严刑拷打,不得不脱胎换骨。” 姚希津按下铃,吩咐服务员上菜。 席间,李明澜接到卢澎的电话:“李明澜小姐,我们的采访安排在下午三点。” “行。”她放下筷子,“下午有个采访,我得准备一下。” 姚希津点头:“有空再聚。” 出了包厢,李明澜不经意转头。 角落里坐着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帽子上的英文是小丑的意思。 “明澜。”姚希津问,“吃饱了没?” 她点头,双手合十:“谢谢姚总的盛情款待。” “我还要感谢大设计师肯赏脸陪我吃午餐。”姚希津在前面引路:“请。” * 李明澜刚回到客房,打开行李箱,发现少了一份资料。 目前,公司在欧美经营,崔佩颐有打入国内市场的计划。 李明澜接受时尚周刊的邀请,也是因为想借杂志树立品牌形象。 国内无法登陆国外邮箱。 要李明澜在脱稿的状态下讲述公司在欧美市场的发展历程,真是为难她了。 李明澜打电话给崔佩颐。 崔佩颐满是轻松:“我开车出来玩,不在公司。我找个人给你发资料。” “玩得开心。” 两人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无需多言。 很快,李明澜的国内邮箱就收到了一份资料,她立即下楼去,让服务台帮忙打印出来。 前台微笑:“请稍等片刻。” 李明澜刚坐下,就见卢澎急匆匆向外走了。 * 时尚周刊的主编名叫邓玲英,得知孟泽要来,她早已候在酒店外。 这一次的晚宴是秀场,邀请的都是设计师、摄影师、模特等时尚界的名人。 孟泽这两年声名大噪,却极少参加公众活动。 邓玲英乍见从外面进来的男人,眼前一亮:“孟先生。”饶是她接触过不同的男明星,仍然惊艳于孟泽的外貌。 孟泽点头。这么些年,他攒了点礼貌。但今天脸皮绷着,舒展不了。 “孟先生,这边请。”邓玲英说着客套话,“今天非常荣幸能邀请到孟先生。这次晚宴汇聚了众多杰出的设计师和时尚界的领军人物,另外,我们今晚也有独家发布。” “嗯。”孟泽依旧冷淡。 姗姗来迟的卢澎站定了,要去帮孟泽拉行李箱。 孟泽瞥一眼:“不必。” 卢澎立即收回手。 孟泽踏进酒店大门,他第一时间见到李明澜。 她懒散地靠着沙发,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她的米色针织外套下是一件白衬衫。 他转头望门边的玻璃镜面,他的也是白衬衫。 李明澜敲完几个字,把手机滑到掌中,突然感知了什么,她抬头撞进孟泽紧迫的目光里。 她的手机滑落,掉在沙发上。下一秒,她假装没见到他,捡起手机,滑开社交app,翻着聊天框。 孟泽盯人紧了。有那么一个时刻,周围的声音都消失。偌大的世界只剩下李明澜一个人。 邓玲英见他停下,问:“孟先生?” 这道声音把孟泽拉回现实里,冷然的眸子转向邓玲英。 邓玲英露出职业性笑容:“孟先生,这边请。” 孟泽捻了捻指尖:“嗯。” 服务员走到李明澜面前,躬身:“您好,你的资料已经打印完毕。” 李明澜立即起来,过去服务台。 邓玲英也要领着孟泽去办入住手续。 见到李明澜也在,邓玲英上前几步:“李明澜小姐。” “邓编。”李明澜倚在服务台,目不斜视。边上的人压根没有入她的眼。 邓玲英笑:“初次见面。之前在视频会议上,我就说李明澜小姐太漂亮了,真人更惊艳啊。” “邓编才是大美人。”李明澜绽放大大的笑脸。 前台把打印的资料递过来。 李明澜用指头夹起,怎么潇洒怎么来。 孟泽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的袖口有一圈斑斓刺绣,袖子长,盖住表盘,露出一截表带。 第163节 高中时,她和孙境戴过情侣表。她喜欢华而不实的纪念。 偏偏和他在一起时,她从未提过情侣表。 李明澜转身掀了掀外套。 姿势是飘逸,却被迎面来的一个小女孩撞到。 眼见小女孩要跌倒,李明澜连忙去扶她,一时间没顾得上手里夹的资料。 没有装订的十来张纸散开,慢慢飘下。 邓玲英立即蹲下去,帮忙捡纸。 主编都蹲下去了,卢澎当然也得帮忙。他动作迅速,跨步,弯腰,捡起两张。 有一张纸立在服务台的矮台。 邓玲英要去捡,见到纸上的字,她愣了一下。 因为这点迟疑,这张纸被卢澎捡起了。 纸上全是英文,但卢澎还是瞧出了端倪,到底是年轻人,压不住惊喜,喊了一声:“李明澜小姐怀孕了啊。” 咦?李明澜自己都发出疑问。 然而,有某人在场,她就不暴露自己的隐私了。 第96章 (修) 怀孕一事可大可小。 邓玲英接过卢澎手里的几张纸,一齐递给李明澜,赔笑说:“李明澜小姐,非常抱歉。我的助理言语失当,我向你郑重道歉。请放心,你的个人隐私,我们一定保密。” 卢澎意识到自己失言,垂头道歉说:“李明澜小姐,对不起。” 李明澜收过纸:“关于下午的采访,我需要准备一下。失陪。” 直至进去电梯,她看着检查单上陌生的名字栏,怪叫一声:“这是谁的啊?” * 邓玲英顾着李明澜的事,叮嘱了卢澎几句。 几人都没发现,孟泽一手仅仅抓住服务台的大理石,用力到手背泛白。 他见到了卢澎捡起的纸张一角,露出的一角是b超的图样。 等邓玲英意识到自己冷落了孟泽。 孟泽已经有些调整过来了。 面色虽然白,但邓玲英以为他是肤白的原因。 “孟先生。”她简单介绍说,“刚才那位李明澜小姐是国外pm品牌的首席设计师。去年,她的金龙礼服在红毯大放异彩。” “哦,是吗?” 邓玲英暗想,孟泽真傲,瞧不起人,对国外一流设计师也不显热情。她把房卡交给孟泽:“孟先生,请。” 孟泽匆匆上楼。开门时,他的手抖了一下,房卡掉下来。他弯腰捡起,望见自己手掌的一抹红。 他的指甲剪得圆润,刺不进掌心,再用力也没有疼痛。 情侣表,检查单…… 李明澜有人了,板上钉钉的。 没有了他,她风生水起。 孟泽进去,关门,突然踹了行李箱。 箱子的滚轮一溜,撞到沙发,又被弹到墙角。 孟泽松了松衬衫领口,解一个扣子,堵不住汹涌而至的燥意。 他要补半片药。 他拉过角落里可怜兮兮的行李箱。当他见到上面贴着的托运牌就知道不对了。 他去按密码。 错误。 机场偶遇之后,孟泽和吴临远同进同出,一路交谈。他这天都心不在焉,想不起来是何时拿错了行李箱。 他拨打吴临远的电话。 无人接听。 吴临远应该正在讲座中。 孟泽推开了行李箱。 没有药,他也许控制不住自己。 活动就在今晚,一切似乎来不及了。 * 李明澜回房浏览资料,发现其中确实留有一张国外医院出具的孕妇b超检查单。 幸好这是公司内部人员中发送资料,如果被外人得知,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邮件来自拓展部。 该业务由崔佩颐负责,李明澜不大熟悉这个部门的人员。 国外时间已经是凌晨,崔佩颐应该睡了。 李明澜折上检查单,等她回公司再说。 下午三点,她准时下楼。 采访到一半,邓玲英说休息一会,给李明澜端来一杯咖啡。 李明澜尝一口,望向窗外。 一朵宛如勺子状的云朵像是被颠了一下,散开,聚拢,成了一个锅盖样。 她闻一闻咖啡香,她的余光扫到门外的卢澎。 卢澎向着这里探头,又缩回去,再探过来,欲言又止。 邓玲英停止说话,转头看卢澎,采访被打断,她有些不快。 卢澎鼓足勇气,迈步进来:“邓编。” 邓玲英立即舒展眉目,和善地问:“什么事?” 卢澎压低声音:“孟泽先生说,他的行李箱被调换了。他没有衣服,今晚不出席。” “什么?”邓玲英皱起眉。 名单早已公布出去,如果人不来,岂不是放了她的鸽子。 行李箱调换,一听就是推脱之词。 邓玲英:“联系服装师,给孟泽先生准备衣服,务必请他赴宴。” 卢澎点头,向外走了。 “李明澜小姐,实在不好意思。”邓玲英堆满笑容,“我们继续之前的采访。” 李明澜才懒得管陌生人赴宴不赴宴。她的笑更大:“好的。” * 合作的服装店离这里不远,送货师傅准时抵达。 卢澎喘口气,拎过几个纸袋子,匆匆进电梯。 备用衣服非当季新品,非量身定制,肯定不合孟泽的尺码。无奈时间紧急。 况且,卢澎也觉得“行李箱被调换”的说辞太过离谱。时下电视剧早就不这么演了好吧。 当他卢澎看见酒店服务员从孟泽的房间推着餐车出来,心下咯噔。 他拦住服务员:“请问那间房的先生订了什么餐?” 服务员微笑:“先生叫了一瓶酒。”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喝酒?卢澎去敲门,敲了又敲,就在他将要拔腿就跑时,门开了。 开门的人手上拎了一个空了一半的酒瓶。 卢澎见状,心里凉了半截。但他还是毕恭毕敬:“孟先生,我们为你备了几件衣服,你不妨先试试?” 孟泽拿着酒瓶灌一口,吐着酒气:“放下吧。” “好的。孟先生,请你准时赴宴。”卢澎这样说,但心是凉透了。 半瓶白酒灌下去,人不昏也醉,那还能赴宴。 邓玲英再次邀请孟泽时,果然遭到了拒绝。 孟泽话音不清。 听完卢澎的转述,邓玲英面色绷紧。 这时,商场的灯箱广告闪起灯,女明星回眸一笑百媚生。 女明星有个热烈艺名,叫盛夏。她最近拿下电影大奖,再攀人气巅峰。 邓玲英有一档期要和女明星合作,她有意和盛夏洽谈。 盛夏至今未回复。 有传,盛夏和孟泽关系匪浅。 近两年,盛夏的广告拍摄几乎都由孟泽掌镜。请到了孟泽,等于请到了盛夏。 邓玲英想通过孟泽去说服盛夏。 第164节 哪知孟泽不是和颜悦色的性子。 邓玲英说:“如果没有盛夏,孟泽还不知道在哪里打杂呢!” 上司正在气头上,卢澎不方便说话,低下头去。 这个叫孟泽的是挺难伺候。 * 卢澎负责送李明澜到秀场。 秀场和大酒店有两公里的距离,卢澎边开车,边简单介绍今晚的活动。 李明澜偶尔应几声。 车窗外,巨幅广告亮起绚烂的霓虹灯。 女明星眼若星辰。 哪座城市都逃不过这位女明星的海报。 李明澜收回视线借着窗外的光研究裙摆上的金线。 卢澎说,这次活动主要是走秀,并没有邀请明星。 但李明澜刚进去会场,就见一群黑衣保镖簇拥着一个女人进来。 人高马大的保镖挡住了女人的脸。 李明澜停了一会,见到对方柔和的五官。 卢澎以为李明澜对女明星感兴趣,问:“李明澜小姐,你认识这个人吗?” 李明澜摇头。 卢澎:“她叫崔媛。以前当模特,后来经人介绍出演了偶像剧的小配角。剧中人设好,演员跟着走红,崔媛进了娱乐圈,很久不走秀了。” 明星的阵仗比较大,场外站着的都是崔媛的粉丝。 李明澜笑:“很好。”否则,她回国以来见到的女明星只有艺名为“盛夏”的杜诺。 * 李明澜又见到姚希津。 中午吃饭时,他没有提及,他也在受邀之列。 他的座位被安排在t台的正前方,他身边围着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他见到她,轻轻颔首。 李明澜坐在t台的左侧,回他一记浅笑。 这一场秀不太顺利,压轴戏出了意外。崔媛不小心崴了脚,身子前倾,跪倒在姚希津的面前。她的脸几乎要磕到他的右膝。 姚希津轻扶她的肩。 崔媛长睫毛颤颤巍巍,咬着唇,楚楚可怜。 姚希津没有表情。 另一个小助理扶着崔媛起来。 当崔媛转过身,姚希津拍了拍自己的右膝,明目张胆地除尘。 仓皇的几分钟之后,秀场恢复秩序。 走秀一结束,姚希津和几个西装男人就离场,他没有出现在晚宴。 崔媛也不知去向。 * 晚宴结束,卢澎还饿着肚子。 他把李明澜送回去,自己去外面餐馆吃了碗面。 他再回到大酒店,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站*在巨幅壁画前。 他觉得这人很面熟。 一个黑西装男子喊:“吴老!” 卢澎想起了,他读书时听过这位的大名,吴临远是个摄影师,后来成了某大学的讲师。 “有一年没见了吧?”黑西装握住吴临远的手,“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吴临远指了指行李箱:“过来见一个朋友。” 黑西装:“我正打算过几天去拜访你。我有个广告想邀请盛夏,她的档期比较满。吴老,你是盛夏的伯乐,能不能给我美言几句?” 吴临远:“伯乐谈不上,是盛夏自己争气。” 黑西装要向外去,临走前,他拍拍吴临远的肩:“吴老,有空聚一聚啊。” 吴临远:“一定,一定。” 卢澎把两人的话听了个仔细,暗想,盛夏和吴老还有这层关系? 卢澎刚要走,又见到孟泽走来,他站直:“孟先生。” 孟泽照例一个字:“嗯。” 卢澎进电梯时,见到孟泽迎向吴临远。 怪不得孟泽在业内的名号这么响亮,原来他和盛夏、和吴老都有交情。 * 孟泽在一个小时前接到吴临远的电话。 讲座结束,吴临远也发现了行李箱的乌龙:“孟泽,我等会经过那个酒店,我们把箱子换回来,不然我得连夜准备明天的衣服。” 时尚大典可以不去,药却不能不吃。因为孟泽哪怕灌下半瓶白酒,夜晚还是失眠的。 孟泽和吴临远换回了箱子,回头勾拉杆时,差点被一个戴帽子男人撞上。 男人的帽檐压得很低,露出圆鼻头,扁嘴巴,长着一副毫不起眼的五官。他匆匆去了电梯。 卢澎刚上去,又下来大堂,电梯一开,他见到戴帽子的男人,惊喜:“你小子也在这里?” 高山蝶不放心孟泽,发消息来问。 孟泽憋了一下午的气直到这时才有了发泄口:“无聊的时尚大典。” “见到了那位设计师吗?” “不见,不见。”他拔高音量,“可恶极了。” 他在房间里踱步:“不见。” 高山蝶安抚他:“不见就不见,我给你订明天的机票。今天早点休息。” 孟泽吞下药片:“明天回去。” * 大典结束,李明澜也是第二天走。 原以为见到某个人,她一定心情恶劣,不料这趟行程出奇顺利。 收拾行李时,她不禁哼起歌。 话是不能说得不满,她不小心被行李箱绊住,脚下一滑。她迈开大腿才险险立住。 然而她的腰却在这个时候扭了一下,她以大鹏展翅的姿势定了有五秒,才缓过气来。 今天是周末,她和李深说:「我就要回去咯。」她及时收到儿子的消息—— 「一路顺风。」匮乏到极点的祝福。 接待宾客几天的卢澎,今天不见踪影了。 李明澜在电话里问服务台今天的早餐菜品。 服务员亲切地说:“姚总特意交代了李明澜小姐的口味,我们已经为您准备了特别的早餐。” 李明澜在五星级大酒店开了小灶。 第97章 (修) 李明澜敲敲键盘对姚希津发去由衷的感谢。 早餐过后,她收拾东西,离开房间。 走廊转角闪过一个戴帽子的身影。 对方速度极快,但李明澜看清帽子上的英文和昨天的一样。 她到大堂办退房。 前台的服务员毕恭毕敬:“姚总特意交代,要为李明澜小姐预留房间。” 李明澜不多言:“感谢姚总。”她转身,又见到帽子男。 同为是酒店客人,碰面几次也是人之常情。 李明澜上了酒店门前的出租车:“机场。”她系安全带时,从后视镜见到帽子男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车子驶离不久。 姚希津来了一通电话。 李明澜立即接起:“姚总,谢谢你的款待,今天的早餐很美味。” “明澜。”姚希津没有时间寒暄,“你在酒店吗?” “已经离开了,我中午的飞机。” “我遇到些事,被人盯上了,因为我昨天和你共餐,可能会牵扯到你。” “什么人?我会有什么麻烦?” 第165节 “有人暗中调查我,也许会查一查你的背景经历。”姚希津把怒意压下,“别担心,其他事谅他们也不敢。给我几天时间,我来处理,你注意一下,不要留下把柄。或者回来酒店,我为你预留了房间。” 前方亮起红灯,出租车停下。 李明澜第一时间观察窗外。 斜后方的黑色商务车应该是帽子男上的那一辆。 她当下做决定:“司机师傅,我有东西落在酒店了,麻烦前面停一下。” 绿灯亮,出租车靠边停。 她把行李箱抬下来,装作不经意转头。 黑色商务车驶了过去。 李明澜停在路口。 她不敢想对方能查到什么程度。 她暂时无法回南方,至少要等姚希津把事情解决了。否则,这无妄之灾就烧到儿子身上了。 她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她无处可去,只能投靠姚希津了。 突然,有一辆白车停在她的面前。 下车的男人戴一副墨镜,衣服还是白色系,甚至他的白衬衫和她的这件款型十分相似。 她歪了身子,半靠在行李箱拉杆,视若无睹。 他过来:“李明澜。” 许久不曾听过这声叫喊,陌生得很。她别过头,继续“视若无睹”。 “上车。”多少年过去,孟泽还是改不掉这冷漠的口气。 李明澜连眼尾都不给他。 他低头:“你被跟踪了。黑色奔驰v260。” 她一怔。 孟泽:“别转头,他用的是nikon af-s长焦镜头。” 她抬眼:“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猜的。” * 昨晚,孟泽是打定主意今天要走。 李明澜太可恶了。 当年,谢山河说,电话里的女人简单问了几句他的近况。 还没有等到答案,她却当机立断,说不会等。 她真的没有等。孟泽早知道的,李明澜没良心,每次都是她先丢下他。 这般可恨的女人,他再也不见。 孟泽服药入眠,一夜无梦。天亮醒来,窗外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他在北方的家。 孟泽请代驾把他的另一辆车开到大酒店。 既然来了,他要去见一见孟父。 他没有赴邓玲英的宴,倒不好让杂志社负责他的食宿,他下来刷卡,之后下了车库。 他开车出去,亲眼李明澜上了出租车。 他强调:“狼心狗肺李明澜。” 车流沿着大路而去,孟泽跟在出租车后面。 出租车掉头,他跟着掉头。 出租车转弯,他跟着转弯。 出租车停在红灯前,孟泽没有跟太近,特意让旁边一辆车变道,之后才慢慢跟上去。 红灯读秒时,他打开了音响。 没有意外,又是那首《射雕英雄传之华山论剑》的主题曲。 前奏的“呼,哈”还没唱完,斜前方一辆黑色商务车的车窗开了一个小口。 一个圆炮的东西架在车窗之后。 黑车是从酒店出来的,孟泽当时没留意,这一刻倒警觉了—— 对方镜头对着的,是李明澜坐的那辆出租车。 * 孟泽凑近李明澜的脸。 她白白净净的皮肤上抹了层淡妆,明眸似水,嫣红的唇色和素颜时不一样。 是当年那个自然的唇色更加光彩照人。 他的头再低些,就要贴到她脸上去。 李明澜向后一退:“哦,我知道了。”她拉起行李箱要走。 孟泽伸手拦住:“你一个人不安全。” 她扯起笑:“我不是一个人,路上人来人往。” 她见到他瘦瘦长长的手指,如玉雕的修竹。 她刚回国那天,见到这只手,以为是自己错认,如今她知道那个人就是他。 “李明澜,你强词夺理的本事不减当年。” “你也说了,那是当年。我和你早八百年前就没联系了啊。”她看不见他墨镜下的眼,但凭他抿紧的唇,她猜得出这人的恶劣脾气也不减当年。 他向着黑车方向抬抬下巴:“你的嘴皮子拦不住那辆奔驰。” 站得久了,早上撞到的腰隐隐不适。她索性歪着身子,靠向行李箱:“难道你可以?”她用拉杆抵住腰。 孟泽:“上车,甩掉对方。” “我回酒店。” “人多口杂,更不安全。” 停在路口的奔驰车窗黑漆漆的,李明澜什么都看不见。 敢和姚希津硬碰硬的人,来头肯定不小。假如回大酒店,倒是证明了她和姚希津关系匪浅,对方更要查她了。 反观孟泽,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拿来做挡箭牌是个选择。 但正因为他狼心狗肺,上了他的车就是与虎谋皮。 她不禁用手摩挲腰:“你为什么来搅这趟浑水?” “同学一场,拔刀相助。”孟泽的口气可没有同学该有的热络,跟见仇人还差不多。 李明澜的腰撑不住了:“先说好,你如果出什么事,和我没关系。” 他打开副驾驶位车门:“我买了保险,受益人不是你。” 她给他一个白眼:“nobody cares。”她开了后车门,她低身,扶着腰。 直到她关上车门,孟泽还站在原地,一手扶着大开的副驾驶位车门。 他早上又补了半片药。 这一刻,他冷静地看着这个孕妇慢吞吞坐进去。 他放好她的行李箱,坐回车里。他克制住发颤的情绪,抓住方向盘,启动车子。 * 黑色商务车的长焦镜头缩了回去。 持相机的正是戴着英文为“小丑”帽子的男人,他说:“跟上去。” 司机好奇地问:“这男的又是谁?” “摄影师,名叫孟泽。”帽子男转述卢澎的话,“名气很大,昨晚连吴临远都特意来见他,但脾气不小,喜欢摆架子。” “吴临远是谁?” “也是个摄影师。朋友还给我爆了个料,盛夏进娱乐圈是借了吴临远的关系。” “呵,兜兜转转,设计师、摄影师、女明星,这些名人都是一个圈子的啊。” 帽子男关上车窗:“跟紧点。” “知道。”司机一踩油门,“我的车技你放心。” * 李明澜想着问问姚希津,能不能暗中为她安排一个住处。 孟泽说:“很快就到。” “去哪儿?” “我家。” “我问朋友换个酒店。” 电话拨过去,姚希津没有接。 她只好放下手机。 孟泽突然蹦出一句:“你有孕在身,住酒店不方便。” 她险些丢了手机,她挪挪坐姿:“别人跟不到什么料,自然就放弃了。我住几天,不碍事。” “对方来者不善,你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出差池。”孟泽带着磨牙的尖利,“你留下来养胎。” “开什么玩笑?”李明澜靠向车门,身子歪歪斜斜,一只脚蹭上座椅,坐没坐相。 第166节 “不要挤着肚子。” 她差点笑出声,他居然他当真了。 他们的人生就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背道而驰。要是当年孟泽狠心留在北方,什么都不会发生。 然而,她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她不后悔以前的选择。 车速极快,左拐右转。 孟泽的车技很过关,她坐得很平稳 李明澜回头去望。 黑色奔驰追得很紧。 她敛起玩笑,轻声问:“他们还在跟,怎么办?” 孟泽岔路去了高速口:“你坐稳了。” 瞧这架势,她问:“你不会要飙车吧?” 车子停在收费站前,他问:“你受不受得住?” 岂能让他小看?李明澜正要拍胸脯说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倏地住口。她点头:“害怕。” 她露怯时格外可爱,但她半低头。他只见她垂落的长发。 孟泽有些恍惚,声音也轻了:“系好安全带。” 车子提速。 李明澜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你注意安全。” 他用一脚油门给了她答案。 车子下了高速,驶进小区的地下车库。 孟泽没说话。 李明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甩开那辆黑车的,她整个人被车架着跑,脚下至今还是飘的。 她明白了,这不是一场闹剧,对方动真格的。 孟泽想去摸烟。 这辆车停在北方太久,什么都没有。 嘴里无味,他说:“李明澜,上去休息。” “孟泽,我有什么立场在你家养胎?”江湖上是有一笑泯恩仇的说法,十几年过去了,青春疼痛都过时了。何况两人已是陌生人。 “你有其他选择?”孟泽找不到烟,却在抽屉里摸出一片口香糖。他松了牙关,拆开包装,把口香糖放到嘴里,再开口说话时显得散漫,“姓姚的是大酒店的高层,他无法时时守在你的身边。” 姚希津应该是棘手了,他至今都没消息。 李明澜坐正了:“我暂时借你家当落脚处,给你结算时租。不过也要约法三章。孤男寡女的。” 孟泽像是听到笑话,声音沉下去,又在后半句扬起:“我不碰孕妇,否则断子绝孙。” 李深没有上孟泽的户口本,但是他流着孟泽的血,这句诅咒岂不是把李深算进去了。 李明澜好言相劝:“不要搞封建迷信。” * 孟泽的这个家已经是老旧小区。他不在这里住,只安排人定时打扫。 装修也还保留当年的。 能在二十几年前就住得起电梯楼,李明澜猜孟泽的家境是不差的。只是他家父母离婚之后没再管儿子。 李明澜坐到沙发上。 早上以为腰上是小伤,没想到折腾半天下来,渐渐疼着了。她大喘气:“我可以换拖鞋吗?” 孟泽给她拿了双拖鞋。 是男款。 她的脚套上去,五只脚趾全穿出鞋嘴了。她也顾不得这么多,翘起脚趾,伸展身子。 当她注意到孟泽的目光停在她的脚趾时,她立即把并起脚趾,慢慢往回缩。 他扯唇,退一步,像是表达男女授受不清。 第98章 (加) 李明澜清一清嗓子:“请问有水吗?” “我去烧。”孟泽说完进厨房。 姚希津至今没有消息。 若有早知,李明澜宁愿啃馒头都不吃姚希津的饭。 她只希望黑车的那群人不是神通广大的背景,别查到她儿子头上去。 飙车时的留下的汗至今黏在身上,她打开行李箱,翻出一条刺绣小手帕,给自己拭汗。 孟泽端着烧水壶出来,他没见到她显露的肚子,问:“你有没有准备孕妇装?” 李明澜心中拿不定主意,要否要顺着杆子向上爬。算了,撒个谎蒙混过去:“我回国才发现怀孕,没准备,出国之后再去做检查。” 直至这时,孟泽才算得到答案。 烧水壶晃了一下。他抓得这么紧,却稳不住烧水壶。 他的手机震起来。 他放下烧水壶,拿着手机去卫生间,打开了“哗啦啦”的水龙头。 高山蝶问:“今天顺利吗?” “过几天再回去。”孟泽吐了口恶气,“她是个猪脑子,被人跟踪了。” “什么人?” “还不清楚。她太蠢了,我替她处理完再回去。” “药量照常吧。”高山蝶说,“有情况就补半片。” “你是不是住学校?” “是啊。” “没有人找你麻烦吧?” “别担心,我能应付。” 讲完电话,孟泽关上水龙头,他的手上溅了些水,他摸到眼角,凉冰冰的。 李明澜怀了孽子,更可恨可恶了。 * 从浴室出来的孟泽面容泛白,倒像皑皑白雪飘到他脸上了。他站在白墙一角:“坐车也累了,你先休息吧。” “哦。”李明澜很随意,仿佛真的是住酒店,“租你一个房间。” 孟泽去主卧。 她慢慢跟着。 他从衣柜里拿出床单被子枕头:“我会买一套新的床上用品,在此之前,你要休息的话先用这个。” “行。”寄人篱下,李明澜不挑剔。 她以为他会把床上用品拿去次卧,他却弯腰到床边,把床单的短边从这边抛到另一边。 床单飞起,张着风像飞毯,慢慢落下。 她斜斜倚在门框:“什么时候变成家庭主夫了啊?” “第一次。” 她知道他如果认真做事,一定能做到百分百。 他一点一点把四个床角铺得平整,他拍拍被子,扬臂展开,平放。 李明澜以前也见过别人铺床,照顾她的保姆就有熟练的手法。 那年,她被父亲送去别墅养胎,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除了保姆,她谁也不认识。 她不和保姆谈天说地,心事只讲给肚子听。 保姆照顾她的日常,和她一起去产检。她年纪小,没有伴侣,免不了招来打量的目光。她自己也发现,她在产科是突兀的。 因为孩子,她才释怀的。不是因为孩子他爹。 孩子他爹实在可恶。 李明澜发消息给李深:「要不要我给你出一口气?」 李深正在上课,无法给出答案。 孟泽抱起枕头时,看见李明澜的手机屏。 难怪她不上qq,原来是已经用上微信了。 他早知,李明澜不是长情的人,她的喜欢是浅薄的短暂的。 但她手腕上的情侣表倒是戴很久了。 孟泽把枕头按扁了:“你休息吧。” 李明澜没想到他把主卧让给她。她没有道谢,反而得寸进尺:“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啊,免不了矫情任性,不知道会发什么脾气,做什么坏事。你一定要大人有大量。” “哦。”这般漠然的口气就不是大气之人,尤其他的眼睛黑幽幽的,没有一丝情感。 她使唤他去做饭:“早上没吃饱,又体验了一把《速度与激情》,心慌慌的。饿了。”她用略有嘲讽的语气卖惨,不太可信。 第167节 孟泽二话不说,进了厨房。 李明澜有些意外,她以为还要呛他几声,他才有行动的。 她大剌剌躺在床上,晃荡着腿等饭。 她在孕期不敢嚣张。那会儿有点“母子连心”的念头,想着别让孩子学了她的吊儿郎当。 她强迫自己乐观向上,笑哈哈的。 保姆说,她肯定能生一个活泼的奶娃娃。可惜某人的基因太离谱,儿子生来就不爱笑。 十七年前的过往仍然历历在目。她伪装孕妇太容易了,何况是骗骗孟泽这个男人。 李明澜不是真孕妇,没有孕妇反应,她不困,不睡。百无聊赖时,她玩起了手机游戏。 她一会侧躺,一会平躺,打完一局不过瘾,又再开了第二局。再翻身,她发现床前站了个人。 “什么时候进来的?吓死人啊。”李明澜嗓子拔高,口气冲得很,“干嘛不敲门?” “敲了,你没听见。”孟泽也是来训人的,“不要躺着玩手机。” 她不起来。 他强行来拿她的手机。 手机将要滑落时,她及时按下锁屏键。 他只看见游戏屏幕,不知道她的主页壁纸是一张俊美男生的照片。 锁屏壁纸是她自己的灿烂笑脸。 她在向日葵园,戴一顶草帽,托着腮,腕上情侣表闪闪发光,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主了。 她是真心喜欢这块表。 蠢。孟泽把手机还给她。 李明澜赶着他出去:“不要耽误我睡觉。” “没有油盐柴米,我去超市。你自己休息。” “快去快去。” 不是她曾经爱说的速去速回。 孟泽在门口停了下,回头时又用黑黝黝的眼睛盯她。 她翻身装睡。 他一走,李明澜做的第一件事是更换手机壁纸。 刚才真险。 幸好孟泽什么也没有发现。他越来越容易上当,变傻了一样。 姚希津这时来了电话:“明澜,有时间我再和你解释。”他的声线有些沙。 “好。” “小鬼难缠。舆论场上的挑事者给我制造麻烦。” “你处理完了告诉我。” “你回酒店了吗?” “没有,我待在一个还算安全的地方。” “我会尽快。”姚希津那边越来越吵,“我有个紧急会议。” “你先忙,不用担心我。”姑且只能躲着了。 李明澜闭眼倒在床。 满窗阳光扑过来,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去拉窗帘,手拽住窗帘了,定眼看着窗帘上的小花。 当年她也曾站在别墅的楼上,对着窗外的明媚逼自己笑。 为了孩子的快乐,她很快乐。 这是孩子他爹缺席的。他错过了孩子的十七年。他欠着她,欠着她的孩子。 李明澜打开手机的备忘录,把那些她以为早忘记了的小事一件一件记下来。 * 孟泽坐上车,又去摸口香糖。 抽屉里已经空了,剩下真是什么都没有。 他想着去买烟,但李明澜是孕妇。 车灯扫出前方的路,手机来了一通电话。 孟泽按下蓝牙耳机:“什么事?” 他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到了高山帝的耳边,她笑了:“谁惹你生气?” 还能是谁?“一个蠢货。” “幸好你是有智慧的人。” 孟泽稍稍缓了语气:“所以我要替她收拾烂摊子。”他几乎要告诉高山蝶,李明澜怀了不知谁的孽子。话将要出口,他沉住了。 高山蝶:“大哥摔了一跤,骨折住院,大嫂要去陪护,家里剩下敏敏一个人。敏敏性格随大哥,胆子小,这几天我回大哥家陪陪她。” “大哥伤得怎么样?” “应该要休养个把月了。” 通话结束,孟泽给谢山河发了个红包:「早日康复。」 * 孟泽提着大包小包回来。 他不止买了油盐柴米,还买了一口小奶锅。他在商场每买一件东西,就忍不住训李明澜一次。 经过母婴区,他逗留了片刻,看见一件粉红的薄纱公主裙。 也许,李明澜能生出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小小的,该骄纵的时候骄纵,该灿烂的时候灿烂,有圆圆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得理不饶人。 但孽子不配当公主。 孟泽一进门就见到某孕妇在沙发上翘二郎腿。 李明澜斜斜瞥着他。 斜眼瞥人,很鄙视了。她的口气更是强硬:“去做饭啊。”高高在上,如同使唤一个佣人。 孟泽只用眼神杀人。 她哼一下。 孟泽进去厨房。 多年不用的旧厨房留下些岁月烟火。他站在一面被熏得半昏黑的墙边,把菜刀玩得飞起。 他侧身去洗菜,转眼看见她探过来的脑袋。 像极了以前她要偷师的样子。 她被逮个正着:“哼。”她至今也没有给儿子做好一顿饭,她真不服气。 偶尔,这个李明澜会和可爱的李明澜重叠。只是“偶尔”,李明澜早就是个讨人嫌的东西。 孟泽似乎是“切”了声。 当他端着菜出来,李明澜一脚屈膝,踩在沙发,另一只脚搁到茶几,抖了抖腿:“做了几个菜啊?” 他反过来教训说:“不要挤着肚子。” “放心,我比你更心疼肚子里的孩子。”这个当爹的连自己的孩子都嫌弃。 孟泽放碗的声音很大,话极轻:“李明澜,因为你是孕妇,我才对你客气。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不管他的脸上阴一阵雨一阵,她踩着外八字的步子,大摇大摆坐到餐桌前:“又不是我要住进来的。我宁愿去住五星级大酒店呢。” 孟泽丢下一个袋子:“那双拖鞋太大了,换这双。” 她立即换上,她端起碗,执起筷。 时间比较紧,孟泽买回来的菜不多。除了一条鲈鱼,剩下的是山水豆腐,蒜蓉菜心。鲜的鲜,脆的脆。 中午的这一顿,李明澜大快朵颐。 孟泽买了烟,但他没有点燃,他边咬烟边旁观她大方的吃相。 她仪态全无。 就是因为他按时服药,否则,这个怀有孽子的女人早被他赶出去了。 第99章 (加) 李明澜不是在谁面前都狼吞虎咽的。 有的味道是吃遍了山珍海味之后都吃不到的。 上天不公平,孟泽不仅数学好,连厨艺都是顶呱呱的。简单的清蒸鲈鱼都有他自己的调料。 哪怕过了十几年,味觉都记得这味道。 她拭嘴,点评他的厨艺:“马马虎虎,还是比不上五星级酒店的大厨。” “哦。” 李明澜叼起牙签,用牙齿咬几下。她觉得“野蛮”才不会在“冷漠”前落下风。她边咬边说话:“我困了,我要睡午觉。” 孟泽夹下烟:“站一会儿,走一会儿,消消食。” 她嘲笑:“像个老妈子。”她打了一个饱嗝,摸摸撑起的小肚子,就要去主卧。 他拦住:“李明澜,有点常识。吃完不能马上躺。” 第168节 她向左。 他向右。 她往右。 他往左。 她只能回到沙发边,拿起手机,点开和儿子的聊天界面。抬头时,她发现孟泽看着她的手机,她立即锁屏。 孟泽折了烟。 她对着一个聊天框,半天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对方也不是什么好男人。 高三之后的李明澜是瞎了眼。 * 李明澜的午觉睡到了傍晚。她故意用外八步走路,出来见到孟泽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她喊:“哟。” 不是“喂”,就是“哟”。孟泽不应她,亮了亮菜刀。 她用食指在嘴巴划了一下,不吭声了。 微信响起时,她眼睛一亮。一定是儿子放学了。她抓起手机要跑。 孟泽手持菜刀,立在厨房门边:“李明澜,当心脚下滑。” 她停下来,冲着那把菜刀鞠一躬,躲进房间了。 李深的消息极短:「?」 李明澜:「等出战果,我给你汇报」 李深:「哦。」他习惯了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母亲,不去追究她要出哪一口气。 李明澜:「在学校里怎么样?」 李深:「还行。」 李明澜:「有没有早恋的苗头?」 李深果断回复:「没有。」 她和儿子絮叨日常,唯独没有提起孟泽。 孟泽的眼睛和菜刀一样,剑光四射。但他还是伺候她吃了晚饭。 李明澜的肚子圆起来是因为大鱼大肉,她叼牙签的动作是学他叼烟的样子:“我们孤男寡女,住一起不行。对方是冲着我来的,你就自己去酒店住吧。大不了,我替你付账。” “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我们两个人住,我更不放心。” “李明澜,你不是十八岁了,仪态不雅,跟个土匪一样,别高估自己。” “肤浅。”她弯唇一笑,“有本事赶我走。” 孟泽没本事,不作声。 他不会去住酒店,他把她当透明人,自己去次卧休息。 * 深夜,本该一觉到天亮的李明澜在半夜醒来。 她临睡前喝了两杯水,这时被憋醒了。她去了卫生间,再出来,没有回床上。 她悄悄开门,踮着脚去聆听次卧的动静。 那谁应该睡得和猪一样。 她抬起手,食指骨节将要敲上门,她停了。 过了这天,姚希津说的“几天”就扣减一天了。她不会在这辆待太久,短暂重逢只是小插曲。之后她和孟泽又是陌路。 她想为这段插曲添上记忆点。 李明澜敲门的“咚咚咚”是高三时的节奏。 门很快被打开。 孟泽的乱发像是刚才床上起来的样子,但他从来不会懒洋洋打哈欠。 李明澜抱起手臂:“突然想吃萝卜糕。” “大半夜的,我上哪里给你做萝卜糕?” “睡着睡着突然食欲大动,闻到了萝卜糕的香味。”她按住肚子,“太饿了。” “我去煮面。” 她坚持:“我要吃萝卜糕。” 那也是在秋天。 她怀孕三个多月时,得了尿频症,常常在半夜醒来去卫生间。 秋夜清凉,她披着外套去,打着喷嚏回来。 钻进温暖的被窝时,她突然闻到一阵美味。是她和父母去饮早茶时,摆在她面前的热腾腾的萝卜糕香气。 顿时,她饥肠辘辘。 但那里不会有萝卜糕。 第二天,她去一个酒楼饮茶。 外地的萝卜糕没有本地的正宗,她没有吃到想象中的美食。 她当时在小本本里记下了,生完孩子回家时,她一定要去吃萝卜糕。 她今天把萝卜糕列为备忘录的第一事项。 眼前的男人面色不善。 谁在大半夜被叫醒,要求去完成一项不可能的任务,都是不耐烦的。 李明澜当年没有和保姆诉苦,更不会在嘴谗时指使保姆做这做那。但假如那时陪伴在她身边的人是孟泽,她铁定会在任意时刻踢他下床。 孟泽“砰”地一声关上门。 门上的灰似乎扬到了她的脸上。 李明澜摸一摸脸颊。也对,孟泽终究不是当年的孟泽,她的这番折腾也是荒诞。 她回到主卧,刚刚躺下,就传来敲门声。 “我去买萝卜糕。” 李明澜觉得自己听错了,因为孟泽的声音像是气急败坏。 接着,归于平静。 她忍不住下床,要去开门。 门外又传来一声吼:“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之后,寂然无声。 * 没有萝卜糕,但李明澜回到床上,倒没了记挂,不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她被一阵拍门吵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外面的天色还是昏昏灰灰。 门外那人拍门不成,喊:“李明澜,萝卜糕。” 她打着哈欠过去开门。 孟泽的狠是明晃晃露在脸上的,语气也恶劣:“趁热吃。” 她没料到,他真的在三更半夜买了萝卜糕。她接过温热的纸袋子:“这里还有二十四小时的早茶店啊?” 他目露凶光,回次卧去了。 李明澜又打一个哈欠,她也关门,抱着袋子坐到床上。 纸袋子里装着十个甜品盒,焦脆的萝卜糕散发着淡淡的油香。 她拿起一块,送入嘴里*。 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但表皮煎得均匀,边角酥脆,萝卜味的清香有层次。 “也行吧。”她把备忘录的第一个事项里打了一个勾。 李明澜第二天才问:“昨天的萝卜糕是在哪里买的?” 孟泽不理她。 * 昨天夜里,孟泽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道路奔驰,他没有找到二十四小时的早茶店。 兜圈兜了一个多小时,路边有一间粤式甜品铺亮起灯,他立即停车去敲门。 三更半夜,老板握了把铁锤来开门。 “老板,店里有萝卜糕吗?” 老板摇头:“打烊了,萝卜糕还在冰箱里冻着呢。” “孕妇半夜突然想吃萝卜糕。她怀孕之后,脾气比较大,老板,能不能通融一下。”孟泽低身,“一千块,我买十个萝卜糕。” “孕妇啊,口味是比较刁钻吧。”老板拉开门,“进来吧。” 孟泽感谢老板满足了李明澜的无理取闹。 * 既然孟泽没反应,李明澜就不犒劳他昨晚的辛苦了。她踩着拖鞋,左八走走,右八走走:“对了,我有朋友去处理黑色奔驰的事。我就是在这里暂住几天而已。” 第169节 孟泽:“什么朋友?” “这就是我的私事了。你收留了落难的我,该付的钱我一定不会少。”她今天换了一件七分袖的上衣,之前被袖子遮盖的情侣表明明白白地晃在他眼前。 孟泽昨天晚上补了半片药,今天早上又补了另外一半。他冷静地脱离情绪近。 就容忍她几天,之后他再也不见这个可恨的女人。 他要去做早餐。 李明澜嚷嚷:“我要吃意大利面。” 孟泽回头:“李明澜,别说话,不然我毒死你。” 她撇了一下嘴。 他从厨房走出来:“我这里有一个长苗的马铃薯,只要我有不在场证明,你的死因就是因为你没有生活常识而误食。” “你开玩笑的吧?” 他的表情很认真:“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李明澜轻咳:“同学一场,得饶人处且饶人。” 孟泽低头到她的耳边:“那就闭上你的嘴。” 早餐,李明澜还是填饱了肚子。 孟泽假惺惺地问:“你不怕啊?” 李明澜说着风凉话。“如果是最后一餐,那要吃饱了才好上路啊。” 她吃完早餐去阳台上晒太阳。 姚希津那边没动静。她猜测,也许是涉及到集团商战吧。没办法,她只能等。 能在孟泽面前闭嘴的人就不是李明澜了。明媚阳光下,她心思活络。 孟泽正在通电话,说:“对,查查这个车牌号。”通话结束,他看向那个没礼貌的女人。 李明澜连他的名字都不喊:“过来,给我肚子里的孩子做胎教。” 他嗤声:“凭什么我要给你的孽子做胎教?” 她气得冲过来,抱起沙发上的抱枕,打在他的身上:“敢说我的是孽子,信不信我毒死你,你以为就你杀人不费吹灰之力吗?” 孟泽接过抱枕:“你要做什么胎教?” “唱儿歌。” 当年,李明澜最喜欢唱歌给儿子听,想着给儿子做音乐熏陶,将来儿子就有一把好歌喉。 她搬来两张椅子,放到阳台栏杆边。椅面正好被阳光洒满。 她又倒了两杯水:“来这里唱歌。” 两张椅子排排坐,这是离她最近的距离。孟泽坐下:“我不会唱。” “没关系,我教你。”她把歌词写下来。 孟泽望一眼歌词,觉得阳光下的白纸有点发黑。 “开始了啊,我先来起调。”李明澜啜一口水,润润嗓子,“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她停下,等他。 孟泽浑身冒着冷气。 “快来快来数一数。”她指导他,“你照着念下去。”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二四六七八。” “接着念啊。” 孟泽随口念了:“嘎嘎嘎嘎。” 李明澜迅速按下微信的录音键,发给儿子听:「这是我当年的胎教音乐。」 李深:“……” 第100章 李明澜为儿子开过无数的演唱会,唱完一曲,哪肯作罢,说着就要来第二首。 孟泽推辞:“口干。” 孟父当年喜欢交响乐,如今还有唱片留在这里。正好派上用场。 孟泽拿出孟父珍贵的收藏品:“胎教音乐不是儿戏。” 李明澜斜斜望他:“我唱的歌不行吗?” 念及她是个孕妇,孟泽说:“是我唱的歌不行。” “不要自卑。”她还拽上了,“有我这个名师在,你差不到哪里去。” “醒醒,别做梦了。”他放下两张唱片,都是莫扎特、贝多芬的经典名曲。 李明澜前倾,把自己趴在阳台栏杆:“我要唱儿歌。” “随便你。”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她眼巴巴望他。 他只当没看见。李明澜的性格一点长进也没有,只会撒娇卖俏。 也幸好李明澜的性格和从前差不多,她自娱自乐的劲头不减,打开音乐app,大声播放儿歌。 孟泽用耳塞都堵不住她的声音:“李明澜,就你这德行,能教出什么样的下一代。” 她停下跟唱的歌:“凭我的美貌,再加上孩子他爹才华横溢,我的孩子必定是上天下地绝无仅有,才貌双全的天才。” 当妈的哪个不觉得自己孩子天下第一,她骄傲得很。 凭她的肤浅审美,她喜欢的可能是有那么点才华。但结合她的猪脑子基因,他说:“不生出你这样的蠢货就谢天谢地了。” 李明澜关上音乐app,去了厨房。 孟泽跟过去:“李明澜,你干嘛?” 她拿起菜刀,横在半空,凶神恶煞:“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算了。他不和她计较。 李明澜直到唱累了,才在备忘录里的唱儿歌一栏打个勾。 她反复听微信里录下的:“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 要说少了什么,就是孟泽念得麻木刻板,实在谈不上歌喉二字。 她问儿子:「这人唱得怎么样?」 李深:「这是你新交的男朋友?」 李明澜笑了,正要敲字:他不配。 三个字快速落在屏幕上,她的手指在发送键上停住了。 她说:「曾经。」 * 孟泽订了崭新的床上用品。他挑材质挑花色,直到中午,店里才送货过来。 李明澜以为他喜好黑白灰,不料,他选的床单花里胡哨。 其中的秀美花纹像极了李明澜在高三常穿的大红大绿。 今天是家政王姨过来打扫的日子。 孟泽就把铺床的任务交给了她。 王姨手脚麻利,很快撤掉了被套、床单。 孟泽当初铺床单时,有些慢。 王姨掀起很快,只几秒,床单就滚成一团。 孟泽曾经仔细布置的四个角都不见了。 王姨正要重新铺床。 站在门外的李明澜突然开口说:“慢着。” 王姨吓一跳,她定期过来打扫,偶然遇见孟老板,但是从没见过女人。 今日一见,女人的气势比孟老板更强悍。 王姨战战兢兢,观察孟老板的脸色。 漂亮的女人浑然不畏惧被孟老板的冷然,倚在门框:“去,铺床。” 颐指气使的语调。 孟老板面无表情,不知是应了还是没应,说:“王姨,今天先这样吧,你这阵子不用过来,等我的消息。” 王姨极有眼力见,立即退场。 “去,铺床。”李明澜还搬来椅椅子,翘着腿,跟看戏的观众一样,等着孟泽的铺床表演。 “李明澜,你不要太过分。” “嗯哼。”要是瓜子磕几口,她就更痛快了。 备忘录上没有铺床这一项,但她当成了附加题,只待孟泽完成任务。 他半天不动。 算了,昔日恋人其实是敌人。她转身要走。当她从门框上撤身时,名为孟泽的利剑收进了鞘。 于是,这个额外的附加题还是有了一个大勾。 * 过了一天,李明澜没有担心孤男寡女了。 第170节 孟泽应该不至于禽兽到对孕妇乱来。 主卧有独立卫生间。 如果不是一日三餐,她可以完全锁在房里。 晚餐饱腹之后,她洗了个热腾腾的澡,顺便把头发也洗了。 她用毛巾包住长发,穿上舒适睡衣,坐在床上玩手机。 过了一会,她抓了抓头发。 湿漉漉的。 她解了毛巾,没有梳头,凌乱的头在她前额挂了一缕下来,是有些挡视线。 她开门出去。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旧房子,厨房还是以前的布置,孟泽不在这里开伙,之前也没想过要备一台洗碗机。 一日三餐的洗碗任务落在了他的身上。 李明澜跟着大爷似的。 这时“李大爷”又来了。 她的睡衣是长袖长裤,绣了一朵红玫瑰。应该是和刺绣衬衫是一套。 她刚刚洗完头,也不梳头,前额挂了一缕湿发。她喊:“喂。” 他转头:“你要是张牙舞爪,现在这样就是一个梅超风。” “有没有吹风机?”李明澜把这里当酒店,有要求就提。 孟泽关上水龙头:“不知道。” 轮到她说风凉话:“不买个洗碗机啊?” “马上去下订。” 孟泽找了一圈,拿出一个老旧的吹风机。 吹风机的原色应当是白,如今已经泛黄了,手柄上有不少磨痕。 李明澜试了下插电。 吹风机发出呼呼的马达声。 还飞出一阵烧焦味。 也管不了那么多,李明澜举着吹风机,对着头发乱吹一通。 头发在眼前飞,她想起当年,她对着风扇练习如何捕捉乱发的风情。像聂小倩的女鬼,岂不美哉。由此可见:“女鬼”不一定贬义词。 孟泽洗完碗,出来就见她发丝飞舞,脸躲在头发之后。 高三的网球赛那天,风卷起她,她一回眸,摄人心魂。 李明澜掀开一缕发,露出小巧的脸,但很快,她又把脸挡住了。 孟泽斥:“夜晚不要演女鬼。” “我美貌无敌,无可挑剔。” “粗俗村野,不登大雅之堂。” “哼。”那又怎样?她拿着吹风机去主卧了,关门,锁门。 然而,备忘录上的事项还需要孟泽去完成。 李明澜虽然在小本本里记下,生完孩子就去吃萝卜糕,但在怀孕五个月,她就再也不惦记萝卜糕了。她嗜酸。 当年保姆给她做酸梅汁。 如今她就折腾孟泽。 吹完头发,她嗓子干,出去灌了大半杯水之后,说:“我要喝酸梅汁。” 理直气壮的架势,仿佛孟泽就是她家保姆。 孟泽半躺在沙发:“你是来避险,不是来当公主。” “我当初就说要去住酒店。是谁说的。”李明澜故意学着他的冷漠语气,“你有孕在身,住酒店不方便。” 他的原话,她一字不改。 孟泽成了理亏的一方:“我收留你是仁至义尽。” 李明澜抄起抱枕,使劲朝他砸。 孟泽接过抱枕:“你不要得寸进尺。” “哼。”一团棉砸在他身上,反倒是她使了大劲。 “李明澜,你当心你肚子里的东西。” 她扬起手,忽然觉得昨天早上扭到的腰在这时又闪了一下,她喊:“哎哟。”她立即用手捂住侧腰。 “李明澜。”孟泽抢过她的枕头,“你伤到哪里了?” “不用你管,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是孕妇,你乱来什么。” 李明澜又抱过抱枕,没有再打,而是把自己的脸埋到枕头里,吼几声:“让你说我孩子坏话,让你说我孩子坏话。” 她可怜的孩子,都没得到过亲爹的一丝疼爱。 孟泽夺过枕头:“别把自己憋死了。” 她扶着腰,跌倒在沙发,扯到伤处,她又叫:“哎哟。” “上医院。” 李明澜斜斜瞥过去,真难得,孟泽这时候终于不是平静无波了。 不得寸进尺的人就不是李明澜。她说:“我要吃酸梅汁。” “好好好,酸梅汁。”他问,“哪里痛?” “腰。”她扶着揉一揉。 “上医院。”孟泽想扶,却又不敢碰她肚子。 李明澜仰靠着沙发。 也是个怀孕五个月左右的时候,她挺着大肚子,下楼时望不见楼梯,忽然脚下一滑,她险险扶住了栏杆,就要撞到肚子时,她费力转身,让自己的后腰卸了力。 她被保姆扶着去休息,她也像今天这样靠在沙发。 当年有想过的,孟泽肯定在大学里争夺第一名。 他没有上大学,但他也意气风发。 “李明澜。”见她半晌没反应,他喊,“李明澜。” “只是撞到了腰。” “上医院。” “不去。”去医院岂不是穿帮了,“不去。” “真没事?” “有事,我要喝酸梅汁。” “我去买。” 李明澜跟个大爷似的:“我好无聊,有没有武侠片?” 孟泽开了电视:“自己找。” “快去快去。”她挥手,像在赶苍蝇。 李明澜这次的闹腾不是在半夜,难度比昨天的低,孟泽很快回来。 李明澜倒在沙发,在电视的喧闹声中睡了过去。 她还没有显肚子,但已经追求莫名其妙的味道。 肚子里的孽子么,死了就死了。孟泽又不心疼。 他托起她的一缕发丝,慢慢地摩挲:“李明澜,如果不是你还有那么点高三时的蠢样,我早就杀了你。” 她睡得沉,什么也没有听见。 孟泽把她的发丝轻轻搁下:“李明澜,你太蠢了。” 蠢是蠢,但罪不至死。 * 李明澜睡得不久,但是错过了孟泽的“不杀论。” 她坐起来,伸懒腰,一眼望见茶几上的酸梅汁,她笑:“酸梅汁。” 一想到又能在备忘录的事项里打勾,她眉开眼笑,拧开瓶盖就往嘴里送。 一口下去,她的眼睛瞪大,五官往里收,舒展的皮肤皱成一团。 孟泽问:“毒死了吗?” “为什么这么酸?”李明澜的下巴向后缩,把嘴巴绷成一条线。 “我和老板说是孕妇要的,老板加了量。” “我谢谢你啊。”她言不由衷。 “不谢。” 喝了半杯酸梅汁,已经是李明澜的极限。放下杯子之后很久,她的五官还皱巴巴。 孟泽评价:“丑。” 李明澜舌头都无法自由舒展,唇抿着,吐不出半个字。没办法和他呛声。 她提前把备忘录的勾给打上。而且,她删掉了备忘录的另外几个事项。 第171节 * 还是删晚了。 这个半夜,李明澜是不打算折腾孟泽的。 然而,她在夜黑风高之夜醒来时,不得不去敲次卧的门。 “咚咚咚”三声之后,她用食指骨节刮门。 里面没动静。 她再敲门,整个人靠在门上,借着门板的力量。 当孟泽开门时,她差点跌进他的怀里,幸好她及时攀住门框。 还不待她开口,孟泽说:“说吧,今晚又想要吃什么。” 甚至,他是穿戴整齐之后才来开门。等她下命令,他能第一时间出发。 “我肚子疼。” “哪里疼?” 她捂住肚子:“可能吃错东西了。” 晚饭是两人一起吃的,要说她说了什么特别东西,那就是酸梅汁。 是她自己吵着闹着要的。 不过,李明澜闹肠胃炎也不是一次两次。她不是一个省心的人。 “上医院。”下午就该上医院,而不是放纵这个毛毛躁躁的女人。 她摇头:“我吃吃肠胃药就行。多年的老毛病了。” “你知道自己有这毛病,还喝什么酸梅汁。” “凶什么凶!” “上医院。” “我不去。” “李明澜。” “不不不。” 孟泽一年都不会在这里住几天,这里之前备的药早就过期了。他说:“我去买药。” “快去快去。” * 李明澜这次没有关门。她侧身,蜷缩成虾状,长发凌乱披在脸上,只露出小巧的秀鼻。 “李明澜。”孟泽轻喊。 她抬眼,发丝挡在眼前,模糊间,他这人都不那么凶了。她没有掀开发丝。 他又叫一声:“李明澜。” “嗯。”她喃喃着,“我还活着。” “起来吃药。” 李明澜至今也没有掀开头发,披头散发坐起来。 藏在发丝里的视角下,孟泽是温和些。 不料他一句话就颠覆了她的幻想:“李明澜,把头发理一下,跟个女鬼一样。” 她拨开头发,再望他。 刚才果然是遮天蔽日的幻觉,这刻薄的一张脸,怎么可能温和。 当她见到他说的“药”,吃惊。 他足足买了两大袋的肠胃药。 李明澜说:“我现在知道了,你是真的想要毒死我。有了这些药,你就不需要留着那一个长苗的马铃薯,你的心真狠呐。” “不知道你要吃哪个,你自己挑。”听她说话中气十足,他也不担心了,风凉话下一秒就到,“这次你要是中毒死了,那就真的后果自负。” 他放下一杯水。 他留给她的最后一记眼神,是对一个傻子的目光。 即便如此,当李明澜服下肠胃药,缓解不适之后,她还是在备忘录的酸梅汁后面打了一个勾。 第101章 李明澜的肠胃真的是难伺候的。 第二天,孟泽醒来。 主卧房门紧闭,想也知道她还在睡懒觉。 猪脑子没烦恼,头脑简单。 孟泽还得出去买些清淡的食材。 他还没进超市,在路边听见一大嗓子:“孟泽,孟泽。” 这种和李明澜一样重复叫两次名字的人也是高三七班的。 孟泽还是在打工的快餐店见过冯天朗,至今十几年没联系了。 当年有些瘦弱的人变得壮硕,笑倒是和高三时一样,热情洋溢。 但孟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冯天朗犹豫了:“孟泽,你记得我吗?我是冯天朗,岩巍中学的。” 孟泽点头:“高三下半学期的同桌。” “高中之后都没联系过。”想联系也不能,因为没人知道孟泽的号码,“我们同学聚会还有说起你。” 高中同学间要揪出点旧情,话题常常从高考切入。但孟泽早忘记高考状元的感受了。 冯天朗叫住自己的孩子:“来,叫孟叔叔。这是爸爸高三时候的同桌。” 孩子大约初中生样子,礼貌喊声:“孟叔叔好。” 孟泽:“你在哪里工作?” “还是在南方。这次是出来旅游,我老婆上卫生间了,我刚刚在等她。你迎面走来的时候,我都不敢认,生怕搞错了。”冯天朗爽朗的笑毫无心机,“你在哪里工作?” “摄影工作室。” “留在北方了吗?” “到处跑。”孟泽停顿,说,“你的孩子这么大了。” “我结婚比较早,孩子比我的同龄人要大。”冯天朗远远见到妻子出来,“孟泽,留个联系方式吧,其实我们高三七班偶尔还是有同学聚会的。” 孟泽似乎还是不合群的性格,冯天朗几乎以为他要拒绝。 但孟泽给了微信的二维码。 “有空常联络。”冯天朗笑着道别,和孩子过马路去了。 孟泽刚才的话不是寒暄。他是忽然想到,假如他和李明澜的孩子在的话,比这个孩子都大。 李明澜把他的孩子弄死了,但对着肚子里的孽子却百般照顾。 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浮着一团黑雾。小小的,圆圆的,说不上来具体的形状。 孟泽看见孩子的魂逗留人间,久久不散。 * 李明澜睡到日上三竿,没在厨房见到孟泽。 她贴着次卧的门:“哟。” 没回应。他似乎没有养成睡懒觉的习惯,都是早起的。 她又喊:“哟哟哟。” 无动静。 餐桌空荡荡的,厨房干干净净。 李明澜打开冰箱。 食材也有,但她还没有学会怎么煮。 她只能随便挑一个新闻台,听广播,玩手机。 她登录娱博。 几个新闻的评论区都是唇枪舌剑,高挂的热搜就有被网暴的新闻当事人。 舆论真是不得了的东西。 那谁不给她做早餐。 李明澜把抱枕当孟泽,狠狠击出一拳。 就在她即将揍扁抱枕的时候,门锁开了。 “为什么没有早餐?”她放下抱枕时,又捶了一下。 “吃吃吃,没出息。” “我事业有成,我家财万贯,我傲视群雄。”她喊,“快,去做早餐。” 孟泽只买了一捆青菜,其他什么都没有:“青菜面。” “哟,早上偷偷吃炸药了?” 哪怕扛了一个炸药桶,孟泽还是做了两碗青菜面。 第172节 李明澜撇嘴,像是嫌弃。 他放下碗:“爱吃不吃。” 她到餐桌边坐下,捧起大碗:“我食量大,大的给我。” 孟泽不和她抢,自己端了小的碗。 她用筷子挑起面条,刚入口,还没来得及品味,他劈头盖脸来一句。 “李明澜,你在这里几天了,肚子里的东西他爹有关心你吗?” 她被面条呛了一下,咽下之后倒是对答如流:“当然有啊。” “他知道你住在男人的家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能放心?” “他给予我百分之百的信任。” 和曾经一样的回答。孟泽有些讽刺:“和姓姚的一类人。” “好汉不提当年勇。”她低头吃面。 孟泽却是放下筷子:“我上网搜了一下,你这些年不是默默无闻。” 她眉眼弯起:“全凭运气。” “上过娱乐报道。”孟泽想摸烟,但是没有,于是摸到了筷子,“有过两个绯闻对象,一个是歌星,一个是演员,都是风骚人物。” “那叫时尚。” “这两个人都有黑历史。一个嗜赌如命,一个放浪形骸。”孟泽扯起嘴角,“李明澜,你的眼光真差。” 还真被孟泽说中了。 李明澜把脸埋在大碗里。 孟泽是摄影师,接触的是婀娜多姿的女明星、女模特。他臭着一张脸,性格坏,脾气怪,但名利场上出类拔萃的人,自然能招揽无数觊觎。 李明澜想着,和自己来往密切的男人之中,有哪个能压到他? 绞尽脑汁之后,她想到一个人。 对方是个大导演。 她翘起腿,扬着笑:“我不怕实话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他爹是……” 见她龇着牙,孟泽就鄙夷。 “他啊,大器晚成。这两年崭露头角,年纪轻轻就执导大电影,得了两项大奖。”李明澜停顿,问,“你知道是谁吗?” “不关注国外电影。” “mike sharp。不信你上网搜索一下他的成就。”李明澜和这位导演也是上过娱乐新闻的。 她是人见人爱的李明澜,孩子他爹当然也是卓尔不群的人物。 时下,互联网高效迅速,想要知道什么,手指上点一点就知道。但孟泽没有当着李明澜的面去查证。 他不用查,他知道李明澜和这个人共同出席一个颁奖典礼。 用老外的问候方式——mike sharp亲了亲她的脸颊。亲完左脸,再亲右脸。 当她说出这位大导演的名字,神态好像一个趾高气昂的孔雀。 孟泽用眼尾扫她。 见着都碍眼,于是他出门了。 * 电梯门开,巧了,孟泽又遇到老同学。 “孟泽。”多年过去,龙正初还是一个大声公,“我真是想死你了,你有没有一样想念我?” 长了岁数的两个人,个性没怎么变。 龙正初还是能对着面无表情的孟泽爆发出十二分的热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听到我们班上的消息?” 还真没有。孟泽和群体的联系很淡。 龙正初问:“我们高一班上举办二十周年庆,你来不来?” “没兴趣。” “你能不能有点儿同学之情?我们都关心你,有几个问我能不能联系上你。” “十几年不联络的同学,见不见都无所谓。” “你这是什么天煞孤星的命格。” 关于高中班上同学的动向,龙正初早和孟泽说过。 杨嫚得知孟泽没有上大学,颓废了很久。后来,一个师兄热烈追求她,烈女怕缠郎,她如今已经嫁给了师兄。 龙正初说:“杨嫚怀上二胎了。” “嗯。”孟泽如同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他和杨嫚什么关系都没有她,当然不会等他。 没有人会等他。 李明澜当年的离开是人之常情。 龙正初叹气:“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都比不上戚恒。” 龙正初也告诉过孟泽,戚恒在复读之后,如愿以偿上了名校。不过他又钻牛角尖,回去找到了高三时的女孩。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们成了。 孟泽没什么诚意,道一声:“恭喜戚恒。” 电梯到了地下车库。 龙正初先出去。 孟泽紧随其后。他突然说:“我爸的事,辛苦你了。” 龙正初停了,回头笑:“说的什么话,我们是邻居。以前孟叔叔很关照我,我上个月去看过他,他表现还不错。孟叔叔也问起你,我说,你好着呢。” “我也去见见他。” “你回来住几天?” “还不清楚。” 龙正初到了自己的车位:“我老婆在我爸妈家。你家没开伙吧,要不我让我老婆给你送午饭?” 孟泽转身走向自己的车位:“我自己吃。” * 孟泽坐上车。 龙正初开车驶过,他摇下车窗,冲他点头。 孟泽在黑暗里回以一个示意。 要不是他见到窗外孟家的方向,他其实也已经回南方。 孟泽开车去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孟泽上次见孟父还是在半年前。 孟父算是半生顺势的高材生,上年纪之后发福,但常年上位,容光焕发。 如今的孟父比上次见更瘦,脖子青筋显露。 当他坐下,精气神是比之前好转。 父子俩隔着一扇玻璃,各自坐得笔挺。 孟父打量儿子,露出欣慰的一笑:“你看着是挺好。” “爸,你怎么样?” “还行。”孟父学着儿子的口气。 “我给你的卡上充了钱。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孟父点头,然后还是问:“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 “你如今是出息了。反倒是爸连累了你。” “不说这些了。” 曾经,两父子就没什么可聊。当分坐两边,抱不住,搂不住,孟父反而是恨不得把自己的日常通通说给儿子听。他探着头,头向下低,耸起的肩骨贴在衣服上,有点扎人。“我的剃须刀有点旧了。” 孟泽也低头,两人像是要透过仅能伸手的窗口去贴脸:“我给你送一个。” “孟泽,你岁数也大了,要谈对象了。你就当没了爸这个人,别告诉姑娘家,你有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爸。” 正经的姑娘家,肯定嫌弃家里有个坐牢犯。 孟父不禁想起,他家儿子以前还能收明信片,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反倒是天煞孤星。 “爸,我的事你别费心。你在里面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出来。” 孟父伸手出去,被卡在窗口,但他用力拽住儿子的手:“别再耽误下去了。遇到好姑娘,自己要主动,别和从前一样高姿态。” 孟泽只是点头。 孟父又唠叨了里面的日常。他的白发夹着黑发,白得发亮时,如同被光吞了一片。 孟泽发现,黑区域又比之前少了一圈。 时间快到了,孟父眼眶湿润:“爸如果在以前多关心你,你也不至于至今孤家寡人一个。你就是不开心门。” “别担心。”孟泽自己从来不去烦恼终身大事。 直到狱警进来,孟父才抬头,紧紧抓住儿子的手:“我争取早日出去。” 孟父尽量给儿子留一个挺直的背影,直到门被关上,他的步子变快。 隔壁出来的男人比孟父小十来岁,背却比孟父的驼,拱成一个弯。 他的囚服编号和孟父的差一个号。两人住在相邻床位。 第173节 曾经,孟父茫然时找这位倒苦水。 这位把孟父的家事记牢了。和孟父并肩而行时,他问:“又是邻居来看你啊?” 孟父笑:“今天是我儿子过来。” “哦,就是那个差点要进来陪你的儿子?” 孟父眉目霎时尖锐:“你的记性又差了。” 那人向前走。 孟父非得把人拉回来,他抬起被手铐拷住的手,按住那人的肩:“你记住,我儿子二审无罪释放了。” 第102章 等午饭的李明澜没在十二点等到孟泽回来。 就在她想要点份外卖时,有人来按门铃。 李明澜透过猫眼望过去。 看不清对方的真实模样,不过可以判断是个女人。 女人再按门铃。 一个来孟泽家的女人?李明澜好奇,轻轻开了木门。 这下看清了。 来的是个孕妇,小脸蛋格外圆,眼中含笑,见到李明澜,她的眼睛睁得圆圆:“咦,这是孟泽的家吗?” “是的。”李明澜平淡地点头。 女人吃惊:“你是?”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 “是南方的高中吗?” “对。” “我叫熊悦喜。”她眉眼弯弯,“我老公也是他的高中同学,听说他在家里不开伙,我们正好焖了猪蹄,给他送过来。” 然而,龙正初说孟泽不开伙,却没让妻子送饭来,而且孟泽出去了,人不在家。 咋咋呼呼的熊悦喜,听了上半句,不听下半句,装上猪蹄,兴冲冲过来了。 “熊悦喜”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李明澜想不起来:“孟泽不在家。” 熊悦喜抬起食盒:“我把猪蹄给你吧。”她实在可爱,面相圆润,驮着圆圆的大肚子。 李明澜笑笑,要去打防盗门。 锁却打不开。 她暗自臭骂孟泽,面上微笑:“他出门的时候,*习惯性反锁了。” “哦。”熊悦喜失望,很快又露出笑脸,“我等他回来。” 李明澜点头。 熊悦喜的兴趣从猪蹄到了李明澜身上:“孟泽和高中同学还有联系啊?还是女同学。” “偶尔吧。” 孟泽有两拨高中同学,北方的是尖子生,他们和孟泽相处时间长,更了解孟泽,能上来给孟泽送饭的人,肯定来往密切。 熊悦喜人如其名,眼睛一弯,喜气洋洋:“能踏进孟泽家里的女同学,肯定不是一般人。” 当然不一般,有仇。 爱和恨都是激烈的冲突,不如平平淡淡的叙述,李明澜说:“普通女同学。” * 中午一点之后,孟泽才回来。 北方渐渐降温,孟泽的脸就是从寒霜里滚回来的。 李明澜则像一把火烧了过去:“你去了哪里?我饿坏了,你还锁门,我要是在这里发生意外,你怎么赔我肚子里的孩子?” “闭上你的嘴。”他出去一趟,又再回来,他还是打心底不想给她喂午饭。 但他早知道,李明澜就是这副德性,何况,他自己也要吃午饭。 孟泽甩了她一记眼刀子。 她的注意力放在他手上的袋子。 袋子沾了水,水珠子从里面溅出来,有鲜活的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动动鼻子,嗅到腥味。 他拎着袋子去厨房。 她望见袋子里的大虾:“给我做白灼虾,我就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再挑三拣四就不给饭吃。” 这话不就表明有饭吃,她笑:“好了叫我吃饭啊。” 白灼虾,哪怕被烧得浑身发红,躺在发烫的陶瓷盆里,也在孟泽冷然的衬托下,犹如冰镇虾。 李明澜举着手机梳理备忘录。 她的胎动是在十八周左右,她记得当时像是气球在肚子里滚来滚去。 无人和李明澜分享第一次胎动的惊喜。 她备忘录格外标注了“胎动”这一项。 按理说,她的现在的肚子没有大,远不到十八周,但是日子又过了一天,她和孟泽的插曲临近末尾了。 没有附加题的时间,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她问:“你知道胎动吗?” 孟泽不接招:“问mike sharp去。” 她拿枕头打他。 他什么也不讲,轻蔑瞥她。 他真当她肚子里的是个孽子。 李明澜把自己关进房间,懒得搭理孟泽。 等姚希津解决了一切,尘埃落定,她立即夺门而出。 她除了一日三餐之外,不出房门。 李明澜和儿子的交流也是匮乏。 她问:“学习怎么样?” “还行。”逆天的基因遗传,连对年级第一名的态度都一模一样。 一个人在房间闷得慌,李明澜又和嫂子聊上了。 于骊笑着:“对了,深仔学校下周有运动会,他有田径比赛。” 李明澜:“他自己不和我说。” 于骊:“我是听楼上邻居说的。” 李明澜:“阿嫂,你别和深仔说,我到时候偷偷摸摸去围观他的比赛。” 于骊:“说真的,我和你哥都没怎么操心他的事,楼上楼下不知多羡慕我和你哥,我们楼上也有一个学习突出的男生,不过人比较调皮,对比之下,我们深仔又乖又懂事。” 儿子是整个李家的:“阿嫂,本来我没打算和他坦白的,但一时冲动,我对不起你和哥。” 于骊:“我和你哥是计划等深仔上大学了,就和他坦白真相,不然他老叫你姑姑。” “他现在也叫我姑姑。”这一声“姑姑”和之前他避之不及时,天壤之别了。 * 李明澜在第二天中午等到了姚希津的电话,他言简意赅:“明澜,再过两天,等我。” 李明澜振奋又抖擞,她罗列出行计划,过两天回南方,日后去见见儿子在运动会上的英姿。 再忍孟泽两天,她就自由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门外有敲门——不,是拍门。 “李明澜。” 李明澜倒在大床上,冲着门板白一眼。 “李明澜。” “知道了。”又是吃午饭的时候,她能屈能伸,慢吞吞过去开门。 孟泽站在门外,嘴角噙着一朵冰花。 “有你有我雪中送火。”她拉开嗓子。 还没唱下一句,她差点被孟泽的手机砸中了脸。 他把手机屏幕定在她的眼前,李明澜在第二天中午等到了姚。 李明澜清晰见到其上的字。 崔媛上娱博热搜并不稀奇,爆的是她和姚希津一起上来同一个热搜。 八卦板块最大的照片就是他和崔媛的。 正是崔媛磕中他膝盖的时刻。 他扶住她。 她低垂着眼。 第174节 照片有点糊,但娱博号硬是能从中挖出深情款款的火花。 要不是李明澜当时在秀场,几乎都要信了娱博号的深情论。 可是姚希津说,再过两天就万事大吉了。 当然:“万事大吉”是李明澜自己加上去的。 难怪姚希津难以启口,原来是绯闻。 她还是给朋友澄清:“花边新闻,捕风捉影。” 孟泽的一项本事就是用面无表情演绎讥诮嘲讽,比如此时此刻。 李明澜对姚希津的“两天”有些怀疑。 “我再闷在家里就要长毛了。”李明澜搬起椅子到阳台,把半个身子趴到栏杆上,下巴差点磕到扶手。 孟泽大赦天下:“走,去散步。” 李明澜又生出心思了,备忘录竟然忘了把“溜达”这一项记上。 一个假孕妇和一个真孕妇在园子里遇见。 龙正初早已搬离这个旧小区,熊悦喜这几天是住在公婆家。 “阿扎西”她改不了这口韩语,见到孟泽就叫。 李明澜顿时想起她是谁了。 而熊悦喜后来也想明白了李明澜是谁:“我们这么有缘,却是第一次见面啊。” 李明澜莞尔一笑,她和熊悦喜用过同一个手机号码。 孟泽终究是男人,没有怀胎体验,他直言,李明澜不懂照顾孩子,让熊悦喜给李明澜传授孕期常识。 熊悦喜又惊又喜:“你们连孩子都有了,恭喜啊。” 孟泽不解释。 李明澜斜斜给他一个白眼,她连生产那关都过来了,哪里需要别人来教育。 “你们交流一下。”孟泽退到林路。 熊悦喜的肚子有六个月了,到凉亭坐下时,动作比较迟缓。 李明澜上前扶了一把。 “谢谢。”熊悦喜靠着亭柱,“你有孕期反应了吗?” “还没有。”李明澜跟着坐下。 “我有一个记录的小本本,我让我老公去复印一份,你可以看看注意事项。” 知道这是好意,李明澜没有拒绝。 熊悦喜的孕妇装有一个大口袋,她从里面拿出一个迷你的小本本,翻一页,看一眼。 “我原来有些担心你们,没想到你已经怀上孩子了,我认识阿扎西十多年了,他是个好男人。” 说谁?谁是好男人?李明澜认识孟泽的时间比熊悦喜长几年,但要说密切,李明澜觉得自己远远比不上的:“这些年,你和他有来往吗?” 熊悦喜没戒心,别人问什么,她自然答什么:“有来往,但不多,我和我老公认识还是因为阿扎西,他是我和我老公的媒人,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倒过意不去。” 说谁?谁孤零零的?“他是半个娱乐圈的人,有才行,相当吃香啊。” 熊悦喜低头,把小本本再翻一页:“他是很念旧的人,个性比较内敛,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其实啊,他面冷心热。” 这倒是高三时李明澜对孟泽的评价。 熊悦喜:“但是男人嘛,要踏实要可靠,不能只听甜言蜜语。” 甜言蜜语对孟泽来说太苛刻,李明澜冷哼:“他不冷言冷语就不错了,对了,你和你老公怎么认识的?” 这难倒熊悦喜了,她再翻小本本,见到了空白页。 * 前天晚上。 熊悦喜因为怀孕,脚上常常水肿。 龙正初晚上给老婆做按摩时,听说孟泽家来了个高中女同学。 龙正初稍稍一想,不,不用想了。 要让孟泽这个六亲不认的冷血怪留宿女人,除了当年的那个,没有第二人选。 他把答案告诉熊悦喜。 熊悦喜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和他的高中女同学通过电话。” 龙正初打一个响指:“很巧,我也和他的高中女同学通过电话,那个叫李明澜的吧?” “原来他们又在一起了。”熊悦喜不提有多高兴了。 龙正初不太乐观:“不单身一辈子都对不起孟泽的脾性。” “那怎么办?” 龙正初搂住老婆的肩:“想不想吃他的喜酒?” 熊悦喜连连点头。 “我们要为他们摇旗呐喊。”龙正初又说,“老婆,你说话太直,我怕有些不该讲的,你也脱口而出,我拟一份大纲,你就着大纲里的主题绕圈子,超出大纲职外,一个字都不能说。” 熊悦喜捂紧嘴巴,连连点头。 * 熊悦喜这会儿有些着急,因为李明澜问的不在大纲里。 “我有一次丢了手机,我就打电话通知阿扎西,然后……他找到了那个小偷,嗯……我老公是律师,他来处理案子,我和我老公认识了。”一段话,熊悦喜说得磕磕巴巴,“我不会讲来龙去脉,哪天遇到我老公,他讲给你听吧。” 她合上了小本本,眼若新月:“总而言之,阿扎西不善言辞,但人是好的。” 李明澜轻笑。 这些北方的高中同学,果然是向着孟泽的。 曾经,她笃定的是,高三的李明澜天真归天真,但绝不会看错一个人。 孟泽高考回北方,后来他又回来,她不和他计较他心里不愿回来的事。 他不要孩子,她设身处地去想,当年那个场景里,这也是人之常情。 重逢时,得知他退学,她也不和他计较了。 再后来,王南岳说,孟泽因为警方的扫黄行动被抓了。 李明澜仍然不死心。 他留下一句让她别等。 机会不是永远都有的,她就不等了。 李明澜摸着肚子,轻描淡写:“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 是她的。 是李家的。 唯独不是孟泽的。 * 李明澜先从凉亭走。 留下欲言又止的熊悦喜。 下台阶时,李明澜被绊了下,险些摔倒。 林路的孟泽大步跨过来。 她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运动鞋带散了,她正要弯腰。 不料,孟泽比她快一步,半蹲下去,他灵巧地两只手一交叉,像是给她挑起了过往时光。 她的脚趾头在鞋子里翘了翘。 李明澜以为自己早忘了,他高三时在图书馆就这样给李宜嘉系鞋带。 她伸手揪起他的头发,狠狠拔起来。 太用力,手上竟然抓了一小撮。 她张开手掌。 毛发从掌心飘落。 回忆如屑,有一根头发黏在她的指尖,她甩,甩不掉,摩挲摩挲着。 最终也没了。 * 姚希津在上热搜之后又没了消息。 李明澜不再躲房间,大剌剌观察熊悦喜口中的“好人”。 他往左。 她的眼珠子斜向左。 他往右。 她的眼珠子斜过去,反正就是不正眼看他。 “头别歪了。”孟泽提醒一下,出去阳台接电话。 “孟先生。”来电的这位是别墅的清洁团队负责人,“我们今天早上在做清洁时,发现庭院上方飞了一架无人机,逗留了比较长的时间。” “有其他行动吗?” 负责人想了想:“在别墅上方转了一圈,其余倒没有。” “这段时间我和高小姐不在家,你们留意一下。”孟泽想,是时候要升级安保系统了。 第175节 “是的。” 第103章 孟泽再进来。 李明澜无聊着,随意点下遥控器。 转到一部电影。 唯美的画面中,秋叶缓缓而下。 不知电影是开头还是结尾。 机场大厅里,男主角正苦苦哀求女主角留下。 女主角木然的眼睛里没有泪珠,轻轻问一句:“这些年,你有没有后悔过?” 李明澜低头,笑了。 男主角还没有回答。 骤然,电视机熄了,灯灭。 一室漆黑,站在门边的人反而因为室外的光亮而披上光。 他说:“李明澜,你不要乱动,茶几有尖角。” 黑暗中的声线似乎是有些担心。 “我没有动,我就坐在这里。”她还有心情开玩笑,“孟泽,我警告你,可不要趁着没电就乱来啊。” “呵。”他的声音已经不在阳台。 等她适应了黑暗,循着月光望去,他到了茶几的尖角边。 “你有没有看过刚才那部电影?” “没有。”他坐上茶几。 “哟,你猜男主角会怎么回答?” “不。”铿锵的,是他的回答。 李明澜笑了:“我也不后悔自己的人生。” 她不知道停电停了多久。 她早睡了。 * 一大早,李明澜接到邓玲英的电话。 邓玲英的语气有些急:“李明澜小姐,你还在国内吗?” 李明澜从床上坐起,笑着应答:“还在这边,我很久没回国,到处逛了逛,变化真大。” “关于上次的采访,我们非常感谢,不过我们的内部讨论,采访主题可能需要调整。” “邓编不妨直说。” “我们原先拟定的主题是常规访谈,不过,之前和李明澜小姐的沟通都是在视频会议上,直到见了你的人,我觉得故事感很强,想调整采访方向,更聚焦跨文化的设计经验。” 李明澜和崔佩颐的本意就是通过这次的采访,为未来开拓市场打下基础,而且,她也该走了:“谢谢邓编对我的认可,我这边需要做什么配合?” “采访问题有变化,希望能请你拍摄一组新的照片,有代表中西文化融合的象征性。”邓玲英说,“当然,你有任何想法和建议,都可以和我们一起探讨。” “感谢邓编的专业意见。” 邓玲英又说:“杂志的拍摄在我们这边,我们会安排航班行程。” “没问题,我配合你们。” 李明澜又倒在床上,打一个哈欠。 她没有猜错。 这里就是一段小插曲,收获是她备忘录里的那一个个勾。 至于黑色奔驰的事,她不寄望姚希津了,估计他是泥菩萨过江。 她盘算之后的计划。儿子要去运动会参赛。 她对名次没什么担心,凑个热闹罢了。 李明澜低估姚希津了。 他发来消息:「明澜,妥当了。」 简直是东风袭来。 李明澜从床上跃起,一出去就到孟泽面前耀武扬威:“邓编那边还有采访,她给我安排了航班,而且,我朋友已解决黑色奔驰的追踪。” 厨房里忙活的孟泽走出来:“什么朋友?” “这无可奉告。”李明澜眉眼招摇,“这几天谢谢你的收留,对了,我给你结算食宿费,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拿走这里的一针一线。” 孟泽正要说话,突然手机响起。 他看见来电显示,出去阳台接听。 “孟先生,那个车是一个传媒公司的,这家老板名下有五个传媒公司,干的是狗仔的事,他家的消息来源比较复杂,去年闹得轰轰烈烈的某个男明星的不雅新闻,就是他们爆的料。”对方说,“他们还在查姚希津的人脉,查了几个人。” 孟泽:“嗯。” 李明澜之所以招惹狗仔,是因为姚希津。 这个姓姚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上了娱乐八卦的头条,风流韵事,有目共睹。 对方又说:“这家的狗仔还在跟盛夏。” “哦。”孟泽说,“辛苦了。” “孟先生客气。”对方笑,“这圈子没有不透风的墙。近来有些关于孟先生和盛夏的风,孟先生小心提防。” “多谢。” 无人机、狗仔队。 孟泽斟酌着这两路人马。 李明澜刚才洋洋洒洒一大堆,他没有回答答应或不答应。 但腿长在她身上。 她直接回房收拾东西,东西不多,她往行李箱一塞。 她和邓玲英说,能否安排最快的航班。 邓玲英爽快答应。 李明澜拖着行李出去:“没什么事的话,给你扫码?” 孟泽打开微信,却不是点开付款码,而是点开个人码:“我收的不是小钱,微信扫码收这么大额不行吧?” 李明澜也不知道行不行,她有双卡双待:“行啊。”她靠墙,举高手机,快速换了微信号。 加上好友,她立即转帐:“我是按五星级酒店给你付费的啊。” “嗯。”走了也好。 盛夏的过往有大雷,一旦被爆,势必波及到他。那么,李明澜和他沾上关系就没好事了。 分别在即,孟泽也不藏着掖着:“自己当心,肚子里还有个孽子。”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现在没有怀孕,但她曾经有。 他的两个字仿佛在唾骂她的曾经、她的儿子。 她拖起行李箱,转身就走,脚下转得重,半边没有站稳,踉跄时差点跌倒,眼见额头就要磕到玄关柜的一角。 孟泽及时探身,大掌盖住了她的额头。 转角撞到他的手背,甚至戳了进去。 李明澜立即站直。 孟泽伸直的手掌慢慢卷起。他横在门前。 她笑:“我要走了。” 他说:“顺风。” 她笑:“保重。” 她发现,他们总是在分别多年之后,补一个和平的分别仪式。 * 李明澜坐上车,前往机场。 她在车上玩手机。 娱博上,姚希津和崔媛的八卦已经无影无踪,有另一个更大的新闻爆出来。 一个狗仔大号说,即将公布一个爆炸性大新闻,是一个号称没有绯闻的女明星的感情纠葛。 没有绯闻,说明感情在幕后。 狗仔大号发了一个当事人剪影。 网友的效率惊人,迅速从众多女明星之中定位到了一个剪影。 是盛夏多年前的偶像剧剧照。 盛夏,娱乐圈的常青树,她红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 难得的是,她合作过众多男明星,至今没有传过一个绯闻。 上综艺节目,她和男嘉宾谈笑风生,但是没有人会往暧昧方向去想象。 有人说,盛夏生得大气端庄。她是事业型王者。 第176节 评论区,有的好奇,有的质疑,有的愤怒。 但很快,盛夏的粉丝团空降评论区,清一色刷口号。 李明澜切换了娱博。 八卦嘛,只是消遣。 她转眼即忘。 * 刷到那个剪影的人,不只有李明澜。 孟泽浏览了一下。 之后收到一个人的消息,来自杜诺。 哪怕杜诺改名叫盛夏,在孟泽的通讯记录里,杜诺一直是杜诺。 杜诺:「我们被人盯上。」 她说“我们”,可见孟泽也在狗仔的狩猎范围。 孟泽打电话过去:“什么事?” 杜诺几乎是在等他的电话,铃响一声,她接起:“有人查到什么,关于我和你的。” “我不是公众人物,我又不怕,倒是你,对方查到什么?” 杜诺轻轻一笑:“既然你不怕,我不和你说了,免得你耳朵长茧。” “知道是谁吗?” “有眉目。不过,事情牵扯到你,我觉得奇怪。”孟泽又不是娱乐圈的人,查他做什么?“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脾气冲,四面楚歌,八面受敌。” “有道理。”杜诺说完又笑,“我来处理。” “对方开什么价?” “漫天要价。” “能应付吗?” “放心吧,一切交给我。”杜诺笑,“别忘了,我杜诺的诺,是一诺千金的诺。” * 邓玲英安排了造型团队给李明澜拍摄杂志照。 洗头,吹发。 镜中的李明澜露出饱满的额头。她是中分长发,最爽利的,扎起就能走。 但额头上又有什么留下来了。 孟泽的手掌是贴了一下。 手温凉。 她不要他碰。 她和造型师说:“我想剪个刘海。” “什么样的刘海?” “齐刘海。” “你的脸型很完美,额头饱满,其实露出额头来很美的。”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上了年纪,还是留个齐刘海装嫩吧。” * 和邓玲英的合作非常顺利。 李明澜两天后回了南方。 正想着要和儿子好好聚一聚,却又收到崔佩颐的消息:「有事。」 这是两人的默契,讨论急事时,先用消息试探对方是否方便谈事。 李明澜直接电话过去了:“什么事?” 崔佩颐:“你记得andrew吧?他们即将在巴黎举办年度庆典活动,去的都是高端奢华的品牌。我嘴皮子吹牛是行,但没什么技术含量,你得给我撑场面啊。” “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 李明澜数着日子:“我有点琐事,解决完了就回去了。” 李明澜的琐事也就是见见儿子。 稀松平常的事。 不料,儿子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暴雨如注的晚上,破天荒的,李深请一个同班同学吃烧烤。不对……是同班同学请李深吃烧烤。 要不是李明澜自己也嘴馋,她至今都不知道,冷脸冷面的儿子还在给同班同学补课。她的儿子向来没有同学之爱。 和某人一个德行。 不久前,李明澜还查了查儿子早恋的苗头。 李深果断否认。 李明澜去参观运动会那天,又见着李深的同班同学。 小姑娘水灵灵的,性格还实诚,说话轻声细语。 李明澜当下断定,郎有情,妹有意。她和儿子说悄悄话:“是不是早恋了?” 儿子否认。 李明澜长叹:“骗谁都不要骗自己的亲妈。” 第104章 李旭彬和于骊去上班,李深去上学。 闲人李明澜有些无聊。 她在朋友圈看到那个从岩巍中学毕业的商人回国了,她给他的动态点赞。 商人在评论区回复:「我们的母校更美了。」 于是李明澜也去逛校园。 如今当上副校长的郭老师远远见到人,一眼认出她:“李明澜。” “郭校长。” 郭老师佯装不悦:“上回见还是喊郭老师的。” 李明澜笑:“当时不懂事。” “还是叫郭老师吧。”郭老师笑,“对了,实验楼的石碑要更新,校方决定把你的名字刻上去。” 把捐款者名字刻石碑上是多年的老传统。只是,李明澜给母校捐款那年,正好旧石碑迁移,学校就把名额记下了。 郭老师终究是上了年纪,一时想不起来:“你当年是高三几班?” “高三七班。” “哦,那个孟……” “melanie!”远处响亮粗犷的喊声打断了郭老师的话。 郭老师没有继续说下去,被一个老师叫走了,也就没了下文。 来的正是那名商人。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人,他和那几人道别,再跟李明澜解释:“都是老同学。我们这么老的人还有高中聚会,相当难得了。” 李明澜:“来的人齐吗?” “真别说,来了有三分之二的人,当年我跟你说过的,曾在银行工作的一对夫妇,今天来了一个。” “另一个为什么没有来?” “他们家店里生意忙。” 李明澜像是好奇:“他们做什么生意?” “现在经营网店,算是熬过来了。当年差点进去了。”事情过去那么久,当事人已经把这事当成谈资,于是商人也没有避讳,直接道出来了。 李明澜不知道孟泽当年有没有进去。她不对儿子说,孩子他爹品性不端。 既然已是陌路,给儿子留一个亲爹的正面形象吧。 * 李明澜在娱博屏蔽了盛夏的话题。 在狗仔大v未公布女明星之前,同一个爆料以另一个女明星的话题推送出来。 除了上次的剪影,狗仔大v又爆了一张照片。 孟泽说过,黑色奔驰车上的人用的是长焦镜头。 狗仔们的吃饭家伙大同小异。远距离跟拍的照片模糊,发出来的这张是一对男女的背影。 女的被树挡了一半身影。 穿白衬衫的男人反而是照片中心人物。 狗仔大v爆料,这是高人气女明星的感情生活。 有人怀疑,像是盛夏。 盛夏粉丝反驳,不是盛夏。 第177节 也有拉上其他女明星下水的,甲乙丙丁,众说纷纭。所有人都讨论这是哪个女明星。 歪着脑袋的李明澜将手机歪过来,正回去。她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孟泽,哪怕是模糊的照片。 女人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照片里的男人是孟泽。 熊悦喜说,孟泽是个好人。 但李明澜从前就说孟泽坏,坏得清高倨傲,他蔑视世俗,但他不能成为世俗。 她当年不要孟泽,正是因为他俗。 * 姚希津可以是泥菩萨过江,也可以无往而不胜。他在两个角色之间左右横跳。 他给李明澜打来电话:“明澜,我要出国一趟,你在这边的工作忙完了吧?要不要一起走?” “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告一段落。” 李明澜正要夸赞大集团总裁的魄力。 他的下一句是:“需要出国避避风头。” “我下周也要走。”李明澜觉得崔媛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姚希津:“时间能凑到一起的话,路上也有个伴。” 李明澜直到临走时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至今没有觉得自己有哪里不一样。 “当当当当。”她背手,在李深的身边绕一圈。 他瞥她一眼。 就这样?“当当当当。”她反方向再绕一圈。 他又瞥她:“你是不是在玩那个左右脑测试图?” 她开门见山:“我换的新发型是不是年轻十岁?” 在李明澜当姑姑的时候,李深觉得她非常活泼,有的时候甚至像是他的同龄人。 自从得知这位是母亲,她一下子就变老了。 但李深还是说:“很年轻。” “我就要走了,你和小姑娘来送我一程吧。” “关她什么事?” 李明澜伸出两根食指,要去戳儿子的脸,被他一把挡住:“姑姑,请自重。” “小小年纪,谎话连篇。你真是的,请小姑娘吃烧烤,火气熏天的,不如请人家去有情调的咖啡厅。” 李深被这个当妈的拉去了咖啡厅。 没办法,他还是请了小姑娘。 李深面色生冷,问话客套又生硬,对当妈的似有不满,话中有话。 到了临别时,他才给李明澜一个拥抱。 她笑着叮嘱说:“照顾好我的哥嫂。” 李深点点头。 如果不是在大街上,李明澜就要捏起儿子的鼻子,给这一个难得闹别扭的孩子一个小教训。 * 姚希津说好要转机到南方机场,和李明澜共乘同一航班。然而,他误机了,他要晚一天才有空。 李明澜还是一个人走。 漫长的飞行途中,她梳理这趟回国的行程,免不了想起小插曲。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 命运自有安排。她和孟泽的偶遇,算是了了她当年的遗憾。就当孟泽陪她度过了孕期。 一切结束了。 她删掉备忘录。 到了飞机颠簸时,空姐安抚乘客无需紧张。 摇来晃去中,李明澜又拿起手机,把废纸篓的那份备忘录放回原处。 明晃晃的,太碍眼。 她丢到一个单独的文件夹,上了一个锁。 密码特别简单,是她儿子的出生年月。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再打开了。 * 崔佩颐早已等在机场,一见到李明澜,她送出一个大拥抱:“国内的事都忙完了吧?” “嗯。”李明澜和崔佩颐讲了讲时尚周刊的采访内容,“周刊的事挺顺利的,不过有个东西,我还是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 “你发过来的那份资料里,夹杂着一张b超单。” “b超单?”崔佩颐惊讶,“谁的?” “这就不清楚了。幸好这算是公司内部传达资料,不然传出去,是我们品牌的大笑话。” “我让冷丈倜发的。” “冷丈倜?”李明澜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也是留学生,小我们四岁还是五岁吧。”崔佩颐说,“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影响吧?” “你给员工叮嘱一下,做事专心,不要分神。” “改天我问一问他。” 崔佩颐自嘲没有技术含量,但她雷厉风行,说到做到。 李明澜一直觉得,公司没了她可以,但绝不能失去崔佩颐。 果然,第二天,崔佩颐就给出了答案。 “我算是搞清楚了,这男人没出息啊。”她一进李明澜的办公室,风风火火地说,“冷丈倜那个狗东西。” “消消气。”李明澜停下手里的设计稿,“怎么回事?” “你不记得这个男人?”崔佩颐叉着腰。 李明澜摇头:“我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过。” “他以前对你有意思,被你给了白眼。结果他怀恨在心,去年,他结了婚,如今要做爸爸了,还埋怨你的白眼。”崔佩颐这时才坐下,“他是故意发这个b超单给你的。” “为了我当年的一记白眼?” 崔佩颐不屑:“所以说,这男人小心眼,想着在你面前炫耀他的幸福,谁知道你早把他忘了。” 呵,一个拳头打到棉花上。 直到李明澜见到*冷丈倜之前,她都没有将这个名字和任何面孔画上等号。 这天她开车回去,将要到家了。 路口突然横出来一道人影。 她吓一跳,立即踩刹车。幸好她反应迅速,否则那人会被撞飞。 左车灯被那人的身影盖住,等他站直了,他蹒跚,到了李明澜的车窗前。 李明澜摇下车窗:“你没事吧?” 他的乱发下是一张潮红的脸,鼻子尤其红,因为圆,像是鼓起了个草莓。 他身上有酒气:“崔佩颐扣了我两个月的薪水。” 李明澜猜到这是谁了:“冷丈倜,公是公,私是私,自己没有做到公私分明,怨不得别人。” 冷丈倜低下头:“是你怂恿崔佩颐的。” “这是人事评估你的工作能力之后做出的选择。” “李明澜。”冷丈倜大喊,“你别得意。我只是被你的外貌所骗,结果,你还比我大五岁,老女人,没人要。” “酒气熏天,早点回去喝碗醒酒汤吧。”李明澜想去摇车窗。 冷丈倜的手臂迅速横进车里,要去抓她。 车里空间狭小,李明澜避无可避。 这时,一只大手按住了冷丈倜的肩:“这位先生,要当个绅士哦。” 见到男人,冷丈倜酒醒了,他理一理衣服,又蹒跚地走了。 来的这一位绅士是姚希津。 李明澜笑了:“比我晚一天到吧?” “是啊。” “上车。” 姚希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车,说:“明澜,落单的女人,容易被欺负。” “你要是不来,我打算用车窗夹死他。”她摇上车窗。 “对自己好一点,明澜。”他话中有话,“请我回去喝杯咖啡吗?” “可我不会煮咖啡。”李明澜见招拆招,“你很久没有回来了吧,走吧,我带你去兜兜风。” 姚希津扣上安全带:“我以为你会请我到你家。” “走了那么多天,东西乱着呢,还是去外面吧。”李明澜熟练地转方向盘,车子掉头,“佩颐推荐过一间咖啡店,不过我一直没有时间。我们去试试吧。” “我未婚,你未嫁,如果愿意给彼此一个机会的话。”至今,姚希津表达过两次,时隔十几年,含蓄,点到为止。 第178节 第105章 “cyrus。”李明澜又把车窗打开,风裹住她的脸,清凉的风,情醒的她。“我们阴差阳错。你每次想要迈进一步,都正好是我对男人失望的时刻。” 姚希津:“你是不是介意我和崔媛的绯闻?” 李明澜:“不是。你和她的关系,我没有资格质疑。” “我和崔媛没有关系,一切是她自厢情愿。”姚希津说,“她想逼我就范,调查我身边所有人,包括你,包括我的秘书,还有几个和我有过密切来往的女客户。崔家来头不小,但崔媛是私生女,以前没有被崔家认可,是个十八线的模特。后来,崔媛的母亲救了崔家老太奶奶一命,崔媛这才算真正进了崔家。对了,崔媛的崔,其实也是paige的崔。她们是堂姐妹。” “难怪佩颐对你的事情了如指掌。” “paige有没有告诉你,当年我的联姻对象就是崔家。” 李明澜好奇:“哪一位?” 姚希津:“所有待嫁的女人都可以。长辈们倾向于paige,毕竟我和她是多年同学。但是paige不回国,名额就落到了崔媛的头上。” 李明澜:“cyrus,我不是介意你和崔媛的事。我和佩颐创业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咬着牙,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盼着有个宽阔肩膀让我依靠。那时你在国内发展。” 姚希津:“你要是直说,我可能会在国外设立分公司,我来这里开荒。” 李明澜:“我很任性的。我可能会突然醒来,想要吃酸的甜的,哪怕是凌晨两三点,我也逼着人去买。我也会逼着人给我做一日三餐,要是只给我做青菜面,我就会鄙视嫌弃,抢着要吃大碗的那一份。我还会逼着人跟我唱歌,哪怕这个人五音不全。我可不是贤妻良母。” “你是不是惦记以前的男朋友?” 她失笑:“开什么玩笑,我早忘了。” 姚希津叹息:“是我误会了,我以为你不会留在国外。我一直以为你会回国。” “可能出来之后变野了。”李明澜在路口停车,“过两天,我要和佩颐去巴黎,之后,我会在欧洲到处玩玩。” “明澜,我衷心希望你幸福。” “我也是。” 两人能当这么多年的朋友,可见双方都不是坏人。但姚希津的确没有在对的时间里出现。 * 孟泽留在北方,又和世界断联了似的。 怀有孽子的女人走了,他除了下楼买烟,不再出门。一日三餐由对面酒店送过来。 要不是李明澜跟个馋嘴猪一样,他才懒得下厨房。 孟泽偶尔问问谢山河的伤。 谢山河还在医院。 高山蝶还住在谢家陪谢山河的女儿。 杜诺和狗仔讨价还价,价格没谈拢。 但她说:“别担心。” 孟泽更关注海外娱乐圈,孽子的爹,那个什么才华横溢的大导演,上娱乐头条是少了。 孟泽搜来搜去,见到的是些旧事。 不过,孟泽没见过mike sharp有戴情侣表。 搜索过程中,偶尔,他看见狗屁导演亲吻李明澜脸颊的照片,立即点上叉。 过了半个小时,孟泽再开一个新的搜索页。 皇天不负有心人……不对,踏破铁鞋无觅处?也有失偏颇。 总而言之,上天怜爱孟泽,他等到了他想要的新闻—— mike sharp的个人和公司财务成为调查焦点。 孟泽重重地“呵”一下。 他早知道,李明澜留学以后,眼光就烂了。不是人渣,她都看不上。 才华横溢的大导演?糊弄人的把戏。 李明澜活该。 一旦她的日子过得苦,身上就会少那么点傻劲。 那就不是可爱的李明澜了。 可她屁颠屁颠给人渣生孩子。 肚子里的孽子将来日子也不会好过,是被他妈的蠢给害死的。 想起李明澜把“情侣表”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孟泽嗤之以鼻。 不想了,想起李明澜就气人。 到了吃药时间,他刚拿起药,又放下。 偶尔,人要在为所欲为之下,为所欲为。 * 关煜在跳舞。 他之所以留长发,是为了在跳恰恰舞时有发丝飞扬的快感。 “哒哒哒哒。”他给自己打拍子。 四面干净清澈的大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沉浸在自己的舞姿。 他赞美自己:“华丽。” 手机铃音响起来。 关煜不为所动:“哒哒哒哒。” 铃音结束,又再想起。 关煜的动作大开大合,胯扭得更厉害,就是要和电话另一端的人较劲。 对方也在和他较劲。 他不接电话。 那人接着打。 逼得关煜不得不停下来。 见到来电显示上的名字,关煜脸上犹如曼陀罗转成向日葵,他发出爽朗的笑:“孟泽啊。” “你和雷余瓯有联络吗?”孟泽开门见山。 “嗯。”关煜捻起一条绣帕,轻轻为自己拭汗,“他是我的至交好友啊。” “他在五年前制作的那一对情侣表,男款的丢了,补一个。” 关煜乐了:“女款的呢?” “在她的手上。” “情侣表是独一无二的,想要补一个相同配对的机械轴,并非易事。” “雷余瓯应该有制作图纸。” “图纸和成品有差别,只是照着图纸做,两只手表未必能契合到一起。” “我不在乎细微的差距。”两只手表契合一起时,无非是上发条的速度快一些,谁稀罕。 关煜用指尖转起绣帕:“孟大摄影师要如何回报我?” “不杀你已经是我的仁慈。” “我怕怕。”关煜尖声尖气。 “你到底干不干?”孟泽说,“我会把钱汇到你的账户上,不需要你出钱。” “干啊。”但关煜又说,“物价涨了,你给我的手续费要比五年前时高一倍,我才干。” “钱不是问题。”孟泽说,“不过,账全是我的,我自己的。” 谁也别想为李明澜的情侣表花一分钱。 唯独他才有资格。 * 到了狗仔大v约定爆料的那天,一众网友提前就在他的评论区刷屏。 狗仔大v好像很爽快,给了一个女明星的名字。 结果是个不知名的小艺人。于是,评论区里一哄而散了。 尘埃落定。 骗谁呢?李明澜退出娱博。 是盛夏玩转了成年人的世界规则,才能全身而退。 这天,李明澜刚出电梯,门外一个人头突然窜进来。 把她吓一跳的人又是冷丈倜。 “melanie。”冷丈倜怂着肩,“这几天精神不大好,上次又醉酒,冒犯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李明澜又给他一个白眼,绕开他就要走。 冷丈倜拦住:“求求你,放过我。” 她冷眼望着:“你想干嘛?” “b超单的事,求求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他拿了一张纸,手抖着,好像拿不稳似的,“这是医生的诊断,我最近真的是精神不大好,对你出言不逊。求求你,不要开除我。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人事变动,自有人事处理。”她退回电梯。 电梯关门。 她抬脚去按上升键,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什么。 第179节 深黑的地面上,白纸反而像是瑕疵。 她弯腰捡起。 是冷丈倜的病历单。 李明澜把病历单揉成团,出去电梯,丢了这团纸。 * 李明澜和崔佩颐结束了巴黎的高奢之会,之后去了崔佩颐的朋友家。 这位是崔佩颐的高中朋友,久居法国,有一个七岁的中法混血女儿。当长辈们在旁边谈天说地时,小姑娘安静坐在窗边翻看漫画书。 李明澜去露台接电话,回来时,无意瞥见小姑娘的漫画书。 那是一个漫画角色的特写。 像极了孟泽。 李明澜高中时追的那部漫画,有个冷静角色神似孟泽,仅仅神似。 这一页的角色特写,五官比例像是孟泽的漫画版。 是她眼花了吧? “阿姨,你要看漫画吗?”小姑娘把漫画呈上来。 李明澜摸摸小姑娘的头:“乖,阿姨不看漫画。” * 海外娱乐圈陆续有新闻爆出来。 mike sharp可能存在税务欺诈行为,将面临刑事起诉。 孟泽转了转手机。 他不同情李明澜,他甚至幸灾乐祸。 他放大李明澜的微信头像。 风吹草帽,她一手按住草帽,一手抚开脸上的乱发。 她眉目若月牙。 孟泽想,她还不知道自己倒霉透顶呢。她享受的荣华富贵都要替这个“才华横溢的大导演”赔进去了。 他用指尖在她的笑脸上抠一下:“蠢货。” 孟泽慢慢打字,慢条斯理发送:「李明澜,你肚子里的孽子没爹了。」 发送不成—— 因为他还不是她的好友。 第106章 孟泽直到谢山河出院,才回南方。 升级安保系统之后,需录二道指纹。他比高山蝶早一步到,替她开门。 高山蝶和孟泽相处几年,进门就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她问:“怎么了?” 孟泽眉目生得明锐,若有郁气,则锋芒更烁亮。 “没什么。” 孟泽一直留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高山蝶劝他去外面的林路走走。 他不去,要么去庭院睡大觉,要么回房间睡大觉。 谢山河出院之后,孟泽也没有去探望。 退休的刘天刚时间空了,约孟泽去钓鱼。孟泽也没劲。 他又去搜李明澜的消息。 她不是公众人物,没有记者追踪她的行踪。 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巴黎,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唯一有话题的是,她身为mike sharp的朋友而被人讨论。 孟泽突然想到,李明澜会不会和这个狗屁导演一起上法庭了? 他认识的人里,是有一个人和李明澜有来往。他发了微信过去。 谁不知这位大摄影师性情孤僻,这样来主动问候,令邓玲英产生了阎王微服私访的荒谬感。 然而,孟泽的寒暄三两句,之后直奔主题:「不知道邓编能否联系上李明澜设计师?」 邓玲英还没来得及打字。 孟泽又说:「我一个朋友对她的品牌有兴趣,有意合作,能否请邓编搭个线。」 邓玲英:「孟先生客气了。我和李明澜小姐也有一段时间没联系,待我问问她。」 然而李明澜的回复是:暂停一切业务,有事联系助理。她发了助理的名片过来。 邓玲英想想,李明澜都怀上了,当然要休假。 邓玲英:「李明澜小姐有件大喜事,暂时休假。」 卢澎心直口快,透露李明澜怀孕的消息时,孟泽也在场。邓玲英不知道孟泽是否有放在心上,不能直说怀孕,于是说“喜事”。 孟泽冷冷盯着“喜事”二字。 晦气。 但养胎好过坐牢。 李明澜罪不至死……不,她死了是活该。 孟泽关上所有网页,告诉李明澜。 「李明澜,你是活该。」 「李明澜,你要完了。」 手机输入法自动把“李明澜”置顶了。 只要孟泽打开输入框,李明澜永远出现在第一个选项。 见了就碍眼。 于是,孟泽又发消息:「你真的很蠢。」 不知道输入法是怎样的大数据,孟泽的手机冒出了日系校服美女的推送。 李明澜根本没有穿过日系校服,她穿的是土土的岩巍中学校服。蓝白相间。裤子松松垮垮,她人懒洋洋,只喜欢吃和睡。 孟泽把日系校服美女全都点了叉。 直到一个摄影室的广告弹出来,女生穿的是蓝白校服,像极了曾经的岩巍中学校服。 孟泽像是突然清醒,他说:“山蝶,我出去走走。” 高山蝶笑了:“你是要出去走走了,天天在庭院里散步,过得和老年人生活一样。” * 摄影室的风格不是不正经,不过风格是偏另类。 工作室外挂的就是蓝白相间的女生照片。 女生长相比不上李明澜,但是她年轻,看着十八九的样子。 李明澜老了。哪怕是李明澜的绯闻对象,也已经把她抛之脑后,一个个传出了新的绯闻。男明星的新欢们全都是年轻靓丽的女明星女模特。 谁都不会惦记上了年纪的李明澜。孟泽当然也不会。 当孟泽踏进摄影棚,里面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发出“哇哇”的叫声,好半晌才喊出名字:“孟泽!” 孟泽眉峰略动,没反应。 柴星星掀开自己的刘海,露出整张脸:“孟泽,你不会忘了我吧?” “柴星星。” “孟泽,你这些年去哪里了?当年老板没了你这个救火队员,都无法面对客诉。” “你就出来单干了?” “是啊。”柴星星拍拍沙发,“来来来,坐。瞧你一身光鲜亮丽,肯定辉煌腾达了啊。” 孟泽扫了一圈,除了外面的蓝白校服,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你这里拍什么?” “接拍客户的艺术照。” “只拍女的?”因为贴出来的全都是女生。 “男女都有。但是男的比较普通,我不能放出去砸自己招牌嘛。” “广告词上写懂人性的镜头。” 柴星星摸鼻子:“广告嘛,有夸大的成分。” “海报上的是客人,还是你请的模特?” “客人。要是模特肯定穿jk。”柴星星说,“她对母校有深刻的感情,才穿了普通校服拍。但出来的效果相当漂亮,征得她同意,我也就打个广告。” 自这天起,孟泽常常来柴星星的摄影室。 柴星星察觉到孟泽的喜好,于是请了些合作的女模特,穿上普通校服,让孟泽去拍。 有时候,他也被收进镜头里。 他将自己和女模特的合照,对比李明澜和男明星的合影。 她都是在活动现场,谈不上构图意境。 他的,则是堪比杂志封面的大作。 第180节 他又说:「李明澜,你输了。」 一条条的微信信息,全都伴随“他还不是她好友”的提示。 * 摄影室的生意越来越好。这都是托了孟泽的福。 柴星星说:“孟泽,要不你来当我的合伙人吧?” 孟泽没兴趣。 柴星星:“你只对学生妹有兴趣。” 孟泽反问:“谁不喜欢年轻美女?” 柴星星挂出去一个招聘广告,来面试的人一个接一个,柴星星都不满意:“这些人,首先审美这关就过不了。孟泽,你有没有人给我介绍?” “我不社交,不认识人。” “有时间又有钱。”柴星星正要说人生赢家,顿一下,“你差个好老婆就是人生赢家了。” 孟泽扯起一抹笑:“女人只会是累赘。” 柴星星突然愣住:“孟泽,你什么时候学会笑了?”他记得以前的孟泽都是面无表情的。 “哦,遇上个疯子。”孟泽轻描淡写。 * 这个疯子在十二月三十一日登门拜访,美其名曰:“跨年。” 他一口一个“山蝶妹妹”,从进门来就没停过。 关煜每次来,都喜欢走工作室那边的门,经过几个光怪陆离的房间。 走完,关煜回头望。 孟泽根本不在这里工作。工作区的大厅偶尔用来接待客人,但摄影房是空置的。 孟泽基本都待是私人领域。 见关煜停下来很久。 高山蝶回头望:“关先生,你的画展如何了?” “结束了。”关煜笑笑,“可惜山蝶妹妹没有赏脸过来。” “我大哥伤了腿,需要人照顾。” “亲情,理解。”理解归理解,关煜的笑极其凉薄。 “你听不出来,山蝶嫌你烦。”孟泽光着脚,从庭院里出来。 黑毛衣红风衣的关煜,和只穿单件衬衫的孟泽,似乎身处两个季节。 “山蝶妹妹不会赶我走。”关煜挑着眉,“你也不会。” 因为关煜是雷余瓯的至交好友。 孟泽捧了纸盒子,的确没有赶关煜出去。 关煜:“雷余瓯和我交代过,情侣表除了第一次的制作,之后的,哪怕制作者还是他本人,都是仿品。” 孟泽小心翼翼拆着外包装:“谁能发现是仿品?” “雷余瓯本人。”只有制作者才钻研过手表的每一寸。 “那就是真的。” 孟泽没有在李明澜的任何一个绯闻对象的手上见过男款情侣表。 那些男人一天换一个表。只有李明澜这个蠢女人戴了五年。 男人们不珍惜这只表。 孟泽把表牢牢缠在自己的腕间,他用指尖沿着圆圆的表盘画圈。他轻轻笑了:“今晚就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关煜跟见了鬼似的:“你不会是想毒死我吧?” “爱吃不吃。”孟泽慢慢给手表上发条,“你大可回家吃。” 关煜笑得开怀:“我没有难能可贵的亲情。只能和你相爱相杀了。” “你的画展结束了?” “对啊。” “真有观众欣赏?” “不说我的精神状态,我的艺术天赋那是有目共睹的。”关煜阴阳怪气,“可惜没有等到孟大摄影师的光临,我委屈。” “我给你补偿。” 关煜望着孟泽腕上的表:“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上次你要的那幅画,我给了。” “你舍得把你的宝贝给我?” “我委托你去展画。你要是弄丢了,拿项上人头来赎罪。” “风水轮流转啊,时隔几年,那幅画又到我手上了。”关煜笑,“这个新年值了。” * 谢山河一家人回老家过年,别墅里剩下孟泽和高山蝶。 高山蝶从寒假开始布置年味。 庭院里亮起一盏一盏红红的小灯笼,门外的对联横幅一直是平平安安。 城市禁烟花。孟泽安排了电子烟花,攒个气氛。 孟泽和高山蝶的团圆饭是烧烤炉边上的盘盘碟碟。 棍子横在火上,滋滋作响,薄薄的五花肉在火上跳跃,蜷缩。 逢年过节,孟泽收到的朋友祝福短信寥寥无几。王辉、熊悦喜、杜诺,这三人是每个除夕都要发祝福的。 其他的都是工作联系人的群发消息。 今年有了个例外,孟泽多了个高中同学的联系人。 冯天朗:「孟泽,除夕快乐。」 孟泽:「除夕快乐。」 日子有意义,却不是生活有意义。 对孟泽而言,除夕不过是寻常一天,不寻常的反而是正月初三。这份震荡也是来自冯天朗。 冯天朗:「孟泽,你在北方过年还是南方过年?」 「南方。」才过了三天,庭院里的灯笼似乎不如三天前亮了。孟泽点了支烟。 冯天朗:「我们高三男同学还有聚会,大家说起你呢。」 孟泽:「都有谁。」 冯天朗:「班长、副班长、丁彰,我们几个约了打球。」 还没等孟泽回复。 冯天朗发来微信语音:“胡翰然也回来了,他高考之后出国,大家和他也有多年没见了。而且啊,胡翰然还带来了失踪已久的李明澜的消息。” 孟泽的烟灰滴落在手机屏幕,他用手一抚,指尖发烫。他把冯天朗的语音再听一遍。 孟泽:「哦,她在哪里?」 冯天朗:「她环游欧洲,可能过段时间回来,她和胡翰然好上了。胡翰然说他爸妈着急见李明澜。」 孟泽的烟掉了。 他一点都不想见到李明澜的消息。他用手碾断了烟,扭了扭,转身往里走。 李明澜就相不中一个能令他心服口服的男人。 孟泽紧紧按住腕上的情侣表。 想嫁给歪瓜裂枣?想得美。 李明澜过年没有回来,过完年也没有。她一直没消息。 已在减药阶段的孟泽把药量加回去了。 孟泽在吴临远的摄影展上认识一个摄影师,名叫张盟义。 张盟义说,他是孟泽的粉丝,一直在模仿孟泽的拍摄。他给孟泽看了他的作品。有意思的是,他模仿的也是蓝白校服。 正好,柴星星嚷嚷着一直招聘不到合适的人选。孟泽就把张盟义介绍给了柴星星。 柴星星交了个女朋友,正是如胶如漆的时候。 柴星星问:“孟泽,你谈了没?” “没。”孟泽低头挑着校服美女的照片。 “长了一张艳遇的脸,孤家寡人一个。” 孟泽摸了摸腕上的手表:“我只喜欢高中生,但犯法啊。” 柴星星在自己工作室备齐了当下几所高中的校服,以满足孟泽的怪癖。 孟泽不是没有艳遇。 当年杂志上白衬衫模特比孟泽小两岁,也是三十多了。在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她想要寻一个依靠。 她和孟泽是在香港做拍摄工作的时候认识的,这会儿有事要到内地,她联系上了孟泽。 孟泽像是寻自己的开心,跟高山蝶说:“我欣然接受一场浪漫的艳遇。” 高山蝶竖起手指:“让我数一数,有多少人记挂着你的终身大事,我大哥、刘警官、以及我。我大哥气急败坏地说,宁愿你是个放浪形骸的混小子。” “谢大哥什么时候道德沦丧至此。” “上回在医院疼了,语无伦次。” 第181节 孟泽是去想见一见杂志上的白衬衫,是不是和李明澜一样蠢。 艳遇的场合是在温泉酒店。 白衬衫知晓明晃晃的暗示,对着孟泽嫣然一笑:“让孟先生破费了。” 逢场作戏的姿态,孟泽哪里有不明白的。白衬衫穿了一条红色长裙,上台阶时,裙摆扫地。他弯腰,替她挽起裙摆。 白衬衫讶然,眼中如水波荡漾:“谢谢孟先生。” 上回见面,孟泽可不是一个绅士。 白衬衫对上他那双锋利的眼。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却给她一种不经人事的荒芜之气。他很年轻,她怀疑他对脸部的保养不比女人的少。 等他落座,他的眼睛盯在她的脸上,是有深意的打量。 白衬衫坦然自若。 是包厢里昏暗的灯为这一对男女增添暧昧之色。 要说是谁打断了二人之间相连的视线?是一个服务员。 上酒的时候,不知是因为脚下滑,还是手上滑,服务员不小心洒了酒杯。 酒水被浇到孟泽的白衬衫之上。 霎时,空中浮着的玫瑰泡沫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失陪。”孟泽去了卫生间。 第一次见面,他就知道,白衬衫侧脸的某一个角度,在光影的效果下有那么点李明澜的神韵。 仅仅是神韵。 李明澜的蠢是谁都代替不了的。 他擦拭酒渍,他出来,过转角,和白衬衫说临时有事,为她结了帐,再祝她用餐愉快。 他离开了。 这时候有另一人也去了卫生间。 他是李深。 * 今天是李旭彬的生日,一家三口前来庆祝。 刚吃上蛋糕,李深的手机响起了,他想出去接电话。 这时,服务员给于骊倒完了酒,他不知李深要向外走,退了一步,转过身时正好撞到了李深。 壶中的烈酒洒在了李深肩上,这还不止,李深的左手拂到他吃了一口的蛋糕,奶油歪歪地掉下,粘到他的裤子上。 服务员吓了一跳:“对不起。”他拿起纸巾去擦。 李深避开了:“我自己来。” 服务员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餐厅经理匆匆过来道歉。 交涉的场面话,由李家夫妻负责。李深去了洗手间,奶油黏黏的,擦不干净。 温泉酒店的后半场与李深无关。 他和父母说了声,就要回去了。 出去时,却正好听见刚才的服务员说:“我今晚浇了两个顾客,一个月都白干了。更见鬼的是,这两个顾客长得好像。” 李深生出奇异的直觉,服务员说的人是“他”——李明澜口中的“那谁。” 有不理性的冲动涌上来,李深想去见一见,李明澜所说的全天下最耀眼夺目的男人是什么模样。 李深拉上外套拉链,竖起衣领,盖住自己半张脸。 只见一眼。 但万一被撞见,又有些冒险。 脚下没有犹豫。他出来了,在四处绕了一圈,甚至跑去了公园。他坐在黑茫茫的休息凳上,观察餐厅来往的客人。 一个一个顾客离开,停车场越来越空。 李深没有见到那个人。 * 春去夏来。 李明澜跟失踪人口似的。她没有如冯天朗所说,赶回来见胡翰然父母。 这天,张盟义带了一个人过来。 这个名叫肖兴飞的男人长相猥琐,一进门就盯着高山蝶不放。 孟泽没有结交的打算,送客了事。 肖兴飞打听了孟泽的喜好,带了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过来。 对方是真正的学生妹。 哪怕孟泽自己也称得上中年人,他也不喜欢中年人。但他更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学生妹。 肖兴飞的投其所好实在是投错了。 孟泽意兴阑珊。要不是高山蝶让他多走动,他根本懒得出门。 直至,学生妹把雪媚娘掉在了校服上。孟泽发现,这是岩巍中学的校服,只是从蓝白换成了墨绿和米白。 当年李明澜喜欢穿大红大绿,这要是穿上墨绿,肯定也招蜂引蝶。 孟泽稍稍坐直了,和肖兴飞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酒过三巡,肖兴飞突然问:“孟先生,你有兄弟吗?” 孟泽端起酒杯:“为什么这样问?” “我见过一小子,长相和孟先生挺像的。不过他是高中生。”肖兴飞顿了下,“可能是巧合吧。巧合,哈哈哈。” 孟泽随口问:“是什么人?” “是我妹妹的同学。” “那可真巧。”孟泽的态度很敷衍。 肖兴飞亲自给孟泽倒酒:“孟先生,下个月的摄影展览你参不参加?” 孟泽:“不去。” 肖兴飞又拍马屁:“孟先生,你这身行头,真是大咖风范啊。” 无聊的奉承。孟泽抬手去拿手机。 肖兴飞被一片亮光闪了一下:“这只手表也是艺术品啊。” “这个?”孟泽的手指碰了碰表盘,低笑说:“这是情侣表。” 拍摄时间到了,丁晴先行离开。 对着肖兴飞没意思,孟泽也要走。 “等等。”肖兴飞突然拿出一张照片,“见过孟先生以后,我再看这小子也觉得顺眼起来了。以前……我最讨厌长得帅的男人,男人怎么能靠脸吃饭呢?” 孟泽目不转睛看着李深的照片,少年的眉目和他一模一样。但嘴唇不像他这样凉薄。他突然浑身发凉,左手有些发抖。 肖兴飞口干舌燥,把酒当水喝,半天没听到回应,他把酒瓶子放下了。“孟先生?” 孟泽慢慢放下了左手,躲到桌底:“肖先生说的这人是谁?” “我妹妹的同学啊。”肖兴飞醉醺醺的,胡话连篇,“是我们工作室的,叫小李。” 孟泽轻问:“李?” “是啊。”肖兴飞喷出酒气,“木子李。” 孟泽的指尖更加抖了。 “孟先生?” 肖兴飞再叫,孟泽已经听不见了。 他第一反应是张嘴喊“山蝶”,他的周围的全是陌生人。 肖兴飞的嘴巴一上一合,不知说什么鬼话。 孟泽向后扶住椅背,撑起身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和肖兴飞说了什么。临走前,孟泽一直盯着“小李”的照片。 上半脸像他,下半脸像李明澜。 他汗津津的,走出餐厅,到路边了,像是失了力气,突然跌坐在石墩上。 他摸出手机。 没有抓稳,手机砸到地上,裂开一条缝。他*从屏幕上的裂缝照见自己分在长缝两边的左右脸。 左边像笑。 右边嘴角是向下的。 李家人肯定不让李明澜生的,孟泽几乎是断定,他不知道这个孩子怎么生下来的。 若冷静下来,肯定能想明白。 想不明白时,唯一确认的是李明澜是大骗子。 高山蝶在一个小时之后驱车赶来。 见到他整个脸都埋进膝盖,她喊:“孟泽,孟泽。” 重复的两声像是一记钟敲醒了孟泽,他抓住她的手:“山蝶,山蝶。” “我在。”她扶不起他,索性自己低腰下去,“孟泽,我在啊。” “我有个孩子。”他以为自己能中气十足喊出这个事实,声音却发虚。 第182节 高山蝶听不清,凑近:“什么?” 他和她咬耳朵:“我有个孩子。” 第107章 对十八岁的李明澜来说,不要孩子是最好的选择,李家不是傻的。 孟泽当年没有怀疑李明澜流产的可能性,他也迟迟没有去调查李家。 不过一旦着手,消息反馈相当快。 “小李”名叫李深,名义上是李旭彬和于骊的独子。 而这个叫李旭彬的大哥,就是曾经到岩巍中学校门口接李明澜上车的那一位。 李家没有其他的孩子了,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李家允许李明澜生下孩子。 李明澜是个大骗子。 难怪他恨她恨得牙痒痒,因为她撒了个瞒天大谎。 “李明澜,你一定爱惨我了,才不顾一切生下我的孩子。我勉为其难原谅你。只要你回来,我原谅你了。”原谅她和小三们的破事,也不嫌弃她肚子里的孽子。 孟泽把李深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一个继承了他和李明澜基因的孩子,谁都抵赖不了。 而且,李深的腕上戴着男款表。 这不是情侣表,而是母子的。 于是,孟泽把自己的摘下了。 他查了李深的成绩。 就李明澜哪个猪脑子,能生出年级第一名的儿子,凭的全是他的基因。 “李深”,孟泽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不就是在他孩子的小土坡上涂鸦的小屁孩么? 孟泽坐不住,拔腿就要跑出去。 高山蝶这几天向学校请假,留在家里,只要孟泽有风吹草动,她立即出来阻拦。 “孟泽。”她不着急,软语温言,“你还没有穿鞋,要去哪里啊?” “岩巍中学。” 他的孩子,四岁就知道去捣自己的假坟。 他却没有联想到,李深的李,是木子李,也是李明澜的李。 高山蝶不放心他一个人:“我开车送你。” 途径一个老城区的狭小路口。人行道窄,行人和车辆靠得很近。 前方有一个幼儿园,因为要为小朋友们让路,机动车停下来,从路口堵到路尾。 孟泽摇下车窗。 一群欢快的小朋友们边唱边跳,迎面而来。 大概是小班的小朋友,看着不过三岁左右。后面不远处有一座长三米的小桥,不是池塘,水质也不清澈。但是一个小朋友起了调子:“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几个人跟唱:“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孟泽探出手,配合着小朋友的歌,打了四个响指。 当年,不知谁在半夜里给李明澜去买萝卜糕,陪她做幼稚的胎教,跑出去为她买酸梅汤,或者又在半夜里,因为她闹肚子,去药店买下所有的肠胃药。 当转过这条路,车再停下,孟泽转头向车外时,忽然见到自己在玻璃上的影子。 他说:“山蝶,回家了。” “不去岩巍中学了吗?” “不去了。”岩巍中学早没了小树林。 孟泽回到家,站到镜子前。他双手抵住额头,把所有头发梳上去。 还行,不是太老。 他掀开衬衫下摆。 近些日子有点懒了,但腹肌线条还在。 他抓了抓手臂,肱肌结实。 他索性脱掉衬衫,观察自己。 肤浅的李明澜喜欢肌肉,而他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 * 孟泽给李明澜发消息、发验证:「李明澜,别躲了,你的儿子被我找到了。」 石沉大海。 只要李明澜不参加公开活动,她在国外行踪成谜。 无论孟泽对李明澜的照片絮叨多少,她也不回复。她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曾经有无数个坦白的机会,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孟泽的冷静在冷却之后变成冷漠。 他丢下李深的照片。 李深喊李明澜的哥嫂当爸妈,对亲爹不闻不问,只有他这个亲爹被蒙在鼓里。 他早为孩子立了坟,这个孩子早该死了。 孟泽去了张盟义的摄影工作室,恰巧肖兴飞也在。 人很齐,包括名叫丁晴的学生妹。 孟泽笑。肖兴飞想要奉承他,他这不是主动来上钩了么。 丁晴穿的还是岩巍中学的校服,年轻的脸,世故的眼。 孟泽不喜欢这超龄的精明。但无妨,丁晴是棋子,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枚棋子。 孟泽也站在棋盘上,他也是局中人。 李明澜躲着他是吧,李明澜不回来是吧。他有办法让她不得不现身。 孟泽和丁晴拍了张氛围感强烈的合照,肖兴飞猥琐地称之为“艳照”。 丁晴穿着校服,什么都没露,艳他妈的照。 但“艳照”的表达很玩味。 照片上的人说是孟泽,但孟泽故意只露眉目。这角度要是说成李深,也无人不信。 高山蝶得知此事,好言相劝:“李深是你的孩子,不要开太大的玩笑。” 孟泽却说:“如果是我的孩子,区区高考难不倒他,除非他遗传的是他妈的猪脑子。” 当孟泽和丁晴的合照被放上网时,他又待在家里不出门了。 照片只是导火索,之后自有网友推波助澜。无需孟泽动手,他知道,他一定能等到李明澜。 * 照片发出去之后,孟泽不上网了。 偶尔,他问高山蝶:“他怎么样了?” “有条不紊。”高山蝶说,“他澄清艳照上的人不是他,如果有人发散谣言,他就去警察局对峙。” “对,不能坐以待毙,有人欺负他,他要拿出态度来。别让人欺负。”孟泽甩下一句,“等事情结束了,那些欺负他的,我一个都不放过。” 因为李深的“有条不紊”,舆论风波并没有对李深造成任何影响。 孟泽和丁晴的“艳照”只是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掀起点点涟漪。 之后,风平浪静。 孟泽不痛快:“这小子的确没有遗传李明澜的猪脑袋。” 下一秒,他又说:“是我的基因。李明澜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儿子,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高山蝶柔声安抚:“下个月就高考了,你有什么事情都等孩子高考完,再和他谈。” “我为什么要和他谈?我不谈,我要和李明澜谈。”孟泽来回踱步,“猪脑子还没有消息,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儿子。” 就在孟泽以为一切风平浪静时,李深突然被爆料另一段视频。 丁晴衣衫不整,楚楚可怜,和她拉扯的李深倒像是真流氓。 有了上一张照片,又再加这一段视频,李深的声誉可谓是雪上加霜。 当高山蝶把这个消息告诉孟泽。 孟泽面无表情:“明知道丁晴不是什么好人,还非得和她搅和一起,看来还是被李明澜的智商给拖累了。” 高山蝶担忧:“高考前出这么大事,会不会一蹶不振?” “山蝶,你联系他。”孟泽躺在庭院的摇椅,悠哉地摇啊摇,“我来为他指点迷津。” * 人是联系上了,但是李深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 当天,孟泽在屋顶眺望。 荒芜的绿道上不见人影。 他突然觉得自己住这里不方便,距离地铁站和公车站都有些距离。下了车要步行很久。 早该让高山蝶告诉李深,车费不是问题,打车过来就行。 孟泽在猛烈的大太阳下烤了一会,突然被一把伞挡住了光。 第183节 高山蝶说:“不要站在这里晒,不然又要起疹子。” 绿道上空无一人。 孟泽接过高山蝶的伞:“山蝶,还是你对我好。” 走两步,孟泽又说:“备些菜吧。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不能让他到他妈面前告我的状,说我招待不周。” “好啊。”高山蝶也不能说不好。 在孟泽阴晴不定时,最好的方法就是依着他。 * 孟泽做足了恭候的架势。 李深来得不算太慢,第二天。他到了。 他瞒着父母,到了孟泽别墅的门前。 高山蝶去开门,见到李深的帽子和口罩,她却是凭着直觉知道这就是李深:“小哥哥你来了。” 孟泽赤脚坐在草地上。 他没见过一眼的儿子,忽然长得和他一样高。 李深脱下帽子和口罩。父子俩在这一刻都面无表情。 孟泽看了一眼高山蝶。 高山蝶上前,在孟泽的脸颊上印了一个文。 这是李明澜和mike sharp上过娱乐新闻的姿态。 李深无动于衷。 矮桌上有一瓶酒。高山蝶拿起空杯,倒上来酒:“小哥哥请用。” 李深:“未成年人拒绝烟酒。” 孟泽抬头,笑了:“初次见面,我是孟泽。你的眼睛真漂亮。”反正他肯定不会夸李深的下半脸,因为那是像李明澜的。 李深反应极其淡漠:“嗯。” “坐吧。”孟泽从草地上坐起来,换到椅子上,他翘起二郎腿,“你来得比我预计的早,我以为你要考虑得更久,才会来见我。” “哦。”李深坐下了。 孟泽:“你除了眉眼和我一样,其他的没有遗传到多少,这板起脸的样子是跟李大哥学的吧?”因为李深有柔和的嘴唇线条,不似孟泽的凉薄。 李深一声不吭。 孟泽打量着儿子。他儿子的气场和他是一致的,但儿子不是在他的教育下长大的,这板起脸的样子当然是跟外人学的了。 “哦,对了。你的学习成绩肯定不是遗传自李明澜。”孟泽的笑容淡了下来,“李明澜又骗了我一次。” 李明澜这个满嘴谎话的女人早该死一百遍了,如果不是偶然遇到肖兴飞,他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 孟泽敛起笑,骤然露出一阵阴冷之色:“你很冷静,没有李明澜的咤唬。” “哦。” 孟泽的手指在扶手敲了敲,二郎腿换一个方向,缓缓地问:“对了,李明澜呢?” “不在。” “去哪了?”孟泽像是不经意才想起,随口说,“好久联系不上了。” “不在。”李深不想掺和上一代的恩怨。 孟泽追问:“去哪了?” “不知道。”李深一问三不知。 “闹成这样了,她还不管你吗?这人怎么当妈的。”儿子被逼成这样,她竟然也不露面?孟泽没什么耐心。 现在的他是一个火药桶,一切和李明澜有关的东西,都是引爆的导火索。 空气闷燥,浮动着“啪啪”的火星子。 孟泽放下腿,看着李深:“我们来谈个交易。” 李深:“什么?” 孟泽:“你给我联系李明澜,我给你对付肖兴飞。” 李深:“这涉及李明澜的隐私,不方便透露。” “凭什么?”孟泽猛地拍了桌。 酒杯摇晃两下,倒了下来,再滚落草地。洒出的红酒溅到了他的赤足。 红色液体淌过白净的皮肤尤其醒目,孟泽觉得自己被割出了血似的。他抬头说:“你不知道,李明澜有大把大把照片在我手上,我完全可以毁了她!” 其实李深知道。李明澜曾经吹嘘,她在某人的镜头下美若天仙、倾国倾城。如今听来,李深猜出了这些照片的尺度不一般。 孟泽自顾自地说:“李明澜当年还是很可爱的,我以前偶尔回味回味,现在没兴趣了,多少年没看过她了。” 李深:“李明澜应该不要照片了。” 孟泽若有所思:“为什么?” 李深:“她曾经和我说过。” 孟泽的眼睛亮了:“怎么说的?” 李深:“她说你留着吧。” 孟泽沉下了脸:“不怕我放上网?我还会指名道姓!” “她说你不会。” “哪来的自信?”孟泽失笑,“亲生儿子被网暴,我都冷眼旁观,我有什么良心可言?李明澜太天真了。” “她就是这么说的。”李深倒了大霉,摊上这一对男女的纠葛。 孟泽:“因为她还信任我吗?” “不是。”李深残忍地坦白,“李明澜说,她那时候身材跟竹竿一样,你放上网也没几个人看。” 孟泽:“……” 空气寂寞了,没有风,小草颓废地打着哈欠。 过了一会,孟泽说:“这么多年过去,李明澜还是老样子,令人厌恶。我得问问她,为什么偷偷摸摸生下我的儿子。哈,不会是对我余情未了吧。” 李深:“这,不可能吧。”这么多年,李明澜有交往过几个男人,看着不像留恋孟泽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孟泽变得阴暗灰败,他站起来。 李深以为他要爆发,接下来的瞬间,孟泽却像被卸了力气,摊在椅子上,嘴上喊:“山蝶!高山蝶!” 高山蝶匆匆出来:“孟泽!”见到孟泽的状态,她连忙回去拿了一个药瓶。她跑得飞快,到了孟泽身边,倒出两个药片就往他嘴里送。 孟泽吃了药,喝了水,闭上眼靠着椅子好一会儿。睁开眼时,他瞪着李深,说话急促但又微弱:“你懂不懂说话!你真该死!” 高山蝶拍拍他的背,给他顺顺气,安抚他说:“孟泽,冷静下来。孟泽,我在,有我在啊。” 孟泽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浮木:“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才好。” 高山蝶:“是。” “不想见到他。”孟泽指了指李深。 高山蝶起身,正要送人。 孟泽又改口了:“我回房休息。山蝶,你去做饭,中午留他在这里吃饭。把门锁上,不给他走。” “是,知道了。”高山蝶向李深歉意地笑了笑,再转向孟泽,“我先扶你去休息。” 孟泽搭上高山蝶的手,走两步,居然有点蹒跚似的,脚趾抓不着地。 他慢慢上楼去。 李明澜记仇。 他当年说她是干扁身材,她就记住了。 今天借着儿子的口,她还讽刺他。 她难道不担心他真的让她的照片满天飞?她凭什么?她的照片在他的手上,反而是他落了下风。 孟泽:“他和他那个当妈的一样可恶。对了,他在李家待那么多年,估计口味是跟猪脑子一样的。虽然他该死,但该备的菜都要备齐了。” “放心吧。” 孟泽转念一想,他气什么?他和李明澜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天塌下来,这儿子也回不到她的娘胎里。 他终究是李深的亲生父亲。 孟泽换了件衣服,又能笑了,他故意问:“你叫李深?” “嗯。”离李深最近的碟子放了香菜,他闻着味就不喜欢。 孟泽看一眼香菜,捏了捏鼻子,问:“没想到,你成了李大哥的儿子。李明澜和你说过我?” “说过。”李明澜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可以隐瞒他是亲生儿子十几年,已经憋死她了。 孟泽追问:“她怎么说我的?” “天才。”李深言简意赅地说。 孟泽很受用,笑:“李明澜的数学才十二分,笑死我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我闭着眼考试都比她厉害。”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问:“你现在四面受敌,打算如何?” “不出门,不上网。” “这么消极。”孟泽晃了晃酒杯,“你警惕心太低。从第一轮发散照片开始,就要做好思想准备了。肖兴飞他们欺软怕硬,专挑中学生下手。还是不愿意跟我合作吗?” 李深:“我能应付。” 孟泽:“不要输得一败涂地。” “不会。” 孟泽顿了下,说:“也行,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我的儿子不至于这点小事都搞不掂吧。” 第184节 这话一出,李深更加不会输。他提醒孟泽是帮凶:“你和丁晴的照片拍得不错。” 孟泽敛起笑脸:“李明澜见到了吗?” “我没有告诉她。” “看来她把你丢给她哥就摊手不管了啊。”孟泽讽刺地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想到她连当妈也当不好。” 但李明澜不知道这事,她不就不回来了? 孟泽的脾气上来,说:“闹大了才好。李明澜不是要躲我吗?我看她能躲哪儿去。” “你们有了各自的生活。” “你没资格评价!我和她一起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孟泽的喘气开始磕绊。停顿了数秒,他紧紧抓住叉子,阴森森地问,“你刚才什么意思?各自的生活?李明澜嫁人了?” 李深不回答。 孟泽站起来,用叉子指着李深,质问:“她是不是嫁人了!” “不知道。” “山蝶!”孟泽讨厌李深的平静,显得他这个当爹的在气势上输了一截。 高山蝶劝说:“孟泽,你冷静一下,别动怒。” “我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他早该死了!”孟泽狠狠地摔了叉子。 高山蝶忙说:“是,我送他出去。” 孟泽骂骂咧咧上楼了。 但想一想,哪能轻易放过大骗子。他又冲下楼去:“告诉李明澜,我不会放过她!她这个猪脑子,什么事都干不好,只会欺骗我!我和她没完!” 李深过了一会才说:“李明澜说她知道了。” “知道就好。” 知道了,她自然就会回来。 * 李深没有和李明澜提及此事。 此时,他和丁晴的视频被曝光,学校的官博被围剿。 校方有压力,家长委员会的一个个成员来闹。 李旭彬去学校,和校方详谈。之后,校方作出了开除李深的决定。 舆论风波变得平缓了。 至此,李深仍然没有和李明澜说起这场闹剧。 他是被学校退了学,但没有退学籍,他仍然可以去高考。 也就不让李明澜的欧洲之行扫兴了。 但是李深的计划有了一个意外,来自请他吃烧烤的小姑娘。 小姑娘想要替他出口气,却引发了另一场的舆论风暴。 学校有争议,而且有人爆料李深退学不退学籍。 于是,学校只能退了李深的学籍。 * 事已至此,不可挽回。 于骊这才打电话通知了李明澜。 “深仔不能高考了?”李明澜错愕,“究竟怎么一回事?” 于骊发了网上的照片和视频。 别人也许认不出来,但李明澜一眼就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 于骊:“本来我们的计划是退学保留学籍,深仔可以去高考,但是现在事情闹得太大了,校方扛不住压力,就退了深仔的学籍,他今年没法高考了。” 李明澜:“深仔怎么样?” 于骊:“我们要给他办复读。不过今年招生紧张,你哥暂时没找到名额。” “阿嫂,等我回来。”李明澜想把照片里的人大卸八块。 * 李旭彬一家人搬家搬得飞快。 当李明澜回国时,李家已经在江边住下。 该安慰的话,李旭彬和于骊都已经对李深讲过。 李明澜想,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露台外是一线江景。 李深靠在栏杆边吹风。 她端起西瓜盘,逆着风到了儿子的身边。 “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她要是早知这事。一定先去抽了孟泽的筋。 “以为自己能解决。” “深仔,别的我就不讲了。”她踮脚,拍拍自己的肩,“想哭就哭吧。” 李深平静无波。 就在李明澜以为儿子坚强到无可撼动之时,他弯腰,低头,把额头贴到她的肩上。 她儿子这么高了,比她还高一个头。“我让你依靠,让你靠。” 李深立即阻止她:“别唱了。” “我是你的靠山。” “李明澜。” 儿子这般喊她名字的口气,居然和那谁有七分像。 “我见过他。” 真是丢脸。她还和儿子吹嘘那是世界上最夺目耀眼的人。 李明澜拍拍儿子的背,像是哄儿时的他:“乖乖深仔,别怕,有我在。我一定为你出口恶气。” 第108章 李明澜登录另一个微信,收到了孟泽发来的验证:「李明澜,你个猪脑子,我不放过你。」 还不知道谁不放过谁呢。她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发过去时间地点。 这么明显的约战书。孟泽回得很快:「你终于出现了。」 李明澜:「怎样?敢不敢?」 孟泽:「谁怕谁。」 李明澜又切换另一个微信号。 * 孟泽发现,李明澜连微信头像都换了,换了一个抱臂的冷酷职场风。 也许是某个突显个人利落风格的采访照。 是来向他挑衅的。 他拍拍后颈,转头活动筋骨:“山蝶,我早知道猪脑子会回来的。孩子还没生下来的时候,她就母爱爆棚了,怎么舍得儿子受委屈。” 高山蝶笑笑:“难道你舍得让孩子受委屈吗?” 孟泽:“哼。”他说得明明白白,只要李深交出李明澜,他立即出面,摆平这些破事。结果李深让李旭彬去学校交涉。 这不,事情搞砸了。 孟泽:“他活该,谁让他叫别人爸妈。” 他放大李明澜的微信头像:“啧,这样子都不蠢了。” 不蠢的李明澜,他不要。 他早已下载了她的风吹草帽的头像。他把这照片对比十八岁的李明澜。 他嗤笑:“李明澜,你不比年轻时候了。” 手机黑屏里照出他的轮廓,他又去镜中望自己。 “我们也才三十六岁。李明澜,我们还年轻着。” 他揪起头发,乱抓一通。 是不是有点长了?长头发会增加头部的视觉重量,不及短发利落。 他立即联系造型师。 造型师出差在外。 孟泽:“马上回来,任你开价。” “是。” 有钱能使鬼推磨,却无法与天地为敌。因为天气突变,飞机停航,造型师赶不回来了。 * 李明澜不曾像今天这般,盛装妆扮去见孟泽,从前她只是淡淡刷点胭脂。 这时既然是约战,她盛气凌人。 全身只两样色,红与黑。 第185节 红唇,红裙,烟熏眼影,眉尾勾出弯钩状。 李深一天天闲着玩游戏。 换作以前,李旭彬会念叨几句“学习为重”,如今李旭彬巴不得儿子能有个发泄渠道。 李明澜临走前,拎着艳红的裙摆,在儿子面前转圈:“霸气不霸气?” 李深的余光扫过来:“霸气。” “等我的好消息。”她戴上腕表,“我走了。” 战场定在咖啡厅。 李明澜准时到达,寻了一个明亮的靠窗位,等着那个全天下最离谱的孩子他爹出场。 二十分钟过去。 孟泽没有出现。 四十分钟过去。 不见孟泽人影。 一个小时过去了。 李明澜对面的座位仍然空荡荡的。 她又切换到另一个微信,这才发现孟泽来了几个消息。 今天早上的:「不去。」 今天上午的:「改约。」 以为是大爷呢,还玩欲擒故纵。 * 高山蝶也没料到李深会真的无缘高考。她全程围观一场闹剧,她拦不住孟泽,也是不敢,生怕刺激他。 她说:“孟泽,我去见见梁医生。你一个人在家要锁门。”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天气渐渐热起来,庭院虽有遮阳伞,却也热气滚烫。孟泽打瞌睡的场合移到了沙发。 “那边的雨什么时候下完?”造型师说他那边还有暴雨,他仍困在机场。 “要不,换个造型师?” “不要,剪丑了岂不是在李明澜面前丢脸。她喜欢肌肉男,要求对方智商高。”孟泽数落着,“以貌取人,浮而不实。” 高山蝶拎起包包。 孟泽可以整天闷声不吭,唯独说起李明澜,他能说上三天三夜。 他又说:“她着迷我高三的沉心静气,处之泰然,我就给她这个样子。她太浅薄,能遇上我,她真该谢天谢地了。” 高山蝶笑:“我开车出去。” * 李明澜向李深要了孟泽的地址,又和于骊借了车:“阿嫂,我和故人一聚。” 因为于骊的车身是红色。 这般火热,却是复仇的颜色。 迎面而来的白车,是李明澜去年回国第一天就见过的那一辆。 当时孟泽坐在副驾驶位。 开车的另有其人。 李明澜的红车和这辆白车在湖边会车。 对面车窗开了一半,露出一个戴墨镜的女人的上半脸,哪怕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凭着头颅的比例,李明澜判断这是一位美女。 孟泽艳福不浅又不是稀罕事,李明澜不以为意。 李深说,孟泽住的房子沿坡而建,屋顶上空扛了一把前卫的大炮。 李明澜的车子停在这一把尖锐的长炮之下。 她没心思欣赏建筑的独特雅致,发微信给孟泽:「我在门口,出来决战。」 * 孟泽猛然醒来,一时之间分不清今天造型师是回来了还是没有。 他抓着头发,用手指比一比长度。 原来是在刚才的梦中,造型师给他剪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型。 微信上,李明澜的挑战书又来了,而且已经塞到了他的家门口。 手机的黑屏幕只能窥见五官轮廓。 孟泽冲到镜子前,摸摸下巴,幸好早上刚刚剃了胡须。 李明澜真可恶,不过是让她等两天,她却来个措手不及。 他的手指抖了抖,打下两个字:「应战。」 孟泽向外跑,他又觉得房子太宽敞,他出去迎战要走好长一段路。 脚下一滑,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赤足跑来跑去的。 他在鞋柜里拿了一双人字拖,匆匆套上,理了理衣服,用手梳了梳略长的头发。 他从监控里打量门外 人不在门前,她甚至不在大门前,她是靠在红色车边。 监控摄像头里显露出大片的红,在满树青翠绿叶下,她盘起黑发,抬着天鹅般的颈,高高在上。 孟泽扯出一抹笑,李明澜回来了。 他敛起情绪,开门。 等真正见到人,他才注意到,她连高跟鞋都是红色的。 热烈的色彩,如同李明澜这个人。 他给高山蝶发去消息:「李明澜登门下战书,我岂有不接的道理?」 高山蝶:「要不要我赶回去?」 孟泽:「这是我和她的私事,我亲自对付她。」 高山蝶:「我这几天住学校,有事联系我。」 她见到他,抱起手臂。 阳光投在她的手腕,表盘反射出一道绚烂射进孟泽的眼睛。 “稀客。”孟泽漠然着脸。 “孟泽,一人做事一人当,当年瞒你的人是我,你冲着我的孩子去算什么本事?虎毒不食子,你连畜生都不如。”她的儿子在高考前夕功亏一篑,如果这是在美国,她可能都提枪杀上来了。 孟泽额间一跳,险些控制不住,但他很快收起情绪,不冷不热地说:“这十八年来,除了怀孕期和喂奶期,其余时间,你几乎都在国外,把孩子送给别人养,你和我不过是半斤八两。” 一个牵着一条小狗的老人在这时经过,嘟囔着:“我连我家小狗都不舍得送给别人养呢。” 孟泽和李明澜也知道,二人站在大路口唇枪舌剑,有失风雅,于是,两人的决战场地改在别墅里。 孟泽说得好听:“进来喝口茶。” 李明澜坐下来两分钟了,他也没有要泡茶的打算。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头发有点凌乱,脚下踩着一双人字拖,漫不经心的。 她白白在咖啡厅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到的却是他刚睡醒的模样,李明澜冷冷地说:“我是来算账的。” 孟泽点头:“对,账是要算的,我们之间的账本足足有十八年。” “这十八年里,你要是把阴谋诡计放到正路上,都能考十八次高考了。” “我当年没有上大学,我以后就不会上。” “谁管你上不上,你把我儿子害得这般境地,我今天来就是给你抽皮拨筋的。” 对了,孟泽盯着李明澜的纤腰,她去年不是怀孕了吗?流了?或者李明澜又骗了他。 孟泽:“你儿子,你哪里来的儿子?你的儿子当年被你打掉了。”眼前的女人谎话连篇,对着他没有说过一句真话。 他还恶人先告状?“我打掉了你的那一个,后来,我生下了我的那一个。” “你能生一个天才?他数学满分是因为我,你能遇上我,你该谢天谢地。” “我要是没有遇到你,我的一切都会不一样,毁了我的一辈子,你还有脸提?” “凭什么你来定义谁才是被毁的那一个,李明澜,你都不知道——”孟泽顿了一下,“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儿子上不了大学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说我凭什么?就算我当年欺骗过你,但孩子是无辜的。” “我看他的样子,早就知道他不是你哥的孩子,他不无辜,知道真相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尤其你。”孟泽指着她,“李明澜,你是罪魁祸首。” 李明澜不怒反笑,扬起如蝎子般的眉:“开什么玩笑,罪魁祸首明明是你,孟泽,明明是你。” 话无须讲得太明白,孟泽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的脸色一白,有股气闷在喉咙里上不来,想要去抓心口,却又想起来,自己还要在她的面前维持高三时的冷静自持。 孟泽不能再站在这里,否则,他都担心自己忍不住弄死她算了。 他快步去庭院,人走了,留下清晰的六个字:“李明澜,你该死。” “我忍你很久了。”李明澜抄起抱枕,但又放下来,这东西打人不疼。 她追出去的庭院。 正好,室外空间大,道具齐全,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冲着孟泽叉过去:“打狗棒法!” 他一时不察,被刺中了背,他回头。 什么打狗棒法,简直毫无章法,李明澜挥舞树枝,乱叉乱划。 孟泽喊:“李明澜,你弄到我的眼睛。” 第186节 “弄瞎你最好,光长眼睛不长心。”她打向他的腰,打向他的腿,一下一下抽着,“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被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害惨了。” 他被树枝打中了:“他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问。”李明澜狠狠抽了他一记,“读不了大学了。” 孟泽:“他想要上大学,大不了去复读。” “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就抽到他腰疼,她狠狠向他的腰抽过去,“事情闹得这样大,这边的学校不方便就读,外地的有没有名额,你说呢?” “不就是个高考名额,我给他安排。” “你能安排?” 孟泽抓住树枝:“当然。” “一言为定。” “绝不食言。” 李明澜冷冷一笑,松开了树枝:“那么我等你的名额。”她转身向外走。 但是她拉不动门,她回头:“给我开门。” 李明澜走的是私宅的门,不经工作区域。 孟泽望着走廊里的人,顶上暖黄的光将她浓烈的红照得变成柔和的橙。 他轻笑:“李明澜,你跑不掉。” 她骤然沉脸:“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空中餐厅楼下的那位大妈曾说,孟泽如果笑起来一定很迷人,李明澜却觉得,他的笑居然比他的冷更诡异:“我告诉你,非法拘禁是要坐牢的。” 他更轻松:“我又不怕。” 是啊,她险些忘了,这人当年已经进过局子。 “你不是要算账吗?我等在这里,让你来算。”孟泽脱掉了人字拖,直接坐到地板上。 “孟泽,我算是看清你了,你是不甘心我一个人把孩子抚养大,巴不得我当年就打掉孩子遂你的意。” 孟泽的笑被收走,歪了歪头,突然问:“你当年为什么生下我的孩子?” “事到如今我就不瞒着你了,我的大嫂意外流产,无法生育,我哥和我嫂计划去领养孩子,其实我们李家都舍不得我肚子里的留着李家血脉的孩子。”她说的是事实。 孟泽想要站起来,腿上有些无力,他扶着墙,恶狠狠地说:“李明澜你就自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你说李明澜该死不该死?生个孩子其实是为她的哥嫂留后。 孟泽在抽屉里找到药,用半杯水送半片药,之后他上楼去。 他再也不见李明澜。 她来敲门,他也不理。 孟泽切换了安保系统的模式,之后倒在床上,翻来覆去,他又坐起。 他到镜中照自己,这几日他天天运动,结果还没开始晒腹肌,他的腰上、腿上都留下细细红痕。 她用树枝抽他时是真狠心。 她的心里只有她的儿子,她偷了他的天才基因去生一个天才儿子。 李明澜为什么还没有被一道雷给劈死? 安保系统没有警报,没有人破门而出,但楼下这般安静,李明澜在做什么? 孟泽开门,二楼走廊空无一人,李明澜没有上楼来探险,他大步向着楼梯去,听到些声响,步子急了,他站在楼梯口。 李明澜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捧着一瓶已开启的可乐,她抬头:“哟,有薯条吗?” “没有。”孟泽和高山蝶都不吃这些,“你把自己当主人了?” “对了,我正要问你,为什么我的手机没信号?” “因为这里升级了安保系统。”可见,使用无人机窥探的某人并非一无是处。 李明澜露出嘲讽的笑:“我出不去,手机没信号,当然要找一个消遣,去你的冰箱拿了一瓶可乐。” “看来你也不急着走。” “我急呀,但是你让我走了吗?” “不。”孟泽吐出冷冷的一个字。 她仰头喝一口可乐:“这里能点外卖吗?”最好能趁着外卖小哥来的时候夺门而出。 “不。” “我要吃炸鸡翅。” 不是吃就是睡,这才是李明澜,孟泽的气又顺了些:“我给你做。” 自从上次李深过来,孟泽发现自己住的这地方又偏僻又荒芜,于是天天都备齐了鸡鸭牛羊,塞满两个冰箱的菜。 李明澜要吃什么,他就给她做什么。 她靠在厨房边上:“你什么时候给我儿子安排复读的事?我要一间好的学校,我的儿子是要上名校的。” “如果他遭遇这么点挫折就上不了名校,说明他遗传的是你的猪脑子。”补的半片药还是有效,孟泽渐渐冷静。 反倒是她抡起一把菜刀:“现在就把你灭口。” “这里是独栋别墅,我切断了通信信号,俗称暴雪山庄模式,若是有凶杀案,凶手显而易见。”孟泽用刀在鸡翅上划了几下,加上盐、姜片、蒜末,慢慢搅拌,“你儿子的亲娘亲手将你儿子的亲爹灭口,之后你儿子的亲娘坐牢,这样的结局比他复读考不上名校更直接。” 李明澜将刀横在孟泽的脖子:“一切都是因为你。” 孟泽匀着面粉和玉米淀粉,慢条斯理:“我和他说愿意给他帮助,是他拒绝,况且你儿子真正退学的原因不是因为我。” “想甩锅?真无耻,高考又不是儿戏。” “我连大学都没上,你儿子有复读的机会,如果将来比我差,说明他不成大器。” “谁知道你是使用什么手段挣来的钱。” “是啊,我有你的照片,你要是再敢口出恶言,我就不客气。” “过时的招数了。”如今网络发达,如果孟泽真有龌龊心思,她的照片早就满天飞了,他至今藏着,可见他不是坏到极点。 她那眼神是笃定他不敢发出去,他准备裹粉:“出去,我要做鸡翅。” * 李明澜翘起二郎腿,灌可乐、啃鸡翅、看电视。 她一个人霸占了长沙发。 孟泽安然坐在单人沙发:“李明澜,炸鸡翅好吃吗?” “马马虎虎”别指望她给他半点赞扬。 “有人知道你有这么大的儿子吗?” “关你屁事。” “他们会替你养儿子吗?” “我自己养。”懒得理他,她叼起鸡翅,慢悠悠向外面走。 孟泽跟在后面:“他们不会。” 她点点自己的脸:“开什么玩笑,凭我的美貌,我勾一勾手指,十几二十个美男子追过来。” “你十八岁还行,现在老了。” “你真烦,给我滚远点。” “这是我家。” “这是我家。” “放我出去。” “想的美。” 李明澜“咔嚓咔嚓”咬着鸡骨头:“等我出去立即报警。” “随便,正好考考我当年读的法学书还记得多少?” “我差点忘了,你是个钻法律空子的人才。”她也查过法律。 扫黄被抓的只是行政拘留。 庭院的蜿蜒小路穿过葱郁花园,李明澜悠哉悠哉,在这条小路上来回走。 台阶上,孟泽坐在最上一级,他踢开了人字拖,把脚横在鹅卵石路边。 李明澜回头。 撞上他的眼睛。 她又甩头,她观察着围墙。 这围墙不算高。 她很久没有攀岩,不知道能不能一步翻越过去。 她脱下鞋,把红高跟鞋勾在指间:“喂,我还要吃土豆泥。” 孟泽二话不说,进去了。 她立即丢下高跟鞋,走到围墙对面。 她猛然向前冲,接近围墙时,她迅速跃起,双手向上,要去攀顶上的边。 然后粗糙的墙面像在她脚底划了一道,疼痛传来时,她手距离墙顶越来越远。 身子向外坠了,跌在草地上。 地面有一道罩过来的影子,她眼睛一闭。 孟泽的黑影彻底盖住横躺倒地的李明澜,他弯腰,轻唤:“李明澜。” 她装死。 第187节 他用食指骨节去刮浓墨眼线勾起的钩:“你画的这是猪尾巴吗?” 她假装听不见,紧接着,面前有气息压下。 “死了?” 话就传在她的上方,她无动于衷。 “李明澜?” 她的额头突然被抵住,她闻不见草香,身边全是他的气息。 “死了好,死了才好。”他伏在她的颈,话音极低,像是喃喃自语,“李明澜,你早该死了。” 李明澜:“……”她不会今天活不成了吧? 第109章 “你杀了我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李明澜想反驳,睫毛颤几下,没有睁开眼睛。 因为她和他靠得这般近,她才听得见这句他含在嘴里的话。 倒不像是孟泽了,因为他不会这般示弱。 她没有睁眼睛,不敢打破这一刻的平静,否则孟泽会训她装死,而她则加倍反驳。 青绿草坪像是柔软的羊毛毯,如果不是太阳太过猛烈,晒的她直冒汗,她觉得两人这样的平静延续下去也无妨。 他将她搂得更紧,脸贴到她的脸,他略低的体温成了她乘凉的一处,但她还是太热了,她即将要发出和他刚刚一样的长叹。 倏地,孟泽抬起身说:“有蛇。” 李明澜立即睁开眼,她的头一顿一顿扭到旁边。 他不是骗她。 离她两米处细长的蛇身缠了几圈,向上立起的蛇头吐出尖尖的蛇信子。 它瞪她。 她也瞪它,她万万没料到,这非富则贵的别墅区还有这么原生态的生物。 孟泽起身,站在她边上。 李明澜迅速爬起来,就要跑。 走两步,她发现他不动。 他没有抛下她逃之夭夭,她要是撇下他,反倒是小人行径,她扯住他的衣摆,示意他别逞能。 孟泽仍然不动,与蛇对视。 她压低声音:“快跑。” 他迈步子,不是向后,反而朝前。 李明澜只见缠着的蛇身松了一圈,蛇头抬得更高,她索性扒住他的手,使劲拽着跑。 孟泽的前两步被拉得踉跄,后来他快了两步,反拽住她,回到室内。 李明澜拉起玻璃门,透过玻璃去望墙角。 已经不见那条蛇,不知是窜到哪里了。 她再也不敢去爬围墙了,何况,她晓得她翻不过这里的围墙,差了十公分左右。 孟泽一掌按住玻璃:“李明澜,你刚才是不是担心我?” 她不否认,但也不让他得意:“因为你罪不至死。” 他点头:“你也罪不至死。” 李明澜抹一把汗:“它晚上会不会爬上来?” “不会。”孟泽又要去庭院。 李明澜挡在玻璃门前。 他这才说:“这是王锦蛇,无毒。” “……” 孟泽又去庭院搜寻那条蛇。 李明澜享了会清冷的风,擦干热汗之后,她听孟泽说他把蛇放生了。 “你什么时候让我走?” “视我心情而定。” 完蛋了,这人就没有好心情的时刻。 孟泽这会儿心情是不错的,他和她去阳光房,各自坐在左右两张躺椅上,摇啊摇。 空旷的景色,四周只有他们两个人,李明澜也累了,懒得和孟泽吵闹,她坐着摇啊摇,几乎要打盹睡过去。 她突然问:“你为什么陷害李深?” “你瞒着我。” “那你来害我啊。” “你以为我不想。” 他埋怨她,当年骗他说流产,已经过了十八年,对错早就微不足道,但不可否认,是悦耳的,以至于李明澜听着孟泽嘲讽的话,气定神闲:“你就不如我豁达。” 孟泽当然不及她的豁达,见她四大皆空的样子就冷脸。 她还笑:“我要午休。” 孟泽住二楼。 于是李明澜不愿住二楼。 他又不肯她去三楼:“三楼不设客房,是工作领域。” 她随意在二楼挑了间房,突然问:“你这里的安保系统,不会在每个房间都设了监控吧?” “我没兴趣暴露自己的私人领域,我不在家时才开启全屋监控,现在的安保警戒只在公共区。”他又说,“爱信不信。” 李明澜选了楼梯边的那间房:“困了,睡觉。”然而,她睡不着了。 闭上眼时,突然耳边冒出“你杀了我的孩子”的轻声。 关闭视力时,听力特别放大这把声音,她有一种他也不舍孩子的错觉。 他都要害死自己孩子,哪来的不舍? 李明澜睁开眼睛。 庭院里是再也不想去了,她想着上屋顶去透透气。 到了三楼,她望去一眼,见到一间间敞开的房间,她好奇过去。 健身房、陈列室、藏酒阁、古画展。 想不到他还有这些喜好。 至今为止,李明澜对孟泽都没有特别陌生的感觉,直至站在这些房间外。 三楼只有一间关了门的房间。 李明澜望着门板,正要离开。 突然,传来一声:“李明澜!” “哟。”她回头。 “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不着,参观一下。”她的头向着锁门的那间房偏了偏,笑着问,“这里是保险箱?” “杂物间。”他冷冷的。 她挑眉:“哦。” 孟泽叫过无数的“李明澜”,刚才喊的特别生硬。 她将下楼,余光扫了眼紧闭的房门。 * 等孟泽做饭的李明澜是个大爷。 李大爷脾气还大,动不动就捶抱枕:“我要饿死了。” 亏得孟泽补了药,否则他都要变成大爷。 李明澜仰靠沙发,把抱枕当孟泽,使劲殴打。 也就是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抱枕下压了张纸。 她夹起来,脸色的佯怒怔住。 她定定望着纸上的字,圆眼睛像是烟熏妆里镶嵌的黑珍珠,灯投下,珍珠里的光晶亮亮,却又像是石子砸出了明晃的涟漪。 “吃饭了。”孟泽的声音传来。 李明澜立即把纸放回去,同时把抱枕压过去。 李大爷没了声。 孟泽望过去。 她也正在望他,圆眼睛睁得大,她画眼睛周围的一坨黑丑极了。 她突然回神:“吃饭。”她低头扒饭,不吵不闹。 孟泽觉得她这时有点像那张职场风头像,不蠢的李明澜很无趣,于是,他也不说话。 今晚再补片药,就能一觉到天明,懒得理她。 第188节 “吃完啦。”她故作夸张,“好困啊,我要睡觉啦。” 她的房间有独立卫浴,有备好的新衣服。 她才想起来,他当酒店服务员很负责。 但他生病了。 她呆呆坐在床上,刚才在饭桌上,她一点都不敢表现出震惊。 她不信。 天塌下来,孟泽都能处之泰然,他和她唇枪舌剑,是因为他们一直吵吵闹闹。 他没有变,他怎么就生病了?她想不明白。 他要地位有地位,有金钱有金钱,凭他的名气,他要什么没有。 她想上网搜索病症。 手机无信号。 猛然,她站起来。 她只知道他是高考状元,他的锦绣前程都和她无关。 楼上的酒、楼上的画,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孟泽只喜欢烟和摄影。 是夜,李明澜不知打哪来的冲动要上三楼去。 她抓起手机,蹑手蹑脚。 走廊灯接收到感应,亮起来,把她吓一跳。 孟泽的房门没有动静。 她迅速上楼,她所经之处,灯纷纷亮起。 李明澜在健身房按下跑步机的记录,再去藏酒阁摆弄酒瓶,又去古画展看画作的风格,再去陈列室欣赏孟泽的摄影大作。 她一一拍照留念,之后止步在上锁的房间。 这里面又是什么呢?也许真的是保险箱。 李明澜转身要走,身子转过去,脚下却如同生了根。 她进不去。 然而,她望着底下的门缝。 她开了自拍模式,慢慢把手机从门缝里塞进去,剩拍照按钮留在外。 她连连按下拍摄键。 突然,楼梯的灯骤然又亮。 她听见心里的“咚咚咚”,收起手机。 * 孟泽晚上吃了半片药,照理,他能一觉到天亮。 但是他半夜醒来。 走廊的光从门缝里透过来。 有人?李明澜? 他顺着灯光而来,果然见到了她。 她在跑步机上气喘吁吁:“哎呀,晚上睡不着,吃太饱了,我上来运动一下,真巧,你也没睡啊!” 孟泽:“……” 李明澜在他冷冽的目光里下楼来:“睡觉啦!” 她关上门。 李明澜浑身是汗,把手机丢到床上,想要翻刚才拍的照片,却又停住。 之前是冲动,现在经孟泽一吓,倒是冷静下来了。 她和他早八百年不联系了,她还了解他做什么? 她去洗澡了。 直到再次倒到床上,李明澜都还没做好决定要不要去窥探他人隐私。 但是从门缝里拍摄,里面放的是东西,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这样想着,李明澜倒是心安理得了。 她打开照片。 除了门板外,少部分的墙面以及天花板进入了镜头。 墙面被涂画了什么? 李明澜放大照片,仔细辨认其上的文字。 等她辨出其中的一两个字母,她笑了,她早已遗忘的旧事,原来他记得这般清楚。 笑着笑着,她又抹了抹眼角的湿润。 * 破天荒的,猪一样的李明澜起得很早,她怕蛇,不敢去庭院。 她在房子里到处溜达,窜到摄影间,这走走,那走走。 等孟泽出现,她喊:“哟。” 他直接进厨房。 她跟着他转。 孟泽从冰箱里拿牛肉一回生的时候,差点撞到了她:“李明澜,你是跟屁虫吗?” 李明澜退两步:“怕你下毒毒死我,我要全程看着你。” “我如果想杀你,你就活不到今天。”她这么可恶,气他气了这么多年。 她看着他把新鲜的牛肉切成块,切葱、姜、蒜,准备好香料,先煮牛肉,加热之后放入葱姜蒜,爆香之后又加入牛肉块翻炒,最后加高汤。 她说:“这几个步骤很简单啊。” 偏偏孟泽做出来有一种特殊味道。 人的五感比大脑更有记忆力,她捧起大碗:“我什么时候能走?” 面汤沾到她的唇上。 他用拇指在上面一按:“视我心情而定。” “你要是一直心情不好,我岂不是老死在这里了。” “老死在这里”是个美好的想象,他点头。 “我要回去换衣服,我穿的还是昨天的裙子。”她拉拉自己的裙子,低头一闻,“臭。” 孟泽的脸色有点变。 “臭”这个字和李明澜不沾边,他曾经抱着她亲,如雪媚娘般清甜。 见他臭着脸。 她问:“你一天吃几次药?” 孟泽整张脸有点泛白。 “生病了要好好治,不要躲在这里。” “你——”孟泽觉得自己已经很克制了,难道是李深转述李明澜猪脑子时提及他? 但孟泽又知道自己瞒不住的。 她轻轻地说:“一个医生不行,换一个医生。” 她这般和和气气,都不像李明澜了。 他猛然站起来,指着她:“李明澜,你是不是同情我!” 她跟着起来,向外走。 “李明澜。”孟泽跟在后面,“你出不去。” 她到了大门边,冲他勾勾手指。 他到了她跟前。 她突然拽住他的手指,按住门锁上。 锁开了。 “你这里连面霜都没有,我要是长皱纹就怪你。” “李明澜,你不是这样的,你昨天拿树枝抽我,你怎么了?”孟泽说,“你是不是同情我?” 她给他整了整衣领,发出冷笑:“我才不同情你。” * 昨天晚上没有消息,李深有些猜测,打电话过去。 那边无法接通。 依着李明澜的性格,怎么都要在微信上和他说道说道,但是又观孟泽个性,大概李明澜在孟泽面前也是匪夷所思的。 暂且给她一些处理时间。 李深等到过了二十四小时,从家中出发,打车到别墅区。 他从的士见到红裙人影,他下了车。 “深仔,我们走。”李明澜头也不回,上了红车。 她握住方向盘,才知自己手心全是汗,她又下车:“深仔,你来开车。” 第189节 车子穿过林荫道,树影一道一道趴到车窗前,再飞走。 李明澜的头扭着向外。 这满眼的绿道令她忽然想起岩巍中学的校道。 “深仔,你去见他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什么问题?” “躁郁症。” “你知道?”李明澜把头靠在车窗,窗外匆匆而过的树影,把她照出了一身冷汗。 孟泽不是偶尔的? “有时比较激进。” “这是遗传病吧?” “也许。” 李明澜捂了下眼睛,用手掌压住要夺眶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想说。”因为那曾是李明澜生命里的最耀眼夺目的男人。 或者,将来也是。 从这个岔路口望过去,就是岩巍中学。 李明澜坐哥哥的车时,都会避开这个路口,她哥哥真的不喜欢岩巍。 李深也习惯性绕另一条路。 李明澜说:“深仔,走这里吧。” 李深不回答,看她一眼,他把方向盘转过去了。 车速放缓。 岩巍中学还没有放暑假,门前能见到穿着墨绿米白相间校服的学生。 可李明澜似乎见到一人穿着蓝白校服,清高倨傲,高高在上。 她笑了:“深仔,我没有说谎吧,你爹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人。” 车速再慢,校门口也是转瞬即过,直至校门远远被甩在车后。 李明澜说:“我们不怜悯他。” 哪怕自己穷得叮当响,还能立誓青云直上的高考状元,受不了别人的施舍怜悯。 孟泽不需要。 * 车子半路出了点问题,送去修理店。 高山蝶坐公车回来,她从车站下车。 有个无人机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她不回头,到了别墅,直接开门进去。 见到孟泽过来,她说:“我今天和梁医生聊天,他推荐我去国外做交换生。” “你想不想去?”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高山蝶说,“你如果病情好转,或者直接停药,我也就放心了,我向梁医生申请当你的家庭医生,如今是辜负了梁医生的期待,我不好意思接受他的推荐名额,学校竞争很激烈。” “别担心我,多考虑你自己。” “还有时间,我慢慢考虑。” “山蝶,我想藏着我的病,我想藏着。”孟泽却也知道藏不住,“她发现了。” 高山蝶莞尔:“你有没有好声好气和她说话?” 他不说话。 那就是没有了。 “是不是又把她气走了?” “她说她去换衣服。”孟泽突然想起,她说走,但没说要再回来,“该死的李明澜,又骗我!” 第110章 (修) 李明澜打印了躁郁症的相关资料,反复研读。 李深在家闲着,关于高三复读的事是一点没想,他上网下棋打游戏,当李明澜敲门进来,他操纵键盘鼠标的手一刻不停,嗯嗯。 李明澜等他出了副本才说:“这是严重的精神疾病。” 李深点头:“我知道。” 她去摸儿子的额头。 李深拉下她的手:“我没事。” “你恨不恨他?” “高考的事不完全是他的责任。” 但是儿子这无悲无喜的模样,岂不就是复刻了十八岁的孟泽,她又摸了摸儿子的头:“没事就好,我跟他说好了的,他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学籍。” “暂且缓一缓高考,我有自己的打算。” “深仔,你就是像他多过像我。”头脑、样貌,都是孟泽的基因压过了她的。 他明明只在意他的前程。 她又想,如果他当年真的只在意他的前程就好了。 “深仔,我这趟回来行程比较赶,夏季衣物不大多,一会儿陪我去逛商场,给我当苦力——拎包。” 李明澜有些不放心,切换到另一个微信。 果然收到了孟泽的无能狂怒:「李明澜,你个大骗子,你跑哪里去了?」 她冷冷一笑,但是他又见不到:「没跑,去tg逛街了。」 * 没有男人的李明澜,有个儿子也特别好使。 李明澜进去试衣服,试十件八件,等她再出来,李深还是那副淡然平静的模样。 她问李深,这件那件哪一件更漂亮? 李深答:“都行。” 于是李明澜把两件都买了。 逛了不到半个小时,李深左手挂了两个袋子,右手挂了两个,默默跟着她。 突然,李深的电话响起,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起。 对方不说话。 李深眉峰略动。 正在这时,商场的广播突然播放:“李明澜小朋友,李明澜小朋友,你的家长正在焦急寻找你,听到广播后,请与商场的工作人员联系。” 李明澜吃惊,转念一想,li ming lan的发音很普通,也许真有小朋友就叫li ming lan。 李深和电话那端的人各自沉默。 十秒之后,对方挂断了。 过了十分钟,李深又接到这人的电话。 这人又沉默十秒钟,再挂断。 如此反复三次。 李明澜问:“谁的电话?” “陌生号码。”但不是打错的。 甚至,刚刚那段李明澜小朋友的广播,就是这人判断李明澜是否在tg商场的依据。 李明澜买了几件衣服,将购物袋给李深:“深仔,我去卫生间,你在这里等我。” 李深站在边上的商店转角。 陌生的号码,又打了电话过来,李深接起来。 当然,对方是无声的。 但是李深远远望见了电话那端的人。 难怪李明澜曾说,她总是能在人群里第一眼望见这个人,这个人的确有全场聚焦的气场。 这人正是冲着李深而来。 李深抬眸。 边上是一间彩妆店,巨大银幕正在循环播放着彩妆广告。 李深知道,那人正是隔十分钟,凭着店面广告判断位置找过来的。 能当他爹的人,的确不是泛泛之辈。 那人的冷眸望着李深。 李深淡淡瞥过去一眼,当两人之间还有二十多米距离的时候,他转身走了。 想也知道那人是冲着李明澜来的,李深倒是个局外人了。 * 李明澜从卫生间出来,第一眼望见的人不是儿子。 第190节 有个人站在刚才她儿子站立的位置。 时空置换了。 她好像回到了高中。 课间,孟泽常常站在走廊栏杆边上,跟王辉聊天,他散漫的姿态正如此时此刻。 他理了利落的短发,露出饱满的额头。 李明澜想,孟泽哪怕剃个光头都是眉清目秀的。 “李明澜。”甚至,他这叫阿猫阿狗的样子都和高三时一样。 李明澜:“这么巧,你也来了?”太巧了点。 “李深呢?” 儿子早不见了,她说:“可能走了吧。” “叫他回来。” “你要干嘛?” 孟泽淡淡的:“一家三口逛逛街。” “哪来的一家三口?他户口落在我哥哥家的。” “他没有叫过你一声妈?” “我是他的姑姑,他的妈妈是我的阿嫂。” “不孝子。”孟泽漠然,“难怪今年错失高考。” 李明澜猛然拍过去一掌:“不许讲我儿子的坏话。” “他不叫你妈,算什么儿子。” “我一年到头就见他几回,他愿意认我当姑姑,已经宽宏大量了。”她可没脸要求李深唤她一声“母亲”。 “你也是个不合格的妈。” 她又拍了一掌过去:“至少比你强。” 他重重“哼”出一声。 李明澜这时注意到:“你为什么没有穿鞋?”这是公共场合,连小孩子都不会光着脚走来走去。 孟泽一脸无所谓:“我穿了拖鞋过来,半路掉了。”他出门时穿了一双人字拖,刚刚在地下车库停车时,拖鞋上的带子突然断裂,他索性丢了。 她转身:“走。” “去哪?” “买鞋。”她说,“自己挑个品牌。” 孟泽低头,指一指她脚下的鞋:“要和你这个一样的。” 二人去了运动品牌店。 他半天选不中一双,光脚在店里转圈。 她拿了双简洁干净的男款鞋,让销售员去拿孟泽鞋码的鞋。 孟泽问:“你还记得我的鞋码?” 她弯唇:“和我哥的一样。” 等销售员拿了鞋过来,孟泽不肯试:“为什么没有你的这一款?” 因为李明澜脚下穿的是在国外买的限量版,国内不发售,但是她不能讲实话,随口说:“我的是过季品,前年的款了,早就停产。” 销售员却没有眼力见,笑着夸赞说:“这位小姐,你的可是国外的最新限量版。” 孟泽朝李明澜横过来一眼,大骗子,这女人谎话连篇。 李明澜干笑:“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既然如此*,孟泽更加不愿意试鞋了,坐在凳子上,伸长腿:“就要你脚下的这个款式。” 若不是外人在场,李明澜又要拍一掌过去,三十几的人了,闹什么三岁小孩子的脾气。 另一个试鞋的客人先是打量孟泽的脸,乍然惊艳,但她发现他光着的脚,目光转为怜悯或鄙夷。 这时一对情侣进店来,两人第一眼就朝着孟泽的脚望过去,两人交头接耳。 经过孟泽的身边,两人像是嫌恶、回避,特意绕开孟泽一个圈。 李明澜像是被什么刺中眼睛,生疼得厉害。 她将那双男鞋放到孟泽的面前:“喏,穿上吧。” 她又和销售员说:“麻烦,给我一双三十七码。” 既然孟泽非要选和她的一个款式,山不转路转,她也换新鞋就行了。 谁都不能瞧不起孟泽。 谁都不能。 * 深色如镜面的地板上走出两双崭新的白鞋。 六一儿童节已过去,但是商场的活动如火如荼。 孟泽说:“李明澜,我们去玩两人三足吧。” 不停的喝彩声不绝于耳,然而,李明澜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这是亲子活动。” 他低身,一把搂起她的腰,将她举高。 她双脚离地,被吓一跳。 随着活动现场的哨子响起来,他在场外沿着场内比赛的方向向前跑。 她不得不攀住他的肩,因为被抬高,她被顶上的颜六色彩花撩了撩头。 他们俩当然跑得比现场的孩子更快,四周又有怪异的目光望过来。 这是十八岁时才做的事,但十八岁的孟泽可不会在公共场合玩耍,他这时还说:“赢了。” 她拍拍他。 他反而把她举得更高。 * 转角处,有一个留着长刘海的男人到了候梯厅。 巧了,这人是王南岳。 他看见高高的李明澜,之后看见将她举起来的男人。 对方穿简约的白衬衫,留一道颀长背影。 王南岳把向着李明澜的脚尖转为向着电梯,他按了下自己的刘海。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 他最后一个进电梯,被挤在最外边。 他直直站着,目光向外,突然瞳孔一缩。 远处,那个白衬衫放下李明澜,侧过身。 这一眼,王南岳觉得那人是……孟泽? 王南岳想要再去辨认,然而,电梯门被关上。 * 孟泽和李明澜容貌出众,气质不凡,此时二人在儿童区玩耍,更是容易成为焦点。 一个做直播的网红,拿着自拍杆跑过来,想和二人合照。 孟泽天生有一股摄影的直觉,他立即把李明澜放下来,用手按住她的头,把她的脸压到自己的肩上。 他拿起边上的气球,横到自己的面前,不给二人上镜的机会。 直播网红悻悻然走了。 两人仍然留在儿童区。 孟泽问:“他小时候喜欢什么?” 无缘无故的一个“他”,李明澜却一下子反应过来:“男孩子嘛,都喜欢飞机汽车机器人。” “一会儿我去挑几个。” 她失笑:“他现在已经不玩了。” “他的儿童玩具都扔了吗?” “可能留下了某些他比较喜欢的。” “那就添几样留着吧。” “哟。” 孟泽现在都知道,这声二流子挑衅时的语气,其实是在叫他:“嗯?” 李明澜抽出旁边的水枪,抵住了他的腰:“啾啾啾。” “李明澜,你现在是三十六岁,不是三岁。” “啾啾啾。” 孕期时,照顾她的保姆说自己有一双利眼,觉得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娃娃。 保姆虽不过问李明澜的往事,但是半大不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安胎,猜也知道男方不是好货色。 保姆奉承李明澜:“这个女娃娃一定和你一样漂亮。” 李明澜为此备了可爱的花裙子,连鞋袜都是粉粉嫩嫩的。 保姆走眼了。 第191节 李明澜生下了男娃娃,是个大胖小子。 花裙子用不上,她突然又喜欢车啊枪的,一见到这些玩具,忍不住给儿子买。 李明澜差点要换另一把已装水的水枪来射击。 孟泽及时拿过:“他喜欢水枪?” “我喜欢。” “把水枪捎上吧。” 两人逛了会,李明澜问:“你一天什么药量?” 他停下来,歪头打量她。 她横过去一眼:“干嘛?” 她没点同情心,对他凶巴巴的,于是他说:“我不吃药。” “为什么?”难怪光脚到处跑,原来没吃药。 “吃了药立不起来,我不吃药。” 李明澜拿起边上的充气锤子,直接捶过去:“你的医生是谁?” “我有家庭医生。” “女的?” 孟泽点头:“她叫高山蝶。” 李明澜挑眉:“是个大美人。” 他又点头:“但是她不蠢。” 李明澜想脱下他的新鞋,直接敲到他的头上:“走吧,我要和你的医生谈一谈。” * 孟泽给高山蝶发去消息,收到回复,他说:“她现在不在家。” “你就只有她一个医生?” 孟泽望着李明澜,望了好半晌。 她神色如常。 孟泽:“梁医生不方便。” 她记下了,孟泽的主治医师是姓梁:“他如果在医院里坐诊,我们挂个号过去。” 孟泽还是说:“不方便。” “你的家庭医生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孟泽说,“太阳要落山了,回家吃饭。” 李明澜暗想,这个梁医生不会是他编出来的吧?但这位家庭医生,李明澜第一时间想的是开白车戴墨镜的大美人。 但是不是只是家庭医生就不晓得了。 回程的路上,孟泽问:“你想吃什么?” 李明澜说:“随便。” 他开始罗列今天晚上的菜色。 她有些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见到了家庭医生,她又能做什么?她能做的大概就是提醒孟泽按时服药。 这些事情,家庭医生也能做。 但凭孟泽这任性的服药习惯,估计也是不听话的。 * 高山蝶回来的时候,孟泽正在厨房里忙碌。 她没有直接开门,而是按响了门铃。 闲着无聊的李明澜过来开门。 二人打了个照面,各自微笑。 “李小姐,我是高山蝶,是梁医生安排的助理医生。” “原来高医生认识我,我是孟泽的高中同学。”李明澜向后退一步,让高山蝶进来,“我正想向医生问一问他的情况。” 高山蝶将要去厅里,却又转过弯,她略略低下声音:“我们要不去庭院里坐一坐?” 话音刚落,孟泽的声音在厨房响起来:“讲讲药量控制就行,其他就算了,反正她又不同情我。” 高山蝶:“当然,我是医生,我只阐述病人的病情。” 李明澜靠着墙,眼珠子转着,左左右右打量这二人。 高山蝶:“李明澜小姐,请。” 李明澜大摇大摆出去了。 高山蝶在后:“他的主治医生是梁医生,我是梁医生的学生,学艺不精,关于李深高考的风波,我没能阻拦。”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明澜见高山蝶挂了一个驱蚊包,笑着问,“高医生是什么时候被安排过来的?” “三年前。” “他的病情是不是非常复杂,需要二十四小时的看护?” “不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高山蝶略有歉意,“我得罪了人,频繁受到打扰,孟泽是我堂哥的旧识,他受过我堂哥的关照,愿意出面当一个挡箭牌。” 李明澜的语气说不上是褒是贬:“他还真是一个热心的人。” “不只是因为热心,也可能是因为,我和他曾有过类似的心境。” “哦?是什么?” “五年前,我没了一个孩子。”高山蝶自从进门以来一直笑盈盈的,直到这时她敛起笑。 太阳落了山,她背光而立,沉甸甸的。 李明澜窥不见高山蝶的表情,低声说:“不好意思,让高医生提起伤心事。” 高山蝶:“梁医生安排我过来,也有考虑到这个因素,在某些情境上,我比较了解孟泽的心态。” 李明澜小心翼翼地问:“高医生,这病还能治吗?” 高山蝶:“去年,他还算平静,但是从去年秋开始,他的病情比较反复。” 去年秋,正是李明澜和孟泽重逢的时节。 李明澜:“他是什么时候得病的?” 高山蝶:“按照他的过往病例来看,应该有十五六年。” 李明澜半晌不说话,十五六年…… 李明澜:“这是遗传疾病吗?” 高山蝶:“我的老师梁医生,说其中有先天的因素,但我个人觉得,他的生活环境因素占比更大。” “是因为……”面对着失去孩子的高山蝶,李明澜觉得难以启口。 “李小姐能明白就好。” “李明澜,你要不要先喝碗汤?”孟泽跑了过来。 李明澜哪有心情喝汤,她想要再问一问高山蝶。 孟泽却在边上杵着不动。 高山蝶笑了:“梁医生确定了我的交换生名额,等签证下来,我就走了,他会安排另一个医生过来,接手我的工作,我这阵子要回学校处理手头上的事,先不打扰二位了。” “我送送高医生。”李明澜跟着出去,“高医生,他有什么注意事项吗?需不需要到户外放松心情?” “能出去走走当然好,这边绿化——”高山蝶突然停住,想到什么,“南城公园的东区有一个观景廊,你可以陪他在晚上六七点钟去走走,有满山美景。” “哦。”李明澜想的是,别墅区里风景宜人,为何要去那么远的南城公园。 高山蝶静静地看了李明澜几秒。 李明澜疑惑:“高医生?” “孟泽就麻烦你了。”高山蝶将要下台阶,又回头,温柔一笑,“对了,我才知道原来他会做饭。” * 庭院里被扫上夕阳的最后一抹红。 李明澜靠在门边,很久很久,她面无表情。 李深四岁时,她和孟泽重逢时,其实他已经在生病,她浑然不知。 她低下头。 斜阳留下的红晕,越来越淡了,她此刻站的脚下昏的、黑的。 “李明澜,你怎么还不进来喝汤?”孟泽在喊人。 她眨眨眼,闭闭眼,挤掉了什么东西,这才步入亮光处。 “李明澜。” 她几步跳到她的面前,戳戳他的肩:“你为什么要连名带姓地叫?”但其实她也不介意了。 连名带姓就连名带姓吧,这才是孟泽。 “不然呢?” 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是她自己说的,她叫“李明澜”。 他转学到岩巍中学高三七班的第一天,听见的也是“李明澜”。 孟泽模仿mike sharp:“melanie?” 孟泽模仿姚希津:“明澜?” 孟泽下结论:“都俗气。” 第192节 还是他的“李明澜”最朴实。 * 孟泽简单做了一锅牛肉汤。 汤色白。 李明澜尝一口入嘴,清甜不膻,留着姜片甘蔗的鲜香。 牛肉吸饱了汤汁,把肉蘸上酱料,口齿留香。 李明澜捧起小碗:“嗯……” 她吃完一小碗,还把碗盖在嘴边。 满世界,谁都尝不到的美味。 她说:“你以后要是不当摄影师,可以去应聘厨师。” 孟泽才懒得去,也就是李明澜嘴馋,他才被逼着做做饭,他站起来,又在锅里舀了一碗新鲜的汤。 白瓷碗盖住李明澜的下半脸,只露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定在他的脸上。 这幢房子的装修不像家,餐厅没有温馨的灯,但冷光照射下,她的眼神是暖的。 孟泽放下勺子,放下碗,站着,弯腰,突然倾身向她。 李明澜一愣,但是她没有动,看着他把额头撞过来。 他最喜欢的,额头抵额头。 他眼睛清明。 只观他的眉目,谁都不知道,这还是个精神状况者。 她至今仍然不敢相信他生病的事实,要不是那一张病历单,她还以为他只是脾气越来越臭。 他如果只是脾气臭就好了。 李明澜当年是有过打掉孩子的想法。 回忆当年的割舍,不忍,疼痛,愧疚,以及充斥着满腔的爱,原来孟泽也有这般心境么。 不怕,她是豁达的李明澜。 等孟泽学会了她的豁达,这个陨落的天之骄子又会飞到天上去的。 二人各盛一碗汤,孟泽没有喝。 他坐下,在她的旁边,一手支额转头看着她。 她伸手过去,用掌心抚着他两鬓略短的头发:“你要好好治病,病好了,我给你个奖励。” “什么?” 她想了下,突然眼睛发亮:“我给你做饭吧。” 孟泽面无表情。 这已经是李明澜能想得到至高无上的奖励。 她生平只给两个人做过饭,一个是孩子,一个是孩子他爹,这可是别人讨都讨不来的奖励。 “来拉钩。”李明澜伸出尾指。 孟泽只是看着她。 她收起手:“不要拉倒。” 他这时才把手伸出来。 但是她已经把手藏到桌下。 孟泽拽起她的手,硬是用他的尾指缠住她的。 李明澜嘻嘻一笑:“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第111章 晚饭之后,李明澜开始研究孟泽的服药事项:“你几天没吃药了?” “今天不吃。”孟泽跟说顺口溜,“明天不吃,后天都不吃。” 她按下药方:“你给我试试?” “不吃药。”他理直气壮。 “你擅自停药,当心将来上面、下面通通立不起来。” 孟泽站到沙发上,用身子挡住光,用自己的影子去囚禁她:“李明澜,你不要得寸进尺。” “高医生说了,她要出国,没人管你。” “你不是在管吗?” “我是休假回国,我在公司大把事,难不成三百六十五天盯着你?” 孟泽一下跳下沙发,坐到她边上:“李明澜,你是不是要跑?” 她别过头,望着玻璃外庭院的黑影:“什么跑?我是去工作。” 孟泽把她的脸掰回去:“别工作了。” 她撇嘴。 “你不是要我养你嘛,我养你一辈子。”他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捏成嘟嘟样。 可惜,如今的李明澜没有当年的婴儿肥。 他用力,把手扣进了她的腮帮子里:“我实现了,我能养你一辈子。” 下巴被他扣着不放,她挣不开,她去抓他两鬓的短发,手掌被毛发刺得发痒,她抚来抚去,用模糊不清的话说:“就你这样?” 他听不清,于是他放开她的脸颊。 李明澜拍自己的脸:“你哪天被骗光了钱都不知道。” “你信不信,我再去一次高考,状元还是我。” 李明澜随口要反驳不信,当年是他说的,他早忘了高中知识。 然而,他从来不在成绩上夸海口。 他说状元,他一定会是状元。 孟泽:“你住进来,他也住进来,我们一家三口过日子,他不是错过高考了么,我给他辅导。” 李明澜“哈”一声:“你连我做的饭都没吃到,就想一家三口?想得美。” 拉勾承诺,不过是短短半个小时前的事:“行,我吃药,等病好了,一顿饭,之后就是一家三口。” “行。”她也爽快,“我苦练厨艺,一定令你刮目相看。” “先听着吧。”孟泽不是很相信。 想起儿子小时候冲着于骊竖的大拇指,李明澜的憧憬燃起来了:“将来一家三口的饭都由我来做。” 孟泽听话地去服药。 李明澜再列一个服药的备忘录,在其上打个勾:“饭后出去走走,不要只待在家里,生闷气,钻牛角尖。” “我不气。” “走,出去沾沾人气。” “这里没几个人。”别墅区是清净之地。 “我们要去烟火气盛之地。” * 李明澜把孟泽拉到夜市。 何止烟火气,这里人山人海,吆喝的三轮车一辆挨着一辆,炒米糕、打奶茶、烧烤串、炖甜品,应有尽有。 李明澜也有多年没来夜市,她比孟泽还惊奇:“我早就想逛夜市了,但是深仔要读书,要早睡,我没法拉他过来。” 一辆三轮车的老板东张西望,把锅炒得烧起火。 李明澜站在轮子边,终究不是十八岁,她不敢像当年那般馋嘴,只是冷静客观点评:“嗯,真香。” “你要吃炒米粉?”孟泽站在她身后。 “老板把锅抛起来了。” 他以为什么大事,说:“我明天抛给你看。” “你怎么什么都会?”有高超的厨艺都不肯教她,真的好讨厌,“以后我来罗列菜色。” “随便。” 夜市不只有摆摊的,转角的店门口坐着一个老伯,他往地上摆一副象棋,慢悠悠把一个个棋子摆好,笑呵呵地说:“谁能解这个棋局,我付一百块。” 围观的人多了,李明澜也去凑热闹,她看不懂棋局,只是说:“深仔最近也在下棋。” “哦?”孟泽还是在她身后,“是不是因为错过高考,就心灰意冷了。” “少来,我儿子也是高考状元的料。”她对这些棋局一窍不通。 孟泽却挤了上去。 有一人挑战,才走几步棋就败下阵来。 老伯又慢慢复原棋局。 孟泽凝神望着。 这下换成李明澜跟在他后面:“你要去解棋?” “我记一下棋局。”孟泽转头,“走吧。” “这就记下来了?” 第193节 “当然,我说了,我什么时候去高考,我什么时候都是状元。” 也许因为他服了药,说这话的他真有十八岁的风范,她用手给他扇风:“走路带个风呀。” 一路闻着各色小食的香气,李明澜嗅觉满足,却不是特别馋嘴。 她给他念叨:“以后来见见人间烟火气,就明白,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李明澜这天晚上没有留在这里过夜,她新买的衣服都被李深拿回家了。 于是,孟泽又指着她:“我就知道你要跑。” “跑什么?我回家!”但她又不放心,“你一个人住有没有问题?” “我没问题。”没有李明澜时,他觉得自己没有生病,他一个人住,一个人睡,一个人观日出,一个人赏花月,他正常得不得了。 孟泽没有闲着,他研究象棋的规则,看象棋大赛的视频观战。 他自己和自己过招,是有点沉迷的架势。 除了和李明澜一起的时间,他一直在研究象棋。 新来的医生助理传达梁医生的医嘱,同时叮嘱孟泽定时去复诊。 不知孟泽听进去没有,反正李明澜见他没什么反应,还是一天到晚摆弄棋局。 有爱好是好事。 李明澜鼓励孟泽:“加油。” 后来,孟泽自己在家摆了一个棋局。 她猜不出端倪,但她猜测这是夜市老伯的棋局。 孟泽盘腿坐在棋盘前:“等我破了这个棋局,就和你家那个喜欢下棋的过几招,下棋也是悟道,正好我给他指点迷津。” 李明澜哑然,终于还是告诉孟泽,李深下的不是象棋,而是围棋。 孟泽臭脸:“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 两人再去夜市。 李明澜问:“你是不是去挑战?” “嗯。”冷冷清清一个字。 遇到一个派发广告扇的小姑娘,李明澜笑着领了两把。 她自己扇,再给他扇:“要不要我站在你身后给你扇风?” “小题大作。” 孟泽果然破了老伯的棋局,他没有领一百块,冷然转身。 来之前,李明澜特地为他解了衬衫扣子。 夜风袭来,卷起他衬衫的下摆,大有独孤求败的风骨。 她把广告扇当芭蕉扇,左边一扇,右边一扇。 白衬衫的下摆飞扬,落下。 不知别人是否饱了眼福,反正她很满意。 “请留步。”老人追了上来,塞过来一百块,“我甘拜下风。” 孟泽把这一百块给李明澜:“花掉。” 她远远望见影城的灯箱:“走,去电影院。” 一百块,买了两张电影票还得倒贴三十六,她回头。 他意会,又递了一百块过去。 李明澜说:“现在票价这么贵,你要努力赚钱啊。” “知道了。” 她在海报上选电影,故意略过了盛夏主演的高票房片子,选了冷门的动画片。 两人进去影院的时间晚了几分钟,抹黑上楼,李明澜在找座位时,被一个人绊了下,她踉跄时,被他从后面拽起手。 之后再坐下,他没有放开她。 像是十七八的少年,不知道如何突破关系时,就趁着天时地利的机会,逮住了就不松手。 他们连孩子都生了。 李明澜当年没有想过和孟泽的未来,如今也是。 她当年是骗了他,但她也要再让他乘风飞上磅礴高空。 * 李明澜回国时,开的车不是她哥的,就是她嫂的。 于骊知道这个小姑子忙,索性直接把车钥匙给她了:“明澜,我这阵子不用车,钥匙你拿着。” “谢谢阿嫂。”李明澜笑着,和儿子说,“我出去啦。” “嗯,早归。” 李明澜想了想,窜到儿子身后:“你会不会下象棋?” “略懂。” “加油,改天给你介绍一个对手。” 说得这般神秘,李深一猜就知道这个“对手”是谁。 李明澜哼起歌:“哥,我走啦,阿嫂,我走啦,啦啦啦。” 她抛着车钥匙向外走。 刚到楼下,她见到迎面而来的人,细细辨认,突然喊:“王南岳?”自她创业之后,她就再也喊不出“南岳哥”这称呼了。 王南岳却坚持和李旭彬一样喊人:“明澜。” “好久不见。” “是啊。”真正见面了,王南岳的眼神有些躲闪。 “来找我哥吗?” “啊,哦。”事实上,王南岳不当律师了,他和李旭彬很长时间没见面,只偶尔在线上联络。 王南岳没有一直等待李明澜。 得知她要在国外创业,王南岳听从家里的安排,相亲,结婚,生子,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无人知道,他曾经对李明澜有过那样的心思。 他以为,她很快会结婚生子。 但她至今未婚,她已经三十六岁了。 不可否认,听说李明澜单身,王南岳的心理平衡了。 他得不到的人,别人也得不到。 他的平衡又很快被打破。 从那天见到李明澜和孟泽在一起,王南岳就像踩了狗屎一样,霉运连连。 他因为工作操作失误,导致公司亏损,不得不卷铺盖走人。 风吹过来,吹起王南岳厚厚的刘海,露出额头上一道狰狞的疤痕。 他之所以转行,是因为违反律师的职业道德,被人投诉。 后来,他遭人报复,挨了两刀,其中的一刀就划在他的额头上,他只能留着长刘海来遮盖长达五公分的疤痕。 他生怕被发现,用力按下刘海。 李明澜压根没有在意他,打了招呼就要走。 王南岳喊住她:“明澜。” 她回头。 “我前几天在商场见到你,你为什么和那个人在一起?”王南岳像是斥责。 “哦,他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不是个好人。”王南岳阴沉着脸,“我虽然不当律师,但也有所耳闻,他差点就要坐牢。” 王南岳不清楚当年扫黄的案子,但他偶然得知了孟泽的另一个案子。 他曾想找机会告诉李旭彬,才说出“孟泽”两个字。 李旭彬不耐烦:“他和我们李家没关系。” 王南岳不便向李旭彬开口,憋了这么久,等到的是在李明澜面前揭开孟泽伤疤的机会:“他在五年前被判了刑,但是因为他是一个精神病,二审改判了。” 她愣住,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王南岳趁胜追击:“你不知道吧,他是个精神病,有暴力倾向。” “不对。”李明澜突然说。 “哪里不对?” 时间不对。 她和孟泽分别时,是二十四岁。 王南岳说的是五年前,那时孟泽是三十一岁。 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孟泽到底犯了多少个案子? 第112章 第194节 李明澜敲了敲李深的房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冷淡的“嗯”,她开门。 李深这会儿不是打游戏,而是正在网络下棋。 她坐下来又坐不住,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两步。 他转头:“有事?” 李明澜慢慢点了三下头,但也没有叽叽喳喳开始讲。 等棋局完了,她拉了椅子,坐到他的边上,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深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李深故意把肩膀斜向她的方向:“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派给你一个大任务。” 哪怕右眼皮直跳,李深还是说:“愿闻其详。” 李明澜讲了“一审有罪、二审释放”的案子,同时把高山蝶讲述的孟泽病情一并说出来。 李深:“他犯过案子?” “深仔,别怕,你的户口不在他那里。”李明澜轻咳两下,“以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受不了。” 没有什么比李深听见姑姑是亲生母亲时更震撼了:“我扛得住。” “他被抓的那天,派出所里还有一群衣着暴露的女人,其中一个叫杜诺的,留了几件裙子在他家,据说,当晚警方有扫黄行动。” 李深不得不打断:“扫黄?” “我后来遇到一个从岩巍毕业的投资客,他的两个高中同学结成了一对夫妻,夫妻两人都在银行工作,涉嫌违规贷款被处罚,差点要坐牢。”李明澜说,“那谁曾和这对夫妻来往密切,当年听到投资客的话,我想过,那谁在派出所也许不是因为扫黄,而是和银行有关?” 李深若有所思。 李明澜:“我没想到,他不止这一个案子,他的身上好像藏着不少秘密。” 李深:“有没有其他线索?” 李明澜摇头:“我没有问王南岳,也许凭着曾是律师的身份,王南岳查起来不会很难,但我不要王南岳去查,我总觉得王南岳瞧不起那谁。”王南岳凭什么瞧不起那谁? 李深:“问当事人是最便捷的方法。” “问他?你知不知道,他是这样走路的。”李明澜甩掉拖鞋,光脚踩到地上,大摇大摆走两圈。 她跳到儿子的左边:“喂,今天吃药了吗?” 她跳到儿子的右边:“李明澜,我不稀罕你的同情。” 她再跳到左边:“喂,你当年是不是有案子?” 她又跳到右边:“李明澜,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她学孟泽的调调,学了有七八分像。 李深:“……” “问他?哼!不劳烦他。”李明澜举起手掌,抬抬眉,“我们俩来玩福尔摩斯的游戏。” 李深和她击掌。 李明澜的高中同学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李深拭目以待。 * 孟泽撤掉了象棋,摆弄围棋棋盘。 李明澜一见那些棋局的规则就头晕,他却可以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她故意刺激他:“深仔在网上下棋,战无不胜。” 孟泽:“那是他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她拿着广告扇,在他身后扇了一下,当爹的不是都夸赞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吗? 李明澜白天过来,晚上回去。 她振振有词:“没吃那顿饭,我就是个过来叮嘱你按时服药的工具人,才不会照顾你二十四小时。” 孟泽晚上服药以后,能一觉到天亮了,他说:“我也不想有人半夜又去跑步机上运动。” 因为药物的作用,孟泽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 偶尔,他拉着她去庭院赏花,有时,她和他到别墅区的绿道散散步。 那一天,助理医生过来,要接孟泽去医院做全身检查。 孟泽说,检查项目比较繁琐,做一次复诊要一整天的时间,就不让她等了。 李旭彬和于骊要上班,家中只留李明澜和李深。 李明澜兴致勃勃对儿子说:“深仔,我发现网上的做菜视频,步骤都是很简单的,要不要中午……”她正要说,中午她先炒个番茄炒蛋。 李深立即说:“还是不麻烦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煮。” 李明澜问:“福尔摩斯有头绪没有?” “线索少。”李深在互联网查找孟泽的案件,什么都没找着。 李明澜吃完饭就去睡午觉,睡醒时发现太阳都要落山了。 她摸到手机,果然收到孟泽的消息—— 「李明澜,你去了哪里?」 「李明澜,你为什么不回消息?」 「李明澜,你是不是跑了?」 她慢悠悠打字:「今天我不过去了,我太困了,我要睡觉。」 等明天再详细问一问他的检查情况。 这几天,她天天陪着孟泽到处走,她累着了,想着明天要去一个有长长休息椅的地方。 倏地,李明澜想到南城公园,高山蝶似乎话中有话,难道有秘密? 李明澜抬眼望钟,已经是六点二十分。 她立即冲去儿子的房间。 李深说:“去散散步吧。” “走。”李明澜一声令下。 于骊和李旭彬刚刚回到家,见二人要出门,于骊诧异:“就要吃饭了,你们要去哪里?” 李明澜:“阿嫂,我们去玩福尔摩斯的游戏。” 于骊:“什么游戏都等吃完晚饭再去啊。” “我们赶时间。”李明澜留下这一句,去玄关换鞋子。 于骊一脸问号,转向李深。 李深点点头,跟着出门了。 于骊又把问号传达给丈夫。 李旭彬:“我算明白了,其实深仔多多少少都有遗传明澜的性子,不把大事当正事,反而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在他们家,为李深高考一事发愁的,只有李旭彬和于骊。 李旭彬愁得白发多了几条。 李深这个当事人,以及那个不靠谱的当事人亲妈反倒轻松过关了。 * 李明澜一紧张,手心直冒汗:“深仔,你来开车。” 如同儿时的她,*在春游那天发现一个小山洞,迫切要去冒险的心情。 同时是忐忑的,万一孟泽真的是个大坏蛋…… 就算他病死,她也不再理他了。 车子停在南城公园的东门。 李明澜下车,急急跑过去。 她和李深在观景廊旁来回走了两圈。 这个时间到这里散步的,基本是老年人,长长的走廊曲曲折折,也没有特殊纪念物。 李明澜扶着廊柱,坐在休息椅上:“可能高医生随口一说,是我敏感了。” “她只说了观景廊,六七点钟?” “是啊。”李明澜如一个霜打的茄子,把头抵到柱子上。 李深:“你把她的原话复述给我听。” “她说,东区有观景亭,可以陪他在下午六七点钟时去散步。”李明澜叹气,“原话复述我就不行了,应该是这么一句话。” 李深:“少了个人。” “嗯?” “他没来。” * 只去南城公园,显得太刻意,李明澜领着孟泽先去东西两区的公园转几圈。 又过了两天,她和他在下午六点钟到达南城公园的东门。 “几座公园各有特色,这边走走,那边逛逛,有助于身心健康。”这是李明澜随口瞎掰的。 她走在前面,左右观察来往的人。 她没有发现异常,走到长廊的中央,她一回头。 咦?孟泽呢? 她沿着曲折的长廊往回走,却见孟泽和两位老人正在聊着什么。 孟泽背对着这边,似乎是被那两位老人叫住的。 第195节 这两个老人,男的六十出头,国字脸,五官正。 女的年纪更大,发色发白,大约有八十多了。 李明澜缓下步子,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好久不见你,你是不是瘦了?”那位老奶奶打量孟泽,满是怜惜。 “没有,吃好喝好睡好。” 李明澜正要站定在孟泽的身后。 那位老伯朝她投来审视的目光,他目光炯炯,不怒自威。 孟泽一转头。 李明澜扬起笑:“嗨。” 老奶奶顿时对她起了兴致:“这位是?”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李明澜自我介绍。 “小姑娘结婚了没有?”对一个八十来岁的老人来说,李明澜是可以称之为小姑娘。 李明澜还没有回答。 孟泽:“她未婚。” 老奶奶露出不赞同之色:“年轻人想要趁着年轻时玩个痛快,但是等你们再长些岁数,就知道相伴扶持才能过一生。” 老伯:“妈,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 老奶奶:“我在他们这个年纪,你都已经上小学了。” 李明澜默默听训,但是他们的儿子已经可以上大学了啊。 “妈。”老伯又说,“人家要同学叙旧,我们不要打扰了。” 老奶奶笑着:“改天过来吃饭啊。” 老伯扶着老奶奶向前走。 李明澜轻声问:“他们是?” 孟泽:“刘伯,和刘伯的母亲。” “他们住在附近?”李明澜见老奶奶转个身,又向这里走来,“他们就在这里兜圈?” “老人家腿脚不便,走一会要歇一会,正好长廊两边扶手都是椅子,随时能坐。”孟泽说,“刘伯退休之后,天天陪老人家散步。” “你们怎么认识的?” “偶然。” “认识多久了?” “五年。” 五年?岂不就是犯案的时间节点? 长廊外,一个跑步的中年人向这里招手:“刘sir,散步啊。” 刘伯笑:“陪老人家过来走走。” 孟泽看她。 她也看孟泽:“我也陪你过来走走。”她听清了,那位刘伯是阿sir。 * “警察?”李深这会儿正靠在床上,听李明澜讲述今天发生的事。 李明澜:“警察的妈妈很关心孟泽。” 李深坐正了:“五年前,他犯了案,五年前,他认识警察,当年的案子可能另有隐情。” 李明澜立即从椅子上站起,她今天也有猜测,她担心自己当局者迷,于是请儿子当军师,她再问:“何以见得?” 李深索性说得更明白:“警察不会结交嫌疑人,更加不会关心一个嫌疑人的终身大事。” 还有一堆谜团未解,譬如给她当头一棒的扫黄。 但她笑了。 十八岁的李明澜就说,孟泽真是个好人。 她摸摸儿子的头:“深仔,他可能不是个大坏蛋。” 她又懊恼:“可惜我没有高医生的联系方式,不然我能再问问孟泽的这些年。” 李深:“她这样暗示,可见她不方便明说。” * 高山蝶的签证一下来,她就买了机票。 这时,她已经过了安检。 她终于要离开这里,在她没有遇到孟泽之前,她就想着要离开,走得远远的。 机场的书店摆有专业的金融杂志,能登上封面的都是当今的商业巨子。 最新一期的封面人物名叫殷蔚,他侧脸向镜头,灯光从正上方打到他的脸,影子落在侧脸线条由浅变浓。 封面介绍是科技新贵,风头无两。 可惜人长得薄情。 她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 “山蝶妹妹。”带笑的声音响起。 高山蝶转头,只见关煜穿一件大枫叶衬衫,花枝招展。 她扬起嘴角:“关先生,这么巧,你也是这趟航班?” “是啊,国外朋友有意替我筹办画展。” “关先生又有画展了?” “眼看着要揭不开锅了。”关煜开玩笑地说。 高山蝶突然问:“孟泽的那幅画呢?” “如果要办展,自然是要把画送到国外去。” “关先生务必好好保管。” “我视若珍宝。”关煜拍拍心口,“我要是丢了那幅画,孟泽是真的敢拿刀削我脑袋的,我害怕。” 高山蝶嫣然:“我祝关先生的画展大放异彩。” “承山蝶妹妹的吉言。” * 孟泽看着李明澜穿了条天蓝长裙,从庭院的花园跳到水池,嘴里哼着:“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他问:“这是什么歌?” “《蓝精灵》,你不知道?”她吃惊,“你的幼儿园老师不教你吗?” “我不学。” “我教你。”她拎起裙摆,站上水池的高台,“哦,可爱的蓝精灵。” 孟泽掉头就走,走几步,听她还在唱,他又回来:“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开心?” “我天天都开心。”因为站得比他高,她终于居高临下,瞥他一眼。 他抬头,阳光照出她水蓝的涟漪。 她明媚似烈日,但她眼睛一弯,又像是摘下天上新月,呈了下来。 十八年过去,他犹记得十八岁的李明澜,甩着马尾辫,时不时回头,或佯怒,更多的是灿烂。 他给她冷脸,她笑。 他转身走人,她笑。 明明是个蠢货,在他面前却得意洋洋。 要说什么时候她能委屈点,娇嗔喊他,就是二人亲密时。 “呀!”李明澜惊呼,因为她的腰被孟泽抱起来了,被他举高。 她捶他:“放我下来。” 他仰头,把脸贴到了她的腰,然后就不看路,抱着她乱晃。 眼见他要撞到树,她喊:“往左,往左。” 一会儿,她又说:“右边走,右边走。” 再过一分钟,她喊:“停下,停下,要踩到石头了。” 孟泽停下来了,再仰起头望她。 他上次见她,她还是中分的发型,如今换成薄薄的刘海,聚在她鲜明眉目之上。 他钳住她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腰下。 她叫:“登徒子。” 他微微弯手,把她托在他的小臂。 李明澜觉得自己要跌下去,立即搂住他的肩。 他们在十八岁、二十三四时,常常这样抱着。 他仰头望她。 她低头揽着他。 李明澜知道抗精神病的情绪稳定剂会改变大脑中的神经递质。 她信他所言,立不起来。 第196节 他在电影院的牵手都变得纯情起来。 但他这时迸发的肌肉透过她的皮肤传递过来,她清楚知道这是男人。 她两侧的头发垂下来,掉到他的肩上,像是给两人添了数道帘子。 孟泽将她放低,再放低,直至他仰头能沾上她的唇。 第113章 这是时隔已久的一记亲吻,长长的,热烈的,而且彼此气息凌乱。 孟泽闻到的不只是李明澜唇上的甜,他还被发香缠绕。 是久违的,独属于李明澜的味道。 他本能的侵略在初初的几秒,是比从前生疏了些,但已有刻骨的肌肉记忆。 吸吮、舔舐、咬着她的唇,咬着她的舌叼住她的舌尖,喉结滚动时,像是要将她的人吞进去。 李明澜鼻尖留下的,是她非要一大早吃芝士蛋糕,他不得不去做,在被她强迫吃了半块之后,齿间留下的芝士味。 青春已去多年,人到这个年纪,对终身伴侣的考虑更现实。 眼前的男人没有一样是合格的,光精神状况不佳这一项就该第一时间否决。 但孟泽模样好,智商高,他还是当年的天才。 他吻她,和从前一样热烈。 那时的他就喜欢抱着她到处走。 她也喜欢缠着他,被他带着走。 和他比起来,她轻得跟羽毛一样,他吻吻她,再托起她,二人从艳阳下,移至凉快的沙发边。 “李明澜。”孟泽撑起身子。 她仔细端详他,透过这张脸去看他们俩的十八岁。 他常常在她的上方凝视她,少年的他,眼里深沉浓重。 却是在过了十八年后,他反倒孩子气了。 李明澜给他整了整衣领:“喂。” 还是不叫他的名字是么?孟泽捏起她的脸,轻轻捏一下,之后咬咬她的唇。 迟早的,她还会像当年一样烦人,喊他“孟泽,孟泽”。 她哼哼唧唧,才不叫他。 “李明澜,你最近天天穿裙子。”若不是活动现场,她的衣着打扮以白衬衫为主,孟泽知道,华人在国外创业相当艰难,她树立的都是干练利落的形象,他亲一亲她,“是不是因为我?” 李明澜拍了拍他的臀:“因为你?想得美,是因为这里天太热了。” “李明澜,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索性封住她的嘴巴。 * 网上没有关于案件的文书,当时不是发生什么小事,大事,都有围观群众举手机拍摄的时期。 李明澜有点着急:“要不要去南城公园?问一问这位刘sir?” 李深气定神闲:“你罗列一下那谁的人际关系。” “十几年过去,谁知道他认识多少人。” “讲你知道的。” “高中时期的话,他和一个叫王辉的男生比较要好,之后不清楚,另外是那个留了几件衣服在他家的,名叫杜诺的女人,她如今是个大明星,改了艺名叫盛夏,两人还差点被狗仔爆出绯闻。”李明澜说,“高医生是个知情人,但她已经离开了。” 李深支着额,只听,不说。 “当福尔摩斯真不容易。”李明澜叹气之后,突然想起—— 熊悦喜说过,孟泽是个好人,而且熊悦喜的丈夫是律师。 熊悦喜对这个案件是否知情? 李明澜用笔写下以下几人——王辉、杜诺、熊悦喜。 李明澜琢磨着:“熊悦喜在北方,我要飞过去一趟。” 孟泽像个跟屁虫一样,她得想想,怎样才能单独去见熊悦喜。 七月初,崔佩颐打来电话:“周刊的反响还不错,有投资商要和我们洽谈国内合作,我派个运营团队过去,你跟他们汇合一下。” 李明澜:“没问题。” 这位投资商是在北方的公司。 这不,机会就来了。 李明澜即将动身前往北方。 孟泽面色不愉。 她理直气壮:“我是去工作。” 他还是那句话:“别工作了,我养你。” “等你停药再说。” “去几天?” “三四天。”见他阴着脸,她笑,“我会在电话上提醒你按时服药。” “我和你一起去。” “我忙得很,晚上要和团队开会,白天要和投资商开会,我可没空理你。” “我就在会议室外站着。” “站着干嘛?不许去。” 他还在嘀咕:“我买机票,我们一起去。” 李明澜瞪过去:“你就乖乖留在这里。”她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尤其得知他犯过案,谁晓得会不会他受什么刺激又干出什么事。 他可不能再进局子了。 她哄他:“你乖乖的,我给你唱歌。”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才不听三岁小孩听的儿歌。 “我和你去夜市,再去挑战象棋?” “那人已是我的手下败将,没有挑战的意义。” “要不要再去看电影啊?” “天气太热,懒得出门。” 李明澜揪起他的脸:“那你要干嘛?” “我和你一起去,去年我也是一个人飞北方。” “去年是去年,现在是现在,我说。”李明澜板起脸,“不许去。” 到了这时,她回想起当时的备忘录,那时他也是有风险的吧,说不定她肚子里的孩子又刺激他了,难怪他对着她的肚子一口一个“孽子”。 她看着他。 他满脸不快。 以前的孟泽可没有这幅别扭的样子,她又捏捏他的脸:“你不是有家庭影院吗?外面热,我们就在这里看场电影。” 他握住她的手,贴至唇边,吻了下:“听你的。” 灯光调暗,孟泽还不满意,索性关了灯。 李明澜在挑了一个经典悬疑电影,也是想为令自己开窍。 然而,巨幕之下,画面黑,死尸没有美感,她听着主角推理,没一会儿就跟不上其中的逻辑。 她昏昏欲睡,斜斜倒在沙发上,开头还能用手撑一下脑袋,之后,手折下去,头也倒下去。 她打一个哈欠,听着电影里的尖叫犹如是安眠曲。 漆黑中,有什么东西摸索过来。 她半掀眼皮。 还能是谁?只有一个人喜欢扒着她不放。 因为福尔摩斯的游戏,她觉得自己用脑过度,歪起头,眼一闭。 半梦半醒,她听见他的话。 “李明澜,你就是猪,吃了睡,睡了吃。” 她才不管他。 孟泽把人搂过来。 她任由他搂搂抱抱,甚至顺势窝到他怀里了。 他贴住她的脸,在她耳垂下咬了咬。 他记得她的身子,他记得年轻时李明澜的一切。 她的身段和从前没有太大变化,该胖的胖,该瘦的瘦。 除了一个猪脑袋,李明澜是个美人。 孟泽抬起她的下巴,直直亲过去。 没有汹涌的情潮,他是在观赏李明澜的美。 他的左手手指在她的身上跳来跳去,右手沿着裙子的拉链缓缓拉下。 迷迷糊糊的李明澜知道自己裙子被推到腰间了,房间的空调有点冷,她嘴上说:“登徒子。”却又偎依进他的温暖里。 第197节 湛蓝的光照着电影里的死尸,这般阴森的光投在孟泽脸上,半明半暗。 他低头,伏到她颈间,轻轻唤他:“李明澜。” 就没了。 她不指望他能讲什么甜言蜜语了,这臭性格是到死都不变的。 孟泽灵巧的手先探她的左边,再探她的右边:“和当年一样。” 谁还记得当年?她自己都忘了:“你能记得你拍过的女模特吗?” “为什么要记她们?” “哼。”她戳戳他的脸,“女明星呢?” “不记得。” “哼!”李明澜哼得更大声,“你不是记忆力超好吗?拍过一次就深深映入脑海了。” “开什么玩笑,谁稀罕她们。” “她们是年轻漂亮的大美人。” “她们年轻不年轻,关我屁事。” “我难道就关你的事?” “你是李明澜,你就关我的事。”孟泽掐掐她的腰,软软的,再往上走,哪里都是软绵绵的。 柔得能滴水。 他又说:“李明澜,猪脑袋。” 她差点踢过去。 他还说:“真是个蠢货。” 她真的踢了他一脚。 “李明澜。”聪明人会衡量利益得失,比如他,虽有金山银山,但有着糟糕的精神状况。 正常人都知道要离他远远的。 她倒好,准时准点过来就为了叮嘱他服药。 天底下最蠢的李明澜,才是他的李明澜。 孟泽捧着她的脸,深吻一记:“我批准你去北方了。” * 崔佩颐派了两个市场和销售的人过来。 李明澜直接去北方与同事们汇合,之后入住了姚希津的五星级大酒店。 他这时正在其他城市处理事务,倒是避免了见面。 三天后,李明澜完成了团队的洽谈,拨通了自己高中时的手机号。 对方接起来:“喂。” 这带笑的声音,还是熊悦喜。 李明澜也笑了:“熊小姐,上一回走得匆忙,还没有和你好好聊一聊。” 熊悦喜惊喜:“是李明澜小姐吗?” “是我,好久没见了。” 明明两人只在去年见过那么两回,但李明澜和熊悦喜约见,熊悦喜满口答应。 李明澜先到咖啡厅。 熊悦喜晚了十来分钟。 今年初,她生下一对双胞胎,目前还在休假中。 龙正初要上班,担心自己照顾不周,将妻子送到父母家。 熊悦喜受着公公婆婆的百般照料,脸蛋和以前一样圆润。 她见到李明澜,不好意思:“我还没开始做减肥运动。” “熊小姐这样就很可爱。”李明澜的当年,脸蛋也圆得和盘子一样。 熊悦喜见对面只坐着李明澜,问:“孟泽没有过来吗?” “我这次是因为公事过来,想着跟你特别有缘,约你出来聊聊天。” “对啊,我们特别有缘。”熊悦喜连连点头,“命运真奇妙,我们用了同一个手机号码。” “其实我们在十几年前有聊过电话。” “当时都没想到,还有见面的时候。” “上次我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和你告别。” “没事,我知道你们都很忙。”但是提到了上次,熊悦喜好奇看看李明澜的肚子。 平的。 “我冒昧问一句,你上次说你肚子的孩子……不是……”熊悦喜没有问下去,到底是太冒昧了。 李明澜回之一笑:“我的孩子是他的。” 熊悦喜的眼睛睁大了,接着笑成一条线:“那太好了,恭喜你们,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第一次接到阿扎西的电话,就是因为他要打给她的女朋友,阴错阳差,但是我们的友谊延续到了现在。” “不过这么些年,物是人非。”李明澜低头,“他是个闷葫芦,不肯向我倾诉心事。” “阿扎西嘴巴是不会说好话,但他人是好的。”熊悦喜安慰说,“夫妻之间就是你包容他,他包容你,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我有很多缺点,但我老公都不介意。” “另外,我和他有了孩子,万一以后孩子要考公……”李明澜观察着熊悦喜,“这……” 熊悦喜恍然大悟:“你知道了?” 来之前,李明澜不确定熊悦喜是否知道内情,如今见熊悦喜的反应,李明澜明白了,说:“但是我假装不知道。” 熊悦喜点头:“你不要告诉他,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二审改判了,他没事了。” “为什么改判?我知道的是他被判刑了。” “因为……”熊悦喜为难着,她曾答应孟泽,替他保守秘密。 但如果不讲清楚,万一李明澜误会孟泽是个罪犯,岂不也麻烦? 冥思苦想之际,熊悦喜突然灵光一闪。 她当时的承诺是守口如瓶。 她不说,但是她可以画出来啊! * 熊悦喜到南方上大学时,随意选了一个手机号。 她非常喜欢自己的手机号码,她有小窃喜。 因为这个号码,她和孟泽结缘,还得知了他和他女朋友的罗曼蒂克故事。 熊悦喜祝福“阿扎西”和“阿扎西女朋友”白头偕老。 她逢年过节都给“阿扎西”发祝福短信。 他从不回复。 她乐此不疲。 五年前,熊悦喜难得打电话给孟泽。 对方不接。 她几乎以为这个号码换人了,再打了几次,对方终于接起来。 她喊:“阿扎西,是阿扎西吧?” “嗯。”一如既往的冷淡。 熊悦喜笑了:“好久没联络,我差点以为你不用这个号码了。” “什么事?” 他变得陌生,已经不像她的叔叔了,她解释说:“我的包包丢了,手机和钱包都没了,我没有办实名制,可能找不回那一个手机号了,这是我的新号码,阿扎西,你记一下。” 他没反应。 熊悦喜:“我这几天去醉美街找一找,如果能找回手机,我就用回原来的号码。” “哪里?”直到这时,孟泽低下去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 “什么?” “你在哪里遇到小偷?” “醉美街。” “你是美术生?” “是啊,我已经毕业了,但还没有找到工作。”熊悦喜补了一句,“我投了十几份简历。” “你见到小偷的脸了吗?” “见到了。”熊悦喜气愤,“长得尖嘴猴腮,两条腿跟竹竿一样,一溜烟就没影了。” 他又没声。 熊悦喜诉苦:“我的钱包里,还有我爸爸给我画的加速小乌龟。” “你把小偷的长相画下来,我们一起找。” “好主意。” 熊悦喜画下小偷的画像,和孟泽约在醉美街路口碰面。 熊悦喜第一次接到孟泽电话时,他说他快四十了。 她算一算,她将要见到的是四十六七的……四舍五入,是个快五十岁的大叔了。 第198节 她和他加了qq,她发一张自拍照:“认住这个我,我是熊悦喜。” 她戴着耳机,边听边唱:“饿了龙,饿了龙……”她见到前方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她盯紧了。 对方看她一眼,直直走过。 一曲终了,身后有人喊:“是不是熊悦喜?” “是我。”她回头,立即呆住,“你谁啊?” “是我。” “阿扎西?”她作势托起自己的下巴。 不是中年人吗?和传说里的不一样啊,他五官出众,气质卓然,她严重怀疑他和她是同龄人。 熊岳喜五年前和“阿扎西”的缘分其实很短暂。 当天,两人沿着醉美街询问各个商家。 商家们看着画像,都说没有印象。 熊悦喜有些尴尬:“也许我画得不像吧。”毕竟她不是写实派,相反,她是画漫画的。 她放弃了,她和孟泽分别之后,十几天没有联络,后来,她再去醉美街,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前几天,街上有一个小偷偷窃之后被打了。 商家:“被打得头破血流,不知道人是不是去了。” 商家认出她:“哎,打人的那个不就是上回和你一起来的男人吗?” 熊悦喜再给孟泽打电话。 他再也不接。 她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了。 她询问了几个商家,才大致明白来龙去脉。 小偷又出来行窃,正好被孟泽撞见。 孟泽拔腿就追。 小偷跑没几步就被抓住。 二人交流了什么,孟泽逮着人就揍。 第一个商家说:“还是我们哥几个,生怕闹出人命才去阻拦他。” 第二个商家说:“这个小偷确实敢死,他逃跑时撞倒了一个台阶上的老人家,要不是追赶小偷的青年人扶了老人家一把,这老人也就驾鹤西去了。” 第三个商家说:“对对,他们先言语沟通,我见到是小偷先动手的。” 第二个商家说:“青年人力气大,分不清轻重,希望能判个正当防卫吧。” 这案件没什么热度,社交平台的讨论都极少。 倒是有个商家因为是目击证人去法庭了。 他说,一审判决是防卫过当。 熊悦喜的心凉了。 那个手机号码倒成了她的执念。 她当时用了另一个号,然而她一直在选号池搜索,半年后,被小偷偷走的号码回到了选号池,她换回了原来的手机号。 她去办了实名制,她再也不会换手机号了。 熊悦喜还是逢年过节给孟泽发消息。 她知道,他不会回。 过了两年,二审改判为正当防卫。 她再次拨打孟泽的手机号。 他接了。 她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来。 也就是在后来和孟泽见面时,熊悦喜遇到了龙正初,缔结良缘。 * 熊悦喜去对面的文具店,买了纸和笔,回到咖啡厅,画下四格漫画。 她把漫画稿交给李明澜:“案情经过我也是道听途说,但是商家们都说小偷该死,我想,阿扎西一定是好人。” 李明澜觉得手心又有些冒汗:“你的丈夫是律师吧?” “是的,我丈夫不负责他的案子,这个案子没有公开审理,我丈夫也没查到卷宗。”至于龙正初负责的是什么案子,熊悦喜不再说了。 * 孟泽的一日三餐由酒店准时送过来。 七月,他晒不得这猛烈的太阳,透过玻璃去赏庭院的景。 少了一个人,房子空旷起来。 没有那一个从花园蹦到池子,再从池子蹦回他身边的女人。 孟泽半靠躺椅,闭目养神时,短暂进入了梦乡。 梦见的是他和李明澜的十八岁。 他人站在厨房。 她在外为她画了一幅素描。 他知道,在她笔下的自己顶天立地,睥睨天下。 可惜,他的画丢了。 有个可恨可恶的人偷走了他的画。 * 孟泽那一年是三十一岁。 他可以说落魄成泥,也可以说是柳村花明。 他购置了一幢别墅,还没有装修,他仍然住在外公的房子。 少有人打电话给他。 他不接陌生电话。 某天,一人锲而不舍给他打来四五个。 他正要将这个号码拉黑,却又莫名直觉,还是接起来了。 “阿扎西,是阿扎西吧?” 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他,他“嗯”一声。 这人是熊悦喜,一个不厌其烦给他发祝福短信的女人。 两人从未见过面。 孟泽不理她。 既然她丢了李明澜曾经的手机号,那么他没有再和熊悦喜联系的必要。 熊悦喜突然说起“醉美街”。 这三个字如同一个屠杀令,弹进孟泽的脑海里。 庆幸熊悦喜是个美术生。 孟泽望一眼她的画就知道,这小偷正是当年他要找的人。 孟泽天天去醉美街,他租了醉美街路口的酒店。 他一天到晚都在这条街上活动。 小偷应该非常熟悉这条街,时隔多年仍然在这里作案。 孟泽终于等到了。 他远远就见到小偷,立即追赶。 小偷为人卑劣,见台阶上有一蹒跚的人,立即扯住对方,把对方当成拦路障。 孟泽及时扶住那人,再去追人。 小偷跑不过躲不过,被孟泽一把扯住。 孟泽狠狠把人拽到自己的跟前,问:“为什么偷画?” “什么?”小偷跑得气喘吁吁。 “你偷了我的画。”孟泽在小偷的耳边低语。 “什么画?”小偷的外套里藏有刀,他放缓语速,见孟泽似乎在认真听,他向外划去,“我没有偷画,我只是拿了钱包,你说的是丑不拉叽的一只小乌——。” 孟泽没有再给小偷说话的机会,拳头已经出去了。 什么杂碎,也敢点评李明澜的画? 小偷该死。 小偷偷走了李明澜画下的素描。 因为他丢了画,他又被她扣分。 周围的人发出声音,这些声音传不进孟泽的耳朵,哪怕传进来,也组织不成文字。 孟泽冷冷盯着小偷,他知道,画早就找不回来。 如同李明澜早就走了一样。 孟泽揪起小偷的衣领:“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就趁现在了。” 有人来拉他。 第199节 他甩开。 一个人拉不动,来了两个,三个,他们非要救下这个罪魁祸首——小偷。 不止三个人,眼前冒出一双又一双的手,拦在他的面前。 又有更多更多的手将小偷拉远。 “要闹出人命了。”有人喊。 “闹出人命要麻烦。”又有人喊。 终于,这些声音串联起文字令孟泽冷静下来。 不可以闹出人命,否则李明澜更不理他了。 他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由远至近,几辆车响着不同的鸣笛。 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小偷,白布上满是血迹。 孟泽勾出一抹讽刺的笑,走到担架前,低下头去:“是李明澜救了你。” 第114章 李明澜没有和团队的人一起走。 她一个人坐在机场,翻看熊悦喜画下的漫画。 画风有些眼熟。 原来之前的那个漫画里的男角色正是以孟泽为原型的。 从外人的角度,一审到二审之间的两年时间,可以一句话带过。 身为当事人的孟泽应该度日如年,但他肯定死撑着,不在别人面前露一丝脆弱。 他才是猪脑袋。 李明澜给“猪脑袋”发去一个提醒按时服药的闹钟,同时告诉他:「我乘坐中午的航班回去。」 她把手机翻转。 偌大的机场空间,没有一个人能听她此刻的心事。 她把航班信息发给儿子:「下午来机场接我。」 * 李明澜抵达机场,抱了抱前来接机的儿子。 上了车,她和李深讲起五年前的案子,她说:“高中时,他是最冷静克制的,早知……” 早知她就不骗他孩子没了。 回程的高速路,烈日照得世界发光。 她的头向着车窗外,眺望别墅区的方向:“小熊姑娘说,阿扎西是个好人呢。” 十八岁的李明澜眼高于顶,哪会把普通人放在眼里,她相中的必定是人中龙虎。 “五年前,一审被判,三年前,他二审释放,同年,他得了摄影大奖。” 李*明澜笑了:“他生来就是被人崇拜的。” “可能因为他不是公众人物,拿了奖项,也没人追踪他的过往。”李深说,“他的网络信息很少,他很低调,几乎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 “他在高三时也不合群。” “只有两个人在公开场合讲述过和他的关系,一个人叫吴临远,是个摄影师,和他的关系应该类似于师生,另一个叫关煜,是个画家,在一次画展筹备项目里提到,和他有多年的交情,吴临远六十多了,今年露面非常少,关煜的个人社交平台停更几年。” “吴临远……关煜……不认识。”李明澜想了想,“当年他扫黄被抓之后,我联系到的人据说是他的大哥,我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从五年前岁至今,他的生活轨迹有迹可循。”李深说,“重点是他二十四岁至三十岁的时间里。” “明白,我回去和他套套话。”李明澜笑,“深仔,辛苦了。” * 李明澜高估,或者,她是低估孟泽了。 孟泽岂是轻易能被套话的人。 她问起他的朋友。 他说:“没有朋友,李明澜,我只有你了,你要是敢走,我对你不客气。” 她又不能直接道出吴临远和关煜的名字,以免打草惊蛇。 总而言之,她算明白了,她不是当福尔摩斯的料。 她只能权当孟泽是个好人。 要是她将来再被他骗,那么,刘警官的老母亲、熊悦喜都在被骗的队伍里。 至少,李明澜心理平衡些了。 李深说:“来日方长,稍安勿躁。” 日子到了八月。 眼见李深没有要复读的打算,李旭彬偃旗息鼓,不再督促高考的事。 要是天气能再凉快些,李明澜觉得这样悠哉悠哉的日子未尝不可。 崔佩颐突然联系李明澜。 崔家出了事,崔家的老爷子突发疾病,崔佩颐必须连夜搭乘飞机回国。 她不放心将公司的生杀大权交给运营团队,向李明澜求助:“明澜,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 李明澜义不容辞:“我买最快的机票回去,你宽心,好好照顾老爷子。” 最佳搭档,无需言谢,崔佩颐说:“等我回来给你封一个大红包。” 孟泽得知这一消息,不乐意:“你要出国?” “是啊。”李明澜闲适地坐着,“我的搭档家中有事,这么多年来,我和她都是一定留一人在公司。” 他跳上沙发,站在她的旁边:“你是不是出去了就不回来了?” 她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忙完就回来。” “什么时候忙完?” “她家的老爷爷生病了。”李明澜双手合十,“祝老爷爷早日康复。” “我不信。” “谁管你。” 孟泽盘腿坐下:“李明澜,你出去了就不回来。” “我儿子在这里。” “你是他的姑姑,狼心狗肺李明澜。” 她一脚踩在他的膝盖上:“你不要做贼喊抓贼。” “你的承诺不作数。”每次都是她丢下他,留在原地的只有他,她永远是风生水起的那个,“李明澜,你要一直留在国外吗?” 她笑了,手往他的头上抓:“我不是有在洽谈国内业务嘛。” 崔佩颐和李明澜曾想进军国内市场,但都被各种各样的原因打断。 当年,她是逃避去了国外,后来她是逃避留在国外,渐渐的,她已忘了,她当初是想着留学之后马上回国。 她曾经最讨厌人生地不熟的异乡。 “要不我在国内置业吧,这样一来,我不需要再住哥嫂的房子,也有个定居的住处。”李明澜给自己鼓掌,“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买房呢?我至今在国内是无房无车。” “李明澜,你要自己买,别想我替你出钱,你一分钱不给,你就没有归属感,肯定又逍遥地去环游旅行不回来。” 她假装没听见。 孟泽又说:“留下钱财在这里,给你留点念想。” 她白过去一眼。 她明明留了最大的两个念想在这里。 * 只是留个念想,李明澜觉得买个小公寓,这样她回国有个落脚处就行。 孟泽问:“为什么不买大的?” “没带那么多钱!” 他不吭声。 速战速决为好。 李明澜当天查了几个楼盘,第二天和孟泽去了售楼部。 她相中一个格局简约的小公寓,有现楼。 各方面很合适,不过就是面积有点小。 销售员介绍另一个宽敞的户型。 李明澜委婉地说:“总价不合适。” 销售员:“这位小姐,你是希望一次性结清,但凭你的经济实力,完全可以按揭贷款。” “麻烦。”李明澜的工作关系不在国内,贷款周期长,不如一次性结清便捷。 销售员对比两个户型图:“这位小姐,我的介绍没错的,这个大面积的利用率更高,空间不浪费。” 问题是,李明澜的这张银行卡没有那么多的现金,她向孟泽挑挑眉。 孟泽冷冷地说:“别指望我替你掏一分钱。” 第200节 李明澜横过去一眼:“不稀罕。” “穷酸成这样的男人就别进这售楼部了吧。”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个穿着条纹西装的男人。 他站在沙盘的边上,斜眼睛睇孟泽。 人模狗样,服饰鞋子肯定是女人买单的。 条纹西装上上下下打量李明澜。 她的白衬衫下摆系了个结,箍出了纤细的腰身,虽然牛仔裤有些宽松,但是,条纹西装阅人无数,窥得出腰身之下的饱满浑圆。 美丽的女人是用来被圈养的,而不是她自己牵一个小白脸。 条纹西装:“这位小姐,要是这位先生买不起小公寓,你可以另外挑一个买得起的嘛。” 李旭彬开的是百万名车。 于骊觉得,上下班不宜张扬,买了辆日常家用车。 条纹西装是看着李明澜从那辆普通红车下来的。 他一眼就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有一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 明明家境普通,买一幢小公寓都在讨价还价,却要养一个好吃懒做的小白脸。 小白脸动不动就要讹她的钱。 条纹西装怜香惜玉,替她不值:“当然,这位小姐气质优雅,住小公寓是委屈了。” 他指向另一个沙盘:“不如到这边挑一个宽敞的大平层。” 孟泽刚才默默跟在李明澜身后。 这时,他扯了扯唇角,站到李明澜的面前,用阴森森的自己挡住条纹西装投向李明澜的目光。 小三小四们,因为他不在她身边,他也就不计较了。 但有人胆敢舞到他的面前,那就是找死。 李明澜从他的身后探了探头。 她把孟泽哄着哄着,差点忘了这是个危险分子。 孟泽冷冷盯着条纹西装,慢慢挽起袖子。 李明澜按住他的手,慢慢将他的袖子放下去。 当年,孟泽没钱,穿着是寒酸了些,可那也是她心中最耀眼夺目的男生,更何况,他如今功成名就,什么时候轮得到这种宵小数落他。 她冲孟泽笑:“你的那幢别墅啊,我觉得太大了,上下三层楼,都有五六百平方了吧,也许还不止,只有我们两个人住,说话有回音,我想买一个小小的,这样转个身就能摸到人。” 她的刘海长长了些,没有去剪,而是拨到两边,又有了中分的趋势。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刘海:“你不早说,我以为你没钱买大的。” “人民币不多,你借我吧,算利息。”她伸出尾指,“一定还。” 他和她拉勾:“李明澜,你一定要回来,否则我不放过你。” 第115章 李明澜第二天就飞走了。 崔佩颐没有联络,等到有消息的时候,她发来一个爆炸性的公告——她即将要和姚希津结婚。 李明澜突然不认识“结婚”两个字,左看看,右看看,她也不发问号了,直接打电话:“你不是说,你和姚希津之间是超越性别的纯友谊?” 崔佩颐哈哈笑了两声:“长辈只要姚崔两家联姻就行,如今还没有结婚的女性,只剩下我和崔媛,姚希津反感崔媛,我就只能牺牲自己了。” “你的牺牲够大的。” “虽然崔媛牛逼哄哄,对姚希津施压,但走下坡路的是崔家,和姚家联姻反倒是帮了崔家,我和姚希津足够了解对方,算是互助互利的好伙伴。” 崔佩颐在国外交过几个男朋友,她只谈恋爱,李明澜还记得:“你不是不婚主义者吗?” “我是反抗父母,但我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我想宽慰爷爷,让他度过最后美好的时光,我和姚希津谈好了,将来过不下去就离婚,或者他如有合适的结婚对象,我自愿退出。”崔佩颐没把婚姻当回事,但又说:“明澜,我的婚纱就拜托你了。” 利益联姻前途未卜,但李明澜说:“佩颐,你一定是全场最漂亮的新娘子。” * 李明澜构思婚纱时,想起她当年和雷余瓯的约定,不知这些年过去,雷余瓯有没有找到合适的结婚对象。 她和雷余瓯许久不曾联络,雷余瓯的instagram有一年没更了。 崔佩颐不在,庆典宴会的事落到了李明澜的头上,于是有了和雷余瓯碰面的机会。 李明澜见他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略有诧异:“雷先生什么时候结婚了?是不是因为当时我不在,婚纱设计就不找我了。” 雷余瓯:“早两年的事了,当时只是两家人吃了饭。” 她晃了晃腕上的情侣表:“该给的还是要给,什么价格,你说个数。” “你那只表当年就已经结款了。” 李明澜莫名:“什么时候?” “你还不知道吗,我以为……”雷余瓯笑了,“我是收到全款之后才开始制作这对情侣表。” “谁付的?” “手表的男款佩戴者。” 见鬼了吧?“雷先生如何得知我的手表送给哪位男士了?” 雷余瓯当年以为这是情侣间的小情趣,男的偷偷给钱,女的明里给钱,应该是两人闹了矛盾。 不料,女的至今被蒙在鼓里。 情侣表能带这么多年,可见这男女感情相当稳定,怎么男的愣是别别扭扭,不肯坦白他对女方的一番付出?这下雷余瓯不赞同了。 雷余瓯:“你找上我制表的时期,我的工作非常忙,实在没时间,偶然的机会,我和我的一个好朋友讲起这事,没想到,我这位好朋友的好朋友,正是你的男朋友。” 她听得心惊胆战:“冒昧请问,雷先生的好朋友是?” 雷余瓯:“他叫关煜,你男朋友也是关煜的好朋友啊。” 李明澜不知道自己这一刻的微笑是不是有点僵。 “你的男朋友一听你要制作情侣表,上赶着给钱,当然,我不是看着钱的份上。”雷余瓯停顿一下,“我听关煜讲述你和你男朋友的故事,这才改变主意的。” “他怎么说的?” “说你正在气头上,要是被你知道这表是他给你买的,估计要不高兴,我就编了个借口,让你用婚纱来抵了。”雷余瓯又说,“去年底还是今年初,男款情侣表不小心丢了,我又制作了一块,当然了,这个只是外观相像,不能算是情侣表了。” 李明澜的笑维持到晚宴结束。 她到家,捂了捂脸,去洗手盆卸妆。 褪去所有点缀的颜色,她露出素白的脸,她倾到镜子前,观察自己。 不是十八岁了。 李明澜低头,拧开水龙头,捧起水往自己的脸上扑。 水珠沿着发丝、眼角流下。 她再望情侣表,骂:“混蛋孟泽。” 他是以为她移情别恋了么,定制情侣表和别人双宿双飞。 孟泽和雷余瓯联系的时候,一定在骂小三吧,如当年他鄙夷姚希津。 但他还是会为她和“小三”铺路,哪怕他指责她肚子里的是“孽子”,还不是半夜跑出去买萝卜糕。 她拍拍脸上的水珠,对着镜中自拍,给他发出去:「我是不是特别漂亮?」 孟泽发了个猪点头的表情:「我给你的公寓做了装修方案。」他延续了他的个人风格,和他那幢别墅大同小异。 李明澜:「别指望我掏一分钱。」 孟泽:「我养你一辈子。」 她用手盖住表盘。 不知道雷余瓯新制作的那一块表,被孟泽藏在哪里去了。 当年孟泽说,他要给她买七位数的表,他说到做到。 她和儿子的母子表是孟泽买的。 原来他们一家三口从几年前就联系在了一起。 算算时间,他当年给母子俩买了情侣表,转眼就因为“防卫过当”进局子了。 * 李深上回就提醒过,孟泽的交际圈里有一个叫关煜的人。 雷余瓯也说起“关煜”,可见关煜和孟泽关系匪浅。 网上有关煜长发飘飘的照片。 李明澜觉得眼熟,但服装设计也和艺术沾边,她想,也许曾在某些场合见过,只是她没有深刻印象。 关煜的最新动向是即将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举办画展。 崔佩颐和姚希津飞速领证,姚家说要几个月时间筹备婚礼。 等崔老爷子病情稳定了,崔佩颐又回来公司:“一天到晚听七大姑八大姨叨叨叨叨,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李明澜:“新娘子没有和新郎官度蜜月?” “我们从民政局出来就分道扬镳了。”崔佩颐爽朗大笑。 李明澜无意干涉好友的婚姻:“你回来了就好,我下周去意大利。” “去干嘛?” “去玩福尔摩斯的游戏。” * 第201节 李明澜去年环游欧洲时,来过佛罗伦萨,当时是游玩。 这次她直奔目的地——画廊。 关煜的作品以年份分成了几个区域。 他的绘画风格有一个明显的转型期,少年时期,他的笔触细腻,到后期突然转成了狂放派。 李明澜观其画,觉得这人个性里有癫狂,仿佛少有平静的时候,或者,少年时期的平静都是浮于表面。 但不可否认,他的画工是一流。 李明澜从一楼的东南角走到西北角,转身要上楼,突然扫见什么,她抬头望去,浑身都定在原地。 高三,她的校考复试作品得了高分。 但她高考闹肚子,文化分不理想,哥哥联系上素描大师,想要二次评审。 画却被丢了。 哥哥埋怨学校保管不当。 李明澜也懊恼,画中人最终的后果是不知被丢到哪个角落,她的孟泽就这么进了垃圾桶里。 岁月流逝,她渐渐也淡忘此事。 李明澜万万没料到,有生之年,她还能见到当年的孟泽。 画上的蓝白校服崭新鲜艳,他微敛眼睛,俯瞰众生。 当年的孟泽真是意气风发。 但是为什么这幅画会在这里? 她跑去联系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说,这位画家只在早上过来,中午就走了。 李明澜等着。 当她走出画廊,她忽然想起了关煜,他是当年她在美院复试上遇到的小平头。 * 关煜留小平头时,人看着比较硬朗。 一旦留长头发,气质蜕变,弯唇的笑有种老谋深算的阴柔,他随意扎了头发:“嗨。” 两人在灿烂的朝阳中重逢。 李明澜皮笑肉不笑:“我几乎等不到你了。” 她等了三个早上。 他姗姗来迟。 “意大利太美了,我四处转转,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关煜笑,“当然,你也很美,和当年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作品不如我,所以偷我的画。”李明澜戴上墨镜,挡住直射过来的阳光,“还有胆子挂在你的画展上。” “不要说偷,这个字眼太难听。”关煜斜斜靠在廊柱,“这事,只是阴差阳错,我也是好意。” “恬不知耻。” “我实话实说,你的作品已经入了分数库,之后的结果就是堆在教室里落尘,最无重见天日的时候。”关煜还有一套自己的歪理,“是我把它从堆积如山的纸堆里找出来。” “你有什么资格处置我的画?” “我是珍惜。”关煜笑意不减,“而且,我的作品不比你的差,只是模特没你的帅。” “你认识画中人?”李明澜问。 关煜叹:“说来话长。” “讲。” “不知愿不愿意到楼上一起坐下来品品茶?”关煜换了个站姿,“我累了。” “我倒想听听,你还要如何强词夺理。” 关煜做了一个绅士礼:“里面请。” 画廊的三楼有独设的休息间。 都是欧式装修,关煜坐在其中不违和,突兀的是摆在桌子中间的紫砂壶。 他端起茶壶:“我不习惯国外的咖啡,所以自己带了一罐茶叶出来,李小姐,你要喝茶吗?” “无妨,尝一尝你的手艺。”李明澜大剌剌坐下。 关煜刚拿起茶叶罐子,问:“你结婚了没?” “关你屁事。” “你这四个字的调调,和孟泽一个样。” “说正事。”李明澜敲敲桌子,“我的画。” “你的画啊,刚才说了,我因为不舍得这幅画被埋没,就费尽心思弄出来了。” “你害我上不了大学。” “那是我的失误。”失误,不是错误,关煜由始至终都不觉得偷画是错,“命运有更好的安排,你虽然错过了美院,但是哪怕走错一条路,转个弯又能上另一条路。” 李明澜的寒眸盯着他:“另一件事,长话短说。” 关煜盖上壶盖:“我曾答应替他守密,否则天打雷劈。” 她讽刺:“你仍健在,可见上天不长眼。” 关煜放下茶壶:“人还是应该有忌讳,我怕死。” “你在意大利,中国的雷公电母管不到你。” “乖乖,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啊,你我在佛罗伦萨重逢,真是命运的安排。”关煜头一歪,冒出个诡异的笑,“但是,这幅画我不能还给你。” “为什么?” “因为这幅画现在的主人是画中人。”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认识的地方比较特殊。”关煜低声,“嘘,别怕。” 李明澜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珠子,也压下声音:“什么地方?” “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 关煜是被父亲送进去的。 他和后妈生下的“弟弟”闹矛盾,据说,他的反应比较癫狂。 关煜失去了那一段记忆,他也不知道何为癫狂。 他那个在美院当教授的父亲请了医生,第二天就叫车把他送走。 关煜上车时,回头望“弟弟”。 “弟弟”正冲着他咧牙。 他也向着“弟弟”咧牙,没关系,有病嘛,治治就行,他很快回来,他还要和“弟弟”争遗产呢。 父亲受不了他的嘴脸,直喊:“带走,带走。” 说得谁稀罕待在关家似的。 接待他的医生特别友善,当他问:“这是精神病院吗?” 医生微笑:“这里是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与众不同,我喜欢。”关煜顿时觉得这里比在家自在。 他觉得自己是研究中心里最正常的一个,没有之一。 他的艺术造诣非常人能比,他只是稍微有些不良倾向。 父亲人品不咋样,胜在花钱很阔绰。 关煜被安排在三楼的走廊尽端的单人间,空间大,阳台还比其他房间多一个转角。 正好,关煜摆了画架,隔三岔五坐在转角处写生。 他住进了这里,生活一成不变,他按时吃饭,他还在病房里做俯卧撑。 要是失去肌肉,他要嫌弃自己的丑。 关煜喜欢美。 高三时,他见到李明澜的第一眼就感兴趣了。 她不把他放在眼里。 那天,关煜被父亲领着去见美院的各领导,他没有和李明澜搭上话。 他知道,他会在复试考场见到她。 果然,这女生有意思。 他的画架在她之后,他见到她的起稿。 “同学”的主题可以有很多意境的延伸,她却只是死板地画一个“同学”。 同学生得俊美无边,关煜觉得这同学不是真人,而是李明澜臆想的梦中白马王子。 她漂亮,关煜就追着她走。 她不理他。 美人当然有傲气,关煜自己也有。 在这之后,关煜突然见到了画中的“学生”。 竟然真有其人,真人有动态,比画中生动,他的五官清俊,身段颀长,简直是上帝的宠儿。 男生背起女生走出考场。 第202节 关煜按住心口。 关煜对美的追求无关性别,哪怕死物呈现出黄金比例构图,他也心动的。 他爱上了这一对。 是一对,因为两人眼里只有对方时,比单人的画面更完美。 李明澜有绘画天赋,她一定会考入美院,成为他的校友。 她的男朋友会来接她。 两个大美人!关煜涌出前所未有的兴奋。 通过父亲的关系,关煜能自由进出美院,他那天经过放考卷的教室。 这些画的结局都是被堆在教室一角。 大美人画下的大美人,被遗忘岂不可惜。 反正作品分数已经评完了,关煜理所当然地翻出李明澜的那幅画,卷起来,揣在兜里走了。 他哪知,大美人没有成为他的校友。 他哪知,大美人的男朋友却成为了他的病友。 关煜房间的阳台向着大门。 他看见有人进来,但似乎极少人出去。 那天,顶上都是灰灰的乌云,视野所见黯淡无光。 关煜撕了乌云密布的画,半趴到栏杆。 大门外,有辆警车驶过来。 关煜模仿警车的鸣笛:“呜呜哇,呜呜哇。” 警察押着一个人下车来。 关煜登时坐直。 那人被警察挡了一半脸。 关煜的眼睛不会认错,那是大美人的男朋友。 孟泽住在二楼。 从关煜的阳台向下望,斜过去两三间,就是孟泽的病房。 关煜有了新爱好,坐在阳台观察那个病房。 那里原来住着一个神神道道的老人。 老人一会说自己会占卜术,一会说自己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一会说自己能见到天上漂浮的丧尸,而且,这个老人还喜欢对着人讲鬼故事。 不知道孟泽受不受得住。 关煜从来没有见过孟泽出阳台,他忍不住去二楼。 那间病房关着门,他从观察窗见到大美人的男朋友。 他坐在床上,没表情,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关煜推门。 直至他看见床头挂的牌子,才知道,这人叫孟泽。 关煜笑:“嗨,孟泽。” 孟泽充耳不闻,他仰起的头不曾低半分。 “我叫关煜。”关煜自顾自坐上病床。 孟泽瞥过来:“给你三秒钟起来,不然我杀了你。” 关煜笑着站起来:“我们见过。” 孟泽又研究天花板去了。 “你为什么进来了?原来你和我是同类。”关煜踱步到孟泽的面前,“你之前背着走的那个女生呢?她考上哪个大学了?” 孟泽高高抬起的下巴正回来。 有反应了? 关煜一猜就知道,孟泽会进来这里,肯定有点问题。 大美人抛下精神病男朋友,追逐新生活,是人之常情。 关煜安慰:“洒脱点,男人又不是非女人不可。” “三秒钟离开这个房间,不然我杀了你。”孟泽只用一个眼神就传达了一个残酷的真相——他真的会动手。 关煜立即走了。 关煜那天遇到算命老人,他问:“和你住一起的,新来的那个是什么来头。” 老人神秘兮兮:“不是一般人,我观他天庭饱满,是人中龙凤。” “人中龙凤为什么跑这里来了?” 老人用食指向上一顶:“这是上天的旨意,他是文曲星下凡历劫。” 总而言之,老人一点都不知道孟泽是怎么进来的。 关煜认识护士小姐姐,他嘴甜,花了些时间套话,倒是知道了些消息。 孟泽是被官方送来的,因为在外面犯了事,又被确诊有这方面的疾病,于是被强制治疗。 关煜并不意外。 孟泽的眼神藏不住杀气。 孟泽的容貌赏心悦目,哪怕这是一株带刺玫瑰,关煜还是乐意结交。 但算命老人扛不住了,要求医生调换病房。 孟泽的双人间变成了单间,他独来独往,不与人交谈。 大家都怕他,怕他阴鸷的眼。 关煜偶尔还是会去挑衅的,不过他输了。 关煜在这一座医院待了一年左右。 关父气消了。 关煜很快就要离开,他舍不得这里,他觉得父亲那张老脸比去年更丑了。 可他崇尚自由,他还是要离开。 临走的前几天,关煜去敲孟泽的房门:“孟泽,我要走了。” 里面不会传来任何的回答。 算命老人说:“神仙下凡,和我们有天壤之别。” 关煜低着脸笑,低下腰,低下手,朝着孟泽的门缝里塞过去一张纸。 之后他就是等着了。 在他即将要走的时候,他等来了孟泽的敲门。 他表现得受宠若惊:“稀客。” 孟泽扬起手,指尖夹着的正是关煜的画。 关煜笑:“原来是我的画把你给感化了。” 关煜画的是孟泽和李明澜。 是当年高三时,孟泽背着李明澜走出校门时,女的灿烂明媚。 关煜用这幅画在孟泽这里博得了一丝价值。 他走的那天,孟泽送他四个字:“未来可期。” 关煜:“你还要多久才能出去?” 孟泽:“我在这里坐牢。” 关煜:“后会有期。” 关煜没有和孟泽断了联系,他常常去探望孟泽,去的时候捎上一张自己的画。 画上全都是李明澜。 虽然他只见过她两回,但关煜是艺术界的天生奇才,他捕捉到她的神态,绘得栩栩如生。 孟泽欣赏关煜的画。 关煜欣赏孟泽这个人。 算是各取所需。 一个偶然的机会,关煜关注到了李明澜的消息。 原来她出国创业去了,她的消息比较少,一年到头寥寥几行字。 关煜打印下来,到年关时就给孟泽送过去。 犹记得,李明澜崭露头角的那一年,关煜剪下了她在红毯现场的照片。 他知道,千万不能惹孟泽生气,于是将李明澜身边的男明星给抠出来了。 他也知道,孟泽喜欢听吹捧李明澜的奉承话:“牛啊,一个华人创建了自己的品牌,当上了首席设计师。” 孟泽夹着打印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 关煜说:“我都替他高兴。” 孟泽“嗯”一声。 关煜:“高兴了你就得笑一笑,你猜为什么我在这幢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的人缘那么好,就是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 孟泽点头:“是该高兴。”他掀起唇角。 第203节 关煜觉得,孟泽的轻笑与自己的有些相像,他承认,是孟泽笑得比他迷人。 但是孟泽下一秒就敛起笑,逼近关煜:“她身边站了谁?” 关煜在心里讶异,他的抠图技术烂得让孟泽一眼瞧出来吗?他也不对着孟泽撒谎:“一个男明星吧,我不认识。” 孟泽盯着关煜的眼睛。 关煜轻轻掀唇角。 孟泽:“她身边除了这个还有没有别的?” 关煜:“你要听实话?还是谎话?” 孟泽:“都行。” 关煜:“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人,你觉得周围男人是瞎了眼吗?” 孟泽一下捏皱了这张纸:“你的话不中听。” 关煜耸肩:“你瞧瞧你,困在这么个鬼地方,她呢,自在逍遥,洋洋得意,你啊,不值当。” 孟泽倏地站起。 关煜几乎以为孟泽霎时迸裂的杀气是要付诸行动。 后面的医生大喊:“孟泽!” 孟泽喘了口气,附在关煜耳边:“是李明澜救了你。” * 茶已凉透。 “他在那里待了多久?”李明澜喉咙发干,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发出轻轻的微弱的一句。 “让我想一想啊,一、二、三、四,他二十四岁进来,三十岁出去。”关煜过了几秒才算出来,“哦,六年。” 第116章 六年,李明澜和崔佩颐从无到有,受过冷眼,遇过重挫,可是咬紧牙关的时候,李明澜也不会去幻想落魄的孟泽来平衡自己的遭遇。 她一直以为他鲜衣怒马,如千里之驹。 她问:“他是犯了什么案子进去的?” 关煜:“我和他是从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认识的,他之前的事情我一概不知,他不告诉我,我也不去查,我喜欢美人,无关他是个好人或者坏人。” 李明掉头就走,至今也没有喝上关煜泡的那杯茶。 她刚下楼梯,又匆匆回来。 关煜只见她半低着腰,扒着门,似乎崴脚了。 她的声音没有疼痛,冷冰冰的:“既然他在里面待了这么多年,那为什么能买得起七位数的手表?”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是雷余瓯那小子告密的吧?他的嘴巴不严实。”明明关煜自己才抖落了孟泽的过去,关煜啜口茶,“我会在意大利住上一段时间,正好躲过天打雷劈,我就送佛送到西,再给你讲一个他的小秘密。” 话才说完,关煜又把茶给泡上了,满条斯理,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李明澜不急,靠着门框慢慢等,她转了转脚踝,才察觉到脚疼。 直到关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之前买过什么数字货币,他出来后,这个数字货币涨到天价了。” * 南方还在炎热的夏季,北方已经是秋天。 孟泽穿着单薄的白衬衫,等在车库里,他特意飞来北方,是要和龙正初去接人。 龙正初晋升为奶爸,一上车就晒出双胞胎儿子的壁纸:“瞧瞧,这眼睛,这鼻子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样?” 一路上,龙正初不停讲两个小娃娃:“大的先哭,小的也哭,我们家半夜都闹腾得厉害。” 孟泽突然问:“你们家会不会半夜里要去买*萝卜糕?” “萝卜糕?没有。”龙正初说,“不过我老婆怀孕的时候,把酸梅汁当水喝。” 车子先到达监狱外,龙正初收起嘻嘻哈哈的脸,严肃地望着监狱的大门。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门开了。 孟父套了件稍厚的外套,这是去年龙正初他捎的冬装,他望见这两人,眼眶瞬间湿润,他摸了摸剃得短短的圆头。 孟泽:“爸。” 龙正初:“孟叔叔。” 孟父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终于出来了。” 龙正初从车里捧出一束花:“孟叔叔,我问过花店,这个叫鸡蛋花,花语就是新生。” 孟父颤巍巍接过花:“多谢,案子当年麻烦了你,没想到我人出来,还得麻烦你。” 龙正初:“不麻烦不麻烦,孟叔叔,我就是出来跑一趟,经过花店,一问一答,立即结账,花不了多少时间。” 过去几年,孟父是从玻璃外看儿子,如今站到阳光下,儿子越发挺拔,他轻喊:“孟泽……” “爸,出来就好,家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孟泽拉开车门。 孟父拭了拭眼角:“恐怕将来,我也找不到工作了。” 孟泽:“你就安心,钱的事不劳你费心,不用出去工作,先收拾收拾心情。” * 孟父回到家,第一时间不是展望未来,而是回忆往事:“我在里面想的最多的就是你,我不放心你,爸以前做了许多的错事,早知道我都要进去这一遭,高三那年,我就不给你办转学了,北方学校学习氛围强烈,你也不会闹情绪不上大学。” 孟父老泪纵横,抽了自己一巴掌:“我这个当爹的,当得和个畜生没区别。” 孟泽:“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不去岩巍中学,他就遇不上李明澜。 他可能和龙正初一样,上一流大学,进大企业,结婚生子,可他想象不到,没有遇上李明澜的他会和谁结婚生子。 没有人和李明澜一样蠢,也就没有人受得了他的坏脾气。 在他说“当场分手”的时候,别的女人已经当场分手了,只有李明澜强词夺理,非要和他“当场复合”。 哪怕他去了岩巍中学,他高考之后不回南方,他一样平步青云。 但他已经遇见了李明澜,他会发现,没有人和她一样蠢。 孟父擦干眼泪,在抽屉里、柜子里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他看到曾经的相簿:“我现在都还印象深刻,你上幼儿园前是个胖嘟嘟的小子,抱你和扛一袋米差不多。” 孟泽儿时对父母的印象很淡,外公留下的照片里,他已经是个瘦小子。 但李明澜当初生下的是个瘦小子还是胖小子? 孟泽:「他小时候胖不胖?」 * 李明澜走出画廊时,不知是扭了脚,还是脚上发虚,刚才勉强支撑她站立的力气一下子卸了,她只得在画廊外的广场台阶坐下来。 她都不甘心,他的那六年,他的一审至二审的两年。 他那样高傲的人,又怎会甘愿自己从天上摔下。 她和他的最新聊天记录,是各自发给对方一个猪点头的表情。 世上难得找这么两个都是“猪脑袋”的人。 过去即过去。 他的将来,有她替他披荆斩棘。 孟泽的信息突如其来,将她从六年的时光里拉出来。 她回复:「胖!肉嘟嘟的。」 「不信。」 她知道,他不是不信:「你敢不信?等我发照片给你。」 孟泽照例发一个猪点头的表情。 李明澜的云空间相册有个文件夹,是独属于儿子的。 从儿子呱呱落地,至玉树临风。 可惜儿子长大之后不喜欢拍照,还是胖嘟嘟时听话,连虎纹衣服都肯穿。 李明澜把李深至今的照片,每个阶段挑四五张,逐一发过去。 她还坐在台阶上。 从画廊出来时,她浑身冷汗,直至见到猪的表情包,她才觉得暖起来。 * 真奇怪,孟泽从孟父的相簿里见到胖嘟嘟的自己,没有亲切感。 他不觉得那个是自己,因为外公房子墙上贴的照片里,他不是长这样。 但见到胖胖的小李深,孟泽又突然知道,这是他的儿子,眉目和他一模一样,小嘴巴遗传自她。 真的肉嘟嘟,看上去比一袋米更重。 他的儿子似乎喜欢黑色衣服。 孟泽把照片一张一张翻过去,直至—— 他突然定住。 照片里,小李深的胖脸蛋斜斜对着镜头,表情淡,透着浓浓的不高兴。 因为他身上的不是黑色系的衣服,而是一件虎纹小袄。 这么幼稚的一件小袄,孟泽怎会不记得。 他和这个穿虎纹小袄的小屁孩,在他和李明澜第一次约会的快餐店,在他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隔着玻璃手贴了手。 第204节 小屁孩是他的儿子,他四岁的儿子。 他当时为什么不进去,掀开这个小屁孩的老虎帽,瞧一瞧他肉嘟嘟的脸? 孟父见到孟泽立在窗边,半天一动不动:“孟泽?” 孟泽转头:“我没有后悔过进岩巍中学。” * 李明澜直接从意大利飞回国。 她没有告诉孟泽,而是让李深联系当年的强制治疗机构。 下了飞机,李明澜坐上车,马不停蹄去往“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接待的是一个助理医生,他请两人进会客室,一坐下,他说:“我们医院有规定,不能对外透露病人的信息,但主治医生说,这位是病人的儿子?” 李明澜将李深推到前面:“对,病人和他是父子关系。” 孟泽入院时是二十四岁,比现在的李深大几岁,二人的眉目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没有人会怀疑他们的父子关系。 助理医生:“既然是主治医生同意的,我们破例一次,调取了当年的诊断记录。” 李明澜:“我是想了解他在这里的治疗情况。” “他是符合出院体征才被允许离开的。”助理医生翻看孟泽的出院记录,照着念了些指标,“情况算是稳定。” 李明澜:“他是因为什么事被送进来的?” “十几年前,相关记录都是纸质材料,后来医院开展电子化管理,但没有补录已出院人员的资料,他的原始病历找不到了。”助理医生翻阅手里的一打纸质材料,“我们归档的只有他后两年的病例。” 李明澜:“医生,我想听一听他在这里的生活,什么都好,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助理医生微笑:“这样吧,楼下有复印病历的办公室,你们复印完,将原件送回来就行。” 李明澜:“谢谢医生。” 李深和李明澜搭乘电梯下楼。 李明澜问:“深仔,我想让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人。” 李深沉默。 “他肯定不愿我们见到他的狼狈,他一生好强,是个顶骄傲的人,就算他不说,我如今也信,当年事出有因,他不是那样的人。”李明澜说,“我不知道,福尔摩斯的游戏要不要玩下去。” “我陪你玩游戏,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李深平淡直述。 “深仔,能生出你这么好的儿子,是我李明澜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她走出电梯,顺着复印病历的指示牌走。 李深很久很久以后才冒出三个字:“我知道。”他回答的,是李明澜开头的那句。 * 回程的路上,李明澜一页一页翻着孟泽曾经的病历,她见到其中一段医生的记录,摇下车窗,向着窗外吐了一口气。 当那裹着风的空气卷进来,她又关上车窗:“我在高三时,因为喜欢看美剧,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有一次,英语老师让我背诵课本的文章,我哪里背得出,把早上在英语周报见到的一首诗背了出来。” 李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他不打扰她。 “老师叫他起来概括我背诵的内容,他说,他听不懂。”李明澜笑了,“他是个大骗子,他是年级第一名,却在我面前装差生,我是想着他才能背得很流利,我很可惜他听不懂。” 她把病例抱在怀里:“原来他听懂了。” 他的记忆深刻到哪怕住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都要一字一句将她念过的情诗画在墙上。 在医生的记录里,那面白墙都被孟泽涂满了。 后来,医院安排重新喷白。 没过多久,又被孟泽涂满了。 车子停在红灯前。 李深转眼见到她眼角的晶莹,他长臂一伸,做势要搂她。 李明澜把头靠到儿子的肩上。 李深随口说:“我让你依靠,让你靠。” “深仔,谢谢你,但是你天生五音不全。”像孩子的爹。 李深:“……” 李明澜又说:“他至今都记得。” 因为,她在孟泽别墅的三楼,在那个上锁的房间的白墙上也见到了这首诗的字母。 孟泽听懂了,孟泽至今都记得。 that looks on tempests and is never shaken 这是她的孟泽。 * 李明澜早已录入了安保系统的指纹,但是她还是按了门铃。 开门的孟泽没什么表情:“你没有说今天回来。” “我故意的。”她朝着里面瞄,“我今天回来突击检查,查你有没有金屋藏娇。” 他把门打开:“随便。” 李明澜装模作样,在庭院里转了一圈,弯下腰去,观察草丛。 孟泽不冷不热:“当心蛇。” 她吓一跳,回到房子里来,一间房一间房去查,在柜子里敲一敲,在抽屉里敲一敲。 孟泽还是说着风凉话:“又不是藏豌豆公主。” “你管我?” 不管她,只要她回来就好。 李明澜上二楼去,上三楼去,望着上锁的房间,她冲着孟泽挑一挑眉。 他冷声:“里面闹鬼。” 她“扑哧”一下笑了:“骗三岁小孩。” 她没有强迫他去开门,说:“饿了,我饿了,飞机餐根本吃不饱。” “要吃什么?不是说你来罗列菜单吗?” “糖醋里脊,蒜蓉虾。” “等着。” 李明澜跟着他进厨房:“渴了,我要先吃个梨。” “是不是要我给你削皮?” 她昂起下巴:“给你一个伺候我的机会。” 他掐起她的下巴,直接亲上去。 孟泽按时服药,医生说,他的情绪较之前平静许多,按照治疗的疗程,他又可以步入减药的阶段。 他前两天控制不住地澎湃,当他得知他和他的儿子早已见面。 当他今天见到李明澜赫然立于眼前,笑盈盈的,她眼角眉梢挑起的小得意,很有高三时的样子。 他平静不下来。 他扶起她的腰,把她抱出厨房。 她一旦双脚离地,就会紧紧攀住他的肩膀,昂着头迎合他的亲吻。 肌肉记忆可怕得吓人,仿佛是有默契一般,她盘腿缠住他的腰,他托着她一路走,把她放倒在沙发上。 喘息间,李明澜问:“你的体检报告怎么样?” “一切正常。” “以后是不是都立不起来了?” 二人鼻尖抵住鼻尖。 他低眼,含着她的下唇,用齿尖轻咬一口。 见他不回答,她就当他是默认,唇被他含着,她微启唇,想说话,又被他覆上来,舌头也被卷走,她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的手沿着她连衣裙的拉链由上至下。 其实,他曾经猜对了,她的私服基本都是衬衫为主,极少在日常穿裙子。 人到中年,还藏着虚荣,她非得在他面前显摆自己的身段,如同十八岁那年,她为他们的约会而穿上的绿裙子。 李明澜仰起头,露出天鹅般的颈,平直的肩,她常年锻炼,当手扣到他的肩上,隐隐露出流畅的线条。 他扒她的裙子。 她扯他的上衣。 两人不甘示弱。 她伏在他的肩,朝上轻轻咬一口,听见他发出“嘶”的低音。 亲吻时热烈的孟泽就不是在生病,是他只有在她面前才有放肆沉沦。 他的头发长成了些,她的指尖插进他的头发,乱摸乱搅,模仿他在她身上的动作。 孟泽握住她的左边,拇指摩挲。 李明澜不知如何用力,用拇指按摩他的太阳穴。 “李明澜,这么多年了,你长得和从前一样。” “嗯嗯哼哼。”她连话都说不清楚。 她又被他抱起,坐在沙发。 裙子被堆到腰间,又再被推到腰间。 像一条水绿的腰带,荡着光的涟漪。 第205节 李明澜去解他的扣子,浑身没力,扣子解不开,她使劲扯。 把他的衬衫前襟由上至下给扯开来。 扣子扯不掉,她又把他的衬衫向后拂过去。 他结实的胸肌露出一半,她索性把手从卡住的扣子边缘钻进去。 学着他一样,乱摸乱搅。 他抚着她的小腿肚。 她伸伸腿,靠在他的肩,哼哼唧唧:“你爱不爱我?” 孟泽下意识反驳:“开什么玩笑?” “哼。”她锤他,用鼻孔看他。 他反问:“你爱不爱我?” 李明澜学着他的调调:“开什么玩笑?” 他掐着她的小腿肚。 她“哎呦哎呦”直叫。 叫得他耳朵发痒,他亲她的额头,亲她的脸颊,亲她秀气的鼻尖,亲她小巧的耳垂:“李明澜,我们来相爱吧。” 第117章 他们不懂相爱,当年讲的是另一种形式的爱。 已经不是纵欲的年纪,李明澜觉得柏拉图式不失为另类美妙。 能撬开孟泽的嘴巴,已颇有成就感。 当他向她探过去。 她不忘安慰他:“立不起来也没事,一把年纪了,修身养性更利于健康。” 孟泽听了这话,歪一歪头,掀了掀她的裙摆,把他的腰磨蹭到裙摆里,藏了起来。 这番举动岂不是欲盖弥彰?她拍拍他的肩,表达一下兄弟之间的安抚。 她当年图他,不是因为他立得高,立得久。 她不是纵情声色之人,对一蹶不振的“小孟泽”非常宽容。 “没事,就算是正常男人,到这个岁数已经是下坡路了。”她这般豁达,并不介意。 “李明澜,你去年是不是骗我?” 谎话讲得太多,她一时不知他在说哪一件事:“什么?” “你说,你怀孕了。” 原来是翻这笔旧账,她嬉皮笑脸。 她上门挑战的那天,孟泽见到她的细腰,就觉得她是个骗子。 不,冯天朗说她环游欧洲的时候,孟泽就有怀疑。 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这不就是李明澜撒谎曾经的德性? 孟泽:“大骗子。” “那又怎样?”她料着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她懒洋洋斜靠在沙发。 拢了拢裙摆。 他的手、腰,腿,都被她宽大的裙摆罩住。 他啄她一口:“你怀着他的时候,半夜里想吃萝卜糕,给他唱儿歌,又嗜好酸味。” 备忘录的锁至今没开,但她的小心思被他识破了啊。 她以为是插曲。 谁知是前奏。 她和他的纠缠还在继续。 “当年。”孟泽停下动作,问,“是不是很辛苦?” “我忘了。”李明澜笑,“哪个孕妇不辛苦?李深一表人才,又懂事,有孝顺,什么苦都是值得的。” 孟泽的手抚上细细的内裤带子,他动来动去时,她斜斜倒在沙发。 他的手陷下在裙中,瞧不出动静,只有她哼哼唧唧。 他曾经就是用冷淡的一个表情乱冲乱撞。 顶上昏黄的光融化他的冷,她觉得他有在疼爱。 也许他疼她。 也许他爱她的孩子。 当有滚烫的什么贴过来,李明澜一惊:“什么?” “小孟泽”就这么起来了? 她详细阅读过他的药物说明,通过调节大脑的神经递质来平衡情绪,副作用是减退性欲。 她要坐起来,又他推回去。 她喊:“你不会停药了吧?” “医生拟定了新的治疗方案,酌量递减药物。”孟泽贴近她,“李明澜,你今天穿绿裙子,和当年像极了。” 孟泽掐她的腰,用裙子盖住两人亲密处,抵过去。 他的病症情绪波动大,医生不建议他行刺激之事。 可是他想想,面前的人是李明澜,尾椎处的神经像过了电似的,叫嚣着要吞噬她。 李明澜望见的是久违的,独属于孟泽的,冷淡中的热烈。 之后,她就被他撞倒了。 …… * 晚饭也没做。 智能灯亮了以后,又被孟泽关上。 他不惧黑。 曾经,他的白天黑夜都是一个色,漫无边际的空旷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不到尽头,分不清方向。 每日每夜,他在渺茫里游荡。 他出不去,他有过危害他人的暴力记录,又有精神疾病的病史,签证被拒。 假如这一次李明澜又不回来,他还能用什么法子去逼。 但她回来了。 哪怕他呈现在她面前是这般糟糕的状况,她还是回来了。 他大约能放手一搏,博她再不会离他而去。 孟泽摸到旁边的人,把自己贴过去,鼻间传来她的馨香,他唤:“李明澜。” 三个字刻入骨髓,无论什么时候喊,顺口自然。 但接下来的三个字,他从未表达过情感,有一种无从下手的不知所措。 她问,他爱不爱她。 开什么玩笑?“爱”这个字太简单。 口头上“情情爱爱”的情侣形同陌路,比比皆是。 李明澜于他,是六年的盼,是两年的念,是剩余时光的惦挂,岂是简单的一个“爱”字。 他问,她爱不爱他。 她不当回事:“开什么玩笑?”是学他的口气。 她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她不知道,她不可以同情他。 “爱”是最简单的表达,他无法讲述的那些年,都藏在这个字里。 孟泽的声音降得极低极轻:“我的爱。” 话出口,是没法回头的开弓箭,一旦她再消失不见,他将片甲不回。 她纹丝不动。 她没听见。 就当他没说过。 * 李明澜做了一个梦。 西游记里的金角银角大王,握一个巨大葫芦:“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她才不应。 李明澜骤然惊醒,听见的就是呼唤:“李明澜。” 声音贴着她的耳,像羽毛拂过。 若不是在寂静的深夜,她可能错过他后面的三个字。 她被他搂过去,她弯唇笑。 第206节 她敢答应的。 * 李明澜在五点钟饿醒了。 事后,她困得疲乏,当孟泽问她要不要吃晚饭,她直接拒绝。 后果自负。 她窝在孟泽的怀里。 他们知道如何相拥能让对方睡得舒服,睁开时,李明澜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当年。 她以为自己这些年都习惯了一个人睡大床,还曾和崔佩颐戏言:“如果有个人占用我的睡眠空间,我一定踢他下去。” 因为这个人是孟泽,她破例。 她的肚子响起“咕噜噜”的空叫。 她想着不如自己去找找这里有没有方便面,刚要翻身,她腰上的缠力变重。 枕边人发出模糊的声音:“李明澜。” 刚才在半夜里没有答应的在这时补上了:“哎。” 孟泽睁眼,见到她,凝视半晌。 不是梦,是真的醒来就见她。 他扶住她的头,用额头去撞她的。 李明澜眉眼一弯,左右摇头,用力拧着二人的接触点。 孟泽扯了唇,像是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是不是饿了?” 她点头:“饿坏了。” “要吃什么?” “给我煮碗面吧。”她的孟泽简简单单煮碗面就是人间美味。 “等着。” 他将要起来。 李明澜托起头,拍拍他的腰。 手脚比脑子的记忆更深,她的手像是自觉去拍他,脚跟着抬起,要去踩他的翘臀。 孟泽起到一半,又躺回去,等到她的踩踏,他才坐起。 李明澜洗漱完,打着哈欠下楼去。 她已经拥有主人级别,坐上沙发,开电视,等着孟泽投喂。 她点开电影的主页,热度榜第一的是盛夏主演的谍战片。 李明澜记得杜诺穿过的余明熙的旧衣服,记得派出所里警察叫的那一声“杜诺”。 她不知道盛夏是什么时候爆红的。 某年,李明澜回国,发现大街小巷都是盛夏的代言广告。 但她还没有真正地观察过盛夏。 知道是这个人,她一眼掠过。 今天,李明澜点开了盛夏主演的电影。 盛夏五官立体,气质婉约,留一头飘逸长发,美丽和演技并存的女明星。 难怪拿奖拿到手软。 当孟泽从厨房出来,把面摆到餐桌,就见李明澜侧躺在沙发,身子缩得和虾一样。 孟泽:“来吃面。” 她没有动:“好紧张,女主角差点被坏人抓到了,不知道女主角要怎么逃出来。” “是女主角瞎跑都能出来,电影是假的,但你的肚子饿是真的。” 一句话就让李明澜坐起来。 她捧起大碗,先是闻了闻:“唔,真香!” “别把汤撒到脸上。” 她放下碗,把脸埋进大碗里。 “李明澜,你长成这岁数,吃个面还和从前一样?” “我只是长年龄,心态永远停在十八岁。”李明澜饿坏了,把面汤都喝光了,她满足,“饱了。” 吃了睡,睡了吃是她的常态:“我回去睡觉。” 孟泽收拾碗筷:“你不是关心女主角的逃跑路线么。” “我不关心了。” 是他说的:“他的爱”是李明澜。 她信他一回。 * 李明澜一天到晚在外待着,于骊察觉到什么。 当李明澜回家拿行李时,于骊问起。 李明澜:“阿嫂,我在外买了个公寓。” 于骊:“是觉得住这里不好吗?” 李明澜:“不是,我到处玩,三更半夜回来,打扰你和哥了。” 一个女人夜不归宿,于骊有些猜测,试探问:“明澜,你不小了,没遇到合适的男人吗?” “有缘无分吧。”孟泽的事错综复杂,而且还有生病,李明澜暂且瞒着。 “旭彬其实担心你,你无需担心深仔的身世,知情人只有几个,大家都不说。”于骊说,“你要为自己打算,不要因为深仔而错过自己的感情。” 李明澜笑:“阿嫂,追我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 追求者也许有,但于骊从未听小姑子讲过男人:“明澜,你这些年在外面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于骊还没有嫁进李家,就听李旭彬说,他的妹妹从小被宠到大。 这么一个娇气的女孩子,独自去国外创业,谁都知道其中艰辛。 于骊心里明白,小姑子担心李深无法平衡养父母和亲母的关系,于是躲远了。 后来,得知小姑子向李深坦白了真相。 于骊反而松口气,她待李深如亲生儿子,但毕竟不是亲生。 听着李深喊别人“爸妈”,哪个亲妈会好受?李深改口是人之常情。 小姑子没有要求李深改口,她至今当着姑姑。 于骊反倒愧疚。 “阿嫂,如果不是你和哥,深仔就不会出生,一想到我会失去这么可爱的儿子,我的人生多惨淡啊,我是辛苦,但你们也不容易,谢谢你们。”李明澜抱了抱于骊,“阿嫂,别和我哥说我天天在外跑,他要训我。” 于骊笑:“明澜,你是大人了。” 第118章 谢山河一大早开店门,把装着药盒的小车推出去,转头见到迎面的人,他喊:“刘sir。” 刘天刚笑了:“谢老板,怎么把店换到这里来了?” “去年摔了一跤,养伤期间不方便上楼梯,那边租约到期了,我就换个平层的店。”谢山河招呼着,“刘sir,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前面十米就是公交车站,地图显示,刘天刚要搭乘的公车还有十来分钟才到站。 他在谢山河的店里坐下。 闲聊时,刘天刚说:“我前几个月在南城公园遇到孟泽,他当时和一个高中女同学在一块。” “高中女同学?”谢山河猜测着这人,“刘sir,你没有说什么吧?” “谢老板,干我们这行的,嘴巴比谁都严实。”刘天刚说,“连我妈都不知道孟泽生病的事,老人家还想张罗他的婚事呢。” “这病能不能结婚生子,都是个问题。” “医生不是说,病快好了吗?”刘天刚觉得孟泽的病没有大碍了,才配合着母亲的张罗。 “山蝶说,可以逐渐减药,甚至停药,但你如果在大兄弟的征婚启事上注明他的病史,你觉得哪个姑娘家肯来?大家都怕。” “我瞧着那个高中女同学跟他的关系不一般。”刘天刚比较乐观,“既然医生都说这病可以停药,就别太担心。” 谢山河:“只能这么希望吧。” 地图app发出公车即将到站的提醒,刘天刚说:“谢老板,我先走了,今天和几个战友约了去钓鱼。” “刘sir慢走。” * 谢山河翻来覆去都在琢磨孟泽的事。 不会有错的,能和孟泽沾边的女人屈指可数,高中女同学就是孟泽当年的女朋友。 他问高山蝶。 高山蝶回复:「就是孟泽的女朋友。」 谢山河一拍大腿,把自己打得生疼:「这女朋友知道孟泽的事吗?」 高山蝶:「我不清楚,我也不方便透露。」 谢山河知道,大家都不方便,他也担心孟泽的过往把姑娘家吓跑了。 第207节 但刘sir的话有道理,医生说能停药,病情就有救。 谢山河想,他算是和孟泽的女朋友有过“交谈”的人,不能光是坐在这里唉声叹气,他可以在“不方便透露”的情况下,稍微透露一下吧。 * 自从高山蝶住进孟泽的家当医生,谢山河也没有往孟泽家里跑了。 高山蝶曾说:“大哥,你眼神不对。” 哪里不对? 高山蝶又说:“孟泽不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目光对待他。” 谢山河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表情,都不敢见孟泽了。 他也不知如何寻找一个能单独和孟泽的高中女同学见面的机会。 谢山河的妻子见他天天魂不守舍:“你跟丢了魂似的,发生了什么事?” 谢山河想来想去:“我觉得,有些事因我而起,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某些话我不传达出去,我对不起自己。” 这天,谢山河安排妻子去了孟泽的别墅,他千叮嘱万叮嘱:“记住,不要露出可怜他的神态。” 谢山河的妻子:“晓得了。” 谢山河的妻子拎了一只活鸡,打车直达孟泽的别墅门口。 她来访的理由相当朴实:“乡下亲戚来城里,带了几只家养的土鸡,我们三口人,几天都吃不完,我就给你们这里捎上一只。” 她见开门的是个漂亮女人,暗想,有戏:“我是孟泽的大哥的老婆。” 李明澜看着她手上拎着扑腾着翅膀的活鸡,立即请人进来。 其中还有关键的原因,这人是孟泽的大哥的老婆。 当年,与李明澜通电话的男人正是自称“谢大哥”。 谢山河的妻子正想要对着李明澜传话,却见孟泽不知何时站在走廊的前方。 谢山河的妻子把话咽下去。 “咯咯咯。”鸡瞪着眼睛,用力扑腾翅膀,羽毛飞散了几根下来,它紧缩鸡爪,“咯咯咯。” 李明澜喊:“怎么办?” 谢山河的妻子:“哎呦呦,要不先把它拴到外面去。” 孟泽接过鸡,扣住鸡翅膀。 鸡:“咯咯咯。” “哇哇哇。”李明澜还在那里配合着鸡叫。 寂静的别墅里响着前所未有的喧闹。 孟泽拎着鸡去庭院。 谢山河的妻子逮住机会,贴近李明澜的后背:“这位小姐,你是不是他高中时的女朋友?” “正是。”李明澜稍稍侧头。 “我老公托我给你带句话,当年孟泽生了病,很麻烦。”谢山河的妻子想着急说完,又怕李明澜听不清楚,只能缓速,字正腔圆。 见孟泽朝她望过来,谢山河的妻子退后的同时,说出后半句:“他不是抛弃你。” * 谢山河的这段话,在他来的前三天就开始打草稿。 前因,他不能讲。 当年他和孟泽做了约定,不向外透露半句,何况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宁愿姑娘家不知道了。 后果嘛…… 谢山河向高山蝶打听。 高山蝶说:“李小姐已经知道了孟泽生病的事。” 仅仅知道而已,要是得知孟泽还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呆了六年,是个女人都会被吓走。 往事已矣,不是非得把大兄弟的过去一一告知。 有的事,不知道比知道更轻松。 * 那是一个早晨,谢山河的药店是八点钟开门,他七点钟就会起床。 这通电话是在他起床后不久响起来的。 对方自称是警察,把谢山河吓了一大跳。 对方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孟泽的人?” 孟泽?谢山河想了想,正要说自己的亲朋好友中没有这个名*字,突然见到药柜里的某个药盒,顿时,他明白了,大兄弟的名字就叫孟泽。 警察说,孟泽犯了案子,审讯之后,孟泽报出来的联系人是谢山河。 谢山河战战兢兢:“警察同志,请问是什么案子?” “你到了派出所自然就知道了。” 谢山河和孟泽非亲非故,只是老板和顾客的关系,他大可以向警察推脱,然而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换着衣服要出门。 谢山河的妻子问:“一个病人关你什么事呢?” 谢山河叹了口气:“既然大兄弟报上我的名字,就说明,他找不到其他人了。” 孟泽如果有更熟络的人,肯定也不会要他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药店老板出场。 去的路上,谢山河念叨着:“医者父母心。” 如果不是用这句话让自己镇静,他可能掉头就回药店了。 谢山河去到派出所,腿是软的,他弯腰,拍拍膝盖,这才踏进去正门。 一抬头,就见刘天刚从台阶上下来:“刘sir!” * 要说谢山河和刘天刚的因缘,要比谢山河和孟泽的来得更早。 谢山河的文化成绩不高,他没有当医生,直接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药店。 他和刘天刚就是在离药店不远处认识的。 那天是在跨年夜,刘天刚追踪一个犯人到了这条街巷。 和犯人搏斗时,他被对方划了一刀。 犯人躺在地上昏迷,刘天刚的伤口也在大出血。 周围有群众拨打了急救电话。 坏就坏在这是跨年夜。 桥头有大型的倒数活动,广场外黑压压的全是人,路上的人流就跟桥下的河一样,川流不息。 救护车被庞大的人流挡住了,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到现场。 谢山河听闻消息,迅速在药柜里拿上止血纱布和敷料,消毒液,绷带,他拿止血粉的时候,因为动作太大,满柜的药盒都跌落下来。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急匆匆跑到现场大喊:“我是卖药的,我是卖药的。” 谢山河回忆书本上的急救知识,他立即用纱布包裹刘天刚的伤口,持续按压的同时,抬高刘天刚的身子。 他抖着手,喷上消毒液,再用止血粉包扎。 剩下的,他无能为力了。 直到救护车赶到,谢山河才敢喘气,他才敢害怕,怕自己操作不当,反而害了这位警察。 他恨自己不是医生。 大约过了一个半月,忘了是正月初几,一个警察上门来。 说实话,谢山河在跨年夜那晚没有看清警察的长相。 是警察主动道谢,谢山河才知,自己不是医生,也能救人。 他和刘天刚从此有了些交情。 * 刘天刚负责审讯,之后的事他交给其他警察,他没料到,孟泽报上的联络人是谢山河。 他简短讲了讲孟泽的案子。 谢山河这会儿是真的腿软了。 刘天刚:“我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太对。” “对对。”谢山河指了指脑袋,“他这里有点问题,他一直在我那里买药。” “只是买药?你们不是朋友?” “不是,是我自称谢大哥,他随口那么一喊。”谢山河问,“刘sir,他这个事是不是很严重?他的疾病能减刑吗?” “具体是不是有疾病,还是要等精神鉴定,目前来说,事情不小。” “刘sir,我能不能进去跟他说几句话?” 刘天刚点头:“如果真如你所说,他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我们会重新考虑关押的方式。” * 谢山河也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上这事了,但他的脚步没有停,去了关押室。 他透过横竖的栏杆望见人。 硬板凳摆在角落,孟泽坐着,把硬板凳贴紧墙,靠墙,闭着眼。 “大兄弟。”谢山河轻轻喊。 第208节 之后,他犹如见到一把锋利的刃。 孟泽的眼神冷得吓人,他似乎在辨认,当他认清门外站着的人,他才略略收起利刃:“谢大哥。” 谢山河扶着门上的栏杆:“我早说了,要你去看医生,你就是不听。” 孟泽站起来,动作大,硬板凳发出和地面、墙面碰撞的“咿呀”响。 谢山河见他衬衫上有血,触目惊心:“警察说你这事比较严重,你的父母呢?要不要我联系他们?” “不用联系,我自己的事,后果我自己负责。” 谢山河是一个外人,只知道孟泽隔一段时间就回来买药。 孟泽说这药是治疗安眠的。 谢山河当然不信,他劝了几回。 孟泽似乎不当一回事。 谢山河没有听孟泽说起过父母,孟泽唯一讲起的只有他的女朋友。 谢山河:“大兄弟,你把我叫过来,是……” 孟泽:“谢大哥,他们把我的手机收走了。” “哦,这些是要取证的嘛,等警察调查完了,我帮你收回来。”谢山河也不问孟泽的亲朋好友了,而是换了个说法,“你有没有什么牵挂的人?” “我的女朋友。” “是要让她知道你被困在这方寸之地?”谢山河想,孟泽自由的时候,这个女朋友已经傍上有钱人,孟泽如今都进去了,她更加拍拍屁股走人了? 谢山河不好讲把话讲得太直白,他又换了一个说法:“你是不是还想让女朋友跟着你?” “谢大哥,我本来打算,等事情完结就飞去国外看我的女朋友。” 这个女朋友还是在国外的?“你不是去不了了嘛。” 突然,孟泽冲过来握住栏杆。 谢山河来讲道理了:“大兄弟,我看你不是个笨的,你现在这个处境,女朋友她……”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孟泽绷紧的肌肉,咬着牙关,五官的线条变得凌厉异常。 谢山河退了退:“大兄弟,我之前问过你一句话,你希望你的女朋友幸福吗?” “当然。”两个字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这事不简单,我跟警察说了你的情况,估计是要做精神鉴定,你想要和女朋友团聚,当务之急是配合警察,如果能免责,那最好不过。”谢山河是悲观的,他不会给孟泽画一个美好的泡沫,因为一旦被戳破,孟泽的情绪起伏更剧烈,谢山河把最坏的情况说说出来,“万一不能,你要想一想,怎样才能让你的女朋友幸福。” “她愿等,她就等。”孟泽冷静下来,“她如果不愿意等。” 剩下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 过了一天,谢山河从刘天刚的手里拿回孟泽的手机。 谢山河再问案情。 刘天刚:“要等司法的处理结果。” 谢山河回药店里等消息。 有人来买药,谢山河当时闲聊,说是一个老乡冲动犯了案子。 顾客们都表示,情况不乐观。 谢山河也知道,这案子恐怕是不能免责的。 一个顾客说:“他还想着女朋友?要我说,女朋友跟了他,也是活受罪,这要留案底的吧,原来孩子三代不能考公。” 第二个顾客说:“女朋友愿意,女朋友的父母呢?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嫁给一个犯人?” 这些道理,谢山河哪有不明白的?他的心情啊就像自己的兄弟真的进去了一样。 叹息连连的时候,谢山河接到了孟泽的女朋友的电话。 女朋友问:“你是谁?” “我姓谢,孟泽大兄弟礼貌喊我一声谢大哥。” “孟泽呢?” “他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话我可以替你转达。” “他在哪?” 谢山河听这位女朋友的口气很平静:“他一时半会……没法接电话。” “他什么时候有空?我跟他谈谈。” “这个吧……我也不知道。”案子还没判,谢山河又不知道要不要将孟泽的真正情况告知这位女朋友,谢山河简直要把这一辈子的叹气全在这几天发完:“小姑娘,你能等,就等等他,你如果不能等,就别等了,我听大兄弟说,你是个漂亮姑娘,还有阔少爷追求者,人啊,为情所困是大忌,海阔天空任你飞。” “孟泽为什么不亲口和我说吗?” “他要能对你说,我站在这里干嘛?小姑娘,实话跟你说,我就是个传话人。”谢山河说,“大兄弟是让你……别等了。” 这个女朋友居然笑了:“谢大哥,你转告孟泽,我才不会等他。” 谢山河生气了。 她问的,人呢?在哪?谈谈?为什么不亲口说?得知孟泽让她别等之后,也不问究竟发生什么事,就笑着说不等了? 未免太绝情了。 谢山河想要拨一个回电,要不还是把孟泽的事跟她讲一讲? 但这个女朋友不靠谱,之前就在孟泽和阔少爷之间来回横跳,也许她得知真相,还要讥嘲一番,把孟泽的人生污点当成谈资。 谢山河又叹气。 谢山河再去派出所。 孟泽还是那双冰霜里滚过的样子。 谢山河说:“我把你的话传达过去了。” 孟泽的眼睛亮了:“她怎么说?” 谢山河难以启口,过了很久,才复述了她的原话。 孟泽走过来:“她没追问发生什么事?” 谢山河摇头。 瞬间,谢山河又见到孟泽的眼,倏地锋利如刀刃。 后来,孟泽被送往“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强制治疗。 谢山河又叹气。 哪怕,那个女朋友当时等了,之后也肯定等不下去的。 一开始就断了大兄弟的心思,好过让他抱着希望,又再坠入失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兄弟的心结还是那个人。 从刘天刚的口中得知,这个人回到了孟泽的身边。 不知是孽缘还是姻缘。 谢山河不细说前因后果,只表达最关键的——孟泽没有抛弃女朋友。 * 谢山河的妻子走了,留下一只“咯咯咯”的老母鸡。 李明澜靠在玻璃门框,听着庭院里的“咯咯咯”。 面对一个失去自由的未来,谁都会谨慎,他肯定想过她的处境。 孟泽不是抛弃,也许是不拖累。 当时她在留学,父亲的资金链陷入困境,她的学费是哥哥出资的,如果得知男朋友再被关押…… 可能二十四岁的李明澜会觉得天都塌了。 她已经倒过一次,她站了起来,她会害怕再一次的天塌吗?李明澜可不畏惧这些。 她步入庭院。 孟泽半蹲着给鸡脚缠绳子,侧头低下去。 鸡抬脚,蹬脚。 他的绳子扑了个空。 李明澜站在他背后,一手按住他的肩,半弯腰:“我出国工作的时候,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聊啊。” “你才知道。” “这个别墅区有不少人养宠物。” 孟泽把鸡抬起来:“给它绑脚。” “我不会。” “绳子套上去,拴几下。” 李明澜生怕被鸡爪子踢中,稍稍后仰,先把绳子打个结,再把圈套上去,绑住了鸡爪子。 孟泽把鸡拴在花园的角落。 它踩着草的爪子,在绳子的范围里绕半圆。 李明澜头一次见到健步的活鸡:“哇哇哇。” 老母鸡“咯咯咯”回应。 李明澜把下巴搁在孟泽的肩:“我们养个宠物吧?” “哦,你要养什么?”突然,他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指指老母鸡:“就这个。”她还叫三声“哇哇哇”。 老母鸡被激起更响亮的“咯咯咯”。 第209节 孟泽:“……” 第119章 乡下土鸡甩着棕黄的羽毛,散步散了一会儿,习惯了新环境,时不时用喙啄着地面。 “养鸡是一门学问。”李明澜煞有其事,发挥讲瞎话的本事,把孟泽推上前,“你学问高,你上。” “我高中毕业。”他不冷不热。 她给他竖起大拇指:“你高考状元。” “侥幸而已。”他闪开了,“你上。” “我是差生,我数学成绩才十二分。” “李明澜,你再和我讨价还价,今天晚上我就把它杀了炖汤。” “不要,不要。”她立即抱住他的手臂。 “咯咯咯。”老母鸡想要向前跑,被绳子限制了活动范围,不满大叫。 孟泽冷眼瞥过去。 老母鸡叫得更激烈。 孟泽:“吵死了。” 李明澜展开双臂,拦在老母鸡的面前,她自己成了护崽的“老母鸡”:“这一幢大房子只有我们两个,你又不喜欢说话,只有我清脆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回荡,怪冷清的,今后就不一样,我们有了第三者。” 孟泽的冷眼对象换成了她:“这不叫第三者,你懂不懂说话。” “它叫声嘹亮,中气十足,杀了太可惜。” 他面无表情听她胡扯。 “你知道不知道我在国外多少年没有吃——”李明澜顿住,“不,没有见过老母鸡。” “你别以为我纵容你,我就可以容忍这只鸡在我的花园里拉屎。” “放心。”她拍拍胸膛,“我来当铲屎官。” “不信,肯定推给我干。”孟泽说着要去抓鸡。 李明澜连忙挡住,长臂把他围着。 他要往左。 她向右边拦着。 他要向右。 她到自己的左边挡着。 倒是真的上演了一出“老鹰抓小鸡”。 孟泽扣住她的双手,围到自己的腰上,和她打商量:“李明澜,送你一只品相上佳的宠物狗?” “不要,不要。”二人贴得近了,李明澜抱紧他,仰头,用下巴去磕他的下巴。 “宠物猫?” “不要不要。”她笑,“我就要养这只鸡,我和它特别有缘分。” 她和他的纪念物极少,没有人说,一只鸡不能当成纪念物。 “你和我都没有缘分,你和它哪来的缘分?”孟泽口不择言,“它就是个第三者。” 她戳戳他的后腰:“第三者不是这么用的。”她的手习惯性的要去摸他的腰下。 孟泽反手,抓住她,拍了拍她的腰。 他低头咬住她的下唇:“今晚就熬鸡汤。” 她的“不要不要”都被他进了嘴里。 老母鸡突然安静,瞪着眼睛站在原地,勾了勾鸡爪子,眼睁睁看着这两人:“……” 无论如何,它还是嵌入了这花园的景色中。 * 孟泽的这个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放眼望过去,整个别墅区找不到一家养鸡的。 老母鸡的嘹亮常常回荡在上空。 别墅区的间距非常大,还没有人上门来投诉这家扰民。 孟泽接连几天都是熬鸡汤,故意和李明澜作对。 “人到中年,疏散结节。”她笑,“想要气我,没门。” 她最喜欢捧起大碗,大口大口喝汤,当她称赞汤汁鲜美时,没有流露出,对鸡汤食材的怜悯。 孟泽皮笑肉不笑:“外面那个是乡下土鸡,熬出来的汤更清甜。” 她喊:“不要不要。” 孟泽觉得这四个字和李明澜在床上时半推半就喊的“不要不要”一样,娇低低的。 反正,她想要当铲屎官,他就让她去当,等到她被臭死了,自然会回来求着他杀鸡。 李明澜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哼着歌儿去铲鸡屎。 孟泽眼睁睁地看着草被啄秃了,他为了自己赤足行走定制的草坪毁于一旦。 他阴森森地站在她的背后:“李明澜,一万只鸡都弥补不了这片秃地。” 她回头仰起脸:“俗气,不就一个草坪,我在国外难道就没有大别墅吗?” 孟泽不理她,但又不想离她太远,坐着玻璃门前的台阶,看着她将满地的鸡屎给打扫干净。 “李明澜,你以前是铲屎官?” “没有啊。”她站起来,“第一次,怎么样?” 孟泽:“还行。” 十八岁的李明澜,是娇气的公主,哪会做这些脏活累活。 之前的这些年,关于她的消息不算多,等她能在网络露脸时,她已经小有名气。 她有登顶世界之巅的野心,公主走出城堡,踏上的是冒险的荆棘路。 假如那六年,她留下来等他,和他一样困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她到达不了今天的成就。 孟泽知道,命运有其最好的安排。 * 秋去冬来。 崔佩颐的开拓计划有了新的进展。 投资商有意和品牌合作,共同开发国内市场。 崔佩颐领证之后,一直待在国外,她还是派李明澜去洽谈。 孟泽没有再说要跟着,因为他要去做例行检查。 如果不是他有诊疗方案,按时服药,李明澜觉得他和正常人无异。 她给他打气:“加油啊,等我的满汉全席。” 孟泽没有受到任何鼓舞,反而面色有些白。 李明澜想想,自己也要努力钻研厨艺了,买了八大名菜的书,翻来覆去地看。 李明澜购置的公寓还停在交楼的状态。 孟泽制定了装修方案,但是迟迟没有动工,说是某些材料要等国外的消息。 李明澜买房只是为了安抚孟泽。 她有时住孟泽这里,有时还是回哥哥家。 她敲敲儿子的房门,等到儿子应允,她开门:“深仔,明天他要去医院复查,一去就是一整天,我新养了一个宠物,我担心家里没人,小东西要闹腾,明天你有空吗?替我照顾一下。” “嗯。”李深半靠在床上翻书。 李明澜凑上前:“在看什么?” “编程。” “有志气。”如果当年没有波折,孟泽就是要学这个专业的。 她不让自己沉浸在过去,转身要走:“明天我们一起出门,我给你录二道指纹,以后你可以随意进出。” 李深问:“你养了什么宠物?” “我养了一只鸡。” 李深:“……”他没有听错吧? 第二天,李深站在花园和那只老母鸡大眼瞪小眼,仍在想:为什么要养鸡? “因为可爱呀。”他的亲生母亲如是说。 再离谱的事经过李明澜的嘴里说出来,都是寻常事。 李深上一次来,是在高考的前几天。 他观察过这里的光怪陆离的工作室。 这里的主人讲求美学,连花园的景色,都讲求色彩对比,红花绿叶。 猜也知道,这座花园有专人打理,是艺术的雕琢。 当有那么一只土鸡,窝在花园的角落,像是给完美景画撕了一个角。 角上还留有细碎的纸片——比如,老母鸡扑腾时掉落的一根羽毛。 第210节 老母鸡的活动范围内,草坪光秃秃的,它被拴在水池的墩子上,昂起头时,还要跳到水池边上去,向下啄几口。 这一片狼藉突然接驳了生活气息。 是李明澜住进来的样子。 东西乱放。 边几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没有放回原位的肯定是李明澜的。 遥控器就摆在沙发的抱枕下,李深坐上去,一压,就开了电视机。 频道上播放盛夏主演的电影。 当李明澜告诉李深,一个名叫“杜诺”改艺为“盛夏”的人,李深就在网上查过这人的信息。 是个零绯闻的女明星。 “扫黄”是爆雷的黑历史,但网上无人讨论。 她藏得很好。 李深听见外面的“咯咯咯”,于是去喂鸡。 经过走廊,他突然停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养父母的教育,又或者他有剥离基因,观孟泽迅猛暴烈,自损八百的行径,李深心态非常平和。 他像上次孟泽站立那样,站在同一位置。 镜面里照出李深的半个人影,黑成一团。 他不及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风华。 * 姚家筹备婚礼几个月,终于有了定夺。 崔佩颐不到最后一刻不想回国。 于是李明澜飞往国外,为崔佩颐制作婚纱。 她每一次离开,孟泽每一次都问:“李明澜,你是不是不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我身负拓展国内市场的任务,我当然要回来。” 有公事的承诺,他似乎安心些。 李明澜将要启程的前一天,孟泽学着她的样子,戴上口罩,戴上手套,当了一回铲屎官。 她在边上给他鼓掌:“我就知道,其实,你和这只鸡也有缘分。” 孟泽收起垃圾袋:“你要是不回来,我就给你直播杀鸡,让这只乡下土鸡了断尘缘。” 还不单只这一件事。 这天夜里,孟泽抱着她,在大床上,把她的衣服丢得远远的,不让她裹被子。 他审视着她。 李明澜嘟嘴:“是不及十八岁的时候。” 他伏过来:“李明澜永远都是十八岁。” 孟泽把她的手按到她的头上,用一种近乎侵略的目光端详她。 她哼哼唧唧地叫,颤着身子。 他这般暴烈,仿佛又是不相信她的样子,他叼住她的耳垂:“李明澜,每次都是你丢下我,我不放过你。” 他的齿尖在她的耳垂上磨着。 她的耳上又痛又痒,底下也是又痛又痒,她向他求饶:“我哪有——”话到一半,又截止。 李明澜突然从意乱情迷之中清醒。 她有。 她和他说,她不等他。 二十四岁的李明澜丢下了二十四岁的孟泽,让他一个人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度过漫长六年。 “李明澜?”见她突然没了动静,孟泽轻轻唤她。 她搂住他的肩,被他身下的动作撞得颤抖,忍不住叫两声。 她说:“我错了,我错了。” 她仰起头,学着他一样,轻咬他的耳垂。 他轻轻喘了口气。 “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床笫之欢,李明澜的承诺像是娇嗔,她把脸埋到他的肩。 他肩膀的一块湿了一片,可能是她的汗,又或者…… “李明澜,要说到做到。” 她连连点头。 孟泽按住她的腰,迅捷的如同一个冲刺的田径选手。 她破碎的声音飘在空中:“你要乖乖的,等我的那一顿饭。” 孟泽在最激烈的时刻,说:“信你一回。” 第120章 李明澜搭乘航班去国外,心是飞了和飞机的相反方向。 她早有婚纱的构思方案。 崔佩颐说,她瘦了些。 于是,李明澜回到公司给崔佩颐量身之后才开始修改设计稿。 当两人在崔佩颐的家中品酒畅谈时,李明澜说:“佩颐,我们认识有十六年了吧?” 崔佩颐:“没数过,只觉得我们陪伴了一辈子。”别人说亲兄弟都要明算账,她们两个合伙干生意,有事商量不争吵,称得上是最佳搭档。 李明澜:“这一年我比较懒,上半年跑去欧洲玩,下半年吧,我家里出了些事,我权衡了工作和生活,我不得不留在国内。” 崔佩颐看着她。 “我当年也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才留在国外。”李明澜说,“我和你经营公司多年,我不会当甩手掌柜,一下子就跑了,该交接的工作,我都会处理完毕。” 崔佩颐:“明澜,从你开口和我说这事,其实你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对吧?” 李明澜点头:“我是慎重考虑过的。” “当初我被我爸送过来留学的时候,我烦都烦死了,我又吃不惯西餐,我天天饿着肚子,下巴尖得能戳死人。”崔佩颐掐了掐自己的下巴,“明澜,如果不是有你陪我一起,我也不会在这里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要逼自己留在这里,但我知道,你恋家,你肯定要回去。” 什么叫朋友?崔佩颐就是。 “你表面上好说话,其实骨子里很坚定,就算我要拦你,我也拦不住,但你不是非得要从公司抽离,我是要放我信任的人到国内市场,你说呢?不过,就算你真的不要这公司了。”崔佩颐笑了,“冲着我们十几年的交情,你也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佩颐。”李明澜给了好友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有爱她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嫂子,她有天才男朋友,有一个天才儿子。 上天还让她结交到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好朋友,李明澜就是个幸运儿。 * 既然决定将工作重心转到国内,李明澜打算着手处理自己的资产。 她没有骗孟泽,她住的是一幢大别墅,有厨师,有园丁,和几个清洁工,乍看之下,几人聚在一起干活时比较热闹。 但一到晚上,这里空落落的。 她始终一个人住。 别墅前的远景和近景,都美不胜收。 她常常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眺望远山,观日出,望星空。 如果将她的人生比作一张纸,十八岁,二十四岁,她在纸上的每一道深刻的折痕,都与一个男人脱不了关系。 手机上来了一则消息。 屏幕亮了一下,之后又熄灭。 李明澜拿起手机,从屏幕的倒影里望见自己的脸。 如今她三十六,她又要走上人生的转折,她没有不舍,如崔佩颐所言,她的心不在这座城市。 李明澜用手按住嘴角。 也不是今天才发现的,她早知道,她一见他就笑。 哪怕只是收到他的一条信息。 * 李明澜做下决定的同时,李深也有了一个计划,他不参加明年的高考,按照自己的计划出去旅游了。 喂鸡的人是孟泽。 乡下土鸡吃饱喝足,最喜欢在水池边上蹿下跳。 孟泽也不叫李明澜“猪脑子”了,生怕她突发奇想,让他在花园的鸡圈旁新建一个猪圈。 李明澜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她连自己在国外的名气都能舍弃。 她回国那一天,欲哭无泪:“我被派来国内市场做开荒。” 她把自己讲得可怜兮兮,但她还是公司的首席设计师,一旦有大型的活动,她依然飞走。 她没有在国外久居,工作一结束,她就回国。 孟泽把她亲了又亲:“李明澜,你的翅膀是不是被我折掉了?” 第211节 她懒洋洋的:“年纪大了,飞不动了。” 冬去春来,春去又夏来。 自李明澜住进来之后,高山蝶哪怕还留有别墅的指纹,都只是按门铃。 门开了,李明澜笑盈盈的,却又一下子睁大眼睛,向下看:“这位是?” “这是我的女儿,雪净。”高山蝶拉拉自己牵着的小人儿,“雪净,叫姨姨。” “姨姨好。”小姑娘扎着双马尾,发型是两朵向日葵,穿着粉红的蓬蓬裙,大约五六岁,脸蛋圆圆,眉眼有些高山蝶的样子。 李明澜露着亲切的笑:“真乖呀,雪净,名字真好听,大热天的,快进来吧,我们今天有美人瓜。” 高山蝶走进来,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是不是有鸡叫的声音?经过庭院,她朝着玻璃外望去一眼,愣住:“这是谁家的鸡?” 李明澜:“我养的。” 高山蝶惊讶:“李小姐在花园里养鸡?” “是啊。”李明澜笑着,“养了有大半年,特别会下蛋。” 高山蝶:“李小姐,你知不知道那片草——”是什么价格? 李明澜直截了当:“我不知道。” 为了养鸡,溪流小池早就成了鸡窝。 高山蝶想,恐怕当年安装的净水系统已经报废了。 孟泽刚从二楼下来,垂眼望着小姑娘。 高山蝶又介绍:“雪净,叫孟叔叔。” “孟叔叔好。”小姑娘人美嘴甜。 孟泽点头:“国外留学怎么样?” “很辛苦,不过找回了我的女儿。” “恭喜,坐吧。”泡茶也是孟泽的事。 高山蝶想起一事:“对了,大哥要关店回老家了。” 孟泽:“为什么?” 高山蝶:“自从去年他摔了腿之后,一到刮风下雨,膝盖骨里就发酸发疼,南方气候潮湿,今年雨水特别多,大哥说他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没办法,他想回老家了,那边气候干燥,有利于他腿脚的恢复。” 这时,庭院外传来“咯咯咯”的叫声。 李明澜轻轻拍掌:“应该是下蛋了。”她跑去庭院。 小姑娘惊奇地看着她。 “雪净,来,我们也跟着姨姨去看看老母鸡。”高山蝶牵着女儿出去。 李明澜捡了新鲜的鸡蛋:“这是乡下的土鸡蛋,国外可吃不到,一会儿给你们做水煮蛋。” 谁做?不用想,肯定是孟泽。 高山蝶温和一笑:“李小姐果然是位妙人。” “我不是。”李明澜弯下腰,将大鸡蛋放到小姑娘的掌心里,“高医生才是位妙人,我要谢谢高医生。” 高山蝶听懂了李明澜的感谢:“对了,李小姐有没有见过盛夏小姐?” “没有,她是大明星,我见她干嘛。”李明澜弯着眼睛,“高医生是知情人?” 高山蝶摇头:“我只知只言片语,他的关系网很简单,我猜测而已,李小姐如今都已经在这里养鸡了,应该是拼凑出了完整的真相。” “没有,我大约能猜。”李明澜又笑,“猜不中也没关系,我都已经在这里养鸡了,我还怕别人吗?” “妈妈,这个鸡蛋好大。”小姑娘双手捧着鸡蛋笑。 李明澜:“姨姨把这个鸡蛋送你啦,你喜欢的话,冰箱里还有前几天的鸡蛋呢。” “谢谢姨姨。”小姑娘露出个小酒窝。 老母鸡向着这里的三人昂起头:“咯咯咯。” 高山蝶望着花园里破败的一角,觉得自己当时将孟泽的病历单塞到抱枕之下,是她为孟泽开过的最好一剂药。 * 娱博的热搜第一出现巨大的“爆”字,营销号爆料盛夏的私生活——盛夏隐婚。 各路小道消息众说纷纭。 消息发酵了一天,盛夏的官方号沉默不语。 大家猜测,*她是等网友的金鱼记忆力遗忘此事,再出江湖。 有网友联想到上一次的爆料——狗仔放出的剪影像极了盛夏,但后续狗仔却爆出不知名小艺人的风月。 当时就有人怀疑,是盛夏和狗仔谈妥了。 如今盛夏风头正盛,频频因为剧中角色上热搜。 有猜测,是对家要弄她,所以没有提前放预告,直接点名道姓。 无聊八卦而已。 李深关上app 他和几个在网络上认识的朋友约了见面,这天正好回到机场。 估计有明星出场,接机大厅站了一大群举牌的小女生。 牌上闪着灯的名字,是盛夏。 李深停下步子,站在小女生的后面。 他比这群小女生高了一个头,混在人群中,有点突兀。 李深未见其人,只听周围的人大喊:“盛夏,盛夏,盛夏来了。” 走过来的女人带着帽子,戴着墨镜,戴着口罩。 李深看不清她的长相。 一人大叫:“盛夏,你结婚了吗?” 另一人:“啊啊啊!” 李深捂住耳朵,后退两步。 前排的几个人,手持镜头,绕着圈子,拍着盛夏的三百六十度。 盛夏向着众人点头示意。 跟了一段路,李深觉得无趣,越过这群人,径自向前走了。 迎面又有几人跑着要过来拍盛夏,李深侧身,给她们让路。 他扫一眼盛夏。 似乎盛夏也朝他望了一眼。 福尔摩斯的游戏在去年就停了。 李明澜说,她信任她自己十八岁的眼光。 她又说:“假如他真的是个大坏蛋,我就陪他万劫不复吧。” * 国内的品牌店已经到了商场选址阶段,同时,李明澜在挑选代言人。 说起国内女明星的名气,投资商推荐盛夏。 “再说吧。”李明澜有几个候选人。 投资商坚持要让盛夏来试镜。 李明澜满口答应:“我们把这几人都约来见见面,大家谈一谈,代言人的选择不是只看人气,也要看对方的气质是否和品牌理念相契合。” 到了约定的那天,最大牌的盛夏没有来,——她去了国外的电影节,她的助理打电话来道歉,把时间改在三天后。 投资商又说:“还是给盛夏最后一次机会吧,我见过盛夏本人,是个很有气场的女强人。” 李明澜同意:“既然你极力推荐,那我们还是见一见吧。” 如果盛夏再耍大牌,就能让投资商死心了。 凭着狗仔爆料的那张背影,李明澜知道,孟泽和盛夏有联络的。 她又找上军师,她在儿子的房间踱步:“你说,她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不知道,我关上福尔摩斯的游戏之后,就没有再开过。” “她会不会向我示威?” 李深还没有回答。 李明澜自问自答:“算了,我现在是信他的,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李深从编程书里抬起头:“你不打算给他正名扫黄的冤屈?” “深仔,在你面前我就不装了。”李明澜拉了椅子坐下,“我有点害怕,害怕又是一个残酷的真相,我当年不等他,我真的做错了,如果他不在墙上涂鸦莎士比亚的诗,而是涂写我的名字,我可能都怀疑他恨死我了,但他不恨我,哪怕我当年笑着和他说,才不会等他。” 李深彻底合上了编程书:“再残酷也是他走过的路。” 李明澜没说话,趴到桌上去,她的头发落到脸颊,盖住了她所有的表情:“深仔,你陪我去吧,不然,我这么笨的人,怎么能通关福尔摩斯游戏呢?” * 李明澜到办公室,前台说,盛夏已经到了,正在里面和投资商谈话。 李明澜正要过去,运营组有一人喊住了她。 她转头说:“深仔,你自己随便坐,我一会儿就来。” 李深在一个挂着休息室牌的房间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有人开门。 是正要聊电话的盛夏,她见到李深,却不接电话了。 第212节 李深冷淡地抬眼。 盛夏突然开口:“你认识孟泽吗?” “嗯。” “你和他……”猜都不用猜,因为长得太像。 “我知道,我和他像极了。” 在机场见到李深的那一眼,盛夏就觉得这人很像孟泽,但当时她以为是错觉。 她转身关上门,坐到李深的对面:“你和他真的很像。” “盛夏小姐和他很熟?”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不过,在从前见面时,对他有些了解。”盛夏又问,“你叫什么姓名?” “姓李。” “果然姓李。” “盛夏小姐知道我?” “我猜的,我曾听他讲过一个姓李的女孩,叫明什么的,我不知道他的孩子这么大了……” “我姓李,和他没有关系。”李深冷淡得很。 “抱歉,我无意干涉你们的私事。”盛夏就要站起走人。 李深又说:“而且,盛夏小姐,你和他传过绯闻。” 盛夏坐回去:“是狗仔捕风捉影。” “无风不起浪。” 盛夏冷下声:“我和他清清白白。” 李深比她更冷:“你们都有进派出所的经验,如何脱得了干系?” 盛夏又笑:“你胡说什么?要是我的律师来取证,我能告你诽谤。” “我怕你不告。”李深气定,闲闲靠着椅子,“近期,盛夏小姐是有私生活八卦吧?要是再加一个十几年前的违法记录,不知道盛夏小姐会掉几个代言?” 盛夏打量李深。 他这般气定冷傲的姿态,分明就是当年的人。 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原来是有备而来,你要什么?” “盛夏小姐,息怒,我要个真相。” “要真相,找警察,再不济,你问他。” 李深垂眼:“他一生好强,是个顶骄傲的人。” 直至听见李深这句话,盛夏才真心笑起来:“那倒是,他这个人就没有穷途落魄的时候。” “盛夏小姐和他的绯闻是真的吗?” 盛夏却说:“我第一次见他,他是二十三岁,样子像个高中生,他打量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和他有故事。” 但这个故事,不是她设想的样子。 * 杜诺和孟泽在初见之后,凭着他当时的打量目光,她觉得这人和大多数男人无异,见色起意罢了。 他问:“你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为了钱,杜诺什么都能干。 母亲的手术需要钱,术后疗养也需要钱。 杜诺早年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生了重病,杜诺出来工作几年,攒下的钱在两次住院里就几乎花光了,她算一算,自己需要再打工十几二十年才能攒下母亲的手术费。 什么来钱快,杜诺就去做什么。 杜诺把联系方式给了孟泽。 他一直没有联系她。 她觉得自己可能被骗了。 她答应了另一个老板的条件,去夜总会唱歌,她喜欢唱歌,歌声也好听,找个自己喜欢的爱好来工作,起码不那么憋屈。 夜总会那种地方就是憋屈的。 这里的男人不欣赏她的歌喉,她唱得好不好听,没人在乎,他们的眼睛只在她的脸蛋和身材上打转。 至少赚的钱比从前的多。 这是杜诺夜晚辗转反侧时的唯一安慰。 直到一个晚上,有一个男人的手探向了她的心口,她的第一反应是拍掉它。 对方是顾客,顾客是上帝,她才来没多久就得罪了人,是一个姐妹拉着她去道歉。 这个姐妹从前当过模特:“你真是又当又立。” 杜诺委屈得眼泪差点掉下来:“你一开始就能做得很好吗?” “当然不,但是人是要熬过来的,我当初,就是脾气太冲,沦落至此。”姐妹点上一支烟,“不然我不当模特,跑这里赚什么钱?” 杜诺是后来才知道——这位姐妹以前拍个广告,被摄影师猥亵了,姐妹一怒之下离开,没想到那个摄影师是个人物,将姐妹的前途给卡死了,姐妹赔不起违约金,经人介绍到了这里来。 杜诺的命运是相似的,她被扣了工资不说,她得反过去给男人道歉。 “杜小姐。”边上的老妈子喊人,“我听说你是为了亲人的医药费才来的,你亲人是躺床上还是躺棺材,全看你个人了。” 想起病床上的母亲,杜诺别无他法。 老妈子又说:“来这里就别当贞节烈女了。” 杜诺强颜欢笑,再去夜总会时,突然接到孟泽的电话。 “杜小姐。”他的调子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冷。 她很难从他的口气里摸清他是鄙视或者其他:“你好。”她在短时间内学会了卑躬屈膝。 “最近有时间吗?出来聊聊天。” 这话术和ktv的男人说的一样,“聊聊天”,“唱唱歌”,果然是男人。 既然她要摒弃从前,她就不再坚持,她知道自己要哄着男人,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老板,你开什么价?” “给你搭一把青云直上的梯子,见面详谈。” 只要和钱有关,杜诺当然心动,杜诺当时没有去想,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能开高价。 她给老妈子打电话,借口去探望母亲,请了个假。 老妈子讲话像枪炮,速度快,没感情:“既然要请假,就趁机收拾一下自己,天天披麻戴孝一样,鬼爱看你这身打扮。” 杜诺畏怯地应下。 姐妹介绍了线上的二手交易市场。 杜诺道谢,在同城交易板块见到有个女人贩卖曾经穿过的裙子,全是名牌货,而且价格不算高。 这人说,她即将结婚,清理过去才能展望未来。 杜诺立即联系这人。 这人姓余,想要当面交易。 杜诺自从踏进夜总会,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她哀求余姓卖家能不能线上交易。 对方很爽快:“好。” 杜诺付了一半的定金,等对方将东西邮寄过来,杜诺付了全款。 孟泽和杜诺约在一个咖啡厅。 她换上鲜红的裙,走在阳光下,像一个淌着血的人。 杜诺木然:“老板,你要聊什么?” “我是个摄影师,找你拍一组照片。” 杜诺连连摇头:“我拒绝。”只要母亲做完手术,她就和这些男人断绝关系,万万不会留下照片给他。 “摄影师”三个字,像是复刻姐妹不幸的标记。 孟泽递过来一张纸,考虑一下。 这是一个广告模特的选拔推荐表:“这……” “能不能成?全看你的造化。” “老板,你是娱乐圈的人。” “不是。”他说,“这是一个机会,但我没办法跟你走关系,首先,你需要一组出色的照片去参加第一轮选拔。” “拍什么照片?” “户外、室内两组表现照。” “要……”杜诺咬牙,“脱衣服吗?” “我又不是拍黄片。”他睇过来,“我的女朋友比你漂亮。” 听到他有女朋友,杜诺松了口气,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是在夜总会,还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只要她没钱,她就得屈服:“拍这个广告,我能赚大钱吗?” “不只是这一个广告,将来肯定有机会,不过,我把丑话说前头,你要和我签经纪约,分成比例先谈好。” “老板,你为什么找上我?” 他倾身:“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钱。” “你缺钱?”这就不好意思叫他“老板”了。 “和你一样。” 第213节 第121章 室内的拍摄地点约在一桩老旧的居民楼。 杜诺去之前,曾给广告上的导演组打过电话,对方确实是广告公司。 去夜总会是对着男人,去那里也是对着男人,对她来说没差别。 杜诺知道,像世界小姐,香港小姐的选拔赛,到最后都要穿上比基尼秀身段,于是,她把自己在二手市场买的裙子全部都装进了行李包。 她穿着老妈子口中的披麻戴孝的t恤长裤,去了那幢楼。 孟泽问她为什么不穿上一回的裙子? “我有。”她选了一件吊带睡衣,其中一边的带子曾经断过,打了一个结,带子两边不对称,反而若隐若现的。 她是豁出去了。 杜诺换了衣服从卫生间出来,听见孟泽在跟人讲电话。 他叫了李明什么的名字:“饿坏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寄腊肉?” 他又说:“对,吃成一个大胖子。” 他挂了电话,再进来,嘴上叼了一根烟,之后,他拧烟,上下打量她那目光又冷,却又带有一些她不喜的放肆。 杜诺打了个寒噤,她抱住自己的双臂,向后退,不小心碰到什么。 他突然上前来,伸手探向她的后方。 杜诺看见,他捞到了一个烟灰缸。 烟灰缸上的一只猪耳朵磕碎了一个角。 他又把烟叼上:“我和你联系只是因为要赚钱,除此之外,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致。” 杜诺想后退,却逼着自己站立原地。 孟泽低下脸来:“你要钱,我要钱,我们才待在这里,简称利益关系,去换别的衣服。” 杜诺这时才揪起自己的吊带:“你说真的?” “难道杜小姐是想赚别的钱?” “不,我误会你了,那我要换什么衣服?” “简单的裙子,洗发水广告,最重要的是发质。” 杜诺拿着衣服回到卫生间。 她刚才忐忑,没有打量。 这时发现,这里是有女性用品的——他真的有女朋友。 她心里的大石终于放下来了。 杜诺换了衣服出来,见孟泽在摆弄相机,她坐下来,有了聊天的心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孟泽。” “我叫杜诺,一诺千金的诺。”她笑了,“你是我这阵子难得遇到的好人。” 孟泽:“利益关系,少拍马屁。” 杜诺接到了老妈子的电话,匆匆离开,回到夜总会才想起,自己忘了拿衣服。 孟泽这边还没有消息,杜诺不敢离开夜总会,她不得不学会喝酒,醉醺醺地被姐妹搀扶到卫生间,吐得天昏地暗。 她想退却,但一回到出租屋,见到被病痛折磨的母亲,杜诺又会咬牙坚持。 那天,杜诺突然接到孟泽的电话,问她在哪。 她支支吾吾。 他听出什么,说:“好消息,广告策划约你见面。” “老板。”她又把这称呼叫上了,“我一会就下班。” 她没脸说自己在夜总会,于是报上了夜总会对面的餐厅名:“半个小时后在门口等。” 然而,就在她将要下班时,走廊外传来一阵喧闹。 她听见一个姐妹大喊:“快走,警察扫黄了!” 杜诺在派出所见到了孟泽,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也进派出所了。 但她无暇顾及他了,她如果被关进大牢,母亲就彻底没希望了。 所幸她只是陪客人唱歌,行拘数天,她出来了。 * 杜诺当然不会把自己和孟泽的故事全盘托出,她三言两语,简单叙述。 杜诺:“我之后就联系不上他了,过了不久,广告组通知我,我入选了,那是盛夏时节。” 洗发水的广告一夜走红,杜诺母亲顺利完成了手术。 之后杜诺改艺名,进入娱乐圈。 杜诺:“前几年,我在一场聚会上听闻孟泽得了摄影大奖,他消失这么久,但我和他签了经纪约,我杜诺的诺,是一诺千金的诺,该给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何况他是我的恩人。” 李深:“有狗仔爆料过你和他的绯闻,后来是被压下去了。” “我和他有工作接触,偶尔有见面,被偷拍一两张照片在所难免。”杜诺站起来,“我要去试镜了。” 李深:“你那么放心我?不怕我爆你的料?” 杜诺笑。 年初,她发祝福信息给孟泽,同时给他介绍一个父子主题的广告。 他给的理由是,等他成为一个配得上好儿子的好父亲才有资格拍摄。 她当时以为这时推托之词,直至见到李深,她才读懂话中之意,杜诺说:“小朋友,我不是信你,我是信他,我是个在名利场摸爬滚打的人,我要信谁,我自有一杆称。” 她将走,又说:“至于我和他的绯闻,你都说了,无风不起浪。” 李深听明白了。 爆料是真的——杜诺早已结婚。 * 等到盛夏试镜完毕,李深才和李明澜解析福尔摩斯的游戏。 李深坐在办公桌旁边的转椅。 听众李明澜则是斜斜靠在办公台,之后,她到了落地玻璃前。 偌大的一片玻璃全是固定的,她开不了窗,觉得闷闷的透不过气,突然问一句:“他爱我吗?” 李深站起来,站在她的身后:“矢志不渝。” 李明澜先是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 扫黄进去的人是杜诺,而非孟泽。 二十四岁的李明澜干了多少件混蛋事?她用掌心压了压眼角。 李深把她揽过来:“想哭就哭吧。”她当时安慰他的五个字,他原封不动还回去。 李明澜的额头抵住儿子的肩:“他爱你吗?” 静默很久,李深没有回答。 * 李明澜去了公司。 孟泽一个人到处游荡,将要到午饭时间,他进了一家小海鲜店。 这间连锁餐厅口碑极好,一到正点吃饭时间,门前就排长龙。 孟泽来得早,听说二楼包厢有位,就要上楼。 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张桌坐了一个人,他朝着门口张望,一眼见到孟泽,他抬手:“孟泽。” 孟泽停下。 冯天朗大笑:“过来坐啊。” 二人如今也算是逢年过节发个祝福的关系,李明澜暂时没有那么早到,孟泽先在这张桌坐下:“好久不见。” “你现在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 “回来南方了。” “那可正好啊,有时跟同学们聚一聚呗。” “嗯。”纯粹是敷衍。 冯天朗和高中同学仍有联络,但他不知道,孟泽还记得几个高三七班的同学,他闲聊着:“我们班出国的有几个,胡翰然啊,李明澜啊,还有林菀,但我只见过胡翰然和林菀,一直没有李明澜的消息。” “嗯。”孟泽只是听。 “哎,胡翰然和李明澜散了。”冯天朗摇头,“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冯天朗没有听见孟泽从鼻孔里哼出来的声音:“对了,我今天约了胡翰然吃饭。” 说曹操曹操就到。 话音刚落,孟泽听见身后传来爽朗的一声笑:“冯天朗。” 孟泽没有回头。 胡翰然直接在孟泽对面坐下,先是跟冯天朗说:“路上塞车,我迟到了。” 接着,胡翰然打量孟泽,像是要在记忆里抽出一个人,好半天,他想不起来。 冯天朗说:“他是孟泽,当年在高三下半学期转过来的,记得不?” “想起来了。”胡翰然撩了一下自己烫卷的头发,“孟泽,你没怎么变啊。” 第214节 孟泽和胡翰然在高三没有交谈过一句,现在亦然,他转身上楼了。 胡翰然和冯天朗面面相觑。 胡翰然:“这拽得二五八万的样子,和当年一模一样啊。” * 李明澜问李深,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李深说,自己构思的世界观还有要打磨,回家去了。 李明澜去餐厅比较晚。 门前排着有数十人。 她侧身,要去楼梯。 “李明澜!”冯天朗的眼睛实在是尖,他一眼认出坐在他斜前方的女同学。 李明澜庆幸,自己没有领着儿子过来,否则,谁见了李深的那张脸都会联想到孟泽。 她笑着过去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老同学。” “你是不是忘记我的名字了?我叫冯天朗。”他掰着手指算,“毕业至今有十九年了,你跑哪里去了?” “我出国啦。”她指了指二楼,“我约了人吃饭,肚子饿了,以后聊。” “哎哎哎。”冯天朗还想着要一个她的联系方式,她却一溜烟上楼去了。 冯天朗:“你真的和她散了啊?” 胡翰然自刚才一直不说话,这时的笑有点淡:“是我自作多情,不说了,我都已经有新的女朋友了。” * 孟泽,以一副全世界欠他几百万的姿态坐在窗边。 “我来啦。”李明澜笑着开门,又再关门。 他转眼看她一眼,面色不改,结了霜一样。 她坐下:“点了菜没?” “哼,你来点吧。” 察觉到他正在不高兴,李明澜双手合十:“今天是我迟到。” 他又哼一声。 “对了,我在楼下遇到我们的老同学。” “哼。”孟泽更大声。 她翻着菜单:“给你来一份冰镇海螺,结冰算了。” “哼。”他只用鼻子出气。 孟泽的药量减至一天只服半片,她担心他病情起伏,有状况:“怎么了哟?” “没什么。”他跟自己讲好了,不计较她的一二三四五。 胡翰然再嘚瑟,他也是个过去式。 然而,李明澜的眼光沦落至此?胡翰然浑身上下全是流俗。 孟泽牙痒痒的。 直到下午回了家,老母鸡“咯咯咯”叫的时候,孟泽在“哼哼哼”。 李明澜捏住他的左脸:“干嘛?你是猪,哼哼哼。” 她越捏越大力。 孟泽讲话口齿不清:“我也遇到你的老同学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本来我们和他们都是高三同学啊。”她把他的右脸也捏上了。 “哼。”孟泽的脸变形了,“某个老同学还有和你的一段情。” “什么?”李明澜惊讶,松了手,“胡翰然?” 孟泽揉揉自己的脸“你还知道啊。” 她笑了:“他告诉你的?” 她还笑得出来?“懒得理你。” 她当然笑得出:“哟哟哟,你该不会吃醋了吧?” * 李明澜在欧洲游玩,到了英国那一站,她偶然遇见了胡翰然。 当年高考以后出国的,要么成绩优秀,要么是混日子的,李明澜和胡翰然都属于后者。 胡翰然又惊又喜:“我早就听说你出国了,但是杳无音信,你都不联系班上的同学。” “高考考砸了,我不好意思啊。” “脸皮厚的李明澜什么时候知道不好意思了?” 她笑:“年少无知才死皮赖脸,这不是已经长大了嘛,就不要揭露我的黑历史了。” 胡翰然打趣说:“恭喜李明澜,终于不会莽莽撞撞了。” 两人在高三时有交情,又各自都是外向的性子,很快就没了隔阂。 胡翰然自告奋勇要当导游,带她到处去玩。 她就是要散心,哪里好玩去哪里。 胡翰然问她什么时候去下一站? “随便啊,我可以在一座城市游历半个月,一个月,也可能两天,三天。” “经济自由了?” “马马虎虎吧。” “我们两个掉车尾,居然没有太落魄。” “听你的口气有点失落?” 胡翰然哈哈大笑:“我每次一见到同学就会想,我真的老了。” “你这话不是在说我吗?” 胡翰然立即敛起笑:“你和当年一样,水灵灵的。” 李明澜在伦敦待了十天,说要赶往下一站。 胡翰然问:“李明澜,你还单身吗?” “是啊。” “我也单身。”胡翰然严肃起来。 她还是笑:“真巧。” “李明澜,给个机会呗,他乡遇故知是上天的缘分。” “我们算是驴友吧?” “我跟你说真的,其实,我高中见到你,就觉得你很漂亮。” “可我已经老了啊。” “不老,我比你老,我眼角有皱纹了,我还有白头发。”胡翰然叽里呱啦说着,“我是真心的,我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你随时能回国去见二老。” 李明澜到这时候才打量这位老同学。 他长得不赖,轮廓分明,他常年有健身的习惯,身材挺拔,他的肌肉块和高三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胡翰然算是个肌肉帅哥,头脑与她相当,而且,他说,从高中时就心仪她,算很长情了吧? 李明澜眼如弯月:“再说吧。” 胡翰然跟着笑:“你这是给我机会了?那我要争取表现。” 那天,胡翰然开车来接他,在车上,他突然回味二人的青春校园。 胡翰然问:“你当年数学是多少分来着?” 她不告诉他。 她想,如果是孟泽,肯定要记她的分数记一辈子。 胡翰然:“我有一本岩巍中学的纪念册,其中就有你的照片。” 胡翰然早有准备,纪念册就放在车上。 李明澜翻着他高中的照片:“你和以前变化挺大的。” “变得成熟稳重了。”胡翰然瞥一眼,“对了,一旦翻过去,就是我们高三七班毕业照。” 她的手停在半空,却还是见到露出一角的高三七班毕业照。 她当年太狠,把毕业照上的那人给剪了,剪掉了他们的一切,分手纪念照,复合纪念照,还有拍下的大头贴。 胡翰然注意到她的停顿:“李明澜?” 李明澜翻到那一页。 事隔多年,她又见到了毕业照。 她和那谁青春焕发。 拍毕业照的时期,应该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 哪怕那谁板着脸,她都觉得他有温柔一刻。 她那时笑得和花儿一样。 她曾经描绘过不知多少次那谁的线条,画完了,又丢掉,她要把这人从记忆里推开,她丢弃了所有和他有关的照片、画稿。 遗憾,她和那谁没有了所有的纪念,她攀在他背上时的笑如同一场梦。 第215节 “李明澜?”胡翰然喊着。 李明澜抹了一下眼角,是干的:“胡翰然,谢谢你。”感谢的是,虽然她剪掉了她的毕业照,但其他同学还留着呢。 哥嫂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又不敢明说。 李深建议她应该找一个男朋友。 既然儿子这么讲,她就去找了。 一个事业有成的东方美人,欣赏她的男人不会比高中时少,只会更多。 她把每一个追求者都和孟泽做比较。 比孟泽帅的?不,她身边没有出现过比孟泽帅的人。 他就是她的审美。 比孟泽的智商高的?他是个绝世天才,无人能及。 十八岁的李明澜起点太高,以至于她对待众生,用的是俯瞰视角。 她有想,孟泽或许长残了?他人到中年,身材发福,满脸皱纹。 上天让他们重逢。 孟泽有着不可思议的年轻。 当然,她也是。 她怀疑,孟泽当年不是因为扫黄被抓,也许是经济案? 后来,狗仔爆料了孟泽和盛夏的照片。 她信以为真,以为孟泽不过如此,人品低劣,高考状元是当年印象。 听见胡翰然的表白,她想,降低标准交个朋友吧,万一她真的心动呢? 但她又见到了当年的孟泽,哪怕他闭着眼,他仍然是她眼睛里的焦点。 十八岁的孟泽耀眼夺目,于是,她觉得降低标准比创业更难。 她从胡翰然的车上离开,之后去做了什么呢? 她没有一张孟泽的照片,她想到的只有混血小姑娘看的那本漫画。 李明澜上网搜索,发现这本漫画只在国内出版。 她只能上网、下载、打印,她把漫画版的“孟泽”看了又看。 李明澜那时正在英国的街头,没有人认识她,她向着天空喊了一声:“我曾经很喜欢很喜欢你啊。” 孟泽是个狠人,以十八岁的天人之姿入侵她的心里,让其他男人再也住不进去。 她和那些男人说,时机不对。 所有男人都没有出现在对的时间,因为李明澜的时间线停在了孟泽这里。 第122章 孟泽一路“哼哼哼”,就要哼进被窝里去了。 李明澜出去房间,过了一会儿,再回来。 他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 她在床边坐下来,大声嚷嚷:“咦,这不是那谁吗?” 孟泽掀开被子,略略抬头,见到李明澜手上捧着一本漫画,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听她说:“哎呀,原来这就是我唯一的爱。” 李明澜的爱,肯定是肤浅的玩意,纸片人嘛,帅不帅是作者寥寥几笔的事。 他甩一记冷眼过去。 她背向他,看不见,她又说:“瞧,这就是那谁。” 孟泽把脸扭到一边。 李明澜往下趴,头差点磕到他的肩膀,她用手肘撑起自己,翻着漫画,看到某一页:“来瞧瞧。” 孟泽不理她。 她偏要将漫画横到他的眼前。 他抬起眼皮。 这一页是一个男角色的独页。 这人的模样……孟泽定定望着,是不是和他有些像?他转头过去:“谁画的?” 李明澜笑:“小熊姑娘,她是个漫画家。” 熊悦喜是曾经对孟泽说过:“阿扎西,我的漫画里需要一个无敌的男角色,我把你画进去。” 孟泽随便她,反正认识他的,没几个会看这些少女漫画。 孟泽倏地坐起来:“李明澜,你刚才说什么?” “小熊姑娘,她是个漫画家。”李明澜原话复述。 “前面的。”孟泽语速飞快。 李明澜故作沉思,慢条斯理:“嗯。” 他的手指在被子上点着,快得一秒三下。 她说:“这就是那谁?” 他说:“再前面的一句。” 她眉开眼笑了,放下漫画,两手托起自己的脸颊,歪着头朝他笑。 “李明澜。”他做出要威胁的样子。 她笑起来,手上的劲一松,她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 “我是打定主意,要等你彻底停药了再跟你讲,免得啊。”她蹬了蹬腿,“你要和我说,李明澜,我不稀罕你的同情。” 孟泽的手指还是在敲着被子:“我没有你这样富有情绪。” 轮*到她“哼”一声。 “李明澜。”孟泽捏住她的脸,学着她捏他时一样,轻轻向外扯,“李明澜。” 她嘟起嘴。 他忍不住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李明澜:“孟呢,孟呢。” 他放开她的脸颊。 李明澜得以发出清晰的话,她一字一句:“孟泽,孟泽,一直是我唯一的爱。” 她当然要在他不可一世时才与他说。 “李明澜,你编造孽子的谎言来骗我,你还编了什么阔少爷。”孟泽的气撒不出来,捧起她的脸,一口咬上她的唇。 他翻一个身,将她压在身下,深深地亲吻她。 李明澜的氧气全部都被他夺走了。 他不止嘴上热烈,手上的动作更是粗鲁的。 他来不及褪裙。 直接掀裙。 孟泽的双手用力抓住她的大腿。 几秒钟,他就把她掐出了一片片的红。 李明澜用着他最喜欢的声音喊着他:“孟泽,孟泽。” 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嗯”一声。 他迫切想要她。 直到他驰骋在草原上。 他才有空问:“你的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呢?” “没有,没有。”她抱住他的肩。 “李明澜,你是不是爱惨我了?” 她一声一声叫着:“只有你,只有你。” “李明澜。”孟泽突然不知,自己这一刻的欢喜是因为疾病,或者身下的动作,又或者只因为听见她的话。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照得满堂彩。 …… 两人双双在剧烈的运动中喘气。 过了一会儿,孟泽突然从床上坐起,跳下床:“我们去空中餐厅。” 李明澜半抬眼皮:“去那里干嘛?” “我包个场,我们去跳华尔兹。” 能让李明澜目瞪口呆的可是稀罕事:“华尔兹?”那不是让人当笑话吗? “那是你的梦想。” 她干笑两下:“实不相瞒,我不会跳华尔兹。” 孟泽轻轻捏着她的手:“没关系,我教你。” 李明澜瞪大眼睛:“你会跳?” 第216节 “你不是曾经撒谎说,阔少爷给你包场,陪你跳华尔兹。” “年少无知,童言无忌。”何况他都已经知道她是撒谎了。 “但我当真了。”孟泽要拉着她走。 她倒头趴到床上,抱着个枕头:“好困啊,我们还是睡觉吧。” 他圈住她的脚踝:“李明澜,走。” 李明澜皱起脸:“我不去。” 孟泽将她两只脚踝都给圈上了。 她大喊:“不要,不要。” 裹在被子下的她光溜溜的,她只是抱着枕头,被他一拉,枕头和她一起向床外去。 他力气不大。 李明澜踢腿,挣脱开来,脚踩到了他的手,她像是在踩梯子,一点一点沿着他的手腕向上向上,到手肘,蹭着他:“我不要去空中餐厅跳华尔兹。” 孟泽捏住她的脚趾:“那就在这里跳吧。” 她冲着他撒娇:“我不要学华尔兹,我不会跳舞。”她喜欢唱歌,但她的律动很差,跳起舞来就跟做早操一样。 他折起她的双腿,俯下身:“那就在床上跳吧。” 李明澜踢他一脚:“我说了那话,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他看着她,看了半晌。 她别过头,没听见他的话,她双手向后撑,就要坐起来。 他又把她压下去,低声在她的耳边,声音没有经过喉咙,只是一股气钻进她的耳朵里:“李明澜,李明澜,一直是我唯一的爱。” 春、夏,不是潮湿就是雨水,公寓的装修搁置到秋天。 装修的施工方是孟泽的老同学王辉。 孟泽说:“一开始现场都比较乱,等差不多进度的时候你再过去看。” “我以为他和你一样,热爱摄影,他不是参加了什么摄影奖吗?” “是得了奖,但是他爸是包工头,不支持他学摄影,他大学一出来就子承父业了。” “你和他一直有联络?” “近几年偶然遇到,我那套房子也是他的人负责施工的。” “你还认识几个岩巍中学的同学?” “我懒得记,但记忆力好,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李明澜信得过孟泽的审美,但是她按耐不住好奇,那天去了公寓。 这里装修元素果然和他家的一样。 孟泽过来:“这里现在满是灰尘,你跑过来干嘛?”他递过一个口罩。 她戴上口罩:“装修方面我一分钱都没掏,就听你的吧。” 李明澜没有见到王辉。 她是想问一问,当年她和孟泽的那张照片究竟是什么模样? 孟泽和工人交代了几句,问:“下午有没有空?” 李明澜挽起他的手:“有啊,我自己给自己放假了。” “我们去店里选一下石材颜色。” “不是照着你那里做的吗?” “我那里的风格不近人情,这边还是想要温暖些的色调。” 两人牵着手,正要去路边的停车场。 孟泽觉得见到一人,当他转过头去,却又没看见人。 * 孟父远远见到孟泽,立即躲到大厦的转角处。 一年一年上年纪,他却是一年一年怀念过去。 他回来南方,要去孟泽的外公房子里找几件旧物。 他和孟泽说了一声:“你忙你的,不用来接我,爸就是到以前的地方走一走。” 他问起儿子的终身大事,儿子还是那句话,不劳他费心。 刚才真的见到和儿子并肩而行的女人,孟父眼眶又湿了——他越来越容易哭。 孟父向着老丈人的老房子走去。 当年,这套房子差点就被孟母给抵押了。 孟泽高考后的那段时间,孟父也是焦头烂额,他无暇顾及儿子,自己惹了官司,急于脱身,好在他侥幸躲过了这一劫,罚了钱,不坐牢。 孟泽二十四岁那年的初夏,突然打来一个电话:“爸,妈今天过来了,说要抵押外公的这套房子,你有没有办法劝劝妈?” 孟父:“这要怎么劝?房子在你外公的名下,她是你外公的女儿,我如今和她离了婚,我是个外人。” 孟泽:“妈需要一笔钱,我要去贷款,但我认识的两个在银行的朋友出了点事,爸,我能不能向你借一笔钱?我先给妈填上窟窿,等以后我赚钱了,我会把这笔钱双倍还给你。” 在孟父的印象里,儿子难得说这样一大段话。 孟泽:“这里是外公唯一留下的,我想要守住它。” 孟父这时候又是在上升期,他看着身边的同龄人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决心修复自己和儿子的关系,于是答应孟泽。 老丈人的房子保住了,孟泽发来消息:「爸,多谢,我将来一定报答你。」 人不能心存侥幸,孟父后来牵扯到公司的贿赂案,进去蹲了几年。 狱中的时间停滞了,他一生的积蓄都没了,去摆个了小摊,小三轮车被没收了。 孟泽得知此事:“爸,你别出去工作了,安心养老。” 孟父感谢,他的儿子没有丢下他这个没出息的父亲。 * 家具城挂着盛夏的大幅广告。 李明澜随口说:“我今天过去签合同,正好路过,我们定了代言人,当红女星,叫盛夏。”她以为孟泽会简单回一个“哦”。 但他点点头:“我给她拍过广告,是个镜头感很强的人,她表现力出色,你找她代言没错。” 李明澜笑了,她以为她不愿说起杜诺。 他肯讲讲他和杜诺表面的关系,她听着就是了。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她都不介意。 她不逼他自揭伤疤,她只要他们在一起。 或许将来过了十年、二十年,这道伤变浅变淡,他会把他的六年,他的两年,当成一个故事讲给她听。 * 孟泽去医院复查,李明澜中午没有饭吃,又因为这天是周末,她回了哥哥的家。 于骊把酱油瓶打破了。 李旭彬临时下楼去买酱油。 于骊等着,厨房里空无一人。 李明澜见状,跃跃欲试:“阿嫂,我研究了八大名菜,还天天观看做菜的短视频,今天我来简单炒个青菜。” 于骊信以为真,这位小姑子一个人在外留学多年,炒青菜嘛,很简单,就让小姑子自由发挥去了。 士多店在小区对面就有,但是李旭彬来回一趟花了二十来分钟。 于骊问:“不是出去买酱油吗?这么久才回来?” “在路上遇到了王南岳。”李旭彬把提着的酱油递给妻子,“他又从公司离职了,还没有找到工作,他老婆跟他的关系不和谐,矛盾越来越大,最近他离婚了。” 于骊:“他自从离开你你那公司之后,一直过得很麻烦啊。” 李旭彬:“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和高中时大不一样了,公司当初要招法务,是我推荐的他,后来我才知道,他操作案子的手段不光彩,被报复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错了第一步,一步错,步步错,到了现在这地步。” 李旭彬听见厨房的“哐哐”响:“里面什么?” “明澜说她想要下厨。” 李旭彬脸色大变,他快步进厨房,见着自家妹妹在抛锅。 火不知是要烧锅还是要烧到她的身上。 他立即上前,握住锅柄:“明澜,还是我来吧。” “哥,我在网上见到一个厨师的直播,他就是这样抛来抛去的,你觉得我学得怎么样?” 对着妹妹的笑脸,李旭彬点头:“学的很不错,但是这锅比较重,你这是设计师的手,别伤着了,还是我来吧。”他放下锅。 “哥,我还是想学着做饭,想给深仔亲手做一顿。” “深仔明白你的心意。” 既然提起李深,李旭彬说:“一会儿我和深仔谈一谈,他这样在家蹲着不是个办法。” 也没有等太久,于骊在饭桌上就说:“深仔,你有什么打算?如果还要上大学,就要趁早行动了,拖得太久,高中知识都忘光了。” 李明澜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吃饭。 李旭彬跟着发话:“当年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可以给你安排去学校复读。” 李深坦白说:“爸,我想自己制作一款游戏,我打游戏认识几个朋友,他们都很有兴趣,我想先把游戏的世界观完善一下,不急着去高考。” 李旭彬当年为妹妹的高考而发愁,如今又轮到了李深的,他拧一拧眉心:“深仔,你要慎重,高考是人生大事,游戏反倒是其次。” “爸,妈,我自有定夺。”听李深这么说,李旭彬知道劝不下去了。 李深的骨子里遗传了李明澜的叛逆。 第217节 转眼见李明澜一声不吭,只知道吃吃吃,李旭彬的眉心又拧紧了,她是真不担心她儿子的学业。 显得李旭彬这一个养父多管闲事。 到了十二月,李深突发奇想,说要去参加明年的高考,把李旭彬打了个措手不及。 十二月虽然来得及报名明年的高考,但是一时半会儿,能不能找到学校接收是个问题。 李旭彬养育李深多年,李深从来都是循规蹈矩,有计划,有成算,脱缰就是在他高考的那一年。 李旭彬一直将李深当做自己的责任,想着托几个朋友去学校里走走关系。 不过,李明澜很快说出一个好消息——李深的学籍搞定了。 李旭彬问:“托谁弄的?” “我的一个朋友。”李明澜笑了。 “什么朋友?你一天到晚往外跑,忘了我是你哥。” “哥,我要工作的嘛,我们品牌的第一家店已经开业了,我比较忙,有时又要往国外跑。” 李旭彬锐眼如鹰:“没有骗我?” “我的是肺腑之言。”她没有撒谎,只是另外一半真话她没有讲。 李旭彬:“明澜,既然你的工作重心转到国内了,你就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不然你就一辈子一个人住公寓。” “哥,我是大人了,你别操心。” “我操心你操心了半辈子,白发长得比别人快,我我现在要养生,不管你了。” 医生说,这类慢性疾病,哪怕病人在药物作用下情绪非常稳定,也不能突然停药,需谨慎观察病情,再制定诊疗方案。 等孟泽停药了,她再让他登门。 学籍有了,但李深没有去上学。 李旭彬问:“深仔这又是为什么?” “爸,高考而已,等六月份我直接上考场。” “你以前成绩优异,但是,上次高考出意外以后,没见你复习语数英,学无止境,学海无涯。” “爸,放心。” 李旭彬让于骊去劝,于骊什么重话都不舍得说,随李深去。 李旭彬觉得自己的白发正如雨后春笋。 什么时候他的白发停止生长了呢?就是在李深高考之后出成绩的那一天。 他有再沉稳的性子都跳起来:“深仔稳了!” 李旭彬深刻地认识到,李深身上的另一半非李家的基因是无敌般的存在。 李旭彬由始至终没有见过那人,但他想象得到那人的模样,李深身上凡是不像李明澜的特质肯定遗传自那人。 是个人才,但他把李家搅得天翻地覆。 李旭彬叹气,像是认命了。 * 国内市场处于上升期时,崔佩颐那边传来消息,欧洲的门店员工罢工了。 倒不是针对品牌,而是响应某个号召,大家集体到街上游行去了。 崔佩颐去了欧洲。 李明澜飞回公司坐镇。 这时候已经是八月份。 李明澜跟李深说:“我八月底回来,送你去北方上大学。” 李深简单“嗯”一下。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约了一个本地的朋友快餐店见面。 朋友还没到,李深买了一杯可乐,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 孟泽经过这家快餐店时,会不自觉注意曾经的哪一个位置? 巧了,里面坐着的人是李深。 像是冥冥中注定,李深又坐在了孟泽和李明澜第一次约会坐的那张桌。 孟泽像以前一样站在玻璃的外面。 * 李深的余光扫到外面站了个人,他转头,见到是孟泽。 李深的面色更沉了。 很突然的,记忆里仿佛有似曾相识的场景,他也是在玻璃前,玻璃的外面站着一个人,似乎也是穿着白衬衫。 他是不是跟那个人拍了一下? 李深记忆里的碎片像是拼图,童年记忆有些模糊,拼图拼了个外框,没有核心内容。 父子俩隔着一扇冰冷的玻璃,面无表情。 李深左手拿着汉堡,靠着玻璃的右手塞进了外套的口袋。 玻璃外侧,孟泽也将右手插进裤袋。 * 李深虽然在孟泽的大别墅录了指纹,但是李深再也没有去过。 八月底,李明澜业务繁忙,她在公司脱不开身。 李旭彬和于骊加班多,要请假。 李深说:“爸、妈,这段时间我经常到处飞去见朋友,你们工作忙,请假时间短,来回奔波,我一个人去上大学,完全没有问题。” 李明澜问李深是什么时候的航班,她还是想赶回来。 她还是没能赶回来。 李深一个人上了飞机,不过当飞机降落以后,他才发现这趟飞机的头等舱坐着孟泽。 孟泽双手插兜,走得慢吞吞。 李深低下眼,假装看不见,拖着行李箱,快步上前。 二人距离越来越近,李深就要越过孟泽。 孟泽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突然问一句:“她赶不回来了。” 他们之间说话似乎不需要主语。 “嗯。”李深快步走。 孟泽的步子跟上来了:“她有话要我转达给你。” 她自己为什么不说?李深越走越快了。 孟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听说你一天课都不上,直接去考试?勇气可嘉,还行。” 这些话不像是李明澜说的,倒像是孟泽会说的。 孟泽:“大学聚集的是全国的高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戒骄戒躁,虚心向学。” 这话也不像是孟泽说的,李深觉得这论调很有他养父的风格。 “李明澜说,别人家的大学生第一天报道,都是家长陪着的,我正好有公事来这里,路过学校门口的话,送你一送。” “那是别人家的大学生,我不需要。” “哦,就此分别。”孟泽的步子又慢下了,父子俩真的就此分别。 * 李深忙着学业,忙着构思自己的游戏,和孟泽的见面极少极少。 大一暑假那一年,因为楼上住户的防水层没有做好,渗水到了李旭彬的家,李旭彬要重新装修,于是一家人搬回了曾经的学区房。 李深和他的那位姑娘重逢了。 这姑娘是个实诚性子,受委屈了,不会反抗,闷闷不乐跟他谈。 她说起她那个势利的室友。 李深安抚说:“对付这种室友,办法很简单。” 孟泽那一幢大别墅的车库里停了几辆车,不知道为什么,李深猜测,孟泽喜欢的车型肯定有拽狂在其中。 他向李明澜借车。 她满口答应:“包在我身上,不要说舞台的焦点,到时候,你就是灯,最亮的那一盏。” 老母鸡的活动范围更广了,不过产蛋率下降,再养下去,将来就只是个宠物。 孟泽撒了一把米,转身,见着李明澜向他扑过来。 他一把将人搂住。 她趁机在他腰下一捏,拍几下,又挺翘又结实。 两人手牵着手从花园向里走。 李明澜说:“深仔说想过来借一辆车,是要替他的小女朋友撑腰的。” “小女朋友?”这肯定是遗传自她,当年若不是她来招惹他,他是瞧不上她的。 他们的开始都是因为她。 “对呀,我儿子的小女朋友长得特别可爱,年轻人的爱情明媚似阳光。”李明澜笑成了月牙眼。 孟泽停下来:“我怎么没见过?” “你是谁呀?”儿子至今也没有和这个当爹的相认。 第218节 “他赚了第一桶金,如愿以偿上了名校,读的还是我的第一专业,凭的难道是你的基因?” 李明澜捶了孟泽一下:“我儿子家教良好,不像你,做坏事一流。” 孟泽:“哼。” “你的儿子?” “是呀。” “关我屁事。”没他什么事,那是她的儿子。 她把他的话当放屁,继续说:“深仔提了要求,一定要拉风,我只是在国内买了房,我还没有买车,我哥的那辆车太商务了,如果深仔开着那车去校园,别人肯定知道是长辈的车,没有少年人的派头。” “说吧,想要我的哪一辆车?” “跑车。” “他什么时候过来?” “明天啊。” “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别馋老母鸡的鸡蛋了,让着点给他,冰箱里还有几个蛋,明天他过来,顺便让他带回去尝一尝,好歹是自家的土鸡蛋。”孟泽说,“我不常开那辆跑车,外观喷漆都很新,就是前天我出去时有碾过一个水坑,车身轮胎脏了,明天他来之前,我们把车洗了。” “我们把车洗了”,应该是指“我们把车送到洗车店洗了”。 当第二天一大早,快递小哥送来一个大包裹。 李明澜有些茫然,她问:“这是什么?” 孟泽慢条斯理拆快递:“高压洗车套装。” 所以,他昨天说的真的是:“我们把车洗了。” 她看着他:“为什么不把车送到洗车店?” 孟泽淡然:“这就跟做数学题一样,很简单的答案,我就懒得跟你解释了。” “你给我详细讲解,我是听得懂的,我当年的数学成绩在你的辅导下也是有了飞一般的进步。” 孟泽回她的只有一个字:“哼。” 李明澜虽然解不出这道数学题,但她是很乐意陪着他去玩水的。 一对身价不菲的男女各自提了一桶水,各拿一条抹布,沾上洗车液,一个从车尾开始擦,一个从车头去擦。 李明澜怪叫:“你的车轮胎不会是沾上鸡屎了吧?” 孟泽拎起高压水枪:“让开。” 她一蹦蹦到她的后面。 他开了水枪“哗哗”朝着轮胎那里喷。 为了让儿子的出场秀尽善尽美,他们两人不遗余力,将车子擦得闪闪发亮。 听见外面有车声,孟泽放下洗车工具:“累了,我上楼去歇着。” 李深还没进车库,就在前院见到李明澜开着高压水枪,朝着车玻璃冲个没完。 “你自己洗车?” “是啊,特别好玩。”她没控制水枪,水枪射到旁边的墙,又在反弹到她的身上,“哎呀,裤子都湿了。” “这肯定是你的主意。” 李明澜却摇头:“你冤枉我了,是他自个儿拎着桶来的。” 李深:“……”他也这样? 她把车钥匙抛过去,捶了捶肩,再扶一扶腰:“哎呀,累死了,我回去休息了,你自己开着走吧。”她转身,连挥手都是从转过去才挥的。 孟泽站在露台,望着李深开车离去,车子拐弯了,孟泽还站了一会儿,他下楼问:“他对这辆车还满意吗?” 李明澜抬抬手,转动手臂:“他没说,但应该是满意的。” “有表达这车这么干净吗?” “没有,他可能把我们俩当傻子。” 孟泽“哼”出一声:“不知好歹。” * 李深直到车子拐过转角,还在想,为什么要自己养鸡?为什么要自己洗车? 为什么? 算了,他有一对世上最离谱的爹娘。 第123章 孟泽停药有一段日子。 李明澜已经将八大名菜研究透彻,理论知识丰富,是要到实操的阶段。 她在小公寓的厨房“乒乒乓乓”,先是烧焦了鸡蛋,之后番茄被她炒得发黑。 她继续研究。 好不容易,番茄炒蛋在颜色饱和度方面是过关了。 她尝一口,味道不大对,但是那谁跟儿子的口味要偏重。 幸或是不幸,李深跟他的姑娘在便利店聊天,恰巧被李明澜撞见。 他被她拖回了公寓:“中午你先尝尝我的几道菜,提提意见,哪里需要改进。” 李深生无可恋。 他见李明澜的摆盘,五花八门,勉为其难,每一道菜尝了几口,再提一些她听不进去的意见,之后他只要等着肚子绞痛,按时服药就行。 他听见她喜滋滋的话:“深仔,我先走啦,我和那谁约了去海边玩,也许我还能做一顿海鲜宴。” 李深:“……” * 前几年,孟泽经王辉的介绍,在s市买了一幢海边别墅。 这天,他和李明澜过来海边玩。 不到傍晚,李明澜跃跃欲试:“深仔已经尝过我的手艺了,没有问题。” 这顿饭是早就定下来的,事到如今,推也推不掉。 关键是,李明澜从十八岁开始就真心要为他做一顿饭。 孟泽懒得再去倒腾海鲜:“就家常菜吧。” 李明澜打了一个响指:“得令。” 他开了电视。 哪怕是嘈杂的综艺,也盖不住厨房里的动静。 他仿佛回到当年外公的房子里,她一门心思研究厨艺,过程很美好。 但结局—— 李明澜的新菜色,颜色方面没得说。 味道嘛……孟泽尝一口,变脸色。 再尝一口,他还是咽了下去。 李明澜眨巴眨巴着眼睛,盼着他讲一句夸赞的话。 孟泽忍了很久,说出两个字:“还行。” 她双手合十:“佛祖保佑,我终于成了。”她坐下来,拿起筷子。 被他挡住了:“还是我先吃吧。” 古有,臣替君试毒。 今有,他先她赴死。 李明澜见到孟泽脸色绿了:“你——。” 话音刚落,孟泽捂着肚子,险些一头栽到汤碗里。 李明澜叫了一声,立即扶住他:“孟泽,孟泽,你怎么样?” “扶我去休息。”他气若游丝。 她将他的手臂横到她的肩上,慢慢扶着他:“要不要去医院?” 他的脸色绿转成了白,冷汗沁在额头、鼻尖,她摸到他的背,汗津津的,她喊:“你别吓我。” “去卫生间……” 孟泽吐了一轮,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李明澜坐上床沿,给他擦拭嘴角的东西:“要不要叫救护车?” 他泛白的嘴唇冒出微弱的一个“不”字。 他不喜欢医院,他曾经白茫茫的房间里待了太久太久。 他每次去医院复查,都有点儿不高兴的,只要医院的味道冲进他的鼻子,某些记忆随之而来。 他猛然睁开眼,盯着面前的美人脸。 他在判断,这人究竟是白茫茫的房间里产生的幻觉,又或者她真的回来了? 她用额头去碰他:“孟泽,孟泽。” 叫唤和从前一样,像是梦里的人,但又不一样,她还是长大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用力得青筋乍现:“不去医院。”他不去,他再也不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 第219节 李明澜打电话给家庭医生。 对方说,会连夜赶过来,开了几个可以服用的肠胃药。 李明澜在别墅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药箱。 她给孟泽喂一下药。 他没动静。 她坐在床头。 他露出苍白疲态,她发现他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 李明澜端了盆热水,给他擦汗。 孟泽不知为何惊醒,握住她的手:“李明澜。” “在。”她坐过去。 “我如果不死,我就不会说。” 没头没尾的话,李明澜却听明白了:“那就不要说。” “我如果死了,我再不说我就没机会。” 她反握住他:“别说,你不会死。” 他执意要说:“李明澜,我坐过六年,我坐过二年……我要死了,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他。” 李明澜不知他是清醒的,或者因为停药,病情复发了?她贴到他耳边:“你敢死,我就敢朝你鞭尸。” 孟泽侧头,定定望着她,像是听懂了,把额头蹭到她的脸。 她咬着牙:“再说个死字,我当场赐死。” 孟泽突然坐起来,跳下床,冲到卫生间……之后,彻底不起了。 李明澜调了空调温度,为他盖上被子。 骄傲的人,不到神志不清时是万万不会开口的。 他坐了八年…… 这正是他的真心,他舍不得她,舍不得儿子。 儿子也是个别扭的性格。 只有由她这个乐观坦率的李明澜出马了。 * 一大早,李明澜给李深打去电话:“那谁不行了,昨天上吐下泻,可能要预定墓地了。” “哦。”李深猜得出那谁因为什么事而不行。 “我开的车昨天半路坏了,那谁的车还在你那吧,你快过来把车还给他,撇清关系,免得别人污蔑我谋杀他。” 李深到这时才睁开眼:“真这么严重。” “好像是,一晚上没醒。”她低低地说,“我好心好意给他做一顿饭来着。” 李深:“……”果然是因为“饭菜”。 * 李深闲着也是闲着,开了车过去s市。 李明澜坐在孟泽身边一整夜,直到现在都没有合眼。 儿子一来到,她拉起他走。 “深仔。”她边走边说:“昨晚我以为他不行了,你既然来了,就去见见他吧,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面了。” 李深问:“他吃了药没有?” “昨晚吃过了,医生说,如果病情无法缓解,就要上医院了。” 李深掏出了一个药盒:“用这个吧,我吃了很有效。” 她讶然:“为什么你也要吃?” 李深看她一眼:“难道你以为,他丢了半条命是他自己吞药片自杀的吗?” “我的菜威力这么大?” 李深:“赶紧给他吃药吧,不然人死了,警察验尸就会发现罪魁祸首是你,你们活在世上纠缠不休,阴阳相隔也恩怨难断。” “你太绝情了。”李明澜展开药片的说明书,进了房。 孟泽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痛得晕了过去,双眼紧闭,面无血色,一件雪白的薄衬衫,被冷汗润湿了大半。 李明澜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楚楚可怜的孟泽了,他总是倨傲的。 她到了床边:“吃药了,吃了就死不了了。” 孟泽意识模糊,听见“死”的字眼,他猛地攥紧了拳头。 李明澜扶起他,拿起水杯给他送了药片,又再扶着他躺下,她用毛巾给他擦汗:“深仔说,这药很灵的。” 孟泽的嘴皮子动了动,喃喃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松开自己的拳头。 李明澜低头去听,什么也没有听见,她又看药盒上的说明,走出了房间,问:“这药多久会见效?” 李深双手插兜,背靠墙边:“我的话,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他比我严重,可能缓和的时间也比较长。” 两人才说完,孟泽的家庭医生终于赶来,问:“孟先生现在情况如何?” 李明澜把药给了医生,说:“这是经过实验证明的有效药方,刚刚给他喂下,你再上去看看吧。” 医生连忙上去了。 李明澜看一眼窗外的碧海青天:“走吧,陪我到海滩走走。” * 孟泽醒来了,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仿佛回到了混沌胡乱的日子,分不清白天黑夜,因为无论什么时候,都剩他一个人。 可这里本该有个人的,他喊:“李明澜,李明澜,李明澜。” 李明澜正在阳台闭目养神,说:“想吓死人啊。” 他鞋子也不穿,赤脚走了出来:“我没死。” “祸害遗千年吧。” 孟泽笑了:“李明澜,比比我们谁命长。” 她没有回答,懒洋洋地在躺椅上晃悠。 孟泽的精神恢复了,吃完了清粥,他下*了楼,准备到庭院泡茶。 石桌边已经有一个人在。 孟泽端起茶杯问:“你怎么也来了?” 李深面朝大海:“李明澜怕一个人收不了尸,叫我来帮忙。” 孟泽手里的动作一顿,抬起眼:“可惜呀,你白来一趟了。”他靠着椅子,学着李明澜的样子,慢慢地晃荡,“我们一家三口,这是第一次同时在一个屋檐下。” 这时,边上有人走过。 小孩稚嫩的声音响起:“爸爸,我坐累了,想坐在你的肩上。” 另一个男孩也在说:“爸爸,我也要。” “一人一边。”一个男人说,“程大在左,程二在右。” 之后是两个小孩响亮的笑。 听在孟泽耳中,这是扰民的温馨,他推开了院门,转眼见到走过的男人,喊着:“程老板,你也过来度假啊。” 男人回过头来,颠倒众生的脸上勾了抹轻笑:“孟先生好。” 一家四口的场景碍了孟泽的眼,孟泽想和李深说些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他的手指在茶壶的盖子上敲两下,问:“对了,你是不是最近在找医生?” 李深转眼向他。 孟泽翘起腿:“刚刚走过的那个人,一个酒吧的老板,多年前从鬼门关回来的,救他的医生也是疑难杂症的好手。” “医生叫什么?住哪里?” 孟泽推了一个杯子过去:“要打听的话,先陪我喝杯茶。” “哦。” 两人沉默着喝茶。 海风吹过来,飘来了远方的味道。 * 李深拿到郑医生的联系方式,去了一趟永吉镇。 却又陷入了舆论风波。 他那天见有人翻墙进幼儿园,他跟着进去了。 他翻墙的举动被别人拍下视频。 之后,幼儿园里发生了冲突事件。 他被当成了“嫌疑犯”。 事情在网络上沸沸扬扬。 李深的个人信息被暴露,他换了手机sim卡,一一报平安。 他去了派出所之后再回酒店,遇到一个名叫马玉佳的记者,她说是要了解幼儿园冲突事件的真相。 李深给她一个闭门羹。 马玉佳的新闻报道爆了流量,之后警方通报案件情况。 李深从“丧尽天良”反转到“见义勇为”。 当他在酒店大堂再次见到马玉佳,他向着她点了点头,算是对她客观报道的感谢。 第220节 马玉佳笑着:“腿上的伤好些了吧?” “还行。” 马玉佳这时的表情有点微妙,她打量李深的五官,喃喃地说:“长得太像了。” 李深站在候梯厅,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按电梯键。 他没有问。 是马玉佳先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孟泽的?” “什么人?” “他是我曾经调查过的一个案子的当事人,他跟你一样,也是见义勇为,抓了坏人。” “哦。” “他早些年没了一个孩子,有点精神方面的问题,给孩子立了一个坟。” 李深转头:“给孩子立坟?” 见他似乎感兴趣,马玉佳把案子讲得更详细:“当年我跟踪案子时,无意中发现的病例记录,坟是在高中学校的林子里埋的。” 李深突然忆起,李明澜曾说,他儿时在岩巍中学小树林留了个小秘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一个土坡……还有木板? 马玉佳:“他年少气盛,抓坏人时出手过重,一审被判防卫过当。” 李深不动声色:“网上有照片吗?和我真的那么像?” “案件中被救的那位老人,是一位刑警的母亲,顾及到这些身份,以及当事人的精神问题,我撤掉了报道。”马玉佳笑了笑,“见你跟他长得这么像,我猜,万一他的孩子还活着,能有个大团圆是好事,是我冒昧了。” 一个撤掉的报道却透露给李深,李深觉得,这位马记者是故意的。 也许她是盼着有个大团圆。 无论她抱有何种目的,李深说:“马记者,我的亲生父亲是世界上最耀眼夺目的人,他不可能是精神病人。” * 李深回到房间,立即给李明澜打去电话。 李明澜听儿子的口气和平常不大一样,以为有什么大事。 他问起他在小树林里的秘密。 当年,岩巍中学正在扩建,教学楼之外的管理有些乱,因为儿子一心向学,她带着他来了岩巍中学。 李明澜:“你一个人跑到了小树林里,说在那里留了一个小秘密,是你和齐天大圣的秘密。” 李深:“我那时候和齐天大圣有什么联系?” “你在看西游记,很喜欢齐天大圣。”她想了想,“对了,你才四岁,你就问我哥,齐天大圣到此一游怎么写?我哥认真地教你,你非常聪明,很快就学会了。” 经她的一句提醒,李深的记忆像是打开了魔盒,他拼接了模糊的片段。 周围绿油油的,除了树还是树。 是的,小土坡上插着木板,那是一道坟。 李深从永吉镇出发,回去的第一件事是直奔岩巍中学。 他走在岩巍中学的校道,脑海的画面是浓密的遮天蔽日的树林,如今的校园没有这样繁茂的林子。 他不知道当年的小树林在哪里。 他在林道上找到最大的一棵树,蹲下去,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一笔一画写下:「李深到此一游。」 他的齐天大圣,是他的亲生父亲。 第124章 李深和那位姑娘的事尘埃落定。 李旭彬百思不得其解。 李明澜又爆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她和孩子他爹在一起了。 她的原话是:“当场复合。” “明澜,你不是开玩笑吧?”李旭彬倒抽凉气,抽上一口,发现胸腔都凉了。 “哥,我都走过大半辈子了,我不会把终身大事当玩笑。”李明澜笑得可欢,“哥,他对我言听计从,而且,深仔智商奇高,难道是我的缘故吗?” “你——”李旭彬叹气,“爸妈知道吗?” 李父李母如今是去了当年李明澜养胎的别墅里养老了,二老也没闲着,到处旅游,日子过得比李旭彬滋润。 “爸妈疼我,而且,他们也疼深仔。” “我这辈子就是被你气死的。”李旭彬揉乱了妹妹的长发。 “哥,你都多大的人了。” “我先给爸妈透个信,免得他们又吓一跳。” 李明澜给了哥哥一个大拥抱:“哥,你对我真好。” 她哥从小到大就说要被她气死,但一旦她遇到事,他义无反顾,挺身而出。 李旭彬又理顺了妹妹的头发:“知道我好,就少来气我。” * 李明澜以为自己和岩巍中学的缘分很浅,她这么些年没有在国内遇到过高中同学。 当她回到国内工作,她发现世界小得很。 她去品牌店,跟店长交代最新一季的版型,一转身,看见曾经的高中校友李宜嘉。 李宜嘉改变最大的是气场,她剪了短发,一身职业套装,是久经职场的女强人了。 她望见站在柜台前的人,先喊:“李明澜。” 李明澜迎上前:“你好,好久不见了。” “你的样子没怎么变,又年轻又漂亮。”李宜嘉笑。 两个在高中时毫无交情的人,却在二十多年之后各自点上一杯咖啡,面对面坐着。 是李宜嘉说要聊一聊。 李明澜见李宜嘉的其中一件配饰是她品牌店的,就当李宜嘉是位顾客,跟着去了中庭的咖啡厅。 李宜嘉端起咖啡,又再放下:“当年的事我耿耿于怀。” “已经过去了。”李明澜释怀一笑。 “我那时不是骗你,我后来反省,真正原因是,我自己不是合格的母亲。”李宜嘉说,“我丈夫想要孩子,我一直逃避,后来意外怀孕了,我依然不知道怎样去处理我和孩子的关系,我公司的同事都说我很强势,这两个词在家庭里是贬义,我的丈夫是个好父亲,他弥补了孩子缺失的母爱。” 李明澜酌一口咖啡:“哦。” “我那时以为我的初衷是好的,我错在我放大了自己的心态。”当时不知怎么的,那张画飘落下来,她发糗,只想匆匆逃离。 上了大学,她没有在校园里遇到孟泽,她扔掉了那张画。 “画上的李,不是我,这么多年我问过他跟你的消息,同学们都不清楚,李明澜,我欠了你,对不起你。” “你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李明澜放下杯子,站起来,“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李明澜。”李宜嘉这时才端起咖啡,浅尝一口,“你和他还在一起吗?” “当然啊。”李明澜笑了,“完整的爱,不是只有父亲或者母亲单方能弥补的,我和他、和我的孩子,是幸福快乐的一家。” 李宜嘉手一抖,咖啡洒在她昂贵的外套上,她抬头:“祝你们白头偕老。” * 关煜一年办一次画展,正要启程回国时,他遇到些事。 他打了电话给孟泽,简单讲明自己行程为何被耽搁。 不出所料,孟泽的调子跟阎罗王似的:“你说什么?” 关煜又再复述一遍:“我先安排了人把画运回国了,但是出了意外,转运过程中货车起火了,我人还在国外,暂时不知道什么情况。” “关煜,你是嫌自己命长。” “你不是和她已经在一起了吗?大不了让她给你再画一张。”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孟泽威胁的话刚说完,却见李深不知何时过来喂鸡了。 关煜:“那我不回来了,再说了,不只是你的那张画不见,我所有的珍藏都没了,这货车司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他赔不起。” 孟泽低下声音:“回国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李深“咯咯”两声,招来老母鸡的注意,他轻轻撒一把米。 老母鸡扑通到他的面前。 孟泽收起手机:“放寒假了吧?” “嗯。”李深蹲下去,看着啄米的老母鸡。 “期末考怎么样?” “还行。” “李明澜说,你开发的游戏赚了大的。” “还行。” 孟泽“哼”一声,李明澜叽叽喳喳的基因到底跑哪里去了?怎么就没有遗传半点到她的儿子身上。 虽然已是寒假,但这几天温度上升,接近三十度。 见李深晒了半边脸,孟泽向前一步。 蹲着的李深侧抬头,他如果从小待在孟泽身边,那么他一定会从这个低矮的角度去望这个足以遮天蔽日的身影。 两人不说话。 第221节 院子里响着老母鸡的声响。 两人也不动,一高一矮,一个站着,一个蹲着,直到李明澜回来。 她喊:“你们两个傻傻在那里做什么?” 父子俩又各自沉默走开。 * 关煜又打电话来:“孟泽我有救了,你说事情巧不巧,画到了转运时,有两幅画被货车司机遗漏了,其中就有你的那一幅。” “那你的命是保住了。” 关煜忍不住说:“你走了什么狗屎运,大火烧了我的画,就是没烧到你的。” 孟泽冷笑:“好人自有好报。” “我还没回国,你就自己去感谢那位在转运站捡了你那幅画的好心人吧。” 关煜说是这样说,但他爱管闲事,而且,好心人捡到的两幅画之中,其中一幅是关煜的名作。 关煜派人去给好心人送锦旗,还请媒体跟踪报道。 于是,李明澜在新闻里见到了自己当年的那幅作品的一个角。 那位好心人正是她的高中同学——这是刁坤第二次上报纸。 李明澜兴冲冲的:“孟泽,孟泽,我当年复试时丢的那张画找到了,还是我们的高中同学捡到的。” 她假装不知关煜,因为关煜和孟泽的那六年息息相关。 报道上说,这两幅画如果不是被捡到,就要被当作垃圾处理了。 她说:“我们是要感谢刁坤。”她也去送锦旗了。 没想到刁坤反而惶恐:“李明澜,其实高中时候,我欠你一个道歉,当时要跟你说,但你的电话被孟泽接了,后来大家各奔东西,联系不上你。” “小事情,我早就忘记了。”她的记忆力时好时坏,像是黎吉浦的,她记了十几年。 至于刁坤,他当年已经得到教训,她就抛之脑后了。 刁坤:“是阴差阳错,我那时心思不正,想着教训你,结果招惹上孟泽,后来幡然醒悟了。” 孟泽?“你招惹他什么了?” “你忘了吗?”刁坤指着自己的脸,“他把我揍了一顿,就是高三的五月份左右吧,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俩肯定关系好着呢。” 李明澜不是忘了,她是压根就不知道。 好的,孟泽不跟她说。 坏的,他也不说。 她送完锦旗回来:“孟泽,我决定了,我们以后都不要把深情藏在自己肚子里。” “嗯。”孟泽跟讲顺口溜一样,“我唯一的爱。” “这句还是我先说的。”被他学去了。 * 王辉和孟泽,是几年前偶然遇见的。 王辉还以为孟泽事业有成,瞧不上他这个老同学。 但孟泽说,他沉淀了十几年,才得了摄影奖。 重逢以后,王辉和孟泽也没有常见面,王辉逢年过节发些祝福短信,他已经结婚生子,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新的生活圈子。 台风天,公寓的窗户没有及时关上,有一面墙被泼过来的雨水弄脏了,孟泽让王辉派人来刷一刷墙面。 王辉带着人上来,跟正好要出门的李明澜打了个照面。 王辉楞了:“这公寓是你的?” “是啊,你是王辉?”王辉长胖了些,李明澜有点认不出来。 “对,高三五班的,没想到你还对我有印象。” 李明澜不急着走了,折回房子里:“听说你的羽毛球大赛的作品得了奖?” 王辉哈哈大笑:“那都是陈年往事了,虽然得了奖,但所有的摄影照片都被我爸一怒之下给烧了。” 李明澜心里凉了,她和孟泽现在能拍无数无数的合照,然而他们没有留下十八岁的时光。 真是可惜。 她说:“你们慢慢弄吧。” 王辉转头看见李明澜的侧脸,他突然一拍大腿。 “啪”一声,响亮得很,“我当年和孟泽看过一本杂志,其中有个穿白衬衫的女模特,侧脸跟你特别像。” 李明澜笑,她似乎是从那时候喜欢穿白衬衫。 王辉:“但是他对杂志上的女模特不感兴趣,我也没他跟你想到一起。” 她讶然,孟泽在网吧搜索女模特,他没兴趣? 王辉:“孟泽这人清心寡欲,没有不良嗜好,我那时候以为他这辈子要去当和尚了,你俩能成,算是他的造化。” 李明澜不只是惊讶,她相当震撼。 再见到孟泽,她直接抡一拳过去。 他莫名其妙:“你干嘛?” “孟泽,孟泽,你真是一个虚伪的人。” “难道今天王辉过来说了我的坏话?” “哼。”但是她不能让王辉当个背锅侠,“只是我瞧你不顺眼罢了。” “我现在去高考考场,都能考出个状元来,你哪里不顺眼?” “你以前是个和尚?”她朝他横去一眼。 孟泽想起自己在王辉家里看片的时候,淡然:“和尚不是不吃肉,只是挑食。” 李明澜戳戳他的脸:“你还理直气壮。” 她当年误会自己是女模特的替身。 原来错了。 除了她,其他女人在他的眼里全都不是人。 “你不早说,你不早说。”她使劲地捶打他,“你还有没有高中的事情瞒着我?” 孟泽看着她,不言语。 她指着他的鼻子:“肯定有。” 于是两人去了岩巍中学。 * 一进校门,李明澜背起双手,踱步在他前方:“你老实交代。” 孟泽说:“我在岩巍中学捐了钱。”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她昂起下巴,“我也捐了钱,实验楼的这块碑上有了我李明澜的大名。” “真的?” 她心里有点打鼓,郭老师允诺过的,他不会忘记吧?但郭老师上了年纪…… 孟泽:“你有没有来看过?” 还真没有……她望天。 孟泽:“你又知道碑上有你的名字?” “我们学校的那块杯已经立了十几年。”李明澜拉起他的手,冲着实验楼而去。 碑的尺寸比当年的大,但意义是一样的。 李明澜在碑上一行一行找着自己的名字,她先是见到孟泽的名字:“哦,有你。” 她的目光移过去,发现,他的名字边上就是她。 也不知道碑上的名字是按什么排序的。 李明澜再定睛一看。 奇怪,她的名字下面又是他的名字。 她问:“你捐了多少,能刻几个名?” 孟泽把手插进裤兜,抬头望天。 李明澜低头再看。 她又发现了,她的名字周围全是孟泽。 “这是不是叫四面楚歌?”混蛋孟泽,还要在光荣碑上欺负她,李明澜又捶向他,“你真是个鸟人。” 孟泽把手掌横在碑上的他的名字之上:“你高三那时看见我了?” “鸟人!” “李明澜。”他接住她的拳头,“我捐的比你的多,名字当然比你的多。” 足以将她团团围住。 * 学校的便利店不是从前的那一间,大概是没有雪媚娘的。 可站在校道边,李明澜自然记得孟泽经过便利店,冷眉冷眼的样子。 她数落他:“你当年比孙境更难相处。” “谁?”他还没有算这笔账呢。 “孙境。” 第222节 “哼。”孟泽伸出手腕,横在她的眼前,甩来甩去。 “什么?” 他转一转手腕。 李明澜抬起手腕,见到自己的情侣表,想起来了,她笑。 “李明澜,你还笑?” “既然你已经是我的男朋友,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笑得更大声,“孙境跟我,是演戏给便利店的小姑娘看的。” “哼。” “我口渴,你去买水,走走就不会哼哼了。” 孟泽去了便利店。 李明澜在树下等。 一道女声传来:“李明澜。” 这人盘着发髻,穿着一线大牌的衣裙,气质不减当年。 见李明澜半晌没反应,这人问:“李明澜,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 “钱菲,高三时的小公主。” “几十岁的人了,别提这称呼了,我听同学们说,你在高中之后杳无音信。”钱菲问,“跑哪里去了?” “到国外吃苦头。” 钱菲刚刚一直站在独书馆门前的台阶,她是见到李明澜和孟泽两人的:“你还是跟他在一起?” “谁?” “你们高三七班的年级第一名。” 钱菲说的是“还和他在一起”,难道钱菲知道他们以前一起? 这就奇怪,钱菲如何得知?连高三七班的同学都不知道。 李明澜和钱菲算不上深厚交情,钱菲邀请李明澜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是因为钱菲喜热闹,请的人多,显得排场大。 李明澜点头:“对,我们在一起。” 钱菲挽了挽手上的玉镯子:“对了,当年欠你一个道歉。” “嗯?” “高三那时,发生过一件事,是孙境替我摆平的。” “那件事啊。”李明澜笑,“我猜到是你。” 钱菲惊讶:“你知道?” “能让孙境欠人情的人,屈指可数。” 事情过去多年,钱菲倒是坦然:“后来我又去老师的办公室,澄清你没有作弊。” “我以为,高三时候我跟你没有恩怨。”但是李明澜转念一想。 不是没有,她跟孙境有表面的情侣关系。 难怪钱菲误会了。 “二模考英语的那天,我心不在意,东张西望,见到你中途跑了出来,孟泽也出来了,之后你俩一起回去。”钱菲说,“我听过孟泽这个转学生,同学们说他是座冰山,但他走在你的后面时,我感觉他很担心你,你在那场考试的分数很高,而且你和他在考场中途见过面,我觉得你是作弊。” 李明澜却没有去听钱菲后面的一大堆废话。 她听见了,孟泽担心她。 钱菲:“李明澜,你能猜得到是我,可见你也不笨。” 不,李明澜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猪脑袋。 她才明白,孟泽的那盒药是特意出去买的。 而非他也肚子疼。 孟泽从便利店出来,见李明澜和老同学叙旧,不去打扰,站在另一棵树下。 等钱菲离开。 他才过去:“谈了那么久,谈什么?” 李明澜若无其事:“钱菲问,你为什么这么年轻?” “不敢老。”他面无表情,似乎有慎重,讲出的却又像玩笑,“我怕你青春永驻,我提前有了皱纹,我就没什么留得住你了,你不就喜欢好皮囊。” 她揪起他的脸:“难道你一直没有皱纹,不会老吗?” “哼。” “我喜欢好皮囊,但我更喜欢那谁呀。” 孟泽终于不哼了。 李明澜拽过他的手:“孟泽,孟泽,我们去小树林里走走吧。” “哪还有小树林。” “只要有树,那就是我们的小树林。” 只要是孟泽,她就喜欢。 * 《福尔摩斯的游戏》少了关键的一片拼图。 李深没有再去推敲,李明澜更加慵懒。 这天,她从品牌店下楼。 前方一人转头,惊讶望过来。 李明澜和这人巧遇过一次,不,也许是两次,这是第三次。 “李明澜,又见面了。”张非秋挺着个大肚子,手上还牵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嘴甜,没等大人介绍,先喊:“姨姨好。” 李明澜停下,冲着小姑娘打招呼:“你好啊。” “李明澜,你不是在国外吗?” “你知道?” “我有次在机场看见你,后来还见过你的国外新闻。” “我现在回国了。” 张非秋问:“你有没有和同学联络?” “没有。” “同学们见面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遇到初中同学,张非秋就喜欢讲聚会,“自从黎吉浦出事,我们班就不再聚会了。” “他出了什么事?” “被人打残废了。” “什么时候?” “十几年前了,在一个夜总会被打的,另一个同学去探望,说打人的是个精神病,没法送去监狱。” 李明澜没有反应。 张非秋见到不远处一人,她认出来了:“你的男人还是好帅啊。” 不只是张非秋认出孟泽。 孟泽也知道这人是李明澜的初中同学。 高三时,张非秋第一次出现,就带来了一个名字:黎吉浦。 孟泽记住了。 这是李明澜讨厌的人。 孟泽接到吴临远的电话——杜诺通过了第一轮的选拔。 孟泽联系上杜诺。 她还没下班,让他在一个餐厅门口等。 有一群人,就在这段时间经过孟泽的身边,伴随着阵阵下流的调子。 一个人说:“黎哥,你说的这事靠不靠谱啊?” “当然。”为首的一个高颧骨抽着烟,“我把话放出去了,论坛上热度爆了,要弄死一个女人不是只能喊打喊杀,得讲技巧。” 孟泽看了高颧骨一眼。 “上回就是被李明澜给绊了一脚,我才挨了揍。”高颧骨嗓门大,“不给她一个教训,我就不姓黎。” “黎哥这招妙啊。”另一人拍马屁,“反正这妞在国外,她能把我们怎么样?不说隔着山隔着海,还隔着网线呢。” 这几个人一边说,过去马路对面。 自从听见李明澜三个字,孟泽就跟上了。 李明澜从来没有提起过什么论坛,但听高颧骨的口气,早有事发生。 高颧骨几人向着一家夜总会走过去。 夜总会的门前站着一个穿吊带衫的女人,长发披肩,她像在等人,时不时撩起长发。 孟泽一眼觉得,这个女的侧脸和李明澜有点像。 是乍看之下有点像,而非漂亮。 “来了啊。”高颧骨朝女人打招呼。 “黎哥。”女人把人叫酥麻了。 高颧骨:“走走走,里面去。” 第223节 一个人说:“黎哥,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去呗?” “都来,都来,算我黎吉浦的账上。” 冤家路窄,高颧骨正是黎吉浦。 女人说:“黎哥,我以后是不是改名叫李明澜?” “对,一会儿你就是李明澜。”黎吉浦捏起女人的下巴,“你跟我两个哥们拍场戏,发到网上去,凭你这张脸,加上模糊得像素,哪怕李明澜说不是她,也没人信,到时候全网都流传着李明澜的不雅视频,她这辈子完了。” 黎吉浦搂着女人向着包厢走。 里面比较吵,孟泽再也听不清黎吉浦的话,但孟泽不需要再听清。 黎吉浦进去包厢。 其中一个小弟要关门,被孟泽挡住了。 小弟面露狰狞:“小子,走错地了。” 孟泽冷眸冷眼。 小弟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抵在孟泽的胸前:“识相的就赶紧滚。” 这一个晚上的混乱,就此展开。 孟泽听不清黎吉浦几人说了什么话,求了什么饶。 他用拳头去做回答。 他砸了一个桌上的酒瓶子,握住瓶口,反转过来,用那尖尖的碎裂的一面,对准缩在沙发边的女人。 她吓得叫不出来。 孟泽举着酒瓶子走过去,她的眼睛真的大,还是没声音。 “李明澜?”孟泽高高举着酒瓶子,像是要砸下去,“你叫什么?” 她抖着唇,抖着手,脚在发颤。 孟泽:“说,你叫什么?” 女人只会发抖。 孟泽:“你算什么东西?敢自称李明澜?”他的手猛然砸下。 女人发出了凄厉的喊声,抱起头。 酒瓶子砸到女人右侧的墙上。 孟泽在哆哆嗦嗦的女人面前留下一句话:“是李明澜救了你。” 他摸出一盒烟,慢悠悠点上,站在满地狼藉前。 烟雾缭绕,他说:“还有谁,上啊?” 这一年,孟泽二十四岁。 * 李明澜推算着张非秋说的时间。 她有了玩福尔摩斯里的游戏的诀窍。 她学会自己顺着一道又一道的线索,构建来龙去脉。 真相也许很残酷。 她和孟泽吃了晚饭,出去散步。 一回到家,她捏住他的脸,左边一侧,右边一侧:“孟泽,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只要我们活得长,我们就还有好多好多年。” “好。”他脸颊被扯开,只能模糊应声。 李明澜松开他的脸,靠在他的肩:“你不能比我后走。” 他拍拍她的背:“你不怕我拖你下去。” “你不舍,你不敢。” “李明澜。”孟泽用额头去撞她,“我不允许你比我先走,只有你在,我就算到了鬼门关,我都会爬上来。” “我不会比你先走。”她郑重其事,“因为我要替你收尸,我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你是天之骄子,你一生都要风风光光,哪怕我先走了,我会在下面等你,孟泽,孟泽,你信吗?我一直等你。” 孟泽啄她的唇:“我信。” 李明澜学着他,去撞他的额头:“我曾以为你不要我,我才不等你。” 孟泽的眸色跳了一下,他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 她笑:“你要我,我天荒地老都等你。” 二人额抵额,互相用力,就算不照镜子,她都猜得出自己的额头肯定是红透了。 他的激动总是表现在肢体上,嘴上的炙热只有唇齿交缠时:“李明澜,我信你。” 李明澜弯了弯眼。 她知道,他现在是信了她的过去,也信了她许诺的将来。 他弯腰,将她拦腰抱起。 孟泽抱着她站在三楼的上锁房间,放她下来。 他又亲了她一下。 贴着她的唇,他问:“李明澜,你知道我曾经怎样想念你?” “和我想念你时一样。”她上下唇动时,都和他的一下一下碰着。 “不一样。” 在海边别墅的那个晚上,孟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和李明澜讲真话。 他曾问:“我说过什么?” 她回答:“你说,你舍不得我,你舍不得他。” “没有别的?” “说完你就上吐下泻,哪有时间说别的。” 他应该是没有说的。 但是他曾经的精神状况,早就藏不住了,告知她也无妨。 孟泽开了锁。 两面侧墙有凌乱的莎士比亚的诗文。 这里的主人涂了无数遍。 第一遍涂满墙壁,没有擦拭,又在覆盖第二遍、第三遍。 李明澜知道,这也是孟泽在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时涂鸦的样子。 窒息压抑。 正面的那扇墙则是贴满了画。 有当年她和他的大头贴,照片,以及大头贴和照片的放大版。 有两人的复合纪念照。 还有孟泽在她校考之后背起她的样子。 分手纪念照比较小,是在角落里。 另外,李明澜见到其中一张画,是在羽毛球场上,也许这就是王辉说的,已被他父亲烧掉的照片之一。 画这些画的人有一流的画技。 李明澜低头笑。 这些话肯定是关煜的杰作。 孟泽描述。 关煜起笔。 也许,孟泽还要纠正关煜,哪里哪里画得不对,甚至可能关煜要重画,重画几次。 无论如何,李明澜见到她和孟泽的第一张合照。 明明他惹她生气,她还低着腰看他。 他们发丝飞扬。 他们当年真漂亮。 孟泽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李明澜,我不希望你知道。” 李明澜捂捂耳朵,松开,再用手掌盖住眼睛:“我从小记忆力就差,就在这里待那么一会儿,一出去我就忘光了。” “李明澜,我信你*。” 她拉住他:“走走走,我们出去吧。” 等孟泽再关上门,她又拉着他向着楼梯口走,她刚刚走下第一级梯级,说:“哎呀,已经忘了。” 孟泽站在楼梯口,没有走。 “孟泽,孟泽。”李明澜嫣然一笑,又站上来,替他理一理衣领,“哪怕将来你去火海刀山峭壁深谷,我都陪你万劫不复。” “李明澜,我信你。” * 又是一年春来到。 李明澜望着洁白的外墙:“这里为什么都没有春联、横幅?” 孟泽:“一直就没有。” “我在国外我都贴个大大的福。”她煞有其事,“今年我来张罗。” 房子大,房间多,李明澜光是买个“福”字,就买了十来二十张。 第224节 门上贴完了,她要到窗户上去贴,她特地把儿子叫过来,指挥着:“深仔,那扇窗户高,我够不着,你去贴。” 李深听话地到窗边,仰头,抬手,将大大的“福”字盖到玻璃上。 房间里的孟泽过去说:“歪了。” 外面的李深听不见。 孟泽抬手,用骨节敲了敲玻璃。 李深侧头看见,玻璃上一半是他自己的倒影,一半是里面那人的脸。 孟泽又用手指在玻璃上划一下,划出“福”字的角位。 李深转着“福”字,向下移。 孟泽的手仍然停在玻璃边,为了给外面定位。 当李深的手按上去。 两人像是隔着玻璃贴上了手。 李深不太记得,儿时在玻璃外见到那人时,自己的小手贴上去是冷的,或是暖的。 此刻的玻璃被冬阳照得暖烘烘。 李明澜反手举起手机:“福到了,我们来拍张全家福吧。” 不像孟泽外公房子里贴着的照片,孟父孟母衣着得体,端端正正。 这里很随意。 李深的全家福只贴了一半,手按着已贴好的“福”字下方,他从每一天的另一半向着镜头望过来。 孟泽回头,手还没有离开玻璃,侧着半张脸。 镜头里,只有李明澜笑靥如花。 另外两人,没有响应她“茄子”号召,笑不出来。 却意外凑成了一张黄金比例构图的全家福,比起孟泽的摄影得奖作品。 他说:“更胜一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