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清如许》


 第1章

    《问清如许》作者：叶不洗【完结】
    简介：
    博士毕业时，唐清悦怀着建设现代化海洋牧场的希望进入研究所工作。
    不料，现实只是实验室数据女工，她毅然辞职，创业培育鱼苗。
    几年后同学聚会，有人问她毕业后在干什么。
    “养鱼啊。”
    同学指着她身边正在买单的余林屹，“养他吗？”
    “他也算一条。”
    1.鱼丸多放一份
    高铁正在减速，窗外风景的倒退速度越来越慢，唐清悦终于看清铁路外那片工厂中央五彩斑斓的招牌：平湾，带中国的教玩具走向世界。
    她轻声自言自语：“教玩具。”这是一个对唐清悦较为陌生的词。
    “姑娘，你去平湾做生意？”身后排队下车的大爷等得无聊，听见唐清悦的默念后主动挑起话题，“现在生意不好做咯，我年轻那个时候，全国各地到处都是商机，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钱。当年我也在平湾镇搞了个小厂，就做教玩具，没两年就赚到盖房子的钱，还把弟弟妹妹供上了大学。”
    大爷说话带着一股很重的温城口音，但唐清悦还是听得很明白，她礼貌地笑笑说：“我有朋友是温城平湾人，听说过这里。叔，教玩具就是小朋友玩的玩具吗？之前只知道温城人皮鞋和服装生意做得好。”
    “我们温城人聪明胆大，都是做生意的料。卖玩具，卖纽扣，卖皮鞋，卖服装都是这个。”大爷骄傲地竖起大拇指，“教玩具就是小孩子一边学习一边玩的玩具，小的像什么橡皮泥，积木，拼图，大的话更多了，滑梯，蹦床，跷跷板，还有你们现在很流行的攀岩设备，都算教玩具，平湾的大工厂都有生产。”
    唐清悦点点头，接着问：“那叔您当年做什么，现在还做吗？”
    大爷追忆往昔，惋惜地叹了口气：“我那时候穷啊，本钱都是跟亲戚借的，就搞了一条生产线做小东西。后来市政府把平湾发展成教玩具小镇，好几个资产上亿的大厂收购生产线，我想孩子都大了，我也该退休了，一狠心就卖了。”
    “那您卖早了，要是不卖，没准现在您的工厂也能资产上亿。”
    大爷被唐清悦的恭维说得心花怒放，仔细瞧了瞧她，扎着马尾戴着鸭舌帽，素面朝天的鹅蛋脸，很开朗漂亮的女孩。他笑着问：“小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看着像刚大学毕业。”
    唐清悦有防备心理，没说实话：“我是卖海鲜的，和我老公一起到温城进货。”
    温城是南方沿海城市，不仅生产制造业发达，水产行业也蓬勃发展。平湾镇边上的瓯水镇就是国内比较出名的海虾养殖地。
    大爷听了唐清悦的话显然不相信。她看着年轻，干净，白嫩，说话也客气礼貌，一看就是读书人，丁点不像做海产品生意的。他刚想继续问，高铁语音播报响起，身后排队的人群也开始熙熙攘攘往前挤。
    各位乘客您好，列车前方到达温城南站，请各位乘客带好您的行李，依次准备下车，祝您旅途愉快，下次乘车再见。
    唐清悦装作没看见大爷怀疑的眼神，在高铁门打开时转头道别：“叔，那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她背着包快速下车，在人群涌出来前踩上出站的扶梯。
    陈识半小时前就达到出站口，他架着副半张脸大的墨镜， 穿了件亮黄色连帽卫衣，加上 855 的大高个，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唐清悦刚出闸机就马上认出他。
    “嘿，接人都这么不专心。”唐清悦拍了拍低头专心看手机的男人。
    “师姐，你到了！”陈识立刻抬头，取下墨镜笑得十分开心，又把手机屏幕转个面在唐清悦眼前展示：“车停外面给贴条了。”
    唐清悦随意扫了眼罚单短信，笑着说：“让你瞎停，底下不就是停车场嘛。”
    “地下停车场很小的，我来的时候早就没位置了。”陈识说着主动接过她的包，带唐清悦往外走：“咱们先去吃午饭，带你尝尝我们温城的特产！”
    “糯米饭？鱼丸面？还是麦饼？炒粉干？”
    陈识没想到她还做过攻略，愣了一下才接话：“都让你说完了，那我说啥，能不能给我一个显摆家乡的机会啊。”
    车站内很吵，人声伴着广播声十分嘈杂，陈识的步子又迈得大，不知不觉已经离她一米远，唐清悦在他身后完全没听清他说的话，只隐约听见显摆两字。她大声问：“什么显摆，你要显摆什么！”
    陈识转头笑出声，摆摆手说：“先出去再跟你说！”
    唐清悦不再开口专心跟他出站。
    她跟陈识在五年前认识，那时她刚开始硕博连读的第一年，担任导师的本科课程助教，陈识是班上一名大三学生。期末考时唐清悦负责批试卷，陈识找她替同班女同学放水求情，唐清悦是个好说话的人，也不想为难本科生，手一挥给了那名女同学 50 分。
    大四时陈识又做起了实验室助理，经常和唐清悦搭伙吃饭点外卖，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这次受陈识邀请来温城玩，其实不仅仅只是玩，唐清悦的主要目的是来考察瓯水镇的渔业市场。
    水产养殖是个并不热门的农学专业，唐清悦却从本科学到了博士，再到毕业后进入研究所工作，整整十年，已经超过她三分之一的人生。研究所的工作旱涝保收，唐清悦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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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一个月前陈识跟她抱怨工作，他在毕业后进入温城当地一家水产公司的市场部工作，做水产生意的大多是些文化水平较低的中年老板，填单子都会写错别字，陈识经常被气到跳脚，时不时跟唐清悦发发牢骚。
    那天唐清悦也在实验室受气，没忍住抱怨了几句，陈识脑袋一热说：“师姐要不我们都辞职吧，咱创业去，也租个池塘养鱼，我做市场你做技术，咱两一定能发大财！”
    一句玩笑话，两人却都认真了。陈识经过一个月的软磨硬泡跟他爸要到创业本金，当即辞职。唐清悦在事业单位工作，也是她花了不少精力考上的，提了辞职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有些犹豫，但这段时间她也默默看起相关资料，左右摇摆得厉害。
    陈识是平湾镇人，唐清悦只知道他家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具体什么生意不清楚，今天和火车上的大爷聊了几句后，她估摸着陈识家大概也是生产教玩具。
    果然陈识把车开进一个小厂，厂里机器的轰鸣声比高铁站还吵。
    “师姐！”陈识见唐清悦下车后新奇地盯着厂里的机器，只能凑到她耳边大喊：“师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楼上拿东西！”
    唐清悦不想扯嗓子喊，点点头让他赶紧去。等了两分钟后她觉得自己快要耳鸣，又走到厂外面，蹲在路边发呆。
    手机就握在手中，每一次震动唐清悦都能清晰感受到。她犹豫片刻，还是划开屏幕打开聊天框，母亲的信息一条条出现在眼前。
    小悦，单位什么时候放假？
    周几回家，妈妈好通知对方。
    还不回家，你去哪里玩了？
    唐清悦，你明天不回家的话永远也别回来了！
    ......
    唐清悦叹了口气，把新消息提醒设置成免打扰后才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继续盯着马路发呆。
    陈识家的厂外就是红绿灯路口，时不时有汽车停在这里等待。唐清悦数了数，三分钟内共有十三辆车经过，其中九辆是百万豪车，她刚感叹完温城人民的富裕程度，又看到一辆劳斯莱斯缓缓驶来，停在路口等待红灯。
    唐清悦瞬间觉得自己被金子闪到眼了，这小镇上还真有富豪隐居。她盯着黑黢黢的车窗看，好奇里面坐着的人是什么样。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她却感觉车窗里也有一双眼睛在打量自己，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
    “师姐，你怎么蹲这了。”陈识从厂里跑出来，一只手往唐清悦面前递了把钥匙，另一只手支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我刚去拿钥匙了，小巷子不好停车，咱们一人骑一辆电瓶车去吃饭。”
    唐清悦点点头接过钥匙，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跟着陈识去骑车。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感叹道：“你们这有钱人可真多。”
    陈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路口的劳斯莱斯，刚好绿灯，车子缓缓启动往前行驶。
    “做生意嘛，大家好面子都要买豪车开，但我们镇上就这一辆劳斯莱斯。‘奇妙之星’听过吗，就是他们家的玩具品牌，是镇上最大的教玩具厂，真富豪。”
    唐清悦还真听过这牌子。她表姐的孩子刚五岁，经常来她家玩，每次都要看少儿频道，唐清悦在电视里看过好几次“奇妙之星”的广告，没想到生产商就在平湾镇。
    陈识没有带唐清悦去大饭店，而是领着她进了一家藏在小巷里的苍蝇馆子。店里装修得干干净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菜单上温城特有的面食种类应有尽有。此刻正是中午饭点，店里门庭若市，没有一个空位。
    陈识皱着眉说：“好久没来了，竟然这么多人，要不我们换一家。”
    唐清悦饿得没力气，也懒得折腾，随口说：“没事，应该有人快吃完了，我们站着等等吧。”
    陈识答应，从老板娘那拿来一张纸质菜单给她看，唐清悦没纠结，选了温城最出名的鱼丸面，加一份青菜，又要了份小吃鱼饼，陈识和她选了一样的菜式。
    果然很快有一桌人吃完，摸着肚子从店里走出来，陈识赶紧带唐清悦进去，占下这张四人桌。老板娘和他是熟识，上面条时笑着问：“呦，小识，带女朋友来吃饭？”
    陈识慌忙摆摆手解释，“姨，你可别瞎说，不是女朋友，这是我上学时的师姐，放假来咱们这旅游的。”
    老板娘本来就是随口搭话，也没在意陈识的解释，继续笑着说：“行，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你们慢慢吃，我……”她话没说完，余光瞟见门外准备进来的人，立刻转身快步走到门口迎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这不是林屹大老板嘛，好久没来了，今天想吃啥，我让你叔给你下碗鱼丸面？”
    唐清悦正挑起一筷子面往嘴里塞，听到老板娘夸张谄媚的语调，忍不住好奇转头看去。
    站在面馆门口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头直往一米九，把面馆的小门头都堵得昏暗了些。他的短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眉骨立体的像雕塑捏出来，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下颌线清晰流畅，身上穿着棕色夹克和黑色西裤，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行，就鱼丸面吧，鱼丸多放一份。”男人抬脚往店门口的台阶上跨，看到店里的景象后又停住脚步，“没位置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唐清悦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但她突然想到刚才在路口看到的劳斯莱斯，眼前的男人和那辆车似乎完全无关联，却莫名同时出现在唐清悦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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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2.晚上带朋友一起来
    “林屹哥，来我这坐吧！”陈识侧身举高手，朝门口的余林屹示意：“我这还有两位置，不介意的话一起吃。”
    唐清悦没说话，她没意见，和陌生人同桌吃饭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更何况对方是个大帅哥。
    老板娘赶紧领着余林屹进来，待他坐下后拿出一条干净的抹布仔细擦了擦面前的桌子，又端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继续笑得很夸张：“今天的鱼饼也是刚做的，很新鲜，要不要来一份，姨请你吃！”
    “谢谢，不用破费了。”
    “那行，林屹你和小识先聊，我去里面给你煮面。要还想吃别的，你直接喊我。”
    唐清悦看得目瞪口呆，她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微服出巡呢。她心里不禁好奇这男人的来头。
    陈识却早已经看破，朝对面的男人挑着眉问：“听我爸讲这家面馆门口的路要修，林屹哥，不会又是你家出的钱吧。”
    “确实该修了。”余林屹没否认。半个月前镇长亲自带人来他家游说，从居民幸福指数讲到乡镇未来发展，最后引出主题，要余家出钱修一条两公里多的路。水泥路修缮后，最直接的受益方就是道路两边的店面，这家面馆就是其中之一。
    “真大方。”陈识把大拇指在余林屹眼前晃了晃，又转头看看身边的唐清悦，发现她一直不动筷，好奇的视线不停在余林屹身上打转。陈识主动介绍：“师姐，林屹哥就是‘奇妙之星’的老板。”又对余林屹说：“林屹哥，这是我大学时的师姐，唐清悦。”
    “唐小姐，幸会。”
    果然是那辆劳斯莱斯的主人。唐清悦也礼貌回应：“余先生，你好。”
    余林屹难得多问了句：“来温城玩？”
    唐清悦没有再用旅游的借口搪塞，直接对面前这位还算陌生人的男人说了实话：“想开个水产养殖厂，来这边考察。”
    大多数人听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姑娘竟然想着开养殖厂，都会难以置信，甚至震惊，忍不住逮着她问东问西，还会以一位过来人的身份劝说她：“搞养殖不容易，投资大赚钱难，看老天吃饭，还很辛苦，你一个女孩肯定受不了。”
    类似的话唐清悦听到耳朵起茧子，普通人对职业-性别搭配的刻板印象很难被他人的三言两语说通，这也是她不愿意告知别人来温城的真实原因。
    但余林屹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随口问：“去瓯水镇？”
    唐清悦也点头，“对，吃了面就去。”
    “骑电瓶车去？”这话余林屹是对着陈识说的，刚进来时他就看见店门口停着陈识的两辆电瓶车。余林屹很忙，当然记不住这些小事，只是陈识的电瓶车辨识度实在太高，一红一蓝，车前还插着两个大大的气球，全镇人都认得陈家这小子的两辆电毛驴。
    陈识嘴里含着鱼丸，他摆摆手，等到咽下后才回答：“没，等下我们回厂里开车。这不是路还没修嘛，这破路不好开车，我就带师姐骑电瓶车来吃面了。”
    余林屹把杯子里的热水喝完，又拿起桌上的水壶添水，顺便把陈识和唐清悦的杯子也加满。做完这些他才接着说：“让我的司机送你们去吧，车就停在边上。”
    陈识没客气，直接答应：“行啊，谢谢林屹哥。”
    唐清悦不好意思坐着刚认识的人的豪车到处转悠，她的拒绝和陈识的声音同时响起：“太麻烦你了，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我吃完走回去就行，没多远，不耽误。”余林屹的公司连着工厂，一大片园区，就在面馆附近几百米的地方。
    唐清悦还想拒绝，老板娘端着面和小吃过来，打断了她的话。接下来余林屹专心吃面，一副不想再聊的样子，唐清悦也不好再开口。
    余林屹吃饭很快，吃完时唐清悦和陈识都还剩大半碗。他抽了张纸巾擦嘴巴，然后直接站起身道别：“先走了，你们慢慢吃。”说完他刚想转身，又想到什么，低头对陈识说：“晚上带朋友一起来吧。”他说的朋友就是指唐清悦。
    今天刚好是余林屹爷爷的八十大寿，余家摆了寿宴请常往来的生意伙伴和镇上熟悉的亲朋好友们参加。陈家和余家从前是邻居，陈识的哥哥和余林屹还是高中同学，寿宴自然少不了陈家。
    但陈识是小辈，镇上的红白事不是他爸爸去，就是他哥哥去，怎么也轮不上他。陈识赶紧喊住余林屹问道：“我爸妈应该会去，我也去吗？”
    “来吧，爷爷爱热闹。”说完他边往外走，边朝后头随意挥了两下手。
    待人走后唐清悦才敢放开了吃，刚才余林屹在，她总是莫名端着，大气都不好意思喘。
    陈识边吃边问：“师姐，晚上林屹哥的爷爷过寿，你想去吗？要不想也没事，咱们就不去。”
    唐清悦想了想回答：“他爷爷过寿，我去能合适吗？”
    “没事儿。”陈识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家财大气粗，每次摆宴席都不收来客红包，很多人去蹭吃蹭喝的。而且你也不算蹭，他刚才不还邀请我两嘛。”
    唐清悦仔细想想也是，人家都邀请了，不去似乎不太礼貌，但下午还是得去买件礼物带过去。“那行，我们去。余林屹的爷爷多大年纪？”问完她又装作不经意地补充：“余林屹呢，他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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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陈识没多想就回答道：“他爷爷八十大寿。林屹哥应该和我哥一个年纪吧，三十三了。”
    “看着不像。”
    唐清悦的意思是余林屹看着挺年轻，不像三十多岁，她原本以为余林屹也就二十七八，和她差不多年纪。陈识却误解了，以为她说余林屹老，他替人说了句好话：“林屹哥这几年接手他爸的生意，一人管那么大的厂，肯定比同龄人看起来更成熟稳重。”
    唐清悦默默记在心里。她抬手看了看表，下午一点了，等会儿他们还要去瓯水镇，不能太晚，她加快进食速度。
    瓯水镇与平湾镇就二十分钟路程，但两个小镇很不一样。瓯水更靠海，镇上没什么大工厂，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水产养殖户，或者孩子在外地做生意的孤寡老人。劳斯莱斯驶行驶在镇中村庄的小路上时，每个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这辆陌生豪车。
    唐清悦到达目的地，下车后和陈识一起朝司机道了谢，并让他先回去，后续行程他们自行安排。
    但司机不同意：“小余总说下午就让我跟着你们，事情办完了再把你们送回平湾。”
    陈识不是个客气的人，直接一挥手说：“行，那您先找个地方停车，我和师姐去村里逛逛，一会儿要走了给你打电话。”
    镇上的村庄里少有农田，几乎都是池塘。下至一两百平方米的小土塘，上至几百亩的分块养殖池，几乎都在养殖对虾，鲜少看到其他品种的水产品。
    唐清悦不禁皱眉：“是这个村只养虾，还是整个镇都只养虾？”
    陈识从小在温城长大，毕业后又在温城的水产公司工作，对这些问题了如指掌：“别的村应该有养螃蟹，黄鱼之类的，但是非常少，19%以上的养殖户还是只养虾，各种类的对虾。”
    唐清悦读博时和导师一起走访过很多水产养殖地，确实有一些地方只养殖单一品种的水产品，比如全国人民耳熟能详的阳澄湖大闸蟹。
    但瓯水镇跟这些地方不一样，据唐清悦这段时间收集到的资料信息显示，温城市政府有计划将附近海域建设成为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域，到时万吨级智能化养殖渔场建成，总不能只养虾，其他鱼类一概不涉及吧。
    唐清悦直接问出心里的疑问。
    陈识叹了口气，接着解释：“那只是响应国家号召，能不能建成还是个问题。就我之前工作那公司，70%-80%的产品都是对虾。鱼倒是有养，但养得都不好，也不好卖。就这样，这还是我们当地最大的水产公司了。”
    唐清悦一边走，一边观察附近的池塘，塘边还有很多养殖户正在捞虾，估计产值不错，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她走上前问一个提着水桶的中年女人：“阿姨，你们这塘里有鱼吗？”
    中年女人听不懂普通话，见唐清悦手指着池塘，以为她要买虾，便用方言大声回答：“还没长大，不好吃，现在不卖，你过半个月再来！”
    唐清悦一脸懵地看着陈识，等他翻译。陈识上前主动帮她问，几个来回对话后终于问清楚，“阿姨说她以前倒是在这池塘里养过淡水鱼，但是死了很多，养不好，村里没人能养得好，而且好的鱼苗也很难买到。”
    唐清悦跟阿姨道谢后接着往前走，一路上又问了很多养殖户为什么不养鱼，答案都是大同小异。
    “当地没有苗厂？”唐清悦问陈识。
    “虾苗厂很多，鱼苗厂比较少，而且苗种不太好，成活率都不高，品质…哎呦……”陈识在田埂上走，突然被一颗石头绊了脚，他差点扑到边上的塘里，还好稳住重心，只是两只脚踩进水里，他下意识地爆粗口：“靠！别把人的小虾给踩死了！”
    唐清悦眼疾手快拽住他的亮黄色卫衣帽子，帮他借力从池塘里爬上来。看陈识这么狼狈，她没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边笑边大声说：“陈识，我有一个大灵感，我们不养虾，也不养成鱼，我们育苗！做温城最好的鱼苗厂！”
    陈识本来在抖湿漉漉的鞋子和裤脚，听她这么说也不管身上的水了，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说：“对啊，我们可以育苗！师姐你是专业人士，就要干点普通养殖户干不了的事儿。培育苗种可是水产养殖业的金字塔！我们一定能发大财的！”
    唐清悦当然想赚钱，但也不仅仅是赚到钱。瓯水镇只养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养殖户们缺乏优质鱼苗，也缺乏成鱼养殖技术。但唐清悦查过资料，知道温城市政府这两年来一直出台政策鼓励当地养殖户进行多品种养殖，尤其是鱼类养殖。
    单一养殖品种很难再大程度上带动温城水产市场的发展，更不能匹配未来海洋牧场的建设需求。但只要鱼苗高质量供应，问题就解决了一半，她的事业也能青云直上，这是完完全全的双赢。
    面前的池塘里有一只虾欢快地蹦出来，唐清悦看着泛起涟漪的水面，突然间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慢慢燃烧。
    3.唐小姐吃得开心
    唐清悦和陈识的兴奋劲没持续两小时就慢慢平复了。他们都不是刚出校园的愣头青，当然知道很多话不是说说就能实现，很多事也不是有理想有抱负就能做成。开育苗厂的想法很好，鱼苗培育存在一定行业壁垒，做成后利润也不低，但没有启动资金，他们连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如果做技术成熟的成鱼品种养殖，只需要在村里租一片土塘，再买几台增氧机，后续养殖中除了人员成本，最大投入也只是饲料和药品的采买，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几十万，陈识从他爸那里要到的钱加上唐清悦不多的存款，基本能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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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但做育苗就完全不同了。水产品的人工繁殖培育有更高的环境要求，最基本的孵化池就要建在室内，若想要提高苗种成活率，供水花鱼苗初期成长的标粗池也最好建在室内，这就大大增加了投资金额。而且没人能保证育苗一次就成功，没有充足资金他们可能都撑不到鱼苗顺利培育出来的那一天。
    回平湾镇的路上，唐清悦坐在车里没说话，一路上想了很多。其实这一个月来她一直没真正下决定辞职创业，毕竟风险太大。她和陈识不同，亏了钱还有父母兜着，大不了回家中的教玩具厂工作。
    唐清悦一旦辞职，就很难有再有机会回到研究所工作，她的未来将会变成一团迷雾。而且她的经济状况与理想完全不符，想做的事太多，却又不敢。
    这些想法和顾虑陈识都清楚，见她一脸愁容，他安慰道：“师姐，你别担心，只要你愿意来跟我一起干，大不了我再管我爸要点钱。鱼苗养殖周期短，只要第一批苗卖出去，我们就有钱了！”
    “谁都不能保证第一批合格的苗要在失败几次后成功。而且……”唐清悦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陈识，你知道我不单单只想赚钱。如果我们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否则我不如继续在实验室给老师打工。”
    陈识当然了解她的抱负，他也坐直身体，严肃地问道：“师姐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只要在我的能力范畴里，都会尽量做到的。如果我们真的开始创业，你只需要管技术上的事儿就行，管理的事，钱的事，包括后续销售的事，都交给我。”
    唐清悦有个想法已经在脑海里盘旋很久，她之前一直没好意思说，主要原因在于不管养什么，怎么养，陈识都是创业的主要出资方，她的一点点积蓄根本微不足道，也就不敢提更多要求。但这会儿听陈识这么推心置腹地说，唐清悦也一股脑说出心里的想法。
    “养殖成鱼也好，培育鱼苗也好，这都不是关键，重点在于怎么养。我觉得传统的粗放式养殖不可控因素太多，而且养殖密度小，饵料系数低，受季节和天气影响大。温城夏季多发台风，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我们作为专业人员，如果还采用这种养殖方式，那和村里的普通养殖户有什么区别，我们的优势在哪里？”
    陈识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愣，但随即就明白唐清悦的意思，“师姐，你是说，我们做循环水养殖？”
    工厂化循环水养殖是国内正在大力推行的一种新型养殖模式，通过沉淀池、微滤器、泡沫分离器等设备效去除水中的有机物颗粒和溶解有机物，提高水资源利用率，为养殖生物提供稳定优质的生活环境，具有高投入、高产出、节水、节地的特点。这也是唐清悦在硕博乃至工作期间，实验室里一直采用的水产养殖方式。
    但循环水好处再多，国内真正采用这种养殖模式的养殖厂却很少，不是文化水平因素导致的技术壁垒，最大原因在于工厂化循环水养殖设备的价格实在过高，普通小规模养殖户根本难以负担。
    唐清悦点点头肯定道：“没错。我就是想做工厂化循环水苗种培育。”
    这次陈识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很久。他了解唐清悦是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人，否则也不会怂恿她共同创业。但他没想到唐清悦的野心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经济能力范围，“百来万我可以咬咬牙拿出来，但千万的投资，我……就算去银行贷款，我们也肯定搞不到那么多钱的。”
    司机坐在驾驶位一边开车，一边听后座两人讲话。他以前跟着老余总，后来又跟着小余总，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几千万的生意并不会惊到他。
    感受到后座沉闷的气氛，司机笑了一声，轻松地说：“没钱就去拉投资嘛，温城大老板这么多，指不定哪个就愿意帮你们一把。你们这什么循环养鱼养虾的我也不懂，但听着蛮厉害，也可以去找政府申请点启动资金，他们肯定很欢迎唐小姐这样的高端人才来温城发展的。”
    陈识听见这话眼神也亮了一下。他是乐观的性格，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心，再难的事也总会做成的。
    陈识立刻重新扬起笑容对唐清悦说：“司机师傅说的没错，总会有办法的。师姐，我们回去仔仔细细商量这事儿。到时写个巨牛的项目计划书，我就不信没人愿意投！”
    “这才对嘛，年轻人就应该这样斗志昂扬。”司机说着转动方向盘，熟悉的街景出现在眼前，他提醒后面两人：“小余总家马上就要到了，我得开车库里头，你们直接从门口下来？”
    余家没在镇上，更没在市里，而是在平湾镇乡下的村里自建了一栋三层别墅。唐清悦和陈识下车时，别墅门前零零散散站着几位来客正在聊天。
    大门处摆了张红木桌子，上面堆满了礼品和零星几个红包。余林屹站在桌前，还是下午那身打扮，脸上的表情却生动很多，谈笑风生的样子很容易联想到这是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他的边上是一对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妻以及一位穿着暗红色唐装、头发花白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老人。
    唐清悦正往前走，突然脚步一顿，瞪大眼睛转头看向陈识说：“我忘记去买寿礼了！”
    “不用不用，你看我也是两手空空啥也没带。”陈识说着搭住唐清悦的肩膀强行带她继续往别墅走，“他们肯定不会介意的，不用这么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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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唐清悦不这么想。陈识虽然空手而来，但他家人肯定带了礼物。而她，本来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又忘记准备寿礼，显得她很不懂人情世故。但现在去买东西也来不及了，何况站在门口的四位主人已经看见他们两，唐清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呦，小识带着女朋友来的呀。”余林屹的母亲林亚琴先开口打招呼，“怪不得听你爸妈讲最近总是不着家，原来是约会去了。”
    陈识赶紧放下搭住唐清悦肩膀的手，今天第二次摇头解释：“林阿姨，这不是我女朋……”
    “妈，这是陈识的师姐，唐清悦。”余林屹的回答比陈识来得更快，说完他发现母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自己，他又加了句：“中午在巷子里吃面时和他们拼了个桌。”
    余林屹的爷爷见唐清悦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们说话，立刻明白这是个外地人，他用带着浓重温城口音的普通话朝唐清悦笑着说：“欢迎欢迎，来了平湾就是我们的朋友。林屹，快带小识和小唐进去坐！”
    唐清悦赶紧接着说：“祝余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余林屹的父亲一直没开口，但也微笑着展开手做出往里请的动作，“感谢，欢迎。”
    没想到余家几人都这么和蔼可亲，一点有钱人的架子都没有，唐清悦那点因为没带礼物而产生的羞愧情绪慢慢消散干净。
    余林屹带着两人往里走，别墅里面别有洞天。
    唐清悦知道南方富裕省份的农村已经非常现代化，新修的独栋小楼和柏油马路随处可见，她今天看到的平湾镇和瓯水镇就非常具有代表性。但见到余家别墅的真实面貌后，她还是不禁产生有钱真好的感叹。
    光楼外的院子就有好几百平，寿宴的十张桌子摆下后也一点不显拥挤。角落里有一个至少能停十辆车的地面车库，唐清悦乘坐一下午的劳斯莱斯正停在最外侧的车位上，泛着亮闪闪的富贵光芒。车库外有一个单独的大门，刚才司机把他们放下后应该就是从那里把车开进去的。
    别墅的主楼有三层，除中间疑似电梯井的浅灰色“大柱子”外，外墙仅由白色和大片玻璃墙的暗灰色组成，简单又高级。侧边有一段露天楼梯，可以直接从院子里走上去，只到二层，连着一片同样露天的空地。唐清悦猜测那里是游泳池。
    余林屹把两人带到一张全是年轻人的桌子旁，低声询问他们：“坐这里可以吗？”
    唐清悦没意见，也不好意思有意见。
    陈识点点头，随意张望一圈后问道：“我爸妈和我哥没来吗？”
    余林屹朝最远处的那张桌子点了点下巴，陈识顺势看去，正好见他哥端着一杯白酒一饮而尽，他尴尬地挠挠脑袋，又凑近余林屹低声问：“初宁姐不在吗？”
    余林屹没想到陈识想找他的妹妹余初宁，他探究地看了眼陈识后才回答：“初宁去出差了。”
    “哦，哦。”陈识脸微红，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自觉转身坐在座位上。
    余林屹还需要去外面招待新来的客人，走之前把唐清悦面前的杯子里添满茶水，彬彬有礼地说：“唐小姐吃得开心。”
    4.我从来不做教玩具以外的生意
    寿宴没什么特定流程，圆桌上摆着一圈冷菜，正中心放着几瓶价值不菲的白酒，宾客一边吃一边聊，接着余爷爷和余父简单讲几句感谢话，便开始上热菜了。
    温城靠海，本地人自然也喜欢吃海产品。每桌十六道菜加两例汤，一半菜样都是海鲜。野生大黄鱼、澳洲龙虾、帝王蟹、象拔蚌、野海参……很多昂贵的品种都能在寿宴上吃到。唐清悦对这些东西最了解，她每尝一道菜都在心里暗暗打算盘，最后估计一桌菜加酒水，总价得两万以上。
    吃到中途还有人发香烟和红包，一人两包黄金叶和八百元。唐清悦有些惊讶，问陈识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温城吃酒的习俗，来吃宴席的客人都会拿到主人家的谢礼。”
    唐清悦没带包，只能让陈识帮她把她的这份先放在口袋里，又问他哪里有卫生间，她想去一下。陈识还是第一次来余家吃席，对这边环境不了解，他也多喝了几杯酒，此刻正晕晕乎乎，只让唐清悦自己找人问问。
    唐清悦绕院子走了一整圈也没找到，余家保姆端果盘出来时恰巧看到她，问道：“姑娘，你找卫生间吗？”
    唐清悦赶紧点点头。
    保姆得到肯定答复后，指着别墅主楼一侧突出的小房间说：“那里就是，快去吧。”
    卫生间很大，一看就是为来访客人准备的。唐清悦出来后舒一口气，往回走时却拐错了方向，径直往后院去。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走错路了，同时也看到后院的躺椅上靠着一个人，在夜间凉风的吹拂下只穿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正仰着头发呆，手里随意举着一杯酒，听到身后的动静才缓缓转过视线。
    余林屹没带眼镜，微微眯起眼睛才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来人，他支起身体问：“吃好了？”
    “菜很好，已经饱了。”唐清悦说着抬起手，指向来时的路，尴尬地说：“抱歉，我走错……”
    “来坐会儿吧。”余林屹又重新靠在躺椅上，用手中的酒杯点了点旁边的另一把椅子。
    唐清悦犹豫几秒钟，还是到他身边坐下。走近后才发现余林屹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一个很小的随身音箱，正在用极低的音量播着英文歌，刚好是唐清悦知道的《sitting here in sil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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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喜欢 oasis 吗？”余林屹突然问。
    唐清悦条件反射般回答：“喜欢啊。”看着余林屹含笑的嘴角，她轻声感叹：“你也经常听吗，好巧。”
    oasis 是一支来自曼彻斯特的英摇乐队，唐清悦从小学时就开始听他们的歌。如果那时有人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去听一场 oasis 的演唱会，最前排！”只可惜她的家庭条件有限，不足以支持她出国游玩，唐父唐母也对乖巧女儿的“追星”行为及其不满。等到她上大学，有能力在假期赚点钱并略有积蓄时，oasis 却早已解散。
    2017 年，oasis 的主唱 liam gallagher 开启个人全球巡演，中国站的地点在首都。正值暑假旅游旺季，机票价格水涨船高，唐清悦从黄牛手里花三倍价格买了一张前排票，随后又为了省钱，用了二十多个小时从申城坐绿皮火车到首都。那趟旅程很辛苦，却是 20 岁的唐清悦心中最快乐的几天时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尤其是镶嵌在其中的一段小插曲。
    演唱会的前排票价格不低，但也只是一张张塑料凳排成的座位，密度大，拥挤，两排中间勉强能过人。开唱没多久，唐清悦正沉浸在梦想成真的激动情绪中，突然从后背被人撞了一下，她猛地倒在旁边位置的男人身上，男人也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后方一位正在往外挤，却被突然绊倒撞在唐清悦身上的女生，正双手合十朝她不停道歉。
    身后的另一位男孩也面带愧色地问唐清悦身边的男人：“哥们，实在抱歉，你女朋友没撞伤吧？”
    唐清悦不想破坏好心情，尽管被撞得肩膀发麻，还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邻座男人看见她的动作，没有否认身后男孩的称呼，而是替唐清悦回答：“没事，下次当心。”
    一次意外和一场误会，给音乐现场迷离的氛围拉上一根暧昧的红线，空气中像是有许多光彩奇异的泡泡被手指突然扎破。这位邻座男人还帮她揉了揉撞到的胳膊，确认没受伤后才放开她的手。但在后续的演出中，唐清悦听见最爱的歌《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时，她还是没忍住跟随前排情侣的动作，牵着身边人的手举在头顶，随着旋律左右摇摆。
    现场昏暗的环境和震耳的音乐声好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包裹住外界所有压力与紧迫，让人不经意间卸下防备。唐清悦没忍住落泪了。她借着两首歌间隙中难得安静的半分钟，问他：“为什么人总是不自由的？”
    “你多大了？”
    “20 岁。”
    “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时，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那天的唐清悦情绪很不稳定，感性思维被放到最大，当时从没恋爱过的她为这场两小时的“相恋”红了好几次脸，更不敢仔细观察他的长相，只能偷偷摸摸转头看几眼。演唱会结束后两人走向不同的出口，一个往停车场，一个往地铁站，谁都没开口问对方的联系方式。
    此后每次听 oasis 的歌，唐清悦总会想起这段往事，很多细节已经模糊，当初悸动的感觉却伴随熟悉的旋律一直留她在心中。
    七年过去，唐清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女孩，面对陌生异性时也不再容易害羞。但生活的困境却和当年如此类似，她不断考试、学习，努力前进直至毕业、工作，却始终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想起当初自己问的那个问题，唐清悦突发奇想，想知道余林屹这样成功的人士会有怎样的回答，应该和那年演唱会时坐在她身边的陌生男人不同吧。她大方问道：“余老板，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余林屹朝她举了举杯，示意继续说。
    “到底要怎样努力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为什么人总是有好多束缚，一点都不自由。”
    空气中飘着醇香酒气，余林屹的脸隐约泛着红，状态有些微醺，他侧过身看着唐清悦求知若渴的表情，答非所问地说：“你的家人不支持你来温城创业？”疑问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唐清悦没有否认，也没正面回答：“我在研究所上班，这份工作收入不错，还很稳定，说出去也体面。辞职创业，还是出来搞养殖，任谁看都是不理智的决定吧。”
    “你多大了？”
    竟然是类似的问题，唐清悦恍惚了一下，继而如实回答：“27 岁。”
    余林屹晃着酒杯，半阖着眼说：“如果你还在上学，对象牙塔外的世界才刚刚开始认识，可能需要过来人的约束与引导。27 岁…”他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把自由掌握在自己手里。”
    唐清悦想着他的回答，也从茶几上拿了一只倒扣着的空玻璃杯，倒上浅浅一层酒，递到嘴边抿一小口，等酒精的辛辣与刺痛感从口腔里慢慢散去后，她听到小音箱中刚好正在播放《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
    “辞职后我在科研这条路上算是走到头了，”唐清悦低着头，全盘托出：“不仅是爸妈不支持，老师也不支持，朋友也不支持，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支持。就算我扛着所有压力来了温城，我和陈识也拿不出那么多启动资金。”
    余林屹说了跟司机一样的话：“找人投资。”
    唐清悦突然抬起头问他：“我想做工厂循环水鱼苗培育，你愿意投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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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我从来不做教玩具以外的生意。”余林屹的回答就是拒绝。
    唐清悦没多失望，她没有天真到凭一点对歌曲的相同爱好，就能从别人口袋里掏出几百万。但余林屹的话给了她很大鼓励，自己确实应该抛弃他人看法，单纯思考这件事值不值得她做，毕竟这是她学了十年的专业，这也是仅属于她的人生。
    陈识正在院子里找人，他喝了不少酒，脸颊通红，走路都东倒西歪。看见唐清悦出现后晃晃悠悠地跑到她面前，呼着酒气问：“师姐你上哪儿去了，找你老半天，我还以为你先走了呢。”
    唐清悦受不了这么重的酒气，一把推开他的脸往外走：“去上卫生间了，我们回家？”
    “回回回，今天住我那，我妈把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你哥哥呢？“
    “他先走了，我这不是等你嘛。”
    陈识家在镇上，两人需要走到别墅外的马路边打车回去。走到半路唐清悦想起什么，朝身边的陈识突然问道：“余林屹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林屹哥……”陈识已经半醉，脑袋都慢几拍，想了好长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林屹哥大学就出国了，读完硕士才回来。在…在曼彻斯特大学！”
    难怪他也喜欢 oasis，原来是曼彻斯特，是个常有阴雨天的城市。
    不像温城，这里多晴朗。
    5.余林屹，谢谢你，再见
    之后的几天，唐清悦和陈识快马加鞭，跑遍了瓯水镇所有的养殖村，以及温城各大海鲜卖场、批发市场，连生鲜冷链运输情况都做了调研，忙得不可开交，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底。离开前的最后一天，陈识说正事总是做不完的，来都来了，好歹也要去一个景点证明自己来过。于是他带唐清悦去了平湾镇最出名的一个景区，岭上书院。
    说是书院，其实一本书都没有，是温城特色的人文与自然景观。景区内有山峰、瀑布、古镇、字画馆等景点，还能看到一条很有名的江，叫瓯水江。瓯水镇就是这条江的入海口，因此才得名。
    唐清悦和陈识在景区里玩了一上午，爬了一座山又划了一趟竹筏，还去古镇里逛了一圈，累到不行。临近中午两人找了一家景区内的餐厅解决午饭，等位时正好看见余林屹穿着一身浅色休闲装从餐厅里走出来，与他同行的人有好多个，看着都比他年纪大，像四五十岁的老板，余林屹与他们谈笑自若，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气质，和那天在后院躺椅上边喝酒边听歌的状态判若两人。
    陈识惊喜地打招呼：“林屹哥，这么巧，你也来玩！”
    余林屹停住脚步，示意身边的同行人在外面稍等一会儿。他对陈识微笑着说：“陪几位客户来逛逛。带唐小姐来打卡？”
    “对，师姐明天就要走了，我最后带她来玩一趟。”
    余林屹点点头，刚提步往外走，就听到唐清悦轻声说：“总还会有机会再来的。”
    “明天几点的车？”余林屹已经走出两步，又突然转头问。
    陈识愣住，没反应过来他问这个干什么，也就没立刻回答。唐清悦主动说：“下午一点十分。”
    “我下午一半点的动车去出差，顺便送唐小姐去高铁站？”
    “啊？师姐你可以吗？”陈识当然没意见，余林屹帮忙送人的话，他也省的来回跑一趟，主要看唐清悦愿不愿意，毕竟她和余林屹才刚认识，没那么熟。
    唐清悦思考两秒后答应：“方便的话，麻烦余先生了。”
    收到回复后余林屹没再停留，挥挥手就走了，这次没再回头。
    一点的车次是个尴尬的时间，午饭也来不及吃。余林屹中午十一点就到陈识家门口，开的是一辆奔驰大 g，没带司机。
    唐清悦上车后有些怀疑：“你也坐高铁，那车怎么办？”
    余林屹提醒她系好安全带，一边转方向盘，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停在高铁站，后天我回来直接开走。”
    “哦。”唐清悦又想起自己刚来温城那天的情况：“陈识说地下车库经常没车位。”
    “我在附近长租了一个地面车位。”余林屹说完轻笑一声。
    唐清悦想他已经猜到她的想法。看到余林屹自行驾车来接她时，唐清悦有一瞬间怀疑他根本没出差，是找借口特地送她去高铁站的。但几个来回的对话后，她又迅速打消这个想法，并有丝羞赧。她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你到底有几辆车？”
    余林屹收起笑容，转头淡淡看她一眼才回答：“常开的就这一辆。”
    “那天的劳斯莱斯呢？”
    “用来接送客户，个人行程时我不会用那辆车。”
    唐清悦哦了一声，心想那她也算是余林屹的客户了，毕竟她那天坐了一下午劳斯莱斯，二十七年来顶峰的荣华富贵全在那个下午了。
    快到高铁站时，余林屹抽空看一眼中控台上的时间，问她：“吃饭没？”
    唐清悦摇头说：“没。”她想着马上要离开温城，下次来也不知道是何时，便一大早起床拉着陈识去附近一家几天前吃过一次的早餐店吃糯米饭。这是她最喜欢的温城特色早点，蒸好的糯米香甜软糯，铺一层刚炸的油条碎，浇上两勺特制的肉末汤，最后撒上一把葱花拌匀。看似简单的做法，吃进嘴里却回味无穷。
    这会儿快十二点，距离吃完早饭已经过去近五个小时，她早就饿到不行，于是提议：“你吃了吗，要不一起去高铁站里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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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前方五十米处就是高架匝道，左边通往温城南站进站口，右边通往温城市区，余林屹没有犹豫往右拐。“还来得及，带你去吃附近一家海鲜粉，味道还不错。”
    唐清悦不喜欢行程被打乱时的措手不及，因此每次坐高铁或赶飞机，她都会提前一小时到达出发点等待，以防错过班次。一点的高铁，十二点进站并不算早，她应该拒绝余林屹的午饭邀请。但唐清悦没有说话，看着车窗外的街景默认他的安排。
    这家海鲜粉藏在市区城中村的一条老街里，褪色的招牌上写着百年老字号的名头。店里的环境也确实复古，或者说陈旧。不像刚来那天在平湾镇小巷子里吃的鱼丸面馆，崭新干净。海鲜粉店的一楼只有两张桌子，大部分面积都被灶台占据，半人高的粉锅热气缭绕，整个店都弥漫着海味的鲜美。
    余林屹带着唐清悦往二楼走。楼梯是木制的，约半米宽，没法两人并排行，踩上去还会吱嘎吱嘎响。余林屹让唐清悦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虚扶着她以防摔倒。
    二楼装修同样有些年头，只是少了后厨，显得更加敞亮，一共放了十张桌子，都是掉了漆的实木桌，三三两两坐着几位食客。
    唐清悦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余林屹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包湿纸巾，仔细擦净桌面，然后用纸质菜单点了两碗粉和几份小吃，“尝尝他们家的招牌。”
    “行。”唐清悦答应，转而随口问他：“这家店很老了吧。”
    余林屹一边脱外套一边回答：“二十多年前，附近还有一所小学，我和初宁放学后经常来这边解决晚饭。”
    当年平湾镇的经济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教育水平也跟不上，余父余母把子女送到市区上学，余林屹经常带着妹妹在学校附近觅食。如今大部分店都在城市发展和改造中消失，唯有这家海鲜粉一直营业到现在。余林屹来市区办事时，偶尔会来吃一碗。
    “你小学就交女朋友了？”唐清悦吃惊。
    余林屹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余初宁，我妹妹。如果再来温城，介绍你们认识。”
    唐清悦也笑，“那时候你们家的条件就这么好了？”她听陈识说过，他和哥哥都是在镇上念书，直到高中才考出平湾镇。来市区上学不仅需要借读费，更重要的是有某些关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余林屹没有隐瞒，“我爷爷那辈就开始做生意了。”
    “也是教玩具？”
    “开始是做皮鞋，我爸接手后慢慢转型做了教玩具。”
    唐清悦想这型转的可真够大，不过余林屹应该就是名副其实的富三代，而且打破了富不过三代这个民间传言，把从他爸手上接来的教玩具厂越做越大。
    余林屹似乎能看透唐清悦的想法，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如果我生活在几十年前那个时代，应该没有我爷爷和我爸那个魄力。”说着他还鼓励唐清悦：“但我觉得你有，比我强。”
    要不是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玩笑意味，唐清悦就把这句话当真了。她顺着余林屹的话说：“这么看好我，为什么不给我投资？”
    “术业有专攻，我对农业不了解，就不掺和了。”
    “那你是攻什么专业的？”想到他在英国念的本硕，唐清悦猜测：“经济管理？”
    上学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余林屹很少跟人谈论起那段日子，今天却突然说得仔细：“金融经济学。但我念书时没怎么认真学习，净折腾些其他玩意了。”
    唐清悦好奇：“什么玩意？”
    余林屹没回答，问她：“你是申城人？”
    唐清悦祖籍不在申城，博士毕业后才得以在申城落户，但她从小在申城长大，没回过几次老家。这事说起来复杂，唐清悦懒得费口舌解释，只点了点头肯定余林屹的话。
    “申城过段时间有一场摄影展，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哪场？”申城是大都市，各种展览层出不穷，不说名字就是大海捞针。唐清悦结合之前的对话信息，接着问他：“你的摄影展？”
    余林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
    海鲜粉正好端上来，时间也不早了，唐清悦没有刨根问底，拿了双筷子就赶紧吃，生怕错过高铁。粉的味道确实鲜美，但也没好吃到特地来打卡。她估计余林屹给这家店加了童年滤镜，才会觉得特别美味。
    吃点热乎的汤水容易出汗，再到室外凉风一吹，就让人忍不住哆嗦。唐清悦没预料到十月份竟然会突然降温，来温城前也没准备外套，只能忍忍。想着从停车场走到进站口还要五分钟，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感冒。
    余林屹停好车，提上行李后刚想走，看见唐清悦双手抱臂从副驾上跨下来，他皱了皱眉，重新绕到后备箱拿出一件黑色冲锋衣递给她：“之前爬山穿过一次，还没洗。不介意的话套着吧。”
    他的衣服都不便宜，唐清悦本来不想要。但空旷的停车场里一阵冷风吹的她差点灵魂出窍，她也就没客气，穿上后说：“那我进站后还给你。”
    不过时间太紧急，她和余林屹还在门口排队进站，高铁站里就已经响起她所乘坐列车的检票提醒。唐清悦心里着急，安检后直接朝身后的人挥挥手，大声说：“余林屹，谢谢你，再见！”潦草告别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向检票口，完全忘了还衣服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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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直到坐上高铁，车都开了，唐清悦才想起身上还穿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她鬼使神差地提起外套衣领闻了闻，带着浓厚的男性气息，还有一丝清冽的木质调香水味。
    唐清悦又想起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留，她和余林屹之间，或许有几分缘份，却都没人试图抓住。
    5.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唐家住在一栋有二十多年历史的老破小，七层没有电梯，两室一厅六十多平，是唐父唐母在唐清悦工作后，为了她上班方便租下的房子。因位置近市中心，且周边有数个学校及医院，虽然小区老旧且环境一般，租金却不便宜，房价更是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到家时已经天黑，唐清悦背着旅行包慢慢往楼上爬。正是饭点，楼道里飘散着家家户户的饭菜香味，她甚至能闻到五楼第一家做了红烧肉。中午吃的那碗海鲜粉早就已经消化完，唐清悦饿到胃难受，她加快步伐往楼上走，想着赶紧回去吃饭，徐秀霞应该已经做好晚餐。
    但一开门，一室冷清，只有门口开了盏过道灯。唐清悦猜到自己回家后会被“三堂会审”，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见唐力胜和徐秀霞坐在狭小的客厅里，冷眼盯着风尘仆仆的女儿。
    唐清悦心里一咯噔，还是冷静地走进来，打开客厅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爸妈，我回来了。你们吃饭了吗？”
    “这几天去哪里了？”唐力胜先开口。
    “我跟你们发过消息啊，”唐清悦一边放下包脱掉外套，一边回答：“我去陈识家玩了，就是我读博时，实验室的本科师弟，我以前常跟你们提起的那个。”
    “你和他什么关系？”这次是徐秀霞的质问。
    唐清悦已经隐隐不高兴，但还是耐心回答：“就是同门关系，比别的同门再熟悉一些，因为我和陈识比较聊得来，毕业后还保持联……”
    徐秀霞直接打断她的话，接着厉声问：“他是温城人？家里条件怎么样？有几个兄弟姐妹？以后还打算来申城发展吗？”
    唐清悦听到这话后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噌的一下冒了出来，她忍不住提高音量大声说：“妈，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他家里条件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交朋友还要看人家有没有钱，有没有车，有没有房子吗！”
    “你刚和小姚分手，就一声不吭跑到温城找陈识，怎么让人相信你们只是普通朋友！男女之间关系这么亲密别人会怎么想！”唐力胜的声音中气十足，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对女儿行为的批判。
    小姚是上个月唐父给唐清悦安排的相亲对象。唐力胜是一名装修工，前段时间在包工头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位刚买房的年轻男人小姚。他也是刚落户的新申城人，本地名校毕业，在大国企上班，外貌端正收入尚可，关键是他在父母的资助下买了房，虽然是郊区的小户型，但唐力胜和徐秀霞很满意，当即把这位优秀青年介绍给女儿。
    唐清悦和小姚见了两次面后便不了了之，两人性格不合适，聊天也聊不到一块儿去，双方对彼此都没兴趣。但他是个体面人，对唐父说是唐清悦太优秀，他自愧不如才放弃继续接触。唐力胜却理解为女儿眼光高且叛逆，连这样条件的男人都看不上。
    唐清悦自认和小姚不熟，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相亲失败的普通男女，更谈不上恋人交往这一说，怎么到了父母嘴里，就变成了分手。
    “爸，我和他不是分手，我已经跟你解释过很多次了，我们不合适，不来电，你们怎么不明白！”
    “那你和谁合适，陈识？还是和那个无情无义把你甩了自己跑国外读书去的张述！”
    张述是唐清悦在大学时交的男朋友，因为两人对未来规划不同，他要出国读博，而唐清悦没有申请到公费留学，自然没法出去，异国恋没坚持多久，两人便自然而然分开了。但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唐清悦对张述也早就没有感情，听唐力胜这么说，她气到没接话，抿着嘴一脸不高兴。
    “那我们继续找啊，总能找个合适的来电的，你怎么也不能不声不响就跑了！”徐秀霞见女儿没反应，也气得站起来。
    “说好假期去相亲，我都安排好了，你倒好，背个包人就不见了。唐清悦，你 27 岁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你都已经上幼儿园了。你看看你，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和你爸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好好读书，毕业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家，不要像我和你爸这样辛苦过一辈子，连个房子都买不起。”
    唐清悦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很头疼，心里面像堵了一口气呼不出来，让她烦躁且无力。
    唐父唐母没文化，年轻时带着孩子来大城市务工，唐力胜做装修工，徐秀霞做家政小时工，干的都是体力活。这些年确实辛苦，把唐清悦培养到博士很不容易。但申城工资水平高，一家人的生活远没有他们口中的那么艰辛，唐清悦也知道父母甚至还有几十万存款，加上过几年就能领的退休金，安享晚年完全没问题。
    “买不起申城的房子，换个城市啊。”想起这几天在温城的经历，唐清悦没忍住提议道：“不是每个城市的房价都这么高，我们换个地方生活，贷款买个房子，可以买新小区，有绿化有电梯，也不用住这个比我年龄还大的楼，还要每天爬七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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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唐力胜的怒吼声压住唐清悦接下来的话：“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东西，我们在申城二十年，好不容易落下户，你要去哪里！”
    徐秀霞也极其不赞同：“你想去哪里！走了工作怎么办，这样好的工作你不想干了？人往高处走，水往高处流，能在大城市安家，谁还会倒回去住小城市！我和你爸这么辛苦把你培养到现在，不是让你处处跟我们作对。小悦，你以前有没这么不听话的，怎么书读越多心越野了。听妈妈的话，你的样貌和学历，找个在申城有房的对象完全没问题，到时候我和你爸就在你们家小区租个房，给你们带孩子……”
    唐清悦不想再听下去，拎上包绕过父母直接往房间走，然后砰的一声把他们关在门外。她叹了口气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但门外的争吵声还是源源不断传入她的耳朵。
    “都是你这当爸的惯的，当初大学毕业就该工作去，读什么博士，没读博士就不会认识那什么叫…叫陈识的，就没现在的事了！”
    “读博士怎么了，没读能找到好对象吗，能进现在的好单位工作吗，你们女人就是眼界太窄。”
    “什么我们女人眼界窄，你也就是个破村子出来的，你眼界高吗？当年要不是我说来申城打工，你女儿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能有现在！”
    “我是破村子出来的，你是什么大地方的人吗？也就比我们村里多修了两条水泥路，当自己多么了不起！”
    “我没多了不起也把小悦养这么大了，她读书的时候哪天不是我给她做饭，给她洗衣服，送她上下学，你干什么了，就会嘴上说……”
    “做饭洗衣服洗碗扫地，你上班也是干这些事，给别人干给自己家干，不都是一样……”
    ……
    第二天一早，唐清悦趁父母没起床就出门上班了，到单位时办公室的门都还没开，她翻了翻包，没找到许久未用的钥匙，估计是放假前落在办公桌上了。她又重新下楼去便利店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吃了早饭喝了杯咖啡，才慢悠悠往回走。
    假期刚过，大家都懒懒散散不想工作，临近中午实验室主任才进办公室，把唐清悦叫过来说话。
    “唐老师，你把手上的工作规划一下，空出时间来接翟老师手上的项目。”
    唐清悦愣了一下，她很惊讶。今天确实没看到翟老师来上班，本以为她只是请假，看样子是打算辞职了。
    翟老师比她早入职一年，两人都是申城海洋大学博士毕业，因着校友身份，唐清悦和她很快熟悉起来，经常搭伴一起去食堂吃午饭。但翟老师是申城本地人，又是书香世家，从小就见过外面世界的辽阔，因此更加不想拘泥于枯燥的研究工作，况且他们所在的实验室只是打着科研的名头，实际为大导在外赚钱的工具罢了。
    很小的一件事，唐清悦却像被一把小木锤重重敲了一下，心里的天平狠狠往一侧偏。
    中午吃饭的时候，唐清悦又碰到单位里熟悉的另一位同事，她悄悄跟唐清悦说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面试，已经收到一家知名外企的 offer，薪资非常可观，正在犹豫要不要接。
    当初过五关斩六将考上这家单位，大家都像中了科举状元那样开心，以为光辉未来唾手可得。唐清悦没曾想到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这么多人对这份工作心猿意马，而且比她更早付诸于行动。
    下午唐清悦花了近三个小时整理好翟老师留下的项目，不出意外地发现，虽然项目利润可观，但所有工作内容都是些程序性事务，甚至不需要进实验室，更没有任何施展能力的空间。她心烦意乱，在收到徐秀霞的信息后坏心情更是到达了顶峰。
    妈妈：不要再任性，晚上回家吃饭，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做一个重要决定有时只需要一个很普通的小契机。唐清悦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突然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只猛兽冲破牢笼，向生机勃勃的原始森林狂奔而去。
    她迅速打开与陈识的聊天框，干脆利落地敲下一行字发送出去。
    我决定辞职了，咱们一个月内写完项目计划书。
    7.我应该有什么态度
    余林屹这趟出差是为了去邻市一家玩具检测机构敲定合作方案。各国对教玩具产品的安全性管控都十分严格，以往“奇妙之星”主要在国内销售，少数出口的产品也只是销往非洲部分落后地区，远没有进入世界主流市场，因此为了降低成本，此前生产的教玩具只做国内 3c 认证。
    但不久之前温城成功申办了一场国际教玩具展览会，预计在明年中下旬开展。这是带领平湾镇教玩具走上国际市场的最佳契机，余林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他未雨绸缪，计划此后新出的产品都必须增加一道欧盟市场玩具类产品的 en50 认证。
    其实合作检测公司前期已经基本确定，合同细节也都已经切磋好，这趟来只是走个过场。去他们的检测实验室逛逛，和高层们吃一顿饭加强合作沟通，最后以一场小小的签约仪式作为结尾。
    余林屹没多逗留，隔天便返回温城，刚下高铁就和几个朋友约着去爬山。
    温城属于丘陵地带，最不缺的就是山坡。余林屹上学时喜欢满世界看自然风光，接手家业后空余时间便少了，一年能抽出假期给自己安排两趟长途旅行都是奢望，因此在温城周边爬山成了他最经常的户外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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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车停在山脚下，几个朋友都已经到了，正坐在停车场附近的茶馆等人。余林屹习惯性脱下身上的外套扔进后座，再打开后备箱取通常放在车里备用的冲锋衣。
    翻了两圈却没找到，他愣了一下，突然想起衣服已经借给唐清悦。脑海里又浮现出她把脸埋在宽大黑色衣领里，边往后跑边跟他挥手告别的画面，余林屹抬手扶着后备箱盖一时间没有动。
    “林屹，找什么呢，快过来喝杯茶！”朋友在茶馆里冲他喊。
    余林屹往下一按，用力关上后备箱，又从后座拿了刚脱下的外套挂在臂弯，回道：“就来！”
    下班回家和昨天不同，唐清悦一进门就看见徐秀霞正在厨房热火朝天地炒菜，平时只够三人挤一挤的折叠餐桌被展开放大，至多能坐六个人。
    往常连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唐力胜破天荒地拿着抹布打扫卫生，见女儿回来，他赶紧说：“换鞋再进来，我刚拖了地，别给踩脏咯。”
    唐清悦心中暗感不妙，站在门口问：“有客人来？”
    “小悦回来啦！”徐秀霞从厨房走出来，把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扯着唐清悦的卫衣说：“你这穿的是什么啊，又不是去爬山，快去换条漂亮裙子。”说完还硬推着女儿往房间走。
    唐清悦彻底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挣脱开徐秀霞的手，转身冷着脸问：“相亲？在家里？”
    和很多年轻人不同，唐清悦并不排斥相亲，在社交圈十分小的工作环境中，相亲只是认识异性的一种方式而已，并没有错。但她讨厌父母这种钓金龟婿的态度，更讨厌在没被通知的情况下被动相亲，仿佛她只是这场游戏里的一个任务道具，只需打扮漂亮，出现，微笑，就完全足够，并没有人在乎一个道具的想法。
    唐力胜看见女儿不满的表情，用力把抹布扔在地上，指着她大声问：“你这是什么态度！”
    唐清悦本就心情不好，被这么一吼也火了，讽刺地说：“那我应该有什么态度，爸爸您请指教。”
    “吵什么吵什么，一回家就吵架。”徐秀霞唱白脸，赶紧拉着女儿回房间，阻止战火继续蔓延，“就是原本打算假期安排你们见面的小伙子，叫杨一钦，妈妈同事的侄子，条件可好了。三十岁，大学老师！人长得也帅，虽然还没买房子，但他们学校有分房，价格只有商品房的一半，我想以你们的收入，攒几年前，再加上……”
    “妈，你想的也太多了！”唐清悦皱着眉坐在床上，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先别说这些，相亲就相亲，但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徐秀霞当然是怕女儿拒绝。她担心昨天一家人刚吵过架，唐清悦心中一定正是排斥阶段，这时候通知她相亲，或许连家都不愿意回了，只能先骗回来。
    但这些小心思她不能告诉唐清悦，太丢面子。徐秀霞理直气壮地说：“我养你那么大，连这点事都不能做主？这又不是害你，都是为你好。”
    唐清悦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有种溺水的窒息感。徐秀霞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块泥砖，砌成四面密不透风的白墙，她站在正中央，想逃却逃不出。
    客厅传来动静，唐力胜带着喜悦的洪亮声音响起：“小杨，快进来！你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这怎么好意思……”
    徐秀霞开始着急，一边催促唐清悦一边往外走：“你抓紧时间换件衣服出来，就上个月刚买的那条蓝色裙子，快点！”
    唐清悦没有反应，独自在房间里发了几分钟呆。门外不断传来热闹的声响，像在演一场阖家团圆的话剧，她却一点都不想入戏。直到父母再次喊她，唐清悦才叹了口气站起身，没换衣服直接开门往客厅走。
    一位年轻男人坐在餐桌边，他五官周正， 是长辈会喜欢的样貌，带着黑框眼镜，穿着淡蓝色衬衫，背挺得很直，肩宽腿长，见唐清悦出来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徐秀霞正往杨一钦面前摆碗筷，听见身后的动静后转头大声说：“我们家小悦就是爱漂亮，换件衣服都要墨迹……”话没说完，就看见唐清悦身上依旧穿着白天上班时那件灰扑扑的卫衣。
    徐秀霞快速放下手中的东西，急步走到她面前，低声质问：“让你换衣服，怎么还穿这个，你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唐清悦的耐心耗尽，一句话都懒得反驳，直接转身往大门处走，这场相亲谁组织的谁摆平，反正她不想再配合了。但同时间，杨一钦主动起身迎上来，朝唐清悦伸出手礼貌地说：“清悦你好，又见面了。”
    唐父唐母都愣住，唐清悦也搞不清楚状况，莫名其妙地问他：“我们见过？”
    杨一钦笑着说：“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三年前那次蓝色经济论坛，唐老师的讲述让我们都眼前一亮。”
    唐清悦陷入回忆。三年前她还未毕业，跟着导师去了场关于海洋经济的学术会议，由她主讲介绍实验室团队新发的 sci 论文，当时台下很多各大高校和科研所的参会人员，她真没记住几个。
    唐清悦又问他：“你也是学水产养殖的？”
    “海洋工程，目前任教于申城理工大学。”
    “哦，你好。”都是一个圈子的人，也不好给人家摆脸色，唐清悦终于伸手握住他的。
    徐秀霞见女儿不再排斥，两人还是旧相识，她一下乐开了花，连忙按着唐清悦在餐桌旁坐下，“你们边吃边聊，我先进去，还有个汤没弄完，很快就好。小杨别客气，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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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唐力胜也跟着进厨房，给小年轻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
    杨一钦主动挑起话题：“唐老师还在做水产相关的研究？”
    “都来相亲了，不事先了解好我的情况？”唐清悦还没调整好心态，说出口的话也很不客气，但她很快收住脾气，再次回答：“对，在海洋生物研究院。”
    杨一钦很爽朗地笑了一声，与刚才面对唐父唐母的笑容完全不同，唐清悦能看出这次是他发自内心的愉悦，刚才对长辈的笑多少带点虚伪成分。他笑完才开诚布公地说：“看得出你很不喜欢今天的相亲，其实我也是。”
    唐清悦放下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到我家来，我以为……”
    “同是受父母所迫。”杨一钦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刚失恋，还没想找下一个，咱们今天就当配合双方父母演完这场戏，安稳结束这顿饭万事大吉。”
    唐清悦对他的话持怀疑态度，但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答应。达成共识就很容易把话题继续下去，一顿饭在唐力胜和徐秀霞满意的微笑中结束，杨一钦又在他们热情的欢送中离开，唐清悦被要求送客人下楼。
    已经初秋，天黑后室外有丝凉意，出门前她让杨一钦等一分钟，她回房间穿件外套。
    衣柜门上挂着从温城穿回来的冲锋衣，还没洗，仍旧带着余林屹的气息。唐清悦在网上查过，这件看似普通的外套却价格超万，说不清是舍不得洗，还是怕洗坏了，总之她没对这件衣服做任何处理，好像不动它，她就还停留在温城的生活中，停留在对未来和事业的畅想里。
    8.这两张照片属于你了
    唐清悦犹豫两秒，还是抓起冲锋衣套上，然后带着杨一钦往楼下走。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仿佛该讲的话都已经在饭桌上演完，只等他走出小区结束今天这场闹剧。快到门口时杨一钦突然问她：“唐老师没想过努力一把回高校任教吗，你的母校海洋大学就很不错，比在科研所做个普通研究员更有发展机会。”
    如果她和余林屹算有缘的话，那和杨一钦也算有点份，唐清悦忍不住把这两位近期刚认识的男性放在心中比较。想起那晚在别墅后院与余林屹的对话，她停下脚步，也朝杨一钦问道：“如果我想放弃科研这条路呢？或许我可以做点别的，比如真的去做水产养殖。”
    杨一钦的表情可以算得上震惊：“为什么，现在的工作和生活还不好吗？”
    “我觉得科研工作挺无聊的，可能不适合我。”
    杨一钦愣了一下，还是不理解地说：“那么多人羡慕我们，放弃多可惜，喜欢没那么重要。更何况养殖谁都能做，不识字也能做，你去干这个不值得。”
    唐清悦突然觉得没趣，转身继续往前走。她从不觉得自己的生活值得别人的羡慕，活了近三十年，就算偶尔有人给她加上学霸光环，她也一笑置之，因为唐清悦知道这只是她不得不做的事，并不是她渴望做的事。
    杨一钦似乎不这么想。和唐清悦一样，他也是从小地方来的，靠着一次次的挑灯夜读和一场场竞争激烈的考试，付出比别人多很多的努力才得以在申城就业安家，过着体面的生活。他很珍惜自己的羽毛，并且牢牢穿着孔乙己的长衫。
    送杨一钦离开后，唐清悦没有马上回家，而是靠在楼下的长椅上望着漆黑的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好像都被高楼大厦挡住了，和她在平湾镇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那里虽然发展制造业，但政府对环境监管非常严格，青山绿水，天清气朗，晚上抬头就能看到满天星，经济发达的同时又保留了生活原有的怡然，能让人在疲惫时喘一口气。
    唐清悦把半张脸埋进冲锋衣领里，又闻到了那股属于余林屹的清冽味。她想她和杨一钦，他们这样的人生都被困住了，困在这座看似繁华荣耀的大都市中，不只是肉体，还有思想。
    同样的问题，杨一钦对她说放弃多可惜，喜欢没那么重要。
    而余林屹用带着微醺的独特嗓音唤醒她：“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把自由掌握在自己手里。”
    下定决心后，唐清悦很快付诸行动。辞职申请书一层层往上批，不断有领导找她谈话，多是劝她再考虑清楚。很多同事都在繁琐的离职流程和上级看似苦口婆心的劝阻中犹疑，乃至改变决定。但唐清悦每走一步，就更加坚定研究所不会是她的最终归宿，也不能是她的最终归宿。
    两周后审批终于通过，需要她用两个月完成或交接好手上的工作后才能离职。唐清悦明白正常情况下一个月就能走了，更有人如翟老师，一礼拜就可以离职，拖着她两个月无非是项目忙缺人手，先顶上一阵子。但唐清悦没有提出异议，她不着急，陈识在温城那边拉投资需要时间，冬季也不是养殖的好季节，不能急于一时。
    交接出部分工作后唐清悦确实闲了不少，周末也不再需要回单位值班。空出的时间让她可以做更多自己的事情，她和陈识共同合作熬了三周后，终于把“工厂化循环水石斑鱼苗培育项目计划书”写出来，陈识拿着这份事业蓝图先从他哥那里骗来了 50 万，他说：“苍蝇腿也是肉，十几个五十万就是近千万，我们就有钱买设备开厂了！”
    对外的事交给陈识，唐清悦则要负责所有养殖周期中的技术活。她在每个晚上与周末认真阅读资料和文献，研究石斑鱼苗的养殖技术，复习几年前做的相关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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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读博期间，唐清悦曾从事过海水石斑鱼杂交的研究，也跟随导师做过大型水产养殖企业的石斑鱼苗培育咨询项目，有过很多相关经验。只是那时候有导师把控全程，这次只有她自己一人单枪匹马，她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某个周末她看资料看得头昏脑胀，忍不住开始神游时，突然想起离开温城那天，在海鲜粉店里，余林屹说申城有场摄影展，有兴趣她可以去看看。
    唐清悦当即打开票务网站找起来，近期全城举办大大小小的摄影展有近 30 场，无一与余林屹有关。只有一场主题为“世界和微尘”的展览勉强能与余林屹挂上钩，因为策展人是来自英国曼彻斯特的华人，正是他念书的那个城市。
    唐清悦去了。大概因为是展览后期，摄影展人流量并不大，展出的也不是名家创作，都是策展人收集到的优秀业余作品，拍摄者有作家、画家、建筑设计师等，以及一些与艺术创作完全不相关的人，比如余林屹。
    他的作品仅有一大一小两张，摆在不显眼的位置，唐清悦绕了整个展厅两次才找到。大的是彩色照片，但由于照片中色调昏暗，看着像一张黑白照。余林屹穿着黑色长风衣，撑着伞侧着脸，站在下雨的多佛白崖边，他本就俊朗的侧脸被放置在相机镜头中，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小的才是真正的黑白照片，拍的却是一幅五彩斑斓的画面，正是唐清悦第一天到温城时，在高铁上看到的城市宣传广告牌：平湾，带中国的教玩具走向世界。
    她在这两张照片面前站了将近二十分钟，考虑很久后才叫住一名路过的工作人员问道：“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展出的作品可以卖吗？”
    工作人员回答可以，但他不负责销售，便把策展人 niall 叫来了。
    唐清悦再次指着多佛白崖问 niall：“我想买这张照片，可以了解下价格吗？”
    niall 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两张作品为一套，不单独售卖。价格不贵，但只卖给有缘人。”
    唐清悦没有讲出自己认识余林屹的事，而是对 niall 礼貌地说：“您请指教。”
    “拍摄者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他家境富裕，上学时喜欢到处游玩与记录，梦想做一名探险家，但拍下白涯不久后，他就被迫回家继承家业。这两张照片一黑一白，一物一景，与今天展览的主题‘世界和微尘’相对应，您对此有什么理解吗？”
    唐清悦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理科生，从未接触过艺术，由于家庭条件的限制，儿时连绘画音乐兴趣班都没上过，更不会懂摄影。但她盯着两张照片仔细看，试图从中窥探余林屹的内心，那片他没说过，她也不曾了解的世界。
    “世界，”几分钟后唐清悦指着黑白照片肯定地说，又用指尖点了点彩色照片中，余林屹那张只有她手指大小的侧脸，接着道：“微尘。”
    niall 问她：“为什么？”
    “置身在宏大的世界里，人会觉得自己只有微小一粒。但聚焦于一件微小有意义的事情中，才能感受到世界真正的魅力。”唐清悦只说了一半，因为她没想通为什么余林屹要用两种强烈反差的色调呈现照片，她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余林屹问清楚。
    niall 突然笑了，爽快地说：“这两张照片属于你了，请跟我来付款。”
    让唐清悦没想到的是，照片带实木相框的价格竟然只有 1 元，niall 说艺术无价，知心难求。
    余林屹收到 niall 的 1 元转账时正在开会，他随手点了收款。会议结束回办公室后，他才重新想起这回事，正好有事找 niall，余林屹便直接给他去了个电话。
    接通后 niall 立刻说：“你的两张照片卖出去了，钱已经转给你。”
    “1 元钱？”余林屹说着还轻笑一声。
    niall 还是那套说辞：“艺术无价嘛。买照片的人说能感受到拍摄者在聚焦一件微小的事情中感受到世界真正的意义，我觉得她懂你的作品。”
    余林屹听到这话稍稍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神情，淡淡说：“行，卖就卖了吧。”
    “你不想知道买家是谁吗？”niall 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
    余林屹正握着鼠标在邮箱翻资料，听到他的问题随口顺着往下说：“是谁？”
    “一位姓唐的 lady，很漂亮，你想要认识她吗？”
    “姓唐？”余林屹没再专注电脑屏幕，整个人往后仰靠在座椅里。上次在海鲜粉店他只是和唐清悦随意一提，没想到她真的能找到这场展览。
    9.祝你成功，后会有期
    niall 察觉出他语气里的不正常，打趣地说：“怎么，你认识她？”
    余林屹没回答，他没打算和 niall 分享关于唐清悦的际遇，因此强行转移话题道：“我这有个事，你看看感不感兴趣。”
    niall 果然被吸引注意力，接着他的话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温城明年要举办一场国际大展，我的品牌也会参与，想邀请你作为我们公司的策展人负责这次大展。”
    提到工作 niall 便专业起来，正经问道：“几个展位，多少平米，预计筹备时间有多久？”
    “展位和面积都不确定，筹备时间很充裕，最少不低于 3 个月。”
    “我需要看一下关于这次展览会的信息。”
    “具体情况我发到你的邮箱，有空可以看看。”余林屹拿着鼠标点了几下，看着屏幕中显示发送成功的弹窗后继续说：“展位和面积我会跟政府尽力争取更多，给策展人最大的发挥空间。奇妙之星的呈现需要一个有才华有创意的导演，你也需要一个更好的展示舞台，一直做小型艺术展终归赚不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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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niall 已经心动，但他秉着专业的态度，不敢贸然答应，只说：“我需要一段时间考虑。”
    “不着急，明年初给我答复就行。”
    “ok。”说完正事，niall 突然话锋一转又说起原来的话题：“那位唐女士，你们肯定有什么故事，或者将要有什么故事。”
    余林屹这次没逃避，沉默几秒后回道：“算了。”
    niall 叹了口气说：“过去糟糕的事你应该忘记，爱情也有美好的一面。”
    “她回来了，这两天联系过我。”
    “让她滚！”niall 不客气地爆了粗口。
    余林屹笑了笑，没再继续往下聊，称自己有事之后再联系，便挂了电话。
    又过了几周，唐清悦陪同所里一位高级研究员赴外省参加学术研讨会，为时两天，地点在一家酒店。这次出差没什么棘手任务，唐清悦只负责简单的会议记录和资料整理，因此第二天会议结束后，她也没跟着参加聚餐，而是独自去了酒店的行政酒廊，准备小酌一杯睡个午觉，然后收拾东西回申城。
    中午的酒廊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坐着几桌。唐清悦点了杯低度酒，走到窗边的位置坐下，打开一上午没看手机，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徐秀霞说从介绍人那里打听到杨一钦对她印象不错，有兴趣继续发展，让她积极一点，这是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唐清悦没回母亲，又点开新好友添加处，一位头像是海浪的男人给她发来好友申请，备注：抱歉唐老师，用你做了回挡箭牌。为表示歉意，有时间可以请你吃个饭吗？
    她也没回，直接关了微信把手机扔在桌上，心里隐隐不悦。
    午后易犯困，坏心情似乎也能使酒精发挥它本该有的威力，半杯下肚后唐清悦觉得脑子里温温热热的，思考也开始变得缓慢，她甚至觉得眼前出现幻觉，否则她怎么会认为不远处座位上的那个背影和余林屹如此相似？
    唐清悦赶紧放下酒杯，拿起旁边的冷水喝一大口，终于清醒一些。她仔细盯着前方的男人观察，身型很像，发型也像，动作也像，哪哪都像。唐清悦真的非常好奇这人到底是不是余林屹，但她不敢上前辨认，因为他的对面坐着一位正在抹泪的大美女，而疑似余林屹的男人在不停给她递纸巾。
    直到十分钟后，男人起身往吧台走，唐清悦才终于看到他的长相。她确认余林屹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过半秒钟，但他没有打招呼，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澜，就这样掠过她径直走向吧台，要了一杯温水，然后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把水递给对面的女人。
    唐清悦觉得胸口闷闷的，她借着酒劲发微信问陈识：你见过余林屹的妹妹吗，长什么样？
    陈识追问她怎么了，但没等到回答就紧接着发来一张照片，是他和余初宁的合照，时间应该有些久远，照片中陈识还是高中生模样，穿着校服。旁边的余初宁也很漂亮，五官中隐约能感受到一丝和余林屹的相似之处，但和此刻正坐在他面前的女人明显不是一个人。
    不是妹妹那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正在恋爱的女友或者即将破镜重圆的前任。
    唐清悦心中生出一股窘迫，为自己这一个月多的胡思乱想和没由来的期待。她一口喝完剩余的酒就直接往外走，回房间后她从行李箱里取出一件黑色冲锋衣，用酒店提供的纸质手提袋装好，又重新回到楼上的行政酒廊，十分钟前还在“心心相印”的一对男女早已不见踪影，连桌子都被服务生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唐清悦的幻觉。
    但她知道那不是。唐清悦走到吧台问服务员：“刚才坐在那里的两位客人走了吗？”
    “女士您好，是的，两位先生和女士大约三分钟前离开。”
    “可以告诉我那位先生的房间号吗？”唐清悦没想打扰别人，只是想把这件衣服挂在他的门口。
    “抱歉女士，我们不能透露客人的隐私。如果那位先生是您的朋友，您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询问。”
    唐清悦又把手中的袋子放在吧台上，“我有东西要还给他，可以直接放在你这里，然后你通知他来取吗？”
    服务生再次露出歉意：“抱歉女士，酒廊不提供此项服务，您可以前往一楼大厅的前台进行寄存转交。”
    唐清悦没为难，道谢后又拎着袋子回了房间。她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刚才的一系列动作和情绪起伏实在太过不理智，一定是酒精作祟，她需要冷静。
    于是唐清悦又在房间里闷头睡了两小时，直到电话响起，机器人提醒她即将到达退房时间，如有需要请致电续房，她才起床慢悠悠收拾好东西下楼。
    在前台退房时，唐清悦发现账单中除了会议承办方已经预付过的房费外，竟然没有任何其他费用，明明她中午刚在酒廊里喝过一杯酒。
    前台用温和亲切的声音告知她：“您在住店期间所产生的额外费用，刚才有一位男士已经帮您结清了。”
    一定是余林屹，他认出她，却装作不认识她，但又替她买单。
    之后两个月内，唐清悦无数次想找机会告知唐力胜和徐秀霞自己即将离职的事情， 但一直没说出口。她承认自己在某些时候是懦弱的，害怕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也疲于承受他们声嘶力竭的责骂，尤其是在春节的年夜饭，一家三口端起酒杯互碰，徐秀霞说希望明年闺女能够科研顺利，早日找到命定的缘分时，唐清悦的愧疚感达到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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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在争吵的愤怒中，人总是会口不择言说出隐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不满。但在温馨的节日氛围里，唐清悦没办法不想起父母所有柔软的部分，他们那些曾压得她喘不过气、却也让她在某些时刻感受到温暖的全部的爱。
    因此在离职的两周后，再次踏上前往温城的火车之前，唐清悦都没有告诉父母自己真正的目的地，只说所里接了一个外省项目，需要她长期出差。唐力胜和徐秀霞深信不疑，甚至给女儿买了一个大号行李箱，装满了衣物和生活用品。
    唐清悦曾抵抗过，但徐秀霞坚持自己的做法：“这些东西到了地方再买多麻烦，还要花钱，没必要，妈给你装上就行。你辛苦一点拎着去，箱子提不动就让男同事帮忙抬一下嘛。”
    离开申城那天是杨一钦送她去高铁站的，两人一直保持不冷不热的关系。唐清悦能感受到杨一钦想与她相处下去的态度，但又从他的言语中捕捉出他对自己并没有男女好感的信息。她也说不清自己对他的态度，有时厌恶自己的违心，有时又觉得找一个合适的人将就过下去也没那么难以忍受，至少杨一钦算是个优质适婚男青年。
    不过她想在离开之前和杨一钦说清楚。
    “杨老师，我想我应该跟你说实话，但我希望你先暂时不要告诉我爸妈。”唐清悦在进站口接过杨一钦手中的行李箱，还是开口说出事实：“我辞职了，这趟不是去出差，而是去创业，做养殖。”
    杨一钦显然被惊得说不出话。
    唐清悦继续说：“我不知道那天在我家第一次见面时，你说你刚失恋是不是真的， 但你说暂时不想找下一个肯定是假的，不然我们也不会持续联系两个多月。”
    “都是真的。”杨一钦终于接话：“只是我觉得咱们还算有缘，你的条件也很不错，所以……”
    “那你喜欢我吗？”
    杨一钦看着她被冻红的脸，没有回答，而是说：“外面风大，先进去吧。”
    “很巧，我对你也是不喜欢不讨厌。”唐清悦没有转身离开，她要把话说完：“不过现在我没工作了，条件也没那么好了，你应该不会想和我继续相处下去。”
    “不是，我...”杨一钦对现在的谈话有些不知所措，平复心情后才继续回答：“唐老师，我想要一个稳定的生活，感情慢慢培养总会有的。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不可能再次再陷入二十岁的热恋状态。”
    理智上唐清悦承认杨一钦的话是对的，但她脑海里一闪而过余林屹那张微醺的侧脸和面对着其他女人的背影，快到几乎捕捉不到。她笑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想寻找另一种方式获得迷失的多巴胺，比如一些事业上的挑战。”说完她没看杨一钦的表情，直接拉着箱子往高铁站里走。
    杨一钦过了好几秒才叫住她：“唐老师！”
    唐清悦停住脚步，但没转身。
    “我不赞同你的做法，但你很勇敢。祝你成功，后会有期！”
    唐清悦把另一只手从大衣口袋里伸出来，背对着杨一钦举高，在空气中挥了几下。
    10.他应该不会做这种投资
    陈识像上次那样来温城南站接唐清悦，只是这次他身边多了一个人。唐清悦立刻认出余初宁，但她没贸然打招呼，而是等陈识介绍。
    “师姐，这位是余初宁，林屹哥的妹妹。刚巧碰到初宁姐出差回来，我顺便一起带她回去。”
    “你好，唐小姐。”余初宁主动朝唐清悦伸出手，她穿得很商务，笑容也很标准，礼貌友好却很难让人感觉到亲切。
    唐清悦握了握她的手，也露出微笑，客气地说：“余小姐真人比师弟口中形容的还要漂亮。”
    只是一句普通的恭维，两位女士都心知肚明，反倒是陈识红了脸。他朝唐清悦使了个眼色，拖着两只行李箱灵活转身往外走，“我们快出去，不然我的车又要被贴条了。”
    回平湾镇的路上，三人都没说话。余初宁专心用手机处理工作，哪怕有些疲惫，她还是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复消息。陈识少见的沉默寡言，时不时瞟一眼内后视镜中的画面。唐清悦尴尬地看着窗外，她如坐针毡，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密闭空间里的第三者。
    直到即将到达目的地，余初宁才放下手机问陈识：“听说你最近在拉投资，怎么样了？”
    “啊？我，那个，就是…”陈识下意识地立刻回应她的话，却又没想好回答，过了几秒才组织好语言：“就是我和师姐打算在瓯水镇办一个育苗厂，目前已经筹到部分资金，应该勉强够租厂房和买设备，后续的话……”
    余初宁没等他把话讲完，干脆地说：“我给你投一百万。”
    “余小姐需要先看一下我们的项目计划书再做决定吗？”唐清悦比陈识更快回答。
    “不用，一周内准备好合同交给我签就可以。”
    陈识想拒绝，又怕唐清悦不肯放弃这个天上掉馅饼的好机会，他在前排小声嘟囔：“余家已经给我们投了两百多万。”
    “我爸？”
    “余林屹？”
    余初宁和唐清悦同时脱口而出，却是不同的答案。余初宁探究地看向她，和刚才在车站里疏离的眼神完全不同，是一种好奇，惊讶，又亲近的打量，她说：“我哥应该不会做这种投资。”
    唐清悦当然记得余林屹曾拒绝过她两次，但听到陈识的话时，她以为自己的项目打动余林屹了，或者说自己打动他了，但显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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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不是林屹哥，是余叔叔。他说要支持我们年轻人创业，也要为温城新兴产业发展做一点贡献。余叔叔真是当之无愧的企业家，格局超大！”陈识说着还竖起大拇指，好像很诚心地夸奖。
    说起父亲余初宁也笑了，但她还是坚持道：“那是我爸的份，我这边个人再投资一百万。”
    陈识还是没有立刻答应，他作为拿钱的人似乎比掏钱的人还为难一百倍。
    “你不用有压力，这只是普通投资，不代表什么。”余初宁思考几秒后换了个说法：“就当是我投给唐小姐的，我觉得她是一个有能力的创业者。”
    唐清悦没有回应，因为她知道余初宁这句话一定是胡说八道。她们两刚认识，根本谈不上任何了解，余初宁甚至连她和陈识在育苗厂里的分工都不清楚。一百万不是投资，是余初宁和陈识之间某种没有明说的交易。
    在余初宁下车后，唐清悦直接玩笑地问陈识：“你和你的初宁姐有情况？”
    陈识红着脸打方向盘，用余光瞄了一眼后座的唐清悦，然后心虚地快速收回视线。
    “她想花这么多钱追求你？原来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投一百万就像去菜市场买大白菜。”唐清悦越说越想笑：“陈大帅哥，要不你趁年轻貌美，再去多勾搭几个富婆吧，说不定可以再多好几个一百万。”
    这句话只是玩笑，她肯定不会让陈识出卖色相。
    陈识低声回答：“她不是追我。”
    “那是分手费？”
    “啊！当然不是！师姐你别问了。”陈识的耳朵红到滴血，他强装淡定地转移话题：“加上这一百万，我们目前的资金完全够覆盖固定资产费用了。选址我已经在平湾镇看中了几处，还在切磋租金。最近我也有接触一些循环水设备厂家，国产的设备价格比进口的低很多，但质量和运行效果的话…我把握不了，还是得你去看看。”
    唐清悦也正经回答他：“杀菌器、增氧装置之类的可以用国产，但微滤机、蛋白分离器、生物滤池等等这些设备，国内的技术还很不成熟，我倾向于采购进口的。你先跟厂家约个时间吧，我去看看，也要好好规划一下怎么用这些资金，毕竟后期还有很多用钱的地方。”
    说完正经事，唐清悦突然话锋一转，问陈识：“你怎么想到专攻退休大老板的，还真能被你忽悠到这么多钱，厉害啊。”
    原本唐清悦和陈识的计划是找温城本地企业拉投资，但和他们前期预料的一样，制造业管理者对水产养殖并没有兴趣。先不谈她的项目是否值得投资，就算确实有很大回报率，普通投资者也很少会选择投资两个初创的激进年轻人。
    更何况他们还是做农业，风险大利润率低。一开始只有温城政府愿意提供帮助，但多是经营之后的政策优惠，对前期准备资金的提供只是杯水车薪。
    “我还真没想到这个方法。”陈识摇摇头解释：“是林屹哥给我出的主意。他说本地很多大企业都已经被下一代接手，年轻人压根不想搭理咱们这种产业。但退休大老板不一样啊，像林屹哥的爸爸，年纪大了钱赚够了，就开始想着回报社会了。不管他们是真想还是假想，总之表面功夫做得很足，一两百万对他们来说就是指缝里露点油，还能赚个好名声。”
    陈识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他体验过富豪生活似的：“我就跟这些大佬说，咱们的工厂化育苗是突破国家目前渔业发展瓶颈，推动渔业高质量发展，优质育苗厂是海洋牧场的基石，是蓝色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
    唐清悦赶紧阻止他的王婆卖瓜，笑着问：“你去找余林屹出谋划策了？那这回是找对人了，成效很不错。”
    “我哪是找他当军师，我是想找他掏钱来着，林屹哥直接拒绝了。但他第二天竟然亲自来我家厂里找我，提点了我几句，我一下就开窍了。”
    唐清悦愣了下，越发觉得余林屹这人捉摸不透。多次拒绝他们，却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很难不给人若即若离的错觉。她心里五味杂陈，坐了一天车身体也很疲惫，没心思再跟陈识聊正事，低声道：“那他挺好心的。”
    陈识把车开进酒店的地下车库，一边找车位，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余家人都好心，这些年镇上不知道让他们出了多少钱修建公共设施，他们都没二话就掏钱。可能有钱使人心胸宽广吧，没准等咱们发财了也会变成这样，哈哈。”
    唐清悦心想不是，有钱不会使人心胸宽广，是心胸宽广的人更有可能积累财富。
    陈识熟练地倒车入库，把车停进不算宽敞的车位里，转头问道：“师姐，你真一个人住酒店啊？要不还是去我家吧。”
    唐清悦直接开门下车，摇摇头拒绝：“不了，上次就住一礼拜，这次是长期，不能一直打扰你家人，住酒店挺好的，等咱们的厂选好址，我就去瓯水租个房子。”
    “那我也得上瓯水住去，那边房租可便宜了，我们租个大别墅。以后你就是唐总，我就是陈总，不能住小房子，没面子。”
    陈识拉着行李箱往电梯口走，看着金属门里倒映出自己挺拔英俊的身影，忍不住开始自恋，唐清悦直接掐断他的美梦：“再便宜也是别墅，我们要省着点花钱。还没开始赚钱呢，你先别膨胀。”
    说着电梯门打开，唐清悦走进去后发现电梯装修非常豪华，一尘不染，一看就不是普通酒店。在车子开进车库前，她光顾着和陈识说话，没仔细观察周边环境，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转头疑惑地问陈识：“这是五星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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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陈识点头：“是啊，这酒店是我们镇上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环境很不错的。”
    “这得多少钱一晚啊？”唐清悦忍不住扶额。
    “非节假日应该一千出头吧。”陈识还没发现唐清悦快要变黑的脸色，老老实实说出价格。
    “我说没说定个普通酒店就行！”唐清悦忍不住瞪他，这段时间和陈识一起勤勤恳恳工作，她都快忘了陈识家虽然达不到富豪等级，却早已远超普通小康家庭，他勉强也算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唐清悦苦口婆心地说：“我们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能省则省，我自己住没必要五星级吧，明天给我换个地方。”
    陈识赶紧搭着她的肩膀安抚：“师姐别生气别生气，我当然知道，我哪能乱花钱啊。给你定的这房间是‘奇妙之星’的长包房，招待客户的。初宁姐说最近淡季来镇上的客户少，给我们匀一个房间先住，不用钱的，免费！”
    见唐清悦的眼神还是怀疑，陈识伸出三根手指举到脑袋顶上：“我保证，真的！师姐你一定要相信我。”
    唐清悦相信他，但还是继续问：“她主动给我们的？”
    陈识非常诚恳地点头。
    唐清悦收起强行板着的脸，忍不住笑出来，正好电梯门打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陈识说：“听我一句劝，如果她非要包养你的话，你就从了吧，入赘白富美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陈识在后面拖着她的行李箱，脸再次涨得通红。
    11.我目前没有女友
    对于循环水养殖设备，以往在科研实验中经常会接触，唐清悦很熟悉。但实验室设备与实际用于生产的设备还是有区别的，首先两者的养殖规模就已经大相径庭，因此对设备的处理效率及精度要求完全不同。
    唐清悦提前做过调研，近几年来由于政策倾向，国内生产循环水养殖设备的厂家如雨后春笋般增多，但许多都是忽悠忽悠不太懂技术的普通养殖户，最后生产厂家赚得盆满钵满，养殖户却回不了本。
    因此唐清悦更加谨慎，在去厂里实地考察前，她向陈识要了几家接触过的设备厂资料，结合近年来国内外的技术发展现状，整日窝在酒店里研究，连餐食都是叫人送到房间，饿的时候吃，不饿就不吃，三餐没个数。
    到温城近一周，她只出过一次门，还是陈识看不下去她的拼命，硬拉着出去散步的。但陈识也有很多事情要忙，没空时时照顾她，只好由她去。
    这样的状态持续六天后，唐清悦已经有了心仪的设备厂，正准备打电话和陈识商量，房间门铃响了，以为是陈识刚好来找她，唐清悦心想真巧，一开门却愣住。
    余林屹站在门口，穿着那件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冲锋衣，嘴角挂着隐隐笑意。他抬腕看了看表，说：“下午两点了，刚起床？”
    唐清悦三餐混乱、日夜颠倒，从资料中抽身就开始变得浑浑噩噩，看见余林屹后更甚。她隔了好几秒才低头看看自己，穿着皱巴巴的花纹睡衣，踏着酒店提供的一次性拖鞋，她没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一定是顶着一头乱发，黑眼圈快挂到嘴角，没准还有几颗眼屎。
    唐清悦砰的一声关上门，大声冲门外喊：“你等一下。”
    三分钟后唐清悦重新打开门，把自己收拾成能见人的模样，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你怎么来了，找我？”
    余林屹一本正经地问：“这个房间除了你还有别人住着吗？”
    那次出差的偶遇之后，唐清悦已经把对他的胡思乱想全部扼杀在摇篮里，自然也没兴趣再跟他开玩笑。她直接问道：“找我有事吗？”
    “听初宁说你住在这，来看看。”余林屹发出邀请：“一起吃个午饭？”
    刚说完就听到空气里传来一声“咕噜”。
    唐清悦今天确实没吃过饭，这会儿才发现自己饿得烧心，但她不想接受余林屹的邀请。很多事情如果没可能，她宁愿不再开始。
    “不了，等会儿我自己叫餐。”
    “出去吃？我刚回温城，也没吃饭。”说完余林屹又听见她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没再给唐清悦拒绝的机会，直接把手伸到她身后，握住门把手，干脆利落地关上。
    唐清悦被门一顶，没站稳直接扑在余林屹胸口。她很快往旁边退一步，余林屹在扶她站稳后也往后撤了一步。
    唐清悦恼火地说：“我的门卡还插在房间里！”
    “回来去前台补一张，走吧。”余林屹毫无愧疚之意，直接转身往电梯间走。
    唐清悦不得不跟上，她生气，但也没那么生气，因为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另一件事情转移。刚才扑在余林屹胸口的那半秒钟，唐清悦清晰看见他的冲锋衣领口微微泛白，是她之前穿着时沾上的粉底液。
    那天唐清悦脑子一热，把冲锋衣装在袋子里委托酒店前台转交，事后她才想起这件被她穿过很多次的昂贵外套，还没清洗过就物归原主了。但余林屹拿到后显然也没洗就直接穿了，否则领口那点化妆品痕迹早就已经无影无踪。
    余林屹定了一家私厨餐厅，做的温城本地菜，应该是两人认识以来吃的几顿饭中最豪华的一餐。但唐清悦没心情沉浸在美食中，她喝了一碗鱼汤，结束饿到烧心的感觉后，放下筷子问余林屹：“那天你看到我了？”
    余林屹没有惊讶她的直接，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才说：“怎么不当面还我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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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唐清悦笑了笑：“你也没跟我打招呼。”
    “抱歉，那天有些不方便，只能先请你喝杯酒。”余林屹是指替她买单的事。
    “和女朋友闹矛盾了？”
    他摇摇头否认：“我目前没有女友。”
    只有这一句话，没有其他解释。唐清悦猜他可能和那位女士正在纠缠不清的阶段，或者他觉得没必要告诉她私事，不管哪种都划清界限的答案。
    事实上，他们不过是认识没多久的普通异性朋友，她不该询问太多，唐清悦点了点头，重新拿起筷子专心吃饭。
    余林屹终于说起今天来找她的目的：“听陈识讲你们厂房还没租好。我有个朋友恰好在瓯水有片地想出租，位置靠近海边，应该很适合做养殖，你考虑吗？”
    唐清悦是做技术的，不是很懂这些商业上的弯弯绕绕，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租金多少？”
    余林屹说了个超出市场价格的数字。唐清悦瞬间觉得眼前一黑，她想多了，她和余林屹之间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
    “觉得价格高？”看出她的脸色不太好，余林屹轻笑一声，解释道：“那片地面积大，利于你们今后扩大生产。位置也好，离高速路口很近，之前就是租给水产公司养虾的，租金比给你们的还要高。我觉得租下来是值得的。”
    唐清悦夹了一块醉蟹放进嘴里，入口鲜味十足，又带着海鲜独特的咸甜，连她这种从未尝试过生腌的人也觉得很美味，就是不知道肠胃能否受得了，唐清悦猜测自己今天也许会拉肚子。
    余林屹坐在对面耐心看着她咀嚼，没有催促的意味，发现她对生腌菜品的偏好，还特地把另一侧的生鱼片移到她面前。
    吃饱喝足后唐清悦终于擦了擦嘴巴回答：“我很好奇你朋友给了你多少中介费，不过我觉得就算把租金全都给你，这点钱应该也不值得余老板特地来当说客吧。”
    余林屹说：“只要有意义的事，钱多钱少都值得。”
    “谁觉得我的项目有意义？”
    “很多人。”
    唐清悦又迷糊了，她讨厌余林屹这种把话包在黑盒子里的交流方式。她早该明白，事业风生水起的有钱人绝不会让人轻易看透，或者说只给他愿意的人看透。
    “如果有关于那片地的资料，麻烦余总发给我，我会和陈识商量的。”唐清悦的语气明显带着疏离，“另外，以后关于这类经营上的问题，你可以直接找陈识，他负责厂里的对外事务。如果有必要，陈识会告知我的。”
    余林屹提醒她：“做科研可以专心技术，做生意不行，你必须学更多东西。”
    “你是在告诉我陈识并不那么可靠，我不能放手让他一个人管这些事是吗？”唐清悦的音量没有变，但眼睛里已经冒出火星，“余林屹，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在挑拨离间，你和陈识不是从小就认识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可不可信你不清楚？”
    余林屹起身走到她身边，提着茶壶给她添水，口气依然波澜不惊：“陈识是个有能力有胆识的年轻人，你挑合伙人的眼光很好。”他端起添满水的茶杯递到唐清悦眼前，温和地说：“既然想创业，就要从舒适区走出来，埋头钻研不能是一个合格经营者的全部能力，你要尝试学会一些生意场上的规则、流程以及很多弯绕，毕竟别人再可靠，也不如自己。”
    唐清悦沉默了很久，她在思考余林屹的话，也没有伸手接那杯茶，余林屹一直保持递茶的动作。良久她才缓缓抬手抚上茶杯，指尖不小心碰到余林屹的手掌，她快速接过，低声说：“我明白了，谢谢。”茶水流入胃里时，唐清悦又问：“类似的话你是不是也会和陈识讲？”
    余林屹回到座位上，轻笑着答：“陈识有很多人教他。”
    唐清悦点头，确实如此。陈识家境良好，家里许多人从商，尽管生意做的不是很大，远比不上余家的规模，但他从小耳濡目染，父母、哥哥必定教过他很多道理，比她强了不止十倍。除了养殖技术，她能拿得出手也只有一颗勇往直前的心，这对一个企业经营者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想清楚后唐清悦松了一口气，心里那点微妙的情愫又开始闪烁，她忍不住问余林屹：“那你为什么特地来跟我说这些？”
    租地恐怕只是一个引出话题的突破口，余林屹的身份显然不应该在乎这点回扣或人情债。
    “我之前说过的，”余林屹把手中的茶杯往唐清悦的方向举了举，做出碰杯的姿势，“我欣赏有魄力的人，你比我强。”
    12.余老板亲自去排队吗
    唐清悦觉得他这句话又重新裹上厚厚的屏障，让她分辨不出真假。但她也失去了刨根问底的兴趣，只是露出应付的笑容道谢，努力在心里把他看作一个优秀的、值得学习的前辈。
    余林屹刚才没吃几口菜，说完正事后他才拿起筷子，给自己添了碗米饭，专心吃起来。中途似乎一时兴起般，突然抬头问唐清悦：“听 niall 说你买了我的两张照片。”
    买照片时唐清悦的心理有些类似少女怀春，她也没想过余林屹竟然会知道。现在回想起这件事唐清悦十分羞赧，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装作随意地说：“对，拍的挺好看。但我不太理解照片的色调处理，余总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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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余林屹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她，“打算以后一直叫我余总了？”
    唐清悦迅速移开视线，不自然地叫他名字：“余林屹。”
    “没什么特别含义。”余林屹一边盛汤一边回答刚才的问题：“niall 是不是跟你讲了很多故弄玄虚的话？”
    niall 说话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但唐清悦觉得他这是艺术范，绝不是故作高深。
    “niall 是我上学时认识的朋友，讲话拿腔拿调的，你别搭理他。”余林屹谈论老朋友的语气很放松，能听出他和 niall 的关系十分好，“照片的颜色没什么含义，只是巧合。去白涯那天刚好下雨，回平湾那天刚好心情很差。”
    唐清悦半信半疑：“就这么简单？”
    “你觉得有多复杂？我不是一个有艺术细胞的人。”余林屹没有自嘲，好像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
    “niall 说你曾经梦想做一名探险家。”
    “这是我当年的一句玩笑话，八岁的时候我还梦想过做一名科学家。”余林屹难得开一次玩笑，“那么请问唐小姐，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是小学上课时会讨论的问题，大家的答案无非是科学家、艺术家、作家等等众所周知的光辉职业，余林屹也不例外，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调侃意味，但唐清悦低声回答：“我小时候只想好好读书，考上一个好学校，然后找到一份好工作，赚很多钱。”
    她的回答让刚形成的活跃气氛瞬间消散干净。只有不快乐的小孩才会丢失五彩斑斓的梦想，过早承受本该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压力。唐清悦不喜欢回忆童年生活，情绪也略微消沉。
    余林屹没听出来，或者听出来了假装不知道，他只用轻快的语气鼓励她：“等鱼苗厂开业，你很快就会赚到第一桶金。”
    饭后余林屹又把唐清悦送回酒店，还从后备箱里给她提了一袋用透明盒子打包好的点心。唐清悦扯开袋子看了看，是一种类似饺子又不像饺子的食物，个头比饺子大很多，面皮不是白色而是暗金色，略微透明，能隐隐看出里面的馅，有肉、虾仁、胡萝卜丁等，和普通饺子馅区别不大。
    余林屹见她一脸好奇，问道：“锦粉饺，陈识之前没带你吃过？”
    唐清悦摇头：“没见过，这是生的还是熟的？”
    “熟的。”余林屹又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盒，打开盖子示意她捡一个尝尝。
    唐清悦刚才吃得很饱，但还是挑了个最小的塞进嘴里，边嚼边竖大拇指表示赞叹。
    “慢点，别噎着。”余林屹又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这是全温城最好吃的一家锦粉饺，要排队两小时才能买到。”
    “余老板亲自去排队？”
    “偶尔有空时。”余林屹说完用力关上后备箱，示意自己要走了，又提醒她：“嫌凉的话就放微波炉里转 30 秒。”
    唐清悦心里竟然冒出一股不舍，但她很快忽略这股情绪，朝余林屹挥手：“拜拜，回见。”
    刚进酒店，唐清悦就看见陈识从电梯间匆匆忙忙往前台跑，她赶紧叫住：“陈识，陈识！你干嘛呢？”
    “师姐！”陈识呆住，随之表情松懈下来，弯腰支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怎么在外面啊，吓死我了。”
    唐清悦一头雾水，“我出去吃饭，怎么了？”
    “我刚才去找你，按半天门铃没反应，打你电话，铃声从房间里传出来，我猜你洗澡呢，就等了半小时，还没人开门。我还以为你饿晕倒了！吓死我了。”
    唐清悦噗嗤一声笑出来：“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我有这么傻嘛，还饿晕倒，饿了我当然会去吃饭。”
    陈识摆摆手说：“我看你前几天的状态，真的很废寝忘食，吓人。你该出来走走，工作是干不完的，别厂还没开起来，你先累垮了。”
    “知道了，从明天开始，我每天出门散步。”唐清悦很清楚自己的性格，从小就是这样，专注力惊人，这让她在学习上比别人优秀很多，却也丢失很多生活的乐趣。
    见陈识终于喘过气来，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他：“来找我有事？”
    “我和设备厂商约了时间，咱们后天去看看，月底之前该把供应商定下来了。”
    “行，那后天去吧。”对于循环水设备的采购，唐清悦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她答应后又对陈识说：“余林屹的朋友在瓯水有块地，挺适合做养殖厂的，我们抽空去看看？”
    “林屹哥的朋友？”陈识愣了一下，“他没跟我说啊。”
    “他下午联系我的。”
    陈识对唐清悦全然信任，没多想就点头答应，“可以啊，我没问题，那我们过两天就去吧。之前就说选址的时候应该带着你，我只会考虑钱够不够用，交通方不方便，对养殖环境考察一窍不通，还得你去才行。”
    唐清悦看着陈识真诚的脸，想起下午余林屹说的那番话。他说的或许对，别人再可靠也不如自己，但他肯定漏说了后半句。
    集思广益，共同合作，也是成功的必要方法。
    隔天，陈识就带着唐清悦去往几家设备厂。一周不到的时间两人跑了三座城市，期间还与余林屹的朋友约好去瓯水看地的时间。
    多数厂家会生产全套循环水养殖设备，但其中涉及的各组件质量层次不齐，都存在运行稳定性差、耗能高的劣势，设备的设定参数也只适合普适性养殖，与石斑鱼的生长环境并没有百分百契合，更与鱼苗的培育环境有所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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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唐清悦想要拆开购买，从不同生厂商那里分别采购过滤系统、投喂系统、生物疾病预警防御系统等。她还计划购买多品牌的同一设备，形成对照组，未来增加产能时产出就会更高。
    回温城的飞机上，唐清悦跟陈识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很赞同：“拆分采购我是想过的，但对照组这事我真没考虑到，还是师姐你比较有经验。”
    “就是增加了你的工作量，要跟那么多厂商对接。”唐清悦想着在苗厂开业前，她除了石斑鱼亲本挑选和药品采购，也没有其他事了，就提议道：“你忙不过来的话跟我说，有的事我也可以学着上手。”
    陈识没客气，“等苗厂地址选好了，安装设备的时候师姐你来帮忙盯一下吧，之后我可能不常在温城，怕出什么岔子。”他想了想接着说：“还有招人我们得抓紧，尤其财务和人力，我尽量月底前都招上，然后之后需要什么技术员的话，可能得师姐你出马了，我不懂这个。”
    唐清悦答应：“没问题，我来。运输公司和成鱼养殖厂怎么样了？”
    养殖产业和制造产业不同，如果等鱼苗出来再找买家，早就来不及了。况且他们是工厂化育苗，出苗量大，更需要在投入生产前打通部分销售渠道，保证出苗的第一时间就有养殖厂接手。
    “运输公司早就签好合同了，这个没问题。就是销售的话……”陈识顿了一下才说：“我想第一批苗先不要考虑小养殖户，他们量小且分散，养殖技术也不好，容易影响我们的口碑。我托之前同事的关系找了几家中小型的水产公司，还在谈。”
    “有什么问题吗？”唐清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太顺利。
    陈识皱着眉说：“因为我们是新开业的厂，他们也不敢冒风险。基本都要求水花有比较高的孵化成活率才愿意买。”
    唐清悦沉默片刻后回答：“我们可以降低单价。”
    陈识摇头不赞同：“师姐，我们是专业做养殖的，自然都知道鱼苗成本在成鱼养殖中所占的成本比例特别低，远比不上饲料和其他成本，我们把苗的价格降低效果不大的。我这边还有几家外省公司在谈，下礼拜我得出差去，再试试吧。”
    “行，你也别着急，现在我们还没开始标苗，来得及。”唐清悦说完便往后靠，想休息一会儿，下午到温城了还得去瓯水看地，她得保持精力。但脑子里却一团乱，她胡思乱想好久，突然转头看着陈识道：“我们是不是可以找温城的水产研究院合作，他们应该有很多销路。”
    陈识都快睡着了，愣愣地扯下眼罩睁开眼，反应大半分钟才激动地说：“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那我过两天…不行，这礼拜要买设备和租地，那下礼拜…不行，下礼拜我要去出差，那下个月……”
    唐清悦笑着帮他把眼罩拉回去，语气轻松地说：“你忙你的就行，我去，和研究所的人打交道我在行，过两天空了我就联系他们。”
    13.别哭
    余林屹先前说尽量空出时间和他们一起去瓯水看地，毕竟是他介绍的生意，两方见面时中间人总得在场。但唐清悦和陈识回到温城后，来机场接他们的只有司机一人。他还是开着唐清悦之前坐过的那辆劳斯莱斯，客气地请两人上车，问道：“唐小姐，你们需要先去吃午饭吗？”
    唐清悦摇头说自己不饿，又看向陈识。
    陈识也拒绝：“不用，我们刚才在飞机上简单吃了点，先不吃午饭了，直接去瓯水吧。”说着他身体前倾靠近前座的司机问：“林屹哥今天不来吗？”
    “小余总今天临时有事，我出来时他应该还在开会呢。”
    唐清悦不意外，她早就猜到余林屹今天不会出现，尽量空出时间只是礼貌的说辞，毕竟和那块地的老板联系上后，余林屹就没再参与过这件事，仿佛他真的仅仅只是一个牵线的中间商。
    陈识又问：“初宁姐这两天在厂里吗？”
    司机想了想才回答：“我昨天在食堂见着了，你找她有事啊？”
    “没…就瞎问问。”
    唐清悦暗暗给陈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陈识没好意思接着说，转头看窗外，用手揉了揉发烫的脸。
    “哦对了。”司机突然想起什么，“后面的小柜里有饼，小余总让我带的，他猜到你们不会去吃午饭。”
    陈识没客气，直接打开柜门拿出一个已经切成四份的麦饼，用纸巾包住一块递给唐清悦。
    司机又提醒：“也有水和饮料，你们想喝就拿。”
    麦饼也是温城特产，饼皮麦香酥脆，馅料是肥瘦相间的猪肉和虾皮，夹杂着温城当地生产的梅干菜，口感油润而不油腻，上学时陈识每次从家乡返校都会带几个给同学们尝尝，唐清悦第一次吃就喜欢上了。
    司机带的这块饼比她之前吃过的任何一次都更美味，饼皮更酥，馅料也更香。陈识从小吃惯了没品尝出差别，但唐清悦咬了几口后就问司机：“叔叔，这麦饼做得也太好吃了，您在哪儿买的，下次我也去这家买。”
    “这可不是我买的。”司机摇摇头回答：“是早上小余总从家里带的，我估计是他妈妈做的嘞。”
    陈识惊讶地说：“林阿姨厨艺可真好，我妈要有这一半水平就好了。”
    唐清悦反驳道：“你妈做菜也挺好吃啊，你是从小吃到大吃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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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陈识摆了摆手没回话，一边吃饼一边专心玩手机，唐清悦却想起徐秀霞。离开申城半个月，她借口出差工作忙，没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只偶尔在睡前给父母回个报平安信息。她不擅长说谎，怕自己在对话中忍不住透露辞职的真相，怕徐秀霞和唐力胜接受不了，怕他们来温城把她“押”回去，怕已经付出的努力付之东流……
    一路胡思乱想，转眼就到了瓯水镇，司机把他两放在路边，沿着小路走进去就是他们要看的那片厂房。唐清悦道完谢后正打算往里走，手机响了，恰巧就是徐秀霞的来电。
    “我妈，”唐清悦举起手机朝陈识晃了晃：“你先进去吧，我很快就来。”
    “小悦，吃午饭没啊？”徐秀霞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今天是周六，还在工作吗？”
    唐清悦低声回答：“刚吃过，今天加班。”
    “最近和小杨进展的怎么样，有没有经常联系？”
    杨一钦之前给唐清悦发过消息，说他会找一个恰当的理由向双方父母解释两人不合适的原因。唐清悦默认徐秀霞早已经知晓这件事，但听她这么说，应该还不知道。现在没空解释太多，唐清悦只想快点结束这通电话，然后进去跟陈识汇合，因此也没听出母亲逐渐僵硬的语气。
    她敷衍地说：“还行，偶尔聊几句。”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回申城，也去见见小杨的父母。我闺女长得漂亮，工作又好，他爸妈指定也满意。”
    唐清悦皱着眉回答：“再说，最近太忙了，没时间。”
    “编，你再给我编！”徐秀霞的音量突然变大，忿然的怒吼像一颗炸弹爆发在唐清悦的脑子里，“我今天路过你们单位门口碰见你们主任，他说你早辞职了，小杨也说你们不合适，已经很没联系了。唐清悦，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和你爸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把你培养出来，不是让你乱来的！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越来越不懂事！”
    唐清悦本来还心存愧疚，一听见懂事这两个字，心里一团火起气立刻冒上来，她强压住不悦道：“妈，我晚点跟你解释，现在我还有事，先……”
    “你工作都没了，能有什么狗屁事！现在马上给我回家，否则你永远不要回来了！”
    “我只是辞职了，不代表我没有工作了。我和陈识打算……”
    徐秀霞只捕捉到关键字，直接打断：“你又和陈识鬼混到一起了！我说过多少次这男的不靠谱，先不说他比你小几岁，他要是真喜欢你，当初毕业时也不会回老家，而是应该为你留在申城。我的话你要听，都是为你好！”
    “我和他不是这种关系，我们打算在温城合伙开一个鱼苗养殖场，其实和之前读博士在实验室做的事情差不多，而且......”
    “差不多？我看差的不止十万八千里！你妈我再不懂也知道，科研所实验室那是国家单位，工作稳定还有面子。你们自己开什么厂？我们家有几个钱可以给你造？当初你要学什么水产养殖我就是不同意的，女孩子成天在池塘里养鱼像什么话，又脏又累，浑身都是鱼腥味，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太久，没吃过苦。是不是陈识那小子怂恿你辞职的，他到底想干什......”
    “妈，你能不能别说了。”唐清悦心里的怒气和鼻尖的酸涩一起涌上来，她快要喘不过气，“我和他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没有！”
    “那你为什么辞职，除了跑去那小子的老家，还能为什么？这么好的工作没有了，以后怎么留在申城，还会有谁家能看得上你。”
    唐清悦觉得眼睛里已经有水珠在滚动，她走远几步到路口，终于敢放开声音说话：“是不是在你心里我一点本事都没有，我只能靠嫁人发家致富。你们从小逼我努力读书，别人看动画片的时候我在学习，别人参加兴趣班的时候我在学习，连学校里春游的时候我也只能待在家里学习。难道我这么多年受的苦、付出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找个好工作，嫁个好人？”
    徐秀霞坚持己见：“你是个姑娘家，我和你爸也挣不了多少钱，不找个好人家怎么在申城买得起房子，难道你想一辈子租房住！”
    “我可以去别的城市赚钱买房。”
    “别的城市哪有申城好，这是大都市！”
    唐清悦被气得语无伦次，“那除了申城，其他地方都活不了呗。这是你们选择的地方，不是我。我讨厌申城，从小时候开始就讨厌，我巴不得早点走！”
    “小悦，你听话，赶紧回来。”徐秀霞见女儿不吃硬，转而苦口婆心地说：“再去找你们主任说说情、送点礼，请他帮忙重新让你回所里工作，我能看出来你们主任还是很喜欢你的。我和你爸为了培养你，让你读好学校，受的苦比你多多了，我们都是为你好，你……”
    “不要再说为我好了！”唐清悦的声音哽咽到沙哑，但她还是吼了出来：“这样的好我宁可不要！我是不会回申城工作的，也不会再去相亲，我的生活我自己做主！”说完她就迅速挂了电话。
    尽管能猜到徐秀霞知道真相后会说什么样的话，唐清悦还是忍不住难受，心口一阵阵闷痛。就像多年没愈合的伤口，每次争吵都是撕掉还未掉落的薄痂，将血肉粘连的一面暴露在空气中。
    她回想起儿时住在申城破旧漏雨的小平房中的画面。一间房用薄薄的帘子隔开，父母住小的一边，她一个人住大的一边，唐力胜还搬了张二手大书桌放在她床头。每天放学回家后，徐秀霞和唐力胜一人一个小马扎坐在女儿身后盯着她写作业，时不时嘘寒问暖，端茶送水，自以为给她提供了优质的学习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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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十二年的中小学生活，徐秀霞珍藏了女儿所有的奖状和满分试卷，整整一大箱，每次搬家她总要连带着走。这些荣誉是徐秀霞最骄傲和自豪的一件事，却是唐清悦最重的负担。她在工作前最后一次搬家时，把这箱东西全都卖给了收废品的大爷，只换得一张薄薄的二十元纸币。
    唐清悦把手机丢进兜里，闭上眼睛努力压下心里的情绪。一分钟后她才克制住，睁开眼想往里走，在转身的那瞬间却看到余林屹站在侧后方。他明显听到了刚才的通话，眼里带着疑惑和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唐清悦还未完全收住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泪水和余林屹那句同时说出口的“别哭”一起碰撞在空气中。
    14.暂时不考虑开始一段感情
    “你怎么来了？”唐清悦快速扭头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她又捂住眼睛转身，带着鼻音说：“抱歉，我需要几分钟调整一下。陈识已经在里面了，你先进去吧。”
    身后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唐清悦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背后包裹住自己，余林屹把他的大衣披在她的肩膀上。
    “怎么不穿外套。”他的语气很平常，仿佛没看到刚才所发生的事。
    唐清悦低下头，一滴水从下巴滑落在水泥地，瞬间消失不见，她再次说：“落在车里了。余林屹你先进去吧，我马上就来。”
    从余林屹的角度，只能看到唐清悦额头的碎发和通红的鼻尖，脑袋埋在他的深灰色衣领里，只有小小一只。他抬了抬手，想替她擦去眼泪，动作却停滞在半道。
    余林屹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低声安慰：“别哭了，擦擦吧。”
    这句话反倒起了反面效果，唐清悦接过，不敢看他，慢慢眨了眨眼，胡乱用纸巾蹭了蹭脸，想绕开他往前走，余林屹也往侧边跨一步挡住她的路。混乱中唐清悦撞上他的肩膀，她愣了下，一瞬间所有情绪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泪水像没拧紧的水龙头般扑扑往下掉，她干脆将错就错，把自己的脑袋抵在眼前一片发热的胸膛上。
    余林屹先是沉默，但没有推开她。半响他叹了口气，呼吸洒在她的发顶，轻声问：“和家里吵架了？”
    “嗯。”唐清悦微微点头，脸上的水渍融进柔软的毛衣，“我妈发现我辞职来温城了。”
    “之前没跟家里商量好？”余林屹明显有一丝意外。
    唐清悦委屈地说：“没得商量，他们不会同意的，提前跟他们讲也只是被骂得更早，我和我爸妈的想法完全不同。”
    “认知不同所看到的世界自然不同，或许你可以尝试放下你的尖锐和骄傲，不要俯视他们。”
    “余林屹，你不会懂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唐清悦停了停，哽咽地说：“我所接受的教育和对世界的认知告诉我，只要你有能力有勇气，就可以做成很多事。但我的爸妈却不停警告我，我之前所有的付出都仅仅是为了获得所谓的稳定。那些事业、追求，都是富贵人家谈论的东西，我连入场券都没有，我不配，我甚至连想都不应该想。你知道我妈最近几年对我说过最多的话是什么吗？”
    余林屹轻声回应：“嗯？”
    “唐清悦，我不该让你读这么书的，心都学野了！”她说着笑了一声，边笑边掉眼泪，“是不是很可笑。不该，好像我的学业、我的工作，都是他们的投资，而我只是实现收益的工具，我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只能按照他们既定的人生轨迹活着。”
    “你的想法可能太极端......”余林屹尝试安慰她，但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我不想听。”唐清悦把脸往他的胸口用力压了压，“不要跟我讲大道理，你一说我就更想哭了。”
    余林屹沉默片刻，没有继续讲下去，微微低头，唐清悦头顶的碎发扎在他的脖子上，痒痒的。他又不自觉地抬手，虚揽在她的背后。
    “以前经常去相亲？”他突然换了个话题。
    “也没有经常，只是偶尔。”唐清悦微微抬起脑袋，“这次来温城前刚相过一个，大学老师，长得挺帅。”
    “然后呢？”
    “不合适，吹了。”唐清悦心里的委屈和气愤在慢慢消散。两人现在的姿势给了她勇气，她反问道：“你呢，33 岁了没相过亲？”
    余林屹没瞒着，干脆地说：“有段时间经常有。”
    “上次我在酒店见到的那个也是其中之一？”
    余林屹没立刻回答，顿了几秒才说：“算是吧，前女友。”
    唐清悦从他的反应里能看出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前女友，她接着问：“她想吃回头草，但你不同意？”
    “嗯。”
    “为什么？”
    这次余林屹停顿更长时间，直到唐清悦瞬间上头的情绪逐渐降温，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余林屹用非同寻常的冷漠语气说：“暂时不考虑开始一段感情。”
    仿佛有一盆冷水泼朝唐清悦迎面扑来，她愣了一下后迅速推开余林屹，又往后退了两步和他保持距离，“抱歉，我被我妈气到没理智了。”
    “师姐你怎么还不进来！”陈识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林屹哥，你也来啦。你们快进来，吴老板已经到了。”
    余林屹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唐清悦用手快速抹一把脸，然后转身大声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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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陈识在前面带路，唐清悦走在他身后，余林屹跟在最后。快到厂房时，唐清悦想起身上披着件大衣，她取下递给身后的余林屹，低声说：“谢谢余总。”
    吴正松是温城市区人，余林屹的小学同学，两人认识近三十年，一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他一见余林屹就快步走上来，拳头轻捶了下他的肩，用方言笑着说：“余老板最近在忙什么，好几个月不见人影。”
    余林屹的语气也很松弛，碰了下他的拳头后回答：“忙着给家里打工，哪有你乐得清闲。”说完他转换成普通话介绍道：“这位是唐清悦，她和陈识今天来看看地主家的地。”
    陈识也笑着说：“对，吴哥，师姐是技术专家，我的最佳合伙人。”
    吴正松立刻朝唐清悦伸出手，恭维的话脱口而出：“唐总真是年轻有为，巾帼不让须眉。要是多几个唐总这样的人才来温城发展，我们这很快就会变成新一线城市了。”
    唐清悦被捧得不好意思，赶紧客气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个普通创业者，还得吴老板多多照顾。”
    “行了，今天就别把你那套单位里的顺口溜拿出来了，正常点带他们转转就行。”余林屹看出唐清悦的尴尬，及时打断两人的虚伪官腔。
    “嘿，什么顺口溜，我这是礼貌是尊重，就你最不会说话，不知道这么多钱怎么给你赚来的。”吴正松说完领着三人往厂里走，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分给陈识和余林屹，递到唐清悦时，他顿了一下，问道：“唐小姐要吗？”
    唐清悦摆手道谢：“我不吸烟，谢谢吴老板。”
    吴正松微笑着收回烟，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给自己那根点上，叼着烟头凑到余林屹旁边想给他点，余林屹只捏着烟摩挲，拒绝道：“我不抽，戒了。”
    吴正松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装个屁。”然后他又凑到陈识身边替他点烟。
    陈识会吸烟，但平常不吸，现在的场合对他来说是谈生意，因此也和吴正松勾肩搭背吞云吐雾，两人站的离唐清悦好几米远。
    以往工作时，也有会吸烟的男同事，点烟时总会走流程般问身边的女士介不介意，很少有人会说不，包括唐清悦。今天她却感觉不一样，吴正松给她递烟，不是把她当成处于弱势方的女性，而是和他同等地位的合作伙伴，她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尊重方式。
    吴家这片地很大，上面搭建了简易厂房，里面零零散散放着废弃的几个养虾池和养殖工具。
    他边走边介绍：“我爸这块地离海边就几百米，方便你们利用海水。前几年就一直租给水产公司养虾养螃蟹，没想到后来那公司倒闭了。”
    陈识随口问：“空了多久了？”
    “也就三四个月。”吴正松继续介绍：“开车五分钟就是瓯水镇的高速口，交通也特别方便。”
    唐清悦插话道：“我们刚才走进来那条路开不进车。”
    “得往那边走。”吴正松用手指了个与他们来时相反的方向：“北面还有门，出去就是县道。”
    “这里很多东西我们都需要拆了重建，包括外墙，可能也要翻新一下。”
    吴正松一挥手，随意地说：“厂房里外你们想怎么弄都行，只要符合规定，相关手续我们家都可以配合。”
    余林屹在一旁补充：“正松就在市里的单位上班，有什么手续上的问题都可以直接找他。”
    吴正松瞥了一眼余林屹，在心里暗骂他，嘴上玩笑着说：“举手之劳可以，行贿违规的事可千万别找我。”
    唐清悦和陈识先前对地皮和厂房的情况都有所了解，但对吴正松本人一概不知，没想到还有这层身份，他们对这里的满意度又上升了几分。
    之后一群人绕着走了一整圈，又观察了周边环境，唐清悦心里已经有了数。抛开价格问题不谈，这里的硬件条件绝对是她和陈识看过所有选址中最合适的。但他们不得不考虑价格，这是决定性因素。
    唐清悦也没说车轱辘话，直接问：“吴老板，我们对这里很满意，但价格实在超出我们预算太多，你看还有商量的余地吗？”
    吴正松也是爽快人，明说道：“之前给水产公司的租金比给你们的还要高五个点，我是看在唐总和陈总是林屹朋友的份上才松口降了些的。”
    陈识笑着说：“吴哥，您那是几年前的价格了，最近两年瓯水的租金整体都在下降。我和师姐也是诚心想租下来大干一番，而且我们不是普通养鱼，是育苗，您在体制内工作，肯定懂，这是国家正在大力扶持的产业，您松松口租给我们也是为社会做贡献嘛。”
    唐清悦觉得陈识这番话和道德绑架没区别，但这也是她看中陈识的地方，做生意光靠死脑经不行，确实需要一些世故圆滑，这正是她所缺失的。
    吴正松沉默几秒后回答：“再给你们降五万，不能再低了。做贡献我可以用其他方式，做生意我只讲市场价格。”
    五万对于这么大一片厂房的租金来说，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陈识明显满脸失望，余林屹站在不远处用手机回信息，故意没参与他们的谈话。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一时间没人说话。
    唐清悦在心里挣扎很久后才下定决心，她坚定地说：“我们可以用苗厂的股份抵租金 。”
    15.同样的陷阱不要掉入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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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股份抵租金，这个办法唐清悦和陈识之前就商议过，只是没下最终决定，陈识有些意外唐清悦的话，又觉得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接着说：“吴老板，想必您早就看过我们的项目计划书，如果有兴趣的话，租金抵投资，以后我们厂里的收益都有您的一份。”
    “我的工作恐怕不是很方便。”
    “您的家人也可以。”
    吴正松直视她的眼睛思考，突然笑了一声道：“唐总要不要和陈总再去逛逛，我需要二十分钟考虑一下。”
    余林屹站在边上一声不吭，皱眉回复邮件。待唐清悦和陈识两人走远后，吴正松走到他身边哼了一声，“走了，别装了。”
    余林屹把手机转过来摆在吴正松眼前，语气平静地说：“工作邮件。”
    “人家觉得租金太高，租不起，你怎么说？”吴正松用脚尖踢了踢他。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是你的地，我就是个中介。”余林屹往后退一步躲避他的动作，“你不是放话了，做生意只讲市场价格。”
    吴正松背着手调笑着说：“你都听到了还装。他们这项目怎么样，值不值得投？”
    余林屹没有马上回答，打完最后一句话，收起手机放进兜里，才慢悠悠地说：“我不懂，你看着办。”停顿一秒又补充：“但陈识和他师姐都是有能力的人。”
    “那你怎么不投？”
    “我一个造玩具的，投养鱼算怎么回事。”
    吴正松绕着他走，嘴角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余林屹啊余林屹，你不端着会死是吧，以前也不这样啊，生意做大了性格都变了。”
    余林屹插着兜没说话，随他讲。
    “对人家有兴趣就去追，磨磨唧唧的算什么男人。到时候别说租我这地，我卖给你都行。”
    “你少废话。”余林屹警告地看着他：“不要在她面前瞎说，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行行行，我不说了。”吴正松比了个 ok 的手势，“余大老板，您高兴就行。”
    唐清悦和陈识掐着时间，二十分钟后准时回来。吴正松也没绕弯子，直接给出满意的答案：“入股可以，但大的我也玩不起，就五十万，剩下的租金你们必须按时付。合同三年一签，在此之前如果你们倒闭了，违约金也必须照常支付。”
    唐清悦和陈识同时伸出手，异口同声道：“合作愉快！”
    握手的那几秒，唐清悦看见余林屹站在吴正松身后，用口型对她说：“加油。”
    唐清悦笑了一声，回答吴正松刚才的话，同时也对余林屹说：“我会尽力在三年内不倒闭的。”
    温城跃门水产种苗有限公司开业那天举办了热闹的开业庆典，地点就在苗厂厂房外的那片空地上。陈识花高价请活动策划公司举办这次仪式，邀请了投资方、瓯水镇镇长、几家大型水产公司的领导，还有附近一些熟悉的养殖户。
    正是春日气息最浓厚的时节，唐清悦应景地穿了身绿色长裙，加上昨天特地去烫的卷发，与她先前随意的打扮全然不同。
    其实唐清悦今天本想穿得正式些，但陈识理直气壮地说：“不要这么古板嘛，又不是和大领导开会。以后在咱们公司，所有人着装自由！师姐你甚至可以穿裙子去养鱼。”
    唐清悦当然笑着拒绝：“才不要，那我所有的衣服都得变成鱼腥味。”
    瓯水镇的冯镇长先前与跃门苗厂的两位老板都见过，但后期与陈识联系较多，加上唐清悦今天造型大变，他一眼没认出来，进门前随口问陈识：“呦，小陈总新招了个美女助理啊。”
    陈识开怀大笑：“冯镇长，这是唐清悦啊，您贵人多忘事，之前您和我师姐见过好多回呢！”
    “这是……”冯镇长愣了一下，眯着眼睛回忆，“还真是唐总！抱歉抱歉没认出来，唐总真是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年轻人，来我们瓯水发展是我们的荣幸。”
    唐清悦赶紧谦虚地说：“哪里的话，我才应该感谢瓯水，给了我再次出发的机会。”说着她伸出手引导冯镇长往里走：“镇长你快请进，座位都给您安排好了！”
    冯镇长配合地往里走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两人：“听说今天平湾也有人来？”
    “是啊，我们的两家投资人，都是开教玩具厂的。”陈识走到他身边，微微弯腰低头问道：“镇长您有事？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冯镇长大笑两声，摆摆手回：“没事，就是听说老余要来，好久没见了，我还能跟他叙叙旧。”
    老余就是余林屹的父亲余兴业，他与冯镇长没什么私交，只是几年前瓯水修大坝，余兴业作为外镇人却捐了大笔钱，冯镇长对他印象颇好，偶尔见到都会寒暄几句，以免日后还有需要互相帮忙的地方。
    陈识知道事情原委，心里跟明镜似的，立刻握着冯镇长的手说：“余叔叔的座位就在您旁边，他一来您肯定立马能见着。”
    “嘿，你小子！”冯镇长终于高兴地往里走。
    之后又迎接了一大批人，唐清悦和陈识一直站在门口欢迎，说着大同小异的场面话，唐清悦觉得自己脸都快笑僵了，脚也站得酸疼，她趁着空档歪头和陈识闲聊：“师弟，我今天深刻体会了你的不容易。”
    “这算什么。”陈识双手按住嘴角使劲揉了揉，接着说：“要是让我每天一声不吭埋头喂鱼，我才真的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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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唐清悦回他：“我和你刚好相反。”
    “所以我和师姐你，就是取长补短，完美搭档，天生一对！”
    两人认识多年太多熟悉，加上这几个月每天一起工作，说话早就没有顾忌。唐清悦不介意陈识的口无遮拦，反倒调侃他：“你可别瞎说，被你的初宁姐听到可不得了。”
    陈识平常像个大男人，一提到余初宁就跟小媳妇似的羞涩不吱声，只低喃一句：“她要是真介意就好了。”说完他转移话题，拿起名单仔细核对，“应该只剩余家和研究所的人没来。”
    “水产所应该不来了，昨天给我发微信说他们今天要开会，抽不出空。”
    陈识下意识地问：“真开会假开会？”
    唐清悦皱眉：“你别恶意揣测啊，人家干嘛故意不来，之前对我们态度也挺好，还给我们介绍客户来着。”
    温城水产研究所的人之前一直都是唐清悦在接触，陈识从来没管过，但他今天突然起了好奇心，以后得找机会去好好会会那些人。
    余兴业带着儿子姗姗来迟，他退休后生活清闲，今天一早就准备好要出门，余林屹却突然叫住他说：“爸，你等我一会儿，我开完视频会议跟你一起去瓯水。”
    余兴业惊讶：“你去干什么？”
    余林屹没回答，只是再次强调：“等我一小时。”
    刚到跃门苗厂门口，余林屹就透过大门看到里面崭新的厂房和喜庆的开业布置。唐清悦站在门口，长卷发和淡绿色长裙随风扬起，浑身透着一股仿佛会发光的喜悦和自信。
    余林屹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秒，余兴业就看出端倪，但没点破，只是提醒他：“异性相处某种角度来说和做生意类似，看人要看准，且三思而后行，同样的陷阱不要掉入两次。”
    “你不是挺欣赏她的。”余林屹轻笑了一声。
    “这是两码事。”
    余林屹装作没听见，直接下车绕道另一边，替余兴业拉开车门，淡淡地说：“我们已经迟到了。”
    见父亲坐着一动不动，余林屹无奈继续道：“我和唐清悦不熟，你想多了。”
    余兴业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然后下车扯了扯衣服下摆，洋着礼貌的笑容往大门口走去。
    “余叔叔，林屹哥，你们终于来了！”陈识见到人后立刻热情地迎上来：“还以为大金主今天不来了呢，我差点就要开始难过了。”
    “小识，你这嘴巴真是越来越能说了，是块做生意的料。”余兴业说完轻拍两下他的肩膀，以示对后辈的赞许。
    唐清悦跟在陈识后面，朝余林屹点了点头，然后也和余兴业打招呼，“叔叔您好，感谢您今天特地来参加我们的开业仪式。”
    余兴业盯着她思索，没有立刻回话。
    陈识连忙解释：“余叔叔，这是我合伙人呀，唐清悦。之前我还带她参加过爷爷的八十大寿呢！”
    “我记得。”余兴业点头，微笑着说：“唐小姐的眼神里带着坚韧，我那天就看出来了。你们的计划书我也反复研究过很多次，这是个好项目，加油，年轻人，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和胆识。”说着他从余林屹手中拿过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唐清悦，“一点小心意，祝你们财源广进，前程似锦。”
    唐清悦突然有股热烈盈眶的冲动。这几个月里有无数人夸她，大部分都是恭维，其实她知道很多人表面说着赞扬的话，心里却看不上她和陈识这两个初出茅庐、胆大包天的小年轻。除此之外，还有余林屹那些亦真亦假的赞扬，唐清悦也觉得里面总参杂着些她不敢确定的情愫。
    只有余兴业今天这句话是真心的，这是一位前辈对后辈的赏识，虽然他们没有当面沟通过业务，但唐清悦的想法和野心都通过那一张张薄薄的纸和密密麻麻的文字传递到眼前这个企业家面前。他不了解她，但了解她的全部事业和理想。
    “余叔叔，太感谢您了，您快请进。”唐清悦同样笑着伸手做出重复过无数次的邀请动作，却没了先前的疲惫：“给您和小余总安排了最前面的位置，我们的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15.希望你能做到
    陈识请的温城电视台主持人正在台上慷慨激昂地说着台本，唐清悦站在台侧静静等待，右手搅着裙摆。
    她在重要场合演讲的经历不少，早就从青涩蜕变为娴熟，已经很久没这么紧张过了。只是过去每一次的汇报或演讲，都没有今天具有那么多意义。这是她的新开始，是她对人生第一次真正自主的选择。今天过后，未来的每一天都是未知，挑战和刺激的奇妙感觉让她的血液沸腾。
    “稿子背熟了？”余林屹站在身后问她。
    唐清悦下意识点头，又意外他的突然出现，“你怎么不去坐着？”
    余林屹没回答，接着问：“陈识呢，不跟你一起致词？”
    “他说讨厌背书，不想记演讲稿。”
    “紧张？”
    看见她用力泛白的手指，余林屹轻笑一声，指了指上方，对她说：“抬头看看。”
    唐清悦想问为什么，但身体比嘴巴更快发生反应。她仰起脑袋，视线从大红色的表演台变成万里无云的蓝天。
    “深呼吸，尝试放空自己。”余林屹声音慢慢传进她的耳朵，像春天的微风抚过皮肤，带着朝气，“只是讲几句稿子，没什么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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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唐清悦呼气吸气十几个来回，终于感觉心跳慢慢放缓。但她的眼珠一转，视线里出现余林屹的脸时，又不受控制地屏住呼吸，胸腔里再次传出轰鸣声。
    “余林屹。”唐清悦闭上眼睛叫他。
    余林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等会儿开业仪式结束，你能等我一会儿吗，有话想跟你说。”
    “接下来，有请我们跃门水产种苗有限公司总经理唐清悦女士上台致词！”
    主持人铿锵有力的声音和唐清悦的低吟同时响起，她不确定刚才说的话余林屹有没有听到。
    “快去吧，深呼吸，别紧张。”余林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往前走，“我等你。”
    唐清悦的步伐突然坚定起来，她跨过铺着红地毯的台阶，沿着后方闪烁着公司 logo 和“开业大吉”的 led 大屏走到主持人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话筒，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坦然笑着开口。
    “各位领导、各位嘉宾，感谢大家今日莅临跃门育苗厂开业仪式，我谨代表公司全体同仁欢迎大家。相信在座各位都已经认识我和我的合伙人，陈识先生。我们都初入社会不久，在公司前期准备过程中，好多领导和投资人见到我们都会感叹一句：好年轻啊！这当然是一句夸奖，不过我也知道，这句话的背后意味着怀疑和不确定。”
    “我们幼稚，莽撞，缺乏经验，我们没有深刻体会过创业背后的艰难险阻，养殖这条路更是悬崖陡壁。但今天，此时此刻，我想告诉所有人，我和陈识，我们跃门苗厂所有人，都不是空有一腔热情的鲁莽青年，我们有知识、有技术，并且我们有毅力、有决心。”
    “在过去漫长的社会发展历程中，养殖产业靠的是经验积累，是养殖户的每一次摸索，但无数失败的教训让越来越多人明白，水产养殖不仅仅要有经验，还要有系统的专业知识，这正是我能提供且擅长提供的生产要素。成鱼养殖已经很难，鱼苗培育的行业壁垒更加大，我会将我所有的专业能力和研究经验投入到苗厂中，绝不会浪费投资人的每一分钱，尽全力让大家的信任得到应有的回报。”
    “盈利是企业经营的首要目的，我和陈识当然想赚钱，想的不得了，但我们也不仅仅只想赚钱。温城是国家建设海洋强市的重要试点，海洋牧场的建设迫在眉睫，大力发展水产养殖业是重要且必不可少的一环。产业市场体量大、链条长、节点多，但无论如何，优质的苗种供应是基础。未来，在保证正常经营的前提下，我们想将跃门苗厂发展成为‘产学研’示范基地，在时代的浪潮中贡献我们的一点微薄力量。”
    “最后，再次感谢各位嘉宾的到来，让我们满怀希望、携手共进、砥砺前行、共创佳绩！”
    主持人带头鼓掌，台下即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陈识甚至站起身双手朝台上比着大拇指。
    唐清悦在热闹的氛围中转头，将视线投向台侧的余林屹。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带着喜悦落在每个人身上，余林屹站在一张巨大的海报旁背着光，从唐清悦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模模糊糊的身影，但她在某一瞬间清晰看见他在说着什么。
    开业仪式结束后陈识和唐清悦又站在门口送客，同样的一套告别话术说了上百遍，直到嘴角再次笑僵，宾客终于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冯镇长和余兴业站在一旁寒暄，唐清悦朝他们走过去时刚好听见两人在谈论她。
    冯镇长随口问道：“老余，你儿子还没结婚吧，有对象没？”
    “还在一个人潇洒着呢。”余兴业听出冯镇长这话是要给余林屹介绍女孩，他委婉拒绝，摆摆手装作无奈地说：“孩子大了管不了，儿孙自有子孙福，我懒得搭理。”
    冯镇长哪能不知道余兴业的意思，只能把肚子里的话咽回去。但话题已经开启，尴尬地结束也不是回事儿，他灵机一动脱口而出：“我看跃门厂的唐总就很不错嘛！年轻漂亮、有勇有谋，还是高学历女老板，这样的条件总能达到你们余家选儿媳妇的标准吧？”
    “冯镇长说笑了，哪有什么标准，恐怕是林屹配不上这么优秀的······”
    余兴业这话又是暗暗拒绝，唐清悦没再往前走，跟不远处的陈识打了个招呼，让他照看最后几位宾客，就转身往厂门里去了。
    从门口到举办开业仪式的空地不过几十米，一路上铺满红毯，礼花洒得到处都是。唐清悦一个人慢悠悠踩着地毯，看到前方无声闪烁着宣传片的大屏幕和空空荡荡的表演台，台下一百多张歪歪扭扭的椅子刚才还座无虚席，此刻只有余林屹一人的身影。
    他双腿往两边叉开，弯腰坐着，身前摆着一张不知从哪儿提来的高脚板凳，上面摆着笔记本电脑。余林屹一直胳膊肘随意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滑动，很明显在工作。
    “在忙吗？”唐清悦蹲在他腿边，“你爸爸在外面等你。”
    “没在等我，司机会送他回去。”余林屹说完才抽空低头看她一眼，提醒道：“裙子拖地了。”
    唐清悦起身随意抖了抖裙摆，然后坐在隔一座的位置上问道：“你在等我吗？”
    余林屹没有立刻回答，写完最后一句批注，把文件发送出去，合上笔记本后才开口：“有话想对我说？”
    “你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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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余林屹点点头，还是皱眉看着她，似乎没从工作的状态里出来。
    唐清悦不喜欢他总是略带强势的目光，也许余林屹不是有心，只是他多年来在生意场上保持的习惯，但唐清悦想试图从他的行为里找到一点独属于她的不同。
    “余林屹，你能不能笑一笑，这表情好像在训下属。”
    余林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放柔语气说：“抱歉。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唐清悦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上台前的那一瞬间只是凭着内心那股原始冲动，下意识地留住他。她想了想问道：“你觉得今天这个开业仪式办的怎么样？”
    余林屹的眼里透出笑意，“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唐清悦用英勇就义的语气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无功无过吧。”余林屹没犹豫说了真话：“没什么特色，类似的开业仪式我参加过不下二十场，都是大同小异，走个过场罢了，热热闹闹震一下士气。”
    唐清悦没失望，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她还是装作不满意地说：“你刚才还夸我的致词很棒，我都看到了。这么快就改变态度，你变脸也太快了吧。”
    “甜枣吃了，黄连也要吃。致词确实写得不错，讲得也很好，但会讲理想讲抱负的大有人在，洋洋洒洒的文章也有不少人会写，关键是你要做到，且在做大做强后能保持初心，否则你今天说的话以后只会被人当作饭后谈资。”
    “你不相信我吗？”
    余林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清悦，我相信你，我很希望你能做到。”
    唐清悦心里突然砰的响了一声，她在此时此刻才发现，余林屹以前从来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今天是第一次，并且没有连名带姓。他的称呼透着一丝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的暧昧气息，把两人之间松散的那根弦猛的一下拉紧了。
    其实从早上起，唐清悦的脑子就一直不太冷静，今天是她过去从未感受过的、最意气风发的时刻，余林屹的话再次让她浑身的热血冲进脑袋里，她不假思索地问：“今天为什么要来，我好像没有邀请你。”
    17.祝你梦想成真
    白天是做给外人看的仪式，晚上才是真正的“庆功宴”。
    陈识和唐清悦在跃门苗厂附近租了一栋二层小楼，一人住一层，一人住二层。屋顶天台是个小花园，房东留了几盆月季和山茶花送给他们，陈识又买了几株金桔种在花旁边，寓意招财进宝。
    唐清悦把烧烤架子装好，又把碳放进去，合上网盖时才发现不对劲，她朝着楼梯口往下喊：“陈识！这个碳怎么点啊？”
    “我买了喷火枪的，你找找快递盒子里有没有！”
    唐清悦又把收好垃圾的纸箱重新翻开，里里外外找了个遍也没发现喷火枪，她又喊道：“没有啊！你是不是买漏了？”
    “不可能啊，我在楼下找找。”陈识的音量减小，声音也变得犹疑，隔了半分钟才回答：“找到了！我早上拿出来搁灶台上给忘了。”
    “那我下去拿！”
    “不用，我串好肉了，马上上去！”
    没多久陈识就拿着喷火枪和一盆烤串出现在天台。他早上委托家里帮忙腌了几块肉，刚切好穿成肉串，方便烧烤。
    唐清悦忙了一天早就饿了，赶紧点上火，摆了十几串肉，又象征性地往边缘放了几串蔬菜。陈识让她去边上坐着，他来烤。唐清悦也没客气，往旁边的躺椅上一摊，悠哉悠哉晃着腿。
    这几日都是大晴天，几乎万里无云，到了晚上仰头就能看到满天星。唐清悦从小生活在灯火辉煌的一线城市里，很少有机会能看到这样的夜空，因此连北斗七星都没见过。但今天一抬头，她还是第一时间找到最亮的七颗星。
    “师姐，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陈识平时有话就说，很少这么客气，唐清悦觉得新奇，点了点头笑着应道：“你说呗，我还能堵着你的嘴。”
    “今天在厂里，你和林屹哥聊了什么？”陈识问得支支吾吾，问完又补充道：“我就是好奇啊，你不想说也没事。”
    唐清悦愣了下，随口回答：“瞎聊几句，没什么。”
    白天她对余林屹问完那句话时，本以为会听到期待中的回应，但余林屹只用寻常口气说：“刚好有空，来看看。”
    唐清悦几乎猜到他隐含在简单几个字中的拒绝，一时有些失落。她没有立刻回话，转头盯着不远处的几株玉兰树，大概是这块地的前租客栽下的，两棵树干中间有她早晨亲手绑上红色横幅，不时有几朵白玉兰掉在横幅的边缘，被轻轻弹开，再砸落到地面。
    春天是洒满绿色的季节，泥土里都有几簇杂草冒出头，边上更是绿油油一片，叶子争先恐后在春风里抖动几下，露在阳光里好像闪闪发亮。只有这几颗玉兰树光溜溜的，没有一片叶子，每支树干上结满了白色花朵，又茂盛又寡淡。
    陈识之前觉得光秃秃的白花寓意不好，打算过几天请人把这两棵树移走，唐清悦没有反对，但这会儿她突然觉得很美，留下也挺好。玉兰先开花后长叶，如果花开的灿烂，怎么会害怕没有绿叶呢。
    余林屹见她半响未开口，装好电脑站起身说：“没事的话，我就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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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对，没什么事。”唐清悦听到他的话后半垂着眼，努力想象眼前出现玉兰树枝繁叶茂的景象，好像视线里不再是空空落落的白色，而是万紫千红点缀春天。
    不过半秒她就藏好情绪，也站起身，朝余林屹伸出手，一副商务会谈的架势，“刚才让你等我一会儿，就是想谢谢你之前的帮助。给陈识出主意，帮我们租厂，让我住在你的酒店，还有其他挺多事都受了你的照拂。等苗厂开始盈利后，我和陈识一定登门拜访以示感谢。”
    “那不是我的酒店。”余林屹纠正她的话。
    “好，你的长包房。”
    “那是初宁给公司包的房间。”
    “行，是你妹妹主动让我住的。”唐清悦笑了一声，再次说：“总之谢谢你们。”
    余林屹这次顿了顿，视线从她的碎发慢慢扫到半提起的嘴角，隔了好几秒才回答，没再做过多解释：“我说过很欣赏你，所以帮你们做了几件举手之劳的事，不用太客气。”
    他说着回握唐清悦的手，一本正经地祝福道：“祝你一帆风顺，梦想成真。”
    很普通的祝词，唐清悦却记在了心里。吉利的话今天听到耳朵都要起茧子，别人都是祝她财源广进、生意兴隆、蒸蒸日上，总之都和钱脱不开关系，只有余林屹对她说梦想成真。
    “就看到你们单独坐那聊了挺久，我都没敢打扰。”陈识心里觉得两人这行为有点不寻常，但他没讲出口，一边翻烤串，一边小心翼翼地瞟几眼躺在边上的唐清悦，生怕自己说错话惹了师姐不高兴。
    但唐清悦没什么反应，只是望着星空，小声叹了口气，也没回答陈识的话，转而反问他：“你和余初宁呢？跟我讲讲呗。”
    陈识低头思考片刻后神色认真地开始说：“我和她……”
    他说了个开头就停住，也学唐清悦坐在地上，仰起头看夜空。唐清悦从桌上拿了罐啤酒单手打开递给他，陈识猛灌一大口才继续说：“我和余初宁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那你们是哪种关系？”唐清悦一边说一边支起上半身，把烤架上的十几串肉全薅了下来，分一半给陈识，另一半自己拿着吃。
    陈识边吃边说：“我不知道我们是哪种关系，就是每次见完面，她都要给我点什么。”
    “什么叫给点什么？”唐清悦想起几个月前在温城高铁站第一次见到余初宁，她二话不说就投了苗厂，“包括她给我们投的一百万吗？”
    陈识又灌了一大口酒：“应该吧，其实我不想要。”
    唐清悦疑惑：“我们当然可以不要。”
    “但我怕不要的话，我和她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初宁姐需要这些物质的东西来跟我划清界限。”
    陈识难得露出伤感的神情，唐清悦也终于听明白，原来他们两个是郎有情妾无意，余家人在异性关系上似乎有些断情绝爱。但陈识说每次见过面后余初宁总要给她点什么，唐清悦仔细想这句话，得出一个结论：“陈识，余初宁在包养你。”
    陈识的脸一下红个透顶，他慌忙站起来拿了几串生肉放在烤架上继续烤，炭火灼烧热油发出滋滋滋的响声，伴随着他似乎自言自语的声音：“不能算吧，我觉得我和初宁姐还是有点感情的。”
    唐清悦仰头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识立刻说出一个在心里牢牢记住的日期：“去年九月二十号。”
    “那也挺久，大半年了。为什么她不想跟你谈恋爱？”唐清悦胡乱猜测，“觉得你们家不够有钱？觉得你年纪比她小？还是觉得你没什么事业？”
    陈识摇头：“都不是，初宁姐不婚，所以不想谈恋爱。”
    唐清悦庆幸自己此刻没在喝水，否则她一定会喷出来。余林屹和余初宁不愧是一对亲生兄妹，不仅长得像，连拒绝人的话术都类似，都是借口自己不想谈恋爱。她好奇地问：“我看他们家长辈挺恩爱啊，余初宁为什么不婚？”
    “我也不知道，她也不会跟我说的。”陈识说着给唐清悦递了一串滴着油的娃娃菜，“好像油刷多了，你不吃的话放边上，等会儿我吃。”
    唐清悦没介意，直接接过叼了一片菜叶子，又抽了张纸巾擦嘴边的油。她边嚼边想，余林屹三十三岁没结婚，还说自己暂时不想谈感情，“余林屹不会跟她妹妹一样也是不婚主义吧。”
    “林屹哥肯定不是。”陈识晃着脑袋笃定道：“听我妈说过一个八卦，不保真啊，师姐你听听就好。我妈说林屹哥之前跟一个相亲认识的女生在一起过，都见过双方父母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黄了，然后他再也不相亲了。”
    这传闻让外人听见，很容易以为是余林屹余情未了，为了这位差点谈婚论嫁的前女友而守身如玉。但唐清悦知道事情肯定不是这样，余林屹跟她讲过，是前女友想挽回，而他无意。不过各中缘由，怕是只有当事人清楚。
    85.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尽管昨晚和陈识在天台上边喝酒边烧烤，聊到半夜三更，唐清悦今天早上还是得八点前到达苗厂孵化车间，陪一群嗷嗷待哺的石斑鱼们一起共进早餐。
    陈识比她更勤奋，明明昨晚喝得烂醉如泥，都开始说胡话了，唐清悦一大早起床时他却早已经出门。
    育苗车间一共分成两个部分，孵化产卵池用于亲本鱼的产卵受精，以及供受精卵孵化到小鱼苗，也就是“水花鱼苗”阶段的养殖环境。而标粗池则是供水花鱼苗成长的养殖池，待水花长到符合要求的尺寸，且活力良好，就可以作为合格鱼苗流通到市场上售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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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鱼苗亲本是唐清悦咨询过博士导师，请他帮忙挑选的，各项条件都非常优质。这批鱼在育苗厂开业前一个多月就已经空运到瓯水镇，好吃好喝养在唐清悦亲自调整好参数的孵化产卵池中。
    石斑鱼为雌雄同体鱼类，雌鱼的性成熟时间为 2-3 龄，成长到 5-5 龄时会发成性逆转，转变为雄鱼。但实际生产过程中，等亲本自然成长到雄性的周期太过漫长，因此常用药物人工诱导雌鱼快速发生性逆转，只需要 45-50 天就可获得具有正常生殖功能的雄鱼。
    这段时间唐清悦不仅要观察雌鱼的产卵情况，还要时刻注意准雄鱼的性成熟状况，忙得不可开交。她穿着防水的养殖工作服在产卵车间里走了好几圈，做好各项数据的记录，热到满头大汗时，车间的员工终于来上班了。
    他们一进门就看到唐清悦坐在湿漉漉的地上，汗湿的头发粘在脸颊两侧，和昨天开业典礼上穿着长裙意气风发致词的唐总判若两人。
    “小唐，这么早就来了！”一位大姐热情地打招呼。
    车间员工大多数都是附近有过养殖经验的村民，也有小部分刚毕业没多久的本市专科生，最后还有少数几位唐清悦花了好大力气才招到的生物类本科生。
    “不放心，先来厂里看看。”唐清悦手撑地一用力站起来，问大家：“吃早饭了吗？”
    每个人都点点头，异口同声地说：“在食堂吃了。”“小唐你吃了吗？”
    为了员工就餐方便，唐清悦在厂里设了一个简易食堂供应三餐。食堂面积不大，堪堪够坐 20 人，目前大家轮批吃饭完全够用，等将来有机会扩大生产时，可以将二楼也装修成餐厅，那里面积大，能坐上百人。
    “我现在去吃。”唐清悦一边说一边把手中两张写满字的纸从笔记本上撕下来，递给刚来的员工：“小赵，水温有一点点变动，你稍后带大家调整一下参数，保持在 25-25 摄氏度之间，另外盐度减到 31%左右，水流量和 ph 维持现在的状态不要改变。还有些细节调整我都写在纸上了，你照着改，下午我再来看看，没问题的话我们就要开始下第二针催产剂了。”
    亲鱼注射第二针催产剂后 10~13 小时即可产卵，马上就能开始孵化鱼苗了。小赵接过两张纸，高兴地说：“那我等会儿再给孵化池消一次毒，中午前打上氧”
    “行，记得所有参数的调整都要在线上做好工作日志，然后同步给我。”说完唐清悦就往外走，“我得先去吃早饭，要饿晕了，拜拜！”
    从车间走到食堂要经过苗厂正门口，唐清悦远远看见一辆白色保时捷停在自动栏杆外，车主降下车窗，正在填陌生车辆进厂登记表。
    唐清悦正疑惑车主是谁，门卫朝她大声喊道：“唐总早上好！这位余小姐说来找陈总，我就让她开进来了。”
    找陈识的余小姐，那肯定是余初宁。唐清悦走上前跟她打招呼：“余小姐，你好。”又对门卫说：“王叔，这位是我们厂的投资人，你录一下车牌，以后余小姐来了，不用登记直接让她开进来。”
    余初宁穿着浅色圆领针织衫和牛仔裤，状态比上次在高铁站见面时松弛很多。她坐在车里朝唐清悦微笑着说：“清悦你好，陈识在厂里吗，我打他电话没人接。”
    水产研究所没人来参加开业仪式，陈识心里总是不放心，昨天他跟唐清悦商量好，今天一大早去拜访研究所领导了。
    唐清悦用手挡在额头遮太阳，回答道：“他一大早去市区了，估计得下午才回来。余小姐来找他有急事吗，要不再打几个电话试试，他应该能接到。”
    “没事，我就是来送个开业礼，陈识不在找你也一样。”
    唐清悦愣了一下，昨天余兴业和余林屹都来了，但不见余初宁，她以为余初宁已经忘了随口投资一百万这件事，也就没在余家人面前多嘴问。但现在看来，她不仅没忘，还是特意避开父兄单独前来的。
    唐清悦赶紧说：“太感谢了！我正准备去食堂吃早饭，要不余小姐跟我一起去吃点，然后到办公室坐坐？”
    “叫我初宁就行。正好饿了，尝尝你们食堂味道怎么样。”余初宁说着倾身打开副座门，示意唐清悦坐上来，“上车，我直接开过去。”
    唐清悦摆摆手，重新关上车门，礼貌拒绝道：“我刚从车间出来，身上都是鱼腥味，就不上车了。初宁你直接往前开，到底右拐就能看见食堂。”
    余初宁也没客气，点点头关上车窗，一脚油门车子直接往前开。
    苗厂里多是平房，最多也就是办公的二层建筑。春日早晨的阳光没有阻挡地洒在苗厂的小道上，新铺的水泥路好像泛着光。唐清悦一边往里走，一边掏出手机给陈识打电话。
    “师姐，你起床了。”陈识很快接通电话，嘴巴里似乎还塞着食物。
    唐清悦说：“早就来厂里了。你怎么样？”
    “我刚到研究所，在门口的早餐店吃炒粉干呢，等会儿进去。”
    唐清悦瞬间了然，打趣地问：“你的金主找到我们厂里了，你干嘛故意不接她电话？”
    “初宁姐来了！”陈识似乎很震惊，提高声音道：“她来找我吗？”
    “说来送开业礼，我正准备带她去食堂吃早饭。”唐清悦想了想建议道：“你给她回个电话？”
    陈识没立刻回答，咽下嘴里的东西后才慢吞吞地说：“晚点吧，我要进研究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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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唐清悦猜到陈识正在和余初宁闹别扭，两人这幅状态可真不像单纯的肉体关系，说是正经情侣没有人会不相信。唐清悦也没空跟他刨根问底，只说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说送开业礼，万一很贵重怎么办，要是她直接给我甩一张银行卡怎么办，我要不要替你收着？”
    陈识似乎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嘟囔道：“什么银行卡，师姐你电视剧看多了吧，顶多就是个开业红包，你收着就行。”
    “行，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替你招待好金主姐姐的。”唐清悦说完，笑着挂了电话。
    又走了两三分钟就到食堂了，余初宁也正插着胳膊站在车边打电话。她和余林屹长得很像，都是身高腿长，目测有一米七。但余初宁的五官更柔和，笑的时候颇有电视台主持人那般的端庄美感。
    “我知道…等会儿回去给你发…带上了…见到了…我挂了。”余初宁见唐清悦走来，快速结束通话，然后绕到车尾的后备箱打开，指着几乎塞满整个空间的花篮说：“祝你们开业大吉。里头还有个红包，我的一点心意。”
    唐清悦道谢，心想陈识对她确实了解，果然是个红包。心思还没转完一圈，唐清悦又见她指着花篮边上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说：“我哥送你的红酒，他说昨天忘记带上了，让我捎来。”
    “这酒贵吗？”唐清悦直接问。
    余初宁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挑了挑眉说：“不贵，两万多吧。”
    唐清悦主动把花篮提出来，再次道谢：“初宁，谢谢你特地过来，花篮和红包我收下了，红酒就算了，太贵重我受不起，替我谢谢余林屹。”
    余初宁也没劝，直接啪的一下合上后备箱，拍了拍手说：“行，那我带回去。我们吃饭去吧，看看你们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食堂当然没什么好东西，都是些普通早饭，胜在食材新鲜，都是唐清悦请厨师买食材现做的。余初宁要了一个梅干菜包、茶叶蛋和鲜牛奶，唐清悦照例吃一份糯米饭加一碗甜豆浆，两人边吃边聊。
    第二次见面显然还不是太熟，说的都是场面话，余初宁没提余林屹，唐清悦也没提陈识，只就各自工作随意聊了聊。
    唐清悦了解到她比余林屹小三岁，大学毕业后就在家里的教玩具厂工作，主要负责新产品开发，也就是设计教玩具，因此她经常出差参加国内外展会和挖掘玩具设计师，唐清悦来温城这么久却没见过她几次。
    唐清悦感叹并且羡慕余初宁所达成的成就：“奇妙之星的热销产品都是你设计的？好厉害。”
    余初宁笑了一声，谦虚地摇了摇头说：“也不算我设计的，准确来说是专业设计师设计的，我只提供一个初步想法。”
    “我不懂设计，但也知道一个新产品的孵化，初期 idea 最关键。”唐清悦打心眼里佩服余初宁：“经常在网上看到你们的广告，电视里也总放，以前还以为奇妙之星不是国产品牌，也不知道是温城的牌子，上次去平湾看到你们园区的招牌才了解的。”
    “以前我们家只做品牌代工，我爸快退休时才打算成立自己的品牌，但一直反响平平。”余初宁说起家中企业的历史：“后来我哥留学回来，奇妙之星算是他一手创办的品牌。”
    说起余林屹，唐清悦没再开口，端起豆浆沉默地喝着。
    余初宁接着说：“清悦你也是经商的，应该明白国内很多行业的生产技术已经和国外完全齐平，甚至超过发达国家，更别说教玩具这种简单制造。我们缺少的不是产品设计，而是理念营销。把中国的传统特色放在教玩具的系列产品打造和宣传中，这才是国产品牌打败舶来品的唯一方式。奇妙之星做的还远远不够，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隔行如隔山，唐清悦不了解教玩具产业，但她能从对话里听出余初宁和她是同类，她们都有一颗不仅仅想为自己贴金的事业心。唐清悦不禁对余初宁产生好感，她端着豆浆跟余初宁的牛奶盒子碰了一下，笑着说：“那祝我们在未来都能成功，做成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余初宁配合地一口干了剩下的奶，然后抬手看了看表，站起身说：“不早了，我还得回去上班，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聊。”
    唐清悦真心实意喜欢她，送余初宁上车前还主动加了她的微信，表示有空一定找她再叙。
    “其实这些都是我哥教我的，他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余初宁说完，也没看唐清悦愣住的表情，一脚油门踩下去，保时捷很快消失在拐角。
    19.有空出来吃个饭吗
    陈识从研究所回到瓯水镇已经是午后，他进跃门厂第一件事就是大摇大摆走到办公室，瘫在办公桌前那把转转椅上，疲惫地说：“师姐，我要跟你讲一件事。”
    唐清悦在工作，抬头看他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用下巴点了点门口那篮花，“余初宁送的开业礼，还有红包，就不充公了，你拿走吧。”
    “哦。”陈识顿了一下，又问：“她有说起我吗？”
    唐清悦轻笑一声，整个人往后靠，手里的笔熟练地转了几圈，“没有。”在陈识露出失望的眼神前，她又快速转移话题问道：“研究所那边怎么样？”
    “态度挺好，还说他们最近在和邻市一个很大的水产集团合作，估计鱼苗需求量挺大的，之后有机会介绍给我们认识。这几天他们单位确实开会，所以没人有空来参加开业仪式。”陈识说着兴奋起来，双手撑着办公桌凑到唐清悦面前，故作神秘地说：“师姐，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呢，你猜我在研究所看到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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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两人认识多年，社交圈子的重叠度也高，但无非就是学校里那些人。唐清悦随意猜测：“你的前女友？”她故意停顿半秒才补充道：“们。”
    陈识一脸无语，“别瞎说，我统共就两个前女友，早分手八百年了。你再猜！”
    唐清悦站起身整理文件，又戴上防晒帽，催促道：“别卖关子了，我还得去看鱼，赶紧说，说完走人。”
    “我在水产研究所的会议室里看见张述了！张述！”陈识自信满满地揭露答案，果然看见她往外走的步伐停住。
    除了偶尔从唐力胜和徐秀霞口中蹦出这个所谓“负心汉”的名字，唐清悦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以至于陈识这么乍的一说，她还在脑中想了好几秒这人是谁。
    “你怎么认识他？”唐清悦转身问陈识：“他怎么会在温城？”
    陈识摊了摊手，如实解释道：“研一的时候你把和张述的合照摆在实验室工位上，我当然见过。而且全学院都知道前几届有个去剑桥留学的学长叫张述，大家都认识的。至于他怎么在温城，好像和研究所最近开的那个会有关吧，应该是什么学者交流，我也不懂。”
    “好吧。”唐清悦随口应了句，然后开门往外边走边说：“我计划下午下第二针催产剂，现在要去车间看看，你来不来？”
    陈识有很多工作要做，但忙里偷闲一会儿不打紧，况且第二针催产剂是关键时期。他赶紧蹿起来跟在唐清悦身后，嘴也没停地说：“我也去看看。师姐，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张述哎！我觉得你当年好像很喜欢他，这是你初恋吧。”
    午后室外的紫外线很强，唐清悦不想晒黑，带着帽子也要撑伞。她一边把伞叶抖开，一边不以为然地说：“你都说是当年了，早八百年前的前男友，你不提我都想不起来。”
    唐清悦和陈识到孵化产卵车间时，一群员工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催产药剂，主要为绒毛膜促性腺激素、促黄体激素释放激素类似物等，单只鱼的注射剂量是唐清悦提前计算好的。
    小赵主动汇报进展：“唐总，陈总，药我们都准备差不多了，亲本鱼的状态也很好，现在开始下药？”
    “我先看看。”唐清悦戴上手套，弯腰蹲在养殖池边，双手从水里捞出一条雌鱼观察。石斑鱼体积大，浑身鳞片较硬、光滑，腹部略微膨大且柔软，鱼尾正在卖力左右摇摆，想挣脱人类的手重新返回水中。
    陈识没穿工作服，上衣被溅得都是水，他嘿了一声，高兴地说：“这么活泼，肯定很好吃！”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唐清悦也笑着把鱼扔回池中，转头问小赵：“上次喂食隔多久了？”
    “大概五小时前，喂了 4%的鲜鲐鲅和鱿鱼。”
    唐清悦点点头，“打药吧，进药速度慢一点，之后每十小时喂一次饵料，3%左右就行。晚上光照维持在 3000 勒克斯，预计明天早上就能采卵了。鱼苗孵化池打了多少氧？”
    “5 毫克左右。”
    “加到 5 吧。”唐清悦想了想又更正道：“明天早上加。”
    说完她也坐在一旁准备开工。整个车间充满海水的咸湿和鱼腥味，每个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只有陈识一人干干静静站在唐清悦身边。他不好意思地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唐清悦抬头看他一眼，笑着说：“你忙去呗，别在这站着当拉拉队了。”
    陈识却不走，提了提裤脚蹲在一群人身边仔细观察他们打药，时不时抹一把被溅湿的脸。唐清悦哪能看不出他有话想说。过了一会儿见他还没开口，她主动问道：“你磨磨唧唧干嘛呢，有话就说。”
    “我说了你可别怪我。”陈识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
    唐清悦玩笑着问：“你挪用公款了？”
    “怎么可能！”
    “那就行，我不怪你，赶紧说吧。”
    “是这样的。”陈识从旁边拖了个小马扎，坐在池边慢吞吞地说：“我早上看研究所领导一个个从会议室出来，我就一个个发名片，然后也发到了张述手中。”
    “然后呢？”唐清悦站起身从另一个池中捞了条雄鱼，轻压腹部直到流出一滴乳白色液体，她满意地扔回去，转身看着陈识说：“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讲完。”
    “然后他就随口问我苗厂的情况，那会儿这么多大领导在场，我当然珍惜介绍苗厂的机会了，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也没漏了介绍你这位申城海洋大学博士毕业的水产养殖专家！张述一听申海大，直接问我合伙人叫什么名字，我只能响亮地说出你的大名。”
    “哦，我知道了。你赶紧回办公室忙去吧。”唐清悦一边和陈识说话，一边对旁边的员工大姐说：“姐，注射点再往下两厘米。”
    陈识震惊地说：“师姐，你就这反应？张述知道你在温城，甚至知道你在瓯水镇的跃门苗厂，他肯定会来找你的。”
    唐清悦停下手上的动作，捋了捋脸颊边的碎发，无奈地说：“第一，我不觉得张述会来找我，我们分手已经五年了，没有余情未了，早忘了谁是谁。第二，就算他联系我又怎么样，我们是和平分手，没那么多恩恩怨怨，再见也只是普通朋友。第三，陈识你还想不想赚钱？”
    陈识愣愣地点头：“超想。”
    “那就别打扰我养鱼。”唐清悦取下手套扔在地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帮他转身，“直走，左拐，走到底，回办公室好好工作，累得话就回去睡一觉，总之别待在我耳边嗡嗡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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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陈识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般一句话没说直往车间出口走。唐清悦笑着摇了摇头，重新戴上手套配药。
    小赵在一旁试探地问：“小陈总还挺可爱的，像网上说的那种有少年感的男人。”
    小赵本科毕业没两年，正是春心泛滥的时候，唐清悦哪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她有意问道：“小赵有男朋友吗？”
    “还没呢。”
    “你和陈识差不多大，可惜他有女朋友了，不然我还能给你俩做个媒。”
    没想到陈识的嘴还挺灵，过了两天唐清悦果然收到张述的信息。两人五年没联系过，唐清悦中间换了两个手机，聊天记录早已经清空，和张述的聊天框里孤零零的只有一句话。
    清悦，听说你在温城创业，我这几天刚好在温城出差，有空出来吃个饭吗？
    唐清悦没有对陈识口是心非，她确实不排斥和张述见面，但最近第一批受精卵刚布池完，她得时刻在车间盯着，连晚上都只在办公室凑合睡几个小时，实在抽不出空，只能回绝张述。
    抱歉，最近特别忙恐怕没时间。如果下周你还没走的话我们再约？
    张述：好的，我大概在温城待到下月底，有空联系。
    又过了一礼拜，石斑鱼受精卵经过前期仔鱼时期的培育，形态结构基本完善，也能平衡身体自由游动，算是度过第一个最困难的阶段，唐清悦得以喘一口气，回家好好休息了两天。要不是张述再次联系，她已经完全忘了这号人。
    两人约在市区中心商业广场的一家本地餐厅见面。唐清悦早上睡了懒觉，休息够了心情也更明朗，平时天天进厂，很难有打扮的机会，她看时间还早就在家化了妆，穿了身裙子才出门。
    温城国际教玩具展览会正式进入筹备阶段，政府已经开始招商引资，更准确地说是挑选参展商和投资方。不需要做任何宣传，只要消息一放出去就有不计其数的教玩具生产商给展会送钱，争取获得更大的展示空间。
    余林屹的“奇妙之星”作为平湾镇最大的教玩具厂，理所应当获得展厅的一席之位，但参展的玩具公司来自世界各地，“奇妙之星”在众星之中实在算不上特别突出，因此获得的展厅位置远远没有达到余林屹的预期。
    最近他都在忙这件事，时不时往市里跑，和负责此次展会的政府领导周旋。今天一早市里集中温城本土数家主要参展的教玩具生厂商开会，直接放下最后通牒：“你们也不用在我们单位里头下功夫了，这次展会不仅关乎温城，更代表我们国内行业的形象，这不是小事。展位安排是上头商议的，我们局里没有过多话语权。但我能提前告知各位一个消息......”
    余林屹坐在会议桌的右手侧，习惯性地用手指点着桌面，等待接下来的话。
    “在整个展区的正中心有一个九平米的展位，是上面留给东道主城市的集合展区，市里计划展示温城特色文化。最近多次商议后还是决定留一部分给各位的企业，通过招投标的方式选择共三套教玩具产品放在正中心。”
    这无疑是绝佳展位，余林屹已经通过各种方式提前打探到这个消息，也对中心展位势在必得，但他没想到产品的展示数量这么少，竞争势必激烈。
    “大家别都皱着眉头嘛，这是好消息。”正在发言的宣传口领导为了调节气氛，看着离他最近的余林屹玩笑道：“余老板作为平湾镇最年轻有为的新兴力量，有没有信心获得这次名额？”
    余林屹被点名后立刻舒展眉头，开怀地笑着说：“主任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没信心。奇妙之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会议结束后他正往外走，正巧碰到下班去单位食堂吃午饭的吴正松，他迎上来搭着余林屹的肩膀说：“又为展览的事来？”
    “挣钱不容易，还是吴科长轻松。”余林屹说着解开西装纽扣松一口气，双手插着西裤侧兜随意问：“一起出去吃个午饭？”
    “你请客？”
    “哪次不是我请？”
    “行，你财大气粗。”吴正松立刻推着他出门：“走吧，附近有家餐厅味还不错。”
    20.唐总养的鱼一定很美味
    来温城也有几个月，但唐清悦因为工作忙，从来没去过市中心。市区和新发展的南方普通二线城市没有差别，老城区陈旧却烟火气息浓，街上都是年代已久的铺子店面，两侧还有卖小吃的摊子，许多路口的斑马线都在岁月流逝中斑驳泛灰。
    新城区却非常现代，高楼大厦、商业广场随处可见，城市两座高耸入云的标志性写字楼像两条时代的分界线，稳稳屹立在新旧城区的交界处。
    唐清悦和张述约见的这座商场很大，她一时间迷了路，等找到约定的餐厅时已经迟到五分钟。她绕餐厅外的玻璃墙快步走，着急寻找进去的正门，突然发现前方的玻璃内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对着她的是鱼苗厂的投资人兼地主吴正松，他正端着杯茶与对面的男人谈笑风生。
    而他对面的男人，穿着正式的暗色衬衫加马甲，西装外套挂在扶手旁。尽管背对着唐清悦，她还是从他的后脑勺和动作中认出，那是许多天没见的余林屹。
    就在唐清悦停住脚步的几秒钟空档，吴正松已经用余光瞟见她，他的眼神明显带着惊讶，然后笑着冲她挥了挥手，同时和对面的余林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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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余林屹慢慢转身朝她的方向看去，一只手随意搭在椅背上。他的肤色不算黑，哪怕隔着十来米，唐清悦也清晰看到他挽起的衬衫袖口下，隐约冒着青筋的小臂。他朝唐清悦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唐清悦没来及回应，肩膀被人在背后拍了一下，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清悦。”张述的两只手胳膊朝她微微张开，眼睛里都带着笑意，“好久不见。”
    唐清悦从没考虑过再见初恋应该有什么反应这种无聊的问题，因此她在张述张开手臂后，像对一个普通的、认识多年的好友那般，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他一下，然后立刻退到原来的位置上，笑着回应：“好久不见，你还是很帅，没长大肚腩。”
    张述故作忧伤地说：“你也越来越漂亮了，这让我有点后悔当年同意分手。”
    “现在买后悔药可来不及了。”唐清悦不想站在外面说话，抬手指了指餐厅问他：“我们进去聊？”
    “来，这边，我已经定好位置了。”张述引着她往餐厅门口走。
    沿着餐厅外的玻璃墙，唐清悦再次看到余林屹，他已经转回身，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时不时递到嘴边喝一口。继续往前走，唐清悦渐渐看到他的侧脸，他的正脸，直到余林屹已经落在她身后，唐清悦才收回视线。
    “在看什么？”走到门口时，张述停下脚步问她：“遇到熟人了？”
    唐清悦摇摇头否认：“没，认错人了。”
    对很多人来说，大学意味着长大与自由，学习只占校园生活的很小一部分。但唐清悦的大学生活与高中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还是每天早出晚归，没课时就泡在图书馆，只在周末偶尔与同学们出去聚餐看电影。和她有着同样校园生活的人不多，张述是其中之一。
    张述的本科专业是海洋生物学，也是学院里的大学霸，没毕业时就在生物类核心期刊露过名。海洋生物学和水产养殖学归属同大类，大一大二时两人经常上同一节专业大课，彼此认识却不熟悉。大三时唐清悦申请到学校的考研自习室，没想到坐在她旁边位置的人就是张述，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
    再后来，和普通的校园情侣一样，他们一起上课、吃饭、去自习室、毕业为各自的前程奔走、相隔两地、和平分手。
    张述是个正直、纯粹的人，这源自他简单温暖的家庭，没有大富大贵，但书香门第且略有积蓄，父母不仅给予他富足的物质条件，还是他强有力的精神后盾。唐清悦说不清当年是单纯被张述这个人吸引，还是被包裹着他的那一层厚厚的保护膜吸引，那是她从小到大没感受过的世界，她好奇、渴望。
    唐清悦也从没和张述隐瞒过这份羡慕，但当年的她对张述并无所求，除了爱情，因此两人度过了很长一段快乐的校园时光，直到张述按着早先安排好的计划，顺利被剑桥大学录取，唐清悦和他持续一年不到的异国恋后，便提出了分手。
    “什么时候回国的？”唐清悦点完菜后主动挑起话题：“现在在哪里高就？”
    张述一一回答：“还在英国做博后，上个月陪教授回国访学，没想到刚到温城就听说你在这里办了个养殖厂。”
    唐清悦对他没有防备，也就没有隐瞒：“准确来说是水产育苗公司，不过目前我们刚开业，只做石斑鱼苗培育，未来有机会的话会尝试更多水产品种的。上次你在研究所看到的那个男生是我的合伙人，他负责商务，我负责技术。”
    张述习惯在与人聊天时盯着对方的眼睛，尽管他出于礼貌一直保持微笑，但唐清悦从以往对他的了解中能看出，他的眼神里蕴含着惊讶。
    她问：“没想到我会创业？”
    “有一点。”张述很有分寸，在看到唐清悦的眉头微微皱起后，他快速解释道：“我不是对你的工作有什么看法，只是我本以为你选择在申海大念完博士，是打算一直从事科研工作的。”
    当初他们分手时，唐清悦正在读研，还没有申请硕博连读项目，张述不应该很早知道这件事。她疑惑地问：“你早知道我读博了，你跟同学打听我啊？”
    张述没有眼神闪躲，坦然地说：“是的，刚分手那段时间，我确实有些消沉，经常会向同学们问问你的消息。清悦你知道，我们当年…是你甩了我。”
    唐清悦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张述会用“甩”这个字，好像是她抛弃了他。她不解：“难道不是你先向我释放分手的信号吗？我们当时一周才联系一次。”
    正好有服务员上前菜，张述一直抿着嘴没回答，直到服务员离开，他把面前的盘子往唐清悦的方向挪了挪，才回答她的问题：“那段时间我在外面过的也不好，难免心情有些低沉。这确实是我的错，那时我没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这话说的伤人，但唐清悦并没有不高兴。就算是五年前的她听到，唐清悦也认为自己不会不高兴。每个人都天生携带自私的基因，在很多重要选择前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并没有错，但多数人羞于承认，张述却对这件事很坦然。
    “我能明白你的感受。而且那段时间我也挺忙，我们很久不见面，有几个瞬间我也觉得自己好像不喜欢你了，所以你纠结要不要说出口的那句话我替你说了。”唐清悦夹了颗肉丸放进嘴里，边吃边说：“这家餐厅味道还不错哎，你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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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张述也拿起筷子挑了块肉，感叹道：“在国外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已经适应了，唯独在吃饭这件事上，我的中国胃无时无刻都在煎熬。”
    唐清悦随口问：“那考虑回国吗？回来支持一下祖国的科研工作。”
    “暂时不会回国，英国那边给的资源很好，而且我未婚妻已经拿了永居，回国的话……”张述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无奈地摇了摇，然后突然神秘地说：“清悦，我觉得那边有一桌人一直在往我们这里看。”
    唐清悦知道是谁，她转头对上余林屹的视线，又快速转回来无所谓地说：“你看错了吧，谁会盯着我们。”
    张述也就没当回事，两人继续边吃边聊。如果和他聊专业问题，唐清悦觉得很舒适，毕竟张述拥有超出常人的学术天赋，这也唐清悦当年被他吸引的原因之一。但讲到日常话题，他身上的光环瞬间消失，唐清悦此刻意识到她或许不该出来和张述见这一面。
    在她的记忆里，初恋是聪明温柔美好的翩翩少年。尽管那么多年过去，张述依旧风华正茂，事业有成，但她的滤镜却突然消失，原来他也只是芸芸众生里的其中一员，没有什么特别，甚至只是在她的生命力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并且这个印子即将被岁月填平。
    直到快吃完，张述站起身去买单，被唐清悦拦下：“我在这边工作，也算是东道主，这顿我来请，就当尽地主之谊。”唐清悦独自去前台付钱，却被告知已经被一位男士结过账。
    又是余林屹，他已经第二次替她买单，不仅要请她喝酒，还要请她和前男友吃饭，真是大方。
    出餐厅后唐清悦想去趟卫生间，便让张述先走，两人挥挥手机告别，示意保持联系。等她收拾好，独自走向电梯方向时，再次看见余林屹，他站在直梯前，到达提示灯正好亮起，电梯门缓缓打开，他却没有进去，好像在等待什么，但肯定不是等电梯。
    唐清悦下意识停住脚步，随意拨了拨头发，又把挂在胳膊间的外套穿上，轻轻压平袖口的褶皱，重新提步走向余林屹，主动打招呼道：“好巧，在这碰到你。”
    余林屹淡淡嗯了声，“清悦，好久不见。”
    今天第二次听到有人对自己说这四个字，唐清悦心想不久，也就十多天。她嘴上没反驳，只挂着很商务地笑容对余林屹道谢：“谢谢余老板请我们吃饭，改天有空来我们苗厂，我和陈识请你吃鱼。”
    余林屹配合地说：“有机会去，唐总养的鱼一定很美味。”电梯门第二次打开，里面空无一人。余林屹朝里扬了扬下巴，“正好我也准备去镇上，一道走吧，顺便送你回苗厂。”说着按了按去往地下车库的-1 层按钮。
    唐清悦跟着走进去，却紧接着按下 1 层键，好笑地看着他说：“瓯水镇和平湾镇好像不是一道的，我自己回，不麻烦你了。”
    余林屹双击取消 1 层，皱着眉，浑身上下释放出不悦的气息，他再次强调：“我送你回瓯水。”
    21.你是不是喜欢我
    唐清悦愣了一下，有些奇怪他的莫名坚持，很快她就发觉不对劲。余林屹的眼神有些迷离，鼻尖微红，周身也散发着一股不仔细闻很难发现的酒气。
    “你喝酒了？”唐清悦凑近他嗅了嗅，确认道：“喝了这么多怎么开车，你带司机了吗？现在还清醒吗？”
    余林屹又突然轻笑一声，“没醉，几杯黄酒而已。”
    唐清悦可不这么觉得，她认为余林屹已经喝迷糊了，否则绝对不会这么失态。她退后一步站好，脸正对着电梯门问他：“你不是和吴正松一起吃饭吗，他走了？”
    余林屹也转身，通过电梯里的镜子看她，“早上来市里开会，和正松约个便饭。”
    怪不得打扮得这么正式。余林屹日常都穿休闲装上班，搭配比较随意，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西装，显得比平时更成熟一些，加上他的身高和明显有锻炼痕迹的身材，倒像秀场里展示高定服装的模特。
    唐清悦哦了一声，正好电梯门打开，她先一步走出来进到地下车库。余林屹的黑色大 g 就停在离电梯口最近的车位上，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按了一下解锁，然后直接打开驾驶座的门，弯腰探进车内。
    “余林屹，你都喝酒了还开车！”唐清悦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试图阻止他。
    “我拿这个。”余林屹从手套箱里拿出一盒薄荷糖在她面前晃了晃，然后掏出一颗塞进嘴里，笑着问：“有驾照吗？”
    唐清悦都能闻到他嘴里的清凉味，她立刻放开他的胳膊退后一步说：“有，但我不会开。”
    “那今天来练习一下。”余林屹说着便把钥匙扔到唐清悦手中，然后自顾自绕到副驾那边打开门，把座椅往后一倒直接躺了进去。
    唐清悦自从几年前考出驾照后就再也没碰过方向盘，更别提开这么贵的车。但她见余林屹这幅模样，心想不与醉鬼计较，一股作气拉开车门坐进去插上钥匙，然后理直气转地问：“油门是左边还是右边。”
    余林屹快速睁开眼睛转头看她，顿了几秒钟才回答：“右。”说完再次闭上眼睛，任她折腾的样子。
    唐清悦也没理他，接着调整座椅和后视镜，等全部弄完十分钟已经过去，她双手握上方向盘，轻轻踩下油门，一脸紧张地说：“我要出发了，开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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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余林屹眯着眼睛支起身，一边凑到中控台前操作，一边随口问她：“最近苗厂怎么样？”
    “挺顺利的，水花状态还不错。”怕余林屹听不懂，她又接着解释，“就是小仔鱼，再养两个月，顺利的话就能出苗。”
    “你们......”
    “等会再聊。”没行驶几十米就是地下车库出口的陡坡路段，怕一不小心车子往后滑，又怕距离掌握不好蹭到两边的墙面，唐清悦紧张到背后额头冒汗，颤巍巍地提醒身边的人：“你先别跟我说话。”
    余林屹低声安慰：“城市路面好开的，别怕。”
    之后两人就真的一路没讲话，除了偶尔在转弯时余林屹提醒她打转向灯。温城多丘岭，开出市区后都是山路，唐清悦心里实在没底，想了想还是提议：“要不叫个代驾吧，弯太多了。”
    过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应，趁红灯她转头看了看，余林屹躺在副驾上睡着了。他微微仰着头，眉心皱着，呼吸均匀，原本挂在胳膊上的西装外套已经掉在座位底下。
    唐清悦解开安全带，弯腰捡起外套抖了抖，盖在他的身上。余林屹似乎被她的动作吵醒，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她后，轻声叫她的名字：“清悦。”然后一歪头继续睡了。
    唐清悦突然愣住，心里涌上一股悸动的感觉。这样的场景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她驾着他的车来接醉酒的他回家。但事实却是，她和余林屹只是连暧昧关系都算不上的朋友，最亲密的接触只是一个安慰的拥抱。
    快到余家别墅时余林屹才清醒，他单手遮在眼前，反应了一会儿才打开车窗看了看外面，用刚复苏的沙哑嗓音夸奖她：“这不是开得挺好。”
    唐清悦用余光看见他被风吹乱的短发，以及朦朦胧胧的眼神，心脏好像漏跳一拍。她一直觉得余林屹是个强势的人，骨子拥有征服一切的性格。之前和他的每一次接触中，唐清悦几乎没占过上风，他很容易把话题引到想要的那方面聊，从而达到他的目的。今天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唐清悦觉得他变了，好像软了一些，又真实了一些。
    她抬手按了关闭副驾车窗的按钮，“刚睡醒别吹风，容易感冒。我就停在前面路边，你叫人来帮你开回家吧。”语气不像先前那般礼貌，甚至带了丝温柔。
    余林屹咳几声清嗓子，一边调整座椅靠背一边说：“直接开到瓯水吧，一会儿我叫个代驾回来。”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说着她已经把车停在路边，打开双闪准备下车。
    余林屹微微抬了抬手想留住她，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连她的衣角都没触碰到。
    倒是唐清悦自己装不下去了，她收回刚跨向车外的一只腿，用力关上门，转身看着余林屹认真道：“刚才回来的路上，你说梦话一直叫我的名字。”她这话带着胡说性质，毕竟当时余林屹处于半梦半醒状态，大概也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但余林屹愣了一下，好像真的被她骗到了。他的视线朝着内后视镜下挂着的玉坠，眼神放空，隔了几秒才说：“我喝醉了。”
    “你一小时前说自己没喝醉，只是几杯黄酒。”
    “后劲有些大。”余林屹的语气似叹息，说着还单手撑开用力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好像真的喝多了头疼。
    唐清悦有些心烦意乱，也突然失去继续周旋的耐心。不过感情而已，能有多复杂，躲躲藏藏虽然有趣，但有时也会疲惫，如果非要有个人来戳破这颗红心气球，那不如现在就由她动手吧。
    她轻轻弹了弹挂在眼前的玉坠，看到余林屹的眼神随着晃悠悠的挂件飘忽半秒。唐清悦没有犹豫问道：“余林屹，你是不是喜欢我？”
    车内的空气好像静止，唐清悦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的轰鸣声。她看着余林屹，他依旧保持胳膊架在车窗的动作，闭上眼睛，一只手掌松松地捂在眼前，拇指用力按在太阳穴，指尖有些发白。
    他没有回答，好像再次睡着了。如果不是透过指缝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眼皮，听到略微失调的呼吸声，唐清悦会真的以为他又睡着了。
    她抬手拽住玉坠下方凌乱的穗子，强行让它停止，再次问：“今天在餐厅外等我，是不是因为你看到我和张述吃饭，吃醋了？”
    余林屹依旧保持沉默，隔了半响才说：“我让司机送你回瓯水。”
    原来不是红心气球，而是阳光下的泡沫，扎过后不仅没有爆破声，连残渣都没留下，不过几抹泡影，很快销声匿迹。
    好像在唱一场自作多情的独角戏，唐清悦有丝难堪，更多还是恼怒。为自己的蠢蠢欲动，也为余林屹挡在眼前的那只遮遮掩掩的手。
    “不用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抱歉。我这人特别容易想多，还请余总以后不要再做让我误会的事，比如三番五次替我买单。”
    说完她迅速下车，带着泄愤般用力甩上车门。大 g 的关门声很清脆，像子弹上膛，唐清悦快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把那把枪丢在身后。
    22.先进技术不能代表一切
    陈识下午临时带客户来苗厂参观，没来得及通知唐清悦。她回车间时看着里面乌泱泱七八个人还愣了一下。
    “师姐，你来得正好。海威水产老总，中午吃完饭非要来苗厂里转转。”陈识像抓到救星，快速解释完就揽着唐清悦往客户中间走：“周总，给您介绍一下， 这位就是我们跃门苗厂的技术专家唐清悦，厂里所有育苗相关的技术问题都是她负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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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唐清悦虽然平时跟客户接触不多，但海威集团总听说过，是省内最大的水产公司，经营范围涵盖淡水产品、海水产品、成鱼养殖、水产品生鲜进出口等等，但是苗种培育较少，主要依赖于与专业育苗公司合作。如果能抓到这只“大鱼”，至少前几批的鱼苗不愁销路了。
    “周总你好，”唐清悦挂着落落大方的笑容，朝他伸出手：“不知道您今天过来，也没能在厂里迎接，实在抱歉。”
    周成则年过四十，站立如松，说话也沉稳有力：“早就听小陈总说起过唐总，真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唐清悦谦虚回答：“周总您过誉了，我们苗厂才刚起步，还有很多路要走。”
    “我看你们厂里的设备都很眼生。”周成则环视一圈，笑不及眼底，“投资不小吧？”
    陈识很会察言观色，立刻回道：“我相信我们所有的投资都是有回报的。周总，最近我们第一批石斑仔鱼正在培育中，让清悦带您参观一下？”
    唐清悦引着周成则往前走，“您这边请，我带您参观一下厂里的循环水养殖池，都是选用最新技术，保证在养殖过程中给鱼苗提供最优质最适宜的环境。比如池下的微滤器，在传统机器的……”
    陈识和唐清悦跟唱双簧似的带着周成则和他的下属绕着所有车间都走了一圈，最后送他离开前，只得到周成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一口吃不成胖子，先进技术不能代表一切，养殖靠的是这，”他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而不是高科技。”
    看着周成则的车尾气消失在厂门外，陈识叹了口气，咬牙切齿地说：“真是只老狐狸。”
    “什么情况？”唐清悦双手在胸前环住，若有所思道：“你想拉海威合作，但他没意思？”
    陈识摇了摇头，“中午在酒店请人吃饭，刚好碰到周成则在隔壁桌，我就去搭了几句话，没想到他直接提议要来厂里看看。之前我也没少跑海威，感觉他们没什么合作意愿，今天只是来给我们个下马威。”
    “又不是竞争对手，人家老总特地来讽刺你一顿做什么。”唐清悦拍了拍陈识的肩膀，转身往回走，“我倒觉得周成则对我们苗厂挺感兴趣的。”
    唐清悦本科实践课时曾参观过海威水产的养殖车间，他们是华东地区最早使用全工厂化循环水技术养殖成鱼和海虾的水产公司，尽管当时的设备比较落后，国产机器的精准度也不够，但近十年过去，唐清悦相信海威的养殖技术早就飞速进步，跃门苗厂的机器对周成则来说肯定不会眼生，甚至有可能是海威早就投入使用的设备。
    “我觉得他可能在警示我们，前期投入太大了。”唐清悦突然停住脚步，朝陈识严肃问道：“周成则什么时候接手海威水产的？”
    陈识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找出周成则的信息看了看，回道：“三年多前上任温城分公司总经理，也不是很久。”
    唐清悦点点头：“这就对了，我之前听人说过，海威几年前曾投入大量资金开展循环水育苗的新业务，但最后失败告终。周成则可能不太看好我们，因为我们走的是他失败的老路。但如果我们成功了……”
    “那他一定会和我们苗厂合作。”陈识兴奋地说：“或许他还会给我们投资！”
    “还有一种可能。”唐清悦皱着眉头，“他会想收购我们厂，变成他们海威的新业务条线。”
    陈识愣了一下，大声反驳道：“那我肯定不卖啊！我可不想再给别人打工了，我们要自立自强，发展成跟海威，不对，比海威还大的水产公司！”
    唐清悦笑着瞪他一眼，重新提步往办公司走，“先少做点白日梦吧。我这批苗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苗质不行的话可能不好直接卖，还得试下一批。厂里还剩多少钱？”
    “我明天去财务盘一盘。但我们开业前计划过的，三个月内能出第一批苗，资金流转就没问题。”
    三个月看起来很久，但对石斑鱼育苗周期来说实在不够长。受精卵发展到仔鱼只需要 10 天左右，但仔鱼到稚鱼期至少需要 20 天，再从稚鱼培育为能出售的合格幼鱼苗，还需要 20-30 天。就算孵化池持续不断地工作，唐清悦在三个月内也最多只能失败两次，如果第三批鱼苗还不能达到标准，苗厂就会面临资金链断裂。
    陈识知道唐清悦压力很大，他揽住她的肩膀轻拍两下，安慰地说：“师姐你也别太紧绷，刚开始肯定是难的，这段时间我也会看看有没有新的投资方愿意注资进来。虽然育苗成功率低，但利润高啊，只要卖出一批，我们就雨过天晴了。”
    “知道了。下次有客户来厂里参观你要提前给我发消息，你一个人搞不定。”唐清悦心不在焉地回应他，心里想着刚才带周成则逛孵化池时，看到小鱼苗的背鳍生长情况滞后，可能需要对水环境做一点参数调节。今晚大概不能回家了，得在车间盯着。
    “突发状况，我也没辙。而且我这不是怕打扰你和老同学叙旧吗？”陈识挑了挑眉，打趣地问：“今天和张述见面怎么样，有没有粉红色泡泡重新燃起的感觉？”
    唐清悦听见这话直接用力耸肩，甩开陈识的手，没好气地白眼，“瞎说什么，我和张述早就是历史了。”她说着打开车间门，抬手推开紧跟着她的陈识，语气很无奈，“我要去养鱼了，你要过来给我打下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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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我可以和你……”
    唐清悦打断他的话：“你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都没回家，去哪儿了？”
    陈识立刻闭嘴，顺从地跟唐清悦挥挥手。看着她走进孵化车间后，陈识给余初宁发了条消息问道：初宁姐，今天要去接你下班吗？
    这两天他确实没回家，和余初宁一起住在酒店里。有时陈识觉得自己和余初宁的关系很亲密，就像最近，他们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吃饭、睡觉。但余初宁总有办法让这种看似和谐的相处变成交易，比如她从不让他付钱，又比如她总在亲密无间的几日后无预告地出差失踪。
    陈识偶尔也会有脾气，闹别扭般不接她电话，不回她消息，但余初宁每次都无动于衷，晾他几日后装作无事发生。陈识只能顺着台阶往下走，因为他知道余初宁可以随时抛弃他，但他做不到，先爱的人总是处于感情对弈的下风。
    余初宁隔了几分钟才回消息：加班，七点。
    陈识刚想回 ok，看见聊天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他没有把信息发出去，静静等待余初宁接下来的话。
    算了，今天有事。
    陈识还是把 ok 发出去，叹了口气往办公室走，还有几个合同没处理，今天干脆熬夜一起弄完吧。
    傍晚工厂员工都下班了，整个车间只剩下一位值班人员和做好通宵准备的唐清悦。但她也没有很忙，只是下午刚给仔鱼喂了新的药，些微调整了水环境参数，她需要隔断时间观察一次鱼苗的反应，然后记录数据，方便后期复盘。
    坐在灯火通明的养殖池边，唐清悦听见不远处的值班人员正在给家里打电话，跟父母示意自己今晚工作不回家。唐清悦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唐力胜和徐秀霞，她已经两个月没和家里联系过了。他们知道女儿辞职创办鱼苗厂后，态度一直很激烈，从最开始的苦言劝说变成后来的愤怒谩骂。
    前段日子唐清悦实在太忙，没空应付除了苗厂工作之外的事情，直接对父母放狠话道：“反正已经这样，申城我是不可能回去的，你们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说完心一横把他们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唐清悦拆下防水手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黑名单，盯着许秀霞和唐力胜的号码看了很久，直到喉咙冒上酸涩的感觉，她还是把这两串数字从黑名单中删除了。
    很快手机就震动起来。唐清悦一激灵，以为他们这么快就打电话来，仔细一看屏幕才发现是加了微信后再没联系过的余初宁。她立刻接起，礼貌地说：“初宁，你好啊，有事吗？”
    “清悦，想请你帮个忙。”余初宁的语气很亲切，“我爷爷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鱼，最近好像生病了，没什么活力，你有空能帮忙去看看吗？”
    35.二层只有我一个人住
    唐清悦虽然懂养鱼，但都是可食用水产品，她有些抱歉地说：“是观赏鱼吗，那我可能不太懂。”
    “不是观赏鱼，”余初宁不知道品种，只能尽力解释：“就是普通的那种，小时候我们农田里都能看到的，金色的，很大只，有很多刺，肉很嫩，很好吃。”
    唐清悦被她的形容说得笑出声，“你说的是田鱼吧。那行，有空我去看看，但不保证能治得好。”
    余初宁高兴地说：“没关系，随便给鱼下点药逗逗老爷子开心就行。我这两天又要出差了，回头把家里电话告诉你，你直接联系爷爷。”
    过了两天，唐清悦得空从苗厂里脱身，想起余初宁委托的事，立刻打电话到余家问候，没想到余爷爷还记得她是陈识的朋友，盛情邀请她来家中吃饭。唐清悦没好意思去，借口自己厂里工作忙，只和余爷爷约了下班吃完饭后前往余家看鱼。
    时隔大半年再次来余家别墅，唐清悦依旧清晰记得这里的结构。余爷爷还像上次寿宴那般站在别墅门口等待客人。一见唐清悦从出租车上下来就上前迎接：“小唐，真是麻烦你了，特地大老远跑来。”
    他的普通话口音非常重，甚至带着一半本地方言。上回听唐清悦还有些不明白，但在温城待了几个月后，她已经能无障碍沟通了。
    “余爷爷，好久不见！”唐清悦上去搀住老人家，笑着说：“你看着比上回还年轻了些，精气神真好。”
    余爷爷拍了拍唐清悦的胳膊，神气地说：“我上个月还去爬泰山呢，那几只田鱼就是我的驴友送给我的。”
    唐清悦震惊地瞪着眼睛，用夸张的语气说：“您还知道驴友呢，太潮了。”
    “我知道的可不比你们年轻人少。”余爷爷乐得哈哈大笑，一边说一边带着唐清悦往别墅里走：“我们家初宁经常教我用你们年轻人的软件，什么种草博主，小视频，我全都会。上次就是看了人家的养鱼视频，说田鱼不能放在鱼缸里养，要养在池里，我就这么一放，全完了！”
    说着两人走到别墅西侧的小池塘边，此刻天色渐暗，鱼池边点了几盏很亮的大灯，唐清悦清晰看见清澈见底的水里有三只约 5-5 斤重的金色田鱼在拼命快速游动，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其中两只还隐约冒着暗色斑点，时不时挣扎着跳出水面。
    唐清悦跪在池边，徒手捞住一只鱼，却很快在手中滑走。余爷爷赶紧冲背后的屋子里喊：“阿丽，阿丽！快把我的打捞网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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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唐清悦刚想拒绝，屋里很快走出一位保姆打扮的中年女人，手中拿着一杆长长的打捞鱼网递给唐清悦：“唐小姐，您用这个吧，直接手捞危险。”
    “谢谢。”唐清悦只好接过，往水中轻轻一勾，轻松捞出一只放在岸上。她两只手用力捧住这只暴躁的田鱼，凑到灯光下仔细观察几秒后就扔回水中捞。
    “爷爷，咱们这鱼从缸中转到池塘里有几天了？”
    余爷爷微微仰起头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大概五天吧，还是六天。阿丽你记得清吗？”
    站在一旁的阿丽立刻肯定地说：“五天半。是我亲手给这池子里放满水，余老把鱼倒进去的。”
    唐清悦继续问：“是不是放入池塘的第二天，三只鱼的状态就都不对劲了，游得特别快，特别活跃，但吃得却少了，慢慢身上开始长黑点。”
    “没错没错，”阿丽兴奋地说：“就是第二天才变成这样的。”
    余爷爷悔得握紧拳头，气愤地说：“那个养鱼视频就是骗人的，之前放在缸里养得挺好，真不该放在池子里养。我还说养到过年让驴友们来烤着吃，这下要被人看笑话了。”
    唐清悦已经心里有数，她蹲在池塘边洗了洗手，随意甩干，然后掏出挎包里的便利贴，边写边笑着说：“放在池塘里没错，田鱼体积大，需要更大的活动空间。您这几只鱼只是突然换了水环境，有些应激反应而已，吃点药就好了。”她把手上的便利贴写撕下一张递给爷爷说：“买这个药，按照瓶罐上的剂量一天吃一次，2-3 天就能康复了。”
    余爷爷从没给鱼喂过药，眯着眼睛看上面的字，好奇地问：“把鱼捞出来喂进嘴里吗？”
    唐清悦愣了一下，站起身忍俊不禁地说：“您把药和鱼食拌在一起，扔到水里就行了，鱼自己会游过来吃的。另外，平时最好少用这个打捞网逗鱼，容易受惊。”
    “小唐真专家，一眼就能看出门道。”余爷爷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欣慰地拍了两下说，“真是太感谢你了，不然我就只能去买几只新的鱼以假乱真。”
    “爷爷你太客气了，这都是举手之劳，以后您还有什么养鱼方面的问题直接打我电话就行，我肯定过来给你瞧。”
    “阿丽，快去客厅里泡茶，把我年前买到的那罐珍品拿出来！”余爷爷说着引唐清悦往别墅里走，“小唐，没能请你吃饭，茶一定要喝一杯。”
    唐清悦找借口婉拒：“天色也不早了，我……”
    余爷爷不给她接话的机会，直接打断道：“还早还早，月亮才出来一半呢，一会儿我差人送你回去。”
    唐清悦推脱不过，只好进去陪着聊一会儿。没想到余爷爷对经商颇有一番见解，许多理念都能与时俱进，两人渐渐聊入神，直到晚间九点的新闻联播结束，老人家到了洗漱睡觉的时间，唐清悦才起身告别离开。
    余爷爷转头吩咐道：“阿丽！叫司机来送一下小唐。”
    “司机今天不在啊。”阿丽从厨房探出头，疑惑地说：“他带孩子去医院，早晨刚跟你请过假，你忘啦？”
    余爷爷这才拍拍脑袋，懊恼地说：“对，请假了。年纪大了容易忘事。”
    “没事，我自己打车回就行。”唐清悦说着掏出手机点开约车软件。
    没想到余爷爷立刻朝她压了压手说：“今晚就在家里住下，明天吃过早饭我再让人送你回去。”
    唐清悦慌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打车很方便的，我......”
    “住下吧，小女孩大晚上在外面不安全的，我不放心。你们年轻人睡得晚，没事的话在这里随意逛逛也行，那边有花园、健身房，二楼还有个泳池，你都随意用，当自己家，不用客气。”说完他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困倦，站起身准备转身回房。
    阿丽也立刻欢快应道：“那我现在就去给唐小姐收拾房间！”
    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唐清悦只好点头，目送余爷爷回房后，她转身到屋外，随意走着四处看看。
    从小池塘走到后院，再经过地面车库，唐清悦发现余林屹常开的那辆黑车停在最外侧的车位上，他大约刚回家。
    又往前走几步，她看到别墅主体建筑左侧的露天楼梯。唐清悦早就猜测二层是露天游泳池，这会儿正好可以实证，她慢慢踩着阶梯往上走，也渐渐听到隐约的水流声。
    是二十五米的小型露天泳池，里侧连着一排透明玻璃门，像很多个房间。池边放着几张白色躺椅，其中一张躺椅上随意搭着件黑色浴袍，系带几乎垂到湿漉漉的地面。
    余林屹正在泳池里快速游近，没发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唐清悦。夜色里，他像一只水性很好的猎豹，连泳姿都带着侵略性。
    游了三圈后，余林屹终于停下休息，粗重的呼吸声让站在五米外的唐清悦都能清晰听见。他一只手架在岸边，将上半身撑出水面，胳膊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迅速鼓起，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取下泳镜泳帽丢在池边，用力甩了甩头，用手指将短发全都往后顺，露出饱满的额头。
    唐清悦知道她不该再待下去，转身准备离开。
    “清悦？”余林屹却发现她的身影，用力一撑跨出泳池往唐清悦的方向走来，水顺着他的腿往下流，在身后积成一个个脚印，“来帮爷爷看鱼？”
    他刚运动完，又只穿了一条泳裤，浑身上下肌肉线条明显。说话的语气似日常寒暄，再寻常不过，把上回唐清悦说的那句“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实施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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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唐清悦不敢看他。其实几天过去，当时上头的那点恼火早就消散干净，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太过冲动，她明明是个不缺乏耐心的人，至少在工作中是这样。养鱼是个细致的过程，苗种刚孵化时，在水中轻轻一捧便是成千万条，它们缺氧了、生病了、饿了都需要仔细观察，稍有心急便酿成大祸。
    但说出口的话收不回，就算余林屹当无事发生，她总免不了尴尬，语气也做不到自然，盯着泳池磕磕绊绊地说：“没故意偷看你，我就是…那什么……”
    余林屹还是波澜不惊，随手捡起躺椅上的浴袍披上，问她：“打算走了？”
    “爷爷说让我住一晚，我...回去睡觉了。”
    “还早，进来坐会儿。”余林屹转身往房间去，他推开玻璃门，弯腰从里面取出一双拖鞋，朝唐清悦点了点下巴说：“穿这个，等我五分钟。”
    唐清悦犹豫几秒，还是跟着他进去。一整排玻璃门内不是她想象中的很多个房间，而是只有一个房间。视线可见范围内有近 150 平方，浴室、床、沙发、书柜书桌、简易吧台等等应有尽有，几乎等同于一个大平层。
    余林屹随手一指说：“二楼只有我一个人住，就都打通了，你随意坐。”
    他站在衣柜旁翻找一会儿，拎着衣服赤脚走到唐清悦身边蹲下，拿了一个茶几上倒扣的杯子倒上温水，递到她手中，又从茶几底下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唐清悦低头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不自觉地喉咙干涩。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轻易挑起话题，心里乱成一锅粥，面上还要装成云淡风轻。
    好在余林屹很快喝完这瓶水，随手一掷把空瓶子丢在几米外的垃圾桶中，然后快速站起身说：“你随意看看，我去洗个澡。”
    24.我不是你的客人
    在别人家总归还是拘束，唐清悦不敢随意走动，只在沙发上坐着转头环视几圈。
    房间布置得很有条理，几乎没有多余杂物。酒柜里整齐地装满一支支红酒，只有一瓶例外，孤零零在吧台上立着。唐清悦仔细看了看，似乎是上次余林屹委托余初宁送到厂里的开业礼，但她没收。
    书桌上零散放着几份文件，还有半合着的笔记本电脑，连着一个硕大的显示器。显示器旁立着一个精致的相框，唐清悦能隐约看到这是一张全家合照，余家三位长辈坐在前排椅子上，余林屹和余初宁站在后排搭着他们的肩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余林屹洗澡果然很快，穿戴整齐从卫生间出来时，唐清悦正盯着照片出神。他路过书桌顺手拿起相框走到唐清悦身边递给她，“好多年前拍的。”
    唐清悦接过后看得更清晰，余家几个人几乎和现在没有区别，只有余林屹的气质比当时更加成熟，脸庞也更硬朗些。
    “你们家里人的关系看起来都很好。”
    “没什么矛盾。”余林屹和家人的争执大多发生在工作上，起初余兴业并不认同儿子对家族产业的变革，但自六年前余林屹全盘接手生意并且发展壮大后，这些争执也随之消散，余家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争吵声。
    余林屹在唐清悦对面的沙发坐下，见她沉默地垂着眼，他顺着话题问道：“你呢，和父母的问题解决了吗？”
    唐清悦没有正面回答：“我和他们的矛盾只不过是财富匮乏的附属品。”
    “那你可以试试，努力赚钱，看看能不能买到你想要的生活。”余林屹说着拿起小桌上刚刚亮起的手机，随意看了一眼，然后抬了抬手向唐清悦示意道：“稍等，我回个消息。”
    唐清悦点头。也探身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心不在焉地喝着。她觉得谈论家庭似乎不是个安全话题，他们不该聊这些。倒不是显得太过亲密，而是她总不由自主想起不久前，她和徐秀霞发生争执的通话之后，余林屹那个让她现在想起依旧感到心动的拥抱，以及他身上的独特气息。
    他的冲锋衣，他的怀里，他的房间，全都是相同的味道，进入鼻腔时还会带着当时的记忆，唐清悦竟有种熟悉感。如果以前她是情不自禁靠近，那现在便是忍不住警惕。
    她的这些记忆也是他的记忆，但余林屹总是游刃有余，在沉默和友好之间来回穿梭，抛下钩子后却不急着拉回，或者他直接放弃这根线，任鱼儿咬着钩挣扎在水里。
    余林屹很快放下手机，随手丢在身边，见唐清悦手中的杯子空了，便提着水壶走过来给她添水，像随口般问她：“最近苗厂还好吗？”
    “还行。”唐清悦举着杯子，看见水位线逐渐上升，余林屹似乎怕她手不稳，也在玻璃杯底部轻轻托着，两人的手指距离只有几毫米，却一直没碰到，他总能掌控的很好，就像他对她的若即若离。
    水满了，余林屹很快收回手，重新坐回对面的单人沙发，接着说：“你对自己有信心就好，有空可以跟陈识去多跑跑业务。”
    这句话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唐清悦不想再上钩了，她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失去掌控，但关于鱼的事不行。
    “余林屹，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定义‘让人误会的事’，那我来给你解释。”唐清悦放下水杯，盯着余林屹的眼睛，语气带着警告，“不要说关心我的话，不要做靠近我的动作，不要表现的很想了解我，不要自以为是给我提一些建议，不管这些建议对我有没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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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余林屹顿了下，移开视线，转头看着玻璃门外的泳池若有所思，隔了几秒后他问道：“那你对普通朋友的定义是什...”
    唐清悦立刻打断他：“还有不要总是反问我，但这次我先回答你。就算是普通朋友，也该有来有往，相互了解，而不是只有一方得到自己想要的。”说完她干脆站起身往外走，直接终止话题：“不早了，我要去睡觉。”
    余林屹深深蹙着眉，似乎对此刻失去主动权的氛围感到棘手，他没再抓着不放，只说：“明天我送你回苗厂。”
    “不用。”唐清悦说这话时还朝他笑了一声，只是不及眼底，“我是爷爷的客人，不是你的。”
    余林屹没再说什么，跟着走几步到门口，拉开玻璃门，室外新鲜的空气透进来，这里是他住了很多年的熟悉环境，连晚上十点的月光会从哪个角度撒到泳池他都一清二楚。别墅也总来客人，吃饭、喝茶、留宿都是常事，但从没人来过他的房间，没有防备地出现，又很快离开，让他费心思寻找话题，又让他无话可讲。
    “我过两天要出差，去国外，半个月后回来。”他突然说。
    唐清悦先是愣了一下，心里像有一束光闪了闪。她忍住抬头的动作，压住嘴角的笑意，继续穿好鞋子，把拖鞋放回它原本的位置，然后站起身，淡淡道：“那祝余总出差顺利，回见。”
    养殖池的工作也非常顺利，最近唐清悦只用每天做好计划表交给车间，员工按计划对鱼苗喂料与下药就可以，并不需要她时刻在车间盯着。唐清悦预估这批鱼苗产量将大大超过预期，这也意味着之前已经谈好的下游养殖厂远远不够，鱼苗厂急需开通销售渠道。
    陈识一个人忙得像陀螺，每天除了睡觉的五小时，其余时间几乎都在见合作商的路上。唐清悦也想尽力配合他，减轻他的工作负担，因此在申城某水产公司抛来橄榄枝时，唐清悦主动承担出差任务，顺便回家看看。
    上次临时起意把唐力胜和徐秀霞的联系方式拉出黑名单后，她本以为很快会接到他们的电话，但这么多天过去，一点消息都没有。有时唐清悦也想主动联系他们聊聊，但想到父母滔滔不绝的诉苦和抱怨，她的拨通键就怎么也按不下去。
    好几个月没爬七楼，唐清悦站在家门口喘了半天气，又慢慢吞吞从包里翻钥匙，拧开门时屋里突然传出砰的一声，连带着徐秀霞的惨叫：“哎呦！”
    “妈，你怎么了！”唐清悦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开门冲到徐秀霞身边。
    徐秀霞单腿跪在地上，一只手搀着墙，一只手扶着后腰，脚边是撞倒的垃圾桶，里面的果皮、碎屑翻滚一地。见到唐清悦突然冲进来，她还愣了一下，然后瞬间板起脸，用力甩开女儿的手，冷言冷语地说：“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跟我们断绝关系了。”
    唐清悦心里着急，不想跟她顶嘴，使劲扶着徐秀霞站起来，皱着眉头问：“妈你这是怎么了？腰痛吗？”
    徐秀霞再次甩开她的手，一句话不回，双手扶着墙慢慢往卫生间挪动。
    唐清悦只能在后面虚扶着她，慢吞吞跟着，“到底怎么了，去医院看过没？要不我现在叫车，我们去医院拍个片？”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唐力胜出现在门口，把手里的一袋子菜用力掷在地上，怒吼道：“唐清悦你还记得你爸妈在这里啊！我和你妈怕你在外面乱来欠债，没日没夜地干，你妈一天赶三趟，给人家干活干到腰都闪了。你呢？你连往家里打个电话都不会，我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
    唐清悦的心里再次感到一阵阵无力，她抹了抹额头，无奈地说：“爸妈，我没有在外面乱来。之前说过很多次了，我和陈识弄了个厂，我们在温城养鱼苗，目前挺顺利……”
    “做生意有几个赚钱的？”徐秀霞已经挪到电梯口，听到这话艰难地转身看着唐清悦，恨铁不成钢地说：“我们是普通人家，没那些大老板有本事，我和你爸也不想你大富大贵，有个安稳工作，嫁个好人家就够了。唐清悦，做人不能太贪心，贪心是要遭报应的！”
    唐力胜也接话道：“我和你妈是没什么见识，那也知道很多人做都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一辈子像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还有很多人亏了钱就跳楼自杀。你有几个本事啊，以为自己读了书就能的不行，非学人家搞什么厂，你有那本事吗？”
    唐清悦一句话也说不出，耳朵里似有轰隆隆的耳鸣声。这段时间在温城日子虽然很累，但是她却从未有此刻这般喘不过气的感觉。每次回到家里，见到唐力胜和徐秀霞，她就像被关在一个黑暗密封的小匣子里，看不到方向，摸不到出口，好似之前所有的付出和努力都是一场空，她本该属于这片黑暗。
    “我叫车。”唐清悦放下挎包，揉了揉湿润的眼皮，“先去医院查一下，至少也要弄点药膏。”
    拍了片，看了诊，最终确定徐秀霞是腰椎间盘突出，需要卧床一周，日后也要少干体力活，尤其不能提重物，否则很容易再次疼痛。
    但唐清悦了解父母，他们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更不会听劝，待康复后徐秀霞还是会坚持自己的观点，为了图心中那点自以为是的安稳，一刻不停地工作。
    尽管再不想面对，唐清悦也明白有些责任是自己必须承担的，人生很多事没法论对错，亲情便是一种。考虑了很久后，她最终下决定道：“爸妈，等我办完这边的事，你们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一去温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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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唐力胜和徐秀霞一开始都不同意。
    “我们不会去，你也必须回来！”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我们去那里能干什么，怎么赚钱？温城工资有申城高吗？”
    “小城市都讲方言，我一句听不懂，外地人都要被歧视的！”
    “一个人都不认识，我晚上去跳个广场舞都没熟人。”
    各种各样唐清悦从来没想过的问题一个个被抛出，她明白一家人在申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世界，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便是安全感的来源，换一个地方等于新开始，他们需要学习一套新的生存规则，太多的未知对两个思想局限的五十多岁中年人说是万万不可触碰的，她只能花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劝说父母，还好她最近有时间。
    回到申城的第四天，唐清悦成功拿下水产公司的订单，尽管金额不大，却是她的第一次独立商业洽谈。兴高采烈地回到家，她正打算带父母出去吃饭庆祝一番，却意外接到苗厂里打来的电话。
    “唐总你快回来，下午鱼苗突然出现大批死亡的现象，我们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25.人就和你养的那些鱼一样
    唐清悦突然懵了一下，紧接着心率飙升，她抚着额头闭上眼睛问道：“怎么回事，有按计划投食给药吗？”
    小赵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都带着哭腔：“有的，我们所有的养殖流程都是按照你之前给的表格。”
    “监测数据呢？”唐清悦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丝颤抖，“昨天之前的数据度很正常，今天我出去有点事，就还没来得及看。”
    “早上池底排污的时候我发现残饵比平时多了一点，但最近两天气温上升，昨晚连带着水温也升高了 2 摄氏度，我以为是这个原因，也就没在意，按计划给了料。我们一直按照 3 小时巡检一次的频率，吃完晚饭回来后检查，就突然发现……”
    “那 3 小时前呢？”
    “3 小时前…我不知道，唐总我真的不知道。”小赵已经哭出了声：“池里密度太大了，鱼苗又小，我们当时真的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唐总，你在哪里，能不能快点回来？”
    唐清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安排道：“我现在买票回去，最快也要五小时后到。你今晚辛苦带着大家加个班，喂食先停，一会儿我给你发个给药配比，你先试试看。池里的数据要时刻监测，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汇报。”
    “好的，我明白了。唐总你放心，今天我们大家肯定都不下班，都在车间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后，唐清悦立刻开始收拾东西。衣服什么的也来不及管了，一股脑把重要文件和笔记本塞进包里，找身份证时却怎么也找不到。把所有抽屉翻了个遍后，她突然想起昨晚回家时，徐秀霞撑着腰站在她的书桌面前，当时她以为母亲又闲不住开始收拾房间，也就没在意。
    唐清悦快步走到旁边的房间，用力推开门冷着脸问：“我的身份证呢？”
    徐秀霞正在看电视，听到她的问话愣了一下，然后扭头不在意地说：“你自己的东西没放好，反倒来问我。”
    “我昨天看见你到我的房间了。”唐清悦直接走上前，一把拔掉电视电源，“快点还给我，我有急事，现在要回温城。”
    “怎么，苗厂要倒闭了？”
    唐清悦耐着性子解释：“鱼苗出问题了，我要快点回去解决。”
    “出问题好啊。”徐秀霞还笑了一声，“这样刚好，你也不用想你那个破鱼厂了，和那个叫陈识的散伙，安安心心待在申城找个工作，我和你爸也……”
    “妈，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自说自话！你知道我们之前办厂有多辛苦吗，我和陈识每天求爷爷告奶奶几十万几十万的凑够启动资金，没日没夜地干，好不容易到今天。你为什么从来不能理解理解我呢！”唐清悦说完没再管她，直接动手在父母的房间大动作翻找起来。
    徐秀霞声量更大地说：“你现在好，长本事了，都敢吼我了！谁让你每日每夜地干了，你要好好待在研究所工作的话，用得着这么累吗？朝九晚五，工作体面，工资不错，福利还好，别人想进都进不了，你倒好，说不要就不要，非去个破村里养鱼…….”
    “到底在哪里！”唐清悦吼的快破音。找不到东西，还要听耳边念经似的唠叨，她感觉心里的那团火快要从脑门里冲出来，泪水也快从眼眶里掉落，她讨厌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徐秀霞被女儿的怒吼声吓的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嘴。
    “妈，我求你了。”唐清悦抹了抹眼睛，哽咽地说：“能不能下次挑个我没事的时候再吵，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
    见女儿的语气软下来，徐秀霞并没有顺着台阶下，反而扬起下巴说：“唐清悦我告诉你，身份证我是不会给你的，你也别想回温城。厂里有事就让你那个合伙人去，你抓紧时间跟他散伙。”
    唐清悦盯着徐秀霞事不关己的脸，眼睛里的红血丝快要溢出来，她闭了闭眼，然后转身用力甩上门，“那我去车站办临时身份证。”
    “你今天要是出这个家门就再也别回来。”
    唐清悦穿鞋的动作顿住，然后突然笑了一下，用及其平静的语气说：“你以为我很想回来吗？”说完便提上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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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陈识和唐清悦同一时间到达跃门苗厂。
    “师姐！”陈识几乎是在车停住的那一瞬间冲下来，喊住前方快步走着的唐清悦，“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昨天还进车间看了看，都挺好的，怎么突然这样？”
    唐清悦扭头看他一眼，立刻发现后面车里坐着的余初宁，她没心情八卦两人怎么半夜三更在一起，朝余初宁点了点头打过招呼就继续往前，边走边说：“我怀疑是投料的问题，先去池里看看再说。”
    厂里灯火通明，车间的一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两位老板走进来都像碰到救星似的扑上来。
    唐清悦一边洗手戴手套，一边问：“新的药喂了吗？有没有改善？”
    小赵递上养殖记录册，立刻回答道：“复合益生菌已经按照新配比给了一次，似乎有点效果。我们刚才抽验了死亡率，大概有 70%。”
    “每个池都这样吗？”唐清悦在最近的养殖池边蹲下，鱼苗们还没有她的一指长，好多鱼身上已经出现溃烂的现象，奄奄一息地浮在水面上，明明他们几小时前还欢快地在池里游动。
    “状况几乎相同。”
    唐清悦用手掌捞起一掌苗看，过了一会又换个池观察，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陈识半蹲在她旁边问：“师姐，怎么样，还能救吗？”
    “应该是消化系统的问题。”唐清悦轻轻把手伸回水中，几只鱼苗缓慢游出她的手掌范围，“把剩下的苗都放到新池，按照 0.5%量给料，添加维生素 c、维生素 e、乳酸菌，投喂 3 天的药饵看看吧。”
    “好的唐总。”身边的员工立刻开始干活。
    唐清悦又朝小赵招招手，“以后巡检改为两小时一次，每次残饵情况也要做记录。另外，你带头排个班，以后我们晚上增加一个值班人员，加班费按三倍给，填好单子后递给陈识批预算。”
    安排好暂存鱼苗后，唐清悦又带人往亲本孵化池去。第一批鱼苗大量死亡后，第二批也要尽快开始标苗，否则他们将不能在规定时间内交出货。
    等忙完所有事，天已经蒙蒙亮了，陈识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也一直跟在唐清悦身后打下手，两人在日出前一起走出车间。
    陈识看着远处的一抹亮光，若有所思地问：“师姐，鱼苗都这么脆弱吗？只是一点点温度改变和残饵就能让他们瞬间死亡。”
    “残饵太多会改变水质，我应该根据鱼苗每天的进食情况改变给料计划。”唐清悦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火红的太阳已经露出边，“有时候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一点疏忽就会让一个活泼的碳基生物变成下水道里的腐肉。”
    两人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你们怕了吗？”
    唐清悦和陈识同时转身看去，余初宁提着一袋早餐，笑着站在向光处：“给你们买了些包子油条，熬了一夜应该饿了吧，吃点。”
    唐清悦愣了好几秒才想起昨晚回到厂里时见到过余初宁，她下意识向陈识看去，用眼神无声问他。
    “初宁姐，你还没走？” 陈识整张脸都透着惊喜。
    “不知道你们要忙到几点，就在车里睡了会儿。”余初宁走上前，往两人手上各塞了一杯豆浆，“食堂还没开门，我上外面买的，还热着，赶紧喝。”
    陈识挠了挠头，好半天才回话：“那什么，我先去上个卫生间。你们等等我，一起走。”
    唐清悦崩了一晚上的心弦终于松懈下来，看陈识拎着豆浆飞速往办公室跑，她忍不住笑出声。
    “一会儿我送你们回家。”余初宁一边吃包子一边说。
    “初宁，好久不见，谢谢。”唐清悦也插上吸管喝豆浆，从一袋子早餐里挑出根油条。
    余初宁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两天刚好休假。我才应该谢谢你，上次来家里帮我爷爷治鱼，他可喜欢你了。”
    唐清悦浑身都累，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她没力气说客套话，点了点头安静地吃早餐。或许是她和余初宁之间有陈识和余林屹两个共同熟人，所以尽管她们没讲过几次话，却对彼此很熟悉，见面也没有很强的陌生感。
    快吃完时唐清悦才觉得自己恢复了点精力，她看着身后那辆保时捷，车牌号一个多月前她刚让门卫录进系统。唐清悦犹豫片刻，还是试探地说：“你和陈识……”
    “别问，”余初宁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没在说自己的事，“或者你应该劝他，离我远一点。”
    “但你在这里等了他一夜，这样的行为很像欲擒故纵。”唐清悦的语气没有讽刺意味，但她此刻脑袋慢半拍，实在找不合适的词。说完她才发现这话很没礼貌，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的行为不像是打算和他分开。”
    “有时候人就和你养的那些鱼一样。”余初宁低着头，声音很低，“在既定的环境中可以活得非常规律，这种状态说不上多好，至少不算差。但是，一旦闯入一个不确定因素，生活就会被完全打乱，就像你的鱼苗，一瞬间改变状态，并且不可逆。”
    唐清悦被她的话戳中内心，虽然她不明白这句话对于余初宁的含义，但她自己的生活似乎也是这样，按部就班的学习、考试、工作，那点野心就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不确定因素，然后它爆炸了，她的生活，乃至徐秀霞和唐力胜的生活都被炸到了。
    余初宁捋了捋被晨风吹乱的头发，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样，厂里资金还坚持的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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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还行，第一次育苗失败本来也在我们的计划中。”话虽这么说，但唐清悦还是忍不住失望，尤其在和徐秀霞争吵过后赶回温城处理事故，身体疲惫是其次，主要是她的情绪已经跌到底谷。
    陈识从远处跑来，唐清悦看着他的笑脸，突然间特别羡慕。同样是辞职创业，他的家人全部给予鼓励，唐清悦还经常看到陈识父母来瓯水送东西，生怕儿子受苦。连今天的熬夜加班后，他都有恋人陪伴等待。
    而她，唐清悦，什么都没有，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初宁。”唐清悦顿了好几秒才接着说：“余林屹什么时候回来？”
    “他去国外接洽一位供应商，归期我也不确定，你找他有事的话就打电话问问。”
    25.相信唐总养鱼最厉害
    通宵后唐清悦一觉到正午，但也不过睡了四个多小时，不知是不是余初宁那句话的缘故，她的梦里一直出现余林屹，醒来后却不记得梦中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脑袋里有根神经在突突跳着。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晃晃脑袋甩掉杂念，一鼓作气起床洗漱。
    下楼时陈识也刚好从房间出来，见到唐清悦青黑的下眼，他叹了口气说：“师姐，厂里的事晚几个小时干也没事，你再睡会儿吧。”
    “再忍两天就好了，等受精卵孵化出来就好了。”唐清悦半靠着楼梯扶手，有气无力地说：“你不也是，起得比我还早。”
    陈识穿戴整齐，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正好射在他的上半身，他半眯着眼睛，头顶上架着墨镜，看着就像准备好要出门了，还精神抖擞地说：“我得去趟市里，昨天跟人约好饭局了，我可不敢爽金主爸爸的约，今天必须把那单拿下！”
    说着他便朝唐清悦挥挥手往外走，没两步又突然想到什么，退回来继续说：“对了师姐，之前说你爸妈要来温城，让我帮你看看附近的房子，这两天不太有空，我......”
    “不用了，”唐清悦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道：“他们暂时不会来了。”
    听出她的语气不太好，陈识也没多问，“那行。其实我们这房子六个房间，现在就用了两，以后叔叔阿姨来了可以就住这，你还租什么房子啊，浪费钱。”
    唐清悦苦笑一声：“我爸妈…他们不是好相处的人。”
    陈识多少知道点她家里的情况，也没讲客气话，实在地说：“我每天早出晚归，就回来睡个觉，都不一定能见得着，没事儿。那以后再说吧，我先走了。你也赶紧去厂里忙完，早点回来补觉吧，你瞅瞅这黑眼圈。别压力太大，天塌了也得有我这高个的先顶着。”
    唐清悦笑了笑，又挥挥手，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陈识，谢谢你。”
    第一次孵化时，唐清悦冷冻过一批雄鱼精子，因此第二次育种就简单多了，只需由上而下轻压雌鱼腹部，将雌鱼卵挤入消毒过的容器中，再采用干法受精即可。但非产卵池中自然受精的方式，会提高鱼卵过熟或不够成熟的概率，影响受精卵质量，因此在孵化过程中需要多一步筛选步骤，唐清悦必须亲力亲为。
    陈识说的补觉被无限期延迟，她连续在厂里熬了近二十个小时，再次走出车间时恰巧又是早晨，只是这次没有人在外面等候并递来爱心早餐。
    唐清悦打着哈欠蹲在路边打车，屏幕上闪烁着很多未读消息，她一一点开看。最上面是徐秀霞的微信，新消息都是密密麻麻长达五十多秒的语音，唐清悦听了十几秒就烦躁地关闭，耳边似有轰鸣声，可能是太累了缺觉，也或许是被徐秀霞尖锐的嗓音吵的。
    第二条是申城房东的消息，提醒她到了该交下个季度房租的时候，并问道：“小唐，你们下年还要继续租嘛，租的话我这边房租要稍微涨一点。你知道附近房租都在涨，我给你们的价格是最便宜的。不租的话要提前两个月跟我说，我好安排人上门看房。”
    唐清悦一直不太喜欢这个房东大姐，说话总是高高在上，带着自以为是的高贵。之前她和父母第一次来看房时，大姐穿着一身大牌，有种用力过猛的洋气。中介是个嘴甜的小伙子，谄媚地对房东说：“姐，您看着真年轻，至少比真实年纪少十岁。”
    房东捂着嘴笑的花枝招展，还转头问唐清悦：“小唐你说，我看着像多大。”
    尽管唐清悦平时很懂礼貌，也不在乎讲几句违心的恭维，但她那天实在浑身起鸡皮疙瘩，指着徐秀霞，装作无辜地对房东说：“您看着一点不像六十多，倒像和我妈差不多大。”
    徐秀霞五十出头，因为平时经常在外面风吹日晒，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几岁。房东大姐一听这话脸都黑了。中介在旁边使劲使眼色，事后还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唐小姐，房东才四十八！”
    唐清悦不喜欢这套房，也不喜欢房东，但最终还是租了这里，只因徐秀霞和唐力胜的坚持。因为高楼层房租低，且距离女儿工作的研究所特别近，方便她上班。他们一致说：“我们爬楼梯累一点没关系，都是为了你，只要你方便就行。”
    唐清悦想起这些事就心烦意乱，连带着手机里传出的房东语音，听在她耳朵里都变得刺耳，她噼里啪啦地打字，迅速回复道：还没到时间，五天后才是交房租的时间。这季度租完以后不租了。
    发出这句话后她迅速退出聊天框，点开最后一条未读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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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竟然是余林屹。唐清悦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困倦的脑袋出现幻觉，她把手机凑近眼前看了看，确定真的是他。
    他们的聊天界面只有三条对话，其中两条是微信新好友的自动打招呼信息。
    你好，我是唐清悦。
    你好，余林屹。
    礼貌又冷冰冰。
    最后一条是他在昨天下午 15:03 发送的：相信唐总养鱼最厉害了。
    刚刚在心里冒头的那点烦躁和火气被余林屹这句话瞬间浇灭干净。唐清悦挪了两步走到阳光下，瞬间感到浑身暖洋洋。她把这句话默念很多次，随后点开他的名片，放大头像仔细看，很普通的风景图，应该是在山顶往下拍的。
    她又点进余林屹的朋友圈，只有几条“奇妙之星”广告片的转发和新品上市的海报。但朋友圈最上方的背景图引起她的注意，竟然是她在摄影展上买到的那张白崖照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换上的，唐清悦确定两个月前这里绝对不是这张图。
    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屏幕中他的侧脸，不自觉地笑着。
    “小唐，你蹲这傻笑什么呢？”
    突然传来的声音把唐清悦吓一跳，她下意识抬头往声音方向看去，同时按灭手机屏幕。
    是车间的员工大姐，上班的点，她正往厂里走。唐清悦解释道：“熬了一夜，准备回家。”
    大姐佩服地说：“当老板也不容易，现在年轻人像你这么能吃苦的真不多了。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我先进去了，有事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放心！”
    正好叫的出租车到了，唐清悦挥挥手告别，打着哈欠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后，她重新点亮手机看了看，最终决定让聊天页面停留在余林屹的这句话。
    回家后陈识也不在，应该又出门了，两人没碰上。唐清悦本想好好睡一觉，但窗外不断传来突突突的割草机声音，吵得她实在睡不着觉，头也更痛了，她只能起床吞颗止痛药，翻出从申城带过来的那份水产公司签约合同，仔细确认过后，拍了照片发送给陈识。
    他很快回消息：没问题，放我办公桌上吧。
    过了几秒又回：我今天应该来不及回厂里，师姐你直接盖章寄出去吧，骑缝章。然后我们的这份放在办公室书架上往下数第二层，那里专门放销售合同的。
    唐清悦说 ok。关闭陈识的聊天框后她又看到最近联系列表中余林屹的名字，她忍不住再次点开，想告诉他这是自己第一次独立谈下的订单，她有好好跟着陈识学习怎么做业务。
    合同封面的图片和这句话都已经准备好，发送键却怎么也按不下去，唐清悦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较劲，好像按下后她就输了，她又咬上了余林屹随手扔下的鱼钩。
    磨蹭片刻，她还是把刚打出的这行字全部删除，接着打开朋友圈编辑，在仅部分好友可见中勾选余林屹的头像，想了想又添加上唐力胜和徐秀霞，最后毫不犹豫点了发表。
    合作愉快[图片]
    然后唐清悦把手机快速塞到枕头底下，随之心里闪过无数种思绪，鄙夷自己的幼稚，又不由自主期待。不知道余林屹去的哪个国家，现在是几点，他有没有在睡觉，有没有在工作，他有没有刷朋友圈的习惯，能不能体会到她真正想说的话。
    想着想着她的眼皮开始打架，瞌睡虫不断进入思绪里，又被楼下震耳欲聋的突突声吓得乱窜，像热锅上的蚂蚁。
    半梦半醒中她时不时翻出手机看一眼，又塞回去。最后一次点亮手机屏幕时，唐清悦没有立刻反应过来，愣愣看了几秒才忍不住弯起嘴角。图片下方出现一颗蓝色的空心小爱心，旁边是余林屹的名字，以及下方他的名字后面跟着两个字：恭喜。
    明明生活是一团糟，事业不顺利，父母不理解，时间不够用，账户余额空空，连一小时前艳阳高照的蓝天此刻都变得灰蒙蒙，像下雨预告。唐清悦却突然充满希望，一切都会变好的，所有艰难险阻都会有解法，她一定可以坚持下去。
    她跳下床拉开窗户，趴在窗口，笑着冲楼下喊：“大叔，快下雨了，别割了，明天再来吧！”
    几位大叔冲她招招手，几秒钟后割草机的声音消失。世界再次安静下来，真好，她可以安安心心睡一觉了。
    27.一起吃个晚餐
    通宵达旦连续忙了几天，孵化车间的工作终于重新步入正轨，陈识这边也带来了好消息。
    他哼着歌走进办公室，半靠在桌子边，得意洋洋地冲唐清悦说：“师姐，你猜我约到谁了？”
    唐清悦抬头看他一眼，没多想就很快回答：“海威？”
    “你神算子啊，每次都不配合我的表演。”陈识没能如愿看到她惊喜的表情，也就没再卖关子，直接兴奋地揭晓：“早上我去海威，周成则的助理松口透露了行程，我一想这不是暗示周总肯给我们机会了嘛，当即预订了酒店，在他的行程表里添上咱们跃门苗厂的位置。”
    唐清悦知道陈识最近常往海威跑，大概是上回周成则来苗厂参观的行为给了他希望。尽管唐清悦一直认为成功概率不大，但机会近在眼前，她也很难不心动，因此没有阻止陈识的行动，没想到真被他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一个洞。
    “你确定周成则真的想跟我们合作？”唐清悦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确定，但大概率。”陈识摇头，语气也变得正经：“他说话反正一直都模棱两可，我猜他有合作意向，不过不会让我们这么容易拿到单子，估计条件苛刻。之前没直接说条件，是要让我们吃尽苦头，最后施大恩似的跟我们亮明话。大企业都这样，要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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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唐清悦被他的形容讲的笑了一声，“那行。饭局约在什么时候，到时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陈识想了想回答：“后天中午，到时你要来，我一人不行，估计要被喝倒，后续得你跟他谈。”
    “行，那晚点一起商量下怎么跟他谈。我这会儿还有点事，”唐清悦扬了扬手中的资料，“先把这个看完。”
    陈识说：“也没什么好商量的，我们没什么话语权，到时咱们随机应变就行。”
    唐清悦点头，随意应了声，没再回话，继续专注刚才被打断的工作。过了一会儿，等她把手中的资料翻了好几页，陈识还是一动不动地靠在办公桌边盯着她，唐清悦抬头看见他满脸若有所思和欲言又止，和上次跟她讲偶遇张述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唐清悦估计他心里又憋着什么八卦的事，她无奈地说：“还有事？”
    陈识立刻点点头，又很快摇摇头。其实他心里确实憋着事，只是没想好怎么问出口。
    早晨去海威的进展十分顺利，没到中午就把事情解决完了，陈识便开车往平湾去，打算到余家别墅找余初宁，今天她刚好休息。
    以往他是不敢直接到家里找人的，毕竟和余初宁的关系不清不楚，他怕见到余家长辈尴尬，也担心余初宁为难。但最近他们都不在家，出差的出差，旅游的旅游，整栋房子只剩下余初宁一人，他这才敢时不时明目张胆地进到她家。
    陈识进来时，余初宁还穿着睡衣，正蹲在角落的小池塘边替余爷爷喂鱼。陈识轻手轻脚走上前，一把从背后抱住她，笑嘻嘻地说：“初宁姐，你睡醒啦，怎么不回我消息？”
    余初宁被吓一跳，差点栽进水里，又被两只胳膊稳稳环住。她皱着眉用力拍了拍陈识的手，说：“放开，幼不幼稚。”
    “哪里幼稚了。”陈识低声自言自语，还是乖乖放开她，帮她正了正歪掉的睡衣领子，然后盘腿坐在池塘边，歪头问道：“吃早饭了吗，或者我直接陪你一起吃午饭。”
    余初宁瞥他一眼，“帮我喂鱼吧。”说着她把手中的鱼食盆塞到陈识手中，站起身拍拍手，打算往房间走。
    陈识抬手拉住她，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一起吃午饭吧，我饿了。”
    “下次不要直接来家里找我。”余初宁轻轻晃了晃胳膊甩开他的手，边往里走边说：“喂完了进来，厨房已经在做午饭了。”
    刚约上周成则，又没被余初宁拒绝，陈识的心情十分美丽。他欢快地往水里丢饲料，看着几只硕大的田鱼争先恐后地抢饭吃，他干脆把盆里剩余的饲料一股脑全倒进去，盯着这些口粮慢慢消失在水面，进入鱼肚子里。
    正打算起身往里走，身后突然传来车子鸣笛声，余林屹的车驶入车库，他坐在车里朝陈识抬了抬手打招呼。
    陈识也朝车库方向走去。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余林屹碰到他和余初宁在一起，大家都是同龄人，陈识一点都不心虚，连步伐都带着光明正大。
    “林屹哥，你回来啦！”陈识还帮忙从后备箱提出他的行李。
    余林屹自己接过箱子，点点头说：“来找初宁？”
    “啊。”不心虚，但陈识还是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回答：“早上从市里回来，顺路找初宁姐吃饭。”
    余林屹没追问，转而说起别的，“最近苗厂怎么样，听初宁说进展不太顺利。”
    陈识以为余林屹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还会主动关心他，他高兴地说：“也还行，之前那批苗死了大半，没剩多少了。第二批苗正在培育中，目前资金还撑得住，就是大家辛苦一点。”
    “一开始都难，往后会越来越顺的。”余林屹说完要走，没两步又转身，顿了半秒才继续问道：“清悦她...最近状态还好吗？”
    陈识一怔，原来师姐在林屹哥口中早已不仅是当初的唐小姐，而他竟然像个呆瓜似的从未发觉。接着他在心里吐槽自己的自作多情，原来人家不是关心他，而是另有目标。看来之前猜的没错，两人之间果然瞒着什么事，但既然不想告诉别人，他还是装作不知道比较好。
    陈识半真半假地说：“不太好，师姐最近忙到没空吃饭，饥一顿饱一顿，觉也睡不够，肯定高兴不起来。”
    余林屹握住拉杆箱的手紧了紧，皱着眉，没再继续问，微微点了下头便走了。
    陈识想到这，又看了看唐清悦一脸无奈的表情和隐约泛青的下眼，他觉得自己当时也没说谎，师姐确实状态一般嘛。虽然没有很伤心，但也的确没高兴。
    陈识犹豫片刻，试探地说：“师姐，我中午去平湾见到林屹哥了，他刚出差回来，还问我们苗厂情况。”
    “知道了。”唐清悦愣了下，很快低头，再次把视线投向手中的纸张，淡淡说：“他家给苗厂投了钱，余林屹关心一下也很正常。”
    陈识见她这反应，识趣地没再往下说，在另一张办公桌前坐下，也开始处理工作。
    唐清悦却看不下去，愣愣地盯着眼前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熟悉的专业资料在她面前突然变得晦涩，她没办法顺利把这些知识装进脑袋里。
    余林屹回来了，却没告诉她。
    唐清悦以为他已经开始改变，看来那些她自以为的示好信号也只不过是他无聊时的随心所欲，他还是对这些扰乱她心绪的举动驾轻就熟，还是在两人中间清晰地画着一条线，而她依旧一次次中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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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不过还好，她这次没有表现出来，至少她没回复过余林屹任何信息。
    唐清悦烦躁地收拾好散落的纸张，用回形针夹好，又压在键盘下面防止被风吹走，然后她拿着遮阳伞出门，随口对陈识说：“我去车间看看苗。”
    出差这么多天，接连跑了许多国家，余林屹每天都很疲惫，几乎没有时间出去逛逛或者看看风景，工作一结束就直接回酒店休息。但精神却很难进入休眠，缺乏睡眠让隐约烦闷的情绪接踵而至，他强迫自己把这归结为倒时差。
    直到第二周，他与同事共同前往欧洲当地某家知名玩具企业参观，接待团队给他们讲述企业理念时，其中一个观点让他心头猛地一震。
    “孩子与成人不同，不会依据理性思维很快放弃一样东西。童年记忆会伴随他们很久，因此我们超过 30%的玩具都会研发 3-85 岁的全年龄系列产品，让大家持续不断地购买，人们总是最容易为过去的自己买单......”
    所以成人会很容易丢弃一样东西，或者一个人，出于自我保护的理性。余林屹瞬间联想到那天唐清悦离开时的背影，在工作时间，他本不该走神的。但他忽然明白这几天自己状态不佳的真正原因不是时差，而是那天在家中和唐清悦的不欢而散，她形同陌路的语气和防备的眼神，她出于理性准备放弃一个人的预备动作。
    这种意识让余林屹感到瞬间失重的慌张，周围突然静音半秒，但会议室中正在发言的人明明还在张着嘴巴滔滔不绝。
    他的脑海中又跳出第一次见到唐清悦时的场景，昏暗却五光十色的记忆，带着陈旧的颗粒感却又如此清晰。现在的她和当时似乎完全不同了，唐清悦在不断成长，在往她所希望的方向不断前进。
    余林屹知道那个曾经与她很像的自己，从学业结束回到平湾的那一天，余兴业指着玩具厂那块大招牌述说什么叫承担与责任的那一刻，就被抛弃在生命的某个角落里了。
    曾经说过很欣赏唐清悦的那句话，不知道有没有被她记住，还是只被她当成一句玩笑话。或许他确实做过很多违心的事，比如推开她的好感与热情，但至少那句赞扬是真心的，她在追求自己的热爱，不管能否成功，只要踏出那一步便是他所没有的勇气。她身上的那股劲一直存在，甚至更加光芒四射，让他情不自禁渴望抓住一缕。
    但另一段令他不愿回想的经历，像根不断被抽丝剥茧的藤蔓，一寸寸包裹住他，经年已久，余林屹尝试挣脱，刚探出头又很快被拉回。
    “余总，对方在跟我们问话，您回答一下？”同事的声音让余林屹回神，他努力让自己回到工作中。
    脑子里的两股力量却从那天开始，持续不断相互拉扯，隔天在电话中听妹妹随口说起苗厂的近况后，某个方向的力量越来越大，最后那根弦终于断了，余林屹控制不住往一边倒去。
    他点开了几近空白的聊天框，翻阅了她的近期状态，他举了白旗，但对方似乎没有在意。
    余林屹终于隐约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某些曾经要躲避的东西，此刻他却想抓住，他甚至想立刻出现在唐清悦面前。
    风尘仆仆地回到温城，他先回家处理完这次出差的收尾工作，又习惯性翻阅了未读邮件，最后他盯着那份几小时前出现在他邮箱中的新产品设计方案，再次想到了唐清悦。
    孵化车间里没有自然光，当然也看不到风雨晴，唐清悦每次进来都会忘记时间，仿佛这里只是一个三维空间，不用社交没有烦恼，唯一值得她思考的事就是这群摇头摆尾却渺小脆弱的鱼苗。
    不知待了几小时，小赵打开车间门探脑袋进来说：“唐总，我们去食堂吃饭，你要一起吗？”
    “不用。”唐清悦晃了晃手拒绝，却甩自己一脸水，她随意拉着衣角擦了擦说：“我等会儿回家吃，你们不用管我。”
    但小赵提醒她快下班了，唐清悦做好收尾工作后也出了车间。
    工作服里是汗湿的短袖，她带着满身疲惫走出去，习惯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第一时间看看有没有未读信息。她刚点开微信，最上方也同一时间弹出一条新消息提醒。
    和余林屹的聊天界面出现第四句话：一起吃个晚餐？
    唐清悦很累，实在不想以这样的状态面对余林屹，也还对自己竟是最后一个知道他已经出差回来的事耿耿于怀。
    如果可以，她希望再次见面时自己是精神饱满的，至少显得像个预备赢家，能够轻松应对他抛来的每一句话，也可以装作漫不经心地质问他那句突如其来的鼓励，而不是现在这样，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浑身上下写着粗糙和疲惫，连脑子的反应都慢半拍。
    她停下脚步打字，很快回道：已经吃过了。
    余林屹的回复也很快，简短的一行字几乎在下一秒就出现：车间有鱼吃？
    唐清悦愣了一下，这人怎么知道自己刚从车间出来。她条件反射般抬头往四周望，绕了半圈才顿住。
    余林屹正站在不远处的玉兰树旁，拿着手机，笑着看她。这两棵树最终还是被唐清悦留下了，花朵已经掉落大半，叶子正在慢慢发芽。余林屹的头顶是一株才冒绿的枝条，刚好是太阳落山的时间，余晖把树分成一暗一明两面，他面朝着最后一抹阳光洒来的方向。
    25.或许你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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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唐清悦突然觉得自己想错了，她没有精疲力尽，至少在见到余林屹的那一刻，她的精神再次兴奋起来，肾上腺素迅速分泌并融入奔腾的血液中，在千分之一秒内跑遍全身，她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她往前走，在离他四五米处停住脚步，“你怎么来了？”
    余林屹穿着一件长及小腿的长风衣，里面是白衬衫和米色西装裤，一尘不染。他的脸上带着笑，带着夕阳的光，很温和，他说：“一起出去吃个饭？”
    唐清悦还是拒绝：“不饿。”心中的不悦从见到余林屹的那一瞬间开始，慢慢往外消散，但她仍旧保持警惕，不敢轻易顺着他的话，只是装作冷淡地问：“你找我有事吗？”
    没想到余林屹真能说出所以然，“想请你帮个忙，合作设计‘奇妙之星’的新产品。出去边吃边聊？”
    “设计玩具？”唐清悦提了提嘴角，笑不及眼底，好像他在讲什么天方夜谭。她抬手拨开被风吹到脸颊的几缕头发，盯着余林屹的眼睛快速思索，企图从中找到玩笑的痕迹，或者他的另有所图，但余林屹只是温和地笑着，连眼尾弯下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她接着说：“我不懂。我也从来不做水产养殖以外的生意。”
    余林屹被她的回答噎了一下，又发觉有些熟悉，似乎自己曾说过类似的话，半年多过去，她竟然还记得这样清楚。眼尾的弧度又往下弯了弯，余林屹笑着解释道：“是和苗厂相关的玩具产品。”
    既然真有公事，唐清悦没理由再拒绝，她也不想显得自己太过无情，否则这场暗暗较劲很快就会变成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这不是她的目的。
    唐清悦客气地说：“那请余总等我一下，身上都是鱼腥味，我去换件衣服。”
    在车间浴室最快速度洗了头和澡，坐上车的那瞬间唐清悦又闻到那股属于余林屹的味道，和她身上刚沐浴完的香味交织在一起，充斥在整个密闭的车厢中。
    余林屹提前定好位置的餐厅最后没去成。半路时他突然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需要紧急审批一份文件。唐清悦不想浪费他的时间，主动提议自己打车回家，让他先忙。余林屹没同意，问她想不想去奇妙之星参观一下，唐清悦想着反正有空，便答应了。两人又再次驱车往平湾镇去。
    奇妙之星不仅是一座厂房，而是一整片园区。从入口处自动横杆升起的那一刻起，穿过弯弯绕绕的园区内车行道，直到车子停在办公楼下的停车位时，已经过去五分钟。尽管傍晚天色较暗，唐清悦还是发现一路上经过的建筑或高或矮、或宽或窄，都是同一明亮风格，连路边的指路牌都刻着奇妙之星五彩斑斓的 logo。
    “这一整片都是你们的厂房？”唐清悦之前听说过奇妙之星园区，但从没来过，乍一看确实有些惊叹，想象之中和亲眼所见的感受还是完全不同。
    余林屹看着后视镜倒车入库，随口答道：“有两座是办公楼，还有一些库房和检测实验室，其他都是生产车间。”
    唐清悦从车窗仰头看出去，办公楼有近二十层，顶上挂着巨大的公司灯牌。除了少数几个新小区外，平湾镇几乎没有高层建筑，大多都是五层以下的厂房。站在这座办公楼顶肯定能俯瞰全镇，经过镇外公路的行人和车辆远远也能看到楼顶这块大招牌。
    余林屹下车绕到副驾，见她探出的脑袋和好奇的眼神，笑了一声问：“想上去看看还是自己到处走走？”
    唐清悦忙一天也累了，肚子还饿得难受，较低的血糖值让她实在没力气到处逛。她望了望只有零星几个窗户透出灯光的办公楼，犹豫道：“是不是有人加班，我上去会不会不方便？”
    “我这层只有几个办公室和会议室，应该没人了。”余林屹打开车门，一只手扶着门框，倾身帮她解开安全带。
    这么近的距离，哪怕只有一瞬，唐清悦还是看清他衬衫领口内侧的一行刺绣，整齐的浅灰色针脚，绣着他的名字缩写。这样的探索让她感到有趣，或许猫鼠游戏也别有一番滋味。
    唐清悦轻声笑了笑，顺势跳下车，像钻进他的怀里。但余林屹很快退后一步，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朝她招招手说：“来。”
    办公楼一层大厅装修得很简单，没有大城市写字楼那般奢华，正中央放了一片大型玩具组合，四周的展示柜上也摆着无数小玩具，连电梯按键都设计成五颜六色的动画风格，唐清悦觉得自己像走进一个儿童乐园。
    余林屹的办公室在十六层，电梯门打开后，除了楼道里那一束光，整层几乎都是黑暗，只有地上的感应灯在有人经过时会短暂亮起，脚步声远去后又立刻熄灭。
    唐清悦跟着他往里走，抬手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5：08。
    她问：“你们几点下班？”
    “嗯？”余林屹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顿了下才回答：“五点半。”
    “五点半下班，六点人就走光了。”唐清悦开玩笑道：“真是打工人的天堂。”
    以往在申城单位工作时，正常下班点几乎没有人离开，都是察言观色等到领导走了才会一个个陆续下班。跃门苗厂开业后，前期由于各岗位人员配备不齐全，大部分员工也需要完成超额工作量。尽管给足加班费，但唐清悦明白大家心里多少会有些怨言，奇妙之星这样朝九晚五按时上下班的工作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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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现在是淡季，大家没什么事可能四点多就走了。旺季忙的时候，偶尔也需要加班。”余林屹打开办公室按亮灯光，随手指了指沙发说：“随便坐，我应该需要二十分钟左右，想喝什么自己去冰箱拿可以吗？”
    唐清悦四处张望，点点头说：“没事，你慢慢来。”
    办公室的装修与一楼大厅又不同，但和余林屹的房间风格类似，很简洁的白色系，几乎没有多余摆件。
    余林屹走到办公桌前脱掉风衣随手搭在椅背，打开电脑桌面，一片光洒在他的白衬衫上，他慢慢卷袖子说：“我叫了餐，马上送过来，一会儿你先吃。”
    唐清悦继续点头，递了递手示意他先忙，不用管她。
    余林屹办公很专注，杂音几乎不会打扰到他。晚餐送到时他头也没抬，淡淡说了句：“放茶几上。”然后就没再开口。唐清悦也饿了，没客气直接取了一份吃，快吃完时他才结束工作走到沙发坐下，取下眼镜随意捏了捏鼻梁，又抽了张纸巾递到唐清悦面前。
    唐清悦有些羞赧，立刻放下筷举着手机当镜子，擦掉粘在嘴角的饭粒。
    “一天没吃饭？”余林屹说着取出剩下的一份饭打开，慢条斯理吃着。
    唐清悦放慢进食速度，解释道：“中午在家吃的面。最近太忙了，习惯快点吃饭，而且奇妙之星的餐厅味道还不错。”
    “听初宁说你们也有员工食堂，回头我让人力给你介绍个大厨。”余林屹注意到她饭盒里的木耳小炒肉只剩下肉片，木耳已经被吃光。他重新拆了一双干净的筷子，把自己碗中的木耳一一夹给她，又低声说：“我没吃过这里。”
    “不用，够了，我吃饱了，你自己吃吧。”
    “经常吃也会腻。”余林屹自顾自夹完，又很快吃完饭，放下筷子说起正事：“温城承办了一场大型国际教玩具展，已经在筹备，几个月后就要开展。奇妙之星是重要参展商和冠名商，但我对目前参展的产品都不是很满意。”
    唐清悦看到过关于这次展览的相关招商广告，心里清楚余林屹的公司肯定是参展商。但她不明白关于这件事自己有什么能帮到他的。像余林屹之前说的那样，他们一个做养殖业，一个做生产制造业，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余林屹继续解释：“我想设计一组既能体现企业创意和技术，又能展示温城本土特色的教玩具产品，其中也必须包括瓯水镇的产业特色。”
    “把水产养殖和教玩具结合在一起？”唐清悦的语气难以置信，她觉得余林屹太过异想天开了。
    “对，把养殖和教玩具结合。”余林屹笃定地说：“设计一套关于循环水养殖设备的益智类组装玩具，不仅包括外观拼装，还要涵盖主要零件的细节设计，比如用玩具模块代替电路连接逻辑等。”
    唐清悦点点头：“听起来还不错，很有创意。”
    “但循环水设备毕竟太过专业，就算玩具只是简化改良，我们的设计师恐怕也难以独自开展这项工作。”
    听到这里唐清悦才算明白他究竟想让自己干什么，“找我做技术指导？”
    “对，我会付一笔不低的咨询费 。”
    “比起给我钱，我更想要别的。”此刻的氛围让唐清悦忍不住想做什么，她好像全然忘却此前多天两人之间的较劲，一边笑一边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
    余林屹从她手里接过水杯，低声说：“这杯我喝过。”
    唐清悦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不动声色地再次拿过杯子喝完水，接着把空杯放在茶几上，玻璃相碰发出咚的一声。发觉余林屹的目光一直跟随她的动作，却没继续阻止，她忍不住抿了抿嘴唇，防止自己克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还要喝吗？”余林屹微微抬下巴，点了点水杯，声音有些沉。
    “不渴了，谢谢。”唐清悦用手指拭去嘴边的水痕，又挺直腰坐正，清了清嗓子说：“参与玩具设计我没问题，但苗厂挺忙的，希望工作时能提前跟我约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余林屹晚了好几秒才说：“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唐清悦站起身，低头对他说：“具体要什么，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余老板也猜一猜，或许你知道答案。”
    余林屹目送她走出办公室，又透过半敞的门看到她进入电梯间，直到她上电梯，消失在视线中。他放松身体，把自己陷在沙发里，仰着头，用手挡住天花板上的光线，过了很久才闷闷笑了声。
    29.他有时候还挺讨厌的
    唐清悦出办公楼时正好看见余初宁从楼道里走出来，两人瞧见对方都愣了一下，半秒后同时开口。
    “过来玩？”
    “才下班？”
    又很快同时回答：“来和余林屹谈合作设计的事。”“我今天休息，来厂里拿东西。”
    余初宁笑了出来，玩笑道：“我哥这人真挺不知趣的，请人帮忙也不知道送送。走吧，我送你回瓯水。”
    “我叫了车，应该快到了。”唐清悦扬了扬手机，也笑着说：“那陪我在门口等会儿吧。”
    天已经擦黑，周围每座建筑的外墙边缘都挂了夜灯，显得整个园区在夜色里灯火通明。两人沿着小路慢慢往园区出口走，唐清悦在刚才与余林屹的对弈中占了上风，此刻心情很好，主动挑起话题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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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要参加展会，你最近工作是不是挺忙？”
    “还好，这几天我在休假。”余初宁随意摇了摇头，回道：“其实计划的展品早先都已经定好了，但我哥觉得一般，一直在修改方案。”
    温城国际教玩具的中心展位通过招投标形式最终选定三家品牌，“奇妙之星”名列其中。由于时间紧急，余林屹选择的投标产品是一组还未公开发售的学龄前儿童益智类玩具 2.0 版，这款产品的 1.0 版本适合三岁以下儿童的开智教学，两年前一上市就成为热销产品，南方城市的每个幼儿园几乎都能见到。设计师便针对这一系列玩具做了升级，以适应更大龄儿童的教学游戏需求，不出意外获得了中心展区的一席之位。
    但这段时间了解到其他国际品牌的参展产品后，余林屹对这次投标系列玩具不甚满意，不断提出新的想法，今天又突然提议将玩具与地方产业相结合。
    中午吃饭时，余初宁就对他的新方案持怀疑态度：“哥，我觉得你的创意很好，做一套有关城市特色的玩具，但你要考虑实际现状。首先，我们留给设计师的时间太少，短时间内很难有灵感。其次，我几乎没怎么看到过把城市和玩具融合的先例，这点难度太大。最后，就算我们真的做出来了，你觉得这系列产品能卖的好吗？成人有文化、有情怀，但我们的消费者是小孩，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小朋友。”
    余林屹放下筷子，用手指点着桌面，认真解释道：“关于你的三个疑问。第一，设计师还有两个月时间，在已经给了具体设计方向的情况下，我不觉得时间不够。第二，没有先例我们可以做那个先例，否则怎么和国外大品牌竞争，美国都能把玩具拍成电影作为文化输出，为什么我们连在产品上做一点文化融入都做不到？第三，教玩具的消费者不是小朋友，是小朋友的家长、老师，他们都是成年人。”
    “但我们的设计师没有储备太专业的知识，设计会有困难。”余初宁还是很为难，“比如你说的瓯水镇......”
    余林屹直接打断，回答她：“我会请清悦为我们提供技术支持。如果还有其他困难，那就一一想办法解决。这次只是展品，我们要做到让参观者眼前一亮才能有未来。”
    余初宁承认他的话是正确的。展品和真正发售的商品有区别，后续投入生产时他们还可以对产品进行外观、材质、操作难度等方面的调整，“奇妙之星”现在最重要的是在一个优秀的舞台上最大可能展示品牌的全部亮点。
    想到中午发生的短暂争执，余初宁随口说给唐清悦听，最后总结道：“他有时候吹毛求疵的性格还挺讨厌。”
    自家人吐槽，唐清悦不会没眼力见地接茬，只是笑了声，问：“但你总体来说还是认可他的理念，对吗？”
    余初宁摊了摊手，装作无奈地说：“打工不就得听老板的。”讲完她又正色道：“企业经营就是这样，有人理想主义，就要有人考虑现实情况，两者相结合才能长远发展，就像你和陈识。”
    唐清悦从她口中听到陈识的名字，就忍不住想向她问几句，但在心里纠结不知怎么开口。反倒余初宁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继续说：“可能我爸刚把玩具厂交给我们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弄的挺砸。我哥这人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性格，后来他做任何决定都很谨慎，希望不会出错。”
    “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唐清悦若有所思地低声重复，又转头看了看余初宁的神色，忽然明白她在说的恐怕不只是余林屹对于事业的态度，或许还包括别的什么。
    余初宁没接着说破，唐清悦也没继续问，她心想这兄妹两人还真挺像，讲话都喜欢叫人猜。
    回到瓯水，唐清悦只让师傅把车停在村口，自己慢慢沿着石子路走回家。天气暖和后，晚上会有很多人摆着板凳坐在家门口聊天，也有小朋友跑来跑去玩耍，见到她还会笑眯眯地打招呼。
    唐清悦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她想气温逐渐升高，对鱼苗的生长情况会有影响，肠道和肝脏最容易出现问题，得多采购几样药品提前做好预防。又想到后天要和陈识一起赴约海威的饭局，到时该怎么谈，以周成则的傲慢，大概会说很多让人为难的话。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琢磨起刚才余初宁那句暗示性的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回味好几遍。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唐清悦的手机铃声打断她的思绪，她从口袋里掏出看了看，竟然是徐秀霞的来电。自从上次的激烈争吵后，母女两已经十几天没联系过，这会儿突然打电话来，唐清悦思索片刻就想明白徐秀霞为了什么事。
    果然她一接通电话，那头就大声质问道：“房东说你下年不打算续租房子了，你跟我们商量了吗！”
    尽管徐秀霞的口气还是不太好，但唐清悦能听出她此刻并没有多生气，至少态度比当时阻拦她回温城时好了不止十倍。唐清悦也没反驳，只是冷淡地说：“你们搬家吧，换个低楼层的房子。”
    徐秀霞依旧说着不好听的话：“当初住这里还不都是为了你，现在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人，房子也不租了，让父母自生自灭，我养你有......”
    “我出房租。”唐清悦打断她的絮叨，干脆地说：“你们换个地方租，我来出钱。”
    徐秀霞哼了一声，“你有几个钱？每天在那个破厂里卖命，把自己弄的又脏又臭，赚点钱又马上投出去。以后厂倒闭了，被别人看不起，还要嘲笑你没钱没工作没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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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如果这通电话是为了吵架，那没必要再讲下去，唐清悦直接说：“没什么事我挂了。”
    “有事有事！”唐力胜的声音也从听筒中传出来，他抢过手机，与徐秀霞争执几句，又重新开口对唐清悦说：“我和你妈有几十万存款，想着反正一时半会儿用不着，就打算在郊区买个小户型的房子。”
    唐清悦知道还有后续，她没回应，等着他往下讲。
    唐力胜顿了几秒，没听到回答便继续说：“四十来平，一百多万就够了。我出首付，每个月你来还贷款。”
    唐清悦隐隐猜出父母的心思，他们并不是想从她身上吸血，反而是变相的暂时性妥协。既然他们管不住她的行为，也握不住她的钱，不如强迫她还房贷，也算被动储蓄，至少可以保证她不会把积蓄都投入苗厂中。
    唐清悦不认为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况且她现在很缺钱，没必要做这些无用的买卖，她说：“买那么远，还这么小，住着又不方便，有什么必要？”
    这话也把唐力胜硬憋着的火气一下给点燃了，他大声说：“谁说不住，买了我和你妈马上就去住！你把房子都退租了，是打算让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的父母露宿街头吗！”
    徐秀霞似乎也听到她的回答，骂声从手机远处飘来：“我倒是想买市区，想买个大房子，你不同意啊，靠我们自己哪买的起，本来好好留在这工作，嫁个条件相当的好人家，我们……”
    “行了我知道了，这事我会考虑的。还有事，先挂了。”唐清悦说完赶紧用力点了几下结束通话的按键。
    她叹了口气，仰头望了望夜空，又把视线转向开满月季的屋顶露台，叶子穿过生锈的栏杆探出头，唐清悦许愿一切纠结的事都能够在未来迎刃而解。
    30.原来余老板做生意靠第六感
    隔天陈识和唐清悦都没有去苗厂，两人按照计划，赶往市区赴海威的饭局。
    依旧是不久前来车间参观的那几个人，周成则也还是那副似笑非笑、说话拐着弯的模样，或许是陈识之前往海威跑的无数趟真的起了作用，周成则字里行间的合作意向越来越浓，只是还没给个准话。
    在陈识拎着酒瓶端着酒杯，敬了三圈后，周成则只装模作样地抿了几口，倒是几位下属没少被陈识灌。酒过三巡，陈识和周成则的助理章晓荣，还有几位商务的同事都已经醉眼迷离，互相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陈识用最后一丝理智推了推唐清悦，示意现在是说正事的时机。
    唐清悦作为在场唯一的女士，只小酌了几杯，脸都没红。她招招手向服务员要来一壶茶，给海威的几人一一添上后才开口：“周总，我们的第二批苗最快下个月就能出塘投放了。”
    “哦？下个月？”周成则端着茶杯缓缓吹了口气，接着抿了抿茶水，“听说唐总的苗厂不久前刚死了一大批苗，这么快又要上第二批了。”
    他的话多少带了丝阴阳怪气，唐清悦没接招，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道：“周总您在这个行业这么久，懂得肯定比我多。育苗周期短，循环水养殖效率又高，尽管第一批苗我们剩的不多了，但只要后续跟上，产量这点您完全不用担心，育苗的速度总归赶得上成鱼养殖的速度。”
    周成则笑了一声，胳膊随意搭在桌上，食指上下不断点着，发出很轻的咚咚声，“唐总的风格和小陈总倒是完全不同。”
    陈识被点到名，强撑着抬起脑袋憨憨笑着说：“周总，你放心，我师姐…我师姐的养鱼技术真的很好。江老师你认识吗？你肯定认识，业内大佬，他是…是我师姐的导师，以前江老师就经常在实验室夸…夸师姐。周…周总，你相信我们，能行……”说完他又重新趴在桌子上，嘴里还碎碎念着听不清的醉话。
    周成则盯着陈识的脑袋，半真半假地说：“年轻人做事总是比我们有热情。陈总才二十六吧，唐总你是二十……”
    唐清悦接着他的话：“我比陈识大两岁，二十八。”
    “很年轻，在你们这个年纪，我还只是海威的小职员。”周成则点点头，又抿了口茶，半响才继续说：“年轻洒热血是好事，但做生意看的是实际利益，光有一腔热血远远不够。”
    “我们当然明白这点，能力比热血更重要。”唐清悦皱着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成则终于放下茶杯，插着手正色道：“我相信唐总的能力，跃门苗厂假以时日肯定能实现鱼苗的稳定供应。但我之前送给过唐总一句话，不知唐总还记不记得。”
    与周成则的接触不多，但他的每一句话都清晰刻在唐清悦的脑子里，她立刻回道：“我记得。周总说养殖不能光靠先进技术，要用脑子。”
    “没错。唐总是高学历人才，在怎么样让鱼苗活着流入市场这点上肯定比我专业。但我们做的是水产生意，不是成活率比赛。鱼要吃进消费者的肚子里，光活着不行，要好吃，要肉质鲜美。企业光把鱼卖出去也不行，要降本增效，要有利润。”
    唐清悦仔细思考他的这番话，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想听周成则讲明。她不卑不亢地说：“周总，我不太明白，您请明示。”
    “小陈总最近没少往海威跑，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周成则手指张开比了个数，“我们一年的石斑鱼苗需求量是这个数，包括像你们第一批次那种成活率较低的鱼苗我们也都可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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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三百万尾苗，按照当前跃门苗厂培养的石斑鱼苗市场价格来看，一尾六元左右，光海威这一单可以达成近两千万的营销额，完全覆盖苗厂前期的固定成本和经营成本。
    此前唐清悦和陈识谈下的合作大多数都是几万尾的小单子，至多也就几十万尾，订单总额还得包括冷链运输成本，扣减后利润并不可观。
    唐清悦一惊，更多还是兴奋，但理智告诉她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周成则给了糖，接下来该提要求了。唐清悦直接问：“您的条件是什么？”
    “我就喜欢爽快人。”周成则爽朗地笑一声，然后盯着唐清悦的眼睛，像猎手瞄准目标，“我要七公分以上的规格，价格要和正常石斑鱼苗市场价一样，首期款 30%，尾款在成鱼养殖周期过半后再付。”
    唐清悦心里一咯噔，暗道这人果然是老狐狸。
    跃门苗厂培育的石斑鱼苗种类是市场价格较高的品种，成鱼养殖周期需要一年半至两年，且正常售出的鱼苗规格是五至六公分。周成则要七公分以上，可以让海威水产在后续养殖过程中降低养殖难度且提高成鱼成活率。但对唐清悦的跃门苗厂来说，这意味着鱼苗培育周期延长，不仅增加了风险，更重要的是随着鱼苗成长，饲料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且养殖密度需要降低，大大提高了培育成本。
    除此之外，周成则要求的尾款在养殖周期过半后再付也让唐清悦很为难。面对巨额订单，经营成熟的育苗厂咬咬牙也能同意这项要求，但跃门苗厂还在起步阶段，正是现金流短缺的时候，在鱼苗售出至少七个月后才能回笼资金实在太过冒险，极有可能等不到回款苗厂先支撑不下去了。
    唐清悦思索片刻，再次站起身给周成则的茶杯沏满茶，对上他的目光回答：“周总，我们厂的情况您都了解，要做到您提的这些条件并不容易。想要做的好，首先要活下去，否则一口吃成胖子也只是无稽之谈，您说呢？”
    周成则脸上挂着饶有兴致的表情，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我们培育的是一代苗，鱼苗的产量、规格、质量、成活率，这些我都能向您打包票，价格我们也可以给到市场最低，但付款方式能不能再协商？”
    周成则没有立刻回复，若有所思地看着唐清悦，又扫过醉倒在一旁的陈识，最后笑了笑。
    “33%，底线。”他端起刚填满的茶水碰了碰她的杯子，然后仰头一口干了，“如果供给海威的首批苗没有问题，后续我可以松口给你们多提高首期款比例。但第一次合作，你说的质量、成活率等等都是空口无凭。还没看到你们的能力，我也需要把控风险，唐总是个聪明人，应该可以理解。”
    他这是直接把话说死了，再没有一点协商的余地。
    唐清悦刚喝的几杯酒也上了酒劲，太阳穴有根神经在突突跳，她没敢直接给回复，委婉地说：“好的周总，我明白了。这不是小事，您给我一周时间，我还需要和陈识商量一下。”说完她举起剩下的半杯酒朝周成则示意：“周总，这杯我敬您。未来不管跃门苗厂和海威水产能不能合作，我都很感谢您给我们这次机会。”
    海威的人走后，唐清悦去结了账，之后没有马上离开，又坐着想了很久。她心里实在没底，以往工作中她习惯用数据说话，做实验时数据就是事实，不需要她做过多未知结果的决断。做生意完全不同，没有人知道一次决策后会发生什么，暴利和破产只在一念之间，但她竟然没觉得忐忑害怕，周成则抛出的橄榄枝让她热血沸腾。
    此刻她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随便说些什么都好。陈识喝了太多，正趴在她旁边的餐桌上呼呼大睡。唐清悦掏出手机，模棱两可回复了徐秀霞的询问短信，看过了车间早上发来的养殖日志，审批了两条水环境调整申请，最后她打开余林屹的号码，没有犹豫拨了过去。
    等待提示音响了很久，直到听筒中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时，她才垂着眼放下手机。正想把陈识叫醒回瓯水，余林屹的电话很快回过来。
    “刚才在会议室。吃午饭了吗？”他的呼吸没那么平稳，似乎刚急匆匆走了几步。
    “吃过了。”唐清悦脸热热的，抬手摸了摸酒后微红的两颊，吐了口气没再继续闲聊，转而说起在心里准备好的话，“刚结束和海威水产老总的饭局。周成则，他想跟我们合作。”
    余林屹只隐约听过海威这家企业，并不了解具体细节。他顿了半秒，似乎在思考，随后关心道：“谈的顺利吗？”
    “不算太顺利，想麻烦余总帮我参谋参谋。”唐清悦简短讲了讲目前苗厂的情况和周成则提出的苛刻要求，最后问他：“余林屹，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决定？”
    唐清悦并不是真的想让余林屹帮她什么，毕竟隔行如隔山，她只是好奇他的回答，也想了解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有多大能耐。
    余林屹对工作的态度果然很严谨，不敢随意外行指导内行，只给了很中肯答复：“如果你拿不定主意，就和陈识商量商量。”
    唐清悦继续问：“如果陈识也拿不定主意呢？”
    “那就遵从本心。”余林屹的嗓音很沉，也很柔和：“清悦，一个成功的创业者可以没有最好的技术，也可以没有八面玲珑的圆滑，但有一点必须有，那就是灵敏的商业嗅觉。你要相信你自己拥有这项能力，有时候下决定不需要很多站得住脚的理由，只需要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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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唐清悦很满意他的答案，更喜欢余林屹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好像她是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而他正站在她身边，等待与她并行。
    “说的好像容易似的。”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但唐清悦还是故意说：“原来余老板做生意靠的是玄乎的第六感。”
    余林屹对着电话听筒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道：“也可以这么理解。”
    唐清悦跟着轻笑一声，一时间没人再开口，也没人挂电话。她举着手机紧紧贴在脸侧，似乎能听见电话那头的每一缕呼吸，穿过温城十几公里的绵延山丘，穿过和煦的春风，余林屹的鼻息就洒在她的耳边，触到她脸颊旁的每一寸皮肤，让她的思绪更加发烫。
    过了半分钟，也或许只有几秒，余林屹在那头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再说些什么，唐清悦像忽然从一场旖旎的梦中醒来，她快速抹去后颈刚冒出的细汗，没犹豫把电话挂断了。
    31.不麻烦，你尝尝
    唐清悦回去后把周成则的话来来回回想了很多遍，不只是合作与否这件事，还有他说的“鱼要吃进消费者的肚子里，光活着不行，要好吃，要肉质鲜美”。
    这句话像警钟一样敲在唐清悦心里。所有以往的工作侧重点都在遗传育种的研究，不管是旧品种改良还是新品种培育，她关注的都是鱼的生长状况和成活率，这样的思维延至现在。
    这段时间鱼苗孵化的过程中，她只在乎苗活不活，而没想过它们好不好。但作为在市场上流通的餐饮消费品，如果一条鱼只能保证新鲜，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不同养殖环境下，同品类的鱼种肉质也能有很大差别，主要在于水质和饲料的细微变化。唐清悦明白这个道理，却不精于此。这两天她在工作之余抽空查了很多国内外资料，心中已经有了整体理论框架，但还不敢尝试。
    第二批苗的培育过程比上一次更顺利，但鱼苗依旧太脆弱，她怕一不小心适得其反。
    一次唐清悦偶然翻看近期的海洋论坛会议时发现张述的报告，他在出国后一直从事水产营养相关方向的研究，刚好近期也还在温城，便起了请他来苗厂看看的想法。
    唐清悦把她的想法和陈识聊了聊，陈识十分支持她，提议可以由他约张述来苗厂，如果他愿意来的话就以技术顾问的头衔给张述付咨询费。
    很快陈识便把这件事办妥，隔天就亲自到市区接张述来瓯水镇。唐清悦算着时间到厂门口接人时，陈识和张述还没到。她从兜里掏出刚才在食堂拿的水煮蛋，站在保安室门外百无聊赖地剥着。
    门卫大叔拉开窗探出头喊她：“唐总，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除了拿快递，唐清悦和门卫不会有任何联系，因此她下意识问：“叔，有我快递吗？”
    “物流快递没有，人肉快递有一份儿！”门卫转身从后面的桌子上拎起一个纸袋，打开保安室的门递给她，“刚才一个司机开着辆豪车送来，说余老板买给你的。唐总，余老板是谁，你对象吗？”
    唐清悦把手里的半颗水煮蛋一次性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还不是。”说着她接过袋子，扒开看了看，里面放着几盒点心，只有一盒鱼饼唐清悦见过，其他都不认识。
    她掏出手机给袋子拍了个照，发送给余林屹，还附言：余老板又亲自去排队了？
    余林屹很快就回：爷爷想吃，一早托人去买的。
    唐清悦笑了一声：下次不用特地送来瓯水，麻烦。
    这次他发的是语音，似乎在公司电梯里，还能听到叮叮的楼层到达提示音：“不麻烦，你尝尝。”
    紧接着又一条：“糕点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
    唐清悦听着余林屹的声音，没来及回复就看见不远处驶来陈识的车子，她把手机放回兜里，朝副驾上的张述招了招手。
    待车进门停下后，张述立刻下车走到她面前，笑着说：“清悦，又见面了。”
    唐清悦伸出手和他握住，“麻烦你特地过来，吃早饭了吗？”
    “小陈总已经请我吃过了。”张述边说边往里看，感叹道：“没想到你们厂建的这么好，规模也挺大的。”
    “没有产出，建的再好也是空壳子，所以这不是请你来当救兵了嘛。”唐清悦说着自谦的玩笑话。
    陈识在一旁降下车窗大声说：“师姐，那你和张老师先聊，我去停车。”
    “等等。”唐清悦赶紧叫住他，几步走到车窗旁把手里装着点心的纸袋递进去，小声说：“帮我放办公室里。”
    陈识看到纸袋上的商标，奇怪地问：“咦，这家店，你让人去买的？”
    “刚才余林屹让人送来的。”
    陈识给她递了个我懂的眼神，和张述点了点头就发动车子往里开了。
    唐清悦带着张述往车间走。厂里的情况事前她都发给张述看过，路上她又大致讲了一遍，张述听完，认真对她说：“清悦，我的专业方向是水产品营养与活性脂质解析，其他懂的也不是很多，只能给你一点点建议，是否采纳你还要再斟酌。而且科研和实际生产有区别，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明白，我会综合考虑的。反正不管怎么样，都很感谢你愿意来帮我看看，否则我自己瞎琢磨心里都没底。”唐清悦和他经历相识、恋爱、分手，上回重逢后张述也说了某些让她心里略微不舒服的话，导致唐清悦对他整个人的观感一再改变。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一直相信张述的专业能力和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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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厂里已经有人提前准备好工作服，两人穿上后直接去了孵化车间。产了两批卵后，亲本母鱼也需要时间休息调整，唐清悦把它们好生养在池子里为下批鱼苗做准备。
    张述认真看过所有数据后，蹲在池边用饵料引着一只母鱼游近，一边观察一边问道：“最近一次产卵是在近期吗？”
    “不到一个月前。”
    “那就是春季，非育肥季节脂肪类饵料应该适当减少一些，否则会增加鱼卵过熟的概率。”
    唐清悦不太赞同：“我在前期就已经剔除过熟卵，如果脂肪饵料不够，也会阻碍孵化过程中受精卵的生长发育。”
    张述仰着头说：“你剔除的是活不下去的，并非活得好的。内源性营养缺失确实会影响受精卵发育，但过剩依然不是好事。具体怎么把控饵料投喂比例你应该再试试，我不能给你确切答案。”
    他的话提及关键，唐清悦更加坚定今天找张述来是正确的选择。之后他在亲本养殖池边蹲了很久，把他认为能改善的地方一一解释给唐清悦听，唐清悦也认真记下。
    等两人来到另一个车间时已经过去近三小时，标粗池中的鱼苗们活蹦乱跳，不断发出拍打水流的声音。张述不禁夸赞她：“看来这批鱼苗情况很不错，没多久就能出售了吧？”
    唐清悦当然希望如此，但之前的失败经验让她不敢掉以轻心，只能笑笑说：“借你吉言了。”
    张述东看看西看看，明显没有刚才观察亲本鱼那样专心，还好奇问她：“其实站在你们遗传育种角度来说，从亲本繁殖入手把控鱼苗品质，等苗活着长大，各项指标正常就能卖掉赚钱了。成鱼品控如何应该是下游养殖场考虑的事，你们苗厂能做的实在不多。”
    “如果我需要把鱼苗开口训料后再出售呢？”
    训料是指训练幼鱼规律进食饲料的过程，对成鱼的品控和肉质起着关键作用，一般是成鱼养殖厂的工作。
    但周成则要七公分以上的苗，如果唐清悦还按照普通鱼苗那样对它们进行生物饵料投喂直至出售，成本将非常大，因此她考虑提前对鱼苗训料，再将用料比例打包送给海威水产，减少苗厂成本的同时，也等于将饭喂进海威嘴里，一箭双雕。
    张述很惊讶，这不符合常规苗厂的经营逻辑。但看见唐清悦严肃的表情，他聪明地没有多问，转头认真看起鱼苗情况和各项数据。
    “之前在国外我们实验室做过对照试验，循环水养殖模式下，鱼肉的硬度、胶着性、肌纤维排布等各项质构特征本身就优于池塘养殖，口感比普通养殖已经要好很多了。如果你还要做一些改善，从饵料角度下手是对的，水域环境我建议不要再改变。”
    张述的观点和唐清悦一致，她点点头问道：“那你有什么饲料改良的建议吗？”
    “关于鱼类饲料营养与品质之间的关系研究太少了，但我的博士同学之前刚好做过一些实验。日粮中添加牛磺酸可以显著提高其肌纤维密度和胶原蛋白含量，一般成鱼养殖中用药比例在 1%左右。另外适当降低饲料配方中脂肪含量,有助于延缓内源性组织蛋白酶引起的肌肉软化，对提高口感也有一定效果。但你这些鱼太小了，不一定适用，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副作用，建议先小范围试验一下。”
    听到这些唐清悦难掩兴奋，一下又问了很多问题，张述都耐心解答，最后还跟她说：“我下周就要回英国，后续用药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在线上联系我，如果我不能解答，也可以帮你问问我的同事们。”
    不知不觉已经午后，唐清悦自己饿得发晕，这才发现一上午已经过去，而她忘了带张述去吃午饭，她赶紧说：“今天先到这吧，太感谢你了。等会儿我请你吃饭。”
    张述笑着摆摆手，“不用客气，你们陈总也给我开工资了，不低哦。”说着他抬胳膊看了看表，有些为难地说：“等会儿和我朋友约了下午茶，吃饭应该来不及了。”
    唐清悦只能再次道歉，匆匆送张述离开，又晕乎乎地回到办公室。她感觉自己的血糖值已经低到极限，嗓子也干巴巴的疼。
    还好有余林屹早上托司机送来的糕点，唐清悦回办公室后随意取了一盒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两分钟，拿出来后便是热气腾腾。
    这种棕色糕点她以前从来没见过，应该是温城特产。她用手捏了一块塞进嘴里，入口微甜，有大米的清香，口感黏糯，又有糯米的软弹，中间还藏着红枣、核桃仁等夹心。
    唐清悦吃了第二块，然后把盒子推到陈识面前问：“要不要？”
    陈识从电脑屏幕前探出脑袋看一眼，摇摇头说：“松糕啊，不要，占肚子，我午饭吃太饱了。”
    唐清悦收回手，往嘴里塞了第三块，边吃边说：“原来这个东西叫松糕，还挺好吃。”
    “还行吧。”陈识随意地说：“这家店是老字号，据说开了上百年，肯定好吃。我妈做的松糕味道就很一般。”
    唐清悦翻着抽屉，无奈道：“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妈妈已经够好了。”又轻声自言自语：“我记得上次放这的，怎么没了。”
    “找什么？”
    “消炎药啊，我嗓子疼。”
    陈识抬手指了指书架中间的抽屉，“在那。”说完又站起身给唐清悦倒了杯热水，关心道：“师姐，你每天在车间来来去去的，那么潮湿，还是得注意身体，别生病，也别压力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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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唐清悦抠出两颗药就着热水吞下去，苦笑着说：“能没压力嘛，一批苗都没出，和海威的合同也没定。”
    “我已经在跟他们的商务切磋了，33%首款应该不是底线，周成则也就吓吓我们，我觉得能有机会提一提。还是按照我们商量的那样，如果他们松口到 50%，我们就签。”
    唐清悦点点头，用力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早上和张述在车间商量的饵料改进方案。
    32.怎么是你
    没想到真被陈识说中，晚上在车间值班时，唐清悦眯了一会儿，醒来后觉得脑袋滚烫，身上又发冷，骨头还酸酸的。她看了看时间才十二点，就打电话给陈识麻烦他来苗厂接一下，然后回办公室盖着毛毯趴在桌上等他。
    再次醒来时唐清悦听到开门声，紧接着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鞋子，小腿裹着西装裤，不像平时陈识的穿衣风格。唐清悦恍惚了一下，半阖着眼喃喃地说：“好冷啊。陈识，你还挺乌鸦嘴...”
    一阵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后，她的背后搭上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一股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让她打颤的身体稍稍温暖了些。
    “还冷吗，去医院？”
    “不用，吃点药就行。”唐清悦的脑袋一片浆糊，反应了好几秒才觉得不对劲。她抬起头看向余林屹，怔了怔，沙哑地说：“怎么是你？”
    因为难受，唐清悦的眉间还下意识蹙着，加上这句亲疏分明的问话，听在余林屹耳里，让他胸口更加发闷。
    余林屹没回答，走近两步弯腰凑近，从她肩头的外套口袋里取出一把体温枪，又从另一侧口袋里掏出几包感冒冲剂、一盒退烧药和几片酒精棉。起身那刻，唐清悦迟钝的反射弧终于产生反应，她转过头，鼻尖刚好从余林屹的耳廓擦过，接着是他鬓角的碎发，痒痒的，像羽毛。
    只是轻轻一碰，余林屹却瞬间定住。他依旧弯着腰，整个人慢慢往后仰了几寸，对上唐清悦的视线。她的脸颊通红，嘴唇干燥发白，明显是生病的状态，眼眶湿润发热，眼中只有他的倒影，不似平常那样清明，又异常专注。
    过了半响，她低声说：“我好像发烧了。”
    热气洒在余林屹脸上，他闭了闭眼，终于回神，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面，半蹲在唐清悦面前，用酒精片擦净体温枪的探头，然后举到她额前按了下。
    唐清悦条件反射地闭眼睛，听到眼前传来滴的一声。
    “39.2，高烧了。”余林屹皱眉盯着显示测量温度的电子屏，声音也变得严肃：“先吃一颗退烧药，两小时后体温没降就送你去医院。”
    他起身撕开一包感冒冲剂倒入一次性纸杯中，走到角落，打开饮水机开关，拿着杯子插着手站在旁边等待，动作熟练的仿佛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唐清悦重新趴在桌上，侧着脑袋看余林屹的背影。高烧让她的脑袋发晕，周围的物体都在转圈，只有余林屹站在她的视线里动也没动，好像一尊雕像。办公室的大灯没开，桌上的台灯洒了几抹在他身上，连光晕都在转圈，一会儿转到他的肩膀，一会儿又在他的手腕。
    “身体不舒服还在车间待这么久。”余林屹突然开口，但没有转身看她，顿了半秒继续说：“什么事这么要紧？”
    唐清悦想了想，觉得他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她哪天不是在车间待着，这就是她的工作，没有一件不是要紧事。
    “养鱼。”唐清悦简短回答，又问他：“陈识告诉你的？”
    告诉他她发烧了，告诉他她在车间待了一天。唐清悦用混沌的脑袋慢慢想着，或许还有...告诉他张述今天来苗厂了。
    余林屹点头：“他在我家。”
    唐清悦看着墙上晃动的影子，隐隐约约，朦朦胧胧，像他们之间那道逐渐模糊的界限。她像随口说：“你家里有人，他还敢去。”
    “家里只有我和初宁。”余林屹很快接话，说完才发现不该这么讲。他的影子凝滞半秒，然后转身看向唐清悦，张了张嘴想解释，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唐清悦轻轻笑了笑，说：“松糕很好吃。”
    饮水机烧好水后发出叮的一声，余林屹冲好药剂，取了一个新杯子来回翻倒，直到热水不再烫手才停。
    他把冲剂递到唐清悦面前，按了一颗退烧药放在手心，本意是要她接着，唐清悦却直接低头就着他的手把药丸舔进去。余林屹想阻止，看见她烧红的眼睛后没撤回手，只沉声说：“吃完药我送你回家。”
    唐清悦吞下药，仰头看他，又舔了舔嘴角的苦涩味，“不想折腾了，我在这将就一晚。”
    办公室里有座小沙发，展开后可以变成一张单人床，是唐清悦买来午睡用的。床垫隐约散发着新物品的甲醛味，因为不够稳固，翻身时还会发出吱嘎吱嘎的轻微声响。
    等余林屹帮她把床放好，唐清悦躺上去后，感冒药的副作用早已涌上来，她困得意识模糊，懒懒地交代道：“我没事了，你走吧，记得帮我把灯关掉。”
    “睡吧。”余林屹拉平毛毯一角，关掉办公桌上的台灯，屋子里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月光照在沙发床一角。
    半夜时唐清悦被热醒，浑身都是汗，衣服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像一只刚游完水上岸的鸭子。她慢吞吞坐起来，抖着衣服散热气。
    余林屹听见动静转头，探过身按住她掀毯子的动作说：“刚退烧，别再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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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你还没走？”唐清悦惊讶，好像在睡梦中听到过余林屹离开的声音，但又不确定，她撑起上半身问：“几点了？”
    余林屹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闹钟，黑暗里只有指针发着绿幽幽的光，“三点，继续睡吧。”
    唐清悦接着抖湿漉漉的衣服，又取过床边的水杯，竟然还是温的。她一口气全部喝完，摇了摇头说：“等会儿，我热死了。”
    借着月光，余林屹看清她露在毛毯外的脖颈，很白，很细，亮晶晶的，都是汗水，大部分停在皮肤上抖动，有几颗正在缓缓往下滑。
    “办公室有备用衣服吗，换一件。”余林屹发觉自己喉咙发涩，他顿了顿才说完整句话，“刚退烧，这样不行。”
    通常唐清悦会在厂里放一件衣服，出车间后换上。但她身上这件已经是昨晚回办公室后换过的，剩下的那件正躺在柜子里发着鱼腥味，肯定不能穿。她呼着热气摇了摇头说：“没事。很晚了，你回去吧。”
    余林屹沉默两秒，接着站起身说：“外套穿上，我送你回家。”
    窗外月光摇晃着树叶，有几束光和影子照在余林屹的侧脸，他的身影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唐清悦仰头愣愣地看了几秒，最终还是裹着两件外套跟着他出去了。
    凌晨的瓯水镇马路很安静，偶尔驶过几辆运货的大卡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又很快远去。唐清悦躺在副驾上，闻着熟悉的味道，很快再次昏昏欲睡。
    “想吃馄饨吗？”
    “什么？”唐清悦没听清，又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等她清醒时车子已经在减速，耳边传来规律的竹节敲击声。
    余林屹在一辆冒着热气的三轮车边停下，降下副驾那侧车窗，提高音量说：“老板，一份馄饨。”
    是温城的传统小吃敲馄饨，移动的车头放着一节竹筒，卖馄饨的人一边蹬车一边敲竹，听到声响的食客出门拦住他，现煮一份新鲜的热馄饨，再浇上一勺香味十足的生烫肉。
    唐清悦听说过，来温城这么久却从没遇上，没想到今天运气不错。起身从车窗探出脑袋，热气裹着鲜美的肉香瞬间充斥在鼻尖，她盯着窗外的滚锅咽了咽口水。
    馄饨几分钟就煮好，唐清悦提进来。余林屹从手套箱中翻出张一百元现金递给她，她接过递出窗外。
    老板为难道：“没有零钱，扫码吧。”
    “不用找了。”余林屹不在意地挥挥手，关好车窗踩下油门便离开。余光瞥见唐清悦凑到打包盒旁嗅的动作，他淡淡说：“小时候每次生病就能碰上敲馄饨，打完针吃上一碗，病也好了。”
    车子刚好经过减速带，轻微震动两下，唐清悦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太清晰，好像一块透光的纱布遮在眼前，朦胧却又美得不像话。她没回应，靠回座椅上，盯着窗外快速倒退的街道，又慢慢闭上眼，防止自己眩晕在此刻温馨的密闭空间中。
    最后一个路口，唐清悦指导他拐弯，车子很快停在家门前。她倾身解开安全带，余林屹快一步走到副驾这侧，从外面替她打开车门。
    夜间室外温度不高，有风从脚口窜进裤筒里，凉飕飕的。余林屹只穿着短袖，唐清悦知道他的外套正穿在自己身上，但她没还，跨下车后说：“今天麻烦你了，之后设计的事随时联系，我一定尽力帮忙。”
    余林屹没应，探进车内取过馄饨递给她，“上去吧。”
    回到房间后，唐清悦把馄饨放在书桌，解开包装袋，香味带着温暖在房间里发散。她想了想，走到离窗口一米的地方停下，刚好可以看见余林屹的车子，以及依旧站在车边的男人。
    他低头单手拿着手机，屏幕光静静洒在脸上。唐清悦盯了几秒，也从桌上取过手机，打开和余林屹的聊天框。
    风吹起他的短发，屋顶有几片月季叶子飘落到车顶，唐清悦却始终没有等到震动提示音。最后她先忍不住，快速点了几下，发出一笔 500 元的转账，并备注：药和馄饨，谢谢。
    余林屹立刻抬起头，望向她的窗口。唐清悦下意识往后退两步，明明这个角度他是看不到屋里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连呼吸都停滞半秒。
    紧接着聊天框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过了几秒底部出现新消息：吃完馄饨早点休息，记得换件衣服。
    直到余林屹坐进车里，车子的远光灯打开，尾灯慢慢远去，夜色再次恢复成黑暗，那笔转账还是留在聊天界面中，他没提起，也没接收。
    33.她应该不怕你
    余林屹回到家已经接近四点半，他快速洗了澡准备休息，入睡前脑子中浮现出的最后一幕是苗厂办公室中，唐清悦满脸红晕望着他的模样。那时他们的距离大概只有十公分，灼热的皮肤几乎快要烫到他。
    没睡几小时，余林屹便起床拿着车钥匙匆匆下楼，赶着去厂里开九点的会议。余初宁从楼梯下方迎面走上来，拦住人说：“我明天出差，今天没什么工作了，请假一天。”
    余林屹赶时间，但还是停下脚步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余初宁摇摇头，往旁边走一步让开楼道，“你早上是不是有会，快去吧。”
    “陈识走了？”
    她沉默几秒才回答：“嗯，昨晚就走了。”
    余林屹从小和妹妹一起长大，对她太过了解，很快猜出她这副状态的原由，“和陈识有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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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算是。”余初宁移开视线，不自然地说：“你别管我，赶紧走吧。”
    余林屹点了点头，没有当即问原因，边往楼下走边说：“十一点半到我办公室，商量一下主推展品设计草图的事。”
    “喂，我说今天请假！”余初宁冲他的背影没好气地喊。
    余林屹的回答和车子解锁的声音一同传来：“不批。”
    开完会已经十二点，余林屹打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余初宁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吃午饭，他皱着眉说：“我这里是餐厅？”
    “余总，现在是中午，我能在这里等你就不错了，别要求这么多。”余林屹没再搭理她，两人自顾自吃完饭才聊起正事。他把一个闪着循环水设备玩具设计草图的平板丢在余初宁面前，抱着臂质问道：“你认为这样的产品设计合格吗？”
    余初宁愣了一下，“设计师觉得循环水设备太专业，不懂。你不是说瓯水镇的产品要请唐清悦做技术指导吗？”
    “是技术指导，不是全程设计。”余林屹用严肃的口吻说：“先找资料看看，细节不了解，外观总能查到。当前我需要设计师给我呈现的不是专业，而是创意。”
    余初宁没有回应，先在脑中快速想了一遍这件事的可行性。她从来没怀疑过余林屹带“奇妙之星”前进的方向，但很多时候事与愿违，从一个完美的想法到成型落地，最后进入市场，全程都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余林屹继续说：“爸还没退休的时候，我们只做代工每年就有上千万利润。包括现在，盈利状况越来越好，生产线不断在扩。但你我心里都明白，其实产品还处于原地踏步阶段。钱是赚不完的，你希望一直这样继续下去吗？”
    “我不想。”半响后，余初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认可没有用，要设计师认可，他们要能做出产品来。”
    “你是管理者，不用你画出一张精彩绝伦的设计图，但你需要考虑怎么让这些才华横溢的人服从你的理念，然后为你所用。”
    生活上能与他逗逗嘴，真正工作时余初宁还是有些怵他，她点头说：“行，知道了，我会再跟他们沟通的。”
    余林屹最后看了一眼图，把平板合上随意丢在旁边，往她面前推了一杯水，缓了缓语气说：“一周内给我份新的设计稿，我会先发给清悦看，听听她的想法。另外几款产品我认为可圈可点，还有点细节修改意见今天整理好发给你。下午没事就回家休息吧，明天出差注意安全。”
    “打一棒子给一枣，这项技能这么多年你真是运用到炉火纯青。”工作聊完余初宁也放松下来，饶有兴趣地说：“你对唐清悦不会也这样吧，她应该不怕你。”
    余林屹的眼神瞬间凌厉，他把胳膊搭在沙发靠背上，皱着眉头问：“先把你自己的事管好。和陈识怎么回事，闹分手？”
    余初宁纠正他：“就算真的闹，也是分开，不是分手。”
    “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只有正式在一起过的情侣才会用分手这个词。”说着她站起身，“我回家了，下午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找我。”
    “初宁，”余林屹等她走到门口才突然喊人，“陈识有自己的事业，家里还有哥哥，父母应该对他的婚姻问题有所放松。如果真的喜欢他，不妨敞开聊一聊。”
    余初宁低头看着门把手，过了片刻才调侃道：“你也先把自己的事管好。走了。”
    病来的快，去得也挺快，隔天唐清悦就觉得自己已经康复的差不多。她拿着整理好的饵料改进方案，从第一批仅剩的几万尾残苗中筛选出一部分生长情况还不错的用于饲料改良试验，几天下来效果不明显，但好在鱼苗依旧活蹦乱跳，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第二批苗按计划培育，目前形态良好，已经生长到基本稳定的阶段。唐清悦站在池边观察，计划过几天给这批鱼苗安排疫苗浸泡，可以降低后期下游企业成鱼养殖过程中弧菌病、白斑病等病菌性疾病的发生概率，有效提高苗种成活率。
    等疫苗浸泡后 2-3 周，鱼苗没有发生异常情况就可以出售了。
    但又碰上与一个月前相同的问题，鱼苗产量过剩，跃门苗厂还没找到足够的下游合作商。唐清悦走到车间更衣室一边换衣服，一边随手打开手机未读语音听起来，心想着等会儿吃完午饭后得去找陈识商量一下后续的具体安排。
    “清悦，设计图初稿已经发给你了，空的时候帮忙看看，有什么建议尽管说。”
    小赵也站在旁边叠工作服，准备去食堂吃饭。听见老板手机里传出男人嗓音后，她试探地问：“唐老师，你还兼职设计，这么厉害？”
    唐清悦没隐瞒，笑着解释道：“给朋友提供一点跟养殖相关的咨询而已。”她穿好衣服，点开紧跟着语音的那张 3d 玩具设计图，一组简易循环水养殖设备出现在她眼前。
    设计图没有上色，只用黑灰线条表现具体模块。与专业的设备 3d 图相似，养殖池、微滤器、泡沫增氧机等具体模块都有，只画出外观，内里的设备运行逻辑一丝一毫也看不出来。
    唐清悦不懂教玩具行业，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她直觉这是个很普通的设计，只是常规儿童组装模型，放在多姿多彩的玩具市场上毫无竞争力。
    小赵在一旁继续问：“是上次在车间门口等你的那个大帅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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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8章

    唐清悦愣了下，没想到之前余林屹来苗厂找她，都被车间员工看到了。她没立刻回答，在键盘上快速敲下一行字发送出去。
    抱歉，今天没空，之后约时间见面细聊。
    然后她把手机丢进口袋里，搭着小赵往外走，开玩笑说：“好好工作，少八卦老板。”
    正是饭点，食堂里排起了七八人的小队，唐清悦和小赵老实站在最后面慢慢往前挪。大厨中午做了一道梅干菜肉丸，把温城特产的梅菜洗净晒干，和猪肉一起剁成碎沫，再加几个鸡蛋清让食材更加滑口，最后捏成一个个半拳头大的肉球，加几滴猪油蒸熟后便可食用，配上米饭香气四溢。
    唐清悦抢到最后一份，打菜阿姨又从窗口递出一个很大的保温饭桶，大声说：“小唐，小陈刚打电话来说没空到食堂吃饭，让你给他捎到办公室去。”
    陈识一贯机灵，嘴巴也甜，和苗厂工作的中年妇女也相处很融洽，连带着每次开小灶都有他的一份。
    唐清悦笑着接过，很快解决午饭，提着保温盒回办公室投喂陈识。同在厂里办公，也住在一起，但两人分工不同，作息也不同，时常碰不到一块儿，唐清悦也三天没见陈识了，因此乍一看到他这副胡子拉碴，眼睛布满红血丝，黑眼圈快覆盖卧蚕的样子后，她也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失恋了？被客户折磨疯了？”唐清悦夸张地问。
    陈识忽略她的前半句话，回答道：“客户都好说话，只有周成则这个老狐狸心眼多，死咬着不松嘴。”他说着，无精打采地接过保温桶打开，一股饭菜香气扑面而来。陈识低声感叹：“林屹哥给介绍的大厨果然水平不错。”
    35.谈恋爱不就是这样
    之前余林屹随口说的那句给苗厂介绍个大厨，本想到他真的记在心里，很快让公司人力联系陈识，没两天新大厨就上岗了，连带着唐清悦也顿顿在厂里食堂解决。
    唐清悦轻笑一声表示赞同，接着说起正事：“海威那边怎么样，底线摸出来没？”
    上回应酬后，周成则嘴上说给他们一周时间考虑，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么大金额的合同一周内不可能敲定。因此几周过去，陈识还在和海威拉扯合作的具体细节。
    前期还能联系上周成则本人，他说话也算客气，态度没上回那般强硬。但再后来，周成则就不再出面，把与跃门苗厂的合作事项全权交给下属，时常和陈识见面的人又成了他的助理章晓荣。
    陈识皱着眉头夹菜，语气很严肃地说：“首批款卡在 40%，尾款在鱼苗下池的半年后付清，前期合同签两年，每年分三批，一共两百万尾苗，单价 5.8 元，规格要求七公分以上。师姐，你觉得怎么样？”
    唐清悦沉思片刻，反问他：“你怎么认为呢？半年后才能收款，厂里的现金流能支撑下去吗？”
    “不行。”陈识肯定地说：“按照我们目前的生产规模，如果每年给海威稳定供应超过百万尾，那其他渠道的销售量将会被严重压缩，扩大车间又没有钱。而且我们之前计划的是一年后开始多品种鱼类的苗种培育，现金流跟不上，这些想法都要泡汤。”
    “你说的没错，按照我们目前的情况，恐怕吃不下海威这块肉。”唐清悦点头，又问他：“陈识，你有没有想过周成则为什么愿意跟我们合作？”
    陈识有基本的商业嗅觉，况且海威的人第一次到苗厂参观时，唐清悦就已经暗暗猜测并告诉过他。他想了想说：“周成则心里还是看好我们的，想把我们变成海威的独家供应商，或许有朝一日还会找机会收购我们。”
    唐清悦接着他的话说：“是橄榄枝也是陷阱，就看我们怎么利用这次机会。”
    陈识放下筷子，边思考边说：“如果我们接住这次合作，又能保证其他渠道的供应量，有稳定的现金流，周成则的算盘就打不响。要扩大产量……对，扩大产量。师姐，增加养殖密度或者缩短养殖周期，你觉得哪个可行？”
    “都不行。”唐清悦没有犹豫，果断拒绝：“会对苗种的质量有影响。况且我们的技术还不是特别成熟，一点细微改变都会影响成活率，不能在鱼苗上冒险，这是底线。”
    陈识在技术上全然信任她，“那就只能想办法找钱了。”
    “再拉点投资有可能吗？”
    “我可以试试，但……”他在前期几乎耗尽所有人脉，费尽全部心思，才终于找到这么些投资方，顺利让苗厂开业。投入经营后没赚到一分钱，却想着扩大再生产，任何一个有点风险意识的商人都不会选择注资。
    唐清悦紧紧蹙着眉，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如果连陈识都没有办法，她更没有，只能泄气般地再问一句：“除了拉投资，还有别的办法吗？”
    陈识没有马上回答，低着头不说话，过了半响他突然抬头说：“有！我们去银行做购销合同贷款。”
    “用海威的购销合同？能贷到？”唐清悦此前也确实想过贷款方案，不过她想的是用苗厂固定资产贷款，但又觉得风险太大，如果资金流转出现问题，固定资产被银行征收，那他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识也不确定能否成功，但试一试总没错，“我们是新厂，大银行贷不下来，小的城商行没准有希望。我明天回家问问我爸，看他有没有熟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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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9章

    这是唯一的机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试试看，否则他们只能放弃与海威的合作，等待下一次机会。
    聊完正事，唐清悦见陈识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与之前阳光开朗的样子判若两人。工作太忙是一个原因，她心想感情不顺才是压垮陈识的罪魁祸首。唐清悦想帮他一把，但总归不好插手，只能拉着陈识做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
    “前两天有几户附近村民来厂里打听，说想试试养石斑鱼，我一会儿给他们送苗，你跟我一起？”
    “附近村民？”陈识不明所以，紧接着问：“你给他们卖鱼苗？卖了多少，价格呢？”
    唐清悦摆摆手说：“不是卖，送他们几十尾，人家就是想试着养养看。”
    虽然陈识此前说过首批苗不卖给小养殖户，养不好影响口碑，但他明白苗厂迟早会带领瓯水镇从单一对虾养殖走向鱼虾混养的道路，因此他没反对唐清悦的做法，点点头说：“挺好的，顺便教教他们养殖技巧。等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吧。”
    下午唐清悦随意用一个塑料袋装上几捧苗，打上氧气密封好就让陈识拎着往村民家走。
    出苗厂不远处就是村里的大小养殖土塘和农田。正值四月，天清气朗，几处田里开满黄灿灿的油菜花，还有很多妇女和小朋友挎着竹编篮，蹲在塘边、田埂上摘着什么。
    唐清悦好奇问道：“那些人在摘草？”
    陈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眯着眼睛说：“应该是鼠曲草。”
    “啊？”唐清悦压根没听说过这种植物。
    “鼠曲草，我们方言也叫清明菜，这不快清明节了嘛，大概是摘来做清明饼。就是把草和糯米粉和在一起，用大石头锤，类似做年糕，然后中间夹白萝卜丝、肉沫之类的。 ”
    唐清悦没吃过温城的清明饼，但她对温城美食很有信心，一定又是很好吃的点心。她掏出手机打算搜图片，屏幕顶端同时间弹出一条信息。
    余林屹：明天有空吗，一起去市区看看展位。
    唐清悦含笑着点开聊天框，正打算给他回复，余林屹的下一条信息紧接着弹出来。
    家里做了清明饼，给你稍几个。
    她瞬间止住脚步，愣愣转头瞧了瞧远处的田埂和野草，又低头盯着刚出现的这行字，心里酥酥麻麻的。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旅途中看到极少出现的自然景观，突如其来的巧合让人觉得在此时此刻，自己是无比幸运的存在。
    唐清悦想了想，明天没什么要紧事，出去一趟也无妨。虽然展位相关工作跟她没什么关系，余林屹这话看着实在像借口，但她没戳破，简单回道：明天可以。
    陈识走出四五米远才发现唐清悦没跟上来，站在后面笑着按手机，他没打扰，独自停在原地等她。看到唐清悦的春风得意，再想到自己，陈识心里越发失落。等她忙完，他大声喊道：“继续走吗？”
    唐清悦按灭屏幕跟上：“来了来了。”
    又走了几段路，陈识终于还是沉不住气，闷闷不乐地问她：“师姐，你最近和他们弄玩具设计，初宁姐有提我吗？”
    “我想想啊。”唐清悦装样子思考两秒，然后干脆地说：“没有。”
    其实余林屹今天才把图发给她，此前她还没和“奇妙之星”的任何相关人员聊过设计的事，这么说只是想逗逗陈识。
    “哦。”陈识果然快要枯萎了。
    唐清悦见他这副样子，没忍心继续骗，解释道：“我没和余初宁联系过。你们怎么了，她把你甩了？”
    “不是啊！”陈识连忙摇头，苦恼地说：“就是小吵...不对，大吵了一架。因为初宁姐说我总是去找她，嫌我太...太粘人。”
    “啊？”唐清悦差点笑出来，她使劲憋着，隔了半天才强装平静地问：“每天这么忙，你怎么还有空去粘她？”
    “我也这么说啊。一天天跑这跑那，脚不沾地，两天能见一次面就不错了，我哪里粘人了。”陈识越说越理直气壮，“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吗！”
    唐清悦直接问到点子上，“你觉得你们在谈恋爱，那她呢？”
    陈识再一次枯萎，嘴角耷拉着满脸委屈。不过快到村民家中，两人没再往下说。
    想要试养石斑鱼的村民原本也是养对虾的。近年来瓯水镇的对虾养殖市场竞争激烈，利润越来越低，加上家中儿子学习成绩一般，中学毕业后就吵着回家一起赚钱，他便想学习其他水产品种的养殖，将来好让儿子安稳接手家里的池塘，继续经营下去。
    唐清悦带来的鱼苗还小，但数量不多。她原本以为对于有养殖经验的村民来说，养活两成的几率非常高，没想到村民二话不说就想把鱼苗往池塘里倒，唐清悦赶紧阻止：“不能和对虾养在一起，要单独圈出一块地方。”
    之后她和陈识亲自下塘帮村民拉围网，打足氧，下好药，安置好鱼苗后又仔细交代石斑鱼的养殖基本注意事项，密密麻麻写了十几张便签才安心离开。
    陈识很久没干体力活了，一下午累得够呛，回家路上还打趣地说：“咱们自己还没赚到一分钱呢，倒先做起慈善了。”
    唐清悦心想也是，可不就是做慈善嘛，但她还挺开心。
    35.我们不算朋友吗
    第二天陈识打算回平湾一趟，和家人一起提前扫墓。知道唐清悦今天正好和余林屹到市区看展位，便问她要不要搭便车，顺便送她去“奇妙之星”。唐清悦第一反应是答应，想了想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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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约人的又不是她，得让余林屹来接她。
    余林屹比说好的时间提前一刻钟到达，车子停在苗厂外面等，看见唐清悦慢悠悠走出来，他倾身从里侧打开副驾门，笑着问：“吃午饭了吗？”
    “吃过了。”唐清悦扣着安全带随口回答，瞥见手套箱中的保温盒，她又说：“中午去太晚，食堂没什么菜了，吃的也不是很饱。”
    余林屹顺势打开保温盒递给她，说：“那正好，尝尝，早上家里刚蒸的。”
    共三块半拳大小的清明饼，每块下面都垫着一张柚子叶，闻着既有肉香，还有一股蔬果的清甜。
    唐清悦取了一块，边吃边想，似乎余林屹经常带她吃点什么，从最开始的海鲜粉，到后来的生腌、锦粉饺、松糕...一直到今天的清明饼，他对这样的投喂游戏乐此不疲。这算什么，先征服她的胃吗？
    唐清悦在心里暗暗笑了笑，几口吃完一个饼，盖上保温盒放回原处。看到不远处的高速入口，她问：“教玩具展在会展中心举办吗？这么早开始布置，展品不是都还没确定。”
    余林屹降速驶入闸机口，etc 很快感应到，他又踩下油门拐进匝道，看着车外的后视镜回答她：“展会两个月后开始，提前三天布展就可以。今天带新请的策展人去踩踩点，niall，还记得吗？”
    唐清悦当然记得，连带着想起那两张花一块钱买来的、关于余林屹的照片，现在还摆在她房间的书架上。但她没提，绕过话题问道：“你们有几个展位，大到需要请专业策展人吗？”
    “niall 不仅做策展，还会展厅设计。”
    唐清悦点点头，吃饱后精神也变得困倦，她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余林屹抽空抬头看了眼内后视镜，问她：“困了？”
    “有一点。”
    “睡会儿吧。”他说着关掉头顶的车天窗，连带着把风声也隔绝在外。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穿进来，洒在唐清悦脸上。她没化妆，脸上的皮肤被照的清透，还有细细的小绒毛，像春日里树梢上，高高悬挂的粉色水蜜桃。
    niall 提前两天到达温城，昏天暗地睡了十几个小时才倒完时差，起床后他从酒店散步到会展中心，一路观察当地的风土人情，顺便买了几样特色点心填饱肚子。
    到达展厅门口时，余林屹也刚好带着唐清悦从停车场出来。niall 迎上来热情地抱住他：“林屹，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说完他没等余林屹回答，看着他身边的唐清悦接着道：“我猜你过的不错，至少获得了爱情。”
    余林屹刚想解释，唐清悦先一步开口：“误会了，我是余总请的技术顾问，只是合作伙伴。”
    niall 冲好友挑了挑眉，唐清悦也微笑着等他承认。
    余林屹盯着她弯弯的眼睛看了几秒，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简单介绍道：“唐清悦，niall。”
    “名字有些耳熟。”niall 仔细回忆，突然灵光一闪，“原来是一元买家唐女士，看来你们很有缘。”
    唐清悦依旧礼貌笑着，余林屹皱眉推 niall 往里走，阻止他继续说话。
    会展中心正在举办一场全国家居展，展品多是些大型家具，对余林屹没什么参考价值。
    教玩具品类众多，也有体积较大的产品，如滑梯、玩具车等。余兴业十几年前抓住“打造教玩具小镇”的有利政策，收购镇上数条生产线，进行全品类教玩具制造，工厂规模扩大了好几倍。
    但余林屹接手后推翻父亲的经营策略，打造创意品牌，让“奇妙之星”专注于研发小型益智类玩具，缩小大型教玩具的生产规模。尽管前期很艰难，但他最终成功了。
    所以两个月后的国际展会，余林屹并不打算展出大型产品，只做精细独特的小玩具展览。这点想法此前他已经与 niall 沟通过，因此 niall 也对这场家居展兴致缺缺，只拿着展厅地图四处逛，确认各展位的具体情况。
    “奇妙之星”的展位在整个展厅偏西南方向，离两个入口都有段距离，但好在面积大，足有 85 平米，且地面形状呈圆弧，进口位置宽敞，人多也不会拥挤。
    “还不错，”niall 满意地说：“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一些。”
    余林屹听他这么说心里便有了底，问他：“有什么想法？”
    niall 没回答，反而问一旁兴致勃勃看家具的唐清悦：“唐小姐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啊？”唐清悦突然被点到名，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懂展览，没什么想法。”
    “没事，随便说说。”余林屹也看着她。
    唐清悦是真不懂，她想了想电视里经常看到的儿童玩具广告，随口胡诌道：“这个展厅好大，玩具放不满的话不如弄个试玩区。”
    在展览中设置体验区是常见的策展方式，任何一个半专业人士都能想到，但余林屹还是一本正经地点头：“这个建议不错，可以采纳。”
    niall 没有拆穿，也跟着点头，“标准展厅的面积是 9 平米，这里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也建议在两边分别设置两个不同的体验区。”
    “两个？”余林屹皱着眉问。
    “对两个。”niall 肯定道：“一个区进行展品试玩，其中也要包括中心展区的主推展品。另一个体验区进行玩具厂生产线的模拟。”
    唐清悦对 niall 的想法很惊讶，“把制造工艺告诉别人，岂不是要被人家偷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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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niall 解释：“玩具产品都会申请专利。况且你的制造技术这么容易被他人盗取，那说明这项工艺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我认为一场成功的展览，不仅要展现结果的优异，更要展现过程的优异。”
    余林屹双臂环在胸前，盯着正前方的展位沉思，片刻后他平静地说：“可以。具体展位设计我要多久后能看到？”
    “品牌展位的设计图我可以两周内完成，但中心展位的图我需要先看到具体展品及其尺寸，再构思。”
    这样的话又压缩了新产品的设计时间，但余林屹还是答应了。
    逛完展厅后，余林屹说请 niall 吃饭，为他接风洗尘。但 niall 本质是外国人，不在意这套风俗说法，他称时差还没倒够，要继续回酒店睡觉，挥挥手告别就走了。
    目送 niall 离开，唐清悦玩笑着说：“看来余总只能请我吃饭了。”
    余林屹点头却没回答，直到两人走到停车场，启动车子驶出会展中心，他才问：“想吃什么？”
    唐清悦琢磨他的态度，回道：“不是很饿，工作餐就行。”
    余林屹卷着袖子，唐清悦侧头看到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小臂冒着青筋，很明显地跳动两下，还注意到他大拇指根处有条约一厘米长的伤疤，不深，但很显眼，颜色比周边的皮肤都浅，之前竟然从未发现。
    “吃面？”他自顾自建议，没听见回应，接着说：“还是想吃米饭？”
    唐清悦收回视线，随意回答道：“都行。”
    余林屹沉默半响，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往常去的餐厅方向开。下班高峰期市区难免有些堵，十字路口排了近百米的队伍，一次绿灯往前挪几十米。
    余林屹降下车窗往外探了探，又把胳膊支在窗户边抵着脑袋皱着眉，前面的车子起步慢了他还连续按好多次喇叭。
    唐清悦隐隐感受到他的情绪，主动挑起话题说：“你和 niall 的关系看起非常好。”
    “还行，算比较好的朋友。”余林屹又按了下喇叭，刺耳的鸣笛声后他踩下油门，车子以龟速前进二十多米，再次停下。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不算吗？”
    唐清悦听懂了，但装作没明白，转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问：“算什么？”
    “朋友。”余林屹也朝副驾方向转头，把话说完整：“清悦，我们不算朋友？”
    他果然还是介意刚才自己对 niall 说他们只是合作伙伴。唐清悦没回答，看着他的眼睛轻笑一声，片刻后才反问他：“你觉得算什么？”
    开着车窗，周围有风的声音，汽车鸣笛的声音，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邻近车里说话的声音...但余林屹还是清晰听见腕上手表不断发出的秒针走动声响，哒哒哒，像他此刻的心跳，清晰又用力。
    明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他却开不了口回答。
    这回是余林屹被后车鸣笛了。前车已经开出十多米，他后知后觉地踩下油门，驶到路口刚好错过绿灯，又得等 19 秒。
    后车的车主探出脑袋大声骂，余林屹不理不睬，没听到似的，连目光都没往后视镜里瞥一眼。
    唐清悦目视前方，假装正经地说了句：“开车专心点。”
    35.做往前走的人
    晚餐在一家十分精致的室外餐厅，位置在河边，沿岸种了一排柳树，夕阳穿过叶子的缝隙，掉落在餐桌上。树梢挂了小音箱，隐隐约约流淌着轻柔的音乐声。
    像季节限定的美味，每份餐品的量都很少，刚好尝个味道，又不至于太饱。两人吹着傍晚的风，边吃边聊。
    余林屹又问她：“苗厂这几天怎么样？”
    一如往常的问题让唐清悦笑了一声，“还行，马上就能请余总吃鱼了。”
    余林屹想起自己不久前对她说的那句“唐总养的鱼一定很美味”，看着她弯弯的眉眼，心里堵着的那块石头似乎已经掉落，心情舒畅了些，“看来是要赚钱了。和海威的合作已经定了？”
    “没有。”唐清悦摇摇头，收起笑容说：“我的意思是这批苗很顺利，马上就能卖了。但是产量很大，目前没有足够的下游养殖场接手。海威那边比较强势，我们还没想好解决的办法，合作的事就一直拖着。”
    余林屹不用问具体原因就能猜到问题的关键：“缺钱？”
    唐清悦叹了口气，感慨道：“以前上班的时候，多发几千块钱奖金都挺高兴。现在坐拥上千万资产，却总是觉得还不够。”
    餐厅里的歌曲刚好播完整首，紧接着下一首的前奏出现，音箱里缓缓流出水流声。唐清悦倾耳细听，竟然是熟悉的《champagne supernova》。任何时候，在室外听到 oasis 的歌，她都会条件反射般注意到。
    尽管现在她已经不像很多年前那般，把许多触摸不到的生活寄托在音乐中，但那些曾经承载过她少女时代无数情绪的旋律，就像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稍微轻碰就触达每一根神经。
    余林屹也不经意地抬头看了眼树上的音响，接着说：“只有两种人会总缺钱。”
    “贪心的人？”唐清悦抢答，也是自嘲。
    “还有正在往上走的人。”
    乐队唱着：“cos people believe that they’re gonna get away for the summer……”
    他的声音，伴着她从小爱到大的曲子，好像一针充满勇气的药剂，慢慢推入唐清悦的血管中，和血液融合在一起，几秒钟就崩腾过身体的全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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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余林屹，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还挺会鼓励人的。”
    “或许只有你这么觉得。”天色渐暗，余林屹放下餐具，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仿佛只是一个日常的傍晚，他们约着寻了个附近的餐厅吃晚饭。
    他接着说：“如果生产经营正常，账面上持续有货款流入，暂时性的资金流转困难可以去银行贷款试试。”
    “陈识说可以做购销合同贷款。”
    “周成则想跟你们合作，但是延迟结款？”余林屹皱眉摇了摇头，“海威是大企业，理论上购销合同贷款可以成立，但苗厂刚开始经营，没有足够的流水证明以及产品上市的先决条件，银行放款的概率不大。就算有小银行愿意，利息可能高到你们难以承受。”
    水产养殖毕竟属于农业大类，利润率并不高，玩不起这种和银行的金融游戏。
    唐清悦心中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她垂着脑袋，拨了拨骨碟中的海鲜壳，没吭声。
    “找一家担保公司。”余林屹思索片刻后，突然开口，解释得很仔细：“把购销合同抵押给担保公司，再通过担保机构向银行提出保证贷款。”
    唐清悦不是很明白，“走个中间商，利息还能更低？”
    “如果可行，银行利息肯定能降低。不过多了一层担保公司的费用，总费用也不会太低，你们需要核算后再评定。”
    她看着余林屹，静止着，没说话，也没动作。
    “怎么了？”
    唐清悦迅速移开视线，“没什么，谢谢你，我会考虑的。”
    余林屹点头，“如果需要靠谱的担保公司，随时联系我。”
    他总是能用最理性的建议帮助她成长，这对现在的唐清悦来说弥足珍贵。每次见面时特意竖起的伪装屏障快要瓦解，脑子里的报警装置又在滴滴响着，混乱中她不假思索道：“突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也经常有人会这样给我提些建议。”
    “老师？”余林屹猜测。
    “不是。”唐清悦吐了口气，调整好情绪，刻意笑对他说：“前男友。”
    余林屹正在朝不远处的服务员示意添茶水，听到她的回答，抬手动作明显一僵。服务员走进，他语气冷淡地说：“麻烦加一壶茶。”
    等人走后，唐清悦自顾自继续说：“上回在商场和我吃饭那人，我大学时候的男朋友，算是科研天才，后来去剑桥留学了。哦，还挺巧，跟你一样，也是英国。”
    “嗯，挺巧。”余林屹的口气很淡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又忍不住想要听她讲下去，把他和曾经的恋人放在一起讲下去。
    对面的人看着没什么反应，唐清悦却觉得有意思，身体往前倾，在桌上支着下巴，说得津津有味：“当时张述在学业上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他，我应该不会对学术产生兴趣，也不会坚持念到博士。对了，上回他还来苗厂帮了我大忙，我还没好好感谢人家，有空得请他吃个饭。”
    这话半真半假，生活中的人和事总是不可避免对当时的自己造成影响，张述确实是她决定继续学业的原因之一，但仅仅是由一个普通优秀同学的身份，而不是因为恋情的加成。
    她说着环顾四周，装作考虑的样子，“我看这家餐厅非常不错，连放的歌都是我喜欢的，不如下回也请他来这。”
    余林屹瞬间对这位天才前任失去任何兴趣，心中再一次出现烦闷的情绪，想立刻打断唐清悦的话。他想英国的华人留学圈子就这么大，如果张述的能力真的特别出众，他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
    皱眉思索着，他忽然又想起自己已经三十多岁，当年毕业时恐怕这位前男友还没出国，没听过也很正常。之前在商场里，他透过玻璃墙匆匆看过张述几眼，年纪确实和唐清悦差不多大，那时两人正在进行久别重逢的拥抱，是他从未见过的热情。
    “这里不好订位置。”余林屹神色如常，仿佛仅仅在陈述一个事实，倒茶时却溢出了杯面，尽管只有几滴，还是迅速沿着杯壁滑落在他的手心，他又补充：“地方也不太好找。”
    唐清悦认为他在说谎：“要提前很久预约？我们刚才不就是临时决定来这里的。”
    “我和老板是熟识。”
    “那麻烦余总下次帮我订个位置？”唐清悦继续得寸进尺。
    余林屹的忍耐终于到达极限，他拧着眉，不悦地盯着桌面，没拒绝，也不回答。
    唐清悦等了几秒，把手边的空杯子递到余林屹那侧，他顿了顿，还是提着茶壶帮她添水。
    “好像这里菜量比较少，还好贵，我还是换个地方请张述吧。”唐清悦带着笑意，取回杯子后又说：“抱歉，突然有些感慨，讲多了。其实我几乎不会想起这些事，毕竟已经过去，或好或坏都没必要太在意。大家都要做往前走的人，你说呢？”
    余林屹半小时前讲要往上，她此刻讲要往前，都是说给对方听的话。
    目光所及是曲折的岔路口还是康庄大道，巡视未来的眼睛似乎不会长在自己身上，或者那道通行的门外挂着一把沉重的锁扣，钥匙却藏在伙伴口袋里，伙伴匿藏在人群中。唐清悦期待找到他的那一天，也盼望递出自己口袋里那把闪闪发光的、打开大门的钥匙。
    余林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响才举着杯子，倾身碰了碰她的。
    37.金子，梦想，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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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和海威签订合同那日是个很普通的晴天，唐清悦曾想象会和电视剧里播放的那样，双方高管穿着正式西装，拉着横幅放着礼炮，满面笑容地两手相握，确认友好合作关系。
    但实际是周成则日理万机，只临时让章晓荣把盖好公章的合同送到苗厂，一式三份，陈识踌躇满志地在乙方角落上敲下跃门水产种苗有限公司的红印。
    唐清悦从车间匆匆赶到办公室时，看到的已经是崭新泛着墨香味的生效合同。
    章晓荣正在陈识的帮助下装文件夹，见唐清悦走进来，笑容满面地说：“唐总，还以为你今天不在厂里，合作愉快！”
    章晓荣也才三十出头，年纪轻轻就已经迈入大集团管理层的门槛，前途无量，皮笑肉不笑的本领得到了周成则的真传，因此唐清悦与他说话时也要忌惮三分，只客气道：“合作愉快！以后苗厂还得章助多加关照。”
    “谈不上关照，我只是个打工的，唐总和陈总才是真正的大老板。”章晓荣收好文件走到唐清悦面前，伸出手说：“以后跃门苗厂壮大了，希望老板们还能记得我这个小人物。”
    唐清悦双手握上，礼貌又尴尬地笑着，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章助要说自己是小人物，那我和师姐都要羞愧到说不出话了。”陈识从后面搭上他的肩，解围道：“章助中午有空吗，赏脸一起吃个饭？”
    章晓荣摇摇头拒绝：“不了，中午还得陪周总去一个应酬。”
    陈识也没挽留，只语气玩笑地说：“下次周总也得空的时候，麻烦章助漏个风声，给我们一个感谢的机会。”
    两人给他叫好车，又客客气气送他到苗厂门口，陈识闻着车尾气感慨地说：“我何德何能听海威的高管在我面前称一声小人物，钱真是好东西。”
    唐清悦好笑地问：“钱已经进你口袋了？”
    “钱，那不都在池子里嘛。”陈识转身，用手指着车间的方向，迎着春风浮夸地大声喊：“那是鱼苗嘛，不是！是金子，是希望，是梦想！”
    “小陈，喊什么呢？”食堂大厨从里头的小路出来，扯着大嗓门往两人的方向走：“鱼还能变成金子？”
    “叔，你会做石斑鱼吗？回头我们在车间里养几只大的，天天吃！”陈识边说边迎上去，一把抱住他，继续夸张地说：“我们马上就要赚大钱了，回头就给你涨工资！”
    “大饼我自己会做，可不用你们给我吃。送菜车马上要到了，我出去接一下。”
    “今天中午吃啥？”
    “红烧鱼！”大厨说完推开他走了。
    陈识自言自语地说：“嘿，养鱼的要吃鱼，还要从外面买，没面子！”
    唐清悦笑着摇了摇头，提步回车间。
    第二批鱼苗浸泡疫苗后已经达到出售标准，成活率远超她的预估，正巧很多之前签好约的下游养殖场开始催货，唐清悦想趁这两天有空，把部分鱼苗打包运出去，尽早收到货款，哪怕不多，也能让苗厂的现金流暂时转动起来。剩下的苗种需要继续进行肉质改良的培育，直到生长至海威要求的规格。
    但孵化池不能停，春季是养殖的好时节，和海威签约的消息放出去后，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水产公司找他们合作。因此唐清悦兼顾几头，既要关注大鱼苗的生长状况，还要继续孵化新一批受精卵，等陈识与担保公司和银行敲定贷款金额后，她还得时常关注着新设备的安装试运行情况，有时还要做一些其他零碎的事。
    比如下午就正巧和余林屹约了去平湾讨论循环水组装玩具的设计进展。唐清悦想着便加快步伐，要赶紧回去车间把今天定好运出的那批苗打包完。
    下午到“奇妙之星”，余林屹直接带着唐清悦去了会议室，随后叫上产品主设和余初宁，会议开始便很正式地介绍道：“这位是瓯水镇跃门苗厂的唐总，对循环水养殖设备非常了解，我请她来协助解决你们的问题。”
    唐清悦笑着朝设计师挥了挥手，对方也朝她点点头打招呼。
    余林屹继续说：“设计图改了三版，我还是认为过于中规中矩了。如果我们在期限内没有做出满意的新产品，可以按照原计划，将 2.0 版作为主展品推出，但还是希望大家努力一把，做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设计师悻悻回答：“你的要求也太专业了，我实在不太理解。”
    唐清悦作为外行人，总觉得设计师的话很有道理，人怎么能设计好超出自己认知范围的东西呢。她想了想，解围道：“那个…图我看了，外观还是设计的挺完善，该有的组件都有，就是稍微有点幼...”
    她想说幼稚，又觉得不对劲，本来就是玩具产品，似乎就该幼稚点，于是改口道：“稍微有点简单，如果加点配件的内部结构，体现一点运行的基本逻辑就更好了。”
    余初宁沉思片刻后回道：“如果有清悦指导，可以加入设备的内部结构拼装，但意义不大。装完了，外壳一合上，什么都看不到，还是一个普通的等比例模型。”
    “可以简化，但不能省略。”余林屹坚持自己的观点，“归根结底，是最开始的设计思路出了问题，如果只把产品往普通模型上想，永远就只能在原地踏步，你们只会不断给我交白卷。”
    他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了，几乎完全否定设计团队的前期努力。唐清悦屏住呼吸，准备迎接僵持的气氛，但设计师一点都不生气，只是笑了笑说：“老板，你知道我以前在哪里工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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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这位设计师一年前被设计部挖来，日常工作大多与直属上司余初宁联系，和余林屹的接触并不多。
    但余林屹十分清楚他的经历，立刻回答：“我知道，你在‘孩之宝’工作了六年。”
    唐清悦惊了惊，这里还真卧虎藏龙。“孩之宝”可是行内行外都耳熟能详的玩具公司，靠大富翁发迹，旗下还有变形金刚等众多知名品牌。
    “对。”设计师挑眉道：“初宁当初找到我的时候，她跟我说孩之宝‘one toy,one story’的经营理念，‘奇妙之星’也可以模仿。”
    余初宁立刻纠正他的话：“是参考，不是模仿。”
    “ok，参考。”设计师双手举了下，以示道歉，“但我觉得我们现在并没有在参考，反而在倒退。模型类玩具的设计本来就没什么发挥空间，更何况是这种精密的专业仪器。而且没有内涵，没有故事，似乎只是在展览时出出风头，讨好观展的市领导？”
    余林屹对嘲讽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皱眉思索，片刻后回道：“如果他们讲变形金刚，我们就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这是换汤不换药，不是创新。他们讲英雄故事，我们讲城市故事，这才是创新。”
    “我完全同意。这组产品中的其他几件玩具已经基本确定，融合了温城当地的饮食文化和风景，我觉得这才是城市故事。”设计师停顿一下，接着问：“室内的养鱼生产设备算什么城市故事？温城能养，别的城市也能养。我看不如直接来个跟海鲜融合的产品，设计发挥空间还大。”
    余林屹和余初宁一时间没想到反驳的话，都沉默着。
    设计师继续说：“‘孩之宝’在几年前成为世界财富 500 强中唯一上榜的玩具公司。我从一家赫赫有名的外企跳槽到这里，放弃一线城市的生活回到老家，不是为了你们多给的那点工资，也不想迎合这些五花八门的理念，拜托你们这些资本家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好吗？我是真的想打造我们自己的民族品牌，让那些几乎垄断高端市场的外国公司高看一眼。”
    “就是只有温城能养，因为这里的产业集群效应和产业政策倾斜。”唐清悦及时插话，斩钉截铁地说：“循环水养殖设备与时代呼应，也反应了温城发展的现代化进程。或者说，这不仅是城市故事，而是民族故事，可以告诉全世界我们国家的现代养殖业、乃至农业生产技术已经走在了世界的最前沿，并且还在快速且高质量地继续发展。”
    设计师愣了愣，张着嘴看向唐清悦，半响才说：“这里不是晚上七点钟的新闻联播。”虽然在嘲笑，但他的口气明显是把唐清悦的话听进去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的玩具展现出你们科技的水平。那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要体现循环水设备的细节，就要阉割真正属于玩具产品的创意，我没能力做到两者之间的平衡，唐总有什么好的想法？”
    讲到唐清悦不擅长的领域，她不再理直气壮，但余林屹和余初宁也看着她，她只能硬着头皮瞎说：“或许...可以做两个模型，一个专业点，一个童趣点，然后两个放在一起卖......”她越说越心虚，声音也低了。
    余林屹勉强笑了笑，接着她的话道：“清悦，具体设计形式你不需要考虑，我们......”
    “我想到了！”设计师像受到唐清悦的点拨，突然站起身，手忙脚乱地走到会议桌最前方的显示屏边，拿着触控笔就开始画，嘴里念叨着：“可以用两种完全不同风格的设计，然后拼装在一起，这里可以保留现在的样子，这侧用做对称，然后......”
    其他三人并不能完全听清设计师的自言自语，但余初宁已经理解他的基本意思，她也兴奋地说：“对称产品，一半做外观，另一半展示内部零件，像机甲风格，国外的积木产品中曾采用过这类模式。我想，中间连接的部分不要做一刀切，采用过渡的形状比较好，我来画我来画！”
    她说着也跑到设计师身边，抢过他的笔在屏幕上快速涂涂改改。
    唐清悦还愣愣的，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转头看了看余林屹，他正带着笑意往余初宁和设计师的方向望，眼里闪着光芒。
    唐清悦突然想起半年多前第一次来温城的情形，在高铁沿途看到那块“平湾，带中国的教玩具走向世界”的广告牌时，她只觉得新奇，内心没什么波澜，毕竟类似的地方宣传广告在电视里随处可见。
    今天来到“奇妙之星”，参与这场有着小争执的会议，她才真正有了实感。这里不只是个二三线城市的小镇，它有着巨大的生命力和创造力，那些看似简单夸大的宣传语，是无数人用他们的努力和热忱堆积而成的。
    38.周末带你出去玩
    这场会议最终到晚上十点才结束，余初宁和设计师当场把最新稿的设计草图画出来，唐清悦也一直陪着，随时解决他们突然冒出的专业性问题，最后帮他们修正了部分错误的组件模块。
    陈识见她这么晚还没回家，自告奋勇来玩具厂接人。余初宁听到他要过来，挥挥手迅速走了，设计师也紧随其后跟着下班，一时间会议室里只剩下唐清悦和余林屹两人。
    “抱歉，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余林屹捏了捏眉心，先开口问：“饿了吗，出去吃点夜宵？”
    又是吃饭，唐清悦心想他也太没新意了。但忙了一天，这会儿没什么胃口，她只想回家睡觉，便摇了摇头拒绝：“不了，太晚，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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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余林屹没再坚持，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随口说：“那稍等，我整理完送你下楼。”
    唐清悦轻声答应，视线无意识地跟随他的动作来回晃悠。他的头发似乎短了些，估计最近刚剪过，鬓角下方有颗小痣，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到，指甲修得整整齐齐，掌心好像有薄茧。
    唐清悦趁他低头没注意，打量的视线越发肆无忌惮，直到对上他的目光。黑色的瞳仁，直直撞进她的眼睛，唐清悦心里猛地一震。
    今天见面后，两人还没说过任何跟工作无关的话题，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合作伙伴。但这一刻，唐清悦才意识到，她和余林屹之间那些看似循规蹈矩的相处，都不过是两人的装腔作势，轻轻掀开这层伪装，下方就是藏不住的暗流汹涌。
    余林屹的动作也瞬间顿住，盯着她一时无言。
    唐清悦先反应过来，她快速眨了几次眼，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然后迅速抛出一个安全话题：“今天早上，苗厂跟海威签约了，贷款的手续陈识正在办，估计很快就能下来。之前的建议，谢谢。”
    “我也没帮什么。”余林屹手上拿着一叠废纸，走到角落的碎纸机边一张张塞进去，机器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他继续说：“恭喜，算是开了个好头。”
    “我也没想到一开始就这么幸运，能搭上海威。”唐清悦开玩笑地问：“这算不算财运不错？”
    余林屹也轻笑一声，“改天帮你给财神爷包个红包。”
    温城老一辈的生意人多少有些迷信，逢年过节都要去庙里拜拜八路神仙，顺便填饱功德箱，保佑未来经营能一帆风顺。到了现在的年轻一代接班人，大家都有文化有知识，自然不再相信这些玄学，但每逢节日去寺庙烧香捐赠却成了习俗，余林屹也是这样，从不吝啬香火钱。
    他把最后一张纸塞进去，半秒后白纸变成碎片，雪花似的落下。关掉机器，余林屹走到她面前说：“陈识还没到吧，下去散散步？”
    唐清悦答应，跟着他下楼。
    电梯里的小屏幕中正在无声播放国际教玩具展览的宣传片，片尾印着温城市委宣传部的红字，唐清悦突然想起下午设计师随口说的那句嘲讽老板的话，问道：“这次展会是不是会有很多市里的大领导去？”
    “会有。”余林屹说：“怎么了？”
    “都是和你们行业相关的单位吗，会不会有别的，比如...发改委、农业局或者高校之类的。”
    “或许会有，具体安排还得再等一段时间才知道。想认识？”
    唐清悦的意图十分明显，但凡事都需要契机，贸然出现在“奇妙之星”的展会上，只会显得自己太过野心勃勃，恐怕适得其反。她快速思考后，认真地说：“之前我说帮你设计玩具，不要钱，要别的，还记得吗？”
    那天的事快速涌入余林屹脑中，他想她要讲的话应该与自己想象中不同，但还是点头，“记得，你说。”
    “我想做你们品牌展位的讲解员，由我介绍这款循环水模型。”
    商业展览一般不会聘请外部讲解员，尤其这类未发售的展品，通常由负责人或者设计师直接介绍，他们对产品最了解。但唐清悦认为自己也算十分了解这款产品，她想借由品牌讲解员的身份，合理地出现在市领导面前，至少可以混个眼熟，这对未来苗厂的发展一定有帮助。
    余林屹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正前方的电梯壁，她在前，他在后，镜子中两人的身影完全重叠，而唐清悦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小屏幕中的宣传片。
    为了开会，她穿着一套浅色休闲西装，站得笔直，双臂随意交叉在胸前，微卷的长发整齐地绑在脑后，神色很冷静，仿佛在跟他进行一场谈判。
    余林屹忽然想到半年多前，唐清悦在别墅后院中问他愿不愿投资苗厂的场景，那时她的眼神带着渴望、期盼，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的情绪。最为一个创业者，半年前的唐清悦简单也莽撞，这才没过多久，她已经完全褪去青涩，成为一名合格的企业经营者。
    好像精心养护的花苞终于绽放了，余林屹心中有骄傲，却还感到一丝失落，原来现在她想从他这里得到的东西，竟然只是关乎工作。
    见他没反应，唐清悦从镜子中看他一眼，然后转身面对余林屹，再次认真问道：“我想做‘奇妙之星’的讲解员，可以吗？”
    正好到一层，电梯门开了，大厅的灯光立刻照进来，余林屹像被光线刺到眼睛，他快速把头转向一侧，回答道：“可以，等成品出来后，产品部会写一版介绍词，到时发给你。”
    唐清悦轻声说：“好，谢谢。”然后转身出了电梯。
    陈识来的很快，两人还没走到园区门口，他的车已经迎面驶来，唐清悦朝余林屹挥了挥手便打开副驾门坐上去，陈识却迟迟不发动车，片刻后解开安全带说：“师姐，你等我一下。”
    他下车追上已经往回走的余林屹，气喘吁吁地问：“林屹哥，初宁她...她还在公司吗？”
    “已经回家了。”余林屹知道余初宁走这么着急，肯定是为了躲陈识，他直说：“她可能不想见你。”
    陈识丧气地垂着头，“我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接我的电话了，消息也不回。初宁姐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看着还行，没什么反常的。”余林屹实话实说，也没照顾陈识的心情，讲完又发觉这话太过冷漠，只能接着道：“有空来家里找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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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去家里，那她肯定要更生我的气了。”陈识摇头，又别别扭扭地说：“林屹哥，你能不能帮我问下她的想法，就是...我真的很喜欢她，上次吵架是我太冲动了，我知道错了......”
    余林屹立刻打断：“你自己跟初宁说。”
    “可是她不见我啊！”陈识一激动，音量都提高了，他双手合十，委屈巴巴地继续恳求：“林屹哥你就帮帮我吧。”
    余林屹皱着眉，实在不是他不想帮这个忙。余初宁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的话也未必会听，没准还会反讽他几句。想了想，余林屹给陈识出了个主意：“这周末，厂里团建，初宁会去。”
    陈识慌忙高兴地点头，“知道了，谢谢林屹哥，那我到时候去找她。”
    余林屹低头在手机上点几下，给陈识发了张通知图片，“时间和地址都给你了。”
    “好的好的，谢谢林屹哥！”陈识赶紧保存图片，傻傻地挥挥手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拜......”
    余林屹打断他的告别，问道：“周末清悦要去车间值班吗？”
    陈识愣住，举着手像只没电的招财猫。
    余林屹沉默地看着他 ，等他的回复。
    “一般情况，师姐周末不会休息。”陈识小声答，但他说完就反应过来，林屹哥这话绝对是在暗示他，他得识趣啊！
    想明白后陈识立刻接着道：“不过休息两天也没事，到时我带师姐一起去。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拜拜？”
    余林屹点点头，转身走了。
    陈识回到车上，不太自然地发动车子，又心虚地瞥了几眼一旁的唐清悦，半响后才开口：“师姐，那什么，这周末我带你出去玩吧。”
    “厂里这么多事， 哪有空玩。”唐清悦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陈识一时编不出理由，干脆破罐子破摔道：“‘奇妙之星’周末搞团建，我想去找初宁姐，林屹哥也会去，他让我顺便把你带上，一起去玩。”
    “他这么跟你说的？”唐清悦怔了怔，不太相信余林屹会讲这么直接的话。
    陈识用力点点头：“对啊，他就是这么说的。去吧去吧，在月亮湾，海边，风景可好了。”
    唐清悦暗暗提起嘴角，她心想余林屹还挺有趣，刚才这么多机会，却不当面邀请她，这点小事竟然还要陈识来传话，是怕她会拒绝吗，那她也要把姿态做足，否则岂不是辜负他的小心翼翼。
    唐清悦脑中冒出一个主意，和陈识商量道：“苗厂刚拿下海威的大订单，得庆祝一番。你计划一下，周末我们也带大家去月亮湾团建。”
    39.余林屹，我不要再喜欢你
    月亮湾沙滩是温城南部的海边旅游景区，海水退潮时这里形似弯月，由此得名。
    陈识包了辆大巴车，载着苗厂的几十号员工在周六下午共同前往，到达月亮湾时刚好可以看到日落。具体团建方案他没费一点心思，直接和玩具厂的工作人员对接好，对方连他的钱都没收，称老板已经批了额外预算，所有参加团建的人员费用支出都由“奇妙之星”负责。
    陈识欣然接受，但他没敢和唐清悦讲，怕她拒绝，到嘴的鸭子转眼就飞了。
    沙滩上停了十几辆房车，还搭建着许多户外帐篷，边缘挂满暖色灯带和铃铛，海风吹过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帐篷下支着一个个烧烤架，第一批到达的玩具厂员工已经点好炭火烤上肉了。
    营地的正前方有一个大舞台，挂着块巨大投影幕布，此刻正放映团建活动的具体流程，还包含中程的五次抽奖活动，奖金最高达到十万元。
    唐清悦惊讶，叫住四处张望的陈识，问道：“我们苗厂的人也参与抽奖吗？”
    陈识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啦，大家都一起的嘛。”
    “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唐清悦简直想揍他。并非她小气，只是现在厂里财务状况堪忧，实在不适合拿出这么多钱奖励员工，至少要等过几个月货款到账后。
    唐清悦还是感到羞赧，她很小声地说：“能不能跟负责抽奖的人商量一下，一二等奖不要加入我们的名单。等以后厂里有钱，咱们多发些奖金。”
    “师姐，那什么，这次活动就，也不是我组织的，他就......”陈识为难地挠挠挠门，说话也磕磕巴巴。
    唐清悦立刻发现不对劲，狠狠瞪着他。
    陈识干脆讲实话：“都是林屹哥出的钱，他请客，抽奖抽中我们的员工，也是他们出钱。”
    “你怎么不跟我说。”唐清悦简直要气笑了，她使劲掐了掐陈识的胳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变成余家女婿了呢！”
    陈识觉得自己肉疼，心更疼，赶紧往后蹦了两步远离她，“那你去跟林屹哥说嘛，我给他钱，人家不要呀。”
    唐清悦转头就走，想在沙滩上寻找余林屹的身影。
    “他说下午有会，可能还没来！”陈识在后面喊，“那我现在去弄抽奖的事，要是看到他...要是看到初宁来了，跟我说一声啊！”
    唐清悦一个一个帐篷找过去，没看到余林屹，他确实还没来，倒是有玩具厂的员工见她探进来的脑袋，热情地朝她招招手道：“小姑娘，进来进来，尝尝我的手艺！”
    唐清悦走进去，接过大姐递来的烤鱿鱼道谢。
    大姐问她：“小姑娘刚毕业吧，新来厂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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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唐清悦摇摇头解释：“我不是玩具厂的，我是瓯水镇苗厂的。”
    “什么苗厂？”帐篷里的另一个人问。
    “鱼苗厂啊。”大姐好像个消息通，得意地说：“你不知道了吧，这次我们好像和一个搞鱼苗的小养殖厂合办活动的。”
    “为啥，老板要给公司里的小年轻搞集体联谊啊。”周围十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唐清悦也被欢乐的氛围感染，跟着一起笑。
    大姐一边翻烤串，一边笑着冲大家摆手，“现在年轻人不流行几十年前那套了，还联谊，他们才不肯嘞，估计是余老板和苗厂的老板认识。”她说着用胳膊肘戳了戳唐清悦，“小姑娘，你们老板男的女的，多大年纪？”
    唐清悦在考虑要继续伪装，还是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对面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很快接话道：“姐姐啊，你们就是爱瞎想，什么男的女的，小余总不是有女朋友嘛，前几天来咱们园区找他，我都看见了。”
    “你也是新来的，不知道别瞎说嘞。那个不是老板对象，是前对象，以前倒是挺好，经常能看到，不过现在早黄了。”
    小伙子一副早就看破真相的语气：“前任就该老死不相往来，藕断丝连就说明还有戏......”
    后面的话唐清悦再没听到。耳边是十几人的欢声笑语，她却像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只能感受到周围一片嗡嗡作响。
    从半年前在酒店酒廊的偶遇到现在，余林屹竟然一直在和那位他口中已经无意的前任持续联系，他只字未提，她也一概不知，自己依旧是被他排除在私人领域之外的人。
    那他的世界里站着谁呢。唐清悦想或许是那位美丽的前任，也或许是其他根本不曾听说过的某人，但肯定不会是她。
    她和余林屹这些自以为的暧昧不明和暗潮汹涌，对他来说应该只是宴客的前菜，待垂涎三尺的主菜归来，她就只能等着被撤盘，而她竟然还傻傻认为自己是这场赴约中的珍馐佳肴。
    有人往烧烤架的蔬菜上刷了几层油，瞬间冒出的烟雾模糊了视线，也呛到了气管，唐清悦忍不住用力咳嗽起来，咳得眼睛泛红，胸口止不住颤抖。
    旁边的大姐慌忙给她递水，帮她拍着背，“怎么了这是，太辣了？不对，我都没撒辣椒粉呀。”
    “没...没事，”唐清悦用手捂住下半张脸，缓了片刻才觉得鼻腔舒服点，她无力地摆摆手说：“有点呛到了。那我先回去了，同事还在等我。”
    “来来来，把这盘肉端走，给你们吃。”
    天已经黑了，月光落在月亮湾的细沙之上，中心舞台站着几位玩嗨的小年轻，拿着话筒嚎着五音不全的《想去海边》，又有人快速上台驱赶：“一会儿再让你们唱，我们要开始抽奖了！”
    唐清悦端着一盘烤串往苗厂员工所在的方向走，整个人浸在裹满咸湿的海风之中，她的眼睛渐渐泡得酸涩。
    余林屹站在远处的灯光下张望，对上她的视线，他笑着，步伐轻松朝她走来。唐清悦瞥了一眼，快速转身进到小赵的帐篷里，装作没看到他。
    “唐总，你竟然化缘到了这么多肉，太好了！”小赵高兴地从她手中接过盘子，“这下我们不用自给自足了，大家的技术都太菜，烤鱼苦的不能吃。”
    正经餐不会做，酒却没少喝。一共七八个人，桌子上却倒着至少二十个空啤酒罐。唐清悦也从箱子随意掏出一瓶，打开便往嘴里灌。
    旁边的人见状说：“唐总喝不喝黄酒，我家里酿的，可香！”
    余林屹进来时，她已经再次豪迈地喝完一整杯黄酒，正满面笑容地参与大家的猜拳游戏。唐清悦知道他来了，但没理，直到玩好这一局才撑着桌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出十多米外，掏出手机胡乱操作一番，把卡里所剩不多的余额全都一股脑转给余林屹。
    她冷漠地说：“厂里最近确实困难，但也不至于这点给员工的福利都拿不出，余总不用总自以为是地替我买单。”
    这话再次把两人的关系倒退回几个月前，好像这段时间的相处都是黄粱一梦。余林屹皱眉，不解地看着她，半响才说：“抱歉，是我没考虑好，过两天我派人去苗厂和你们对账。”
    “好的，麻烦了。”唐清悦说完便转身往回走，没再多讲一句。
    “清悦，等......”余林屹下意识叫住她，跟在她身后。
    口袋里还有正在吱吱响的电话，余林屹止住脚步接通，听筒里传出景区保安中气十足的声音：“兄弟，你车停错位置了，把人家路堵了，赶紧来挪一下！”
    余林屹只能先去挪车，没走几步又回头望着唐清悦的背影。
    再回到海滩时，抽奖活动已经开始，现场一片欢呼，余林屹又被迫按照活动流程一个个帐篷走过喝茶。本来是要喝酒的，但他心里装着事，怕自己喝多，便以茶代酒，一圈下来也喝了不少壶。
    小赵抽中五千元现金红包，她兴奋地大喊：“哇靠，我也太牛了，长这么大连张彩票零头都没中过，一来就是大奖！唐总，你绝对是我的幸运之神。”
    唐清悦两颊泛红，呆呆笑着，眼神却失焦，心里堵着一口气怎么都呼不出来。她踉踉跄跄站起身，小赵赶紧扶她：“去哪儿呀，我陪你。”
    “不用，我没喝醉，我自己能行。”唐清悦又弯腰拿起剩下的半罐酒，一口气喝完，把易拉罐用力丢在角落，推开小赵往外走，“我要睡觉，回家，我去找陈识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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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整片海滩灯火灿烂，酒肉香味伴着浪花击打，还有人光脚站在海水里放烟花，一声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让唐清悦更加犯晕。
    她眼花缭乱地寻着陈识，终于透过一辆房车窗口看到他的脑袋。东倒西歪地走近，却在车门口听到里面传出的争执声。
    陈识口齿不清地说：“初宁，余初宁，我真的好喜欢你，能不能不分手啊，我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你别跟我装醉。”余初宁推开他发烫发红的脸，没有温度地说：“大家都是成年人，睡过不代表在一起，相处过也不算谈恋爱，成熟一点，好聚好散。”
    陈识只捡爱听的一半话，他掀起额头的刘海捋到脑后，懵懵懂懂地问：“这样可以吗，有没有成熟一点？是不是这样你就会喜欢我了？”
    余初宁愣了愣，别过头不再看他，过了片刻才无奈道：“这样下去难受的只有你自己。陈识，别再来找我了，你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
    唐清悦没再偷听下去，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她想陈识真可怜，今晚估计回不了瓯水了，那她能去哪儿呢。
    夜色中的海滩好似没有边界，白浪卷着沙，沿着海岸线，一直连接到天空的尽头。唐清悦甩掉鞋子，踩着柔软的细沙，一步步往没有灯光的那头走。热闹的吵杂声越来越远，耳边只剩下风声和水声，她张开手，闭着眼，踩着直线，身后的脚印却歪歪扭扭。
    “清悦！”
    唐清悦停下脚步，慢吞吞转头看了一眼，又视而不见地继续往前进。
    “清悦，”余林屹快步跑到她面前，看见她醉醺醺的脸，皱眉问道：“去哪？那边是未开放区域。”
    唐清悦一声不吭，掉头往回走。
    余林屹从身后拉住她，手心的热度闯入唐清悦冰凉的皮肤中。他再次道歉：“这次的事是我的错，没能提前跟你商量，别生气好吗？”
    “放开。”唐清悦晃了晃被他抓住的胳膊。
    “你要去哪？”
    “回家。”
    “我送你。”
    “你凭什么送我，你是谁啊？”唐清悦用力甩开余林屹，连连退后几步远离他。
    酒精的辛辣弥漫在喉头，心里好像有一把枷锁也随着余林屹那只放开的手，跟着被甩开了。那些曾经觉得不能宣之于口的情绪瞬间涌到嘴边，她大声说：“余林屹，你能不能不要靠近我啊，明知道我的心思，却非要来撩拨我。”
    余林屹的眼神快要和背后那片深邃的海域融为一体，他盯着唐清悦，想说什么，又没立刻开口。
    唐清悦的眼前已经出现重影，她摇了摇沉重的脑袋，继续说：“如果你非要装作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好了！第一次，我在面馆门口看到你，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很熟悉，莫名其妙的。爷爷的寿宴，你又说那些话，我反复想了好久。”
    “余林屹，你有没有看过演出，话剧、歌剧、演唱会之类的，舞台上总有一束光跟着主角，观众的眼神也只会跟着那束光。那天在小院里，我第一次感觉自己也站在光束的正中央。后来你又送我去车站，还借给我外套，让我以为你想接近我，白白害我心脏扑通了好久。”
    她说着还捂住胸口拍了几下，脸上挂着笑，却看不到一点开心，好像自嘲。
    初识那段日子，心脏乱跳的感觉，唐清悦至今还能回忆起，但她当时没有表现出来，成年人的世界里，那些偶然心动的瞬间并不值得大声昭告，谁都不确定心动后爱情的保鲜期有多久。
    余林屹走进两步，低头深深看着她，轻声说：“清悦，你喝醉了。”
    不是他喝醉，就是她喝醉，唐清悦觉得余林屹这人真没意思，连逃避的说辞都只会这一套。
    她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按住胸口的震动，继续胡乱说着：“不知道我很久没谈恋爱了吗？我真的好容易心动，尤其对着你这种人，过着让我羡慕的生活，全身上下都完美的不像话。如果你一直保持这样完美的样子就好了，我也就想想，毕竟天上的月亮蹦再高也摸不到嘛。”
    “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好。”余林屹又想拉住她的胳膊，这次唐清悦很快躲开。
    她再次往后退，动作灵敏的仿佛不像喝多了，喃喃自语地说：“你知道最致命的示好信号是什么吗，告诉别人你看似不为人知的、脆弱的那一面。余林屹，你为什么要让我去看那场摄影展呢？为什么在我来瓯水之后还要一次次接近我呢？”
    海水没过脚腕，湿润冰凉的触感从脚底往上窜，唐清悦抬手用食指用力抹去脸上的眼泪，假装它不曾出现。
    余林屹的心里有一块地方陷下去了。她破碎的神情，难过的语气，说着一句句击穿他的话，像破膛而出的子弹，让他缴械投降，让他想立刻带着自己的所有、毫无保留地走近她。
    “清悦...”
    “别这么叫我。”唐清悦打断他，用通红的双眼瞪着他：“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单纯的工作关系。我要离你远远的，我不要再喜欢你，以后......”
    余林屹没等她把话说完，忽然踩着海水走到唐清悦面前，搂住她的腰，将人紧紧贴向自己，按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吻了下去。
    不是蜻蜓点水，而是一个真正的吻，余林屹的气息和她嘴角咸涩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唐清悦瞬间禁声，有一股电流快速往身体里钻，唇瓣被吻过的地方酥酥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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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背后是他滚烫的手心，身前是他炽热的胸膛，每一次呼吸里都带着他的味道。几秒前心里那股悲伤的情绪像只断了线的氢气球，轻飘飘地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余林屹弯着腰，她甚至不需要踮脚就能圈住他的脖子，迎着他的吮吸轻启双唇，舌尖缠着舌尖，牙齿抵着牙齿。
    头发吹散在身后飞舞，风轻柔地抚过裸露的皮肤，唐清悦想原来温城的海风也可以这样温柔，原来那轮触不到的月亮此刻就在脚底的这片海滩。
    40.你还会想爱我吗
    缺氧的接吻让唐清悦醉意更浓，甚至开始站不稳，眼神也越发迷离。余林屹只能背着她慢慢往回走。
    帐篷群中央的舞台越发热闹，一群人争先恐后地上台点歌，音响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外穿透力很强，哪怕隔着上百米也能清晰听见。
    一曲鬼哭狼嚎过后，陈识抢到了话筒，他带着哭腔的走调歌声伴着海浪声从远处传到两人耳边。
    “一千个伤心的理由，一千个伤心的理由，最后我的爱情在故事里慢慢陈旧......”
    唐清悦半梦半醒地说着醉话：“陈识你小子别太扫兴，唱什么伤心的理由。切歌，给我来首浪漫小甜歌。”
    余林屹转头轻笑一声，紧了紧勾住她大腿的手臂，继续往定好的景区外酒店走。
    路过露营区的帐篷背后，他本想找陈识打个招呼，告诉他明天自己会送唐清悦回去，却意外听到厂里员工的几句碎嘴。
    “原来上次来园区的那个大美女真的只是老板前对象，可惜了。”
    “你怎么知道？”
    “我刚看余总往那边去，追一个漂亮姐姐。背影有点眼熟啊，不会是公司的某个同事吧...”
    身后人似乎被他的头发扎到，往下挪了挪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继续呼呼大睡。余林屹皱着眉听着，突然明白唐清悦今天的反常态度，恐怕不只是为了他自作主张付的那点钱，而是关于别的什么。
    唐清悦感觉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怎么都醒不来，她挣扎许久，终于缓缓睁开眼睛，满室黑暗，只有窗户外投进些许灯光。余林屹坐在床沿，双手支着额头，背对着她。
    浑身都是酒味，连带着盖在身上的薄被子也被熏得浓烈。几小时前的画面迅速冲进唐清悦的脑中，酒精刺激下的那些冲动和肆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尴尬与被看透的狼狈。
    唐清悦撑着手慢吞吞坐起来，床垫上下晃动，余林屹肯定感受到了，但他没转身。
    “余林屹，我......”话还没开始，她就讲不下去了。
    两人都沉默着，片刻后余林屹主动开口：“清悦，有些事，我想现在应该告诉你。”
    他的嗓音有些哑，或者泛涩，唐清悦几乎立刻猜到他要说的话，“关于上次我在酒店碰到的那个人？”
    “是她。”
    小城镇的人际往来比大都市更加直接，更藏不住秘密。
    余林屹三十岁时好像来到了一条分界线，在此之前别人对他的关注点都是事业、头脑，在此之后给他介绍对象仿佛是比与他谈合作更有趣的事，别人提及余林屹的名字都会添个前缀，未婚单身。
    余父余母都是开明的人，不干涉儿女的恋爱婚姻，但有时也熬不住一些人的软磨硬泡，偶尔会应下几场相亲宴让儿子去聊聊，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余兴业和林亚琴一再强调，尽管很多女孩是他们介绍的，但他们也不甚了解，需要余林屹自己放亮眼神寻找一个适合的爱人。
    严辰星的父亲是余兴业退休前的区域代理商，她和余林屹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相亲。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喝第一杯咖啡时只聊工作，严辰星和他经历相仿，说话风格又果断干练，余林屹不排斥，因此续了第二杯咖啡，两人聊到了生活。
    之后便和很多相亲认识的男女那样，他们在工作之余见面、约会，并且很快开始聊起婚姻话题。
    “你们从认识到谈婚论嫁用了多久？”唐清悦打断他的故事，好奇问道。
    余林屹回答：“三四个月。”
    “这么快。”唐清悦还是很惊讶，她当然知道正常情况下如果相亲成功，结婚就是近在眼前的事，但她以为这套规则只适用于大多数普通人，像余林屹这样没有任何结婚压力的状态不应该如此着急。
    “当时奇妙之星正在发展的关键时期，我没有多余精力去应付这些事。”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唐清悦按照自己的想法猜测：“所以你就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结婚是必须完成的事，既然碰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人，不如就快点完成任务一了百了。”
    余林屹顿了顿才回答：“没有你说的这么冷血，但大概如此。”
    无非就是故事里除了这些负面情绪，还多了点感情。余林屹当时对严辰星也不是没有付出真心，他也想在面临巨大压力的时候找个能让自己感到温暖的人，只是那点对于爱情分出的精力，在他面对事业风水岭的重要时刻实在太过微不足道。
    “那后来呢？”唐清悦接着问：“你们为什么分手了？”
    后来的故事发展也很普通。余林屹的工作太忙抽不出空陪伴女友，严辰星时常闹别扭。但这只算小矛盾，两人关系还算稳定。直到一次临时的行程变更，余林屹意外撞见严辰星和陌生男人的越界行为，他才觉得这段感情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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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唐清悦只能站在客观的角度上评价：“任何人在陷入爱情时都很难保持成熟理智，她对你有不满也很正常。当然问题的关键还是你们当时的工作状态有很大差异，你太忙她太闲，这肯定出问题。”她说着随口问道：“她爸爸是你们的代理商，那她呢，也跟你是同行？”
    “她不工作。”
    “但你刚才说第一次见面时，她表现的很有事业心……”说着说着，唐清悦渐渐想明白，音量也越来越小。
    余林屹从床边站起，走到窗前立着，若有所思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设。”
    “所以她一开始就在伪装。看上你的钱了？”
    “或许吧。”余林屹淡淡道，像在叹气。
    唐清悦想打破此刻沉闷的气氛，转头装作开玩笑的样子说：“你因为被戴了一次绿帽子，就有心理阴影了？”
    余林屹并没有配合着笑，薄唇紧紧抿着，额角的两根青筋隐隐跳动，“她不同意分手，用很极端的方式对抗。”
    “什么方式？”
    “自杀，三次。”
    唐清悦一时间愣住，震惊的眼神对上余林屹强行克制情绪的目光。
    平湾是个包容的城镇，装得下成千上万、各色各样的制造厂，但也是个普通的、一小时就能开车绕一圈的小镇，有趣刺激的故事像阵风，很快就能吹遍每个角落。尽管事实被吹的零散、破碎，甚至失真，但没有人在乎真相，只享受吃饭喝茶时的那几秒乐趣闲谈。
    爱恨情仇的话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发酵发烂，连带着余家所有人都成为谈资，几十年间或好或坏的事像本旧账，镇上的人们总也翻不完，余兴业甚至不再像以往那般热衷于参加各种公益论坛。
    余林屹会在某些平常的时刻突然想起这段经历，谈不上压抑痛苦，但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头。他想不明白，严辰星究竟想要钱，还是想要爱。或许她都想要，但他什么也没做到。
    想多了，记忆就像一根不断被抽丝剥茧的藤蔓，一缕缕包裹住他，模糊掉是非对错，只剩下那点对亲密关系的排斥害怕，和对家人的愧疚抱歉被无限放大。
    “之后我给了严家一笔钱，他们带着严辰星出国治疗散心。她去年好了一些，回国联系我再见一面，恰好被你撞见了。”
    “那你半年前为什么还去见她？”唐清悦想如果这段感情是个烂摊子，他好不容易甩开，应该离得远远的，再不要去触碰。
    “在此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急救室，半件衣服都染了血。总觉得记忆的终点不该是这样，每件事都要有个结尾。”楼下的沙滩活动已经结束，几位工作人员正在乒乒乓乓地进行收尾工作，还有高压水枪清洗的声音，和余林屹的嗓音交织在一起，显得很不真切，“有时候命运也挺奇怪，那天在酒店，是我自觉很不堪的时刻，却被你撞见。”
    唐清悦心头发酸，为他难得的示弱和坦白。她还想继续问今天刚听到的事，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被醋意撞昏头脑，才会在海滩上做出那样的幼稚举动。
    没想到余林屹主动解释：“两周前，严辰星也来公司找过我。”
    唐清悦的心瞬间提起，等他接着说。
    “她来为了还我当初给的那笔钱，只是这样，我们早就已经结束了，也没有任何越界的行为。”
    唐清悦的心慢慢落回原处，脸颊却开始发烫，原来自己芥蒂的事，他竟然这么快就发现。她别扭地说：“我也没那么想知道。”
    余林屹转身望着她，又走到床边半蹲下，微微张开嘴，过了很久才轻声问：“我有这样的过去，你还会想要爱我吗？”
    如此不加掩饰的问话，他像捧着一块还未切开的玉石，小心翼翼递到她面前，问她愿意赌一把吗。
    唐清悦握住余林屹搭在床边的手，十指相扣，又觉得不够，她支起身往前倾，几乎以闯入的姿态用力抱住他。
    “余林屹，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我回答吗？”她释怀地笑了笑，还是认真道：“我要。”
    41.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乡
    唐清悦以为自己对余林屹的那点想法得偿所愿后，两人会过一段蜜里调油的热恋生活，现实却恰恰相反。
    余林屹成天不是出差开会，就是应酬接待客户，神龙不见首尾，期间两次关于循环水设备组装玩具的定稿会议他都没参与，只让余初宁录了音，有空的时候再听。
    唐清悦更忙，除了睡觉，大半时间都待在厂里和鱼苗们为伴，连手机都不带，通常余林屹发的信息都要几小时后才能看见。
    这天下午刚进车间，陈识催促的电话就打过来，唐清悦以为出事了，没想到是个好消息。
    “师姐，冯镇长来苗厂找咱们了，你快回办公室！”
    唐清悦只能折回，一边疾步往外走，一边问：“冯镇长有什么事吗？”
    陈识的语气很高兴：“他听说我们之前给村民送鱼苗，养的还不错，想着在镇上开展一个鱼类养殖宣传活动，让你做个讲座，教大家怎么养鱼。”
    “没问题啊，你陪镇长聊一会儿，我马上就到。”
    自开业仪式以后，冯镇长没再来过跃门苗厂，但他时刻关注厂里的经营动态。不久前单位里的小年轻走访基层，带回有养殖户开始养殖石斑鱼的消息，再一打听，果然是跃门苗厂起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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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冯镇长便想着趁热打铁，鼓动更多养殖户进行多品类养殖，响应近年来市里的政策倾向。既能带动瓯水镇的产业发展，养殖户们也能多一个赚钱的路子，生活质量更上一层楼。
    这时候请唐清悦做个专业讲座是再有用不过的方法。以往镇里也没少开展此类宣传活动，更是请过许多知名专家到村里讲授养殖技术，但养殖户们文化水平不高，也就听个热闹，甚至有村民大骂忽悠人，要是专家能养的好，早就自己开养殖厂发财去了，哪里用得着到处做讲座挣钱。
    但唐清悦和这些专家都不同，她不仅真的懂技术，还能言传身教，是摆在瓯水镇养殖户们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很容易让人信服。
    冯镇长在厂里等到唐清悦后，没讲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直说道：“小唐，我们这次是公益活动。”
    唐清悦立刻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让她也“公益”一回，镇政府不会给她付费。
    “跃门苗厂能参与政府的公益活动是荣幸，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带动地方经济也是我从事水产养殖业以来，一直想做却没能做成的事。”唐清悦这话听起来很官方，但她也是打心眼里这么想，“镇长您对这次讲座内容有什么需求尽管说，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
    冯镇长没想到唐清悦的态度这么积极，他也就没客气，直接说了需求：“这次讲座就说说石斑鱼养殖技术，各阶段需要注意的问题，这个大家伙都感兴趣。但光讲不行，没几个人能记住，我们打算做个简单的养殖手册，内容不用多，十几页就够，也尽量少些专业术语，就写大白话，不然养殖户看不懂。小唐，你这边时间方便吗？”
    类似的养殖手册唐清悦以往做过不少，很有经验，因此她没有犹豫，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我大概一周时间就能完成初稿。”
    答应得快，做起来却不容易。尽管第一批鱼苗售出部分后，苗厂经营也算步入正轨，唐清悦能抽出空做一些养殖车间以外的事情，但前提是她把除去睡觉的时间全部投入到工作中。
    又接着忙了四五天，在和余林屹一周没见面，超过四十八小时没联系后，他终于按耐不住发出邀请。
    “周末有空吗，去雁罗山踏青？”余林屹一大早发来语音，他似乎刚睡醒，声音带着沙哑。
    唐清悦却觉得很性感，她从被窝里探出头，又听了一遍这句话。正好前一天刚把讲座的前期准备工作安排好，能休息两天，她回道：“男朋友邀请，没空也得有空啊。”
    周日一早，两人安排好工作，刚驾车刚到雁罗山脚下，就看见一大群戴着小红帽的夕阳红旅游团堵在检票口，年轻导游举着一面随风飘扬的大旗子，拿着小蜜蜂扯嗓子喊：“叔叔阿姨们，这里就是温城最著名的景点雁罗山。雁罗山是国内十大名山之一，位于温城北面，以飞瀑流泉、奇峰怪石著称……”
    余林屹拐进停车场找车位，唐清悦率先在门口下车，站在景区入口津津有味地听着导游介绍。
    余林屹很快就停好车走出来，在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鸭舌帽沿。唐清悦下意识转头看去，余林屹套着一件暗灰色冲锋衣，胳膊上还挂着一件同款浅灰色。唐清悦只穿着短袖，自然地展开双手让余林屹帮她套上。
    “刚好。”余林屹替她拉上拉链，一颗颗扣子按好。
    唐清悦插着口袋低头看他的发顶，还伸手揉了揉，“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855？100 斤？”
    “155，102 斤！答错了，扣十分。”
    余林屹揽着她的腰往大部队的方向走，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要给我测量的机会。”说完还吻了下她毛茸茸的耳鬓。
    唐清悦侧头躲避他的唇，好笑地问：“这么不正经的话是白天能说的吗？”她转头看向景区入口处的台阶，盘旋向上望不到头，又叹了口气，拖着尾音问身边的人，“余林屹，你知道我上一次运动是什么时候吗？”
    “我想应该不是昨晚。”
    他今天特别放松，连说话都少了顾忌。唐清悦仰头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嘴角隐隐的笑意，没忍住笑骂道：“余老板，注意言行，你在我心中的形象破灭了啊。”
    余林屹还真清了清嗓子，正经地说：“体力这么差不行，今天锻炼一下，争取日落前到山顶。”
    唐清悦拿到景区路线图时，就知道余林屹的话只是恐吓她。雁罗山海拔一千出头，其中还设了缆车，最快登顶只需要四十分钟，全程靠腿至多也就四个小时。
    余林屹订了一家临近山顶的度假酒店，想带着唐清悦小住一晚，看完明早的日出后再回去。因此他们不必着急，一群人站在缆车口排队时，两人牵着手慢慢往山路那头走。
    刚开始唐清悦还会笑着边走边聊，后面她就渐渐笑不出来了，甚至累得说不出话。
    周围风吹树叶发出不规律的沙沙声，偶尔还能听见流水拍打岩石的清脆声响。几十年前人工修建的山路台阶被包裹在一片绿色之中，破碎却坚固，缝隙中还有几株草冒出头，暗示着泥土之下的生命力。
    唐清悦一块一块往上踩，脚步越来越慢，她第一次觉得春日的阳光也这么毒辣，把人晒得像一块正在流失水分的海绵，喘不过气，手脚软绵。
    “不…不行了，”她按住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挑选一处相对干净的地方一屁股坐下， 摆着手喘着气说：“我休息…五分钟，哦不，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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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余林屹拧开瓶盖给她递矿泉水，又抬手看了看表，笑着说：“不到一小时，已经休息三次了。”
    唐清悦仰头向光，眯着眼睛问他：“你一点都不累吗？”
    “这座山我爬过十几次。”余林屹半蹲下，抬手帮她摘掉帽子扇风，又捋了捋她额前汗湿的碎发，“第一次来是幼儿园的春游，当时还没有缆车，老师带着一群小朋友只爬到四分之一。”
    “只有你爬到了山顶？”
    “没有，我那天感冒了，体力不支累到生气，回家跟爸妈哭着说幼儿园虐待小孩。”
    唐清悦被逗笑，随手帮他擦掉下巴的汗珠，“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喜欢爬山了？”
    “说不上喜欢，只是相对方便和低成本的户外活动。”余林屹说着拉上她的手站起身，“继续？”
    唐清悦摇头，手上使劲故意对抗他的力量，嘴里还说着刚才的话题：“余老板这么有钱，还会在意休闲活动的成本。”
    “时间也是成本。”
    “我以为你会说享受爬山时把世界踩在脚下的感觉。”
    余林屹低笑一声，“也有。”
    “好吧，那我不浪费你的时间了。”明知他不是这个意思，唐清悦还是装作不情愿地拽着他的手站起来，再次踏上看不到底的山路。
    余林屹还在一旁逗她：“两百米就到餐厅了。”
    “你二十分钟前就说只剩两百米了！”
    半山腰的观景台有几组巨大的刻碑，游客们站在碑前或真或假地欣赏，唐清悦终于到达临时目的地，扶着腰喘匀气后也上前凑热闹。碑上刻的是古代人物画像、山水风景以及部分名家诗句。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这是谢灵运的诗嘛，初中课本里有的。”唐清悦晃着余林屹的胳膊，新奇地说：“原来山水诗派的鼻祖，写的都是温城风光啊。”
    “谢灵运永初三年任过永嘉太守，也就是现在的温城。这是当地小学生的必备知识，”前方说话的人转过身，一如往常似笑非笑的表情，“唐总是外地人，不知道也不奇怪。”
    唐清悦愣了一下。以往见周成则，他都是西装革履一副标准的商务人士模样，今天却穿着运动装，和她一样大汗淋漓地站在这块被太阳晒到发烫的石碑前，讨论无关紧要的山水诗句。
    她很快回神，摆出笑脸道：“周总也不是本地人，懂得却比我多多了，看来我还得多加学习。”
    “生活久了，耳濡目染，女儿也刚好在这里上小学。”周成则说着，视线落在余林屹身上，随口问她：“和朋友来踏青？”
    唐清悦没隐瞒，直接介绍道：“拖周总的福，厂里最近喜气洋洋，顺风顺水，我也能得空和男朋友出来爬个山。”
    余林屹出于礼貌，顺势朝周成则伸出手说：“余林屹。常听清悦提起周总。”
    周成则没有立刻回握，若有所思地扫他几眼后才伸手，试探地问：“奇妙之星？”
    “家里做点小生意罢了。”余林屹没想到周成则认识他，但出来玩就是为了放松，更何况他和周成则不可能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余林屹也就没多说，想把话题就此揭过去。
    周成则却抓住不放，看着唐清悦意味深长道：“唐总还有这样的后备军，不怕苗厂发展不好。”
    刚认识时，唐清悦曾经试图从余林屹身上获得投资创办苗厂，但她也深深明白感情之中捆绑利益就会变得不纯粹。因此，此时此刻，她不想踏入属于余林屹的光圈之中，害怕利益纠葛，也害怕被他的光芒覆盖。
    但她被周成则的一句话击得头脑混乱，不知该怎么解释，怕多说多错，显得自己欲盖弥彰。
    “周总说笑了。”余林屹不以为然地回道：“是清悦自己有能力。”
    周成则没再说什么，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还有朋友在等我，先走一步。”
    唐清悦盯着周成则的背影慢慢走远，步伐带着上位者的从容，直到消失在人群中。恍惚间她以为刚才的偶遇是自己太累所产生的幻觉。
    “怎么了，发什么呆？”余林屹环着她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跟海威的单子签了后，未来至少三年苗厂可以顺利经营下去。其实周成则应该算是我的伯乐，但…”唐清悦抬头看着余林屹的眼睛，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但我一直不太喜欢周成则这个人，他看起来特别道貌岸然，说话也阴阳怪气。”
    “海威不是小企业，而是大集团，里面人员结构复杂，明争暗斗也不少，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就很不简单。这样的人在生意场上，会习惯把人往坏了想，但…”余林屹也学她停顿一下，继而接着说：“你对他的看法，他对你的看法，这些都是次要的，没必要在意。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海威，周成则怎么看待跃门苗厂。”
    唐清悦没太思考余林屹这番话，至少现在她心里，跃门苗厂和唐清悦之间，海威水产和周成则之间，都是画上等号的。
    在半山腰的餐厅吃过午饭后，唐清悦到附近几个观景台散了散步，很快又被余林屹拉着继续踏上登山之路。越往上走越陡峭，也越累人，她走十分钟歇八分钟，喝了三瓶矿泉水，跑了无数趟厕所，终于如愿吹上了山顶的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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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从最高点望下去可以看清雁罗山全貌。山体多是裸露岩石，土壤层很薄，断崖峭壁犹如刀削斧劈，云层和一片片分散的绿叶林交织在一起，唐清悦一瞬间明白了语文课本上对山水诗的全部注解。
    余林屹站在她的背后，声音顺着风的方向飘过来，“以前觉得山山水水都看腻了，没什么稀奇的。留学回来后却突然发觉这些山峰、树木、瀑布都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风景，比白崖、大峡谷、钻石沙滩都美得多。”
    “你很爱你的家乡。”唐清悦羡慕余林屹可以拥有这样的情怀，她是个没有故乡的人。申城是她学习长大的地方，但她和父母始终都是那个城市的外来者，唐清悦对那里没什么归属感。真正的祖籍老家她也没回过几次，更谈不上怀念。
    余林屹明白这点，他从身后把唐清悦抱进怀里，下巴靠着她的发顶，用温和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说：“如果你愿意，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乡。”
    42.清悦，可以吗
    离山顶不远处有一片近年来新开发的度假别墅群，唐清悦走进房间时，正好一抹阳光透过白纱窗帘洒向玄关的几株玉兰花，墙面上花瓣的影子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余林屹把房卡插进卡槽，响起一声滴的通电提示音，唐清悦的心也跟着晃了晃。
    “晚饭还早，想吃点下午茶吗？”余林屹把外套脱下，随手挂在门口的衣架上，然后走进屋里一道道门打开检查。
    “还不饿。”唐清悦很累似的叹口气，软绵绵地摊在沙发里，像个漏了气的皮球。
    余林屹确认没问题后才坐在唐清悦身边，把她的腿架在膝盖，慢慢捏她的小腿肚，“太缺乏运动了，以后经常跟我出来爬爬山？”
    “疼！”唐清悦赶紧缩回腿，痛得眼冒金星。
    余林屹圈住她的脚踝不让她逃，“忍一下，否则明天走不了路。”
    唐清悦只好被迫接受他的服务，把头埋进抱枕里，不断发出闷哼声。她一边想快点结束这种令人发晕的酸麻感，一边又眷恋被余林屹包裹在掌心的亲密，他的手指明明很用劲，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却还让她觉得像羽毛扫过皮肤般发痒。
    “行了。”过了五六分钟，余林屹终于结束揉捏，手却依旧放在她的足踝摩挲。他又拍拍她的后背问道：“要不要睡一会儿，吃饭时叫你。”
    “我睡哪个房间？”唐清悦没抬头，声音也很低，似乎没从刚才的痛感中缓过劲来，拖着尾音说：“好疼，走不动了，让我缓会儿。”
    “你睡沙发。”
    “啊？”唐清悦以为自己听错，从抱枕中露出半张脸，对上余林屹含笑的眼睛，她才知道这人在跟自己开玩笑。她轻轻蹬开余林屹的手，假装不满地说：“我不睡沙发，要不你睡沙发吧。”
    余林屹没回答，直接打横抱起她往房间走。唐清悦双手勾住他的肩膀，心猿意马。
    刚沾上床，她又挣扎着喊：“都是汗，我要先洗澡再睡觉。”
    余林屹低头，半阖着眼盯了唐清悦几秒，接着照她的意思，把人抱进浴室，放在洗漱台上坐着，弯腰将手撑在两侧环住，看着她的眼睛问道：“还需要帮忙吗？”
    唐清悦双腿悬空，下意识地把手撑在他胸口。两人此刻的视线刚好持平，他的眉骨很高，每次注视时都会给人极其专注的错觉。唐清悦有些失神，怔了片刻才发现余林屹今天和平常似乎有些不一样。
    “你没戴眼镜。”
    “戴了隐形。”余林屹又往前倾了倾，想让她看清自己眼眸中那块薄薄的膜片，“帮我摘下来？”
    唐清悦摇头拒绝：“我不会。”
    她说着往后挪，却被余林屹按住后腰往原来的位置拉，他轻笑一声问：“躲什么？”
    唐清悦的视线聚焦在他的眼皮，眨眼的画面似乎在她脑中形成慢动作，睁开，合上，又睁开。浴室的镜子发着一圈暖色光晕，折射进余林屹的瞳孔里，显得更加发黑发亮，又异常柔和。
    她似乎听到耳边响起砰砰砰的敲鼓声，很久没有这种紧张又期待的心情了。唐清悦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有人对她说的那句“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不可能再次陷入二十岁的热恋状态”。明明不是，凡事都有例外，她的怦然心动，在临近三十岁时续上了杯。
    “需要你出去，然后帮我把门关上。”她忍着悸动，移开视线，指着浴室出口装作坦然地说。
    余林屹有些意外，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刚才那句“还需要帮忙吗”的回答。他答应着，又侧头在唐清悦耳边吻了吻，低笑着说：“有事叫我。”然后便放开她出去了。
    唐清悦跳下洗漱台的时候才发觉两腿发抖，或许是刚才被揉的太狠，也或许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瞬间分泌旺盛的后遗症。
    醒来时唐清悦还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在往前跑，有人在背后拉着她，又似乎有一片悬崖，无边无际望不到底，空旷到令人害怕。
    日落的余晖把半张床染成桔红色，唐清悦慢慢睁开眼，从阳台的玻璃门望出去，不远处的山峰和树林在夕阳下平静又壮阔，熟悉的男人正站在晚霞之中。
    余林屹一只手撑着阳台护栏，另一只手拿着电话放在耳边，说话间他无意识地转身面朝房间，正好看见唐清悦睡眼朦胧地盯着自己发愣。他加快语速，很快结束工作通话，推开门走到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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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睡得好吗？”余林屹单手覆住唐清悦的发顶，用拇指轻轻揉了揉她被压红的额角。
    “挺好的。几点了？”
    “不到六点半。”
    唐清悦往前蹭了蹭，把脸埋在他的臂弯中。余林屹似乎也洗过澡，身上有股清新的沐浴味，混合着体温的热气，唐清悦觉得很好闻，也很安心。
    她半睁着眼懒懒地说：“才睡了两个小时，我还以为很久了。”
    余林屹也躺在她身旁，与她靠的很近，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饿了吗？”
    唐清悦摇头，胃还没苏醒。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指尖在他下巴随意划着，“你刮胡子了。”
    “嗯。”他的喉结随着回答上下移动。
    “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有一批货检测出了问题，安排厂里调整生产线。”
    “余林屹，”唐清悦把头往上仰，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你低头。”
    余林屹很淡地笑了一声，唐清悦能感受到他胸膛的微微颤动。然后他捧着她的脸覆了下来，先是温柔的舔吻，从脸颊，到鼻尖，到嘴角，再慢慢打开她的双唇，卷住她的舌头，缠绕，摩擦。
    在细细的吮吸声中，余林屹的呼吸逐渐急促，动作也更加用力，直到克制不住，一只手按着唐清悦的后背好像要把她揉碎，另一只手探入温暖的被窝中，在她的腰间摩挲，又一步步往上，再一寸寸往下。
    “清悦，可以吗？”他呼出的热气快把唐清悦包裹住。
    她几乎说不出话，隔了半响才双手搭住余林屹的后背轻轻“嗯”了一声。
    房间的空调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被子全都掉落在地上，暖风刚好吹向唐清悦的后背。
    余林屹掐着她的腰给她借力，密密麻麻的细汗随着唐清悦的动作贴在皮肤上颤抖，很快被余林屹的手掌覆盖，抹去，又再次冒出。
    唐清悦撑着他滚烫紧绷的腹部，软绵绵地说：“好累。”
    余林屹垂着眼闷闷地笑，单手环住她一使劲，唐清悦再次回到他的臂弯之中。他没有立刻动，吻却一颗颗落在她的侧颈。
    余林屹用气声说：“突然想起一句话。”
    “什么？”唐清悦沉浸在身体的刺激中，听得不真切。
    “鱼就应该待在池塘里。”
    她想了很久才明白余林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没来及回应又被再次卷入下一轮冲击之中。
    直到脑中瞬间闪现的白光慢慢散去，她缓了很久，低喃着：“刚才我梦到自己站在一片悬崖前。”
    余林屹勾住她的腿，另一只手穿过她的后背，唐清悦几乎悬空在床面，又和他紧紧贴在一起。他说：“别怕，我托着你。”
    窗外的天空从桔红转为暗橙，直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山的背后，房间里渐渐昏暗下来，温度却没有停止地继续升高。
    唐清悦再次醒来时终于饿了，手机在床头嗡嗡震动，她却听成了炒锅中的红烧肉在滋滋冒油。隔了好几分钟才彻底清醒过来，手机已经开始第二轮震动，她伸手在床头柜摸了半天才拿到，眯着眼睛划开接通键，徐秀霞的大嗓门立刻传出来。
    “我和你爸过两天去社区体检，你帮我们填两个电脑上的报名表。”
    唐清悦愣了愣，这是和家里关系缓和后，徐秀霞第一次主动给她打电话帮忙，还是好声好气的。她习惯性按了几次音量下键，清了清喉咙说：“行，你发给我，一会儿给你弄。”
    徐秀霞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立刻问：“怎么鼻音这么重，感冒了？”
    “没，刚睡醒。”
    “这才几点，怎么就睡上了？”
    “爬山，太累了。”唐清悦刚说完，身后环上一只坚实的胳膊，整个人被往后拖了拖，陷在余林屹的怀抱里。
    她赶紧回复徐秀霞：“妈你也早点睡吧，表格我会帮你填。”
    “钱没赚到一分，还有空爬山......”唐清悦立刻挂断电话，防止徐秀霞唠叨个没完。
    余林屹把下巴支在她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语气慵懒，“你妈妈？”
    唐清悦无奈道：“社区每年的公益体检，让我给他们报名。”
    “嗯。”余林屹说着翻身撑在她的上方，揉了揉她赤裸的肩膀，又低头用嘴唇蹭她的后颈。
    唐清悦笑着躲避，在他身下扭来扭去，双腿不停擦到他，调侃道：“没想到你精力这么旺盛。”
    “没想到？”余林屹反问她，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唐清悦的脸瞬间泛红，使劲想从他的臂弯里钻出去，两只手腕却被余林屹单手抓住按在头顶。然后她看着他的脑袋不断往下，直到她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最柔软的地方印上他的唇印。
    43.别走了，留下来
    瓯水镇的鱼类养殖公益宣传活动开办那天，陈识解决完贷款买设备的工作后稍微清闲一点，讲座时也跟着去了大礼堂。
    台下乌泱泱坐满了人，冯镇长的方法果然很有效。也有部分人半信半疑，对这些专业的养殖知识嗤之以鼻，但更多的养殖户还是非常相信唐清悦的科学方法，甚至在她讲完后围上台，争着一对一指导。
    陈识看着唐清悦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村民围住，费劲地回应他们的话，他觉得好笑，掏出手机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苗厂的第一次公益活动，带大家走上致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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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发完没几分钟就有很多人评论点赞，陈识没想到余林屹也是其中一员，尽管他的回复牛头不对马嘴。
    你们现在没在苗厂？
    陈识挠了挠头，私聊他试探道：林屹哥你来我们厂里了？
    余林屹很快回复语音：“快到了，你们在哪，我过去。”
    陈识给他发了定位，想着有人来接唐清悦，他也就不做电灯泡，和门口的冯镇长打了声招呼就独自开车离开了。
    唐清悦口干舌燥讲了一个多小时，礼堂里的人终于走的差不多，她松了口气，拧开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完，从来没觉得白水这么好喝过。
    “累吗？”
    唐清悦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一转头看见余林屹笑着站在身后，她赶紧扔了空瓶子跑到余林屹面前，热情地抱住他，“你怎么来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余林屹顺势搂住她的腰，却没回话，眼神有些不自然。
    被忽视的冯镇长在一旁假装咳了两声，调侃地说：“小唐有好事，怎么还瞒着大家？”
    他说的好事自然是指抓到了余家这条大鱼，但唐清悦只理解到表面含义，赶紧不好意思地放开余林屹，笑着回道：“最近的事，还没来得及说”
    “郎才女貌，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冯镇长说着踱步到余林屹身边，拍了拍他的臂侧，欣慰道：“上回见面老余还说孩子大了管不了，我看你这眼光特别好！以后多多支持小唐的事业，也算支持我们瓯水的发展。都是一家人，平湾有福，瓯水也得沾点光不是？”
    余林屹也客气地跟冯镇长寒暄几句，等人走后，他才发现唐清悦站在一旁几乎没说几句话。
    “累了？”余林屹把人拉到怀里，低头问她：“送你回家休息？”
    唐清悦靠着他，皱着眉说：“冯镇长这话，好像我背靠大树好乘凉。上次周成则也是这意思，我不喜欢。”
    “很多事不用所有人都清楚原委，只要做到让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余林屹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又刮了刮她气鼓鼓的嘴，哄着说：“好不容易有空见面，不要不开心了，嗯？”
    唐清悦也不想扫兴，点点头道：“我饿了。”
    “想吃什么？”
    “好累，不想去外面吃，回家吃泡面吧。”
    余林屹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没忍住低笑两声，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走吧，买点菜，我来做饭。”
    唐清悦以为余林屹说的做饭只是煮个面条，没想到他真做出一桌像样的晚餐。
    刚才回来路上遇到摆摊卖自家农产品的村民，余林屹挑了两只蒲瓜和一把青菜，恰好他今天又从平湾给唐清悦带了熏鸡和鸭舌，都是蒸一蒸就能吃的东西。
    “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唐清悦站在身后帮他解开围裙，心想幸好陈识之前买锅送了条纯黑围裙，从来没穿过，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都没吃到就开始夸了？”余林屹笑着从热气腾腾的锅里夹了一根鸭舌，递到唐清悦嘴边，“前几天送客户的伴手礼，还剩几包给你尝尝，平时可以蒸着当零食吃。”
    唐清悦赶紧往后躲避，排斥地说：“我…有点害怕，不敢吃鸭舌头。”
    “原来你的胆子还挺小。”
    余林屹调侃着，第一次见她有不吃的东西，也没勉强，刚想收回筷子，唐清悦却被他这句话说的不服气，一踮脚就叼住鸭舌的最前端咬下来，满脸纠结地嚼着。
    “好吃吗？”余林屹把手打开放在她面前，“骨头吐出来。”
    唐清悦又抿了几下，低头把小碎骨吐在他的手掌心，舔了舔嘴角说：“味道还挺不错，我就是心里过不去。你们温城人真奇怪，喜欢吃鸭子的舌头。”
    余林屹低笑两声没回答，把几盘装好的菜一一端上桌，盛了两碗米饭，和唐清悦面对面坐着吃。
    他已经很多年没下过厨了，以前留学偶尔做饭时，厨艺也只能算普通，勉强做几道家常菜给自己解馋，现在更是退步，他觉得自己今天做的菜只够入口，唐清悦却吃得津津有味。
    “我不太喜欢厨房的油烟味，只会煮泡面，没资格挑剔别人。”唐清悦说着又夹了一根鸭舌啃起来，明明脑子里排斥，嘴里却一直回味刚才的味道，软骨上一层薄薄的鸭肉酱汁浓厚，香醇十足，总忍不住想接着吃。
    余林屹把餐盘往她那侧推了推，不在意地说：“不喜欢就不做，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那你大概永远吃不到我亲手炒出的菜了。”唐清悦随意聊天，说出口的话也没怎么过脑子，她随口问：“以前严辰星会经常给你做东西吃吗？”
    前任对她来说不是需要刻意避免的话题，至少提起张述时，她心里就像偶然间想起过去一位老朋友那样平常。但对余林屹来说，这显然不是一个轻松的存在。
    唐清悦问完才觉得自己说错话，立刻补充道：“抱歉，我随便问问，你不想说也没事。”
    “或许你得改掉一个坏习惯。”余林屹话没说完，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他吃饭时不喜欢喝汤喝饮料，但总要在边上放一杯白水。
    什么坏习惯，经常回顾往事的坏习惯吗？唐清悦在心里叹了口气，吮着手指上沾到的酱汁，等他继续说。
    “总是跟我道歉道谢的坏习惯，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个。”余林屹从桌角捡了片湿巾，撕开包装，抓住唐清悦的手一根根指头帮她擦干净，“多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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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唐清悦注视着他，没说话。餐厅的暖色顶灯打在余林屹的头发上，唐清悦从未在此刻这般觉得他如此温柔。
    余林屹仔细擦完，把湿巾揉成团，随手一掷丢进几米外的垃圾桶，“我和严辰星在一起时，她会经常做饭，也许她喜欢。”
    “好吃吗？”
    “不记得了。”
    余林屹微微皱着眉，明显很不想提起这些事，但因为她的好奇心，还是耐心回答。唐清悦见好就收，站起身绕到桌子对面，勾着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好啦，以后我会注意，不问了，别不高兴。”
    余林屹无奈地笑了声，“清悦，我没有不高兴，这不是需要避讳的话题，只是对我来说总归是不愉快的经历，我不想拿出来重复说。”
    “就像我不想回忆学生时代每天刷题做试卷的经历是吗，我懂了。”唐清悦觉得自己的类比特别形象，也对余林屹的情绪感同身受，揉了揉他的眉头再次抱歉地说：“对不起。”
    “嗯？”余林屹抵着她的额头，用危险的目光盯着她。
    “我又道歉了，坏习惯，我改。”唐清悦轻轻捂住自己的嘴，没两秒又放开，凑到余林屹耳边轻声说：“那我换个词，我爱你。”
    余林屹的动作瞬间顿住，好似浑身触电，很快变成一股股暖流涌向他的下腹。
    他双臂抱住唐清悦的后背和腰，把她整个人紧紧扣在怀里，缓慢低下头覆在她嘴角，用舌尖描摹唇型，很快又强势入侵到她口中，把心中的惊涛骇浪和温情似水全都通过吮吸传递给怀里的人，吻得唐清悦浑身酥麻，快要直不住腰，只能撑着他的胸膛勉强坐稳。
    “你今晚…”唐清悦没气，一句话都要分两半说：“今晚要不要住在我这？”
    余林屹抵着她的额头，问：“陈识呢？”
    唐清悦很无情地回答：“让他回平湾。”
    “没买东西。”余林屹说着，嘴唇贴住她的前颈，闷闷笑了一声，热气全都扑在唐清悦脖子上，她忍不住向后缩了缩，又被余林屹按住后脑勺往回压。
    “今天真的不要住我家吗？”唐清悦知道他不会走了，但还是假装惋惜道：“过几天我要回申城一趟，又要好久不能见了。”
    “去几天？”
    唐清悦摇了摇头：“不确定，三五天吧。我妈说体检有几项指标不好，我回去带她到大医院再查查。”
    “严重吗？”余林屹抬起头深深喘了口气，缓过劲来认真问道：“查出哪里有问题？”
    “三高，应该不是大毛病，再去查查图个安心。”唐清悦说完正事，低头蹭他的鼻尖，也学他故作高深的语气说：“余老板别走了，留下来，嗯？”
    余林屹仰着头直接吻上她的唇，比刚才更狠更用力，用行动回答她的问题。
    44.只是做生意的厂长
    上次回申城有不好的经历，声嘶力竭吵了好几架，厂里的苗也死了大半，唐清悦有心理阴影，因此这回她提前两天把车间鱼苗的所有注意事项更加仔细地一一讲给员工听，分配好每次消毒、喂食、给氧、调温的时间和剂量，还让他们记下常见突发情况的应对策略，以保万无一失。
    小赵认真做好笔记，结束工作后还安慰老板：“唐老师你就放心吧，已经成功养出一批苗，我们都有经验了，肯定没问题。标粗池的大鱼苗也吃的白白胖胖，免疫力强不会这么容易生病的。你就放心走，当给自己休个假。”
    唐清悦见小赵这么有信心，跟之前凡事都要请示她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她也放心了些，但还是打好预防针：“每批苗的情况都不一样，之前成功不代表以后就肯定能一帆风顺，还是得注意。我不在的时候晚上多安排一个人值班，养殖日志每天都要写，我会抽空看的。隔壁在建的新车间有空也去看一看，有问题就联系陈识，也及时给我同步。”
    “yes sir！”小赵笑着大声应道。
    徐秀霞平时不会小题大做，本着省钱的心思，不是大毛病她都不会往医院跑，这次只是查出轻微高血压，配点药按时吃就行，她却担心到非要把女儿叫回来。唐清悦也不会拿父母的身体做争辩，回申城前就已经挂号三甲医院的号，隔天就能带着徐秀霞去看病，但到了时间，徐秀霞反倒不愿意去。
    “我突然觉得不用看医生了，前几天社区医院给我开的降压药吃了效果很好。”徐秀霞说得理直气壮，“这两天量血压都很正常，头也不晕走楼梯也不累，不用浪费钱去大医院检查。”
    唐清悦对父母太过了解，见徐秀霞弯腰反复擦着一尘不染的茶几，唐力胜又坐在旁边一声不吭，只有手指不停按着电视遥控器换台，明显心不在焉。
    她心里有了数，把刚收拾好准备背出门的单肩包仍在沙发上，插着腰问：“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把我骗回来干什么？”
    唐力胜瞪着她：“你这是跟父母说话的态度吗，坐下。”
    唐清悦站着没动。
    “那你回去吧，现在就走，没人拦着你。”唐力胜把遥控器用力摔在沙发上，软绵绵的没声响，他又觉得不解气，站起身用力踢开垃圾桶。如他所愿垃圾桶砰的一声撞上茶几，很快翻倒在地，还好刚换过垃圾袋，里面空空的，不至于一地狼狈。
    徐秀霞扶着腰把裂了缝的垃圾桶扶起，放回它原本的位置，气呼呼地说：“吵吵吵，一天吵到晚，明明是好事，不能好好说嘛，一个个都像野蛮人，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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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唐清悦听见这话没忍住笑了一声，还是头一回从徐秀霞口中听到她说别人不讲道理。火气消了一半，唐清悦奈着性子问第三次：“既然是好事就快点讲吧，神神秘秘的干什么。”
    “给你买了个房子，你说是不是好事！”唐力胜又重新坐下，翘着二郎腿生闷气。
    唐清悦睁大眼睛，错愕到说不出话。之前他们在电话里讲过要买一套小房的想法，唐清悦以为只是一时兴起，后面与父母的关系稍微缓和一些，大家也没再提这回事。没想到他们快刀斩乱麻，买都买好了。
    唐力胜继续说：“这是我们的养老钱，都给你了，房子也只写你一个人的名字，你按时还贷款，想租就租，想住就住，随便你！”
    “那你们怎么办？”唐清悦知道这笔钱徐秀霞和唐力胜捂得很好，这是压箱底的牌。她缓和语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如果我的苗厂没赚到钱，你们的存款又都给我买房了，你们以后怎么办？”
    徐秀霞挥了挥手，趾高气昂地说：“我和你爸才五十多岁，手能提肩能扛，再干十几年又能存到钱。你别管这么多。房子定金都交了，明天就跟我们办手续去！”
    唐清悦没说如果她的苗厂欠债破产，房子作为资产也得被银行查封，没说她刚签了个大合同，不出意外半年后就能挣到上百万，也没说自己已经不是单身，找了个很优秀的男朋友。她什么都没说，两股情绪堵在心里横冲直撞，四面密不透风的白墙里似乎缓缓照进了光。
    没忍住鼻头的酸涩，唐清悦迅速转头闭上眼睛压下泪意。她想自己和父母之间，再吵再厌恶再逃避，也总是骨头连着筋，谁也舍不了谁，理解很难，但爱很容易。
    尽管现在不是买房的好时机，房子最终还是买了。唐清悦知道父母的固执，如果她拒绝，他们一定会抓住这件事不放，免不了一场持续很久的唇枪舌战，她实在不想再次陷入这样的境地。
    但唐清悦没同意只以自己的名义购房，房本还加了唐力胜和徐秀霞的名字，房贷由她来还，就当他们帮自己管理资产。
    再次踏上开往温城的高铁时，唐清悦带着徐秀霞和唐力胜。
    徐秀霞见女儿妥协，她也暂时松口，尽管嘴上总说：“我这次就是去看看你那里怎么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唐力胜嘴巴更硬，一开始坚持不去，唐清悦也随便劝了几句：“装修哪里都能干，在我厂里随便哪搭把手也行，或者什么也别干了，跟村里人每天种点菜钓钓鱼也挺好，快退休了，别那么辛苦。等我手里宽裕一点，你们闲不住想去哪旅游，我给你们报团，出国也行。”
    但唐力胜只是哼了哼，根本不听劝。临行出发时，他却主动要求共同前往，连借口都和徐秀霞的类似：“去休息一段时间，过几天还要回来继续做装修挣钱的。”
    前晚告知余林屹回温城的车次，他提议来高铁南站接人。唐清悦考虑一晚上，最终还是同意了。但她事先从未跟父母提过余林屹这号人，这会儿也不敢贸然说出口，怕他们的态度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只在到站前和两人说：“有个朋友等会儿来接我们去瓯水。”
    徐秀霞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位朋友是陈识。
    “不是他，”唐清悦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陈识的朋友，也是平湾人。”
    唐力胜和徐秀霞都没太在意，只当女儿托人帮忙接站，图个方便。出站见到余林屹后，还客气地说：“小伙子，真是麻烦你了，下回有空来我们家吃饭。”语气客气，但也疏离。
    余林屹很快弄清楚状况，朝身旁的唐清悦微笑，笑容如沐春风，唐清悦却总觉得他眼里带着几分危险。两人走在最前面，趁环境嘈杂，唐父唐母听不到，唐清悦轻声说：“没敢直接跟我爸妈说，委屈你了。”
    “我见不得人？”余林屹没有怀疑，倒像质问。
    “怎么会，余老板英俊多金，妥妥高富帅，绝对拿得出手。”唐清悦马屁拍的啪啪响，“但我爸妈…总之先别说，咱们循序渐进。”
    徐秀霞走在后面，看着两人嘀嘀咕咕，很熟悉的模样，她心里不禁起了小心思。唐力胜原本没多想，但在看到余林屹气派的车子，闻着车内舒适高级的香氛味后，他也多观察了这位年轻男人几眼，并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妻子，眼神示意她赶紧问。
    “小余啊，多大年纪啦，和我们家小悦认识多久啦？”徐秀霞坐在后座不熟练地扣安全带，笑盈盈地问道：“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唐清悦忍不住扶额，皱眉说：“妈，你问题太多了。”
    “随便聊聊怎么了，妈妈第一次见你在温城的朋友，好奇！”徐秀霞再次笑眯眼，对驾驶位的方向说：“小余不会介意的是吧。”
    余林屹抬手翻下遮阳板，又戴上墨镜，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礼貌笑着回应：“阿姨咱们随便聊没事。我今年三十四岁，去年小悦第一次来温城就认识了，家里做点教玩具小生意。”
    徐秀霞收了收笑容，“哎呦，三十四，那年纪不小了，已经结婚了吧。”
    “还没结婚，之前工作比较忙。”余林屹说着还在内后视镜里对上唐清悦示意他赶紧闭嘴的目光，他没理会，顺手打开车内电台，正好在播放张惠妹的《真实》。
    唐清悦觉得老天都在讽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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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小伙子做什么工作？”唐力胜接着话题，“这么忙职位应该不低吧。”
    余林屹回答：“家里爸妈都退休了，我接手他们的工厂继续做。”
    “哦，也是做生意的，厂长。”徐秀霞的笑容彻底收住，低头摸了摸真皮座椅，没再说话。
    唐力胜也失去继续询问的兴趣，只看着窗外说：“你们温城山路还挺多，难开。”
    唐清悦偷偷笑了两声，用口型对余林屹说：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国道驶上半小时，再穿过一条两公里多的隧道便到瓯水了。镇上的道路两旁一片郁郁葱葱，唐清悦坐在副驾，车窗半开，风穿过脸颊暖洋洋的，夏天快来了。
    45.这次先放过你
    徐秀霞和唐力胜称刚过来，要收拾东西，今天就不方便请客人进来坐，下次有机会再请人来家里玩。
    把余林屹被拒之门外，唐清悦站在门口送他离开，无奈地说：“你别理会我爸妈的态度，他们思想陈旧，和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就喜欢那种工作稳定，老老实实的青壮年。”
    余林屹不理解，重复她的话：“工作稳定？”
    唐清悦笑着解释：“就是给国家打工，领国家工资，没有辞退或者亏损的风险。像我以前在研究所工作，或者你发小吴正松那种公职人员。”
    “你爸妈喜欢正松那样的？”余林屹立在车旁，也笑了一声，“我一天就能赚到正松一年的工资，我的工作不稳定？”
    唐清悦从没见他用这么狂妄的语气说话，配上他眼前架着的大墨镜，身上穿着的浅色长风衣，还双手拨开外套两侧，插进休闲裤口袋，活脱脱一副有钱人家公子哥的模样，和平时的气质判若两人，却依旧耀眼。
    她转头往屋里探，见徐秀霞和唐力胜都已经上楼，唐清悦一把合上房门，又拉着余林屹站到屋檐下，双手环住他的腰，打趣地说：“余老板，有点幼稚了啊。”
    余林屹僵了僵，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很快收起傲慢的神色，低头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和叔叔阿姨讲我们的事？”
    “之后再说啦，见机行事。”唐清悦没给准话，继续试图跟他解释：“我爸妈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在他们眼里，太有钱和太穷都归位一类，他们肯定觉得我和你是两个阶层，门不当户不对的……”
    余林屹打断她，皱眉说：“我从来没这么认为，我的家人也都不会这么认为。”
    “我知道你不这么想，但避免不了我爸妈这么想。给我点时间，我慢慢搞定他们。”唐清悦假装诉苦道：“你看现在我这么忙，回申城一礼拜堆了这么多工作，要养鱼，偶尔还得应付合作方，还要装新车间新设备，真的很忙哎，忙到没空跟我爸妈吵架。余老板理解理解？”
    “既然唐总这么忙，我也不能不懂事，这次先放过你。”余林屹也搂住她的后背，笑着转移话题：“循环水模型定的差不多了，几处细节再改一版就行，预计十天后能出最终样品，到时带你来厂里看看。展品讲解稿也要开始着手准备，产品部建议你先写，然后交给我们润色。”
    “可以。”唐清悦又想了想，直说道：“我想展会上提跃门苗厂。”
    “讲解时不能。必须重点介绍玩具工艺，而不是真正的循环水技术。”余林屹对待工作非常认真，语气几乎毫不留情。说完他顿了一下，还是抬手刮了刮她皱起的鼻子，“但我们会给讲解员准备一个工作证，介绍你是跃门苗厂的负责人。”
    唐清悦也见好就收，点头答应。
    来温城生活的前几天徐秀霞和唐力胜还算安分，把这栋租的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个遍，连屋顶天台上的花花草草都收拾的像模像样。唐清悦祈祷这两颗定时炸弹晚点爆炸，至少要等到她有足够精力应对时。
    最近大部分时间唐清悦都待在厂里，每天在家时间不超过八小时，也是为了少听父母的唠叨。
    第五天时她终于抽空给自己放了半天假，徐秀霞逮着机会就忍不住问东问西：“小悦，我这都来了快一星期，怎么也没见到过陈识？”
    “他忙，睡得比你晚，起得比你早。”唐清悦说着从冰箱里捞了个苹果准备啃，“我爸呢？”
    “不知道去哪个村里瞎逛了。”徐秀霞抢过她手上的苹果拿到厨房洗，“那你在厂里有见到陈识吗？”
    “偶尔吧。”唐清悦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尽管被多次否认，徐秀霞心里还是对女儿和陈识的关系存疑。唐清悦奈着性子解释：“妈，我最后再跟你解释一次，我和陈识只是单纯的好朋友和合伙人关系。如果你相信我，并且保证不乱说话，那我等会儿就带你去我们厂里逛一逛，如果你……”
    “去去去，我去！”徐秀霞立刻从厨房走出来，把洗干净的苹果塞到她手里，“中午想吃什么，我马上就做，吃完就去你的厂。”
    “葱油面吧，”唐清悦不假思索道，“我要两个煎蛋。”
    “行，葱油面。”说完她就插着腰走到冰箱前，拿出一早刚买的新鲜面条。
    自从确诊腰椎间盘突出，徐秀霞走路总扶着腰，唐清悦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痛还是习惯性动作，反正问了徐秀霞每次都是无所谓地摆摆手说忍忍就好了，就像从小到大唐清悦每次问她干活累不累时，她都会说忍忍就好了，后面还会跟着一句：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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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9章

    两人到苗厂时还是午休时间，门卫在值班室里翘着腿斗地主。见唐清悦带着一位中年妇女走进来,他立刻放下脚拉开窗户大声打招呼：“唐总，来啦！”
    “王叔。”唐清悦随意指了指身边的人，介绍道：“我妈。”
    “原来是唐总的妈妈！”王叔立刻站起来跑到门外，拉着徐秀霞的手夸张地说：“姐，来温城看唐总啊，你好你好！”
    徐秀霞皮笑肉不笑地抽回手，“嗯，是啊，来看看孩子。”
    “王叔，那我们先进去了。对了，陈识今天在厂里吗？”
    “陈总差不多一小时前刚回来。”
    “行，谢谢。”
    直到远离值班室，徐秀霞阴阳怪气地说：“被人叫老板的感觉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
    唐清悦没应，带着她继续往里走。徐秀霞装作四处张望，用胳膊肘点了点女儿的手，指着右手边扩建厂房的施工车队问道：“要造什么东西？”
    “再建一个车间，现在的规模不够用。”
    徐秀霞心里越发担忧：“我看你和陈识，你们两胆子实在是太大，钱没赚到几分，就想着玩大玩狠，再聪明你们能玩的过那些天生做生意的人精？我怎么看这事情都不靠谱，也不稳定，不如每个月领国家工资，虽然不能大富大贵，那不用愁……”
    “妈，你又来了。”唐清悦没耐心听下去，直接不满地打断她：“你能不能盼我点好，别整天这么扫兴，我还以为你来温城表示已经开始支持我了。”
    “谁说我支持你了？我哪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徐秀霞语气激昂：“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大了，翅膀硬了，父母的话都不要听了，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电话都不往家里打一个，我和你爸能真不要你？”
    唐清悦本来还想着顶嘴，听到最后一句话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没了解过别人对父母的感情是怎么样的，但自己的感情一句话说不清。感激、愧疚、苦涩、厌烦……
    总之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对徐秀霞和唐力胜已经不是存粹的亲情了，观念上的冲突带来的不仅是争吵时的恶言恶语，还有和平相处时的心酸和自责。
    唐清悦总是横跳在两种极端情绪之间，这让她下意识想逃避，但责任就像一头紧追不舍的野兽，让人没办法甩下它
    她忍下酸涩才说：“你们要是少跟我吵架，我一天往家里打三个电话，早中晚比吃饭都准时。”
    秀霞哼了一声，“我和你爸也不要你养，我们有退休金。你把自己顾好就行，不指望你这厂能挣多少钱，别亏就好。要是能趁早找个合适的对象就更好了，最好工作稳定，不要做生意的，这样你厂里不赚钱，他也能领份工资，日子总能过下去。”
    唐清悦刚涌上头的那点温情立刻被徐秀霞这番话打回肚子里，她抿着嘴没再开口，心想少说为妙，再说就要往吵架的边缘试探了，她们母女间的和平大概只能稳固在十个来回的对话以内。
    徐秀霞也暂停唠叨，但过了会儿又问：“门口那保安要多少钱一个月？”
    “三千八。”普通员工的工资都是陈识批的，唐清悦根本不知道，这是她瞎编的数字。
    “还那行，申城请个保安至少要六千。要我说这保安你也别请外人了，这活你爸也能干。你们这厂房造的倒还行，挺气派……”
    唐清悦自动屏蔽她的话，用手遮着头顶的太阳，疾步往前走。
    陈识果然在办公室睡午觉，听见有人开门走进来他翻了个身，用外套遮住光，懒洋洋地问：“师姐，几点了？”
    “一点二十分！”
    “那我再睡十分钟。”陈识说完正打算重新入睡，突然觉得声音不太对劲，他愣了下，赶紧扯开衣服，“阿姨……”
    “妈，你别吓他。”唐清悦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
    午休期间办公室一片昏暗，徐秀霞见状上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风吹进屋里扫落桌上的几张纸，她又弯腰捡起放回原地，口气不满地说：“不要在黑暗的屋子里看电子屏幕，要近视的！”
    “你没看见陈识要睡觉吗？”
    陈识赶紧摆摆手站起身说：“不睡了不睡了，我正好要找财务去，阿姨您坐，我先走了。”说完他一溜烟跑开。
    徐秀霞发牢骚般喃喃自语：“我是什么妖怪嘛，这么怕我干嘛。”
    唐清悦暗暗嗤笑一声道：“等会儿我要去车间，你要乐意就跟着，不乐意就自己随便逛逛去。”
    徐秀霞说等着她，等了二十分钟又闲不住，起身要自己去外面走走，直到唐清悦打算进车间时也没回来。唐清悦随她去，换好衣服就走了。
    一进车间就忘记时间，唐清悦回家已经晚上，徐秀霞发消息说已经坐陈识的车一起回去了。
    唐清悦到家时看见陈识站在门口等她，心里的愧疚感一下涌了上来，她赶紧下车跑到陈识面前道歉：“陈识，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应付我妈。”
    “师姐，别别别，此等大礼草民受不起。”陈识抬手制止住她装模作样点头哈腰的动作，清了清嗓子正经道：“其实阿姨也没你说的那么难相处，她做饭还挺好吃。”
    “我妈给你做晚饭了？”唐清悦指了指屋里，小声问：“她现在在里面干嘛？”
    陈识顿住，尴尬地说：“我们晚上吃了海鲜炒饭，味道真不错。你妈妈现在应该在里面拖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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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唐清悦又问：“我爸呢，回来了没？”
    “在客厅看电视吧。”
    “那你出来干什么？真不是被他们问烦了出来躲清静？”
    陈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凑到唐清悦耳边说：“你爸妈是不是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误会？”
    “他们问你什么了？”
    “也没什么，阿姨就问了我一些家里的情况，还有……”陈识说着往门里瞟一眼，确认徐秀霞没有躲在后面偷听后才继续道：“还问我谈过几次恋爱，是不是处男。”
    唐清悦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喘不过气，见陈识耳朵都红了，她才努力止住笑意问他：“那你怎么回答的？”
    陈识又清了清嗓子，语速很快地说：“我说我有喜欢的人，和你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但阿姨看我那眼神，好像我是个渣男似的！”
    唐清悦好笑地看着他：“我妈做的海鲜炒饭真的很好吃？”
    “还…还行，就是有点辣，感觉整个舌头都在冒小星星。”
    温城本地人口味清淡，烹饪食物讲究本味，连盐、酱油等调味料都放的少，更别说辣椒了。陈识一点辣都吃不了，但没好意思拒绝徐秀霞的热情，强忍着吃完一整碗饭，现在都还觉得嘴唇发麻。
    “哈哈哈哈...你，你喝点酸奶，哈哈...”
    陈识勾着她的肩膀用力晃她，“师姐，你别笑了，怎么这么开心呢。我跟你说个正事。”
    唐清悦边笑边点头：“什么事，你说。”
    “你妈妈说想去我们厂里找点事干，我没意见啊，但好像适合她的岗位不多。”
    唐清悦立刻止住笑容，她明白陈识的意思。跃门苗厂不是小投资的家庭式作坊，所有人员配置和工作流程都参照正经企业的规章制度，陈识作为温城本地人都没有拉家人亲戚参与经营，她就更不能开这个先例。
    “你放心，我懂的。”唐清悦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别担心，“我妈没什么文化，也干不了什么。她真想找点事做的话就让她去食堂，每天买买菜打打饭就行。”
    陈识愣了一下，为难地说：“这怎么行，怎么能让阿姨……”
    唐清悦直接打断他：“就这样，等会儿我去跟她说。陈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我非常非常感谢你，恭喜你荣升为除了我爸之外，我生命里第二重要的男人！”
    “怎么突然这么煽情。”陈识受不了这套，眼神闪躲地抬头看天空，“被林屹哥听到他得醋死。”
    “小悦，你回来了！”
    两人都被头顶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一跳，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徐秀霞撑着拖把站在天台上往下看，大嗓门喊着：“你吃饭了没有，要不要给你煮碗面？”说着她又指向陈识：“还有你，要不要吃夜宵？”
    唐清悦大声说：“不用，我吃过了！”
    陈识也接着说：“阿姨我也不用，不饿呢！”
    “行，那你两赶紧进来，门口杵着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给你们进门呢。”说完徐秀霞就提着拖把走了。
    唐清悦和陈识互相看看对方，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45.没想到余总脾气也不太好
    温城开展国际教玩具博览会那天非常热闹，从车站和飞机场通往会展中心的每一个十字路口，都站着几位英姿飒爽的交警指挥交通。道路两侧的绿化带随处可见创意满满的花草造型，连日常胡乱停的共享单车都乖乖排好整齐的队伍。整座城市一片欣欣向荣。
    展厅已经提前三天布置好，余林屹和余初宁早就来过很多回。唐清悦只是第二次来，还模模糊糊摸不清方向，她在 niall 的带领下往里走。各个展厅里摆满玲琅满目的展品，唐清悦边走边看，几乎眼花缭乱，等走到“奇妙之星”的展厅时，她已经审美疲劳，唯一的感受就是这里大，比旁边的展位都大，真不错。
    “怎么样，我的设计很棒吧！”niall 双手展开，热情地介绍道：“这里是展品区，两侧是体验区。我用了圆柱形展台，配上透明的展示柜，射灯分别打在……”
    niall 滔滔不绝，唐清悦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不断回复他：“好，真好，太棒了，你真厉害……”
    “林屹，你的唐小姐，她的艺术细胞似乎消失了。”niall 突然朝唐清悦的背后说：“我感觉自己在对牛说瞎话。”
    余初宁扑哧一声笑出来，走上前调侃道：“niall，在国内待了好几个月，你的中文怎么还退步了，这叫对牛弹琴。”说完又朝唐清悦点了点头，“来啦。”
    niall 及时纠正：“好的，我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
    这次周围人都不约而同笑出声。
    唐清悦也跟余初宁打过招呼，继而转身走到余林屹身边。他很正经地穿着一身深棕色暗条纹西装，搭配同色系领带，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恰好她今天也是米色衬衫配棕色西装裙，和余林屹撞色了。
    唐清悦抬手帮他正了正领带，笑着说：“余老板今天好帅。”
    “唐总也是。”余林屹简单回应她的打趣后，低头凑近唐清悦耳边，轻声说：“在停车场看到农业局和教育局都有人来，可能还有温城大学的校领导，准备一下，五分钟后跟我去中心展区。”
    “奇妙之星”发展到现在，早已过了对领导们阿谀奉承的阶段。余林屹一直认为他的企业与政府之间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政府给予政策支持，他按税法交税，为社会提供就业岗位，有时还会参与慈善捐款，双方一直友好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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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这次展会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多类似“奇妙之星”的国内成熟教玩具制造企业和温城市政府都是站在同一方，大家的目的都是把国产制造推向世界，让国外的同行、客户都能耳目一新。
    但唐清悦和跃门苗厂远远没有发展到如此阶段。把企业推向世界这样的愿景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她只能抓住眼前的机会，比如让市领导们熟悉跃门水产种苗有限公司这个苗厂，未来能够给予政策倾向。再比如让温城大学海洋生物学院的师生们愿意将跃门苗厂作为实习实验基地，未来能够提供更多技术及人才支撑。
    余林屹带着几位“奇妙之星”的玩具设计师一直站在中心展区附近接待观展客户，唐清悦也在需要时尽职尽责介绍代表瓯水镇的循环水组装玩具——瓯水星。
    “瓯水星是‘奇妙温城’系列中，体积最大的一套益智类玩具，也是唯一一款与温城当地特色产业相结合的组装玩具。设计师从瓯水镇的循环水养殖设备中获得灵感，将现代专业机器和传统拼装类玩具相融合，从外观、技术、性能上仿造养殖环境。”
    “整组玩具可以分为对称的两个部分，左侧是简单积木堆叠，通过养殖池、微滤器等设备的微缩模型，让孩子们对养殖过程有基本的概念了解，右侧则是复杂模型构建，拼装过程也更繁琐，涵盖电路、机器内部结构等更细节的组件，儿童可以在玩耍中锻炼动手能力、空间想象力和创造力……”
    “泡沫分离器都有，确实做的很仿真。”一位穿着黑色行政夹克的中年男人背着手走上来，弯腰看了看玩具细节，指着一处细节，笑着问道：“这管道真能进水？”
    唐清悦走上前从容地解释：“进水口和出水口确实相通，能灌水，但底部的排污段和泡沫收集器是实心的，缺少导流筒和泡沫收集芯，不具备实际生产过程中，气泡或泡沫的分离功能。我们也不建议小朋友在玩耍时灌入污水，会不好清理，进生活饮用水一般没什么问题。”
    “你很专业，不是普通讲解员吧。”中年男人说着将视线投向她的工作证，因为字小，也没看清什么。
    唐清悦刚想介绍自己，几米外走来一位年轻几岁、同样穿着行政夹克的男人，他伸出手引着刚才和唐清悦说话的中年男人往旁边走，恭敬地说：“王局长，咱们来这边拍一张合照！”
    王局往他指的方向走，嘴里却笑着拒绝：“我们农业局今天就是来走马观花，也看不懂什么，还得劳烦你们接待……”
    唐清悦若没有跟上，站在原地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以及不远处站在专业摄影机前准备录像的、相似衣着的一群中年男人。
    “农业局的王局长，旁边那位是教育局负责高等教育的张主任。”余林屹握着一瓶矿泉水走到她身后，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问道：“搭上话了？”
    唐清悦说：“不算。”她顿了一下，接过余林屹手中还没盖上盖的水，也抿了一口，“你和张主任认识吗？”
    “很熟，他之前在基础教育科，两年前刚升。”
    “余林屹。”唐清悦仰头看他，叫他的名字，却没接着往下讲。
    余林屹笑了一声，把矿泉水瓶盖拧紧放在桌面，重新扣上刚解开的西装外套，朝她招了招手说：“跟我来。”
    两人站在摄像机旁等了十几分钟，等大家合完影、录完电视台的采访视频才迎上前。
    “张主任，好久不见。”余林屹伸出手打招呼，“大学教育是不是比中小学更精彩？”
    张主任很快回握余林屹的手，笑着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做教育，每个阶段都很精彩。”
    余林屹附和着：“张主任说的对，是我浅薄了。”
    “小余总近几年发展的很好嘛，随处可见奇妙之星的广告，这次的展品也很不错，连我们农业农村的王局长都赞不绝口。”
    王局长在一旁慢慢摆了两下手，笑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今天我只能看热闹。”
    “就算其他产品看热闹，瓯水星，王局您一定能看出门道。”余林屹走到王局身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指着不远处的中心展区，谦虚地问：“那组循环水拼装玩具，您觉得怎么样，合格吗？”
    张主任和王局都开怀大笑。王局说：“我不敢乱评价，张主任你看呢？”
    “我看不止合格，”张主任没有掩饰赞赏，“非常优秀，很有想法和特色，把我们的地方现代化体现到淋漓尽致。今天这么多展品，就‘奇妙之星’做到了，我当年就很看好你们。”
    王局这才接话说：“确实有特色，讲解也很专业，每一步都做的不错。”
    “王局的眼光真准，我们在讲解员上也下了功夫。”余林屹使眼色让唐清悦上前两步，顺势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聘请的法宝，唐清悦女士，在瓯水镇从事水产养殖业，也是参与我们产品设计的技术顾问。”
    “哦？没想到瓯水还有这么年轻的养殖人。”王局虽这么说，语气却很随意，明显没把话放在心上。
    唐清悦不肯放过机会，拐了个弯介绍自己：“在养殖行业中我也不算年轻，上学时实验室的师弟师妹们都比我年轻很多，很多人刚硕士毕业就致力于水产养殖行业了。”
    王局这才起了点兴趣，接着她的话问：“小唐是对口专业硕士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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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我本科学的就是水产养殖，一直念到博士，主要研究水产品遗传繁殖，海水产品和淡水产品都有涉及。目前在瓯水做海水石斑鱼苗育种，有一家鱼苗厂，全都采用循环水养殖模式培育……”唐清悦本想滔滔不绝地往下说，恨不得把自己和苗厂全都介绍个遍，但余林屹暗暗朝她摇头，用口型提示她太急了，唐清悦这才立刻止住话，强迫自己闭上嘴。
    王局听完笑的很礼貌，却没接话。张主任适当开个玩笑调节气氛：“原来是高端人才，还好小余总介绍了，我刚才看着还以为是你的贤内助呢。”
    他这么说也不奇怪，毕竟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连衣服的颜色都像配好对。
    余林屹没想藏着自己的唐清悦的关系，但他事先也不打算主动暴露，这是工作场合，他从来不想把私生活和事业搅和在一起。
    但张主任都这么说了，余林屹想他可能注意到刚才站在中心展区时，自己和唐清悦同喝一瓶水的动作。引人误会是比隐瞒事实更麻烦的事，他准备顺势说出和唐清悦的真实关系。
    “张主任您说笑了，我和小余总只是纯粹的工作伙伴。”唐清悦比余林屹更快解释道：“产业融合，互帮互助，才能更快成长，您说是不是？”
    余林屹不自觉皱了皱眉，顿了两秒才顺着她的话玩笑道：“张主任，你前年说过给我介绍优秀的女同志，今年还没兑现。”
    王局张和张主任又不约而同笑起来，同时身后走来一位拿着话筒的记者，说着不同于领导们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王局、张主任，我们还需要补拍一段采访视频，现在方便吗？”
    唐清悦挥手告别后，心里想着刚才几分钟的交谈里，自己只讲了两句话，还有一句没讲完，连跃门苗厂的名头都没提过，她叹了口气，低声问身边的人：“你觉得王局能记住我吗？”
    余林屹沉默着，没回答，转身往展厅出口的方向去。
    “你去哪？”唐清悦叫他，余林屹没停下脚步。
    她看了看周围，快到中午，逛展的人越来越少，只剩零星几人还在展位上游荡，她提步跟上余林屹，继续问：“我们去吃午饭，要叫上初宁和 niall 一起吗？”
    余林屹一直沉默，直到从主展厅的后门走出去，消防通道厚重的门挡住展区内嘈杂的环境，他才停住，解开西装纽扣，用力拽了拽领带结，插着腰问道：“清悦，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哪样？”唐清悦隐隐明白余林屹突然的火气从何而来，但他的态度也让她心里窝火，故意反问他：“有必要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大肆宣扬我和你正在谈恋爱这件事吗？”
    “张主任应该已经看出我们的关系了。”
    唐清悦愣了一下，还是坚持自己的做法：“他只是随口一说，不代表什么，我们已经否认了。”
    余林屹抬手抹了抹额头，努力克制住情绪后沉声问：“我想知道你一直隐瞒的原因，对你父母，对所有人。明明之前不是这样，你在周成则面前很爽快地介绍我。”
    “不是所有人。”余林屹的用词让唐清悦肚子里的火又旺了几分，她下意识提高音量：“我车间的几个员工、陈识、你妹妹、niall，还有很多人，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爸妈的原因之前也已经跟你解释过。我只是不想在工作场合和你产生关联，周成则和冯镇长就是给我的教训，我不能让大家都以为我是靠着你才开了苗厂。”
    余林屹脑子一热，反问道：“那来我的展会做讲解员，让我把你介绍给领导，你把这定义为什么？”
    他的语气很冷，说的唐清悦心里打颤，冰渣子碰上体温很快融化成热泪。唐清悦一瞬间被巨大的失望笼罩住，又有种皇帝新衣被人戳穿的窘迫与失落。
    她抬头深深看着余林屹，直到眼睛快盛不下越来越多的水才快速低头转身，手扶上门把时说：“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余总今天的帮助，我会一直记得，谢谢你。”
    唐清悦的绰词很礼貌、很疏离，裹着厚厚的屏障，让余林屹的话像一颗触底反射的皮球，又弹回到自己身上。
    他的理智终于被唤回一些，随之而来的是快速涌到心头的自责。他抓住唐清悦的胳膊道歉：“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刚才的话我收回。”
    “不用收回，说出去的话收不回去，而且你说的也没错。”
    唐清悦拉开门想走出去，余林屹还是不放手，甚至走近一步让她的后背靠上他的胸膛，皮肤贴近的热度让两人都逐渐冷静下来。
    余林屹低头轻声说：“吵架的时候话赶话，对不起，我心里不这么想。关于苗厂和事业，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唐清悦又掉了两颗泪，砸在地面上。她犹豫片刻，还是重新转身面对他，沙哑着说：“你说让我别跟你道歉道谢。”
    余林屹看着她湿漉的两颊，浇灭了心里全部的火。他双手捧住唐清悦的脸，用拇指轻轻擦过泪痕，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刚才那一刻突然上头了。我从来没有那样看待你。”
    “我们第一次吵架。”唐清悦眨了眨眼，沾水的睫毛黏成漆黑的一簇簇。她勉强笑了声说：“没想到余总脾气也不太好，我以为你是个情绪稳定的人。”
    余林屹把她抱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唐清悦的发顶，用他们约定的方式道歉：“下次不会了。清悦，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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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47.谈恋爱为了什么
    五天展览很快过去，算算时间也快到约定好和海威交首批苗的日子。唐清悦最近没有把工作重心放在车间，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最后一天闭展后就着急告别回瓯水。
    余初宁和几位员工在展厅收拾东西，见唐清悦忙完就走，她叫住人说：“我哥送客户去机场了，你要不要等等他？”
    自上回和余林屹莫名吵架又快速和好之后，两人没再单独相处过。余林屹忙到不见踪影，偶尔出现在展厅内身边总是跟着一大群人，唐清悦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不想抓着这点小事不放。
    她厌恶争吵，丢失理智后靠着内心原始情绪发泄的混乱场景，总会让她想起童年躲在狭小黑暗的卫生间内，听着卧室里徐秀霞和唐力胜讲着鸡毛蒜皮、尖锐破碎的对吼声。那段像发霉掉落的墙皮般的回忆，她不想在成年后重现。
    唐清悦想了想，摇头说：“不等他了，我得先回苗厂看看，过两天要交一批苗，还是不太放心。”
    余初宁放下手中的东西，抬腕看了眼手表，提议道：“那等我十分钟，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唐清悦知道她最近也忙前忙后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展会结束，不想再麻烦她，“我出去打车走，很方便的。”
    余初宁玩笑道：“那我注册一个网约车司机，你打我的车。”
    她都这么讲了，唐清悦只好接受，笑着点点头道谢。
    最近从会展中心来回瓯水镇多次，唐清悦都快认识这段十几公里的路。
    和余林屹一样，余初宁开车时也不用导航，在下一个转弯的路牌出现前就打好转向灯，仿佛心里有一张清晰的地图，指引他们在这座成长几十年的城市里穿梭前行。
    这是唐清悦没有过的体验。从小到大她最习以为常的交通方式是地铁，一节长长窄窄的车厢带着她快速奔跑在大都市中。最快的线路二十公里只需一刻钟，出口便是另一个地点，她从来没有、也不需要关注那些组成一座城市的弯弯绕绕的道路。
    “路口左转。”唐清悦在心里默念，一分钟后果然看见马路尽头的江水。余初宁在虚线段驶入左转等待区，慢慢踩下刹车。
    江面上传来轰隆隆的渡轮发动机声，甲板站着三三两两的乘客，江风飞舞着他们的衣服和头发，带他们漂向对岸的目的地。
    唐清悦轻声感慨：“现在还有人坐渡轮啊。”
    余初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解释道：“应该是去江心屿的游客。”
    “瓯水江的江心屿吗？”唐清悦听说过江中心有一个小岛，很多年前就已经建设为景区，成了温城游客必去的打卡之地。她从车窗外隐隐约约能看到远处江面的小片陆地，应该就是江心屿。
    “对，这条就是瓯水江。”余初宁回忆道：“小时候没有跨江大桥时，我们从镇上到市区要坐渡轮，可以渡人也可以渡汽车，只用几分钟，否则就只能从很远的地方绕到市里，要花掉一个多小时。有机会让我哥陪你去江心屿看看，景色还不错。”
    “嗯。”唐清悦应了声就没再接话。
    红灯进入倒计时，余初宁轻踩油门准备转弯，随口问道：“怎么了，和他闹矛盾了？”
    准确来说他们的小矛盾已经解决，只是争吵的后遗症伴着繁忙的工作，还隐隐发着余韵，被余初宁眼尖地捕捉到。
    唐清悦没有否认：“前几天拌了几句嘴，没什么事。”
    “我哥这人平时看着温和，其实心里挺骄傲。偶尔发个火，骂起人直指戳心窝子，你越跟他吵，他越来劲，别理就好，晾几天就没事了。”
    “你对他评价不怎么好。”唐清悦笑着说。
    余初宁不客气道：“我要夸他倒像是王婆卖瓜，不如损几句，把最坏的先说出来，降低你的期待值，没准你和真人相处时会有惊喜。”
    唐清悦第一次听这套理论，想想还确实有点道理。她转头看着余初宁精致的侧脸，和余林屹相似的标准直鼻，线条干净利落。
    唐清悦把话题往她身上引：“你的性格和余林屹也挺像的，是不是陈识也该用这套方法对付你才行？”
    余初宁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很平淡地说：“我和陈识已经结束了。”
    “他很喜欢你，我觉得你也还喜欢他。”唐清悦的前半句是实话，后半句完全是胡说，她从没和余初宁聊过关于情感的话题，因此也带着几分试探。
    余初宁打开车窗，温度舒适的风迅速灌进车内，她的声音顺着风的方向传来，“喜欢就要在一起吗。他可能是我的一个小小偏差，现在纠正还来得及。我不想被某个男人捆绑住，为了爱情也不行。”
    “捆绑？”唐清悦不理解。
    余初宁反问她：“你谈恋爱为了什么，或者说我哥，还有你的前男友，他们能给你带来什么？”
    唐清悦有及其清晰的自我认知，因此她立刻回答：“填补精神世界的空缺部分，让自己变得更好。”
    “你也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和我一样。”余初宁没有明确回答唐清悦的问题，却暗暗给了答案：“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
    唐清悦仔细回味前前后后的对话，恍然大悟。
    余初宁长得漂亮，家庭和睦，拥有这辈子花不完的钱，不需要任何外来情感作为精神支撑。恋爱中会有甜蜜，但还有不可避免的争执，对她来说负向大于正向，完全不是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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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两人没再继续聊，车里一时陷入安静，只剩下风声，直到余林屹的电话打进来，余初宁用车内蓝牙接听。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初宁，你那边结束了吗，还用不用我回会展中心？”
    “不用回，展品大部分已经运回厂里，我也已经走了，留了两个人在收尾。”
    “行。”余林屹顿了两秒，继续说：“清悦呢，走了吗？”
    余初宁往身边看一眼，回答道：“在我车上，我送她回瓯水。”
    “你开扩音。”
    “开着呢，你说，她能听见。”
    余林屹清了清嗓子才说：“清悦，先让初宁送你来平湾好吗，我们一起吃晚饭。”
    唐清悦以为自己听完余初宁刚才那番言论后会对爱情暂时失去几分兴趣，就像看完一场内涵深刻的电影，总会在心里留下几分说不口的莫名感慨，但这些情绪在听到余林屹的声音后瞬间消失了。
    她突然明白，余初宁的想法太过理智，很多美好的事情如果像解决问题那般一层层剥开分析，反倒失去了朦胧的美感。
    唐清悦不愿想太多，有些事她懂，但她让自己糊涂，简单也是纯粹。爱就是爱，她享受愉快，也甘愿忍受可能带来的痛苦。
    “后天要给海威交苗，我晚上还要回苗厂看看。”她想了想，答应道：“那我们晚餐简单吃点，然后你送我回瓯水？”
    “好。”余林屹懒懒地笑了声，唐清悦甚至感觉他的鼻息透过车内音响，扑在自己脸上。他继续说：“晚上我没事，陪你一起去车间吧。”
    余初宁本想带着唐清悦回家，让她在家里等余林屹，但唐清悦很累，不想用这样的状态面对他的家人，就让余初宁随意把她放在平湾镇的一个路口，她在路边慢慢散着步，开了位置共享等余林屹来接她。
    唐清悦又玩起了第一次来平湾时的小游戏，边走边数车，依旧没让她失望，豪车是镇上老板们的必备单品。除此之外，还有几辆快速驶过的消防车引起她的注意，唐清悦顺着远处浓烟飘升的方向走去，渐渐看到熟悉的环境，竟然是陈识家的教玩具厂附近。
    一个规模不算小的仓库泛着滚滚黑烟，十几位消防员正在有秩序地扑火，但效果似乎不明显，源源不断的水落在大火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尽管和陈识家有几十米距离，唐清悦还是担心，掏出手机给正在出差的他去了个电话。
    “陈识，我在平湾，看见你家玩具厂附近有个仓库着火了。”
    “师姐你都看到了。”陈识的声音有些颓废，叹了口气道：“我爸也刚电话跟我说，那个是公租的厂房，我们家也放了一批货，估计都要烧没了。”
    唐清悦心里一咯噔，连忙追问：“有保险吗？”
    “保险肯定有，但不知道能不能赔，要看失火原因。没事，实在不行自认倒霉吧，也就一百多万货，我家还能赔得起”
    “那就好。”唐清悦松了口气，拍拍随风飘到衣服上的灰烬，往后退了几步打算离开，正好看见余林屹的车从远处开过来。她一边盯着看，一边问陈识：“我晚上回瓯水。后天和海威交苗，你来吗？”
    陈识的声音一下变得开心，语气轻松说：“我肯定来。这边事情已经解决完了，又签了五十万尾的大单，明天我回温城！”
    一切顺利就好，唐清悦没再多问，和他道别后挂了电话。
    余林屹的车也刚好停在眼前，他从车内打开副驾门，朝唐清悦招了招手，笑着说：“唐小姐，赏脸吃个晚餐？”
    48.他才不是薄情花心的男人
    唐清悦上车后没说话，坐在副驾上侧身抱住余林屹，把头埋在他怀里。
    “累了？”余林屹搂住她的腰，吻了下她的发顶，声音很温柔，“怎么走到这来了？”
    “以为陈识家着火了，过来看看。”唐清悦从他怀里抬起头，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
    余林屹笑了声，问她：“吓到了？”
    “我问陈识了，没事。”唐清悦用手指刮他脸上的青茬，被余林屹抓住放在唇边碰了碰，她又玩耍搬用指尖揉他的下唇，随口说：“你最近好忙，展会结束了，能不能休息几天？”
    “签了几批新货销到欧洲，下周还得飞去一趟。这两天先歇歇，连轴转也受不了，最近每天只睡四个多小时。”余林屹说着取下眼镜，用力捏了捏眉心，又重新戴回去，低头问：“饿了吗，想吃什么？”
    唐清悦早就想好，立刻回答他：“鱼丸面吧，就是我第一次来平湾时去的那家。”
    面馆门口的水泥路已经修缮完成，路面上的交通划线透着崭新的白，两边还有几家正在装修的新店铺，招牌已经挂上，都是餐饮经营。
    面馆内依旧整洁干净，唐清悦找到唯一的空桌坐下，一位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女孩拿着纸质菜单和圆珠笔递上来，礼貌地说：“叔叔阿姨想吃什么就勾一下。”
    唐清悦接过，玩笑道：“叫我姐姐。”
    小女孩羞赧地低下头，小声重复：“姐姐和叔叔点完面拿给我就可以了。”说完她便迅速跑开。
    “没想到我都到了被初中生叫阿姨的年纪。”唐清悦感慨着，快速扫过菜单，勾了一碗敲虾面、一碗特色拌面、一份鱼丸和胶冻。
    余林屹照例抽几张纸巾仔细擦净桌子，笑着说：“小孩认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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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我什么气质？”唐清悦悻悻地看着他。
    “跟去年比，成熟了。”
    唐清悦喜欢这个形容。她从来不会为年纪增长而焦虑，只会为岁月流逝而冲走的过去感到惋惜。但现在她发现，时间不仅会带走一些她所珍视的东西，还会带来很多对她更重要的事物，比如越发沉稳成熟的心理，这让她觉得很充实，好像每天都在往期盼的方向前进。
    “其实我也很会认气质。”唐清悦指着面馆外的台阶，回忆道：“那次在门口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肯定是个富豪。”
    余林屹抬了抬眉毛，一本正经地问：“这么明显？”
    “啊？”唐清悦听见他的反应后愣了一下，瞪着眼睛说：“你就接受这个头衔了，都不谦虚一下吗？”
    余林屹笑了笑没回答。正好胶冻上桌，他在桌角取了一个干净的小碗，倒上两勺提前用蒜瓣泡过的醋，再添一勺酱油，小半勺糖，搅匀后他夹起一块胶冻蘸上酱汁，递到唐清悦嘴边说：“尝尝。”
    胶冻是温城的传统凉菜，将鱼胶加水煮化成浓稠的浆汤，自然冷却凝固后形成冻，入口有鱼的鲜味，还有果冻般 q 弹的口感，清凉爽口。
    唐清悦尝完一块，又自己拿起筷子连吃好几块，感叹道：“这家面馆所有东西都特别好吃，可惜我还没在瓯水发现这样的宝藏店铺。你是不是工作的时候经常会来？”
    “一般在园区食堂解决，有时回家。”
    “那就是很少在小巷子里吃。怎么这么刚好，那天我来了，你也来了。”
    余林屹反问她：“你说为什么这么巧？”说完他在唐清悦惊讶的眼神中站起身，走到后厨窗口朝站在旁边的校服小女孩说：“我来端。”
    回到瓯水苗厂已经近八点，余林屹说要陪她进车间工作，但唐清悦看见他泛青的眼下后还是拒绝了，两人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又抱了抱告别。
    侧头的片刻，唐清悦突然看见徐秀霞和唐力胜提着一个装满水的蓝色塑料桶，站在几米外的路灯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爸妈，你们干嘛呢！”唐清悦吓一跳，赶紧退后两步远离余林屹，音量也不自觉提高：“吓死我了，你们怎么还没回家？”
    唐力胜晃了晃手中的塑料桶，回答道：“来抓几条鱼，你妈说明天炸了吃。”
    “什么鱼，我的鱼苗？”唐清悦眼前一黑，忍不住扶额道：“这是石斑鱼，不是小黄鱼，这么小吃什么吃，谁让你们进去捞苗的？”
    “你这池子里这么多，吃几条又没事，没长大的鱼肉嫩，骨头还酥，炸着吃刚刚好。”徐秀霞理直气壮的，“不然我还得去菜场买，不要钱啊！”
    这话乍一听还挺有道理，唐清悦想不到反驳的说辞，一时无言，插着腰默默生气。
    余林屹站在一旁含笑着听她们母女两对吼，趁空档和唐父唐母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余林屹。”
    “认得认得，上次来高铁站接我们的厂长。”徐秀霞走到两人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他们，意味不明地问：“送我们家小悦回来？”
    余林屹点头，还没开口回答，唐力胜又走过来自言自语：“三十四岁，年纪是大了些，工作也一般。”说着他提高音量问道：“你哪个大学毕业的，小悦可是名校博士。”
    唐清悦听得尴尬，恨不得立刻送余林屹离开。她站在余林屹面前挡住父母的视线，催促地说：“爸妈，你们赶紧回家去吧。我还有事要去车间，晚点回去跟你们解释。”
    徐秀霞立刻接话：“那你去，我们和小余再聊聊。”
    “你们有什么好聊……”
    “清悦，没事。”余林屹轻轻拉住唐清悦的手，安慰道：“你先去忙吧，我请叔叔阿姨吃夜宵。”
    唐清悦下意识排斥这样的情况发生，让父母和余林屹单独相处，实在是不太可控的局面。但她突然想起不久前在申城刚买下的小房子，徐秀霞和唐力胜毫不犹豫签字刷卡的画面像一缕久违的阳光，那一瞬间的温暖延续至今。
    又想起在会展中心和余林屹突然发生的争吵，他用不解和失望的语气质问自己为什么要隐瞒两人的关系。
    唐清悦坚守的那道防线开始瓦解，她犹犹豫豫地说：“那我和你们一起去吧，吃什么夜宵？”
    “唐老师！”小赵突然从车间走出来，举着双手站在门口蹦蹦跳跳地朝她挥着，“唐老师你终于来了，我们一直在厂里等你呢！”
    “呦，小姑娘这么晚还没下班。”徐秀霞赶紧推着唐清悦往里走，还在她耳边偷偷摸摸地说：“我跟你爸就随便和他聊聊，问问家里情况，你还年轻看人不准，不能让你被别人骗了。赶紧干活去吧，弄完早些回家。”
    鱼苗在出售前还要再做最后一次检测。正规检疫证明在苗厂的第一次销售前就已经做好，苗质完全合格，只是海威供给海威的这批苗与普通苗种不同，苗龄长、规模大，最大的不同是鱼苗已经采用人工饲料与生物饵料混合投喂的方法，与成鱼养殖技术很接近，肠道、肝脏的功能也发育更完全。
    但唐清悦在养殖日粮中添加了药物以期改良肉质，效果在幼鱼阶段很难体现出来，她只希望不要适得其反，对鱼苗成长产生负面影响，因此更加谨慎地监测这批苗的品质，不仅要让它们好好活在跃门苗厂的养殖池中，还要让它们在海威水产里顺利成长直至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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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小赵一边拆手上的检测试剂，一边试探着问身边的人：“唐老师，你之前让大家先别跟你爸妈说男朋友的事，可刚才……”
    “碰巧遇上了。知道就知道吧，早晚要知道。”唐清悦叹了口气，回答小赵，也同样安慰自己。
    “我不太明白。”小赵一脸好奇，“我听人说唐老师的男朋友是平湾的大老板，超有钱的。我要找个这么好的对象，恨不得立刻告诉爸妈，为什么要瞒着。”
    唐清悦正在解刨一只鱼苗，手套上沾满了鳞片和鱼血。听到小赵的问话后她顿了下，鱼尾瞬间弹起拍在防水手套上，溅起一小片血水。她回过神，抬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水渍，问道：“听谁说我男朋友是大老板的？”
    小赵不假思索地答：“大家都这么说啊。”说完她才觉得不妥当，立刻接着解释：“唐老师你别多想啊，大家就是日常八卦八卦老板，没别的意思。”
    一旁值班的大姐听到两人的对话后凑上来，笑眯眯地问：“小赵也想找个大老板？”
    小赵天天和这群中年大姐们待在一起工作，聊天聊多了，脸皮也没那么薄了，她也笑嘻嘻地接话道：“有钱还帅，谁能不爱。唐老师你说呢？”
    “如果你试图从有钱男人的身上得到财富，就不能想要得到其他了，反之也是。”
    唐清悦这话说的高深莫测，小赵想了想刚要接着问，唐清悦用镊子夹着一片薄薄的鱼肉，悬空举着吩咐道：“给我接一盆水。别聊了，抓紧时间干完，没问题的话明天你们放一天假。”
    出车间时刚过十一点，唐清悦有些体力透支，脑袋也发蒙，拿起手机才想起余林屹和父母吃宵夜的事儿，一时又心率飙升，赶紧联系余林屹问情况。
    没想到他的语气还和往常一样，温和地说：“忙完了？给你买了份锅贴，让叔叔阿姨捎回去了，记得吃。”
    唐清悦打算走路回家，苗厂外的路口空无一人，只有红绿灯依旧尽职尽责地闪烁着。她在马路牙子旁蹲下，看着对面的红灯倒数，想了想还是直接问道：“我爸妈问你什么了，有没有为难你？”
    “叔叔阿姨都很客气，就正常聊了几句。”
    余林屹的话听着不像安慰她，倒像实话。唐清悦心里纳闷，想着难道父母真改性子了，学会尊重她的想法和决定了？
    但事实果然没有想象中美好，唐清悦一进家门就被徐秀霞拽着胳膊拉到客厅开座谈会。
    唐力胜先发表观点：“小余表面看着不错，长的有派头，说话也有礼貌。就是家里不太行，太有钱。这有钱人的家庭就没有简单的，心思也多。”
    徐秀霞附和道：“你爸说得对，人家这么有钱，凭什么看上我们普通家庭。再说，赚钱快的人亏钱也快，没准哪天就破产了，欠的债一辈子也还不起怎么办……”
    “你先别说以后的事，就说当前。”唐力胜打断徐秀霞的话，“他们家里人怎么样，家庭情况复不复杂，他父母同不同意你们的事。还有，小余这人到底是不是看上去那样，富二代都喜欢挥霍乱来，他以前……”
    唐力胜不好意思对着女儿接着往下说，徐秀霞意会，接话道：“他年纪也不小了，以前跟几个女孩子好过，有没有糟蹋过好姑娘，会不会花心，人品怎么样。小悦，这些我们都要打听清楚的呀！你怎么不说话…哎呦，这孩子怎么睡着了。”
    徐秀霞放低音量，拿过沙发上一条毯子往女儿身上盖，忍不住继续唠叨：“这是累坏了，天天对着群鱼苗熬夜，好日子不过非要跑来这小地方受罪……”
    唐清悦往下缩了缩脖子，半梦半醒间她想，余林屹才不是个薄情花心的男人，否则也不会被一个手段不算高明的女人伤害。
    49.年轻人的路还长着
    海威的章晓荣第二次来跃门苗厂时只有唐清悦一个人接待，他随口问道：“这么重要的日子，小陈总不在？”
    陈识昨天晚上已经回温城，本来打算直接到瓯水，却被家里临时叫回平湾。唐清悦体谅他刚出差结束，反正今天周成则也不会来，就让他别来回跑了，干脆休息两天，今天交苗她一个人安排就好。
    第一批苗只有六十万尾，海威计划全部运往外省的养殖场，冷链运输物流陈识已经提前全部联系好，一小时前就等在苗厂外。
    唐清悦和章晓荣站在树荫下看厂里人来人往，大家都忙着打包装货，时不时递一张单子给唐清悦确认签字。章晓荣点了根烟，抽了半支后随口问身边的人：“唐总这么年轻，怎么会想到来干养殖？”
    “章助也很年轻，却在海威干了整十年。”唐清悦不动声色地抬手挥了挥烟雾，“水产行业应该没有入行年龄限制吧。”
    “我也是专业出身，十几岁时填志愿瞎选的。”章晓荣的声音很平淡，唐清悦却听出一丝怀念。他吸了口烟，继续说：“当年国内没有几所水产养殖本科院校，毕业后也没什么就业岗位，大家都说学养殖不如学捕捞。”
    十几年前水产专业确实极其冷门，国内关于海产品的人工养殖技术和养殖规模远远比不上现在。市场上的海鲜供应多数依靠渔民出海打捞，捕捞是比养殖更有利可图的选择。当年像章晓荣这样愿意在水产行业内深耕，又顺利走上管理层的人少之又少。
    唐清悦听他这么说，也不禁回忆道：“其实我也是盲选。但我刚上大学时，一进校园就看到教学楼外墙上挂着的大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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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把论文写在祖国的江河湖泊和世界的大洋大海上此句引用上海海洋大学办学传统。。”章晓荣接上她的话，说着还轻笑一声，对上唐清悦惊讶的目光，他摊了摊手解释道：“我也是申海大的。毕业这么多年，学校长什么样都快忘了，这句话却一直印象深刻。”
    唐清悦顿了半响才继续说：“对，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世界亮了一下，原来埋头苦学还可以有考高分以外的其他意义。所以我一直坚持念到了博士，然后来温城开了育苗厂。”
    她没有解释太多，章晓荣应该会懂她的意思。那句对唐清悦来说振聋发聩的办学理念，指的不仅仅是论文学术，而是技术和能力。她希望自己的人生能有一点点价值，关于江洋大海与理想追求。
    章晓荣沉默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在垃圾桶的铁盖子上用力捻了捻，又弹了几下外套才开口：“唐总的志向很远大，我自愧不如，普通人能赚点钱养家糊口就好，想不了太多。唐总平时有做投资吗？”
    他的话题转太快，唐清悦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摇头，“没。”
    “那唐总可能没听过一句风险管理时常提的话。”章晓荣收起刚才的神情，戴上往常似笑非笑的面具，转头看着她说：“别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说完他便提步往物流车的方向走，没给唐清悦继续提问的机会。
    章晓荣的话让唐清悦交苗后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她想章助话里的意思大概和她之前的猜测类似，不能把苗厂的产量全都供给海威一家企业。或许还有几分其他含义，但她没来的及仔细想明白。
    下午冯镇长打电话来，要带人到苗厂参观。唐清悦听到这时忍不住心跳加速，以为在教玩具博览会上碰到的农业局王局长要来瓯水镇。
    但显然是她想太多，冯镇长继续说：“上次办的公益宣传活动很成功，县里的电视台想到厂里拍摄采访，这也是一次宣传的好机会嘛，我就替你答应下来了。”
    尽管只是县级电视台，也算是好消息，唐清悦重新打起精神迎接这批人。记者不仅问了苗厂当前的经营情况和不久前与平湾教玩具企业合作设计的事，还让唐清悦和冯镇长就瓯水镇乃至温城未来水产行业发展方向的问题谈了谈个人见解。
    等采访全部结束已经不早了，送一群人离开时冯镇长像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之前碰上过市里领导？”
    看来上次见面王局真的有记住她，唐清悦在心里暗暗高兴，面上还是平静地说：“在玩具展上有幸见了几位领导，不过只聊了几句。”
    冯镇长背着手没有立刻回话，若有所思的表情，半响才微笑地说：“和小余一起吧，好事。我也给你透露一个消息。”
    唐清悦不喜欢冯镇长总在工作上把自己的余林屹联系在一起，但玩具展的事她没法反驳，只能忍下情绪，微微倾身做出仔细听的样子，“镇长您说。”
    “市里打算投资建设一座深海数字智能养殖装备平台，在瓯水外面的这片海域，水产种业和养殖业相结合的模式。消息最迟年底公布，明年开工。”
    唐清悦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知道建造深海养殖平台是温城响应国家号召，建设海洋牧场必须跨出的一步，这也是苗厂难得一遇的机会，但她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只怕自己没有做好接住机遇的万全准备。
    冯镇长接着说：“从开工到投入使用至少还要两三年，小唐，加油，我很看好你们。”
    “我们一定努力。”唐清悦恭维着说：“市里那边，还得劳烦镇长多提提跃门苗厂，帮我们美言几句。如果以后苗厂能给深海养殖平台供上苗，也是瓯水镇的荣誉，总不能都让外地的苗厂抢了市场。”
    “哈哈哈。”冯镇长很开怀地笑着：“小唐，你现在讲话风格倒是和小陈越来越像了。今天怎么没见着他，不在厂里？”
    唐清悦如实说：“陈识昨天刚出差回来，正在家里休息呢。您来的突然，不然他肯定赶来接待。”
    “我们也是老熟人了，不用客套。”冯镇长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确实该劳逸结合，你们年轻人的路还长着呢。”
    送走镇长一批人后，唐清悦也累得够呛，回办公室收拾好东西刚准备回家，财务赶在下班前截住她，着急问道：“唐总，陈总明天会来厂里吗？”
    平时陈识也总往外面跑，多数时间不在厂里坐班，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今天倒是碰巧，已经第三个人问她陈识的去向了。
    唐清悦回道：“他这两天休假，明天应该也不来。怎么了，你找他有事吗？”
    “新采购的车间设备安装进度已经过半，按合同我们该给厂商付中期款了，但是陈总一直没批钱，我也没联系到他。马上要周末，明天再不批来不及了，就只能拖到下周。”
    唐清悦皱了皱眉，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没由来的不安。但她还是十分信任陈识，毫不犹豫地回答财务：“别担心，这几天他可能太忙忘记了。一会儿我给他打电话催催，你不用着急，先下班吧，明天再说。”
    回家路上唐清悦连续给陈识去了好几通电话，一直都无人接听，她心中的担忧越发浓重，想了想还是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往平湾去。
    初夏空气闷闷的，半路上下起瓢泼阵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前挡风玻璃上，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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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司机不得不减缓车速，雨刷器以最快速度来回刮着，橡胶摩擦玻璃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伴着雨点无规律的敲打，像凌乱的鼓点般不断在唐清悦脑海里回响。
    好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阵雨了，末日似的。
    到陈识家的小区门口雨还没停，唐清悦付了车费就往外冲，跑到屋檐下只用了几秒，却早就浑身湿透，碎发湿哒哒地黏在脸颊上，她随意捋了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再给陈识打最后一个电话，还没拨出去，刚好看见他撑着伞，满脸疲惫地从楼栋里走出来。
    唐清悦赶紧大声喊他：“陈识，陈识！”
    雨雾中很难辨析声音传来的方向，陈识隐约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愣愣地扭头看了四周两圈才发现站在屋檐下湿漉漉的唐清悦。
    他快步走上来说：“师姐，你怎么来这了，怎么淋成这样。”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帕纸递过去，“快擦擦，别感冒了。”
    唐清悦接过，用纸巾吸净皮肤上的雨水，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边揉鼻子边闷声说：“你今天怎么一直不接……”她想问陈识为什么不接财务电话，现在这种关键时刻怎么能掉链子。但没说几个字，刚才心慌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换了说辞。
    “冯镇长下午告诉我瓯水明年要建深海养殖平台了，只要抓住机会我们苗厂马上就能步入下一个台阶，想快点来把这个好消息跟你讲。”
    陈识本该高兴，该像往常一样兴奋地庆祝，唐清悦却看见面前的人突然红了眼。
    他举着伞一动不动。雨伞一半在屋檐下，一半在暴雨里，两侧力量不同，撑伞时需要用点力，就像陈识现在这样，发力的手背隐隐颤动。
    隔了半响，他艰难开口道：“师姐，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50.不允许你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陈识带着唐清悦去了一家老旧的甜品铺，店内空无一人，只有天花板下的吊顶电扇缓慢转动，嗡嗡响着。两边墙上贴了几张“自助冷饮，本地龟苓膏，每人 10 元”的字样，陈识扫码付钱，盛了两份，一杯递给唐清悦，坐下后他才慢慢说起最近发生的事。
    “前几天仓库的大火，本来大家都以为是意外，但昨天我回温城后，我爸把我叫回家说，厂里确实只烧了一百多万货，不过…”陈识的声线很沙哑，他顿了顿，端起冷饮喝一大口，克制住情绪后才继续说：“后来调监控发现，失火原因是我哥去仓库的时候随手丢了个烟头，正好旁边就是公仔玩具，非常易燃，触发烟雾报警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他昨天下午被警察带走，可能会判刑，我爸妈今天在家哭了一天。”
    唐清悦心里猛地一咯噔，“仓库里一共烧了多少货，保险赔吗？”
    “还没定损，大概有一千多万吧。保险会向我家代位求偿保险人代理被保险人向第三者行使请求赔偿。。”陈识捂住眼睛，很无助地摇了摇头。
    做生意本来就多三角债，流动资金并不充裕，一千多万赔偿款肯定短时间内拿不出。之前陈识家里的生意已经被他哥哥全部接手，这会儿人被抓进去，只留下一片烂摊子。父母年纪也大了，退休好多年，儿子将要担刑事责任已经是重大打击，更不可能立刻振作起来继续赚钱还债，这座重大的责任山最终还是会压在陈识身上。
    唐清悦沉默着，慢慢握住陈识放在桌面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慰他。
    “师姐，本来我刚才也想去瓯水找你的。”陈识边说边抹去眼角的泪痕，深深吸了口气，认真道：“苗厂我一时可能顾不上，好在最近进展比较顺利，你一个人管也够了，以后多招几个专业的员工帮你盯着车间，你也能有精力照顾别的事。就是其他品种的培育可能得再缓缓，最好等海威一整年的货款到了再考虑。车间我们已经扩的很大了，我建议两年内不要再……”
    唐清悦不敢再听下去，出声打断他，“你是要跟我散伙吗？”
    陈识瞬间止住滔滔不绝，张着嘴巴像被定住，过了好久才慢慢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我也不想这样，我真的没有办法，家里的事我不能不管。师姐，对不起。”他说着又红了眼。
    唐清悦从没见过这样的陈识。两人认识这么多年，他平时总笑眯眯，生活中性格也咋咋唬唬，像个没长大的少年，但对付起客户来却有条不紊，拐弯抹角的话也能轻松应付。最重要的是陈识从不外行指导内行，充分尊重她的经营理念，任何时候都无条件配合她。
    来时路上遇到暴雨，好像预兆，唐清悦猜测不会听到太顺利的消息，但没想到噩耗这么快砸过来，她猝不及防，甚至有些发懵。
    关于苗厂未来的每一种设想里，唐清悦都把陈识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他们可能会并肩站上顶峰，也可能一起跌落在谷底，然后相互扶持慢慢走出困境。但她唯独漏了一种，他们也会分道扬镳，在分叉口各自走向不同的道路。
    唐清悦忍下内心的慌张，断断续续建议道：“我们可以…这段时间你先不用来厂里，我一个人可以。等你家里，你们的赔偿解决的差不多，你再回来。”
    “师姐，不行的，我现在太需要钱了。”陈识垂着眼睛，顿了很久，还是说出考虑一整天的话：“我想退股，如果厂里还有多余的钱，我就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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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苗厂现在根本拿不出钱，你知道的。”一边是和陈识的情谊，一边是即将到看见曙光的事业，唐清悦愣了愣，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现在的局面。
    她转头躲开陈识的目光，用事实掩盖慌乱和或许不该出现的愧疚，“贷款刚下来，这周就要付扩建车间的中期款，付完就没剩多少了。三个月后再给海威交一批苗，半年后的第一笔回款付设备尾款和部分贷款，我们至少要九个月后才能有比较宽裕的流动资金，这些你都知道的。”
    陈识也明白这样的提议可能会让他和唐清悦之间的信任在今天一刀两断，但他还是咬咬牙继续说：“我跟设备商那边很熟了，可以和他们再聊聊，延迟付款的时间。只要海威的鱼苗供应稳定，他们按时给钱，再加上一些小单子的货款补充进来，厂里的资金应该没什么问题。”
    如果他能把一切都安排好，唐清悦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挽留他，失落和突如其来的迷茫一瞬间劈头盖脸笼罩下来，好像忽然看不清前方了。但唐清悦知道自己不能失去理智，她必须坚持住，以后苗厂这趟船的船舵只能由她独自把控方向。
    “如果你真的想好了，那我尊重你。这两天抽空来趟苗厂，带着财务再仔细盘一盘。”唐清悦快速抹掉刚落下的那颗眼泪，站起身挺直背往外走，开门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头看向陈识。
    他垂着头，半边肩膀湿漉漉的。
    “陈识。”唐清悦叫他，“不管怎么样，都很感谢你带我来温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以后也是。”
    陈识看着她走入暴雨中，直到眼前渐渐模糊，他忍不住趴在桌上哭出了声。
    唐清悦以为自己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哭一场，但她心里发闷，一团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呼不出来，连带着眼泪也被堵在半道，她只能撑着伞在平湾的马路上漫无目的走着，想让大脑暂时放空，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思绪交织着雨帘一针针穿在她心里，密密麻麻地疼着。
    阵雨结束时天也渐渐晴朗，快要落山的夕阳在云层后泛着最后的光。唐清悦走上一座桥，几位刚甩下钓鱼线的中年男人随口聊着：“今天运气不错，还能见到彩虹。”
    唐清悦收起伞，一抬头，远处山顶附近隐隐约约有一道五彩斑斓的光晕。她呆呆地看了会儿，直到天色渐暗，手机在口袋中震动起来，余林屹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清悦，现在有空的话来奇妙之星一趟。”
    余林屹的语气不像平时温柔，反而有些严肃。唐清悦还依稀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争吵声，刚刚平稳片刻的心又再次被吊了起来，她语气肯定地问：“我爸妈怎么在你那？”
    “他们下午联系我，说要来这边逛一逛。”余林屹再次重复：“你先过来吧。”
    唐清悦想找个标志性建筑打车去奇妙之星，一转身才发现园区楼顶那块大招牌近在眼前，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原来她在不知不远中往余林屹的方向靠近，只是没想到等待她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不愿面对的争执。
    在远处山峰被建筑全部遮挡前，唐清悦再次扭头望了望，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彩虹也消失了，又是一个黑暗的夜晚。
    徐秀霞和唐力胜满脸怒气地坐在余林屹的办公室里，看见女儿走进来后，徐秀霞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几步走到她面前，气急败坏地说：“唐清悦，立刻跟他分手，妈妈不允许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唐力胜也站起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指着办公桌旁的余林屹，不断点着手指对唐清悦说：“人我已经帮你考察过了，不行，我不同意！叫你过来就是要在今天说清楚，以后你和这个人不能再有一点瓜葛。”
    唐清悦还有些发懵，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暴跳如雷的父母，又侧目看了看紧皱眉头不说半句话的余林屹。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只斗败的公鸡，被雨水浇透的羽毛经过体温烘烤，半干不湿地垂在两侧，四周还有喧闹声在为其他挑战者的胜利喝彩。
    “你发什么愣，说话啊。”徐秀霞摇了摇女儿，更大声地喊：“我就说有钱人没几个好东西，都能把姑娘逼到自杀，手段那么多，能是什么好人。你立刻跟他分手，现在就表态，我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绝对不能这么被人糟蹋！”
    “你们先回去吧，我跟余林屹聊聊。”唐清悦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没听到耳边暴躁的命令。
    唐力胜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更加振振有词地说：“这么多天看下来，我觉得你来这小地方不是正确的选择。钱没赚到，对象也没挑好，不如趁早断干净，苗厂也全都交给你那个合伙人，现在打包收拾回申城还来得及……”
    “我说你们立刻闭嘴，回家去！”唐清悦突然大吼道，像一个炸弹丢在嘈杂环境中，砰的一声爆开，所有声音立刻消失，只剩下空气中雾蒙蒙的灰烬。她说完闭上眼睛，单手捂住脸转过身，肩膀微微颤抖，好似把一切都抛在身后。
    徐秀霞和唐力胜被吓一跳，呆愣愣地瞪着女儿。
    “叔叔阿姨，你们今天跟我说的话，我会和清悦聊聊的。”余林屹已经感觉出唐清悦情绪的不对劲，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做出送客的姿势，“先请回吧，司机就在楼下等着。”
    徐秀霞还想说什么，唐力胜却明白现在不是能招惹女儿的时候，他赶紧上前拉住徐秀霞往外走，路过唐清悦时伸手碰了碰她的肩膀，却被她立刻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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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0章

    余林屹目送两人上电梯才重新关好门，走到唐清悦面前俯下身，为她擦去下巴上的泪水，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他温声问：“怎么了，今天交苗不顺利？”
    唐清悦的情绪值已经到达临界点，她忽然想逃离一切，雨天、慌乱、争吵、安慰、温暖，或好或坏，她通通都不想要，她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然后一个人躲起来等待自愈。但在此之前，她要先解决最后一件事，尽管她的脑子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
    “余林屹，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单独带我爸妈出来，还跟他们讲你前女友的事，这是什么需要到处说的好事吗？”
    唐清悦知道自己这话很伤人，是她口不择言，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或许这次争吵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她不应该带父母来温城，不应该让他们和余林屹碰上，不应该没考虑到余林屹的过去可能是个易爆点。
    她把一切都想的太顺利了，就像她以为陈识会一直跟她并肩走下去，一起带着苗厂发展壮大，以为徐秀霞和唐力胜已经试着改变，渐渐开始理解和尊重自己。
    原来还是她太自信了。
    51.你们连自己的人生也不怎么样
    余林屹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但他还是克制住脾气，再次耐心问道：“苗厂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讲讲？”
    “没有，我的苗厂现在非常好，以后也会更好，你不要说晦气的话。”唐清悦连连倒退好几步远离他，话也越说越刻薄：“你能不能不要和我爸妈见面，他们不需要你的宵夜，不需要你的车接车送，不需要你的钱，更不需要知道你那些过去。”
    唐清悦说一句就后悔一句，但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这种混乱的感觉就像成年后与家人的每一次争吵，抛弃礼貌与思考，凭着自我防卫的原始本能胡言乱语。
    “清悦，不要每次说到父母的话题你就变得像只刺猬。”余林屹的目光带着疏离，语气也非常冷淡，“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再聊。”
    “我像只刺猬？”唐清悦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本来就是这样啊，以前你看到的，都是我想让你看到样子。因为我喜欢你，我想把我的胆怯和坏脾气都藏起来。但你为什么非要揭穿我呢？我们就保持原来那样，轻轻松松谈个恋爱不好吗？”
    余林屹有些动容，“没有人是完美的，你不需要藏任何东西，我从没说过不能接受你的缺点。”
    “那你接受我的爸妈吗？你能忍受他们在你的公司里大吵大闹，不停揭露你的伤疤，辱骂你，贬低你，以后可能还会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
    这次他没有马上回答。
    唐清悦继续问：“如果你能接受，那你今天让我来做什么，你自己应付啊。”
    余林屹终于上前两步抓住唐清悦的手臂，把她往自己怀里拉，“清悦，你先冷静一下好吗。我没有对你以及你的家人有任何意见，你也没必要一直提那件事来中伤我。”
    “我说的话应该没有我爸妈的十分之一过分吧？”
    “我能理解他们短时间内不能接受一些事，我们都应该多一点耐心，坐下来好好聊聊，吵架解决不了任何矛盾。”余林屹再次重复：“你情绪太激动了，能不能讲讲道理。”
    唐清悦觉得余林屹在某些事情上真的太过天真，也或许他不是天真，而是他们在某些方面处于两个不会相交的世界，谁也理解不了谁。
    余林屹的人生就像一个光滑的圆环，稳固、平顺，哪怕偶尔碰上几颗小石子，有了几个几乎看不见的凹坑，那也只是增加摩擦力的车胎纹路。而她则是有着棱棱角角的三角锥，看似平整的很多面，滚着滚着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尖锐的那一点。
    她挣脱开余林屹的手，以一种防备的姿势双手环抱住自己，用果然如此的语气说：“看吧，你刚才还说可以接受我的缺点，现在又批判我不讲道理。没错，不仅我不讲道理，我的爸妈更不讲理。”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唐清悦接着喃喃道：“如果你觉得实在难堪，那我们就算了吧，大家都轻松。反正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不需要你们的任何人陪伴，所有事我都可以自己做到。”
    余林屹的声音几乎和她的最后一句话重叠：“唐清悦，说话前先过脑子！”
    唐清悦倔强地仰着脸看他，对视两秒后又快速扭头，眼泪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弧线，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不要口无遮拦说这种话，很伤感情。”余林屹捧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唐清悦却固执的一动不动，他只好再次走到她面前，托起红彤彤的脸，用拇指擦掉她的眼泪，却总也擦不完。
    余林屹叹了口气，缓缓低下头用嘴唇轻碰她的眼睛，又一寸寸往下挪，快触到她的上唇时，唐清悦突然回神，挣扎着要躲开，这次余林屹没给她逃走的机会，双手捧住她的脸毫不犹豫吻了下去，像惩罚般用力舔舐她的双唇，吮吸她的舌头。
    在唐清悦条件反射地回应他时，余林屹又抬起她的手勾住他的脖子，微微一用力便抱着她压在沙发上，双手像火种般点燃她的身体。
    唐清悦不再反抗，她太需要发泄了，也需要用另一种方式暂停那些脱口而出的恶劣的话。她把自己变成一只撕咬对方的动物，在余林屹的后背抓出一条又一条血痕。他们连衣服都只脱了一半，冰凉的腰带扣不停撞在她的大腿内侧，沾上液体，变得黏糊糊湿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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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汗水像一场下不完的雨，毫无遮挡地淋在两人身上，碰撞的声音混合粗重的喘息，是夏季最热烈的暴雨，让人沦陷沉迷。唐清悦觉得自己在不停往下坠，哪怕余林屹在背后托着她，还是有种眩晕的失重感，她只能绷紧神经，用力抱紧眼前的人。
    余林屹享受越来越禁锢的感觉，想让她放松，又想让她再用力，紧致的阻碍刺激得他快要燃烧。直到雨声越来越急促，他紧紧按着身下的人，快速往前奔跑，越来越快，越来越凶猛，洪水冲破了围墙。
    “还好吗？”余林屹拨开她汗湿的头发，慢慢揉着她几乎痉挛的小腿，“疼不疼？”
    唐清悦陷入一场虚无之中，伸手摸不到任何东西，心乱如鼓点，过了很久才朦朦胧胧听到耳边响起熟悉的嗓音，她无声开口回应道：“我今天真的好累。”
    “那就休息两天，放个假，别把自己逼的这么紧。过几天带你去摘杨梅？”余林屹说着扯过沙发角落里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随意展开一角给她擦汗。
    唐清悦的身体还很敏感，在他的触碰中时不时颤抖一下，最后她主动伸手用毯子裹住自己，点了点头说：“好。附近有种杨梅的果园吗？”
    余林屹笑了一声解释：“很多山上会种杨梅树，不是营利的，就是种着玩。我小时候也种过一颗，只不过后来被我爸砍了。”
    “他为什么砍你的树？”
    “因为我每天放学后都要上山看看树苗，风雨无阻。有一次刚下过雨，路上很滑，我从山上滚落，掉在一个沟里爬不出来。我爸找到我后把我拎回家揍了一顿，第二天就把树砍了。”
    唐清悦专注地听他的故事，一直没回应。
    余林屹继续说：“我那时候还小，特别讨厌我爸的行为，但长大一些就明白了。我们和父母考虑事情的角度不同，如果各持己见，都不愿意退步，只会两败俱伤。”
    “你不讨厌我爸妈吗？”唐清悦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能够心平气和谈论刚才发生的事：“我以为你叫我来是要我带着他们快点滚蛋。”
    余林屹愣了一下，惊讶她会这样理解。“我没有这样说过。在你来之前，他们答应我，我们四人坐下来聊一聊。”
    “没法好好聊的。”唐清悦也惊讶他竟然会相信这样的话：“你也看见了，我一进门，我爸妈就立刻冲上来自说自话，让我们分手，让我抛下苗厂回申城。我最近好忙，不想三天两头应付我爸妈那些迂腐陈旧的思想，你能不能不要再和他们见面。等过段时间，我有精力解决这件事的时候，我再想办法，这样行吗？”
    余林屹沉默片刻，还是答应她：“如果你想这样处理，我尊重你。”
    唐清悦在平湾吃晚饭后还是回家了，她很不想回去面对父母的质问，但她也明白，如果只有徐秀霞一人，普通的冷处理方式就能让这件事迅速降温。现在情况不同了，唐力胜也在，他不会亲自做什么过分的事，但他擅长指导徐秀霞做事。如果自己彻夜不归，难保两人会在半夜把她抓回去。
    一进家门，唐清悦果然看见父母摆足三堂会审的架势，端端正正坐在客厅里等着她。
    唐清悦先发制人说道：“以后不准再联系余林屹，更不准去平湾找他。”
    徐秀霞哼了一声，“我和你爸都是为了你好，只要你跟他分手，谁还愿意见他。”
    “今天要不是我多了个心眼，给他门口的保安大爷塞了一条烟，还问不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唐力胜的语气反而有些沾沾自喜，“你倒怪起我了，要不是我们，你就只能一直被人骗。”
    “小悦啊，婚姻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眼光要放亮点。他都能把对象逼到跑来厂里跳楼，心肠不知道有多狠，怎么可能是普通的谈对象分手，这种富贵人家我们碰不得也玩不起的。你听话，快点跟他分开。”徐秀霞像往常一样开始怀柔策略，尽管这套方法很多年前就对女儿不起作用了。
    唐清悦实在没力气再跟他们迂回缭绕，第一次说出在心里憋了很多年的、那些伤人却也是事实的话：“爸妈，我已经快三十岁，比你们有文化，也比你们有见识，比你们懂得更多道理，我完全有能力判断和主导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任何事，包括不仅限于事业和爱情。”
    “我不觉得按照你们的理论活着，我能过的比现在更好，毕竟你们连自己的人生也过得不怎么样。我今天很累，实在不想继续吵架了，请你们以后不要再去找余林屹，否则从下个月开始，我就不会再继续还申城的房贷。”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楼，用力关上房间门，把所有声音都关在外面。
    世界终于安静了，睡一觉，马上就会迎来下一个晴天。
    52.不要产生金钱上的瓜葛
    陈识第二天就来苗厂与财务盘账，结果如他所说那样，基于第二次设备购买的信任和跃门苗厂当前良好的经营状况，设备厂商同意延迟支付中期款，厂里现金流十分充裕。在留下足够运转资金的前提下，陈识完全可以按照股份拿走属于他的那部分，顺利退股与苗厂切断联系。
    落笔签字的那瞬间，一直没说话的唐清悦突然握住他的笔，轻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师姐，我不能毫无代价地从苗厂拿钱，你也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朋友归朋友，还是算清楚比较好。”陈识挣脱开她的手，快速在合同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盖上笔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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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他深深呼了口气，转头装作轻松地对唐清悦说：“全部客户的信息和联系方式我都邮箱发给你了，所有合同都放在办公室书架上，我贴了归类标签，应该很容易找到。财务权限也都转给你了，以后每个月发工资，收款付款，你都要仔细审批。客户那边我也已经打过招呼，以后厂里有事就直接找你……”
    唐清悦打断他：“这些话你已经跟我说过三次了。”
    “如果能顺利解决家里的事…”陈识换了个话题，还是笑着，“或许以后我还能来苗厂给你打工，做个销售总监怎么样？如果你愿意要我的话。”
    唐清悦看着他，过了半响才回答：“如果笑不出来，没必要勉强自己。”
    陈识的笑容僵住，随后慢慢放下强行提起的嘴角。
    “我们刚认识的那段时间，一直觉得你是个不靠谱的人。经常嬉皮笑脸，穿着打扮很浮夸很拉风，喜欢钻漏洞，全班一百多人，就你在期末找我放水，还是为了班上的漂亮女同学。”
    唐清悦说着看了眼窗外，今天果然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阳光洒下来被绿叶接住，好像整棵树在发光，“那时候我绝对想不到，竟然是你拉了我一把，带我离开不喜欢的工作和生活。”
    “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更不靠谱了。”陈识自嘲地哼了一声，“才半年多，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唐清悦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陈识，你没有对不起苗厂，更没有对不起我，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做得特别好。你也…”她说着哽咽了一下，“你也教了我很多东西，让我有能力面对经营上的大部分事。如果以后想要回来，随时欢迎，这里永远都有你的位置。”
    情份最浓烈的时候，谁都很容易说出永远这样虚幻飘渺的词，但他们心里都明白，很多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机会错过就很难第二次遇见，永远变成过去也只是无声无息的过程。
    陈识没有回答她的这句话，沉默一会儿便站起身告别：“我先走了，有空一起出来玩，还是朋友。”走到门口时他顿了一下，转过头，像所有事情都没发生那样，乐观地笑着说：“师姐，我没有拉你一把，谁都拉不动谁的人生，能走到今天，你最该感谢的人是你自己。”
    唐清悦原本慌乱的心突然定了下来，她闭了闭发热的眼睛，站起身准备跟着走出去，“我送你……”话没说完，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海威章晓荣的备注。
    “别送了，你忙吧，回见。”陈识招了招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越走越快，唐清悦几步跨到门外，只看到他下一秒就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
    电话铃响了十几秒就停止，又立刻开始第二轮。唐清悦吸吸鼻子，确认自己的声音正常后才接起：“章助你好。”
    “唐总，一个内部消息，海威高层将要发生很大变动。”
    集团内的人事变革本不应该提前告知外人，唐清悦也不关心这些职场内的明争暗斗，但她听章晓荣的声音很严肃，还是顺势猜测道：“周总那边有情况？”
    章晓荣轻轻嗯了一声，“会被调到内陆城市任职，最迟下个月动身。”
    海威集团在各省份都有分公司，明面上所有分公司平级，实际大家心里都清楚，沿海地区才是盈利的主力军。经济发达，养殖环境适宜，最重要的是居民海鲜消费比例远高过内陆，由此负责这些地区的分公司总经理也拥有更大话语权。以周成则的职位被调到内陆，表面看着是平级调动，实际就是降职。
    但唐清悦不明白这对她来说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原本以跃门苗厂的资质，想要拿下海威这种规模的大单子几乎不可能，她也算走运，或许刚巧碰上周成则想要开发新业务的战略，稍稍历经一番波折便吃下这块大肉。
    现在周成则要走，海威新任领导未必会像他一样看好跃门苗厂，但合同已经签下，哪怕几年后海威不再续约，到时瓯水的深海智能养殖平台也早就建成，给海洋牧场供苗都来不及，完全不需要紧咬着海威不放。
    唐清悦想章晓荣愿意念着校友的情谊给她透露消息，那她也有话直说了，“高层变动会对我们的合作有影响吗？”
    章晓荣沉思片刻后，保守地说：“合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目前也只有周总一个人的调任，我和部门内的其他人都没有变动，对合作应该影响不大，但谁也不知道下任老总是怎么样的行事风格。”
    他说得委婉，但唐清悦已经听明白。合作是客观事实，不过过程中的很多细节将会变动，变好还是变坏都是未知。几天前首次交苗时，章晓荣提醒她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恐怕当时他就已经听到海威内部风向变动的消息，拐弯抹角提醒她。
    但唐清悦并不忐忑，自信地回答：“只要我们的苗质没问题，其他问题随机应变吧。”她还开了句玩笑，“说不定你们新来的老板比周总更喜欢跃门苗厂呢。”
    章晓荣也笑，“没想到唐总这么乐观，看来是我多虑了。”
    “怎么会，章助提供的信息很关键。”唐清悦顺势邀请：“改天章助有空通知我，请您吃饭表示感谢。”
    “行啊，叫上小陈总一起，多喝几杯。”
    唐清悦想起陈识刚才离开的背影，想了想没解释，应道：“好的，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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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过了几天唐清悦想起上回余林屹说摘杨梅的事，这周过得太压抑，想放松一下，就发信息约他上山看看。
    余林屹一下午没回消息，唐清悦猜测在忙，也没在意，没想到下班回家时正好看见他的车从不远处驶来，不声不响来了瓯水找她。
    唐清悦趴在车窗外面，假装委屈道：“好啊余老板，原来不回我消息是为了给我惊喜。”
    余林屹愣了一下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抱歉地说：“下午参加生产线培训，实在太忙了，没注意看微信。”
    “老板也要当流水线工人吗？”唐清悦玩笑着问。
    “新工艺开始批量生产，总要知道一点皮毛。”余林屹说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又凑上前在她嘴角啄了一口，“我先停车，然后走走？”
    唐清悦也不敢带他进厂里，生怕徐秀霞和唐力胜突然出现再次引发矛盾，便让余林屹把车停在路边，两人并肩在附近散散步。
    没走出多远，余林屹想起什么，又往回走，从车后备箱提出一篮新鲜的杨梅，捡了一颗喂进唐清悦嘴里，问她：“今天爷爷去摘的，甜吗？”
    “酸酸甜甜的，还不错。”唐清悦从他手中接过篮子，自己提着边走边吃，吐出的核直接吐在路边的泥土中，还用脚拨了拨泥，玩笑道：“说不定明年这里就能长出一棵杨梅树了。”
    余林屹没反驳她，笑着说：“别吃太多，容易上火。”
    “我数着呢，这是第六颗，我今天就吃二十颗。”唐清悦含着东西，讲话也含含糊糊：“怎么有些又大又红，有些又小又紫？”
    “品种不同，小的是黑炭梅，大的是东魁梅。现在还早，不算大，再过半个月东魁大概能长到乒乓球大小。”
    “那我们再过半个月去摘吧，我还从来没见过杨梅树。”
    傍晚有丝燥热，乡间小路吹来几缕凉风，正前方一群骑单车的少年边唱歌边远去，偶尔有几只蜻蜓从池塘边的杂草从里飞到两人的身边。
    余林屹盯着她，直到吃够二十颗杨梅时才从唐清悦手中拿回篮子，说：“别贪嘴。带回家给你爸妈也尝尝，剩下的放进冰箱里，明天还没吃完就不要了。”
    “那我只能说是自己买的了，不然我爸妈肯定今晚就丢进垃圾桶。”唐清悦没遮掩地说出这句话，转头看了看不回答的余林屹，她又补充道：“好不容易消停两天，我不想再招惹麻烦。”
    余林屹目视前方，沉默地走着，过了半响才说：“一直逃避总归不是办法。”
    “那等我想到更好的解决方案，给我点时间。”唐清悦试图说服他：“这种事连你走出来都要好几年，更何况我爸妈这样思想保守的人，我们早该有心理准备的。”
    余林屹从没觉得自己走不出来，只是一个让他铭记在心的教训罢了。但所有情绪的外在表现全都聚焦在他曾经对感情的犹疑和逃避上，他无从解释。
    余林屹讲起其他话题，这也他今天来找唐清悦的目的：“听初宁说陈识走了，还拿了苗厂一笔钱。”
    “初宁都知道了。”唐清悦惊讶，仰着头问他：“他们和好了？初宁给陈识钱了？”
    “不清楚。”余林屹从来不干涉妹妹的感情问题，两人关于这类话题的谈论也只是点到即止。比起这些事，他更关心唐清悦的现状：“怎么这几天没跟我说。苗厂现在情况怎么样，资金还够吗？有困难的话，我……”
    如果在半年前，余林屹提出要给她的苗厂注资，唐清悦一定会举双手欢迎，可能还会想方设法从他口袋里多捞出一点钱。哪怕三个月前，她考虑后都可能会接受。但现在她完全不想要。
    唐清悦自视不是多清高的人，她没有标榜自己多么自立自强，也不想做什么女强人的典范，只是怀着很庸俗的想法和正常人的一点自尊心，希望熟悉的人不要在背后议论她的成就需要有能力以外的前提。
    或许最初她没往这方面考虑过，因为创业是一条陌生的路，会遇到很多意外的状况，她也是在一步步前进的过程中产生更加清晰的自我认知。
    “不要。”唐清悦这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林屹，我们不要再产生金钱上的瓜葛。”
    53.这对我们的感情没有影响
    余林屹被拒绝后没再坚持，他不会以自己的立场评判唐清悦的事业，不管是否出于善意。但任何事，只要站在过于理性的角度考虑问题，总会带着一丝很难被忽略的冷漠。
    他淡淡开口道：“行，如果你希望我们分的这么清楚。”
    唐清悦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对劲，停下脚步站定，认真解释：“林屹，我接不接受你的帮助，让不让你和我的父母接触，这都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影响。”
    “你比以前更理智了，这样的想法对于事业发展很好。”余林屹低头看着她，食指轻轻拨开挡住她眉头的发丝，“但生活是一切事物的总和，没什么事能独立存在。就像那天，你应该是在工作上不顺利，所以在我的办公室发火。”
    “我那天……”唐清悦想说那天就是听到陈识要退出苗厂的决定，她才会情绪失控，但这样的解释恰恰印证了余林屹的话，她没再继续讲。
    已经过去的事，余林屹认为原因不再重要。他接着说：“你希望掐断所有外界联系，在感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经济往来，没有反对的家人，这种想法很完美，但是不可能的。或许你需要把培育鱼苗的勇气分一点在其他事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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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4章

    “我在其他事情上没有勇气吗？”唐清悦很不赞同，极力为自己辩证：“我们在一起之前，你不断逃避，是我一直坚持没有放弃，这也算勇气吧。还是你觉得我变了，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个美好的样子，所以你开始失望。”
    余林屹没想到她会这么认为，也被唐清悦的话说得微微恼火，他抿着嘴，控制好情绪才回答：“你最近确实有些改变，但我从来没有感到厌烦。陈识退股让你心里不安，是吗？”
    唐清悦想起最开始的那段日子，她兴致勃勃地办厂、养鱼、和喜欢的人一步步走近，那时她意气风发，几乎很少有负面情绪。不安的反倒是余林屹，尽管他极力隐藏。是她用反复接触和试探才终于让两颗心有了相同的振动频率。
    这才没几个月，情况似乎对调了，余林屹克服心理障碍，踏出了那一步，而她逐渐感到不安，对家庭，对爱情，对事业，这些黑色心情会突然出现在生活的任何一个瞬间，让她焦头烂额，也让她疲惫。
    但她不想在余林屹面前承认自己的软弱，只是强装云淡风轻地说：“陈识退股我确实有些失落，不过目前厂里的状况挺好的，客户资源也比较稳定，我没什么不安。只是最近有些累，天气变热也容易让人烦躁吧。”
    她的口气缓和了些，余林屹也不再置气，还是再次说：“一个人管理苗厂会比之前更辛苦，如果以后碰到困难，”他顿了顿，想到别的，又补充道：“或者和家里发生矛盾，都可以跟我讲讲，也能缓解一些心理压力对不对？”
    唐清悦这次没反驳，点了点头，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提着剩下的杨梅回家时，唐力胜和徐秀霞正坐在家门口折角豆，唐清悦没打招呼，直接忽视两人走进去，直到打开冰箱门，徐秀霞尖锐的声音传来：“他送的东西我不要吃。”
    唐清悦冷淡地说：“我自己买的。”
    “你以为我们这么好骗。”唐力胜也没好气，“车子都停在厂门口了，我和你妈又不瞎。这样下去你早晚要后悔！”
    “对，就是余林屹，他今天来苗厂找我了。”唐清悦重新走到门口，站在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就算后悔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
    她说这话带着负气成分，本来不该这样回答的。她应该告诉徐秀霞和唐力胜，自己绝对不会后悔，她和余林屹肯定可以携手坚定地走下去。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念头从脑中只是一闪而过，像飞驰的列车般很快消失不见。
    第二天下楼时，唐清悦路过厨房，看到角落里的暗黄色垃圾桶，上面有十几只小飞虫正在扇翅膀，杨梅像被烈日挤干水分的破旧海绵块，软塌塌地堆在桶里。一晚上过去，干瘪的果肉中还能隐约看见果蝇，连带着散发腐烂的酸臭味道。
    这段酸臭的嗅觉记忆一直跟随唐清悦来到苗厂和车间，持续到她又一次接起章晓荣的电话。
    “唐总，新老总已经来了，想要一会儿到你们那看看。”
    尽管有章晓荣的通风报信，能提前几小时做好准备，唐清悦还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回参观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突然想起当初周成则决定来苗厂的时候也是这么突然，陈识一开始能独自应付，那这回她一个人也肯定可以。
    唐清悦甚至都不知道新老总叫什么名字，章晓荣也忘了跟她讲，只听章助叫他孙总。
    孙总从外形到气质都和周成则完全不同，一身黑色西装，背着手，刚下车就满脸严肃，皱眉看着唐清悦，连手都没和她握一下，是那种毫不掩藏的强势风格。
    唐清悦带着一群人从孵化车间逛到标苗车间，还有刚完工的、未投入使用的新建车间，她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章晓荣只是偶尔附和几句，但孙总一直沉默不语，也没什么表情，让唐清悦的底气逐渐消散。
    直到逛完，回到办公室，唐清悦沏好茶，孙总喝了两杯，才正儿八经开口，却是问章晓荣：“上次从这拿的第一批苗有多少量？”
    “六十多万尾，七公分以上。”章晓荣的语气很恭敬：“合同签的是每年三百万尾，三年一期，单价不变。”
    孙总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陈述事实，“那唐总让利很大，不容易。”
    这话让唐清悦松一口气，刚才的惴惴不安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她微笑着说：“能和海威这样规模的大企业合作已经很幸运，利润我们可以降到最低，这都不要紧。”
    她说着也看了看章晓荣，但他却皱眉，看不出一点轻松。
    孙总点头，又问章晓荣：“之前那批苗成活率怎么样？”
    章晓荣回答：“比市场平均水平略高一点点，苗质还是很好的。”
    成活率达标，只能算合格，但算不上优势。唐清悦急于表现，接着章晓荣的话继续说：“我们培育的苗种进行过肉质改良，现在鱼苗还小，暂时看不出，等成鱼养殖周期过半就能体现出来。到时还得麻烦海威给我们反馈一次数据，以便我们做进一步提升。”
    “这忙我们恐怕帮不上。”孙总突然转变态度，他的声音带着中年人的厚重，却也刻薄到无情，“今天看下来，技术是我们用过的技术，鱼苗也没有特别大优势，管理人太过年轻，没有经验。这样的合作对象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唐清悦瞬间懵了，盯着孙总的脸，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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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5章

    坐在孙总右手侧的中年女士拿出一份文件，公事公办地说：“之前的苗款扣除运输费用共计 335.88 万元，按照合作协议，违约方支付订单已成交金额的 30%违约金赔偿，也就是 38.8855 万元。合计 352.7455 万元。”
    唐清悦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只是按照本能在脑中快速计算数字，反问道：“三百多万，按 30%算，违约金怎么也不止 38 万。”
    中年女士像台高速运转的机器，她快速回答：“是已成交金额的 30%，我们目前的成交金额是苗款的 40%，这样算下来总共就是 352.7455 万元。”
    “但是…”唐清悦很慌张，她站起身，又不知该做什么，只能颤抖地提着茶壶给孙总添水，眼神却不再敢看他，半天也没想到继续说下去的话。
    “不用加了。”孙总用手掌盖住茶杯，“等唐总把苗厂做大，有资格跟海威坐在一起谈判时，也许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说完他就站起身往外走，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唐清悦还是弯着腰，怔了片刻才转身追出去，拉住章晓荣颤声问他：“孙总为什么突然要毁约？”
    章晓荣往后退了两步，和唐清悦拉开距离，也是表明自己的立场。但他看着唐清悦不知所措的样子，犹豫几秒，还是语速很快地低声解释：“周总之前跟你们签约，其实是想垄断你们的下游渠道，然后……”
    他没有把话说明，相信唐清悦能听懂。
    她当然明白，周成则的目的她早就猜到了。但唐清悦自以为想到破局的方法，没想到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或者不仅空，还有自损一千。
    章晓荣接着说：“孙总非常不认可周总的策略，而且有自己合作很多年的供苗渠道，他刚来温城上任，不可能冒险和新厂合作的。今天来这估计只是走个过场，找个合适的理由解约，做给我们这些周总的旧人看罢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唐清悦以为她和章晓荣有几分校友情谊，或者至少算盟友，但其实什么都不是，她把商场上的人际关系看得太过简单了。
    “我之前只是怀疑，并不确定。跟了周成则很多年，孙总现在并不信任我。”章晓荣说完便走，让人分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唐清悦失魂落魄地跟上他们，送到苗厂门口，看着海威一群人远去的背影，闻着让人心头发闷的车尾气。她忽然意识到，周到如章晓荣，怎么会忘记告诉她孙总的大名，恐怕只是觉得没必要特地跟她说，反正跃门苗厂和海威水产很快就会一刀两断。
    合作协议共十五张 a4 纸，分两叠用手撕碎，半分钟就能撕完。如果放进碎纸机就更快了，五秒便成碎片。
    54.这点钱无济于事
    唐清悦像被一块大石头砸中眉心，脑袋发懵，眼前的画面支离破碎，没人可以扶着她快速逃离这片落石区，但她连坐下喘息片刻的机会都没有。
    当晚她就带着财务通宵达旦地盘账，财务徐姐唉声叹气，“怎么这么不赶巧，小陈总刚从厂里拿了一大笔钱，海威又要毁约，这…现在这点货款，我们根本还不上设备商的钱。”
    徐姐这话说的还是保守。计划付给设备商欠款的银行贷款，陈识已经拿走近半，原本三个月后给海威交第二批苗，总额近七百万，只要海威货款稳定给付，他们就能慢慢还上剩余的欠款和银行贷款，保证现金流的充裕。
    但现在海威态度坚定地毁约，苗厂将要面临的是资金链完全断裂，不仅还不上钱，几个月后恐怕连正常经营都有困难。
    唐清悦翻着财务报表，喉咙几乎哽住，浑身充满无力感。
    以往这些琐碎的事她没有经手过，每次都是陈识直接告诉她结果，大多是好消息，哪怕财务情况存在些许不太妙，陈识也总是想好对策再跟她讲。
    这是第一次，她亲手翻阅这些繁琐的报表，密密麻麻的一行行数据，像水泥地上的蚂蚁，尽管表格再工整再简洁，唐清悦看在眼里也很陌生，心绪乱糟糟的，每个数字她都默念无数次，强迫自己把它们塞进脑子里。
    白纸的一角被她捏得皱巴巴，褶皱像丑陋的疤痕陷在花花绿绿的报表里，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把几张纸撺得更紧，沙哑地开口：“之后至少一年内，应该不会有类似海威这样的大单子了。按照目前的销售规模，日常经营有问题吗？”
    徐姐想了想，说：“如果不考虑欠款，经营暂时不会有问题，工资也能照常发。但可以持续多久不好说，得看其他客户的货款支付情况。”
    不考虑欠款，这话听着太美好了，但怎么可能呢。唐清悦没有头绪，只能挑可以解决的事先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的书架前，把陈识已经归类放好的销售合同一股脑抱出来堆在桌面，“这段时间能进来的钱应该都在这里，有部分也是分期付款的。徐姐，今晚可能要辛苦一些，我们抓紧时间做好预算，欠款的事我之后再想办法，现在至少要保证日常经营没问题。”
    “现在这种时候，辛苦一点算什么，我回家也是睡不着觉。”徐姐点头，立刻抽过一份合同翻起来。没看几页她又抬起头，看着唐清悦说：“小唐， 其实我觉得海威的事，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真的违约，只给这么点违约金算什么，上千万的合同，我就没听说过违约金只给三十万的，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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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6章

    唐清悦的动作顿住，几秒后苦笑一声。她当然知道海威是以大欺小，不止违约的事，连当初签约时，合同里的违约条款也是不严谨的。只是当初他们都太兴奋，热血涌上头，谁都没有考虑过最坏的情况。
    “我知道，”唐清悦无力地说：“明天我去找律师咨询一下。”
    “对，一定得去，告他们，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不想再讲更多丧气话，唐清悦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事，跟海威的合作泡汤了，至少鱼苗还在。我去找更多客户，只要把苗卖出去就有希望。”
    徐姐叹口气没再说话，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报表上。跃门苗厂的所有情况，除了唐清悦和陈识，也就徐姐最清楚。车间那批苗之前为了供给海威，大大增加了产量，这么大量的鱼苗想要快速找到接手的养殖场谈何容易。
    但如果卖不出去，一直养在苗厂的车间，随着鱼苗长大，养殖成本日益增加，苗厂也难以承受。这本就是道难解之题。
    唐清悦两夜没睡，熬的眼睛通红。第三天她直接从苗厂赶往市区，带着海威的合同，去预约好的律师事务所咨询。
    不是多复杂的案子，律师直接给她明确回复：“违约条款写的是已成交金额的 30%，结合合同其他内容，到底是三百多万元的 30%，还是一百多万的 30%，这点有得辩一辩，看唐小姐想不想要争取。”
    其中有近六十万差额，唐清悦当然想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想到律师这么说，肯定有其他意思，她接着问道：“如果走法律程序，会有什么问题吗？”
    “从法律角度看肯定没有问题，一切按照流程，先协商，不能谈妥就上法庭。这样下来，大约需要 3-5 个月。”
    唐清悦松了口气，“时间上没关系，如果我们妥协，只拿三十多万，这点钱也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什么。”
    “违约款是这样，但唐小姐也必须考虑前期的货款。”律师指着合同中的一行字给她看，解释道：“你们成交的鱼苗，还有接近 200 万的尾款和运输费用对方还未支付。如果官司不顺利，按照我在以往案子中的经验，对方一定会将这笔钱拖很长一段时间。”
    海威的货款他们当然会给，只是早晚问题已经不再掌握在苗厂手中。闹得太难看，拖一拖付款时间不是没可能。
    苗厂再也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绝对不能出现。唐清悦害怕，更准确地说是恐惧。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胸口闷的喘不上气，连手脚也发凉发麻。
    虎落平阳都要被犬欺，她和海威地位，恐怕苗厂才是落水狗，海威则是名副其实的森林之王，被打到头破血流也无处诉说。
    唐清悦很低声地说：“那我再考虑考虑，谢谢。”
    律师站起身送她出门，她麻木地起身跟着出去。
    “唐小姐，你的包没拿。”
    “哦，忘记了。”唐清悦又步伐凌乱地往回走几步，提起包，“不好意思，谢谢。”
    律师又指着桌面提醒，“合同您也别忘了。”
    “对，合同，谢谢。”抓起合同随意塞进包里，她这次终于顺利走出门，什么都没落下，除了心里仅存的那点期望。
    唐清悦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打了很久的车，她在路边蹲着等，视线里灰蒙蒙的。周围很多卖小吃的摊贩，食客来了又走，叽叽喳喳。有位大爷嫌灯盏糕里的萝卜丝不新鲜，站在小摊前吵了十多分钟，推搡之间撞倒了蹲在旁边失魂落魄的姑娘。
    唐清悦手撑着水泥地站起来，发现手心擦破很大一块皮，血丝糊在肉上，火辣辣的疼。身上好像也有别的地方疼，她不能准确定位。
    出租车只开到村口，唐清悦需要自己走一段路回家。她打开门下车，甚至忘了付钱，司机喊住她：“美女，钱没付呢！”
    唐清悦还没转头，余林屹先一步走到车窗口，看了眼打表器上的数字，举着手机伸进去扫码，说：“付好了。”
    直到出租车远去，唐清悦才愣楞地问：“你怎么来了？”才中午，这会儿他应该在工作，不应该没打招呼就出现在她家附近。
    余林屹走上前，看见她苍白的脸色，皱着眉问道：“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事实上她两天没合眼，脑子像一锅煮糊的烂粥，沸腾却混乱。唐清悦没解释过多，只说：“这几天太忙了，有些累。”
    她总是这套说辞，太忙，太累，具体遇到什么困难却不说，自从陈识撤股后，唐清悦就是这副紧绷的状态。安慰的话余林屹没少讲，但似乎没效果，他只能把唐清悦揽进怀里，自己一点点问：“刚才去苗厂找你，小赵说你一大早就去市区了。见客户吗，不顺利？”
    唐清悦吸了吸鼻子，闻着熟悉的气息，终于思绪清明了些。她抬手环住余林屹的腰，低声说：“不是见客户，是去律所。”她下意识地想把海威违约的事一股脑告诉余林屹，让她开解自己，让他陪自己度过难关。
    但这样的意识让她更加不安。渴望逃离困境的急切也许会让她最终变成别人口中误会的那样，靠着有钱的男友，踩着他的财富和资源往上走，她害怕自己真的变成这样。
    “怎么去律所？”余林屹见她没继续说，主动问：“遇上官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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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唐清悦沉默片刻，还是在他怀里摇摇头。没到穷途陌路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能咬牙撑一撑。
    “没事，就是去咨询几份合同。”
    余林屹放下心来，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温声建议道：“以后可能会遇上越来越多这样的情况，招个法务吧，你也能轻松一点。”
    普通业务上的法律问题，唐清悦觉得自己还能应付，之前陈识也是一个人做的，况且现在苗厂的情况不好，只能尽力压缩成本，招人还是以后再考虑。她没回答，抬起头，用困到红通通的眼睛看着他，问到最开始的问题：“你怎么这时候来瓯水？”
    余林屹的表情不再温和，他似乎要讲一件很棘手的事，神色犹豫，又带着无奈。
    唐清悦没催，等着他开口，半响才听见他的声音，轰隆隆的，像夏季最骇人的雷声。
    “早上你爸妈突然来平湾，我爸妈和爷爷招待他们，聊的不太愉快。我刚才送他们回来。”
    55.我们分手吧
    唐清悦几乎被吓到，几步退出余林屹的怀抱，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爸妈去你家了？”
    “他们来的时候我已经出门上班了，接到家里电话才赶回去。叔叔阿姨他们…”余林屹顿了顿，“他们的态度跟上次差不多，爷爷也有些生气了。”
    余林屹讲得很委婉，事实上他从玩具厂折回家中时，几人已经吵到不可开交。
    一大早，唐父唐母自作主张找到余家别墅，刚进门就嚷嚷着见余林屹的长辈。余家人客客气气把他们请入家门，泡茶接待，没想到他们一开口就直接了断地让余林屹跟唐清悦分手。
    林亚琴对儿子目前的感情状态也不甚了解，只是在家听他简单提过几次，因此她礼貌回答：“儿女的事，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要不要处朋友，是走到结婚还是缘尽于此，相信他们自己心中会衡量，不用我们做长辈的来决定。”
    徐秀霞对这样的思想不屑一顾，只会断章取义，大声反驳道：“我决定不了别人家的孩子，自己的女儿我还不能做主了？你们这样复杂的家庭，我们普通老百姓高攀不起，让余林屹趁早放过小悦吧，别耽误了她。”
    “耽误？”余爷爷很不赞同这个词，“我相信林屹跟小唐交往，绝对是认真的态度。”
    唐力胜哼笑一声，“我不管他认不认真，总之这门事我们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小悦还年轻，不懂事，容易被你们这些有钱人的表面功夫诱惑到，一时鬼迷心窍。我们做父母就是要让她看清眼前的真实情况，帮她做正确的决定！”
    余兴业眉头紧蹙，听到这样的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家每个人做事都光明磊落，不存在表面功夫。”
    “你们自己做的事还非要我们说出来嘛。”徐秀霞自以为戳破余家人的伪装，过分的话脱口而出：“儿子三十多岁不结婚，我还奇怪呢，一打听 ，原来逼死过别人家的姑娘。这才没几年，又装成一副好人样哄骗小悦。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我告诉你们，再多钱也买不了我女儿，想都别想！”
    这话结结实实戳中余家人的痛楚，但事实并非如此。镇上的风言风语传什么的都有，余家人有听闻，开始还会解释几句，不过多说多错，传来传去又变了味，他们也不再对外人认真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近两年也这些负面传闻渐渐少了，他们几乎快忘却这段糟心往事。
    此刻的情形，林亚琴认为有必要为儿子说点什么，“当年那段感情，林屹确实有责任，但他并没有做过真正意义上的错事。事情的真相……”
    “这都不算错事，那什么才是错事，你们有钱人的道德原来跟我们普通人不一样啊。”徐秀霞直接打断她的话，语气夸张，讽刺地说：“那是人家姑娘还活着，才轮得到你们现在继续嚣张。要是真死了，你们不会还觉得儿子没做什么错事吧？”
    林亚琴是温和的性格，实在不擅长争锋相对的场面，听到这话，她立刻闭上嘴，只能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生闷气。余兴业在生意场上待惯了，日常人际交往中哪怕再排斥对方，也十分注重体面，说不出露骨的过分话。
    倒是余爷爷，退休几十年，过着舒适的晚年生活，人人都尊敬他，养成了受不得一点委屈的脾气。他主动迎上唐父唐母的话，不输气势地说：“我们家林屹堂堂正正做人，本本分分做生意，从没做过歪门邪道的事。当年那姑娘，是她一时犯轴了，大家早就和解，是非对错自在人心，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唐力胜只当老爷子在摆谱，他激动地站起身，趾高气昂地喊：“漂亮话谁不会讲，我管你们歪门邪道还是堂堂正正，只要让余林屹跟小悦分手，你们就是杀人放火也和我们没关系，别祸害到我们头上就行！”
    他话里话外把余家骂了个遍，恶意揣测的范围越来越大，余爷爷气的吹胡子瞪眼，用力咳了几声，站在一旁的阿丽慌忙给他端茶水。
    阿丽也是平湾人，在余家干了十几年，一直照顾老爷子，对雇主感情很深，知道余家人做事绝对不是唐父唐母口中那般上不得台面。她实在听不下去这些谩骂，忍不住想要回嘴：“唐小姐看着挺优秀，怎么会有你们这么不讲道理的父母。”
    “你说谁不讲道理！”徐秀霞像只点火的炮筒，直接冲到阿丽面前，“难道我们不配做她父母？要不是我起早贪黑，一点一点把她拉扯大，培养她，供她读书，她能有今天。你算老几，不知道就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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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8章

    阿丽也被气到炸毛，她不过脑子地说：“唐小姐是很厉害，但摊上你们家这样的家庭也要大打折扣。小余总要长相有长相，要钱有钱，家庭和睦事业有成，和你女儿处对象，怎么算都像是你家高攀，你们不珍惜就算了，还敢跑到这里大吵大闹，要不要脸……”
    “阿丽，不要乱说话！”余林屹几乎跑着进家门，头发被风吹得凌乱，额头还有细汗。
    他大声制止阿丽的口不择言，缓过气来又走到徐秀霞和唐力胜身边，强忍着愠怒客气道：“叔叔阿姨，如果你们对我的事有误会，可以坐下来好好聊，所有疑问我都会一一解答。但是请你们不要打扰到我的家人，爷爷年纪大了，我不希望因为我的这些事让他担心。”
    唐力胜固执己见：“我不想听你狡辩，事实就摆在这里，你害的人家姑娘那么多次为你寻死，我们家小悦不可能和你这样的人结婚。”
    徐秀霞把阿丽的话听进心里，脸更黑了，她也摆着谱说：“小悦漂亮年轻，还是高学历，以后肯定能找到好人家。我不跟你们说那么多，你和小悦立刻分手，以后别再来找她！”
    她转身还想再对余家长辈说些什么，余爷爷捂住胸口，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大口喘着气，好似心脏病发作。
    这招他不是第一次用，余家人早就见怪不怪，知道这是老爷子赶人的策略。阿丽配合地蹲在地上大声喊：“爷爷，你没事吧，坚持一下！我马上给你拿药！”说完就着急忙慌地跑进屋里装作找药。
    余林屹也伸出手作送客状：“叔叔阿姨，爷爷身体不好，恐怕不能继续聊下去了。我们改日约时间再谈，今天先送你们回去。”
    具体发生什么，徐秀霞和唐力胜究竟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余林屹都没和唐清悦讲，但她很容易就能猜出父母胡搅蛮缠的样子。仅仅一瞬间，极度的无力感几乎笼罩住她，她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难堪到抬不起头。
    余林屹没把唐父唐母的行为和唐清悦混为一谈，几小时前的恼怒早被他按在心里，他明白责怪是最无用的解决方式，面对父母，唐清悦也有很多无可奈何。因此他尽量平稳情绪，商量着说：“清悦，我还是建议你和父母好好聊一聊，把你的想法告诉他们，否则这样吵吵闹闹地逃避下去不是办法。”
    唐清悦太过了解父母，基于认知局限，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思考逻辑，也完全听不进别人的劝说，如果强行反驳，他们只会更来劲。关于余林屹过去那段感情的真相，解释给徐秀霞和唐力胜听，他们只会截取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一段，依旧固执己见。
    因此逃避是唐清悦对付唐力胜和徐秀霞的惯用伎俩。比起正面迎接矛盾，她更喜欢用冷处理，晾着他们，总有一天这些争执会不了了之，就像当初与张述的分手，或者辞职来温城开育苗场，最后他们都妥协了。
    这些理由唐清悦都曾给余林屹解释过，她之前也不介意再多说几次获取他的理解。但此刻，所有不如意的事像约好般接踵而至。离去的合伙人，作废的千万合同，杯水车薪的违约金，巨额的负债，无理取闹的父母，岌岌可危的爱情，火辣辣的手心，酸痛的骨头……她精疲力尽，想说的话都堵在心头，开不了口。
    唐清悦抬起头，看着余林屹的脸。干净，俊朗，温和，从容，这些曾经吸引她的荷尔蒙，此刻像一把催化剂，把她所有的坚持加速溶解，化在水里无影无踪，只剩一戳就破的气泡从液体中密密麻麻、持续不断地冒出来。
    其实她心里一直有一道明暗清晰的分界线，余林屹站在一边，她的家庭站在另一边，而她像个从不停歇的陀螺般在两边来回翻滚。今天徐秀霞和唐力胜的所作所为，就是手握鞭子狠狠用力地抽打在她身上，强迫自己往远离余林屹的方向走。
    但她正在跌入谷底的过程中，也没有力气再回头。
    两人对视着，眼里都是极力克制的情绪。
    余林屹在等唐清悦的回答，但她只是疲惫地，轻轻地说：“林屹，我们分手吧。”
    55.你是在否认我们的一切
    余林屹埋在心里的那点怒气，被唐清悦轻飘飘的一句话迅速挖了出来。
    他可以隐忍徐秀霞和唐力胜的无理取闹，也可以承受他们的误解，但他不能接受唐清悦像随意丢弃一件废品那样，毫无留念地放弃他们的感情。
    余林屹的手不自觉握紧，把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山丘，深吸了几口气才开口：“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唐清悦闭上眼，不敢看他，沉默几秒后还是再次说：“我们分手吧，这样我爸妈就不会再去打扰你的家人了。”
    “清悦，这是你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余林屹的语气非常冷，几乎在质问：“我并不觉得你父母的问题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为什么你不能尝试面对解决？”
    唐清悦淡淡地问他：“怎么解决？”她的表情和口气明显不期盼从余林屹这里获得答案，反倒像对他的疑问感到无可奈何。
    但余林屹还是认真回答：“只要我们有耐心，总会有获得理解的一天。”
    “余林屹，我第一次发现你竟然也有这么天真的时候。”唐清悦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那上次你怎么不跟我爸妈解释你的那些事，今天送他们回来，应该也有机会好好和他们聊聊吧，怎么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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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余林屹皱着眉，“他们拒绝和我沟通。”言下之意是有些话只能由唐清悦跟他们讲，只有她才是化解矛盾的关键。
    “你和前女友是正常恋爱交往，但是她出轨了，你想要分手，她不愿意，所以她想不开，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是这段感情里的受害者，你是个好人。”唐清悦背书似的，流利地背出这段台词。
    叹了口气，她继续说：“这些话我来来回回跟我爸妈讲了至少五次，但他们只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你编造的谎言，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一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刺耳的形容，瞬间让余林屹哑口无言。
    “我真的很累，苗厂很多事，我的时间全都被工作挤满，真的不能分出精力来和我爸妈吵架，和你辩论。”唐清悦用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再次重复：“我真的好累。”
    余林屹从未在唐清悦眼中看到这样的情绪，像个迷路的孩子。哪怕第一次见面时，她的迷茫底下也藏着希望，不像现在，似乎被周围的吵杂声闹的找不到方向，而他也是制造噪音的其中一员。
    余林屹终于妥协，“抱歉。那你先忙苗厂的事，家里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说着抬手，想触摸她泛红的眼角，却被唐清悦一歪头躲开了。
    曾经唐清悦有使不完的劲，她相信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能力可以获得任何想到的东西。事业，理想，爱情，这些她都可以得到。但这几天的很多突发状况让她彻底打破原来的想法。
    或许她可以力挽狂澜让苗厂顺利度过这次危机，也或许她可以顶住父母的压力和内心的难堪，继续坚持和余林屹在一起，但她没有办法同时进行两件几乎需要耗尽全部精力的事。
    心里好像有一堵承重墙，明码标着可以承受的重量，如果超限了，整栋楼就会开始坍塌。
    想到以后面对徐秀霞和唐力胜，面对余林屹，甚至面对余林屹的家人，无数次像今天这般的争执和矛盾将会排山倒海而来，她似乎已经感受到那种被废墟压到喘不过气的无助。
    就算她能坚持下去，那余林屹呢？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有跟她此刻一样的疲惫感，然后这些负面情绪在心里持续发酵，不仅会以一种更加难堪的方式结束他们的感情，甚至会慢慢地、无意识地吞噬掉他们共同的美好过往，像那份塞进碎纸机的合同，破碎到无法拼凑。
    唐清悦不敢再想下去，像没听到余林屹的话似的，闭上眼睛说：“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我早该想到和你之间的差距，我们的家庭、成长环境、经济状况等等，都差距太大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你是在否认我们的一切？”余林屹愣了愣，垂下手握紧，手臂上的青筋像破开的裂痕。他又来回踱了几步，不敢相信唐清悦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认为我们之间，从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吗？”
    唐清悦眼皮抖动，几乎就要摇头，但她强迫自己克制住动作，嘴上继续说着冷漠的话：“以前是我没明白，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我们真的不太合适，我爸妈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及时止损还来得及。”
    “唐清悦，我说过让你讲话前先过脑子。”余林屹的眼神变得凌厉，语气也强硬起来：“只是一点可以想办法解决的小矛盾，不要头脑发热，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我很理智，是你没有看清事实。”唐清悦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你的生活从来都顺风顺水，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也很正常。现在我告诉你，吵架真的很费心力，总有一天你也会累的，我们早晚要分手，与其吵到难堪，不如趁早。大家都很忙，就别再做浪费时间的事。”
    “浪费时间？”余林屹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嘲讽地说：“唐总真是把高效的行事风格用到极致。”
    余林屹说不清内心的感受，心疼也有，失望更多。唐清悦出的这道题似乎只有一个选项，她把笔交给他，握着他的手，帮他填上答案。
    乡间午后的风缓缓吹着，唐清悦的头发被掀起。余林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月亮的海边，一场热烈的海风把他们的爱意吹向彼此，她借着酒劲说出对他的喜欢。今天也是一场风，却是把他们往两边吹散。
    其实唐清悦一直没变，她从来都是这么直接果断，不遮掩地说出喜欢，也不遮掩地说出放弃。在这场爱情的角逐中，她手握指挥棒，而他才是一直被挑选的那个人。
    唐清悦再次说：“我们就这样，算了吧。别再闹下去，也给我留一点面子。”像在下最后的通牒。
    余林屹点不了头，也开不了口说同意两个字。他深深看着唐清悦的眼睛，仿佛望进她的心里。
    “我们都需要暂时冷静一段时间。”他说完没有马上走，又盯着唐清悦看了很久，似乎还在等待她的回答。
    但唐清悦没再说什么，直到余林屹沉默地转身离开，她都没再说一句话。
    独自在村口站了很久，直到太阳照的唐清悦浑身发烫，密密麻麻的细汗从额头和脖颈往下流，身体的疼痛部位越发清晰，她才压着上腹慢腾腾往家里走。
    徐秀霞早已等在门外，见到她回来便说：“分了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过段时间我再给你介绍更好的。”
    唐清悦早就发现自己在和余林屹说话时，唐力胜和徐秀霞就躲在不远处的拐角偷听，像个定时炸弹似的让她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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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0章

    如果没有发现父母的身影，她或许说不出那些话，也没有决心面对余林屹失望的表情，但那一刻，她只想着快点结束这一切，不能让闹剧再次上演。
    “不用给我介绍，就算我和余林屹分手了，也不会去见你们介绍的人。以后我的任何事，你们都别想再掺和。”
    唐清悦说完便往房间走，唐力胜坐在沙发上冲她大声道：“听厂里的人说你们最近有个大生意泡汤了，陈识那小子也走了。正好，把苗厂卖掉，我们收拾收拾回申城，再搞下去什么都亏没了。”
    听到这话唐清悦再也克制不住，心里的情绪像洪水泻闸般喷涌而出，她转过身冷着脸问：“你们是不是非要把我所有喜欢的东西都搅黄才会甘心？”
    “谁搅黄你的事了，我们是在帮你。”徐秀霞站在楼梯口，仰头看着女儿，唾沫星子在灯光下照得发亮，“你是没见到余家那些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人家说你高攀了余林屹，他们家里人就是打心眼里看不上你。”
    唐清悦不相信余家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恐怕只是徐秀霞的断章取义。她没在乎，破罐子破摔地顺着徐秀霞的话说：“我觉得没错，是我高攀了余林屹，我们家也远远配不上他家。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呢，是我的前途未卜，还是…”
    她停顿一下才继续讲：“还是一对不讲道理只会自说自话的父母？如果我是他，我不仅会远离，还会快快地走。”
    徐秀霞听了更加愤怒，边吼边比划，整个人像只炸毛的老虎：“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什么不讲道理的父母，我和你爸再不好，也不会害你。”
    “唐清悦，你别以为自己搞了个厂子就有多了不起！”唐力胜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抬起手指着，食指距离她的鼻子只有几寸，“反正现在厂里也赚不了什么钱，趁还有点资产，赶紧卖卖掉，能换点钱的话这一年也不算白费。”
    “这笔生意丢了还会有下一笔，陈识走了我一个人也能做下去，不用别人对我指手画脚。”唐清悦直接呛回去，“要回你们赶紧回，我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带到温城来。”
    “我最后悔的事也是当初没把你从这里抓回去！”
    “你以为我们很愿意待在这里嘛！”
    两人的怒吼声几乎同时响起，震得唐清悦头晕目眩，腹部的痛感更强烈了，她紧紧抓着楼梯扶手，防止自己倒下去。
    徐秀霞一边抹泪，一边大声抱怨：“我把你养这么大，也不求别的什么，只希望你过得好，也能念着点我们的辛苦。可你看看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一天天的拼死拼活，忙得不见人影，找个对象还这么大问题，心肠也越来越硬，开口闭口都是抛弃父母，良心都没了。”
    “爸妈，你们为什么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找问题，难道你们做的所有事都是正确的？”唐清悦的嗓子也带着哽咽，她甚至觉得喉头冒着干涩的血腥味，声音沙哑到不行，“今天你们不管不顾闹到余林屹家里去，他们会怎么想我，被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我，你们不觉得丢脸，我都觉得丢脸。”
    唐力胜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丢脸怎么了，脸重要还是命重要，等你也被人家骗到......”他顿了顿，不敢把那样的词用在女儿身上，“再这样下去，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谁，你再好好想想。读了这么多书，把能耐都往父母身上使了，越长大脑子越不清醒！”
    唐清悦不再对牛弹琴，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往房间走。直到关上房门，她才顺着墙壁坐在地板上，捂紧肚子蜷缩着。大概是从市区回来的路上就开始痛了，但她整个人都愣愣的，神经似乎被心里的痛苦麻痹。
    唐清悦把脸埋在膝盖上，眼泪一滴滴砸在木地板，她用手掌抹去地面的湿润，却擦出一条红痕，手掌蹭破的地方又开始渗血。
    现在身上有两个地方在疼了，唐清悦甚至有些庆幸，否则她会麻木到以为自己将撑不过今天。
    57.最后一场台风
    所有伤口都有自愈的能力，唐清悦这样鼓励自己。
    之后一段时间，她偶尔会收到余林屹的电话，来电铃声总要持续响很久，唐清悦也总是狠心地按下挂断的红色按钮。唯一一次接通是个陌生号码，她刚想打招呼，听见那头传来的呼吸声就瞬间顿住，两人都没有主动开口，最后在隐约的电流声中结束这段没有内容的通话。
    她也在苗厂门口看到过余林屹的车。那天下了场几小时的大雨，唐清悦撑着伞往外走，黑色越野孤零零地停在公共车位上。马路被雨浇得暗沉湿漉，只有车底那一小寸地方依旧保持雨前的干燥，还有一只灰扑扑的流浪狗趴在下面躲避。
    余林屹的车窗半降，雨水打在玻璃窗，溅在他的额头，眉毛，鼻尖，嘴角。唐清悦还没对上他的视线就转身离开，仿佛这只是一场不该存在的偶遇。
    苗厂靠着不定期的回款勉强维持经营。欠款一拖再拖，时不时有讨债的来厂里喝茶，说着各种或礼貌或难听的话。部分客户听说苗厂与海威解约的消息，也决定不再续约，目前的订单量还不如几个月前没出苗的时候，扩大后的车间投入使用率也仅仅只有 20%。
    但唐清悦相信只要有鱼苗，他们就有希望度过这次危机。原定给海威的那批大苗找不到足够的下游养殖场接手，仍然养在苗厂车间里，喂养成本实在过高，她计划等这个月的温城台风季过去，就将这批苗低价分散地卖给小养殖厂和养殖户，哪怕回不了本，也能收回部分资金，先把设备厂商的钱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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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孵化池的工作暂停，唐清悦不需要再花大量时间待在车间，她的工作状态与之前陈识还在时大相径庭，整日不是在办公室应付各种报表和文件，就是不停在外面跑客户。
    做业务与做技术完全不同，各种细节条款需要来回搓合，今天定好了，明天对方又提出新要求，反反复复的沟通和日益减少的流动资金让唐清悦焦头烂额，但她还是得装作如沐春风地迎着所有人，微笑的嘴角像夸张的广告牌，牢牢焊在脸上，遮住苗厂的风雨飘零，也盖住内心的伤口。
    两天前气象台发布台风预警，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台风，唐清悦趁着早上还没开始下雨，打车去市区亲自送了一份合同。只有几万尾的小单子，对方是一位刚开始创业做养殖的中年女人，她要求鱼苗度过越冬期后再交货，离现在还有大半年。
    这样的生意原本唐清悦不会考虑，但对方愿意提前支付部分定金，哪怕只有杯水车薪，她也不想放过。
    回到苗厂已经下午，风力逐渐加强，雨也越下越大，马路两旁的大树被吹的吱吱作响，许多商场、公园门口的大型雕塑都装上了护栏。每个大路口都站着交警，持续不断地提醒过往车辆注意安全，连出租车司机都说送完她这趟就要回家。
    唐清悦没带伞，在苗厂门口下车，冒着风雨跑到办公室，浑身都湿透了。她用干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就带着合同去找财务，告知她下礼拜会有一笔新货款进账。
    徐姐答应着，勉强笑了笑说：“苍蝇腿也是肉，挺好的。”其实她心里并不这么想。
    徐姐没有老板这般有斗志，也对苗厂的未来不抱太大希望，只是凭着每月薪水和对工作的责任心持续干下去。她这段时间经常听唐清悦的父母来厂里吵架，逼着女儿把苗厂卖掉，尽管唐清悦一直咬牙坚持，大家也都帮着老板说话，但徐姐打心眼里很认可唐父唐母的建议。
    现在把苗厂转让出去，几乎还未折旧的养殖设备一定会有水产企业愿意接手，到时和投资人把钱一分，尽管唐清悦只能得到九牛一毛，这半年多的努力变为沉没成本，但至少不用扛着巨额负债和风险，持续亏损地经营下去。
    徐姐想归想，嘴上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提醒她：“之后两个季度的厂子租金该交了，这笔钱花下去，本月工资可能会不够，不过只差一点，下个月初有钱进来。要不要我发个通知，告诉大家工资晚一周发放？”
    “不用。”唐清悦想也没想就拒绝。
    最近苗厂财务状况不好，大家都有所耳闻，如果这时候拖欠工资，难免人心惶惶，少不了有人辞职，唐清悦实在没有精力应付这些本不必要的麻烦。
    她考虑后接着道：“一会儿我跟吴正松商量商量，租金下月初付。”
    徐姐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唐清悦回办公室后就给吴正松去了电话，抱歉地说：“吴老板，最近厂里资金流转有些困难，之后两个季度的租金，我们这边延后十天左右给你，期间按银行利率支付利息，你看方便吗？”
    吴正松也算苗厂股东，多少了解厂里的情况，也知道陈识已经退股离开，他没多想就回：“没问题，下个月给我就行。利息就不用了，我也不急用钱。”
    唐清悦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她松了口气，把打好腹稿的话收回肚子里，朝电话那头道谢：“谢谢吴老板，过段时间等我这边缓过来了，一定请你吃饭。”
    吴正松没把客套的话放在心上，笑了两声说：“真有困难就找林屹周转一下，以你们的关系，林屹应该不会对女朋友这么小气。”
    许久没听到余林屹的名字，唐清悦呆了几秒。没想到吴正松也知道她和余林屹在一起，但他肯定不清楚事情的结尾。唐清悦甩开杂念，跟着勉强笑了笑，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是吗，我还以为......“
    吴正松讲到半道就停住，唐清悦也没接茬，又强调一遍正事就和他道别了。
    吴正松只不过提起余林屹这三个字，就好像一串激活码，把她这段时间里心中极度压抑的情绪全都一股脑唤醒。唐清悦捂着眼睛在窗边走了两圈，心里乱糟糟的，完全没办法继续在办公室坐下去，最后还是拿着雨伞往车间走。
    已经好几天没进车间，正好去看看，或许鱼苗可以阻断她的胡思乱想。
    路上经过苗厂正门，门口的自动横杆被风吹断，保安大叔正顶着大风把这根断杆搬走，见唐清悦迎面走来，他大声喊：“唐总，这种天气又要出门啊！”
    “我去车间！”唐清悦也喊着。风呜呜呜在耳边刮过，她用力握着雨伞，把杆子牢牢拽在掌心，伞叶却拉不住，很快发出吧嗒的断裂声。唐清悦干脆把伞丢进保安室的垃圾桶，朝保安道：“叔，一会儿你就早点回家吧，注意安全！”说完便再次冲进雨里。
    保安冲她的背影喊：“给你个雨衣吧！”
    “不用，跑几步就到车间了！”
    本就没干的 t 恤再次湿透，唐清悦先进车间的更衣室换衣服，才刚穿好，头顶的白炽灯忽然闪了几下。台风天发生这种情况很正常，但她心里没由来的一紧，赶紧拉开门往外跑。人还没到池边，整个车间的灯又同时闪了几下，接着直接熄灭，周围突然一片黑暗。
    “啊，怎么了，停电了？”小赵最先喊出来，她顾不上满手都是水，手忙脚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往前照：“唐总，真的停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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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唐清悦的脸被刺眼的灯光照到惨白，她还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不知道是刚才被雨淋的着凉，还是害怕到失控。她用颤巍巍的声线说：“我，我去看看电闸。”
    鱼苗厂养殖密度大，用电量也大，从供氧、投喂到净水，每步都离不开用电，哪怕片刻也不行。唐清悦和小赵飞奔到配电间，慌慌张张检查了一大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不是跳闸，而是停电了。
    保安大叔穿着雨衣赶到车间门口，打着电筒大声喊：“唐总，唐总！刚才供电局打电话来说变压器爆炸了，正在抢修，大概要两三个小时才能修好！唐总，你在里面吗？”
    又有车间的大姐喊：“这边池子有鱼浮上来了，才几分钟啊，停电了可要命呐！”
    小赵垂着手机，光照在满是灰尘的地面，她也急促地问老板：“唐总，我们该怎么办啊？”
    唐清悦没有立刻回应，她闭着眼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肉里，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半分钟，汗水从额角一颗颗往下滴，她用力抹去，带着小赵跑出配电间，叫上保安大叔一起往车间后面的储藏室去。
    “跟我来，我们有发电机！”
    一些用电量较大的工厂会配备工业柴油发电机组，防止电力短缺问题的发生。瓯水镇由于发展养殖业，电力公司对设备的维护问题更加重视，几乎没有发生过临时断电情况，所以开业前期，唐清悦和陈识都认为没有必要花大价钱采购发电机组。
    但后期签下海威的单子后，大家都预测未来的资金流转会很宽裕，陈识便在平湾一家倒闭的玩具厂里采购了一组二手发电机，价格很低。
    这件事他只跟唐清悦提过一嘴，交接工作时也没强调，唐清悦差点就要忘了。只是刚才那一刻，肾上腺素把全部潜力激发出来，过去的所有细节在脑海中像幻灯片般一幕幕快速放映，她挖出了最需要的那一页。
    雨越下越大，砸在皮肤上竟然有些疼。唐清悦站储藏室门口，提着一大串钥匙一把把找。风依旧很大，把钥匙吹的叮叮作响，像希望的风铃，也像预告的警钟。
    58.碰上这么倒霉的事
    唐清悦不会使用发电机，车间内的所有工作人员也都不会。大家进储藏室后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使用说明书，却一直没找到。杂物堆在角落里，被强风吹得越发凌乱，散得满地都是。
    好在保安大叔绕着硕大的机器快速走了一圈，激动地说：“这东西我以前用过，我来试试！”
    他接过唐清悦手上的钥匙，接通发电机的启动电路，按下启动按钮，机器瞬间发出轰鸣声，几秒后却停止。
    保安低声咒骂几句，搓搓手又第二次按下启动键，这次发电机顺利着火运转，储藏室外的路灯不停闪动，最后终于稳定住光线。车间里的大姐跑出来，冲着唐清悦这头高兴地喊：“有电了有电了！”
    大家都发出死里逃生的感叹，唐清悦浑身松懈下来，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雨水汗水，或许还有泪水，她分不清。冰凉的手脚在放松后渐渐涌入热流，她发觉四肢软绵绵，像那把十几分钟前被风刮断骨架的雨伞，没有支点。
    “太好了，有惊无险。”小赵走上来，挽住唐清悦的胳膊说：“唐总，我们回车间吧。”
    唐清悦点头，轻声应道：“走吧。七八分钟估计也死了一些苗，回去撒点增氧药和应激药。这几天天气不太好，在台风结束前，车间还是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突然再次陷入黑暗，只有外面灰蒙蒙的光线照进室内，几人的影子像被定住似的附在墙面，铁门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光线也忽明忽暗。
    身后发电机的轰鸣声越来越低，像叹息般呜咽，随后渐渐停止震动。
    “怎么搞的，不会是没油了吧。”保安第三次按下启动键，再次尝试启动，还是同样的情况，通电仅半分钟便停止。
    他赶紧跑到机器侧边查看液位计和油压表，奇怪地说：“燃料挺足啊，怎么会这样。”
    唐清悦也蹲在油箱边检查，忽上忽下的心情让脑子发晕，她一只手颤抖地撑住地面，另一只手触摸油箱，瞬间染成黑色，像块破烂的补丁缝在皮肤上，针脚歪扭丑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唐清悦没在乎，确认燃料足够后，她学着保安先前的操作亲自启动发电机，外面的灯光依旧只是闪了闪便恢复寂静，很快融入灰蒙蒙的天气中。
    她又试了好几次，到最后，机器彻底一动不动，用沉默回应所有人。
    保安站在一旁喃喃自语：“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我想想…”过了会他又说：“我打个电话问问朋友。”
    他请教修理厂的朋友，很快得到答案：“你们这发电机组很久没保养了吧，应该是内置电瓶坏了，换一个就能继续用，问题不大。”
    “发电机不是用油吗，怎么还用电瓶？”保安被这话讲的一愣一愣。
    “汽油车也要电瓶啊！没电瓶怎么点火？”
    唐清悦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希望，她抓过电话举到嘴边，对着听筒沙哑地问：“可以现在给我们送一块电瓶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接着无奈地说：“美女，这台风天的，一会儿估计要发大水，外面不安全，交警都不让人开车出去了。后天吧，后天等台风过了，我马上去帮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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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等台风过了，一定是个大晴天，不会留下一点阴雨的痕迹，但她的希望恐怕也会随着这场过境台风，一起消失不见。
    唐清悦用余光瞥见不远处那棵已经被吹断无数根枝条的玉兰，叶子卷起又落下，她的心里忽然有一根弦也啪嗒一声断了，刺痛的回弹让她的眼泪像条件反射般往下掉。
    小赵站在一旁手无足措，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叫她：“唐总…..”
    保安拿回电话挂断，满眼怨气地盯着才正午就乌漆麻黑的天空，埋怨道：“怎么这么倒霉的事让我们给碰上，太衰了！”
    如果明知一件事的结局一定是惨烈的，该用怎样的心态应对它？
    唐清悦没有足够理智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只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等等她。等滴水的衣服和头发被体温烘干，等发抖的身体恢复正常，等断了线的眼泪干涸，等这场像末日般的风雨暂停。
    但满池子的鱼苗没有学会等待，缺氧和水质污染让它们的生命以最快速度消逝，然后尸体暴露在空气中，逐渐发出刺鼻的腥臭味。唐清悦只能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和车间员工一起麻木地将鱼苗分散到空余养殖池中，减少他们在水中的密度，尽量争取更大生存空间。
    来电那刻也很突然，唐清悦已经适应黑暗的环境，白炽灯强光瞬间撒到眼前的那一秒，她用力合上眼皮，下意识用被海水泡到肿胀发白的手掌挡在眼前。
    等瞳孔逐渐接受光线，她慢慢睁开眼，像被惊醒般往四周看，发现自己正站在池子的正中央，周围全都是漂浮在水面的，密密麻麻的，随波摇晃的鱼苗尸体。
    鱼没有眼皮，哪怕死去也能看见发亮的眼珠子。唐清悦感觉所有眼睛都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每一抹视线都写满惊恐，朝她叫嚣着逝去的控诉。
    她忽然间失去所有力气，像被推倒般摔坐在池子里，咸腥池水抹过她的胸口，鱼苗的尸体拍打在皮肤上。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压力和磨难，像一座座沉重的大山顷刻间砸落在她的肩膀，压的她喘不过气，曾经那种浑身疼痛的感觉再次出现。
    这一刻，唐清悦忽然想做鱼苗中的一员，随着忽如其来的意外停电在黑暗中死去，忘记一切烦恼，做自然界中来去由天的小生物。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茫然。这是她第一次起了逃避的心思，或者说放弃的想法。
    被徐秀霞的唐力胜反复念叨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快点把苗厂卖了！”
    “你以为做生意有这么容易？”
    “等到碰壁的那一天有你哭的时候！”
    “顺顺利利的好日子不过，非要上赶着受罪！”
    “卖掉厂换笔钱，我们回申城去！”
    ……
    “小悦，小悦，你在里面吗！小赵，你老板回来了没有啊？”
    “阿姨，你怎么来了。”小赵很快回应徐秀霞的呼唤，停下手中的工作寻找唐清悦的身影，然后慌忙朝她走来，“唐总，你怎么摔了？”
    唐清悦在两人的叫喊声中逐渐回神，抬头愣愣地看着小赵。
    小赵赶紧扶她起来，“哪摔到了，没事吧？”
    “不小心滑了一脚，没事。”唐清悦借着小赵的胳膊费劲地站起身，掐着疼痛的腹部朝车间门口看去，“我妈来了？”
    “对，阿姨在外面喊你半天了。”
    原来刚才的声音不是幻听。唐清悦慢慢跨出池子，仰着头不敢看地面上堆成山的死鱼，一步步往门口走。
    事发突然，她没来得及穿防水工作服，浅色的 t 恤像块破布挂在身上，胳膊不知在哪儿刮的满是血痕，破开的细小伤口被水泡到发肿，头发凌乱地沾在脸颊和脖子两侧，整个人落魄到不行。
    徐秀霞一见女儿这副样子，怔了怔，随后紧张地扑上来，哭丧着喊：“下这么大雨，我看你一大早往市里跑，肯定被淋，想着来厂里给你送几件干净衣服，刚进门就听人说停电了，鱼都死了。”
    “小悦，妈求你了，别再这待下去了，我们把厂子卖了吧，这么辛苦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真的玩不起。看你每天要命似的忙活，妈看在眼里真的心疼。你就听我这一回吧！”
    唐清悦看着徐秀霞的眼睛，苍老褶皱的眼角包裹着浑浊的泪水，和刚才那一双双鱼苗的眼珠子一样，都在凝视着她。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她拿着大学的录取快递回到家，徐秀霞帮着一起拆。那时她的眼里也是这样含着水光，只是当时徐秀霞还笑着，边笑边抹着泪，仿佛透过这份女儿的通知书看到了属于他们一家人共同的光辉未来。
    徐秀霞哀求着重复念叨：“小悦，妈真的求你了，你听我的吧！”
    唐清悦没有回答，但她知道自己早已溃不成军。
    59.是不是我做错了
    恶劣的天气过去，接着几日果然连续晴朗，阳光照常洒在苗厂的小路上。水泥路已经不再崭新，之前扩大车间产生的建筑垃圾还堆在两边的草坪上，唐清悦没来及安排人清理，昨天她让唐力胜去找附近废品站的大爷，过几日有空开卡车过来直接拖走。
    苗厂所有人花了几十个小时捞完车间的死鱼苗，最后清点出剩下能正常销售的健康苗已经不足二成。唐清悦给所有客户发了相同的邮件，询问有没有人愿意低价接手这批尾苗。空出的养殖池和设备，她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像刚安装完，没有鱼苗生活过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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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转让厂房的信息放出去后，中介每天带人来来回回到厂里参观。碍于价格过高，不可能很快找到买家，唐清悦也不着急，她不再对苗厂抱希望，所有精力也在决定放弃苗厂的那一天耗尽，之后的事情就好像被程序设定的机器人那样，按部就班进行，她没力气调动更多情绪。
    并且她已经说服自己解决完这里的烂摊子后，按照徐秀霞和唐力胜的心愿回到申城，重拾以往那种毫无波澜却安稳的生活状态。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直到接到杨一钦电话的那刻之前，她都麻木地这样以为。
    自打去年在申城高铁站和杨一钦分别后，两人再没联系过，唐清悦也没想到杨一钦会主动找她，还是带着喜气洋洋的语气：“唐老师，创业进行的怎么样了？”
    当初离开申城，她信誓旦旦地对杨一钦说要在事业上寻找迷失的多巴胺，现在不仅没找到，反而快把自己迷失了。唐清悦没勇气跟他坦诚自己的失败，只能忽略他的问题，直接问道：“杨老师，找我有事吗？”
    杨一钦笑了几声，很轻松地说：“没什么事。刚才听办公室的老师讲，几年前学校有一位年轻讲师，也是辞职去创业，做的很不错。上礼拜他被邀请作为优秀校友回校演讲，还给学校捐了几个实验室。”
    唐清悦愣了愣，回他：“是嘛。”
    “对啊。我听到这事就突然想起你来，你们应该都是类似的人。”
    “我…杨老师，你大概不知道…”唐清悦捂着眼睛，克制住声线说：“前几天温城这刮了场台风。”
    “在新闻里看到了。”杨一钦似乎真的关注过天气预报，“在你们那登陆，申城离得不远，也下了场大雨。不过气象报告说风力才十三级，强台风都算不上，应该不会对你们养殖厂造成什么影响吧。出事了？”
    原本这场台风不过十三级，唐清悦以为强到可以把树干连根拔起了。她摇摇头，找了个借口低声答：“没事，就是气温变化有些小影响。”
    杨一钦应了声，接着说回原来的话题：“当初挺不赞同你放弃工作的做法，现在回过头想想，没什么不好。或许某天你也成了海大毕业的知名企业家，而我安于现状，到退休也只是籍籍无名的普通大学老师。”
    他这话只是自谦，也带着朋友间玩笑的意思。
    唐清悦却像被狠狠敲了一棒，瞬间清醒过来。心里那朵快被晒到枯萎的花，终于浇上了一捧甘甜的溪水，她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是她把一切看的太严重了。那些曾经渴望的未来，一度指引她勇往直前的信念，怎么能被一场只持续两三天的小台风就轻易吹走了。
    唐清悦朝电话那头低声说：“杨老师，谢谢你。”
    莫名其妙的道谢，声音还沙哑泛涩，杨一钦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也没来得及问她，身边突然凑过来一位同事，着急请他帮忙处理工作，杨一钦只能先和唐清悦道别。
    放弃与坚持都只在一念之间，天平往哪个方向倾倒也只决定于轻轻一拨。但摆在眼前的现实困境不会随心态转移，唐清悦必须鼓起勇气重新面对一切，哪怕最终不能东山再起，她也不会允许自己再做逃兵。
    中介大哥本就没找到真正的意向买家，因此知道唐清悦决定继续经营苗厂时也鼓励她：“唐小姐加油，做生意靠的就是这股劲，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唐清悦只是笑笑。因为她知道从此刻起，她便不再有退路，迎接自己的将是比放弃还要艰难百倍的困境。
    苗厂的流动资金已经完全不足以支撑日常经营，尾苗也一直没有客户愿意收，银行和设备商的催款电话一天打好几轮。唐清悦真的放手一搏，把厂里近一半的固定资产全都抵押掉，卖苗厂兑现这条路被彻底堵死，不留一点余地。
    挤牙膏似的还上一点点债务，获得短暂时间的安宁后，她又重新开始孵化车间的工作。
    好在之前台风的停电时间不长，亲本鱼没有受到影响，车间的小部分员工也愿意咬牙陪唐清悦继续干。
    小赵首当其冲表明立场：“唐老师，我从毕业后干的每一份工作几乎都像打杂，直到来了跃门苗厂才感觉自己不仅仅是在工作赚钱，还学到了很多东西。只要苗厂还在继续经营，我一定不会走的。”
    大家相互鼓励支撑下去，新鱼苗的培育工作也进行的还算顺利，只是产量非常小，只有十几万尾。唐清悦不敢留太多存货，养一点卖一点，秋季过去就是冬天，不管任何品种的水产品养殖，越冬都是一个大难题，哪怕养殖技术非常成熟的大企业也会偶尔出现不低的越冬期死亡率，小养殖厂和个体养殖户更不敢冒险。
    凌厉的寒风刮上脸颊那刻，苗厂里里外外也透着明显的萧瑟感。养殖工作几乎停滞，资金流动也接近静止，财务徐姐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厂里的财务报表还不如她的家庭账单来的丰满。
    唐清悦给车间的员工全都放了长假，反正无工作可做，不如趁机让大家出去干些别的零工。只有她和小赵每天轮流在厂里值班，守着连一个池子都填不满的小鱼苗们，陪它们一起等待春天。
    温城几乎不会下雪，今年却破天荒地飘了一夜。早晨起床时，窗外的农田和池塘边都覆盖上薄薄一层白色绒毯。乡镇几年不出动的扫雪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大早便大动干戈地在路边工作，清理着快被晨夕暖阳照到融化的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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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唐清悦穿上雪地靴，吱嘎吱嘎踩着冰渣子往苗厂走。手机在口袋里断断续续发出好几次震动，唐清悦没理会，都是些祝贺她生日快乐的官方短信。
    去年这个时候，她试想过今年的生日会怎么过。当时她觉得自己应该会在苗厂，买上很多小蛋糕，和厂里的员工一起庆祝。她乐观地以为一年之后的自己会赚到很多钱，至少不会是这副落魄的模样，两手空空，每天应付的不是客户，而是难缠的债主。
    快到苗厂时，唐清悦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一位男人，穿着深灰色大衣，直挺挺地立着。她的心跳猛然加快，走近一看发现竟然是陈识。
    好几个月不见，他完全变了模样，连穿衣风格都更加稳重成熟。要不是他朝唐清悦咧开嘴角，挂着像以前一样熟悉的笑容，唐清悦几乎快认不出来。
    “师姐，好久不见。”陈识走近两步，伸手虚虚抱了抱唐清悦，叹口气道：“你瘦了好多。”
    唐清悦也笑着，说了句玩笑话，“减肥颇有成效。”她继续往厂里走，没问他来做什么，只是朝陈识招招手道：“进来坐会儿吧。”
    陈识往里走了几步，停在挡风的大铁门后，摇了摇头说：“马上要去市区，还有事，就不进去了。师姐，生日快乐。”
    “谢谢。”唐清悦转身，也没勉强他进来，两人对视着，像有多话要说，又像无话可说，耳边只有刺骨的风刮着。顿了几秒，她主动问起：“最近家里怎么样？”
    “快解决完了。”
    唐清悦点头，“挺好的。”
    “苗厂呢，现在还好吗？”几个月前发生的事，其实陈识都知道，他甚至自责地认为自己才是所有意外的罪魁祸首。但他不敢出现，也不敢来安慰唐清悦，怕所有情谊会两人再次见面的那天一刀两断。
    早晨醒来时，手机备忘录提醒他今天是唐清悦的生日，陈识纠结了很久，还是驱车来到瓯水。他想不管怎样，过去的一切总不会被抹去，苗厂终究还是承载了无数他和唐清悦共同的汗水与希望，他做不到视而不见。
    就算是最后的挣扎，陈识也想亲眼看见它走到终点的那刻。
    唐清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头往车间方向望了望。上班的点，却没有一个人进出，连门都锁着，门把上叠了几抹碎雪，小赵大概几小时前就值完班回家补觉了。
    苗厂当然不好，大家都在强撑着一口气，像这个比往常更加寒冷的冬天，安静也死气沉沉。谁都不知道自己是那珠在寒风中被冻死的野草，还是一颗埋在土里等待春天发芽的种子。
    陈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伸手递给唐清悦，“这里有三十六万，不多，你先拿着用。”
    “陈识，我把厂里的资产全抵押了。”唐清悦垂着眼，看着面前这张在阳光折射下闪闪发光的金卡片，没有抬手接。她淡淡陈述着：“现在设备厂商那还欠了点，银行欠的更多，这段时间卖的几单苗只能付付利息，海威的钱也不知道他们会拖到什么时候付，员工工资还欠着两个月。”
    她说完，停了几秒才轻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做错了？”
    陈识不知道如果是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他下意识摇了摇头。
    唐清悦没看到，自顾自继续说：“那时候我真的决定卖了苗厂，我爸妈说能捞到一点钱也不算白忙活。可我就是不甘心，两手空空地来，我想自己也可以做到两手空空地走。但是这个过程真的好难熬，温水煮青蛙似的。”
    大铁门挡着门，也挡着太阳，门后这块阴暗的地方异常湿冷，唐清悦眼里滑下的几颗泪很快变凉，冷冰冰地附在皮肤上。她转头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蹭掉水珠，叹息着说：“冬天真的好漫长啊。”
    陈识再也忍不住，把脸埋进围巾里，过了几秒又红着眼睛把银行卡塞进唐清悦的口袋，闷声道：“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它呢？”唐清悦的声音比门上那把长满锈斑的铁锁还要干涩，像在问他，也像自言自语。
    陈识没在厂里停留很长时间，又说了几句大同小异的安慰话便走了。唐清悦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铁门被风刮开，她回过神，缩着脖子打算往车间去，忽然听到大门外侧传来吧哒一声盒子吹倒的动静。
    她探出头看了看，瞬间怔住。
    没融化的碎雪中立着那瓶熟悉的红酒，唐清悦见过它两回。第一次是在余初宁车子的后备箱，第二次是在余林屹房间的酒柜。这是第三次见到它，仿佛隔着包装和瓶身就能闻到红酒香醇的味道，在寒风中裹着温热飘在鼻尖。
    红酒旁还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上面夹了张卡片，已经被风吹的掀开，里面两行字写得端正又俊逸，像它的主人。
    生日快乐，未来一帆风顺。
    唐清悦浑身的血液都往脑袋里冲，下意识往苗厂外跑，没两步又止住脚步。
    追上余林屹又能说什么呢？她没有立场站在他身边了，是自己亲手把他推开的。已经过了这么久，她也必须接受现在的后果。红酒或许越藏越珍贵，但是爱恰恰相反，越遮掩越变味。
    50.该做点什么，否则心里难受
    余林屹快步走回车里，降落车窗踩下油门，车子迅速驶上马路，冷风从窗外涌进来，直往衣领里钻。他担心再晚一秒，自己就会忍不住拉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门，把唐清悦湿润的双眼和泣不成声的抽噎暴露在向光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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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分开这么久，两人已经很久没再见过。除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唐清悦给余林屹留下印象最深的一句话不是分手，也不是她说他们本不该在一起，而是唐清悦那句好似认输的话。
    “给我留一点面子吧。”
    如果她不想让他看到那些严重到足以击碎她骄傲的弱点，余林屹只能强迫自己装作视而不见，至少在他找到打破僵局的方法前。
    他把车开得飞快，到达目的地时不到八点。昨晚积在引擎盖上的薄雪早已在行驶过程中融化，挡风玻璃外亮晶晶湿漉漉的一片，余林屹盯着发愣，过了几分钟才取出手机拨通电话。
    吴正松正在吃早饭，看到余林屹的来电显示有些意外，他清了清嗓子说：“余老板，有何贵干？”
    余林屹直截了当地说：“我在你家楼下。”
    吴正松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竟然一大早来家门口堵人。他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下楼与余林屹碰头，话还没说一句，余林屹伸手就递上来一叠厚厚的，用牛皮纸袋包好的文件。
    “找个机会，把这些给清悦。”
    吴正松了然，随口说：“几个月前唐清悦跟我联系过，要晚十来天付租金，结果晚了一个多月，还只给了一个季度，我就知道出大问题了。”
    他说着，心里也好奇，接过文件后直接打开翻阅，竟然是一家生鲜新零售及配送企业的详细资料。这家公司吴正松也知道，近年来高速发展，通过一款名叫优鲜买菜的手机应用及小程序将目标客户群体定位在都市年轻人，仅仅几年便实现市占率的直线爬升。
    他惊讶地问：“让唐清悦的苗厂直接和零售公司合作？她养的不是鱼苗吗，直接零售行不通吧。”
    余林屹似乎猜到他会产生怀疑，详细回答道：“不是直接零售。这家公司原先的线上商品供应一直依赖与各类食品厂合作，现在他们打算建造自己的超级工厂，集培育、研发、加工于一体，海鲜是他们很重要的产品生产大类。”
    “那也不行，我看你是病急乱投医了。”吴正松还是摇头不赞同，“优鲜买菜毕竟不是专业养殖场，人家要赚快钱，唐清悦的苗厂现在搞的那个鱼苗虽然价格贵，但是要养很久，零售企业不会要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愿意自产自销这类鱼，凭什么和一家快要倒闭的小苗厂合作。”
    “如果清悦愿意尝试一些养殖周期较短的鱼类苗种，就能直接供给这家超级工厂。”余林屹的口气没有一丝犹疑，盯着那份资料肯定地说：“我已经帮她打通渠道了。”
    “你...”吴正松愣住，错愕到说不出话，半响才补充完下半句：“你什么时候都有这行的熟人了。”
    余林屹轻描淡写地说：“无非是资源置换，生意场上就这点事。”
    但事实并不像他口中这样轻松。短时间内迅速掌握一个陌生产业的全部状况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哪怕对余林屹这样沉浸商场多年的人来说也是巨大挑战。从听说夏末那场台风让苗厂断电陷入危机，到现在的下雪深冬，一转眼许多个月便过去了。
    起初余林屹确实如吴正松所说的那样病急乱投医，甚至起了请农业王局帮忙的心思。连茶都没约上，便被得到风声的余兴业制止住。
    “林屹，从你踏入商场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不断提醒你做事要有分寸。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自己心里要有一把尺。”
    “爸，我...”那天余林屹刚下班回家，语气很疲惫，也没底气，但他还是低声说：“我想拉清悦一把。”
    余兴业面不改色道：“你的感情家里不会干预，我们不会因为小唐的父母而对小唐产生负面看法，你想帮她我也不干涉，但触及底线的事不能做。玩具厂能有什么事要和王局打交道？”
    余林屹沉默片刻还是点头，把余兴业的警告记在心里。之后他便将工作之余的时间全部压缩，不断为苗厂的事奔走，几乎将沿海城市跑了遍，企图寻找新的合作机会。
    但他能想到的合作公司唐清悦也能想到，甚至很多是陈识在苗厂开业前期用尽方法争取过很多次最后以失败告终的，余林屹也同样不断碰壁。直到他开始另辟蹊径，了解到优鲜买菜的最新经营战略。
    天下当然没有白吃的午餐，出了瓯水，或者说出了教玩具产业，没有人会愿意卖余家一个面子，任何帮助都要在利益驱使的前提下进行。于是余林屹夜以继日地考察这家企业，评估分析超级工厂的市场可行性，最后决定以冒险注资的方式换取优鲜买菜与跃门苗厂合作的机会。
    想起这几个月兵荒马乱的生活，余林屹还能轻笑一声，似乎很多年没有这样争分夺秒的生活了。飞行足迹图上的轨迹线条在短短几个月内凌乱到无法辨认，从机场出发航站楼到登机口的具体花费时间他能精确到秒，优鲜买菜所在城市的几家五星级酒店已经被他消费成高端金卡客户，或暂住或宴请，甚至还存着一瓶至今未打开的名酒。
    他特地托朋友从国外买回来的几瓶珍藏，本打算在宴请对方创始人时使用，没想到那次刚上完菜，还没喝上几杯，余林屹突然感到眩晕，还有些心悸。他以为烈酒太猛才会轻易喝醉，吃了几粒解酒药便没在乎。但身体越发不适，直到酒过一半，他强撑着精神谈完正事才倒下。
    对方几人明显被吓到，匆匆忙忙将余林屹送进医院，检查后发现是头孢饮酒后的双硫仑样反应，再加上过度劳累和缺乏睡眠，从而导致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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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待余林屹在急诊室恢复意识，医生上前询问细节，他竟有些记不清。好像生活中除了工作以外的其他事项全都被他忽略，哪怕偶尔有点休息的空余时间，脑海中播放的也只是与唐清悦有关的画面。
    他们的相识相知相恋，再到如今的僵持状态，每个场景随着时间流转竟然变得越发清晰。有时播的很满，像一场银河与微风下，悠长浪漫的爱情电影。有时又播的很快，刀光剑影般迅速到让他难以捉摸。
    对医生的询问，余林屹只是简单且随意地回答：“小感冒，有吃药，但不记得今早有没有吃过，最近太忙没注意。”
    仿佛刚才的休克对他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周围人都一时无言。
    事后对方不知情的创始人打趣他：“难怪余总能这么快把家族产业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还打算开拓其他新领域，原来不仅有勇有谋，更是满分努力。”
    这些事吴正松不用问也能猜到三分，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难怪这段时间你总不见人影，问十次有九次不在温城。展会后玩具厂不是也有很多事，两头顾忙得过来吗？”
    余林屹又笑了声，“忙点挺好。事情多了，反倒想的少了。”
    吴正松见他笑，把手中的资料塞回牛皮纸袋，也开了句玩笑话：“你怎么不自己给，这么把人情送给我了，唐清悦还以为我为苗厂花了多大心思呢。”
    如果平时，余林屹肯定顺着他的话回应两句，也算朋友间的打趣。但他此刻完全没接茬，继续交代：“你直接让清悦联系优鲜买菜就行，走正常合作流程，也别和她提我。”顿了顿，他又话锋一转问起别的：“最近市里有没有小微企业、扶持产业之类的贷款优惠政策？”
    这与吴正松的工作差得很远，实在不好回答。他收起神色，正经地说：“政策年年有，但小企业多如牛毛，想从这处使劲可没那么容易，这点你比我更清楚。”
    “让她申请试试吧，我相信缓过这口气，清悦还能带着苗厂走很远。”
    吴正松上前两步搭住余林屹的肩膀，安慰地拍了拍他，说：“你要实在担心，直接给她转笔钱，还找什么合作，找什么政策，有钱什么都解决了。”
    余林屹摇头，“她不会想要的。”
    基于工作原因，吴正松比谁都清楚这些年轻创业者的心态。要么不择手段发家致富，要么把牌坊立得高高的，撼动不得一点自尊心，吴正松想唐清悦大概属于后者。
    但不管哪种人，穷途陌路时总顾不得太多，咬碎牙也会撑着最后一口气，更别说有人主动捧着钱送上门这样的好事了。
    吴正松的语气很肯定：“她不想要，但她会要。”
    “正松，我为什么要做她不想的事呢？”余林屹垂着眼，像叹息般，轻轻地问出这句话。
    吴正松突然间愣住，张着嘴巴被定在原处，不知作何反应。过了好久才问：“你今天何必特地跑一趟来给我送东西，快递不就好了。”
    余林屹插着大衣口袋，往后倾了倾靠在车门上。八点的日光已经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往天上看，“一早去了趟瓯水。总觉得该做点什么，否则心里难受。”
    吴正松学他仰头看，天清气朗，万里无云，目光所及除了一片蓝色之外，什么都没有。他又看着好友，问他：“这次真栽了？”
    余林屹笑了声，没回答。
    “那为什么分手，这么大岁数，还抓不住个小姑娘。”
    “谁说我们分手了？”余林屹立刻反问他，又自言自语地解释：“我只是说希望大家都各自冷静一段时间。”
    吴正松几乎被噎住，无奈地看着好友说：“你俩的口径不统一啊，分手这话可是唐清悦亲口和我说的。”
    余林屹垂着眼，半响也没回应，只是讲回正事：“清悦一直想要借着苗厂证明自己的能力，真拿了我的钱，她反倒会怀疑自己。这几天有空帮我多留意相关的事吧，有消息告诉我。”
    吴正松提醒他：“我可以打听打听，有什么有利的金融扶持政策帮你留意，但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唐清悦自己有多大能耐。”
    余林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直起身打开车门作势要走，刚系好安全带，想到什么又转头道：“苗厂的租金，你先别和她要，我这里垫……”
    “赶紧走吧你。”吴正松用力一甩关上车门，胳膊肘支在门框上含笑地看着他：“跟你比我是没多少钱，但也不至于等着租金吃饭。回去吧，再见大老板。”
    余林屹没理会他的调侃，点点头就启动车子走了。下意识往“奇妙之星”开，四十多分钟后到达园区，他才想起最近是难得的下雪天，厂里给员工放了两天假。
    没什么工作要处理，他又重新开着车回家。刚驶进车库就看到余初宁穿着睡衣，拉着一条长长的自来水管，正站在家中的空地上洗车。
    余林屹按了声喇叭示意，锁好车走到她身边说：“大冬天，弄这么湿容易感冒。”
    “今天太阳好，不冷。”余初宁正在冲轮胎，说话间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口问：“这么早你上哪儿去了？”
    “市区，找正松谈点事。”余林屹说了一半实话。
    余初宁替他补充完另一半：“没去瓯水啊，我以为你去看清悦了，今天不是她生日嘛。”唐清悦的生日是个好记的日期，余初宁听了几次便无意识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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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余林屹没否认，接着她的话题继续说：“最近苗厂情况很差，有空你去看看。”
    余初宁和唐清悦的私交本就不深，以往的交集中大多穿插着陈识和余林屹的关系。现在大家分崩离析，连带着两人的联系也断了。
    但余初宁想自己好歹算苗厂投资人，去关心关心唐清悦的近况也不算不合时宜，她点头答应，还主动提议道：“苗厂那边撑不下去了？要不要给她支援点。”
    “光砸钱治标不治本，你先去和她聊聊吧，之后的事我已经找过正松，有结果了再说。”余林屹顿了顿，嘱咐她：“别跟清悦讲。”
    余初宁洗车的动作也顿了顿，她把水管扔在地上，转身看着余林屹认真说：“感情的事猜来猜去挺没意思的，这段时间你也不太开心，我都能看出来。或者干脆放手，以后她的事都和你没关系，你别再管，也别打听。”
    余林屹沉默着，直到余初宁重新在地上拿起水管，他才说：“早上我去苗厂，还看到了陈识。”
    余初宁没什么反应，“所以呢？”
    “他看着变化很大，更成熟了，估计这段时间受了不少罪。”余林屹几步走上前，帮她把手中的水管转了个弯，“不要朝自己浇水，天冷容易感冒。”
    余初宁慌忙抖了抖湿透的厚衣服。
    “初宁，”余林屹问她：“真像你说的这么容易吗，是不是连你也做不到。”
    余初宁没回答，关掉水龙头跑回房间换衣服。
    余林屹随意转头看了看洗到一半的车子。玻璃窗上沾着水珠，还有未洗净的泡沫，在阳光照射下显得五彩斑斓，也朦朦胧胧看不清车里的景象。
    就像爱情，裹着面纱，神秘才是它迷人的底色。或许知道在对方在想什么，但又不确定对方在想什么，让人小心翼翼，也让人在犹疑中沉迷。
    51.我一定要试试看
    唐清悦回家时一室黑暗，只有厨房亮着盏小灯，灶台边放着一大碗已经冷却坨掉的长寿面，应该是徐秀霞出门前做好的。
    她把手中的东西放在客厅，脱掉外套搭在沙发背上，走进厨房从消毒柜中取出一个小碗，夹了几筷子面放入微波炉中加热。面条在几小时中吸饱汤汁，软绵绵的，加热后更甚，一夹就断，口感也沉闷，像过期发稠的糊粥，但她还是慢吞吞吃完了。
    收拾完厨房时徐秀霞也刚好回家，她瞥了眼厨房，也看到那碗少了小半的长寿面，没好气地说：“那是中午做的面，放了大半天，还吃什么吃。”
    唐清悦没应，伸手把面碗中剩下的东西全都一股脑倒进垃圾桶，然后系上垃圾袋，提着往外走。
    徐秀霞拉住她，“放着我明天扔，穿这么点出去想冻死？”
    唐清悦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徐秀霞被风刮红的脸，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面有点咸了。”
    徐秀霞愣了愣，放开她往里走，边走边念叨：“今天也二十九了，马上都要三十了，自己搞点吃的也不会。我总不能每天在家给你做饭，不出去赚点钱一家人喝西北风吗，你那苗厂这么死犟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着她看见客厅里放着的礼盒和红酒，走近拿起仔细看了看，狐疑地问：“这谁送的，你……”
    “陈识送的。”唐清悦尽力伪装得自然，像随口解释：“早上他来厂里找我，顺便给带的生日礼物。”
    徐秀霞不再感兴趣，放下东西，转身打开柜子掏面条，“他还有脸来，找你干什么，要不是他拿着钱跑路，你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守着一堆没用的鱼苗，钱也赚不上，逃也逃不掉。”
    自从唐清悦宣布不再卖厂套现后，唐力胜劝说无果，不满女儿继续做无用功的决定，一气之下收拾东西回了申城。徐秀霞继续留下来，从一开始掉极力反对，一哭二闹三上吊，到现在的不得不接受事实，尽管嘴上每句都带着对女儿的责怪，但她不再态度激烈，时常出去跟着镇上的人干些零散活，赚点小钱。
    唐清悦没关心她每天在外面做什么，母女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含含糊糊地把日子过下去。她也需要身边有点人气，否则不知该怎么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
    厨房响起热水烧开的声音，冒着热气烟雾缭绕，唐清悦在客厅喊了声：“少做点，我已经吃饱了。”
    徐秀霞没听，又往锅里抓了一把面，边用筷子在汤水中搅动防止面条粘锅，边说：“你爸已经把申城那套新房子简单装修好，我看你这边的事也没什么起色，还是趁早关门吧，回去刚好住。苗厂不能卖就不能卖，全部抵给银行算了。今天有个很懂的大姐跟我说，你们这样的厂申请破产不用还债的，银行会管。”
    类似的话每天都会从徐秀霞嘴里蹦出来，唐清悦已经听到麻木，也不再有任何情绪起伏。她转头看着飘散的水蒸气，顺着问道：“银行怎么管？”
    徐秀霞哪里真的懂，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继续理直气壮道：“那总不至于把你抓走吧，要抓也是抓陈识那小子，拍拍屁股走的轻松。或者找供电局讨个说法！一点点小风小雨就搞停电，要是当初不停电，现在也不至于这么惨。”
    唐清悦没再搭话，打开电视调高音量，装作听不见。徐秀霞也自顾自唠叨完，煮好新鲜面条端着出来放在餐桌上。
    新闻里播着当前房价指数堪忧，连申城这样大城市的房价都在持续下跌。徐秀霞听了个皮毛，叹口气说：“我们家那房子好像买亏了，其实真住着也不方便，咱们回申城还是继续住市里吧，你上班也省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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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她这话说的好像唐清悦已经答应放弃苗厂回申城，并且找到满意工作似的。唐清悦不敢试想这样的结局，皱了皱眉，还是没理会她的自说自话。
    徐秀霞继续畅想：“新装修的那里就租出去，虽然房租没多少，但空着也是空着， 能收点租金也是好的……”
    “租出去？”唐清悦突然回了话，放下筷子抬起头，眼睛睁得很大，又黑又亮，嘴里重复道：“我怎么没想到呢，可以租出去啊。”
    “对啊，租出去，你爸去打听了，虽然一个月租金才不到两千，不过苍蝇腿也是肉，我们再贴些钱，在市区租房子住，减轻点压力。”
    唐清悦几口嗦完剩下的面，把碗丢在水槽里就往房间跑，走到楼梯拐角时她顿了顿，转身对上徐秀霞疑惑的视线，大声说：“妈，随你怎么讲，但我不会回申城的。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能不能行我都要试试。苗厂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再放弃它。”
    之前是唐清悦的想法太过局限，总想着找更多客户，卖更多鱼苗赚钱。但实际上，由于下半年的季节因素，再加上苗厂在短时间内并没有打响口碑，单单在生产上使劲从而脱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徐秀霞的话正好给了她灵感。苗厂经营不善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当初和海威签下合同后，她和陈识做了扩大生产的错误决定，导致后面负债累累，死了大批鱼苗后持续亏损。
    但新车间已经装好，新设备也试用过，都没有任何问题。经过唐清悦的筛选改良，新车间的最大产能甚至比老车间更加高。既然跃门苗厂暂时用不上它们，不如租出去，多一份收入，至少能缓解当前厂里死气沉沉的状况。
    租给想要尝试新型养殖模式的小水产养殖公司，唐清悦还可以给他们提供实时技术指导，如果是养殖海水成鱼的水产公司就更好了，可以直接从跃门苗厂采购苗种，还能省了生鲜产品的运输费用。
    熬了这么久，终于看见一线希望，唐清悦兴奋到睡不着觉，花了整晚时间筛选出潜在意向公司，打算接下来几天去一一拜访，在春季来临之前把空余车间全都租出去。
    她还给陈识发消息说了自己的想法，请他有空帮忙打听打听，毕竟陈识和她一起创业前在温城的大型水产公司工作很多年，人脉比她广得多。
    做好计划后，唐清悦的时间再次被行程挤得满满的，仿佛回到当初刚刚创办苗厂的那段日子。尽管累，但至少充实，心里有了奔头，不至于像只无头苍蝇似的，没有目的来回打转。
    出租厂房比出售鱼苗来的容易，唐清悦也把租金放得很低，不出两周她便成功找到一家意向租赁的小养殖厂，尽管规模很小，对方老板只想租两个池子试试水，唐清悦考虑后还是同意了。
    想要短时间内找到租下整个新车间的大客户肯定很困难，不如一点点来，等未来苗厂想要收回车间时也比较容易。只是零散出租会对之后的管理造成很大困难，但唐清悦顾不上那么多了，想着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只是没想到桥头到的这么快。
    签下第一份正式租赁合同那天，对方老板也很爽快地当场付掉定金，唐清悦正想着先把这笔钱付给吴正松，还没来得及联系他，吴正松倒先给她打来电话。
    “唐总，最近厂里怎么样，还好吗？”
    半个月前唐清悦回答这样的问题还是强颜欢笑，这次却能真心笑出来。她呼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正在想办法解决，暂时还不会倒闭，今天就能付下季度的租金了。”
    “看来情况有好转，恭喜恭喜。”吴正松还是说两句客套话便讲起正事：“是这样的，最近我听说邻省有家生鲜零售公司打算造工厂自产自销了，你有没有兴趣？”
    “零售？”唐清悦有些意外，问道：“是哪家生鲜公司？”
    吴正松回答：“优鲜买菜。”
    唐清悦没想到竟然是近年来的生鲜市场黑马企业，她心里一惊，因此也没仔细思考吴正松怎么会和生鲜行业产生联系这件事。她如实说：“我只有石斑鱼苗可以供应，养殖周期很长，可能不会合适。”
    “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计划培育其他品种，这次机会挺难得的，虽然直接零售的品种价值不会特别高，但是直接供应 c 端消费者，省了很多中间流转过程，你可以适当提交价格，利润应该比较客观。”
    听他说的这么仔细，唐清悦也有些心动，刚好出租车间可以回笼部分资金，说不定够支撑新苗种的培育过程。但她还需要仔细核算，因此唐清悦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谢谢吴老板，我得先看看资料再做决定。”
    吴正松相信她了解具体情况后便不会再犹豫，因此他笑着应下，又抛出第二条橄榄枝：“还有件事，最近市里有个关于高新产业的扶持项目，可以低息从银行贷款，市里也会批款投资，只是要求比较苛刻，对资产、技术、人员都有一定限制。唐总想不想试试？”
    唐清悦更加惊喜，立刻回答：“当然想，我当然愿意试试。只是厂里现在欠款很多，会不会有问题？”
    “有欠款不一定会一棒子打死，不过我这边也不能给你确切答案，具体还得等相应部门审核后才能决定。这样吧，我先把文件发给你，你根据清单把材料准备好，我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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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好的，”唐清悦满口答应，“我三天之内就把所有材料整理好。”
    吴正松说完好消息，也给她打好预防针：“如果和政策要求的条件差的不远，到时该配齐的设施配齐，该招的人招满，可以尝试申请，但有一点我必须和唐总提前说明，这事不一定会成功，我们走的都是正规流程，所有企业同台竞争。如果没批下来，那你这边增加投入的部分…”
    唐清悦的心情也随着吴正松的话一落千丈，她没立刻回答，拿着手机考虑。纠结的思绪中，她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余林屹跟她说过的一句话：“有时候下决定不需要很多站得住脚的理由，只需要直觉，你要相信你自己拥有这项能力。”
    那时她和余林屹的关系忽远忽近，连话都不曾说破过，曾经她也很讨厌余林屹当时的若即若离，现在回忆起，却比真正在一起后的日子还让她怀念。
    唐清悦只犹豫了半分钟不到，很快坚定地朝电话那头回答：“吴老板，没问题的，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试试看。”
    52.跃门苗厂的女婿
    政府扶持私营企业无非看中两点，一是带动当地经济发展，二是解决人员就业。前者跃门苗厂毋庸置疑可以做到，但后者有待商榷。
    利用循环水技术的新型养殖方式，本身最大优势就是高度节约人力成本。再加上前期资金不足，大部分事情都由唐清悦和陈识亲力亲为，因此许多清单中要求的基础人员配备要求，跃门苗厂都不符合，必须迅速补充。另外还有部分硬件设施也急需加装建设，如检测实验室等。
    唐清悦不敢再做把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的事，准备申报政府扶持产业的同时，努力按照原先计划那样，把苗厂新车间的空余养殖池继续出租。提前获得的部分租金刚好用作新增人员和设施的费用。
    除此之外，唐清悦花了三天时间考虑，最终下定决心联系优鲜买菜争取合作机会。本以为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至少得来回切磋几个月，没想到后续进行十分顺利，优鲜买菜方只就时间与品种提出要求，连对唐清悦报出的单价都没任何意见。玫o★ 瑰
    负责人给的理由也十分有说服力：“我们公司三年前创办，创始人也不过三十出头，很快在传统零售企业中突破重围，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因此我们并不排斥与新公司合作，也很乐意接触像唐总这样年轻的创业者。在当前快速发展的时代，经验并不是必需品，潜力和创造力更重要。”
    这番话让唐清悦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跃门苗厂和优鲜买菜很快顺利签约，唐清悦也咬牙努力挪出部分钱来培育适合直接零售的新鱼苗品种。
    冬季快到末尾的时候，冯镇长之前说过的瓯水镇外海域深海养殖平台建设终于举办开工奠基仪式。那天唐清悦急着去市区送最后的项目报送材料，没来得及赶到现场，等她回瓯水时天已经擦黑，想了想她还是拖着疲惫的身体，独自一人来到海边。
    平常人烟稀少的滩涂附近此刻灯火通明，唯一一条通往陆地尽头的公路上停满大大小小的工程车，来往都是戴着安全帽的施工人员，没人注意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来客。
    唐清悦沿着施工场地外的小路慢慢走，看见里面热闹的景象，明明与她无关，但她心中莫名涌上许多激动的酸麻感。
    她知道自己所在的这片海域，不久之后将会焕然一新。人类在无数探索后凝结而成的智慧结晶和对海洋的无限希望憧憬，将会汇成一座巨大也渺小的海上建筑，迎接每一次的海风吹抚与海浪拍打。
    但她不知道几年之后，自己将会以怎样的身份面对这份梦寐以求的事业。是一如既往的旁观者，还是参与其中的一份子？唐清悦没有答案。
    “清悦，这么巧，你怎么在这？”
    背后传来陌生的呼唤，唐清悦条件反射转身望去，怔了好几秒才把他的名字和长相在脑海中匹配出来。“杨一钦，你怎么在这？”
    “我来好多天了。”杨一钦几步跑上前，在她面前站定，笑着解释：“趁学生放寒假，跟学校来这边做个项目。”
    唐清悦这才想起杨一钦学的是海洋工程，与深水养殖平台建设息息相关。
    政府启动大型项目时，通常会选择请几位科研界内的专家做项目指导或咨询，但温城本地没有设置相关专业的高等学府，只能向外申请支援。邻近的申城理工大肯定是不二选择，因此杨一钦这时候出现在施工现场不足为奇。
    唐清悦很快想明白，也回忆起不久之前那通带给自己很多鼓励的电话，她扬起嘴角打招呼：“嗨，真的好巧，到温城怎么没联系我？”
    “临时改了开工日期，我们也是前几天匆忙赶过来的。本来想着忙完再找你，没想到能刚好在这碰上。”杨一钦说着取下工程帽，拨了拨被压扁的头发，问她：“你的苗厂也有参与养殖平台建设？”
    “目前还没有。”唐清悦轻轻摇了摇头。
    她这话的意思是往后尽力争取机会，杨一钦却只当自己问错问题，“哦，对，你们供应鱼苗，至少得两年后试运营时才会参与进来。”
    又简单寒暄几句后，杨一钦邀请她一起吃宵夜。唐清悦忙了整天十分疲惫，身体也有些隐隐不舒服，想了想她还是拒绝，客气地说：“过几天咱们再约时间，我请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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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没问题。”杨一钦玩笑道：“东道主请我吃饭，那下次你回申城，我请你喝喜酒。”
    这话让唐清悦有些吃惊，“你要结婚了？”
    杨一钦点头，“是啊，女朋友是大学辅导员，年初同事介绍认识的，计划下个月领证。”
    没想到这么快，唐清悦收住惊讶的神情，笑着祝福他：“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
    杨一钦同样回道：“也祝你和余总修成正果。”
    唐清悦彻底愣住，甚至有些失神，看着他说不出话，半响才错愕道：“你认识余林屹？”
    “不认识，今天凑巧见过一面。”杨一钦转头指着远处白天举办奠基仪式的地方，解释道：“下午余总参加剪彩，冯镇长开玩笑说他是跃门苗厂的女婿。”见她的表情不对劲，杨一钦不确定地问：“你们…难道冯镇长误会了？”
    唐清悦眼神放空，朝着杨一钦指向的方位，整个人明显失魂落魄。她低声说：“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这是第二次对人说起这件事，唐清悦依旧感到心口泛疼。
    “抱歉。”杨一钦立刻道歉。
    “我先走了。”唐清悦也同时间开口，“没事，不早了，你忙吧，我先回家了，之后有空联系，一起吃饭。”
    和杨一钦告别后，唐清悦又独自往回走。来时路上脑海中想的全是苗厂未来发展，回去时却再也不能好好思考与工作相关的事。她的思绪被余林屹这三个字填满。
    瓯水的深水养殖平台建设是事关温城经济发展的大事，与之无关的各行各业人员来参加奠基仪式也不奇怪，但参与剪彩的一定是息息相关的重要人物。余林屹经营教玩具生产，与海洋产业能有什么联系，最多是投资往来，并且投的不是小数目。
    唐清悦不敢想太多，但又不由自主地把余林屹做下这个决定的动机与自己产生联系。他们在恋爱时，唐清悦曾不止一次对余林屹畅想过自己的理想与追求，无一不与海洋牧场建设相关。
    余林屹总是微笑着，安静地听她侃侃而谈，看向她的目光泛着星星，仿佛她在他眼中是那样的闪闪发光。
    现在余林屹又投资与他毫不相关的养殖平台，他的所有行为，对唐清悦来说都像那瓶放在铁门外的红酒，把浓郁的味道隐藏在风雪中，等着她主动发现。
    但她和余林屹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唐清悦以为自己会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异议，但此刻却突然产生一丝丝不确定。分开的这几个月里，生活中的一切都太过匆忙混乱，巨大的压力让她不能从中找出缝隙来好好消化这段感情失败带来的伤痛。
    但余林屹也并没有从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他的时常出现，或者与他相关事物的时常出现，像一颗疼痛缓释片，给足她慢慢冷却适应的时间，也让两人回到了当初那种想伸出手，又半道收回的状态。
    海边施工地离住处不远，正好最近天气不算太冷，唐清悦本打算直接走回家，正好趁路上的空闲时间理清思绪，想着想着，半路时却觉得整个人越发没力气，双腿轻飘飘的，肚子又在隐隐作痛。
    太过忙碌时她总会对身体的不适症状反应迟钝，一般疼痛唐清悦只当小问题，也没精力处理，很快抛之脑后。这几个月却时常发觉腹部绞痛，有时轻微，忍忍就过去了，有时痛到浑身冒冷汗，连脑子都开始混乱。
    最近似乎发作更加频繁，正好申报项目的事情快忙完，唐清悦决定明天厂里没要紧事的话就抽空去医院做个检查。
    捂着肚子站在路边打车，她本以为这回不会痛的厉害，没想到上了出租车后，车子掉头拐弯，连眼前都发晕。司机见她这副明显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关心道：“姑娘你没事吧，需不需要送你去医院？”
    大晚上的唐清悦不想再折腾，她摇了摇头，勉强笑着道谢：“谢谢师傅，不用去医院，还是送我去下单的地址吧。”
    司机没再坚持，按照原路线继续行驶。
    到家时唐清悦已经没力气上楼，撑着墙开门走进去，有气无力地倒在客厅沙发上，腹部像有一颗子弹在来回穿梭，甚至绞得她忍不住犯恶心。但没吃晚饭，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趴在沙发边缘不停干呕。
    客厅原本是黑暗的，连窗帘都拉得紧紧，没有一丝光源。迷迷糊糊中唐清悦感觉周围突然发光，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亮的刺眼，她只是下意识抬头望了望，立刻眯着眼睛垂下脑袋又呕了一声。
    徐秀霞见状匆匆忙忙从玄关往里走，急的连鞋都只脱了一只，“哎呦，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吐了。哪里不舒服啊，脸色这么白。”
    “妈。”唐清悦开始意识模糊，看见徐秀霞着急的神情和不停张张合合的嘴，好半天才说出几个关键字：“肚子好痛，难受。”
    “没事没事，妈马上带你去医院！”
    徐秀霞是个年过五十的中年女人，虽说工作干的体力活，但也不需要用多大力气。这会儿突然爆发似的，背着和她差不多体重的唐清悦就往外冲。
    镇上医院在几公里外，路上徐秀霞不停催促司机快点开，司机也急的满头大汗，接连闯了两个红灯。
    最后一个路口，徐秀霞透过车窗望见远处医院楼顶的大灯牌，在静谧的小镇黑夜中异常显眼。她忽然发觉这种情形竟然如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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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唐清悦从襁褓中的婴儿长到现在，除了偶尔的感冒发烧，没生过其他严重的病，上学时连病假都从没请过，懂事到让她从不操心，她也对此习以为常，还有些引以为傲。
    这种带着生病女儿来医院的行为，对徐秀霞来说实在太过生疏，心里的担忧很快转化为恐慌。她抬手拨开唐清悦汗湿的头发，擦了擦她脑门上的冷汗，再次用哽咽颤抖的声音对司机说：“小伙子，麻烦你再开快点吧！”
    53.我希望人生精彩纷呈
    门诊医生都已经下班，但夜晚的医院依旧不少人。大厅里熙熙攘攘，徐秀霞扶着唐清悦坐好后，慌慌张张跑这问那，绕了好几圈终于挂上急诊号。医生只是皱眉按了按唐清悦的腹部，开了几张检查单，让家属带着病人先去做，拿到结果再回来。
    徐秀霞只好又扶着唐清悦跑了很多个地方，终于把所有检查做完。
    没到春天，晚上的气温还是很低，徐秀霞却累得一脑门汗，连穿在最里面的秋衣都整件汗湿，黏糊糊的贴在后背。但她顾不上这些，拿到第一张片子就搀着唐清悦再次回到医生办公室。
    “胆结石，都要超过 2 厘米了，建议手术切除。”急诊医生看着刚拍的片子，很快下出诊断。
    徐秀霞一听手术，吓得嘴唇都哆嗦，慌忙抓住医生的胳膊问：“这么严重吗，都要手术了，那什么时候做，现在吗，要开刀吗，会有危险吗……”
    “这位家属，你别急，坐，坐这。”医生无奈地从徐秀霞手中拽出自己的胳膊，强行扶着她坐在椅子上，耐心解释道：“胆囊切除是胆结石的常用治疗手段，技术已经很成熟。不是什么大毛病，术后也恢复很快，三五天就能出院，不用太惊慌。”
    “那就好，谢谢医生。”徐秀霞心里还是担忧，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唐清悦。
    她蜷缩在椅子上，弓着背低着头，瘦到连后颈的骨头轮廓都清晰可见。皮肤在医院强灯光的照射下几乎惨白，见不到一丝红润。
    徐秀霞抬手抹掉眼角的湿润，接着问：“那什么时候可以手术，今天晚上能做吗？”
    “今晚肯定不行，得先预约手术时间，然后……”
    徐秀霞着急打断他：“ 我女儿现在痛得不得了，走路都直不起腰来，不能手术怎么办，一直痛着吗。医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等验血结果出来，没问题的话我开一针止痛针，等下你带着病人去输液大厅找护士打上就行。家属，你别打断我，先听我讲完，很快。”
    医生拿出一张纸，简单画了几笔，快速解释道：“胆囊切除术我们医院只能做开腹，大概在这个位置切一刀，价格低，但伤口相对来说大一些，恢复慢，疤痕也稍大。市区的温城二医可以做腹腔镜手术，这个就不用开腹了，只开一个小孔，恢复更快。你们考虑一下要不要去市区手术，我这边可以开转院单。如果决定在镇上做，我现在就安排你们住院。”
    “那我们去市区。”徐秀霞毫不犹豫选择更优的手术方案，“身体最要紧，不管多少钱我们都要去大医院！”
    唐清悦熬过阵痛，意识逐渐清明，听到了医生的解释，也听到徐秀霞的话。她撑起身体，靠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妈，你别这么夸张，胆结石而已，死不了。”
    医生转头看向她，第一时间接话：“好点了吧，止痛针还要打吗？”
    “呸呸呸，别说丧气话！”徐秀霞赶紧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温声哄着说：“来，小悦，喝杯水。刚才都没吐出什么，胃都空了。饿不饿，想吃东西吗，妈去给你买。”
    “不吃了，没胃口。”唐清悦接过杯子抿一小口，稍稍冲淡口中的苦涩味后，她回答医生的问题：“现在还是痛，但是比刚才好一些，能忍住。”
    “那就不用打了，止痛针副作用比较强。”医生说着，弯腰在抽屉里翻东西，“我现在给你们开转院单，明天尽量早点去二医约手术办住院。市里跟我们镇上不一样，人多，手术室得排队。”
    “行行行，谢谢大夫。”徐秀霞连声答应。
    唐清悦低着头没吭声，拿着检查单皱眉思索。过了两分钟才试探着开口问：“医生，可以先给我开点止痛药吗？”
    “还是特别痛吗，你这种程度的胆结石，吃止痛药效果也不太好。”医生已经找出单子，又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一边写，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她的问题：“我估摸着最迟大后天就能排到手术了，提前去住院，痛的频繁就找那边的医生挂个药，等切掉就没事了。”
    身体还有些虚脱，唐清悦使不上劲站起来，只能尽量往前探，凑得离医生更近，重复道：“给我开点止痛药吧，最近工作忙，抽不出空去做手术，得再过两周。”
    医生听到这话愣住，刚想劝几句，徐秀霞反应更快地吼道：“忙什么忙，苗厂都那样了，还有什么可忙的，什么事能比你身体都重要！”
    朝唐清悦说完后，她又对医生大声道：“大夫，别理她，这孩子脑子病糊涂了。你快给我们开单，明天我们就去市区医院做手术。”
    医生也点了点头，赞同徐秀霞的做法：“虽然现在胆结石是比较常见的病了，但也要重视。严重的胆结石会有一定的胆囊破裂、胆道梗阻风险，还是不要拖，尽快治疗比较好。平时也要多休息，不要太疲惫，作息和三餐要规律，抵抗力还需要多多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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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唐清悦没力气反驳，也不想在医院和徐秀霞吵吵闹闹，开完单交完费两人便回家了。
    徐秀霞把医生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一进家门就跑到唐清悦房间收拾住院要用的东西，还催促她早点休息，“医生说你就是太劳累，抵抗力太差，才会得这个病，赶紧睡觉，以后每天都要早点睡。”
    唐清悦抱着靠枕坐在床边，闷声说：“医生哪里说过这种话。妈，你别收拾了，我明天不会去住院的。”
    徐秀霞的动作顿了顿，接着没听到似的，继续自顾自往行李袋里装衣服：“明天早上我叫你，吃完早饭我们就去二医。天气还凉，这件外套得带上，毛衣也多带一件。”
    “妈！这几天我真的有事，没办法住院。”唐清悦提高音量，尽管听着还是气若游丝。她试图说服徐秀霞，“下礼拜吧，等我把手头的事安排好，我肯定去做手术。晚几天没关系的，你看我现在挺好，真的没事，我……”
    “那什么样才叫有事！”徐秀霞突然把收拾好的东西一股脑撒手扔掉，衣服和瓶瓶罐罐散落一地。一个她用了很多年已经掉漆生锈的保温杯，顺着地板滚到唐清悦脚边，轻轻撞上她的皮肤，冰冰凉凉的。
    徐秀霞大声吼着，暗沉的两颊气到发紫，“下次再痛怎么办，你要吓死我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瘦成什么样了，医生都说你抵抗力差。以前都很好的，从小到大都没生过病，连流感的季节你都不会被传染！”
    唐清悦知道今天晚上自己几乎痛晕过去的样子把徐秀霞吓得够呛，她难得在面对徐秀霞的怒吼时，没有与她争锋相对，而是继续好声好气地说：“人吃五谷杂粮，有点小病不是很正常嘛，你别太担心。”
    “我看一点都不正常。都是你那个破苗厂害的，为了搞这个，工作没了，钱没了，现在连身体都熬坏了。明天你必须给我去医院，等做完手术，不准你在弄这个厂！我去找陈识，让他弄去吧，不管欠债还是赚钱，都给他，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下礼拜我们就回申城。”
    唐清悦被这几句话说得窝火，紧了紧嗓子回道：“妈，你别去找陈识，他……”
    “不找他找谁？”徐秀霞很快说出另一个人选，“难道去找余林屹？也行，反正你肯定是为了他才非要辞掉工作，跑到这小地方来搞苗厂。你和余林屹是不是还有联系，是不是为了他你才不愿意卖厂，非要一直留在这里？”
    唐清悦的脸色瞬间往下沉，她站起身，用力掐着还在隐隐做痛的腹部，腿上的靠枕随之掉落在地板，盖住那个老旧的保温杯。
    “我来温城之前都不认识余林屹，现在和他也已经分手了。”唐清悦厉声阻止她的胡说八道，“都是拜你和爸所赐，你不是清楚的很吗？”
    徐秀霞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张了张嘴，却没再争执下去，只是固执地重复：“反正你明天必须去医院，先把手术做了。”
    “我说了厂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我走不开。”今天下午刚交完材料，审查通过后市里一定会派人到苗厂考察，唐清悦必须在场。没等到项目申报的结果，她怎么能安安心心离开这么多天。
    唐清悦的神情苍白，唯有眼睛红通通的，她继续沙哑着说：“妈，你能不能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可以尊重我的决定呢？苗厂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愿意不惜一切挽救它，就算再痛几次又怎么样，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坚持下去，这比任何事对我来说都重要！”
    “我不想要按部就班的生活，也想要有自己的一点点追求。开这个苗厂，我确实付出了特别多，钱、时间、无数心血，我也确实觉得这段时间身体变得不太好，但这些代价都是我愿意的。哪怕过程很痛苦，只要有机会获得想要的结果就很值得。”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几个瞬间吗？你想要我过安稳平淡的生活，但我希望我的人生是精彩纷呈的。妈，你到底懂不懂啊！”
    徐秀霞被她突然的爆发说得怔住，一时没有想到反驳的话，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看，眼里闪着浑浊的泪意。
    唐清悦的眼泪也因为情绪激动，或是因为疼痛，条件反射般不停往下掉，挂在她没有血色的脸上。她抬手随意抹了一把，深深吸了口气，接着哽咽：“苗厂也是，余林屹也是，都是我最珍视的。不要再逼我了，求你了。”
    她说着慢慢往下蹲，双手搂住肚子，咬着嘴唇，踉踉跄跄地摔坐在地板上，额头几根长长的碎发混着冷汗和泪水，一撮撮黏在眼角。
    徐秀霞回过神，连忙扶着她往床上躺，“又疼了？躺着躺着，我去拿止痛药！”
    吃了药，喝了几口热水，唐清悦几乎脱力，软绵绵地趴在床上，把脸埋在被子里，像只受伤的小兽，疲惫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剩下缓缓的呼吸声。
    徐秀霞在床边坐了很久，久到几乎快要睡着，最后她对着唐清悦的背影低声说：“明天去医院，把手术做了。以后你在苗厂干什么，干多久，我都不管了，随你怎么折腾。”
    唐清悦没点头，也没答应。浅色的床单被眼泪浸湿后颜色渐渐加深，像块破旧的补丁歪歪扭扭地缝在上面。
    54.爱或不爱，就像冷暖自知
    唐清悦没想到吴正松对苗厂的事情十分上心，知道她已经交齐申报材料后，第二天一早便去相关单位打听情况，很快就给唐清悦带来了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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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唐总，八九不离十了。等这边审查完，派人去苗厂走一圈后，估计下个月就能批钱放贷款。”
    唐清悦此刻正在去往温城二医的路上。天气转暖，万物复苏，市区高架两旁种满鲜花，多是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只有零星几株提前绽放出艳丽，在绿色的叶子包围中异常醒目，一眼就能捕捉到。
    徐秀霞趁堵车的空档，探出窗外想折一枝花。唐清悦一边拉住她，用眼神示意不要摘，一边抓着电话对吴正松道谢：“太好了吴老板，这段时间真的很感谢你。”
    “别客气，毕竟我也算苗厂的一份子，出点力应该的。”吴正松的口气很随意，像在和朋友闲聊，“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帮你归总一下有利信息罢了。”
    唐清悦笑着说：“这就是最大的帮助，信息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资源。”顿了顿，她又接着问：“那之后大概什么时间会有人来苗厂检查？”
    “应该就下周，十个工作日内。怎么了，你最近没空？”
    “有空的。”唐清悦听到回答后松了口气。今天是周三，距离下周还有五天，已经够时间做完手术，就算到时还没出院，偷溜回去半天接待应该也没问题。
    “那行，如果到时我能打听到检查组的行程，就提前和你说一声。”吴正松也没再多问，交代完便挂电话了。
    唐清悦最终没拦下徐秀霞，还是被她摘到三朵月季。火红的颜色，像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妈，马路绿化带不能随便摘，你这样太没素质了。”唐清悦不赞同地说：“而且这样探出去很危险，这是高架桥。”
    徐秀霞无所谓道：“不是堵车吗，车停着有什么危险。”
    “下次去花鸟市场买几盆放在家里，随你摘。”
    “不用买，光现在种在天台上那几盆都麻烦得要命。”徐秀霞说出自己好笑的理由：“去医院的路上看到花开，这是好兆头你晓得吗，说明你的手术肯定顺顺利利，以后都平安健康。”
    “你这都是迷信。”唐清悦笑着低声吐槽两句，就此揭过话题。
    徐秀霞发现女儿讲完电话后，情绪完全掉了个头。明明上车前还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模样，这会儿却久违的笑盈盈。见唐清悦高兴，她心里也高兴，嘴上却不饶人：“怎么，破苗厂要赚钱了？”
    “会赚钱的。”唐清悦收起笑容，转头盯着徐秀霞无比认真地说：“以后肯定能越来越好的。”
    最近“奇妙之星”又有一款新产品上市，余初宁忙得晕头转向，全然忘了之前余林屹交代的事。等她难得休息一天时才忽然想起，起床后便驱车往瓯水去。
    到苗厂后余初宁没打通唐清悦的电话，以为她正在忙，余初宁也没打扰，在厂里停好车后自己到处逛了逛。
    苗厂状况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没有一丝萧条的痕迹，甚至比一年前更加热闹，员工来来往往，一片欣欣向荣，连路灯和垃圾桶都翻新过，两边还栽了许多小树苗。余初宁走到车间，门口放了一个硕大的电子屏幕，正在播放苗厂宣传片和养殖类科普视频。
    小赵也刚好从车间往外走，和余初宁碰上。两人之前见过，彼此都认识，小赵高兴地打招呼：“余小姐你好呀，来找唐老师吗？”
    “是啊。”余初宁点头，“她在里面吗？”
    小赵摇摇头，指着另一个方向说：“没，唐老师这几天没进车间，可能在办公室，你去那找找。”
    余初宁道谢，转身往办公室去。路上随手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余林屹，并附言：挺好的，清悦挺争气，你的心思也没白费。
    余林屹很快回电话来：“见到清悦了？”他的声音匆匆忙忙，周围环境也十分嘈杂。
    “还没，才到苗厂。”余初宁也问他：“你到了？”
    “刚下飞机。”余林屹清晨的飞机去北方出差，这会儿正是困意浓的时候，他取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又喝了口手中的浓茶，清清嗓子继续说：“见到她了关心安慰几句就行，别说太多。”
    余初宁开玩笑：“不用我替你美言几句吗？”
    余林屹隔了几秒才回答：“别告诉她。”
    “都什么时候了，还搞做好事不留名这套。”余初宁不给面子地揭穿他，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清悦的心思我比你拿得准，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你安心工作去吧。”说完她便毫不留情挂断电话。
    小赵不知道唐清悦的行程，财务的徐姐倒是非常清楚，直接给了余初宁肯定的答复：“唐总住院去了，这周都不会来厂里。”
    “哪家医院？”余初宁很意外，也越发担忧：“生什么病了，严重吗？”
    徐姐回答：“市区的二医，到底什么情况我不太了解，只听唐总说要动个手术。”
    余初宁又给唐清悦打了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她转头就着急忙慌往二医去。刚进住院部打听到病房，恰巧看见要找的人穿着病号服迎面走来。
    唐清悦刚做完最后一次检查，手术安排在今天，因此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她都没有吃饭，连水都喝不了，饿的头昏眼花，嘴唇也干燥起皮。再加上时不时发作一回的结石痛，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没精神，像久病未愈的重症患者。
    余初宁心里猛地一咯噔，连忙跑上前问：“清悦，你哪儿不舒服啊，这么瘦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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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唐清悦也被吓一跳，好半天反应过来，吃惊地问：“初宁，你怎么来了？”
    “去厂里找你，听说住院了，赶紧来看看。”
    “没事，小毛病。”唐清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拉着她往楼梯间去，边走边解释道：“胆结石，做个胆囊切除的小手术而已。”
    “什么时候做？”
    “今天下午。”
    “你一个人？”
    “我妈陪着我，这会儿到大厅缴费去了。”
    余初宁见她没有一点儿气色，还是不太放心，再次确认：“真没事？”
    唐清悦笑了笑，连声肯定：“真的真的没事，后天就能出院了。”
    “看来是我太着急，应该先别告诉我哥。”余初宁放下心来，眼睛露出笑意，看着她说：“不过我哥比我更着急，这会儿大概已经坐上回来的飞机了。”
    唐清悦瞬间愣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余初宁的话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和余林屹并没有分开，那些揪心与矛盾仿佛都是自己做的一场长长的、虚晃的梦。
    等走进病房，打开电视，机械地给余初宁倒一杯温水，坐下又发了两分钟呆，唐清悦才磕磕绊绊地说：“林屹他，出差吗？他最近怎么样，挺忙的吧。”
    余初宁见唐清悦这副失神的样子，心里便有了数。她立刻把一个多小时前，余林屹在电话里交代的话全都抛之脑后，直截了当地说：“最近上了新产品，确实很忙，他不仅要处理公司的事，还要时不时为苗厂跑前跑后。”
    “为苗厂跑什么…..”唐清悦条件反射般反问，脑子却比嘴巴更快，话还没说完就想明白余初宁的意思。
    吴正松怎么会突然提议帮苗厂提供资源和信息呢，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除了余林屹，不会再有别人。她早该想到的，只是这段时间所有精力都被如何救活苗厂这个艰难的问题占据，很多显而易见的事情她都无意识地屏蔽了。
    唐清悦干脆把心中的疑问都问出来：“半个月前，苗厂和优鲜买菜定了合作，这件事和余林屹有关吗？”
    余初宁没有隐瞒，如实道：“他为这件事忙了整整两个月，几乎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尽管已经猜到，听余初宁亲口说出来，唐清悦还是呼吸一滞，心脏剧烈跳动。她顿了顿，继续问：“瓯水的深水养殖平台，听说你们家也投资了。”
    “不是我们家，是我哥以个人名义投资的。”余初宁说出一个震惊的答案：“超级工厂和养殖平台都是大工程，一点小钱已经激不起什么波澜，所以他把自己名下大半资产都投进去了，原因你应该能猜到。”
    “我不明白。”唐清悦眼神失焦地朝着电视机，此刻恰好在播放“奇妙之星”的广告，正是大半年前温城国际教玩具展览会上展示的那组城市特色产品。童趣的广告词伴着精美的画面，像那天被他带着第一次来到“奇妙之星”园区，唐清悦情不自禁被吸引进写满余林屹的世界。
    她摇了摇头，低声重复：“我不明白，他为什么……”
    “为了给你争取一次机会，所以他入资优鲜买菜。为了完成你的愿望，所以他为养殖平台建设出了一份力。”余初宁握住她颤抖的手，轻轻揉了几下，继续说：“我哥让我不要告诉你，他怕你会不高兴，可能用这样的方式提供帮助会让你觉得自己的努力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但是清悦，我想告诉你，一切成功都是多方条件的总和，努力、能力、钱、资源，都缺一不可。生意场上不存在舍我其谁，你要抓住所有机会，哪怕让人误会。别人口中真假好坏的话，在你走到颠峰的那一天再回头望，都不过是垫脚石而已，大家只会记得你最辉煌的那刻。”
    这些道理唐清悦曾经明白过，此刻也想得很清楚，但和余林屹相恋的那段日子里，一切都太美好了，她无时无刻不在飘飘然，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摘的到月亮，也可以自如地在海水漩涡中起起伏伏。
    所以骄傲把她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容不得一点破碎，她拒绝余林屹的的帮助，拒绝自己被他的光环暂时掩盖。
    “我怎么会不高兴，只是觉得自己不值得他这样做。”唐清悦的声线很颤，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风从室外涌进来，掀起散落的窗帘，也吹起耳边的头发。她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克制住语气才低声说：“我们已经分手了，他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爱情中，不要否认别人的付出，也不要低估自己的价值。”余初宁似乎想起什么，垂下眼皮，停顿几秒才接着说：“爱或不爱，就像冷暖自知。”
    唐清悦的眼眶因为这句话渐渐湿润。她能猜到余初宁在这场交谈中的角色，是一位站在余林屹那方的说客，但自己竟然很容易就被说动了。
    可能她的心本就不太坚定，在几天前杨一钦对她说剪彩仪式的那一刻，在见到苗厂铁门外祝福卡片的那一刻，在雨天瓯水的马路边偶遇余林屹的那一刻。
    也或许更早，在自己说出分手的那个瞬间，她就已经开始怀念余林屹的爱了。
    85.二十岁的唐小姐，2017年的夏天
    余林屹早晨到温城机场赶飞机时，东边刚泛起鱼肚白，天空的另侧还是一片漆黑，飞机起飞的过程很快，可能只有几十秒，却像从黑夜穿梭到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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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才过了十多个小时，他再次坐上温城机场的摆渡车，只剩傍晚夕阳虚虚实实地落在停机坪上。是难得一见的火烧云，将整个机场映衬得一片艳红，周围人都在举高手机拍下落日气势磅礴的这一刻，只有余林屹头也不抬盯着屏幕查询城区道路实时拥堵情况。
    正是周末，出机场的道路堵到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汽车鸣笛声如同余林屹此刻的心情。到市区二医也不过十几公里，他凭着记忆绕了许多小路，终于在天色全暗前到达目的地。
    从外面看，住院楼的每盏灯光都亮着，如果忽略顶部那块猩红的十字形标志，这里倒挺像万家灯火通明的小区住宅。但事实恰恰相反，祈祷与泪水铸成的墙壁终究太过冰冷，余林屹一进楼道便感到心口发颤，被他刻意压制住的担忧与慌张瞬间喷涌而出。
    这种感觉在透过病房玻璃门，见到唐清悦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刻，似乎被抚慰了，也似乎更甚了。
    “你来做什么？”徐秀霞提着热水壶回来，远远看见病房外站着个眼熟的身影，走近一看竟然是余林屹。她拧紧眉毛，没好气地低声呵斥：“小悦告诉你的？你们果然还在背地里交往！”
    事实上两人已经几个月没联系，但余林屹没心情解释，只是沉声问道：“阿姨，我进去看看清悦可以吗？”
    徐秀霞下意识拒绝：“不行，你赶紧走。”说完她转头望了望病房里的唐清悦。灰蓝的病号服衬得她的脸色更加苍白，手掌交叠搭在胸口，左手的手背上扎着吊针，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胆囊切除术需要全麻，二十分钟前唐清悦被推出手术室时麻药刚醒，晕晕乎乎的，还没回到病房就接着睡着了。除去呼吸的痕迹，此刻她虚弱到几乎看不出一丝生命力。
    徐秀霞的眼前突然出现来医院前一晚的情景，唐清悦伤心欲绝地对着她说苗厂和余林屹都是她最珍视的东西，求着她不要再干涉。徐秀霞很不赞同女儿的话，但她不得不承认唐清悦这次突如其来的小病像一摞沉重的筹码，让她坚持这么多年的观念在潜意识中发生动摇，尽管她很不情愿，更不想妥协。
    “小悦刚做完手术，你别吵她。”徐秀霞打开病房门，把热水壶放在桌面，音量很轻，语气别扭。
    余林屹听见了，跟着走进来道谢：“好，谢谢阿姨。”
    徐秀霞又板着脸继续说：“别待太久，看完赶紧走。”讲完她就出去了，摆出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架势。
    余林屹从进病房开始，视线便没离开过病床。他脱掉外套搭在椅背，卷着袖子慢慢在床边坐下，想握住唐清悦的手，又怕挪动针头，半响只是帮她把衣袖往下拉了拉，低声叫她的名字，“清悦。”
    顿了顿，他抬手拨开她脸侧的碎发，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能是最后一个知道你住院的。”
    唐清悦的眼皮随着他的话颤了颤，余林屹呼吸一滞，以为她要醒来，等了半分钟也没等到她睁开眼，似乎只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反应。
    他的心跳渐渐恢复平稳，也同时明白自己见到唐清悦时竟然会有紧张的情绪，是慌乱中没做好应对的准备，也是预感闯入她眼中后的悸动。时隔已久，他们或许真的不再是亲密无间的恋人，但怦然心动的感觉从未消失过，就像两人当初相识那般热烈。
    余林屹用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皮肤，低声说：“听初宁讲你在住院做手术时，我突然特别慌，担心你的身体，也担心你真的不再需要我。”
    “下雪那天我去苗厂送礼物，本想进去看看。如果当时迈出那一步，或许今天就能陪着你，送你进手术室。”
    “从前觉得日子过得好快，一转眼都三十多岁了。分开后忽然觉得每一天都这么漫长，好像过了好久好久，却只是从夏末到了深冬，连春天都没来。”
    余林屹过去几乎没有像此刻般倾诉的瞬间，他努力保持这个年纪该有的理智与冷静，克制住心中许多诉说的欲望，总是做的比说的多，认为行动比言语更重要。但现在，看着唐清悦静悄悄地躺在自己眼前，他突然想把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告诉她，也是告诉自己，为他们那些或美好或酸涩的过去，为他们快要抓不住的未来。
    “去年在陈识家路口碰到你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2017 年的夏天已经过去这么久，连我都快忘了自己曾经看过那场演唱会，但再遇到的那一瞬间，竟然回忆起所有细节。首都体育场，8 月 10 日，晚上八点半，8 排 25 座和 25 座，我猜二十岁的唐小姐应该最喜欢《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因为听这首歌时你哭了，很抱歉那天没有帮你擦眼泪。”
    “与你相比，我好像总是缺少一点勇气。明明比你年长些，也比你经历更多，却没有做得更好，所以你才会离开我对吗。”
    “我后悔了。”余林屹还是小心翼翼抓住她另一只没有扎上针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中，仿佛这样才有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那天你要分手，我不应该转身就走的。我该告诉你我们的开始不是一个错误，而是一场美丽的邂逅，值得我用一切抓住它，又怎么会累呢。清悦，对不起。”稍停片刻，他又沙哑着补充：“我爱你。”
    余林语感觉自己的眼眶温热，有什么东西几乎快要破土而出。他把脸埋在唐清悦的手心，皮肤上渐渐起了雾气。病房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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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一眼看见唐清悦挂针的手背上，输液管里到流出血液，在透明的细管中异常显眼。余林屹回过神，立刻看了看吊瓶，已经空空荡荡，他慌忙按了床头的护士铃。
    不出半分钟护士急匆匆赶来，熟练地拔去针头，让家属帮忙按着出血点，并交代道：“术后伤口疼痛是正常现象，明天就会缓解。一会儿病人醒了多喝些水，吃易消化的食物，清淡些，多补充蛋白质。”
    余林屹应下，看着护士收拾完空瓶子和输液管，走出病房关上门。唐清悦也终于被动静声吵醒，缓缓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余林屹刚转回的视线。
    她并没有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余林屹的脸庞和刚才在耳边隐约回荡的低沉嗓音对应上，她不确定地开口：“为什么要和我道歉？”喉咙太过干涩，唐清悦没发出声，只有沙哑的气音从口中冒出，分辨不出话语。
    余林屹怔了几秒，按着她手背的拇指下意识用力，唐清悦缩了缩胳膊，他才迅速松开手，确认针眼不再出血后站起身，弯腰凑到她的面前，低声问道：“醒了，哪里不舒服吗？”
    熟悉的气息扑洒在脸上，唐清悦看着他眨了很多次眼后脑子才逐渐恢复清明，也发觉此刻的景象不是做梦，更不是幻觉，余林屹真实存在在她的面前，在她触手可碰的距离。
    她微微张开嘴巴，又想讲什么，用力咽了咽口水说：“初宁说你在出差，怎么这么快回来？”
    余林屹注意到她的声音沙哑生涩，像块干涸的海绵。他没回应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转身在床头的小桌子上倒一杯热水，吹凉后插上吸管，小心翼翼扶着她的后背起身，“喝水，慢点。伤口痛吗？”
    唐清悦摇摇头又点点头，就着他的手小口喝完半杯水，嗓子终于湿润，也同时注意到余林屹微红的眼角，似乎明白什么，心里五味杂陈。隔着几个月的较劲，好多话梗在胸口说不出来，沉默半响她才试探地问：“你刚刚，跟我说了什么？”
    余林屹正在转床尾的摇把，慢慢调整病床高度。听到唐清悦的问话，他的动作微停顿，又很快继续做完手中的事，“你生病了，应该告诉我。”
    鼻尖突然冒上一股酸意，身体虚弱时意志似乎也随之变得脆弱，唐清悦刚刚恢复的嗓音再次变得沙哑：“初宁都跟我说了，是你让吴正松来找我的。”
    “抱歉。”余林屹立刻转头看向她，脱口而出：“优鲜买菜的事没和你打过招呼，我只是想……”
    唐清悦打断他的解释：“谢谢。”在余林屹诧异的目光中，她重复道：“林屹，谢谢你。”
    她的眼神在水光和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真诚与郑重，和余林屹想象中的反应不同，也和他们分开前几次口不择言的恶劣状况完全不同，余林屹竟有种失而复得的窃喜。
    徐秀霞拎着大袋小袋走进病房，见唐清悦醒了，连忙走上前柔声问：“醒了啊，有哪里不舒服吗，饿了吗，刚买了粥想不想吃？”又变脸似的收起温柔的神色，对着余林屹干巴巴地说：“不是让你看完赶紧走，怎么小悦都醒了，你还在？”
    唐清悦皱着眉，无奈地喊：“妈——”
    “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和唐父唐母发生争吵的画面历历在目，余林屹不怕徐秀霞的恶言相对，但他不愿让唐清悦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时，还要为这些不必要的事烦心，因此他主动退让，尽管他并不想离开。
    徐秀霞顺势说：“明天也别来，我能把小悦照顾好，不用你操心。”
    “妈，你干什么呢，别说了。”唐清悦瞪着徐秀霞，只想让她快点闭嘴，“我口渴，妈你快点给我倒杯水。”
    余林屹没在意徐秀霞的话，把挂在椅背的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又弯腰帮唐清悦调整好歪斜的靠枕，在她耳边说：“护士交代要多喝水，也多吃些饭，瘦了好多。”说着他抬手抚过唐清悦凌乱的发丝，放低音量道：“今天临时返程，明天一早还有工作需要处理，中午我过来，想吃什么给我发消息，我带来。”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唐清悦有一瞬间失神。再回神时余林屹已经离开。唐清悦望了望半合着的房门，感官渐渐恢复。她摸了摸自己臌胀的肚皮，朝徐秀霞说：“妈，我想上厕所。”
    “我扶你去，慢点。”徐秀霞放下手中的粥，撑着她往卫生间去。
    路过窗口时，唐清悦往住院楼底下看了看，余林屹竟然还没走，正站在花坛边仰头望向她的窗口。似乎看见她，他突然露出笑容，和唐清悦记忆中的模样一样温和俊朗。
    55.走吧，怎么能饿着唐总
    唐清悦本来计划术后在医院休息一天，隔天出院，但一大早临时接到苗厂电话，小赵告知她不久前采购的那批新品类种鱼提前运达了，等着她回去处理。唐清悦考虑后决定立刻出院回瓯水，尽管徐秀霞和医生都极力反对，但没人能劝得动她。
    车间员工得知老板刚出院回来，多数工作都没让她动手，加上一年以来大家的养殖技术都提高，唐清悦只需要站在池边指导，连衣服都没沾上腥味。
    苗厂似乎又回到去年刚开业的状态，每个养殖池都消好毒打好氧，严阵以待即将孵出的受精卵。新车间出租的部份池子也陆陆续续有水产公司入驻，五花八门的水产品种活跃在跃门苗厂里，几个月前的萧条迹象早已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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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尽管没真的动手做事，唐清悦还未恢复的身体依旧累得够呛。中午前走出车间，她才发现背后隐隐冒冷汗，手术伤口还在泛疼。她撑着遮阳伞慢慢往苗厂口走，准备回家，半路撞见财务徐姐急匆匆跑来，唐清悦心里猛地泛怵，第一反应是能让徐姐这么着急忙慌，一定不是好消息。
    徐姐停下后撑着腰，边大喘气边皱眉说：“小唐，你怎么不接电话呢，急死我了！”
    “别急，慢慢说。”唐清悦勉强笑了笑，开玩笑道：“你可别吓我，我现在刚出院，受不了刺激的。”
    “哎呀，瞎说什么，好事！”徐姐拍了拍手，高兴地说：“刚才温城大学的人打电话找你，一直没打通，就打到我办公室来了。好像讲什么示范基地，我也不太懂，这不是来找你赶紧给人回电话嘛。”
    唐清悦的眼神瞬间亮起，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静音的手机查看，边划边问：“徐姐，你确定他们说的是示范基地的事儿？别是听错了吧。”
    徐姐的语气非常肯定，“不会听错，我做财务，工作最要仔细，没准的事儿我怎么会瞎说。”
    屏幕上显示有八通未接电话，一半是徐秀霞的催促电话，唐清悦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让她早点回家休息，还有两通陌生号码，应该就是徐姐口中的温城大学电话。
    最后两个未接来电闪着红彤彤的余老板三个字，恋爱时她打趣设置的备注，分开后也一直没改过。唐清悦怔了怔，不由自主联想到昨晚余林屹离开前在她耳边温柔的嘱咐。
    中午想吃什么呢？她不合时宜地想起这个问题，甚至脑海中伴着余林屹低沉的嗓音，像抹和煦春风吹过身旁，连疼痛的伤口都快忘却了。
    徐姐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惊奇地说：“唐总啊，你发什么愣，赶紧回电话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唐清悦被唤回思绪，连忙按下陌生号码的拨通键，并打开免提，让一旁兴高采烈的徐姐也听一听。但等待提示音响了半分钟也没人接，唐清悦看了看时间，猜测道：“大概是午休吃饭去了吧，我下午上班的时间再试试。”
    徐姐比唐清悦还着急，点着头接连提醒：“那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事要记牢啊，别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唐清悦被她这话逗笑，忽然特别开心。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扶持项目的资金与贷款批下来，供给优鲜买菜的新品种顺利出苗，苗厂就真的化险为夷了。历尽千帆，好在小赵、徐姐这样的员工一直都在，陪着她走过春夏秋冬和风风雨雨，成为像当初陈识那般信任且重要的工作伙伴。
    和徐姐道别后，唐清悦到厂门口打车，照例坐在马路牙子边等待，遮阳伞几乎把她笼罩住，远远看不清身影。她盯着手机屏幕，犹豫该怎么告诉余林屹自己已经出院这件事。听着像是拒绝他的探望，但心中的真实想法明明截然相反。
    琢磨半天编辑信息，手指还在键盘上飞舞，不远处空旷的路口突然传来一声汽车鸣笛，唐清悦条件反射地抬头，隔着热烈的日光望去。熟悉的黑色越野在光晕中缓缓放大、清晰，直到暂停在她的面前。
    余林屹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半蹲唐清悦身边虚揽着她的后背，皱眉问道：“怎么坐路边了，不舒服？”
    “没有，就是有点累。在等出租车。”唐清悦借着他的搀扶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尘， 又举高手中的伞遮在余林屹头顶。想起昨天在医院发生的事，一时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唐清悦只能问出一个下意识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苗厂？”
    余林屹接过她的遮阳伞，往太阳的方向倾斜，“刚从二医回来，听护士说你一大早出院了。”
    唐清悦想，他怎么不像徐秀霞一样质问自己为什么没痊愈就着急工作呢，也没责怪她明明答应好等他给自己带午饭，却不声不响地出院没告知他呢。
    或许余林屹从来都是如此理解她包容她，是自己在跌宕起伏的生活里错把深爱当作包袱，半道中随手丢弃了。
    抬头看向余林屹，唐清悦刚想道歉，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盯着她未熄灭的手机屏幕，嘴角含笑，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
    输入框中白底黑字，清晰地展示着一句话没输完的话：苗厂有急事，所以赶着出院回瓯水了，想吃海鲜炒粉干，你方便的话……
    确实是要发送给他的信息，但被当面看到不可避免有丝尴尬。唐清悦眼一闭心一横，破罐子破摔道：“我还没吃午饭，要不要一起去吃炒粉干？”
    “手术伤口没好，海鲜炒粉干不行。”余林屹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在家里煲了鸡汤带来，想喝点吗？”
    唐清悦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缺乏食欲，术后更甚，从昨晚到现在只喝了小半碗粥，但这会儿突然馋虫爬到嘴边，想着香喷喷的鸡汤还不满足，她带着些许委屈的语气，别扭地说：“就只有鸡汤吗，喝汤喝不饱。”
    余林屹退后两步打开副驾车门，伞却一直撑在她的头顶没有挪动，还是笑着：“走吧，怎么能饿着唐总。”
    时隔已久再次坐上这辆车，唐清悦以为自己会不适应， 但陷入座椅的那一刻，身体很快松懈下来，甚至泛起困意。
    初春阳光还是透过玻璃窗柔和地铺在脸上，暖烘烘的，如同车里的味道和余林屹身上的气息，隔着许多言不由衷的争吵和沉淀在时间里的隔阂，熟悉的感觉依旧从未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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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唐清悦没想到余林屹带她来了一家临近市区的商场。从地下车库坐直梯到达商场一层，顺着玲琅满目的品牌专柜一路从南门往北面走。经过放映商场导图的自助显示屏时，余林屹还刻意停住划动几下，有意无意地说：“这座商场三年前建好，常见的经营类别都有，客流量也算不错。”
    唐清悦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能装作打量地转头往四周望了望，然后顺着他的话附和道：“确实人很多，挺热闹的。”
    余林屹没再说什么，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直到从另一侧走出室内，她看见北门外就是一条露天街道，头顶是两座建筑的连廊，两侧都是经营餐饮的小店铺。
    唐清悦被带着走进一家门口写着“纯手工米面”的面馆，刚坐下拿起菜单，手机便嗡嗡响起来，又是徐秀霞的来电，她朝余林屹示意抱歉，重新站起身走到外面接电话。
    “小悦，都几点了，还不回家吃饭。”徐秀霞的语气很不高兴，也带着担忧，“身体都没恢复，不能挨饿，我粥都熬好了，快回来。”
    唐清悦在车上时就已经给徐秀霞发过消息，告知不回去吃午饭，估计徐秀霞在厨房忙着没看到，她再次说：“中午我在外面吃，不回家了。”想了想又补充：“妈，下顿能不能别喝粥了，我都腻了。”
    “医生说了最好喝粥，乱吃东西伤口会发炎。再忍几天，医生的话总要听。”徐秀霞苦口婆心地劝完，又问：“跟谁一起吃午饭，吃的什么？”
    “吃面，和……”唐清悦下意识的反应是说谎，想说在苗厂食堂吃，或者在外面的饭店吃，总之没想过和徐秀霞讲实话。
    但她思考借口的同时抬头往面馆里看，余林屹正指着菜单向服务员点菜，通过张张合合的口型，她甚至能认清余林屹在说：“不要放姜和酱油，做清淡些。”
    心里忽然多了许多勇气，所有退缩的想法被此刻的画面一扫而空。唐清悦收回视线，立刻改口道：“余林屹来找我了，我们一起出去吃面。”
    本以为徐秀霞会大发雷霆，但电话那头安静许多秒，最后只传来一句埋怨的牢骚：“看着生意做挺大，怎么一天天闲的发慌，成天跟着你，不怕破产倒闭嘛。”说完电话便被挂断，唐清悦觉得听筒里的嘟嘟声都带着徐秀霞的闷气。
    她无奈地摇摇头，收起手机往里走，余林屹也刚好点完菜抬头看她。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对上，像有什么东西撞进彼此心里。
    昨天在病床前，余林屹说的那句后悔其实她都听到了，但唐清悦从没后悔过自己所作的决定，那只是她当时能做出的做合适的抉择。她只是遗憾，想到以后和余林屹之间只能形同陌路，见面时最多像关系疏远的朋友那般礼貌地点点头打个招呼，她的遗憾就填满整个胸腔，像南方春季的回南天般闷到喘不过气。
    此时此刻，在他们交汇的眼神里，唐清悦的遗憾渐渐消融，转而化成不甘心，以及被她一直压制在心里的、对于未来另一种可能的期待。
    85.都听你的
    “给你点了小份面和蒸蛋，先喝点鸡汤吧。”余林屹把已经盛好的汤往她这侧推了推。
    唐清悦还沉浸在刚在的悸动中，一时没反应，只是点点头接过，喝了小半碗鸡汤才尝出味儿，回神问道：“很香，你做的吗？”
    “乡下的散养土鸡，阿丽一大早去抓的。”余林屹答非所问，又从保温桶里夹了两块鸡肉放入她碗中，“熬过汤肉会变柴，只留了几块，你尝尝看。”
    唐清悦没吃出柴味，只觉得入口鲜嫩，比她过去几个月中吃过的每一餐都美味。
    食欲很奇妙，不仅与肠胃和血糖值挂钩，还与情绪和情感息息相关。唐清悦不是贪嘴的人，只要有能入口的食物填饱肚子就好，美食与否她并不计较。和余林屹待在一起时，她却变得像个爱吃的馋鬼，对味道的渴望程度很容易便达到峰值。
    喝完鸡汤已经六分饱，再上面条时唐清悦还担心吃不完，但她闻到香味后迅速打消这个念头，更何况余林屹已经考虑到她的食量，特地点了小份，只有正常份量一半。
    米面与普通面条不同，不是由面粉制作而成，而是将大米水磨成浆，倒入圆簸箕中荡匀成薄薄一片，蒸熟后切成宽扁的面条形状，用大火熬制的骨汤下锅煮，加入香菇、肉末、紫菜、豆芽等配料，清淡而鲜美，浓香四溢，入嘴有韧劲，也不缺绵密的口感。
    唐清悦吃得额头发汗，味蕾似乎在今天复活了，心满意足时肚子已经鼓鼓囊囊。她最后小口勺着蒸蛋，看见早已吃完正在等她的余林屹，她有意无意地问：“不是说早上有工作要处理，还有空熬汤吗？”
    这次余林屹没再兜圈，直接回答：“已经让初宁去解决了。”
    “关于你这次出差临时决定回来的遗留工作？”唐清悦接着问。
    余林屹只是点头，没有过多解释。为了生病的她而放弃重要工作这件事代表了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没有说破。刚刚缓和的关系就像一杯盛满即将溢出的水，剩余容量还有多少，肉眼已经不能测量到，他们只能一滴一滴地往里试探，唯恐漫出的水惊扰到对方。
    话题止步于此，唐清悦没再刨根问题，转而闲聊起别的：“瓯水没有好吃的米面吗，要是我下次想吃不会还要跑这么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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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瓯水有很多米面馆，下次带你去。”余林屹用很平常的语气说下次，还笑着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唐清悦很满意，赞不绝口：“味道很好，出餐速度很快，装修也不错，挺干净的，暖色灯光比较温馨，如果开在苗厂附近，我应该愿意每周都来吃几次。”
    余林屹等她说完才纠正，“我是说这座商场怎么样。”
    “商场？”唐清悦怔了怔，想到刚才余林屹在自助导图前面停留的那几秒，她说：“现在商圈竞争大，这样的客流量应该算非常好了。”
    “三年前我在二楼买了一间店铺，租给品牌做箱包，营业额还不错。上个月租约到期，他们想换更大的门店，就没续约。”
    唐清悦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随口道：“那接着租，应该有很多品牌愿意要。”
    “不租了，”余林屹摇头，胳膊支在桌面上，手掌上下交叠，做出谈工作的架势，“想留下来做‘奇妙之星’的零售店，你觉得怎么样？”
    “奇妙之星”以往并不直接零售，多数直接供给学校或企业客户，或者由全国各地的经销商分销，与其他品牌的教玩具产品混合售卖。品牌店铺的单独销售策略近期才开始试点，余林屹选择在城市中心商圈设立几家旗舰店，并不考虑盈利，与广告投放类似，旗舰店更多是为了启到品牌宣传效应。
    唐清悦在“奇妙之星”的新媒体推广账号中看到过相关消息，以为余林屹所说就是这个意思，她点点头肯定道：“我觉得这里开玩具店挺好的，刚才一路走过来看到很多周末带小朋友出来逛街的家长，卖玩具应该会有市场。就是不知道店面有多大，比较小的话可能和你们品牌旗舰店定位不一致。”
    余林屹微微摇头，“不用太大。只有三十多平，让你爸妈两个人经营应该刚刚好能忙得过来。”
    “什么，我爸妈？”唐清悦手中挖蒸蛋的勺子掉在碗里，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她错愕地盯着余林屹说：“让他们来你店里帮忙吗。可是我爸妈不懂这个啊，他们也没做过生意，这不太行吧。是我妈去找你了，她让你出钱给她开店？不会吧，我妈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
    “没有，是我自己的建议。”余林屹怕她产生误会，解释地非常仔细：“阿姨没有来找过我，我也没和她提过这件事。只是我最近的一个想法，和你商量看看可不可行。”
    “我…我不太明白。”
    “叔叔阿姨跟着你来温城后一直没有什么固定的事情做，所以才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你身上。而你和他们之间的观念相差太大，从而不断产生矛盾引发争吵。如果让他们开一家店，也慢慢尝试做点小生意，一来可以转移注意力，有事情忙了，对你的关注度相应减少，二来也可以转变他们的观点，或许赚到一些钱后，他们会开始理解你的事业。”
    唐清悦心里有些情绪正在冒头，余林屹这样的帮助似乎已经超出他们现在的关系范围。但她来不及梳理好，只是再次拒绝：“你们刚开始做旗舰店，我爸妈没有经验，肯定会搞砸的，这肯定不行。”
    “不是旗舰店。”余林屹捡出蒸蛋碗中的勺子，用纸巾仔细擦净汤汁，递到唐清悦手中示意她继续吃，然后才接着讲：“这间店铺太小了，确实也做不了旗舰店。厂里经常会剩一些尾货或者瑕疵品，堆在仓库中也是积压着，零售打折卖应该还不错。如果叔叔阿姨愿意开店，我可以免费供货给他们。当然经营教玩具产品只是我的一个提议，如果他们想要用这间店铺做别的买卖也可以试试。”
    唐清悦承认余林屹的话很有道理，这或许是一个有效解决她与父母矛盾的方式，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关于苗厂，余林屹已经帮了她太多，如果连家里的事都要他来参与，唐清悦只觉得亏欠越垒越多，高高地挡在两人中间，让她不知该从哪个方向跨出那一步。
    正犹豫着，余林屹也专注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好在桌面的手机亮了一下，伴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震动声，唐清悦得以暂时回避这个话题，快速拿起手机回复信息。是徐姐提醒她到了该给温城大学回电话的时间。
    唐清悦再次打算往外走，抱歉地说：“稍等，我出去回个工作电话。”
    余林屹往外望了望，正午阳光垂直地往下射，外面几乎没有阴凉处。知道唐清悦最怕直晒，他站起身说：“我出去买两瓶水，你坐着吧。”
    等他走后，唐清悦拨出电话，接通主动自报家门。对方老师听到后声音立刻变得明亮，愉快地说：“是唐总啊，早上给你打了好多通电话都没联系到。”
    “抱歉抱歉，早上在车间里忙，没注意到。”
    “没事，忙碌代表兴荣嘛。”寒暄两句对方便开始说起正事：“是这样的，去年温城举办的那场教玩具展，我校生命与环境科学学院的院长以及市教育局张主任都有注意到由苗厂和奇妙之星联合设计的那款循环水模型，大家都对跃门苗厂非常有兴趣。温大近年来也逐步加强重视校企合作及产学研基地的建设。经过这段时间的关注与考察，院长和张主任认为唐总的苗厂是合适试点，不知道唐总有没有意向？”
    “当然愿意，我一直特别希望能有机会与高校合作。”唐清悦满口答应，语气中的兴奋掩藏不住，她又重复强调，“我有意向的，乐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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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那我先把相关材料发到唐总公司的邮箱中，您有空记得查收。另外，本次校企合作只是针对关于相关专业部分大三学生的实习与交流，仅为试点，并不代表未来的生命与环境科学学院产学研基地建设一定会在跃门苗厂，唐总是否能理解？”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步登天，好事总会多磨，唐清悦当然懂得这点。温城大学的阶段性认可已经是成功的开端，她边点头边回应：“我完全理解，未来苗厂也会更加努力，争取成为温大的长期合作对象。”
    对方又交代了几句具体细节才结束通话。放下手机后，唐清悦心中纠结的情绪已经完全消散，转而化成一种飘飘然的激动。像刚刚完成高空跳伞落回地面，身体似乎还沉溺在悬空的翱翔之中，鞋底却有脚踏实地的安稳感。
    余林屹单手握着两瓶矿泉水从对面的便利店出来，唐清悦脚步更快地走向他。
    推开面馆玻璃门，阳光没有阻挡地触到皮肤，她大声朝余林屹说：“让我爸妈开店的事，我觉得挺好的。但是租金要付给你，从玩具厂拿货也要给你钱，否则会让我爸妈误以为做生意赚钱真有这么容易。你说呢？”
    余林屹拧开一瓶水递到唐清悦面前，笑意在眼底荡漾，唐清悦似乎从他脸上看见了属于温城的春天的风。
    “都听唐总的。”余林屹笑着说。
    58.我只是想站在你的未来里（尾声）
    唐清悦劝说家人同意开店也费了一番周折，从开始的好言相劝，到后来的连哄带骗，最后直接先斩后奏，破罐子破摔道：“反正店租我已经交了，一年十多万呢，你们不去就只能空着。好可惜，又浪费钱了。”
    徐秀霞不知道店铺是余林屹的，一听这话立刻急了，生怕这笔巨款化为泡影，隔天就拉着唐清悦去往商场。刚好又是周末，隔壁的童装店都排起结账的小队伍，徐秀霞难免心动，“那我就只干一年啊，把你的租金赚回来我就不干了。”
    唐清悦看破不说破，轻哼一声说：“可别尝到甜头你自已非要开下去。”
    唐力胜也在几天后骂骂咧咧地收拾行李回温城。唐清悦到高铁站接人时，他依旧耷拉着脸，没好气地骂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要你来接！忙着忙那，当自己身体太好是不是。”
    “不忙才来接你，忙的话我才不来。”唐清悦顶回一句就没再接着呛，知道唐力胜是关心自己，她放缓语气说：“我都出院半个多月，伤口也拆线了，早就已经没事，现在身体好得很。”
    “你就可劲折腾吧，折腾完自己不够，现在还要折腾我和你妈。”
    嘴上摆着谱，做事却比谁都积极。为了培育多个新品种鱼苗，唐清悦比以往更加辛苦，每天早晨没到七点就出发去往车间。但每次出门时，唐力胜和徐秀霞早就不见踪影，估计是天刚蒙蒙亮就去商场装修新店铺了，还不忘在厨房温着一份早饭提醒唐清悦记得吃。
    玩具店开业那天，苗厂的新鱼苗也刚好出第一批货。优鲜买菜做生鲜配送起家，本来就有一套自营的冷链运输系统，不用另外租赁和支付运输费，给唐清悦省了不少事。下午交接好货，她匆忙从瓯水赶到商场，心里还担心徐秀霞和唐力胜第一次经营店铺会手忙脚乱搞不定，没想到一切出乎意料的井井有条。
    两人穿着相同的彩色工作服站在收银台边，唐力胜结账扫码收钱，徐秀霞打包装袋，配合得十分熟练。有两位顾客正在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结账，里面还站着三三两两正在挑选商品的小朋友和家长。
    唐清悦又抬头望了望门头，“奇妙之星”精灵古怪的大招牌挂在上面，随后跟着几个跳舞的小字—工厂尾货店。门口两侧分别摆着开业花篮，是喜庆的红色，花瓣上有刚喷过的水珠，花丛中间插着几个可爱的卡通气球。
    唐清悦不记得自己有订过花篮，以为是徐秀霞和唐力胜买的，还惊奇他们的改变如此大，竟然舍得花钱买这些从前对他们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小悦，哎呦，你可算来了！”刚好最后一位排队的顾客结完账，徐秀霞看见门口站着的笑盈盈的女儿，赶紧把她拉到收银台边，点开屏幕着急地问：“这个团购怎么搞啊，怎么扫不进去呢，刚才有好几个顾客买了这个，但是我找不到他们在哪里下单啊，就直接让那几个小朋友先把玩具拿走了。”
    唐清悦瞬间失笑，无奈道：“你们没扫码就让人家把东西拿走了？”
    “我想扫啊！”唐力胜也一个头两个大，“但是找不到地方，点收款码的地方一直显示很大的红色叹号。”
    “都跟你们说过三次了，团购订单核销不在这个界面。”唐清悦拿起桌上徐秀霞的手机，点开录像，让她举着，自己再从头到尾做一遍演示，“看好了，左上角点退出，再翻到下一个页面……”
    几秒的操作，唐清悦又一次花了整整十分钟的时间回答两人提出的稀奇古怪的问题，直到最后他们才恍然大悟：“记住了记住了，下次我肯定会了。”
    唐清悦调侃：“你们最好是，可别再让人免费拿玩具了。”
    “什么免费？”唐力胜和徐秀霞像受到惊吓，异口同声地问。
    “不是你说早上有人没扫码就拿东西了？”
    “但是他们都下单付钱了呀！”
    “下单不核销，钱又不会长腿跑到你的账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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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话音一停，徐秀霞和唐力胜又同时露出心痛到极致的表情，配上五彩斑斓的衣服和帽子，显得可爱又滑稽。唐清悦越看越想笑，鼓励道：“没事，我看你们今天营业额很好嘛，都卖了好几千，几百块的损失不算什么。”
    唐力胜朝她吼：“几百块不是钱，你现在口气倒是大！”
    唐清悦抬手挡住脸，做出阻挡他唾沫星子的动作，嘴上依旧笑着说：“门口那两个花篮不错，哪买的？”
    唐力胜这回皱眉低下头，装作收拾桌面不说话，没听到她的问题似的。徐秀霞小声嘀咕：“送点什么不好，买这种花最没用，没两天就烂了，再有钱也不能瞎花。”
    唐清悦立刻反应过来，这两篮花肯定是余林屹送的，但他怎么又做不声不响的事儿，也不和她知会一声。
    这段时间两人的关系似乎又回到刚认识的状态，有空时约着散散步吃顿饭，偶尔余林屹也会托人送点小吃零嘴到苗厂，但再没有更亲密的举动。他们像格式化却失败的机器，还留着许多过往程序的痕迹，看不见的深处是每时每刻都在快速闪过的代码，蓄势待发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重新启动它。
    徐秀霞见唐清悦垂着眼走神，知道女儿不爱听这样的话，她撇了撇嘴转移话题：“大后天听说你厂里弄什么剪彩条，用不用我和你爸过去给你帮忙？半天够不够，店里这么忙，我们不能走开太久的。”
    “什么剪彩条，那叫剪彩仪式！”唐清悦扶额吐槽：“是苗厂和高校庆祝合作的仪式，怎么被你说的这么土呢。今年的暑假会有温城大学的学生来苗厂实习，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长期合作建实验室。”
    唐力胜满意地点点头，难得夸奖道：“这么久终于搞了点靠谱的事。和大学合作好啊，还教大学生实习，这不是和大学老师差不多了嘛！”
    “对，这事儿好。”徐秀霞也大声肯定：“听着像你以前在研究所的工作，稳定，有面，不错不错。”
    剪彩仪式还是交给去年承办苗厂开业典礼的活动公司策划，规模远远比不上当初，但依旧热闹。红色地毯从大门口一路铺到车间，柔软的触感让人感觉每步都踩着希望走向云端。鞭炮噼里啪啦地点燃，到处都是炸开后的碎屑，像璀璨的烟花洒落满地。
    礼仪小姐举着托盘上台，唐清悦与身边温城大学的领导以及教育局张主任，几人一起取过崭新的、绕着丝带的金剪刀，在主持人的倒数中，她郑重地剪下手中握紧的红色绸缎，直到它们变成一片一片，随风飘着落下，和红色地毯融为一体。鼓乐响起，同时也传来许多人的掌声与欢呼。
    唐清悦站在台上往下望，小赵带着车间一群人站在最后面蹦蹦跳跳，每个人都把手高高举在头顶卖力拍着。冯镇长坐在最前方挺直腰，鼓掌的动作标准而有力。陈识来得很早，正坐在冯镇长身边，笑的嘴角弯弯，眼睛却眯着，似乎被阳光刺到。
    余林屹和余初宁也来了，尽管他们到得晚，唐清悦还没来得及与他们打上招呼。兄妹两人并排坐在靠边位置，刚好被一棵树的影子笼罩住，唐清悦看不真切，但她知道余林屹的视线此刻一定聚焦在自己身上，带着真挚和热烈，在她看不见的角度悄悄绽放。
    “唐总能一个人建立跃门苗厂并迅速发展到现在的规模，确实很优秀。”教育局的张主任适时说着赞扬的话：“后生可畏啊！”
    温大院长也夸道：“你们年轻人代表着时代前进的方向，这才是我们教育的意义。”
    “张主任和院长能这么夸奖，我实在倍感荣幸。”唐清悦收回视线，转头看着身边的一群领导，同样开怀地笑着，“但苗厂我不是我一个人创办的，我有一位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叫陈识，是我们一起努力才能带苗厂走到今天。”
    唐清悦的声音清脆响亮，站的也离讲台话筒很近，这句话清晰地透过音响传到台下，让陈识瞬间愣住。直到这一秒前，他都努力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上，是剪彩仪式的旁观者，是跃门苗厂的旁观者，甚至是这个明媚春天的旁观者，尽管他曾经也是这里的主人，但他强迫自己置身事外。
    唐清悦看似轻松的一句话，立刻将他重新拉入画面之中，全场安静半秒，好像都在看着他。
    “陈识，快过来呀！”唐清悦又冲他招手。
    陈识也很快回神，站起身自信地走上前与几位领导介绍寒暄，熟练地扮演着从前的角色，直到仪式结束，宾客们一位位上车离开，他和唐清悦并肩站在苗厂大门口望着远去的车影，陈识低声说：“师姐，其实你不用这么做。我离开苗厂的时候只留下一大堆烂摊子，能东山再起都是你的功劳，我只是…可能只是一个落荒而逃的逃兵。”
    唐清悦却没接着他的话，突然问道：“陈识，你想回苗厂吗？”
    “我……”陈识转头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睛，又很快心虚地移开，“苗厂应该不需要我了。”
    “听说你家里的事都解决得差不多了，以后你怎么想？要继续做你哥哥留下的玩具厂，还是回苗厂。”唐清悦语气淡淡的，但她无比认真地发出邀请，“没有你，这段时间我也步履蹒跚地走过来了，很多事情我确实可以一个人完成，但拄着拐杖和并肩奔跑是不一样的，苗厂一直都很需要你。”
    陈识张了张嘴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眼里渐渐起了雾气，熟悉的环境在他眼中变得模糊，像过去半年那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朦朦胧胧看不清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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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半响他才转身再次看着唐清悦，依旧眯着眼睛，睫毛湿漉，却是笑着，“师姐，我的办公桌还在吧，我还想和你共用一个办公室。还有我的午睡躺椅，没有被当垃圾丢掉吧。”
    “在是在，就是堆满文件和杂物，你自己收拾，顺便把文件也规整好，我没空整理，每次都要找半天。躺椅已经被徐姐征收了，回头我给你买个新的。”唐清悦也笑，又朝陈识背后点了点下巴，提醒他：“快把眼泪擦干净，余初宁往这看半天了。”
    她这话只是玩笑，陈识毕竟是个男人，眼泪都没落下来。但他还是条件反射地用手掌蹭了蹭眼睛，然后迅速扭头往后看。余初宁站在车边，发觉两人的目光，她立刻打开车门坐进去，做势要走。
    陈识下意识地跑出去要追，没几步又停住，纠结地看着唐清悦说：“师姐，我……”
    “去吧去吧。”唐清悦装作嫌弃地挥了挥手，“明天记得来上班，迟到扣工资哦！”
    “放心吧，我上班可从来没迟到过！”陈识边跑边回头喊，虽然穿着衬衫，那股被他强行压制住的少年气像隐藏不住的彩色烟火，在白日里依然鲜艳。
    宾客陆续走完，陈识也走了，小赵带着大家回车间工作，苗厂一下子又恢复成平日里安静的状态，却处处透着喜庆。
    唐清悦照例沿着红毯往里走，视线里如她所料出现熟悉的身影。她没有叫余林屹，静静在他的侧后方站了很久。
    今天她也没有邀请余林屹参加剪彩仪式，但他还是来了。尽管两人还没说过一句话，很多事情似乎不约而至，比如偶然中的一次次对视，比如他本该和余初宁一起离开，却独自留在了原地，又比如她计划去车间工作，却不知不觉走回到这里。
    看着余林屹被照到金灿灿的短碎发，唐清悦的心也像被阳光包裹着，在明媚的春日里溢出暖流。她忽然往前走，径自跑到台侧的音箱边，连上手机蓝牙调低音量，将手掌轻轻贴在音响的网格上，感受随着音乐传来的微微震动。
    my heart, it skips a beat when i behold
    the light that&#039;s shining through your eyes of gold
    ······
    “余林屹，”唐清悦知道他已经从座位上起身，并无声无息走到她的身后站定，“你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吗？”
    “idlers dream。”余林屹的嗓音伴着音律。
    唐清悦轻轻笑了一声，“其实你猜错了，我最喜欢的歌不是《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而是《idlers dream》。那时我心里有很多胆怯，想做的事就像一场场白日梦，被现实无数次击退。我想过鼓起勇气叫住你，或者抬起你的手让给你为我擦眼泪，但总是做不到。我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勇敢，我也有懦弱的时候。”
    余林屹有一瞬间恍神，他分不清唐清悦说的那时是哪天。可能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个梦幻而五彩斑斓的夜晚，也或许是他们说分手的那天，阴沉沉的天气裹着口不择言的争吵。但余林屹知道他在医院病床前说的那些话，唐清悦都听到了，他的爱意与后悔被全数接收，并且她打算在此刻把这些埋在两人心中的酸涩情感全都从藏匿的角落里捧出来。
    “每个人都有懦弱的时候，这没什么。”余林屹回答她：“或者说，在我面前，你可以没那么坚强，不是满足父母期待的小悦，也不是勇往直前的唐总，你可以只做简简单单的唐清悦。”
    唐清悦放下贴住音响的手掌，手心被震得酥酥麻麻，她虚握成拳头，转过身面对着余林屹：“但你知道，我从来不想做一个简单普通的人。关于自由的问题，我一直在等自己足够强大那天，寻找属于它的答案。”
    “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一直陪伴在你身边。不管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做什么事，还是想寻找什么样的答案。”余林屹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展开她松松垮垮的拳头，十指紧扣，“我只是想站在你的未来里。”
    歌曲从《idlers dream》自动播放到下一首，《stand by me》。
    stand by me, nobody knows the way it&#039;s gonna be
    if you&#039;re leaving will you take me with you
    唐清悦盯着两人交缠的手，“如果苗厂以后再遇到困难呢？”
    “没有谁的事业会一帆风顺。”
    “如果我爸妈以后一直对你态度不好呢？”
    “总有一天，我能找到与他们沟通的方式。”
    “如果我以后还是会控制不住脾气呢？”
    “清悦，”余林屹用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缓缓抬起，轻柔地摩挲着，“我从没觉得你的脾气不好。如果非要拆解过去那些争吵，我想我的错更多。作为男人以及比你年长六岁的人，我应该有更多耐心，而不是迎着你的话气到跳脚，争到面红耳赤。”
    唐清悦被他的形容说得发笑，每个疑问都像尖锐的刀锋陷入温软的棉团中。
    她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还记得我们爬到雁罗山顶那天，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相处的每帧画面都历历在目，余林屹当然记得，“如果你愿意，以后温城也是你的家乡。”
    “对，曾经你说让我把温城当作自己的故乡，当时我想自己二十七岁才第一次来到这，怎么也和故乡搭不上关系。但现在好像真的做到了，因为这里是我生活的新起点，有很多我喜欢吃的美食，有漂亮的风景，有很好的朋友，有热爱的事业。”唐清悦含泪笑着，嗓子越发哽咽。她顿了顿，努力控制住声音，说清楚接下的话，“还有，我在这里遇到了想要永远爱下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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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余林屹，我们重新开始吧，这次我不会再说分开。”
    “不是重新开始，”余林屹走进两步，弯腰抵上她的额头，“我从没觉得我们分开过。”
    话音刚落，他便吻了下来。两唇相碰的瞬间，温煦的阳光与春风从唇缝中穿过，交织着他们的呼吸轻颤。
    恍惚间唐清悦以为两人真的从未分开过，时间在千分之一秒内压缩成一片，她似乎又来到那场梦寐以求的演唱会，那家门庭若市的鱼丸面馆，那个带着酒香的静谧后院，那间烟气缭绕的海鲜粉店，又看到那辆深夜治愈的敲馄饨车，那片深色的、带着他的吻的海边。
    两旁的玉兰树在新一年中再次开得旺盛，好似周围喜气洋洋的红色布景中几抹明亮耀眼的点缀。音箱中缓缓流淌着他们重逢那天的旋律，《sitting here in silence》。
    “你喜欢 oasis 吗？”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还会想爱我吗？”
    “我们重新开始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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