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酾酒有衍》 重生之酾酒有衍_1 《重生之酾酒有衍》作者:焰焰烧空红佛桑 文案 夏越与生俱来一种异能,能够感知人的真实情绪。 这个便利的异能让他与人交往轻松自在,却又害怕有天异能突然消失, 于是借着异能学习真正才察言观色。然而直到他这一世突然死亡,异能也一直好好的没离开过他。 这是一个小攻失去了曾经的异能,重生在另一世界, 得到一个拥有神赐般的才能的表情障碍小受,一边读解自家夫郎情绪,一边发展自家酒藏的故事。 主攻视角,不洒狗血不施虐,不渣不贱不忠犬,无后宫无三角无暧昧,微种田,有酒香。 本文涉及酿酒,取材自日本酒酿造,适应不良者请默默点叉。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生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夏越,式燕 配角:温有恭,云老爷,云爹爹,杜师,云家酒藏众 ┃ 其它:魂穿,然后……酒酿吧? 编辑评价: 夏越有种能感受到别人情绪的异能,他利用异能学会了真正的察言观色。 一场飞来横祸让他异世重生,成了酿酒世家的少爷云夏越。 在这个全是男人的世界,夏越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异能, 而且被告知娶了个冲喜夫郎,夫郎式燕竟是个有表情障碍的伪面瘫! 云夏越决定靠本身的酿酒知识继承云家酒藏,并惊喜地发现,自己虽没了金手指,可他家小夫郎居然一开开了俩…… 文章以酿酒为题材,十分新颖,对酿酒过程描写亦是生动,各色搭配美酒的菜肴更是勾起读者的馋虫。 夏越与式燕夫夫间的互动充满了温馨,作者用细腻的文笔,展现了两个人相处时旁人无法融入的亲昵氛围, 在平淡的生活中感受甜蜜。 1、楔子(修) ... 最开始,夏越只是有一种感觉。比如说,他会觉得不动声色父亲是在生气,会觉得面带微笑的母亲是在难过,没有理由,就是单纯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他自己知道,这种感觉每次都是准的,都是对的。 夏越的父亲原本是当地望族的独子,只是大学刚毕业就要结婚,夏老爷子恼他,不说要先立业后成家了,虽说已经找到了工作,可连养家的钱都没赚来一毫,还敢领了证再来先斩后奏,不管是对他老子还是对那个女孩子,都太不负责任。于是夏老爷子一脚把夏爸爸踢出家门:既然成了家就滚出去立业吧,实在有困难可以说,但家里绝不养你,在外头自己奋斗个几年,证明有本事养家了再回来。 夏爸爸也懂得老爷子的苦心,就带着夏妈妈乖乖地住到了公司宿舍里,乖乖地努力奋斗,硬是没跟夏老爷子要过一分钱。老爷子看着儿子的成长心里很满意,小孙儿也长大了,于是就开口让一家三口搬回主宅。 刚刚搬到主家时,有个不相熟的阿姨在街上叫住了带着自己散步的母亲,摆出一副亲切担忧模样说了半天,夏越当时就是觉得,这个笑吟吟的阿姨散发着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才五岁的男孩并不懂那种由嫉妒艳羡而产生的复杂情绪,但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对方的非善意,以及母亲的微笑后隐忍的烦躁。所以从不插嘴的他第一次打断了大人之间的对话,狠狠地瞪了那个阿姨一眼,嚷嚷着要吃雪糕,任性地将母亲拖走。 母亲脸上挂着歉意顺势被自己拽走,小夏越却感受到了母亲心里松了口气的喜悦,虽然那情绪并不强烈,感受也不鲜明,但他一直都忘不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2 那是他第一次尝到因为自己做了什么而让人心情变好的喜悦。 过了好几年他才懂得那个阿姨的心态,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是大人眼里的小人精了。十一二岁的少年,待人接物周到得体,尤其懂得察言观色,极少任性,细心体贴不说,嘴还很甜,总能把大人们哄得心里熨熨贴贴的。夏家其实环境不复杂,虽然是望族,有地有房,家产也算可观,不过没有电视剧里那种乱糟糟的争财谋权的戏码。可也免不了一些亲戚有点套套近乎寻点好处的小心思,逢年过节家族聚在一起时,虽然看着都言笑晏晏,各自心底是怎样的,只有自己知道了。 夏越从小就在这些大人中间打转,把他们当做最好的研究材料。在他看来什么玩具都没有这些吸引他,他不大明白大人们为什么心里难受还要笑,为什么明明很高兴却板着张脸,为什么不喜欢还要勉强说喜欢。小夏越还是个天真的孩子,他总想让大家都开心,也始终记得当初让妈妈高兴时自己也感受到快乐,所以他总试图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让人真正开心起来,哪怕只有一小会儿,感受到对方高兴的心情时,夏越自己也会很高兴。 慢慢地夏越长大了,也终于知道不大可能让大家都开心,但想要做些什么让人开心的心态已经成了习惯,只是他已经懂得,不需要对所有的人都这样,更明白有些人,不是几句话几个动作就能哄得开心的。只有自己在意的人,才值得千方百计去探究去讨好。 即使这样,到了现在,二十三岁的夏越在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已经是周到得几乎滴水不漏了。他习惯了面带着微笑与人打交道,也喜欢与人打交道。虽然不再有小时候的天真想法,但对他来说,人的情绪依然很有魅力。在他开始真正学习察言观色之后,更是对此充满了兴趣。 是的,夏越学习真正的察言观色。 能读懂别人情绪这件事,夏越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使在小时候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是有别于人的。他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这份能力虽然不能媲美读心术,但在人际交往中也是相当的作弊利器了。夏越比谁都清楚这项异能带给自己的好处,然而越是清楚,就越开始担心,万一有一天,这毫无理由属于自己的能力突然毫无理由地消失了的话,原本那个不需要观察毫不费力便能探知他人情绪的夏越所构筑起来的生活,失去了能力的夏越绝对无法继续。 为了让自己即使失去异能也依旧还是那个别人眼中擅长察言观色、周到体贴的夏越,他下定决心要真正学会察言观色。下这个决定时,夏越正好初中毕业。 升上高中,换了新环境,对夏越来说正好。他根据异能的感知去观察别人的神情与动作,捕捉那些细微的变化及差异。他本来就很清楚,情绪的表现因人而异,越是认真观察研究,他就越觉得人类真是太有趣了,本来就乐于与人交往的他这下更是喜欢跟人接触,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是喜欢人类,即使不交往,单纯的观察都很有乐趣。 就这样努力到现在,二十三岁的夏越觉得,自己就算随时失去异能,应该也能维持原本的交际能力了。 然而,直到那辆货车撞进路边的咖啡馆,将正悠哉哉品着拿铁的他卷进车轮底下的那一刻,这异能都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他不知道货车司机为什么将车子开进这家咖啡馆,也不知道出了自己之外还有多少倒霉孩纸莫名其妙失去了性命。在失去意识之前,他残留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早知道就不用那么努力去研究神马察言观色了。 但是,在他再度睁开眼睛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其实相当的未雨绸缪。 2、云家夏越 ... 夏越睁开眼之前,只觉得四周十分安静,似乎一点声响都听不到。这让他不禁觉得,自己果然是已经死了吧。可是,地府……又或者是地狱好了,会这么安静吗?若是到了地府,总要被审判吧,若是到了地狱,至少要过河啊。这一片寂静是怎么回事。 眼皮感觉很重,但是实在很好奇,夏越努力凝聚涣散的意识,想要睁开眼看一看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好不容易撑开眼皮,在为了适应似乎许久不见的亮光而眨了几次眼之后,夏越盯着映入自己眼帘的画面,有点茫然,于是又眨了眨眼。 确认眼前的不是幻觉后,夏越疑惑了,他身体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躺在床上,只是这床…… 夏越看向上方,入眼的是一块红褐色的木板,离床榻不低,至少目测跪坐起来大概也不会撞到脑袋。床尾处和右手边都是同样的木板,他看不到在自己头顶的床头,不过他想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他是在一个木头箱子里么? 他小心转了转脑袋,角度没办法太大,但也足够他看向光源所在的左边,然后,夏越的瞳孔有瞬间的放大。 左边是开放的,有帘帐遮光挡风。只是重点不在帘帐,而是帘帐与床的距离,这种下床后要再走个几步才能把帘子拉开的感觉,以及映在帘帐上的雕花围廊的影子,夏越觉得自己躺着的这张,十有八九是古代的拔步床。而且,还是大户人家才有的繁复结构。 夏越顿时有点凌乱了,他不是不惊疑自己居然还活着的。那个车祸现场太过惨烈,他十分确定自己死定了,毕竟他被卷进货车轮下不说,还被生生碾到了脑袋。而现在,他能感受到身体内心脏的跳动,也知道自己在呼吸,除了全身无力,他连一丝疼痛都感觉不到。这里也显然不是地府或地狱,那么,他为什么活着。虽然诅咒自己死定了感觉有些不对,但是,为什么必死无疑的自己会完好地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张拔步床已经让夏越有了一种微妙的预感,他有些急躁,想尽快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至少来个人,或者不是人也好,来个什么让他摸一下情况也好啊。也许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了,饶是素来沉着的夏越都有些淡定不了,他张口想叫一声,却在声音发出之前,被突然灌进喉咙的空气呛到咳嗽了起来。 床外似乎一直都有人候着,听到动静连忙慌慌张张过来掀开帘帐查看,看到夏越睁着眼睛时却似乎更加慌了神,差点原地转了一圈,一副不知该先做什么的样子。 下一秒,来人突然转身扑了出去,夏越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就是一个年轻男人激动到变形了的喊声:“少爷、少爷醒了!醒了!” 喊完之后,那人又冲回来,神色激动却动作小心地给夏越顺胸口。 夏越看着对方身上不出所料的古代装束,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可用兵荒马乱来形容。一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袭来,虽然没有全部冲进来,在门外也踏得嘈嘈杂杂的,冲进来的人是直接扑到他床前,无一例外全都面带喜悦神情激动,抓着他手的中年男子都眼眶含泪了,另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身后抚着那人的肩,神情严肃,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之前给夏越顺胸口的人已经退出了围廊外。 夏越被这一连串莫名的情况搅得更加无力,头也开始晕了,他想问点什么,但是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然后大夫来了,给他把脉,还揪了他的眼皮。夏越昏昏欲睡地听老大夫转身对守着的人说什么云少爷已无大碍只是昏睡太久难免体虚之类之类,听着听着他就睡了过去。 等夏越终于摸清楚基本情况,已经是他醒来三天后了。 当初看到拔步床时他就已经隐隐猜到了,结果他真的是中大奖碰上了所谓的穿越,还是魂穿。当然,他那副被车轮蹂躏过的原装身体穿过来也只能吓坏人而已。 他不是单纯地穿越时代,他穿越的是时空。这里并不是他所知的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虽然与中国古代有许多相似之处,但夏越很确定这里是另一个时空,或者说,另一个星球。 要说为什么,最大的根据就是,中国也好,地球上任何一个国家也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都存在女性。 是的,这里没有。 应该说,这里没有女性性征的生物,与地球女性扮演相近角色的存在是有的,只不过在夏越眼里,他们的外表都是男性。 比如他刚醒来时抓着他的手眼眶含泪的中年男子,就是生下他现在这副身体的人,在这里,他应该叫对方爹爹。而那个站在爹爹身后安抚的有些严肃的男人,是他爹爹的丈夫,也就是他的父亲。 夏越接受这个没有女人男男生子的新世界并没有花太久,嗯,没花太久。 他脑海中残留着一些身体原主的记忆,每当他睡着,这些记忆残片就会零零碎碎地在他眼前播放,虽然不连贯且跳跃性很大,不过也足够他汲取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这是一个叫做骆越的国家,民风淳朴,土地肥沃,上有明君下有廉吏,无外敌无内乱,算是个不错的理想国。这里没有任何拥有女性性征的种族,放眼望去清一色全是男人。骆越的文字里也没有女字及偏旁,男子依然是男子,称为郎官,负责孕育生命的另一方称为卿倌。两者的差别除了在体型及体力上表现得比较明显之外,卿倌还有一个独有的特征,那便是在他们后颈处都有一个莲花状的纹记。 骆越允许一夫多君,但这基本是大户人家的权利,毕竟要多养几个人,自然是需要一定的经济实力的。丈夫的称呼没变,正房称为夫郎,偏房称为侍郎。虽然上层阶级也讲究门当户对,却也不是非要如此,恋爱自由度还是比较高的,只不过取侍郎倒是普遍风气。 以上这些不是记忆残片里的信息,而是夏越手上捧着的《骆越民俗》上记载的。因为大夫诊断他昏睡太久导致记忆有些模糊,他才得以光明正大地要来这些启蒙读本看。 说起来夏越都吓了一跳,这具身体居然昏睡了三年,简直就是植物人状态。 这被夏越鸠占鹊巢的倒霉孩子姓云,名夏越,是云家独子。云家在胤城是大户,云家酒藏酿造的酒在骆越名气不小,还曾被选为贡酒进献朝廷。云夏越身为云家大少爷,不仅家境殷实,人也长得英挺俊朗,良好的教养更是让他风度翩翩,为人温和,完全就是胤城各家卿倌的梦中情郎。 只是这云夏越在二十岁那年突然生了场大病,病倒后便一直昏睡,一睡便是三年。这三年云家是请了无数大夫,其中不乏妙手名医,然而众医翻遍了医术,也无一人有计可施,都道云少爷只是沉睡,为何沉睡为何不醒,却无人能够解答。 于是云家也只能将最好的大夫留住府内,平日里用参汤吊着云夏越的命,一边提心吊胆等着哪天云夏越不再继续睡下去,又或是永眠。 直到夏越穿过来的那天。 夏越自己也不知道这云少爷是最终撑不过去了才被自己有机可乘,还是玄乎到对方植物人状态三年就是为了等自己过来接收这身体。但是既然来了,夏越就决定了好好在这里生活下去,而且,相同的名字,也让他觉得自己与这云少爷冥冥中可能真有什么联系。 不是他对地球的生活毫无留恋,他也有过想回去的念头,只是下一秒便放弃了。别说回去的希望很渺茫,就算他灵魂再穿回去,没有了身体,他大概也只能成只鬼飘荡来飘荡去了。如果两边的时间一致,等他终于找到方法回去,自己那副身体也估计早就已经被火化了。至于带着这副身体穿回去?他连灵魂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了,搞不好,只有灵魂才能这样穿来穿去呢。更何况,他若是带走了云夏越的身体,云夏越在这个世界的亲人怎么办,抛下不管么? 夏越可没办法自私至此,这身体总归不是自己的。不管是怎样的因缘际会让他来到这里,本该死亡了的他,现在是因为有这具身体才能呼吸,才能活着,这样就足够他感恩了。 虽然舍不得疼爱自己的父母与爷爷,可夏越也知道,除了祈祷他们节哀安好之外,也实在无法做什么。好在夏妈妈早年母爱泛滥收养了一对双胞胎,两个弟弟一直很懂事,如今也快成年了,总算夏越是不用担心无人给父母养老。 重生之酾酒有衍_3 希望他们伤心一段时间后,便能够打起精神继续生活下去吧,夏越心想,至于自己,从此就是云夏越了,未来得及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至少在这里,让他代替原来的云夏越,好好尽孝吧。 就在夏越收拾好心情,决定以云夏越的身份开始新生活时,云爹爹来看望他,顺便给他带来了个消息,让夏越一瞬间又凌乱了。 3、要成亲 ... 云爹爹其实每天都来看夏越。当年他怀着身子时太过操劳导致难产,身子受损,之后再没能怀上孩子,云老爷重情,也怜惜他为了云家付出太多,知道他从此不育也没有冷待,反而疼爱体贴尤甚之前,原本安排要取侍郎的事也被云老爷回绝,更是当着公公和公爹的面起誓今生只要他一人,绝不再取。云爹爹感动于丈夫的深情,越发的尽心操劳云家事务,而对独子,更是用心呵护严格教育,将孩子培养成了足以令云家自豪的翩翩佳公子。虽然儿子对继承云家表现得兴趣缺缺,但也懂事体贴,懂得适当为父亲分忧,忙季也常常给父亲帮忙,丈夫和公公、公爹都夸赞自己教出了个好儿子,云爹爹心里自然是欣慰的。 也因此,云夏越突然染上怪疾一睡三年,差点让云爹爹崩溃掉。不论是自己心里对宝贝儿子的心疼,还是对云家可能会失去唯一继承人的担忧,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三年来小病不断,本来因为难产受损的身子经此打击,几乎让二十年来的小心调理功亏一篑。若云夏越继续沉睡下去,搞不好云爹爹会先儿子一步撒手离去。 幸好,上天还是怜惜他们云家的,儿子总算是醒了过来,大夫也说了无甚大碍,只是身子很虚,还要慢慢调养,这些真的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了,云爹爹看着儿子努力坐起来的样子,觉得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画面了。 夏越看着眼前云爹爹脸上难掩的激动与微红的眼眶,这四天每天他来看自己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虽然感受不到对方的情绪,但是夏越知道,这个从此是他爹爹的男子心里是欣喜的。 是的,夏越在醒来当天就已经发现,来到这里之后,自己就再也感受不到他人的情绪了。可能那个异能是附着于身躯而不是灵魂的吧,所以他换了个壳子,那能力就不属于他了。 想起上一世临死前的念头,夏越都忍不住笑,自己果然还是非常懂得未雨绸缪的啊,这不,那异能果然就突然没了吧。虽然他也不需要再维持原本那个夏越的生活,可是总比变成一个不会看人脸色的白目要好啊。 云爹爹终于是不忍看夏越吃力,上前想帮着扶一把时,夏越已经自己挣扎坐起来了,他便拿过床边的软垫,拍了拍,塞到儿子后腰让他靠着,然后自己便在床边矮凳上坐下。 夏越看着这个爹爹,也许是因为身体里还残留着原主的一些情愫,他对云爹爹一直有一种亲近感,现在离近了看,更是觉得亲切,看对方眼眶还有些微红,便伸手安慰地握住对方。 这个人是自己现在的爹爹,是生下自己现在这个身体的人,等于就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对方怎么看都是个男人,不过夏越接受起来一点障碍都没有,自然得他自己都有些惊奇。思来想去,只能认为是身体内一种本能所驱。不然?他要怎么解释他几乎对这个世界的设定一点抵触都没有? 跟这几天一样,云爹爹照例拉过夏越的手臂揉按,一边细细询问身体的恢复情况。夏越猜想,这具身体躺了三年肌肉都没有萎缩,应该全赖云爹爹每天不间断的按摩。 “爹爹不必担心,沈大夫不是也说了没有大碍么?只是手脚活动多了会有些酸痛,身子也没什么气力,慢慢调养就会好的。” 沈大夫说这些话时,云爹爹就在边上听着,他也明白自己有些过度担忧,儿子才醒过来四天,身体的恢复自然不可能一日千里,他都懂,可就是忍不住每天都来问同样的话,幸得儿子不嫌烦,总是温和地笑着一一作答,本该是当爹爹的照顾病中的儿子,却反倒要儿子小心安慰自己。 这么想着,觉得自己真不应该的云爹爹也就放弃了再问相同的问题,只继续给夏越揉按肌肉,边调整心情开口:“是要慢慢调养,快不得,你也不要着急,爹知道你总躺床上不舒服,每天喝药针灸也不好受,你就忍忍,以后身子好了,就再也不用受这罪了。” 夏越忍不住笑了:“爹爹,我不是小孩子,不会因为怕药苦就哭闹不肯喝的。” 云爹爹听着夏越颇为精神的声音,既然都能打趣自己了,想必心里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难受,于是心下也宽慰了许多。 “是,你这孩子从小就让人省心,就是喝药嫌苦你也没哭过几回,总想着不让我们担心。爹知道你体贴,不过这次你可别为了什么体贴勉强自己。虽然药该喝针该灸,觉得不适就千万别撑着,活动手脚适当就好,酸痛得厉害就别继续了,慢慢来,咱不急。” 夏越听着这几句满是关切的话语,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由于关节酸痛全身无力而产生的焦躁感被抚平了几分。他望着云爹爹温暖的眼神,心想也不知自己是几世修来的福,到哪里都有这样关心疼爱自己的亲人。 云爹爹将夏越的手臂与小腿都揉捏了一遍,又着人端来一碗蛋羹看着他喝下,想了想,才若无其事地把下人都遣出门,只留下爹儿两人。夏越是早就发现了爹爹有话要说,这时便乖乖坐好看向爹爹,静待他开口。 没有怎么踌躇,云爹爹拢了拢发,就看着夏越直接开口说道:“越儿,你这一病三年,一直没醒过来,家里请了最好的大夫,也无法确定你何时方能苏醒,又或者是……” 看着云爹爹说到这里顿住,夏越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感受到儿子安慰的云爹爹笑了笑,才又开口继续:“头一年你睡着,整个家里静得可怕,逢年过节都没甚欢笑;第二年,喂你些软烂的食物,你睡着也能自己嚼了咽下,我们才觉得有了些希望,日子不至于太难捱。可是到了今年你还是没醒,也不见什么好转的迹象,我们就有些撑不住了。大夫也说你若再睡到第四年就有些棘手了。你父亲硬撑着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他不会比我好受。再加上到年关了,实在是受不了再过一个没有你的年,你祖爹爹就说,就算是老法子也干脆用上一用……” 云爹爹看着听得专注的夏越的脸,也许是觉得把责任推到公爹身上有些不厚道,他的脸上飘起了一抹红,咬了咬下唇,方才继续。 “虽然一开始是觉得不大妥,但想到也许你能醒来,我们就都同意了。于是就给你订了门亲事,成亲,冲喜。” 看着儿子瞬间睁圆的双眼,云爹爹心里实在有些讷讷。骆越基本是崇尚感情自由的,父爹包办的亲事近些年都极少见了,自家儿子条件又是极好的,怎么也该找个自己真心喜爱的伴侣,而不是父爹塞给他的。何况还是沉睡了三年才醒来,突然听到自己被家里擅自定了亲,有了个素未谋面的夫郎,不情愿那是肯定的了。 只是,他们也不是慌不择路到随便找人给儿子冲喜的,虽然不需要过分讲究门当户对,生辰八字可都是好好对过的,对方的相貌人品也很不错,而且愿意冒着可能守寡的风险进他们云家的门,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虽然云家家大业大,但云家大少昏睡三年在胤城可是人人皆知,卿倌必须从一而终,成了亲后即使被休了也绝不能再与他人结亲,进了云家,搞不好就赔进去一辈子了。这云家大少若是冲喜后醒了自然好,若是熬不过去死了,新夫郎就得守寡,若是没死也不醒的话,新夫郎还是要守活寡,还得一直照顾一个瘫在床上的病人。即使云大少病倒之前再怎么丰神俊朗,病倒之后这般情形,也足以让所有卿倌却步了。 这种情况下,还愿意许进他们云家,愿意赌上自己一生去换一个云大少醒来的渺茫的可能,这样好的卿倌,不论结果如何,云家都万不能亏待了人家。 最重要的是,新夫郎进门之后第三天,云夏越真的醒过来了! 虽然因为新郎官昏睡着无法行礼,仪式没有举行,但新夫郎可是被云家的花轿抬进了门的,整个胤城都知道了。再加上不管是巧合还是冲喜真的有效,总之云夏越醒过来了,所以即使不情愿,这亲也是要成的。 云爹爹的意思就是,之前不得已没办仪式,只把人迎进门就完了,现在既然夏越醒了,事情也成定局了,那就要赶紧把仪式补了,礼成了,对人家也是个交待。 “爹爹也知道你不情愿,平白就取了个不认识的夫郎,但是咱们毕竟也不能过河拆桥啊。他进了门,就是你正夫郎了,就算没有夫夫情意,也要待人家好些,别让人家受了委屈。以后你再遇上真心喜欢的,就取回来做侍郎好了。” 夏越实在有些愣神,他这几天的经历未免太过丰富,突然被货车轧死了,突然来到一个男男结合生子的世界,突然变成另一个人,现在,突然又有了个老婆?虽然这里没有老婆这个说法,可是对他来说就是老婆。他好想昂头朝天吼上一句:还有什么,干脆点一并来了吧! 他对同性恋并不排斥,也有好几个圈中的朋友,就算是男人生子,虽然不明机理,他也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从了解到这是个怎样的世界时起,他就有了觉悟,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和一个男人成亲生子的吧。只是,他没想到这天居然来得这么快,且不说他还需要跟男人结婚的心理准备,单是跟陌生人成亲这一点,别说原主都可能不情愿,他这个只有恋爱自由观念的现代人更是对包办婚姻极度抵触的。 可是……听了爹爹的话,夏越自己也知道,这亲事不能退。如果只是订了亲,夏越还能挣扎一下,或是用需要熟悉熟悉培养感情当借口拖延时间,可人家既然进了门,官府那边肯定也就已经改了户籍,无论从习俗上还是律法上来说,这人都已经许给他,是他云夏越的夫郎了,他不能不认账。不仅要认账,还必须补上个风光的仪式,否则在外人看来,云家取夫郎是为了冲喜,目的达到了,云少爷也醒了,却连个仪式都不办,肯定就是嫌弃这个新夫郎了。过河拆桥知恩不报,在讲究恩情道义的骆越是要受鄙夷的,不只云家声誉会受损,对甘愿许进云家门的新夫郎的名节也是极大的伤害。就算不为云家,夏越也不忍心伤害那一个未曾谋面的卿倌。 总之,这夫郎是已经取了,仪式是要办定了,而且还要越快越好。夏越活动了一下始终有些酸痛的关节,想着站着行礼应该不会太难熬,不然仪式进行到一半新郎站不住可就难看了。 他看着云爹爹带了些歉意的脸,慢慢露出个安抚的微笑:“人家刚进门,爹爹别提什么侍郎,既然许给了我,我自然会好好待他。仪式是肯定要赶紧办的,爹爹您看决定在哪天?” 花轿抬着新夫郎进门那天已经是黄道吉日,补办仪式倒不必太讲究了,就算云爹爹说明天就办,夏越也不会吃惊的。至于侍郎什么的,现代人夏越表示他没有这个习惯啊。 果然云爹爹没有辜负夏越,看着儿子接受了,松了口气的他赶紧拍板:“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就办了吧。” 4、成亲 ... 云爹爹办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夏越一觉醒来就看到宅子里已经大变样了。虽然他这几天都没出过房门,不过总不会一直都是这样到处挂着红缎纬帘的吧。 早上喝过一碗粥,活动了一会儿手脚之后,他就被请去净身沐浴了。这还是他醒来后第一次下水,之前都只能擦身,让习惯天天洗澡的夏越很有些不满。净身是要泡药浴,骆越的郎官成亲当日都要净身,有洗去沉疴邪气之意,是对新夫郎的尊重,当然也有些兴奋神经和壮阳的作用。不过夏越是用不上壮阳的那几味药了,大夫明说了,他这身子没恢复好不能圆房。夏越听了感觉有些略微妙,不知该庆幸还是该可惜。 少了几味药,夏越泡的浴汤却是颜色很深的褐色,据说比普通新郎官泡的药浴深多了。小厮扶他慢慢坐进浴池时还小心给他解释,大夫在浴汤里加了些其他药,药名小厮没记住,不过听说都是调气活血舒筋活络的。夏越想了想,也知道大夫是为了自己能顺利行完礼,就遣了小厮到浴房外候着,时候够了再进来叫他。 骆越现在已是腊月中旬,早晨更是冷得不行,这样的天气泡着热热的药浴,夏越感觉舒服极了。浴汤的气味并不浓烈,是淡淡的木香,很好闻。夏越一边在浴汤里揉捏自己的肌肉,一边环视着自家的大浴房,边看边嘀咕:知道云家是大户,有浴池是不奇怪,可是泡个药浴居然也用浴池,未免有些浪费吧。夏越觉得用木桶或是浴盆就够了,不过,到底有几分心思是因为想尝试木桶洗澡,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半炷香后,小厮进来把夏越扶起来,穿戴齐整走出浴房时,夏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几天来一直缠着他的手脚酸痛感也消失了。就算知道只是暂时的,他也很惊喜药浴的效果。 有精神了,他就有点想四处转转,可又不知道能去哪儿。新房他肯定不能过去,布置完了之后要让新夫郎在里头等着的,他现在过去就坏了礼数了。说起来,他今天才知道睡了好几天的居然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在云夏越昏睡之后,家里将他移到了通风透气更好的东厢。夏越看到自己睡的是拔步床,便以为那是自己的房间,现在想想,大概是为了他特地搬进去的。 说到拔步床,刚刚往浴房走时他就看到了家仆扛着一张大大的拔步床穿过庭院,看起来比他这几日睡的那张还要大,小厮说那是他成亲的新床。夏越差点就想过去围观了,拔步床又称千工床,听就知道绝对不是几日可以完成的。他这亲成得这么匆忙,就算从祖爹爹决定要给他冲喜那天算起,到今天都没有十天,这么点时间他家到底是怎么弄到这么大一张新床的啊。 夏越再次为云家身为大户的底气感到折服。 重生之酾酒有衍_4 神清气爽的夏越站在游廊里,看着周围的人都在忙忙碌碌,顿时对无所事事偏偏又帮不上忙的自己感到有点不自在。可是自己住的院子现在似乎也不适合回去,毕竟正房正在作新房布置,正是人多忙乱的时候,就算他不怕吵扰,也担心碰上被请过去的新夫郎。 无奈地想了想,夏越只得吩咐小厮去抱个火盆来,然后带他去书房。据说,他接下来是不能进食的,必须等到等礼成之后,本来就暂时只能吃些流食的夏越觉得自己要饿起来实在太容易了,于是选择了看书转移注意力。 到书房要穿过花园,环境很是安静,夏越烤着火盆,选了本《昏仪》一看就看到了下午。家仆们捧着喜服来伺候他穿上,又给他梳了头,整理好仪容,仪式司仪来教导了他一会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说的都是他刚刚在书本上看过的内容,他也细细听了。待司仪走了,他才低头打量自己。小厮机灵,赶紧把书房里备用的镜鉴推了出来。 夏越吃了一惊,这里居然有全身镜,还以为既然是古代就只能有圆圆的铜镜呢。这镜鉴看着很是光滑,他伸手摸了摸,摸不出是什么材质,冰冰凉凉的,不像金属,似乎是种矿石。虽然没有玻璃镜的效果,不过映得还是满清楚的。 镜中那个身着大红喜服的翩翩公子,居然跟夏越原本的相貌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身高看着也差不多,只是眉眼间能看出些病态,脸颊没有什么肉,好在身子包裹在宽大的喜服里看不出瘦削来,不知是否喜服颜色映的,脸色倒是有些红润。 夏越这时对于自己即将成亲这一事实有了强烈的实感,于是,他突然就紧张起来了。 怎么能不紧张呢,他之前怎么居然能完全不知道紧张呢,这可是终身大事啊,而且他连要跟怎样的人成亲都不知道。完全没有取侍郎打算的夏越忍不住开始在心里默祷,希望对方是个性子好的,要跟自己合得来,要跟自己合得来,要跟自己合得来。 他也没想具体要跟自己合得来什么,就只管在心里默默反复念着,一直念到自己被请到喜堂里。 骆越自古成亲行礼都在黄昏举行,因此仪式也称为昏礼,夏越之前临时抱佛脚用功的那本《昏仪》,讲的正是骆越的婚俗及礼数。 此时正好日暮了,宅院里都染上了一层橘色,夏越到堂前站好,就听见司仪清了清嗓子宣布时辰到。他喉咙咕嘟了一声,看着自己的新夫郎被喜倌扶着,在夕阳余晖下缓缓朝自己走来。 接下来的行礼过程与夏越在电视剧里看习惯的一样,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夫夫对拜,司仪高呼一声礼成,然后,新夫郎就被送入洞房了。夏越自己则要留在宴席上接受敬酒。宾客们都知道云少爷大病初愈,也不难为他,基本是他们干一杯夏越抿一口,意思意思就过去了。饶是这样,近百号人轮番敬下来,夏越也有些脚底打飘,最后在院子里给沈大夫把了把脉,就也被送回洞房了。 关上房门,听着众人送了他回来之后就安安份份离开的脚步声,夏越心情有点微妙,这是都知道了他现在洞房无能,所以连闹洞房听墙角都没人干了是吧? 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遍之后,夏越深呼吸了一下,才慢慢转过身。 新房果然如他想象那般红,床很显眼,无风自舞的烛光映着做工繁复的四层垂花滴水重檐,描金的雕纹图画微微泛着金光,很有一番奢华的味道。只是这张新床是两进门,夏越站在门口,连新夫郎的鞋尖儿都看不到。 夏越一步步走过去,莫名就开始心跳加速,新夫郎盖着盖头静静地坐在床沿等着他,他有些尴尬,想观察一下这张一直很感兴趣的床来转移注意力,又担心会冷落了新夫郎。 怕什么,夏越心想,这是自己老婆了,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他连老婆长啥样都不知道。 这样想着,夏越就拿起桌上的小金秤,踏上地坪,打算掀老婆的红盖头。谁知手伸出去他才发现,自己有点抖。幸好新夫郎盖着盖头看不到,不然他觉得自己就要丢人了,明明心里没着慌,为什么会抖呢,真不像样。其实夏越没意识到,那熟悉的酸痛感已经又回到他身上了,这手打抖还真不是他心理问题。 稳了稳拿着小金秤的手,夏越轻轻地把大红盖头挑了起来,然后盯着人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再慢慢勾起一个笑。 嗯,这张脸,他喜欢。 新夫郎面上有薄妆,这是自然的,只是对于灵魂来自地球现代的夏越来说,这点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仅仅描了眉,两颊晕了层淡淡的胭脂,唇上似乎上了口脂,颜色也是很浅,夏越心想对方自己脸红一下估计也就是这效果了。也幸好骆越不兴大红胭脂大红口脂,不然他估计要被雷到。 至于新夫郎的长相,夏越知道若是按照书本上的描述,并不能算在美人一列,不过也是眉眼秀丽的,倒没有女气的感觉,甚至连中性都算不上。虽然对方无甚表情,但周身有一种很柔和的气息,让夏越感觉越看越舒服。 觉得这是个好开端的夏越也没了之前的紧张,直接就牵起新夫郎下了地坪走到桌边坐下,看着对方还是没有表情的脸,他心里顿时起了浓浓的兴趣。 前文提过了,夏越由于原先的异能对人的情绪很感兴趣,来到骆越失去异能后,观察别人的神情就成了他的一大乐趣。醒来的这几天,不论是父亲爹爹,还是大夫家仆,都被他暗地里观察研究了个遍儿。他也相信自己即使没了感知情绪的能力,察颜观色的本事也算是一流的。 结果这个时候,他居然看不出他家夫郎是个什么情绪,这胃口一下就被高高吊起来了。 难道是个面瘫?夏越暗想,若是那样就可惜了这张脸了,五官都生得好的,表情丰富起来一定会很好看。不过……面瘫似乎更有挑战性?夏越在莫名的地方燃起了莫名的斗志。 夏越脸上一直挂着笑,猜想新夫郎是不是紧张,虽然面上并不显得僵硬,不过想想自己先前都那么紧张,便放柔了声音问:“紧张?” 新夫郎抬头看他,然后轻轻摇头,眼神不躲避,态度也不扭捏,看得夏越心里更是喜欢。 “不紧张怎么连话都不说一句呢?”夏越继续笑着哄,联想之前爹爹跟自己说过的话,心里有了些猜想,“是担心什么吗?你放心,许进了我们云家,就没人会欺负了你去。” 夏越这话的意思,说的是云家上下都不会亏待了这新夫郎,包括他自己。 新夫郎应该是听懂了夏越这句变相的承诺,愣了愣,抿紧了唇,然后点了点头。 知道自己猜对了,又看到对方表情细微的变化,夏越继续动念头。他现在就是在排雷,这一步走对了,就琢磨下一步该走哪儿。紧张猜对了,也安抚了,安抚了还是没啥明显变化,那就再猜一个。 “怎么还是不说话啊,可是不愿意做我夫郎?”夏越故意这么问,看对方着急摇头,便笑了,“既然是愿意做我夫郎,又不搭理我,那就是……害羞了?” 夏越凑近新夫郎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问出那三个字,捕捉到那双眸中闪过一丝慌乱的同时,注意到那张施了淡粉的脸上没有动静,却是那双耳朵突然泛起了嫩嫩的粉色。 好可爱!夏越忍不住笑出声,伸手捏了捏人家的耳垂。嗯,有点微热,完全是害羞了呢。接连猜对新夫郎情绪的夏越有种打游戏过关的心满意足感。 “式燕,听我说。”夏越拿起桌上备好的酒樽,递到对方手里,语气里没了之前的调笑意味。 “我知道你感到不安,我们没有见过面,没有感情基础,你担心我只是因为恩情道义不得已才取你进门。现在我没办法否定,”夏越左手端起属于自己的酒樽,右手执起对方空着的手,“但是,感情可以培养,我也愿意跟你一起培养。我对你不了解,只知道你叫式燕,这样不够,你知道吗?我需要更了解你,我们已经成亲了。所以,饮完合樽酒之后,开口跟我说话,好吗,告诉我你的事情,我想知道。” 夏越的声音很温柔,带了些蛊惑,完全没有哄骗小孩的自觉,只是目不错珠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他就看到其中流转波光,被哄到了的小孩嘴角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5、洞房聊天(捉虫) ... 看到自家夫郎嘴角那个小小的弧度时,夏越确定自己生起了股强烈的抱上去的冲动。在骆越这里,卿倌的身形骨架本就比郎官要小,加上式燕看起来还是个少年,所以在一米八左右的夏越眼里,式燕就是小小的好可爱的样子。 只是夏越到底没敢抱上去,怕吓到人家。虽然他也知道式燕愿意许进来应该是对云少爷有好感的,不过那是对之前的云夏越吧,他们之间认识么,又或者是在街上偶然见过便芳心暗许什么的,夏越决定一会儿要把这个问出来。 骆越的合樽酒并不是交杯酒,而是双方面对面站立,各自单手执酒樽,脸颊相贴然后同时饮下樽中酒。这个行为比起交杯酒更为亲昵,所以夏越心情很好地看着眼前红得格外招人的耳朵,一仰头把酒喝掉,贴在一起的面颊摩擦了一下,他有些跑题地想胭脂大概会沾到自己脸上。 饮过合樽酒,夏越拉着式燕的手坐下,还未待开口,却先听到了一声“相公”。 声音不大,很有些清丽的味道,与夏越的想象相去不远,式燕意外的主动开口让他很是惊喜,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恨不得抓住式燕让他说多些话。 但是,有件事他在意很久了,不管有什么想问想说的,他都决定要放在这件事之后。 这件事就是,他饿很久了,式燕肯定也饿很久了。 他们要吃饭。 桌上有几个石盆烧着炭,温着几个小菜,夏越是无福享用的,就都往式燕跟前放,自己乖乖捧起药粥慢慢喝。两个人很安静地吃饭,没有对话,气氛却感觉很好。夏越的药粥分量不多,却神奇地很管饱,喝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饱腹状态正正好。 式燕吃饭虽然斯文,速度却不慢,把小菜都吃完时,夏越还在顾忌着肠胃慢慢喝粥。看到式燕置筷,猜想他应该没吃饱的夏越把盛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托盘推到他跟前,不出意外又看到红红的小耳朵。 等夏越喝好粥,式燕也啃够花生之后,夏越让式燕坐回床上,放下厚厚的丝绒床幔,才开门叫小厮进来收拾,顺便把洗漱用具拿进来。成亲当天,新夫郎的相貌是属于丈夫一人的,不能让其他郎官瞧见,夏越要叫小厮进来,自然要先把式燕藏好。 遣了小厮到门外候着,夏越试着端起水盆,还算稳,不抖,大概刚喝的药粥也是有些舒缓作用的。新床是两进门,一门和二门之间有约五步距离,床尾放有马桶柜,床头置了张镜台,是供夫郎打扮用的。镜台左边是发饰箱子和梳盒,右边靠床摆着灯盏,夏越把水盆放在台上,把台底的圆椅拉了出来,让式燕坐着,开始帮他卸下头上的发饰。 重生之酾酒有衍_5 为了撑起盖头,新夫郎的发型要用上假髻,用三种发饰固定住。喝粥时夏越注意观察研究了一会儿,倒是不复杂,只不过拆的顺序需要讲究点。夏越两辈子都没碰过别人的发型,又怕扯疼了式燕,下手更是小心翼翼的。待把式燕一头乌丝都披散下来,夏越从怀中拿出一把银梳,微笑着给夫郎梳头。到这里,司仪交待他作为新郎官该做的事就算全做了。 夏越看着乖乖让自己梳头的式燕,心里觉得开心,便又开始说话逗他:“式燕,你知道洞房要做什么吗?” 式燕闻言身子僵了一下,而后点头说:“知道。” “原来式燕知道啊,”对式燕不再光点头不说话感到很满意的夏越,换上了一种很遗憾的语气,“不过,式燕也知道,你相公现在没办法跟你洞房的吧?” 这回式燕没有出声,只是轻轻点头,也许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所以呢,我们换个方式洞房吧。”夏越借镜鉴看着式燕的双眼,看到对方也通过镜鉴回视自己,便对他笑了笑,“洞房总归是要让夫夫间更为亲密的,既然今晚什么都做不了,我们就换种增进感情的方式好了。还记得合樽酒之前我说的话吗?我想知道你的事情,当然你也可以问我,我们需要互相了解,所以,一会儿我们就盖着被子,纯聊天,好吗?” 式燕又露出了个很小的笑容,夏越看着他点头说好,又低头看了看他红红的耳垂,确定他的新夫郎绝对不会是面瘫,这么容易让他哄出个笑来哪里面瘫了。也许,只是表情有些少?夏越对自家夫郎各种感兴趣。 将银梳收入镜台上的梳盒,夏越留下式燕自己洗去脸上的脂粉,他走出床幔,就着桌上另一盆水洗漱。他给式燕卸假髻花的时间久了些,盆里的水已经不冒热气了,不过依然温热,不需要重新换过。 洗漱完毕,让小厮将东西收走之后,两人都脱了喜服,式燕将喜服展好挂上衣桁。在骆越,成亲后三天,喜服是要挂在衣桁上展示给人看的。收拾妥当后,两个人穿着中衣躺进了被窝。 虽然盖着同一张被子,不过两个人之间还是留着一臂宽的微妙距离,夏越觉得有些尴尬,看了看身上盖着的大红喜被,又想着这个是自己老婆,生分个什么呢,式燕是个卿倌总不能让人家自己贴过来,于是就一边忐忑着一边往式燕那边凑了凑,填上了那一臂宽的空隙。 式燕僵了一下,看着那双明显写着“你明明刚才说了什么也不做的”的眸子,夏越失笑出声,伸手捏上式燕的耳垂。 “你怕什么,我就是想做些什么也有心无力啊,再说了,你是我夫郎,哪儿有夫郎躲着不让丈夫近身的。” “不是的,”式燕摇头,“沈大夫说了,你身子还要慢慢养,不可以圆房,不然第二天会很难受的。” 第一次听到式燕说这么长句子的夏越眨了眨眼:“式燕的意思是,你不是怕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担心我会难受?” 式燕很认真地点头。 夏越看的高兴,又用力捏了下他的耳垂。 “放心,我听你话,也听大夫的话,我们就只聊天,”看式燕放松了下来,夏越开始提问,“式燕多大了?” “十八。” 果然还是个孩子,夏越心想,不过在骆越,十八未许的卿倌算是大龄了。 “家在胤城?离云家远吗,家里都有什么人?” “我家氏白,家住胤城西郊,有父亲和爹爹,底下还有五个弟弟。” 卿倌只有名没有氏,许进夫家之后才能冠上夫氏。夏越心里默念云式燕这个名字,又念了遍夏式燕,觉得都挺好听的。 “式燕为什么会愿意许来我家,我们之前认识么?” 因为听沈大夫交待过夏越的情况,知道他醒来后记事有些不清,所以式燕并没有对夏越的问题感到奇怪,只说两人未曾相识。 “父亲有几亩田地,专门给云家酒藏种植酿酒米,跟云老爷云夫人都还算熟识。稻子收获时,你跟着云老爷来看过几次,我就在田里远远地看过你。你应该是没见过我的,就是见过,大概也不会记得,我那时一身的泥呢。” 这个白白嫩嫩的式燕还曾经在田里种过稻米?夏越有点不相信地抓过人家的手摸着,又抓到被子外放在眼前仔细地看,这双手自然不是什么削葱根柔荑手,可并不粗糙,虽然摸得出有茧,但手感还是很细滑的,一点看不出来是翻过田插过秧干过粗活的手。 式燕就乖乖地给他抓着手,乖乖地耳朵飞红。夏越哪里会知道,因为要许进云家,短短几天里他爹爹给他的手抹了多少凝膏,而且他自己平时也是有注意保养的,毕竟是个卿倌,哪儿会不在意这些。 “云老爷云夫人知道白家有个卿倌十八了还没许出去,说要给你冲喜时,就也问了父亲爹爹要了生辰八字,过了两天,云夫人就来问我,愿不愿意许给你。” “那你为什么又愿意许给我呢?”夏越知道,卿倌到十九若是还未许人家,就会被官府发通牒,二十岁仍是单身的话,就要由官府强制许配出去。可是,式燕才十八,还有两年可以寻找合适的郎官,时间上并不紧迫,“我要是醒不过来,你可就要守寡了啊。” 式燕抿唇摇了摇头说:“反正不会有人要我。你那么好,我本来想也不敢想的,云夫人来问我,我觉得跟做梦似的,相士也说我与你的生辰八字非常的合。我想,若是我许进来真能给你冲喜,真能让你醒来,那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夏越听得有些纠结,说不上是感动还是不忍。本来八字五行之说他是怀疑的,可自己都能魂穿过来了,也许举头三尺真有神明,那么八字五行什么的,也许真有其奥妙。然后,他又突然反应过来,式燕有句话让他很在意。 “式燕刚刚说什么,怎么会没有人要?” 虽然式燕不是美人胚子,看在夏越眼里也是很好看的,身为农家孩子也没有所谓的乡土气息,言行举止都知礼得体,半点不见粗鄙,性子也好得很,按说该很受欢迎才是啊。 “……”式燕暗暗咬住内唇,看夏越一脸真心疑惑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高兴,也许他的丈夫真的觉得他还不错,才会不明白他不受青睐的原因,于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为夏越解惑,“因为,我面上僵硬。” 夏越皱起眉,不由得伸手抚上式燕的脸。 式燕微微眯了眯眼,接着说:“十岁那年,碰上暴风雨,发了高烧,病倒了大半个月,被灌了很多药,烧退之后,面上就有些僵硬了。起初以为是大病初愈,也没太在意,后来才发现,我就是心里高兴,面上也露不出半分,怎么努力也不行。别人说我看着就像假人似的,冷冰冰的,后来,我就不努力了。” 式燕说起这些,还是有些难过的。因为面上僵硬,他说话声音也提不起来,没有表情,声音又有些偏低,同龄的卿倌都觉得他阴沉沉的,慢慢都不愿跟他玩了。他又要帮父亲看田,又要帮爹爹照顾弟弟,本来玩耍的时间就不多,索性也不去玩了,闲暇时宁愿一个人看书,或者去专门教导卿倌礼仪的卿仪堂听先生讲课。到了十三岁,跟自己一般大的孩子里已经有谋人上门提亲,甚至有的还订了亲,他家却从来没有动静。这样过了几年,爹爹很是着急,连不舍得自家孩子太早离家的父亲都开始在意了,式燕自己倒是淡然了。反正没人会看上自己的,他都做好觉悟要这样冷情到二十岁,等着被官府许配给取不到夫郎的郎官了。 他真的没想到,云夫人居然会来问他,愿不愿意许进云家,许给那个他偷偷看过好几次的温和优雅丰神俊朗的云少爷! 式燕知道,如果不是云少爷重病昏睡,如果不是为了冲喜,云家是绝对不会看上他的。可是,那又如何?如果能够让云少爷醒过来,哪怕他醒过来后不喜欢自己这个不得已而取的夫郎,哪怕他会取他真正喜爱的卿倌作侍郎,只要他能醒过来,像以前那样如暖阳般微笑,式燕都觉得是值得的。反正自己也不奢望什么美满因缘夫夫恩爱了。其他卿倌不愿意为云少爷赔进去一生,他式燕愿意。 只是,为什么云少爷会是这样呢?式燕看着眼前蹙起眉抚着自己脸颊的夏越,会在他眼里看到心疼什么的,是自己的错觉吧?自己不是为了道义不得不取的夫郎吗,不是冷冰冰阴沉沉像个假人般没人喜欢的吗?为什么云少爷会这么温柔地接近自己,还说要和自己培养感情呢? 式燕想着这些,有点走神,看在夏越眼里就很像是茫然,让夏越更是心疼了。不就是表情缺乏而已吗?怎么就居然被嫌弃成这样呢?没人提亲便罢了,连其他卿倌都不与他来往,这几年式燕是过得多孤单啊。夏越看着式燕乖顺的眉眼,觉得这张脸就算是没有表情也很和善,这都一副好欺负的样子了,还被嫌弃冷冰冰像假人?夏越忍不住在心里各种唾弃那些没眼光的家伙。 不过,今晚式燕明明就笑了啊。夏越很确定式燕冲着自己露出了两次笑容,虽然是很细微的表情变化,但他的嘴角的确上扬了,那就是笑,夏越敢保证。就算没有感知情绪的能力,他也敢赌式燕笑了的。 “式燕,你很久都没有尝试露出表情了是吗?”夏越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式燕看着他点头,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 “可是今晚,我看到你笑了。”夏越紧紧盯着式燕的脸,仔细捕捉任何一丝变化,“你在惊讶?还是在反驳我?我真的看到了,一次是在喝合樽酒前,一次是在我给你梳发时。” 式燕真的吓了一跳,他记得那两次,他当时心里很暖,很想微笑。所以,自己当时确实是笑了?可是梳发时自己对着镜鉴,并没有看到自己表情有变化啊。 夏越还是紧盯着式燕不放,他觉得很有趣,只要仔细观察,他发现式燕的情绪很容易捕捉,式燕的表情是有变化的,虽然细微,但并不是察觉不到。 所以,根本只是那些混蛋从没认真地看过他家式燕,也从没想过要试着了解他,才会一味地嫌弃他疏远他吧。 夏越心里有些忿忿,这些个有眼无珠的,发现不到式燕的好,是他们活该,以后式燕就由他来疼,绝不再叫人欺负了去。夏越的毛病犯了,式燕勾起了他强烈的兴趣,面部表情缺乏什么的,对喜欢观察别人表情猜测情绪的夏越来说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因此本来性子就好的式燕在他眼中当然是好上加好的,虽然还没有萌生出情爱的念头,但护犊子的夏越已经直接把式燕当作是他的人了。 于是他也没了之前的尴尬顾忌,直接手一捞把人搂了过来,额头抵着额头对式燕说:“别理会那些人,我们式燕是有表情的,只是没那么明显,是看不出来的人不好。你看,我就看得出来,我知道你笑了,知道你吃惊了,知道你害羞了。就算有看不出来的,我也会努力看,认真看。所以以后在我面前,式燕一点勉强都不需要有。” 式燕愣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那里面真的没有厌弃,没有不满。他突然想哭,可是他觉得自己的眼眶大概都还没来得及泛红,就被夏越的大拇指轻轻抚上了眼角。 重生之酾酒有衍_6 “不哭,不需要哭。式燕并不是没人要的,不要你的人,是他们有眼无珠,错过了这么好的人。那些人不要,我要,我来疼式燕。放心,父亲和爹爹也会喜欢你的,祖父和祖爹爹也会喜欢你,我说过了,云家绝对不会让人把你欺负了去。你就安心的,给我当夫郎,嗯?愿意的话,就再笑一个给我看。” 式燕看着夏越,眸中仿佛有水波荡漾。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父亲、爹爹,还有弟弟们虽然都不嫌弃自己,但他们是亲人,亲人总会无条件爱护亲人的。可是夏越,夏越是那么优秀的一个郎官,城里那么多卿倌都喜欢他,他却对着从不受人青睐的自己说,以后会疼自己? 式燕真的想哭,比上一刻更想哭,可是夏越叫他不要哭,他便生生忍着。然后努力地,尝试露出一个笑容给夏越,不仅因为是夏越的要求,更因为他自己真的很开心,又想哭又想笑的心情,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而这一次,他终于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唇角在一点一点弯出一个弧度。 夏越满意地笑了。想着今晚说了这么多,式燕也该累了,便起身把灯吹了,再躺回来。他此刻心里还有些悸动,很有冲动想给式燕睡腕枕,可惜考虑到自己身子状况,只得作罢。作为补偿,他捉着式燕一只手,另一只手揽过式燕,在式燕额上落下一个吻。 他之前就想着,既然成亲了,就算不能洞房,也总该做些亲密举动,不然本来就觉得这桩亲事只是不得已的新夫郎心下只怕更是不安。夏越其实还是有些见不得人难过,有心安抚,却又顾虑两人尚无感情基础,违心的亲昵他做不来。 但才一个晚上,他这个捉手搂抱亲吻一系列动作做下来流畅自然无比,间中的心理变化,也许夏越自己也还没意识到。 “夜深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敬酒呢。” 式燕听着夏越温柔的声音,因为亲吻而倏然加速的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他乖乖地“嗯”了一声,便贴着夏越闭上了眼睛。而床上的两个人都没有察觉,一直到他入梦,他的唇角依然上扬着那个小小的弧度。 6、夫夫相处(捉虫) ... 新夫郎在成亲翌日晚起是可以被原谅的,这也是新夫夫感情好的表现。可是夏越的情况整个云家都知道,没有洞房,式燕自然也没有晚起的借口,早早就把夏越推醒了。夫郎不能从丈夫身上跨过去,即使夜里要起床,也必须把丈夫叫醒起身,再从丈夫身后下床。所以虽然式燕心疼夏越身子也想让他多睡会儿,但身为新夫郎的紧张感到底还是占了上风,他要起来,不能让公公公爹认为自己是个懒夫郎。 夏越倒是大概猜到了小夫郎的心思,被生生叫醒了也只是冲式燕笑了笑,按照现代人做派印了个早安吻在人家额上,便从床上起了来。他这几日也睡了太多,养成坏习惯可不行。 而且,他还有一件身为新郎官该做的事。 成亲第二日,新郎官要给新夫郎梳头,平日里卿倌很少梳复杂发型,多是挽个堕马髻垂在背上,但给公公公爹敬酒为显隆重,要把发全盘在一侧,固定好后,再插上前一晚新郎官给新夫郎梳头用的小银梳。新郎官要做的是给夫郎梳头,待夫郎盘好头后,为夫郎将手中银梳插上发髻,这个习俗的本意是要增进夫夫感情,也是为了向长辈表示夫夫和睦,毋需担心。当然,因为长辈只看得到梳好的发型,也有新郎官嫌麻烦,让新夫郎一个人梳头盘发,自己什么也不做的。愿不愿意遵照习俗去做,就看新郎官是只注重给长辈一个交待,还是同样注重借这个过程与夫郎增加感情了。 怎么想,夏越都觉得式燕肯定是希望自己给他梳头的,反正自己也愿意给他梳头。事实上,如果不是夏越不会盘发髻,以他的性格,很有可能全程都不让式燕插手,自己一个人乐滋滋地给式燕做好发型。 小厮端来水给夫夫二人洗漱,洗好之后夏越也没让人出去候着,于是小厮就杵在房里看这对新人彼此给对方穿衣、梳头,明明两个人都没说话,怎么看起来有种感情很好的感觉呀。 当天云家宅子里所有人就都知道了,少爷和新夫人感情好像很好。 夏越当然知道跟着自己的这个小厮有些碎嘴,他就是故意的,所以虽然式燕不大习惯房里有人,也被他拍拍手安抚过去了。而且,云家家仆也有近三十人,身为少夫人,式燕需要早点习惯他们的存在。 让式燕给自己梳了个圆髻在脑后,夏越对着镜鉴看了又看,又伸手摸了摸,觉得比小厮梳的好看多了。心情很好的夏越就差在给式燕梳头时哼出歌来了 看式燕双手很灵巧地给自己盘好发,夏越拿着银梳在发髻上比划来比划去,半天才挑好地方插上去。式燕一点都没怨他磨蹭,只是眉眼柔和透过镜鉴看着他。 头梳好了,夏越顺手打开镜台抽屉,看到胭脂盒,就偏过头问式燕要不要上粉。 “我不怎么习惯上脂粉,平时都很少打扮,”式燕低着头,“打扮了也没人看,而且,还要给家里帮忙干活的。” 式燕其实倒并没有什么怨言,自己对打扮本来就不甚上心,也不至于羡慕那些穿着漂亮打扮美好的卿倌。但是说完这些话时,他感到额头被一只手带着些怜爱意味揉了揉,式燕抬起头,看到自己丈夫温柔的目光。 “相公希望我打扮吗?”式燕突然想起自己成了亲,打扮不打扮就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了,如果丈夫更喜欢打扮过的卿倌,又或者觉得打扮好看了带出去才有颜面,那他是肯定要顺着丈夫的意的。 夏越笑着摇摇头:“我希望式燕是因为自己想打扮才打扮的。式燕本来就长得好,就是不打扮也好看。” 式燕听了忍不住偏过头,粉红粉红的耳垂就落入了夏越眼里,被他伸手捏了捏。 夏越其实有点想尝试给式燕画眉,他记得曾经看过的那些诗句,有心效仿,不过若式燕不习惯化妆,他也不会勉强。素面朝天的式燕本来就很耐看,不需要脂粉修饰也很好。 两人仪容都打理妥当,在房内用过早餐后,夏越就带着式燕去正堂敬酒。一路上光明正大地牵着式燕的手,一方面是为了缓解这孩子的紧张,一方面也是特地做给人看的。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夫郎不是云家少爷自己选来的,也不能让别人觉得式燕不受宠把他看低了去。式燕是他的,这辈子都是他的了,就算没有爱情,他也要把人好好护着。 夏越这心思表现得太明显,云老爷和云爹爹看得清清楚楚,笑眯眯地接过式燕敬的酒,又说了些让他安心的话之后,就让管家带着式燕去熟悉宅子,单独留夏越一个人下来,祖父两代四个人就把云家少爷给围了起来。 夏越一一看过他家长辈的脸,觉得好笑,就歪着头,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看。 这孩子,云爹爹看夏越一副装傻的样子,就索性先绕了个远路:“昨天累了一天,身子怎么样?” “没有大碍,沈大夫似乎换了药方,昨天的药浴和药粥都很有效果,身上的酸痛感少了许多,今早起床也感觉有了些力气。” 一旁的祖爹爹舍不得孙子站着,拉他坐到椅子上,自己就在孙子旁边坐下。夏越乖乖地坐着,然后看站着的其他三个人,笑着问:“父亲,爹爹,你们和祖父祖爹爹一起围着我不让我回去,不是只想问我身子怎么样的吧?” “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怎么不自己老实说了?”云爹爹嗔了他一句,也不绕弯了,“式燕那孩子你也看了,问过他情况了么?” 看夏越很平静地点头,似乎没有不满意的样子,云爹爹有些放心,就接着问:“你是怎么想的?我看你很护着他,虽然是我们擅自给你做的主,你现在也别顾虑其他的,就老实告诉我们,你……对他可有不满?” “为什么?”夏越歪了歪头,“有什么可不满的?式燕很好。” 看了看爹爹,又看了看祖爹爹,夏越心里一动:“爹爹是早知道式燕的情况了?” 云爹爹点头:“早就听闻了式燕的情况,其实本来,你没病倒时,我就有心想让你跟式燕认识一下,但又怕你觉得爹爹给你介绍白家的卿倌,是逼你继承家里的酒藏,所以也压下没提。” 想起原本的云夏越似乎不是很想继承酒藏的样子,夏越心里了然,的确,专门给云家酒藏种植酿酒米的白家,若是两家结亲,这亲事看起来是对酒藏很好。这样想着夏越又有些庆幸,幸好现在是自己与式燕成亲,若是那个云夏越,只怕他会因为这个而对式燕有抵触心理呢。懂事乖巧的式燕,就算是被丈夫冷待了,也不会抱怨的吧,面上又显不出来,别人也察觉不到,那他大概也只能独自心伤了。 还好,醒过来取了式燕的,是自己,不是那个云夏越。 夏越心里暗自庆幸完了,才忽的微蹙起眉,看着云爹爹问:“爹爹不会是因为觉得式燕是那么个情况,才找他给我冲喜的吧?” 要是爹爹是认为式燕反正没人要,看他性子乖巧,觉得不会反抗,才去问的式燕愿不愿意进云家门……夏越觉得即使是自己爹爹,欺负了式燕也是不可以的。 云爹爹看着自家儿子脸上莫名的敌意,忍不住笑了出声。夏越看到身旁的祖爹爹也在偷笑,他父亲和祖父更是用一种暧昧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自己不禁觉得脸上有些热。可是他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护老婆怎么了,护老婆不是应该的么? “傻小子,你爹爹怎么会欺负式燕呢,”一直没说话的云老爷开了口,“当时,这附近年龄合适的卿倌,你爹爹都差谋人去问过了,生辰八字般配的没几个,愿意进我们云家门的,只有一个式燕。” “所以,”云老爷肃起脸看着夏越:“你绝对不能亏待了他。” 夏越笑了,迎着父亲的目光,他很认真地做出保证。 “父亲放心,绝对不会。” 云老爷也笑着拍了拍夏越的肩膀,让夏越祖父祖爹爹又跟他多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放他回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夏越都有式燕陪着,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每日按摩手脚的任务云爹爹完全交给了跟着沈大夫认真学过的式燕。因为药浴效果很理想,沈大夫就让夏越每天早晚都泡上一次,针灸就免了。已经成了亲,泡药浴就不用小厮了,换式燕伺候着,夏越泡着的时候,式燕也可以顺便给他做些按摩。 重生之酾酒有衍_7 头一回夏越没意识到问题,式燕看起来是男性,又是自己夫郎,他就忘了需要顾虑,大喇喇地脱光了让式燕扶着自己下浴池。泡药浴时式燕一直只在他身后给他揉捏肩膀与头部穴位,直到结束了起来擦身时,他才注意到小夫郎那红红的耳朵。 夏越这才有些责怪自己迟钝,虽说是夫夫,可是没有圆房的情况下,这可是式燕第一次瞧见丈夫的身体,害羞窘迫是必然的啊,自己居然还施施然地在浴池里放松大开着腿,虽然浴汤颜色很深,可到底也不是浑浊得看不清里面的。夏越赶紧穿好衣服,拉着式燕离开了浴房,一路上找别的话题转移他注意力,好半天才把耳上的红晕哄褪了去。 后来再泡药浴,夏越就穿着他自己做的裈裤下去泡。这个裈裤是他自己因为穿惯了内裤,放小夏越晃来荡去的很不舒服,又没安全感,就自己拿块长长的白布照着记忆里兜裆布的样子尝试把胯间包起来,包好之后感觉还不错,就这样代替内裤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跟真正的兜裆布有什么差别,但是式燕问起时,他还是厚着脸皮说是裈裤。 除了每日要泡药浴之外,成亲那日喝过的药粥成了夏越的主食,因为担心不解饿,他一天要吃四顿药粥。药粥味道不苦,只是顿顿同样的味道,多少让夏越吃得有些恹恹。式燕看了,就想着法子给他做些羹食,让他在喝了药粥之后换换口味。三年未曾正常进食的肠胃要小心对待,夏越也只能吃些易消化的食物。式燕很小心,每次都去询问沈大夫,生怕食材用的不对解了药性。夏越看着式燕为了自己这样用心,心里暖暖的,也不再讨厌喝药粥,反而每次都很期待喝完之后,他家式燕会给他端出什么好吃的来。 夏越身上酸痛的症状已经好转了不少,沈大夫建议适当多活动手脚,于是夏越饭后就由式燕陪着在宅子里散步。平时他们基本只在自己院子里走动,偶尔会走到花园里,到了花园夏越就会想进书房,式燕就去抱了火盆来,陪着他在,时不时给他揉按一下手脚。 云家家仆天天都看着少爷和少夫人出双入对,都觉得这对夫夫感情很好。虽然少夫人脸上没有表情,刚开始看着觉得很难亲近,可是少爷总是笑着和少夫人说话,每句话少夫人都有回应,丝毫不见冷淡的样子,听伺候过少夫人的人说,少夫人是很好说话的,一点架子都没有,于是再仔细看少夫人的脸,也不觉得冷冰冰了,兴许人家只是不爱笑呢。 趁着式燕去拿火盆躲在耳房边上偷听家仆讲话的夏越,面上露出满意的笑。 他走回游廊等式燕,却被小厮寻来,说云老爷唤他去正堂。 夏越思忖了下,想不到父亲找他会是何事,便只叫小厮去告诉式燕让他先回房,自己拍了拍刚刚靠在墙上沾上的白灰,朝正堂走去。 7、新酒(捉虫) ... 云老爷将夏越叫到正堂,递给他三本账本。 原本的云夏越对云家酒藏没有继承之意,他本身不爱酒,自然对酿酒也无甚兴趣。但为了给家里分忧,云夏越便主动请求打理云家在胤城开设的酒馆。云家酒馆独一家,开在胤城的运河东岸,取名喜久醉,馆中独供云家酒藏酿造的酒,搭配美味下酒小菜,在胤城口碑不错,生意也算得上兴隆,也是云家主要产业。 云夏越就专心打理喜久醉,虽说并非经商奇才,但也凭借聪敏机警,思虑齐全,做事又认真,十八岁接手喜久醉以来,倒是做得有声有色,收益相较原来也涨了一些,只是没有太明显的改善,也只能算是不功不过。 接手管理了两年不到,云夏越就突然倒下了,这三年喜久醉便又交由云老爷打理,虽有管事掌柜帮忙,负担也是不小的。冬季又是酿酒时节,云老爷更是有些分不过身,也看儿子醒了小半个月,身子恢复也很顺利,便想问问儿子意愿。酒藏既然无心便不强求他,喜久醉若是儿子喜欢,就也还是交到他手里。现在虽然不能马上接手,拿了这三年的账本先去看着也是好的。 夏越自然是愿意的,在前一世他就跟朋友合开了一家小小的居酒屋,对经营管理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何况身为少当家他只需要主持大局,琐碎的小事有管事和掌柜的处理,不需要太过操劳,比前世几乎事事需要亲为的情况好太多了。 接过账本,夏越表示沈大夫同意他出门之后,他会先到喜久醉看一下情况,熟悉了就正式接手,父亲只需要忙碌酒藏的事就好。 云老爷欣慰地点点头,看夏越时不时瞄看桌上摆着的酒瓶,不觉有些诧异。他家这个儿子从来对酒都不多看一眼,怎么昏睡三年醒来之后,反倒像是有了兴趣呢。 如果真有了兴趣,云老爷可是求之不得,想了想便招手让夏越上前来,指着桌上两个瑠璃瓶子对夏越说:“这是今天刚刚上槽的新酒,一瓶用的是普通农家的酿酒米,一瓶用的是白家的上等酒米,精度都是七成,酒藏是拿来给我试品的。你要感兴趣,就带回房去喝吧。” 听到是新上槽的酒,夏越顿时眼睛一亮。刚上槽的酒还未过滤沉渣,也未经加热杀菌,酒里的酵母还处于活跃状态,继续发酵会改变酒质和口感,所以未加热处理的新酒极少会上市销售,即便上市,喝到时也已不是刚上槽时的味道,真正的上槽新酒只有在酿酒季节到酒藏才有可能喝到。夏越想尝试很久了,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此时让他见到,便忍不住有些激动。 只是,既然是要给酒藏藏主试品的新酒,他把两瓶都带走,是不是不大好。 “不碍,遣人再送来就是了。”云老爷看着对新酒趣味津津的夏越笑着说,“你想要就拿走吧,顺便也给式燕尝尝他们家今年新米酿的酒。” 于是夏越谢过云老爷,把账本夹在腋下,怀里抱着两个大酒瓶,乐滋滋地回房了。 式燕并不在房里,也没有留书,想必没有出宅门,也许被管家叫了去吧。夏越没有太担心,只是叫了小厮来交待了几句,然后让人拿来酒具,又拿了个烧着炭的石盆来,座上一碗清水,等着烧热。 早在成亲头两天夏越就把书房里有关骆越风俗的书籍捡了捡都翻了遍,之后看的都是书房里最多的酿酒书。原来的云夏越不喜饮酒,也喝不出不同酒的区别,不愿继承酒藏多少有这一层带了些无奈的原因在。可是他夏越可喜欢酒了,上辈子的愿望就是行走世界各地去喝原产地的酒。知道这个身子的家业是酒藏时,他费了多大劲儿才忍着不喜形于色啊。 据酒书上记载,骆越只有一种酒,后劲足,却不易泥醉,成亲那日夏越就已经喝出来了,酒是低度酿造的,而且口味还相当熟悉。当时未及深想,后来在书里看到酿酒工艺之后,才反应过来,这里的酒,无论是口感还是酿造过程,都与那个世界的日本清酒极其相似。 上辈子他的居酒屋就是跟一个中日混血的朋友合开的。合伙人家里亲戚是制酒厂的,每年冬天合伙人都会跑回日本去酒藏帮忙,回来就会带着贴好标签的新酒,拉着夏越一边喝一边讲关于酿酒的事情。听得多了,夏越也渐渐对清酒酿造熟悉了起来,本来还约好了哪年跟着合伙人一起去体验一次的,只可惜这个约定终究无法实现。 不过,夏越盯着碗里清水冒起热气,脸上止不住的笑,他阴错阳差地来到骆越,到底还是能一了进入酒藏体验酿酒的心愿,也不算遗憾,而且,这酒藏,还是他自家的。不管原主如何,夏越是下定了决心要继承云家酒藏,为了尽孝,也为了爱酒的自己。 打开瑠璃瓶的封口,他缓缓将酒注入小口窄肩瘦长的梅瓶,刚刚上槽的新生的酒,活泼的酒香很是有力清新,扑鼻而来,十分宜人。夏越也知道骆越的酒酿技术定然不及现代大规模使用各式机械那般精进,但七成的精米还是让他十分期待的。 将两个容量约为一合,也就是十分之一升的梅瓶分别用两种酒注满,夏越小心封上封口,各斟了一杯酒后,将两个梅瓶都座入已经烧热的水中。 骆越少有烫酒的做法,烫酒多用于擦身驱寒,因为人们觉得烫过的酒气味熏人不说,味道也呛口刺鼻,因此即使在寒冬,也无人会选择烫酒饮用。 但是夏越知道,烫酒能够让清酒的味道增色,不同的温度会有不同的美味,不同的酒,适合的温度也不同,这里面很有学问,却不是书本上学得来的,需要自己反复品尝摸索。有些清酒是不适合温热品尝的,烫得不好,自然会破坏酒原有的味道。 酿造工艺如此相似,夏越无法不把骆越的酒看作清酒,既然如此,那么他觉得正确的烫酒,也应该是适合这里的酒的。在酒烫好之前,夏越试品了酒盏中的常温凉酒。 他先喝普通酒米酿造的新酒,再喝白家酒米酿的酒,两相比较下,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式燕推门回房时,看到的就是丈夫拈着酒盏垂眸低笑,宛如一幅画的样子。 云家少爷果然气韵温雅,只这淡淡一笑便能让人看醉了去,若是城里那些拒绝过给他冲喜的卿倌们看到这般景色,不知该有多痛悔。又想到这样一个人物是自己的丈夫,式燕觉得自己摆不出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些发热。 夏越看到式燕回来很高兴,招手让他过来坐下,另外拿出两枚酒盏,打开瑠璃瓶给式燕斟上酒。 “今日上槽的新酒,虽然还未滤净沉渣……要喝看看么?” 式燕有些惊讶:“可以么?” “当然可以,”夏越笑着道,未成亲的卿倌不能饮酒,长在农家的式燕大概也从未试过偷喝父亲的酒,云家的酒毕竟算是高价品,“你都许过来做酒藏的夫郎了,就没想过可以喝酒么?” 式燕摇头,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小小的酒盏,用一副很虔诚的姿态低头抿了一口,抬起头时,眉眼都放松了。 “怎么好像第一次喝似的,成亲那日不是喝过合樽酒了么?” 夏越笑着逗式燕,看他不好意思似的低下头说:“那日……什么味道都没喝出来,连自己喝的是酒是水也不知道。” “因为贴太近了么?” 捏式燕的耳垂已经成了夏越的习惯,乖乖点头的式燕让他心情愈发好起来,不过想想到底不舍得让人为难,夏越便不再刻意调戏,转了话头问式燕喝了酒有何感觉。 “很好喝,”式燕抬头,闭起眼,仿佛回味般说着,“有些甜,味道很轻柔,慢慢地在口中充盈……好像齿间都是酒香呢。” 夏越愣住了,他凝视着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式燕,眼神过分直接,让式燕有些慌。 “相公,我说错什么了吗?” 回过神来,夏越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将另一枚酒盏也推到式燕跟前。 式燕心下有些惴惴,顺从地低头凑向酒盏,小心地饮了一口,片刻后,他呆呆地抬头看向夏越,眸子睁得更圆了些,一丝惊艳从他眼中闪过。 “如何?你更喜欢哪个?”夏越问他,声音中隐隐含了些期待。 重生之酾酒有衍_8 “相公……”式燕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盏,“我更喜欢这个。它有种我很熟悉的香味,似乎是米香,香气和酒的味道都很浓郁,喝到嘴里有一种无以言语的舒畅感。相比之下第一杯就比较柔和,味道也有些散乱,不及这一杯。” “是吗,式燕喜欢第二杯。”看着式燕点头,夏越收起之前有些热烈的目光,笑着告诉他,“这是用白家酒米酿的新酒。” “这是我家种的酒米酿的酒?”式燕很惊讶,忍不住又低头喝了一口,然后眯起眼很享受的样子,五官显得格外柔和,“我家的米酿出来的酒,原来这么好喝啊……” 看式燕很开心的样子,夏越自己也高兴,脸上笑着,心下却暗暗因式燕对酒的敏感而惊奇,从未喝过酒的人,能将酒的风味清楚表达出来已是难得,居然还能分辨出不同酒之间的差异。 夏越低头将自己杯盏中白家酒米酿的酒喝了一口,含在舌上细细地品。他之前的确感觉这酒中有种独特的香气,很淡,却难以忽略,原来是米香吗?他看着自家夫郎清秀的脸庞,想着莫不是他家式燕拥有一条黄金味蕾? 他没来得及细想,式燕看向一旁石盆的目光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这才想起自己还烫着酒,连忙将梅瓶从水中取出,伸手捂着瓶身试温度。幸好是用炭加热,水温不至于太高,没有把酒给烫坏。 式燕在旁边看着很是好奇,看着夏越斟酒,忍不住问:“相公,这是在烫酒?” 看夏越笑着颌首,式燕犹豫了片刻,道:“我听别人说,烫酒很刺鼻,一点也不好喝,反而会糟蹋了好酒。” 夏越闻言只是笑而不语,端起酒盏递给式燕,他斟的是普通酒米酿的酒。式燕只看了夏越一眼,便接过酒盏饮了一口,这样完全信任的姿态让夏越心里很是舒坦。 酒入口中,滑下咽喉,与凉酒完全不同的风味让式燕有些反应不及,他似乎有些惊疑,转过头问夏越:“这与刚刚我喝的,是同一种酒?” 夏越点头:“对。” 式燕连忙放下酒盏,端起自家酒米酿的酒喝下,然后,他呆呆地看着桌上自己喝过的四杯酒,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为什么……酒的味道会变了这么多呢?”式燕直直地看着夏越,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我家的米酿的酒烫过之后感觉……更醇了,又醇又香。而另外一种,现在喝着感觉味道没那么散乱了,反而有种圆润的味道,喝起来舒服多了。相公烫的酒很好喝,为什么别人会说烫酒是糟蹋呢?” 夏越伸手摸了摸式燕的头,微笑着解释:“烫酒要好喝,不是简单把酒加热就好的,温度的掌握很重要,烫得太热酒的香气会跑掉,只剩下辛辣的酒味,自然是呛鼻难喝,糟蹋了好酒。烫酒的温度不宜过高,也不能直接煮热,隔水汤煎是最好的。” 说着,夏越自己也抿了一口烫好的酒,圆润丰富的口感让他非常舒坦。 “而且,不同的酒适饮的温度也不尽相同,有的酒的确是不适合烫着喝的。找到适合的温度需要反复试品,即便找到了,下一回还能不能烫出同样的温度,都很难说呢。你相公我也只能烫个大概。”毕竟这里没有温度计,要把酒的温度烫得精准,实在很难。 式燕听得很入神,他被酒的味道迷住了,如此丰富多变,芳醇馥郁,他第一次接触,就喜欢上了酒,云家酒藏酿造的酒非常美味,丈夫更是让他体会到了烫酒的魅力。只是改变温度味道就能有这样的变化,酒真的很神奇,而对烫酒侃侃而谈的丈夫看在他眼里就仿佛神祗一般。 式燕看向夏越的眼神里不觉带上了些迷恋,他忍不住在心里深深叹息,这是他的丈夫,风趣、温柔、体贴、博学,他觉得自己是骆越最幸福的夫郎,即使丈夫对他没有夫夫情爱,他依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深深觉得自己拥有一个完美丈夫的式燕,并没有纠结自己是否配得上他,只是很单纯地希望自己能为夏越做些什么,打理家务他很认真在跟管家和公爹学了,也很严格地谨遵医嘱用心照顾夏越,但是,还有没有其他的,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为夏越做的呢。 夏越不知道自己一直抱有不安的小夫郎突然有了这么积极的念头,若是知道,他会非常开心,甚至会直接抱上去的吧。不过此刻,他只是有些享受式燕专注看他的眼神,笑着给他继续斟上酒。 还没等他继续给小夫郎讲烫酒知识,门外突然响起了小厮的声音。 “少爷,喜久醉的方管事来了,在正堂等着呢。” 夏越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着人去请了酒馆的管事来一趟,他只得放下酒盏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对式燕说:“我去跟方管事谈些事情,外面冷,你就别出去了,留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看式燕乖乖点头,他又捏了捏人家耳垂,这才出门。 8、夏越的心动(捉虫) ... 方管事身高虽不及夏越,却也身材颀长,面上沉稳,站在正堂里微微垂首。 看到夏越进来,方管事才抬头,夏越上前问了声好,看他眉眼间隐隐有些疲色,赶紧让人坐下,又唤小厮送来舒缓疲劳的香茶。 热茶顺着食道滑入腹中,冻得有些僵的身子顿时舒畅了些,看着小厮依夏越的吩咐又抱了火盆放在自己脚边,方管事脸上微微露出了笑意。 这个聪慧的少爷睡了三年,终于醒转后似乎做事比以前更为周到细致了。 方管事年纪不大,却也是从十几岁开始看着云夏越长大的,所以他看夏越多少还是带着看孩子的眼光,想到当年那个手短脚短喜欢在雪地里扑腾的胖娃娃如今长成了眼前这个英挺郎官,方管事心里莫名有种欣慰感。 夏越知道方管事在云夏越接受喜久醉时对他多有教率,可说是云夏越的老师,对三十来岁的方管事眼中流露的慈爱便也不觉奇怪,只是微笑着说起病愈后会重新接手喜久醉之事。 方管事听了很欣喜,这三年云老爷的忙累他看在眼里,只能竭尽心力管理好喜久醉,不愿发生任何问题给云老爷添乱,有时候突然忙停下来,他都会想起昏睡不醒的云夏越,成掌柜也总是会念叨少爷怎么还不醒过来。 终于等到夏越醒来,见到他是在喜堂上,看到他面上还带着病容,虽然被喜服罩着也看得出清减了不少的身形,方管事和成掌柜也不好说希望他尽快回喜久醉的话,只是敬了酒道了喜便罢。 原本以为少爷还要将养至少一个月的,谁知今日夏越就叫了他来,说病愈后会立刻回去接手,方管事自然开心,又心疼他身子,于是担心地询问起大夫可有同意。 “现下快过年了,生意已是淡季,可是开年之后随着新酒上市,马上就会是忙季,还有品酒会要办,你这身子突然忙起来怕是不行的吧。要不,你就还是先看着账目,其他琐事还是交给我和成子处理,大事我们再上门来找你商量,你就不用在外面辛苦跑了,天这么冷。” 夏越笑了:“谢方管事关心,沈大夫严格得很,不到真无大碍时他是不会放我出去的。” “什么方管事,”方管事斜他一眼,“睡一觉起来就又生疏了,叫我方哥。” “谈正事时还叫方管事的好吧,”看到方管事瞪他,夏越施施然又加了一句,“方自明管事。” 方管事继续瞪他,夏越还是笑。在他所见过的云夏越的记忆里,方管事对于称呼不知为何异常执着,云夏越又坚持公私分明,接手喜久醉后就再未叫过方哥。夏越心想,一直把云少爷当弟弟看待的方管事大概有些失落吧,比如……弟弟长大了就不可爱了之类的? 夏越是很想如了方管事的愿叫一声方哥的,不过突然改口万一方管事觉得奇怪呢,夏越决定还是理所应当地继续只叫方管事。 “方管事,今天父亲已经把喜久醉这三年的账本给了我,所以我才请方管事来,不知方管事有没有把明细带来。方管事,你在听吗?” 方管事瞪着眼前一口一个方管事的夏越,半晌才狠狠吐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卷纸甩了过去。 夏越接过翻了翻,看得出是字迹是新的,估计是家仆去传话后方管事特地写了一份。 “有劳方管事了。”夏越笑眯眯地道谢。 方管事已经连瞪都懒得瞪他了。 “我以为你睡了三年能变得可爱一点,没想到睡着也能越长越坏,”他盯着脚边的火盆,之前感受到的夏越对他的周到体贴对比着此刻感受到的坏心眼,让他越发郁闷,“当年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一叠声叫着方哥的可爱孩子哪里去了啊……” 夏越默,居然真的是这个心态么…… 待两人终于正经谈完正事,已经快到饭时了,夏越想留方管事吃饭,被他用不忍心抛下成掌柜一人为由婉拒了,于是夏越只能送他出门。 再回到房里时,夏越吓了一跳,他家夫郎酡红了一张脸,听到声响便转过头望过来,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放松。 夏越走过去看看桌上,又看着眯着眼睛抬头望着自己的式燕。 重生之酾酒有衍_9 “你这是喝了多少?” 式燕反应有些迟钝,他愣愣地看了看皱着眉的夏越,然后突然一颤。 “对、对不起,我擅自喝了这么多新酒……我、我不应该……”式燕说着猛地站起来,结果一个不稳又坐了回去。 夏越赶紧按住他的肩,放柔了声音说:“别慌,别慌,我不是在怪你,不要慌。” 式燕抬起眸子看他:“真的?” “真的,你想喝就可以喝,喝多少都可以,只不过……”夏越笑着摸上式燕红通通的脸颊,感觉手下的肌肤带着不似平常的温热,“怎么能空腹喝了这么多呢,你看你都有些醉了。” 夏越安抚地拍拍式燕的肩,走到门外唤来小厮,索性饭时也已到了,直接在房里布菜好了。 式燕有些懵懵懂懂:“我醉了?” 夏越走过来点头:“醉了。” “这就是醉吗?”式燕觉得很新鲜,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的确是有些热。 “我觉得心里很高兴,很高兴,”他偏过头,用漫了层水雾的眼睛看着夏越,“身子好像轻飘飘的,好轻松,很舒服的感觉,这就是醉吗?” 夏越看式燕歪着头,似乎对第一次醉酒的体验非常好奇。 “头不晕吗?”他问式燕。 “刚刚站起来的时候晕,坐着不觉得。” “眉间,或者额头,觉得重吗?” 夏越这么一说,式燕就伸手去摁自己眉间,然后蹙起眉。 “好像……有点。” 夏越忍不住失笑,拉下式燕的手,自己伸手用大拇指去给他揉眉间。式燕觉得很舒服,就闭着眼睛乖乖不动。 有人敲门,夏越继续揉着,扬声说了句进来。 小厮推门进来,看到内间床前桌上的石盆梅瓶酒盏,便问是否需要另开一桌。 夏越颌首,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家仆搬了桌子凳子进来安放在外间,接着有侍从进来布菜。 饭菜全部上好之后,侍从全部退了出去,待小厮把门关好,夏越才停下揉按的动作,哄式燕去吃饭。 夏越看式燕应该醉得不深,起码神智清醒,只是反应迟钝了不少,填些食物下肚应该会好些。 式燕乖乖地坐到新开的饭桌旁,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又顿住,忍不住回头看内间那一桌。 夏越怎么会看不出来他意思,犹豫了片刻,想着式燕即使再醉些估计也不难伺候,何况有自己看着,小酌个两杯送菜也还是可以的,便起身去拿了梅瓶与酒盏过来。 式燕巴巴地看着夏越给自己斟酒,然后抢过梅瓶,自己给夏越斟酒。 夏越笑着拈起酒盏抿了一口,看式燕高兴了的样子,伸手捏了捏他耳垂,催促他动筷。 天冷,这间卧房虽然是个暖房,但饭菜降温的速度仍是不慢,夏越也没有吩咐让备着石盆,两个人只能专心吃,以免吃到一半冷掉。 待两人餍足,让人把饭菜桌凳都收拾完毕后,清醒了些的式燕打开窗子散掉残留的气味,然后抓着夏越坐到内室桌前。 夏越看他把瑠璃瓶里的酒倒入梅瓶,又放入水中烫着,忍不住心想是不是他家小夫郎学会了喝酒后,直接变成个小酒鬼了。 等待酒烫好的过程中,式燕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托腮看着梅瓶。过了一会儿,他把脑袋歪向右侧,好像想起来什么。 “相公,我刚才好像吃的比往常多了些。” “嗯?”夏越闻言回想了一下,的确式燕刚才胃口很不错的样子,相比自己式燕的食量实在小了些,看他吃多夏越其实很高兴,就由着他放开了吃。 “为什么呢?”式燕望着夏越问。 看到式燕一副觉得自己似乎无所不知的样子,夏越心里滑过一股满足感,忍不住微微挺了挺胸。 “刚才式燕吃得最多的,是那道盐烧排骨吧?” 式燕点头,眼神闪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碟排骨几乎是给他一个人吃光的,夏越就一开始夹了两块而已。 夏越看他这样,忍不住又上手去摸:“想吃就吃,你吃得高兴就好。” 式燕抬眼看他,觉得今天的夏越很奇怪,虽然平时他也一直很温柔地包容自己,但今天又跟以往实在不同。式燕形容不出不同在哪里,只是觉得夏越好温柔,然后心里不知为何有点痒痒的,心跳好快,很不好意思,又好像有些高兴。 这边夏越对上式燕的目光,自己也有了自觉,式燕不懂差别在哪里,他懂。式燕也许觉得自己平时总是包容他,但那些只是因为式燕太过拘谨小心,夏越希望他能更自在一些,犯些小错不需要太过在意,何况有些也算不上是错。只是今天,式燕第一次喝酒,看着他时而好奇,时而惊喜,时而疑惑,时而满足,夏越心里就觉得满满的,忍不住言行中就带上了不少宠溺。 式燕不懂的,就是这个宠溺。他从来未被宠过,自然不知道被如此对待的感受,只是直观地觉得有些害羞,有些甜蜜。而有自觉的夏越,心下不由得思量了起来。 “相公?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吃得比平时多呢。”式燕不知道夏越心里起了波动,他看夏越不说话,便开口催他。 夏越回过神,微笑着敲了敲桌上的酒盏:“因为你喝了酒啊。” “酒?”式燕眨了眨眼。 “酒,”夏越也眨了眨眼,“这个酒味道馥郁,入喉后舌上会留有些许酸味,口感很是清爽,搭配盐烧的菜肴,能够增进食欲。而且,好酒,能给饭菜的味道增色不少。” “喝酒还能增进食欲?我以为,酒水会饱腹,反而会吃得不如平时多呢。”式燕低头看空的酒盏,夏越看得出来他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酒还在烫着,夏越忍不住总往那边看,式燕毕竟没学过,对他烫酒夏越是有些担心的,欲开口提醒,想了想,又决定放手由式燕去试,大不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自己再好好给他讲就是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式燕把梅瓶拿出来,试了试温度,然后放在一旁,过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摸瓶身,觉得温度适宜了,才给夏越斟酒。 夏越看了看斟好酒后就望着自己的式燕,在那张没有波澜的脸上看出了期待,他笑着低头喝了一口。 然后夏越呆住了。 他猛地低头盯着手中的酒盏,又抬头看向式燕,眼神带着不敢置信。 “怎么样?”式燕问他。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 夏越没有作声,只是又抿了一口,这次他将酒含在舌尖细细地品。 “这是那个普通米酿的酒?” 式燕点头:“是的,相公觉得如何?” 夏越有些惊艳了,这个在常温下味道有些散乱的酒,此时味道却非常的平衡,酒的风味完全发挥了出来,高雅而又芳醇,比起白家酒米酿的酒竟然不再逊色。 夏越把这些说给式燕听,看到式燕的唇角又勾起了个可爱的小弧度。 “相公,烫到不同的温度,酒的味道也会不一样,对吗?” 听到式燕这么问,夏越有些吃惊,他记得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式燕这一点,这是式燕自己摸索出来的? “相公离开之后,我一个人试着烫酒喝,觉得与之前相公烫给我的味道有些不同,于是就反复试了几次,发现每一种风味都很好喝。相公说过每种酒都有最适宜的温度,我就想试出来。” 式燕顿了顿,也许是想到自己背着夏越喝了大半瓶酒,耳朵悄悄红了。 “这是我觉得最适合的温度了,烫到梅瓶有些烫手时,再放着待它自然降一会儿温,这个时候酒的味道最醇厚了。所以……我就忍不住多喝了两合……” 夏越原本还惊讶于式燕居然能摸索出自然冷却的方法,直接加热到目标温度,与超过之后再自然冷却至目标温度,这两种方法烫出来的酒,风味是有差别的。然后看到式燕有些窘迫地解释自己喝多了酒的原因时,他又觉得眼前红红的耳朵好可爱。 只是…… “式燕,你多喝了两合,就是说喝了三合?三合都是这个温度吗?” 式燕乍一听到夏越问他是否喝了三合时,还心虚地移开眼神,担心是责怪自己喝太多,发现夏越想问的并非这个,又好奇地看向夏越。 “嗯,都是这个温度。” 夏越挑了一下眉:“你怎么知道都是同样的温度?” 式燕眨了眨眼,很认真地说:“我摸得出来。” 闻言,夏越沉吟了一会儿,让式燕再烫一次。 结果,他也说不出式燕是让他失望了,还是没有让他失望。 夏越细品着与刚才喝到的味道一致的酒,垂下睫毛掩盖掉自己心里的动摇。式燕对温度的掌握准确得让他吃惊……夏越突然觉得,自己取了个天赋极高的夫郎。 不,这天赋简直是神赐的了。准确感知温度也许在普通生活里用处不大,但是对于在没有温度计的情况下烫酒来说,就相当于黄金手了,再加上对酒中细微味道的准确捕捉,式燕品酒的能力也许同样很高。 夏越突然不敢看式燕了。 他承认,酒藏很需要这样的能力,不只是品酒,在他自己的一个构想中,式燕的另一个能力也能给他极大的帮助。可是问题就在于,他刚刚才发觉自己对式燕有些心动。 本来能对式燕心动是好事,他并不打算取侍郎,也看得出式燕对自己有情,若能两情相悦自然是最美好的结局。可是,在他刚刚对式燕心动时,就让他察觉式燕的天赋,如此大的诱惑摆在眼前,夏越突然就开始纠结了。 诚然,身为云家的夫郎,夏越让式燕帮忙家业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不会有任何人觉得他在利用式燕,式燕自己也会很乐意为他助一份力。 可是,夏越担心的是感情,他不至于矫情到认为爱情必须纯粹不能掺有杂质,但是现在,在还未发展出爱情的状态下,他对式燕本身是有些心动,对式燕的天赋却更加心动,这样让他感觉有些糟。 在夏越对自己的趋利性有些嫌弃的时候,得到丈夫夸奖自己烫酒烫得很好的小夫郎已经撑不住,垂着脑袋一点一点的了。 夏越注意到,只能先放下自己的纠结,摇了摇式燕,试着叫了两声,发现他已经不甚清醒,夏越索性拦腰把人抱起,放到床榻上,给他解了发髻,脱掉外袍,解下腰带,再打开被子盖好。 将衣物搭在衣桁上后,他走回来,站在床边定定看着式燕的睡脸,看了好一会儿,才吹灭灯盏,自己也宽衣躺下。 感到身边多了个人,式燕迷迷糊糊地挤了过来,紧紧贴着夏越。夏越想他也许是醉后有些发冷,便伸手抱住他,看他在自己怀里蹭了个舒服的位置。 夏越在黑暗中睁着眼,目光随便落在一点上久久未动。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看了看式燕睡得正酣的脸庞,在他额上印了个轻轻的吻之后,便也阖眸睡了。 9、喜久醉(捉虫) ... 夏越兀自纠结。 他习惯有事独自解决,由于上一世很小就察觉自己拥有特殊的能力,很清楚不能随便让人知道这个秘密的夏越,只能一个人烦恼,无法与人商量。这个习惯保持到长大成人,他从未找人商量过任何事,连倾诉的念头都没有。他喜欢与人交谈,也愿意听人倾诉,别人找他商量他也十分欢迎,只是从来不说自己的事。说白了,夏越就是个闷葫芦性子。 他很清楚,他心里的纠结只是他自己的事,与式燕无关。夏越毕竟是个没动过情也没谈过情的人,因为觉得式燕很好,式燕对自己的感情是很单纯的倾慕,无关云家,所以他才更难接受在察觉式燕天赋时条件反射在心里开始计算的自己。 心里纠结着的夏越虽然想表现得平常,却也难免对式燕有些闪躲。不敢对视而避过几次式燕的视线之后,夏越心里又有些惴惴,担心式燕发觉自己的躲避会胡思乱想,也怕式燕难过,想到式燕本来对两人间的关系就抱有消极思想,若是觉得自己冷待他了可不好,于是又仔细观察式燕的样子。 式燕看起来倒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夏越仍不放心,毕竟式燕脸上不显神色,夏越不能确定,是式燕真的没有发觉自己的不对劲,没有难过,还是只是自己没看出来?他没有了感受情绪的异能,只能看神情举止琢磨,可是所谓察言观色,言色上若是观察不出,他便有些无计可施了。 于是夏越心里既纠结,又不忍心让式燕有任何难过的可能,只能忍着心里的纠葛,尽量保持原先的态度,甚至在刻意为之的情况下,对式燕的好有些胜过之前。 式燕倒不是毫无所觉,夏越第一次避开不与他对视时他就发现了,毕竟夏越总是看着他的眼睛与他说话的。要说式燕没有多想,那是假的,但因为夏越很快又恢复了态度,他便决定不去猜测这个变化背后的原因。 夏越对自己的好是真的,式燕很清楚。只是式燕从来不觉得夏越对自己有情爱方面的意思,所以一直没有什么期待。在他看来,丈夫对自己很好,疼爱自己,已经是自己的幸运了,他不敢,也不会渴望更多。看到夏越似乎心里有事,夏越不说,他也就不敢逾越去问。可以说,因为式燕从没想过夏越会喜欢上自己,不如说他原本就认为夏越与其他人一般,对自己厌恶不喜才比较正常,所以夏越的态度变化对他影响并不大,失落是有一些,但也不至于十分难过。 再加上夏越看他对酒感兴趣,就买了好几种酒回来给他,式燕很是感激夏越的体贴和包容,毕竟从未听过哪家丈夫是愿意让自家夫郎成天饮酒的。夏越愿意让他喝酒,在式燕看来,既是疼爱自己,也是信任自己。 不过这次式燕学乖了,大概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哪里,没敢再喝到醉,也不在白天喝酒,只在晚上该做的事都结束之后,才关在房里细品,试着练烫酒。 夏越没有陪着式燕喝酒,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时间花在纠结上了。年末已近,骆越过年期间无人外食,过了廿八喜久醉就要歇业,夏越想在歇业前去一趟。那日他让方管事带来给他的是喜久醉这三年的菜谱明细,包括撤下过哪些,新推过哪些。夏越对应着账本一一看下来,心里慢慢有了些想法。 他去磨沈大夫,这几天他已经可以抛弃流食,吃些寻常饭菜了,身上的酸痛也很少出现,药浴都已经减为一日一次了,出门一趟总该可以的吧。沈大夫给他磨了一炷香的时间,把了脉,塞给他一颗药丸看他服下,再嘱咐他带上暖手的袖炉,穿厚实些,不许徒步走太久,便放他出门了。 夏越裹着厚厚的大氅,让小厮先到喜久醉给方管事和成掌柜通报一声,又到北院给正忙着过年准备的式燕与云爹爹交待了自己的行程,安抚了他们的担心后,就出门坐上了马车。 马车倒没有夏越想象中颠簸,赶车的马夫技术很好,一路跑得相当平稳,夏越坐在车里轻晃,沈大夫和云爹爹都特地交待了在车上不许掀开窗帘让冷风灌进来,于是无事可做的夏越被这规律的节奏摇得有些昏昏欲睡。 在夏越打起第四个呵欠时,马车停了下来。下车的夏越被风吹了一个激灵,他抓紧了袖子里的袖炉,吐了口气,看一道白雾在自己眼前团起然后消散。 马车停在喜久醉的后门,方管事已经在门前等着,看到夏越下车赶紧迎上前。 “快进来,外面冷。” 夏越跟着方管事缩进了喜久醉的后院。 重生之酾酒有衍_11 年关将近的喜久醉冷清得一如夏越的想象,只偶尔有客人上门买酒回去,坐下来喝酒用餐的寥寥无几,成掌柜坐在柜台后闲得几乎快要拍乌蝇。听小二来报说少当家到了,他精神才一振,把小二塞进柜台里,自己赶紧往后院跑。 后院的小屋里生着火,很暖和。平时方管事就在这里看帐,处理事务,成掌柜溜进来时,夏越已经跟方管事围着摊了一桌的账目明细坐着交谈了。 “赶紧把门关了。”感觉冷风灌进来,方管事缩着脖子回头瞪了成掌柜一眼。 夏越笑着打招呼:“成掌柜好。” 成掌柜笑着应了声,坐过来仔细看夏越脸色。 “这天冷得够呛,你怎么偏挑今天过来了。” 夏越苦笑:“成掌柜,我可不是病秧子,哪至于非足不出户不可。” 成掌柜上下打量他,“好了?” “虽然大夫没说全好了,可至少出门来这一趟是全无问题的。” 成掌柜点点头,又看了看夏越身上穿着的灰蓝色外袍,转头在屋内找了找,果然看到衣桁上挂着一件黑色大氅,便放了心,这才与他们谈起正事。 “少当家是打算换菜单?” 夏越点头:“嗯,我想把菜单与酒挂上钩。” “挂钩?” “喜久醉虽然也是吃饭的地方,但毕竟是个酒馆,比起卖出菜肴,我们本就更希望卖出更多的酒,至少,也要让客人知道云家的酒的美味。若只如寻常饭馆那般做生意,一是失了特色,二则对酒生意无太大帮助。这几年城里也开了不错的饭馆,论饭菜美味,我们不一定能比得过。” 云夏越昏睡的第二年,胤城城西开张了一家独乐楼,大厨手艺很好,很快就招揽了不少顾客,现在独乐楼已经成了胤城最大的酒楼,风头极盛。喜久醉要以料理的美味做正面胜负的话,确实胜算不大。 告诉夏越独乐楼的出现的正是方管事,他本身就因为独乐楼对喜久醉的威胁有些心焦,才特地对夏越说起,没想到没过两日,夏越似乎就已想出对策,方管事目光炯炯地看着夏越,等着听下文。 “我的想法是,让喜久醉的菜品,都以云家的酒为中心来安排,酒才是主要的,菜肴都用作下酒。” “下酒?只做下酒菜吗?那东西吃不饱,来吃饭的客人怎么办?”成掌柜不解。 “不,不是只做下酒菜,是把所有的菜肴当作下酒菜,”夏越笑着道,“好酒能让饭菜变得更美味,也能促进胃口,增加食欲,我们要做的,是把适合的酒菜相搭配起来。客人点这道菜,就推荐适合的酒,点这种酒,就推荐搭配的菜式。” 成掌柜听懂了,他觉得很新鲜,“听起来不错,只是,这个搭配要怎么决定?而且该怎么推荐,让小二记熟了背给客人听吗?” 夏越笑着摇头:“记熟是必须的,不只小二跑堂,我希望成掌柜也能记下,不过背给客人听有些强行推销的感觉,不大好,不必这样。我们做餐牌吧。” “餐牌?” 成掌柜和方管事对视了一眼,不明夏越所指何物。骆越的饮食行当多是在柜台的墙上挂若干木牌——这原本是客栈用的,所以取名栈牌——上书酒菜名称,方便客人看着点菜,也有客人直接找了位置坐下,也不看柜台,直接让小二介绍或是上招牌菜的。只是夏越说的餐牌,似乎不是指那些栈牌。 “做几本册子,将酒菜名称、分量以及价格都在上面标明,当然,以酒作大类,底下小类再写菜名。客人坐下时,把餐牌递给客人,也不用小二背菜名了,客人也可以坐着慢慢考虑,不需要盯着柜台看。” 夏越说得有些口干,低头喝了口茶,想了想又补充:“当然,柜台的栈牌还是要保留的,不过布局要改,以酒分大类,不同类之间间隔大一些,好一目了然。” 他说的餐牌,也就是现代用的菜单,虽然不能上图片有些可惜,但只是文字也足够了,菜单永远是能最直观地向顾客展现店家想要表现的东西的最好方式。 喜久醉要打出自己的特色,不能像原来那样只是做个普通的小酒馆,既然是云家旗下,自然要重点推云家的酒,其他的菜肴,那就都是为卖酒服务的。夏越考虑制作餐牌,除了更为便利之外,也是打算将它作为喜久醉特色之一的。 夏越拿出自己写的餐牌样稿,递给方管事和成掌柜看。 “这只是个大概的样子,二位可以出出主意完善一下。至于菜色与酒的搭配,趁着过年歇业,咱们一起想想,试着整理出来。当然,搭配只是推荐,客人不愿意按照搭配来也没关系。” 方管事仔细看着餐牌的样稿,上面以酒类分,每页一种酒,酒名写得很大,非常醒目,还注上了酒的口感特点,旁边再细细列上菜名,这样看起来,酒就不再是用餐时的附属品,而是唱起了主角。吃菜顺便喝酒,还是喝酒顺便吃菜,对于他们来说,两者差别很大。他心里不禁有些佩服,这样坐着闲闲翻看餐牌,不仅方便,还多了些悠闲雅致,应该可以吸引到读书人或是比较斯文的卿倌。 成掌柜也觉得很不错,虽然似乎有些不为普通吃饭的客人着想,可是这里是云家的酒馆,卖的就是云家的酒,谁来这儿是单纯吃饭的啊,要吃饭干脆上独乐楼得了。 “如此,也许过年期间,我们还需要来这里品酒试菜肴。”方管事有点想在年后开业时就用上这个点子。 成掌柜也点头,“那王厨子就也得过来了。” 这些事项交给管事和掌柜决定,夏越没有说话,他心里其实还有其他想法,只是觉得不到时候,有些是还需要考量,有些是希望找更合适的时机说。一次性说太多效果不会好,总要让方管事和成掌柜慢慢接受。 三人又大致讨论了一下餐牌的制作,需要选用较为柔韧的纸张,方管事提议做成摺本,在正面写菜单,背面画些雅致的画。于是餐牌交给了方管事负责,柜台墙上的栈牌就等酒菜搭配正式决定之后,由成掌柜考虑怎么重新挂放。 夏越又问了喜久醉各种菜式的风味,一一记下来,想着回去做个暂时的搭配,真正试吃时再修正。 屋内暖和,也没开窗,三个人都浑然不知时辰,直到夏越的马夫敲门问少爷是否要回家用晚膳,他们才惊觉已经快到饭时了。 夏越虽然不用吃药粥了,沈大夫却给他安排了每顿一道药膳,自然是不能在外头吃的。方管事收拾桌上的东西,催夏越赶紧回去。 “啊,对了方管事,你可知道有什么材质的容器隔热效果很好的?” 穿起大氅时,夏越突然状似不经意地问。 “隔热?”方管事低头忖思,“容器我不清楚,不过暖房的墙隔热就很好,烧一个时辰,一晚上也散不去。” “暖房?”夏越想起自己的卧房,决定回去看看,顺便查查书。 方管事好奇:“少爷为什么问这个?” 夏越笑笑,没说话,方管事看了便也没多问,开了门和成掌柜一起把他送出了后院,目送他上了马车离开。 10、进展(捉虫) ... 骆越的暖房采用的并不是在地下设炕道的地暖,而是火墙。暖房有两道墙,墙之间立砖砌成之字形的蜿蜒烟道,与屋外炉灶相连,烧炉灶产生的热烟会上升,从而布满烟道,将热量带入内外墙之间,再通过传热的内墙,将热量均匀地辐射到屋内。 云家的暖房并不使用柴火,而是烧墨炭,也就是夏越烤火盆以及温热酒菜时用过的。这种墨炭与地球上的炭不一样,使用前的墨炭其实是浅灰色的,烧着之后才会通体漆黑。墨炭产生的热量很高,易燃耐烧,一块巴掌大的墨炭可以烧上几个时辰不灭。同时,它燃烧生成的烟雾近乎透明,还丝毫不呛人,夏越第一次见识时对墨炭真是各种喜欢。 云家的暖房没有设烟囱,而是将热烟彻底困在火墙内,不需要烧整晚的炉灶,能够这样做,是因为暖房外墙使用的砖石很特殊,隔热保温效果出色到神奇的地步。 夏越很清楚自己的卧房有多暖和,但他一直也没在意。听了方管事的话,他回来找小厮一问,才知道平时夜里都只烧小半个时辰,也就几十分钟而已,大概也就是正好让热烟充满墙内烟道而已吧。这样就能保持一整晚的温度,夏越很惊讶,他很确定早晨起床后房里还是暖融融的。 保温效果如此惊人……若是能够用这种砖石做成容器,就能让烫好的酒在喝完之前都保持最佳的温度了吧。 重生之酾酒有衍_12 夏越想要让喜久醉推出烫酒。 这将是喜久醉的最大特色。 并且,难以模仿。 烫酒的知识除了接受过教导的式燕,整个骆越怕是只有夏越一个人掌握着。这里没有温度计,无法准确把握烫酒的温度,这也决定了即使有有心人记下了味道,回家一个人试着烫到那个温度,也不一定能烫出第二次。 更何况,喜久醉菜单上云家的酒有十几种,都是喜久醉独家提供,偷学了回家自己喝没问题,想要偷学了去做生意,可就难了。 虽然夏越也知道,民风淳朴的骆越是不会出现山寨之类的问题的。 要在喜久醉推出烫酒这个想法,是在他发现骆越的酒与清酒很像时,就冒出来了,他那天会躲在房间里尝试烫酒,就是想证实烫酒在骆越也是行得通的。 也许客人很难摒弃成见轻易接受烫酒,但夏越对自己有信心,也对云家的酒有信心。原本在上一世,对清酒有错误认知的人也不少,认为烫酒是浪费好酒的人不在少数,夏越很清楚要怎么让这些客人慢慢接受烫酒。 他的脑中已经有了比较完整的考案,比如在客人落座后,免费提供小碗前菜,搭配一杯餐前酒。这种小福利不仅可以博得客人的好感,也能缓解客人等待上菜的焦躁,同时也是一种推销。事实上,这个方法在他上一世那个居酒屋里,成功让不少客人追加点了自己想要推销的酒。 前菜不需要多,可以是内容丰富的汤,也可以是腌渍的小菜,几口的分量足矣,能够暖胃,又不至于饱腹是最好的。要推销给客人的不是前菜本身,而是酒。前菜的主要任务,是让客人尝到酒的美味。 虽然也许这样会有些小亏,但是只要做好了,不仅能赚口碑,更能让客人相对自然地接受烫酒。这一步没问题了,接下来就顺利了。 他有信心说动方管事和成掌柜,在让他们了解到烫酒的魅力之后。 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梅瓶散热太快,如今又是寒冬,小酌一杯后瓶中的酒就已降了温度,这样到最后一杯,客人喝的就还会是普通的常温酒,夏越极力想避免这样的情况。 要让烫酒的温度持续久一些,至少要让客人品味到温度适中的酒与搭配好的菜肴一同享用,是多么惊艳的美味。 因此他需要散热慢,保温效果好的酒具。 外墙的隔热保温效果实在是太强了,完全超出他的要求。 如果能够用这种石头打造成酒具的话…… 夏越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卧房的外墙。 式燕从北院回来,就看到夏越这个样子,站在旁边的小厮有些被他的眼神吓到似的,看到式燕走进院子,连忙用一种求救的目光望过来。 “相公,怎么了?”式燕觉得好笑,虽然脸上看不出来。 夏越正在用手指摩挲外墙,听到式燕的声音怔了一下,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回头看他。 当看到式燕两手空空地露在袖外时,夏越就把什么建设都忘了。 “袖炉呢?”他问式燕。 “爹爹房里暖着呢,就没带。” 夏越不赞同地蹙起眉,“房里是暖和,走过去的路上可是冷的,你还就这样把手露在外头。” “没几步路,没关系的。”夏越的关心让式燕很开心,但他觉得自己从小干活,身体锻炼得很健康,冷一些没什么关系。 夏越直接抓起式燕的手:“怎么没关系了,你看看,这手冻的,赶紧进屋,防冻裂的凝膏搽了没有?” 式燕点头,乖乖跟进屋。 被冷落的小厮呆呆地看着房门被关上,才反应过来这里没自己的事了,他缩了缩脖子,决定回倒座房去跟同僚说少爷对少夫人有多好。 夏越一走进云家大门,就有机灵的家仆提前给他的卧房烧起了炉灶,夏越在屋外看了半天的外墙,此时他进屋,屋子里已经暖和了。 他拉着式燕坐下,也不说话,就给式燕搓手,搓到觉得不那么冻了,再把自己的袖炉往人手里一塞。 式燕看他不大高兴,不敢说话,乖乖抱着袖炉缩着脖子,一副做小伏低状。 过了一会儿,式燕偷偷抬眼看他,被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夏越捉个正着。 偷看被逮住,式燕也不躲,就跟夏越对视,心里却开始有些不安。夏越这是生气了?只是因为自己在宅子里走动不带着袖炉? 式燕觉得这是件小事。 夏越是有些憋气,倒不是冲着式燕,是冲着他自己。 方才抓着式燕手的一瞬间他差点想骂人,真的很冻,跟前一刻他摸过的外墙似的,都感觉不到体温。他知道式燕体质不错,从小在田间干活的孩子自然不是娇生惯养的,但是现今不是他整天干活身体发热的时候啊,从暖和的屋子里出来直接吹冷风,这么不注意,万一生了冻疮怎么办。 这怪不得式燕,农家孩子没有这么讲究,家里也没有暖房,自然不知道温度落差的厉害,但是式燕不知道,他知道啊。天冷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式燕也是连着好几天每天都去爹爹房里帮着筹备过年,为什么他就没想到要提醒式燕一声? 如果今天也没有注意到,是不是就得等到式燕冻伤了他才会发觉? 夏越有些恼,因为自己心里的纠结,他似乎真的有些忽略式燕了。他之前还认为自己因为心虚而对式燕多了些殷勤,现在看来,那只是流于表面的,口头上的关心罢了,否则这么件小事,他怎么就没注意到。 那个惯于察言观色、细致周到的夏越到哪里去了? 越想越觉得有愧的夏越,看着式燕有些泛红的脸颊,他知道,那不是式燕脸红,而是冻的。 式燕看夏越一直蹙着眉看着自己,心里实在有些惴惴,刚想开口问一声,却突然被夏越一把拉了过去,等反应过来,他就发现自己坐在了夏越的腿上。 式燕顿时僵住了。 夏越不是没对他做过亲昵的动作,捏耳垂吻额头是常有的事,睡时也必然搂着他,但是,坐大腿…… 式燕的耳朵红得要烧起来了。 夏越没有在意式燕的僵硬,他就只是想抱着式燕,抱紧。他没办法告诉式燕自己心里的愧疚,正如他没办法告诉式燕他心里的纠结,夏越就不是个会告诉别人自己的心理的人。 所以他只能抱着式燕,什么也不说,也不管是不是吓到人家。 式燕在夏越怀里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他还是老样子,夏越不说的,他不会问。他也多少有些察觉了,夏越是不会说的。这不是彼此间是否足够亲密的问题,式燕觉得,即使夏越有一日与自己亲密无间,他也还是不会对自己说什么的。 这个暖如春风、温柔周到的人,总是很留意周遭的人,体贴得滴水不漏,待人亲切和睦,却始终把自己藏得很深。 式燕不懂这种心态,也不去想这样是否不好,他只是觉得,不管是怎样的夏越,他都会全盘接受。 就好像此时,夏越难得地没有顾及自己的意愿,像个任性地孩子在撒娇般,虽然很反常,但式燕却想,原来也有机会,轮到自己来包容他。 重生之酾酒有衍_13 这样想着式燕就觉得很开心,低头蹭了蹭夏越的发,也不说话,就静静地任由夏越抱着。 夏越感受到头顶的触感,式燕那轻轻的一蹭突然安抚了他由于愧疚而有些焦躁的心,他放松了紧搂着式燕的力道,抬起头,对上式燕柔柔的目光。 然后便没移开。 半晌,夏越蓦地笑了出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呢。 这几天他刻意不去想式燕在酒上的天赋,就真的没再想起,反而更在意自己的反常是否会让式燕不安,发现式燕冻了手便自责成这样,心里不痛快了只想抱着式燕,这举动除了撒娇还能是什么。 回想自己这些天所做所想,背后的含义似乎已经不言自明了…… 既然都这么心动了,式燕的天赋不过是让式燕在他眼里更为美好的点缀,虽然自己的确趋利了些,但只要自己清楚心里最看重的是什么,也就够了吧。是说,其实他根本就不忍心让式燕受委屈,为什么会担心自己会禁不住诱惑利用式燕的能力呢。 觉得自己真是个傻瓜的夏越笑着叹息,微眯起眼,伸手抚上式燕的脸,看他毫不躲闪,一副全然信赖的样子。 下一秒,夏越的手移到式燕的后脑,一个用力将他摁了下来。 式燕猛地瞪圆了双眼,再次僵硬了。 夏越双目含笑,看着明显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的式燕,张口咬住式燕下唇,用牙齿磨了磨,坏心眼地想既然这样可以让式燕露出表情,那他就应该每天都多吻几次。 于是第二天开始,体贴的夏越便很负责地开始身体力行自己的决定。 式燕每次被吻都会如夏越所愿流露出一些细微的表情,看得夏越很乐,总是忍不住上手捏式燕的脸,耳垂反而快失宠了。 在两个人之间开始飘荡起所有人都不由得侧目的甜蜜氛围的情况下,年关已经悄然来到。 11、除夕(捉虫) ... 除夕那天下了雪。 夏越把式燕裹得圆圆的,扣了顶毛茸茸的帽子,围了围脖,又从自己的大氅里挑了件最小的把他包起来,不过夏越的大氅对于式燕来说还是太大,拖了好一段在地上。 怨念式燕的大氅还没做好的夏越只能叫来小厮,把云夏越少年时的大氅给翻找了出来,终于是找到了件可以把式燕正好包住的。 式燕其实很不自在,如果不是夏越霸道不许他反抗,他才不会这样乖乖地任由夏越摆布呢。从来都是夫郎伺候丈夫,哪儿有丈夫给夫郎张罗穿衣的,还不让他自己穿,他最多只需要听着夏越指挥,抬手、抬脚、转身,反正不能动手。旁边小厮还在呢,虽然人家机灵低着头一副没在看的样子。 看着夏越脸上的笑,式燕都无奈了。 可也不能否认,被夏越这样对待,他心里还是有一丝甜甜的感觉。就算夏越是一时兴起把他当娃娃般照顾,可找遍整个胤城估计都没有谁家丈夫会这么做,这是一种疼爱,式燕感觉得到。 夏越是不放心,让式燕自己穿的话,肯定不会穿这么厚,看他之前不单不带袖炉,连厚靴子都不穿,在家里走一趟手脚就全冻了,进了房之后好久才能暖回来。夏越本身是有些霸道的,式燕自己既然不够上心,那他就索性强制了。 确定把式燕裹得好好的了,夏越摸了摸式燕搽好了凝膏的脸蛋和手,也不管小厮还垂着头站一旁,直接就往式燕嘴角亲了一口,然后把袖炉往式燕手里一塞,才放他出门。 式燕庆幸夏越给自己套了顶帽子,不然自己那通红的耳朵就得被所有人看去了,家仆是不会说什么,可要让爹爹看见了,总会调侃自己几句的。 只可惜,式燕没想到,虽然红耳朵没被云爹爹发现,他这厚厚的一身云爹爹看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被调侃一番是躲不过去的。 夏越留在房里,他其实有些闲。筹备过年什么的在骆越都是卿倌的事,除了伺候人的,郎官基本都不需要干什么活。 喜久醉的酒菜搭配已经初步拟好了,剩下的需要实际品尝后才能进一步完善。酒具的事他也已经差人去打听了,只是大家都要过年,夏越也不好催太紧,想着过了初一再去问问。 夏越又把账本打开翻了翻,这三年喜久醉一直都是黑字,盈利很稳定,但是夏越知道,这个状况其实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云夏越接手打理的那两年,再加上他昏睡的三年,也就是五年间喜久醉一直维持这个水准,收益一直没有涨过。 这种不功不过的状态无法让夏越觉得满意,虽然云家主业是酒藏,这个酒馆云老爷也是特地留给无心继承酒藏的儿子作为事业的,并没有太高的期望。但是现在夏越在这里,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能力去做得更好。 而且,与云夏越不同,夏越喜欢酒藏,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继承酒藏。 只是要怎么告诉云老爷,他从小不近酒藏的的儿子在昏睡三年之后,突然愿意继承酒藏了呢…… 需要循序渐进,一点点表现出转变吗? 不,就算是表现出对酒有一些兴趣,估计在云家人眼里都是突变。 夏越这时都忘了自己当初在云老爷面前毫不掩饰的对那两瓶新酒的兴趣。 没等夏越想出个自己觉得自然可行的方法,小厮就来敲门,告诉他裁缝来了,云夫人请少爷到正堂去。 正堂虽然不是暖房,不过内间里火盆烧得旺旺的,也很是暖和。 云爹爹已经坐在内间里翻看这次新做的衣裳了。式燕在裁缝来之前就去了厨房查看年夜饭的食材,夏越到的时候,他还没过来。 夏越随手翻了翻自己的那几件,也不试,就搁在一边不理,跑去看式燕的,云爹爹在旁边噙着笑斜眼睨他他也不管。 自己前几天临时追加的大氅做了两件,一件兔毛,一件水貂,都小巧精致的,夏越觉得手感很好,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心想到时穿在式燕身上自己就有借口多摸个几下了。 在夏越心里想着这种事的绝佳时机里,式燕走了进来。 夏越手里还摸着兔毛大氅,回头看到他,顿时勾起了一个笑,招手让他过来试新衣。 式燕给云爹爹问了声好,才走到夏越旁边,怕夏越当着爹爹的面也帮自己穿衣,赶紧先把大氅接过来,抿着嘴暗暗瞪了夏越一眼。 夏越自然不会当着云爹爹的面那样做,他当然知道没有婆婆乐意看到儿子服侍媳妇的,这种事他只打算在房里做,就当闺房乐趣。 至于小厮,他要说就去说,夏越是乐意让整个云家上下都知道自己对式燕好的。穿衣服这点小事,听说的人也只会认为丈夫疼爱夫郎,除非嫉妒,否则不会多想什么。就算是云爹爹听到了也不会不高兴,只是亲眼看到就不一样了。 式燕看夏越站着不动,只是笑着看自己,也安心了,自己脱下夏越的厚大氅,换上新做的兔毛氅子。 一旁的裁缝说剩下的料子他们给多做了顶帽子,夏越一听来了兴趣,把帽子找了出来,摘了式燕头上戴着的,把白白的兔毛帽子扣了上去。 这下式燕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只雪白的兔子了,偏他还没从夏越换帽子的动作里反应过来,眼睛圆圆的睁着,看起来有些憨,有些呆,可爱得不行。夏越退了几步,看着他直乐,连云爹爹都笑了,说这可不就是只小兔子么,就少两只长耳朵而已了。 式燕抬手摸脑袋上的帽子,这顶帽子暖和多了,兔毛摸着也很舒服,身上穿着的兔毛氅子他很喜欢,那边那件还没试的水貂毛的肯定也是好的。式燕知道这是夏越特地让裁缝给自己加急做的,他从来没穿过裘皮,原来裘皮比自己想象过的要暖和这么多。 他看了看一旁的镜鉴,觉得自己被调侃成兔子一点也不冤。 重生之酾酒有衍_14 夏越看式燕也喜欢,就让他不要换回去了,就这么穿着,其他的衣物都是穿在里头的,也不好在这里试,夏越便让人全送回房了。 云爹爹笑吟吟地称赞了一番裁缝的手艺,付了钱,又给了个红包,把人送走之后,回头吩咐侍从把其他新衣服都送到各人房里去,除了云家人,所有在云家做事的家仆都有新衣,沈大夫和他的药僮还各有两件,另外还要给酒藏里的酿酒工人送一份,喜久醉的在廿八之前就送过去了。 夏越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感慨云爹爹这才真是做的滴水不漏。 云爹爹问了式燕厨房的情况,又问了管家其他的筹备,看着应该没什么遗漏的了,琐事都是由下人做的,该交待的都交待清楚了,他们不需要操太多心,于是就放式燕跟夏越回去了。 他现在乐得让儿子夫夫单独相处多一会儿,云爹爹看得出来,那两个人是越来越好了,当初还担心夏越不满这桩亲事,现在看来,他们是做对了。 夏越牵着一只白兔子回房。 他现在还要吃药膳,也有些忌讳的食物,所以还是要另开小灶在自己房里用膳。白天云老爷也基本不在家里,祖父和祖爹爹早就躲到有温泉的别院里避寒去了,也少有机会真正一家人一起吃饭。 这样说起来,今晚的年夜饭,无论对夏越还是对式燕来说,都是第一次全家坐一桌用餐。 午饭时,在夏越的鼓励下,式燕烫了酒来小酌。看着式燕已经很熟练的动作,以及说起酒的美味时眼中的神采,放下心结的夏越突然觉得,他应该让式燕参与到自己今后要做的事业中。不只为了会对自己有所帮助,也因为他看得出,式燕是真的很喜欢酒。 做好决定的夏越笑着摸了摸式燕的脸颊,用大拇指蹭了蹭,问他:“初二中午,我们到外面吃饭吧?” “外食?”式燕愣了一下,“初二外头的馆子不开的。” 夏越看他不说过年不该外食,只在意没有馆子可吃,忍不住笑得咧开了嘴。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夏越问他。 式燕眨了眨眼,然后点头:“相公不会害我。” “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我要是骗你呢?别人你也这么相信?”夏越不淡定了,要是这么容易相信人,以后万一被拐跑了怎么办。 式燕直直地看着夏越:“旁的人我不敢说,但是相公就算骗我,也不会害我。”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说着他转了转眼珠,又问,“相公会骗我吗?” “……” 夏越一时语塞,忍不住伸手遮住式燕的眼,那眼神太直接太信任,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式燕,抱歉,我回答不了你,”舔了舔下唇,他斟酌着语言,“也许我不会刻意骗你,但我肯定会有事瞒着你,现在有,以后也会有。而且,也许这一辈子我都不会说。你不要这么相信我,我……” 没等夏越说完,式燕拉下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打断了他。 “相公,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也知道你也许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不管我是否在你心里。” 夏越惊讶地看着他。 式燕拉着他的手,没有放开:“我说了,相公就算骗我,也不会害我的。我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不是吗?” 式燕的眼睛很干净,本就不是那种会说话的眼睛,此刻也并没有波光流转,干净得似乎什么都没有,但就是这份干净,却仿佛更有力量。 夏越默默地看着他,然后回握住他的手。 “是的,你不需要担心,我永远不会害你,不愿,也不会。” 式燕红着耳朵垂下头,唇角隐约可见带着笑意。 夏越把人拉进怀里,吻上微微翘起的嘴角。 “多笑一些,多试着笑一些,笑给我看,”他一边说一边轻啄,“我喜欢看你笑。式燕,不要放弃,你会笑的不是么,再努力一点,一定能笑起来的。” 其实夏越想说这些很久了,又怕式燕会误会自己嫌弃他没有表情,所以迟迟没有开口。他知道式燕并不是面部神经的问题,又或许是已经不是神经的问题了,如果神经麻痹了,估计式燕连这小小的微笑都做不出来。 夏越不知道为什么式燕面上会僵硬,不知道能否用地球现代的方法解释,还是只是这里特有的障碍,但是他知道,曾经连嘴角都弯不起来的式燕,现在可以很自然地露出个小小的笑,虽然这个笑也许只有夏越能察觉到,但是足以证明,式燕在好转。那么总有一天,式燕一定可以如其他人般随意表现喜怒哀乐的,一定可以。 式燕摸上自己的唇角,不确定地看向夏越。 “不是说相信我吗?我说了,式燕一定可以的。如果你怕,就只在我面前努力吧,不只是笑,生气也好,难过也好,皱个眉撇个嘴都好,不要忍着,不要收敛,全部都给我看,嗯?”夏越轻轻摇了摇坐在自己腿上的人,“式燕?点头,答应我。” 又过了一会儿,式燕才终于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夏越这才满意了,又嘱咐了句不许反悔,便抱着他趁机多亲了几口。 式燕乖乖地任他亲,心里却按捺不住震动。 所有人都放弃了,大夫说治不了,父亲和爹爹说是不在意,更像是无计可施,弟弟们偶尔也还会很遗憾地看着自己,其他人更是因为这个而冷落他,排挤他。 式燕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然而上天竟然如此厚待他,给了他一桩人人羡慕的亲事,一个英俊温柔的丈夫,一个亲切温暖的夫家。云家没有一个人排斥他,丈夫不仅接受了他,还多加体贴疼爱,他幸福得每每想到都会眼眶发酸。 式燕其实也怕,怕哪天注意到夏越看向自己的眼中,像弟弟们那样带着些许惋惜,些许遗憾。 就好像,“若是会笑就更好了……”这样毫无恶意,却会让他有些受伤的眼神。 只是他一直没有看到,他觉得是因为夏越体贴大度,却没想到夏越会认为自己还有露出表情的可能。 刚刚听到夏越让他努力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果然夏越也是不喜欢自己的夫郎是这样一个无趣的面部僵硬的人偶,所以才希望自己能再努力一下,也许可以改变。 当然,夏越的要求,他都会去做。为了夏越,式燕真的都愿意。 可是听到后面,式燕就愣住了,怎么夏越的意思不是“可能可以恢复”,而是“一定可以恢复”呢?这是哪里来的根据,哪里来的信心?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好转,所有人都放弃了的式燕的脸,为什么夏越会觉得它还有可能? 看着夏越毫不动摇的眼神,式燕说不出话来,说不出曾经那几个大夫的诊断结论,说不出自己觉得不可能。他在夏越的眼神里都找不到任何遗憾和惋惜,所以夏越是真的认为自己还能再露出表情? 想到夏越不只一次猜对自己的情绪,从成亲那日开始,也不只一次说自己笑了,式燕也觉得夏越可能真的看得出来……所以,夏越是对的吗?自己真的是可以做到的?真的可以不再僵硬,可以再次笑起来,哭出来? 这简直是比自己能许进云家更不可思议的事。 但是,夏越那么笃定,甚至还霸道地要自己必须点头答应,式燕一片混乱的心里也开始觉得,他应该相信夏越,夏越说他可以,他就一定可以。 对,他可以的,他会笑的,夏越说喜欢看他笑,他要努力,不能让夏越失望,总有一天,要露出夏越喜欢的笑容给夏越看。 重生之酾酒有衍_15 这一刻,式燕彻底以夫为天了。 12、父子对酌(捉虫) ... 用过午饭后,夏越搂着式燕小憩了会儿,直到厨房让人过来请式燕过去。 骆越虽然在夏越眼里是古代,但过年的规矩并不多,没有中国古代那种“过个大年,忙乱半年”的程度。只是式燕是新夫郎,年夜饭必须是他操持,不仅是云家那一桌,家仆们的年夜饭也需要由式燕来安排。 夏越把式燕裹好,开门招了个侍从来,让他去穿上棉外套之后到厨房外头等着,自己再慢慢送式燕往厨房走。厨房里热火朝天的,穿着氅子不仅热还不方便,夏越是让侍从在厨房门口帮式燕拿着氅子的。 式燕总是不肯要一个贴身伺候的侍从,不然哪儿需要夏越临时抓一个来。 被夏越抓的小侍从很开心,回房穿棉袄时还对着其他人说少爷人可体贴了,怕站在厨房外候着会冻着,还特地让回房穿多些。 听得其他人都跟着感慨,少爷真是想得周到,对下人也是真的亲切。 送了式燕,夏越信步往回走,在游廊里碰上管家,便问父亲回来没有。 得知云老爷现在正在北院堂屋里,夏越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过去。 云老爷在堂屋里独自小酌,看到夏越进来,笑着说:“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我要红包,我可不会给的哦。” 夏越一听也笑了:“父亲,我有那么渴财么……爹爹没陪着您?” “他去陪你祖父祖爹爹了,”云老爷招手,让夏越坐过来,“我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最近身体怎样?” “身子是已经不会酸痛了,就是沈大夫说里子还是虚的,要慢慢调养,害我顿顿吃药膳。” 云老爷哈哈笑起来,看上去心情很好。 “是要慢慢来,我看你气色已经比上次见你时好了不少,你爹爹也开心多了。” 夏越也知道云爹爹的变化,自己醒来初次见到的云爹爹,几乎可以用面容憔悴来形容,沈大夫不仅要给夏越开药方,也给云爹爹开了方子养着。想到今早看到云爹爹那面色红润的样子,夏越心里也是高兴的。 “儿子让父亲和爹爹担心了。” 云老爷笑着给夏越倒了杯酒:“就说你是傻小子,小时候就知道怨我总在酒藏里不陪着你,我们要不担心你,你还不得怨翻了天?再说了,倒下三年难道是你愿意的?” 云夏越幼时的事情,只看过一些记忆残片的夏越自然没有印象,但这并不妨碍他顺着父亲的话往下说。 “父亲,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您怎么记这么久。虽然病倒非我所愿,可这三年实在是累您和爹爹伤心操劳了。” “都过去了,一家人不必计较这个,醒了,康复了,就好了。”云老爷说着,把酒杯推到夏越跟前,“上次你拿了两瓶酒回去,看来是可以陪父亲喝两杯了吧?” 夏越笑着点头,举杯饮了一口。 第一次喝到的味道让他有些意外,夏越小心翼翼地将酒聚在舌尖细品。 云老爷原本只是想与儿子一起喝酒,以前因为儿子不喜欢酒,所以很难说动儿子陪自己小酌,云老爷心里其实有点遗憾的。每年送酒上京参加品鉴会,与其他酒藏的藏主见面时,看到别人家的儿子陪同,甚至是作为少藏主代理父亲出席,云老爷都会感到一些失落。虽然儿子不愿继承酒藏的不只他一人,但毕竟他家是独子,别人家长子不肯继承,好歹还有老二老三啊。 就算他已经放弃,知道勉强不来,不如让儿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继不继承酒藏没关系,可是作为父亲,作为一个喜欢喝酒的父亲,他还是很希望能与儿子一起喝酒谈天的。他家这个明明是郎官,小时候自己不常在家,儿子比较亲近爹爹也就罢了,长大了怎么也不能像别人家那样,爷俩儿喝个一宿呢。 所以上一次看到夏越对酒突然有了兴趣,云老爷都懒得去想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管他原因是什么,如果儿子能喝酒了,那是不是就能陪自己好好喝一次了? 云爹爹身子不好,就算陪着也不能喝多,总是只能一个人一杯接一杯的云老爷是真的很寂寞。 他今天独酌着,看到夏越送上门来,自然是不会放过,想着哪怕夏越只喝两三杯也好,总之要拉着儿子坐下来陪自己喝酒。 不过,本来也只想让儿子喝两杯的云老爷,看到夏越一副品酒的样子,突然觉得儿子有些不一样了。 云夏越不会喝酒这句话,不只是说他喝不了,还有喝不出味道的意思。这点云老爷比谁都清楚。 他不只一次想要教会儿子分辨酒里的各种味道,以及不同酒味道上的差别,无奈云夏越就是学不会。这才是云老爷放弃让云夏越继承酒藏的最大原因。 此刻看到夏越在品酒,云老爷不由得惊了,却不表现出来,只不作声望着,看他将酒咽了下去,才开口问觉得如何。 夏越也知道云老爷发现不对了,这其实就是他的目的。他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觉得云夏越不喜欢酒的印象已经那么深刻了,他再怎么一点点装改变怕都是突兀的,干脆就直接突兀到底吧。至于原因什么的,他决定用上无法检验真伪的招数。 所以听到云老爷试探地问自己,夏越也不收敛,坦然地开口:“虽然有点涩味,但是酒的整体感觉很柔和,也有很不错的酸味……” 夏越每说一句,云老爷的眼睛就亮上一分,他握了握拳,抑制住心里涌上的激动。 “作为新酒来说,很不错了,放上些日子,应该可以更有深度。”夏越说完抬眼迎上云老爷的视线。 他心里有些忐忑,只是云老爷的眼神虽然锐利,却带着更多的喜悦。夏越心里一暖,心下定了许多。 “你以前喝不出来的。”云老爷看着夏越的眼睛,平静地问。如果不看他紧握的拳头,会觉得他只是随口一问,心里并不在意。 “是,在三年之前,我的确是喝不出来的。” 云老爷听出了夏越言下之意:“你是说你醒来后就发现可以了?” 夏越摇头:“是在昏睡时学会的。” “昏睡时?” 云老爷听到夏越这么说反而移开了视线,蹙着眉,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 待云老爷再次看过来示意自己继续时,夏越才深吸了口气,开始讲故事。 “我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我喜欢喝酒,也会品酒,喝过不少好酒,也有很差的酒。本来以为只是梦,醒来也没太在意,只是那天看到新酒,突然就有想喝的冲动。” 他不敢说什么灵魂出窍去到别的世界之类的,这种话自己说出来反而可疑,他就只说是梦,也不说具体内容,只说在梦里自己是会喝酒的。 骆越有不少志怪小说,多是讲述奇幻经历,其中不乏描写梦中世界的,虽然不知是作者亲身经历还是单纯幻想,但在民间却有很大的接受度。 夏越原本认为这类小说也就是卿倌或者孩子们爱看,不过云家的书房里摆了有十几本……他知道这个书房放的基本是云老爷的藏书,云爹爹的都自己收在房里,所以其实云老爷也喜欢看这种的? 这才让夏越最终决定不费心思去圆谎,干脆就说得飘渺模糊,既判断不了真假,也抓不到疑点。反正谁都不会怀疑这个云夏越不是原装的。骆越神话系统单一,神灵数量不多,人们对神明普遍敬畏,至于精怪之类的传说极少,所以谈及不可思议之事,大家基本都会认为是天意神赐,并不会往妖魔鬼怪身上去想。 重生之酾酒有衍_16 夏越不知道的是,云老爷是信这个的。或许该说,所有酒藏的人,都信神。 骆越的酒藏都供奉着酒神,在酿酒人的心目中,酒神至高无上,是酒神保佑酿酒顺利,不会出现腐造。在不知道微生物的时代,酒产生的过程自然是神秘的,但若只是这样,云老爷是不至于对夏越的说辞深信不疑的。 在云爹爹怀孕时,云老爷曾陪着他去找城里有名的相士看过,那相士说了,肚中孩子长大后会发生异事。本来云爹爹以为相士说的是云夏越身染怪病昏睡三年,现在看来,云老爷倒是认为相士指的,是夏越所说的梦。 夏越不知道这桩事,他看着蹙眉沉吟的云老爷,心里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说辞,很不缜密,在他看来漏洞百出,但是放在骆越这里,就应该没什么特别的疑点。 云老爷并没有沉默太久,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对儿子的这个变化感到很高兴。他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惊喜,以至于他觉得之前儿子昏睡了三年都是值得的。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笑得开怀:“这下好了,我有儿子陪着喝酒了。你爹爹可不爱跟我喝酒,以后我不怕一个人了。” 夏越看着云老爷像个孩子似的笑容,心里舒了口气,也笑着回应:“是,以后儿子会陪着您喝酒的,如果父亲同意,我还想陪着父亲一同酿酒。” 云老爷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来看夏越,目光倏地变得幽深。 “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夏越笑着点头:“知道。” “当真?”云老爷的眼神突然有些热切。 “当然,父亲,”夏越坐直了身子,语气很是认真,眉目间透着坚定,“以前是儿子任性,也没有本事,让父亲伤心了。今后,我会为父亲分忧,请父亲给我这个机会。” 云老爷深深地看着夏越,没有说话,抿紧了唇,夏越察觉到他有些发抖。 “好!好!好!”半晌,云老爷突然大笑起来,连叹了三声好。 夏越低头敛眉,不敢看云老爷的脸,听他笑声渐渐停歇,眼角瞥见他抬袖,过了一会儿放下,才抬起头。 云老爷是不大情愿被儿子看到自己眼角有泪的,看到夏越特地垂首,待自己擦去眼泪重整神情,心里也不由得为这份玲珑贴心赞了一声。 重新摆出了平常的严肃面孔,云老爷在心里快速做了一番打算。 “明天初一,藏里要祭酒神,你就跟我一起去吧。祭完酒神之后,我带你熟悉一下酒藏。” 夏越没想到这么快能进酒藏,他按捺住心里的激动,点头应是。 云老爷喝了杯酒,想了想,又笑了起来。 “三月的品鉴会,你跟我上京去。这回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在我面前得瑟儿子,我要让那几个家伙都来羡慕我。” 额…… 夏越看着越说越开心,一口接着一口笑眯眯地喝着酒的父亲,一时无言。 似乎父亲以前被别人家的儿子刺激了不少啊。夏越无奈地想着,看来这趟出门,除了品鉴各家酒藏的新酒之外,还要负责给爹爹找足面子才行了。 13、年夜饭 ... 云老爷一杯紧接一杯,喝了不少。 夏越一开始看他开心,就也微笑着陪喝,只是云老爷的速度实在太快,等夏越回过神来,发现一瓶两升的酒都被他喝去了一大半,吓得夏越赶紧去拦,晚上还有年夜饭呢,现在喝多了可怎么办。 云老爷觉得儿子醒来之后不仅喜欢酒了,说要来继承酒藏了,连对着父亲都亲近了许多,于是心里更是高兴,就乐呵呵的听话放下了酒杯。 正在这时,夏越的小厮寻了过来,说请少爷到宅子大门去换桃符。 这下更不能喝了,夏越应了一声,云老爷看着不能喝酒了,索性也跟着一起去。 骆越过年要挂桃符,倒不是像春联那样讨个吉祥,而是纯粹为了辟邪。夏越在大门口拿着两块桃符偷偷研究,长方形的桃木木板,上面刻的不是神荼郁垒,而是他看不懂的符画,据说是净除邪气的咒文。 在不兴鬼怪之说的骆越,所谓的辟邪,说的也就是邪气,任何不好的东西在这里都叫做邪气。 夏越把旧的桃符摘了下来,用袖子拂了拂上头的雪,看到旧符比起新符颜色暗沉了不少,仔细盯着看还有种泛黑的感觉。 他心想,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邪气吧。 他将两块旧符叠起来,旁边有小厮捧着摊开的红布候着,夏越将旧符放上去后,小厮麻利地用红布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据说这些吸收了邪气的旧符都要送到庙里去焚烧。 自身经历让夏越不由得对神怪之事心怀敬畏,他小心翼翼地将新符挂上,心里暗暗祝祷,希望看不到的神明能保佑云家一切安好。 既然不明正体的神明给了自己这番奇遇,总不会是让自己来到这里一事无成,甚至搞到家业败落的吧?夏越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命中注定的被选上的人,只想好好的在这里生活。 在夏越一脸肃容望着新桃符在心里祝祷时,旁边候着的小厮默默往外头街上扫了一眼。 云老爷注意到了,顺着小厮的视线看过去,忍不住摇了摇头。 拐角处,大树后头,都有适才路过云家门前的卿倌躲着偷看,自家儿子的魅力原本让云老爷很是自豪,但是经过冲喜那次之后,云老爷对城里卿倌喜欢他儿子这件事就有些觉得不喜了。 身体健康、风度翩翩的云家少爷你们是喜欢,到了落难时,这些喜欢到哪儿去了呢?云老爷当然不会认为让别人家卿倌为了自家儿子赔上一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身为父亲,实在无法没有怨气。当初无人愿意上门许亲,前去询问的又都拒绝了,那个时候心里的滋味现在回想起来还很鲜明。 既然在患难时你们放弃了,何必在看到人康复了,依然是一位翩翩公子时,又摆出这样一副倾慕的样子? 看着有几个卿倌朝着这边走来,似乎想要搭话,云老爷一点都不想保持风度,视若无睹地开口叫夏越回屋。 对身后的情况一无所知的夏越,听到父亲发话,便抬步跨进了大门,也没有回头。小厮关上大门,回过身扫了一眼顿足在几步之外的几个卿倌,鼻翼翕动,吐出一道白烟,便抱着红布包裹的旧符,转身走了。 他要赶去庙里,忙着呢,这几个只看上少爷身家外貌的,跟少夫人完全没法比,哼。 小厮回到云家宅子时,停了一下午的雪又下了起来,他缩着脖子跑回夏越住的东院时,便被夏越叫进了房里。 递给小厮一杯热茶暖身子,看对方欢欢喜喜地捧着喝,夏越笑了笑,等他暖和起来,才开始交待晚上要他做的事。 太阳完全沉下去时,云家的年夜饭开始上桌了。 骆越没有饺子,这让夏越多少有些遗憾,心想要不明年尝试一下。 年夜饭的主菜是鱼,取年年有余之意。胤城周边有不少靠海的渔村,鱼虾贝类的供应很足,因此鱼也成了胤城人餐桌上最常见的菜肴。 重生之酾酒有衍_17 桌上四道荤菜,除了鱼之外,还有猪肉、鹿肉、鸡肉。鱼是红烧的,鹿肉做了汤,鸡肉去骨切成小块用肉酱烧烤。猪肉就最麻烦,做的是炮豚,做法似乎有些复杂,夏越听式燕说了一遍还是有些云里雾里,只知道是把去了内脏的乳猪塞上枣子,先烤再炸,之后切片上锅炖个两三天,吃的时候再用醋和梅子酱调味。 夏越似乎听说过鹿肉不宜与鱼虾同吃的说法,只是看其他人都没有疑问的样子,就拉了式燕悄悄的问,式燕说没有这种忌讳,夏越便也安了心,想起上一世似乎是听说癌病患者不宜同食,非癌病患者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式燕指挥着家仆布菜,夏越就在一旁站着,等祖父祖爹爹、云老爷云爹爹都来到正堂落座之后,他才拉着式燕一同坐下。 年夜饭并没有太多规矩,云老爷是当家,动筷得在他发令之后。 在家人都入席后,云老爷端着酒杯,笑容非常放松。 “一年过去了,年初云家酒藏发生过问题,幸好顺利解决,没遗留下什么影响。新酒的评价很好,喜久醉和其他产业都很顺遂。但什么都比不过的是,夏越醒了,时隔三年,我们云家终于又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夜饭,过年了。” 夏越有些在意云老爷所说的年初酒藏发生的问题,但他也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他看了看家人微红的眼,想到此前三年云家在除夕夜晚或许都是愁云惨淡,心里也不免有些发酸,连忙低头回话。 “是夏越让大家操心了,请父亲、爹爹、祖父祖爹爹都放心,沈大夫说了,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云爹爹听了不停地点头,看得出在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祖父也一把搂过老伴的肩,轻轻拍着安慰。 这边云老爷接着说:“夏越醒了是喜事,成了亲更是喜事。我很高兴是式燕这么好的夫郎进了我们云家的门。” 云老爷微笑地看着式燕:“式燕,你把夏越照顾得很好,持家方面也学得很认真,父亲在这里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许进我们云家。” 式燕连忙摇头,即使脸上没有表情也能看出他有些惊惶。 “父亲不要这样说,能够许进云家,是式燕的福气。父亲和爹爹、祖父祖爹爹愿意接纳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照顾相公是我的本分,怎么能让父亲说谢谢呢。” “怎么不能说谢谢了,”云老爷哈哈笑了起来,式燕这孩子他现在是越看越喜欢,“不过,你为我们张罗了这么丰富的一桌年夜饭,我是不该再谢了,否则饭菜凉了,反倒是对不起你的辛苦了。” 式燕又是一阵摇头,夏越笑着在桌下抓住他的手,安抚地握了握。 于是在云老爷发令开席时,式燕是红着耳朵动筷子的。 夏越喝着酒吃了几口菜,忽然眼睛一亮,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年夜饭是式燕筹备的,酒也是式燕选的。式燕喝过的酒不多,除了那天的两瓶新酒,就是自己买给他的那几瓶。式燕选择的,就是其中一种酒。 而这个选择,让夏越有些惊喜。买给式燕的酒他自然也喝过,他可以确定,式燕选的,是那些酒中最适合搭配今晚菜色的。 夏越凑到式燕耳边问:“这酒是你特地选的?” 式燕搁筷,看着他点头。 “为什么选这个?” “今晚的菜多是烧烤,比较油腻,这个酒有很清爽的酸味,我觉得很适合用来搭配。” 夏越笑了,伸手捏了捏式燕的耳垂,转身叫了旁边候着的家仆来吩咐了几句。 式燕好奇地看着,夏越回头看他这样,就笑着说:“这酒选得不错,只是你喝的种类少,我换一种更适合的,你没喝过的。” 听到夏越肯定自己,式燕很开心,他相信夏越重新选的一定是更好的酒,于是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期待,看得夏越心里痒痒的,好想拖到旁边去亲上一口。 长辈们看着小夫夫俩的互动,都笑眯眯的,也不去打断。 不一会儿,就有家仆和侍从过来撤下式燕安排的酒,换上夏越吩咐的。 云老爷知道夏越要在喜久醉出新,只是很放心不去过问细节,这时隐约猜得到夏越的意思,便率先举杯喝了一口,然后露出了个欣喜的微笑。 云爹爹和祖爹爹不清楚夏越的意图,也不问,酒好喝他们便也喝得开心,祖父倒是跟云老爷对视了一眼,眼里都是赞许。 酒过三巡之后,有家仆在一旁摆上小几,端来了烧着炭的石盆和酒具。 式燕看到心下一喜,睁着大眼睛问夏越:“相公要烫酒?” “嗯,”夏越点头,“你去。” 式燕一听便紧张了起来,看到夏越鼓励的微笑,又看了看长辈们的脸。云爹爹虽然不甚明白,却也鼓励地点了点头。式燕这才站起来,走到一旁去专心烫酒。 “烫酒?”云老爷问。 夏越笑着点头。 “可是,不是说烫酒不仅气味刺鼻,味道也很呛人吗?”云爹爹不好说烫酒太浪费,只说了骆越人普遍的看法。 “爹爹,烫得不好,酒烫太热了才会那样,烫好了的酒可是很好喝的。” “真的?”看夏越一脸笃定的笑,云爹爹好奇了,既然儿子这么说了,他倒是愿意试试,毕竟就是烫坏的酒他也没喝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喝,所以现在要他试试,他是没什么抵触的。 式燕已经很熟练了,他先试了一个他觉得普遍适用的温度,然后自己斟了一杯试了一口,白家酒米独特的米香就盈满了口腔,比常温下更为明显。 他想了想,决定再稍微烫热一些,比体温再高上一些,应该更能发挥出酒的芳醇味道,也更适合今晚味道浓郁的饭菜。 第二次试饮,式燕找到了想要的温度,他又把梅瓶放回水中多烫了片刻,才拿出来给长辈们斟酒。冰冷的酒杯会夺走酒的温度,因此他想着烫热一点点,这样倒入杯中时酒便会下降到合适的温度。 式燕相信,大家都会被烫酒的魅力迷住的。 夏越一点都不担心大家喝了烫酒的反应,他自顾自抿了一口,然后笑着夸式燕烫得很好。 式燕很开心,也自己低头喝了一口,然后有些忐忑地去看长辈们的反应。 云爹爹表示很惊奇,他小心地一口接一口地轻嘬,脸上泛起淡淡的红光。 “烫酒居然这么好喝,这真的是我刚才喝的酒吗?好像完全不一样似的,太神奇了。” 祖父和祖爹爹也都是同样的反应。 云老爷默默地品了一会儿,才抬头问夏越:“这也是你在奇遇中学会的吗?” 夏越点头:“是的,父亲。” 云爹爹以及祖父祖爹爹听到这对话,都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想来是父亲已经将下午的那番说辞告诉了他们。倒是式燕有些不明所以,歪着头看他。 夏越有点被萌到的感觉,忍不住又捏了捏人家耳垂,笑着说:“回房再告诉你。” 重生之酾酒有衍_18 听到夏越愿意说,式燕很高兴。 这顿年夜饭云家人吃得很尽兴,等到大家都放下筷子,唤来家仆撤下筵席时,云爹爹突然惊呼了一声。 看到大家都转头看自己,云爹爹脸上有些挂不住,低着头说:“我……我好饱,好像吃撑了……” 大家都吓到了,云爹爹胃口不佳已经不是一两年的事了,食量小得让云老爷一直都很担心,调理的方子也只能管用一时,过段时间又吃不下了,怎么今天居然能吃到撑呢? 看云爹爹站起来都辛苦的样子,云老爷赶紧扶着他坐到一边。 云爹爹一边觉得自己吃太多了很不好意思,一边抚摸着鼓起的肚皮念叨:“奇怪了,我怎么居然吃了这么多呢,我觉得我吃了能有两顿的量了,是怎么吃下去的啊……” 夏越忍不住笑了出来,让式燕去找家仆准备消食的草果,自己坐到爹爹旁边解释。 “因为您喝了烫酒啊,烫酒会增进食欲,不知不觉能让人胃口大开的,刚刚我就看爹爹一口菜一口酒的吃得很开心呢。”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提醒我呢,虽说胃口开了是不错,可也不是吃撑成这样的啊,”云爹爹拍了夏越胳膊一下,又说,“不过,烫酒原来还有这个好处啊,不知不觉就能让人吃这么多。” 云爹爹脸上一副我家儿子就是棒什么都知道的自豪神情。 旁边的云老爷倒是沉吟了一会儿,看草果送来了,喂自己夫郎含在嘴里,才开口。 “你想在喜久醉弄的,就是这个?” 夏越看向父亲,点头。 云爹爹听了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客人在不知不觉间吃得多了,他们自然也就赚了。若不是嘴里喊着草果不方便开口,他真的很想好好夸儿子一通。 云老爷肃着脸看夏越:“你也知道人们对烫酒的看法,要让客人接受不是那么容易的。” “父亲放心,我有办法,一定做得到。” 夏越迎着云老爷的视线回答,笑容里满是自信,式燕在一旁看着,第一次看到夏越这样张扬的神采,有些看呆了。 父子二人就这样对视着。 半晌,云老爷才露出个笑容,对着夏越颌首。 “那就去做,喜久醉是你的,你就放开手脚去做,若有需要的,只管开口说。” 夏越起身鞠了个躬:“谢谢父亲。” 14、初入酒藏 ... 初一早上,夏越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中醒来。 “爆竹?” 式燕窝在夏越怀里眨巴眼睛,一副醒了但是还不舍得起来的样子。 夏越看他这个样子可爱,亲了亲他额头。 声响离得不近,断断续续的,夏越心想应该是家仆在外院烧竹节。 烧竹节应该就是开宅门了,想到今天要去酒藏祭酒神,夏越不敢怠慢,心里也有些兴奋,赶紧从床上起了身。 式燕看夏越起了,也不好意思继续赖着,起来伺候夏越穿了衣,两个人洗漱一番,拈了些小点心吃着,给进来服侍的小厮侍从发了红包。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夏越就带着式燕去给长辈们拜年,然后留下怀里揣了好几个红包的式燕,跟着云老爷往酒藏去了。 酒藏其实就在云家后面,占地不小,围着大院子,格局看着也是个四合院,北屋建成了很高大的两层楼房,那里就是酿酒的藏,背后有很高很大的烟囱。酿酒学徒们在院子里刷洗着大小尺寸的木桶,白色的烟源源不断地从烟囱中冒出,空气中传来阵阵香气。 云老爷领着夏越走进藏里,酿酒工人已经在里头等着了。领头的是个中年男人,看着年纪比云老爷要大些,个头不高,但是一脸坚毅,有种不能忽视的威压感。 “这是我们云家酒藏的杜师,”云老爷向夏越介绍,“他的酿酒技术在骆越都是数一数二的。” 夏越连忙行礼问好。杜师是酒藏的灵魂,用现代的说法来说,就是首席酿酒师,酿酒的过程及所有事务都由杜师负责。杜师的技术直接决定的酿出来的酒的味道和深度。喝过云家的几种酒后,夏越就很想拜见一下这位技术精湛的杜师了,此刻见到了,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杜师笑了,“老爷过誉了,数一数二不敢说,排个第三还是可以的。” 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夏越更是喜欢这样的傲气。 “上一次看到少爷,少爷还小,我也还是个麴师呢,一晃眼就这么多年过去了,”杜师眯着眼看夏越,语气里有些感慨,“不过不知道少爷今天来,我可没准备红包啊。” 云老爷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杜师你不必给他红包,往后还要他来给你红包呢。” 杜师愣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老爷。 “老爷,您的意思是……” 云老爷很自豪地拍了拍儿子的肩,“我今天可不是带他来看看而已,以后他可是会常来的。” “少爷要来继承酒藏了?”不只杜师,其他酿酒工人都很惊喜地看着夏越。 夏越感到自己身上聚集了许多人的期待,想到以前那个连酒藏都不踏进一步的云夏越,心情实在有些复杂,身为云家唯一的儿子,他到底是辜负了多少人的期望啊。 “是的,”夏越微微弯下腰,很诚挚地看着杜师的双眼,“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我会很认真来学习的,希望杜师还能多指点我。” 杜师很激动,拉着夏越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好,身后的其他人脸上也都是欣喜的神色。继承人的问题不只是云老爷的烦恼,也是酒藏所有人的担忧,少爷的人品教养是极好的,偏偏不肯来继承酒藏,这让杜师他们也是很伤心遗憾的。 于是在所有人都满心欢欣的气氛下,云老爷带着夏越,领着酒藏众人,一步一步上了楼。 祭酒神的场所在阁楼,阁楼不宽敞,也不高,夏越的身高只堪堪能站直,遇到稍低的梁就需要低头。神坛就设在阁楼深处,四周飘荡着一种很特别的氛围,本来脸上还挂着笑容低声交谈的众人,一踏上阁楼就一下全安静了下来,人人表情肃穆。 酿酒人越是爱酒,就越是敬畏酒神,无人敢对酒神不敬。酒藏每年要祭两次酒神,一次是在寒造开始前,打扫干净酒藏之后,就要所有人一同祭拜酒神,另一次就是在正月初一。 所谓的寒造,指的就是酿酒。酿酒季从秋分开始,直至春分,大部分酒藏都选择在一年中最为寒冷的隆冬时节进行酒的酿造工作,因此称为寒造。 神坛上已经燃着蜡烛,摆好了供品,云老爷双手执香上前,身后跟着杜师,夏越与其他人站在杜师身后,一同跪坐于地,阖眸默默祝祷。 重生之酾酒有衍_19 云老爷在心里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酿酒顺利,请酒神保佑不会出现腐酿。酿酒不是完全的手艺活,也需要看天吃饭,气候对酿酒的影响不小,毕竟酿酒需要长时间的低温状态、适宜的湿度温度,以及相对洁净的空气,暖冬是酿酒人不希望看到的。 默祷完毕后,云老爷上前上香,然后敬酒。上香只需一次,敬酒要每个人都参与,神坛前摆放着一个酒瓮,每个人依次上前,斟上一杯酒,然后恭敬地倒入瓮中。 祭酒神的整个过程十分安静,没有多余的声响,每个人都庄重认真。 所有人敬完酒后,杜师将酒瓮封坛,这一瓮的酒要留待所有酿酒工作结束后,洒在酒藏门前,以示这一年的酿酒顺利完成,感谢酒神的护佑。 祭完酒神后,藏里的酿酒人就各自回到岗位继续工作,云老爷则带着夏越去参观酒藏。 酒藏里的酿酒工人又称为藏人。在酒藏,杜师是最高负责人,往下有协助杜师的头司,接下来是负责制麴的麴师,这三者是酒藏的核心。酿酒除了制麴,还要制酛,酛即是酒母,专门制酛的藏人称为酛师,此外还有负责蒸米的釜屋,负责上槽的船头。剩下的就都是学徒。 学徒们每天都要清洗酒藏,刷洗各种酿酒工具,夏越认得那个一尺来高的木桶用来运送水与醪的,那个浅平的大圆盆是用来洗米、加热、制酛的,还有长方形的麴盖,搅拌醪的櫂棒,翻弄蒸米用的木铲,这些只见过图片的工具都出现在眼前,夏越看得很是入神。 云老爷看夏越只是在院子里就趣味津津地盯着不肯挪步了,才终于是彻底相信了儿子对酿酒产生了兴趣,原本有些担心只是一时热度,此刻可是完全放下了心。 不过总不能让他一直站在院子里看学徒们洗工具,云老爷还是叫了他跟上,往酿酒场里走。 “这是在蒸米,你说你看了酒书,应该知道蒸米有多重要,”云老爷指着热气腾腾的巨大木桶说,“蒸米是酒藏每天早上要做的第一项工作,蒸米的好坏直接决定了酒的好坏。” 旁边有藏人在洗米,夏越蹲过去看,得了允许后,伸手抓了一小捧米放在眼前细细地看。 米粒很饱满,看起来很是白皙,夏越知道这是磨过的米。 “这是七成的精米?”夏越问旁边负责洗米的藏人。 那个藏人笑着回答:“是的,少爷看得出来?” 夏越点点头,拈起一颗米,抬头对着光亮端详。 米是酒的生命,酿酒米和普通的食用米不一样,颗粒很大,这是因为米的中心有称为心白的白色不透明的部分。心白富含淀粉,淀粉会因麴而糖化,而后配合酵母使酒精发酵,因此能否酿造出好酒,与酿酒米的碾磨程度有很大关系。 未经碾磨的酒米称为粗米,碾磨后称为精米,碾磨是为了去除粗米的表层,尽可能只留下心白部分,因为粗米表层所含的蛋白质和脂肪成分,会导致杂味的产生。七成精米,即是指碾磨掉三成表层,留存七成的米。当然,精米比率越低,造出来的酒就会越好。在现代,通过碾米机可以将米碾至五成、四成,甚至三成五,用于酿造品质优秀的好酒。 骆越没有碾米机,能碾磨出七成的精米已经让夏越很惊讶了,他很好奇骆越碾米的技术和方法,不过这只能等到今年收割酒米之后才能看到了。 夏越将手中的米放回水中,起身去看蒸米。 几个藏人站在高处,用木铲不停翻弄蒸米,身影隐在氤氲的蒸气中,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对话,只是一直重复着相同的工作,仿佛在进行仪式般安静。 夏越被蒸米扑鼻的香味与热气包围着,很想上去尝试一下,不过低头看了看今天穿的宽松袍子,因为要祭酒神,他特地穿着正式,只是这样就不适合干活了。而且,突然开口说想尝试,大概也会给大家添麻烦。夏越默默忍下了冲动,想着以后总有机会。 夏越跟着云老爷走到另一个房间,这里是干燥场,地上摆着十数张宽大的木板,上面铺着厚白布,蒸好的米就倒在上面,由酿酒工用手不停揉搓翻弄蒸米,让米尽快散热干燥。 杜师这时也走了进来,有藏人看到杜师过来,便抓起一团蒸米,来回拍握后,在木板上压成饼,递给杜师。 “老爹,这是今天的捻饼。” 杜师是酒藏的老大,一般称为杜师的人年岁都不小,藏中藏人会尊称一声老爹,年纪较轻的杜师会被称为老大。藏里的人几乎很少会叫杜师的姓名,连藏主也都是称呼杜师的。 杜师结过捻饼,仔细揉捏着。做捻饼是酒藏早上的重要仪式,捻饼不仅好吃,还能通过它确认当天蒸米的品质。 “少爷,您试试看,”杜师笑着将捻饼递给夏越,“合格的捻饼要很有弹性,揉捏时可以很好的拉长,咬下去的时候,米的外层是硬的,里面是软的,这样的蒸米,才能制出好麴。” 夏越接过捻饼,没敢直接咬下去,他知道每天做的捻饼是要拿去供奉酒神的。捻饼很热乎,揉捏的手感很好,拉伸也很顺利,夏越捏下一小块放进口中,蒸米很香甜,嚼下去口感很好。 “真的如杜师所说,外硬内软,蒸米的品质很好。”夏越认真记下这手感和口感后,将捻饼还给杜师。 杜师看他一副认真在学的样子,忍不住看向云老爷,露出了个满意的笑容。 蒸米散热结束后,用白布包起移到麴室,铺在制麴台上,将麴菌散在蒸米上,然后由酿酒工们开始用手揉搓,让麴菌布满所有蒸米,将麴米揉搓均匀后,再次将白布包上扎好,放置一昼夜。 在这段时间里,麴菌会悄悄开始繁殖,再度打开时,米粒上会出现白色的斑点,这个现象称为破精,是麴菌侵入米粒的证明。 云老爷带夏越来到麴室时,看到的正是藏人们将破精的米揉开口,逐升移到长方形的麴盖中,这道工序叫盛麴。 麴室很热,夏越是知道制麴必须保持平均三十度的室温的,但是即使做足了心理准备走进来,依然被迎面扑来的热浪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他没敢出声,不敢说一个热字,麴室里的所有人都神色凝重,极为认真地做着各自的工作。 夏越只是走近麴米,低头嗅了嗅,记住了那种软甜的香味,也没敢伸手触摸,便跟着父亲走出了麴室。 原本云老爷还打算带夏越去看制酛,出了麴室却有藏人过来说夏越的小厮找了过来,因为酒藏不能随便进入,人就在门口候着。 夏越出去问了才知道,方管事和成掌柜上门拜年了。 云老爷也知道那俩人来拜年,估计也是想顺便说说喜久醉的事,便让夏越先回去,参观酒藏以后有的是机会。 夏越向杜师道了别,答应了以后会常来,才带着小厮赶回云宅。 15、大年初一(捉虫) ... 大年初一,胤城的街道上相对往常显得很冷清,行人很少,偶尔听得到谁家院子里传来竹节燃烧的声音。 夏越没顾上去看四周,虽说是少当家,但身为晚辈他不好意思让方管事和成掌柜久等,因此一心一意想着赶紧回去,脚下走得很快,倒是没看到擦肩而过的卿倌欲打招呼的样子。 少爷没看到,小厮自然也不会去提醒,两个人闷声不吭地走回云宅。 原本云家的宅子是与酒藏建在一起的,酒藏的大门即是宅门,骆越也有不少酒藏都是这样。后来酒藏做大之后,云夏越的祖父同时取了一个夫郎一个侍郎,藏人酿酒最忌分心,年轻卿倌与藏人生活在一起实在不好,祖父便将酒藏旁的土地买了下来。 云祖父成亲时才十九岁,成亲不久正夫郎便有了喜,云祖父建宅子想着,不管将来有几个孩子,都要有足够的地方供他们居住玩耍,若是郎官将来还要取亲,便建了个当时胤城最大的宅院。因为占地太大,虽然与酒藏相邻,但从宅门到酒藏大门,还是要沿着外墙走上一段路的。 方管事和成掌柜并不是说好了结伴来拜年的。成掌柜除夕晚上回了家里陪着双亲,方管事是孤儿,一个人留在喜久醉。两个人走在半路上遇到了,这才一起前来。 夏越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方管事和成掌柜正坐在正堂里与云爹爹寒暄。夏越一进屋就看到云爹爹笑吟吟地给他们各塞了个红包。 脱下大氅交给小厮,夏越进屋笑着说:“方管事,成掌柜,新年好啊。” 成掌柜笑呵呵地回礼,方管事倒是撇了撇嘴。 重生之酾酒有衍_20 “叫方哥。”方管事说。 夏越眨了眨眼,“我要是叫了,当哥哥的是不是该给我压岁钱?” 方管事一听不乐意了,“你是少当家,该你给我们发红包才是。” “啊呀,红包啊,”夏越一脸无辜,“这可怎么办,我不知道二位今天会来,完全没准备啊。” 这话说的一点没错,的确是他们两个人自己跑来的,可是虽然没错,方管事却总觉得夏越脸上的无辜让他很是牙痒痒。 “行,我给你压岁钱也行,”方管事咬咬牙,“你就叫声方哥,道声新年好,我给你包个足足的红包。” “这样不好,方管事,”夏越认真地摇头,“方管事这一年为喜久醉辛苦操劳,我没主动给方管事发红包犒劳已是失礼,怎么能收方管事的红包呢。” “那你给我红包。”方管事伸手。 夏越眨眼,“我适才也说了,方管事来得太突然,我实在没准备。要不方管事来搜我身,搜到多少,方管事都拿去。” 说着夏越就张开双手站着不动。 方管事自然不会去搜,只能恨恨地瞪着那个一口一个方管事叫个不停的人。 云爹爹笑着摇头,儿子醒过来之后怎么好像更喜欢欺负自明了,以前看着像是无意的,只是谨守规矩不叫方哥罢了,现在看着反倒像是故意使坏。 但是大过年的,云爹爹心情很好,也不帮方管事说话,就坐一旁悠哉哉嗑瓜子,看戏。 成掌柜更是不帮腔,非要说的话,他其实很乐见平时稳重严肃的方管事吃瘪跳脚的样子,多新鲜多有趣。 由着他们笑闹了一阵子后,云爹爹也知道两位过来应该是有事相商,便说要去陪陪式燕,起身出了正堂。 方管事终于放弃了继续跟夏越斗嘴皮子,坐下来喝了口茶,才从怀里拿出一本摺本递给夏越。 “餐牌?”夏越一看眼睛就亮了,赶忙接了过来打开。 摺本包了缎面,缎面是红色的,用金线绣了吉祥的图案,看起来很是喜庆。纸张较厚,夏越拉了一下,纸质很坚韧。餐牌正面是空白的,还未写有任何内容,夏越又翻过来看背面,上面用写意手法绘着白梅,看着很是清雅。 整本餐牌拿在手上,大小重量都让夏越很满意。方管事说这餐牌暂时做了8本,讨个吉利数,要是客人多了,以后再追加。 夏越是觉得正好,要同时应付8桌客人点菜也算是忙碌了,而且换季总要换菜单,这份餐牌用不了多久也要被撤下来的。 至于成掌柜那边,栈牌是都重新做好了一批,柜台墙上的也全撤了下来,就等着夏越确定下菜单,看看哪些不要哪些要新增,然后再考虑怎么重新布局。 夏越自己这边酒具的消息还没来,因为还没与方管事成掌柜说起,他便也没提,只是告诉二位明天初二,他打算到喜久醉试菜单。 “咦?”成掌柜诧异地看向夏越,“我以为你要初三才过去,初二不需要陪少夫人么?” 大年初二,骆越的卿倌们都会到庙里去拜神,新成亲的夫郎更是要去,一是还神,而是为夫家祈愿。虽然可以单独前去,但是有丈夫陪同,会显得夫夫恩爱,久而久之,也暗暗有了一种炫耀的风气。不是说初二单独到庙里拜神的夫郎就一定得不到丈夫宠爱,但是会被其他卿倌看轻、背地里嘲笑就是了。 少当家很疼少夫人这件事方管事和成掌柜也听说了的,此时听夏越说初二要到喜久醉试菜单,不免惊诧了,难道他要让少夫人一个新夫郎单独去拜神? 夏越笑着摇摇头,“上午我陪式燕去庙里,中午再到喜久醉去,就不在庙里用斋饭了。” 初一到初三外头所有馆子都不开门,所以庙里会为初二前来拜神的人们准备斋饭。只是夏越记着式燕曾经受到其他卿倌冷落排挤,初二拜神总会碰到至少一两个认识的。虽然他是可以带着式燕秀恩爱,但是郎官毕竟不能对卿倌怎么样。不管能不能反击他都不想式燕被欺负,因此不愿在庙里久留,尤其是用斋的地方人多嘴杂,索性拜了神就走,带着式燕到喜久醉吃饭更好些。 方管事和成掌柜虽然不明这其中原由,但听到夏越要带着少夫人到喜久醉来,还是很开心的。他们还没见过少夫人呢,成亲那日少夫人盖着盖头,脸是看不到的,只觉得走路仪态很是好看,听说是种酒米的白家的卿倌,却一点看不出是农家孩子,想来是很认真在卿仪堂学习过的,这让两个人很有好感。 约好了明日上喜久醉的时辰,方管事和成掌柜便告辞离去了。夏越将人送出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房。 式燕从云爹爹的院子回来,看到夏越在游廊上慢慢走着,是难得看到的肃着脸的夏越。看夏越似乎在想事情,式燕不敢开口叫他,倒是夏越一抬头看到了式燕,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从爹爹那儿回来了?”夏越快步走上去,习惯性检查式燕身上穿够没有,有没有带着袖炉。 式燕点头,乖乖把袖炉从袖子里拿出来给他看。 夏越检查满意了,才看到式燕怀里抱着个布包。 “这是什么?”夏越问。 “我给你纳了双靴子,你试试看?” “靴子?”夏越很有兴趣,赶紧拉着式燕回了房。 式燕将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放着一双黑色的靴子。夏越拿起来看,靴子是麂皮的,绣了如意暗云纹,靴里纳了毡,厚厚的很暖和,鞋底也比较厚,不怕被雪打湿。 夏越穿上试了试,很合脚,又在房里来回走了几趟,然后笑眯眯地抱住式燕。 “怎么样?合脚不?”式燕抬头问他。 “嗯,很合脚,”夏越低头亲他,眼睛笑得弯弯的,“穿着很舒服,很暖和,我家式燕手就是巧,明儿我就穿这双陪你去拜神。” 式燕听了很高兴,眼睛亮亮的。 “啊,对了,还有这个。”式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夏越。 夏越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方帕子和一个钱袋。 “这也是式燕做的?” 看到式燕点头,夏越便把帕子和钱袋拿出来细看,帕子绣的是蔓草花纹,十分雅致;钱袋是抽口式的,蓝绸为地,正反两面绣了蝙蝠,内有两层,后面一层放了个小荷包,荷包上绣的是蝴蝶花卉,里头放有香囊。 夏越拿起荷包嗅了嗅,是很清新的木香味。 送荷包什么的,这种定情信物夏越拿在手里异常开心,他特地捏着荷包看着式燕,笑吟吟的也不说话,看得人把视线移开,然后他一口含住式燕红红的耳垂。 式燕浑身一抖,也不敢挣开,就闭着眼睛任夏越含着,却没想夏越突然轻轻咬了一口,还没等式燕反应过来,湿润温热的舌头就舔了上来。 “嗯……” 式燕忍不住哼出了声音,夏越听到后顿了一下,用牙齿磨了磨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耳垂,然后放开,捧起式燕的脸狠狠地吻了上去。 之前从来没在意沈大夫说的还不能圆房什么的,现在夏越才发现,这实在有点折磨。 都喜欢上了,人又乖乖在怀里一副随便他为所欲为的样子,可是偏偏又不能为所欲为,这口气憋得夏越只能去蹂躏式燕的嘴唇。 重生之酾酒有衍_21 式燕不知道被夏越这样亲吻后嘴唇会肿起来,等到他陪着夏越午睡起来,照着镜鉴整理头发时,才发现自己的嘴唇似乎不能出门见人。 虽然初一没有什么要做的活儿,云爹爹也没说要他下午也过去,他完全可以窝在房里不去见人,但式燕还是忍不住瞪了夏越一眼,这毕竟太羞人了。 夏越被他一瞪,反应过来后反而显得更开心了,抱过来又要亲他。式燕想躲又不敢拒绝,只能小幅度摆头,他愿意给夏越亲,也喜欢夏越亲他,可是明天要去庙里拜神的啊,万一明天还没消肿可怎么办。 知道式燕的顾虑,夏越也不至于真的让他肿着嘴唇上庙里,只是抱着人轻啄了半天,又把眉毛眼睛脸蛋都啄了一遍,才放开人。 于是一个下午,夫夫俩就窝在房里安静地各自看书,偶尔式燕提些疑问,夏越都细细给他解答。外面飘起了雪,屋子里却很温暖恬静。 到晚饭的时候,式燕的嘴唇才终于消下去了一些。 16、初二拜神 ... 胤城就一个庙,建在山腰上,平时香火就很旺,到了初二来拜神的人更是接踵摩肩。 夏越出于上一世对节假日旅游景点恐怖人潮的阴影,一点都不想去人挤人,当然,也不愿意让式燕碰到太多熟人,所以天刚擦亮,夏越就起床准备了。 式燕现在几乎什么都听夏越的,夏越让他什么时候起,他就什么时候起了。服侍夏越穿衣洗漱之后,式燕坐到镜台前准备给自己梳头。 “盘起来梳个髻吧。”夏越走到式燕身后说。 “要梳髻吗?” 夏越从梳盒里把成亲那日的小银梳拿了出来,给式燕梳顺头发。 “梳个髻,再把小银梳插上去。” 式燕听着夏越这句话已经不是征求意见,语气还带了些不容异议的强硬在,虽然有些不明他的用意,但也还是听话地给自己盘了个髻。 夏越满意地看着式燕麻利的动作,这种什么也不问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服从态度相当取悦了他,看着式燕盘好发髻,他俯身在式燕头顶落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将手中的银梳小心仔细地插上发髻。 按照习俗,银梳是要由丈夫给夫郎插戴的,一般是在出席正式场合才会用上。平日要插戴的话,若是得不到丈夫亲手帮忙给插上,也必须要经过丈夫允许的,一定程度上,银梳插髻是丈夫宠爱夫郎的象征。因此这个并不华丽的头饰却是骆越的夫郎最希望佩戴的。 夏越的目的其实非常明显,就是要秀恩爱。 不仅在式燕的发饰上动了心思,夏越还特地给式燕挑了件石青色的锦袍,缠枝花卉绣纹,系上织锦腰带,自己则穿了件黛蓝色落花流水纹锦袍,腰间挂上式燕做的钱袋,再坠了个玉佩。 因为要秀银梳,夏越就没让式燕戴帽子,但是担心冻着,便给他戴了个煖耳。式燕不想化妆,夏越也没勉强,只让他穿上白白的兔毛氅子,围上裘皮围巾,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只露出个小脑袋,即使少了帽子看着也像只兔子。 把式燕打扮齐整了,夏越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少了什么,又后退几步端详。他是本着炫耀的心思给式燕挑的这一身,不需要化妆不需要珠宝首饰,衣着也并不华丽,没有很浮夸地彰显存在感,但就是会吸引住别人的目光。尤其式燕那么沉静地站着,有一种自然清隽的气质。 夏越很满意,亲了亲式燕的额头,穿上自己的黑色大氅,就牵着式燕的手出门了。 赶车的马夫还是那一位,看到少爷和少夫人出来,从车辕上跳下来,笑呵呵地响二人道了声新年好。 夏越笑着回应,下了台阶后站着没动,看式燕上前去给马夫派红包。 云家宅院的后罩房是马厩,这位马夫姓刘,大家都叫他刘伯。刘伯给云家喂了二十几年马了,因为云祖父和云老爷平时基本只往酒藏去,不大去远的地方,所以云家没雇专门的车夫,要用到马车时,都是让刘伯来赶车,马厩就暂时交给马童。 最常用到马车的就是云夏越了,喜久醉离云宅有段距离,赶上雨雪天气就都要坐马车过去,式燕给刘伯包的红包分量很足,又说了以后还要常常麻烦他请他多担待的客气话,刘伯接过红包笑得很高兴,觉得少夫人虽然脸上淡淡的没甚表情,但人是真客气,一点架子都没有。 “刘伯,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要你这么早起来,”夏越笑着说,“我们早点儿去,中午下了山到喜久醉,也请你好好吃一顿。” “哎,少爷客气了,那我们这就走吧。” 这边小厮已经打开了车厢门,看少爷和少夫人坐上去后再给关紧,然后自己跑到车辕上坐着。刘伯听到夏越在车里发了令,才一扬马鞭,赶着车子离开了云家大门。 趁着清早街上人烟稀少,马车跑得比较快。夏越坐在车里搂着式燕,给他讲今天去喜久醉是为了什么事。式燕听得认真,知道丈夫有心让自己给他帮忙,心里更是开心。 “我可以给相公帮上忙吗?”式燕问。 “当然啊,”夏越抓着他的手摸着,“式燕对酒这么敏感,可是非常难得的,是天生的才能,别人求都求不来呢,你来帮我们,这菜单就肯定没问题的。” 式燕觉得就算自己不参与,凭夏越一个人也能制定出完美的菜单的。丈夫在他心目中几乎是万能的,这样的丈夫开口要自己帮忙,在式燕看来,是夏越的温柔。虽然他不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才能可以帮上忙,不过夏越夸赞他认同他,愿意让他参与事业,还是让式燕很欣喜的。 看式燕的反应夏越大概就猜到这孩子没把自己的夸赞当真,夏越也就笑笑,没继续多说什么,心想中午到喜久醉里试过了,式燕应该就能有些自觉了。他当然是想要式燕来帮自己,不过同时也希望式燕能通过这个增加些自信。 马车到了山脚便停了下来。 山叫七林山,传说是因为当初山上有七种树木各自成林而得名。庙在山腰上,名字就叫神庙,夏越第一次知道时脑中闪过了古希腊的神庙残垣。不过骆越的神话系统单薄,神明也就那么几个,除了酒神这个特例之外,其他似乎都司掌了许多事物,所以全国的庙宇大部分都叫神庙。 夏越他们来得早,山脚下还没什么人,夏越牵着式燕的手,把刘伯留在山脚看着马车,带着小厮慢慢走上山。 七林山不高,也不陡,只是前一日才下了雪,山路有些难行。式燕来过好几次了,对山上的景色也没有太大兴趣,夏越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因为担心式燕脚下滑到,也没心思去看风景,只有跟在后头的小厮一路东张西望。 路上人迹稀少,来到庙门才发现庙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想来应该也是与他们一样,为了避开人潮而早起上山的。 卿倌初二拜神的过程有些长,每间神堂都要进去参拜,还有些特殊的仪式,不少郎官是没有耐心陪完全程的,偏堂里就聚了二十来个郎官,等着自己陪同的人拜完神出来。 式燕原本以为夏越送他到神堂门口就会离开去偏堂,却看到他跟着自己踏进了神堂,不由得看向他。 夏越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陪你。” 他是觉得这跟现代陪女友逛街的模式有点像,不过他觉得不会那么枯燥无趣,毕竟他对这个拜神的过程还挺有兴趣的,就决定一路陪着。看式燕好像很不敢置信似的看着自己,夏越笑了,轻轻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去吧,我陪着你。” 在骆越,除了掌管因缘和房事的神明献韵之外,其他神明是不允许让郎官和卿倌一起参拜的,因此初二这种卿倌集体上庙的时候,郎官几乎是不能拜神的,所以郎官们才会百无聊赖地等在偏堂,他们这天上庙来真的无事可做。 式燕看夏越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似乎真的打算陪着,心里顿时暖暖的,又觉得要丢下他独自候着有些抱歉,便不再浪费时间,赶紧走到神堂中间跪到蒲团上。 夏越站在门里,稍微往边上让了让,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式燕虔诚祝祷的样子。 神庙有七个神堂,如此陪到了第五个时,夏越看小厮实在无聊得紧,也不忍心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子杵着不动,便准他到院子里随便走走,只是不能走远,要注意自己和式燕什么时候出来。 小厮高兴地应了,夏越又告诉他若是想去求签买符,只管掏钱去买。夏越虽然自己身上带了钱,但还让小厮又给他带了些,想着若是从喜久醉出来时辰还早的话,就带着式燕到集市上走走,看着给他买些礼物。平安符什么的也不花多少钱,小厮若是想买,夏越也不会让人家小孩自己掏钱。 看小厮欢乐地跑了出去,夏越转过身,式燕此时正在受祓,和尚口中吟唱着咒文,手执巨大的枝叶在式燕身上左右轻拂,式燕垂首闭目,双手合十,很是虔诚。夏越看着,觉得很像是一幅画。 第七个神堂供奉的是献韵,堂里跪在蒲团上的都是卿倌,夏越与式燕并肩上前一同跪下时,惹来了不少目光,毕竟夏越本来就高,在卿倌就更是显眼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22 夏越和式燕都没理会周围的目光,两个人都闭上眼睛,认真默祷着。一旁祝祷完了的卿倌睁开眼发现夏越,吃惊过后便面露欢喜,呆呆地看着夏越因眉尖微蹙显得更为英气逼人的侧脸,面上泛起了红晕。 已经成了亲的卿倌就只是暗自感叹羡慕,看云家少爷多体贴,一路陪着夫郎拜神过来,自家的都不耐烦陪着,不是没跟来就是一进庙门就进了偏堂。胤城人都知道云家少爷这桩亲事是怎么回事,取的不是自己喜欢的夫郎,还能这样体贴,真是很难得。尤其是新夫郎头上插戴着的银梳,整个庙里都没几个这样打扮的卿倌呢。 夏越不知道周围卿倌的各种心思,他心里记着献韵也掌管房事,此刻正一脸正气地默默祈祷自己的身子能快点康复,至少,恢复到沈大夫能解了他的禁,告诉他可以行房的程度。 从最后一个神堂出来,庙里已经挤满了人,夏越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快爬到头顶了,居然已经临近中午了。 顺利结束了拜神,夏越还有些庆幸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麻烦事,到了院里,式燕说要去求签。 “人太多了,”签求了来之后,夏越看了看周围说,“你先在这儿解签,我去买平安符。” 式燕点头:“记得给父亲和爹爹,还有祖父祖爹爹都买一份。” 虽然云爹爹会在下午人少时也来拜神,但式燕就是想也给爹爹求一份。 “我知道,”夏越笑着摸了摸式燕脸颊,“还有我岳父和岳爹爹的,我记着呢。” 式燕勾了勾嘴角,便乖乖进法堂里寻大师解签了。 夏越去买符,大约花了近半炷香的时间,等他回到求签解签的法堂,正要进去找式燕时,却看到法堂后头露出了一团白白的毛。因为看起来很像式燕的兔毛氅子,夏越忍不住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走近了,听到有对话,声音并不大,在四周熙熙攘攘的环境下几乎完全被掩盖。 “……我说错了吗?看到认识的人好歹打声招呼,是基本礼仪吧?你在卿仪堂到底学了什么?”说这话的声音很清丽悦耳,语气虽然不嚣张,但内容听的夏越皱起了眉。 “我已经很久没跟你说过话了,我以为你今天也会像过去的几年那样,完全看不到我的。” 是式燕。 夏越停住了脚步。式燕说的话让他勾起了一个笑,决定暂时不出现,先偷偷听着。 “你……我看不到你,难道你看不到我吗?”清丽的声音有些急了,“你看到我却不打招呼,是你失礼。所以大家才说白家的式燕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要的。” “抱歉,我已经成亲了,”式燕淡淡地说,“我现在是云氏。” 夏越笑得见了齿,为什么他之前会认为式燕不会还击呢,这回话让他听得好痛快。 “你还好意思说,难道你以为云少爷是愿意取你的?如果不是你用不入流的手段进了云家门,云少爷怎么可能会跟你这样的人成亲。” “不入流?我是公爹亲口问了生辰八字,亲自下的聘,云家用花轿抬了我绕了胤城一圈才进的云家门,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哪里不入流了?” “你趁着云少爷病倒许的进去,根本不是云少爷想取的!”清丽的声音快嚷起来了,旁边突然多了一些附和的声音。 原来不只一个人啊,所以他家式燕现在在舌战群雄咯? 夏越完全是听戏心态了。 “是,我承认,我不是相公想取的,”式燕的声音还是淡淡的,不急不缓,“那又如何?你们都是适龄的卿倌,云家难道没向你们提过冲喜的事?是你们太多顾虑不肯冒险,平时口口声声说着多么爱慕云少爷,结果不也没有人愿意许进云家给云少爷冲喜么?我愿意,我就许进去了,哪里有错?” “我……我们有什么办法,”这回是之前附和的声音之一,“卿倌只能许一次,这是终身大事,我们当然要慎重考虑啊。” “当然,你们没有错,谁都要为自己作打算。但是你们没有错,不代表与你们不同的我就是错的。” 那边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式燕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以了吧,没有别的事的话,我要回去了,一会儿相公回来,该找不到我了。” “什么?”清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似乎不敢置信,“你是说云少爷跟你一起来的?” 夏越原本靠着墙听戏,听到这里,便直起身来,看着眼前隐约可见的兔毛氅子,不等式燕回答,便抢先扬声叫道:“式燕,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回去吧。” 式燕一惊,转头看了过来,看到夏越笑吟吟望着自己,不知何时来的。 “相公?你怎么在这里?”式燕顾不得其他人,转身向夏越走去。 “我来找你啊,”夏越拉起他的手,捏了捏,抓在手里试温度,“我买好平安符了,父亲爹爹的,祖父祖爹爹的,还有我岳父岳爹爹的。” 夏越故意把人都数了出来,墙拐角那边的卿倌听得十分不是滋味,式燕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没人要的,可是他们倾慕已久的云少爷居然这么亲昵地对他说话,连平安符都是云少爷去买的? 式燕一听夏越这么说,就猜到他的意思,也知道夏越在这儿听了有一会儿了。这个时候式燕才突然意识到丈夫给自己打扮了这身的用意,想到丈夫这么护着自己,式燕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虽然其他卿倌都认为他闷不吭声很好欺负,但其实式燕并不软弱,只是无所谓而已。在他看来,那些卿倌怎么看他,怎么嘲笑他,对他来说都不痛不痒。他们看轻式燕,式燕也并不看重他们。不是式燕不反击,而是一直以来那些卿倌都只是背后嚼舌根,很少到他面前来挑衅,式燕自己又不会主动去找这些无聊的人吵架,看起来就很像是被欺负也不做声。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平时都视他为无物的几个人,突然叫住了他,一副有话要说的姿态,法堂里人来人往,他才跟着他们绕到后面来的。式燕是觉得不会有什么好话了,果然一开口就在挑刺儿,本来想大过年的让着他们便罢了,但听到他们说起自己许进云家的事,式燕就不乐意了。 任哪个卿倌被别人摆出一副露骨的觊觎自己丈夫的嘴脸,对自己满脸鄙夷指手划脚时,都不会乐意的吧。就算日后夏越会取侍郎,那也是日后的事,现在还没取你,甚至都不一定认识你呢,哪里来的资格对着正夫郎摆这副样子出来。 式燕也是有脾气的。他喜欢夏越,不管以后有没有人来跟他分享丈夫,现在夏越是他的相公,他当然要扞卫自己的地位。如果夏越待他平淡,他面对这种挑衅或许不会多说什么,但是夏越很疼他,那种宠爱给了式燕很大底气。 此刻又发现夏越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疼爱,甚至还愿意故意做给那些倾慕他的卿倌看,式燕刚刚的迎战心态倏然松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欣喜。 夏越笑着低头吻他额头,重重的一声传出来,听得式燕耳朵顿时泛了红。 “我找了你好久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式燕看了看他:“嗯……遇到认识的人。” “是吗?”夏越淡淡回了句,丝毫不问是什么朋友,更不说要介绍认识,“回去吧,我陪着你把七个神堂都拜了,这里没什么可拜的了,就剩下斋堂了,可是我们说好了不在这里用斋的,人这么多。” 夏越继续刺激人。 式燕突然伸手抱住夏越,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蹭得夏越咧开了嘴笑。 “回去吧。”式燕抬头看他。 夏越笑了,又亲了口:“嗯,回去,我答应了带你去喜久醉的,方管事和成掌柜等着呢,去晚了可不好。” 说着他拉着式燕的手就走,完全不管在拐角那端是不是呆呆站着几个卿倌。 重生之酾酒有衍_23 17、试菜单 ... 小厮等在庙门,看到夏越他们走出来赶紧迎上去,夏越问他冷不,他笑嘻嘻说不冷。 三个人下山,路上有上山的卿倌看到夏越想打招呼的,但看见夏越牵着一旁夫郎的手低下头专注与对方说话的样子,又怎么都出不了声打扰。 下了山,上马车,夏越他们没停留,直接就离开了七林山,到喜久醉时,已经过了晌午。 方管事估计在后院小屋里处理事务,听到马车声音,便出了后门候着。 夏越先下车,然后转身扶着式燕下来。方管事终于看到少夫人的脸,趁着夏越没转过身,就光明正大地盯着看。 式燕的脸蛋有些红,夏越伸手用拇指磨了磨,又贴了手背去试温度,确定并不是很冻,大概是刚从温暖的车厢里出来,吹了风才红起来的。 看到方管事站在门前,式燕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夏越大氅,提醒他有人在。夏越这才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方管事意味深长的笑容。 夏越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拉了式燕上前打招呼。 “方管事新年好,”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红包,微微躬身双手递给方管事,“这回我可记着了。” 方管事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掂了掂分量,然后嘴角弯弯地把红包揣进怀里:“谢谢少东家。” 丈夫不先介绍夫郎是不能开口的,看式燕乖乖站在一旁,夏越紧了紧握着他的手,给他介绍:“方管事,给你介绍,这是内子式燕。式燕,这是方自明管事。” 式燕鞠了个躬:“方管事新年好。” “少夫人新年好。”方管事跟着回礼,看式燕脸上淡淡的没有笑容,但举止言语都很得体有礼,心下还是很有好感的。 夏越没跟方管事说明过式燕的情况,看方管事没有介意式燕的面无表情,也很高兴。 三个人没有继续在门口寒暄,看着又起风了,方管事忙把人领进喜久醉。 成掌柜在包厢里等着他们,房里烤着火盆,暖融融的。又一番介绍之后,几个人就坐了下来,等着上菜。桌上摆着纸笔,馆里有的每种酒都摆了一瓶进来,这个包厢是大桌,十几个瑠璃瓶摆着也没占多大地方。 夏越让小厮去把车厢里的酒具拿了上来,又让小二端了几个烧着炭的石盆进来备着,将盛了水的碗座上去。 方管事和成掌柜看着不明所以,问夏越,夏越只是笑笑说一会儿就知道了。 先上的菜是喜久醉冬季的招牌,鹅鱼锅。鹅鱼并非鹅与鱼,而是一种长得很丑的鱼,但是肉质很鲜美,骆越人很喜欢吃。用酱油与鹅鱼肝熬制的汤底,放入鹅鱼的鱼身、腮、鳍尾、鱼皮、卵巢,以及被称为鱼扣的胃囊,配以冬菇、豆腐、时令蔬菜炖煮而成。王厨子对这道菜十分用心,他精心研制的秘方让喜久醉的鹅鱼锅风味独特,味道尤为浓郁鲜美,在寒冷的冬日很受客人欢迎。 几个人尝了第一口就忍不住露出微笑,式燕的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方管事和成掌柜即使吃过好几次自家店里的这道名菜,还是会为这味道感动。 夏越把自己的笔记拿出来,看了看事先预想的搭配的酒,让式燕选了来。 一共三种酒备选,式燕先给各人斟了一杯第一种酒,然后将酒注入梅瓶,放入已经烧热的水中温烫。 “少当家,这是要烫酒?”成掌柜看着式燕的动作欲言又止。 夏越抬手阻止了他,笑着说:“我知道成掌柜想说的话,我不会胡来,二位不妨一试?” 方管事与成掌柜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式燕熟练的动作,虽然心里不大赞成,但还是闭了嘴。 相比起没喝过烫酒所以抵触不大的方管事,成掌柜的意见比较大些,他曾经在发烧时,好奇偷喝过父亲和爹爹给他擦身的烫酒,那个味道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到了喜久醉当掌柜,更是坚信烫酒是糟蹋好酒。所以看到夏越要“糟蹋”云家的酒,他有些急,虽然被阻止了,他还是决定一会儿给夏越面子尝过之后,要马上阻止少夫人继续烫其他的酒。 只是在皱着眉嘬了一口式燕递过来的烫酒之后,成掌柜瞬间就把要阻止的念头抛到了七林山那头。 听着夏越详细说明烫酒的方法、好处,以及想要在喜久醉推行的想法,方管事和成掌柜有些痴了,有种未知的境地展现在他们眼前的迷茫,却又感到兴奋,两个人看向夏越的眼神热切得式燕好想咳个几声打扰他们。 夏越好笑地看着似乎有些吃味的式燕,伸手拉住他的手。被发现心思的式燕有些赧然,脱了煖耳的耳垂红红的无处掩饰,被夏越的动作安抚的孩子轻轻甩开抓住自己的手,乖乖继续烫酒。 三种酒都比较过后,方管事和成掌柜先排除掉一种,然后在剩下的两种酒上纠结了。 一种在馥郁的味道之后会留下美妙的酸味,清爽顺口,另一种更为醇厚,味道很有层次感,烫过后能尝到圆润复杂的味道。 方管事和成掌柜各种难以取舍,夏越也有些为难,鹅鱼锅味道浓郁,按说配上爽口的酒会更好,但是第二种酒却能吊出火锅的鲜味,酒的味道在口中的变化也很让人欲罢不能,会忍不住想要一口接一口的喝。 “式燕,你觉得呢?”夏越转头问一旁的式燕。他心里其实有了决定,但是今天不仅是为了定菜单,更为了让式燕参与,他也想知道式燕是怎么想的。 式燕一直沉默着,看到夏越问自己,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我觉得清爽的酒搭配火锅固然不错,但是如果是为了做生意的话,我倾向另一种,它更能调动味觉,一个鹅鱼锅吃完了可能不会再追加,但是酒可能很快就会喝完,这酒喝完了还想再喝,我想应该有不少客人会再要一合的。” 夏越满意地笑了,式燕说的正是他所想的,他看向方成二人,问:“方管事和成掌柜觉得呢?” 方管事在式燕开口说到一半时眼睛就亮了,光想着味道上的搭配,他都忘了还有一个目的是要卖酒,少当家也说过了,喜久醉的菜肴都是要为卖酒而服务的,他怎么就没转过这个弯呢。 成掌柜也是一脸顿悟的样子,连忙点头赞成,于是鹅鱼锅的搭配就这样定了下来。 接下来还是这样仔细地试菜、试酒,王厨子也不敢做大份的,都是每人一个小碟子,多出来的份夏越让马夫和小厮都到厨房去跟王厨子一起吃了。 因为只是要定出冬末春初的菜单,并不需要试吃太多品种,但是酒就要都一一试过了,一圈下来,四个人脸上都是一片酡红。 最后的一道,是喜久醉冬季最畅销的七寸烧。 所谓的七寸是一个直径七寸的炭炉,炭炉里烧上墨炭,炉上架上铁网,将使用秘制酱汁调好味的牛肉切厚片装碟,由客人自己烧烤。其实跟现代的烤肉没有太大差别,在夏越上一世的居酒屋里烤肉也是很受欢迎的,不管是搭配清酒还是日本烧酒都很美味。 喜久醉的七寸烧选用的是胤城本地的肉牛,口感柔韧肥嫩,经过王厨的精心调味后,在铁网上烤时就能闻到非常诱人食欲的香味,入口感觉味道浓而不腻,肉质鲜嫩得仿佛要融化。墨炭燃烧起来无烟无味,完全不会夺走烤肉本身的美味。 不少酒都能搭配烤肉,味道都很好,但正因为许多酒都适合,反而难以留下深刻印象。夏越认为只是比较适合的话便没有意义了,他想找出最适合烤肉的酒,那种能给人强烈印象,只要吃到烤肉就会在脑中直接想起,忍不住想喝的酒。 几个人都为难了,所有的酒都试过了,方管事喝得都有些晕了,也还是找不到能让他们拍案定下的酒。 式燕苦恼地试着,他自己把目标锁定在了小范围里,就来回嘬那几种酒。突然他愣住了,然后就开始左右手各拿一杯酒交替着喝了几口。 夏越被他的举动吸引去了注意力,看到他反复喝着两种酒,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原本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了,眼睛也亮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式燕的动作。 式燕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夏越,欲言又止。夏越笑了,冲他鼓励地点了点头,方管事和成掌柜注意到了俩人的互动,也开始期待地看着他。这番试菜试酒下来,他们对式燕的味蕾佩服不已,彻底明白了夏越带着夫郎来的用意。 得到了丈夫的鼓励,式燕起身另外拿了个大口的碗。他选的两种都是熟成酒,一种耐心放了四年,拥有很美味的熟成感和圆润酒质,相当促进食欲,只是搭配烤肉时,味道有点被淡化了;另一种是白家酒米酿造的,熟成两年,有很鲜明的酸味,不会被烤肉盖过,但也只是比较起来更适合烤肉而已,仍然留不下太深印象。 式燕将熟成两年的酒倒入碗中,再倒入熟成四年的酒,夏越看着比例大约是二比一。 “混合?”方管事惊讶地出声。 重生之酾酒有衍_24 混合酒夏越不是第一次喝,曾经他与合伙人也很喜欢尝试混合不同清酒,寻找搭配出的不同风味。只是并不是所有酒都适合混合,混合之后没有互相杀掉彼此的特色,反而产生全新风味的情况并不多,因此在试菜时夏越一直没有想起要尝试。 夏越看着式燕试着喝了一口,然后再斟给自己。他接过酒杯抿了一口,不由得深深叹息了,心里感叹式燕绝对可算是天才。 方管事和成掌柜也接过式燕斟的酒,他们第一次知道可以把酒混起来喝。尝了一口后,成掌柜忍不住惊呼了起来:“就是这个了!” 旁边的方管事也是一脸的惊喜。 熟成两年的酒的强烈活泼的酸味,与四年老酒深邃的熟成感,在二比一的比例下绝妙地结合在一起,酒的味道完全升华了。 夏越笑得很开心,他忍住当着方管事和成掌柜的面亲吻式燕的冲动,用力握住了式燕的手,看着式燕红红的耳垂,心中不断涌起一种充满满足的喜悦。 成掌柜又是惊叹又是佩服,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那混合酒,旁边的方管事促狭地斜了一眼一脸幸福得意的夏越,然后又乐呵呵地将菜单记了下来。 看着这份全新的菜单,以及一桌的酒菜残羹,方管事心里很是激动,他知道,这份菜单推出后一定会引起轰动,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不久后,喜久醉会成为胤城人谈论最多的话题。 虽然要让骆越人接受烫酒,这个创举难度不小,但夏越已经把可行的方法都说了,接下来,就看他这个管事的手腕了。 18、忙碌 ... 喜久醉的筹备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比起天天都在背菜单的跑堂小二和成掌柜,方管事几乎不见人影。 不是他躲懒去了,而是需要去酒藏抽不开身的夏越给了他一个任务,方管事就赶紧出了胤城,赶到了二十里外的一个窑厂。 之前夏越问了管家胤城手艺最好的窑厂,便遣了两个家仆带上自己的信函过去,夏越在信上详细写了自己想要何种酒具,又提了暖房外墙用的砖石作为例子。他不知道骆越烧纸陶瓷的工艺如何,既然这里有许多神奇的矿石,想必已经不是自己上一世的知识可以猜测的,因此只稍稍提及,期望对方会想到方法。 那边的窑主还很年轻,不过三十五岁上下,技艺却是胤城数一数二的,收到夏越的信后很感兴趣,当日就让家仆回来通报说单子接了。只是那种砖石本身就是石头,不是烧制的砖,价格也颇昂贵,并不适用,倒是有一种粘土可以试试。 窑主想到的是一种叫落桃的粘土,在窑厂附近的一处荒山上有不少。窑主曾经试着用落桃烧制容器,却不知为何只有小杯小碗能够成功,稍大一些的碗盆都会烧坏。所以虽然发现它隔热保温很不错,但因为不能做成大容器,小容器即使保温效果好也用处不大,窑主便放弃了开发的念头。 夏越的要求让他想起了这种粘土,如果只是一合大小的酒具,应该没有问题。窑主决定试试看,如果能成功,不仅能与云家订下长期契约,也能不再浪费难得现成直接取用的落桃,很是划算。 年初一那天晚上,窑厂那边传了信来,说试制好了第一批,效果一般,保温也就能持续一个时辰,问云家少爷什么时候过去看看成品。 夏越是没法去了,初二一整天也都用掉了,接下来藏里会不断有新酒上槽,他几乎每天都要去藏里,因此酒具的事情就全权交给方管事处理了。 初三一大早,方管事带着拟好的契约直接过去了。一个时辰对于他们来说足够了,一合酒也就十分之一升,喝得再慢也不至于喝上一个时辰,绝对够用了。需要担心的只是外观,方管事不清楚成品的样子,难免有些担心,毕竟是要端给客人的,难得喜久醉设了餐牌,店里也布置得很是雅致,总不能酒瓶拿出来是个黑乎乎的丑家伙吧。 成掌柜知道方管事的担心时,拼了命去憋笑。不是他觉得这担心没道理,只是……他自己就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啊,少当家做这个的目的本来不是为了保温么,怎么这个方自明担心的不是保温隔热的效果好不好,而是外观丑不丑呢。 看着人走了才背过身偷笑的成掌柜绝对不敢说方管事心思太细像个卿倌之类的话。 傍晚方管事回到喜久醉时,满面笑容。 落桃之所以叫落桃,据取名的窑主说,因为它的手感很像落到地上摔过的桃子,以及,它是淡粉色的。烧出来的酒具,没上釉也相当好看。 毕竟是喜久醉里要用到的,到底还是要上釉,这批酒具十二个,方管事与窑主定下了海水纹和缠枝纹图案,然后又自己拿走了一个素的揣怀里。 “你怎么私吞一个?”成掌柜看方管事喜滋滋地从怀里捧出个瓶子来,瞪眼看他。 “我付钱了,”方管事掏出手帕擦了又擦,很是爱不释手,“你放心,少当家没那么小气,这不还定了第二批么。” “谁跟你说这个。”成掌柜伏上柜台,一脸哀怨地看方管事,“我是说你怎么就私吞一个?我的呢?” 方管事手中动作一顿,沉默着扫了他一眼,想了想,最终还是没理睬。 成掌柜差点没把方管事手里的瓶子盯出一个洞了。 夏越几乎每天都要出门,忙碌得完全不像是在过年。 早上寅时就得起床,洗漱穿衣吃几口早点,半个时辰后赶到酒藏,能正好赶上洗米蒸米。 云家酒藏背靠一座小山,山上有山泉流下,被引入藏中,洗米及酿酒都是用的这道山泉。 寒冷的冬天洗米很辛苦,碰冷水基本是学徒们的工作,但是夏越为了体验酿酒的每一道工序,还是卷起袖子扎好下摆加入了进去。 洗好米后,要把米运到藏里蒸。 进了酒藏夏越就脱掉外袍,里头穿的是方便活动的短装,跟着其他藏人干活。爬上木梯,在高处用木铲来回翻弄木桶里蒸的米,腾腾的蒸气笼罩上来,根本没办法觉得冷。 蒸米的巨大木桶叫做甑,站在上面看着比在下方看觉得更大,大概可以轻松站进去八、九个成年郎官。蒸好的米用木铲盛进一尺来高的木桶里,藏人们把木桶架到肩上扛到干燥场,铺开散热。不少藏人是光着膀子翻弄蒸米的,夏越也没有例外。 这项工作每天都要重复,枯燥,却意义重大。而每一天,都是在给蒸米散热时,酒藏迎来了早晨的第一缕阳光。 在散好热的蒸米上撒第一次麴菌,用手揉搓,铺平,等待一个时辰后再撒第二次麴菌,揉均匀后,把全部蒸米堆成一团,裹上白布放置。 做完这道工序时,通常已过晌午。 在等待第二次撒麴菌的时候,杜师会将夏越叫走,带他去看制酛。 酒是用米和水酿造的,在名为半切桶的浅平大圆盆中倒入蒸米、出麴的麴米、水,然后每个半切桶由两个藏人负责使用櫂棒在相反方向不断搅拌,这个过程叫做酛摺。是利用长年累积下来,漂浮在酒藏空气中的自然酵母制造酛的古老方法。 酛摺讲究的不是力气,而是节奏,可谓是比给蒸米散热更为枯燥闷人的工作,需要不停循环重复着单纯的一个动作,但是这个单纯的工序,会在半切桶中营造出一个让复杂的微生物生长的环境。 用现代的语言来解释就是如此,这个半切桶里有不同的菌在生长,乳酸菌、硝酸还原菌、酵母。这些菌在制造出适合下一种菌生长的环境后就会消失,就仿佛是各种菌在名为半切桶的的战场里互相厮杀,不断的有菌被消灭,最后,乳酸菌会赢得最终胜利。但乳酸菌并不是半切桶中世界的最后主人,它们的作用只是抑制杂菌的繁殖,创造出适合酵母生长的环境。当完成这项任务后,乳酸菌也会从桶中世界消失。 酛摺就是为了让这个乱斗战场产生而做的工序。夏越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在完全没有微生物概念的骆越,以及上一世的古代,为什么人们能够发现这样的酿酒方法呢? 微生物的不断地消失、出现,最终会让如此美味的酒诞生于世。 夏越心想,正因如此,好酒才会带给人们无法言喻的感动吧。 晌午过后,夏越与酒藏里渐渐混熟的藏人们道别,匆匆赶回家吃他的药膳,稍作休憩后,带上式燕出门,去喜久醉。 式燕需要在初八开业之前,教会成掌柜与跑堂小二们烫酒。 因为没有式燕的黄金手指,只能让他们先凭触摸酒瓶记住温度的感觉。在他们用热水尝试的时候,式燕和夏越则在一旁研究,用多少颗墨炭,烧热多久,烫多久,能达到怎样的温度。 没有温度计,好在有一个能当温度计用的夫郎。夏越尝试自己定下温度等级,现在冬日要烫酒,到了天气转热时,就要冰酒了,毕竟有些酒不适合烫,反而需要冰过才更美味。夏越盘算着要趁现在建个冰窖。 重生之酾酒有衍_25 日本酒的温度分级有多种,夏越觉得虽然这里做不到那么细的温度变化,但可以参考一些。没烫过的酒常温是二十度左右,人的体温是三十五度,再往上夏越决定只取四十度与五十度即可。 式燕看着夏越写下名称,跟着念了出来。 “常温、肤温、暖烫、热烫?” 夏越笑了笑,搁笔起身,取来三个新瓶,分别烫了大约三十五度、四十度与五十度的热水,让式燕感受记下。他很庆幸自己曾经嫌弃用温度计显得太不专业,刻意练出了烫酒技术,否则他就是知道烫到多少度的酒味道如何,也教不了式燕。 式燕一一记住,然后尝试自己烫出同样的温度,并记下需要的墨炭数量、烧热的时间、烫酒的时间,再反复试验。夏越在一旁协助,夫夫俩花了三天最终定下这份喜久醉独家的烫酒方法。而这时,成掌柜他们也摸了三天的热瓶子,终于是能分辨不同温度的差别了。 窑厂在初六那天送来了第一批的十一个海水纹与第二批的十个缠枝纹成品。夏越拿了一个海水纹的塞给式燕,让他带回家,于是喜久醉最终用上的就是二十个桃樽。 桃樽是窑主给起的名字,夏越从善如流地接受了。每个桃樽容量为一合,长身、细颈、圆肚,口比梅瓶略大,并非圆口,而是捏出了个尖嘴,方便倒酒。桃樽的壁比较厚,仅仅用来盛酒及注酒,烫酒依然用梅瓶,烫好后再倒入桃樽再端给客人,不仅可以让客人慢慢享用美酒也不会变温,还能防止有心人将喜久醉的烫酒技术偷学了去。 这期间,成掌柜已经将栈牌重新挂好,酒作大类,底下跟着各式菜肴。新酒价格容易接受,味道活泼有力,而熟成的酒较贵,味道也更深邃,成掌柜按照年份排了顺序,在酒牌子旁边挂上标明年份的栈牌,再挂上价牌。 餐牌也全部做好,方管事亲自写的菜单,字迹秀雅,刻意走了空灵隽秀的风格,看惯了他平时一手狂草的成掌柜很有些适应不良。 等一切就绪时,众人才发现,日子已经是初七,明天喜久醉就要重新开门迎客了。 19、年初八 ... 初八这一天,酒藏倒甑。 倒甑即倒蒸桶,意味着从这一年酿酒季开始,每天都要进行的蒸米工作,到今天就全部结束了。 酒藏里喜气洋洋,因为倒甑是酿酒告一段落的大喜日子。这天之后,藏人们不需要再紧张地早起洗米蒸米,酒的酿造已经全凝聚在一个个大桶中,接下来就要靠杜师的经验和技术,给酛加温,搅拌,小心地呵护,等待它慢慢孕育出酒。 藏人们开心地清洗甑和其他木桶、木铲,脸上挂满笑容,连平时不苟言笑的杜师也露出了笑纹,眉间舒展了开,向来锐利的双眼也眯了起来。整个酒藏都是轻松愉快的氛围。 夏越跟着大家一起打扫蒸米室,彼此有说有笑。 “对了,少当家,”釜屋擦着地,突然回头道,“今儿个初八,喜久醉要开门了吧?” 擦着木梯的夏越笑着点头:“对,今天开张。” “那少当家您怎么还在这儿?”别的藏人问,“不需要到喜久醉去吗?” “开张在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呢,我在那之前过去就可以了。”夏越说着直起身,“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喜久醉的管事掌柜都能干着呢。” “少当家您就逗我们吧,大家都知道了这回喜久醉要有大动作,不都是您给筹划的么?” 听到釜屋这么说,其他藏人也跟着七嘴八舌起来。 “好像是听说了会跟以前不一样,少当家您出了什么主意,喜久醉会变成什么样?” “少当家,会有咱们新酿的酒吗?” 夏越笑了笑,刚要回答,突然听到杜师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新酒还没火入呢,怎么能卖出去给客人?” 火入指的是低温消毒,由于新酒酿好后,酒中还有活着的酵母存在,处于活跃状态的酵母和其他酶会继续发酵,让酒质和口味发生改变;另外,也担心会混入杂菌,让酒变质。为了避免此类情况,让酒能够在常温下长期保存,在酒的味道稳定下来后,需要杀死这些酵母和酶。但是过度加热会让酒中的酒精和香气蒸发掉,因此采用的是低温加热法。 将新酒装瓶后,放入热水中,隔水加热到大概六十多度即可。夏越知道,在六十五度的温度下,只需要二十三秒,便能将会让酒变质的杂菌杀死。 适才说话的藏人听到杜师的话,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笑了。今年已经上槽的新酒实在是很不错,他们有些迫不及待想知道客人品尝后的评价。 夏越笑着对那个藏人说:“今年的新酒我尝过了,真的非常优秀。火入之后会马上登上喜久醉的酒单的,相信会很得客人喜欢。” 蒸米室的藏人顿时欢呼了起来。 杜师等他们稍微冷静下来,才笑眯眯地开口:“赶紧把活干了,今天酛的情况稳定的话,晚上我就带上你们到喜久醉去。” 马上有藏人喊:“老爹请客吗?” “行啊,我请客!” 杜师豪气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停止闲聊,手脚麻利地各自干起活来,只是每一个人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杜师很开心地看着手下的小伙子们,今年酿酒真的很顺利,去年留下的阴影不小,幸好酒神保佑,坏运气没有延续下来,一路顺利到了倒甑,杜师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 他转身对一旁正打算弯身继续干活的夏越说:“少当家,这里也差不多了,不出半炷香就能清扫完,您就先赶去喜久醉吧。” 夏越起身环视了一圈,的确清扫工作已经快收尾了,便点点头,将手中的抹布交给旁边的藏人。 “那我就先走了,晚上在喜久醉等着大家过来。” 出了酒藏大门,夏越抬头看了看天色,按捺住心里的兴奋,快步赶回云宅。 在酒藏出了一身的汗,他匆匆把自己清理了一番,挑了件低调不张扬的苍青色卷云杯纹外袍换上,让式燕重新给梳了个圆髻。夏越给式燕挑的反而是藕色的茱萸纹锦袍,衬得那脸蛋嫩嫩的,让没有表情的五官柔和了许多。 看着时间还有大半个时辰,夏越拉上式燕,到北院跟父亲爹爹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小厮坐上马车,往喜久醉去了。 喜久醉并不忙乱,一切井然有序。倒是人都很紧张,从管事掌柜到跑堂小二。只有厨房里热火朝天,王厨专注地看着炖了两天的汤底,旁边的小学徒认真地洗菜择菜,没有闲暇紧张。 夏越好笑地把方管事和成掌柜的肩膀都拍了一遍,式燕自觉地到酒窖里张罗烫酒工具,烫酒暂时还不打算让客人看到,夏越心里有另一番打算。 方管事和成掌柜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么紧张其实有一部分是因为兴奋。夏越已经把预想的情况跟他们说过了,头几天是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出现的,要让骆越人接受烫酒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耐得住一开始的冷清。他们都有信心一定会在胤城掀起烫酒的热潮,云家的酒都是好酒,烫过之后又有如此美妙的风味变化,没理由不受欢迎。 临近正午,小二抱了青竹放入店门旁的大石盆里点燃,然后挂上望子和门帘,喜久醉这就开张了。 夏越和方管事到里间坐着,成掌柜坐在柜台里。少顷,就看到门帘一掀,有客人走了进来。 成掌柜一看心里就乐了,来的是常客,是隔了两条街的大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人称叶老板。胤城里喜欢听他说书的人可多,他三天说上一回,回回座无虚席。叶老板喜欢在开说前跟听书的客人闲聊,磕去一碟花生米,这才开讲。成掌柜心里盘算,叶老板爱酒得很,要是能得他在说书前讲上几句,对喜久醉可是多大的宣传啊。 叶老板进门,跟成掌柜寒暄道了新年好,才抬头看墙上的栈牌。 “哟,变样子了啊。”叶老板眯起眼睛仔细看,“这是酒菜搭配起来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26 “是,”成掌柜笑着答道,“您看您最喜欢的盐烧牛肉,最适合搭配的是去年酿的如水,这酒不仅味道芳醇,入口后的酸味也很开胃的。” 叶老板微微扬了下下巴,勾起个笑:“嘿,有点意思。” “变的不只这个,我们少当家接手,弄了不少新东西呢。” 叶老板看向成掌柜:“云家少爷醒来没多久吧,这就回来接手了?身子全好了?” “还吃着药膳呢,”成掌柜笑着叹了口气,“少当家对喜久醉实在上心,还没好全就过来筹备打理了,我们也不敢怠慢,就想着多努力些,尽量给他分担点儿。” 叶老板点头:“云家少爷是个孝顺能干的啊。” “叶老板今天要说书么?”成掌柜伸手招小二,一边试探着问。 “今天不说,明天说。”叶老板继续眯着眼睛看栈牌。 成掌柜看他这样子就笑了,赶紧招呼:“叶老板,叶老板,别站着看这么辛苦,您去找着座位,坐下慢慢看。” “坐下怎么看?”叶老板奇道。 这时小二凑了上来,笑眯眯地说:“叶老板,您跟我来,还坐窗边可好?咱喜久醉现在有餐牌,您可以坐着喝口茶,慢慢看。” “餐牌?” 小二赶紧把手里的餐牌双手捧着奉上,叶老板接过来翻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这就是餐牌?”叶老板趣味津津地看着,“有意思,这东西不错啊。行,我就去坐着慢慢看。” 小二赶紧把乐呵呵的叶老板引到惯常坐的位置,倒上热茶。叶老板也没顾上喝,就专注地看餐牌上的菜单。 还没等他决定好要尝试哪个,这边小二倒是给他端来了一个小碗,摆在桌上。 叶老板一看,是一小碗汤,还有一小杯酒。 “这是怎么,我这才刚要点呢。”叶老板看小二。 小二笑着道:“这是咱喜久醉送的,算前菜。这是萝卜鱼丸汤,这杯是去年酿的庭莺,您先喝着暖暖身子,等着咱给您上菜。” 叶老板笑了:“嘿,这贴心的。这也是你们少当家的主意?” 小二笑着称是。 “行,我就还是点个盐烧牛肉,配上刚刚成掌柜推荐的如水吧。” “哎,您稍候,马上来,”小二听了,回头对着厨房喊,“盐烧牛肉一份,熟成一年的如水一合。” 这边叶老板端起酒杯,浅尝了一口,愣住了,一脸惊讶地看着手中的酒杯。 怔忪了片刻,他又把酒杯送到嘴边,嘬了第二口。 “小二,小二!过来过来!”他保持着低头盯着酒杯的姿势,高声叫道。 小二其实正等着他呢,赶紧几步过来,弯下身殷勤地问:“叶老板有什么事?” “你们这酒,是烫酒?”叶老板垂着头问。 “是的,是烫过的酒,您觉得怎么样?” 叶老板猛地抬头,狠狠盯住小二:“烫酒怎么会是这个味道?别唬我,烫酒我喝过,刺鼻呛人得很。你们是做了什么,能让烫酒变成这样?” 虽然半句没提好喝,但小二和柜台里的成掌柜哪里会听不出来叶老板的意思?成掌柜低头记账,不动声色地弯起一抹笑。 小二可高兴了,这可是他一展口才的地方,为了这个时刻他都已经在腹中来回默背了多少遍了。 “叶老板,烫酒也讲究方法,平时用来擦身的酒都直接烧滚,把酒都烫坏了,酒的味道全都跑了,留下的自然是刺鼻呛口的味道。这是咱们少当家想出来的烫酒方法,说是烫,其实是温,把酒温到适合的温度,那可是非常美味的,这里头学问可不小呢。” 叶老板听得一愣一愣的,一脸不可置信,可是那芳醇的味道是自己实实在在尝到了的,骗不得人。他不可思议地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瞪大了双眼。 “温度降了,这跟刚才的味道又不一样了。”叶老板满脸惊奇地看向小二。 “叶老板您果然懂酒!是这回事啊,温度不一样,酒的风味也会改变的。您放心,咱少当家把喜久醉里每种酒都仔细品过了,端出来的绝对是最适合的温度,最佳的美味。” 叶老板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显然还未能完全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小二在一旁候着,等了一会儿,才出声唤他:“叶老板,叶老板?” “哎?”叶老板才回过神来。 “您点的盐烧牛肉一会儿就好,您先喝口汤?不然该凉了。” 叶老板这才点点头,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又夹了一颗鱼丸放入口中。恰到好处的温热程度,海带吊出的细致的咸味,以及鱼丸弹性十足的嚼劲,让他缓缓露出了个微笑。 身体暖和起来的叶老板心情很好,他默默回味着适才喝到的烫酒,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小二招来,有些急切地问:“我刚刚点的如水,也会给我烫好吗?” 看出来叶老板对烫酒兴趣颇浓,小二很是开心,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 “您要不喜欢,我这就给厨房说一声让别烫?”虽然高兴,但小二还是以退为进地试探了一下。 “这如水烫了也能这么好喝?”叶老板显然有些上瘾。 “那当然,庭莺味道比较沉稳,如水活泼得多,烫过之后酸味更鲜明,回味更深呢。” 叶老板乐了:“嘿,我说你这小二,说得天花乱坠的,看着也不像胡说,这可是喝了不少好酒吧?” “嘿嘿,那是啊,”小二挠了挠头,“不尝过怎么能给您推荐呢?咱觉得好的才敢给客官们尝不是?叶老板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上菜来,酒可要烫的?” 本来胃口就被吊起的叶老板一听最后这句话,忙迫不及待地挥手赶人。 “我可不就等着呢吗?行,就试试你这烫的,赶紧去。” 给叶老板上好菜,小二跑回柜台,冲着成掌柜一顿傻笑,笑得成掌柜忍不住给了他脑瓜子一下。 “该干嘛干嘛去,这才第一个客人呢,看把你傻乐成这样。” 重生之酾酒有衍_27 嘴上这么说,成掌柜自己都抑制不住笑意。第一个客人是叶老板,看样子还成功勾引了人家对烫酒产生了兴趣,神明是多么眷顾喜久醉啊。叶老板这里成了,明儿要在茶馆里对着满座的客人一提,喜久醉完全不需要宣扬,就能有不少好奇的客人上门。 果然不吱一声,直接让客人在不知情地情况下喝下烫酒,比花唇舌去推荐要管用得多。这边说得多动听,都比不上客人自己尝到的味道。本来成掌柜和小二都有些担心,这算不算是骗客人,要是客人生气了,掌柜和小二可都得挨骂,对喜久醉的名声也不好。 结果,顺利送走几个客人之后,成掌柜不得不承认,少当家这招着实有用。不花钱的酒客人不会有太大抱怨,不明说是烫酒,客人也能没有抵触地喝下,而体会到烫酒的美味之后,这几个客人都选择了尝试烫酒。 成掌柜乐滋滋地记着账,叶老板临走前还特意问了桃樽,想必是真的打算在茶馆里说上一说,想象着明天下午听过书的客人会有多少上门光顾,成掌柜就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来。 20、逛街 ... 过了正午的饭时,进来用餐的客人就少了,几乎都是来买酒的。本来喜久醉作为酒屋,生意真正红火的时候是从黄昏才开始。成掌柜估计着大概没什么客人上门了,就留了个小二在柜台,自己抱着账本跑进了里间。 式燕已经坐在里间里了,正给夏越与方管事烫着酒,看到成掌柜推门进来,很有礼貌地欠身问了声好。 “成子你这就跑进来了?”方管事看他。 “这都什么时辰了,外头又下雪了,估计是没人来了。”成掌柜挤到方管事旁边坐下,接过式燕递过来的酒,笑着道了声谢。 夏越待成掌柜一口温酒下肚,才问:“客人对烫酒的接受程度如何?” “少当家你神了,”成掌柜眼睛亮亮的,满面笑容,“我原来还是担心的,虽然咱的烫酒是好东西,但毕竟骆越长久以来都认为烫酒难喝,我是真怕客人喝了也不接受的。” 说着成掌柜抬首将杯中剩余的酒干掉,继续道:“不过今天来的几个客人,喝了送的那一杯之后,全都要了烫酒。我真想不到会这么顺利。” “顺利就好,”夏越也笑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只是不能松懈,不可能所有的客人都能马上接受的,如果有客人实在排斥,也不必坚持,客人要喝普通的常温酒,就给他常温酒好了。” 成掌柜连忙点头。 “对了,”成掌柜看向方管事,嘴角勾着一抹得意的笑,“你猜今天第一个上门客人的是哪个?” “常客?”方管事在心里把会踩着刚开张时上门的熟客数了数,突然有些激动地瞪圆了眼,“莫不是……” 成掌柜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是啦,就是叶老板。” 闻言方管事也难掩喜色,追着成掌柜问:“叶老板怎么说?他可喜欢?今天是说书的日子么?” “哈哈哈,”成掌柜笑得开怀,“看你急的。叶老板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一共喝了这个数。” 看着成掌柜比出来的指头,不只方管事,连夏越都吃惊了。 “四、四合?” “四合如水,都是烫的,点了一份盐烧牛肉,又追加了一碟子盐焗鸡肾。我看着他一杯一杯的就没停过,走的时候脸红红的,哈哈。” 方管事心里一阵振奋,叶老板嗜酒,可也没这样一顿喝去四合过。这要不是觉得好喝,哪会不停口地喝了这么多? “喝了这么多,今天不说书吧?”方管事有些担心。 “叶老板一进来我就问了,今儿不说,明天说。他走时还特地来问了我桃樽怎么这么神奇,里头的酒一直都没冷掉。” 听成掌柜这么说,方管事心里更有底了。 “看样子,叶老板很可能会在前说时提到我们啊,少当家,这真是不得了的幸运啊。” 前说指的就是叶老板开始说书前磕着花生米跟客人闲扯的那段。夏越也是听说过这个城里有名的说书先生的,在成掌柜说起的时候他也想到了这一层,心里也很是欢喜。 原先还想着要靠常客在平日里对熟人提及,成为谈资,然后再一点点渗透到城里,带起话题,才算是完成对喜久醉的宣传。可是叶老板如果能在前说上讲上那么几句,就能省了不少功夫和时间,夏越就算把每一步都计算到了,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的确可说是天赐的好运。 三个人又商谈了一会儿,互相补充了一些意见。 申时过后,喜久醉陆续迎来了用晚饭的客人。夏越依然留在里间,式燕不放心,去了酒窖,方管事也出去招呼几位熟客。 晚饭时间过后,喜久醉开始坐满客人,这些客人都是吃过饭,来酒屋喝酒的,这叫晚酌。晚酌才是酒屋最主要的生意。 酒藏的藏人们就是在晚酌时来到喜久醉的,一同来的还有云老爷。一行人在柜台与成掌柜打过招呼后,被引到里间,夏越微笑着在里头等着。 烫酒的魅力给藏人们带来的震撼,比普通酒客要大许多。 他们的职业就是酿酒,尤其是杜师,他酿了一辈子的酒,从不知道一种酒的味道还能有如此多的变化,这里的酒几乎都出自他的手,但他喝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是自己酿的酒。 杜师震惊地抬起头,看了看一脸温和的少爷,又看了看在一旁低眉敛目认真烫酒的少夫人,最后看向云老爷。 “老爷,这真的是我酿的酒吗?”杜师的声音颤抖着,眼眶泛起了红色。 云老爷笑得很自豪,他一把拍上相识了几十年的杜师的肩:“老伙计,这千真万确是你酿的酒,是你用心制麴制酛,精心培育,掐准了时机上槽的酒。” “我的酒……我的酒原来可以这么美味吗?我还以为是少夫人用了什么仙法呢。” 式燕闻言连忙摇头,藕色锦袍衬得他一脸柔和:“我不会什么仙法,烫酒是相公教的。” “少爷!” 夏越看着满桌的人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有些想笑,可看到这些藏人眼中的激动,他又觉得心里有些酸胀。酒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切,再没有谁能比藏人们更热爱酒了吧。 这么想着,夏越露出了个轻柔的微笑,慢慢地给藏人们解释烫酒,让式燕示范给他们看,还拉着杜师亲手教他烫酒。他相信云家酒藏的藏人们,也嘱咐过了,他们不会把烫酒方法泄露出去的。 “热气不会夺走酒的美味,相反,如果温度适宜,酒的味道会得到升华。” “升华……”藏人们重复这个词。 “对,”夏越笑着给杜师斟酒,“老爹酿的都是好酒,所以烫好后,会有更让人惊艳的美味。不同的温度有不同的风味,让人欲罢不能。” 他说着举杯,与杜师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正色对席间的所有藏人道:“各位酿造的,就是这样神奇而又美妙的东西。各位精湛的酿酒技术让我拜服,我云夏越还有许多要向各位学习的,今后,还请大家多多教导。” 看他说完仰首一饮而尽,藏人们赶紧举杯回敬。 云老爷在一旁高兴地看着,心里又是自豪又是激动。他甚至开始觉得,夏越倒下三年,是因为酒神要教授他烫酒的神奇与魅力。夏越也许是被酒神选中了,要通过他向世人传授更多关于美酒的知识,让世人对酒有更多了解。 云老爷越想越深以为然,却不敢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说出口,只能在心里暗自激动。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么他可以相信,云家酒藏在儿子手里,会越来越好。而喜久醉,搞不好,还有可能会扬名骆越。 重生之酾酒有衍_28 这天晚上,云老爷和云家酒藏的藏人们都喝得开怀。 夏越悄悄去找成掌柜,自己掏钱把这一顿请了。他感受得到父亲与杜师、还有其他藏人对他产生了不小的期待。他觉得胸中聚起了一股豪气,第一次,他想要在骆越狠狠地干出一番成绩来,不辜负这些期望。 云家酒藏的人一直喝到喜久醉打烊。送走众人后,夏越回到后院小屋,与管事掌柜算了算今天的账,结果让方管事和成掌柜十分振奋。夏越又叫来小二,仔细听了今天的情况,指出了些问题,提了些改进的方法。 等说完了,天也很晚了,夏越才带着式燕坐进马车,穿过夜晚的街道回到云家。 第二天初九,藏里已经倒了甑,不需要蒸米,也没有新酒上槽,夏越突然闲了下来。看看左右无事,他决定带式燕到街上走走。 早上下过了雪,式燕听话把兔毛帽子戴好了,右手抓着袖炉用袖子盖好,刚想把左手也塞进去,却突然被往左边一拉,被一只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夏越低头看他,眼里都是暖暖的笑意。 式燕眨了眨眼:“要这样走吗?” “嗯,要抓着,以免我的兔子不见了。”夏越笑着逗他。 式燕语塞,收回视线不再看夏越,不知该说自己不是兔子,还是该说自己不会不见。 不过听到夏越说自己是他的,式燕又觉得,自己就当只兔子也不错。 城东的商店街就在喜久醉的背面,两个人在街口下了马车,慢慢逛过去,没走一会儿就听到了热闹的人声。 虽然下过雪,但还是有不少人上街,卿倌尤其多。夏越看了看两旁的店铺,胭脂铺子是没必要进去了,也不知道式燕喜欢什么,要不都逛逛? 式燕一走进这条街就发现了,不少卿倌都偷偷拿眼看他相公,尤其是未束腰的。骆越的卿倌许了人家之后才能束腰,把腰身的曲线展现出来,未许的卿倌都穿着宽大的衣袍,不能束扎腰带。 英挺俊朗的夏越吸引了街上几乎所有卿倌的目光,式燕心里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自己的丈夫有多出色,他自己是最清楚的了。 虽然不少卿倌的眼神相当露骨,不过式燕连吃味的心思都生不起,夏越把他的手抓得紧紧的,还时不时侧过头跟他说话,让式燕平白有一种自己在炫耀的感觉,有些难为情,又实在开心,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 夏越看到式燕露出的小小笑容,心里有些痒痒的,又顾忌这里人多式燕脸皮薄,犹豫了会儿还是没有亲上去,就在心里先记下这一笔,想留着之后补上。 就在这时,夏越感觉式燕的视线停在了某个方向,他顺着看过去,是个菓子摊子,热气腾腾的。 “想吃?”夏越低头问式燕。 式燕盯着那个摊子摇了摇头:“贵的。” 夏越乐了,握着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你吃不穷你相公。” 说着就拉着他往摊子走去。 摊主正手脚麻利地用铲子烙着,看到有客上门热情地招呼了一声,又低头把菓子翻了个面。 夏越看着摊子上架着个烧得直冒热气的铁板,旁边的碗里盛着白色的面糊,不知是什么做的。摊主勺一勺面糊上铁板,也不摊平,等了一会儿,在面糊上舀上分量很足的红豆馅儿,双手用两个小铲子看准时机给菓子翻身,压平整。最终成形的菓子看着像是一块白色的小砖,面衣微黄,表面上留有烙烧的黑色纹路,很是好看。 “师傅,这叫什么?”夏越问。 “这个叫金糍粑,”摊主笑吟吟地介绍,“面衣是我独门的秘方,绝对好吃。客官来点不?” 夏越好笑地看着自家夫郎盯着那几个金糍粑都移不开眼了,掏了钱,买了两个。 “客官您拿好,这是刚做好的,小心烫嘴。尤其是里头的红豆馅儿,能烫起个泡呢,小夫郎要当心。” 谢过热心的摊主,夏越和式燕一人拿了一个,接着逛。 担心太烫,夏越没急着吃,只拿在手上。式燕倒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咬了一口,果不其然就被烫着了,急忙用手掩着嘴,一个劲儿地吸气,眼里都浮起了一层雾气。 “小心点儿,不是说了烫吗?”夏越心疼地看他家夫郎,等他坚持着把口中的菓子咽了下去,又叫他张嘴,“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式燕的舌头没有被烫起泡来,夏越松了口气,伸手捏了捏馋嘴小孩的脸颊。 “怎么这么馋,过会儿再吃它也不会跑掉啊。待会儿可要小心了,里头的豆沙馅儿都半融化了,更烫嘴呢。” 式燕乖乖听夏越叮嘱,眼里的雾气散去,异常明亮。他点了点头,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好吃。” 夏越顿时哭笑不得,被烫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只想着好吃,他怎么才发现自家夫郎还是个小吃货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夏越对自家夫郎的新认识,这一路逛下去,式燕对各种小吃根本移不开眼,夏越也乐得满足他,看他吃得开心,自己也高兴。 吃了好几摊之后,式燕终于还是不好意思了,哪儿有这样光顾着吃的夫郎,夏越人温柔所以才由着自己,可看在旁人眼里是真不成样子的。 “相公我还是不吃了,你有什么要买的,我们就去买了吧。”式燕不肯再往小吃摊子那边挪步了。 “你要想吃就吃,你又吃不穷我,我身上带的钱肯定够你把这里的摊子都吃上一遍。” 夏越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呢,十八岁的式燕在他眼里还是个孩子,他就喜欢宠着这个乖顺的兔子。谁让这小孩平日里太老实,一个要求都没提过,娇也不撒一个,让夏越想放开宠他都有点难下手。 式燕还是摇头。他其实只是没吃过这些东西,城东的商店街比城西的高档,小吃也很出名,出名的好吃,也出名的贵。虽然白家并不穷困,可到底孩子太多,分下来每个孩子的零花就没多少了,式燕又都让着弟弟,自己拿最少那份,所以式燕就从来没来过这边。 今天还是第一次过来,第一次看到了以前听说过的菓子,他才会这么馋的。其实式燕自己兜里有钱,但是丈夫一副要吃什么都给买的样子,让式燕心里甜滋滋的,忍不住就想多享受一会儿这种疼爱。 只是真不能再吃下去了,式燕很清楚,这街上不少眼睛盯着他们呢。不管是看上夏越的,还是想给夏越说侍郎的,又或者是想看他这个没有感情基础许进云家的夫郎的笑话的。式燕可不乐意被认为是恃宠而骄的夫郎,让别的卿倌产生以为可以趁虚而入的心思。 式燕不愿意再吃,夏越也不继续劝,只是他这宠夫郎的瘾头刚上来,有点意犹未尽。本来出来逛街就是想给式燕买些礼物的,因为式燕都不看其他物件,眼睛都盯着吃食,他才想宠着他由着他吃的。现在不吃了,该给式燕买什么呢? 胭脂式燕不怎么用,房里的胭脂盒几乎没动过,买了也是浪费;开春的衣服已经跟裁缝订下了,没必要现在买;在骆越这儿又不可能送花……夏越心里回想着上一世听说过的女朋友收到会开心的礼物,发现没什么可作参考的。 要不,珠宝首饰?珠宝太高调,式燕也没什么场合需要佩戴,不过首饰嘛……夏越突然心里一动,便拉着式燕往回走。他记得刚刚路过了一家看着很上档次的铺子。 21、送夫郎礼物 ... 这家首饰铺子不小,两层楼,楼下摆的是郎官的饰物,楼上则是卿倌的首饰。 式燕原本以为夏越是要自己买东西,没成想他没看一楼的饰物一眼,径直拉着自己上了楼。 重生之酾酒有衍_29 这铺子似乎生意不错,一楼没什么人,二楼却挤着不少卿倌,一看到夏越牵着式燕走进来,就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夏越上一世也习惯了被人行注目礼,这会儿即使在不宽敞的室内被许多人盯着看,他也根本没什么特别感觉,只管拉着自家夫郎的手,慢悠悠地看卿倌的饰品。 骆越没有步摇之类的东西,最为普遍的发饰是簪子。因为不能把头发全盘起来,未许人家的卿倌大部分只在头顶梳个小小的包头,再用一种缀了彩色石头的短笈装饰。成家后的卿倌发型变化才能更多些。 夏越看了看,这家铺子卖的发饰种类还是不少的,还有在正式场合用来装饰假髻的华胜,他也只在成亲那天见过而已。当然,他们不需要华胜这种太过隆重的发饰,夏越是想给式燕选个簪子。式燕不大喜欢繁复花哨的东西,那头柔顺的青丝随便挽个髻就很好看,配上个清雅的簪子,应该会非常适合。 式燕有点想说不需要,他平时都一个堕马髻垂在身后,不怎么花心思去做头发。但是他刚开口想说不要,就被夏越用不容分说的眼神制止了。 店里的伙计机灵,看到云少爷上门就跟在后头候着了,只是不敢直接上去打扰,看对方走马观花地看着簪子,突然停下脚步,这才赶紧上前招呼。 “云少爷可是看上了哪个?” 夏越挑眉,看了看这个自己刚顿了顿便反应极快地凑过来的伙计,也没说什么,只笑着指着簪子道:“把这个,和这个,拿来我看看。” 伙计麻利地将指定的簪子选了出来,放在铺了绒布的木托盘里呈给夏越。一支是白玉簪子,簪首嵌着翠,很是雅致;另一支是紫檀木云纹簪子,通体黝黑,特别之处是在簪首嵌了颗红玛瑙,沉稳中带着些许妖娆,一下就吸引住了夏越的目光。 夏越把两支簪子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侧过头问式燕:“喜欢哪个?” 式燕只想着哪个都不便宜,虽然看着都很漂亮,他是真的非常喜欢,但不怎么习惯给自己花钱的孩子张了张嘴,还是没敢开口。 见他不回答,夏越也不继续问,自己拿着簪子在式燕头上比划。 然后他收回簪子,放到托盘上,式燕以为他这是不要这两支簪子了,心里松了口气,又有些遗憾时,却听见夏越淡淡地开口。 “这两支都要了吧。” 式燕一惊,抬头想阻止,却不及伙计反应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伙计就已经哈腰道谢拿了盒子将簪子包起放进去装好了。 夏越也不让他开口,接过了盒子就往式燕手上一塞。式燕连忙小心翼翼地捧住,看夏越宠溺地对自己一笑,然后爽快地掏钱。 出了铺子,式燕还有些愣,走了几步,回过神来他便开始懊恼了。 他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丈夫买礼物给自己,他应该坦率地高兴才是,没看铺子里其他卿倌都是一脸羡慕么,这就是丈夫宠爱自己的表现啊。价钱什么的,虽然在节俭惯了的式燕看来是不低,但对云家来说还真不算什么。既然许进了云家,应该是他去习惯,不可能让大户人家像自己这样不舍得花钱,那样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样想着,式燕忍不住抬眼看走在身边的夏越。 随时留意着夫郎神情的夏越没有看漏式燕眼里的情绪,他有些不解,那是歉意?这是怎么来的? “式燕怎么了?我买簪子给你,你不喜欢?”应该不会啊,夏越自信自己不会看错,式燕看着那两支簪子时眼里可都是喜爱。 式燕摇摇头:“对不起,相公,我太不应该了。” “嗯?这是怎么说的?” 夏越拉他到街旁站着,低头认真地看他。 “相公送我簪子,我应该高兴就好了,却那个样子,心里只在意太贵了,连谢谢也没说一声。” 式燕的声音低低的,心里很不好受。价钱什么的,哪里比得过夏越对自己的心意。他是那么疼爱自己,刚刚也一路由着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平日里也是十分体贴,吃穿用度都为自己想到了。丈夫对自己这么温柔,是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可是刚才,他根本就忽视了这些,一心只在意钱的问题。夏越送簪子给自己,自然是希望自己开心的,可自己别说露出个笑了,谢都没谢一声。 越想式燕越觉得自己真是糟糕。 夏越听了,只觉得心里涌起一阵怜爱。这孩子到底把自己摆在多低的位置,怎么会为了这样的小事自责。 他也不管这是在繁华的街上,双手捧上了式燕的颊,将低着的脑袋抬起来,弯下身抵着式燕的额头,深深注视着式燕的眼睛。 “傻式燕,你只告诉我,喜不喜欢那两支簪子?” 式燕想点头,可脸颊被捧住了,便开口说:“喜欢的。” “我送你簪子,你高兴么?” “高兴,很高兴。” 夏越眉眼弯了起来,式燕看到他眼里都是暖暖的笑意。 “这样就够了啊,你只要单纯地高兴就好了。当场没有高兴起来,那就之后再高兴,不需要懊恼刚才没有高兴起来,哪有这么傻的,”夏越用额头蹭了蹭对方,“而且,你以为你相公是谁?你喜不喜欢,高不高兴,相公会看不出来吗?” 夏越用大拇指磨了磨式燕的脸颊,又接着说:“还有,你是我夫郎,你可以管着我。要是觉得我乱花钱了,你就直接说出来。如果花钱了还让我的夫郎不高兴,那我干嘛要花这个钱?当然了,你要是能高兴了,我花钱就是值得的。” 看小孩不说话,帽子下露出的一小截耳垂倒是红了起来,夏越笑着亲了亲他鼻尖。 “其实吧,年前给你做的这件氅子,可比这两只簪子加起来都贵,怎么没见你拦着我?” “那……那不是我不知道给我做了氅子吗……” 式燕当然知道氅子更贵,可是做氅子是夏越直接给裁缝下的单子,还一直瞒着他。他也是在裁缝送新衣来的那天,听前来唤自己的侍郎说了,才知道夏越让人给他做了新衣。如果事先知道了,式燕觉得自己说不好也是会拦着的。 不过式燕还是反省了一下,云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吃穿用度都是好的,自己不应该再纠结在花销上,身为云家的夫郎,总不能还跟以前一样,用的东西如果不上档次,是要丢云家的脸的。他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刚刚的样子,真是上不了台面。 夏越看着式燕眼珠子游移,就知道他又开始多想了,一时间不知要说他什么好,索性张嘴叼住了式燕下唇。 式燕吓了一跳,刚想推开夏越,耳边突然传来车轱辘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他们还在大街上。 霎时间,式燕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这下子不仅仅是耳朵了,他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夏越见他这样,没良心地笑了起来。本来想多逗弄他一下,可看式燕已经羞得眼眶都红了,夏越只能忍着笑放开他的唇,拉起低着头不敢见人的夫郎就往街口走。 一直到坐进马车里,式燕的脑袋都没抬起来过。 夏越才不会放过自家夫郎,他还记着先前在街上记下的账呢,在街上人多会羞,马车里可没人,正好一并讨清了。 结果回到云宅时,式燕是一路掩着嘴走回房间的。他想走快些,不想被人看到他有什么不对,偏偏夏越慢悠悠地信步走着,他又不能抢在丈夫前头走,只能一肚子哀怨地跟着夏越。好不容易踱回东院,式燕一进房就扑进拔步床里,半天不肯起来。 夏越笑得餍足,也不去抓他起来,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看书喝茶。天知道他满脑子都是式燕被他蹂躏到肿起的唇,书上写的什么,他基本都没看进去。 到午饭时,他才去把式燕哄起来用饭。 在夏越哄式燕吃饭时,喜久醉开门迎来年后第二天的生意。 重生之酾酒有衍_30 出乎成掌柜和方管事预料的是,今天叶老板又上门来了。 叶老板与他们寒暄了几句,照例坐在了靠窗的位置,还是点了盐烧牛肉和如水,吃得有滋有味。他这么一坐就坐到了未时,吃完了也没多说什么,付了钱就走了。 成掌柜看着他出门,又看了看时辰,对一旁的方管事说:“未时了,茶馆都快开说了吧?” “是啊,估计除了咱这儿就直接往茶馆去了吧。” 也许是因为要说书,叶老板没有昨天那么放纵,今天只喝了两合。方管事下来柜台时,看到他笑眯眯地喝着酒,很是享受的样子。 成掌柜伏在柜台上,单手支着下巴:“哎,你说他一会儿会说咱喜久醉么?” 方管事记着账,头也不抬地回他:“你想知道就去听呗。” “我要是去了他不说呢?这多失望啊。” 方管事没回答他,只埋头记账,过了一会儿,他搁下笔,把账本摆一边晾墨。 “我觉得他会说。”他这时才接口道。 成掌柜转过头看他。 “不然他也不会今天还特地来一趟吧?以前叶老板可没有连续两天上酒馆的。” 这话没错,叶老板对客人十分负责,对自己更是比对别人严厉。他虽然嗜酒,却不容许自己沉迷,因此他只上酒馆喝酒,从不买酒回家,上酒馆的次数也控制着四五天一回,绝对不会频繁,更别说连着两天了。 听方管事这么一说,成掌柜也想起这回事了,他摸了摸下巴道:“所以今儿叶老板是来确认味道的?” “大概吧,”方管事低头吹了吹账本上的墨迹,“叶老板可严谨了,兴许是怕讲错了。” “嘿,”成掌柜高兴地一拍腿,“那今晚可以等着在茶馆听完书的客人上门了。” 第二天,夏越到喜久醉的时候,就迎来了成掌柜喜气洋洋的笑脸。听着成掌柜高兴地描述前一天晚上的情况,夏越也忍不住惊喜。 叶老板的广告效应太强了。他本来以为听书的客人最多会半信半疑地来那么十多个,哪能想到来了三十几个啊,光是这些客人就在傍晚把喜久醉坐满了。餐牌都不够用的,三个跑堂小二只能去给客人背菜单。方管事也没办法躲在小屋里了,成掌柜必须镇在柜台那儿,烫酒的活儿只能交给他了。 今天一早,方管事就出门去订做新的餐牌了。昨晚那批客人喝得相当尽兴,因为是听了叶老板的书,对烫酒居然很美味生起了兴趣才上门的,因此几乎没有接受不了的。他们回去再宣扬一番,估计这段时间喜久醉是要爆满的了。 太过顺利了,夏越心里其实有些不踏实。不过,他暂时也顾不上为还未出现的情况担忧了。 “成掌柜,我今天过来能待一天,明后两天就暂时不能过来了。”看完昨天的账目后,夏越说。 成掌柜看他:“少爷有事?” 夏越笑了,揉了揉鼻子道:“成亲一个月了,要陪着式燕回门。” 22、双回门(一) ... 骆越有新房一月不能空房的风俗,新夫郎家里若是离得较远,势必要在外头住宿,为了避免空了新房,久而久之,回门就都是在成亲满月之后了。 这天早上,夏越与式燕在房里用过早餐,给父爹打过招呼后,便出门坐上马车。马车后头还跟着一辆,上头堆着回门礼,是夏越跟云爹爹精心挑选备着的。 式燕在车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踏实,夏越没给他看回门礼的单子,他也不知道后头那辆车里到底堆了多少东西,都是些什么。他自己是开始努力习惯云家的花销水准了,可他父亲和爹爹不习惯的啊。式燕怕吓着双亲。 “相公,”式燕抓着夏越的袖子问,“不是太贵重的东西吧?” 夏越笑着把他搂过来,亲了亲额头:“放心,你相公不挑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选的都是能用得上的,岳父岳爹爹会喜欢的。” 夏越是个实用派,白家的情况他在云夏越的记忆里看过一些,是很朴实的一家。白家就式燕一个卿倌,底下五个都是郎官,生的实在有些多,好在也不是养不起,就是相对拘谨一些。毕竟是跟云家签了契约,专门给云家酒藏种植酒米的,云家本来就大方,白家的酒米品质又极佳,对得起一个好价钱。 对于朴实的白家,夏越并不主张做一份华而不实的礼单。跟云爹爹商量之后,他们两个把传统的回门礼单做了不少改动。 衣着方面,绫罗绸缎之类的料子估计他们都舍不得做了衣服穿,但也不能完全没有,不然显得云家小气、不看重他们。夏越挑了两匹缎子,可做些正式场合或是过节时穿的衣裳,其余的都选的质量上好又结实的棉布,方便做些平日里居家干活穿的常服。还做了几件现成的衣服,怕没细量不合身,只给岳父岳爹爹各做了两件棉袄,又做了两双麂皮靴子。小舅子们都在长身子的时候,式燕记得的身形码数怕是做不得准了,只能让白家再找裁缝做了。 食的方面,夏越在逛了街市回来后便问过式燕,也知白家极少吃上外头的东西。这次他便选了十几样精致点心,特别挑的是易于保存,能存放不短时候的。顺便也捎上了那天式燕吃过后赞不绝口的金糍粑,以及一些外来的水果。不用说,云家的酒是必不可少的。 其他的用具,夏越剔掉了不少纯享受类的物什,像香炉什么的就完全没必要。礼单上定下了洗梳用具、被褥枕头、蜡烛灯盏、厨房的锅碗瓢盆,还有三两套瓷餐具,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石盆,二十斤墨炭。给岳父岳爹爹挑了几枚簪子,还给岳爹爹买了一副手镯,另外也给小舅子们备了十几册书籍和一些新奇的玩具。 这些物件加起来,用了云家最大的马车,家仆们小心翼翼地仔细堆好满满一车厢,两个家仆挤在车厢里头护着,两个家仆坐车辕上驾车跟在夏越他们后头。 式燕听夏越这么说,也知道他虽然有些少爷派头,但也不是胡乱花钱的,便放了心。 马车穿过城西的街市,渐渐进入城郊。眼前出现了大片的田地,冬天里显得很是冷清,田间少有人影,马车就在田埂上哐当哐当的跑过去。 有孩童在干涸的田里蹲着玩耍,听到声音便抬头看去,看到了马车上的云家家纹,便一路叫嚷着往田的另一头跑去。 “白家卿倌回门咯,云家夫郎回门咯!” 叫声惹了不少农户从温暖的屋里探头出来张望。 种植酒米从春季开始,入秋收割,需要劳作的就这么大半年,入了冬,即使不干活也不会饿着,并不需要辛苦一整年。云家酒藏开始忙碌的时节,恰恰是白家最闲适的时候。马车到白家门口时,白父和白爹爹已经在门口迎着了。 夏越先下的马车,周围聚了不少围观的人,隔了三年才又看到云家少爷,虽然也许瘦了些,但似乎比以前更英挺出色了,顿时惹来一阵惊叹声。 夏越也没在意,只专心看向马车里,仔细地扶式燕下车,那种细心体贴的姿态看红了好几个卿倌的眼,白家双亲看着更是欣喜。 扶了式燕下车,夏越让式燕走在前头,自己跟在后头。头一次回门,按习俗要让卿倌在前头带路。 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双亲,式燕虽然面上没有表情,急切的步子却也暴露了他的心情。他快步走到父爹跟前,仔细打量,看到他们面色红润,放了心,这才开口喊人。 “父亲,爹爹,式燕回来看你们了。” 白父白爹爹笑着点头应他。这时夏越走上前去,牵起式燕的手,鞠躬行礼:“岳父,岳爹爹,儿壻带着式燕回门了。” “哎哎,好,好。我们一早上都等着云少爷呢。”白父笑得非常开心。 夏越也笑着回道:“岳父大人,您是长辈,唤我夏越便好。” 白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忙点头应着。 重生之酾酒有衍_31 “岳爹爹,”夏越从怀里掏出一份单子,递给白爹爹说,“这是回门的礼单,您收好,我让他们把回门礼给送进去。” 白爹爹道了谢,双手接过来,也没看,就招呼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家仆说:“先放到院子里吧,麻烦几位小哥了。” 看夏越点头,家仆们就开始卸下车里的礼品,往白家院子里搬。 这边,白父已经把夏越和式燕迎进家门。 白家看着也是个四合院格局,只是大门一侧没有房屋,是用土砖砌了院墙。进了院子,正对着的是主屋,右侧是孩子们睡的偏房,左侧则是厨房。隔壁还有个大院子,院里盖着高大的仓房,应该是用来存放粮食和种子的,大院子估计是用于堆放收割回来的稻子,以及碾米装袋。 式燕跟着白爹爹回房,夏越知道白爹爹有不少话要问自家卿倌,式燕肯定也有不少事要跟爹爹讲,只是笑着对他点点头,自己跟着白父进了主屋。 白父让夏越坐上主屋的上座右侧,倒了热茶给他,自己在左侧坐下,笑呵呵地和他聊天。听说夏越要继承酒藏,白父也很是开心。不只是因为自家卿倌许了给他做夫郎,白父跟云老爷相识多年,自然是知道云老爷对儿子无意接手酒藏一事有多么遗憾,如今夏越愿意继承,云老爷想必是非常欣喜的。 俩人聊了今年的新酒,夏越真心称赞白家酒米的品质,酿出来的酒香醇可口,都是佳酿,听得白父更是高兴。夏越又问起一些酒米的知识,白父乐呵呵地给他一一作答,岳壻二人相谈甚欢。 聊到倒第二杯茶的时候,夏越见小舅子们到现在都没露面,便向岳父问起。 “几个小的一早就到山里去了,”白父笑着说,“说要给哥哥打斑鸠吃,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夏越听了虽然有些担心冬日山里危险,可又想到都是习惯了在山里跑的孩子,既然父亲不担心,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便只是笑着问起几个小舅子的年岁。 “最大的十三了,过两个月就十四了,下头的十一,十岁的两个,是孖生的,最小的九岁。生太多了,我们自己都看不过来。到了春天又要顾着田里,一直忙活到秋天,几个小的几乎都是式燕带大的。这孩子打小就乖巧懂事,明明是个卿倌,一点都不怕脏累,主动来帮我们干活。其实我要是拦着不让他做太多事就好了,不然也不会在十岁那年发了高烧,落到现在这样。” 白父说着,小心地看向夏越:“云少爷,我知道我们家式燕脸上僵硬不讨喜,又不是您甘愿取的,我们能跟云家结成亲事,已经是高攀了,本不该再多求什么。只是式燕是个好孩子,性子也乖顺,不会争什么的,我就是想求求您,日后取了喜欢的卿倌作侍郎,也不要让我们式燕被欺负。” 夏越静静听白父说完,然后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身朝着白父,正色道:“岳父,您多虑了,不会有侍郎,式燕更不会被欺负了去。” “诶?”白父有些怔忪,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我不会取侍郎的,这辈子,我只要式燕一个就够了。” 夏越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温润如玉,又掷地有声。 “您……您说的是真的?”白父嗓子都抖了,一脸的不敢置信。如果云少爷要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其他的话没有上百也有数十,怎么也不会挑这一句。大户人家的郎官说不取侍郎,这绝对不是玩笑能说出来的。可是要说云少爷是认真的,又让白父如何都难以相信。 夏越笑了,笑得很温暖,很真诚。 “岳父大人,夏越敢对酒神发誓,这句话绝无虚假。请您放心,式燕没有任何不好,我很喜欢他,这辈子都会好好待他,爱护他,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白父看着眼前这位新儿壻诚挚的眼神,又听见他对着酒神发誓,便是想怀疑都不能了。自家卿倌能许进云家,他就已经觉得是祖上积德才能遇上的幸事了,没想到云少爷还对式燕如此用心,不再另取的话都立了誓。回想适才下马车时夏越对式燕呵护的姿态,白父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高兴得两眼通红。 “还有,岳父大人,请您叫我夏越,也不要再对我用敬语了。”夏越温和地笑着,摆低姿态,“我现在是您的儿壻,不是云家的少爷。” “好,好,夏越,夏越,好儿壻,好儿壻啊……”白父红着眼,忙一叠声地答应,欢喜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红了眼的不只是白父,还有愣在门旁的式燕和白爹爹。 白爹爹把自家儿子叫到房里,细细端详了一遍,虽然儿子面上看不出表情,但是白爹爹还是能看出来,他过得很不错。本来担心他会被丈夫冷落,可刚刚在门口看云家少爷对式燕又是扶下马车又是主动拉手的,似乎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这会儿看到式燕面色红润,身上的穿着也是用了心的,发髻上还插着银梳,怎么看都是受丈夫疼爱的模样,白爹爹心里踏实了许多。 一一问了式燕成亲的情况,这一个月来过得如何,得知暂时不能洞房,白爹爹心里有些不安,不过转念一想,这是郎官身体状况的问题,也不是故意冷淡他家式燕的,更不用担心会去找别的卿倌,便又放心了。 后来又听到式燕说夏越如何疼他,不介意他面上僵硬,主动接近他,还给他打点衣着,教他喝酒,带他逛街,送他礼物,白爹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适才还在心里暗叹式燕这一身穿得好看,没想到是云少爷打点的,听式燕说的那些,白爹爹都要以为自家卿倌与云家少爷是私下交往,感情深厚了才成的亲。 能够对一个非自己属意的夫郎如此疼爱,云家少爷果真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官,也难怪整个胤城有那么多年轻卿倌都暗暗倾慕于他。 想到这里,白爹爹原本还很欢喜的心又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拉过式燕的手轻轻抚摩,慢慢地说:“难得云少爷对你如此体贴疼爱,实在是求也求不来的幸事。只是式燕,你也要懂本分,云家是大户人家,那少爷现在虽然疼你,以后也还是会取侍郎的。” 顿了顿,白爹爹又特别强调了一句:“没有哪个少爷不取侍郎的。” 看着式燕低了眉,很是乖顺的样子,白爹爹心里也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到时候,他可能对你就没有现时这般疼宠了,你要保持好心态,别多想。不管你出身怎样,怎么进的云家,你都是正夫郎,侍郎怎么也骑不到你头上。只是……你要忍得住云少爷把现在对你的宠爱分给其他人。” 式燕乖乖点头,他其实对这件事早就想清楚,也做好觉悟了:“爹爹放心,式燕都懂,能得到相公的疼爱已经是我偷来的福气,不会有什么不满足的。” 白爹爹看着儿子这样懂事,又觉得心疼,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伸手揽过式燕抱着,拍着他的肩背以作安慰。 接着白爹爹把夏越交给他的礼单拿了出来,仔细看了,越看越是感叹,云少爷这礼单简直完美得滴水不漏。既上得了台面,在邻里面前很有面子,又兼顾了实用性。一件多余的物什都没有,即便是装饰物也有用处。最惊人的是那二十斤墨炭,墨炭价格不低,几乎是有钱人家才会常烧,云少爷一送就是二十斤,白家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 平日白家取暖都烧的低廉木炭,一烧起来烟雾缭绕还熏人,关着门窗时根本没法烧,若是开着门窗烧,也不知是暖些还是冷些。大人常年习惯了还没什么,可是家里的孩子,除了两年前已经开始帮家里干活的二小子受得住冷之外,九岁十岁的孩子还是细皮嫩肉的,冻一会儿就红,虽然都懂事不会哭闹,可作为爹爹看在眼里也是很心疼的。 白爹爹看着礼单上列着的墨炭、石盆、袖炉,心里熨帖帖的。 待把礼单都看完了,白爹爹坐不住了,直想去给这个贴心的儿壻好好道谢,便拉上式燕向主屋走去。 谁知刚刚走近,便听到夏越说了那句不取侍郎的话。 别说白父在里头不敢置信,他和式燕惊讶地对视,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夏越那么坚定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里,一字一句认真而又诚挚,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式燕一下子都懵了,白爹爹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哭出来。好不容易消化了夏越的话,白爹爹心里一阵阵止不住的狂喜,他紧紧搂住式燕,狠狠咬住下唇,不然他真想大叫起来,或是大哭出来。 多少卿倌盼都盼不来丈夫说这样一句话啊。穷人家也就罢了,稍微富裕些的,都有不少郎官多取上一个,大户人家更是没人不取侍郎的。云老爷本来不也打算要取侍郎的么,只是因为云夫人出了事,云老爷疼惜夫郎才作罢的。可他家式燕才刚进云家门,成亲之前云少爷还都不认识式燕啊,感情基础都比其他夫夫薄弱许多的情况下,云少爷居然给了他家式燕这样一句承诺。 白爹爹捧着式燕没有表情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到了十八岁都没人提亲的卿倌,曾经自己多么担心式燕得不到一个好归宿,哪里想到,冷清了这么多年,式燕最后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个千里挑一的好丈夫呢?这话要传出去,整个胤城的卿倌都要羡慕死他家式燕了。 在白爹爹看着自家卿倌欣喜地落泪时,门外传来了少年与孩童的声音,是式燕的弟弟们打了斑鸠回来了。 23、双回门(二) ... 白家的几个小子们手里拎着斑鸠,欢欢喜喜地跑进门,看到爹爹和哥哥站在主屋外头转过头来看他们,刚想冲过去,带头的少年却突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在院子正中站住了。弟弟们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二哥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愣住了。 一月多不见的大哥,身上穿的很是好看,但是,平时面上淡淡无表情的他,此刻眼眶却是红的,旁边站着的爹爹更是满面泪水。 这是怎么了? 少年一阵无措之后,立刻把归咎的目光投向主屋。 主屋里的白父和夏越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起身走了出来,白爹爹已经赶紧抹了泪迎向自家孩子,想要挡住少年倏然变得不友好的视线。只是夏越还是注意到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32 夏越有些不明所以,他出来时白爹爹已经背对自己走到院中了,他搞不懂小舅子责怪的眼神所为何来。 “以敖,你们回来了?”白爹爹心里很是高兴的,也不管眼角还湿着,就对着儿子们露出了个很大的笑容。 “嗯,回来了。”少年点头,看着爹爹的笑容疑惑了,看到父亲也走了过来,就举起手里拎着的猎物,“父亲爹爹你们看,斑鸠,我打到了三只,以乐有两只,弟弟们每人也有一只。” 话是这么说,九岁的娃子能打到一只斑鸠,肯定少不了他这个哥哥帮忙,白父清楚得很。不过看小儿子也很开心地捧起手里的给自己看,他自然不会去揭穿,只是笑呵呵地夸了儿子们能干。 白父回头对夏越致歉,说他要先去厨房帮着做些晚饭的准备,然后便领着儿子们去厨房把斑鸠处理好。 少年没有跟过去,站在原地看着白爹爹。白爹爹原本想往厨房走的,看到二儿子不动,便转头问他:“以敖怎么了?” “爹爹,”少年的声音很清脆,毫不顾忌,“哥夫欺负你和哥哥吗?” 此话一出,不只是白爹爹,在主屋门口站着的夏越和式燕听了也愣住了。 夏越这才发现式燕站在门旁,眼眶是红的,联想到适才少年的眼神,又想到之前自己对白父说的话,他便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白爹爹只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便笑了出来,捏了捏儿子的脸颊,拉着儿子走去厨房:“傻小子,走,我们去把你们打来的斑鸠弄一弄。”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被爹爹拉走了。这边夏越走到式燕跟前,露出了个怜爱的笑。 式燕还有些愣神,突然感到自己的脸被一只手轻轻捧了起来,抬眼看去,是自己的丈夫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式燕听到了?” 听到夏越问话,式燕眨了眨眼,才终于感觉飘荡了好一会儿的神智回到了身上,他点了点头,目光游移,有些不敢看夏越。 “抱歉呢,式燕,”看式燕听到这句道歉突然眼神定住,知道他紧张起来的夏越笑了出声,用拇指指腹磨了磨他的面颊,“别乱想。我是要说,抱歉,此生唯你一人,这样的承诺应该先对你说。” 式燕这才看向自己的丈夫,呆呆地。 “本该先告诉你的,只是刚才岳父提到纳侍郎的事,我一着急,就说出来了。” 式燕觉得很意外,着急?他所见到的夏越,从来都是一副温和从容的姿态,言谈举止自信又优雅,不骄不躁,稳重得让人心折,这样的夏越居然会着急? “我当然着急了,”夏越大概猜出了他心里想的,伸手刮了他鼻头一下,“岳父要我保证取了侍郎也不会冷待你,我总不能只点个头,点了头他心里也不会多踏实的。何况我真没打算要取什么侍郎。为了不让岳父认为我打算再取,我当然要急着表态了。” “相公你是说真的?我……我没有这种奢望的,相公若是想取侍郎,式燕不会有任何不满的。” 虽然知道夏越话已说出口自然再无更改,但式燕就是不敢相信。从没想过夏越会不取侍郎,在他的想象里,只有取多少个的区别而已。从小对自己的因缘就没有什么期望的他,除非许的穷苦人家,否则哪里敢奢望丈夫专一? “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取啊,”夏越双手搂住式燕的腰,看着他,满脸宠溺,“式燕,我是真的只要你一个,不需要什么侍郎。只想与你一起慢慢变老,度过这一生。这样不好吗?式燕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式燕慌忙用力摇头,顿了一会儿,却又说,“可、可是,公公和公爹,还有祖父祖爹爹他们,不会反对吗?” “为什么会反对?”夏越问他,“取侍郎的好处是什么?开枝散叶?” 式燕点头。 “那我父亲,你的公公,不就没取?” 夏越笑着说,式燕想到听爹爹说过的公公和公爹的故事,一时也语塞了。 想了想,式燕又犹豫着开口:“可是,公爹跟我提过……你以后取侍郎时,让我不要太难过的话……” 夏越醒来的那一天,云爹爹就来找过式燕,告诉他夏越醒来了,他不会守寡,云家也肯定会认他这个正夫郎。只是毕竟是家里擅自决定的亲事,以后若是夏越再取侍郎,可能难免会冷待式燕,云爹爹是希望式燕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太过难过,侍郎再得宠也只是侍郎,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式燕被欺负的。 “傻式燕,”亲了亲他的额头,夏越的声音低沉又柔和,“爹爹的意思是,如果我以后有其他喜欢的卿倌,再取来做侍郎。因为他们觉得,你和我没有感情基础,也怕这样给我取个夫郎,我会不高兴。” 夏越看式燕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觉得实在惹人疼,忍不住又亲了亲,才接着说:“所以,完全没必要了啊。” 式燕一怔。 “我是说,现在,我有式燕了,已经没有取侍郎的必要了啊。”夏越笑得眉眼弯弯,很专注地看着式燕。 式燕反应过来之后身上一阵战栗,夏越的话里没有一个爱字,也不提喜欢属意与否,听在式燕耳中却比任何爱语都来得动人。 他的眼眶又开始微微泛红,觉得自己像在梦里,怎么这么不真实。又或许,他这一个多月都是在梦里?能够与云家少爷成亲,被他所接纳、疼爱,现在,还能听到他说此生只要自己一个,式燕有种幸福得不知所措的感觉。 夏越把唇贴到式燕鬓角蹭了蹭,打断他的感动:“式燕呢?对我是怎么想的?可愿与我共度此生?” 回答夏越的是式燕狠狠的点头与回抱他的双手。 在式燕看不到的地方,夏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大概是他来到骆越笑得最开怀的一次。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夫夫两人在主屋门旁静静地互拥,没注意到雪渐渐积起。直到孩童的惊呼声传进耳里。 “下雪了!”白家小郎官从厨房里冲出来,欢乐地踢着地上薄薄的雪。 幺子和双胞胎缠着三哥,要带他们去旁边的大院子里玩雪,那边是晒场,积着雪一直没扫,现在也有相当厚的一层。 三子才十一岁,抵抗不了玩乐的诱惑,有些心动了。但只有自己看着幼弟们似乎不够放心,二哥又要在厨房给父爹帮忙。 小脑袋张望了一会儿,小少年跑到已经松开彼此怀抱的夫夫跟前,仰头对他们说:“哥哥,哥夫,陪我们去玩雪吧。” 夏越弯腰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笑着应下:“好啊,你先去给父亲和爹爹说一声,我们再一起去。” 小少年高兴地点点头,又哒哒哒跑向厨房。 “我还不知道你弟弟们的名字。”夏越转头看着式燕。 “刚才的是以乐,孖生的两个,眼角有痣的是且喜,没有痣的是且誉,最小那个叫又思。” 夏越暗暗记下,又问:“先前说我欺负你的那个呢?” 式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二弟叫以敖。他是不清楚事情,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夏越笑着安抚有些惴惴的夫郎,“他是个懂得保护爹爹和哥哥的好弟弟。” 白父和白爹爹似乎没有立刻答应,以乐进了厨房还没出来。夏越看着在厨房门口踢雪的三个小娃娃,突然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坏心的笑。 “夫郎,”他凑到式燕耳边低声说,“先前你说到了开枝散叶,云家只有我一个郎官,我又只有你这一个夫郎,所以,待为夫身体好了,这个重任就要交给你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33 式燕觉得自己的脸仿佛烧着了,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不明白夏越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还是在外头,他的幼弟还离得不远。 夏越乐了,亲了他脸蛋一口,笑道:“红得像苹果,最近式燕真容易脸红,这是好迹象。为了让式燕能多露出些表情来,看来以后为夫要多多说些这样的话才是。” 式燕羞得不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撇开眼不看他,任他在那里笑得双肩直颤。 好在这时以乐终于得到父爹同意,从厨房跑了出来,招呼哥哥和哥夫快点走,才算是救了他。 弟弟们带着哥哥和哥夫去玩了,父亲也出了厨房到院子里劈柴,以敖在厨房里给斑鸠拔毛,看了看门外的父亲,又看了看爹爹忙碌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爹爹,”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了,“哥夫真的没有欺负你们?” 白爹爹回头看执拗的二儿子:“当然没有。” “可是,爹爹你都哭了,哥哥眼睛都红了。”少年直直地望着自己的爹爹,一副不问出真相不罢休的架势。他才不像弟弟们,被转移了注意力就忘记了这件事,不问清楚,他心里就一直有根刺。 对上以敖固执的眼神,白爹爹想了想,笑了。儿子这么懂事,这么护着他大哥,实在是好事不是么。何况,让自己落泪的事情,更是恨不得四处向人炫耀的大好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告诉儿子。 “爹爹哭是高兴的。”白爹爹说。 “高兴?” “是啊,因为你哥夫说,他不会取侍郎,这辈子只要你哥哥一个。”白爹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溢满了欢欣。 以敖愣住了,半晌才说了句:“他有隐疾?” 白爹爹洗菜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给了儿子脑瓜子一下。 “你都想的什么呀,怎么能这样胡说。” “他先前不是大病了嘛,我以为……”天气冷,白爹爹下手又重,以敖脑袋生疼,可是手上在拔斑鸠毛,脏兮兮的,不能摸摸自己的痛处,让他觉得更委屈了,“那他为什么不取侍郎?” 以敖是不觉得云家少爷会对自己哥哥动情的。本来吧,他们之前都不算互相认识,成亲是为了冲喜,与哥哥做夫夫是因为道义,谁都认为他肯定会取侍郎的。换做是自己,被父爹硬塞个未谋面的夫郎过来,也是会很不高兴的,以敖觉得夏越不冷待自己哥哥就算很好的了,想都没想过他会喜欢上式燕。 所以在看到爹爹的眼泪和哥哥泛红的眼眶时,他才会直接认为是夏越做了不好的事情,把他们弄哭了。这时候,以敖心里对夏越是异常不满的,这其中还有一些学塾里其他郎官掺了酸风妒意的嚼舌造成的坏印象,甚至对于云夏越不肯继承酒藏一事,在以敖心里都是不负责任、不孝的表现。 可是爹爹讲了式燕着一个月的生活,又把在主屋门外听到的话说给他听之后,以敖心里的所有不满就全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原来他的哥夫居然真的如大家所说,是一个温和有礼、体贴周到的好郎官,并没有学塾里那些同学乱说的龌龊事。而且,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哥哥,真的对哥哥好的。 以敖高兴得都忘了要继续干活,只缠着爹爹要他继续说。白爹爹看着二儿子眼里都是崇拜,早不见了刚才的不满和敌意,笑着摇摇头,便把回门礼的礼单,以及夏越重新接手了喜久醉,也决定要继承酒藏的事情告诉了儿子。 听到夏越打算继承酒藏,少年以敖心里一动。之后,他便一边干活,一边动起了心思。 带着弟弟们去玩时已届中午,农家只吃两顿,中饭基本不用,或者怀里揣个干粮下田,休息时啃掉。夏越知道这点,便带着两盒点心,待娃娃们玩累了,再叫他们来吃。 精致的点心让几个孩子不敢下手,夏越笑着一颗颗拈起送到他们嘴边,以乐先咬了一口,顿时笑得眯起了眼睛。一旁的弟弟们看三哥吃得很美味的样子,也按捺不住了,一开始还乖乖接受哥夫和哥哥的投喂,后来干脆都忘了客气,一手一个抓着吃得欢。 下午时候,几个孩子在雪地里打滚砸雪球也腻了,夏越便教他们堆雪人,孩子们来了兴趣,学得也快。到后来,晒场上堆起了大小不一九个雪人。 且喜和且誉拉着夏越去看,指着其中一个说:“哥夫,这个是你。” 夏越看着那个有些歪脖子的雪人,笑得一脸开心,一手一个把双生子抱起来,在他们面颊上各亲了一口,夸他们做得很棒,非常像。 且喜且誉笑得小脸红红的,抱着夏越的脖子贴了上去。 式燕在旁边看他与自己弟弟相处融洽,很喜欢孩子的样子,想到之前夏越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脸上又热了起来。以乐在旁边问他怎么脸红了,他只好说是风吹的。 接下来夏越又给娃娃们捏雪兔子,看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模样。 几个人一直玩到白爹爹在隔壁呼唤,招呼他们回去吃饭为止。 晚上这一顿算是回门宴,夏越坐上座,白父陪坐左侧,右侧是式燕,白爹爹则在白父左侧落座。骆越的回门宴没有什么复杂的规矩,其实就是一起吃顿饭。 饭菜都是白爹爹精心准备的,虽然算不上精致,但是浓浓的家常菜味道还是让夏越吃得很开心。席上还有一道特别的加菜,用的是白家小郎官们今天特地去打来的斑鸠。斑鸠拔净羽毛后,去内脏和头脚,焯水后拌上盐和面粉,先炸后炒,然后烹入清酒,加入白家特制的酒酿,调味后煨上一会儿,而后加入其他炒熟的配菜勾芡,装盘后淋上麻油,便是一道酒酿斑鸠。 白爹爹做的酒酿斑鸠肉质鲜嫩,带着浓浓的酒酿醇香,配上云家的美酒,让一家人吃得非常尽兴。 酒足饭饱后,式燕帮着白爹爹收拾碗盘,夏越留在主屋与白父继续晚酌聊天,孩子们则去分刮夏越带给他们的礼物,几个娃娃都被没见过的玩具吸引去了注意力,以敖在一旁抱着那几册崭新的书籍不撒手,恨不得马上就看完。 这一天是要在白家留宿的,车夫和家仆一早就遣回了云家,只交待了车夫明早来接的时辰。 回门留宿时,新夫夫不能同房而宿,式燕还睡原来自己的房间,夏越则被安排与以敖和以乐同房。因为孩子太多,房屋不够,除了式燕是卿倌有自己的房间之外,弟弟们都是一起挤了另两间房的。白爹爹有些抱歉地来跟夏越说明情况,夏越笑着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 冬日的农家实在闲散,大都早早躺下入睡。式燕帮着把沉迷于新玩具的弟弟们哄下睡觉,回房时看到在门口候着的夏越。 “相公怎么在这儿?” 夏越招他上前,笑着吻了吻他:“第一次分房睡,想着来见你一回,不然睡不着可怎么办。” 夜里看不到式燕面颊与耳垂是否泛了红,但夏越知道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的。又亲了亲他,夏越摸着式燕脸颊道:“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日后闲暇时,我会陪你多多回来的。” 式燕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丈夫却总能体贴地为自己一一想到。 看式燕乖乖地点头,夏越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便让他回房,看着他把房门关上,才自己走到隔壁房间。 24、未来的藏人 ... 次日,天方微亮,白家就有了动静。 夏越已经习惯了早起,此时便已醒了,耳畔听到以敖以乐轻手轻脚起床的声音,知道他们是不想吵醒自己,面上浮起了一抹笑。 昨晚兄弟俩挤了一张床睡,另一张让给了夏越。以乐前一天晚上喝了不少汤水,穿好衣服就赶着上茅厕去了,以敖叠好被子,整了整床,才准备出去洗漱。他踮着脚尖路过夏越睡着的床,却看到夏越睁着眼在笑。 以敖吓了一跳:“哥夫你醒了?我们吵着你了?” 夏越爬起身,笑着摇头:“没有,我已经多睡了,平常起的比这时候还早呢。” “平常需要起那么早?” 看着夏越利索地起床穿衣,以敖惊奇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又不像他们农家,需要下地干活,就算不是睡到日上三竿,也都是见了阳光才起的吧。起的比这时候早,那天不都还没亮么? 重生之酾酒有衍_34 “酒藏早上要洗米蒸米,寅时就得起来。” 夏越说得淡淡的,以敖可淡定不了,寅时,比现在还要早一个时辰呢。夏越在这少年心中再也不是有钱大少爷的形象了。农家孩子寅时是肯定起不来的,这少爷在他们起床的时候就已经在酒藏里干活了? 以敖昨天对夏越产生的崇拜又飙升了一个等级。 他心里其实还有不少话想问,但是看到夏越叠好被子转过身看着自己,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咽下话,带着夏越出门去洗漱。 洗漱完了,以敖把灶里的火升起来,座上一锅水烧着,然后拽着夏越坐到屋里,要听他说酒藏是什么样的。以乐也凑了过来要听,夏越就给他们描述酒藏的样子,之后又讲了一些酿酒的步骤,兄弟俩听得津津有味。 讲到一半的时候,白父和白爹爹就已经起了,随后式燕也从房里出了来,剩最小的三个孩子还睡着。 式燕去给白爹爹帮忙做早饭,白父开了院门扫雪,清出一块地方来方便云家马车过来时停着。以敖以乐听入了迷,也没想起要给父亲帮把手。白父乐得看他们跟哥夫感情好,也不打断他们,让他们一直听到了早饭做好。 白家早饭蒸了包子,烙了南瓜小饼,包子是豆沙馅儿的,软糯香甜,甜度适中,个头也大,很是管饱;南瓜小饼没有馅儿,压了扁扁一张,金灿灿的,咬下去满口的香。 吃过早饭,夏越把钱袋掏了出来。 双孖的两个娃娃凑了上来:“哥夫,这个好看。” “好看吗?”夏越笑弯了眼,“这可是你式燕哥哥做给我的呢。” “式燕哥哥手巧,他给我们做个布鞋。”且誉扬起小脸,一脸的骄傲。 夏越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哥夫你这里头装着钱吗?”且誉看着夏越的钱袋问。其他人也都看过来,心里纳闷,总不可能吃遁早饭这云少爷还要掏钱吧。 “平时装的是钱,现在不是哦。” 夏越笑着把钱袋打开,露出了好几个黄色的小包。 他把小包拿出来,先把一个大的递给白父:“这是初二那天,我和式燕上庙里给求的平安符。这个是岳父的。” 白父一脸惊喜,连忙接过。夏越又把另一个大的给了白爹爹,剩下五个都是小的,一一分发给了小舅子。 小孩子拿着平安符笑得很开心,白父和白爹爹在一旁也觉得心里暖和和的。尤其是白爹爹,他可是听了式燕说了,这符是云少爷亲自去买的,儿壻这么用心,对自己的卿倌又好,他这个岳爹爹心里真是满意得不行。 没有农活,学塾也还放着假,白家是真的挺闲的,一家子都窝在主屋里烤火聊天。等太阳高了,以乐主动说要去外头帮看看马车什么时候来,几个小的就跟着他呼啦啦跑出了门。式燕想着给父爹试试回门礼带来的新衣裳,就带着父爹进了里屋,留以敖跟夏越在堂里。 夏越早看出来这个小舅子有话想跟自己说了,看旁边都没人了,也不摆架子,主动问他:“以敖有什么话要说吗?” 以敖没想到被哥夫看出来了,吓了一跳,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夏越都开口问了,他舔了舔下唇,压低了声音说:“哥夫,我想去酒藏当藏人,可以吗?” 夏越没料到是这样的事,倒是一愣,看以敖的神情很是认真,他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问他:“以敖喜欢酒?” 少年点头。骆越的郎官十二三岁可以碰酒,适量还是过量全看家里的管教。学塾里有人带一小壶酒去分给同学喝,以敖尝过,觉得跟在家里喝过的云家的酒完全不能比,自家酒米酿出来的更是好喝。这样的事有过几次之后,虽然没喝过许多酒,但以敖就是觉得云家的酒是别的酒比不过的了。 这么优秀的酒是怎么酿出来的呢?这个疑问一出现就在以敖心里扎了根,他实在是很在意,很想知道米和水是怎样变成酒的。 昨天听到爹爹说哥夫已经决定要继承酒藏了,他突然就生起了要去当藏人的念头。这个念头经过了一晚上依然压不下去,以敖忍着忍着还是没忍住,终于缠着夏越问他酒藏的事,听了更是向往,现下把话说出口了,反而更是坚定了心意。 听以敖说了心里的想法,夏越思量了一下,问他:“我也告诉过你了,酒藏里的工作很辛苦,不仅要起早,睡不够,大冷天的还要碰冷水,你可熬得住?” “我可以的,我可以起得很早,也不怕吃苦。” 少年的眼里都是渴望,看得夏越一阵心软。 “你现在还小,藏人最小只收十六岁的,你还有学塾要上不是?” “学塾只要再待半年而已。”以敖有些不甘心,可是如果是年龄问题,那他真的没办法。 夏越笑了:“先别急着失望,虽然还有两年,可是这两年,你也可以给酒藏帮忙的。” 看以敖不明所以,夏越指了指门外,道:“外头那么大的地,种的是什么?可都是给我们云家酿酒的酒米,没有这些酒米,酒可酿不成。酿酒,是从种稻子开始的。” “哥夫的意思是……”以敖似乎懂了,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你就帮着父亲,给我们云家种个两年的米,米的质量好,酒的质量才会更好,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夏越的神情语气已经不再是对待孩子的样子,隐在眉目间的威严让以敖下意识挺直了腰,“至于酿酒,我回头会给你送些酒书来,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写信给我。如果你学得认真,今年开始酿酒时,我考虑带你进酒藏参观一下。” “真的?”以敖眼睛一下亮了。 “怎么以敖觉得哥夫会唬你?” 以敖摇头,高兴地露出一口白牙。 到夏越和式燕坐上马车时,以敖的笑容都没褪下去过。 挥别了白家,式燕把探出车窗外的脑袋和手臂收回来,看着夏越,奇道:“怪了,以敖怎么一直在笑,不是觉得送走了你开心的吧?” 夏越失笑,捏了捏式燕的脸:“你可真能想,他有那么讨厌我吗?” “我就是觉得他挺喜欢你,怎么你要走了他还笑那么开心。” 夏越笑笑,也不告诉他以敖预约了一个藏人席位。他把夫郎搂进怀里,心里对未来的小藏人很是期待。 回到城里,夏越先让式燕回家,自己则又去了喜久醉,问了他不在这两天的情况。他之前的不安预感没有成真,成掌柜告诉他一切都好,有不少之前好奇来尝鲜的客人成了回头客,城里也隐隐开始谈论起喜久醉的烫酒了。 夏越放下了心,又跟方管事躲进小屋里谈了一个时辰。从喜久醉出来后,他绕到街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空着手出来,上了马车回云家。 接下来的几天,夏越又开始在酒藏与喜久醉之间奔波。藏里不断有新酒上槽,最后的几桶酒,也会在元宵前后陆续上槽。新上槽的酒杜师和云老爷都很满意,夏越带回去给式燕喝,式燕也很喜欢,还一一试烫了过了,将不同的风味记录下来,留待火入之后,作为参考,放在喜久醉里卖。 元宵前一天,酒藏又有新酒上槽,夏越带了式燕过去。 酒藏并不禁止卿倌进入,只是藏内不少房间温度极高,骆越的衣裳再轻薄也不耐热,卿倌不能像郎官那样光着膀子干活,即便穿着衣裳,被汗水浸湿之后,对其他藏人说不得是一种煎熬,因此,骆越完全没有卿倌去当藏人。 式燕好歹是成了家的卿倌,又有丈夫陪同,自然没人拦着他。虽然藏人们第一次见少夫人,都掩不住好奇,但也有分寸,不敢盯着人家看,只能拿眼偷偷打量,然后三五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着没什么表情,不过也眼神好像挺柔和,从背后看过去,跟少爷还真是般配。 杜师来了之后,藏人们就不敢继续议论了,该干活的都干活去,手上没活儿的,就都去槽场看酒上槽。 夏越带式燕来是想让他参与品尝新酒的,但又想,既然都来了,就也让他看看上槽的情形吧。 式燕头一次进酒藏,真的是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空气里有甜甜的酒香味,还有那些桶,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木桶。他对很多东西感到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多问,周围又都是郎官,还有不少赤着上身的,他都不好意思久待,就乖乖地跟在丈夫身边,夏越带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重生之酾酒有衍_35 夏越当然知道式燕羞了,那耳朵红得多明显,他自己也不乐意让式燕在这里看其他男人,便也不给式燕介绍什么,只带着他直接上了二楼去槽场,嘴里还很有道理:“下回带你来再给你讲这些东西,现在大家都等着上槽呢,我们先赶紧过去。” 式燕哪里会不听他的话,当下就不再看左右,只管跟着他加快步子。 虽然上槽是在槽场,但夏越先带式燕去的是醪场。在那里,藏人们正从一个大桶里将发酵好的醪液捞出,倒入木桶,然后运往槽场。 夏越带着式燕就在门口看着,并不进去打扰,藏人挑着盛了醪液的木桶经过他们身边时,式燕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味。 “相公,是酒香,”式燕望向夏越,“那些已经是酒了么?” “那些是醪液,那桶醪已经酿了三十五天了,发酵情况很好,”夏越带着他往槽场走,“醪液里还有酒粕,要将醪装入袋内,压榨,把酒粕和酒分离开,才能得到酒。” 式燕听得很认真,想了想,又问:“是要压榨了才能有酒啊,那为什么叫做上槽?” “因为,那就是个槽啊。” 夏越说着往前一指,式燕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进了别的房间,这里很宽敞,房中有一个很巨大的窄长物体,似乎是石砖砌起来的。他走近了看,发现中间是空的,看起来的确是个很大的槽道。 旁边的藏人在将醪液装袋,把袋口折起,然后整齐地堆放到槽里。槽的一端,在下方开了口,有小槽道突出来,底下的地板挖了空,内里放着干净的巨大的木桶。 “槽上吊着的是千斤顶,用的是重茂石。” 式燕抬头看,黑黝黝的千斤顶被吊在上方,有好几根粗圆的木头固定着。 “我听过重茂石,非常的重是吗?”式燕问夏越。 夏越对他点点头。 重茂石是骆越最为沉重的矿石,也不知是密度特别大还是其他原因,巴掌大的一块都有五六斤重,用来做千斤顶压榨酒醪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在他们来之前,藏人们已经来回好几趟,将发酵桶里的醪液运送过来,最后一趟也是跟在夏越他们身后进来的。在夏越给式燕介绍千斤顶时,醪液已经差不多装袋完毕了。 杜师跟了进来,对夏越夫夫打过招呼后,伸手到槽里摸了摸装着醪液的袋子。 “少爷,这批醪摸起来感觉很不错。”杜师回头道。 夏越笑了:“想来又是一批好酒。” 两个人相视微笑,神情里都是克制着的自信与期待。 杜师发令放下千斤顶,式燕这才知道,那几根粗圆的木头实际上是杠杆,另一头大概挂着秤砣之类的重物。 千斤顶缓缓地压上了槽内的醪袋。 过了片刻,前方的小槽道就开始有清澈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出。 酒流进木桶里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悦耳,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等着大桶被渐渐装满。 式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酒诞生的瞬间,心里一阵一阵的激动,无意识地抓上了一旁丈夫的衣袖。 当木桶被装满了一半时,酒流出的速度开始降低,到最后,慢慢只有偶尔的几滴流出。这个时候,式燕才发现,丈夫的右边衣袖被自己抓皱了。 25、试饮新酒 ... 一直到藏人们将新酒装好瓶,几个人聚到品酒室准备试饮时,式燕都还是很过意不去。 夏越笑着安抚他:“有什么好在意的,不就是袖子皱了些么。别说你抓的是我袖子,就是你抓的是我的手,抓成什么样我都不会怪你。” 式燕听了瞪他,什么叫把他的手抓成什么样,自己难不成还能把他的手抓到皱不成? “瞪我了,就是不在意了,”夏越借着袖子的遮掩抓着式燕的手,捏了捏手心,“好了,袖子而已,有什么要紧了。” 式燕其实被安抚得差不多了,但是低头看到皱起来的那一块,心里还是有些介意。 “出去让人看了,不体面。” “管别人怎么看呢,”夏越耸了耸肩,“要是谁上来说了,我还乐得告诉他,这是我夫郎依赖我的证明。” 式燕耳朵又是一红,也不说了,把视线移开,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几瓶酒。 每瓶酒跟前都放着四个酒杯,分别是给云老爷、杜师、夏越和式燕的。式燕不敢贸然伸手拿,只探了脑袋去看那酒杯,看到杯底有图案,心下好奇,还没等他问,夏越就拿了个杯子起来递给他看。 “这是试饮品酒用的杯子,杯子是白色的瓷杯,杯底有蓝色的同心双环,可以利用这个图案来检视酒的颜色和透明度。” 式燕盯着杯底看:“原来是这样。” 云老爷一直微笑着看儿子给夫郎解释说明,待他说完了,才拍了拍手。 “人也齐了,开始试饮吧。” 今日其实不是正式的试饮,毕竟新酒还未火入,味道还不稳定。但是了解刚上槽不久的新酒的味道,对藏人来说是极为重要的。待所有新酒都火入后,还会有一次正式的试饮。 几人从长桌右端开始依序试饮。 式燕捧起酒杯,专注地看杯底的图案。这瓶新酒很是清澈,蓝色的同心环在酒底微微荡漾着,很是好看。 他还不敢喝,抬头看了看公公,却见他细细品过后,将口中的酒吐在了一旁锥形架子上的小钵里。 “不能喝吗?”式燕低声问夏越。 “也不是,这是父亲的习惯了,”夏越也低声给他解释,“如果需要试饮评品的酒数量多的话,把酒吞进肚子里有可能会醉,哪怕只有微醺也会让感觉有些迟钝,会影响对酒味道的判断。不过今天可以喝,只有几瓶而已,没关系的。” 式燕看了看杯中的酒,又抬头望夏越:“我想喝。” 夏越含笑看他,点点头:“喝吧,没关系。” 接着夏越又给他说了试饮的方法。首先闻酒的味道,然后只喝进少量的酒,将之含在口中,一边深呼吸一边将酒聚在舌尖上,然后含着酒,用鼻子将气吐出。这样可以把其他气味排出,单独感受酒本身的香气与味道。 式燕依言去试,发现真的比普通喝酒时的感受更深,酒的香味凝聚在口中舌上,细腻的味道更为突出,他闭上眼,细细体会那种活泼而又富有层次的风味。 重生之酾酒有衍_36 包括今日上槽的那桶,需要试饮的新酒一共五瓶,几人一一试饮后,又用水漱了漱口,才开始交换意见。 “杜师,今年的酒都很不错啊,乙和丁都可算是绝品了。”云老爷很是满意。新酒还未命名,暂时从右到左甲乙丙丁戊的叫。 杜师也颇为自豪:“今年是很顺利,多得酒神护佑。” 说着,杜师转头看向式燕,笑着问:“少夫人是第一次来试饮,觉得怎么样?少爷说过你对酒颇有天赋,每瓶都说说看?” 自从听夏越说起式燕品酒很是精准后,杜师就很想亲眼见识一下。那晚在喜久醉,少夫人的烫酒功夫就让他很是佩服,又听说他品酒也有本事,杜师更是激动,若真如此,少爷是取到了多么难得的夫郎啊。知道今天夏越会带着式燕来试饮,杜师其实很期待。 没想到会问自己,一直安安静静的式燕有些惊讶,他看向丈夫,见夏越点头,才开口。他现在已经习惯在不相熟的人面前说话了,都是夏越一点一点给他带来的自信。 “五种酒都很好喝,如公公所说,我也觉得乙丁最为出挑。甲有很深沉的香味,能喝出很上品的感觉,只是酒质似乎有些弱,也许需要多放些时候;丙很芳醇,香气和酒味都很饱满,不过感觉有些凌乱,不大协调,但又不影响口感,很不可思议……” 式燕说着顿了顿,看到丈夫在一旁含笑看着自己,眼神充满鼓励,心里顿时暖暖的。 “戊很细致,酒味很是深邃,我把它喝下去了,滑入喉中非常流畅顺滑,一点都不刺激,极易入口。而乙和丁,是真的很棒。把乙喝到口中时,仿佛醍醐灌顶般,全身都舒展开了,这样爽口的酒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还有那突出却温和的酸味,这酒在炎炎夏日喝一定很好。丁是这五种里我最喜欢的,有很多重的芳醇香味与味道混在一起,虽然有些混乱,但在口中异常的柔和,酒的口感很是舒服,味道也很高雅。” 杜师听式燕的感想听得津津有味,是越听越欣赏这个新夫郎,自己刚刚入这行时,是绝没有这般敏锐的味觉和感度的,少夫人这真的是了不得的天赋。又想到夏越与式燕成亲的原因,杜师实在感叹这般妙缘是天意促成。 不,也许是酒神促成的。这么想着,杜师越发激动,少爷是个有本事的,对酒的品味极好,酿酒也学得很快,还得了这么个夫郎,云家酒藏今后的光景真是值得期待啊。 杜师兀自欣喜,这时又听到式燕补了一句:“丁应该很适合配鹿肉。” “鹿肉?啊哈哈哈,”杜师一怔,随即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真不错啊,一定很美味。” 一旁的云老爷面上不露,其实心里也很是激动,他甚至都没听夏越提过式燕的天赋,今日见了,着实是个大惊喜。 白家的卿倌他是清楚品性的,不论那孩子是否能帮忙持家,在那样的时候愿意许进云家,云老爷就对这个新夫郎非常满意了。进了门,看着式燕乖巧懂事,人也机灵,云爹爹私底下总是夸他学得又快又认真,加上夏越看起来也颇中意他,云老爷就更觉得式燕是最好的儿夫郎了。 只是今天,式燕的表现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他有些埋怨儿子居然不早点告诉自己,又觉得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云老爷看着优秀的儿子和夫郎,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骄傲又是欣慰。他在心里默默地感谢了酒神一番,然后暗自下了个决定。 式燕得了杜师的肯定和称赞,脸都微微红了起来,看在夏越眼里,真是十分惹人怜爱。比起刚成亲时,式燕有自信多了,也不再像原先那样,有夏越在时,总是试图降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存在感。太过做小伏低,也是一种自卑的表现。式燕从前与人接触不多,夏越就带他多接触些人;式燕对自己没有自信,夏越就寻找各种机会让别人褒扬他。自己再怎么称赞他都是不够的,夏越清楚,式燕会认为是丈夫太温柔,哄他开心而已。 所以夏越带他去喜久醉一起试菜单,让他去教成掌柜和小二烫酒,酒藏众人去晚酌时,叫了他在里间当着大家的面负责烫酒。今天来试饮新酒也是,看式燕脸上的红晕和眼里的神采,夏越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晚上下起了雨,气温骤降。 式燕一个人坐在温暖的房里。 他觉得今天很开心,见到了一直好奇的酒藏,看了新酒上槽,又品尝了很美味的新酒,还得到了杜师的称赞。回来的路上,丈夫还拜托自己考虑一下,新酒搭配喜久醉的什么菜式比较好,式燕很是振奋,这才终于有了自己能帮上夏越忙的实感。 原来相公不是在哄自己,自己真的可以为他出份力,式燕为这个认知相当的激动。 式燕想起来从前,那些一起在卿仪堂上课的卿倌,总是说自己没人要,一脸的鄙夷。可如今,自己的亲事是胤城里人人钦羡的,丈夫更是那些卿倌私底下时常说起,暗暗恋慕的。自己从未羡慕过那些卿倌,现在,反倒是自己成了那些人嫉恨的对象。丈夫非但没有排斥自己,反而很温柔地接近,体贴地宠爱,还说了今生只要自己一人。式燕一面觉得要被幸福溺死了,一面又感到害怕,这样的幸运,为什么会落在自己身上呢?丈夫为了自己做了许多,自己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吗? 不是非要对等的付出,只是式燕觉得自己总是在接受,自己做的那些,打理家务、做钱袋和靴子之类的,虽是夫郎的本份,可并不是只有自己可以做到的。式燕觉得换别的卿倌来也可以,甚至可能做得比自己还要好。这种轻易能被取代的感觉让式燕心底一直压着一丝惊慌。但他不敢说,尤其在丈夫明确说了不取侍郎之后,他更不敢开口了,否则,不就显得好像自己不相信夏越似的了吗。 式燕将灯盏又挑亮了些,然后看着火光继续发呆。 好在,他终于是找到了只有自己才能做的事,式燕松了口气,面上柔和了起来。 夏越说了,他的天赋是极难得的,杜师也说了,这样的能力,整个骆越也不多见。听了这样的话,式燕没有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他最先想到的,是自己有这样的能力,夏越又要继承酒藏,那么,自己应该是可以给夏越帮上忙的。别人没有,只有自己拥有的能力,不正是他苦心寻找的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吗? 放下心事的式燕整个人都舒畅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才注意到夜已经很深了,夏越饭后被父亲叫到北院堂屋,现在还没回来。 云老爷跟夏越说的,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事。 他下了决心,要将酒藏交到儿子手上。 “从现在开始,你便是云家酒藏的少藏主。明日,我会告诉藏人们,让他们都改口。” 听到云老爷一脸严肃地说出这句话时,夏越整个人愣住了。太快了,快得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要到今年秋天,酒藏开始新一轮酿酒时,才有可能听到这句话。 “父亲,为什么是现在?”夏越问。 云老爷看着他一笑,道:“就是要现在。明日,最后一桶酒上槽之后,这一年的酿酒就算结束了,等到火入之后,藏人们也都会各自回乡。我现在告诉他们,是让他们和你都做好准备,待今年秋天,他们再次回来,进藏开始酿酒时,你要同他们一起,完整地参与今年的酿酒。” 夏越浑身一个激灵。 “怎么样?”云老爷笑着眯起眼,牢牢盯着他,“酿酒很辛苦,你得跟藏人们一起起早贪黑,可不是你先前只待半日就能走人那么轻松了。” 夏越那个激灵是兴奋的,没人知道他其实梦想着参与酿酒很久了,从他静静听着合伙人描述藏内情形时开始。来到骆越后,进入了酒藏,实际参加了洗米蒸米盛麴,他对酿酒的热情只增无减,若不是喜久醉的事务脱不开身,他巴不得一整天都泡在酒藏里。 今年的酿酒季,喜久醉应该已能走上正轨,不需要时常过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夏越在心里细细盘算着。方管事和成掌柜都很有能力,完全足以放心,他可以安心专注在酒藏里。 按捺住身体内一阵阵战栗的冲动,夏越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云老爷郑重地点头。 “父亲,我做得到。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 云老爷老怀安慰地点头,然后才与夏越细细讲起酒藏的历史,以及近年的情况。夏越听得认真入神,丝毫不知时间流逝。 直到云爹爹提着灯盏来赶人睡觉,俩人才惊觉夜深,这才匆匆各自回房歇下。 夏越回到房里,将与父亲的谈话告诉了式燕。式燕也很为他高兴,又担心到时他太劳累,不知身体吃不吃得消。 “放心吧,你相公就是病了一场,底子补回来就好,真累了我也不会勉强,不会让你担心的,”夏越高兴地亲亲他,“再说了,沈大夫不是在么,还有大半年时间,肯定能调养好的。” 沈大夫都在云家住了三年,这会儿虽然云少爷已经醒了,可身子调养还仰赖他,那边云爹爹也在用他的方子小心调理着,他看着也是走不了的,索性跟云家签了契约,成了专属大夫。云家给他了城东的一件铺子,平日里他就在里头开诊,两不耽误。 式燕也放心了,心里暗暗想着以后要多跟沈大夫学几个食补的方子,再做些好吃的给夏越。 “相公,”想了想,式燕又问,“酒藏那边,我可以帮忙吗?” 夏越惊喜地看着他,然后不可自抑地咧嘴笑了起来。 “当然,我求之不得呢!”他捧起式燕的脸,额头贴上对方的,“式燕能来帮忙,我会安心许多。” 式燕看夏越渐渐压了下来,便闭起眼,乖乖给他吻。夏越的吻感觉充满了爱怜,式燕全身放松下来,静静地接受丈夫的疼爱。 吻够了,夏越才抬起头,一脸开心地说:“那就说定了,式燕来给相公帮忙。嗯,那些粗重的活式燕不用做,也不用每天都来。只是我开口让式燕来酒藏时,式燕可不能拒绝。” 重生之酾酒有衍_37 “不会,我肯定去。” 夏越满意了,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才开始洗漱准备就寝。 搂着式燕窝进被窝,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夏越脑中划过一个念头。 明天,得去找沈大夫问问,这身子到底恢复到什么程度了。 26、元宵 ... 元宵这日,酒藏最后一桶酒也上了槽。 夏越把式燕留在家里,自己去了藏里帮忙。昨天因为带式燕参观,自己就没干活,夏越心里头有点过意不去。 酒压榨分离出来,夏越和杜师直接用长勺舀了试饮,酒香活泼得很,味道也很是鲜活,酸味恰到好处,十分的爽口。 所有的酒都顺利酿好,且味道都相当不错,杜师心里压着的石头可总算是放下了,眉头舒展开来,笑得很是惬意。 夏越帮着把酒装瓶,封盖,然后跟着藏人一起把酒送进仓库,顺便检查了一下仓库里其他酒的存放情况,又清点了下数目。 出了仓库,杜师拦住了他,没让他跟着去清洗东西。 “少藏主,多得酒神照拂,如今我们藏里的酒全都平安上槽。今年藏里酿了二十七桶酒,一共九种新酒。包括昨天与今天上槽的在内,还有六种新酒需要火入。除了长年酿的如水和庭莺,还有月华之外,我们尝试新酿了几种酒,就是昨天试饮的那五种,名字还未取。命名的事往年都是老藏主负责的,今年,就交给少藏主了。” 云老爷一早就道藏里,宣布了夏越正式接手酒藏的事,藏人们都很是高兴。以前酒藏就一个老板,大家都喊老爷,现今有了少藏主,对云老爷就改口称老藏主了。 夏越听了连忙应下。命名是件大事,虽说不一定得雅,但总要与酒相衬,名字好听、好记、能给人留下印象,便是最佳。 于是一个中午夏越的脑子里都记挂着这件事,式燕问起,他便拉了式燕陪着一起琢磨。 “昨天试饮的那五瓶酒,是杜师今年新酿的,不是我们酒藏传统的那几种。现下要取名字呢,你也帮我想想?” 式燕也没推辞说些自己不懂不会的话,丈夫叫他帮忙,他就坐下来陪着想。 “如水、庭莺、月华,都是很美很雅的名字呢。” 夏越在桌上摆了一排酒杯,分别倒上那甲乙丙丁戊五种酒,笑着道:“月华就是之前被选为贡酒的那个。” 式燕看向他:“啊,原来是月华吗?我就在喜久醉试菜单时喝过,那香气和味道真是高雅得不行。” 点了点头,夏越指了指桌上的酒说:“我们在晚饭前先想想吧,就当陪我喝个小酒,也不急着非今天决定。晚上吃早一点,我还想带你出去逛逛呢。” 式燕知道他说的是今晚元宵,要带自己出去逛逛,心下很高兴,胤城里的元宵是怎样的,式燕还没见过呢。 俩人一起琢磨了一个多时辰,只定下了两个名字。看了看时辰,夏越果断放下了取名的事,搂着式燕小憩去了。 傍晚起来,用了晚饭,夏越给式燕挑好了衣裳,探了脑袋看了看天。昨儿夜里和今早上都下了雨,现在天还是阴阴的,夏越让小厮给带着伞,又吩咐让跑去马厩通知刘伯一声,让他备着蓑衣和马车,万一雨下得大了,可能还得让马车去接。 准备妥当了,天正好刚刚擦黑,夏越带着式燕出了大门。 大门两旁沿着院墙三步一个的放着小灯盏,门墩旁和台阶两边上也放着。夏越和式燕一人拿着一支长香,一左一右把门墩旁和台阶上的小灯盏点上。云家大宅门口顿时亮堂了起来,灯罩子是杏黄色的,点起来后都是明亮的暖黄色灯光,煞是好看。 门墩和台阶的灯盏点好后,夏越和式燕就将手里的长香交给后头候着的家仆,点燃沿着长长院墙的那些灯盏是他们的活儿。 这是骆越元宵的习俗。就如同过年没饺子一样,这儿的正月十五也不兴吃汤圆,元宵完全就是个灯节。天黑时,家家户户都要在屋外放上灯盏点亮,这叫做点灯花。灯花一点起来,整个胤城就都亮起来,在山上看下来,一城的灯花摇曳闪烁,衬着天上明月和郎朗星辰,着实是人间美景。有时候,这地上的灯花都比天上的群星璀璨。 今天天阴沉沉的,虽然也担心看不到月亮,但夏越和式燕还是兴致不小的。他们手上提着式燕早些天就做好的花灯,与送出门的云爹爹道了别,便带着小厮往街市走去。 式燕做的两个都是兔子灯,夏越刚看到时,还揶揄地看着式燕笑。式燕知道丈夫总说自己是只兔子,现在看自己做的是兔子灯,心里估计可乐了。只是这兔子灯可真不是因为夏越说自己是兔子才做的。 夏越听式燕说了才知道,城西郊外那些农户,虽然不是同族,氏都不相同,但整体也慢慢地有了个村子的雏形。虽然没登记在官府那儿,也没有村长里正之类的,但平日里城西的人说起来,还会管那儿叫胤城村。元宵节农户们少有进城的,他们都自己过这个节。过节的方式游兔子灯。 兔子灯每家都扎,人手一个。十五这天天一黑,各家就打开家门,点燃了门口的灯盏后,就拎着点好了的兔子灯等着。最东边的人家先出门,路过一家,那家的就跟上,就这样一家一家加入队伍,最后汇成一条大长龙,走上田埂,把所有的田都巡游一遍。骆越是把兔子认为吉祥之物的,是神明的使者,因此极少有人吃兔肉。兔子灯就是用来迎神接福的,游兔子灯时,大家巡过自家田地时,都会在心里默默祈求神明保佑今年顺风顺雨,五谷丰登,家宅平安。 夏越听了很是喜欢这个风俗,他现在提着兔子灯走在城里,看周围都没人跟自家一样,心里还很是得意。 “式燕,明年元宵,我们去白家过吧。” 听到夏越这句话,式燕瞪圆了眼睛看他。在式燕看来,农家过节有什么有意思的,这城里这么热闹,花灯也各种各样的,农家只有一种灯,过节也只是提着灯在田埂上一直走而已。虽然这对农家来说意义重大,不能说无聊,可夏越是城里人,不觉得单调吗,怎么还会说要去那边过呢? “怎么,很奇怪吗?”夏越一边走一边笑着看了式燕一眼,“我是真的想去,祈求风调雨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啊,酒米种植得顺利,我们才能酿出好酒嘛,而且……” 夏越贴着式燕,眼睛看着路,脑袋却歪过去在他耳边说:“我家夫郎经历过的,我都有兴趣去经历一次。” 然后也没看式燕的耳朵红没红,就把身子正了回来,将兔子灯拎起来放在眼前,笑着说:“式燕扎的兔子灯真好看,我要带着它把神明接到白家田里去。” 式燕看着夏越映着灯光的脸,一时间都有些痴了。夏越说的每句话都温暖甜蜜得很,他忍不住嘴角勾起个笑来,点了点头道:“嗯,明年我带相公,去游兔子灯。” 这个笑容让夏越一下子愣住了,他忍不住拉着人在路边停了下来站住,盯着式燕的脸猛看,连后头跟着的小厮也看着他家少夫人看傻了。 式燕不明所以,刚想发问,就听到小厮惊奇的声音。 “少夫人,您……您笑了……” 小厮觉得很不可思议似的,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然后又笃定地补了一句。 “您笑了!” 说完这句,小厮自己就咧着嘴露出了个极大的笑容。少夫人笑了!他敢说自己是在云家做事的人里第一个看到的,单这一点就够他得意了去,就差当场手舞足蹈起来了。而且,少夫人笑起来可真是好看,本来平平淡淡的长相,结果只是微笑了一下,居然整个人就像不一样了似的,小厮第一次觉得自家少夫人是个美人。 少夫人要是常笑可多好啊…… 夏越是真的很惊喜,式燕这个笑容可不再是只有自己能看出来的了,这是真正的笑,嘴角勾起了明显的弧度,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里头带着笑意,整个人顿时生动了许多。果真如他在成亲那晚猜想的那样,式燕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夏越此刻开心得简直想在街上放声大叫起来。 式燕倒是吓了一跳,这一吓,他就感到了自己嘴角有往回收的动作。 他惊讶的用手摸了摸唇角,自己真的笑了?不是只有相公能察觉的程度,连小厮都看出来了?不是面上僵硬大夫都没办法治么,怎么突然的自己就能笑了? 式燕突然有些惊慌,他看着丈夫的笑脸,不知如何是好。 重生之酾酒有衍_38 “再笑一个,式燕,”夏越温柔地鼓励他,“再笑一个,你刚刚笑了的。你看,你相公说的没错吧?你可以笑的,来,再笑一个给我看。” 看着夏越一副比自己还开心的样子,式燕心里很是感动。他尝试勾起嘴角,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一次很轻易地就成功了,他感觉得到五官的动作,不只是嘴,还有面部,还有眼睛,都在动,都在动! 这是式燕隔了多少年才再次感受到的,所谓的露出表情的过程。 式燕摸着自己的唇角,各种感动夹杂着委屈用上心头,眼眶一下就红了。 “不哭,式燕别哭,”夏越一直盯着他看呢,这一点变化怎么会逃得过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开心,这是开心的事,今天又过节,这又大街上,你可别哭,要是人家以为我欺负你了怎么办?我怎么会欺负你呢?你就笑着好不好,你要是让眼泪掉下来了,我就把它给亲回去。” 夏越无赖似的话成功让式燕噗嗤一下把眼泪给笑回去了。 这一笑起来,式燕就收不住了。能笑的感觉真的很好,他仿佛要把这许多年未能笑的份都笑出来似的,一直一直挂着笑容。 接下来,三个人都是欢欢喜喜的。 夏越把式燕领到了河边,让小厮去买了灯,然后找了个人不多的地方,兔子灯先让小厮提着,他和式燕蹲下来放河灯。 祈了福,许了愿,看着河灯顺着河水慢慢漂走,夏越看着身畔式燕脸上动人的笑容,心里也是莫名感动。 小厮提着兔子灯本来在看河灯,结果一抬眼,吓得他赶紧背过身去。 式燕这次也没顾虑是在外头,或是可能会被旁人看到,他忘了害羞,只是满心的幸福。他放任自己被丈夫拥在怀里,闭上眼承受着丈夫的吻,眼角有一滴泪悄悄滑落下来。 在两个拥在一起的身影旁,一盏盏河灯闪烁着柔柔的灯光,静静地淌过。 27、式燕看大夫 元宵后,夏越和式燕越发亲密起来。式燕能够自然流露微笑的事情,也给了云家长辈一个大惊喜,云爹爹更是喜上眉梢,抓着式燕看了半天,左看右看的越看越欢喜。想到白家夫郎曾经私底下跟自己抹过的泪,云爹爹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当天就赶紧给白爹爹去了封信报喜。 服侍云爹爹的侍从见老夫人这么欣喜,好奇问起,云爹爹就大致说了说,家仆们这才知道少夫人一直面无表情不是因为他淡漠,而是儿时生了大病落下毛病,是不得已的。 一时间,整个云家的家仆对少夫人是心疼得不得了,对自家少爷更是钦佩不已。想想啊,被家里擅自安排了亲事,取的还是这样面上不大讨喜的夫郎,谁家郎官会不恼啊,就是不恼,多少心里都会有些疙瘩的吧。可少爷一点都不嫌弃,成亲第二天起就一直对少夫人体贴照顾,这可不是随便哪个郎官能有的心胸和温柔。 这下多好啊,少夫人许进门了,昏睡了三年的少爷就醒了,而进了云家门没多久,多年没法显露表情的少夫人就能笑了,这都是注定了这两个人该结合在一起,是神赐的良缘啊。 式燕感受到云家上下善意和欢喜,心里真是暖融融的。他把自己能露出表情全归功于夏越,若不然,怎么当年大夫断言治不了了,且这么多年都未好转的,只是成亲了一个多月就有如此大的变化?而夏越之前断言他一定能好转,更是让式燕觉得夏越近乎无所不能了。 夏越心里除了欣喜之外,倒是有另一番思量。他不是毫无根据地认为式燕能恢复的,上一世他所了解的医学上的面瘫,并非面无表情,而是脸部会歪斜的那种,而会导致面无表情的,夏越只听说过帕金森。当然,他不确定有没有其他的情况,只是他始终觉得式燕算不到里面任何一类。 式燕的确面上僵硬,扯动一下都困难,可要说没表情吧,他的嘴角的的确确可以勾起来,说话时也没有太大影响。因为骆越许多事情无法以上一世的认知去解释,夏越也就没费心思去想这到底是个什么病症。他就是觉得,式燕说了自己以前完全不能露出表情,说话也大声不了,那就应该是以前更为严重,是真的一点都动弹不得。 既然式燕成亲那晚已经能稍稍勾起嘴角了,那么就证明了是在好转。式燕说自己已经很久没尝试过要露出表情,夏越猜想他可能已经习惯了僵着脸,也比较压抑自己,所以大概从未想过,也没确认过是否与几年前有了差别。 也许是因为夏越提了出来,让式燕有了意识,不再控制情绪,尝试自然地流露表情,所以才会慢慢地好转到如今的程度吧。 其实夏越自己原本也不是非常笃定的,他的确觉得式燕总有一天能露出表情,但是这总有一天到底在哪天,他是一点底都没有。看到式燕真正露出笑容,最激动最开心的人,大概是夏越自己。 这一开心,他就把式燕领到沈大夫跟前,让沈大夫千万给他看仔细了。因为之前式燕排斥看大夫,认为反正是徒劳,所以夏越一直没勉强他。但是这会儿夏越可不顾这个了,他把式燕摁牢在椅子上,不让式燕动弹,式燕只能不大自在地一一回答沈大夫的问题。 沈大夫细细问了,把了脉,又无视夏越的眼神来回摸了几遍式燕的脸,思量了好一会儿,吩咐夏越每天带人来让自己施一遍针。 “沈大夫,能治愈吗?”看着式燕听完大夫说的话后眼里突现的神采,夏越也忍不住急切地问。 “能。”沈大夫回头翻东西,头也不回地扔给他一个字。 夫夫俩顿时欢喜起来,夏越用力握住了式燕的手,趁着沈大夫背着身啄了式燕眼角一口。 沈大夫找不着东西,站起身冲外头喊了一声:“小兔崽子,你把我金针放哪儿去了?赶紧拿来!” 然后就听外头院里正分拣药草的小药僮脆脆地应了一声。 等沈大夫坐下了,冷静下来的夏越才开口问:“沈大夫,您能不能说说他这是怎么个问题?以前给别的大夫看过,都说治不了。” “别的大夫?别的大夫能跟我比?”沈大夫眼睛一瞪,“你看你躺了三年,其他大夫都没招,跑了,还不是我给治好的?” 夏越心说:是你治好的吗,那是我穿过来的,不然那云夏越能醒? 虽然腹诽了一句,但夏越也知道,这身子睡了三年都护理得好好的,醒过来后恢复也很顺遂,都是沈大夫的功劳,这医术是不能怀疑的。何况沈大夫被请到云家之前,是个游医,几乎云游了骆越各地,见识可广了,的确不是胤城的大夫比得上的。 沈大夫喝了口茶,悠哉哉道:“你家这小夫郎吧,就是我不施针,估计过给几年,也能自己给好全了。我给他施针呢,就是让恢复得快一些。” 夏越和式燕对视了一眼,心下是信了这句话的,看这次露出笑来,不也没吃药没扎针么。 “至于这是个什么问题,”沈大夫接着说,“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是在别的地方见过好几例,也跟你的小夫郎一样,面上都是僵的,一丝表情都出不来。病因倒都各不相同,有摔了或是受了撞击的,有精神上受了打击的,也有像你家夫郎这样生了场病就僵了的。这症状医书上都少有记载,要说为什么会这样吧,恐怕没人知道。” “但这个东西呢,它不是一辈子的,”说到这里,沈大夫皱了眉,语气里很有些不满,“当初给你看病的那个大夫,我不是要说人家是庸医,只是小夫郎,你当年若是及时得施了针,早就能跟其他卿倌那样,随意哭随意笑了。这本就是越早越好治的。” 居然还是这样的。式燕想起当年那个摇着头叹气说治不了自己的大夫,想想那些年的日子,心里也升起了些怨气。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早治好了,自己也不会拖到十八岁还未许亲,也就不会许进云家了。这样想着,式燕看了身旁的丈夫一眼,心里觉得还是当年没治好的好。 “不过,就是没及时施针也没事。这个毛病吧,过了几年就会慢慢往好了转,面上会一点点松动起来,一开始都察觉不到。你现在已经八年了吧?”看式燕点头,沈大夫又道,“时间是长了点,其实早两年应该就已经松了些了。” 听了这话夏越心里就有数了,还是式燕太压抑自己了,放弃了要露出表情不算,情绪都被他生生压着,又与人接触不多,说话都少,面上都不怎么动,自然觉察不出自己脸上的细微变化。 “你们也别担心,他就是慢了点,我还见过没喝药没施针,就自个儿花了二十年好全了的一个老爷子,他面上能动时,还把整个村子吓了一大跳,人人都去看他呢。” 说话间小药僮进了来,递了个长条的木盒子给沈大夫。沈大夫接过打开了,仔细地挑针,嘴里还是继续说着。 “我看他现在恢复得挺好,笑起来也不僵,自然得很。虽说放着不管也能好,但是施针是最好的,脸上能自由动了,别说表情能丰富,嚼东西也会顺利不少,食欲和饭量都能好上许多。” 这点夏越倒没想到,原来式燕食量不大还有这个原由。他心里一想觉得也是,十八岁还在长身子呢,吃那么少按说的确不大对,只是夏越没见过其他卿倌吃饭,对比不来,还以为卿倌都这样。现下听沈大夫一说,想起到喜久醉里晚酌的夫夫,那些卿倌吃的可没这么少。 想来还是自己粗心了,看式燕喜欢吃,就一直没在意食量这回事,所以就是见过其他卿倌吃饭,他也没往这方面想。这一开窍,他也想到,那日吃金糍粑烫到,式燕没有马上吐出来,大概不是因为怕浪费,而是因为嘴张不大,只能闭着嘴硬撑着嚼了咽下。 夏越心疼得不行,看着式燕的眼神里都是歉意。式燕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也知道丈夫这是心疼自己,便笑了笑,摇摇头安抚他。 沈大夫没看那夫夫俩眉来眼去,他这边挑好了针,铺在桌上的布包里,又叫小药僮准备好需要的东西,这才转过来看着式燕说:“小夫郎,一会儿我给你施针,别怕,不疼。这针每天都要扎,最好别间断。虽然说能让你快些好全了,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放你自己好全了要三年五载呢,现在施针,得连着一年,你别急,这事急不来。” 式燕乖乖点头:“我明白的。麻烦您了,沈大夫。” 重生之酾酒有衍_39 沈大夫满意地点头,手上拈了根金针,然后看向夏越:“我要施针了,你还在这儿干嘛,外头等去。” 夏越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虽然给面上施针不是什么需要隐私之事,但是夫郎大概不愿让丈夫看到自己脸上扎满针的模样。 对沈大夫的医术夏越没什么不放心,当下便站起身,安抚地拍了拍式燕的肩,便出了房间,在院子里头转悠。 等药僮来告诉他施针结束,可以进去时,夏越已经在小小的院子里转了好几十圈了。 进屋时,沈大夫正收起金针,嘴里给式燕交待着东西,看到夏越进来,招招手让他也上前听着。 “没什么要忌口的,心里放宽些,多笑笑,面上多活动些。平时没事自己给脸按摩按摩,捏也行。” 夏越一听乐了,笑道:“我平时常捏他脸的。” 沈大夫笑着睨了他一眼:“怪嗜好,倒是歪打正着,在你这夫郎身上,就是个好事。小夫郎你自己也要多捏捏,揉揉搓搓拍拍打打都行,记得手劲别太重,弄红了就不好看了。” 式燕点头表示都记下了。 “行了,回去吧,明天记得过来。”沈大夫挥挥手赶人。 出了房间,夏越看式燕一脸的轻松,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好看得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 俩人刚准备回房,突然夏越脚下一顿,式燕看他,问怎么了。 “我把袖炉落沈大夫房里了,你在这儿等等,我回去拿。” 式燕说自己去给他拿,被夏越笑着拒绝了。 “就几步路呢,再说你一卿倌单独进去做什么,在这儿等我就好。”说着夏越低头亲了他额头一下。 听他这么说,式燕也只好乖乖答应。 夏越重新走进沈大夫的房间,就看到沈大夫坐在椅子上,面朝着他这边,一脸似笑非笑。 “故意把袖炉给落在这儿,是想背着夫郎问什么?” 夏越笑了,也不难为情,坦坦然地就开口问了。 待式燕等到夏越出来,看到的就是丈夫脸上深深的微笑。那笑意不知怎么的,让式燕心跳乱了一拍,竟没敢开口问,只是乖乖地跟着夏越回了东院。 28、冰窖与皆造 元宵一过,大年也就算过完了,胤城里各行当都忙了起来,酒藏却是渐渐闲了,只等着二月中旬所有新酒都火入了,便完全结束这一年的酿酒。 夏越却是趁着这段闲时,让人把喜久醉的后院给挖开了。 他把建冰窖的想法跟云老爷说了,云老爷很是赞成。骆越人夏日饮酒,都是镇到新打上来的井水里,喝的冷酒,冰过的还真没试过,但只是想想便觉得十分消暑了,方管事和成掌柜也很有兴致。 夏越也没大张旗鼓,只是冰镇酒的话,倒不需要太多的冰,这冰窖也不必建太大。原本夏越想说打口粗深的旱井,将冰块倒入井内,封好井口,到夏季再启用,只要井够深,冰块照样如新,并不会化掉。 只是问起方管事才知道,喜久醉后院本来就有个废置的酒窖,是最初用来存放酒的。后来云家的酒多了起来,那酒窖不够放,便在喜久醉底下另开了一个大的,下去拿酒都少走几步路,于是旧的反倒搁在那儿不用了。 夏越下去看过旧的酒窖,大小倒是合适的,深度虽然只有十尺左右,但也还算凑合。只要再修缮改造一下,能防潮隔热,就能直接用了。 冰窖的改造很快,加了固,夏越犹豫再三,还是给砌了隔热的石砖,完工之后,就让人使劲往里头堆冰块。骆越一月底仍然会下雪,日夜温差大得夸张,白天不算太难熬,夜里气温极低,一盆水放外头一夜差不多就能成冰了。夏越特地定做了十几个方形的木容器,看起来很像放大数十倍的木升,于是喜久醉后院晚上总是摆满了盛满水的大木升,早上起来一看尤为壮观。 经过一晚上,木升里的水结了冰,就把它倒过来,小心地把冰敲出来,然后放在院子里,在表面上洒上一些盐水,让寒风吹上半个时辰,表面的水都结冰了,再运到冰窖里。冰块之间都隔着草席,避免粘合在一起。 考虑到冬天快过去了,都靠自己制冰无论如何也来不及,夏越之前就已经让人寻了城里最老资格的采冰人,让人跟着他进了七林山里,从一处幽深洞穴里的地下水汇聚成湖之处打冰。那地点隐蔽,又是在地下,无论地面上温度如何都低温持久,产出的冰冰质相当坚硬,据采冰人说,便是正午都不会融化。本来那处是个绝景,采冰人从未告诉任何人,就想自己留着这个秘密地点,但看是云家少爷开口,心想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便想着沾些福气,合作这一次若是顺利了,也难说今后就能多个大户人家做买卖,这才应下的。 众人把冰窖堆满时,一月也已经过去了。 看着院子还有余裕,夏越又着人在冰窖入口处搭了个小屋,避免夏日太阳直晒,又在小屋里挂了絮了绒的厚棉衣,备着灯盏,又把制冰的大木升都堆进去,扯了布盖严实了。 冰窖建好,冰块也收集齐备了,连着几天,夏越都下去查看,冰块一点化的迹象也没有,他才终于安心了。若是一直到夏季最炎热时也能撑住,那么以后只要注意维护保养,应该是能用上不少时候的。夏越跟方管事提了,在喜久醉的事项安排上,添了一项秋天清刷整修冰窖。这冰窖的事情才算是妥当了。 进入二月,酒藏里的新酒也开始陆续火入,到了二月十五那天,最后一种新酒火入后,全都送进酒仓里。 酒仓也是用的隔热的石砖砌的墙,仓里阴凉凉的,人进去都要打个寒颤,但这种低温环境很适合酒的存放,即使夏日再热也不需要担心。在现代,酿好的酒都会放进冷藏室,骆越虽然没这个条件,保持低温还是做得到的。 连日的火入作业在进入尾声时,酒藏里的紧张感也慢慢散去了,终于在这一天,所有的酒都收拾停当,酒藏迎来了皆造的日子。 所谓的皆造,指的是所有酿造酒的工作都全部结束。藏人们一脸的轻松喜悦,手脚麻利地给酒藏做大扫除,所有的用具都清洗干净,沥干水后收拾起来放好,地板墙壁也仔细擦洗过。一番扫除之后,酒藏顿时空荡了起来,若不是空气中还飘荡着特有的酿酒香味,都看不出不久前这里还是一副热火朝天忙碌非凡的景象。 夏越去帮忙擦洗麴室的地板,毫不介意脏累,挽着袖子弯着腰一脸专注干活的样子,给了其他藏人们很大鼓舞,也许是觉得不能输给娇生惯养的少爷,也或许是觉得少藏主都这么认真,自己更是不能躲懒了,总之一个个的干起活更卖力了。 麴师也在一旁擦地,笑着跟一旁自己的小学徒搭话:“小鬼,怎么样,第一次来酿酒,累得够呛吧?是不是觉得酿酒季很漫长?” “不累,”小学徒的声音极其有精神,“也一点都不漫长,我还觉得好短呢,这就要结束了,好寂寞。” 旁边其他藏人听到了,也开口逗他:“不漫长?你还想着一整年都酿酒啊?” “想!”小学徒噌的站起来,眼睛亮亮的,“我想一直一直酿酒,想酿更多的酒!” 在周围藏人愉悦的笑声中,夏越带着笑看着那刚满十六岁的小学徒,心里想着自家小舅子,若是来了藏里,应该也是这般精神元气的模样吧?对酒满怀热情的孩子,在酿酒人看来真是可爱得不得了。 待他们打扫完毕后,整个冬天都保持着三十度左右温度的麴室,已经是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找不到了。麴室里只剩下冷飕飕的空气,这份冷意宣告着酿酒的结束。 院子里挂满了白布,这些用来包裹蒸米、麴米的几十张白布,也已被搓洗干净,趁着天气放晴晒了大半个院子。这是这个酿酒季最后一次洗晒白布,经过晌午及下午的阳光照晒,傍晚时分,白布已经全都晾干了,摸上去很是干爽,闻着似乎夹杂了阳光与米香 ,是酒藏特有的香味。 酒藏扫除结束后,云老爷和夏越带着藏人们,再次登上阁楼,祭拜酒神,感谢酒神保佑了这一年酿酒顺顺利利。 晚上,夏越带上酒藏众人再次挤满了喜久醉最大的里间。藏人们都放开了吃喝,谁也不用担心第二天起晚了耽误工作,人人都喝得脸红红的,临了还非要自己凑数付账。 “少藏主,这回说什么都不能您请了,我们拿到工钱了,我们有钱,我们自己付。” 夏越看着那藏人笑得眼睛都成了线,大着舌头说话的模样,乐了,也就由着他们凑了份子自己出钱付账。 皆造第二天,藏人们就都要回到各自的家乡。云家酒藏的藏人大部分都不是胤城附近的人,有些藏人的家甚至要翻过两三座山才能到达。酿酒人大多是农家人,每年都要背井离乡小半年,在收成前就前往自己工作的酒藏,酿酒结束再回到家乡,开始春耕,年年都如此循环下去。 重生之酾酒有衍_40 夏越对藏人又是敬佩有觉得可怜,为了养家,他们需要狠心抛下父爹和夫郎孩子,去到远方,一待近半年,这期间家中发生任何事都无法回去。不,应该说是藏人们都狠着心,不管家中发生任何事都绝不回去,在他们眼里,酿酒被排在了首位。 同样是要酿酒养家,自己就可以天天与夫郎见面,这恐怕要比大少爷的身份更让藏人们羡慕,如果式燕没有那样的能力天赋,夏越是绝对不会在酿酒季带着他进酒藏的。 临行前,杜师笑着与夏越约好了今年秋天一起酿酒。 夏越鞠躬行礼:“夏越驽钝,还请杜师细细教导。” “少藏主,您这自谦可就是自傲了啊,”杜师大笑,“这话要让藏里的藏人们听见,他们都得哭出来不可。您学的那么快,对他们可是不小的刺激呢。” 夏越笑笑不语。其实并不是他学得很快,只是他占了个便宜,本来就知道不少酿酒的知识,此时再来学,等于是理论联系上了实际,接受起来自然是快了不少。真要他从头学,估计跟其他藏人也差不了多少。 大清早,云老爷和夏越一起,送着藏人们出了城门。大家都要赶路,道别的话没有多说,只都表示了期待今年与少藏主一同酿酒,便急匆匆踏上了归路。 夏越看着藏人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才与父亲一起转身走回城里。 “品酒会的帖子已经送来了,”云老爷说,“日子是三月十二,从这里上京大概需要五天,所以我们初五初六就要出发。” 夏越点了点头,去参加品酒会最少也要花上半个月,在那之前需要把这边的事情交待好。喜久醉的春季菜单需要定下来,桃樽也要再追加两批,新酒有两三种适合立刻推出的,也要选好。 在夏越仔细思量这些事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他眯起眼,才注意到这二月的春风已经有了些许暖意,路旁的树上已经有花儿抢先绽开。 “春天到了啊……” 夏越仰头看着树上不知名的花儿,莫名感慨了一声。直到云老爷唤他,他才回过神,抬步继续向前走。 29、神秘的夏越 山上的积雪已经开始消融,天空也开始清澈起来。 夏越睁开眼,眨了眨,眼里十分清明,他转了转眼珠子,看向躺着自己身侧的人。 式燕睡得很熟,鼻翼很规律地小小地翕动着,眼皮底下的眼珠也在不停微微转动,兴许是在做梦。夏越笑着看了一会儿,忍下亲上去的冲动,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床。 他穿好昨晚事先备好的衣鞋,也不梳头,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出了去,再小心翼翼地关上。 小厮已经通过气了,这时就安安静静地候在门外,夏越竖起食指示意他别出声,两个人蹑手蹑脚的走到游廊里才松了口气。 “东西都备好了吗?”夏越压低声音问小厮。 小厮点点头,也压低声音回答:“都准备好了,其他人也都交待好了,一点风声没漏。” 夏越一边听着,一边顺手给自己随便扎了个圆髻,让小厮看了看,确定没扎歪,就带上小厮出了门。 早春到底春寒料峭,夏越一出云家大门就抖了一抖,想了想,又回头交待送他出门的侍从:“少夫人出门前,记得让他穿多些。” 侍从应下了,夏越这才上了马车,离开了云宅。 他先去了城东的街市,担心吵着人,便在街口下了马车,自己走了进去,过了些时候才出来,又钻进马车。 这一回,马车是直接往城门去了。 式燕昨晚上喝了不少酒,临睡前又被夏越压着亲亲摸摸了半天,他忍不住就着丈夫的手泄了一回,羞得他手脚都红了。好不容易才被丈夫哄睡了,这一觉,他只觉得睡得特别香特别沉。 待他睁开眼,身旁已经没有人了。 慢慢撑起身子,式燕侧耳听了会儿,房里没什么动静,想来夏越已经离开了。 醒来丈夫不在身边并不是第一次,之前夏越每天天没亮就赶去酒藏,不舍得叫醒自己,就都是这样悄悄走调的。式燕自然是有些失落的,倒不是什么希望张开眼就看到丈夫的小心态,而是按说夫郎该服侍丈夫穿衣的。听说不少有钱人家的郎官都是直接把夫郎叫起来的,夏越这般心疼他,他也不知该不该纯粹地高兴。 坐在床上愣了愣神,式燕揉了揉脸,又拍了拍,然后掀开被子起身。 外头的侍从听到声响,便端了热水进来给他洗漱。 把床收拾好,梳好头,式燕打开窗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时辰,发现已经过了巳时了,自从许到云家后,他还是头一回起这么晚。 他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正要出去,门外候着的侍从看了连忙拦住。 “少夫人是要去哪儿?” “我起晚了,得赶紧去给公爹请早安。” 说着式燕就要走,侍从赶紧又拦住:“少夫人,老爷夫人都不在宅子里呢。” 式燕闻言有些惊诧,公公和公爹其中一人不在家很平常,都不在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碰见。尤其云爹爹极少出门,式燕觉得很是奇怪。 “都不在?哪里去了?” 侍从看他站住了,不再急着要走,这才把手收回来,恭恭敬敬地垂手站着回话:“老爷说藏里的事结束了,他正好闲了下来,就要带夫人去外头走走踏春,这几日都不会来了。” “原来是这样。”式燕看了看院子里抽了新枝的树,点了点头,又问,“公公他们出去,可带够人了?” “带了的,就是老爷说人太多妨碍他们说话,只带了五个家仆。” 那也够了,式燕安心下来,心里暗暗感叹公公公爹感情真好,看公公刚闲下来便想着要带公爹去玩,其实也算是弥补这一整个冬天没能怎么陪在公爹身边吧。 这么一想倒是生了几分羡慕,式燕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少爷什么时候出门的?” 侍从可等到他问了,低下头压了压要翘起来的嘴角,赶忙回答:“少爷天刚擦亮就走了,比老爷夫人都早。” 式燕疑惑了,这么早出去是有什么事么?可前一晚夏越也没提。酒藏已经歇下来了,喜久醉那边前天才去,也没什么大问题,难道是昨天晚上出了什么情况,今天一早赶紧请了夏越过去?可这也太早了,方管事不是这么不知礼的,怎么也该等到天亮了,人起身了,再让人通报的啊。 式燕一时想不明白,一旁的侍从也不敢让他担心,把话接着说了下去:“少爷出门时吩咐过。” “什么?”式燕从思绪里回过神来,赶紧问。 “少爷说了,少夫人若是醒了,让您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衣服多穿一件,别着凉了。马车在外头候着,随时能走。” “马车?”式燕越发不明所以了,是要他出门么,“到哪儿去?” 重生之酾酒有衍_41 侍从垂首:“少爷说,您只管安心上马车就是,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这是打的什么哑谜?式燕非常迷惑,可是既然是丈夫吩咐的,他自然是听的。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让他觉得有些别扭。 “那这就走吧。” 式燕抬步,这回又被拦了下来。 侍从笑着对他说:“少爷吩咐了的,让您先吃些点心垫肚子,点心盒子放在房里桌上。还有,少夫人您还要多穿一件。” 式燕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了。这话绝对是他丈夫说的,别人家谁啰里啰嗦对着夫郎交待这么多。 他乖乖回房加了件厚些的外衣,端着点心盒子就出门。 “走吧,我路上吃也一样的。” 侍从只当他迫不及待要见少爷,抿着嘴笑得眼弯弯的,也不说破,低头领着少夫人往外走。 出了大门,果然有马车候着,赶车的却是刘伯。式燕知道这是夏越怕若是不熟悉的家仆赶车,自己会不自在,才特地留了刘伯下来。虽然如今是天天都能感受到丈夫的体贴,但式燕仍然会觉得感动。 刘伯笑着看他上了车,听着侍从将车门关好了,便扬声冲车里道:“少夫人可坐稳了?咱们这就出发了。” 听到里头应了一声,刘伯一样马鞭,稳稳地把马车驾了出去。 马车出了城,式燕掀了窗帘看了看,又放下,什么也没问。他很清楚,夏越肯定是交待清楚所有人了,就是问也问不出答案来。 这是夏越的习惯,用他上一世的话来说,就是保密主义者,总有许多事情瞒着别人,轻易不透露;爱听别人说,自己不爱说;嘴巴很严,骗人的演技也很不错,但在朋友当中依然很受欢迎,是因为他总喜欢给人惊喜。 他来到骆越,性格依然没变,又听式燕说即使这样也喜欢他,这人就越发没有要改的心思了。 今天夏越计划的,也的的确确是个惊喜。 一个专门送给他可爱的夫郎的惊喜。 式燕感觉他坐了好久的车,虽然刘伯驾车很稳,他一点没觉得颠簸难受,但时间实在很长,他都快把盒子里的点心全吃掉了,式燕一边吃一边这么想着。 好不容易等到马车停下,听见刘伯说了句“到了”,然后就有人在外头拉开车门,式燕一看,是一直跟着夏越的那个小厮。 小厮开了门就站到一旁,也不上来扶他。式燕倒是不计较这个,正打算自己下车,就看到打开的车门旁伸过来一双手。 他抬眼一看,是笑得一脸温暖的夏越。 “相公。” 夏越笑着点头:“来,下车。” 扶他下了车,夏越把他手上的点心盒子接了过去,打开一看,二十个桃酥,现在只剩两个躺在里头。 小吃货,夏越在心里头笑着说了一声。 式燕顾不上注意丈夫看着自己的眼神,他往四周一打量,就愣住了。 “相公,这是哪儿?” 眼前是一座小巧精致的别院,四周杳无人烟,看起来似乎在山里。别院门上挂着云家家纹,应该是云家的家产。 夏越拉起他的手,带着他往里走,边走边说:“这是我们云家的一处别院,离胤城有些远,马车走大道得跑将近一个时辰,才能进到山道里来。” “怎么在这样的地方置一间别院?”式燕问。这里虽然环境幽雅,景色也很宜人,可实在离得太远,又是在山里,看着附近也没有人家,未免太偏僻了些。 夏越看着他,神秘地笑笑:“跟我来。” 式燕乖乖跟着他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最后一个左转,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氤氲的热气笼罩着小小的后院,鼻尖嗅到一股硫磺的气味,式燕看着眼前的景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夏越笑着看他的侧脸,早上起床时的忍耐在这时解除了,反正四下无人,他搂着式燕的腰吧唧一口亲到想了一早上的脸蛋上。 被偷袭了的式燕才猛地回过神,望向夏越:“相公,这是温泉?” “对,”夏越笑着点头,“你不是奇怪为什么要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置一间别院吗?这就是理由。” 这眼温泉是云老爷和云爹爹游玩时胡乱走,进了这座山里无意间发现的。云家不是没有其他的温泉别院,但那几处都是云祖父买的现成的,这自己发现的泉眼,自己建起来,感觉自然不一样。云老爷当时还年轻,一看到这温泉就决定要在这儿建别院,为此,还特地把这座少有人来往的山头买了下来。 式燕吃惊地看着夏越:“你是说,这座山都是我们家的?” 夏越点头,笑容有些无奈:“父亲买下这山就为了建这个别院,建好了别院也不管这山了,我觉着有点浪费,还想着能不能利用一下。不过这不重要,今天就只是特地带你过来泡温泉的。” “为什么?”式燕不明白,怎么毫无知会的就把他拐到这里来了,还搞得那么神秘,目的地都不让他知道。 夏越看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张嘴叼住了式燕的鼻头,看他瞪圆了眼,又笑着拿牙齿磨了磨,放开之后又用手指刮了他鼻梁一下:“傻式燕,今儿是什么日子,你自己是忘光了是不是?” “日子?”式燕歪了歪头,还是没开窍。 看他真的想不起来,夏越忍不住失笑了一声,索性直接拦腰把他抱了起来,转身走进房里。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的好夫郎,为夫是特地要与你来这里单独庆贺的。” 30、温泉水暖 式燕真的不记得自己的生辰。 不,应该说,他从来没有自己过生辰需要庆贺的想法。 倒不是白家不给孩子过生辰,只是农家过生辰也就是晚饭加个菜,让孩子好好吃肉吃到饱,式燕是卿倌还能得件爹爹做的新衣裳,没有其他的花样了。后来因为没有人提亲,每长一岁他都觉得爹爹的担忧又深了一层,生辰对他来说就再不是值得纪念的事了。白家父爹也怕提起年龄让式燕不好受,慢慢也就不刻意给他过生辰了。所以今年,式燕才会这么干净地忘记了自己的生辰。 是了,这是自己成亲之后的第一个生辰呢,式燕坐在房里,后知后觉地想到。今天自己就十九岁了,已经成了亲,有了丈夫,有了家庭,只是这样想着式燕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这房间在二楼,窗子开得很大,显然是为了观景设计的。楼下是刚刚看到的温泉,窗外还能看到一些升上来的热气,透过这些热气可以看到青葱的山脉,远山上还有些积雪,但扔挡不住盎然的春意。不少枝头已有春花绽放,别院四周更是种了一大片桃林,粉嫩嫩的花朵煞是好看。 重生之酾酒有衍_42 式燕看得入迷,以往这个时节都要开始为农活做准备,这般活泼的春日景色他是第一次看到,只是看着就觉得似乎身心都舒畅了。偶尔还有小鸟飞过,清脆的鸣叫声让式燕心情更是好,不自觉地他就勾起了唇角。 夏越端着两个碗进来,就看到式燕溢出眼眉与唇角的笑意。 他也不出声打扰,放轻了脚步走到桌前,放下手中的碗,然后笑吟吟地看自家夫郎。 没一会儿,小厮端着个大餐盘子进来布菜,才惊醒了沉醉在梦里的式燕。他回过头,发现丈夫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自己对面,带着笑看着自己。式燕悄悄红了脸,忙躲开那直勾勾的眼神,逃避般低头看桌上布好的菜肴。 大部分都是他没见过的菜,摆在自己跟前的碗里盛着的也不是普通米饭。式燕端起来,看到里头有蘑菇,貌似还好几种,还有绿色的菜花,米饭散发着一种很特别的香味,引得式燕有些食指大动。 夏越看他感兴趣,笑得更是开心。 “这是蘑菇炊饭,我放了白蘑菇、春菇、玉蕈和舞茸,味道应该还不错。” 骆越这地方,蘑菇一年四季都疯长,山里真是随处可见,夏越本来就爱吃菌类,这堆菇让他乐了好久,这回要自己动手,就开开心心地拿来当食材了。 式燕吃惊不小,他抬头看着夏越,讶异地问:“相公,这……是你做的?” 夏越点头:“是啊,这一桌都是。” 式燕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夏越,又去看桌上的菜肴。夏越非常享受他那惊讶的神情,心情很好地给他一一介绍。 “这道是鲷鱼,去头尾和鱼骨,切块,撒上盐和酒蒸熟,再把山芋磨碎,将用水过了一遍的盐渍桃花放在山芋上,隔水蒸上一会儿就好,另外在高汤里加入酱油和酒,煮沸,制成芡汁,再加入煮好的毛豆,鲷鱼装盘,座上山芋,最后勾上芡汁就完成了。盐渍桃花是我前两天看桃花开了,便摘了些做的。很有春日的感觉吧?” 看式燕点头,夏越又得意地指着另一道说:“这是蛤仔凉拌菜花,有点辣,吃的时候要注意。蛤仔洗净了用酒煮,开口后把壳去掉,继续泡在热酒里,菜花是焯水煮熟后沥干,再用辣油和酱油拌均匀。” 说完了,夏越端起自己的碗,拿起筷子:“中午不必吃太多,我就只做了这几道,汤是普通用当季蔬菜做的,只加了盐调味,尝尝看?” 式燕早就听得忍不住了,等到夏越这么一说,他马上就动起手来,先是捧起汤碗喝了一口,暖暖的清汤下肚,早春的些微寒意一下就散去了。接着式燕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看他吃得开心,夏越暗暗舒了口气。这些菜式是上一世开居酒屋时学的,也不大常做,他也怕手生了,现在看来,还行,没有全部还给教他做菜的师傅。 式燕大口扒饭,用碗挡着自己的脸。他脸上的笑止也止不住,可不断涌上来的感动让他也实在很想落泪。骆越的郎官虽不至于远庖厨,但要大户人家的少爷下厨也着实少见。想到丈夫一大早悄悄起床,来到这里,就为给自己张罗一桌午饭,式燕只觉得心中悸动得厉害,心里满满的全是这个人,真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为了遇上他,这一生都是要给他的。 吃了午饭,让小厮把东西收拾了,夏越就搂着式燕坐在窗前的榻上,静静地看风景,偶尔聊上几句,亲上一口。 坐了一会儿,看式燕有些困了,他便把窗子关上,拿了厚毯子过来,脱了俩人的外衣,就这样搂在榻上午睡。 醒来时,太阳堪堪将要西斜,夏越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他哄了式燕到一楼的浴湢去沐浴,说要一起泡温泉,然后又吩咐小厮待别院前头的屋子里跟刘伯他们聊天,没听到喊别往后边来。 小厮自然不作他想地应下,少爷和少夫人泡温泉,他哪儿来的胆子擅自过去,万一看到少夫人的身子,他把眼珠子挖下来估计少爷都不能消气呢。 想着式燕没泡过温泉,估计一个人不敢下去,夏越也赶紧去洗澡。别院里建了两个浴湢,都很不大,仅能容下一人。浴湢即是浴室,在夏越看来,就是个单人洗澡间。 简单冲洗了一遍之后,夏越便穿着里衣走了出来,敲了敲隔壁的门。 门从里头打开了,式燕一样穿着里衣,头发盘了起来,额上与颊上沾有水滴,看着竟有些不似原来那般的少年模样,仿佛流露出了一种成熟的风情。 夏越将他这模样深深看在眼里,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带着式燕走到后院,自己先踩了下去,再扶着式燕慢慢下来。 这眼温泉不算很热,严冬或许会觉得有些不够,但在初春却是正好。池子不深,俩人坐下,式燕正好露出肩,夏越则是上臂都露出来了。 云老爷当初建这个池子,估计也只想着与云爹爹一同来泡,这大小容纳两个人正好,多一个都挤不下。 温泉顶上建了棚,池子边上栽了棵桃树,周围用矮栅栏围了起来,人坐在池子里,栅栏的高度正好能挡住身子,露出脑袋,因此不妨碍泡温泉时看风景。当然,也不怕会被人看到,从这里望出去都是山,一户人家都没有,底下又是相当陡的山壁,根本不担心会有人擅闯进来。 式燕慢慢从踏进温泉时从脚底传上来的一种麻痹感中回过神来。 等他慢慢适应了温泉的水温,夏越才从池子边上捞过一个木盆,放在水面上。式燕一看,是梅瓶和酒盏。 “用温泉烫酒吗?”式燕马上就想到了。 夏越点点头,将木盆推到他跟前,看他开心地拿出梅瓶,在瓶口闻了闻酒香,再捧着放进温泉里。雾气氤氲,掩饰了夏越的眼神,看着式燕被温泉稍稍染上一丝红晕的脸颊,他眯了眯眼,心里的蠢动在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 他很有耐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很清楚式燕容易害羞,因此,需要一些醉意才能让他如愿。 夏越一点都不怀疑自己能否如愿,这根本不需要担心。他的确是要为式燕庆生,但若只是为夫郎下厨,在家里也可以。特地挑了这里,一是想要二人独处,二则是为了这口温泉。 那日问了沈大夫,得到的回答是可以。只是沈大夫希望他再缓缓,等天气再暖和些,毕竟他的身体刚刚调理好,若是受了凉,又会有些麻烦了。而且夫郎若是知道这事对他身体不好,估计怎么也不答应的。 过程里不受凉就好了吧,夏越看着眼前式燕越来越红的脸,浅浅地饮了一口杯中酒,悠悠地笑着。 待一合酒饮完,式燕被温泉刺激了血行,仅仅是一小合酒就让他微醺了,面上一片酡红。 夏越收起他手里的酒盏,放回木盆里,又将木盆摆上池边。 式燕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看着他,突然心跳乱了起来。夏越笑得让他有些心慌,直觉有些害怕,却又觉得那笑实在迷人,不舍得逃开。 看着自家夫郎眼底虽有怯意,却仍然乖顺地看着自己,毫无抗拒之意,夏越满意地眯起了眼,下个瞬间,他一把将实验搂了过来,狠狠吻住了那双无防备地微张着的唇。 突如其来的吻非常霸道,比以往都要凶狠许多,式燕一瞬间有些惊慌,但想到拥吻着自己的人是夏越,他便全身放松了软在对方怀里。即使拉开了他的里衣,他都没有反抗一下。 被夏越压在池壁上冲撞到失声叫喊出来,式燕还没缓过气来,又被翻过来抱在了怀里,坐在夏越腿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又被丈夫嵌入了身体里,腰被握着,被动地在温热的泉水里起起伏伏。式燕已经无法思考,头脑一阵阵发昏,两眼也模糊得不行,连丈夫的脸也已看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被一湾热水烹煮着,无论是周围还是身体内部都越来越热,仿佛就要熟透。终于在一阵强烈的颤栗之后,式燕软倒在夏越的臂弯里,昏晕了过去。 式燕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二楼的房间里。夏越在一旁支起一边手,满面笑意地看着他,见他睁开眼,便附身给了个长长的吻,没有先前的霸道,只是很温情地吮吻,又用舌尖细细描绘他的唇形。只是式燕觉得,这比那霸道的吻还要让他脸红。 待夏越放开他,式燕才再次睁开双眼,看到丈夫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温泉水里的情形,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从头烧到了脚,完全不敢直视夏越。目光游移了片刻,却仍是又看向了夏越,一脸的坦然和依赖。 夏越喜欢看他这个样子,便又亲了亲他的鼻尖,问他:“身子难受吗?是我不好,让你在热水里泡太久了。” 式燕听了这话,才找到了四肢身躯的感觉,他小心翻了个身,除了腰有些酸之外,没感到什么不适。 看式燕摇头,夏越忍不住又亲了亲他:“不要勉强,不舒服就告诉我。你再躺一会儿,晚点我让人把晚饭送上来,我们今天就在这儿住一晚。” 式燕乖乖点头,又往夏越那边蹭了一下。他其实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睁开眼后不知该如何面对夏越。拥抱自己的丈夫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模样,明明依然顾虑着自己的感受,依然感觉得到温柔,可那看惯了的五官却显得陌生了起来,动作是那样的强硬霸道,眼里都是掠夺的光芒,让他害怕却又为之折服,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都送交到他手上。 这就是他的丈夫,式燕心想,在自己十九岁的今天,这个人终于真正成为了自己的丈夫。这份喜悦溢满了心间,漫上了他的眼角。 夏越看着式燕弯弯的眉眼,欣赏那绽放在自己手中的成熟风情。经过房事的式燕明显有了变化,这种蜕变让夏越十分志得意满。他也很高兴式燕虽然害羞,却仍然很坦然地面对自己。虽然有些害怕也不反抗,将自己全然交付的姿态,深深满足了夏越的大男人心理。 夫郎心里都是自己,对自己全然的信任,全身心的交付,这让他怎么不得意不骄傲? 重生之酾酒有衍_43 看着式燕依赖的眼神,夏越抚上他的脸,再次附身亲吻他的眉眼。 终于圆了房,把这个孩子彻底变成了自己的人。接下来,即使会暂时分离半个月,式燕也不会不安了吧。 31、别院之夜 夏越轻轻顺着式燕的肩和背,看他慢慢又睡了过去,才轻手轻脚起身下楼。 他这次过来没带厨子,小厮和车夫们可以自己在小厨房解决,他跟式燕要吃的就只能由他来动手做。 大厨房里的食材都是雇来看管这座山林的猎户在前一天准备的,夏越记得早晨听猎户说井里吊着昨天才杀了割下来的小羊羔肉,决定晚饭就做这个了。 这里的羊没有膻味,随便水煮都很好吃,不过夏越有意卖弄,他刚把人给吃了,自然想着给对方吃些好的,更何况今日又是人家生辰。 羊羔肉是脊背的部分,已经被猎户剔除了筋膜,包在油纸里,大小正好,应该是猎户听说了是年轻夫夫二人,特地掂量好的分量。夏越用刀背把羊肉拍松拍扁,然后挑了几种带香味闻着像香菜的野菜,切碎了跟肉一起放大碗里。 案台边上放着个小包,是猎户留给夏越的,说是做羊肉适用的药草,夏越打开来嗅了嗅,有股芳香。反正只有两三株,小小的,夏越索性一并扔进了碗里,开了瓶酒倒进碗里,正好浸过羊羔肉。 然后他把浸着的羊肉放一边,开始洗米做饭。其实今天夏越是第一次在骆越做饭,不过多亏了之前在酒藏里蒸米的经验,他用釜煮饭还算是顺手的,只要注意好火候就不会煮焦。 洗好米,量好水的比例,在釜底升好火,夏越便把煮饭的木桶架了上去,盖上盖,点了炷香,然后洗手去料理羊肉。 夏越将羊羔肉从酒里取出,用干净布抹掉上头残留的液体,揉上一些盐和胡椒粉,就下热锅煎,把羊羔肉两面都煎成略深的褐色,便取出装在长碟子里,左手执长箸,右手拿刀,将羊羔肉斜着切片,码好。 煎过羊肉的锅里还残留着肉汁,夏越切了几个蘑菇和洋葱,直接用肉汁翻炒,然后倒入酒,再加入高汤,炒沸后将锅换到烧着了炭的炉子上,盖上锅盖焖。趁这档口,夏越去看了看米饭的情况,蒸气已经冒出很多了,香味扑鼻,他看了一眼香,觉得还不到时候,又转身去切了个番茄。 番茄切了片,去皮,撒了适量砂糖,放在钵里捣碎成泥,做好这些后,夏越把锅重新架回灶上,将钵里的番茄连汁一起倒入锅里,大力翻炒了几下,勾芡收汁。把酱汁淋到羊羔肉上,夏越看了看快烧完的短香,麻利地舀了水把锅刷了,又炒了个青菜,装盘时正好香燃尽了。 擦了擦手,夏越到前院里叫了小厮来,他记挂着独自睡在二楼的式燕,吩咐小厮把釜底的火给灭了,饭菜装好送上去,自己就赶紧上楼去了。 他走近房间时,式燕正好翻了个身。 夏越轻轻把灯盏点亮,小心不发出声响地走到式燕身边,看他一边脸颊被压得红红的,心里一片柔软。 天已经黑了,周围也都凉了下来,山中夜里是很冷的,不能让式燕继续睡着,夏越伸手摇了摇他,开口唤道:“式燕,式燕,起来了,先别睡了。” 式燕其实没多困,只是身上疲累,夏越一叫他就醒了,睁开眼看到丈夫,便露出一笑:“相公。” 这声相公唤得甜甜的,虽然声音由于刚醒转带了些沙哑,却显出了一下诱惑。 夏越看着他笑了,低头亲了他一口,又舔了舔他的唇:“起来吧,该吃饭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式燕点了点头,撑起了身子,便被夏越稳稳地扶了起来。 叩门声在这时响起,夏越知道是小厮送饭菜上来,扬声道了声进来。 式燕走到角落,用脸盆里的水拍了拍脸,清醒了些,才走回桌边坐下,看到又是没见过的菜肴。 “又让相公下厨了,”看着小厮退了出去,式燕才抱歉地开口,“相公把我叫醒就好了,这本该是我来做的。” 夏越笑着伸手捏他脸颊:“今天是你生辰,我巴不得你什么活儿都别干。我给我夫郎做两顿饭又怎么了,再说了,是我把你给累坏的,怎么能不让你睡呢。” 想到自己累到睡着的原因,式燕脸上一红,不知道能说什么,明明夫夫圆房是令人高兴的事,可是怎么就这么羞人。 “没事的,第一次你当然害羞,多做几次就习惯了。”夏越笑眯眯地说,看式燕忍不住抬头瞪了自己一眼,更是笑得露了齿。 看式燕脸红的样子虽然很有趣,不过夏越也不再继续逗他了,天都完全黑了,式燕肯定已经饿了。 “快吃饭,饿了吧?” 式燕点了点头,他的确饿了,眼前这个长条的盘子虽然看不清盛着什么,但香味着实诱人,他都忍不住想尝尝了。 夏越看他不知该如何下手,便伸筷夹了一块肉放到他碗里。 式燕瞪大了眼,原来是这个样子的么。肉片表面是有些微焦褐色,可里头的肉却是略暗的桃红色,看着就觉得肉质非常鲜嫩。式燕悄悄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地夹起来送进嘴里。 酱汁浓郁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细嫩鲜美的羊羔肉一咬下去就有肉汁溢出,药草香味溢满口鼻间,让式燕愉快地眯起眼笑了起来。 夏越看着式燕满是喜悦的脸,感觉他周身都充满了愉悦的气氛,灯光下微红的脸颊和沾着肉汁有些发亮的唇,让夏越吃饭的胃口也大好了起来。 这顿迟了不少的晚饭,两个人吃得都很尽兴。 吃完饭,夏越将窗子支了起来,不算得十分明亮的月光洒了进来,他把灯盏吹了,让小厮拿了石盆和酒具上来,跟式燕晚酌。 山里很静,气温比起白日已经低了许多,夏越拿了厚毯子坐到式燕身旁,把两个人裹起来,让式燕靠着自己。 马上就要三月,式燕说起白家应该已经选好种,准备开始翻地了。 “我想回去给家里帮帮忙,”式燕低声说,“虽然以敖已经开始给家里帮忙了,但往年我都会下地的,今年我不在,总是有些放心不下。可是,相公你和公公又要出远门,我刚进门不就,把公爹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好吧?” 夏越想了想说:“这个倒不用担心,白家离云家也不远,你下地也不用住回去,晚饭回来陪爹爹吃就是了,爹爹不会计较这个的。” 式燕盘算了一下需要干的活,觉得的确可以这样,便感激地对丈夫一笑,点了点头。 “下地可辛苦了,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夏越亲了亲他,开始叮嘱,“以后毕竟都是以敖要做的,你回去帮忙别抢着,打打下手就好,主要的都让以敖去干,他总要早些学会。” 式燕认真听着,乖乖点头。 俩人又抱着坐了会儿,夏越又问:“式燕今年是要全程都要回去帮忙吗?一直到收成?” 式燕点头,抬头问他:“不可以吗?是不是家里会比较忙,我不回去比较好?我只今年回去帮忙,以后就留在云家了的,不过……新进门的夫郎头一年就回爹爹家干活,的确是不大好。” “这倒不是,只是你既然都许到大户人家做少夫人了,外头谁看了都觉得你以后是要享福的,怎么还要回去种地呢?而且,为什么只是今年?” 被夏越笑着捏了捏脸蛋,式燕也笑了笑,低下头有些腼腆地说:“以往种地,只知道种的是酒米,跟云家签的契约,能卖好价钱,比普通稻米好赚多了,稻米收成了卖给云家之后会怎样,我一点都不知道,也没去想过。今年我可知道了,原来我们种的米,要经过那么多道工序,最后能酿成那么美味的酒。” 式燕抬起头看着夏越,弯弯的眼眸里映着朦胧的月光。 “以前我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要有个好收成。今年,我想带着种出好米,让相公酿出美酒的想法,再去下地一次,我想看着自己参与种出的酒米出穗、开花,到了秋天黄橙橙的一大片,然后收割下来,碾好,送到相公手上,让相公在冬天里酿出香醇馥郁的好酒来。” 重生之酾酒有衍_44 式燕的这段话实在太过动听,映着月光的眼波也实在太过动人,夏越觉得心口热热的,有什么想要从身体里溢出来。他捧着式燕的脸,大拇指轻轻抚摩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能笑着用力点头。 式燕闭起眼睛在夏越手心里蹭了蹭,静静地享受丈夫的温情。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看着夏越背着月光带了阴影的脸庞,心里生出了一股冲动。一直都是夏越在表达对自己的感情,此刻他突然想要主动一次,但只是想象一下那个情景,他又觉得害臊而有些胆怯。 踌躇了片刻,他决定顺从这份冲动,伸出双手搂住了夏越的脖子,闭上眼,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式燕第一次主动的亲吻让夏越错愕地僵住了,却又下一刻,式燕小心翼翼探出舌尖舔上他的下唇时,彻底点燃了他。 夏越反客为主地含住了式燕的唇瓣,将那生涩的舌头卷到自己口中,用力的吮吻起来,手却抄到式燕身下,将他抱起,走到里间放在床上,压着狠狠地吻。 好不容易待夏越放开自己的唇,式燕气息都乱了,在他喘气的时候,夏越回头去将窗子放了下来,扣上门,才一步一步慢慢向他走来。 看着夏越慢慢走过来,式燕忍不住一阵颤栗,回想起下午的经历,虽然热水让记忆模糊了不少,但他仍然记得丈夫的火热。他心里掺杂着害羞、紧张、害怕和兴奋,却又觉得非常的平静。 在夏越终于站在床边,无言地俯视着自己时,式燕露出了个放松的微笑。他躺在床上,微微仰起脖子,向着夏越展开双手。 下一刻,他就被压到身上的夏越狠狠攫住了唇和身子,只能在丈夫给予的愉悦浪潮中起伏翻滚,克制的吟叫声回荡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房内。 这一次,夏越直到式燕哭哑了嗓子,才放过了他。 32、迟到的生辰礼物 由于晚上太放纵,式燕暌违了九年再次尝到了睡到日上三騀的滋味。 好像自从十岁开始给家里帮忙干活以来,就再没这么睡过了呢…… 睁开眼睛,看着窗外天光大亮,听着热闹的雀鸟啼鸣,式燕躺在床上呆呆地想着。 身上懒懒的不想动,连翻个身似乎都没力气,刚才他转头看窗外,此刻都不想再把头给转正过来。但式燕心里却对这个状态感到很是高兴,他脸上挂着一个浅浅的笑,脑袋里一阵放空,只是看着窗外出神,什么都没在想。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暗了下来,紧接着面颊上落下了个吻,他才回过神,看到夏越笑吟吟地坐在床沿看着自己。 “相公,”式燕不好意思地笑笑,“现在什么时辰了?” “巳时过半了。”夏越随意地说着,伸手抚上他的脸,捏了捏脸颊,又捏了捏耳垂,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式燕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若只是起得稍迟一些倒还没什么,初夜过后什么的,总能理解,可这都已经快午时了,只有不像样儿的懒夫郎才会睡到这种时辰呢。式燕这么一想就没办法继续躺着,可他想起身了才发现,自己的身子不大听使唤。 “相公。”式燕可怜兮兮地看向夏越。 “嗯?”小孩从来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夏越感到实在新鲜,又觉得怜爱,声音就越发轻柔了。 明明只是一个音,却仿佛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式燕感觉自己身上更软了。 “相公,我动不了……” 听到式燕这句软绵绵的话,夏越愣住一会儿,旋即便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自家夫郎对自己撒娇还是第一次,这感觉实在太好了,他甚至觉得一阵飘飘然,又是开心又是满足地在式燕额头上重重亲了一记。 式燕虽然不懂丈夫怎么突然笑如此开怀,还亲了自己一下,但看夏越开心,他自己自然也是开心的。 夏越扶式燕坐了起来,脸上的笑完全收不住。式燕尝试自己下床,连脚软倒下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根本都站不起来。夏越也知道自己昨晚太过孟浪了,捏了一下小夫郎臊得红红的耳垂,也不舍得笑他,只把他拦腰抱起,放到外间坐着。 桌上放着木桶和软巾,木桶里的水还冒着热气。 夏越半蹲着对式燕说:“是相公不应该,让式燕累成这样。你先洗漱着,我让人把饭菜端上来,咱们先提前吃个午饭,之后相公帮你洗洗身子,然后再去温泉里泡一会儿,把疲累给消一消。申时我们再回去。” 式燕红着脸听着,乖乖点头,待夏越说完,方才带着歉意道:“又让相公下厨了,昨儿是我生辰,相公体贴我也还能受着。今天怎么都该是我做饭的,我却睡到这个时候……” “傻式燕,”夏越从怀里掏出那把银梳,给式燕把头发梳顺,“我适才都说了,是我把你累坏了的,你看刚刚不是都站不起来了么,怎么还能让你进厨房呢?别人怎么看我不管,我可心疼自家夫郎。” 夏越把那头青丝梳得滑滑顺顺的,想着一会儿还要洗身下温泉,便拿了以前送给式燕的紫檀木簪子,给式燕把头发全盘了个髻在脑后。堕马髻他可不会,但这种用根簪子盘发固定住的简单做法,他还是做得来的。 把发髻盘好,夏越转到式燕身前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笑了,又继续说道:“式燕也别想太多,我乐意宠着你,你就乖乖给我受着。成亲到现在你给我花了多少心思做了多少好吃的,我可都记着,我这不过给你做三顿饭,怎么都是我赚了。你再计较这个我可不高兴了,除非你嫌我做得不好,你不爱吃。” “怎么会!”式燕连忙否认,看夏越佯装生气皱起眉,即使知道丈夫并未真的发怒,也让他有些慌。 慌过之后,式燕倒是回头冷静地想了想,也知道自己这次是矫情了,想到此刻自己发髻上簪着的簪子,这次跟夏越送自己礼物那次其实是一样的,丈夫宠爱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难得的好事,安心接受了然后坦率地高兴就好,以后自己再加倍对丈夫好便是了。 这么想着,式燕看着夏越露出了个笑:“对不起,相公,是式燕又矫情了。我就是不忍心相公下厨辛苦,可不敢挑拣。相公手艺可好了,那些菜肴新鲜得很,我都没见过,味道又实在美味。能吃到实在是幸运,我不该纠结无关紧要的事情的。” “这就对了,”夏越笑了,亲了他一口,“以后都要这样。咱们是夫夫,关上门都不分你我了,还去分谁辛苦些做什么,总归我们都是为了对对方好,不是么?” 看式燕点头,眼角眉梢都是喜悦的笑意,夏越又捏了捏他的脸,便让他赶紧洗漱,自己则下楼去喊小厮。 这天的午饭是夏越早上做了,座在锅里保着温的,简单的姜汁炒肉,汤是猪骨熬了一晚上的,用酱油调了味,然后炒了山里的野菜,口味清淡,又能给式燕补充体力。 在小厮上来布菜前,夏越坐到式燕身旁,执起他的左手,轻轻抚着手腕。式燕任他摸着,刚想询问,就见他拿出个小锦盒。 看式燕好奇地看着锦盒,夏越眯起眼笑,右手依然握着式燕的手腕,左手打开盒子。 式燕看着夏越从锦盒里拿出了什么,往自己手上套,左手腕上一凉,他仔细一看,是一个蓝色的水镯,看起来十分晶莹剔透,手上动一下,就仿佛荡漾起潋滟波光,蓝色相当浓艳,却通透得依稀可以看到手腕。式燕抬起手来对着阳光细细地看,目光都离不开那美丽的蓝色,仿佛被吸了进去似的看出了神。 看到式燕喜欢,夏越心下也欢喜。这水镯是他在回门第二天,特地到城东街市里,找到先前买簪子的那家首饰店,原是想挑现成的,只可惜都没有能一眼看上的。老板听说了是云家少爷要给夫郎买礼物,主动迎了出来,说是年前拍下了一块难得的蓝玉,一直没舍得动,这回也不心疼,直接拿了出来给夏越看。夏越见了玉眼前一亮,虽然他不懂翡翠,但那通透的蓝色一下就吸引住了他。玉不大,价格却很够分量,夏越也没犹豫,直接买了下来,给了老板尺寸,付了定钱让他们给雕个镯子。 昨天到这里来之前,他一大早先去取了镯子,那家店是真不愧胤城第一家的名号,手艺没话说,夏越十分满意,将尾款付了就带着过了来。 “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夏越捧起式燕的手,跟他一起看着镯子,“本该昨日给你的,结果都忘了,只能今日赶紧补上。喜欢吗?” 式燕用力点头,又看了会儿镯子,他收回目光,轻轻咬着下唇看向夏越,少顷,他伸手抱住了丈夫。 “相公,谢谢你。” 式燕把脸埋在夏越怀里,声音瓮瓮的。他知道这个水镯肯定价格不菲,但他没问,他已经不打算在意这些问题了。自己全身上下穿的用的,哪些不是丈夫送的呢?这个人想着法子花了心思,只为了给自己过个生辰,让自己开心,那么自己只要开心就够了吧。 夏越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心里十分满足。式燕已经懂得享受自己的宠爱,这个镯子明显比簪子贵多了,式燕也没像以前那样计较价钱,这个变化他很喜欢。他一点都不担心式燕会被自己宠坏,这孩子心里可有分寸了,现在心里肯定想着要更用心回报。式燕越是这样,夏越就越觉得他招人疼。 午饭式燕依然吃得很开心,平时只能吃下一碗饭的,今天大概是昨天累太厉害了,加上心情又大好,吃了一碗后,居然又装了大半碗饭。 用过饭,俩人坐了半个时辰,待消食后,夏越便把式燕抱到一楼的浴湢里,给他洗身子。 重生之酾酒有衍_45 一开始式燕还有些扭捏,被夏越说了句“我昨天反正上上下下全都看过了”之后,便红着脸不敢出声了。 将全程身上都红得跟小虾公似的式燕冲洗干净,擦好身,给他穿上里衣,夏越自己做了午饭后洗了一次,现下也就随意冲了几下,便也穿好衣服,抱上式燕下了温泉。 夏越让式燕靠在自己身上,在水里给他揉按着腰。式燕舒服得好几次都哼出声音,让夏越忍不住狠狠地吻了下去。 期间夏越也兴奋了起来,但终究疼惜夫郎,只是静静地陪他泡着温泉,两个人悠哉又幸福地亲昵了小半晌。 要回胤城时,式燕已经有了些精神,但是夏越依然霸道地不让他自己走,非抱着他上下马车。结果在云家门口被丈夫抱着下车时,正好碰到了踏春回来的云老爷和云爹爹。 都是有经验的人,式燕整个人风情都不一样了,脖颈处隐约可见暗红的痕迹,又被夏越抱在怀里,云老爷和云爹爹哪里会看不出来发生了什么。云爹爹当下就喜形于色了,上前问了式燕身上难不难受,又说他这几天可以多休息休息,家里的事不用操心,看式燕羞赧的样子,云爹爹笑得嘴都合不拢,转身便进了宅子,直嚷嚷着要煮红鸡蛋。 夏越笑着看爹爹欣喜的样子,等父亲跟着爹爹进了大门,才低头看怀里的人:“嗯?爹爹说要煮红蛋,这还没煮呢,怎么我怀里就有一个了?” 式燕垂下头不出声,用力拽了拽他的袖子,夏越一下就乐了,也不管旁边有小厮家仆在看,低头就在式燕头顶上亲了一下,声音响亮得式燕怀疑街对面都听得到了。 进了大门,夏越没先回房,而是先去了沈大夫的院里。 沈大夫正在房里看书,见夏越抱着人进来,又看式燕身上多少还有些绵软无力的样子,便知道这小夫夫做了什么。他放下书,似笑非笑地睨着夏越,夏越回了他一个看着很是得意的笑容。 也不用问,沈大夫直接就捉起式燕的手把起脉来。 没过一会儿,沈大夫就瞪了夏越一眼:“孟浪了。” 式燕的脸顿时飞了红,夏越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是我不注意,以后都会小心的。” “新成亲的小夫夫,难免的,”沈大夫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提笔写方子,“我给你们配个药茶,不苦的,平时没事泡着喝喝就行。” 写好了沈大夫就叫了小药僮进来,方子给他,让他去配。看着小药僮跑出去,沈大夫转向夏越:“手伸出来。” 夏越听话地伸出手,让沈大夫手指搭上手腕。 “这两天是去了哪里?”沈大夫问。 “温泉。” 沈大夫一听便笑了起来,放开夏越的手:“你点子够多啊。行了,你也是个细心的,俩人都没着凉。就是这事不能贪多,别说你身子还没有全调理好,就是健健康康的人,沉溺进去了也能把身子亏空。我也不多说,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知道分寸。” 夏越和式燕都点头表示听从医师教诲。 “沈大夫,”夏越看了式燕一眼,问道,“昨天出门早,式燕没能过来针灸,这是我疏忽了,您看……” 沈大夫笑着摆摆手:“我当你这么紧张是什么事呢,没大碍,这又不是一天都不能断的。只不过断了就得往后补回来,当然,不断是最好的。” 夏越连忙称是:“今后不会了。” “行了,你出去吧,”沈大夫拿了盒子出来开始挑针,“我给他扎针,你照例外头等着去,不然就背过身。” 夏越倒是想在这里等着,只是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我给沈大夫带了山里的野味回来,刚刚抱着式燕就没带过来,我现在去拿。” 今天早晨猎户送来的东西里有一头小山猪,大概是出来觅食,不小心闯到了陷阱里。夏越记得野猪似乎很有些药用价值,便带回来给沈大夫。 果然沈大夫一看到小山猪就两眼发光,连夸了好几句夏越有心,然后就不管他们两个,自己围着小山猪转,嘴里念叨着哪些部位能入药。看到这情况,夫夫俩相视一笑,告了辞,夏越依然是抱着式燕,回房去了。 当天晚上,云家上下都收到了红彤彤的鸡蛋,人人都晓得了,少爷和少夫人终于圆房了,整个宅子里都喜气洋洋的。 在夏越和式燕终于有了夫夫之实,相处更是亲密无间之后,时节进入了三月,云家上下开始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 夏越跟着云老爷去了酒藏,从酒仓里挑出了五种酒,有云家酒藏招牌的如水、庭莺和月华,又带上冬季酿的两种新酒。 初五早晨,在云爹爹和式燕的目送下,云家父子坐上了马车,离开胤城,出发上京去了。 33、品鉴会 三月十一,云家父子到达越京。 京里熙攘热闹,街市都很长,两旁店铺林立,街道比起胤城的宽了许多,最繁荣的街市还设了双车马道,两辆大马车相对迎面而来都不需要停下让道。京里的人们看起来很是悠然,修养很好,即便是高声说话也不觉粗鲁。骑马的人也很有礼地控制着速度,更是少有人走上车马道,行人与马匹马车各不相犯,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井然有序。 云家的马车平稳顺畅地走在街市里,夏越掀起帘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京中风景。云老爷偶尔会告诉他,刚刚路过的那家不起眼的铺子在京里很有名气,前面那间店铺的老板常常能拿到稀有少见的料子,对面那幢楼的点心是正宗的越京风味,等等等等,夏越都暗暗记下。 马车在一家叫云来的客栈门口停下。客栈很大,据说云老爷每次进京都在此处下榻,夏越站在门前抬头看招牌上那显眼的字,觉得自家父亲八成只是冲着名字才总是住在这里的。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云老爷笑呵呵地说:“看到名字了没,云来云来,我们一来了,可不就真的是云来了吗?” 夏越脸上带着笑,深呼吸了一口气,才点头附和。 云来客栈的掌柜迎了出来,顺着云老爷的话寒暄了几句,看云老爷介绍夏越,连忙直夸云少爷丰神俊朗一表人才。夏越行了礼,互相客气了一番,便被掌柜引到了房里。 掌柜也知道胤城云家是为了什么而来,一边给客人开房门,嘴里也一边絮叨着听说今年品鉴会来了多少家酒藏,哪家去年来过的今年却没来。云老爷就听着,也没接话,夏越是不认识掌柜嘴里的人,便也不好开口。掌柜其实也不需要客人回应,他只管自己把话说完了,又让客人有事尽管吩咐,便行了礼退了出去。 “看来今年来的基本都是老酒藏。”云老爷坐在床上,拍了拍衣襟道。 夏越好奇问:“掌柜适才说的,去年来了今年没来的,是新酒藏吗?” 云老爷点点头:“去年有个很有潜力的新藏,带来的酒相当不错,不过今年没来的话,看来我先前听说,他们遇上了腐酿的消息是真的了。” 对酿酒来说,腐酿是最可怕的。腐酿即是指没有完全杀掉杂菌,导致发酵中的醪液发生变质,变质的醪会散发出呛鼻难闻的酸甜臭气,闻起来很像腐坏的味道,因此得名。腐酿一旦发生,是毫无办法可弥补的,那一桶酒就是毁了,不能要了。这还是发现得早的情况,若是发现不及时,杂菌转移到其他桶里,腐酿的受灾范围就会扩大,严重的能让一个小酒藏一整个酿酒季的努力全都白费。 夏越听到腐酿二字,心里也觉得有些沉重,没了言语。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了什么,才又开口问:“父亲,您和杜师都提到过的,去年酿酒遇上了麻烦,难道……就是腐酿吗?” 闻言,云老爷顿了顿,叹了口气,方才缓缓点头。 “当时马上就发现了,是酛摺时水的比例算错,导致出现早湧。” “早湧……”夏越一听就皱起了眉。早湧是腐酿的原因之一,即在乳酸菌产生之前,酵母就已经开始活动,而这时候,酛里的杂菌还未被消灭,这样一来,就培育不出健全的酵母,发生腐酿的可能性相当的高。 云老爷闭起眼,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当时第一次加暖,酛的反应就十分剧烈,泡沫一直在翻滚。杜师判断继续放任下去会出现腐酿,告诉我之后,我们两个就果断决定放弃,带了人连夜把那桶酒倒在后山埋了起来。” 云老爷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心疼。夏越当然知道要那样干脆的割舍一桶酒,对酒藏来说就相当于割肉一般痛。其实,若是在上一世的现代,早湧是有办法挽救的,只要在酛里添加人工酵母和乳酸,就能抑制住杂菌。只是在骆越来说,这点实在是做不到。 重生之酾酒有衍_46 在这里,酿酒真的是藏人们赌上一切,一面寄希望于自然,又一面对抗着自然,倾尽全部心血的一场战斗。 夏越清晰地感觉到肩上的压力,只是双肩越沉重,他心里就越是坚定。云家酒藏和云家都担在自己肩上,他是头一次感受到养家的斗志。夏越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钱袋,然后捏紧。此刻他深深理解了为何会有先成家后立业一说,也懂得了上一世,夏爸爸是用怎样的心态离家独自奋斗出了成绩。一想到家里有心爱的人等着自己,想到自己有责任让对方过得更好,他就觉得浑身都是动力。 晚上,夏越与父亲到离客栈不远的酒楼吃饭,酒楼的菜肴很是精致,生意也很是兴隆,连二楼都坐满了人。 夏越在栈牌上看到了云家的月华,价钱相当的高,毕竟曾经是贡酒,在京里也很有些名气。云老爷倒没有点自家的酒,要的是骆越最常见的酒落英。 “落英是京里的作坊酿的,也就是官家酒,”云老爷抿了一口,笑道,“这酒吧,清淡,有甜味,也有酸味,要说它普通,偏偏它就是最容易被接受的口味,价格也低,所以在哪儿都有人点。我在外头就喝这个,省得喝到难得的好酒,停不了嘴。” 最后一句云老爷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说完了自己笑了起来。 夏越看着自来到了京里,除了提到腐酿的时候之外,一直都心情极佳的父亲,心里也跟着高兴。他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的确普普通通,但好在很是爽口顺喉,喝起来很舒服。 骆越朝廷鼓励酿酒,没有夏越对上一世古代印象中的那些禁酒令。为了鼓励各酒藏专心于酿好酒,官家的作坊从来只酿造大量的普通酒,用的是普通酒米,雇的也是普通的酿酒工人。若是发现天赋佳技术高的酿酒工,还会给推荐到其他酒藏去。这在夏越看来十分的不可思议,可骆越的人却仿佛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酒过三巡,饭菜也吃了大半,云老爷突然笑了。 夏越看到便问他怎么了,却看父亲笑着看着自己,然后指了指跟前的酒杯:“现在一喝酒,我就总想喝温的,现在还有些春寒,就这么喝着凉酒虽然也不错,可老觉得少了点什么。” 云老爷说着摇摇头,笑着喝了口酒:“都是你小子害的。” 夏越忍着笑,低头说都是自己不是。 父子俩笑呵呵地对饮,没注意夏越身后那一桌上,有个青年特意看了他们一眼,映着烛光的眼亮亮的。在另一桌与其他家仆一起简单吃了饭候着的小厮倒是注意到了,他看向那个青年,记下了那张脸。 夜里歇下前,小厮给夏越说了这件事,夏越心里琢磨了一番,觉得大概是温酒之类的词引起了别人好奇,虽然心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但也还是把这件事上了心。 第二天的品鉴会在午后举行,主催的正是管理官家酿酒作坊露泉坊的朝廷酒司。今年出席的酒藏有十七家,会场里摆了五张长方的木桌,铺了素净的桌布,每张桌上排着十瓶酒,酒瓶前都备有试酒的酒杯。 “看来今年参加品鉴会的就是五十种新酒了。”云老爷环视了一遍会场,对着夏越说。 夏越点点头,跟着云老爷走上前,去细细看那些酒。不是所有酒藏都能带出五种新酒。云家酒藏是大藏,这个酿酒季就酿了有二十多桶酒,小一些的酒藏只有能力酿造十来桶,甚至有的只能酿几桶。但能受邀参加品鉴会的,大部分都是有实力的酒藏。 至于小部分,则是如去年那个小酒藏般,带着酒上门自荐,得了酒司认可后,方能出席。 品鉴会会场相当热闹,在场的不只是各酒藏的藏主,还有一些爱酒的贵族名流,此外便是酒商。每年春天的品鉴会,是酒商最快发现并争抢商机的绝佳时机,不少酒商都巴望着能出席品鉴会。 酒司尚未宣布品酒开始,云老爷就带着夏越走马观花地看一遍。途中遇到其他酒藏的藏主,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 骆越各大酒藏的藏主一年都能见上这么一次,自然都知道云家的公子倒下三年不醒,更是早知道云藏主这个儿子无心继承酒藏,今天看到有个俊雅的青年跟着云藏主,心里还在猜想是谁。没想到一经介绍,居然就是传说中的那个云家少爷。 还没等几个藏主恭喜云少爷终于醒转,云藏主一脸得意地说起儿子如今是云家酒藏的少藏主时,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惊讶。 云老爷脸上的得意收都收不住,夏越在一旁看着父亲脸上仿佛放着光的样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却也乐得让他炫耀。 “各位藏主,夏越常听家父提起你们,实在是久仰大名。”夏越恭恭敬敬地给几位藏主行礼,用了最谦逊温和的声音和语调,“以前是我任性不懂事,往后再不会了。夏越入行尚浅,还望诸位前辈多多提点。” 那几个藏主听得心里舒坦,嘴上忙说年轻人嘛总有些浮躁,云老藏主又还有精力,不晚不迟,慢慢来就好,夏越也笑着一一应了,余光瞥到父亲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下了。 夏越陪着几个大藏藏主聊天,看得出有好几人是真心替自家父亲开心的,另外有两三个暗地里冲着云老爷呲牙咧嘴的,云老爷看了反而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夏越面上陪着笑,其实被吓了一跳。直到人家把自家郎官领过来介绍他们认识,夏越才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这才知道了人家藏主那些鬼脸是不甘心,大概是觉得自家儿子被比下去了。 想来就是这几位曾经让父亲憋了不少气吧,夏越看着几个老小孩,心里也乐得不行。 有个藏主一直看着夏越一表人才的样子两眼发光,看其他人聊得差不多了,就把夏越拉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一遍,笑呵呵地对他说:“有这么出色的郎官,难怪老云乐成这样了。他可是很为你这个儿子感到自豪的啊,之前你不乐意继承酒藏,老云嘴上不说,我们都知道他心里可遗憾了。” 夏越微微垂眸,一副乖乖受训的模样:“是夏越不懂事,让父亲和各位前辈都操心了。” “别叫什么前辈,我跟你父亲差不多大,你要是愿意,就叫我一声邹伯伯吧。” “邹伯伯。”夏越从善如流。 邹藏主笑着答应:“哎,那我也叫你声侄儿。其实吧,年轻人叛逆,都是可以理解的,觉得不愿意继承家业,不愿意走老一辈的路。我认识个琉璃匠,他家儿子也是不乐意做这行,结果成了亲后,还不是乖乖跟着他父亲学起来了。” 听到这里,夏越哪里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笑着点头,等着邹藏主的下文。另一边云老爷隐约听到了后头几句,也走了过来。 邹藏主看云老爷过来,也不避着,大大方方地往下说:“大家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话肯定有道理,这成了家了,心才能定下来,才立得了业啊。老云,你可能也担心我侄儿他耐不住酿酒辛苦,心定不下来。我看啊,你就给他张罗个亲事,有了夫郎啊,郎官才能定下来。我家的卿倌你是知道的,今年入了夏就十六了,性子和品学是能打包票的,你们看,不如就……” 夏越还顾虑着对方是长辈,不好打断对方说话,云老爷可不管,看他进了正题就马上摆手拦住他:“老邹啊,不是我看不上你家卿倌,只是夏越他已经成亲了,有夫郎了。” “成亲了?”邹藏主倒是没料到,他面上露出了惋惜的神色,看夏越抱歉地笑着点头,又实在觉得可惜,想了想,他又问:“要不,取了做侍郎也行啊。不是我自夸,我家那个卿倌真的是个好的,侄儿你考虑考虑?” 夏越摇了摇头,声音很温和,内容却是很坚定的拒绝:“谢谢邹伯伯厚爱,只是夏越已经对自家夫郎承诺过了,今生今世只要他一个,不会再取侍郎的。还望伯伯见谅。” 说完夏越深深鞠了个躬。 邹藏主听到这句惊住了,再也谋说不下去。大户人家的少爷能说出不取侍郎、只要夫郎一个的话,那得是多么深厚的情意啊。邹藏主觉得有些钦羡,也不再多说,虽然心里仍觉得可惜,若是自家卿倌能许给这样深情的郎官,自己做梦都能笑出来啊,只是到底没缘分,羡慕也没办法。 这边结束了一场说谋,就听酒司在主座上朗声宣布品鉴会开始。于是众人神色一整,都收起嬉笑,不再闲聊,认真地一种一种去品尝今年的新酒。 试饮五十种新酒,自然是不能将酒咽下,有侍从端着银盆,每桌都站了一排,方便品酒的客人将酒吐到银盆中。 云家的酒被酒司摆放在了最后一桌上,夏越也一一试饮了,自信自家的酒比在会场里其他几十种酒中,也依然是出挑的好酒,尤其是今年尝试新酿的两种,虽然不及月华的深邃华丽,那绝佳的口感和高雅的芳醇,有着这里所有的酒都没有的新鲜感,肯定能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将所有的酒都试饮过,夏越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水,漱了漱口,刚刚迈出步子要离开,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明朗的声音。 “云家酒藏的少藏主,你们的这款新酒,我相当的中意。” 夏越回过头,看到一个身着绾色长衫的青年。若要说第一印象的话,夏越只觉得,这个青年的长相非常的……张扬。 “交个朋友如何,云少爷?”长相张扬得十分好看的青年笑着说。 34、温有恭 夏越习惯性地挂上笑容,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如果说云夏越的俊朗是如春风般的清俊温和,那么这个青年的俊美就是如阳炎般华丽张扬。他的五官轮廓略深,剑眉入鬓,凤眼微挑,此刻面上带着客气的笑,倒是给那张桃花相减去了几分流气。 那青年看夏越暗暗审视自己,也大大方方让人看,顺便自己也看回去。虽然他之前已经见过夏越,但近距离一端详,就更是欣赏对方的沉稳。 重生之酾酒有衍_47 夏越其实很快就判断对方没有恶意,那双眼里没有算计,似乎真的只是打算与自己结交。之所以看得久了些,实在是刚刚才经历了一场谋说,让他有些神经过敏了起来,虽然青年作的是郎官打扮,身型也高大,看起来似乎跟自己一般高。但若是个体格相对较大的卿倌穿了这身……夏越觉得自己会分辨不出来。 不过,也许夏越真的打量得有些久了,青年主动先开了口。 “看我,是我唐突了,说想交个朋友,竟都没先自报家门,实在不应该。我叫温有恭,是个小小的商人,不知是否有幸可以与云少藏主结交一下?” 青年的态度谦和有礼,夏越也收起额外的心思,点头回了礼。 此时已经有不少客人试饮到了这最后一桌,看到两个英俊的公子站着对视,都忍不住看了几眼。两个人察觉到周围好奇的视线,笑着决定换个地方说话。 温有恭似乎比较熟悉这个会场,率先转了身向角落走去,夏越没有与他并肩,而是落了几步在后面,刻意往温有恭的后颈处看了看。 没有莲花纹记。 夏越在心里舒了口气,又摇头暗笑自己想太多。 原想与父亲说一声,却看到父亲与酒司在说话,夏越觉得不便打扰,便没有过去,只跟着那温有恭往人少的地方走。 两个人在会场一隅寻了椅子坐下,有机灵的侍从端了点心和热茶来,温有恭看人家侍从清秀可爱,调笑了一句,把看起来十四五岁的孩子弄得双颊飞红,低着头逃也似的退了下去。 夏越看在眼里,心想这人真是不辜负那张桃花相。 一开始俩人只是闲聊,温有恭交了自己的一些底子,他家在京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做的是跑商生意,每个季节都要四处跑。他十四岁就跟着家里的商队跑,十六岁时接了家里的生意,如今在越京也算是凭着脸就能进出不少地方。温有恭本身嗜酒,尤其偏爱做酒生意,每年来品鉴会与其说是要抢生意单子,不如说是他想找到自己中意的酒,当然,也顺便尝尝各种美酒。 “今年的品鉴会水准很高,好酒是真不少,”温有恭翘着二郎腿,拈了块点心在手里,微微眯起了双眼,说,“可是,我喝到最后一桌上的一种酒时,几乎忘了其他所有酒的味道了。” 他转头看着夏越,脸上挂着兴奋的笑:“那是你们云家的新酒,云起。那馥郁的香气,那种丰盈的味道……这还是新酒!若是放上一段时日,我觉得,它能超越当年的月华!” 夏越听到对方这么赞美自家的新酒,心里自然很是开心。云起,便是当日试饮的丁酒,是夏越在这一年从蒸米到制麴、酛摺、制酛、加暖,再到上槽,几乎参与了全部酿造过程的酒。名字是式燕取的,他说,是为了纪念夏越终于醒来,也是为了纪念夏越开始酿酒。 温有恭还在那边感叹云起的美味,对方如此盛赞,夏越也只是淡淡地自谦了几句。这份淡然让温有恭忍不住在心下暗赞了一声。 “温公子如此喜欢云起,不如我擅自做主,送你一瓶。”夏越笑着说。 “真的?”温有恭一听这话,狭长的凤眼都瞪圆了,看夏越点头,更是乐得扬了扬手,差点没手舞足蹈起来。好在他马上意识到场合,瞬间就收敛了下来。 这副小孩子要到糖果似的表现,让夏越偷偷乐在心里。这个温有恭虽然长相看着有些张扬轻佻,不过似乎还有不少孩子心性,让人讨厌不起来。 高兴过后,温有恭眼珠子一转,思量了一番,又开口问道:“不知云少藏主会在京里待多少时候?” 夏越想了想,回答他:“今日十二,也许十五,也许十六,就回胤城去。” “那这几天可有什么别的安排?” 夏越摇摇头:“这次来主要就为了品鉴会,今天晚上大概会跟几位父亲熟识的藏主吃个饭,后面几天,也就是等个品鉴会的结果了。” 温有恭眉一扬,提议道:“那这几天,由我做向导,带云少藏主走走越京吧。云少藏主这还是头一回来京里吧?” 看夏越点头,温有恭一拍手,高兴地说:“那就这么定了。” 能够结识到一个新朋友,夏越也是高兴的,他看得出温有恭人不坏,虽然主动搭话的最主要目的还未说出来,不过想必也就是为了酒吧。若能定下一笔生意,又结交一个不错的朋友,夏越觉得是很值的。 两个人约下明日见面的时辰地点时,酒司也正好宣布品鉴会结束。官家设了宴,邀请在场的各位前去。两个人便起了身,相互作别后,夏越去找到父亲,一起去赴宴。 回到客栈后,夏越对父亲提起今日新结识的朋友。 “温有恭?跑商……”云老爷仔细想了想,“那就应该是四牡商队的温少主了。温家在京里听说倒是好名声,我跟他父亲打过一次交道,虽是趋利的商人,但十分讲究礼义。只是四牡商队不跑胤城,都往更南边去,多是寻些奇货,跟我们酒藏一直都没有什么来往。是么……温少主来结交你,倒是不错的事。我几年前就听说了温家这位公子的俊美是京里有名的,你觉得可是如实?” 夏越笑着摇摇头:“的确是一副招人的桃花相,性子跟那张脸也很搭,把人家酒司的侍从逗得满脸通红跑掉了。” 云老爷朗声笑了起来:“真是一个风流公子。不过这京里的风气倒是普遍如此。” 说最后一句话时,云老爷瞟了夏越一眼。 夏越失笑:“父亲,我不是跟您和爹爹说过了,此生只要式燕一个,不取侍郎了吗?您这一脸的担忧从何而来啊?” “也是,在京里也就待个几天,你也不至于能学坏了去,我也不知是想的什么。”云老爷自言自语了几句,笑着摇了摇头,又说,“这两天我要跟那几个老家伙去逛逛花草鱼鸟,你反正没啥兴趣,温少主愿意带你走走越京,你就跟着去吧,若是酒藏的生意,你也可以自己做主。” 夏越应下了。 第二日跟温有恭约了午饭,由于夏越第一次进京,知道的地方也不多,温有恭便说会到云来客栈门口等他。临近午时的时候,夏越就整理好穿着,准备出门赴约。 他走出房门,却看到小厮守在门外,听到开门声迎了过来。 “少爷,您要出门?” 夏越点头,转身把房门关上。 小厮看了看夏越,又低下头,有些忐忑地问:“少爷,能带上我吗?” “你也是头一回上京吧?” 看小厮用力点头,夏越便知这孩子是对京里好奇,也想出去走走,他心想反正是自己的小厮,跟着也无妨,便带上了。 走出客栈门口,便见温有恭已经等在台阶下。看到夏越出来,他脸上扬起了笑:“云少藏主来早了,这午时还未到呢。” 夏越也笑:“这话,我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两个人愉快地笑了起来,在这气氛下,跟在夏越身后的小厮却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夏越回过头看他。 小厮瞪大了眼看着温有恭,听到少爷问自己,便走上前说:“少爷,这人就是那天在酒楼盯着你看的那人。” 夏越听了微微一怔,却又马上反应了过来,心里倒是有了丝恍然。只是这小厮果然年纪还小,经验不足,虽然知道要告诉自己,却没压低声音,这话人家温有恭也听得清清楚楚,夏越有些抱歉地对温有恭笑了笑:“这是我的随身小厮,人有些冒失,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看温有恭不介意地笑笑,夏越又对小厮说:“这是京里的温公子,你方才太失礼了,认个错。” 小厮听话地上前鞠躬道了歉,但看着温有恭的眼神还是很防备,让夏越有些哭笑不得。 温有恭倒是觉得很有趣,他问小厮:“你怎么好像觉得我是坏人?” 小厮瞪着他:“你那天看我们少爷的眼神,像两眼放光似的,谁知道你在算计什么,哪里像是好人!” 重生之酾酒有衍_48 夏越听着小厮的话暗暗摇了摇头,心里直想笑,这边温有恭倒是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够了,他便走到小厮跟前,微微弯下腰,看着那孩子的眼睛,道:“你很护着你家少爷,这样很好。只是这里是京里,你这样的表现态度,也许会给你家少爷添麻烦。首先,你不该把心里想的都表现出来,方才你看到我就惊呼出声,谁都知道有问题;其次,你对少爷说的话,不该让我也听见,就算你说的不是我的坏话,也该防着万一被谁听了去,惹来不好的事情;当然,最后便是,你对我有敌意,不该直接表现出来,你在这京里若是得罪了人,说句不好听的,你是肯定要遭罚,这还便罢了,你家少爷身为你主子,落得个管教不严的指责,也会平添不少麻烦。至于是什么麻烦,我想你是个机灵的孩子,想想便会明白的,对吗?” 温有恭说这么一段话,面上眼里都是笑着的,但是隐含着的威严却让小厮僵直了身子。只是听到一半,这孩子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错得厉害,听完了全部后更是一阵冷汗,忙深深鞠了个躬:“多谢温公子教诲!小的今日无知莽撞,冲撞了温公子,还请温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的这一回。” 温有恭笑着摸了摸小厮的脑袋:“不用行这么大礼,我要是介意,哪儿还跟你说这些?快起来。” 说着,他又转身对夏越鞠躬:“温某逾矩,还望云少藏主见谅。” 夏越其实从头到尾看得很开心,这段话温有恭不说,他之后也会对小厮说的,有人代替他说了,他反而觉得挺轻松的,至于被别人教训自家小厮什么的面子问题,夏越从来都不在乎。 三个人在客栈门口说了半天,午时也已到了,温有恭赶紧请夏越上了马车,往自己要做东请客的地点去了。 35、生意 温有恭带夏越去到的是个小庄子,招牌挂在庄子里头,外面看不到。不知道的人只道这里是处私人宅院,哪里想得到是开了门做生意的馆子。 夏越看着那招牌,心想无论看了多少次,这字他果然还是没习惯过来。 骆越的字与他用惯的汉字很接近,的确让他学习起来便利许多,只是没有女字部首这一点,造成了不少常用字在这里没有了偏旁或是换了偏旁。这倒还罢了,有不少夏越印象中带了女字旁的字,在这里干脆就长得完全不一样,比如他们云家的如水,当初那个“如”字就让夏越看了半天,还有最常用的“好”字,在书本里出现频率可高了,但夏越愣是困惑了好久不知那个字念什么。 果然是捡不了完全的便宜,夏越当初捧着书本想,没了金手指,虽说穿到了个语言文字基本相通的地方,但到底骆越不是中国古代,他有百来个生字是不认得的,需要从头学习认识。 此刻夏越看着招牌上“宴好居”三个字,默默地在心里把头两个字又认了一遍。他暗暗想着还是要快些习惯这些新学不久的文字,不能每次看到都要想上一会儿。也许没人会因此怀疑他不是原装货,但是这明显影响云少爷的形象啊。 温有恭似乎早订了席,三人直接被引去了个套间,温有恭自己也带着随从,就让他们和夏越的小厮在外间用饭,两个少爷则坐到里间。 庄子的菜肴都很是精致,温有恭点的是云家的如水,俩人边喝边聊。 窗外是春日的园林,砌了小小的水池,池水是深邃的墨绿色,风吹过就碎了一池,映着阳光细碎热闹地闪烁,而后又慢慢归为平静。 在这般幽静的环境下悠哉地谈话,夏越才发现温有恭与自己似乎真的算是意气相投。俩人都是商人,自然不去多谈诗文或是时事。温有恭去的地方多,聊起各地风光,见过些什么奇货,运到京里来哪些卖得好价钱,哪些乏人问津,夏越听得津津有味。后来话题一转,又聊起酒来,温有恭说到不同地方水质不同,酿的酒味道也各不相同,有点地方爱酿辛辣的酒,有的地方那酒跟水似的淡然无味。夏越这时就开始卖弄专业知识了,把软水硬水对酒质的影响细细说了一遍,温有恭入神地听着,眼里亮晶晶的,看着真像个孩子。 这顿饭是吃得宾主尽欢,到了筵席末尾,俩人都开始称兄道弟起来。夏越今年夏天将满二十四,温有恭却是今年秋末才满二十二,于是温有恭便唤了声云大哥,自称小弟,夏越便叫他有恭,彼此间的距离比起前一日拉近了许多。 将最后一杯酒饮尽,温有恭正了脸色,道:“既然叫了大哥,小弟我也就不再搞什么弯弯道道,实话说了吧。” 看夏越放下酒杯微笑着颌首,温有恭也笑了笑,接着说:“当然,大哥必定是早看出来了,小弟主动搭话想要结识大哥,自然也是觉得大哥风姿过人,心下钦佩的缘由,但毕竟是商人,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生意。老实说了吧,小弟想与云家酒藏结个契约,在京里,独家售卖云家的云起。” 温有恭如此看重云起,实在是夏越没想到的。除了在胤城有喜久醉外,云家的酒在其他地方的贩卖,都是靠酒商进了货零散地卖,若是让温有恭买断了在京里独家售卖的权利,其实对云家来说,与其他酒商零售没有太大差别。不,如果契约周全长久的话,或许还能得到更好的盈利…… 夏越心里计较了一番,也没答个可否,只是问:“据我所知,四牡商队从来不跑胤城。” “是的,”温有恭坦然承认,“从父亲那一代开始,基本都往南边跑,能往多南就去多南,越是南边,京里没有的物什就越多,赚钱的可能性就越大。胤城离京还是近了些,我们虽然一向都会途径路过,但的确从来没做过那边的生意。” 夏越笑了笑,转了转手中的酒杯,状似随意地说:“你不会只是因为自己喜欢云起,就决定跟陌生的胤城做生意。” 温有恭闻言笑露了一口白牙:“不愧是云大哥,这京里大概没人能占了大哥的便宜去。” 说完这句,温有恭收起笑,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我本也不打算瞒着大哥的,小弟要做这个生意,自然是觉得稳赚的。这两日品鉴会的结果就会公布,依我看,云起最低也得是上等。” 品鉴会的主要目的是给与会的酒分等级,级别从低到高为三等、二等、一等、上等,最高的是特等,那就是贡酒的级别了。这等级分了之后,会出告示昭告天下,等级高的酒自然就可以定个高价,等级越好,慕名买酒的客人也会增多,想要签契做生意的酒商当然也就多了,进货的价格都能被哄抬上去。 夏越看着温有恭还有未尽之言,便给了个铺垫:“最低?” “是,最低。”温有恭神秘地笑笑,这回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其实,我是认定了云起会被选为贡酒的。” “根据何来?”夏越收起了笑,也压低了声音。 “这话我只告诉大哥,”温有恭起身把窗子关了,坐到夏越身旁,“皇上今年新纳了个华君,这华君深得圣宠,又是个爱酒的,听说宫里的月华都赐给了他十几瓶,那可都是熟成了六年的月华啊。” 月华被选为贡酒已是六年前,如今宫里想必也剩不了多少瓶,能够一下子赐给个华君十多瓶,看来的确很是宠爱。只是这事看似与云起无甚关系,夏越拿眼神询问温有恭,催促他往下说。 温有恭也不卖关子,只顿了一下便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家侍郎与这华君是旧识,那华君入宫前也曾来过我家做客,我也与他同席过几次,对他偏好的酒的口味,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个内情有些出乎夏越意料,他把温有恭说的话串联起来想了想,便猜到了个可能性:“那么,昨日的品鉴会……” 温有恭笑着点头:“是的,我看到他在场。” “那一位没陪着?”夏越惊奇地问。虽说骆越没有卿倌不能外出抛头露面的说法,那华君想必也是变了装,遮了颈后的,但是能够让自家老婆到这种几乎都是郎官的地方来,自己却不陪同吗?夏越觉得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除了回白家,式燕去哪儿他都会想要跟着,不只跟着,还要牵着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这无关信任,只是他的独占欲在作祟。 “应该没有,”温有恭想了想,笃定地摇头,“若是那一位来了,酒司哪儿能那么淡定。” 想起那酒司还与自家父亲聊天说笑,夏越也认同温有恭的话。若是今年新纳的华君,那便还未出席过重大场合,祭天以及其他皇家庆典都在六月之后,大部分官员不认得那华君也是正常的。 夏越想了想,又问:“你可看到他喝云起?” “看到了,”温有恭点头,“虽然是背对着,不过他在云起跟前停留了有一会儿,还端起酒瓶细细地看了,我敢打包票,他喜欢那酒。” 闻言,夏越沉吟了起来。照温有恭的说法,若皇上真的那般宠爱新纳的华君,那么云起被选为贡酒的可能性就极大了。这对云家酒藏来说,的确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即便是让温有恭独家揽了在京里售卖的权利,云家也能比预期的赚到许多。 只是…… “你打算何时到胤城?” 看夏越这么问他,温有恭便知此事基本算成了,他开心地一笑,把早计划好的日子说了出来:“五月,待千巧节一过,我便出发,先往南边去,回程时再进胤城,大约就是将近月底之时。” 夏越听了反而微微皱了眉:“选贡酒可是在六月呢,若是没选上呢?” 温有恭愣了愣,明白过来这刚认的大哥是在为自己担心,心下更开心了。他挠了挠面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吧,就算没选上贡酒,上等酒也是稳拿的,我已经探过酒司的口风了。再怎么着,小弟都不会亏的,若能与云家酒藏做成这单生意,本身也是小弟赚到了。大哥尽可以放心。” 夏越挑了挑眉,看着这个私底下做了不少动作,到自己跟前倒是全都给倒了出来的小弟,有种有话没处说的感觉,什么都让对方说完了。听父亲说的,这温家公子该是个厉害的商人,怎么自己看来,这就是个实诚孩子呢。 希望他是只对着自己才这样,夏越有些自恋地想着,笑着叹了口气,便对他说:“既如此,我就做主了,明日签个临时的契约,到你五月来了胤城,我们再改签正式的。” 温有恭听了一阵激动,笑得一脸灿烂,夏越看着忍不住说了句:“酒是要卖的,你到时可别自己都偷喝了去。” 长着桃花脸的青年突然定住了,半晌才讪讪笑了笑,又仰起下巴道:“那也是我花钱买了的酒,大哥可不会亏,我嘛,要真能把云起都自己喝光了,就是醉死了也甘愿啊。” 重生之酾酒有衍_49 他说着还舔了舔唇,满脸的馋样儿,直把夏越逗得哈哈大笑。 36、离京前日一 三月十四一早,京里出了告示。 这一年,参与品鉴会的有五十种酒,其中三等酒十种,二等酒二十八种,一等酒七种,上等酒三种,特等酒两种。 云家酒藏的五种酒中,三种被评为一等酒,曾经的贡酒月华被评为上等酒,而云起,赫然登在特等之列。 事先已经被透露了风声的云家父子虽然少了份惊喜,但到底是十分高兴的。云老爷赶紧赶回客栈写了信让加急给杜师送去,然后就与夏越待在房里候着。 酒司手底下的干事上门拜访是在巳时,进了门就笑眯眯的恭喜父子俩,照例宣了一遍封等通告之后,便递给云老爷一块十来尺长的牌匾和一本缎面精致华丽的摺本,牌匾与摺本的内容基本一致,都是写了何年何月何日,经品鉴会评定,特封云家酒藏某某酒为几等酒,都盖了朝廷的大印,不同的是,摺本在后面还夸赞了一番酒藏与杜师的酿酒技艺,又说了些鼓励的话。在夏越看来,这就是颁奖证书和奖状。 夏越给了干事红包,又说了些客套话,便将还有别家酒藏要拜访的干事送走了。 关上房门后,他回过头,看到父亲笑着说:“温家少爷的情报倒是准得很。” 夏越也点了点头,坐到父亲身边:“如此看来,想必六月选贡酒,云起也极有可能会被选上了。” 云老爷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虽然心里头高兴,但他也没有太过兴奋。 “云起是杜师试着新酿的,只酿了一桶。品鉴会那天我问过酒司,如今贡酒大概需要两百瓶。我们必然就不能动这两百瓶,余下的部分,你算算看,留多少熟成,多少放喜久醉,多少供给签了契约的其他酒商……少不得要跟温家少爷商量商量,也许能给他提供的量不多。” 夏越颌首,他也想过这个问题,温有恭不知道云起酿了多少,但他清楚得很。云起只有一桶,还不是三十石的大桶,只是十七石的小桶。十七石即是一千七百升,即八百五十瓶。去掉进贡用的两百瓶,以往留作熟成的酒都是两百瓶,这次只怕留不了这么多,喜久醉也要放上一两百瓶,已经签了契约的酒商那儿要的量虽然都不多,可全部加起来也将近三百,最后可以给温有恭的不知能是多少。人家毕竟要的是独家的权利,出价自然比普通酒商高得多,但若是量少了,怕是他也赚不来什么钱。虽然这不影响云家酒藏,可是不论从道义上还是人情上来讲,夏越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他想着,下午与温有恭见面时,再说说清楚吧。 温有恭是带着誊写好的契约来找夏越的。 京里出的告示他当然是看了的,此时见了面少不了又是一番道喜。待俩人客气了番,坐下之后,温有恭就快快进入了正题。 “这是我昨夜誊好的契约,大哥您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 温有恭客客气气地将契约递给夏越看。 夏越接过来细看,这虽是临时的契约,不过温有恭考虑得相当周全,契约条理清晰,夏越看着觉得没甚问题。 只是这契约什么都写清楚了,唯独没提到云家酒藏需要提供多少酒给温家,夏越心下倒是舒了口气,也知道这是温有恭的细致之处,俩人未商定的事项,这就是有待商榷的意思了。 于是夏越也不拐弯抹角,只直接把云起的量以及父亲的意思告诉了他。 若是对方嫌太少,那这契约看着可能也签不成,但总好过签了之后再说,夏越觉得那样算是欺瞒,用这种手段拿到契约,还不如不要签。而且,他也有心要交这个朋友,既然叫了一声小弟,自然该有相应的诚信。 温有恭的确没想到云起只有一桶,还只是十七石的小桶,当下也有些忧心。他原本是希望能有个两三百瓶的进货量的,如今只怕肯定不行,这量若是少了,他虽然赚,只怕却赚得不多。不过,哪怕少赚一些,甚至是赚不来多少,他也不愿意放弃这个契约。 舔了舔下唇,温有恭打开一旁的印泥,将右手大拇指摁了进去,道:“大哥,我要五月底才能去到胤城,想必比所有酒商都晚,到时候你们能给我多少,就是多少。我温某人虽然是生意人,但生意是要看长远的,我图的,是日后能长期合作,眼前赚多赚少无甚紧要。更何况,能结识到云大哥,对我来说便是赚了。” 说着,他在两份契约上都按下了自己的指印,然后将契约转个方向移到夏越跟前,一副任由夏越做决定的模样。 夏越看他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便也笑了,拇指蘸了印泥按了指印上去。 这生意初步便算是成了,待指印干了之后,契约就每人一份各自收了起来。 温有恭一副心中大石落地的样子,听说夏越十六就回胤城,忙说明日要带他逛逛越京。夏越心里也想再走走,便答应了他。 送走温有恭后,小厮忍不住嘟囔:“少爷来了京里,天天都跟那温公子在一起。” 夏越想想,还真是这样,也忍不住失笑。 第二日,夏越仍是带着小厮,往与温有恭约好的地点走去。 夏越已是相当守时之人,从来都是提前到达,只是温有恭也是从来都比他还早,这天也是,夏越拐过街角,就看到一袭黄衣的温公子站在街市口等着。 只是夏越没有走上前,而是后退了两步站到了街角墙后。 小厮好奇地探出头去看,然后啧啧两声:“那莫不是温公子的桃花债?” 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口,温公子那身鹅黄本就显眼,旁边又站了个一身茜色宽袍的卿倌,更是惹得路过的人频频回首。尤其那俩人似乎起了争执,那卿倌瞪圆了眼,温公子则是一脸不耐,时不时摆手,一副要赶人的模样。 夏越敲了敲小厮探到自己身前的脑袋:“不要胡说,难道你看不出,那卿倌与有恭的长相颇有几分相似吗?” “咦?”听了这话,原本被敲了头便缩回身子的小厮又向前探去,“少爷这么一说,还真是。温公子有兄弟吗?” “未曾听他提及,”夏越摇了摇头,“不过相似到如此地步,即便不是亲生兄弟,只怕也是堂亲。” 小厮听着不住点头,看了一会儿街口的俩人,又抬头望自家少爷:“少爷,咱们就躲着,不上去打招呼吗?” 夏越戏谑地笑着看他:“怎么,以往在胤城,有卿倌要上来搭话你都刻意拦着,要不就转移我注意力,到了京里,你倒还要我主动去搭话不成?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那卿倌可没束腰呢。” 往常的小动作被少爷点穿,小厮不好意思的呵呵笑了几声。 夏越拍拍他小脑袋,笑了笑,才继续给他解释:“已经快到约好的时辰了,若那卿倌是有恭有意要介绍与我的,此时他们不会起争执,让我看到会很不好看。你看他一直试着赶人,应当是不想让我们见到,我们就等那卿倌走了之后再过去吧。” “原来如此,”小厮一拍手,“我说温公子平时都戴个面具对谁都笑,说话客气得跟假的似的,对卿倌更是温柔得不行,怎么今日像吃错了药,原来是想在少爷来之前把人赶走啊。” 夏越听得直摇头,他家小厮自从那日受了温有恭教训之后,心里明明对人家很是服气,偏偏嘴上半点不饶,一讲起来句句带损。 “你啊,”夏越只得又敲他一下,“不许这样说人,背地里也不行。” 小厮揉了揉二次受难的脑袋:“我在街上看过他跟其他人讲话,就是很假啊,只对着少爷时才正常些。若不是少爷是郎官,他也是郎官,还风流得很,我都怀疑他对少爷有意思。” 夏越干脆一下拍上他后脑勺:“说你一句,你还我那么多句,脑袋里都想些什么?” 小厮也知道这是自己胡乱想的了,忙乖乖认错,不再多嘴,只专心去看那边两个人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那卿倌终于是转身离了街市,温有恭还皱着眉甩了甩袖子,又揉了揉眉心,脸上都不见了平时的轻松。 夏越又等了片刻,才走了过去。温有恭一看到夏越就扬起了笑容,行了个礼,喊了声大哥好。 重生之酾酒有衍_50 小厮也问了声温公子好,本来他也是晓得要忍着的,少爷是打算装作刚来的样子,自己总该配合,但这孩子毕竟心性太活泛,始终没忍住,还是往刚刚那卿倌走的方向瞟了一眼。 就这一眼,也让温有恭察觉了,顿时明白刚刚夏越是体贴地没有上前来,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松了口气。夏越若是直接过来了,都不知道要有多麻烦,但是这会儿虽然没过来,其实麻烦还是来了,这么想着,他面上倒是露出了个苦笑。 夏越暗自叹了口气,拍了拍小厮的肩,示意他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人家。 “这是?”温有恭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不是说好了要送你一瓶云起的吗?”夏越微笑着说,“我们也别站在街口了,若是有话,找个地方先坐下再说吧。” 温有恭脸上终于散去了些之前的阴霾,真心笑了起来,爱不释手地把用厚布裹得好好的云起抱在怀里,带着夏越他们去了一家茶铺子。 37、离京前日二 咕噜咕噜灌了一杯热茶之后,温有恭有违风流公子形象地抹了一把脸,眉心又皱了起来,望着夏越,咬了咬牙才开口。 “本来不该提这些事,只带着大哥逛逛京里街市就是。只是小弟心里实在在意,不得不先跟大哥说一声。” 夏越看了小厮一眼,小厮会意,乖乖地端了自己的那碟花生米和茶水,坐到旁边另一张桌子去了。 温有恭感激地笑了笑,坐得离夏越近了些,压低声音说:“实不相瞒,小弟并非独子,上有哥下有弟,大哥许了京里的大户人家,对家里的生意自是不再伸手。倒是底下这个弟弟,虽是个卿倌,心却大得很,受那些个说书的和话本影响,总想着自己绝不比郎官差,非要比郎官更有本事才高兴。是,出来做生意或是考功名,比郎官能干的卿倌是不少,这京里更是多了去,可那是人家有本事,他?” 说着温有恭又灌了一大口茶,揉了揉眉心:“他要真有本事,我不介意让他打理家里的生意,可是父亲给他个缎子铺,他一开始不懂,大事小事三天两头都要来问我。既然是我小弟,自然是疼着他的,便都教了他。可是教会了吧,他又觉得自己出师了,什么都懂了,谁说也不听了。这两年折腾得铺子掌柜总来找我诉苦,可我也不能插嘴,父亲也是一副由着他折腾的态度。好不容易到今年吧,他消停了,算是知道自己不算是经商大才,也开始动了许人家的心思。可他不是想找个待他好的郎官,是想找个能帮着他打理生意的郎官。” 夏越歪了歪脑袋,疑惑着问:“这也无甚不好啊?” “是,他若是要招个郎官入赘,那也是好事,只可惜,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 平常优雅得体的青年这会儿肩膀都耷拉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他是要找做生意的人家许进去,然后去接手别人家的生意。大哥你说这不是异想天开吗?正夫郎帮着丈夫打理生意是常有的事,可他想的是丈夫帮他打理夫家的生意,而且还是要一进门就交给他。我真觉得他脑子里有什么地方是长歪了的。” 夏越没吭声,其实他是有些囧了,这是怎么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先不说是不是经商的料,就算是吧,夫家也不能把自家生意直接给夫郎啊。到底是什么话本这样害人? 这会儿温有恭倒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沉着声道:“这本是家事,不宜外扬,我也从未对旁人提过,只是今日觉得连累大哥了,才全部告知。” “连累?”夏越不解,“这从何说起?” 温有恭皱着脸,一脸的歉意:“我在家与父亲说起大哥,他躲在旁边听见了,今日跟过来是非要我介绍你们认识。我跟他说了大哥有了夫郎,没他什么事,他偏说做侍郎也可以,缠了我半天,见我不帮他,便说要回家找父亲上门提亲去。” 夏越愕然了,怎么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看着温有恭皱了一脸褶子,他有种躺着中枪的感觉。 “这也不能叫拖累了我啊。”夏越说。提亲而已,又不是已经决定了,即使真的上门提了亲,他相信父亲也是会拒绝的。不说自己已经发过誓不会再取,父亲也断不会再给他来一次包办亲事的。 “我就是怕他真的找上门,父亲也是疼他的,被缠得紧了估计还真会去提亲,”温有恭说着被自己的猜想刺激得打了个寒颤,赶紧抓着夏越的袖子看着他说,“大哥,虽然我这样说自己的弟弟不厚道,但是你可千万别答应,他虽然长得是很好看,但是……” 夏越忍不住捂住了他的嘴,看他突然瞪大眼睛,也瞪了他一眼:“你声音可越来越大了啊。” 温有恭这才意识到自己声音提高了,脸上一红,闭了嘴。 想到这小弟刚刚那么拼命叫人不要取自己弟弟,夏越就觉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他还是先把话说清楚:“你放心,他长再漂亮,再有本事,我也不取。是不是你弟弟都一样,谁我都不取。” 这下轮到温有恭不解了。 夏越笑了,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我只要我夫郎一个,这辈子都不会取侍郎的。” 温有恭瞪大眼看他,有些不理解,又觉得有些羡慕。 “大哥和兄夫人感情可真深厚。” 夏越闻言笑了笑,不置可否。 也许现在还不算感情深厚,但只要日子过下去,总会越来越深厚的,夏越有这个信心。 温有恭也只是兀自感叹:“我也希望能有个感情笃厚的夫郎。” 夏越是知道他只有个侍郎,还未有正夫郎的,看了看天色还早,便索性借机问他原因。 温有恭年纪轻轻便开始当家,在有些郎官还能与家里耍耍性子撒撒憨的时候,便要陪着笑脸出门做生意,跑商再累再苦也不能吭声,连显露在面上都不能。这孩子是硬生生把自己撑成个少当家的。其实本来家里是打算给大哥招一个上门儿壻的,偏偏大哥跟别家少爷看对了眼,许到高门大院里头当了正君。这自然是好事,只是家业就落在了一直有些玩世不恭的二儿子身上。温有恭是个孝顺孩子,看到家里情况,也不用父亲开口,便收了玩乐的心思,断了酒肉朋友,接手了生意还打理得风生水起。别人都道温父大儿子亲事许得好,二儿子又有本事,没人知道温二少心里头落寞得很。 爹爹去得早,留下他和大哥,是温父和侍爹爹把他们照顾大的。为了让父亲和侍爹爹安心,他从不在他们跟前示弱,一丝怨言也没有。原本还有大哥能看出他心里不痛快,会来安慰他,可大哥出门之后,再没人察觉他心思了。底下那个弟弟被侍爹爹宠坏了,因为年龄相仿,好长一段时间里都莫名把他当成假想敌,一点都不让他省心。温有恭也时常会羡慕别人,心想如果自己有个郎官兄长,估计就轻松多了吧。 现在遇到夏越,那种温雅沉稳的模样,简直完全就是他理想的兄长,就是做不成生意,他都会黏上去的。与夏越待在一起实在轻松,不需要计算不需要掩饰,耍个赖犯个傻都没关系,这种被包容照顾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体会到了,着实是喜欢得不行。现下这个哥哥问他话,他根本都不想遮掩,干干脆脆就开口说了。 其实温有恭与他的侍郎倒是打小认识的,俩人一般年纪,只是在十三岁之前,那卿倌家里就搬走去了外地。本来两个人之间有点小情愫的,也生生就断了。第二年,温家大少成亲,他马上就要接手家里生意,很快也忘了这件事。 “后来怎么又许给了你?”夏越问。 温有恭叹了口气,道:“他家可怜,晚上走了水,只有他被救了出来,身上还留了疤。因为没别的亲人了,他怀里又揣着我家地址,官差就把他送到我们家来了。” 夏越奇了:“怎么他怀里揣着你家地址?” 风流的温公子脸上红了红,挠着面颊道:“他说,他把我家地址写在木牌上,一直带在身上,就怕忘了,以后找不着我。” “人家小卿倌对你倒是情深。”夏越笑着打趣他。 温有恭也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复杂:“他倒是真的用心对我的,只是我……他被送到我家时,已经是六年之后了。这六年,我都忘了有他这么个人,十四岁时还学会了……去逛花街。” 夏越倒也没说他什么,哪个繁华的大城市里没有花街,郎官好奇去逛是常事,云夏越也去过两回,但也只是去看看。倒是看温有恭面上有些愧色,夏越也知道这孩子当初肯定不只是逛逛看看而已了。十四岁,开窍还真是早,风流性子大概也就是这么养成的吧。 温有恭大概也猜得到夏越心里所想,也不为自己辩解,只说:“京里有一帮郎官,家里富裕,管教也不算严,都热衷于这类事情,我曾经跟他们玩在一起过。” 笑了笑,温有恭又接着说:“我再见到他时,心里也没了当初的感情,他却一心只有我。父亲问我要不要取他,我只觉得很无所谓,便说若是他愿意做侍郎,那我便取了。没想到他连犹豫都没有。我和他说,他是侍郎,在我取了夫郎之前,不会给他孩子,他也不恼。” 夏越听着,只觉得这小孩根本是在试探折磨人家。 “那你现在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他?”夏越问他,“前头说他遇上火灾留了疤,你不介意?” 温有恭摇摇头。 重生之酾酒有衍_51 “他的疤左侧脸上有一些,背上一大片,不丑,就是暗红色的印子,还满明显的。他自己在意,我倒觉得无所谓。至于喜欢不喜欢……”他耸了耸肩,眼里却是清清楚楚带着迷茫的,“我也不知道。人是知情识趣的,家里的事也操办得利落,只是要做正君,还差点。” “你倒是想要怎样的正君?” 温有恭低下头想了想。 “我也不知道。” 这个话题暂且就搁下了。 温有恭打起精神,说今日是要带大哥逛逛街市的,怎么就坐这儿聊半天了呢,便付了茶钱,站起身催促夏越赶快走。 夏越也把心思转回原本的目的,今日他是想买些东西,带回去给爹爹和式燕的。 听说夏越是要给家里的卿倌买礼物,温有恭便带着他往街市深处走,边走边问他心里可有主意要买什么。 首饰倒也算了,夏越思忖,云爹爹有许多,父亲估计也会送,式燕的话今年也送了许多,还是换点别的比较好。 打定了主意,夏越便和温有恭说了。两个人先去了温家的缎子铺,先头听夏越说了不再取,温有恭现在也不怕自家弟弟碰上夏越了,要买段子,别处虽也有好的,但自家的他还能做主算大哥便宜些。 扯了几匹京里才有的花式料子,掌柜看自家二少唤这位清俊公子大哥,便知俩人关系不错,价格几乎压到了最低,夏越推辞不下,想了想,便也不讲究这点客气,大大方方地付了钱。这点人情,待人到了胤城再还便是了。 温有恭因为要接着逛,便把怀里抱着的云起放在铺子里,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让他弟弟瞧见了去,掌柜连连应下,转身亲自把酒锁到了账房里。 除了铺子门,夏越问出了心里的疑问:“温家三少爷不是还未出阁么,怎么你很担心他偷喝你酒似的?” 温有恭愣了愣,没懂夏越的意思,待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差点失笑:“大哥是指,未许人家的卿倌不能喝酒的规矩?” 看夏越点头,温有恭哈了一口气,耸肩道:“在京里,早没什么人守这规矩了,几年前连卿仪堂都不讲这条了。家教好一些的人家呢,还控制着在十三四岁之后才能喝,宠溺一些的,几岁都让碰酒了。我跟大哥说过的那位华君,不也是进宫前就喝酒了么,便是我家侍郎,十三岁时也是喝过酒的。” 听温有恭往下说,夏越便明白了,有些规矩,其他地方都还严格地遵守着,但是在越京,已经接近被废除了。这里的人相对更开放一些,夫郎赚钱养家的例子也不少。夏越想了想,也觉得这样很好,朝里还有卿倌当差呢,虽然都是些文职,可是官场饮酒难免,尤其在大宴上,若是因为未许人家而拒绝喝酒,也会显得不甚合群,宴会也不能尽兴吧。适当地喝点还是应该的。 虽说一些规矩已慢慢宽松起来,但重要的道义还是被严格遵守的,废除的大都是一些对卿倌的约束。夏越觉得这个风气会慢慢影响整个骆越。 接下来,两个人又各自给自家房里的卿倌选了礼物。温有恭是看大哥一脸温柔地为兄夫人挑礼物,不免也受到了感染,想想自己也很少给侍郎送些东西,干脆今日也学学大哥,给家里那个买点什么。 等两个人都把东西买好,太阳也开始西沉了。 温有恭把夏越送到客栈门口,问了明日早晨他们离开的时辰,表示会来相送,夏越也微笑着答应了。 在门前聊了几句后,两个人便就此道了别。 38、离京回家 三月十六清早,天刚擦亮,云家的马车便候在了客栈门口。 夏越与父亲走出客栈时,温有恭便已等在台阶下。他脸上挂着悠然的浅笑,看到云老爷,便深深行了个大礼。 温有恭一弯腰,夏越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个卿倌,正是昨日见过的那位,应该是温家三少。 温三少一脸惴惴,看二哥行礼,连忙也跟着弯下腰。 云老爷笑着让他们起身,那俩人才直起腰。温有恭伸手把自家弟弟从身后一把抓到前头来,对他说了两个字:“道歉。” 说这话时温有恭面上仍带着优雅的浅笑,声音也温和,温三少却一个激灵,几步走到云家父子跟前,又把腰弯了下去。 “云老爷,云少爷,昨日是我不懂事,缠着父亲耍赖,让他来给你们提了失礼的请求。我知道我一个卿倌家说那样的话实在是不知羞耻,也让两位十分困扰。实在是万分抱歉。” 温三少的声音清脆如雨打瓦檐,倒很是悦耳,不仅吐字清晰,条理也分明,只听他这么说,夏越实在无法想象他是昨日温有恭口中,那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弟弟。 说到昨日,夏越晚上回到客栈时方才听父亲说起,原来晌午时,温家居然真的来了说亲。其实这要说起来还真不是什么困扰,云老爷只把自家儿子对夫郎的诺言一说,对方也没法继续谋说了。骆越讲道义重承诺,夫夫间的诺言更是轻易不能收回。来人也只能感慨了一阵云少爷对夫郎用情至深感人肺腑,便也离去了。云老爷对夏越也是随口一说,没当回事。 夏越和父亲对望了一眼。看云老爷一脸让他自己解决的表情,夏越无奈地蹙了蹙眉,只得先让温三少起来。 谁知那孩子不动弹,只说求云家原谅,或是训斥一番也好,让他心里能过得去。 夏越想说这不是什么大事,不需要什么原谅,可接收到温有恭的眼神示意,他便收回了那话,空咳了一声,道:“既然你诚心地道歉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原谅你了,你直起身吧。” 温三少这才乖乖起身,脸上仍然满是歉意。抬眼看了夏越一眼,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能否耽误云少爷一些时间?” 云老爷一听便笑了笑,留下儿子,自己先上了马车。 夏越走下台阶,站到温家兄弟身旁。温有恭拍了拍自己弟弟:“有话就说吧。” 温三少把脸抬了起来,夏越近距离看他,发现的确如温有恭所说,皮相实在漂亮,在骆越的审美中,绝对算得上是美人。 “我本以为,郎官都是想取侍郎的,”温三少咬了咬唇,“不取的那些,不过是没钱取不起,有钱的,一个两个侍郎都满足不了。所以我心想,当夫郎还是侍郎,都也一样,差别不过是要对着正君行礼,不过是零花钱少些,不能操持家事罢了。” 说到这里,温三少顿了顿,没有往下说,过了片刻,才抬起眼直视夏越:“我总觉得,郎官的宠爱是靠不住的,我也不去指望这个了。可是云少爷,为什么你会承诺你的夫人,绝不取侍郎呢?” 夏越怔了怔,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总不能说因为我没有多娶几个老婆的观念吧。 眨了眨眼,夏越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懂了,眼前这个让哥哥头疼的行事怪异的小哥,是为了什么折腾出那么些事来。他看了一旁的温有恭一眼,看到这当兄长的眼里带着明显的心疼,便知道自己八成猜对了。 这么一想,他便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但可怜归可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给人净添麻烦也是事实。夏越知道温有恭是有意要把弟弟扭回正路上,便也愿意帮他一把。 于是夏越便放柔了声音回答他:“因为我觉得,有他一个就够了。” 看温三少一脸不解,夏越笑了笑,移开了视线,望着前路说:“其他郎官想要左拥右抱的心思,我并不是不懂,只是对我来说,陪伴左右之人,绝非越多越好。我不需要他很漂亮或是很能干,只要他心里有我,我跟他在一起时可以很放松,很自在……这真的是个太过美好的理想,而我却有幸得到了这样一个人。” 夏越收回眼神,再次看向温三少:“既然神明让我得到了他,那我自然要牢牢抓住,一丝让他伤心的事都不愿去做。没有卿倌乐意看丈夫多取一个两个的,不是么?” 温三少听得一脸钦羡与向往,片刻后却回过神,垂下了头:“云少爷如此温柔,我却如何指望能遇上这样的良人。” 夏越笑了出声,待对方好奇地看着自己,才悠哉哉望着别处,状似随意地说了句:“如果冠别人家的氏不能安心的话,不如继续当温三少?” 说着他看向旁边一直不出声的人。 温有恭刚刚一直在若有所思,听到夏越说的话,才反应过来,唇角一挑。两个人对视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重生之酾酒有衍_52 云大哥这忙可帮大了,温有恭心想,这幺弟向来不听自己说话,却不知为何这次在大哥的事情上,昨晚自己狠狠训了他一顿,本该犟嘴的人却似乎全听进去了。今天自己出门要来送行,他非要跟过来,说要亲自道歉。这还不算,如今大哥说的话,看起来对这小子管用得很。若是弟弟能经此成熟一些,温有恭都不知该怎么感激夏越才是了。 夏越也只是点到为止,看着时辰不早,便与温家兄弟告了辞。温有恭送他上马车,说了五月底会去叨扰,便看着云家的马车上了车马道,马蹄声一路朝着城门而去。 温三少站在兄长身旁一起目送,到听不到马蹄声了,方才转过头看着兄长,有些愣愣地道:“云少爷适才说的,是招人入赘的意思?” 温有恭收回目光看着他,手里折扇啪嗒敲在弟弟脑袋上。 “所以我跟父亲不是一直跟你说了,让你留在家里,招一个入赘吗?敢情我们说的话你全听不进去。” 温三少捂着脑袋缩了缩脖子,知道是自己不是,不好意思顶嘴,嗫嚅了一会儿只嘟囔出了一句:“哥,我是卿倌,你居然都下手打。” “你还知道你是卿倌!”温有恭瞪他,“赶紧跟我回去,时辰也差不多了,准备准备让缎子铺开门,往后可别再上下折腾了。” 温有恭说着转身就走,温三少赶紧跟了上去。 夏越他们回程较来时稍快,只花了五天,三月二十一临近傍晚时分,印着云家家纹的马车就穿过了胤城城门。 进了城,马车便放慢了速度,小厮先从车辕上跳了下去,跑回去给云家送信。 夏越坐在车里,忍不住掀开了窗帘朝前方张望。他一路上都还淡淡然地维持着平常心,然而一进了胤城,他就突然归心似箭起来。 此时街上行人不少,不少眼尖的卿倌都发现了夏越,内向矜持些的便只是定定望着那英挺的侧脸,有一两个胆大的还出声喊了几声“云少爷你回来了?” 夏越听见了,便望过去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马上又看向前方,一副巴不得快点到家的样子,让本因为得到回应而兴奋的卿倌霎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看也知道云少爷一心想着回家,想到先前听说过的云少爷承诺过终身不再取的传言,那几个卿倌感觉就像被泼了冷水似的,也兴奋激动不起来了。 “白家卿倌命真好。”有人不甘地说。 “人家现在可是云家的了,命好,那也是人善良换来的。”旁边的人道。 胤城人谁不知道云家这亲事的始末?原先还不少算着心思等着看许进去的新夫郎受冷待的,结果云少爷跟新夫郎看对了眼,恩爱得很,还高调得巴不得全城人都知道。成亲一个月后,居然还听云家放出话说,云少爷今生绝不再取,只要夫郎一人,更是轰动了整个胤城。到现在,大部分卿倌对式燕也只能是艳羡不已,倒是嫉恨不起来了。 云家的马车可不管街上人说些什么,车轱辘只管转着往云家赶。 到了云家大门,马车刚停稳小厮就上来打开车门。夏越让父亲先下车,自己再下去,落了地,便看到云爹爹几步下了台阶迎了上来。 “爹爹,我们回来了。”夏越微笑着对云爹爹说。 云爹爹上前搂了搂儿子,又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丈夫的神色,看着人很精神,便高兴地直点头:“回来了就好,路上都辛苦了。东西什么的让家仆去搬弄,有话一会儿再说,先进屋吧。” 说着云爹爹便扶着丈夫往宅子里走。 夏越没见着最想见的人,跟着云爹爹走了几步,终究忍不住问:“爹爹,式燕呢?” 云爹爹笑着回头看他:“一回来就找夫郎。式燕回去白家帮着翻地,这会儿还没到回来的时候。今早上他出门时也不知道你们今天到,估摸着也不会提前回来吧。” 云老爷看儿子听了爹爹的话就总往西边张望,便笑着挥手赶他:“要去接就去,马车也还在这儿,赶紧走。” 夏越一听开心了,赶紧谢过父亲,又给爹爹陪了个不是,转身就跳上了马车。车夫一直在旁边听着,这时候也不用问了,待少爷关了车门坐稳了,一扬马鞭就赶着车子往城西去了。 云爹爹在台阶上笑着嗔了儿子一句,也不管他,只扶着丈夫进屋去了。儿子跟儿夫郎感情好,他这个公爹其实很是开心,倒不觉得儿子被抢走。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自家老爷去泡泡澡,洗洗风尘,几十岁的人了,可比不得儿子活蹦乱跳的。 其实云老爷精神得很,哪里累到要人扶,只是自家夫郎心疼自己,他也乐得把身体重量压了一半到对方身上。 小厮在后头看着那依偎在一起往屋里走的背影,撇了撇嘴,心想老爷老夫人要论起恩爱,都不输给少爷和少夫人呢。 这头夏越坐在马车里一路跑过田埂,动静有些大,引得田里劳作的人都直起身望过去。 快到白家田边时,他就远远看到田里分散着三个弓着身的身影。马车一靠近那田他就让车夫停下,不等车停稳他就开门跳了下去。 属于卿倌的瘦削身影最靠近田埂,落日西照,那身影上笼了一层微微的光粒,虽然背着光,夏越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家小夫郎。 白家今天的翻地工作都完成了,今年非常顺利,进展很好,按这个步调,可以在育苗完成之前把所有田地都翻好。式燕看着地里还跟着父亲一起翻整的以敖,心里很为弟弟自豪。父亲和弟弟都照顾他,只分了他不太多的工作量,他是干惯农活的人,自然很顺利就结束了。看着太阳正要下山,他便跑到育苗田里看育苗的情况。 白家的育苗田今年与周围农家都不同,田里架起了低矮的棚架,上头还有皮膜子盖着。刚开始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这是夏越教给式燕的方法,说是夜里用这皮膜子盖着,能起到保温的作用,对稻苗的成长很有好处,只要太阳下山前盖好,早晨太阳出来之前再撤掉就好。。棚架是夏越特地找了铁匠帮打的,那皮膜子是骆越的一种蛇蜕的皮,薄薄一张,却很坚韧,不用刀子都撕不开,这东西没什么用处,都没人卖,还是夏越特地找人收来的。 夏越这方法自然借鉴的是上一世现代用的塑料棚,现代的酒米育苗大都用塑胶暖房,为了用暖炉在短时间内培育出大量的秧苗。但也有不少人更推崇自然育苗,认为在更宽广的地方,苗根会有更大的成长空间。这些人在田里育苗,搭好棚架,夜里盖上塑料布,田里的水分可以扮演保温的角色。只是这个方法比较麻烦,花费的时间也较长,但在骆越却相当适合。 白家的育苗田不大,一千多粒种子也只需要一小块田,式燕正弯着身子给最后一个棚架盖皮子,突然听到后头有动静。他刚直起身,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相……相公?”式燕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敢确定地小声问道。 回应他的是落在颈侧的一个湿热的吻。 式燕被那唇的温度烫得一激灵,连忙挣扎着转过身,便看到分别半个月的丈夫含笑凝视着自己的眼。 夏越一手捧着式燕的脸,细细地看他。干了半个月的农活,原本养得圆了些的脸似乎又瘦了回去,但是人很精神,脸色也好,时下还是春季,虽然总在地里干活,倒也没晒黑,还是白白嫩嫩的。 突然看到丈夫,式燕很是惊喜,这许多天不见,他怎么觉得自己的相公似乎更俊朗了,那带笑的眸子看得自己脚都要软了。这么想着,式燕感到脸上一热,赶忙掩饰地低下头。 这一低头,他才猛然发觉,自己下了一天的地弄得一身的泥,就这样被丈夫拥在怀里,泥土都沾到丈夫那一身清雅的锦袍上了。 式燕开始挣扎,试图离开夏越怀里,他的手心里也都是泥,只能握着拳去推搡夏越的胸膛,边推边说:“相公,我身上脏,你别抱着我,看把你身上也弄脏了。” 夏越哪里在意这些,看式燕这样,更是把人往怀里搂,两只胳膊一用力,把还在挣扎的小孩紧紧锁在胸前,看他还想动弹,索性低头吃掉了那张嘴。 式燕浑身一颤,只感觉自己上下两瓣唇都被丈夫含进了嘴里,用力地吸吮着。他条件反射地开口想求饶,便被对方的舌头趁机侵袭了进来,暌违半个月的吻热情得他招架不住,别说挣扎了,整个人都软在了夏越怀里。 以敖原本看到夏越出现,心里很是高兴。哥夫出了远门回来本来累了,却跑到这里来接哥哥,果然是感情很好。看到那两个人抱在一起,少年还有些脸热,结果接下来那一幕,让少年觉得自己脸上烫得都要烧起来了,赶紧转过身不敢再看,捡起地上的锄头,推着父亲从田里上了去。 在田里当众亲吻,这种行为让式燕羞得头都不敢抬起来,虽说现在快到饭时,大部分人家都收了工回家了,可还是有些人留在田里的啊,他都听到周围有人起哄的声音了。他知道夏越肯定会说夫夫感情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老实说他也喜欢夏越这样对他,但到底还是会害羞。 看式燕脸上耳朵上都红得赶上天边的落霞了,夏越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就让他站在那儿羞赧去。他自己挽起了袖子,弯下腰帮式燕把最后一个棚架的皮膜子盖好。 式燕看着丈夫不嫌自己脏,还主动帮着自己下田干活,虽然只是盖个皮膜子,但那东西可一点都不干净。这样的夏越让式燕心里暖烘烘的,面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甜蜜的笑。 看着白家已经收了活儿,夏越拉着式燕走上田埂,到白家门口给岳父岳爹爹打了声招呼,便带上夫郎坐进马车,回云家去了。 到家后,夏越让小厮给父亲爹爹说了声,让别等他们一起用饭,然后就抱着式燕进了浴房。 重生之酾酒有衍_53 当然,两个人身上都是泥,自然是要洗干净再用晚饭的,只是夏越的目的怎么可能只是单纯洗澡呢。 式燕被他摁在热水里,身下承受着时深时浅的撞击,偶尔还被夏越顶着深处绕着圈研磨,把他逼得红着眼圈张着嘴无声尖叫。自己的发髻已经松开,发丝散落在水里,随着夏越的动作在水波里漂荡,还有几缕沾在了夏越手臂上,式燕看在眼里,竟觉得像是自己勾着丈夫似的,心里一阵羞耻,身上打了个激灵,却是更加敏感起来。 夏越看着身下的人漫了一层水雾的双眼,低头叼着他的唇,将他双腿抬高架在自己肩上,一手扣着他的后脑勺,一手在他后腰处摩挲着画圈,身下耸动不止。 式燕此时敏感得不行,身体又被对折起来,甬道顿时变窄,他忍不住离了夏越的唇,脑袋向后仰去,唇瓣间泄出一串压抑的吟哦声。没了唇舌可以含吮,夏越便把目标转移到送到自己面前的脖子上,来回的舔吸啃咬让式燕更加情动,手指抓上夏越结实的上臂,指甲微微陷了进去。细微的疼痛反而刺激了夏越,他放下肩上的双腿,扣着式燕的腰开始加速。 “相公……相公……”式燕被颠簸得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口中除了低吟,便只能反复唤着丈夫。他全身无力地靠着池壁,腿盘在丈夫腰间,每次被冲到深处,他就下意识地收紧双腿,然后又换来更用力的冲撞。 等夏越终于抱着全身虚软的式燕从浴房里出来,两个人正式吃上晚饭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39、小别胜新婚 用过晚饭后,夏越牵着式燕的手在自己院子里走了几圈散步消食,才回到屋里,把人抱着坐到窗前小榻上。 春寒已经退去,屋子早就不烧暖房了,夏越把窗子打开,端了点心茶水放在小榻旁,让式燕靠在自己胸前,抓着人的手摩挲着。小厮在门旁候着,听不清少爷和少夫人的对话,只看到那两个人贴得很近,模糊的低声絮语散在略有些潮湿的春风里,挠得他的耳朵有些痒痒。 本来夏越想说饭后去给云爹爹问个好、陪个不是的,这刚回来都没能好好跟爹爹说上话,饭也不陪着吃。可云爹爹也知道他们小俩口头一次分别,这一重聚定是黏糊得分不开的,便着人带话过来,说今晚不用过去了,老爷比不上年轻人,也是累了的,用了饭洗过身子他们就要歇下了,让小辈明日再过去。 于是小夫夫就从善如流地乖乖黏在了一起。 式燕对京里很是好奇,眼睛亮亮地问丈夫那里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特别繁华,人也特别多,与胤城有什么不同。夏越就笑着给他讲越京最热闹的街市,井然有序的道路,悠然闲适的氛围,然后又讲了品鉴会,听丈夫说云起被评为特等酒,式燕高兴得脸都红了起来,看得夏越牙根痒痒,忍不住咬了一口上去。 品鉴会上被说谋的事夏越略过没提,倒是给夫郎说了温有恭,顺带也提到了温有恭那幺弟。式燕静静地听着,不插话,等夏越说完了,才挣开夏越的怀抱。 夏越心里突然慌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却看自家夫郎转过身,双手伸过来捧着自己的脸,定定地看着自己。 式燕很少有这样直勾勾的眼神,夏越一面觉得新鲜,一面又有点拿不准,夫郎这是不高兴了吃醋了? 看了好一会儿,式燕突然一把搂住夏越的脖子,把脸埋到他颈项间,脑袋蹭了蹭,不说话,也不放开。 夏越看他这样却笑了,双手搂紧怀里的身子,也不去问他怎么了,只侧过头在他发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然后又一个,再一个,第四第五个,反复执拗地亲吻着。 式燕其实也并不是醋了,他觉得夏越被人喜欢是理所当然的,何况那温三少一听就知道并不是喜欢上夏越了,他都没有吃味的理由。只是听丈夫在外头也大大方方地说只要夫郎一个今生不再取的话,他胸口就热热的。哪家少爷不是以多取几个为荣的啊,而且还是在有钱人家遍地的京里,他家相公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别人当作异类。式燕心想,这人怎么对自己这么好,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想看丈夫的脸,看了又觉得真是俊朗迷人,心里溢满的又是感动又是对丈夫的恋慕,偏偏他有说不出口,只能紧紧搂着丈夫,用全身的动作去表达爱意。 夏越哪里会不明白,式燕这种撒娇似的举动他更是受用得很,只觉得自家夫郎可爱得天下无双,差点又想把人抱起来摁到床上。 好在他还不至于冲动成那样,式燕此刻身上肯定还是酸的,这孩子现在都要去干农活的,他可不舍得让夫郎累坏了。 式燕就这样静静地抱了夏越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红着脸笑了笑,引得夏越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鼻子。 夏越喂怀里的人吃了块点心,然后继续抓着他手指玩。式燕乖乖把点心吃了,想了想,侧过头问他:“那温家三少爷是听懂相公的意思了么?” “这个嘛,”夏越想了想,道,“那孩子应该是挺聪明的,不过就算没转过弯来,有恭应该也会挑明了跟他说的。” 式燕说:“就怕他还跟以前那样,温公子说的他全都不听。” 想到温有恭说起弟弟总跟自己唱反调时的表情,夏越忍不住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我倒是奇怪,有恭说他弟弟是受戏文话本影响太深,他到底是看了什么能那么折腾的。”笑够了,夏越顺口说了句,没想到听到式燕说他知道。 夏越有些意外地看着自家夫郎。 式燕歪头想了想,才说:“好像是前几年吧,有几个话本在卿倌里头挺流行的。我也看过两本,主角都是卿倌,都很有本事。有的是考了很高的功名,有的是做生意做得很大,好像还有个习武很强的,最后当了将军。反正都很厉害,比郎官都厉害,得了很多出色的郎官爱慕,最后找的丈夫深情得很,就是取了侍郎也专宠主角一个。也有的不愿意成亲,说郎官都比不上自己,不过那本我没看过,最后是许给了怎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 夏越听着觉得这套路真熟悉,原来骆越也有这样的小说,写这些话本的作者估计就是个卿倌吧。 “式燕看了那话本,觉得怎么样?”夏越比较好奇自家夫郎的反应。 “就觉得里头写的卿倌都好厉害,老实说,还挺羡慕的。我一直也觉得,卿倌除了没有郎官高壮之外,差别也没多大,气力也没小多少,郎官能干的活儿,卿倌也都能干,看过话本的那阵子,我下地干活特别有劲。” 式燕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夏越看了就上手捏他的脸。 其实说起来,那些个话本也就是个励志小说,偏偏那温三少看了后不知怎的钻了牛角尖,成了那个样子。夏越想到那日在客栈前,那孩子彬彬有礼道歉的模样,也知他教养其实很好,长相又是好看的,心里实在觉得有些可惜,也理解他哥哥为了这个弟弟着急上火的心情。本该是个很不错的孩子,若是能从死胡同里出来,换个心境,估计不只是温家人,那孩子自己也能好过许多。 夏越仍是那个下意识里希望自己的亲人朋友能够开心的孩子,他把温有恭当了兄弟,自然对他的事上了心。待五月底四牡商队来了,就顺口问问情况好了,夏越这么决定之后,便不再想此事。 他扬声唤了小厮过来问:“我的包袱你放哪儿了?” 小厮答:“放在在八斗橱上头。” 点了点头,夏越让小厮又退了回去,自己起身去翻包裹。式燕就乖乖地坐在榻上,看他拿了什么东西又走回来。 夏越没有坐回榻上,而是坐到了桌旁,招手让式燕也过来。式燕坐到他旁边后,他才打开手中的木匣子。 式燕一看,是个精致的木雕小马车。夏越把马车放在桌上,也不知弄了什么机关,那小马车居然就在桌上自己走了起来。 头一次看到这么新奇的小玩意儿,式燕惊奇极了,看着小马车笃哒笃哒地走到桌沿,帮伸手拦着,小马车遇到障碍,只能原地继续笃哒,把式燕看得直乐。夏越把马车掉了个个儿,马车才又向着另一个方向继续走。 式燕看着小马车喜欢得不得了,学着夏越抓起马车不停地换方向,让它在桌上到处走,玩得很是开心。小马车笃哒笃哒了有小半炷香的时间,才慢慢停了下来。 看小马车不动了,式燕就把他拿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然后自己找到了机关,一打开,马蹄子和车轱辘就腾着空划拉转动。式燕也不把它放回桌上,只是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摸着那磨得很细致的木头纹路,乐呵呵地笑。 夏越一直静静地看着式燕,那开心的笑颜让他心里很是满足。他此刻都明白了那种想给对方把星星摘下来的心态了,真的是只要能让眼前的人开心,再难他也愿意去做。 就这么一个小马车,让式燕玩了半个时辰才舍得放手。他小心翼翼地把马车收回木匣子里,抱起来放到了柜子里,又顺便把夏越翻找完东西就打开不管的包袱给收拾整齐了。 待式燕走回来,夏越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人拽到自己腿上坐着,双手锁着他的腰,往那粉嫩的脸蛋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我家夫郎就是贤惠。”夏越笑眯眯地说,看式燕耳根悄悄地红了,手里紧了紧,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亲回来。” 式燕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望着他,却看到丈夫一脸的不容拒绝,那眼神像要吃人似的,惊得式燕手指抖了抖。他不是没有主动亲吻过丈夫,但也只有在温泉那一次,因为那次的吻像是求欢似的,实在太羞耻了,让他之后再也不敢主动。他可怜兮兮地看着丈夫,希望丈夫能饶过自己。 然而夏越态度坚决强硬,还稍微扬了扬下巴,式燕又羞又怕,却又不愿意忤逆丈夫,只好咬了咬牙,闭上眼睛低下头,把自己的嘴贴到了夏越的唇瓣上。他还不敢只亲一下就逃,于是变成贴着不动,夏越不催他,也不做任何动作,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他。 式燕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发现丈夫没有动静,便偷偷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这一开眼,就看到丈夫幽暗的眼神。他顿时感到全身都烧了起来,下意识地探出舌头,舔了舔自己下唇,却也同时舔上了夏越的。 式燕看着丈夫的双眸蓦然一弯,腰间一紧,便被对方紧紧地缠住,不管是脑袋还是身子都动弹不得。 重生之酾酒有衍_54 夏越咬住了他的舌,吸到了自己嘴里,时而用牙齿细细地磨,时而勾起来用力吮吸。式燕鼻间哼了出声,不由得长大了嘴,夏越的舌趁机侵了进去,一寸一寸地去舔他的牙根,又顺着他的舌舔到了舌根处。这个吻慢悠悠的,不激烈,却让式燕咽喉间发出了呜咽般的讨饶声。 好不容易等夏越放开了他的唇舌,式燕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睫毛上一片湿润。 夏越觉得自己饿了,他把式燕的五官细细地吻了一遍,然后贴着耳边问他:“夫郎,今日有没有乖乖去给沈大夫施针?” 式燕耳根一痒,忍不住缩起脖子,耳垂却落入了夏越齿间。他虽然不知丈夫为何此时要问这个问题,却也忍着那麻痒的感觉,乖巧地回答道:“今天……早晨去……施了针,嗯……才、才去的田里……” 夏越满意地笑了,在他耳后轻柔地一吻,便放他坐到旁边椅子上,自己直起身唤小厮端水进来给他们洗漱。 式燕感到自己心跳如擂鼓,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呆呆地洗漱完毕,看丈夫遣了小厮退下,关了窗闩了门,然后回来将自己抱起,温柔地放在了床上。 “把腰带解了。”他听到丈夫在自己耳边说,那声音低沉魅惑,他下意识就照做了。 夏越起身去把拔步床的幔帐放了下来,也不吹灭灯盏,站在床边,笑着俯视着式燕,轻轻吐出一个字:“脱。” 说罢,他自己也慢慢解下腰带,脱下外袍,随手就扔在地坪上。式燕看着觉得浑身发烫,眼神都迷离了,像被迷惑了似的,也坐起身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里衣刚敞开,式燕便被一个精壮的身躯牢牢压在了床上。感觉夏越的手在自己胸前揉捏挑逗,式燕张口吟哦出声,顺从地抬起了腰,让丈夫将自己的亵裤脱去。 夏越这次的前戏做得细致又漫长,把式燕逼得泄了一次,生理产生的泪水挂着睫毛上,看起来十分可怜。 “夫郎希望为夫怎么做?”夏越含笑低声问道。 式燕完全承受不住这个如此坏心眼的丈夫,他羞得都想晕过去算了。但是夏越又那么温柔地看着自己,他便想,这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一切都是这个人的,在这个人面前,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呢? 于是他伸出手,勾住了夏越的脖子,腿也分开缠在了对方腰上,到底觉得羞赧,他垂下眸不敢看夏越,咬了咬唇,开口道:“相公……进来……” “嗯?”夏越抵在入口处,没有动作,仍是笑着看他。 式燕紧紧闭上了眸子,嗫嚅了几下,鼓足了勇气才又开口:“相公……我想要你……求你……进来……啊啊!” 话音未落,式燕便猛地睁开了眼,下巴一抬脑袋向后仰去。他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内部被丈夫狠狠打开,那灼热毫无阻滞一路顶到最深处,顶得式燕头皮都麻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等他匀过气来,夏越便开始了毫不客气的律动。他动得毫无规律,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式燕完全跟不上他,只能瘫软了身子任丈夫驰骋。也许是先前放开了自己说出了羞人的话语,他这回没有压抑声音,虽然没有放声,却也尽情地吟叹。夏越听在耳里,更想折腾他发出更多的声音。 “相公……相公……嗯哼、啊啊……相公……” 在身下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即将达到极致直冲脑门的关头,式燕忽然伸出手,勾住丈夫的脖子紧紧搂了下来。夏越维持着越来越快的冲撞,顺着夫郎的意思俯下身,然后,就听到式燕呼吸凌乱地在自己耳边说:“相公……式燕……式燕……喜欢你……” 夏越只觉得下腹一紧,狠狠地压着式燕撞了几下,腰间一酸,便在他身体深处喷射了出去。 式燕被突如其来的狂猛顶得全身发颤,一时间像是失了神。等他终于找回神智,就被丈夫狠狠地深吻了一遍,然后身子被翻了过去,他连撑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就趴在床上再次被贯穿。 这天晚上,式燕被夏越在床上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夏越终于停下来时,怀里的人已是失神晕了过去。他笑了笑,起身找来巾帕,将夫郎和自己身上擦拭干净,又扯下了厚厚的床单扔出床外,吹了灯,只垫着底下的褥子,抱着夫郎就睡了。 第二天式燕睡到巳时方醒,被夏越抱着洗漱,喂了早饭后,便到浴房里泡了个澡。 式燕其实也不至于全身无力,只是腰腿有些酸软,他跪坐在浴池里给夏越擦背,想着一会儿还要去见公公和公爹,还要去给沈大夫施针,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便有些不安。 夏越听他不做声,回过头看他这副模样,问了他,知道他是担心白家的农活,便笑着抱了他进怀里。 “皮膜子你不用担心,以敖会帮你撤掉的。至于翻地,我昨天吩咐过了,今早上给白家送了四头牛过去。” 式燕抬头看夏越:“牛?我家有牛啊。” 夏越伸手刮了他鼻子一下:“你家就一头牛,还怀了崽子,你当我不知道岳父不舍得那牛下地干活呢?” 他说着抱紧了式燕,手放对方腰间揉捏着:“我让人送了牛和农具过去,白家今年要种的酒米比往年多了不少,就你们几个翻地醒土,就算你们做得来,我也心疼。重活让牛去干,你们把它们喂好些就行。往下还要插秧呢,现在累了可怎么办。” 因为打算增酿云起,对白家酒米的需求量也增大了,今年白家要种的地,比往年多了近一半,这其实也是式燕想着回去帮忙的原因之一。白家原本有两头牛的,式燕成亲宰了一头做出门宴,剩下一头又怀上了。前两天爹爹还说看着再去买一头牛回来呢,式燕还想着用自己的月钱给家里贴补,只是需要问过丈夫。结果他还没开口呢,夏越刚回来,就给送去了四头。 “相公,”式燕怔怔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我都没说,你就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把一切都为我安排好呢?” 夏越眼珠子一转,挑眉道:“式燕这是想听情话了?” 式燕红着脸瞪他。 “有什么好害羞的,”夏越笑着亲吻他,“你想听,我就说。” 夏越遮住式燕的眼睛,不让他看自己。他其实不习惯说这种话,不如说,他从未说过,也觉得说不出口,宁愿用千万种行动表示。只是昨晚,听到式燕情动时对自己的表白,虽然早就心知肚明,可真正听到时的感动却是他始料未及的。那么,若是自己说出口,是否式燕也会如自己昨晚那般开心幸福呢? 这样想着,他便觉得,这种话,也不是那么难说出来的了。 他决定要说,却不敢看式燕的眼,也不好意思让式燕看自己的表情,便遮了起来,掩饰着自己的不好意思。 然后,他望向别处,在式燕头顶上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在意你,心疼你,想要你开心。” 这是夏越的极限了,他觉得自己实在说不出喜欢,更说不出那个爱字。 不过,似乎式燕觉得这样已经很足够了,夏越感觉到捂着式燕双眼的手下睫毛颤动,撩得他手心痒痒的,腰间更是被式燕紧紧搂住。 夏越撤开手,看到式燕睫毛湿润,也不知是手上的水沾上的,还是泪水沾湿的。他也不问,亲了式燕额头一下,便把人抱进怀里,用力收紧手臂。 两个人在热水里深深地拥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起来擦了身,走出浴房。 40、新菜单与农活 有了夏越送去的牛,白家翻地明显轻松了许多,连以乐都下了田来帮忙。秧苗也长得很顺利,以敖偷偷跟式燕说,他去看了别家的苗,觉得没有自家的长得好。式燕也很开心,看着渐渐拔高的秧苗,想象着它们都了秋天都能长成结实的稻子,结出大颗饱满的酒米,交到丈夫手上,让丈夫和酒藏的藏人们把它们都酿成香醇的美酒,每次这样想,他都觉得浑身都是力气,对秧苗们也更是细心呵护。 夏越天天都来田里接夫郎,偶尔还留在白家吃顿饭,次数一多了,饶是城郊二十来户农家住得都分散,也是人人都晓得了城里这位大户少爷极其疼爱夫郎,都道式燕命好因缘好,听得白爹爹天天都乐呵呵的。 看白家的农活进展顺利,夏越便跟岳父岳爹爹说了一声,让式燕旷一天地里的活,帮自己去商定喜久醉的新菜单。白家父爹听到式燕能给云家生意帮忙,心里也是骄傲欣慰的,自然是同意了。 喜久醉的春季菜单其实早已定好,只是没有推新酒。这次云起被封了个特等,另一种新酒冷泉也跻身一等酒之列,城里已经贴了告示,大家都知道了,自然就该趁这时候把酒推出来。方管事打算四月份开始将新酒加到菜单里,如今需要做的,便是搭配相应的菜式。 冷泉是当初试饮时的乙酒,喝入口中的那种醍醐灌顶般的感觉,让夏越和式燕都印象颇深。式燕试着烫过,最终觉得此酒仍是常温饮用最佳,夏越则觉得冰过后风味会更上一层,两个人的意见便是将其保留,待到炎热的夏日再推出。 于是这次需要搭配的便只有云起。常温的云起入口可以感觉到多重的醇香与味道,烫到不同温度时,则会突出其中一重。式燕觉得,将云起烫过后慢慢放冷,过程中可以品味到柔和细致的变化,每种口感都十分出色,这是云起的最大魅力。方管事与成掌柜试过之后,也十分赞同,夏越便提议云起不使用桃樽,而改用普通梅瓶。 重生之酾酒有衍_55 “不过,最好还是在上酒之前,先询问过客人,餐牌上也要将云起的这个特色写上。”夏越又补上一句,方管事认真地记了下来。 云起的味道感觉相当高雅,几个人便打算从雅致的菜色中选择搭配。式燕一开始就提了鹿肉,夏越也记得试饮时自家夫郎说过云起应该和鹿肉很搭的话,于是四个人便一大早地躲在喜久醉里间吃鹿肉。 喜久醉的菜式里,鹿肉还真的不少,炒的炖的烤的,清蒸的红烧的做汤的,最出名的是王厨子秘制的瓦罐鹿肉,林林总总十多个碟子摆上来,外加一个瓦罐子。夏越他们一一尝了遍,觉得都很适合,烦恼了半晌,最终干脆决定,所有鹿肉料理都可以配上云起,重点还是推王厨子的秘制瓦罐鹿肉。这也算是全方面推云起了,毕竟时下是春季,鹿肉润五脏调血脉,正是骆越人喜爱的滋补佳品。 只是,鹿肉毕竟是高级食材,夏越印象中,在上一世的古代,这东西只有皇家才能享用。虽然骆越的鹿并不稀少,但因为少有养殖,基本都靠猎户猎取,因此价格也属于偏高范畴的,宽裕富足的人家才能常吃,普通人家一季大概也只敢吃上一次。云起虽然标价也略高,但一合酒还是属于寻常人家可以接受的范围,为了长远的发展,夏越还是希望能让更多人品尝到云起的美味。 夏越把心里的想法一说,方管事与成掌柜也深以为然,今年云起是特等酒,量也不多,物以稀为贵,价钱上自然就降不下来。但今年秋季云家将要增酿云起,来年即使仍然被封为特等酒,也不至于因为量少而偏贵了。现在趁着特等酒的名头把口碑建立好,实在是很有必要的。 式燕本就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许进云家之后才第一次吃上鹿肉,那细嫩鲜美的肉质让他实在难忘,喝到云起那高雅的味道时,便顿时回想起来。此刻听了丈夫的想法,他才想到,酒菜双方都高雅固然是搭配上乘,但对生意而言却不够,好酒自然是要让更多人喝到才是。式燕有些反省,赶紧拿起手旁的菜式单子,专门看自己出阁前常见的菜式。 直到巳时快结束,四个人才最终敲定了搭配云起的新菜单。鹿肉是定下来了,另外追加了生鱼片,选了夏越不认得的一种红身鱼。式燕告诉他,那个叫做乌黛鱼,是一种通体青黑色的鱼,胤城附近的渔家常常能捕捉到许多,便是农家的饭桌上也常见。夏越吃着觉得食感有些像金枪鱼,但到厨房里看过后,又发现并不一样,便心想也许又是骆越特有的物种了。 夏越到厨房是去做菜的,他想让式燕留在里间等着,式燕怎么也不愿。之前尝了好几次丈夫的手艺了,好不容易有机会看到丈夫下厨,他怎么可能愿意错过机会呢。 王厨子也在边上看,他是要学的。少当家不仅生意做到好,主意又多,还会下厨,这让王厨子很是钦佩。 夏越看式燕非要留下看,也不赶了,只是被两个人盯着自己做菜,少不了有些难为情。他做了在别院里做过一次的小羊排,又用同样手法做了小牛排,起锅切片,先让王厨子尝了尝。王厨子看着那暗红色的嫩肉就觉得食指大开,尝过之后眼睛就亮了,乐呵呵地自己开始试做。夏越在旁边看了看,人家毕竟是厨子,也不用自己多说,看了一遍就掌握了手法。他也放了心,让王厨子做着,自己拉着式燕回里间。 小羊排薄片和小牛排薄片两相比较,四个人还是选择了牛肉,不仅比羊肉便宜些,搭配起云起时,在口中的香嫩滋味与咀嚼的食感都让人有些欲罢不能。 终于敲定了新菜单,喜久醉也到了开门的时候,成掌柜先告辞下了楼。方管事跟夏越又确认了一遍要做的事,确定没有错漏之后,便也匆匆从后门离开,新菜牌要赶紧做出来。夏越让小二收拾里间,自己领着式燕去了后院,也没赶着出门,而是先下了冰窖去查看。 下冰窖之前,夏越让式燕跟自己一样穿上厚棉袄,看式燕的手露在外头,又让他往袖子里塞,看他应该不会冻着了,才带着他下了地窖。 式燕第一次看到冰窖,新鲜得不行,那么大的冰一块块堆在里头,明明已经是暖春了,这个地方居然还像是一二月般,冰寒冰寒的。夏越举着灯盏,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走到存冰的地方,叮嘱他站着不要动,手也不许拿出来,听式燕答应了,才放开了他,自己去检查冰块的情况。 夏越摸上冰面,干的,垫着草席的地方也并不湿润,没有融化的迹象。他从上头的冰块摸到垫在最底下的冰块,想了想,回头又叮咛了式燕一句:“你千万别乱动,我到里头看看。” 说着便把手里的灯盏递给式燕,让式燕隔着袖子提着。式燕接过来,看夏越就要走,赶紧问他:“相公,你不要灯盏,看不清脚下摔了怎么办?” 夏越摆了摆手让他不要担心:“我猫着腰贴着墙走,只是看看里头的冰有没有融化,不会摔的。” 当初堆冰块时,冰块的四周都离开冰窖墙壁一些距离,正好能让一个人走过去。夏越小心地扶着墙往里头走,一路走一路摸着冰面,走了一圈回来,他放心了,所有的冰块都没有问题。担心式燕在这里太久会冷,他赶紧带着式燕上了去。 关上冰窖门,把灯盏灭了挂墙上,夏越也不脱掉两个人身上的棉袄,只把式燕的两只手抓住送到嘴边呵气,等两个人都觉着热了,才脱了厚棉袄,离开了喜久醉。 经历了年后的适应,喜久醉已经习惯了新的经营方式,现在夏越已经不需要时时过去了。他除了每天到酒藏里查看酒仓里酒的情况外,倒是意外的清闲。 闲了几天,夏越不乐意了。他试过去陪父亲和爹爹酌酒聊天,头两天还自在有趣,之后看到父亲爹爹两个人相处,自己总挤过去,好像是去发光似的,他便也识趣的不再过去了。于是晚上式燕回来时,便听丈夫说要跟自己去种地。 式燕原本当他只是说说,没想到第二天开始,夏越真的天天跟着自己一起到田里。田里现在已经翻好了地,也放了水,现在要做的便是糊抹田埂。糊抹田埂是为了预防水放满时不会漏水,也防止有田鼠打洞,因此必须要将田埂用力压紧实,压到密不透风的地步。比起翻地可借用牲畜的力气,糊抹田埂便是要自己动手的力气活。 白家人都担心太过辛苦,夏越这个城里的大少爷做不来。夏越倒是笑笑,脱了外袍挽了裤脚和袖子,拿起锄头便下了田。郎官毕竟比卿倌力气大些,夏越学得也快,一下子就掌握了窍门,干起活来速度竟比熟练了的式燕和以敖还快上不少。 以敖看着哥夫一个大少爷还比自己能干,又是佩服又是不甘心。平时夏越穿着整齐,此时露出了平时藏在袖中的手臂,那结实的肌肉让以敖十分眼红,云家少爷不是昏睡了三年吗,这才醒来多久,怎么这手臂看起来一点都不瘦弱。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跟同龄人比起来的确很健壮,但跟哥夫一比就完全还是小孩子。以敖被刺激得咬紧了牙,只觉得全身都是干劲,仿佛要跟夏越较劲似的,突然更卖力干起活来。 白爹爹站在田边,看着田里弓着腰劳作的四个身影,只觉得心里头热乎乎的。明明是把家里头的卿倌许出门去了,居然儿壻居然还会回家帮忙干农活。想着云少爷是一时兴趣,累了就会放弃了吧,他都坚持着干了三天了,每次从田里上来身上都汗湿透了。本该是金贵的少爷,却一点不在意脏累,回去时也不显疲态,还笑吟吟地跟他们道别,第二天照样早早就过来。多了这么一个少壮劳力,又刺激了以敖,家里干活的效率一下子快了许多,眼看着所有的田埂都快糊抹好了,比其他农家快了近一倍呢。 到底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才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壻啊,白爹爹看夏越真是越看越喜欢,又心疼他每天这么辛苦。站着看了一会儿,白爹爹决定今天留好儿壻下来吃饭,还要宰只鸡,好好慰劳他一顿。 41、插秧 夏越出乎式燕的意料,连续几日都到白家田里帮忙,方管事知道了之后,便也也只在晚上到云家宅子找他汇报商量喜久醉的事。公公和公爹也是一副由着他去做的态度。沈大夫倒是每天给式燕施针时顺便给夏越把脉,也给两个人配了新的药浴方子,夏越还多要了几份,买了个大浴桶,一起给白家送了过去。 休息时,夏越也不管身上的衣服会不会脏,跟着他们一起直接坐在田埂上,抬手直接抹去额头上的汗,手上还带着泥,把一张俊脸抹成了花脸,一道道黑印子。可就是这样,看在式燕眼里,丈夫也是俊朗无双的,那几道黑印子反而让他觉得更有魅力,一不小心就会看入了神。每当这时候,丈夫都会察觉,转过头来冲着他笑,那微笑映着春日暖阳,显得格外的温暖迷人。 有一次,式燕都忘了是在田里,竟然凑上去亲了丈夫面颊一下。没等夏越反应过来抓住他,他就跟只兔子似的跑到了十步以外,埋头继续干活。夏越被这偷袭弄得一脸荡漾的神采,舔了舔唇,看着不远处的背影,也不过去捉他,只把账记到了晚上。 虽然这两个人时不时偷着亲热一下,但毕竟都是认真能干的人,手下的活也没有松懈。城郊所有农户里头,白家是最快做好插秧准备的。 式燕很用心地照顾秧苗,看着它们一点点抽高,到它们快够到膝盖时,终于可以从苗床里移出来了。 插秧当天,夏越很早便起了,没尝试过的农活让他相当兴奋。 要说他为什么这么热衷于下地干活,当然并不是因为一时新鲜,他虽是第一次接触农业,但身为爱酒之人,他一直都知道这样一句话:酿酒,是从种稻米开始的。以前的酿酒人冬天进酒藏酿酒,春天下田种稻米,一年间一半的时间是藏人,一半的时间是农夫,却一整年都要与稻米打交道。夏越相信,要了解酿酒,就要了解酒米,而了解酒米,必须要从种稻开始。只是看收割好甚至是碾磨好的精米是不足以真正了解米的,云老爷也明白他的心思,还很惊喜儿子不需要自己开口便有此领悟,因此便让他放手去做。 秧苗都长得很好,以敖给牛套了个板车,把所有皮膜子和棚架都收起来堆上去,拉回家里准备收起来。哥夫给的这东西很有用,擦洗干净收好后,明年还能接着用,少年对自己的哥夫可是佩服得很。 式燕看着自己精心呵护的秧苗,脸上忍不住挂上了笑,夏越在一旁看了看秧苗,又看看式燕,觉得哪边都很喜人。 不过,没有时间给他们慢慢看了,今天也不知道能插上几亩田,插秧这活全要人自己来做,长时间弓背弯腰可不是轻松的活计,夏越十分清楚这将是场打硬仗,当下已经卷起裤腿挽了袖子,等着夫郎教他取苗。 看着丈夫比自己还积极的模样,式燕也觉得很有干劲,便弯下腰,示范给他看。 式燕熟练地把秧苗从苗床里拔出来一把,正好一手的量,然后干草条扎起来,扔到身后的水里。 “直接拔出来就好,不要拔得太急,其实根扯掉一点点是没关系的,今年的秧苗长得很好,没有那么脆弱。带着些土也没关系,不用特别清掉。扎好后就往水里放就是,一会儿往回走时再捞起来。” 夏越听着式燕澄净的声音,乖乖地照着他说的做。他的手比式燕的大,一抓一把也比式燕的多不少,式燕看了说没关系,他便学着用干草条扎好,随手往身后放。很快夏越便熟练了,动作也快了起来,两个人默默地弯着腰干活,白父和以敖在另一头也没交谈,一时间田间只能听到人在水田里走动的声音,以及秧苗落水的声响。 今天不知道能插好多少秧,白家不急着把所有的秧苗都取苗,只取了三分之一,便拿了簸箕将水里漂着的一捆捆苗束都收起来,走到要插秧的田里。 田里已经拉好了绳子,一道道笔直的绳子是插秧的基准线,要沿着绳子和田埂先插上一行,再对准第一行秧苗和绳子插第二行,每行可插四列或五列,郎官手脚较长,通常都可以一行插上五列。初学者常常会插歪,因为有些担心夏越,式燕便没下田,而是在一旁指导丈夫。 夏越多少有些大概的想象,式燕先跟他说了一遍,他便记住了方法。看着白父和以敖已经弯下腰干活了,他偷偷亲了式燕一口,没等式燕反应过来就走下了水田。 他先站在田埂旁,将簸箕里扎成一捆捆的苗束往水田里丢。他参考隔壁田里白父已经开始插秧的间隔,计算出一捆苗束大概需要多少地方,然后将苗束扔到恰好的位置上。这是提高插秧效率的技巧所在,如果苗束离太远,便要花费时间去取,若是在需要时,苗束就在旁边,便能节省下时间,插秧可以变得更快。在手上的秧苗插完时,新的苗束就在手边,是最为理想的。 丢好秧苗之后,夏越转过身,招了招手,让式燕过来弯下身听自己说话,他凑到对方耳边沉下声说:“夫郎,若是为夫插得不好,记得立刻提醒为夫啊。” 说完低笑了几声,便后退了几步,躬下身开始插秧。式燕反应过来脸上顿时羞红,这个人怎么这个时候说这种话,话虽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这怎么听都会让人想歪啊。 夏越逗弄了自家夫郎,心情愉快地开始两辈子第一次的插秧。一般的秧苗都是三五株一起插,不过白父说今年的秧苗长得很好,可以两株甚至是一株一株地插。间隔更大的话,根也会长得更结实,分蘖也会增加。 解开苗束,小心地分开苗株,用手指捏着,插下田里,不是压到泥里,而是仿佛连同食指一起放进去的感觉。夏越专注认真地一株一株插秧,他是生手,自然不能追求速度。农夫为了效率,插秧过程中是不会直起腰的,夏越也不打算抬起身,他计算着秧苗的间距,稳稳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插秧。式燕在田埂上看着,丈夫身材高大,双腿齐肩一跨,跨幅都比父亲要大,凭着这个优势,他一行能插六七列秧苗。式燕觉得这样会累得很快,又是初学,便想让他先只插五列就好。 结果夏越头也不抬,只带笑回了他一句:“夫郎,你相公体力如何,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重生之酾酒有衍_56 式燕被堵得回不了话,撇开眼不去看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心想太阳是不是升高了,怎么这么热。 在以敖都已经开始插第二轮时,夏越才终于插好第一轮。他直起身,腰酸得很明显,但是看到眼前自己的成果,在阳光下映着水田波光笔直挺拔的秧苗,顿时觉得这点腰酸不算什么。 式燕看着丈夫插好的秧苗无话可说,别说一点都没有插歪,速度也比自己想象的快了不少。他本就觉得丈夫是骆越最优秀的郎官,此刻更是觉得自己的相公无所不能,虽然没有说什么夸赞之辞,那写满了崇拜的眼神却把夏越勾得心下痒痒的,也不顾手上沾着黏烂的泥土,一把把人抓过来啃了一口。 “我……我要干活去了。”推着夏越的胸膛,式燕知道就算自己说这是在外头,这个人也不会有所顾忌的,自己也不是真的讨厌他这样,所以根本抗议不了。但是此刻夏越身上出了汗,强烈的郎官气息包裹着自己,式燕觉得全身发热,都要目眩起来,只能慌慌地说自己要干活,希望丈夫快点把自己放开。 夏越又往夫郎额头上亲了一口才松了手。 接下来,两个人也不再交谈,一同弓着身子沉默地插秧。太阳快升到头顶时,他们完成了近三亩地的插秧。 收起已经插好秧苗的田里的绳子,夏越转过身,等着式燕插好最后的几行秧苗,便把他从田里拉了上来。 白家的几个小弟弟下了课从学塾里回来,知道哥夫来了帮忙插秧,家也不回就直接跑到了田里找哥夫。夏越跟式燕去给第四亩田拉绳子,一边注意着让小孩别掉下来,一边扬声跟他们聊天。 “这几个小子在这里,我看我们是继续不了了,先把他们送回家去吧。”夏越对式燕说。 式燕也很无奈,自家弟弟都很喜欢夏越,虽然是好事,可这时候跑到田里来,难免会让他们分心。 跟白父说了一声,夏越和式燕把弟弟们送回家,顺便洗了洗手,把盛水的小竹筒子重新装满。看小舅子们都围着自己,夏越便把今天带来的点心盒子拿了出来,让一群小吃货围着吃,自己也拈了几个送到夫郎嘴里。 白父和以敖早上都带着干粮去的田里,这会儿也不用特意去送饭,白爹爹倒是心疼儿壻,问他要不要晌午歇歇。 “不用,岳爹爹别担心,我可还精神得很呢,”夏越笑着说,“我陪陪弟弟们,一会儿就继续回田里去。” 白爹爹看了看日头,四月份的太阳还没那么火辣,便也不劝夏越了,只说让他小心别太累着。 看着小舅子们吃饱了,又陪着他们说了会儿话,式燕赶几个弟弟去做功课了,夏越才得以脱身。 丈夫干了一早上的活没停过,这会儿又要陪几个小娃子玩,怕他被弟弟们缠累了,式燕有些过意不去。夏越倒没当回事,他拉着夫郎的手往白家田里走去,边走边笑吟吟地说:“你家弟弟多可爱啊,我喜欢陪他们玩,他们也不是瞎闹腾的孩子,别担心你相公累。而且,现在总要习惯陪孩子啊,以后就有经验了。” “你……今天怎么总在说这样的话……”式燕招架不住了,这个人从早晨开始就总说些羞人的话,若是在房里,倒是随他怎么说,可他偏都在外头说。虽然不担心别旁人听了去,但终究光天化日的,式燕又是个听了就忍不住想象的孩子,每次一想象就必然红了脸。 夏越笑,侧过头看看他,眉眼弯弯的。 “我就是觉得,这样跟你过日子,很好。” 夏越的声音很柔和,仿似无意间吐露的话语,轻轻拂过式燕的耳,却在他心里深深留了个印子。 式燕心里高兴,却也觉得不解:“相公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像这样在田里干活,怎么会觉得好?” “跟你在一起,怎么会不好?”夏越握紧了式燕的手,“式燕觉得,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之水,出门乘马坐车,张口只谈诗文风月,那种话本里的富家少爷很好吗?” 式燕摇头:“可是,也不需要下田做农话,把衣服和手脚都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沾了泥土,累得一身是汗。” 夏越低下头笑了起来:“我觉得农活很有意思,也很有意义,我并不觉得自己金贵,何况农活也不低贱。酒再是高价物,也是依靠从泥土里长出来的稻米酿成的。没有这些脏累,哪里来的酒?而且,酿酒的工作也并不轻松,不是吗?” 想到仅仅见过一次的酒藏光景,式燕深深地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身为大少爷,丈夫其实不需要那么劳累,但即使是跟一个过程,也是很辛苦的。 夏越高兴了,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他们,便搂过式燕吻了一下。 “而且,我的夫郎,”吻毕,他拉着式燕继续往前走,“为夫敢打赌,比起话本里那种少爷,你绝对更喜欢为夫这样的。” 说完夏越也不向他确认,只兀自开心地露出个爽朗的笑容。式燕看得出了神,好半天才轻轻勾起个笑。 “嗯。”他偷偷点头,几不可闻地回应。 虽然当初倾慕云家大少,的确是把他想象成了话本中的那种翩翩贵公子,那样的云少爷的确让他有些神往。但得到神明眷顾,得以进了云家门,许给云少爷当夫郎,真正认识了夏越之后,他便觉得,若是话本里那样的少爷,估计是不会看上自己的。如今,承诺了只要自己一个的这个丈夫,虽然也如话本里所描绘的那样潇洒翩然,风姿迷人,但却又完全不一样,这样的夏越,的确更有魅力,让自己无比着迷。 两个人就这样带着甜蜜的气氛回到田里继续干活。 也许是因为心里愉快,也可能是因为夏越熟练了起来,速度提高了许多,这一下午,两个人一起完成了四亩田的插秧。加上白父与以敖插好的八亩地,今年白家需要耕种的田地便插好了将近三分之一。想着再两三天就能完成全部插秧,几个人显了疲态的脸上都满是笑容。 晚上夏越和式燕留在白家吃了晚饭,交待白父和以敖千万记得用药浴泡澡后,便坐上了马车。 回到云宅,泡了澡,见过父爹之后,两个人都累得不行,早早便双双倒下睡了。 第二天早上,夏越带式燕去给沈大夫施针,自己也被在腰上扎了几针。沈大夫交待劳累过后回来时,最好都来他这里推拿一下。两个人应下了,便匆匆上了马车,赶去白家继续插秧。 如此过了四日,白家的五十亩田都插秧完毕了。接下来,便要注意除草,防飞鸟及虫害,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不过,一家人总算是都能松口气了。 42、除草 由于白家插秧结束得比别家要快,全部完成时还未到五月,天气还不够暖。为了保护秧苗,田里要引入深水。 胤城里的运河途径城郊农田,农户们都是从运河里引了水到田里。白家离运河有些距离,但后头不远处的山上有涌泉,一整年都不会断流,春夏山上积雪融化时,山泉的流量还会增大。夏越上去看过,觉得也许是地下水翻涌而成的,水质倒是很清甜,式燕在一旁还说,这水用来种田有些浪费。 白家的田里引了深水,大概没过了秧苗四分之三。水的保温效果很好,能够防止秧苗在不够温暖的气候里不会萎缩,根的生长能力也不会衰退。若是不进行保温,在偏冷的气候里,根部会得不到良好的发育,对田里肥料的吸收能力也会降低。另外,田里的水深了,还能抑制杂草的生长。 深水保持了大约七天,这期间秧苗顺利成活,扎根的情况也很好。夏越站在田埂上,弯腰把堵着排水口的石头用力拔起来。石头还蛮重的,他把它暂时放田埂上,走到下一亩田去放水,全部的田都放了水后,再从头走一遍把石头堵回去。 以敖上午要去学塾,除了插秧那几天他跟先生请了假,直到夏天他都要午后才能回来。式燕就基本在上午回白家帮忙,夏越从田里回来时,他正在扎草偶人。骆越的草偶人很简单,只是扎了个脑袋和身子,手都没有,只有横着的木棒。 草偶人是在秋天才会用上的,用于驱赶啄食稻谷的鸟雀。只是式燕觉得今年要耕的田多了不少,草偶人也是需要不少的,就想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做好备着。 夏越站到式燕身后,看着好奇,问这个真能赶走鸟雀么,式燕听了停下手中动作,神情有些无奈。 “以前倒是还行,现在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了,还是要人去赶。不过是做着用上,好过不用吧。” “嗯……”夏越摸了摸下巴,“这草人穿衣服吗?” 式燕指了指一旁的竹筐:“就里头那些,都是旧衣服。” 夏越去翻了翻,发现都是农家方便干活的短装,大部分是夏季的,袖子不长,也比较贴身。夏越思量了一会儿,又回头看式燕。那个草偶人貌似算是扎好了,式燕正把它立起来查看。 “式燕,”夏越走到夫郎身边蹲下,跟他一起抬头看那个粗陋的草偶人,“你有没有想过,给草人穿宽松些的衣服?” “咦?为什么?”式燕转过头,不解地看他。 重生之酾酒有衍_57 夏越接过他手里的草偶人,横放到地上,用手指戳了戳,才道:“我觉着吧,鸟雀大概是习惯这东西的存在了。时候长了发现这东西不会动,它们也就不怕了。这个毕竟是死物,不会动也没办法,只是我想,若是穿的衣服比较大,风吹来时便会摆动,也许可以吓到它们?” 也许最初,鸟雀看到田里有个人形的东西站着,会以为是人,便不敢落在田里。但时间长了,鸟雀也是有学习能力的,大概也发觉那个其实并不是人,只是个不会动的东西,慢慢地便也不怎么害怕了。如果不做点什么措施的话,大概那些鸟雀就会肆无忌惮地落到田里啄食了。 式燕倒是从没想过草偶人的问题,现下听了,觉得丈夫的方法也许管用,便去跟父亲说。白父心想反正试试看也好,白爹爹从房里找了旧的袍子,式燕拿去给夏越选。夏越挑了见袖子不算得非常宽大的给草人穿上,剪了过长的下摆部分,扎紧腰带。又找了顶比较破的草帽扣了上去,系了死结。 “要戴帽子?”式燕在一旁看着,问。 夏越点头:“这帽子都破这样了,岳爹爹说不要了的。我看边上都绽开了,风吹过来动得厉害,可能也管用吧。” 两个人就把新的草偶人扛到田里。 这个时节也还是会有鸟雀落在田里,但此时的鸟雀是无害的,反而会帮忙吃掉对秧苗有害的害虫。夏越和式燕想试试这个新的草偶人是否能唬住这些学精了的鸟雀。 夏越把草人插在靠近田埂的地方,用力往土里压,又摇了摇,觉得稳了才放手。他怀里揣着点心盒子,抬头看了看天,时下刚刚进入五月,早上的太阳还很温和,不算得晒人。他决定就跟夫郎在田里野餐了,便拉着式燕坐到离开草人较远的宽田埂上。 式燕这段时间胃口很好,饭量也变大了。虽然有农活辛苦的原因在,不过夏越还是觉得沈大夫施针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现在还离晌午还有段时候,式燕就已经有些饿了。明明自己吃过早饭了……他对自己吃太多感到有些难为情。 夏越倒是很乐意看自家夫郎多吃,不说别的,这孩子也才十九,按说还在长身子呢,吃得多才是正常的。他心情愉悦地喂夫郎吃点心,偶尔还能得到式燕也喂自己一两口,夏越可开心了。 他们坐着的地方后头是个小坡,坡上头有杂生的矮树,虽然日头渐渐升高,这里倒是还笼在树荫里,荫凉舒适得很。两个人把点心吃完了,喝了几口水,便靠在一起看着自家的田地。 “相公,喜久醉那边你总不过去,没关系么?”式燕把脑袋靠在丈夫肩上,磨蹭了一下,问他。 夏越笑了,右脸颊贴着他头顶柔顺的发蹭了回去,道:“那边没什么问题的,现下天暖起来了,少有客人喝烫酒。不过冬天里被烫酒吸引来的客人倒还是常常上门,生意很稳定,不需要担心。” “那冰窖要何时派上用场?”式燕从丈夫肩上抬起头问,他记得那个地窖里头有不少的冰,虽然大概知道丈夫是要用来做什么,但具体的他并没问过。 “那要等天再热些,到大家都想着法子避暑时,我们就不推烫酒,改推冰酒。” “冰酒?”式燕很感兴趣。 夏越把手搭到式燕后腰处,享受地抚摸着那处的曲线,忍不住亲了夫郎一口:“嗯,冰镇过的酒。到时候还要请少夫人去帮忙试饮,找到最适合的温度,还要搭配夏季的新菜。” 能给丈夫帮忙,式燕是千万个愿意的,当下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点头答应。 夏越另一只手抚上式燕的脸,捏了捏,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道:“式燕,张嘴我看看。” 式燕一怔:“张嘴?” “嗯,”夏越点头,“张嘴,张越大越好。” 看式燕有些为难的神情,夏越用左手食指点了一下他额头,笑道:“怕什么,这里只有你相公在,不丢脸。” 式燕不好意思地瞟了瞟四周,确定没人,才抬起头张大嘴。 夏越仔细地看,果然还是张不了太大,不过以前只能塞进个鹌鹑蛋,现在估计能塞进两个了。式燕的面部僵硬情况在逐渐好转,这让夏越安心了许多。 本来不明丈夫用意的式燕,张开嘴后自己感受到了不同。平时从不大喊大叫,吃饭也比较斯文,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张嘴到这个程度了。式燕惊奇地摸了摸嘴角,又摸了摸脸颊,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比较平静的田间起了风,两个人一愣,都收起注意力,转过头去看田里那个孤零零的草人。 草人宽松的袖子被风灌了进去,鼓鼓的,在风里一直抖,夏越坐得远也听得到袖子在风里发出的声响,破草帽那散开的帽檐也被风吹得乱飘,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停在草人附近的鸟雀似乎是被这声音惊吓到了,飞跑了几只。过了一会儿,有一两只飞回来,但怎么也不敢落在草人附近。 看着似乎有用,两个人也比较满意,又坐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以敖从学塾回来,跑到田埂上唤他们回去,他们才从地上站起来。夏越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走过去把草偶人从土里拔了出来,扛在肩上,牵着式燕回白家。 白爹爹听说新的草人效果似乎不错,很是高兴,立刻就去把旧衣服都翻了出来。农家少有宽袖的衣服,白爹爹打算把旧衣服拆了改改。夏越在一旁叮嘱别把袖子做太大,否则容易兜住风,风大时草人就容易倒下,压到稻苗就不好了。 晌午在白家喝了些粥,夏越给几个小舅子辅导了些功课。等日头偏了些,他便跟着下田里去除草。 杂草会妨碍秧苗的成长。这些在田间丛生的东西会夺走水分和养分,长得高了还会遮挡住阳光,破坏稻株间的通风,同时,杂草还是害虫滋生的温床,不除掉不行。偏偏杂草生命力十分顽强,除了一次很快又会冒出来。白父说,种稻简直要花费一半的功夫在除草上。 在没有除草剂的骆越,除草都靠人工,用个叫鹰爪的农具,翻耕秧苗间的土,将杂草连根翻起来,再埋到泥土底下。夏越记得上一世曾经听说过,翻耕泥土能让更多氧气进入土里,被根茎吸收,可以促进植物的呼吸和根的延伸。他想着,这个除草的方法也有这样的效果吧,不是把杂草拔出来,而是直接埋起来,让其死在土里,被泥土分解后,会变成秧苗们的肥料。 五月的太阳在午后已经有了明显的热度,弯着腰给五十亩地除草,虽然比不上插秧,但也是相当辛苦的劳作。阳光直接晒在背上,夏越的汗从额头上滑落,把后背都浸湿了,还有几滴滴到了田里。现在地里放了水还好些,若是贮着水,水面反射着阳光会让人更难受。 夏越直起身,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转过头对上式燕心疼的眼神,赶紧安抚地对他笑了笑。 式燕也出了不少汗,几缕发丝沾了汗黏在皮肤上,脸上热出了红晕,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几块。夏越将眼神向下移,顿时觉得口舌有些发干,连忙掏出竹筒子喝了口水。 接下来他不敢再往式燕那边看了,赶紧低头弯腰专注除草。等四个人处理好大半的田地时,太阳已经快落到山里头了。 晚上回到云家,临睡时,式燕看丈夫闷闷的,不由得问他怎么了。 夏越苦恼地看了式燕一眼,觉得自己在意的问题实在很小气,但是他也说服不了自己不在意。 式燕看丈夫欲言又止的,都要着急了。丈夫若是不想说,自己问的时候就会婉转地告诉自己,说什么事都没有了,可他什么都没说,看着也像是想说的,式燕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夏越,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丈夫如此苦恼? 式燕开口想继续问,却被夏越突然抱起来放到床上,然后看丈夫去吹了灯盏,躺在自己身旁,伸手抱住自己。 “怎么了?”式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问了一句。 夏越沉默,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从式燕头顶传出来:“往后你不要下田了。” 式燕愣住了,他不明白丈夫怎么突然不让自己下田了,一时间忘了要问为什么。夏越也没等他问,自己接着说:“要不然,你下田不要卷裤腿起来。” “咦?”式燕更莫名其妙了。下田不卷裤腿,不会弄脏吗?放了水的时候还好些,若是贮了水的田地,不卷裤腿那就要弄湿了。 夏越又沉默了。 式燕等了很久,忍不住抓着夏越的衣摆拽了拽,感觉丈夫在自己头顶上蹭了好几下,才听到他声音很不高兴地说:“你卷起裤腿,整条小腿都露出来了。” 骆越的卿倌体毛少,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比郎官要薄许多,式燕身上的毛更是稀疏,腿上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有毛。今天他卷着裤腿除草,夏越低头就看到两节白嫩嫩的小腿露在外面,当下脑子里就想的都是不好的东西,差点没流鼻血。 这不能怪他,毕竟他也只有在特殊时候,比如共浴时,比如行欢时,才能看到自家夫郎平时藏在衣袍下的肌肤,这青天白日下蓦地看到,刺激着实不小。 骆越又没有水鞋这种东西,谁下田干活都得卷起裤腿,夏越被那白白的小腿勾得火起,一方面也不乐意被别人看到。现在白家农活进度比别户人家都快,可往下就差不多了,田里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一想到会被别人看到,夏越就郁闷。他头一次发现自己独占欲这么强,心里觉得自己小气得很,也担心会吓到式燕,可他花了大白天,仍然说服不了自己不去在意这件事。 弄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式燕又是无奈又是开心。丈夫不是不让自己回去帮忙干活,只是不高兴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腿,当然,式燕本来就认为自己全身上下都是丈夫的,夏越这种独占欲完全不会吓到他。想了想,这个从夫的孩子便答应了以后下田不卷裤腿。 夏越听了反而高兴不起来,不卷裤腿下到水田里走动,裤腿湿嗒嗒的,那该多难受啊。这么无理的要求式燕都答应,更显得他像个任性胡闹的小鬼。 重生之酾酒有衍_58 只是现下他实在也想不到解决的方法,又真的不愿意让式燕露出小腿。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像样,夏越在心里叹了口气,索性不去想了。 他强迫自己把心里乱糟糟的想法抛开,刚想安抚式燕几句便睡了,可还没开口,他却感觉到式燕将手伸进了自己里衣内,人也贴了上来,然后唇上就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 夏越赤裸裸的独占欲让式燕忍不住情动了,脑中只有自己的一切都是丈夫的这句话,身上一寸寸地热了起来,也忘了要害羞,只想着把自己的所有都给了丈夫,让丈夫完全占有自己,才能止住心里头的悸动。 下午看到的那一幕本来就一直在夏越脑海里萦绕,此时式燕再这么一撩拨,压在心里的火又噌的冒了起来,这下可是一发不可收拾了。夏越一个翻身,也不管两个人身上都有些酸累,直接把身下乖巧柔顺的小孩吃了个干干净净。 43、千巧节 这几天田里的活轻松了,式燕和夏越也不用一整天都待在地里。白父也想让以敖多练练,除草什么的让他多做一些,以乐也说要跟着二哥学,白父就每天午后带着家里两个郎官下田。 夏越基本三天去一趟田里,给稻田放水或是引水。秧苗经过深水都成活了,放水三天后便要重新引水,水引入三天后再放水三天,如此周而复始,要一直持续到收割前一个月。每次夏越都是一大早赶过去,放水和引水都要在早上进行,用式燕的话说,若是在中午正热时把冰凉的水引进田里,稻子会吓一跳的。 每次引水时夏越都会想起这段话,就忍不住笑,他家夫郎说出这么童趣的话,真是太可爱了。 引水或放水结束后,夏越会去给田埂除草。田埂上的杂草没有其他阻碍,生长得比稻田里疯狂多了。这些杂草的根部有助于加固田埂,因此不能连根拔起,否则田埂若是坍塌了,田里的水就会流失,也会让田鼠窜进田里。除田埂的杂草基本上用的是镰刀或大剪子,不难,却很累人。 刚开始给田埂除草时,夏越受的罪并不是要长时间弯腰弓背,而是手上被杂草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式燕看着心疼得不行,忙说要代替他干这个活,被夏越拦住了。开什么玩笑,就算式燕并不是什么细皮嫩肉的金贵卿倌,他也不舍得让自己夫郎受伤。虽然这点小伤夏越觉得不算什么,但想到每次除草都要这样,也觉得郁闷。 回到城里,他找了给云家做衣裳的裁缝,让人家用厚厚的粗麻布做了几对手套,又找了木匠,在大剪子的把手处垂直着固定了两根长木棒。做好之后,夏越带到田里去试了试,剪子不算得好使,只在杂草生得整齐的地方用着顺手,生得杂乱之处还得用镰刀割。这时候手套就显得非常有用,即使直接抓着杂草也不会被刮伤。 发现手套有用,夏越干脆让裁缝给做了十几副,全都送到了白家。白家上下看他的眼神全都是崇敬,拾前人牙慧的夏越难免有些心虚,倒是式燕看他的仰慕眼神,让夏越觉得十分受用。 式燕还是每天去白家地里帮忙,但不再待到傍晚,而是晌午便会回去。早上他就给地里除草,查看稻苗的情况,等到以敖从学塾回来,便告诉弟弟自己弄好了那些田地,交待清楚了才离开。 连续下田干活,夫夫俩人肤色都深了不少,胃口也好了许多,式燕最为明显。云爹爹看在眼里,忍不住拉了夏越悄悄地问:“式燕食量大了不少,该不会是有了吧?” 夏越愣了愣,才笑道:“天天都去给沈大夫施针把脉呢,要是有了还能不知道吗?” 云爹爹听了有些遗憾,又问:“那怎么突然吃了这么多啊,虽然农活是累,可这胃口都比以前好一倍了。” 这话是没夸张,式燕以前那食量只比云爹爹多那么一点点,现在都快赶上夏越的小厮了。当然,云家都认为能吃是福,就是云爹爹心里有些期盼,看式燕这样,自然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夏越是理解爹爹的,但是让式燕怀上孩子……他倒是很希望的,如果式燕现在有了,他就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让式燕下田了,这样谁都看不到他家夫郎那漂亮的小腿了。 可是夏越也明白,若是在这个时节,因为有了孩子而不能下田,式燕心里肯定会有些遗憾的。那孩子露出那么向往的眼神,对自己说想要亲手种出优质的酒米,交到自己手上,让自己酿出最好的酒,那番让他心动不已的话,是式燕的愿望,夏越愿意帮他实现。 所以,夏越没法告诉自己爹爹,其实最近的房事,自己很注意,并不打算让式燕太早怀上。 至于式燕的好胃口,那自然是因为沈大夫给施了针,式燕面上的僵硬慢慢好转了。现在他张嘴能比以前大了,咀嚼也比以前顺利许多,快上许多。从前式燕只能很有耐心地在口中反复来回地细细咀嚼,直到把食物嚼得够细碎了才咽下,现在咀嚼速度增快了,吞咽也快了,饱腹感便没那么容易出现,自然吃得比原先多了不少。 式燕现在下田,依然是卷起裤腿,虽然他愿意为了丈夫直接踩下水田,夏越原本也心里憋着气,怎么也不愿意让他露出小腿的。可是当夏越看着自家夫郎真的不卷裤腿,就打算直接下田时,他还是伸手拉住式燕,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蹲下身给夫郎卷裤腿。 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吃干醋,总比不上式燕重要,这弄得两条腿都是湿嗒嗒的,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夏越只能在心里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反正就这一年,式燕只在今年下田而已,以后就全身都是自己的了,全都要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别人看去。 五月有个千巧节,这个节在不同的地方日子也不同。夏越听温有恭提过,越京是在五月初过这个节,而胤城则是在五月十六。 千巧节其实便是卿倌节,各地过节的风俗都有所不同,胤城因为日子正好,便多了一项拜月神的仪式。 拜月神的基本都是未出阁的卿倌,晚上在自家院子里设了台,摆上水果和荤菜,不用上香或蜡烛,就只对着明亮的圆月跪拜祈福。祈愿的内容多是因缘亲事。 成了家的卿倌过千巧节也拜月神,这时候求的就是夫夫圆满了。 虽然各地过千巧节的风俗不同,但有一点是全骆越都一样的。所谓的千巧,指的是卿倌的才艺,每到千巧节,胤城城里便会举行千巧会,许多卿倌在千巧会上比试才艺,未许的卿倌拿了名次便也有了好名声,许了卿倌赢了也能给夫家脸上增光。因此每次这项活动举行,城里都会热闹非常。 式燕问过夏越是否希望自己参加,夏越想也不想地说:“式燕觉得我会让你上台,给一群看热闹的人看我家夫郎长得多好看吗?” 丈夫既然不希望自己上台,式燕也松了口气,他本就不是喜欢站在人前的,幸好夫家也不要自己去争这点光。 夏越虽然不想让自家夫郎去给人围观,但自己倒是有些想去围观别人,他兴趣不大,只是毕竟好奇,于是千巧节当天便牵着夫郎的手去看热闹了。 千巧会是在城中搭了台子,两个人坐到隔壁茶楼的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边磕花生米边围观。看了半个多时辰,夏越发现还挺有意思,不是自己想象的只有弹琴唱歌吟诗作对,或者绣绣花织织布而已,有的卿倌擅长的是木工活,有的卿倌能做出很精妙的琉璃器具,居然还有卿倌展示自己力大无比的,看着他抱起那个大石墩子,夏越都忍不住鼓掌,至少自己肯定是抱不起来的。 式燕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千巧会,本来还有些担心丈夫会注意到哪个优秀的卿倌,要知道,虽然夏越说过只要他一个,他也十分相信丈夫,但总归会有些担心。不过,看夏越只是纯粹看热闹的样子,他便彻底放下心来,安心地去看千巧会上的表演。 觉得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也不在意最后谁拿第几,夏越磕完了花生米就拉着夫郎出了茶楼,转身往街市走去。 夏越觉得,过节嘛,就应该送些礼物,顺便也带式燕来继续吃吃这条街,他记得上次式燕都没吃完。 也许是因为入夏了,天气热了,他们没看到金糍粑,式燕有些可惜,不过很快又被别的小吃吸引去了注意力。 夏越让式燕放开了去吃,自己跟在后头只管付钱。今日城里不少人都挤了去看千巧会,街市上不似往常那般人来人往,夏越和式燕这对夫夫就显得格外显眼。 其实夏越也没想好要给式燕买什么,只是边走边看,首饰不需要太多,头上和手上都有了,这类东西一年买个一两回就好。衣裳鞋袜什么的,裁缝那儿已经做了夏装送了过去,式燕今日穿的便是新衣。 结果到最后,夏越也没给式燕买好什么,式燕也不在意,他吃了好多美味的小吃,心里可满足了。 看到自家小吃货眯起眼睛笑着揉肚子,夏越也觉得,没买成礼物也没关系了,他家式燕开心就够了。 晚上吃过饭,夏越自己搬了小台到院子里,让式燕把贡品摆上,然后从房里拿出两个蒲团,放在小台前,拉着式燕一左一右地跪上去,拜月神。 月光很清澈,柔和地散在院中,式燕心中一片平和,又觉得幸福满溢。 想着自己与丈夫成亲半年来,有过三次俩人一同跪拜。第一次是成亲当天,第二次是初二拜神,第三次便是今天。身旁这个人对自己所有的好,让式燕觉得这半年就像是泡在蜜罐里,连呼吸都好似是甜蜜的。年少时曾经在千巧节拜月神祈求过美好良缘,后来自己放弃了,便再未过过千巧节,没想到神明献韵和月神真的给了自己一段人人称羡的好因缘,式燕此时非常虔诚地还着愿。 夏越也在心底祈愿着。他想,不管是这个世界的哪个神明,把自己招来了这里,他都要感谢对方,给了他这样一个美好的伴侣。 他睁开眼,看了看身旁夫郎闭着眼祈愿的侧脸,脸上露出了个幸福的微笑。 感受到丈夫的视线,式燕也睁眼看了过来,明亮的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在他眸中,让夏越看得有些痴。式燕则觉得自己要溺在丈夫那温柔似水的眼神里了。 两个人披着一层银辉,深深地对视着。 良久,也不知是哪一方先开始的,在月神的照耀下,两个身影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 重生之酾酒有衍_59 44、除虫与吃醋 千巧节过后,稻苗开始分蘖了。 所谓的分蘖,即是在从种子长出的茎干根部,再次长出新的茎干。一般的稻子在插秧时,基本是三四棵为一株,一株稻苗分蘖到二十棵左右便会停止,也就是每棵稻苗分蘖出五六棵。而白家的稻子一株只插了一棵,可以得到更到的分蘖。一棵茎干可以长出一把稻穗,茎干越粗壮,结出的稻穗便会越大颗,穗子也会更长。 式燕蹲在田埂上,看着稻苗,面上都是笑意:“相公你看,它们长得好壮实。” 夏越站在一旁,看着绿油油的稻田,心下也很是欢喜。他把宽檐的大草帽扣到式燕脑袋上,式燕抬手摸了摸草帽,仰头看他。 “这是我跟岳爹爹讨来的,”夏越低头看他,“系好,别晒着了。” 知道丈夫是心疼自己,式燕乖乖系好帽带,被宽大的帽檐遮住的脸上露出了个小小甜蜜的笑。 突然,夏越听到式燕“啊”的一声,然后就看他伸手到一株稻苗上,捉了什么放在手心。 “相公你看,”戴着大草帽的孩子开心地把手捧到丈夫跟前,“是带子蜘蛛呢!” 夏越闻言探头看向式燕的手心,里头的确趴着一只蜘蛛,小小的一只,身子倒是圆圆的,被人捉着也不慌的样子,就在手心里也不乱爬。 式燕用手指逗了逗那小蜘蛛,笑着抬头对丈夫说:“可爱吧?” “可爱?”夏越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夫郎,虽然骆越的卿倌与上一世的女性不同,看到虫子不会害怕尖叫,但是会抓了蜘蛛放在手里玩,还说蜘蛛可爱的,夏越是头一次看到。 “嗯,”式燕笑着点头,“我刚刚看了,一株稻子上有四五只呢。这个小东西一天能吃掉两三只浮尘子,能保护稻子不受虫害。” 式燕说着把手中的蜘蛛放回稻苗上:“我以前也不怎么喜欢蜘蛛的,不过,自从父亲告诉我,田里的蜘蛛一天能消灭成千上万的浮尘子之后,我就觉得它们好可爱。” 站起身,回过头的式燕看到夏越用很柔和的眼神看着自己,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来没跟别人这么说过,相公会不会觉得,认为蜘蛛可爱,很奇怪?” 夏越摇摇头,走到他身边蹲下,仔细地在稻株上寻找刚刚见过的小蜘蛛。 “原来这些小东西这么能干,”原本夏越看到蜘蛛是会觉得有些发毛的,这时看到爬在稻株上的带子蜘蛛,却没了任何不良感觉,“听式燕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它们可爱起来了。” 夏越是知道浮尘子的,那是对稻子来说最可怕的害虫,褐色的小小的一只,还没乌蝇大只,会附着在稻子的茎叶上吸食汁液。受了浮尘子虫害的稻子会干枯,稻壳会发红,再加上浮尘子繁殖力很旺盛,能把很大一片稻子吸食干枯,看起来像在稻田里开了一个大洞,最严重的能使整片田地全灭。 在没有农药和除虫剂的骆越,对付浮尘子的方法主要是靠天敌。农集上可以买到好几种有益的虫子,带子蜘蛛便是其中一种,在插好秧之后将几百只放入田中,它们可以自行繁衍,从而遍布整片稻田,成为稻苗的保镖。入冬后蜘蛛们会躲在土壤里,开春再钻出来,只需要撒个两年就可以让田里自然存活大量蜘蛛,白家已经不需要购买蜘蛛了,插秧之后,这些小东西就会自己出现在稻株上。 除了带子蜘蛛,稻田里还有其他生物可以吃掉浮尘子和其他害虫,比如水黾和一种金边的龙虱。今天下田要做的便是把浮尘子送到这些益虫口里。 式燕提着小木桶下田,先往水田里洒上一层菜籽油,然后用一点点力气拍打稻株,抓不紧茎叶的浮尘子会被打落,掉在铺了一层油膜的水里,被油膜封住行动和呼吸的浮尘子会很快死去,或是成为水黾的盘中餐。 这种除虫法没什么技巧可言,因此白家的孩子们都可以下田帮忙,夏越也下了田,一边干活一边留意着小舅子们,不让他们跌倒,或是压到稻苗。 活儿干完之后,小腿上难免沾了一层油,几个大人用木瓢舀了水洗了洗腿就完事。倒是三个最小的娃子根本是腰以下都湿了,夏越干脆把塞进自己送来的大浴桶里。现下已是初夏,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几个小娃子在大浴桶里笑呵呵的互相打闹,还把水给泼到了哥夫身上,被爹爹呵斥了几声才消停下来,乖乖地给哥夫道歉。夏越倒是不在意,摸了摸他家小舅子的脑袋,把他们一个一个捉出来擦干净身子,赶他们自己去把衣服穿上。 “相公,换身衣服吧。”式燕抱了衣服过来唤他。夏越低头看自己胸前湿了一大片,点点头,便跟式燕进了房。 关了房门转过身,式燕就看到夏越毫不避讳地已经脱了外袍和里衣,露出精壮的后背。平日行房时,看到的多是丈夫的胸膛,后背倒是少有见到,此时突然看到,式燕不由得觉得脸上热了起来。他掩饰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自觉不大热,便走上前去。 夏越不知自己的小夫郎适才对着自己的脊背脸红,他这会儿正用帕子擦着身上湿了的部位。因为给小舅子们洗澡时他是弯着腰,差不多是探身进浴桶里的,那几个娃闹起来时溅起来的水都是往他胸前招呼,裤子倒是没事。 式燕看到丈夫用来擦身的帕子是自己给他做的那条,脸上不禁露了个笑,心想原来相公一直随身带着。 “相公,要不,我给你打水进来洗澡吧。”式燕想了想,对夏越道。 式燕其实不愿意让丈夫在白家洗澡。现下是农忙时节,白日里外头田里都有人,本来夏越来给白家帮忙,就已经引了不少卿倌在干活时偷偷看他。式燕不是没发觉,只是觉得为这个闹别扭吃醋显得太小家子气,而且夏越从来都是埋头干活,从不看别家卿倌,就是闲时也只到自己身边来,还常常说些让自己脸红的话,他慢慢也就不在意了。只是洗澡……白家只有白爹爹是在屋里洗热水澡的,郎官都直接在院里打了井水直接冲身子。现在晌午刚过不久,家里还没开始烧洗澡水,夏越又是郎官,要洗自然是在院里。 可是门外时不时状似无意走过的人影,让式燕怎么也不愿意让丈夫在院里洗澡。农家白日里都不关门的,虽然一般听到水声,卿倌便都不会靠近门口,这是农家的常识。但那些明显就是躲在门外想找机会看云家少爷的卿倌,让式燕哪里放心得下。即使知道他们也只是想看看而已,式燕都不乐意。 不过这时候,看到丈夫一直贴身带着自己送的帕子,觉得自己很受重视的式燕,心里暖融融的同时,开始反省自己太自私了,明明丈夫对自己这么好,自己居然因为这种干醋不让丈夫冲澡。只是到底还是不乐意让夏越被其他人看了去,小孩想了想,宁可自己给丈夫打水,让他在屋里洗。 其实夏越今日就只是跟着下田除了虫,早晨不热,他又一直站在水里,一路干下来完全没出汗,他也没打算冲澡。如果不是上衣湿了,他连衣服都不打算换。毕竟是在白家,他多少有点不自在的。 这会儿听式燕突然说要给自己打水洗澡,转过头又看到自家夫郎有些不甚乐意的微妙表情,联想到这些日子一直在白家附近徘徊的人影,夏越哪里还会猜不到式燕的小心思。这会儿想到了,他倒是很惊喜,毕竟式燕一直表现得很乖巧懂事,夏越从来没想过这孩子会闹别扭,会吃醋。 夏越越想越开心,干脆把帕子放到一边桌上,也不穿衣服,就直接把式燕抱到胸前搂着。丈夫的气息突然直接扑鼻而来,让式燕一下就僵住了,脑袋有些晕,靠在丈夫赤裸的胸膛上,让他没法不想起夜晚被拥抱时的情景。 “小傻瓜,你看我身上出了汗么,闻着可有味儿?”夏越在他头顶亲了一下,带着笑意问他。 式燕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如此贴近丈夫,居然都没有闻到汗味。他伸出一只手,贴上丈夫胸膛,指腹轻轻一抹,没有黏腻感。式燕眨了眨眼,又小心地翕动鼻翼吸了口气,鼻间反而嗅到一股淡淡的木香,很是好闻。 “臭吗?”夏越问。 式燕抬起脑袋看他,摇了摇头。夏越满意地笑了,往怀里人的鼻尖上亲了一口,然后抵着对方的额头,说:“我没出汗,本就没打算洗澡的,所以式燕放心,你相公不会被别人看去的。” 被看穿心思的小孩脸上红了,眼眸不自在地往四下游移,不敢跟夏越对视。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收回视线,直直地看进丈夫的眼里。 夏越看着式燕似乎咬了咬内唇,然后开口,很认真地对自己说:“以后也不能让别人看去。” 这是式燕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和自己说话。成亲半年以来,这小孩从来都是顺从听话的,从未提过任何要求,今日却给了夏越一个大惊喜。先是表现出了吃醋的样子,跟着提了这样的要求,这不是独占欲是什么呢,自家夫郎终于有了自觉,丈夫是自己一个人的,再不像之前那样甘心与人共享了,夏越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得意。 他笑着捧起夫郎的脸,很郑重地告诉他:“式燕,成亲以来,就只有你看过我的裸着的样子。嗯……酒藏里太热,要赤着上身,这点没办法,不过里头都是郎官,式燕就忍忍?” 式燕乖乖地在他大掌里点头。 夏越笑着啄了他一口:“我家式燕最通情达理了。当然了,式燕的身子不管在哪里都不能露出来,只能我一个人看,以后也是。式燕是我一个人的,我也是式燕一个人的,可好?” 式燕用力点头,说了声好,然后便搂住夏越的脖子,抬起头主动吻了上去。夏越一愣,反应过来便把人使劲往怀里按,舌头探入式燕嘴里,深深地吻他。 两个人吻得均有些情动的时候,突然响起了拍门声,然后便听到双生子的声音:“哥夫,来跟我们玩!” 夏越意犹未尽地放开式燕,无奈地答应了一声,摸了摸怀里人红红的脸蛋,才放开他,转身穿上衣服。 日间的情动被打断后便暂时压抑着,式燕时不时会对上夏越意有所指的眼神,他知道今晚不会早睡了。果不其然,到了夜里,相公抱着他缠绵了好久,到最后,式燕觉得自己已经化掉了。 餍足的夏越温柔仔细地给夫郎擦身,他喜欢看事后式燕软绵绵瘫在床上的样子,这总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擦拭到式燕的脚时,夏越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放轻了力道,小心地拭过。式燕的脚上破了皮,还不止一处,夏越看着心疼,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上去。式燕虽然身上没有什么力气,人还是醒着的,觉察到夏越的动作,便问丈夫怎么了。 “你这脚上怎么破皮了?”夏越把夫郎两只脚都小心擦好,塞到被子里,再把巾帕搭到床尾小柜上,洗了手擦干,钻到被子里搂住了夫郎,才开口问。 重生之酾酒有衍_60 “哦,下田泡太多了吧。每年都这样,没事的。”式燕习惯了,也没当回事,“还是说,相公觉得那样……很丑?” “少瞎说,也别瞎想,”夏越捏他的脸,“我只是心疼。” 式燕高兴地笑了,夏越又亲了他一下,看他眼皮已经在打架了,便把他搂紧怀里,拍了拍,低声哄他睡了。 夏越自己倒是还睡不着,同样下水田干活,他自己虽然会被泡皱皮,擦干之后却也好好的。想来也许是骆越卿倌始终比郎官皮嫩些,式燕年年这么干活,干了九年都依然没能变得皮粗肉厚起来。那双脚上像开了七八朵泛白的花似的,看着就让夏越难受。这才初夏,往下还要一直继续干农活直到秋天呢,要让式燕一直这样,夏越可受不了。 看来要去裁缝那里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弄出个放水的靴子来。冬日的靴子虽然穿着走在雪地里不会湿,但那只是鞋底打得厚,鞋底湿了也不会湿到里头,要是踩到水里肯定是不适合的。他在越京见过一种用来盛水的皮水囊,那个倒是放水,可是太厚了,就是能做成靴子,夏天穿着也太难受了。而且,还要防止水从鞋底和皮的缝合处渗进去,否则进了水,大热天里脚在狭窄的地方泡着水,还不如直接踩水田里呢。 夏越在脑子里反复试想着各种主意,不知不觉中,也合起了眼睡着了。 45、四牡商队与鲛绡 第二天夏越没能去成裁缝那儿。 他一大早带着式燕到了田里,给田地放了水,然后用鹰爪除草。临近午时,田埂上传来声响,夏越一回头,就看到云家的马车停到田边,小厮从车辕上跳下来,站在田边唤他回去。 夏越上了田埂,问了才知,原来是温有恭的四牡商队到了。 商队目前在客栈整顿,温有恭差了人到云家递了拜帖,说下午会上门拜访。夏越看看时候也不早了,想说干脆请温有恭吃个午饭,便给白家打了声招呼,又跟式燕说了一声,叮嘱他一定要注意日头,别晒着,看式燕都一一答应了,才跟小厮上了马车回了去。 到了云家,夏越差小厮去客栈通知温有恭,说一会儿请他吃饭,半个时辰后会有马车去接他。接着夏越又让人去给喜久醉送个信,然后才匆匆忙忙给自己冲了个澡。今天微微出了些汗,不过就算没出汗,他也不会就这样去见客。 夏越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了身衣衫后,小厮也已经回来了。夏越带上小厮直接出门往喜久醉去,到了喜久醉之后,才让小厮回头去把温有恭接过来。喜久醉给他留了小间,夏越坐到里头等着。 没过多久,温有恭便到了,他被小二引着进了里间,推门进来就看到夏越正优雅地饮着茶。两个人已经两个多月未见,此时重逢难免欣喜地互相打量一番。温有恭说大哥似乎黑了一些,听夏越说最近一直下田干活,很是吃惊。没等他惊讶云家少爷怎么要去干农活,看到小二递过来的餐牌,他又惊奇了一番。 一顿午饭吃下来,温有恭对夏越服气得不行。他跑商好几年了,虽然算不上踏遍骆越,也是到过了许多地方,算得上见多识广了,但他从未见过夏越这样的主意,餐牌,酒菜的固定搭配,还有颠覆了骆越人印象的烫酒! 是的,夏越特地给他试了烫酒,虽然天已经热了,温有恭还是被烫酒的美味迷住了。 “如何?你应该好奇很久了吧?”夏越笑着问他。 温有恭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夏越是察觉了自己当初在酒楼偷看他的原因了,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声称赞烫酒,又问了不少问题。 夏越给他说最基本的,比如不能烫太热,不同温度有不同的风味,还有烫酒的一些好处。至于温度的掌握,夏越只说是自家酒馆的掌柜小二辛苦练出来的。反正温有恭其实也没有做饮食的意思,夏越便也不多说,烫酒功夫属于独家技术,自然是要藏着掖着的。 其实夏越早就知道温有恭对烫酒这两个字很,那天在酒楼里盯着自己看的人便是温家二少时,夏越心里就猜到了,他与父亲谈话中,会引起别人注意的也就只有这个词。只是没想到在京里时,温有恭一直没有问,夏越自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到了今天,胤城怎么也是自己的地盘,既然要招待这个弟弟,便也索性让他尝试一下烫酒好了。 夏越没打算垄断烫酒,他本就认为,美味的酒就该让更多人品尝。只是他也不会刻意去推广,目前只有自家赚这个钱,他当然乐得为之。往后若是其他馆子要模仿,夏越也有信心喜久醉不会被比过去。哪怕有一天,烫酒成了骆越的普遍文化,喜久醉也不会冷清。喜久醉现在正在渐渐打出名声,胤城人已经有这么一个意识:要喝美味的烫酒,就要到喜久醉去。 不是没有人在家里尝试自己烫,但总比喜久醉的差上那么一点,就是运气好碰巧烫出了喜久醉的水准,也很难有第二次。所以大多数喜欢烫酒的人,还是宁愿上喜久醉去,毕竟价钱也差不了多少,还能吃上搭配的佳肴。 喜久醉的生意已经好到夏越考虑扩建馆子的地步了。像今日,若不提早来定下小间,只怕午时到了这里都没里间可坐了。不只是因为冬日里推出的烫酒吸引了客人,也因为胤城只有这里可以喝到云家酒藏酿的酒。 若是要把烫酒往胤城以外的地方推,温有恭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对方未表示出兴趣,夏越自然是要有所保留的。若是温有恭打算在越京开个馆子,想要学了烫酒的方法去,夏越倒也不会吝啬。毕竟在他的观念里,技术提供也是很赚钱的。 两个人吃了饭后,就坐着闲聊,也不急着谈生意。四牡商队还会在胤城停留个几天。这是他们第一次到这座城里来,自然是要摸摸各种情况,看看有没有商机,只是为了进酒儿过来,对商人来说有些不划算的。 温有恭给夏越说他这趟跑商,在南方购进了什么稀有的东西,夏越也饶有兴致地听着,然后,被其中一种东西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入水不濡?” 看大哥有兴趣,温有恭也乐得详细讲清楚。他说的是一种极轻极薄的绡纱,是在此次跑商去到的最南的临海小镇上见到的。温有恭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当地人把这种绡纱叫做鲛绡,是据说是一个海岛上的人带到镇上来卖的。那个小镇盛产珍珠,许多卿倌下海捞贝壳和海物,他们都穿着用这种鲛绡做的衣物,从海里上来身子不会濡湿。温有恭觉着神奇,便买了十几匹,想着在京里当作稀有物倒卖赚个一番。 夏越倒是知道鲛绡的,上一世他听说过这种据说是鲛人的绡纱,当时只当作神话传说听听而已,难道在骆越却是实际存在的吗? 当然,夏越对鲛人是没什么兴趣的,即使这个世界有,他也不会想要看一看。勾起他兴趣的,是鲛绡入水不濡的神奇特点。 若是当真可以入水不濡,也许可以用来做个类似水靴的物什,让他家式燕的脚不再受罪。这么一想,夏越便开口跟温有恭说,自己想要亲眼看一看那鲛绡。 大哥开口了,温有恭自然不会退却,只是好奇夏越为何会有如此大兴趣。夏越也不瞒着,直接说了原因。温有恭听到他如此疼爱夫郎,心下感慨大哥夫夫恩爱的同时,又若有所思。 夏越不是没注意到温有恭的神色,但看到对方很快就笑吟吟邀请自己去客栈,便没有多说什么,他自己也急着去看一下拿鲛绡是否有用。两个人便起身离了喜久醉,去了四牡商队落脚的客栈。 鲛绡很轻,很薄,却不透,夏越捧在手上,感觉很是清凉。用茶杯盛水倒了上去,居然真的不会濡湿,轻轻一抖,水便顺着鲛绡滑落,鲛绡背面始终是干爽的。夏越想了想,又捏了一个角轻轻搓揉,手感很细腻,搓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鲛绡染上体温。 “这鲛绡不吃温度,放在太阳底下晒着也是这样冰凉冰凉的,南边那小镇的卿倌平时夏天穿着还能消暑。”温有恭在一旁给他解释,“但也因为如此,到了冬日就不能穿着下水了。不过冬天海里危险,他们也不会让卿倌再下海就是了。” 看夏越默默点头,没吱声,温有恭稍稍等了片刻,便道:“大哥可觉得用得上?若是有用处,要多少大哥只要说一声,小弟送了大哥便是。” “不,”夏越闻言抬头,面露微笑,摇了摇头,道,“你开价吧,我要这一匹。” 温有恭想说不必给钱,但想想与云家酒藏的生意还未做,现下给个人情,倒像是要留个谈生意时的筹码似的,便也没坚持,开口说了个比进货价只高了一点的数额。夏越没听他的,又给加了二成的价钱,温有恭看推拒不了,便只能收下了。 “没想到还没从大哥那儿买到酒,倒先做了大哥的生意。” 听温有恭这么说,夏越也笑了,又与他约下明日上酒藏的时辰,便告辞,抱着鲛绡去找裁缝了。 鲛绡太轻薄,又无甚弹性,靴子是做不成的。夏越便让裁缝做成长筒袜的样式,在过膝处配上系带,以保证袜子不会滑落,又给式燕买了两双木屐。若是继续穿着草履的话,夏越担心鲛绡会被勾破。 开春时裁缝上门跟式燕量过尺寸,两双袜子很快便做好了,夏越体会了一把立等可取。只做袜子余下的鲛绡还有不少,夏越让裁缝给式燕做一身夏装,再做一张薄被,午睡用的,不需要太大,若是还有剩余的便暂时先收着。 从裁缝那儿出来时,已近酉时,夏越决定直接去接夫郎回家。 到了白家,夏越倒没把怀里的布包掏出来,他在路上想到了一个主意,就等着回家晚上实施呢。 给岳父岳爹爹打了招呼,接了夫郎回家,一直到晚饭后,他都没跟式燕提起鲛绡袜子,反倒是一反常态,没有磨着式燕跟他一同沐浴,而是自己先去了浴房。 式燕忍着心里的疑问,在丈夫洗净出来之后才去沐浴。等他从浴房回到卧室,却看到丈夫坐在拔步床里,也没坐在床上,只是拿了自己平时梳头坐的小圆凳坐着,窗前放了木桶,氤氲着热气。式燕走近一看,桶里是绿沉的水。 夏越看他过来,笑着招手:“来,过来泡泡脚,沈大夫说脚皮破了,泡这种药草好得快。” 式燕心里暖暖的,想着丈夫今日反常原是因为这个,适才独自洗浴时胡思乱想的不安此刻消了个干净。他脸上还带着出浴的红晕,此刻露出了个笑,显得很有些甜憨的味道。夏越忍不住走过来亲了他一口,抱起他放到床上,把他的双脚慢慢浸到桶里。 水有些烫,却不是忍受不了的程度,式燕踡起脚趾头,静静地适应水温。 泡了半炷香后,夏越把夫郎的小脚丫子捧出来,仔细地擦干。式燕本想阻止,但看到丈夫脸上那温柔的神色,又沉迷了进去,不舍得出声,结果就让丈夫给他把两只脚都捧着擦干净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61 夏越抱着他放床里放,自己端起木桶放到房外,然后闩上门,脱了适才穿着的外衣,才拿着布包钻进床里。 他抱着式燕的脚,心疼的抚了抚破皮的地方,式燕忍不住安抚他,说很快会好的。 夏越哪里信,隔三天泡三天的,要一直到快收割了才能好呢。他也不说话,只把布包打开,拿出鲛绡袜子,亲手给夫郎穿上。袜子做得长了些,一直到了膝上两寸,夏越看了看,觉得也正好,可以扎稳系带。 式燕只觉得脚上一凉,就看丈夫给自己套上了个很长的袜子,穿上之后腿脚都凉丝丝的,很是惬意,他没见过此物,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懂得穿法,便由着丈夫摆弄。待丈夫给自己穿好之后,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只觉得指尖触到之处都很细腻冰凉,十分不可思议。 夏越看他来回摸着那鲛绡,一副很喜欢的样子,便高兴地抱他进怀里,给他讲这袜子的神奇之处。式燕自然听得一脸惊奇,也不说要试试是否真能遇水不濡,丈夫说的,这孩子都相信。 看到丈夫这么心疼自己,式燕心里又酸又甜。虽然丈夫只说了是今日听那温家二少说起这神奇之物,才动了念头,买了下来给自己做这双袜子,但式燕知道,丈夫肯定是昨晚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一般来说,谁会想到袜子,都是想着做长靴吧,丈夫又是心思周到细腻的人,定是把所有主意都想过了。 只是脚上破些皮,式燕习惯了其实真不在意,但丈夫却这么上心,想到自己之前还担心丈夫今日反常是否对自己失了兴趣不再疼爱,式燕便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丈夫。心里纠结着甜蜜与歉疚的他,像是感谢,又像是赔罪般,转身吻上了丈夫的唇,手下就摸到了丈夫的裤带,解开,然后,手滑了进去。 夏越被他撩拨起来,刚想把人摁进怀里,不想式燕却突然离了自己的唇,夏越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亵裤被脱下,然后,已经半昂扬起来的那处,便被包裹进了一个温暖潮湿的地方。 从未想过的体验让夏越头皮一麻,下一刻,他感到式燕软糯的舌头贴上了柱身,而后紧紧地缠上来,随之而来的吸吮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式燕是知道这种事的,成亲之前爹爹给的小册子上,有一页就画着这样的图,还写了一些技巧。虽然式燕只看了一遍便不敢再翻看,那些技巧也记得不甚明晰,但一点都不妨碍他此刻全心全意地服侍丈夫。他本来觉得这样的事太过羞耻,这辈子都不可能主动做得来的,他想只会在丈夫要求时,他才会顺从着去做。然而今晚,他却是心甘情愿,心里只想着要让丈夫舒适愉快,便毫无抵触地做了。 夏越心里一阵阵激荡,本来式燕穿上那鲛绡袜子的双腿就让他有些情动了,本想要哄着式燕穿着那袜子跟自己行房的,没想到式燕竟突然做出如此大胆的事。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夫郎有多羞于房事,此刻这样服侍自己,夏越着实被感动得不轻。只是现下这状况,哪里还有余裕去感动,式燕动作很青涩,不知要领的舌头却勾得夏越全身燥热,他满脑子只想着把人推倒,狠狠地吃掉,又不舍得离开那湿热的包裹。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式燕突然想起了册子上的内容,便尝试着缩起腮帮子一吸,夏越一个措不及防,竟就释放在了式燕口里。 他愣愣地看着式燕咕嘟一声咽下了自己的精华,下意识地舔了舔下唇,然后,他缓缓露出了个浅笑。 “式燕。”他低声唤道,声音很轻,很柔。 被呛到了的式燕红着眼眶,抬眼看向自己的丈夫,看到那抹浅笑,无理由地,他心慌了一下,有些想逃跑,却又有些期待。 夏越将呆呆的小孩抱到胸前,抹去了他唇角的液体,温和地笑着说:“明天,你可下不了田了。” 式燕还未明白丈夫这句话的意思,便被猛地翻过身压在了床上,身上的亵衣亵裤被狠狠撕开。夏越在他身上肆意地啃咬吮吸,仿佛要在他每一寸肌肤上都留下痕迹。式燕被狂风骤雨席卷了般,迷乱在丈夫的身下,只觉得丈夫碰触的每一处都在发热。 很快,式燕便感到身体被打开,丈夫所给予的灼热进入了自己内部,体内体外都被丈夫点燃了起来。 他努力放松自己,任由夏越驰骋在自己身上,口中反复唤着相公,仿佛一副献祭的姿态,把自己全部交给了丈夫。 第二日,式燕果然没能下田,不仅如此,他连卧房都迈不出去。 46、饯别饭 式燕一直休息了两天,直到给稻田引水那日才回到田里干活。 除了弟弟很纯洁地问哥哥是否生病,身体可好些了之外,父亲和爹爹可是清楚怎么回事的。白父心情多少有些微妙,只有白爹爹看着自家卿倌一脸羞赧的样子,笑得十分开心。儿壻这么疼爱式燕,可不是喜欢他的表现么,是好事。 待看到式燕腿上的长袜子,白家人都围着惊叹了一番,式燕庆幸好在夏越人先去了田里引水,不然看到以敖那几个盯着式燕的腿看,估计又得吃味,就算是弟弟那也是郎官,夏越还特地叮嘱过。丈夫霸道到这份儿上,让式燕又是无奈又是欣喜的。 白爹爹要操持自家的小菜田,还有家里养着的畜禽,除非是人手紧缺,平日里是不需要下田的。白父和几个弟弟都是郎官,泡泡水倒也不会轻易破皮,也不需要这种袜子护着脚,其他农户自然也不可能花钱买这么稀奇的物什。所以夏越做这放水的袜子,不会是为了赚钱,只能是为了自家卿倌,白爹爹这么想着,伸手摸了摸那触感细腻,一看就十分昂贵的绡纱袜子,真心为式燕高兴。白父和以敖也明白这点,心里也很是感慨。 被夫郎家里感激的夏越此刻一个人站在田埂上,看着清澈的水沿着沟渠流入田内,漫过稻子三分之一时,便堵了引水口。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项活计,算准了时间差,动作比最初快上了不少。稻苗的分蘖很顺利,也没有发现严重的虫害,偶尔找一株稻苗拍拍,掉下来的虫子里最多只会看到一两只浮尘子,这个数量不需要担心。 现在需要担心的便是盛夏会否干旱,若是发现有干旱的可能,就要把田里的沟渠挖深些,让水积在里头。 夏越看了看天,初夏早晨的气温不算得很高,最近雨水也足,也许不会旱吧。 戴上手套给田埂除完草后,夏越便先回了城里。与温有恭已经定好了契约签下,今日要出酒,昨日夏越已经去酒仓里清点过数量,这回给温有恭的只能有一百瓶。温有恭倒也不介意,只要云起被选为贡酒,这一百瓶的酒他都能赚下三四百瓶的钱。 收了钱,出了酒给四牡商队,夏越作为东道主,又带着温有恭逛了逛胤城,也没多陪,毕竟还记挂着田里,傍晚还是会准时去接式燕回家,晚上也不出门,只专心陪着夫郎。到最后一日,四牡商队要返回越京了,夏越才又请了温有恭吃饭。 这次吃饭仍在喜久醉,夏越把式燕带了出来。夏越心里是觉得,认了个兄弟,总不能不让人家见嫂子,卿倌又不是不能抛头露面,自己老收着也不大好,更怕式燕觉得自己不乐意带他见人。 温有恭是一直想见见这位兄夫人的,他到了胤城,便也听说了一些云家少爷与少夫人的事。虽说道听途说不一定做得了准,但成亲的缘由和云少爷疼爱夫郎的表现,以及不取侍郎的承诺,听着倒是没有夸大的,温有恭从未见过这样的夫夫,心里好奇得紧,只是不好意思提。今日大哥带了兄夫人来请自己吃饯别饭,这个走南闯北,与人打交道惯了的青年,倒是莫名紧张了起来。 式燕也是紧张的。他是头一回见丈夫的朋友,方管事和成掌柜对自己还要喊一声少夫人,多少还是有上下关系在的。这位温家二少爷,虽说也是跟丈夫做生意的,但毕竟跟丈夫称兄道弟了,式燕这感觉就像是要见小叔子似的。 云家夫夫先到了,坐在里间等温有恭到席。夏越看式燕紧张,觉得真是可爱,忍不住俯下身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式燕吓了一跳,伸手虚推了他一下,慌张地向房门望去。 “怕什么,”夏越搂住夫郎的腰,又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人来了会敲门的,哪里会一声不吭就推门进来。” 式燕稍稍放了心,手上仍旧轻轻推他:“还是不要这样。” “怎么,不喜欢相公亲你?”夏越耍着无赖,贴着式燕的脸颊一下一下的啄吻。 “不是,喜欢的。”式燕无奈地看着丈夫,这人总要听自己说这样的话。 夏越这回去亲对方的嘴:“那怎么不要这样?” 式燕还是往紧闭着的门瞟去,嘴唇被夏越贴着,他往后退了退,才回答:“脸会红。” 夏越愉快地笑了出声,看着夫郎红起来的耳垂,伸手捏了捏,终于愿意放过他。式燕赶紧掏出鲛绡帕子,贴到脸上,想借着那冰凉消消热。 “红一点没关系的,有恭要是现在来了,就说你是热的,”夏越把窗推开一条缝隙,黄昏的闷热扑面而来,他赶紧又关上,“这天是真热,连风都没有,比前两天热多了。” “兴许要下雨了。”式燕说,他身上穿着鲛绡做的新衣裳,倒是很凉爽,不觉得热。只是这鲛绡实在太轻薄,在那个南边小镇也许没什么,在胤城穿着这样轻飘飘的料子,太引人侧目了,裁缝便只做了里衣,外头还是要穿一件外袍的。便是这样,式燕也觉得清凉舒适了许多。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夏越应了之后,温有恭便推门走了进来。见过一番礼之后,三个人便坐下,唤来小二布菜。 式燕和温有恭是初次见面,两个人又都莫名地紧张,一开始便显得有些拘谨。好在温有恭本身健谈,夏越也适时地插个话,气氛渐渐好了起来。到彼此都有八成饱时,谈话已经非常自然了。 温有恭去的地方多,见识也多,虽然对他说到的他乡风景和新奇事物很感兴趣,但式燕问的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很安静地听着。他现在非常清楚自家丈夫在这方面的脾性,倒不是不讲理的霸道,也会让他跟人多接触,只是若别人盯着自己看,或是自己对别人表现出明显的兴趣,那丈夫心里很可能会不高兴。式燕是不愿意丈夫不高兴的,尤其怕他不高兴了也不说,一个人闷着,像上回那样,式燕会觉得心疼。 吃得差不多时,夏越问了问温家三少的情况。温有恭有些欣慰地说自家弟弟现在安分多了,不刻意折腾的情况下,缎子铺倒是还打理得不错,掌柜都松了口气。他出门之前,弟弟还跟父亲和侍爹爹说,愿意寻个入赘的丈夫,侍爹爹高兴地找谋人张罗去了,说不定等他回了越京,就能见着未来弟夫了。 弟弟能从极端里回来,温有恭觉得大哥功不可没。说来郁闷,他这个做兄长的这么多年来,不论说什么弟弟都不听,倒是只见了一次面的大哥才说了几句话,弟弟就都听进去了。原本他还有些不甘心,后来才知道,原因竟还是在自己身上。 “我本以为三弟是被侍爹爹宠坏了,才任性骄纵,故意跟我作对。却没想到也是我自己,让弟弟变成了后来的样子。”温有恭叹了口气,昂首饮尽了杯中酒。 夏越和式燕听他说了,才知道,那温家三少与温有恭的侍郎小时也是玩伴,看着自己的朋友用情至深,却只得到二哥的薄待,让温家三少很是心冷。想着那俩人原本青梅竹马,自己一直都羡慕向往的感情,也就几年,二哥便把人给忘了,再会时也十分冷淡,把人取了进门好几年也不见疼宠,那三少爷便对郎官的感情失了信心,觉得天底下郎官都一样,个个都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就在那时候,看了那些话本,三少爷就沉迷进去了,像被蛊惑了似的,一心认为郎官不可靠,一切都要靠自己,丈夫反正会取侍郎的,自己只要能养活自己就好。三少爷不是不知道入赘的丈夫要取侍郎就得经过自己同意,可他觉得这种强迫禁止没意思,还闹得难看,而且在他看来,温家日后都是二哥的,自己留在这里,什么好处都没有,还要看二哥脸色。 重生之酾酒有衍_62 温有恭知道弟弟是这般想法时,又是心疼又是愧疚,这愧疚不只是对弟弟的,还有对自己侍郎的。他反思了好几天,也没等他想出个结果了,便到了跑商的时候,他只能先放下这些心思,把精力放在生意上。 之后三人没聊太久,顾虑温有恭第二天一早就要出发赶路,便早早散了席。 回到家,躺在床上时,式燕还在想着温有恭说的那些话。他问丈夫:“相公,你说温公子对他房里的侍郎,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式燕听了丈夫给他讲温有恭和他侍郎的往事,不知怎么的觉得那侍郎跟自己当初的境遇有些相似,但是细想想其实完全不同,自己是不抱任何念想进的门,温家侍郎原本可是和那温公子两情相悦的,那落差想象一下就觉得很让人难过。 夏越笑了笑,把式燕搂进怀里,手伸到他后背摸了一把,没出汗。 “温有恭那小子犯傻,”夏越笑着说,“估计还犯了好几年傻。等他自己开窍吧,这种事,旁人说了也没用。” 式燕似懂非懂:“所以其实,还是喜欢的?那为什么还对他侍郎那么过分,我总觉得那侍郎这几年都在等他取夫郎呢,他一直没动静,这么吊着,实在不好受。” “所以才说他犯傻呢,”夏越凑上去蹭了蹭式燕的鼻尖,想了想又露出丝苦笑,“那小子生意手段倒是犀利的,偏偏在感情上是个傻瓜,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懂。算了,由着他自己想通吧。” 夏越说着抬手去捏式燕的鼻子:“你啊,不用关心他,只想着我就够了。” “霸道。”式燕笑着拉下他的手,蹭到他怀里,“他唤你一声大哥,也算是我弟弟了不是。就是想着你,才会关心他的啊……” 最后几个字式燕说得很小声,夏越跟他贴得紧,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家式燕最近越来越不怕说这些话了,这样很好。他自己虽然不爱说,但偏偏就喜欢听式燕说。想想若是在上一世估计要被指责不公平了,但他家的夫郎乖顺得很,从来不讨甜言蜜语,即使害羞也愿意说些露骨的话满足自己,夏越心里十分满意。 这一满意,他又忍不住毛手毛脚起来,只是想到沈大夫告诫过要节制,便没有做到最后,只是给两个人抚弄了一番便结束。 送走了兀自烦恼的温有恭和他的四牡商队,胤城渐渐进入了炎热的盛夏。 在烈日暴晒土地的这个时节,稻苗的分蘖已经达到了一株20棵左右,此时便要开始全面排水,让稻田处于干燥的状态。这个状态要保持到土壤出现裂痕为止。这样做可以给土壤补充充足的空气,防止稻子根部腐坏,提高根茎的活力,让根须更强有力的扎牢扩展,同时,也能排除掉土壤中有害的气体。 干燥期间要每日都到田里巡上两三回,留意害虫是否有增加的迹象,也要密切关注土壤的情况,干燥绝对不能过度。若是土壤出现大裂痕,稻苗的根部会断掉,土壤的保水性也会变差,会导致之后稻子成熟时供水不足。 等到白父判断可以结束干燥时,白家郎官们的课业也已经结束,几个娃娃都放了假,便一同到田里帮忙。最初先慢慢洒水到田里,让土壤慢慢习惯湿润的状态,干燥的土壤不能突然间引入水,只能一点一点循序渐进。 到了稻田里重新引水蓄满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再过不久,稻子就要抽穗了。 在夏越帮着准备穗肥,满心期待看到稻子抽穗的时候,京里传来了消息,云起被选为今年的贡酒。 47、赴宴与穗肥 云起被选入贡酒的消息被官府贴在了胤城的公榜上。那几日喜久醉从午时开门就开始客满,由于存量不多,又有着贡酒的名号在,云起价格实在不低,饶是这样,胤城人也有不少舍得花上几顿饭的钱尝上一尝,尝过之后不可自拔的也不在少数。 知府特地设宴招待了云家,云家酒藏的荣耀,也算是胤城的荣耀。云爹爹和夏越自然是去了,作为少夫人,式燕也陪坐在夏越身侧。因为不是官宴,云老爷也知府也颇有交情,氛围倒是轻松自然的。知府的家眷也在席上。那知府小公子总是偷偷地拿眼瞄夏越,知府夫人席间更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大儿子取了两个侍郎,考到了好功名,然后就顺势说到小儿子。 “我们家这个卿倌,一点都不让人省心,”知府夫人也没看夏越,只对着云爹爹说,“这都二八了,谋人也来过几回,他都不心动,完全就是个死脑筋,认准了,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按说一般人听到这儿,便会问上一句,小公子到底认准了哪家郎官。云爹爹哪里不知道,人家接下来就等着自己问这句话,好顺水推舟呢。其实要顺着对方往下说,也没什么不行,亲事又不由父爹来定,取不取还不是儿子说了算,只是,对于知府夫人和小公子这种当着正夫郎的面说谋的行为,云爹爹心里觉着不是很舒服。 云爹爹这么些年来独自操持起云家内务,哪儿会是个弱的,只见他笑了笑,看着自家儿子说:“谁家孩子能让父爹省心呢?就是我们家的夏越,也是个死脑筋,本来我们还担心,给他取个夫郎冲喜,他会不高兴,心里怨怪我们。谁知他就这么看上了式燕,这一看上吧,还起了誓许了诺,说绝不取侍郎,这辈子就要式燕一个呢。他给我跟老爷说时,我都惊得愣住来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夏越执箸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放下。什么惊得愣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爹爹胡诌得真像那么回事,他在心里偷笑。那日给父亲和爹爹说自己绝不再取的时候,明明爹爹反应快得很,狠狠逼问了他好几次,确定他不是一时冲动,不会反悔之后,还笑着说自己有担当。 云爹爹看儿子放下筷子低着头,一副配合着乖乖被训的模样,直接破功笑了出来,却又马上摇了摇头,笑着道:“不过呢,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夫夫俩相处得好,总比多取几个在房里互相较劲的好。夫人也不必太过操心,小公子的佳名城里都知晓,必定能遇到最合适的良人的。” 言下之意,我们家夏越就不是你家小公子的良人了。话说到这份上,知府夫人也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虽然他很想说正夫郎和侍郎不一定会闹起来的,像他家知府老爷,自己和那两位侍郎就相处融洽。只是他又想到守着空房时的无奈,又不舍得让自家小儿子也体会这滋味了。本来觉着郎官取几个侍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有了夏越这个专一的例子在眼前,知府夫人也是羡慕的。 知府家的小公子聪明识趣得很,他是很单纯地倾慕云夏越很久了。当初云家想找卿倌进门冲喜时,他是愿意的,但被父亲和爹爹劝阻了,他也没太坚持。到白家的式燕进了云家的门,云少爷醒了过来,他也是后悔的,但是那时还想着,给云少爷做侍郎也是好的。只是这个机会永远也不会有了。 不是没听说过云家少爷许诺了今生只要夫郎一人,他也打算放弃,爹爹却说郎官取侍郎才是正常的,为了开枝散叶,云老爷和云夫人肯定也是希望儿子取个侍郎的。今天这筵席,也是爹爹争取了让自己也出席的,其他侍爹爹和兄弟们都没能来呢。 小公子本来就放弃了的,却被爹爹说得心里又升起了些微笑的希望,但这希望终究也被云夫人打破了。他看着式燕,满心的羡慕,忍不住便去跟式燕搭话。 式燕现在每日接受沈大夫施针,面上肌肉活动起来自然了许多,说话音量也大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压低压沉了似的。再加上夏越可以让他多接触些人,如今他与人交谈自在了许多,知府小公子跟他说话,他便也有礼地与对方交谈起来。 夏越心想今天真是没有自己表现的机会,爹爹挡了说谋,对方卿倌却找上自己夫郎聊天。这两个人按说不该是情敌么,怎么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夏越坐在堂屋,看着知府大人和父亲大人下棋,偶尔回答一下知府大人问的问题,心思却总往院子里去。 他觉得不怪自己这么小心眼,谁让那两个卿倌饭后就亲亲热热到院子里散步聊天去了。式燕很乖的,来了问他能不能去,夏越要顾着风度,哪里能说不让他去,对方还是个卿倌,他更没吃醋的道理了。爹爹也是陪着知府夫人谈天去了的,自己是要留在堂屋的,总不能让式燕一个人无聊地候着。 夏越觉得自己本不该这么小气的,那知府小公子虽说对自己有点心思,但品性在城里也是有名的,今儿既然拒绝了,便不会在背地里还有什么事。式燕能交到朋友也是好事,平日里自己也都尽量带他出去多多见人的,怎么这会儿反而不乐意了。夏越想着,大概是自己把式燕当成所有物了,不放在自己身边就不放心。这样不行,他想,这种心态继续下去,对自己或是式燕都不好。 云老爷和知府的棋下了一个时辰,最后一盘云老爷又赢了。知府缀缀地丢下棋子,高声说:“不玩了不玩了,你这人还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以后都不找你下棋了。” 知府夫人听到声音,从内屋里走出来,笑他:“老爷你每回跟云藏主下棋都这么说。” 夏越看着自家父亲一脸的得意,心里默默抹了把汗,若不是刚刚知道了父亲和知府是多年的棋友,他还真为父亲这种不留情面的赢法心惊胆战呢。 知府输了好几局,又被自家夫郎挤兑,心里不高兴了,挥手赶云老爷回去,云老爷跟他拌了两句嘴,便起身告辞。 式燕和那小公子被知府府上的家仆唤了回来,夏越看着那俩人脸上愉快的笑意,心里又有些泛酸。式燕没想过丈夫连卿倌的醋都吃,此刻有顾忌着新交的友人曾爱慕自家丈夫,便只站在丈夫身旁,离了一小步的距离,跟着长辈一同给知府道别。 回云家的路上,夏越问他可是交上了朋友,式燕便坦白地点头,又说了今日与那小公子聊了些什么。夏越微笑着听着,式燕问日后是否能跟对方常来往,他也很大方地应允了。 只是到了晚上,式燕又被他折腾得第二日不能下田。 夏越一个人跑到白家,帮着做穗肥,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往后要控制,若是让这独占欲把式燕吓坏了,可就不好了。 以敖看哥夫走神,担心地问了句,看哥夫笑着摇摇头,便不追问,想着也许哥夫是挂心又身体不适的哥哥,又觉得哥夫对哥哥实在是好。 式燕今日不来其实也没关系,穗肥已经快做好了。白家的穗肥用的是云家酒藏上槽后剩下的酒粕,加热酒粕让其自然发酵之后,倒入加入了适量水的米糠中,用皮膜子盖着,防止干燥,然后放到不受雨淋又温暖的地方,每天早晚翻搅上两回。夏越他们现在要做的,也只是早晨傍晚翻搅米糠,让其充分发酵。发酵过程会闻到酸甜的气味,发酵中的米糠温度很高,不能用手触碰,翻搅时必须用铲子。 夏越估摸着那些米糠能有近五十度,每次翻搅完之后,他和以敖的衣服都湿得能拧出水。 式燕回到田里干活时,稻田估计还有二十几日便会出穗了。 出穗前25日是幼穗形成期,这个时候稻苗已经停止长叶子了,穗子已经开始形成。白父这几日都密切注意着稻子的情况。米糠在几天前已经停止发酵,温度也降到平常的样子。 又过了两日,米糠已经干燥成粉末状了,如此,穗肥便算是做好了。 穗肥完成三日后,白家开始给稻田撒穗肥。即将出穗的稻田是不能进入的,否则会伤到稻子,撒穗肥便只能在田埂上进行。每个人拎着装了穗肥的木桶,用长柄勺子往田里撒肥。因为酒米与一般稻米不同,颗粒更大,更重,植株的高度更高,也更容易倒伏。若是稻子倒伏,稻穗上会吸收过多水分,导致稻子变质,不仅如此,倒下的稻穗也是浮尘子的最佳棲息处,一旦浮尘子大量繁殖,情况就难以收拾了。因此,为了不让稻穗吸收太多肥料,生长过度,颗粒太过饱满,穗肥是绝对不能多撒的。 撒上适量的穗肥后,稻田的管理依然如初,引水,排水,周而复始。 重生之酾酒有衍_63 在此期间,喜久醉推出了冰酒。 骆越人对于冰酒的印象,是在酒中加冰,这样的做法虽然让酒冰爽好喝,却因为会稀释酒的味道,而被许多人所不喜。 夏越的做法却是冰镇。 当了几个月普通酒瓶子的桃樽再次显露真本领,将冰镇好的酒倒入桃樽,可以让酒很长时间都保持冰凉的温度,比加冰块更持久。云起冰镇后更是美味无比,一时间,喜久醉成了胤城爱酒之人消暑的最佳去处。 七月骄阳似火。 夏越和式燕的房里如今也得备着冰盆,盛夏的炎热让夏越不大适应,尤其是还得穿着长袍。他非常怀念上一世的短袖短裤,此时也只能扇子不离手,晚上若是不喝上一合冰酒,他都觉得身上的热度消不下去。 好在田里的农活算是告一段落,他和式燕也就三天去一次,喜久醉也很稳定,冰窖的冰还算充足,夏越总算可以赖在家中不大出门了。更让他心情好的是,天气太热,知府家那小公子怕热,也不大出门,原本隔上三五天便来邀式燕的人,如今半个月也不来一次了。夏越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幼稚,一边为又能独占式燕高兴。 式燕没察觉丈夫小孩子似的心思,他有丈夫特意给他做的鲛绡里衣,不怎么怕热。许是自己身上清凉吧,丈夫总是一边抱怨着热一边过来抱着自己。以前还听说天气炎热的夏季,夫夫间容易有矛盾,一是因为太热不愿贴近,二是因为酷暑会让人心情烦躁,但看丈夫现在的样子,式燕心里很高兴的。 偶尔他又想,如果没有这鲛绡里衣,丈夫还会这样抱过来吗?这么一想又觉得丈夫对自己实在是好,特地为自己做了这样珍稀的衣裳。这孩子每次觉得丈夫待自己好,都会想着怎么回报,让丈夫开心起来。想想自己身为夫郎能做的,式燕便红着脸,忍着害羞,几乎每回行房都会用嘴服侍丈夫。于是,大多数人都无心房事的炎夏,云家的这对小夫夫却几乎夜夜厮磨在一起。 48、稻子开花 式燕躺在有树荫的田埂上,脸上带着笑,静静地看着田里。稻子前几日抽出了穗子,青翠的稻穗随着风轻轻摆动,像在田里翻起层层绿浪般。明明这是式燕看了好几年的景色,本该早就看惯了,今年却如何也看不腻。 夏越坐在他身旁,温柔地抚着他的发。这就是稻穗啊,夏越看着稻田,眼里也都是喜色。种子发芽,长出苗,苗抽高,长成稻子,稻子再抽出稻穗,这是理所应当的常识,夏越懂得,却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些过程。绿色的稻穗更是从未见过,上一世在影像图片上,也只见过金黄色的成熟穗子而已。 夫夫俩人一个躺着田埂上,一个坐着,都入迷地看着稻田,想着就是这些稻子,日后将会酿成美酒,两个人脸上就止不住笑意。 最近连续十几日都是大晴天,酷暑让人很是难受,对出穗的稻子而言却是神明的恩赐。晴朗炎热的日子持续越长,就越能长出好米来。好在现在需要干的农活不多,放牛是弟弟们的事,菜园子有白爹爹顾着,云家小夫夫也只需要负责稻田的排水引水,都不需要在大日头底下劳作太久。 出穗之后,稻子的全部养分都优先集中到穗子上,这个时候根部就会比较弱,因此排水引水尤为重要。排水能够排除掉土壤里的有害气体,而通过引水,也能够给稻子的根部补充新鲜的空气。 虽然此时是午后,日头很猛烈,但因为微风不断,两个人又都躲在树荫底下,倒也不觉得酷热难耐。式燕躺着看穗子,渐渐地竟阖上眼眸睡着了。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被移了个位置,之前躺着的地方已经暴露在日光下了。 丈夫躺在自己身侧,式燕原以为他也睡着了,正看着丈夫的俊脸发呆,就不期然地被吻了一下。 夏越在式燕睁开眼前就发现他要醒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玩性上来了,就闭上眼睛装睡。等了一会儿,觉得式燕怎么一直没动静,他把眼睛轻轻睁开一条缝,却看到自家小夫郎正看着自己发呆,眼里还有些痴迷,不由得心里一荡,没做多想便吻了上去。 式燕午睡刚醒,脑袋里还有些迷糊,被夏越吻了一下,竟主动地吻了回去,还把舌头也伸了出来。夏越不客气地把那舌头吃到嘴里,压着式燕的后脑勺,来回反复的吮吸啃咬。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式燕觉得要喘不上气了,刚想推开丈夫,却被丈夫翻身压了上来。 夏越深深地攫住式燕的唇舌,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耳边偶尔会听到式燕承受不住的呜咽声,那声音却刺激夏越吻得愈发的深入。 待夏越终于放开式燕时,那孩子的眼角已经红了,眼中漫了一层水雾,睫毛都有些被沾湿。 夏越看着身下人喘着气绵软无力的模样,觉得心里满满的,这个样子的式燕只有自己能看到,近来逐渐膨胀的独占欲此刻得到满足,他心情大好,忍不住又俯下身去亲式燕的脸。 式燕担心被人看到,推拒了一下,却听到丈夫在耳边低声问:“如果我说,我想在这里要了你,式燕会怎么做?” 身下的人闻言一个激灵,夏越看着他耳垂通红,便含住了,用牙齿轻轻地磨着,耐心地等待式燕的回答。 式燕觉得此刻实在难以思考,他害羞得不行,但又不愿意违了丈夫的意,嘴唇嗫嚅了半晌,最终还是抓住了丈夫的衣袖,垂下眸子,抿紧了唇,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夏越高兴地在式燕脸上狠狠响了一下,把人抱进怀里。他其实也就是问问,并不会真的想就地野战。就算他不在乎礼义廉耻,也在意式燕的薄脸皮。他就是想知道,如果自己想要,式燕会不会顺着自己的意,答应自己。式燕乖顺的样子让他又开心又满足,乐呵呵地抱着人亲了小半晌才放开。 亲够了,他才把人从田埂上拉起来,帮夫郎把发上和衣袍上沾着的草屑拂掉,笑着说:“夫郎放心,为夫就是再急色,也不会不顾夫郎的。这里别说可能被人看到,地上也不干净,要是让夫郎难受了,为夫可舍不得。” 式燕这才是放下了心,看夏越眼里满满的都是温柔的笑意,心里又有些痒痒的,便凑上前亲了丈夫一口,搂着丈夫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回去再……做。” 夏越听了一愣,随即咧开了嘴笑:“式燕可说真的,不后悔?” 他昨夜已经压着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本来想着体恤夫郎,这两日就不碰他了,没想多式燕自己说了这样的话。既然夫郎主动说要了,他作为丈夫怎么可能不给? 看式燕直视着自己摇头,夏越在他下唇上咬了一口,道:“就算你后悔也不成了。” 式燕红了脸,也抬手帮夏越把衣裳上的草叶拂去。夏越想了想,又打断式燕的动作,拉了他站起来就走。 “我看还是现在就回去,洗个澡,早点用晚饭比较好。” 本来他们就是干完了活在田埂上休息看稻子的,这会儿要回去,白家也不觉得奇怪,还劝着早该回去了,这日头太毒,晒伤了就不好了。 跟白家道了别,夏越拉着式燕上了马车回了云家。这天,东院未到酉时便开始用晚饭了。 戌时刚过,夏越就把人压到床上了。 式燕脸红红地往床帐外望了一眼,天都还没黑呢,这人下午还说他不急色。但是毕竟是自己先提起来的,式燕再觉得羞人也仍是乖乖地顺着丈夫把自己脱光了,又伸手去给丈夫宽衣。 夏越早早拉着人滚床单,一是因为的确今日无事可做,二也是为了让式燕能多睡一些,每次夫夫俩行房,第二天都看到式燕眼下有些青,他也是心疼的。 靠坐在床上,看着式燕努力取悦自己的模样,夏越忍着出精的冲动。自从上次式燕主动给自己做了一回之后,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自己从未提过,式燕却回回都服侍自己一回。次数多了,那唇舌也渐渐熟练了起来,顺着鼓起的血管从根部一路舔上去的时候,夏越总是会忍不住闷哼出声。此刻感觉式燕几乎是在深喉,虽然那湿热紧窒的感觉让夏越舒爽得欲罢不能,他也还是咬咬牙,将式燕拉了起来。 式燕原是想如往常那般服侍丈夫出来的,被阻止了还有些不解。夏越心疼地看着他红了一圈的眼睛,轻柔地吻了上去,从眼睑吻到鼻尖,再吻到嘴唇,然后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手也在式燕背上爱抚着。 一吻完毕,夏越在式燕耳边笑着说了句什么,只看到式燕羞得身上都有些泛红。式燕犹豫地看了丈夫一眼,咬着唇,手摸到夏越挺立的宝贝扶着,然后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坐了上去。 式燕身体里很是温暖,夏越忍着被一口一口轻轻噬咬似的紧实感,感受着自己一点一点被式燕吞入体内。终于整根没入时,他奖励般给了式燕一个深吻。 “嗯啊……唔……”式燕的吟哦带着鼻音,他双手撑着床板,摇摆着腰,努力在夏越身上起落。这不是他第一次在上位,却是第一次需要自己动。早已深谙房事愉悦的身体快感连连,式燕只觉得全身都是酥软的,却又不得不凝着气力起起伏伏。 夏越靠坐在床头,眸子锁着式燕的神情,不放过一丝变化。那微蹙的眉心和湿润的眼眸,还有时而紧抿时而微张的唇,都让他觉得非常迷人。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嘴角挂着笑,享受着夫郎的主动服侍。式燕起伏了数十次后,他伸手把式燕的发髻解开,看那一头青丝披散下来,落在已不若初见时白皙的肌肤上,原本一览无遗的身体顿时有了几处阴影,平添了几分风情。 式燕轻喘着,渐渐加快身体的动作,抬头看到丈夫嘴角含笑看着自己,想到自己的痴态全都落入丈夫眼中,顿觉身上烧得更热了。 “相公……”他低声唤着丈夫,伸手搂住丈夫,将自己的唇舌献了上去。 夏越含住他细细啃咬,又将他的舌头吸到嘴里,双手往下摸到了式燕的腰,紧紧扣住,猛然开始耸动腰部向上挺。 “嗯唔!呜……嗯嗯……”式燕蓦地瞪大双眼,一股麻痹的快感从尾骨直窜上脑袋,他的惊呼声被夏越全数吞入口中,腰被固定住,上下都逃不开,只能瘫软在夏越怀里,承受丈夫给予的汹涌的激情。 重生之酾酒有衍_64 耳边不断传来湿濡的水声,刺激得式燕摇起头,想要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夏越放开他的唇,让他重新呼吸空气,待他稍稍缓过气来,又更激烈地向上挺进。 “啊、啊啊啊啊……不行……嗯呜……不行啊啊……” 式燕被顶弄得浑身发颤,他的腰已经不受控制地不停扭动,泪水从眼中溢了出来。他用力抱着丈夫,无助地摇着头,想要从过多的快感中逃离出去。然而下方一波一波的狂潮打得他无处可逃,嘴里直呼不行,却又不知是什么不行。 夏越看着已然接近癫狂的式燕,心里异常地满足,他一口咬上式燕的脖子,式燕吓了一跳,身下不由得一阵紧缩。夏越感觉自己仿佛被狠狠咬了一口,不由得一个翻身将式燕压在身下,更激狂地在夫郎体内攻掠。 两个人在床上交缠了一个多时辰,亥时过半时,式燕已是瘫软如水了。他趴跪在床上,腰肢被结实有力的手臂搂着,丈夫在他体内冲撞,一次次地撞上最深处。他明明早已没了力气,腰却仍然自觉地配合迎送着丈夫。 “相公……相公……轻点、太深了……嗯哼……” 夏越欺在他背上,将他的发丝全都拨到一旁,然后含住他后颈上的莲花纹记,配合着身下的节奏舔咬吮吸。式燕被他弄得不停颤抖,只觉得头皮都发麻了,恨不得他快些结束,又觉得甜蜜不已,不由得回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丈夫,引来丈夫深深的一吻。 如此,两个人又痴缠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停歇。 翌日一早,式燕还未醒,夏越便抱着他去浴房泡澡。 待式燕醒来,腰上不知被丈夫揉按了多久,已经不觉得酸软了,只是身上到底没什么力气,沐浴擦身穿衣,都只能假丈夫之手。 夏越乐滋滋地伺候自家夫郎,给夫郎把湿发仔细地擦干,也不知换了几条巾帕,到他终于觉得干了七成,不会担心吹了风后受凉头疼才罢手。 然后,他抱着式燕喂早餐,抱着式燕去给沈大夫施针,抱着式燕看书,抱着式燕用午饭,抱着式燕午睡,抱着式燕喂消暑的冰梅汤,到了晚饭,还是抱着式燕吃的。式燕心想,这又不是刚成亲的新夫夫,怎么还有这么黏糊的,被家仆看到都觉得难为情。但夏越就是不放手,式燕也只是说了说,到底没坚持,内心里还是喜欢与丈夫这样亲密的。 两个人就这么甜甜蜜蜜地在宅子里消磨了两日。 第三天,夏越由于要去喜久醉一趟,便让式燕先到田里去。他检查了冰窖的情况,又看了账簿。因为天热,不少猎户都避开了最炎热的时辰打猎,有些食材便减少了。方管事问是否要提价,被夏越否决了,只让在店里挂上牌子,写明某些菜式限量供应,最少的一日只有十份。方管事和成掌柜都觉得这样比提价好些,商量了限制的数量,便麻利地做了牌子挂起来。 喜久醉的事务结束后,夏越便直接去了稻田,还未到白家,便看到式燕戴着草帽站在田埂上,直直地看着田里。 夏越便中途下车,走到式燕身旁,看他脸上有着难掩的喜色,顺着他视线看向田里,却没发现什么变化。 “式燕,怎么了?” 发现丈夫来了,式燕居然一把抓住丈夫袖子,一双眼睛亮亮的。如此喜形于色的式燕,夏越是第一次见到。 式燕指着田里,像小孩子般雀跃地对丈夫说:“相公你看,花!稻子开花了!” 夏越一惊,连忙又看向田里,依然看不到有花。这时候是不能进入稻田的,他也不能下田去看,只能弯下腰,努力仔细地打量离自己最近的稻子。 “花在哪里?”他问式燕。 式燕这才反应过来,丈夫是第一次见到稻子的花。他笑了起来,蹲下身指着眼前的稻子道:“在稻穗上,你看,稻穀打开了,里面有白色的小花伸出来,对吧?” 听到式燕说在稻穗上时,夏越便已经看到了,那是非常小巧的白花,没有花瓣,不认得的人若是不细看,真的看不出来。夏越又看向其他稻子,这回他能够马上看到,在青翠的稻穗上,点缀着许多白色,那些就是稻子的花啊…… 式燕蹲在田埂上,笑眯眯地看着稻田说:“稻子都在上午打开稻穀开花,相公你看那些四处飘散的黄色的烟,父亲说那些是花粉。我前几天就在想应该快开花了,今天一来果然看到了。这一条的穗子上,可以开上一百多朵花呢。从穗子顶端开始,顺着序开花,一朵花能开一个时辰,一条穗子全开花大概需要七天,之后稻穀里就会开始长出稻米。” 夏越认真听着,边听边颌首。开花,散播花粉,是为了让花蕊受精吧,受了精之后,稻穀内才能开始孕育出稻米。 就要孕育出稻米了……想到这里,夏越忍不住有些激动。 式燕在他身后,伸手轻轻拉过一条稻穗,看着穗子上的白色小花,眼里满是期待:“我以前觉得,稻子的花这么小一朵,不特别留意的话,谁都注意不到,既不显眼,也不美丽。可是现在看到,却觉得这些小花好看极了。每一颗酒米,都是这些小花生出来的啊……” 夏越也蹲了下来,笑着捏了捏式燕的脸,握着他的手,说:“我也没想到,稻子的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我今日第一次看到它们,就觉得它们非常可爱。也许不美丽也不显眼,但是却让人看了很欣喜,不是吗?” 他站起身,把式燕也拉了起来,风吹过来,差点掀起式燕的草帽,夏越帮式燕抓住了帽子,重新给他系好。 “我第一次看到式燕的时候,心里就觉得欢喜。” 突然听到丈夫这么说,式燕惊讶地看向他。 夏越看着他笑,低头亲了亲式燕在草帽下的脸,拉着他的手,转身看向稻田。 “我的式燕不是那些华丽芬芳、引人注目的艳丽花朵,也许许多人都喜欢那些美丽动人的花吧,但是我想要的并不是那样的。像这些小白花一样,即使不显眼,即使不受关注,也仍然努力绽放,就算没有花瓣,也开出自己的花,我更喜欢这样的花儿。” 式燕愣了,丈夫这是在把自己比作这些小白花吗? 夏越拉着他,往下一亩田走去,边走边指着别家的农田说:“你看,这里有些人,说云家的少爷不在城里享福,跑到农田里,干脏兮兮的农活,是不应该的。我还知道,他们说是你仗着受宠爱,硬拉着我来给白家帮忙的,说我着了夫郎的迷,没了判断力,还失了大户人家的骄傲,云家在这一代就要完了。” 式燕猛地站住了。他没想到夏越知道这些,这种风言风语,他一点也不希望传到丈夫耳中,父亲和爹爹也一样,就连弟弟们也从不跟丈夫提起这些。他本来就觉得下田干农活是委屈了丈夫的,如今还传出这种闲话,更是觉得对不住丈夫。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图丈夫的疼宠,就该拦着丈夫,不让他碰这些粗活的。 手里拉着的人突然停下,夏越回头看他,然后笑着叹了口气,叱了一声:“不许胡思乱想。” 然后又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到了下一亩田的排水口,夏越弯腰把石块拔起来放到田埂上,看着稻田里的水顺着沟渠流出,拍了拍手,才把式燕搂了过来,看着他眼睛,温和地对他说。 “那些人胡说的话,我一直都知道,不告诉你,也不拦着他们碎嘴,是因为我不在意。谁说少爷不能下田,脏或者累我都不怕,更没道理我的夫郎能下田,我不能下。要这么说的话,式燕你才是不需要下田的,你已经是我的夫郎,是云家的少夫人,若是要帮着家里,根本可以直接让我雇人,哪怕雇上十个八个,都是可以的,但你没有。你愿意为了我,下田种稻,亲手给我种酒米,我很欢喜,你知道吗?所以我也愿意与你一起种酒米,与你做一样的事,然后到了冬天,你来陪我一起,把这些酒米酿成酒,这样不好吗?管那些人说什么呢,我们两个觉得好,那就是好的。” 那些风言风语,其实还有说得更难听的,说式燕许进了大户人家也上不了档次,到底是个农夫乡巴佬,跟城里的闺秀没法比,现在虽然看着云少爷喜欢得不行,还许了诺不取侍郎,搞不好没多久就会腻了,不取侍郎也在外头找一个养着。 夏越只觉得可笑,他喜欢的就是这个式燕,若取来的是所谓的大家闺秀,他要喜欢上还有些难度呢。不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他就不觉得式燕有什么地方是不好的,模样周正得很,性子也好,能干知礼有才华,好得不行,哪里有人比得上?便是那金手指,都像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这亲事就是神明所赐天作之合,他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其他那些羡慕嫉妒恨的言论,他都懒得理会。 只是,式燕会替他在意,这些话就夏越所知的,都已经传了一个多月了,这孩子就一个人承受了这么久。夏越不是不知道,自己下地干活时,式燕偶尔会用很愧疚的眼神偷偷看自己。夫郎这样,他也实在是心疼,所以今日,他还是找了机会把话说了出来。 式燕本来是被说惯的人,若是说的是他自己,他根本不会在意,只是被说的是夏越,他便觉得自己连累了丈夫,影响了丈夫的名声,心里难过了好一阵子。今日听丈夫说了这么一番话,他才终于释怀。是啊,管他们其说什么呢,既然丈夫不在意,那就够了。 看式燕想通了,夏越才笑着亲了亲他,当作奖励。这夫郎真是一心只有自己,他觉得自己在感情上完全比不过夫郎,只能想着以后对夫郎更好些才行。 接下来,两个人手牵着手,把剩下几亩田的水也给排了。 稻子已经顺利开花,接下来便会开始慢慢地成熟,式燕跟夏越盘算着,再过一两个月,稻子就能完全成熟,这期间只要不出任何问题,便能期待大丰收了。 49、暴风雨之夜一 花开二十日后,稻穗愈发饱满起来,又过了十五日后,稻米便算是进入了登熟期。此时便要开始落水。 所谓的落水,就是将稻田里的水全部排掉,这与之前的排水不同,落水之后,就不会再引水入田。稻子生长到此时,已经不大需要更多水分了,落水可让农田的土壤变干,为收割做准备。 近日天气炎热,已经连续十几日未曾有雨水落下,白父反而让落水稍稍提前了一天,他觉得过几日也许会有大雨。 重生之酾酒有衍_65 落水太早或太晚都不好,早了会增加收割时未熟米的数量,水分不足的话,还会让稻米容易受到害虫侵害;而或是晚了,则会让稻子成熟过头,让酒米的品质变差,也会造成植株倒伏。一般来说,计算落水的日子,是根据稻田的情况与气候,判断出最时候收割的日子后,再逆算出落水的时机。 夏越给所有稻田都排了水后,又站在田埂上看着稻田发呆。稻子如今长得很高,植株也很挺拔,穗子看着很是喜人。风吹过来,广阔的田地就像是滚动着一层层的浪,沙沙的声音听在耳里,让夏越觉得真是动听。 落水的第二天,胤城起了大风。 风从晌午过后开始刮,上午还是艳阳高照的,到了正午,日头便被云层遮了起来。原本人们还觉着终于有风凉爽了些,但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风便越来越强。 夏越和式燕这日是留在家中未外出的,用过午饭后,夏越就站到房门外抬头看天。 风一刻未停地吹刮着,渐渐已经感觉不到暑热了。式燕从房里走出来,有些担心地说:“怕是要变天。” 夏越点了点头。 变天是肯定的,但若只是下一场大雨,他也不会如此在意。现在这种起风的样子,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他应该是曾经见过这种异常的气候的,这种越刮越大的风,强力到能把高楼上花盆刮下来似的风…… 夏越忽然脸色一变,连忙唤了小厮去备马车,转身进屋里穿了外袍,拉上式燕就走。 “相公是要去田里么?”式燕本就挂心着田里,此刻见丈夫这样,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对,这风太大了,若是雨下下来就麻烦了,”夏越眉头皱了起来,胤城临海,如果如他猜想,这是台风的话,事情就麻烦了,“我担心会倒伏。” 式燕一惊,如今的稻子最怕倒伏了。昨日落水前,他还特地看了几日前在靠近田埂的稻子上做的记号,那记号又离水面高了五公分。稻子现在长得高,颗粒也饱满,穗子已经开始有些往下垂了,倒伏的可能性都具备了。这时候要是遇上狂风骤雨,稻子倒伏在水里,那就完了。 两个人急忙出了大门,等着马车。 “往年没遇过这种情况?”夏越问式燕。此刻天已经阴了下来,午后的天色暗得像是傍晚,两个人站在大门前,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式燕摇头,道:“只在我十岁那年遇到过暴雨,但是这么大的风还是头一次见。” 十岁那年……夏越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什么闪过,未等他捕捉到,耳边就传来了马蹄声与车轴声。 夏越扭头看了看正才能够院墙那头赶过来的马车,又继续问:“平常都是怎么防稻子倒伏的?” “打桩,拉绳子。”式燕很快就答道。 “需要用到什么,白家家里够么?”夏越也不问具体要怎么做,问清楚了需要的用品,立刻转头对跑了过来的小厮吩咐,让他赶紧去准备,备齐了就立刻送到白家田里去。 小厮应下了,结过少爷给的钱,就看少爷和少夫人上了马车,急匆匆往城郊去了。 夫夫俩到了白家时,白父正准备带着以敖以乐下田去,看到夏越和式燕出现,又是一阵惊喜。 没有寒暄太多,夏越跟着式燕去拿了工具,就直接往田里去了。 防止稻子倒伏的做法,其实就是在田里隔几步打一根木棍进去,然后拉上绳子,把稻子拦住。一亩田大概要打九排桩子,每排八根,好在此时早已过了开花期,人下到田里去也不怕碰坏稻子了。 式燕抱着十几根桩子下田,量着步子把木棍插进土壤,夏越跟在后头用槌子用力敲进土里,敲到摇不动才能放心。 风暂时没有变得更大,但依然持续吹着,田里一层一层绿浪不断翻过。雨不知何时会下下来,风势也很可能会再变强,几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只能加快手里的动作, 桩子打好一排之后,就要拉绳子,绳子拉很紧,在每根桩子上都缠稳了,正好拦在稻穗下方,拦腰护着稻子不让它们倒下。 白爹爹让三个小的乖乖留在家里不许出来,自己也下了田。 六个人处理好了六亩田的时候,小厮带着几个家仆赶着板车过了来。夏越接过式燕怀里的木棍,让他去给那几个家仆交待怎么作业。式燕也知道此时人手越多越好,便上了田埂给小厮他们讲清楚要领,反复叮嘱了桩子一定要打深些,绳子一定要扎牢拉紧了。几个家仆其实也是农家出身,都应下了便手脚麻利地干活去了。 白家的工具的确是不够的,往年实在没有种这么多亩田,原本白父还担心剩下的田要怎么办,这会儿看到夏越思虑如此周到,不仅来之前就让人去备了工具过来,还让家仆下地帮着干活,提起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十来个人在田里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把所有的田都打好了桩子拉了绳子。风力此时也越来越强了,看着稻子在强风中被绳子护着,虽然摇摆不停却也倒不下去,夏越和式燕总算是松了口气。 几个人都上了田埂,正要收拾东西,突然以敖惊呼了一声,夏越回过头,就看到白父护着白爹爹,一根粗长的树枝打在白父头上,又向这边飞来。夏越赶紧将身旁的式燕拉进怀里,险险避过了那凶器。 那树枝借着风势,速度很快,白父被打在额头上,当场便鲜血直流,看着很是吓人。夏越赶紧撕了里衣让他捂在头上,直接把人背了起来往白家屋里赶。 白爹爹初时被吓到了,反应过来后也没太惊慌,进了屋就麻利地备好东西,小心地给白父擦洗了伤处。血迹擦干净了,众人才看清那伤处。 白父伤在发际下,伤口不大,只有一指来宽,却似乎有些深,血汩汩地冒出来,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就是洒了药粉上去也很快被冲开。 没办法,只能先止血。式燕找了干净的白布上锅蒸了,等温度降了些后,给父亲压着捂住伤口。农家受伤也算是常见,伤药都备着,倒不用去找大夫。眼下狂风大作的,就是去找大夫,大夫也八成不愿过来。 额上的白布没一会儿就被鲜血浸透,式燕就一直给换上干净的,来回换了五六块布,白父也不喊疼。到第七块布时,终于不见血渗到叠了四叠的白布背面了,式燕就让父亲一直压着。 夏越在一旁等着岳父伤口止了血,看岳爹爹和式燕仔细给他上了药,包扎好,才放了心。 此时屋外风声越来越大,白父听了,担心大雨很快就要下起来,便让夏越和式燕赶紧回去。夫夫俩看白父似乎没有大碍,便听话起身告辞了。临走前,夏越还特地说了一声,明日会带大夫来给岳父好好看看,白爹爹感激地道了谢。 出了白家门,狂风吹得人都有些冷。夏越担心几个家仆若是继续赶着板车回去,风里再卷些什么东西来,会把他们也伤了,便让把板车留在白家,车辕上坐三个人,剩下的跟自己一起进车厢。 家仆们都不敢,怕坏了规矩,结果被夏越狠狠瞪了一眼,下了死命令,少夫人在一旁也劝着,便硬着头皮爬进了车厢。夏越让式燕坐在最里头,自己隔开他跟其他家仆。车厢够大,坐对面的家仆都规规矩矩缩起手脚,倒也碰触不到式燕。马车顺着风,虽然载的人多,倒也不显得慢,稳稳当当地往云家赶了回去。 回到云家时,已经有雨点落了下来。 进了门,却看到有家仆等在门里,说喜久醉的方管事让人来传了信,问少当家方不方便过去一趟。 夏越让式燕回房等着,然后自己又上了马车,往喜久醉去。 喜久醉其实没有大问题,只是后院被风吹得一团糟,严重的是就在不久前,有个十五六岁的小二,被风里吹来的重物打到了脑袋,人晕过去了。夏越到了后看了看现场,吩咐提前关门。馆子里还有两三个客人,夏越让成掌柜给他们送了伞,价格也打了个折。又交待了后院里的东西能固定的固定住,不能固定的就收到屋子里,他自己和方管事一同把受伤的小二扛上马车,送到了医馆里。 医馆的大夫给仔细看过了,说没大问题,脑袋上也没有淤血,只是人暂时不能起身,也不要再搬动了,今晚就让在医馆过一晚上。夏越付了钱,跟方管事一起等到小二醒过来,看他人还算清醒,也记得事,也都放了心。方管事打算留在医馆陪着,夏越便一个人离开。 此时天已经黑了,雨比之前大了些,街上已经没了行人。车夫穿着蓑衣等在医馆门前,夏越没带伞,直接头一低就走到雨里,虽然他动作很快,但钻进车厢后,身上还是被淋湿了些。 雨天路滑,夏越吩咐车夫不用急着赶路。雨滴斜斜地打着车厢上,和着外头的风声,显得毫无规律节奏可言。突然间车外白光一闪,过了片刻,就听到一阵雷声。那雷声仿佛是一声号令,雨顿时下大了。 再次回到云家,他直接就往卧房走去。干了一下午的活,又赶到喜久醉处理事务,风吹雨淋的,好在事情都处理好了,此刻他放下心来,顿时觉得身上有些累,还有些冷, 夏越推开门进房,却没看到应该在房里等着的式燕。他眨了眨眼,心想也许到爹爹那边去了,却又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对劲。 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看到小厮湿淋淋地扑进门,见到自己也没行礼,急急忙忙就说:“少爷,少夫人一个人到田里去了!” “什么?”夏越猛地整个人转过来,脸上被闪电映得一片苍白。 重生之酾酒有衍_66 紧接着,一声炸雷响起,轰隆之声久久不散。 50、暴风雨之夜二 小厮看着自家少爷的神色不对,赶紧把事情交待了一遍。 原本式燕回房后,样子还是很轻松的,他换了身衣裳,还就着热茶吃了些点心。有侍从问他是否要沐浴,他也点了头,让人去把热水烧上,他自己先去了北院见云老爷和云夫人。 “少夫人再回到东院时,外头正开始电闪雷鸣,他问我少爷还没回么,我说似乎还没有。少夫人当时脸上有些着急,然后突然就叫我备车。我拦不住,少夫人一直坚持,差点没吼了我,我就只能赶了另一辆马车载着少夫人到了城郊。刚到田边,少夫人就直接下车跳到田里去了,怎么叫也不上来。我没办法,就想着去喜久醉找少爷,结果回来看到少爷的马车停在大门边上,想是少爷已经回来了,就赶紧进来找少爷您了。” 夏越听着小厮的话,越听心里越着急。他想着也许是式燕突然想到了什么,也许是必须立刻补救的问题,但即使如此,外头狂风大雨的,式燕一个人跑到田里,有点意外可怎么办。 “你怎么也不到白家去给说一声啊!”他埋怨了一声,但也知道去给白家报信不是上选,以敖不见得能把他哥哥拖出地里,他就是觉得好歹能有个人看着式燕,他多少能心安些。 这时候夏越也顾不上别的了,也不等小厮答话,抬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问:“少夫人走时可有穿蓑衣?” 小厮急忙跟上他:“没有,少夫人急吼吼的,什么都没拿。” 夏越一听,忍不住啧舌,问了小厮是直接把马车听在门口就跑了进来,便赶他去拿件蓑衣,再带上火盆和袖炉来,自己先到大门等着。 小厮动作很快,夏越这头去找了管家交待了情况,又让把浴房的水持续烧着,到了大门,小厮也跟在后头跑了过来。 夏越接过火盆和袖炉,蓑衣让小厮穿上,自己直接爬进车厢,关了门就叫出发。小厮反应过来,赶紧上了车辕,一个挥鞭,再次往城郊赶去。 风比他适才回来时显得又大了些,马车跑在车道上,好几次车轮似乎都要被狂风吹起来。夏越冲外头喊了声“稳点”,他虽然着急,却也知道要稳当些,免得在路上耽搁了,没办法平安把式燕带回家。 夏越在车里点着了火盆,袖炉被他直接塞进车厢座位下的抽屉里。他身上是湿着的,先前还觉得冷,此刻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满脑子只想着式燕式燕式燕。他家式燕在这么大的雨里一个人在田里,他心里埋怨自己这种时候怎么不在夫郎身旁,若是式燕着了凉发了烧…… 夏越突然一个激灵。 午后与式燕的对话此时在他脑中回响起来: “往年没遇过这种情况?” “只在我十岁那年遇到过暴雨,但是这么大的风还是头一次见。” 十岁那年。 式燕发高烧,病倒了大半个月,最后导致面上僵硬,就是在十岁那年。夏越这时想起来了,洞房那夜,式燕告诉过他,是碰上了暴风雨才发烧的。 夏越差点在车厢里跳起来。 下午自己脑中差点捕捉到的就是这个!他可以想象得到,当年,式燕大概也是要在这样的暴风雨中抢救稻子,淋得身上湿透,最终病倒,发起了高烧。想到这里,他全身都发起抖来,式燕才刚刚好转,要是再出点问题可怎么办。虽然他不知道是否每次发烧都会影响到式燕的面部,他甚至根本都不愿意去猜想这个可能性。 不能让式燕再受凉发烧,哪怕敲晕他,都要把他从田里带回来,稻子哪里会有式燕重要呢? 这么想着,夏越一把推开紧闭的窗,不顾迎面打来的雨,探出头去。马车已经出了城,正踏上交界处的田埂。 快点、快点、再快点,夏越嘴里呢喃着,心急如焚。 小厮眼尖,进了白家田地的范围就开始找哪块田里有活动的身影,看到之后就立刻把马车赶了过去。 式燕在雨里紧紧拉着绳子,重新捆在桩子上。他的双手已经冻僵了,没办法顺利使上力气,他也不慌,咬着牙继续努力尝试给绳子打结。 突然,他听到风中传来破空之声,条件反射地背过身子闭起眼,却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惊讶地回头,看到丈夫紧蹙眉头瞪着自己。 “相公?”他惊讶丈夫怎么在此处,又突然想起刚才的破空之声,那应该是被风刮来的东西,现下是丈夫护住了自己?“相公,有没有被砸到?疼吗?” “知道有东西飞过来就蹲下啊!”夏越直接吼了起来,“背过身还不是一样会被砸到!” 式燕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丈夫,云少爷向来都从容不迫温文有礼,难以想象会有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 夏越也知道自己吓到人了,只是他心里的焦急和担忧在刚刚那一刻全化作了怒气,腾地升上来,他自己都控制不住。深吸了口气,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将式燕整个人裹进怀里,摁住式燕头上的帽子,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也不问式燕为什么会跑到田里来了,现在不是问理由的时候,关键是这非做不可的是什么事,赶紧结束了把人送回家去。 式燕被丈夫锁在胸前,感受到丈夫的体温,他才发觉自己全身都是冷的。 “绳子,松了,好几根,要重新扎紧。”一旦觉得冷了,他就发现自己连说话都不顺畅了。 夏越转头看去,的确看到有绳子在风中飞舞。 “松了很多吗?”他皱起眉,看着稻子被狂风一阵阵压倒。 式燕点头,又摇摇头:“我都看过了,大概有十几根松了,我已经重新扎好了一些……” 夏越猛地打断他:“你把五十亩田都看过了?” 被丈夫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式燕愣愣地点头。 夏越气得牙根都在打颤,他狠狠咬住了下唇,一把抱起式燕就往田埂上走。 “相公?”式燕慌了,连忙抓上夏越手臂,“绳子还没扎紧,还有别的……” “闭嘴!” 夏越咬着牙叱了一声,快步上了田埂,将式燕塞进马车车厢里。 式燕被丈夫吓到了,他害怕丈夫生气,只能乖乖被他抱出田里,这会儿反应过来,又抓住了丈夫的袖子,如何也不愿意进车里去。他也不顾丈夫的脸色,急切地说:“稻子……稻子不能倒伏,这些稻子很重要的,是相公要用来酿酒的……” 夏越看他这个样子,胸腔里憋了一股气,眼眶却开始发热。但是看着式燕全身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全都湿透了,嘴唇映着闪电时都显得有些发青,心里越是心疼越是有怒气,他狠下心来,一巴掌拍到式燕脸上。 这巴掌没用力,不疼,却把式燕打懵了,他停下了嘴里说的话,愣愣地看着丈夫。 “我现在很生气,”夏越瞪着式燕,一字一句地说,“你最好乖乖地坐到车厢里。里头有火盆,有袖炉,你给我把自己弄暖和一点。” 重生之酾酒有衍_67 丈夫说得很平静,但式燕明显感受到了冷静语调下压抑着的怒气,他害怕自己真的惹怒丈夫,但又真的不放心不下稻子。 “可是……”他刚刚开了个头,便在丈夫狠狠的瞪视下消了音,只能用眼神哀求丈夫。 夏越把人用力塞进了车厢,刚要离开,发现式燕拉住了自己衣襟。 “式燕!”夏越忍无可忍再次吼了出来,式燕吓得身上一抖,却还是没放手。 夏越回头看着他:“你不明白吗?对我来说,稻子没有你重要!我绝对不会让你为了什么稻子再发一次高烧的。” 式燕被丈夫的话震住了,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然后,手指便被丈夫用力掰开。 “那些松了的绳子我去弄。你乖乖待在车子里,一步也不许出来,也不许开窗。”夏越跳下马车,关上门之前,又盯着式燕叮嘱了一句。 将车门关紧,夏越跑回田里,用力拽紧绳子,牢牢捆扎在木桩上。然后他往下一亩田跑去,半路上遇到了跟着小厮一起过来的以敖。 跑进田里找式燕前,夏越让小厮去白家把以敖喊出来。白父受了伤,肯定不能冒雨干活,夏越自己也不知道式燕是要做什么,白家的郎官只能找以敖了。 “哥夫!”以敖也没穿蓑衣,急急忙忙跑到夏越跟前,“哥哥呢?” “我把他塞进车厢里了,里头有火盆,但是他全身都湿透了,我想赶紧把他送回去,让大夫给看看。” 以敖听了夏越的话,脸上都是心疼和懊恼:“哥哥真是的,怎么不来叫我啊。我要是出来看看就好了。” 夏越拍了拍少年的肩安抚了下,便紧接着跟他说:“式燕说有些绳子松了,要重新扎紧。你回去穿件蓑衣再出来,把田里看一下。对了,先前育苗的那些皮膜子洗干净了麽?” 以敖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都洗干净了,收着呢。” 夏越点了点头,让少年回去拿一张皮膜子给他。 “揣怀里,别让雨淋了。我先把松了的绳子扎紧一些,一会儿你来替我,我先把你哥送回去。” 少年连忙答应了,回头就往家里跑。夏越把小厮赶回马车那边去看着式燕,自己又跳进了田里。 等以敖把皮膜子拿了来,夏越直接塞进怀里,交待了以敖不要勉强,若是风雨太大了就回家去,稻子没有人重要。看少年认真地答应了,他才回到马车里,让小厮赶紧赶回云家。 夏越身上也是湿的,进了车厢也不敢靠近式燕,式燕却直接扑了过来,给他擦脸上的雨水。夏越拦住了他,把袖炉从抽屉里拿出来塞到他手里。 “别管我,先把自己弄暖和了,你看你都还在发抖。田里以敖去看了,你就不要再担心了。” 式燕先前被丈夫骂了,一个人在车厢里回想起来十分后怕,担心今天这样反抗丈夫,丈夫以后就不喜欢自己了,现在看夏越还是很疼惜自己,他哪里敢不听话,乖乖点了头,把袖炉抱到怀里,窝在火盆边不乱动。 等终于到了云家大门,夏越直接把皮膜子展开,披到式燕身上,裹好了,才把人抱进怀里,下了车直接往雨里冲。 51、惊后之喜 少夫人冒着暴风雨里出去的事情整个宅子都知道了,云家门口一直都有家仆候着,看到马车就早早把大门给敞开了。夏越抱着式燕冲进门,一路往东院跑,小厮跟在后头。夏越回头看到,脚下也不缓着,只出声赶小厮回去把自己收拾干净,别第二天起不了床。 进了东院,夏越直接就进了浴房,衣服也不脱,只把皮膜子一掀,就这样抱着式燕跳到了热水里。 泡了好一会儿,夏越觉得自己身上暖和起来了,再看式燕,那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血色。 这时候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也不管门外游廊里吵吵嚷嚷来来去去的脚步声,静静地抱着式燕,额头抵上了对方的,感觉应该没有发热,才动手解去式燕身上的衣服。 式燕穿着鲛绡的里衣和长袜,也算是万幸,身子没被冰冷的雨水浸透,只是衣裳不贴身,在暴雨里难免有雨水渗进去,但到底比夏越想象的好了许多。 适才在田里,除了闪电没有别的亮光,夏越看不到式燕身上有什么不对,此时在灯光下,他才发现式燕的手上有不少细小的伤痕,背上左边蝴蝶骨处也有一块淤青。夏越问起,式燕回答是被风刮来的东西打到的,听得夏越自己都觉得疼,忍不住低头细细密密地吻上那处淤青。 夏越在水里把人仔仔细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只有手上和背上有伤,才有些安心。好在前几日从城郊回家时,式燕顺手把在田里戴的帽子留在了马车里,晚上坐的正好是那辆马车,他便戴了帽子挡雨。下午为了方便干活,式燕把发都盘了起来,戴了帽子之后,头发就都被遮挡住了,在大雨里也没有湿得很厉害。夏越便没有解下他的发髻,若是给式燕洗头发,他担心之后擦干不及时,又要着凉。现在他只想快点把人弄暖和了,然后让夫郎躺床上去好好歇着。 对了,还要给沈大夫好好看看。 式燕乖乖的,夏越让他抬手就抬手,让他转身就转身,垂着头,一句话不说。夏越知道大概是自己之前发火吓到他了。 自从到骆越来,他很少板起脸大声说话,本来夏越就是个比较温和的人,少有动气的时候,对式燕说话就更是温柔了。式燕又听话,除了床上偶尔的情趣,夏越都很少用强硬的口吻。但是他今日却连连怒吼,从未被自己说过一句重话的式燕,会感到害怕也是难免的。 可是,即使是泡在温热的水中,身心都放松了下来的此刻,只要一想到在田里看到的式燕的模样,夏越心里仍是会被狠狠地揪紧。他平日里疼爱呵护着,连下水田把脚泡破了皮都舍不得,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孩子,却在大雨里冻得脸上唇上都是一片苍白,话都说不利索,这让他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情绪。 再加上式燕不肯听话,不愿意待在车里,又是挣扎又是用眼神恳求,明明冻得不行还非要继续下田,第一次被夫郎反抗的夏越只想尽快把事情解决了,好把人带回家,这一焦急,火就窜了起来。他没有时间慢慢说服式燕,只能本能地选择能让式燕乖乖听话的最快方法。 只是不管怎样,终究还是吓到了式燕,夏越抱歉地在他额上落下几个吻。 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的式燕感受到丈夫的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丈夫一脸疼惜的样子,心里顿时很是愧疚。他抬起手给丈夫脱去黏在身上的衣服,低着声道歉:“相公,对不起。” “嗯?”夏越任他动作,时不时撩起热水泼到他身上,“式燕知道错在哪儿了?” 式燕咬着唇,抬眼看丈夫,觉得自己似乎说什么都不会是丈夫想要听的。 夏越也没指望式燕自己能明白,他让式燕把自己身上的衣物都除去了,坐到浴池里,把式燕搂到腿上,面对面看着对方,问:“我今天生气,吓到式燕了,对吗?” 式燕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可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夏越抚着式燕脊背,柔声道,“你把我的夫郎弄得全身湿透,冻得嘴唇发青手脚发僵。我有多疼夫郎,整个胤城都知道,你说,你这样,我是不是会生气?” 夏越说着捧起式燕的脸,轻吻了一下那总算恢复了些浅绛色的唇,看着他的眼睛,接着说:“我知道你很重视稻子,在你心里,那是为我而种的稻子。可是式燕,你若是为了那些稻子病倒了,我该找谁生气去?你本末倒置了啊。万一你倒下了,我哪有心思去管什么稻子,酿什么酒?你要记住,你比稻子重要,你若是病了,我便不会好。所以为了我,你要一直好好的,知道了吗?” 式燕听得眼圈泛红,用力点了点头,伸手紧紧搂住丈夫,带着重重的鼻音用力地“嗯”了一声。 夏越爱怜地吻了吻他的鬓角,两个人又泡了一会儿,也不敢久泡,确定身子都暖透了,夏越就把人从池子里抱出来。 浴房里早有侍从备好了干净衣裳,夏越给夫郎擦干了身子穿上衣裳之后,才草草收拾了自己,赶紧把式燕抱回屋子。 卧房里不少人,除了家仆和侍从,云爹爹和沈大夫也在,看夏越他们进来,都起身让夏越把式燕抱到床上。 夏越用被子把式燕盖好了,才坐到床尾,让了位置给沈大夫把脉。 云爹爹看儿子的头发还是湿的,想让他出来给侍从擦干。夏越摇头拒绝了,只自己拿了巾帕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头发,眼睛紧紧盯着式燕伸出被外的手腕,时不时看一眼沈大夫,就怕沈大夫说出不好的话。 从打雷时算起,到自己去到田里时,式燕一个人在暴雨里待了至少都有半个时辰,受凉是肯定的了。虽然式燕现在看着人很清醒,但夏越还是很怕他会发烧,更怕发起烧来,会再次影响到式燕好不容易好转的脸。 重生之酾酒有衍_68 沈大夫只是蹙着眉心专心把脉,不吭一声。 过了一会儿,云老爷也走了进来,问了云爹爹情况,看云爹爹摇头,便一起站在拔步床外往里看着。 夏越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在夏越快忍不住开口的时候,沈大夫才松开式燕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回被中。 “受了点风寒,没有发热迹象,没太大问题。” 沈大夫顿了顿,还想往下说时,被夏越焦急地打断:“沈大夫,式燕当年就是淋了雨发高烧才导致面上僵硬的,您看他这回淋了快一个时辰的雨,面上不会有问题吧?” “哦,这个啊,”沈大夫摸了摸下巴,回头又去摸式燕的脸,然后让式燕张嘴给他看看,才又转过身继续往床外走,“没有大碍,云少爷放心,继续施针就好。” 夏越舒了口气,跟着沈大夫走到桌边,看他提笔准备写方子。 “少夫人受了风寒,今晚可能会有些发冷,少爷记得给他盖厚点的被子。他现在的情况不方便给他开药,只能让他自然好,”沈大夫想了想,又道,“最好让厨房给他熬碗姜汤,让他发发汗。这几天可以多喝些鸡汤。” “不方便开药?”夏越有些不明所以。 一旁的云爹爹倒是马上反应了过来,只见他一下子坐到沈大夫身旁,一脸期待地看着大夫。 “沈大夫,您的意思可是……” 沈大夫卖足了关子,看终于有人明白了,这才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转过头看着夏越道:“恭喜少爷,少夫人有喜了。” 床里头的式燕一听到沈大夫这句话,忙撑起身,想掀起被子下床。夏越本来被这突然的消息打得有些懵,听到动静一看,也顾不上发呆了,赶紧跑到床里拦住式燕,把人重新塞回被子里。 式燕紧紧抓着丈夫的手,瞪大了双眼盯着他问:“大夫刚刚是说我……我……” 夏越自己才刚刚消化完沈大夫的话,这会儿看式燕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俯下身在他瞪圆的眼睛上亲了一口。 “大夫刚刚说,我家式燕有喜了,就要当爹爹了。” 说罢,也不管身后有多少人在看,他又亲了式燕一下,眼里的宠溺满满的像要溢出来。 他这话一说出来,原本很安静的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喜气,外头的狂风骤雨似乎都被遗忘了。云爹爹最为兴奋,赶紧吩咐人去煮姜汤,又让人去跟厨房说,明天开始,早晚都要炖上人参鸡汤,炖好了送到少爷房里来。 沈大夫写了安胎的方子,让药僮去抓了煎,留了药膏给式燕涂抹手上的伤口,又叮嘱了夏越一些事项,便回去自己房里了。 云老爷和云爹爹关切地问了式燕的情况,宽慰了他几句,又跟他说以后有事尽管跟家里提,田里要用人直接雇就是了,别太累着自己。 式燕感激地一一应下了,直到姜汤煮好端了进来,云老爷和云爹爹才起身离开。临走前云爹爹还是眉开眼笑的模样,反复对送父爹出门的夏越说要照顾好夫郎。 人都走了,房里终于只剩下夫夫二人了。 夏越微笑着叹了口气,走回床里,将夫郎扶起来靠坐着,往他背上塞了好几条吸水的帕子,又给他换了厚被子裹严实了,才捧着姜汤来一口一口喂他喝下。 式燕脸上也挂着笑,乖乖地喝着姜汤,被子下的手盖在自己腹部,轻轻地抚摸着。 夏越看着夫郎这个样子,心里也觉得很幸福,虽然他没打算这么快要孩子,但是听到式燕有喜了,他也是十分高兴的。这段时间去给沈大夫施针时,因为恢复得很顺利,人也没有先前劳累了,沈大夫就不怎么把脉了。要是早知道式燕有了身子,估计小厮就是犯上锁了门,也不会让式燕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的。 式燕自己也有些后怕,自己肚子里有着丈夫的孩子,居然还在暴风雨里淋了这么久,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差池,他可就太对不起丈夫和夫家了。 “这下愿意乖乖的了吧?”夏越笑着刮了一下夫郎的鼻子,站起身把喝完了姜汤的空碗放到外面,回头看式燕裹在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他忍不住失笑,倒是放心地出了门喊来侍从和小厮。 让侍从收拾了碗,吩咐了一些事情,他才走回来,让式燕重新躺下,自己坐在床边跟夫郎聊天。 “式燕怎么突然就跑到田里去了?” 夏越问他。按说下午已经把桩子打好,绳子也拉好了,干活时也很仔细,式燕怎么会想到绳子会松开,至少夏越自己就没想过。 式燕微微蹙起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听到打雷就觉得很不安,总觉得田里要出问题。也没有什么根据,就是想着一定要去田里看看。” “你去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绳子松了?” “不知道,”式燕脸上也有些迷茫,“我就跑到田边,看到有一边的稻子快倒在田埂上了,跑过去才发现绳子松了。我重新扎紧之后,才去看了其他田。” 夏越点了点头,这件事式燕本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更不知该怎么解释了,也许是式燕直觉很准吧。夏越觉得在骆越发生多玄乎的事情都不奇怪。 式燕想了想,又笑了说:“也许是神明提醒我呢。” 闻言夏越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捏他的脸。 “神明才不会让我的夫郎怀着身子还冲到暴风雨里去。” 式燕被说得脸一红,低下头,喃喃地道歉。 接下来夏越便给式燕手上抹药膏,一边抹一边说些其他的话。药膏很快就被吸收了,听见式燕说凉凉的,夏越赶紧又把他的手给塞回被窝里。蝴蝶骨上的瘀伤就先不处理了,怕人脱了衣服着凉,如果明儿早上起来看,那淤血消不下去的话,再去找沈大夫看看好了。 药膏抹好了,就听得有人敲门,夏越应了一声,便有侍从推门进来,手里捧着托盘,上头放着两碗药汤,说是沈大夫差人送来的,一碗是给少夫人的安胎药,一碗是给少爷的祛风寒的药。夏越接过来,看侍从出了门,才又像先前喂姜汤那样,喂式燕喝药。 式燕本想自己喝的,奈何夏越不让他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他只能全身缩在被子里,只伸出个脑袋,靠坐在床上,红着脸被丈夫喂药。安胎药不苦,反而有些奇怪的甜味,说不上好喝,量倒是不多,小小一个药碗,式燕一会儿就喝光了。 夏越笑着给了式燕一个奖励的吻,回头把药碗放到外屋,然后才自己喝了药,又灌了杯茶冲去味道,才宽衣上床。 他也不跟式燕一张被子,而是拿了先前的薄被盖着,再隔着厚被子把夫郎抱进怀里。 “相公,”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式燕在被子里扭了扭,“要不你把我抱到厢房去睡?我怕把风寒过给你。” 夏越不管他,更用力把被子和人搂进怀里:“我喝了药了。” “可是……” “乖,听话,”夏越把自己的被子也盖到式燕身上,“我刚刚让他们烧了暖房,正好给你发汗的,你去厢房干什么,要去也是我去。” 式燕赶紧摇头:“不行,厢房那么冷,相公不能过去。” 夏越失笑,抬起头亲了式燕脑袋一口:“所以你就更不能过去了啊。听话,睡吧,好好歇着,把病养好。你身子现在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式燕听丈夫这么说,顿时安分了下来,乖乖躺着闭上了眼。他染了风寒,又累了一天,眼皮才一合上就觉得疲劳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不消一会儿便沉沉睡了去。 夏越把被角掖紧掖实了,看着怀中人恬静的睡颜,这时他才觉得自己终于是放下了心。 这一天过的,可真是跌宕起伏。从白家田里到喜久醉,又到田里,吹了风淋了雨,还担惊受怕焦急上火的,仿佛一天内将喜怒哀乐都经历了个遍儿。倒是没想到,最后能有这么个大惊喜。 重生之酾酒有衍_69 孩子,他和式燕的孩子。 来到骆越,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年了,他刚穿过来便成了亲,如今还有了孩子,真是想都没想过的光景。虽然他觉得这孩子来的有些早了,但既然来了,他便会好好待他,会更疼惜爱护他的夫郎。田里的活往下也只剩下收割了,夏越决定,还是雇人去干就好,多雇一些,手脚麻利些,动作快些,早一刻收割完,式燕也早一刻安心。 若是式燕想下地帮忙收割,只让他干一点,应该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要问过沈大夫,看看这个劳作的度在哪儿。 想到田里,夏越便想起今晚的事。 希望稻田没有问题,以敖应该也不会勉强,实在补救不了,就减产一些吧,终究是人更重要些。夏越盘算着,明日要去看看以敖,还要给白家报喜讯,只可惜式燕肯定不能出门撞风。 自己是去一趟,还是留在家里陪着夫郎,只差人去送信呢……夏越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52、雨后晨曦 算起来,应该是稻子开花之前那次中奖的吧,又或者是结穗之前? 夏越摸着下巴思考着。 式燕醒过来,向床外望去,就看到自己的丈夫沐浴在晨光中,坐在桌前一副沉思的模样。 房内十分暖和,门窗都关着,式燕感觉身上很清爽,虽然眉间还有些沉重感,但人很精神。 他看着丈夫被微光勾勒出轮廓的侧脸发愣,不敢打断丈夫的思考。只是很快夏越便有所察觉,转过头看到他醒了,便露出了个温暖的微笑。 “醒了?”夏越走过来坐到床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温暖干燥的手掌贴在额上,感觉很舒服。式燕摇了摇头,问他:“相公适才肃着脸,是在想什么?” “嗯?”夏越一怔,随即嘻嘻笑起来,弯下腰在式燕额上吻了一口,然后就俯在他身上说:“为夫在想,是稻子开花之前那次呢,还是结穗之前那次呢。” 式燕有些不明所以,刚想问丈夫说的是什么,张了口却突然就反应了过来,脸上顿时红了。 夏越看他红了脸瞪着自己,笑得更是开心,又亲了他好几口,才把手探到被窝里去摸他后背。 已经没有汗了,昨晚他起来了几次,给式燕换下汗湿的巾帕。式燕睡得很沉,似乎不知道自己被人翻来覆去好几次,只是偶尔梦魇般微微抽搐一下。 夏越扶着夫郎起身,脱下他身上的里衣,换上干净的,又给他披了件薄一些的氅子。盖了一晚上的被子也沾上了汗,夏越抱了新的被子来换下。 给式燕换上新里衣前,夏越看了看他蝴蝶骨上的瘀伤。感觉比起昨日似乎消下去了些,他便拿昨晚沈大夫给的药膏细细抹了一层上去。 做完这些,他才把夫郎抱到桌前坐着,打了热水来让他自己洗漱。待他洗漱完毕,才叫了侍从来。 侍从把换下的衣服被子都收走,又端了一碗深色的粥来。 “这是沈大夫让熬的药粥,给你养胎的,”夏越告诉他,“早上你还睡着的时候,沈大夫来给你把过脉了。昨晚下那么大场雨,今日早晨太凉了,你别出屋子吹风,等中午热一些了,我再抱你过去给沈大夫施针。” 式燕点点头,突然有些不安地问:“相公,孩子……没事吧?” 夏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沈大夫说了,没事。就是你染了些风寒,不能下药祛,你这几天就好好养着,让风寒快些好。乖,先把药粥喝了。” 式燕放下心来,才慢慢喝起药粥。 药粥喝完,夏越又把他抱回床上,开了被子盖到他腹部,又拿了榻上的软枕垫在他腰后。 式燕靠坐着,不解地看着丈夫。他要一整天都在床上吗? 夏越捏了捏他的脸,又抓起他的手上药,笑着告诉他:“我让人把以敖接过来,估计快到了。” “以敖?”式燕瞪大了眼。 “嗯,你有喜的消息总要告诉岳父和岳爹爹,只是我不放心你,不能自己去报喜。换了别人去的话,你昨晚动静那么大,岳父他们肯定都担心,岳父自己也伤着,岳爹爹要照顾他和几个弟弟。我想着就让以敖过来,亲眼看看你,让他放心,再让他回去报喜。” 丈夫替自己想得很周到,式燕心里一阵甜蜜,风寒让他泪腺有些弱,莫名地有些想哭,他不敢开口说话,只能努力笑着对丈夫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就听到有人敲门,说白家以敖小公子到了。 以敖很是紧张,他头一次进到这么大的宅子里,游廊好长,庭院好漂亮,看着应该是侍从家仆的人,穿着都很好看。他顿时觉得十分拘谨,虽然一路碰到的人都很恭敬,但那恭敬却让他更局促。一直到了夏越房门外,听见带着自己来的小厮敲门时,以敖都是全身绷紧的。 房门打开,看到哥夫熟悉的笑脸的那一刻,以敖才终于放松下来。 夏越看得出来这位小舅子有些紧张,他拍了拍以敖的肩,领着他进了房。 以敖从未见过拔步床,只觉得精致隆重得很,都有些不敢走近,但听到哥哥唤自己的声音时,他就顾不上这些了,赶紧快步走到床前,看到哥哥倚坐在床上。 他很想马上到哥哥跟前去,可是低头看了看地坪,他又转过头去看夏越。 “去啊,去跟你哥哥说说话。”夏越微笑着对他说。以敖得了允许,便咬咬牙踏上了地坪,走到床前坐下。 “哥哥你怎么样?可是病了?” 少年担心地蹙起眉,仔细打量床上人的脸色,看到式燕脸上有些红润,还很精神地对自己微笑,说他很好,让自己不用担心,便觉得安心了不少。 “哥哥你也真是的,那么大的暴风雨,怎么一个人在田里硬撑,怎么不来叫我?” 看弟弟脸上又是埋怨又是懊恼的,式燕心想,这个弟弟终于也长成了一个有担当的郎官了。他心里很是安慰,嘴上老老实实地道歉:“是哥哥不好,完全没想到要去叫你。那个时候到了田里,一看到稻子倒了,我心里就想不到别的了。” 以敖也知道哥哥很重视今年的稻子,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自从夏越答应了他今年让他进酒藏参观之后,他看着稻子就觉得这些是今年入冬要酿的酒,对稻子的感觉与往年完全不一般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告诉式燕:“哥哥放心,昨晚上我把松了的绳子都重新扎好了,半夜里也起来看了一回。今早上到田里看,稻子都没事,一株都没有倒伏。” “真的?”式燕一听,脸上顿时像绽放了光彩般。 以敖第一次看到哥哥这样的表情,他眨了眨眼,心想哥哥似乎比以前好看了许多。虽然他一直都觉得哥哥很好看,式燕能够露出表情之后,更坚定了他的这个想法。但是今日的哥哥,看起来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这笑容真的很好看啊…… 少年看着自己的哥哥发愣,突然感到肩上被拍了拍,他转过头,看到夏越站在身后。 夏越递了几册书给以敖:“这是基本酒书,如果你还想到藏里来,就先带回去看看。当然,如果你改主意了,我便收回来。” “我当然要,谢谢哥夫!”以敖赶紧接过来,一本本地看书名,裂开嘴笑得十分开心。 重生之酾酒有衍_70 夏越与式燕看他这样,都露出了笑容。 “岳父的伤怎么样了?”夏越坐到床沿,问以敖。 以敖把书抱进怀里,想了想,道:“似乎没什么问题,就是血流得有些多了,早上起来有些晕,爹爹琢磨着给父亲做些什么补血呢。” 夏越点了点头,对他说:“这样,一会儿我让沈大夫跟你一同回去,让沈大夫给岳父看看,需要什么药,就直接跟我那小厮说,让他去给买来。沈大夫医术很好,我也放心些。” 他到现在仍然记着沈大夫说的,当年给式燕看病的大夫本事不足。当然,一般农家能请来的大夫,自然不会是什么圣手,看看伤风感冒治治跌打损伤什么的,还是足够的。沈大夫毕竟是云家高价请来的,不能相提并论。但夏越就是记了这个恨了,反正沈大夫现在是被云家聘了的,他宁可麻烦人家跑一趟。 以敖自然是高兴的,哥夫这么为白家着想,他感激得不行,连忙应了下来。 “还有,”夏越笑着看了眼式燕,继续对以敖说:“我还要你回去,给岳父和岳爹爹报个喜。” “报喜?” 以敖愣住了,看了看哥夫,又看了看哥哥,哥哥脸上有些红。才十五岁的少年,想不到夏越说的是什么喜,差点开口问一句喜从何来。 夏越点了点头,脸上敛起了笑,露出了些愧疚的神色:“是报喜,但是,我要先道歉。是我不够细心,没有照顾好式燕,才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在暴风雨里淋了一个多时辰。万幸只是染了些风寒,否则,我都不知该怎么谢罪。” 式燕抓住夏越的手,用力摇了摇头。怎么是丈夫的错呢,明明是自己跑到雨里去的。 以敖听得是一头雾水,哥夫说头两句时他还吓了一跳,以为哥哥出什么大问题了,可最后一句听起来也只是染了风寒,怎么哥夫说得很严重的样子。 看小舅子似乎被自己吓到了,夏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自嘲自己的语无伦次,难道这是傻爸爸的前期症兆? “看我,最重要的事情不先说清楚,”夏越左手握住式燕的手,右手搭上以敖的肩,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你哥哥,有喜了。” 以敖傻了,张大眼睛愣愣地站着,好半晌才讷讷地重复:“有喜了?” 夏越点点头,微笑着看他,又说了句:“你哥哥有喜了,以敖要当舅舅了。” 少年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哥哥,脸上缓缓露出个笑容:“真的?” 式燕红着脸,笑着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哥哥有喜了,哥哥要当爹爹了,自己要当舅舅了。 以敖开心得差点蹦起来。 天知道爹爹多盼望哥哥能早点怀上孩子,在家里都念叨了好几次呢,只是看式燕积极下田干活的样子,家里人也知道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有孩子,心里也有些遗憾。爹爹私底下跟自己说过,这是许到了云家,遇到了云少爷那样的好丈夫,才能这样由着夫郎。大户人家取了夫郎,谁家不是急着要孩子的。云少爷许了诺只要哥哥一个,这开枝散叶的责任就全落在哥哥身上了,早些要孩子,还能多生几个,让云家不至于人丁单薄。这样,才算是对得起云少爷和云家的厚爱。 白爹爹说的,以敖都听到了心里,他也知道农家里有些人在嚼舌根,说哥哥不单只迷惑了云家少爷,还不乐意给云家生孩子,整天往外跑,一点都不像样子。后来越说越过分,甚至都在说哥哥搞不好不能生,才想着法子折腾拖延。以敖气得不行,但是又不能冲到那些上了年纪的卿倌跟前回击,更不能揍人,只能生生忍着。 如今哥哥怀上了,看那群闲着没事干的人还乱嚼什么舌根不。以敖心里恨恨地想着,巴不得赶紧回去报喜,让所有农家都知道,狠狠打打那些人的脸。 这念头一冒出来,以敖就待不住了,拉着夏越问清楚了式燕没有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几日就能好起来,他便放心地说要告辞。 夏越看出来他很急切,也不拦他,让人去请了沈大夫,又对小厮交待清楚了事情,让小厮把以敖和沈大夫送去白家。 以敖抱着夏越给的书,跟夏越和式燕道了别,就欢快地走了,完全看不出来时的拘谨。 夏越回到房里,坐到式燕身旁,搂着他。 式燕也乖乖靠在他身上,仰起头看他:“父亲和爹爹会很开心吧?” “当然,”夏越吻了吻他的眼,“会比昨晚爹爹那个样子还要开心的。” “相公开心吗?”式燕大眼睛望着他问。 夏越也睁大眼睛看着他:“你觉得我哪里不开心了?” 式燕笑笑,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才说:“相公之前,不是不想太快要孩子么?” “傻瓜,”夏越低头咬了式燕鼻子一口,看他吃痛地叫了一声,才松开,道,“不是因为你想下田种稻子,我才不那么麻烦呢,还得抽出来。我是宁愿一直待在夫郎里面的。” 式燕感到全身都发起热来,这人说话怎么越来越露骨了。他撇开眼不看丈夫近在咫尺的脸,心里却明白,丈夫原来是为了自己。 “说到下田,”夏越直起身,严肃地看着他说,“你可不能再劳累了,接下来只剩收割了,我会雇人去做。你就安安心心地养胎。” 式燕也知道这样是最妥当的,可是这样一来,他总觉得心里有些遗憾。 夏越把他抱入怀,安抚地拍着他的背。 过了好一会儿,在夏越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听到他在自己怀里说:“我会听相公的话,安心养胎的,相公不用担心。” 只是一点小遗憾,不会比丈夫,以及自己腹中的孩子重要的。他已经认认真真用心给丈夫种好了酒米,这样就够了,并不是说没有去收割,他就没有种成酒米啊。 这样想着,释了怀的式燕抬起头,对着丈夫露出了个甜甜的微笑。 夏越微微低下头,爱怜地亲吻这个乖顺的夫郎,心里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53、收割 夏越其实还挂心着那个受伤小二的情况,他自己走不开,便差人去喜久醉问问,顺便告诉管事和掌柜,说自己最近过不去了。 方管事说那小二早上就醒了,医馆大夫检查了,确定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休养两天,他便放了人几天假。倒是听说少夫人有喜了,方管事和成掌柜都很高兴,忙让代为恭喜夏越,还说喜久醉就交给他们了,让夏越放心。 夏越就放心地专注在照顾夫郎这件事上。 式燕现在出门都不能自己走,丈夫要抱着,他要走动只能在屋子里小范围走走。其实他出门也只是去沈大夫那儿,就这么一点路丈夫也一定要抱着他走。云家的家仆早就见惯了,公公和公爹也只是笑着看他们,只有式燕自己怎么都习惯不了,每次被人看到还是会觉得难为情。 丈夫还总是笑他,说再不习惯,就要抱着他把云宅全逛上一遍,让式燕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夏越其实是心里一边吐槽自己保护过度,一边把式燕护得严严实实的。吃饭穿衣洗澡,如果式燕要求,可以都由着式燕自己来,出门就一定要由他抱着,用披风裹着,不让撞到风。 就这样养了十来天,式燕总算可以自己出门走动了。 天气已经不那么炎热了,虽然还有些残暑的热度,但太阳不再是烘烤大地般灼热难耐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71 这天午后,夏越带着夫郎,坐着马车经过田边。从车窗往外望去,十多天不见的稻田变化非常明显。稻穗已经转成了深黄色,虽然还未到成熟的金黄色,但看着已经足够让人心喜了。 夏越没让式燕下车,而是让马车直接往白家去。白家的下面三个小的就在家门口玩,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是云家的马车正往这边来,连忙把爹爹喊了出来。 白爹爹终于看到怀了身子的自家卿倌,开心得都合不拢嘴,拉了手就问身体怎么样,又念叨他怎么不知道爱惜身子,在暴风雨里淋那么久。夏越在一旁连忙道歉,说自己没照顾好式燕,白爹爹赶紧拦住了他。 其实那个时候孩子还不足月,夏越和式燕都没察觉是很正常的,一般人家发现夫郎有喜时,至少都已经一月有余了,式燕还算是发现得早了的。 白爹爹拉了式燕进屋,给他说怀着孩子该注意什么,夏越也在一旁用心地听着。几个弟弟不敢打扰,就抱着哥哥的腿,好奇地伸手去摸哥哥的肚子。 白父和以敖在地里查看稻子的情形,听了以乐跑来说夫夫俩到了,便从地里回来,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般情景。饶是白父这样种了一辈子地的农夫,也觉得眼前的画面实在温馨,忍不住嘴角也挂上笑。 看到白父回来,夏越和式燕都关心地问之前的伤可痊愈了。白父笑嘻嘻地指着额头给儿子和儿壻看:“结痂了,沈大夫的药都是好东西,好得可快了。” 就是那些好药,肯定都贵啊,白父和白爹爹一开始还舍不得用呢,后来是以敖劝的,说既然哥夫都当他们是自家人,这么照拂了,他们再过分客气,反而显得见外了,白父这才同意把那些药往自己额头上撒。 这天夏越和式燕是在白家吃的晚饭。夏越说了雇人收割的打算,白父自然是答应的,白爹爹也知道这是儿壻疼惜式燕的表示,心里很是开心。 饭后,夏越陪着岳父下棋,小酌,让式燕跟着白爹爹回屋里,说些卿倌的话。 白爹爹其实心里是很激动的,农家的卿倌大都是早早许了人家,早早怀了孩子,式燕今年都十九了,看看这周围十几二十户人家,十九岁的卿倌都有两三岁的娃了。他也是盼着当外爹爹的,本来希望式燕早点给云家生个郎官,不仅可以继承云家,后头也还能再多生几个。骆越的卿倌过了三十基本就很难生育了,想多要些孩子,自然是越早越好。 只是看式燕今年心思都在稻子上,云少爷又是宠着他,放任他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还自己来陪着一起下田,白爹爹感慨式燕许到好人家的同时,也知道今年大概抱不到外孙了。谁知秋天还没到呢,就听到说式燕怀上了,以敖回来说的时候,可把白爹爹高兴坏了。 这会儿白爹爹在房里拉着式燕的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卿倌好看。其实云家有个医术那么高超的大夫,他是很放心的,也知道云夫人肯定能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只是身为爹爹,还是忍不住自己再把事情交待一遍。这些东西,不怕听多,就怕漏了哪项,不是么。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凉爽起来。 式燕没有出现害喜反应,倒是吃得越发多了。沈大夫说,他这是因为面上的肉活动越来越自在,加上怀了孩子,更是刺激了食欲,只是不能吃太多,吃坏了胃肠便不好了。于是向来由着夫郎吃的夏越,也开始控制小吃货的食事了。 正餐可以吃多些,但不能吃太饱,平时饿了,就吃一小盒点心或是果子,秋天干燥,夏越特地给他备了不少水果,每次一小碟子,吃完了不给加。 式燕倒是没什么怨言,他其实不是很饿,就是嘴里总想吃点什么,有小食嚼嚼他也觉得很满足。 距离出穗已经过了约五十日,草偶人也在田里站了近一个月。此时的田里,金黄色的稻穗沉甸甸地垂坠着,在阳光下反射着美丽的光辉,秋风吹来,便翻起层层麦浪。 夏越雇了十个人来给白家收割,人是管家寻来的,管家看人的眼光云老爷和云爹爹都很放心。夏越自己跟那几个人交谈了一番,也觉得都是实在人,没有什么花心思。 式燕跟着丈夫一起来到田边,看着稻田,心里十分雀跃。 他知道自己不能下田,虽然心痒痒的,但他心想不能让丈夫担心,便乖乖站在一旁。 看着白父安排好人之后,夏越笑着对式燕招手,让他到身边来,然后递给他一把镰刀。 式燕瞪大了眼,看着镰刀,不敢接,只是抬头不解地看着丈夫。 不是不让他下田么? 夏越笑了笑,抓起他的手握住镰刀:“我知道你想收割,这是你为我种的稻子,收割的第一刀,你来下。” “真的?”式燕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意。 “当然,”夏越点头,“不过,只能割一把。” 只是一把也足够了,式燕感激地看着丈夫,点了点头,看丈夫示意可以下田了,便开心地走到田里,弯下腰。颗粒饱满的穗子映入他眼帘,他觉得每一颗都那么可爱喜人,定了定神,式燕抓起一把刀子,熟练地割了下去。 白家的酒米稻子每把都有约二十株,式燕用草绳将手上的稻子捆成一扎,便乖乖上了田埂。 “相公你看。”他把镰刀放到一旁,将稻子捧到丈夫跟前,满是喜悦的双眼亮亮的。 夏越接过稻子,看着那些美丽的穗子,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他摸了摸夫郎的脸,转头对着分散在田里等着指示的人下令,众人便都弯下腰开始收割。 以敖和白父在一旁搭起了晒架,夏越过去帮忙,式燕在一旁递递绳子,或是帮着捆绑固定。这点活儿他还是可以做的,只是需要一点力气而已,算不上累人。 白家的稻田花了一整个白天,全部收拾干净了。晒架被搬到已经被收割一空的田里,收割下来的稻子都捆成扎,挂到了晒架上。草偶人被移到晒架周围,继续防着鸟雀。每个晒架旁还各插了两根竹騀,上头搭了绳子,看着很像是晾衣绳,只是没绷直。绳子上穿了个球,球是空心的,用纸糊在木头支架上做出来的,轻飘飘的,风一吹就在绳子上来回跑。农家晒稻子时,都用这个方法来驱赶鸟雀。 接下来,只要天气持续晴朗,日头足,稻子晒个十来天,便能收下来脱壳了。 持续了半年的农活总算快结束了,夏越和式燕心头轻快得很。想着下个月就是进藏的日子,接下来式燕也不大方便出门了,夏越便想趁现在跟夫郎出门走走。 “还想着今年入冬,再带你去别院泡一次温泉的呢,这下是去不了了。” 夏越拉着式燕的手,在街市上慢悠悠地走着。今日两个人都习惯性早起了,看着没有什么事可做,夏越便把人带出门走走。 想起在别院泡温泉发生的事,式燕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听丈夫的语气是有些遗憾的,式燕也觉得可惜,在别院度过的那两天太美好了,他也很想再去一次,这一次就不能让丈夫下厨了,要换做自己给丈夫一个人做饭烧菜。 最近都没什么机会为丈夫做菜,云家都是厨房做好的,丈夫身体还没恢复时,他还能下厨做些东西给丈夫吃,后来也没有名目去做了,毕竟厨房里的人准备饭菜都很忙碌,自己进去总觉得像是打扰人家,还要占一个灶头。现下自己有了身子,接下来丈夫怕是更不让进厨房了,式燕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些自信的,这么久都没能做给丈夫吃,让他有些技痒。 夏越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忍心拂了他的愿,想着干脆趁现在还没显怀,就让式燕进一次厨房? “那我们不逛了,去市场买点菜?”夏越笑着问夫郎。 式燕愣住了,看了看丈夫的穿着,又看了看自己的,这一身的锦袍,去市场? 夏越倒是打定了主意,也不管式燕的反应,拉上他转头就走。 他上一世就很憧憬这样的事了,和老婆一起逛超市逛菜市什么的,自己买了菜回家吃老婆做的饭,比高级餐厅烛光晚餐要温馨多了。 于是式燕只能无奈地跟着丈夫到了城西的市场。看他一点也不在意周围惊奇的目光,兴致勃勃地在市场里看各个摊子,式燕便觉得,丈夫开心就好,看丈夫这么期待自己给他做一顿饭,式燕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么一想,他便也不管旁人的反应,专心地与丈夫一同挑选他们今晚的晚饭食材。 其实两个穿着锦袍的人走进市场,实在是非常显眼的。有钱人家的少爷谁会到市场里来,买菜都是家里仆从做的事,市场里卖了几十年菜的人都没见过这样的事,就是不认识云家夫夫的,都好奇地不停偷看,谁都觉得这是一桩奇事。可是看着人家夫夫一路逛下来,那周身都是优雅贵气的郎官都不嫌脏,鱼啊肉啊蔬菜地就那样大大方方提在手里头,也不怕弄脏身上漂亮的锦袍。那夫郎也是一脸认真地挑拣,客客气气地讨价还价,偶尔跟丈夫商量,看着就十分恩爱。 夏越不知道今天心血来潮的这一举动,在后来几天都成了胤城里的谈资,不过就是他知道,他也不会在乎的。反正他得偿所愿,体会了一把跟老婆一起买菜的感觉,心里满足得很呢。 买好了菜,两个人到底没有直接走在街上再惹人围观,马车等在运河旁,出了市场没多远,夫夫俩就上车回家了。 回到白家时,天色还早,式燕赶在厨房开始做晚饭前占了个灶头,跟厨子打了招呼,说今日东院的晚饭由他来坐,便开始动手了。 夏越原本想在厨房陪着他,被赶了回房,他只好叫了个侍从去给夫郎打下手,顺便照看着他。 秋日的夕阳把院子染成深红色时,东院便开饭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72 式燕做的是家常菜,却也不是云家的家常菜。 清蒸鱼片,炖煮萝卜,蒸肉饼,炒青菜,以及一盅鱼头汤。式燕亲手把菜肴布置上桌,然后对夏越说:“这是农家最常见的家常菜,没有家里吃的精致,不过,是我做得最多的菜式。” 顿了顿,式燕抬头看着丈夫的眼睛,耳朵偷偷地红了:“我想让相公尝一尝,我以前常吃的菜。” 夏越听到这句话有些惊喜。他知道式燕总是把自己放在较低的位置,也曾经觉得农家的东西太简陋,配不上自己。可今日式燕却做了简简单单的一桌菜,对自己说,想让自己尝尝他曾经吃过的菜。他是不是可以认为,式燕已经没有那么自卑,没有那么看低他自己了? 他笑得很开心,把夫郎搂进怀里亲了亲,告诉夫郎自己很喜欢。 这一顿饭,夏越吃得非常满足。 54、脱谷碾米 天公作美,一连几日天气都很是晴朗,没有下雨。 只是后来几天日晒有些不足,天上云较多,稻子又多晒了几日,才晒到理想状态。 过年时夏越曾经与小舅子们堆雪人的晒场上,立着两个架了高达六层的大晒架,稻子在上头倒挂着,远远看过去,夏越觉得像是一层层厚厚的金色流苏。 以往白家的稻子都是用这两个大晒架就能晒好的,今年增产太多了,这两个晒架不够用,晒场地方也有限,只能新做了单层或是双层的晒架,直接在一些田里将稻子晒起来。 夏越踩着竹梯,爬上高高的晒架,将挂在上面的稻子取下来,递给在梯子下的式燕。式燕结过稻子,整整齐齐地堆在大簸箕上,堆满一个,便抱起来运到晒场一角。 田里晒着的稻子由白父带着以敖以乐去运回来,夏越也从云家带了几个家仆来帮忙,稻子是用板车推回来的,不需要费力搬运,只是要来回多走几趟。 大晒架上的稻子都收下来了,夏越便跟着式燕走到堆稻子的地方,看式燕推出来一个他不认得的农具。 “这个叫千齿。”式燕看丈夫疑惑地看着自己推出来的东西,便笑着告诉他。 夏越颇有兴趣地打量,千齿其实就是两块木板搭成个大概七八十度的角度,用木棒固定住,特别的是在支起来的木板上,有一排长长密密的梳齿,那排梳齿是与地面平行的,千齿的名称大概是由此而来。梳齿下方铺了很大一张白布。 在夏越研究千齿时,式燕又从库房里推出来一架,把两架千齿并排放着,又给第二架千齿铺上白布。 “这是用来脱谷的?”夏越看到那排梳齿便猜到了用途。 式燕点点头,抓起一把稻子,把稻穗放入梳齿之间,然后轻轻往上拉,稻谷便纷纷落在白布上。 夏越看了跃跃欲试,也学着式燕的做法,拿起一把稻子,用千齿给稻子脱谷。这实在是不需要什么技巧的活,他很顺利便成功了。夏越高兴地看着手上脱了谷的稻子,看到上头还挂着一些谷子,也是浑圆的颗粒,只是小颗了许多。 “式燕,”他问夫郎,“这上面还有谷子,不要了吗?” 式燕在一旁麻利地脱了十几把稻子的谷了,听到丈夫问话,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笑笑说:“不要了的,没有被千齿打下来的谷子都是不成熟的,或者是空壳。” “这样……”夏越倒是担心有漏网之鱼,不过转念一想,式燕这么珍惜稻子,当初学会用千齿时也许也曾经这样想过,式燕都断言了,估计是不会有成熟的稻谷被留在穗子上了吧。 于是他便也不再慢吞吞地看稻子,旁边的夫郎那么能干,他有些不甘落后,赶紧专心给稻子脱谷。 本来两个人作业,是打算白布上堆满了一定程度的稻谷后,再停下手装进圆形的大簸箕里的,不过在那之前,就看到双胞胎跑了过来。 “哥哥,哥夫,”两个小孩一反平日里玩得一身泥的模样,干干净净地站在俩人跟前,“我们来帮你们装谷子。” 夏越和式燕对视了一眼,乐了,都摸了摸弟弟们的脑袋,夸了他们几句。 且喜和且誉开心地拖了式燕堆在墙角的米袋来,蹲下来用手把稻谷拨进铲状的小簸箕里,再小心翼翼地倒进大簸箕。 白父他们把田里的稻子都运回晒场时,看到的就是那四个人共同劳作的温馨画面。 以敖一边帮着卸车上的稻子,一边心想,哥哥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后,也许也会这样给家里帮忙呢。然后他又摇头否定自己的想象,云家的孩子哪里需要跑来做农活,倒是自己的孩子……可以教得这样懂事。 以乐搬了稻子去式燕那边,走回来时看着以敖,奇怪地问:“二哥,你脸怎么红了?很热么?” 以敖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的脸,赶紧对弟弟摇了摇头。 用千齿脱下来的稻谷,还混着一些稻叶和草屑,把这些去除干净的农具,叫飏谷车,不仅能去除糠粃杂物,还能清选稻谷。飏谷车右边是一个圆形的风腔,里头装着轮轴和扇叶板,连着曲柄摇手,左边是一个长方形的风道,有风口敞开,上头有个大漏斗。摇动摇手,便能在飏谷车内产生强气流,也就是形成了风,此时将稻谷倒进漏斗,饱满结实的稻谷会直接落下,落入第一个出粮口中,不够饱满的稻谷会被风吹着走一些距离,再落入第二个出粮口中,而轻飘飘的糠粃杂物则会随风一起吹出风口。 使用飏谷车要一直摇动摇手,速度快慢也很有考究,风太小了糠粃杂物吹不出去,风太大了稻谷也会被吹起。这个活儿就只能是有经验的白父和式燕去做,以敖和夏越就只负责将稻谷倒入漏斗,白家的小郎官就将从两个出粮口出来的稻谷分别装袋。 一家人分工协作,效率倒是不错,只是稻子毕竟太多,一天是做不完的。好在看天色,这几日都不需要担心有雨,来不及脱谷筛选的稻子盛在簸箕里堆起来,用布盖严实了,也不怕鸟雀来啄食。 就这样持续干了五六日的活,所有的稻子便脱谷筛选完毕了,之后,又花了三四天的时间给稻谷脱壳。 脱壳之后,白家留下了三十斤稻子,作为来年的种子,其余的都分了一等和二等,堆放进仓房,等着第一场秋雨下了之后,送去碾磨。 夏越终于见识到了骆越碾米的方法。 动力是水车,在雨后水流颇为湍急的时候,借用水车带动碾米的装置。这个装置出乎夏越的意料,居然是纵式的。上方是个漏斗,中间的碾米室是个圆柱形的空间,里面装着某种需石做的滚轴,几乎紧贴着碾米室的内壁,水车带动滚轴转动,将落入其中的粗米来回碾磨,碾去表层,碾出精米。 这个碾米装置必定是经过很精细的计算才制造出来的,夏越捧着刚刚碾磨出来的七成精米想,滚轴与内壁的距离,恰好能够碾磨出七成精米,若是可以手动调节这个距离,也许还能碾出比率更低的精米,也许五成精米也不是没可能的。 可是想到种植酒米的艰辛,夏越又觉得,将农家辛苦劳作半年种出来的稻子碾去一半,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上一世的现代有机械代替人力劳动,可以大量生产稻米,这里最多只能借助牲畜翻地,大部分的农活都要依靠人力完成,如果用五成精米酿酒,势必要使用更多稻米。 夏越看着手里雪白的精米,最终还是将使用五成精米酿酒的念头埋在了心底。 即使是七成精米,也是可以酿出甘泉佳酿的。 他松开手上的精米,脸上露出了个自信的笑容。 九月下旬,白家的大量精米用草叶包捆成桶,运到了云家酒藏里。 农活全部结束了,式燕也终于闲了下来,乖乖在家养着。看着离进藏的日子不剩几日了,夏越也是一直陪着夫郎。 云爹爹早就叫了裁缝给式燕做新衣,把款式都改了宽松的,还计算着显怀的日子,把冬衣和春衣都预先订好了。这日裁缝把新做的几件厚衣裳送了来,云爹爹便让直接送到东院去了。 “做得太早了,这么宽呢。”式燕试了一件,展开手给丈夫看。 夏越笑着扯了扯那松松垮垮的衣袍,只觉得式燕套着一件大号的衣服,看起来好可爱。 “做得早了也没什么,这衣裳厚着呢,入冬了也还能穿着。” 重生之酾酒有衍_73 式燕低头看了看,歪着脑袋想了想:“就是入冬时穿也还是宽了。” “那就开春穿。”夏越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哄他换下一件。 第二件倒是比较合身,颜色是鹅黄,衬得式燕有些圆起来的脸粉嫩嫩的,夏越看着喜欢得不行。 他拿起剩下的几件衣裳看了看,也不要式燕试穿了,只放在一边,又看了看新做的靴子,有两双明显做大了,估计预了给到时候脚肿起来时穿的。 夏越唤了侍从来把其余几件衣裳和靴子都收好,自己把还穿着鹅黄新衣的夫郎抱进怀里,等着侍从都出去了,就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夫郎的脸。 式燕任他亲着,垂眼看了看自己,转头问丈夫:“相公喜欢这一件?” “嗯,”夏越笑眯眯地点头,“夫郎穿着很好看,以后多穿些浅色的衣裳可好?” 式燕脸红着说:“那都是十几岁小卿倌穿的。” “你不也是十几岁么。”夏越捏了捏他的脸。 “明年就二十了。” 骆越的卿倌过了二十都许了人了,再穿小卿倌爱穿的颜色,式燕觉得会被人说扮嫩的。 夏越一脸的不赞同:“二十又如何,我家式燕比那些十几岁的卿倌差在哪儿?我让你穿你就穿,我喜欢看,你是穿给我看的,又不是穿给别人看的。” 丈夫说了喜欢,式燕就没有抵抗力了,衣裳自然是穿给丈夫看的,虽然他还是觉着穿太嫩有些难为情,但是夏越说了,他便乖乖点头答应了。 结果等到式燕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夏越让裁缝给式燕做的,都是绯色啊桃红啊,鹅黄啊碧色啊樱草色的,式燕看了都哭笑不得,穿这些颜色的卿倌多是十四五岁,自己一个许了人家生了孩子的,还穿这样,真是会被笑话的。 不过这些式燕现下都料不到,他是农家孩子,打小就很少穿浅色的衣裳,本就觉得新鲜,这会儿自己还未到二十,丈夫又说好看,他心里也是甜甜的,觉得穿着让丈夫高兴也是很好的。 于是这天,式燕一整天都穿着这件鹅黄色的新衣,到晚上沐浴才换下。 55、进藏、秋洗、上甑 随着季节进入深秋,在其他农家订下的普通酒米也陆续搬进了酒藏,在酒藏的米仓中堆积如山。 城郊的农户全都结束了农活,终于得以好好歇息。白家收了佃租,虽然今年佃出去的田地比往年少了,佃租收入没有往年多,但云家收酒米的价格厚道,总收入到底比往年高了不少。 离进藏的日子还有十天的时候,酒藏就请来了工人,检查修缮各种酿酒用具。一连几天,路过酒藏都会听到铁槌和刨木的声音。 修缮完成后不久,藏人们便陆续回到了酒藏。 夏越和云老爷一起到城门迎接了杜师,藏里大部分藏人都是杜师的同乡,结伴到胤城来酿酒赚钱的。只有少部分藏人和一些学徒是胤城周边村镇的。 杜师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来,还未休息,便先去看了今年要用到的酒米。夏越将其中一桶白家酒米打开,杜师伸手捧了一把,凑到眼前仔细地看着,面容严肃。 “杜师,您觉得如何?” 夏越毕竟几乎参与了种稻的全程,此时很有些自己种的米被人评定的感觉。他虽然认为这些酒米非常不错,但在资深的杜师面前,还是会有些忐忑的。 杜师用手拨了拨掌心中的米,微微一笑,递给夏越。夏越忙伸手接过了那一小捧米。 “少藏主,看酒米要找表面有瑕疵,或是裂开的米粒,”杜师笑着道,“随手抓一把,如果当中只有三粒左右这样的米,那么这些米的质量就是非常不错的,若是超过十粒,就要当心了。你看看,这一把中有几粒?” 夏越低下头看手中颗粒饱满雪白剔透的酒米,用手一粒一粒拨开,没有瑕疵,米身裂开的,正正好三粒。他惊喜地抬起头看向杜师,看到杜师笑着点头:“这些米,相当不错。” 藏人们听到这句话,都非常振奋。米对酿酒而言是非常重要的,酒米越好,酿出来的酒就越值得期待。 “不过今年增产了这么多,白家的郎官都还未成年吧,真是辛苦他们了。”杜师环视了一圈米仓,看着堆得高高的酒米感叹。 云老爷笑着拍了拍夏越的肩,对杜师说道:“白家十几岁的郎官娃子都下田帮忙了,式燕也回去了帮忙,就是这一个,也是从五月开始就整天往田里跑,一直帮忙到了收割脱谷脱壳的。” 夏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听说夏越下了田种酒米,杜师和其他藏人都很惊讶。在他们印象中,云少爷一直都是比较清高的人物,不喜欢酒也有部分原因是认为杯中物会让人堕落。那样的云少爷居然会下田种稻,杜师心想,那位对酒有着极高天赋的少夫人一定是主要影响力。 藏人们回到家乡,可都是要种田的,他们是一年四季都要与米打交道的人,他们一直深信,了解米,才能酿好酒,但却从未想过少藏主也会下田干农活。虽说云老爷当年接手酒藏时,也是在藏里跟着藏人一起酿酒的,这算是云家的传统,可哪一代藏主都没有下田种过稻的。 “少藏主怎么会去下田,是白家人手不够?”杜师有些试探着问。 他原本想着也许是心疼夫郎,这个少藏主是个疼爱夫郎的,大家都知道。可若只是不舍得夫郎劳累,大可雇人干活便好了啊,何必一个少爷自己去干活。 夏越倒是坦荡荡地一笑:“人手倒也的确是不够的……我是觉得,酿酒上我是新手,比不了杜师和各位,就是米也没怎么摸过。我知道藏人们都有酿酒要识米的说法,便想着去跟着种米,也好在岳父不嫌弃我什么都不懂,让我下田去捣乱。” 有藏人笑着打趣他:“少藏主其实是心疼夫郎下田干活,想陪着吧?” 夏越一挑眉,大大方方地说:“那当然是心疼的了,大概整个胤城都晓得我心疼夫郎呢。” 众人听了都哄笑了起来。 杜师看着夏越经过一个夏天被晒得深了许多肤色,心里觉得很是欣慰,有这样认真对待酿酒的少藏主,是云家酒藏之幸啊。 之后杜师还想再去看看酿酒的器具,被夏越和云老爷拦住了,让他不要太心急,人才刚到,先去歇一歇,明儿个再查看也不迟。 等到藏人和学徒都到齐之后,酒藏请来了神庙的住持,召集了藏里所有工人,十分正式地举行祭拜酒神的仪式。仪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祭拜完毕之后,才能真正地进藏。 在开始酿酒之前,藏里要先进行秋洗,也就是对半年没用过的酒藏进行大扫除。秋洗要持续好几日,将酒藏内的灰尘打扫干净,并用热水将所有用具清洗,或是煮沸消毒。 开始秋洗的酒藏一改半年来的冷清,变得十分热闹起来。藏人们一边清洗扫除一边唱着酿酒的歌谣,歌声连待在东院里的式燕都能听到。 夏越也在藏内帮忙秋洗。藏人们都知道了少夫人有喜的事,一番恭喜之后,原本想让少藏主回去陪着少夫人,夏越拒绝了。他不是不想一直陪着夫郎,但已经下了决心要做的事,他就决定要坚持下去。式燕也不是非要他陪在身旁不可的状态,现在他只把自己当成是一个藏人,或者只是一个学徒,是没有资格随便请假离开的。 式燕非常理解丈夫。他其实身体状况很不错,本身就是个健康的孩子,许到云家后吃好喝好地养着,就是在暴风雨中淋了那么久也只是染了很轻的风寒。如今除了食量变大,也没有什么不适的反应,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要丈夫留在身边。 秋洗并不是多辛苦的活,太阳落山之后就能回家了。早晨也不需要起得太早,夏越可以慢慢陪夫郎用了早饭,再散步到酒藏去。 喜久醉冰窖里的冰也是这个时期用完的。秋季的菜单已经推出,要开始定冬季的菜单了。式燕怀了身子不能喝酒,只能含在嘴里品了之后,再吐出来。虽然不能喝下去,式燕的舌头依然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只是试好新菜单后,在回家的马车里,夏越惊喜地看到夫郎对着自己撒娇,说酒喝到嘴里不能咽下去,让他更馋了。 看着式燕皱着眉扁着嘴,反复说着想喝酒想喝酒的模样,夏越觉得百爪挠心,夫郎实在是好可爱,他好想吃进肚子。可是式燕现在才两个多月,不能行房,夏越郁闷地憋着,只能去咬夫郎的嘴唇。 重生之酾酒有衍_74 从知道式燕怀了时起,夏越就一直憋着。式燕倒是想用嘴服侍他的,夏越拦着没让,最多就是隔个几天两个人互相抚慰一下。要让式燕给自己用嘴弄出来,夏越觉得心疼,这孩子总是会做到深喉的地步,每次在式燕支起身子后看到那红红的眼角,他都会有种自己把人弄哭的错觉。他也跟夫郎说了好几次,不需要含太深,可式燕还是那样,他便觉得不如不让他用嘴了。 他可不想在夫郎怀着身子时,还觉得自己把夫郎弄哭了。 晚上,两个人用手给对方做了一次后,夏越抚摸着夫郎的腹部,心里反复念叨着宝宝你快点长大,长到你父亲能碰你爹爹的程度。 秋洗的最后一天,所有清洗过的用具都被搬到院子里整齐地排列着,暮秋时节的暖日懒懒地照着大地,时不时有一阵清凉的秋风吹拂而过,洗净的用具在阳光和凉风中静静地自然晾干。 酿酒并没有在秋洗过后立刻开始。 今年的暮秋还有些暖,杜师多等了几日,在胤城终于降温的那一天,宣布开始洗米。 第一天洗要洗十五公斤的米,这是第一桶酒要用到的,在酿酒过程中最为重要的酛麴。 夏越并不是第一次洗米了,即使过了半年,他依然牢牢记着洗米的方法。不能用力,而是要利用水流,轻轻地揉搓。洗米用的是冷水,在巨大的半切桶里装满水,用白布将竹篮内里包起来,盛上米,放在水中,让水透过竹篮和白布进入篮内。揉搓好后,再利用水流冲涤,将残留的少许米糠清除掉。之后便暂时将米浸泡在水中。 浸泡会让米吸收水分,气温以及浸泡的时间决定了米的吸水情况,藏人们守在半切桶旁,等着杜师下令。是否能精确掌控浸泡时间,可以看出杜师的水平。 掐好时间,杜师一声令下,藏人们便立刻将浸泡在水中的竹篮捞起,沥干水分后用布盖上防止干燥。这些米,要在第二天一早上甑。 洗好米,将用具收拾干净,这一日便没有其他活要干了。蒸米是在第二日寅时开始,夏越回家沐浴吃饭后,便早早躺下歇息了。 头一次蒸米又称为上甑,意味着一年酿酒工作的正式开始。巨大的甑桶高高架起,寅时正,便有负责蒸米的釜屋开始生火。 夏越与其他藏人称量洗好的米,十五公斤的米经过浸泡后,重量变为十九公斤半,吸水率大约为三成二。将吸水率记下后,藏人们将米倒入甑桶内,推平表面,盖上白布,开始蒸第一桶米。 半个时辰之后,杜师也来到甑桶旁,与釜屋一同看着甑桶,等着掀开白布的时机。 酿酒最重要的就是蒸米,好的蒸米是酿酒成功的第一步。杜师和釜屋依靠蒸米的气味判断时机,藏人们在一旁都很紧张地等候着。 又过了一会儿,一直盯着甑桶的釜屋突然转头看向杜师,杜师点了点头:“可以了,掀开吧。” 白布一掀开,夏越便拿着木铲踩上了梯子,与另一个藏人一同翻搅蒸米。蒸气将夏越紧紧包围着,米香扑鼻而来,那是一种没有水分的气味,有些像干草一般,非常清爽的香气。 蒸米被翻搅了几遍后,便有肩上扛着木桶的藏人来到甑桶下,将木桶举了上来,夏越用木铲把蒸米铲到木桶中。刚刚蒸好的米非常热,但藏人没有一个喊烫,一声不吭地将装满蒸米的木桶扛上肩,运送到干燥场。干燥场里的藏人们都光着膀子,沉默着迅速将蒸米摊平散热。 蒸米冷却后,便移到麴室。麴室已经烧了暖房,人一进去马上就会出汗。蒸米在麴室里被撒上麴菌,经过反复揉搓,然后用好几层布包裹起来,等待麴米破精。 这一系列紧张的工序结束时,夏越觉得突然放松了下来,整个人有些脱力。去年他只是固定在某一道工序里帮忙,并没有连续参与,今天头一次跟完整个过程,他绷得很是紧张。 此刻他靠在麴室的墙上,呆呆地看着制麴台上圆鼓鼓一大包的麴米。不知怎么的,他想起式燕腹中的孩子。 想到麴菌会在那层层包裹之中扩散,成为酒诞生的第一步,他就有种孕育生命的感觉。 夏越看着麴米的眼神突然柔和了起来。 式燕的腹中在孕育他们的孩子,他在这里,用他们在夏天共同种出的酒米,孕育他们的美酒。这样想着,夏越觉得,真是十分美好。 56、盛麴出麴 酒藏上甑后,夏越再次开始了早起的日子。 原本他不舍得吵醒夫郎,都是静悄悄起床穿衣离开,到厢房去洗漱。这样过了几天之后,怀了身子后渐渐变得有些黏人的式燕忍不住开口了。 “晚上才能看到相公,一觉醒来,就又看不到了。” 式燕只说了这一句,话说得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但这个模样却让夏越很是心疼。 两个人是躺着被窝里的,夏越把人搂进怀里,温柔地顺着他的背,抱歉的吻了吻夫郎的眉。 “我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不忍心把你吵醒了。”他对夫郎说。 式燕在他怀里摇头:“我可以继续睡,别人说回笼觉更香。” 夏越失笑,拗不过夫郎执着的眼神。他想了想,又再三叮嘱:“你一定要睡回笼觉哦,要睡饱才行。” 看式燕乖巧地点头,夏越便也只能笑着点头。 于是从第二日开始,每天早晨,夏越再早起都会叫醒夫郎,让夫郎可以看到自己,他会给夫郎一个吻,若是式燕精神好要起床,夏越便会让夫郎给自己穿好衣服,两个人亲昵地说会儿话,之后才出门往酒藏去。 其实,夏越起床的时间实在太早了,式燕有时候都是勉强睁开眼睛,体贴的丈夫就会哄他再次闭上眼睛睡着。不过,早晨能够看到丈夫,即使只有一眼,式燕都觉得很满足,这能让他一整天都心情愉悦,安心地一边打理些内务,一边等着夜幕降临。 麴米的情况很好,打开包裹的布,可以闻到软甜的香味,随手抓起一把,那外硬内软的滑溜触感让杜师非常满意。 蒸米与制麴每天都要进行,麴米包裹起来放置一昼夜之后,要重新摊开在制麴台上,用手仔细将麴米揉开,然后逐升放入麴盖中,这道工序称为盛麴。 几十个麴盖在麴室里堆叠起来,盖上白布,麴室要一直烧着暖房,室温如同炎夏。在这个环境里,麴米中的微生物会活动起来。 麴盖堆好时,天已经亮了,由于才开始酿造第一桶酒,酒藏相对清闲许多,藏人们这个时候才开始吃早餐。 夏越也跟着大家一起挤在酿酒场旁的屋子里,喝粥啃馒头。藏人们都住在藏里,这座两层的屋子算是藏人们的宿舍,楼上睡觉,楼下有厨房和大堂小间,吃饭都在大堂,晚上晚酌就都到小间里去。 藏人们其实都已经慢慢熟悉了这个与寻常印象不同的少爷,藏里对夏越说话不用敬语的人也多了起来,夏越实在太融入藏人当中了,吃一样的食物干一样的活,平时也能嬉闹在一起,有时候藏人都会忘记这位是酒藏的少藏主,只当他是个普通藏人。 夏越很喜欢这样的气氛,这种相处让他觉得很自在。来到骆越,成为云家少爷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不顾斯文无视礼仪,与什么人一起放声大笑过了。宅子里的家仆对他毕恭毕敬,只有跟着他的小厮比较跳脱,但到底也还是上下关系。 夏越自己很清楚,在这里,不可能像上一世那样,偶尔做出些出格的言行也无伤大雅。他本身就是个注重形象的人,在骆越当个优雅贵公子倒是不难,他也并不讨厌,可是心底还是有些冲动,很想肆意一回,粗鲁一回。 藏人们原本因为他少藏主的身份,对着他也是很拘谨的,夏越倒也没有刻意去打破这种氛围。酿酒讲求速度,一旦开始干活,藏人也好夏越也好,都是一门心思专注在手上的活上,旁边的人就是同行,不管是怎样的出身,总之大家在一起是为了酿酒。加上夏越学得很快,人又仔细,连续干了几天活,熟练程度就能赶上加入酒藏三四年的人了,慢慢地便也得到了所有藏人的认同。 吃过早饭,藏人们各自闲聊了会儿,便去清洗工具。临近午时,夏越与负责制麴的藏人再次进入麴室,改变麴盖叠放的位置,原本堆叠在上面的麴盖,换到下层,这样能让所有麴盖的温度均匀。 到了午后,申时过半时,要再次调整麴盖的位置,这一次,还要拨弄麴米,拨散后重新堆成小丘状,让麴米破精的情况变得更好。 第二次调整麴盖后,夏越暂时离开酒藏,回到云家与夫郎一同用晚饭。这是他坚持的,一天至少要陪着式燕吃一顿饭。到了戌时,他便再次回到酒藏,跟着麹师及其他藏人进行第三次麴盖调整,这样,第一批的制麴便进入了最后阶段。 次日午时,出麴。 将制好的麴米从麴室中拿出来,放到麴架上摊开使其冷却干燥,麴架有八层,每一层都平摊着麴米。这些麴米将要用来制造酛。 重生之酾酒有衍_75 出麴的那一天,酒藏洗了三十公斤的米,经过一夜的浸泡后,上甑蒸煮,之后用布包裹起来。 这一日,夏越在傍晚时分回到家中,正好碰到式燕送知府家的小公子出门。 “云少爷。”小公子看到夏越,露出个微笑,行了个礼。 夏越也笑着回礼。 那小公子也不多寒暄,行了礼后便道:“云少爷你回来得正好,快把式燕扶回屋里去吧。我让他不要送了,他非得出来。” 式燕蹙起了眉:“哪有不送客人出门的道理。” “哥哥,这又不是往时,你现在可怀着身子呢。”小公子眉头蹙得比式燕还高。 夏越在一旁看得笑了,他走上前揽住式燕,然后对一脸担心的小公子道谢:“谢谢其羽公子来陪式燕,我会把他扶回去的,请放心。” 小公子还是第一次被云少爷叫了名字,他怔了怔,而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对式燕说了有空再来看他,便告辞了。 目送客人出了大门,夏越便扶着式燕转过身往里走。 “不用扶,”式燕无奈地看着丈夫真的搀扶着自己的手,“才三个月呢,都不显怀,哪里需要这么紧张?” 夏越不管,还是扶着,边走边说:“不显怀也不能摔着捧着啊,你要不愿意,我就把你抱起来。” 那他还是宁可被扶着了,式燕心想。 看夫郎不吭声了,夏越满意地一笑,又道:“今日其羽公子过来陪着你,不那么无聊了吧?” 他知道式燕不至于一整天闲闲没事可做,虽然现在宅子里事务不多,但式燕已经开始给孩子做衣服了,只是整天都在穿针引线的,夏越也担心式燕会闷。自己不在家,能有个朋友来陪着式燕,他也是安心的。 “嗯,他来陪我聊了一下午,”式燕笑着点头,“对了,其羽可能年后就要成亲了。” “咦,这么快?”夏越有些惊奇。 其实不是很快了,从六月知府设宴到现在,都快过去半年了,这期间就是谋人给介绍个郎官,互相认识相处一下,培养感情也是足够了的。只是夏越在夏天过后就很少听到那小公子的消息,连人家有对象都不晓得,现在乍一听到要成亲了,便觉得有些突然。 “我也觉得是有些快,”式燕歪了歪脑袋,“夏天我跟他不是都没怎么见面么,好像是那时候有人给介绍的。相公,他邀请了我们出席成亲筵席呢。” 夏越点了点头:“是要去的,别说你跟我,就是父亲和爹爹也是要去的。” 即便对方不邀请,云家一家也都是要去送贺礼的,毕竟是知府家的卿倌要许人,还是正夫郎的孩子,这亲事自然会办得比较风光。 式燕抬头看向丈夫,有些苦恼地道:“相公,那这贺礼……该备什么?我不懂这些,若是给相公丢脸了可怎么办?” 若是对方未邀请,夏越和式燕也就算是跟着云老爷和云爹爹一起出席,作为陪席的,贺礼就不需要特别准备,云家备上一份大礼,代表了一家四口就好。不过对方既然邀请了,到时就会有帖子,他们夫夫俩就是单独出席的了,这贺礼自然也得另备一份。 式燕烦恼的就是这个,不管是身为云家少夫人的,还是身为其羽的友人,单独备一份礼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昏仪的贺礼是要唱出来的,这贺礼若是准备得不好,不仅对不起朋友,更会丢云家的脸。一想到这个,他就有些着慌。 夏越却是笑了,也不回话,扶着夫郎一个拐弯进了东院,然后一把将人抱起,快步走进了房里。 进了房,把式燕放在椅子上坐好,他蹲下身,歪着脑袋,笑眯眯地仰视着自己的夫郎。 “怎么了?”式燕被他看得有些忐忑,忍不住问道。 蹲着的人摇了摇头,眼里的笑意像是要溢出来。 “我就是觉得,云家有个很棒的少夫人。” 式燕瞪大了眼睛,脸上觉得有些烫,他不明白丈夫怎么突然这么说。 夏越也不解释,只是对他说:“贺礼这件事,式燕决定就好。我的式燕这么细心周到,备的礼不会比别人的差,又不是要攀比谁送的礼更贵重,旁的人说些什么有什么相干的,重要的是,你的好朋友会不会喜欢。他喜欢,那便是体面的好礼,不是么?” 丈夫的话给了式燕不少信心,他觉得心里也没那么慌了。也是,还有两个多月呢,总有时间慢慢想,想个最妥帖的礼单,式燕心想,大不了,拟好单子之后,再让丈夫看看。回门的那份礼单,给式燕印象很深,他也希望能像丈夫那样,给友人备上一份能让对方开心的贺礼。 哄好了夫郎,夏越便让人准备上晚饭了。明日要开始酛摺,这是酿酒最重要的一环,他心里非常重视。式燕也翻看过酒书,也明白丈夫的心情,便陪着丈夫早早用了晚饭,待消食后,也一起早早上床歇下了。 57、制酛 酛摺的前一日,藏里将放置了半天的蒸米、干爽的麴米,以及清冽的泉水,按照比例倒入半切桶中,藏人们弯下腰,用手将这些制酛的原料搅拌均匀,然后放置一晚。 酛摺分为三櫂,第一櫂在早晨进行,负责酛摺的藏人,包括夏越在内,都一脸严肃,如临大敌。 时隔一年,再次进行酛摺,说起来这只是他第二次酛摺,夏越却觉得十分的怀念。他仍然牢牢记得年初学酛摺时被教导的,不可以太用力,酛摺讲究的是节奏,不是用櫂棒碾碎麴米,而是让麴米自己溶化。用固定的节奏,一直重复一个单纯的动作,便是酛摺所要做的。不论问哪个藏人,都会得到酛摺非常枯燥的回答,但却没有一个藏人对这道工序厌烦,相反,人人都很用心。 酛场里,只听得到木櫂来回搅拌酛的单调声响。 第一櫂很重要,杜师手里执一炷细香在旁边看着,酛师看着差不多了,先请示杜师:“老爹,可以了吧?” 杜师看了看手中的香,点了点头。 藏人们便都停下酛摺的动作,有学徒上来接过木櫂拿去清洗。 夏越蹲下身,用三角形的木推子将酛推平整,经过第一櫂酛摺的酛暂时放置在酛场,半切桶上用木盖盖好,一个半时辰后进行第二櫂,再摆放一个半时辰之后进行第三櫂,酛摺便完成了。 酛摺的第二日便要集酛。 将三个半切桶中完成了酛摺的酛集中在一个大木桶里,用木櫂轻轻搅拌,此时,桶中之物便不再叫做酛,而是已经变成了醪,这个木桶便是醪桶。醪要暂时静置,等待桶中形成各种微生物的战场,直到乳酸一统天下,消灭掉所有杂菌,酒藏中存在的天然酵母便会降临,吞食掉麴制造出来的糖分,不断繁殖增加。 在等待醪液发酵的过程中,酒藏开始着手酿造第二桶酒。 此时,冬风已经悄然吹遍了胤城。 夏越让卧房早早开始烧起了暖房,怕冻着夫郎,只是今年不能烧得太旺,沈大夫说了,温度太高对孕夫不大好。 式燕也不再闲得大白天直打瞌睡了,入了冬,他要跟着公爹开始张罗各种云家内务,除了准备过年,还要清算家里的账,云家可不只是酒藏和酒馆子,在城东还有好几家铺子租了出去,到了年底,便要去收租,顺道要看看有哪里需要修缮的。 趁着自己还未显怀,活动还很自在,式燕跟着云爹爹去走了几趟。夏越和云爹爹都没拦着,这也是为了让租户认得这位少夫人,以后这些家务可是要交给少夫人掌管的。 云爹爹原就打算渐渐放手让式燕多接管一些事务的,只是式燕这时候怀了身子,便不好一下子让他接触太多,不过,不需要太过劳累的那些东西,他还是很积极地教给式燕了的。 重生之酾酒有衍_76 式燕现在肚子里有一个,面上又越来越灵活了,食量便理所当然地越来越大,,正餐的量都已经赶上夏越了。夏越在吃这件事上对夫郎简直是无条件宠溺,只要不超过大夫限制的度,他就随便式燕敞开了吃。偶尔去喜久醉,夏越也会绕到街市上去给式燕买些小吃回来。 喜久醉在北风刚刮起时就推出了烫酒。如今已经不需要少当家时常来看了,胤城爱酒的人仿佛都盼着降温似的,烫酒一推出,喜久醉便天天客满。 因为式燕跟着云爹爹学了看账,夏越便把喜久醉往年的账本也给了他看,待他熟悉之后,便告诉方管事,如果自己在酒藏里抽不开身,账上的事情可以找少夫人。 在越京,夫郎帮着丈夫管账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那里商贾多,比起政治中心,越京商业中心的形象在夏越心里更为深刻。虽然只在京里待了数日,但夏越觉得自己受了不少影响,加上他自己是穿越过来的,本来就没有多少谁主内谁主外的思想。式燕有能力,夏越就愿意让他参与到自己的事业里。 他不想跟夫郎之间分得太清楚。 只是越京的风气还未吹到胤城来,式燕本身也比较传统,丈夫这种类似放权的举动,让他很有些受宠若惊。他心里一边觉得这事传出去又得招来闲话,一边下了决心要好好做,不辜负丈夫的信任和期望。 夏越就喜欢他这样,自己做的事再怎么与习俗相悖,式燕也不会提出异议,不只是顺从自己,还会努力支撑自己,很积极地为自己把一切做好。 于是,夏越非常安心地专注在了酒藏里。 他用了十二万分心思在藏里酿造的第一桶酒上,因为,那第一桶酒,是云起。 夏越对云起有着特殊的感情,不仅因为它是今年的贡酒,为云家带来了无上的荣誉,也因为当初酿造云起时,夏越几乎参与了全程,云起是他两辈子第一次参与酿造的酒。正是云起,让他学会蒸米,学会了酛摺。今年的酿酒季,他要跟着云起的整个酿造过程,式燕非常喜欢云起,夏越希望能够告诉夫郎,这一年的云起,是他酿造的。 集酛后第四天,开始给第一桶酒的醪进行第一次加暖。 加暖樽是用骆越的特有需石做的,外形看起来很像夏越上一世用过的暖水壶。这个樽传热很好,将热水注入樽中,提起加暖樽放进桶中搅拌,提高醪的温度,制造让乳酸菌更为活跃的环境。 第一次加暖后,每一天都要给醪加暖。加暖到第五次之后,醪液开始散发出气味。那是一种带酸的气味,混合了另一种无法道明的诡异气味,成了一种特殊的臭味,飘荡在醪场中。 夏越头一次闻到那气味时,脑子里只有恶心二字,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知道,这股酸臭正是乳酸菌在活跃地制造乳酸的证明。 接下来的日子,夏越和其他藏人一起,一脸平静地继续给醪加暖,搅拌,仿佛闻不到那浓郁的酸臭味。 七日后,有小泡冒出,醪液开始膨胀了。 杜师和藏人们围在大桶周围,注视着桶中十分活泼的泡沫,面上都是放松的笑意。藏中的酵母已经降临在了醪中,开始在没有了杂菌的醪液中活跃。 醪膨胀后反应会十分剧烈,在最初的小泡变成巨泡之后,必须有藏人轮班守着醪桶,隔一段时间便要用长杆的木推子推平泡沫,以免醪泡漫出大桶。藏里如今的酛师曾经在藏人时代值班时偷懒,靠着桶睡着了,结果被漫出的泡沫浇了一身,弄得全身都黏腻腻的,这件事一直被杜师他们当作酒后笑谈。 云起的醪液膨胀后,夏越便稍微轻松了些,除了早晨蒸米、制麴,以及轮班值守之外,倒是空出了些时间。有时候早晨蒸好米之后,他便能离开酒藏,这时候他会带着自己用新蒸好的米做的捻饼回家,用七寸烧炭炉将捻饼表面烤到微黄,然后给式燕吃。 过了几日,醪场被如临大敌的严肃氛围笼罩。 这日,要对云起的醪液进行温取。 所谓的温取,同样是要用装满了热水的加暖樽提高醪液的温度,不同的是,温取时,樽中热水的温度极高,这道工序的目的,是要大量杀死醪中的酵母。当醪液被加热到一定程度时,酵母便会急剧涌出,然后渐渐死去。 在上一世,听混血合伙人讲述酿酒工序时,夏越对温取曾经十分不解。为什么要将好不容易降临在醪中,繁殖起来的酵母杀死?没有了酵母,要如何酿酒? 听了友人仔细解释,夏越才明白,温取并不是要杀死所有的酵母,要消灭的只是一些较弱的酵母,以及残存的杂菌,这样,醪中最终存活下来的,便是强壮的酵母。应该说,只要强壮的酵母才能熬过温取带来的高温,顽强地活下来。 虽然这样一来,醪中的酵母数量会减少,但是残留的都是精锐部队,这些优异的酵母大都耐酒精也耐酸性,能够酿出非常美味的酒来。 温取是酿酒过程中最为危险的环节,若是时间太长,醪液温度过高,只要出一点差池,都有可能不小心将所有的酵母都杀死。云起的温取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期间不断地更换水樽。本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醪液又开始冒泡,看起来很像是酵母在垂死挣扎。 在温取之后,醪液需要被冷却下来,之后,便进入枯干期。 枯干期是被加热到微热温度的酵母们休息的期间,在这段时间,酵母会进入休眠,曾经翻涌起大量泡沫的醪液此时风平浪静,仿佛从未有过动静般。但藏人们却不可松懈,每日要定时用木櫂搅拌醪液,保持好低温,让经过温取存活下来的酵母在平静中默默活动。 至此,酿酒最为困难的阶段已经结束了。 而式燕就正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出现害喜反应。 云爹爹与白爹爹怀着身子时都曾有过程度不同的孕吐,式燕却没有这个现象,只是,他开始一反前两个月的精神奕奕,变得十分容易疲倦起来。不论是待在家中还是外出,不论闲还是忙,只要醒着有一个时辰,式燕就会开始觉得困倦,想睡。但是真躺上床,他又睡不着。 夏越便尽量陪着他,低下声音与夫郎说话,偶尔能将式燕哄到睡着。 然而即使睡着,式燕也睡不久。他已经开始显怀,似乎是腹中胎儿压到了膀胱,式燕最大的害喜反应,是尿频。 哪怕是晚上睡觉,式燕也会起夜好几次。因为起夜必须叫醒丈夫,式燕不忍,最初都是强忍着尿意,被夏越发现后,板起脸责怪了几句,让式燕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是觉得不适就要立刻叫醒自己。 在式燕的腹部明显鼓起时,云起开始进入三段添料阶段。 58、冬日 三段添料,是指分三次加入米和水,增加醪的量,这三次分别称为初添、仲添、留添。 为了进行三段添料,醪桶内的醪液要移入巨大的酿酒桶中,仲添要加入的蒸米和麴米的量要比初添多,留添时会更多,会用到一两百公斤的米。 藏人们将刚刚蒸好的米揉搓好,直接用垫在米下的白布一包,扛到背上,便往醪场赶去。蒸米温热的温度从背上传来,感觉四周都笼罩着蒸米的香甜气味,夏越有种说不清的心安感。 爬上木梯,展开白布,将蒸米和麴米小心地倒入酿酒桶中,藏人们一个接一个地上梯,倒米,蒸米和麴米落入醪液的声响听着有种粘稠感。米倒完后,要将醪液用心搅拌均匀。初添、仲添、留添都是同样的过程。 留添结束后,酿酒桶内的醪便会开始正式发酵,酒便是从留添之后开始诞生的。 云起的三段添料完成时,距离进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所有人为可做的努力已经做完了,接下来,只能祈祷桶内的醪能够顺利发酵成酒。 在夏越专注于酿造云起的时候,月华的醪也开始膨胀了,如水和庭莺也都已经开始集酛。 酒藏一切顺利,式燕也终于慢慢从疲乏中恢复过来。 此时已是十一月底,胤城依然是寒冬时节。夏越将包好的金糍粑塞在袖子里,缩了缩脖子,快步走回街市口,爬上了自家的马车。 他现在下午便能从藏里出来,喜久醉相当顺利,他便把时间都用来陪夫郎。 隔三差五地,夏越会到街市里买些小吃给式燕解馋。只是甜食已经不敢给他吃太多,式燕最喜欢的金糍粑,也是十天才给买上一回。 式燕在进入第四个月时开始极度嗜吃甜食,本来夏越在吃食上都习惯性纵容他的,可是在发现式燕吃了甜食后常说没胃口,吃不下正餐时,便控制了他的甜食。好在式燕懂事,明白丈夫是为了自己好,也不埋怨,虽然有点小委屈,偶尔说出来让丈夫哄哄,便也没事了。 夏越进屋时,式燕正在算账,桌上放着一杯花蜜水。他现在不能吃太甜的东西,但嘴里又实在渴望甜味,就只能用一小勺花蜜冲杯温水,让嘴里能尝到些甜味就好。 重生之酾酒有衍_77 看式燕打算起身迎过来,夏越摆了摆手阻止他,自己将厚氅子脱下挂好后,才走过去揽过夫郎,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今日觉得难受吗?宝宝有没有闹你?” 式燕笑着摇了摇头:“就是下午动了好几次,倒不觉得难受。” “这么活泼?”夏越将手上的纸包递给式燕,自己伸手去摸他已经鼓起来的肚子。 骆越的卿倌孕期与夏越上一世的世界不同,并没有十个月那么长,大都是七个月左右,最长也就是八个月,因此,在四个月时,胎动就已经很明显了。夏越觉得,这大概是因为这里的人外形看着都是男性,盆骨不够宽大的缘故吧。 式燕接过丈夫递过来的纸包,那纸包摸着还很温热,他好奇地打开,然后眼睛一亮。 “金糍粑!” 夏越好笑地看着他一脸高兴地捧着金糍粑,迫不及待地打开就咬的样子。他家这个夫郎明明快要当爹爹了,平时也很大方稳重,可是在夏越看来,仍然还是会觉得,夫郎还像个孩子似的。 “慢点吃,别又烫着。”夏越爱怜地捏了捏式燕的耳垂,一脸的宠溺。 晚饭吃的是热热的内脏锅,素菜是糖醋莴笋,还有一碗鸡参汤。 按照沈大夫的吩咐,式燕现在都要吃些高热量的东西,夏越也就陪着他吃。天天在酒藏干活的夏越倒还没什么,式燕则是很明显地圆润了起来,倒也不是很胖,只是人看起来肉感了不少。加上基本都待在屋子里,夏天晒黑了些的肤色白了回来,这几个月又一直在滋补,式燕的脸色是越发的好了,肌肤仿佛有层光泽,夏越看着觉得自家夫郎像颗圆圆的珍珠似的,好看极了。 面对好看得很可口的夫郎,陪着夫郎吃了内脏锅的夏越心里就有些蠢动了。 这份蠢动在给夫郎洗澡的时候,越发变得难以按捺起来。 式燕现在怀着身子,大夫说了最好不要在浴池里久坐,夏越自己也依稀记得怀孕不能坐浴,便主动提起要帮夫郎洗澡。毕竟骆越没有淋浴,独自拿水洗澡会比较费事,式燕现在也不能洗太久,有人帮着洗是最好的。 十月的时候,夏越就让人把东院的浴房修缮了一下,除了将浴房和卧房连了起来之外,还加砌了隔热的石砖。倒是不用烧暖房,浴池的水烧热之后,整个浴房便也暖和起来了。 夏越站在式燕身后,温柔地给夫郎洗背。浴房灯光有些暗,夏越看着眼前细腻的肌肤,十分想舔吻上去。 他已经禁欲了四个多月了。虽然沈大夫说,进入第四个月时就已经比较稳定,可以行房了。只是一来夏越的心思当时还在云起上,二来他也有些怯,想说等过段时间,真的稳妥时再说。 今日他觉得自己是忍不住了。给式燕洗好澡,送回房后,他草草收拾干净了自己,想了想又在浴房里自己处理了一下,出来了一次之后,他才将痕迹洗掉,擦干身子穿好衣裳回了房。 式燕坐在桌旁,在缝孩子用的小褥子。 “夜里别缝东西,对眼睛不好。”夏越出声制止他,虽然灯光还算亮,但烛火会晃,他觉得式燕盯着针线不大好。 丈夫这么说了,式燕就乖乖把东西收起来。 “相公要睡了吗?”式燕问夏越,虽然时候还有些早,不过丈夫如今都要早起,式燕便都会在沐浴之后问上这么一句。 说起来,今日沐浴也比往常早,兴许丈夫今日累了想早睡吧,式燕这么想着。 夏越点了点头,就看式燕去铺好床。 两个人躺到被窝里,夏越搂着相方,并不急着睡或是做些什么,他们都习惯了在被窝里说会儿话,因为贴得近,气氛会很好。 式燕先是问了些账上的问题,听夏越给他解答后,又说了些宅子里的事。还有一个月便要过年了,年货也要购置起来,式燕大致说了下自己列的单子,又问了问丈夫的意见。 正事说得差不多时,式燕才反应过来,丈夫的手伸到了自己衣内。 今日是要……行房吗?式燕红了脸,不敢问,只是抬眼偷偷看了看丈夫。自从酒藏忙起来之后,夫夫之间连互相抚慰都少了起来,到了沈大夫说可以行房的日子,夏越也不见动作,式燕便当丈夫太疲累,他自己自然是不敢主动问起的。 这段时间丈夫没有动静,式燕也不会对房事有什么意识,此时被夏越带着明确意思地抚摸,他却立刻情动了起来。 “相公……” 看着式燕眼角染上了一抹春情,主动贴了上来索吻,夏越轻轻一笑,含住式燕的唇用力吮吸起来,好一会儿才将舌头探入。 将夫郎的里衣敞开,亵裤褪去后,夏越从被窝里出来,转移到了式燕身后。 “这个姿势比较好,你不会太辛苦。”他从背后搂着夫郎,凑到他泛红的耳后,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式燕如他所料地轻颤了一下,然后乖顺地点头。 沈大夫让他尽量朝左侧睡,丈夫一向是睡在外侧的,式燕本以为丈夫会让自己在上位,哪知丈夫会特地跑到身后来,自己倒是动都不需要动一下,适才提出要服侍丈夫也被拦住了。 夏越不采用骑乘位自然是因为疼惜夫郎,孕期行房他不敢进入太深,骑乘显然不是好选择。式燕虽然不甚明白此中细节,但不妨碍他感受到丈夫的体贴。 式燕似乎比以前更为敏感,只是在他耳畔说话便让他颤抖地踡起身子,呼吸也开始有些紊乱。 夏越舔上了式燕后颈上露出的莲纹,用舌尖描绘着,享受着舌下肌肤的微颤。他穿着里衣,只脱掉了亵裤,然后一手摸到式燕身下,轻轻揉着,将入口渐渐揉软。 摸了摸式燕隆起的腹部,感觉没有异样,夏越吻了吻式燕的耳垂,柔着声音对他说:“不舒服要马上告诉我。” 式燕点了点头,然后右腿被丈夫轻轻托起,紧接着,就感觉到丈夫自身后一点一点地挺了进来。 夏越并没有连根没入,只进入了一半,便开始缓缓地抽动。这个姿势对他来说自然是不够尽兴的,但若是正常体位,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冲撞起来。 从未尝试过的姿势让式燕有些无措,丈夫的动作十分轻柔,不若以往激烈,但是这种轻缓却使得式燕对后方的感知清晰了起来,仿佛丈夫每一次进入每一次离开,甬道内每一寸变化都鲜明地浮现在脑中。明明没有深入,却似乎丈夫经过的每一处地方都醉人般舒服,他忍不住扭摆起腰,开始向后迎合丈夫。 夏越的手在式燕身上来回爱抚着,唇舌也在他肩颈处不停舔咬吮吻,式燕明显比以往敏感许多,虽然不能进入深处,那处的激烈收缩却带给了夏越极致的快感。 “嗯嗯……相公……啊哼……” 这个姿势持续了一炷香左右,式燕终于忍不住泄了身。夏越从他身子里抽出来,让式燕平躺下来,自己来到式燕上方,换了正常体位。 “啊啊……” 才一进入,式燕便猛地仰起脖子,双腿一下子夹住了夏越的腰。 夏越被狠狠咬住,忍不住开始快速地进出起来。他依然不敢全部进入,只是快速地在式燕体内摩擦,大概十几下中有一下会缓缓顶到深处,然后再退出。深处放缓,浅处加快,式燕舒服得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相公……相公……”式燕抖着湿润的睫毛,对着丈夫伸出手。 夏越握住他的手,送到唇边轻吻指尖。他不敢俯下身吻夫郎,怕压到夫郎肚子,将五根手指一一吻过之后,他突然一口咬住了式燕的食指。 “啊!”式燕一惊,下身兀地一阵绞紧。 夏越顿了顿,突然开始加速,右手也抚上式燕替他套弄起来,把式燕逼得不停狂乱地摇着头,口中吐出的吟哦越发破碎起来。 重生之酾酒有衍_78 如此抽插了几十下,随着式燕一阵颤栗泄在夏越手中,夏越也闷哼一声,在夫郎体内解放了出来。 待腰间的酸软感退去后,夏越轻轻退出来,俯下身轻轻吻了一下式燕的腹部。 “可有何不舒服?” 听到丈夫略带担忧的问话,式燕睁开一片湿润的眼,无力地摇了摇头。 夏越这才放心给夫郎擦拭干净,又将事先垫在式燕身下,现在已经沾满精液的巾帕抽出,揉了揉丢到地坪上。为夫郎将衣裤重新穿好,自己也收拾干净了,他才吹了灯,钻进被窝,把已经不支睡着的夫郎搂进怀里,偷偷吻了一口,也闭上了眼睛。 59、夏越的云起 随着越来越多的酒进入制酛阶段,藏里迎来了最为忙碌的时期。 酿酒场里并排而列着近十个酿酒桶,一走进去就能闻到酒藏特有的气味。大甑桶每天都要蒸上大量的米,用于制麴或是添料,酒藏的烟囱几乎一整天都在冒出滚滚白烟。 酿造云起的木桶里连续好几日都浮现着乳白色的泡泡,杜师和夏越每日都去查看,品尝醪液的味道。 “已经有酒味了。”夏越尝了口长柄木勺中的醪液,细细品了品,道。 杜师点头,看着桶内醪液的眼神像是望着孩子般:“云起酿造得很顺利,从冒泡的情况看,大概再过半个月就能上槽了。” “半个月……”夏越心里一阵激动,他双手撑在木桶上,低着头盯着那些翻涌的白泡看。 第二桶云起在昨日已经进行了初添,今日要让醪休息一日,桶内的白泡大量翻滚着,十分的活泼。因此,初添次日也被称为踊跃,指的便是让醪发酵所产生的泡泡翻涌一天,泡泡们看起来像是在跃动跳舞一般,因此得名。 查看过两桶云起后,夏越赶到酛场,开始为第三桶云起进行酛摺。 今年云家酒藏要酿造三桶云起,白家的酒米有大半都用在云起的酿造上。 第三桶云起,杜师交给了夏越酿造。 “我来酿?” 夏越记得很清楚,当初听到杜师说要让自己酿造一桶酒时,自己心里翻腾的惊讶于兴奋,以及杜师不容反驳的坚定笑容。 当时在场的藏人们也很吃惊,但却无人表示异议。 “少藏主学得很快,学得太快了,让我相信你是有天分的。我们一共酿了三桶云起,从第一桶开始,少藏主就一直跟着,酿造的方法我想少藏主应该都牢牢记住了。这第三桶就由少藏主来酿,遇上困难可以来找我,不过我相信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杜师拍着夏越的肩,直视着他的眼神非常锐利,夏越脑中完全没有拒绝的念头。 于是,云家酒藏的少藏主,成为了藏里第二位杜师。 虽然在夏越认为自己最多只能算是实习杜师,但在没有实习这个概念的骆越,藏人们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少藏主改为了老大。 过了几日,夏越邀请杜师一起晚酌,向他问起,为何毫无预兆地突然将第三桶云起交给自己。 “少藏主对酒的感性很强,洗米蒸米时,时间掌握得也很好,并不只是单纯记住了我们教的东西,不同的情况,少藏主有自己相对应的判断,这不是普通藏人进藏学个几年就能够学到的。一月份倒甑时,我便有了这个想法,想着终有一日,让少藏主负责酿造一桶酒,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越来越期待,那会是怎样的酒,会有着怎样的味道。” 看夏越听得认真,杜师笑着揉了揉鼻子,接着道:“其实,我也很期待少夫人。若是少藏主酿酒的技艺,结合少夫人的味觉,共同酿造一种酒……只是想想我便很兴奋了。” 杜师笑得很开心,然而夏越却感到有些不安,他担忧地看着杜师,张了张口,又不知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两个人默默地喝了几杯酒。 过了好一会儿,杜师突然开口道:“少藏主,我快六十了。” “老爹看起来还很年轻。”夏越笑着说。 “嗯,”杜师点头,“我也这么觉得,那几个小学徒,还以为我才五十呢。” 杜师得意地笑起来,眼角的笑纹显得很深。 “其实六十岁,对一个藏人来说,还算不得老。我当年跟随的老杜师,到了七十岁还在藏里酿酒呢。我的身子骨也硬朗着,少藏主不必担心。” 夏越颌首,还是问:“那为何……” 他就是一直有种感觉,似乎杜师在安排接班人,可是杜师看起来还很健康,舟车劳顿来到胤城,也不见他脸上显出疲色。夏越担心杜师是否患了什么病,还想着要怎么请杜师去给沈大夫看看。只是现在听杜师的说法,似乎也并不是因为身体。 杜师把玩着酒杯,微微眯起了眼。 “在酒藏做个两年学徒,就可以记住酿酒的过程了;继续待个几年,熟悉了酒米,做惯了熟练了,可以升釜屋,熟悉了麴米,可以去做麹师,酛师也是一样。这些都是可以靠勤奋和经验做到的。但是要当杜师,却必须要有天分。不是说在藏里做了多少年,就可以当上杜师的。” 夏越很清楚这一点,正是因为清楚才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哪怕再有天分,一个才接触酒藏工作不到一年的新手,怎么能直接负责酿酒呢? 杜师还在继续说着。 “本来,是没有让少藏主当杜师的道理的。让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一整个冬天窝在酒藏里,早起晚睡,是太过辛苦了。不说少藏主还有其他家业要顾,这才刚成亲一年,少夫人又有了身子,我其实不该在这时候说出这种荒诞的事的。只是,我有些急了。少藏主啊,我们藏里没有头司,没有头司就意味着没有下一任杜师。我现在是还精神得很,可架不住春天回了老家之后,万一出点意外,藏里要怎么办?” “老爹……今年回家,是遇上什么事了吗?”夏越问道。 杜师叹着气点头:“我们村里头,有个在别的酒藏干活的杜师,今年下田时没留神,从田埂上摔进了已经落了水的田里,伤着了腰。那老弟比我还小个三岁,大夫交待了要静养几个月,可家里一收割完,他就挣扎着动身往酒藏去了。他说酒藏少了他不行,没有人可以接替他。” 夏越听懂了,杜师的意思也就是个未雨绸缪,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他想了许多,却始终说不出口。想想他自己上一世,不也年纪轻轻就遭遇飞来横祸送了性命吗,世事始终难料,杜师的顾虑着实是很有道理的。 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之后,杜师脸上又恢复了笑容。他笑眯眯地敲了敲桌子,看着夏越道:“少藏主放心,我还能干,不出意外,还能继续留在藏里好几年呢。我也是私心,想喝喝少藏主酿的酒,才着急着提出这个主意。云家酒藏的下一任杜师嘛,咱们看看在这几年,能不能找着,不需要什么资历,只要有天分,人负责,就能直接当杜师培养嘛。” 听杜师这么一说,夏越也释怀地笑了,如果自己能够分担一些杜师的活,也是一种让杜师不至于太过劳累的做法。他并非不想酿酒,相反,他渴望得不得了,如今这么快得到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至于藏里的下一任杜师,夏越决定明年开始,留意一下学徒们。今年还只能刷洗工具的这批学徒,下一期酿酒季就可以进入酿酒场了,到时候,加上以敖,都可以在暗地里考量一番。 第三桶云起,让夏越几乎一整天都埋头在酒藏里,天还黑着便离开家,天黑了很久才回到家。 式燕心疼丈夫心疼得不行,如果不是怀着身子,他是肯定会去藏里给丈夫帮忙的。只是现在,不仅是丈夫,公公和公爹都不让他到酒藏里去。沈大夫也告诉他,藏里温度太高,他若是去了,对肚子里的宝宝会很不好。式燕便只能乖乖待在家里,每天想着法子给丈夫做些宵夜,让他补充一下体力。 夏越对式燕也感到很抱歉,夫郎在孕期最难受的时候,自己却根本没办法陪在身边。 “我还是让拨个侍从来服侍着你吧。” 重生之酾酒有衍_79 一天晚上,坐在床上给式燕按摩肿起的腿脚时,夏越这么说。 式燕不习惯被服侍,有人总是跟着他也觉得不自在,所以许进来快一年了,虽说是少夫人,但也一直没有专人服侍着。 听丈夫又提起这事,他习惯性地又想推辞,可是今日丈夫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直接就敲定了下来。 看着式燕为难的表情,夏越俯下身亲了他一口,柔声哄道:“式燕乖,你现在不同往日,身上重,腿脚又肿胀着,我看你走路都要抱着十二分小心。我一整天都在外头,你身边没个人照看着,让我怎么放心?你就当让我安心,好吗?” 丈夫的亲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式燕脸上和唇上,把他心里的那点不自在都给吻去了。式燕当然是不愿意让丈夫担心自己的,酒藏那么忙,丈夫都这么劳累了,不能再给丈夫添麻烦。 于是式燕仰起头在夏越下巴上轻轻回吻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我听相公的。” “乖。”夏越满意地笑了,又含住式燕的唇温柔地吻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为夫郎按摩腿脚。 第二日,就有个小侍从进了房里服侍少夫人。 式燕倒是认得这个小侍从的,虽然宅子里的家仆侍从他已经都能叫出名了,不过眼前这个圆圆脸的孩子,是他记住名字的第一个侍从。他记得自己去年刚许进来,去厨房操持年夜饭时,就是这个孩子被丈夫抓了来,让他在厨房门口候着,给自己捧着氅子。 后来,自己生辰那日,在房门口拦着自己,让自己一定吃了点心多穿些衣裳,送了自己上马车的,也是这个小侍从。 “少夫人,少爷昨日吩咐过了,让您早饭喝碗银耳燕窝粥,中饭若是实在吃不下,也要把厨房炖的鸡汤给喝了。啊,对了,少爷今早上海说了,晚上会尽量赶回来陪您一起用晚饭。” 听到丈夫晚上会回来吃饭,式燕很开心,夏越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在家吃饭了,他也是有些寂寞的。 小侍从把夏越的话交待完了,看少夫人点了点头,开始喝粥,便告了退。 “少夫人,我就在耳房里候着,您若是要去哪儿,请千万来叫上我。” 式燕知道丈夫肯定吓唬了这小侍从,大概就是少夫人出了什么问题都唯你是问之类的,看小侍从一脸紧张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连忙答应他,自己要出门一定叫上他,那小侍从才安心地退了出去。 在式燕喝着暖暖的银耳燕窝粥的时候,夏越正在给自己的云起加暖。 “看起来很顺利啊。”杜师走到夏越身旁,看着桶内的酛道。 “是的,老爹,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夏越应着,将加暖樽拎起,架到横在桶上的木条上,将沾在樽上的酛刮落回桶内。 这已经是第五次加暖了,第三桶云起很快也会散发出酸臭的气味,夏越松了口气,他一路做过来,对自己越来越有信心。不论是酛摺时的手感还是加暖的温度掌握,他都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杜师低头闻了闻桶内酛的气味,点了点头:“看样子,大概腊月二十那日,应该就会膨胀了。” 一番加暖下来,夏越上半身几乎是大汗淋漓,正拿着巾帕擦汗的他听到杜师的话,不由得一愣。 腊月二十膨胀?那即是说,今日已是腊月十三了? 夏越眨了眨眼睛,突然懊恼地一皱眉。 在酒藏里忙得晕头转向的,他差点把结婚纪念日给忘了。 60、纪念之日 式燕进门的日子是腊月十二,昏仪却是在夏越醒来之后,腊月十六才举行的。 夏越一心扑在酒藏里,将日子忘了个干净,此时才想起来,腊月十二是已经错过了,只能过腊月十六那日了。不过,他也觉得是该以昏仪那日为纪念日的,毕竟是他是在那一日第一次见到式燕的。 骆越似乎没有过成亲纪念日的习俗,这并不妨碍夏越动起心思。不过式燕现在身子不方便,出门也没什么好去处,也只能在家里过过?夏越沿着云家院墙慢慢踱回家,脑中把好几个方案排除掉了。 不过,总还是能送夫郎礼物的。夏越开始琢磨要给式燕买什么,吃穿用的都不缺,式燕怀上之后,更是都给他用了最好的。要不,自己再下厨一次?只是在家下厨,怕是会引得父亲和爹爹起疑,即使说是这一年在喜久醉学来的菜式,不先做给双亲,只做给夫郎吃,似乎也很不好。 夏越一直在心里盘算着,面上倒是丝毫不露,他总想着不管送什么都得是惊喜,事先给人期待就没意思了。 式燕如今只算着还有多少天过年,东西筹备得怎么样了,赶不赶得及,有没有漏些什么,对于自己许进云家一年了的事情,一点没留意到。夏越看他没意识,自然也不会提醒,回到家也只是与往常一般陪着他吃饭,聊天,帮他洗澡。 临睡前,小侍从端了木盆子进来。 沈大夫这几日给式燕开了个泡脚的方子,给他缓解腿脚的肿胀和抽筋,让他晚上能睡得安稳些。 夏越也不要小侍从服侍式燕,接了盆子过来,便让人退出去,他自己蹲下身,挽起袖子在药汤里给夫郎按摩小腿。 式燕的腿虽然肿了起来,显得有些臃肿变形,但手感仍是很好的,在热水里更是滑腻,夏越虽是在按摩,嘴角却挂着一抹享受的笑意。 突然,他听到式燕在头顶上闷哼了一声。 “怎么,烫?还是我捏痛你了?”夏越赶紧抬头问道。 式燕摇了摇头,右手抚上了隆起的腹部,眉心有些蹙起,脸上却是笑着的:“没有,是孩子踢了我一脚。” “他踢疼你了?”夏越皱着眉盯着式燕的肚子,这小子最近太能折腾,把他家式燕闹得吃不好睡不香的,他心下有些不满。虽说宝宝精神是好事,可这家伙也太好动了。 夏越的眼神太过明显,想到这几日丈夫对孩子的抱怨,式燕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事的,不疼,”式燕抚摩着肚子说,“只是突然被踢了,我吓了一跳而已。” 听到式燕这么说,夏越还是隔着夫郎的肚皮瞪了那孩子一眼,才又低下头继续给夫郎按摩。 “这小子太调皮了,一点都不安生,整天这样闹你。” 式燕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他低头看了看丈夫头顶的发旋,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那孩子还在动,身体内传来的波动虽然不大好受,却让他很开心。 “这么活泼,应该是个郎官。”式燕的话里有明显的期待。长子是个郎官,云家便有了传人,不仅公爹会高兴,他也能早些安心。 夏越扯过旁边的棉布,将式燕的右腿抱进怀里,仔细给他擦干,头也不抬地道:“你呀,我说了好几次了,别太在意这个,不是郎官,不也还能生下一胎吗?就算是个卿倌,也一样能继承家里。你放宽心就是,别太紧张。” 说着,他把式燕另一条腿也擦干净,将人抱上床,拉了被子盖好,低头吻了式燕一下。 “嗯,我知道了。”式燕露出了个笑,点头,回了丈夫一个吻。 夫郎最近越来越主动了,夏越把木盆子端到门外放着,关了门,摸着下巴想道。以前吻一下都难为情的孩子,现在知道要回吻了,甚至有时候,夏越没做什么,他都会来蹭一蹭。对于夫郎黏人撒娇似的举动,夏越表示非常的受用。 式燕现在必须向着左侧侧睡,中间隔了个圆圆的肚子,夏越就搂不了夫郎睡觉了,丈夫是一定要睡在外侧的,他也不能睡到式燕身后去,于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握着式燕的手睡。 重生之酾酒有衍_80 夏越的云起如今只需要每日加暖一次,等待膨胀,除了加暖和定时查看之外,夏越有足够的时间跑到街市去逛。 街市上倒是有新鲜玩意儿。 夏越看上了一个毛茸茸的手炉。不是袖炉,这个手炉比夏越的手还大,放不进袖子里,但是摸着比袖炉暖多了,只是外头裹了一层长长厚厚的毛皮,看不出里头是什么样子的。 摊主看他感兴趣,便麻利地解开给他看。毛皮是系绳的,解开后从里头拿出个圆圆的物品,夏越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跟加暖樽一样的材质。 “这东西做不了太小,就只能做这么大的,但是它够暖,不用放在袖子里都很暖和,走外头时抱着,风吹过来也不会凉的。” 摊主热情地说着,又把放墨炭的口子打开给夏越看:“您看,这么大个手炉子,两颗墨炭就够了,能暖很久。要是嫌不够暖,您再加一颗,它够大,放得下。” 夏越是很满意的,他想着式燕总在宅子里走动,现在大着个肚子穿不了太厚,袖炉是不够暖了,这个手炉倒是正好的。 “少爷这是要买给夫郎的?”摊主试探地问,看到夏越点头,脸上更是笑开了,推销得更为殷勤,“您放心,贵夫人一定喜欢。您看这包着的毛皮,这是我家那口子给出的主意。卿倌不都喜欢这个么,用这个包起来了,这手炉就不会太烫手,摸着也舒服。这可都是好的,白色的那个是兔毛,毛可厚了,另外那个是水貂毛,我这儿还有狐狸毛的,狐狸毛华贵啊,您要是想要,我给您翻出来。” 看摊主转身就要去翻放在身后的包袱,夏越连忙拦住:“不用了,我就要这兔毛的。” 又是兔子,多好,式燕用的东西就该是兔子的,夏越笑眯眯地抱着用绸布包好的手炉,继续逛街。不知道有没有兔子花样的簪子或是配饰,他突然这么一想,顿时勾起了唇角,加快步子往那家首饰铺子走去。 晚上,式燕发现侍从进来布的菜不是云家厨房做的。 他正奇怪,就看到丈夫笑吟吟地踱步进房。 “相公,今日在家吃饭吗?”式燕昨晚和今早都没听夏越提起,原以为他又要待在酒藏了,不想却看到人回来了。 夏越笑着点头,伸手抚了一把夫郎的发,也不管侍从还在布菜,就低头吻了上去。 式燕久违地脸颊和耳垂都红透了。 侍从都低着头退出了房间,门阖上了,夏越才放开式燕。 式燕抬头看丈夫,不住地眨眼,有些搞不清状况。夏越也不开口,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放到一旁,拉着他坐到桌前,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 看着自己碗中的鹿肉,式燕终于回过神,忙问:“相公,今日的菜……” “我没让厨房准备我们房里的饭菜,这些是让喜久醉送过来的。” 夏越放下筷子,转过身看着不明所以的式燕,伸手拉住他的双手。 “式燕,我的式燕,今日是腊月十六,你还记得是什么日子吗?” 他把式燕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抬眼,等着夫郎的回应。 腊月十六……不是谁的生辰,也不是什么节日,式燕想不出来,只能困惑地看着丈夫。 夏越也不是非要他想起来,毕竟没有这个意识。 “去年的腊月十六,我和式燕拜了堂,然后,在这间房里,我掀了式燕的盖头。” 看式燕忽然一脸恍然的样子,夏越深深地笑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我们成亲有一年了,为夫就是想纪念一下。式燕现在不方便,以后每年的今天,若是藏里不忙,我就带你出门走走。今年只能在家里过了,所以,我就想着要跟平时不一样。你不是喜欢吃鹿肉吗,我问了沈大夫了,适量的吃一些无妨,我就让喜久醉做了这几道你爱吃的送过来。” 式燕觉得鼻头有些发酸,怀了身子后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容易掉眼泪了,他抽了抽鼻子,身子凑上前给了丈夫一个吻。 “相公,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之间说什么谢,”式燕的眼神亮亮的,夏越看着很开心,他拍了拍夫郎的手,道,“先吃饭吧,一会儿菜要凉了。” 两个人这才开始动筷吃饭。 考虑到式燕的身子,鹿肉都是小碟盛着,每碟的量都不多,但加上其他素菜,也是很丰盛的一餐。王厨子的厨艺是没得说,虽然不能喝酒实在是有些遗憾,但式燕还是吃得很满足。 饭后,夏越陪着夫郎到院子里散步消食,出门前,他把包着手炉的包裹塞给了式燕,又拿了兔毛氅子给式燕披着。 式燕好奇地打开包裹,摸到一种毛绒绒的触感,拿出来一看,眼睛都瞪圆了。 夏越看着他的反应直乐,笑够了,才给夫郎讲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用。式燕把暖暖的手炉抱在胸前,丈夫帮他裹紧了氅子,出了暖房身上也还是暖融融的。 知道夫郎很喜欢这个礼物,夏越心底很开心,式燕抱着那个手炉慢慢走着,看着好像是抱着一只白兔子似的。 他开始琢磨要不要给式燕买只兔子养着,到时候就真的是兔子抱着兔子了,那画面一定很可爱。 散步回了房,夏越才开始给夫郎展示他在首饰铺子里扫荡回来的所谓纪念日礼物。 兔子图样的簪子,还真的有,一根绿檀木的,雕的就是一只奔兔的形状,还有一根银簪子,簪头就像一对兔耳朵,两边耳朵上分别雕了不同姿态的小兔子与花卉图样,很是可爱。 式燕看到却有些窘,这是十一二岁小卿倌戴的,送他这个,戴出去了不被人笑话才怪。夏越却一脸不在乎地笑说,那就只在家里戴好了,只给他看。 丈夫这么说了,式燕也只能答应了。 除了两枚簪子之外,还有一枚暖玉坠子。 这坠子也是兔子图案,倒不是常见的圆形玉坠,而是雕刻成了一只直起身回头张望的兔子,那兔子颇有些圆,看着很有肉感,显得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夏越将暖玉坠子给夫郎戴到脖子上,挂在胸前。 然后他站起身,就着灯光看他家夫郎,兔毛氅子、兔毛手炉、兔子图样的簪子,兔子图案的坠子。 “我的小兔子哟。”夏越只觉得无限美好,忍不住捧着式燕的脸,喃喃着给了夫郎一个缠绵的吻。 吻过之后,他把自家兔子身上的兔子周边都给除了去,在床上化身成一匹温柔的狼,将怀里的大兔子怜爱却又彻底地拆吃入腹了。 61、意外 胤城里开始充满年关气氛时,夏越的云起也顺利膨胀了。 街市上有不少铺子已经关了门,尤其是家乡离得远些的,都早早离开了胤城赶回老家。喜久醉也准备关门歇业,这段时间不少客人都是来买酒回去的,坐在馆子里喝酒吃菜的人少了,成掌柜和方管事终于是稍稍有了些闲暇。 只是与去年的这个时候相比起来,喜久醉可是红火多了,成掌柜还记得少当家醒来后头一回来的情景,那个时候他正在柜台里头闲得差点没拍乌蝇呢。仅仅过去了一年,没想到能有这么大变化。 重生之酾酒有衍_81 成掌柜拿着鸡毛掸子在柜台上随意地扫来扫去,一旁记账的方管事紧紧地皱起了眉,刚想说他,抬头却看到少夫人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少夫人怎么来了?” 两个郎官被吓得不轻,赶紧从柜台后面出来,迎了上去,生怕他哪里摔着碰着。 式燕有小侍从扶着,看到面前的俩人一脸的紧张,忍不住笑了。 “成掌柜,方管事,不要这么紧张,我又不是瓷娃娃。” “哎哟,少夫人你现在可比瓷娃娃金贵,要在我们这儿出点什么差池,少当家能拆了我。”成掌柜看着式燕隆起的腹部,咽了口唾沫,叫了小二到柜台看着,他自己小心翼翼地给式燕领路。 方管事也收起账本跟了上来,看式燕走路很稳,气色也很好,也放心了许多。 到了后院的小屋,方管事才问:“少夫人今天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让人来通报一声。” 式燕不好意思地笑笑:“临时起的意,也没来得及叫人先赶过来。今天裁缝送了新衣裳来,我正好要出门,就顺路给送过来了。只是后门的巷子口停了不知谁家的马车,我们进不去,只能从前门进来了。” “送个衣服怎么还让少夫人你自己跑一趟啊,这天寒地冻的。”成掌柜连忙把火盆烧旺了些。 接过方管事递过来的热茶,式燕笑着道了谢,抿了一口才接着说:“今天房里要熏草,我待着不好,就被赶出来了。本来说让去藏里的,可是今天相公的酒正是温取的关头,我也不好过去打扰。恰好裁缝送了衣裳过来,我便一起过来了。” “啊,”成掌柜恍然,“的确是到了熏草的时候了。” 临近年关,各家都会在房内烧一种檀色的芒草,用以驱除邪气。喜久醉在歇业后,也会在馆子里熏上一遍。 这种叫檀芒的芒草烧起来有种特殊的香气,其实挺好闻的,普通人闻着会觉得神清气爽,有种身体内的污秽邪气都被袚除的感觉。只是,唯独怀着身子的卿倌闻不得这香气。许多有孕的卿倌闻到檀芒燃烧的香气,都会产生恶心呕吐等剧烈反应,于是人们便都认为檀芒的气味对孕夫不好,每次年末家中熏草,怀有身子的卿倌都是要出门避开的。 看火盆烧得够旺了,成掌柜便起身,说要出门看看停在后巷的马车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成掌柜回来了,跟他一块儿的还有夏越的小厮,两个人一起拎着一个大包裹。 那包裹里头就是给喜久醉伙计们的新衣,给成掌柜和方管事的是另作的,小厮抱在怀里。 式燕问两位要不要试穿一下,看看是否合身,成掌柜和方管事都说不用,云家送来的衣裳,从来没有不好不合适的。 成掌柜是出了后门便遇到抱着大包裹往这里走的小厮的,那马车停在巷子中间,巷子不算窄,那马车堵在那儿,虽然其他马车是进不来了,不过人还是能施施然走进来的,就算是抱着个极大的包裹也一样。 “那车子好奇怪,”小厮有些不缀地说,“车里头应该是没人的,车夫也不在,就一辆空马车在那儿占地方,还挡路。” 成掌柜接腔:“车上没家纹,不晓得是哪家的,停哪儿不好偏偏停那地方,堵得正正好。” “对了少夫人,”成掌柜话锋一转,突然对着式燕说,“外头飘了小雪,你还是别急着回去,等放晴吧。” 方管事闻言也附和,看式燕点头答应了,便把账本拿出来。少当家说了,找不着他人时,账本上的问题一律可以去跟式燕说。 在暖融融的小屋里消磨了些时间,账本也看得差不多了,小侍从看式燕放下账本,便机灵地上去去给他揉捏额头两侧。 雪已经停了,虽然离檀芒的气味完全消除还有段时间,但式燕也不好意思继续在喜久醉里叨扰,成掌柜和方管事两位口上说清闲,其实根本一点闲暇都没有。 自己一来,就耽误了人家干正事,都在这儿陪着自己,这让式燕非常过意不去。 这时候回不了家,索性就真的去酒藏看看吧。式燕这样想着,从正门出了去。成掌柜和方管事送他出去,马车停在运河边上,他们便在门口站着等小厮把车子赶过来。 小侍从扶着式燕站着,突然式燕听到右边巷子里传出声响,下一刻,便看到停在巷子里的马车用极快的速度冲了出来,一个左拐便往车道上跑。 式燕地拉了小侍从一把,自己也赶紧往后退,看那马车疾风般险险从俩人适才站立的地方掠过去。 “啊……”退得太急,式燕一个没站稳,身子歪了一下,幸好身后有成掌柜反应极快地上来扶着,否则他可能就要摔着了。 在车道上一路狂奔,转眼间连声音都听不到了。几个人虽然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关注痛呼了一声的式燕。还没来得及问他有没有事,成掌柜方管事和小侍从就都看到他们少夫人的脸刷的白了。 “少夫人,少夫人您怎么了?”小侍从慌了,顾不得为少夫人救了自己道谢,生怕少夫人受了惊,有个什么大碍。 看到三个人都很担忧地看着自己,式燕勉强笑了笑:“没事,似乎是脚崴着了……” “只是脚?肚子里没问题吧?”方管事皱紧了眉头问。 式燕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这时候小厮赶着马车过来了,适才那一幕他也看到了,脸上也是一片惊慌。 这下子式燕是肯定不能去酒藏了,但也不能就这样直接回云家,现在看着似乎腹中孩子没事,若是回去被檀芒熏着了,真出问题可怎么办。 只是看他额上都泌出了冷汗,肯定是疼得不行的,必须马上看大夫。 “今日,沈大夫在医馆,送我过去吧。” 式燕虽然疼,但人是清醒的,也记得早上给自己施完针后,沈大夫便出门去了医馆,此时便冷静地吩咐小厮和小侍从。 小厮赶紧把车门给打开了。 “少夫人,冒犯了。”方管事先致了歉,然后低下身把式燕抱起,送进了车厢里,自己也坐了进去,交待了成掌柜一声,便关了车门。 要在往常,郎官是不能随便碰触许了人家的卿倌的,方管事本是个循礼之人,更别说他早看出夏越对夫郎的独占欲,自然不会做出有违礼法之事。只是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些,式燕又不能自己上马车,总要有人将他抱上去,比起成一期,方管事觉得还是自己来比较好,到时候夏越知道了,心里应该也不会不舒服。 小厮心里焦急,但也不敢贪快,稳稳当当地把马车赶到了沈大夫的医馆门前。 沈大夫让小侍从把式燕的靴袜给脱了,几个人围着一看,那白嫩的脚腕生生肿起了一大块,看着就疼。小侍从更是脸都皱了起来,式燕还安慰了他几句。 医馆里备着冰,沈大夫给式燕冰敷,又让小侍从心疼得不行,赶紧给他把手炉子点上,塞到式燕怀里,心里直想着少夫人可千万不能冻着。 “晚上还得用冰敷一次,明天早上起来时再看看情况。” 冰敷好了之后,沈大夫交待,看式燕和小侍从都点头表示知道了,才给他按揉血肿处,边按揉边继续道:“这个你自己不方便按,晚上我会过去一趟,教给云少爷,让他一天给你按揉个三五次。” 开了药,给式燕敷在患处,用绷带包扎好后,沈大夫又叮嘱道:“切记,这几日都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将重心放在这边脚上。睡觉时把这边脚垫高,平时也别转脚腕。” 式燕都乖乖点头,一一记下了。 傍晚,得了信的夏越赶回家,看到的就是他家夫郎垫高了左腿,靠坐在窗前榻上的模样。 看到丈夫回来,式燕心里非常紧张。 自己在暴风雨的夜里被丈夫叱骂掌掴的回忆又涌上心头,那次之后,他知道了丈夫非常不喜欢看到自己不爱惜身体,若不是发现有孕,估计丈夫的气没那么容易消吧。 重生之酾酒有衍_82 结果今日自己居然怀着身子受伤了,式燕越想越心虚,生怕丈夫责骂,便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夏越。 夏越连氅子都不脱,直接冲到式燕跟前,也没注意夫郎样子有些奇怪,只是心疼地蹲下身,仔细去看那被包裹着草药的脚踝。 “很疼吧?”夏越轻轻抓住式燕左脚大拇指,用指腹抚摩着,柔声问。 丈夫似乎没生气,式燕在心底舒了口气,这才抬起头,刚说了句不疼,便撞进丈夫溢满了心疼的眼眸里。 一看到那充满温柔疼惜的眼神,式燕就觉得心里柔软要化成水了,心下忽然满是愧疚,不由得脱口而出:“相公,对不起。” 夏越愣了愣:“为何道歉?” 62、暖冬 式燕抓住夏越的手,将他拉向自己。 夏越便站起身,往式燕身旁走去,然后被式燕一把抱住。 “怎么了?”夏越看夫郎把脸埋在自己腰间,不由得觉得很是爱怜,手掌放在他头上,轻轻地抚摩着,问他。 “相公,”式燕的声音传出来,瓮瓮的,“我伤了脚,对不起。” 夏越很是不解,怎么受伤的人反倒要对自己道歉? 他哄了一会儿,式燕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继续说:“我知道相公不喜我生病受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今日还是怀着孩子受的伤,是我太不小心了,对不起。” 愣愣地听完了式燕说的话,夏越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过。看来暴风雨那夜,自己是真的吓到式燕了,这心理阴影留了这么久。 他弯下腰,亲了亲夫郎的额头,笑着对夫郎说:“傻瓜式燕,你以为我会生气,会责骂你?” 式燕犹豫了会儿,点头。 “真是傻瓜,”夏越又重复了一句,“你就记着暴风雨那天晚上我骂你了对吧?那时候可是你自己跑去淋雨的,叫你回去还不听,我当然会生气。那样就叫做不爱惜自己。可是这回不是你故意受伤的吧?今天就是个意外,我怎么会因为一个意外而责骂你呢?担心心疼都不够了。” “可是,我让好多人担心了,还让公爹被吓到了。”式燕低着头,很内疚的样子。 夏越坐到式燕身后,环抱住他,把双手放在他圆圆的肚子上。 “别说爹爹,我都被吓到了,幸好是没摔到地上,”顿了顿,夏越又摸着他肚子问,“宝宝没闹你?真的没有不舒服?” 式燕摇头,头发擦过夏越的下巴,让他忍不住在夫郎鬓角处落下一个吻。 “没事就好,只是这脚崴了要养好多天,伤好之前,你都不能到处走了,会闷吧?” 夏越想着,孕夫情绪是阴晴不定的,他家式燕虽然一直都没有什么大变化,除了容易掉眼泪之外,烦躁的表现倒是没有的,可那也许是因为式燕一直有事可做。若是无聊地整天闷在房里,他怕式燕会胡思乱想,让心情变糟。 虽然不明白丈夫的担忧,但式燕还是知道丈夫是在关心自己,他把脑袋往后仰,靠在夏越肩窝处,蹭了蹭,道:“没关系,我在屋子里看看书就好,相公不用太挂心的。” 话是这么说,夏越怎么可能不挂心,他挂心得很。 于是,第二天开始,他连中饭都回家里吃了。今年酿酒开始得早,藏里已经过了最忙碌的时候,大部分的酒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酿造期,只需要每天定时查看温度和发酵情况、搅拌醪液。夏越的云起已经移到了酿造的大桶里,顺利结束了留添,喜久醉也准备歇业了,各种事情都告一段落,他更能专心地照顾自家夫郎了。 也不怪他过度不放心,式燕现在可是有着身子呢,就算都在房里不出门,总也有难免要走动的时候,不说洗漱吃饭,如厕就是个不小的问题。夏越怕小侍从力气不够,扶不稳式燕,别说摔一下,就是再给磕碰了哪里,他都要心疼死。 被丈夫扶着如厕对式燕来说太过于窘迫了。但是不管他怎么又气又羞地抗议,夏越都不松口,深知丈夫脾性的式燕,只能红着脸乖乖被扶着。 夏越把人照顾得细致周到,式燕除了难为情之外,甚至都没觉得崴了脚后,生活起来有任何不方便。只是到底还是觉得对不住丈夫,不仅累他为了照顾自己,一天在家里和酒藏之间来回好几趟,这一受伤,夫夫间的房事就又暂停了。他总感到有些亏欠丈夫。 夏越自己是没在意,虽然他不是不想,不过式燕本来也快到不能行房的时期了,他已经有意识地减少房事了,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一点,不做便不做吧。 他们的孩子已经第五个月了,活泼得很,时不时就在他爹爹腹中伸展拳脚。沈大夫说,式燕的身子本来底子就好,如今养得也好,孩子长得很顺利,大概七个月左右便能生了。想到还有两个月就能当爸爸了,夏越整个人兴奋到紧张的地步,越发不敢让式燕出什么意外了。 腊月二十九那日早晨,夏越一出门,就感到有些不大对劲。 明明昨日才下了雪,地上积了很厚一层,这会儿出了房门,居然觉得有些暖。 他抬头看了看天,一片淡淡的蓝色,看不到几朵云,太阳就挂在天上,不刺眼,像是很浅的樱草色,正懒洋洋地散发着光热。 夏越心头有些抓不住的担忧,想不出是为了什么,听到房里有动静,估计是式燕起了身,他便中断了思考进了房。 给式燕穿好衣服,抱他到桌前看他洗漱完毕,然后在式燕梳头时,夏越去叫了小侍从送早餐进来。 喝药粥时,式燕忽然说了一句:“怎么觉得有些热。” “热?外头没在烧暖房,大概是热还没散出去吧,要不我把窗打开?” 夏越说着就起身去把窗支了起来。他自己是不觉得热的,只觉得暖暖的,不过式燕怀着身子,体温比较高,大概觉得还残留着余热的屋内温度太高了吧。 不过,平时早晨也是这样的,前两日式燕也没嫌热,夏越吃着早晨沉思了起来。 看来今日真的比较暖吧。 本来这天夏越早上不用到藏里去的,然而辰时过半临近巳时的时候,他坐不住了,因为连他都开始觉得有些热了。他身上穿着加了绒的厚袍子,在房内也没穿氅子,就已经觉得似乎要出汗。 这气温不正常,若是一直这么暖下去的话,中午可能会更暖。 “我去一趟酒藏。”夏越站起来,脱下外袍,换上去藏里时穿的轻便的厚衣裳。 式燕拈着小点心打牙祭,看丈夫突然说要出门,便问他:“怎么了?” “今天太暖了,我担心到午时会更暖,”夏越没回头,一边换衣裳一边回答,“酿酒要低温,这天气可能要出问题,得去酒藏看看情况,也许还要紧急处理一下。” 他换好衣裳,拎了那件厚厚的黑大氅搭在手臂上,转身亲了夫郎一口:“我叫侍从进来陪着你,你乖乖坐着,别乱动。过了午时我还未回来的话,你就先吃。” 式燕知道酒藏重要,乖乖点头,又回吻丈夫一下,道:“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骆越的酒是要低温发酵的,在南方,酿酒桶是双层的,需要在外面那层装上冰块以使酒醪降温。胤城冬日气温偏低,是不需要用冰冷却酒的。但今日实在暖得异常,酒醪的温度怕是会升高,这样很容易发生变质,导致腐酿。 夏越出了云家门就一路跑到酒藏,进了藏里正好看到杜师皱着眉在院中抬头望天。 重生之酾酒有衍_83 “老爹!”夏越跑到杜师跟前,不等喘匀气便说,“天太暖了。” 杜师懂他为何着急跑来,自然不会问理由,只点头道:“对,这样下去不行。” “我带人去开冰窖,把冰块运到酿酒场去。” 酒藏里有冰窖,存冰量有喜久醉的一倍有余,为的就是将酿酒的温度控制在理想状态。今天是这期酿酒季第一次用到冰块。 手上空闲的藏人听到夏越招呼,都赶紧行动起来,先跑去拿了运蒸米的木桶,夏越和另外两个藏人去拿了大槌子,把冰窖打开,穿上大氅就进了去。 那两个藏人也穿起棉袍跟了进去,冰窖里的冰块是大块的冰砖,必须敲碎了再装到木桶里运过去。三个人也不说话,直接各自找了块冰,放倒了就开始砸。后头有藏人抱着木桶进来,在旁边将敲碎的冰块装到桶里,满了就扛起来往酿酒场跑。 其他藏人开了库房,抱着有一人高那么宽的草席跑到酿酒场里,将草席包在酿酒桶外围,用绳子紧紧扎住。这种草席很硬,遇水也不会湿软,并不适合睡眠,但是云家酒藏却订制了大量屯在库房备用。 冰块倒入草席上半部分里,被绳子扎紧的部分拦住,成为一个临时的冰槽。 酿酒场里摆放着二十多个酿酒桶,全都要围上硬草席,倒上冰块。酒藏里顿时紧张忙碌起来。 “老大,您到酿酒场里看看吧,敲碎冰砖我们来就够了。”帮着敲冰的藏人对夏越说。 夏越其实也挂念着自己的云起,听了这话便点点头,把槌子和大氅给了旁边等冰的藏人,自己扛起装好的一桶冰便出了冰窖。 酒藏里响彻了凌乱的脚步声,但藏人们的行动却并未显得慌乱,夏越找了一个冰槽里还未装满冰块的酿酒桶,把自己肩上扛着的冰倒了进去。 然后他放下木桶,环顾了一下四周。杜师在对面那头查看,二十几桶酒,一个人是没法看得完的,这也是藏人让他过来的原因。夏越转身想从这一头开始查看,却看到有个藏人往已经满了的冰槽里继续倒冰。 “冰都满出来了,”夏越赶紧上去拦住对方,“不要勉强倒进去,去给其他没有满的酿酒桶加冰。” 他将掉落在地上的冰块重新捡回木桶里,抬头一看,发现是今年才升格为藏人的新人。 “老、老大,对不起,我不是……” 夏越将装满冰的木桶递回给明显有些混乱了的藏人:“那边还有需要冰块的酒,快去,别慌。” 那新人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鞠了个躬,才接过木桶,往夏越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看来还是有慌乱的藏人啊。 夏越吐了口气,开始查看各个大木桶里酒醪的情形。 巳时将尽时,所有的酿酒桶都围好了临时冰槽,槽里装满了冰块。夏越和杜师检视了所有的酒,除了昨日刚刚留添的一桶如水令人有些担心之外,其他酒都没有什么问题。留添之后的酒醪会产生发酵热,今日大概是这桶酒温度最高的时期。 午时,外头的日光变强了,气温升到了最高。 一些酿酒桶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冰水顺着桶的外壁向下流,藏人们开始给冰槽加新的冰块。 夏越和杜师一起,一直在酿酒场里查看。一天中最热的时段没有过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在冰窖里的冰所剩不多时,午时终于过去了。 夏越和杜师一同把所有酒醪都检查了一遍,根据气味、冒泡的情况,以及试尝酒醪来判断情况。所幸,不论是理论知识丰富的夏越,还是经验丰富的杜师,都没有发现哪桶酒有问题。 未时过半时,胤城起了风。 所有藏人站在院中,感受着不停吹拂的凉风,以及明显降下来的气温,都重重地松了口气。 63、年三十 夏越紧张忙碌了一整天,身上全是汗,回到云宅先洗了个澡才敢去抱夫郎。 式燕知道他回来,便赶紧吩咐人把午饭热了送过来。夏越把迟了不少的午饭吃了,才给夫郎说今日酒藏里的情况。式燕听得也是一阵紧张,听到丈夫说酒都没有问题,才舒了口气。 傍晚时夏越又到酒藏里去了一趟,把所有的酒又都查看了一遍,才最终放下了心。 第二日,天空里依然没有多少云彩,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淡黄色的太阳,不过气温比前一日降下了不少,哈出口气又能看到淡淡的白烟了。 式燕起得很早,看着身旁的丈夫依然闭着双眼,他想,大概是昨日太辛苦了,酒藏里冷却酒醪的工作,光是听就非常够呛,毕竟是要赶在午时之前将二十几桶酒都冷却下来呢,等好不容易结束了,回来又要照顾自己。 他的相公怎么就这么好呢,事业有成,学识渊博,不管是喜久醉还是酒藏都做得很出色,公爹跟他说了,自从相公继承了酒藏之后,公公几乎都没有再到藏里去过,藏里的一切都很顺利,公公现在乐得悠哉哉在家里摆摆棋谱,喝喝酒,表面上不说,其实心里为这个儿子自豪得很。 相公看着一表人才,内里也是温润美玉,几乎挑不出缺点瑕疵来。 式燕看着丈夫的睡颜,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些沉醉的表情。 在外是可靠能干的少当家和少藏主,在家还是温柔体贴的好丈夫,这样美好的日子,式燕觉得,梦境都没有这般幸福。 曾经对云家少爷只是单纯的倾慕,式燕很明白,那不是情爱,只是一种仰望,是在不相识,甚至没有接触过的情况下,对一个美好的存在的憧憬。 可是只过了一年,式燕觉得,自己的感情完全不一样了。一年前自己还想着即使丈夫取侍郎也没关系,现在,不管丈夫是否对自己许了诺,他都觉得,自己无法忍受有别的卿倌来与自己分享丈夫了。丈夫的温柔,丈夫的体贴,他现在越来越想要独占。这些都是他的,不给别人。 到了现在,式燕才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丈夫想要独占自己的心思了。 “都看不够啊?” 式燕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突然听到夏越带着笑意的声音。 “相公,你醒了?”式燕觉得脸上突然发烫,看丈夫还闭着眼,也不知道他装睡了多久。 夏越勾起一个愉悦的微笑,转向式燕,正开眼看他,眼中都是盈盈的笑意。 “被夫郎这么专注地盯着,怎么能不醒呢?”夏越凑上去吻了夫郎一下,“怎么了,盯着我半天不说话,可是对为夫有意见?” 式燕摇头,抿了抿唇,迎上丈夫的目光,嗫嚅了几下后,开口道:“只是觉得,我好喜欢相公。” 夏越愣住了,他没想到式燕会突然如此坦率。 丈夫讶异的眼神让式燕羞得耳垂飘红,但他还是坚持继续说道:“相公,我想要一直跟你在一起,跟我们的孩子一起,一辈子都跟着你。” 凭着一股冲动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式燕便不敢再看丈夫,他垂下眼,眼睫毛留下一片密密的阴影。 重生之酾酒有衍_84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自己发顶,式燕眨眨眼,抬起头。 “我发誓,我会一直跟式燕在一起,跟我们的孩子在一起,一辈子都守着你们。,”夏越扶着式燕的脑袋,不让他抬头看自己,“这不只是你的心愿,也是我的愿望。我们一起实现它,好吗?” “一起?”式燕低低地问。 夏越捧起他的脸,细细密密地吻了一遍。 “对,一起,我们每年都在一起,这样过每一年,过上几十年,到最后便是一辈子,便是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看着丈夫的笑脸,式燕也露出了个欢欣的微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在床上亲昵地又聊了一会儿,才一同起身。 用过早饭后,沈大夫过来给式燕施针,顺便换药,夏越在施针时是背过身的,手却一直拉着夫郎的。 送走沈大夫后,式燕看着自己的左脚踝,有些发愁。 “怎么了?”夏越走回房里,看到他蹙着眉,便关切地问。 听到他问,式燕抬起头,用一种有些委屈的眼神看着丈夫:“相公,我想到厨房去。” “厨房?”夏越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过来,“你要去看食材?” 式燕点头。 今日是除夕,年夜饭的菜单早定了下来,食材从几日前开始陆续备着,到今日一早就要全部备齐。年夜饭该是式燕去张罗筹备的,虽然今年式燕怀着身子又伤了脚,不方便活动,但还是尽心地跟厨子商量好了菜单,宅子里的下人都心疼这个少夫人,大家都主动分担了式燕的工作,让他只需要坐在房里动动脑子下下指令就好。 不过,食材的检查他还是要去做的。万一有什么缺了少了,他还能临时想办法换别的菜色,不然等厨房让人过来请示,就要耽误时间了。式燕觉得不去检查一遍,他怎么也安不下心。 夏越也不是不让他去,只是他这样要怎么到厨房去。式燕现在肚子大了,背不得,抱着也不舒服,扶着走过去夏越是不作考虑的,厨房在外院呢,那么远。 想了想,他安抚了一下夫郎,然后转身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他推了一个木头椅子进来。 式燕一看就瞪大了眼,好奇地打量着。 “这是……轮椅车?怎么家里会有?” 夏越把轮椅放在式燕身旁,然后找了氅子给他穿上,又给他的左脚套上厚袜子。 “这是去年,爹爹让人做了,说要给我代步的,我那时候刚醒来,身上还酸疼着,走动起来不是难受么,不过我不乐意用,就一直放在我们院里的库房里头了。” 当初看到这个木头轮椅时,夏越知道是爹爹心疼自己,可他就是不想用。一是觉得坐上去感觉自己像个残障人士,明明他可以走,就是累一点辛苦一点而已,二是他觉得坐上去舒服了,自己会安逸起来,就不练习走动了,这样对复健不好。于是到底没用上,从一开始就收到库房里去了。 夏越把式燕抱起来,放到轮椅里,拿了厚毯子盖住他双腿。 “我也没坐过,先推你在房里走走,不舒服就说。”说着他推着轮椅,在从里间一路推到外间,然后停下,问式燕觉得如何。 式燕觉得挺稳的,也没什么不适,夏越便放心把他推了出门,遇上门槛台阶之类的,他就连人带轮椅一起抱起来。 这下式燕心疼丈夫了,这实心木头做的轮椅车本来就笨重,再加上自己的体重,得有多沉啊。 夏越看式燕心疼自己,心里舒服得很,也不管两个人在游廊里就用力吻了夫郎一口,然后笑道:“没事,这点重量对你相公来说不算什么。我可不是去年刚醒来那会儿,弱弱的。现在我力气大得很,比昏倒前还有力气呢,藏里的蒸米那么大一包,我都轻轻松松扛起来,那可比这个木头椅子重。” 这话不是哄夫郎的,今年秋天进藏后不久,他就发现自己比之前有力多了。上一世他虽然每周都有两天是去健身室的,都没有如今力气大,身体也结实了许多。想来应该是这一年下田干活,在酒藏里又来回搬运蒸米,慢慢锻炼出来的。 式燕听夏越这么一说,便想起丈夫裸着上半身时的模样,的确看起来比春天时健壮多了,他忍不住伸手摸着丈夫的手臂。 看夫郎摸上来,夏越便用力刻意鼓起肌肉。式燕似乎很喜欢,脸上带着惊叹的笑意,摸了摸,又捏了捏。 自家夫郎一直在自己身上摸,没感觉就不正常了吧,夏越眸色暗了暗,凑到式燕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可摸够了?摸不够的话,我们只好回房去,把衣服脱了,让你直接慢慢摸,嗯?” 式燕被吓得马上把手缩了回去,低着头不敢看夏越,面上和耳垂都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丈夫在他耳边说话,那声线和吐息直接刺激他敏感的耳朵,心里一荡,呼吸都差点乱了。 夏越低声笑了起来,亲了亲式燕额头,也不再逗弄他,站直身走到他身后,继续推着他往厨房去。 等两个人终于到了厨房门口,事先得了吩咐的厨子已经候在门前了,看少爷和少夫人来,上来行了礼,便把他们领了进去。 今日要用的食材已经都摆在了案上,式燕认认真真地对着单子一一清点,又细细查看食材的品质。夏越就跟在后头推着轮椅,不说话,面上倒是带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夫郎。 厨房里暂时还不算忙碌,大家都很有兴致地偷看第一次进厨房的少爷,他们家少爷有多么疼爱夫郎,早已不是什么新鲜消息了,但是个别卿倌还是看着少爷那流露着宠溺的眼神不小心脸红了。 夏越丝毫没发觉自己跟夫郎在厨房里秀了一次恩爱,他都没抬头看过周围,只一心看着式燕。等式燕确定一切妥当之后,他又推着人往回走。 半路上,夏越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随口问了出来:“式燕,你这样,初二怎么上山拜神?” 想起初二拜神,式燕又开始苦恼了。 他从好几天前就开始犹豫要不要去了。式燕自己是想去的,很想去,本来他的身子是可以去的,刚知道怀了时他便问过沈大夫,大夫说了五个月是可以去拜神的,只要有人陪着就行。可是这突然把脚崴了,他连在家里走动都需要人帮忙,还走动不远,看看今日要去厨房,还得要丈夫搬动这么个笨重的轮椅车。庙里的门槛可多了,每个殿的门槛又都很高,怎么跨过去绝对是个难题。在那之前的问题是,他要怎么上山。 式燕觉得自己就是上马车都很不方便了。 他苦恼了好几天,仍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去还是不去。这会儿丈夫一提,他突然就想对丈夫任性一下,说自己一定要去,丈夫很聪明,说不定能想到法子呢? 到回了房,夏越抱他到榻上坐着,给他垫高了左腿之后,他才一把抓住丈夫的袖子,问丈夫该怎么办。 夏越很干脆,直接就告诉他:“要么就别去,要么就用轿子连轮椅车一起抬你上去。” “轿子太招摇了……”式燕不大愿意,卿倌们初二上山拜神,为表虔诚,不管是乘轿还是坐马车,到了山脚下都是要下来,徒步上山的。他要是坐个轿子上去,就算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式燕自己也觉得不妥。 “那没办法呀,你看你现在这样,背不得抱不得的,你要去就只能把你抬上去了,”夏越摸了摸夫郎的脸,又放柔了声音说,“而且,你上了去,也没法跪蒲团的,只能坐在轮椅车上拜神。这样一来,得比今年还早过去,省得人多了,你不好移动,这么大个木头椅子也妨碍别人。” 丈夫想得十分周到,式燕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其实不去可能会比较好,也不用麻烦丈夫陪着一起去,可是去年他向神明献韵求过子,年内果然就怀上了。虽然公爹和丈夫都说不在意这孩子是不是郎官,但式燕还是紧张这个第一胎的。在生下宝宝之前,式燕想去还个愿,然后再为腹中的孩子,还有丈夫和夫家,好好地再祈个愿。 夏越看他答应乘轿,便也不拦着他了。骆越的卿倌们对初二拜神有多执着,实在不是他能理解的,若是式燕没有崴到脚,只是怀胎五个月,上山拜个神是没什么大碍的。麻烦的也只是这脚伤而已,既然式燕可以不用走动,那他要去便让他去好了。 “睡一会儿吧,”夏越用毯子把夫郎裹起来,搂在怀里,“到饭时我叫你起来,今日你醒太早了。” 因为心里挂念着年夜饭的食材,式燕的确没睡踏实,早早便醒了,这会儿听丈夫一说,便开始觉得困倦。他闭上眼睛,在丈夫肩窝处蹭了个舒适的位置,乖乖地睡了。 看到夫郎越来越自然的亲近举动,夏越心里满足得很,轻轻地在式燕额上吻了一下,他拿过桌上的话本,翻看着打发时间。 重生之酾酒有衍_85 到午时侍从来敲门询问是否要布菜为止,夏越都没有挪动一下身子,让夫郎舒舒服服地补了一觉。 64、除夕年夜 下午的时候,夏越的祖爹爹过来看式燕。 云家的祖父在邻县置了个别院,买了块地养了几匹马,平日里都带着祖爹爹住到那边去,说是养马顺便养老,一年里也就只有过年时会回到大宅子里来。自从云祖父的侍郎过世了,侍郎生下的卿倌——也就是云老爷的弟弟——许到了南方去之后,云祖父就越发黏着夏越的祖爹爹,像是怕两个人的时候不多似的,一时一刻都不愿浪费。 祖爹爹是来看他的曾孙子的,之前听说式燕怀上时,他就想回来看看,无奈云祖父那边离了他就不肯好好吃饭,当时马场里头有几匹怀上了,到了秋天又有要生小马驹了,云祖父势必不能离开马场,祖爹爹便也只能留着。好不容易过年回来,终于能见到身怀六甲的孙夫郎了,祖爹爹可开心了。 握着式燕的手,细细地问了遍怀上之后的情况,又心疼地看了看式燕崴着的脚,祖爹爹在夏越房里一坐就是小半个时辰,到后来,甚至连夏越是怎么照顾式燕的、对式燕好不好这些问题都问了。 听式燕红着脸说了一些,祖爹爹乐呵呵地笑个不停:“他们云家的郎官,都是这幅德行,黏得很。就是他祖父,取了侍郎的人,也还是黏。你那公公也是,恨不得把夫郎当成宝捧手心里,当初知道你公爹身子受损了,心疼得不行,原本说好了要取侍郎的,也马上就作罢了。越儿那孩子啊,跟他父亲一样,真是把夫郎放在心窝子里宠着的。” 式燕听着脸又红了些,脸上的笑意压抑不住。他乖乖地点头道:“能许到云家来,真的是式燕最大的福气了。” 祖爹爹看着孙夫郎的笑脸,半晌才说:“哎呀,果然,你笑起来真是好看。你进我们云家门时我就想了,这孩子长得干干净净的,眉眼都好看,若是笑起来,绝对是漂亮的。今儿终于见着了,真的是个好看的孩子。” 云家上下早已经习惯了看到式燕的笑,式燕也许久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变化了,现在听第一次见着他笑的祖爹爹这样夸他,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欣喜,心里头还有些感慨。 “这样看来,你真的跟我们越儿是天生一对,”祖爹爹笑吟吟地说,“你一许了进来,我们那睡了三年的越儿就醒过来了,然后,面上僵硬了好多年的孩子,也会笑了。听说,你还能帮着越儿打理喜久醉,帮着他品酒?这真是注定了的,你就是神明为我们云家准备的好夫郎啊,我真是开心,那时候用花轿迎回来,是你。” “祖爹爹……”除了丈夫,式燕很少听到这样直接的夸赞,他有些慌,不知该说些什么回应。 不过,祖爹爹也不需要式燕的回应,他看着这个孙夫郎是越看越喜欢,心里高兴得很,于是想了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就在式燕有些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之时,他家相公时机绝妙地前来救场了。 夏越看祖爹爹过来,想着要问些卿倌的私密话题,也怕祖爹爹在这里调侃自己,会让式燕羞窘起来,便起身说去换桃符,让祖爹爹帮他陪着夫郎。 结果等他换了桃符回来,发现祖爹爹还在跟式燕聊着,而且看那势头都没有停下来的倾向。 本来他是体贴地站在门外等着,不进去打扰的,可是实在太久了,他有种夫郎被祖爹爹霸占了的感觉,跺了跺站得有些麻的脚,他决定还是进去打断了,把夫郎抢回来。 于是夏越推门就进去了,边往屋里走边半真半假地抱怨:“祖爹爹,把我的夫郎还给我吧,您都霸占了快一个时辰了。” 祖爹爹一听就乐了,冲式燕眨了眨眼,笑道:“式燕,你看看,这就是云家郎官,这才聊了多久,他还不高兴祖爹爹把你抢走了呢。” 式燕只能红着脸笑。 夏越被调侃一点压力都没有,他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之前先对祖爹爹说:“可不是我小气,刚才碰着祖父,他还问我要人呢。” 祖爹爹撇了撇嘴,还是对着式燕说:“我说的吧,式燕你当心,你这个相公到老了,说不准会更黏糊。” 想象了一下,式燕顿时被逗得笑了出来。 夏越默默无语地看着他们。 “好了,我也不碍着你们夫夫俩独处了,”祖父说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过年期间,越儿你要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说一声,我过来给你把式燕照顾好,你也可以安心在酒藏里忙。” 夏越连忙道谢,给祖爹爹把氅子披上了,便送祖爹爹出门。 式燕脸上还挂着笑,被回到榻旁的丈夫勾起指头刮了下鼻子。 “怎么很好笑么?到老了不能黏着你?”夏越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式燕。 丈夫面上没有表情,但式燕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仍是笑着,也不说话,就抬头看着丈夫。 夏越看着夫郎笑眯眯的样子,忍了忍没绷住,也笑了出来。 “越来越调皮,”他嘟囔了一句,俯下身吻了吻式燕,然后又说,“祖爹爹说对了,到老了我肯定更黏着你,你后悔也没用了。” 式燕摇头,回吻了他一下,反问道:“若是我更黏着相公呢?” “求之不得。”说完,夏越狠狠吮住式燕的唇,将舌头顶了进去。 小夫夫俩躲在房里一直腻歪到了傍晚,午夜饭要开席了,夏越才用轮椅车推着夫郎到正堂去。 年夜饭的主菜依然是鱼,今年为了怀着身子的式燕,云爹爹特地吩咐厨房不做红烧的,而是特地寻了养鱼人,大冬天的收了一条丰腴的大鲢鱼,专门给式燕做了鲢鱼煲,煲里砌了一圈的豆腐,是一道温中补气的菜肴,非常适合孕夫食用。 鹿肉依然做了汤,也是为了式燕,加了一些参片一起熬。鸡肉的做法是夏越偷偷贡献的食谱,用的胸脯肉,切片,用盐和酒腌制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均匀沾上蛋液和土豆粉,下热油锅炒,中途加入金针菇和冬菇拌炒。这道菜本来该用蚝油,骆越没有,夏越只能很可惜地改用酱油,再加上一点茶籽油和胡椒粉,将熟之时,放入一种香味与七里香很相似、对孕夫很好的香草,翻几下就可出锅了。 炮豚似乎是年夜饭固定的菜式,夏越一整年都在饭桌上吃到过。不过他也觉得,这种需要用上两三天去炖的菜,虽然好吃,也实在太过麻烦,果然还是过年时吃吃就好。 式燕的好胃口已经回来了,桌上没有什么需要他忌口的东西,他便开开心心地吃,长辈们和丈夫都乐意看他吃得欢的样子。 虽然自己不能喝酒,不过式燕还是主动接了烫酒的活,能近距离闻闻酒香也算是解解馋。夏越猜得出他那点小心思,便也由着他去,只是让家仆搬了个矮些的小几来,让他坐着烫酒。 “哎呀呀,真不错,”云祖父抿了一口酒,笑眯眯地看着式燕,“去年的年夜饭,孙子回来了,成了亲,我吃得很开心。今年就更开心,不仅快有曾孙子了,喝着酒还能看到孙夫郎这么好看的笑脸,酒都变更美味了。” 式燕的脸唰的红透了。 祖爹爹斜了云祖父一眼:“喝你的酒,少说这些登徒子似的话,小心孙儿生你的气。” 云祖父不服:“我家孙子哪儿有这么小气。” “小气?”祖爹爹嗤笑了一声,“原来那个儿子说爹爹好看都闷声吃醋的人不是你啊。” 被翻旧账的云祖父顿时语塞,云老爷闷声笑了出来,他瞪了儿子一眼,又忍不住去看孙子,发现夏越默默垂目抿酒,心里也有些打鼓,哼唧了两声,便继续喝酒了。 式燕的羞赧被两位老人的拌嘴减轻了不少,他笑了笑,正准备继续吃饭,突然觉得袖子一紧,是丈夫拉了他一下。 他侧头看向丈夫,看到夏越凑到自己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许笑了。” 一种可以称之为愕然的表情浮现在了式燕脸上,没一会儿,又转变为强忍住笑意的模样。 式燕第一次觉得,丈夫怎么这么可爱。 下一刻,夏越在他耳边幽幽地吐了句:“还笑,晚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重生之酾酒有衍_86 说完夏越便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继续用饭,式燕却是笑不出来了,他觉得耳垂在发烫,心跳好快,似乎……有些期待。 真是不知羞,他暗骂了自己一声。 散席回房之后,式燕就被夏越堵在轮椅车里一顿啃。 “相……相公……”式燕挣扎着亲吻的空隙间说话,“等等……” “嗯?”夏越把舌头退出来,改为含着式燕下唇吮吸,只随意地发出个音作为询问。 式燕气息都要乱了,又用力推了推他,把人推离开了自己的唇,才喘着气说道:“明儿初一,相公还要到酒藏祭酒神呢。” 夏越点头,把人从轮椅里抱起来,踏上地坪往床里头走:“嗯,是要去祭酒神,然后呢?” 还问他然后呢……式燕被他噎了一下,两瓣唇嗫嚅了好几下,才说出口:“太晚睡……不好。” 夏越闻言开心地笑了起来,在夫郎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发出响亮的一声。 “傻式燕,你身子不方便着呢,我能折腾到晚睡吗?” 听丈夫这么说,式燕原本还舒了口气,可他肩膀才放松下来,就听到夏越站起身在他头顶补了一句:“我只折腾你一次,不会太晚的。” 夏越很守信地遵守了他的诺言,让式燕横躺在床上,臀部靠在床沿,自己则将夫郎的腿架在臂弯上,温柔小心地只做了一回。 只是这一回持续得有些长,到了后来夏越还让式燕跪在床上,自己从他身后进入,把夫郎逼到泄了第三次时自己才解放。虽然不激烈,但漫长的快感依然让式燕感到全身绵软无力。 等两个人都擦净身体躺倒被窝里睡下时,时辰已经是大年初一了。 65、年初一年初二 年初一一大早,夏越把脸上还残留着被疼爱痕迹的夫郎留在家里,踩着竹节燃烧的声音出了云家大门,往酒藏走去。 夏越到得早,不少藏人还在院里洗漱,看到他进来也不慌,口里含着水的只摆了摆手当作打了招呼,其他人也随意地喊着老大新年好,声音里都是笑。夏越觉得他们眼里看到的绝对不是云夏越,而是大大厚厚的红包。 云老爷晚了一炷香才来到藏里,进来就埋怨儿子不等他。杜师笑着给云老爷拜年,然后说:“少藏主来得早,是来当小财神的,也不知他是怎么把那么多红包揣在怀里的。” 夏越也笑道:“全都兜在氅子里呢,我差点没想提个篮子来。” 周围的藏人听到全都哄笑了起来,每个人面上都红光焕发,看来夏越给的红包分量不小。 云老爷也笑着给藏人们都发了红包,夏越给了那是夏越的事,儿子手上有喜久醉,云老爷自己也有其他产业,多给辛苦酿酒的藏人们一些红包,不是坏事。 大小两个财神散好财之后,众人便都肃穆起来,开始祭酒神。 祭酒神的仪式与去年没有什么不同,只一样,那就是夏越今年不再是与其他藏人一起站在杜师身后,而是与杜师并肩而立。 敬酒之后,杜师示意夏越上去,给酒瓮封坛。这本该是杜师负责的,夏越有些错愕,但看了看父亲和其余藏人,无人不满。 “少藏主现在也是我们酒藏的杜师啊。”杜师笑着道。 夏越这才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一脸虔诚地将酒瓮封了起来。 祭酒神结束后,云老爷跟着儿子一同去看今年的云起。酿酒场里漂荡着酒醪特有的香气,所有的大木桶内看起来都非常顺利。云老爷从第一桶云起看到第三桶,面上一直挂着满意的笑容。 他站在桶旁,笑着对杜师说:“今年的云起看起来很值得期待,似乎会比去年的要好。” “是的,”杜师颌首,“今年都很顺利,第一桶云起大约再过十来天便能上槽了,少藏主酿的那一桶情况也非常好,比起自己酿的,我更期待那一桶呢。” 夏越的云起还在冒出乳白色的泡泡,看起来相当活泼,每日用木櫂搅拌时,还能看到更多的泡泡出现。没有任何问题,夏越有信心,到月底上槽时,这一定会成为很不错的酒。 陪着父亲看了所有的酒醪,又查看了一遍麴室内出麴的情况后,时候也快到午时了,夏越便与杜师他们道别,跟着云老爷一同回了云家。 他先去北院给爹爹拜年,正好祖父和祖爹爹都在,便一同拜了年,然后领到红包。夏越有些不习惯,他总觉得自己赚钱了,该是自己给长辈红包的,只是在骆越,亲属之间从来都是长辈给小辈派红包,与小辈年龄无关。 回到房里时,他正好看到夫郎在数红包。 “得了多少?”夏越一边关门一边笑着问。 “相公你回来了?”式燕抬头看到他,便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小侍从去厨房把午饭送过来,然后才回答丈夫,“祖爹爹给了好多啊,应该不是给我的,是给宝宝的。” 夏越走过来看了一眼,道:“这都两人份了,你和宝宝都有份的吧。” “是吗?”式燕不是很懂这个数额,就算说是两人份,去掉一半也还是比自己去年收到的多啊。 “反正比我的多了一倍,”夏越把自己怀里的红包都掏出来给夫郎,“点清楚了就都收着吧。” 式燕便乖乖点了一遍,然后都收到钱匣子锁好。他们房里的账都是他在管的,丈夫真的一点都不跟他分彼此。 这边收到的红包点清楚收好了,式燕便拿了另一个匣子出来,递给夏越。夏越接过来打开,里头装的还是红包。 “这是要发宅子里的?” “不是,厨房和各个院子里的,还有马厩那边的红包今早上都发了。这里的是喜久醉的,还有相公小厮的红包,还是相公给的好。”式燕仔细地指给他看,底下的都是给喜久醉的,上头那个是给小厮的。 酒藏里头的红包是夏越自己准备的,毕竟他更熟悉藏里的人,式燕只去过一两次,人都没认全。但是家里头的家仆侍从之类的,过年该发多少红包就是当家的少夫人该操心的了。红包是统一发的,一大早管家就在倒座房那儿把人聚齐了,小厮自然是也拿到了的,可他毕竟是跟着少爷的人,理应多拿一个,伺候式燕的小侍从适才就已经拿到了一个额外的了。 至于喜久醉,既然丈夫让自己做了个内东家帮着打理,账目也是自己在管,人手什么的自然也是熟悉的,这过年红包由他来安排,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夏越看夫郎把一切都为自己打理得妥妥帖帖的,心里别提有多舒服了,他把人搂过来亲吻,然后笑着调侃:“哎呀,这就是贤内助,你相公怎么这么有福气呢,取了个这么能干的夫郎。” 式燕听他这么说本来心里还是甜甜的,却瞥到一旁的窗户没关,紧接着便听到敲门声,是小侍从问是否可以上菜了。想到刚才也许小侍从就从窗边经过看到了,式燕就感到一阵难为情。 夏越自觉脸皮越来越厚了,看到夫郎脸上又红了,反而得寸进尺地又亲了口,然后扬声让人进来布菜。 饭后,夏越陪夫郎小憩了会儿,原本想醒来后到喜久醉去的,结果在他们午睡期间,居然下了大雪。到他们醒来时,雪已经积了颇厚一层,这天气出门也麻烦,夏越索性决定待在屋子里不出去了。 “明天上山该难了。”式燕看了看窗外的雪,有些担心。 “反正是坐轿子,山也不陡,倒没什么打滑的危险,”夏越伸着手,让夫郎给自己修指甲,“若是雪一直下到明天,估计也是没法上山的,就不去了,别人家也上不去的。” 重生之酾酒有衍_87 式燕点头。他不会坚持风雨无阻一定要去,骆越的人都虔诚,但没有神明给予凡人考验这一说,既然下大雪导致无法上山,那便是神明不让上山吧,不去也不会惹怒神明的。 不过,这今年第一次雪倒是在酉时之前便停了,吃饭时能听到院子里都是扫雪的声音。雪下了有三个时辰,不清理可不好走路。云爹爹特地让人过来说了,外头风大,式燕身子不方便,就留在房里吃吧,别为了一顿饭又出去撞了风。 正好夏越也不想让式燕出门,要吹风明儿一早就要去给吹一轮了,干嘛现在要事先吹一次,还是待在暖烘烘的屋子里的好。 因为早上给式燕洗过一次澡了,晚上夏越便让人扛了个大浴桶进房里,仔细兑好热水,孕夫洗澡的水可不能太烫。他跟式燕站在浴桶里头泡上一会儿,互相搓了搓背,便从水里出来了。 看着雪没有继续下的倾向了,估摸着明天早上还是可以上山去的,夏越便让式燕早些歇下,他自己看了一会儿书,也躺下睡了。 初二早晨,天刚蒙蒙亮时,夏越便推着式燕出了门,云家大门的雪清得很干净,看起来夜里似乎没有下雪。 一顶帷轿候在大门外,轿帷是殷红色的,由于加上了轮椅车的重量,夏越特地选了家中最大的八抬轿子。 轿夫是雇来的,都是有经验的好手,看到云家少爷和少夫人出来,都满脸喜气地给他们拜年。夫夫俩也是一脸的笑意,看在人家眼里十分亲切。 说了吉祥话,又给轿夫们每人发了个红包之后,夏越将夫郎推到轿前,自己先跨进轿杆内,再将夫郎连同轮椅一同抱进去,小厮已经将轿帘掀开,夏越先把轮椅放进轿内,自己再跟着上去。 夏越用木条将轮椅车的轮子卡住,确定不会移动了,才在坐箱上坐下,示意起轿。 式燕身上依然穿得像只兔子,发髻上与去年一般,插着小银梳。就是这发髻不大稳,在轿子的轻微晃动中能感到有些松,只是这感觉每每都让式燕眼中泛起笑意。 这可是丈夫给他梳的发髻呢。不是只给梳顺了头发,而是为他盘好了发髻,再插上小银梳,虽然丈夫的手法显得很是生涩,尝试了好几次才将发髻盘好,盘得也不够紧——不是会松下来那种,只是会感觉它有些摇而已——但也还是让式燕非常的开心。 看了看夫郎弯弯的眉眼,又看了看那有些松散的反击,夏越抿了抿唇,嘟囔了一句:“下次我能做得更好,绝对不会松了。” 式燕顿时笑得露了齿。 轿子没有马车颠簸,但比马车摇曳,因为怕他着凉,夏越不让他掀开窗帘看窗外,式燕便百无聊赖地摸着手炉,后来干脆让丈夫给他说酒藏里酒的情况。他听得很有滋味,连什么时候上了山都不知道。 轿夫们直接把轿子抬进了庙门,停在殿前。本来这不大合规矩,然而看到轿帘掀开,里头推出来一辆轮椅车,周围的人们便也谅解了。这神庙大门门槛那么高,轮椅车的确是不好进来。 夏越让小厮和轿夫们把轿子停到门旁不挡人的地方候着,自己推着夫郎,从第一个神堂开始巡。 虽然式燕没办法跪在蒲团上,但是骆越并不拘泥于形式俗礼,对着神明只要心诚即可。 他们今年来得很早,七个神堂都拜了一遍,出来时,庙里的人还不算非常多。 夏越这次完全不离开夫郎,等夫郎解了签便推着他去买符,买好正要离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似乎听到过的声音。 “式燕。” 夏越推着式燕转过身,看到身后有一个身着宽袍的卿倌正看着他们。见他们转过身,那卿倌面上露出一丝笑,躬身行礼道:“云少爷新年好,式燕,新年好。” 这句话说得长了些,夏越便想起来了,这不是去年在这个庙里,他家夫郎舌战群雄的对手之一吗?当时只觉得那声音很有些艳丽的味道,如今看到人,果然是长得非常精致,像书画里的人似的。 但是,他记得去年听到的那个声音,可是非常明亮有力的,说得不好听些,他觉得颇有些骄横任性的感觉。可是今日却似乎完全相反,不论是言语还是举止都很得体不说,那曾经给夏越深刻印象的声音里一点精神都没有,连面色都仿佛罩了一层阴霾。 因为对方看起来非常有礼,夏越与式燕也客客气气地回了礼,拜了年,然后静静等着下文。毕竟会特地过来叫式燕,应该不是单纯为了拜年问好而已吧。 果然,对方也不多寒暄,互相拜了年之后,便直接道:“云少爷,我想与式燕私底下说说话,不知可以吗?您放心,我不会耽误你们太久的,只要一会儿就好。” 虽说不曾交好,但式燕与对方也认识了七八年,这个面貌精致家境殷实的卿倌一向自傲,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模样,哪曾见过这人如此刻这般,更别说与自己好声好气地说话,这更是式燕想都没想过的。本就觉得反常,又看对方脸色有些凝重,饶是式燕也不免有些担忧和好奇,心想也许是非常重要的事,便没有拒绝,而是抬头看向丈夫。 夏越环视了一下四周,点了点头,却是推着式燕转向大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庙外头有个亭子,你们到那儿说吧。” 说着他便推着式燕往庙外走去,不能先上轿子了,他便直接把轮椅抱起在胸前,跨过高高的门槛。 到了亭子里,夏越将式燕的轮椅安放好,卡住了轮子,又给他检查了一下手炉,确定墨炭还能烧很久,便把他腿上盖着的绒毯又掖实了一些,才起身道:“你们现聊着,我就在庙门外等着,有什么事,就招招手,我能看到。” 那卿倌鞠了个躬,道了声歉,式燕则是点了头露出个笑,让丈夫安心。 夏越也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句告辞,便离开了亭子,留下两个卿倌。 式燕目送丈夫走向庙门,片刻后才转过身,看眼前的人一反常态,愁眉紧锁一声不吭的样子,实在忍不住问他:“言久,你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言久才开口,却不是回答问题,反而是盯着式燕的左脚问:“你的脚……还疼吗?” 66、事情始末 式燕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绒毯盖得严严实实的腿脚,他觉得只看自己这样,大概是无法确定伤在哪里的。 “疼是不怎么疼了,”式燕道,“就是不能随意走动,现在身上重,怕一不小心把身上重量都压到左腿上去。” 言久点头:“是要小心,你这毕竟不是一个人的身子了。” 说完这句话后,言久抿着唇,顿了一会儿才踌躇着开口。 “对不起,式燕……你这伤,是我害的。” 式燕瞪大了眼,不解地看着言久,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言久虽然一直看自己不大顺眼,平时也的确有些骄横,但他身上有一种良家公子的骄傲在,不屑于在背后玩些阴险的手段。他这个人对不喜欢的人要么无视,要么当面呛声,背地里害人受伤的事,式燕不相信言久会做得出来。 回想了一下当日的情形,式燕不大确定地问:“那辆马车是……?” “对,是我家的马车。”言久很干脆地承认了。 式燕蹙起了眉,他盯着眼前的人,沉下声道:“言久,你不会是故意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式燕这么说,言久脸上露出了种复杂的神情,少顷,他唇上挂上了一抹苦笑。 “谢谢你信我。”他低声对式燕说。 式燕只是摇了摇头,问他:“是怎么回事,我虽然没看清,但是依稀觉得那个驾车的是个郎官,不是你啊。” 话音刚落,式燕便看到言久神色一变,竟是一脸的羞怒。 “是,是个郎官,”言久咬牙切齿地说道,指尖紧紧抓着袖口,仿佛在遏制怒气,“他为了不让人看到脸,还特地披了挡雪的斗篷。” “他是谁?” 重生之酾酒有衍_88 此话一出,言久脸上的羞怒更甚了。 “他是……差点成了我相公的人。” 式燕吃了一惊,但他没插话,只是忍着疑问,静静地听言久带着怒气的讲述。 言久长相精致家境殷实,从来不需要为亲事发愁。但是他眼界高,谋人来给他说的,他都看不上,家里大约是觉得言久若是愿意了,那是能马上就许出去的,竟也不着急,由着他拖到了十七岁。 眼看比自己还大一岁的式燕都有了好归宿,要说言久心里不急,那是假的,这才开始愿意跟谋人说的对象相处一下。那个郎官是个生意人,跑过不少地方,见识广,也很有些小钱,交谈下来发现人也的确是聪明的,加上谋人的再三担保,言久便也相信了这个人不错,默默地处了好几个月,过了十八岁生辰,家里便开始给他们考虑成亲的事了。 言久也没拒绝。原打算年前订下亲,过了年找个吉日便把仪式办了的,却没想到在与言久去了一次喜久醉之后,那人便动起了坏脑筋。 喜久醉的烫酒是独家的方法,其他人不是没来打听过,都被掌柜回绝了,说少东家有令,暂时不能透露。骆越讲究恩情道义,人家既然不能说,便没人强求。可那人居然想着偷看喜久醉烫酒的过程,将方法偷到手。 知道了那人的想法,言久自然是阻拦的,对方看言久坚决反对,便假意放弃,开了马车门让言久上车后,居然把言久打晕了,还用绳子把人捆了起来,嘴也用手帕堵住了。 那人到言久家接他出门时,说是只两个人走走便好,不要下人跟着。马车又是停在巷子里,言久被如此对待,竟是没有一个人察觉。 把昏迷的言久留在马车里,那人绕到喜久醉后院,爬上了院墙。后院里头新种了棵合欢树,树上落满了雪,他就把身影隐在树后头,偷看厨房那边的情况。 喜久醉烫酒还真就在靠近后院的地方,在厨房旁开了个小间,因为要烧墨炭,便开了窗,正好就让那人看了个大概。 这边言久也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一看自己身上的情形便觉得身上发冷,那人居然真去干了那种下作的事情。他又气又急,那人若是被发现了,自己家的名声也得被那人污了去,但是言久更觉得非得被发现不可,怎么能让那人得逞。于是他用力挣扎了起来,试图挣开绳索。他想着马车大概还停在巷子里,自己嘴又被堵着,呜呜几声估计不指望有路人能听到,只能靠自己了。 也许是他动作太大了,那人在墙上看到马车晃动,可能是慌了,便跳下来跑回马车,也不去看车里言久的情况,径直跳上车辕狠狠地一甩马鞭就往大路上冲。 马车突然跑起来,言久在车里头没防备,一下撞上车厢壁。还没等他觉得疼,就先听到车外一声“少夫人”。 不知怎的言久直觉那一声喊的是式燕,他赶紧往窗外望去,马车跑太快,人已经看不清了,但喜久醉门前聚集了好几个人。 喜久醉的少夫人,那必定是式燕无疑了,也不知是撞到他了还是怎样,言久在马车的颠簸中继续挣开绳子,心里有些着急,他可是听说了式燕已经怀上了,万一出点差池,他都不敢想象那后果。 “那你是怎么脱身的?”式燕听得心惊肉跳的,连忙问他。 言久看他上半身都向前倾了,忍不住伸手,稍稍用力把他摁回轮椅背上去。 “他出了城没多远,就把马车随便一停,自己跑掉了。是守城门的卫兵看马车速度太快,觉得不对劲,跟了两个出来查看。我正好把嘴里的手帕给吐了出来,一呼救,他们便听到了。”这两句话言久倒没了怒气,说得平平淡淡的,仿佛没当一回事,只是说完之后,他长长出了口气。 “那人怎么这样对你!”式燕想着既然是要订亲了的,就算心肠不正,好歹也该对未来夫郎有些疼惜的,没想到居然做得如此过分。他看着言久脸色并不好,不由得有些担心,便问,“你没事吧?天寒地冻的,你又被打晕又在车里被撞的,着凉了没?” 言久愣了愣,微微露出个笑,答道:“回到家里,跟父亲说完始末便倒下了,在床上躺了三四天。大夫说是受了寒,加上急怒攻心什么的。” “你怎么倒只是问起我来了,”言久突然眉毛一竖,不赞同地瞪着式燕,“你该问的是喜久醉烫酒的秘方有没有被偷出去,那混蛋现在人在何处才对吧?你怎么当少夫人的!” 式燕忍着笑诺诺点头:“是是,你说的是。那么,那个混蛋现在人呢?” 言久瞪他一眼,瞥开视线道:“听我父亲说,他当天夜里好像偷偷跑了回来,到独乐楼去,说要把喜久醉烫酒的秘方卖给独乐楼,也不想想独乐楼那是什么人家,哪里会要他这种下三滥手段偷来的东西。本来要扭送他去官府的,结果让他溜了,连夜出了城。” 式燕其实对胤城里的饮食行当还是很放心的,喜久醉之前公开了说烫酒方法暂不外传,大家都知道的,突然来个人要卖,那自然会怀疑不是正道得来的。 言久继续道:“我想,他大概往北边去了,也许会到京里去。之前他说过,生意买卖最得价钱,还是在京里,而且,他在京里有个小宅子,说不准就躲到那里去了。我父亲已经让人去寻了,只是……” 他看了看式燕,垂下头:“我跟父亲原本想着要去给喜久醉说一声,也要上云家给你好好道个歉的。毕竟是我害的你,如果不是我带着那混蛋到喜久醉去,也不会有这样的事了。第二天我就让人去打听过了,幸好你只是崴着脚……只是我爹爹拦着不让,说快过年了,这事太丢脸,还是抓到了人再告诉你们……正如你去年在这里对我说的,我们的确太自私了,抱歉。” 到这里整件事也算是终于说完了,式燕松了口气,笑着去安慰言久。烫酒方法光是看是看不去多少的,温度这回事要自己掌握,不同的酒适合的温度也不一样,就算是记下用多少颗墨炭烫多久又如何,一样学不去最关键的精髓。 至于言久的自责,式燕觉得没必要,就是那天不带那混蛋去喜久醉,总有一天他也会去的,结果还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自己当时在不在那里,会不会被撞到。这与言久毫无关系,更不能说是被言久害的了。式燕听了言久说的话,只觉得庆幸,自己没出什么大问题,言久也还好好的,能在成亲之前发现对方不是良人,也真是万幸了。 式燕始终记得丈夫说的,只要人平安,任何问题都不是问题。 “你怎么都不急,”言久被式燕安慰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要是到京里把你们喜久醉烫酒的秘方卖了可怎么办?” 式燕闻言笑了起来:“你是喝惯了烫酒了吧?他在胤城还可能卖出去,京里谁喝烫酒啊,他去卖,有人敢买么?” 言久这才一副恍然的样子。 事情说完了,也确定式燕真的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反而还安慰自己不要太放心上,言久感觉心里压着的愧疚感终于有些减轻了,今日不顾爹爹反对,执意要上山来见式燕,果然是做对了。 言久一直蹙起的眉终于放松了些,他这时才细细打量式燕一身,感慨道:“云少爷对你真好,你气色看着真不错。” 式燕笑笑,头一次跟言久普普通通地说话聊天,他感觉很新鲜。以前他不受言久他们那些卿倌待见,自己心里其实也不待见他们。这么些年下来,式燕竟也是第一次认真看言久这个人。 “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似乎是话匣子打开了,言久很自然地道了不是,“现在想想,也许是我对你做的事全都错了,才落得如今的境地,这算是现世报吧?” 看言久惨淡地一笑,式燕摇摇头,刚想安慰,却听言久继续开口道:“我今年就十九了。想我以前目高于顶,觉得自己条件极好,只知道任性地挑这拣那,到头来,还不是要被官府随便指个人许了?真是自作孽。” “还有一年呢,你怎么现在就这样想了?”式燕忍不住皱起眉说他,“你也知道自己条件好,哪里怕许不出去?咱们这胤城难道没有好郎官了?除非你还是想着又要才又要貌的。” 言久一听身子都绷直了,反驳道:“我哪里还计较这些?那混蛋倒是有才有貌,谋人也是再三打了包票的,可看看结果呢?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云少爷那般的。我要是还讲究门当户对,在这胤城里,就只能去给人家做侍郎了,我才不要呢。” 式燕知道他是被这次的事情吓怕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才好。城里家境不错的二十多岁郎官基本都已经取了亲,的确是没有适合的了。所以谋人才给介绍了一个外地的吧,可惜是这样的结果。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言久开始自言自语:“要不,高的不行,我便去就低的?低一些的总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坏心眼了吧……哎,式燕,你们城郊那些农户里,可有还未取亲的郎官?” 式燕看着眼前一脸严肃认真的人,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回云家的路上,在轿子里头给丈夫说起时,丈夫笑得肩膀直颤,看得式燕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笑什么呀,我不就是被吓着了嘛。你可不知道,言久他以前只看得上有地有宅有铺子的,还要有才有貌,少一样都不行,招入赘都不愿意呢,这突然跟我说找农家的,我能不吃惊么?” “是是是,我夫人一点错都没有,”夏越勉强止住笑,捏了捏式燕的脸,“可是,你也别光顾着吃惊不回答人家啊,都把人逼得直接招手让我过去了。看他招得那么用力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哈哈哈。” 想到言久噌的站起来,红着一张脸用力招手让丈夫过来的那个样子,式燕也忍不住笑了。他从不知道,言久原来可以这么可爱。 “要不,你就给他介绍个?我记得见过好几个长得不错的郎官,农家兄弟多,地估计也是不够分的。他现在要是不排斥招个入赘的,收一个给他们家打理生意也不错啊,也就种地改成种花草了嘛。” 听丈夫这么说,式燕倒真有些动了心。言久家里有一家棋社,那个言久自己打理就可以,倒是言久父亲的花圃,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接手的,那花圃里种的可都是名贵的花草,别说在胤城,京里都有许多达官贵人来订。虽然养花草和种地大不一样,但农家人对土壤和天气的了解,以及细心和耐心,那就不是随便找个人能比的。 “不过,”式燕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呢,果然是我不好,要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好了,也能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找农家的。” 夏越亲了亲他发鬓,笑着道:“没关系,就看式燕你觉得,要不要跟他交往下去。你要是记着他以前对你不好,我们就当没这件事。若是你愿意跟他来往,那就等过了年,招待人家到家里来,陪你聊聊天,你再问他便是。” 式燕听着点点头,又问丈夫:“相公希望我给他介绍吗?” 重生之酾酒有衍_89 “嗯……”夏越歪了歪头,斟酌着说,“其实吧,我是真无所谓。就是觉着,式燕愿意的话,我们就帮帮忙。要是到了二十,被官府随便指一个勉强过日子,是怪可怜的。” 在比较崇尚恋爱自由的骆越,包办亲事在别人看来能算得上是凄惨的事,所以当初式燕许进云家,胤城的人才会那么不看好这桩亲事。父爹包办的还好些,至少会为自家郎官或卿倌着想,尽量选个好的对象,官府才不管那么多呢,直接在名单上找个年龄合适的,各方面不太差的,就这么配了。 所以式燕心里想着,如果言久是真的愿意放下架子,那他就帮一把。 “对了,相公,言久今天来找我,是为了告诉我一件事。” 会先提到言久的亲事问题,实在是因为红着脸的任性小公子给夏越印象太深了,上了轿子便问式燕说了什么害得人家那个样子,式燕便只好先说了后面那段。现在这件事说完了,他便表情一整,说起最重要的事情来。 听式燕说完,夏越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躲墙头上偷看?大冷天的,他还真有毅力,这一般人干不出这事儿吧?胆识和行动力倒是很不错,就是没用对地方。” 式燕虽然安慰了言久让对方别在意,但此刻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安,便问丈夫:“相公,那人可能跑到京里去了,你看……” 夏越抓起夫郎一只手轻轻捏着,道:“你没说错,我是不担心他在京里能卖出去,当然,就是卖出去了我也不怕,反正咱们喜久醉的生意又不能做到京里去,影响不到什么。” 然而下一刻,夏越却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微眯起眼,眸色暗了下来:“不过,我回去还是给有恭写封信,让他帮着留意一下那人。偷秘方的事情我们可以不计较,他那样对待一个卿倌,还害得我的夫郎崴着脚,不把他送进牢里,我可不解恨。” 想到万一有个差池,式燕和腹中的宝宝都会被伤害到,夏越就抑制不住心底的愤恨。当初他以为是意外,也找不着源头可以发怒,便没放在心里,只一心照顾好夫郎。如今让他知道这一切是一个觊觎他家喜久醉烫酒秘方,还对一个卿倌动用暴力的人渣,害得他的宝贝夫郎受了伤,极端护犊子的夏越不报复回去,可难以平复心头的怒气。 式燕一点不觉得眼前发狠的丈夫可怕,虽然与平日里温和的样子有很大落差,但一想到是为了自己,他就心里发甜。 何况,那的确是个人渣,式燕心里头也是恨恨的。不管是偷秘方还是施暴,在讲究恩情道义的骆越都是极大的恶行,别说律法了,就是胤城人一人吐口唾沫星子,都能把那混蛋淹死在大路上。 67、过年期间 过了初二,夏越又开始每天天未亮便往酒藏跑。还有不少酒需要添料,蒸米每天都在继续,不过到底轻松了许多,蒸好米制好麴,不到午时便能收工了。 沈大夫给式燕的脸施针,还有大约半个月便满一年了。式燕现在看起来与一年前截然不同,平日里眉眼似乎都含着笑。从前面无表情都给人感觉很柔和,如今显得更加亲切了,加上一副好性子,整个云宅里的人都喜欢他。 小侍从伺候式燕起床穿衣,给他梳了头,看着镜鉴里少夫人的脸,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道:“少夫人,要不要施个粉描个眉?” 式燕眨了眨眼,问他:“怎么突然要我上妆?” 小侍从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觉得,少夫人长得真好,若是上些胭脂,一定会更漂亮。我听成亲那日伺候您打扮的几个哥哥说,见过您那天的妆容,可羡慕了。就想说现在少夫人比去年好看了不少,要是抹些粉,那肯定比他们见过的还漂亮。” “咦,”式燕看小侍从说得一脸开心,忍不住打趣道,“你这是羡慕呢,还是想去炫耀?倒是要来折腾我的脸。” 小侍从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真的只是想看,少夫人要是不愿意,就不碰那些胭脂粉膏了。本来少夫人不施脂粉也是好看的,平日里就很好看。不过……” 式燕转过身看他,示意他往下说。 “少爷也只有成亲那日见过少夫人上了胭脂的模样吧?我虽然不知道少爷喜不喜欢,不过,少夫人偶尔打扮一下,少爷看着也会有些惊喜的吧?” 小侍从这么一说,式燕倒是有些心动。成亲那日丈夫对自己自然是没有情爱之意,如今不同,若是自己精心打扮那么一点点,不知丈夫会作何反应。不过,式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的也有点意思,以后吧。你看我现在挺着个大肚子,人都圆了一圈,下这个功夫做什么。” 式燕如此说了,小侍从自然点头称是。 只是到临近午时,算着夏越应该快回来时,式燕心里还是动了起来。他掐着时候打发小侍从先去厨房准备午饭,等房里剩自己一人了,他才拄着拐杖挪到镜鉴前,想了想,摸了黛石出来,给自己细细地描了描眉。 描好之后,他又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面上倒是很干净的。他现在过得滋润,又圆了些,肌肤白嫩了不少,迎着日光似乎还能泛起光泽,脂粉什么的,用了倒显多余了。 结果他便只描了眉,然后坐回榻上,等着丈夫回来。 夏越根本是一进屋就发现了夫郎有何不同。 “怎么描了眉?” 丈夫一眼就看出来,让式燕有些紧张,他抬头看着夏越,问道:“相公不喜欢?” 夏越摇了摇头,坐到榻上,细细端详夫郎的脸。式燕的眉形是不错的,只是有些短,如今描了眉,显得修长了不少,颇有些眉飞入鬓的模样,于是眉眼间顿时灵动了不少。 “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夏越亲了亲他的唇,笑着道,“只是好奇,今日怎么突然描了眉。” 式燕想到小侍从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丈夫好奇,便把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夏越听了笑着摇头,估计是听其他年长些的卿倌说的什么锁夫之术吧,这些东西夏越不是没听过,也觉得是有些用,可是好端端的来给他夫郎说作甚,难道还能担心式燕失宠不成? 式燕却是没去计较原由,在他看来,若是能让丈夫喜欢,那便是好事,小侍从也只是现学现卖,估计自己也没搞清楚呢。 “相公,成亲第二日我也问过,只是觉得如今与那时不同,便想再问一次,相公可希望式燕更注重打扮一些,平日里或是出门时,还是施些脂粉的好?” 夏越倒是没有如上次般,直接回答式燕不愿就不施,而是想了想,才道:“平日里是真的无甚紧要,式燕素着张脸便很好看,这话是真的,你不用疑心。出门也没关系,反正是给我看的,管其他人呢。倒是以后,可能会有些比较大的场合,比如出席别人的昏仪之类的,那种时候就淡淡地略施薄粉好了。” “式燕知道了,听相公的。” 看他乖巧的模样,夏越又忍不住多亲了几口。亲了之后又马上仔细观察夫郎神情,不敢错过一点小变化。最近式燕表情多了,情绪也多了,虽然不耍性子,偶尔心里莫名不痛快一下,皱个眉扁个嘴是越来越常见了。这是好事,夏越可是高兴得很,也知道是怀着身子的缘故,一点也不觉得夫郎麻烦,反而更细致地观察起夫郎的表情来。 要说起来,式燕面上没有表情时,夏越都不见得有如今兴致勃勃。他现在每发现式燕露出一个笑或是羞之外的表情,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兴奋。他甚至还想着,什么时候能看到式燕生气,或是哭出来的样子呢?他觉得那样一定也是很好看的,只要是在屋子里头,对着自己露出来的,什么表情他都喜欢。 式燕今日颇有精神,用了午饭后也不想午睡,夏越便陪着他聊天。 “今日都初七了,”式燕算了算日子,“那个混蛋还没消息么?” 夏越知道他问的是那个偷秘方还施暴的人渣。初二那日回到宅子,他立刻就给京里去了信,温有恭那边倒是很快回了信,说会通知京里商会的人留意,一发现那人出没便会立刻通报官府。 “如今还在过年,饮食行当也不营业的,估计他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做什么动作,大概想等风头过去吧。”夏越比谁都想尽快抓到那个家伙,只是想必那人也不至于蠢笨到马上就寻买主,何况要让京里的商贾接受烫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夏越上一世是见识多了对异性施暴的事情,按说这种盗窃机密打晕人,以及开快车刮到路人,害车里乘客东碰西撞什么的,要称为恶事实在是有些级别太低。但是自从来到骆越这么个道德束缚人们言行的地方,他也习惯了这个风气良好的国家,这里的人虽然也有自私自利的,但都有度,不会去做违背道义的事,连偷盗都少有,更别说暴力了。夏越对恶的标准自然降低了许多,如今发现出了这么个人渣,还害他老婆怀着孩子崴了脚,简直可以算是十恶不赦了。 这几日夏越都能梦到那个人渣驾着马车撞到式燕的情景,每次都能把他惊出一身冷汗。若是他有权动私刑,他觉得自己绝对会把那个混蛋狠狠折磨至死的。 其实本来他没那么恨,只是做了几场梦后,他把梦里迎面撞上式燕的罪过都加在那人身上了,如今的夏越根本是觉得对方把他的夫郎撞倒了好几次,于是各种新仇旧恨。 式燕也知道急不来,只是希望能早点抓到那个混蛋,他从没听说过有人这样对待卿倌的,骆越不说把卿倌当成宝,至少由于比起郎官是稍弱的一方,所以大家都会爱护一些。 重生之酾酒有衍_90 夏越不想让式燕总想着那个人渣,影响心情,便说起别的转换他注意力。算算明日喜久醉就要开门了,不过今年式燕把事情打理得很好,他问了一些情况,发现自己都不需要操心。 “相公有心在酒藏里酿酒就好,只是做这些事就能为相公分忧,我也是高兴的,”式燕笑着道,“就是不放心我,也该放心成掌柜和方管事,他们说,都是照去年的做一遍,没什么大问题的。” “嗯!”夏越十分心满意足地搂着夫郎,吻在他耳旁,又叮嘱道,“不过呢,你要看账本,就白日里头看,晚上可别看了,别太操劳。” 过了初八,一直到十五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想到元宵,夏越就觉得可惜了。 “原本说今年要跟式燕回白家过元宵,游兔子灯的呢,也是去不成的了。” 式燕没想到丈夫居然还记着,想来竟然是当真的,他想象了一下与丈夫一同拎着兔子灯,跟着长长的队伍慢慢走在田埂上,那情形感觉真是美好,便也觉得今年可惜了。 “明年吧,明年再去,到时候我给相公做一个最好看的兔子灯。” 夏越觉得式燕这句安慰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小孩子,心里有一点点不服气,又觉得新鲜,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自己的心思,便还是对最好看的兔子灯表示了期待。 “不过,也就是说,我得注意着点,不要让你明年元宵又怀上了?”夏越抚摸着式燕的肚子,压低了声音道。 能怀上明明是好事,丈夫之前还说了,开枝散叶的重任就交给自己了的,式燕由着他摸,侧过脸看丈夫,嘀咕道:“孩子要来,哪里还有拦住不让的。多生几个不好么?” 夏越闻言抬手去刮他鼻子:“我又不是取你来只生孩子的。孩子多几个固然是好的,可也不能连轴儿生吧?你别急,今年不是才二十吗,有的是时间多生两个。” “可是,据说过了二十五,就没那么好怀上了……”式燕蹙起眉道。大家都道卿倌三十之后基本无法生育,事实上,即使未满三十,二十五岁以上的卿倌也很难怀上。 “难道你想到二十五岁为止,每年都生一个吗?”夏越瞪大眼睛。 “不好吗?”式燕看看丈夫,眨眨眼问。他家就是六兄弟啊,孩子多些不热闹吗? 夏越看得出夫郎想的是啥,也知道农家都习惯多生几个,可那不是都为了劳动力么?他家要那么多小孩干嘛啊,家产都不知道该怎么分呢。 他捏了捏式燕的脸,说:“要那么多干什么,两个三个都已经够了。生那么多你怀着时辛苦,带小孩更麻烦。你是我夫郎,多分些时间给我。我都能预见到这个小家伙出来之后,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想抱着夫郎就能抱着,想抱多久就抱多久了。” 式燕脸上有些发热,多大的人了跟还没出世的孩子吃味。不过,丈夫说得有理,若把功夫都花费在育子上而忽略了丈夫,那就不对了。的确城里不像他们那边,看着兄弟多的人家,不少都是有侍郎生的。 “我的式燕哟,你就听我的,孩子我们不强求,”夏越知道式燕是有压力了,先前是纠结腹中孩子是郎官还是卿倌,被自己劝好了之后,又开始想在二十五之前多生几个,仿佛是为了保证云家一定后继有人,“之前不是答应我了吗,放宽心别想着继承人什么的,你肚子里这都有一个了,还去想影儿都见不着的事作甚?” 如此又劝又哄,一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看着夫郎终于又恢复了轻松的神色,夏越舒了口气。这是所谓的产前忧郁症么,他有些郁闷地想,式燕以前哪里会这么拖泥带水,早接受自己的劝解了。在各种意义上,夏越都期盼他的长子能尽快来到人世—— 68、新酒上槽 正月十一那日,第一桶云起要上槽了。 这天夏越完成了蒸米和制麴之后,走到廊下便感到一阵凉意,他往外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小雨,仔细一看,似乎还夹了些雪片。 “这天气倒是很适合上槽。”杜师来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着外头。 夏越点头道:“没有风,是很好的天气。” 空气湿润又无风的日子是最适合上槽的,新酒的香气不会飘散,能够留在酒中,否则,香气跑掉,会影响酒的风味。 第一桶云起的制醪天数已经有三十天,酒醪的香气已经十分成熟,夏越舀起试尝了一口,醪的味道瞬间盈满口腔。撑着木桶俯下身,可以闻到扑鼻而来的香甜气味,醪液表面看起来很沉静,然而把棒放入醪液中轻轻搅拌,还能看到有一些小气泡冒出,证明醪还非常活泼。 “酒醪的情况很好,可以准备上槽了。”杜师一发令,大家就开始井然有序地分装醪液,运往槽场。 夏越负责在槽场将醪液装袋,然后小心仔细地放入槽内。醪袋摸上去感觉非常绵软,摸过之后手上留着很浓郁的酒香。 运送装袋的工序持续了半个时辰,待所有醪液都装入醪袋,整齐堆放在槽中后,杜师下令将千斤顶放下。重茂石制成的千斤顶缓缓压上醪袋,一点一点向下压挤,今年的第一桶云起便从小槽道中欢快地奔涌出来,落入木桶中。 这次压榨花了半个多时辰,为了让所有酒液流出,在千斤顶的重量完全压在醪袋上之后,杜师还多等了一会儿,确定再无一滴流出后,才宣布上槽结束。 酒桶中的新酒澄静清澈,夏越拿起一杯,递给杜师,然后给自己也拿了一杯。酒盏靠近口鼻时,能闻到很突出的香气,饮入口中,新上槽的酒特有的些许涩味过后,能感受到恰到好处的酸味,作为云起特色的多重香气与味道如今还有些杂乱,但相信经过沉淀和火入后会稳定下来。 “比去年要好呢。”杜师满意地笑了。 夏越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新酒的表现很好,他很期待沉淀之后会是怎样的味道…… 两位杜师都试过新酒后,藏人们才开始将新酒分装入瓶,运到专门存放上槽新酒的小库房暂时放着,让酒中尚存的些微渣滓沉淀,等候火入。 等到一切工作都顺利结束,已经过了午时,雨还在下,不大,却是细细密密的。夏越从藏里随便拿了把伞,将之前装了新酒的小葫芦揣进怀里,离开酒藏打算回家。 出了酒藏大门,却看到小厮候在门旁,撑着伞,背对着大门站着,夏越看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少爷您出来了?”小厮听到声音回头,看到自家少爷,便露出笑容,“嘿嘿,我在这儿等您。” “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等了很久?我看你脸都白了,是冻的?”夏越皱着眉看他。 小厮用力摇头:“不久,我只在这儿站了一会儿。是少夫人让我来接您的,说下雨了怕您淋湿了。” 说着小厮把怀里抱着的伞递了上来。 夏越觉得心里很熨帖,他接过伞,笑着道:“还特地跑来,藏里头有伞,你看我不正撑着么。” “那哪儿能跟家里头的伞比啊,少爷我给您撑着,您快换了。瞧这才走到酒藏门口,您的氅子都要湿了。”小厮说着就接过夏越手中撑着的伞。 夏越低头看了看,的确,藏里的伞有些小,他穿着氅子,遮不全,被雨飘湿了一些。于是他只好笑着点头,撑开了家中的大伞,这下全身都遮住了。 小厮把酒藏的伞收起来,帮夏越拿着,然后也撑着伞跟在夏越后头往云家大门走了。 回到房里,夏越没敢马上走进里间,先在外间把有些湿的氅子脱了挂好,又把靴子给换了。小侍从听了式燕吩咐,递了条热毛巾过来,夏越接过擦了擦脸和手,确认身上不带着湿气了,才走近夫郎。 “淋着了?”式燕看他那么小心,不由得问。 夏越摇了摇头:“只是雨水飘了些到氅子上,沾湿了一点儿,我怕把湿气过给你。有体贴的夫郎让人送伞来,我怎么会淋着呢?今日感觉怎么样,宝宝还闹得厉害么?” 从昨夜开始,式燕就被孩子时不时折腾一回,晚上也没睡安稳,早上夏越起床时,看到夫郎眼下都有些青了。 “早晨起来之后倒是不闹了,就是不知道他顶着我哪儿了,我怎么的都觉得不舒服,也不严重,就是觉着身子里头总有些不自在。”式燕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有些恹恹地道。 重生之酾酒有衍_91 夏越也伸手去摸,语气有些担心:“让沈大夫看了没?” 式燕点头。沈大夫对他说一切正常,可能是昨晚闹了一番,手脚的位置变了,顶到什么地方了,等孩子再动一次也许就好了。 好在不是压着胃了,没有影响式燕吃东西,夏越也放了心。 吃完午饭,夏越才把怀里的小葫芦拿出来。式燕初看还一脸不明所以,待丈夫拔开塞子,一股久违的香气窜入鼻间,他顿时双眼一亮。 “这是……今日上槽的酒?”他鼻翼翕动,闻着那缕清冽的酒香,也不敢伸手去拿,只是看着丈夫问。 夏越拿了小酒杯过来,边倒酒边说:“是今年的第一桶云起,一个时辰前才结束上槽的,我顺了一些出来。” 说着,他把酒杯递给式燕:“尝尝吧,可不许喝下去。” 式燕一脸的喜色,他小心地接过杯子,凑近闻了闻,才低头抿了一口,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酒含在舌尖上细细地品。 夏越看他眼睛都眯起来,一脸愉悦的神情,脸上也浮起了微笑。 云起柔和的口感让式燕有些陶醉,新上槽的酒很活泼,把云起高雅的感觉稍微打了些折扣,但可以想见稳定下来之后,会比去年的更出色。 因为不能咽下,式燕有些不舍地将酒多含在口中了一会儿,待他终于睁开眼,便看到丈夫注视着自己的温柔笑脸。式燕心头蓦地一阵颤动,差点把嘴里的酒咽了下去,无论过了多久,他对上丈夫带着柔情的视线,依然还是会脸红心跳。 将酒吐在小盅里,尝到了好酒的式燕一脸满足:“今年的云起真不错,也不知是否刚上槽的缘故,感觉似乎各种味道都比去年的要鲜明,口感似乎更细腻了些。好期待这酒稳定下来的味道,一定会比去年的更美味。” “我也这么觉得,”夏越自己也抿了一口,酒的味道比刚上槽时稍稍沉稳了些,能更细致地感受到其中的香气与味道,“等藏里的酒都火入了,也差不多就是你生下孩子的时候了,再忍耐一会儿,不需要等太久就能喝到的。” 知道丈夫是怕自己品了之后更想喝,才体贴地安慰,式燕点头,笑得眉眼弯弯。 第一桶云起上槽之后,紧接着是第二桶云起。 第二桶比第一桶多发酵了两天,上槽那日起了风,藏里一直等到风稍微停歇的时候,才开始上槽。 夏越照样装了一个小葫芦,带回家给式燕品。这桶云起的味道与第一桶差别不大,一点不比第一桶逊色,口感较之第一桶还更为强烈些。 式燕与夏越私下讨论了一回,都觉得也许不能两桶云起都一起出。如今已经能感受出细微的区别,待火入之后,也许这区别会更明显,都作为云起出酒的话,似乎有些不大妥当。只是现在感觉两桶酒都非常出色,想着也许要留一桶熟成,只出一桶,就觉得颇为可惜。 夏越与杜师也提起了此事,杜师看起来也很是苦恼。两个人在酒藏廊下站了好久,最后也还是没能打定主意。 “索性,等少藏主的云起上槽了,三种一同比较吧,”杜师道,“我总觉着,少藏主的云起与我酿的那两桶都不一样,到时候也许会更烦恼呢。不过,陈年古酒也是很有魅力的,熟成之后也许表现会比现在更出色。只是那么长时间不能让人品尝到,是有些可惜。” 夏越也知道只能如此。他其实不认为自己酿的云起能超越杜师的,本就抱着自己那桶云起要留待熟成才能出酒的心思了。他想,到时候要烦恼的,始终还是杜师的那两桶云起。 “第三桶云起上槽,要等到元宵过后了吧?”杜师问他。 “是的,”夏越答道,“现在醪还很活泼,表面上依然有泡泡涌现,我觉得应该要多等几天。” “嗯,”杜师颌首,“我看那桶酒情况非常好,上槽的时机就由少藏主决定吧,毕竟是少藏主酿的酒。” 上槽时机十分考验一个杜师对醪的了解和把握,夏越没有自信自己能做得好,他也认为自己的云起情况十分不错,正是因为不错,他更害怕。若是上槽早了或晚了,都会让目前为止的努力白费掉。即使一直很顺利,最后做不到最好,便不能算是成功,夏越给了自己颇大的压力。 他看着大木桶内还在持续冒泡的酒醪,内心不断说服自己压下恐惧。没问题的,没问题的,现在还不能上槽,肯定要等到元宵之后,要等到醪液表面平静一些,现在还在冒泡,就说明酵母还在继续进行酒精发酵,急不得,更不能怕,他对自己说。 负面情绪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力,夏越觉得自己继续待在藏中守着自己的云起反而会有反效果。他转身想走,又犹疑着回到桶旁,拿起醪液尝了一口。确定没有问题,醪液的情况如自己所想的一般,他终于心定了一些。 放下长柄勺子后,他又注视着桶中的醪好一会儿,才最终转身离开。 69、元宵赏花 元月十五早晨,酒藏迎来了倒甑的日子。 由于去年深秋天气偏暖,酿酒的工作实际上是到了秋末临近初冬才开始,也因此所有的工序都比去年要推迟了不少天,连带着藏人们归乡的时间也要后延了。酿酒毕竟是要看天吃饭的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完成了今年的最后一次蒸米之后,蒸米场被藏人们清洗干净,几个学徒在院中冲洗蒸米的大甑桶,包裹蒸米的白布也被洗净晾晒了起来。 夏越在打扫结束之后,再次来到了酿酒场。第三桶云起是藏中最晚开始酿造的,其他的酒都在这几天陆续上槽了,而他的云起还静静地待在大木桶中。 他舀起一勺醪,尝了一口,神情很是严肃。 “还有一些泡啊,这桶醪真是很有精神。” 夏越闻声回头一看,是杜师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 杜师笑着对他点点头,也尝了一口醪液,沉默了一会儿后,杜师问他:“少藏主觉得如何?” 醪液已经有了明显的酒的味道,香味也很好,只是感觉还差一点,夏越犹豫了一下,才道:“我觉得,还要再等几天。” 再等几天,这桶酒的酿造就要超过三十日了。杜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我是觉得过两天便能上槽,不过,既然酿酒的杜师这么认为,就照杜师本人说的去做吧。少藏主若是觉得没问题,就相信自己的判断好了。” 看着杜师鼓励的笑脸,夏越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安定了下来。 搅拌好这桶盛满了自己的期许的醪液之后,夏越又看着醪液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听到楼下传来藏人们开始用饭的声音,他才醒过神。 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赶紧穿好衣袍赶回家。式燕今日是等他吃中饭的,让夫郎饿着就不好了。 今日是元宵,这几日天气都不错,虽然仍有些冷,但灰蒙蒙的云层散去了,没有风,也没有雨雪,想来晚上应该能看到不错的月色。 “听说今年河畔的云樱开早了,式燕你出门还是得坐着轮椅车,我们就不去游灯了。下午吃一些垫垫肚子,趁着天没黑就出门好,我们去河畔赏赏花。到天黑下来了,就把河灯放了,之后再去看看灯市,晚饭在外头吃吧。” 吃完中饭,哄夫郎午睡时,夏越笑着给他说自己的计划,式燕当然是丈夫说什么都好,不过听到说赏花,他是真心起了兴致的。 云樱是栽在东岸的,式燕以前没见过,如今虽然住在了城东,但是他出门不多,大多是坐车,道旁的花啊树的,他的确没怎么注意过。丈夫说要带自己去赏花,式燕便期待了起来,于是听话乖乖闭上眼睛,早些睡着了,便能早些醒了去看花吧。 把式燕哄睡了,夏越自己也抱着夫郎浅眠了一会儿。只是这浅眠不大安稳,他做了梦,梦里都是那桶云起醪液的气味和味道,萦绕着散不去,虽然不算得是噩梦,却也让夏越精神一直处在紧张状态里。 终于睁开眼时,外头很安静,大概刚过未时吧,夏越无声地深深叹了口气。自己大概太在意上槽的时机了,连睡个午觉也被逼迫着,这么大的压力,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夏越觉得都是第一次。 明明自己还是有些把握的,明明知道自己没出差错,但就是精神紧张,就是有些不安。夏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脑袋放空。再过几日,再过几日他就能从这种状态中解放了,可是,究竟是几日呢…… 重生之酾酒有衍_92 杜师觉得后天或是大后天就能上槽了,夏越的判断却是还要等,可是自己是个新手,也许听从大前辈的意见才是正确的。他承认自己在动摇,他对自己没那么有自信,他虽然有丰富的理论知识,但夏越很清楚,在酿酒这件事情上,再多的理论知识,有时候都比不上经验积累形成的直觉。 夏越静静地发呆,他觉得还是想坚持自己的想法。要不,后天看看情况,如果到时候酒醪的情况真的已经达到了最适合上槽的状态,那么,就照杜师所想的时间上槽好了。这种事情不是比输赢,自己不如杜师是必定的,没什么好丢脸的。 这样想着,他心里总算是轻松了一些,这才突然感受到身旁人平稳的吐息。他转过头,看着睡得香甜的式燕,慢慢地,露出了笑容。他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像现在这样,安静地注视夫郎的睡颜了。 每天早晨都是匆匆忙忙往酒藏赶,午睡时不是式燕睡不安稳,就是自己躺下不久便要起身再次去酒藏。现在看着式燕,夏越觉得这真是一段平静美好的时光。 也许在沉睡中也能感受到丈夫的视线,没过太久,式燕的眼睫毛便开始颤动,然后,他轻轻睁开了双眼。 没等式燕完全将眼睛睁开,夏越便吻上了他的眼睑。 “相公……”式燕乖乖地回了个吻,心里有些开心,今天睡得很舒服,难得宝宝没怎么折腾,式燕心情相当不错。 夏越看他眼里有笑意,便也对他露出微笑,问他睡得可好,看到夫郎点头,便放下心来。这些日子式燕眼下泛了青,便是午睡都消不去,让夏越非常心疼,可也没有办法为他做些,只能尽量陪着夫郎午睡,让他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也不知是否因为宝宝明白爹爹对赏花的期待,今天式燕感到腹中的动静都是比较温和的,似乎只是在彰显存在感,并没有让式燕感到不适。 于是在喝了沈大夫特地熬的药茶之后,式燕穿好氅子,戴了帽子,抱着手炉,被丈夫温柔小心地抱上轮椅车,推出门去赏花了。因为夏越不在意夫夫恩爱被观看,小厮和小侍从也跟着出了门。 河畔的云樱数量不多,大概七八株,往年花期都在一月末二月初,今年开早了,夏越推着式燕走过去时,远远就看到河岸上一片艳丽的深粉色。 夏越其实也是第一次看这云樱,这花与他印象中的樱花几乎完全不同。他上一世对樱花的印象只有淡粉色与雪白两种,而且只见过单瓣的。这云樱都是大朵的重瓣,显得十分雍容。 式燕被丈夫推到树下,抬头一看,天空几乎都被遮盖住,入眼是满树的繁花,虽然不到十株,但枝叶繁茂,连成一片,竟也如云似霞。 “是因为如此,才被取名为云樱吗?”式燕被惊艳了,不由得把心里的感叹说了出来。 夏越笑着给他盖上绒毯,包裹好腹部和双腿,道:“书上是这么说的,若是群植,想必会更为壮观吧。” 式燕突然觉得,好想看看一大片的云樱,不过他也只是想想,没敢说出口。他最近很清楚地意识到,哪怕自己是随口说了句什么,丈夫似乎都会放在心上。像是想吃的东西,只要是沈大夫说可以吃的,第二天就能在桌上看到。虽然式燕也觉得,为自己种一大片云樱这样夸张的事,丈夫应该是不会做的,可是,他还是没敢开口。 只是七八株就已经美丽得令人如此惊叹了,式燕觉得非常满足,一时间,他呆呆地看着云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云樱树并不高,式燕不需要仰着脑袋,他很有兴致地去数云樱的花串,发现一团花串能有数十朵花,又去数每朵花的花瓣。夏越看着他自娱自乐,脸上也一直漾着笑。 小厮和小侍从就在一旁席地坐着,忍着笑。他们家少夫人看花看得入了迷,少爷则是看少夫人看得入了迷,真有意思。 “真可惜。”不知看了多久,式燕突然一歪脑袋,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道。 夏越一直在看他,此时动都不需要动,便接口问:“怎么了?” 式燕抿着唇,看向丈夫,眉头微微蹙着,看着似乎有些不满。 “相公,明年还带我来赏花,好么?”他对夏越说,“带上酒。” 夏越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的确,赏花无酒,实在是件憾事。他笑着答应夫郎,来年一定再带他来赏花品酒。 式燕跟丈夫约定好了,也数够了花儿,便一边看着花一边与丈夫聊天。丈夫学识渊博,给他讲了几个云樱的传说,式燕听得很入神,一旁的小厮和小侍从也都凑近了一起听。 等几个人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看着上游已经有了不少人影,夏越让小厮去把河灯准备好。入夜了气温会下降,夏越把式燕的手炉接过来,打开给他续墨炭。 天黑得很快,没过多久,上游便有灯火闪烁着漂流而下。小厮把河灯买回来时,周围已经全暗了下来,不远处的街市却是开始灯火通明。 点了河灯,式燕被丈夫抱起,放在河边,他微倾着身子,在腰间被丈夫护着的状态下,伸手将河灯放入河内。夏越也在之后放了河灯。 两个人静静地看着河灯顺水漂走,直到看不到。仿佛是想起了去年今日的情形,式燕脸上忽然红了起来,夏越收回目光时,正好看到那抹红,映着不断淌过身旁的河灯的柔柔光亮,显得很是动人。 夏越温柔地吻了上去,眼角余光瞟到小厮和小侍从捂着眼转过身去。 两个人在河边交换着温情的吻,气氛平和且醉人。 只是夏越没敢让式燕继续待在河边,夜晚水边太冷,何况俩人还未吃饭。他把式燕重新抱上轮椅车,为他整理好绒毯和衣装,便叫上还在非礼勿视的两个,一行人往灯光璀璨之处走去。 晚饭在喜久醉用的,式燕吃得很开心,席间还偷偷喝了丈夫的酒,虽然最终还是乖乖地吐了出来,但能尝到味道他便满足了。 夏越简直拿这个仿佛调皮起来了的夫郎没办法,训也不是纵容也不是,纠结了好一会儿后,最终还是妥协了。想着也许是赏花勾起了式燕对酒的馋虫,既然乖乖的不会喝下去,那便让他用味道解解馋好了—— 70、灯市 从喜久醉里出来,夏越推着夫郎去看灯市。 虽然街市道路宽敞,在今日实在热闹,行人都挤到了车马道上,夏越不敢往人太多的地方去,怕碰着夫郎,便只在人相对较少的灯市外游走动。 街市里头时不时会传出惊呼声和欢笑声,式燕知道,那是因为里面有灯戏。他不是不感兴趣,若是行动自如,他肯定会表现出很高的兴致,毕竟他从没看过灯戏呢。不过现在自己这样,就算脚没事,挺着个大肚子他也不敢乱来,丈夫待他看什么,他便乖乖看什么。 不过,也因为许多人都去看灯戏了,灯市摆摊子的地方人不算得多,夏越可以推着式燕慢慢看摊子上的灯。 胤城的花灯大多数是纱灯,种类模样却是不少,有招揽孩童的,大都扎成了花朵或动物的样子,路上看到好几个半大不小的卿倌,手里提着的就是莲花灯,好看得很。式燕还看到有家摊子上居然摆着个云樱样式的,一看便知道要扎出来很花心思。 夏越想着今日既然赏了花,此时又看到云樱灯,便是有缘,何况一路走进来,只看到这一家有这云樱灯,于是没等式燕开口,便停在摊子前掏钱买下了。 式燕看丈夫笑吟吟地将花灯递给自己,心里暖暖的,接过灯后便放在眼前细看,灯光映着他的脸,显得那颊上仿佛有一层酡红,看得夏越心里有些痒痒。 忍着没亲上去,夏越摸了摸夫郎的脑袋,回头对跟在身后的小厮和小侍从说:“要是看到喜欢的,就买下来吧。” 小厮接过少爷递过来的银子,跟小侍从对视了一眼,脸上笑开了。他刚刚就看上了一个青狮灯,只是没敢开口,这会儿看少爷点了头,可高兴了,说了一声就赶紧回头往那摊子跑。 式燕看小侍从还留在原地,便问他:“你怎么不去?既然是过节,都到灯市上来了,总该买个灯啊,喜欢哪个直说便是。” 小侍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觉得哪盏灯都很好看,也不知道要哪个好。” 式燕知道这个小侍从是打小卖到了云家里的,往年元宵都在宅子里做事,没到灯市上来过。其实今日带上他出门,也是式燕跟丈夫提的,有丈夫在,其实不需要小侍从跟着伺候,式燕只是想着让他来看看这热闹的灯市。 看小侍从似乎真有些看花了眼的样子,式燕还想继续问,小厮在这时跑回来了,右手提着他自己的青狮灯,左手还有一盏,他直接塞到了小侍从手里。 小厮以外的仨人都低头去看,那是一盏鲤鱼灯,昂首摆尾的姿态很是生动,灯光透着红纱,把小侍从的宽袍染了一片喜庆的大红色。 重生之酾酒有衍_93 “给我的?”小侍从惊讶地看着小厮。 小厮大大方方地点头,道:“刚才在喜久醉看你喜欢吃鱼,想说你大概会喜欢这个吧。其他卿倌提的都是莲花,这个多喜庆,比他们那些好看。” 式燕看小侍从开心地笑着道谢,眨了眨眼,抬头看丈夫,正好对上夏越看过来的眼神。 夫夫俩对视了片刻,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那两个人一点脸红心跳的感觉都没有,夏越都以为自己可以给他们说亲了。一个十五一个十四的,现在定下也不早。难道是私底下这种送东西的举动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似乎都很习惯了,连点推辞客气都没看到。 夏越摸了摸下巴,没动声色。 四个人又在灯市里走了一会儿,到了戌时,灯市里头摆灯戏的开始出来游灯了。夏越推着式燕往灯市口走,离得稍远些去看那些大花灯。灯戏的花灯多数都很大,有些是被人举着的,有些是用推车推着的。 式燕看走在前头的人举着一个圆圆的球,灯纱似乎是鹅黄色的,散发出淡淡的黄色亮光。 他问丈夫那是什么,夏越想了想,说:“应该是月亮。” “月亮?”式燕抬头看天,天上那轮圆月还真的有一层微黄色的光晕,“真的,挺像的。” 后头推车推的花灯个头更大,样式也更特别,不是手上提的小花灯能比的。式燕看到有鹿,有大虎,甚至还有一栋楼。 夏越看到那栋楼也吓了一跳,那楼其实不算太大,比人高,只是做工精细,不仅是门窗走廊,连檐角都做了,纱上很细致地绘了人物,有的倚窗,有的饮酒,有的三两交谈,看着真是栩栩如生。 一直到逛完灯市,回了宅子里,洗漱一番躺在床上后,式燕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夏越看他似乎一副兴奋得暂时睡不着的木有,心底不由得有些小愧疚。 他俯下身亲了亲夫郎脸颊,道:“看来是相公不好,去年没让你看成灯戏,也没让你看到游灯。” 去年元宵,因为看到式燕的笑容,两个人都很激动,放了河灯之后,在河畔拥抱了好久,回过神时,游灯已经快结束了。夏越那时候也顾不上这个了,只想着赶紧回家,让父亲和爹爹知道这个好消息。所以结果,虽然两个人是提着兔子灯出门的,却没有去成灯市。 式燕笑着摇头,脑袋贴近丈夫手臂蹭了蹭,道:“去年哪里顾得上这些,我自己都完全忘了要去看灯,怎么能是相公不好?今日能看到游灯,我已经很开心了,没想到是那么大的灯,扎起来一定很费功夫,真是好看。灯戏嘛,以后还有那么多时间,相公总会带我去看的,不是吗?” 感觉被夫郎安抚了,夏越笑了出声,在式燕额上落下一吻:“当然会带你去看,每年都会带你去看。” 式燕也笑了起来:“每年去看干什么,总是去看,再好的东西都要看腻了。” “那可不一定,”夏越伸手去抚摩式燕的肚子,“等孩子大了,总要带他去看吧,你还想多生几个,到时候,还不得是每年都去么。” 听到丈夫说起以后,式燕总是会觉得心里很幸福,他对丈夫口中描绘的未来光景很是憧憬,光是想象便满脸暖暖的笑意。 元宵过了之后,夏越去酒藏去得异常勤快。藏里已经倒甑,他不需要一大早天没亮就赶过去,但因为挂心第三桶云起的状况,夏越已经是早晨下午晚上都去藏里看一次了。 元宵后第三天,元月十七。 第三桶云起的醪液偶尔还会冒泡,一副还未停止发酵的样子。夏越将醪含在口中,仔细地品味,这是很不错的酒醪,他能够切实地感受到。 将口中的醪液吐出后,夏越望着桶中,眉心紧紧蹙起。 的确,今日醪的情况已经达到了上槽的条件了,醪的香气和味道都非常好,若是今日上槽,是可以成为很不错的酒的,杜师酿了几十年的酒,舌头和感觉自然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夏越还是觉得,还不是时候。 应该还可以再等等,再等等。夏越将木桶用白布重新盖好,一步三回头地慢慢离开酿造场。 到了晚上,夏越把式燕哄睡了之后,自己是怎么也睡不着。式燕这些天睡不大安稳,夜里总会醒过来,若不是怕夫郎看不到自己会着急,他都想起身到藏里守着那桶醪。 迷迷糊糊睡着,梦里果然还是充满了醪的气味,到了后半夜,他开始反复梦见上槽时机错误导致新酒失色的场景。夏越很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却一直困在这不停循环的梦里,无论如何都没法挣脱出来。 好不容易睁开眼时,天已经微亮了。夏越猛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是把胸中的浊气吐了出来,眉间很重,完全没有睡过的感觉。 就这样又熬过了一天,夏越觉得自己心里已经越来越焦躁了。唯一让他心里轻松一点的事,是式燕的左脚已经不疼了,可以普通在房内走动。 轮椅车被收了起来,夏越不需要时常陪在身边了,除了一日三餐在家里陪着夫郎吃饭之外,夏越都待在酒藏里,晚饭后也仍然会出去,夜深了才回来。式燕虽然没有问,也看得出丈夫大概处在紧要关头,便体贴地没有多问。 到了元月十九,在傍晚时分,夏越去找到了杜师。 “少藏主?决定要上槽了吗?”杜师关切地问。自从决定将第三桶云起交给夏越时起,他便完全放手,任夏越用自己的方法去酿造,上槽的时机也不再过问。杜师对这个少藏主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总觉得可以相信这个青年,相信他不会出错,不会搞砸。 夏越面上很严肃,他点点头,道:“老爹,我想用吊袋。” “吊袋?”杜师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吊袋是一种不常用的古老上槽方法,并不使用压槽,不给酒醪施加任何压力,而是将醪袋吊在桶内,让酒自然滴落。由于不会将酒醪压迫挤碎,滴落下来的只会是液化发酵的部分,因而用这个方法收集到的酒,是杂味最少的精华部分,能够成为味道极为细腻、香气宜人的酒。 只是使用吊袋,会非常的耗费人力与时间。要将装好醪的醪袋一个一个扎口,吊在桶内,这个过程比单纯将醪袋平放入压槽内要费时得多,扎口要细心,也要快速,必须尽量赶在酒从袋中滴出之前完成,以免浪费。全部的醪袋都吊好之后,等待所有的酒滴出,需要至少一个昼夜。 这个方法不只麻烦,更重要的是,吊袋得到的酒,因为是一滴一滴自然滴落,量比上槽压榨的要少上许多。量少,费时,费力,是吊袋上槽不被酒藏采用的原因。 云家酒藏已经有十多年未曾用过吊袋了,这次要用,是否说明少藏主认为那桶云起有如此珍而重之对待的价值?杜师看着夏越凝重的神情,沉吟了片刻,点了头:“行,那就用吊袋吧。什么时候上槽?” 夏越沉默了片刻才回答,眼中是紧张和坚定:“明日午后。” 71、新生 元月二十,第三桶云起上槽。 这日清晨下过一场细雨,空气相当湿润,虽然有风,但只是偶尔吹拂一阵的程度,算是适合上槽的好天气。 夏越聚集了九个藏人,加上自己,一共十个人,为上槽做最后准备。 昨日与杜师说过后,他便吩咐人准备好足够的吊袋。醪袋都是自进藏以来就持续清晰,以确保不残留异味的,只是绳子比较麻烦。绳子很少用到,虽然藏里仓库中常备,却没有经过醪袋那样仔细的清洗。虽然绳子只是用来扎口,将醪袋吊起,不会与酒醪有接触,串味的可能性很低,但夏越还是每一根都检查了一遍,又找了一种吸味的竹炭跟绳子放了一晚。 使用吊袋上槽,需要大约七个稍小一些的木桶,一个木桶只能吊上二三十个醪袋。夏越为求保险,多准备了一个木桶。于是酿造场内一排摆放着八个木桶,用石墩和木板垫高了。木桶上横架着三根木棒。吊袋即是要将醪袋扎紧袋口后,吊在这些木棒上的。 未时刚过,夏越便掀开了盖在酿酒桶上的白布。他的云起酒醪静静地在桶内沉睡,已经几乎看不到冒泡了。夏越尝了一口,味道和气味都如自己所想。 没问题,他对自己说。 槽场内放不下木桶才都放在了酿酒场里,好在其他酒上槽了之后,酿酒场空出了足够位置。藏人将醪液捞出,装入运送用的小木桶中,送到上槽处,在半切桶中将醪液倒入袋中,扎好口后吊在集酒的木桶内。一个木桶吊满后,要用白布覆盖于桶上,隔绝空气。 藏人们沉默紧张地进行作业,这个作业重复了近两百次,把所有的醪液都从酿酒桶中舀出,一共用去了一百九十六个醪袋。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将所有醪袋都吊在了桶内。 重生之酾酒有衍_94 包括夏越在内,十个藏人围在集酒桶旁,渐渐放轻喘息,待周围稍稍安静下来,他们听到了酒的精华一滴、一滴,滴落桶中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响,夏越感觉肩上忽然一轻,过了片刻,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笑容。 吊袋上槽需要一个昼夜,这个过程需要有人看着,为了避免吊袋中滴出的酒蓄起来浸没吊袋,需要每隔一段时间,将集酒桶底部的龙头打开,将蓄起的酒液用小桶运往槽场。 夏越留在藏里守着,没有回家,晚饭是在藏里跟其他藏人一同吃的,吃完之后又马上回到云起旁看着。一直到夜深了,他才与其他藏人交班,在藏内小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又起来继续守着。 他将最初滴下的酒盛了一部分到小葫芦里。随着时间经过,棉质醪袋的缝隙会被醪渐渐堵塞起来,滤出的酒便会越来越透明,而在刚刚吊起时,醪袋的缝隙还较大,此时滴落的酒,是有些浑浊的淡淡白色。 夏越盛在小葫芦里的便是这样的酒。这微浊的酒液,是用吊袋上槽的酒最为美味的部分,是他想让夫郎品尝的。 只是,夏越自己不敢试饮。他知道自己在害怕,虽然溢满周遭的香气让他觉得这会是好酒,虽然他随时可以打开龙头,用长勺接酒来喝,但他依然不敢。他有种等待审判的感觉,害怕过早知道结果,于是逃避现实般等着,打算到所有酒都移入槽场的大桶之后,再接受判决。 外头远远的传来打更的声音,一慢四快,敲了五下,五更天了。 夏越一个人坐在酿酒场里,手里拿着滴漏,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八个木桶。骆越的滴漏外表与沙漏无异,只是琉璃容器内装的不是沙子,而是水。上半部分的水滴尽后,夏越便将龙头打开,开始运酒。 每一次运酒都要走上来回八趟,一个人虽然有些累,但好在这不是需要速度的工序,慢慢走也没关系。夏越觉得,这样反而不会让自己感到长夜难熬。 倒入大桶中的酒很清澈,酒香醉人,夏越看着发了会儿呆,想起了被自己留在家里的式燕。 也不知式燕睡得好不好,这应该是式燕有了身子之后,第一次自己不在他身旁,让他独自入睡吧。 这样一想,他便有些挂心家中的夫郎。虽然出门前,他已经仔细叮嘱交待了小厮,也让小侍从今晚守在房里,确保式燕起夜或是有何不适时,有人就在身旁。本来他也的确安心了,心无旁骛地专注在云起上,可此刻一旦想起,到底还是开始挂念了。 夏越拎着小木桶从槽场往回走,路过窗旁,看到天边已经有些泛白了。 他掀开白布去看最初吊好吊袋的那一桶,酒液滴落的频率明显小了许多,只是吊袋还有些鼓胀,果然还是要继续吊上半天。 又运了一次酒后,夏越听到楼下已经有藏人开始活动了。他扭头看了看天色,才发觉已经大亮了。他在亥时睡下去,丑时起来,到现在居然也不觉得困。他伸了个懒腰,左右扭了扭身子,又看了看八个集酒桶里的情形后,才下楼去洗漱。 到了辰时,酒液滴落的速度已经非常缓慢,夏越判断不会有浸没醪袋的可能了,便不需要有人继续守在旁边。杜师也上了来,夏越便陪着杜师往槽场去。 杜师没有夏越心里那些纠葛,他看着大桶内清澈的酒液,先是低头闻了闻,脸上微微露出了个笑容,然后便用长柄木勺舀起酒来试饮。 夏越在一旁看着,身上都绷紧了,连脚趾头都m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牢牢盯着杜师的脸,紧张地等待着。 杜师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在口中细细品着这桶新酒。每次试品新酒时,杜师都是这个样子,但这一次,他立刻睁开了双眼。 夏越默默地吓了一跳,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更紧张了,他看着杜师,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杜师又把双眼阖上,再睁开时,却是面无表情。他把长勺递给夏越,示意他自己尝尝。 夏越从杜师手中接过长勺,稳了稳手指,不让自己发抖。这是他酿的酒,是他的云起,是好是坏都是他亲手酿造的,自己必须全部承担下来。 深吸了口气,夏越将酒喝入口中,将酒聚在舌尖,缓缓吐气。他本是闭着眼的,却在吐气的过程中将眼睁开,睁圆了。 口中的味道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芳醇在口腔内轻柔地蔓延开来,入口很是清爽,但带给舌尖的感觉却非常强烈,多层次的味道交织着展开之后,留下的是鲜明美妙的酸味,酒给人的感觉优雅而又有力,有种温和的微醺感自舌尖口中温柔地渗入体内。 “老爹……!”夏越激动地抬头望向杜师,张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他低头望着长勺中的酒,胸前强烈地起伏着。 杜师此时已是满面的笑容,他看着难掩激动的夏越,眼神中带了些慈爱:“少藏主,你酿出了很出色的酒。这风味十分绝妙,我敢说,这会是至今为止最完美的云起。” 夏越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喘息,听到杜师这么说,他忍不住咧开了嘴,心里回荡着巨大的喜悦。他笑着轻轻叹了口气,这酒,真想马上让式燕尝尝。自己成功了,成功地酿出了酒,酿出了好酒,还是超乎想象的好酒,式燕会喜欢这酒的吧,不知道他喝下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打断了夏越想象的,是一阵匆忙慌乱的脚步声。 藏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慌乱的声响,夏越与杜师对视了一眼,均是一脸不解。夏越放下长勺,刚想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有个藏人就冲了起来,喘着气对着他喊:“少藏主,云家来人让您赶快回去!少夫人……生了!” “什么?”夏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觉得大脑运转有些迟钝,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少夫人生了!少藏主您快回去吧!” 夏越瞪大了眼,呆立了两秒,反应过来后,没顾上与杜师说一声,他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云家大门大开着,早有人一直候着等他回来,夏越没有停滞地一路撞了进去,待跑进自己住的东院,他却在院中猛地停下了脚步。 卧房窗户紧闭,门上挂了厚帘子,看不到里头的情况,周围感觉很安静,不若自己想象那般嘈杂,也没有孩子的哭声,出乎意料的情况让夏越有些心慌。 不是说生了么,怎么这么静,仿佛房内没有人似的。夏越气息紊乱,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卧房,掀开帘子,深吸了口气之后,跨了进去。 房内很暖和,对于奔跑了一路的夏越来说有些热,小侍从不在房里,却是云爹爹坐在桌前。 看到儿子回来,云爹爹站起来迎了上去:“跑着回来的?看你满头的汗,当心别着凉了,过给式燕和宝宝就不好了。” 夏越呆呆地点头,掏出巾帕擦汗,眼神一直往落着床幔的拔步床上瞄。 云爹爹看他这样便笑了,也不等他问便接着道:“式燕好好的,生了个小郎官。大夫刚走,式燕累着了,现在睡着呢,你小声点儿,别吵着他。” 说着,云爹爹便转身往里间走,夏越跟了上去,才注意到拔步床旁放着个婴儿用的小木床,里头还有个竹篮子,一个身上脸上都红通通的小婴儿正躺在里头。 “看看你儿子,”云爹爹笑得眼角的笑纹都深了许多,“跟你小时候可像了。” 夏越弯下腰看那红红的宝宝,虽说是七个月产下的,倒也是长着一层薄薄的毛发的,也不显得瘦弱,看起来小小一个大概是因为骨骼。夏越把手指在巾帕上搓了搓,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了碰那小脑袋,刚碰上便马上把手缩了回来。宝宝温度好高,热乎乎的。犹豫了一会儿,他又摸了摸还有些皱的小脸蛋,绵绵软软的触感让他脸上慢慢浮起了个傻傻的笑。 这就是他儿子,他当父亲了!夏越无声地咧开了嘴,只觉得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很有冲动想亲吻一下孩子,又怕惊扰了这小生物。宝宝睡得正香呢,他怕弄醒了会哭。 他弯着腰看儿子的时候,云爹爹正好看到他背上,伸手摸了一下,便不赞同地蹙起了眉。拍了拍儿子,云爹爹道:“你赶紧去换身衣服,把汗弄干净了,一会儿汗冷了便不好了。” 夏越这才发觉背上湿了,他又想起自己一晚上没洗澡,赶紧直起身子,离宝宝远了些。 轻手轻脚地把干净衣服拿出来,夏越压低了声音对爹爹说:“那,我去擦擦身子。” 云爹爹点头:“去吧,浴房烧着热水的。” 生孩子要用热水,夏越又把浴房和卧房打通了,自然是直接在浴房烧热水,比从厨房端过来要快得多。夏越摸了摸浴池里的水,温度正好,索性便洗了个澡。 把自己洗干净了,他才敢掀起床幔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夫郎,他听说产后不能撞风,也不敢看久,便把幔帐又放下了。 云爹爹等着他洗好出来,给他说这边的情况。原来式燕是在后半夜就开始痛的,小侍从机灵,看着情况不似往常,便猜到可能要生了,也没慌张,立刻叫了睡着隔壁耳房的小厮去喊人,自己把房里的灯全点了,就去浴房烧了热水。 沈大夫之前估摸着就是这个月底要生了,看夏越太忙,便去找了云老夫人上了,云爹爹几天前便请了接生的稳官在宅子里住着,东西也都是早早就备好了的。式燕这七个月养得好,孩子胎位也正,过程没出什么问题。稳官经验足,掐准了时候给式燕灌了碗催生汤,辰时刚过的时候,孩子便出来了。给孩子剪脐的时候,稳官还笑着对守在一旁的云爹爹说,难得碰上个这么顺的顺产。 重生之酾酒有衍_95 之后便是给孩子和式燕清理干净,床上和屋子里也收拾好。给了赏钱谢过稳官后,一大一小都睡了,云爹爹这才想起来要叫人去通知夏越,所以等夏越赶回来时,这边已经是一片宁静了。沈大夫给式燕把过脉,确定没有问题,补身子的药汤已经熬上了,等式燕醒来就能喝。 得知式燕生产没有风险,夏越松了口气。云爹爹笑着喝了口茶,便起身道:“酒藏那边没什么事了吧,你就陪陪式燕吧,省得他醒过来看不到你。孩子我先抱到我房里去,怕中途哭起来,你不会哄,也吵着式燕。” 夏越点了点头,顿了顿,又赶紧问:“爹爹,式燕见过孩子了么?” “见过了,仔细看过孩子,他才安心喝了药睡过去的,”云爹爹笑道,“你放心,当爹爹的若是没见着孩子,我哪里敢抱走?” 夏越不好意思地笑笑,目送爹爹抱着裹严实的竹篮子出了门,呆坐了会儿,才起身去把房门关上,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袍,钻到了床里。 式燕睡得很熟,夏越爬上床并没有惊动他。看着夫郎眼下的黑青,夏越心疼地落下几个轻吻:“辛苦你了,我的夫郎。” 没想到居然是在同一天,他的云起与他的儿子都顺利诞生了,他感觉心底的重压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整个人轻快了不少,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看着面容有些憔悴的夫郎,他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却又觉得无限欢喜。 夏越自己也是熬了夜的,这会儿放松下来,没多久便也感到有些困倦了。他伸手搂了搂式燕,也不敢移动他,只是自己凑了上去,抵住夫郎的脑袋,蹭了蹭,便也闭上双眼一同睡了过去。 72、产后(一) 也许是一下子轻松了,心里没有事了,夏越这一觉睡得很沉。待他睁开眼时,看到窗外已经有些暗了,估摸着已是酉时。夏越院中有棵四季都枝叶繁茂的树,随着太阳西行,树阴会移向窗前,时间长了,夏越都能根据窗外的明暗判断时辰了。 不过,窗开了?夏越透过床幔看着,有些疑惑。后又想了想,家仆或是侍从是不会自作主张随意开窗的,也许是沈大夫交待的吧,他放下心来,转过头看向身侧。 式燕恬静地睡着,仍未醒来。 累坏了吧,夏越心疼地想,伸手摸了摸夫郎的脸颊,不出所料地感受到稍高的体温。 果然发热了,夏越直接探向式燕后背,摸到了一手的汗湿。他撑起上身正想去找巾帕,便听到身下传来唔的一声,低下头一看,正好对上式燕微有些茫然地睁开的眼。 “相公?” 夏越俯身吻他额头:“醒了,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式燕眨了眨眼,又摇摇头,刚动了动身子,就被夏越摁住道:“别乱动,不许骗我,肯定还有些疼着的吧。你乖乖躺着,要什么就跟我说,自己别动弹。” 看夫郎乖乖点头,夏越又亲了他一口,才起身去拿了巾帕来给他擦汗。 “什么时辰了?”式燕乖顺地让丈夫给自己擦身子,脑袋侧着望向窗外,看起来还有些呆呆的。 一边给夫郎换上干爽的衣裳,夏越低着头一边说:“大约酉时了吧,你睡得可久了,饿了没?” “有一点……” 夏越抬头看他:“今儿一天什么都没吃?” 式燕想了想,摇头道:“喝药汤之前,吃了些粥……” 都是汤汤水水的,夏越皱了皱眉,将巾帕放到一边,找了件薄毯将人裹着,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把人抱了起来:“我抱你去茅房,你小解好了之后叫我,别自己走出来。” 式燕不解地看着他:“我不急啊?” “傻瓜,”夏越抱着他就往床外走,“你肚子一下子空了,哪里晓得急不急?总之去站着,实在没有便没有。” 丈夫懂得多,式燕自然听他的,点了头之后才又反应过来,自己的肚子平坦下去了。他忙问:“宝宝呢?” “现在才想起来问了?”夏越笑着亲了他一口,“在爹爹那儿,怕吵着你休息,暂时抱过去了。” 式燕其实也不担心,在云家宅子里,总不能把孩子给丢了,知道了去处便安了心。 夏越抱他到了茅房里,将他放下,看式燕站稳了,又叮嘱了让他小心,这才回了房里,将被汗液浸湿了的床褥和被子扯下来,出了门唤来小侍从换上一床新的。 小厮听到房里有动静便知道人醒了,看到少爷出来吩咐,便也自觉地去通知了老夫人。等夏越房里收拾妥当时,云爹爹便抱着宝宝过了来,身后跟着沈大夫。 怕式燕着凉,夏越还是让他坐在床里,放下了床幔。沈大夫给式燕细细地把了脉,才把手收回,退出拔步床外,在幔帐外候着的小侍从就立刻进去,将午前就熬好一直座着的药汤端给了式燕。 式燕一边乖乖喝药汤,一边竖起耳朵听外头沈大夫给丈夫说产后要注意什么。 “他现在发热是正常的,但明日午时过后还未退热的话,就必须马上来找我,”看夏越认真地点头,沈大夫接着说道,“少夫人刚刚生产,容易发汗,大概要持续上好几日,这些日子要勤换衣裳,保持身上干爽。” 沈大夫交待得很细致,夏越也是听得一脸认真。这边云爹爹把竹篮子轻轻放到小木床里,小木床已经移到了拔步床里头,床实在是很大,小木床放在床前地坪上,竟也没觉得窄。 云爹爹看式燕把药汤喝完了,让小侍从把碗拿出去,自己拉了圆凳坐在床前,伸手探他体温。 “身上还累不?疼可不能忍着,一定要说出来,”云爹爹说着,低头打量了一下,看到式燕身下垫着厚厚的褥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冷了热了也得说,有什么都要马上告诉夏越,平时你伺候他,现在就是他伺候你的时候。你要想再继续生,就得把身子养好了,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来,知道么?” 式燕知道公爹是想到了自己,连忙答应下来。不能给云家添丁,想必公爹心里是很难受的,式燕不知该怎么安慰,便想着不能让公爹担心,一定顾着自己身子,尽量给云家多添些香火。 云爹爹知道式燕是个懂事的,自己儿子也细心,便也不过分操心,笑着摸了摸式燕的鬓角道:“晚上多吃些好的补补,你这几天要让身体好好恢复恢复,白日里头若是乏了,就把孩子送过来,我帮你带着。你公公他啊,不知多喜欢这个孙儿,午觉也不睡,一直逗着孩子,不久前孩子睡了,他才觉着困了去躺下,这不,就没过来。” 式燕有点想象不出公公逗孩子玩的样子,他觉得很意外,心里是很高兴的。 沈大夫把事情交待清楚了,又留个夏越一个小轴子,便起身离开。夏越掀开床幔踏上地坪,正好看到爹爹站起身。 “我先回去了,一会儿老爷醒了该找不着人了,”云爹爹笑着说,“孩子喂过一次了,睡了有小半个时辰,可能没这么快醒。式燕照顾过弟弟,我对他很放心,倒是你要跟夫郎好好学学,帮着分担一点,别让他太累着了。” 云爹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夏越说的,夏越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刚才沈大夫说了,式燕有些虚,虽然知道产后难免如此,他仍是不忍心让夫郎再累着。 送了云爹爹出门,夏越回到床上揽着式燕的腰,跟他一起盯着宝宝看。 两个人傻傻地看了小半晌,夏越又把人放平到床上。 “趁着小家伙还没醒,你再躺会儿。晚饭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你今天只喝了碗粥,一会儿可要吃饱,才有力气照顾孩子。” 式燕乖乖躺着,看不到孩子了,他便看着丈夫,过了一会儿,他拽了拽丈夫袖子。 “云起如何了?不是上槽了吗?” 安下心来后,式燕就想起了这件事。毕竟就是因为云起上槽,丈夫才没有陪在自己身旁。他倒不是有怨气,因为了解丈夫对这桶云起有多上心,他也是很在意结果的。 夏越其实已经把云起上槽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睡着之前满脑子都是孩子和夫郎,醒了之后又满脑子夫郎,作为一个新晋父亲,他都有些手足无措,差点连下一步该做什么都想不到了,哪里还记得其他的事情。现在听式燕提起,他才想起来。 重生之酾酒有衍_96 一想起来,他便抑制不住自己扬起嘴角。 式燕看丈夫笑得开心,当下眼睛便亮了起来:“酿成功了?” 夏越笑得眉眼弯弯,俯下身抵着式燕的额头,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 式燕由衷地高兴,近距离看丈夫的眼,都能看到眼下有黑青,眼里还有血丝。他心疼地摸了摸夏越的眼,抬起头轻轻吻在了夏越嘴角。 夏越回吻他,没有深入,只是贴着唇厮磨。 夫夫俩温存了一会儿,夏越直起身往小木床里看了看,看到宝宝还在睡着,他才慢慢给式燕讲上槽的过程。 讲到与杜师试饮的地方,他却略过了味道不提,只说了试饮后就有藏人急吼吼冲进来,告诉他夫郎生了。 “对不起,式燕,”夏越带着歉意在他额上落下一吻,“我居然没有陪在你身边。” 式燕微笑着摇摇头:“相公自然是要以酒藏为优先的,上槽怎么能少了相公呢,那可是相公用心酿的酒。何况,谁能想到孩子突然就要出来了。” 夏越听式燕这么说,也忍不住斜了小木床一眼。这小坏蛋,也不等个半天,就着急着要出来,也不知道抢什么,不过,好在没让他爹爹受罪,还算懂事。 他都不觉得自己心里这番话有多幼稚。 “相公,”式燕抓着他肩膀摇了摇,睁大了眼睛问道,“酒……怎么样?” 夏越失笑,捏了捏他鼻子,又去捏他耳垂:“晚上吃饭时,给你尝尝。” 他刚刚说完,就看到自家夫郎双眼仿佛放了光似的,满是兴奋与期待。 觉得夫郎实在很可爱的夏越,把人压着饱饱地亲了个够。 天开始黑下来时,闭目假寐的式燕突然睁开了眼,不自在似的扭了扭身子。夏越问他怎么了,式燕犹豫着说想洗澡。 生产时出了太多汗,下午睡醒时又是一身汗,比较爱干净的式燕回想起来就觉得身上黏黏的,虽然现在身上还是比较干爽的,但他仍然觉得不干净,想洗澡。 可是夏越被沈大夫叮嘱过了,这会儿肯定是要拦着他的。 “沈大夫说了,你今天不能洗澡,”夏越拍了拍夫郎的手,安抚道,“我去给你打温水来擦身子可好?” 既然是大夫交待的,式燕只能答应。 因为要看着孩子,夏越便关了门窗,打了水在房里给式燕擦身子。 浴房里备着配好的姜水,夏越洗澡时还没看到,估计是在他睡下之后才备下的。骆越这边产夫擦身洗浴都是用姜水,在两三个月前,云家厨房里就开始准备了。把刨下的姜皮储存下来晒干,存上两三个月的份量才足够。到要用的时候,取适量用布包好,放进锅里烧水煮沸,座上近一炷香的时间,再用冷水调好水温便能使用。 夏越是适才才听沈大夫交待要用姜水擦身的。他把孩子连同小竹篮一起抱出来,放到式燕身旁,让式燕看着孩子,他自己把夫郎的衣裳脱了,仔细地给夫郎擦身,出汗较多的部位,他还特意反复多擦了几次。 等他把夫郎收拾干净,式燕觉得身上清爽多了的时候,侍从也正好敲了门,询问是否能进来布菜。 夏越刚要应声,突然听到一旁传来语意不详的一声,他转过头往下一看,对上一双水汪汪的眸子—— 73、产后(二) 夏越愣在当场,傻傻地跟他儿子对视。 宝宝的眼睛实在太好看了,真的就像是汪着两潭水,仿佛眨眨眼就会有水流下来似的。夏越是两辈子第一次看到如此清澈的双眼,直感觉自己的魂都要被勾出来了。 式燕抿着嘴笑,轻轻推了推夏越,也不戳破他,只用不解的语气唤了声:“相公?” 夏越才醒过神来,看了看夫郎含笑的眼,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直起身子走到地坪边上,掀起床幔冲外头应了一声。 回过头时,正好看到式燕很温柔地将宝宝从竹篮子里抱出来。 也许是知道这是爹爹,宝宝咿呀咿呀地叫了几声,然后竟露出了个笑容。 夏越顿时觉得心都要化了。天使啊,这就是天使啊!――他把如此呐喊的冲动生生憋在心底。 式燕照顾孩子看起来很是熟练,一点也不像是刚刚当上爹爹的样子。夏越听得到外头有侍从推门进来布菜的声音,他也不去看,又坐回床上,搂着夫郎看儿子。 “弟弟刚出生时你便抱过了?” 听到丈夫问,式燕点点头道:“且誉且喜是I生的,爹爹一个人照顾不来,我便跟爹爹学了,后来又思出生时,爹爹躺床上的时候,我便帮着照看。虽然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也许都有些生疏了。” 夏越顺了顺式燕的发,撇着嘴道:“总比我强。我看着他都不敢抱,软绵绵的,都不晓得该怎么使力。” 式燕想到丈夫的确一直都没怎么伸手碰过宝宝,忍不住笑了出声,没想到丈夫居然怕个小娃娃,连碰都不敢碰。夏越刚见着孩子时还是摸了摸的,只是式燕那时候睡着,没见到。 “一会儿我再教相公怎么抱,现在……”式燕低头看着虽然没哭闹,但明显不大安分的宝宝,“孩子大概饿了。” 宝宝饿了比什么都重要,两个人自然顾不上自己吃,先喂了孩子再说。 骆越没有母乳,动物也都没有乳汁。喂养刚出生的婴儿用的是米浆,具体做法夏越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将米饭研磨后熬煮而成的。小侍从端上来的米浆很稀,看着跟豆浆似的,夏越好奇地用勺子搅了搅,没看到有沉渣,估计都滤掉了。 式燕试了试米浆的温度,感觉适宜了,才用小勺一口一口喂宝宝,夏越给他捧着碗,看着他喂孩子。 宝宝很配合,估计是吃过米浆,已经认得这个味道了。 看着孩子张口把小勺子含进嘴里,嘴唇微微嚅动的样子,夏越被萌得不行,不由得无意识地伸出手指摸了摸孩子额头。 宝宝啪的一下转眼看他。 夏越吓得手指僵住不敢动。打扰到宝宝吃米浆了?不会哭吧…… “啊啊。”宝宝发出无意义的叫声,眼睛盯着夏越看,嘴里继续接受爹爹的喂食。 看宝宝没有要哭的迹象,夏越松了口气,试探着又摸了摸那暖暖的小额头。 宝宝任他摸着,小腿偶尔在襁褓里蹬两下,看起来精神头很好。夏越右手从怀里掏了巾帕出来,时不时地把宝宝嘴角溢出来的米浆轻轻抹干净。 重生之酾酒有衍_97 米浆只有一小碗,量不多,不过喂完也花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好在宝宝一直很乖,式燕没花什么力气。 只是之后吃饭是不能两个人一起吃了,式燕抱着孩子,让夏越先吃饱,然后把孩子交给夏越抱着,自己再吃。 夏越僵着姿势不敢乱动,式燕帮他把手摆好了,他怕自己一动,姿势变了,会害宝宝不舒服。他也想把宝宝放回篮子或小木床里,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把孩子放进去,结果还是坐着一动不敢动,等着夫郎吃好了来解救自己。 他这副紧张得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式燕在饭后过了半个多时辰时,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 宝宝在式燕怀里,看他笑,也跟着笑,夏越坐在一旁看着这一大一小,只觉得画面实在太过美好,若是在上一世,他真想拍照留存下来。 兴许是下午睡太多了,宝宝非常有精神,夏越总算是习惯了抱婴孩,便兴致勃勃地逗儿子,一会儿鬼脸一会儿怪声,倒是真引得宝宝冲他直乐,咯咯咯的笑声让夏越兴奋得不行。 直到宝宝尿了,他才终于冷静下来,默默把儿子交给他爹爹。 换好尿布后,闹腾了好一会儿的宝宝安静了下来,式燕抱着他哄着,等宝宝完全睡熟了,才把他放到小木床上,盖好小被子。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同松了口气。 “宝宝真乖,”式燕坐到丈夫身边,接过丈夫给他倒的热茶,喝了一口道,“且誉可会哭了,又思也是,要哭好久才哄得住呢。” 夏越笑着亲了他一口:“也许宝宝随了你的性子,才这么乖巧懂事。” 式燕不好意思地撇过头:“我小时候也没这么乖的……” 宝宝乖是好事,这样式燕不会太累。夏越这么想着,也没说出来,只是又亲了夫郎一口,起身去把酒具拿了来。 一看到酒盏,式燕脸上就亮了似的,身子都坐直了,眼巴巴地看着夏越。 夏越无奈地笑着,伸手刮了式燕鼻头一下。都当爹爹了,看到酒时还是像个小孩似的。 式燕收敛了一下神情,还是盯着丈夫的动作看。当看到倒入酒盏中的液体时,他惊奇地瞪大了眼。 “白色的?”式燕捧着酒盏问夏越。 “这是最初滴落下来的浊酒,还带有一些醪,所以是白色的。这是最精华的部分,我特地留了一些下来的。” 听丈夫说特地留了最好的部分给自己,式燕心里甜甜的。酒很香,刚刚夏越打开葫芦时香气就已经扑鼻而来,式燕低头嗅了嗅,脸上露出了个笑容。 “那……我喝了?”这是式燕怀了身子以来第一次喝酒,而且还是试饮丈夫第一次酿的酒,双重的紧张让他有些激动。 看到丈夫点头,式燕才抿了一口酒,聚在舌尖上,闭上双眸,吐气,细品。 夏越紧紧盯着式燕,不愿漏过一丝神情变化。他虽然对自己的云起味道相当有自信,但他也知道,式燕的品酒能力高出自己许多,若是这酒有什么不足,是自己与杜师都未能察觉的,那么,能品出来的便唯有式燕了。 他有些紧张地等待着夫郎的感想。 过了一会儿,夏越看到式燕喉间一动,将口中酒咽了下去。他再去看式燕的脸,发现式燕五官柔和了下来,有一种很放松,又类似于陶醉的神情。 式燕缓缓睁开眼睛,又眨了眨,深深出了口气,才看向夏越。 夏越静静地等他开口,但式燕却只是一直看着自己。两个人这样默默对视了片刻后,式燕放下酒盏,然后,突然抱住了夏越。 “式燕?”夏越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搂住对方,发现夫郎把脸埋在自己肩膀上,有些摸不清情况的他忍不住开口唤了声。 式燕在他肩窝里蹭了蹭,没出声,双手却搂得更紧了。 夏越看他姿势别扭,便把他压下来,让他坐到自己腿上,侧过头在他发上轻轻吻着:“怎么了?” 式燕抬起头来,双手还是紧紧揪住夏越领后。 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夏越想了想,便引导着问:“酒可好喝?” 式燕点头。 夏越又问:“喜欢?” 式燕再点头。 “喜欢到说不出话来?” 式燕用力点头。 夏越看着夫郎,自己也觉得心里一阵激动,他把式燕摁回怀里,不让夫郎看自己的表情。 “相公,”式燕起不来,便在他肩窝里瓮瓮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就是云起的味道,但是又感觉有哪里不同,只知道比去年的云起,比今年的云起都要好喝,可是,完全不知该如何说明。” 夏越静静听着他说,一边点着头。 “好柔和,但是又很强烈,醇厚浓郁,又有很清爽的酸味,甜味也正好,真的,真的是好酒。” 可能任何人的称赞,都比不上式燕的肯定吧,听着式燕努力寻找语句描述他的云起有多美味,夏越觉得此刻自己真的很开心,很满足。 这一番情绪激动,却是带动了另一处跟着激昂了起来。 式燕原本努力想要向丈夫传达自己的感受,但另一种感受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即使没看到脸,夏越也知道自己的夫郎此刻一定红了脸。 “怎么办?”他松了手,带着笑意问式燕。 式燕抬起身子,果然脸上红了,连带耳垂也是粉粉的。夏越伸手去捏那耳垂,看夫郎嗫嚅了几下没出声,便把人拦腰抱起往床上走。 “孩子……”被放平在床上,式燕看了看小木床,不舍得拒绝丈夫,却又有些为难。 夏越一边宽衣一边低笑:“傻瓜,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你现在哪里能行房?” 他这么说着,却仍是将亵裤脱了,式燕本来就是只着里衣,披了件外裳而已,夏越把人的外裳给剥了,搂着人裹到被子里,然后伸手往夫郎下丨身探去。 “用手就好……”夏越咬着式燕耳垂,在他耳旁吐着气压低声音说话,把身下的人刺激得打了一个颤儿。 他低低笑着,哄着式燕也伸了手来握住自己。 到了中途,他便放了手,让式燕将两个人的握在一起,自己只管亲吻抚摸夫郎,听着式燕努力抑制住的喘息,享受夫郎的服侍。 重生之酾酒有衍_98 两个人均是许久未经房事,没过太久便双双到了顶峰。式燕全身都软了,但是小夏越并未满足,仍然硬挺着。 式燕红着脸提出用嘴,夏越摁住他制止了,只让他用手又侍弄自己出来了一次,之后仔细清理了俩人的身体后,便搂着夫郎睡了。 74、产后(三) 骆越虽然没有坐月子一说,但卿倌产后也是会被禁止出门的,一般的期限是二十日,满二十日后要请大夫来看,恢复得不够好,便得等到满月后,再请大夫来看一次。 式燕也是要乖乖待在房内不能出门的。 不仅不能出门,也不让干活,除了照顾宝宝,什么都不能做,要是显得有些乏了,夏越会立刻把宝宝抱走,送到云爹爹那里去。俩人刚成亲时,是夏越要单独吃一份,现在轮到式燕单独吃一份。从早餐到晚餐,换着花样滋补,式燕吃了二十天,几乎没发现几道重样儿的。 产后一个月不能行房,洗澡也不行。头二十天只能擦身,之后也只能淋浴,浴池和浴桶是都不能进去的。不论是擦浴还是淋浴,均需要丈夫帮忙,结果就是这段时间,夫夫俩黏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许多。 洗头也是夏越给洗的,式燕头一次让丈夫给自己洗头时,舒服得差点站着睡过去。丈夫的指腹在他头上温柔地揉按摩挲,让式燕有些脸红心跳,但是因为实在太过舒服了,每次洗完,式燕都觉得脑袋轻松了许多,仿佛污秽的重量消失了似的。 他简直要爱上这种感觉。若不是大夫交待了不能常常洗头,式燕也许会希望每天都洗一次。 夏越其实是第一次给别人洗头,但他下意识地模仿起了上一世经历过的,理发店里的那种洗头手法,式燕哪里招架得住,脸上都露出了沉醉似的神情,夏越看到就觉得内心异常满足。 洗好头发之后,要在浴房里把头发尽量擦干,用大量巾帕吸掉头发上的水分,然后再用干爽的棉布盖在头上,一直到发根干了,才能取下。这是为了避免湿发的水分在自然干燥的过程中,带走头部的热量,防止受凉。 式燕很矛盾,每次洗头,看着丈夫要为自己做这么多,他就觉得过意不去,可是,让丈夫给洗头好舒服,他有些上瘾了。 夏越看式燕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露出微妙的神情,关注夫郎情绪的他自然赶紧问了。 听式燕说了后,他笑着耸了耸肩,道:“你喜欢,我以后都给你洗就是了,麻烦也只是现在。等你恢复了,不需要这么紧张了,头发自己擦一下就是了。” 说完,他又故意板起脸:“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的?说好了不计较这些,在房里不分彼此的,怎么又开始说什么麻烦我过意不去了?你这么辛苦给我生了个小郎官,我伺候你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夏越话音刚落,就听到才被送回来的宝宝在小木床里“啊啊”地叫了一声。 “你看,儿子都说你不对了。”夏越憋着笑,捏了捏式燕的脸。 式燕倒是笑了起来,点头道了不是。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计较过这些了,只是这段日子,除了照顾宝宝,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做,看着丈夫忙前忙后的,他才在意了起来。 夏越是乐得照顾夫郎的,他觉得自己做的也不多。以前也常常给式燕洗澡的,在式燕手脚发软没有力气的时候。姜水不需要他准备,洗了之后浴房也不需要他收拾,有小厮和侍从可以使唤。饭菜也不需要他做,产夫该吃什么他不清楚,也就不去添乱了。结果他要做的,还是只是在房里照顾夫郎而已,除了多了个宝宝,夏越觉得跟平日里差的实在不多。 式燕身子底子不错,恢复得很顺利,所有滋补的药膳都乖乖吃下去,没有一句怨言,也没耍过一次性子。偶尔心里有些烦躁,眉头蹙一下,就会被丈夫察觉,然后马上就能给哄好。夏越怕他有什么产后忧郁症,紧张得很,完全不给负面情绪滋长的机会。 看着式燕一点一点把肉补了回来,再也不见生下孩子那日的憔悴清减模样,夏越放心多了。 而且,宝宝很乖,很少哭闹。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喂饱了他,他就能乖乖一觉睡到天明,极少在半夜折腾夏越和式燕。尿了拉了会叫,换尿布时倒是会乱动,不过夏越已经习惯了,不再会手忙脚乱。 不知为何,在夏越房里很少哭的宝宝,在云爹爹那儿会时不时哭起来,虽然很快就能哄停下来。云爹爹把宝宝抱过来时,不止一次笑说,若不是这孩子认得爹爹的味道,就是他喜欢夏越房里这股子酒香气。 式燕听了是很高兴的,若是喜欢酒,长大了自然就会继承酒藏了。即使已经不挂在嘴上,但身为夏越唯一的伴侣,他还是很在意云家继承人的问题的。 宝宝一直没有取名,家里都还是宝宝、宝宝的叫着。按照骆越的风俗,要到满月宴那日才正式公布。 夏越是想好了,但他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选好的名字,笔画太多有些难写,万一儿子上学塾时埋怨自己怎么办。 在他还有些纠结名字的时候,他收到了温有恭从京里送来的信。 信是送到了酒藏的,当时夏越正与杜师一起看着最后一桶酒上槽。收到信他便离开槽场,在空无一人的醪场里打开信封。 他大概猜得到信的内容,因此脸上一直有些凝重。 不出所料,温有恭在信里告诉他,那个对言久施暴、害式燕崴到脚的人渣出现了,偷偷找了京里的一些酒馆老板,要给他们介绍烫酒。他不知温有恭在京里算是有名的酒商,早已知会了熟知的老板,几个老板收到邀请,转手就把消息透给了温有恭。温有恭直接带了家丁去把人堵了起来,禁在自家里。同时着人快马将信送到胤城来,一封给夏越,一封送到官府。 夏越看完信,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回到槽场继续看新酒上槽,试饮过,与杜师交换了意见感想之后,他才离开酒藏回到家中。 刚进房,就看到式燕急切地对他说:“相公,听说那个偷秘方的人被抓到了。” “嗯?”夏越惊讶地挑眉,“你怎么知道?” 式燕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旁,一边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告诉丈夫。 原来今日知府的小公子其羽过来看望他,顺便给他带来了这个消息。都在一个城里,其羽也是知道言久的。这个案子知府在家里也提起过,对卿倌施暴在骆越人看来实在是太过恶劣的行为,其羽和他爹爹都感到很气愤,因此对这个案子就格外关注。早晨京里有信送来时,正好知府一家都聚在一起,商量不久后的昏仪事宜。 看到来信说人已经被关了起来,知府立刻派人赶往京城去了。其羽本就要出门,就顺路来给式燕说一声。 “说什么顺路,我看其羽现在估计在言久家里呢。”式燕认为他这个友人根本是特地来报信的,言久家应该会在犯人落网后,有专人去通知,其羽大概是想让人早点安心。 “信是有恭寄的,我也收到了一封。”夏越把信拿出来,放到桌上给夫郎看。 式燕看完后,舒了一口气,道:“可算是抓到了,这么个混蛋,真该给他游游街,让大家好好唾弃一番。” 孩子在他怀里叫了几声,像是在附和他似的,式燕本来面上有些厌恶的神色,看到自家孩子这样,不由得展眉笑了。 “真乖,”式燕低头在儿子额上亲了一口,“我们以后可不能做这样的人。” 夏越看他亲儿子,于是自己就凑上去亲夫郎,亲了之后笑道:“我跟式燕教出来的,哪有可能学坏,嗯?” 式燕不好意思地笑笑,点点头,看丈夫伸手,便把孩子递给他,自己放松一会儿。 “这人做的事这么严重,会不会抓回来后就立刻开审?其羽说我也算是受害人,又看到了他的身形,按说该到场的吧,可是我现在……” 夏越听他说到这里,便出声打断他:“你不能出门,别去,我带着成掌柜和方管事过去就是。” 丈夫这么决定了,式燕也就点头答应,换了个话题问:“酒藏快皆造了吧?” “嗯,快了,今年拖太晚了,杜师和其他藏人可都想着回家呢,”夏越低头边逗儿子边说,“现下天气暖和,应该不需要等多久就能火入了。” 式燕算了算日子:“那,所有新酒的试饮,是安排在什么日子?” 夏越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直在逗弄儿子的手指就被小家伙一把抓住了,他也不拔出来,由着儿子紧紧抓着,自己笑着对式燕说:“你放心,只要满二十日时,你恢复得好,沈大夫放你出门,你就能赶上。” 被丈夫说中心思,式燕耳上顿时泛了红。 重生之酾酒有衍_99 夏越看着心痒痒的,把被儿子抓住的手指抽出来,去捏夫郎的耳垂,把淡粉色的耳垂捏到桃红色才放手。 “对了,其羽公子的昏期定下了吧,是哪一日?” “之前还说年后呢,结果推到了二月底,大概是二十八吧,”式燕侧了侧脑袋,“说是那日比原先定的日子更好。” 夏越眨了眨眼,笑着点头表示知道了,心里倒想着,大概是那小公子为了让式燕能出席,才往后推日子的吧,对方那郎官也愿意,想来是个不错的人。 不过,提起其羽的亲事,式燕又开始翻出自己列的礼单纠结了,他列好礼单很久了,但总觉得不满意,哪里不好又说不上来,只好每天都拿出来看看想想。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他想再改善改善,尽量做出个最满意的。 虽说这点程度的思考没什么,总该让夫郎有些事做,不然一个本来很勤快的人,突然无事可做,也是很容易产生负面情绪的。 但是夏越这个人,到底是不舍得看夫郎眉头蹙起来哪怕一点。结果他只忍得住又让式燕独自了两天,便凑上去给夫郎出主意了。 好在式燕不是别扭的人,丈夫的建议他很感激,云爹爹来接宝宝时,也夸了他礼单上选的都很好,式燕没觉得自己没用。毕竟才接触这些事情,他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就能像丈夫和公爹那样滴水不漏,丈夫也说了,让他慢慢学就好。 受了夏越的影响,式燕如今想法很积极,他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独立做好这些的,到时候便不需要麻烦丈夫了。 自己把喜久醉和家宅事务打理妥当,让丈夫能专注于酒藏,是式燕的目标。 式燕将礼单定好,交给小侍从和其他家仆去置办后,云家就要开始筹备孩子的满月宴了—— 75、满月宴(一) 满月宴,夏越的意思是要大办,但不可铺张。 家里宴客都是内务,按说郎官是不插手的,夏越也就是出些主意,定个意思,余下的,有云爹爹和式燕照着他意思去做。 云爹爹觉得很是欣慰,他家这个独子,虽然从小就受尽宠爱,却是一点纨绔子弟的恶习都没有,该花的不吝啬,该省的不浪费,大方而不败家,真是养了个好儿子。云爹爹觉得胤城里哪家郎官都比不上夏越。 式燕是节省惯了的,不过许来云家一年多,倒也已经习惯了云家的开销程度。丈夫的意思他很清楚,排场是要大的,不能显得小气,但不能有多余的浪费。太奢侈的饭菜没必要,菜单要定得意头好又显得上品,搭配要妥帖,酒也要选好。 云家两个主事的卿倌都是能干的,没花几天便把菜单定下,宴客名单列好,宅子上下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式燕反正一直待在房里,便负责给客人写帖子,夏越抱着宝宝在一旁看,教他不同的对象选择不同的说辞。很久没有写过这么多字了,式燕其实有些忐忑,怕自己字不好看失礼于人,但看丈夫并未说什么,他便安心下来,帖子写好后,便着人赶紧派了出去。 “温公子他们不晓得能不能过来。”式燕依着夏越的意思,也给京里的温有恭送去了帖子,毕竟与夏越称了兄弟,不邀请是说不过去的。 夏越也不确定这个时节京里是否抽得开身,他认为温有恭能来自然很好,不能也不好强求。 想起京里,夏越笑着对夫郎说:“到三月的时候,我带着你上京,一块儿去参加品鉴会,可好?” 式燕顿时觉得十分惊喜,哪里会说不好,脸上那雀跃神情,就差掰着手指头数日子了。 夏越看得好笑,知道式燕是开心品鉴会上有许多酒可以喝,不由得在心里暗道了句小酒鬼。 产后二十日,沈大夫来看过式燕后,告诉他可以出门了。 “少夫人身子恢复得很好,出门是没问题了,”沈大夫道,“只是还是要多加小心,不可着凉。沐浴还要继续让少爷帮忙,到下个月方可坐浴。食补仍然要继续,若有不适,尽管来找在下。” 式燕认真听了,点头表示会谨遵医嘱,沈大夫又转身对夏越说:“少夫人能出门,最好还是有人陪着,其余的注意事项,在上回给少爷的轴子里都列着,少爷按照上面写的去做即可。” 沈大夫在式燕生产那日,给夏越的那个小轴子,写的都是如何照顾产后卿倌,夏越一直都照着做,凡是上面提及的禁忌,他就算不理解,也绝对不去尝试。 夫夫俩送结束看诊的沈大夫出门,跨出门槛后,沈大夫突然回过头,嘴角挂了一丝浅笑,道:“对了对了,少夫人虽然恢复得好,但房事还是要再忍耐一个月,请少爷耐心等候。” 被毫不避讳地提起房事,式燕瞬间感到脸上一阵发热。夏越厚脸皮,虽然不觉得害羞,却也忍不住在心里吐槽:沈大夫在小轴子上都写着了,他自己本身就心里有数的事情,需要这样故意拿出来说吗?那丝笑意看得夏越牙根痒痒的。 虽说可以出门了,但式燕也没有想去的地方,除了让夏越陪着去了一次喜久醉之外,他基本也只在院里散散步。宝宝快满月了,虽然公爹有心让自己好好休息,没让他操心,但也有不少是他这个做爹爹的要做的事。 到了宝宝满月那日,云家热闹非凡。 一大早,就有家仆开了大门,在门外挂起了崭新的大灯笼。前院里烧起了竹节,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响起来,整个宅子就都开始忙活了。 满月宴分外席和内席,受邀前来的客人自然是进到内院入席的,宅子外的外席,是招待街坊邻里的。长桌沿着院墙摆开,酒菜水果点心和红蛋摆着,侍从家仆在旁边候着。有新准备的上来给个小红包,空着手的上来说句吉祥话,都可以讨到杯满月酒喝喝,就着精心安排的小菜,即使没有坐席,也是很惬意的。 外席是从中午就开席的,一直摆到黄昏。内席的客人却是到了黄昏才开始到访。 云家的厨房从前天夜里便开始忙碌,外席的酒菜换了四轮,终于结束了之后,又要开始准备夜间的内席。 内席直接用了喜久醉的菜单。式燕原本顾虑宾客不少,王厨子可能会忙不过来,提议过请独乐楼做这顿满月宴的。被成掌柜和方管事知道了,两个人带上王厨子,直接找了式燕。自己东家添丁这种大喜事,怎么能交由外人来做呢,哪怕当天喜久醉关门不做生意,也是要做好这个满月宴的。 云家厨房特地空出了个大灶给王厨子,其他人都在忙着做外席时,王厨子带着伙计就开始准备晚上的菜肴了。有点空闲时,云家厨房的人就都去围观王厨子。 夜幕降临时,云家门前的大灯笼亮了起来,红彤彤的很喜庆。 客人陆陆续续到来,夏越在前头招呼着,看到其羽和言久一同前来,赶紧迎了上去。 “两位单独来的?” 两个人对夏越道了喜,其羽答道:“家父还有公事,跟爹爹他们要晚些才到。我是在街上遇到言久的,便一起先过来了。” “太好了,”夏越松了口气,看到两位卿倌疑惑,才笑道,“可否劳烦二位到房里陪陪式燕?离开席还有段时间,我担心他会闷。” 其羽和言久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他们两个未成家的卿倌单独坐在席上是太显眼了些,可以先去看看式燕和宝宝,自然是点头答应的。夏越忙唤了个侍从来给他们带路。 式燕给宝宝洗了个澡,换了套新的衣裳,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他自己也穿了两日前才送来的新衣,爹儿二人就在房里乖乖等着开席。 小侍从在房里伺候,听到敲门声,便去开了门,认得门外其中一位是知府家的公子,与自家少夫人交情甚笃,便赶紧行了礼问了好,将人放进了屋内。 虽然并不觉得很闷,但突然看到友人来访,式燕还是很惊喜的,有人陪着聊天,当然比自己待着要开心些。 言久与式燕是在拜神后第一次见面,面上还有些不自然,但仍是坦率地道了喜。 看到式燕怀里的小宝宝时,两个人都露出了很欢喜的笑容。 “他真可爱,”其羽小心地摸了摸宝宝的脸颊,“上回就想说了,这孩子眼睛好大,水汪汪的,像能照到人似的。” 言久也伸手握了握宝宝的小手,看到宝宝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忍不住感叹:“真乖,看到生人他也不哭。我家弟弟以前哭得可严重了,满月宴根本是从开席哭到散席。”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0 友人夸宝宝,式燕心里又是开心又是自豪,忙招呼人到桌旁坐下,吩咐小侍从上茶水点心。 其羽和言久逗了会儿孩子,便开始问式燕的情况。两个都是未出闺的卿倌,对生孩子一事显得十分好奇,加上其羽也快成亲了,自然更关心一些,想为自己日后做准备。式燕便耐心地给他们说,像是怀着时身上会有哪些不适,胃口会很奇怪,心情也会变化,孩子的腹中踢得用力了会疼,夜里腿会抽筋等等,这种时候都要麻烦自己相公。 其羽和言久都是见过自己爹爹或侍爹爹怀着时的模样的,只道颇为受罪,却不知竟然连丈夫一同折腾,听式燕一说,都对自己父亲感到敬佩起来。 “我就觉得,我生宝宝这么顺利,都是相公平时照顾得好,”式燕拍了拍怀里的宝宝,道,“怀着孩子这几个月,我是胖了,他倒瘦了。” 言久叹了口气:“两个人都辛苦,不过你的确是养得很好,庙里看你气色都是不错的。” 说完了,他又笑着转向其羽:“接下来就是你了,不过你那未来夫君倒是很顺着你,想来也是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少打趣我,”其羽红了红脸,“倒想想你自己吧,不是说要式燕给你介绍么,人在这儿,你怎么不开口?” 式燕本来笑着看他们,一听这话,便转头看向言久。 言久没想到其羽直接把话说了出来,脸上不由得也红了,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便有些破罐破摔似的一扬脑袋道:“我这就开口行了吧?式燕,还记得我问过你,你们那边农家可有适龄的,人又不错的郎官?” 想起年初二言久说过的话,式燕点了点头:“我记着呢,只是不知道你是否当真说的,你看你以前,都只看得上城里的。你若是当真的,我回头就给你打听去。” “我当然当真了,只是……我肯定不能去种田的,对方若是愿意离开家里的田地到城里来,你就……就给我介绍看看吧。”言久红着脸,却仍是大大方方地把话说了出来。 式燕看他这样,心里高兴,便点头应下了,正好明儿要带着宝宝回白家,顺便就给言久物色一下吧。 三个卿倌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时候倒是很快就过去了,等反应过来,外头已经天黑了。 估摸着离开席没多久了,式燕便让小侍从端来温好的米浆,给孩子喂食。其羽和言久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悄悄记下式燕的手势动作,偶尔也问问一些要领。 喂好宝宝,抱起来顺着背的时候,门外便有侍从来敲门,说少爷让过来说一声,快开席了,两位公子的家人已经入席,请两位公子先过去。 其羽和言久这才起身告辞。 式燕送了人出门后,自己又转身到镜鉴前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便安心坐着,等丈夫回来领自己入席。 76、满月宴(二) 夏越进门时,看到式燕正把宝宝逗得笑了出来,两张可爱的笑脸映着房内的烛光,把夏越看呆了,竟就呆呆站着门前,不舍得上前打扰。 宝宝先发现了门口有人,他大概认得是父亲,啊啊地叫着,笑着向门口伸出小手挥舞。 夏越乐滋滋地走过去,在那小脑袋上响亮地亲了一记。 亲过了宝宝,他不偏心,也亲了夫郎一口,只是这口亲在了唇上。 式燕回吻了一下,问他:“要入席了?” “嗯,”夏越笑着点头,手上给夫郎整了整被宝宝抓皱的衣领,“厨房里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客人也都到了,就等着看宝宝呢。你饿了没?” 式燕摇头,侧了侧脑袋向桌上示意:“我有点心吃呢。” 夏越看到桌上三个茶杯,也知道是跟那两个卿倌聊天时吃了些点心果子,便也放了心,把一大一小上下打量了番,给宝宝把帽子戴好,又整理了下衣裳,便揽过夫郎的肩往外走。 “那我们就入席,你和宝宝不出现,都不能上菜的。” 说着,两人就走出房门。 满月宴的主角自然是宝宝,以及顺利为家中添丁的新爹爹。按照骆越的习俗,要在宾客都到齐落座后,新爹爹才会抱着孩子入席,亮个相,让所有人看到。 式燕抱着宝宝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云家夫郎穿的绛色衣袍,虽说是产后,可看那腰带系着的地方,身段还是好的,一点不显臃肿。夫郎气色也好,大概是因为要抱孩子,脸上没施粉,素面朝天的模样看着颇有些清雅的味道,脸色是红润的,眉眼带着笑意,看得人只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夏越领着人从末席往上走的,宾客都能看到宝宝。那孩子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满院子的人,穿着鹅黄色的小袄子,衬着肉肉的脸颊,不知有多喜人。 少夫人抱着小少爷入了席,家仆侍从便开始上菜。喜久醉春季菜单少不了鹿肉,由于是满月宴,不能用仔鹿,主菜式燕选的是王厨的秘制瓦罐鹿肉,配的是熟成两年的月华。 胤城里的人都知道,喜久醉的秘制瓦罐鹿肉是一绝,鹿肉本就不便宜,这瓦罐鹿肉平日里量也不多,一天就那么十来罐,有钱都不一定能赶上吃到。曾经的贡酒月华更是无人不晓,熟成两年的味道很有深度,温过之后更是美妙。 仅仅是主菜上来,便让在座宾客暗暗感叹云家大户出手大方了,再配以月华酒,更是显得品味极佳。桌上其余菜色都是骆越的满月宴常见的,虽然菜式普通,但也是喜久醉精心烹制的,味道自然精致得多。 与寻常满月宴不同的是,除了主菜之外,云家并未使用宴客常见的大餐具,而是将料理切成合适大小,用小盏小碟盛上来,在客人面前摆开。如此不仅能让客人尝遍所有菜色,也避免了剩菜浪费。这般用心,让人感到云家实在很有诚意。 式燕入席坐下后,宝宝就被夏越接过去。宾客们用餐过后,会上来看宝宝,送些礼物,说些吉祥话,那个时候是要爹爹抱着孩子的。因此夏越让式燕先吃,自己先帮着照顾孩子。 先前与其羽和言久在房内吃了一小碟点心,式燕有些小饱,这会儿吃得也不多,每样菜都尝了几口,吃了两碗米饭,喝了点酒之后,便吃不下了。 夏越自然不勉强他,吃撑了反而不好呢。他把宝宝还给式燕,也不让侍从给他重新布菜,只把式燕没吃多少的那些碟子挪到自己跟前,盛了碗饭便开吃。 云爹爹在一旁看得好笑,自家人坐一桌,没有人会说他什么,若是给外人看去了,没准要笑话云家少爷小气,都不舍得重新上菜,宁可去吃夫郎吃剩的。 那头云老爷吃饱了,正在小酌,看着宾客还在用饭,便赶紧招手让式燕把孙子给他抱抱。 “老爷你喝了好几杯呢,当心酒气熏着孙子。” 云爹爹说他,云老爷只管笑着,一点不以为意:“我现在不抱抱我的乖孙,今晚一晚上估计都抱不到咯。对不对呀,我的乖宝宝?” 宝宝看着祖父凑近的脸,嘴向下弯了弯,就在云老爷心想别是要哭的时候,小家伙却呵呵呵笑了起来。 云老爷顿时脸上笑开了花。 看着爷孙俩乐呵呵地笑成一团,云爹爹也不说什么了,就坐在一旁微笑看着。 开席后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各桌都陆续撤了席,换上了消食的小点和水果。宾客们坐着聊天,有人便开始走到主桌去看孩子。 “大哥,兄夫人,恭喜你们喜获麟儿。” 夏越没想到先过来的是温有恭,他傍晚看到温有恭到来时很是惊喜,只是彼时客人不停到访,他顾不上招呼,便只让小厮引了人入座。 温有恭被安排坐在最靠近主桌的一桌,他人年轻,吃得快,若不是有美酒在杯,他多喝了一些,早就坐不住,要来看他大哥的儿子了。 式燕看到温有恭也很开心,毕竟大半年没见了。前阵子也麻烦了他帮忙抓人,听说自己被牵连崴了脚,还特意让人从京里捎了些外敷的膏药来,沈大夫说那些都是好东西,也给自己用上了,式燕对温有恭是很感激的。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1 温有恭不是单独前来的,身旁还跟着个身着翠色锦袍的卿倌,看着低眉顺目的,似乎性子很软的模样,鼻梁却很直,夏越心想,也许这卿倌不若外表般软糯。 看大哥他们注意到了,温有恭便介绍道:“这是我的侍郎,夕朝。” 夕朝微笑着给夏越和式燕行礼,问了好,递上红包。夏越二人收下后也回了礼。 温有恭上前去看宝宝,戳了戳胖嘟嘟的小手,看宝宝不会哭,便放心抓住小手摇啊摇。 “大哥,我侄子的名字是什么?”温有恭一边跟宝宝手拉手,一边转头去问夏越。 夏越这才想起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金锁,给宝宝挂在脖子上。 挂好后,温有恭便马上凑上去看金锁上刻的字:“有藇?听起来好像跟我是兄弟啊,哈哈。” 夏越直想给这小子脑门一下,不过没等他出手,一旁的夕朝便拽了拽温有恭衣袖。 “我知道我知道,”温有恭被侍郎瞪了一眼,讪讪地笑了笑,挠挠脸颊,赶紧补救道,“酾酒有藇,酾酒有衍。大哥果然是酒藏少藏主,给宝宝起个名字也离不开酒。想来,第二个孩子的名字也已定下了吧?” “嗯,”夏越笑着点头,“若是郎官,便叫有衍,若是卿倌,就再另取个名。” 当初云老爷给夏越起名时,也是取了个与酒相关的。春日赏花酒,夏日夏越酒,秋日赏月酒,冬日赏雪酒,夏越在夏季出生,云老爷在小酌时就定下了这个名字,自然,是寄望于儿子能够继承酒藏的。 于是到了夏越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便也依然延续了这样的思路,只是夏越更雅一些。式燕的意思,是希望长子能够继承酒藏,夏越觉得反正还要再生,若是长子不愿继承,也不必强求,让弟弟来也一样。不过,最终还是把描绘甘醇美酒的“有藇”给了长子。 至于笔画数什么的,反正真要写下自己名字的场合也不多,夏越心想,大不了从小便教着孩子写,写习惯了也就不会抱怨了吧。 温有恭带了头,其他宾客便也陆陆续续开始上来看宝宝。人太多,夏越便稍稍往后退了些,这里要交给卿倌与孩子,郎官若是上前帮忙招呼,便会显得夫郎不够大方,有些出不了厅堂的意思。温有恭让自己的侍郎待在式燕身旁陪着,自己便跟着夏越站在他们身后几步开外的地方。 “他就是你那个青梅竹马的侍郎?”夏越看着式燕笑脸迎客,落落大方的模样,放了心,便跟温有恭闲聊起来。 温有恭笑着点头,道:“过去冷待他太久,现在想来真是混账。如今想着补偿他一些,便借着机会带他出来走走。不然等我开始跑商,就又得留他一人守在家里。” “这是想通了?”夏越转头看着他。 “嗯……怎么说呢,我仍然找不回当初与他订下终身时的感觉,”温有恭看着自家侍郎的身影,蹙起了眉然后又舒展开,“不过,我觉得不该再纠结于此了。不能因为我莫名其妙的心结,耽误了他的年华。他什么错都没有,说到底,错的都是我。” 夏越听着温有恭话里的意思,忍不住勾起了个笑容。 “那么,我等着你的帖子。” 温有恭吃惊地望着他,好半天才猛地出了口气:“大哥,你太神了,没说的话都被你猜出来。” 夏越笑着摇了摇头,转过头继续看着自家夫郎。 到满月宴最终散席时,已经接近亥时。 云爹爹看着式燕面露疲色,感觉赶夏越送夫郎回房歇息。他自己跟云老爷几乎就只是坐着,偶尔有老相识来,才起身招呼一下,一会儿就又坐下了,自然是不大累的。 夏越看爹爹精神奕奕地指挥家仆侍从收拾筵席,便跟式燕给父亲爹爹道了声,抱着宝宝回房去了。 客人们给的红包礼物什么的,早被小厮和侍从送回了房里,堆了满满一桌,俩人也没心思去拆开清点了。把宝宝哄睡,放进小木床之后,式燕坐在床沿几乎都不想动。夏越端来姜水给他擦了身子,自己去草草冲了遍热水,便爬上床搂着夫郎睡了。 77、之后 秋风再起的时候,酒藏里迎来了新的学徒。 以敖和其他学徒一起站在院子里,面容沉静,比其他同龄人多出了分稳重,只是那双眼仍是不小心泄露出了些许兴奋。 夏越在廊下笑着看学徒们听训,所谓的听训倒不是受斥责,而是由前辈藏人告知藏中规矩。因为要树威,因此都是找长相较凶的藏人,板着脸,用词严厉,声音还很大,这样基本能镇住十六七岁的新学徒,避免玩心太盛耽误工作。 以敖是自己小舅子的事,夏越并没有告诉藏里,以敖自己也不打算说出来。夏越对他这样的举动有些欣赏,也配合着从不在藏里搭话。学徒有专门的藏人负责教导,跟少藏主少有接触的。 式燕到藏里时也没跟弟弟多说话。虽然他很吃惊以敖居然到了云家酒藏,要当藏人,但弟弟能给丈夫帮忙,不论是作为哥哥还是作为夫郎,式燕都觉得很欣喜。 每次式燕来到藏里,藏人们都有种难掩的激动,以敖原先感到有些不明所以,即使藏中接触不到卿倌,也不该对少藏主的夫郎产生情愫吧,而且还是几乎所有藏人。直到后来与前辈聊天才得知,云家的少夫人,不止在自家酒藏得到藏人们的钦佩,在其他酒藏也是有些名气的,原因便是今年的品鉴会。 三月的品鉴会,夏越带了式燕去参加。式燕没有变装,也没有遮掩颈后的纹记,大大方方地作卿倌打扮,跟着丈夫出席。品鉴会虽然并未有相关限制,但卿倌出现在会场实在少见,曾经有过几个,也是作了郎官打扮进来的,在品鉴会场看到卿倌的衣袍与发髻,倒真算是头一回了。 因此,式燕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若不是夏越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恐怕会有不少人好奇地上来搭话。 那日品鉴会结束后,云家酒藏少夫人的名声,便在骆越各酒藏中悄悄传开了。 这倒并非是因为式燕是卿倌。式燕每试饮一种酒,都会告诉丈夫自己的感想,酒司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忍不住叫住了夏越。既然带了式燕来,夏越就没打算遮掩,但也不敢全盘托出,只道自家夫郎爱酒,品酒功夫也颇了得。 酒司见多了会品酒的人,许是看出了式燕与众不同,特地让人新摆了一桌,要式燕盲饮。 所谓盲饮,即只摆出盛了酒的酒杯,不让试饮者看到璃瓶,让试饮者依靠试饮分辨喝的是什么酒。 这场盲饮是直接在会场里开始的,不少人都围了上来观看。 盲饮的结果,是式燕将酒司摆出的十种酒全部猜对。这一下,整个会场都记住了这位云家的少夫人。 式燕倒像是浑然不知自己出了个大风头似的,盲饮之后,还是跟着丈夫开开心心地继续在场内试饮其他酒。 两日后,云家酒藏再次在京中扬名。送来参加品鉴会的四种酒,两种一等,两种特等,酒商都差点把云来客栈的门槛踏破了。夏越干脆让客栈掌柜帮忙全挡了,自己带着夫郎去逛越京。 云家酒藏酿的那三桶云起,经过夏越夫夫与云老爷、杜师的商量后,第一桶留作熟成,出第二桶与第三桶。由于夏越酿的第三桶味道太过出色,即使不懂酒的外行人也能一喝便觉出两者不同来,自然不能作为普通云起推出。夏越便做了主,给自己的云起在名字后头加了“吟酿”二字。 在上一世,吟酿指的是五成精米酿造的高级清酒。在骆越自然无法将米碾至五成,夏越实在很喜欢吟酿这个称呼,所以虽然有些心虚,仍是厚着脸皮借用了。 云起吟酿在品鉴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自那以后,骆越不少酒藏开始模仿云家酒藏,将极为出色的一桶酒冠上原名,后缀雅号以区分,渐渐地形成了一种普遍风气。 当然,这是后话了,彼时夏越和式燕并不知道自己给其他酒藏带去了什么影响,他们等到了评定结果后,又在京里逗留了两日,还去温府里做了回客。 式燕是第一次离开胤城来到别的城市,越京真的如同丈夫给他描述的那般,井然有序,温和有礼,虽然身为异乡客,但待在京里,感觉却十分舒服。如若不是实在挂念留在家中的有藇,他还想在京中多留些日子的。 回到胤城,也到了农家开始忙碌的时节。 这一年式燕是不能下地帮忙了,本来也说好了去年是最后一回的,何况今年又生了有藇,他得在家照顾孩子。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2 夏越倒是仍会到白家地里帮忙,不过今年他一开始就雇了人,即使自己不常去,白父和以敖也轻松了许多。以敖已经不需要上学塾了,以乐也到了帮家里干活的年纪,白家的地里人头攒动,竟是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喜久醉已经完全交到了式燕手上,从入春到夏末,方管事从未找过夏越一次。少夫人的能干让他和成掌柜都很佩服,每季更换新菜单更是都仰赖少夫人。 就这样日子过着,到酒藏开始上甑时,其羽传来了喜讯,竟是成亲半年便怀上了。 这半年来,不仅是与其羽,式燕和言久的关系都近了许多,夏越乐意看他交到自己的朋友,也忍着心里的小嫉妒,让他常常跟那两位公子来往走动。 听说其羽有喜,言久便上门来,邀了式燕一起去看望。 夏越跟杜师商量好了,今年有三桶酒需要他作为杜师去酿造。这会儿刚刚上甑,他倒是比较清闲,便接过宝宝,让夫郎跟朋友出门去了。 其羽的丈夫人很斯文,看到式燕和言久上门,便不打扰他们,离开了房里,让三个卿倌好好聊聊。 言久看着其羽丈夫出门,才道:“讼师倒挺清闲的吧,这阵子也没什么官司,他正好可以专心照顾你。” 听友人这么说,其羽笑笑说:“其实有外地的状子找他,他给推了,说往后七个月,他都不会离开胤城。其实哪里需要这么紧张,才刚怀上呢,好像我是瓷做的似的,去哪儿都得跟着。” “这多好,”式燕听了高兴地说,“说明他疼你啊。状子他不接便不接吧,你家又不差这几个钱。” 其羽的丈夫虽是讼师,但骆越相对太平,平日里少有案子,于是平时便都写写话本,还都销得不错,主要收入竟几乎都是这副业赚来的。 言久也点头称是:“你也就现在能随意走动了,等显了怀,别说你相公,你这一家子从上到下都得把你看紧护严实了,你想动动都难。” “你怎么说得像你生过似的,”其羽塞了颗果子进嘴里,看着言久笑,“哦,言久是好日子近了,迫不及待了是吧?等你到这天,你也会跟我说一样的话的,到那时,我再把你这番话原封不动还给你。” 言久低头吃果子,不理会其羽打趣,只是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坐在他两旁的其羽和式燕都看得清清楚楚。 式燕觉得言久真是可爱,以前那个有些骄横的人不知道哪儿去了,又或许言久一直都是这样的,只是没有深交,便不知他还有这样一面。 言久的对象其实不是式燕给介绍的,上门去说谋的,是夏越。式燕回白家时,跟爹爹打听了周围农家的情况,以敖也给说了一些,大致便定下了三家。式燕没说过亲,回到云家,便找了丈夫商量,公爹正好也在,又是三个人一同讨论。 本来接下来,是该由式燕上门去问问的,结果夏越拦住了,说自己要去。式燕不明白,其实这都是夏越小心眼,他还记着去年给白家干活时,那些在背后说自家式燕闲话的人呢。夏越觉得,既然是给式燕的朋友说亲,当然不能找说过式燕坏话的人家。 结果,式燕定下的三家,夏越只找了一家,剩下那两家,夏越连院墙都没碰一下。 该说是夏越歪打正着,还是注定好了的,找上门这家,是三兄弟,家里地不多。适龄的是老三,人很聪明,夏越借着农闲时跟对方聊了几次,觉得这人很踏实,不虚浮,便把话挑明了。 人家哪里想过能取城里大户人家的卿倌,那家大哥听了都有些发慌,倒是老三本人显得很冷静,说如果对方不嫌弃,就见个面吧。 夏越得意洋洋地回去跟夫郎交差,式燕听了也很高兴,便去给言久说了。也不知是心急还是怎么,言久居然第二天就让式燕和夏越带他到城郊去看人。 那一次之后,便不需要式燕或是夏越做中间人了,式燕只知道过了几日,那郎官便上言久家拜访了,之后便听到了两个人正式开始相处的消息。 夏越听式燕表示惊奇时,还忍不住笑着刮他鼻梁,道:“这个该叫缘分吧?那两个人看对眼的速度,可比我俩快多了,我看啊,用不了多久,就要办喜事了。” 果真被夏越说中,言久和对方相处了半个月,便订了亲。式燕知道言久不是第一次订亲,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但听丈夫说,看到言久到田里陪着干活,惊吓之余,也知道这个原本眼界甚高的大家公子,这回是遇上真心以对的人了。 其羽看言久低着头不吭声,也不放过他,可能是怀了孩子让他心情甚好,话也多了起来:“我看啊,你还是快点办喜事。就如你说的,趁着我还能随意走动,赶紧把你自己给许出去。我可不要挺着个大肚子去出席你的昏仪,那样吃都吃不畅快。” 言久抬起头,笑着睨他:“还得赶在你胃口变得奇怪之前,对吧?省得大家都吃得开心,独你一人口味奇怪,到时吃不饱,就变成我招待不周了。” 身为三人中最年长的,式燕感觉自己像在看弟弟斗嘴似的,虽然觉得两个人都颇有些幼稚,但他看得相当开心,便只笑吟吟地看着,也不劝。 直到反应过来自己给人当戏看了,其羽和言久才停了嘴。 看着式燕脸上的微笑,言久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感慨道:“看你现在脸上有表情,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就好像跟以前判若两人。原来是能治愈的啊……真好,式燕你笑起来真好看。” 式燕愣了愣,回了言久一个大大的微笑。 他觉得如今的日子非常舒适,从许进了云家,许给丈夫以来,感觉日子真的是越过越好。自己身上也发生了许多变化,都是做梦都未曾想过的。有了相公,有了表情,有了友人,有了孩子,这么美好的人生,式燕觉得,都是夏越给他的。 三个人在其羽房内聊到太阳西落也不自知,有侍从敲门道,云少爷的马车停在府门外,说是来接少夫人的。式燕他们才发现时候已晚,连忙起身告辞。 来时式燕是乘了言久家的马车的,回去言久自然还是坐的自家的马车。式燕与言久道别后,走向带着云家家纹的马车,小厮看到他过来,连忙打开车门。 式燕站在车外抬头,看到马车内丈夫温暖的笑容:“夫郎,我来接你回家。” 不知为何,式燕有些恍惚,怔忪了片刻,才露出微笑,点头道:“嗯。” 作者有话要说:中途睡着了……虽然过了零点,请依然算我双更了吧_(:з∠)_ 有藇的藇,读xù,音[旭] 咦,我可不可以就这样标完结? …… 好吧,还是有点点没交待完的,明天,啊不,今晚继续。 呜呜呜,没来得及说,迟到了也一样要说:元宵节快乐!! 嘤gt;lt; 78、完满 ... “父亲,您回来了。” 夏越踏进东院时,东厢的门打开了,有藇从房里走出来向他打招呼,举止间显得颇为识礼得体,水蓝色的小袍子衬得还有些肉感的脸蛋珠玉般白皙。 他笑着走到儿子跟前,摸了摸儿子的头,问道:“有衍呢?” “有衍在摹字。” 有藇话音刚落,就听到房内有落地声传来,然后便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夏越看到小儿子跑到自己身前,乖乖道了声父亲好,然后举起双手,主动递上描字的本子。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3 今年入春时,夏越特地聘了个启蒙先生,虽说有些早,有藇也还未到上学塾的年岁,只是看有藇时常到一看就能看一下午,夏越便想着让他提前学一些也是好的。原本是夏越和式燕教认字读写的,不过现在式燕不大方便,自己也常常出门,索性请了专人来负责。因孩子还小,到底还有玩耍的心性,只安排了上午上会儿课。 本来只安排给长子上课的,有藇本身年纪就还小,夏越觉得,比长子小了一岁的有衍更没必要太早被关起来上课。 可是也许是好奇,也许是不想被抛下,有藇才跟着先生上了两天课,有衍就跟着跑进书房旁听了。先生看这个小少爷也听得认真,便跟夏越说了一声,也教着有衍写写字。于是有藇专心听先生讲课时,有衍就在一旁对着描字本抓着笔学写。 夏越笑着翻看小儿子的字帖,孩童的字自然不会多漂亮,但看得出有衍写得很认真,所有笔画都是一笔一划仔细描摹的,并没有急躁随便的痕迹,也没看到误字。 他抬起头想夸奖一下,却看到小儿子脸上有些郁郁。 “怎么了?”夏越蹲下身,手放在小儿子脑袋上,看着他问,“有衍的字写得很好啊,一个错误都没有,为什么不高兴呢?” 有衍扁了扁嘴,道:“我写不好哥哥的名字。” “嗯?”夏越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大儿子。 有藇似乎有些无奈,拉了拉弟弟的手,才告诉父亲缘由。原来,有藇早先跟着式燕学了一年的字,现在又跟着先生学,字便写得好看许多。骆越常见的书写字体在夏越看来颇为接近小楷,很是整齐漂亮。大儿子虽然还写不出式燕那样的隽秀字体,但对一个五岁孩子而言,字已是相当干净了,便是自己的名字笔画繁复,也写得颇为悦目。 有衍大概对此很是钦佩,可他刚刚开始学字不久,能将自己的名字写得好看已是难得,有藇的名字到底难写,他现在自然是写不好的。结果,因为确实感受到与兄长之间的差距,云有衍小郎官对自己生起了闷气,觉得是自己太笨了,兄长做得好的,自己却做不好。 夏越听了,忍不住一把抱住小儿子站了起来。一下子被父亲抱到高处,有衍有些愣,忘了自己先前还在不高兴,眼神一下有了光彩。 “傻小子,你才写了几天的字,就想赶上你哥哥了?”夏越把描字本塞还给他,捏了捏他那圆圆的脸,“你哥哥用过的描字本,比你看过的画本都多呢。等你也写了那么多字,才能把哥哥的名字写好,现在可急不来,知道了么?” 有衍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自己又没有比哥哥聪明,似乎的确是要更努力才能赶得上。 总算想通了,有衍于是点着头对父亲说:“知道。” 夏越看着小儿子憨憨的模样,忍不住又捏了一把脸颊肉,这才把孩子放下来。 “你们爹爹呢?” 有藇指着夏越卧房道:“爹爹在睡,我们就回自己房里了。” 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夏越低头看到有藇额上泌出了汗,便伸手给他抹了去,又翻了翻他的小外袍,道:“天热,在家里就脱了外袍吧,改天给你们再做两件薄些的衣裳。” “谢谢父亲。”有藇得了赦令似的,马上把袍子脱了,小小地松了口气。 夏越满意地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功课做完了便去玩吧,叫上个人陪着,你们就能去花园了。” “真的?谢谢父亲!”兄弟俩一听能去花园,顿时一脸欢欣,便是相对较沉稳的有藇也不例外。花园有各种花草,草丛间有蚱蜢,还有个很大的池塘,有一半池面都铺满了荷叶荷花,现在还有莲子可以吃,只是池塘水深危险,夏越平时不大让他们过去玩耍。两个孩子也听话,并不会瞒着大人偷跑过去。 今日难得父亲说可以去花园,他们顿时待不住了,有衍哪里还想着写什么字,转身去把描字本放起来,便跟哥哥一起跑出门,在耳房里逮到了夏越的小厮,跟夏越说了一声,便往花园跑了去。 夏越微笑着看两个儿子欢腾的背影,小孩子嘛,就该尽情地玩耍,要是太早埋在书本里,倒是不好了。就是要学,也该适度,留出空闲去玩,这样的孩子才可爱。 等听不到儿子们的声音了,他才轻轻推开卧房的门。 式燕靠在窗旁小榻上,鲛绡做的薄被半盖着,似乎原本只是打算小憩,结果却熟睡了过去。 夏越走过去,看到夫郎额上有些薄汗,想着院内也没有别人了,便把窗支了起来。 虽是炎夏午后,外头仍有微风习习,屋内顿时凉爽了一些。 用巾帕给式燕拭去额上薄汗时,式燕动了一下,眼睫颤了颤,睁开了双眸。 “相公?你回来了啊。” 看式燕醒了,夏越便俯下身,温柔地给了他一个吻。 回了丈夫一个吻,式燕看了看窗外,问:“有藇和有衍呢?” “我让他们到花园去玩了。你身上感觉如何?可还乏着?” 式燕摇了摇头:“就是热,不想动。” 夏越便从桌上拿了羽扇给他扇风:“你现在这样,我不敢给你在屋里放冰,你就忍忍,嗯?” “没事的,相公不必在意,”式燕笑着道,“反正我不出门,基本都在房里,还有这个薄被子在呢,这鲛绡冰冰凉凉的,只是摸着就很舒服了。而且,也只要再忍个几天而已了吧。” 看着式燕抚摩腹部的动作,夏越一把揽住他的肩,下巴搭在夫郎肩上,望着他肚子道:“我现在很想让这小子快点出来了。” 式燕听丈夫说这孩子气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今年二十六了,本来还担心会怀不上了。虽然丈夫和公爹都说,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小郎官,不需要太勉强自己,听天意就好。但式燕仍是觉得,如果可以,还是想再生一个。丈夫让他放宽心,耐心点,慢慢等,终于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再次有喜了。 想着这是自己最后一个孩子,式燕比以往都用心,这回腹中的孩子不若当初有藇有衍那般精神,甚少折腾他,式燕倒没怎么受罪。初时还怕是孩子有什么不好,沈大夫把了脉却说爹儿都很健康,他才放下心。 算算日子,应该是这几日孩子便会出生了。只是式燕还是头一回在夏天怀着身子,天气热,自己体温又高,着实有些难捱。上午和晚上还好些,一到中午,他就只能恹恹地待在屋里,什么都不想做了。 夏越也心疼夫郎,尽量中午都在家里陪着,只是最近事情繁忙了起来,他还要偶尔去白家田里帮帮忙,常常都要到下午才能赶回来。 这几年,夏越不知专心酿酒,更分了一些精力到了那座云家买下的山上。当初他便觉得,好好一座山,若只放着不管,仅仅一年去个一两次泡泡温泉,是在太过浪费,于是动了心思,雇人收拾了一下,种起了梅树。种的多是青梅,也有一些红梅,请了专人帮忙看顾。 夏越会选种梅树,仍是为了酿酒。初夏采摘将熟的青梅,送到胤城来,选大而青、硬而无伤的梅子,用来酿制梅酒。酿梅酒用的自然不能是酒藏酿好的酒,云家酒藏的酒都是上等品,用于泡梅子酿梅酒未免太过浪费。藏里新酒上槽后残留的酒醪,以往是卖给别人做酒酿的,夏越留了一部分下来,特别着人打制了特殊的蒸锅和琉璃器,将酒醪用高温加热,收集挥发起来的酒蒸汽,冷却后可得到无色的酒液。 这便是所谓的蒸馏酒,夏越只大概知道原理,反复试了几次才成功。试饮过后,确定跟上一世的烧酒味道并未有太大差别,只是这种酒度数太高,味道辛辣,并不会为骆越的人们所接受,杜师也如此断言。夏越倒也不是想推广蒸馏酒,他尝试这个,也只是为了酿造梅酒。 他分别用骆越常见的普通酒落英,与自己蒸馏得到的酒液来酿造梅酒,得出的风味差别明显,落英由于酒精浓度较低,必须在冰窖中低温酿制,酿出的梅酒酒味较小,果香味更突出,蒸馏酒酿出的梅酒酒味更浓,有些许辣口,却也无损梅子的香味,味道非常平衡。 第一批酿制的梅酒,夏越都收起放进了酒藏的冰窖内,一直到第二年入夏时才取出,放到喜久醉。如夏越所料,梅酒相当受到卿倌喜爱,便是郎官,在炎炎夏日饮上一杯冰镇过的梅酒,也是惬意无比的享受。温有恭到胤城来尝过之后,竟是上了瘾,不仅自己私下买了不少,还缠着夏越订了契约,拉到京里去卖。 越京虽然气温比较怡人,便是仲夏也并不过分炎热,然而梅酒融合了清甜果香和微辣酒味的特殊风情,仍是让不少人为之沉醉,一时间,竟是在京中热销,形成了一股小小的风潮。 那之后过了两年,云家酒藏的梅酒可算是出了名,不少人家也学着私下自酿梅酒,但到底最初尝的是云家的味道,人们都认定那才是正宗滋味,梅酒的行情反而越来越好。今年酒藏几乎只卖了一小部分上槽余下的酒醪,大部分都用来制造蒸馏酒酿梅酒了。 采摘梅子都在初夏时节,运到藏中收拾干净沥干水后,便要开始酿制,因此现下虽然并不是酿酒季,夏越却仍是有些不得清闲。 式燕是很喜欢梅酒的,几乎每天都要喝上几杯,夏越也不拦着他,乐得让他晚上睡前喝上一杯。梅酒不易醉,后劲还是有的,喝了之后能一觉香甜睡到天明,不仅助眠,还能暖胃,一小杯便能让身子暖和起来。 虽然有了身子后,夏越就不让他喝酒了,倒是能有不少新鲜梅子给他夫郎嚼着玩。式燕这回怀着孩子,口味跟前两次都不同,又嗜酸又嗜甜,夏越便挑了梅子,让人做了乌梅给他吃。这几日天气太热,厨房还特地给做了乌梅汤。 不过,看式燕又把手往桌上盛着乌梅的小碟子里伸,夏越忍不住劝了一句:“最后一颗了,今日可不能再吃了。梅子吃多反而就不好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4 式燕闻言愣了愣,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手中的乌梅,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这才慢慢塞到嘴里。 夏越在他耳鬓处吻了一下,觉得自家夫郎实在可爱。 日落时分,有藇和有衍才舍得从花园回来,看俩人一身是汗,夏越便一手捉起一个,一同进浴房洗了个澡。洗净出来后,夏越让他们去北院给祖父和祖爹爹问声好,如果那边留他们,便在那边吃晚饭。儿子们听话,穿好衣裳梳好头便过了去,夏越也不等他们,直接吩咐侍从布菜。小家伙们过了去,哪里会轻易就被放回来,今日晚饭肯定只有他和夫郎两个人用了。 晚饭之后,夏越才想起有话忘记告诉夫郎:“明日开始,我就一直待在家里陪着你了。” “梅酒都酿好了?”式燕在屋里慢慢走着消食,听到丈夫这么说,便回头看他。 “今天都放进冰窖了。田里我也打了招呼,暂时不过去了,夫郎都快生了,我哪儿还能到处乱跑?” 式燕眉眼都弯了起来,也许是生有藇时不能陪在自己身边,丈夫在意得不行,一年后有衍快出生时,他就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旁的。到了今年,又是这样。已经成亲好几年,丈夫对自己却一如既往的体贴,式燕每每想起,都会感叹自己的幸运。 “那这几日,相公就帮我看看账本吧,”式燕从柜子里拿出一本账簿,递给夏越,“我这些天总是不想动,看也看不下去,实在有些耽误事。” 夏越接过来,笑道:“当然没问题,夫郎的请求,为夫怎么会不答应呢?” 喜久醉的事务夏越已经许久没有经手了,式燕一直打理得很好,家中也操持得井井有条。如今想起来,夏越才发觉,自己这些年一直都只是一门心思扑在酿酒上,不论是喜久醉还是宅子内务,他什么都未曾过问。 感慨着自己真是取了个贤惠又能干的夫郎,夏越心里也觉得,似乎对这个夫郎有些亏欠。自从在山中种梅树以来,他就没有带式燕去别院泡过温泉了,今年怀着孩子不能饮酒,连品鉴会也没带式燕去。夏越低头翻看账本,内心有些愧疚。 等孩子出生了,趁着入藏的日子还未到,在初秋时节,带着式燕出去走走吧,夏越想着。 式燕腹中的孩子,是在三日后的晌午呱呱坠地的。 稳官将孩子收拾干净,用柔软的缎子包裹起来,放在垫了同样柔软褥子的竹篮子里,捧出来给云家少当家,笑得眼角笑纹都深了许多:“恭喜云少当家,这胎是个卿倌,精神着呢。这下可齐了。” 夏越从听到孩子哭声起便绷紧了身子守在门前,如今看到稳官抱了孩子出来,连忙接到怀里。刚出生的孩子小小皱皱的,意料之中的不怎么好看,哭累之后睡着的小脸更是五官都皱在了一起,但夏越却觉得自己的孩子真是可爱得不行。 有衍在他身后,开心地一把抓住兄长的衣袖:“是个卿倌弟弟,太好了,我们有个卿倌弟弟了!” “嘘,你声音太大了。”有藇虽然拦着弟弟手舞足蹈,声音却是明显带了笑意的。 这两个孩子早就盼着能有个卿倌弟弟了,夏越听着身后的动静,看着怀中的新生宝宝,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等房间里收拾好了,他迫不及待地走进房里,他的夫郎躺在床上,发丝微湿,面色有些虚弱,眼神却很明亮,看到他进来,脸上是温暖的笑。 “辛苦你了,式燕。”夏越不知为何觉得眼眶有些发涩,他将宝宝放在式燕枕旁,弯下腰吻在了夫郎眉间。 有藇的声音在床幔外响起:“父亲,爹爹没事吧?” 明白儿子是关心爹爹,夏越柔着声音道:“没事的,只是身子有些虚,而且现在见不得风。” 听说爹爹见不得风,两个孩子便打消了进去看爹爹的念头,只说让爹爹好好休息,他们等爹爹醒了再过来看爹爹和弟弟,说完便安静地退出卧房,还轻轻地将房门带上。 儿子这么乖巧懂事,让式燕和夏越都感到很窝心。 “看,儿子都让你好好休息了,你先睡一觉吧,孩子我一会儿送到爹爹那儿。” 式燕微微点了点头,闭上了眼,许是消耗了太多体力,没一会儿,便听到他呼吸舒缓,一脸恬静地睡着了。 夏越再次将竹篮抱起,站起身,看了看怀中的宝宝,又看了看床榻上睡着的夫郎,两张相似的睡颜让他看得入了迷,竟怔怔地站在床边,像是如何也看不够似的。 屋里很静,听得到式燕的呼吸声,窗户是关上了的,却能听闻外头院子里风吹树动的声响。 夏越突然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适才等待生产时,看到的那满院明媚的阳光。 他仿佛置身于让身心都温暖起来的阳光之中,缓缓地,露出了个溢满幸福的笑颜。 作者有话要说:咦,我最后好像文艺了一把? 错觉吧== 正文完结,明天不更,后天开始更番外,番外不会日更,可能隔一日,可能隔两日,不过至少会一周三更。 目前确定的番外有包子、温有恭、言久。 因为临时决定写言久,所以有些事情就留到言久的番外里再交待了。 最后谢谢各位姑娘一路看到最后,佛桑的第一篇文,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 你们最可爱了~mua! (*╯3╰) 79、番外 温有恭篇(一) 其实温有恭还是记得自己当初为何喜欢上夕朝的。 相遇那年彼此才三岁,还是不甚清楚郎官与卿倌之别的年纪,既是同龄,家又住得近,便自然而然玩在了一起。 夕朝一直都是白白净净的模样,小时候有些微胖,配着温和的眉眼,显得非常柔顺。可是相处久了,温有恭便看出来,这个看着极像画册里玉童子的,似乎软糯可欺的卿倌,骨子里倔得很,轻易不会改变主意。 这性子当时很对温有恭胃口。京里不乏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卿倌,虽然不至于被养得娇气,却大部分是知难而退的脾性,认为做不到之事,便少有继续尝试的。对温有恭而言,这样未免无趣,有些好玩的玩意儿,卿倌没兴趣或是觉得太难的,一说不玩了,大家多少也会觉得扫兴。 只有夕朝,是轻易不放弃的,不管是玩什么,尝试什么新奇的玩具,哪怕再难,即使是所有人中最差劲的,他也不会想要放弃。结果便是他一直跟着温有恭玩在一起,十年间都未分开过。即使夕朝家里说他过了十岁,还总跟郎官一道玩,有些不大好,他也仍是如故,甚至说服了父爹。 即使在彼此到了上学年龄,温有恭去了学塾,夕朝去了卿仪堂之后,两个人还是时不时见个面,一起看时兴的话本,玩有趣的玩意儿,聊聊各自上学的新鲜事。渐渐地,便也成了旁人眼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只是,即便是双方家人,也只道他们相处久了,生了情愫,却只有温有恭和夕朝俩人自己知道,其实他们之间,是曾经私下许了诺言,定了终身的。 第一次对夕朝动心的感觉,温有恭到如今都还记得。却正是因为记得,反而让他在重逢之后,那般对待夕朝。 当年觉得夕朝无可替代,满心满意都是那个人,夕朝的一切在他眼中都十分美好,那个时候,温有恭真的认为,再也不会有人能与自己如此契合了。 不得已分开时,他也着实消沉了许久,就是那个时候,与京里善于玩乐的公子哥混到了一起,开始流连烟花之地。温有恭生就一张漂亮的脸,长在商贾之家,打小便也学得唇舌抹蜜,哄人开心的话张口就来,自然极受欢迎。 很快,他便沉迷其中。在那些地方,他可以不必有多余烦恼,身心都很是放松,只要随便说些好听的话,不需多用心,便能换得温柔对待,更无需谈及感情让人伤神。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5 在他渐渐混成了个闻名花街的风流二少,摇摇折扇浅浅一笑便能让不少卿倌双颊飞红之时,他的哥哥定下了亲事。 得知这个喜讯,温有恭是很为哥哥高兴的。对方是京中位高权重的人家,那郎官也是出了名仕途明朗的,对大哥却是极为重视,亲自上门提亲不说,聘礼也是相当丰厚,对着自家父亲和侍爹爹更是恭恭敬敬,半点没有看轻之意。 只是当晚,哥哥到了温有恭房里,一脸歉意,说自己出了门许人,要将温家的担子留给二弟,实在过意不去。本来家中一直想着给他招赘,二弟不需要担起重担,因此也放任其过得肆意洒脱,游戏人间。温家大少自己也没想过,居然最终是要许出门,如今要迫得二弟不得已担起家业,他是真的心有歉意。 温有恭却是痞痞一笑,道:“大哥莫要看不起弟弟,这点家业岂能难倒我,不就是跑个商么?你弟弟聪慧过人,随随便便就能搞定啦。大哥你尽管放宽心许人家去,到了那边可别再记挂家里了,省得被人拿了把柄说你不是。” 温大少许过去是做正君,成亲后温家便是外家,自然不能太过上心的。他又如何不知二弟只是为了让自己放宽心,才故意做出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如今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带着对温有恭的担心许出了门。 其实,温有恭的确是天资过人,接手家业之后,表现得很是精明能干,温父很是欣慰,除了拿他当假想敌的三弟,谁都对他赞许不已。 他自己接手生意继承家业,断了酒肉朋友后,便觉得自己那段日子很是荒唐,回想起来只觉得空虚。在正经做事业之后,虽然也接触了不少卿倌,上门说亲的谋人更是不少,但他却觉得看谁都一样,丝毫没有心动的感觉。 在他已经忘记为一个人心动是什么感觉之时,身心都满是疮痍的夕朝被送到了温家。 再见夕朝时,温有恭甚至认不出这是那个曾经很像画册上玉童子的人。背上一大片烧伤,后颈和脸上也有一些,莲花纹记几乎被伤口结的痂完全遮住,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极了,三弟看到时眼泪都下了来。侍爹爹心肠极好,二话不说收留了夕朝,把人当亲生卿倌似的细心照顾。 只可惜官府请的是一般的大夫,毕竟要先治疗,才能将人送来,因此错过了最佳的时机,留了疤痕。温家舍得用那昂贵的祛疤药膏,若是人早送到温家来,疤痕全消都是可以做到的,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尽了最大努力,也只能将疤痕颜色减淡。 温有恭明白,侍爹爹是认定了夕朝会许给自己,夕朝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深情,也有胆怯和不安。谁都看得出来,他恋慕着温有恭,但身上留了疤,又担心对方会嫌弃。 那样的眼神让温有恭有些心疼,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可原谅。因为,他发现已经找不到当初对夕朝动心的感觉了。 他明明很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明明曾经看到夕朝就会发自内心地温暖,恨不得把对方绑在自己身边,时时看着,一刻都不想分开,分开也会十分想念,盼着能赶紧见面,见面了总想碰触对方,哪怕只是肩膀碰着肩膀,也是很开心的。 可是如今,他完全没有了这种悸动。虽然会觉得疼惜,却似乎并不是出于情爱。 大概随便哪个卿倌一夜之间痛失家人,只剩自己独活,孤苦伶仃又伤了身子,他也会觉得疼惜的吧。 看看自己现在,看到夕朝反而不敢碰触,只要对上夕朝那带着爱意的眼神,便只觉得心虚愧疚,半点没有当年面对夕朝时不能自己的心动。夕朝可以这几年一如既往地对自己情深不变,可自己,不仅流连花街,游戏人间,更是早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当初许下的诺言,以及二人被迫分开时仿佛万物失色般的消沉失落,都如同在讽刺他这个负心人一般。 因为觉得没有了当初的心动,认定自己变了心的温有恭,也不敢再负夕朝一次,若夕朝的家还安在,他或许能够狠下心来拒绝亲事,可夕朝已经一无所有,除了温家,大概已无容身之处。于是,父亲问他可愿意取夕朝时,温有恭一丝犹豫都没有,便点头同意了。 只是,面对夕朝时,他仍是心中忐忑,下意识便如同生意场上般伪装起自己,摆出毫无所谓的面孔,轻飘飘地道:“我会取你,但不是取作夫郎,而是侍郎。正君的位置自然要留给我真正喜欢的卿倌。儿时对你许过的诺言,我也很抱歉,只好请你当作是太过稚嫩的戏言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心惊。自己也知道这番话太过冷漠,也太过伤人,负心负得如此理直气壮毫无歉意,谁人看来都会觉得温二少是个薄情的混账。 只是话已出口,他也收不回来,硬起心肠去看夕朝的脸,心中还想着若是夕朝伤心了,质问自己为何变心了,他该如何应对。 然而夕朝只是一脸淡然地点头,道:“我知道了。我已是这副模样,你肯取我已是有情,我也不敢奢求更多了。” 温有恭心里顿时不知是何滋味。按说夕朝能够平淡接受这个安排,没有不满,也没有质问指责自己变心,对他来说实在是最好的反应了。可是,是因为他并未想象过这样的情形,所以一时之间反应不及吗,他完全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有些堵。 难道夕朝也已经对自己情淡了吗?不,这些日子以来,他从夕朝的眼神举动中,感受到的情意绝对不会是假的。那么,为什么夕朝能够如此平静,仿佛毫不在意自己如何对他似的? 温有恭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不痛快,更不明白怎么就脱口而出了更过分的话:“还有,我虽然取你,也会与你有夫夫之实,但不会给你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必须是正君所出,在那之前,你不会有孩子。” 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话了吧,温有恭说完之后,心里都凉了。他与夕朝已经十九,卿倌二十五之后很难生育,三十之后便是无望,本该趁着这两年努力为温家增添香火的,可他竟然不让夕朝生育。这话说出口,温有恭觉得自己不仅对夕朝残酷无情,更是对不起温家列祖列宗。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夕朝脸上看到泫然欲泣的神情,然而一眨眼,夕朝却仍是脸上一片平淡地点头表示接受。 温有恭觉得胸间莫名升起一股怒气,他看着夕朝,发现再无话可说,怒气升腾之间,又感到一丝苍凉。 再不愿多看夕朝一眼,他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夕朝的房间。 曾经只是看着夕朝便觉得欢欣的那个温有恭,果然已经死了,再也不存在于这世上了。如今活着的,只是一个空有风流之名,实则冷血无情的负心薄幸之徒。这样的人,还有可能真心爱上什么人吗?是否即便一时爱上了,也终有一日会淡了情,负了对方,如同今日对待夕朝一般,用残忍的态度和话语伤害对方? 如何后悔出口伤人也已是于事无补,温有恭在成亲之日望着一身喜服、盖着盖头的夕朝,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或许应该快些取个夫郎。 从那一日起,在夕朝二十五岁之前找到真正喜爱的人,取作夫郎,便成了温有恭心头的执念。 80、番外温有恭篇(二) 温有恭非常茫然,当夏越问他究竟想要怎样的夫郎时。 他是真的没有想过,甚至没有任何具体的要求,只知道懵懵懂懂要找真正动心之人。此时突然想到这层,他方才惊觉,到秋末,自己就满二十二了。夕朝比他还大两个月,入秋便会先自己一步长上一岁。时间,真是不多了。 俩人成亲以来也有三年,温有恭一直在寻找夫郎人选,上门说亲的,他都会去跟对方卿倌见上一面,处上一处。可是,即便有外貌长相颇为吸引他的,他也仍然没有再次感受到当年的动心。随着日子过去,他也渐渐开始有些急躁,也不再局限于谋人介绍的对象,京里的,甚至跑商途中遇到的,只要是看着觉得有些好感的卿倌,他就会习惯性去搭个话。 便是这般广撒网,也依然一无所获,反倒更坐实了他风流之名。京里的卿倌谁人不知温家二少风流成性,被他搭话,也只当是被调笑了,再如何脸红心跳,也渐渐无几人会当真了。 听闻夏越竟然许诺夫郎终身不再他取,温有恭明白,自己心里是非常羡慕的。他在戏文里见过专情不移的郎官,只择一人朝夕相对共度余生,看起来多么美好,可对于富裕人家而言,做起来却不知该有多难。温有恭自认跑过不少地方,却也从未听说过有哪家大户少爷会如此。 是要如何深刻的感情,才能许下今生只此一人的诺言呢?温有恭道自己也希望能有个感情笃厚的夫郎,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可是,自己既做不到深情不移,又怎能祈望别人能这般对待自己? 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人的,想起夕朝的脸,温有恭不由得在心底苦笑。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错。 也许是心里愧疚,温有恭看着他新结交的云大哥专心给家中的夫郎挑选礼物,眉眼间温柔得连身为郎官的自己都觉得动人,不由得也受了些影响。同样是做人丈夫的,大哥这般贴心,而自己呢,回想起来,似乎成亲以来就从未送过什么给夕朝。 怎么竟然冷待夕朝到如此地步了,温有恭突然觉得心慌,忍不住跟着夏越一同挑选起来。 虽然嘴上说的是顺便给家里的侍郎随意买些什么,但心里究竟有多紧张不安,只有温有恭自己知道了。 不知夕朝是否会喜欢……温有恭捧着木匣子踏进自己院里,踌躇了片刻,咬咬牙往西厢房走去。 夕朝是侍郎,自然不能与他一同住在正屋,东厢是留给长子的,夕朝便被安排在了西厢。 其实在这京里,不少少爷公子哥是把侍郎集中在别的院子里的。温家并不是没有空余的院子,大哥许出去后,又空了一个出来,只夕朝一个人,放在哪个院子是可以的。但温有恭不愿意,说反正还没有孩子,留在自己院中就是了,以后有必要再搬。 虽说二人住在一个院里,却甚少碰面,基本上,若温有恭不主动到夕朝房里,便几乎是见不到夕朝的。他自己又常常在外头吃饭,一个月也不知能有几次能与家人共一张大桌吃饭。 在温家的所有人看来,夕朝这个侍郎实在是不得宠。温二少院子里的下人都知道,二少十天也就有那么一两天会到侍夫人房里去,而且,每回都要让侍夫人喝那避孕的汤药。 一开始,下人们还都是冷眼看着,只道二少顾念儿时情谊,取了这么个无家可归,身上又留了大片疤痕的卿倌,也没多疼爱,不给孩子也算是正常的。可是日子久了,看这位侍夫人从来不恼也不怨,只用心为二少打点一切,帮着如夫人操持家务,脾气也好,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便渐渐有人觉得二少做得太狠。至于那些在温家待的年月较长,知道温有恭与夕朝曾经多么要好的,更是早就在心底为夕朝觉得不平了。 温有恭也曾偶然听到过下人私底下的议论,他知道夕朝在宅子里头人望不错,却没想到,已经被下人们当作未来的如夫人了。 如夫人,是地位仅次于正君的侍郎的称呼。正君与侍郎之间的地位之差并不大,区别只是能否持家而已,如夫人是可以代正君操持内务的,因此有个专门的名号与其他侍郎区分开。温有恭的侍爹爹便是如夫人,爹爹去世之后,父亲似乎曾经想将侍爹爹扶正,被侍爹爹拒绝了,便只能给了个如夫人的头衔。这其实有些多此一举,毕竟温父也只有这么一个侍郎而已。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6 温有恭心里也觉得,夕朝完全可以担得起如夫人这个名号。 一边想着取了夫郎后,便给夕朝这个名号吧,一边敲了敲房门,温有恭倒是完全没想过,未来的夫郎乐不乐意刚进门就有个如夫人存在。 温家三少还未出阁,如夫人有人陪伴在侧,夕朝平时便多是留在房内。听到敲门声,便来开门。 “二少?”看清来人,虽然有些疑惑平日少见的温有恭为何突然来此,夕朝也并未表示什么,只是将人让进了房内。 温有恭觉得,即便是已经听了三年,也依旧习惯不了夕朝如今对自己的称呼。听听,“二少”,与下人们一般,有礼却生疏,可是,他又实在不敢要求夕朝如以往那般唤他。 “今日不是与胤城的云少爷出门吗?”看他坐下后,夕朝给他倒了杯茶,问道。 点了点头,温有恭接过茶,一饮而尽,便给夕朝说了今日发生的事。 “那个,夕朝,”温有恭捧着木匣子递了过去,“送给你的。” 他看着眼前人的脸,心想,这回可不再是一脸淡然了吧。夕朝那明显吃惊的模样,让温有恭心里有些雀跃,唇角忍不住挂起了一抹笑。 看夕朝接过匣子打开,他心情甚好地继续说道:“这玩意儿木匠师傅只做了两个,一个让大哥给他夫郎买去了,我想着你大概也喜欢,便也买下来了。” 他其实不确定夕朝是否真的会喜欢,只是这玩具连他自己都觉得新奇有趣,送给夕朝,闲暇时摆出来玩玩,应该也不会太闷吧。 夕朝把那小马车从匣子里拿出来,很好奇地摸了摸,放在桌上细细地看。 温有恭瞧他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这可不是摆着看的,要这样玩。” 他掰动机关,小马车便笃哒笃哒地在桌上走了起来。 看着夕朝一脸惊喜的笑,温有恭有些愣神。他似乎很久没看到夕朝这样笑了? 平素对着自己时,夕朝自然也是笑的,只是那笑,怎么说,虽然很温柔,可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似乎只是习惯性笑着,并不是发自内心的。 像现在这般,可以称得上无邪的笑容,温有恭觉得,很好看,也很怀念。 回过神来,他发现,这似乎是重逢以来,两个人独处时,最为平和舒服的一次。没有似乎无处不在的不自在与尴尬,也没有紧缠着自己的愧疚,仿佛……仿佛十三岁之前,他与夕朝一起玩的日子,即使彼此都不言语,沉默也觉得惬意。 原来,只是送个礼物,便能让彼此间的气氛变得这么融洽吗,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要这样做呢?这样说来,这三年来的相处,仍然又是自己做错了吧,明明已经伤了人,怎么就不想着补偿一些,对夕朝好一些呢? 温有恭笑着看夕朝兴致勃勃地研究那小马车的机关,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份礼物,算是一个转机。深刻意识到自己在对待夕朝的事情上,几乎无一做对的温有恭,便开始尽可能地弥补,到夕朝房里去的日子也逐渐多了起来。 三年来头一次陪着夕朝好好过了个千巧节,温有恭第二日从夕朝床上起来时,有些舍不得走。 也不知夕朝是否看穿了他的心思,着实少见地一直微笑着,给他穿好衣,拉着他洗漱,用了早点,把前日便为他收拾好的包袱塞进他怀里,推了推他的背道:“快出门吧,太阳都要升高了,别让商队的弟兄们等久了。” 温有恭便提步往门外走,跨出房门了,又站住,也没回头,留下了一句“你照顾好自己”,便大步走出了院子。 这一次跑商,温有恭觉得自己心里有了牵挂,以至于他忘了自己这三年一直在物色夫郎人选。直到商队有人开玩笑,说二少失了魂似的,这一道上居然都没有调戏小卿倌,他才发现自己的变化。 买下鲛绡,一部分原因的确是认为此物珍稀,应该能定个高价,在京里哄得一些稀罕珍品的客人买下。但除此之外,只有温有恭自己清楚,即便这鲛绡在京里卖不出去,他也是一定会买下的。 虽然并不是一直记着,在听说鲛绡入水不濡之时,温有恭仍是很快便想起了一段往事。 那是十二岁那年初夏,他与夕朝单独到城外游玩。那时彼此之间已经许了承诺订了终身,道是一同游玩,实则已算是幽会。两个人骑了马出城,行至有溪水潺潺之处,便停下,由着马儿吃草,他们则双双坐在溪边,赏花闲聊。 到了正午,日头有些热了起来,俩人便把鞋袜脱了,把脚泡到溪水里。后来,温有恭一时兴起,索性卷了裤腿到溪里去摸鱼,自然是摸不着的,倒是捡了不少光滑好看的石子送给夕朝。 夕朝捧着石子,笑得很开心,又有些遗憾,道:“若不是担心湿了衣裳,我也想站在溪里玩玩水。” 听到这句话,还弯着腰在水里摸着的温有恭站起身,看着夕朝身上的宽袍,的确有些繁复,湿了水大概一时半会儿都干不了。他走回夕朝身边坐着,想了想,说:“若是有沾不湿的衣裳就好了。” “会有这种衣裳吗?”夕朝从未想过,听温有恭说了,忍不住好奇地问。 “我也不知道,”温有恭摇头,“不过,若是有,我一定买了来送你。” 这实在是很小的一件事,他曾经与夕朝一同游玩过许多次,那只是其中的一次,并未留下太深印象。只是摸着鲛绡,感受着那细腻冰凉的触感,脑海中便浮现起了听到自己随口说的那句话后,夕朝迎着阳光的笑脸。 不知夕朝是否还记得。温有恭心想,既是自己许下的诺,总该说到做到。 到了胤城,对夏越说起鲛绡时,温有恭头一次对这个大哥说了谎。他也不知为何要隐瞒,只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把他买下的三十匹鲛绡,说成只买了十几匹。 在从胤城回越京的路上,温有恭一边唾弃自己对大哥不诚实,一边盘算着,便只卖那十多匹,剩下的,若是夕朝喜欢,便给他做新衣裳去,正好也入了夏。 他这回,是真没想起侍爹爹和他那三弟。 只是真要送时,他又缩手缩脚起来,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先跟夕朝说,只拿出了一匹,偷偷去找了裁缝,千叮咛万嘱咐,让裁缝千万保密。等到新衣裳做好了,他细细看了好几遍,才带回家里,也不敢自己去送,只叫了下人来,让把新衣送到侍夫人房里去。 等人从西厢出来,一直躲在房里偷看的温有恭赶紧招手让人过来,问他侍夫人是什么反应,可说了什么。 那下人道:“侍夫人刚看到时问怎么这时节给他做新衣,我把二少吩咐的话说了,侍夫人听到入水不濡什么的时候,人好像愣住了。” 心知夕朝大约是记得的,温有恭更紧张了,忙问侍夫人是否喜欢。 “侍夫人笑得挺开心的,我觉着应该是喜欢的。” “他没说别的?” 那下人想了想,才道:“说让我代他跟二少道谢。” 道谢……道谢……温有恭挥挥手让那下人退下,自己在房里来回踱步,心想,要道谢,怎么不当面来谢。 莫不是埋怨自己忘了这么多年才想起来?不对,这鲛绡的确是今年去了更南边才见着的,之前是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神奇物什存在。那,也许是因为自己没亲自送过去,夕朝便也不过来? 温有恭想得脑袋疼,心想若是自己是大哥便好了。他早看出来了,夏越猜人心思猜得可准了,若是自己也有那样的本事,大概就不需要如此纠结了吧。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去敲了西厢的门,看夕朝笑得很自然,似乎真的很中意的模样,才多少放下心来。 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心情,是在听闻胤城的兄夫人有喜之后。 温有恭知道,他大哥夏越成亲日子尚短,那位能把酒烫得美味无比,品酒能力也属一流的夫人,也才二十岁。 而夕朝,再过几日,便将年满二十二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7 明明很清楚日子紧迫,时日不多的,但最近半年,温有恭却几乎忘了去寻找夫郎人选。从三月那次送礼以来,似乎,自己脑中,除了生意,便一直只想着夕朝了。 他有些模糊地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他的心结似乎仍然没有解开。 81、番外温有恭篇(三) 夕朝生辰那晚,温有恭宿在了西厢房内。 翌日,夕朝伺候了他起身洗漱后,吩咐人送早点上来时,习惯性地让侍从把他常喝的药汤也一并送过来。 是什么药汤,温有恭很清楚。虽然清楚,但他其实从未看夕朝喝过。他要在铺子开门前去巡一遍,从来都是早早离开,当然,也或许是他不敢直面自己做下了多残忍的事。 今日是难得晚起,三年多来第一次与夕朝共用早餐,才让他终于看到那碗深褐色的药汤。 明明是他吩咐自己留宿后,一定要让侍夫人喝下这药汤的,他当然从未想过夕朝会阳奉阴违,可是这主动让人送上来,却又让温有恭心里有些不痛快了。 他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理不清心绪。夕朝是猫舌,怕烫,药汤冒着热气,是不敢喝的,便放在一边,先用早点,等晾凉。温有恭觉得自己暂时得救了,又更焦躁了些,急着在早点用完之前,把自己的心情理顺。 但他一直没能理顺。 看着夕朝捧起盛着药汤的碗,他心里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开口先唤了声:“夕朝。” 夕朝停下动作,手中仍然捧着碗,看着他。 “我有话要说。” 听他这么说,夕朝便放下药碗,转身朝向他。 温有恭暂时拦住了夕朝,面上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心里继续拼命整理着。他不想让夕朝继续喝这药汤了,可总要说出个理由,偏偏他就还没弄清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夕朝继续喝了。不喝,便会怀上孩子,那么,他是想给夕朝孩子的。 当然,他一直都是愿意给夕朝孩子的,只是当初了说了那混账话。可是如今,他还未取夫郎,甚至连个人选都没有,所以是要把那番话作废吗? 想到要作废,温有恭觉得自己心里一阵轻松。 是不是早该这样了,为什么要浪费这许多时间,什么话已出口,他耍个赖收回又如何?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抬头看到夕朝疑惑的眼神,突然也顾不上别的,想到什么便开口说了出来。 “明日,你便搬出这里吧。” 他没看到夕朝听到这话时身上猛地一颤,也就没意识到这话其实带着歧义,只自顾自接着往下说:“以后,这药汤也不必再喝了。” 温有恭其实很是紧张,他把话说出口后便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哪里敢看夕朝的表情,只想着夕朝不要怨自己善变就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到夕朝开口,那声音平淡如水,一丝波澜也无:“我明白了,今日便会收拾好东西,属于温家的,我不会带走。” 虽然温有恭知道自己做了三年的傻事,可此时既然相通了,人便也精明回来了,一听夕朝这话,他哪里还能不知道对方想岔了。 温有恭苦笑了起来,即便是以为自己要休了他,将他遣出去,也要这般全盘接受吗?怨怼呢,责骂呢,哪怕一句也好,像以前那样,自己做错了便直截了当毫不客气地当场说出来啊。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回,他清晰地看到夕朝又颤抖了一下。 “你是想搬到哪里去?还需要带着温家的东西?” “我是说我不带……”夕朝猛地抬头,正要辩解,却看到温有恭看着自己,眼神有些悲哀,更多的却是温柔。 温有恭唤来下人收拾桌子,顺便把那碗药汤也让人端走了。 “不带,你当然不能带走,也不用收拾,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夕朝还想说些什么,被温有恭打断:“你只要出了房门,往左便转,推开门进去待着便是。这里的东西,下人会收拾了送过去。” 出了房门往左?夕朝愣愣地转过头看向窗外,那里是温有恭的卧房,也就是二少院子里的正屋。 温有恭看他反应过来了,便笑着继续道:“年内可能没办法,云大哥和兄夫人估计是过不来的,等过了年,找个好日子,把亲朋好友都请来,摆个筵席宣布一下。当然,户籍随时可以去改,明日就去也行。” 夕朝看着他,过了好久才低声说:“你不是要取夫郎?” “是啊。” “我以为,你是找到了真心中意之人,想学你那胤城的云大哥,一生只要他一人。” “你没说错啊,”温有恭看他瞪着自己,才起身坐到他身边安抚道,“你唯一以为错了的,便是我的夫郎会是别的人。” 他抬起手,将再也压抑不住神情,一脸泫然欲泣的夕朝搂进怀里,郑重地说:“夕朝,对不起,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先是负了你,后来,又浪费了你这么多年月。你可对我失望了?能原谅我吗?还愿意陪我这一生吗?” 夕朝拽住他袖子,抬头细细看他,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也不知道要如何放弃就是了。至于什么原谅的,失望虽然有一些,可是我从没怨过你。” “没怨过?”温有恭一脸不敢置信,天知道他多担心夕朝被自己伤透了。虽然他感受得到,夕朝对自己的感情一如既往,似乎并没有冷却,但正是如此,才更伤心难过吧? 看他这样,夕朝反倒笑了起来:“旁人说你变心了,你也说你变心了,可我总觉得不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若你真是对我毫不在意,又怎么会时常不敢看我?我原本以为,你不愿意碰我,是嫌弃我身上的疤痕。可是,同房时,感觉你似乎也不是那样。” 虽然夕朝说得坦荡,脸上也仍是泛了些红,温有恭看着心痒痒,想亲上去,又怕打断夕朝说话,会让夕朝不高兴。 似乎察觉到他视线的含义,夕朝侧了侧头躲开,接着道:“你若真是如外头所说的风流公子,既然不嫌我,又怎么会躲着我?你对哪个卿倌都温柔体贴得很,唯独对我,不敢看不敢碰,别说温柔了,还会出口伤人。” “夕朝,抱歉,我是混账东西,不,我就不是个东西,我……”温有恭慌慌张张的赔罪被夕朝抬手捂口截断。 “你看吧,你很清楚自己说的话很过分。我虽然不知你为何会那样说,要说没有受伤是骗人的,可后来仔细想想,觉得不像是你的为人。时间长了,便想,你只对我一人如此不好,也许,反而是因为你在乎我,”说到此处,夕朝蹙起眉露出了个笑,“于是,那些都不是我自欺欺人的想法,对吧?我不知道你折腾我也折腾你自己的原因,但是,我真的相信你没有变,还是原来那个把我放在心上的小恭。” 是有多少年,没有听到夕朝这样唤自己了?温有恭身子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原来夕朝都看穿了自己,自己折腾了三年,钻了深深的牛角尖,甚至于魔障了,才终于明白的事情,夕朝却是一直都明白的。他不知该如何感谢这般信任自己,毫无怨言地等自己开窍的夕朝,愧疚和感动一起涌上心头,温有恭一点也不想控制,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温暖干燥的手抚了上来,替他擦去眼泪。 “我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夕朝笑道,眉眼间是豁然开朗的明亮。 温有恭握住夕朝的手问:“真的,不怨我?不生气?” 夕朝想了想,垂下眼点头道:“适才以为你要遣走我时,是的确伤心了的。”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8 温有恭顿时急了:“那……怪我不会说话,你罚我吧,我就是个会犯傻的笨蛋。可是你看,你知道我傻了,怎么也不提醒我,好歹骂我一句,逼逼我,我也许就能早点想通呢?以后我要再犯傻,你可一定要提醒我,下手也行。” 夕朝眨了眨眼,看着他:“可以吗?你现在是当家的,我哪能下你面子。” “犯傻不更没面子么?”温有恭喃喃了一句,“以前你可不顾这许多,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呢。” “那是以前……” “现在也可以,以后一直都可以,”温有恭捧起夕朝的脸,正色道,“我在生意场上也许精明,离了生意,我看我就是个大傻子。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三弟,我都一直做错。以后,还得有劳夫人,多多提醒我。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好不好?” 夕朝看着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止住了,只是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当晚,夕朝就搬到了正屋里,而第二日,温有恭便带着他去改了户籍。从此,温家便没有了二少的侍夫人,下人们见着夕朝,都响亮地叫起了二少夫人的称呼。 第二年三月,温家广发帖子,请了众多亲朋,到京里参加品鉴会的夏越夫夫也受邀出席。温有恭和夕朝重新穿上喜服,没有盖头,也不需要再次拜堂,却是当众喝了交杯酒。宣布夕朝是正君之后,温有恭还当场对夕朝许诺,今生只他一人,再不他取。 且不论这番话第二日在京里造成了怎样的轰动,昔日的风流公子把夫郎送回房,等着夫郎沐浴出来时,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夏越对他说的话。 大哥说,他当初追寻的所谓心动的感觉,只是一种初恋的悸动。十二三岁的少年,初识情滋味,自然青涩,对方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心怀,恨不得时时相对。若是当时没有分开,彼此相处久了,这种悸动也会逐渐沉淀下来,慢慢成为细水长流的感情,但最初的心动却不一定能再次寻回。这并不是变心,也不是情淡,只是人比少年时更沉稳罢了。 及至他们彼此分开了,到再重逢时,也许自己的确曾经忘了夕朝,的确淡了最初的那份情怀,但也仍然是在乎着的。大哥说了夕朝当日说过的话,若是无情,怎会害怕是否伤人。明明心里满满的都是夕朝,却认定自己已经变心,傻成这样,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到底是浪费了夕朝太多光阴,后悔是于事无补的,只能尽量地补偿,尽量地陪着对方。温有恭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再让夕朝有半点难过了。 嗯,或许,他应该好好向大哥取取经,学习一下该怎样更好的疼惜夫郎。 过了几日,温有恭在给夕朝梳头时,发现了一个异变。 夕朝后颈处当年被火灼伤,莲花纹记几乎完全被烧掉了,只留下暗红色的疤痕。因此,夕朝从来不将头发全部盘起,只梳搭在身后的堕马髻。 可是今日,温有恭却发现,他清楚地在夕朝后颈处看到了莲花纹记。 夫夫二人都对此感到奇怪,恰巧侍爹爹过来找温有恭商量老三的亲事,温有恭便顺口问了句。 谁知侍爹爹听了脸色都变了,掀起夕朝头发看过之后,赶紧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听到大夫笑着向他道贺,说恭喜夫人有喜时,温有恭还在茫然,虽然面上露出了笑,整个脑袋却似乎还是懵的。 大夫哪里知道他状况,只管开了安胎的方子,说明了这头两个月要补些什么,忌讳些什么,收了报酬后,便拎起药箱告辞了。温有恭愣愣地拿起方子,看了一会儿,也没看进脑子里,便招了下人来让去抓药给厨房熬上。 “我也只是听说的,今日才知这竟是真的,”侍爹爹在房里笑着拉着夕朝的手道,“都说这莲纹是卿倌的象征,听说有的卿倌生来莲纹很淡,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直到怀了身子,莲纹才清晰地浮现出来。今日看你这样,我便想起了这个传说,果然是有喜了呢,太好了。” 夕朝绝对是仨人中最开心的,他盼这个孩子盼了太久。即便是与温有恭之间苦尽甘来,他心里也仍然非常不安,担心自己来不及怀上。虽然侍爹爹私底下安慰过他,说只要养得好,过了二十五也还是可以怀上的,夕朝不是不相信,但就是压不住心底的焦虑。 温有恭却是比夕朝更焦虑不安的。因为他自己的错,平白蹉跎了夕朝最好的年华,若是不能给夕朝一个孩子,他就是花上一辈子,也无法从自责内疚中解脱出来。夕朝搬到正屋以来,除了跑商的日子,他几乎夜夜与夫郎缠绵,一方面自然是因为情动难自抑,另一方面,他也是迫切希望夕朝能够早日怀上的。 看着夕朝认真听着侍爹爹交待孕期注意事项的脸,温有恭脸上满满的都是温情。 幸好,神明给了他弥补的机会,一切都还来得及。他还可以用余下的一生,去一一兑现他曾经许过的诺言,这一回,再不会有错过,也再不会留下任何遗憾。 82、番外言久篇(一) 江家的卿倌一直是城里公认的佳人。 从他开始上卿仪堂时起,江家就从未断过上门提亲说谋的人。但江老爷从来只是乐呵呵地说,亲事要由言久那孩子自己做主。 这话一直说到了言久十八岁,他爹爹才终于有些着急。只是以为自家卿倌喜欢的是云家那位少爷,偏偏没能许过去,估摸着要心伤好一阵子,江爹爹才没有催促孩子。 言久却是很清楚,自己并没有旁人以为的那么恋慕云少爷。要说起来,云少爷在他心里,只是可以考虑成亲的对象而已。毕竟那是全城最为俊朗优秀的郎官,言久自认条件很好,自然是认为可以与云少爷成亲的。 哪知云少爷染上怪疾,一睡三年,这三年言久虽然也会为那云少爷担心,但要赔上自己一生去换个希望渺茫的冲喜可能,他是不肯的。因此,虽然之后曾经找了式燕一次麻烦,但对于式燕说的话,他还是无法反驳的。 为什么看式燕不顺眼,言久之后想来,觉得大概是一种愤懑。 没有表情本来就是个异类,本来就会被排斥,这实在是难免的事情,但是凭什么被排斥的那个人还一脸无所谓地远离大家?好吧,他没有表情,可是怎么看他都是无所谓啊。来上个课,就真的只是来上课,授课结束了走得比谁都快,根本不给别人搭话的机会。 言久知道的确有些卿倌对式燕是厌恶不喜的,但也有不少是搭不上话结果只能疏离的。他不知道的是式燕不是第一次被排挤,也不知道式燕受过什么委屈,他就只是觉得式燕自己把所有人都拒之千里,这让言久非常不爽。 直到那年初二,在庙里跟其他几个卿倌一同叫住式燕那次,言久才发现,式燕原来也是如此能言善辩的。 但是对式燕真正改观,还是第二年的初二吧。 言久并不怎么愿意回想起那些事情,那些对于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屈辱。即便是亲眼看了那人被官府当众打了板子,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被送进大牢,他仍是觉得心里有些气愤难平。 不过,看了看身边的人,言久又心想,也算是祸去福至了吧。 言久知道自己以前眼界颇高,只因为条件的确好,所以无人说他什么。想来,也没有人会料到,自己最后居然会选了一个农家郎官。 最初在亭子里与式燕提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些赌气成分在的,但是说出口后,言久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从未考虑过城外的人,但仔细想来,比起城里惯于取侍郎的风气,城外的农家大概没这习惯吧,虽说是因为家境原因,但至少是二十多年来没有这类花花肠子吧。 倒不是言久容不得侍郎,只是见识到云少爷对夫郎的专情之后,他难免羡慕起来。言久有个小两岁的弟弟,家业该是弟弟继承,他没想过要留在家中,这一回,他却突然动了招赘的心思。 他去找爹爹商量:“本来的确觉得许出去也没什么,只要是做正君。可是现下竟是有些怕……或许,还是留在家中比较好些?” 江爹爹是早就想开这个口了,其实他本来便不大乐意儿子许到外地,若不是这胤城里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又不愿让自家孩子去做侍郎的话。言久的性子当爹爹的怎么会不清楚,本就有些宠坏了,虽然底子不坏,但好恶太过分明,做不得那八面玲珑的人。若是还在胤城里,即便是说话不好听得罪了人,江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商贾,还是能卖些面子,也能及时指责教导一下孩子,可若许出去了,出了什么问题都无法及时知道,江爹爹不是不担心的。 既然此时孩子愿意留在家中,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招了赘,言久好歹说话更有分量,便是再如何不好运,对方实在不是良人,言久也吃不了多大的亏去。当然这是最坏打算了,能找着个一心对言久好的郎官,那是最好的。 爹爹是这么说,侍爹爹也是这么说的,父亲自然也是答应的了。便是那老成持重得不像少年的弟弟,也松了口气,道哥哥愿意留在家里真是太好了。言久这才意识到,那个混账做下的事,让自己被一家人心疼到了这般地步。 既然家主和未来家主都同意了,言久就安心决定留在家中,这样一来,家里经营的那家小棋社便归了自己。弟弟原本觉得棋社太小,想让哥哥再要间铺子,被言久推了。他现在既然留在江家,家里的生意他是可以拿分红的,这也就够了。 于是,家里都同意招赘了,差的便是人选了。言久越想越觉得找农家的郎官比较好,若是谋人介绍的,他估计是不敢信任的,只是,是式燕帮他挑的对象,听说云少爷也帮忙了,言久便觉得很是放心。 想着自己快二十了,没有多少时间了,言久便顾不得什么矜持,式燕来告诉他找着了个合适的,他便拉着式燕第二日便去见了人。 言久其实从未见过农家的郎官,是以他便从不知道,还有长得这般……慑人的郎官。 仿佛雕刻出来的五官,冷硬的线条,黝黑的肤色,精健的身躯……言久看得脸上倏然一红,这才是春天,这人怎么就敞着前襟露出胸口? 重生之酾酒有衍_109 他不是没见过身材壮实的郎官,便是身旁陪着前来的云少爷,言久也在问起昏睡三年是否已经养好时,听式燕说,云少爷跟酒藏里的藏人一样健壮,看着瘦,实则健实得很。 只是,那些在城里干体力活的,壮实得衣裳都掩不住隆起的肌肉,云少爷穿着衣裳完全看不出是式燕说的那样,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至于让言久看了觉得脸红的。 唯独眼前这人,只是稍微露了一小块胸口,怎么就让自己觉得心擂如鼓了呢。 好在对方马上便意识到自己此时对着卿倌算是衣裳不整,背过身将衣襟重新掖好了,不然言久恐怕都不敢再看对方了。 给他们介绍了一下之后,云少爷便带着式燕去了白家,留下相亲的俩人独处。 言久莫名忐忑紧张了起来,他想着自己上回相亲明明很淡然,便强压下紧张,主动开口:“我想云少爷大概也说过了,我家是在城里做生意的,主要是做……” “我知道,江家是城里的大商户。” 被打断的言久抬头看对方,发现对方露出了个微笑,竟一下子就柔和了原本冷硬的感觉。 他还有些愣地想,这人笑起来真好看,便看到对方笑着说:“我很早便知道你了,言久公子。” “咦?”言久瞪大了眼睛。 看言久这个样子,那郎官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他转身把手里的农具放下,人蹲在田埂边,看着干涸的田地道:“江家的言久公子很有名啊,我去学塾时,运气可好,三天能有一天见到你,在学塾里说起来,都被同学羡慕呢。” 言久看了看田埂,犹豫了片刻,便走到那人身旁,直接坐了下去,听那人继续说。他这次是贸然到访,人家家里都不知道他要来,三兄弟住一个院里,老二的夫郎正怀着身子,据说容易受惊,言久便不好意思让人招待自己进屋,连院子也没进去,所以此时俩人才待在田边,连个椅子都没有。 那郎官看言久一身华服居然就直接坐在田埂上,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问他:“不怕脏?” 言久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指指向自己沾了泥的鞋子道:“若是嫌弃这些,我今日哪里会来?” 那人朗声笑了起来,笑声里都是愉悦。言久在旁边听着,觉得这人声音真是好听,不论是说话还是笑,都让自己想一直听下去。 笑停歇了,那郎官也一屁股坐到地上,转向言久,眼里带着笑问:“言久公子可记住了我的名字?” 言久颌首:“关思服。” 关思服点了点头,指向左边对他道:“你看,这一片,到那边那一片,是我家的地。” 闻言,言久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我们家的地比起白家的小多了,种的也不是酒米,而是普通的稻米,卖不了多高的价钱。家里也就够个温饱,大哥的夫郎去年刚刚生了孩子,今年二哥的夫郎也怀上了。这些地养两家人已是勉强,再多个我,便要拮据了。何况,我还未取亲。” 关思服转过头看着言久,正色道:“老实说,我本就想着今年离开家,去寻别的生计。此时听闻能入赘江家,对我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 对方面上严肃非凡,言久也听得认真,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家的情况是这样,我不想瞒你,只是,”关思服顿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些我便是不说,你也能知道,云家少夫人父爹家在这里,我们家的情况自然是清楚得很,他是你好友,自然会说与你听。但我想自己告诉你这些。” 说着,关思服竟是愈发严肃起来,看着言久片刻,快把言久看得发毛了,才抿了抿唇,开口道:“虽然,若这门亲事说的是别家卿倌,我也是会考虑的。但是,对象是你,我觉得很开心。” 言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时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脸上也有些发烫。 在嗡嗡嗡的声响中,言久听到对方坚毅的声音:“我喜欢你很久了,言久公子。若你不嫌弃,我想与你执手到老。” 83、番外言久篇(下) 言久倒不是头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表达爱慕,只是之前那些,该说他是看不上眼,还是本就没打算接受对方,总之每次听到时,即便是再动人的说词,他都无甚感觉。 可关思服只是简单一句话,甚至对方还未坦言,只是自己大约意识到而已,言久便已经觉得难为情了起来。 他虽然不知这种心中的鼓动意味着什么,但至少,他清楚自己是觉得高兴的。 于是,他也不去想诸如关思服喜欢自己什么,这样煞风景的问题了。反正是要相处看看的,即便如今只是喜欢自己的外表,也是无甚要紧的。 这么一想,便是对眼前的人感到满意了,所以在关思服邀他明日也过来一趟时,言久毫不扭捏地答应了。 第二次见面时,言久也不好意思再叫上式燕了。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是以往,他哪里敢就这样与郎官单独相处,便是上回那混账,也是订了亲后才愿意与他独处的。 言久看着站在田埂上等着自己的关思服,竟是一点也没有担心。 这个人这么让人放心吗,明明脸上没表情时看着挺凶的……言久直盯着人家的脸,关思服发现后,回了他一个微笑,瞬间柔和下来的五官让言久忍不住别开眼。 关思服装作没看到言久微微泛红的耳根,只是带着他沿着田埂慢慢走,沿途给他介绍田地里的风景。 言久没有表现得兴趣缺缺。他一直都没来过城郊农田这块,也的确从未想过要来,但不代表有人给他介绍时,他会没有兴趣。他对于农活什么的真的一无所知,连稻子都没见过,关思服给他说什么,他都一脸好奇地听得认真。 看到他这副样子,关思服似乎很是愉悦,言久心想,会不会显得太无知了,让人家觉得好笑。 咬了咬内唇,言久看着关思服,忍不住开口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什么都不懂,五谷不分的人,很好笑?” “嗯?”关思服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他,“怎么会这么想?” 言久撇开脑袋不说话,关思服也只能自己去猜他心思,想了想,才道:“言久可知道,云少爷去年农时,到白家帮忙下田的事?” 虽然不明关思服此话何意,言久还是点了头。 “那个时候,这一整片的农家,我想,包括白家,都是十分惊讶的。” 看言久终于望向自己,关思服笑着继续道:“我们这些农夫还有可能到城里去,比如郎官会上学塾,卿倌会去卿仪堂。但城里人可没什么必要到这里来。种出来的粮食,都是我们自己拉到城里去卖的。” 这些言久还是知道的,他也没听说过谁家进货是到城郊去的,若是偏远地方还有可能,城郊就这些农户,种有些什么大家都清楚,若是需要,直接去跟做过生意的商贾打听一下,帮约个日子,在城里见面商谈便是。 “所以我们本就觉得,城里的人就该对农事一无所知。连来都不来,怎么会知道呢?”关思服说着笑了起来,“云少爷不仅来了,还下田干活,甚至还干得相当出色,把我们所有人都惊得不轻。” 言久想象了一下,也觉得很有意思,便也笑着说了句云少爷果然十分优秀。 话出了口,他又怕关思服误会,毕竟当着相亲对象的面,夸别的郎官,似乎是不大好? 于是他嗫嚅着补了句:“我只是说他优秀而已……” 说完,他用眼角打量关思服的表情,见对方只是笑着看自己,似乎并没有任何不悦,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不是说喜欢自己么,怎么夸了别的郎官,这人也还是笑盈盈的。 重生之酾酒有衍_110 关思服把头转到一边低低地笑了起来,笑止住了,才回头对言久说:“我是想说,你对农事一无所知是正常的,若是对这些很了解,反而要吓到我了。而且,言久愿意听我说这些,一点儿也没嫌烦,这么善解人意又温柔,让我很开心。” 言久觉得脸上腾地要烧起来。自己是怎样的性子,言久自己清楚,没被人说骄纵任性已是好的,哪曾有人把善解人意和温柔这两个词往自己身上放? 这人怎么说得出口,违心的?可是言久觉得,他并不是那种嘴里抹蜜的郎官,所以,是真心这样看自己? 这么一想,言久顿时不自在起来,感觉不只脸上,连身上都烧得慌。他皱起眉嗔了一句:“别以为乱夸我几句我就会高兴,我不过是觉得你是个农夫,除了这些还会说些什么,也不指望你会别的。” 关思服仍是笑着,一点也不恼的样子:“这便是体贴了不是?” 言久不敢看他,想反驳,又被关思服抢在前头开口道:“还有,我也觉得云少爷很优秀,言久夸他是理所当然的。” 闻言,言久便瞪他:“你昨天不还说喜欢我很久了吗,怎么我现在夸赞别的郎官你也不会不高兴?” 视线一对上,言久便又听到了那低沉的笑声,震得耳朵里头有些痒痒的,似乎连带心都颤起来。 关思服微笑着,直视着言久的双眸道:“是的,我喜欢你。” 言久没想到会换来对方如此直白的示爱,顿时哑了声,不知如何反应。嘴唇张合了几下之后,他索性什么也不打算说了,扭过头不去看那厚脸皮的郎官,也不让对方看自己绝对已经通红的脸。 知他羞赧,关思服便也不再说什么,仍是一路给他讲些农活的有趣之处,领着他往关家走去。 关家老大老二去了地里翻地。想着如今还未订亲,关思服也不去特地叫兄长回来,只带了言久进屋,介绍给了两位兄夫人。 见着了卿倌,言久稍微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些什么,明明不讨厌这人,也不觉得这人可怕,怎么居然就放松不下来。 农家人很是淳朴,并没有当言久是有钱人家骄生惯养的孩子。两个卿倌待他都很亲切,给他倒了茶水,又端了些小点心,看言久毫不嫌弃拈起来便吃,都很高兴,便拉着这小卿倌,给他说自家老三以前的事。 言久就听两个哥哥讲,关思服其实在这附近农户里很是抢手,上门说亲的不少,偏他就是不答应,家里本来只当是他顾念家中情况,不敢取亲,也颇是内疚拿不出钱给老三讨个夫郎。 “我们也提过,让他去入个赘,便是那白家卿倌,现在是云家少夫人的那个式燕,我们也想说上门提个亲的。我说这话你可别介意,那时候是想着白家地多,式燕又是那个情况……”关家老大的夫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觉得,若是去提亲,应该是说得成的。” 言久点头,他其实也觉得,白家很可能会答应。式燕说过,他的亲事一直都是解决不了的问题,若是能让式燕成亲,家里又多个劳动力,的确是很不错的事。 “老三不愿意,我们便没上门去提,想着也许他也不喜欢式燕那个样子……可是偶尔却能看到他跟式燕淡淡地说几句话,也不像是嫌弃人家,便也搞不懂了。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他摇头,我们还猜是还没喜欢的卿倌呢。结果吧,他这回居然一口答应了,我们把他堵起来问了才知道,不是没有喜欢的,是早喜欢了,才都看不上别的。” 对面两个卿倌一脸打趣地笑得开心,言久红着脸往关思服那儿看了一眼,却见那人一丁点儿难为情都没有,一脸坦然地望着自己笑,登时又把脸转了回来。 后面几日,言久还是天天与关思服见面,不只是去田里,也去城外踏青。言久心想,既然是相亲,自然是要多相处的,至于心里对见面的些许期盼,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承认的。 就这般到了第五日,关思服便提起,要上江家拜访。 言久想了想,便应下了,可到关思服上门时,他心里却有些忐忑起来。父爹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居然说相信自己的眼光,这对象虽是自己去处的,也还是别人介绍的啊,但是心里这种担心父爹会为难关思服,或是对关思服有何不满的紧张心思,是怎么生出来的啊。 不过,言久的担忧完全没有必要。城郊到底不是偏远村落,离城里近,人人都是上过学塾或卿仪堂的,自然没有所谓的村鄙之气。关思服沉稳大方的姿态很得江父欣赏,聊到后来,干脆摆开棋盘下起了棋。 言久不好意思待在屋里观棋,便在中途离开回了房,也不知输赢如何。但是关思服临走时,与父亲之间的气氛实在很融洽,他便知道,父亲段是认可了这个儿倭恕 知道父亲和爹爹对关思服都很满意,言久也正式放了心,过了两日,虽然未订亲,却也去见了关家两位兄长。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便仍是常常见面。关家地不多,农活两个兄长便能担得下来,只是关思服仍是愿意帮着干活,言久其实挺欣赏他这样,自然不会介意,偶尔还会守在田地旁等他忙完。 相处了半个月,关思服很是规矩,手也未曾拉过一下,偏偏就是这样,也能让言久感到他对自己很用心。因为考虑也许会成亲过一辈子,言久也不去掩饰什么,自己平常在家里如何,在关思服面前便也就如何了。他知道自己性子不是多好的,虽然也不认为自己很差,但是跟如今亲近的两个友人比起来,似乎,的确是最差的。 言久想,若是关思服受不了,那就趁着现今没订亲,赶紧的知难而退为好,省得以后有不满。 但关思服倒像是一点儿也不在意,看得言久心里打鼓,有好几次都带着试探的心思,故意过分地耍些性子。 一日,两个人在茶楼里坐着,言久说想吃点心,偏又说不出想吃什么,云里雾里地说了一通,也没说清楚。又说想吃甜的,又要带点咸味的,要脆生生的,又要嚼起来有弹性的,可是不饿,吃不多,只要一个。 俩人是单独出来的,自然只能是关思服去买,可言久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有这样的点心。眼看关思服一口答应了便干脆地起身离去,言久愣了愣,坐着发呆。 这是干嘛,他问自己,这哪是试探,已经是故意把人逼走的程度了吧。言久从小到大便是再骄纵,也没这样耍过性子,还是在外头,虽说是在小间里,可也难保会被路过的谁听了去,想想便觉得丢人。 关思服倒是答应得爽快,可是哪里能买到满足那些条件的点心啊,沿着街市去找,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言久知道,若是城里的少爷公子哥,便会买回十几种各式各样的点心,让卿倌挑,用这种方法去哄,每种一个,也不算不符要求。 可是,关思服他哪里来的钱去买一堆点心? 这么一想言久便坐不住了,赶紧走到窗前探出身去,正好看到关思服出了茶楼,正站在街对面的点心摊子前。 还好没走远,言久一时间也顾不上矜持,直接喊了一声:“关思服!” 街上人来人往,他这脆生生的一喊,不只关思服,不少路人都转头来看他。言久脸一红,咬咬唇迸出一句“回来”,便缩回身子,坐回了桌前。 过了一小会儿,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走近,他才松了口气。 关思服进门时是带着笑的,似乎并不恼言久出尔反尔,只是温柔地问他:“怎么又叫我回来了,不是说要吃点心?” 言久总不能说自己是故意折腾人家的,只好说现在又不想吃了。 “可我还是买了一个,你现在要是不吃,要不就带回家去,夜里饿了填填肚子?” 关思服微笑着递了个纸包过来,言久接过来,问道:“怎么还是买了?” “你喊我的时候,我刚指了一个,总不好说不要了。” 言久打开纸包一看,原来是个麻团。这麻团表皮是糯米,炸的金黄,不仅香甜还酥脆粘糯,倒的确是符合自己胡诌的要求。至于甜咸,糯米倒是甜的……言久低头咬了一口,发现里头的馅儿是咸蛋黄,他看了关思服一眼,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问关思服:“你早想到这个了?” 关思服摇头道:“是出了茶楼正好看到,才想到的。” 言久点了点头,把麻团吃了,又抿了一口茶,才转过身对着关思服,手上拽了拽袖子,道:“那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胡说的,故意要折腾你的?” 关思服只是看着他,微笑着不语。 “那我之前那几次故意的,你也看出来了?”言久蹙起眉瞪他,“你怎么也不生气?我明明是在无理取闹,你容忍也得有个限度吧?以后总不可能一直这般一味容忍啊,有什么不满你要说出来才是吧!” 相比有些激动的言久,关思服是一直很淡然地笑着,待言久说完,才开口道:“我没有不满。” 看言久一脸不信,他笑了起来:“言久以为我喜欢你多久了?我既知你是故意的,又哪里会生气,你不过是在试探考验,我自然要照着你说的去做,还要做好来,让你满意才行。要说起来,我才怕你生气呢。” 言久被哄住了,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关思服凑上近前,笑弯了一双眉目,压低了声音道:“不过,适才言久说了‘以后’……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言久愿意以后一直都与我在一起了?” 反应过来自己先前说了什么,言久再次耳鸣了起来,脸上烧得他眸子里都泛起了水雾。 重生之酾酒有衍_111 关思服看他这模样,忍不住喉头一动,将他从椅子上拉了起来,站着,敛起笑意,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道:“言久,许给我,可好?” 言久眼神游移了半天,就是不敢看向关思服。 害羞褪了些时,言久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垂下了头,低声道:“你知道……我喝过酒么?” 他不敢抬头,却能听到关思服的声音在头上响起:“知道,订亲酒。言久以为我会介意?” 言久没有说话。 关思服又低笑了起来,笑声几乎就在耳旁,震得言久心里跟耳朵一样痒痒的,有些麻。 “订亲酒,哪里胜得过洞房之夜喝的交杯酒?”关思服似乎凑得更近了些,“若能与言久共饮交杯酒,又哪里还会计较别的?” 言久的双肩微微往下松了一些,但他仍是垂着头,没有开口。关思服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言久才深吸了口气,猛地昂起头,几乎是瞪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那你以后,就是江思服了,便是要后悔也不成了。” 话音才落,便看到关思服坚毅的面容上绽开了个极为喜悦的笑容。 言久松了口气,刚想放松下来,便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卷了过去,还未反应过来,唇上便落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嗯……”言久有些慌,立刻想推开他,然而在手搭上关思服的手臂,摸到那隐在衣下的结实臂膀时,又似乎突然失去了抵抗的意思,只是紧紧地揪住了对方的衣袖。 感觉到言久的默许,关思服便将人更用力往怀里扣,言久才与对方紧紧贴在一起,便被关思服敲开了牙关。 强势的唇舌渐渐将言久的神智卷到了脑外,一阵战栗之后,他便瘫软在了那双有力的臂弯中。 终于被放开时,言久已经完全靠在了关思服的身上。他一边努力匀着气,一边不着边际地想着,终于摸到这胸膛了,果然很厚实,只是不若看上去那么硬,很温暖,在这还有些春寒的时节靠着,真是舒服。 也许是从身到心都认定这个人了,言久感觉自己一下子褪去了身上的刺,他想,对着自己的丈夫,总该坦率些,比对着友人还要坦率才是。 所以,在听到关思服吻着他额头,问是否可以明日上门订亲时,言久便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希望自己的江思服,对待自己,不会比式燕的云夏越太差。 言久这么想着,在脸颊被捧起的时候,微笑着阖上双眸,等着那炽热的唇舌再次覆上来—— 84、最后的番外 “哥哥,这个……叫做爬么?” 有藇和有衍站在床边,齐齐盯着自家弟弟看。 相比起歪着脑袋的二弟,有藇显得比较淡定,只是面上也仍然显出了疑惑。 “这不能叫爬,也许……该说是挪?” “挪?”有衍把脑袋歪向另一边。 在他们眼前,他们那出生才半年的三弟坐在床上,小身子向前倾着,屁股在床上一蹭一蹭地往前挪动。 对于几岁大的孩子来说,这实在是太神奇的光景了,以至于两个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不知该做些什么。 “啊啊啊,倒了。”看着弟弟一个没坐稳,往后仰倒,离得近的有衍赶紧扑到床上用小手接着。虽然床上垫着厚厚的褥子,但他就是害怕弟弟会疼。 宝宝倒在二哥手上,一脸的惊奇,眨了眨大眼睛后,看向身旁的有衍,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看着弟弟挥舞着手脚冲自己咿咿啊啊地叫,有衍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小心翼翼地从弟弟身子底下把手抽出来,让弟弟躺平之后,他便趴在床沿对着弟弟傻笑。 有藇暗暗松了口气,把刚刚三弟追着挪动的布偶放到他手边,看三弟一把拽住,在空中挥甩,连忙把有衍从床上拉起来,以免被布偶打到。 “弟弟真活泼,又乖,好可爱。”有衍可喜欢这个弟弟了,他不是没见过别家的宝宝,虽然不是不可爱,可是哭闹起来好吓人,好像天都要塌了似的,碰过几次这种情况后,有衍就怕了。 可自家的这个弟弟,乖得不行,很少哭闹,还总是会对自己笑,在有衍眼中,谁家的宝宝都没有自己的弟弟可爱。 有藇看着他笑:“爹爹说我小时候也不怎么哭的,就只有你,哭得可大声。” 听到这个,有衍的脸一下就红了起来。这事他知道,还是他自己缠着父亲和爹爹,问自己和哥哥谁小时候更乖一些,是不是也跟江家那个老二一样爱哭。 夏越对一个孩子说“小时候”感到有些无语,忍着没笑他,反复问了一次,确定他一定要知道,才把会打击自家二小子的**告诉他。 怎么三兄弟里,只有自己一个是不乖的呢,有衍是有点小沮丧的。 看他嘟起嘴,有藇好笑地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看床上。 宝宝早在他们闲聊时就腻了手里的布偶,他本来从床头追着这个布偶挪到床尾,这会儿又把布偶扔到了床头那端,然后扭动了几下,挣扎着翻过了身。 这是终于要爬了么?有衍盯着弟弟看。 有藇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开口道:“爹爹不是说了,弟弟现在还没那么快能爬,你着急什么呀。” 听哥哥这么说,有衍就耷拉了肩。他这不是希望弟弟快点长大,能爬了之后就能走,就能跑,就能一起玩了嘛。 摸了摸二弟的小脑袋,有藇往窗外张望。父亲只说离开一小会儿的,怎么还没回来。他怕时间长了三弟哭起来,他和有衍哄不好。 正想着,房门便被推开,夏越跨了进来。 “父亲。”有藇喊了一声,松了口气。 “抱歉,耽误了一会儿。”夏越笑着对儿子们道歉,然后就看二儿子抱上自己的腿,给自己讲先前宝宝用屁股挪动的奇景。 夏越倒不是第一次看到宝宝这样挪动了,也知道宝宝是还不会爬,才用的这样的方法,看着笨拙又可爱的。 他把宝宝抱起来,摸了摸小屁屁,还是干爽的,便抱着宝宝轻轻拍着哄,只是宝宝挺亢奋的,似乎还不打算午睡。 “你们若是想去玩便去吧,”他看着站在一旁的长子次子,“记得明日要去洛叔叔家吃满月酒。” 有藇和有衍应下了,便齐齐出了门。 重生之酾酒有衍_112 孩子们叫的洛叔叔是其羽的丈夫,洛书雁。其羽还未满二十四,洛家估计是打算要取侍郎的,也没让其羽多生,十七岁许过去,如今这才是第二胎。不过,倒是一个郎官一个卿倌,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式燕今天就是陪言久挑选礼物去了。言久生的都是郎官,没有卿倌,不清楚小卿倌宝宝送什么合适。上回自家卿倌宝宝满月宴,他直接送了个上好的玉镯子,说给宝宝长大了戴。被其羽笑说是要给他家的小郎官直接先把亲订下。 夏越想起来便想笑,当时言久那脸红得能赶上西红柿,还是思服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好的。 说起来,那江思服对言久真是很有办法,明明不是什么舌灿莲花的人物,可总能几句话便能哄住那个言久。而且,似乎成亲之后,言久就越来越坦率了,夏越心里觉得,江思服真是教育有方。 他抱着拍了好一会儿,怀里的小宝宝仍然睁大眼睛看着他,视线一对上,就继续咯咯咯笑。 夏越虽然被萌得心肝颤,但也还是努力把这个萌得不行的小东西哄睡。现在不睡,傍晚就该困了,若是到那时再睡,夜里就该睡不着了。 “小嘉卉,你快睡了好不好,不然一会儿你爹爹回来,该生我气了。”他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走,一边走一边轻轻拍着宝宝的背,嘴里喃喃哄着。 嘉卉这名字是式燕给起的。怀着孩子时,院子里的甘棠树开了这几年来最盛的花,式燕非常喜欢坐在窗前赏花。到夏日孩子诞生时,甘棠树正好结果。式燕看到孩子便想起那棵甘棠,便给孩子取名为嘉卉,意为美好之树。夏越也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在房内绕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好不容易把宝宝哄得睡下,睡熟了,式燕才从外头回来。 刚进房,式燕就急着往小木床里看,看到宝宝睡得香甜,还扭了个奇怪的姿势,才忍着笑放了心。 夏越温着酒等他回来,看他脸上被风吹得红红的,便心疼地用手包上去捂住。 直到感觉掌心里的脸颊没有那么冻了,他才放开手,让夫郎喝些酒暖暖身子。 式燕其实也不是很冷,毕竟大氅穿着袖炉揣着,还戴着毛绒绒的帽子,只不过外头风有些大,进到暖和的房里才发觉露在外面的脸上是有些冰的。 丈夫体贴,温了酒给自己,只一口便感觉全身都漫过一阵暖流,式燕舒服地眯起双眼,过了一会儿,才问丈夫:“藏里今日皆造了么?” 夏越点头,又给他斟了一杯:“以敖今天中午便回家了,你看看哪天我们带着孩子过去,一起聚一聚,吃顿饭?” “好啊,过了年还没回去过呢。”式燕听了很开心,算了算日子之后,便问起以敖在藏里的表现。 今年以敖已经升到相L了,所谓相L,简单来说,便是L师的助手,负责的是酿酒过程中尤为重要的制麴工序。L师很是看好他,杜师私下告诉夏越,三个相L里头,L师打算提拔成**人的,便是以敖。 得知弟弟如此能干,式燕心里又是安心又是自豪。能够当上L师的话,若是能力够好,顺利的话,可以当上头司,最后可以成为杜师的。不过这都要看以敖的意思就是了,之前听弟弟提起,似乎很喜欢麴室里的工作。 即便以敖不打算当头司,能当上L师也已是非常了不起了,对白家来说,这便也算是很有出息的事情了,说出去都很有面子的。 式燕正为弟弟高兴的时候,那边小木床里传来软软的一声,夫夫俩同时转头看过去,发现宝宝只是翻了个身而已。 这回的姿势更神奇了,整个小身板都弓了起来,像个小虾公似的,偏偏这样还睡得十分安稳。 两个人收回视线,看向对方,忍不住相视一笑。 式燕走过去,轻轻把宝宝向后仰的脑袋扶了扶,以免他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儿不舒服了醒过来。 “对了,”夏越看着式燕动作,突然想起来,“有恭来了封信。” “嗯?说什么?” 夏越轻轻笑了起来:“说温三少终于是生了个郎官。” 闻言,式燕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也不禁笑了起来。 那温三少定了招赘的主意之后,挑来拣去的,终于在五年前成了亲。丈夫都不是生人,甚至夏越头一次去越京时便见过一面了,就是那缎子铺里的账房。那账房小哥似乎暗自喜欢温三少不短时日了,只是觉得高攀不上,便生生隐藏住心意,竟是一直无人察觉。 结果温三少也不知怎地,兜兜转转,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账房小哥身上,没多久好事便成了。 那账房小哥似乎也让温有恭很是满意,虽然温三少的成亲礼夏越由于抽不开身没能去成,但事后听温有恭说起,也相信温三少是找到了良人。 只可惜,温三少那钻牛角尖的性子似乎未能从根本上改回来。成亲这些年,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卿倌,温三少的倔劲儿又上来了,非得生个郎官不可。温有恭曾经哭笑不得地对夏越说,没见过对房事如此积极的卿倌,好歹在兄长面前也该收敛一下不是,红着张脸上来拽丈夫回房,傻子才不晓得怎么回事呢。 这般折腾了几年,结果便是生了三个卿倌了,这才终于有了个郎官。温有恭在来信里谢天谢地谢献韵神明,看得夏越乐不可支。 式燕看了信,也是一个劲儿的笑,笑停了了才道:“下个月上京,可能也赶不上满月宴,不过还是要备份礼才是。” 夏越把他搂过来亲了亲嘴角:“这个事情叫交给夫郎了,为夫相信一定可以妥妥帖帖的。” 饶是成亲近八年,式燕也还是会因丈夫的亲热举动脸红,那粉嫩嫩的耳垂看得夏越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就伸了舌头卷上去。 在他把式燕逗弄得软在怀里时,窗外传来了孩子们的脚步声。 一看俩兄弟那红彤彤的脸蛋,和膝盖处的痕迹,夏越便知道他们玩雪了。他让侍从送两套干净衣裳过来,让他们在房里换上。 换好了衣裳,身子也暖和过来了,兄弟俩就跑到小木床旁,搭了凳子去看弟弟。 “咦,弟弟醒了。”有衍动作快,最先攀着木床栅栏往里探脑袋的,才一探就对上了一双圆滚滚水汪汪的大眼睛。 式燕吓了一跳,想着之前自己酥软在丈夫怀里时,原来宝宝是醒着的,他就觉得有些慌张。虽然明知宝宝应该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便是看到了也不会懂得,但也拦不住式燕的脸红起来。 有衍看到爹爹脸红,好奇地爹爹怎么了,夏越笑着看了夫郎一眼,说他是喝了酒才红的,有衍自然是信了。式燕都不知该谢谢丈夫帮自己解围,还是该怨丈夫是罪魁祸首了。 看到弟弟既然醒了,有衍就缠着父亲把弟弟抱出来,他要跟弟弟玩,还说要抱弟弟。夏越被缠得有些无奈,便去把宝宝从小木床里抱出来。 有衍看到父亲遂了自己的愿,高兴地把靴子踢掉,爬上爹爹小榻,盘起腿,接过弟弟,抱在身前。有藇有些不放心,便也坐到榻上,在旁边时刻准备护着。 儿子们这么一番兄友弟恭的模样,看得夏越和式燕心里暖暖的。 虽然两个儿子玩耍回来了,但其实天色还早,离饭时还有一段时间。于是一家子便坐在房里闲聊。 式燕跟儿子们提起过几天要回外公家时,有衍已经把嘉卉换给有藇抱着了。他怕自己一个没抱稳,摔着弟弟,虽然兄长比自己只年长一岁,但在有衍心目中,大哥比自己要沉稳上许多许多。 “以敖舅舅以后要当杜师吗?”有衍人还是盘着腿坐在榻上,手抓着自己脚丫子,上身前倾着问,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夏越看着歪歪斜斜的次子和坐得笔直的长子,有些无奈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以敖舅舅似乎更喜欢当L师。” “以敖舅舅不当杜师吗?”有衍歪着脑袋继续问,“那以后谁当杜师?” 有些意外地看到有藇也抬头看着自己,夏越想了想,便笑着道:“这个可难说,有衍想当吗?” 有衍很干脆地摇头:“我做不来。” 那副蹙起眉故作严肃的模样逗得夏越笑了出来,多大点的小娃子,还能知道自己以后做不做得来了? 重生之酾酒有衍_113 却没想到,一旁的有藇开了口:“父亲,我想当。” 夏越和式燕听到俱是一愣,还未待开口,一旁的有衍便凑了过去:“哥哥要当杜师么?” 有藇认真地点头,对着父亲和爹爹说:“我相当。” 式燕心里激动得出不了声,只能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丈夫的衣袖。 回过神来的夏越心里也是各种滋味,欣慰是自然的,还有一些,是想起曾经的云夏越,这个身体的原主时,有些难以道明的复杂情绪。 他把这些心思都隐在心底,面上只是露出个笑,故意道:“有藇若是去当了杜师,只专心酿酒了,那这藏里的生意,谁来管?酿酒计划、新酒的命名、定价、与酒商和酒司打交道,这些都谁去做?” 他话音刚落,有衍便挺直了腰板接口道:“我来!” 虽说夏越自己的确是带了些故意逗有衍的心思,但看次子如此快速的回答,还是有些讶异:“你?” 有衍用力地上下点头。 “我来管生意,让哥哥安心地去酿酒。” 一时间,房里都安静了下来。 即使知道这只是孩子的童言童语,也许大了一些,便会对别的事物产生兴趣,小时候说的志向便不当回事了,但夏越和式燕还是非常非常开心。孩子这么小,能对家业上心,已经是很难得了,只是这样,便足够夫夫俩心下宽慰的了。 夏越伸手揉了揉两个儿子的脑袋,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声线道:“很好!把这些话都对着你们祖父和祖爹爹说一遍,他们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有藇和有衍对视了一眼,齐齐点了点头。有衍便马上从榻上爬了下来,动手穿靴子。 抱着嘉卉的有藇也从榻上下来,看了看怀里的三弟,觉得有些不安的小郎官,忍不住抬头对父亲说:“父亲,帮我用布兜把弟弟包起来好吗?” 有藇说的是夏越抱宝宝出门时的方法。夏越上一世是见过年轻妈妈用布兜背小孩的,他倒不是用背的,而是用抱的,用大块结实的棉布兜住孩子,在后颈处扎好。因为他不是为了解放双手,只是为了省力和安全而已,双手还是托抱着宝宝的,所以对脖子倒也没造成多大负担。 有藇怕自己力气不够,一不小心摔着弟弟就糟了,便想让父亲在自己身上如法炮制一番。 知道他打算抱着嘉卉过去,夏越也没拦着,翻了块小一些的棉布出来,便给他兜上扎好。没扎太紧,确保嘉卉不会后仰便好,反正去了北院,爹爹肯定会给他解下来的,也就一小段路而已。 “去吧,也到饭时了,索性就在北院用了饭再回来吧。如果祖爹爹要留嘉卉在那儿,你们就自己回来。” 应下了父亲的交待,有藇双手仍是紧紧抱着三弟,有衍乖乖地跟在旁边,出门往北院去了。 孩子出去了,夏越便叫人布菜。回过头,看到夫郎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他笑着走过去,搂住式燕的腰。 式燕看着他:“相公,你又把孩子们赶到北院去。” 夏越不是不知道夫郎的意思,不过他心情好,也一点不心虚,仍是笑着道:“怎么能说是赶,哪里能说是‘又’了?这个月他们都还没过去陪父亲爹爹吃过饭呢。便是之前,一个月过去四次,也不能算多不是?” 虽然骆越这里父子之间不像他上一世那样,父母总想跟儿女在一起。在骆越,孩子长大了,自立之后,父爹便能放心放手了,剩下的人生,便是属于自己的。儿子若是有求,自然会照顾,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更注重于与伴侣共度余生。 因此,云老爷和云爹爹对夏越夫夫很少与自己同桌用餐,也没有什么意见。不过在夏越心里,孙儿是不一样的,一个月去看望老人四次,不过也就是一周一次的程度,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 夏越说的这些,式燕不是不懂,也没觉得不应该,只是……他很清楚丈夫总让孩子去北院,不只是因为这个表面上的原因。 便是被夫郎看穿了,夏越也还是一脸笑意,看侍从们布好了菜,便推着夫郎去用饭。 至于那个表面下的理由……夏越趁着式燕去沐浴时,换了小厮来,让他去北院告诉两个小少爷,明日要去参加满月宴,自己和式燕就提前睡下了,让孩子们回来不用来道晚安,自己回房睡便好。 看小厮听了吩咐去了,夏越关上门,闩好,然后翻出干净的里衣,脱了外袍,打开连通浴房的门进了去。 一个月最多就这么四天能毫无顾忌了,不用顾及长子次子,不用在意宝宝,式燕也能专心在自己身上,他都嫌四天太少呢。 想要跟夫郎亲热,哪里有什么错呢。 至于明日要参加满月宴,夏越表示,傍晚再过去就是了,足够式燕恢复体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结束了,全部完结了。 最后居然还是又爆字数_(:з∠)_ 这就是所谓的【名为包子番外实则是某夫夫腻歪】的最后的番外了。 包子卖萌神马的……我尽力了_ 谢谢大家一路陪着佛桑到番外,呜呜呜呜谢谢你们不嫌弃这个话唠gt;lt; 至于新文,应该是要到15日之后才会开。 如果有姑娘感兴趣,请到月底时点到专栏里看看。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