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 万人迷_1 《万人迷》作者:鸽苏拉 内容简介: 【重写啦】【重写啦】【第二世界重写啦】从第三章起全部替换(替换0106章),宝贝们,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啦——2018、11、14 [愿我们光明浩瀚,前程伟大。] 第一个故事:科幻与贵族,人类与血族第一次大战之后,一段人类与血族在“吸血鬼之城”的多角恋故事…… 第二个故事:中世纪百年战争,男主穿成阉人少年,领团队扭转英法战争,平民少年、贵族与国王,三个截然不同的人,迎来截然不同的人生转折…… “世事若熔炉,炼我一颗心。” * 关于性向:会有男人爱上主角,也可能会有女的爱上主角,但主角不会爱上谁 【【【本文无cp,主角直男,没有性生活】】】 ↑写得很清楚了,不要再问攻受,当初就是因为有人问才补充说明的。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奇幻魔幻科幻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试┃配角:诺亚,巴兰,薛西斯,阿托莎等┃其它:吸血鬼,宇宙飞船 第一章:上船 亲爱的旅客,本次深海航班已经到达弗洛拉星球埃弗拉机场,飞船正在降落,外面温度为24摄氏度,请各位旅客…… 透过飞船的舷窗,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那些草在风中浮动,像黄绿色的波浪。骑着巨齿象的皮肤黝黑的土著,手臂上佩戴着银色的草编织的臂环,吹着巨大的兽角雕琢的号角,在草原上开路,带着商旅行走在草间的黄沙上。 弗洛拉星球。 夜晚,繁星璀璨。 巨大的铁网墙围绕着这片高山低草地区,低矮的帐篷像一盏盏被点亮的白灯笼零散坐落在地面。篝火前,穿着兽皮裙的汉子,在为坚硬的兽牙刀镶嵌最锋利的刃。 一个提着银色提箱的青年在这片土地上穿行。 他右手捏着一枝百合花。 “……你觉得它美吗?” 他询问遇到的每一个土著,她们或者戒备或者困惑地看着他。这些女人们的手臂上也戴着银色的草编织的手环,充满规律的编织纹路,在火光中明暗交织,十分美丽。 他很年轻。 他是贩卖花朵的商人吗? 来到这个没有鲜花的星球,为了将普通的花朵卖出高价,或者换取什么稀有的物品? 青年的身影穿过这片区域,消失在篝火所不能触及的幽暗之中。 “如果花朵的美不是永恒的,那么永恒的美到底存在于哪里呢?” 他坐在高高的山原边,坐在地衣一般的银色草地上,望着弗洛拉星球显得无限遥远的星空。低伏下去的山脊发出红色的散光。 他抬起手,抚摸戒指上像宝石一样的传感玻璃,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全息光屏,上面显示的是一份短片设计草稿,主题是《最广泛、最持久的美》。 他知道其他人是怎么为这个主题设计脚本的:当莎乐美出现在宫殿大厅中,男人们为她下跪;当莎乐美开始跳舞,女人们为她下跪;当莎乐美露出微笑,国王也为她下跪。 一种王尔德式的美。 这样的美,拥有多重层次,但征服人们最核心的美是哪一点呢? 最重要的是,难以在现实中重构。 他想要的是,更基础、更简单、更普遍的美。 是构成美的元素。 万人迷_2 是美的规则,美的规律。 只要他找到这样东西,当他将“它”放置于自己的电影中,就能确定“它”会让人们感觉到“美”。而不是借用虚构的东西,阐述“美”的概念。 所以他选择“花”,因为在地球上,古今中外的人都赞美花朵的美丽;而任何时刻,人们都可以感受到花朵的美,不需要特定的情景,或者偶然的情感迸发才能感受到这种“美”。 为了更有力地证明自己,他花费自己的积蓄来到这个远离地球的陌生星系,来拍摄自己的作品,但第一天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败。 “越美的东西,越多人喜爱,有没有一种更高形式的美呢?” 他心想,“或者有没有一种最高形式的美呢?” 也许该称之为最低形式的美? “这种美是集合而成的,还是本源般的存在?” 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没有拿上提箱便准备转身回去。 永恒的美,这就是你所寻找的吗?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一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微妙的机械般的冷感。 这就是你的梦想吗?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你愿意抛弃现有的安稳生活,为此忍受孤独、挫折或更多吗? 你是否愿意永远追寻它?无论你富裕或贫穷,疾病或衰老,无论结果对你而言是好是坏……直到你最终找到它之前,你都不会停下。 你心中的答案在回响…… 你的一生只此一项事业, 而我将穿梭于所有的世界,带你找到答案。 一阵汹涌的风,从背后涌来,如海浪一般。透明的海浪将他吞噬,透明的洋流,在他周身猎猎作响,银色的草地像被点亮一般涌出银色的光浪。 风,更多的风。 呼唤我,呼唤我的名字…… 青年转过身,仰望天空。宇宙的空间似乎发生了重叠,在青年面前,在半空中,凭空出现了一艘巨大的银色的船,首先是一个三角形的船头,像在布满浓雾的河面上滑行一般,慢慢地航出宇宙的腔体……而它的背后,是另一片星空——仿佛原本幽暗的夜空被撕开了一小片,露出了被包裹在外面的绚丽的彩色的星系宇宙。 在靠近船头右侧,船身上镌刻着巨大的字体华丽的阴文符号:“”[注]。 它的造型,如同地球古世纪的明轮船一般,古典而华美,船舱和栏杆都是银一般的雪白,好像它是一艘白银之船。舷窗像一块块蓝色的宝石,镶嵌于白银的舰身。它通体的光亮,比远处夜空的繁星更为闪亮。 一艘巨大的银色的船,正穿过夜空的裂口而来。 掀起透明的浪潮,悬停到他的面前。 好像一艘无人驾驶的幽灵之船,一盏玫瑰色的水晶灯挂在船尾,寂寂地闪烁着。 当它最终驶出宇宙的腔体,通过那个穿越时空的隧道,青年可以看清楚那些好像有拳头大的彩色的星星,是一个个带着旋转纹的,看起来小小的星系。 在银色的船身上出现了一扇门,一把镂空的雕纹精美的银色的梯子一格一格地向下延伸。 那么,先生…… 他的脑内又响起带着机械般的冷感的声音, ……请上船吧。 [注]:某个星球遗迹中发掘的外星语(本文设定);其实是希伯来语,noah'sark,诺亚方舟。 第二章:ai “苏先生,请随我来。” 眼前的男人穿着白色及膝的镶边制服,有着一头银发,一双猫眼石般的眼睛,通体的皮肤散发着淡而朦胧的幽光,这使他感觉不像一个地球人类。 万人迷_3 嘡嘡嘡—— 苏试听到银色的地面微弱地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但眼前高大而修长的男人,却无声无息地在前方引路穿行。 苏试跟着男人往前走,他们一道穿过一座过道铺着红色地毯的银白大厅。一张张水晶桌上铺着红色的桌布,透明的白水晶椅上,靠背和坐垫的部位镶嵌着光滑得反射出牛奶光泽的粉色碎花皮垫,看起来就像是在椅子上嵌入上了釉的一大块珐琅瓷。 这一切看起来像是虚幻的布景,以至于坐在椅子上的那个人,也像是虚幻的投影—— 一个男人坐在靠近地毯过道的一张桌子边,左手用绷带固定住,吊绑在胸前,好像是左手骨折了一般。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酒杯,面前摆放着简单但精致的餐点,似乎在享用……晚餐? 苏试只来得及瞟上一眼,银发男人似乎并没有要和他打招呼的意思,而那个用餐的男人好像根本注意不到这边,仿佛他们是透明的空气一般。 走廊十分狭长,银色的墙壁上间隔点着黑色的铁艺玻璃灯,散发着淡淡的琥珀般的光芒。走廊的地面似乎是一整块的暗红色的木板铺就的——不过苏试并不确定——带着如水的光泽,甚至随着走动,闪现出柔和而舒缓的金色波纹。 苏试跟着银发男人来到了一个空间为半球形的大厅,大厅四面共有六扇感应门,墙壁上投放着几个全息光屏,其中一个像是电影院一样分列着不同的放映厅与上映的电影,其余几个光屏上全部都是上映中的电影的海报。 在大厅正中,是一个直径超过三米的银色球体。 银色的球体拥有着漂亮的方形镂空纹,镂空的长方形在球体表面分布成充满美感和规律的几何分布图。 当银发男人走到银色球体前,球体旋转起来——好像它原来是一圈一圈拼接起来的——像一个被无形的手扭动着的魔方,所有错落分布的镂空长方形在一瞬间都聚集起来,形成了一个“门”的形状。 银球内部的地面是平坦的,同样分布着精美的镂空花纹。当苏试和银发男人走进那扇镂空的门,球体再次旋转成一个错落分布着长方镂空的银色球体,精美得像一个镂空银熏球。 银球离开地面向上飞升,苏试才发现原来这是一部“电梯”。 球形大厅的穹顶扇状旋转着打开一个圆形的出入口,球体电梯升入其中,消失在白色的大厅之中。 最终,苏试跟着银发男人来到一个似乎是“实验室”的宽阔高旷的房间。 尽管房间大得像个私人图书馆,而且四周的墙壁就是一面面嵌入式书架。但这里显然不是什么读书的地方。在房间里摆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银架,就好像是什么错落而精美的置物架一般。上面搁着大大小小的球体,有的是布满衔接纹路的银色球体,有的是透明的水晶状的球体。 苏试站在一个齐腰高的银架边,透明的水晶球,就像是一个精美的观景球一般。透过带着光泽的透明晶壳,可以看到里面微型的大陆、海洋,海浪拍打着礁石,鸟群在迁徙……不,那不是鸟群,而是飞龙。眼前的球体似乎在演绎着一个古早的侏罗纪世界。 在水晶球下,放着一本兽皮籍悬浮在架子的四个银脚之间,在时不时显现的裂纹状的幽蓝色光芒中,无声地持续地翻动着书页,却永远也翻不到最后一页。 尽管书页的翻动令人无法看清上面的内容,而书写的文字也是苏试所不曾接触过的外星符文,但还是可以看到红色在书籍之中蔓延……那些黑色的字体在不断地翻动中,正一行一行持续不断地变成红色。 苏试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想到了博尔赫斯的《沙之书》,又想到自行运行的程序编码…… 在苏试的右手边,摆放着另一座更为高大的银架,上面的水晶状球体体积更加庞大。同样的,在水晶球里浮现着一个微观的世界,一个似乎是由钢铁和水泥构成的世界,并不像小架子上的世界那样充盈着绿意或者海蓝。遮天蔽日的飞行器在球内穿行,地面上腾起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蘑菇云。水晶球的表面不时闪过熔化了的金属般的金红电光,夹杂着黑色的边纹。 在这个大水晶球下,也摊开着一本封面材质如铅灰色钢板的厚重书籍,纸张无声而快速地翻动着。红色像病毒一样将黑色的字符一个个接连不断地传染下去,当苏试看到代表着新篇章的字符加粗的大标题一闪而过时,大水晶球内的大陆也变了一个形状…… 水晶球看起来像是什么3d播放器,释放出奇妙的絮状蓝光的银架和水晶球,就像是电脑一般,将书籍扫描后,以逼真的3d全息的形式,重新演绎出来。眼前看起来简陋得像是原始的魔法球一样的东西,好像什么将二次元转换为2.5次元的高科技一般。 如果真的是这样,将文字录入转换、构建成全息拟真动态场景,计算量一定非常庞大。 即使是来自31世纪的地球的苏试,也没见过有这种操作的电脑。 银发男子来到一面架上摆满了装帧或精美绝伦或奇异独特的书籍,每一本都看起来那么厚重。银发男子白皙的仿佛在散发着朦胧光晕的手指掠过一道道坚硬而粗厚的书脊,停在一本沉金色的脊看起来就像一根精美的雕刻着花纹的复古黄金柱,上方有一块方形的深棕色的“铜版”,写着不同的是,这本书时隐时现地流窜着幽蓝色的光芒。 苏试穿过银架中间的过道,向他靠近。 银发男子取下这本书,将它放到一个银色的架子下。 书籍没有掉落下去,而是悬浮在四根银脚之间,在絮状的幽芒之中,开始缓慢地掀动扉页…… 在这个银架上,放置的球体是一个银球,随着书页的翻动,银球开始发光,像是被剥壳的鸡蛋般,逐渐变成了一个透明的水晶球体……书页的翻动速度逐渐加快,无数黑色字体书就的篇章翻过,这一次并没有出现那种蔓延的红色。 苏试注视着水晶球里的景象,他看到一座密封的城市沉入海中,又看到一大块土地从迷你的大陆上腾空飞起,消失在缕缕白云之中。 尽管所有的一切都微小得难以看清,但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吸引着苏试的目光。 此时他仍然认为,这一切都是由更高科技所展现出来的。尽管宇宙中有无数看起来超自然的现象,但只是科学还不够发达,不足以解开谜底罢了。 “我是诺亚,” 这个时候,银发的男人开口,以一种微妙的冷感却不失礼的,充满理智感的声音,向苏试自我介绍道,“也就是这艘船。” 这样的开场白,不得不令人感到惊奇。 尽管眼前的男人看起来有些非人类,但苏试怎么也想不到对方并非是一个生命体,而是一个全息影像般的存在。 银发男子模拟出“微笑”: 万人迷_4 “或者您更习惯宇宙飞舰之类的名称。” “这里是‘诺亚方舟’,您可以将我视为‘诺亚’的ai之类的存在。” 银发男子并没有留下空隙,好让苏试说句话。 他继续道: “我们的人手不够,时间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 他看了像齿轮一样不尽翻页的书籍,苏试也下意识地跟着看了一眼,红色的文字又开始在书籍中蔓延了…… 银发男子的语速似乎均匀地加快了,但依然带着绝对的理性感,因而不易察觉: “我长话短说,请容许我的失礼——接下来你会前往另一个世界,你可以将其当做是书中的世界,在那里,你将要完成一个竞赛任务。” “请记住一点,尽管你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如果你在那里死亡,你本人也会消亡一次。” “如果竞赛取得胜利,你将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还有其他奖励。” “至于其他的一切,‘随身助理’会告诉你。” 银发男子退后一步,向苏试行了一个优美的抚胸礼: “苏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他以完美的节奏感占据了所有的言语空间,等他结束这一段独白后,苏试才找回了“终于可以说话了”的感觉。但是不等他提出哪怕一个问题,水晶球便发出了璀璨而耀眼的白光,将他吞噬。 第三章:绯色的夜城 苏试跌进了一个由并不刺眼的白色光芒组成的空间,一个纯白的空间,银发男子也就此消失不见了。 没有地面,这让苏试在适应了一会儿后才找到了“站着”的感觉。 几个像泡泡一样的透明水晶球,从乳白色的光芒中浮现出来——但它的材质肯定不是水晶,更像是可以用手指穿透的虚拟存在——升到苏试肩膀高度的位置,像卫星一样绕着他转。球体淡淡地倒影着他的影像。 这又是什么? 在苏试产生疑问的一瞬间,他便得到了答案—— “摄影球。” 苏试将前往另一个宇宙的陌生星球,而这些球体可以完全消隐在空气里不被发现,以便在异世界也能跟拍他的行踪。记录另一个世界的文明的同时,拍下来的素材被传回“初始世界(船上)”后,将会通过后期剪辑,制作成一部电影。 ……异世界? 苏试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无限流文的主角,将被“主神”一般的存在不停地投入不同的世界,按照ai诺亚的说法,他还需要完成任务以求得生存和奖励……唯一不同的是,他这个“无限流主角”不仅得完成世界任务,还得顺带着拍部电影? “……事情和您想的很接近,但我不是‘主神’,而是和‘诺亚’一般的辅助ai,以一种超越您想象的方式,按照某种规则运行。参照地球的资料库以及阁下的阅读习惯,我将尽可能以您能理解的方式来提供解说服务——接下来,您将进入一个‘书籍世界’,与另一位‘访客(穿越者)’进行一场竞赛。本世界访客一共两名,本场游戏竞赛规则如下: 1.争夺男一好感度(该好感度满值100) 2.谁先找出对手,奖励包括增设/修改剧情/设定(限定)在内的‘金手指’一次。 作为一名新人,阁下性命只有一条,如果在游戏时间内死亡,将不再回到此地,而消散为宇宙的尘埃。进入世界后,您可通过‘冥想’的方式查询游戏进度、好感度等。” 这一切都让苏试感到新奇、好奇,因而他并不怎么关注自己可能遇到的困境,而对“ai助手”的描述更感兴趣—— “书籍世界?” 书籍里真的藏着一个异次元世界吗?可是先前不是说他将前往另一个宇宙吗?还是说那些“实验室”里的书籍其实是通向另一个宇宙的大门?说不定他现在是在传说中的“白洞”呢。 “是另一个宇宙,另一个世界,但也不是。因为当您进入的时候,它将分离出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们并不能真的到达我们通过‘书籍’看到的那个世界。” ai不能为他解答更多了。它只是被创造出来连接、操控部分宇宙、时空的某种神秘“程序”。 从奶白色的光芒中,吐出一本沉金的精装书籍,样子就如同在“实验室”里被银发男子取下的那一本一样,但显然内容并不完全相同——这本书并不是“无尽”的,也没有红色的吞噬性蔓延——更像是部分篇章的摘取、精选,或者是在无数连载中的系列书刊中取出的不算太厚的其中一部。封面的文字也不再是奇怪的像是不停在凹凸凹凸着的外星符号,而变成了苏试所熟悉的中文字体: 《绯色的夜城》。 “wow.” 万人迷_5 “这是我根据书籍内容和您的品味暂且命名的。” ai助手提醒道,“传送即将开启,您还有5分钟时间阅读这本书。” 它的话并没有对已经开始翻阅书籍的年轻男子产生影响,他以一种优美的站姿,笔直又不失柔美地立在无限纯白的空间里——天鹅般倾斜的脖颈,英挺又秀致的侧颜,睫毛在阅读中轻轻地闪动——手指快速又精准地翻过一页一页薄薄的纸张,以一种相当快的速度,剔除掉精美的鱼肉般,无情地无视一切修饰性文辞,浏览着故事的脉络。 他捧着书的样子,像个智者。 《绯色的夜城》主要角色如下: 男一:哈鲁·薛西斯 女一:阿托莎·尤迪特 男二:米诺·范 男三:巴兰·西西拉 书籍的名字很文艺,内容倒是十分简单。 其实就是一本相当套路的三男一女多角恋故事。概括一下就是“离家出走的女一被迫和傲慢又有点风流的男一进行家族联姻,女一逃婚刺激男一占有欲,两人为了维持家族体面,人前做戏,背后对掐,不着痕迹地互呛,在毫不做作的相处方式中渐生情愫,怨偶变佳偶,最终由虐恋走向情深”的故事。 而男二和男三就像是两款不同口味的特性酶,负责加速或者减慢男女主角的化学反应。 其中男二个性温柔,是女主初恋,在知道女主和男主订婚后,也一直默默地守护在女主身边,随时准备着给和男主冷战的女主以春天般的温暖;而男三则性格比较直冲,作为女主的好闺蜜(?),和如同远程法师的男二不同,是女主贴身小黑袄和护花小狼狗般的存在。 “传送倒计时,5、4……” 随着ai助手的提示声,苏试的身体从脚步开始虚化,细腻的彩光星星点点地流溢出…… 苏试有条不紊地继续阅读所剩不多的页数,虚化的速度开始加快,蔓延到腰腹、胸膛…… “啪嗒”,半寸厚的书籍落下来,那些闪亮的彩色光点像被气流冲击的灰尘一般轻盈地散开,又消失不见。书籍落在纯白的空间里,像落在云堆。 * 梵派尔星。 梵派尔是克拉星系的四十八/大行星之一,白日由金色的“太阳”辉耀,而夜晚则沉浸在那破碎的“月亮”的银辉之中。围绕着梵派尔旋转的卫星“姆尔”,就像是夜明珠般的月亮在夜幕中被摔碎了一样,破碎的半个圆下,洒着一片银色的碎片——据说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刚好是一个完整的圆。 在古老的血族传说里,梵派尔的天空上一共有两颗“太阳”,没日没夜地炙烤着亚逊大陆,给血族带来令他们虚弱的焦渴。是血族的始祖该隐用他强大的超血系力量,将其中一颗“太阳”砸得粉碎,使它的光芒黯淡下去,清澈的夜晚降临大地,血族的血脉得以传承…… 那颗传说中被摔碎的“太阳”,就变成了和群星一道绕着梵派尔东升西落的“姆尔”。 在血族的传说中,人类起先作为牲口而存在。 数目众多又繁殖力强大的弱小的人类,对于血族来说,就像是取之不尽的羔羊。当第一个血族始祖从遥远的海岛来到亚逊大陆,他将其称之为“应许之地”,认为这是“神”赐给血族的“天堂”。 血族拥有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拥有着似乎永生的寿命,他们将自己视为亚逊大陆的主人,坐拥这片“流着甜蜜的血”的土地。 在血族的传说中,他们将一部分人类从“牲口”驯养成“奴隶”——一种勉强可以在行为举止上拙劣地模仿他们的类血族存在……是他们为蒙昧原始的人类带来了高贵的文明。 但显然在人类的历史中,并非如此。 血族男爵马丁于1984年出版的《热夜之梦》,或多或少地揭示了某种真相。人们猜测这篇假托在美洲大陆发生的架空历史小说,隐藏着的是更早的血族祖先们的秘辛。 但人类确实处于血族的统治之下无数个世纪,直到2014年第一次人类与血族大战的爆发,才完全而彻底地将“血族奴隶制”变作了历史。 尽管人类的生命短暂,力量薄弱,但他们无限的创造热情和对新生活的渴望,使生育力低下的血族始终无法真正地凌驾于人类之上,即使在血族皇帝建立帝国的最辉煌的时代,他们也必须借助人类来统治帝国。 但“血族贵族制”并没有在大陆上消失,它只是退隐到美丽的幕布之后罢了。 强大的血族力量,永生般的年岁所积累下来的知识、财富……让血族仍旧盘踞在梵派尔星球的最高处,把控着星球的命脉,占据着最具优势的统治地位。 吸血鬼们收起了爪牙,变成以更“文明”的方式吸血。 在美丽又辽阔的亚逊大陆上,由人类建造的繁荣的城市像群星一样分布着。然而这些城市就像是供应鲜血的动脉一样,为着“血族之城”输送着看不见的血液。 这些只在传闻中被普通人类所知晓的“吸血鬼之城”(吸血鬼乃人族对血族的贬称),掌握着整个亚逊大陆最先进的科技、最美妙的艺术、最强大的军备…… 这几座“吸血鬼之城”有的深埋地下,有的沉浮海中,有的遨游天空……在人族社会中是传说般的存在。 政治之枢纽“巴别城”、军事之枢纽“奥德赛城”、娱乐之枢纽“绯色丽城”…… 传说中“血族之城”一共有八个,但米诺·范只知道这三个。 万人迷_6 是的,米诺·范,苏试现在身体的主人…… 没错,就是那个万年备胎。 第四章:开场 绯色丽城。 黄昏特有的暖色调抹过尼尼亚街,以无尽的眷恋之姿,温柔地消退。 在这种消退中,一尘不染的橱窗反倒如揭开金亮的面纱,变得清晰而透明,将那些摆放在银架或者木架上的物品一一呈现。 穿着制服的店员走出店门,将门边的两盏黑色铁艺的水晶壁灯上的按钮旋转,透明的灯罩内,金丝玉般的灯芯逐渐透亮,发出淡淡的光芒。 人类店员已经习惯了昼夜颠倒的生活。 点亮的壁灯,在无声地向过路的行人宣告,店铺已经开门营业。 夜晚即将降临,新的一天开始了。 * 波洛莱河晃荡着轻柔的水波——哗…哗…哗…… 破碎的月亮在漆黑的河面粼粼闪动着银光。 路灯隔得极远,光线暗淡,人类想要在夜晚看清脚下,并不太容易。在这里生活着的,是被夜恩宠的子民。河道被方形的岩石块砌得十分整齐,甚至会让人怀疑水底下也是由这些微微带着青黄色的岩石铺就的。 几个男人走下石砌台阶,迈入停靠到岸边的小船上。 这些小船通常有固定的水中路线,走的是固定的停靠点,因为绯色丽水路众多,容易迷路,而有些河道,是由贵族掏钱挖建自用的。 地铁、公交车、轮式汽车……这些都不被允许在绯色丽城使用,那些东西只会给血族贵族们带来危害生活的噪音、尾气,损害他们的生活品质。 尽管绯色丽作为一座血族之城,拥有着人类城市所不具备的高科技,但这些科技带来的产品都悄无声息地融入到这份仿佛仍停留在十八世纪的清新空气里,融入到这些满是石雕和穹顶的古典而华美的建筑群中…… 几张鎏铜纸币被放到船夫的手里,男人们坐到铺着皮垫子的座位上,其中一个站在船舱里,注视着前方泛溢幽光的水面。船夫将点亮的玫瑰色灯盏挂在船尾,两头弯弯的漆黑的小船在修长而静谧的河水中轻轻摇摆着,马提灯点在水面上的玫瑰色光像星星般阵阵闪烁,小船如仕女般轻盈地向前漂游…… * 西西拉庄园。 被金色的郁金香拥簇着的别墅沉醉在夜风之中,奶灰色的尖顶被夜幕染成深色。 不包括穹顶层在内,别墅看起来一共三层。从窗户中透出的金杏色柔光首先从最高一层被点亮,然后是第二层、第一层,依次下降…… 准备妥当的仆从分列两队顺着向下的台阶,走入地窖之中。 虽说是地窖,底下的装饰也不如地上房间金碧辉煌,却弥漫着一种更为庄严古朴的气氛。没有精美闪亮的油漆或者华贵的镀金,沉厚的石砌走廊两边的壁灯一盏盏地点亮下去,在纯白的墙壁上晕染出玫瑰色的暖光,每一面岩石都被打磨得如镜面光滑,好像工匠是用水来将它一遍遍磨平的一般。 为了绝对地避开光与火,血族的祖先为自己建造了一座座地下宫殿,直到今日,血族贵族们仍然保留着在地窖石室入眠的习惯。 不过比起古早的古朴低矮、以安全隐蔽为首要的地窖不同,如今的地窖要较以往高旷,且充满着一种极简的高雅。那些雕琢在门框上的精美花纹,几乎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血族侍从们穿过拱顶的走廊,一个个手里分别端着银盆、托着银盘或者抱着簪入鲜花的白瓷花瓶……沉香木门被镀上了一层镌刻着血族历史图纹的银,门把手是用玛瑙打磨的,以黄金来衔接。玛瑙下的黄金底座连接着两扇门中缝的金色纹饰,整个地形成了以门缝为轴对称的小恶魔叉子的图形。 门后,宽阔而冰冷的翡翠地面中央,铺着一块方形的羊羔绒地毯,只在边缘露出一圈大约一尺来宽的色泽浓得仿佛流油的翡翠。室内空无一物,只有一座漆黑到发亮的乌木棺材,更显得室内空旷。假窗户被大块的天鹅绒布遮挡住,拉开后可以看到一副具有美妙的透视效果的夜景图。 管家在离棺木两步远处安静地垂首站定后,沉甸甸的棺盖动了一下,微微地错开,一只瘦削而苍白的手从棺盖底下探出来,修得圆滑的长指甲上镀着一层银,使这只手看起来不像是人的手,而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几点了?” “正好午夜零点,您不应该赖床的,西西拉大人。” “……水。” 棺材里再次响起略微沙哑,却又如丝绸般轻滑的低音。 “恕我直言,大人,一个体面的贵族是不会在棺材里享用食物的。” “……” 万人迷_7 手的主人略微沉默一阵,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厚实的棺材板飞了出去,但管家仿佛一瞬间移动到了棺材边,双手扶住了飞立起来的棺盖,脸上的表情依然温和到令人赏心悦目,只在语气中稍带了点仪式性的责备: “也许您应该用更加优雅的方式起床。” 一张苍白的脸从棺木中显现,冷色系的光芒打在他瘦削的脸上,使他深邃立体的五官看起来有一种鬼魅般的英俊。 巴兰西西拉踏出棺木,在仆从的伺候中,一路向外走去。 银色的电梯一直将他送到三楼,餐厅有一整面的玻璃墙,可以让人在银色的月光中享受早餐。仆从为巴兰西西拉拉开镶嵌银纹的黑沉木椅,巴兰西西拉的狐朋狗友早已在餐桌上等待。 在巴兰低气压的起床气中,这顿早餐以一种贵族式的文雅方式结束。 “巴兰,”一个卷发披肩的女人对巴兰西西拉说道,“你说过的,你会帮我在‘宴饮日’举办宴会……” 巴兰将擦嘴的方巾向后递给仆从,说道:“今天是……” 管家在一边道:“29号。” 巴兰打了个响指:“对,29号。在‘宴饮日’前准备好绰绰有余,安娜。” 绯色丽血族的“宴饮日”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两天后就是“宴饮日”了,不过卷发的女血族安娜没再说什么。 管家将mini全息派递给巴兰西西拉,那是一个像宝石戒指一样的东西,精美的银色戒托上镶嵌着一块方糖般的奶绿色矿物质。 管家道:“已经将值得考虑的‘酒店’全部放在今日的‘行程参考’里了。” 巴兰西西拉抚摸戒面,面前立刻投射出书页大小的全息光屏。 管家道:“要为您准备马车吗?” 巴兰西西拉的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跳,他没有转头,只是伸出手指,指向身侧的露台,说道: “闪电s2017。” 巴兰西西拉浏览着管家为他准备的几家酒店介绍——宴饮日,即一方举办宴会宴请血族朋友。巴兰西西拉虽然愿意出钱以安娜的名义举办宴会,却并不愿意在自己的庄园举办。血族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即使巴兰西西拉吊儿郎当、桀骜不驯,和身份不恰当的血族往来,那也不代表他会为了对方自降身份。 一辆银灰色的悬浮跑车飞掠到半空,而后缓缓降落,停在别墅三楼的露台边。 巴兰西西拉坐上副驾座,将戒指光屏里的定位直接拉进飞车的导航光屏中,让一名叫路易的男性血族换下司机,然后载着另外两名同伴飞驰而去。 * 莎莉曼大酒店。 暗红色的大理石地面在璀璨的灯光中,散发出一种细腻又朦胧的光晕。金色的穹顶上分布着暗红主调的壁画。穹顶连接墙壁的部分,有一圈蕾丝般精致的金色装饰。垂坠下来的十二座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使宴会大厅耀如白昼。 穿着制服的酒店经理握着话筒站在宴会大厅内,一个男侍抱着一座仿古电话站在他身侧,镶嵌在座机上的蓝锆石微微发亮,在话机前方投射出一面微蓝的全息光屏,光屏看起来正拍摄着大厅的样子—— 一座圆形表演台从平整的地面上缓缓升起,同时上空降下来金铜色的倒立喇叭。 “……只需要小型的室内乐队,就可以让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洒满音符,”酒店经理对着电话话筒说道,“在空旷的宴会大厅,音乐会变得轻盈又优美……血族的听觉很敏感,而我们的传声设计充分地考虑到了这一点。” “如果您需要的话——宴会大厅的侧厅通向花园,还有酒店的前庭到时候也可以作为场地使用。” 男侍适时地转了个身,处于“摄像头”状态的全息光屏跟着转向——香槟色的大厅有一面墙壁全是嵌着一整面落地长窗的拱顶门,墙体足有一尺厚。透过金色框架的玻璃长窗,可以看到侧面花园里的白玉兰,仿佛在夜中发出珠玉般的白洁之光…… ……‘她’很美。 话筒里传来男性如同蜂蜜般香醇而甜蜜的低音。 真是不可思议,酒店经理想。 尽管男人的音色低沉,但蕴含着旋律般的声音确实让他联想到了蜂蜜从水晶罐里倒出来的一瞬间。 而且他很喜欢他对这座酒店的称呼……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可爱迷人的女士。 我希望明天早上就开始打扮‘她’,我会派人过去,可以吗? “当然,我们会为您空出三天的时间,从30号一直到4月1为止。如果不得不稍作延长,也无大碍。” 谢谢,宴会会在正午前结束。如果有额外的需要,我可以用这个号码和你商议吗? “当然。” 酒店经理对于这样知情达理的客人感到舒心,“稍后将拟定电子协议发给您,您可以随您的喜好,以提供的任意一种方式付款,总金额包含了所有服务在内,一共是340金币……” 万人迷_8 就在事情即将拍板时,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打断了酒店经理的话: “我出400金币。” 酒店经理转过身,只见大厅正门口闪出几道修长的人影,这些人黑发黑眸,面色苍白,均是华服美容。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今春流行的复古白衬衫,外套披在肩上,一只手垂在身侧——掌心垂着银色的细链,链子从袖口坠下,连接着其中一个戒指,另一只手随意地半插在裤兜里。当他行走的时候,肩膀几乎纹丝不动,外套仿佛挂在衣架上,而他仿佛在一尘不染的地面流动着前行。 这几个人步调都不紧不慢,却又似在短短几秒内就穿过宽广的大厅,来到了酒店经理的面前。在他们无声无息的脚步后,随行的酒店侍从略显急促的脚步敲打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像所有血族一样华丽、精美、苍白…… 酒店经理责备地瞥了一眼领路的侍从,那个侍从回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个月的宴饮日。” 为首的青年将视线掠向酒店经理,“我要在这里举办。” 他的容貌即使是在俊男美女泛滥的血族中,也依然称得上出众……仿佛连肌肤的色泽和发丝的弧度都无可挑剔。 不过酒店经理可不敢多加欣赏,不禁面露为难:虽然绯色丽每月都有“宴饮日”,但大多数贵族都会在自家的城堡、庄园举办,会在这个时间点预定酒店场地的一般都是血族新贵——所谓新贵,就是有钱但没有爵位的血族。这类血族和部分人类是酒店最主要的生意来源——往常也不是没有血族在酒店举办“宴饮日”,但争抢的情况,倒是第一次。 酒店经理自然是谁都不想得罪。 450金币。 这个时候,话筒里传来淡淡的声音。 平缓的语气,一如蜂蜜缓慢的流淌。 话筒还靠在酒店经理耳边,他不确定那些血族有没有听到……显然是听到了。 为首的青年静默地注视着酒店经理手里的话筒,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苍白的面容变得像石膏像一样美丽而冷硬,然后他将手指探进外套内口袋里。他动作似乎很慢,却又让人看不清……一道绿光闪过,有什么东西被他弹了上去,而后他对着空气伸出两根白皙又瘦削的手指,夹住了一枚雕琢着家族纹章的绿色晶币,他注视着经理,说道: “500金币,现付。” 晶币,是只有血族贵族才拥有的一种特殊币种,连一般血族都无权使用。通常根据家族喜好的不同,拥有不同的品种——白晶币、紫晶币等,上面的花纹都是贵族们各自的家族纹章,每一枚都由家族内的雕刻师手工雕琢。可以此作为凭证,在任意家族银行内支取金钱。 酒店经理快速地眨了下眼,他知道自己必须妥当地处理好这次危机。 他握紧了话筒,声音变得无比柔和: “范先生,我们酒店在路易斯街有一家分店……” 他想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500金币,比预计多出来的部分可以拿来给电话里的那位作为优惠额度,这样一来,其中一个抢到了宴会大厅,而另一个呢,平白省下了一百金币的花费,酒店也可以多赚几十个金币……他可以把这个困境转换为三赢的局面。 然而不等他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了毅然决绝的声音: 550金币。 那声音依然柔缓得几近甜美……流动的蜂蜜此刻却凝固成了蜜块。 一种温润的膏体,一种柔软的固执。 ……几乎使人难以拒绝。 酒店经理想到他对“宴会大厅”的称呼——“??”[1],仿佛他对“她”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使他温柔又坚持地想要得到“她”。 ……任何人都会觉得,拒绝他是一件难受的事情。 血族青年皱起了眉头,他对于轻而易举地从俗世中取得想要的一切已经习以为常,眼前的情况超出了他的常识,使他在一瞬间流露出了惊讶又有点困惑的神色。 “对面的……” 血族青年冷静地垂眸注视着话筒,手指从衣袋里掏出革制的烟盒,又掏出一根香烟用唇角衔住,当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香烟的时候,一旁的卷发女人为他点火。细腻的银链从他的掌心滑下,镀银的指甲和黑红色的烟蒂交织,在吐出口烟后,他才用一种表示不是很确定的口吻道,“你在和我……抢这个地方?” 是你在和我抢,先生。我非‘她’不可……您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 血族青年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又静静地抽着烟,视线落在话筒上。 一旁的女吸血鬼双手不自觉地绞动,欲言又止。 血族青年手中静止的银链微微晃动,他的手仿佛是平移出去——视线注视着话筒,然后把抽了几口的烟摁在身边的同伴脸上,说道: “很好,它是你的了。” 万人迷_9 烟头的火星在一旁的血族男性脸上烫出黑色的焦痕,对方在一瞬间显露出痛楚的神色,但没有丝毫不满。 酒店经理的面容紧绷起来,他无法不感到惊慌。 尽管他已经尽可能地进行了协调,但作为一个人类,他很可能成为两名血族意气之争的牺牲品。 ——因为要举办“宴饮日”的关系,似乎在场的人都理所当然地将“范先生”默认为了血族新贵。 这时卷发女人拉住了血族青年的袖子,不太赞成地叫道: “巴兰……” 那根扭曲的香烟被他松开,掉落。血族男性脸上的焦黑的烫痕,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鲜明,不过很快就在血族强大的治愈能力下消失…… 血族青年最后看了经理一眼,准备转身离开,经理深深地俯身行礼,话筒随着他的动作落到制服裤边。 巴兰西西拉? 垂下的话筒里又响起那道声音。 巴兰定住脚步,但并没有转身,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轻视: “你知道我?” 酒店经理茫然地抬头,他听不清话筒里的声音,因而并不知道巴兰不是在对他说话,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话筒里响起一阵轻柔的笑意: 31号晚上我会在这里举办宴会,欢迎你光临。 巴兰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阴沉,他冷笑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他是谁?怎么敢这么跟你说话?” 巴兰的伙伴急步跟上他,其中一个血族男性说道。 巴兰冰冷又凶狠地盯着前方,没有搭理他,直接跳进了悬浮跑车的驾驶座启动引擎。车子一下子加速,瞬间冲到酒店铁艺墙前,以将近九十度的转弯,飞入天空。 仍然保持着迈腿姿势的小个子血族男性一脸呆滞,然后将手伸向天空: “我……还没上车啊……” 悬浮飞车一路急驰,贴着绯色丽河飞掠而过,一道无形的气流之刃将宽阔的河流劈成两半,河水向两边持续不断地掀着巨大的浪花。 安娜和路易都看出巴兰并不高兴,因而没有提被丢下的格兰迪。 在跟着巴兰走上别墅里的旋转楼梯时,路易对巴兰道: “你干嘛不再加钱呢?‘范’?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不可能比得过你,巴兰。” “跟一个低等人争就很光彩吗?” 巴兰的手搭在扶手上,快速地向上走去。 安娜撩了把卷发,抱怨道:“可我们现在回来又算什么,我都把请柬发出去了……” 巴兰突然转身把手中的提灯球猛地掷了出去,砸中了面前的巨型水晶吊灯,水晶挂珠水一样迸溅出来,像个流苏球般的吊灯从六米多高的天花板上坠下,落在大厅,砸得粉碎。 “巴兰,求求你,不要生气……” 安娜神色惊惶起来,哀求地看着巴兰西西拉,又频频看向路易。 路易对她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巴兰身边,说道: “他知道你是巴兰西西拉子爵,却还是用和酒店经理一样的口吻和你说话。” 而且在血族之中,相隔一级的人是不会互相邀请“宴饮”的。 长老、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彼此只和相近等级的人来往。 公爵只会邀请长老和侯爵,侯爵只会邀请公爵和伯爵的家人。男爵当面向伯爵提出邀请是很失礼的,而侯爵直接请男爵加入“宴饮”也是对其他宾客的失礼。 “巴兰,他不尊重你。” “他敢……” 万人迷_10 巴兰的神色早已不复贵族式的优雅,而显露出了一种暴躁、任性……他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苍白而瘦削的面容紧绷,狠声道, “我要他付出代价。” * 矮矮的黑铁栅栏墙围绕着一栋淡黄色主调的小别墅。 它有着带阁楼的尖尖房顶,二楼的阳台微微凸出,围栏是洁白的陶瓷柱。围绕着栅栏墙是一圈修剪得圆圆方方的灌木丛。 从一扇格子窗里透出淡黄色的灯光。 这是一个布置简单的小房间,一面墙壁是摆满架,前方摆着一张配软皮靠垫的木椅,长方形的弧脚书桌上,铺着各式各样的报纸杂志。 《月亮报》、《绯色丽晨报》、《人类观察日记》等等。 苏试坐在书桌边,细心地用剪刀剪着一块报道。 白色的台灯散发出的光将他浅蜜色的脸庞照出一种朦胧的白皙。中原人的精致和尤若普人的立体——他拥有着调和得完美的混血的五官,一头铂金色的短发,眉骨在眼窝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天然的笑唇,隐约着一种湿润般的细腻光泽。 他的神情中有一份纯净的成熟,一种优雅的稚嫩,一种孩子气的认真……这一切都使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梦幻的气质。 “碰——” 陶瓷杯磕碰底盘发出的脆响,让他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 穿着女仆装的少女有些结巴道: “米诺先生,茶水凉了,我换掉了……” “谢谢。” 他微微一笑,下眼睑便跟着往上眯了眯。那双在灯光下变成金绿色的浅色眼睛,流淌着清澈而欢悦的色泽…… 她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又忍不住道: “……还请早点休息。” “好的。” 他顺口应道,就像所有主人都会说的客气话。但是他在低头继续阅读报纸的时候,对她伸手揉了下眼睛。 女仆端着旧茶水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苏试将剪下的报纸一一塞进那本牛皮封的相册本里。 他又顺着那根银色的书签绸带打开其中一页,剪报上是一辆奢华的马车,漆黑的车身并没有多少装饰,只在一侧烙着银色的家族纹章。黑色的天鹅绒窗幕飘动,却没有泄露出丝毫的亮光,仿佛这是一辆冥王乘坐的马车,在黑夜中奔向幽冥地府…… 一只修长的手,抚读过照片下的几行小字: ……薛西斯公爵的马车才算是最顶级的低调奢华,几乎每个宴饮日,你都能在阿芙洛大街看到它如一道疾风般掠过,将歌德广场、莎莉曼大酒店……一一甩在身后。 如果接下来的开场,会成为《绯色的夜城》这本小说的开头的话。 他一定要在扉页写上: 谨以此献给我的旧日恋人,阿托莎。 [1]假装波斯语是梵派尔星球语系列,据我用谷歌翻译观察,波斯语里“他/她”相同,但“它”写法为“”,所以物和人的第三人称代词不同。这里可以看做酒店经理根据主角说的话自动认为指的是女性的她。 第五章:宴饮(上) 宴会已经开始了。 莎莉曼的铁门向两边敞开,音乐声和银色的筵席就像清澈优美的绯色丽河水流淌而出,遍布整个前庭。 不时停到铁艺大门前的低空悬浮汽车,吐出一两对结伴的血族男女,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走过铺满鹅卵石的道路,穿过两边的楸树,踏上三级台阶,就可以成为其中一员,投身于宴饮之中。 携手的男男女女在这里来来往往,欢声笑语。 一个银架搭上半空,七个荷叶般圆形的银色舞台高低错落,每一片银色的“荷叶”上都有一个戴着假面的人在跳舞…… 万人迷_11 银质方桌摆放在草坪上,每一个桌上都搭建着两座水晶玻璃杯塔。穿行的人类侍从将托盘上的一瓶瓶冰镇“玫瑰水”——血族称呼血液为“玫瑰水”——从杯塔高处倒下,暗红色的液体斟满最高处的水晶杯,然后流溢着一层一层灌下去…… 血液在银桌上流淌,弥漫开镌刻着的破碎的玫瑰花纹路。 宴会大厅的玻璃门在辉映着金光,裙摆在暗红色的地面旋转着扩散,簪满乌黑的盘发的白色羽毛的影子拂过香槟色的墙壁,在璀璨如洗的落地长窗上清晰地倒映…… 有两个室内乐团轮流拉弦奏乐。 萨克斯、大小提琴、古吉他、大鼓……种类繁多,相同的曲目也可以随时换种风格演绎。 “玫瑰水”的香气和花香交杂,随着舞动的人群浪潮一般浮动…… “粗鄙,庸俗。” 巴兰撤掉眼前精巧的银质望远镜,悬浮商务车自动闭上玻璃。 一辆接一辆的黑色长款商务车相继停在莎莉曼酒店前的阿芙洛大街旁。车门齐刷刷地打开,走出一帮无论是身高还是重量都格外出类拔萃的血族壮男。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是苍白肤色,黑发黑眸,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 “你是想让人砸了这里吗?” 路易停下车后探脸对巴兰道,“你待在这里,我带人冲进去?” “蠢货,”巴兰透过墨镜上空,嫌弃地看着路易,“我是巴兰西西拉,高贵的巴兰西西拉!你以为我是混混头子吗?!” 巴兰点了两下车窗,漆黑的玻璃降下。他伸出手,用手背拍了两下窗外血族壮汉的肚子,说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找来这么一大群人?你以为我为什么专门找这么壮的血族?” “……” 路易问道,“……为什么?” “当然是,” 巴兰的手指向着宴会的方向一指,“吃穷他!” * 琴弓与琴弦缠绵一曲《如歌的行板》。随着舞步的旋动,头顶的水晶吊灯也随之光晕流转。一对对舞伴在悠扬的曲调中揽住彼此的腰肢,高跟鞋柔情似水地抚摸过地面。 一只浅金色的手抚上二楼的白玉柱围栏…… 苏试站在楼上俯瞰着一楼的宴会大厅,女士们争奇斗艳的裙摆忽而像海浪涌动,忽而像花朵在瞬间绽开……长长的头顶装饰羽毛就像花蕊在风中晃动。 在他面前显示着没有人能看见的金色文字: 剧情进度:1/7好感度:0/100道具:无 在原著《绯色的夜城》中,米诺范作为男主哈鲁薛西斯的情敌出场,致力于抓住时机撬男主墙角,他和女主阿托莎尤迪特(结婚后改名阿托莎薛西斯)曾有过一段旧情。即使苏试不准备在男主头上种草,情敌这个身份也是无论如何都跳不开的。隐瞒这一点接近男主,只会将其变成不定/时/炸/弹。再加上身份不明的另一位“竞争者”的存在,继续男二的原人设,维持剧情走向,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原著对男二的着墨不多,虽说要维持剧情走向,苏试发挥的余地却还很大。两个人既然都以“争取男主好感度”为任务,必然是早晚要碰面的,如果他以情敌身份出现,即使接近男主,也不容易被“竞争者”认出。一旦对方有所行动,他也可以在对方“变”的时候伺机而变,从而将自己完全地置于暗处。 率先找出对手的人,可以得到“金手指”的奖励,确认机会只有一次,找错一次,系统(暂且这么称呼吧)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现在还不知道“金手指”对剧情的修改有什么限制,但无疑“修改剧情”这种东西,实在是一个大杀器——不管是从利益,还是趣味角度考虑,苏试都要想办法谋取。 目前他的好感度为0/100。也就是说,只能根据自己获取的好感度来猜测对手获取的好感度的阈值。比如,自己40,那么对方可能是60,也可能是50——既然这种好感度可以分给两个人,自然可以分给三个人、四个人。又因为这种好感度需要争夺,那么就说明它具有“排他性”,带点独占欲的意味,应当不是亲情、友情……而是接近“爱”之类的情感。 血族等级严格,且歧视人类,在这座吸血鬼之城尤甚。作为一个人类,米诺不要说接触身为公爵的哈鲁薛西斯,他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融入过血族的圈子…… 所以苏试必须率先解决这个问题。 这也是他为什么匿名举办这场“宴饮”,故意让人以为宴会的主人是一名血族的原因。 来宴会的自然不会是什么贵族,大都是普通血族。 但也不排除某些贵族出于好奇而暗中加入其中。 只要他摸清血族的喜好,将宴会办得好玩、有趣,足够吸引人,鱼儿迟早会上钩。 而且即使是普通血族,也并非不可利用…… * “……又一辆运货车开过去了,我猜上面装满了陶瓷瓶装的羊羔血,我都快闻饿了,”路易转头望着灯火闪耀的莎莉曼酒店,围绕着铁艺围墙栽种的树木和底下搭配的灌木,让里面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看来他确实有点小钱,我们怕是等不到他被喝破产提前结束宴饮了。” ……等等,他为什么期待这么幼稚的事。 万人迷_12 “……” 巴兰没有说话,手指像弹钢琴一样挨个敲落在车窗框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不然我们再拉批人过来?”路易提出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我们进去看看。” 巴兰西西拉的手指停止外。 路易不赞成地道:“巴兰,你会被认出来的。” 到时候就该出现神秘的“范先生”是巴兰子爵本人,或者是巴兰子爵好友这样的传闻了。 “我英俊的容貌确实引人注目,” 巴兰摸摸下巴道,“等我变个装,那样就会看起来很低调。” 他披上了一件银灰色的斗篷,宽松的斗篷将他瘦削的身型完全遮蔽,宽大的兜帽几乎垂到墨镜上。 路易看了看那镶嵌在镜脚和墨镜上沿的一排黑钻,又看了看在幽暗的夜色中依然散发着奢华光泽的如同镀了素银般的斗篷——这副特定版的眼镜被称为太阳镜里的“黑色奥洛夫”,而这件防晒斗篷则是vampiresweetie的春季限量款。 当然,一般血族大概连vs的品牌名都没听过,更不要说价格可以买下一座小别墅的“黑色奥洛夫”太阳镜了。 所以,如果巴兰看起来不像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发射着“我超有钱”光线的土豪的话,大概……会被当成怪咖吧。 变装完毕的巴兰拍拍路易的肩膀道: “你样貌平平无奇,就不用变装了。” 路易道:“……你高兴就好。” 两个人走入莎莉曼酒店的草坪,午夜点的喷泉刚刚喷发。 “……兰斯山脉的羊羔血,”路易随手撷了杯“玫瑰水”,抿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他顺便也帮巴兰拿了一杯,开玩笑道: “87年的拉菲羊羔血,来一杯?” 巴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水晶杯闻了闻,杯中血液的香气确实和他家里喝的“羊羔玫瑰水”气味很相近。 巴兰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 “噗——!” 几乎是血液刚触碰到味蕾的瞬间,就被巴兰喷了出去。路易遭了殃,猝不及防地就被喷了一脸。 “巴……始祖啊!你把我搞得湿湿的……!” 路易脸上的血点密密麻麻呈扩散状,巴兰的内心感到了一阵被密集支配的恐惧: “路易……你让我浑身发麻……” 每个血族都或多或少地有点洁癖,贵族尤甚。路易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 “哦,还不是你……” 他痛苦地呻/吟一声——有一滴血水顺着他的脖子滑了下去,向着腰际而去,“我里面都被你弄湿了……该死!快从下面流出来了……” “……” 周围的人默默地向两人行注目礼。 “我暂时不能陪你了,我需要马上收拾一下。”路易将酒杯一搁,匆匆地离开草坪。 * 苏试的手滑过洁白如洗的扶手,一步一步走下绸缎般向下弯曲延展的楼梯,视线掠过那些苍白着晃动的面容…… 宴会的侍从都是人类男孩,而来参加“宴饮”的都是血族。 在这些来宾中也许会有某个贵族的管家,或者某个曾被请到贵族宴会上歌唱的剧院歌手……他需要尽可能地多收集那些人泄露出来的信息,好决定怎么设计接近某个血族贵族…… 一步步地图谋着靠近…… 万人迷_13 (不过话说回来,“穿越人士”还要自己想方设法地见到攻略对象,好像不太符合“穿越小说”的一贯套路。) 一曲终了,间奏响起,舞池里的人和品血细语的人交错流动,彼此互换。苏试从一个侍从的手中接过装着甜点酒的托盘高举着穿行…… 像一个有眼色的侍从那样,在宾客抬手的瞬间,便轻巧地避开人流,来到他们身前,将托盘上的酒水供其取用。 其实他的着装和酒店侍从并不一致,但没有血族会去仔细打量一个人类男性。他需要做的,是隐藏好自己的眼神。 一棵白玉兰树下,一男两女血族似乎发生过什么争执,其中一个女性正在为朋友说着维护的话,眼中却隐藏着厌恶……如果她不是已经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那么一定也在心中盘算着那么做。 一个女孩在说着琐碎的话语,身边的血族男性冷淡而散漫地回应着她,似乎觉得这些问题相当无聊;然而他对其他女人的搭讪完全是一声不吭的……所以他心里应当是很喜欢她。 …… 宴会持续到午夜,酒精在血管中酝酿,逐渐地发挥了作用。一个穿着小礼裙的姑娘跳上了圆叶舞台,和一位假面舞者一起跳起舞来。舞蹈一改先前夹带着机械感的优美流畅,变得热闹而欢腾起来。琴声一顿,随即一扬,室外乐班改变了拍子,欢快地演奏起来。 裙摆像浪花一样此起彼伏,随时地在转身间轻轻地拂过你的腿。 人群充满着变化,如同在时刻发生反应的活泼的分子们。 “砰——” 第一声烟花在漆暗的天空闷闷地炸响,银色的流光像流星一样坠落下来。 苏试放下手中的托盘,透过宴会大厅的玻璃大门,看向夜空——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银色烟火涌向夜空,仿佛是编织出一张银色的网抛向天空,带着捕捉繁星的热望。 没有人注意到,宴会大厅和前庭的乐团演奏起了同一首曲子: 《lavieenrose/玫瑰人生》。 苏试仰望着烟火盛行的夜空,一瞬间似乎痴了。 持续不断地盛开的烟火几乎在夜空中铺陈出一条近在眼前的银河。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前庭,聚集在一起,静静依偎着,站立着,仰望夜空。 苏试的视线却从夜空中收回,投向人群……他的视线,仿佛正穿透这层层人墙,望向远处。 阵阵烟花点亮他的眼睛,银与浅镉绿交织,像一个闪烁的梦。 当人群的流动逐渐停止的时候,他穿入人群中,不断侧身避开成双结对站立着的血族,以笔直的路线向前走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正在试图穿透人群,逆向着而来。 两个人在一瞬间擦肩而过,一阵猛然绽放的烟火照亮了彼此交错的脸…… 第六章:宴饮(下) 一只冰凉的手攫住了苏试的手腕,拉住了他前倾的身子: “喂,你知道‘范’先生在哪吗?” 这声音…… 苏试转过头,看向对方——天然微卷的短发,脸颊两侧带着两道浅淡的瘦削的凹影……整个面庞奇特而迷人。 苏试突然发现,原来血族也是分皮肤好坏的,尽管他们全部是几乎没有瑕疵的苍白肤色,很少能让人看出斑点或者毛孔,但大多数都像是洁白的石膏,带着一股死气,缺少一种光泽。眼前的男人,肌肤苍白又优美,使人想到珍珠、白色丝绸或者羊脂玉。 巴兰西西拉也在注视着苏试,但银亮闪烁的烟火反而使那张面容看不真切。 “……是的,先生,”苏试压低声音道,“‘范’先生留在宴会大厅,顺着大厅左侧走到底,有一扇红色天鹅绒幕布门,‘范’先生就在里面。您肯定能一眼认出他,因为……” 似乎有点犹豫,他看了下周围的人,凑近巴兰的耳朵道: “……他看起来很傻。” “……” 巴兰皱了皱眉,对方的唇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令他反感。他本能地松开苏试的手,避开一步,拉开距离。 万人迷_14 人流像水一样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苏试转身继续向前,直到走下台阶,穿过楸树的影子,来到大门前。烟火照亮了整条阿芙洛街,也将路面的纹路勾勒得更深。 午夜子时,一串马蹄声从街道的一头响起…… 苏试一只手抚上冰冷的门柱,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心口,仿佛那串急速的马蹄声是他的心跳。 两匹皮毛漆黑的角马出现在酒店门前,烟火将它们的皮毛耀得如绸缎水亮。马匹拉着有着黑色华盖的同样漆黑的马车,黑色的天鹅绒幕布在车窗前随着马儿的奔驰,像水波般向后掠动。车窗内却没有一丝亮光泄露出来。 几乎每个月的“宴饮日”,哈鲁薛西斯都会带着阿托莎尤迪特,乘坐这辆马车,从薛西斯城堡出发,穿过阿芙洛大街,姗姗前往各大贵族的午夜宴会。 马蹄嘚嘚,车轮的碾动却无声无息。 仿佛这是一辆来自冥府的马车,搭乘着冥王和春神珀耳塞福涅…… 马车在门前一闪而过,苏试转头,看着马车在被照亮的大街飞驰而去……暗夜中只剩下马夫甩动鞭子的脆响。 * 巴兰迈着长腿径自穿过宴会大厅,怒放的烟火吸引走了大部分宾客,此时大厅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人类侍从还在整理杯盘,替换上新的水果糕点果汁——大部分血族都以动物血为食物(在《血族与人类协约》签订以前,则以人血为主食),不过那并不代表他们只能喝血。他们也可以少量食用其他食品,就像人类吃点心零食一样,而果汁、蔬菜汁,被他们视为“植物的血液”。 那些不曾被饮用一口的5银币每品脱的精选羊羔“玫瑰水”也被撤下,重新换上新斟好的。因为血液在倒出酒瓶后,很容易变质。 戴着墨镜、披着斗篷的血族并不稀奇,但在夜晚的宴会上这样一身打扮,难免使人觉得格格不入。几个人类侍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经过的英俊青年,机敏的侍从已经潜入角落通过耳麦向负责人汇报异样——不管客人是何等人,莎莉曼大酒店承办宴饮十几年没出过差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巴兰对这一切毫不在意,像一道苍白而刚劲的风掠过宴会大厅,照着先前那个人类侍从的说法找到了那面红天鹅绒门帘—— 巴兰西西拉还没想好找到“范”后要做些什么……找人假扮绑匪绑架对方,再让另一个“人质”带着他在惊险刺激的“追杀”中逃亡;暂时冷冻他的一切银行账户,然后派人宣告他破产,将他赶出住所,体验一段流浪汉的生活……他可以请“恶作剧大师”谢尔盖克尼亚泽夫[1]专门为这位“范先生”设计一套恶作剧方案,保准把他折磨得够呛…… “刷拉”一声,厚重的天鹅绒布帘被猛地掀开,滑动着荡向一边…… 出现在巴兰面前的,是一面边框华美的吸附式落地长镜。 镜子里的青年,瘦削而高挑,面庞英俊迷人,斗篷低调奢华……巴兰摘下墨镜,一尘不染如水晶般明亮的镜面,完美地倒映出他的苍白面容——他瘦削的面容有一种天然的冷酷感;下唇精致又肉感,唇角却像是一个微微上翘的菱形的边角,在娇美中透露出危险。 巴兰注视着镜中的这张脸,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您肯定能一眼认出他,因为…… ……他看起来很傻。 巴兰的脸颊又感染上了那道呼出口的气息的余温,他的面部因为牙关用力而更显得瘦削冷硬。 “哗啦——” 巴兰一脚踹在足有三英尺宽的落地玻璃镜,大片的玻璃流水似的泄下,在地上飞溅出更小的碎片。他像只斗败的狮子暴躁地在原地徘徊,又猛地提脚踹向镜架。 无法抑制的怒火让指尖变形,抽出尖锐的指爪…… 死定了,那只两脚羊! 巴兰转身就要去找那个骗子,但酒店经理敏捷地闪了出来,快速行了个礼道: “巴兰先生,还请赔偿被您打碎的镜子。” 生怕被巴兰拒绝,他飞快地掏出一面水晶般透亮的薄板(大小如手机,但厚度只有2、3毫米),健指如飞,在空气中投射出放大的全息屏——上面是一张正规的酒店物品赔偿表,包含了金额、物品购物凭证等一系列信息——为巴兰展示: “这是镜子的购物票,价值210金币。这是‘范先生’寄放在这里的镜子,我们只能向您保证这张购物票是真实凭证,其他的本店无法负责。” “……如果您觉得没有问题,可否在上面签字?” 酒店经理小心翼翼地捧着水晶板,递笔——付款方式有很多,但为了避免纠纷,物品赔偿通常都需要签字存档,由双方共同保留“赔偿证明”。 巴兰不想浪费时间,扯过笔,龙飞凤舞地一笔写下名字——?……巴兰的手一顿。 等等…… 550金币340金币=210金币。 他赔的钱刚好是他让“范”多付的钱…… 巴兰的面庞一阵抽搐: “我……操!” 万人迷_15 巴兰突然意识到,他不仅被骗了被骂了,还被设套给坑了!!! 那个骗子!居然骂他傻还坑他钱!!!! * 另一边—— 苏试隐蔽于花园的幽影之中,听到大厅里镜子破碎的声音,还有巴兰西西拉愤怒的嘶嚎、踢跺镜子碎片的声音,他从兜里掏出皮质小本本,打开来,用迷你钢笔在“plana”后面打了个勾。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白玉兰丛间。 [1]确有其人 第七章:怼(上) 米诺范在绯色丽城有五家血店,两家装饰品店。 ——当然,现在是苏试的了。 装饰品单项物品的利润空间更高,但血店的收益更稳定。 这五家面向血族提供血液的食品店规模都不算大,但因为某些原因,米诺范可以以低价得到几个梵派尔著名的血庄——拉图血庄、玛歌血庄和木桐血庄——的供货。 苏试现在算是一个富有的人类商人,即便如此,一个月550金币的开销,对他来说还是太大了。 在梵派尔星,十枚金币的购买力,相当于人类货币里的10000元。 也就是说,550个金币就相当于55万。巴兰西西拉让苏试一下子比预计多花了21万元。这样的差价显然不是他所能承受的,所以他不客气地将这笔钱从巴兰身上“拿”了回来。 …… “您怎么知道巴兰会去找您?” 只是作为辅助存在的ai忍不住跳出来提问,苏试抬头看了一眼出现在面前的透白色球体,又低头用钢笔在笔记本上书写,“猜的。”他回道。 “不可能,”ai道,“你放了镜子,还给了酒店经理购物凭证,叮嘱他注意你的镜子……你早就知道巴兰会去找你,会打碎镜子了对不对?要不然,就是你通过建模计算出了这种事情必然会发生。” “你不能在确定一件事情百分百会发生后才做准备,”苏试道,“准备得越充分,你所期望的情形才越有可能发生。” “你不怕巴兰报复你吗?”ai好奇地问。 “在《绯色的夜城》里,他给男二制造了不少麻烦,也给男主使了不少绊子,但他对女主的爱护却是不计回报的。一个人能不计回报地爱护另一个人,那么他的心肠应该不会太坏。” 苏试抬起头道:“我现在是痴情又毫无心机的米诺范,你这样会让我出戏。” ai道:“我们有后期剪辑,你可以把这当做花絮。” 不过,即使是苏试,也不能料想到,这件事还会有后续的麻烦…… 一个月的时间转身即逝,很快又到了月末。 按照莎莉曼酒店规矩,客人预约宴会后,酒店将拒绝其他客人为其保留所预约的宴会大厅,但会提前三天进行再次确认——因为莎莉曼允许客人无条件取消预约,但宴会花销太大,无法赊账,需要预付一定比例的定金。 午夜12点。 酒店经理看着那位在本属于他的办公桌后翘着二郎腿坐着的贵族青年,一脸愁苦地拿起自己专属的仿古电话,拨通了“范先生”的号码。 “……是的,按照您的要求,加大血酒供应量,一共是355金币。” 好的,没问…… 一只手“啪”地夺走了酒店经理耳边的话筒,巴兰侧着脸,一只手抛着银熏球,一只手握着话筒,说道: “不好意思,我出400金币。” 事实上,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出现争抢的情况,这次苏试很早就已经跟酒店进行了预约,对于巴兰居然专门等着呛他的行为,感到了出乎意料。 他沉默一瞬后,问道: ……你在酒店? 万人迷_16 这种熟稔的口气让巴兰感到羞恼,他几乎立刻回嘴道: “怎么可能,我让菲茨把电话转给了我。” 巴兰边说边瞪着酒店经理菲茨,示意他别想着戳穿他的话。 酒店经理苦笑了一下。 话筒对面的声音温柔地沉默了一瞬,才轻缓地道: ……450金币。 巴兰道:“你既然知道我,就该知道你争不过我。” ……但我不得不争,巴兰少爷。 只有路易这样和他玩得熟的人才会叫他巴兰或者巴兰少爷,其他人也不过是叫一声西西拉少爷,或者西西拉大人罢了。 巴兰厌恶对方装腔作势的口吻,就是这个家伙让他的人类男仆耍了他。 ……此时的巴兰仍以为对方是个血族新贵。 巴兰眼都不眨地道:“500金币。” 550金币。 “600金币。” 钱对巴兰来说只是无意义的一串数字。 但对面显然开始犹豫了: ……610金币。 巴兰眨了下眼睛,迅速道:“好吧,那就让给你。” 巴兰站起身,将话筒递给酒店经理,勾唇道: “不用谢。” 但他的眼中却含着警告的意味。 酒店经理知道他必须要按照610金币的价格收取费用,不然这位贵族怕是不会走的了。 这种事情,并不值得高兴…… 他虽然不会跟钱过不去,但不能为了钱跟顾客过不去啊。 他勉强地笑着接过话筒,和“范先生”谈付款的事……在之后连续几个月中,这种情形还将继续发生——将耳朵贴在那冰冷的听筒上,聆听那如蜂蜜般温柔甜蜜的声音简直令他感到心碎。 ……是的,巴兰西西拉和苏试杠上了。 一晃又三个月过去了,在每个月的宴饮日,苏试都会在莎莉曼酒店举办宴会宴请血族,而每一次在苏试预定酒店的时候,巴兰西西拉都会跳出来和他作对,故意竞价让他多花钱。 苏试正坐在桌前,略微头疼地整理着这几个月来的收支账单——包括店铺收益、店员和家仆的工资等一系列费用。 ……他对处理一切与数字有关的工作,感到相当头疼。 此时,哈鲁薛西斯和阿托莎尤迪特开始谈婚论嫁不久,米诺范在绯色丽的事业也是刚刚展开,目前店铺的总收益每个月大约也就500金币左右。 巴兰西西拉挑衅的行为,让苏试的存款迅速消减。 虽然目前在宴饮上的支出,大大地超出了苏试原先的计划。但既然有巴兰这条大鱼咬钩,苏试也不妨加大投入,陪他玩这场游戏,取悦于他。 * “4个月了,整个下东区都知道了莎莉曼来者不拒的‘宴饮’,甚至连《血族日报》都专门为此刊登了报道……可是你们连‘范’的一根毛都找不到。” 巴兰西西拉坐在他的飞行游艇的甲板上,举着望远镜,观察远处的鸟群。飞行游艇的外部造型,和海上的豪华游艇类似,只是外面多了一层泡泡般的透明护膜——茶色的保护膜既可以防紫外线,也可以阻挡气流、保存氧气。云气扑在护膜上,使眼前的视野如同白雾弥漫。按照巴兰的构想,船身被漆成了白色。远远望去,飞艇在白云中忽隐忽现。 格兰迪捏着糕点说道:“也不是啊,我发现那个宴会每到午夜都会奏响《玫瑰人生》的曲子,紧接着就会有银色的烟火照亮阿芙洛大街……” “那你看出什么了?”巴兰冷冷地瞥了格兰迪一眼,“他的兴趣爱好吗?” “……” 万人迷_17 格兰迪低头吃糕点。 路易道:“这是一个大型宴会,巴兰。每个月去莎莉曼酒店参加宴会的血族至少有四五百人,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们根本没办法着手查清楚每个血族的来路。你说过的人类男侍,也不是酒店里的服务人员,很可能是‘范’的私人仆役。莎莉曼是拉希德伯爵的产业,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只凭我的话,没法让他们调查顾客的信息。” “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一无所获?” 路易想说什么,巴兰竖起手指制止了他。 “captain.” 随着巴兰的声音响起,空气中跳出一面淡绿色光屏,上面是驾驶室里船长的脸。巴兰命令道: “十点钟方向,300米。” 全息光屏一闪而逝。众人座下的飞艇像一条大鱼,开始扭转船头偏向航行。穿着燕尾服的男侍将木质枪架推过来,巴兰起身把玩不同款式的猎/枪。 路易接着道:“也不是一无所获……‘范先生’是通过网上匿名的方式预约酒店以及各项演出服务的,在预约前,他肯定要事先挑选。你知道,在全息网上,不管是歌剧院、音乐厅还是歌手工作室,都可以建立‘表演室’,将曾经拍摄下来的表演,转换成全息模式,重复地进行全息式的‘现场表演’。观众们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节目,在相应的时间进入不同的‘表演室’观看演出……” 全息网上的“表演室”,做的最好的是“斯卡拉大剧院”这个软件,它完全是开发商提供的一个全息产品,用户可以在这里建立“表演室”。根据各自的需求,可以将“表演室”设定成各种规模、各种形式;根据表演是录制的,还是本人现场演出,也可分划分为实时表演和重播式表演。一些明星也会在这里开“演唱会”(实时),有时候粉丝多得能将“表演室”挤瘫,每个人都在全息演唱会现场卡顿…… 也就是说,网民们使用全息登陆设备,可以化身为一个虚拟存在进入网络世界。他们可以将自己设计成幽灵、矮人、狼人等各种形象,通过全息平台——游戏、商城、大剧院等全息软件——进入到全息世界中。除了“斯卡拉大剧院”这种纯虚拟服务的软件,很多商城类软件都提供虚拟连接现实的服务。比如像梵派尔著名的女装品牌“夏娃”,便拥有专门的虚拟连接现实的“夏娃”软件,世界各地的顾客,登陆“夏娃全息店”,可以以真实的面貌出现在虚拟专卖店里,挑选合适的衣服,试穿或者购买。顾客在虚拟专卖店里购买的服装,在全息网上确认支付后,官方便会将相应尺寸的实物寄送过来。 因为巴兰不上全息网,观看表演也都是看现场版,或者直接将歌手请到家中,而不可能去网上看全息版,所以路易为他稍作了些解释。 “像这些高级别的歌唱家或者经典的节目,即使是‘全息重播’,也都需要付费进场。我们调查了几个他可能去的‘表演室’的观众记录,找出其中的交集,找到了一个人。” 第八章:怼(下) 路易将一个小型全息屏拉到巴兰面前,呈现在上面的是一张人类照片(血族都是黑发黑眸),一个铂金发的年轻人类男性。因为是偷拍的照片,视角令人不太舒服。 巴兰看到了熟悉的发型和发色,他皱了下眉道: “是他。” 巴兰起身去挑选趁手的枪/支,转过头看了路易一眼,示意他继续。 路易硬着头皮道:“我们可以调查那个人类的银行账户,如果他和某个血族有联系,一定会有大笔的资金来往。” 巴兰一边装弹一边道:“结果呢?” 路易说道:“绯色丽的银行全部都是血族银行,而血族银行多数是联合家族银行,你比我更清楚十长老制定的《银行法》,巴兰……银行针对不同等级的用户,拥有不同等级的保密措施,如果我们要调查他的银行账户,至少需要你父亲的信函批准。” 只有血族社会才存在贵族,贵族在任何领域都具备特权,但特权阶级之上还有特权阶级,不同等级的血族享有不同限度的权利,而特权的使用也要讲究基本法。让银行乱了套,最终导致贵族家族在银行的利益受损可不行。 放纵特权,在历史上,是每个即将灭亡的朝代的共同特征。 长老会,是每个血族之城都会存在的一个血族权利机构。 十长老,并不属于贵族,他们不享有私有的封地,也不能参与到任何领域去获取利益,包括无法成为任何企业集团的股东。 他们往往由血族中年纪最大的“老人”担任,他们博学多识,曾见证历史,在漫长的岁月中,至少对于某一领域的知识达到了血族中的最高水平。 他们共同决议血族的法律以及其他一切行为准则,负责维护血族的等级制度,明确各阶级应当享有的权利,乃至制裁血族。 他们甚至能规定一个贵族子弟想要获得爵位需要通过哪些课程。 他们的最终目的在于保证多数血族,能够拥有统治人类的品质与能力,并维护血族群体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统治地位。 巴兰装弹匣的手顿了一下: “哪个父亲?” 巴兰目前的父亲为洛兰西西拉伯爵,但大多数贵族血族都心里知道,巴兰是赛因杜冷香侯爵的私生子。血族的子嗣一向艰难,不管是杜冷丁侯爵,还是西西拉伯爵,除了巴兰都没有其他子嗣。杜冷香侯爵一直想要认领回巴兰,但西西拉伯爵不允许。按照血族的规定,父亲可授予儿子低一级别的爵位,但父亲本身的爵位只能由一位后代继承。巴兰的爵位由西西拉伯爵授予,他的土地与庄园,本身也是西西拉伯爵从自己的封地里划分给他的。等西西拉伯爵死亡或者老迈,他才可以得到父亲的爵位。他现在的情况是,两个父亲都希望他继承自己的家族、爵位与领地,而他可以任意选择一位。除此之外,他的爷爷缪因杜冷香还是绯色丽城长老会的十长老之一。所以,巴兰虽然爵位级别不高,家世却十分显赫。 但是巴兰本人显然很厌恶这样的复杂的身世,没有一个孩子会喜欢知道自己是母亲出轨的产物。 路易当然知道巴兰不是在问他需要哪位父亲的信函……惹恼巴兰并不可怕,但是如果不知悔改,继续在同一个问题上惹恼他,那后果一定很严重。 路易道:“我会叫人盯着那个叫米诺范的人类……” “范?” 万人迷_180 但薛西斯的回答苏试并没有听到,他将窗户整扇打开,“砰”,又一朵烟火在不远处绽放,像瀑布般汹涌地喷射水晶般闪耀的火光。 灿烈的串串火花也喷向飞行车,有的落在漆黑的车身,几颗洒开的金星,猛地窜进了车窗。 苏试赶紧往后退,不过金色的火星在触碰到他之前就在空中湮灭了。 天空变得像是花园。 “砰、砰”,两簇烟火在车顶上炸开,然后一颗颗火光沙子一般地洒落下来。 烟火下成了雨。 苏试转了个身,长腿在沙发上交叠着舒展,随意地往车窗上一靠,将脑袋伸向窗外。 烟火要落在他的眼睛上,薛西斯伸手给他挡住了。 滚烫的星、转瞬即逝的星,自他手背上消失。 薛西斯撤开手,看到烟火自他眼中划过,如此灿烂。 苏试将一只手伸出窗外,去接洒落的烟火,他看着他笑,眉眼带着天然的弧度。 薛西斯本来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然后看他动容的样子——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打动追求的女人那样。 他会告诉他:我可以答应你一个生日愿望,如果要给这个愿望设定一个最大值——我可以给你一生的荣华富贵。 但是现在他觉得他没必要告诉他,因为他看上去已经十分快乐。 他也笑起来。 苏试的微笑满足的沉静下来,他觉得快乐,就像从一场美梦中醒来,慵懒,但是惬意。他看着薛西斯静静地微笑着,消逝的光在他的脸上交织,他的双眼倒映着烟火,烟火,烟火,如同流泻着天与星。 薛西斯静静地望着他—— 那双迷醉而沉沦的眼睛,落进他记忆的长河之中。 他俯下身来,望着他: “生日快乐。” 他的一双眼睛就像凝着夜露的青果,反应不过来似的望着他。 多年以后,如果再给薛西斯一个机会选择,他是否还会选择招惹米诺?范?毕竟,爱上他只要一天,忘掉他却需要几百年。 薛西斯闭上眼睛,缓缓地落下一吻。 苏试将手搭上了他的脖颈。 薛西斯僵了一下。 …… 如果这一刻,飞行车能量耗尽,坠落,也不能停止这个吻。 ※※※※※※※※※※※※※※※※※※※※ 一双引号有表示引用之意,以后有令人误解的引用,会特别在作者有话说里详细注明。 本文开头: “有一只鸟在我的脑袋里,”他说。“我不能把它弄出来。”这一句其实是来自于一首希腊诗《几乎是一个魔术师》,当然原诗的意思不是喝醉了产生幻觉doge 第六十六章:调查 剧情进度:5/7好感度:30/100道具:+ 阿托莎感到自己,头脑冷静,心平气和。 阿托莎并不想当一个没脾气的人,她又没那个志向去当第二个杜月笙。但若是因为无能而气急败坏,那还是算了吧。 阿托莎每天都会在起床后看一遍薛西斯的好感度——临睡前看她怕自己会睡不着,所以她很清楚,薛西斯对她好感度骤降就是在前两天。 万人迷_181 只要调查清楚那个时间段,薛西斯和谁在一起就好。 不过她不方便派人调查薛西斯,那样的话,一定会被薛西斯发现…… 所以她在这里等一个人。 斐多菲尤迪特。 ——要不是他主动联系他,她根本就想不起来这个炮灰男配。 在原著中斐多菲尤迪特单恋阿托莎尤迪特,约她见面后便借口将她带走囚禁……最后是薛西斯救出了阿托莎。 在原阿托莎的记忆里,斐多菲尤迪特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堂兄。在血族中,男女接受的教育有很大的不同,血族男孩子大多不喜欢带着小女孩玩耍,而年纪长了阿托莎许多的斐多菲尤迪特却总是十分照顾她,尽管他拜访尤迪特城堡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来,都会花费很长时间,为缠着要听故事的阿托莎讲一些她从未听说过的稀奇古怪的童话。他身上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据说在战争还没结束的时期,有一天白天,他的妻子带着女儿和一个不知名的男人私奔了,人们看到他总是会生出深切的同情。 后来斐多菲尤迪特就消失了,人们说他逃出了绯色丽。 尽管斐多菲尤迪特是阿托莎的堂兄,阿托莎对于童年时发生的那件事仍然并不知情。 只听说在斐多菲尤迪特的别墅地窖里,发现了被他囚禁了五十多年的妻子,而在他的卧室地板下,发现了他女儿的小小的棺木。 他的妻子疯了,有人说是他的妻子杀死了女儿,但也有人说是斐多菲杀死了女儿并囚禁了自己的妻子。 ……无论是哪种说法,都和阿托莎记忆中那个面容温柔,略带病态的男性完全不同。但看过原著的阿托莎却知道——尽管原著对斐多菲着墨不多,但仍令阿托莎印象深刻—— 这个家伙是个和白骨跳舞的变态,并且是恐怖组织dusk的首领之一。 阿托莎想起斐多菲给小阿托莎讲过的故事《水妖》:水妖抓了人间的女子为妻,生下了孩子。他们相爱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次水妖发现,妻子总是会在某个时刻出去很久才回来——原来妻子在外面另外有了情人。有一天,妻子又找了借口,恳求水妖,放她出去。水妖答应了她,但要求她必须在限定的某个时间点回来。但和情人厮摩的妻子错过了这个时间点,等她回到家之后,便发现丈夫已经将孩子斩首…… 阿托莎忍住想要搓鸡皮疙瘩的欲望——这次的玛丽苏份额,她想拒绝。 但她又需要对方帮忙调查薛西斯,既然他能潜入绯色丽,那么想必这里有他的人脉在。 但她没有把握薛西斯能及时赶到救她,也不想要冒险多过几天被囚禁的生活。所以她特别又约了米诺范过来。 这样,一切就万无一失。 “好久不见,阿托莎妹妹。” 斐多菲执起阿托莎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一吻。 坐到阿托莎前面的血族青年,面容有一种病态的苍白,紫罗兰色的宝石耳坠在他耳边轻轻摇晃,使他的五官更有一种雌雄莫辩的鲜丽。 在阿托莎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着阿托莎。 眼前的女孩儿容貌和六十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但仍然有着艾略丽的影子。 在客套的寒暄后,阿托莎向斐多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斐多菲也满口答应。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阿托莎面上有些感动,又有些伤感,内心则满是谨慎。 斐多菲道:“一点小事而已,就当是久别重逢的一份小礼物。” 斐多菲微微一笑:“你小的时候,还向我要孔雀羽毛编织的衣服,珍珠串起来的裙子和有蝴蝶结的水晶鞋……我这次到绯色丽来,就是为了向你履行承诺。” 他戴着白色钻石的苍白的手,轻轻地挪过来,将指腹搭在阿托莎的指甲上。 他身上有一种绅士的味道,这使他不显得唐突。 原阿托莎大概就是这样乖乖地被他骗走的吧……阿托莎勉强地微笑道: “……我不太记得了。” 斐多菲凝视着她的面容,想起女儿艾略丽依偎在他的怀里说: 爸爸我要孔雀编织的羽毛,穿上就可以飞;我要珍珠做的裙子,穿着水晶鞋和王子跳舞…… 他当然不只是为了阿托莎才冒险潜入绯色丽,他还需要和薛西斯公爵“交易”……斐多菲的微笑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更加深刻起来。 斐多菲收回手,似乎不想让阿托莎为难,体贴地道: “我住‘夜莺森林’,随时可以带你去看看。” “夜莺森林”是尤迪特的家族坟场……阿托莎背后发毛,越发地不想要去体验被囚禁的生活了,反正斐多菲已经答应了她的请求,她便说了些客气的拒绝的话,顺便善解人意、天真温柔地表示并不希望他为自己暴露行踪。 万人迷_182 斐多菲颔首道:“如果不方便,我可以派人给你送过去。” 他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阿托莎对他的防备,倒叫阿托莎耳朵一热。 两个人在这家清净的小咖啡店浅啄几杯,闲话了童年往事,斐多菲便起身为阿托莎拉椅子,又戴上礼帽,率先为她拉开玻璃门。 “你想要的答案,我会在两天内告诉你。” 两个人在门口道别,阿托莎向摘帽的斐多菲行了一个淑女礼,便转身向停车场那边走去。 斐多菲微笑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掏出胸帕,转瞬间贴到阿托莎的背后,捂住她的口鼻。阿托莎在他怀里挣扎两下,便失力软倒下去。 斐多菲抱起她,向街对角并不起眼的一辆车走去。 在枪支上膛声中,他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陌生的人类男性,还有那把将枪眼对准他的银色手/枪。 苏试将手指搭在扳机上: “放下她。” 斐多菲淡淡地一笑,轻蔑般地仍然朝着枪口的方向走去。 “砰——!” 他再次停住了脚步,将阿托莎放在了路边,子弹打穿了他的血系防御。他拉开西装的衣襟,用手指从弹孔中抠出血红色的子弹,在璀璨的灯光中打量那颗濡湿的子弹。 “血弹。” 他再次微笑起来,只是微笑中多了一分危险的含义。 ※※※※※※※※※※※※※※※※※※※※ 《水妖》来自捷克诗人兼历史学家埃尔本的诗集《花束集》(我没看过原文,看的是类似书评的文章里提到这本书,1986年出版的老书了),《水妖》原故事讲述水妖抓人间女子为妻,生下孩子。其后女子恳求能够回娘家一趟,水妖同意了,条件是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回到他那里。结果女子的母亲不肯放行,引起水妖的狂怒,竟将自己的孩子斩首……在文中可以视为斐多菲原创的隐喻自己的故事。 第六十七章:惊醒 靠近的两排路灯闪烁起来。 “砰——!” 苏试的脊背撞上一根漆黑的路灯杆,与此同时,头顶上的路灯瞬间爆碎,如水晶箭雨掷落。 苏试只觉血气翻涌,微痒的喉咙忍不住咳了一声。 斐多菲抬手抚弄两下衣襟,他仍然站在原地,仿佛未曾离开过。 手臂上传来钝痛,如果不是事先集中了血系力量,现在他的手骨早已折断——苏试微微皱眉,斐多菲出场短暂,且在原著中和米诺毫无瓜葛,他一时想不出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这并不妨碍苏试调整枪支,他抬手—— “砰、砰、砰砰!” 接连四枪,子弹如被冒犯的黄蜂般迅猛逼近。斐多菲身影轻闪,两步避开,余光中苏试已经消失在原地。他察觉到什么般,略微生硬地顿住脚步,下意识转向一边—— 那些子弹不过是引他朝某个特定的方向移动,苏试早已潜身靠近,一记鞭腿,踢中他的面颊。 斐多菲急步后退,稳住踉跄,掏出丝质手帕,擦了擦脸。 他脸色阴沉,灯光下的肌肤闪耀如淬毒。 他将手帕随手丢掷风中,在一阵筋脉的浮动之后,尖锐的长爪探出他的十指。 …… 阿托莎动了动她的手指,她并没有失去意识,随着时间的流逝,力气一点点地回到她的肢体中。她试着支撑自己坐起来。 阿托莎难以看清两人是如何交手的。“狩猎”、“决斗”、“捕食”、“战斗”……如果是血族男孩的话,会从小被教导在不同的情况下,应当使用怎样的武力技巧。除了课堂教育,贵族们每年还会有大型的家族狩猎活动,锻炼他们的实践经验。但女孩子不同,女孩子只要学会应付人类就够了。 “砰、砰、砰——”两排路灯相继炸裂,金色的光芒湮灭,街道在一瞬间被黑夜染黑。一两滴血落在地面的玻璃碎片上,风送来香甜的血味。 即使经过军部的特训,苏试毕竟才拥有血系力量不到一年。应对涉世未深的年轻血族尚可,然而对上像斐多菲这样的恐怖分子…… 万人迷_183 “砰——!” 斐多菲掐住苏试的脖颈,将他牢牢摁在墙壁上,右手猛地下探,寸长的锐指入腹,苏试的面部一阵紧绷的抽搐。“噗”,伴随着斐多菲抽手,苏试喉间猛地涌出一口鲜血,腹下的衣物也迅速被血水洇湿一片。 在血水飞溅到西装上之前,斐多菲已经撤手退到一边。 苏试勉强地靠墙支撑着,伸手捂住口鼻,仍旧有大滩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洒落。 “……” 斐多菲露出置身局外的微笑,抬起沾满血液的右手,伸出舌头去舔舐…… 在舌尖触碰到手指的前一秒,他神情微凝,倏然后退,如幻影般掠走。“噗噗噗——”一阵血刃如雨,扎入水泥地面,而斐多菲身形略微踉跄,现身在三丈之外,血刃像荆棘遍地,向着他脚下生长,而斐多菲的大腿上俨然中了一刀。 斐多菲握住血刃火焰型的尾柄,迅速拔出,但血刃已经增殖,原本尖棱型的双刃刀,两侧各突出三排倒刺,宛若一副鱼骨,割肉带血,在拔出的一瞬间割断他的腿筋,鲜血顺着力道飞溅如断了线的猩红念珠。 斐多菲将血刃丢在地上,看向从街道远处走来的男人—— 他身上的外套饱吸黑夜的浓墨,垂下的苍白的手,修长而坚硬,潺潺的鲜血顺着五指流淌,从指间悬滴而下。在空气中漂浮、分裂,如洒在风中的一把玫瑰花瓣,轻盈地飞腾、漂浮,又在瞬间如饱吸空中的水分般扩张、变形,分列成一柄柄细长的血红刀刃。 “……” 是薛西斯。 血族的力量来自血液,血液可以变得无比坚硬,可以在血场中被血族操纵,但失去的血液超过一定数量,也会给血族带来生命危险。贫血同样会让血族产生晕眩感,使他们的行动能力,甚至自愈能力都大大降低。血族的血液并不是无限的。而薛西斯不同,他的超血系力量便是作用于血液的“无限增殖”。 尽管斐多菲认为那并不是真的无限,但仅仅是十百倍的血液量优势,就已经足够形成碾压之势了。 大腿上的伤势已经愈合,斐多菲伸展右手,一把细长的银锥弹射出他的手腕,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薛西斯,将银锥扎入左手掌心,剔开血肉,挨着手骨在一瞬间划开—— 大量的鲜血涌流而出,在他的手中迅速凝成一柄接近骑士剑的十字锥形剑。 嗒、嗒、嗒…… 只有血族能听清的脚步敲击声,在灰石街道响起。 薛西斯向着斐多菲走来,血红的刀刃随着他的前进不断地增殖,几步间便密集了一倍,宛如盘游在初秋凉风中的猩红鱼群。 “啪——” 一面玻璃突然生出裂纹。 血场力量在增强,在逼近……斐多菲苍白的额头上微微沁出冷汗。 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薛西斯。 “哗——!” 仿佛有人将那一面玻璃墙在瞬间撕碎,晶莹的碎片在薛西斯背后瀑布般倾泻而出。透明玻璃的尖锐碎片,如蝴蝶的断翅般落满地,闪着远星的寒光。 随着他的靠近,一面接一面的玻璃爆裂,碎片宛如处于旋风中,呈弧度四溅抛洒。 或者抛向高空的黄月,或者飞射入室内的墙壁,或者旋飞地面。 在几个吐息之间,那道被高楼的阴影掩映的身型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浮游出深潭的鱼怪…… 斐多菲可以清晰地看到薛西斯在夜色中的无光的漆眸…… 盛着何等的暴怒! 斐多菲抬起长剑—— “叮叮叮——”一簇簇横飞而至的血刃与血剑相击,飞出来自地狱般的红芒。斐多菲顺势退后两步,想要从身侧的小巷逃走,空中的变幻着群像的血刃仿佛窥探到他的意图,将展开的血刃群收束成梭型,低低地流过寒光的刃尖对准—— 血刃如暴风骤雨向他倾覆,连空气都发出如啸的哀鸣。 近距离的血场带来更为强大的力量,即使斐多菲用血系力量防御,还是被好几把无柄之刃透穿身体。 他的肩膀、胸膛都纷纷绽开血花。 “啪——!” 斐多菲手中的长剑突然张开,变成一把血伞,挡住了狂风波涛般汹涌的刃潮。 一把银色的小刀旋转过薛西斯的手指,被握在指尖,随即划深左手浅浅的伤口。浓稠的鲜血流淌,一旦滴入空气,便如初生的红色的蜂鸟,向前飞掠。 万人迷_184 分裂、延伸、硬化……在接近斐多菲上空时,几滴血点已经重新增殖为重重血刃,如生长在空中的一片红棘。 如争夺腐食的兀鹫,用尖锐的鸟喙啄食—— 坚硬如盾的雨伞在震颤中爆碎。 斐多菲急速后退,一把血刃扎中他的脖颈。 斐多菲拖住刃尾,光滑的血刃在他满是鲜血的手中像泥鳅一样滑腻,在他毫无犹豫地试拔出血刃之前——噗……低低的几声刺透声几乎同时响起——血刃在一瞬间羽张成十字刃,另三处刀尖自他脖颈两侧和后颈透出。 如鲠在喉。 斐多菲吐出口鲜血。 他向后退去,试图转入深巷,但薛西斯已经瞬间闪现到他的面前,仿佛是慢条斯理的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却倏忽收紧五指,抡臂带着他的后脑勺撞向一边店铺外墙角。 像被捏碎的泥土,爆溅开泥灰—— 墙角青砖石的棱凸被撞出一块碎凹来。 薛西斯将斐多菲的头颅摁在墙壁上,墙边是破碎的玻璃橱窗。 他面容冰冷如铁,苍白的手指开始不断收紧。 斐多菲的额角绷出青筋,鲜血从耳目溢出。 死亡的滋味,很久没有尝过了。 由于“曙光时刻”让血族死亡过半,《血族法》在长老票选时,豁免了“死刑”。无论是多么罪大恶极的血族,被判刑无非是“强制沉眠”而已。根据罪行的大小,血族会被判在作为监狱的戒备森严的墓场“长眠”,或一百年,或二百年……如若是“长眠一千年”,那么也就等于是变相死刑了。 但对于罪犯来说,“无期徒刑”和“死刑”完全是两码事。 无期徒刑,等于逃狱的机会有无限次——而越是罪大恶极的罪犯,越知道怎么逃离那不值一提的囚牢,退一步来说,即使被抓,也不过是多判几年长眠时间而已。 所以,即使是像斐多菲这样被血族也视为罪犯的恐怖分子,双手沾满鲜血时,也仍然远离死亡的腐旧味。 一百多年的和平,让经历过战争时期的他,都不免觉得古老而残酷的时代,为了人类、为了爱与背叛,血族可以轻而易举地残杀同类的事,听起来更像是一个传说。 在传说中,杀死一个血族,只要…… 斐多菲双目一错不错地凝视着薛西斯,抬起颤抖的右手,“嗖”,一道银箭射向远处的苏试。 薛西斯果然如他所料分神拦截。 “砰——!” 一个血球在斐多菲面前爆炸,弥漫开一片血雾。 薛西斯“叮”的一声将银箭掷在地面,脚步向前一步,却又停住——身后传来倒地声。 在轻咳声中,鲜血涌出苏试的唇,顺着面颊淌下去。 他躺在黯淡无光的砖石地面,好像被野猪的獠牙无情地蹂/躏过的阿多尼斯,瘦削优美的肩膀在叹息中战栗,转过一双充满碎光的碧眼,投来失去焦距的令人心碎的一瞥。 薛西斯面色微变,单膝跪地,揭开被血濡湿的布料,检查他的伤口。 伤口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愈合,薛西斯面色白了几分,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触碰他。 噩梦般的感觉。 仿佛他在梦中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他躺在某个地方,像一幅大师的名画。 像一朵玻璃棺中的露湿的百合,或者玫瑰,身侧洒着几片从他身上凋落的花瓣。 空气仿佛变成了无形的刃,冰冷地割伤他的喉管与肺腑。 “……” 如果苏试还清醒着,他一定会惊奇于在薛西斯的脸上看到类似于无措而惊惶的神色。但夜色似乎倾倒进了他双眼的水池中,倒涌的血水令他呼吸困难,他想要呼唤薛西斯: 扶、扶我起来…… 但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抬起颤抖的手腕。 这倒是惊醒了薛西斯,他一手握住苏试的手,用手臂将他紧紧地圈入怀中。苏试痛苦地皱眉,睫毛都不停地颤栗起来—— 万人迷_185 就像是沉重的车轮在夯实的泥地上也碾压出一道道深深的车辙,苏试只感觉被他坚硬的胸膛和蛮力的臂膀挤压得伤痕累累了! 苏试顿时眼前一黑。 薛西斯撕咬开自己的手腕,将淌着鲜血的伤口递到苏试唇边。鲜血大多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流去,只有少数被喂入苏试的口中。 好在求生的本能让他追逐着啜饮鲜血,他试图咬吸薛西斯的手腕,但牙齿如初生的奶猫般,没有力气,只是在薛西斯的皮肤上轻轻地磨了两下。他的意识有一阵没一阵的模糊着,偶尔还会被滚入喉中的血液呛到。 薛西斯低头咬住自己的手腕,满满地吸了口血,托起他的脑袋,俯身吻住他,将血液,急切地,一点点地喂入他的口中。 这并不是浪漫的吻,口舌间全是两人鲜血的腥咸味。 还有溢出的鲜血顺着两人的口角淌下下颔,黏腻地顺着颈部线条蜿蜒着滑落。 但这样的交缠,却比吻更深刻。 阿托莎扶着墙框,勉强站起来,裙摆上的玻璃碎片滑落,掉在地上叮铃作响,她的双腿还有一点发麻般的不适。 薛西斯一口一口地哺给苏试自己的鲜血,大概连他自己也记不清到底喂了多少。 苏试感到腹部恢复了知觉,灼烫和抽痛的感觉正在腾升,像一团云雾扩散。他绷硬的脊背颤了两下,唇中溢出痛苦的叹息声,喉中发出呼痛的“呜……”的轻音。 他怕疼,他知道喊叫会减轻一定的疼痛,但他忍耐着。 薛西斯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低头用脸颊贴上他的额头,轻蹭着拭去他额上的冷汗,并不知道自己的冷汗其实更多。 他的刘海坠落下来,一缕一缕的都是濡湿,苍白的脸上沾着苏试的血。 “理查!” 苏试感到被禁锢在一座钢蓝色的机器上,机器十分庞大,轰鸣声即使低沉,也很沉厚。巨大的轰鸣声在他的胸腔中响动。 但他知道,那是安全的。 他向着这台坚硬的机器寻求减轻痛苦的良药,努力睁开眼睛看清那张模糊的面庞,他的视野就像玻璃杯挂满了冷雾和水珠,只看到在一道硬挺的鼻梁的一侧,落下了很深的阴影。 薛西斯用双手按压住他的伤口,低头看到他的眼中,无意识地滑落一颗泪珠。 他的眼睛像一张网一样,困住薛西斯的心,勒得他生疼。 他的唇边细细地淌下一道血痕,濡湿的薄唇中,染满血迹的犬齿微微地变尖了。 薛西斯咬破自己的舌尖,低头吻上他。 * 理查将薛西斯的车开到近前,薛西斯将苏试抱上后座,命令道: “去最近的医院!” 理查透过后视镜看到向着车子走来的阿托莎,一分神的功夫,便被薛西斯一脚踹在座椅靠背。他不再迟疑,用屁股调整了一下松摇的座椅,便立刻加大马力,让车子倾斜着飞入天空,再猛然掠去。 白色的裙摆在suv喷出的气流中晃荡不已,宛若在湖心荡漾的荷叶。 阿托莎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只感到厚厚的冰层破碎,一颗心坠入其中,沉入渊底,寒凉彻骨。 * 薛西斯城堡。 清晨的光芒淡淡地透入黑色的窗纱,地上的地毯是深蓝色和金色的纠缠,两声鸟鸣飘入室内,清脆之音,如晨露般透澈。 薛西斯的面容难得一见地逸出一丝疲惫,他脱下大衣,随手搁在休息厅的椅背上,正要解开马甲,便见到映着晨光而坐的一个娇小的身影。 阿托莎端正的坐着,静静地望着他。 “……怎么?”薛西斯停住手,向阿托莎走去,“怎么还没睡?” 阿托莎双手交握在膝前,声音无比柔和,低如轻喃: “下个星期,我们就要订婚了。” “……” 薛西斯停下脚步,苍白的面容在黑纱过滤的光晕中一片迷离不清。 万人迷_186 阿托莎缠绕着手指,接着问道: “还是我们要取消订婚?” “……” 薛西斯只感到浑身冰冷,仿佛有一桶冷水兜头灌下。 沉默也许有一刻钟,也许只是一朵羽毛从半空中飘落到地毯上的那么一段时间。 薛西斯像一座解禁的雕塑,重新变成了成熟、危险,又充满魅力的男人。 他走到阿托莎身边坐下,伸展开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肩膀,用低沉如钟的声音道: “取消订婚吧,” 阿托莎抬起脸,看着他,眸中沁了一点泪光。 薛西斯俯视着她,拇指的指腹滑过她娇嫩的脸颊,唇边逸出一点微不可见的微笑: “我们直接结婚。” 阿托莎怔愣片刻,展露笑颜,如朝日破开云雾般灿烂。 她淡淡地羞怯般地低下头,依偎在薛西斯的怀里,搂住他的腰。 薛西斯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眉骨下的与鼻梁一侧的幽影浑然,沉沉。 两个人相拥而坐,各自怀着复杂的心思。 ※※※※※※※※※※※※※※※※※※※※ 一语惊醒梦中人 意不意外? 第六十八章:罗密苏 嗒、嗒、嗒,疾雨般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圣别克医院的漆白色的病房门被猛地打开—— 苏试听闻动静,转脸看向门口,巴兰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惊惧又隐怒的表情。 巴兰收敛了一下情绪,但面部仍然显得僵硬。 他放缓脚步向内走去,身后的随从未经允许,只是守在门外。 “是谁让你遭受了痛苦”,话还没有问出口,苏试便已经向他张开了双臂,作出一脸的可怜相: “兰兰,我受伤了!” 巴兰没忍住被他逗笑了,坐在床沿边任由他抱住自己。 这时门外又隐隐传来声响,苏试耳朵微微一动,抬起手腕抵着额头,一脸肾虚地道: “我、我有点晕……” 说完“嘤咛”一声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 巴兰关心则乱,见他晕过去,有点慌了,正要叫医生,门又打开,进来一位面色苍白的血族。 巴兰微微挑眉: “洛尔加先生?” 巴兰认出眼前这位血族是薛西斯城堡的家庭医生,虽然只在二十年前见过费德里科洛尔加一面,但他记忆力超群,绝不会认错。 “向您问候,巴兰少爷。” 洛尔加语气淡淡地行了个礼,随即将手提的保温盅打开,在敞口瓷杯里倒了一盏药草汁。热腾腾的白烟袅娜散开,与热气一道散开的还有各种草药被煮得稀巴烂的那种混合腥臭味。 “米诺少爷,还请起来喝药。” 万人迷_187 苏试:“……” 苏试持续昏迷中。 “米诺少爷,您失去意识的时候,心跳频率平均每分大约50次,醒着的时候,每分70次,在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您的心跳速度稍微加快了一点。” 语气毫无波澜的医生虽然对着苏试说话,一双狭长的冷眸却是看向巴兰。 “……” 巴兰看看床上毫无知觉的苏试,再看看医生,悟了。 巴兰对医生微微颔首。 医生便又道:“如果米诺少爷再不醒来,那就只好把药水用漏斗直接灌进去了……” 说着就打开摆放在一边的药箱翻找起来。 苏试本来还指望巴兰帮他打发掉那个血族医生,此时却听到巴兰在一边道: “我帮你扶着他。” “……” 苏试只好再“嘤咛”一声醒过来,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 洛尔加多看了他一眼——在之前苏试可不是这样的,虽然一副病美人的样子,但递给他药,却是一脸微笑着无比优雅并且干脆地喝完了。巴兰一来,他就变得无比的矫揉造作…… 洛尔加直接把药汁递给巴兰。 巴兰顺手接过,并不觉得一个医生直接差遣他喂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米诺,坐起来。” 苏试有气无力地爬起来。 “先喝一口。” 巴兰哄道,给他喂药汁。 他就着巴兰的手喝了一小口,很快就撇脸避开了。 巴兰抬起敞口瓷杯,吹了口气,看着药汁的白气往前消散,淡淡地道: “那就先让我看看伤口。” 距离他进医院已经六个小时,到现在还需要喝药,那就说明伤还没有好利索。 “……”苏试微微一僵。 病房布置得十分别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半卧室半客厅的雅淡居所,对面墙上挂着一面蛋糕花边的圆镜,下面一张矮几上摆放着一个花瓶。 苏试缓缓地将脸靠到巴兰肩膀上,抬眼透过银镜望着巴兰,伸手拉住他的手腕,蹙着眉道:“你不能这样对我,巴兰……” 巴兰的表情差点崩了,被他看得说不出话来,好像一大团白雾堵在了心口。 “……” 巴兰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了。 苏试立刻趁热打铁,从背后搂住巴兰,把额头在他肩膀上左右地轻蹭着。 巴兰求助的看向一边的洛尔加医生。 “……” 洛尔加一动不动地抬头瞻仰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作,内心则是冷冷的一声:呵。 不过巴兰也不是没有对付苏试的办法。 “那就等你想喝的时候再喝吧。” 虽然说了妥协的话,巴兰却一直单手端着药盏不曾放下。 药凉了就让洛尔加重新倒杯热的,一边陪苏试聊天,一边用勺子耐心地搅到适合入口的温热。 万人迷_188 如此反复三次,把苏试的良心折磨得不行,只好捏着鼻子让巴兰把药一勺一勺喂了吃。 但捏住鼻子,这药喝起来还是臭的。 苏试又端着碗准备一口灌下去,灌到一半就忍不住作呕的感觉,又吐了。 之前喝的那碗喝着想吐的时候,他都是拼命忍住了的。 就那么一小碗药,苏试喝了三次,才勉强喝到底。 苏试一脸菜色地抬起头,看着巴兰道: “巴兰,我们还是不是好兄弟?” 巴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是略微困惑地点点头。 苏试道:“既然是好兄弟,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苏试说完,以毅然决绝的勇气干掉碗底最后一口最苦最腥最臭的药汁渣,扑倒巴兰,捏着他的下巴,将一口药汁一滴不漏地送进他的嘴里。 巴兰搂着他,面不改色地将喂到嘴里的药汁一滴滴地咽了下去。 作为一名男性血族贵族,除了繁复的文化课,巴兰还要从小学习各类体术。 其中“捕食”课最轻松,目标主要是人类。课程会循序渐进,即使对于身高不到一米的血族小孩来说,学会挑选合适的人类下手,都是十分简单的事情。学习这种技巧,就像人类小学生学习跳远、跑四百米一样轻松。 “狩猎”稍微难一点,因为形式更复杂,而且已经出现了“竞争”因素,男孩们需要比较打到的猎物,以此来评定彼此能力的优劣。男孩子不仅好胜,还好斗。平时私下约玩的打猎还好,像家族狩猎这种大型场合,表现会影响到自己在社交圈的风评,难免私底下阴手、下狠手争夺,不过大家的目标是抢夺猎物,浪费时间在打斗上也不划算,所以最多流血骨折,不会出现穷追猛打的情况。大人对此也基本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决斗”比狩猎简单,因为狩猎需要学会骑马、刀枪弓箭等等,决斗只是“一对一对打”,血系武器没有限制,可以随心所欲。但“决斗”的危险度要比“狩猎”更高,原则上来说,不能打残对方。 ——血族虽然自愈能力很强,但伤得太重而昏迷好几年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出现。 小孩子没有分寸,只要有大人在一旁做裁判——也就是说按规则进行决斗,就可以对对手下死手,一旦有不合适的地方,大人会中止这场决斗。 “战斗”则不同。 血族虽然人数稀少,但科技发达,虽然血族贵族也有服军役的义务,但真的出现小型战役,也还没缺人到需要贵族上场的地步。 当一个贵族不得不战斗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在你周围,稳定的秩序已经开始崩坏。 “战斗”的目的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姐妹、妻女,守护自己的家族,守护自己的领土,它不是可以个人意愿中止的游戏,或者温和的竞争比赛。 想要成为一个以一挡百的战士,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血族虽然个人战斗力在星际可谓最强,但他们有他们的局限——怕光、数量稀少、繁衍艰难,这就要求他们,至少要做到能以一挡百,还有再去追求以一挡千,以一挡万。 爵位越高的,越要小心不要落后于人。 经历过“曙光时代”的血族,爵位基本都是靠对那场战争的付出程度换取的。各级爵位,每个城市的规定不同,但都有上限。爵位世袭三代,三代之后,若没有可以维持爵位的功勋,就要开始跳级削爵,由其他已经积累了进爵功勋的血族取代头衔。 (削爵其实也挺简单的。比如巴兰,如果犯了家族罩不住的错,被长老会判削爵处分。他就只能被伯爵级别的父亲授予男爵的爵位,以后他的父亲如果将爵位传给图朵,图朵可以成为伯爵,但如果传给巴兰,巴兰就只能当子爵,如此一来,西西拉家族的最高爵位就只有子爵了。出现这种情况,是整个家族的耻辱。) 培训战斗就不是小男孩和小男孩之间的事了,贵族男孩需要和成年血族进行技巧和实战的学习,一个伯爵的孩子,在成年前,至少要能打败一个子爵级的血族男人,才会被视为优秀。 战斗训练的底线是“不要打死”。 当然对战老师出手的强度,一般都是在学生的攻击强度上稍微提一点。如果学生随便应付了事,“战斗”课会相当轻松。但学生如果尽全力想打败老师,结果必然是被打到吐血。 变强的过程就是,从你被人一出手就打到吐血三升,到你一出手就将对手打到吐血三升的过程。 血族小孩子对于血系力量的控制还不够成熟,虽然受伤都能自愈,但重伤护理不好的话,会影响到他们的血系力量——也就是说,你的伤是好了,但你的血系力量场变弱了,这对于血族来说就是变相残废。 解决办法就是喝药。 苏试现在喝的这种药汁,巴兰小的时候没少喝,早已对这种味道习以为常。 苏试没有在巴兰脸上看到痛苦的神色,不禁感到一阵失落。 “……” 巴兰看着他缺乏血色的苍白的脸,好笑又心疼,最后都只是化为一笑。 苏试俯视着他俊艳的容貌——那张脸在蒙昧的晨光中,散发出温柔的光泽——也跟着微笑起来。 只要是巴兰,只有巴兰。 他不必斟词酌句,考虑说话的法则,不去维持什么修养什么礼貌,担心偶尔不当的词句是否会触碰到对方心中的一株不能碰的含羞草。可以调侃他,也可以戏弄他,不管是嬉笑,甚或怒骂,他都懂。 万人迷_189 即使真的惹恼他了,也不必道歉,因为知道他明白这是无心的。 他想静的时候,他不会怪他无聊、冷场;他想热闹的时候,他又总能捧他的场,如同乐在其中。 如果巴兰是女孩子,苏试觉得自己应该会爱上他。 他伸手抚过巴兰冰凉的脸颊,看着那双漆黑深澈的双眸倒影着自己染了晨光的眉目,苏试低下头,额头几乎贴到巴兰的额头上,彼此的双眸无限地倒影着: “……她的美貌使这一个墓穴变成一座充满光明的欢宴的殿堂,我的爱人,我的妻子!死虽然已经吸去了你呼吸中的芳蜜,却还没有力量摧残你的美貌;你还没有被他征服,你的嘴唇上,依然显着红润的美艳。啊,亲爱的朱丽叶,你为什么仍然这么美丽?难道那虚无的死亡,也是个多情种子,要将你藏在幽冥洞府做他的情妇?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要留在这儿,永久地安息下来。啊,嘴唇,你呼吸的门户,给我一个合法的吻!来,苦味的向导,赶快把你的厌倦于风涛的船舶向那巉岩上冲撞过去吧!为了我的爱人,我干了这一杯!啊!卖药人果然没有骗我,药性很快地发作了。我就这样在一吻中死去。” 说完他从巴兰身上翻下来,往边上一倒,歪头做死状,手里捏着小药碗。 巴兰坐起身,用一种戏剧腔念道: “罗密欧!啊,他的脸色这么惨白!这是什么?一只杯子,紧紧握在我忠心的爱人手中?我知道了,一定是毒/药结果了他的生命。唉,你为什么不留下一滴来给我?我要吻你的唇,也许上面还留着一些毒/药,可以让我当做蜜糖服下死去……” 说着,他向苏试俯身,脸凑向他的脸,唇不断地靠近他的唇…… 在两个人相隔不到一寸时,苏试破功笑出来,睁开眼看着他,伸手推了他一把。巴兰顺势地重新坐起来。 欣赏了一幕床上戏剧的直男洛尔加医生在一边目瞪口呆:“……” 本来他还觉得一身狼狈地守在病床前,等对方快苏醒时却又立刻离开的公爵好像基里基气的……现在一对比,洛尔加顿时觉得误解了薛西斯公爵。公爵那才是直男的正常反应啊! 苏试闹了一会儿就觉得肚子有点不太舒服,加上药汁的催眠作用发挥出来,便有些疲顿了。 他穿着病号服,躺在床的对角线上,把脑袋枕在巴兰的腿上。 巴兰掏出胸帕,贴在他的唇上,为他吸拭沾染的药汁。 苏试瞥到一边原本棺材脸的血族医生一身的不自在的样子,他转过头对着洛尔加微微一笑,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思,不以为冒犯,还颇为得意。 “我呀,我的唇湿了,我知道 在床榻深处失去古老知觉的诀窍……” 他舒适地枕在巴兰的腿上,闭着眼睛吐露一两句暧昧诗句。 他向上抬起手,搭着空气一般。 巴兰腾出一只手握住他。 他捏着巴兰的手,放到唇边一吻: “面对看着我的眼睛,我代替了明月、朝日、碧空和繁星! 在我这床上,无能为力的天使,激动得如痴如醉 为了爱我,哪怕遭受地狱的惩罚,人们也会甘之如饴。” 他露出无意为人所见的风流的一笑,旋即酣然睡去。 洛尔加在微微怔愣后,急忙转过身,在心里画了个十字架:始祖在上!我愿意用母胎单身三百年,换一辈子宁折不弯! “……” 巴兰凝望着他的睡颜,无意识地捏住他的一缕金发,在指间轻轻地、来回地搓弄。 等苏试睡沉了,一转身,找到枕头睡了。巴兰为他盖好被子站起来,原本仿佛被天使的光环照耀着的面容突然变回了血族那种冷若冰霜的玉石般的颜色。 他无声地示意洛尔加跟他一道出去,两人走出病房,巴兰带着洛尔加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来,转身看向身旁的洛尔加: “说吧。” 他的面容瘦削而冷酷,声音如银锈般,动听,却毫无感情。 此时此刻,洛尔加才突然清楚地意识到,站在他眼前的是一位位高权重的贵族,而自己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平民医生。 ※※※※※※※※※※※※※※※※※※※※ 注: 关于《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两段对白,改自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五幕 最后苏哥念的诗,改自波德莱尔《吸血鬼的化身》,就当苏哥随口改的。 万人迷_190 ———————————— 想写吻戏,为了剧情,克制了一下 如果给巴兰多一点时间,我相信他是可以掰弯苏哥的,比如穿个女装宛若贵妇一起看歌剧这样(烟) 第六十九章:四人聚会 90. 89. 88. …… 71. 70. 苏试看着好感度间隔地一点点地下降,如同一点点地磨平心上的棱角。 张爱玲写过一篇师生恋的小说,男主是有妻女的老师,而女主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学生。结局苏试忘记了,在张爱玲的所有小说中,这篇并不能得到他太多的青睐,他记得男主在挣扎后,终于决定为了女学生离开妻儿,但女学生却反而开始犹疑了。 他想起在文学概论课上,已过而立之年的老师,讲起这篇小说的时候,说到的一句话: 对于一个事业家庭已经稳定的中年男人而言,放弃既有的生活去开始新的恋情,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它并不是简单的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婆和年轻貌美的女学生这样的选择。 苏试并未因此而同情那个男人,但那一份从未试想过的平凡又庸俗的痛苦,却在一瞬间深深地触动了他。 对于薛西斯而言,他是让他觉得不值得的,还是不敢的那个人? 年轻的人,总想着奋不顾身;而年老的,总想着全身而退。 像薛西斯这样的男人,习惯于拥有一份可以控制的情感,他希望他对它的风险和收益了如指掌。 他只是一个人类,二十三岁,最多只会再美二十年。 如果他觉得他不值得爱,大可以再浪二十年。二十年后,他仍然是黄金单身公爵,可以随手将一个鬓白的中年男人抛弃。 苏试微微歪了下头,手指拨转了一下面前带着孔雀蓝勾花的水晶杯,平如小镜的碧色茶水倒影着薛西斯的身影,他心想: 此时此刻,我应该是对他动心了的。 “你迟到了。” 阿托莎甜蜜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薛西斯张开手臂,由男仆解下他的大衣,他坐到阿托莎身边给了她一个面颊吻: “但是我的心早就已经飞来此地了。” 阿托莎“噗嗤”一笑,转脸对巴兰解释道: “他昨天去奥德赛了,刚不久赶回来。” 她的眼波流转,当睇到以巴兰的情人身份赴约的苏试时,礼仪性的弯起唇角便化为了动人的一笑。 这是一间歌剧院的二楼包厢。 透过红色天鹅绒挽起的窗框,可以看到舞台上正准备着上演改编为音乐剧的《仲夏夜之梦》。 是她邀请巴兰和苏试来的。 “巴兰是我的好朋友,我想要亲自告诉他这个喜讯。”她这样对薛西斯说,“他想带他的情人也一起过来。” 其实她是想要亲口告诉米诺这个消息,薛西斯对此心照不宣。 这是一个未婚妻该有的得体的处理,在丈夫面前和旧情人划清界限,同时也以一种委婉的姿态让旧日恋人明白,两人已经绝无可能,请他忘记自己。 但阿托莎的真实目的当然不是这个…… 万人迷_191 米诺,到底是不是竞争者?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的心中就如有火烧。 她大可以直接向系统确认,可是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也许是她觉得难以理解,两人何以有此激情;也许是不想承认自己的一败涂地—— 她是真心地以为米诺是爱她的,还为此深切地同情于他……为着他的爱,她向他吐露薛西斯的不忠,薛西斯冷落她、忽视她给她带来的苦恼……她几乎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一份爱情,它是真挚的、温柔的,不计回报的。 如果那些深夜,那些如静河般的令人从泪中生出笑容的宽慰都是假的……那就太可笑了! 薛西斯的好感度说明不了什么,他不过是个三心二意、轻浮放浪的男人,会变心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既然他对她的好感度能在眨眼间从60跌到30,正说明了这场好感度争夺赛就如拔河,关键不在于绳子,而在于两边的人如何使力。 眼前的是个注定不会长情的男人。 只要确定了症结所在,只要她解决了问题的关键,她还是能让薛西斯的好感度再次涨回去。 她想要的是确认一件事—— 到底是薛西斯在一头热,还是说米诺也和他暗通了款曲? 她心中想着许多事,面上却依然微笑着。 舞台上的剧情正进行到,女主的父亲坚持要女儿嫁给狄米特律斯,而狄米特律斯也劝男主放弃女主。 男主便对情敌道: “你已经得到她父亲的爱了,狄米特律斯,让我保有着赫米娅的爱吧;你去跟她的父亲结婚好了!” 阿托莎还有心情跟着莎翁的俏皮话娇笑两声。 几个人围着一张黑木桌坐着,并没有真的在认真看剧,只是听个响而已。这时门打开来,一个男仆端来一大玻璃盘的黑樱桃,说是剧院经理叫人送过来的。 “我喜欢樱桃!” 阿托莎随手撷起一个樱桃,咬了一口: “好吃!” 她将那颗樱桃递到薛西斯嘴边,“你尝尝看。” 薛西斯低头衔过那半颗樱桃,神态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了,只是抬起头的瞬间下意识地抬了下眼,看了苏试的方向。 苏试扭开脸,伸手握住花瓶里的玫瑰花,作出嗅闻花香,一派怡然自若的样子。只是玫瑰花茎上有刺,扎破了他的手指,他却不曾察觉。 巴兰心疼,不免有些迁怒阿托莎,觉得眼前秀恩爱的两人很是碍眼。 他牵过苏试的手,苏试只是微微惊讶地抬眉看他,无声地询问。手指上的伤口只有一点,已经痊愈,只留下一点微红,巴兰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指尖。 “咳、咳咳!” 薛西斯在一边用力咳嗽起来。 他肺活量大概是巨大的,阿托莎坐在他身边只觉得仿佛空气都因着他胸腔的鼓动给震颤了。 “怎么了,不舒服呢?” “我喉咙痒,”薛西斯看着巴兰道,“还有点起鸡皮疙瘩。” 他觉得他以前肯定是瞎了,才会看不出巴兰的龌龊心思。 巴兰没有搭理他,只是看了一边的弗里曼一眼。 弗里曼立刻会意,向剧院侍从讨来一个精致的黑色礼物盒,将那朵沾了点血的玫瑰小心地剪下放入,再用绸带绑好,准备带回去给巴兰少爷碎尸万段。 苏试拣了颗樱桃放入口中,嚼完了准备直接吐在眼前的水晶碟中。 巴兰将手伸到他面前,苏试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吐在了他苍白修长的手中。那只手就像雕像一样优美,让苏试有一种玷污了艺术品的罪恶感。 巴兰却不觉得污秽,只是将果核搁入碟中,避免他不合规矩的吐法被人看轻。 “……” 薛西斯觉得巴兰gay得不能直视。 万人迷_192 “……” 阿托莎笑得如同一幅画像——唇角的弧度宛若固定般: 怪不得巴兰一开始不停地给她讲苏试的好话,到后来却是她不联系他,他就可以一连几个月不和她主动聊一句。 ……她早该想到了。 苏试见巴兰没吃樱桃,便帮他拿了一颗,喂到他唇边。巴兰唇边含着一丝甜蜜的微笑,如天鹅般倾颈,正准备启唇咬入,薛西斯在底下突然踹了桌子一脚。 漆黑的檀木独脚桌撞在巴兰身上,把他惊了一跳。 在巴兰反应过来之前,薛西斯已经把桌子往回拉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巴兰不满又怀疑地瞥视他。 阿托莎在一边打圆场,她打了薛西斯的大腿一巴掌: “叫你不要抖腿的!” “是,我错了。” 薛西斯点点头,对巴兰微微一笑,“还请不要介意。” 他的笑容显然缺乏真诚,但态度坦然大方,一派自信会被原谅的样子。 巴兰微微眯了眯眼:流氓里的贵族,贵族里的流氓! 巴兰拍了拍礼服,颔首表示宽容: “听说年纪大了的人,腿脚就会不便利,我当然不会介意。” “……” 薛西斯的微笑里似乎掺入了力道。 但巴兰却懒得在他身上多花时间,只是转脸去看苏试。他的一只手搭在苏试的肩上,指尖不时地抿弄着他耳边的短发,或者挑着发丝整理两下。苏试很是责备地看了薛西斯一眼,薛西斯接收到他的眼神,朝门口扭转脸,假装若无其事。 阿托莎开口道: “其实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最先告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 几个男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她,阿托莎则转脸看向薛西斯: “我就要结婚了,婚礼就订在下个月。” 她凝望着薛西斯的脸,那张脸上的第一神情是冷静。随后薛西斯表示郑重地坐直身子,却又带点玩笑地对巴兰道: “记得早点准备好礼物,1000金币以下的不收。” 他没有看苏试。 阿托莎拍了他的手臂一下,转脸去看苏试,苏试只是低着头,握着透明的水晶勺子,仿佛要搅拌杯中的冰块,却忘了动作。 阿托莎看着他,轻声道: “米诺,祝福我吧。” “……” 巴兰抓紧了苏试的肩膀。 沉默片刻后,苏试转脸对巴兰道: “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的笑容有些仓促、勉强,还有不知该如何应对的一点茫然。在灯光中,神色显得十分苍白。 说完他便站起来,巴兰也跟着要站起来,苏试用手压住巴兰的肩膀,从他身后走了出去。 门被男仆重新关上。 “啪——!” 万人迷_193 巴兰手中的杯子瞬间在茶水的飞溅中变成了一团碎片。 “巴兰?”阿托莎惊讶地瞪圆眼睛。 “你应该先告诉我,再让我来转告他!”——责备的话语在脑中鸣响,但是巴兰知道他没有理由向阿托莎发火。 他僵着脸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将湿漉漉的手向一边伸去,让弗里曼给他擦干,举起另一只手,用手背挡住自己发怒的神情。 第七十章:爱与泪 苏试趴在阳台上,一只手撑着下颔,淡青色的绣球花开在白瓷花瓶中,白色纱帘从两边如烟垂落。 夜风掀起他的一缕金发,远处的灯火如沧海明珠,阳台内亮如白昼。 不知从何处房间传来轻缈的歌声: “…… 如何才能变得勇敢 我担心我即将沦陷, 该如何相爱 但是看着你独自伫立 我所有的不确定 在某种程度上刹那间全部消失 近如咫尺 我在每天等候你的日子里死去 亲爱的不要担心我爱过你 爱过你一千年 我爱你,比一千年更久远……” 像渴望的幻想,又像是一个预言——歌声如被风吹走的纱巾,飘飘摇摇无着处。 薛西斯停下脚步,凝望着着不远处望月的身影。 他沉湎于宁静而纯洁的姿态中,也许为那道突然消失的脚步声所困扰,他放下手,漫不经心地回首。 他向他转过身来,有片刻的凝滞,随即用一抹微笑复活。 微笑是一缕夕阳的余晖。 此时此刻,楼下花园的喷泉奔赴天宇,像一颗透明的,不断坠落着水晶叶片的树。大滴大滴的水珠沾着金光洒落下去,接连不断,反而像是静止悬浮在半空,在阳台外,在他身后,被轻柔的旋律托起。 那道沙哑而甜美的声音唱道: “时光永驻 她的芳华未改……” 在那双流淌着甜蜜毒/药的碧眸中,在那令人沦陷的眼波中,仿佛飞出无数梦幻的蝴蝶,扑入他渴望永恒与未来的心湖。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很久,他似乎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回到时间之中。 脚步声重新在走廊上响起,薛西斯走到苏试的身边,而苏试往旁边一退,退到他身后,靠到了墙侧。 薛西斯将手肘搭在阳台上,望着眼前的喷泉。 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却突然想起并没有应当解释的立场。 万人迷_194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 片刻后,苏试先开口。他道: “一个月后,你真的要和她结婚?” “结。” 苏试从地面抬起视线,转脸看向薛西斯: “所以我们的契约也会在那时终止。” “对。” “你会遵守诺言,在结婚后不再找其他女人,只爱她一个。” “会。” “你发誓。” 薛西斯转过身看着他,慢慢地举起右手,弯了一下拇指,作出血族起誓的手势,缓声道: “我发誓。” 苏试微微地抬高下巴,仿佛这样可以缩减两人的身高差: “你发誓,在那之后,除了阿托莎,不会爱上任何人。” “我发誓。” “以你的生命发誓,你不会爱除了阿托莎以外的人,如果你违背诺言,就让时光在你身上以十倍的速度流逝,让你遭受厄运,疾病缠身,以后坟冢前的花岗岩碑石也被盗墓贼搬走。” 薛西斯眨了下眼睛,宽容地微微一笑: “我发誓。” 苏试静静地望着他,忽而眨了下眼,唇边凝着一点天然的微笑: “用我的生命发誓,如果你违背诺言,就让我在得到我所爱的人的爱之前死去。” “……” 薛西斯的手指蜷落下来,他漆黑的眸凝视着他美丽的脸庞,而他优美的薄唇吐露着无情的语言——他已经知道,那对他而言是残忍的。 他们彼此凝视着。他的明眸如同无歌的琴弦,奏响了那首一直被他忽视的动人韵律。 那个字,他们现在仍都无法说出口,然而一个已经问过,而一个已经回答。 但这个回答还不够。 但还不够明晰。 薛西斯不免心中一动,他想,如果此时此刻,他开口询问,是否能在他口中听到令他狂喜的答案? 但他不能,不能去触碰那个答案。 他不想开始一段注定会痛苦的感情。 地位、知识、财富……都可以随着年岁增长而积累,唯有寿命…… 曾经,在欢爱的猎场上,他遵从直觉,撕咬猎物,毫不留情。 然而爱不是猎物,爱是陷阱。 爱上他,会让他万劫不复。 “我爱你,”薛西斯最终承认道,幽暗的双眸如苍穹般温柔,“但我不能很爱你。” 那微不可见的一点微笑像花瓣从唇上掉落,苏试无言地看着薛西斯,微微抬着眉弓,轻缓地眨着一双闪烁着绿泽的眼睛。 片刻后,他才动了动唇,舌尖勾动简单的音节: “好。” 刚才的试探已经耗完了他全部的勇气,他无法再追求更多。他没有办法勇敢地去追求自己昔日恋人的未婚夫。尽管他也爱他。 万人迷_195 “……” 苏试撇开脸,不再看薛西斯。 ——一个已经拒绝,而一个也不多做纠缠。 薛西斯的脚步稍微迟疑,便即转身离开。他想,这一切终于结束了,他将回到正轨中,重新成为在声色场合游刃有余的那个男人。 而不是为了爱情神魂颠倒、黯然神伤,最后又承受无边无际的折磨。 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在走出几步后,下意识地回了一次头。 苏试笔直地站立着,一只手插在兜里,下巴微微抬高,作出庄重的姿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那一双绿闪闪的眼睛眨着,眼中似有泪的光泽。 当他回过身看他,他不再眨动眼睛。 他的手指捏住身边的轻纱,缓缓地匀速地将它拉过。 那垂落的白纱帘如裁剪过的轻烟一段一段地将他遮挡——他的瘦削而挺健的肩膀,半张英俊又明媚的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无情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眼中的光却微微地闪动,慢慢地积蓄着,在柔软而微翘的下睫上垂成圆圆的半颗。 被压垮的睫毛无法再承受泪珠的重量,倏然滚落,那道闪光的泪痕却如错觉般消失在白纱之后。 他整个人,都变成了烟雾弥漫的太阳。 冥王要求俄耳甫斯在牵着妻子重返人间的冥途上不可回头,一旦回头则所有艰辛都将功亏一篑。 如果在以前,薛西斯会觉得俄尔普斯太过愚蠢,他的回头纯粹是意志的不坚定,现在却深深感到,他绝不可能忍住不回头。 薛西斯隔着轻纱抬起苏试的下巴,那双碧眸此时如同被雾气笼罩,英挺的五官朦胧…… 他多恨他这张脸! 薛西斯有些粗鲁地压下他的唇,辗转几次便变得温柔起来。温柔而热切。 苏试抬起手,隔着轻纱握住了他的肩膀。 褶皱、褶皱,不断地褶皱,洁白如烟的轻纱加入了这个吻,正如两个人之间始终无法撕裂的那层隔膜。 在唇间袅娜、转摩,暧昧的渗透,缠绵的温存,挑逗的轻咬……薛西斯捧住苏试的脸——轻纱如面纱一样笼盖在他的脸庞——更深地吻下去。 缠裹银丝,渗透温热, 轻纱如同渔网,捕捉着舌尖的热望…… 阿托莎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 本章配歌:athousandyears 豆米丸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318:37:09 末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322:19:02 喵了个猞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323:36:01 末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516:54:20 非人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517:55:05 程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518:47:35 豆米丸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623:23:19 豆米丸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623:23:24 铜冰烈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718:55:46 小e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90719:30:10 非人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721:21:04 非人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721:21:12 非人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721:26:42 万人迷_196 豆米丸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0815:21:15 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1121:51:46 感谢我的毛儿的地雷mua 第七十一章:确认竞争者 音乐剧结束后,各人散场。 ——回到单间包厢后,阿托莎装出不知情的样子,而苏试和薛西斯更像是两个刻意忽视对方的陌生人,偶尔有互动,也如蜻蜓点水。 漆黑的马车载着阿托莎和薛西斯回归暗黑城堡。 此时还不过刚过午夜,对血族来说时间还很早。 阿托莎在城堡三楼的休息室,对着梳妆镜摘除耳环。 她已经想了很多,此时此刻也仍有很多新的杂乱的想法不断地冒出来。但她一直努力地试图集中注意力,去解除头饰,解开掺入发丝的蕾丝飘带。 竞争是残酷的,她不会去为作出残酷的决定而惴惴不安。 但她不想在愤怒的时候制定计划,冲动行事。 片刻后,镜中的年轻女人已经换了一副更为日常的装扮。 现在要做的事去见薛西斯,他出去了三天,今天刚回来,她应该迫不及待地赶过去,表达一下她对他的思念与关切。 阿托莎弄乱一缕头发,向女仆询问过后,便向二楼的图书馆找去。 薛西斯已经不在图架间的长桌上摆放着一本被阅读过,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书。 阿托莎随手拿起书翻阅起来,一张便签掉落下来。 阿托莎俯身拾起,认出薛西斯刚劲便简的连体字迹: 我们恰像两株树,被命运所分离。 根脚隔着一条路,但枝叶却碰在一起。 阿托莎僵硬着手指,深深地吸了口气,把便签夹回书中,“啪”的一声用力关上书。她倒退了两步,转脸“呵”的笑了一声。 ……敢情她就是他们脚下的那条路? 阿托莎闭上眼睛,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 “是否确认米诺范为竞争者?” 确定。 “确认成功,米诺范为竞争者,但由于‘金手指’已被获取,判定不给予奖励。” 是他,果然是他。 虽然早已预料,但百分百确认的瞬间,还是有一股难言的怒火涌上她的心口! 是你背叛了我! 阿托莎咬紧牙关,凝视着空气中虚无的一点,仿佛在跟什么较着劲儿一般,握紧了双手。 她转身猛地一把推倒巨型花瓶,踉跄几步,靠着书架蹲伏在一地的碎片中。 她单薄的胸膛因为灼烧心肺的怒火而起伏,她摸到耳环,打开镀金的坠珠,取出里面的纸条,再打开戒中的全息光屏,将纸条上复杂的网址输入其中。 界面很快就出现一个永远不会被搜索到的漆黑的只有一个蝙蝠标志的登入页面。 页面分为两个区域,左边是老成员登陆口,你不会在上面找到新成员的注册按钮;右边是寄送信件区域,阿托莎在上面按次序填写了寄件人姓名和斐多菲的邀请码。 ——特定的邀请码可以让这封信件被直接传送给斐多菲,而不是dusk的其他成员。 我想见你一面。 万人迷_197 这不是我的错, 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阿托莎看着那份信件,点下了确认发送。 * 这些天,薛西斯忙于准备婚礼,在苏试的世界里宛如人间蒸发。 两人本就没有交集,往日相交也只是薛西斯对他的强行介入。当薛西斯刻意避开他,苏试便实在是难以接近他了。 不过苏试也并不着急,既然他要躲着他,那他干脆比他躲得更厉害,仿佛情伤深重一般了。 这几天他便只呆在自己的小别墅里,哪儿也不去,就连巴兰的邀请也都悉数拒绝。倒是过了几天宛如养老般闲适的生活,除了关注一下店铺的账目,每天只是读书写字,听歌睡觉,吃吃喝喝。 此时正是白日,薛西斯觉得这个时间点比较隐蔽。 只是他在苏试的别墅门口犹豫徘徊,始终下不了决心。 太阳令肌肤刺痛,即使是站在树荫下,薛西斯仍感到越来越焦灼。犹犹豫豫不是他的性格,但理智却和情感撕裂为两半,各自占地为营。 最终他决定离开,他不能给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也不能给自己留下退路。 他知道,当看到他那双像月光般幽然闪耀的碧眼,他就会想反悔。 “唰——!” 不远处传来推开窗户的声音。 薛西斯闻声望去,只见苏试正站在窗口,不知何时掀开了窗帘,一手扶着窗户,俯视着他。他微微地抬着下巴,抬着弯弯的眉弓,有点冷傲,微笑中又似有点轻嘲。 好像在说“看,你忍不住来看我了吧”。 薛西斯就对他说道: “我就是路过,不是来看你的。” 他知道他听得见,所以他对他挑了挑眉弓,用淡绯色的薄唇无声地做了一个缓慢的唇形: “哦?” 薛西斯正撇脸欲转回,苏试将手搭上西装外套的纽扣,不紧不慢地解着。 薛西斯转过30度的脸又下意识地转了回去。 苏试浅浅地勾着唇,神情如朝日淡阳般望着他,微微展开手臂让外套滑下,然后手提着西装拎到窗外,松开手指。 “……” 薛西斯跳了一下一边的眉头。 苏试凝望着他,一颗一颗地解着衬衫的纽扣。他的双手捏住两边的衣襟,就在薛西斯以为可以看到春光之时,却忽然对他嫣然一笑,转脸咬住白纱窗帘,将其拉过,遮挡身影。 他藏在窗帘后脱着衣服,一件一件地往楼下扔。 脱掉最后一件,他特意用指尖挑着,从窗帘后伸出赤/裸的手臂,舒展手指,让衣物从指尖脱落,然后对他勾了勾手指。 薛西斯:“……” ……这个该死的……小表子! * 门打开,苏试躺在书房的一张躺椅上,穿着衣服,薛西斯感到有点失落。 他穿了一件柔软的深灰色线衫,少见的居家装束,脸上盖着一本珠白封面的书,双手交叠在腹部,一动不动,好似睡着,却发出轻微的咀嚼的声音。 “舞吧,我的艾丝美拉达, 唱吧,我的艾丝美拉达, 再为我跳一支舞吧, 我爱你至死不渝。 万人迷_198 舞吧,我的艾丝美拉达, 唱吧,我的艾丝美拉达, 让我和你一同远去, 为你而死,虽死犹生……” 唱盘旋转,唱盘机的金色喇叭里流淌出嘶哑而混独的歌声。 薛西斯上前揭开他脸上的书,跃然入眼的是他如秋日暖阳般的微笑。他微微开启薄唇,用舌头灵活地搅动着口香糖。对于一个深谙风月之事的男人来说,这就像是某种隐喻,但他的神情却像是故意打翻杯子的猫咪般,理所当然,不含任何挑逗,却又仿佛知情。 薛西斯问道:“在想什么?” 苏试抬起手,捏住他的下颔,薛西斯顺势单膝跪到椅侧。他略微抬高颈项,将口香糖推入薛西斯的口中。 是蓝莓味的。 苏试将手垫到脑后,仰视着薛西斯道: “我在想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恒,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遗憾。” 他意有所指。 薛西斯的神情微微一凝,随即起身转到窗台边。 苏试起身走到薛西斯身后,伸手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额角靠到他的颈背后。 “取消婚礼吧。”他道。 “可我们不能结婚,”薛西斯道,“如果我取消婚礼,那我们要怎么办呢?” “十年、二十年,给我一段时光,只属于我和你的时光。” “然后呢?” “我不会再纠缠你,我会一个人度过我的余生。”苏试道,“对你来说,十年那么短暂,你可以十年后再结婚。” “你太自私了。”薛西斯道,“对你来说,分别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可以随心所欲抽身的人?你死了,让我怎么办?如果上帝给你一个沙漏,让你数着沙漏爱一个人,你会怎么选?不要逼我去做一个错误的选择。” “我想和你在一起有错吗?” “那就在一起!”薛西斯转过身看着苏试,“我可以给你一座城堡,我可以每个月都抽出一半时间陪你,我可以给你钱,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离开绯色丽,彻底地离开这里。” 苏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猛地推了薛西斯一把: “滚!” 苏试在原地转了一圈,漫无目的地来回踱步,随即走到门边,拉开门道: “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什么意思?!” “我是错误的选择,不过是上不了主桌的一盘菜,我太厚颜无耻了,以后我不会再打扰公爵大人的生活了。” “难道我们就不能继续以前的相处方式吗?像朋友那样……” “你就是个混蛋。” 薛西斯道:“我混蛋?我不配当你的朋友吗?没良心的东西,我喂你我的血喂到脱水……” 被甩过来的温热液体打断了薛西斯的话,他向一边偏开脸,只看到花瓷瓶里的白色百合片片花瓣上,溅满了点点滴滴的血。 苏试站在书桌边,一只手拿着一把削笔刀,另一只手上的手腕一道伤口,鲜血如涌,流满手掌。 “我可以还给你啊!” 苏试歪头看着他,冷冷地道。 薛西斯惊惧地看着他: “你发什么疯?!” 他上前拉苏试的手,苏试拼命地向后撤手腕。薛西斯怒道: 万人迷_199 “再乱动我他妈办了你!” 他扣紧苏试的手腕,先是压迫式止血,而后抽出胸帕绑上他的手腕。 苏试一动不动地站着,神情木然,只是轻声地一抽一抽的吸气,眼睛微微地湿润,却也始终只是湿润。 他脾气这么差,他却只是觉得心疼。 他知道他只是讨厌他把那些事情归入“朋友”的范围。 薛西斯伸手将他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妥协道: “给我点时间,让我再想想。” “……办是什么意思?你想怎么办我?”苏试秋后算账。 “你想和我在一起,你都不会想那方面的事吗?” “哪方面?”苏试皱眉看薛西斯,不相信自己有什么疏漏。 薛西斯勾了下唇,一把抱起他,放在书桌上,双手搭在他的膝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膝盖,俯身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吻。 一个缠绵的吻,似乎便消减了彼此的剑拔弩张。 彼此安静地凝视着。他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却那么乖地看着他。 有一瞬间,薛西斯甚至觉得,如果他在此刻说出那个字,他会无法自控,一饮甜蜜的毒/药,不顾入腹的断肠。甘愿沉沦地狱。 苏试开口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薛西斯接过那张好像是一幅画的长纸条,翻了翻,只见一面写着“人生入场券”,截止日期是11月20日——是薛西斯结婚的日子。 苏试伸手拉着他的领带道: “我的人生入场券,凭借此券,在期限内任何一天,任何时间,都可以进入我的房间。如果你要爬窗,我就为你打开窗户。但机会仅此一次,过期作废。” “如果结婚,就和她在一起好好生活,像你承诺过的。” “但是,从此以后不要再来见我。” “在那天之前,我等你的答案。” 苏试抚平薛西斯的领带,推开他,往前一滑,长腿一伸搭到地,重新拉开房门看着薛西斯,“走吧。” “下次再来,就不准走了。” 薛西斯将入场券折叠放入胸前口袋,走出了房门,回首揉了揉苏试的头,转身离开了别墅。 苏试站到窗边,看着他走出草坪,走出防盗铁门,走到砖石铺地的人行道上。他的身影在铁围栏和枝叶间显现。 薛西斯走向远处的车子,边走边下意识回首向最初的窗户看去,只看到在一片云遮住太阳的时候,他的身影在透亮的玻璃后显现出来,像从湖水中现身的水泽仙灵。 他望着他,将一只手贴在窗户上,闭上眼睛,在玻璃上落下久久的一吻。 “砰——!” 薛西斯听到了自己的头上传来撞击声,他扶着路灯杆只觉得心惊肉跳,因为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恋爱过。他抬头向窗口望去,果然看到苏试已经笑得弯下腰去。 他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 忘了说,开头的诗我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那种民间小诗?是引用的。 以及艾丝美拉达的歌词,出自音乐剧《巴黎圣母院》,是加西莫多唱给死去的艾丝美拉达的 第七十二章:结婚礼物 墓地教堂。 似乎连落叶都是漆黑的。 万人迷_200 阿托莎推开眼前的铁皮门,黑色的地毯从脚下向前延伸。 她走到教堂大厅中央,教堂的门在身后缓缓地自动关上,一抹幽光自身后消失。 “你还真敢来啊?” 一只苍白而冰凉的手抚上阿托莎的喉颈,斐多菲从背后低下头,将脸凑到她耳边轻声道。 “我为什么不敢来?” 阿托莎仰头望着前方,如黑天鹅般,猩红黑白的该隐画像取代基督像位于高墙之上的玻璃彩绘。 斐多菲道:“我可以用你和薛西斯换取好处。” 他轻轻地吻了吻阿托莎的耳坠。 “我可以给你薛西斯给不了的东西。” “说说看,” 斐多菲消失在阿托莎身边,旋身坐到一张漆黑的靠背椅上,翘起了二郎腿,“你的请求。” “帮我杀了米诺范。” 斐多菲抬起带着紫罗兰宝石的左手,摸了摸下唇,继而抬眸对阿托莎微微一笑:“不行。” “就因为碰了他,我现在被困在绯色丽。”斐多菲有点困扰地笑着,“我还不想死在这儿。” “你被巴兰和薛西斯追得像狗一样,”阿托莎看着他的目光似带着嘲讽,“你以为他们还会放过你吗?” 高跟鞋踩在沉闷的地毯上,阿托莎走到斐多菲的面前,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的,视线冰冷地看着他,宛如看着可怜的小猫,或者蝼蚁。 “除了我,没人能帮你。” “你最好祈祷被巴兰找到,如果是薛西斯,他会杀了你。” 斐多菲轻轻咬着唇,有些着迷地看着她。他眨了眨眼睛,微微蹙眉道: “可是他有血族的能力……” “只是个半血族而已,”阿托莎用力挑了下手指,甩开他的脸,“失去呼吸、失去心跳,就是真的死了,并不会像血族那样仍然保存着生命的火种。” 斐多菲道:“我答应你,但是我有条件—— 第一,我要在薛西斯城堡动手。 第二,我要在你结婚的那天动手。” 阿托莎冷冷地道: “理由。” “他死在薛西斯的地盘,巴兰还会和薛西斯联手吗?”斐多菲道,“结婚那天,巴兰和薛西斯都在参与婚礼,对我来说,是离开绯色丽最好的机会。巴兰倒是还好,薛西斯盯他盯得很紧,一旦他出事,他会马上知道。在婚礼之外的时间下手,对我来说风险太大。” 阿托莎皱起眉头:“……” 她当然不希望在婚礼的时候做这件事,尽管那样很像讽刺喜剧,但她不想让薛西斯因此而对米诺更为印象深刻。 但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容不得事事周详。斐多菲肯定也不想等待着下一次适合动手的未知的机会出现。 阿托莎微微颔首: “可以。” 斐多菲起身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幽暗中的紫罗兰宝石在他优雅的笑容旁微微闪耀。 “我必如约奉上这份结婚贺礼,我的阿托莎。” 斐多菲消失在教堂中。 阿托莎将手搭在椅背上握紧,略微跄踉地坐了下去。比起害怕斐多菲,她惊讶的感觉到自己此刻的内心,更多的是一种不可思议。 就这样? 这样就会成功? 万人迷_201 这么容易? 只要这样,她就可以让一个人从世界上消失,而且人是斐多菲杀的,不会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似乎尝到了一点权力的滋味。 她并不后悔,这本来就是生死之争。赢了,至少能拥有多一条命的奖励。虽然比起白船,黑船有更多的船员,但黑船的船员死得也更快。她还是个新人,只穿梭过两个世界,加起来总共不过三条命。她凭什么让出四分之一的性命? 想到黑船的那个男人……阿托莎微微一颤,伸手抱住自己的双臂。 多一条命就是多一分活着的机会,她凭什么认输? 她凭什么放弃自己的生命对他仁慈? 他配吗? 米诺,那个竞争者,利用巴兰接近她,又装模作样骗取她的信任……他不过就是个背地里勾引别人未婚夫的男小三罢了……真是下作! 就像看起来美味的日料,在送入口的那一刻才发现是馊的……一想到往日里他对自己逢场作戏假装深情款款的样子,阿托莎顿时一阵反胃。这才几个月时间?就从假装深爱自己变成深爱薛西斯了?呵,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深情可以转变得那么快,也只有薛西斯这种感情廉价的男人,才懂得欣赏这种一文不值的感情。 他是她的敌人,她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 “巴兰,我真的没事。” 自从巴兰进到苏试的书房和他简单招呼后,就坐在桌边静静地凝视着苏试,难以察觉地打量着苏试的神色。 苏试不得不重新放下书本,转身看向巴兰。 巴兰穿着礼服,胸前别着白玫瑰制作的襟花。 “如果你想要去看她的话……” 苏试摇头。 巴兰觉得自己提了一个蹩脚的提议,听起来就像是专门往伤口上撒盐的话,绝对可以被划入“低情商语录”的那一类——谁会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看自己喜欢的女孩儿和别的男人结婚? 巴兰坐到苏试对面的椅子上,伸出双手拉住他的双手,握在手中,诚恳道: “我可以留下来陪你。” 那样当然很任性,缺席一个应该到场的婚礼,太过失礼,对于一个贵族来说是很不体面的行为。也许连阿托莎都会怪罪他。 但对巴兰来说,有些东西,再不挥霍,就来不及了。 巴兰小的时候,常常为了争一些在别的血族眼里看来不合规矩的东西而犯错。 洛兰西西拉伯爵就对巴兰说: “你应该尽可能地去追求自己最迫切想要的东西,而我会在你身后,等你回头,我才会给你我的建议。” 他知道和他在一起,会遭到整个血族的反对,他知道他们之间,有几百年的生命鸿沟…… 巴兰从来没有学过妥协。 如果他不能用一生去爱他,那就努力地把一生的爱在一百年内交给他。 “我真的没关系,” 苏试反握了一下巴兰的手,微微一笑, “等婚礼结束,就一切都过去了。” 他不可能爱已经结婚的人,即使演戏也不可能。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会情难自禁。但对于他来说,不会。因为他是一个爱得很慢的人,可以随时中止自己的感情。 “那你会想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巴兰看着他,想要这么问:“你会……考虑我吗?” 但最终,他没有说,只是忍不住翘起唇角。 他知道,他说“一切都过去了”,那么这一切迟早都会过去。 万人迷_202 他知道他喜欢女孩儿,但他可以等,慢慢地等。 “哆哆哆”,门口传来一道男声:“巴兰少爷?” 是马车司机在征询催促了。 “去吧。”苏试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巴兰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倾向他,给了他一个脸颊吻。 脸颊吻在梵派尔只是普通的见面礼仪,其实吻是虚吻,苏试虽然疑惑巴兰为什么以此来告别,不过也不以为意。 他不知道在血族的夫妻关系中,亲吻脸颊常被用来在卧室以外的非私密场合,表达爱意。 巴兰离开后不久,苏试便收到了一则简讯: “今晚午夜,到城堡来……那个答案,我想亲口告诉你。” 发信人,薛西斯。 第七十三章:宣誓(本卷正文完结)) 婚礼在莉莉丝教堂举行。 该教堂属于绯色丽的公共产业,但主要由薛西斯资助捐建而成。 教堂陈列的红木长椅璀璨如洗,上面坐满了血族,通向神坛的大厅过道已经铺上了血红色的地毯。 空气里满是喜悦的音乐和鲜花的清芳。 戒童将戒指奉给充当司仪神父的尤迪特伯爵——阿托莎尤迪特的父亲。 这是一种象征,意味着即使在结婚以后,父亲也仍然是女儿的保护人。 《婚礼进行曲》奏响[1],镀金的大门敞开,黑夜中显现出来人的轻灵轮廓。烛光在夜风中摇曳,厅内的光芒如难以捕捉的小鱼般游荡起来。 阿托莎挽着家族中的兄长踏上红毯,向着高处的神坛走去。 她穿着一袭洁白的婚纱,长裙如云曳地,轻透的头纱从双肩披落至地,点缀满头纱、半透明的双袖和长裙的六芒星蕾丝上又点满透明的钻石…… 此时她从幽暗中款款而来,昭晣璀璨,宛若带着万千星辰。 音乐声停止,阿托莎站到了薛西斯面前。 * 薛西斯城堡一片漆暗。 不少男仆被调到莉莉丝城堡维持婚礼,城堡内比往夜更寂静。 苏试站在花池大厅等候了片刻。 大厅中央的穹顶高而旷达,正中一面方型的六芒星玻璃罩,玻璃罩顶打开后,便清明地露出一片镂空,将星辰的光芒洒下,洒在正下方的顺着台阶向内嵌入的方形水池上。 池水在幽暗中如墨,当夜风潜入大厅,黑纱缭乱,风在池水上留下银色的吻痕。洁白的水仙和脆嫩的浮萍,一起浸润在月光中,淡淡地飘散出幽缓的清香。 花瓣落下水中,显得典雅又美丽。 苏试站在池岸边观赏那些花,他的倒影在花朵间显现。 突然,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被挤压的风让窗边的黑纱鼓动,水中的影像在这一瞬间碎裂。 苏试转过脸,黑纱渐渐垂落,逆光的人影使夜色更黑。 寒鸦般伫立,微微地驼着背, 他们如默片般寂静。 当他们站直脊背,抬高额头,像闪烁着地狱之火的血红的眼睛便炙透黑夜。 * 万人迷_203 事后,只有花园里的园丁表示,在修剪花园里的玫瑰花时,曾听到城堡内传来一点碰撞的动静。 但作为一个室外工作人员,他并没有登堂入室的资格,他曾试图凝神听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分神让他剪断了一朵玫瑰。 他慌忙补救,等再聆听时,城堡已再次恢复平静。 薛西斯城堡历来治理严谨,连偷窃都罕有发生。 他便不再多想,以为那一夜的意外,只有一朵玫瑰的死亡。 * 苏试的小半截身子摔进了水池中。 台阶垫在肩背处,很不舒服,硌得有点疼。但他爬不起来,他试着抬起头,但又将脑袋枕入水中。 睁开眼睛,就是一方星空。 星辰落在他的眼睛里,比在夜空时还更闪亮。 他躺在水仙花之间,他的面容是英俊的,英俊得很平凡。 但平凡得很奇特。 当他空空荡荡地站在那里,并不叫人觉得好看得耀眼。 而当美丽的事物将他簇拥,却并不会将他淹没,反而显得他更美丽。 他吃力地抬起手,摸出怀中的怀表,怀表几乎掉进他的胸腔中。 他打开了全息光屏,用沾满鲜血的手指拨通一个号码。 嘟……嘟……嘟…… 一秒又一秒地过去了,他望着空中的通讯屏幕,微微耸动的喉结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唇角却有一线鲜血滑下。 * 教堂里绿宝石烛台上闪着温暖的光,将在座的血族苍白的脸耀出金辉。 “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我愿意。” “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我愿意。” “薛西斯公爵大人,您是否愿意承认接纳阿托莎为您的妻子吗尽你的温柔耐心来照顾你的妻子,敬爱她,唯独与她居住。尊重她的家庭为你的家族,尽你做丈夫的本份到终身。不再和其他人发生感情,并且对她保持贞洁吗?你在众人面前许诺愿意这样吗?” “我……” 薛西斯停住了口。 他胸前口袋里的怀表正在微不可觉地颤动着,提醒他有人来电。 他当然不会蠢到在婚礼的时候开着通讯功能,早就设定了“隔绝”模式。只有特设的人的来电,全息怀表才会发出提醒。 “公爵阁下?”尤迪特伯爵在一边发声问道。 “……” 阿托莎仍然维持着甜蜜的微笑,只是微微抬高纤眉露出一点困惑。 薛西斯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凝滞了,又好像心跳正在变快。 ——米诺知道他在这个时间结婚,他是想要破坏他的婚礼吗? 不,他不会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 “公爵大人。”尤迪特伯爵的声音变冷了。 阿托莎轻声道:“哈鲁……” * 万人迷_204 嘟……嘟……嘟…… 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么累。只是拿着一个小小的怀表,他都觉得那么累,屏幕上显示不过是过了一分钟,他却觉得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等得发困,想睡觉。 他放下了怀表,搁在胸前,放下了疲惫的手。 他的手落在了水中。 他没有想过他会死。剧情进度是5/7,在余下的2/7的时间里,如果阿托莎能够争取到薛西斯50点好感度,他就会真的死去。 他曾经问过系统,当剧情结束的时候,在这个世界的米诺的躯壳会变成什么样? “米诺”会遭遇一场车祸,然后失忆,一切都会重新回到原来的轨迹。 “他”还会是那个爱着阿托莎的男孩,也会忘记巴兰。 他想念巴兰了。 他的朋友那么少,却很快就要永别。 ……轻微地尝到了人世间别离的滋味。 当他想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胸前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喂?” 苏试绽开微笑,双眼在星光下闪着动人的微光: “你宣誓了吗?” “……还没有。”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也是血族,你会爱我吗?” “……会。” “就算我是男的,也会跟我结婚?” “你在哪里?” “回答我,我想知道答案。” “我会。” “会对我好,只对我好,没有别的什么人。” “会。” “也会每天回家,陪我吃晚饭,临睡前对我说:‘我爱你’?” “好。” “你会和我这样好一辈子吗?” “嗯。” 苏试轻轻笑了一声:“你总是骗人。” “之前答应你,和阿托莎结婚后就不找别的人是骗你的,现在没有骗你。” 苏试将手捂在心口的空荡处,他的心被挖走了。 他不知道它此刻会是什么感觉,眼泪滑出他的眼眶,他却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有时候,你会希望,自己和人相爱。 他笑着道: “那我可以死心了。” “米诺……” “帮我告诉巴兰……”他的声音带上了点潮湿的气息,“‘当一颗星星黯淡的时候,另一颗星星会亮起来。’[2]” 薛西斯只是道: 万人迷_205 “等我。” 苏试张口想说什么,喉中却涌出鲜血,他抬手挡住,他的袖子很快就被鲜血浸湿了。 怀表滑下濡湿的衣衫,“咚”的一声掉入池中,沉到底。 今晚的月亮像冬瓜那么大; 今晚的夜空被伤害。 裸体的风在纱帘后躲躲藏藏, 池水汨汨地将他吞咽, 他的脸比水仙花更洁白, 眼睛是两颗绿色的、疼痛的星。 他的伤口开出一百朵玫瑰, 空气里满是悲哀的香气。 昨日的和明日的光, 都停留在了此刻。 嘘—— 在水波这开着清白花朵的朦胧中, 他已甜蜜入睡。 [1]瓦格纳的《罗恩格林》的第三幕中的合唱,因为经常被婚礼使用而又称为《婚礼进行曲》。 [2]我记得是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开场词。 ※※※※※※※※※※※※※※※※※※※※ 补充: 下一个世界只想好大致方向,还没有撸大纲。需要多看些资料花费一点时间,准备开头写几章顺手了再发。建议大家10月份才来看一下。 ___________ 我还是选择标注[1][2]不然我会忘记在word里标注…… 还有一些边边角角的情节,例如短信谁发的,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薛西斯和米诺之间的约定,薛西斯的行动之类的……不写感觉大家没法清楚,写了我又觉得多余。 前文还留了个伏笔,用来给巴兰的,不过也不是很确定写不写巴兰番外。 绯夜正文到此结束啦,我肯定不会被打(一脸自信) ——再叨逼两句—— “好看的皮囊唾手可得,有趣的灵魂也可找寻,唯有高尚的灵魂,世间难寻。”——这句话本来是给薛西斯的内心独白,插在战争梦境之后……但预期的情节实际写出来后会有差别,这句话插来插去都觉得突兀,又删掉了。其实我觉得可以看做是本文的主题,阿托莎是依靠皮囊和有趣来征服男人的。不过对于这个主题,我表达的其实并不精准。 第七十四章番外:巴兰薛西斯 地下卧室。 雕琢着白银玛瑙的大门被无声地打开,轻缓的微风像水中的藻类浮游进室内,带动了一点百合花的微动。 冰冷的翡翠地面,已经被洁白的花朵所铺盖,便是漆黑的棺木上,也错落满含苞半放的百合。 这寂静的,挂满华丽壁帘的卧室,仿佛一座孤寂已久的坟冢,存封着一具供人瞻仰的遗骸。 新鲜的百合花,花心还透着青色,如此洁白,又如此盛大,数量多到令人错以为白到了缤纷,然而很快就会干萎,是如此悲哀地美丽着。 热闹的百合,掩盖不了室内的死寂, 万人迷_206 在空旷的室内,仿佛是在虚无内心洒落的一片苍白。 弗里曼踏入室内,小心地避开地上的花朵,向那靠近帷幄的棺木走去。 他向着棺木俯身,想要轻敲棺盖,又停住了手。 只是恭谨地俯身对着棺木道:“巴兰少爷……” 仍然是一片寂寂,连呼吸也未曾闻。 弗里曼接着轻声道:“……从黑伊甸寄来的一份礼物,是米诺少爷给您的。” 空气中有一种迟缓的寂静。 “嗒”,不知过了多久,棺盖错移发出一点响声,苍白的手指爬出缝隙,继而无力般地抬高,百合花在向下缓缓流淌。弗里曼打开棺盖,从移开的阴影中露出巴兰比百合花更苍白的脸。 当他起身的时候,一手扶在棺侧,瘦削的身形摇晃了两下才坐稳。 他的脸失去了高贵的光泽,但眼睛要更为黯淡无光。 仿佛弗里曼唤醒的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的目光茫然又迟钝地搜寻着,仿佛是反射神经受损,举止和神情中都有一种迟缓。当弗里曼将怀中的牛皮纸包递到他面前一英尺,他的视线才最终找到了目标。 巴兰接过方形的包裹,包裹上贴着精美的像是明信片般的贴纸。 包裹是崭新的,带着风景画的贴纸也像是刚贴上去的样子。 但在贴纸伊甸山的图绘旁,却留着早两个月就写好的字句—— 送给我的朋友,巴兰 ——2018.10.10米诺留 巴兰小心地撕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粉色的礼盒,配着樱桃红的绸带,非常少女的风格……巴兰忍不住微微一笑。 巴兰打开礼盒包装,里面是一本制作精美的像是手工书般的烫金牛皮封的全息手册。 巴兰打开全息手册,第一页里面,是天空里一艘小船,苏试枕着手,翘着腿躺在船上,在他眼前是伸手可触的碎月。 画册做的栩栩如生,船在白云上飘,苏试在月亮下晃着脚。 巴兰忍不住伸手去触摸他。 仿佛他的指尖落在他身上输出了巨大的力量,画面中的苏试连人带船地被掀翻了,他从天上掉落,落下一层又一层白云,直到落在一片金灿灿的郁金花丛中。 “这是哪儿呢?” 他听到书册中传来他的声音,在花丛后,是一座高大的别墅,巴兰认出那是郁金香别墅。他转过头来,目光似乎穿过全息纸张,凝望着他。 当巴兰触碰他的脸颊,他好似疑惑地问道:“你是谁?” 有一瞬间巴兰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再度相识,仿佛他已重生。 巴兰感到在咽喉到心脏之间,有一种凝固。他继续缓慢地翻阅着下一页,手势中充满着留恋,又满怀着期待。 在一页全息页面中,只能看到半张桌子,而他就在桌子对面,仿佛正对着镜头在吃饭。他垂着眸,津津有味地吃着桌上的美味,仿佛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窥视着。 他只是机械又重复地从瓷盘中取食,巴兰像是着了魔般看着,仿佛失去了时间。 只有餐桌上逐渐减少的食物,在叙述着真实的流逝。 突然,他抬起头,看着巴兰,仿佛抓到他在偷看他一般露出狡黠的微笑,用勺子舀出一块布丁,问道:“巴兰,要吃吗?来,我喂你啊——” 他向着巴兰伸出手,示范地张开嘴,就在巴兰想要配合他的时候,他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一把将布丁塞入口中,边吃边道,“你吃不到的啊笨蛋”,仿佛看到了他低头张嘴的糗样,他咽下布丁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巴兰也跟着他笑起来,眼泪落满纸张。 …… 苍白的手指犹豫地翻到最后一页,纸张在空中悬停许久才掀落。 他看到他走在马路边,然后被一辆车撞得退后几步,他夸张的原地旋转几圈,然后有点滑稽的先是慢慢坐到地上,才又小心地倒在地上——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装死。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是望着天空。 万人迷_207 天空飞来那艘小船,灵魂从躯壳中飞出来,飞上小船,而躺在地上的那个好像在发呆。 小船带着灵魂不断远去,直到消失在云层之中。 巴兰的手指缓慢地抚过纸张上留下的那具躯体…… 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夜晚,他终于可以拥抱他,终于可以吻他。 他的吻落满那具皮囊,直到最后印在那双冰冷的唇上。 人类的灵魂就像烟火…… 世界群星闪耀,只留给他无尽的黑夜。 这世界,最公平的莫过于爱。 无论对谁,爱都太奢侈。 * 如果一个血族被长老院判刑,就会被监/禁在墓地监狱中。 为囚犯打造的金属棺材足有三寸厚,一寸厚的铁链如藤般缠绕,十字交错,并挂满铃铛,一旦铃铛响动,狱卒立刻知晓。但仅仅如此,还不足以困住一个血族。被迫长眠于此的血族,为了避免他使用血系力量,需在各个活动关节钉入三英寸的银钉。 比起血刃来,银要脆弱的多,但“银”有一个秘密,它能遏制血液力量,阻碍血液变形成武器。血族热爱银器,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克服恐惧银的天性,另一部分也是为了麻痹对手——人类,避免被发现隐藏的弱点。 他们本身并不会因为接触银而衰弱,但他们的血液害怕银。 薛西斯看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斐多菲尤迪特——银锁贯穿缠绕着他的身。血迹让闪亮的银都黯淡了,陈旧了。 地牢里响起野兽般的嘶哑的低吼声—— “杀了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要你生不如死。” 薛西斯坐在漆黑的铁椅上,看着古老而自动的刑具在运转,齿轮发出沉厚而冰凉的摩擦声。 “是……我是生不如死……”斐多菲睁开潮湿的眼睛,痛苦的脸上又带着扭曲的快乐,他看着薛西斯发出狂笑声,“可是你还不是一样!哈哈哈哈哈……唔!” 颈部传来令人窒息的疼痛,斐多菲看着薛西斯近在咫尺的面庞—— 就仿佛天空上,攫取猎物的雄鹰突然而至,那样冰冷而尖锐的眼神,令他想起尘封已久的回忆,在溅满鲜血的水晶玻璃长镜中,自己的眼睛,燃烧着地狱的黑焰,与之截然不同,又何其相似。 他的内心有一种悲怆的快乐,和高哭的狂喜。 爱燃烧的时候,恨的荆棘疯狂生长;恨燃烧的时候,爱又煎熬着重生! 多少年来,仿佛从心中倾倒出来的痛苦的毒酒,如今终于有人分享! 地牢内闪过刀刃的光泽,又燃烧起火,绞紧的铁链扭转骨骼。 心如刀割、五内俱焚、痛入骨髓……斐多菲被迫享受着刑罚的盛宴。 古老的刑具,非常现代的执行着各自的职责。 不老不死般的吸血鬼喊叫着,当沉重的铁门关上,那分辨不清是哭是笑的尖利的声音,变得沉闷不清,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薛西斯在盆中洗手,水像浸泡过玫瑰那么红。 用洁白的方帕擦拭干双手,在贵族的私人聚会上,他再次变成高贵又冷酷的公爵。美丽的女人匍匐在他的脚下,红唇含着散发着玫瑰香气的葡萄,像猫一样一点点往上爬,双手攀向他的双肩,而丰臀即将落座在他的大腿。 薛西斯只是随手撷过几上的水晶杯,挡住了女人凑过来的脸,杯口抵着她的唇,留下了一点濡湿和红痕。 薛西斯随即喝了一口红酒,而女人识趣地退下去。 “看来这蜜月期还没过呢。” 一个血族男人说道。 ——尽管婚礼上的波折人尽皆知,但薛西斯用“有人想要暗杀他”解释了过去。谁都知道,薛西斯的管家兼保镖在街巷中被杀,一时之间,就连不相关的贵族也心慌慌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在婚礼中临时不告而别,即便是尤迪特家族,也不好有什么不满。 薛西斯只是淡淡一笑。 几个中年血族逗弄着身边的女人,一丝莫名的乏味却在空气中弥漫开。 万人迷_208 薛西斯知道怎么将女人逗弄得“咯咯”娇笑,知道怎么说一些制造气氛的话……但他忽然对这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从聚会上离开,他开车经过贝尔男爵的花圃——那里是绯色丽最好的鲜花“商店”——园丁将一束百合放在他的副驾座上。 薛西斯携着百合回到城堡,没有将花束交给女仆,而是带进高楼卧室,亲自放入水晶瓶中。 窗外是一轮碎月。 薛西斯坐在一把绣银垫的漆木椅上,视线越过透过露台的围栏,看向夜空。 他想起许多年前的夜晚,在那古老的街道上,他光着脚在泥泞中奔跑,气喘吁吁地被人类、被猎犬、被教会猎人追逐。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从小就知道伪装成人类骗取帮助,但过于缓慢的生长、冰冷的肌肤和因为鲜血而无法自控的红眸,总是不断地将他揭穿。 最终他不再试图躲入人类的家庭,而学会了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独自生存。 他在黑暗中与血族争斗,抢到了属于自己的街道,慢慢地又抢到了一片街区……但新的入侵者,总会毁坏他建立的黑夜的秩序。 夜晚过度的狂饮,会吸引到教会的目光,吸引来教会的猎人。 他讨厌侵入领地的,那些无序的血族,将愚蠢的不加节制的残忍当做强大,又反复地被教会猎人像狗一样追逐。 他还未成年,不够强大,人类虽然弱小,但他们总是集体出动。 所以,当一个陌生的血族男人闯入这个小镇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联合其他少年将他杀死。 血系力量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长,尽管个人的天赋不同,但活了几百年的成年血族远比几十岁的小血族要强大。 他在濒死反抗之际,掌握了杀死血族的秘密。 他在下过雨的泥泞的街道上奔跑,试图寻找可以躲避的藏身点。 避免被同伴或者人类猎杀。 他躲在贫民窟的干草堆里,像一只被猫啃咬过的老鼠,因为失血过多,伤口无法愈合,并且无法动弹。 用稻草遮盖全身,在对死亡的恐惧中等待白天。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没日没夜地看着狭小的茅草屋的窗口,那朵装在破罐子里的黄玫瑰。 按理来说,那朵黄玫瑰应当逐渐枯萎,逐渐凋零。但不知是否是他的记忆出现错乱,还是他的记忆始终崭新如初。在他记忆中的黄玫瑰,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新鲜美丽。 “后来呢?” 一只修长的手搭上他的右肩,手的主人从他背后旋身来到他面前,无比自然地坐在他的大腿上。薛西斯搂住他的腰,望着他湖水般翠绿的眼睛。 后来…… 他无法捕猎,没有食物,但并没有死。夜晚,寻着血味出动的狼狗、野猫、老鼠来到他身边,成为他延续生命的食物。 贫穷的街道,绝望的喘息,无数次躺在潮湿的血泊中。 月亮代表着追逐与被追逐,白天是久久不眠。 那是他关于童年的记忆。 但他不会告诉他,他伤得有多重,他想告诉他,在傍晚的霞光中,那朵黄玫瑰有多美丽,驱散了关于十七世纪的阴暗、潮湿的记忆。 使他觉得泥泞的生活中有了芬芳。 “有多黄呢?” 他搂着他的脖颈问道。 “像阳光那么黄,像琥珀那么黄。美丽的像黄金,是你头发的颜色。” 薛西斯伸手抚摸他的头发道。 他微笑起来,那么可爱: “那天夜里,我一直在等你。” “我知道。” “可是你一直没有来。” 万人迷_209 薛西斯想说,那条简讯不是我发的,我派人守着你,但那个人被杀了。 但他只是回答道: “对不起。”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他微笑着,像一只温顺的小鹿,尽管薛西斯知道,他一点也不温顺,可他就是那么觉得。 薛西斯伸手抚摸他的脸,凝望着他,低沉的嗓音,像是通往地下宫殿的在闪烁的烛火中的黑长沉闷的石梯: “我有一颗冷漠的心,它坚硬,不为情所动,漠视一切,无动于衷,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个脚步,通往一座从未开启的地下城。 他的眼睛濡湿而闪亮,他俯下身,将脸贴在他的颈侧。 薛西斯试图拥抱他,最后只是抱住了冷冰冰的夜晚的空气。 窗外仍是一轮破碎的圆月。 ※※※※※※※※※※※※※※※※※※※※ 忘了说,这两天更新时间点还不能稳定(还是隔日更)……等过两天,我试着调整时间看看争取定时定点更 然后……新故事很忐忑,狂看了三本历史书,然鹅越看越觉得抓瞎……越看越觉得自己不知道的太多了嘤嘤嘤可是我又记不住 第一章:白船 彩色的亮粉一点点聚合成人体,苏试重新回到了由白色光芒组成的纯白空间。 在苏试回到空间之前,ai便已经开始了例行公事般的汇报: “……奖励生命x1,已抵用。” “接下来,您可以抽取一个大礼包。” 三个扎着金闪闪的蝴蝶结的红色礼盒从白芒中掉下来,悬浮在苏试面前。 苏试随意地拆开一个,在金色的缎带解开后,礼盒自动打开,有点夸张的从中射出耀眼的光芒,一对天使般的小翅膀出现在光芒中,看起来像是什么精致的手工艺品。 这对小白翅冲入苏试的胸膛,消失在他的“身体”中。 “……什么?” 苏试不是很明白这波操作。 “恭喜您,得到玄学道具——‘圣光护体’,”ai非常专业地说道,“您可以借用白船为您配置的设备查看任务完成情况、生命积累和道具使用介绍等资料。” 玄学道具……? 苏试这么一想,面前就出现了一个介绍“圣光护体”功能的光屏页面: 圣光护体可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佩戴者的“圣洁感”,使其更容易获得人们的信赖与喜爱。在佩戴者心灵状态与“圣光护体”契合度极高的情况下,还会触发围观群众一定程度的幻觉——比如,当您的精神状态十分清澈纯洁的时候,注视着您的人会产生看到您的背后或脚下出现百合花的错觉,即使是憎恨你的人在这一瞬间也难以积聚恶意(当然这个仅仅是举例而已,具体情况要视您个人的精神状态,对方的精神状态以及认知倾向所决定)。 “……” 果然好玄学。 ai用带着金属感的声音恭谨地道: “很荣幸为您提供这次旅程,下期再会。” 周围的白芒在瞬间变得耀眼,苏试的“身体”再次分散成彩色的尘埃,旋转着腾散…… 当苏试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那个图书馆中——后来他将其取名为巴别图书馆。在他身侧,透明的水晶球逐渐包裹上银的壳,而翻动的书页缓缓静止,重新合上。纹饰精美的书籍掉落下来,落在一只散发着幽白之光的手中。 那个穿着银白制服的银发男人仍然站在原地,仿佛从不曾离开,使苏试对时间的流逝,产生了些微的错乱。 “船上的时间已经过去一星期了,不同世界的时间换算就像汇率一样并不固定。不过通常穿越一个世界的时间,不会超过‘白船时间’一个月。” 万人迷_210 男人微微一笑,优雅而恭谨地向苏试行礼道: “欢迎您回来。” * 球体大厅,原本显示着“休息中”的六扇自动门上的光屏都变更为“观影中”。 大厅的光屏上是大幅的海报—— 《绯色的夜城》。 在其中一座小型的观影厅中,坐着一个黑发黑眸的男人。 他的手边突然响起消息提示音,男人抬手打开腕表,弹出来的全息光屏通知的是可以共享的船员消息: 【船员:苏试,《绯色的夜城》任务完成,获得目标好感度:100】 哪怕是99点好感度,都还有变心的可能……好感100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辈子都栽了。 男人忍不住露出嫌恶的表情: “……恶心。” * 通向球形大厅的走廊远远地传来脚步声,有两个人正向着这边走来。 “……” 西莉波纳道:“天呐,你根本不知道恐龙兽人有多可恶!每次打架都会把我的杂货铺的房顶打飞!我的犀牛角,我的爱根草和紫藤蔓!就算拔下龙鳞来赔偿我也不原谅!” 女孩愤愤地挥拳,虽然作出咬牙切齿的表情,脸上倒并没有真的发火的样子。当走廊的琥珀色灯光为她点亮时,我们可以看到她是一个娇小的少女,有着一头发梢微卷的黑色长发,和一对带着深红葡萄酒色泽的眼睛。 在她身边的是一个清瘦高挑的男人,为了迁就她的身高,在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低下头,因而显得有点佝偻。光从外表来看,他比诺亚看起来更像个ai,就像个活生生的机器人一样——他拥有一头略带金辉的银白短发,一双透澈的冰蓝色眼睛,面部就像是高山积雪般面无表情,几乎看不出任何的微表情……疑似面瘫晚期。 “塔塔,你的空战打赢了吗?”西莉问身边的男人。 “输了。”柳泽卡塔冷冰冰地道,语气平静得宛如是在说对手输了一般。 “亏你是个军校生、官二代,居然打仗一次都没赢过。” 西莉毫不客气地奚落道。 “因为是陆军数据官。” 指挥还是作战都不是他的强项,更不要说直接从陆军跳跃到空军了。 “咦?” 两个人来到了球形大厅,西莉正准备再多杠两句,就看到大厅光屏上的新电影海报——海报上有四个人,演员名单里则显示着“男主演:苏试(饰演/米诺范)”的字样,这显然不是白船上已知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有新人了?” 柳泽卡塔扫视了一下主要人物名单后道:“是金发的那个。” “这也可以推理吗?”女孩倒不是真的想听柳泽卡塔解释怎么猜出来对方传到金发小帅哥身上,而是颇有兴味地观看着大屏幕上的数据—— 那是白船和黑船的人气榜。 西莉排在第十二,前面则全是黑船的人——没办法,这年头大家都喜欢苏爽的节奏,黑船那帮人日天日地,很受欢迎的——但眼前这个新人,居然用一场电影就直接窜到了第三? “嘿呀,我的人气小女王皇冠不保!居然来了一个比我受欢迎的家伙!” 这时,船员专用的观影厅的门打开,走出的黑发男人看上去矫健又高大,面容开朗又带着点煞气,浑身透着股危险的活力,还显得有点吊儿郎当的。 “朱朱boy,你的胳膊好啦?” 对方没有回应女孩的招呼,显然对“朱朱boy”这个外号十分嫌恶。 “你看完电影了?新人你感觉怎么样?” 朱璨道:“骗子。” 这个时候几个人身后落下的电梯球打开,“骗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万人迷_211 第二章:“纸王冠”【小修】 苏试并非没有留意到朱璨对他隐约的敌意,但他确认自己此前绝无可能接触此人,更遑论得罪对方了,因而不以为意。西莉率先为在场的人做了介绍,苏试客气回应之后,诺亚便先行带着苏试去挑选卧室。 ——他并不急于融入这唯一的集体,更习惯于顺其自然。 苏试选了一组自带盥洗室和吧台的套间,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卧室了。 卧室是现在简约风的,尽管既不华丽复古,也没有别具一格的设计,却和苏试以前的卧室风格十分相近,因而也让他觉得更为习惯。 此时室内自动运行着与时间呼应的全息风景,窗外是缓缓沉默的夕阳,被光芒熏红的内室,逐渐随之暗淡,两边墙角立着落地灯。洁白纱帘后的全息窗,模拟着自然光线的照耀,清晨也将有太阳从窗外冉冉升起。 苏试打开诺亚给他的智表,登陆了白船交流区。 船员的资本资料都在其中,苏试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柳泽?卡塔,22岁,苏尔特星人,陆军数据系的一名在读军校生,擅长收集分析信息,整理情报。 朱璨,26岁,废土星人,职业星际盗贼,擅长近战、抢劫、绑架、勒索(……?)及操纵小型飞船。 西莉?波纳,16岁,埃斯波利亚星人,为了爱与正义而战的魔法少女(?),擅长可爱、起昵称以及消灭美食(?)。 苏试从善如流地补充了自己的资料: 苏试,20岁,地球人,电影学院导演系在读。 至于擅长什么……他一时想不出来。 苏试还在继续浏览庞大的资料库时,伴随着提示音,突然从光屏的角落里弹出一条霸屏的通知: “小小的英格兰呐,看看你那贫瘠的土地 和稀少的人民,除了羊毛你一无所有。 而我法国的人口是你的五倍,数万骑士 穿着精良的铠甲,骑着高大的战马, 法兰西国王的光辉胜过罗马帝国之王, 你这小小的蛮族,也敢肖想强大富饶的法国吗? ——法兰西国王的脸上似乎流露出如此傲慢的神情。 但英王的母亲,曾是法国的公主, 作为伟大遗产的继承人, 他发誓为了母亲的荣誉, 要夺回属于他的法兰西王座。 战争在图谋已久中打响, 有时法兰西失去它1/3的国土, 有时又夺回,叫英国人划着船哗哗地逃跑。 领土就像孩童手中的玩具,被抢来夺去。 但总的来说,法国人被打掉牙的次数 比英国人要多得多。 战争的烈焰,是英国人用来蘸腊肠的芥末酱 给他们带来的是饕餮时的美味享受。 而法国贵族则垂下头,落下了许多苦涩的眼泪 有时候,他们的铠甲沉重,摔倒在烂泥地里爬不起来 万人迷_212 四肢挣动间被英国的士兵杀死。 现在他们见了英国人,就像小姑娘见了老娘们。 在这广袤的土地上,利剑忽而扫向这边,忽而扫向那边。 哎,法国人呐,就像羊羔一样被恶狼啃坏了。 而法国王太子退出翡钻王城,居无定所,在许多城堡间徘徊。 他坐在摇摇欲坠的王座上,戴着他燃烧着的 炙烫的王冠,竭尽所能,大摆宴席,纵情享乐 好像要在夕阳的余晖中,活够本似的。 战争已经持续了九十年有余,王冠的寿命比头长。 一代又一代的人快速地死去,战争倒是从死亡中汲取养分, 延年益寿,长命百岁。[1]” 《纸王冠:荆棘与荣耀》 ——第三季黑白之战!开启! 本期游戏目标:终结英法战争 阵营:英格兰vs法兰西 奖励:16条生命16份惊喜道具等你来瓜分![2] 参赛限定人数:8名 游戏进度:8/8,每死去一位参赛者,或者满两年,缩减一格进度,本次游戏最多十六年,若两队队员全部死亡,则提前结束。 阵营选择:由系统根据船员意志进行安排。 要求: 1.各船报名人数至少四人,超过四人则由系统随机抽取。 2.各团队自选一名领队。每个团队分配四只信鸟,领队拥有两只,此外领队还拥有分配战利品、征用队员道具等权限。 注意事项: 1.普通队员(包括领队)将随机穿梭成该世界的平民、普通市民等中下阶级。船员们主要依靠自己的实力,去获取影响战局的权势与地位。 2.公平起见,每队设定一名“幸运者”,用以调节两队实力。 “幸运者”将拥有可观的财力、权利或军事力量,并保证其家族与团队处于同一阵营,与队员有相近的诉求与立场。但在与队员的交流上会存在阻碍——通常,系统会在“幸运者”接受世界人物记忆后,消除他本人的记忆,使他忘记自己的竞争者身份,而实实在在地融入世界中去。但本系统不保证只采取这一方式。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领队即使被选为“幸运者”也不会失忆。 3.由于本世界背景为“中世纪”(系统将以此来称呼该世界),各类武器技能道具等将受到限制,领队可使用两次道具,普通队员只允许使用一次道具,道具可以长期使用,但取消后再次使用计为两次。 4.请在四小时内完成报名,不满足要求,本次黑白竞赛将取消。 “纸王冠”邀您加入法兰西王冠之争,帮助英国人攻下法兰西,或者帮助法国人将英国人从大陆赶入海中,还在等什么?快来报名吧! [03:58:33](倒计时) [本船已报名人数1/4] [我要报名] * 在另一边—— 坐在小吧台上下棋的西莉和柳泽也收到了团队游戏通知。 这类游戏,往常白船都会参加的,因为奖品丰厚,是普通任务的两倍。而且是两队瓜分模式,加上系统会尽力控制让双方旗鼓相当,可以说稳赚不赔。 战争的话,危险性稍微高一点,但最大的损失也就是丢掉一条命,对于白船其他三个人来说,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他们至少都有五条命。但对于苏试这样只有一条命的,就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参加了…… 万人迷_213 就在西莉和柳泽思忖间,白船的报名人数达到了2/4. 如果四个全报名,那游戏就必然要开始,没有反悔的余地。 柳泽觉得是不是应该先跟苏试确认一下情况比较好?他询问地看向西莉。 西莉想了想,一共16条命,也就是说只要他们能守住或占领6.25%的法国国土,就至少能分到一条命一个道具,如果苏试真的在游戏内死亡,可以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优先把命分给他。虽然白船和黑船比是差了点,但还不至于连6.25%都拿不下。按照以往的经验,船员们的收益要比风险大得多。而就《绯色的夜城》来看,虽然没看出来苏试有什么特殊技能,但显然应付高位者很有一套,这种能力也许正是他们不可或缺的。同样的,只有在船员的条件达标的情况下,系统才会再度开启“黑白战役”……这样一想,西莉颇为心动,但她还是示意柳泽给苏试发了一份更为详细的游戏说明,得到回应后才确认报名。 如此一来,就剩挑选领队的问题了,以往都是由柳泽担任领队的。 柳泽听西莉的;朱璨谁也不听,但因为想要跟柳泽学武器,西莉如果拿柳泽来威胁他,多少会起到效果;柳泽本身则并不擅长交际,除非是动怒预备跟朱璨交手,不然他对朱璨只有间接影响力。他们三者之间有一种特殊的制约与平衡。 但现在…… 西莉道:“如果你当领队,那么万一我失忆,你就会无法领导朱璨;如果我当领队,万一你失忆,我也很难控制朱璨。而不管是你还是我当领队,以苏苏的性格,应该会倾向于尽量避免和朱璨发生冲突。但是吧,如果是他当领队的话,即使不喜欢朱璨,他也会想办法控制住他的。” 柳泽道:“这样会不会太冒险?关于他的数据太少,我还无法确定他的能力与为人,从电影的表现来看,他很擅长诱导别人。” 毕竟领队不是虚职,他是对应特权的。 交给一个新人,柳泽不太放心。 “可是你想啊塔塔,他除了爱,又骗取了什么呢?金钱、权利,抑或美色?他是否利用别人的感情去满足自己的私欲了呢?还是你觉得‘完成世界任务’是一种可耻的欲望?”西莉摸了摸下巴,“不过,奇怪呢。我骗了朱朱那么多次钱,他都不care,他干嘛那么在意苏苏骗人感情?他这是有自知之明呢,还是该说他自作多情呢?” 柳泽道:“朱璨认为他不可信任,他这个人强硬、倔强,肯定会用行动抗议,会影响到团队协作。” 西莉道:“苏苏不就擅长这个吗?” 巴兰、薛西斯不都是一开始不喜欢苏试吗? 柳泽沉默了一下,在一番推敲后放弃——毕竟他只擅长理性的推理,而不擅长任何感性的揣摩,于是决定听从西莉的判断。 “该开会了。” 西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老规矩,民主选举啰。” * 会议室里摆着一张白色长圆桌。 苏试本来只想随意坐下,但被对面的朱璨目露凶光地瞪了一眼后,便配合地挪开两个位置才坐下。 首先是柳泽发言,根据游戏诗歌的内容,参考两国人口比简单画了国土面积的对比,进行了一些分析,接下去就是领队投票环节。 首先是朱璨,共一票,他自己投给了自己。 然后是西莉,也是一票,苏试将票投给了她,显然令西莉和柳泽有点惊讶。 确实,作为战争游戏,柳泽看起来是专业的人选,退而求其次,也应该是朱璨这种武力人员。但西莉自有她的优点——善于和人交际,擅长倾听意见——这可以被视为一个领队的素养。 至于苏试自己,倒很有自知之明,有生二十年来,他还从没感觉到自己有任何军事或者政治天赋,而西莉虽然同样没有,但显然能更快捷地借助柳泽的军事能力和朱璨的武力帮助。 投票继续,柳泽0票,苏试2票。 ——西莉和柳泽将票投给了苏试。 朱璨抗议,指着苏试对西莉咬牙切齿: “选他的理由!?” “比你帅!” 朱璨阵亡。 会议两小时后,游戏开始了。 [1]诗是我根据历史写的,诗中表述的是一段长期的、集合性的描述,根据1330年?1420年差不多的一整段历史,取小片段写的。期间无论是英王还是法王都更新换代好几茬了。“王冠的寿命比头长”,这句引自辛波斯卡的一首诗《博物馆》。 [2]奖品将由两队按比例分配。(根据历史设定)由于英国已经占据部分领土(根据耻辱条约为1/3,实际上位1/4),两队初始比分50:50。差不多就是英国1/4,法兰西王室1/4,其他拥有领地的贵族既可能和英国结盟,也可能投靠法国王室,所以其领土折算积分后被平摊给两队。也就是说,英国队如能获得70积分(在原始积分上增加20积分),即可获得70%的奖品。 第三章:骑士法则 万人迷_214 这座城镇逐渐沉沦在黄昏的艳丽之中。 城镇中心尤其美丽,巍峨的鹿昂市政厅,是一座防御完整的碉堡式宫殿。在四四方方的石砌宫殿正上方,还有一座高高的塔楼,可以用以俯瞰四方。不远处就是神庙的穹顶,金闪闪的穹顶尖上竖立着一个圣子十字架。 街上的行人已经逐渐稀落下去,酒馆里飘出面包的暖香。一个贵族青年带着一位少女走过香兰露河畔,身后跟着几名护卫。窄巷里零星的酒馆与妓院已经闪耀出灯光,少女好奇四顾,将目光投入深巷之中,她看到了“贝丽酒馆”的招牌,还看到与她年岁相仿的女孩儿慵懒地倚靠在店门前,手指拨弄着自己肩侧的辫子。 少女好奇道:“蒙西,你就是住在那样的酒馆吗?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被称为蒙西的贵族青年面色闪过一丝尴尬,随即道:“不,卡特琳,我住的地方和这儿有点不一样,现在已经晚了,我先送你回女祭院吧。” 酒馆并不适合女眷留宿,卡特琳?图阿尔借住在香兰露祭司院中。 卡特琳顺从地跟随着兄长的脚步,他们一道穿过集市广场前的街道。广场四周都围绕着红顶的砖石房子,街道寂寂无声。从前方道路旁的小巷中,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身上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正大步向前走来。 这一日来,卡特琳已经见多了普通市民们对贵族的诚惶诚恐,但眼前的黑衣青年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反而直冲冲地向着他们走来。 蒙西背后的两名护卫立刻上前,挡住青年的去路,不耐烦地道:“让路。” 黑衣青年摘下绣着血红鸢尾的兜帽,露出一张年轻而危险的脸庞。他那张脸可以说是很英俊,只是更容易使人感到谨慎,而不是欣赏。 他的唇角向一边勾起一点,笑得不太规矩: “我不让呢?” 两个护卫对一下眼神,看到了相同的忌惮,立刻拔出腰间的匕首向青年袭去。但青年的身手比他们更快,抓住两个护卫的头狠狠地一撞,再随手将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丢掷到一边。 “什么人?!” 蒙西没有想到在市镇大街上会遭遇突然袭击,他身后的七名护卫——其中有三个是经验十足的便装骑士,纷纷拔出长匕首护拥到年轻的主人面前。 随着一声清亮的口哨声,不等同伴到达,黑衣青年便冲入护卫的列队,冲散了还没来得及摆整齐的队形。近身的白刃战迅猛地开始了——利刃伴随着撞击,当黑衣青年的匕首划飞血滴的时候,他的拳头又能紧跟着打落对手的牙齿。 即使是训练有素的骑士,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打法——他仿佛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练成了武器,肩膀、手肘、双腿甚至额头,都可以被他用来袭击、压迫对手。 他俯身躲过挥来的长匕首,猛地起腰后,借助惯性用头狠狠撞在另一个护卫的下巴上,随后在对方晕眩的瞬间,掌心的匕首灵活地转动,握紧的瞬间已被反手捅入对手的小腹。他抬头一脚踹飞面前的骑士,由于身形没有站稳,向后倒去,撞在后方护卫的胸膛上,借力反冲,没有一秒停顿地再次向前扑去,进行新一轮的砍杀—— 七个护卫将青年团团围住,但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跟上他的节奏。 而眨眼间,仍旧站着的就只剩下了三位。 倒在地上的一名骑士,抓起一块石头,向青年的后脑砸去。青年向侧旁一躲,一名护卫胡乱挥舞的匕首,划过他的额头,鲜血立刻蜿蜒而下,淌下他的一只眼睛。 余下的骑士立刻抓住机会拔出长剑,飞扑着向他刺来,然而青年的身形神出鬼没,突然前冲跪地,将匕首扎进一名骑士的腿中。另一名骑士转手将长剑刺向他的背心,却听见卡特琳小姐发出一声惊叫: “啊——!” “放开她!” 原来趁着护卫们被黑衣青年夺走注意,两名黑衣随从从后方出其不意地袭击了蒙西少爷,挟持了卡特琳小姐。 只是一个迟疑,青年便已经闪到另一个骑士身边,横斜匕首,割开了他的喉咙。骑士发出咳血的声音,长剑脱手,双手捂住正在喷血的脖颈跪倒在地,面目狰狞。 “啊……啊……!” 最后一个年轻的护卫身子一软摔在了地上,腿间濡湿。黑衣青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他一眼,便不以为意地跨过他,继续向前走去。 “你到底是谁?!居然敢对图阿尔家族下手!”蒙西色厉内荏地吼道,徒劳地挥舞着从腰间拔出的十字长剑。 他心中恐惧,但出于贵族的尊严,没办法抛下自己的妹妹逃走。 “我么……” 黑衣青年停住脚步,踢踢踏踏的奔跑声传来: “图阿尔大人!” 治安官带着一队卫兵赶过来。 蒙西面露喜色,平缓喘息: “给我包围这帮强盗!” 治安官一挥手,十几个卫兵围成一圈,将几个黑衣人通通围住。治安官显然并非冒然赶来,他甚至找到了两个弓兵,这令蒙西更加安心。蒙西转身将长剑指向黑衣青年——他能看出,黑衣青年是这帮匪徒的首领,命令道: “如果你放开我妹妹,我以骑士之名起誓,放你离开。否则——我要活剥你的皮,让你在刑台上活活烧死!” 万人迷_215 “很好,”青年解开斗篷上的系绳,随手将其挥开。 斗篷像一只黑色的大鹏,飞扑向一边,最终落在地面。 青年穿着一身束腰夹克,服饰上缀满华美的银锁和铆钉——那是骑士的便装——腰间悬挂着一柄朴素的骑士长剑,锻造的工艺却十分精良,只是没看到有家族的徽章。 “骑士法则之一,”青年握住腰间长剑的十字柄,“不可对女士粗鲁;但若能打败她身边的守护骑士,就可以将她收为自己的战利品。” “无耻!” 蒙西低声嘶骂了一声,面色涌上怒火的潮红。 ——他总算知道了青年的目的就是绑架卡特琳。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蒙西捏着长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青年的目光扫过地上呻吟的伤者,扯着唇露齿一笑,缓缓地拔出骑士刀指向蒙西?图阿尔: “我要和你一对一的决斗,”他神色挑衅地道,“她终将属于我。” “啊啊啊——!” 蒙西提剑向前冲去,两柄长剑相撞时,似乎飞出了银色的星。 卫兵们面面相觑,治安官面色阴沉。骑士都是为贵族效命的,眼前的黑衣青年,哪怕只是一名骑士,身份也远比他这个政府雇员高贵。他无权干涉贵族的争斗,而哪一方他都得罪不起,只能尽力阻止最坏的情况发生。 “不!” 卡特琳扭动身体,试图向前挣扎,但被身后的黑衣扈从扣住。 蒙西摔倒在地,被黑衣青年踩住脖颈,屈辱又艰难地伏地喘息着。黑衣青年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洇透华服的布料。黑衣青年看着掉落在地的那柄长剑,半椭圆形的剑格上雕琢着美丽的银色花纹,而细长的剑身靠近护手的部位有一道浅浅的凹痕,里面刻着铭文:“勇敢无畏。” ※※※※※※※※※※※※※※※※※※※※ 公告: 1、从【替换01】章节开始,本故事将完全重写为另外一个故事,新故事仍然中世纪风,我会尽量写得比较接近真实,但是是架空中世纪,只是取材于百年战争,算伪中世纪世界叭。 2、第二章:纸王冠会有少部分内容和之后的剧情不符,我会回头看情况修改,但大致应该还是这个流程,所以目前不作改动 3、由于是vip替换,章节断章会有些奇怪(因为我写的时候是按剧情断章的),等替换完这六章就好了。 【特别提示新读者】:第二个世界请阅读有【替换】标识的章节,7782章需要重新替换,没替换的都是废弃内容。 目前只有两章定稿两章草稿……我本来想多写点再发的(还想要不要双十一发==),但看有小伙伴等得这么苦……那就先发一点叭_(:3∠)_但是我感觉战争篇比吸血鬼篇要难写。基本过程就是,想好了男主线,一写觉得应该再把男配线精致一下,然后开心地捋了男主和男2线,又觉得男3线应该精致一下……(望天)日更是不可能日更的,特别注意了一下码字时间,感觉这篇写得比上篇还慢(默默垂泪)……撸史书令我头秃,关键是,撸了还写不出来(一脸呆滞,所以目前还不能确定更新频率。 感谢阅读。 【替换02】第四章:阉伶 蒙西德图阿尔虽然已经不记得他,但吉尔斯德莱斯却还记得他。 蒙西看起来还是和两年前差不多,看上去面容清秀,身形清瘦,而吉尔斯却在青春期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的身型更加高大,轮廓中的青涩稚嫩完全消退,五官变得更加硬朗了,原本柔软的男孩子的下巴毛也变成了属于男人的坚硬的胡子。 仔细算起来,蒙西图阿尔还是他的远方亲戚。图阿尔男爵病逝,蒙西早两年便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和领地,但他软弱无能,既无高超的武艺,也没有多少将才。年方弱冠,却坐拥一方领土,也难怪老头子会瞅上他。 吉尔斯似笑非笑地将长剑插回剑鞘。 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卫兵不知所措地踉跄着退开,吉尔斯的随从扛起被捆束双手双脚的卡特琳跟随着快速撤离。 [1]鹿昂城,位于弗里西大区的西南地带(本文设定) —————————————— 第四章:阉伶 苏试所在的房间位于二楼,透过狭窄的窗户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对楼铺着黑瓦的屋顶。 他正坐在药桶里,将后脑靠在木桶上,打量着这个房间。 万人迷_216 这是个阁楼间,墙壁是粗糙的石面,屋顶是倾斜的,看起来很矮。不过随着眼前水汽的蒸腾,屋顶仿佛也一直在腾升,苏试反而不确定它是不是真的很矮,矮到稍微不注意,就可能一头撞在倾斜的天花板上。他感到一阵晕眩带来的空间错乱感,苍白的脸上浮现着一丝痛楚的茫然。 药桶里的水还温着。 他刚刚做了阉割手术,失去了两颗睾/丸。 苏试闭上眼睛,短暂地忍受着导入记忆产生的神经疼痛—— 他能回忆起那种有什么东西被挤出体内的感觉,整个过程疼痛异常剧烈。 这个过程很可能有几分钟,感觉像一个世纪。男人的手法并不高明,重复的动作延长了痛苦,也加深了愤怒和绝望,当疼痛达到某个顶点,记忆便中断了。 这是属于巴鲁达克的最后的记忆。 巴鲁达克,苏试现在这具身体的名字。 楼下传来对话声: “……三天后就出发,早点把他送到多丽帕祭司院院长那里,我也好放心。” “巴鲁的身体还没有好,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让他再修养一段时间吧。” “他已经止血了……时间久了,谁知道祭司大人还会不会记得他?” “……” 来自多丽帕镇的祭司…… 苏试的脑海中浮现出纡尊降贵召见巴鲁父亲的那个中年男人,神职人员会把头顶的头发剃光,只在耳朵上方留一圈头发——就像甜甜圈那样,巴鲁达克还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那特别的“秃头发型”。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尊贵的“侍神者”。 祭司说要听他的歌声,父亲拍着他的后背催促他唱一段著名的圣歌《弥赛亚》。父亲原是当地的一家名门所聘请的乐班中的一名键琴师。他本想让大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而让小儿子练习歌技,将来去为那些达官贵人唱歌——实在不行也可以当剧院歌手。尽管巴鲁的哥哥完全不是这块料,他也依然固执地将他朝这个方向培养。但他的梦想注定破灭,不久前他被解雇了。 “他的歌声很动人,”祭司说道,“但年龄有点太大了。” 父亲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 祭司道:“他这个年纪,随时可能进入变声期,我不可能在我的唱诗班里放一只鸭子进去。” “谁也不能保证青春期过后他的声音会变成什么样,我希望能把他的声音保留在这最完美的时刻。” 父亲神色犹豫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而巴鲁显然还不明白对话中隐含的意思。 “……到时候再将他带到我身边,我会让他成为祭童,如果他表现得不错,以后还会成为乐祭。” 祭司对父亲说道,眼睛却落在巴鲁身上,“由你来做决定。” 苏试轻笑一声,闭上眼睛。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家跨国连锁的宗教神庙,侍奉圣子基兰神,其至高无上的神,则不可称呼其名,被尊为天上的帝王,人们只会用“神”“主”“天父”或“上帝”代称。神庙乃是供信徒朝拜的地方,在神庙中供职的神职人员则住在男女祭司院中。男女祭司院互相分隔,绝不可混同。 这基兰神教,和苏试从地球古籍中看到过的基督教十分相似,专业的神职人员被要求绝对的禁欲[1]。 但苏试知道,有一个现象叫做“境遇性同性恋”,在男校、军队、修道院、古代皇帝的后宫等等与异性隔绝的环境,不限男女,都会出现异性恋转同性恋的现象。在修道院内,这种现象必然存在。苏试甚至还看到过某些修道院为了禁止这种现象,专门规定“男修士不可与男修士同床睡觉”,而对于男修士之间从亲吻、摩擦到深入交流,也有修道院根据程度的轻重规定了不同的惩罚。可见不管信徒是否了解这种情况,修士们内部对此心知肚明。 ……巴鲁第一次见到来自多丽帕的祭司大人,正走在大街上,要与哥哥去看博尔古家族在金兰露河畔修葺的宅邸。路过的马车停下来,有人过来叫兄弟俩过去。大约是拜访鹿昂的祭司看到了巴鲁,便将他叫到跟前问他的名字。巴鲁性格害羞,问一答一,并未曾多说,是巴鲁的哥哥埃里克热切地向祭司介绍弟弟的时候,提到弟弟从小学习唱歌,这才有了几天后“祭司赏识巴鲁的歌喉而接见父子俩”之事。 巴鲁会本能地对祭司的眼神感到不自在,而苏试也并不相信祭司大人这么做只是为了提拔一个平民少年。 也许父亲真的对此一无所觉,但十四岁的少年,已经有了性意识,让巴鲁接受自己成为一个不男不女的残缺的人,不免有些残忍。 而且他在一瞬间,被迫接受了太多——父亲的强迫、母亲的欺骗、兄长的漠不关心,他仿佛是在一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家庭温暖。 苏试心想,这样也好。 等父亲从多丽帕祭司那里拿到钱,他就和这个家两清了。苏试更愿意相信巴鲁是在接受手术时神经性休克性地死亡了,他不愿意背负巴鲁的爱与憎,那甚至引起了他自身早已淡忘的痛苦。 等到了多丽帕,他再想办法,解决祭司的问题或者逃走。 苏试忍着下/体的疼痛站起来,从黑绿色的药水中露出的是一具纤细又苍白的少年人的身体。药桶里的水据说能止痛和愈合伤口,但经过体验,功效似乎并不怎么样。 苏试套上一件长衬衣,推开门的时候正撞见要进来的一个女人。 “你醒了,巴鲁?”女人的面上露出喜悦的神色,递出手中的陶土杯,“喝点啤酒吧,拉尔科先生说对伤势会有好处……” 万人迷_217 苏试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个杯子,却在瞬间神色恍惚,随即猛地打掉了女人手中的酒杯。“咚”,陶土杯重重地飞撞在地上,将杯中的淡啤酒泼洒出去。 “……巴鲁?” 女人惶恐又悲伤地看着他。 她有一头稻金色的长发,纤细的小手在操劳中变得粗糙。她是巴鲁达克的母亲,在更早以前的记忆中,这位低声细气的母亲一直以温柔的形象出现。但就是这位温柔的母亲,哄骗逃跑的巴鲁喝下烈酒,而巴鲁的父亲不顾他的挣扎,直接抓住他的双脚将他拖回了家。在家里等待他的,是经验丰富的为牲畜去势的“医师”。 苏试还记得双指抠在泥地上的感觉,他抬起自己的双手,下意识去看指甲中的泥污,只看到被泡得苍白的手指。 苏试再次看向“母亲”,她的目光小心又满含担忧,但被背叛的少年不再相信这种关怀,愤怒与厌憎在胸膛里翻腾,苏试几乎是艰难地嗫喏出“对不起”几个字,随即昏厥过去。 梦中他又回到了中考之后的那个夏天—— “阿试你帮帮我……” “你不是想要去水上乐园吗?你不想学钢琴吗?你要什么王叔叔都会答应你的!” 梦境中那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抓着他的肩膀苦苦哀求。 “你往艺术方面发展,艺术生是很费钱的!我们家根本没有那个钱供你学那些!这是为我吗?这也是为了你自己!” 她猛地推开他,苏试撞在身后的柜子上。 “为了生你,我怀胎十月,皮肤松弛,还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你这张脸还不是我给你的?!”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 苏试看着落在地上的花瓶在脚边碎裂,洁白的碎片像凋零的花瓣,鲜红的血滴点点坠落,他伸手摸到自己的额头,入手是濡湿而温热的。 他抱着头蹲到地上,执迷地看着血珠落在瓷片上飞溅的瞬间,透明的水滴和浓艳的血滴纷纷落下,在像被摔成无数岛屿的白色瓷片上交织成迷乱的花纹。 …… 苏试发烧了。白日里他在迷糊中看见窗口的日光迷蒙,宛如梦境中的光芒,再醒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苏试是被人推醒的。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长相普通但体格健朗的男孩子,他才十七岁,但看上去已经有副男人的体魄,比父亲要高大许多。像大多数法兰克弗里西人一样,他有着黑色卷发和深色的眼睛,脸上散布着淡淡的雀斑。他是巴鲁的哥哥埃里克达克。 埃里克将半边屁股挨在床边,大腿上搁着一个木托盘: “你的晚餐,你还好吧?” 托盘上放着一块搁着几片奶酪的黑麦面包,一小串葡萄,外加一杯掺了水的淡啤酒。没有发酵的面包看起来更像是一块干硬的饼,而添加了香杨梅叶的家酿啤酒看起来很浑浊,也没有什么气泡。 苏试靠在床头板上,缓慢地咀嚼硬面包,尽量将它用啤酒泡软——他躺得太久,消化能力减弱不少。埃里克在一边没话找话地道: “等你去了祭司院,就可以经常吃到鲱鱼了,我听说里面一天吃三顿,每天都能吃白面包,每周还有一天是宴会日!” 【替换03】第五章:围城 尽管苏试没有搭理他,埃里克还是兴致勃勃/起来: “多丽帕祭司院几乎拥有整个多丽帕镇,每个经过多丽帕桥的人都要向他们交过桥税。他们拥有很多良田、果园和磨坊,就连多丽帕大街上的马粪都属于他们。如果你能成为那里的祭童,你这辈子都不用担心挨饿受穷了。” “嘿!”埃里克将一只大手拍在苏试的肩膀上,颇为自得地道,“要不是我聪明,抓住时机,向祭司大人提到你会唱歌,你可就没有这份好运了!”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葡萄很酸,苏试将剥出来的葡萄皮放回陶碟里。 埃里克仿佛打开了话匣,畅谈着他打听来的,也许也是臆想中的有关于侍神者的美好生活。埃里克夸夸其谈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弟弟似乎不怎么高兴。 “你干嘛拉着张脸?”埃里克伸手去捏弟弟的脸蛋,“来,笑一下。” “我蛋疼,不行吗?”苏试撇开脸道,“哦,我忘了,我没有蛋了。” “你是在责怪我吗?”埃里克皱着眉道,“想想克拉劳吧,去年冬天饿死的那个男孩!父亲没什么能讨生活的手艺教给我们,而且咱们家也没什么家产。而你现在只要好好唱歌,就能过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最累的活也不过是跪在那里祈祷,你有什么好不满的?” “我没有什么不满,谢谢你让我成为一个阉人,并有幸加入祭司院的大家庭,过上吃穿不愁的生活。” 苏试神色淡然地道,视线一直放在腿上的托盘上,没有去看埃里克。 他只是暂时地借用这个身体,对于这具身体是否具备性能力或者生育能力其实并不那么在意——他也许还应该庆幸一下没有彻底成为太监,不必蹲着撒尿,变得离不开尿不湿。虽然埃里克从小就没少欺负巴鲁,但这不是巴鲁讨厌他的原因,最令人难受的是他对巴鲁遭遇的不以为然。就像他会用石头扔野猫那样,他毫无同情心。 万人迷_218 “……” 埃里克觉得哪里怪怪的,他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最后埃里克只是像父亲那样道:“等你去了多丽帕,过上更好的日子,你就知道这是为你好了。” 为了节省蜡烛,天黑之后家里就准备睡了。 达克家是一幢两层的小木房,第二层其实就是阁楼顶。兄弟俩睡一个阁楼间,床铺狭窄,在两兄弟都开始拔个儿后就年复一年地变得拥挤,晚上甚至会被对方挤醒过来。 为了给养伤的苏试腾出更多空间,埃里克这两天都打地铺。 地上铺着扎得结实的干草铺子,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好在鹿昂的夏末还算暖和,埃里克拿矮草垛子当枕头,直接穿着衣服就睡了。 晚安吻被弟弟拒绝,埃里克有点郁闷。 在他心里,祭司院的生活那就是天堂,可以穿干净衣服,每天都能吃得饱饱的,还可以学习拉丁文,那是被人钦羡,受人尊敬的生活。他觉得弟弟就应该过那样的生活。 当然,换位思考一下,让他割蛋蛋……他想了想女人的滋味,觉得还是不愿意。但巴鲁又不是个男人,毛都没长齐呢。他又不知道当男人的滋味,唯一的损失只是没法生儿育女罢了。 但能生儿育女也没什么可羡慕的,埃里克心想。 一大窝的孩子,累死累活地养着,好不容易跟豆芽菜一样长高一点了,寒冬一来,就可能夭折一两个。养孩子比农民种庄稼还费劲。 月光透过狭窄的窗户泼进来,埃里克叼着稻草,七想八想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1]修士和神父不同。不可将文中基兰神庙与基督教直接对应。 ———————————————————— 第五章:围城/旅馆之夜 几天前。 白马旅馆,夜。 橡木桌上摆着烟熏鲱鱼、水果奶酪、黑布丁、摆上培根的白面包等等,还有装在陶土杯中的大杯啤酒。坐在桌前的正是吉尔斯一伙,在扫荡完满桌的食物后,桌子重新被摆上一杯杯啤酒。 “莱斯少爷。”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黑衣扈从,向吉尔斯低声耳语几句,向他报告来自多丽帕和翠钉镇的消息。 “嗯。”吉尔斯神态随意地应了一声,随即对身边的一个扈从勾了勾手指,那个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便拿出一个银制骰盅,上面雕琢着怪物哈耳庇厄[1],做工十分精美。 吉尔斯手下共有6名重装武士,3名弓箭手——他可以从外祖父那里调派更多的人手,但只有这几个人算是他的亲兵——此次,收到消息蒙西?图阿尔携带妹妹卡特琳从贵族亲戚那里拜访回封地,路经弗里西地区,尽管吉尔斯派出不少密探,但由于不确定蒙西会经过多丽帕、翠钉和鹿昂三个城镇中的哪一个,便兵分三路,而自己只带了两名武士和一名随身扈从守在可能性最大的鹿昂城。 等干完这件事,他就可以从外祖父那里接管自己的财产了。 ——这是一项协议,只要他帮外祖父克拉翁绑架图阿尔男爵姊妹卡特琳?图阿尔,就能从身为监护人的克拉翁手中接管父亲莱斯男爵留下来的遗产。 “啧。” 想到外祖父让?德?克拉翁,吉尔斯不耐烦地咋下舌。 吉尔斯从怀中取出三颗点数镀金的骰子,扔入骰盅中。几个人便开始玩骰子。骰子在白银骰盅中铃铛作响,银币不时地被挥洒出去,随意地掷在橡木桌上。这声音就像美妙的音乐般吸引人,很快吉尔斯这一桌周围便围上了许多旁观者。 酒精、赌博还有围观群众艳羡的神情,都具备着同样的功效。 夜晚的时间在骰子的叮当响中蒸发,就连吉尔斯也不知道自己的腿上何时坐上了两个臀部丰腴的年轻女子。她们都紧紧挨着他,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吉尔斯双手肆意,搂在女人们的腰肢上,任由那些指甲涂红的手指在衣襟两侧抚摸,听她们用快活的语调赞美这衣服的布料。 她们争相吸引他的注意力,用手指抚摸他挺直的鼻梁和硬朗的下颔,臀部在他腿上扭动,试图将另一个女人挤下去。而失去平衡的那一个则会发出一声惊呼,抓紧他那被结实的胸膛撑得紧绷的外衣。 吉尔斯猛地勒紧左臂,将脸埋在一个女人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闻到了劣质香料和温热体味混合的气息,但听到那个女人发出带着娇嗔的惊叫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他抬起脸来,麦色的肌肤上透出淡淡的潮红,酒气中混杂着情玉,目光灼灼如野兽,凝视着女人纤细颈部单薄的喉结……他生出咬她的欲望,用力地咬她。他向她低首,如同饮水的虎豹,但有一双手捧住他的脸,随即有一双红唇送上来,将要落在他的唇上…… 吉尔斯意乱情迷的神态瞬间变了,那张醺醉的潮红的脸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阴暗,仿佛有满腔的厌恶,他突然发狂一般,猛地将两个女人丢出去。 两个女人被扔在地上,发出惊叫声,一边仍在玩骰子的随从都抬起头,吃惊地看向吉尔斯。 吉尔斯将手伸进腰间的钱袋,抓了把银币,看也不看随手一扔——银币丁零当啷地掉在地板上,还有那些女人的身上。 万人迷_219 原本面色忿忿不平的两个女人忙争先恐后地捡起银币来。 吉尔斯端起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转身上了旅店二楼。 “砰——!” 客房的门被粗鲁地推开,发出的碰撞声使床上的少女发出惊恐的“呜呜”声。看守人质的扈从从瞌睡中惊醒,用火绒重新点燃蜡烛。 吉尔斯一边解搭扣上的武器,一边道: “出去。” 房门被轻声关上了,烛光还在微微摇动,吉尔斯又解开了皮带。 坐在床上的少女嘴巴被布条蒙住,双手和双脚都被用绳子捆绑,她背靠着墙壁,努力地把自己缩到床边,全身都在颤抖。 卡特琳?图阿尔,一个干瘦的贵族少女。吉尔斯用余光瞄了她一眼,便不再感兴趣地撇开视线。吉尔斯脱掉了那件满是精美的锁甲链和铆钉的外套,将匕首塞到枕头下,然后整个人砰然地倒上床铺。 吉尔斯听到耳边传来少女的啜泣声,他用被酒精浸得粗哑的嗓音道: “闭嘴。” 他闭着眼睛,在将余热耗尽的凌晨睡去。 * 吉尔斯醒来已经日上中天。 他感到脚有点麻,抬头看到禁不住疲惫的少女蜷缩在他脚边睡着了,脑袋压在他的脚腕上,黑色的长发缱绻地披散过他的小腿。吉尔斯抽出了脚,顺便抖了抖腿,抖掉挂在腿上的长发。 他的随身扈从昂列正守在床边一脸急切的表情。 吉尔斯伸手接过他手中的凉毛巾盖在脸上,醒了下瞌睡,这才搓了把脸起身。他走到窗户边的那张桌子旁,拿起上面调和了香料的蜂蜜酒喝了一口,一屁股坐在昂列为他拉好的椅子上,抬起长腿,把小腿往另一条腿的膝盖上一架。阳光透过玻璃镶嵌窗,落在他英挺的侧脸上,将轮廓勾勒得更加深邃挺拔。玻璃片并不纯净,是来自罗西斯克的浅棕色玻璃,仔细看可以看到深色的杂点和凝固在其中的星星点点的小气泡。 香甜的蜂蜜酒缓解了宿醉的不适。蜂蜜酒里添加了肉桂等香料,这些进口香料十分昂贵,几同黄金。过了一会儿,吉尔斯才开口道: “说吧。” 昂列向他报告从密探那里收到的最新消息: “蒙西?图阿尔已经带着他的人手出城了。” 吉尔斯挑了一下右边的眉毛,继续喝一口陶杯中的蜂蜜酒。 昂列继续道:“英军要攻打鹿昂,蒙西?图阿尔先一步得到消息,已经向他的领地奔逃了……” 床上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声。 吉尔斯转过脸,看到卡特琳正惊惶地瞪大眼睛,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这两天蒙西躺在神庙医院养伤,而他的手下则一直没有停止搜寻卡特琳的踪迹,但吉尔斯比他更早来到鹿昂,部署好了各路密探,蒙西注定一无所获。 吉尔斯看着卡特琳那张寡淡的脸,她并不丑,面容端正,有着所有贵族女孩都会有的细腻皮肤。但就像发了酵的蛋糕一样松软,一点儿也不带劲。 在法兰克,女性拥有继承父亲和丈夫的财产的权利,一个贵族女子出嫁,不仅会给她的丈夫带去金银珠宝,往往也会给他带去一大块土地,好增益他的领土。 结婚好比一桩大买卖,贵族们并不在意妻子是否美丽,很多贵族在婚后可能会和妻子分居而和情妇在一起生活。也有不少贵妇直接在女祭院里度过她们的年华。 吉尔斯知道克拉翁在打什么主意,而他不在意自己娶什么样的摆设。 吉尔斯挥了挥手,昂列上前为卡特琳解开束缚,她的兄长已经逃走,此刻的她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吉尔斯的手掌心了。 ※※※※※※※※※※※※※※※※※※※※ 发现晋江现在英文名中的那个点可以显示出来了?我试试 明天就没有替换章更新了 【替换04】第六章:王城暴/乱 昂列又拿起切面包的银刀,帮两人切面包片,吉尔斯没有邀请胆怯的卡特琳的意思,只是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最新搞到的一柄乌兹钢匕首。作为骑士标配来说,这把匕首太短小了,但锋利异常。匕首的握柄是用黑色的犀牛角做的,而刀刃据说是用从陨石中取出的金属打造的。刀鞘通体漆黑,全无装饰,只有一个金色的贵族纹章——那是他为以后的自己设计的。 卡特琳感到饥肠辘辘,不由得对着桌上的培根面包和蜂蜜酒咽了口口水。 昂列一边将食物分放到两个碟子里,一边道: 万人迷_220 “守军应该也收到了消息,鹿昂恐怕很快就要封闭城门了,我们在这里待得越久,就越不好出去。” 吉尔斯用手指翻转着刀身,看不清他手指的动作,只能看到暗银色的刀在他指间旋转飞舞。他突然甩手一掷,“通”的一声吓得卡特琳跌坐回床铺上,只见那柄刀脊略弯的乌兹钢匕首插入床头柱上,刀刃足没入寸许。 “围城战?” 吉尔斯的目光仿佛看到了远处,龇着牙露出一点坏笑,“……有意思。” [1]希腊神话中的一种怪物,鹰身女妖。古希腊语:?pπuiα,字面意思为“强盗,贼”;派生自希腊语单词?pπαξ,意为“抢夺” [2]翠钉、多丽帕、鹿昂均为城镇名,位于弗里西地区西南部。弗里西大小相当于一个行省。 ———————————— 第六章:王城的暴/乱/粮价飞涨 苏试在床上躺了一周,醒来时窗台上停着两只白鸽。 这鸽子颈部披着帔帛,浅蓝色的绸面上绣着“(诺亚方舟)”,是白船的信鸽,寻常人看不见它们。 苏试取下两个纸条,先看其中一张纸条: “……我在王国首府——奥尔布达的翡钻王城,目前是一名辅助祭司,监管纪律方面。最近祭司院里就是否制定‘不穿内裤’这一条新规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正方说,这样可以让生活更简朴,最好连内衣都不穿,大家就套一件祭袍就行;反方说,释放下/体会引发色情,建议用贞操枷锁代替内裤(我查阅了一下贞操裤最早记录于十五世纪的一本军事技术手册,可能是为了避免妇女遭受士兵强/奸而……等等,我为什么去查阅这种东西?)王宫里似乎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总是听到宫变的传闻,但我没办法打听出真相。弗里西公爵被谋杀以后,翡钻王城的派系斗争十分激烈,已经达到了白热化阶段,勃兰特派和弗里西派已经发展到在王城大街上兵刃相见的程度。勃兰特一派的徽章图案首先是根大木棍,弗里西就把徽章图案设计成大锤子,勃兰特就立刻把徽章改成大熔炉……直到他们自己把自己搞晕了为止。此刻的翡钻王城,似乎被某种激情控制,如一团夹在东西风中的火焰,不是向东燃烧,就是向西燃烧……” 苏试的眉宇间不禁流露出担忧之色,听起来王城仿佛处于暴/乱之中。但西莉?波纳的笔调随即一转,继续写道, “……但祭司院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十分平静。即使是在局势危急的时刻,也在讨论内裤的问题。我就像罐装咸鱼一样安全,请不必为我担心。” 苏试莞尔一笑——西莉是一个聪明又体贴的女孩儿。 “顺便强调一下:我现在是名【男】辅祭。 ——西莉?波纳(雅仕?莱格利斯)奉上。” 柳泽?卡塔的来信则要简约许多,他穿成了一名政府文书,所在地区已被英军占领,但对他本人影响不大,只是顶头上司被换成了英格兰人。 苏试将两封来信存在系统中,从床上起身。他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但“圣光护体”恢复了失败的手术带给他的创伤。 他走下木梯的时候,楼下正在发生争吵—— “……城门不知道要封到什么时候,不光是小麦,就连燕麦的价格每天都在疯涨!马塞尔、埃米莉……还有很多人都买了两三个月的粮食囤起来,城门刚封的那天我就跟你说过应该屯粮的!现在就连守城的士兵都说英格兰人要打过来了!” “这都是那些奸商的阴谋!英格兰人还没来到城墙下,他们就开始疯狂地抬高粮价!”父亲捏着拳头,对着空气挥舞两下,愤愤地道,“黑麦一磅7个苏!比原先涨了6个苏!就连燕麦也要3.5个苏一磅,这些人怎么不去抢劫!” “可是今天不买,明天还会涨更多!” 母亲情绪激动,但声音并不强势,她的脸上更多的是惊惶与恐惧,“家里的粮食只够吃半个月的了……” 父亲的脸上出现犹疑的神色,即使是在没有失业的情况下,让他花掉大半年的收入去买一个月的粮食,也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他含含糊糊地道: “……也许英格兰人很快就会撤退呢?那样的话,那些高价收购粮食的人就成了大傻瓜了。” “可是如果他们不撤退,半个月后我们就该挨饿了,到那时也许连燕麦也买不起了……”母亲伤心地哭起来。此前便已有英军攻陷法兰西城堡的消息传来,虽然此时英军还没到城下,战争的阴影却早已在鹿昂扩散,令许多市民——特别是底层百姓——陷入了恐慌的状态。这也影响到了母亲的情绪,让她变得胆战心惊。 埃里克本来在一边只顾着吃,此时听到母亲的啜泣声,便抬头道: “……不要那么担心妈妈,一个月前英格兰国王打到了香瑙地区,想要围攻黑兰德馨[1],但两周后就退走了。” 多少被妻子的恐慌情绪影响的父亲松了口气,更坚定了不浪费钱的信念。 “鹿昂坚固的城墙可是整个弗里西都有名的呢!” 他重新掰着面包,将面包碎块扔进面前的蔬菜浓汤里。 母亲多少被安慰到了,但仍然面色忧虑。埃里克又忍不住道: “再说我现在也开始挣钱了。” 他希望得到夸奖,但父亲的脸色却拉下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试注意到埃里克穿着巡逻卫兵的制服,制服以黑红两色左右对称。卫兵不是什么好职业,地位低下,又免不了打斗受伤,运气不好,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掉,在市镇中充当卫兵的,大多是来自乡下的农家男孩。 万人迷_221 对于一个曾受聘于本地名门的键琴师来说,儿子去当卫兵,显然让他感到丢脸。然而即便是这份丢脸的职业,也是热心的邻居推荐给埃里克的。而父亲大多数时候都躲在家里郁郁寡欢,认为自己失去工作,是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识。 他曾干过几年剧院临时工,为名门望族工作也已有十几年,却好像从来没活过。他的年岁就像河里的沙,时间在他身上流逝,只是更多地暴露出了他对所处世界的无知。 【替换05】第七章:黑太子 埃里克是个粗心的男孩,他对母亲神情中的窘迫和父亲的轻蔑毫无所觉,只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继续呼哧呼哧地喝面前煮得稀巴烂的蔬菜糊糊汁。 父亲也喝了一口泡着面包碎的汤汁,说道: “……等你的弟弟当上了祭童,就让他帮忙向祭司大人求情,让你去祭司院里当一名乐手。” 埃里克面上露出一丝不耐烦,抬头想说什么,便看到了苏试,他随即露出了笑容,对苏试喊道: “巴鲁,你已经好了吗?” 母亲赶忙起身去拿帮苏试热在灶坑上的晚餐。煮汤的铁锅架在一个黑铁架上,镂空的架子下是一个方形的坑洞,里面的火已经拨灭了,但还燃着火星。 底层的房间很大,因为没有墙壁分出隔间,整一层就一间,前厅、厨房浑然一体。苏试本来想拿晚餐去楼上吃,此时只是“嗯”一声,坐到了方木桌边。 此时,在淡丽的黄昏中,苍鹫盘掠过高空,一支从南方而来的队伍正在行军。迎风飘掠的漆黑旗帜上,用金线绣着戴着金雀花皇冠的黑鹰。前驱骑兵的铠甲在日光下泛出涟漪般的金光,步兵以及随后的弓兵行走在马蹄扬起的尘埃里。这支军队尽管拖得长长的,但很可能不到一万人,在他们后面跟着的是满载着物资的辎重队伍。骡子和马匹负责运输粮食和武器,还有冶炼的炉子、做饭的铁锅……几百个农民远远缀在最后方,和几十头公牛一起拉运着大炮和石弹。这些石弹由花岗岩制成,每颗至少半吨,在炮膛火药的冲击下,至少可以飞出两百码。 两天后,英军来到鹿昂城下,开始炮轰城门。巴鲁一家很快就会为缺粮付出代价。 [1]黑兰德馨城中的黑兰德馨大神庙,历来是法兰西国王加冕之地(本文设定) ———————————— 第七章:黑太子 起先,人们注意到城市里飞来了渡鸦。 人们相信这些生灵追随着英格兰王太子卡洛斯?普兰塔奇纳特[1]。最初法兰西人叫他鸦太子,后来人们管他叫黑太子。 他十四岁随爱德华国王征战法兰西,曾完成一路“骑行劫掠”260英里的壮举,法兰西人对他恨之入骨。八年前的晨光之战,卡洛斯太子以少胜多,打败数倍于己的法兰西贵族联军,俘获法兰西国王,杀死至少17名伯爵,100名男爵,使法兰西之花几乎尽数凋零。从此,法兰西骑士闻之变色,他就像是死神,带来漆黑的长眠。 此时,哨兵们站在塔楼的顶部平台上,可以看到英军就驻扎在鹿昂的城下。 十几个劳工正在挖木炭坑,建造砖石砌的熔炉,专门为工匠使用。两军相隔不过几百码,甚至可以听到敲打锤炼刀剑的声音。 被堑壕和土墙围住的营地里,已经搭建起一座又一座的营帐。一面面黑底金十字旗帜正在渐次展开,飞扬风中[2]。而正中央的大号营帐旁,则竖立起了一面黑底金鹰的旗帜。 看到这面旗帜,守兵们的脸上不禁露出恐惧之色。 人们对于八年前的“晨光之战”还记忆犹新,正是这场灾难,掏空了法兰西的国库,使法兰西失去了它1/3的国土。为了支付高额的赎金,就连平日里铺张奢华的大贵族,也干起了抢劫平民的行当,由此爆发了著名的“扎克雷起义”[3]。 也正是这一场战役,让无数英国士兵一夜暴富,无数人投戎英军旗下。黑死病的爆发,消减了英王征服法兰西的狂热,然而当国王下令回英格兰时,却有很多英国人因为不愿离开,而当了逃兵,成为流窜在法兰西,以团体抢劫为生的匪兵。 一只渡鸦从远空飞来。 鹿昂城外建有座神庙,用以警示入侵者——神会守护鹿昂,现在已经被英军攻占,作为军事指挥部所用。 神庙二楼,有一个一身黑色军装的男人站在窗边,当他抬起手,那只渡鸦便收敛翅膀,停在他白皙、纤长而有力的指背上。 男人个头不高,一抹窄腰,看上去身材清减,然而四肢却如上紧了的弩弦,猛禽般的利落,就如锥处囊中,锋芒难掩。 渡鸦通体漆黑,背披锦缎,白底金字,上绣“?(撒旦)”字样。 男人展开从渡鸦信筒中取出的羊皮纸条: ……自从弗里西公爵被杀,继任的小弗里西公爵少不更事,其岳丈热尔伯爵成为了实际上的弗里西派领袖。此时,两派中坚人物均处于翡钻王城,几乎将其撕裂成两份——热尔伯爵占据了王太子宫,而勃兰特公爵控制了翡钻王宫,双方以此为据点互相厮杀。王太子软弱无能,和疯国王一道成为了被争抢的政治筹码。谁掌握利列尔王室[4],谁就将成为法兰西摄政。此刻的情势,就仿佛法兰西的权柄之杖,正同时握在两方手中——一个握着杖头,一个握着杖尾,在这最紧要的关头,谁也不肯先松手,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一个月前,国王陛下围攻黑兰德馨,两周来翡钻王城都没有反应。我听从您的吩咐,在王城附近的村庄进行‘骑行劫掠’,试探两方态度……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能确定弗里西或者勃兰特是否会派出援兵增援鹿昂,但两派暂时绝没有联手的可能。 男人用手指抿了下羊皮纸,那纸条便消失在他的指尖。 “亲王大人。” 男人转过身来,却是少年人的面盘,黑发柔软,金眸冷厉。在阳光下,他纤长的睫毛像是从铠甲上反射出的光线。他正是卡洛斯?普兰塔奇纳特,英国王室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英格兰王太子通常又会被封为威尔士亲王。但“他”并非卡洛斯本人,就在不久前,他接管并强化了这具身体。他原名歧鸦,是黑船团队的队长,同时也是黑船的大副。 卡洛斯走入作战会议室。 会议室的墙壁上,挂着几张地图,而室内的圆桌上则摆放着一座鹿昂的沙盘。这座鹿昂城的陶土模型,是根据英军已获得的消息临时捏造的,虽然并不完整,但已经完整地展现出了鹿昂城的防御工事。 万人迷_222 卡洛斯俯视着鹿昂的沙盘—— 鹿昂的城墙长达四英里,有26座塔楼和3座带外堡的城门。城墙分为两个部分——一座外墙,一座内墙,两者相隔40码,墙面均由大块的大理石砌成。内墙,顾名思义,更靠近城市;外墙脚下,往外延伸出40码平地,跟着就是一条护城的壕沟。内墙比外墙更高,顶部平台更宽,墙体也更厚。将整座外堡画一个横截面图,就是个左低右高的“凹”字。而香伽河则以几字型从鹿昂三面流过,形成天然屏障。 这座城墙易守难攻,看起来坚不可摧。 几个指挥官的面色看起来不容乐观。 卡洛斯的手指以一种稳定的节奏叩敲着胡桃木桌面,等将冷厉的视线扫遍在座的各位指挥官后,他才开口道: “鹿昂地处弗里西西南部,是这一带最坚固的堡垒式城镇,一旦我们攻下鹿昂,就能稳踞弗里西西南地区。此处毗邻密涅瓦大区、拉萨热大区和伏尔甘大区,而鹿昂将成为我们进攻这三个地区的跳板。” 鹿昂的防御工事,在整个法兰西都可以说是一流。 进可攻,退可守。 和城堡要塞不同,城堡受大小的限制,只能成为袭扰小分队的据点。而像鹿昂这样的堡垒城市,将会成为英军的军事基地。“骑行劫掠”不过是一种以农村为目标的军事抢劫行动,法兰西的很多乡村,连堵土墙都没有,英军只能暂时在其中落脚。一旦受到法兰西的军事打击,就得赶紧驮着战利品千里迢迢跑回阿基坦大区去。 如果能够占据鹿昂,则既可以方便对周边地区的控制,又能将战利品囤积在城内。一旦法兰西派来军队,则可以退守鹿昂,避免与之交战。 扈从在沙盘旁铺开地图,卡洛斯随意地将手指点在鹿昂附近的拉萨热大区: “丝绸之城,” 手指在近处一掠,指在伏尔甘地区:“金银之城,” 又落在稍远的密涅瓦地区:“香料之城。” 指挥官们的眼中,都露出了贪婪的光芒。 卡洛斯猛禽般的金眸注视着他们,目光中含着一丝欣赏的愉悦: 欲望是社会的第一生产力。 坐拥鹿昂,就等于坐拥方圆百里的财富。如此巨大的财富与好处,得到它的过程会有点艰难,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而男人的天性,就该是征服这些困难。 描绘完美好的蓝图,卡洛斯紧接着降低军官们对困难的预估: “鹿昂原先守备军为三百名重装骑士,三天前有一支轻骑部队前往支援,人数大约一千。鹿昂能有效使用的兵力,不会超过两千,而我们的兵力,是鹿昂的五倍。”卡洛斯将手指在外墙前的壕沟上,沙盘中的微型壕沟,看起来就是一道土沟,“这里本来应该是一条护城河,现在却已经干涸。你们也应该注意到,守军摧毁了桥梁,却没来得及疏浚壕沟。此行我们隐藏意图,导致鹿昂备战仓促,鹿昂抢收的粮食肯定有限。此前,我们已经向鹿昂驱逐难民,这些人将传颂你们的英勇彪悍,将恐怖带给市民。” 在座的各位指挥官都领会了卡洛斯的言下之意: 围城战,也是一场心理战。 在古代战争中,守城的一方比攻城的一方更占优势,在坚固的城墙前,进攻方的兵力优势根本无法发挥。但庞然大军,显然可以给守城士兵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同样的,鹿昂的粮食储备也许只能坚持一个月,但说不定英军只能坚持半个月,但英军处于主动一方,可以随时撤退,而鹿昂被动。这样一来,鹿昂一方承受的压力就会更大,尽管他们一个月后才会饿死,却很可能提前崩溃。而恐惧,会制造出无序的混乱。 不需卡洛斯提醒,这些指挥官便都打起精神,聆听他下一步的指挥—— 卡洛斯伸出食指分别在香伽河两端划了道线,说道: “……在这里拉起铁链,拦截过往船只,切断鹿昂水上的军事补给线。” ——截河铁链均由铸铁打造,每个铁环至少10英寸,被安放在木制浮筒上,漂在河面上,能够有效拦截过往船只。 他又在靠近鹿昂的神庙塔楼上一点: “我要在这里架起大炮,打响攻城的第一炮。” 内乱给了他机会,他要抢在两派暂时放下争斗携手之前迅速攻下鹿昂。 “你们将得到荣耀,或者绞架。” 卡洛斯冷酷的金眸注视着在座的各位,“一个月内,不惜任何手段,我要拿下鹿昂。” [1]普兰塔奇纳特,拉丁文里,金雀花的意思。所以卡洛斯?普兰塔奇纳特,也可以称为卡洛斯?金雀花。 [2]黑底金十字旗,英格兰军队的旗帜(本文设定) [3]扎克,法国贵族对农民的蔑称,类似于“乡巴佬”(真的)。 [4]利列尔,法兰西王室姓氏,拉丁文里,百合的意思。也就是说,英格兰王室姓金雀花,法兰西王室姓百合(本文设定)。所以还没出场的法兰西王太子查理?利列尔,也可以称之为:查理?小百合。 ———————————————— 万人迷_223 第八章:歌咏 “轰!” 石弹轰击着城墙,撼动大地,声彻天宇,整座城市都为之战栗。 苏试停下在街上奔跑的脚步,两旁房子的窗户仿佛是被猛击后的鼓面,发出震晃的嗡嗡响。很多鹿昂市民恐怕这辈子也没听到过这么可怕的巨响。街上的女人尖叫着昏倒,而人们则无助地跑出摇摇欲坠的房屋,惊恐地喊道: “神啊,这是什么魔鬼的声音啊!” 这时,神庙召唤晨祷的钟声响起,人们像是听到母亲呼唤的幼儿,纷纷向神庙跑去。有的人边跑边喃喃自语或者哀声呼号: “神啊,不要忘记我吧,不要掩面不顾我!我像鸟飞往你的山,不要叫恶人搭箭射我!” 神庙门口排着长队,这些人的手里都拿着票。 队伍分成两列,两个辅助祭司守在入口两旁,各负责检验其中一列。净者捧着一个胡桃木小方盘,一个信徒将自己的祈祷票谨慎地放入其中,辅祭提起蘸了红墨水的羽毛笔,在方格中画了一个圈。 信徒再次小心地收起祈祷票,轻手轻脚地往神庙内走去。 苏试向检票辅祭打过招呼,便匆匆向神庙背后的男祭司院跑去。 祭司院是两层砖石小楼,房舍俨然,从四面包围住一块方形草地,形成中庭。其格局,从天上俯瞰,就是个“回”字。草地被十字路分割,正中摆着一座人物雕像——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几乎赤/裸的男人,男人躺在她的膝头,沉眠般依偎在她的臂弯。 苏试看了一会,才发现石膏雕像的底座挂着面铜牌,上面用阴文写着拉丁文,作为文盲的一员,苏试看不懂。 此时他身着祭童的白袍,在这雕像旁等候着。 过了片刻,有穿白袍束银腰带的祭司走出来,身后跟着一溜十几个同样白袍整洁的祭童,都是八九岁到十三四岁的年纪。 “马修兄弟。” 苏试竖左掌打招呼道。 “早,巴鲁,愿神赐福。”马修点点头道,同样竖掌,只是虎口处挂了一串琉璃念珠,底下悬一枚银十字。他是金兰露祭司院的乐祭,负责宗教音乐一应事务,包括督导唱诗班之职。 苏试回道:“诚心所愿。” 苏试并非祭童,只是一名歌咏者,两者区别就仿佛是体制内公务员与编外成员,本来他是没有资格加入香兰露唱诗班的。 五天前,也是在晨祷钟声敲响后不久,苏试混入祈祷信徒的队伍,等轮到他的时候,便开口问检票的辅祭: “你们需要歌咏者吗?” 唱诗班中的祭童日后极有可能成为辅祭,他们均是音色优美的六七岁至十三四岁的孩童,多来自于较为富裕的家庭。一些小神庙也许会聘用歌咏者来为午祷歌咏,但鹿昂大神庙,是一座圣殿级的神庙,直接由香兰露祭司院看管。 ——鹿昂一共有三座祭司院,每座祭司院都至少有一座神庙,只有最恢宏的大神庙可以被冠以城市之名。 苏试出身微寒,衣着粗陋,又无人引荐,按理说被选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心想,若是不成功无非是就是被人冷脸相待,最多也只是一顿臭骂……不想,那位辅祭让他在一旁等待,又随后带他见了乐祭。 苏试就成了唱诗班中的唯一临时工。 乐祭带队向神庙圣殿的侧门走去,苏试就跟在他身后侧。 【替换06】第八章:歌咏 唱诗班到达神庙大殿的时候,殿厅里已经跪满了信众,垂首对着圣像忏悔。 很快,晨祷仪式开始了。 管风琴和琉特琴奏弹,祭童们用未知的语言唱响进堂曲。 香兰露祭司院院长也是鹿昂城的代理主祭,此时他穿着隆重的白袍,束香槟金腰带,又披着白色披肩,戴一顶象征圣洁的小白帽,手持纯银打造的十字权杖,步履庄严地走到宣讲台的案桌后。 比宣讲台更高的是祭坛,中竖两米高的胡桃木包银十字架。从大厅正中望去,代理主祭的身形正站在十字架对称轴线,仿佛与高大的十字架浑然一体。 在他背后的高墙上,是圣子基兰的画像,再往上看去,一大面玫瑰窗铺占墙面,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如圣水洒落,将代理主祭的纯净雪白,没有一丝褶皱的祭袍染上瑰丽之色。仿佛他正接受着神的膏沐,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 祭童们的歌声渐弱,最后只剩下乐器演奏。 代理主祭先是讲了圣子受戮为世人赎罪的义事,又讲了神明降火焚烧罪恶之城,但派遣神使救出善良人的故事。 万人迷_224 代理主祭道: “……淫/乱、懒惰、偷窃!男人们嘴里满口诅咒,女人在朝圣的路上睡在陌生男人的怀中!这个城市的罪孽实在是太多了,现在神要借着英国人的刀剑来警醒它,神要长在麦子地里的荆棘被斩除,坏的人要被从好的人中筛去!” 副祭在一边抬手,于是人们都听从指导振臂高呼: “愿神莫弃!” 代理主祭用权杖敲击宣讲台,副祭便再次向上抬手,人们用更大的热情高呼道: “愿神莫弃!” 这次洪亮整齐的声音令代理主祭感到满意,他这才继续自己的演讲: “这个世界变得堕落了!但有一位虔诚的祭司,他贫穷、贞洁并顺从,为了全心侍奉天神,在荒野的山洞中苦修半年,禁食斋戒,保持圣洁——每天只吃一顿饭,从不亲近女人……为了拯救这座城市,他愿意牺牲自己,奉献出自己的力量。他虽不是圣子,却愿用圣洁的血,为这座城市赎罪!他就是你们的托马斯兄弟,他从荒野回到这座城市,希望与你们共渡难关。” 这时,在乐祭的带领下,祭童们再次唱响神秘文字歌,歌声在教堂的穹顶内回荡,犹如不散的群鸟,如此空灵,又如此深邃。 穿着白色祭袍的两列辅祭,戴着白色的兜帽,都垂着头,将脸掩盖在圣洁的兜帽底下——仿佛连兜帽的阴影都是洁白的。他们抬着一个卷发披垂的男人进场,男人几乎赤/裸,骨瘦如柴,只在腰间围一块泛黄的亚麻布。在圣歌中,他躺在众人的手掌上,双手在胸前合十,即使被挂到祭台的十字架上,也像盲人一样闭着眼睛。 一个祭童上前,为他戴上荆棘草冠,一名辅祭执鞭上前,先问道: “托马斯兄弟,你是否有罪?” “如果我有罪,我愿意赎清自己的罪;如果我无罪,我愿意为世人赎罪!” 代理主教双手举贴于额前,闭眼道: “诚心所愿。” 人们也跟着合手额前,略带惊惶地道: “诚心所愿。” 那手执鞭子的人就开始鞭打,圣歌逐渐变得庄严而悲怆。鞭走血痕,那人一忽儿惨叫,一忽儿喊道: “祈求天神!” “愿神莫弃!” 人们双手合十,跪在地上,热泪盈眶,起先小声地跟着一起零碎地喊“愿神莫弃”,紧跟着如哭天抢地、争先恐后般跟随着圣洁的榜样高喊“愿神莫弃”……泪水化为祈祷的翅膀,人们感到自己的灵魂,得到了升华。 舍己为人的托马斯兄弟被其他辅祭架扶着离开了,银色十字架上留下了圣洁的血迹。这时,代理主教面色潮红,仿佛是自己接受了鞭打,被一种崇高的激情所驱使着,向底下的信徒镇臂高呼: “罪恶的人,不洁的人,他们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灾难,只有纯净的灵魂能够得到救赎,只有真挚的祈祷能够拯救这座城市!忏悔罪孽吧!神的羔羊啊!” “我罪,我罪,我重罪!”人们捶胸扑地。 有人尽情哭嚎,有人撕裂衣襟……都竭尽全力地忏悔自己的罪恶,等人们的激情消退,开始感到疲惫,在祈祷圣歌的呢喃前奏中,代理主祭宣布大家的灵魂得到了一次清洁,接下来进入祈祷环节。 和许多宗教一样,基兰教也有自己的圣典,通常认为最神圣的典籍是书写神、圣子、圣徒历史的《圣书》。基兰教徒认为“忏悔”拥有驱除邪祟的作用,而“祈祷”则拥有防御、治愈的能力。所以《忏悔录》就被认为拥有驱魔的力量,而《祈祷书》则具备守护能量场。但不管是《忏悔录》、《祈祷书》,还是赞美神明的《圣咏诗集》,都是从《圣书》中衍生出来的专著,所以《圣书》的神力被认为是最强大的。 在祭童们唱响祈祷歌的时候,只见神庙的镀金铁门被向着两侧推开,原本昏昏的殿内突然光芒乍泄,人们都不觉感到刺眼,纷纷回头向后望去。 四个容貌姣好的祭司,一同抬着一个黑胡桃木大方盘,上面搁着一个至少一英尺宽的银盒,盒盖上镶嵌着蓝色十字琉璃,美丽非凡,不似尘间俗物。 人们都抻长了脖子看。 年轻的祭司们抬着这银闪闪的宝物盒向大厅中人群走去,人们顺从地挪膝退开,并得以瞻仰圣物。 代理祭司亲手用金铸的钥匙打开了宝盒,人们得以看到内中的圣物是一本精美绝伦的《圣书》! 此时,书籍因由手抄,被称之为“写本”,价格都十分高昂。基兰教徒虽然遍布大陆,但并没有几个人能够手持一本《圣书》,只有王公贵族,才有可能得到祭司们的抄写手稿。 其中,最为珍贵的写本,会被祭司们用金水墨或银水墨在裁方的紫羊皮纸上写成,用装点着金银珠宝的象牙板包面,只有教宗或者国王才能拥有如此珍贵的《圣书》……此等宝物,即便是富裕的商人,恐怕有生之年都没有机会能瞧上一眼。 此时展现在人们眼前的《圣书》,并非象牙板书面,而是用刮得干净油亮的皮革包裹住木板制作出的硬质封面,皮革上有精美繁复的压纹,又用贵重的银饰品包边点缀,上面镶嵌着比宝石还闪亮的彩色琉璃珠。这样一本《圣书》,每一张羊皮纸均来自于皮肤光洁的娇羊,由字迹妙曼、信仰虔诚的祭司花费多年时间,用哥特正体抄写而成,其价值早已远超一座葡萄园,简直令信众们目眩神迷。 这样一本神圣的写本,其能量场也一定十分强大。 这些衣着光鲜的信众,不免举止越发恭谨,神色更为虔诚。 代理主祭趁此氛围呼吁道: “让我们祈祷吧!祈祷将使鹿昂坚固!” 万人迷_225 人们于是相信,虔诚的祈祷飞得更高,众人的呼声更能被神听到,祈祷的力量会在城市周围形成透明的防护罩,阻挡住英军的脚步,减轻炮火对鹿昂的攻击。 他们跟着代理主祭一句一句地念着充满能量的祈祷书篇章: “誉神之言在我口, 我心因神而夸耀 谦卑人闻要喜乐, 当称神为最最大 神救我脱一切苦 神的滋味是美善 但凡敬畏神的人 什么好处也不缺 索我命者蒙羞辱 谋害我的心惭愧 愿彼道路暗又滑 灾祸突然临他身……[1]” 就在此时,又是“轰”的一声,宛若地动山摇! 整整好几秒,神庙大殿都似乎在随着巨响震颤。人们就像海中遭遇风暴的小帆,全都迷失了方向,无助而狂乱—— “啊!十字架摇晃了!” “神拒绝了我们的祈祷!” 女人们尖叫,男人们转身用力地抱住身旁的女人,也不管她们是不是自己的妻子。有人痛苦地抓头发,有人凄惨地扑在地上,小孩子四处乱爬,就连祭司们也神情慌乱,将目光投向门外,仿佛随时会有一队凶猛的士兵冲入! 城市陷落的恐惧早就在大街小巷中流传,有人说英国人会把俘虏活活剥皮,会把孕妇的肚子用刀剖开,也有人说英国人喜欢在丈夫面前强煎妻子,又在妻子面前把丈夫煮成肉汤吃掉…… 人们此刻脑中尽是这些传言,现在神明拒绝了他们的祷告,鹿昂的末日已经在他们眼前浮现! 苏试身边的祭童们也像小鸡仔一样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互相紧抱。有的人更是发出了凄厉悠长的尖叫,海豚音的。 代理主教决不允许这样的混乱发展下去,他先是向乐队打了个手势,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乐祭马修。 明快的管风琴首先响起,一连串悠扬的音符像一个个迈向天庭的阶梯,在人的听觉中制造出一种飞旋上升的感觉。 乐祭抬手示意领唱的祭童准备,但那个男孩已经吓得哽咽了,苏试在他身侧隐约听到他似乎在喊“妈妈”。 音乐很快进入到要起唱的部分。这首歌该是由一个人主唱歌词,其他人则低声伴唱无字歌或单音节渲染式重复,但领唱的祭童的声音明显在发抖,一开口就让整个班子都乱了! 乐祭面容紧绷,因为怒火而瞪大的双眼显然让领唱更为紧张,而圣殿里的慌乱已经进一步发酵,人们开始离开自己的位置。有的人冲向圣物或者圣徒壁画,寻求庇护——也不排除是为了浑水摸鱼。几千名黑压压的圣徒跪成一团还好,这样胡奔乱跑,顿时整个圣殿里都仿佛被人塞满了! 祭童散乱的合唱只是让大殿内多了一份嘈杂。 眼见此,苏试睫羽轻颤,随即跨前一步,越过了领唱。 他站到最前方,展开歌喉: “啊……啊……啊……” 歌声如起风,荡尽尘埃,使混浊的空气变得澄澈一如水晶。 祭童们则紧跟着以相同的旋律唱响内声部,明明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却仿佛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 “啊……啊……啊……” 非人的高音,在他口中变得无比轻盈,声音便如金笼中的白鸽,扑翅高飞,纵上层云。 如同被母亲拍抚背部的婴儿,人群温顺地安静下来,无意识地望向声音的来处。在一个瞬间,绵延不绝的美妙音符从那甜美的唇中泄出,在完美地一跃三个高八度音后,人们产生了一种幸福的晕眩感。他们情不自禁地向高处望去,金色的穹顶上,片片柔软的羽毛轻盈地洒落,在水晶般的空气中温柔地漂浮,他们的灵魂被滂沱的洁白包围。 歌咏的少年,及肩金发璀璨,眼神蔚蓝如海,肌肤纤尘不染。宛如天上降下的使者。 难道神会忍心不去眷顾如此美好的少年吗? 万人迷_226 人们不禁跪坐在地上,双手合在胸前,虔诚而柔和。 在歌声中,人们变得渺小,神殿变得高旷。 “啊……啊……啊……” 当假声男高音再度唱响熟悉的旋律,人们的眼中溢出泪光。他们的心都仿佛在随之飞翔。 在令人目眩神迷的咏叹调之后,是相对舒缓的祈祷歌: “神是我的牧者, 我必不至于缺失…… 神庙的穹顶结构,将这声音的每一丝细节都倾泻进听众的耳湖中。那声音稳定纯净,又如布满涟漪的河水,充满着美妙细腻的变化。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 也不怕遭害……” 人们无声地落泪,聆听这天籁之音。祈祷词堵塞在他们的喉中,他们既害怕自己的声音会掩盖住这优美的歌声,又想要追随那样的声音,成为美好的一部分。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歌声中充满了宁静的幸福感,使人感到阳光从头顶洒落。 人们看着那少年,他正随着歌声半阖眼帘,睫毛如阳光在空气中延伸,他眼中滟潋的光芒,如宝石琉璃般美丽而安宁。 人们就都相信,必有一生一世的恩惠慈爱伴随着他。 歌声在不断上升,他却仿佛是从天上降下来的。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 他们在少年唱完后就跟着重复最后那一句,由此觉得自己已成为了这美妙的合唱中的一员,感到心满意足。 “啊……啊……啊……” 在最后重复的咏叹调中,苏试抬起左手,展向前方。人们就顺着他的手势望去,那里正是代理主祭的方向。 歌声就这样结束了,被打断的祈祷继续进行。 一直到最终结束的时间,人们都没有听到炮响,于是相信这场虔诚的祷告至少守护了这座城市一段时间。 [1]改自《圣经》诗篇 ※※※※※※※※※※※※※※※※※※※※ 这个时代没有mp3、cd的时代,留声机都得再等四百年才发明,中世纪的平民特别喜欢听教堂的钟声,这个对他们来说就跟音乐差不多了!现在能听到华晨宇现场版,我都替他们在你耳边唱歌! 第九章:祈祷票 作为早上的报酬,苏试得到了一片黑麦面包、一块腌制鲱鱼和两加仑的艾尔酒。面包因为很硬,所以一片通常会摊得很薄。而艾尔酒比啤酒口感要差一些,原味有点甜,但没有加啤酒花,容易变质,喝起来经常是酸的。 酒被灌进苏试随身带的皮囊里,而鲱鱼被用一块旧羊皮碎片包住,和折了对半的黑麦面包一起塞进了他腰间的钱袋中。 晨祷结束大约是早上十点,差不多快到一般人的早饭时间。 苏试已经饥肠辘辘,他从怀中掏出一片干奶酪,嚼了压压肠鸣。 他走出男祭院的厨房,站在了由小圆柱环绕的回廊中。 祭司院的薪水都是一周固定发放一次,他还要抓紧时间去领薪资。 苏试经过位于这一侧走廊的面包房、葡萄酒储存室和食物储存室,向接近回廊转角的一个房间走去。 祭司们多数都去了另一侧的餐厅,因而整个回廊都很安静。苏试得以张头探脑,欣赏一番那些装饰着叶纹、兽像的门楣。 一个房间多只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窗户,窗框上镶嵌着森林玻璃。苏试的家里没有玻璃,此时的玻璃算是奢侈品;而琉璃,则应该称为艺术品。普通的杂色玻璃中的小气泡,多得像一场静止的雪,苏试不免好奇地凑上前观看。 却看到两个穿着日常黑色祭服的少年辅祭拥在一起舌吻。 万人迷_227 “……” 这个房间摆着许多桌椅,看起来像是作为教室之用。苏试收回视线,预备离开,却看到前方横向的回廊走过来一名成年祭司。苏试想了想,伸手敲了敲窗玻璃,然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苏试恭身在走廊一侧,向经过的祭司问候后,才向着走廊底部倒数第二个房间走去。约是为了采光之故,房门正开着。只见里面一张木桌,后方坐着一个老祭司。 “长老,” 苏试打招呼道,“我来支取工钱。” 那白眉长老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应该在晨祷之前就过来。” 苏试道:“那‘轰隆’声把我吓坏了,害我把多么重要的事都忘了。” 苏试上前一步,站到那张桌前:“我是歌咏者巴鲁,马修先生让我过来的。” 那白眉老者“哼”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从右手边抽屉里取出一张用拉丁文写就的纸条,问道: “歌咏者,巴鲁达克,5天,12苏?” 苏试在神庙唱一场祈祷,就可以得到一顿祭司院分配的饭食,外加1苏20生丁的报酬。考虑到货币的购买力,估摸着差不多是两块四。 苏试点点头。 老祭司用羽毛笔沾了沾红墨水,在纸条上做了记号,然后将这张纸条放进另一边抽屉中。他又用一把小钥匙打开正下方的一个抽屉,取出两个铜币外加两张牛皮纸色的长方形票据给苏试: “拿去吧。” 苏试接过后,只见纸票正中写着一串拉丁字符,上下各一条基兰鱼——基兰鱼身上有四个希腊字符,分别代表着“基兰、神的、儿子、救世主”,拉丁文和基兰鱼组成十字形状,外围再勾勒上一圈蔷薇花。 苏试虽然看不懂拉丁文,但这两天见过几次祈祷票,所以能够认出这是午祷票。 祈祷票分为晨祷票和午祷票,晨祷票由旧羊皮纸片制成,售价1利弗尔每张[1],一张可祈祷十五次;午祷票则由纸片裁成,售价5苏每张,一张可祈祷六十次。 “……” 苏试捏着午祷票,忍不住愣了一下。 ——这波操作,就好像你去某餐厅打工,而老板拿餐厅代金券给你发工资。 祈祷票一直由祭司院稳定提供,且不说苏试拿到午祷票好不好转手卖出去,即使是能卖出去,他也要额外花时间去推销。 老祭司板着张脸看着他道:“怎么了?” 苏试摇摇头。 ——只有在你创造出的价值是不可或缺又难以被取代时,你才能从容不迫地去和你的对手谈判。苏试没有别的选择,在祭司院当歌咏者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不过他相信眼下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苏试温和地道:“谢谢。” 他揣着两张午祷票往外走,心里想的是——向目标人群兜售应该能更快找到买主,下午结束午祷后得找到机会搞推销才行…… 此时,参加晨祷的信众并没有完全离散。 晨祷票要比午祷票贵出四倍,参加晨祷的多数是较为殷实的家庭,而人们来到神庙之前又会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将晨祷的信众和午祷的信众放在一起,几乎是泾渭分明的。眼前的男女老少,均衣着整洁,不乏鲜亮色彩,看起来就不像会和参与午祷的粗布褐衣的人待在一起。 不过苏试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向一位面容和善的妇人推销: “虔诚的夫人,您会需要一张祈祷票吗?” “哦!”那个妇人一脸吃惊的表情,呆呆地看着苏试,突然激动地大声道,“啊!是你!天使!” 苏试一脸莫名,稍微还有点不知所措。 随着妇人的大喝,周围很多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就连苏试自己都不知道身边怎么就围上了许多女孩子。 “天呐,看看那被神亲吻过的脸蛋!” “他在看我!他的眼睛就像耶路撒冷的天空那样蓝!” “哦,快,丽莎,”一个女孩用手捂住喉颈,像是站不住般依偎在姐姐身旁,一副快要窒息的样子,“听一听我还在呼吸吗?” 苏试很不适应,这些女孩子虽然当着他的面极力赞美(?)他,却仿佛他并不在她们跟前。她们围绕着他叽叽喳喳,看着他的眼光热切,不断地跟身边的人分享自己激动的心情——与其说分享不如说是倾泻——但却并没有试图和他说话。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人来说,从神庙的钟楼上传来的不同的钟声,就是驱除一天枯燥感的美妙音乐。 万人迷_228 想想吧!在这个没有mp3、cd的时代,留声机都得再等四百年才发明!却听了一场华晨宇的现场!而现在华晨宇就站在你面前,距离你不到两英尺! 苏试感到有点紧张,他从怀中拿出两张祈祷票,尽量平静又温和地道: “有人需要祈祷票吗?” “我我我我!我需要!我太需要了!” “我比你更需要!” “……” 面对这样的场面,苏试反而困扰了,因为他不知道该卖给谁才算公平合意。 这时一个褐发女孩趁着其他女孩子推来吵去,地从钱袋里拿出5个苏递给苏试: “请给我来一张!” “谢谢,愿神赐福予您。” 苏试笑了笑,将一张祈祷票递给她。 “啊,狡猾!” 那个褐发女孩把祈祷票按在胸口在原地蹦跶着尖叫。 其他女孩见状,更加羡慕妒忌,也纷纷摸钱包,没带钱的赶紧跑去向爸爸或者哥哥哀求。 原先那个妇人早已被热情的女孩子挤到后方,此时眼见又有人动作比她快,要抢先一步,赶紧大叫一声: “我出10个苏!” 她的话让准备买票的女孩迟疑了一下,那个妇人趁此机会,圆臀一扭,一个箭步冲到苏试面前,先把钱塞了再说! 家中揭不开锅的情况,让从不曾为五斗米折腰的苏试,也深刻地理解到了钱的重要性。此时看到多出两天半的工资,他不禁展颜而笑。 他将祈祷票放在妇人的伸出的手中,又俯身吻了吻她手心的祈祷票,用比神庙钟声动听千百倍的声音道: “愿神赐福予你,可爱的夫人。” 他抬头一笑,轻扬的修眉舒展,金色的睫毛落下一点淡的影子在蔚蓝的眼中,仿佛天堂的倒影。 尖叫声此起彼伏,而那位夫人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的手背挡在额头前,踉跄着退后几步,感觉到无比的晕眩。 苏试则趁此机会,赶紧抽身,离开了这片小小的骚乱。 [1]1利弗尔=20苏;1苏=100生丁(本文设定) ※※※※※※※※※※※※※※※※※※※※ 为什么英文名的点又显示不了了……?手机能显示,pc不能显示?(迷茫 第十章:请求 母亲接过苏试递过来的鲱鱼和面包,蜡黄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把前两天的鲱鱼加在一起,应该可以换到一些燕麦。” 她把面包掰出四分之一,将酒囊中的艾尔酒在一个陶杯中倒了四分之一,然后往里面兑上水,一起递给苏试,又去给他拿了一片奶酪。 苏试把装在衬衣口袋里的铜币掏出来,要递给母亲。 母亲摇摇头:“晚上给你爸爸吧。” 苏试下午还有一场午祷。 和晨祷一样,午祷也是“讲故事、表演、朗读、演唱会加艺术品展览”的模式,不过圣物变成了低配版:传说中的基兰的脚指甲。 而可怜的托马斯兄弟又被拖出来打了一顿。 午祷的钟声响起后,主妇们便知道该准备今天的晚餐了。 万人迷_229 大神庙在城中心,离苏试家大约一小时脚程,等到午祷结束,苏试徒步走回家,就差不多赶上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晚饭。 晚饭是燕麦粥,加了羊奶和面包屑。不到两张的面包,本来也就够一个人吃,现在却要分给四个人。羊奶也稀得没什么味道,只是为粥添了点色而已——新鲜的牛羊奶并不稀奇,因为容易变质,反倒是穷人才会去喝。燕麦口感差,偶尔会被混合大麦用来酿酒,但主要是拿来喂牲口的,贵族最喜欢用燕麦喂马。 碗碟都被摆上了桌,埃里克却还没回来。 父亲最先不耐烦,说道:“我们先吃吧,不用等他了。” 他对埃里克还是有些怨气,毕竟他辛辛苦苦培养这个儿子学习键琴,而他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饭吃到一半,便听见门口有人在喊: “达克!达克!” 一个人喘着大气,一手撑在达克家门口,对这家人道: “快去看看吧!埃里克快被打死了!” 全家人都吃了一惊,母亲期期艾艾地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那人“哎哎”了两声:“我也不清楚,我在旁边听见有人说埃里克偷博尔古少爷家的狗,又有人说他是想要吃那狗的肉……” 听到博尔古这三个字,父亲面色一白。 博尔古家族,是鹿昂最有名的一个银行家族。 欧洲中世纪的贸易,已经有很强的国际性质。 英国人出口羊毛,意大利人出口布料,法国人出口葡萄酒,阿拉伯人带来香料,米兰的铠甲最有名,华夏泉州的商人将瓷器运往欧洲…… 不同国家的商人带着不同的货币,使交易发生困难,那时又有许多海盗、劫匪,常有杀人抢劫之事,商人们将货物运送到集市前要担惊受怕一次,卖掉货物离开集市后又要提心吊胆,而钱币显然比货物更容易抢劫…… 货币兑换商人就从此中诞生。 最初,货币兑换商人只是货币保管者,他们还会向客人收取保管费。 渐渐的,有些货币兑换商人业务发展壮大,就出现了最初的以家族为核心经营的银行。著名如乔万尼德美第奇罗马公司,他们在不同国家的分行,可能会以家族中其他人的名字为公司命名,可以统称为美第奇公司。 博尔古家族,最初就是靠货币兑换发家的,不过还不仅如此,他们同时也是昂多男爵在鹿昂的代理。男爵领庄园出产的谷粮等农产品,可以不必出售,直接从博尔古那边换取等价的金钱。 而父亲先前就是受聘于博尔古家族。 父亲忙问道:“那狗怎么样了?!” 那人道:“一只怪可爱的小白狗,看着是快死了,躺在地上哀哀地叫……” 父亲额上冒汗,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口中喃喃道: “我知道那狗,那是巴比熊犬,毛儿又卷又洁白,是博尔古少爷特意从意大利带回来给凯瑟琳小姐的,买那么一只就得两个多金币……” 母亲被吓了一跳——两个金币,赶在封城前,都够一个人过大半年的了。 “想想办法吧……”她最后只是扯着父亲的袖子哀求道,“你在博尔古家里当了那么久的键琴师,也许博尔古少爷会看在你的面子上……” “哈!”父亲呼出恶气,“我的面子!那个蠢货,把我的脸面都丢光了!当卫兵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已经晋升去当贼了!” 父亲扔下勺子,气汹汹地上了楼。 母亲一时没了主意,她关心儿子,但却不敢找过去——她害怕博尔古家的人会逮住她要她付两个金币,对于这个家族,她本能地感到畏惧。而且达克说得对,在大庭广众之下,去认一个当贼被抓住的儿子,确实令人感到羞耻…… 苏试捏着勺子,在一瞬间微微地出神,他不知为何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一幕。 由于苏试的冷淡,想要和好的埃里克,总是会没话找话地找弟弟聊天,试图打破兄弟俩之间的僵局。 那天晚上埃里克也没话找话地道: “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力气。” 苏试一方面确实没吃饱——燕麦这东西,不知道是热量太低,还是因为过于粗硬难以吸收,如果不混着其他主食一起吃,在饥饿的时候吃下去一把,就跟吃空气没什么区别——一方面也是不想搭理埃里克。 家里的食物并非平均分配,女人和小孩的份额要少一些,苏试被归类为小孩。他体量小,需要的食物也确实相对少一些,但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不耐饿。 埃里克又用肘子捅捅苏试:“你在想什么?” 万人迷_230 苏试敷衍道:“饿,想吃肉。” 埃里克再说,苏试就不搭理他了。 两兄弟躺在一张床上,苏试睡在内侧靠墙,埃里克靠床沿。埃里克就支起身,一只手撑在苏试身侧,倾着上半身越过苏试上空,用一块石头在墙壁上画画,画完了他把石头递给苏试。 石子尖划在木薄板上,会响起难听的格拉声,隔壁传来母亲的声音: “有老鼠呢。” 于是父亲就恶狠狠地用手拍了拍床板,试图吓跑老鼠。 埃里克低低地笑了一声。 苏试看着他画在墙上的一团东西,勉强看出是一只烧鸡。他没有去接埃里克递给他的小碎石,只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辟谷修仙般,用一种省力的气声说话:“干吗?” 埃里克抓起他的手,将石子塞进他手里,一脸同情地道: “对自己好点,多画点肉吧。” 苏试的耳边响起父亲上楼的通通的脚步声,一滴粥从勺子上坠落,在陶碗中荡起一圈圈波纹——仿佛也搅扰了他脑海中的画面。 他放下勺子,对母亲道:“我去看看。” 苏试跟着来通报的人往外赶,片刻后母亲追了出来,塞给他几张纸票: “带上这个……也许会有用的,愿神保佑我可怜的埃里克。” 苏试看了看手中的午祷票,每一张午祷票下方都有六十个空格,而这些陈旧的午祷票全部被圈满了。每一张祈祷票都对应着相应的功德积分,而祈祷满格后,就意味着得到了这份功德积分。这些功德积分可以抵消一个人犯下的罪恶,当他被世俗法庭审判的时候,他可以申请查阅他的“宗教账户”,作为他是一个清白的人的证据;如果他被判刑,那么就可以请求以一定量的功德抵消掉刑罚——要知道,宗教法庭的权威要大于世俗法庭,至于多少功德能抵多少罪恶,蒙神启示的祭司自有全备的法典进行对照。 然而世俗法庭就相当于是贵族开的,而宗教法庭是教会开的,它们都不属于平民。这几张祈祷票恐怕派不上什么用场,但这已经是平民免受权贵欺凌的全部指望了……苏试将祈祷票收在怀中,犹豫了一下,安慰道: “别担心,我有办法。” 苏试赶到香兰露河畔的时候,博尔古少爷仍然在对着埃里克拳打脚踢,“你敢踹米娜,你这个贱民!”两个高大的护卫像两只石狮,神色倨傲地镇守在后方。而埃里克无力地躺在泥地上,流出的血将地面都洇湿了。 苏试费力地拨开围观的群众,而他面前的博尔古少爷双目发红,余怒未消。 苏试走到他面前,跪到地上,一边挡住对哥哥的踢打,一边请求原谅,最终将哥哥背回了家。 ※※※※※※※※※※※※※※※※※※※※ 看看人家的主角,出场三章就已经让攻略对象死心塌地,我这边还连根毛都没有……【仰头望天 感觉应该可以保持隔日更,接下来争取定时更新 话说,这篇文重写了(从第三章开始),好像有读者不知道……但是跟你们讲,这些小傻子好像都没觉得剧情衔接不上(小小声) 我觉得我的读者应该和我一样算数很差……我上一章把苏哥的工资算错了然鹅没有人发现 中世纪其实有生产玻璃的技术,但被垄断了(好像是在某个岛上),后来玻璃技工逃出来了,玻璃才开始广泛地生产使用。我好想在哪里看过,中世纪农民会用兽皮蒙住窗户,也有人用布遮挡……当然我也不会严格按照中世纪。双十一买了点资料书,到现在还没发货,快乐顿时消失一半(垂头 最后给你萌推一个bbc视频《中世纪生活》,一共八集,每集都挺短的,风格比较活泼有趣的 第十一章:看看文案君一眼吧! “我又不是没打过架!只要睡一觉,伤口就会痊愈的。如果睡一觉不行,那就睡两觉!”父亲不满地道,拒绝了为埃里克找医生的提议。 在巴鲁的记忆中,生病就是熬一熬的事。但埃里克已经行走困难,看起来不是可以熬一熬的小问题。 父亲皱眉道:“他是该受点教训。好在博尔古少爷仁慈,没有将他告上法庭。不然他会被砍掉一只手,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是个贼,而我们家却还要为此掏庭审费和判决费!” 对父亲来说,这件事最好的结果就是博尔古少爷已经发完脾气,不会再寻衅挑事了,不然达克家可承受不起来自博尔古家的报复。 母亲没有主见,对父亲惟命是从。苏试便不再坚持己见,走出了家门。 埃里克正躺在草垫床上,此前母亲已经为他擦洗过伤口。他身上有不少淤青,最令人担心的是头部流了不少血,发间都凝了不少血块。母亲又打开门进来,走到床边坐下,叫醒迷迷糊糊的埃里克: “埃里克,摸一摸它。” 母亲将右手伸到埃里克眼前,她指间抓着一只七星瓢虫。 万人迷_231 “妈妈……” 埃里克疲惫而虚弱地道。 “这是圣母在天庭里的信使,看到它起飞,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母亲抓起埃里克的手,将七星瓢虫放在他的掌心,她又用手指拨弄虫子,让七星瓢虫飞起来。 “你看到了吗,埃里克?” “看到了。” 母亲松了口气,黯淡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伸手小心地抚摸埃里克的卷发: “你会好起来的。” 但第二天埃里克并没有好转,事实上,他甚至已经无法下床了。 母亲变得无比焦灼,但仍然犹豫不决,而父亲并非铁石心肠,只是习惯于拒绝一切需要成本的选择。 苏试昨天趁着家里没有其他人,翻找了一下父亲存钱的地方。他本以为这会很简单,因为家里的布置十分简陋——几把凳子、木架桌子,装衣服的木箱……但他连房梁上都摸了一遍,也没找到父亲藏钱的地方。 他想,可能父亲把家里的钱都随身携带了。 但他并不烦恼,在吃了早饭后也依然待在家里,并且叫住准备出门的父亲: “下午有重要的客人要过来,父亲。” “什么?”父亲狐疑地看着苏试。 苏试道:“是神庙的祭司要过来拜访。” 父亲有点惊讶又有点惊喜,连忙叫母亲准备好艾尔酒。不过祭司显然并不想在这个家多做停留,一进门就道:“病人在哪儿?” “病人?”父亲显然有点懵。 祭司皱着眉看了眼苏试,苏试上前为父亲介绍道:“这是我的父亲达克琴师。爸爸,这是爱弥儿祭司院的祭司医生。” “不是达克先生约我过来的吗?” “……” 父亲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明白过来一定是苏试先斩后奏地请了祭司过来,但他没有这个胆量拒绝祭司,请他打道回府,忙不迭道: “是、是的,祭司大人。” 祭司医生颔首道:“我还要参加午祷,抓紧时间吧。” 父亲只得憋红脸赔笑地将人迎上楼。 没过一会儿父亲下楼了,恶狠狠地瞪了苏试一眼。 苏试只是对他轻声道: “15苏。” 父亲的面皮跳了一跳,捂住腰间的钱袋,露出痛苦的神色。 苏试往楼上走去,父亲低声呵斥道: “祭司大人不想要任何人打扰他!” “好的。” 苏试应道,仍然上了楼,推开了两兄弟的卧室。祭司医生正在为埃里克检查伤口,闻声回头不悦地看着苏试。苏试恭谨地道:“随时效劳,祭司大人。” 祭司便也不再管他,从药箱里取出装着天仙子药汁的小瓶子,喂埃里克喝了一点。 苏试的目光审慎而担忧地在一旁注视着。 昨天,苏试匆忙地打听一番,了解到这个时代,并没有专门的“医生”,而都是由其他职业的人兼职的。最具权威的自然是祭司医生,考虑到神庙掌握着知识和学校,苏试觉得比起其行业的人,祭司是最有可能接触到医学典籍的人群。 只听祭司医生对埃里克道:“孩子,受伤的身躯最容易被邪祟入侵,你必须要忏悔你所有的罪过,这是阻止病情进一步恶化的关键……” 埃里克说话已经很吃力了,祭司不得不弯下腰去倾听他的忏悔。 万人迷_232 这位祭司是坊间风评最好的祭司医生,而他也果然不负盛名,虽然神情清冷,却对病人充满关怀。祭司一向喜洁,而平民则不同,每日只洗手脸,一周也未必洗一次澡……埃里克的身上有点臭烘烘的,但祭司并不介意,考虑到他的困难,甚至一只手握住埃里克的手,另一只手捻住琉璃珠祷告道: “求神倾听我呼求, 因为我心满患难, 我的性命临阴间。 我和下坑者同列, 我被丢在死人间, 好像躺在坟墓里。 你放我于黑暗中, 你的愤怒压我身。 求神怜悯怜悯我, 因为我心投靠你。 我要投你翅膀下, 等到灾害都消去。 我必不怕那黑夜, 或是白日的飞箭; 不怕夜行的瘟疫, 或是午间的毒病。 神是我的避难所, 祸患必不挨近我。 神说: 因他专心地爱我, 我就要来搭救他。 因他虔诚告求我, 我就要来应允他。 我要使他享长寿, 将我神恩来显明。[1]” 他闭着眼睛,一脸虔诚,念完后睁开眼,看到埃里克正专注地看着他,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已经代你向神祷告,祈求福佑,并将它转送于你。你要时时在心中忏悔罪恶,向神祈祷,不要亲近地狱的魔鬼。记住,只有虔诚的祈祷才会使你获得救赎!” 埃里克睁大眼睛,点点头。 祭司医生又拿出一个银瓶,将圣水洒在埃里克的头顶,敬业、平等、充满爱心地完成了治疗。 他感到自己完成的是一项重要使命,因《圣书》中记载了许多圣子治病的事,而苏试的内心却充满了荒诞感。 祭司医生重新将圣水放回箱子里,提着医药箱站起来。苏试恭候门旁,等祭司走出后,才跟上去。 “祭司大人,我哥哥的伤势严重,我祈求您能给予他更多的扶助……” 祭司耐心地解释道:“他已经流过血,不适合放血治疗。” “或许还有其他适合的方法?” “《求神眷顾》是所有祈祷诗中最适合他病情的一首。”祭司的面色冷下来,嘴唇不悦地紧绷着——任何一个专业的人,都不会喜欢被门外汉指手画脚。 苏试道:“我的意思是,也许可以用一些浸透药水的绷带、涂抹伤口的药膏,或者划是用酒水泡过的刀划开肌肤流出淤血之类……” “你是魔鬼吗?!你以为你质疑的是谁?是神的忠诚仆人!” 万人迷_233 祭司面上露出愤怒的神情,几乎使他的面容扭曲,“你浪费了我的努力!你这样会让祈祷的效果荡然无存!” 苏试愕然片刻,立刻俯下身来,哀声道: “祭司大人,您是圣洁的神使,为天神在人间播善的种,请告诉眼前这个愚人——我该怎么救我的哥哥!” 祭司宽宏地原谅了他,说道:“为他祈祷吧,孩子。” 苏试并非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得罪人,只是他对医学一无所知,本以为即使得不到实际的帮助,也能得些有用的信息。 苏试苦涩地道:“谢谢您,大人。” 他几乎感到自己也要像父亲一样认命了。 晚上,苏试做完午祷回来,去喂埃里克吃饭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无法进食了。 他的情况在明显的恶化: “我的胸口很闷……” “头很晕……” 他说。 母亲躲在后院里哭,而父亲垮着脸坐在餐桌边。苏试走下楼梯,跑出了屋子。 生命的流逝就像时间,不可阻挡,或者像静河,或者像洪流,用莎士比亚的话来说——每个人都欠上帝一死,这么一想,埃里克的死亡,只是早晚的区别。巴鲁的感情不属于他,他从来都不曾试图去理解一个名之为“埃里克”的人物符号,他为什么感到无法接受,为什么要觉得悲伤? 因为他无法接受一个人因为一条狗被打死。 他不甘心世事如此。 中世纪的傍晚无比艳丽,晚霞浓重如血,苏试在夕阳中狂奔,钻进小巷里,踢开挡路的垃圾,直到来到一家小店前。 店门前挂着一个圆柱,涂着红白条纹,底下有一个小风车,风一吹,圆桶就慢悠悠地旋转起来[2],像是老旧的霓虹,在数个世纪以后,它将成为理发店招揽顾客的灯箱,但此时却代表着另一重含义—— 红,代表鲜血;白,代表绷带。 这是外科医生常用的标志。 阿尔多科波拉理发店。 苏试抬起头,看着眼前简陋的店面招牌。 由于触碰血液被宗教认为是不洁的,外科医生常常被内科医生所鄙夷,为了提高自身地位,普通外科医生开始不愿意做一些小手术。但“放血疗法”在中世纪十分流行,人们相信每年定期放几次血有益于健康……于是,理发师就开始兼职为顾客做“放血”小治疗。理发师医生的地位只会比一般外科医生更低下,他们的收费也相对便宜,因而受众相当广。后来,这些理发师医生逐渐为顾客提供灌肠、割痣、拔牙等等医疗事务,有些理发师医生还会经营公共浴场,以方便为顾客进行放血术。 ——这也是为什么苏试一开始没有来找理发师医生的原因。 作为一个现代人,听中世纪的民众描述理发店副业,简直令人毛骨悚然——想想看,在某些情况下,理发师一刀下去,顾客甚至会鲜血喷涌。 而且理发师医生虽有行业工会,但人员鱼龙混杂,他们的技艺主要靠实践获得,而也许他的一次伟大的实践经验是——从某人的脑子里取出“愚蠢之石”[3],你很难靠道听途说来判断某个理发师医生的真实水准。 但现在,苏试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他必须要尽快做出一个抉择—— 让埃里克继续挨着,等待他的伤情恶化,期望着希望渺茫的自愈; 或者选择一个他所能找到的最靠谱的不靠谱的中世纪理发师,来冒险一试。 父亲不愿意冒险,他只愿意伸手去接递到眼前的好处。 “达克,送巴鲁去祭司学校吧,这个孩子很聪明呢。” 学成了固然很好,可是学不成呢?岂不是白白将钱打了水漂?于是,父亲认为,与其把钱花在这类无法确定一定会有好处的事情上,还不如拿这些钱买美味的葡萄酒,至少喝进胃里的美酒是实打实,百分百,一分钱也不会浪费的。做一件事情,本来是可以无限地去追求完美的过程,和最大的成果,但有的人,还没开始做,就已经把自己框死了。弹了十几年琴,父亲能看到自己的琴技比起早年更为熟练,但他永远也看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生活却没有因此而改变。 对未来进行抉择的人将要面临失败的困境。 但不去抉择,人生就只能止步于此。 [1]改《圣经》诗篇 [2]真实情况是没有风车旋转,只是根固定棍子,然后有红白色带 [3]据说中世纪的人们相信智商低是因为脑子里有石头。 万人迷_234 ※※※※※※※※※※※※※※※※※※※※ 有些道理适合的情形有些复杂,说的简单直白反而容易令人误解,应当表达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勉力凑合。 其实文中的祭司,有点自嘲的意思(笑 第十二章:环钻术 “他头部血块淤结多的部位很不妙,”阿尔多科波拉在用探针检查埃里克的头部后,指着他前额靠后方说道,“博尔古少爷用刀柄击打的部位很有可能就是这里——就在卤门或临近的部位,他现在出现头晕昏迷的症状,伤势恐怕比较严重。” 阿尔多科波拉开始清理探针,放回自己的理发师工具箱里,然后提着箱子站起来。 苏试的心悬起来:“科波拉先生,难道我的哥哥没救了吗?” 阿尔多科波拉神情冷峻地道:“如果我要进一步检查他的伤势,我就得把他的头皮从头骨上剥下来,如果你没有办法接受,那么我们也就不必再浪费时间。” 苏试瞪大了眼睛——即使是作为一个现代人,阿尔多科波拉的提议也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范畴。 就在这里,进行手术?让伤口暴露在充满细菌的空气中? 苏试环顾着这个简陋的房间,无法抑制地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人的头骨最为脆弱之处在于卤门,这个部位即使伤情较轻,也不容易治疗,而且还很可能导致死亡。”阿尔多科波拉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这种反应,并不感到惊讶,也没有过多解释的打算,只是冷淡地安慰道,“幸运的是,冬天遭受致命伤的人,会比夏天死得慢。” 他这话说得十分冷淡,很容易让关心病人的家属认为是一种诅咒或是冷嘲,从而激怒对方。而据苏试了解,阿尔多科波拉拥有一小批忠实到执着的顾客,但始终不曾位列鹿昂著名理发师医生的行列……他也许找到了原因。 阿尔多科波拉提着工具箱准备离去。 “等等。” 苏试转到门前拦住他,望着他问道: “我能不能知道,您是从哪里学会处理头骨的手术的?” 阿尔多科波拉低头俯视着苏试,苏试发现他的灰眼睛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天然色调,但他最终还是回答道: “我打过仗,也看过古代的医学书,小兄弟。” “古代医书?”苏试更吃惊了,“我们现代人都没人知道如何治疗头部骨折,而古代人就已经掌握了这项技术了吗?” 他又摇摇头道:“不,怎么会呢,难道古代人比现代人懂得更多吗?他们的医术会比现在更发达吗?” 他这番话明贬暗吹,即使是阿尔多科波拉这样锯嘴闷葫的性格,也生出一点倾谈的欲望。他语气平淡而坚定地道: “一千年前,也许是两千年前,在希腊有一位叫做希波克拉底的医生,现在的放血术依据的就是他的‘体/液学说’。他还写过一本叫《头颅创伤》的书,里面对于各种伤情的头部手术都记载得非常详细,我就是从那本书里学到了实施手术的方法。在打仗的时候,有的人的头骨会被劈裂,有的被战锤打碎……我实践过书中提到过的所有方法。不过我只会处理骨头碎片,如果你想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就去祈问神明吧。” 苏试怔愣片刻:“……像这样的神医应该很有名,但他和他的医术,却仿佛销声匿迹了,你说的这一切倒像是……神话里的。” 阿尔多科波拉淡灰色的眼睛落在苏试的脸上,静静地望了他几秒,这才露出了他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微笑——如果那点微不可见的弧度也算是微笑的话: “他的医术被神庙很好地取其糟粕去其精华地保留了下来。” “……” 这家伙其实是英国人吧? 阿尔多科波拉转脸看了看窗口道: “把床抬过去,我需要明亮的光线看清伤口。” 他将工具箱放在椅子上,率先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的小臂,其中一条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长伤口,那蜈蚣一样的缝合痕迹,看起来很像是他自己缝的。 苏试只瞟了一眼,便和科波拉一起将埃里克的床抬到窗边。 不给苏试提问的时间,科波拉递给他一瓶混合了大麦粉的油膏,命令道: “加醋煮沸,再准备一盆干净的冷水。” 当东西准备妥当后,他为埃里克剪掉头发,开始做切开手术。 他切开带伤处的头皮,进一步检查头骨。 万人迷_235 苏试在一旁不忍目睹地扭开脸,他开始感到自己做出的决定有动摇的危险。 科波拉用镊子取出了一些细微的碎片,也许是木质刀柄的残余物。 他几乎是眼睛也不眨地拿过一把刮刀继续检查伤口,片刻后道: “我需要在他的头上开个洞,扶住他的头。” 他这样说并不是为了征求意见,而是为苏试打一剂心理预防针。环钻术必须在伤者受伤后三天内进行,埃里克的情况拖得已经够久了。他立刻伸手从一旁的工具箱里拿新的手术工具。 苏试坐到床沿边,按照指导固定埃里克的头部,并强迫自己不去看埃里克露出白骨的伤口,而是将视线转移到那个工具箱上。但那看起来像是木匠用的工具箱并不能让他心态好点……苏试觉得自己的心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跳得这般快。 他感觉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脚底下是万丈深渊。而他的心又仿佛是在崎岖山道上急驰的飞车,一不小心就可能撞上山体,或者翻落山涧——每一秒,他都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科波拉取出的是一把像是木匠用的带摇柄的大钻头,当它被安置在埃里克的头顶时,看起来就像是准备拔葡萄酒瓶的木塞的开瓶器。 当科波拉摇动手柄的时候,用于环钻术的工具正中的钻头就开始钻掘埃里克的头骨。他不时的取出钻头,放入冷水,防止钻头发烫,灼伤头骨……当手术结束后,科波拉用原先准备好的油膏填塞伤口,又用长长的软麻布裹住。 “如果出现发热的情况,就马上过来叫我。” 苏试送走了科波拉医生,等他回到屋里的时候,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件内衫都湿透了。 给埃里克做手术这件事,苏试并没有告诉父亲和母亲。一来,是钱的问题,好在科波拉收的费用比祭司医生少许多,苏试问唱诗班的孩子借钱也能凑齐。二来,对于父母接受这样的手术,苏试并不抱期望,他只是骗说是香兰露祭司院里的祭司在听说埃里克的情况后送了他药膏。 晚上的时候,苏试发现埃里克开始发烧了,这真是不凑巧,晚上出门太危险,而且父母都在家……但苏试不敢耽误,连忙跑出家门,去找科波拉医生。 暮色笼罩城市,神庙刚刚敲完晚祷钟。 晚祷是只有神职人员参与的敬神仪式,晚祷钟结束后,一天的劳作也都随之停止。苏试担心科波拉会不愿出门,不过科波拉没有一句废话的提上箱子跟他走入已然降临的薄暮中。 父母都已进了自己的卧室,苏试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带科波拉上楼。在苏试哀求的目光中,科波拉尽管皱起眉头,也同他一道轻手轻脚的上楼。 苏试在房间里点亮油灯。 科波拉去掉埃里克头上的麻布,用刮刀刮下油膏。苏试看到伤口周围的肌肤组织开始腐烂,忍不住轻声问道: “怎么样了?” “亮度不够。”科波拉皱了皱眉,看了那盏火星豆大的油灯一眼。他需要清理坏死的皮肉组织,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昏暗的光线不利于他的处理。 苏试想了想,去拿楼下照明用的那盏油灯,正敲着打火石时,便听到楼上传来门的吱呀声,随即是熟悉的脚步声。苏试心里暗叫不好,顾不上点燃油灯,转身跑向楼梯—— “神啊!你在对我的儿子做什么!你这个魔鬼!” 等苏试“噔噔噔”跑上楼梯后,马上头听见母亲几乎喘不过气的尖叫声! “埃里克!埃里克!”母亲冲到床前,看到他头部大开的伤口,发出一声哀鸣,她拍打着埃里克的脸颊,哭泣着呼唤他的名字,“醒一醒,天呐,我可怜的孩子!” “妈妈……” 埃里克勉强睁开眼睛,神智不太清醒地看着她。 “你觉得怎么样了,埃里克?” “全身都很冷妈妈……”埃里克一边颤抖一边虚弱地道 母亲伸手抚摸他滚烫的脸颊,心痛哭泣道:“他的伤口在发烫,骨头也在发烫……神啊,救救我的孩子吧!” “别妨碍我!” 在母亲身后,父亲正抓住科波拉的衣领把他给拖起来,而科波拉因为被打扰了工作而十分暴躁。 苏试冲进卧室,把父亲推开,挡在科波拉身前: “爸爸,他是我请来的医生!” “医生?!你请来的医生!”父亲愤怒地看着苏试,他指着埃里克问道,“你的哥哥本来既没有流血,也没有发烧,而现在你找一个疯子来剥了他的皮,钻破了他的头,让他的脑袋流脓……你是被魔鬼附身了吗?!” “死坏的皮肉本来就会化脓脱落,”科波拉神色冷峻地道,“他的头骨颜色正常,没有变黑,这说明我的处理没有问题。” 但他的态度更加激怒了暴怒中的父亲,他突然冲上去猛地一拳打向科波拉的脸。科波拉连退几步,脊背撞在木板墙上,手里还紧握着刮刀。 “晚祷都已经结束了!你有工作特许吗?快滚吧!小心我叫治安官把你抓起来!”父亲对科波拉挥着拳头道。 科波拉面色不虞,收拾工具箱就走。 万人迷_236 “父亲,让他试试吧!难道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苏试试图挽回局面。 父亲转身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破口大骂道: “你怎么能如此恶毒?!看到你哥哥受尽折磨,你都不会心痛的吗?!” “你害他还不够吗,你这女巫养的孩子!魔鬼做的心肠!” 他的胸膛因极度愤怒而起伏着,而母亲在一边抱着埃里克号哭着。 “……” 苏试偏开脸,一侧的脸颊上立刻浮起殷红的指印。 第十三章:报仇 “科波拉先生……” 苏试跨出屋门,追上科波拉。 “等待死骨与未坏死的骨头自行分离吧,剩下的只能交由神明了。”科波拉头也不回地道,“我无能为力,你也一样。” 苏试知道现在请科波拉留下也是强人所难,难道要让他为了手术先和父亲决斗吗? 乌云遮蔽月亮,暗夜中只剩二楼窗口漏出来的一点光。 苏试伸出手接住那一点光,注视着自己的手掌。 其实苏试也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对是错。 可是又有谁来为他照明前路呢?他只能试着踏出一条路来。 他正要收回手,一只手将一瓶药罐放到他掌心,科波拉去而复返: “将这个洒在伤口旁,可以保持创口干燥。” 苏试忍着眼泪道:“谢谢。” 科波拉不再多言,转身走入黑暗之中。 母亲看护着埃里克,苏试只能睡在厨房的稻草上。 冬天的时候,一家人都会睡在灶坑旁,和那头母羊挨挤在一起,指望着一点火星冒出的热气取暖。 等到下半夜,母亲回了房,苏试才轻手轻脚上了楼。但是卧室被从外面用铁锁锁上了,看来父亲是打定主意不让苏试再接近埃里克。 但苏试并没有放弃,他转到楼下,像一只轻灵的猫,手指探索着墙壁,借着一点儿月光爬上二楼的窗口。 窗户被亚麻布蒙着,苏试摸到布料与窗框之间的缝隙,将手伸进去,拔出了插销。 他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房间,借着月光看到埃里克躺在草褥上,头顶伤口盖着一块折叠的毛巾。 苏试将毛巾取下,小心地在他的伤口周围洒上药粉。 他摸了摸埃里克的脸,发现他肌肤的温度比原来还要高上许多。 苏试用毛巾浸了冷水,为他擦拭脸颊和额头。 “……巴鲁?” 苏试从瞌睡般的恍惚中醒过神来,看到晨曦的光芒映上埃里克苍白灰败的脸。但他的一双黑眼睛十分明亮,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有精神。 “你觉得怎么样?” “感觉比之前好多了,就是有点冷。” 苏试帮埃里克掖上被子。 埃里克先伸手在怀里摸索几番,又转身去摸枕头底下。 万人迷_237 “怎么了?” 这一点动作似乎使埃里克感到疲惫,他先重新让自己躺下,匀了两口气才把手中的黑乎乎的东西递给苏试: “给你的,我都没让妈妈看见。” 苏试接过来,对着窗口的微光才能认清这是一小块腊肉。 而且这肉看起来还被狗啃过了。 苏试眨了眨眼睛,片刻后才道:“……你哪弄来的?” 埃里克露出得意的笑容:“打赌赢的。” 他又催促道:“你吃吧,吃过了就不能再生气了。” 苏试道:“我没有生气。” “……如果不是我告诉祭司,你也不会变成阉人……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们和好吧?” “……好。”苏试伸手握住他发烫的手。 埃里克弯了弯手指,握住了弟弟的手。 苏试啃了口那硬邦邦的肉,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咸味。 埃里克听他不出声,就问道:“好吃吗?” “嗯……” 苏试的声音似乎被满嘴的肉堵住了,埃里克感到很满意,听起来这肉很好吃。 他的视线又变得有点模糊了,说了会儿话让他感到疲惫,他说: “我再睡一会儿,你给我唱首歌吧。” 苏试握着他的手,轻声给他唱圣歌。 “……好听。” 埃里克微笑着睡着了,慢慢地,他的手指松开了苏试的手,仿佛他进入了沉眠,他的掌心逐渐变凉。 “我生你的气不是因为那个,你不理解我,我以为你不关心我,但我现在知道错了,埃里克。” 苏试逆光坐在晨光中,金发的光泽浅淡而柔软。他的面容沉浸在卧室狭隘的阴影中,肌肤是幽暗的苍白色,只一双眼睛满是闪亮的水光。 * 零星酒馆的昏光透过脏兮兮的亚麻布渗进黑夜,就像把一把黄豆洒进煤渣堆里。 由于纵酒带来的暴力,神庙发出了限制纵酒令,但酗酒的仍旧大有人在。尤其是大龄单身汉,常常聚在一起,在深夜的小酒馆里喝到醉醺醺。 尽管鹿昂的治安条例禁止在深夜开放酒馆,但许多小酒馆都没有遵守规则—— “……恶棍!” “笨蛋!” “你不是男人!” “哈,我又不玩男人,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男人。”瘫靠在椅背上的青年,手中拎着一只酒杯,唇边恶劣地勾起一抹笑道,“你那婊/子老婆最清楚我是不是男人。” 他面前的另一个青年出离愤怒——尽管他并没有老婆,但还是拔出腰间的短剑扑了上去: “啊啊啊啊!” 椅子上的青年一脚踹在面前的橡木桌上,桌子掀飞旋扑上光棍青年,将其击飞几步,又砸翻在地。 “大人!大人啊!” 店主人扑到青年的脚下,抱住他的腿干嚎道,“这张桌子从小就在我家店里长大,辛辛苦苦陪了我十年啦!十年啦!” …… 昂列走进酒馆的时候,就看到吉尔斯正将手插进钱袋里,看也不看地抓了一把往外洒。 万人迷_238 他眼角一跳,忍不住道: “莱斯少爷,您别撒币了!” “嗯?” 吉尔斯喝了口酒,把酒杯往空气里放。 正在捡钱的老板双目一瞪,一边的伙计立刻飞速搬来一张新桌子,赶在莱斯少爷松手前,把桌子搁到他手底下。 “碰——”杯子就刚好落在了桌子上。 吉尔斯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一边转着杯子玩,一边看着昂列: “怎么了?你被偷了?” 昂列叹了口气:“我的少爷,我们现在……有点缺钱。” “缺钱?”这个词儿吉尔斯听得稀奇,他抬了抬眉毛,好像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一般,眼神几乎是好奇地打量着昂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昂列坐到吉尔斯旁边,“现在粮价飞涨,一个面包就得7个苏,我们带过来的钱快用光了。” “这个世间居然还会缺钱?” 吉尔斯摇了摇手指头,对自己的扈从道,“昂列,既然你跟了我,就该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 吉尔斯勾勾手指,示意来人添酒。劣质葡萄酒被倒进陶杯中。 吉尔斯抬起杯子,灌了一口酒,才勾着唇笑道: “……缺什么都不会缺钱。” * 一片木屑飞出去,苏试用小刀削完最后一根木刃。 他拉开衣襟,将削好的木刃插在事先缝好的环扣中。重新系好腰带之后,他又坐在后院的小凳上,重新打磨他仅有的那把切肉用的小匕首。 “咻——咻——咻——” 磨刀石在夜色中发出单调的声响。 苏试将匕首对着月光,手指一点点抚摸过光滑的刀刃口,感受那锋利而流畅的质感。他将匕首插回挂在脖子上的木质刀鞘中。 他将头发拢到脑后绑住,又用事先编好的草绳套在头上,用来像发箍一样固定住头发。在用一块黑布蒙脸后,苏试拉起斗篷的黑帽,笼住头顶,而垂落的帽檐盖住了额头。 他变成了暗夜中的一抹影子。 当他掠过墙角的阴影,潜行的野猫都会为突然出现的气息而吓到炸毛。 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十天,但已足以捡回在上个世界重复训练过的武术技巧。 唯一的缺憾是,这具身体比起米诺的来说,要差很多。很多招式,他尽管记得,也无法使出。 但在这个没有吸血鬼的世界,应该也够用了。 苏试在跑过一条暗巷后,飞身翻上一面石墙——如同贴墙而飞的黑鸟,几个眨眼的瞬间,他便猫伏于屋檐之上。 鹿昂的大房,屋顶多铺有瓦片,但坡度十分和缓,约等于平的。 比起在迷乱的小巷和黑乎乎的死胡同里摸索,屋顶是最畅通无阻的道路。 苏试跑过屋脊,纵身一跃,如同飞跨一条深涧,当他蹲身的时候,便落在了另一座房子的屋顶。一条又一条或直或弯,或宽或窄的小巷被他抛在身后。 他逐渐接近城市中心,脚下的房屋变得更加宽阔,而且稳固,他的视野也变得更加开阔。不远处,塔楼上的火把熊熊燃烧,但在无尽的黑夜中仍显得无比孤独。 苏试站在高屋之上,他已经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博尔古宅邸。 在更远的地方,他还可以看到神庙的穹顶,就像一座高高的小山凌驾于众多的屋顶岛屿之上。 而在他眼前的集市广场上,流浪汉们躲在商贩留下来的货摊下,在这简陋的栖息之所度过他们的一夜。 一个巡逻卫兵试图穿过两排房屋间的小巷,一片乌云却遮蔽了最后一点月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传来撞翻什么东西的声音,随即是卫兵的咒骂声,他不得不一边握紧腰间的短剑一边摸索前进。 万人迷_239 夜风卷掠着苏试的黑袍一角,他拉了拉鼓噪的斗篷帽。 既然博尔古少爷可以为狗报仇,我为什么不能为我的哥哥报仇呢? 这样才公平。 “埃里克……” 轻不可闻的声音和幽暗的身影一道散在风中。 * 昂列找到了两个很合适的麻布袋,并在很合适的位置挖出了三个洞。 吉尔斯在一边套上了他的锁子甲背心,随后又在外面穿上一件黑鹿皮衣。在布满搭扣的皮带上,他挂上了更方便行事的弯刀、匕首,又在手上戴了盾型护腕。 尔后他接过昂列递过来的麻布头套戴在头上——他的面容一下子被遮住了,只在麻布的三个黑漆漆的洞里露出眼睛和嘴巴。 昂列戴上了同款麻布头套。 很好,主仆套装。 两个打扮得一看就不像好人的家伙矫健地爬上了围墙。 吉尔斯登上墙头的瞬间便紧跟着蹿上了对面高处的屋顶。他身形高大,但身手矫健,连续几个飞跃,便站到了方圆百米内最高的屋顶上。他对着被乌云遮蔽的月亮拔出腰间的钢刀。随着乌暗的浮云撇去,月亮重回天宇。 眼前的钢刀的刀刃,也随之如流水般滑过一道银色的利光。 吉尔斯吹了一声口哨,满脸的兴味盎然。昂列勉强地追赶上了他,问道: “莱斯少爷,我们要去杀谁?” “蠢货,” 吉尔斯“啪”的一声将钢刀塞回腰间,头也不回地道, “我,吉尔斯,取钱。” 第十四章:粮价背后 “……博尔古老爷,您这样做是不道德的。”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得到好处吗?麦子涨价后,面包也会涨价,还有啤酒、豌豆甚至是卖给牲口的燕麦。” “何况,英国人肯定已经把附近扫荡一空,那些被一把火烧掉的农庄和葡萄园……总得有人为这些损失买单,我想昂多男爵也会同意我的决定。” “但这无疑为增加恐慌,围城才开始不久,就已经有人家闹了饥荒,如果不能保证基本的粮食供求,会让这些人铤而走险……” “那就让那些拖后腿的穷光蛋滚出这个城市!”博尔古老爷道,“好了诸位,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我已经先一步得到了消息——勃兰特公爵已经被赶出了翡钻王城,等热尔伯爵清洗翡钻的反对势力,相信很快就会有援军到来,英国人的部队远离阿基坦大区,他们的后勤不会坚持太久的。” “得了吧,多昂男爵和香兰露大主祭都已经跑得远远的了,不是吗?” 博尔古冷冷地道: “战争会让很多人变穷,但聪明的人懂得怎么抓住时机。” 会议室内的长圆桌上的烛火在静谧地燃烧着,昏暗的灯光照在他皮肤松弛但坚毅的脸庞上。 他结束了这场由鹿昂众多头面人物参与的会议。 无偿地替昂多男爵打理产业使博尔古家族在鹿昂获得权势,但这也使博尔古家族面临资金周转不开的危机,尤其是连年战争导致博尔古家族业务的萎缩……也许事业状态影响到了让博尔古的面相——他的唇角下垂,总是一副威严而不悦的神态。 他离开会议室,转而前往位于宅邸三楼的书房。 在会议室的蜡烛被吹灭不久后,苏试从柜子里出来,也跟着走出了房间。 现在,他面临着一个选择: 继续去杀博尔古少爷,还是胁迫博尔古老爷达成合作。 事实上,他也并没有犹豫太久——杀人什么时候都可以杀,救人却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救。 万人迷_240 他穿过博尔古府邸三楼的幽暗的走廊,看到由护卫把守着的书房。 苏试站在走廊拐角,从囊袋里掏出一把豌豆,对着壁灯的灯芯弹去,本就昏暗的走廊立刻灭下去好几盏灯。 正在与瞌睡虫作斗争的护卫抬起头,显然疑惑那些灯为什么会灭掉,他看了看两头,似乎怀疑哪里吹来了穿堂风——如果他稍微机敏一点,他就会疑惑为什么只有一面墙壁上的油灯熄灭。他取下一盏灯,走过去点亮附近灭掉的灯盏。 苏试猫着腰冲到他身后——当他站起身事,护卫立刻看到了他的影子,但已经太晚了。 苏试猛地劈晕了护卫,一手捞住护卫的同时,伸手接住了从他手中掉落的油灯。 油灯泼洒出来,热油滚烫地漫过他的手指。苏试只是低头吹灭了灯盏,将护卫拖到暗角。 博尔古府邸的守卫并不严密,守卫主要把守在围墙各门和底楼大门。内部的夜巡十分简陋,虽然重要的房间门口会特别留有守卫,但这也等于在告诉别人: “这里面有重要人物”或者“里面正讨论着重要的事”。 想要找到博尔古少爷也许得颇费周折——其实没准他这个时刻还在妓院里鬼混,但苏试想要找到此刻博尔古老爷的所在,就十分简单了。 苏试通过地面和门板聆听着室内的动静,室内无人走动,只有博尔古老爷的可能性比较大。他听到了节奏性用两根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指甲在桌面发出响声,他在内心数着节奏,然后背靠着门,按照这个节奏一点点地转动门把手…… 书房用棕红色橡木板装饰,靠墙是一张堆满贴着火漆的羊皮纸信袋的大桌对面是好几排高高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羊皮纸契约、文件或者账本。 博尔古正坐在书桌后,当他停止敲扣手指,抬手去拿簪在墨水瓶中的羽毛笔,准备在羊皮纸上勾勒一笔,便注意到桌前落下一个纤细的影子。 当他抬起头,视线触及来人被帽檐的阴影吞噬的双眼,对方的匕首也同时触及到他的脖颈。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博尔古沉声道,“我相信我可以给你更令人满意的好处。” 苏试知道自己不该在说话上浪费时间:“听着,我的兜里装着一天干活挣到的钱,而我希望明天一睁开眼就发现,我可以用这些钱买到能挨过这一天的粮食——稳定粮价,结束人为的饥荒,这就是我对你的要求。” “可这不是由我决定的,谁能让英国人撤走?如果粮价过低,人们会疯狂抢购,最终的结果只会更混乱。” “限购或者其他,由你来想法办。我不管过程如何,我只要结果。” “也许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一个更好的方案……” 苏试抵紧匕首:“你有十五秒时间让我相信你能做到我的要求。” 博尔古试图拖延时间,因为他知道在这个点,他的护卫很快就会开始巡视三楼。书房的门正大开着,这说明眼前的劫匪并没有同伙。 他是一个经验十足的老油条,稳住最开始的慌乱后,便一边继续露出害怕的样子,一边妥协道: “……比起我的性命来说,这个要求并不算什么。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诚意,我可以将粮仓的位置告诉你。” 看到苏试的迟疑,博尔古生怕惹他发怒般慌忙补充道:“我可以给你画上地图……”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羊皮纸,却碰翻了堆叠的文件,“哗啦啦——”那些文件摔落在地,博尔古立刻蹲下身去…… 苏试眯了眯眼,猛地转身提起匕首—— “碰——!” 当短剑劈在匕首上,火星飞溅,匕首立刻就崩了个缺口。 “杀了他!杀!” 博尔古躲在书桌后嚎叫道。 只见两个护卫不知何时悄声走入房间,手中均握紧短剑。其中一个出手后,另一个立刻举剑从苏试躲避的方向劈来—— 一寸短一寸险,苏试勉强闪躲,试图撤退到门口,将二打一控制成一对一的局面。但门外又响起脚步声,苏试被堵住出路,狭隘的室内又难以施展,胸口顿时挨了一脚——他这具身体柔韧性极佳、反应敏捷,唯独力量太差——不禁飞身撞在背后的书架上。 “哗啦啦——” 一堆文稿掉落在地,书架也被撞翻下去。 经此一番,苏试的斗篷帽子不禁向后松落,但他已顾不得许多。苏试脊背抵着勒人的书架,一脚踹在扑到近前的护卫腹上。但随即,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按理说被他借力一蹬,书架应该会有所摇动,但他背后的书架却是稳稳当当,纹丝不动。 苏试下意识往镂空的架子后一瞄,顿觉心脏猛然一跳,宛如鬼片在紧要关头来了一记重音鼓—— 一个头套上面三个黑黢黢大洞的无脸男正站在第一排架之间,用手撑住了第一排倒下的书架。 对方看起来像个强盗,但更像个鬼! 万人迷_241 就在苏试懵呆的一瞬间,对面的护卫再度扑来,一拳挥向他的脸。 刚劲的拳风带来呼啸的气流,眨眼间就逼近眼前。 苏试来不及躲避,只能出掌抵挡。但耳侧一阵风生,书架后的人出手更快。一只手便牢牢抓住了护卫的拳头,并如虎豹攫食般猛地一拖,就在苏试以为那个护卫会撞在自己身上时,另一只手从他脸侧伸出,一把扣住护卫的脸。 昏暗的烛光中,苏试看到那个护卫的脸,在近在咫尺处,青筋暴起并迅速扭缩变形……当惨叫声停止时,那只从书架后伸出来的手随意一甩,而那个护卫就像是被捏烂的泥娃娃般瘫软下去。 苏试:“……” 第十五章:追逐 “是谁?!” 握住匕首的护卫看着倒地的同伴,不禁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昏昏的烛光似乎不安地闪动了两下,书架的阴影混合男人的夜行装束,显得既恐怖又压抑。 护卫看到男人抬起脚,踩在书架上。 苏试感到腰后的书架震动了一下,他侧身闪到窗边,一阵风擦着他的脸荡开,便听“轰——!”的一声,书架被踹翻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吉尔斯将抬着的左脚落在地上,朝向一边歪了歪头,带动肩膀的耸动,室内响起一声骨骼的脆响。 “博尔古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门口跑来两个新护卫,一下子就看到了在正中站着的吉尔斯。 “干掉他!” 室内的护卫重拾勇气,握紧匕首冲上前去。 门外的护卫见状,也纷纷拔出短剑向吉尔斯扑去。 如同黑色的猛禽在一瞬间掠过夜空,苏试只觉眼前一暗,当画面再次清晰被视野捕捉,吉尔斯已经闪身到一个护卫近前,张开的手指,如同有力的钢钳,猛地翕捉住对方的脖颈,如提起一面盾牌般将对方拎起,直接掼在侧方袭击过来的护卫身上——两具沉重的肉体顿时唱响骨肉二重奏——他劲腰一旋,一脚将第三个护卫踢飞出去,砸碎墙边的木柜,瘫坐在地,口吐鲜血。 吉尔斯走向碎木柜,一脚踩上那护卫的头顶,手中旋抛着一把锃亮的飞刀。 满脸是血的护卫发出惊恐的喘气声。 吉尔斯抬起右手猛地一掷—— “笃!” 整把刀都扎进橡木书桌,透透的。 博尔古的手僵在警铃拉绳上,飞刀距离他两英尺,但他知道并非由于对方失手,这只是个警告。 吉尔斯脚底一推,护卫顺从地瘫倒在地。 他大摇大摆地向着博尔古走去,博尔古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宽大的黑皮木椅子上。吉尔斯一只手撑上带螺旋纹的橡木桌面,另一只手摸过腰际,突然一刀下去! 博尔古愣愣地坐着,片刻后低头,才看到那把匕首,捅进了他掌下的橡木桌里。 他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吉尔斯便抬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照他说的做。” 苏试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他之前没有对博尔古的护卫出手,一方面是在观察眼前的黑衣青年,一方面也是出于防备。 他并没有考虑过对方是敌是友的问题,因为无论怎么看,眼前这位……看着都像个强盗。 他甚至还思考了一下,是不是东方的强盗都喜欢蒙面,而西方的强盗喜欢戴头套的问题。 ……但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 博尔古艰难地点头。 万人迷_242 他的内心既恐惧又充满怨毒,他知道他必须委曲求全,虚与委蛇,一旦脱离危险……他要眼前这些人付出代价! 吉尔斯松开博尔古的脖颈,突然笑了: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博尔古松弛的眼皮猛然跳动起来。 吉尔斯拉过一边的烛台,伸手抓住头套,一点一点地往上拉去。 从下颚开始,烛光逐渐为那张脸镀上暖铜色,博尔古的面色却开始变得越来越苍白。 当吉尔斯最终掀开了头套,博尔古的面部猛烈地抽搐起来,冷汗如油,将他那张又老又干的脸都浸得湿润了。 苏试几乎以为他看见的是一个魔鬼。 博尔古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面孔,英俊得很醒目,绝不会和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混同。他拥有夜一般的黑发,和夜一般的眼睛。这双眼睛残忍无情、冷酷嗜血,在烛火中竟隐隐浮现出猩红光芒……但最可怕的还不是这双眼睛,而是眼前之人有恃无恐,他并不害怕博尔古记住他! “莱……少、大人?” 门口出现另一个戴着麻布头套的男人,正是吉尔斯的随从昂列,他的肩头扛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 “托马!” 博尔古老爷失声叫道。 “明天日落之前,”吉尔斯拔出桌上的匕首,随手用男童的脸蛋拭刀,“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父亲或者儿子,你们两个当中……” 他捏起男童的小下巴,打量他两颊涂满血的脸蛋,露出怪笑,“总有一个会满足我。” 苏试:“……” 这家伙……是反派吗? * 夜更深,也更寂静。 吉尔斯走在前头,昂列扛着男童走在他身后。 苏试保持着一段距离,跟随着这两个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想要拿博尔古小少爷怎么样? 苏试心中怀揣疑问,但没有找到搭话的时机。 街道的幽暗逐渐被月色冲淡,眼前出现了空阔的集市广场。 吉尔斯停下了脚步,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昂列便向着一边退离开。 吉尔斯转过身看向苏试,苏试停住脚步,月光落在两人的肩膀上。有一瞬间万籁俱寂,空气如一团迷离的水晶,直到呼啸的飞刀将其打碎。 飞刀如银梭,将月光穿入幽夜。 柔软的夜风抖动两下斗篷的下摆,苏试静立如靶,却突然扬手,木刃脱手,只见那把飞刀顿时如银色水滴,往半空中飞溅而去。 吉尔斯已如虎豹般,猛冲而至,劲风带动浑身衣料猎猎作响。 苏试倒仰向后翻跃,吉尔斯的长腿横扫过他的上空。苏试双掌在地上一旋,空中的双腿转向倒踢,击中吉尔斯的脸,他落地一滚,单膝伏地。 吉尔斯往一边偏了一下脸,用手背擦了擦脸,闷笑了一声: “果然,有点意思。” 街巷如袋,兜住四面之风。 秋夜的凉风将斗篷掠向一边,遮住苏试半边面颊。苏试抬起头,看向高处的吉尔斯。 夜色中的青年高大,浑身带着悍然之气。 “……” 确认过眼神,苏试拔腿就跑。 万人迷_243 广场上响起流浪汉的惊呼声,一面货摊木板被踢飞,如同横向的旋风向前呼啸而去。苏试头也不回地猛冲入窄巷,“碰——!”,长约6英尺的木板砸在巷口,爆碎成片。 流浪汉在地上爬行,将自己蜷缩到另一架货摊下,惊恐地凝视着月光下鼓噪的幽暗。只看到一个高大强健的身影如同在夜晚追捕猎物的黑豹,奔入暗巷之中,随即传来一阵杂物被踹得四撞的哗然响声。 吉尔斯突入深巷,宛若坠入墨中。 短暂的暴躁过后,他站立原地,竖耳倾听,旋即眯了眯眼睛,抬头一望,看到在高处爬动的一团黑影。 月光照耀下的屋顶,就像深海中的鱼鳞。 如同被豹子追逐的猫,苏试在一座座屋顶上狂奔。 苏试知道自己并非黑衣青年的对手——这个人不仅力量惊人,就连速度也十分变态。但这几日在神庙与家之间来回,他已经熟记了至少四条路线,亲自用脚丈量过每一条街道之间的宽距。 他虽技不如人,但也并非非输不可。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有人借物,有人借人,有人借天时。 他要借的是这地利——他比黑衣青年更熟悉他脚下的建筑,他可以想办法甩开对方。 苏试纵身一跃,飞跃出临水的屋顶,横掠这香兰露河的狭窄河段,夜晚的河水无比漆黑,对岸的房屋要比这一边的低矮,这会降低跳跃的难度……苏试开始在重力作用下抛物线下坠,他尽量不去想不会游泳掉落进河里的后果,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目标。 屋顶起先很矮,仿佛他正在飞翔,但迅速的,它在他眼前变得高大起来——苏试下半截身体撞在墙壁上,而上半身则扑向屋顶。但在撞击力道的反作用下,他的身体又向外弹去,这使他无法及时爬上房顶。 他从屋顶滑落着坠下,只有双手抓住屋檐,整个人悬吊在半空中。 苏试忽视腹部的疼痛,将力量集中在双手。 他听见空气中传来像轻轻吹口哨般的响声……一柄刀柄漆黑的匕首飞速插入原先他右手抓着的地方。 在月光下,哑光处理的钢刃匕首,并没有反射出任何光芒,黯淡的银辉,如迷雾笼罩着刀身……这是一把适用于暗杀的好刀。 苏试只剩下左手抓着屋檐,身体悬荡着,像黏在蛛丝上的一片枯叶。 猛然间,苏试双腿挣动,腰肢像鱼一样摆动,将自己掀上房顶。 两声微弱的呼啸声破空而来,苏试拔出匕首,将两柄飞刀击落。 但飞刀只是开路,一道遒劲的黑影掠过硕月,伴随着瓦片的碎裂声,吉尔斯落在了此处房顶。 ※※※※※※※※※※※※※※※※※※※※ 目前主要人物就两个: no.1 外号:“黑太子” 姓名:卡洛斯普兰塔琪纳特 身份:英国王太子威尔士亲王 年龄:24岁 外貌特征:黑发金眸 no.2 姓名:吉尔斯德莱斯 身份:法兰西贵族(准男爵) 年龄:20 外貌特征:黑发(稍微天然卷)黑眸(黑里透红与众不同) 祖父:让德克拉翁 随身扈从:昂列 绑架对象:卡特琳图阿尔 …… 万人迷_244 我下午三点开始写,写到晚饭时间,一看哇字数一千多呢!眼角不禁流出了欣慰的泪水(死鱼眼 第十六章:交手 吉尔斯看着苏试露出一抹笑容。 ——任何人对你露出这样的笑容,你都会觉得他想杀了你。 苏试轻轻喘了口气,镀上月光的斗篷如潮汐在夜风中起伏抖动。 两个人影一立一伏,如两座漆黑的雕像伫立屋顶,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停止,只存在于风中。 暗云浮天,一点点拭去月的清明。 当天月的轮廓与黑衣青年模糊的轮廓一同消隐……屋顶就仿佛是一个八音盒,机械链环被拧紧到极致,在释放转钮的瞬间,音乐响起,盒中小人在水晶面上双双旋转舞蹈。 苏试猛然转身朝前奔去,吉尔斯亦豹突而起,屋顶瓦片响起一阵密集的磕碰声,如暴雨击打,如战鼓擂响。 苏试倏然转身,木刃脱手,如短箭直刺吉尔斯面门。 吉尔斯不退反冲,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唇角勾起一抹血脉偾张的笑容。他倏然偏首,下一秒,木刃被他在犬齿下咬出裂痕,腰肢旋转,长腿横甩而出,一记旋风踢攻向苏试胸部。 旋风踢需将力道经由腰、髋、大腿、小腿,直传到脚背,难度极大,实际运用中很容易出现打击力度不够的问题。 苏试交臂阻挡攻势,不想这一横踢杀伤力极大,他直接向后飞掠三米,脊背砸在烟囱上。 “笃”、“笃”。 苏试抬起左臂,将脸偏向左侧,两柄飞刀没入身后红砖,一柄腋下,一柄脸侧,封了他左右退路。 在他跟前的瓦片发出断裂声,吉尔斯的身影笼罩住苏试。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掐住苏试的脖颈,将他的脊背带得重新撞上砖石。苏试被迫仰起脖颈,望向青年近在咫尺的脸庞—— 月光将他的脸庞勾勒得深邃, 他的身上散发着风沙扑面般的灼热气息。 吉尔斯亦在一瞬间打量着苏试—— 恐惧或者顺从,在吉尔斯年轻的岁月中,他见过许多人,都可以归类为这两类。如果还有第三种类型,那么他们一定彼此厌烦,就如同他和外祖父克拉翁那样,一见面就如同雷与火。 但在眼前的少年眼中,吉尔斯并没有看到以往见惯了的情绪,他的目光就像月中的海,宁静、温和,充满不驯服的力量。 吉尔斯凑近那双眼睛,试图看清暗流与风暴。 他的鼻尖几乎隔着布料贴上苏试的。 月光照亮两人的侧面,将影子在嶙峋屋瓦上揉成一团。 “……” 苏试紧绷着身体,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对方的破绽。 他的颈部动脉在吉尔斯掌下怦怦跳,并不是由于紧张,而是因为血液回流受阻。 纤细的脖颈,温软又滑腻,像抓着一只小奶豹。 ……太小了,吉尔斯心想,长大一点会更耐搞。 吉尔斯低头咬住苏试鼻梁上的布料,扯下他脸上的面罩。 十四岁的少年,正是琼浆玉露的年纪,月光下的肌肤,凝白中透出媚色。 他的眼神像水露,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人们的心中撒下欢乐与灾祸。 但他驯服了他的美,好像将猛虎囚禁在缠绕粉色蔷薇的牢笼中。 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呼之欲出之感。 “你这小子长得还真……” 万人迷_245 吉尔斯提高左肘,哑声道,“挺娘的。” 伴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一记重拳。 苏试打了个滚,从他腋下钻了出去,在他身后,吉尔斯一拳打碎了烟囱,整个方形烟囱都裂塌下去。 苏试稳住身形的一瞬,向后扬臂,用匕首逼退吉尔斯,几个纵身站定到房屋正中。 夜风一瞬间扑掠,黑袍猎动。 苏试抬头将浪涌的帽檐向后掀落,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他的气息似乎也为之一变。 如同这秋夜的高风,无声而凛冽。 “碰——!” 银华暗耀的匕首与金属护腕击撞,屋脊上两道黑影瞬间纠紧,又倏忽分散。 彼此之间的距离变幻莫测,影子就如同一团黑色黏土,不断被扯开又揉合,却始终难解难分;如擂动同一鼓面的两根木槌,“咚、咚、咚、咚……”此起彼落,共奏战歌。拳、胀、刃、盾、脚、膝……如吻般互相契合。 一道人影下伏横扫,瓦片顿时如群鸦飞散,又砰然下落如暴雨、如冰雹。 纤矮的身影鬼魅般闪到高大者身后,向前飞扑,匕首随之一个旋转,倒握在手,捅向对手的脖颈—— 后者猛然一百八十度倒转飞踢。 “砰!” 纤细的身影向空中飞去,高大者挥出双手指间六把飞刀。 银光逆流如星雨。 “砰砰砰砰——!” 空中的人影挥出匕首,飞刀折返钉入屋顶。 在空中反击,也让他无法调节平衡,苏试开始不受控制的下坠。 吉尔斯已经手握腰间刀柄前冲,在他拔刀之始,也就是苏试被开膛破肚之时。 两道银光如窜出水面的飞鱼乍现,吉尔斯猛地顿身,飞刀相继在左手腕盾上爆出寒星,他正欲迈步,又忽然转脸,第三枝木刃在月色中暗隐如无形,瞬间划破他一侧脸颊。 “碰——!” 苏试坠落在屋顶,双手试图抓住什么稳住滚落的身形,揭落层瓦。 吉尔斯停住追击的脚步,歪了歪脸,感受血珠在脸侧凝聚、滚落,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流到嘴边的血。 他的唇线上咧,在月光中勾起刀锋一样的弧度: “要释放了吗……你的精华。” 吸血鬼的绝大招数,用来对付吸血鬼实属平常,但对人类来说却均是致命杀招。原先苏试虽然出手快速,但因为出手前总是犹豫,动作之间便有了停顿。这一点他自己尚未注意到,吉尔斯却看得很清楚。 释放精华的苏试在瓦片间稳住身形,抬首看向斜上方的吉尔斯。 夜风掠过苏试发带下的金色短发,鬓角掉落的发丝在他的脸侧游动。 吉尔斯的眼神在暗夜中,炙热如火。 而苏试的眼神稳得一比。 “……” 确认过眼神,是打不过的人。 苏试站起身来,拽得一比的一抖斗篷,然后转身狂奔而逃。 吉尔斯稍一滞愣,随即如虎突奔,全身肌肉暴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距离。 苏试却突然停下脚步,解开黑袍向后一挥。 黑袍眨眼间将吉尔斯蒙住,“撕拉”,吉尔斯双手抓住黑袍,顷刻间又将其撕裂成两半。但苏试腰间的软绳已经挥出,并顺着屋脊迅速向前跑去,软绳在他手中绷紧,并迅速而有力地滑动,磨破了他的手掌,另一端则紧紧缠住了吉尔斯的腰肢。 他很快就跑到了屋脊尽头。 万人迷_246 “哼。” 吉尔斯不屑地握住身前的绳子,上半身的肌肉在皮衣下紧绷,他甚至不去看那绳子一眼,只是单手一拖—— 苏试对他微微一笑。 一个微笑便胜过贵妇人头上昂贵的首饰,可以牵扯出一条神魂颠倒的命运线。 他笑得又文静又狡黠。 “……” 吉尔斯眉心闪出困惑的皱纹,但没等他参透这玄秘一笑中的含义,苏试便向后倾身,飞速坠下屋顶! “噗噗噗碰——!” 吉尔斯腰上宛有千斤坠,冷不丁滑下屋脊,在无法提供太多阻力的瓦片上冲行,眨眼间便被拖到屋沿边。他单膝跪地,一手扣住屋脊,一手勒住腰间的软绳,稳住身形之后,探首一看,只见苏试抓着绳子另一端坠在半空,嘴里叼着吉尔斯最初扔给他的那柄乌兹钢匕首,猫儿般扭腰翻身,轻盈无声地落在低处屋顶上。 吉尔斯眯了眯眼,看着逃向远处的身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小壁虎断尾巴……” 随即他站起身来,随手扔掉手中软绳,一跃而下。 * 苏试手脚利落地爬着塔楼,塔楼离神庙不远,和钟楼两相对望。 他感到脊背上滚满了汗珠,淌下单薄肌肉的汗水,在沁透布料的夜风中发冷。 他稍微撇眼看了下下方,黑衣青年也爬上了塔楼,正在迅速地拉近彼此的距离。 而拥挤的屋顶在他们脚下星罗棋布。 苏试本来以为这样高难度的攀爬可以甩掉对方…… 也许他可以给他一脚把他踹下去,但他也会跟着一起掉下去的。 苏试的指缝已经在砖石缝隙里磨出血,不过比这更糟的是找不到缝隙。苏试掏出怀中的木刃插入砖缝,继续向上爬去。 他没有去看这座可以俯瞰城市的塔楼的顶部,因为他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最终,他还是爬到了塔楼最高处。 火炬在支撑塔顶的石柱上燃烧,这使得四面通风的塔顶弥散着难闻的气味。 长久的攀爬让他四肢酸软,这让他稍微费了点功夫才打晕了执勤的士兵。等他满头汗水,气喘吁吁地转过身,吉尔斯已经一跃跳进了围栏。 苏试的力气几乎耗尽,完全没有悬念地被吉尔斯放倒在地。 对方脸不红、气不喘,一口气能爬几十楼,苏试放弃了挣扎。 吉尔斯捏着他的脖子十分不满:“喂!” 他试图逼迫苏试反抗,有力的手指逐渐在那汗湿滑腻的脖颈上收紧。 但苏试只是躺在地上喘气。 扼死对手,对吉尔斯来说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事实上,只要2公斤的压力就能让颈动脉血液回流受阻,3.5公斤便足以锁闭颈动脉,而16.6公斤就可以压闭椎动脉,造成脑缺氧死亡。 在不被反抗的情况下,吉尔斯甚至可以用一只手扼死对方。 随着他的用力,苏试太阳穴鼓起,额角的筋脉鼓胀,面色因为缺氧而涨红……但在最终的死亡蒙住那双眼睛的光芒之前,吉尔斯又松开了手,然后重新慢慢地让苏试体验被扼死的前奏。 每当吉尔斯收紧修长有力的手指,苏试都会蜷紧身体,仿佛是在缺氧时身体本能的痉挛反应。 ……吉尔斯第三次扼住苏试的脖颈,在他松手的瞬间,苏试突然暴起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这一脚积蓄了他全部的力量,吉尔斯撞到低矮的围墙后,立刻翻了出去。 苏试踉跄了一下,才重新站稳,跑到围栏边看悬吊在外的吉尔斯。 他拔出悬挂在胸前的小匕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吉尔斯,猛地挥手将匕首往下捅去。 万人迷_247 吉尔斯一瞬不瞬地盯着苏试。 小匕首的刀刃擦过吉尔斯的鼻梁,扎进塔楼外墙的缝隙中,刀刃上染了点血。 月光照亮少年颔下的汗珠,在像水晶一样幽然几闪之后,汗滴坠落下来,打湿了劣质匕首的刀脊,向下滑落而去。 吉尔斯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塔楼中,只有火把空洞的光芒从围栏上透出。 吉尔斯转脸看了看那把刀刃上沾着自己血液的匕首,伸出舌头舔了舔刀身上的汗迹,低沉的嗓音如灼岩: “……早晚宰了你。” ※※※※※※※※※※※※※※※※※※※※ 准备立个falg,隔日晚八点更新,给自己一个deadline 莱斯老爷很迟钝的,但因为是暴力狂,所以反应很直接,迅速单箭头2333 不过为了保护纯洁的小毛毛的三观,必须得说一下,莱斯老爷并不是个正派人士,亦正亦邪吧,但是那个时代的贵族就是这个作风。 真人真事,忘了是哪个公爵的—— 公爵想让自己的弓兵娶有钱人家的女儿,就派人把女孩儿绑架了,想逼他父亲同意婚事(根据我对中世纪的了解,原因肯定不是为了成全真爱,女儿是有财产继承权的,八成是为了钱) 对了,女贵族看上帅比骑士后(可能是女伯爵啥的忘了但也是真人真事),也会派人把他抢到城堡里,骑士一开始不肯,女大佬在城堡里把他酱酱酿酿一番,然后就收服了美男(耸肩 林深时见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100:31:30 茶九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223:59:01 茶九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522:43:17 茶九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522:43:35 茶九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522:44:34 程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910:51:27 茶九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0407:29:10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022:28:16 凉者相帕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023:13:32 都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302:43:51 茶九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322:36:30 小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522:45:14 扶大厦之将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623:24:19 mr.瓜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723:24:07 都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1923:40:01 小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12023:29:24 感谢小毛儿们的地雷,mua 第十七章:攻城 “英军派来使者:‘奥兰多的私生子,汝若缴械投降,黑太子将宽恕尔等,如若负隅顽抗,命运之神将要歌唱黑太子的忿怒,鹿昂将要迎来它的末日。’” ——让德苏拉《编年史》 “砰——!” 炮手将火把伸向点火孔,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青铜炮管里冒出滚滚黑烟,炮弹呼啸着打击出去,在对面城墙上炸成开花/弹,远看便如石灰色的烟火。 此时,英军已对鹿昂的城墙发动了为期一周的炮轰,但收效甚微。火/药战太过挑战英军的后勤——必须千里迢迢地运送足够数量的石弹和硝石,而2吨重的石弹却打不了十发。英军不得不趁夜用网兜将滚入壕沟里的珍贵炮弹回收。 万人迷_248 但卡洛斯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就像他知道鹿昂城外有一座神庙,熔化神庙钟楼上的铜钟能铸几门中型炮管一样。 事实上,炮击同样起到掩护作用。 工兵正在挖地道,目标是两百码开外的外墙。等地道挖透墙根,就可以动摇这一处城墙的地基,随后将其烧炸。 卡洛斯并不想打一场消耗战,不管是从后勤,还是战略角度考虑,他都必须尽快拿下鹿昂,速战速决。攻城战远比“骑行劫掠”更为艰苦,但既然他要长踞法兰西领土,就不能光是抢了就跑,以后此类战役必不可免。首战告捷意义重大,它不仅可以增强己方日后继续围困战的勇气,还会让敌方的抵抗变得消极。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因为成功的味道会让人上瘾。 黑太子骁勇善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俨然是英国战神。 此战,亦是他接手“卡洛斯”这具身体的第一战,如果他一来就打破神话,岂不是说他比原身不如,堕了黑太子的名头? 这对歧鸦而言,是个耻辱。 他的尊严绝不容许他输。 英军的炮弹虽然不足,但炮击精准,1428年10月7日下午,鹿昂外墙东段开始坍塌。 英军持续的火力攻击让鹿昂守军无法抢修城墙。 傍晚时分,伴随着地道内一声轰响,外墙中段紧跟着塌陷。 更为密集的炮火转而对着地道上方松动的墙根基部狂轰滥炸,将原本的缺口又撕裂开一大片。 随后,在活动掩体的掩护下,英国弓兵用火力压制来自城垛后的守兵的攻势。 而黑太子卡洛斯和索尔伯爵分别带领两队重装步兵向突破口发动袭击。 两处城墙缺口/爆发了激烈的白刃战。 墙壁缺口狭窄,限制了英方的兵力发挥,这是因为为了通过缺口,队列就要被迫拉成狭长的纵深队伍,交战时,始终只有最前方的兵力发挥效力,而后方士兵只能往前挤,制造推动力。 守军早已在内城台摆阵迎接。 在冷兵器战争中,占据高处的军队将会占据极大的优势,外墙外的外城台,地势倾斜,如一道斜坡,对英方的冲锋更为不利。 然而,黑太子果然如传闻般骁勇无匹,一身轻甲,身先士卒,以一当十! 眼前的青年,面容清秀冷俊,看起来堪堪成年,一副如少年初长成般的清瘦身段。 却转瞬间便将十个壮硕的骑士砍倒在地。 再看去时,便觉那金眸冰寒,黑色身影,如挥舞镰刀的死神,即便是久经战场的老兵,也不由得脊毛悍然! 初时“清秀”“白皙”“瘦弱”的印象云雾般被蒸去,守军们的脑中只剩下了铜铸石凿的“凶猛”两字! 作为黑太子的胞弟,索尔伯爵不遑多让,两个人一个打起仗来不像人,一个是打起仗来不想活。 突破口一时鲜血飞溅,兵器铿锵之声,比之交响曲更盛。 神庙的铜钟在逐渐消散瑰丽的薄暮中敲响警钟,空气仿佛罩住人的玻璃罩子在不停震荡。 卡洛斯踩着敌人的尸体前进,杀入外墙与内墙之间的空地,便如洪水决出个堤口,英国士兵顿时喷射进来。 “砰——!” 一个年轻的军官挡住了卡洛斯的长刀,卡洛斯眯了眯眼,他的脸侧血液飞溅,如一幅瑰丽的血梅图。 “……裴鲁瓦。” 卡洛斯猛地提刀再砍,两柄兵器撞出冷厉寒光。 被称为裴鲁瓦的青年军官接下卡洛斯连砍的三刀后,转守为攻,双方疯狂地互劈。 渐渐地,裴鲁瓦开始不敌,卡洛斯一刀劈裂了他的胸甲,裴鲁瓦虽然急闪避开要害,胸膛却迸出血来,脚下更是踉跄不稳,若非从城墙上扑下来的士兵砍向卡洛斯,裴鲁瓦只怕要命丧刀下。 士兵们围住卡洛斯,试图围攻他。 卡洛斯一刀砍向其中一个,将其劈成两半。 鲜血像小溪一样顺着他的刀锋流淌。 人们就想起一首诗: “这就是法兰西人的克星吗? 万人迷_249 这就是闻名遐迩、人人惧怕、 母亲都用他的名字吓唬小孩, 使他们不敢啼哭的那个人吗?[1] 黑太子,黑太子, 他给法兰西带来无数的苦难, 刀尖滴着许多健壮的英魂, 所行之处,尽是黑色的死亡。[2]” 士兵们目露骇然,心生畏惧。 他们齐齐呐喊,为自己打气,纷纷举剑冲上去,势要将他醢成肉酱,砰砰响中,剑光似乎将卡洛斯吞没。 倏然间,剑光四散,一阵鲜血如疾雨抛洒入空中,士兵们踉跄后退,纷纷倒地。 英军们热血沸腾,急于跟随亲王的脚步,鹿昂守兵一时间如丧考妣,被逼退至内墙。 但城墙各处的守军奔来援救,裴鲁瓦在紧急处理伤势后亦重新投入战斗,鹿昂士兵重拾士气,双方胶持一处,直到日落西沉,仍在黑暗中厮杀成一团。 持续的激战让士兵筋疲力尽,卡洛斯下令撤退。 * 守军连夜修建临时壁垒,但与以往加固护理不同,此时城墙整面坍塌,加之材料缺乏,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重建。 裴鲁瓦想出一个办法,用尖木桩打出架子,往里面塞填任何能堆得住的东西——石块、木料、泥巴…… 阴错阳差,泥土墙对抵御石弹的冲击力出奇有效——石弹完全陷入柔软的泥土之中,嵌入了土墙的怀抱。 若是让苏试知道,必然要想起一句话: “天下之至柔,驰骋于天下之至坚。” 英方挖坑道的工兵,原先都是经验十足的矿工,而鹿昂守军缺少这方面的人才,卡洛斯很快发现了。 地道的挖掘不仅仅只是在土下刨坑而已,还要考察地形,挖到松的土,可能导致塌陷,挖深了,可能被水淹……挖掘地道,既是苦力活,又是技术活。 不得不说裴鲁瓦是一个意志坚定、又脑子灵活的优秀的军官。 但他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挖过矿。 卡洛斯立刻在双方战斗的地上主线基础上,发展出地下支线,一场猫鼠游戏紧锣密鼓般上演。 *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人们都感到地在脚下震动,尔后他们听见很大的碎裂声——房子就像一块蛋糕一样被飞来的巨物碾瘫了,路边的行人都被飞溅的碎片、石块所砸伤。 当震荡声在空气中也消散,只留下温和无力的漂浮的尘埃。 躲在窗户后偷看的人们纷纷跑出来,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注视着超出他们庸常生活的一幕。 这时,目睹整个过程的路人中,有人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神使拿着香炉,盛满了坛上的火,倒在地上,随有雷轰、大声、闪电、地震……” “第一位神使吹号,就有雹子与火掺着血丢在地上……” “末日的号角吹响了……吹响了……[3]” 人们的面色中便紧跟着流露出恐惧,争先恐后地扑倒在地,发出痛心而恐惧的哀号: “神啊!神啊!不要降罚于我们!” “怜悯啊!怜悯啊!将会发生什么事啊?” 妇女小孩都害怕地哭起来——他们这一生也没见过炮弹,没听过炮响,并不知道眼前的是什么东西,也想象不出来那个轰轰地轰城墙的又是什么,甚至不曾学过“射石炮”一词,他们朝着废墟跪着,狭窄又脏污的街道上跪满了人。 只有苏试一个人站着…… 1428年10月8日晨,从钟楼高射的石弹,飞过鹿昂的城墙,将一座平民的房屋打成齑粉,地面陷进去一个泥坑,巴鲁的父母被砸死了。 万人迷_250 [1]莎士比亚《亨利六世》 [2]化用《伊利亚特》 [3]引用《圣经》启示录 ※※※※※※※※※※※※※※※※※※※※ 新的sr人物卡 外号:“奥兰多的私生子” 姓名:约翰德裴鲁瓦 年龄:26岁 职业:雇佣骑士指挥官 身高:188 准备改前面一个细节,守军一方300重骑+200轻骑,有效兵力约一千 第十八章:帮帮我吧 为了激鹿昂守军出战,卡洛斯在守军射程外竖起一根行刑柱,将俘虏吊在上面,命令弓箭手一箭一箭地慢慢射死。 俘虏连绵不断的惨叫声震慑了城垛后的守兵,但裴鲁瓦很快予以报复—— 代理主祭穿着他圣洁的祭袍登上城墙,挥舞着十字权杖咆哮着宣布将卡洛斯施与绝罚[1],回应他的是代表黑太子的愤怒一炮。 * 深夜,用于向全城市民发出警报的大铜钟敲响。 嘹亮的嗡鸣声在夜空中像涟漪般一圈一圈向四方荡去。 “英军杀进来了,那群该死的英国佬!” 街道上响起闹哄哄的声音,很多人只穿着衬衣就从房子里跑出来,提着短剑一探究竟,远处传来在屋顶上站岗的小号手吹响的小号声,只见鹿昂城西南方一片火光熊熊…… 人们便以为鹿昂已经陷落,很多人都发狂了。 神庙医院响起妇女的呜咽和孩童的哭喊,男人们咒骂着向外逃……苏试在迷糊间醒来,尽管他蜷缩在医院走廊的墙根,却差点被纷乱的脚步给踏到。 他及时地站了起来,却抢救不了他的铺盖,黑暗中,人们胡冲乱撞,互相推挤咒骂。赶过来的男辅祭们厉声维护秩序,而女辅祭和净者将各处墙壁上的油灯点亮。 苏试爬上神庙的屋顶,努力看清状况—— 很多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地奔跑,试图跑到他们想象中的安全地带;还有人语气沉痛的表示要丢掉老婆孩子,和伙伴约定翻墙逃出城市,游过香伽河…… 城中一片骚乱,到处是零星散乱的火光。 第二天,苏试才搞清楚,原来是一支英军队伍试图通过地道潜入鹿昂,幸亏被及时发现,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尽管守军控制住了事态,谣言与充满迷信的悲观语调,仍然像野草一样在鹿昂疯长。小酒馆、街头巷尾……充斥着诸如“王太子已经抛弃了鹿昂”“神庙的墙壁流出了血液”“邪祟已经潜入了城市某某被恶灵附体”的谈论。 此后的夜晚,鹤嘴镐硁硁砰砰的声音从地下不断响起,人们躲在黑暗里偷偷地狂挖密道或地下室,希望在神使的号角吹响后能躲过一劫……躲过英军的掳掠也行。 神庙的钟声更频繁了,晨祷和午祷分别增加到了两场。 许多年后,让德苏拉,一个被称为喝过“灵酒”的诗人,在《编年史》中书写“圣女”贞德时,提到了鹿昂,并没头没脑地写下一句: “最初的命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苏试坐在侧殿的屋顶上,圣殿的金色穹顶在他身侧熠熠闪耀,而蓝天如画卷在眼前铺展。 许久,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远眺何方。 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一座小房子,并不能被称之为“家”。随着那座小房子的坍塌,巴鲁残留在在他意识中的爱怨憎也一并烟消云散。 其实,苏试也知道,自己可以扮好一个客人的角色,“欣然”接受新的身份,不必在意巴鲁的情感。他可以让父亲沉浸在“我的儿子要飞黄腾达了”的美好幻想中,让母亲免于愧疚,让埃里克高兴地向别人吹嘘自己的弟弟就要在祭司院当差了…… 万人迷_251 他并不恨他们,但并没有大度地原谅。 因为他害怕重蹈覆辙。 但不管是巴鲁还是他,终归要学会放过自己。 一只白鸽飞落到苏试的膝上,向着他挪呀挪橘红色的小脚丫。 苏试取下信筒中的纸笺,展开阅览: “对于埃里克的状况我无能为力,抱歉。至于围困战,我曾在学校里模拟过2000年的全息近古战,当时使用的是测地雷达,能将地下百米内3d成像。不过在围困战中,攻城方使用的战术,长期以来无非以下几种……” 苏试看了柳泽的来信,选择了“回复”,空气中立刻浮现出一片方形光屏。苏试用手指画了鹿昂俯视图,标明英军位置,包括周围大环境,向柳泽咨询: “鹿昂可以向外挖地道,用来运送物资,打破英军的封锁吗?” 事实上,对于古代的反地道战,苏试刚好知道一些。 他做“古装片”课题的时候,曾看过不少中国古籍,其中一本《墨子》中有一篇名为《备穴》,讲的就是如何反地道战——敢问古人有善攻者,穴土而入,缚柱施火,以坏吾城,城坏,或中人为之奈何?[2] 但苏试怕自己“纸上谈兵”,因而又在信尾将《备穴》之法罗列翻译,请柳泽评估。 柳泽回复第一个问题道: “不能,若想避开英军,地道需要挖得足够深,足够长。一条1.5公里的后勤地道需要跪爬半个多小时,而地道里空气污浊,待上半个小时就有缺氧危险。” 针对第二个问题,他道: “可以一试。” 不过那是三天后的事了,眼下苏试正考虑着解决一个问题: 如果他手握良策,他要怎样让鹿昂的指挥官听从建议? 他甚至都不曾见过这个人。 * 战争并没有影响到集市日。 集市广场上架满货摊,人们在往来穿梭,挑选着货摊上的物品。 苏试向阿拉伯商人付了神庙预定香料的定金。香料店不大,正开在集市广场边。由于香料昂贵如珠宝,平日里并不开门营业,只专门接待固定的主顾——神庙、贵族或富绅。 苏试准备转身离开时,看到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为了避免被窃贼破窗而入,窗口开得很小。苏试凑到窗边,看到几英尺远的货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青年—— 昂列从货摊老板那里买下披肩,拦住眼前试图离开的少女: “我家少爷让我买给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吉尔斯站在一边,兴致不高地看着昂列调戏少女。 “哆哆哆。” 苏试敲了敲窗玻璃,他看到那个青年扭头看了下这边,又转了回去——玻璃在日光中反射出明镜般的光芒,外面是不容易看清里面的。 苏试又用指关节敲响玻璃窗。 他看到那个青年向着这边走过来,眯着眼试图看清光影掠动的窗户,等他俯身贴近窗户,似乎看见了什么而顿住身姿时,苏试在窗内对他一笑,对着他的脸挠了挠玻璃。 他的脸,仿佛藏在一层金色的透明糖纸中,等吉尔斯再定睛一看,那被光晕朦胧的笑靥已经消散成空。 吉尔斯明明听到了确实的叩敲声,而那叩敲声亦在他靠近后才停止……但很没道理的,他却在一瞬间认定自己看到的是幻影。 好像一阵风吹灭了金色的摇曳的烛火,让飞蛾失去了方向……吉尔斯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若有所失地朝四周望去—— 一只手越过人群的头顶向他招呼着,而后一个小矮子从底下蹦出来,一头金发随之在空中摇晃。 昂列正调戏着一旁的少女,突然见自家少爷冲了出去,惊讶道: “莱斯少爷?!” 在香兰露河畔的道路上,昂列追上停下脚步的吉尔斯,喘着气儿问道: 万人迷_252 “怎么了,少爷?” 吉尔斯失去了目标,正心情不爽,闻声便道:“闭嘴。” 他带头向来处走去,昂列跟在他身后,过往路人主动避开两人,而河水在一旁静谧流淌。繁华的市中心,仿佛远离战火的世外桃源。天空倒映在河面,白云如珍珠点缀。 昂列突然对吉尔斯道: “莱斯少爷,对岸好像有人在跟着我们。” 吉尔斯并不是很在意地转脸看去—— 苏试正站在对岸看着他, 一双眼睛比映着天光的河水更明亮。 吉尔斯顿住脚步,他亦停下脚步。 “……” 吉尔斯往前走多远,他也跟着往前走出多远。 吉尔斯扭头再看他,他也转过脸来,不多时,如微风吹开涟漪,对他露出一笑。 他的笑容就像一场凶杀,却对脚下牺牲品的尸体无知无觉。 “……” 吉尔斯不明白那种世界瞬间安静、河上的光斑都变成了金色蝴蝶的感觉是什么。他感到心中浮起一种难言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口气被吹在老虎的皮毛上,吹散开毛绒绒的战栗。 吉尔斯看了看河面,又闷头想了想,明白了: 这小子是在挑衅他,想看他因为不能过河气急败坏吧! 他伸脚踹了一下呆立着的昂列,继续朝前走去。 昂列在一边频频回头道:“少爷,他还跟着呢。” “嗯。” 吉尔斯淡淡地应一声,故意不转头去看。 等到前方出现香兰露桥,他倒是停下了脚步,侧身看向苏试。 苏试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折叠成船,然后朝吉尔斯招了招手。 他一招手,整条街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因为人们都疑心他在招呼自己,害怕错过什么,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倒仿佛他抬手间施了个魔法。 苏试趴到河岸边,将纸船放进河中。 为了让纸船游出去,他伸手在水面上向着纸船的方向掠了一下……仿佛抚摸过透明的皮毛,河水泛起一阵酥麻的波纹。 纸船悠然地荡漾出去。 他单肘撑在河岸边,此时抬头看向吉尔斯,歪了一下头,蜷在肩头的金发便向着一侧倾落。 在那一瞬间他的面容其实并不清晰,但就连往日见惯的香兰露河都突然变得清明秀致了,仿佛他的影子落在水中,便将几分美溶进了水里。 河流仿佛分割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流动,一个世界静止,驻足的行人,停止的动作,使苏试对岸的世界,仿佛只是一幅被定格的什么画面。 吉尔斯回过神来一脚踹醒昂列:“追!” 但等他跑到对岸,苏试早就逃走了。 吉尔斯踢了一下昂列的脚踝,让他去捞纸船。 他拆开纸船,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鬼脸。 吉尔斯面露怒色:“居然挑衅我!” 昂列:这挑衅未免……太可爱了吧。 * 苏试坐在巷子的矮墙上,秋日阳光洒在他的背部,醺醺然的暖。 万人迷_253 他伸出双手,将拇指勾在一起,对着一片光明的地面舞动双手,便有鸽影在飞来飞去。 吉尔斯捡起巷口的纸船,明知道会生气还是打开看,然后愤怒地揉成一团,用力地扔地上。 他大跨步冲进巷子,转首四顾,敏锐的听觉亦捕捉四方,但并没有注意地上的影子,鸽影起先在他前方飞翔,而后盘落在他的脸上,在他脸畔忽闪忽闪着。 吉尔斯停下脚步,转身的瞬间一把飞刀掷出。 眼前的少年向后仰腰,吉尔斯只能看到一截白皙的下巴。 苏试腰肢如鱼尾一挺,再次在墙上坐直,俯视着吉尔斯。他的下唇被旋转的飞刀划破一点,鲜血溢出。他伸手在唇下,用指腹顺着唇线一挑,那颗血珠便涂开一抹艳色,朱砂般。 吉尔斯朝苏试走去,苏试亦从墙头一跃而下。 吉尔斯一掌撑上他背后的墙,迫视着他道: “你想做什么?” “想做你,”苏试一笑,“的朋友。” “然后呢?” 吉尔斯不傻,他知道苏试在故意招他。 “再请你帮我一个忙。” 吉尔斯无声地笑了一下,神情带着轻蔑: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苏试心道:难道不是拜托过后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吗? 他抬手抚上吉尔斯的后颈,吉尔斯一僵硬,一动不动地看着苏试近在咫尺的脸庞。 “我还没想过凭什么……” 苏试的手指缱绻地插入他脑后的发丝,猛地揪紧一拽,将他拉低到眼前,唇对着他的耳朵道,“因为我觉得你也未必能帮得上,也许你没有我想得那么厉害。” 昂列心道:莱斯少爷性格比钢剑还耿直,愤怒就是暴揍,高兴就是撒币,激将法对他只能起反作用! 吉尔斯果然挣开苏试的手,愤怒地举拳向前砸去。 但苏试并没有避开,拳头在他面前一英寸处停下来。 他踮起脚,亲吻了硬邦邦的拳头一下: “帮帮我吧。” 他抬眸看向吉尔斯。 眼神如露,坠入心湖。 “……” 吉尔斯感到窒息。 而他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 帮帮我吧。 这声音,就像一根蛀虫,蛀进了他的心里。空气瞬间静止,吉尔斯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神魂堕入他眼底的一片蓝。 他感到头晕、心脏失去了跳动能力。 他退开一步,甩了甩右手,想要说“你这小子,还真是恶心巴拉的”,但原先消失的心跳,此刻仿佛在一瞬间倾倒在胸膛里,砰砰砰砰地在耳膜上鼓噪。 苏试略微困惑地望着他:“……” 吉尔斯觉得他瞎了,居然看到墙壁的石缝里抽出枝条,在少年白皙面庞两侧,接连绽开血红色的蔷薇花。 吉尔斯吸了口气,转身捶了两下突然坏掉的心脏。 昂列心道:莱斯少爷看起来像被什么射中了。 [1]教会制裁的一种形式,即将某人从信徒团契中排除,剥夺他作为教会成员的权利,是神职人员和教徒所受的重大处分,受此处分者死后不能升天。 万人迷_254 [2]穴攻的基本操作法:(比如)挖地道挖到房屋基下,用根柱子支撑着,然后放火烧柱子,柱子烧毁了,房子也跟着塌了。 ※※※※※※※※※※※※※※※※※※※※ 加了一句话,可以忽视 第十九章:一起撒币 吉尔斯的钱袋鼓鼓囊囊的,看上去沉得能把他结实的腰带拽下来。 吉尔斯很满意苏试对他钱包的打量:“走吧。” “???” 苏试跟在吉尔斯身后,不解地道,“你昨天答应……” 吉尔斯已经站在最近的货摊前,看着苏试对货摊撇一下头道: “你不是要我帮你吗?买吧。” “???” 苏试更为一头雾水。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为什么他请人帮忙,还要拿对方的钱买买买? 苏试对吉尔斯皱眉表达自己的困惑,但吉尔斯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苏试只好按下心中的疑惑,配合地走到货摊前。 这是一个香料摊,虽然货摊上放着一个个上了锁的木盒,但香料的气息还是很浓郁。 苏试对香料并没有什么研究,先前他帮神庙跑腿,接触的是焚香类的香料。现下的香料闻着有薄荷、花椒相类的气息,更像是食用类的。 老板不着痕迹地打量苏试和吉尔斯二人,脸上堆着的笑容真诚了许多。 “客人要买什么香料?我这里有胡椒,还有肉桂、肉豆蔻、高良姜……您要什么,我保准有!” 苏试对能吃的比较感兴趣:“给我看看肉桂吧。” 老板从一叠钥匙中掏出一把,打开一个小木盒,朝苏试揭开木盖。苏试忍不住失望道: “原来是树杈啊。” 他还以为是晒干了的桂圆呢。 “这可不是普通的树杈!” 老板双目圆圆一睁,“在法国可没有肉桂树!” 苏试捻了一根肉桂枝闻了一下,都说香不过肉桂,闻来确实有辛锐的香气,只是也有点尘土味,大约是陈年旧货了。 苏试随意道:“有枝就有树,既有树,便有许多枝。” 老板一脸“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拿手在天上一指:“这肉桂,可是天上掉下来的。” 苏试抬眸看向老板,一双眼中流露出兴味来。 那老板就接着往下说道: “在阿拉伯有一种巨鸟,这鸟会从遥远的地方衔来肉桂枝,在悬崖上筑巢,为了得到肉桂枝,阿拉伯人得拿大块的牛肉放在悬崖下,大鸟会抓住肉带回巢穴。这些沉重的肉块会将鸟巢压垮,肉桂就从悬崖上掉下来,阿拉伯人就可以捡到珍贵的肉桂枝了。” “……” 苏试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心道:这广告文案写得不错。 肉桂买来他也不知道怎么用,不过苏试对胡椒还比较熟悉,便随口道:“我还是看看胡椒吧。” 胡椒是干硬的小颗粒,看起来像是炒爆了的小种子。 苏试记得胡椒可以加在荤菜里,而胡椒的香气中带着薄荷般的清冽,他还挺喜欢的,便问道: “胡椒怎么卖?” 万人迷_255 “900苏一磅,”老板笑眯眯道,“不会再有比我这儿更便宜的胡椒了!” 苏试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他想起了一只羊才300苏,毛估估地换算一下,一斤胡椒不得好几千?! 苏试不禁微微瞠大眼睛,像只受到惊吓的猫。 他略微呆滞地下意识反问:“这儿有一磅吗?” “这胡椒被称为黑黄金,我只是小本生意,哪能有那么多啊。不过我这里的胡椒可以散卖,20颗起卖,客人爱买多少就买多少,完全根据您的需要!” 老板更加热情地夸耀商品道,“这胡椒还能驱虫,什么小跳蚤、小黑飞啊,保准躲得远远的,还能治病……” 但苏试趁此机会想到了看过不买又能保存颜面的借口,还没张嘴,倒是吉尔斯开口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老板: “英国有句谚语叫‘他没有胡椒’,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他手指捻起一颗胡椒搓着玩儿,苏试看到老板的眼角产生了肉痛的抽搐。 苏试心道:所谓谚语,乃是反应广大劳动人民生活、流传甚广的口头语,这话一听就不像平民会说的。 吉尔斯当然没指望他回答,他捏爆了手中的小胡椒粒,笑着打量他道: “意思是这个人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 苏试一脸惆怅地看着吉尔斯,心想当年我也是一个往菜里扔胡椒从来不数扔了几颗的土豪啊。 他的眼睛蓝瓦瓦的,看上去似明净又有一份忧郁。 吉尔斯微微一愣,继而撇开脸,将胡椒扔回盒中。 垂头看着胡椒道:“喜欢就买啊。” “算了,”苏试拍拍手,拍散手中香,“我刚想起来家里的胡椒还没用完,我们下次再买吧。” 他转身准备离开,不给货摊老板鄙视他的机会,但吉尔斯拉住了他的手腕。 苏试侧回脸,不过他和吉尔斯刚好背向,吉尔斯的左手拉住了他的左手,他并不能看到吉尔斯的脸。 只听吉尔斯道:“我不是说了喜欢就买吗?” “不喜欢。” 吉尔斯回头打量他一眼: “那花钱会吗?” 苏试高贵冷淡地道:“不会。” “不会?” 吉尔斯挑了挑眉,随即一把揽过苏试,抓着他的手直接摁进香料盒中,苏试的手指陷进了粗硬的胡椒颗粒中,被掀动的胡椒散发出一阵芬芳。吉尔斯的唇角勾起一点恶劣,又热切的弧度,低头在他耳畔道: “我教你啊。” 苏试的注意力被老板的颜艺吸引了——那张狰狞抽搐的脸让苏试在一瞬间怀疑自己抓的不是胡椒,而是他老婆的奶……胸部。 吉尔斯在身后示意老板把每个香料盒都打开,又对苏试道: “每个都抓一把吧。” 老板脸上的褶子瞬间就展平了。 当金币被抛向老板,老板的老脸简直熠熠生辉。 苏试提着用麻布、纸包包得紧紧,又用绳子扎得结实的香料,内心十分忧郁,不明白为什么要被迫买买买。 苏试不明白,但远处混在人流中的昂列却知道莱斯少爷要干什么,而他也正是被莱斯少爷吩咐要躲远一点,随时见机行事的。 莱斯少爷手中有密探,但这些密探都是平民,只能作为一般收集信息之用。 都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若想深入地去触碰这座城市的核心,还是需要在本地混久了的老辣的本地人。 作为密探之用的人当中,若能形成组织的,则有两类人。 万人迷_256 一类是窃贼,这些人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都能潜入别人的房屋,他们的职业就具备着侵犯他人隐私的特性;除此之外,他们往往也会跟梢下手的对象,常常会得到意想不到的有效信息。 一类是妓/女,高级的妓/女还能接触到达官显贵,所以她们也能够提供更有价值的信息。 在城市里,工会随处可见——理发师工会、木匠工会诸如此类,而鹿昂的盗贼也赶时髦,建了个盗贼工会。 人都要分个三六九等,盗贼也一样。 在富裕的地带,对有身份的人实行扒窃,必然是盗贼工会里地位较高的窃贼,而这些高级别窃贼又会由等级更高的监护人在暗中监视、协助。 不过昂列也只是根据莱斯少爷透露的意思,大略地猜测他的目的而已。 十分钟后,手绢摊前,苏试握住吉尔斯的手腕,使劲往外拉: “我不需要这个。” 吉尔斯纹丝不动: “那就买来送人。” “也没有可以送的人。” “那就扔掉。” 苏试扔掉他的手,难以理解地回头道: “我为什么要买我不喜欢的东西?” 吉尔斯双臂环胸,一脸倨傲地道:“不喜欢也得买!” “……” 这人怎么这样?!太差劲了吧! 如此强人所难! 两个人对视片刻:“……” 苏试感到挫败——果然是拿人手短,吃人手软,无力反抗……等等,是不是哪里不对? 苏试只好转身去挑绢帕,挑了两根——两根打折。 吉尔斯在他身后勾了下唇角——反正他高兴,谁也阻止不了他的撒币之力。 吉尔斯弹给摊主一枚20苏的硬币后便往外走,见苏试还杵在货摊前便拉他。 苏试伸手:“等找零……” 话还没说完便被吉尔斯拖出去一英尺远。 “别管了。” 就要触碰到了,老板递出来的零钱……却又从指尖溜走,苏试伸着尔康手硬生生被吉尔斯远远地拖了出去。 苏试这么淡泊的一个人:“……” 他恨花式炫富,真的。 ———————————— ※※※※※※※※※※※※※※※※※※※※ 删除了一句话,可以忽视改动 第二十章:命中注定 “这样精美的一条花边领巾,很适合这个俊俏的少年呢,现在只要12苏,过了今天就恢复原价了!” 吉尔斯:“买了。” 说着利索地掏钱。 万人迷_257 苏试的手指在他手背上敲了两下,对他摊开手心。 吉尔斯就将钱币给他。 “老板,”苏试对摊主道,“10苏行吗?” “我这已经是优惠价了,再优惠就要亏本啦……” 苏试指着另一个客户准备买的绿色领巾:“其实我更想要买那条。” “那个已经是最后一条了,要不你再看看,这条真的不错,你看这针脚……” “可是我觉得那条绿的更漂亮,再也没有别的比它更漂亮了……”苏试羡慕地看向那位顾客手中的领巾,这让原本还有点犹豫的顾客把领巾捏得紧紧的,转脸对摊主道,“我就要这条了!” 苏试一脸可惜地看着那个顾客买走绿领巾,低头用手指拨弄着那条花边领巾,一副没什么可留恋又不甘心的样子。 摊主道:“这样吧,这条我就给你10苏了!” 苏试抬头一笑,爽快地付钱。 等他回过头,就见吉尔斯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那一眼顶顶复杂,可以说是苏试见到他以来他所能具备的感情最复杂的眼神。 苏试心中一动:莫非,他对我…… 内心孤独的土豪进入陌生校园,为了一群男子疯狂撒币就是为了他们能愿意当自己的朋友,和自己玩儿,仗义正直的男同学知道真相后,怒骂这帮拜金的狐朋狗友,然后把土豪叫到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认真地告诉他:我不要你的钱,我来当你的好朋友!土豪不禁流下了酸楚又甜蜜的泪水…… 帖子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莫非,他对我感动,在我的友情之光的照耀下,第一次体会到了来自朋友的友谊的温暖…… 就听吉尔斯说: “傻子,省下来的钱又不是你的。” “……” 苏试当场石化了一下。 这个人,瞎说什么大实话?! 苏试心说:我要是他女朋友,肯定让他当场去世。 不过苏试也慢慢琢磨出味儿了。 他和吉尔斯才刚认识,还稍微有点过节,吉尔斯又不喜欢他,干吗买东西送给他?没有这样的道理。要说他是故意耍他,让他当搬运工折腾他,那也不应该是买这些轻飘飘没分量的奢侈品。而且就算他今天出门就是为了买买买,这钱带得也太多了点……都说财不露白,苏试回味了一下,莫非对方是为了展示财力吸引心仪女子,但怕给女性朋友买买买被误会,所以找了自己这个男的?又或者…… 不管是什么目的,苏试决定配合对方。 他转头四顾,看到近处一个摊上摆着精致的陶瓷罐子,便带头向那边走去。 那摊主见是两个男的,一愣。 苏试打开一个包着麻布的木塞子,只见胖肚小陶瓶里装着色泽艳润的脂膏,质地仿如结晶的蜂蜜。 他用手指抹了一点,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只觉得十分芬芳。 摊主忙介绍道:“这口脂,加了红海藻和蜂蜜熬制而成,撒入细细研磨的珍珠粉,质地真如婴儿般细腻……” 但他也不确定眼前这个少年是要自己涂呢,还是要买来送给小姑娘,看一眼少年身边脸色不是很好的高大武士,摊主不免觉得舌头僵结,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苏试并不很在意摊主的介绍,古代商人有时候会为了卖出高价而故意把成分说得昂贵,甚至描述得很离奇,不过他还是会用心去记住——因为他并不那么追求真实,而更愿意视之为一个奇异故事中的精彩一笔。 他本人对口红并没有什么迷恋之情,只是更习惯于去思考—— 如果要给这样东西拍个特写,应该用什么镜头语言之类的问题。 他用手指转动着口脂瓶,欣赏它香气勾兑色彩的美妙的变幻。 “……这个是口红,” 吉尔斯本就别扭得不行,见状更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憋不住道,“那是女人涂的。” 苏试正趴在货摊上,闻声转头看向他,两道修眉在白皙的额头上挤出淡淡的抬头纹,略带困惑地道: 万人迷_258 “我知道啊。” “你不觉得,男的涂口红,很娘比吗?” 苏试:“……” 低头看看口脂又抬头看看吉尔斯。 “虽然你长成了这个样子,” 吉尔斯纯爷们莱斯抬手拍拍苏试的肩膀,“但你是个男孩子,不要走上歪路。” 长成这个样子…… 意思是说我长得娘比吗? 苏试垂眸沉思,放下了手中的口脂罐子,吉尔斯见状松了口气。苏试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随意地在自己唇上比划了一下:“你嘴上沾了东西。” “什么?” 吉尔抬起手去擦。 “别动,”苏试拉住他的手腕,顺势起身靠近他,“我帮你……” “嗯?”吉尔斯下意识配合他的身高低下头,苏试的面容便一下子近在咫尺处。柔软而乖顺地延展出去的长长的睫毛,在主人转眸时,偶尔地在空气中轻轻一颤。吉尔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唇微微张着一动不动。 苏试的手指在他唇上抚动,一下,又一下,但很快就结束了。 他的指腹从他唇上滑开,视线却仍然滞留。 “好了?” 吉尔斯低声问道。 “……” 苏试退开身,背在身后的右手,抿了一下指间的唇脂,看着吉尔斯涂得艳丽的下唇,特别温和地点点头,“好了,擦干净了。” 他和刚才一样微笑,但又笑得不一样。 一双眼睛望着吉尔斯,就像从天空落向深渊的蓝宝石。 吉尔斯不自在地转开脸,耳根发烫,背过身去,用手背擦擦嘴……等等,看到手背上的红痕,他不禁发出了直男糙爷们的愤怒之声: “啊!” 他转身扑向苏试,苏试正在一旁乐得笑弯了眼,所谓乐极生悲,一下子就被逮住了。 吉尔斯一条手臂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腰肢,腾出手挖了一下那滑腻的唇脂,对着苏试的嘴巴就要去抹。 苏试抓着他的手腕,扭着脖子左闪右避,在他的臂弯里像条锦鲤又挣又弹。 一些唇脂就沾着划在了他的脸上,深一道,浅一道,在那白皙无暇的肌肤上画开。 苏试更加用力去挣脱,吉尔斯险些制不住他,干脆用双臂抱住他,将他困在怀中。然后他这才低头看着苏试,露出痞坏的笑容。 苏试亦仰首望他,扬起的下巴,带起颈项的舒展,露一片清白色,天鹅般。 吉尔斯喉咙一卡,怔愣地忘了要说什么。 金色的头发 明媚的蓝眼睛 雪白的肌肤 脸颊上散发着香气的瑰丽之痕 …… 真好看。 他的眼波荡漾进他的神湖,而他的呼吸如香雾将他缭绕。 吉尔斯感到那张脸在渐渐地向他移过来…… 万人迷_259 咚咚咚,咚咚咚……他感到心又开始发狂,像野马奔腾。 “……”苏试正歪头打量着他。 那双又大又蓝的眼睛中闪过困惑,好像在说:他怎么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心跳变得更狂乱,震得吉尔斯鼓膜隐隐作痛,将他从迷乱中唤醒。吉尔斯如遭雷劈,猛地将人一把丢开又退后一步。 其实他只看了一会儿,但以为自己看了很久……这让他感到心慌意乱,升起一股无处容身的狼狈。 “这口脂被你们搞成这样,我都卖不出……” 摊主在一边期期艾艾地插嘴,但被吉尔斯抬眼一瞪后,便立刻垂头闭嘴了。 苏试冷不丁被推一把,踉跄后才站稳,此时见吉尔斯脸色难看地用力压着心口站在一边,顾不上有什么情绪,反而担忧起来。 “你没事吧?” 他向来不惯于争强好胜,主动伸手去搭吉尔斯的肩膀。 吉尔斯猛地挥臂挡开他的手,别开脸不看他:“别挨着我!” 声音像被仙人球扎到屁股似的暴躁, 继而又一脸不爽地准备掏钱。 不过伸手往腰间一摸后,吉尔斯的脸色一沉。 钱袋,不见了。 苏试只觉眼前青年周身的气质在一瞬间改变了,变得如初见时充满了凶悍之气。 吉尔斯回想了一下,在和苏试打闹前,钱包还是在的,窃贼不过刚离开。 他转首看向人群,广场上人头攒动,但他并没有去人流中搜寻,而是先环顾周边街巷,选中窃贼最有可能撤逃的方向猛冲出去。 人群一下子发出惊叫与骚乱,很多人都回头看发生了什么事,但只有一个人在瞬间流露出想要逃跑的神色。 吉尔斯如锁定目标的猛虎,虚扑转为追捕,不再推搡人群制造混乱,而是将一切阻碍直接向两旁撞翻,向前冲去。 窃贼见不能再隐藏在人群中,也拔腿开跑。 不远处的昂列也连忙开追,从另一个方向绕行,试图包围、拦截窃贼。 不过昂列内心却忍不住想说: 居然被窃贼得手……莱斯少爷其实根本就已经把正事给忘了吧! 苏试也从突然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大喊道: “有小偷!” 集市广场上骂骂咧咧的人群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钱包还在不在。 苏试要往外追,却被身后的脂粉铺老板一把揪住了后领子。 老板另一手挥舞着那罐口脂,大喊道: “这口红你都用了,你还不买?!” 没有吉尔斯在场,老板的语气凶狠了许多。 苏试要用胡椒赔偿,老板怕被骗不肯,一定要给钱。 苏试没有办法,只好转回去,一手拿过老板手中的口脂,转脸顾盼。 老板的小眼睛戒备地盯紧他。 一个衣着鲜丽的盘髻女子路过,看到苏试一直看着她,便犹疑地停下了脚步。 她要比苏试高上半个头,手持香扇,裙摆蓬松而飘逸,看起来宛如贵族。 苏试上前一步,来到她呼吸可触之处,手指在陶罐中一点,随即抬首,以明眸为镜子,对着女子深色瞳眸中的小小人像,将口脂在唇上涂抹开。 少年淡樱色的唇上晕染开春日般的昳丽。 万人迷_260 他的脸上还带着几撇同色的瑰痕,猫儿须般轻灵又娇艳。 他在女子眼中抹开一片惊艳之色。 苏试退后一步,牵起女士的手,将陶罐搁到她手中,对她微微勾起一边的唇角。 那是一点坏笑,偏他生得极美,又美得极净。 更衬得那唇,甜如吻,叫人不能自持。 “……” 许多女人为此停下了脚步。 苏试拿起货摊上的包裹向外跑,老板忙伸手去抓他,货摊却被一拥而上的女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给我拿刚才那个颜色的!” “我要!” “我也要!” “……” 苏试追过好几条街后,在一条窄巷中找到了正在踹人的吉尔斯。 那个人蜷缩在他脚下,手边跌落着吉尔斯的钱袋。 “……怎么回事?” 苏试正要走进窄巷,吉尔斯一只脚落在窃贼的手上,扭头对他道,“转过去。” 苏试看着那个窃贼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背过身去。 吉尔斯用眼神示意一边的昂列,昂列上前掏出一块臭布堵住窃贼的嘴,吉尔斯穿着长筒皮靴的脚,一下子跺在窃贼的手上。窃贼无声地发出惨叫,脸部狰狞,冷汗闪闪。 吉尔斯继续踢打窃贼,他力道拿捏精准,脚下的家伙绝不会昏死过去。 他自然不是为了被偷钱这种小事泄愤,而故意折磨对方。 任何一个工会,其存在之根,在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其成员的利益。 盗贼工会也一样。 虽然不同的地区,法律并不相同,但窃贼,比杀人犯更能引起公愤。对窃贼的惩罚一向十分严厉,有的地方是砍断一只手,有的地方抓到小毛贼便倒吊在桥下。 但这是自由窃贼的下场,公会窃贼则不同,他们处于“窃贼师父”的庇护之下。窃贼师父通常拥有绝佳的偷窃手艺,并能将其传授,他会培养许多徒弟,告诉他们在偷窃时应当避开哪些人,而徒弟出师之后,偷窃的东西必须上交一部分给师父。如果手下的窃贼被逮捕,窃贼师父自有门路为其打点。 而这也是他能够掌控工会的最重要的权利基础。 工会大致可分三级——窃贼师父、负责监视的监护人、实施盗窃的扒手。 暗中监视的人绝不会毫无作为,而吉尔斯要做的,只是顺藤摸瓜。 苏试给他提出的请求是能够有机会和裴鲁瓦好好地谈一谈。 其实以吉尔斯的身份去拜见裴鲁瓦,对方不会不给面子。但一方面吉尔斯不方便暴露真实身份;另一方面,裴鲁瓦只是个私生子,并非贵族,吉尔斯亲自拜访,实在太过于纡尊降贵,有损于他贵族的尊严。 窃贼在吉尔斯脚下痛苦地翻滚。 不多时,窄巷一边的墙上,打开一扇小门,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对吉尔斯道: “这位大人,还请放过他吧。” …… 苏试听到了脚步声,转头便看到吉尔斯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走出来,身后跟着他的扈从。 他抱着包裹跟着他们走过一条长街,几个人停在一座不起眼的房子前。 那男人敲开门后,向吉尔斯做了请的手势。门内的护卫不允许其他人再进入,吉尔斯向昂列点头示意,又转脸对苏试道: “在这里等一会儿。” 那扇门随即关上,便不知吉尔斯和那个男人去了何处。 万人迷_261 苏试向昂列打听情况,没过多久,门又开了,这次只有吉尔斯一个人出来。 “走吧。” 吉尔斯道,带头向外走去,苏试跟在他身后,而昂列远远地缀着。 走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吉尔斯停下来,转身看着苏试,却并不说话。苏试已经打听清楚了基本情况,知道他之前在广场上买买买是为了“钓鱼”,便道: “你应该一开始就告诉我,这样我也好配合你。” 吉尔斯双手抱胸道:“万一你演技不好呢?” 苏试:呵。 两人一时无话。 吉尔斯继续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有点古怪,苏试有点脊背发毛:“怎么了?” 吉尔斯道:“你涂了口红?” “哦!” 苏试恍然,连忙用袖子擦了。 他本来以为吉尔斯会说他“娘比”什么的,吉尔斯却只是扔给他一个骨牌: “等消息吧。” 骨牌上雕刻着小偷之神赫尔墨斯的飞翅鞋。 “……谢谢。” “我只要实际的东西,” 吉尔斯走过来,一只摸上苏试的脖颈,顺着他的衣襟摸进去,拎出吊在粗绳上的木质刀鞘,“这个给我吧。” 苏试低头看了看,握住那个刀鞘,那并不是什么精致的物件。如今丢掉了他的小匕首,更是没有任何用处了。苏试仍随身带着它是因为这是埃里克送给巴鲁的。 苏试用手指摩挲着刀鞘上的刻画——两个携手在一起的一高一低的火柴人,代表着哥哥和弟弟。 他沉默片刻,才从脖颈上摘下刀鞘,递给吉尔斯。 吉尔斯接过后,露出了笑容。 天空上传来扑棱棱的扇动翅膀声,苏试抬起头,看到了颈后披着帔帛的白鸽。白鸽立刻飞下来,苏试抬手让它站在手腕上,取下信笺后扫了一眼——是西莉的来信。他将信封保存了,鸽子又从他手上飞走。 吉尔斯的视线顺着那只鸽子向上掠去,随意地问道: “它脖子上挂的布不会掉的吗?” “那个是……”苏试刚想解释,又猛然收住话茬,一眨不眨地盯紧吉尔斯。 吉尔斯偏首道:“怎么了?” 这信鸽是系统之物,中世纪的土著不可能看得见才对……苏试不禁想起成员通讯录上那个不可联系的灰名——朱璨(吉尔斯德莱斯)。 苏试试探着叫道:“吉尔斯德莱斯?” 吉尔斯:“干吗?” 看来朱璨是失忆了。 苏试忍不住笑了:“我叫巴鲁达克。” “知道了。” 两人在街上分道扬镳,一个向东一个向西,背道而去。 苏试走了几步突然转身,看向吉尔斯,却见吉尔斯刚好也扭回头。 “你知道吗,”苏试忍不住笑道,“其实我们命中注定会相遇。” 吉尔斯愣了一下,随即道: 万人迷_262 “发什么疯。” 匆匆地扭回头去。 苏试继续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吉尔斯大步向前,昂列跟上吉尔斯,走在他身后侧。 走过长长的一段路后,吉尔斯突然问昂列道: “唇膏是不是很好吃?” 昂列:“???” “莱斯少爷,” 昂列想了想道,“那个应该不能吃吧……” 第二十一章:夜访 夜,白马旅店。 上等客房里,烛火飘摇。 吉尔斯顶着一头微潮的短发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朴素的小匕首——它看起来像一把小小的餐刀,吉尔斯用拇指蹭了一下刀刃上的豁口。 “哆哆哆。” 窗户传来叩敲声。 吉尔斯皱起眉头,起身去推开窗户,窗外连只鸟也没有。城市里流行夜行女巫的传说,据说银荡的女人会在夜晚变身成鸟,去寻找与之苟合的男人。 吉尔斯觉得有点发毛,毕竟他长得这么壮,还是很容易被银荡女巫垂涎的。 吉尔斯正要关上窗户,视线一落便注意到抓在窗台上的手指。像落在黑岩上的雪痕般显眼。 窗外的夜晚一片漆黑,听不见风声,但朱红的花瓣却像是猛雨落入狂风之中,在空气中无声地翻涌,散发出滂沱的香味。 一片花瓣飘入窗牖,擦着脸颊飘过, 吉尔斯轻轻地眨了下眼。 “嗷呜!” 一颗金色的脑袋突然冒出来,像只凶巴巴的野猫叫了一声。 看到吉尔斯并没有被吓唬到,也依然露出笑容。 夜色中那双眼睛依然明亮, 像海水,像火焰, 在现出窗台之前,便已在吉尔斯心中浮现。 “你来干什么?” 吉尔斯抹了把头发,撑着窗框问道。 苏试从底下探出头来,利落地翻身坐上窗台。 “神要我来找我的羊, 要我做他的牧羊人。” “啊?” 吉尔斯学渣莱斯听不懂,但还是给要钻进来的苏试让开了身。 苏试跳进房间,肩后斜背着一个装得鼓鼓的小布包——那里面装着他的全部家当,一把无鞘的匕首,一包羊毛,一块奶酪……几十个苏,现在再加上卖剩下的香料。他在房间里打量着转了一圈后,将小行李包搁到桌上,拿出里面那把黑犀牛柄的乌兹钢匕首,拆掉包裹的布带,递给吉尔斯道: “还给你。” 万人迷_263 吉尔斯看了一眼,没接,转身去床边拿出与之配套的刀鞘一扔:“送给你了。” “……” 苏试的视线从手中的刀鞘转向吉尔斯,因不感到意外而露出一笑。 吉尔斯挪开视线,拖远手边的椅子后坐下,问道: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还匕首吧?” 苏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绕过吉尔斯,坐到一边的大木床边,四仰八叉地倒下去。 这床虽然有一股臭男人的味道,但苏试感到心满意足,感叹道: “躺着可比神庙的地板舒服得多。” 吉尔斯转身反坐在椅子上,双臂交叠在椅背上看着他。 苏试转脸与他目光相接,问道: “你在鹿昂的时候,如果我和你一起住在这儿……” 他摸到床缝的一块布,随手展开一看,是一方珠光白的绢帕。他将绢帕覆在脸上,轻轻呼吸,闻到上面有脂粉的香气。这应该是女孩子的手帕,而且掉落的时间不会太久。 ——那是卡特琳遗落的绢帕,她被吉尔斯派人送到了更为安全的多丽帕。 吉尔斯拎起绢帕往后一扔。 苏试看着他眨了眨眼,“会影响到你吗?” “随便你。” 吉尔斯站起来脱掉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又松开衬衣领口处的系绳,衣襟随之散开,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苏试怕吉尔斯反悔,见状也立刻把衣服脱了,往椅子上扔去。 两人的衣服便交叠着落下。 等吉尔斯转身,他已经脱光上半身,只穿条短裤,盘腿坐在床上,例行打开系统查看。 吉尔斯瞄了一眼他单薄的小身板,见他胳膊上冒出一点鸡皮疙瘩,便问道: “你不冷吗?” 苏试头也不抬地道:“习惯就好。” 他没什么过冬的衣服,要未雨绸缪地培养自己的挨冻能力。 苏试面前出现了系统面板,吉尔斯是无法看见的(信鸽是共用的,所以同一个队伍的都能看见)。苏试率先点开有新提示的【道具】栏—— “圣光护体”: 已激发基础功能:清洁;治愈;幻觉触发 已触发幻觉场景: 1.洁白之羽,心中圣歌(中型) 2.石上绽花,悸动的红蔷薇(小型) 3.无声之风,花暴之雨,夜色令人心动(偏大型) 第一个“洁白之羽,心中圣歌”苏试还能理解,因为他自己也看见了——就是在神庙领唱的那次,他看到圣殿里下起了羽毛。 按照这个情况,“洁白之羽,心中圣歌”,前半句描述的是幻觉效果,而后半句更像是触发契机。 但苏试也不好确定,因为这个“石上绽花,悸动的红蔷薇”、“无声之风,花暴之雨,夜色令人心动”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冒出来的。 “……” 苏试正凝眉思索,突然奶皮子痛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只见吉尔斯不知何时上了床,扯了扯他薄薄的胸前肉,嫌弃地“啧”了一声: “单薄。” 万人迷_264 苏试视线一溜,看进吉尔斯松散的衣襟里,果然胸肌很挺,沟还挺深。他再低头看看自己——小腹只能说是平坦,腹肌完全没有,胸肌隐约有一点。十四岁的少年,正身量单薄,腰肢纤细,长手长脚的。 苏试抬手隔着衬衣,用手背拍了拍吉尔斯的胸肌: “你胸型不错,怎么练的?” 骑士崇尚力量,自然也就崇拜强壮高大的体魄。平日里,在城堡里训练的时候,彼此之间也没少炫耀肌肉。按理说,男人之间互相比较胸肌实属平常,但苏试这么落落大方地一夸,吉尔斯不知为什么忽然别扭起来: “它就……这么长了。” 他转身趴下了,不让苏试搞他胸肌。 知道吉尔斯是朱璨后,苏试和他相处就完全放开了。 这种“放开”,指的是“顺其自然”。当初和巴兰交往的时候,苏试还是会忍不住“收着”,相处时,常常会忍不住在当下共享一段时光,却产生眷恋的情感,因为他心里始终清楚是要分别的。当你知道结果必然不尽人意时,似乎进退之间,都是遗憾。但吉尔斯不同,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俩人最终都会回到船上,再次相见,不需刻意顾虑什么。 何况他这双锐眼,早已看出吉尔斯已经被他的友谊所征服。 他的眼睛里闪着和巴兰相似的光芒,分明是内心欣赏但不肯表现出来的样子。 苏试干脆和吉尔斯聊起天来,毕竟他在这里蹭床,还是要先增进一下感情的。 他一边翻看西莉描述的王城的消息,一边问吉尔斯: “吉尔,贵族住的城堡是怎么样的?” 吉尔斯躺在床上,双手交叠着垫在脑后,想了想道: “你是说哪方面的?” “你就随便说说,” 苏试还没见过城堡呢,无从问起,“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怕自己呆坐着盯着空气的样子显得古怪,干脆往后一靠,靠在吉尔斯身上。吉尔斯身材厚实健硕,处于放松状态下的肌肉,柔软而有弹性……别说,靠起来可比床头板舒服多了。 “住在城堡里可没城里舒服,城堡的窗户大都是木头做的百叶窗,一到冬天房子里就透冷风,也没什么好玩的,出门就是打猎……” 吉尔斯一边想一边道,“花园还好一点,有很多人会在那里偷情,有时真令人意想不到……” 他嘿笑一声,“丈夫不在的时候,女主人干脆在花园的树下安放床榻,白日里就和情郎在树荫下干……” 吉尔斯顿了一下。 苏试道:“干什么?” 吉尔斯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说了你也不懂。” 苏试“嗯”了一声,心里却道,我懂得可多了,男女、女女、女男都知道,就是男男还有待深入研究。 吉尔斯又道:“厨房有两层,上一层是给厨师做饭的,底下养着猪、鹅、孔雀之类的,要吃的时候就宰了。” “孔雀也吃啊?”苏试还是第一次听说,“好吃吗?” “一般,肉糙。”吉尔斯道,“每次端上来都要插毛。” 苏试想了想,赞美道: “……真是华丽的一道菜呢。” 可能是讲到了吃的,吉尔斯话风一转,又道: “有的城堡的餐桌底下会有一间密室,可以直接在里面方便,墙体里有滑槽,可让粪便落下,流入城堡外的壕沟。” “……你的意思是城堡外围绕着屎尿粪吗?”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苏试丢开了系统,转脸瞠大眼看向吉尔斯。 吉尔斯耸了耸肩:“粪便会让壕沟的防御力量更为强大。” “如果敌人来攻打城堡,就要游过粪水?” “没勇气跳粪坑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万人迷_265 “那你也跳吗?” “我属于命令别人跳的。” 吉尔斯觉得手下的金发质感柔滑,摸起来十分舒适,忍不住拨弄金发,将其洒入指间,轻轻地抚摸着。 “哦……”苏试枕在他腹部,放空目光仰望天花板,实在无法想象一座日夜受屎尿味熏陶的城堡,或者一场带着屎尿味的战役,便转移话题道,“还是讲讲翡钻王城吧!” “你要是去翡钻上街可得小心。” “扒手很多吗?” “翡钻人喜欢从楼上往下直接倒马桶,他们大喊三声‘注意尿水’,就会从窗台上往外泼粪……” “拜托了,” 苏试举起手,朝吉尔斯的方向做了个阻止的动作,“别再讲屎尿粪了。” 吉尔斯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上一点笑意,说道: “你知道吗,对祭司来说,肉体的清洁就是对灵魂的亵渎,最受人崇拜的圣贤,就是那些衣服结成硬块的圣徒。” 苏试觉得有点反胃。 “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但他越不想听,吉尔斯越来劲,连平铺直叙的低沉的嗓门都带上了感情色彩: “还有一座女祭司院,里面的女祭们从不洗脚,而且一听说‘洗澡’这个词就作呕。” 苏试开始感到有点作呕了…… 他转身去捂吉尔斯的嘴: “求你别说了行吗!” 吉尔斯捉住他的手,他的力气比苏试大,苏试使劲摁也摁不下去,就听吉尔斯道: “而且祭司们为了表达自己的谦卑和爱心,他们会探访麻风病人,舔他们的伤口,吃他们的疮痂……” “呕!” 作为一个想象力是3d具现的人,苏试是真心感到想吐!! 吉尔斯还要说,苏试一手捉起自己的脚丫子,威胁道: “看见了吗?” 吉尔斯伸手捉住他的脚踝:“干吗,你要踩我?” 苏试伸手在脚底脚趾之间一顿揉搓,然后举起左手,邪恶地张了张五指: “再说我就把这只手喂进你嘴里!” 吉尔斯不屑一顾,在作死的边缘继续试探,张开嘴就要说…… 苏试食指和中指并拢,宛如要发射六脉神剑,瞬时就要往吉尔斯嘴里捅。 “神经啊!” 吉尔斯赶紧扭头躲被子里。 苏试见状士气大振,扑到吉尔斯背上,用抠过脚的左手去挖他的脸。 吉尔斯闷头躲了一会儿,突然又反攻,转身将苏试抱在了怀里,然后抓起苏试的左手,就往他自己嘴里喂去。 苏试看着自己的黄金左手不受控制地向自己的脸逼近,没想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见手就要被摁到嘴上了,赶紧扭头躲开。 他背靠着吉尔斯被困在他的臂弯里,一扭头就蹭进了吉尔斯的颈窝。 吉尔斯去掰他的脸,偏他怕死了真的吃到自己的手,躲得厉害。 他柔软的颈部就在吉尔斯的手下滑来滑去,脸也在他颈畔蹭得厉害,发丝挠着他的下颔,间或有一阵热气伴着柔软在肌肤上一扫而过…… 吉尔斯突然将他推出去,嗓音低沉地道: 万人迷_266 “睡觉!” 说完自己就转身躺下,再没动作。 苏试茫了一下,转身见吉尔斯已经背对他躺下,没什么动静了,他也就自觉地站起来去吹蜡烛。 ※※※※※※※※※※※※※※※※※※※※ 明天可能没有更新 文中讲到中世纪卫生情况的,参考《中世纪的欧洲有多脏》宋燕,因为看起来真的很有味道,推荐给大家。 因为最近在争取日更,所以更新时间有点迷离…… 最近忍不住赋诗一首: 很多飞走了,我的小绒毛 就像风吹在蒲公英上 飞走了,我的小绒毛 留言变得像中老年男人的头顶那么稀疏 营养液之泉也已经干涸 也许风能告诉我 怎么引你歌唱 让你像夜莺停在玫瑰树上一样 为我逗留 诗又名《一只寂寞的老鸽子》 第二十二章:反客为主 “巴鲁达克?” 盗贼工会的办事效率确实是高,第二天一早,苏试走出白马旅店,去往神庙的途中,便有一个模样不引人注意的窃贼找到了苏试。 在苏试出示骨牌后,男人带着他走到更为安全的深巷中,向他报告得来的消息: “……裴鲁瓦最近一直住在西南塔楼,日夜不离地督促着城防,想要混到他身边短期内恐怕十分困难。” 苏试问道:“周围守备怎么样,能不能爬上塔楼……” “那样很危险,一旦被发现的话,弓箭手会把你射成筛子的,”男人说道,“即使侥幸得见,裴鲁瓦也一定会认为你是间谍,我恐怕会面会不太愉快,还很可能有很大的危险。” 苏试想了想确实,突破对方的防御,会让对方本能的心怀戒备……换做是他,也会先抓了人,确定控制住可疑人士再说。 苏试问道:“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 “奥菲莉宫,”男人道,“他有时会和手下一起去那里找乐子,时间并不固定,但每月总有那么几次,有时也从奥菲莉宫招妓。事实上,我们从奥菲莉夫人那里得到消息,今晚宵禁后他会过来,但他会跟好些军官在一起——一群骁勇善战的武士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寻欢作乐……” 他没再说下去。 他觉得眼前少年以为见到裴鲁瓦就能和对方搭上话,并且得到回应是十分愚蠢的想法。 ——这就好像在路上遇见了某个出现在新闻联播上的高干,便觉得能和他“认识认识”就上前搭话一样可笑。 事实上,他不觉裴鲁瓦会有兴趣和一个平民少年聊天。 而在那种所有男人都不希望被打扰的场合,就更不可能了。 * 奥菲莉宫。 室内的墙壁涂着黄色的颜料,在烛光摇曳中,闪现出一种迷醉之感。 万人迷_267 一个军官从茶几的铜碗里抓起一把豆子,向下挥洒出去。青色的豌豆在红色的地毯上蹦跳、骨碌碌地滚动,直从对面椅子的脚间滚出去。 小提琴手拉响音乐,穿着暴露的女人们纷纷跪趴到地上去,伸手去捡地上的豌豆。 这些女人未必都美貌,但无一例外的都年轻、高大、丰腴。 她们穿着流苏短裙和抹胸,一旦匍匐下去,那些流苏就如水般往下泄去…… 捡到的豌豆可以换成奖励,女人们到处乱爬,有的甚至互相争抢,围坐一圈的军官们一边喝着酒一边哈哈大笑,欣赏着底下的景致。 一个季女钻进了一张椅子下,伸手去捡滚到边角的豌豆,她的臀部在椅子外风骚地摇晃摆弄着,上方的军官伸手拍了拍她的屁股,聆听着结实的啪啪响,调笑着道: “这真是头结实的小母马!” 于是周围的男人都发出了银荡又猥琐的笑声。 有些军官已经忍不住一把搂起地上的季女,搁在怀里肆意调戏起来。 季女或发出做作的惊叫声,或者发出娇骚的咯咯笑声,在这些男人怀里挣来扭去,撩拨他们的欲望。 裴鲁瓦坐在东向最中央的高背椅上,端起铜杯喝了一口葡萄酒。 他是个身材劲瘦的青年,拥有一张显得冷静又睿智的瘦削面容,既不过分冷酷,也不使人感到温和,是一个有干劲又沉稳的年轻人。 老鸨奥菲莉为他添了酒道: “大人没有看得上眼的姑娘吗?” 裴鲁瓦的视线掠过场中那些白花花的肉体,一旦她们穿着相似的服装,那些脸他几乎分辨不出区别。 看他兴致缺缺的样子,老鸨接着道: “……新来了一个姑娘,本是个良家少女,为了给父亲治病才不得已卖身,不愿从此沦为季女,只卖这一次,因而不想叫其他人看见自己的容貌。谁若能出10个银币,她便愿意献出自己的处子之身。我想您也许会感兴趣,就将她也一并叫进来了。” 裴鲁瓦粗略地扫了眼场中,对老鸨疑惑地“嗯?”的一声。 老板见他生了点兴趣,便拍了拍手。 一个几乎翅裸的季女爬到对面墙边,咬住铺盖在地上的金色丝绸,然后又跪爬着向后退去。 丝绸寸寸滑开,露出底下伏地的“少女”,静如沉睡于深梦中。 “醒来吧,贝尔纳黛特,”老鸨高声喊道,试图唤起众人注意,“为大家跳支舞!” 但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旁边的军官还在和怀中的季女开着黄腔道: “有一对情侣被野人抓到要吃了他们,通过求情,野人决定让他们吃了对方的大便就放了他们,为了活命,情侣只好互相吃了对方的大便,在回去的路上,女的开始哭了,那男的问她为什么哭呢。女的说:‘你不爱我。’男的说:‘没有啊,我没有不爱你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他揉了一把季女的丰腴道:“你是女人,知道为什么吗?” 那季女缩着肩咯咯笑道:“为什么啊?” 军官道:“女的说:‘你要是爱我的话,你就不会拉那么多了!’” 他一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周围听着的军官和与之相伴的季女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小提琴演奏着什么曲子,根本听不出来,那些拗来拗去的弦音,融进笑闹声中,仿佛只是增添了一点快活的气氛。 裴鲁瓦看到少女动了,仿佛从睡梦中被吵醒。 当她转头看来,会不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淫梦? 裴鲁瓦晃了晃杯中的葡萄酒,唇角勾起一点微笑。 蜷缩的身子舒展开,像泡茶的花瓣落在温水中,苏试抬起一只手撑在脸侧——落下的金发掩盖着他白皙的右手,他打了个哈欠。 他仿佛要触摸什么般抬起左手, 影子落在墙面,像逐渐竖起身子的蛇。 那只手仿佛会发光,并没有因为昏暗的烛火变得黯黄,反而闪亮出白皙的色泽,仿佛蜂蜜被倾倒入银盘。 他的手清净、素白,手指一根一根相继抬高,却宛若孔雀开屏。 手指如被风吹动的花瓣相继微动。 女人柔软的臀部还挨在臀上,肥腻的腰肢在掌下摩挲,红唇在耳边吐着热气……那些怀抱季女的军官们,却不知不觉地将视线落向那无声的墙根处。 万人迷_268 他穿着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裙,窄窄的衣袖,也只滑出半截手腕。 一身衣装,没有褶皱、没有花纹,只有干净的勾勒,那清减的肩膀和纤细的腰肢,并不具备肉玉的性感。 何况,那只是一个背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苏试轻缓地转动腰身,仰头躺在地上,一只手肘撑着身子,另一只手往后撩了一下金发,露出完满的额头。 他的双眼被珠白的绸带蒙着,长长的绸带在脑后拖下来,在地上迤逦堆叠。 这勾起他们窥视的欲望。 他口中咬住金杯,扬颈如饮…… 金发如丝坠落,露出白玉般的耳朵。 季女提着酒壶来到旁边,他仿佛闻到了酒香味,手指像猫儿爪般滑过地毯,抬高身子,领口滑下,露出半边肩膀,秀挺的鼻端向那酒壶嘴凑去。 那季女往金杯中注酒水。 那季女提高酒壶,而他也随之起身……他似乎失去了方向,左顾右盼之间,转向了墙面。 如同被梦魇攫住的少女,眼前是一片漆黑的迷雾…… 他似惊慌地倒退,脚跟错落地向后退去,地上的豌豆滚动……忽而他又顿住,身子微微前倾,似乎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捉住——也许就是魔鬼,他献祭般地别开脸,那上衣就开始渐渐滑下他的肩膀,手臂……最终落在地上。 “……” 室内一时只剩下了小提琴的声音,漫不经心地、断断续续地演奏着。 良久,裴鲁瓦道: “转过来。” 当少年的脸庞转过来时,一面透明的轻纱从天而落……烟般笼住他。他的肩膀,他的腰肢,他的双脚也随之转动,每一寸展现,都伴随着轻纱的吞噬。 仿佛他在一瞬间坠入云雾之中。 他双手环抱胸前,那似乎未曾发育的胸脯,在遮掩下生出无限的旖旎来。 他穿着掩及脚踝的白纱裙,翅裸着上身,却依然给人圣洁之感。 当他覆着透明的薄纱走动时,人们透过一层朦胧,才发现那轻盈的白纱裙,在右侧开着深及腰的开叉。 当他站立不动或迈动左脚时,裙摆纤毫不露,摇曳如处女;而当他迈出右脚时,白皙、修美、有力的长腿就从中滑出。 行止之间,圣洁与诱惑交替。 他赤脚拖着薄纱来到裴鲁瓦的脚下,依偎着跪坐在他的腿边,以一种稳定的姿态,抬眸仰望着他,伸手抚摸他的长靴,一点点往上……抚摸那皮革的质感。 裴鲁瓦自认为经验十足、见多识广,便是赤身裸体的季女坐在怀里也可以不为所动,却没想到瞬间硬了。 他抚摸过苏试的脸庞,伸手在他脑后隔着薄纱扯掉那根绸带……一双蓝色的眼睛在松落的缎带后烟蒙蒙地露出来。苏试对着他扬起一点冷淡的笑意。 他的手从裴鲁瓦的膝盖上滑开,双手环着白皙的胸膛,起身依偎着坐上他的大腿,又转脸向他,叼着金杯要喂他酒。 裴鲁瓦隔着薄纱咬了一下金杯,却故意不喝。 苏试在烟纱后眨了眨眼,随即抬手端着金杯喝下酒水,含在口中,紧闭着的唇向裴鲁瓦凑去。 裴鲁瓦配合地微微张开嘴,但苏试只隔着薄纱轻若无吻地啄了一下他的唇,而后退开一些,凝睇着他。 “……” 少年脸颊略微鼓动,抿着唇笑。 裴鲁瓦喉结一滚,猛地将其拦腰抱起,有季女拉开身后墙壁上的小门,裴鲁瓦将人抱入其中,放在床上便压上去。 他的双手捧住苏试的脸抚摸,将轻纱贴近他的脸部轮廓。 他低头印上那唇,尽管触觉只是轻纱颗粒般粗糙的质感,却仍然感到热血沸腾,心浮气躁。 他猛地撕开薄纱,一双白皙纤细的手臂从中破出,搂住他的脖颈。 苏试随之转身将他压在身下,而裴鲁瓦亦乐于配合。 万人迷_269 苏试低头,金发从耳畔坠落。 他将唇印上裴鲁瓦的,将酒水吐出。 裴鲁瓦搂紧他的腰,闭上眼睛汲取这琼浆玉露。 睁开眼时,看到少年近在咫尺的脸,更显意乱情迷。 却见少年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匕首,抵在了他的颈动脉处。 “你想要什么?” 裴鲁瓦冷静地开口道,神态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恨。 这使苏试欣赏。 他终于开口,声音如银铃,又如吹花,悦耳动听: “我想要帮助你。” 第二十三章:我会学 “帮助我?”裴鲁瓦道,“你助人为乐的方式真特别。” “特别的问题,自然要由特别的人解决。” “你想帮我解决什么问题?” “我还不确定是不是一定要帮你……”苏试微微一笑,“明日,外墙脚下,你会看到答案。” 答案? 外墙脚下每隔二十步便有一个装满水的碗,看着像喂狗的。 裴鲁瓦心想:这算什么答案? 但他是个锐意进取的年轻人,对于自己不理解的东西,一向倾向于弄懂,而不是直接否定。他没有让士兵撤走这些碗,而是在监察巡视的时候顺带观察这些碗。 裴鲁瓦走到外墙东段,终于看到此处的水碗和别处不同—— 碗中正水纹波动。 裴鲁瓦心中一动,立刻趴到地下,果然听见隐约有挖掘声。 趴在地上听声辨别敌方动静对于军队来说实属平常,但要靠这个精准地辨别出对方位于哪个方向则是天方夜谭。 便是趴在离此地一百米的地方,也一样能听见这样的挖掘声。 但有了水碗就不同了…… 裴鲁瓦在近处几个水碗之间来回走动,最终在其中一个前停下来——这个碗的波纹漾得最明显,可见隧道离它最近。 裴鲁瓦立刻叫士兵拿来更多的水碗,以五步为间隔摆放起来。 这样一来,便能更为精准的判断出隧道从哪个方向挖过来。 如果隧道改变方向,最显眼的波纹也会从一个碗转移到另一个碗。而且随着隧道距离越来越近,原先微弱的波纹,也会变得越发波荡起伏…… 交代完一组士兵专门负责巡察水碗后,裴鲁瓦若有所感,转身看向内墙高处。 只见高高的墙头上,苏试悬坐于外,一只手搭着城碟,无意识般抚敲着。 苏试对着他一笑。 裴鲁瓦松了口气,感到自己通过了他的测验。 但随即心中一怔:按照正常的流程,难道不该是对方事先绞尽脑汁、拼命说服,最终才得到自己的任用的吗?怎么反了? 苏试以前想《西游记》里,唐三藏取经为何一定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佛祖既然要弘扬真经,难道不是早点把经书交给唐三藏,让他用来教化大众更好? 后来看《孟子》中有一篇写道: 万人迷_270 “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 逢蒙向羿学习射箭,学成之后,怕羿比自己厉害,就杀了羿。孟子便说:羿也有罪。 为什么?因为将超凡的箭术教给心术不正之人,就等于教人害人之术。 唯有九九八十一难,方可验取经之心。 如果裴鲁瓦不是他想要的人,他就不该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何况,轻易得来的东西,人总是习惯于看轻的。 …… “……外墙将近4公里,我没有办法分派出太多的士兵去巡视水碗,到了夜晚也不容易看清状况,”裴鲁瓦问道,“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在靠近墙根处挖井,挖到出水即可,再挖支道,”苏试道,“每个隧道井里放一条狗,狗听到声音就会叫了。” 两个人正走在外墙高台上,裴鲁瓦带苏试巡视城防,也存了考量的心思。苏试注意到鹿昂并没有像英军那样有大型炮。 裴鲁瓦道:“重炮后坐力会撼动城墙,对墙体的损伤太大。” 即使是中型炮,除了震慑敌军之外,也没有太大的作用。一个是因为瞄准困难,一个是……发出去的炮弹是石弹或金属弹,只是用来砸人的,杀伤范围实在有限。而英军则不同,他们的大炮大多安置在地上,炮击目标是整面城墙……就打炮来说,英军更占优势。 苏试俯视着内外城墙之间的空地,沉吟道:“如果给我六门中型炮,我就能阻挡住英军的攻城。” 裴鲁瓦见他像是认真的,便问道:“你打过仗吗?” 苏试:“没有。” “放过炮吗?” “没有。” “你知道炮筒里面除了炮弹和火/药还有什么吗?” “不知道。” 裴鲁瓦没问他哪来的自信打赢一场战役,而是踏实地问了一个最根本的小问题: “你为什么感觉自己能用炮打到目标?” “因为,我会学。” …… “学?” “就他这身板,当过兵吗?” 城内野地里,一众军官围成一圈,对面是新搭起来的土墙,一门中型炮筒则连着炮台被放在泥地上。 “长成这样去当兵,可是很容易让别的士兵分心的。” 说话的人不怀好意,因为在部队中除了士兵,还有一种人也随军队行军,并领军饷——随军季女。曾经有法国将军征战意大利,因为随军季女又多又美丽,使士兵沉迷女色而影响到战斗力,于是这位将军便下令把几百个季女扔进海里喂鱼[1]。 不过有总指挥裴鲁瓦坐镇,军人们也不敢把玩笑开得太过火。 有军官问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裴鲁瓦道:“神庙里的歌童。”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这些大老爷们更加受不了: “是准备把他塞炮筒里发射出去,好对英国佬实施美人计吗?” 他们无法接受自己居然被叫过来围观一个不入流的歌伶,简直青铜心破碎。 “在这种时候,我们一群人,居然要陪一个小子打炮?” 裴鲁瓦道: “他虽然除了唱歌没有学过别的什么,但却跑过来跟我说:若是与他比打炮,我军中的各位都是垃圾。” 军官们气炸,牛瞪着苏试。 万人迷_271 苏试:“……” 不是我,我没有。 “各位不用等太久,”苏试温声道,“给我三次机会就行。” “……什么意思?” 苏试已经分别听完了炮兵和铸炮师的讲解,而且也在城墙上观察过炮兵炮击。他解释道:“学会打炮,三次就足够了。” 周围的军官一阵沉默,全都被眼前的少年牛逼坏了,他们鄙视得都快说不出话了。 苏试面不改色的样子,只是让军官们更加地鄙视他。 他们甚至都不屑嘲讽他——不会用刀的人耍刀最多只是砍到自己,胡乱打炮可是会死人的。 别看炮筒是铜铸的,一旦炸膛,青铜就会像玻璃一样飞溅爆射,站在附近的炮手将会死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 有的牛逼,吹破了只是没脸,这个牛逼,吹破了可是没命。 有些人甚至都用幸灾乐祸地眼神看着苏试了。 裴鲁瓦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就试试吧。” 炮兵指挥官觉得这简直是胡来,皱眉道: “学会又有什么用?我们缺炮手吗?城内的硝石又那么紧缺,何必浪费……” “三次炮,我打不起吗?” 裴鲁瓦一锤定音。 苏试知道裴鲁瓦叫这么多军中指挥来看,有点让他c位出道的意思。不过利害相随,如果苏试做的不好,让他们认为被耍了,那过后也一定会很倒霉。 炮兵在土墙上用石膏粉弄出印记,这就是苏试要射中的目标。 苏试来到炮筒边,他带了个秤来称取应该装入火门的火/药重量,将火/药装好后,填入炮塞,再用铁棒压紧。在士兵放入石弹后,苏试又用木楔垫高炮台,用木梁将大炮垫放到位,同时用石块压住。 他前后不断用步数仗量距离,这才接过士兵递过来的火把。 那些围观的军人都远远地退开,苏试伸手去点火却又止住,转头去看炮兵指挥。炮兵指挥一愣,收起了脸上看好戏夹杂怜悯的神色。 苏试再次检视了大炮,却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但也多留了一份小心,谨慎地将火把递向火门点火。 “轰——!” 伴随着一阵狂暴的巨响,炮筒就如同发了疯的犀牛狂乱倒退,若非苏试及时闪身,只怕没被撞死,也会被压成残废。 炮筒犁地般甩身铲出泥道,顷刻便陷入泥土中,破费工夫才挖出来。 周围军官面色并不诧异,显然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但谁也没有提醒哪怕一句“点火的时候伸长火把尽可能离远一点”。 事实上,他们就憋着口气在等着苏试吓软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或者因为感到出丑而不安地看向他们的时候开始嘲讽呢。 但苏试并没有在意他们,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他重新在心里梳理各项注意要点,一项一项排除掉失误点,又努力用图片记忆重构炮兵点火时,那些炮筒样子的,回想尽可能多的被忽略的细节。 最终得出结论: 石块太轻,压不住后坐力。 解决办法是,要么加重石块,要么减少火/药量。 他看了看远处土墙——发射出去的石弹射在土墙左上方,差一点就飞了出去,离中心目标简直是完美的“最远距离”。 就像开车的经验要看里程数一样,炮手的经验要看他的炮击次数。 而在中世纪,火/药并不能在战争中起很大作用,即使是职业炮兵,其实也没有多少打炮的机会,发射过一百发炮弹都能算是辉煌的履历了。 确实,如果攻击城墙,是需要集中火力瞄准一处进行轰炸。 但不会像后世的狙击手那样,要求到那么精准的打击。 即使是炮兵指挥,也不能拍胸脯保证说他能在三次之内打中土墙上的目标。 年轻人,就是太狂。 万人迷_272 要栽够跟头,才知道谦虚。 场中气氛简直尬到极点,任何一个脸皮不厚的人,都会感到无地自容的。 因为看不起,军官们的站姿都随意许多,有双手环胸的,交头接耳的……就算找不到话可以和身边人聊,脸也要转来转去,不给苏试一个正眼。充分地表达鄙视之情。 但苏试只专注于调整炮筒,仗量距离,视线不断地在土墙后炮筒之间来回,根据刚才的炮击效果,不断尝试在脑中模拟出一条透明的轨迹——炮弹飞行的轨迹。 军官们:“……” 媚眼做给瞎子看! 苏试再次点火,这次炮筒震动,却没有被后坐力甩出去。 炮弹呼啸着飞出,打在土墙左上方,距离目标一米。 那个石膏粉画的目标其实不过一个人头大,只是为了让人看清楚的。 一米,在相距一百码的情况下,已经是很准了。 一个有经验的炮兵,能不能在两发之内打到这个位置都很难说。 军官们的身子不由自主站直,眼神有惊讶,有疑惑……他们心底里更多地是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但神态都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许多。 但也有人不是这么想的,他们的眼中闪出兴味甚至是兴奋的光芒,心中想的是: “他是怎么做到的?” 裴鲁瓦也在心中这样想。 即使并不排除苏试只是靠运气打中,但谁说运气就不能借鉴? 这时,就如刚开始一般,众人的视线都一瞬不瞬地凝聚在苏试身上。 大家内心紧绷,他却点火/药如同点莲灯,不急不缓地将火把伸向火门,注视着从炮筒到土墙整个画面。 青铜炮管再次雄赳赳气昂昂地咆哮起来,炮弹飞出,以人类的视力难以捕捉的速度呼啸,砸入土墙,正中目标。 “……” 场中有人倒抽了口气。 还有人疯狂鼓掌,“啪啪啪”之后才发现气氛不对,空气渐渐安静下来。 但还有一个人在鼓掌,是裴鲁瓦: “精彩,从今天起,你就是新的炮兵指挥了。”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环顾四周。 众人神色复杂,倒是没有人出声反对。 第一次算运气,第二次还能称之为运气吗? 军人最讲实际,对他们来说,能重复运气,就是实力。 如果接受现实对他们有好处,他们何必抵触? 其实如果换个方式,他们也未必能接受,也许会找各种理由来反对。但在此时此刻,直击心灵的震撼还占据着内心,他们几乎没什么反抗的接受了这项任命。 裴鲁瓦玩得一手欲扬先抑。 不过炮兵指挥显然无法接受,苏试拍拍他的肩膀道: “放心吧,我不会取代你太久的。” “……” 这是有自知之明?还是讨好自己稳坐交椅? 前任炮兵指挥瞄了苏试一眼,一脸无动于衷。 苏试温柔地安慰他: “我很快就会晋升的。” 万人迷_273 “……” 这算哪门子安慰?! 军官各自散去回归岗位,这时裴鲁瓦才走到苏试身边,与他并行: “三次学会?你可真狂。” “不是狂,是实事求是地评估自己。” “一点也不知道谦虚。” 裴鲁瓦为了避免碰到苏试,背着手走路,活像一个老干部。 “谦虚又不等于自贬,对吗?”苏试对他眨一下眼睛。 其实他并没有把握一定能三次后就打中目标,但失败了又怎样?不过就是丢脸罢了。但若是成功了,他就等于在一路军官面前刷足了存在感,以后哪怕只是当一个小兵,也会是个有存在感的小兵。 他已经在打炮方面树立了权威形象,以后相关的问题,他若提出建议,就会被这些人惯性地认为是值得参考的。 他一无所有,唯有拿脸皮赌了。 “……” 裴鲁瓦看着他美丽又顽皮的脸,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 [1]其实是发生在1570年(本故事一百几十年后),在这里作者使用了时空大挪移写作法 ※※※※※※※※※※※※※※※※※※※※ 堕落回隔日更的老鸽毛(瘫着抽烟 第二十四章:出奇制胜 最初英军在地道战上取得成效,便加大了在这一方面的人力和物力的投入——他们前后一共挖了十来条地道。 但地下的形式却发生了逆转,鹿昂守军总是能找到地道的位置——或者烟熏,把对方呛死;或者灌水,把对方淹死;或者烧掉支撑地道的木梁,把对方活埋…… 此时,地道下两军交战,鹿昂向英国工兵投掷希腊火,沾上这种液体火焰的工兵只能被活活烧死……从挖掘的洞口内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仿佛这个地道的尽头是地狱。 至此,卡洛斯找来的矿工已经死光。尽管矿工的命并不值钱,但英军已经在地道战上处于劣势,没有任何成效的牺牲最能打击士气。 卡洛斯不得不放弃挖掘地道。 好在炮击已经取得新的进展,城墙一段出现松动,卡洛斯下达命令加大火力。而英法彼此都清楚,一旦城墙倒塌,一场激战在所难免! 双方展开作战会议—— 苏试道:“八十年前的克雷斯战役,七十年前的普瓦提埃战役,一直到八年前的晨光之战……” 卡洛斯:“近百年来,法国军队已经从我们优秀的士兵手中饮尽苦酒,法国骑士甚至害怕和英国士兵正面交战,骑士精神早已荡然无存……” 苏试道:“法国士兵闻英军色变,未战先怯……” 卡洛斯:“这对我们来说是优势之一。” 苏试道:“这对我们来说是优势之一。” 卡洛斯:“先驱部队连日来的突袭已经让鹿昂守军疲惫不堪,这是优势之二。” 苏试道:“鹿昂守军人数本来就不多,日夜轮岗,又要抵抗英军不时发动的突袭,已经十分疲惫,这一点英军必然清楚,这是优势之二。” 卡洛斯道:“眼下已经到了我们出动精锐部队,一举拿下鹿昂的最好时机!” 苏试道:“机会只有一次,现在就是我们重创英军的最好时机。” 卡洛斯冷锐的金眸扫视下属,各位指挥一向对他马首是瞻,索尔伯爵也一向崇拜这位兄长,无人有异议。 鹿昂临时举行军事会议的塔楼内却一阵寂静。 如果不是苏试已经是个炮兵指挥,勉强有发言资格,恐怕会有大汉起来拎起他扔出去。 万人迷_274 裴鲁瓦却早已习惯他的出人意料,思索片刻,实在琢磨不透苏试的想法,便出声问道: “弱点也可以成为优势吗?” 苏试微微一笑:“正因为是明显不过、绝无可疑之处的弱点,所以,如果我军在英军攻城时败退,会让英军生疑吗?” “……” 大家心说这不是废话吗,这次主攻的将会是黑太子带领的强将猛兵。 守城虽然占据优势,但这几天英方人海战术加疲劳战术下来,守军伤亡颇大,很多人都已是强弩之末;对方却是积蓄已久的一轮猛攻。 他们难道还能碾压英军吗? 这次即使能够守住外墙,只怕也会牺牲惨重。 裴鲁瓦道:“黑太子武斗勇猛,但心思却极为敏锐。” “但这一次他却绝不会生疑,”苏试道,“如果我们的士兵能将英军集中引入,并向两边‘溃散’,我就可以用大炮解决他们。” 苏试拿出一张纸铺开,那是内外墙俯视平面图,他在靠近内墙的地方画上炮筒摆放位置。 “在内城台开炮,你疯了,40码的距离,那会把外墙轰穿!” “……”苏试微微一笑,只是反问道,“预料不到是吗?” …… 午后时分,城墙倒塌。 在一天最温暖的时光消散后,号角声响起。 由黑太子带领的一支队伍突破城墙缺口,而索尔伯爵和其他几位爵士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带领军队携带云梯和攻城锤突破低矮的土墙和城门。 很快,双方在外墙口处展开厮杀;城墙上狭窄的平台上亦爆发了肉搏战,士兵们近距离地互相冲撞、砍杀,不时还能听到跌下墙头者的惨叫声。 裴鲁瓦力抗卡洛斯,其他鹿昂指挥官去牵制索尔伯爵部队。 但很快,鹿昂就处于下风,节节败退。 黑太子攻进内城台,而索尔伯爵也突破了土墙上的防御。 为了这次重要的进攻,索尔伯爵在铠甲外套上了一件有神力的外套,上面绣着《圣书》上的片段和战斗神使,十分的昂贵耀眼,能够保护他躲避厄运,并能激发相信统帅为神庇佑的士兵们的信心。 在他身后,零散的队伍逐渐整合,拧成更为强大的一股力量。 随着黑太子的猛冲,越来越多的英军进入到内城台,并汇合形成更为强大的列阵。 战争的酣美令英军更加疯狂进攻,鹿昂守军勉力支撑,但隐隐有了退缩之意。 “砰——!” 一位鹿昂指挥官提剑迎战索尔伯爵,与他激战起来。 “索尔,听说你喜欢当你哥哥的跟屁虫?” “放狗屁!” 索尔伯爵疯狂地用剑猛击对方,却悉数被用盾牌挡下。 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看你穿得跟个娘们似的花枝招展……” 一旁的英军爵士跳出来一个战锤锤在那指挥官的头上,发出黏腻的闷响。 索尔伯爵朝那软倒的尸体啐了一口:“话多。” 指挥官的战死让鹿昂守军四散开,转而试图包围英军,从侧面寻找机会发动进攻。但这在索尔伯爵看来简直愚蠢,他毫不犹豫地向薄弱处攻去,当眼前的包围圈被突破时,只听得一声—— “轰——!” 另一边…… 一名骑士挥舞大剑向卡洛斯砍去,但他的剑还未落下,卡洛斯的长刀已从身侧的新鲜尸体中抽出,带着超然的冷漠神情,用刀尖刺穿他的喉咙。 万人迷_275 在他和内墙之间,已经没有多少法国士兵阻挡视线。 但看着内墙前竖立的纸糊的框架,卡洛斯的眉心闪过一丝疑惑。他的视线随之扫掠四方,虽然并没有猜出这些屏风般的纸框到底有何作用,但直觉地感到有什么异常…… 他的视线转向内墙墙头,只见一个金发的少年站在城垛上,向外伸着一面百合旗,向下挥舞了三下,然后转眸对上他的目光。 苏试冷然地注视着,对他微微一笑。 卡洛斯瞳孔猛缩,本能地要下达撤退命令,但来不及开口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眼前的纸框被携带着浓烟的火焰烧穿,与此同时,炮弹像冰雹一样狂乱的扑头盖脸地打来! 纸框后的东西露出了真容——都是些早已填充好的,蓄势待发的炮筒! 卡洛斯挥刀疾劈,银光流舞,被一切为二的铅弹纷纷落下,死气沉沉的掉在地上,失去了最初的威力。 但他的面色却因为凝重而显得更加冰冷。 这些铅弹每颗鸡蛋大小,每门炮至少能装上五十颗…… 卡洛斯的周围,几乎被清空了一片。 而他的脚下,全是尸体。 射石炮因为炮弹笨重,搬运、填充麻烦至极,一门炮连续打上一天,也不过打二三十发而已。 谁能想到这落后的射石炮,还能改成霰弹炮用? 卡洛斯的金眸淬出寒光。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但在战场上,局势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负责保护伯爵的爵士正压在索尔伯爵背上,正是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扑倒了伯爵。穿着铠甲的大汉沉如死猪,索尔伯爵勉强抬起头来,才看清周围的情况—— 被铅弹打穿身体的士兵们倒在一起,其中不乏穿戴着整套铠甲的人,有些密集的地方甚至叠出了一小堆尸山。 在火/药被点燃的一瞬间,这些杀伤力极大的铅弹,带着雷霆之怒,直接打穿士兵的盾牌,再打穿他的铠甲,穿透他的身体,并继续击穿他身后的人,直到打进第三个人的身体里。 一门炮,直接打死了近百个人! 索尔伯爵在摔倒前,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皮上擦过……他的头盔上破了个洞,如果爵士的动作再慢一点,那么他将会被削去一块脑子。 他的心中不禁骇然! 接连几炮,直接打出了英军眼中的人间地狱。 一时间,英军像多米诺骨牌般纷纷跌倒在地。鲜血流得像淤泥一样泥泞。 看似散乱的守军这时却一涌而上,围向索尔伯爵等主要目标,猩红的血雨在刀剑之间迸溅。 卡洛斯救出索尔伯爵,但已无力召集军队进攻。 尽管他注意到炮筒只有六门,一旦发射过一次,这些炮筒将会有很长的冷却期,根本不可能再进行第二次炮轰。尽管场面惨烈,但两三百个人,并不算太惨重的损失。如果后续部队突进,反而可以拿下此时从内墙里出动,又不成阵型的守军。 但英军的士气已经荡然无存。 一共不过打了四炮,最后两炮几乎没打中多少英军,但是英国熊,已经被打成了英国怂。前方的部队不肯进,后面的推进不上来。其他胡乱分散的英军,则被鹿昂守军如收割麦地般片片收割,或者围起来砍成肉酱。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命令掌旗官挥动旗帜,下令撤退。 他最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墙头: 很好,他记住了。 ※※※※※※※※※※※※※※※※※※※※ 凉者相帕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0300:01:28 凉者相帕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0323:52:16 北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0400:30:11 茶九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0522:39:11 小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0523:06:02 都督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120710:50:26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0716:31:23 万人迷_276 长安无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0819:18:17 感谢绒毛儿的地雷,我不禁想要赋诗一首: 如果我是蒲公英,你就像是一阵风,你把我轻轻地吹,让我慢慢地飞; 如果我是一朵花,你就是一只大黄蜂,你把我轻轻地吸,酿我成甜蜜; 如果我是怕黑的月,你就是只大灰狼(?),你对月长长的嗷,让我亮亮地眠。 …… 讲一点点军事小知识,大家看古代战争的时候有么有奇怪过,不明白为什么“偷袭侧翼”就算是奇袭有没有?不明白为什么少数人攻击大部队的侧翼(侧方)就能把整支队伍打乱丧失战斗力有没有? 原因很简单,比方说我们用一千骑兵突袭敌方步兵万人方阵,这些步兵本来接收的指令是向前进。突然被攻击侧翼,侧翼的士兵会不知道怎么反应——有的可能去攻击骑兵,但更多的可能是逃跑,而且还是四面八方的乱逃,还可能和自己的队友撞在一起,这样一来,骑兵收割这些人的人头就很容易了,因为就是一团散沙,没有任何战斗力的。 这个时候,统帅(假设只有一个)也没法临时下达很细致的指令。 当然,你可以把一万部队分成更细致的单位,比如英国的军队会分成左、中、右三支,前面再列弓兵。但是细致分也有一个问题,比如法国国王带着底下的一帮贵族去打仗,这些贵族不一定爱听他指挥。叫他们停,他们说不行我要冲冲冲…… 其实军队很讲究机动性的。拿破仑提拔了很多优秀的元帅,并能保证自己的军事指令会由这些元帅准确落实。所以拿破仑军队的机动性就很强。 当然我对军事没有什么研究,只是看了一点点常识,就跟大家说这么一点点,然后用自己的话解释了一遍,也不一定表达得很精准。 第二十五章:搓背 昂列道:“我看鹿昂也支撑不了多久了,您打算做什么呢?如果您参与进去,克拉翁大人会生气的,我们实在是耽搁的够久了。” 炮击、袭击、抵抗、修补城墙…… 机械重复得他都快数不清时日了,感觉今天早已过过了一般。 他对于观看这场战役已经失去了热情,大多数战争都打得平凡无奇,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之处。哪怕是守城的士兵,听惯了炮声之后,也变得波澜不惊起来。 主仆二人走上白马旅店的楼梯。 “……少爷,你为什么要帮他?” “我一看到他,就感到血液发烫,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吉尔斯摸摸下巴道,“这大概就是杀戮的激情吧?” 吉尔斯看到客房内亮着灯光,便随手推开…… 桌上放着一个铜盆,苏试正坐在桌边搓背。 他习惯了淋浴,搓背非常考验他的柔韧性。 他既要继续帮神庙干活,又要参与守城,入夜时分帮守军监督城墙的修补,此时回到旅店,已经是十分的疲惫。 他一只手肘搁在桌上,撑着脸,打着哈欠,另一只手捏着毛巾反到背后擦着。 水本来是温的,擦到身上时又冷了。 客房内的“吊灯”亮着——那是一种由黏土制成的盛油容器,点着纸莎草做的灯芯,是由一根灯绳吊着拉上去的——光线从上方洒落下来,熏照在他脊背上,是一种接近白皙的甜蜜的淡金色,无暇的一片,边缘闪着一点竖起来的金绒绒的微微的小汗毛。 “碰——!” 猛然关上的房门将苏试惊醒,瞌睡虫为之一散,他看向门口的吉尔斯: “回来了。” 他只是随意地打声招呼,吉尔斯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他身后接过毛巾,在热水里重新拧了一遍,帮他擦背。 苏试伸出两手,把金发一抓,金发就像两只小翅膀张开来,露出中间一截白洁的颈项。 吉尔斯就从他的脖颈开始往下擦,等他擦到背上,苏试就抱着胳膊趴在桌上,享受着搓背服务,顺便打起瞌睡来。 吉尔斯一直擦到腰际,又拉他的胳膊顺便给擦了。 苏试配合着转了个身,让他擦正面。 他仰身靠在桌上,一只手插进额边的金发中,翘着二郎腿,一副睡眯眯的样子;而吉尔斯蹲在一旁仔细地给他从肚子开始擦起。 万人迷_277 看起来很有大明星和洗脚小妹的画面感。 吉尔斯往上擦到他的锁骨,苏试仰头让他擦了脖颈,等吉尔斯要擦他脸,他就捉住了吉尔斯的手,一手撑着额头,眯缝着的眼睛稍微睁大,斜睨着的眼神像含着的一抹水光: “擦身体的怎么能擦脸呢?” “啧,”吉尔斯不耐烦地把毛巾扔挂在脸盆上,“比女人还讲究。” 嘴上虽然这么说,吉怼怼的身体却很诚实,下楼给苏试端了盆新的热水来。 铜盆虽然不是新的,但看得出来刷洗得很干净。 苏试一挺身坐直,低下头将双手捂到额前,然后向后一甩头,将金发往后甩,双手顺势向上推,将刘海撩向后方。 “顺着面部肌肉纹理擦洗,先从额头开始好了,”苏试闭着眼睛抬起眉毛,指挥道,“看到我的抬头纹没?顺着抬头纹的线条方向进行擦拭……” “啧。” 吉尔斯把毛巾摁在他脸上一通直男式揉搓。 咔,精致boy和粗糙boy的友情似乎闪现出了一丝裂痕。 “呸。” 苏试朝一边吐了一口掉到嘴里的毛巾纤维。 被这么一顿搓,苏试清醒了很多,他站起来开始对着吉尔斯脱裤子。 吉尔斯大退三步: “喂,我可不帮你擦……那啥!” 他朝苏试扔了一下毛巾,苏试接住毛巾放到桌上,顺势转过了身,把脱下的裤子放到椅子上。 然后走到挨着桌子的窗口,推开窗户爬上去,两条腿荡在外面,屁股还往外移了移,尽可能坐在窗外沿。 吉尔斯惊呆了: 大半夜的,光着身子坐在窗口是什么怪癖?! 他走到苏试背后,看外面有没有人。下方的巷道黑乎乎的,对面的窗户从蒙着的亚麻布中隐约透出一点灯光。 苏试道:“帮我拿一下脸盆。” “你到底干什么?” 吉尔斯无法理解地把脸盆递给他。 苏试接过后开始往自己身上倒水,然后开始搓洗淋到的地方,水从他的大腿上流下去,流下窗台,顺着墙壁往下淌,淅淅沥沥地落在底下的泥地上。 吉尔斯站在他背后,只看到窗框中一个白皙的背影,映着火光的肩胛骨随着动作微微耸动,偶然闪过一道金蜜色的流光。 一阵风吹过,窗口的人瑟缩颤抖了一阵。 吉尔斯上前一步,想着要不要抱住他,但随即又觉得实在怪异。他纠结了一下,便翻出自己的貂皮围脖,一脸迟疑地给苏试戴上。 “谢了。” 苏试微微扭脸道,愉快地晃了一下腿,用脚跟敲了一下墙面。 …… 如果那晚黑暗中有人从那面窗户下的街巷中路过,也许会在金橘色的光芒中抬起头,那么他就会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年,颈上围一条貂皮,光着身子坐在窗台上淋唧唧。 * 训练馆。 “嗖——” 苏试端着十字弓进行射击,锥箭扎入草垛之中。 十字弓上手并不难,和弓箭不同,它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开弓,而且自带瞄准器。不过苏试希望能够不用瞄准也能射击精准。 他一共只有四支箭,四支箭的箭头各不相同——尖的是锥箭,用来穿透骑士的铠甲;宽头的呈“v”型,专门用来射马;其他两支都是通用箭,只大小不同,威力有所差异。 万人迷_278 苏试支付了一块黑麦面包,得到了在这里使用十字弓一小时的机会。 一只矮叽叽的黑脸小绵羊迈着小短腿在他脚边蹦跶,那是神庙里的小羊,因为苏试有时也会帮羊倌照顾一下,这只小羊变得很黏苏试了,今天一个不注意,被它跟了出来,苏试过会儿还要送回神庙里去。 苏试取下草垛上的几支箭,重新走到一百码开外,将箭插在一边的草垛块上,重新给十字弓上箭。 吉尔斯不知何时依靠在廊柱旁,此时走出来,站在这一处被围墙包围的院地上。 苏试专注于瞄准,调节弩弦。 吉尔斯颇为嫌弃地看着他:“你学什么弓箭啊?” 在这个时代,兵种也是分贵贱的,骑士眼中的弓兵十分低贱。在战场上,如果他们觉得前方的十字弓兵妨碍了冲锋,他们会毫不怜惜地把这些属于己方阵营的弓兵用马蹄踩死。 不要说是贵族了,稍微讲究体面的人都以学箭术为耻。 苏试不习惯一心二用,他做了个手势,让吉尔斯不要跟他讲话,继续射箭练习。 吉尔斯站了一会儿,见他果然不再搭理自己,便无聊地走来走去,去摸一摸墙上挂着的十字弓。 “少爷……” 吉尔斯想离开的,但他又看了两眼弓,觉得玩玩也没什么,就踢了一脚昂列: “给我拿箭来。” 吉尔斯捣鼓一番,站到苏试身后,端着十字弓,一箭从他肩头射出,射中草垛圆心。 他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射就这么精准,正有些得意,却见苏试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吉尔就端着十字弓走开,走到更远的地方,以更刁钻的角度射向草垛,仍然是正中圆心。 吉尔斯射了几箭,专注于微调的苏试都没有注意他。 吉尔斯便觉得兴致缺缺,索然无味了,接过昂列递给他的最后一支箭,上了十字弓后,便瞄天瞄地,最后瞄中那只啃了两口草垛后,又开始胡乱蹦跶的小绵羊。 吉尔斯看了昂列一眼,昂列会意地捡起一块石头走上前,在手中抛了抛,然后一下子扔出去,打在小羊身上。 小羊咩咩叫着向远处奔逃,苏试被这阵叫声惊动,当他看向小羊时,一支箭飞速射出,正中后颈,箭头从它毛绒绒的胸膛上透出。小黑鼻羊无声地抽动两下就死了。 吉尔斯看到苏试转脸看向他,便咧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苏试走过来,走到近前,将十字弓横起来一把抡在他脸上。 吉尔斯捂着脸:“我操?!” 苏试一脚把他蹬翻在地,扑上去,骑在他身上压住他,往他脸上揍。 吉尔斯终于反应过来,抓住苏试的胳膊: “你发疯了?!” 他满面怒容。 苏试低头看着他,一双眼睛里好像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吉尔斯愣了一下,下意识想逃避眼神,苏试一拳打在他脸上,很快拳头又抡起来,连续地打下去。 吉尔斯抬起胳膊阻挡:“你怎么专打脸?!” 骑士会专门在皮衣里穿抗揍的棉服,不打脸打哪儿? “……” 苏试抿着唇不说话。 昂列在一边着急搓手,不知道自己是该去踹苏试一脚呢,还是拉架呢,还是就袖手旁观呢……按理说,作为一个合格的随从,他应当护主,但也正因为他是跟随莱斯多年的随从,才更清楚莱斯少爷的怪力,即使来四个身穿铠甲的高大骑士也未必压得住他。 莱斯少爷愿意乖乖挨打,他上去帮忙怎么都像是多此一举…… 帮,还是不帮,这是一个难题。 昂列:……做人真难! 不知道揍了多久,苏试突然站起来,抱起地上的小羊就走了。 万人迷_279 吉尔斯爬起来,擦了把一边流下来的鼻血。他挨得最厉害的还是一开始那一下,一边脸靠近下颚那一片青到发黑。 “达克少爷下手也太狠了……” “啧,”吉尔斯鼻青脸肿地道,“饭吃那么少,打人都没力气。” 武士一向随身会带些药,昂列拿出油膏给吉尔斯擦脸。 过了一会儿,吉尔斯满不在乎的问道:“他到底生什么气?” 昂列想了想道:“少爷,女孩子好像都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 吉尔斯一脚踹在昂列身上:“滚,他又不是女孩!” 昂列道:“但是你射死了他的羊……” 吉尔斯生气了:“不就是头畜生吗?” 难道他是因为一头小畜生才挨打的?! 吉尔斯气汹汹地朝前走去,昂列跟着他,快步走了几步,见他的脚步慢下来,就听莱斯少爷在前面犹豫地开口道: “那是什么羊?脸跟煤球似的。” 昂列道:“是黑鼻羊,少爷。一年能产四公斤羊毛呢。” “咳,”吉尔斯道,“看着怪有意思的,你给我也弄一头。” “你要拿去跟达克少爷道歉吗?” “凭什么我道歉!”吉尔斯怒了,揉了揉肿胀的脸,“我难道还不如一头畜生吗?!” 昂列放弃争论,只是实事求是道:“少爷,现在这种时候,没有人会愿意卖羊的啊!都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我不管多少钱!总之脸要够黑(的那种)!” ※※※※※※※※※※※※※※※※※※※※ 作者帮吉尔斯把感情线推进三尺,吉尔斯又自己弄退三丈……(托腮) 第二十六章:认错 夜晚。 苏试换下岗位,和其他士兵一道睡在了塔楼的地板上。 ——对于一个士兵来说,睡地板也没什么奇怪的。那些为贵族服务而住在城堡里的骑士,当夜晚来临时,也不过是睡在城堡底楼大厅的地板上罢了。 大家睡成一排,有士兵讲故事道: “在我家那边,有一个被追杀的士兵,在山区里逃避着,他就像野兽一样在僻静幽暗的森林中游荡。一天夜里,由于极度的恐惧,他精神错乱变成了狼……” 这两天,苏试都没有回白马旅店。 他无法理解吉尔斯满不在乎地杀死小羊的行为。 小羊一直绕着苏试跑,怎么看都不可能和他没关系吧? 他怎么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做呢? 对小羊生命的轻贱,也就是对苏试本人的轻贱。 当两个人的相处出现冲突,苏试冷静下来后,总是习惯地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孟子》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又说:“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我必不忠。”[1] 有人爱我,才能验证我这人是有“仁”的,因为仁者爱人,却不被人所亲近喜爱,这是不合常理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我以仁心待人,又敬之以礼,对方却反而对我蛮横强暴,那必然事出有因,也许是我的仁与礼有未尽的地方,或者虽然行为有礼,但内中诚意不足。天下没有至诚而不能动物者也。 想想看,作为同队队友,团队协作,互相帮助,共享世界资源,一致完成任务才是应该的。但朱璨失去记忆,吉尔斯又不知道苏试是他的队友,也许苏试这样待在他身边,太过于死乞白赖了……这样的话,会被看轻也是在所难免的。 万人迷_280 他想着事情,渐渐入睡…… 城内靠近内墙的地方有一片空地,空地往内就是低矮的民房。 吉尔斯环着胸站在房顶上,身后侧站着昂列。 昂列道:“少爷,今天晚上我们要站到什么时候啊?” “……” 吉尔斯望着城墙的方向,城墙上的火把燃着火光。 “您不能每天晚上过来就是干站着吧?” 昂列又道:“要我说,其实女人和孩子都一样,打一顿就学乖了。” 吉尔斯扭头瞟向昂列,眼神宛如凶杀: “你是不是活得太容易了?我现在就给你打乖一点。” 昂列缩了缩脖子心道:您打得还少吗?只会在和达克少爷练手时放水,拿我就当沙包。 “要不我还是去叫达克少爷吧?夜这么黑,就算达克少爷在底下路过,也看不清我们的……” 吉尔斯回身暴捶了他头一下:“你这个人这么烦,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会读心术吗?为什么我站在这里就是等他,我就不能在这里欣赏夜色吗?我心里想什么需要你提醒我吗?啊?!” * 黑暗中,有十几道身影像蝙蝠般贴墙飞上,这些身影跃上墙头之后却消失了。 墙垛上每间隔一段距离就点着火把,空气里满是沥青燃烧后的臭味。 忽明忽暗的火光投在地上,便看到地面幽行的黑影。 ……一道黑影移动到巡逻士兵的脚下,忽然从地面腾起,变为一身黑衣的刺客,用乌黑淬毒的匕首将其割喉。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几支队伍潜伏靠近城门,等待它们从内部打开。 为了避免士兵发出声音,每个人都被要求衔着一根细木棍,木棍两端的带子系在颈后——这也便是“衔枚疾走”中的“枚”。 塔楼上的哨兵,每隔十五分钟就会隔空互相喊话,确定一切正常。 影子刺客由于被世界限制,一个月只能用一次,一次只十分钟,但也足够了。 卡洛斯在心里数着时间,一分钟后,抵着食指的拇指移动到中指上…… “砰、砰、砰——” 深夜中,神庙敲响警钟,惊醒市民。 “夜袭!” “英军突袭了!” 城墙边,战斗的号角声早已响起,小号嘟吧嘟吧吹个不停,像急到结巴的人在重复着呼号。各处的士兵都抓起武器,匆忙往沦陷处赶去。 “砰!” 英军推近了石炮,内墙上也响起石弹的爆炸声。 在守军反应过来前,已有几百个英军潜入外墙,还有更多的英军在大炮和弓箭的掩护下跨越壕沟,涌向大开的几扇城门和临时搭建的简陋土墙。 外墙外,英军将云梯搭上土墙,拆除充当防护碟垛的木桶,守军暴露在弓箭手的轮射中,几乎不能在土墙上片刻立足。 登上墙头的英军到处放火。 外墙之内,内墙之外的内城台处,黑太子和索尔伯爵带领的精锐部队已经攻开一扇内城门,40英尺宽的门洞前,英军和鹿昂守军杀成一团。 中世纪的黑夜,没有万家灯火映亮天空,星星都像是丢进墨池般,是淬亮了的一点。士兵们两眼一抹黑,两军如夹层蛋糕般,互相挨着,大家要凑近瞄两眼才能看清楚自己要砍的是谁。很多地方火势渐大,四处浓烟滚滚,遮天蔽月。 裴鲁瓦带领守军在内城门前顽强抵抗,却不幸被石弹迸溅的碎片击中,碎片穿透了胸甲,他当场倒地被抬走。 苏试赶到的时候,黑太子带领的队伍已经杀进了内墙。 内墙边的空地挤满了互相劈砍的士兵,不远处的民房相继点亮灯火,从窗布中透出的火光似乎摇摇欲坠。人们的哭喊、尖叫、抽泣,与刀剑相击之声交织在一起,伴随着钟声雷鸣,呐喊、嘶吼、号角、炮击……这个夜晚,一切都显得异常嘈杂、混乱。 万人迷_281 作为炮兵,苏试并不适合近战,在这样的肉搏战中,甲胄较好的一方将更占便宜,而苏试,别说甲胄,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不过红军怎么唱来着:“没有枪没有炮,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苏试抢过一把剑就砍。 一时只见战场上人撞人,刀剑横飞乱戳。 黑暗中,火光忽明忽暗,人影幢幢,苏试根本看不清敌我整体形势,只能就近援攻,哪里需要救场,往哪跑,哪里可以偷袭,往哪砍,渐渐地,身后居然跟出了一支极具机动性的队伍…… “砰——!” 刀剑相撞的火星飞逝后,苏试的视线撞进一双如鹰隼般呈现出冷酷的金红色的瞳眸之中。 “……是你。” 对方吐出寒冰般的声音,攻势猛然加强! 逐渐的,两军相交处出现一片真空。 “……少爷,那是达克少爷吧?” 昂列腿站麻了,在屋脊上蹲了好一会儿,此时正站起来张望,“我们要去帮忙吗?” 平民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底下街巷中重现恢复寂静。 “……活该他吃苦头。” 吉尔斯眯着眼睛看向前方。 距离太远,昂列也看不清楚和苏试交手的是谁,他也是因为熟悉才认出苏试的,而且吧,苏试的那头纯得少见的金发,只要有光,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散发着24k纯金般的光芒……光靠头发就能认出来。 “达克少爷好像快支撑不住了。” 吉尔斯冷冷地哼了一声: “放心吧,他没那么弱。” 昂列知道他是轻蔑达克少爷的对手,即使达克少爷打不过莱斯少爷,但这个世界上还没出现过能以武力战胜少爷的人。同理,即使是优秀的骑士,也别想一对一地胜过达克少爷。 然而就在此时,昂列看到达克少爷踉跄着退后,差点被当胸砍到一刀。 吉尔斯抬起手指吹了声口哨。 一阵马蹄声响起。 “少爷……” 矫健的黑色战马,从巷口拐出后,眨眼逼近,疾风般掠过—— 吉尔斯一跃而下,跳上马背。 昂列趴在屋顶上向莱斯少爷远去的身影发出呼喊: “那我呢?!” 战马风驰电掣,撞翻士兵无数,居高临下,直奔目标。 吉尔斯抽出腰刀,猛地向下劈去—— “砰——!” 黑太子抬刀反劈,两柄凶器相撞,静止片刻,突然碎成片。 两个男人双眸相接,眼中都闪过凶光。 下一秒,众人几乎看不清他们怎么交手,其中一个又怎么突然飞到几百米外的屋顶上。只见一道黑影紧跟着飞速跃上,两道黑影在皎洁的月光下缠斗起来。 “砰——!” 吉尔斯一拳打在卡洛斯腹部,“砰!”,卡洛斯砸穿屋顶,碎石破瓦如雨,吉尔斯站在洞口轻蔑俯视。卡洛斯冷锐地盯着他,袖中猛地射出一根绳箭。 毒蛇的三角头般,绳箭跃出房顶破洞,扑向吉尔斯。 吉尔斯刚抓住钢箭头下方的绳子,便有一股猛力传来,使他飞速堕了下去——“砰,”卡洛斯砸穿地板,而吉尔斯在上方迅速向他逼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瞬间被吞噬,眨眼间相距不过一英尺……几乎是同一瞬间,猛地互相出拳,击中对方的脸颊。 下一秒,一起被倒塌的房屋掩埋。 万人迷_282 两个人打出废墟,拳头全力相撞,又各自踉跄退步后,彼此都清楚,无法短时间内分出胜负。 黑太子强化了力量,避免显得非人,世界对他的力量有所限制,但并非死禁制。解除禁制的原则便是——遇强则强。 也就是遇到强大的对手,就可以释放出被压制的力量,直到达到本来极限。 吉尔斯第一次见到能抗住自己全力攻击的对手。 他压制住兴奋,微微喘息。 而黑太子冷静地看着他,吝啬言语般: “……朱璨。” 英军终究没能取得更多进展,苏试学会临场指挥后,守军便稳住了防守。 卡洛斯清楚,如果不能迅速压制守军,撤退就不可避免,必须要及时止损。 他谨慎着吉尔斯退回军队中,掌旗官吹号发起撤退命令。 鏖战四个多小时候后,不管是城内还是内外城墙,都逐渐恢复安静。地上满是伤死者,英军的尸体被丢弃在地,而守军则翻着那些呻/吟的伤者,翻到英军就补上一刀。 还有很多守军累瘫在地,直接倒在地上睡起来。 苏试满身血污,急需回去换身衣服洗个澡,但他听说了裴鲁瓦受了重伤,因而在打听过后,就打算找过去看看情况。 苏试急步往前,无视了站在前方的吉尔斯,只是两人快擦肩时,吉尔斯突然伸出手臂,挡住他的去路,而苏试却也一点也没转移视线,直接微微一低头,就从他臂下穿了过去。 …… 吉尔斯气汹汹地回到旅店,昂列便跟着他进了屋——其实本来应当是扈从睡在贵族屋里,好方便随时伺候的——为他点了灯。 吉尔斯没好气道:“出去。” 吉尔斯没睡,昂列怕他传唤,也没有回房间,就在门口蹲坐着。等了很久,房门内的灯没有熄灭,昂列爬起来用缝隙偷窥,就见吉尔斯还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想什么。 昂列心道:莱斯少爷不会是在等达克少爷吧? 这几天他不是在达克少爷守城时,在附近的屋顶上吹着小风傻守着;就是坐在房间里也不睡,光傻等。 你说你一个人杵着,别人又看不见,有什么用啊?! 羊都买(强买)来了,可也没见干点实际的,就光养着拉屎。 自从来了鹿昂,莱斯少爷好像就变傻了。 这时有人从楼底下上来——是负责盯梢苏试的密探——凑过来给他说了句消息。昂列把人打发走,也不知道要不要跟莱斯少爷说一声。 “……” 他坐着犯困,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就在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门突然开了,歪头打瞌睡的昂列猛然惊醒,竖起脑袋。 就听一边沉下来吉尔斯的粗哑嗓音: “……他现在在哪儿?” * 昂列举着火把,吉尔斯腋下揣着只卷毛羊,两人闯进神庙。 不顾守夜人的嚷嚷,吉尔斯一把揪住对方甩到一边,就往医院的方向走去。 走廊上睡着一排排贫民,昂列在一边拿火把上前照亮寻找,吉尔斯在另一边伸脚把叠在一起的人踢开看。人们若是叫骂着醒来,保准被一脚踩在脖子上。人们看到他的衣着打扮,便也不敢怎么吭声了,尽量缩小自己减少存在感。 “少爷!” 昂列停下来,轻声叫着。 吉尔斯愣了一下,才缓步走过去。看到苏试蜷着身,躺在铺地的草垫上,吉尔斯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妈的差点流下尿来。 他爹死了,他瞅见他外公那张丑脸第一眼的时候他都没想哭。 吉尔斯静静地站着看了他的睡脸一会儿,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挨着一个人。那个乌漆麻黑的流浪汉也不知道是冷了还是占便宜,手伸进苏试衣服里,搂着腰。 万人迷_283 就像一个炮无声地炸了一样,吉尔斯下颚扭曲地看了那个男人几秒,上前拎起来就拖走,昂列赶紧跟过去。 那男人醒来后挣扎哀嚎,吉尔斯一把将人掼在墙上,昂列配合地捂住对方的嘴。 吉尔斯揣着一坨羊四肢不太协调地把人揍了一顿。 这才走回苏试的床榻前。 吉尔斯蹲在他身边(当然是踩在旁边人床铺上的),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叫醒他?可是他睡得那么安静…… 吉尔斯伸出手捏着他的指尖,感觉他的手指有点凉。 他就想…… 他还没想清楚,被他用胳膊圈着的羊就开始咩咩叫起来。 吉尔斯越捶它越叫。 “嗯……” 苏试迷迷糊糊地睁开一点眼睛,吉尔斯立刻改捶为揉搓,又赶紧把羊递出去。 苏试其实并没有清醒,半睡半醒之间,恍然看到已经死去的小黑鼻羊,倒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他伸手握住它白绒绒还有一圈黑毛护膝的蹄子,眼中隐有泪光。 他从来都是若无其事地微笑,不惊不恼的样子…… 吉尔斯一瞬间觉得,他一定很喜欢那只死掉的羊,心中不禁升起愧疚来。 “我……” 苏试伸手抱住了羊——他仿佛天生的招小动物喜欢,那小羊一见了它就不咩咩叫了——视线越过球般的绒毛团,对上了吉尔斯。 吉尔斯卡壳了一下,顺嘴就道,“我错了。” 昂列差点没把手里的火把给惊掉。 苏试恍神了一下,总算清醒过来,这不是做梦。他偏首用脸蹭了蹭小羊的卷白毛儿。 “……” 吉尔斯突然发现,他是真的好看。 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啥好看的,就觉得看着他,心里舒服。 吉尔斯胡乱地张头望脑地道:“这破地儿没法睡人……” 他突然将苏试连人带羊一把抱起来,说:“我们走吧。” 苏试超负荷战斗了好几个小时,累极了,现在抱着羊,直犯困,勉强撑开惺忪睡眼看着吉尔斯,看着看着就又闭上了。 在被公主抱还是男人的尊严之间,苏试选择了睡觉。 吉尔斯松了口气,又把羊拎起来塞给昂列,说:“这羊老拉屎。” 他抱着人走在前面,昂列就兜着羊,举着火把跟在后方。 ※※※※※※※※※※※※※※※※※※※※ [1]这个为了避免你们认为孟子是老好人,我必须要补充一下,这一段话还有最后一部分:“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也?” 别人对我粗暴,我反省自身做待他仁爱都做到至诚,足以感化小人,但对方仍然待我十分蛮横无礼侮辱于我,那说明他已不算是人。天下没有不可以化育的人,这个人仁不能怀,礼不能屈,是他良心已经丧失,积习难改,是天地间一个妄诞之人,名虽然是人,实际上是蠢然一物,跟禽兽没什么区别。既然如此,就要把他抛在一边,何必跟禽兽计较?跟禽兽讲非曲直,不就太执了吗? 第二十七章:援军 1428年10月27日。 鹿昂城里,人们开始吃马肉。穷人从富人的泔水桶里找吃食。垃圾场里有许多翻食物的小孩子的尸体。 囤积、倒卖粮食屡见不鲜,死神挥舞饥饿的镰刀,首先收割穷弱者的性命。 万人迷_284 裴鲁瓦重伤在卧,也令守城士兵斗志瓦解,消极怠工。 失去一个主持大局的人物,底下的各路指挥官忙于在战前互相争抢军事资源,以及在战后互相谴责。 除此之外,不同的意见开始冒头—— 是否请求投降,甚至干脆挑个良辰吉夜逃跑…… 好在裴鲁瓦在伤情稳定后,便顽强地躺在担架上继续连日地督促巡逻。为了加强对守军的监管,苏试也将吉尔斯拉入了守城阵营,与自己轮替,得以保证一天24小时,全部情况都掌控在裴鲁瓦和苏试这坚决坚守鹿昂的一派手中。 鹿昂局面大体上稳定下来,但仍然忧虑重重。 不过要说起来,黑太子这边也并不太平—— 虽然一发现便做了紧急处理,但痢疾还是在军中流传开来。 不断有人上吐下泻,严重者大便失禁,已有近1/10士兵因为各种痢疾死亡,即使是普通型病患,一天也要腹泻十数次,而在目前的条件下,(一旦感染)这种情况至少要持续一个星期。 至于痢疾爆发的原因并不难找,甚至显而易见—— 屎。 假设一个人一天排泄两斤屎尿混合物,那么一万人的军队一天就能排出两万斤屎尿,二十天就是四十万斤屎尿。 这还不包括马匹牲口的排泄物和其他生物垃圾(腐烂食物等等)。 英军当然不可能特意跑到太远的地方解决生理问题,可以想见军队正被屎尿堆包围着,周围的粪坑都是满的。 此时已是秋季,天气日渐转凉,没有成群结队的苍蝇,疾病的威胁并不会像在酷暑时那么严峻,短时间内本来也不该有太大问题,但是从一周前便开始接连不断地下起雨来,雨水积聚粪坑溢出…… 那画面太美,卡洛斯想一想脸都要青了。 原身黑太子16岁随父作战,具有丰富的行军作战经验;歧鸦也不差,往大的说,在高科技世界,玩一场几万人参与的全息战争游戏,他一向是称霸全服的最强指挥;往小了说,他当了几十年的黑船领队。 但不管是黑太子原身,还是歧鸦,都不擅长处理“屎”的问题。 * 前次,根据西莉的来信,苏试知道王城已经被热尔伯爵掌控,勃兰特公爵从翡钻败退,逃回他的领地。 翡钻王城的局势逐渐稳定下来,西莉相信弗里西一派很快就会派军救援鹿昂。 柳泽也在这段时间搜集了不少资料。 苏试读过后发现,弗里西在反英立场上更坚定,而勃兰特对英国的态度则暧昧得多。 这是因为弗里西派的贵族多来法国西部地区,这些地区与英国隔海相望,一旦英国大举入侵法兰西,他们就要面临着丢失领土的危险——因为英王会把领土分封给英国贵族。 但勃兰特不同,勃兰特位于法兰西内陆腹地,处于弗里西以东,远离战火威胁。此外,勃兰特公爵还有一块重要的领地——可以说是他的小金库,即位于法国西北沿海地带的弗兰德。几百年来,弗兰德一直是世界闻名的纺织大城,而该地区纺织业的发展,离不开英格兰出口的羊毛。也就是说,勃兰特公爵与英王存在着十分密切的利益关系。一旦勃兰特公爵选择加入反英的阵营,英国就会开启贸易战,实行对弗兰德羊毛禁运。 无怪此前,疯国王当政时,前任弗里西公爵致力于与英军作战,而勃兰特公爵则倾向于同英军求和,两方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对于白船团队来说,自然是弗里西派当政更具优势,但对于热尔伯爵派兵援军鹿昂一事,苏试的态度并不乐观。 因为勃兰特公爵不会放弃翡钻,一旦弗里西派与英军相争,便是他趁虚而入,坐收渔利的时候。等热尔伯爵将主力军队派出,怎么知道勃兰特伯爵不会带兵围困翡钻?热尔伯爵刚夺下翡钻,根基不稳,他很可能为了保住翡钻而暂时放弃鹿昂。 尽管裴鲁瓦和吉尔斯都认为翡钻一定会派来援军,苏试仍然保持怀疑。 1428年10月28日,热尔伯爵从翡钻派来的援军抵近鹿昂。 守军站在城头,已经可以望见安营扎寨的军队。 鹿昂上下一片欢腾,甚至举行了庆祝游/行。 * 吉尔斯得空去了一趟神庙。 神庙厅堂金碧辉煌,满是金银烛台和精美壁画。 吉尔斯走进告解室内[1],向祭司诉说自己内心小小的罪孽: “我……等等,你叫什么?” “您可以叫我拉乌尔。” 万人迷_285 “……拉乌尔,我绑架了一个清白无辜的贵族少女。” “如果她并不是自愿被您绑架的,您也许最好送她回到自己的家庭,她的亲人会为她担忧的,对吗?” “我想我不会伤害她的性命,但我也不能放走她,我该怎么办?” “既然您不会伤害她,那么这也不算大错,但终归不是善良的行为,她的亲人一定会认为您有罪,而到处谴责您这样的行为。为了您的灵魂着想,也许应当虔诚忏悔。” “那么我该怎样求得主的宽恕?” “您需要为此祈祷三十次,每次半个小时,大人。” “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 “香兰祭司院里就有许多纯洁的祭司,您可以请他们为您求得宽恕。” “我该怎么谢谢他们?” “感谢天父吧,”木板后的祭司道,“只需要150苏。” …… 吉尔斯又道:“其实,我的内心还有一个困扰……” “您但说无妨,遵从神的守则,我们绝不泄露任何秘密。” “我受了魔鬼的诱惑……” “……!” 吉尔斯:“我感觉对着我的朋友,有时会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觉……” “……啊。” 祭司发出了很懂的声音。 “甚至还会精神恍惚,听不见声音……就像个神经病一样。” “……啊。” 祭司发出了很懂的声音。 吉尔斯问道:“能治吗?” 祭司道:“那一位是平民还是贵族呢?” 吉尔斯道:“他只是一个平民小男孩。” “不久前,就在威尼斯,一个下等女孩用自己的经血、公鸡心脏、红酒和面粉制作的爱情春/药,让一个高贵的贵族青年疯狂地爱上了自己……”祭司道,“贱民最喜欢用邪法巫术诱骗贵族,而神决不允许这种行为!他的罪恶比那女孩更重,应当让他像那个下等女孩一样被处死……” 吉尔斯伸出手向他招了招:“过来一点,我还有一个秘密。” 祭司凑近小窗口。 吉尔斯猛地探手掐住他的脖子:“你想死吗?!” …… 吉尔斯道:“拉乌尔,我该怎么获得救赎?” 祭司道:“我会为您祈祷的。” * 城外神庙,军事会议室。 黑太子气定神闲地坐在上座。 不过并不是所有英军指挥都像黑太子这样,面色白皙、嘴唇红润,冷淡、沉静又优雅,仿佛正在王宫里举办一场属于骑士团的圆桌会议。 大多数指挥都是一副胡子拉碴、眼圈发黑的样子,其中也有患了痢疾的,一副拉到虚脱的憔悴样。 英军的食物也已经开始短缺,士兵们的伙食/精简到一天一顿,只有即将投入作战的主力部队,才会得到一顿加餐。 连日来,艰苦的物质条件、疾病者的呻/吟、接连的伤亡,已经将士兵们的斗志一点点地消磨……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精锐部队连续三次失利,现在鹿昂又援军在侧,英军士气已经达到谷底。 万人迷_286 士兵们的不满与懈怠,也给指挥们带来了压力。 黑太子,是否,并没有指挥攻城战的能力呢? 一个指挥道: “……这次翡钻一共派来一万多重装骑士,而我们此时有效的战斗力,却剩下不到一半。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 一双双眼睛看着黑太子,他却没有回答,只翘着二郎腿坐着,用手指敲着桌面,脊背向后靠到椅背上,但身姿仍然给人挺直感。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视线逡巡着在座的各位。 一旁的索尔伯爵忽然道: “我们一万人里死了五千人,鹿昂一千人里死了六百人,那样虽然看起来是我们死的人多,但其实还是我们占据了优势。因为我们只是损失了一半,而他们损失了一半以上。” 索尔伯爵作战勇猛,但一向被认为缺乏谋略。看在他是伯爵的份上,大家表情保持严肃,只递出“你数学真好”的眼神。 只有黑太子略带欣赏地看向他,微微点下头,表示首肯。 索尔伯爵见得到哥哥的肯定,不禁一脸开心。 众人不明。 黑太子道:“行军打仗,会死一堆人是常事,而优势是对比出来的。 守军人数已不到五百,剩下的也被小规模的厮杀拖得筋疲力尽。” 在英国军队中,占据绝大多数的是长弓兵。 英国长期以来推行长弓法令,鼓励平民自主学习长弓箭术。 作为将领,卡洛斯根本不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训练长弓兵,只要在战时向全国招募即可。这些长弓兵有些甚至是农奴,命贱得很,不需要为他们配置铠甲,通常只穿件皮外套就可以上战场。 而法兰西骑士则不同,一名优秀的骑士,需要从四岁开始接受训练,还要配备昂贵的武器、铠甲。 然而,长弓兵却是骑士的克星。 “不过是些贱民,”索尔伯爵满不在乎地道,“英国妇女一年就能生出一万倍。” 有人反对:“那一万倍却不会有一个被送到现在的战场上来帮助我们!” “但鹿昂损失的是训练有素的武士,而我们损失的不过是一些平民罢了。” 于是两方为了英军到底占不占优势而争论起来。 卡洛斯要了一杯红茶,开始喝下午茶。 等到他喝完茶,讨论也开始倾向于一个声音,才开口道: “其实援军也不一定会进攻。” 大家都看向他。 此时,经过激烈的争论,这些指挥官们已不像初时沮丧,反而很有再喷一轮口水的激情。 卡洛斯道: “法国骑兵畏惧我们的长弓兵与步兵组合,只要我们严阵以待,他们就绝不敢主动进攻。” “拖拖拉拉也一直是法军的一大特色,这次的援军成分复杂,而骑士统帅不过是名义上的总指挥罢了。” 晨光之战时,黑太子率不到5000人被四万法军追击,他本欲逃跑,却被疯国王率至少1.6万重装骑士截断退路(那个时候的查理六世还没有发疯)。由于绝望,许多英国士兵连夜逃走,然而整整过了一天,法兰西国王也没能把他的几个分队整军完毕。 而再往前几十年前的克雷斯战役中,尽管法军是英军的三倍,但一名法国骑士建议国王腓力停止前进,因为法军军容不整,需要休整。明智的国王听从了他的意见,但不幸的是,他的军队并没有听从号令,而是毫无秩序地仍旧向前冲。 一个连最基本的指令都无法完成的军队,你能指望它做什么呢? 谁又能控制法国骑兵呢? 而从惨痛的历史教训中,法兰西骑士也吸取了足够多的教训—— 他们决定不再冲锋。 “而且,”黑太子冷酷的金眸仿佛透过光的琥珀,“我早已命令贝德福德公爵,一旦翡钻派出援军,便与勃兰特公爵联手,助他攻夺翡钻。” 贝德福德能否说服勃兰特?他是否又能按计划攻下翡钻? 万人迷_287 …… 这一切,事先并不在卡洛斯的掌控之内。 黑太子的唇角泛起一丝无情的淡笑。 他要赌,赌他能围魏救赵。 ※※※※※※※※※※※※※※※※※※※※ [1]我设想的告解室是一个可以抬起来的木头房间的中间隔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半部分可以镂空,木板中间还要有一个方形小洞,差不多就一本书那么大。 忘了说,“黑太子”原型外号就叫“黑太子”,但这个外号好像是后来的人起的,生卒年:1330.6.151376.6.8 第二十八章:宫变 鹿昂。 夜。 宁静的夜。 苏试拿起椅子上的睡衣准备换的时候,吉尔斯已经上床了。 苏试凑近后,发现他发梢是湿的,就问道: “你洗澡了?” 随即又道:“最近每次都洗澡,很难得呢。” “哼。” 因为不怎么爱洗澡而被嫌弃过的吉尔斯,“国王也才三个星期洗一次澡。” “那我这件给你,” 苏试把手中的睡衣丢给吉尔斯,“我们俩的换一换。” 他手中这件也是吉尔斯的,因而吉尔斯道:“干吗?不都一样吗?” “我要穿你身上的。” 苏试爬上床上开始掀他衣服。 吉尔斯一边举高手臂被扒衣服一边骂道: “什么毛病,为什么啊?” 苏试套上他穿过一会儿的那件睡衣后,就双手撑在身后的床上,对着吉尔斯笑。他笑起来很纯净,又暖乎乎的。他又伸出一只手按在胸口道: “这件,暖和的。” 秋天虽然不算太冷,但只穿单件肯定还是嫌单薄的。 苏试那件睡衣搁在凳子上,熨久了秋气,摸起来都凉手。 不过他已经准备好被吉尔斯怼一怼了。 “……” 吉尔斯把被子上那件睡衣穿上,果然凉飕飕的,得用体温再温一遍。 但他感觉还……蛮开心的。 苏试见他没恼,随手扯起领子闻了闻,衣服上沾着吉尔斯身体的味道,说不清是哪种气味……果然洗了澡也还是臭男人。 苏试不小心把心里话顺嘴说出来了。 吉尔斯怒:“我是臭男人,你就是香男人吗?!” “我是啊,”苏试转身一倒,靠在他怀里,把脖子一歪——他的修长白皙的脖颈倾斜着,角度非常适合从耳根吻到颈窝,“不信你闻闻,一股馨香的男人味。” 万人迷_288 “我呸!” 吉尔斯把苏试的脸转过去正对着他,然后双手一扯衣襟,露出大片胸肌,和一道事业线,并向苏试的鼻端挺了挺胸,“你还小,不懂什么叫男人味,这才是雄性的气息!” 苏试摇头:“没感觉。” 苏试撩了一下头发:“男人味,就是这么清爽。” 吉尔斯一把把他捂到腋下:“这里的男人味更浓郁,闻到了没有?” “我靠!”苏试挣扎,“有也是狐臭吧?!” “……” “我的才是男人味!” “我的才是!” “我的!” 两个人这般闹了一会儿,终于决定睡了。 苏试将绑到床柱上的灯绳解开,把吊灯降下来,吉尔斯在背后猛吹一口气,油灯没灭。吊灯有六七英尺远呢,两个懒人对着灯火狂吹,吹得火焰七歪八倒,偏偏灯芯燃长了,灯油充沛,总也吹不灭。 就这样竞争了一会儿肺活量,苏试喘了口气,跟耳边的吉尔斯道: “我数到三,一、二……” 两个人“呼呼!”一声,合着一口气吹出去,总算把灯给吹灭了。 苏试把灯绳重新绑好,放下床幔挡风,两人便钻进被窝里去。 被子有缝会往里灌冷气儿,所以睡觉的时候,两个人就挨在一起。为了身姿吻合,一般都是苏试背着吉尔斯,靠着他的胸膛。 吉尔斯是倒头就睡的类型,他一睡着,就会习惯性地摸苏试的肚子,然后把手搁在那儿。 一开始苏试也没觉得什么,次数多了他就有想法了:莫非我的肚子摸起来柔软、紧致、嫩滑,就像女孩子的…… 他就忍不住自己也摸了一下,摸完之后内心失落。 但是他又想,自己摸自己,摸哪儿手感都一样,于是转过去摸吉尔斯的腹肌感受一下女孩子的……触感。 别说,吉尔斯的腹肌软软嫩嫩还暖暖的…… 吉尔斯迷迷糊糊醒过来:“……什么?” 随即炸了一下,清醒过来,抱住肚子:“你干嘛啊?!” 苏试正品味到一半呢,伸手要继续摸:“你就让我摸一会儿。” 吉尔斯十分拒绝:“不行!” “那你都摸我的。” “……”吉尔斯不吭声了。 苏试的手就从他衣摆下往他掌心底下钻: “你不是有八块腹肌吗?让我摸一下。” “别摸我,”吉尔斯“腾”的一下背过身去,“浑身发麻,难受死了!” 他一个大个子地蜷起来,缩在墙边上。 “……你害羞了吗?” 苏试抬起头,在黑暗中探头看他。 吉尔斯:“……” 苏试又在他耳边问:“生气了?” 吉尔斯道: “反正就不给摸。” 万人迷_289 苏试道:“不摸了。” 吉尔斯这才转回来,两个人又像先前那样一起睡了。 * 翡钻王城。 夜。 不祥的夜。 黑暗似乎总是伴随着危险、秘密、偷情、谋杀和种种背叛…… 一支勃兰特军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圣日耳曼大门前,在那里,早有人偷了守门人的钥匙,为他们打开了城门。 而此时,热尔伯爵的夜间巡逻队正在漆黑的街道上穿梭,忠于弗里西派阵营的士兵则监视着那些更倾心于勃兰特公爵掌权的翡钻人,防止他们有任何可能与勃兰特公爵的人接触。 秋夜的空气清凉而爽快,却依然弥散着弗里西派清洗勃兰特成员所留下的血腥味。 起初夜晚是那么宁静,人们酣睡于甜梦。 但忽然之间,撞击声、呐喊声和火光一同惊醒城市,使它张开惺忪睡眼。 “伯爵大人!开门呐!开门呐!” 在圣波尔公馆大门前,几百个拿着武器的翡钻人在打击房门,“你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这儿!” 在翡钻其他地方,好几座公馆都面临着相同的处境—— 这些公馆里无一不是住着弗里西派贵族高官。 王宫里很快往外派出军队支援、保护各个公馆,很多市民唯恐天下不乱地在那里看热闹,还有许多则在激情的号召下加入了起义,反对热尔伯爵连日来在翡钻内实施的恐怖高压政策。 就在四处杂乱的闹哄哄中,那支数量可观的勃兰特骑兵驱入翡钻王城,在黑暗中与来回奔驰的翡钻骑兵擦街而过。 凌晨两点,勃兰特骑兵分两路杀入了翡钻王宫和王太子宫。 * 王太子寝宫。 查理利列尔睡在他带有金色华盖的大床上,挡风的床幔挽着,壁炉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睡颜。 在一旁还设有两张床榻。 香瑙元帅和奥尔布达元帅同查理王太子共卧一室,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当查理利列尔在惨叫声和兵器打击声中醒来时,一抔热血洒在他的衣襟上。 站在他面前的是死不瞑目的香槟元帅,一把钢剑从他的头颅上劈下,正卡在脸正中。 “……” “啊啊啊——!” 在短暂的呆滞后,查理王太子尖叫起来。 穿着左金右银的绸缎睡服的查理利列尔连滚带爬,摔下床的另一侧,又把自己滚进床底。 奥尔布达元帅和闯进来的几位骑士力战,尽管他勇猛无匹,武艺高强,还是很快被砍成肉酱。 “太子殿下,我们是勃兰特公爵的忠诚战士,”勃兰特骑士单膝下跪,向床底的王太子行礼道,“拯救您免受热尔伯爵控制。” 另外有两个骑士绕到床的另一侧。 查理从床底下发问道:“你们想对我怎么样?杀了我吗?” “只是请您前往勃兰特做客,”骑士道,“当然,您喜欢的话,公爵会为您把翡钻从热尔伯爵手中夺回来,您还可以再回来。” “好吧。” 王太子查理从床底下爬出来,“让我带上我的象牙棋……” 几个骑士皱眉相顾,不想浪费时间。 万人迷_290 查理王太子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枚不起眼的小钥匙,自顾自地推开墙边的柜子后,掀开地毯,打开了暗格。 “还有我小金船、红宝石十字架……” 查理一边随意地将手中的物件塞进身边骑士的手中,一边继续往外掏。 “这个不要……”他又随手扔开各色宝石、玛瑙。 勃兰特骑士本来十分不耐烦,但看到这些宝物眼睛都发直了。 耽搁片刻后,他们帮查理王太子拿着那些昂贵的宝物撤离,而查理王太子呢,也终于肯乖乖地跟他们走了,碎碎叨叨地在后方说着:“小心我的象牙棋,小心我的……!别撞坏了!” 但还没走到门口,热尔伯爵就带着卫兵发起了冲锋。 “射箭!” 查理王太子拔腿就跑,大喊一声,扑滚到床底下。 许多勃兰特骑士在门口被射成刺猬,而寝宫内的骑士中,尽管有人反应迅速想要拿王太子当人质,但处置碍事的宝物浪费了他们的时间。 王室护卫军冲进来与之杀成一团,华丽的地毯便满是污淖。 渐渐的,一切都平息下来,一时只剩下尸体被拖走的声音。 王太子狼狈地爬出来:“天呐,真是吓死我了。” 热尔伯爵掀开盔甲的面罩,遗憾地说道:“很抱歉,太子殿下,国王和王后被绑架了。我已经派部队去拦截了,但情况不太乐观……”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切都是勃兰特公爵的错。” 热尔伯爵道:“感谢您的明断是非。” 王太子伸手抱了抱他:“你可得一直保护好我!” “是的,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王太子抬头看着热尔伯爵:“那我现在安全了吗?” “是的,殿下,我会在周围布置足够多的守卫,请安心休息吧。” 王太子松了口气,走到壁炉边的椅子旁,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 他的穿着看上去精美又邋遢,脸色苍白又疲累。 “如同一朵被汗水濡湿的花”——一位书写“翡钻宫变”事件的宫廷诗人道,他受王太子的赞助。 而编年史学家的笔调则苛刻许多:“……他发育不良的身子,陷在椅子里,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一双躲躲闪闪、昏昏欲睡的眼睛,闪现着受惊又呆滞的神情。” 在热尔伯爵眼中的青年,苍白而羸弱,并不具备被骑士欣赏的强健体魄。其实他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丑陋,面容虽不太英俊,却也可以说是清秀。优柔寡断减损了他的魅力,但他具有一种惹人保护的气质。 热尔伯爵简单地行礼,向王太子告退。 ※※※※※※※※※※※※※※※※※※※※ 浮兰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0921:21:59 凉者相帕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1122:41:47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1422:54:10 苏青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1502:59:32 左京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1521:41:12 苏青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1601:19:53 感谢地雷mua 话说最近更新都变得好迟惹,因为我生病了,我得了拖延症_(:3∠)_ (被拖了出去 万人迷_291 第二十九章:天降异象 1428年11月02日,热尔伯爵派来的援军在鹿昂郊野,守军站在城头,可以望见安营扎寨的军队。 ……是的,他们一动都没动。 五天来,英军没有再进攻,但也没有撤退;守军没有撤退,但也没有进攻。 人们的内心就充满了疑惧。 希望虽然近在眼前,城中的粮食却仍在消耗。 这一天,黑太子收到了贝德福德公爵的来信: “……勃兰特公爵抓到了国王和王后,我们的代价是将翡钻的线人暴露给了勃兰特。” 他挥了下手,黑鸦扑翅飞离。 现在勃兰特手里捏着国王,而弗里西捏着王太子。国王已经疯了,无能处理政事,名义上由王太子摄政,但没有国王,王太子也别想加冕登基,成为名正言顺的法兰西国王。这下子,两方在王室牌上,打了个势均力敌。 而勃兰特公爵,在给弗里西派搞完事情后,显然并不想“乘胜追击”,和英国人一起攻打翡钻。 也许他更希望看到弗里西派的人手折在英军手里。 如果那样的话,他只要坐等就行。 黑太子心中骂道:老狐狸。 这一下,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热尔伯爵是否会回调军队,用来防御勃兰特一方? 这支军队并非属于热尔伯爵个人,军中的各位领主,在收到翡钻的消息后,是否会想要撤退? 作为统帅,他必须让自己的目光和行动超越其他人。 黑太子将手指抵在额角,轻轻地揉了揉。 翡钻的消息,正式抵达鹿昂,至少还要四天,一切还有得熬。 不管是鹿昂,还是英军,都注定不太好过。 * 在鹿昂出现了血红色的夕阳,红光遍布天空,以至于人们以为远处发生了火灾。 无数人朝着西边狂奔数里去救火。好几帮人在鹿昂西区胡乱地跑来跑去,但谁也没发现哪里着了火,最终这些人都茫然若失地站在一块儿,仰望着那由鲜血染红般的天空。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这辈子都不会见过这么红的天空和太阳。 这时,突然有一个人抱紧自己,癫痫般颤抖起来,又摔倒地上狂乱翻滚,人们认出他是徘徊在集市广场的游吟诗人。 他面部痉挛般,龇嘴突眼,发出“呵呵”的抽气声,惊恐地大喊道: “第二位天使吹号,就有仿佛火烧着的大山扔在海中,海的三分之一变成血,海中的活物死了三分之一……” 人们听了都感到惊恐。 这有违常理的景象,莫非是神降的预兆? 城市好像被不祥的阴云笼罩了,人们感到自己的命运在眼前上演—— 第二天,鹿昂开始下雪。 即使是在最寒冷的冬季,鹿昂也很难见到一场雪。这雪却一下就是七天。 人们对种种异常迹象感到害怕,不祥的预言再次在鹿昂流传开。 还有人说援军没有攻打英军,是因为发现了勃兰特准备了军队,想要黄雀在后。等弗里西的军队和英军打个两败俱伤,他们好捡现成的便宜…… 听起来有理有据。 援军迟迟没有动静,人们的内心早就变得焦灼而沉重,抱怨与祈祷一样澎湃汹涌。 又一日,雪停之时,下起了夹着冰雹的大雨。 万人迷_292 夜晚,天空仍是黑暗,云朵却闪闪发亮,仿佛日夜的界限也出现了模糊。 种种异象,接连不断,实在超乎寻常人的想象,就连苏试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观,也差点发生动摇。 人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宗教的慰藉,而这也是苏试为什么在加入城防之后,也仍坚持神庙工作的原因。 对信徒充满号召力的神庙,是一个非常好的控制舆论的场所。 祭司们试图让平民们坚信,天灾也好战争也好,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错,是他们的罪恶引来了灾难。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引导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内部的民众暴/乱只会加速鹿昂的灭亡…… 为了安抚、引导群众,香兰祭司院主持了一场盛大的游/行。 长长的队伍首先从鹿昂大神庙出发,那时天刚蒙蒙亮,还没开始下雪,地面留着残雪和水迹。 德高望重的祭司手持一把银十字架走在最前方,四名辅祭跟随其后,手抬着被安置于桃花木托盘上的圣母像。两旁各有一名祭童摇动香炉,馨香的烟雾在空气中氤氲着,这圣洁而昂贵的香气,使人如痴如醉。 苏试负责领唱圣歌,歌声缓慢低沉,带着悲天悯人的味道,如一汪平静的痛泉。男男女女包括儿童,都穿着简陋的衣衫,还有人用荆棘作腰带,都赤脚走在又湿又冷的地面。 他们用哀恸的面容发出对神的重复祈求: “请伸出您的手,打翻敌人,拯救这座城市!” 行到岔口,祭司便停下脚步,其后的队伍在拉拉扯扯间渐缓停止。祭司从怀中的百合花中扯下一片洁白的花瓣,闭上眼念念有词,而后抛向空中。 花瓣飘向何方,便向何处前进。 这前路乃是神明之手,拨动百合花所指引的。 人们都注视着那花瓣,全神贯注,试图从花瓣飘落的轨迹中,看出更多的有关于命运的征兆。突然,路边闯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流浪汉,猛地撞向一旁的辅祭,于是圣像便从托盘上滑落了,掉在了污浊的地面。 那流浪汉扭着屁股拍着手道: “三位天使要吹那其余的号,住在地上的民呐,祸哉,祸哉,祸哉!” 人们被眼前的一幕惊骇到浑身战栗,随即狂呼乱号着往前冲,要去抢救圣母。 苏试眼神一凛,便要去抓那个流浪汉,但他站得离圣像太近,一下子被簇拥起来,在正中被层层肉墙堵个结结实实,还不断有人试图扑过他,嚎叫着向圣像伸手。苏试既不能向外走,而顺应潮流向内,也要被压到下面。 一时间人挤着人,像饺子黏着饺子。 他干脆往上一钻,爬上一个人的背,就开始踩着人群往外跑。 那流浪汉已蹦跶出去很远,见到苏试追来,也不装疯卖傻了,拔腿就跑。 苏试立刻狂追,脱兔一般。 那流浪汉往街角一拐,消失在视野,苏试一时心急,撞在了从街旁房屋里出来的大汉身上,听得“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摔碎了,他顾不上看,就要继续追赶。 却被那汉子一把拎住胳膊,苏试挣了一下没挣动,便转回去望他。 一双眼睛蓝湛湛的。 那汉子一脸恼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试二话不说,抱住人就在脸上亲了一口。 “……” 那汉子被亲得傻住了。 他恍惚地摸摸糙脸,回过神来看看空荡荡的四周,不禁骂道: “哎呀我去他妈的……我新买的杯子!” * 苏试将那流浪汉反手压在墙上: “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流浪汉“呸”的一声朝他吐了口口水:“小娘皮,不知道你说什么……” “……” 苏试不擅长和流氓打交道,只是道,“如果你老实告诉我,就可以少吃很多苦头。” 那流浪汉看着他呵呵地笑了。 万人迷_293 但很快,他就哭出来了。 裴鲁瓦吹了吹烙铁上带着焦味的烟,问道: “招不招?” 那间谍哭着骂道:“你烫坏老子的乃子了!” 裴鲁瓦一用刑,那间谍就脏嘴不停: “小畜生,你有本事杀死老子!” 但任他怎么骂,裴鲁瓦都依然冷静,一边换着刑具挑战他的极限,一边控制精准绝不会让他昏死过去。 那间谍又骂道: “你这女里女气的家伙,你跟那金发的是不是有一腿……” “我一看就知道那金发是个贱玩……噗!” 裴鲁瓦将铁钳一把抽他脸上,将他的牙齿抽迸出来。 …… 裴鲁瓦从刑讯室出来。 苏试问道:“怎么样?” 裴鲁瓦摇摇头:“带着兵匪气,看来专门受过刑讯训练,嘴很严。” 苏试垂眸沉思了一下,道:“叫吉尔斯来,让他试试吧。” 裴鲁瓦看了看他道:“你和吉尔斯……” “什么?” 裴鲁瓦见他神色坦然,便道:“小心吉尔斯。” “为什么?” 苏试越发困惑。 裴鲁瓦想到了吉尔斯站在苏试身边时,下意识地低头去闻他头发的样子…… 他觉得一个正常的男人是不会沉迷于吸另一个男人的。 “……” 但他只是笑笑,并不多说。 第三十章:互攻 “……中世纪的火山大爆炸,造成了全球性的降温。在遥远的东方,华夏温暖的江南地区,接连下了40天雪……火山灰飘往世界各地,造成各种奇怪的发光现象。也许鹿昂的‘夜间发光云’,便是由此导致……” ——《编年史》让德苏拉 * 地牢中的烛火仿佛是猩红色的,沉厚的铁门紧闭,幽远的惨叫声从狭长的走廊深处传来。 苏试坐在一把陈旧的木椅上,搁扶手上的手支撑着脸颊,看上去似睡了。 他这样倾身坐着,像一朵放置在猩红锈铁中的白色水仙花。 吉尔斯大步地走下石梯,裴鲁瓦转而看向他,也不多说废话: “我们抓到了英国间谍,希望他能供出其余同伙。” “……” 吉尔斯皱了皱眉——他的阶级病又犯了。 万人迷_294 苏试扣住他的手腕,他没有睁开眼,只是睫毛轻轻地往铁门的方向递了一下: “去吧。” 吉尔斯抬首活动活动肩颈道:“等着。” 刑讯室的铁门再次打开,流浪汉冷冷地看向门口,随即心中莫名一凛—— 他看到对方在打量他,但并不是裴鲁瓦般的探究,令他感兴趣的仿佛不是找出他的破绽,而是欣赏他肉体上的烙印和创伤。 流浪汉哑声道:“……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吉尔斯闷笑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掏来块臭布,在手中抛着走近流浪汉,一把将他的头拎起来,将臭布堵进他的嘴里。 他咧着一边的唇坏笑道:“那就别说了,先让我搞一会儿吧。” 他这都什么还没做呢,有什么好说的? 流浪汉瞪大眼睛,随即猛然一颤,回味过来吉尔斯刚才的眼神: 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纯粹地对他的肉体感兴趣! 他淤肿的脸上冒出冷汗,口中发出呜呜声。但吉尔斯根本不理会他,转身打量刑房,最终将视线停在一架刑具上——那是一个普通的木架,上边用滑轮挂着一根粗绳,绳子一头是铁钩。 吉尔斯仿佛很感兴趣地拿起铁钩子问道: “你知道这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他抬头看向流浪汉,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 那是一种男孩子在最讨人嫌的年龄时才会拥有的笑容——满带着残忍的好奇和恶作剧即将成功的愉悦。 “……呜呜!” 吉尔斯当然没兴趣知道流浪汉的回答。 “把这根钩子穿进皮眼里,就能勾住你的肠子,然后我慢慢拉动绳子……”他一边自问自答,一边握住绳子的另一头往下拉扯,齿轮转动,绳子发出摩擦声,吭——咔擦——吭——咔擦…… 你骗我这他妈根本不是这么用的! 流浪汉惊恐地看着吉尔斯。 吉尔斯一脸陶醉,用低哑的嗓音缓慢地说道:“肠子就会慢慢地被勾出来,你可以感受到滑溜溜的直肠慢慢地滑出皮眼的整个过程……” 他猛地睁大眼看着流浪汉怪笑起来,刑具也仿佛在他手中战栗。 “……qaq!!” …… 三分钟后,吉尔斯出来了。 他一脸无趣地道:“他招了。” 裴鲁瓦惊讶道:“这么快?” 吉尔斯没再搭理他。 苏试小小地被惊醒般,从瞌睡中睁开眼,用手指推揉两下太阳穴,奇怪地问道: “你做了什么。” “我屁都没做,” 吉尔斯郁闷地道,“没用的东西。” 裴鲁瓦转身进了刑讯室。 吉尔斯注意到苏试身上披着件外套,才意识到这几天天气确实是冷了许多……等等,他眯了眯眼,感觉这外套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裴鲁瓦再次从刑讯室出来,吉尔斯发现他果然没穿外套。 吉尔斯就想到一件事:骑士团都是一些大老爷们,而行军打仗的时候女人又不够用,有些男人们就会在一起“做彼此的女人”,虽然吉尔斯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搞的,但他记得大家好像都管这种男人叫“女子气的男人”。 他现在就觉得裴鲁瓦这家伙女里女气的。 万人迷_295 裴鲁瓦递给苏试一份间谍名单道:“这些人都是鹿昂封城前进来的,一旦收到消息就在鹿昂散播谣言。谣言分阶段还有不同的指向性……”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黑太子实在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苏试不认识字,便把名单还给了裴鲁瓦,他将手指搭在额角,不知在沉思些什么,站着的两个男人只能看到他舒展的睫毛,掩盖住那汪清湛的蓝眸。 在这种地方待久一些,人都会沾上不少戾气。 但看着他,只叫人觉得赏目悦心。 苏试道:“我们可以在英军里传播流言吗?” 裴鲁瓦道:“我可以安排人,但是……” 但是谣言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流传开的。 比如“天降异象,是神对鹿昂市民的罪恶施与惩罚”,这种话可以在鹿昂底层市民中广泛流传,因为除了自己,他们无力对其他一切施加影响。 但如果对英军说“天降异象,是因为英军攻打鹿昂是罪恶的,神才降下惩罚”,就行不通。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像贵族一样,最不信神。 对这些英国平民雇佣军来说,战争既是他们的工作,又是他们一夜暴富的手段。 打仗就像做生意,合法,只是风险大。 让他们接受“主动攻打一座城市是不义的”这种概念,无异于否认自己的价值观,是与自身利益相违背的。这类事情,他们以前会干,现在在干,以后还会继续干。所以这种谣言,就不会受到他们的欢迎。 要传谣言,就必须抓住受众群的心理弱点。 苏试突然笑了一下,向裴鲁瓦抬头。 裴鲁瓦见状低下头,苏试对他耳语一番,这才站起来把外套还给他。 他和吉尔斯一起走出地牢。 吉尔斯憋了一会儿道: “你小心裴鲁瓦……” “咦?” 吉尔斯揽着苏试的肩膀“哼”了一声—— 一个大男人还给别的男人披外套,一看就不是正经男人。 但他只是哼哼,并不多说。 * 鹿昂有援军在侧,英军害怕被偷袭,也就无法对鹿昂发动攻势。 而分两拨人分别防御援军和攻打鹿昂,对英军来说十分勉强,而且代价不可估量。 既然不撤退,那么英军就只能这么耗着,每天就只是打打炮而已。 而接连几天的奇异气象,也令英国士兵手足无措、惶恐不安,但最重要的是,英军并没有做好过冬的准备,接连不断的降雪,对于住在帐篷里的英兵的影响要比守军大得多。 冻死、病死的人开始变多,攻城的决心彻底动摇,不满的言论也在暗地里悄悄流传。 黑太子卸下铠甲和华服,低调地巡视营地,以便更好地掌握军队目前的状态。 在一处僻远空地上,一个指挥官坐在石块上抱怨道: “援军之所以没有进攻是因为还有后续部队没有到达,他们只是在等待大军的集结……” 黑太子不也强调过,法军向来行事拖沓,需要浪费时间在整合军队上吗? “……天气在和我们作对,我们的运气耗尽了,如果有神,那现在他站在鹿昂这一边了。雪一直下,我们徒劳地留在这里,难道不会冻死吗?” 士兵们同他一道抱怨。 黑太子疾步向前走去,面容涌现出冷酷的怒意。 士兵们看到他,噤若寒蝉。 那指挥官也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黑太子已来到他背后,一把夺过了身旁士兵的弓箭。指挥官慌忙起身,而黑太子则一把将弓套在他的头上,用弓弦活活将他勒死,才一脚踹开眼前的尸体,金眸冷然地扫视周围: 万人迷_296 “只要我活着,神就站在我这边!” 他将弓丢在地上,转身带着扈从离开。 士兵们畏惧地目送着他。 黑太子走向自己的营帐。 神庙的条件自然更好,但越是艰难的时候,他越需要表现得能与士兵同甘共苦。 黑太子道:“查,谁在给我传这些谣言。” 扈从愣了片刻,其实他觉得那军官说的不无道理…… 黑太子冷笑道: “无凭无据的东西,却众口一致,不是人为是什么。” 扈从立刻应下,又道:“暂时联络不上安插在城内的间谍,我会想办法……” 黑太子道:“不必了。” 他垂眸,抚摸着手上的印章戒指。 那些人,想必都已经死了。 ※※※※※※※※※※※※※※※※※※※※ 看到一个中世纪刑具,叫教皇梨,也叫痛苦之梨,梨形,可以撑开。用来把它塞进同撒旦睡觉的女人的口,或者男同性恋用来和其他男人犯错的地方,然后撑开……噫 第三十一章:红苹果 “即使我们竭尽所能,命运仍是无常。” ——查理利列尔 * 接下去是一场士气的对决。 英军突然变得虔诚起来,每天三次祷告,比和尚念经还准时,嘹亮而整齐的祷告声飞跃鹿昂的城墙。作为反击,鹿昂市民疯狂祈祷,日夜不停——说不定援军毫无动静,就是英军念咒困住了他们;祭司们抬着圣像在城墙上游/行,为士兵们洒下圣水。 裴鲁瓦伤势恢复得不错,苏试也得以喘一口气。 苏试起床坐到椅子边,端起茶杯喝了口啤酒,啤酒冰凉沁脾,他却并没有感觉到,只是陷入沉思。这几日,他如海绵般吸收一切,根本来不及细想什么。 当日黑太子与吉尔斯交手,黑太子从吉尔斯的身手中猜出他是朱璨,而苏试自然也猜到了他是黑船的成员。 柳泽传来消息,北方的贝德福德公爵本来只是一个私生子,不久前在黑太子的促成下,一脚踏入棺材的老公爵正式娶了贝德福德的母亲,这才让他从籍籍无名之徒,一跃成为大贵族后裔。 黑太子的大后方是南部的阿基坦大区,而英王与贝德福德的军队后方是法国北部的加莱地区,两者之间相差十万八千里,军事行动却配合默契。 苏试基本上可以断定贝德福德公爵是黑船第二人。 若果然如此,苏试就输了。 他切实感觉到,作为领队,他和黑太子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在进入游戏之前,西莉给苏试重点讲解黑船比较难搞的人物,其中no.1就是“歧鸦”。西莉评价此人:“歧鸦这个人浑身都不自觉地散发着‘老子最强’的气息,你遇见了肯定能认出来。” 不得不说,虽然语气吐槽,但总结得很到位。 苏试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黑太子冰冷无情而坚定的金眸。 那个男人,就像披荆斩棘的剑一样锐无可挡。 然而苏试,却几乎不具备这种侵略性的男性气质。作为男人,苏试并非柔弱之辈,但他性情柔和,随遇而安,不爱纷争,信奉的是和光同尘。 以游戏论,要以战争决胜负,他必输无疑。 不过黑太子也让苏试意识到,自己过于被动。他尝试模仿黑太子的思维方式,去主动破局。 万人迷_297 但黑太子只需直接思考“怎么做”。 而苏试首先应当思考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英军敢一万人便挥军深入法兰西攻城掠地? 法军败在英军的长弓兵下九十年,为什么没有发展出自己的长弓兵,仍以雇佣外国的十字弓兵为主? 窗外响起鸽子扑腾的声音。 苏试站起身,将手中的衣服从上套下。 宽大的衣服滑下白皙单薄的身段,直到淹没那一截纤细的腰身。 苏试一转身,吉尔斯赶紧闭上眼睛,头一歪,抱着被子装睡。 早晨的男人跨下都有魔鬼。 吉尔斯在心里默默念祭司教自己的忏悔诗,但只想起了一点点: 我闭口不认罪时, 终日因嗯哼而骨头枯干。 黑夜白日,你的手在我身上沉重; 我的茎液耗尽,如同夏日的干旱。 …… 但是跨下的魔鬼太强大,吉尔斯感到念完了仿佛不仅没有作用,魔鬼还抬起头来变得更加强大。 他赶紧在额头上划了好几个十字,顺便自我安慰道: 我毕竟已经是个大人了,确实到了需要女人的时候,现在只是把小壁虎当成代替品而已,等我有了自己的女人,自然就不会因为他的身体联想到那档子事…… 就这样循环洗脑,魔鬼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今天的吉尔也坚守住了直男的操守。 苏试打开窗户,冷风灌入,眼前的屋瓦上还有雪,底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瑟缩地站在墙边,一个男人递给她半块面包,她便跟着他去了两座屋墙间夹缝般的小巷中。 苏试敛眸,取出鸽子送来的信笺: “……勃兰特公爵虽然没有攻打翡钻,却煽动市民,引发暴/乱,王太子已逃出了翡钻。热尔伯爵为了阻止勃兰特公爵进占翡钻,正在召集军队,鹿昂可能会受到影响,你要小心才好……” 苏试:“……” 在这种迫在眉睫的时候,弗里西政府倒台了??? 苏试曾问裴鲁瓦,为何坚守鹿昂? 裴鲁瓦说道:“我是弗里西公爵的私生子,但却是公爵夫人将我抚育长大,我要报答这份恩情。何况,若能立下这份功劳,我也可以借此巩固在鹿昂的地位,甚至得到可观的领地赏赐。” 英军打战是为了夺取财富,而法军打战是为了守住财富。 而苏试又是为了什么而战斗? 他本以为自己出于游戏目的考虑,加入了法国这一阵营,现在却不由疑惑:法国是谁?它在哪儿? 如果他想要驱逐英军,他又应当投靠谁? 那些法国的领主们,不仅在战时忙于争权夺利。当英军入侵他们自己的领土时,只要躲在城堡中能继续纸醉金迷,他们就放任敌人掠夺领地上那些牲口一样的农民。 热尔伯爵?勃兰特公爵? 他们谁都不配做他的上级。 法兰西就好像,强盗闯入内室,而一帮亲戚就当国王已经死了,忙着在那里争房产一样。 “翡钻的王宫,”苏试叹了口气,“太拥挤了。” * 第二日,鹿昂大雾。 万人迷_298 三日后,雾散,英军和守军同时看到,援军跑了。 守军不禁破口大骂:“这帮狗逼子玩意儿到底来干什么?!就是为了拉一地屎吗?!” 守军的神经无限紧绷,市民再度陷入疯狂之中。 黑太子感到时机已经来到,他将自己疲惫不堪、满腹怨言的军队集合在一起。 黑太子坐在高台上,木椅漆黑,双手交叠,姿态高贵又傲慢。 两个侍从抬来一卷巨大的地毯,然后开始在营地中央滚铺开—— 地毯的颜色是高贵的红色,由金线绣出华贵繁丽的花纹。 士兵们的视线,尤其前方各路指挥和精英军人的视线,纷纷被眼前的地毯所吸引,不知道黑太子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今天,我要与诸位玩一个游戏。” 黑太子手中颠着一个红苹果,看到众人将视线投向他。便挥手一抛,苹果跌入底下的地毯中,而后滚动起来,最终恰好停在地毯正中。 那地毯足有十五英尺宽,十二英尺长。 黑太子道:“谁能不踩到地毯,就能走过去拿到苹果,我就将鹿昂送给他,让他当这一片土地的主人。” 尽管鹿昂并没有被攻下,而在此之前,人们更是对此不抱希望,但眼前的“苹果”实在太大,人们忍不住意动起来。 有人说用长矛去打出苹果,但却并没有那么长的长矛…… 大家交头接耳地商议起来,没有人想出完美的办法。 黑太子便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下方,来到士兵们面前,亲自抬起地毯,一边走,一边卷起地毯来。 他卷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把地毯扔下,一脚踩住,看着指挥们道: “地毯太过沉重,我手腕发酸,我是否应该放弃这个苹果?” 指挥官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但仍回答道:“殿下,您已经卷了一半多,离苹果不过一步之遥。” 黑太子便将靴子往前一送,脚下的地毯自动地滚卷起来,直到在苹果边停下。 “鹿昂的地毯已经被你们卷了一半多了……”黑太子弯腰拾起苹果,唇边勾起没有温度的微笑,看向眼前的军队,“留给你们的苹果,不是变大了吗?” 英军决定在暮色降临,晚饭时分,守军松懈之时,秘密发动总攻。指挥官不断地在军营中穿梭,鼓舞士兵的士气: “整座城市的财富都将属于你们!高贵者的赎金要将你的钱袋填到爆炸!美丽的少女充盈你的卧室!你们将得到与勇气相匹配的功勋厚禄!” “想想吧!一个熟练的木匠一年干到头也挣不到3英镑!而你们现在呢?一个贵族俘虏,富商们的金银香料,将市民卖作奴隶,还有这一片土地上所有农民的保护费……你们每个人至少能获得3000英镑的收益!一个月,你能挣到一个木匠干一千年的活才能挣到的钱!”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们这帮没见过钱的穷货!你们就是活八辈子,十八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但是现在,你们将比英国的公爵还富有!” 八辈子的财富…… 士兵们都一脸敬畏地聆听着。 八辈子的财富! 他们仿佛看到无数钱袋长着小翅膀向他们飞来。 * 苏试连续几天熬夜,晨昏颠倒,头突然疼起来,撑不住便先回去了,让吉尔斯继续留守塔楼。 他来到客栈,又饿又困,干脆把两件事一起做了——躺倒在床上边睡边啃面包。 精致boy向现实低头,变成了邋遢boy。 他闭眼啃着啃着,就腮帮子里塞着面包地睡着了。 入夜时分,英军攻城。鹿昂城破。 苏试惊醒时,窗外已经嘈杂无比,远处火光映天。 他怕和吉尔斯错开,画了两封信在桌上床上各放一份,这才爬出窗外,直接上了房顶。他向城墙那边赶去,赶到一半,便看到英军的骑兵突入街道,进行屠戮。 万人迷_299 “鲜血及膝,我们艰难跋涉”,日后英国士兵这样吹嘘道。 城中一片混乱,几乎分不清敌我。 苏试在屋顶上飞跃,突然见到眼前出现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宛若石雕,暗夜中,远看以为是根烟囱。 又黑衣黑发,近了才猛然发觉。 那人也听见了背后的动静,向着苏试转过脸来。 黑太子。 两人瞬间交手。 苏试这才发现当初吉尔斯给他放了多少水,他现在又状态不佳,不到十分钟就被黑太子打倒在屋瓦上,锋利的刀尖递到颔下。 苏试夹烟般用夹住刀身,将脖颈凑向刀尖,看着他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杀了我。” “哦?” 苏试微微一笑:“三个月后,我一定会比你强。” “你以为我会中这么简单的激将法吗?” “‘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苏试侧着脸,微微点头道,“放过我,确实是太狂了。” 黑太子:“……” “十分钟。” 他收起刀道,“你只有十分钟。” 英军正在有组织地将市民们集中驱逐到市集广场上,在那里对意图反抗者进行屠杀,直到愤慨的人群变成温顺的绵羊,他们一共杀了三千多人。 然后,他们才开始劫掠的盛宴。 神庙的大门被砸开,骡马被牵进大理石光洁的大殿,一边大便一边往外拉着满载的金银圣杯宝石器具;年轻的女子和男童遭到肆意强煎;有人藏进地下室,有人无助而迷茫地登上小船,无依无靠地在小湖中心游荡……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鹿昂宛若一座熔炉…… 苏试最后看一眼这座城市,转身离开。 第三十二章:偷窥 三个月后,塞伦镇。 塞伦祭司院图书馆。 窗外阳光清明澈亮,狭小的窗户却让室内昏淡,光线仿佛是游荡进来,只在窗口边徘徊着。 一列列排开的书架增加了这种深邃而迷离的幽暗感,书架上陈放着一个个笨重的饰铜木箱,里面锁着誊写的文稿诗抄——因为老鼠爱吃羊皮纸,更为珍贵的书籍则被藏于地下室的某个秘密房间内。 苏试坐在橡木桌上,此时祭司们正在做祈祷功课,图书室内中无人。 他面前摊放着几张裁剪粗糙的纸张,一根簪在陶墨罐里的羽毛笔。 桌上还有一只鸽子在沿着桌沿走来走去,一副玩走钢丝的神态。苏试看着手中新传来的信笺: “……‘血帐事件[1]’后,王太子被赶出翡钻,但勃兰特派的恐怖统治,比之弗里西有过之而无不及,翡钻市民又重新倒向王太子,驱逐了勃兰特……” “近三个月来,黑太子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勃兰特欲与弗里西冰释前嫌,相约会谈之际,弗里西派杀手趁勃兰特公爵向王太子屈膝行礼时将其杀害,据说脑浆洒了一地。小勃兰特公爵继位后,发誓报仇,向英王称臣,与英结盟,并与黑太一同攻取翡钻。人们都说是弗里西派执着于仇恨,才导致法兰西再度分裂……” 苏试不以为然:弗里西与勃兰特之间的仇恨,始于利益,又怎么会演绎出爱恨纠葛?所谓复仇,不过是一张用来在普通大众面前遮掩的华丽面具——既使自己的行为显得合情合理,甚至热血真情,又满足了人们对贵族生活的激情幻想。 “很快,王后便发布王室声明:查理王太子系其与情夫所生之私生子,并非王室血统。疯国王签下协定:王太子‘因可怕而邪恶的罪行’不能继承王位。王太子的身份一下子尴尬起来……” “我本来争取到在翡钻大学进修的机会,希望能成为下一任翡钻大主教,但现在不得不抛下一切,和支持王太子的兄弟们一起逃亡……我希望能够至少成为王太子的行宫祭司,那样我就能够接近王太子,可以更快地了解宫廷咨询。” 万人迷_300 但她不免有些沮丧地道: “现在的情形对我们很不利……国王在签下协议没多久后就死了,翡钻落在贝德福德公爵手中,而勃兰特则在香瑙扶植了王后政权,法兰西国王的加冕之地黑兰德馨又是亲勃兰特一派。尽管弗里西派还有人支持王太子,但眼下只有神能为他加冕了。” 她说的是对的。 其实就算勃兰特用手段抹黑了法兰西王太子的继承身份,真正的贵族是不会被“王太子是私生子,王后给国王戴了绿帽子”这种谣言所糊弄的。 但勃兰特公爵让母亲来否定儿子的血统,虽很荒诞,杀伤力却很大。 日后哪怕王太子有实力登基,恐怕也难以洗清这份污点。 从一开始弗里西就赢不过勃兰特,两者最多旗鼓相当,现在再加一个英国,天秤会向哪方倾斜,不言而喻。 而法兰西国王加冕仪式,必须在十二贵族的见证下,在黑兰德馨神庙举行。 现在法兰西分裂,十二贵族彼此不合,余下的也中立观望,黑兰德馨又亲勃兰特派。 查理王太子通向王座之路可谓遍地荆棘,他唯一的优势就是作为国王硕果仅存的儿子,他是第一顺位王位继承人。 但现在国王已死,没有将王位传给他;王后又否认了他的合法继承权……名义上的路就差不多给堵死了。 那么这对白船来说,又有什么影响? “法兰西国王,乃所有尘世国王之王。” 从名义上来说,统领于各大法兰西领主之上的,只能是法兰西国王。 这也是为什么,前弗里西公爵和前勃兰特公爵使尽浑身解数,想要控制利列尔王室的原因。 同样的,白船团队如果想统一法兰西,也必须要借助“法兰西国王”的名义。 查理王太子哪怕是烂泥,他们就是糊也要把他糊墙上。 而现在查理王太子是一手烂牌,眼见就要满盘皆输了。 西莉说的对,只有神能为他加冕。 一张新的信笺凝聚漂浮在苏试眼前,在意识的操控下,信笺上从左到右地闪现文字。苏试回复西莉道: “那就让神为他加冕。” …… 两只鸽子携带着新的信笺飞出窗户,飞向不同的方向。 苏试继续提起羽毛笔,学习拉丁文。 他穿着女祭童的旧袍,腰上缠着的是亚麻编织绳,但还不属于塞伦祭司院的内部侍神者中的一员,而是见习女祭童。 他住在塞伦女祭司院中,日常的主要工作是为穷人布施。这份工作并不高尚,至少对于祭司们来说是这样的——因为接触俗世被认为是不洁的。 不过女祭院长对他颇为照拂。 因为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隐藏在人间等待神谕的天使。 知道这个秘密的,目前只有三个人。 “……” 不管女祭院长信了几分,反正带苏试来到塞伦镇的祭司少女爱丽丝对此深信不疑。 他也由此得以女性身份,生活在女祭司院中。 …… 近三个月前。 苏试因为黑太子派兵追杀,不得不离开鹿昂,他早就准备北上翡钻,因而将下一站选在鹿昂北方的城镇菲丽帕。 但是…… 他迷路了。 当苏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的时候,他感到这真是一个没有gps的绝望的世界。 万人迷_301 他靠野果和河水充饥,但已经在饿死的边缘。 不过他还有一只野兔可以充饥,前提是,如果他愿意茹毛饮血的话。 由于不会生火,他好几次在夜晚冻醒过来,为了避免自己被冻死,也为了安全,后来只在白天才睡一会儿觉。 他试图靠“树叶生长稀疏的一方是北方”这个办法来辨明方向,穿越森林,最后不得不含泪返回河流前的那片草地。 他听到了人声。 “神啊,求你保佑我,脱离这恶人的网!” 爱丽丝虔诚地祈求,但却遭到了凶狠的毒打。 她发出惨叫,感到头昏脑涨,声音逐渐变得虚弱。 但她又想,埃米莉已经死了,为什么她还不死呢? 她知道她已经完了,即使她没有被强煎,等她回到祭司院,她又该如何解释自己破败的衣裳? 可是她这一生还不曾做过任何恶事,不应当受此惩罚,难道是神在考验她的虔诚吗? 她在心中拼命祈祷,正如《圣书》所言: 在他们行恶的时候,我仍要祈祷。 她想起聆听过的圣徒故事: 虔诚的圣女遭受魔鬼的毒打,但因为信仰最终驱逐了魔鬼,天使在她眼前显现,为她将身上的伤痕瞬间治愈。 她在心中念道: “神啊,我的眼目仰望你, 我投靠你,求你不要将我撇得孤苦。 求你保护我脱离恶人为我设的罗网。 愿恶人落在自己的网里, 我却得以脱逃。” 也许祈祷奏效了,她感到胸前男人撕扯的双手停下。 滑落的泪水让视线重新清晰,爱丽丝看到了山坡上美丽的少女—— 金发如朝辉,肩膀白得就像油画。 上一秒她还在虔诚地祈求神明,此刻便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苏试看着那个将祭司少女压在身下的男人。 他干渴,并且因为饥饿而虚脱。 现在即使是一个小孩,也许都可以把他推倒在地。 苏试脱掉了厚重的外套,解开衬衫的系带,大开的领口从肩膀上滑下…… 他伸手在胸前握住衣襟,风在衣衫中游动。 宽松的衣襟在起伏掠动,如同水波不断吐露洁白的胸脯。 男人向苏试走来,目中满是淫邪之色。 随着他的走近,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慢慢地睇向他。 当男人最终站到金发的少年面前,那双低处的眼睛被纤长绵密的睫毛所掩盖。 苏试伸出手,手掌滑上男人的胸膛,松开的衣襟缱绻在胸口……而他的睫毛像一片羽毛浮上来,露出海蓝色的眼睛。 他望着男人,踮起脚尖,距离他仅一口气……又微微地转动了他的面颊。 “……” 男人仿佛被摄住魂魄,凝视着,等待着。 万人迷_302 如果魂魄可以化成烟,那一定正被少年吸入口中。 滑落的衣衫遮掩住底下的匕首。 而匕首已深入他的腹中。 他低下头,死死地盯着苏试,在苏试微微一笑间,唇畔流下鲜血。 苏试抽出匕首退开,又对着男人的唇呼出一口气,那男人便扑倒在地,伏在他脚下。 苏试向那个女祭司走去,因饥饿而晕眩,跪倒在她面前,便握住她的手,抬首仰望她: “向神祈祷的是您吗,侍奉神的少女?” “是的,是我。” 爱丽丝不安地哽咽道。 她看到天使微微一笑: “听从神的旨意,我来到您身边……” 他还没讲完台词,就饿得昏死过去,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枕在柔软的大腿上,祭司少女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醒了,姐妹。” “……” …… 透过瑰紫色的玻璃,阳光落在他美丽而圣洁的脸庞上。 随着雄性激素减少,他的面容,比初到世界的时候,更加雌雄莫辩,也更显无暇的精致。 在箱的狭窄缝隙,一双眼睛在暗中贪婪地窥视着他。 [1]“翡钻宫变”中,王太子遭到袭击,两名元帅被杀的事件,又被称为血帐事件。 ※※※※※※※※※※※※※※※※※※※※ 怕自己没写出来,因为激素和“圣光护体”的作用,苏哥的容貌每天都在微不可见地改变。 失去雄性激素会让他变得越来越雌雄莫辩;而圣光护体的一个隐形作用就是会让宿主的外貌也越来越符合“圣洁”特质。 第三十三章:洗澡 男人的目光银荡而专注。 他穿着一身日常的黑色祭袍,年近四十,眉毛浓郁,面容古板、严肃,此时正站在两列书架之间。他的秃顶在幽暗中发光。 贞德,这个名字日后将成为他的心魔,此刻落在心口,咽在舌根,却如糖果,馨甜。 苏试并没有自信能自学一门外语,只是想先尽可能地记些宗教词汇,以备不时之需。 但背单词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尤其是你不会念的时候。 神deus, 圣子deifilius, …… 愿神赐福sacrificiumdeospiritus[1]。 左边那张是爱丽丝写的,苏试在每个单词旁边画了小图案来备注意思(他怕写中文引起怀疑),比如神旁边是一个太阳;圣子就是大太阳牵着小太阳,再用箭头强调一下小太阳…… 苏试头大地抄单词,一边用自己的方法瞎鸡儿乱拼读音: “(deus)带书……” 万人迷_303 “(deifilius)带飞溜……” “哎……” 他扶着额角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中年男人魂销体酥。 少年美丽的脸庞上,似落着明亮的忧郁。 他错误百出的读音,苦恼地用拳头撑着脸颊出神的样子,还有用别扭的手势认真写着拉丁文的样子……只让他觉得可爱非凡。 在他成熟而年迈的躯体里,涌现出一种曾长期缺失的青春烂漫的梦幻情愫—— 他想象自己亲自教导他阅读,纠正他舌头的发音位置,握着他的手指引他的书写。 如果他做得不好,他就要用檀木做的十字架轻轻地打他的小手。 在他委屈而不安地望着他时,将他抱到腿上,唇靠近他那如白贝壳的耳垂为他重复念诵,不厌其烦…… 这如父如子般的场景、引发的是他心中一股沉寂多年的温柔情感,使他中年男子的脸重新焕发光彩……他偏着脸,将眼尾带着皱纹的眼睛,不自觉地越发地凑近书箱间的缝隙。 “砰。” 他高挺的鼻梁撞在木箱上,发出细微的响声。 “谁?” 苏试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书架的方向。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书架后走出,苏试略微疑惑,随即起身行礼道:“院长大人。” 院长本应该在主持祈祷才对…… “嗯。” 塞伦祭司院院长古雄闷闷地应了一声,走到橡木桌旁,将视线落在那些笨拙的拉丁字符上。 为了避免显得做贼心虚,他越发板起脸,刻薄地问道: “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他内心无端生起嫉妒之情——一个没有收入的见习祭童怎么买得起纸张笔墨,一定是哪个轻浮浪荡的小子给他献的殷勤…… “是爱丽丝女祭用剩了送给我的。” 苏试解释道,小心注视着院长的神态。 古雄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质问就像是在怀疑他做贼偷了东西一般。 他心里又懊恼又不安,但他习惯发号施令,在祭司们面前摆惯了严父脸色,并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他又怕被苏试看出什么,便瞪眼厉声道: “没规没矩,胡乱地看些什么?” 苏试连忙垂下视线,长长的睫毛就温顺地掩在了白皙的脸上。 祭童的旧袍穿在他身上显得宽大了,倾颈垂首间,领口便从肌肤上荡开,露出清瘦的锁骨,如象牙雕琢般美丽白皙。 他内里的衬衣也一并宽松,都松松地挂在削肩上。颈部曲线像天鹅展露着,露出的一点的精致的锁骨也被狭窄的阴影所遮掩,尽管如此,他仍然感到一阵酥麻的电流在心中泛开…… 可耻的人,竟在冬日穿得这么单薄,惹人遐想! 此时,他才在苏试清纯的眉目间,发现那隐藏极深的天生的银荡气质! 古雄深吸一口气,他意识到,将苏试收容在祭司院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因为那会影响到年轻祭司们的灵魂的纯洁,当他从他们眼前走过,会极大地影响到他们的童贞……他的影像在他们的眼中残留,使他们遭受遗精的折磨——晶夜在生殖器上流淌,他们将在梦中失去童贞。 他应当赶他走。 苏试抬眼看向默不作声的古雄: “院长?” 他扇动睫毛,就像蝴蝶停在花上敛了一下翅膀。 万人迷_304 多么可爱的人儿!天使一般的宝贝! 不……!这不过是表象! 他青涩的□□已经散发出了肉玉的气息。 这个银荡的娇娃! 下地狱去吧! 古雄抿紧唇:“……” 不,他还有救。 作为一名侍神者,我应当拯救他即将堕落的灵魂。 “贞德,” 古雄舒缓了不悦,拿起桌上的纸张,看了几眼,又递给苏试道, “念吧。” 苏试不知他是何意,只是接过来,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念下去: “带书、带飞溜、撒磕锐飞谁姆……” 他间或转脸疑惑地看向古雄。 古雄也不纠正他的读音错误,只是让他反复地念,凝视着他随之柔软起伏的颈颔线条…… 他的颈线比任何女人都要优美, 天鹅饮泉一般。 苏试念完了又从头开始念,也不觉得古雄在刁难,他的声音清澈明亮,毫无意义的拉丁单词,自他口中脱出,也如史诗般动人。但他可能还是觉得有点无聊吧,随手摸到橡木桌上的羽毛笔,用那软滑的白鹅毛,划一划自己的脸;遇到很长的单词,又将羽毛笔轻轻托在下颔,在片刻间作出沉思的样子…… 古雄不禁目露痴迷。 他想要抱着他从草坡上滚下去…… 他将他压在身下,他又将他压在身下,这样不断地错换,彼此挤压对方…… 古雄忍不住幻想,直到所思变得越发不可描述……简直难以启齿了! 但这并非是他有意,而是苏试生得太过淫邪的缘故! 这清纯的巫女,这圣洁的荡/妇! 他猛地捂住额头,“啊!”的大叫一声。 苏试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纸张一抖,从指间飘到橡木桌下。 他略茫地看向古雄。 古雄嘴脸恶毒地道:“女孩就是比男孩蠢,学什么拉丁文,念得竟然如此难听!” 他一甩袖子离开了图书室。 “……” 苏试捡起地上的纸张,想了想,“……中年危机?” 随即摇了摇头,继续学拉丁文。 * 第二日下午,一个净者过来传唤苏试。 说是院长昨晚梦见他身上有邪祟,专门准备了圣水和圣灰,让他洗掉身上的污秽,以免危害到祭司院中的其他兄弟姐妹。 苏试问过女祭司院院长黛莉嬷嬷,黛莉担忧地看着他说道: “你觉得身体还好吗?” “最近有做噩梦吗?” 万人迷_305 女祭司并没有驱魔、聆听忏悔种种权利——她们更多地是担任着男祭司的辅助者这类角色——这些都只能由男祭司施行,所以她建议苏试去院长那里,但让另一个见习女祭童陪他前往。 苏试心想:不会是发现了我是男身,故意要借机试探一番吧? 院长单独有一栋房屋供给居住,内又有专配的厨房、浴室、厕所等等。 苏试跟着净者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内已事先摆好了木桶。一个净者又提了桶热水进来,添好热水离开,将门带上了。 女祭童守在门口,避免有人闯入。 苏试将换洗衣服放在椅子上,他解开腰绳,脱掉外袍和裤子,只剩一件长及大腿的衬衣,等跨入浴桶,沉腰没入水中,才将衬衣往上掀去,又等浴水淹至肩膀,才将衣服脱完。 …… 古雄跪在垫子上对着圣像念祈祷诗。 一墙之隔,他听见热水被倒进木桶的哗哗声。眼前仿佛能看见散发着香气的橡木桶内,氤氲起温热的白色水汽。 身后的门打开,净者进来请求吩咐。 古雄皱眉怒斥道:“蠢材,怎敢擅自进来打扰我做祈祷!” 那净者连忙应了退下了。 古雄又继续祈祷道: “圣母啊,你是最贞洁的,拯救这个堕落的少女吧,洗去她骨髓里的银荡,免得她再执行撒旦的意志,去将男人诱惑!” 他便念起《戒银乱》的诗篇: “那银妇做季女的打扮 有诡诈的心思, 喧嚷而不守约束 …… 她拉住那少年人,与他亲嘴, 脸无羞耻地说: 平安祭到我这里来, 我已经用绣花毯子 和埃及线织的花纹布铺了我的床 我又用没药、沉香、桂皮熏了我的榻。 你来我们可以饱享爱情,直到早餐, 我们可以彼此亲爱欢乐……[2]” 古雄的声音粗重起来,隔壁的倒水声已经停止很久了。 他的手指拨动掌心的琉璃珠子,感到诗篇竟然也透露出色情的气息…… 这时他听见撩拨的水声,与那哗哗的水声不同,挠得人尾椎发痒,腿软体酥。 他喘了口气,平复内心。转身来到墙壁边,用手指抠弄其中一块碎砖的边缘,将其拔出。他将眼睛凑到那洞口,视线穿过一个杂物架,看到放在窗前的木桶。 采光很好,他特意选在明媚的午后,室内一派光明。 古雄屏住呼吸。 苏试的金发尾端濡湿,他伸手将一边的金发都抚到另一边,倾着脖颈,让金发垂落,而后撩起一抔热水洒向那片光裸的肩上。 “……” 古雄双目瞠开,一眨不眨,嘴唇也不自觉地开启着。 苏试的手抚拭着濡湿的颈项,□□的颜色在水波中泛溢。 古雄将手按到衣袍上揉搓起来。 万人迷_306 极其猥琐。 片刻后,瘫倒在地。 [1]瞎鸡儿乱翻的 [2]《圣经》略改动,里面的宗教诗篇一般参考圣经 第三十四章:嫉妒 二个月前。 弗里西,叶凡塞堡。 黑太子坐在窗前,膝头放着一块铺着纸张的木板,正用手中的炭笔画着画。 片刻后,又有一个人影走进这间冷冰冰的石头房子。 那个人全身裹在黑袍之中,但身形窈窕高挑,看得出是一个女人。 她的脸也同样笼罩在黑袍的兜帽中,整个人都避开光芒,贴着墙壁绕到黑太子身侧,站于一旁的幽暗角落。 仿佛她是什么不便在日中行走的幽魂。 黑太子并没有注意她,他一向看轻女人。 倒不是说他对女人很无礼,而是他像所有傲慢的男人那样认为女人的能力对大局来说无足轻重。尤其是她现在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在这之前,她被留在英国,监视黑太子的政敌——一切可能阻碍英格兰征服法兰西的内部敌人。 不久前她才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协助坎特伯雷大主教,谋杀了罗德拉派的尼古拉,避免英国因为异教徒陷入纷争。 黑太子向她转了下身,室内的光线也随之变化。 她立刻退开一步,远离地上的光域。 她害怕阳光,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畏惧。 上一个世界,当她还是吸血鬼的时候,在城堡的地窖中,那个男人用光线浓度超越日光千百倍的人造太阳折磨她,她甚至听到自己的皮肤发出“滋滋”的炙烤声…… 想到此,她的面容因为恐惧、厌恶与憎恨而扭曲。 “蓝雅,”黑太子将手中的画板递给她,“作为你努力的报酬。” 蓝雅接过来,看到上面画着一个陌生的美少年。 歧鸦很好地捕捉了少年的神情,她为此感到熟悉。 “……是…他?” “这要由你来确认。” 她苍白的手猛地抓紧画板,几乎要抠入其中。 * 拉萨热,莱斯城堡。 驯马师正在训练战马,矫健高大的战马人立而起,用前蹄踢着想象中的盾牌。一旁穿戴着银闪闪的盔甲的黑脸羊也跟着提起小短腿蹬蹬蹬。 战马侧行小跑的时候,它也一坨儿地横着走。 天气转冷,城堡大厅里燃着壁炉。 吉尔斯和一些贵族朋友坐在一起,仆人在一旁添茶倒水。 前些日子举办了一场骑士比武,这些人正说着各自收到多少香帕,有多少女人为自己尖叫晕倒。在比武场上没那么出风头的,则强调着送自己香帕的贵族妇女身份多么高贵,亦或多么美丽。 这些人便又谈论起女人来—— “我喜欢柔弱的女性,乳防娇小,腰肢纤细,多么可爱。” 万人迷_307 “与之相反,我更喜欢强壮的女人,征服她们就像驯服一匹烈马,那是一种热烈的感觉。” 起先那个反驳道:“不管任何女人,都像猎鹰一样容易驯服,她们也许看起来凶恶,但只要稍加引诱,就会扑向你的怀抱。” “帕萨科,”有人问道,“你刚度过蜜月期,也许有什么妙事可以分享?” “我?”被叫到的男人道,“我不愿意对女人俯首称臣,如果我的妻子不能将我侍奉愉悦,我一定会狠狠地惩罚她。不过她对我十分依恋,有一次我让她闭嘴,她便一整天都没敢说话,直到我允许她说话为止。” 说到妻子,还有一个人讲到自己朋友的妻子性冷淡,这使他对她感到厌弃。 “如果一个丈夫不进入他的妻子,那么她对他而言有何趣味可言?” “我觉得不插进去,在外面……” 在一旁神游状的吉尔斯突然插了一句,“就蹭蹭也挺好的。” 大厅内瞬间安静。 …… 几个贵族青年起身要去骑马打猎,吉尔斯提不起兴趣,就让他们自己去了。 大厅里一时只剩下了他一个。 冷风从打开的百叶窗透入,都说春寒料峭,今年的冬天比往常更冷,更漫长。 吉尔斯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展开重新看—— 上面画了一个小房子,一只小壁虎从门洞里爬出来。它面前有两条路,一条通向一只蓬毛猫(不过脖子一圈毛也可能是狮子),路线旁标着个“i”;另一条“ii”线通向一颗钻石,钻石上有很强烈的闪光,上方还腾着一顶小王冠。 昂列从他身后进来报告道: “……菲丽帕那边暂时没有收获,翡钻的消息还要再等等。” 昂列看着吉尔斯手中的“信”,忍不住问道: “少爷,达克少爷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去找我,要是找不到,他就会去翡钻。” “……” 翡钻离鹿昂十分遥远,达克少爷又从没出过鹿昂……难怪少爷要在鹿昂北面的几个城镇也派人寻找。 不过……昂列又瞄了羊皮纸一眼: 学习拉丁文学到把老师关进地牢的少爷是怎么解读出来的?! 昂列忧愁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达克少爷现在怎么样了……” “他会照顾好自己的。” 吉尔斯把羊皮纸折起来放回怀中。 * 苏试并没有古雄想的那么穷,毕竟祭司院不是每天都会接济穷人的,闲暇时他会去打些零工。 他没有再当歌伶。 他对于唱歌唱着唱着突然发现有人跪在自己脚下流泪仰望有心理阴影。 而且神庙唱诗班只收男孩。 塞伦有不少酒店旅店都是寡妇经营的,苏试在几家店里找了端盘洗碗的工作。 这一天,他领到工资出来,走进狭隘脏污的陋巷,轻车熟路般地来到一间茅草房的窗洞前。屋内对墙有一个简陋的神龛,供奉着圣母画像。苏试挨在小窗口上,手指一弹,手中的铜币便飞出去,叮铃几声掉在壁龛中,正好落在圣像前。 等苏试在贫民区绕了一圈出来,他的钱袋便空空如也了。 周围寂静无声,大多数人都去工作了,他又小心避开行人,不叫人发现。 之前的回信,他已说明让西莉帮他做一件事—— 万人迷_308 散布关于少女拯救法国的预言,为他的出现铺路。 就如同施洗约翰预言基兰一般。 前晚,收到柳泽的消息,黑太子已经打到普鲁托,他便假装做了噩梦,又将“梦境”说给爱丽丝听。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等消息传到塞伦,至少得十天半个月,苏试利用时间差,试图给别人制造出自己能够预言未来,或者“神会给少女警示”的印象。 但这样做风险很大,他暂时只能“透露”给信任他的爱丽丝。 他希望西莉的努力会在将来让那些“中央贵族”对自己产生兴趣。而为了避免被当成异教徒烧死,他既要争取一般平民,也要在祭司院内赢得支持。 眼下他仍需等待合适的时机。 苏试边想边向祭司院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跟随。 古雄穿着斗篷,用围巾围住面容,这样的打扮在冬季并不引人注目。 他就像是躲在草丛里注视着羚羊的饥饿的豺狼,视线犹如一道光发射出去。 他扪心自问:我在干什么?我竟然离开神的圣所,来到这下贱的地方。 一定是这个该死的小贱人对我下了巫术,才叫我夜不能寐,甚至连自己的双脚也无法自控! 他看到少年的长袍长及脚踝,不像有些轻浮的女子,故意剪短裙摆,试图更多地露出她们的脚踝,展现她们的肌肤。他也不像那些搔首弄姿的女人故意扭动臀部走路,步态显得优美而自然。 但是古雄早已看穿一切——这是一种更高级的银荡! 那些庸俗女子的做作,迷惑的只是凡夫俗子的眼睛罢了。 而他的技巧更为高超! 表面上是因为简朴才穿着单薄的衣裳,其实是为了显露出他纤细优美的身段! 宽大不合身的衣袍,也充满心机地衬托出他的娇小!还有那小仙女般的飘逸! 更是在弯腰时,让垂落的布料隐约勾勒臀部的曲线,引出人的邪念! 那双迷人的眼睛,仿佛对男人并不关注,侧脸时却用白皙的手指别开耳边的金发,唇边抿着一点微笑,显得又典雅又娇俏,使人既不敢向他靠近,又想要将其肆意亵渎! 如此种种手段,分明是为了对付像他这样洁身自好又见多识广的男人所准备! 他,乃高贵的塞伦伯爵之子,塞伦镇即是以他父亲命名,他的父亲捐献土地,并在此建起一座双重祭司院,而他身为家中次子,年幼时便被送往翡钻大学深造,成年后便担任了塞伦祭司院的院长。近二十年来,他的虔诚吸引许多信徒在塞伦祭司院周围定居,塞伦镇由此更加繁荣。 他既是塞伦祭司院的院长,也是塞伦镇的主人。 并非那些小富家庭出身的、年幼时便被奉献给神,又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的祭司。 他岂会上当! 但他转眼一想,与他地位相当的祭司长、大祭司们,无不是情妇私生子无数,甚至偷情有夫之妇,更甚者染指男妓。 他有一个小情人,也无伤大雅…… 比起那些堕落不堪的人,他不知虔诚、纯洁多少倍! 这时,苏试突然停下脚步,侧了下身。 古雄赶紧站到墙边装出要随地小便的样子。 他撇过脸,看到苏试甩了下脚,甩出被踩到的鞋带,然后弯下腰去。 古雄几乎忍不住扑过去为他系鞋带。 这是条土夯的街,地面坑洼厉害的地方,还积着前两天的雨水。 就在苏试系鞋带的时候,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通”一下踩在对面的水洼里。 苏试身手敏捷地闪开,那骑手眨眼间掠出去十几码。 苏试觉得那背影有点眼熟,转过脸去正要仔细瞅,又听见“通”一声—— 古雄几乎要破口大骂。 水花四溅着扑了苏试一身,等他抬袖子擦了眼睛,就见黑马后面飞奔着一坨脏羊。 万人迷_309 那绵羊羊毛太多,体型如球,蹦过脏水后,肚子下的毛都黑黑的。 苏试也不好跟只羊计较,擦着脸往回走,听见背后传来马儿一路小跑的声音。 他一扭头就看到骑手从马上跳下来,正扯着缰绳,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他。 没见着人的时候,吉尔斯只想着把人找到;现在见到人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 虽然这小子看着一点没瘦,脸蛋儿都红润润的,可也不知道他这三个月是怎么过的,真怕他受委屈了。 吉尔斯上前一步叫道:“小壁……” 苏试却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吉尔斯:“?!” 吉尔斯赶紧牵着马跟在他身后,苏试撇了下脸说:“你别跟着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没看清你。”吉尔斯扯住苏试手臂道。 “……你都没叫我,你也没看见我!”他又给自己找场子,“我们扯平了。” “你在说什么?”苏试吃惊地抬眉,“我们认识吗?” 他上下打量一番吉尔斯,微笑着认真道:“这位老爷,我叫贞德,正在塞伦祭司院当值,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吧。” “哈?” 吉尔斯一脸蒙圈,“不是……你……” 吉尔斯这才注意到苏试穿着女祭童的装束,再仔细看看,发现眼前的姑娘和巴鲁确实有些不同,她的五官比巴鲁柔和,唇边淡淡的小胡子毛也没有了…… 吉尔斯,有点慌。 苏试挣了一下胳膊,没挣动。 他咬着唇又瞪了吉尔斯一眼,故意用少女音道:“放开我,你认错人了。” 吉尔斯茫然地松开手,苏试转身就要走。 “不行!” 吉尔斯急了,一把抱住苏试,脸埋进他的颈窝,蹭来蹭去、嗅来嗅去,然后抬起来一脸痛心疾首地斥责道,“就是你,我都闻出来了!” “啪。” 苏试紧抿着唇,扇了吉尔斯一巴掌。 不重,但吉尔斯完全震惊了。 苏试捂紧领口,仿佛被轻薄的少女,原本清淡的眉目,因染上薄怒而昳丽。 “下流!” 他转身跑开了。 怎么会不是呢?但确实不一样…… 吉尔斯又害怕又迷茫地往前跟了两步,空欢喜一场的心理落差特别大。 原本虎头虎脑很嚣张一个人,顿时变得跟瘪毛猫一样失魂落魄的。 看到苏试头也不回地跑开,吉尔斯都快哭了,他垂下头去准备离开,临走前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就见苏试正趴在墙上笑,笑得都发不出声来了。 苏试狂笑了一会儿,见吉尔斯没动静,有点奇怪。 他还以为会有友情破颜拳呢。 不过吉尔斯不敢认他,也让他对自己的演技有了信心。 苏试走过去,吉尔斯别开脸不看他。 他的眼睛带点泪花儿。 苏试也不笑了:“……这个玩笑很过分吗?” 万人迷_310 “……” 吉尔斯抬手擦了擦眼睛。 “……” 苏试沉默了一下,走近抱住他,给他拍拍背。 吉尔斯把他楼紧在怀里,哑声道:“你吓死我了。” 苏试讨好道:“吉尔,我很想你。” “嗯。” 吉尔斯用下颔蹭蹭他的头发,委屈地原谅了他。 “……” 嫉妒的视线灼穿空气, 尾随着苏试的古雄注视着这一切。 ※※※※※※※※※※※※※※※※※※※※ 卡文,卡到爆炸_(:3∠)_ 塞伦镇的名字不是随意取的,关键词【塞伦女巫】 第三十五章:下药 弗里西,约克莎莉文。 查理王太子所在香浓城堡附近城镇。 今日是布道日,神庙广场上人山人海。 在布道台上,一张橡木桌案后,站着一个清瘦的男人,他有一张英俊而忧郁的脸,却又洋溢着一种脆弱而浪漫的气质,他正举起双手向信徒们激情昂扬地喊道: “法兰西有大灾难了, 你可曾看见那行毁坏的可憎之人? 他们有魔鬼相助,使地荒凉。 你们的日子因他们必有灾难, 自从神创造万物直到如今, 并没有这样的灾难, 后来也必没有。” 他这是讲的英国。说到灾难,他激烈地捶打胸膛,仿佛痛苦不已。 人们不禁被他强烈的情绪感染,眼含热泪。 “但是我实话告诉你们, 神厌恶恶邻的大贪婪, 他要差遣天使, 把他的选民从四方招聚, 将那群恶鬼拔出本地 叫他们各归本业,各归故土。 他们若是不听,必有大难!” 他面容突然严肃阴沉,让听众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万人迷_311 眼神中都是小心翼翼的期待。 布道将要到达高潮。 黑袍祭司忧郁而严肃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包括因为抢不到位置而爬到四周围房顶上挤成一团的听众。 他猛地张开双臂,就像展翅的雄鹰,宽大的黑袍发出“哗啦”声。他仰头望天,众人只能看见他苍白的下颔: “神难道不曾预兆? 在天上写下他的圣谕? 在那些日子,那灾难以后, 太阳流血,白云在夜间放光, 众星摇动,似要从天上坠落, 这是神子降临的征……呜!” 他突然瞪大眼睛,踉跄退后,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苍白的脸庞涨出可怕的潮红。 众人都惊恐地瞪大眼睛,一口气也不敢喘息地望着他。 那祭司如同被闪电击中,浑身剧烈颤抖,仿佛他正在和一股神秘的力量抗争,他大叫一声: “我主!” 然后一屁股摔倒在布道台上,歇斯底里地高喊道: “你们这些黑太子派来的魔鬼!” 他在布道台上不断翻滚,不时地举起亮闪闪的银色十字架挥舞,仿佛用十字架发射出什么有能力的圣光,朝着看不见的恶鬼攻击着。 “你们害怕天使,就想要附我的身吗!” “我,雅仕莱格利斯,绝不屈服!” 他满脸愤怒地爬起来,急剧喘息着,仿佛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抓住了桌案上的银瓶,开始疯狂地洒圣水。 “来呀!来呀!” 他一脸勇敢而激愤地朝着空气挥洒圣水,步步向前逼近。 人们向两边退散开,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突然,他的视线掠动,仿佛恶魔从他眼前急速飞去,他瞳孔一缩,大吼一声: “魔鬼,远离这个善良的人!” 他提着圣水瓶,面目狰狞地扑过去,向着人群疯狂地洒圣水。 他挥舞手臂,咬牙切齿,艰辛的汗水从卷发中流下,但他的面容无所畏惧—— 他仿佛一个人在战斗! 众人纷纷四顾,但他们看不见魔鬼,便拼命互相挤压,向鸭子一样抻着脖子,希望自己的头能够被洒到圣水。 这时,大家不知从哪里听见尖细的惨叫声“啊~~~~~~”“呀~~~~~~~” 在那诡异的叫声停止后,黑袍祭司松了口气。 他划了个十字:“感谢神明!” 地上的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划十字,趴地感谢神明。 而他仿佛虚脱一般,踉跄后退几步,立刻有一个辅助祭司跑去搀扶他。 其他随行人员赶紧麻溜地抬着木栅栏过来,将这位年轻的黑袍祭司兜住,以免成群的听众拥挤过来要亲吻他的手或者祭袍。 上一次,由于没有经验,他的祭袍几乎被撕成碎片。 “您杀死了恶鬼。”身边的年轻辅祭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因为祭司院规定男祭之间不能有亲密的肢体接触,他有些害羞地搀扶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就大受欢迎的祭司。 “不,是神。” 万人迷_312 男神祭司露出睿智微笑,纯情小辅祭脸颊微红。 雅仕莱格利斯——西莉波纳感到自己是在用生命表演,累瘫。 * 太阳旅店。 游吟诗人充满磁性的嗓音道: “……美丽的法国少女就这样倒在了巫师梅林的怀中,她的鲜血染红了巫师的双手,梅林为这位拯救了自己性命的异国少女感到悲痛……” “梅林用额吻封住了少女的灵魂,这样她就不会被死神带走……” “梅林告诉少女,等到她醒来之时,将看到法兰西血流成河,英国人和法国人互相仇恨,只有她可以拯救法兰西,只有她可以使英国赎罪。” “少女闭上了眼睛,梅林就将她埋在一片橡树林旁……” 这几天,赛轮镇开始流传《梅林与少女》的故事。 绮丽又纯净的故事,令听众如痴如醉。 一旁的吉尔斯啃了一口刚从地窖里拿出来的梨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昂列也不知道他满意的是梨子,还是请来讲故事的游吟诗人。 蓝雅也在听着故事,一只手搁在松木桌上,鲜红的指甲,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 黑兜帽下的红唇露出诡艳的微笑。 她来到塞伦镇已有三天。 米诺。 苏试。 贞德。 她的笑容一阵扭曲,又一阵艳丽。 她恨不得他死呀。 但是她怎么舍得杀了他呢? 她压下心中的怨毒,让理智回笼。 他要是死了,她还怎么折磨他? 这三天来她摸清了他在塞伦镇的状况,但还没想清楚怎么才能令他痛苦,悲惨,痛不欲生。 毁容? 不,他们终究是要回到船上的,这具皮囊毁坏也只是一时,未必使人多么痛苦。 要刻在灵魂里,不能磨灭的才可以…… 背叛、凌/辱、肮脏、下贱…… 要那样才可以。 蓝雅抬头,透过遮掩的帽檐,看向坐在斜对面的朱璨。 他对他可真好啊。 明明失忆了不是吗? 所以并非出于队友关照,而是发自内心的呢。 一个贵族,却心甘情愿地替一个平民跑腿卖力。 多么感人的跨阶级的友情。 蓝雅低头微笑起来。 她想呀,对一个男人来说最大的侮辱是什么? 万人迷_313 被别的男人强煎,被许多男人强煎……那还不够有意思。 这要是被自己的朋友,被同船的队友强煎…… 可真有趣。 她忍不住笑起来:“呵呵呵呵呵呵~” 吉尔斯转过脸,眯了眯眼,看着角落里那个怪里怪气的女人。 妙曼的身材裹在漆黑衣袍中的女人端坐在角落,半张面容掩盖在兜帽之下,似乎感到了吉尔斯的注目,抬起手掩住了火红的唇。 吉尔斯见她是个孤身女人,便也不以为意,站起身,活动一下脖颈。他觉得怪无聊的,就向旅店二楼走去,准备睡个午觉。 吉尔斯站在房间里解皮带,身后的桌上放着昂列给他端过来的啤酒。 一道黑影从地板上滑过,滑上桌脚,延到桌面。 那黑影中腾出黑烟,一只苍白如鬼的手探出桌面,将药物洒入陶土杯中。 吉尔斯转过身来,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转身上了床。 那道缩在墙角的黑影便滑出了底下的门缝。 第三十六章:瞎捣蛋 “……莱斯大人,贞德约您……” 站在门外的虽然是陌生面孔,但因为穿着祭司院仆役的衣袍,吉尔斯便不疑有他,立刻整装出发了。 * 苏试坐着洗衣服的时候,一个妇女来到他身旁,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 “……莱斯大人请你过去……” 她是吉尔斯找来的专门用来彼此联络的女仆,因为苏试现在的身份不适合总是和男人待在一起。 苏试擦了擦手,将盆中的水端去倒进排污渠中。 ——祭司院有两条水渠,一条干净,供院内人日常取用,另一条则用于排污。 他此时只穿了一身灰色的旧袍,仍只是在腰间系了编织草绳,在宽大的衣服上勾勒出一抹纤细的腰身,外面还罩着一件有荷叶边的白围裙,端着洗衣木盆的样子不胜可爱。 古雄揭开一点窗帘,幽暗的眸光透过缝隙向光明的世界窥探。 他看见他纤白的小手揉搓着他的主祭祭袍,他感到身上这件祭袍也仿佛被他揉搓着,不禁伸手抚按在胸前,绞缩双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苏试将这件交待给自己洗净的院长祭袍涤荡一遍后,将其拧干。 “呼啦——” 祭袍被抛上杆子,他踮起脚,伸展腰身,去抚平布料上濡湿的褶皱。 古雄用饱含情鱼的视线将他观赏, 仿佛一个新婚的男子,注视着鲜嫩的小妻子。 他已经热切地感到,自己的内心已同他结婚。 但随即,他皱起眉,因为他看到苏试穿过晾衣场后,离开了祭司院。 在苏试走出祭司院的大门后,另一个身影立刻跟了上去,那是古雄的心腹手下……尽管如此,想到前几日的那个高大的骑士装扮的青年,古雄的脸色仍然阴沉,目中露出扭曲的蔑视。 一个自由骑士,又怎么比得上祭司长? 但是一想到那个强壮的青年是怎样把他的娇躯拥入怀中,肆意汲取他的体香,连日来又是怎样和他相会,不知往那白玉般的小耳边倾倒进去多少甜蜜私语……古雄不禁牙关咬紧,眼袋突出,像被激怒的笼中虎来回踱步,又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扑到床上一阵狂戳乱扎,发泄心中的怨恨。 他从枕下掏出那件偷窃来的内衣物,狂吻好一会儿,才压下几乎令他心绞痛的嫉恨之情。 * 万人迷_314 苏试穿过一片远离塞伦祭司院的树林,林中有一块起伏的草地,一道小溪从中穿过。 苏试转头四顾,寻找人影。 一道黑影在他脚后的草丛间来回旋舞,然后猛地扑出,一只苍白有力的手将一方厚帕捂紧他的口鼻。 “唔!” 一股浓烈刺激的味道令苏试头晕目眩,没一会儿,便四肢瘫软下去。 他的意识还是清晰的,只是变得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来到这偏远的地方,苏试并非毫无防范。但小心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反而更料想不到,敌人居然潜伏在脚下。 那个一身黑衣,面容不符合光学地隐藏在黑影中的男人将苏试放倒在一处缓坡上。 苏试察觉到男人一直没有呼吸。 男人伸手解开他的腰带,取下几枚外袍上的别针…… 冷风灌进苏试的衣襟,凌乱的衣襟半遮半掩在他的胸膛上,露出他纤细白皙的脖颈,一小截精美的锁骨,令人遐想的白皙肌肤,从一道迤逦凌乱的缝隙中透出。 呼吸间,肌肤的光晕,微微浮动, 活色生香。 苏试安静地躺在草地上,注视着男人。 他的脸也无法转动,只有一双湛眸睨向对方,猜测对方的意图。 男人化为一道蛇影消失在草丛的缝隙间。 苏试的目光掠过眼前的树梢,投向明媚的蓝天。 荒林、野地、宽衣、解带…… 个中意味,似乎不言而喻。 不过……是谁? 苏试不想为还未发生的事张皇失措,既然没有发生,一切就没有定数。 他双手摊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密林、灌木。阴冷的树影,覆盖落满枯叶的地面。 一片一片影,拭去一片一片光。 蓝雅注视着眼前的草地,南方的冬天,树木犹绿,眼前的草地也枯黄伴着翠绿。 蓝雅满意地注视着自己的作品—— 他本来就很美,但美得不够惹人遐想。 而现在,她知道没有男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黑袍中,她微笑的唇像燃烧的火焰。 哦,她当然知道,吉尔斯喜欢贞德。 经历过上一个世界,她不会再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已经学会分辨一个男人看另一个男人的眼神,流露出来的欣赏与快乐,是出于友情还是爱情。 她也知道,苏试并没有爱上巴兰、薛西斯或者朱璨中的任何一个。 她并不能确定他不是同性恋,但那并不重要。 正因为苏试并不喜欢朱璨,他自然不会希望被朱璨强煎。 而朱璨喜欢苏试,在眼前的诱惑和药物的刺激下,他也自然会忍不住屈服于内心和原始的双重渴望。 情药再怎么热烈,也不能让她直接操控对方的大脑,万一朱璨转身去找其他女人解决了呢?如果不是发现朱璨喜欢苏试,她还真的不能确定此举会万无一失呢。 蓝雅伸出双手抱紧自己,压抑住用力到发颤的呼吸。 万人迷_315 他不是和她抢男人吗? 那就像个女人一样被糙给她看看吧。 呵呵呵呵呵~ 地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听起来只是一匹马,马蹄轻快,应当只有一人。 但苏试不想冒险,他的眼前漂浮出光屏。 作为队长他可以使用两个道具,队长可以转借道具,也可以征用道具。因为他原只有一个道具,所以在游戏开始前,柳泽和西莉就已经和他说好,他可以从他们的储备道具中选一个使用。 只是道具选择后不能更换,他才一直只维持着“圣光护体”一个道具量。 马儿还没停稳,骑手已经长腿一扫,跨下马来,几步冲到苏试面前。 吉尔斯。 苏试一看到他就笑了,眼前的光屏也随之消散。 吉尔斯膝跪到他身边检查他的身体,见到他衣衫凌乱不堪,顿时脸黑,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他伸手拢紧苏试的衣襟,但找了半天没找到纽扣——金属扣也好,羊角扣也好,对平民来说太昂贵了。苏试的外衫都是用可以重复使用的几枚别针别住的。大少爷吉尔斯不禁手忙脚乱,手指不经意间滑过底下的肌肤,顿时一个激灵。 吉尔斯猛地脸色涨红——见鬼,怎么突然…… 苏试眨了眨眼,眼神流露出一点困惑,他现在舌头都不灵便的。 一阵吹来,撩乱苏试一侧的鬓发,他闭上了一只眼睛,唇边点缀一点微笑,另一只眼睛看着吉尔斯,长长的睫毛仿佛也被风抚动了……呼吸间,脖颈如白色天鹅绒起伏,衣襟中滑出一段锁骨。 吉尔斯看着他,只觉口干舌燥,呼吸更加急促。 他辛苦地弯下脊背,揪住了草皮。 他面部紧绷,脸色潮红。 苏试的视线从吉尔斯的脸庞上往下移…… 吉尔斯慌忙用双手挡住下方。 苏试了然。 吉尔斯连耳朵都烫红了,不敢直视苏试。 他既想夺路而逃,又担心苏试的状况走不开;既怕苏试误会,又怕自己控制不住,羞窘、慌乱、心虚之情交杂混乱…… 一时热汗从额上颗颗滚落,如雨下。 苏试倒十分淡定,看着吉尔斯动了动唇。 “……什么?” 吉尔斯趴过去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 苏试从唇中逸出一点声音:“脖子有点痒。” 风拂动他的金发,发梢挠着他的脖颈。 吉尔斯托起他的后颈,为他将头发向脑后梳拢,又替他将几缕鬓发别到耳后。 他低低地喘息着,贴在苏试颈后的手掌炙烫得惊人。 原先骑马的时候,吉尔斯已感到身体燥热,当时他只以为是骑马运动剧烈导致…… 现下在努力冷静的间隙,他已经回过味来,下药者的龌龊意图。 他看苏试静静地望着他,只哑声道: “别怕。” 苏试微微一笑。 吉尔斯死扛住,抱起苏试,走向一边的马匹。 万人迷_316 但是这药,后劲热烈。 只几步路,汗水跟小溪似的淌下吉尔斯的脊背,便是下颔也悬起了汗珠。 更是觉得意识逐渐模糊,头昏脑涨起来…… 吉尔斯实在撑不住,跄踉几步,将苏试放回草地,然后“哗啦”一声跳进了旁边的小溪。 小溪十分之浅,只不过没膝,吉尔斯干脆坐在里面。 冬天溪水寒彻骨,也着实让他清爽了一把。 不过他浅麦色的肌肤上,仍然透着不自然的红潮,便是脖颈也青筋浮动,微微泛红着。 苏试脑袋朝着溪水的方向躺在一边,自然看不见吉尔斯了。 只听见伴随着溪水涌动,传来压抑的声音。 过了这一会儿功夫,苏试身上那种让他半身不遂的怪药的药效,也似乎退去了一些,他勉强可以说话了: “你怎样了?” “……我没事。” 吉尔斯闷喘着道。 因为觉得丢脸,口气还有点不高兴。 “需不需要我帮忙?” 苏试也不等他回应,清了清嗓子,开始用少女音发声,“啊……啊……吉尔哥哥……嗯……” “哗啦!” 身后传来溪水响动声,吉尔斯半身扑上草地,一手捂住苏试的嘴,脸涨得潮红: “闭嘴!不需要!” 帮什么倒忙!瞎捣蛋! 苏试在他掌心下笑起来,脖颈到锁骨的曲线都起伏颤抖起来。 吉尔斯被他笑得整颗心都软了,全身上下只有一处是应的。 他本来觉得又难堪又丢脸,怕苏试感到恶心、排斥,但现在心情放松下来。 “哼。” 他发出嫌弃的声音,却干脆趴在草地上,靠在苏试身边。 苏试稍微转动了一下僵麻的脖颈。 吉尔斯凑向他,用额角贴着他的额角。 苏试听见他灼热的呼吸,他的汗水也从苏试的额角滑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吉尔斯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艰辛,几乎痛苦了。 苏试的内心十分平静,但感到有一种温和的波澜…… 好像是感动,似喜悦……但又不准确。 吉尔斯不禁伸手握住了苏试的手,意乱情迷间偷偷亲了一下他的头发。 苏试用力调动发麻的手指,回握住吉尔斯滚烫的手。 片刻后,缓声道: “吉尔,你真好。” 他感到他在脸颊边颤抖。 ※※※※※※※※※※※※※※※※※※※※ 跑步前进 万人迷_317 成功憋死一个吉少爷 第三十七章:魔盒 苏试让吉尔斯用别针扎自己的指尖。 都说十指连心,这确实加快了苏试恢复知觉的速度。 但行动间仍然带着强烈的僵麻感。 按照苏试的理解,不管对手是谁,跟他有无仇怨,既然“他”选择这种羞辱的方式,那么必定亲临现场,否则何以保证计划落实,又怎能获得心理快感? 为了吊对方胃口,苏试抬起脖颈,对吉尔斯道: “你想吻我吗?” 他跪坐在吉尔斯面前,衣襟松散开来,敞露出精美的锁骨。 衣料缱绻之间,露出一点少年纤薄的胸膛,看来如凝脂、似白雪。 “……!” 吉尔头皮发麻,顿感肾虚。 苏试向他倾了一下脖,衣衫充满流坠感地垂坠下来,无声地催促一般。 吉尔斯抬起发颤的手,怂怂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苏试趁势凑向他,又伸出双臂搂住他,在他胸前偎紧。 “……” 吉尔斯一脸被空茫的表情。 一阵风吹过,苏试在吉尔斯怀中微微一颤,吉尔斯下意识地抱紧他,一只手便握上他纤薄的削肩…… 吉尔斯闷哼一声。 苏试问道:“怎么了?” 吉尔斯郁闷道:“我流鼻血了。” 苏试抬手用袖子给他擦,吉尔斯乖乖配合着仰着脸。 这会儿功夫,手指动作间,苏试感到麻痹感已消散多半,便提醒吉尔斯道: “有人。” 吉尔斯顿时竖起耳朵听风扫草叶的声音,眼神凶悍、敏锐如虎豹。 蓦然脸色一变,在苏试松手的当儿,便如虎扑出,向一边的树林冲去! “咔——” 脚下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蓝雅转身逃跑,与此同时,在她身后,三团黑影在地面凝聚,吞噬幽暗林地上的细碎光斑。黑影分为两路,分别向吉尔斯和苏试袭去。 又有一个黑影在她身旁显现,抱起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向远处马匹。 “砰!” 吉尔斯一脚踹飞腾地而起的刺客,那刺客飞撞向树干,却没有发出声响,而是在一瞬间融入了阴影中。吉尔斯一刀横劈树干,树木哗啦倒下,影子状态的刺客却毫发无损。 苏试正向吉尔斯的方向赶去,一道黑影在他身后追随,细长的黑影逐渐扩大成人形——看上去就像一个握着匕首的男人的影子。 苏试猛然顿住脚步,向后甩手,木刃刺入半截身子出土的刺客的头颅骨缝。 那刺客瞬间化为黑烟消散。 林中暗影斑驳,影化的刺客踪迹难觅。 万人迷_318 黑影不时爬上树干,猛地扑出偷袭吉尔斯,一击之后,又绝不恋战,转瞬便又没入土中。 吉尔斯似被困住了。 他眯了眯眼,佯装追赶蓝雅,全力猛冲,那两道黑影紧随,急于阻拦。 吉尔斯倏然扭腰挥刀,将冒头的两个黑影干掉。 披着黑色斗篷的头颅从身躯上飞落,但转瞬间,又与之一道散为黑气,飘散殆尽。 那掩藏半截身体的泥土,也接连冒出黑气,散了个干净。 ——这些影子刺客,影子状态可以躲避物理伤害,但人体状态则不能。 吉尔斯吹了声口哨,黑色的战马如闪电般机敏地向他跑去。 蓝雅已经爬上马背,见状忍痛又放出四名影子刺客,去阻拦吉尔斯,自己则一夹马腹,鞭马逃离。 四名黑影刺客与吉尔斯交手,眼见不敌,其中一名便转而去攻苏试。 苏试药效未散,身手不灵便,与之滚落缠斗起来。 那刺客翻身为上,掐住苏试脖颈,片刻却又浑身瘫软的倒毙,脑后、脖颈和脊椎被钉上三枚飞刀。 苏试握住吉尔斯伸过来的手,从地上给拉起身。 “跑了。” 吉尔斯皱眉。 他又怕不知道从哪儿又冒出这些怪东西,到底没去追那黑衣女人。 只准备回去后,在塞伦镇搜查一番。 * 在一间脏污的小酒馆的阁楼间里,蓝雅蒙上小窗口的麻布,才坐到床板上喘了口气。 她打开系统看了看道具: 影子刺客5/12:两名(可用);三名(锁定) “影子刺客”是歧鸦暂时转借给她的,这套道具本来一共有120名刺客,但由于世界限定,缩水成12个,现在死了七个,只剩下五个。而剩下可用的两个,也只能用十分钟,用来自保都勉强。 蓝雅的脸色顿时难看。 她本想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地折磨苏试,但现在她的损失让她没办法在此地多做逗留了。想到这可能还会使歧鸦感到不快,她心中亦是一阵害怕。 黑船就像一个小小的社会,一共分为三个等级。 高级船员住在贵宾舱,中级船员住在普通舱,而下级船员在甲板底下过着无序、混乱的生活。 贵宾舱住着黑船的精英,他们向普通舱的船员征取固定“贡奉”保证他们的安全,又收取一定的“任务奖励提成”,为他们安排世界任务。 至于下级船员,通常被精英们视为“废物”或者“罪犯”,分配给他们的也多是低级恐怖世界。 而作为新人,蓝雅目前还在受庇护的“新人区”,一旦过了新人期,她就要根据自己的表现被分配到这三个舱中的一个。 歧鸦虽然并不是什么嗜血暴力狂,但他就是黑船的法律,掌控着整条黑船人的前途与生死。 “……” 蓝雅不禁抿紧唇。 她用意识滑动道具备选页面。 她的道具多是魅力道具,唯一一个具有杀伤力的道具,她本来是不想用的…… 蓝雅的意识停留在界面中的一个黑色银纹魔盒上—— 潘多拉魔盒(小)(1/12):淫玉、杀人、贪婪……打开魔盒,将随机释放出邪恶的灾祸。 预计覆盖面积:整个塞伦镇。 预计覆盖人群:两到四万人。 万人迷_319 预计时效:一个月。 当蓝雅选择道具后,一个黑色的魔盒凭空浮现在她眼前。 蓝雅抓住魔盒,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战栗。 她知道只要她打开魔盒,塞伦镇的镇民很快就会被诅咒,整座小镇将化为人间地狱…… 她要他不得好死。 蓝雅敛住呼吸,打开潘多拉魔盒。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魔盒显得十分安静,只有一股黑雾从中飘出,散入空气,然后消失不见。 空气中响起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您已成功向塞伦镇释放‘瘟疫’——‘黑死病’。” 第三十八章:因爱生恨 早在蓝雅逃出树林之前,便有一个男人匆匆跑回祭司院方向—— “……果然不出所料,‘她’与那男人私会,那男的一见到‘她’,就伸出双手一通乱摸……” “……” 古雄犀利的薄唇紧抿,高高的眉骨下,一双深灰色的眼睛仿佛要喷出熊熊火焰!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不可抑止地怒吼道: “这个下贱的妖精!这个银荡的女巫!” 这个银贱的女人,出身卑微,还跟男人勾勾搭搭!他就是给他洗脚也不配! 他倏然转身,仿佛要用双眼将眼前人吞噬,咬牙切齿地道: “你的眼睛为什么色眯眯的!” 他仇视着自己的手下。 那人连忙唯唯诺诺道:“我怕被他们发现,并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眺了一眼……我看到他们躺在一起,就赶紧回来找您……” 躺在一起! 那混蛋下流的臭骑士和他娇滴滴的小绵羊! 躺在一起!! 何等银荡的画面!! 古雄的脸就像中风一样抽搐,他转身一拳捶在墙壁上,拳头在黑石砖上打出了血,他竟似不觉得痛一般,将那线人吓了一跳,忙献殷勤道: “主祭大人,我们是不是赶去捉奸?” 说着露出猥琐的笑容。 “你这头该下地狱的驴!”古雄恨得掐住他的脖子,直掐得他口眼歪斜,口吐白沫,“来来回回一个小时!该干的事儿早就干完了!” 他拼命地摇晃手中的蠢货,在他快窒息之前又把他甩开。 他的双手仍在空气中抽搐般地舞动……他更想要掐的是那个下等骑士的脖颈! 卖力气的武夫,不过是贵族的家臣,一个二等人罢了! 若是没有主人,更是不名一文!怎可和神圣的祭司长相提并论! 脑袋空空,怎么比得上他饱读诗书! 可这世间,银娃偏爱荡夫! 他用力地瞪着双眼,死死盯着想象中的仇敌,牙齿像碎石一样在他干瘦的脸颊内响动,面容也随之不断地扭曲着。 万人迷_320 嫉妒使他丑陋,他的行为即将丑陋。 * 太阳旅店,客房。 吉尔斯以手撑脸发着呆。 在整个塞伦镇,昂列大概是除了吉尔斯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苏试是男身的。 自从下午去见了达克少……贞德姑娘,回来后少爷整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也不对,仔细想想,自从少爷遇见达克少爷之后,就开始变样了。 以前虽然有人调侃吉尔斯少爷有“厌女症”,但昂列知道,他对女人粗暴,只是实在看不上眼罢了。要是换成男人对他打情骂俏,下场只会更惨——曾经有怀疑少爷“好那口”又自恃美貌的男仆试图挑逗少爷,直接被一脚踹断好几根肋骨。 此时,昂列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但他不敢说,憋得慌。 吉尔斯却回过了神来,看着昂列,只是视线仿佛落在什么虚无的远处,自言自语般地问道: “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哈?” * 就在吉尔斯一脸深沉地怀疑苏试是同性恋,对他有想法的时候,在回祭司院的途中,苏试被两个祭司绑架了。 苏试被掩人耳目地送入祭司院院长住所下的地窖内。 他的双手被束在身后,连着身体一起被捆绑个结实,又被挂上墙边的木十字架上——以用绳索将木十字与脖颈捆缠在一起的方式。 苏试困惑地看着眼前穿着白色祭袍的祭司院院长,显然预料不到会是这样的人对自己下手。 “……为什么?” “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祭司大人?” 古雄看着他这幅样子,怒火中烧! 仿佛一个丈夫回家抓到偷情的妻子,而妻子还死不悔改,还想要装作无辜蒙混过关一样! “你问我这些问题,难道是还把自己当成什么清纯圣女吗?!” 他抽出鞭子,发泄地挥舞出去,鞭笞眼前这具银荡的肉体! “你让地狱之火炙烤我的夏体,却承欢在别的男人身下!” 他想到他袒露出美丽的胸膛,如何与那骑士交缠,如何伸吟,又如何款款扭动他纤细的腰身……他的身躯与头颅就一半浸在极地冰寒的雪水中,一半在烈焰中灼烧! 苏试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毕竟,在此之前,与古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虽然古雄并不待见他,但也算不上针对。 而现在,又莫名其妙地把他抓起来抽打,他怎么能想到对方是爱上了他呢! 这得多自恋才能有这样奇妙的联想! 苏试吃力地扭脸避开,绳索就像一圈圈项链套在他的脖颈上,此刻正勒住他白皙的脖颈,令他呼吸困难。鞭影像一道狂舞的蛇影,一闪而过,“啪”,顿时在他的半张脸上留下血痕。 一道鲜血随之飞溅出来,点点沾在古雄的白色祭袍上。 古雄怔愣住,右手还紧紧捏着鞭子,一时间昏暗的石室内只有压抑的喘息声。 烛火在湿冷的空气中燃烧,橘色的火焰映照着少年绝美脸庞上的伤痕,令人心碎,又令人心动。 苏试转回脸来,看着古雄,惊讶地发现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他沉思片刻,仍然无解,因而柔静地注视着古雄,缓声问道: “您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万人迷_321 古雄浑身猛然一阵颤栗。 苏试又问道: “只是单纯地为了折磨我吗?” “你恨我吗?” 说到这儿,他浅浅地笑了。 他脸庞还沾着血,烛火将刑具的鬼影投到他的脚下,面对着面目狰狞的对他施暴的男人,也依然微笑起来,就像一朵莲花在水中缓缓绽放……这就使那一句“你恨我吗”,听来就像“你爱我吗”一般。 但古雄知道他是有理由这样笑的。 因为他生来就是被人爱的!他本应当将他的肌肤处处吻! “你以为我想伤害你吗?”古雄不禁落下泪来,跪到苏试的面前,痛苦地仰望着他,“我宁愿把烧烫的蜡烛油一滴一滴地往我自己头上滴,也不愿意损害你的一根头发呀!哦,那美丽的金发!” “看看,我都干了什么?” 他膝行爬向苏试,一把搂住他的双腿,“心爱的人儿啊!你来鞭打我吧!你来捆绑我吧!随你怎么干我都行!就让我做你的奴隶吧!” 他将脸贴向那交缠绳网的长袍, 又吻那长袍: “行行好,爱爱我吧!” “没有你的芳影慰藉,祈祷书又有什么意思?” “圣膏的馥郁,又怎么比得上你肌肤的芬芳?” “过往的一切就让它过去,让我们重新开始,以忠诚为誓,探索彼此的灵魂!” “就让我同你结婚,就在此时,就在此刻,让我与你共度良宵!” “让我做你销魂之体的俘虏,做你的家臣,你的奴仆!尽心尽力地在床榻上将你侍奉!” “你会发现我比那个粗鲁蛮横的骑士要好上许多,”他用炙热的胸膛依偎苏试的小腿,“我可以用珠宝装饰你的肌肤,为你的草席浸满没药。阳光草地亦或者黄金白银,都随你选择……我比他拥有更多财富,也比他更为高贵……除了头发,我还有哪点比不上他?” 苏试此刻已经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他在说谁,因而只是道: “你比不上。” 虔诚的面容扭曲,古雄银荡又恶毒的目光将他凝视,随即猛然起身,用匕首割断他颈后的绳索,又将他一把扛起,扔在床榻上。 苏试在床上翻滚两圈,侧身躺在正中,双手被压在了腰下。 他的双腿也被绳索束缚,不要说挣扎,便是连扭动一下也困难。 古雄发出猥琐而淫邪的笑声: “没有比过你怎么知道比得上,也许试过你会更喜欢呢!” 苏试轻哼一声: “侍奉神的祭司,都像你这般肖想着女人的肉体吗?” 古雄喘息着爬上床,跪在一边,又将他那双小腿搁到自己的腿上。 “那些庸脂俗粉何曾入我胸怀?是你啊,都是你啊!你这个罪人!” 他捧起脚苏试的脚一阵亲吻,“你这个折磨人的小天使!银荡的小天使!” 嘴唇滚热地贴在他的脚踝、脚背、脚掌心。 那感觉如黏腻的鼻涕虫爬过肌肤,只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苏试调整了一下姿态,让自己躺得舒服些,才道: “过来。” 古雄听到这一声呼唤,情难自禁地扑过去将他抱住,把嘴贴向他的嘴。 苏试一扭脸,他的唇就落在了耳畔。 万人迷_322 古雄对着那处肌肤狂吮。 苏试又道:“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主动让古雄浑身战栗,感到玉火正猛攻着他的夏体!他按捺住激情,将耳朵凑向苏试,渴望听到一些娇气的甜言蜜语,就是颐指气使也行! 但苏试猛地一口咬住了他的脖颈,死死咬住。 “啊啊啊啊啊啊——!” 古雄大叫一声,滚下地去,用手一抹,满手是血。 苏试转脸啐了口血水。 古雄的双目瞪着他,怒火使他的眉毛也痉挛起来。 “你这卑贱的娼妇!我是何等样的人!你是何等样的人!” 古雄的一只眼中射出憎恨,一只眼中射出爱欲,两道视线蛇一般在苏试身上绞缩着! “我,塞伦伯爵之子,高贵的祭司,是一个拥有七座祭司院的男人! 而你不过是个低贱的流民!一无所有的贫女! 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爱!? 你与我天差地别!竟凭什么敢拒绝我的垂怜?!” 他重新扑上床,淫手拿着匕首,透过绳索空隙,割着苏试的衣袍。 怒火烧红了他的老脸,他发出狼一样的嚎叫声。 “如果我爱上一个女孩,我永远不会捆绑她,强迫她,侮辱她……不会将她从光明的世界劫持,”苏试的目光从漆黑的地窖天花板上落下——长长的睫毛也像羽毛一样从空气中飘落——最终望进古雄的双眼,“我永远、这辈子也不会那样做,这就是我与你一生的区别。” “……” “叮”,匕首掉落在床榻上,古雄深缓地喘着气,但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少年那双蓝色的眼睛,无比柔和、宁静,但他只感到自己的心落入了漆黑的地窖深井之中。 因为此时此刻,他那么清晰地意识到,他拒绝的不是他的外貌、年龄,不是他的财富、地位,不是学识,也不是那件与凡俗隔阂的祭袍,而是他的灵魂。 有一瞬间,他几乎伤心地落泪。 但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你这个又蠢又疯的丫头,你是被那个骑士蒙蔽了双眼!” 他爬起来,冷酷地抚平自己的祭袍,“你以为他会在意你的生死吗?你以为他能救你吗?我徒劳地想要将你从魔鬼的手中解救,徒劳地让你避免落入贱男人的陷阱……” 冰冷的火焰灼烧他的心,嫉妒已使他焚毁。 “既然你不领情,那么,” 他的双眼中布满更多肮脏的憎恨,嘴边挤压着一抹狞笑: “你就去死吧!” ※※※※※※※※※※※※※※※※※※※※ 我为古雄熬的夜(黑眼圈) 吉尔斯已经成功从小学恋爱班毕业,升学到了初中恋爱班 第三十九章:女巫 1429年塞伦镇的春天,要比法兰西北部地区暖和的多,平民们能节约不少买干柴的花销。 黄昏时刻,当神庙报时的钟声敲响,便宣告了一天的繁忙就此终结。 这是一天难得的惬意时光,帮工们也许会去酒馆里喝两杯,而年轻的单身汉也许会玩玩骰子游戏,或结伴去季女那儿找乐子。 一所房屋前的空地上,小提琴声重复着欢快的悠扬,年轻的妇女和少女们在牛棚前手拉手跳舞,脚步灵活旋转,裙摆迷人地荡漾,她们正享受着一天最美妙的时光。 万人迷_323 一名路过的女乞儿向她们乞讨,但没有人理睬她。 “行行好吧!” 她向着宾客们大叫,换来了一通呵斥。 那乞儿便一边沿着篱笆走开,一边嘀嘀咕咕起来: “美丽的女巫惑人心, 又冷又热呀,痛苦不堪; 美丽的女巫惑人心, 皮肤发紫呀,献祭魔王。” 靠近的年轻妇女虽然听不清她念叨什么,但料想不是什么吉利话,便怒气冲冲地冲到栅栏边,谩骂着驱赶那乞儿。 其他少女也有人帮着骂道:“滚开吧,你这脏东西!” 等那乞儿离开,女人们很快又沉浸在舞蹈的欢乐中,忘记了刚才短暂的不快。夕阳落下后,她们都各自尽兴地回了家。 但很快,其中有两个少女出现了奇怪的病症—— 她们浑身发热又冷得发抖,腋窝下也出现了疼痛的肿块。整个人又犯恶心,又头痛不堪。 这病来得极快,事先毫无预兆,而在病发第二天,这些姑娘身上的肿块流脓,嘴里也开始咳出鲜血,已经虚弱到不能下床。 家人们将女孩送到祭司医院,但治疗并不见效,第三天她们就死了。 然而一切没有结束,还只是刚刚开始——女孩周围的邻居家庭中,也开始出现相似病症。 恐惧攫住人们的心。 这就不得不使人们对她们产生怨恨和猜忌——是不是这些姑娘行为不检点,与魔鬼私通,或者惹怒了神明? 但女孩们的家人随即跳出来指控了那名女乞儿,认为是她当初在路过时,只因为得不到施舍,便狠心对女孩们下了诅咒。 那个女乞丐出于恐惧,主动前往神庙自首,向审判祭司承认了罪行—— 有一天晚上她走在漆黑的街上,看到了一个一身黑衣的女人凭空出现在了面前,只听那女人用夜枭般的声音怪笑着唱道: “美丽的巫师惑人心, 又冷又热呀,痛苦不堪; 美丽的巫师惑人心, 皮肤发紫呀,献祭魔王。” 女乞儿吓得浑身发抖,怀疑自己看到了女巫。那女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她的声音仍然留在夜空中。 她告诉女乞儿道:“任何听见这首歌谣的人,必须每天将它念诵十遍,不然就会有灾祸发生。” 她承认自己在讨布施时对在场的妇女们念了这首童谣,但她并非有心诅咒,她以为她们听不清这歌谣,就不会使诅咒应验。 这首童谣起先在塞伦镇开始流传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现在联想到这几日来出现的怪病,人们不禁毛骨悚然。 人们意识到有邪恶的力量入侵了塞伦镇,女巫正在对他们施法。 他们离开神庙后,逃回家中,关门闭户,试图将女巫的邪恶阴谋阻挡在门外。 一天后,人们透过窗户门缝窥探丧事,看到从邻居家中抬出来一具又一具缠绕着裹尸布的尸体,他们数清邻人家中的那些病人都死去了后,便松了口气,以为获得了安全。 他们开始有兴致聊一聊那些病人为何遭了这报应,转身看向身边的妻子,或者孩子,就看到他们的颈部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长出了核桃大的瘤块。 …… 恐慌在塞伦镇蔓延。 * 在几年前的黑死病大爆发中,塞伦镇躲过一劫。 万人迷_324 闭塞的环境让民众对这种烈性传染病了解不深,但作为祭司长的古雄和祭司院长老们却是知晓的—— 此病无药可治,一旦染上,三天内即亡毙。 更可怕的是,它似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它不知从何而来,但只要一和病人接触,多健康的人,也要如干草碰了火星,很快就跟着染上病。和病人说话、挨着他们的肌肤,甚至只是触碰他们使用过的东西,也会让人遭殃。就连牲口也不能幸免,若不幸吃了染病的猪肉羊肉,顷刻间就会病倒。 古雄当机立断,将收容病人的祭司医院隔离,又在远离祭司院的地方修缮了几座破落宅邸,临时充当疫病所,叫病人家属都将病人送到那里去。 但医院的祭司医生也很快得病,引发了祭司们的惶恐。他们唯恐沾病,不再愿意接触病人,谁要请他们治病,就必须单独支付1个大埃居,隔了一天便又涨到1个金克朗。 祭司院平日里收取信徒捐赠,征收什一税,此刻想要完全置身事外,自然不能。尤其祭司院掌管着丧葬墓地,免不了要和病尸和死者家属打交道。 为了避免被传染疾病,这些祭司外出时,便纷纷穿戴上了严密的“套装”—— 大沿礼帽;镶着玻璃镜片的黑色皮头套;鸟嘴型的口罩,里面通气的小孔用草药袋过滤;扎得紧紧的皮手套、皮靴;打过蜡的长袍长裤。又在手上拿着一根棍子,用来鞭打病人,以便他们为自己赎罪,获得救赎。 他们被称为鸟嘴祭司。 祭司们龟缩在祭司院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外出,祈祷、布道被交给没有经验的年轻祭司主持,外部的一概命令,只管叫俗家信徒去执行。甚至后来,连“鸟嘴祭司”也用金钱聘用了。 这令民众感到不满。 祭司院中的气氛也越发压抑,长老们开始商讨是否暂时离开塞伦镇,而将祭司院托付给年轻一代,对他们委以重任。 但古雄也知道,此举必然会降低他在祭司院的声望,使祭司院分裂为两派。 塞伦祭司院是他所掌管的规模最大的一所祭司院,他并不愿意放权。 塞伦镇的局面很快进一步恶化—— 那些穷极潦倒的人,一旦感到自己出现此病症状,就开始不管不顾,行为癫狂了。他们叫嚣着冲进富裕人家,抢掠值钱的东西,喝光地窖里的美酒,一旦主人家谁想反抗,他们还要自己割腕洒血,用“毒血”攻击对方。 这也令镇民们互相仇视。 “美丽的巫师惑人心, 又冷又热呀,痛苦不堪; 美丽的巫师惑人心, 皮肤发紫呀,献祭魔王。” 越来越多的人惊恐地发现,那些病死的人,正应验了歌谣所说的—— 发病时,又冷又热,痛苦不堪;而临终时,皮肤呈现黑紫色。 这使他们开始深深地坚信—— 塞伦镇被诅咒了,诅咒它的是女巫,要把女巫找出来杀掉! 第四十章:审判 镇民们正在自发地搜寻邪恶的女巫。 神庙收到了无数明里的指控和暗地里的举报。 古雄和一干长老祭司们坐在一起商议——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飞来飞去的女巫,很明显这是一起犯罪事件——有一个邪恶的犹太女人在井水或者河水里投毒了。” “然后她再特意地去告诉一个女乞儿,自己是一个女巫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她听从了犹太医生的吩咐去投毒,然后为了转移注意力,让人们以为那是女巫干的好事!” “不,这是神明的怒火,在地上燃烧。” “不管是什么,如果祭司院在面对大瘟疫时毫无作为,会极大地动摇人们的信仰。” “……尽管我们都知道一切无济于事,但总得尽力而为。” 万人迷_325 “据我所知,在瘟疫到来之前,诅咒的童谣就已经在塞伦镇流传了,乞丐和流浪汉都说看到过一个邪恶的年轻女子,那么不管是不是巫术,肯定与女人有关。” “针对女人展开调查,不管怎么说,大方向是没错的。” 他们开始查看手头记录在案的被举报的女巫—— “十字街的海伦娜,被六个女人举报是女巫,她们曾听到她一个人在空院子里对着空气说话,就好像面前站着一个人似的。” “海伦娜?我记得那是一个漂亮姑娘,她的丈夫是个富商,光凭这一点可没办法判定她有罪。” “还有面包店的老板娘绿蒂,一个有钱的寡妇,她的小叔子举报她是女巫。” “哼,如果她承认罪名,财产可是要充公的。” “不过那些被周围的人憎恨的女人,还是值得注意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也许正是她们做过什么恶事,才惹来邻人的厌恶……” “现在人们都相信一切是女巫所为,已经有一些老太婆和独居的女人被擅自当成女巫打死了……” “我们必须介入,进行正规的审判,避免无辜者,因为这样残忍的行为遭到迫害。只有神庙才能鉴定谁是女巫,那些愚民恣意行事,只会让事情变得一团糟。” “……” 就在身负重任的祭司们删选可疑人的名单时,房门被敲响了。 * 一连五天找不到苏试,吉尔斯快急疯了。 他首先派人搜查整座塞伦镇,在一无所获之后,亲自带人到祭司院来,一个一个地排查和苏试接触过的人,看看是否有谁与他结怨或是其他。 他首先强迫女祭司院院长配合他的行为,这自然惊动了古雄。 但贞德好歹算是祭司院的“工作人员”,现在失踪了,古雄怕被吉尔斯怀疑,也不好明显地阻拦他找人,十分假惺惺地配合。 昂列负责询问,吉尔斯坐在一边紧抿着双唇。 一个又一个人过去,吉尔斯的面色越发阴沉。 联想到前几天的影子刺客,他不能不产生坏的预感。 昂列对吉尔斯摇摇头,吉尔斯对他勾了勾手。昂列走到身边后,吉尔斯对着他耳语一番。 昂列便对几个祭司院中的人道: “谁能提供贞德的消息,我们少爷愿意奖励他2000苏。” 吉尔斯带人离开, 古雄的目光嫉妒地追随着他—— 英俊的脸,强健的体魄。 想到苏试说的那句“你比不上他”,古雄更是对眼前人充满了憎恨。 他又是如此在意他,想必定然是将他搂在怀中好好地疼爱了一番吧? 也一定舍不得离开那娇躯,忍不住在那上面烙满自己的吻吧? 他比他更年轻,黑发更浓密,而且出手阔绰,更符合聆听《亚瑟王》的故事的乡下女孩对男人的幻想。 而哪个女孩会冒着对神明的大不敬,去幻想与祭司共舞呢? 但是他得不到的,他也休想得到。 * 古雄点燃地窖内的蜡烛,烛火叨扰了侧蜷在床榻上的人儿,他白皙的脚踝滑过铺在干草垫上的天鹅绒褥面。 一张木桌搁在床榻前。 古雄将一盏装着蜡烛的陶罐,连同饭菜篮一起放在桌上。 苏试灵活地滚到床边,再双腿一落,坐在了床沿上。 古雄将饭菜端出来:“看看,都是你喜欢吃的,香软的白面包、火腿片……” 万人迷_326 “……” 苏试并没有搭理他,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几天,已经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古雄坐到他身边,用勺子舀起一口汤汁喂到他嘴边: “尝尝看,这鲜美的蘑菇浓汤……” 苏试低头把汤喝了。 神色淡然,仿佛古雄是空气。 “……” 古雄抿紧唇,喂汤的手不禁粗暴起来,苏试来不及舔净,奶汁淌下唇角。 古雄心神一荡,就想要凑过去亲吻他。 苏试便一转头,趴在桌上,金发散落在棕黄的桌面。 古雄只觉他娇俏可爱,和外面的蠢女泼妇好不一样,不禁柔声哄骗道: “你爱那骑士什么呢?不过短短几天,他已移情别恋,另结新欢,把你抛诸脑后啦!你这个可怜的小傻瓜!” 苏试闻声转脸,依然枕在桌上,抬眼睨他,唇角勾起一点懒得争辩的笑意。 这令古雄不胜羞恼: “怎么,你就是如此信任他吗?难道一个骑士在守贞上会胜过一个祭司吗?!比起来,难道不是我更愿意一心一意地待你吗?坚守童男身三十八年的我,经受过不知多少□□的考验!你这个夺走我内心的初贞,却又对我弃若敝履的狠心肠的小人儿!” 苏试只是无聊到犯困般地眨了下眼。 “……是了,你自恃美貌,便以为没有男人能逃脱你的掌心。” 古雄既爱又恨地看着他那张美丽的脸,“你对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谁若被你看上一眼,就觉得是天大的荣幸。” 他举起桌上那盏蜡烛,向苏试倾身靠近: “要是我将这张神赐的脸烧毁,你猜他还会不会看你一眼?” “……” 苏试只是看他。 古雄脸颊边的松弛肌肉一阵抽紧,他一把扯住苏试的金发将他拎起来,另一手将陶罐中的火焰递出去,递向那洁白如玉的脸庞。 苏试仰着头,闭上眼睛,凑向烛火。 金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移动着一片睫毛的淡影。 古雄下意识撤了下手,苏试也顿住动作,似乎要瞧瞧到了哪儿,睁开一只眼睛去瞄那烛火。 烛火正在他眼前,映得那蓝瓦瓦的眼睛,好似洒了金箔进去。 他从烛火上抬眸,顷刻间光晕溢动,仿佛是他的眼神在烛火中融化。 古雄不禁心软道: “你一定以为我是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了吧?是的,我丧心病狂了! 但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咎由自取!如果没有你,我本该虔诚地祈祷,继续过着纯洁的、受人敬仰的生活,是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是你让我变得面目可憎! 你难道就不想拯救一下这个可怜的男人吗?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让他跪在你的脚下,奉你做他的圣母。” 苏试轻轻地呼了口气,那气息来自他秀美的鼻子,使烛火一团儿地哆嗦着摇曳。晃荡。惹人心痒。 眼前的少年就仿佛是一座活的雕像,对古雄毫无感知。 这使古雄既有一种挫败的恼恨,又止不住地感到脊椎泛起一阵酥麻,他的双眼也因为渴求而有一种粘稠的闪亮: “……就让我们共度鱼水之欢!来吧,让我们在这地窖内疯狂相爱,让我们在床榻上尽情快活!” 他将脸庞压近苏试,试图将自己邪恶的脸庞烙进他的眼底: 万人迷_327 “如果你不亲吻我,我就要将这滚烫的烛油,一滴滴地落在你白皙的脊背上。” 既乞求又威胁着道: “来吧,亲吻我的嘴……” 苏试抬眼看向他,并没有躲避的意思。 “喜欢吗,这张脸?” 他头一歪,将脸颊在火上烤,微笑地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眼睛冷冰冰的。 火焰在一瞬间使洁白的肌肤焦黄。 “啊!” 古雄大叫一声丢开蜡烛。 陶罐摔成粉碎。 “你宁肯毁容,也不肯爱我吗!” 他握紧拳头,浑身颤栗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又阴沉地看着苏试。 苏试有些厌烦地撇开脸: “与其爱你一瞬间,还不如爱吉尔一辈子。” “既然你不愿做祭司的新娘,那就去同魔鬼成亲吧!” 古雄站到门口摇响铜铃,唤来两个五大三粗的仆役,阴沉灰白的脸显出一种痛快的恶毒, “把这个女巫给我带走!” * 这天是星期六,宗教法庭就设在神庙。 有谁被捕了吗? 人们一路互相打听着来到神庙,在圣厅里挤挤挨挨到一起。 人们既期望着神庙能够给他们指引方向,消灭潜藏在他们周围的凶险,又怀揣着一种隐秘的窃喜。 在这个没有电视,也不能拿起手机消遣的年代,他们干枯的心灵,急切渴望着能够刺激感官的戏剧性场景。 他们喜欢看到囚徒受尽折磨,如果祭司们不允许他们看,还会有人想办法筑起高台,只为偷窥一眼呢。 圣厅前方留有一片半圆形的空地,周围摆放着一些椅子,专供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落座,吉尔斯就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 很快,在古雄的率领下,一应审判祭司们进入大厅,各自在上方落座。 作为宗教大法官的古雄坐在正中的一张案桌后。 从侧门进来的治安官边则分列展开,和高大强壮的辅祭一道,将审判祭司和围观群众无形的隔开。 古雄的视线逡巡一圈人群,看到坐在北面的吉尔斯——年轻的骑士仿佛身体不太舒服,一只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宽大的手掌捂住了额头和眼睛。 他的双眸燃起报复的快感火焰,他站起身来示意人群安静,说道: “塞伦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危机!人人都知道,有一种可怕的疾病正在街巷中肆意横行,今天也许就会找上我,明天也许就会拜访你!昨天还健康活泼的少女,顷刻就奄奄一息;比野马还壮实的男子,也要虚弱得下不了床榻;就连可爱的小奶牛身上,也不再流出香甜的牛奶,而是可怕的脓水……” 人们都露出恐惧、厌恶夹杂着愤怒的神情。 “通过严格的调查,我们发现这正是邪恶的女巫,向无辜的塞伦人降下的魔咒!” 他充分地调动起人们的仇恨,这才大声地宣布道: “而我已经找到了散播恶种的女巫!” 人们不禁屏住呼吸。 “将她带上来!”古雄振臂高呼,“女巫贞德!” 吉尔斯猛地抬头,与古雄的视线相撞。 万人迷_328 两个高大的辅祭压着苏试从门后走出,他的手脚都被戴上了镣铐,锁链在行止间哗然作响。 吉尔斯猛地起身要冲上去,昂列好险才拉住他,在他耳边道: “我去多找点人手来。” 吉尔斯扫视周围,他很难在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中带着苏试冲出去。虽然那些治安官他还不放在眼里,但他也不能在一瞬间解决他们,没办法保证苏试的安全。 吉尔斯按捺着重新坐下,双手用力交握到手骨咯啦作响。 苏试被推搡着前进,跪到古雄正下方。 他似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被没日没夜地囚禁在地窖,使他的反应稍微变得有些迟缓。 但吉尔斯在人群最前方,他很快就看到了他。 吉尔斯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因为竭力克制,肌肉硬得像岩石。 苏试对吉尔斯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眼中透出一点安慰的微笑。 沉重的镣铐磨破了他细腻的肌肤。 他脸上的鞭痕已经消散,但新烫的焦印记还留在脸上,在那洁白无瑕的肌肤上十分显眼。 吉尔斯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快死了。 第四十一章:证人 众人是有瞬间滞愣的。 他们中许多都认识苏试。 毕竟在一个人口不多的小镇子里,又是出入祭司院那种地方,长得那样美,很难不出名的。 事实上,同样两个的人站在一起布施,有些人宁肯多排一会儿队,多挨一会儿饿,也更愿意向他讨布施。 贵族都说了,长得美的肯定心地也很善良,美貌是道德的外在体现。 身为凡俗大众,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虽然歌谣说了“美丽的巫师惑人心”,但显然此时此刻男人们都忘记了这一点……这就好像,普通的美人,人们都爱指指点点,夸夸这里好看,然后摇头啧啧啧那里差点。 但是面对神级颜值,你除了微微张嘴,一脸痴呆,你还想怎样? 而且,作为男人,他们也自然知道,长得这样美的,不要说是富贵人家,就是被贵族看上,也是没什么稀奇的。但小姑娘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发放布施,对于前来领受的穷人,既无冷眼相待,也没有不耐烦,更无怜悯同情,一视同仁,只有当有人对他真心道谢,才仰脸一笑,端的是天真可爱。 不要说是领受布施的穷人,就是一旁经过的路人,都觉如春风化雨一般。 美色和品德,从来就不是完全分割的。 容貌姣好的人,虽然不至于因为心灵丑陋就毁容,但尖酸刻薄之气萦绕眉宇,十分皮相,也只能美成七分。 而容貌普通的女孩,转眼灵动,笑容暖人,五分的样貌也增色成了七分。 便是那些爱搬弄是非、拈酸泼醋的老庶人也不能生出幸灾乐祸之心,反而心头一紧,慌。 因为他不仅长得美,还帅啊啊啊啊啊! 这就好像一个中国花美男去拜访韩国同学,妈妈桑以为他是个女孩,虽然儿子长得很车祸现场,却一心觉得对方是想攀他们大韩民国的高枝,告诫儿子不要和中国女孩来往,结果一知道“她”是个男孩,金酸刻薄妈妈桑立刻突破了狭隘的民族观念,浅陋的国籍歧视,一秒钟提升精神境界,对着美男嘘寒问暖,对于儿子和对方居然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而感到心情失落。 色令智明。 由于脸的原因,一向是祭司们说什么就信什么的群众,在此时此刻保持了高度的怀疑精神。 虽然不敢质疑祭司长的判断,但眉宇之间的疑惑是无法掩盖的。 人群中还有人小声问道: “怎么可能?” 万人迷_329 但古雄早已有所准备。 虽然,他又秃又猥琐,但是他不蠢。 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有人跟他说贞德是女巫,他一定一个巴掌扇过去。 古雄喊道: “让玛丽安娜、埃米莉和皮维上场作证!” 一个高大的男人、两个干瘦的女人还有一个小孩走入场中,跪到苏试身旁。 吉尔斯知道这些人是被古雄收买的。 作为一名准领主,他很清楚这种审判是怎么回事。 一百年前的圣殿骑士团,就是因为债务原因,被法王利用宗教手段,以“异端”罪名团灭的。 至于圣殿骑士团“在深夜举行亲吻嘴巴、屁股、尾骨或者生殖器的‘秘密仪式’”,是严刑拷打的结果,还是真的存在,都不重要,罪名是用来给平民看的。 宗教审判也只是世俗贵族达到目的一种手段。 而眼前的审判,相比而言只是小打小闹。 但可恨的是,吉尔斯不是此地的领主,跟塞伦伯爵亦没有什么交情。事实上由于拉萨热和塞伦相邻,两者隐约还有竞争关系。如果他暴露身份,反而可能会有更大的危险。 是以他不能和古雄正面开肛——占据一方领地的祭司院就和小领主一般,会拥有自己的武士,甚至为大领主服兵役。 但是古雄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昂列带着人回来了,挤到吉尔斯身边,俯身和他报备。 只听跪在地上的证人皮维道: “我家婆娘一直健康如牛,就是五天前吃了他布施的粥,才开始身体难受的,没两天就得了那种怪病病倒了。” 古雄肃着脸道:“皮维,你可不要胡说八道,你是在说祭司院布施的食物有问题吗?那么多人都领了他的布施,怎么其他人都没有病倒呢?” 皮维道:“祭司大人!这是因为有的粥他施了咒,有的没有!我婆娘在领受他的粥时,曾听见他说起奇怪的词语。起先她没有在意,现在想来,一定是魔鬼的语言吧!小人对神明发誓,绝没有半点谎言!” 人群发出受到惊吓的吸气声。 古雄道:“贞德,你是否在布施时念咒了呢?” “我没有。” 苏试边说边回头看了吉尔斯一眼,见他并不轻信这等迷信之言,便有淡淡一点笑意。 吉尔斯本就在凝望着他,一脸在杀人犯法边缘死命挣扎的表情,却瞬间不自禁地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快滴出水了都! 昂列还是第一次看到少爷露出这么……肉麻的表情。 他禁不住像冻伤的小孤狗一样猛地哆嗦一下。 看到两人眉目传情,彼此视奸,古雄更是嫉妒非常,驴叫一样地高喊道: “你还敢狡辩!邪恶的毒妇!那就听听一位母亲泣血的哭诉吧!但愿能唤起一丝你被魔鬼吞噬的良心!” 那个男人皮维被带了下去,毕竟他的戏份已经完毕,待久了反恐露了什么馅。 一个妇人搂着小女孩膝行两步,对着古雄声泪俱下: “大人,那天我女儿坐在地上哭,他假作好人用手帕帮她擦干净手臂上的泥土,谁知道我女儿回去后手臂就瘫啦……” 这时一阵惨叫打断了妇女的证言,众人也都纷纷诧异回眸。只见几个打手围着边道上的皮维,一阵痛殴。在圣殿内,拳头打肉声几乎“砰砰”响。 “放肆!” 古雄怒声大嚎。 人们还呆呆看着这一变故,治安官已经立刻反应过来,拨开人群冲上去。 昂列不慌不忙,先一拳打在皮维的脸上,打得他牙齿脱落。然后伸手在他怀中一掏,掏出一颗鸽蛋大的红宝石,对着治安官恶人先告状道: 万人迷_330 “大人,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个贱民居然敢偷我家少爷的传家宝!” 其实昂列伸手进皮维衣襟翻找时,这颗宝石就握在他掌心。 治安官一时为难,旁边的几个打手立刻对着想要说什么的皮维又一阵狂打,打得他鼻血横流,脸肿得连话都说不清。 古雄愤怒嚎叫: “居然敢在圣殿动手!” 昂列立刻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道:“确实不该让这脏东西污了圣殿,是小人不对,小人这就带他出去……” 说完就让打手把人拖出偏门打。 力求打出杀猪般的效果。 那作证妇人听到惨叫声时,便住了口,忐忑朝一边张望,结果就撞见一边吉尔斯勾着唇狞笑的脸……那双眼仿佛要将她剥皮一般! “……!” 魔鬼! 妇人一旁,原本呆头愣脑的女孩儿“哇”的一声哭起来。 吉尔斯还在用噩梦般的双眼皮大眼睛进行眼神杀戮的时候,听到喧扰声的苏试也转过头,由于人群遮挡,并不能看清发生了什么事,便下意识朝吉尔斯望去。 “……” 怕被苏试责备,吉尔斯露出一脸老实的表情,有点点不安地扭了下屁股,眼神稍稍地回避了一下。 凶怂无缝切换。 在一边擦血的昂列: 呵。 经此一遭,剩下的两名证人含糊其辞,再也不敢指认苏试,被逼问急了就干脆装疯卖傻,像个智障一样答非所问,又罗里吧嗦个没完,惹得人群厌烦不已。 古雄不由地对着吉尔斯双目喷火:卑鄙! 吉尔斯又坏又拽地一勾唇:我卑鄙你下贱,彼此彼此。 但作为祭司长的古雄,既是塞伦镇的政治领袖,也是精神领袖。 作为饱读经书的大学生,古雄也很擅长煽动盲从的民众: “……大瘟疫在塞伦镇横行,作为塞伦镇的祭司长,我必须承担起父亲一般的职责,将神的羔羊从女巫的阴谋中解救出来……” 人们纷纷望向这位权威,他们的主心骨。 古雄又道:“不到一个星期,可恨的瘟疫已经夺走了近百人的性命!还有数千人在垂死挣扎!难道我们还能温和行事吗?还是应该争分夺秒,雷厉风行?!” 苏试津津有味地听着:其实每一个人,只要不是在社会边缘生活太久,丧失了基本的价值观,那么他想要对付一个人之前,都会尝试给自己找伟光正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他不仅会在内心推敲,以便克服自己内心的道德障碍;还一定会说出来,用于检验试探,以及拉帮手。 投石问路,攻击性语言就像是行动的侦查骑兵。 甲用语言攻击乙,乙会憋屈忍受的话,那么基本上就可以肯定,行动上的欺侮,对方也会忍耐,于是可以试探着采取实际行动。 其次,“背后说坏话”,也是一种有效的鉴别盟友的方式。如果甲四处对周围的人说乙的坏话,若一开始便遭到反对,或多惹人反感,他就会偃旗息鼓,因为他知道当他采取实际行动时,这些看起来并非是乙朋友的人会同情乙,站到乙那边。但如果甲对乙的语言攻击没有引起周围人的反感,甚至是赞同,那他就知道,他可以以此为由,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了。 “我知道我肩负重任,可我却不能妇人之仁!尽管我敬奉神明,更愿意劝慰、引导迷途之人……” “然而,每放过一个女巫,代价就是几千条人命,甚至越来越多的性命!” 众人都面色凝重,心有戚戚。 这是关系到他们自己、亲友的大事! 苏试自动为古雄翻译: 如果对方是女巫,不慎放了她,那代价就是几千条命。 那么是宁可错杀呢,还是放过? “尽管有人在审判过程中从中作梗,但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我仍然不会轻易错判。” 万人迷_331 大家对这番说辞满意点头。 突然有人道:“脱光他的衣服,看看有没有女巫标记!” 人群的气息一下子变得猥琐而热辣起来。 在这一声起哄般的呐喊下,少年那圣洁的美貌,端庄的品行所带来的距离感一下子被打破,他不再是天上的神祇,而是诱人的人牲。 那一双双银荡的眼睛,直让古雄想戳瞎。 “我们谁也不会去指控这位少女,” 他紧绷的面颊抽筋般肌肉颤抖,忍下胸膛中滔天的怒火,最后板着脸,公正而庄严地说道,“因为,我决定将此交给神明来判决!” “将他捆绑起来沉入池塘,如果他浮在水上,那说明他是女巫; 如果他沉入塘底,则证明他无罪。” ※※※※※※※※※※※※※※※※※※※※ 有一个哲学问题是:一辆有轨电车正朝五个人驶去,挽救这些生命的唯一方法,就是按下开关,让电车驶向另一条轨道,但是这样会撞死轨道上的一个人。开关旁边只有你一个人,你会为了救五个人,而按下开关让另一个人被撞死吗? 还有一个形似的但是基本逻辑也不通的问题: 如果你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就能救一个地球的人,你杀不杀? 我为什么说,第二个问题基本逻辑不通呢。 第一个问题,我是“上帝”,最高决定权在我手里; 第二个问题,尽管问题隐藏了信息,但其实我在被一个第三者逼迫着作出决定。也就是说,决定杀一个人还是毁灭地球的最高意志不是我,我只是一个类似于被绑匪逼着迫害受害者的另一个受害者。 但我为什么说第二个问题逻辑不通呢,因为假设逼迫我的是灭霸好了…… 他都能毁灭整个地球了,还需要我帮他杀一个人吗? 除非这个人很强,灭霸干不掉只有我能干掉……那我这么强我受个几把威胁。 作为一名写手,我觉得这个设定有逻辑硬伤,在虚拟世界也推敲不通。 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偷换概念,看起来是同类问题,其实内里完全天差地别 第四十二章:圣道 苏试此前还不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有什么罪……但现在,一切就很清楚了。 他站起来,镣铐响动。 “法官大人,”苏试看着古雄,“你是要我死呢,还是想要证明我是女巫?” 他的声音清澈,有一种明亮的深邃。 “当然是为了证明……鉴别你是否是女巫!” “若证明我是女巫,” 苏试的视线扫过一众镇民,“您是否就能保证让病人得救?” 这种话自然不能乱担保,聪明的古雄才不上当: “若你是女巫,我自然要你交出治病救人的方法!” 苏试微微一笑: “不用那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让病人得救。” “你承认你是女巫了?” 苏试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眉目端然地凝望着高处的十字架道: “‘人拿灯笼来,岂是要放在斗底下、床底下,不放在台灯上吗?因为掩藏的事,没有不显出来的;隐瞒的事,没有不露出来的。有耳可听的,就应当听——’” 万人迷_332 “神指引我来到塞伦,叫我领受他的使命; 神将我放在黑暗中,是为了叫我放出光明。” “我愿去瘟所,照料病人, 既非为了显示我是女巫,也并非为了证明我的清白, 而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我主并没有抛弃塞伦镇。” 若干审判祭司们都露出吃惊的神情。 古雄怒道: “你能代表神行恩惠?!异端之言!若神要救塞伦镇,也只会让塞伦的祭司去救!” “……” 苏试看着古雄笑而不语。 塞伦祭司们可是对“救人”这件差事,唯恐避之不及。古雄的话,反而惹起底下民众的非议。 “……” 古雄涨红了脸。 “我愿对神明起誓,竭尽所能照顾每一个病人,” 人们的视线不再关注面色难看的古雄,转而注视着跪下身来对着神圣的十字架双手合十的少年。沉重的黑色镣铐垂在他白皙的手腕上,玫瑰色的光晕透过彩色玻璃墙,晕染着他洁白的衣衫,使他身上有一种圣徒受刑的圣洁之感。 此时此刻,他仿佛正在与神明对话。 “如果我不能履行神的旨意,让无辜者得救,那么等到瘟所里最后一个病人死去,我愿承认有罪,引颈受戮。” 古雄只想骂“胡说八道”,谁给你颁的神的旨意?!神还亲自跟你说话?! 但他刚一张口,就注意到,人们都不自禁地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少年。 魔鬼,还是神使?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个少年说,他有治病的方法。 即使他是魔鬼那又怎样?难道因为他是魔鬼,他们就不想从他手中得救吗? 如果说,之前古雄让他们为了阻止灾难,“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那么现在,为了一线生机,他们将如溺水者抱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绝不撒手。 良久,圣殿内一阵沉寂。 苏试从地面站起身,面向众人,展开一丝不可亵渎的微笑,美如落入凡尘的天神: “我主说了:信主,得生;不信者,死。” * 和古雄不一样,祭司院的其他祭司们,跟苏试并没有仇。 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苏试的提议。 苏试获得“假释”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吉尔斯想办法让周边城镇获知塞伦爆发大瘟疫,严格把控道路关卡,避免疫情向外扩散。 然后他便来到了“瘟所”。 祭司医院住的都是富贵家庭的病人,由祭司们安排照料;“瘟所”的条件则差上许多,正面只是三间泥土房,大得像仓库,每一间里面都挨挨挤挤的躺满病人。泥土房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临时茅坑。 苏试首先从裁缝那里订制了皮质的手套和口罩,分发给“瘟所”里的几个帮工。又叫人堵了鼠穴,吩咐病人在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在院子里晒太阳——后来他发现这简陋的房屋的房顶,可以直接抓住掀开——然后找人来用硫磺将病房熏了好一阵,又用生石灰水洒扫一番。 他将三间病房按照病情轻重缓急分三个等级,以便对病患区别对待,腾出更多人手在照顾重症病患上,也避免病情严重者对轻者进一步的感染。 当然他也不是医生,只是依靠仅有的一点常识来作出这些安排。 这一切花销,都由吉尔斯一力承担了,让苏试颇为歉疚。 祭司院原本安排的人手根本不够用。 万人迷_333 瘟所这样可怕的地方,即使出高价都很难请到帮工,昂列不得不承担一部分重活。 等他从厨房后面劈完柴出来,就看到吉尔斯大少爷在往粪坑里洒石灰。 昂列简直震惊! 昂列正要小跑上去帮忙,看到苏试从房屋中出来,脚步又一顿。 吉尔斯将石灰搬回墙边后向苏试走去,想问他还需要干什么,刚走到近前,苏试便伸手在他脸上擦了几下,拭去他脸上的石灰。 他没有说“谢谢”,或者“辛苦了”,只是看着吉尔斯笑。 这世上有两种人。 第一种人,有家人相助,朋友相扶,虽说成年人应该靠自己,但落魄潦倒之时,难道朋友会片刻也不愿伸手,家人会一点也不帮忙,看他饿死? 另一种人,无亲人可靠,只有伤心断肠,没有什么真心热肠可以用来结交挚友,孑然一身,茕茕独立,四处飘零。每当要做一件事,就告诉自己,若是失败了难以度日,大不了一死,也算一身轻松,有什么可怕的?难道还会沦落成乞丐不成? 他现在有幸发现,自己是第一种人。 这样感觉很好。 吉尔斯摸摸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苏试将手搭在他肩上:“我就是觉得,有你在真挺好的。” 他亮闪闪的眼睛,像春天在蓝宝石上,融了一片雪。 只是浅浅地微笑着,乐地弯出一点月牙弧。 吉尔斯也忍不住笑起来。 * “啊!” 爱丽丝激动得大叫起来。 黛莉院长十分不满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 “发什么疯,黑太子突袭了布列塔尼公爵,迫使他背叛查理王太子,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吗?!” “不、不是!” 爱丽丝拉着黛莉院长的衣袖,两颊因为激动而溢出红晕,连话也说不利索了,“是贞德!好几天前,就在贞德失踪的前一天,她做了梦,梦见神告诉她,布列塔尼公爵屈服于黑太子了。” 爱丽丝几乎要溢出眼泪:“她是天使!神让她拯救我,又让我领她到塞伦,来拯救塞伦!我相信她!” 黛莉院长皱眉看着爱丽丝,她并非怀疑爱丽丝的话语。 爱丽丝是一位虔诚又坚韧的姑娘。 她来自于一个小贵族家庭,当她还只有十四岁的时候,便敢于反抗父母为她安排的家族联姻。而当她的父母为了利益,将她献给一名大祭司时,她愣是爬到墙壁上,抓着一根钉子不放,在墙上悬挂了三个小时,迫使那位大祭司屈服,放弃了占有她。 最终她如愿以偿地当了女祭司。 贞德真的是天使吗?她真的拥有神启,能够对未知进行预言吗? 黛莉院长敛眸沉思。 黛莉夫人,是一名男爵的遗孀。 尽管她没办法像男子那样,去实现雄心壮志。但也决不愿意听天由命,甘愿顺从于男子的权威。 与其畏畏缩缩躲在祭司院里恐惧死亡,不如放手一搏。 黛莉院长伸出剪刀,剪断过长的灯芯,对爱丽丝道: “‘瘟所’里得有一两百号病人吧,我明天多派些姐妹去那里帮忙。” 爱丽丝担忧道:“万一祭司长说您帮助女巫……” 黛莉院长笑了:“她是不是女巫,自然由审判祭司们决定。但治病救人,是每一个祭司的职责所在。难道为了女巫,就不要救人了吗?” 万人迷_334 第四十三章:新仇旧恨 有了女祭司的帮忙,“瘟所”变得更井然有序起来。 瘟所的病人并不在意什么女巫不女巫的,他们中不少人处境凄惨,多数被家人舍弃在这里,或者不闻不问。 稍微好一些的人家,是不愿将病人送进瘟所的。想想,那么多病人聚在一起散发出百倍的“毒气”,真令人窒息! 为了避免让病人沉浸在颓丧痛苦之中,苏试既让女祭司带领病人定时祈祷,又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或者静夜入睡之际,为病人们唱响圣歌。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歌声具有治愈他人的功效—— “圣光护体”: 已激发基础功能:清洁;治愈;幻觉触发 已触发幻觉场景(+) 已触发治愈技能:【祝福】 以“歌声”或者“抚摸”等,能被感受的方式,赐予不幸者“祝福”的一项技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生理疼痛,使人心情放松愉快,并且增强人体免疫力。 限制条件:具体功效,由佩戴者的精神状态,和接触对象的精神状态以及认知倾向所决定。例如,当为一位患病者施与“祝福”时,佩戴者越真诚地渴望他获得痊愈,病人越真诚地信任、爱戴佩戴者,则“祝福”的功效越显著。 为此,苏试专门“开发”出一整套的“治疗仪式”: 倾听病人的忏悔,为他唱圣歌,再在病人祈祷后,用手搭在他的头顶上,为他垂怜赐福,最后次赏他喝下圣水。 仪式感越强,病人越笃信,“祝福”技能越能发挥出效果。 效果的强弱还能处于“可视”状态,患者的头上会散发出一圈洁白的光晕,“赐福”效果越好,白光越亮。 苏试还发现,与对方目光接触,也能加强治疗…… 苏试还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尽量多的观察病例。 不过他一走出瘟所,路人也好,窗户里躲着的房主人也好……人们都愤怒地向他扔石头,高喊着: “魔鬼!” 他们的怒气就像找不到目标的箭,而苏试就是早早竖好的靶子。 此后,被打破头的苏试不得不宅在瘟所里。 黑死病来得凶猛,只要三五日便可致人死地。 六七年横扫欧洲大陆的黑死病,几乎让1/3的欧洲人魂归冥府。很多繁华的城镇,在黑死病扫荡过后,直接变成了空城。 对于中世纪的人来说,黑死病是比战争更可怕的存在。 苏试隐约记得在某个“细菌战”的论文里看到过,黑死病具有30%的自愈可能。 但由于此时的医疗落后,和得不到妥善的照顾,寻常人得了黑死病死亡率几乎是十之八九。 不多时,就有精明的人注意到“瘟所”的与众不同之处。 那本该是最肮脏最可怕的地方,却仿佛真的得到了神佑。 当鸟嘴医生像死神一样在街上游荡,掘墓者将一具具尸体用尸架抬走时,“瘟所”却很少有人死亡; 当周围一片房屋的房门紧闭落灰,街上如凋零般的寂静,“瘟所”里却不时地传出欢声笑语…… 于是,在苏试来到瘟所第五日后,便有人花大价钱请他上门治疗。 瘟所太烧钱,苏试决定接受。 但他怕出去被扔石头,就用一根白纱巾蒙住头,又将从脸上垂下来的纱布往肩后一撩,转头问吉尔斯道: “这样看起来还像我吗?” 面纱织得轻密,苏试视野像蒙了白雾,有些看不清,他便上前一步,凑向吉尔斯。 当他仰起脸,轻纱在他秀挺的鼻梁侧偃落, 万人迷_335 落成更浓的白,仿佛他连影子都是洁白而明净的。 “不像,”吉尔斯看着他道,“像天使。” 苏试跟随着家仆,悄然前往病人的宅邸。 天边散着一片微弱的曙光, 街道是忧郁的颜色 无声前行的鸟嘴医生 像一场离奇的梦境 洁白的少女和漆黑的死神擦肩而过…… 被苏试治疗过的博锤科特的老爷,顿感吃嘛嘛香,第二天便写信给自己的朋友: “亲测,有效。” “少女能够治愈瘟疫”的消息的传递速度,和人们求生的欲望成正比。 雪片似的求诊信函被投向“瘟所”,门口每天都有衣着鲜丽的人排队要求见苏试。 如果不是有治安官和吉尔斯安排人手,而瘟所里住着的都是传染病病患,有些人看起来很有爬墙进去抢人跑的热情。 黑死病不等人,为了能够更快得到治疗,人们开始争奇斗艳。 富裕的病人们慷慨地开出天价医疗费用,听闻苏试将获得的诊金作为捐款用于瘟所,即使是还健康的有钱人也都争抢着要比别人早一步“无偿”地为瘟所捐款,以便日后万一有什么不幸,可以获得优先待遇。 但苏试实在没有什么特效药,他能开的药就是自己……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在回音效果极佳的神庙开演唱会,但想想也知道古雄一定会极力阻挠。 应付这么多的病人他一时分身乏术,但这样一来,很多其他的预防工作就可以从瘟所里推广出去—— 女祭司们被派到街上宣传疾病的注意事项。 最初,她们像男祭司一样行事,引起了一些人的厌恶。但她们健康自信的模样,本身就具备强大的宣传效果。 因而过了两天后,苏试叫她们组织去挨家挨户地搞“卫生检查”,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抗议。 人们即使心痛,也乖乖听话烧掉病人的衣物,实在丢不掉的,可以尽量用火烤或者沸水消毒;懒惰的家庭主妇,也任劳任怨地打扫干净厨房的每一个角落;也不能再偷偷摸摸地把大小便随便倒在什么地方,而领取石灰进行处理,再倒到专门的地方…… 事情多了起来,钱也多了起来…… 苏试并没有什么经验,初时晕头转向,但爱丽丝、黛莉夫人和吉尔斯都给他提供了有用的建议。他试着放手将权利与义务交给其他人承担——在第一批痊愈的病人中,有好些自愿留下来帮忙照顾病人的——因而他并不缺少帮手。 原先,瘟所所在之处,本来较为荒凉,周围没有几间房舍。现在却变成了黄金地段,还有人为了抢位置,连夜盖小茅草房,绕了瘟所一圈。 更有心机的,直接盖了间大房子,然后捐献给苏试,顺便把自己也“捐”进去。 无数财帛,洪水一般涌向“瘟所”。 瘟所也不再怕请不到帮工,大家为了当志愿者抢破了头。 每当少女在瘟所的院中唱响祝福的歌声,墙头都探出无数脑袋如痴如醉地聆听…… 人们也不再到神庙进行祈祷,更愿意去领受少女的赐福。 这对于祭司院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尤其是,明明他们花了大价钱请“鸟嘴医生”去给病人治疗,也是他们拨钱建了瘟所,为病人提供的救济…… 而现在他们却要因为经济困难,不得不节衣缩食,连每顿饭必备的鲱鱼都从两条缩减成了一条,却有大把大把的黄金白银、衣料布匹被赠送到瘟所。 其实,物质还不是最重要的。 想想他们日以继夜,为这个小镇所做的祈祷;还有他们虔诚的兄弟,也有不少人为了照顾病人去世…… 人们却仿佛把这些都忘了精光。 这样的对比,实在是伤透了祭司们的心。 古雄适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向在座的各位长老、祭司道: “一切都很明了了,他这是在用巫术窃取本属于祭司院的财富与信仰!” 万人迷_336 “……” 大家虽然心里嫉恨,但祭司里也同样有人染上黑死病,在座的几位健康的祭司们,也绝不会自信地认为自己以后就不会染病。 所以,虽然他们痛恨苏试夺走了属于他们的财富,侵损了他们的荣誉,但还不敢过于决绝地和少女撕破脸。 “……但是,他给病人喝的圣水确实比我们的有效。” 一个年轻的祭司说道。 “啪!”古雄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不过是他的阴谋!巫术是他下的,他自然懂得怎么解除!如果我们不终止这种阴谋,塞伦镇将永远被巫术所统治!” “但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吗?” “毕竟,他已经向民众证明了他是无罪的……” 古雄内心的火焰在熊熊燃烧着。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感觉不到内心对贞德还有什么爱意了。 那颗扭曲的心灵,在将滚烫的爱燃烧殆尽后,落下的每一颗灰烬,都是冰冷而脏污的仇恨。 这个该死的妖精,下贱的女巫……他把他心上的和手上的东西,都尽数夺走了! “不,”古雄道,“难道你么都忘了他的誓言了吗?” 祭司们都疑惑地看向他。 古雄阴笑道:“‘等到瘟所里最后一个病人死去’,他便承认有罪,甘愿受死,这可是他对神明发的誓,没有任何人逼迫他。” 有祭司还不明白: “瘟所里的病人大多数都痊愈了,我听说二十个里面最多也才死一个而已。” 而且死的这一个,大家也都认为他是不敬神的。 古雄冷测测地吐声道: “最后一个。” 第四十四章:诸天的颜色 地窖里的烛火在燃烧。 古雄躺倒在那张曾睡过苏试的床榻上,漆黑的祭袍裹在他的身上,仿佛裹着一具干瘪的死尸。 石室內散发着荼蘼的味道。 液体的流出,让他感到内心越发的虚空。 连身体都仿佛气若游丝。 他只以为在神明和俗欲之间做出抉择,就已经足够痛苦不堪,哪里想到他居然会不想要他呢? 可恨少女总是眼瘸,他真该用圣水帮他洗洗眼睛! 比起那个骑士,他到底有哪里不好呢? 难道那个骑士会将他明媒正娶不成? 身为伯爵之子,七座祭司院的主人,他愿意扑倒在他的脚下,亲吻他可爱的小脚趾;愿意日日夜夜与他作伴,将所有的温存都向他进贡;愿意为他舍弃神明,背叛信仰……只要他想要,就是在他念圣书,做祷告时,骑在他身上也成! 要是多么无情的小瞎子才会看不见他的心!要是多么冷酷的小心肝才会拒绝他的爱! 而少年却将那温柔多情的眼神,将那明媚可爱的笑容…… 将一切他不愿意给他的东西,都尽数给了那个骑士! 如果他愿意将展露给骑士的晨曦般的微笑,分给他一丝一毫,他也绝不会下狠心这样对待他。 他现在还有什么奢望呢?! 万人迷_337 一想到少年将骑士推到无人的角落,用粉嫩如鱼冻的嘴唇触碰对方;又或者银荡的在没有人可以窥视的桌底下,将白皙的小手肆意搭放在对方健壮的大腿上…… 古雄就拿出银光闪闪的匕首,一下一下地划着自己的手臂。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嘶吼和惨叫,秃顶挂满冷汗,而鲜血一股股地洒在床榻上。 他像饿狗一样撕咬着枕头,洒出里面的干草。在床铺上疯狂地打滚,一会儿将匕首往褥子上戳,一会儿往身上戳,恨不能将这颗心剜出来扔掉。 痛苦啊!痛苦! 他并非是心肠恶毒,他是认清现实了。 这一切都是少年的错,因为他铁石心肠——既不愿意爱他,也不愿意怜悯他! 难道他愿意自己活在仇恨中吗? 他无法再静心祈祷,美食在口也味同嚼蜡。 他既恨别人相爱,也恨别人不相爱! 难道他愿意活在这深不见底,阴冷无光的地狱之中吗?! 嫉恨、怨毒、渴求……种种强烈的感情厮杀着交缠成一股,最终犹如一条毒蛇盘踞在他心上……他就是那条咬住他的心,死死不放的毒蛇! 古雄像受伤的野兽在床榻上艰难地喘息。 他是一个虔诚的祭司啊,并不愿意让自己的内心深陷在仇恨的泥沼,所以他要将自己从悲哀的苦牢中解放! 所以,只要他死了,他就解脱了。 * “这是什么难吃的饭!” 在三号病房,女祭司们将饭食发放下去,病人们多数自己用餐,有些实在困难的,则由女祭司和帮工们帮忙喂食。 伴随着“啪”的一声陶碗破碎声,病房中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苏试停下手中的汤勺,转头看向那个躺在病铺上的病人——是一个面色蜡黄,脖颈流脓的中年男人。 负责给他喂饭的是吉尔斯,现在脸色可怕的看起来想提刀杀人。 那脓男起初瑟缩了一下,但很快又伸长了脖子为自己壮胆。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骑士不过是被拔了牙的恶狗而已。 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 他也知道苏试是被审判的女巫,在瘟所里帮忙,就像是囚犯服苦役一样,不过是在做他该做的事罢了。 他的一双眼睛寻向苏试,故意大着嗓音道: “每天都有面包商人捐面包,一号病房的人就有面包吃,合着我们这些人命就贱?” “是当我们都不知道是吧?闻闻这香味儿,”他抽了抽鼻子,“你们躲在隔壁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就只能天天喝稀粥?” 苏试站起身,走到那病人跟前,让吉尔斯退开,免得他忍不住把人给撕了。 一双双眼睛都看着苏试。 苏试温声解释道: “一号病房的病人身体恢复的比较好,吃一些干硬的食物能更快恢复体力,但这里的病人身体虚弱,更适合食用流质的食物。吃了面包、干肉,只会堵着没法消化,肚子难受而已。” “哼,”那脓男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气,“那还不是因为跟你关系好的,就能安排进一号病房,得到更好的治疗,我们呢?就只能得到差的待遇,在这里垂死挣扎……” 苏试道:“我在塞伦无亲无故,有什么关系远近?一号病房的病人有许多原先还和你们住在一起,病情好转了才转到二号、一号病房去的,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就不再细说了。” 好的慢,一方面是因为体质有强弱,一方面是来到瘟所时病得程度不同,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有些人普遍内心都不是很相信苏试能治好他们。 当然,苏试也不是不能理解。 如果换成是他,也很难发自内心地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自己不能理解的事物。 万人迷_338 脓男争执不休:“凭什么让病好的快的住好房子,吃好饭?这还反着来了?不该是让病得严重的多享受吗?” “当初进瘟所的时候,每个病人都要交够5天的粮食份额,我们是少交了几颗麦子怎么的?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祭司院用来救济咱们的吧?” 苏试这次没有再看脓男,而是将视线扫视四周。 那些暗中围观的人,有不少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 很显然,脓男敢这么叫板,是因为自以为有“群众”支持,以为自己是“领袖”,是在为大伙争权谋福。 本来,如果脓男单纯的只是因为觉得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而发生抗议,苏试解释不通,最多也只是罚他少吃一顿饭罢了。 但煽动其他人的情绪,妨碍他做事的,他就不太能忍了。 苏试也并非迟钝之人,他天天在瘟所操持,很确信在昨天晚饭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不满。但要说这些人内心都没有想法,也不可能被脓男说动…… 现在连吉尔斯这样的都能被怼,发展下去,那些性情温厚的女祭司们还不得被刁难上?她们是来帮助人的,可不是来伺候人的。 “少交的、拖延着不交的,都是一样照顾的。病若是五天内没好,也不再会多收什么钱,因为怕有些人家,生了病误了工时,既赚不了钱,又耗费存粮,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苏试的视线掠过众人,有些人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祭司院的救济只够每天喝稀粥,至于其他钱怎么花,我说了算,我这样解释,清楚了吗?” 脓男恼羞成怒: “这吃的是你家的麦子吗?!你想怎样就怎样?!有些人,拿我们这些病人当由头筹钱,自己也不知道私吞了多少捐款呢!既然别人捐了款,那就该落到实处!一边打着治病救人的旗号收钱,一边却自己藏着钱不肯拿出来,好不知廉耻!” 苏试凉凉地一笑: “我听从神的旨意,领你们受神的恩惠。 这钱财岂是赠我?是那信神的,敬献给神明的供奉。 我为神看守这财物,是为了叫那虔诚受苦的人来领受。 不是叫穿金戴银的人大吃大喝,四体健全的人饮用汤药。 我不在丰收时用麦子酿酒,是因为念着这世上有饥荒。 你已得到应得的一份,难道还要肖想神的宝库吗? 你是在责备神明吝啬,不能叫你享福吗?” 脓男破口大骂:“你也敢说自己被神委以重任!那是祭司才能拥有的荣誉!” 苏试双手合十,闭眼祈祷一番,转而问道: “难道说这里的病人能够得救,不是因为神明福佑吗?” 他微微一笑,态度谦卑而虔诚。 脓男就很硬气:“你不过是个女巫罢了,你这个骗子!” “如此,便去别处寻找神的恩惠吧。” 苏试怜悯地叹息一声,然后向上抬了下手。 吉尔斯立刻狞笑一声,和昂列上前左右架着将人抬出去,直接丢出门外。 “你是魔鬼!” 那脓男惊恐地控诉! 周围人来人往,他不信这是真的! “离了天堂便是地狱,离了地狱便是天堂。” 苏试掸了掸洁白无尘的衣襟,俯视着他一笑,“将死之人,用你的灵魂看清楚,神的恩惠是在这扇门内,还是门外。” 他的神情,始终没有恼火,没有愤怒,那百合般洁白的面容,始终带着天鹅般的香气。 吉尔斯抱胸站在他身后,闻言邪恶一笑: 既然小壁虎说了他要死,不死也得死。 不过苏试倒不是咒他死。 万人迷_339 瘟所内的每一个病人,苏试都记得他们的名字,为的是能精准地记住每一个人的健康状态。这个人叫马塞尔,刚来时,身体各部分就已出现紫斑,病瘤也已破裂,病情比较严重,在苏试这里,只是勉强维持现状,没有病情恶化而已。治愈的效果不是没有,但十分微弱,而苏试也不可能放着几百号人不管,全天守着他一个发功。 以他的病情来看,离开瘟所,还能顽强地活下来的几率很小。 但苏试自认为,还没有心胸宽广到以德报怨的程度。 马塞尔不信他,而他也不想再帮他,反正也不再会有什么治疗效果。 当然,他也知道,这样做并非最好。 只是,有时候,做点不好的事,才能维持住更多好的。 两人往回走,吉尔斯心里还有气,他觉得苏试就是太没脾气了,才会做好事都挨骂: “你都不生气的吗?” 苏试道:“有一个村庄,那里的人不缺粮食,不像这儿穷苦人没饭吃要靠牛奶挨过冬天,那里的人也没有喝牛奶的习惯,一年都可以不喝牛奶。有一年,有一个奶牛场的富农,卖不出牛奶,就免费送给村里人,让他们需要的自取。一开始大家都感激,后来大家看到有人比自己提的奶多了就不平,最后大家都骂富农。于是富农就很生气,觉得这些人不配得到好处,决心以后牛奶就是倒了也不再送人了。你知道这个富农错在哪里吗?” 吉尔斯:“……” 这题,这么难! 苏试道:“他给的不是别人需要的,而是自己不要的,小恩小惠,何足挂齿?解的不是燃眉之急,倒是养了人占便宜的习惯。好的就是好的,好心办了坏事,必然是方法有问题,解决问题就是了。” “……我就是觉得不值得。” 吉尔斯小心瞄一眼苏试,他也知道自己思想觉悟不高。 但他舍不得啊。 “我难道是为了他吗?” 苏试转头看向一旁,一个男人在不远处劈着柴火,健壮有力的样子使人想不出他几天前还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苏试还记得他痛哭流涕的样子,倒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他一个鳏夫,怕自己死了孩子没人照顾。 “难道被学鸠笑,鲲鹏就不飞了吗?” “为了这么个人,放弃自己要做的事,才不值得呢。” 苏试轻轻一笑:“我想做什么,我自己知道就好。” “我…我也想知道。” 吉尔斯在一旁闷闷地道。 远远避开的昂列:少爷,您是不是重点抓得有点偏?!不是这么理解的吧! 重点错的吉尔少爷不是很开心:他觉得苏试想做什么事,应该第一反应是找他帮忙才对,什么“自己知道就好”,完全把他当外人!吉尔,生气! 苏试以为他还在跟刚才的脓男生气呢,就故意逗他道: “吉尔,小猫咪怎么叫?” “……” 吉尔递给他一枚抗议的眼神。 他不是这么傻的好不好。 苏试伤心道:“难道你不是我的小猫咪吗?” 吉尔:“……”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是突然感觉脸热热的是怎么回事! 吉尔脸红地咳了一下: “……小狮子。” 他的意思是他可以当苏试的小狮子。 “那小狮子怎么叫?” “嗷?” 苏试哈哈大笑起来。 万人迷_340 那样爽快又天真无邪。 他笑起来,眼睛有诸天的颜色。 吉尔都忘了自己生过气了。 ※※※※※※※※※※※※※※※※※※※※ “眼睛有诸天的颜色”来自一首诗 第四十五章:吉尔生病 吉尔斯病了。 他的鼠蹊间肿起病瘤,最初是核桃大,短短两天便已有了鸡蛋大小,双臂、腿部也出现了黑斑。 他昏昏沉沉躺了两天,不知时日。 生命就像沙子一样,从那溃烂破裂的伤口中溜走。 午后的阳光透过床头的窗玻璃照在他身上,一支轻柔的歌谣像一阵香气飘进他的耳朵,使他做起梦来。 当脑海中的迷雾散尽,梦境变得像玻璃杯般透明。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高背椅和热带植物放在一起。 人们在一旁用刀叉食用精美的肴馔。 鲜红的幕布垂挂下来,乐团在台上演奏。 正中的舞池中,一对对男女随着乐曲彼此相拥,贴身跳舞。 亮棕色的地板,像镀了一层琥珀般闪亮。 吉尔斯发现自己正在勾搭一个美艳性感的成熟女人,很快两人便一拍即合,黏糊糊地又搂又抱地滑入舞池,像其他伴侣一般,开始重复起无意义的旋转、摇摆。 他感到自己拥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回过头去,看看什么。 但他没有办法控制梦境中的自己,他和那个女人跳起舞来,在旋转的间隙看到站在餐桌旁的一个男人。 他一只手搭在桌上,另一只手拿着水晶杯,正在和一个黑色长卷发的女孩儿说话。 男人的侧脸沉浸在棕榈叶的阴影里,但略略一看,仍和贞德不一样。 他的头发是黑色的,身段清瘦而修长,下颔的线条略微显出稚涩,使人知道他很年轻,但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风雅…… 吉尔不知为什么就是笃定那是小壁虎长大后的样子。 他抓心挠肺地想要多看一眼,脚下舞步一旋,他和臂弯间的女人面对面的摇摆起来。 舞步前进又后退,这具身体就像是和自己作对一样,还故意就是要背对着苏试跳舞。 眼前的女人穿着性感火辣,金色的耳环晃动,拥挤的乳勾就在视线下方……吉尔喉头干得冒火,直想一口盐血水喷出来。 啊啊啊啊,他到底在干什么,吉尔简直想锤爆自己的狗头。 终于,他又和那个女人转了半圈,余光里看到苏试将水晶杯放到一边。那少女转过身去,苏试向前一步,面容移出暗影,芬芳和谐,带着梦幻般的静美。 吉尔的心猛然狂跳起来。 在一次次旋转中,吉尔只来得及看上一秒那道身影…… 他看到苏试撩起女孩那把浓密泼洒的黑发,用玛瑙皮绳为她扎起高高的马尾。 就像心里的蜡烛突然蹿出一股小火焰一样滋滋地燃着……吉尔觉得心里有一角被捏住了。 吉尔和那个女人旋转到一面阔大的落地镜前,交错的舞步伴随着低低的情语,舞池边则碰杯笑谈声不断……大厅在音乐声中蒸腾着繁杂的声响。 突然一瞬间,喧闹的大厅像降雪一样沉下一片寂静。 万人迷_341 吉尔透过落地镜看到苏试不知何时携着那个女孩转进了舞池,搂着那女孩的纤腰,流水落花般地缠绵。 褶皱滑动,衣摆轻荡。 腰肢摇曳,不似女人的那种袅娜,挺拔而帅气。 抬眸转身间,落拓优雅。 和他相比,其他人的舞姿,多么像是手脚都是多余! 当两对舞伴逐渐靠近,互相错身时, 将脸枕在苏试胸口的女孩对着吉尔做了个鬼脸。 吉尔生气地扭过脸不去看他们。 “啊!” 被吉尔踩了一脚的熟女低低痛叫一声,当这样的失误接连发生后,不免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在一次女方执男方手旋身展开的舞步中,黑发少女向吉尔怀中的女人伸手邀请。 两对男女在一瞬间交换了舞伴,女孩与女人共舞,男人和男人共舞。 吉尔感到自己四肢僵硬,胸膛如鼓,脖颈都渗出汗来。 他就像是提线木偶般,完全被搂在肩背上的双手操控。 苏试的黑发贴在他的颈畔,吉尔看不到他的脸,只能闻到那植物般的香气在脸畔升起。 苏试的膝盖不断地蹭着他,他的身体紧贴着他,腰肢在他身下烛火般曳动。 仿佛他整个人都随时会从他怀抱中溜走、熄灭,只余一道徐徐袅散的轻烟。 音乐的节奏变快,好像一波一波的浪潮扑向同一片岩石。 他带着他在舞厅中旋转,他像漩涡缠绕在他身上…… 吉尔呼吸急促,随即耳朵涨得通红。 他起反应了。 吉尔吓得汗毛倒竖,垂眸看向枕靠在肩侧的青年,眼皮发着抖。 他想推开对方跑开的,但他的身体仿佛不听使唤,被那轻柔的双臂锢死了。 “砰——!” 吉尔的后腰撞到墙边的花柜上,他的上身向后仰开,使他可以看到苏试的面容。 苏试的眼神从下方缓缓上升,最终落在吉尔的脸上,隐约一笑。 笑如风吹起满地落花…… 猝不及防间,被他的手勾住脖颈,吉尔看到他的面庞迅速凑近,他的吻温柔又霸道地占据他全部心魂。 …… 吉尔想仔细感受一下,不幸从梦中醒来。 他感到有人在触碰他的身体,睁开眼看到苏试正在用毛巾为他擦手臂。 苏试正要解开他的衣襟为他擦拭身体,吉尔捉住了他的手,嘶哑着嗓音道: “……昂列。” 他不想要给他看这么难看的样子。 想到那些病人散发出的难闻味道,吉尔怀疑现在自己也是一股恶臭味,他背对着苏试转过身去,越发地用被子包紧自己,像颗粽子一样。 又想到自己刚刚做的害羞梦,他不是很好意思看苏试。 他已经想不起梦中成人苏试的样子了,但对那种撩人撩得腿发软的感觉印象深刻…… 苏试叫昂列来给吉尔擦了身体,又伸手在被下检验了他的病瘤,摸到病瘤又变大了,像个小苹果。他愁眉不解,眼底透出忧色。 万人迷_342 按理说,以吉尔和他的感情,吉尔应该不可能得病才对,怎么会连一点治疗效果都没有? 难道他的“圣光护体”对船员不管用? 苏试沉思间问道: “吉尔,你是不是不信神?” 吉尔斯心里咯噔一下。 十岁那年,父亲也去世后,成为孤儿的吉尔斯便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即使神真的存在,也对他没个屁用。他的祖父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身为祭司的家庭教师也没能让他变得更虔诚。 当听到城堡的地牢里被关进一名因为崇拜黑魔法而被逮捕的骑士,吉尔还特地向对方讨来黑魔法的书籍——是叫《大魔法书》还是《所罗门的小钥匙》来着,当众读给伙伴听取乐。 吉尔斯顿感为难。 这就好像你的女朋友(并不)问你喜不喜欢郭敬明一样。 万一她喜欢,你说不喜欢,你就得惨遭分手。 万一她不喜欢,你说喜欢,你也得惨遭分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刚一开口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苏试用手抚他的背,拿起一旁的手帕接住他咳出的一滩血痰。 吉尔缓过气来后,自己抓过手帕擦嘴。 他的病情越发加重,如果不能好转,很快就会死去。 苏试坐他身旁,看着他出了会儿神后,问道: “你后悔吗?” “后悔有用吗?有用我就后悔。” 苏试心里难受,却忍不住笑起来。 ※※※※※※※※※※※※※※※※※※※※ 楚辞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410:04:50 苏青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412:00:21 长安无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501:33:13 都督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501:35:24 small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522:33:13 黄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523:07:27 苏青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601:58:19 形如槁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619:22:37 苏青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701:01:15 苏青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701:03:00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2822:28:59 阿亩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3012:09:51 罗生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3113:55:20 龙井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23122:44:23 长安无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02:09:55 罗生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22:52:03 罗生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22:52:20 罗生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22:58:22 万人迷_343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123:25:20 青峰埂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222:56:32 茶九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223:45:11 御然天黯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523:32:19 虎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616:14:41 黄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819:41:04 长安无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10901:11:04 mua我的毛儿们 第四十六章:索吻 这天吉尔醒来时苏试不在,昂列看他眼神寻找,就道: “贞德少爷要傍晚时才过来。” 他给吉尔端来煮烂的粥,吉尔斯一看到就想吐。 吉尔一连喝了五天粥,一看到粥就条件反射地生气。 “我要吃烤肉!还要喝啤酒!” “但是贞德少爷说……” 鼠疫会让人浑身酸痛,吉尔斯十分暴躁地一把揪住昂列的头发。 “啊呀呀呀呀——!” 昂列一向是以哄主人开心为己任的,很快就屈服地为吉尔斯搞来了香喷喷的椒盐牛肉和凉爽的淡啤酒。 嘴馋一时爽,吉尔斯整个下午都在腹胀,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中度过。 他浑身乏力,只能躺着,头脑昏昏沉沉,偏偏肚子难受得睡不着,可遭罪了。不禁对昂列乱发脾气。他连晚饭也吃不下,就揪被捶床地撒气。 苏试进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残留着油滋滋的香气。 “吃什么了?” 苏试问吉尔斯。 吉尔斯死不认账地摇摇头:“……” 他紧闭着嘴巴,相信自己已经把嘴擦干净了。 苏试转脸看了昂列一眼。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那双清透的眼睛,仿佛早已看穿一切,昂列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苏试坐到床边,将手伸到被子里,给吉尔斯按揉肚脐附近的穴位。 苏试并不是大家印象中的那种温柔的人。他不会说寒暄关切的话,相对于女祭司,对待病人的态度甚至显得冷淡。但他总能注意到病人未曾说出口的痛苦……因而他的冷淡就透露出一种特别的娇艳来。 吉尔斯憋着烦躁的脸上,一双眼睛立刻变得湿哒哒水嫩嫩软乎乎的,他看着苏试,就像一个巨大的宝宝看着妈妈。 “……” 昂列乖觉地走了出去,等他端着温热的奶酒和蜂蜜水再次进房间的时候,苏试盘腿坐在床上,正和吉尔斯玩猜硬币的游戏。 把银币抓在手心,然后背着手把银币在两手间换来换去,再把两个拳头伸出来,叫对方猜银币在哪个。 猜对了就能赢得对方的银币,猜错了要被惩罚。 两个人轮流猜,简单的游戏也玩得乐不可支。 苏试猜错了,吉尔斯就用下巴贴着他的脸,来回狂蹭——他下巴上的硬胡茬刮得苏试呜啊直叫。 万人迷_344 这会又轮到吉尔斯猜错,苏试立刻扑上去,又是捋袖子,又是扒衣襟。昂列还以为要十八禁,正想着是不是赶紧倒退离开。 就见苏试非常认真地在捋着吉尔斯少爷的胸毛。 “……?” 苏试把聚集到一起的胸毛搓成竖起来的一揪,然后小心翼翼地翘着兰花指将一段缝衣线把这撮胸毛绑起来,绑得紧紧的,还系了个软软的小蝴蝶结。 昂列:“???” 昂列将托盘放到床头边的矮桌上,禁不住往一边瞄,由于斜眼太用力,眼睛都感到酸疼。 他看到吉尔斯少爷挽起袖子的手臂上和胸膛上一样,像给小女孩扎头发那样扎着好多揪体毛…… 床上苏试问:“疼不疼?” 吉尔斯:“一点点紧,有点疼。” 苏试就“嘿嘿嘿嘿”地笑起来。 昂列:“………………” 他觉得苏试看起来比吉尔少爷还傻。 昂列第一次对男人间的友情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他仰脸四十五度角,神情茫然中带点呆滞地退出了房间。 * 吉尔斯很快就累得睡着了,其时他的病情已经十分严重,全身性中毒症状明显。 这晚他急起高热,在睡梦中闷咳。 他呼吸困难,皮肤因为缺氧而出现弥漫性的紫黑现象。 如果有什么心电波仪器,就会发现他的心脏正在迅速衰竭。 死神仿佛扼住了吉尔斯的喉咙,而在一阵艰难的对决之后,他满头冷汗地从睡梦中醒来,迷糊中感到胸膛上轻盈的分量。 微弱的烛火仍在室内闪烁火光。 一道身影伏在吉尔斯的胸前,那颈畔的金发像波光在沉浮。 苏试无声地哭泣着。 他的哭泣是一种静谧的颤动。 吉尔斯的心中猛然闪过一丝痛苦。 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即使在这一刻为他死去,他也是情愿的。 他伸手抚摸苏试的头发。 苏试抬起头来,眼中浮着一层泪水,好像晴空下雨。 脸上的新泪痕,像融入雪地的恬澈的小溪。 苏试以为自己并不会悲伤,因为他知道吉尔斯只是重新变回朱璨,回到船上而已。但现在他如此清楚地感知到——他也许会永远地失去这份友谊。 朱璨并不喜欢他,没有缘故的讨厌,自然也没有误会可言。 也许“吉尔斯”的记忆对他来说,只是一份尴尬。那个纯粹的“吉尔斯”,毕竟已经不在了。 吉尔斯想给他擦眼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斑紫而丑陋,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被苏试抓住了手腕。 苏试望着他道: “你有什么……” “遗愿”两个字在他口中拐了个弯,“想做的事情,是我可以立刻满足你的吗?” 他忧郁又纯洁的眼睛, 就像是爱情的明镜, 万人迷_345 倒映着他的一颗红心。 吉尔突然想起那天的梦,想做的事情…… 他想与他亲吻。 吉尔斯的耳廓溢出红晕,不过发绀的肌肤很好的掩饰住这一点。 吉尔抽回害羞起来的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苏试用眼波打量他几眼,隔着被子,双手交叠在他胸前,趴上前去,轻笑起来: “你想女人了?” 吉尔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苏试的倒影在他瞳眸中歪了歪脑袋。 可是觉得自己快死了,可以任性地要求一下,也许是不再担心被看穿心思,会叫以后的相处变得尴尬,耿直boy吉尔斯看着苏试道: “我想接吻。” “……”苏试怔了一下。 但吉尔斯无缘无故膨胀的勇气就像皮球,在膨胀到极致时突然“砰”的一声爆掉了。 “我是说……我还没有跟女孩儿接过吻,我想试试接吻是什么感觉……” 他的视线有些游移起来,好像苏试的脸是障碍物,需要被绕过似的。 苏试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的夜幕,犹疑几秒,还是站起来道: “我去找找看。” 吉尔斯见他要走,急了,撅着脖子道:“我要超级超级好看的!” “……” 苏试劝道,“……其实关上灯亲起来都一样。” 吉尔斯紧盯着他道:“就要好看的。” “……” 苏试有些苦恼的捋了下刘海——如果是白天的话还可以尝试一下,但是晚上的话……也许只有季女了吧。 但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放弃: “我试试。” 他转身欲走:“找个好看的。” 这不是适得其反了么! 吉尔斯急得脑门冒汗,但他总不能说“我想和你亲嘴”吧?万一没亲到嘴,还被当成变态,就太不划算了! “……我不要!” 吉尔急中生智,“我不想把病传染给她们!” 他急切地看着苏试。 苏试停顿思索一会儿: “那我再想想办法。” 吉尔:“……” 眼看着苏试的背影离开了房间,吉尔斯丧气地倒回床上。 苏试其实心中是有人选的,他的病人当中有不少痊愈的年轻女孩,得过黑死病的似乎会对这种病产生免疫力,如果给予适当的条件,应该会有人答应。看在吉尔斯病危的份上,应该也不会使人觉得太过冒犯。 不过苏试刚转出房门没走几步,就听见一阵紧密得几乎透不过气的咳嗽声。 他抓着扶手的手不禁紧了紧。 万人迷_346 即使他能找到女孩子,吉尔斯也未必能撑到那时候……肌肤高度发绀,是病危的症状。 听到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吉尔斯有些失落。 还突然觉得很冷。 他不禁拉起小被子,把自己裹更紧一点。 苏试不在眼前,吉尔斯就感到那股生病的难受劲又上来了,他又头痛又恶心,他也不想接吻了。 一想到苏试要拉个女孩过来给他亲……他越想越感觉难受,觉得自己病得更严重了,不仅头痛,还胸痛起来,心里又有一股莫名的委屈。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苏试又走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到床边,清咳了一声: “反正关上灯吻起来都一样,要不你将就一下我?” 他转脸看向吉尔斯,金发被编成辫子垂在肩后侧,色泽像镀了一层暗沉的金。原本淡绯的唇,此刻在那雪般清白的脸上,草莓的血那样红欲滴。 吉尔斯瞪圆眼睛,好像整个人被雷劈了一下,炸毛虎似的,完全吓傻的样子。 “……” 并不是女装大佬的苏试也觉得自己这样子可能挺惊悚的。 虽然苏试作为直男,对女性的审美水准上佳,帮他打扮的茜茜(旅店老板娘女儿)也说这样好看,但作为一个男人看自己这样,总归觉得哪里都别扭,首先“不自然”一点,就应该能让“美色”大打折扣。 苏试凑近吉尔斯,单手撑在他身侧,俯视着他,不太确定地道: “……我还行吧?” “要不凑合凑合?” 吉尔斯木木地道:“还行,马马虎虎……” 苏试暗中松了口气,又微微一笑,恢复他悠闲的轻快。 他的面容,仍带着对情浴一无所知的清隽,与那妖冶鲜丽的唇色并不相称。 但也因此对比强烈,更显得那唇脂色泽是, 清净的美艳。勾人心魄的颜色。 使他那与世无争的美之中,燃起冲天的烽火。惹你冲锋陷阵,飞蛾扑火。 就像在花蜜罐子里扑了一跤的蜜蜂,或者在濡湿的花朵上滑了一脚的蝴蝶一样……吉尔感到此时此刻,比身处舞厅,更像是梦境。 他却突然胆怯起来。 想到自己现在又丑又脏“真该照照镜子”的那种样子,他大大的身体蜷缩起来,扭开脸,气馁地道: “还是算了。” 吉尔斯本身对自己的长相并没有“自知之明”,作为直男糙汉,他本就不是很在意自己长什么样,又加上从小就没什么女人缘,就更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兴趣了。 吉尔斯不傻,凑到他身边的女人,不是季女就是贵妇,人家看上的不过是他的金钱或者肉体罢了。 正经的女孩儿都不喜欢他。 小的时候,他看到亲戚小女孩趴在池塘边,用手兜蝌蚪的样子很可爱,于是就走过去把她的头摁进水里。 ……与女孩子之间亲密的互动,就只剩下这一点寒酸的记忆了。 虽然他不自卑,但在那种方面,应该……不讨人喜欢吧。 吉尔斯失落地将脸埋向枕头。 苏试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脸,迫使他正视自己,然后低下头将唇贴在吉尔的唇上。 吉尔斯呆愣的瞬间,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等等……” 苏试立刻避开了—— 他想起来这种古代唇膏是用辰砂勾调的,里面含有水银,颜色越红越毒。 万人迷_347 他抬起袖子就要擦:“这个口红有毒……”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双发着高热却强有力的臂膀在颈背后搂紧,吉尔斯的唇如饥似渴地贴上来,他的喉结有力地耸动,热烈得仿佛要从他的胸中吸出什么。 苏试口中的津液向他涌去,唇脂的芬芳在齿间融化…… 苏试微微一僵,随即放松身体,他身体的重量便沉甸甸地压在了吉尔斯的胸膛上。 …… 蜡烛静静地滴下眼泪。 这一吻,比黑死病,更令吉尔奄奄一息。 ※※※※※※※※※※※※※※※※※※※※ 今夜,是一只肝秃鸽 ———— 朱璨没有那么多毛doge 吉尔斯毕竟法国人,应该有点毛对叭doge 第四十七章:一眼 被苏试亲了一嘴,吉尔整夜整天地躲在被子里偷乐,乐着乐着就把病给乐好了。 当然了,黑死病虽然病发很快,恢复起来还是需要时间的。不过吉尔病症明显减轻了,第二天晚饭还多吃了小半碗。 好些天前,脓男死了,陋巷中的尸体也不知被谁收殓了。 人们就越发地相信:少女是神的使者。对少女不敬,就要受到神罚。 但不管人们多么相信苏试是来到人间的天使,吉尔斯都是不信的。 天使会飞走。 至于他奇迹般的病愈,吉尔相信这一切都是爱情的力量。 瘟所的病人只剩下了一个。 他和原先两个病人一样,都是不知被谁丢弃在瘟所门口的,他们被发现时已经病得太重。通过苏试的连夜看顾,其中两个已经痊愈离开,然而眼前的病人,病情却无法阻止地一再恶化。 最终,苏试不得不为他请来祭司院的祭司,聆听他的临终忏悔。 病人名叫马塞尔,几乎病得无力说话,祭司在一旁为他做临终祈祷,他的双眼却牢牢地盯着不远处的苏试。 “逃走!”他的眼睛这样在说,“是祭司院特意将快死的病人搬到瘟所门口的!” 但他受到胁迫,又在一旁祭司的监视下心生畏惧,痛苦地紧闭双唇,保持着有罪的缄默。 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喘息,知道死神搭在颈项上的冰冷双手,已经开始不断紧箍。他向前伸出手去,那在棕黄中透出黑紫色手,让一旁的祭司下意识地往一旁避开,露出不远处的苏试。 “……请原谅我……” 马塞尔抓住苏试的手。 在他手中的那只手,纤细、优美而洁白,曾无比柔和地为他拭去那一身令他的父母、妻子和女儿都嫌恶、厌憎的脓水。 苏试的神情略微踌躇—— 其实在瘟所之前,苏试便见过马塞尔。 刚来瘟所那几天,他外出观察的时候,曾见到由祭司带领的游/行队伍,那些人都停下来,竞相向他扔手中的石头、泥巴,喧闹引得两边的楼房打开窗户,房主人也加入投掷的队伍之中。 率先向他投石的就是马塞尔,因为猝不及防,苏试被他砸破了脑袋,所以对他有些印象。 不过苏试也不是很在意就是了,因而在瘟所的这几日,便也一直如不认识他一般。 他以为马塞尔是为了那件事祈求原谅。 万人迷_348 他握住马塞尔的手道: “我原谅。” 眼泪涌出马塞尔的眼眶,在模糊的水光之中,他看到祭司那双邪恶的眼睛正盯视着这边,而少女的全身都散发出月亮般柔和的光华。 他仿佛同时看到了魔鬼和天使,尽管祭司院许诺他听命行事,就能赎清罪恶,但他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要下地狱去了。 但如果真的有折磨人的地狱,也不会有什么酷刑会让他的心比此刻更难受的了! “请为我祈祷吧……”他颤声道,声音虚弱,泪中有许多懊悔,“为这个罪人……” 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像苦役,背着缠身的枷锁行走于幽谷,从阴森黑暗的天空中吹来寒风,恐惧像碑石压迫着他的胸脯…… 他听到耳畔响起一阵铜铃声。 苏试摇了摇手腕上的铃铛,那是专为清唱时伴奏的。 他喜欢这样为自己打节拍。 手势中的韵律,带着一种令人沉迷的自得其乐。 他为马塞尔唱起圣歌: “神啊,求你垂怜爱悯我, 用你的慈悲涂抹我的罪。 因为我知道我的过犯, 我的罪常在我面前。 你用牛膝草洁净我,我就干净; 你洗涤我,我就比雪更白。 求你为我造清洁的心, 使我里面有正直的灵。 你本不喜爱祭物,燔祭你也不喜悦。 神所要祭的,就是忧伤的灵。 忧伤悔痛的心,你必不看轻……” 这歌声仿佛油膏沐身,唱响了马塞尔天性中的太阳。 他不禁在自己的天堂中看到,神的目光是蓝色的。 他的双眼看透死亡的幻影,牢牢地看着苏试道: “神会爱你的。” 他的生命就像烟雾,被一阵风吹散。 * 苏试走出瘟所,仰起脸来,在短暂的片刻,沉湎于日光的亲吻中。 而后他迈开步子,向着太阳旅店走去。 那请来的祭司,则已走出半条街远,他步履匆忙,要赶回去报信。 塞伦镇仿佛大梦一场,如今头上的阴云都已散去。 绝望的呻/吟被热闹的喧嚷取代,无序而放纵的狂欢也像病热退去,和平安详似又重新回到这座小镇,而它也在今日迎来了新的客人—— 一堆异域穿着的吉普赛人搭起看台、帐篷,在广场上跳舞、表演或者占卜。 男人们都围在那长发飘飘、露着一截子臂膀的吉普赛姑娘身旁,看她轻盈地舞动,身上的亮片像彩色的小鱼一样跳跃,肚皮快速地颠着软,扭动的腰像油一样滑。 两个穿着像锡纸一样闪亮的外套的男人,自称为波利米亚流浪的国王与公爵,为了王后红杏出墙一事,正拔剑满怀激情地决斗,咒骂中夹杂的荤话,引来观众阵阵喝彩。 女人们则争相请吉普赛老太婆为自己占卜,在塔罗牌中寻找有关于爱情、婚姻、生育的一切预言。 万人迷_349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似乎将整个广场、整片街道都塞满了。 最初黑死病降临的时候,猜忌、防备与冷漠,像一把锋利的镰刀将邻里关系劈得四分五裂;而现在他们又像无数水珠汇合,重拾了往日的情分。 在热闹声中还夹杂着阵阵食物的香气,人群中传来年轻妈妈惊讶的声音: “托托,那块我让你带回去晚饭再吃的奶酪饼呢?” 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清脆地道: “被狗吃了,妈妈。” 取道广场街道去太阳旅店看吉尔的苏试,走出了拐角的街巷。 也许是肩上的重担初卸下的缘故,苏试走路的样子,也像是在沉静地回忆着什么,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 他一时没有留意到远处的热闹,等近了,才被搅扰了沉思,回过神来,看到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下意识地要缓下脚步。 但在那之前,人们已经注意到了他。 “铃……铃……” 铃铛声像麦粒一样滚动。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们对此熟稔,胜过听闻了十多年神庙钟声。那声音仿佛从灵魂中响起,使他们感到又亲切又敬畏又喜爱又依恋。 他们看到他,一下子都变得羞怯了。 当他的目光投向他们,便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反应,他们粗壮的身体就像被触碰到的含羞草,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脑袋也纷纷羞怯地垂下。 第一个男人向后退了一步,撞在另一个人身上,被踩了一脚的那个,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像如梦初醒般也跟着朝一旁退去。于是人群就像一个塞满肉馅的馅饼,被突然咬了一口,凹出一道空缺来。 苏试便继续向前走去。 那道安静的道路,也不断在他脚下延展开。 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呼吸屏得静静的。 当他从身旁经过,瞻望着那侧颜的妇女,无声地晕厥。 仿佛有盛大的恩赐,从那芳华似玉的脸庞上显现,使她无力承受。 他仿佛是行走在一场无声的庆典中, 又仿佛是走向加冕的王座。 看台上的舞女好奇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将他凝望。 他穿过舞蛇少年的那片圆形空地。 那少年身材瘦削矫健,他的面容带着对自己的英俊而感到自信的那种神采,而那也是一种对一切女性手到擒来的神采。墨绿的蛇在他肩背上游动,攀附着他结实的手臂,更增添了一份神秘而危险的魅力。 他看到敛眸走过的少女,既因为对方精致的轮廓感到兴味,升起蠢蠢欲动的征服欲,又并不觉得她有多么稀奇,至少没有惊艳到让人群失声到,仿佛被一阵滂沱的寂静所淹没。 这个外乡少年就迈着轻快的步伐向苏试走去,脸上洋溢着快活的得意,自来熟地要开口呼住人。 苏试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睛明亮如夜中灯火辉煌。 他仿佛对自己的美一无所知,那双眼睛没有轻重地屠戮对方。 而又一击毙命。 然而这对于他只是毫无疑义的一瞥,因而他很快转首,成为一道无限的倩影。 而只留给你一场盛大的海市蜃楼。 ※※※※※※※※※※※※※※※※※※※※ 写着写着状态很好,中间吃了饭回来就突然失去语感卡文了(一脸痴呆) 我可能中了肝秃咒(一脸痴呆) 大家以后可以选择早上看更新,不要跟我一眼熬夜(秃头痴呆) 万人迷_350 第四十八章:逮捕 昂列在厨房找到偷吃的吉尔少爷: “我没有遇到贞德少爷,他应该很快就要过来看您了!” “咳咳咳!” 吉尔斯被他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呛得差点把鸡腿肉从鼻孔里喷出来。 只见他面前的桌前放着杏仁布丁、炖鸡、塞浦路斯的葡萄酒、牛奶煮嫩豆、油炸小鸡腿……还有一盘“乌鸫馅饼”——那是一种把整只乌鸫“咚”的一下墩进蛋糕里烤成的黑暗料理。视觉效果就像是一圈乌鸫鸟被活埋在蛋糕里只露出个头一样。 吉尔斯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口舌之欲的人,以前在城堡里每天吃这个吃那个只是作为贵族必备的排面。而出门在外,很多时候,有些食物只能用贵族身份才能搞到,少不了要像农民一样啃啃黑面包,吃吃萝卜泡菜。 但喝了十来天的清淡小粥,他的味蕾已经如饥似渴到快要疯魔了。 不仅对美味佳肴垂涎三尺,甚至达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 被昂列吓呛到的吉尔斯顾不上生气,慌里慌张地抬起油光满面的脸,一边捶胸咳嗽一边拔腿要跑。 昂列忙道:“擦擦嘴!” 没一会儿,旅店的楼道里传来一阵生龙活虎的跑动声。 ……片刻后,吉尔斯钻进客房被窝里,拉着被子用粗哑的嗓子发出小猫一样脆弱的咳嗽声。 昂列看着他摇了摇头: “少爷不行,你看起来气色太好了。” 可不是吗,要怪就怪吉尔体质太好,别人怎么也得折腾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的病,他三两天就好了,精神得要在床上打滚发泄精力。 “你想想办法,”吉尔眉头绞紧,“让我虚弱一点。” 昂列心说你演技这么差,想啥都白整……上次为了“病气”一点,特地少吃一顿饭挨饿,结果身体太抗饿,别说显得“病恹恹”,连肚子都没叫一声。 吉尔很着急,他看到靠在墙边的桌板(为了节省空间,一些桌子的桌板是在用时才架在架子上的),福至心灵、心生一计,对昂列勾勾手指,让他把桌板递过来。 然后他就抓着那块将近两英尺的方桌板,一头撞上去,发出“duang”的老大一声。 吉尔斯捂着额头瘫倒在床:现在他不用装头痛了,他是真的头痛。 昂列看看疼得脸色发青、眼眶红润的吉尔少爷,就觉得再锋利的刀剑,也没有美人的美目厉害,毕竟刀剑劈的只是男人的肉体,美人劈的是脑子。 如果吉尔有读心术,他也一定会对昂列的想法不屑一顾。 因为那种美妙绝伦的感觉他是永远也不会懂的。 吉尔不禁想起前晚—— “我不想喝粥……” 失去喂粥福利只能自己端着碗喝的吉尔蔫蔫地道,没滋没味地咂了咂嘴。 “那你想吃什么?” “培根、腊肠、鲑鱼、柠檬汁生蚝……” “选你最想要的一个。” 吉尔还是个务实的boy,知道哪些东西是可以立刻吃到嘴的,哪些东西就算苏试愿意让他吃,也得花好多时间去搞……他想了想说: “培根鸡蛋就行。” 于是苏试出去了,在吉尔斯的满怀期待之下,端着一盘培根鸡蛋回来。 他坐到对面,对着捧小碗的吉尔斯叉起培根。 吉尔斯情不自禁地张嘴,苏试把培根塞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享受地眯起眼睛: “这种浓郁的味道真是不可思议,仿佛春天的繁花在舌头上瞬间绽放, 万人迷_351 黄金的油水携裹着玛瑙色的培根,莫非这就是梦幻的味道? 销魂的滋味萦绕在我的舌尖,那迷人的香气,像蛇一样钻入我的肠胃…… 啊,培根!这就是你的味道!” 吉尔斯向前拱出脑袋:“快快,我也要吃!” “你不能吃,不过我可以把味道告诉你。” 苏试放下培根,叉起荷包蛋欣赏道: “煎得恰到好处,牛奶般白皙的蛋清,镶着一圈酥脆的金黄,柔嫩的蛋心包裹其中,就像云朵后的太阳若隐若现……” 他张开嘴咬了一大口,脸颊微微鼓起,沾了油紧闭的薄唇,在咀嚼中微动,柔光闪现,脸庞上现着赏心悦目的神采: “蛋黄的口感是粘稠的,仿佛是在你的口中慢慢融化, 这的确是荷包蛋的味道,而且,是最顶级的荷包蛋, 那样漫不经心地漫步在我的舌尖,撩拨着我所有的食欲。 当蛋的口感和残留在口腔里的培根香气杂糅, 这绝妙滋味真是难以描述,一定要说的话,就像是天空下起琥珀色的蛋黄雨,一大群穿玫瑰色铠甲的骑士冲进来,用油亮的长刀屠杀着乏味无趣的木偶,我舌头感受到的,就是这种景象……” 吉尔:“那你让我吃一口啊!” 苏试睁开眼睛,对着他微微一笑: “你用心品尝。” 眼睛是温存的蓝色,微笑是令人倾倒的调皮。 他心里喜欢他极了。 …… 可能苏试以为只有接吻能治吉尔斯的病,每次吉尔斯“病重”或者……就会……嗯……咳咳……吉尔斯面皮发红,问昂列: “我看起来怎么样?” 昂列点点头道:“楚楚可怜。” * 阳光落在夯实的泥土街道上。 两边的房门前,一些妇女聚集在一起,一边缝补一边闲聊。 苏试打从这条道上走过,妇女们一下子没了声音,仿佛时间一下子失去了刻度……但这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等到苏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街巷,这些妇女才喘过气来般,重新咕咕嘎嘎起来: “你看呀!” “你看到了吗?他多可爱呀!” “我真希望我的丽莎有那么一双眼睛!” “我家里有一口他摸过的碗呢,”一个女人炫耀道,“上次娃儿肚子痛,喝了那口碗盛的一点啤酒就好了!” 其他妇女就纷纷表示羡慕。 就在她们唠嗑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沉闷的轰轰然的脚步声—— “这是什么令人心慌的可怕声音啊?” 她们寻声转过头去,却见一根短标枪从边巷射出来,倾斜着扎入泥地。随后,苏试从街巷里跑出来,似慌里慌张地左右看了一眼,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女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跑出来数十个装备齐整的武士,按着腰间的短剑向着苏试追去,厚重的脚步声扬起一阵黄色的尘埃。 “啊——!” 突然有个妇女发出了心碎的嚎叫声。 万人迷_352 这就仿佛是一声战斗的号角,整条街上的妇女顿时操起手边能操的家伙——凳子、路边的石头、泥巴、一把针……狂呼乱喊地冲了上去,妇女们猛然扑向那些武士,劈头盖脸的一阵暴打,战斗力真是不容小觑! “你这天杀的!天杀的!你们是魔鬼派来的吗?!” 冲在最前方的女壮士像老鹰一样扑上去,双手揪住武士的头发撕扯、摇撼,“你们信仰着残忍、恶毒、忘恩负义和愚蠢吗?!” “哪里来的疯婆子!” 一个男人破口大骂,“别妨碍祭司院抓人!” 另一个中年妇女一把将泥塞进他的嘴里:“闭上你吻屁股的臭嘴吧!” “你们这些驴屁!驴屎!” “我要是你妈,我就把你塞回x里!” 她们脸色涨红,双眼射出火焰,像被惹怒的刚刚生了孩子的母狮,边骂边撕。 还有女人把男人的脸按到路边的荆棘丛里摩擦,刮得那张胡子拉碴的脸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也有拿针戳眼,下手袭鸡的…… 男男女女互相殴打,在地上翻滚,竟也一时难解难分。 “啊!” 突然有一个女人尖叫起来,原来是有一个武士动了刀子。 她捂着腹部倒在地上,鲜血在粗布围裙上淋漓一片。 “杀人啦!” 在恐惧与愤怒的支配下,女人们纷纷退开,捡起地上的石块,以人数优势,向武士们狂击猛扔。而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武士也纷纷拔出刀剑,要冲过去劈砍她们。 “住手!” 本已跑远的苏试又跑了回来,他看了看这混乱的局面,喘息着向那个领队的武士走去,站到他面前,仰望道: “你是来抓我的,不是来杀人的,别忘了你的职责!” 那位武士的双眼沉浸在发狂的暴怒之中,铠甲使人傲慢,利剑使人心肠变冷,被一群下等女人搞得灰头土脸,尤其使他失去理智,而弱者的鲜血一旦流出,强者内心的鲨鱼就会蠢蠢欲动。 他伸出双手,恳求道: “我跟你回去。” 那双蓝色的眼睛仿佛泪池,泛开忧伤的善良。 于是坚定而残酷的意志变得薄弱,领队放下了武器,拿出腰间用来圈紧犯人脖颈的套索,犹豫了一下,套在少年的双腕上。 …… ※※※※※※※※※※※※※※※※※※※※ 中间杂了两句中华小当家doge 第四十九章:爱与欲(小修)) 最初,苏试是有十足的把握甩掉那些追捕他的武士的。 虽然对方人数众多,又装备齐全,真的动起手来,倒确实有些麻烦,但若是跑起来,这些穿着笨重的武士是可以很快甩掉的。 但逃跑也有逃跑的麻烦。 因为这次并非古雄出于私欲绑架他,而是“祭司院”发出的逮捕令。 既然祭司院能够发布逮捕令,那么必然是找到了什么名目可以针对他。不解决掉这个问题,那么只要他待在塞伦镇,就只能以在逃嫌疑犯的身份一直躲藏。 而且,即使离开塞伦镇,问题也依然存在—— 既然对方能用这样的理由整你一次,自然也能整你第二次; 这个人可以用这个理由整你,另外一个人自然也可以。 万人迷_353 不解决掉这个问题,它就永远能制造麻烦。 苏试自认为并没有犯下道德或法律上的错误,可以让人借以处罚自己。当然,在女巫审判案中,那些无辜的女人,一旦被指控为女巫,就难以翻身。但这些被控告的“女巫”通常都是贫穷的寡居女人,或者遭人嫌弃的老太婆,而现在的苏试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无依无靠的外来孤女了。 古雄想控告他为女巫,不会像先前那么容易。 何况祭司院作为一个正规合法的官方机构,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抓来,那也必然是要用堂而皇之的理由将他当众处刑的。 苏试觉得自己并没有必要惊慌失措,不过他到底还是有点天真了。 * 刑讯室。 壁炉里烧着邪火,将幽暗、低矮、满是漆黑铁具的石室填满闪动的红光,像恶魔的舌头不停地舔舐,注视着它的牺牲。 苏试被绑在十字上刑架上。 一身黑袍的古雄站在他面前仇视着他。 “你看!你又落到我手里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只要我想,我就能得到你,对吗?你这‘令人销魂的雌虎,神情冷漠的女妖’!” 他激动起来,来回踱步,似有一股激情在体内躁动不安。他那漆黑的双眸中 ,溶解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喜悦,双手也挥舞起来,不时地握紧成拳,“我能把你绞死!这一次,只有我能救你!” 他再次感到自己是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感到自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祭司长,那些低贱的平民,生来就是要对他惟命是从的。不管他们内心多么不满,都应当听从神的安排,服从于他的统治。他们的锄头和钝刀,他们营养不良的身躯,是无力在他面前反抗命运的。 “你听到了吗?!你以为那个骑士有多厉害?看看,他现在在哪儿?” 谁说姑娘爱骑士?让破落骑士见鬼去吧! 古老的故事早已揭示人间至理——只有恶龙才能霸占公主,因为它更强大、有城堡、坐拥金山银山。 他试图在苏试的眼中看到惶恐,看到对于权势与力量的屈服,这就是男人惯用的伎俩,就像有的女人擅长用美貌和柔情去诱惑哄骗一样。 苏试其实真的很想问:如果我屈从于你,你得到的只是已经变质的我,这对你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他也知道,和古雄是说不通的。 因为他的爱是傲慢的、屈尊降贵的,因此才因被拒感到受辱。比起努力在爱之中得到快乐,他更喜欢利用权利这条捷径。 他既想要得到纯洁无瑕、不沾染世俗物欲的感情,却又放不下自己在这俗世中用物质与权利堆积起来的优越感。 爱使人无私,而欲使人贪求,在一切可悲的情感中,欲念常常战胜了爱。 “人生下来就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有人注定一辈子当农民,而有人注定一辈子享受锦衣玉食。神明安排好了这一切,就像你我之间的命运。” 古雄伸手爱怜地抚摸苏试的脸颊,“你这蠢女人,傻女人,疯女人,除了爱我,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苏试的身体因为反感而本能地战栗。 这样的反应刺痛了古雄,他不禁因为痛苦而跪倒在地,似难以呼吸地折下腰去: “你不想恨的人你最恨,你最想忘的人最难忘! 像我这样高贵的一个男人,为什么竟要在一个下贱女人身上吃尽苦头?!” 在永无止息的颤抖中,他伸出苍白的十指,撩起苏试的衣袍下摆,将饱受折磨的头颅掩埋到手捧的布料中去,如枯树吸水般,用鼻孔深嗅着衣料的幽香,“我的命运像条乞食摇尾的狗一样尾随着你,你随手抛下的残羹冷炙也叫我津津有味;你恬不知耻地释放自己的魅力,却又冷眼嘲讽我陷入你美的圈套!我对你情玉澎湃汹涌,你却对我置若罔闻!” 他逐渐啜泣,又逐渐饮下泣声, 陶醉在苏试袍泽的香气中,感到自己重新燃起了爱火。 “看看你这双流毒的双眼!你这狠心的小人儿,为何要这般冷淡地对待我?”他仰面望道,满脸希望,满脸泪痕,“你那冷酷的心,难道就没有丝毫的被眼前这个痴情、可爱又强大的男人所触动吗?” 他夹紧大腿道:“我愿意像马一样被你用双腿骑在身下!也愿意被你套住缰绳,让你的纤纤玉手掌控我的命运!只要让我委身于你——哪怕只能和那个骑士并驾齐驱——我就让你重获自由!” “……” 苏试,“……滚。” 爱情的芬芳,似乎化为了尸臭。 古雄拿手中的衣摆抹了把脸,一把扔开。 万人迷_354 “在你眼前的男人,将会是最温柔多情的恋人,也会是最残忍的刽子手。他的心既是水又是岩石,而你的残酷,将要转变他内心的物质!” 古雄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看着苏试,“就让我为你在我灵魂的废墟之中,搭建起受刑的绞架吧!”他的嘴唇因为仇恨而上缩,“为了你这妖孽,我要挖自己的心,吃自己的心了!” 他打开门,一会儿,进来一些人。 其中一个人走到审讯椅旁,在一张矮木凳上坐下来。两个强壮的男人跟随在他身后,就像是要准备烧烤一样,挑出合适的铁钳,搁进炉火中烘烤。 那些年老的祭司们则在一边做成一排,一两个年轻的辅祭伺候他们落座,又有一个年轻的祭司坐在角落的桌案旁,负责记录审讯过程。 古雄转身走到一张桌子前,拿起一张已经写好的罪状念道: “在此祈求神的宽恕: 我,贞德,与魔鬼苟合,听从撒旦的旨意,将邪恶的巫术下到塞伦镇的河水井中,使塞伦镇的居民患上不洁有害的恶病。 为的是骗取人们的信任,榨取人们的钱财,却在逃跑前被祭司院识破。 我承认有罪,愿意忏悔,接受惩罚,赎清罪恶。” “可怜的孩子,迷途的羔羊,”古雄假惺惺地怜惜两句,“如果你不想吃苦头的话,就诚实地在罪状上签字画押吧。” “……” 苏试意识到这就是正规的审讯,他有些吃惊地抬起眼来。 “怎么?难道你还不认罪吗?” “……” 苏试摇了摇头。 两个壮男将苏试解下来压到一张刑讯桌上,桌沿一带布满又尖又短的铁刺,如果苏试挣扎的话,那些扎进去的铁刺就会在他的伤口里划动。 刑讯师则扭起苏试的一只手,将一个铁圈套上他的手腕,铁圈内侧也是密密麻麻的铁刺,当这个开口的铁圈被旋转螺丝越拧越紧时,铁刺也就越来越深地扎入苏试的手腕中。 苏试的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 鲜血从手腕流下来,苏试的整只手都变得血淋淋的。 古雄抓起他的手,在桌上的羊皮纸上按了一下,留下一个完整的手印。 * “……所以,为了避免该妖女故技重施,为了永远地杜绝邪恶巫术被利用来在塞伦镇谋利,三天后,在集市广场,将对女巫贞德施以绞刑。” 古雄在神庙祈祷时公布了对贞德的处罚,并将认罪状张贴供信众阅读。 吉尔斯走出神庙后,昂列在一旁耳语道: “有人跟踪我们。” “嗯。” 吉尔斯自然知道,两人没一会儿功夫就把跟梢的人甩掉了。 吉尔斯道: “今晚十二点之前能找到多少人?” 昂列道:“少爷,还是等三天后动手更好……” 吉尔斯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脸色涨红地骂道:“你他妈放屁!” 祭司院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富人宅邸,可以随便带几个流氓就闯进去。那里面守卫的是职业武士,就是祭司也有不少是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的。塞伦祭司院,少说也有三四百人……再加上祭司院的建筑结构更加复杂,没有内应带路,恐怕连贞德少爷关在哪个地下室也找不到。 昂列是觉得,不如等他们把贞德少爷押出来,在半道上更方便下手。 他不知道自己哪儿又惹到吉尔斯少爷了,不过乖觉地闭了嘴。 吉尔斯准备今晚就找人杀入祭司院救人,根本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住在塞伦镇的,有哪个敢跟祭司院动手?不想在这儿混了吗?就算真的找到人,也不过是不入流的地痞流氓,这些没什么战斗力的打手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和袭击一座祭司院相比,从一队押送囚犯的治安队伍手中抢人,有脑子的都知道后者的成功率要比前者大得多吧? 而这也意味着请同样的人,你得花更多的钱。 万人迷_355 昂列估计着吉尔斯少爷连随身带的银餐刀都得抵押出去。 他就心想:有道是上帝给你开了一扇窗,就会给你关上一扇门。吉尔少爷虽然力量天赋异禀,但也正因为如此,不爱用脑子,专爱干吃力不讨好的事。 但对于吉尔来说,他只考虑一个问题—— 他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被用刑?有没有医生给他上药? 三天,太长了。 ※※※※※※※※※※※※※※※※※※※※ 吉尔对苏哥是爱大于欲,秃头是欲大于爱。 今天份额的诗歌: 波尔莱尔的《忘川》 第五十章:攻打 “……钱不是问题,你只要报个数就行。” 吉尔斯盯着奥克塔夫——塞伦的“地下之王”,为了几枚银币就能在夜中割掉旅人喉咙的下贱玩意儿——随时准备杀人灭口。 奥克塔夫垂头沉思后道: “我不能赚这笔钱。” 吉尔斯视线的重心落在对方的脖颈上,那又瘦又长的脖子他可以一只手折断,不需要动用到腰间的武器。 奥克塔夫继续沉声道: “如果我收钱,那我就是畜生,该下地狱去舔撒旦的屁股!” 尽管他绷紧面容,但放在桌上的拳头却因为捏紧而微微颤抖,“贞德救过我的命,也救过我兄弟的命,如果她是女巫,那去他妈的天父吧!我要改信仰女巫了!” 吉尔纠正道:“他不是女巫。” “抱歉,我一时没忍住,” 奥克塔夫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架,垂下头羞愧地道,“希望她能原谅我。” …… 没有人预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这样的事情从前没有过,以后也许也不会再有。 深夜,灯火俱灭。 今夜比任何夜晚都更寂静,也仿佛更循规蹈矩—— 就连季女都没有在欢乐场所闹腾了。 但是在某一些地方,在漆黑无光处,在空旷的空地上,有一批人就像秃鹫一样蹲在地上等待着,等待更多同伴来汇聚。 不断有小头领般的人物带着人来加入,有时是三五个,有时能有十多个。 领头人吹起两长一短的口哨,被允许靠近,然后再彼此接头,编汇。 沉默寡言的铁匠来回穿梭,不时停下来,无偿地为人们打磨他们的匕首、短刀、斧子。 …… 有人点起了火把,传递出前进的信号。 于是人们在漆黑无光的深夜,追随着前方的火光。这支近百人的队伍,像一条漆黑的蟒蛇,目光坚定地在街道上穿梭,游向它即将吞噬的目标。 塞伦祭司院和香兰露祭司院结构相似,也是两层楼的楼房围城一个“回”字,四角有低矮的塔楼,除了秘密通道,只有一扇拱形正门,供人进出建筑内部。 二楼顶上的围栏是城碟形状,有平民弓兵在上方巡逻守卫,但人数并不算多。 万人迷_356 武装齐备的武士则驻守在塔楼中,可能正在睡觉,也可能聚在一起赌博玩乐。 二楼的哨兵并非没有注意有几点火光移向祭司院,但捉拿触犯宵禁的镇民是巡逻队该干的事,他没必要操这份心。 当他终于被逐渐轰然一片的脚踏声吸引注意,产生好奇,努力用有限的视力在夜的迷雾中搜寻……当他终于注意到那庞然大物在火光中隐约闪现的轮廓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 也许是因为一种异常的激情,古雄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当他从迷蒙的睡雾中清醒过来,便听见一阵喊杀声、奔跑声、嘶吼声……兵器的撞击声就像一场骤急的暴雨,扑打屋檐、窗户……这声音似乎让空气都震荡了。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古雄捏紧衬衣,在黑暗中茫然四顾,秃顶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难道因为我的灵魂无可救药,一梦之间便下地狱了吗? “砰砰砰——!”有人在疯狂拍打卧室门,颠三倒四地喊道,“院长大人!暴/乱啦!起义啦!……地狱的大军!完蛋啦!” 古雄彻底清醒过来,冲到床边,往外张探,只见一片火光混乱。 他取下床头长剑,来不及穿内裤就套上长袍向外奔去。 * “轰——!轰——!” 有人在底下用大木槌撞着大铁门。 梯子搭上外墙,火把相继点亮。 祭司院轮廓的阴影在猩热火光中移动,就仿佛它正是一块城堡般巨大的蛋糕,正被一群试图啃噬它的蚂蚁所撼动。 守卫祭司院的弓箭手不断地朝底下的人群射箭,而试图爬上二楼城碟的民众也不甘示弱,对着他们劈头盖脸的疯狂扔石头。爬到一半的人也勇猛无比,看到对准自己的冷箭,抡起火把就朝弓箭手的脸上乱戳。 他们的决心也像蚂蚁爬上蛋糕一样坚决。 吉尔斯借着昂列的肩膀一跳,攀上城碟,翻身上墙。 他一马当先,勇猛无匹,让底下的群众更是如沸水般激昂,跟随着发起更凶猛的攻击。 这样的喧闹惊醒了祭司院周围的居民。 若是在往日,这些人也许会选择躲在窗帘后偷窥,又或者希望为祭司院立功获得奖赏。但此时此刻,当他们听见那怒气冲冲的口号,他们同时被胸膛中的激情和对贞德的同情所鼓舞,拿起剑来加入攻打祭司院的队列。 白的可以被说成是黑的,但白的,总归是白的,不会真的变成黑的。 祭司院以为可以像以前一样颠倒黑白,以为只要使理由看起来合情合理,就能蒙蔽这帮没有受过教育的愚蠢民众,以为祭司院的强大可以无视会为贞德挺身而出的渺小的骑士的力量。 但它忘记了一件事。 贞德并不是一个概念,他不是人们道听途说的一个人。 一个在他们生活中存在既不存在,认识又不认识的人。 不是以往那些虽然共同生活在塞伦镇十几年,但人们对她并没有太多了解的一个人。 而是在他们痛苦的时候,为他们抚慰痛苦的一个人。 当祭司院的祭司关起门来独善其身的时候,他们总是能看到那样一个身影——或者蹲在地上收拾病人的呕吐物,或者一边咳嗽一边清理石灰,泪眼迷蒙…… 他们曾看到他美丽的双手上的每一道细微的伤口; 看到过他欣慰的微笑和忧伤的眼神…… 事实上,祭司院的污蔑,只是让他显得更为可贵。古雄将他描述得越邪恶,人们对他的怜惜也就越深。 他们并非无动于衷,只是他们的刀剑砍不穿骑士的铠甲,而埋藏在祭司院的墓地中的,几乎有一半都是死于营养不良的年轻生命。几百年来也许更久……他们脆弱的躯体,承受着的是被战马用马蹄践踏的命运。 但他们惯于柔弱,惯于服从,对无助习以为常,即使内心感到不满,也不知该如何发泄…… 然而这股积蓄的力量,一旦被人领导,就会汇聚成凶猛的大火。 要将这世间的不平与不公燃烧殆尽! 万人迷_357 吉尔斯杀人如麻,穿着铠甲的武士在他面前脆弱得如裹着襁褓的婴儿,在他的身后,猩红的热血,叫男人们化身为吠嗷的群狼。 “死老秃驴!” “还我贞德!” 人群就像火焰一样往上汹涌,带着滔天的怒气,要把祭司院化为灰烬。 * “……对于一个鬓发开始斑白的中年男人来说,管理七座祭司院也许是太多了,”古雄的视线扫视在座的年轻祭司们,“也许我应该寻找一些得力助手,能够帮我分担重任。但又有谁是值得托付的,谁是可以在危机关头挑起大梁的才德兼备者……” 他看到一双双年轻的眼睛中,既有退缩畏惧的,又有迷茫无措的,还有急切喜悦的,他继续说道, “谁能在关键时刻让迷途的人民知返,引领他们重回正道呢?” “请交给我们吧!院长大人!” 一个年轻的祭司站起来,双目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我们要捍卫兄弟们的净地,敬神之所不容践踏!” 一帮年轻的祭司握住手中的武器,带领着一支气势汹汹的队伍,投入到祭司院的守卫战中。 但还有一些祭司、辅祭或者杂务人员,他们的心向了另一条道路。在幽暗中,这些人偷偷地潜入地窖,或在寂静的墙头放下绳梯,主动地充作了内应。 * 古雄前往储藏室,将羊皮书、黄金象牙十字架、宝石圣杯等一干圣物塞满一个小箱子,而后携带着这价值好几个庄园的财富,在亲信的陪伴下,钻入了院长楼下的密道。 他裹着漆黑的长袍穿过荒园,黑暗中,狼狈地在坑坑洼洼的地面踉跄前行,直到登上河边的一只小船。 他不甘地回头望去,老脸因用力憎恨而肌肤紧致—— 他看到火光映耀,好似火在墙上跑,拉长扭曲的影子像鬼影一样舞动。当人声消减,远看这场景,就好像什么神秘的魔鬼祭宴。 祭司院被攻陷了,魔鬼的舌头伸进去,他仿佛听到一阵邪狞的狂笑声。 “嗷啊!” 古雄惨烈地嘶嚎一声,在愤恨间对着秃头又揪又扯,用力地撕下一大缕头发来。 “你们听到没有?” 不远处的黑暗中响起人声,另一个人道: “好像是驴在叫。” 听到脚步声似乎要朝这边走来,两个亲信立刻拼命划船。 古雄扑倒在船舱内,死死咬住手背,忍住怨恨的悲鸣—— 你这毒物,把我毁了!总有一日,我要将你扼死在我心的深渊! 小船摇动起银墨色的水波,远离祭司院,向另一片领地逃去。 * “住手!请住手!” 当群情激奋的人群往庭院内汹涌,在愤怒中连石像也不放过要劈砍两下的时候,一个祭司满面惊恐地躲在圣母像后,伸出举着小白旗的手。 他感到人们已经失去了理智,尤其是最前方浴血的骑士……他亲眼看到上前的兄弟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在“咔擦”一声响中断了脖子。 看到那张被吸引注意向他瞥来一眼的血淋淋的脸,年轻祭司两腿一紧,想尿。 吉尔斯往前一步,残余的举着兵器的祭司们,都如被惊着的麻雀般挥舞着双手向后倒散。 吉尔斯将刀从右手换到左手,甩了甩满手的血,面无表情的英俊面容,却有一种凶残的暴虐,就连在他身旁跟随他的人,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眼前的祭司们早已溃败,丧失了抵抗的勇气。 但他就仿佛是开弓射出的箭,咬住猎物的猛兽……他抬起刀猛地冲了上去! “吉尔。” 一道声音轻声呼唤着吉尔斯。 万人迷_358 原来他像横冲直撞的狼狗,现在却一下子定住了。 他僵硬着转过头,起先欣喜若狂,继而不知所措,刀也丢在了地上,想要抬手擦擦脸,但又看到自己满手是血。 苏试的手腕、脚腕上还留着绳索捆绑的痕迹,是祭司院里的祭司救他出来的。 他抬起右手,揉了揉左腕。 吉尔斯本来局促不安,现在又直愣愣地看着他。因为自愈的能力,苏试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深的伤痕,但那洁白的衣袍却沾染着斑斑污秽,仿佛是凝固腐朽了的血迹。他的眼睛却一如既往带着柔和的静笑,仿佛亘古不变的蓝天,从不留下风暴的痕迹。 吉尔斯看着他的眼睛,心想那里面到底藏了多少受过的苦呢? 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苏试主动向他走去,仰头望他,露出安慰的笑容。 吉尔斯一下子猛虎落泪了。 他一把拦腰抱起苏试,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苏试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背道: “没事了。” 在他们周围,人们都欢呼起来。 第五十一章:王太子 流亡宫廷。 “热尔伯爵这个贱人,就算是跟我鱼死网破,也不会愿意吐出一口肉来的……” 玛丽王后——或许该叫太子妃,泄愤地扯了一把铺张华贵的裙摆,她是拉萨热女公爵约兰达的女儿。走在她身边的是查理太子的情妇阿涅斯索雷尔,正手执一把精美的白色蕾丝宫廷扇轻摇着。 “亲爱的,你可别跟他硬碰硬,你别忘了他是怎么杀死瓦尔多和乐加缪的,前者被赤身裸体地从新婚妻子的床上拖下来扔到河里淹死;而后者呢,也被乱棍打死了……就因为他们最受查理的宠爱。有的时候我都快怀疑他爱上了查理,想要霸道地独占他的宠爱……”阿涅斯牵起玛丽的一只手,在上面轻轻一吻,“……不过,我会帮助你的……” 两个人随后走进一间会客大厅。 除去侍从,房间里已有两个人。 “奥兰多被英军围困了109天,一旦城市沦陷,弗里西将自保不暇,而您也将失去所有王室领土,成为无土之王了!” 查理怕冷似的缩在壁炉边的椅子里: “那我还能怎么办……” “殿下,你可以任命我为最高统帅,让我来替你做这件事。” “查理!”玛丽高声叫道,“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她自顾自地坐到最靠近查理的一张沙发椅上,阿涅斯坐到她身边,接过女仆递过来的一只波斯猫。 “我的母亲,也就是尊贵的拉萨热女公爵,将要为您送来2000多名士兵,我希望您能让吉尔斯德莱斯成为陆军统帅,他是一位英勇无畏的年轻人……” “一位新晋小男爵。”热尔伯爵轻蔑道。 “这年头勇于战斗的公爵、伯爵,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囚禁在伦敦塔,要么呢就是被英国人监视着,剩下的那些,有哪个愿意上战场呢?虽然吉尔斯只是一位男爵,但我恐怕找不出比他更敢于在战场上厮杀的贵族了。” “打仗靠的不只是横冲直撞,要是那样的话,有苏格兰人就够了。” “听说热尔伯爵要出500人,未免也太没有诚意了吧?连年轻的阿朗松公爵,都能召集到1500多人的军队呢。” “但是粮草多是我置备的!”热尔伯爵怒目道,“而对于弗里西,当然是我了解更多!” “……哎,可是,我并不想打仗啊……” 查理王太子双手交叉着,虽然大火烧到了家门口,也依然事不关己的样子,“干脆搬到朗格多或者多绯去吧,反正英国人也对东边的山地不感兴趣,我就住到高山上去好啦。” 那地又穷又破连路都走不通,英国人当然不去啊!去吃屎啊! 玛丽杏目圆瞪:“我可不想向猴子征税,当野人的王后!” 万人迷_359 玛丽的母亲身为女人却成为统治男人的女公爵,自然是一位女强人中的女强人,她本身性格也相当强悍,看着自己丈夫的这副脓包样,既觉得瞧不起,又怒其不争。 查理低头玩手指头,不吭声:“……” 他心想:打赢了,你们赚钱;打输了,我赔钱。 我都穷得连双小牛皮拖鞋都买不起了,我图啥? 他早就厌倦这种无止境的争斗了…… 反正由着他们争论,谁争赢了听谁的就是了。 不过热尔伯爵也不想在山坳坳里当第一宠臣,也跟着露出难掩不屑的神气,语气嘲讽地道: “如果您有您祖父‘智者’查理的一半,我们也不需要这么费心了。您看你们还都是‘查理’呢。” 查理无所谓地耸耸肩道: “战争总是要结束的,结果不是法国人打败英国人,就是英国人打败法国人。这仗都打了一百年了,即使是我那‘伟大’的祖父,也只是赶跑了英国人,而不是彻底的打败他们。我呢,只是碰巧比较倒霉,正好赶上了完蛋的时候。” 玛丽热尔伯爵:“……” 如果弄一个法兰西国王排行榜,查理太子肯定能评为史上第一丧。 玛丽冷冷道:“你就什么也不要做,永远等着捡现成吧。” 热尔伯爵也凉凉道:“殿下,我对你是忠心可鉴,但如果您随便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丧气样,可是会让他们离你而去的。” ——自从黑太子股冉冉升起,他手里的王太子股就一路暴跌,虽然还没失去价值,但态度难免就不像先前那般温柔了。 阿涅斯也搭话了:“军队都来了,不想打也得打呀。到底是阿朗松公爵、吉尔斯男爵还是热尔伯爵,您还是选一个吧。” 玛丽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缺的就是吉尔斯这样有勇气的人……” 热尔伯爵道:“我们手头就只剩这么点兵力了,这次打了败仗,就彻底失败了,还是需要一个谨慎、稳重的人来统筹帷幄更合适,比如我。” “哼,”查理捏着小指,像小孩子耍脾气一样道,“我才不选,又没什么用。我让热尔伯爵当统帅,他让吉尔斯打前锋,吉尔斯听吗?我让吉尔斯当统帅,他想让热尔伯爵的人打前锋,他指挥得动吗?我看这样,谁愿意冲在前头,谁当统帅算了。” “……” 玛丽和热尔伯爵都闭嘴了。 谁也不想拿自己的身家财产冒险,给别人做嫁衣裳。 “哎!” 阿涅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我倒是想起来那么一个人呢!来自塞伦的少女呀! 查理:“什么少女?” “她呀,治好了塞伦的大瘟疫,确实有点不一样呢。”阿涅斯道,“我看她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有几十个乡下青年追随她,还带着一个爵士的推荐信。她从塞伦赶来的路上,帮助好些村庄杀了匪兵。现在宫廷外人人都在说,她是神派来拯救法兰西的天使,要解救奥兰多,为您加冕呢。” 热尔伯爵道:“我倒听说她是个女巫,瘟疫本就是她搞的鬼。” 查理道:“真的吗?那让她朝英国人放大瘟疫。” “她能不能放瘟疫我是不知道的,”阿涅斯温声道,“但凡是见过她的民众,都相信她是天使,相信神派给她的使命。” 玛丽道:“我看,不如就让贞德当统帅吧,她可以帮我们招徕平民军人。” 热尔伯爵看穿了她们的伎俩,立刻反对道: “让一个无知村姑当统帅,这太可笑了!” “你更富有军事经验,你更懂得带兵打仗,了解弗里西的地形啊据点啊什么的,那又怎么样?你知道她哪一点比你强吗?”玛丽环胸道,“当热尔伯爵举着剑说:‘我会战胜英国人’,就连他身后的亲兵也不会相信他说的话。但是这位少女,她的士兵却会对此深信不疑!” 热尔伯爵怒道:“区区几十个愚蠢的农夫……” 玛丽利声道:“你错了,最初跟随她的只有十几个农夫而已。但是她说要去觐见国王,他们就敢跟着她穿过被英军占领的土地!她说要去打英国人,这区区几十个人就敢跟她上战场!而你,即使拥有一万人的军队,也未必能给你的士兵带来这份勇气!” 热尔伯爵双目圆瞪,面皮涨红:“……” 查理来回看着他们,想说什么又咽下了。 阿涅斯在一旁轻巧地插话道:“我真不知道你们在争什么,什么‘拯救法兰西的少女啊’‘神啊圣女的’,我是不信的,你们信吗?但重要的是,平民们相信啊!战争不就是让平民冲在最前方消耗对手,替贵族送死的吗?让她当个短命的统帅又怎么了?管她是男是女,是圆是扁的,她愿意为你们送死,你们还不乐意了?” 万人迷_360 她看向热尔伯爵:“你不乐意,你觉得这是好差事,那你自己去呗。” 热尔伯爵张了张口,想反对,又闭了。 他不介意让少女当炮灰,也知道很难跟约兰达公爵一争高下……而贞德并不属于什么派系,不可能倾向于哪一方,何况一个平民女人,在宫廷里又能成什么气候?玛丽一方会动心,可能是因为少女说要给查理加冕……病急乱投医罢了,他没有必要防范这种天方夜谭的事。 但他总觉得不安,毕竟这是他的劲敌推荐的人选。 阿涅斯看向查理道:“殿下,您要不要见见少女呢?” 查理看了看热尔伯爵,有点摸不准他的想法。他一贯擅长在夹缝中求生,但其实心里是对少女好奇的。 他不说想见,也不说不想见,只说: “我今天想吃烤小鸡,要是能吃到烤小鸡,我就见。” 第五十二章:考验 最初,苏试是被城堡守卫拒之门外的,不过在等待的日子里,他并非无事可做。他按照柳泽提供的方法训练士兵,闲暇时带着士兵去帮助市民干活,以换取粮食。 而此前,吉尔斯接到外公来信,要他去带领拉萨热女公支援王太子的一支军队…… 本来,以吉尔斯的资历和身份,是轮不到他来统领代表拉萨热大区的保皇军队的。但其时,由于王太子派屡战屡败,王室眼见着要破产,面对王太子陷入困境,不仅各路贵族冷眼旁观,不愿出兵响应,便是征兵官也没法召集到足够的雇佣兵——大家都觉得,王太子气数已尽,前去救援奥兰多不过是送死罢了。 不过,对于吉尔斯来说,这简直就是瞌睡送来了枕头。他像小鸟儿一样忙不迭地奔向军队,又率军向流亡宫廷所在的香农进发。 * 香农城堡(流亡宫廷)。 侍从帮助查理穿戴在普通贵族中流行的衣服。 热尔伯爵在一边道: “我找了于贝尔假扮你,他气质猥琐,和你最相称。” “我并不觉得我猥琐。” “人要是能察觉到自己的缺点,早就改了,那么缺点也就不存在了。” 查理扯扯衣领道: “……如果她找出我,就能证明她有魔法吗?” “那说明她确实有点本事。” “我觉得她也许听说过我,有人会给她描述过我的样子……” “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没有王者气质的王子了,而且到时候会有其他气质猥琐的人和你站在一起,足以混淆视听。” “……我不明白,你,还有玛丽她们,不是说都不相信她是天使吗?那你们为什么还要试一试她是否真的有神通呢?” “既然她宣称自己是神使,那总得让人见识到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但对于我们而言,则并非为了验证她是否真的是天使,而是她能否在意外情况下,让人相信她是天使。” 当然,如果她不能通过考验,那就不再有资格担任统帅;而玛丽王后识人不清,竟被一个农村少女蒙蔽,自然也就不再具备推荐统帅的资格。 查理道: “这倒听起来像是在面试天使似的——谁有能力担任天使,那就来吧!” “我可没有那么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是个虔诚的基兰徒,退一步讲,如果她真的做到了,而我们因此相信她是天使,那么教宗追究起来,我们也只是被她蒙蔽了而已。” * 王座室。 贵族们聚集在一起,嬉嬉闹闹,有一种没精打采的热闹,仿佛他们表现得怡然自得、优雅活泼,仅仅是为了维持一种体面。 大厅中,红色的地毯通向上方的王座,假扮查理王太子的小贵族坐在上方,脖子像鹅一样高抬着,屁股倒像是长毛了一样坐着难受似的,神态间有一种矜傲的不自在。 贵族大臣们在地毯两边一溜儿地排开,最上首站着的是热尔伯爵和宫廷大祭司。而真正的查理王太子,则强忍着好奇神态,混在贵族中间。 万人迷_361 王座正对着大门,门口两边卫兵持戟而立,阳光落在铠甲上,闪闪发光。 宫廷侍从扬声道: “少女贞德前来觐见王太子。” 贵族们停下交谈,都将视线向外投去。 高而阔的门里落了一道纤影。 当他抬脚踏入编织红毯,人们看到一个身穿白色亚麻长裙的少女从光芒中显现。 他有一头像绸缎闪着光泽的金发,那是被时下的法兰西宫廷认为是最美,也最高贵的发色。 过肩金发被精巧地编在身后,而为了固定住总是随风而动的鬓发、刘海,他将一道朴素的编织草绳像发圈一样绕过额头佩戴着。 人们最初为了他的美貌而入梦般沉寂,醒过神来后便发出轻微的嗤笑声。 他的衣着未免太过寒酸。 与他们华丽奢靡的服装相形见绌。 于是他们高贵优雅地不屑起来。 苏试并没有在意,向着王座稳步走去。 但半途中,他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地转头四顾。 随着他走向“王太子”,人们越来越露出看好戏的神态,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仿佛在等着他出丑一般。 这种踏入陷阱般的感觉,对苏试来说并不陌生—— 当他参加巴兰第一次的宴会,那些旁观的血族就是这样看他的,只是更隐晦; 当他在鹿昂对着土墙发射石炮,那些旁观的军官也便是这样看他的,只是更直白。 就仿佛他们在等待着,在他身上发生什么。 苏试仔细地打量眼前的那个“王太子”,“王太子”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跟着露出轻蔑神气。 他的视线又向周围扫去,那些外貌、衣着不同的人,其实都有同样一双眼睛。 他的视线在半途停下来,一个年轻人正热烈而好奇地观望着他,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以为苏试在盯着自己,有些害羞地别开了脸。 苏试的视线再次逡巡两边的贵族,并再次捕捉到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 一双和其他人饱含着截然不同的感情的眼睛。清明透澈,带着敏锐和天真,正好奇地望着他,当撞上苏试的视线,那双眼睛微微一愣,继而浮现出隐匿着的渴望,也许也是本人不曾察觉的期盼…… 他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看起来有一副敏感怯缩、谦卑、苍白、病态……的面容,他浑身没有一点贵族气质,更不要说看上去会像是个国王的儿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气质羸弱的青年,当苏试将视线投向他时,站在他身边的贵族,都下意识地瞥向他。 苏试毫不犹豫地向他走去。 查理眼睛也忘记了眨,并感到心脏微微紧缩。 大厅逐渐安静,仿佛连人们心中的窃笑都在熄灭。 当他走到近前,人们下意识地向两边退开,露出掩藏的王太子查理的身形。 苏试执起查理的手,单膝跪在他面前: “国王陛下,我遵从神的旨意而来,向您宣誓效忠。” 查理感到自己的内心被一股神秘之力蛊惑了…… 他看到自己的身影落在他的眼睛里,像一片小小的影子。 仿佛他的眼睛是一片蓝天,有雄鹰在掠翅翱翔。 其实,最初,查理并非王位继承人。 他有一个哥哥,是勃兰特派的,死了;还有一个弟弟,也死了。 在他还小的时候,王宫便如同一个漩涡……他还记得,当他的父亲从伦敦监狱回来,还曾试图提拔出身卑微的大臣,来取代御前会议里的那些大贵族……然后他就发疯了。 万人迷_362 他的母亲有点精神疾病——她害怕过桥;而他本人则不喜欢将自己交付于茫茫黑暗,当他还年少时,曾在夜宴上经历了一场谋杀——高贵的朋友们言笑晏晏地一同用餐,烛火却突然熄灭,当它重新被点亮,东道主已经在餐桌前死去。 其实,他一点也没想当国王。 自从他成为王太子,那些纷争就无可避免地围绕着他而上演——人们在他身边争得你死我活……他们自以为老谋深算,掩藏得很好,但其实争的无非是那些东西,实在是连猜测都没必要。 如果有一个人为他效犬马之劳,却不求金钱回报的话,那么这样的人,他内心对权利的掌控欲,一定比其他人多得多。 有时候,查理会想,就算从英国人手里抢回领土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是从看他们在小小宫廷里争,换成在更大的领域里争夺罢了。 他已经看厌倦了,没有兴趣再看这一场重复的、乏味的闹剧。 他大摆宴席,仅仅是为了取悦他们,而本人并没有兴趣享受那些远远超过肚皮容量的美食;他也没有兴趣坐拥花不完的金山银山,或者看一天也看不完的昂贵艺术品。 他很穷,买一件衣服都要问热尔伯爵借钱。 但他拥有的领地,其实可以让他坐拥比横征暴敛的黑太子,还要多出五到十倍的财富,但他懒得征税。 所以,其实他也不是真的穷,只是懒得富裕而已。 每当一个新面孔来到他身边,他总是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他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没有人对他是无欲无求的,从来没有例外。 苏试的一双美目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在晨雾散去后,逐渐变得明亮清透的晨曦—— 纵观百年历史,法兰西每一次被英国侵略,总离不开法国贵族的内斗。 这糟糕透顶的现状让苏试对查理王太子也一样没抱太多期望。 但出乎他的意料,在这险恶宫廷中成长起来的查理太子,竟拥有着所有品质与美德中最珍贵的一种——善良。 苏试一直以为,勤劳、毅力、果决……这些品质不过是让人把一件事情做好,处于上游罢了。唯有“善良”,可以让一个人把事情做到极致,站到顶峰。 唯有善心,可广纳百川、心怀天下。 他觉得,他实在可以对查理期待一下。 看着眼前的这双眼睛,查理不禁困惑了: “……可是,我可以给你什么呢?” 苏试微笑起来,似乎他的问题使他感到快活,他仰面望着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查理的手: “命令,您只需要给我我命令,命令我去攻打奥兰多。让我的士兵知道,让英国人知道,让整个法兰西知道,我是为国王而战,为法兰西而战,这就够了,陛下。” 他吻了吻查理的手,不太严谨地像个骑士一般宣誓: “我将始终站在您身边,直到胜利降临。” 有许多骑士都这样向查理宣誓过,更庄重,也更高贵,但却始终只有他,全心全意,矢志不渝地,践行了他的誓言。 许多年后,查理心想,一个小小的平民“少女”,需要多少努力才能跨进宫门,来到他面前?而他跋涉千里,只为了给他一颗赤子之心。 ※※※※※※※※※※※※※※※※※※※※ 好想要三张内完结哦(垂头) 第五十三章:渡河之战 一支运输队被派往奥兰多。 前驱部队由苏试带领,其后分为左中右三路。左军由阿朗松公爵带领,中军吉尔斯,右军则是斯维尔爵士,加起来大约5000人。后方跟着长长的运粮部队,其实多是一些苦力……整支行军队伍大概一万多人。 法国军队准备在黎明微曦时渡过拉夫桥,料想那时英国士兵应该正沉浸于梦乡。 当先头部队到达河岸边时,天已破晓,清晨黄澄澄的太阳刚从半山腰抬起脸。 法兰西士兵可以看到在河的对岸,列队整齐的英国士兵正在等候着他们。 万人迷_363 英兵以逸待劳,精神抖擞,与风尘仆仆的他们形成鲜明对比。 法国士兵的心不禁“duang”地一下沉入谷底。 英军的指挥官乃萨福克伯爵,而此刻围攻奥兰多的则是索尔伯爵,贝德福德公爵则偏向于处理政治事务——统治翡钻,维系与勃兰特派的关系,与英国议会接洽等等。 在这紧要关头,若一举挫败王太子派,法国王室将难有东山再起之日。 黑太子却退出前线,看来他病重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苏试停下战马,一扬旗帜,只见长长的队伍后方,相继有小旗帜出现,不过片刻功夫,队伍便几乎停了下来,没有产生多大的混乱。 萨福克伯爵略微惊奇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金发少年—— 他当然早就已经通过情报知道了法兰西王室将前锋交给一个十七八岁(苏试谎报年龄)的少女的事情。什么天使啊圣女的,对于这种笼络人心的伎俩,萨福克伯爵嗤之以鼻。 他觉得查理王太子简直是病急乱投医……但又觉得,既然是孤注一掷,怎么也得像是“智者”查理那样,找一个像是贝特朗杜盖克兰般的人物才对。 说起来这位贝特朗杜盖克兰,和吉尔斯还有点七歪八绕的亲戚关系。这位查理五世时期的法国骑士统帅,也有一段另类的传奇往事—— 身为盖克兰家族长子的他,因为长得太丑而被父母嫌弃。据说他的父母希望他赶紧掉河里淹死,还把自己的孩子管叫“野孩子”、糊涂蛋或丑八怪。 他丑得他父亲都不希望他出去见人,干脆把他锁在一座塔楼里,好在盖克兰逃出了监/禁,求得叔叔的庇护,并靠自己的努力赢得了承认。 当然,这些只是传闻,毕竟太过离奇,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苏试带的粮食是要解奥兰多的燃眉之急的,就这样和英军含情相望地对耗着,那是耗不起的;撤退,粮队本就会拉慢行进速度,他们不可能甩掉英军,反倒可能在撤退的混乱中被攻击。 前进? 拉夫桥宽度有限,军队发起冲锋,必须渡河。 河水很浅,由于水位下降,深度浅不过没膝,深不过及腰,大约有半公里宽度。 但是渡河的士兵容易受到对方弓箭手的扫射,而爬上河岸的时候,处于劣势的士兵也很容易被击杀。 英军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得有五六千人,法兰西士兵未战便已露怯了。 苏试注意到英军的队伍十分靠近河岸。 他驱马独自靠近河岸,朝对面高喊道: “我不想和你干瞪眼耗着,你也不想在这里等上一天一夜,看看我们谁先忍不住进攻吧?我还要去奥兰多送粮食,着急打完呢。不如你往后退一退,让出点空地给我们站个脚,我马上就带人把你打败。 当然,最好是你立刻向神明忏悔,解除围困。那么,我还可以放你们一马,毕竟神愿意每个人弃恶从善。但要是你们不服从,大能的造物主马上就要将灾难降临在你们头上。” 这话简直蠢得没边没际,萨福克伯爵再次嗤之以鼻—— 我会给你一阵疾风箭雨,让你的部队用尸体填平河流。 何况,你看这河只有半公里宽,但河底又不是平地,在河泥里走,深一脚浅一脚,真以为自己短短几分钟就能带人冲过来?路都走不稳,就更不要说对英军发起猛烈进攻了,没准还在泥里拔脚就被一刀咔擦了。 萨福克伯爵就心想:这个傻逼村姑,果然一窍不通。 原来法国人打仗的样子就已经够蠢了,现在已经蠢到惨不忍睹。 人要是能把自己蠢死,旁人是救不了他的。 正在这时,萨福克伯爵又确认到,苏试派去下达指令的传令官与阿朗松公爵和斯维尔爵士发生了争执。 两位富有经验的贵族都反对苏试冒然渡河进攻。 而吉尔斯是死忠贞德粉,虽然他外公派了家族中的老将“辅佐”他,避免他因为狂热而冲动行事。 但他要真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法军内部产生了分裂,萨福克既觉惊喜,又不意外——以往也总是如此,贵族军队和王太子的苏格兰部队意见不统一,在战场上一方要求防守等待英军发起进攻,一方又想要奋勇前冲采取进攻模式。 英军都不需要出动骑兵侧袭,就能坐等他们军队自行瓦解,然后轻松将对方击败。 哎,历史总是重复上演。 那个村姑也是可笑,以为有一帮战斗力成渣渣的乡下臭穷逼跪舔他,他就真的能坐窜天猴上天啦? 还是自负美貌,以为男人真的都看脸? 万人迷_364 萨福克伯爵三次嗤之以鼻—— 一个乡下村姑,哪里来的自信? 真以为贵族会跟在你屁股后面听你号令? 他现在反而怕苏试反悔了,赶紧派人回复说答应往后退。 萨福克一下令往后撤退,苏试便下令吹响号角—— 第一声号响起,士兵们把挂脖子上、吊腰上的头盔戴上,该脱鞋的脱鞋,该挽裤腿的挽裤腿——他们都是乡下人,种过地,摸过鱼,蹚起河来只会比骑士更利索——做好作战准备。 第二声号响起,苏试驱马在最前方,吻剑高举,放声呼道: “遵从神的旨意,为法兰西而战!” 身后的平民士兵们都齐声高喊:“为法兰西而战!” 当声音汇聚在一起,如洪流般淹没山野,他们涣散的信心也仿佛随之汇聚起来。他们望着马背上的少女,握紧手中的武器——前路虽然艰险,但有他为他们开路。 苏试再次挥剑:“天佑法兰西!” “天佑法兰西!” 第三声号角响起—— 河对岸,英国军队接到临时的后退指令,前方开始后退,后方却没及时反映,于是前胸撞后背,脚跟踩脚背……原本整齐的队形一下子大紊乱! 萨福克毕竟是有经验的指挥官,当即下令停止后退,勒令士兵站在原地,但在一片咒骂马嘶之中,有些人停下,有些人继续后退,反而又引起一波新的混乱! 五千多名大老爷们挤在一起吵吵嚷嚷,传令官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他! 原本看着整齐肃穆还挺气派的一支军队,瞬间变成了像是班主任去大号的小学一年级学生! 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苏试再次举剑: “杀!” 法国士兵高喊着“杀”,同他一同冲向河流! 萨福克慌忙指挥弓箭手应对,要说也是运气好,苏试冲到一半,被一支飞箭射中颈窝,直接从马上翻下,落入河中! 这突然的变故,把法兰西士兵都吓呆了,本就在河水里艰难跋涉,这下前冲的节奏一下子被打乱…… 却见苏试从河水里爬起来,一把折断颈侧的箭杆,往河水里吐了口血,便再次带头冲了上去。 他身后的掌旗官见状一愣,下意识地跟着拔腿往前冲。 士兵们见状只觉有一股力量冲荡全身,令他们几乎战栗!他们不禁奋勇前冲,用比之前还要快上两倍的速度向河对岸连奔带跑地扑去,双腿搅动得河水都似乎沸腾! 吉尔斯踹了阻拦他的老将一脚,带着中路骑兵跟着往前冲! 苏试蹚上河岸,一剑砍在第一个英兵的脖颈上。 没有鲜血,甚至没有疼痛。 那个英兵困惑地眨了眨眼。 苏试又一剑捅了他的腹部。 仍然没有鲜血,没有疼痛。 英兵试图反击,却膝盖一踉跄,骨质疏松般,摔倒在地。 他仍然是一脸困惑,困惑地看着身后那些突然轰然散开,惊恐望着他的同伴们。 他怎么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干枯、瘪皱,长满褐色的斑…… 原来他竟在一剑之下,肌肤枯黄,又一剑,鬓发雪白,成了一个耄耋老人。 苏试微微勾唇: 万人迷_365 赫格尼之剑。 是他问西莉借来的魔具宝剑,它刃不见血,但被它砍到的人会折损寿命。砍得“伤”越重,减去的寿命就越多。 不过,尽管它的属性是魔剑,被苏试一番操纵之后,在法兰西人眼中,这就是一把“圣剑”——一个月前,他就让西莉在圣凯瑟琳神庙后花园神坛下将剑埋好,等待他在“神的指示下”取出。 类似亚瑟王的脚本吧。 “……他、他真的是‘圣女’?!” 骑在马上的阿朗松公爵惊呆了,还怕是自己视力问题搓了搓眼。 英军本来已经慢慢归位,重整队伍,在神秘力量爆炸性冲击下,一个个都受到了十足的惊吓,好不容易积聚回来的信心一下子溃散!而与之相反,见证“神迹”的法兰西士兵,激动得狂喜乱舞,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嘶吼着“杀!”“贞德!”“冲啊!”拼命往前冲杀! 留下来的两队骑兵都眼红了,急得嗷嗷叫,拔出武器也跟着喊“杀杀杀!” 公爵和爵士急忙率兵填补空缺,一同向英军杀去。 一时间,鲜血如注,河水也被染成红色。 一小时后—— 英军,大败。 ※※※※※※※※※※※※※※※※※※※※ 弱鸡鸡地说一句,我在专栏开了第三部,有兴趣可以预收一虾……(站在西伯利亚寒流中抱紧自己) 第五十四章:“短命” 黑太子垂死病中惊坐起。 拉夫河边法军大战英军,萨福克伯爵被俘,在王太子的军队达到奥兰多之前,消息便先一步飞到围城的英军耳中。 于是感到震恐的英军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法兰西士兵将粮食运入奥兰多城中。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严重地打击了英军的士气—— 索尔伯爵一向骁勇善战,被派去鼓舞英军围城。本来统帅帐篷一向是空着的,因为没有统帅真的会住那顶华丽得黄澄澄金灿灿像个超显眼靶子的帐篷,但索尔伯爵仗着自己有“幸运外套”,非要嘚嘚瑟瑟地住“vip套间”,结果就那么凑巧,他觉得胳肢窝有点痒,脱下外套挠挠的时候,苏试刚好在试奥兰多城墙上的火炮,于是一颗石弹正中金帐篷,把索尔伯爵给砸死了。 “……” 索尔伯爵其实也是黑船船员,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崇拜歧鸦,因为十分听话,经常可以超常发挥。最大的缺点是运气太差,歧鸦才把自己的“幸运外套”工具转借给他,因为索尔嫌丑,还特别叮嘱他时刻穿着。 ……这孩子实在是太倒霉了。 贝德福德公爵又道:“有法国王室为他背书,再加上那个‘圣女’用道具搞那么一出,现在英军内部对他是‘女巫’,拥有魔法的事都传疯了,士兵们都害怕他,只要他在,我们军队就士气低迷。瓦尔多堡在三个小时内失守,一旦蓝瑟堡也被攻下,我们对奥兰多的包围圈就会被撕开一道口子……” 黑太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视线投在空气中,一动不动地,微微出着神。 自从鹿昂沦陷,至今已有半年。 他已经记不清少年的那张脸了,但还记得“三月之约”: “三个月后,我一定会比你强。” 他放过他,是因为这只是一场游戏,而他不介意玩得有趣点。 他倒确实有点意思。 黑太子微微一笑,唇线弧度几乎不变,阳光透过狭窄的石窗,艰难地驱散着石室的幽暗,他原本冷厉的面孔,现在显得十分苍白。 他突然低头,用手帕捂着咳嗽几声,等喘过气来,手帕已经染上深色的血污。 游戏中每队会设定一名“幸运者”,幸运者会受到系统的限制,比如“失忆”。但领队的话,即使被选为“幸运者”也不会失忆。他还以为自己没有受到制约,却原来系统对他的制约是“短命”。 黑太子长长的睫毛静静地敛着,似沉睡了一般。 贝德福德面露虑色。 倒不是关心黑太子健康,而是这个节骨眼上,歧鸦可不能死,黑船已经拿到70%的胜率,一想到到嘴的游戏奖励,他怎么能甘心。 万人迷_366 “……必须想办法杀了那个‘圣女’!” 黑太子丢开脏污了的手帕,往后靠在枕垫上,道:“叫蓝雅进来。” 他自然会打败他。 不过“杀”了“圣女”的方法,光用刀是不够的,他会给法兰西送去更多的“圣女”。 自称为“圣女”的美丽女人一旦多起来,最初的“圣女”也就平平无奇了。 他会让蓝雅像造星一样,造出人们心中的“偶像”。 * 苏试引发了奥兰多市民的“贞德狂热症”—— 当他从瓦尔多堡再次凯旋而归,人们早就在街道上昂首盼望。 当城门打开,骑在骏马背上的少女在光芒中回到奥兰多,轻便铠甲的辉光熠熠,那一刻,在他们心中涌现出的激情是难以想象的。 数百年、数千年来,伟大的战士并不稀奇,骑士的故事广为流传,将领的战役被传唱歌颂…… 但那对他们而言只是故事,而这些故事都不属于他们。 洗劫过路旅人的是强盗,洗劫一座城市的是贵族。他们不过一些隐藏在故事中的尘埃,被尽情践踏,无人留意。 贵族打仗,他们交税;贵族战败,他们交税。 但胜利的果实,却与他们无关。 贵族们为了利益争抢,而他们既要为战争买单,又要承受家园被毁、田地荒芜、肢体残缺、亲人死亡的痛苦…… 他们才不在意由谁来统治法兰西,他们只想活下去。他们从来没想过,会出现一个人,他站出来,为他们而战。 那是他们的将领,她符合一切传奇的想象。 就好像电视剧在眼前上演,他们感觉自己活在梦中! 当少女驱使胯/下矫健的黑马向街道小跑而来,市民都抑制不住地冲上去吻少女的鞋,就连座下的马的马屁股都不放过! 他们热切地呼喊他:“奥兰多的守护天使!” 人们拼命挤压着眼前的人群,向少女伸出手,希望得到触碰! 苏试的马像老牛一样犁着人田,却像肉馅一样被夹在其中,马儿气得鼻孔直喷气,身后的部队也跟着被堵得无法往前进一步。 好在苏试早有准备,掏出一个大水瓶,就开始狂洒。 人们立刻仰望天空,伸出双手去接那“圣水”,抬起脸来左右摇摆去接受“圣水”洗礼,一脸陶醉。人群自动向两边散开,跪在地上,双手伸向天空,发出幸福的叫唤声,就仿佛在举行什么邪教仪式。 在人们的眼中,苏试洒出来的水,是彩虹色的。 而他们置身于一道道彩虹中。 * 根据裴鲁瓦的建议,苏试准备攻下蓝瑟堡。 当初鹿昂被攻陷,裴鲁瓦被俘,他的兄弟奥兰多公爵将他赎出,而他作为总指挥,为公爵守卫这座城市。 法兰西兵力仍然稀缺,与其与奥兰多城下大军正面迎战,不如先拔下周围分散堡垒,瓦解英军的包围圈,截断他们的粮草……到时奥兰多的危机将不战而解。 这次由苏试带领一千步兵和吉尔斯带领五百骑兵参与作战。 其实最好是都用骑兵,战时需要可下马作步兵,但王太子真的太穷了…… 从作战会议室出来,苏试往外走,吉尔斯拖拖拉拉地跟在他身后侧,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讨论的时候苏试跟他说了两三句就不搭理他,尽是在那里跟裴鲁瓦讲话,足足讲了108句! 吉尔斯有点不开心,难道说,他脑子不好吗? 他随手揪下一朵花,发泄地撕着。 吉尔斯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如果我和裴鲁瓦掉进水里你救谁?” 万人迷_367 苏试不假思索:“裴鲁瓦。” “……!” 吉尔斯伤心了,强忍着那一点点眼水,“为什么?!” 苏试道:“裴鲁瓦能顾全大局,想要打败英军,必须要有他这样冷静睿智,又坚忍不拔的人才行。” 裴鲁瓦被英军监/禁了一段时间,应该受了不少苦,但这次再见他,苏试发现他反而变得更加稳重自持了。他本就具备军事才干,而一个能从苦难中吸取养分的男人,只会越来越强大。 吉尔斯:难道我就比不上他吗?! 苏试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道:“所以,如果我们三个一起去打仗遇到危险的话,我会让裴鲁瓦先逃走。” 吉尔斯揪心:“……别、别说了……” 苏试的脸上浮起笑影,继续道:“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倾尽全力,也绝对不会放下我不管。我选择救裴鲁瓦,和你一起战死。” 他的眼睛带着一种洞穿人心所赋予的魅力。 吉尔斯又感到揪心了,但那是另外一种感觉…… 有点酸酸的,但又觉得很幸福。 他忍不住笑起来:“嗯。” ※※※※※※※※※※※※※※※※※※※※ 忘了说,新文(第三部)名字《尸魂灯》,仍旧无cp,标签稍后改正 第一部就是《吸血之城》,别名《绯色的夜城》;第二部《百年战争》。 吸取之前的教训,单个世界篇幅比较长,然后我准备期也比较长,所以把第三个世界独立成篇了。 第五十五章:哀兵必胜 尽管派出了足够多的侦察兵,苏试的部队还是和英军撞上了。 英国五千骑兵胯/下战马威风凛凛,其中两千名弓箭手随身背着箭枝,上可骑马作战,下可扎桩射箭(不过并没有骑射能力)。 由于身体条件不允许,黑太子并没有亲自参与指挥作战,而是在一旁山头,俯瞰着底下对峙的军队。 苏试的军队在两山之间,而英军则在山口开阔处,由贝德福德公爵带领。 在不被人窥见的头盔里,贝德福德戴着耳麦,他兑换的工具是通讯器。对于这一点,他心里颇有微词——这个系统道具对于他本人来说屁用没有,完全只是黑太子为了方便远程向他下达命令而已。 他敢对歧鸦有意见吗?不服,憋着。 因为处于随时会挂的状态,黑太子并没有对苏试掉以轻心,不仅调动了三倍于苏试的军队,在战马和装备上都下了血本,士兵也个个都作战经验丰富。 他打算一举干掉苏试。 苏试扪心自问,自己打得过黑太子的这支军队吗?打不过。 跑得过吗? 他这边以步兵为主,少得可怜的一撮骑兵,战马也比英军的瘦弱。 打不过又跑不过,那就只能打! 谁先怕谁输! 苏试用后方运箭的车辆当做障碍物,就地建营。他和吉尔斯带领骑兵出营,弓箭手殿后。 这打法实在稀奇,就连山上的黑太子也忍不住歪了下头,试图搞清楚他在想什么—— 甭管什么战术不战术,从没有贵族骑兵打前锋,而让平民处于更安全的后方的道理。这是由人性世情决定的,所以黑太子倾向于认为前头骑兵是佯攻。 万人迷_368 但他的判断似乎错了—— 苏试和吉尔斯带着骑兵直奔英军。贝德福德起先听黑太子的话稳守战地,但苏试很快不敌,法国骑兵颇有伤亡,他连忙下令撤退,仅有百数的骑兵边战边退。 英军共有三千士兵,个个铠甲比法军精良,见敌寡我众,早就蠢蠢欲动,现在看到法军狼狈败走,更加饥渴难耐。 别的不说,单说吉尔斯吧,他虽只是一个新晋的男爵,但爵位是一回事,财富是另一回事。许多法兰西贵族为了缴纳赎金家族已几乎破产,但吉尔斯不同,其家族财富本就在拉萨热大区数一数二,再加上他那疯狂敛财的外公由于儿子战死绝了后,作为外孙的吉尔斯在继承父亲莱斯男爵的家产之外,将来还要继承他外祖父的庞大家产。 战争让许多法兰西贵族失去领地,却给克拉翁提供了攫取超过爵位应有的土地的机会。这个家族的亲属所拥有的城堡,可以联结成网,覆盖土地万千。克拉翁的强盗脾性也一度令周边领主忌惮,传闻他曾策划过谋杀拉萨热女公爵。 ……总而言之,俘获作为两个家族的继承者的吉尔斯,所能勒取的赎金,只怕不会比伯爵、公爵低。 有钱的“战利品”就那么几个,当猫把老鼠视为囊中之物,那么猫之间就存在了竞争关系。 英军急于取利,而贝德福德也乐于证明黑太子是错误的—— 英军向溃退的法兰西骑兵追击。 苏试与吉尔斯且战且退,将英军引入射程后,立刻与吉尔斯分别带骑兵逃散。将英军暴露出来,而法兰西弓箭手早已做好充分准备,一时间万箭齐发,箭术精湛的弓箭手射人,其余射马,奋勇前冲的英国骑兵应弦而倒,瞬间人仰马翻。 由于战场位于两山之间,逃跑的英国骑兵不能四散,只能调头,一时间和后方的又互冲乱撞……苏试和吉尔斯趁机带着小队骑兵反杀,弓箭手提刀助阵,法军都不需要战斗,只要对着敌人的后背狂砍就行,砍倒一个都没时间看对方死没死,直接砍下一个。 一时间如镰刀割麦田,杀得英军纷纷倒地,等贝德福德重振旗鼓,苏试和吉尔斯带人撤退,地上倒毙的英军连人战马,在各处叠成小山。 黑太子在上方,对战局看得透彻,向贝德福德下达命令。 英国骑兵开始在弓箭手的协助下反攻。此时,通过上一轮对战,英军兵力损失了一半,而法军也损失了将近五百人,英军人数仍占绝对优势。 英国长弓兵虽然携箭有限,但对付一小队法军绰绰有余。 法兰西士兵多有中箭者。 苏试命令重伤者上运箭车为十字弓手递箭,轻伤者驾驶骡马拉车,其余的在前方且战且退——其实他脑中并没有什么清晰的战术,自知难逃一死,只想尽力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黑太子看着山下战况,十分头痛。 命令是一回事,但执行力又是另一回事。 尽管英军仍然占据优势,但在法军以一敌二的情况下,英军后方等待填补空缺的士兵很容易未战先怯,失去斗志。没有指挥官的带领和鼓舞,很容易出现退散现象。 显然贝德福德更适合坐镇后方,不是亲自带兵上阵的料。但除了锻炼他,歧鸦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索尔已经死了,难不成他去培养蓝雅? 黑太子注意到苏试带人退入山谷枯草丛中,大概是希望能将兵力集中在一面,阻挡住英军攻势。 黑太子命令贝德福德围而不攻,派兵从上风纵火。 烈火一下子围住山谷,汹涌向法军烧去,法军当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苏试命令士兵奋力拔草割除灌木,清理出一圈隔火带。然后点燃外围草丛,以火攻火。 由于逆风,苏试放出的火以缓慢的速度向外燃烧,但已足够在周围烧出一片焦土,等英军放的大火与之汇聚,火势一时间更加猛烈,但由于可燃物已先行烧净,不多久便自行熄灭了。 这时,日已偏西,暮色降临。 双方都饥疲交加,暂时停战,各自休整。 此时,英军只剩下了两千人,而法军只剩下五百多。 英军派来使者劝降,愿意接受苏试、吉尔斯和几位指挥官的投降,开出了十分有诚意的赎金价格。 吉尔斯的手下骑兵皆选自凶悍的死刑犯,而苏试的手下都是些一穷二白的农民。接受投降,将领或许还有一条活路,但这些士兵,交不起赎金,只剩死路一条。 他拒绝了投降。 草地上血迹斑斑,痛苦的呻/吟此起彼伏。苏试照例为伤者赐福,他努力维持镇定,其实内心已经动摇。 尽管他不是第一次指挥战役,但却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战争血淋淋的残酷。 从走上“圣女”这条路来,苏试就知道没有退路。 他不是贵族,有领土提供资金,或者家族的支撑。他的权利来自“神迹”,他必须完成自己的“预言”,否则神话破灭,即使他活下来,也只会成为一个笑话,再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知道自己必须胜利,也知道自己没有试错的机会。 但他仍然决定走这条路,因为他没有别的路可走,而他早已准备好了接受失败的勇气。 万人迷_369 但他现在感到后悔,他觉得他不该那么冒险…… 许多与他相熟的战友在顷刻间战死……他们自费跟随他前往香农城堡;在军队付不起薪资的时候,不计报酬,只要最简单的温饱就可以满足;在受了伤的时候,哪怕肢体残疾,他们也从不抱怨……他还记得,当他像开出空头支票一样,巧舌如簧地为他们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他们单纯的笑容和眼神中的向往。 战争会停止的。 你会有一块地的,可以种上小麦。 晚上,不用跑到森林里,躲在洞穴里了。 他感到欺骗了他们,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否做成这件事。 出于对他的信任,他们跟随他到这里,想到他们全部死在这里,他心中无比愧疚…… 吉尔斯拿着酒囊和干粮追上他:“贞德……” “吉尔……” 苏试忍不住失声痛哭。 在他身后,那些痛苦的呻/吟似乎一下子消音了。 吉尔斯吓得连粮食都掉地上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他面前,伸手给他擦眼泪: “怎么了?” 眼泪如雨水般涌出那蓝色的眼睛,苏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吉尔斯心疼了,将他抱在怀里。 “对不起……”苏试抽噎着道,“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他,作为有权有势的贵族,吉尔斯也犯不着亲身涉险。 “我不后悔!”吉尔斯抓住苏试的肩膀,执着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也别后悔。” 苏试停止哭泣,注意到士兵们都在静静地望着他。 神情中有一种乖巧的忐忑。 他不后悔,只是舍不得。 眼泪再度涌上他的眼眶,但他忍住了。 苏试走回士兵当中,坐到高处的土堆上,他擦掉了脸上的泪痕,闭上眼睛开始唱《圣母万福》。 当有人为你的伤痛而伤痛时,你会发现,你的伤痛蓦然地减轻了,仿佛伤痛也是可以分担的…… 歌声在山谷回荡,像夕阳一般笼罩在阴影中,但少女的脸庞洁白,泪痕如水晶。 士兵们默默无言,沉浸在歌声中,洁白的羽毛开始飘雪,落在他们的伤口上,化为银粉般的光点,融入了他们的伤口,仿佛是上帝之手的抚慰……他们感到疼痛消失、伤口愈合…… 他们望着他,内心充盈。 英军注视这一切,有人开始感到内心恐惧。 因为他们确实感到少女有一种神圣的力量,她的铠甲经过浴血奋战仍然光洁,在幽暗中散发光辉。 苏试睁开眼睛,望着周围的士兵,开口道: “我要领你们去溪边,去草地,走神的路,使你们灵魂洁净,引你们到天堂。” “除叛国之外,我无所畏惧。我无所畏惧,因为神与我同在。” “英国人犯了错,他们为着贪婪行魔鬼的能。在他们身上具备的是邪恶、狠毒,那并不是英勇。我听从神的旨意来到这里,但我并非神所眷顾之人,因为神眷顾的是法兰西,是每一个为法兰西而战的人。” “神便借我给予你们力量,因为神要你们拯救世人。” “我将要带你们走我要走的路,而这路是神为我引导的。我所说的是:勇敢地攻入英格兰人之中,而我也会攻入他们之中。” “为了法兰西,我们同生共死!” 苏试看到一双双眼睛望着他,纯粹而坚定。 他拔出腰侧的圣剑,指天高呼:“为了法兰西,我视死如归!” 万人迷_370 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法兰西吗?他们来自乡下,那里村庄没有名字,谁也不知道一千里地以外会有什么,临近的集市小镇也许就是他们足迹所能达到的极限。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 他们真的明白为国家、为民族而战的意义吗? 对他们而言,他就是法兰西,他们为他而战。 一些法兰西士兵喊道:“视死如归!” 苏试再次加重声音:“为了法兰西!” 更多的人加入呐喊:“视死如归!” “视死如归!” 战场的呼声汇成势不可挡的洪流,直接将英军意志冲垮—— “视死如归!” 黑太子冷酷无声地注视着山谷里的一切。 他看到英军一方出现骚乱,尽管无法看清英兵的脸,但军队作战,本就看得是整体的气势。现在似乎连战马都感受到了来自己方的怯意,在不安地往后撇撤着蹄子。 黑太子看着底下那个少年,目光中似带着新奇—— 他一向雷厉风行,诱之以利,震之以威,绝对说一不二地统治自己的军队。 换成是他,在缺乏箭枝的情况下,先让平民组成第一队,往前冲杀,谁敢临阵脱逃,逃回来的全部杀光,一直杀到第一队死光为止,再派第二队……直到没有人敢逃,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再进行总决战。 他做事一向粗暴有效,从不打无胜算的仗。 再看苏试,身先士卒和以卵击石是两回事。他屡次将自己置于险地,面临失败不知及时止损,不求来日方长,倒宁愿同归于尽。 他这样的人,早该死了才对。 黑太子眨了眨眼睛,对贝德福德下命令道: “撤退。” “啊?!”贝德福德被苏试打出翔,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对方人数不过五百,他居然要撤退? “我们的军队人数是他们的四倍!” “山头风大,”黑太子凉凉地道,“你再说一遍。” “……” 贝德福德忍气吞声,指挥撤退。 黑太子身旁的男侍不解道:“殿下,为何要放走他?” 经历过这一遭,对方虽然元气大伤,但活下来的每一个士兵,都将对他忠心耿耿……在这个雇佣军的时代,这样一支军队,想想都觉得可怕。 虽然英军无法稳赢,但无论怎么看,放走对方,后患无穷。 黑太子冷然地回道: “战争,很美不是吗?” 他眺了山下一眼,便驱使胯/下的战马离开。 ※※※※※※※※※※※※※※※※※※※※ 哼哼哼叽……想快点写完投入新文怀抱(垂头) 第五十六章:不忍心 鹿昂(英),市政宫殿。 沃里克伯爵:“请帮我问候威尔士亲王,他的身体好些了吗?” 贝德福德公爵:“我希望能够在鹿昂神庙为他举行祈祷,他已经不能下床了。” 万人迷_371 沃里克伯爵:“前些日,听说受到贞德的感召,鹿昂发生了暴动,而您雷厉风行,将带头闹事的人全部处决了,现在英军在法国的一切事务,都要仰仗您了。” 贝德福德公爵:“女巫的妖法无处不在,但正义终将战胜邪恶。” 沃里克伯爵:“我为您引荐一个人,也许你会对他感兴趣。他是贞德的敌人,曾经为了审判贞德是女巫一案,被赶出塞伦。现在又因为坚信贞德是女巫,而被王太子一派排挤。” 贝德福德公爵:“因为坚信真理而遭到驱逐的人,我将深感同情地为他敞开大门。” 古雄进入房间,许久不见,他的头发更加稀疏。 贝德福德公爵:“我想你也一定和我一样认为贞德是女巫啰?” 古雄:“毫无疑问,她是的。” “我承认你是一位博学的、极具洞察力的祭司。如果开启宗教审判,你觉得其他祭司也能够看穿她的女巫身份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公爵大人,”古雄道,“早在塞伦的时候,她就能治好没有人曾治好的黑死病,这不是凡人的能力,她和魔鬼签订了契约,得到了魔鬼的帮助。我听说有一次法军溃逃的时候,她追上他们,挥舞手中的旗帜,他们就跟随她回到了战场,奋勇杀敌,反败为胜——很显然,魔鬼将一部分力量注入了旗帜当中。她不过是一个区区乡下村姑,也从没上过学,她能有什么见识啊?可是那么多身份高贵的大贵族都没能做到的事,她一来就做到了。那些一无所成的贵族们,突然就一个个都变成优秀的将领了。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借助了神秘的力量,只不过作为既得利益者,那些法国人故意视而不见罢了。 沃里克伯爵道:“恕我直言,这听起来倒像是夸奖。” 古雄:“哈!难道您真的相信,神会借少女的手杀死英国人吗?” 贝德福德公爵道:“你说的没错,只有魔鬼才会偏心。” 古雄道:“但我试图揭穿她的身份,却失败了。” 贝德福德公爵道:“我们正需要吸取你的教训。” “所以,她不是女巫。” “你刚才还坚称她是女巫。” “我的意思是,人们喜欢她的巫术,你就很难以巫术为证据处死她。” “阁下认为?” “她是异教徒。” “有区别吗?” “你要让英国人和法兰西人同时认识到她实施的是巫术,这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到底是巫术还是神术,人们不会依靠理智去判断,而听凭自己的喜好。但异端就不一样了,我们以凡俗人可以理解的方式,科学地审判异端,所有审判标准早已写在法典上,那是一清二楚的。” 古雄道,“再想想吧,公爵大人,是谁代替了黑兰德馨大主祭为国王加冕?她窃取了神庙的力量,您不是问我其他祭司是否会认为她是女巫吗?那你得找对帮手才行。” 贝德福德公爵:“您提醒了我,原来我还有许多‘法国朋友’。” “政治就是这么一回事,‘狡兔死,走狗烹’,贵族们听从她的号令,因为他们可以借助她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一旦继续跟英国人作对不再那么有利可图,那份‘喜爱之情’就会烟消云散,她很快就会失去利用价值的。” “尽管我有一颗善良的心,但我倒确实希望事情能如你所说。”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古雄邪恶一笑,“火刑架就是她的宿命。” * “小百合,现在你是真正的国王了。” 少女奉上王冠,太子在黑兰德馨大神庙加冕。 在此之前,黑兰德馨大主祭本属勃兰特一派,但市民的心倒向了少女,用投向主祭房屋的热情的石头驱使他打开了城门。 更早之前,奥兰多被英军围困209天,而贞德解放奥兰多用时11天。 消息传向法国各地,法国大贵族们纷纷引兵前来助阵。 即将过气的王太子,好像猛然间人气高涨了。 苏试急于给王太子查理加冕,因为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获得“神的恩宠”,自然希望在失去好运之前,让王太子转正为国王。 但迫于其他贵族的要求,或者说也是为了得到他们的支持,在奥兰多解放后,苏试仍然在战场上逗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从英军手里夺回卢瓦尔河一带的大片土地。 查理正式成为国王,“法国人”的概念将取代“勃兰特人”“弗里西人”传遍大陆。此后,光复国土将成为每一个争夺封邑的贵族的新责任,而勃兰特公爵的行为等同于乱臣贼子。 现在,大多数人都对到手的果实感到满意,因为英国人占领的许多土地,他们原有的主人很多都已经死去。既然要重封无主之地,贵族们就不介意让查理成为国王。 万人迷_372 也是时候封官加爵了。 粥多僧少,每个人都得到了满意的一份,包括给予少女的那一份——查理国王将封她为热贡女伯爵——也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但少女再一次令他们感到意外了—— “陛下,我恳求将这片土地献给您,我可以为您推荐合适的人选,为您代为管理,等到他死去,您可以再另择仆从管理您的庄园。我所请求的是,在战争停止十年内,减轻对此地的赋税,请求在那片土地上为我的士兵留一块可供耕种的好地,免除他们的任何税收。此外,还希望您能为他们每一个人颁发一枚银色十字项链——如果条件不允许,铜的也行——在上面刻上您的威名和象征法兰西王室的百合,在他们带着肢体残缺的伤痛之躯重回家园之日,让他们可以告诉世人,他们是在为法兰西而战时光荣负伤。我的荣耀属于他们。” 一干贵族的脸色都变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喜欢贞德—— 想想看,有一个人奋不顾身的帮你从强盗手中抢来家财通通还你,换成你你也会喜欢的。 他们也不介意将贞德吸入贵族阶层,让她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谁都不能拒绝有一个忠诚勇敢、无私奉献的家臣吧? 分给贞德的热贡其实还有一大半在英军手中,如果贞德成为热贡的伯爵,还能成为他们领土的藩篱,帮他们缓冲英军的侵略。 他们简直巴不得贞德成为热贡伯爵。 何况,在法兰西,女人成为公爵、伯爵并不算什么稀罕事——当然,他们决不能容忍一位女国王存在——而且有时候,男性贵族会更愿意接受一个女性领主,因为他们觉得,如果感到不满意的话,女性领主推翻起来更为容易。 当然,她的身份实在卑微,但在战争时期,这也不算什么大毛病。 既然法国贵族被黑太子砍了一茬又一茬,空出来的位置总是要由次一等的人来填补的。 但现在,少女拒绝成为贵族中的一员,她选择站到国王身边,站在平民身边,站到他们敌对的阶级力量的阵营里去了。 她从一个得力帮手,变成了一个危险的敌人。 事实上,贵族和国王并非友好互助关系。 贵族和国王的权利是此消彼长的。 国王的欲求就是聚合国土,而贵族希望在自己的领土内称王。 他们不愿意失去领土,也不愿意受到国王的管束。 而农民,既是他们奴役,也是他们忌惮的对象,所以他们住在生活不便的城堡里,防备农民的进攻;他们乐于看到农民羸弱,因为那样他们可以仅仅用一座城堡,少数一点骑士,就控制住大片领土,从而尽情坐享财富。 他们憎恨农民起义胜过英军侵略。 尽管,当一座座城镇不费一兵一卒就向少女敞开城门时,他们也从少女身上明白,有些力量胜过武力。 但对于那些渴望从年轻愚钝的国王身上搜刮更多的财富与领土,渴望源源不断地从农民身上榨出更多油水的贵族来说,他们终将憎恨少女的行为。 因为她要走的路,将颠覆一整个阶级。 为穷途末路的骑士制度唱响挽歌。 * 每个法兰西国王都渴望中央集权,除了佛系国王查理利列尔,因为就他所知,所有和贵族们抗争的国王下场都怪凄凉。 其中,尤其以他父亲为最典型的反面教材。 既然权利如此危险,而查理国王又对权利没有什么兴趣,他自然就一切随缘了。 现在,他感到困惑了。 他答应了苏试的请求: “如果这就是你所期望的,那么,如你所愿。” 可是贞德,你不想成为贵族,你想成为什么? 难道你真的要当救世主吗? 难道你没有发现,没有贵族身份的你,在这世间寸步难行、处处受到掣肘吗? 当宫廷会议结束,苏试答应了一些军事请求,不过没有人想要攻打翡钻,因为那里是查理国王的领土,即使打下来,他们还能把国王的土地瓜分不成?他们对此兴致缺缺,并建议国王和谈。 查理走出殿门,看到少女正坐在面向花园的游廊边。 万人迷_373 当然,他知道少女其实是少年,毕竟是玛丽王后为他验的身。 查理坐到苏试身边: “他们在利用你,贞德。虽然我们现在看起来变强了,但是战争对你而言会变得越来越危险,因为原先我们是在生死存亡之际奋力一搏,但在这之后,他们将只为利益而战。” “不,陛下,”苏试望着庭院中新发芽的灌木,“是我利用了他们。” 查理有点失望:“他们都说你是傻瓜,你真的傻吗?” “也许吧,”苏试转过脸来,看着他微微一笑,“有的时候,傻瓜反而比聪明人眼光更开阔。如果一个人只从自己的角度看问题,他就没办法认清事实。” 查理嘟囔道:“但你也看到了,我什么也给不了你。热贡是块辣鸡地方,它被英国人统治久了,以为自己飘到英格兰岛上了,那里面住的都是假的法国人。” “别这么说你自己的领土和人民。” “……” 查理耸耸肩。 苏试道:“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法国贵族不向英国学习,培养出自己的长弓箭手呢?他们宁愿打败仗,也不学习对方的长处,是因为长弓太贵吗?还是因为他们太蠢了呢?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后来有一个朋友告诉我,最初在十字弓出现的时候,贵族们曾向神庙抗议,试图禁止这种武器。因为他们没办法忍受,一个平民通过几个小时的训练,就能靠十字弓杀死一名从小接受武艺训练的骑士,他们觉得这很不‘公平’。 所以,你明白了吗?” “……我应该明白什么?” “法兰西贵族知道应该依靠什么力量战胜英国,但它不敢使用这种力量。因为它仍然做着像奴役畜生一样奴役这种力量的旧梦。比起败在这种力量手里,他们更愿意败在同样身为贵族的英国人手中。他们腹背受敌,苟延残喘,但他们既然已无力担负起所处地位相应的职责,那么,被历史淘汰就是必然的。” 查理倏地回头张望,看到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 苏试温和地看着他道: “查理,你会成为法兰西之王,受万民爱戴,万世景仰。” “贞德,不是政治托词,我是真的没有钱……” 查理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们还是太弱小了。” “陛下,一匹野马,是不是比你力气更大?你和马比赛跑,是不是不可能赢?” 苏试道,“但你又不需要赢过它。正因为马儿有力量,才能用来给你驮货;正因为马儿有奔跑的欲望,你才能驱使它为你拉车。人的欲望也是一样的,你需要做的不是与凡世的所有欲望斗争,而是握紧缰绳,引导它们,驱使它们。 所以我才说,是我利用了他们。他们希望从英国人手里抢到一块领土,而我希望从英国人手里夺回整个法兰西,他们的欲望为我所驱使,是完成我的远大目标的一块小小拼图。” 查理张了张口想说话:“……” “只有法兰西真正的统一,英格兰才不会卷土重来。而若想要法兰西内部不再分裂,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贵族为了封地互相斗争的现状。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无能改变历史,陛下。但打开闸口之后,水自然就会泄出来。” 苏试道,“将来有一天,我们面临一场凶险的战役,陛下命令我道:贞德,你去战斗。我去了,然后死了。请你不要忘记我今天说的话。我并非为你而死,而是与你并肩作战。你是国王,你注定要成为法兰西的主人,你不可能当农民,因为你不会种地,你会把自己饿死。除了国王,你什么也当不了;除了这条路,你没有别的路可走。而只要你是法兰西的国王,我就愿为你而死。因为,即使你的心和我不是同一颗心,我们要走的路也是同一条路。” “心爱,”查理忐忑地道,“那你是天使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天使’了,”苏试狡猾地道,“如果说‘肉体死亡之后灵魂会飞回到原来的地方’就是‘天使’的话,那么我就是‘天使’吧。我从哪里来,终了就会回到哪里去。” “陛下,你和他们不同,你没有他们的欲望。所以,只要你想,你就能变得比他们更强大。”苏试道,“你注定要成为法兰西国王,所有尘世国王之王。” 查理并不自信:“……从来没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他们只会说:查理,你是全天下最没用的王子了。 玛丽痛恨自己嫁给了一个软弱无用的丈夫,尽管她喜欢女人。 查理抬手捂住额角,心机地一阵晕眩般地将脑袋靠在苏试的肩上: “……我好像太累了。” “需要宫廷御医吗,小百合?” “心爱的,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苏试并不介意他靠着自己休息一会儿。 万人迷_374 阳光照在后颈上暖烘烘了,花园的清新空气飘进来。 查理肩枕了一会儿,问道: “心爱的,你为什么想要那么做?你要帮助那些农民,可他们又与你何干?” “我并非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陛下。我看到一个贫穷人挨饿,我会想:也许他遭遇不幸,也许只是因为懒惰。我看到有人为丧事流泪,我也不会跟着悲伤。但是,如果说有一个人,他很年轻,也很努力,为了养活家里的孩子,每天起早摸黑地工作,却因为太过劳累,导致双目失明……我会觉得有点不忍心。” 只是不忍心而已。 ※※※※※※※※※※※※※※※※※※※※ 英格兰有法令要求平民在节假日(?)练习弓箭,还下过关于鹅毛的法令(类似于每只鹅都必须缴纳一根毛,用来制作弓箭之类) 其实这样做,会有一个问题。 英格兰农民起义的时候,就会比法兰西农民起义杀伤力大很多,我记得有一次起义军杀到了伦敦。所以法兰西贵族宁愿被英格兰打死,也不愿意训练本土士兵也不是因为蠢。(当然,这些都是我瞎琢磨出来的,还没有看过相关资料佐证)至于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大家可以自己想想。 准备拉快进度doge 第五十七章:阴谋 圣凯瑟琳神庙发生了一件大事—— 圣女贞德捐献给神庙的铠甲被人偷了! 祭司马克首先发现此事,他每天三次用圣水擦洗铠甲。 他绝望的嘶嚎惊醒了整个祭司院。 听到消息的民众无比愤慨,纷纷拿起木棍、短剑, 翻街倒巷地寻找,那个卑鄙贪婪的小贼。 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晨祷的时候去神庙瞅瞅那铠甲,甚至都舍不得摸一下。 “天杀的该下地狱的没鸡儿贼!”他们破口大骂。 就这样,这个夜晚纷纷扰扰地过去。 但吉尔斯抱着铠甲睡得踏实。 烛光中,铁灰色的铠甲在他的怀抱中发出温暖的橘光。铠甲的冰冷在他的肌肤下化为温热。 他睡着了,并且做梦。 他全然优雅的身形,在他梦境中显现。 吉尔斯看到他前去与国王共享晚餐,自己转身走向宫门。 他的内心充满了苦涩的嫉妒,同时还有失落、不安。 “我已经很久没有抱他了……”他这样喃喃自语。 昂列追随在他身侧:“吉尔少爷,如果你想的话,我有一个办法……” 夜色在街头降下帷幕,行人稀疏了。 “请祝福我可怜的孩子吧,让他吻吻你的手!” “我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但如果我有好运,我愿意分享给你。” 街头传来对话声。 “他来了,少爷。” 一抹纤影掠过狭暗的陋巷口,一道强健的身影迅捷出手—— 吉尔斯用带着迷药的手帕捂住苏试的口鼻,他感到怀中的身躯逐渐柔软无力下去…… 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他做得浑身冒汗。 万人迷_375 他看到他枕在他胸前,整洁的肌肤,带着一种冰凉的柔滑。 他从他的头发中闻到春天的樱桃的味道。 “药效只有半小时,”昂列守在巷口,“您得抓紧时间干想干的事!” 他补充道:“不管您干什么,他都不会醒来的!” 他没有回头,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 吉尔斯想到了那些鹿昂的晚上,他贴在他怀里睡觉,内心感到既甜蜜又苦涩。 他凑向怀中少年,将唇向他的唇贴近,但又停止,仿佛彼此之间有一层透明的阻力,在被压缩,压缩到极致,又反向抗拒着。 吉尔斯感到自己在不停地吸气、吸气,像一个胆小鬼一样地呼吸着……他看到眼前薄薄的眼皮在颤动。 他预感到他要醒来, 心脏狂跳,几乎要把他扔出去。 苏试睁开眼睛,起先困惑,然后微笑。 “吉尔。” 他捧起吉尔斯的脸,给了他一吻。 那一吻香气袭人,如温热的丝绸。 吉尔斯浑身战栗地从梦中醒来。 铠甲在他的怀抱中吱嘎作响。 他醒来,发现唇贴在金属表面。 他嗅到从铠甲中散发出来的香味。 感到胸膛中春潮汹涌。 他压着铠甲,他喘息,最后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不得不窘迫地认识到,他对他欲念澎湃。 * 在苏试寄给吉尔斯的羊皮纸上画着几个汤圆头的火柴人,一个个面颊凹陷,捧着空碗,为首的还穿着一件打补丁的衣服。 昂列问道:“少爷,贞德少爷给您说了什么?” 吉尔斯折了信纸收入怀中:“没什么。” 王太子欠了一屁股债,苏试现在攻打翡钻,只能依靠市民的捐赠勉强维持军队。吉尔斯手中的军权,本来就是他外公转让给他的,虽然他已经被封了元帅,但仍然感到了不能独立的烦恼。 吉尔斯生来坐拥金山银山,又一贯无法无天,还是第一次感到自己拥有的财富和权势,实在是太少。 这时,一个面生的男侍进来,对吉尔斯道: “克洛德伯爵有意购买布莱松城堡,也愿意先支付一笔订金,但必须要在公证人的见证下,与您签订合约才行。还请您去一趟克洛德公馆。” 卖城堡不像卖房子,它同时也意味着交出相应的领土。 吉尔斯准备变卖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产业。他事先支开了外祖父克拉翁派来监视他的老将马库斯,带了昂列前往克洛德公馆。 克洛德公爵穿着宫廷流行的鲜艳衣裳和尖头鞋,说起话来轻声细气。吉尔斯不耐烦地在他热切的招待下与之共进晚餐,然后准备探讨一下布莱松城堡的价钱。 “……怎么回事?” 吉尔斯突然感到一阵头晕,他站起来,发现这不是错觉,晕眩感变得越来越强烈。他立刻拔出刀,二话不说向克洛德伯爵砍去。 克洛德伯爵发出尖叫声。 立刻有一个人从旁窜出来,挡住吉尔斯的攻击。 昂列喊道:“马库斯爵士!” 吉尔斯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正是外祖父的家臣马库斯。 万人迷_376 吉尔斯感到一阵火大,一脚踹向马库斯,却不知怎么踹在桌上,那张长桌哗啦翻倒在地,吉尔斯踉跄几步,扶住发晕的脑袋。围在他身后的一个武士,趁机用剑柄狠狠地敲在他的后颈。 吉尔斯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贴墙瑟瑟的克洛德伯爵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衣服,优雅地整理一下双鬓。 马库斯将吉尔斯绑了个结实,这才起身对克洛德伯爵道谢,随行的武士扛起吉尔斯,离开了克洛德公馆。 * 王室行宫。 “……夜晚的时候,一位白皮肤的女子来到我的床前,她全身都笼罩在淡淡的光芒之中,就像银月的光辉……” 王座下的女人体态婀娜,面容端庄,宛若油画中的贵妇。 两旁的贵族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节奏。他们看向王座上的年轻国王,他像以前一样苍白、羸弱,精神气看着并没有更好,也总是带着走神般的微笑,好像拥有着意志上的缺陷,总是心不在焉,无法集中注意力似的。 但也有一些不同了,他仿佛变得有些难以看穿……不过等他们看到他拿不定主意,四处张望的眼神,又觉得之前的猜想不过是错觉。 查理问道:“她是谁?她在说什么?” 热尔伯爵道:“凯瑟琳是一位‘圣女’,陛下。我的士兵们都相信她,她能够预知未来,就连黑兰德馨主教也对她很感兴趣。” 查理颇感兴趣地道: “哦,我喜欢圣女。贞德有一把把人砍老的剑,那你也一定有什么宝物吧?快拿出来给我瞧瞧!” 凯瑟琳温柔地道:“陛下,现在是该让剑入鞘的时候了,您不能一直用剑统治法国呀。” 查理问道:“那么你会给我带来什么呢,圣女?我已经得到了王冠,现在还缺一座王城。” 凯瑟琳道:“我将给您带来‘和平’,陛下。我在此预言,如果您向勃兰特公爵,提出签订停战协议,他一定会同意的。” 查理问道:“这是神明的意思吗?” 凯瑟琳道:“我想是的,陛下。” 查理托腮道:“那他倒挺像我的朝臣。” 凯瑟琳道:“也许您不相信我,我可以告诉您一件只有您自己知道的秘密……” 查理感兴趣了,把凯瑟琳叫上去,凯瑟琳在他耳边说了些话,他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道: “你确实有点意思,我想我们会很谈得来。” 热尔伯爵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此刻见到查理如往常一样蒙昧,既觉得放松,又觉得鄙视。 果然,他过于依赖贞德,冷落自己,只是因为那个“少女”善于鼓动人心罢了,也许还有脸的原因,查理不过就是墙头草。 既然查理喜欢圣女啊,奇迹之类的,那他就投其所好,让“圣女”取代“圣女”,替自己左右国王的意志吧。 这个凯瑟琳确实有几分本事。 结束御前会议,热尔看到凯瑟琳已经和查理手挽手地边走边聊了,心中对这个女人感到更加满意。 比起只是表面温柔,实际上冷冰冰的贞德,这个美貌的凯瑟琳更有人情味。 热尔伯爵趁机道:“神明将不同的任务派给不同的人,很显然,贞德已经完成了神明派给她的任务,就像她自己说的——‘解放奥兰多,为国王加冕’。一开始她很成功,因为她听从了神的旨意。但现在,她开始骄傲自大了,正在固执地去做超出神的旨意的事情,就不由得举步维艰了。于是神明派凯瑟琳,来为我们做出指导。” 不过显然查理不想谈国事,随口应付道: “再来个有钱的圣女就好了,那样我就更轻松了。” 他带着凯瑟琳到处欣赏行宫,又带她去见识他的皇室护卫队,还有一干贵族纨绔,都是一些英俊、强壮又骚气蓬勃的男人。 查理和凯瑟琳一起享受下午茶,就像从前和贞德在一起那样,亲手为她拿柠檬小塔,不过饭后,他被情妇阿涅斯叫走,便让侍从带着凯瑟琳去花园游玩。 “我很快会回来的。” 他亲了亲凯瑟琳的脸,和她告别,“和你聊天真的很愉快,蜜糖。” 晚上,查理宴请宫廷贵族,特意派人去找凯瑟琳。 侍从回来说,找不到“圣女”,但神情却有些古怪,对着国王挤眉弄眼的……查理忧心忡忡,起身要去寻找凯瑟琳,贵族们也不好自行用餐,再加上知道有什么“宫廷内幕”,更是不想错过吃瓜的机会。 万人迷_377 一干人跟随欲言又止的侍从来到一个房间前,门一打开,里面两男一女正在热火朝天着。 贵族们:“……”劲爆了。 查理吃了一惊,仿佛脆弱的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随即也不去看慌忙遮掩的男女,只是转过头来有些好笑地看着热尔伯爵道: “爱卿,你带给我的到底是圣女,还是季女?” 一旁的贵族们都笑了。 本来看到凯瑟琳的第一眼,贵族们大多觉得两个圣女“各有千秋”,各有各的美。但这个世界上,最怕的就是对比。现在,凯瑟琳在他们心中就只能算是个“假圣女”了,他们不会拿两人相提并论。表子再美,也是表子。 “……” 热尔伯爵脸色涨红,心道:这个大腿合不拢的贱女人,竟然害他丢脸! 热尔伯爵回到府邸,也仍然心头窝火,心里还有点怀疑查理是不是在故意耍他。 “……陛下越来越将宫中事务交给她来处理,即使贞德在外打仗,也与她书信往来事务。”热尔伯爵的近侍说道,“查理陛下愚蠢不堪,如果放任贞德接近陛下,只怕他的脑子会越来越受到毒害,而将伯爵的良言当耳旁风了。” 热尔伯爵紧抿薄唇:“无妨,我已经和勃兰特公爵达成协议。我会‘协助’贞德攻打翡钻,查理不是相信她真的是神派来的吗?那么就看看神会不会让她逃过厄运吧!” 等到贞德从宫廷消失, 到最后,查理还不是要依附于他。 他是他的,别想摆脱他! * 1430年5月23,热贡,苏试率军与英格兰及勃艮第作战,不敌。 苏试率军断后,法兰西部队陆续退入热贡城中,但城门在苏试与其护卫队撤回前关上了,苏试与近百名士兵被俘。 第五十八章:舆论战 “……神明抛弃她了,我为她感到难过。从前,贵族和指挥官们替她出谋划策,她便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成就,为此洋洋得意、骄傲自大,不再听从意见,以至于将自己送入勃兰特人手中……尽管她愚蠢无知,对战术一窍不通,但也许我们还是应该称赞一声,她是一位勇敢的士兵。然而,比起战争,神明更愿意将和平赐给我们,而贞德,却是个战斗狂热者——她热爱战争,喜欢在军队里出风头。即使战争停止了,也不愿离开,到处寻找‘战争机遇’。” 一个一身白裙的曼妙女郎站在高台上,向底下拿着布施的面包的民众继续说道: “昨天晚上,有一个过路人敲我家的门,我打开门看到一位瘦弱的妇人,便赶紧请她进屋,请她喝我的麦片粥,吃我的面包。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沉浸在银色光芒中的金发女人告诉我:艾琳,用这些钱去让穷人吃饱。等我醒来,那妇人已经不见,地上却有很多金币。” 民众抓紧面包对她交口称赞: “您真是心地善良的圣女啊!” “听说那个贞德,打仗的时候都和士兵们睡一起呢!他们都说她是处女,但谁知道呢?比起来,像您这样行为举止无可挑剔的,才是真的圣女呢!” 西莉波纳,面部狰狞地撸袖子:“碧池……” 在她身边的迷弟辅祭拦住他:“冷静点,莱格利斯祭司!这个世界上的愚昧,就像蟑螂一样,是无法灭绝的!” 但莉波纳挣开了他,点亮“魔力金嗓子”技能,冲上布道台。 艾琳吓了一跳,刚要求救,西莉就紧紧握住她的手道: “你就是我心中的圣女,对于您对贞德的评价,我感到十分认同,我内心激动,请让我再发表一些我的感想,为您的见解做一点卑微的注解!” 艾琳露出微笑,她看到西莉穿着用料考究的黑色祭司服,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如果有祭司为她站台,对她只有好处。 西莉面对大众清了清嗓子—— 她磁性而迷人的声音仿佛有一双充满神性的翅膀,轻飘飘地就在每一个人耳畔响起。人们在不知不觉间就将她注意。 西莉白船宣传部长开始她的舆论战: “正如艾琳圣女所说,贞德此人甚为狂妄自大!当日翡钻城下,法兰西军队被英军和勃兰第打败,由于她对自己能力的盲目自信,她留在军队后方,护卫那些远比她更为强壮的男人们离开……区区一个女人,竟然以为能做到男人都不敢想的事?!果然,她自食恶果,被勃兰特俘获!” 艾琳圣女点头微笑:“……” 万人迷_378 西莉继续道: “她热爱战争,想尽一办法挑起争端,即使王太子有意于向勃兰特妥协,也不肯善罢甘休!有一次飞箭射中他的脖颈,他折断箭枝继续带领士兵战斗;还有一次飞箭射中他的胸膛,他也如此这般。却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让箭头难以取出。她被抬入王宫,国王握着她的手,劝她留在宫殿,不要再去战斗,她却说这是她的使命,是神的旨意……简直可笑至极!她不过是血肉凡躯,怎么配妄自称为神的使者呢?” 艾琳露出了困惑的笑容:……虽然眼前的祭司一脸愤怒、咬牙切齿地在骂着少女贞德,为什么她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她看了看群众,似乎演讲效果很不错,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感到愤怒。比之前为了布施而应付她的样子真心多了。 西莉继续挥拳道: “更可耻的是!这样一个被称为圣女的人,却无比寡廉鲜耻!身为一军之统帅,不去睡将领的营帐,非要和士兵们一样,穿着铠甲睡在草地上!多么不要脸的女人!特意睡在男人中间!我看随军季女都比她更贞洁呢!” “啪!” 一块硬邦邦的黑麦面包砸在西莉的脸上,那个精准扔出面包的男人恶狠狠地啐了口唾沫: “闭嘴吧!” 其他人紧紧捏着面包,虽然舍不得扔出去,但也都露出愤慨厌恶的神情: “愚蠢的是你才对!” “只有你们这些人,才会白白地让我们的父亲兄弟送命!” “明明就被英国人打成狗,还要为了享受在帐篷里塞满金银珠宝,做成银船的盐碟都要带着,被英国人抢了真是活该!” “你知道什么叫同甘共苦吗!你这个思想龌龊的渣滓!” 人们七嘴八舌地咆哮,如果不是西莉穿着祭司袍,是个有身份的人,一准儿冲上去把他揍翻了。 西莉却拿下脸上的饼,露出了微笑,倒是叫底下的人一愣。 蓝雅早就注意到了外面的情况,她藏身于布道台对面的房屋中,正拉开一线窗帘,看着底下的情形,此时向窗外伸出捏着白手帕的手,晃了两下。 在人群中立刻有人搀扶着一个瘸子走向“圣女”艾琳,看起来是瘸子妻子的妇女扑通给艾琳跪下道: “圣女,请你发发善心,救治一下我老公的腿疾吧!” 神棍西莉早已看穿一切,心里高贵冷艳地呵呵一声:托儿。 她本可以一脚踹向那个瘸子,揭穿他的伪装,但她没有。因为,她要把“假圣女”一网打尽……咦,为什么她要用“假”这个字,仿佛在她心里,真的存在“圣女”的标准似的…… 那就让西莉姐姐来提高一下“圣女”的入职标准吧。 艾琳为那个瘸子赐福,那个瘸子在抱住瘸腿“啊啊啊”痛叫滚地几番后,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抖抖腿,露出狂喜之色: “我好了!我好了!” 那妇女见状更是跪下磕头:“您真的是圣女啊!圣女啊!” 周围的群众见状都有些懵逼……莫非,艾琳真的是圣女? 原本被激起的对贞德的同情心,又开始慢慢倒向了艾琳。 这时,西莉开口了: “诸位,我们应该如何用我们的凡人之眼,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魔鬼的代言人,还是神明派向人间的天使呢?” 人们被那充满神秘魅力的嗓音吸引,又将注意力分给了西莉。 “英国人说,贞德砍去人的青春的剑是一把魔剑,说她能在一天内痊愈本该三个月痊愈的伤口是魔鬼在显能,认为她能够用触摸减轻士兵的伤痛是女巫的力量。那么我们怎么能分清楚,在我们眼前显出奇迹的人,是得了神的恩典,还是魔鬼的助力?” 群众被她提出的问题给吸引住了。 很显然,当英国人指控贞德是女巫的消息传来,这是目前法兰西人最为在意的一个问题了——尽管对贞德毁誉参半,但不可否认,无论是赞扬她,还是诋毁她的人,都在关注着她的命运。 艾琳道:“还请祭司大人回到属于您自己的布道台吧!” 西莉反问道:“艾琳圣女,我能证明是否是圣女的办法,难道你不想证明自己吗?” 艾琳求助地看向守在场地边的打手:“……” 但他们并非由艾琳驱使,没有接到命令他们是不会行动的。而对于蓝雅而言,在查理王太子的地盘“推广”圣女是一件冒险的事,她并不方便暴露自己。 西莉又向群众道: 万人迷_379 “试问诸位,如果天使来到你的眼前,你要如何知道他就是天使呢?要看他头顶有没有光圈,还是背后有没有翅膀?但我们谁都没有见过天使,谁也不知道天使真正的样子,谁知道爱变幻的女巫会不会也变出翅膀来呢?” “渺小如我们,如何得知眼前的少女,就是神明为我们而派到人间的呢?” “难道是靠刀枪不入的身体吗?可是凡人是否也无法杀死魔鬼?” “我请诸位想一想—— 你可听说有一个人,不要做贵族王侯,不要国王赏赐的领土,而甘愿做一个一无所有的平民?你们从来不曾听说; 你可听说有一个人,不是为了争夺土地钱财而战斗,为了让法兰西统一,让农民回到他们的地上种地,就甘愿拿生命冒险?你们从来不曾听说; 你可听说有一个人,贵为将领,战斗时却冲在士兵前头,撤退时却永远留在最后?你们从来不曾听说…… 我看这世间的人,拥有财富仍贪恋财富;贫穷的人连命也卑贱。 看到刀向我劈来,我也会两股战战,我岂愿意为别人挨这一刀? 这是人的本性——要求自保,要求富裕,弱的要受强的驱使。 谁能做到舍弃家财,只为让穷人吃饱? 谁又能做到舍生忘死,只为让这片土地不再受剥皮人的欺凌? 谁都有偶发的善心,当一次好人。但谁又能救一万人、十万人,救这一代人,也救下一代人? 所以我知道这不是人类所能成的事。 我以神性区分神。” 民众们都捏着面包饼被这番高大上的言论深深地震撼了:“……” 西莉内心高贵冷笑:想取代我苏成为“圣女”?那你有本事做出更棒棒的事迹来呀,发发面包算什么事?献出一块领土舍得么?连年减税舍得么?为人拼命舍得么? 有些逼是装不了的,因为装这个逼你承受不起。 西莉带着一丝虔诚与悲悯,总结道: “没有人能模仿神,因为神拯救世人。” 她就辣么高贵冷艳又眉目忧郁(?)地一拂袖,缓步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看看那些人手中的面包,眉目间露出淡淡的伤痛与失望: “你为那些饥饿的人而饥饿,甚至在他们并不饥饿的时候。” 她摇了摇头,离开了布道台,深藏功与名。 现场一时陷入了沉寂。 艾琳试图挽救气氛:“接下来为大家发放燕麦粥,注意到这边来排队……” 有一个人走上前去,艾琳正要微笑说些什么,他却把手中的面包扔回了原先装面包的篮筐中。 艾琳的微笑凝滞了一下,她也有点火大和烦躁,继续微笑着看着眼前消瘦的男人道: “看得出来您需要这些食物,为何要拒绝神的恩典呢?” 那个男人看得出来上过战场,身上带着战争留下的一些残疾。他冷冷地道: “如果神明真的怜悯我们,就应该让少女打败英国人。如果不是英国人让土地荒芜,我们又何必忍饥挨饿呢?” 其他人也默默地走上来,把面包丢回篮筐里转身离开。 还有一些垂涎燕麦粥的,看到大家纷纷如此,也不敢上前要粥了,趁着没人注意赶紧把面包塞衣服里扭头走了。 “啪——!” 蓝雅狠狠地摔上窗帘,恨恨地骂道: “戏真多!” 第五十九章:审判火刑 万人迷_380 在处理苏试的问题上,黑太子和贝德福德公爵产生了分歧—— “勃兰特公爵把价钱涨到了1万英镑!天杀的,他以为自己手里的是一个公爵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黑太子放大眼前的光屏信笺,“很多城市都在为少女捐款。” 空气中浮现着蓝雅对“圣女营销”情况的报告,贝德福德和黑太子一起看了: “……这个女人真是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黑太子并没有指摘蓝雅,因为就连他也有些意外于“少女贞德”在这个落后时代的影响力。因而他思忖道: “必须要让‘少女’自己屈服,折断‘她’骄傲的头颅,让‘她’走下神坛,成为一个平凡之人。” “她有什么特殊的?还不是被我们抓了。”贝德福德公爵不屑道,“等着吧,等我们冲破法兰西的封锁线,从勃兰特公爵那里拿到人,再在广场上把她活活烧死,那些愚蠢懦弱的法兰西人就消停了。” 黑太子微微皱眉,他厌恶和愚蠢的人说话,在连呼吸都困难的时候,就更加对此感到不悦。 他解释道:“a国侵略b国,将b国的爱国将领炸得尸骨无存,a国的侵略者们不由地感到肃然起敬,为这位英雄竖起了纪念碑。” 贝德福德:“怎么?” 他并未觉得这种表面动机与实际行为相悖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黑太子有点失去耐心:“表子立牌坊,你说为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的人,首先是人,其次才是英国人、法国人; 首先得有个人样,才能分男人、女人…… 一个民族,如果它的主流精神是卑劣的,那么它就不可能强大。 所以,毁掉“少女”的办法,只能是让她屈服。 * 牢房。 里面有一张床,床边有一块方形岩块,上面的黑色锁链与苏试一只脚上的镣铐相连。 苏试坐在床沿,身穿男装。 古雄注视着苏试,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厌憎的喜悦—— 瞧瞧!瞧瞧!不接受他的爱,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沦落到了一种怎样的田地哟! 在两旁祭司的见证下,审讯在这个房间里继续进行。古雄负责提问,另外有人负责记录。 古雄的视线在苏试的脸上逡巡,仿佛苍蝇在搜寻蛋的裂缝。 他深灰色的双眼,在黯淡的室内,就像是从肮脏的下水道里捞出来的有毒物质: “你是否觉得自己受到神明的恩典?” 是?一个凡人也能僭越地说自己受上帝恩典? 不是?一个得不到神明恩典的人,那必然是被神抛弃的罪人。 “……” 苏试听到提问,忍不住微微一笑。 他想起看到过的一份庭审记录—— 快播老板王欣问公诉人说:“如果你听说快播是一个看毛片的软件,你会下载吗?” 苏试看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人心术不正。 因为这个回答,作为公诉人来说,他既不能回答会,也不能回答不会。 如果他回答“会”,那么他就为快播传递色情“添砖加瓦”了;如果回答不会,则证明快播不可能传播色情。 然而法律讲求的是道理,而不是比拼智力。 争论这种口角,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非要玩弄文辞的话,我们也可以说,从王欣的提问中就可以看出他这个人存在基本的道德认知缺陷——因为在他的概念里,是没有“未成年”存在的,这也就说明他从来没考虑过、也毫不在意,会向未成年传递色情的问题——他提问中的“你”,是只有在对方是成年人的情况下,才能对对方造成有效的道德干扰的。 万人迷_381 如果被质问的换成是未成年,那么王欣就是自己挖坑往里跳。他肯定不敢这么问。 同时,除了道德认知缺陷,他还存在法律认知缺陷——因为作为被告,他应该清楚公诉方指控他的违法行为是传播色情超过了一定数量。这也就是说,单个用户是否会为了色情视频下载快播,对案情来说无关紧要。 但这样说,王欣本人可能不答应。法官也不会有兴趣浪费时间字打机锋。 在法庭上玩弄文字游戏,只不过是卖蠢的小聪明。 巧言令色,鲜矣仁。 苏试道:“如果没有得到,希望上帝能赐予我;如果我已得到,希望上帝仍赐予我。” 古雄连续问了几个问题,对于审判并没有多大帮助。 他命令士兵搬进来一盆烧红木碳的铜盆,问苏试道: “如果你是无辜的,为什么神给我这个祭司对你施加任意刑罚的权利?难道神明会让你免受烧灼的痛苦吗?” 苏试道: “我知道我是无辜的。我不知道神是否给了你这样的权利,如果是神让你这样做的,那么我想这是在考验我。如果经受住了考验,神就会治愈我。” “……” 谁都听说过少女有强大的治愈能力,苏试这样一说,反而让人无法再对他施加刑罚了! 但是古雄可不是吃素长大的:“你怎么知道是神治愈了你!而不是魔鬼!你这能力不过是从魔鬼那里得来的。” “可是,祭司大人,您说是神赐予您对我施加任意刑罚的权利,难道魔鬼可以在神面前弄虚作假吗?” “……” 古雄张了张嘴巴,像条灰白的老鱼,在空气里吐了一个无形的泡泡。 一旁的祭司们都面面相觑,他们都觉得再问下去,他们要被审成异端了…… 古雄回过神来恼羞成怒: “这么能说会道!魔鬼一定是送了你一根女巫的舌头吧!”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神是否对你还有一丝垂怜吧!” 他命令两旁的祭司摁住苏试,将他的脚塞进火盆里。但祭司们都犹犹豫豫,古雄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叫来士兵,两个摁住苏试的肩膀,其中一个提起他的脚压在灼烧的炭火上。 “呲呲——”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痛呼,空气里响起令人皮肤发麻的肌肤灼烧声。 那个蹲在地上的士兵,也听说过“少女”的奇迹,出于好奇,抬手看了一下苏试的脚底。 正面的祭司们可以看见,烫伤正在缓慢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们不禁毛骨悚然,尽管之前也曾听说,但总以为是为了政治需求夸大其词,故弄玄虚。现在亲眼所见,不禁心如擂鼓——难道少女真的受神的保佑?不,是魔鬼的力量!但如果魔鬼的力量正在庇护他……难道魔鬼不会来报复他们吗? 古雄感到了室内蔓延的恐慌,他冷冷一笑,淡定自若—— 什么也阻止不了他折磨眼前这个贱女! “看来神明并没有完全抛弃你这个罪人,你最好趁早改过自新!” 古雄掸掸衣袍,命令士兵道,“孩子,继续对这个邪恶的女人施加‘神的教诲’吧!” 牢房里响起古雄压抑着恼怒的质问声,和少年时不时抑制不住的惨叫。 黑太子躺在担架上,透过牢房狭窄的门洞看着里面的场景,一向冰冷锐酷的金眸,流露出了淡淡的惊讶,和一点点好奇。 他听到古雄几乎歇斯底里地道: “你不知道吧!查理根本没有想要从勃兰特手中赎回你!他一直跟勃兰特公爵藕断丝连,听明白了吗?国王抛弃你了!” 苏试满脸冷汗,却笑着反问:“那你觉得他这样做不对吗?” 他还有兴致给古雄玩一个文字游戏。 如果古雄承认查理做的对,那么少女为什么要反对“对”的行为呢? 万人迷_382 如果古雄承认查理做的不对,那就是在同情少女的遭遇,认为她不该被抛弃。 “……” 黑太子无声轻笑了一下。 古雄瞪大自己的老眼,很想问: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你知道自己能傍上国王是不是?” 不过他还没有失去理智,改用怀柔政策: “英国人只想把你烧死,但我们希望你能得到救赎。如果你能忏悔罪恶,宗教法庭就会宽恕你。我们只烧死执迷不悟的异端,但从不放弃重返正途的迷途羔羊。” “我没有罪,”苏试道,“凡我所想的,没有不可以宣之于口的;凡我所行的,没有不可以见诸世人的。我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也没有需要遮掩的行径。 这世间只有一种人会长久地恨我:心术不正、心肠恶毒的人。 神明总是公正的,若以公正审判我,我必然是无罪的。” 他抬眼看向古雄,下颔上挂着晶莹的一滴汗珠,浸润生理性的泪水的眼神像有闪亮的银: “若有人违背神所喜爱的公正,来对我进行裁决,那我的罪岂非正是无罪的证明?” 贱女人! 古雄用尽力气拉回即将扭曲的五官,和即将向对方的脸飞奔而去的手。 “公正与否,不是你能说了算的。神把这种权利交给了神庙,而现在我们正在给你改过的机会。你要明白,宗教裁判所才是你最后的家。” 他哼了一声,一拂袖离开了牢房。 两个祭司也紧随其后。 苏试已经是满身冷汗,他躺到床上,为了避免触碰到伤口,将脚悬放床外。 他感到有人来到他的身边,便转了一下脸,两个躺着的人互相对视一眼,这场景可真够奇怪的。 苏试转回脸,望着牢顶,双手在腹前交叠着一搭,安安静静地躺着。 黑太子问道:“你在干什么?” 苏试道:“等死。” “如果你承认一切神谕都是谎言,我不仅不杀你,我还可以放了你。” 黑太子道,“你知道的,我说的是真的。” “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目的——驱赶英国人,解放法兰西。这就是我的使命。”苏试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黑太子知道他说的是系统任务,抗议道:“你不真诚。” 他是发自内心提议的,他却仍在隐晦地摆弄文辞。 苏试有些奇怪地转脸看他: “你为什么觉得我们需要彼此真诚?” “……” 黑太子默默地让人把自己抬走了。 * 是夜,一位名叫马卡龙的祭司偷偷来到地牢,将药膏递给一位士兵道: “把这给少女吧。” 士兵收下后道:“您真好心,不过她也许不需要,她的脚已经完全痊愈了。” 祭司收拢袍中的双手一抖,道:“真的完全好了吗?” “是的,一点伤疤都没留下。” 祭司离开后改换行装,牵了头毛驴连夜逃出了鹿昂。 万人迷_383 尽管这会让他丢掉自己的职位,也许他能在查理国王那儿谋得差事也许不能……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可不想受到诅咒! * 1431年2月8日,黑太子死亡。 1431年5月30日,历经半年多的公开与暗中审讯,苏试被判刑,死刑将在鹿昂的老集市广场执行。 贝德福德为了博人眼球,也为了让大众看清楚少女并无任何奇异恩典,特意在通往火刑架的道路上,铺上玻璃碎渣。 彩色的玻璃碎片像透明的石子路,在阳光下闪耀着梦幻般的纯净之美。 苏试的双臂被向后捆绑,穿着素简的亚麻色长袍,披散着金发向前走去。 他赤/裸的双脚洁白无瑕,行走间,错落的脚跟像是不断往下飘落的玫瑰花瓣。 他走过时,那些玻璃碎片上就留下点滴的血迹,像一颗颗娇艳的玛瑙。 苏试走到刑台前,一位祭司问道: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试道:“想要整理一下头发。” 祭司微微一愣,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答应了他的要求。 于是人们就看到穿着白洁祭袍的祭司走到穿着死囚服的少女身后,为她梳理、编织金发,祭司笨拙的手艺只编出了一根像狗尾巴草一样毛绒绒的蓬蓬辫。人们得非常艰难地才认出那是一根麻花辫。 祭司说一声“好了”便赶忙退开了。 人们看到少女甩了两下辫子,好像是在检验一下辫子的质量似的。 尽管法国派习惯于叫她“少女”,英国派喜欢叫她“荡/妇”“女巫”,但此时此刻,他们才突然间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刽子手将他绑上了行刑柱。 古雄坐在一边的幔帐中,与其他祭司们一道,负责行刑的则是英国人。 古雄仇视着苏试,心里呐喊道: 痛苦啊!憎恨啊! 我卑微地将爱奉献给你,你却将我厌憎! 别人将你如棋子抛弃,为什么不去恨?! 古雄不禁发问道: “你就要被火烧,被烟熏,难道此时此刻你还相信自己是肩负圣明的神使吗?如果你是神所宠爱的,那出卖你的勃兰特公爵岂非应受惩罚?然而查理国王一直尝试与他签订合约,想要和勃兰特公爵和好如初,难道背叛‘圣女’的国王,也是神所认可的吗?” 苏试道:“神救法兰西,神爱法兰西人。少女握剑,可以保护法兰西,神就让少女握剑。少女死亡,能为法兰西带来和平,神就从人间召回他的少女。我并不因为面对死亡,而失去对神的信仰;也并不因为死亡,而失去对法兰西的爱。 与我有相同信念的人,都是我的朋友;除了危害法兰西的罪人,我没有别的敌人。 勃兰特公爵若为法兰西驱逐英国人,我就向神请求,赦免他的罪。 为什么说查理国王背叛了我?他难道将领土拱手让给了英国人吗?他难道不是在为保护法兰西人免受英国人的奴役而努力吗?如果他没有出卖法兰西,怎么能说他背叛了我呢? 一个怜恤法兰西之苦难的国王,将始终与少女同心同德。 查理国王。神选他做国王,他将改变法国。” 围观的许多心灵都被少女所打动。 古雄还想再比比两句,旁听的贝德福德不耐烦地道: “够了,不要再问他问题了。” 于是火被烧起来,仿佛一只残酷的手,将少女攥紧在其中,又冒出不尽的邪恶的浓烟。 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苏试真的是实打实的痛。 但自己装的“圣女”,哭着也要演完。 虽然因为疼痛而无法控制泪水,但他仍倔强地仰望天空。 万人迷_384 人们看到天空上慢慢地像是放下金色的地毯一样,降下一道金光,落在少女面前,似乎驱散了她周身的火焰。 一种奇妙的情感攫住了群众—— 既受到奇异的感召,又心生莫名的畏惧。 那个为少女编过头发的祭司,突然从一旁跑出来,举起一个高高的权杖,权杖顶上连接着银色的十字架。 哭泣的少女在看到十字架的瞬间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而在那笑容绽放的一瞬间,金色的光芒从火焰中浮起,少女一瞬间从中消失,人们看到一只洁白的鸽子向着天空飞去。 ※※※※※※※※※※※※※※※※※※※※ 快播那会儿事情刚出来的时候,我是在知乎上看的,一片支持王欣的声音,觉得他很冤。我有点感兴趣,就看了几眼,看到王欣问公诉人的那个问题就没兴趣再看了。因为在文章中要提一段,所以昨晚特地把庭审记录大致看了一遍。 槽多无口,不想说什么。我不是法律专业的,也不懂网络技术,我就只会一点文字机关,那我就从我擅长的角度来挖一点东西。 庭审将近结束的时候,王欣说了一句话: 如果知道快播是用来看色情网站的播放器,用户肯定不会安装,与淫秽视频相关联对快播公司的利益是损害。 从他的思路,你可以看出来,他是知法犯法,明知道自己犯法,但就是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我为什么这么说呢?去掉他的身份光环,我们来解析一下他的思维方式: 假设腿毛因为写小黄文被抓了 腿毛这么辩解:如果知道腿毛会在文里面夹杂色情的内容,读者肯定不会看的,写肉肉会对腿毛的利益造成伤害! 你一听就知道腿毛这货肯定是写色情了。 如果存在着色情章节比普通章节点击率高很多,腿毛这货也肯定会发现。 其实大家都知道“在不被法律制裁的情况下”,色情是绝对创利的。 快播靠点击量赚钱,他会不去注意哪类视频点击量最高?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他想拉用户下水替背锅。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犯法的,但他有这么一个想法,“法不责众”,你总不能认为每个看色情的快播用户是违法吧?你不能判他们违法,那就不能判我违法,因为看色情视频不违法嘛,那我播怎么就违法了呢? ……我不太确定他是想诱导网民(庭审是直播),还是单纯理解能力障碍。 腿毛写了色情阅读量超过一万,和一个读者点击进去阅读了小黄文,这并不是一个概念、一个量级的问题。 所以这个人知法犯法,执迷不悟,即使出狱了我也不看好他(不过我后来想起来他确实之前已经接到过两次行政处罚了,我这个判断显得有点马后炮) 我算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不太关注时政新闻或者社会热门话题,都是跟大家一样碎片化地从微博、知乎瞅两眼。 其实这一类事件都有一个特点,因为可能法律是新立的,所以它其实一开始不会马上依法办你。 它是有一个阶段性的过程的—— 1.提示。通过网络平台透露风向 2.警告。明确地向有问题的行业、具体的对象提出警告,也有点名批评的 3.小惩大诫。嗅觉敏锐的早就改了,到这个阶段,即使是反应迟钝的也差不多都改了。剩下来还有一条道上走到黑的—— 4.重惩。 当然,我也是粗略地提取一下,没有专门研究过,不是很确定。大家可以自己比照快播、影视抄袭、包括纯爱黄志的各类事件看看是不是这样 我之前一直在怀疑某个剧就是因为抄袭凉的。 看看这个剧被整顿前后是否出现抄袭剧分水岭就大致可以验证我的推断。在那之后抄袭剧的数量(包括拿这个炒作的讯息量)应该会跳崖式下跌。 之前坐怀的那个事,我也没有关注。 不过她的新坑我跳了,因为喜欢她的新坑又去网上找她的旧文看,好像是什么虫族。 看完第一反应是:我是不是找错了?什么辣鸡玩意?(别骂我!只能说我预设期望值太高!) 新旧文天壤之别,简直小土鳖和小仙子! 看完之后就感觉挺感慨的,内心比较复杂(也稍微联想到自己)。 一方面我知道她本人为了这个事挺痛苦的; 万人迷_385 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她如果按照原来的路子写文,才是最糟糕的事,太暴殄天物了。 她给我的感觉是,写手里那种比例比较少的才华+灵感型的写手,真心感觉她不应该写乱七八糟的黄文学,纯粹浪费才华。 …… 第六十章:在那之后 勃兰特公国,小镇子的某处屋宅内—— 宣传狂魔西莉波纳举起双手质问苍天(屋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情绪激动,因为悲痛欲绝,而在嘶吼的途中突然如心肌梗塞一般“砰通”一声倒地。 立刻有旁的辅祭冲上前去对着她又是拍胸又是掐人中。 西莉幽幽转醒,踉跄地站起来。 尽管她四体健全、肤色白净,但仍然给人一种苍白、虚弱之感,这种虚弱是一种精神上的脆弱,仿佛她是被狂风吹来的一间衣袍…… 而在那仿佛被痛苦折磨得瞬间枯朽的躯体中发出了无比沉痛的质问: “古代人会为其修建庙宇的女英雄,现在却以异端和巫术的罪名被活活烧死!竟因为有大功于君主和国家而蒙受酷刑![1]” 人们受到她的情绪感染,纷纷红了眼眶,低声啜泣。 “砰砰砰——!” 突然响起砸门的声音,随着木门的倒塌,一队勃兰特士兵冲进来,里面的听众见状立刻嚷嚷着拔出剑来,手持木凳当盾牌……现场顿时一片混乱,而西莉波纳则趁机从暗门逃出。 * 处死贞德是一场政治灾难,贝德福德公爵很快就会发现,英国士兵并没有因此重拾勇气,反而士气大跌。 想想看吧,会为贞德之死而弹冠相庆的会是哪种人—— 对英勇无畏的人绝不心怀钦佩;对爱护战友的将领也毫无感动。 当英国人唾骂着为国殉身的英雄时,滋长着的是他们内心的卑劣。 于是,无私奉献成了愚蠢,奋不顾身成了笑柄…… 而自私自利和贪生怕死,反倒成为了“成功人士”应有的标志。 当一个人嘲笑英雄的死亡时,他自己的精神也将随之死亡。 恐怕贝德福德公爵和美滋滋数着钱的勃兰特公爵,都不会预料到,贞德的死将促成英国人和勃兰特分裂。 从前勃兰特公爵为父报仇,绝不向查理国王妥协的行为,并视为是一种不屈服,是一个忠诚的儿子所应当坚持的热忱。 但现在,有道是“对比产生伤害”,有贞德明珠在侧,勃兰特公爵热血正义的行为,便一下子变得极其小家子气。身为公爵,不顾大局,本已有失体面,却竟然还干出背叛法兰西的下流勾当! ——不管是弗里西人还是勃兰特人,都下意识地把自己默认成法兰西人了。 勃兰特公爵勾结英国人祸害法国人的时候,贞德为了保护法兰西浴血奋战! 勃兰特公爵为了利益将贞德出卖给英国人的时候,贞德却愿意为了法兰西不计前嫌地宽恕他! 他简直不配和贞德相提并论! 勃兰特公爵,简直令人作呕! 人们并没有勇气去暗地里非议一个强势的公爵,但内心的不满终将化为行动上的懈怠…… 勃兰特公爵的谋臣委婉地劝诫道: “公爵大人,您维护家族的热忱与勇气,一向为人所乐道。但现在可怜的国王渐渐赢得了人们的同情,您如果在继续报复的事业,我恐怕人们会觉得您铁石心肠,过于冷酷……” 于是,勃兰特公爵开始跟查理国王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万人迷_386 而由于贝德福德公爵的愤怒,与之联姻的贝德福德公爵夫人——勃兰特公爵的妹妹,将很快去世。 * 塔楼三层。 “……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不放他出来呢?” 门外响起女人的声音,是吉尔斯的妻子卡特琳——如果被绑着结婚也能算正式结婚的话。 “这得看克拉翁大人的意思了。” 响起锁链的声音,厚实的铁门开了。 卡特琳端着食盘进来,吉尔斯躺在床上,双手双脚都链着镣铐。卡特琳坐到床边要给他喂饭,吉尔斯一直望着塔楼窗洞外的天空和远处森林的一角绿意。 他的声音异常沙哑: “……谁死了?” 卡特琳不说话。 吉尔斯也不再问了。 只是一直盯着窗外的天空,眼睛透着缕缕血丝,眼眶微微泛着红。 尽管眼前的“丈夫”对自己一直凶蛮,卡特琳却感到胸膛中浮起一丝酸楚。 她将混了软筋药粉的麦粥混着面包喂给吉尔斯,轻声道: “吃一点,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不吃饭都是不行的。” “我最近一直在做一个梦,”吉尔斯道,“他其实很怕疼的,每次受伤的时候,为了表现得像个勇敢的将领,总是装出十分轻松的样子,但一躲进帐篷里就会哭。” 吉尔斯停顿了一下,才道: “我就想,如果我为他多受一点伤,他是不是就能少受一点伤呢?” 卡特琳垂下了头,递出去的勺子上的汤滴落下来,落在吉尔斯的衣服上。 好一会儿,吉尔斯转过脸看着她。 卡特琳喂他麦粥,吉尔斯低声道:“塞到枕头下。” 门口的士兵监视着里面,卡特琳的身体挡住了吉尔斯的脸。 卡特琳的手指抖了抖,将饭食都塞到了枕头下去,这才起身端着菜盘出去。 门又重新关上了。 吉尔斯挨了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上一顿饭的药劲过去后,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扯断了手脚的铁链。 “砰砰砰——!” 守门的士兵听到里面传来撞击声,一边赶紧叫人去报告克拉翁,一边对吉尔斯喊道: “吉尔斯少爷,放弃吧!您是不可能打开这扇三英寸厚的铁门的呀!” “放我出去,我要去找他!” 吉尔斯恼火地用肩膀撞向铁门,如果不是没日没夜地被喂药,门轴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他的撞击。 “您是说贞德吗?”士兵有些遗憾地道,“她已经被英国人烧死了。” 士兵听到门内传来困兽般的喘息声。 吉尔斯将所能找到手的所有东西都砸向铁门,但铁门仍然纹丝不动。“啊啊啊!”他向后跌撞,用双手捂住额头,发出似痛苦的嘶吼声。 走廊里传来铿锵的声音,装备齐整的武士们手持长矛列队在门前,防止吉尔斯冲出来。 吉尔斯撕扯着手边的所有东西,仿佛失去光明的盲人,在室内跌跌撞撞,突然他来到了那扇小小的窗洞前。 在绝望者的视野中,那仿佛逃出深井的唯一的光。 吉尔斯爬出窗台,跳了下去。 万人迷_387 ※※※※※※※※※※※※※※※※※※※※ [1]《英国史》 第六十一章:蓝胡子传 古雄在镜前刮着胡子,他的内心感到快活。 一想到苏试临死前的惨状(没有受到精神感召的他,自然也看不见“圣光护体”制造的幻象),他就感到自己被挤压得紧皱的心脏在一下子舒坦着张开。 其实,嫉妒是一种使人快活的情感。 说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但事实上,嫉妒的人很容易感到快活—— 看到对方不小心撞伤,他们就感到快活;看到对方不下心丢了心爱的东西,他们也感到快活……只要看到嫉妒对象的任意惨状,他们都会感到快活。 这样说来,万一要是有一个带着杰克苏、玛丽苏光环的人物出现在嫉妒者的面前,他们还不得把自己活活气死? 那倒不会,他们只嫉妒他们自以为够得上的,若是只可远观的、如论如何都够不着的,他们也就偃旗息鼓了。 内心快活的古雄看到镜中出现如同黑色幽灵般的一团影子。 当他看清那是一件黑色的斗篷,看见倒影在镜子中的模糊的血红的鸢尾花,他的身体已经被一条强壮有力的臂膀死死的钳制住,而对方的另一只手则捂住了他的口鼻,紧紧的,封得像泥土般结实。 古雄瞪大眼睛,连眼角的鱼尾纹都绽开。 他像一条被网住的大鱼一样挣扎,然而站在他背后的青年纹丝不动。 青年的脸庞如同黑色岩石打造而出,那浓烈而极寒的仇恨使古雄一时没能将其与那个鲁莽又热情的骑士联系起来,但他很快也就看不清了,他的双眼开始翻白…… 古雄在吉尔斯手中窒息而死。 * 尽管身为陆军元帅,但吉尔斯无差别虐杀英国士兵与贵族,坚决虐杀战俘的行径很快受到了其他法兰西贵族的排挤。 战争也不过是政治博弈的筹码。 吉尔斯无比渴望自己从来就不是那个连处理自己的家产也束手束脚的年轻人,他渴望坐拥更多的财富与权势…… 尽管这一切对他都已失去了意义。 他返回在拉萨热的领地,却感到自己跨入的是一片墓地。 1432年11越15日,祖父克拉翁终于去世,葬礼从简。 吉尔斯搬到另一座城堡,和妻子分居两地。 他依靠美酒与圣歌度日,仿佛这两者都具备着减轻灵魂疼痛的功效。 一日,昂列陪同吉尔斯前往城镇市集,途中吉尔斯忽然冲了出去。等昂列追过去,便看到吉尔斯正在打量一个受惊的少年。 少年面貌白净、俊俏,以取悦主人为务的昂列观察吉尔斯的表情,并没看出什么。只是听到吉尔斯用一种既似淡淡愉悦,又十足冷漠的语调道: “他长得很美,像个天使。” 昂列很快就以“城堡招侍从”为由,给了孩子父母一些钱,将孩子带到了尚多塞城堡。 在阴森寒冷的地窖中,在昏黄战栗的烛光中,吉尔斯让少年脱掉衣服。 他一边大口灌着冰冷的啤酒,一边看着那吊在刑架上的洁白身躯的抽搐。 然后濒死的少年像任人宰割的鱼肉被搁浅在冰冷的岩石地面……被猥亵,被一群邪恶的乌合之众手持利器捶打至死。 而吉尔斯在一旁,在过度兴奋中,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他沉迷于美少年和雌雄莫辩的美少女; 沉迷于嗜血的狂欢——作为领主,他也有权像这样恣意地宰杀他的“羔羊”。 万人迷_388 吉尔斯名下的城堡具体几何难以考证,但遗留下来的至少七座。每一座城堡附近的居民,都坚信蓝胡子就是他们的领主,而当地的城堡就是作案现场。 为了纪念“已逝父母、亲朋及亡故恩人”,吉尔斯在位于布列塔尼的领地马什库勒修建了神庙。尽管后来他似乎丧心病狂地变卖土地,挥霍家产,却唯独不包括神庙所在地的收据和通行税。 然而,如此“虔诚地救赎自己灵魂”的吉尔斯,却也一直沉迷于召唤魔鬼,还曾因此被游方术士骗了好几千金币。 1435年,吉尔斯来到奥兰多,恰逢市民纪念贞德之盛日。 为了麻痹自己的吉尔斯挥霍成瘾,直接请数百人来重演当日战事。 他坐在高台上啜饮美酒,观看“自己”与“少女”一同英勇作战的往日,仿佛在刹那间时光倒流…… 每次赢得战役,看到他如释重负的微笑,他的心也会随之雀跃。 往日重演,而他沉沦在幻梦之中,不可自拔。 他耽于奥兰多,不理世事,三两天头花大价钱,将一场纪念奥兰多解放日的庆典,以盛大壮观的戏剧形式,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一年多的时间便挥霍掉八万多金币。他变卖家产,直至囊空如洗,沦落到需要用银圣骨盒、羊皮纸书籍抵押旅店费用的地步。 吉尔斯回到马什库勒。 冰冷的城堡仿佛魔鬼的巢窠。在夜晚来临之际,他独自一人睡在空阔的大床上,任由烛火被游荡的风所吹灭。 他再一次做梦,梦境多年来始终不曾改变。 他看到火,看到火焰燃烧,看到他透过烟火看着他痛苦地流泪…… 在无法停止的梦境中,他一遍遍地亲眼看着他被活活烧死,他感到他的心被撕成碎片,他的灵魂就像是被击中的玻璃碎成无数片。 他滚到地上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十指揪紧头颅,发了疯般撞向一旁的墙壁,跌倒在地后又用头猛烈地撞击着地面…… 仿佛只有这样才够终止脑海中痛苦的记忆。 人人都说他是天使,他们认为有一天,就像圣子复活那样,她也会复活,回到他身边。 宗教权威已经断定他是异端,无人敢在公开场合赞扬他的美名; 也有人暗地里说,他已经回到了天庭,回到了神的身边。 他到底是魔鬼还是天使? 吉尔斯想要召唤魔鬼,如果他在地狱,他就下地狱; 他也不断地向神明祈祷,如果他在天堂,他愿意赎清自己所有的罪恶。 然而没有人告诉他答案,他只能走投无路地活着。 昂列在一声声嘶吼咆哮声中醒来,看到微弱的晨光照亮城堡的走廊。 昂列拍打了卧室大门好一会儿都没反应,就在他放弃之后,门突然打开了。吉尔斯从中走出,鲜血从额头上向下流淌,他的目光失去焦距,仿佛对眼前站了个人浑然无觉,游魂般向外走去。 昂列跟在他身后,一直来到城堡底下的游廊。 此时还是凌晨,万籁俱静。看到吉尔斯要往不远处危险的森林走去,昂列伸手拉住吉尔斯: “少爷,还是等天亮再出去吧……” 吉尔斯仿若未闻,他凝视着远处的林木,看到他从林中显现,如小鹿一般,在叶丛后探出脑袋,看着他微笑。 他从晨雾中走来,轻盈而又炙烈。 吉尔斯追逐着他的幻影,昂列拦着他:“请至少戴上您的剑……” 被阻碍的吉尔斯不禁发狂一般,猛地将昂列甩开,将人砸在一旁的廊柱上。 “贞德!”他急躁地向前冲去,看也不看随手掀扯着灌木,也不在意被锯齿的叶片割伤手掌,昂列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朦胧的薄雾中。 找不到苏试的吉尔斯,简直想杀人。他发泄地撕扯着藤植,但在看到林中黑岩上的一道背影后瞬间安静下来。 林中响起清脆的笛音,吉尔斯挨挨蹭蹭地走到他身边坐下。 苏试并没有转脸看他,只是继续吹着手中的笛子,吹完一支曲子,才转过脸对吉尔斯一笑。 吉尔斯看到周围坐着一圈圈一排排的士兵,就像以前一样。在闲暇时光,他常常会像这样为大家吹一支曲子,或者唱一首圣歌。 吉尔斯看着他肩后整齐闪亮的小金辫子道: 万人迷_389 “谁给你编的?” 苏试咧嘴一笑: “好看吧?” 少女苏甩了几下头发又被自己逗乐了。 吉尔却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小辫子。 “干嘛?!” 吉尔斯道:“不好看!” “不好看?”苏试摸摸自己的脸,“不存在的。” 吉尔斯也不管他,就是给他把头发拆了,重新编了根毛毛糙糙的新辫子。 吉尔在背后编辫子的时候,苏试继续吹起笛子来。 吉尔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慢慢俯下身,将脑袋枕在他的腿上。 他额头的伤口结痂,他在晨曦中入眠。 …… 爱是什么? 爱是思念若焚,艰难度日; 爱是痛苦的潮汐不断在胸膛中拍打着苦涩的泥沙; 爱是钉子钉入肉中,心变成一团腐肉; 爱是黑夜深处从不间断的噩梦; 爱是粉身碎骨,一颗心仍剧烈疼痛…… …… 由于领土纠纷,布列塔尼公爵逮捕了吉尔斯,并以“连环杀童”“召唤魔鬼”等罪名将其送上法庭。 经过宗教法庭和世俗法庭的审判,吉尔斯被判处死刑。 吉尔斯请求使用火刑,法庭只同意了他一半要求: 先绞刑,再火刑。 …… 爱就是行尸走肉,试图发出震惊世界的狂笑; 爱就是心碎。 第六十二章:查理七世传回船后记 查理在夜中哭泣道:“贞德,我是一个无能的国王……” “查理,小百合……” 有人在呼唤,查理从被褥上抬起头,看到“少女”站在床边,洁白的衣袍有烧损的痕迹。 查理愤怒地喊道: “你看!我早就说过了!”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你努力的成果被窃取,你卖命的结果就是一无所有!” “不查理,我得到了。” “少女”向国王伸出手,查理擦擦眼泪,握住他的手,爬下床跟着他向外走去。他们走到卧室的窗台边,曙光抹亮天边,东方的旭日即将喷薄而出。他转过脸看着他,眼睛闪闪发亮: 万人迷_390 “看看法兰西吧,它已改变。” 查理感到他在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每当心情激动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地这样做。 也许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少女的面庞变得不再清晰,但那双眼睛永远烙印在查理的脑海中。 那双眼睛,带着对人世间所有美好的鲜明的渴望。 一如初见时分。 …… 查理在照在面上的薄光中醒来,原来一切都只是梦境。 他躺在床上,想到许久之前—— 那时苏试在学习拉丁文,随身携带着几页羊皮笔记。有一次,一起聚餐的时候,他将羊皮纸落下了。第二天,他问起查理,是否见到过他的笔记。 查理便从衣服内口袋里掏出来给他道:“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走了,我就收起来了。” 因为怕忘记了,也怕不能立刻还给他,他就一直贴身收着。 ——其实,在国王的眼里,几张羊皮纸看起来应该更像废品才对。 苏试接过羊皮纸,看着查理忍不住微笑起来: “查理,你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突然被夸奖的查理感到不知所措,但他能感觉到,他很欣喜,很快乐…… 查理拿起床头的信笺,那是从鹿昂寄来的,记录着“少女”的临终遗言: “‘……一个怜恤法兰西之苦难的国王,将始终与少女同心同德。 查理国王。神选他做国王,他将改变法国。’” * 是的,法兰西已经改变。 不断有农民起义、反抗英国守备军的消息传来。 查理国王与勃兰特公爵签订了《阿拉斯协定》,以大片王室领土为代价,换取了两派重归旧好,从此法兰西重为一家。 为了避免成为法兰西的犹大,勃兰特公爵甩锅查理国王,舆论一边倒地认为,当初贞德被卖给英国人,都是因为查理见死不救,卸磨杀驴之故。 对此,查理从未做过任何反驳。 并且,他还下达规定:任何使用“勃兰特派”或“弗里西派”等字眼的人都将被施以烙铁穿舌之刑。 他太弱,太穷,军权被掌控在各大贵族手中,而王室财政又由热尔公爵把控。 无论是报复勃兰特公爵,还是英国人,都无异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但他始终记得“少女”的话:你会为谁而战,谁就会成为你的力量。 而他以往的宫廷生涯,也让他明白一个道理—— 如果你想让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麻痹大意,变得可以被轻易看穿,最便捷的办法就是卑顺。 当你足够卑顺,你的敌人将会满不在乎地在你面前,暴露出他所有的弱点。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驱逐英国人,统一法兰西。个人的荣辱,都归于次要。 曾经,查理认真地考虑过退位一事,但现在,谁也别想把他从王位上薅下来。 《阿拉斯协定》签署不久后,英占法兰西全镜爆发了大大小小的起义。 最初,苏试没能攻下翡钻,有很大原因是因为,勃兰特人帮助英国人控制了翡钻,而现在,翡钻也很快投降在法兰西之铁蹄之下。 由于战事变得困难,英国国内主战派和主和派的矛盾日益严重,政治斗争的最终结果以主战派领袖贝德福德公爵的不明死亡告终。 就在贞德死后不久,一名青年来到查理的王宫—— 柳泽卡塔,现名让比罗,一位技术精湛的炮手,带来了全新的火/药技术,他将要拉开摧枯拉朽的攻城战之序幕。 万人迷_391 “听从少女的声音,陛下,我来此效忠于您。” 柳泽卡塔惊讶地看到查理的眼中闪过泪光。 最初,苏试和柳泽讨论“法国人为什么不培养弓箭手”的问题时,也顺带讨论了一下“匪兵”的问题。 法国由于是本土作战,所以战争停止后,“失业”的士兵们将会大批地滞留在法国。而这些习惯了横征暴敛的士兵,是不愿意回到以往的贫穷生活的。这些掌握了暴力钥匙的平民会构成新的威胁——他们可能会武力暴动,也可能成为匪兵在领地里劫掠…… 基于这样的原因,法国贵族不愿培养出杀伤力极大的平民士兵也就可以理解了。 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一个是建立常备军,还有一个就是将决定性的武力掌握在统治阶级手中。 基于此,柳泽转而去研发改进火炮。 有一话说得好,培养一个好习惯,不如改掉一个坏习惯。 同样的,开发一条新道路,不如解决一项旧问题。 入不敷出的财政一直是困扰查理的头号难题,而当初市民们为贞德所集的款项和捐赠的大炮,都在运转的途中消失无踪,若想要保证与英国人硬战到底,良好的财政是必不可少的基础。 1432年,雅克科尔开始得到查理的重用。 最初,他还是一个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的小平民,而他的父亲也不过是一家皮货店的老板,他对金钱的欲望,正好与查理纸醉金迷的渴望相得益彰。 “不要害怕别人的欲望,了解这种欲望,驱使这种欲望,引导这种欲望,成就这种欲望!” 查理还记得“少女”的话。 雅克科尔渴望成为富贾,而现在,查理将给他更为伟大的成就与荣耀。 他将带领商队重振在战争期间凋敝的国际贸易,将在法国的每一个省都建立起货栈,集中地方产品。他的商业网将遍布欧洲,连贯东西。 他将成为大制造商、造纸、挖矿,为国王收税。 他将成为法兰西的首富,法兰西的财政大臣。 为了查理打赢百年战争,他将为法兰西之躯源源不断输入黄金血液。 最初,他不过是一个谋取暴利的商人,而现在,法国的命脉在他眼中铺展,他将与国王共建法国。 最终,雅克科尔也将因为无限的财富遭受政敌嫉恨,接受财产充公、本人流放的命运。 有人说,查理背叛了这位朋友,但雅克科尔在临终前,却把子女托付给了国王。 他必然不会后悔。 如果一个人,能成就自己的一段传奇,推动帝国的命运,看着它欣欣向荣……那么在他的眼里,富贵必已如浮云。 由于法国国王的谦卑,他的对手要在很多年后才会发现,法国国王已经成熟起来。在那张苍白病态、犹疑不决的面孔后的,是天性敏锐、思维灵活的头脑;在那羸弱躯体的胸腔中跳动的,是一颗坚忍不拔、不可撼动的决心。 在迎来雅克科尔之后,热尔伯爵遭到了刺杀,尽管他的肚腩让他免遭不幸,但他最终还是不得不黯然离开宫廷,结束他的宠臣生涯。 查理为了军事改革花了一大笔钱,供养了一支常备军。 他努力让这支军队遵纪守法,避免士兵鱼肉乡里,并每个月都按时发放薪水。 在休战期间,他兢兢业业,重建司法,整顿财政,树立军纪,压制朋党,复兴农业与工艺,使法兰西在几年内欣欣向荣。贵族与人民开始公开与法国王室联系,乐于回归故土,一起驱逐英国人。 在各方面,他的努力都卓有成效,他拥有了一支遵从自我意志的强大的政府班子。 他开始反击。 在少女死去的第三年。 英国萨默赛特公爵占领布列塔尼的城镇福热尔。 查理派兵三万进入诺曼底,8月,攻下北部地区;10月,夺回中部地区。许多指挥官,尤其是诺曼底当地人大开城门欢迎法军。 10月9日,查理亲临鹿昂,与“奥兰多的私生子”裴鲁瓦一道扎营塞纳河畔,距离鹿昂不过几英里。 尽管英国人勉力抵住第一波攻击,鹿昂人却在暴/乱中打开城门,向法王投诚,而英军则躲入要塞内。 也许是基于往日膨胀起来的自信,尽管被法国人团团包围,萨默赛特也毫不慌张,打扮得花枝招展,举着小白旗施施然走出要塞,要求与法王友好谈判。 查理不为所动,让他回到要塞内。 万人迷_392 法军继续攻打英军,概不接受任何妥协,直到对方完全投降。 英国人很快就会发现在新型大炮下,城墙变得像薄饼一样脆。从前一场围城战,打半年也不稀奇,现在也不过是三四个星期的事情。 英国人气数已尽,法国人十二个月内收复了诺曼底。 “吵闹了别人屋檐的枪响,早晚会回访[1]。” 战败后,逃回英格兰的士兵们身无分文,散落各地沦为强盗和杀人犯。英国人不愿意相信法兰西不再成为供他们任意榨取甘美果汁的葡萄园的事实,仍然有许多人不肯抛下往日的幻梦……于是,最初在法兰西进军诺曼底便开始在英国滋生的一则流言越演越烈,传遍英国全镜——萨福克公爵将在法领土出卖给了法国人——很快,萨福克的密友斯特主教当众被杀,而几个月后,公爵本人也很快步友人后尘,在逃亡途中,被一把钝刀连砍几次,砍下头颅。 与在法事务有关的法国贵族似遭诅咒,接连地发生着不幸—— 流言并没有熄灭,反而引发了一场由大群乡绅和教区治安官参与的叛乱,叛军直抵伦敦,萨默赛特公爵受召从法国回来恢复秩序,却很快又被投入监狱…… 一系列政乱与暴/乱紧锣密鼓,更使人相信法国人有天助。 查理得以专心啃阿基坦大区这块硬骨头——此地已经效忠金雀花王朝三百年,他收复这块领土耗时不到一年。 然而,统一法兰西,抚育这片狼藉的土地,毕竟不是简单的事。 而狼吃惯了人肉,即使挨打,也不肯轻易罢休。 …… 1453年10月19日,查理平定了阿基坦的叛乱。那时,还没有人立刻意识到,百年战争已经结束。 战争已经结束,他已经证明了她的预言,证明了她的坚持是正确的。 他是法兰西国王,他改变了法国。 现在是时候洗去对少女的不公的指责了。 早在1438年,查理便颁布了布日尔国事诏书:“确定教会会议高于教皇;取缔向教皇献纳第一年年俸金的制度;规定教会会议十年一次;保持法国教会自由,并同罗马隔绝。” 从前,这位失去大片领土龟缩于布尔日的小国王被他的对手轻蔑地认为不配自称为国王。 少女为他戴上了“国王”的桂冠,而如今,他已实至名归,是一位坐拥万千领土的庞大帝国的主人。 “法兰西国王,是所有尘世国王之王”。 拜访查理的罗马教宗,为查理的冷酷无情而感到震惊、心痛,他同意了法国宗教裁判所的首席法官的请求,授权对贞德案情的重新审判。在为期三年的调查后,正式的裁决于1455年11月进行。 遍及欧洲各地的神职人员参与了审判,审判的过程也遵照标准的法庭规定进行。神学家组成的小组也分析了115名目击者的证词。最终,法国宗教法官在1456年6月提出结论:贞德是一个为正义牺牲的圣女,而当初主导审判的皮埃尔古雄是为了自身利益而错误地将贞德定罪。 1456年7月7日,法庭正式宣布了贞德的清白。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25年。 他已经感到十分疲惫,在那之后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五年后迎来了弥留之日。 当国王太累,他不想当国王的。但他为了她成为了国王。 他仍然没有那么伟大,去爱万千的子民,去爱那些不知何时会背叛他,奚落他,景仰他又抛弃他的子民。他只是她的国王。 他结束了百年战争,最终打败了英格兰,收复了法兰西国土。但他被普遍认为是一个胆小、懦弱又愚蠢的人,他出卖了圣女贞德,背弃了朋友雅克科尔,以后也将不被后人传诵,甚至还要备受指摘。 他对此心知肚明。 但他不惧污名,亦无意于歌功颂德。 国王越渺小,少女越伟大。 以后人们也许会忘记“无能懦弱背信弃义的查理”,但他们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挺身而出的“少女”。 如果有一天,少女重新降临法兰西,他希望她不必去拯救国王,而只是在一个和平的统一的法兰西,幸福,安稳地生活。 “……” 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微弱,查理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回到他还是不名一文、被人耻笑的查理王太子的时代,“她”的目光越过千百显贵,执着、坚定而淡然地将他凝望。 她向他走来,如同一颗流星,光耀了他的世界。 她握紧他的手,愉快地仰望他: “我将始终站在您身边,直到胜利降临。” 万人迷_393 而他已在心中明白什么是永久不变的。 “是的,我们会胜利的。” 查理也回握住她的手,给予她总是推脱、回避的誓言。 年轻的查理不再是自卑而瑟缩的苍白青年,而变成了一个从容淡然,却又气质内敛的无害而强大的国王。 年老的查理老眼昏花,鬓发雪白。 “我们赢了吗,小百合?” “我们赢了,心爱。” 他心满意足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 这就是少女与国王的故事。 纵然心如刀割,也仍哀你所哀,爱你所爱。 我将赠我爱以世界。 * 后记。 白船,球形大厅,小型观影厅—— 影厅内光线幽暗,座位空落落的,屏幕的光映照在坐在前排的,唯一一位观众身上。 朱璨正在观看电影《百年战争》。 这时,紧闭的影厅大门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苏试。 他在朱璨身旁隔了一个座位处坐下。 朱璨仍然直视着眼前的大屏幕,似乎没有在意他,身体却紧绷起来。 屏幕中明暗色块的交替,让落在人身上的光一闪一闪的。 现实的空气一阵安静,只余电影世界的响声。 自从回到白船,朱璨便默不吭声,一见到他掉头就走。 两个人在走廊上碰面,他必然从大老远就改变直线路径,从苏试身旁画弧经过。 苏试:“……” 苏试心想说,这也不是办法。 如果是初次碰面的朱璨,他必然不放在心上,只是随对方去了。 但毕竟和吉尔斯有过一段真挚的友谊,苏试还没有无情到那个地步,邃决定挽救一下。 电影继续播放着,逐渐接近尾声…… 看到无比熟悉的自己犯浑的片段,朱璨面皮抽筋,显得很是狰狞。 好在电影毕竟是剪辑、艺术化后的产物,对于“吉尔斯”施暴的场景,仅仅只是用一面墙被喷上血来暗示。 尽管如此,朱璨仍然坐立不安,交握的两手互相捏紧。 朱璨本是被丢弃在废土星的孤儿,后来长大成为了职业的星际盗贼。废土星,顾名思义,整颗星球如同宇宙星系的垃圾站。而星际盗贼,干的也自然就是绑架、勒索、抢劫的行当。 要说他这个人三观不正,好像不对,因为他根本没有三观这种东西。 但他还是有基本常识的,虽然一直生活在社会边缘,但对于正常社会仍然具备着基础的理解能力…… 他很清楚,苏试是一个三观十分正直的人…… 万人迷_394 一想到会被苏试看到他干的丧心病狂的事情,他这几天根本没有勇气直视苏试的眼睛!深怕看到厌恶、排斥的眼神! 现在,苏试就坐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他变态神经病的一面…… 朱璨每一根汗毛都要炸了! 心虚,极度心虚。 紧张得快要窒息! 但是,其实苏试并没有十分强烈的抵触情绪……他并非没有看法,只是不管怎么说,“吉尔斯”已经付出了代价,他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还能要怎么再为这段过错赎罪呢? 他只当朱璨以为他骗了他、利用了他,在和他置气。毕竟,他还记得当初他骂他是“骗子”来着。 电影结束了,苏试站起来。 朱璨忙抬头看他,又猛地垂下头。 苏试站在他面前,试探道:“那个时候你失忆了,就算告诉你船员的事,你也不会相信……我并非有意隐瞒,想要欺骗你。” 朱璨摇了摇头:“……” 朱璨又想到了薛西斯……如果薛西斯知道他骗了他,他还会爱他吗?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骗”他,他也不会来到他身边。 ……只要他还在他身边,被骗又有何妨? 苏试也猜不到朱璨还会生什么闷气了,便道:“你会原谅我吗?” 朱璨低着头不说话,他想说:你有什么错?你又不是故意被烧死的! 他想问他是否真的经历了那个被烧死的过程……他便想到自己被绞死时的窒闷感。他又觉得无法问出口,似乎那样会暴露出他内心试图隐藏的东西。 他的胸腔里闷着许多陌生的、激烈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了苏试一眼。 “……” 苏试友好地张开怀抱。 朱璨猛地站起来回抱他。 他一下子抱得太紧了,苏试咳了一声。 朱璨开口道: “我……” 他的声音低哑、嘶沉,带着悔恨、不安…… 他不善言辞,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解释。 苏试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 白船,生活废品回收间。 柳泽皱眉看着卡在回收口的大件“垃圾”:“这是朱璨的,他不该扔这儿。” “哇,这个,” 西莉踮脚往回收口看了看,果然是朱璨的拟真情趣小辣娃,“不是朱朱用超多积分换的‘女朋友’吗?” 柳泽本来想把下半身包在塑料纸里的东西弄出来,一听又扔回去了。 西莉颇为兴高采烈地道: “完蛋了,朱朱再也不是个直男了。” “……” 万人迷_395 【end】更┊多┊正┊版┊小┊说:woo18νip﹝woo18.νip﹞ [1]叙利亚之殇歌词 ※※※※※※※※※※※※※※※※※※※※ 本章历史内容参考、并有引用《百年战争简史》(苏厄德)《法国史》(皮埃尔米盖尔)《英国史》(大卫休谟) 上一章吉尔斯的历史事件参考《吉尔德莱斯案——蓝胡子事件》 但我并不是严格按照历史来写的。 —— 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暂时不会打上完结标签,因为要向编辑报备。 第三个故事开新篇继续,文名《尸魂灯》。 —— 第二个故事其实我不是很满意,主观能力原因和客观资料原因,感觉剧情处理不到位。吸取教训,希望能在下次改正缺憾。 很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不管写得好坏与否,对我来说,过程都是比较艰难的,没有大家的支持,确实没有办法坚持下来。是你们给了我尝试按照自己思路创作的勇气和自信。 —— 之前在写作过程中,有一段时间处于被害妄想症状态,经常跳出来dis读者,总感觉别人是不是想针对我,是不是话中暗藏着恶意……有一种“一只刺猬走着走着突然自己跌了一跤然后竖起刺团团转着要找出推倒它的敌人”的感觉。 有些读者已经被dis跑了,随缘。但是我知道,有些读者,她知道我误解了她,并最终选择原谅了我。 扪心自问,如果是我莫名其妙被人凶一顿能不能做到像这样大度,我觉得我没有那个自信认为自己一定会一笑了之……我还是挺小气的。 但也正是对方的大度,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非常感谢。 在这里也向无辜被我冒犯的读者说一声:对不起。 —— 感谢,再会! 更┊多┊正┊版┊小┊说:woo18νip﹝woo18.νip﹞ 万人迷_4 “或者您更习惯宇宙飞舰之类的名称。” “这里是‘诺亚方舟’,您可以将我视为‘诺亚’的ai之类的存在。” 银发男子并没有留下空隙,好让苏试说句话。 他继续道: “我们的人手不够,时间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 他看了像齿轮一样不尽翻页的书籍,苏试也下意识地跟着看了一眼,红色的文字又开始在书籍中蔓延了…… 银发男子的语速似乎均匀地加快了,但依然带着绝对的理性感,因而不易察觉: “我长话短说,请容许我的失礼——接下来你会前往另一个世界,你可以将其当做是书中的世界,在那里,你将要完成一个竞赛任务。” “请记住一点,尽管你变成了另一个人,但如果你在那里死亡,你本人也会消亡一次。” “如果竞赛取得胜利,你将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还有其他奖励。” “至于其他的一切,‘随身助理’会告诉你。” 银发男子退后一步,向苏试行了一个优美的抚胸礼: “苏先生,祝您一路顺风。” 他以完美的节奏感占据了所有的言语空间,等他结束这一段独白后,苏试才找回了“终于可以说话了”的感觉。但是不等他提出哪怕一个问题,水晶球便发出了璀璨而耀眼的白光,将他吞噬。 第三章:绯色的夜城 苏试跌进了一个由并不刺眼的白色光芒组成的空间,一个纯白的空间,银发男子也就此消失不见了。 没有地面,这让苏试在适应了一会儿后才找到了“站着”的感觉。 几个像泡泡一样的透明水晶球,从乳白色的光芒中浮现出来——但它的材质肯定不是水晶,更像是可以用手指穿透的虚拟存在——升到苏试肩膀高度的位置,像卫星一样绕着他转。球体淡淡地倒影着他的影像。 这又是什么? 在苏试产生疑问的一瞬间,他便得到了答案—— “摄影球。” 苏试将前往另一个宇宙的陌生星球,而这些球体可以完全消隐在空气里不被发现,以便在异世界也能跟拍他的行踪。记录另一个世界的文明的同时,拍下来的素材被传回“初始世界(船上)”后,将会通过后期剪辑,制作成一部电影。 ……异世界? 苏试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无限流文的主角,将被“主神”一般的存在不停地投入不同的世界,按照ai诺亚的说法,他还需要完成任务以求得生存和奖励……唯一不同的是,他这个“无限流主角”不仅得完成世界任务,还得顺带着拍部电影? “……事情和您想的很接近,但我不是‘主神’,而是和‘诺亚’一般的辅助ai,以一种超越您想象的方式,按照某种规则运行。参照地球的资料库以及阁下的阅读习惯,我将尽可能以您能理解的方式来提供解说服务——接下来,您将进入一个‘书籍世界’,与另一位‘访客(穿越者)’进行一场竞赛。本世界访客一共两名,本场游戏竞赛规则如下: 1.争夺男一好感度(该好感度满值100) 2.谁先找出对手,奖励包括增设/修改剧情/设定(限定)在内的‘金手指’一次。 作为一名新人,阁下性命只有一条,如果在游戏时间内死亡,将不再回到此地,而消散为宇宙的尘埃。进入世界后,您可通过‘冥想’的方式查询游戏进度、好感度等。” 这一切都让苏试感到新奇、好奇,因而他并不怎么关注自己可能遇到的困境,而对“ai助手”的描述更感兴趣—— “书籍世界?” 书籍里真的藏着一个异次元世界吗?可是先前不是说他将前往另一个宇宙吗?还是说那些“实验室”里的书籍其实是通向另一个宇宙的大门?说不定他现在是在传说中的“白洞”呢。 “是另一个宇宙,另一个世界,但也不是。因为当您进入的时候,它将分离出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们并不能真的到达我们通过‘书籍’看到的那个世界。” ai不能为他解答更多了。它只是被创造出来连接、操控部分宇宙、时空的某种神秘“程序”。 从奶白色的光芒中,吐出一本沉金的精装书籍,样子就如同在“实验室”里被银发男子取下的那一本一样,但显然内容并不完全相同——这本书并不是“无尽”的,也没有红色的吞噬性蔓延——更像是部分篇章的摘取、精选,或者是在无数连载中的系列书刊中取出的不算太厚的其中一部。封面的文字也不再是奇怪的像是不停在凹凸凹凸着的外星符号,而变成了苏试所熟悉的中文字体: 《绯色的夜城》。 “wow.” 万人迷_5 “这是我根据书籍内容和您的品味暂且命名的。” ai助手提醒道,“传送即将开启,您还有5分钟时间阅读这本书。” 它的话并没有对已经开始翻阅书籍的年轻男子产生影响,他以一种优美的站姿,笔直又不失柔美地立在无限纯白的空间里——天鹅般倾斜的脖颈,英挺又秀致的侧颜,睫毛在阅读中轻轻地闪动——手指快速又精准地翻过一页一页薄薄的纸张,以一种相当快的速度,剔除掉精美的鱼肉般,无情地无视一切修饰性文辞,浏览着故事的脉络。 他捧着书的样子,像个智者。 《绯色的夜城》主要角色如下: 男一:哈鲁·薛西斯 女一:阿托莎·尤迪特 男二:米诺·范 男三:巴兰·西西拉 书籍的名字很文艺,内容倒是十分简单。 其实就是一本相当套路的三男一女多角恋故事。概括一下就是“离家出走的女一被迫和傲慢又有点风流的男一进行家族联姻,女一逃婚刺激男一占有欲,两人为了维持家族体面,人前做戏,背后对掐,不着痕迹地互呛,在毫不做作的相处方式中渐生情愫,怨偶变佳偶,最终由虐恋走向情深”的故事。 而男二和男三就像是两款不同口味的特性酶,负责加速或者减慢男女主角的化学反应。 其中男二个性温柔,是女主初恋,在知道女主和男主订婚后,也一直默默地守护在女主身边,随时准备着给和男主冷战的女主以春天般的温暖;而男三则性格比较直冲,作为女主的好闺蜜(?),和如同远程法师的男二不同,是女主贴身小黑袄和护花小狼狗般的存在。 “传送倒计时,5、4……” 随着ai助手的提示声,苏试的身体从脚步开始虚化,细腻的彩光星星点点地流溢出…… 苏试有条不紊地继续阅读所剩不多的页数,虚化的速度开始加快,蔓延到腰腹、胸膛…… “啪嗒”,半寸厚的书籍落下来,那些闪亮的彩色光点像被气流冲击的灰尘一般轻盈地散开,又消失不见。书籍落在纯白的空间里,像落在云堆。 * 梵派尔星。 梵派尔是克拉星系的四十八/大行星之一,白日由金色的“太阳”辉耀,而夜晚则沉浸在那破碎的“月亮”的银辉之中。围绕着梵派尔旋转的卫星“姆尔”,就像是夜明珠般的月亮在夜幕中被摔碎了一样,破碎的半个圆下,洒着一片银色的碎片——据说这些碎片拼凑起来,刚好是一个完整的圆。 在古老的血族传说里,梵派尔的天空上一共有两颗“太阳”,没日没夜地炙烤着亚逊大陆,给血族带来令他们虚弱的焦渴。是血族的始祖该隐用他强大的超血系力量,将其中一颗“太阳”砸得粉碎,使它的光芒黯淡下去,清澈的夜晚降临大地,血族的血脉得以传承…… 那颗传说中被摔碎的“太阳”,就变成了和群星一道绕着梵派尔东升西落的“姆尔”。 在血族的传说中,人类起先作为牲口而存在。 数目众多又繁殖力强大的弱小的人类,对于血族来说,就像是取之不尽的羔羊。当第一个血族始祖从遥远的海岛来到亚逊大陆,他将其称之为“应许之地”,认为这是“神”赐给血族的“天堂”。 血族拥有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拥有着似乎永生的寿命,他们将自己视为亚逊大陆的主人,坐拥这片“流着甜蜜的血”的土地。 在血族的传说中,他们将一部分人类从“牲口”驯养成“奴隶”——一种勉强可以在行为举止上拙劣地模仿他们的类血族存在……是他们为蒙昧原始的人类带来了高贵的文明。 但显然在人类的历史中,并非如此。 血族男爵马丁于1984年出版的《热夜之梦》,或多或少地揭示了某种真相。人们猜测这篇假托在美洲大陆发生的架空历史小说,隐藏着的是更早的血族祖先们的秘辛。 但人类确实处于血族的统治之下无数个世纪,直到2014年第一次人类与血族大战的爆发,才完全而彻底地将“血族奴隶制”变作了历史。 尽管人类的生命短暂,力量薄弱,但他们无限的创造热情和对新生活的渴望,使生育力低下的血族始终无法真正地凌驾于人类之上,即使在血族皇帝建立帝国的最辉煌的时代,他们也必须借助人类来统治帝国。 但“血族贵族制”并没有在大陆上消失,它只是退隐到美丽的幕布之后罢了。 强大的血族力量,永生般的年岁所积累下来的知识、财富……让血族仍旧盘踞在梵派尔星球的最高处,把控着星球的命脉,占据着最具优势的统治地位。 吸血鬼们收起了爪牙,变成以更“文明”的方式吸血。 在美丽又辽阔的亚逊大陆上,由人类建造的繁荣的城市像群星一样分布着。然而这些城市就像是供应鲜血的动脉一样,为着“血族之城”输送着看不见的血液。 这些只在传闻中被普通人类所知晓的“吸血鬼之城”(吸血鬼乃人族对血族的贬称),掌握着整个亚逊大陆最先进的科技、最美妙的艺术、最强大的军备…… 这几座“吸血鬼之城”有的深埋地下,有的沉浮海中,有的遨游天空……在人族社会中是传说般的存在。 政治之枢纽“巴别城”、军事之枢纽“奥德赛城”、娱乐之枢纽“绯色丽城”…… 传说中“血族之城”一共有八个,但米诺·范只知道这三个。 万人迷_7 手的主人略微沉默一阵,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巨响。厚实的棺材板飞了出去,但管家仿佛一瞬间移动到了棺材边,双手扶住了飞立起来的棺盖,脸上的表情依然温和到令人赏心悦目,只在语气中稍带了点仪式性的责备: “也许您应该用更加优雅的方式起床。” 一张苍白的脸从棺木中显现,冷色系的光芒打在他瘦削的脸上,使他深邃立体的五官看起来有一种鬼魅般的英俊。 巴兰西西拉踏出棺木,在仆从的伺候中,一路向外走去。 银色的电梯一直将他送到三楼,餐厅有一整面的玻璃墙,可以让人在银色的月光中享受早餐。仆从为巴兰西西拉拉开镶嵌银纹的黑沉木椅,巴兰西西拉的狐朋狗友早已在餐桌上等待。 在巴兰低气压的起床气中,这顿早餐以一种贵族式的文雅方式结束。 “巴兰,”一个卷发披肩的女人对巴兰西西拉说道,“你说过的,你会帮我在‘宴饮日’举办宴会……” 巴兰将擦嘴的方巾向后递给仆从,说道:“今天是……” 管家在一边道:“29号。” 巴兰打了个响指:“对,29号。在‘宴饮日’前准备好绰绰有余,安娜。” 绯色丽血族的“宴饮日”是每个月的最后一天……两天后就是“宴饮日”了,不过卷发的女血族安娜没再说什么。 管家将mini全息派递给巴兰西西拉,那是一个像宝石戒指一样的东西,精美的银色戒托上镶嵌着一块方糖般的奶绿色矿物质。 管家道:“已经将值得考虑的‘酒店’全部放在今日的‘行程参考’里了。” 巴兰西西拉抚摸戒面,面前立刻投射出书页大小的全息光屏。 管家道:“要为您准备马车吗?” 巴兰西西拉的眉头微不可见的一跳,他没有转头,只是伸出手指,指向身侧的露台,说道: “闪电s2017。” 巴兰西西拉浏览着管家为他准备的几家酒店介绍——宴饮日,即一方举办宴会宴请血族朋友。巴兰西西拉虽然愿意出钱以安娜的名义举办宴会,却并不愿意在自己的庄园举办。血族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即使巴兰西西拉吊儿郎当、桀骜不驯,和身份不恰当的血族往来,那也不代表他会为了对方自降身份。 一辆银灰色的悬浮跑车飞掠到半空,而后缓缓降落,停在别墅三楼的露台边。 巴兰西西拉坐上副驾座,将戒指光屏里的定位直接拉进飞车的导航光屏中,让一名叫路易的男性血族换下司机,然后载着另外两名同伴飞驰而去。 * 莎莉曼大酒店。 暗红色的大理石地面在璀璨的灯光中,散发出一种细腻又朦胧的光晕。金色的穹顶上分布着暗红主调的壁画。穹顶连接墙壁的部分,有一圈蕾丝般精致的金色装饰。垂坠下来的十二座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使宴会大厅耀如白昼。 穿着制服的酒店经理握着话筒站在宴会大厅内,一个男侍抱着一座仿古电话站在他身侧,镶嵌在座机上的蓝锆石微微发亮,在话机前方投射出一面微蓝的全息光屏,光屏看起来正拍摄着大厅的样子—— 一座圆形表演台从平整的地面上缓缓升起,同时上空降下来金铜色的倒立喇叭。 “……只需要小型的室内乐队,就可以让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洒满音符,”酒店经理对着电话话筒说道,“在空旷的宴会大厅,音乐会变得轻盈又优美……血族的听觉很敏感,而我们的传声设计充分地考虑到了这一点。” “如果您需要的话——宴会大厅的侧厅通向花园,还有酒店的前庭到时候也可以作为场地使用。” 男侍适时地转了个身,处于“摄像头”状态的全息光屏跟着转向——香槟色的大厅有一面墙壁全是嵌着一整面落地长窗的拱顶门,墙体足有一尺厚。透过金色框架的玻璃长窗,可以看到侧面花园里的白玉兰,仿佛在夜中发出珠玉般的白洁之光…… ……‘她’很美。 话筒里传来男性如同蜂蜜般香醇而甜蜜的低音。 真是不可思议,酒店经理想。 尽管男人的音色低沉,但蕴含着旋律般的声音确实让他联想到了蜂蜜从水晶罐里倒出来的一瞬间。 而且他很喜欢他对这座酒店的称呼……仿佛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可爱迷人的女士。 我希望明天早上就开始打扮‘她’,我会派人过去,可以吗? “当然,我们会为您空出三天的时间,从30号一直到4月1为止。如果不得不稍作延长,也无大碍。” 谢谢,宴会会在正午前结束。如果有额外的需要,我可以用这个号码和你商议吗? “当然。” 酒店经理对于这样知情达理的客人感到舒心,“稍后将拟定电子协议发给您,您可以随您的喜好,以提供的任意一种方式付款,总金额包含了所有服务在内,一共是340金币……” 万人迷_8 就在事情即将拍板时,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打断了酒店经理的话: “我出400金币。” 酒店经理转过身,只见大厅正门口闪出几道修长的人影,这些人黑发黑眸,面色苍白,均是华服美容。为首的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今春流行的复古白衬衫,外套披在肩上,一只手垂在身侧——掌心垂着银色的细链,链子从袖口坠下,连接着其中一个戒指,另一只手随意地半插在裤兜里。当他行走的时候,肩膀几乎纹丝不动,外套仿佛挂在衣架上,而他仿佛在一尘不染的地面流动着前行。 这几个人步调都不紧不慢,却又似在短短几秒内就穿过宽广的大厅,来到了酒店经理的面前。在他们无声无息的脚步后,随行的酒店侍从略显急促的脚步敲打声便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像所有血族一样华丽、精美、苍白…… 酒店经理责备地瞥了一眼领路的侍从,那个侍从回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这个月的宴饮日。” 为首的青年将视线掠向酒店经理,“我要在这里举办。” 他的容貌即使是在俊男美女泛滥的血族中,也依然称得上出众……仿佛连肌肤的色泽和发丝的弧度都无可挑剔。 不过酒店经理可不敢多加欣赏,不禁面露为难:虽然绯色丽每月都有“宴饮日”,但大多数贵族都会在自家的城堡、庄园举办,会在这个时间点预定酒店场地的一般都是血族新贵——所谓新贵,就是有钱但没有爵位的血族。这类血族和部分人类是酒店最主要的生意来源——往常也不是没有血族在酒店举办“宴饮日”,但争抢的情况,倒是第一次。 酒店经理自然是谁都不想得罪。 450金币。 这个时候,话筒里传来淡淡的声音。 平缓的语气,一如蜂蜜缓慢的流淌。 话筒还靠在酒店经理耳边,他不确定那些血族有没有听到……显然是听到了。 为首的青年静默地注视着酒店经理手里的话筒,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苍白的面容变得像石膏像一样美丽而冷硬,然后他将手指探进外套内口袋里。他动作似乎很慢,却又让人看不清……一道绿光闪过,有什么东西被他弹了上去,而后他对着空气伸出两根白皙又瘦削的手指,夹住了一枚雕琢着家族纹章的绿色晶币,他注视着经理,说道: “500金币,现付。” 晶币,是只有血族贵族才拥有的一种特殊币种,连一般血族都无权使用。通常根据家族喜好的不同,拥有不同的品种——白晶币、紫晶币等,上面的花纹都是贵族们各自的家族纹章,每一枚都由家族内的雕刻师手工雕琢。可以此作为凭证,在任意家族银行内支取金钱。 酒店经理快速地眨了下眼,他知道自己必须妥当地处理好这次危机。 他握紧了话筒,声音变得无比柔和: “范先生,我们酒店在路易斯街有一家分店……” 他想这是一个不错的方案,500金币,比预计多出来的部分可以拿来给电话里的那位作为优惠额度,这样一来,其中一个抢到了宴会大厅,而另一个呢,平白省下了一百金币的花费,酒店也可以多赚几十个金币……他可以把这个困境转换为三赢的局面。 然而不等他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了毅然决绝的声音: 550金币。 那声音依然柔缓得几近甜美……流动的蜂蜜此刻却凝固成了蜜块。 一种温润的膏体,一种柔软的固执。 ……几乎使人难以拒绝。 酒店经理想到他对“宴会大厅”的称呼——“??”[1],仿佛他对“她”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使他温柔又坚持地想要得到“她”。 ……任何人都会觉得,拒绝他是一件难受的事情。 血族青年皱起了眉头,他对于轻而易举地从俗世中取得想要的一切已经习以为常,眼前的情况超出了他的常识,使他在一瞬间流露出了惊讶又有点困惑的神色。 “对面的……” 血族青年冷静地垂眸注视着话筒,手指从衣袋里掏出革制的烟盒,又掏出一根香烟用唇角衔住,当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香烟的时候,一旁的卷发女人为他点火。细腻的银链从他的掌心滑下,镀银的指甲和黑红色的烟蒂交织,在吐出口烟后,他才用一种表示不是很确定的口吻道,“你在和我……抢这个地方?” 是你在和我抢,先生。我非‘她’不可……您为什么不换个地方? “……” 血族青年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又静静地抽着烟,视线落在话筒上。 一旁的女吸血鬼双手不自觉地绞动,欲言又止。 血族青年手中静止的银链微微晃动,他的手仿佛是平移出去——视线注视着话筒,然后把抽了几口的烟摁在身边的同伴脸上,说道: “很好,它是你的了。” 万人迷_9 烟头的火星在一旁的血族男性脸上烫出黑色的焦痕,对方在一瞬间显露出痛楚的神色,但没有丝毫不满。 酒店经理的面容紧绷起来,他无法不感到惊慌。 尽管他已经尽可能地进行了协调,但作为一个人类,他很可能成为两名血族意气之争的牺牲品。 ——因为要举办“宴饮日”的关系,似乎在场的人都理所当然地将“范先生”默认为了血族新贵。 这时卷发女人拉住了血族青年的袖子,不太赞成地叫道: “巴兰……” 那根扭曲的香烟被他松开,掉落。血族男性脸上的焦黑的烫痕,在苍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鲜明,不过很快就在血族强大的治愈能力下消失…… 血族青年最后看了经理一眼,准备转身离开,经理深深地俯身行礼,话筒随着他的动作落到制服裤边。 巴兰西西拉? 垂下的话筒里又响起那道声音。 巴兰定住脚步,但并没有转身,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轻视: “你知道我?” 酒店经理茫然地抬头,他听不清话筒里的声音,因而并不知道巴兰不是在对他说话,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话筒里响起一阵轻柔的笑意: 31号晚上我会在这里举办宴会,欢迎你光临。 巴兰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阴沉,他冷笑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他是谁?怎么敢这么跟你说话?” 巴兰的伙伴急步跟上他,其中一个血族男性说道。 巴兰冰冷又凶狠地盯着前方,没有搭理他,直接跳进了悬浮跑车的驾驶座启动引擎。车子一下子加速,瞬间冲到酒店铁艺墙前,以将近九十度的转弯,飞入天空。 仍然保持着迈腿姿势的小个子血族男性一脸呆滞,然后将手伸向天空: “我……还没上车啊……” 悬浮飞车一路急驰,贴着绯色丽河飞掠而过,一道无形的气流之刃将宽阔的河流劈成两半,河水向两边持续不断地掀着巨大的浪花。 安娜和路易都看出巴兰并不高兴,因而没有提被丢下的格兰迪。 在跟着巴兰走上别墅里的旋转楼梯时,路易对巴兰道: “你干嘛不再加钱呢?‘范’?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他不可能比得过你,巴兰。” “跟一个低等人争就很光彩吗?” 巴兰的手搭在扶手上,快速地向上走去。 安娜撩了把卷发,抱怨道:“可我们现在回来又算什么,我都把请柬发出去了……” 巴兰突然转身把手中的提灯球猛地掷了出去,砸中了面前的巨型水晶吊灯,水晶挂珠水一样迸溅出来,像个流苏球般的吊灯从六米多高的天花板上坠下,落在大厅,砸得粉碎。 “巴兰,求求你,不要生气……” 安娜神色惊惶起来,哀求地看着巴兰西西拉,又频频看向路易。 路易对她摇了摇头,然后走到巴兰身边,说道: “他知道你是巴兰西西拉子爵,却还是用和酒店经理一样的口吻和你说话。” 而且在血族之中,相隔一级的人是不会互相邀请“宴饮”的。 长老、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彼此只和相近等级的人来往。 公爵只会邀请长老和侯爵,侯爵只会邀请公爵和伯爵的家人。男爵当面向伯爵提出邀请是很失礼的,而侯爵直接请男爵加入“宴饮”也是对其他宾客的失礼。 “巴兰,他不尊重你。” “他敢……” 万人迷_10 巴兰的神色早已不复贵族式的优雅,而显露出了一种暴躁、任性……他看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苍白而瘦削的面容紧绷,狠声道, “我要他付出代价。” * 矮矮的黑铁栅栏墙围绕着一栋淡黄色主调的小别墅。 它有着带阁楼的尖尖房顶,二楼的阳台微微凸出,围栏是洁白的陶瓷柱。围绕着栅栏墙是一圈修剪得圆圆方方的灌木丛。 从一扇格子窗里透出淡黄色的灯光。 这是一个布置简单的小房间,一面墙壁是摆满架,前方摆着一张配软皮靠垫的木椅,长方形的弧脚书桌上,铺着各式各样的报纸杂志。 《月亮报》、《绯色丽晨报》、《人类观察日记》等等。 苏试坐在书桌边,细心地用剪刀剪着一块报道。 白色的台灯散发出的光将他浅蜜色的脸庞照出一种朦胧的白皙。中原人的精致和尤若普人的立体——他拥有着调和得完美的混血的五官,一头铂金色的短发,眉骨在眼窝上落下浅浅的影子,天然的笑唇,隐约着一种湿润般的细腻光泽。 他的神情中有一份纯净的成熟,一种优雅的稚嫩,一种孩子气的认真……这一切都使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梦幻的气质。 “碰——” 陶瓷杯磕碰底盘发出的脆响,让他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来。 穿着女仆装的少女有些结巴道: “米诺先生,茶水凉了,我换掉了……” “谢谢。” 他微微一笑,下眼睑便跟着往上眯了眯。那双在灯光下变成金绿色的浅色眼睛,流淌着清澈而欢悦的色泽…… 她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又忍不住道: “……还请早点休息。” “好的。” 他顺口应道,就像所有主人都会说的客气话。但是他在低头继续阅读报纸的时候,对她伸手揉了下眼睛。 女仆端着旧茶水出去,轻轻地带上门。 苏试将剪下的报纸一一塞进那本牛皮封的相册本里。 他又顺着那根银色的书签绸带打开其中一页,剪报上是一辆奢华的马车,漆黑的车身并没有多少装饰,只在一侧烙着银色的家族纹章。黑色的天鹅绒窗幕飘动,却没有泄露出丝毫的亮光,仿佛这是一辆冥王乘坐的马车,在黑夜中奔向幽冥地府…… 一只修长的手,抚读过照片下的几行小字: ……薛西斯公爵的马车才算是最顶级的低调奢华,几乎每个宴饮日,你都能在阿芙洛大街看到它如一道疾风般掠过,将歌德广场、莎莉曼大酒店……一一甩在身后。 如果接下来的开场,会成为《绯色的夜城》这本小说的开头的话。 他一定要在扉页写上: 谨以此献给我的旧日恋人,阿托莎。 [1]假装波斯语是梵派尔星球语系列,据我用谷歌翻译观察,波斯语里“他/她”相同,但“它”写法为“”,所以物和人的第三人称代词不同。这里可以看做酒店经理根据主角说的话自动认为指的是女性的她。 第五章:宴饮(上) 宴会已经开始了。 莎莉曼的铁门向两边敞开,音乐声和银色的筵席就像清澈优美的绯色丽河水流淌而出,遍布整个前庭。 不时停到铁艺大门前的低空悬浮汽车,吐出一两对结伴的血族男女,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走过铺满鹅卵石的道路,穿过两边的楸树,踏上三级台阶,就可以成为其中一员,投身于宴饮之中。 携手的男男女女在这里来来往往,欢声笑语。 一个银架搭上半空,七个荷叶般圆形的银色舞台高低错落,每一片银色的“荷叶”上都有一个戴着假面的人在跳舞…… 万人迷_11 银质方桌摆放在草坪上,每一个桌上都搭建着两座水晶玻璃杯塔。穿行的人类侍从将托盘上的一瓶瓶冰镇“玫瑰水”——血族称呼血液为“玫瑰水”——从杯塔高处倒下,暗红色的液体斟满最高处的水晶杯,然后流溢着一层一层灌下去…… 血液在银桌上流淌,弥漫开镌刻着的破碎的玫瑰花纹路。 宴会大厅的玻璃门在辉映着金光,裙摆在暗红色的地面旋转着扩散,簪满乌黑的盘发的白色羽毛的影子拂过香槟色的墙壁,在璀璨如洗的落地长窗上清晰地倒映…… 有两个室内乐团轮流拉弦奏乐。 萨克斯、大小提琴、古吉他、大鼓……种类繁多,相同的曲目也可以随时换种风格演绎。 “玫瑰水”的香气和花香交杂,随着舞动的人群浪潮一般浮动…… “粗鄙,庸俗。” 巴兰撤掉眼前精巧的银质望远镜,悬浮商务车自动闭上玻璃。 一辆接一辆的黑色长款商务车相继停在莎莉曼酒店前的阿芙洛大街旁。车门齐刷刷地打开,走出一帮无论是身高还是重量都格外出类拔萃的血族壮男。 这些人无一例外地都是苍白肤色,黑发黑眸,穿着统一的黑色西装。 “你是想让人砸了这里吗?” 路易停下车后探脸对巴兰道,“你待在这里,我带人冲进去?” “蠢货,”巴兰透过墨镜上空,嫌弃地看着路易,“我是巴兰西西拉,高贵的巴兰西西拉!你以为我是混混头子吗?!” 巴兰点了两下车窗,漆黑的玻璃降下。他伸出手,用手背拍了两下窗外血族壮汉的肚子,说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找来这么一大群人?你以为我为什么专门找这么壮的血族?” “……” 路易问道,“……为什么?” “当然是,” 巴兰的手指向着宴会的方向一指,“吃穷他!” * 琴弓与琴弦缠绵一曲《如歌的行板》。随着舞步的旋动,头顶的水晶吊灯也随之光晕流转。一对对舞伴在悠扬的曲调中揽住彼此的腰肢,高跟鞋柔情似水地抚摸过地面。 一只浅金色的手抚上二楼的白玉柱围栏…… 苏试站在楼上俯瞰着一楼的宴会大厅,女士们争奇斗艳的裙摆忽而像海浪涌动,忽而像花朵在瞬间绽开……长长的头顶装饰羽毛就像花蕊在风中晃动。 在他面前显示着没有人能看见的金色文字: 剧情进度:1/7好感度:0/100道具:无 在原著《绯色的夜城》中,米诺范作为男主哈鲁薛西斯的情敌出场,致力于抓住时机撬男主墙角,他和女主阿托莎尤迪特(结婚后改名阿托莎薛西斯)曾有过一段旧情。即使苏试不准备在男主头上种草,情敌这个身份也是无论如何都跳不开的。隐瞒这一点接近男主,只会将其变成不定/时/炸/弹。再加上身份不明的另一位“竞争者”的存在,继续男二的原人设,维持剧情走向,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选择。何况原著对男二的着墨不多,虽说要维持剧情走向,苏试发挥的余地却还很大。两个人既然都以“争取男主好感度”为任务,必然是早晚要碰面的,如果他以情敌身份出现,即使接近男主,也不容易被“竞争者”认出。一旦对方有所行动,他也可以在对方“变”的时候伺机而变,从而将自己完全地置于暗处。 率先找出对手的人,可以得到“金手指”的奖励,确认机会只有一次,找错一次,系统(暂且这么称呼吧)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现在还不知道“金手指”对剧情的修改有什么限制,但无疑“修改剧情”这种东西,实在是一个大杀器——不管是从利益,还是趣味角度考虑,苏试都要想办法谋取。 目前他的好感度为0/100。也就是说,只能根据自己获取的好感度来猜测对手获取的好感度的阈值。比如,自己40,那么对方可能是60,也可能是50——既然这种好感度可以分给两个人,自然可以分给三个人、四个人。又因为这种好感度需要争夺,那么就说明它具有“排他性”,带点独占欲的意味,应当不是亲情、友情……而是接近“爱”之类的情感。 血族等级严格,且歧视人类,在这座吸血鬼之城尤甚。作为一个人类,米诺不要说接触身为公爵的哈鲁薛西斯,他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融入过血族的圈子…… 所以苏试必须率先解决这个问题。 这也是他为什么匿名举办这场“宴饮”,故意让人以为宴会的主人是一名血族的原因。 来宴会的自然不会是什么贵族,大都是普通血族。 但也不排除某些贵族出于好奇而暗中加入其中。 只要他摸清血族的喜好,将宴会办得好玩、有趣,足够吸引人,鱼儿迟早会上钩。 而且即使是普通血族,也并非不可利用…… * “……又一辆运货车开过去了,我猜上面装满了陶瓷瓶装的羊羔血,我都快闻饿了,”路易转头望着灯火闪耀的莎莉曼酒店,围绕着铁艺围墙栽种的树木和底下搭配的灌木,让里面的一切都显得影影绰绰,“看来他确实有点小钱,我们怕是等不到他被喝破产提前结束宴饮了。” ……等等,他为什么期待这么幼稚的事。 万人迷_12 “……” 巴兰没有说话,手指像弹钢琴一样挨个敲落在车窗框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不然我们再拉批人过来?”路易提出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我们进去看看。” 巴兰西西拉的手指停止外。 路易不赞成地道:“巴兰,你会被认出来的。” 到时候就该出现神秘的“范先生”是巴兰子爵本人,或者是巴兰子爵好友这样的传闻了。 “我英俊的容貌确实引人注目,” 巴兰摸摸下巴道,“等我变个装,那样就会看起来很低调。” 他披上了一件银灰色的斗篷,宽松的斗篷将他瘦削的身型完全遮蔽,宽大的兜帽几乎垂到墨镜上。 路易看了看那镶嵌在镜脚和墨镜上沿的一排黑钻,又看了看在幽暗的夜色中依然散发着奢华光泽的如同镀了素银般的斗篷——这副特定版的眼镜被称为太阳镜里的“黑色奥洛夫”,而这件防晒斗篷则是vampiresweetie的春季限量款。 当然,一般血族大概连vs的品牌名都没听过,更不要说价格可以买下一座小别墅的“黑色奥洛夫”太阳镜了。 所以,如果巴兰看起来不像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发射着“我超有钱”光线的土豪的话,大概……会被当成怪咖吧。 变装完毕的巴兰拍拍路易的肩膀道: “你样貌平平无奇,就不用变装了。” 路易道:“……你高兴就好。” 两个人走入莎莉曼酒店的草坪,午夜点的喷泉刚刚喷发。 “……兰斯山脉的羊羔血,”路易随手撷了杯“玫瑰水”,抿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他顺便也帮巴兰拿了一杯,开玩笑道: “87年的拉菲羊羔血,来一杯?” 巴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水晶杯闻了闻,杯中血液的香气确实和他家里喝的“羊羔玫瑰水”气味很相近。 巴兰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 “噗——!” 几乎是血液刚触碰到味蕾的瞬间,就被巴兰喷了出去。路易遭了殃,猝不及防地就被喷了一脸。 “巴……始祖啊!你把我搞得湿湿的……!” 路易脸上的血点密密麻麻呈扩散状,巴兰的内心感到了一阵被密集支配的恐惧: “路易……你让我浑身发麻……” 每个血族都或多或少地有点洁癖,贵族尤甚。路易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 “哦,还不是你……” 他痛苦地呻/吟一声——有一滴血水顺着他的脖子滑了下去,向着腰际而去,“我里面都被你弄湿了……该死!快从下面流出来了……” “……” 周围的人默默地向两人行注目礼。 “我暂时不能陪你了,我需要马上收拾一下。”路易将酒杯一搁,匆匆地离开草坪。 * 苏试的手滑过洁白如洗的扶手,一步一步走下绸缎般向下弯曲延展的楼梯,视线掠过那些苍白着晃动的面容…… 宴会的侍从都是人类男孩,而来参加“宴饮”的都是血族。 在这些来宾中也许会有某个贵族的管家,或者某个曾被请到贵族宴会上歌唱的剧院歌手……他需要尽可能地多收集那些人泄露出来的信息,好决定怎么设计接近某个血族贵族…… 一步步地图谋着靠近…… 万人迷_13 (不过话说回来,“穿越人士”还要自己想方设法地见到攻略对象,好像不太符合“穿越小说”的一贯套路。) 一曲终了,间奏响起,舞池里的人和品血细语的人交错流动,彼此互换。苏试从一个侍从的手中接过装着甜点酒的托盘高举着穿行…… 像一个有眼色的侍从那样,在宾客抬手的瞬间,便轻巧地避开人流,来到他们身前,将托盘上的酒水供其取用。 其实他的着装和酒店侍从并不一致,但没有血族会去仔细打量一个人类男性。他需要做的,是隐藏好自己的眼神。 一棵白玉兰树下,一男两女血族似乎发生过什么争执,其中一个女性正在为朋友说着维护的话,眼中却隐藏着厌恶……如果她不是已经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那么一定也在心中盘算着那么做。 一个女孩在说着琐碎的话语,身边的血族男性冷淡而散漫地回应着她,似乎觉得这些问题相当无聊;然而他对其他女人的搭讪完全是一声不吭的……所以他心里应当是很喜欢她。 …… 宴会持续到午夜,酒精在血管中酝酿,逐渐地发挥了作用。一个穿着小礼裙的姑娘跳上了圆叶舞台,和一位假面舞者一起跳起舞来。舞蹈一改先前夹带着机械感的优美流畅,变得热闹而欢腾起来。琴声一顿,随即一扬,室外乐班改变了拍子,欢快地演奏起来。 裙摆像浪花一样此起彼伏,随时地在转身间轻轻地拂过你的腿。 人群充满着变化,如同在时刻发生反应的活泼的分子们。 “砰——” 第一声烟花在漆暗的天空闷闷地炸响,银色的流光像流星一样坠落下来。 苏试放下手中的托盘,透过宴会大厅的玻璃大门,看向夜空——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银色烟火涌向夜空,仿佛是编织出一张银色的网抛向天空,带着捕捉繁星的热望。 没有人注意到,宴会大厅和前庭的乐团演奏起了同一首曲子: 《lavieenrose/玫瑰人生》。 苏试仰望着烟火盛行的夜空,一瞬间似乎痴了。 持续不断地盛开的烟火几乎在夜空中铺陈出一条近在眼前的银河。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前庭,聚集在一起,静静依偎着,站立着,仰望夜空。 苏试的视线却从夜空中收回,投向人群……他的视线,仿佛正穿透这层层人墙,望向远处。 阵阵烟花点亮他的眼睛,银与浅镉绿交织,像一个闪烁的梦。 当人群的流动逐渐停止的时候,他穿入人群中,不断侧身避开成双结对站立着的血族,以笔直的路线向前走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正在试图穿透人群,逆向着而来。 两个人在一瞬间擦肩而过,一阵猛然绽放的烟火照亮了彼此交错的脸…… 第六章:宴饮(下) 一只冰凉的手攫住了苏试的手腕,拉住了他前倾的身子: “喂,你知道‘范’先生在哪吗?” 这声音…… 苏试转过头,看向对方——天然微卷的短发,脸颊两侧带着两道浅淡的瘦削的凹影……整个面庞奇特而迷人。 苏试突然发现,原来血族也是分皮肤好坏的,尽管他们全部是几乎没有瑕疵的苍白肤色,很少能让人看出斑点或者毛孔,但大多数都像是洁白的石膏,带着一股死气,缺少一种光泽。眼前的男人,肌肤苍白又优美,使人想到珍珠、白色丝绸或者羊脂玉。 巴兰西西拉也在注视着苏试,但银亮闪烁的烟火反而使那张面容看不真切。 “……是的,先生,”苏试压低声音道,“‘范’先生留在宴会大厅,顺着大厅左侧走到底,有一扇红色天鹅绒幕布门,‘范’先生就在里面。您肯定能一眼认出他,因为……” 似乎有点犹豫,他看了下周围的人,凑近巴兰的耳朵道: “……他看起来很傻。” “……” 巴兰皱了皱眉,对方的唇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令他反感。他本能地松开苏试的手,避开一步,拉开距离。 万人迷_14 人流像水一样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苏试转身继续向前,直到走下台阶,穿过楸树的影子,来到大门前。烟火照亮了整条阿芙洛街,也将路面的纹路勾勒得更深。 午夜子时,一串马蹄声从街道的一头响起…… 苏试一只手抚上冰冷的门柱,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心口,仿佛那串急速的马蹄声是他的心跳。 两匹皮毛漆黑的角马出现在酒店门前,烟火将它们的皮毛耀得如绸缎水亮。马匹拉着有着黑色华盖的同样漆黑的马车,黑色的天鹅绒幕布在车窗前随着马儿的奔驰,像水波般向后掠动。车窗内却没有一丝亮光泄露出来。 几乎每个月的“宴饮日”,哈鲁薛西斯都会带着阿托莎尤迪特,乘坐这辆马车,从薛西斯城堡出发,穿过阿芙洛大街,姗姗前往各大贵族的午夜宴会。 马蹄嘚嘚,车轮的碾动却无声无息。 仿佛这是一辆来自冥府的马车,搭乘着冥王和春神珀耳塞福涅…… 马车在门前一闪而过,苏试转头,看着马车在被照亮的大街飞驰而去……暗夜中只剩下马夫甩动鞭子的脆响。 * 巴兰迈着长腿径自穿过宴会大厅,怒放的烟火吸引走了大部分宾客,此时大厅显得空荡荡的,只有人类侍从还在整理杯盘,替换上新的水果糕点果汁——大部分血族都以动物血为食物(在《血族与人类协约》签订以前,则以人血为主食),不过那并不代表他们只能喝血。他们也可以少量食用其他食品,就像人类吃点心零食一样,而果汁、蔬菜汁,被他们视为“植物的血液”。 那些不曾被饮用一口的5银币每品脱的精选羊羔“玫瑰水”也被撤下,重新换上新斟好的。因为血液在倒出酒瓶后,很容易变质。 戴着墨镜、披着斗篷的血族并不稀奇,但在夜晚的宴会上这样一身打扮,难免使人觉得格格不入。几个人类侍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经过的英俊青年,机敏的侍从已经潜入角落通过耳麦向负责人汇报异样——不管客人是何等人,莎莉曼大酒店承办宴饮十几年没出过差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巴兰对这一切毫不在意,像一道苍白而刚劲的风掠过宴会大厅,照着先前那个人类侍从的说法找到了那面红天鹅绒门帘—— 巴兰西西拉还没想好找到“范”后要做些什么……找人假扮绑匪绑架对方,再让另一个“人质”带着他在惊险刺激的“追杀”中逃亡;暂时冷冻他的一切银行账户,然后派人宣告他破产,将他赶出住所,体验一段流浪汉的生活……他可以请“恶作剧大师”谢尔盖克尼亚泽夫[1]专门为这位“范先生”设计一套恶作剧方案,保准把他折磨得够呛…… “刷拉”一声,厚重的天鹅绒布帘被猛地掀开,滑动着荡向一边…… 出现在巴兰面前的,是一面边框华美的吸附式落地长镜。 镜子里的青年,瘦削而高挑,面庞英俊迷人,斗篷低调奢华……巴兰摘下墨镜,一尘不染如水晶般明亮的镜面,完美地倒映出他的苍白面容——他瘦削的面容有一种天然的冷酷感;下唇精致又肉感,唇角却像是一个微微上翘的菱形的边角,在娇美中透露出危险。 巴兰注视着镜中的这张脸,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您肯定能一眼认出他,因为…… ……他看起来很傻。 巴兰的脸颊又感染上了那道呼出口的气息的余温,他的面部因为牙关用力而更显得瘦削冷硬。 “哗啦——” 巴兰一脚踹在足有三英尺宽的落地玻璃镜,大片的玻璃流水似的泄下,在地上飞溅出更小的碎片。他像只斗败的狮子暴躁地在原地徘徊,又猛地提脚踹向镜架。 无法抑制的怒火让指尖变形,抽出尖锐的指爪…… 死定了,那只两脚羊! 巴兰转身就要去找那个骗子,但酒店经理敏捷地闪了出来,快速行了个礼道: “巴兰先生,还请赔偿被您打碎的镜子。” 生怕被巴兰拒绝,他飞快地掏出一面水晶般透亮的薄板(大小如手机,但厚度只有2、3毫米),健指如飞,在空气中投射出放大的全息屏——上面是一张正规的酒店物品赔偿表,包含了金额、物品购物凭证等一系列信息——为巴兰展示: “这是镜子的购物票,价值210金币。这是‘范先生’寄放在这里的镜子,我们只能向您保证这张购物票是真实凭证,其他的本店无法负责。” “……如果您觉得没有问题,可否在上面签字?” 酒店经理小心翼翼地捧着水晶板,递笔——付款方式有很多,但为了避免纠纷,物品赔偿通常都需要签字存档,由双方共同保留“赔偿证明”。 巴兰不想浪费时间,扯过笔,龙飞凤舞地一笔写下名字——?……巴兰的手一顿。 等等…… 550金币340金币=210金币。 他赔的钱刚好是他让“范”多付的钱…… 巴兰的面庞一阵抽搐: “我……操!” 万人迷_15 巴兰突然意识到,他不仅被骗了被骂了,还被设套给坑了!!! 那个骗子!居然骂他傻还坑他钱!!!! * 另一边—— 苏试隐蔽于花园的幽影之中,听到大厅里镜子破碎的声音,还有巴兰西西拉愤怒的嘶嚎、踢跺镜子碎片的声音,他从兜里掏出皮质小本本,打开来,用迷你钢笔在“plana”后面打了个勾。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白玉兰丛间。 [1]确有其人 第七章:怼(上) 米诺范在绯色丽城有五家血店,两家装饰品店。 ——当然,现在是苏试的了。 装饰品单项物品的利润空间更高,但血店的收益更稳定。 这五家面向血族提供血液的食品店规模都不算大,但因为某些原因,米诺范可以以低价得到几个梵派尔著名的血庄——拉图血庄、玛歌血庄和木桐血庄——的供货。 苏试现在算是一个富有的人类商人,即便如此,一个月550金币的开销,对他来说还是太大了。 在梵派尔星,十枚金币的购买力,相当于人类货币里的10000元。 也就是说,550个金币就相当于55万。巴兰西西拉让苏试一下子比预计多花了21万元。这样的差价显然不是他所能承受的,所以他不客气地将这笔钱从巴兰身上“拿”了回来。 …… “您怎么知道巴兰会去找您?” 只是作为辅助存在的ai忍不住跳出来提问,苏试抬头看了一眼出现在面前的透白色球体,又低头用钢笔在笔记本上书写,“猜的。”他回道。 “不可能,”ai道,“你放了镜子,还给了酒店经理购物凭证,叮嘱他注意你的镜子……你早就知道巴兰会去找你,会打碎镜子了对不对?要不然,就是你通过建模计算出了这种事情必然会发生。” “你不能在确定一件事情百分百会发生后才做准备,”苏试道,“准备得越充分,你所期望的情形才越有可能发生。” “你不怕巴兰报复你吗?”ai好奇地问。 “在《绯色的夜城》里,他给男二制造了不少麻烦,也给男主使了不少绊子,但他对女主的爱护却是不计回报的。一个人能不计回报地爱护另一个人,那么他的心肠应该不会太坏。” 苏试抬起头道:“我现在是痴情又毫无心机的米诺范,你这样会让我出戏。” ai道:“我们有后期剪辑,你可以把这当做花絮。” 不过,即使是苏试,也不能料想到,这件事还会有后续的麻烦…… 一个月的时间转身即逝,很快又到了月末。 按照莎莉曼酒店规矩,客人预约宴会后,酒店将拒绝其他客人为其保留所预约的宴会大厅,但会提前三天进行再次确认——因为莎莉曼允许客人无条件取消预约,但宴会花销太大,无法赊账,需要预付一定比例的定金。 午夜12点。 酒店经理看着那位在本属于他的办公桌后翘着二郎腿坐着的贵族青年,一脸愁苦地拿起自己专属的仿古电话,拨通了“范先生”的号码。 “……是的,按照您的要求,加大血酒供应量,一共是355金币。” 好的,没问…… 一只手“啪”地夺走了酒店经理耳边的话筒,巴兰侧着脸,一只手抛着银熏球,一只手握着话筒,说道: “不好意思,我出400金币。” 事实上,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出现争抢的情况,这次苏试很早就已经跟酒店进行了预约,对于巴兰居然专门等着呛他的行为,感到了出乎意料。 他沉默一瞬后,问道: ……你在酒店? 万人迷_16 这种熟稔的口气让巴兰感到羞恼,他几乎立刻回嘴道: “怎么可能,我让菲茨把电话转给了我。” 巴兰边说边瞪着酒店经理菲茨,示意他别想着戳穿他的话。 酒店经理苦笑了一下。 话筒对面的声音温柔地沉默了一瞬,才轻缓地道: ……450金币。 巴兰道:“你既然知道我,就该知道你争不过我。” ……但我不得不争,巴兰少爷。 只有路易这样和他玩得熟的人才会叫他巴兰或者巴兰少爷,其他人也不过是叫一声西西拉少爷,或者西西拉大人罢了。 巴兰厌恶对方装腔作势的口吻,就是这个家伙让他的人类男仆耍了他。 ……此时的巴兰仍以为对方是个血族新贵。 巴兰眼都不眨地道:“500金币。” 550金币。 “600金币。” 钱对巴兰来说只是无意义的一串数字。 但对面显然开始犹豫了: ……610金币。 巴兰眨了下眼睛,迅速道:“好吧,那就让给你。” 巴兰站起身,将话筒递给酒店经理,勾唇道: “不用谢。” 但他的眼中却含着警告的意味。 酒店经理知道他必须要按照610金币的价格收取费用,不然这位贵族怕是不会走的了。 这种事情,并不值得高兴…… 他虽然不会跟钱过不去,但不能为了钱跟顾客过不去啊。 他勉强地笑着接过话筒,和“范先生”谈付款的事……在之后连续几个月中,这种情形还将继续发生——将耳朵贴在那冰冷的听筒上,聆听那如蜂蜜般温柔甜蜜的声音简直令他感到心碎。 ……是的,巴兰西西拉和苏试杠上了。 一晃又三个月过去了,在每个月的宴饮日,苏试都会在莎莉曼酒店举办宴会宴请血族,而每一次在苏试预定酒店的时候,巴兰西西拉都会跳出来和他作对,故意竞价让他多花钱。 苏试正坐在桌前,略微头疼地整理着这几个月来的收支账单——包括店铺收益、店员和家仆的工资等一系列费用。 ……他对处理一切与数字有关的工作,感到相当头疼。 此时,哈鲁薛西斯和阿托莎尤迪特开始谈婚论嫁不久,米诺范在绯色丽的事业也是刚刚展开,目前店铺的总收益每个月大约也就500金币左右。 巴兰西西拉挑衅的行为,让苏试的存款迅速消减。 虽然目前在宴饮上的支出,大大地超出了苏试原先的计划。但既然有巴兰这条大鱼咬钩,苏试也不妨加大投入,陪他玩这场游戏,取悦于他。 * “4个月了,整个下东区都知道了莎莉曼来者不拒的‘宴饮’,甚至连《血族日报》都专门为此刊登了报道……可是你们连‘范’的一根毛都找不到。” 巴兰西西拉坐在他的飞行游艇的甲板上,举着望远镜,观察远处的鸟群。飞行游艇的外部造型,和海上的豪华游艇类似,只是外面多了一层泡泡般的透明护膜——茶色的保护膜既可以防紫外线,也可以阻挡气流、保存氧气。云气扑在护膜上,使眼前的视野如同白雾弥漫。按照巴兰的构想,船身被漆成了白色。远远望去,飞艇在白云中忽隐忽现。 格兰迪捏着糕点说道:“也不是啊,我发现那个宴会每到午夜都会奏响《玫瑰人生》的曲子,紧接着就会有银色的烟火照亮阿芙洛大街……” “那你看出什么了?”巴兰冷冷地瞥了格兰迪一眼,“他的兴趣爱好吗?” “……” 万人迷_17 格兰迪低头吃糕点。 路易道:“这是一个大型宴会,巴兰。每个月去莎莉曼酒店参加宴会的血族至少有四五百人,人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们根本没办法着手查清楚每个血族的来路。你说过的人类男侍,也不是酒店里的服务人员,很可能是‘范’的私人仆役。莎莉曼是拉希德伯爵的产业,如果没有恰当的理由,只凭我的话,没法让他们调查顾客的信息。” “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一无所获?” 路易想说什么,巴兰竖起手指制止了他。 “captain.” 随着巴兰的声音响起,空气中跳出一面淡绿色光屏,上面是驾驶室里船长的脸。巴兰命令道: “十点钟方向,300米。” 全息光屏一闪而逝。众人座下的飞艇像一条大鱼,开始扭转船头偏向航行。穿着燕尾服的男侍将木质枪架推过来,巴兰起身把玩不同款式的猎/枪。 路易接着道:“也不是一无所获……‘范先生’是通过网上匿名的方式预约酒店以及各项演出服务的,在预约前,他肯定要事先挑选。你知道,在全息网上,不管是歌剧院、音乐厅还是歌手工作室,都可以建立‘表演室’,将曾经拍摄下来的表演,转换成全息模式,重复地进行全息式的‘现场表演’。观众们可以选择自己喜爱的节目,在相应的时间进入不同的‘表演室’观看演出……” 全息网上的“表演室”,做的最好的是“斯卡拉大剧院”这个软件,它完全是开发商提供的一个全息产品,用户可以在这里建立“表演室”。根据各自的需求,可以将“表演室”设定成各种规模、各种形式;根据表演是录制的,还是本人现场演出,也可分划分为实时表演和重播式表演。一些明星也会在这里开“演唱会”(实时),有时候粉丝多得能将“表演室”挤瘫,每个人都在全息演唱会现场卡顿…… 也就是说,网民们使用全息登陆设备,可以化身为一个虚拟存在进入网络世界。他们可以将自己设计成幽灵、矮人、狼人等各种形象,通过全息平台——游戏、商城、大剧院等全息软件——进入到全息世界中。除了“斯卡拉大剧院”这种纯虚拟服务的软件,很多商城类软件都提供虚拟连接现实的服务。比如像梵派尔著名的女装品牌“夏娃”,便拥有专门的虚拟连接现实的“夏娃”软件,世界各地的顾客,登陆“夏娃全息店”,可以以真实的面貌出现在虚拟专卖店里,挑选合适的衣服,试穿或者购买。顾客在虚拟专卖店里购买的服装,在全息网上确认支付后,官方便会将相应尺寸的实物寄送过来。 因为巴兰不上全息网,观看表演也都是看现场版,或者直接将歌手请到家中,而不可能去网上看全息版,所以路易为他稍作了些解释。 “像这些高级别的歌唱家或者经典的节目,即使是‘全息重播’,也都需要付费进场。我们调查了几个他可能去的‘表演室’的观众记录,找出其中的交集,找到了一个人。” 第八章:怼(下) 路易将一个小型全息屏拉到巴兰面前,呈现在上面的是一张人类照片(血族都是黑发黑眸),一个铂金发的年轻人类男性。因为是偷拍的照片,视角令人不太舒服。 巴兰看到了熟悉的发型和发色,他皱了下眉道: “是他。” 巴兰起身去挑选趁手的枪/支,转过头看了路易一眼,示意他继续。 路易硬着头皮道:“我们可以调查那个人类的银行账户,如果他和某个血族有联系,一定会有大笔的资金来往。” 巴兰一边装弹一边道:“结果呢?” 路易说道:“绯色丽的银行全部都是血族银行,而血族银行多数是联合家族银行,你比我更清楚十长老制定的《银行法》,巴兰……银行针对不同等级的用户,拥有不同等级的保密措施,如果我们要调查他的银行账户,至少需要你父亲的信函批准。” 只有血族社会才存在贵族,贵族在任何领域都具备特权,但特权阶级之上还有特权阶级,不同等级的血族享有不同限度的权利,而特权的使用也要讲究基本法。让银行乱了套,最终导致贵族家族在银行的利益受损可不行。 放纵特权,在历史上,是每个即将灭亡的朝代的共同特征。 长老会,是每个血族之城都会存在的一个血族权利机构。 十长老,并不属于贵族,他们不享有私有的封地,也不能参与到任何领域去获取利益,包括无法成为任何企业集团的股东。 他们往往由血族中年纪最大的“老人”担任,他们博学多识,曾见证历史,在漫长的岁月中,至少对于某一领域的知识达到了血族中的最高水平。 他们共同决议血族的法律以及其他一切行为准则,负责维护血族的等级制度,明确各阶级应当享有的权利,乃至制裁血族。 他们甚至能规定一个贵族子弟想要获得爵位需要通过哪些课程。 他们的最终目的在于保证多数血族,能够拥有统治人类的品质与能力,并维护血族群体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统治地位。 巴兰装弹匣的手顿了一下: “哪个父亲?” 巴兰目前的父亲为洛兰西西拉伯爵,但大多数贵族血族都心里知道,巴兰是赛因杜冷香侯爵的私生子。血族的子嗣一向艰难,不管是杜冷丁侯爵,还是西西拉伯爵,除了巴兰都没有其他子嗣。杜冷香侯爵一直想要认领回巴兰,但西西拉伯爵不允许。按照血族的规定,父亲可授予儿子低一级别的爵位,但父亲本身的爵位只能由一位后代继承。巴兰的爵位由西西拉伯爵授予,他的土地与庄园,本身也是西西拉伯爵从自己的封地里划分给他的。等西西拉伯爵死亡或者老迈,他才可以得到父亲的爵位。他现在的情况是,两个父亲都希望他继承自己的家族、爵位与领地,而他可以任意选择一位。除此之外,他的爷爷缪因杜冷香还是绯色丽城长老会的十长老之一。所以,巴兰虽然爵位级别不高,家世却十分显赫。 但是巴兰本人显然很厌恶这样的复杂的身世,没有一个孩子会喜欢知道自己是母亲出轨的产物。 路易当然知道巴兰不是在问他需要哪位父亲的信函……惹恼巴兰并不可怕,但是如果不知悔改,继续在同一个问题上惹恼他,那后果一定很严重。 路易道:“我会叫人盯着那个叫米诺范的人类……” “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