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卿欢》 01.初雪 火光肆虐,烟雾弥漫。 如墨渲染的夜空被熊熊燃烧的烈火映照得宛若天明,来来往往的人潮惊呼夹杂着噼啪作响的燃烧声充斥着整个长夜。 顾予轻一身白衣被染成黑色与灰色,交杂而斑驳,她眼眸中映着火光,神色恍惚地站在被大火侵蚀的阁楼前。瘦削的身形微微弓着,僵硬又颓然。 灼烧的热度烫得她面容上沁出层层细汗,墨色长发凌乱地散落于肩头。 她便就站在这儿,安静极了,无声无息。 与匆匆来往交错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火势渐小,有四人从一地断垣残壁之中。抬了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来。 安静的女人目光往那处一定,突然被浓烟呛住了口鼻弓着腰咳得厉害,涨红了整张脸,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一边咳着一边拨开人群,跌跌撞撞脚步虚浮地往抬出的尸体那跑去。 颤抖的手久久徘徊不敢去掀开白布,这时一截被烧得血肉模糊,几近焦黑的手滑落出来。顾予轻垂眼一看,那只手上唯一还可勉强辨认的东西,便是濯雪宫历任宫主的身份指环。 顾予轻双目登时被刺得生疼,脚上失了力整个人跌跪在地。 “师傅……师傅……” 她握上那只焦黑的手,先是低低的呜咽,最终化成撕心裂肺的哭喊。 风熙十六年,冬。濯雪宫第六任宫主顾灼之,死于大火。 最小的弟子顾予轻于棺椁前守灵七日七夜,不饮不食,不休不眠。 第八日清晨,初雪方至,满山落白。濯雪宫长挂素净白绸,宫中弟子皆着缟素,欲送宫主出殡。 灵堂内,单薄如纸的女子跪在棺前,背脊不见有半分弯折。 半响,一高一矮两名女子踏进堂内。 稍高的那个眉眼凌厉,观之颇有些英姿飒爽。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顾予轻的肩:“小师妹,起吧。”正是顾灼之的二弟子,叶半秋。 旁边稍矮些的是个气质温婉的美人,乃大弟子陆风吟。 顾灼之一生只亲授了三名弟子,其中大弟子和二弟子皆身出有门。唯有最小的顾予轻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三岁的时候被顾灼之捡回的。 故而顾灼之于她亦师亦母,感情最为深厚。 陆风吟伸手去搀扶顾予轻,温声开口:“小师妹,时辰快到了。你多少先用些吃食,好歹顾及一下自己的身子。” 顾予轻一张脸白得吓人,双唇亦毫无血色,唇瓣有些干裂。她唇动了动,似想要开口,喉中却干涩生疼,吐不出一言来。 这时,外头传来些嘈杂的声音,一通传的小弟子快步进来冲着堂内三人行了个礼。 陆风吟看过去:“外面发生了何事?” 小弟子说道:“是,是玉幽教那妖女来了,正在宫门前。说是要为宫主吊唁,还说……”说到这里她有些支支吾吾起来,眼神瞟向了顾予轻。 叶半秋眉头一蹙:“还说什么?” 小弟子忙道:“还说要见顾师姐。” 几人的目光登时全都转到了顾予轻身上。 却见那纤瘦的人缓缓站了起来,叶半秋和陆风吟想去扶,被她抬手拂开。 女人站立着转过身,仔细去瞧能发现她的双腿有些细微的颤巍,但仍站得笔直。瘦削虚弱的面容泛着冷硬,开口说话的声音喑哑非常:“走罢。” 外头正飘着小雪,几人没有执伞,行至宫门口时发间肩梢都落了雪白。 远远地可以瞧见穿着缟素的宫中弟子们手持着剑,将一女子围在中间。 “你还敢来?”一弟子气愤地开口。 “那日宫主生辰宴突起大火,你们玉幽教的人早早逃窜,是不是心中有虚?!” “我看宫主的死跟你这妖女脱不了干系!” “为宫主报仇!” 弟子们七嘴八舌,个个眼含怒火地盯着那女子。 她却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惯常爱笑的桃花眼沉下来,显出几分颓然。 “胡言什么?”叶半秋训斥的声音传过来,众弟子们平时最怕这位师姐,顿时熄了火,让出一条道来。 秦至欢的表情倏然有了变化,目光殷切地落过去,定在中间那满身雪白,身形单薄得似要随风而去的人身上。 她眼睛登时红了,掩在袖中的手一瞬间攥紧。 顾予轻的眸光轻轻飘飘地迎过来。 今日秦至欢弃了她喜爱的如火红衣,穿了一身素净白衣来,这般寡淡的颜色掩不住她那张艳绝的脸。 于这满目苍白之间,竟也能勾出几缕风情。 顾予轻瞧着面色未改,心中却攀上了密密麻麻的疼痛。不免想起来,她于不久之前方才赏过这抹风情。 如今看来,却觉比这凛冬的雪还要冷。 陆风吟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她们二人之间的目光相接,往前一步,明知故问开口道:“不知秦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秦至欢目光未动,回道:“在下仰慕顾前辈久矣,闻此噩耗,心中悲痛,故前来吊唁。” “少假惺惺!你们玉幽教的人就没安什么好心!”旁边情绪激动的弟子破口大骂,其余人纷纷附和。 玉幽教,江湖中亦正亦邪的一个门派。教中弟子奉行随心随欲的行事准则,做事不按常理,行为乖张,为许多正道之人所不喜。 秦至欢身为玉幽教少主,偏偏还长了一副勾人夺魄的模样。先不论她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一些有心人眼中她便就是一个妖女。 陆风吟温和地笑笑,安抚了一下众弟子。又说:“秦姑娘有心了,陆某先行谢过。不过现下时辰将至,还请秦姑娘暂且让让,莫误了时辰。” 算是委婉的拒绝。 秦至欢神色冷凝,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几乎没有对她以好脸色相迎的。 不过她倒也不在乎。 她只在乎一人。 目光流转间又落回顾予轻身上,她眼中无悲无喜,仿佛对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秦至欢只觉心中刺痛。 她别开眼,整了整衣裙,遥望着远处停放棺椁的正殿弓下腰施了三拜。 随即大袖一扫,足尖轻点掠过了将她围住的众弟子头顶,飞身出去。白影消失前,内力包裹着一句话悠悠扬扬传来。 “顾予轻,你也觉得你师傅的死与我有关么?” 顾予轻神色一变,当即随手抽了一把旁边弟子的剑,飞身追出去。 其他弟子见她一人前去,也想跟上。谁知女子反手一剑,剑锋扬起飞雪在地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剑痕。 “退下!” 众人顿时被喝住,待回过神之时,已经看不见她们二人的身影。 作者:先放一章勾引一下(? 02.葬于风雪 雪下得越发大了。 触目可及的一切光景都被掩在苍白之下,难免衬出些许悲凉来。 疏云山间小径上,秦至欢飞身掠过,足尖似未点地,速度极快,衣摆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右耳微动,去听身后迅疾又轻盈的踏雪声,余光一瞥,白衣人紧跟在后头,速度丝毫不亚于她。 只怕是稍有懈怠,即刻便会追上。 秦至欢心下一动分了神去想,以往她总逗得这人生了恼时,便会被她如现下一般提着剑追上好久。 那时她虽总免不了被追得狼狈,有失堂堂一教少主的颜面,心中却像浸了一块糖,连见她刺剑过来无意对上的目光时,都觉得甜。 思及此处,她红唇往上弯了弯,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来,可细细观之,又觉这笑分明很是苦涩。 一股沉重压迫的气劲猛地劈过来,直取秦至欢无所防范的后背。秦至欢心下一凛,扭身往右侧一移,堪堪躲过了这道剑气。 她眸光晃过去,只见这股力道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留下一道约莫三指深的剑痕。垂了满树的白雪簌簌而落,沾了她半身。 落下的雪帘掩住了秦至欢回望的双眸,只几个呼吸之下,银白剑尖破雪而出,剑身一挑寒芒闪过,已至秦至欢眼前。 她眸光微缩,足底一登踏地而起,霎时往后退了好几步,仍是被锋利的剑尖割断了发带连带几缕青丝。 持剑的白衣女子迎着纷扬落下的飞雪,朝地上的断发极轻极浅地看了一眼。 她苍白的薄唇轻抿着,又去瞧被她逼退几步的秦至欢。 那人失神地弓着身子,满头青丝洒落,盖了满肩。抬头看过来时,眼中的光彩如青灯明灭,过得一阵终究是沉暗了下去。 她整个人都似要被掩在了白雪之下,连长睫上都沾着凉意,眼眸里勾过无尽的悲凉。 “你要杀我?”往常明媚的声音低沉而缓,杂糅着一丝哑,光是听着就教人心底发酸。 顾予轻清丽眉眼淡淡垂下,并未言语。 她袖中的左掌成拳,极力克制着翻涌上来的内息。执剑的右手有些颤巍,几乎就要抓握不住这把剑。 于这冰天雪地的冬日之中,她额间竟是沁出了一层细汗。 “你当真要杀我?” 似是不敢置信一般,秦至欢又问了一遍。 顾予轻缓出一口吐息,紧攥的左手分开,五指弓得有些僵硬发白。她从衣襟中摸出一样物事来,往前一掷,扔到秦至欢跟前。 秦至欢垂眼一看,一块被烧得半黑的小巧玉印安安静静地躺在雪中。 另外半边还算完好的地方,隐约可辨得些许纹样,仔细一看,应是幽兰。 玉幽教内,上至教主少主,下至左右护法四堂堂主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身份标识,皆为花卉。 而这幽兰玉印便是秦至欢独有之物。 说来好笑,她这样一个肆意妄为,灼灼明艳的女子,所属之花却是淡雅恬静的幽兰这种与她半点沾不上边的东西。 以往顾予轻就此事堵过秦至欢几句,可落在如今的局面来看,顾予轻有多清楚这是秦至欢才有的东西,心中便有多刺痛。 她落在秦至欢身上的眸光凉得犹如冰雪:“这是失火那日,我于师傅窗檐下寻见的。” 秦至欢倾身将玉印捡起来,伸手拂开上头沾染上的雪。 她这时才明白了顾予轻对她如此态度究竟是为何,她迎上顾予轻的目光忙道:“这玉印确是我的,可那日的火同我没有半点关系。” 秦至欢心想着,同顾予轻解释了这一句,应是可以让她信得一些。可她细细去看顾予轻眼底,其间冰寒竟没有消融半点。 一颗被吊起来的心又缓缓地沉了下去。 “你不信我。” 顾予轻提剑往前走了一步。 “我问你,那晚你可曾去过我师傅院中?” 秦至欢默了半响,“去过。” 顾予轻又往前走了一步,“为何?” 秦至欢不再答了。 她只是说:“现下我不好同你解释,你也未必会信我。” 顾予轻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复又阖上眼半响,再睁开时眸中冷冽非常,左掌运起内力朝秦至欢攻去。却见方才还左躲右闪的秦至欢如今竟不动分毫,硬生生站着挨了这一掌。 顾予轻呼吸一滞,似是有些始料未及,拼着内力反噬强收了五分的劲。 秦至欢被震得退了几步,在地上划过一道长长雪痕。体中内息上涌,唇缝间登时溢出一抹血来。 顾予轻忙压下口中泛起的腥甜,未收回的手掌下意识往秦至欢的方向伸了伸,又缓缓垂落。 秦至欢垂着头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点点血渍滴落在她衣衫前襟,这一身白衣到底是污了。 她低声道:“顾予轻,你是不是从未信过我?”说着,她笑了一声,虽为笑意,却让人觉不出一分快活来。 秦至欢伸手抹去了唇边的血,抬眸看过来,鲜血晕她红唇,妩媚而妖冶。 “也是,毕竟便如那晚的温存,也不过是我强求来的。” “你本就,从未欢喜过我,又怎么会信我。” “可我那么喜欢你,你明知道的,我又怎么会去害你敬重的师傅?” 顾予轻听得她这一句一句悲怆的话,翻涌的气息再也压抑不住,差点就要咳出血来。她紧咬着牙,面色比落下的雪还要白。 剑尖不受控地颤着,她往后别了别,没叫秦至欢瞧见。 她在灵前跪了七日七夜,不曾饮食半点。这一副残躯早已到了极限,方才强行运功与秦至欢缠斗至此,内里气息杂乱不堪。 再加之受了内力反噬,心中又郁结难消,气血攻心,如今还能站着也不过是强撑罢了。 她眸中落了悲只静静瞥了秦至欢一眼,便又敛下了所有的情绪,化作冰寒。 秦至欢终究也是当局者迷了。 她不曾想过,若是换作了旁人,胆敢迫顾予轻行那种事,她定拼个同归于尽也要将人斩于剑下,哪里还能如这般好好的站在她面前。 只是,她们之间,终究不可能。倒不如借此快刀斩乱麻,好过长久的磨折。 顾予轻将口中的腥甜吞下,淡淡唤了她一声:“秦至欢。” 她紧握着剑,勉强止住颤抖。左手撩过一缕自己垂下的墨发,在秦至欢的注视下,反手一剑,一截墨黑长发断落,散在白雪中,黑白映衬。随即一字一顿说道: “断发为证,从今往后,你我再无任何干系。” “你,你说什么?”秦至欢听得此话一时之间神色恍惚,心神俱震,近乎呼吸不过来。焦急之下又咳出一滩血,咳得她眼眶泛红,使得眼尾那颗朱砂小痣也如泣了血一般。 顾予轻别开眼不敢再去看秦至欢烫人的目光,她背过身去,只留给秦至欢一个冰冷的背影。 墨黑眼眸登时起了一层雾,将清亮遮得失了光泽。长睫一动,灼烫的清泪缓缓滑落,顺着瘦削的下颔没入雪中。说出口的话却是冰冷极了: “我以后,再也不愿见到你。” 秦至欢咳着咳着气极反笑,她眼底通红望着顾予轻的背影。肩头的雪早已化透浸过衣裳,凉得身寒。 却远不如眼前这女人的心冷。 “顾予轻,你是不是以为我此生非你不可?”她顿了顿,用尽最后的气力吐出一句,“好,如你所愿。” 秦至欢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垂?一摆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去。她走得极慢,似乎是在等顾予轻可以拦住她。 哪怕一言一语,一个细微的动作。只要她拦了,秦至欢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她停下。 可终究是没有。 顾予轻背对着秦至欢,听得她步步远去的声音。到底是没能压抑住吐出一大滩血来,溅在满地雪白上,将白色染成鲜红。 她口中鲜血不断溢出,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剑插在雪中,勉力撑着她的身子,才不至于立刻就瘫倒下去。 秦至欢约莫走了五十丈远,她回身去看。顾予轻仍是站着,长身玉立,背脊挺直,就如同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垂首低头。 她咬咬牙转身欲走,林中突然传来一道破空的寒刃声,一把飞刃自林间射出,带着不可阻挡的凌厉攻势,划破长空直取顾予轻后心。 秦至欢登时神色巨变,“阿予——!” 猛地运起内功踏雪追去,却因内劲受阻又咳出一滩血来,足下动作不敢停缓片刻。 她不管不顾一心只想要阻下那枚飞刃,下意识去摸腰间,摸了个空,霎时满身的血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她今日是为吊唁而来,没带她的长鞭。 她只得不顾一切拼个血肉之躯伸手去截,手掌离那柄飞刃堪堪只有一寸之远,却犹如不可逾越的鸿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它从自己的掌前掠过。 一切变故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顾予轻有些涣散的神志被秦至欢撕心裂肺的叫喊堪堪拉回,她只觉背后一股凛冽的气劲刺来,携裹着强大的内力,速度极快。 她已然无力躲闪。 寒刃瞬息间穿透她心口。 胸前命门破了个血洞,鲜红的血登时层层晕出,将她的白衣染了个透。 她被这力道带着往前踉跄了一步,而后跌跪在地。剧烈的疼痛自心口蔓延,她能十分清晰明了地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她喘息着,口中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往常她惯爱着寡淡白衣,如今这血倒是让她染上了此生最为明艳的色彩。 顾予轻拼尽最后的气力,回身去看秦至欢。 只能隐约瞧见那人朝自己奔来,大雪翩翩而落掩住了她的神情,看不分明。 想来,无论是何种境地,她的眉眼也应是极好看的。 只是,再也见不到了。 作者:血包!道具组快上血包,先来个几斤!(?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别嘴硬。哈哈大型狗血现场,不知道你们看不看得开心,反正我写得挺开心。咳顺便下注了下注了!压这两人第一次谁先1,买定离手! ps.隔壁正文刚结,这本接档,我要整理大纲存个稿,前期更新不会很勤。当然,欢迎用珠珠砸我催更! 03.重生 暗沉的阴霾被层层推开,天光乍破,浅淡曦光顺着紧闭的窗棂缝隙爬进屋内,驱散一室阴冷。 里间榻上躺着的女子面色苍白,身上冷汗涔涔,双眸闭着,秀眉紧蹙,显是睡得不甚安稳。 半响,顾予轻手掌紧捂着心口,陡然睁开眼来。 墨色眸子先是盯着床幔发怔,再目光一扫迷蒙渐散去,聚回了些许神智。 她僵硬地平躺在榻上,攥在心口的手缓缓松开,梦中身躯被穿透而过的疼痛此时已然寻不到半点踪迹。 只是心尖却仍还抽痛着,细细密密,像是被丝线紧紧团裹血肉,每一次跳动都会被扯疼。 如此沉寂地默了一会儿,顾予轻起身,随意寻了件软薄外衫穿上便往外走。一头如瀑长发自在散落,束也未束。 她推开门一路出了小院,脚步轻盈衣袂翩翩,先是寻常步速,而后越来越快,到了最后,更是索性动用了轻功。 足尖轻点,掠过几个错落屋檐,停在了她师傅院前。 顾予轻背脊挺直,就站在外面看着也不进去。自墙外可窥见两层的木质阁楼静静伫立,有风而过,悬于飞檐下的铃铛便发出清脆的声响,正一派祥和安然之景。 与梦中被大火吞噬倾颓的模样全然不同。 顾予轻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缓了些许。 她以往从不会信什么怪力乱神之事,可这三日来的种种,却让她不得不信。 她分明已经死于疏云山间的那场大雪里,那道寒刃实实在在地刺穿了她心口。不过几息之间,往日历过的一幕幕就如走马灯一般自她眼前一一闪过。 而后意识昏沉如同被关进了一个只有黑暗的囚牢,她无力抵抗只得被无边无际的暗色吞没,再也不会醒来。 可她偏偏醒了,睁眼时竟安安然然地躺在自己房中的床榻之上,心间莫说是伤口,连一条疤都寻不见。 再经过几番探查,虽如天方夜谭,顾予轻也不得不相信,她死后竟回到了师傅生辰宴的一月半之前。 刚回的这几日,她每夜都会反反复复地梦到以前的事。有时候恍惚间,她都有些分不清,那些惨淡收场的画面究竟是她真实经历过的,还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噩梦。 而她,还是鲜活存在的么? 亦或是一抹于人世间逗留不肯消散的幽魂。 顾予轻垂首抚上心口,那里正一下一下地跳动,她轻缓出一口气,如喟似叹。 不论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她只知重来一次,不是为了重蹈覆辙。 顾予轻眸光晃了晃,又缓缓沉下去,转而拂袖离去。 行至半路,一个白衣小弟子跑过来将她叫住:“顾师姐!” 顾予轻闻声看过去,眉眼淡淡,青丝垂落。小弟子见她这模样愣了一下,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磕磕绊绊:“顾,顾师姐,宫主和叶师姐回了,已到宫门前了。” 顾予轻神色变了变,正欲轻功前去,目光无意落在自己散开的发间,她顿了顿终是停下了步子。 朝着小弟子微微颔首,算是应了,随即继续往自己院中走去。 这几日顾灼之与叶半秋尚在宫外行事,所以自她醒来,还未曾见过师傅一面。 顾予轻去房中换了身行装,梳洗了一番。寻了条银色发带挽过发边束了一些上去,其余的就半披在肩头,垂于腰际。 发髻间别上一只剔透的白玉雕花簪子,与墨发黑白相映,衬得她整个人如玉无瑕,便是她往常惯有的打扮。 她出了门,在廊外迎面撞见了一名身着玄衣的女子。 是叶半秋。 濯雪宫弟子皆着统一形制的素白宫装,也唯有叶半秋平日里偏爱黑,在一片雪色之中,属她最打眼。 “小师妹。”叶半秋笑意盈盈地拦了顾予轻的路,“几日未见,可曾有想师姐呀?” 叶半秋眉眼生得凌厉,不笑的时候更显肃穆。她管着濯雪宫一众弟子的修习,在旁人面前严肃得很,弟子们都十分怕她。 偏偏在顾予轻面前没个正形。 顾予轻扯出了一抹浅淡的笑,“不曾。” 叶半秋:“……” 顾予轻又说:“师傅现在何处?” 叶半秋捂着心口脸上神情伤心极了:“小师妹的心里只有师傅,没有师姐。” 顾予轻黑色眸子看着她,淡淡不语。 叶半秋立马正了正神色:“师傅刚回她院中了。” 顾予轻颔首,侧身离去。 叶半秋转头看她似清烟一般的身影,面上再无任何调笑的意味。她隐约地察觉到顾予轻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了。 往日里,小师妹虽总也一板一眼,可被她一逗,也会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灵动姿态来。 可方才她分明在笑,细观她眼底却恍若一潭死水,连半点涟漪都没有。 顾予轻一路走到了顾灼之院中,进了前厅,没瞧见人。又绕去后堂,隔着一扇屏风,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在后。 她看着那道人影,怔在原地。 半响,里头的人开口说话:“是轻儿么?”声音柔和如秋水。 顾予轻眼圈陡然红了,她缓了缓吐息绕过屏风进去。 穿着素白宫袍的女子正盘腿坐在榻上,闭眼调息。观之面容已有岁月的痕迹,眼角生着几道细纹,却仍可窥得些年轻时的风韵。 顾予轻走近,眼眸一瞬不瞬地落在顾灼之身上,心尖酸胀不已,险些落下泪来。 她如何都难以将记忆中那具焦黑不堪了无生气的尸体与眼前活生生的师傅联系在一起。 顾予轻撩了撩衣摆,双膝一弯,跪在顾灼之身前,上身弓着,垂首行了一礼。喑哑着声音唤道: “师傅。” 这一声很轻,又分明厚重得已然越过了生死。 顾灼之睁眼,有些讶异,忙下了榻伸手去扶顾予轻。 “轻儿?” 温热的触感透过轻薄衣料传来,顾予轻心头颤了颤,终是没忍住滑落一滴清泪。 她垂首敛了去,才顺着顾灼之的力道站起身。 顾灼之观她眼圈异样,心里一紧,她这个小徒儿平时要强得很,性子又内敛,练功时如何苦痛都忍得,何曾见她哭过?忙柔声道:“怎么了?” 顾予轻望着师傅的眼眸默了半响,最后只轻轻笑了笑,“没怎么,只是……许久不见师傅,心中挂念。” 顾灼之如何瞧不出来顾予轻的说辞只是掩饰,不过自己的徒儿不愿说出真正缘由,她自也不会去故意挑破。 她轻轻拍了拍顾予轻的肩,叹了一口气。 又去看顾予轻神色,只觉她与往日颇为不同,不由得心头一转。 莫非……是哪个不要脸的趁她不在将她亲亲徒儿的魂勾去了? 作者有话说:本章含欢欢量,四个字——不要脸的。 秦至欢:(冷笑一声,抽出长鞭) 作者:!等一下,下章就有你了!虽然是在梦里(。 ps.划重点,是梦到她们前世第一次,所以……你们懂得。那么谁先1呢,还有没有人要下注! 04.做什么 顾予轻在顾灼之院中待了一整天,同师傅一起用了晚膳才离开的,两位师姐也一道来了。 四人围坐,烛火摇曳,让她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少时。 回自己院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一轮明月悄然地悬挂上去。月色洒落在阶前,层层铺开。 檐上悬挂的灯笼发出昏黄色的火光,一阵风来,摇摇晃晃,便晕染开来。 顾予轻抬手推门进去,方才在席间眉眼中染上的浅淡笑意已经收敛干净。一个人进了这昏暗的房间,倒显得有几分孤寂了。 房中并未点烛,不过她习武多年,眼睛可辨细微。借着些许透进来的光亮,也能看得清楚。 她褪了外衫,卧在床榻上。双眼却是睁着,并未合上。 今日重新瞧见了师傅,触到了鲜活的温热。顾予轻自重活一世来一直空悬的心稍稍有了些许实感,却仍是悬着。 因着那个每每一思及都会让她心口生疼的人。 顾予轻闭眼去想,最后见她的那一眼。 飞絮翩翩,青丝白雪。 紧闭的眼中忽而有了些温热。 如若,顾予轻当时早知那一面竟是死别,又如何能狠下心对她说出那样的最后一句话——我以后,再也不愿见到你。 一语成谶。 明日,她该来了吧。 顾予轻放任自己入眠,夜夜纠缠的梦如期而至。 …… 是夜。 层层朦胧的薄雾弥漫在山林之间,如同为其戴上了一方锦纱,映衬得神秘幽静,引人窥视。 一间不大的木屋立在其中,屋内一片暗沉沉,瞧来并无人气。唯有月光透过薄雾打下,才为此处添上些许温暖与光亮。 “秦至欢。” 突然,一道女声响起,划破属于长夜的沉寂。声音并不大,却字字透着慑人的冰冷。 只见一道红影疾速而来,随后身形渐缓,足尖轻踏,红袖一挽,施施然停在木屋前。 紧接着,另一道白影飞身掠出,手持一把银色长剑,衣袂翩飞,青丝微扬,踏雾而来,停在红影几步远处。 “秦至欢。”她又唤了一遍她的名。本来尽显柔和的月光打在她眼帘处,也被她眼里的泠泠眸光衬得冰凉了几分。 再听了这冷冰冰的语气,就更加突显出夜色微凉。 红影背对着白衣女子,浅浅笑了起来。与白衣女子冰冷寡淡的声音不同,她的声音尽显妩媚妖娆,笑起来时更是勾魂摄魄。 只见这人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垂落在肩头的长发,这才转过身来。 她半边身映在月光之下,略施粉黛的面容竟比声音来得还要勾人几分。 “今日你追我时,一共唤了我名姓七次。”秦至欢笑道,“比起上回多了三次,如此看来,阿予当真是越发欢喜我了。” 顾予轻闻言,神情微变,眸色越发清冷。 她并不言语,手中长剑出鞘便径直朝秦至欢攻去。 秦至欢面上笑意未变,足下运起步法,一个侧身,轻飘飘地躲过了这凌厉一剑。 然而一剑未中,下一剑便立刻紧紧跟了上来,招式切换之间竟毫无空隙可寻。 她闪身又躲过一剑。 但纵然她身法再快,也抵不过顾予轻这般毫无间断的攻击。渐渐地,她闪躲得便稍显狼狈起来。 “阿予,你下手这般狠,我可要去官府状告你谋杀亲妇了。”秦至欢边躲着边不忘以言语戏弄顾予轻,说话时的气息却稍显不稳。 顾予轻的攻击并未停止,冷声开口道:“我倒想知晓,官府是先抓你这个妖女,还是抓我。” 秦至欢听了此言笑得停不下来。 “阿予这是承认我是你亲妇了?” 顾予轻闻言一怔,剑尖微顿,随后攻势却越发凌厉,剑风扫过带起一地落叶飘旋。 “休要胡言!” 秦至欢眉眼弯着,似是颇为满意顾予轻此时的神情。索性不再躲避,脚下动作一停,直直任顾予轻的长剑袭来。 长剑带过风轻轻吹起她颈边落下的墨发,堪堪停在她的脖颈处。剑尖抵上脆弱的肌肤,再往前一寸便要香消玉殒。 顾予轻看着眼前这人明艳的面容,手中长剑却是再近不得一分。她轻抿着唇,眉头蹙起又松开。 片刻,启唇言道:“秦至欢,不许再来扰我。” 言罢,她轻轻后退一步,长剑一扬无意削断了秦至欢几缕青丝,随后便将剑收回左手握着的银白雕花剑鞘中。 剑身入鞘发出铮铮声鸣。 这大抵是此次放过秦至欢的意思。 秦至欢脸上笑意稍敛,随即却是笑得更为张扬。待笑够了,她抬手拭去眼角因笑而生出的清泪,缓缓道:“阿予想放过我……” 顿了顿,声音幽幽:“可我不愿放过你呢。” 再不去扰?哼,兴许过个几辈子还有些可能。 顾予轻眉头又皱了起来,却不再多费口舌,转身欲走。 才刚行至几步远,她突然停了下来,接着身形一晃好似有些站不住,又往前踉跄了半步,剑鞘抵入土中才将将撑住自己。 她紧紧抿住唇,神色冰冷万分。 忆起了一个时辰前饮过的那杯茶。 身后,秦至欢缓步靠近,慢悠悠地言道:“阿予可听过我教中朱雀堂所制的‘尽梦’?中之者运行内力后一个时辰,气力全无,任人宰割。” 她笑了笑,端的是人畜无害的语气:“从阿予追我至此,刚好一个时辰。” 不待秦至欢说罢,顾予轻便身子一软,再支撑不得,就要瘫倒在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落入了一个馨香柔软的怀抱。 顾予轻下意识地虚攥住了秦至欢的衣角,对上她低垂下来的眸光。 如星火炽热而幽深,却又带着漫天星辰尽细碎于眸中的脆弱,掺杂着微弱的惶然。 顾予轻一怔。 现下受制于人的分明是她,秦至欢在怕些什么? 尚且还能说话,顾予轻冷声开口:“秦至欢,你想做什么?” 秦至欢低低笑了一声,施力将顾予轻整个人拦腰抱起。而后转身,一步步迈入不远处的那间木屋中。 “阿予当真不知,我想要做什么?” 05.卑劣 屋内并未点烛,秦至欢却似毫无阻碍般在里头走动。顾予轻整个人瘫软在她身上,被她稳稳拥着。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木屋内竟暗藏着玄机,顾予轻只瞥见秦至欢动了什么东西,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秦至欢带着顾予轻一路辗转往下,通过狭长的地道,来到了一处地下密室。 密室入目可见一个不大不小的浴池,尚且泛着雾气,将整个地方氤氲得如在仙境,地面上铺着一层白玉石,显然并非是自然形成的。 顾予轻被秦至欢放下,只得无力地依靠着她。一只手伸过来勾了她腰间衣带往外一扯,外衣便松散敞开了些。 如果说方才她还不确定秦至欢想要做什么,现在就太过清晰明了了。 顾予轻一张脸仍是冷着,白皙的肌肤上却染了些淡绯色,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热气熏的。 秦至欢到底没将她身上的衣物褪净,留了一层白色里衣。 两人一齐入了水,秦至欢抱着顾予轻妥帖地坐了下来,让她后背靠着浴池边缘,水纹层层荡开,刚及她肩下一掌处。 秦至欢面对着顾予轻站立,仍是穿戴整齐的模样,只是过了水的衣料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几分玲珑曲线来。 顾予轻只看了一眼就将眼睛闭上,默了片刻,耳侧响起了一阵阵水声还有一些别的细碎声响。她向来五感通透,自是听得出秦至欢在做什么。 秦至欢垂眼看她,见她闭着眼不说话也不恼,只自顾自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了个干干净净,倒是一件也没给自己留。 她将湿透的衣物随意放在岸边,迭在顾予轻的白衣上,红白交缠。 顾予轻紧闭的长睫颤了颤。 秦至欢见她的模样,突然轻笑了一声,整个人贴靠过去,如一尾游鱼般软若无骨地坐在顾予轻腿上。 “阿予……”秦至欢低声喃喃地唤着身下人的名字,如斯缱绻。她抬手抚上顾予轻紧绷的面容,细细描摹,指尖寸寸留恋于上,轻柔得似在抚摸一件珍宝。 顾予轻无力躲开她的指尖,双眸半睁开来,目光定定落在秦至欢脸上。若是秦至欢仔细去瞧,便能发现这人的眼神分明不敢往下移去半寸。 秦至欢抬手从旁侧的岸沿上取过一个精致瓷瓶。 “阿予可知,这是何物?”她轻轻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瓷瓶,可以听见细微的水声。 顾予轻紧抿着唇不答。 秦至欢迎上顾予轻冷淡的眸光笑了笑,又自顾自说着:“此物名为合欢。服下之后,若不与人行鱼水之欢便会爆体而亡。” 顾予轻闻言神色一凝,薄唇翕动终是开口道:“秦至欢,你可知你现下在做什么?” “我一直都知我在做什么。” 秦至欢定定瞧着她,“我亦知我想要什么。” 言罢,秦至欢将瓷瓶打开递到自己唇边,仰头便喝了个干净,些许溢出来的清液自她纤细的脖颈滑落没入水中。 她笑着将瓷瓶随意一丢,随后凑近顾予轻,指尖抵着她下颌往上抬了抬,垂首吻上她的唇。 舌尖往前一抵却被阻挡在了紧闭的齿关前,这是顾予轻仅存的气力,她紧咬着牙抵抗着秦至欢的侵入。 秦至欢倒也不急,只是稍稍退了回去沿着顾予轻的唇线缓缓勾勒,柔软湿润的舌于唇间滑动挑逗。 属于她的气息盈在顾予轻口鼻间,避无可避。顾予轻一时失了神,被秦至欢寻到了空子,长舌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在里头肆意搅动。等到处都尝遍了,灵活的软舌又卷了她的吮吸舔弄。 顾予轻被她唇舌缠着只僵硬着动也不动,她看向秦至欢近在咫尺的面容,很想将她放肆的舌咬下,让她痛上一痛。 然而身体的反应却让她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舍不得。 也许便是她这一次次的舍不得,才放纵秦至欢到了如今的地步。 “嗯……”秦至欢轻哼了一声,喉间滑动将从顾予轻口中汲取的津液吞咽下去。她半睁开眼微微退开身,心口起伏不停喘息着。 她的眼睛生得很是好看,盈盈秋水如三月桃花。也不知是不是药效起了作用,她眼尾泛着微红,边上的朱砂痣鲜艳更甚,落在顾予轻身上的目光灼热似星火。 秦至欢的身子紧贴着顾予轻,双腿不自觉分开夹着顾予轻的腿缓缓磨蹭了起来,带过一阵晃动的水声。 隔着一层浅薄的布料,腿心灼烫的地方被刮蹭了一下。 她的呼吸猛地顿了顿,脑海中白了一瞬,缓了片刻后她俯在顾予轻身上,更为快速地蹭动,灼热的吐息一下快过一下烫在顾予轻唇间。 顾予轻出了一身细汗,几缕发丝粘在额侧,显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狼狈。露在外面的肌肤肉眼可见地红了个透,心间如擂鼓般跳动。 只觉在她腿上蹭动的东西带来的炽热触感,比这池子里的水还要来得烫人。 她再次闭上眼,不愿去看秦至欢此时可以称得上是妖媚的脸。 秦至欢一边动作着,一边伸手往水下一摸,寻到了顾予轻的手。 五指分开与她相扣,又缓缓拂过她掌心。最后牵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腿间,无力柔软的指节被她细细摊开,分出一根抵上了不断吐出清液的入口处。 顾予轻觉察到她的一番动作,右手随即触到了一处粘腻柔软的地方,她猛地睁开眼,声音再也无法保持冷淡:“秦至欢,你疯了?” 秦至欢只是一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望着她,将她紧紧钳制在她的目光之下,无法逃离半分。 她说:“你便当我是疯了吧。” 说着,她腰肢一沉,不作片刻停留地将顾予轻的一截手指吞没进去。 “嗯……” 红唇间低吟的尾音如同化了蜜绵长而勾人。 顾予轻指节被温软潮湿的地方紧紧包裹着,下一刻便迎上秦至欢急切而来的吻,恍惚间只听得她又说了一句话,带着她惯有的肆意妄为。 “纵使万般卑劣,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作者有话快说:轻1党的胜利(? 不急,都有,一个一个来,让欢欢先(咳。 06.看我 秦至欢向来认为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人,行事多恣意随心,在江湖上的名声算不得好,不少人皆将她视作妖女。 便是顾予轻有时被她惹得急了也会如此唤她,但这个称呼在顾予轻口中叫来常被秦至欢当作某种情趣,不但不气,反而欢喜得紧。 可虽是如此,顾予轻却深知秦至欢其实并非大恶之人,面上瞧着一副不着调的模样实则心中坦荡赤忱,对世事自有一番衡量。 她口中说着卑劣,强她迫她至此,也只是情动吻她,甚至连她的衣物都没有褪个干净。 她分明还可以卑劣得再彻底一些。 失去气力的药都给顾予轻用了,这味合欢她倒是怕了,竟想着给自己用。 真是……傻子。 顾予轻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秦至欢,眼底冷淡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软。 秦至欢双眸紧闭着,长睫如羽翼颤动,面上晕着绯色,眉头蹙紧,显是有些难耐。 她整个人坐伏在顾予轻身上,不断上下起伏,灼烫的地方压着她的手,吞没又吐出,循环往复。 双唇翕动,上头还沾染着盈盈水光。声声不成字句的喘息低吟满溢而出扫过顾予轻耳侧,仿佛化成了一道道勾魂夺魄的吟唱,敲击着她堪碎的心防。 顾予轻却只敢趁她不觉察时如此定定看她。 倒是有些庆幸无法动弹了,否则……她恐是会禁不住去拥住这个人。 明明同为女子,又为何会生出这般的心思。 瞧着秦至欢即将睁开眼来,顾予轻倏然阖上眼,面上神色又恢复成冷硬的模样。 等秦至欢垂眼看过来时,便只看到她紧抿的唇,带着惯有的,不容亵渎的疏离。 秦至欢好似不在意地笑了笑,俯身咬住了顾予轻红透的耳垂,报复性地故意发出了一声甜得腻人的长吟。 起伏的动作被刻意放缓,腿心肿胀起来的红豆一下一下混着温热的水蹭过顾予轻手掌,带过的水声与女人紊乱的喘息交织在一起,于顾予轻耳边回响。 “嗯……话本子上说的不错……这里面……”秦至欢说着,边挺起腰身将顾予轻的手指吞没,又用腿心去蹭她手掌,用那处不断带来欢愉的柔软抵着她。 “……比不得外头舒服。”她声音不成语调地补上了这句,蹭弄的速度开始愈来愈快。 顾予轻看不见她的模样,对她的动作却感知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怎地,顾予轻莫名觉着自己的身体泛起了一阵难以忍受的燥意,愈来愈热,比之前的每一刻都要来得猛烈。 如大火倾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烧尽了。 顾予轻紧咬着牙死死克制,才不至于当着秦至欢的面颤抖起来,她很想让这个女人闭嘴,却又听见她说: “但我还是很喜欢。”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秦至欢吻上顾予轻眉梢,她的唇那般炽热,吻却很轻,像是对待易碎的心爱之物,多重一分都不舍。 她应是快了。 身子都在发颤。 水漾声愈来愈重,不停蹭过顾予轻掌心的地方愈来愈硬,却又分明那么柔软,该被仔细爱护才是,偏偏她的主人不知怜惜地反复碾磨,直被磨得发红不堪。 凌乱潮湿得不成样子。 “嗯……阿予……你睁眼看看我……” 秦至欢一手没入水下将顾予轻的手压着,一手搭在她肩头借着力道摆动腰身。满头的青丝垂下,混着湿意搭在她莹白如玉的身上。 多情含弄的眼眸中蕴着水光,似是有些恍惚,眼尾的朱砂小痣几乎红得如泣血。 她望着顾予轻的眉眼,一声一声哄着,“阿予……你看看我……” “你看我一眼……可好?” 顾予轻迟迟不为所动,僵硬的身子冷得像一尊玉塑。 秦至欢眸色如星火掩灭,却见她睫羽陡然颤开,那双本该澄澈冷淡的眼眸落满了不可言说的情潮,看得秦至欢腿心一抖。 她情不自已地俯过去吻住了顾予轻,将她的舌卷入口中,任由颤栗的欢愉倾覆而来将她吞没。 不同于水的清液一阵一阵涌出,抵在顾予轻掌心的红豆颤个不停,没入的一截指节被紧紧吮吸住,过了半响才松开。 欢愉过去,疏解了些药效的秦至欢这才发觉了顾予轻的不同寻常之处。 顾予轻性子内敛寡淡,先不说她欢不欢喜秦至欢,就算欢喜应也不会用那般……动情的眼神看她。 秦至欢顾不得回味,忙抬手搭上顾予轻绯意未消的脸颊,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她心头一颤,忽然忆起她方饮了合欢便禁不住去吻顾予轻的事。 莫非…… 她舌尖不自觉舔了舔唇。 莫非不小心让阿予也尝了些? 秦至欢思绪回笼正对上顾予轻扫过来的一眼,她眸中水色漾过竟带了些嗔,衬得平日里清丽的面容添了几分妩。 “秦……至欢。” 顾予轻开口唤了她一句,声音虽极为克制却仍能听出其间的细颤。 是秦至欢从未听过的语调。 秦至欢贴过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阿予,你……” 顾予轻:“……闭嘴。” 作者有话快说:这嘴可能是暂时闭不上了……(咳。 07.唇舌以待 秦至欢先前其实并不打算对顾予轻做些什么,她太过了解顾予轻的性子,若是强要了她去,只怕会换个玉石俱焚的结局。 她便反其道而行之,如此才能叫顾予轻这一辈子都别想忘了她秦至欢。 可眼下的变故,是秦至欢不曾想过的。 秦至欢被顾予轻沾染情潮的目光勾了心神去,方才疏解的热意又涌了上来,她却顾不得这些了。 “阿予。”她曲指撩过顾予轻脸侧被汗浸湿的发丝,灼热的眸光垂下,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阿予想让我闭嘴,我惯常是听你话的,但现下恐怕是暂且闭不上了。” 顾予轻被她柔软的指腹触过,脸上的灼烫好似被这触碰消解了去。她下意识偏了偏头,想让秦至欢触她更多,又猛然顿住惊觉于自己此时难以言明的冲动。 耳边响起秦至欢不要脸的话,她忙着抵抗逐渐漫过她四肢百骸的潮欲,分不出气力去反驳她,只紧抿着唇眸光冷冷扫她一眼。 可她这自觉冷淡的一瞥落在秦至欢眼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冰雪消融,眼风扫过之处皆是风情。 “阿予……”秦至欢难耐地唤了她一声,她缓了缓气息迎着顾予轻的眸光慢慢沉下身去。 顾予轻见她这欲要往水下沉的动作,纷乱不堪的心里兀地涌上了一股恐慌感。她以往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如今却怕秦至欢接下来要做的事,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秦至欢……你要做什么?起来。”她艰难地开口说道,声音已经有些破碎,仿佛正在极力压制些什么。 秦至欢动作顿住,抬眼看她,眼中的情意翻涌几乎要将顾予轻尽数吞没。她说:“阿予,今日我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 顾予轻如何听不出秦至欢的言外之意。她今日孤注一掷前来,诱她,引她,连那般的药都给自个儿用了,自然是不会将解药备好的。 所以……已别无选择。 秦至欢屏住吐息,整个人沉入水中。这池中水很是澄澈,顾予轻可以很清晰地瞧见她于水中映衬的赤裸身躯贴靠过来。 “秦至欢!”顾予轻再也维持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声音里难得掺了些慌乱。可她现下除了脑袋能动,其他地方皆是瘫软,又如何可以阻止得了秦至欢。 只得眼睁睁瞧着水下那道身影是如何褪去了她的里裤,又是如何跻身而来,用她那总是说话惹人生气的唇吻上了她不自觉颤动的腿心。 “嗯……”顾予轻近乎是同一瞬间不可抑制地溢出一声低吟,冷淡的嗓音被喑哑的情欲渗入。她仰着头,浸出的汗沿着她细白脖颈缓缓滑落,清亮的黑眸中蒙了一层雾,快要化出水来。 “秦至欢……秦……”顾予轻颤抖着声音开口,那人灵巧的舌正抵着她腿心之中那一点反复拨弄,拨弄得她快要失了神智。 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唇,口中尝到了些血腥味,勉强恢复了几分清明,“秦……至欢……停下……” 太荒唐了。 顾予轻以往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情欲之事折磨成这个样子,更未想过初尝此事,竟是被同为女子的秦至欢,以……唇舌相待。 秦至欢此时此刻显是不会听顾予轻的话,她非但没停,舌尖动作反而更加放肆,沿着两边的缝隙细细勾过,又抵在中间颤动不停的地方舔弄。 唇齿口鼻之间被属于顾予轻的味道盈满,那是淡淡幽冷的兰花香气,又掺杂着些隐秘的带有情欲的气息。 秦至欢知晓,这些溢出的清液都是顾予轻情动的证明。她分明不像她口中言说的那般抗拒,她是欢喜的。 秦至欢整颗心化成了这一池水,温柔包裹着顾予轻,只想给予这个她爱了长久年岁的女子以无尽欢喜。她启唇将那已有些肿胀的红豆含入口中,轻轻吮吸着。 顾予轻再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她只得死死咬紧着牙关,生怕禁不住吐露出些令她颜面无存的喘息。 一种近乎令她失神的快慰自被秦至欢含弄的地方漫开,就如她以往练功调息一般缓缓流淌过她全身上下每一处经络。 练功时的气劲她尚且可以掌控,而如今这般感觉却霸道极了,她已无力抵抗。 “秦至欢。”顾予轻眸中迷蒙一片,喃喃呓语唤了一声秦至欢的名字。 她的声音极轻极淡,低到与气声无疑。却分明混着极尽缱绻的柔软,将她心中难以言说的欢喜尽数剖开铺陈。 没叫秦至欢听见。 秦至欢唇舌勾勒着她的轮廓,含弄的地方逐渐于她口中发硬跳动不已。方才经过相同情境的秦至欢心中明了,她亦是快了。 秦至欢舌抵着她,往上施力一挑。汩汨清液流淌而出,混入池中。她又于顾予轻腿心细细啄吻了几下,这才起身。 浸湿的满头长发贴在身上,算不得舒适,她也不想去管,只想去瞧顾予轻的模样。 顾予轻闭着眼,面容紧绷着,除却脸侧额间的细汗,几乎看不出来她方才去过一次。 秦至欢眸光往下一落,瞧见了她薄削唇间的血,是被她自己生生咬出来的。秦至欢心中一沉,心间满溢的欢喜又被熟悉的刺痛倾覆。 她指尖抚过去,却不敢碰,只在旁侧顿住。“你就这般厌我么?” 顾予轻?羽一颤缓缓睁开眼来,眼中神色平淡无波。 秦至欢突然不敢对上她的眼眸,狼狈地别开眼去。缓了片刻,她忽又笑了起来,重新坐回顾予轻身上。 她眼尾红了一圈,不知是情动还是别的什么,只自顾自牵过顾予轻的手又放在了自己腿间。 她浑不在意似地笑着说:“我又想了,阿予再帮帮我可好?” 作者有话快说:轻轻被欺负惨了,不过欢欢你要知道轻轻学习能力很强的(。写到最后怎么还有点酸涩了呢咳。 ps.我发现有个读者宝宝几乎天天给我珠珠,感动抹泪? ? ??? 08.竹林旧事 顾予轻醒时,日头已经大亮。她沉默地坐起身来,缓了半响,伸手去触自己眼下。 隐有泪痕。 院外传来由远及近的步声,片刻,她的房门被扣响。 “顾师姐?你起身了么?” 顾予轻应了一声。 外头的小弟子知晓顾予轻不喜有人去她房中,只说:“你要的东西我且放在你门外了。”得了顾予轻的回应后,弟子将东西妥贴地放在地上转身离开。 顾予轻起身梳洗推门出去,一个精细的小瓷瓶安静立在地上。她弓身捡起,从瓶中倒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来。 顾予轻对着药丸端详了半响,随后仰头便吃了。她回房中取了自己的配剑,先去找了叶半秋。 叶半秋正在主殿外的演武场敦促弟子们修习,眼尖地瞧见顾予轻过来了,板着的一张脸顿时缓了下来。 “咦,小师妹,稀客呀。” 顾予轻瞥了一眼其他弟子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没有说话。 叶半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年轻的弟子们一个个的剑招都耍不稳了,飘忽的眼神直往顾予轻身上落,掩都掩不住。 顾予轻向来是一个人独自修习的,甚少在其他弟子面前露面,偶尔见得几回也不太爱说话,可偏偏宫中许多弟子都欢喜她。 不过小师妹的天姿确实令人艳羡,方方十九年岁,已将濯雪心法练至第八重,比之师傅当年都胜一筹。宫中不少弟子私下都在传,下任宫主应是顾予轻无疑了。 叶半秋收了思绪,面上换上一副肃穆的神色,对着一众弟子斥了几句,又引着顾予轻去了一旁无人窥探的地界。 “师妹寻我有事?” 顾予轻正了正神色,道:“师傅寿辰将至,宫中事杂,恐生变故。请师姐增派些值守弟子。”顿了顿,她又说,“另选些机灵的弟子去师傅院中值守。” 叶半秋听得她这话,心下不解,对着顾予轻看了好几眼,“小师妹你不是向来不太理会这些事的么?况且你也知师傅不喜有人杵她院中。” 顾予轻平日里只醉心于武学,从来不参与宫中事务,一向都是叶半秋和陆风吟在打理,今日她的行为在叶半秋眼中自是有些反常的。 顾予轻面色不改,定定看着叶半秋,“师姐,你且听我的,师傅问起自有我来说。” 叶半秋观她神色不似作假,不禁去想师妹莫非是知道了什么消息,心里不免也正色了几分。总归不是什么难事,多派些人手巡守也好。 她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 与叶半秋分别后,顾予轻脚步不疾不徐往山脚去。 疏云山脚有一处青竹林,里头有一座竹林小院,以往虽属濯雪宫所有,但无人使用废弃许久。 后来因着顾予轻惯爱独自一人研习武学,常常来此地练功,渐渐便成了她专属之地。 顾灼之那时因她年岁尚小不放心她一人,便在外围林中设了一个困阵,叫旁人进不来此地。 青竹林处在濯雪宫地界,外人甚少会来,而宫中弟子更不会来打搅顾予轻,故而这个困阵几乎不曾触动过。 直到……那一日。 顾予轻左手持着剑,踏着林中小径缓缓往前走。两侧高耸青竹伫立,风过吹得枝叶飒飒作响,青色竹叶纷纷而落。 行至小径尽头,豁然开朗,一竹屋小院静静坐落。院中有一竹亭,她以往练剑乏累了便会坐在亭中,取来一壶山涧泉水煮茶。 那般的时光,现在思来,恍若隔世。 好像,确是隔世。 顾予轻抬手将落在肩头的竹叶轻轻拂下,她神色淡淡,如往常一般于亭中煮了一壶茶,垂眼去看壶中茶叶翻飞。 竹林中山鸟惊飞,顾予轻手中清茶于杯中晃了晃,她蹙眉抬首去看,远远地瞧见几株青竹尖轰然倒没了下去。 顾予轻神色冷凝,稍显稚嫩的眉眼间已有了几分不威自怒的神态。她拿过旁侧的剑,足尖一踏,一身素白衣装于林中飞掠而过。 她踏竹而行,目视远处瞧得一道红衣身影于一片青色之中分外打眼。待近了,只见一名年岁与她相仿,约莫应是十二三岁的少女正挥舞着一条暗红色长鞭,直直劈向旁侧的青竹。 顾予轻方方落地,又几株倒落下来。她眸光发冷,呵道:“你是何人?” 那红衣少女听得此言动作顿住,持着长鞭悠悠转身。她实是生了副勾人的面容,虽未长开,已然可窥得往后的几分风情。 少女定定瞧了顾予轻几眼,桃花眼弯了弯,眼尾的朱砂痣栩栩如生。她道:“可算是见着一个活人了。” 她往前踏了几步,将长鞭利落地卷回腰间。“你可曾见过一个黑衣女人往这处来了?她生得很高。”说着,少女双手比划了一下,手掌越过她头顶一大截,“她虽是上了年纪了,但长得还算好看,也就比我差些。” 少女笑意盈盈,自顾自搭话,好似全不在意顾予轻冷如冰雪的神色。 顾予轻面容绷着,冷道:“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速速离去。” 少女叹道:“我倒也想走,可这地方太过蹊跷,我走不出去。”她指了指被她劈倒的几株青竹,“你瞧,我只得将这些奇怪的竹子挨个劈了找出路,可累死我了。” 她不提竹子倒还好,这一提顾予轻面上又冷了几分,“放肆,你可知此地为濯雪宫的地界?” “濯雪宫?”少女一字一字重复,似在回想,片刻,她眸光一亮,“是那个只收女弟子的濯雪宫?” 她目光流转,于顾予轻身上再次好好打量了一番,“听闻濯雪宫弟子皆素衣白装,容颜佚丽。” 说到这里,她展颜一笑,于日光洒落之下灼灼生辉。 “如此瞧来,传言不虚。” 作者有话快说:我们欢欢,从小就没脸没皮(。 09.竹林旧事(二) 年岁尚小的顾予轻还无法将情绪收敛得妥帖,初初听了少女轻薄的话来脸色登时白了一瞬,又见得她不加掩饰的打量目光更是生气。 她在这疏云山上待了十载有余,何曾有人敢在她面前如此言语。这也便罢了,她还劈了这么多师傅为此设阵的竹子。 顾予轻双唇抿得冷硬,当即抽出配剑,剑身寒光凛冽,脚下一动,直直朝少女刺去。 红衣少女脸色变了变,身形一转堪堪躲过这凌厉剑气,手摸到腰间长鞭猛地挥出接过紧落下的一剑。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于青色竹间穿行。 那长鞭挥舞得让顾予轻几乎近不了少女的身,两人来回之下一时之间竟也分不出胜负来。 顾予轻的心绪早已冷静,不禁去想这少女的长鞭倒是舞得不错。她莫名起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手中剑势却是更甚。 少女足尖往后一登,与顾予轻拉开了些许距离,半倚在一株青竹之上。那青竹被她压了些弯,红衣垂落。 她垂眼去看顾予轻,笑道:“你这人生得好看,脾气却是不好,至于追我打这许久么?” 武功不错,偏生长了张嘴。 顾予轻冷哼一声,脚踏竹身借势飞掠过去,手中长剑一刺,携裹着猎猎风声直取少女眉心。 少女连忙从竹间滑落,鞭子一甩过去圈住了顾予轻腰身。顾予轻手一横,剑刃转过,作势便要将鞭子割断。 少女瞧她这架势登时急了,下意识用力往回一收。顾予轻亦是没料到她这番动作,猛地被带得往前几步。少女只顾着心疼自个儿的鞭子,一时收不住劲,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后倒落。 飘落的竹叶被风劲带过起落,又被红衣人压在身下。 红衣人被白衣人压在身下。 “嗯……”少女似是被撞疼了一下,发出一声痛哼。她缓了缓神,睁眼去瞧,眼前是一截莹白的柔软耳垂,泛上了些绯红。 她愣了愣,这才发觉自己与这个脸冷得跟冰似的人贴得有多近,近到她几乎能听到她胸腔传来的心跳声。她鼻头不自觉动了动,嗅到了一股好闻的气息。 “你身上好香啊,像极了……我院中那株幽兰。”她喃喃道。 顾予轻的一张脸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一阵白一阵红。耳侧被身下人说话的吐息扫过,她不自在偏了偏头,冷着脸撑着身子起来。 她动作比较急,没注意那恼人的长鞭还缠在她腰间,起得一半又被力道陡然带回去。 “嗯……”少女被她压得又痛哼了一声,声音尚有稚气未褪的娇俏,偏偏又掺了辗转的尾音。 顾予轻的神色冷极了,又觉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腰间,她身子僵了一瞬,冷道:“你做什么?” 那人在她的腰间摸索,抬眸瞧得顾予轻冷冷斜来的一眼,一向伶牙俐齿的人突然有些支支吾吾,“我……你瞧不出来么?我解鞭子。” 她像是有些恼自己怎么被顾予轻看一眼连说话都磕绊起来,又故作调笑的姿态补了一句:“难不成你还想在我身上压得久些?” 顾予轻伸手去摸掉落在旁侧的剑,声音似淬了冰:“你这鞭子不要也罢。” “那可不行。”少女笑着回她,手下动作倒是快了不少。 待解开后,两人迅速分开起身,少女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埃与落叶。 顾予轻收回自己的剑,经此变故也没了继续与这人较量的兴致。她缓了缓心绪,又绷着一张脸朝少女道:“随我来。” 顾予轻引着少女一路走出了竹林困阵的范围,“往后不许踏入此地。”她说着,也不待少女作何反应,转身便走。 “我叫秦至欢,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唤了她一声,顾予轻侧目余光掠了一眼,脚下不停,并不打算理会。 身后人笑了笑,一字一顿:“顾予轻。” 顾予轻脚步顿住转身去瞧,只看见秦至欢手上攥了个眼熟的腰牌。她下意识往腰间摸了摸,没摸见她的宫牌,应是解鞭子时被这人顺走的。 “秦至欢。” 秦至欢被她冷冽的声音叫了一句,非但不怕,反而当着她的面将宫牌收回了自己的衣襟中。 “见面礼,我且收下了。”她眉眼弯着,红袖一扫,便消失在了林间。 那一夜,顾予轻气得没吃下饭。 她以为那个肆意妄为的人不会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可她还是低估了秦至欢厚脸皮的程度。 第二日,她的竹子又倒了一排。 自此以后,秦至欢隔三差五就要来扰她一回。两人一见面总也免不了打上一架,后来次数多了,顾予轻渐渐懒得理会她。 秦至欢便更加得寸进尺,要么倚在竹上瞧着顾予轻练剑,要么在她歇息时围在旁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予轻被扰得烦了就提剑追她。秦至欢性子懒散不如顾予轻勤勉,多日下来,且不说鞭法有没有长进,轻功造诣倒是长了不少。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春来到冬至,见过淋漓大雨,落过纷扬白雪。等到两人的身形比初见时,秦至欢比划的那般还要高了。 她的宫牌仍未要回。 顾予轻饮着茶,忍着旁侧人的絮絮叨叨。待她一句话说完,淡淡扫她一眼,“聒噪。” 秦至欢笑了,她手撑在桌上,俯身凑在顾予轻跟前,垂落的发丝扫过顾予轻执盏的手。 她迎着顾予轻的眼眸,眼中水波流转,眉目间的稚气早就褪了个干净,倒是那颗朱砂痣仍在那处,惹眼极了。 “我偏要在你耳边聒噪一辈子。” 作者好聒噪:啊多美好啊我的两个宝贝女鹅好想在这里完结,后面怕虐(被读者打死。 10.我欢喜她 不知什么时候,顾予轻才慢慢发觉,那个明艳的女子早已如春风细雨般一点一滴渗入了她的日日寻常之中。 她试想了一番,往后年岁如若都有秦至欢在耳边聒噪,当真是烦人得紧。偏偏,她却并不生厌。 她放任秦至欢一点一点蚕食着她,她不知该如何去认定她与秦至欢之间的关系。如一个友人,似一位知己,又好像不止于此。 顾予轻不敢深探。只想默不作声地安于现状,兴许这般的日子便真有秦至欢玩笑时说的一辈子那么长。 可所有她心中不可言说的情愫却最终被秦至欢亲手剖开,两人平静的相处终止于那个长夜。 那日秦至欢神神秘秘地约她晚间来竹林,顾予轻嘴上没应。 她虽不知秦至欢想做什么,但她知道那天是上元节。疏云山下的城中会有一场盛大的灯会,濯雪宫的弟子们都得了一日空闲,几乎人人都下山去了。 顾予轻不喜欢凑这些热闹,等到夜了,宫中便寂静得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倒底还是去了青竹林。 那晚的月色正好,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去往竹林小院的小径边上隔几步就被人挂上花灯,烛火一点一点铺成了顾予轻脚下的路。 走至尽头,便如同从深夜陡然步入了白日。四周一截截的青竹之上几乎挂满了花灯,花鸟鱼虫,人间光景尽数在此。 那些斑驳色彩,一盏一盏,填补成了漫天星河,又随月光倾泻。 顾予轻眸中晕着光影,顺着星河瞧见了在屋前等她的红衣女子。 她笑着迎上来,红袖轻摆,腰间坠着流苏的玉印晃晃荡荡,只这一抹红轻易胜过四下万千流彩。 “我知你这闷性子,定是不会去凑那上元灯会的热闹。”秦至欢说着,语气一如她平常的调笑姿态:“不过无妨,你不去,我就将这些带与你看。” 顾予轻看着她,突然就不想移开眼去。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双唇动了动,倒底是不发一言。 秦至欢见她不说话也不急,只引着人去了竹亭顶,两人坐于高处赏灯看月,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顾予轻状似无意瞥她一眼,落在她衣摆绣的兰花纹样上。她知道这是秦至欢专属的样式,在她前几年执掌朱雀堂的时候便有了。 以往她不曾在意过这些,今夜却莫名想知道缘由。 顾予轻淡淡开口:“这兰花绣在你身上,当真是不伦不类。” 秦至欢偏头看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那有什么法子,谁叫我就欢喜兰花呢。” 说着,她眸中映着华光望进顾予轻眼底,又重复了一遍。 “我欢喜她。” 顾予轻被她目光钳制着,气息几乎乱了好几下。她不敢去细想,秦至欢口中所言的,倒底是花,还是别的什么。 秦至欢率先别开眼,她从腰间取了个小酒壶捧到顾予轻跟前晃了晃,笑道:“我带了酒,你往常只喝茶,今夜尝尝别的滋味如何?” 顾予轻半响没说话。秦至欢以为她又要拒绝一回时,顾予轻破天荒地应了一声。 她从秦至欢手中取下酒壶,仰头喝了一口。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自口中漫开,咽下时又觉喉间有些刺痛,她不喜欢。 “秦至欢。”她低声叫了秦至欢一句,声音掺着风,轻飘而过。 秦至欢心头跳了跳,凑近细细去瞧顾予轻的神色,只见她面上晕了淡淡的红,眼中罩了层朦朦胧胧的雾似的,瞧着并不清明。 秦至欢觉得好笑。这人未免有些过于不胜酒力了,只这一口竟就醉了。她忙从顾予轻手中将酒壶夺回,抬眼时发现顾予轻与她凑得很近。 近到能感受到她的吐息,混着浅浅的酒味轻拂过来。 顾予轻一瞬不瞬地定定看着秦至欢,眼中的雾晕染开来,灯光斑斓栖在她眉眼,于一抹清淡中勾出明艳的色彩。 秦至欢看着看着,快要被她勾了心神去,她垂眼落在她沾染酒渍的唇上,喃喃道:“你尝过了,合该轮到我了。” 说着,秦至欢缓缓靠近,两人的吐息缠在一起,又被一寸寸挤压,最后消弥在贴合的唇间。 她只浅浅贴着,不敢深入。肆意如秦至欢,也有不敢的事。 两人谁也没有动。顾予轻像是醉得狠了,头一垂低到秦至欢怀中,呼吸清浅,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秦至欢拥着她,指尖抚弄着她的发丝。良久,她低低叹息一声,终是将那句压在心头的话直白地说了出来。 “顾予轻。” “我欢喜的,是你。” 作者有话必须得说:她醒着。 11.一如昨日 一壶茶混着前尘往事被顾予轻一一饮尽,她又重新添了一壶。 亭外青竹被风带得晃晃荡荡,一片细叶飘落进来垂在顾予轻手边。她抬眼,远处有竹尖缓缓没下去,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她低低叹息一声:“也不知这竹子,够她劈几回的。” 顾予轻提了剑踏竹而去,待近了,心头莫名涌上了某种似于近乡情怯的滋味来。她翩翩落了地,只用步行,穿过一片青竹遮挡,远远地,望见了一道红衣身影。 那道身影,早已在年复一年的岁月中被她一笔一划篆刻在心底。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认错。 顾予轻垂在袖中的右手攥得生紧,有些疼,她却觉得安心。或许唯有这一点点的疼,才能让她确信此时此刻,眼前的光景,不是她死时执念的一场梦。 她缓缓一步一步朝着秦至欢走去,踏过铺迭的竹叶,发出细碎的声响。穿林而过的风声呼啸,落叶纷纷,顾予轻的眼眸晃了晃,恍惚间像是瞧见了那场大雪。 在雪中,她说的那句不愿再见,真叫她最后也没再看清秦至欢的模样。 顾予轻突然走不下去了。挺直的背脊弓了下去,她垂首,睫羽轻颤,一滴清泪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泥尘。 她隔着竹影重重望着远处的红衣人喃喃自语,声音也几乎低到泥尘:“秦至欢。我骗你的。” 那人似有所感,悠悠转过身来。只片刻,红影飞身而来停在顾予轻几步远处,两人相对而立,望过生死,终于叫顾予轻再次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眉眼弯着,眸中携了春风,满头青丝也叫清风吹乱了些,垂在她肩头晃荡,有几缕随着纤长的红色发带于空中翩翩。 她在笑。 她合该笑的。这世间所有的苦悲皆不衬她。 顾予轻愣了神。秦至欢又走近了些,红唇翕动故作嗔道:“阿予,你可叫我好等。” 顾予轻喉间发涩吐不出一言来。她盯着秦至欢看了许久,她以往从不曾这么肆意地看过她,目光流连过她明艳面容的每一处,舍不得移开。 秦至欢被她这么看着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是有花么?” “秦至欢。”顾予轻叫了她一声,声音带着些难以察觉的细颤。 “嗯?”秦至欢细细观她神色,总算觉出几分不对来。“阿予?你这是怎了?” 顾予轻只瞧着她,忽尔一笑,如一抹孤冷清烟陡然消散开来,露出被掩盖的明媚日光。 幸好。不论前尘还是现世,她倒底还是在这里的,不曾变。 秦至欢被她这一笑看花了眼去,刚想说些什么,又见她收敛了笑意淡淡开口,如似平常。 “秦至欢。说了几回了,不许劈我的竹子。” 是她熟悉的模样。秦至欢放下心亦是笑了,她丝毫没有悔改之心没脸没皮得很:“我不劈竹子,阿予又怎么会来见我呢?” 其实她早已知道了破阵之法,但她偏偏仍要用这法子去惹顾予轻生气。她生气了,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便会多一分,多一分也是好的。 顾予轻不说话,转身欲走,余光落在秦至欢身上,见她如往常一样自觉跟上,眼中晃过浅浅笑意。 两人一前一后,又渐渐并肩。 待回了竹林小院,秦至欢瞧见了她亭中煮的茶,殷切地拉着人坐下。 她挽起长袖,为顾予轻斟了一杯,指尖不动声色地抚过杯口。递过去时还赔着笑:“阿予,不气,我给你赔罪可好?” 顾予轻的目光从秦至欢的脸上掠过,最后垂落在她递过来的那盏茶中。茶汤清澈,泛着雾气。 上回怎么没发现,这人的手法这般拙劣呢。 顾予轻迎着秦至欢灼灼的眼神,淡定将茶接过。她瞥了一眼秦至欢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异常来,倒是能装。 骗子。 顾予轻昂首将骗子递的茶一点一滴饮了个干净,双唇正贴合着她做了手脚的杯口上。 秦至欢见她饮了,将杯盏接回来,垂眼看向手中的空杯,眸中神色明灭。她将杯子安稳放在桌上,凑到顾予轻跟前,笑道:“阿予可是原谅我了?” 顾予轻沉默不语。 秦至欢又近了几分,低声道:“阿予还在气我?”她尾音勾过,掺了些蛊惑人的语调:“那我……再向阿予赔罪一回可好?” 顾予轻别开眼。她知道秦至欢想做什么,左不过是上回惹她动怒的法子。她双唇不自在地抿了一下,心跳渐深。 左不过……是一个吻。 秦至欢只能瞧见她的侧脸,露出来的长睫好似颤动了一下,直直跃进了她心底。秦至欢缓了缓吐息,迅速俯过去吻上了她心心念念的唇。 趁着顾予轻愣神之际,她的舌柔滑地抵了进去,头一次尝到她口中清甜的味道。秦至欢几乎是极尽克制才说服自己暂且不要流连于此,她退开身足尖点过,人已落在了亭外。 声音携风而来,带有她恣意无畏的笑:“这回阿予总该消气了?” 顾予轻长剑一出,几步踏上竹亭。她长身立于竹亭顶,白衣随风飘动,手中剑一摆,发出一道清脆剑鸣。 她神色冷下来,垂眸看向秦至欢。 “秦至欢。” 秦至欢仰首回望她,心知目的已成,退了几步转身运上功法就跑。 顾予轻瞧着她逃命似的背影,眼中哪还有半点冷意。她唇边甚至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只转瞬即逝。 白衣人提剑追了上去,随在红衣人身后。 一如昨日。 作者有话太想说了:前半段写得我心里发酸,后半段甜死我了。顾予轻,你就宠她吧(。手握剧本看欢欢演戏,还要陪她演哈哈哈哈哈。ps.下章又开车的话,我的读者是不是吃得太油腻了(确信。 12.不是梦 朦朦胧胧的水雾弥漫,轻轻萦绕在秦至欢身上,像是为她赤裸的身躯披上一层薄纱。淡淡的烛光穿透雾气映照过来,晕在秦至欢面容上缓缓流转,顾予轻便就着这光去看她的眉眼。 她循着上回的记忆与秦至欢将相同的路又走了一遍。许是重来一次的缘故,她忽然对秦至欢所行之事多了几分体会。 眼前这个女子,她明媚张扬,肆意妄为,这世间本应没有她不敢为之事。她想要什么,旁人都该尽数奉上,即便没有,她也自会去取,绝不会放过。 偏偏到了顾予轻这里,她次次装作无意的调笑姿态,每一回都藏着她鲜少会有的不安。她一边不愿放手,一边又怕自己的所为被顾予轻厌弃。 可哪怕如此,她也要顾予轻这辈子都与她秦至欢纠缠在一起,就算是恨,也比视而不见得好。 顾予轻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她早该认清,不论是前世还是如今,从她与秦至欢于青竹林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们,就注定纠缠不休。 她已经在雪中用尽了她所有的决绝,再无法弃她第二次。 秦至欢手中攥着瓷瓶,迎着顾予轻直视而来的目光,心头隐隐升上几分异样的感觉。她暗暗压下这份异常心绪,打开瓶口,欲将瓶中清液一饮而尽。 一截手臂陡然伸了过来,带着湿润又灼热的气息搭在她腕间。 秦至欢动作被拦下,她诧异地看向手臂的主人。 顾予轻抬眼与秦至欢对望,眼眸被水雾遮挡,叫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搭在秦至欢腕间的手带了些气力,再没方才服了药该有的无力模样。 秦至欢脸色忽而白了一瞬,声音都颤了一下:“阿予……你……” “秦至欢。”顾予轻截住了秦至欢的话,她轻声叫着秦至欢的名字。她总这么唤她,这世间不会再有另一个人可以将这三个字唤得如此好听。 她说:“你无需如此。” 秦至欢一颗心渐渐沉下,几乎快要被溺毙在这池中。她已做到了这般地步,却不曾想还是事与愿违。 她眸光颤了颤,垂下眼睑,不敢去看顾予轻平淡的神色。攥着瓷瓶的手陡然收紧,运起气劲手腕一转,从顾予轻手中挣脱。 谁料顾予轻像是早知她会如此一般动作更快,瓶口刚抵在唇间还未有别的动作,就被她扬手打落。 小瓶混着里头的水液没入池中,再也寻不到一点痕迹。 秦至欢垂首怔怔地看着晃动的水面,水纹正一圈一圈散开。 “秦至欢。”她又唤了她一声,低如喟叹。 秦至欢抬首。 顾予轻静静看着她,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无需如此。”她抬手,轻轻抚上秦至欢脸侧,指腹轻柔摩挲,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情愫,“我也愿的。” 不论是这次……还是上次。 秦至欢呼吸都好似停了一瞬,脸上柔软的触感显得格外不真实。一向伶牙俐齿的她此刻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以作反应,她甚至有些僵硬,怔怔开口:“你说什么?” “我说……”顾予轻缓缓贴近,两人的吐息渐渐交汇,她再次开口,气息轻扫过来掀起灼热的颤意:“我从来,都愿的。” 言罢,她手掌滑到秦至欢颈侧施力一带,同时迎上去,吻住了秦至欢的唇。 她和秦至欢之间,这么些年,从来都是秦至欢在主动,她从未对她回应过什么,这是她向秦至欢走的第一步。 她的吻有些青涩,起初只会贴着唇瓣磨蹭。不过她一向学什么都好,只稍微回想了一下秦至欢曾经是怎么做的,就能还原个七七八八。 顾予轻舌尖勾勒着秦至欢唇线的纹路,带过点点湿痕,再沿着唇角往里一抵,便轻易进入了另一个温暖的地界。 秦至欢身子陡然颤了一下,她猛地伸手拥住顾予轻,几乎用尽她所有的气力。她勾着侵入她口中的外来者,引着她与自己极尽交缠,交换着彼此的吐息。 周围萦绕的热气又滚烫了些,除了池中晃动的水声,好似还多了一种旁的声音,牵起些细微又急促的低吟喘息。 秦至欢攥着顾予轻未褪下的里衣,指尖都攥得发白,仍舍不得松开半分。 顾予轻半睁开眼去看秦至欢,瞧见她不停颤动的睫羽和额间浸出的薄汗,禁不住又往里抵进了一些。 原来无需那般的药物,她亦会如此……情动。 同样柔软湿滑的舌勾动交舞,翻覆层迭。顾予轻阖上眼,追寻着秦至欢往前,两人一时忘了情,秦至欢整个人往后倒去,连带着顾予轻也被她拽倒。 水花被溅起一大片,又哗啦啦落下。她们一上一下相拥着沉入池中,唇舌仍未分开,就如初见时那般的姿势。 但与那时的窘迫不同,此刻她们之间只剩无限贴近的眷恋。属于两人的长发在水中缠绕,如墨浸染,再不分彼此。 顾予轻带着人从池中站起身来,唇舌短暂分离,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于耳侧回响。 秦至欢睁开眼,一道道水痕自她光洁的身躯滑落,她眼中湿了一片,泛着盈盈水光,双唇都被吻得艳丽了不少。 她伸手拂开顾予轻贴在脸侧的湿发,弯起的手指接过一滴自她长睫颤落的水珠。她仍有些迷蒙,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予轻,生怕她下一刻便要从她眼前消散,叫她抓也抓不住。 “这是……梦么?”秦至欢喃喃自语。 顾予轻贴近,垂首于她颈间轻轻咬了一口,她本想用力些,临了又舍不得。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莫说见血了,连皮都没破。 她看向秦至欢,道:“疼么?” 秦至欢缓缓摇头,“不疼。”说着,她又补了一句:“倒有些痒。” 顾予轻笑了一下,配着她一身湿淋淋的模样,像极了一株于清露中缓缓盛开的幽兰。 她说:“那便不是梦。” 作者有话说:先吻一下。接下来…… 13.欢喜 秦至欢随她一道笑了。 她眼中迷蒙渐渐褪去,烛火跃动着光点盈满她的眼眸。所有的不安被顾予轻一句话轻易驱散,她又变成了那般肆意明媚的模样。 秦至欢伸过湿淋的双臂勾住顾予轻腰身,赤裸的身躯隔着一层浸透的底衣,同顾予轻紧紧贴合。她望着顾予轻眉眼,眸光灼灼:“阿予……我可否理解为,你也欢喜我?” 顾予轻被她贴着,胸前相似的起伏不可避免地相互抵磨。她倒底不比秦至欢这般没脸没皮,耳边自方才就沾染上的红潮又深了几分。 但她却并不避让,任由秦至欢贴近。她对上秦至欢的目光,那里头映着她的身影,满满当当都只装了她一个人。 听得秦至欢的话,顾予轻一时有些恍惚。 透过眼前这双盈满欢喜的眸子,她却看见了另一双眼。那双眼中,勾着强撑的笑,桃花落尽,春意垂败,凄然地望着她。 她的声音穿过刺骨的风雪,说:“你本就,从未欢喜过我。” 顾予轻眼眸突然有些发涩,许是这池中的雾气太重了,蒙在她眼前,几乎叫她快要看不清秦至欢的模样。 秦至欢等了一阵,不见顾予轻回答。她眼中光彩淡了一瞬,不过倒也没有太失落。她知晓方才的种种于顾予轻而言已实属不易,并不指望她这别扭内敛的性子再说出别的什么话来。 她既愿意给予她回应,这便够了。 秦至欢正要引开话题,却见顾予轻双唇翕动,声音隐隐有些颤意,吐出一个字来,“是。” 顾予轻望着秦至欢,眸中雾气散尽,将她的身影一尺一寸勾勒得分明。 这世间,并非所有的憾事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顾予轻得幸于此,而今,再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是。”顾予轻又重复了一遍。 她唤着她的名字,“秦至欢。”她的语气算不上重,声音甚至有些轻,却不会有人怀疑她此时话语中的真假。 她说:“从始至终,我心,如你心。” 秦至欢面色发怔,心底突然不合时宜地涌上来几分酸涩,却又夹杂着难掩的欢欣,叫她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恍惚觉着自己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久到……已恍若隔世。 她颤抖地拥紧顾予轻。双唇贴靠过去落在顾予轻耳侧,温热的吐息乱了几下,眸中濡湿一片,似一朵明艳桃花正被大雨倾颓,将落未落地挂在枝头上。 秦至欢情不自禁地磨蹭着顾予轻,胸前因着情动而有些发硬的两朵红梅被衣料刮蹭过,令她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她声音有些低哑,带着特有的婉转尾音,勾着顾予轻:“阿予……我想要你。” 顾予轻没有说话,只偏头以吻封缄。 这一吻,足以点燃秦至欢心间所有灼热的爱意,再无法克制。她几乎是急切地迎合着顾予轻,唇舌辗转之间,分不清是谁的气息,津液,皆被她一一吞咽。 搭在顾予轻腰身的手不安分地探入衣衫之中,掌心贴上赤裸的腰背来回摩挲着。顾予轻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被别人如此对待,也只有秦至欢可以这般放肆。 两人唇舌不分,不断交缠的舌尖被湿意浸润。水声搅动之间,顾予轻被秦至欢抵在了岸边,腰身靠上冰凉的石岸,顾予轻涣散的理智被这一股凉意稍稍找回了些。 湿透的底衣早在亲吻间被秦至欢的指尖拨开,半遮半掩地挂在顾予轻身上,显露出的春色沾染上淡淡薄红。 顾予轻往后退了退,暂且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吻,刚退了半分,秦至欢的唇又缠了上来,方方汲取的气息又湮灭于唇齿间。 顾予轻双手环上秦至欢腰间,带着她转动了一圈,两人位置对换。又念着这石岸抵着腰身算不上舒适,索性施力一带,让秦至欢坐在了岸沿,之前褪落的衣物垫在她身下。 相缠的吻终是因着这动作依依不舍地结束。 秦至欢睁开湿润的眼眸,目光垂落,自上而下地看向顾予轻。她眼中含着撩人的风情,偏偏又掺了分朦胧,开口道:“阿予?”声音犹自带着情动的沙哑。 顾予轻抬眼,对上秦至欢胸前耸立的两处,顶上晕开的淡红随着她的吐息跃动。眸光登时被烫了一瞬往下一移,又正巧落在了秦至欢微敞开的腿间。 轻轻闭合的花瓣覆着一层薄薄的水渍,沿着缝隙缓缓滑落,也不知是沾上的池中水,还是……别的什么。 “阿予,你……”纵是厚脸皮如秦至欢,也无法在心爱之人看向自己身体最隐秘之处时保持镇定。她少见地磕绊了一下,眼尾红了个透。 顾予轻猛地回了神,她别开眼,一双唇紧紧抿着,长睫颤动不已。她不可避免地忆起了上回,秦至欢是如何夹在她腿间抵弄,又是如何将这个地方置于她的掌心,柔软细滑地蹭过。 顾予轻发红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无处遁形,秦至欢瞧着瞧着,又起了逗她的心思。她整个人放松下来,双臂勾过顾予轻脖颈,意味深长地笑道:“阿予,你会么?” 顾予轻对上她含笑的眼眸,默了半响,“话本子,好看么?” 秦至欢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言语中的意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细细回想了一番,她虽然是在阿予跟前看过些不正经的话本子,但往常这人只知道冷冰冰地练剑喝茶,根本不太搭理她,又是如何知晓她看的是什么。 莫非…… 秦至欢眸光有些诧异,“阿予你……你偷看我的话本子了?” 顾予轻:“……” 14.唇舌以待(二) “……秦至欢。”顾予轻绷着脸淡淡扫了她一眼。 秦至欢笑意盈盈,弓身垂首贴近,在她冷淡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驾轻就熟地哄道:“阿予莫气,我逗你的。” 顾予轻抿唇不语。 秦至欢坐在岸沿,上半身全然依在顾予轻身上。她唇往上滑过,又在顾予轻眉梢吻了一下,再次开口的声音几乎软到化成了水:“那阿予是会……还是不会?” 她眼眸中的情欲又漫上来,指尖一勾,半挂在顾予轻身上的衣衫彻底散落。她呼吸一滞,吐息烫在顾予轻颈间,轻哼了一声:“嗯?” 顾予轻被秦至欢的吐息勾得一瞬失神,抚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下移,落在她腿上。 秦至欢被她的动作引得垂首去看,顾予轻的手如她人一般生得很是好看,骨骼分明,细腻柔滑,只是常年执剑的缘故,手掌带了些茧。 她掌心摊开就这么搭在秦至欢身上,在秦至欢的注视下,那双手用了些力道,剔透肌肤下的筋络更显,将秦至欢的双腿稍稍分开了些。 秦至欢心头一跳,这番牵动之下,腿间又吐出一小滩清液来,她却顾不得这些,只抬头去看顾予轻。 顾予轻正瞧过来,那双总也冷淡的眸中沾染潮湿,压着勾人心弦的欲,克制又放纵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将秦至欢的模样映衬得清晰明了。 她说:“我大抵……是会的。”她的声音有些喑哑,掺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秦至欢来不及去揣摩她言语下的深意,就见她低下身子,俯靠过来,垂首于秦至欢分开的腿间,竟是想,竟是想…… 秦至欢被顾予轻温热的吐息激得浑身颤栗,忙伸手抵在她肩头阻止她更近一步。 顾予轻的唇齿堪堪停在那柔软水泽之地一指处,只需再往前一点,便能轻易吻住她,却被她的主人拦下,再不得进一步。 顾予轻抬首,稍稍回了些神智,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孟浪之举,一时有些羞恼,只是她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除了发红的面色外,旁的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倒是秦至欢从来没有这般无所适从过,她抵着顾予轻肩头的手竟还颤抖着,整个人红得快要烧着了似的,红唇翕动,却慌乱得吐不出一言来。 她这模样落在顾予轻眼中实在太过稀奇,要知道秦至欢的脸皮简直厚如城墙,何曾这般无措过。 顾予轻看着看着竟是笑了,声音都柔软下来:“怎么了?” “阿予……你……”秦至欢磕绊了几下,她眼波流转,眼尾的朱砂痣起起伏伏,缓了一口吐息,才继续道:“你莫要如此。” 顾予轻瞧着她的模样,只觉现下她与秦至欢像是倒过来了一般,推拒的人竟成了秦至欢。 “为何?” “我舍不得。”这回秦至欢回答得倒是不慢,她勾过一缕顾予轻的发丝于掌中把玩,已是将方才的慌乱平复了个干净,她轻轻笑了笑,“用别的方式便好。” 顾予轻默了半响,问了另一个问题:“换作是你,你可愿意为我如此?” 秦至欢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么问,但她仍是不假思索地笑着回道:“我自是愿意的。” 顾予轻又问了一遍:“为何?” “为何?”秦至欢怔了怔,喃喃复述了一遍,她似是叹了一口气,垂下的眸光定定落在顾予轻身上。 “若是你,我又怎会不愿呢?” 顾予轻又将秦至欢的腿分开了些,她迎着秦至欢略带惊诧的目光,道:“我亦是如此。” 言罢,她再次俯下身,垂落的发丝撩过秦至欢裸露的肌肤,再无阻隔地吻上那个被冷落已久的地方。 “嗯……阿予……”秦至欢的喘息陡然急促起来,冷却下来的灼热再次被点燃。她情不自禁地想去攀附顾予轻的肩,又怕失了力道伤了她,只敢将手轻轻抚在她发间。 几乎只在她唇贴上来的这一瞬间,秦至欢便觉着自己快要神智涣散,蚀骨的快意汹涌而来,竟差一些……差一些就要如此轻易泄了身。 顾予轻起初只是将唇抵在那里,她像是回忆着什么,试探着伸出舌尖点了一下湿热之间跳动的那一点,秦至欢的身体也随之颤抖起来。 她如同吻上了一朵湿淋桃花,唇舌陷入了湿软的花蕊当中,花蕊随着她的舔舐渗出一阵阵汁液,尝来竟觉清甜,她便想再多尝一些。 顾予轻舌尖微卷携裹着这花中探出来的小小红果不断抵弄着,这可怜的红果被拨弄来拨弄去,无所依托地于雨中飘摇。 “阿予……阿予……”秦至欢急急唤着顾予轻的名字,她鲜少会克制与忍耐,而多数的克制都用在了顾予轻身上。 既然顾予轻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她自然也再没有什么好推拒的。 秦至欢喘息着,任由欢愉将她的理智全然击溃,如果可以,她愿让顾予轻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尽数侵占。 最好……再不相离。 她弓下身,颤抖地吻着顾予轻的发丝,眸中潮湿一片,水汽凝结成珠自她的眼角滑落,混在汗渍中,并不分明。 顾予轻将抖动不已的红果深深含入口中,先是吸吮着,又于齿间厮磨,其间溢出的汁液她已无暇顾及,只得任由流水潺潺划过花间,浸润垫下的衣物。 秦至欢半睁的眼眸中已是迷醉不堪,似饮了一壶醇香的酒,醉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不断喘息着,试图从破碎中寻回几分清明。 可惜,她在顾予轻跟前,注定难得清明。 那个地方快要化在顾予轻口中了。 顾予轻用舌尖安抚着她,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她往后退了退,含在嘴里的红果滑出,裹着一层水衣在她眼前颤动着。 她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阿予……别停……”秦至欢的声音软得不成样子,一声声哄她:“阿予……我快……你再亲亲她,可好?” 顾予轻的眉眼也软了下来。 “好。” 她应着,再次俯身,将秦至欢含入口中,轻咬了她一下,舌尖勾着那处施力一拨。 秦至欢终是忍不住紧紧拥住顾予轻,她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好像这般就可以抵抗铺天盖地而来的欢愉。 顾予轻起身,任由她攀附着自己,抬手轻轻拂去她脸侧的汗。 秦至欢靠在顾予轻怀中,转过头来时气息仍是不稳。她眼尾犹自发红,唇边勾了一抹笑,道: “阿予,现下,该吻我了。”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改成清水算了,又觉得那样太过无趣(。 15.看清 自重活一世以来,顾予轻从未如今夜般安稳地睡过一觉。一夜无梦,再无梦魇侵扰。 她尚未睁眼,手下意识往旁侧摸去,床榻已凉,屋内只剩她一个人。 天光微白,将要燃尽的烛火晃荡,灯影淡淡扫过。 顾予轻起身换上了秦至欢为她备好的一袭白衣,行至桌前,就着微弱的烛火去看上头刻下的小字。 “教中有变,事了速归,勿念。” 她抬手落在最后两个字上,指尖细细抚过。 上一世,秦至欢并没有留下这两个字。是她那时觉着自己根本不会念她,所以即便留了也无甚意义么。 顾予轻低垂的眉眼被流转的烛影揉皱。 她目光又转到前面的字眼处。上回她被自己烦杂的心绪所困,说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几乎将秦至欢这个人隐在了心底最深处,不念不想不提。 自然也无从得知玉幽教发生了何事,竟让秦至欢这般急忙赶回。 此去一别,又在师傅生辰宴上匆匆见过一眼之后,便是……疏云山间的最后一面。 当时她们怎么也不曾想过,生死竟会那般不讲道理,如那场只一见便白了青丝的雪,从不会过问人的意愿。 …… 一方棋盘之上,白子被黑子杀了大半,困守一隅,已无转圜之地。 顾灼之落下终局的一子,抬眼悄悄观对面人的神色。 顾予轻面色并无异样,眸光定定落在棋盘上,指尖捏了一颗白子,好似十分专注。 顾灼之慢悠悠地端过旁侧的茶盏饮了一口,她倒要看看她这个徒儿何时才会回神。 半响,顾予轻左耳轻动,片刻,院门被值守的弟子推开,她手中攥着个小巧的竹制信筒,正要过来。 顾予轻放下手中棋子,扫了一眼棋盘,起身朝顾灼之行了一礼,道:“败局已定,徒儿告退。” 说着,她足尖轻点,竟直接从这二楼的窗台上掠了下去,刚巧落在奉信而来的弟子跟前。 顾灼之:“……” 年轻的小弟子吓了一跳,“顾……顾师姐……” “嗯。”顾予轻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信筒上。 小弟子被她的目光看得才猛地记起了自己本来要做的事,她忙将信递到顾予轻跟前,道:“顾师姐,你的信。” 顾予轻接过,小小的竹身上刻了一朵雪花,是濯雪宫专属的纹样。 濯雪宫有一批专门探听消息的宫人,顾予轻早前去信一封,托她们探查玉幽教的变故,方才收到回信。 顾予轻将筒中信笺取出,展开一看,神色登时冷了一分。 吓得送信的姑娘不敢多言只行了一礼便匆匆跑了。 那张信笺上只书了八个大字。 “秦红烛失,玉幽教乱。” 顾予轻与秦至欢相识多载,她再如何不过问外界之事,也不可能不知秦红烛是谁。 玉幽教的教主,秦至欢的师傅。 竟是……她师傅失踪了么? 虽然秦至欢在她跟前提起秦红烛时,总言说些上了年纪之类的话,但她又怎会不知,秦红烛之于秦至欢,便如顾灼之于她,亦师亦母,是断不可割舍的情感。 难怪她那般急,甚至一个多月都不曾来寻过她。 可若要如此,生辰宴那日,秦至欢又为何要不请自来。是秦红烛已寻回了,还是,她就是为寻回秦红烛而来? 顾予轻细细思索,前世有一件事一直梗在她心头,便是秦至欢落在她师傅院中的那枚玉印。 她虽不会对秦至欢有疑,但并不代表她不想知晓真相。 秦至欢为何要特意去寻她师傅? 师傅,在其中又立于何种处境?为何单单是那一夜,师傅就出了变故? 照上一回宫中的探查断定,师傅是因醉后打落烛台失火而亡。这般荒谬的缘由,顾予轻如何都不信。 这般想着,顾予轻抬眼,却发现顾灼之正立于二楼窗台边看她。 顾予轻向来五感通透,可辨细微,可她迎着顾灼之的眼眸,却看不清她眸中的神色。 或者说,她其实从未看清过。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十万个为什么。 16.贺礼 2w96.com 立冬已过,虽未降雪,疏云山间已是寒风猎猎,万物失色。 濯雪宫上下为庆宫主生辰,满目红绸,主殿中长寿灯高挂,烛影绰绰。来往的人个个脸色红润,眼中含笑。 顾予轻早早随陆风吟守在宫门,迎接前来恭贺的宾客。 她生得高挑,静静立在陆风吟身侧,拂来的风轻轻带过她的发丝,周身气度清淡,似一缕孤烟。 几乎引得来往的每一个人都要看她一眼。 她则不动声色地留意每一个陌生的脸孔。 濯雪宫向来隐于疏云山,甚少参与江湖之事。来的宾客除了一些早在濯雪宫立派之时就有渊源的门派,剩下的多是早些年与顾灼之交好的江湖侠客。 陆风吟刚迎了一个宾客,转头瞥了一眼顾予轻,温声道:“小师妹若是不善于应对这些,只管去随在师傅身边就好,这里有师姐。” “无妨。”顾予轻答道,“师姐莫嫌我碍事便好。” 陆风吟笑道:“师姐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是不知,今早你说要随我一道,半秋的脸色有多臭。” 正说着,叶半秋带着一队巡守的弟子走过来,“远远的就听见你俩在说我的坏话。”看好文请到:9 5 7c. c om 陆风吟回道:“我可有哪句说得不对么?” 叶半秋咬牙,凑到顾予轻跟前,“小师妹,呆站在这里岂不无趣,不如随师姐一道?” 顾予轻扫过去一眼,道:“师姐,不可掉以轻心。” 叶半秋:“……是。”言罢,老老实实带着人继续巡守去了。 这时,一名弓着腰,有些驼背的老人家缓缓走来。她穿了一身朴素的衣装,手中柱着一根竹竿,步履蹒跚,晃晃悠悠,像是随时要被风吹跑似的。 顾予轻率先瞧见她,行至她跟前搀着人走。 老人家抬头看她,她面容已被风霜侵蚀布满皱纹,只那一双眼倒还有些精气神,一见顾予轻眼中神采又亮了几分。 她反手抓住顾予轻的手,道:“小姑娘生得真俊呐。” 顾予轻:“……” 跟过来的陆风吟:“……” 陆风吟温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可有请帖一观?” 老人家又转头去看陆风吟,上下打量了一番,摇摇头:“你没有她俊。” 陆风吟:“……” 老人家晃了晃手中竹竿,冷哼一声:“我是哪位?哼,你们宫主竹竿点大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 众人:“……” 陆风吟忙招来了两个弟子搀着人进去了。 顾予轻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她的背影,鼻端微动。方才她刚搀住这人时,分明闻到了一道很淡的香气,只片刻就随风去了。 这股味道……她好像在什么地方闻见过。 周身突然嘈杂起来的声音将顾予轻的思绪唤回,她转头,失色的山林间,一抹极艳的红闯了进来。 顾予轻微怔,只这一眼中,她除了眼前人,再看不见旁的。 她终究还是来了。 秦至欢的眼眸流转过来,两人的目光于纷杂之中,掠过人海,极轻极淡地对上了一瞬。 又默契地互相移开,除了她们二人,无人知这一瞬掀起的波涛汹涌。 顾予轻细细回想方才偷来的一眼。 秦至欢好像笑了一下,眸中的倦意都淡了些。 顾予轻看得分明,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身形也消瘦了一些,想来是这一月来过得不好。 又怎会好。 顾予轻的心陡然被刺了一下。 秦至欢身后跟了三个玉幽教的人,皆是女子,穿着统一形制的压花暗纹黑衣。其中一个捧着个长方雕花木盒。 秦至欢往前踏了一步,笑道:“玉幽教秦至欢,特来贺礼。” 抱着木盒的人也往前了一步。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谈论声更甚,毕竟玉幽教的名声属实算不上好,不过倒也算不上人人得而诛之的魔教。 陆风吟只得迎了上去,回道:“不知这位秦姑娘可有请帖?”虽是如此问,但陆风吟心里分明。 濯雪宫自是不会与玉幽教有何交情。 秦至欢当然是拿不出请帖的,不过她显然不会是知难而退的人。只见她旁侧的人从衣襟中摸出了一张拜帖,递给陆风吟。 秦至欢道:“虽无请帖,但特此拜帖一封,也算全了礼数。” 陆风吟看了眼递上的拜帖,却并不接过,显然是不知该如何决断。 场面一时之间僵持在这里,半响,周遭的声音突然少了许多,顾予轻抬眼一看,只见顾灼之竟亲自过来了。 众人一见宫主,纷纷行礼避让。 陆风吟也退了一步:“师傅。” 顾灼之微微颔首,她眼眸看着秦至欢,话却是对陆风吟说的:“来者是客,接了罢。” 陆风吟:“是。”言罢,她接了拜帖退至一旁。 秦至欢迎着顾灼之的打量,不避不让。她伸手拿过旁边不知装的什么物甚的木盒,递上。 她微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晚辈见过顾前辈,谨以此礼贺前辈……”她停顿了一下,用只有她们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补上了最后的话。 秦至欢后面的声音实在太低,顾予轻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她只瞧见顾灼之听了之后,神色恍惚了一瞬,良久都不曾开口再言。 “轻儿。”顾灼之倏然偏头唤了她一声。 顾予轻走上前去,不经意间与秦至欢对上一眼。 顾灼之又言:“你替为师将这贺礼收下罢。” “是。”顾予轻应下,从秦至欢手中接过木盒。 木盒底下,她们的指尖相触又相离。 顾予轻转身,带过的一缕发丝轻扫过秦至欢眼睫。 秦至欢险些就想抓住她。 于这些灼灼注目之下。 17.指环 顾予轻手中端着长方雕花木盒,行走于廊间。 这份由秦至欢亲手递上的贺礼,既未登礼簿,也不入库房,顾灼之只遣顾予轻将木盒送至她房中。 顾予轻面色平淡,步下不疾不徐。值守在宫主院门口的弟子见她来了,先她一步推开门,顾予轻颔首回以一礼,便径直往顾灼之卧房去了。 她将木盒轻轻搁在房中书案之上,却并未离开。 她眸光垂落,流转间竟有些晦涩难言。 那方木盒所刻雕花,细细一看,模样竟是十分相熟,俨然是疏云山巅独有的落白花。 玉幽教携来的东西,雕的又怎会是濯雪宫才有的落白。 顾予轻眼眸转过,往旁一落。这盒间并未上锁,只需将环扣轻轻一拨,或许,她就可触到一角真相。 她伸手,指尖搭在环扣之上。默了半响,终究是抽身离去。 她本以为她携一世记忆而来,前路自当坦荡,可这一步一步行过,到底是雾里看花。 她想看清,却又不愿随意窥探那些兴许已然掩没作古的过往,那些属于顾灼之的曾经。 她只需做好当下所有能做的事,这花间的雾,总是会散的。 …… 天光渐黯,红烛灯盏,众人围坐。烛影映过在座每一人的面容之上,皆是神采奕奕,推杯换盏之间,快然恣意。 唯有秦至欢带着玉幽教的人坐于宴下最左侧角,半隐于阴影下,旁人并不相近。 顾灼之坐于主位之上,眉眼温和,唇角噙笑。她端过一旁的杯盏,仰头欲饮,却被随在一旁的顾予轻拦下。 顾予轻并未饮酒,也不入席,只立于顾灼之身侧。她取走顾灼之的酒盏,道:“师傅,少饮些罢。” 顾灼之愣了一愣,转头去看顾予轻。观她面色不似作假,当真是不许她再饮酒了。 她莞尔一笑,衬得眉目更加温柔,打趣道:“为师还未老到那般地步,这酒还是能喝些的。” 顾予轻面色未变,并未将酒盏归还,只道:“师傅自是风华正盛。只是饮酒到底伤身,师傅今夜不可再饮。” 顾灼之无话说了。她瞧着顾予轻的模样,忽而想起她儿时便是如此,明明是雪白团的一人,小脸肉嘟嘟的可爱得紧,偏爱板着,似个小大人。 每每顾灼之多喝了几杯酒,被顾予轻瞧见了,她便会抱过酒坛,用她那稚嫩的声音言说:“师傅不可再饮。” 小小的人,抱着有她半个人大的坛子,身子摇晃,也不愿放下。 而今,已然长成了这般风姿绰约的模样。 却也未变。 顾灼之神思恍然。 “你师傅喝不了,我喝。”兀地,一道声音插了进来,顾予轻手中一空,抬眼再看,竟是白日那位手持竹竿的老前辈。 只见她随意地坐在顾灼之案侧,眨眼间便将夺过去的酒饮了个干净,无所顾及地用衣袖擦了擦唇边的酒渍。 顾予轻手掌微收作拳,掩于袖下,神色不明。 这人之前分明连走路都颤颤巍巍,可方才,她夺去酒盏的动作,顾予轻竟无从察觉,轻易就失了手。 顾予轻正思索着,又见老前辈夹过顾灼之跟前的菜边吃边道:“你这个徒儿这张脸生得真好看,我喜欢。”她语调有些奇怪,在说到“脸”时,尾音刻意拖长了些。 顾灼之瞥她一眼,回道:“再好看也是我的徒儿,收收你的心思。” 老前辈冷哼。 顾予轻观二人的相处,显是十分熟稔。这么些年,她却从不知顾灼之有这样一位相熟的前辈。 她不知晓的事情,实在太多。 宴席过半,顾灼之被顾予轻盯着,竟是一口酒也再未饮上。 她瞧着宴中的众人,突然扬声道:“诸位。” 纷杂的声音安静下来,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顾灼之身上。 顾灼之接道:“诸位皆是武林中有名之辈,今日前来赴宴,顾某幸甚。然有一事,顾某想在此请诸位做个见证。”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接耳相谈,皆在猜测顾灼之话中未尽之意。 一旁的顾予轻神色变了变,心头隐隐升上了几分不安。 不一样了。 前世,顾灼之从不曾在宴中说过这番话,更遑论要她们做什么见证。 一切,似乎已然不再是顾予轻熟知的走向。 宴下一人开口,她一身淡青色的衣装,是神医谷的弟子。 “不知顾宫主要我等做何种见证?” 顾灼之转头看向顾予轻,众人的目光随之落过去。 一身素衣的人,立于灯影下,眉眼如画,远山青黛,便是光也偏爱眷在她身侧流连。 顾予轻迎着顾灼之的眼眸,只这一瞬便明了顾灼之接下来会说什么。 她下意识想往秦至欢的方向看去,又生生忍了,只得沉默地等待顾灼之再次开口。 片刻,顾灼之道:“顾某掌濯雪宫数载,未有建树,深以为愧。幸得一徒,品性端良,天资犹胜于我,当承我之衣钵。” 这一番话方落,宴中众人神色各异,打量顾予轻的目光中隐隐多了些惋惜。 右下位的陆风吟与叶半秋显是不曾料到顾灼之会在此时说出这番话,二人相视一眼皆无言。 顾灼之继续道:“今日,顾某便于诸位侠士的见证之下,授,宫主指环。”言罢,她取下指间的银白指环,定定看着顾予轻,唤了一声,“轻儿。” 顾予轻眸中神色难言,脚下似生了根。 数不清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其中一道,似要刻在她脊背之上,再穿透骨血,渗入心间。 顾灼之又唤了她一声。 顾予轻垂下眼睑,掩过所有不可言说的酸涩,缓缓移到顾灼之跟前,双膝一弯,跪下身来。 她抬手,顾灼之将指环置于她掌心。 冰凉的指环透过肌肤。 她脊背微弓,默然接下。 18.濯雪 江湖之中,凡是听闻过几分濯雪宫名头的,几乎无人不知濯雪宫有一条不近人情的规矩—— 濯雪历任宫主,皆独身终老,与雪白头。 旁人大多只浅浅知晓这条规矩的内容,却因涉及到濯雪宫的至高武学,鲜少有人清楚其中缘由。 当年濯雪宫开宫立派的先祖,名曰顾影。那是一位百年难出的武学天才,不过二八年华,初初显于人前,便是在武林大会之上,携一身自创的心法剑招和高深莫测的内功修为,独战各大门派世家武林高手,一举夺魁,当世无双。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连师门都没有的小辈,拂尽了各大门派的脸面,拒任武林盟主,只一人隐于疏云山,开创濯雪宫。 宫中早先的弟子多是顾影捡来的孤女,俱都沿用顾姓,而今,亦是如此。她们皆寻不到来处,但入了濯雪宫自有了归途。 顾影所创的剑法变幻无常,与内功心法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而心法共为九重,需得心思澄澈通明者方能有所大成。 顾影认为,爱恨嗔痴皆与修习无益,故而立下了许多束约心绪的宫规。 然心绪不纯之人也并非练不得濯雪心法,只是修习时若俗念牵绊太多便难以精进,甚至有走火入魔之险。 细数濯雪宫历代将此心法修至九重的前辈,无一不守心克己,淡泊心境。 可人处于俗世之中,又如何轻易摒弃俗念。渐渐地,这些宫规经后几任宫主之手陆续废除不少,到了第四任宫主在位时,也只剩下了不得婚嫁动情一条,且此条宫规只约束宫主,一直沿用至今。 至于为何独独对宫主如此苛责,就要说起几百年前的一桩辛秘。 顾影自创立濯雪宫后,深居于疏云山,再未现身于江湖之中。虽有觊觎她之武学的宵小之辈,但又恐于她那身与年龄不符的诡异内力,不敢来犯。十几载来,濯雪宫倒也过得安稳。 一切的变故都起于一个名唤冥途的魔教。此教门徒皆黑衣覆面,身绣彼岸,广收无恶不作之辈,于江湖中搅弄风云,扬言要一统武林,专门截杀其他门派的弟子。 正逢那时,顾影唯一亲传的徒儿于山下历练,不幸死于此教之手。尸身被寻回时,一身素白的宫装染成了血衣,佩剑断至数截。 第二日,十几载未踏出疏云山的顾影悄无声息地一人寻去冥途。 濯雪宫书阁中有一册,专载历任宫主生平,有关于那段往事,是如此记的—— “时逢春日,影有高足一人,下山游历,殒于冥途。遗骸归时,素衣血裳,佩剑尽断,随主而逝。 影立其前,枯守长夜。 次日,影孤身仗剑,行山瘴赴冥途,战叁日夜,白衣赤尽,天光映血。遂七百叁十八人,尽皆授首。 然影心魔难抑,同年大雪,自跃疏云之巅。众人觅于崖底,未见尸骨。” 想来顾影设下宫规时,恐也不曾思虑过,第一个触犯之人竟会是她自己。 她去后,觊觎濯雪宫武学的宵小之辈再无所顾及时而来犯,而濯雪宫以女子之身开宫立派,立足于江湖之中本就更难百倍,如今濯雪宫的安宁皆是先辈们一剑一剑守下的。 历任宫主自有职责所在,需守心中清明,勤勉修习,才能护得住这濯雪宫门下众人。 顾予轻自小醉心武学,除了欢喜之外,也因顾灼之本就对她抱有了很大的期许。 她早便知晓顾灼之有意让她继任宫主之位。 所以她从不敢对练功之事有所懈怠。 所以她对秦至欢,再如何动心,也如反复挥舞剑招时那一声声不愿言说的疼一样,缄默地压在心底。 一宫之主需守心中清明,可爱一个人,最难得清明。 作者有话说:有没有人跟我说说话( 19.寒月 众人观过授礼之后,顾灼之便以不胜酒力的缘由率先离席,顾予轻自是一步不离地随着。 她一路行过,一一向恭贺她的宾客回礼,一步一步从热烈走入寂然无声,缓缓停在秦至欢案前。 秦至欢的眸光肆意地落在顾予轻脸侧,去瞧她睫羽下落过的灯影,瞧那红烛摇动时仍觉冷淡的眉眼。 想来,也只在此时,她方能混入这些注目中,无所顾忌地去瞧她的心上人。 顾予轻只停了一瞬,短暂到像一缕转瞬即逝的风,轻飘飘地从秦至欢跟前拂过,叫人如何都抓不住。 秦至欢垂下眼,面色近乎冷到了极致。甚至连平日里惯常挂在脸上的笑都懒得再去装。 随她而来的玉幽教三人一齐坐在她后侧桌案旁。中间的那个时不时就去看秦至欢的脸色,看了好一阵儿,她又去看坐在她左侧的人。 看着看着,秦柒在心里啐了一声,吃吃吃就知道吃。没看见少主脸都黑成什么样了,光知道在这里又吃又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玉幽教没饭吃呢。 她再次转眼去看右侧的人。端坐得像个木头人似的,少主说什么做什么。一个就知道吃,一个就知道少主。 方才授礼时,若不是她一个人死死拉住少主,没让她当场发难,现在她们哪还能这么悠闲。 分到跟这俩人一同共事,她秦柒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少主也是。人家传个宫主之位,也不知怎么惹到她了,脸冻得简直要结冰碴子了。 幸好她拦得快,要不出了岔子,先别说这一殿的宾客她们打不打得过,光是主位上那位,就够她们喝一壶的了。 武林中谁没有听闻过顾灼之当年初登宫主之位,于疏云山巅独战西域十三怪全身而退的事迹。 秦柒深深叹了一口气。 “秦柒。”秦至欢兀地开口,声音冷淡幽深。 秦柒听得一个激灵,她对上秦至欢瞥过来的目光,淡淡的一个眼神却尽显威严,背着光的黑眸似冰寒深谭。 当真是越发像教主了。 秦柒瞬间明了她的意思。她果断打落旁边秦肆的酒盏,又推了推木头人秦玖。三人起身,悄无声息地隐于人群散开。 秦至欢挽了挽衣袖,手持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于唇边浅酌轻抿。 她余光往左上方浅浅一落,果见叶半秋召来了三名弟子吩咐了些话。再看那三人领命离去的方向,分明就是随秦柒她们去的。 自她入了这濯雪宫开始,就一直处于她们的视线之下。 秦至欢唇边带了一抹泛着冷意的笑。她抬手饮尽盏中的酒,任这一抹苦涩滑过喉间。 她起身出了主殿,慢悠悠地行走于阶前。清寒月光洒下,铺落一层又一层。 不同于殿中的热闹,外头倒是寂静极了。濯雪宫大多宫人皆入了宴,剩下的几乎全守在了宫主院前。 秦至欢下了长阶,一路穿过回廊,不急不缓的步子,像是在散心。她微微侧目,离她身后约莫十丈远处,枝叶摇曳,打落一大团阴影。 待行至一转折之处,她兀地提速,身形一闪,瞬息之间隐于黑暗之中。 身后跟着的叶半秋也再顾不得什么藏匿,忙运功追了上来,然已寻不见秦至欢的身影。 叶半秋冷着脸在原地站了一阵儿,转身朝一方向而去。 顾灼之同顾予轻一前一后回了宫主院,院中灯火通明,昼如白日,比往常更多几倍的弟子值守在院前。 众人一见宫主,皆弓身抱拳行礼。 顾灼之道:“你们还在这作甚?入宴去罢。” 为首的弟子听了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支吾半响未吐出一言来。 顾予轻方想上前言说,踏着轻功的叶半秋正巧赶来。 “师傅。”叶半秋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顾予轻,朝顾灼之微行了一礼。 顾灼之观她行色匆匆,便道:“何事?” 叶半秋回道:“玉幽教的那三位黑衣教徒正在宫中闲逛,我遣了人跟着。”说到此处,她顿了顿,面露懊恼之意,“只是那秦至欢轻功颇有造诣,徒儿一时不察,将人跟丢了,现下寻不到她人。” 顾灼之面色不改,不甚在意般说道:“不必理会。”她瞥了一眼一众值守的弟子,又言,“正巧,你带着她们一同入宴去罢,我这里无需派人守着。” 还未待叶半秋开口,顾予轻行将一步,“师傅……”然不待顾予轻再言说些什么,又被顾灼之打断。 顾灼之道:“轻儿,今夜你便宿在为师院中罢。” 顾予轻怔了怔。她本就抱了今夜无论如何也会守着顾灼之的心思,却不曾想顾灼之竟会主动开口。 她自是应道:“是。” 顾灼之又去看叶半秋,后者又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叶半秋心想,总归师傅和师妹同在一处,旁人再如何也生不了变故。 叶半秋应了一声,便带着一众人离开。 一时之间,灯影流转之下,只剩顾灼之与顾予轻二人。她们一同行于院中小道,无人再开口。 顾予轻无声地跟在顾灼之身后,眸光不经意往旁一落。 院中一池秋水波光粼粼,一轮圆月投影其间,将碎未碎。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真的很喜欢在字里行间留下点小细节。但没人懂,可恶枯了??^?? 另:难道是我写的太无趣了吗都没几个人,可恶再次枯了??^?? 20.牵绊 风未停,带过凛冽的寒息吹得檐下高挂的寿灯摆动不歇,风铃伴着风声作响,成了这寂然长夜中唯一的生动。 烛光顺着窗棂洒落廊间,待人一踏过又悄然地栖在她的肩头。 顾灼之停在门前,负手而立,脚下的身影被拉得细瘦纤长。她转头看向身后的顾予轻,终是率先开口:“你可有什么话想对为师说?” 被看透心思顾予轻默然不语,她回望顾灼之,仍是那般温柔的眉眼,好像无论她做了何事,顾灼之都会无声包容她。 只顾予轻向来尊师重道,克己守礼,鲜少有犯错的时候,又何来让顾灼之包容她的机会。 可是……而今,她终究也要忤逆不孝一回了。 风轻轻带过顾予轻的衣角,她翩然一跪,脊背挺直如雪松。这般跪在顾灼之跟前,这般的姿态,放在她身上,竟未有一分低微之意。 她像是认定了什么,自知不该,却绝不愿转圜。 顾予轻从衣襟中取出了个细小的物什,抬手递上,一枚银白色的镶玉指环静静躺在她掌心。 她开口,带有她一贯清冽如冷月的嗓音:“还请师傅……收回成命。” 顾灼之目光从指环上掠过一眼,面上神情平静,像是早料到了眼前的情景,并不意外。 方才在主殿之中,顾灼之如何看不出她的迟疑。只是那么多目光盯着,顾予轻定然不会当众去拂顾灼之的脸面,自当接下。 顾灼之又去看顾予轻,只见她不避不让,面色如常,抬起的手稳稳地落在空中,不移半寸。 半响,顾灼之叹息一声,似在劝慰,缓缓道:“轻儿,你该知晓,濯雪宫历任宫主皆由天资最甚的弟子接任。这宫中无人比你更当得宫主之位。” 顾予轻眼眸中落着斑驳不清的光影,声音里竟掺了一分苦涩:“倘若徒儿……再难登九重呢?” 顾灼之一怔,细细去品她话中的意味。顾予轻今岁方十九,已将濯雪心法练至第八重,离九重不过一步之遥。 可这一步之遥,细数宫中历代弟子,穷尽一生也不曾达到的亦不在少数。 她此言,莫非……顾灼之不愿深想,却又听顾予轻再次开口。 “徒儿斗胆一问。师傅继任宫主之时,不过双十,濯雪心法已至八重,当属宫中少有。而今二十载已过,却……仍未至九重。” 她看过来,那双清亮的墨色眼眸几乎要望进顾灼之心底,将那些难以言明的心绪看个透彻。 复又轻声道:“师傅心中,可否牵绊太多?” 顾灼之听得此言,犹如当头一击,竟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神色晦涩不堪,心绪翻涌难平,手撑在后头廊柱上才勉强稳住身子。 顾予轻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暂且顾不得旁的,忙起身行将过去将人扶住。她面色绷着,双唇有些失色,悔道:“是徒儿失言了……” 顾灼之双眸空泛不知在想些什么,待缓得一阵后,她搭在顾予轻小臂上的手施力一握,借着力道站直了身子。 “没错……你说的没错……”顾灼之恍惚开口,“是我心中……牵绊太多。”她转头看向顾予轻,眸中于烛火的映照下竟隐隐泛着水光,眼尾的细纹好似又深了一分。 顾予轻望着她的眼,心里兀地酸涩不已。她从未见过师傅如此失态的模样,只因她一言。 这漫漫无期的二十载间,师傅心中究竟藏了何等的苦痛,她却从来不知。 “轻儿。”顾灼之忽然唤了她一声。 顾予轻应道:“徒儿在。” 顾灼之面色已然平静了下来,方才的失神模样如风过了无痕,她陡然伸手将顾予轻仍攥在手心的指环收了回去。 “师傅?”顾予轻一怔,却见顾灼之已将指环重新戴回了指间。 顾灼之望向空荡无人的院落,她的院中总是如此寂然,常常只她一人在此,从不让宫中弟子值守。 “轻儿。”顾灼之喃喃开口,“你可知我为何从不让旁人值守于此?” 顾予轻随她的目光而去,流水潺潺旁,一座青瓦四角亭安然坐落。 “我想她来时,能轻易些。也想……只当不知地与她多待一刻。” 顾予轻垂眸不语,甚至不愿在此时去揣测顾灼之口中的她究竟是谁。 顾灼之突然轻笑了一下,话锋陡然一转,道:“我这宫主指环,是暂且摘不下了。” 她这话像是自讽,又似掺了些别的意味,牵过意味深长的语调,定定地看着顾予轻。 顾予轻细细琢磨一番,心中兀地升上一分怪异感。不待她想通其中深意,顾灼之两指并拢如疾风骤雨般于顾予轻颈后两处穴位快速点过。 顾予轻毫不设防,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失去了意识。她身子往前一倒,顾灼之伸手将她扶住。 几乎是同一瞬,远处小亭檐上青瓦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顾灼之望过去,道:“听够了么?” 檐后显出一片红色衣角来,于如墨夜色下也十分打眼。 片刻,一个身影从亭上飞身而下,落地时又轻点而起再往前掠了一段距离,随后翩然落在顾灼之不远处。 正是秦至欢。 她眸光眷在昏去的顾予轻身上,眼中是如何也藏不住的关切。 顾灼之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至此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看了眼秦至欢那张灯影流转下美到动人心魄的容颜,叹息一声。 “罢了,你过来。” 秦至欢行将过去,道:“不知顾前辈这是何意?” 顾灼之不发一言地将顾予轻往秦至欢怀中一送。 秦至欢登时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将顾予轻将将要滑落的身子捞上来。 顾予轻的脸顺势抵在了她脖颈之间,浅浅的温热吐息时不时地扫过她颈间肌肤,唤醒了某些已觉久远的记忆。 她有些贪恋地将顾予轻拥得更紧,鼻端一呼一吸之间尽是属于这人的幽兰气息,轻易就可平了今夜所有的不快。 顾灼之转过身去摆了摆手,道:“有劳秦姑娘将我这不成器的徒儿送回她房中。”她边说边走,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至于你今夜所求之事……我在此处等你。” 秦至欢瞧着她远去的身影,眸中神色不明。 顾灼之走入阁楼中,门扉闭阖,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说:姓秦的女人天克濯雪宫(?又是甜甜的一章呢( 21.大火 秦至欢横抱着顾予轻踏着月色,一步步走过。她双手十分稳当,不曾让怀中人受到半分颠簸。 白衣人静静地依在她肩头,吐息温热平缓,秦至欢垂眼就着月光去看她。 清丽的眉眼敛着静默,恍若收去了所有的冷淡,只余那分鲜少显露的柔软。她的头发散了些,如墨倾泻而下随着走动轻轻荡过。 不知怎地,秦至欢忽而记起了顾予轻唯一一次的醉酒模样,她也是如此依在她怀中,将自己全然交付予她。 那日,她拥着她在竹亭上坐了一个长夜,只盼天永远不要亮,兴许她便可以与她,共此白首。 正如此刻,她又开始期盼这路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可惜,天总会亮的。 秦至欢将顾予轻放在她房中床榻上,细心为她整理好被褥。她抬手,轻柔撩开这人额前遮了眼睫的散发,最后只俯身浅浅于她眉心落了一吻。 只这一吻,已然将她心中这一月来的惦念说了个尽。 秦至欢回了宫主院中,推开门扉,房中烛光摇曳,灯火通明,顾灼之一人独坐于书案前。 她手边摆着个敞开的雕花木盒,盒中的东西被她拿在手中细细端看。 秦至欢走上前去,顾灼之透过手中画卷抬眼看过来,这一错落之间画卷正巧遮了秦至欢的面容,她便只瞧见了秦至欢的那一双眼。 顾灼之兀地一怔,待人已走到书案前了,她仍定定盯着秦至欢的眉眼看了半响,又流转于她眼尾处。 秦至欢只觉她这目光实在怪异,似是惊疑,似是回想,到了最后尽数化为恍然。 “是你啊。” 顾灼之道。 …… 秦至欢立于濯雪宫门不远处。一道黑色身影穿行过来,正是秦玖,只见她抱拳向秦至欢行了一礼,眼眸低垂时眼尖地瞥见少主手上拿了木盒。 是她们带来献礼的东西,如今又原样归还。 两人又等了一阵儿,秦柒与秦肆甩了濯雪宫跟着的弟子相继而来。 秦至欢抬眼,远处主殿宴席未散,璀璨繁灯,倒衬得她们这里有几分寂寥了。 见人齐了,秦至欢拂袖转身道:“走罢。” 一道红影与叁道黑影迅速消失于山林间。 …… 嘈杂喧闹的声音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轻易划破夜的寂静,如同梦魇的低语穿过窗棂回响于顾予轻的耳侧。 顾予轻猛地惊醒,她下意识伸手抚上颈后仍有些酸痛的地方,记忆瞬时回笼,她却顾不得去思索任何。 她迅速从床榻上起身,差点踉跄地磕绊了一下,束发的白色发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散开,墨发铺了整个肩头。 她推开门,迎着喧闹的方向看去,熊熊烈火浸染长空,随着呼啸而过的风,火焰肆虐舞动,她甚至可以闻到焦烟的味道。 顾予轻的脸色霎时苍白无比,运着几乎不成章法的轻功步调风驰电掣般赶往宫主院。 待近了,她忽而被扑面而来的浓烟呛住了口鼻,火焰滚烫的气息刮蹭过她面颊,连肌肤都似被灼得生疼。 阁楼前来往不停的弟子们一趟一趟从旁边的池中运着水,试图让这滔天火势平息。 顾予轻仿佛已经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她眸中映着火光,眼前的这副光景与前世重合,她整个人失了神,竟是要往火中去。 却猛地被一个人截住,那人紧紧拉着她的双臂,大声地唤着她:“师妹!” 这一声如一道惊雷自顾予轻脑中乍响,她怔了怔,目光转过去,对上了叶半秋蕴满后怕的双眼。 又听见她说:“师妹你在这里,师傅呢?” 顾予轻的心如同被人整个揪住,疼得她双眸泛红,泪猝不及防地滚落。她失色的双唇翕动,喉间却干涩得吐不出一言。 叶半秋见她这副样子哪还能不明白,顿时也悲从中来,眼眶红了个透。 那边的陆风吟正引着弟子们灭火,转头一见她们的模样,眼中强撑的泪亦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这场火足足烧到了半夜才平息了下来,众人于残垣中寻到了一具残尸,尸身被体面地盖了白布抬了出来。 濯雪宫的弟子们齐刷刷跪了一大片,白色宫装无一不染上了灰黑色,斑驳不堪。泣声回响不已,不绝于耳。 顾予轻立于尸身前,素净的面容沾上灰黑,青丝凌乱颓然。 她神色恍惚,身形一晃重重跪落下来。 如若上天许她重来一次,是为了让她抚尽所有未平之事,可为何又让她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结局? 难道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无法改变分毫么? 一截被烧得焦黑的手臂自白布中滑落了出来,落在顾予轻失神的双眸中。那只尚算完整的手之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顾予轻的心跳陡然停了一瞬,整个人如被一盆凉水淋透,陷入了诡异的冷静。 她猛地掀开了尸身上盖着的白布,底下的焦尸模糊不清,面容根本无从辨认。 旁边的叶半秋和陆风吟见她突然发作,只当是伤心欲绝所致,连忙将人拉开了些。 叶半秋拉着顾予轻,神色悲怆,声音哽咽仍劝慰道:“师妹……师傅她……已去了……” 顾予轻怔怔不发一言,只眼睁睁瞧着陆风吟将白布又盖了回去。脑海中反复回响今夜顾灼之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这宫主指环,是暂且摘不下了。” 作者有话说:又是当谜语人的一天。ps.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歹毒的设定,感觉这样写了会被读者扒网线过来杀(? 22.又见风雪 风熙十六年,冬。濯雪宫第六任宫主顾灼之,死于大火。 棺椁停于灵堂七日七夜,第八日清晨,初雪方至,满山落白。濯雪宫长挂素净白绸,宫中弟子皆着缟素,欲送宫主出殡。 叶半秋与陆风吟踏入了灵堂内,只见顾予轻静静跪于棺椁前,身形比之七日前还要消瘦几分。 可偏偏她这师妹向来性子执拗,谁劝都无用,竟生生不休不眠地守了七日七夜。 叶半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向前去劝慰,旁边的陆风吟亦是附和。 顾予轻不言不语,仍未起身。叶半秋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名弟子忽而急匆匆地进了灵堂,支吾半响却是言说那玉幽教的秦至欢前来吊唁,还指名要见顾予轻。 此话一出,叶半秋与陆风吟神色各异,双双看向顾予轻。 失火那日,玉幽教的人不请自来,行为更是怪异,不好好待在席间,偏去宫中闲逛。叶半秋遣去跟着的人没一个将人看住的,尤其是那秦至欢,出了宴席片刻就不见了身影。 还偏偏在寻不见玉幽教徒的当口,宫主院中便失了火。虽宫中探查,顾灼之是醉后打落烛台失火而亡,在尸身的旁侧还寻见了几个饮尽的酒壶,但濯雪宫中仍有不少弟子将宫主之死安在玉幽教的身上。 秦至欢此番前来,只怕会引得众多弟子不快。 只是……她又为何单单扬言要见小师妹?叶半秋思及此处想不通缘由,又见顾予轻缓缓站起身,忙上前去扶,却被她拂开。 陆风吟在旁侧观顾予轻面色,双唇失色,面白如纸,站立的身子隐隐有些颤巍,想来这几日下来,顾予轻纵是有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几人顶着风雪行至宫门前,果见一众弟子将秦至欢层层围困。 那向来张扬的女子竟是穿了身素净的白衣来,她发梢肩头落着雪,对濯雪宫人们的斥骂声充耳不闻,只静默地站立。 直到人群荡开,如隔叁秋未见的人缓缓而来,秦至欢的神色才有了些变化,眸光几乎是难以克制地落向她。 不过几日,这人竟将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秦至欢心中刺痛不已,苦涩难言。 她又如何不知顾灼之亡故一事之于顾予轻该是何等的悲痛,早先听了消息她便想寻来濯雪宫伴在她身侧。 只是这偌大的濯雪宫,倒底容不得她秦至欢,她亦不愿在此时再徒惹顾予轻心伤。生生忍了几日,直至今日终究还是来了。 除却放心不下顾予轻外,亦是为了替她师傅……送顾灼之一程。 秦至欢掩下眸中晦涩,同陆风吟言说来意,旁的人如何恶语相向,她都不愿理会。 她的眼眸只迎着风雪去看顾予轻,也不知是不是这雪下得越发大了,她竟会觉得那其间的白衣人,眉间冰寒犹胜风雪。 冷得她心间生了霜。 那晚,她口中承认的那一句欢喜果真不过是她的一场梦么。 秦至欢神色冷凝,竟是有些想发笑。她扯了扯唇角,却是连一个僵硬的假笑也做不出来。 她只朝着灵堂的方向弓身拜了叁拜,随即足尖点地,掠过人群,飞身隐于雪色之间。 “顾予轻,你也觉得你师傅的死与我有关么?” 作者有话说:欢欢的视角总是让我觉得心痛(以后还有更痛的? 23.重生 po18bt.com 顾予轻提剑去追秦至欢,两人一路飞身掠过,足尖踏于白雪之上只留了浅浅的痕迹,不消片刻便会被风雪掩埋,无影无踪。 直至快缠斗到疏云山巅,顾予轻陡然抬手一剑,剑气挟裹着浓厚内息劈在秦至欢前方的树干上,白雪登时簌簌落了一片,截住了秦至欢的去路。 秦至欢被雪沾了半身,青丝半白,回身去看顾予轻。 顾予轻执剑前来,剑尖竟有些细颤。她略显苍白的面容之上神色淡淡,可她望向秦至欢的那一双眼眸中却勾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秦至欢瞧着她的眼眸,心头忽地一软,一缕被她忽视而过的思绪倏然而起。她细细回想一番,顾予轻这一路面上是与她缠斗而来,可她分明又处处手下留情。 这般的光景,倒有些像是往常她惹了这人生气被她提剑追时的模样,瞧着剑势凌厉,实则并不会伤她分毫。 秦至欢这才觉出一分怪异来,她双唇翕动,抬步向前,刚想开口唤顾予轻的名字,却被顾予轻截住。 只见她抬剑,剑尖直指秦至欢,拦住她欲上前来的动作。 “秦至欢。”顾予轻开口,像是许久未言,声音有些干涩。她状似无意地往旁侧的林间落了一眼,又转回秦至欢身上,继续道:“秦至欢……你走罢。” 秦至欢瞥了一眼横在她身前的剑,发觉顾予轻竟是连剑都拿不稳,却还要说这样伤人的话。 她抬眼,心中倒底软了几分,开口的话不再刺人,只隐隐带了些酸涩:“你就这般不愿见我么?” 顾予轻迎过她涩然的目光,许是这场景太过熟悉,她恍惚间透过风雪望见了秦至欢前世的模样,她心间一痛,差些就要软下声音开口,又生生咽了回去。要看更多好书请到:y aogu oshu.co m 她极为隐晦地向秦至欢投去了一眼,口中却道:“你走罢。” 秦至欢越发觉着不对,她微微蹙眉,静静去观顾予轻的神色。心底霎时间升上了一阵强烈的不安,甚至盖过了听到顾予轻赶她走时的苦涩。 有一道声音在她心间反复回响,那道声音只重复着两个字——别走。 秦至欢想循着心底的声音留下来,又见顾予轻眸中神色不似作假,那双眼定定瞧着她竟是说了第叁遍:“你走罢。” 她既已言说到了这般地步,秦至欢如何还能不令她如愿。 秦至欢暗暗压下心底的不安,只最后瞧了顾予轻一眼,便拂袖转身一步步离去。 顾予轻立于她身后,静静看着她逐渐在雪中远去的身影。她难得着了一身白,远远看去与雪色融为了一体。 顾予轻转过身,似再强撑不住,往前踉跄了一步,手中剑身没入雪中,勉强支撑着她。 天地间霎时安静了下来,陷入一阵死寂。顾予轻右耳微动,枝叶声窸窣作响,不过瞬息之间,一枚寒刃自被雪色掩没的林间中猛地掷来,直抵顾予轻后心。 顾予轻面色不改,哪还有半点虚弱无力的模样,只见她手中长剑迅速拔出,横剑一挡,叮地一声,飞叶状的刀刃直直撞上剑身,迸出火星点点,又被猛地弹出没入雪中。 她动作不停,长剑猛力一推,剑身附着冷冽内息势不可挡地循着刀刃射出的方向疾速而去,所过之处,冰层俱碎,枝叶齐刷刷断了一地,林间突然显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来,速度极快地往深处隐匿而去。 顾予轻面色一凛刚想去追,却被奔来的人捞住了腰身。那人几乎是跌跪在了她跟前,手掌紧紧抓着她衣裳,一时之间竟挣不开半点。 “秦至欢,你先放开我。”顾予轻一顿,冷凝的神色化开了些,轻轻拍了拍她腰间的手。 “我没抓住……我没抓住……” 秦至欢紧拥着顾予轻腰身,像是失了神,反复地重复这四个字,声音恍若浸在了水里,被痛苦无望的深海浇透。 顾予轻这才察觉到了这人的不对劲,她垂眼去看,秦至欢的身子竟一直在抖。脸埋在她腰腹之间,看不清神情。 她的心陡然软下来,泛着酸涩。她微弓下身,手掌搭上秦至欢发顶轻轻抚过,温声道:“无妨的,我这不是还好端端的么?” 谁知此话一出,秦至欢反而抖得更厉害了。她缓缓抬眸,清泪止不住地自她眼中滑落,一滴一滴,慰烫进了顾予轻的心头。 她往日是多么恣意飞扬的一个人,那双从来多情含弄的桃花眼中,如今尽数是灰败惊惶。 她紧紧抓着顾予轻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双唇翕动,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发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又没抓住?为什么……” 顾予轻听得此言,脑中忽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脸上的血色霎时褪了个干净,浑身的血都凉了个透。 她的心如同被千万根针穿透,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开口时的声音都颤抖地不成样子。 “你说什么?秦至欢,你,你说什么?” 秦至欢整个人失了魂,指尖因用力而泛着青白,她分明是正仰头看着顾予轻,可眼眸中却空洞极了,只会不断重复那一句话,如同刻进骨血的梦魇。 “秦至欢……你说什么?”顾予轻的声音陡然哽咽了一下,明明她心中已然再明晰不过了,却誓要问到一个答案。 她抚在秦至欢发顶的手缓缓往下,落在秦至欢眼下。冰凉的指尖一下一下抚过温热的泪,却越抚越多,好似她永远也拭不尽。 她以往时而庆幸,重来一次,她与秦至欢之间还未到那般无法转圜之地,她可以为秦至欢抚尽所有未平之事。 她不会再拒她伤她,她终于可以坦然地向她诉尽她心中的欢喜。一切的一切,都会与前世不同。 可原来……眼前的这个秦至欢,从来,从来都是那个见过她所有冷漠与决绝的秦至欢。 是随她再世而来的秦至欢。 是…… 她的秦至欢。 顾予轻垂眸,睫羽颤动,一颗泪猝不及防地滴落,打在秦至欢脸侧。她的指尖仍在动作,只是不知拭的倒底是谁的泪。 秦至欢眸光晃了晃,失神的眼眸回拢了一分神彩,终是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秦至欢。” 顾予轻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她眼中的泪仍在肆意流淌,沾湿的墨色眼眸澄澈通明。她垂首,肩头的青丝悄然滑落,于漫天飞絮的见证下,亲吻她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了这里。一直都是她啊,不曾变。 24.雪吻 落在身上的雪早就化开,层层浸入衣襟之中。烈烈寒风拂过面颊,掀起刺骨的凉意。雪仍在下,穿过云层,落满枝头,将天地间全部染上剔透的白,不知何时才会停。 秦至欢跪在这片白雪之中,身上早就冰寒一片。而唯一的炽热,来自于眼前人吻过来的唇间。 同样柔软的两双唇紧贴着,温热的吐息混着落下的雪,将秦至欢浑身上下所有的寒意一一吻尽。 秦至欢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脑海中的冰墙轰然倒塌,溃散的神智回拢,只在一息之间,她紧紧扯着顾予轻的衣衫将人拉了下来。 顾予轻猝不及防地被她拉得跪在雪中,两人相对而跪,竟像是在对拜。不等她作何反应,秦至欢颤抖的唇更深地贴了进来。 甚至可以说是撞了过来。磕得顾予轻的唇角破了道小小的口子,淡淡的血腥味自两人相缠的唇齿间漫开,可她们无一人愿在此时放开彼此。 这个吻,如流火般激荡,几乎要将两人周身的雪全都化开了去。她们难以自持地掠取着对方的气息,唇瓣一遍遍碾过,缱绻勾弄,交覆相迭,这世间再不会有旁的人比她们更为契合。 秦至欢的舌肆意地抵进顾予轻的牙关,缠着她在口中搅弄,唇间清甜的味道被一一吃尽吞咽。 顾予轻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搭在秦至欢的腰背上,她摸索过她脊背的蝴蝶骨,感受到她比之前消瘦几分的身形。 顾予轻心尖一疼,湿润的眼眸半睁开,去瞧秦至欢颤动的长睫。 她微微退开身,两人的唇短暂分离,许是吻得太过激烈,甫一分离,竟牵出了一条细长银丝,拉长又断裂。 顾予轻瞧着只觉面容发热。 两人此起彼伏的喘息声相缠,皆是一副极力平复气息的模样。 顾予轻伸手去拭秦至欢唇角溢出的津液,她双唇被吻得艳丽非常,于一片白中格外惹眼。想来,她自己也不遑多让。 秦至欢眼眸中映着顾予轻的眉眼,眸光几乎是眷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半点。 她拥着顾予轻腰身,将人往前一推,两人一上一下倒落在雪中。相迭的墨色长发铺陈开来,又沾上溅落的雪,倒有些像是一齐白了头。 秦至欢的吻再度缠了上来,顾予轻自是全然接下。不知吻了多久,只怕是吻得唇瓣都有些发肿了,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顾予轻撩开一缕秦至欢耳侧垂落的发丝,明明她自个儿才是被垫在雪中的那个人,却反倒开口问秦至欢:“冷么?” 她的声音有些哑,又分明柔软极了。 秦至欢摇了摇头,眉眼间染上几分眷恋的笑意,“不冷。” 顾予轻瞧着她这一抹笑,难以将她与方才失魂到只知不停落泪的人联系起来。她开口,声音有些晦涩:“秦至欢,你还记得你方才说的话么?” 秦至欢一怔,眉眼垂下似在回想,半响,她才定定看向顾予轻道:“我记得。可我……忘了为何会说那样的话。” 她眸中闪过一分痛意,继续道:“我只知方才我瞧见你差些……差些丧命于那枚飞刃之下,我却无能为力,只恨不得当场就死。” 她的话说得这般决绝,眼中水意又漫上来,连声音都哽咽了一下,“我明明……明明只差一些,只差一些就可以拦下它,却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它自我跟前掠过。” 秦至欢面上的神情又恍惚了起来,又最后吐了两个字:“两次。” 顾予轻的心几乎要被她的话刺得鲜血淋漓,她抚着秦至欢的发丝,又抬首去吻她。自她眉梢一路吻到唇角,才终于又将人的神智唤了回来。 她已然确认秦至欢同她一样,是再世而来的人。虽然不知秦至欢为何会不记得之前的事,但……不记得便不记得罢,总归她们仍在一处,这便够了。 顾予轻自是不会再去提及什么徒惹秦至欢伤心,那一段往事便只当掩没在了那场雪中,只需她一人记得,便好。 她轻轻吻住秦至欢眼尾的朱砂痣,只盼能将她眼睫落下的雪吻尽。她再也不愿见到那般恍若失去所有光彩的秦至欢。 她的秦至欢,会永远明媚。 作者有话哭:(?????д?????) 25.不弃 顾予轻自雪中寻到袭击她的刀刃时,也不知是不是埋在这雪里太久,刀身隐隐冒着一阵寒气。 那是一柄柳叶状的短刃,刃身细薄,沾着未被拂尽的雪化在顾予轻掌心,带着一股子寒息渗入她的皮肤。 顾予轻微蹙着眉端详了半响,手掌翻转,另一侧的刀柄上显出了一个篆刻得极为精致的“柳”字。 一旁的秦至欢看到这里,开口道:“这东西是沧州柳家所制的。”她心知顾予轻久在疏云山不出,对武林之事了解甚少,便多解释了一番,“此类暗器多出于柳家,江湖中流传广矣,并无稀奇。” 说到这里,她眸中压着风雪,杀意尽显,连语气都生硬了许多:“倘若让我知晓是谁用此物暗算于你,我定将她挫骨扬灰。” 顾予轻侧眼一瞧她这模样,是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狠厉。往日秦至欢只在她跟前没脸没皮嬉笑打闹,除了烦人了些倒也无害。可她倒底是堂堂一教少主,又执掌朱雀堂数载,自不会是什么良善好欺之辈。 还有多少面的秦至欢她不曾见过。 秦至欢对上顾予轻的双眼,眸中的冰寒早就化了个干净,她凑近了些,声音染上了笑意:“知道我生得好看,阿予倒也不至于看这许久吧?” 顾予轻听了她这惯常不要脸的话,也不反驳,只眸光轻垂,落在她因笑意微微勾起的唇角上。 她忽尔倾身在眼前人的唇边极轻极浅地掠过一吻,蜻蜓点水一般,还不等秦至欢品味过其中滋味便已抽身离开。 秦至欢一怔,待反应过来时又缠过去想吻顾予轻,却被人以掌挡了回来。 只见顾予轻面色不改,白雪落她眼睫,更觉眉目清冷,说出来的话更是冻人:“说正事。” 秦至欢:“……” 秦至欢唇被她掌心堵着,话也难得被顾予轻堵了一回,只得颇为委屈地唔唔了两声,又在她掌心吻了一下。 顾予轻攥着柳叶飞刃,两人一路沿着剑势扫过的痕迹往林中去,被剑气劈断的枝叶落了一地,踩在脚下吱呀作响。 终于在一棵约莫两人才可环抱的树干上寻到了顾予轻掷出的剑。 那剑穿了树干八九寸左右,直直地钉在其间,树干上沿着剑穿透的部位裂开了两道缝隙,露在外面的剑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顾予轻抬手毫不费力地将剑拨出,随手挽了个剑花,剑上的雪便簌簌落了个干净。 她横剑在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在剑身上瞧见了一小滩凝结的血迹。她伸手在血迹上摸了一下,红色的血与白色的雪混在一起被她指尖碾过。 顾予轻与秦至欢相视一眼。 秦至欢隐隐有些懊恼,开口道:“若非我方才……那宵小之辈只怕早已被你斩于剑下。” 可又哪来的若非,她方才全然失了魂,只知将顾予轻紧紧地拥在怀里,半分都不敢放,哪里还能理智地思虑这些。 顾予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她的武功不算低。”说着,她下意识摩挲掌中的刀刃,那刃身上的寒意早就散尽了。 秦至欢瞧她半响,终是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知有人要暗算于你?” 顾予轻早前用那样反常的姿态遣秦至欢离开,便自知不可能瞒得过她,如今听了她这问话也在意料之中。 她道:“是,我早便知道。从我们出了宫门,那人就一路相随。” 秦至欢见她这副淡淡的模样,面色有些不好,“你早知道还哄我离开。” 顾予轻自是瞧出了秦至欢面上的不悦,她空了一只手去牵秦至欢,说话时的语气也放轻了些:“你若在我身侧,那人恐不会出手,我便是要诱她出手。”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我虽明知她意在我,却仍不愿让你处在险地。” 她这般的话叫秦至欢听了如何还能生起气来,她反握住顾予轻的手,双唇翕动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她竟少见地有了几分羞意。明明她往日才是那个总调笑顾予轻的人,对着那张冷淡的脸,如何不知羞的话她都手到擒来,偏偏而今顾予轻随意一句情话,她却反而遭不住了。 所幸秦至欢这么多年的脸皮功夫终究不是白练的,这羞意也就只片刻就被掩下了。 她定了定神色,一瞬不瞬地看着顾予轻,道:“阿予,你不愿我置于险境,我又何尝不是?可如若我们倒底逃不开这重重险境,那我只愿与你并肩同行,生死不弃。” “你可愿应我?” 顾予轻迎着她的眼眸,她眼中的情意比这扑面而来的雪更叫人无处可逃。这白茫茫的天地间,只她的眉眼值得她眷恋。 “好。” 她应道:“我顾予轻只愿与你秦至欢并肩同行,生死不弃。” 26.情意 这场翩翩落下的雪,足以掩盖所有奔逃的痕迹。只除了一柄柳叶刀和剑上残留的血迹,再无那背后偷袭之人的线索。 秦至欢如何能忍受有这么一个人于暗中窥伺,时时觊觎顾予轻的性命。她朝顾予轻摊开掌心,道:“阿予,将那柄刀给我,我遣人去查查。” 虽然观这刀的形制,沧州柳家已不知造出过多少柄一模一样的,但倒底不是无迹可寻,无非是多费些功夫。 谁料顾予轻却是摇了摇头,非但未将东西交给秦至欢,反而是收回了自己衣襟之中。 她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不必查了。” 秦至欢动作一顿,停在空中的掌心落了一片片白雪又迅速化开。她细细去看顾予轻的神色,目光流转间,已然琢磨出了顾予轻这短短四字中显出的意味。 “你的意思是……”她启唇,却并未将后面的话说尽。 “嗯。”顾予轻应了一声,从她面上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只是低垂下的眉眼平白添了几分暗淡。她轻声道:“此事,你便无需理会了。那人一击未中,应是暂且不会再出手了。” 秦至欢手掌收紧作拳,收回袖中。她眸色冷了几分,微勾的唇角也落了下来,隐隐有大雨倾来之势。 不过这雨倒底是歇了。她终究并未反驳顾予轻的话,只默不作声地将牵着顾予轻的手又收紧了些。 顾予轻又道:“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秦至欢见她话语未尽,便未去打断她,只等她说下去。 顾予轻缓了片刻,静静去听这林中所有的声响,风声裹挟着枝叶摇曳呼啸而过,她甚至能将秦至欢呼出的气声都听个清楚。 待十分确认此处只余她与秦至欢二人后,她方才继续道:“我师傅,或许尚还在世。” 听得此言,秦至欢初时只觉诧异,细想之下又觉合理。顾灼之尚在壮年,身负武学修为深不可测,岂能那般草草而去。 她心思通透,念及那晚顾灼之的种种反常之举,而那场火又是在她离开疏云山后不久起的,那样的无声无息,令人猝不及防。 整个濯雪宫的人,一殿的宾客,竟无一人察觉,待发现时已是燃到了无可转圜之地。堂堂一宫之主,死在了自己的生辰宴中,如何说得过去。 秦至欢心中顿时明了,她对上顾予轻的眼眸,两人已是心照不宣。 顾予轻又言:“不论我师傅是自个儿走的,还是什么旁的人带她走的,这场大火的目的总归与一个人脱不了干系。” 她定定地看着秦至欢,缓缓道出了接下来的话:“那便是——秦红烛。” 秦至欢甫一听见她师傅的名字,一时有些恍惚。脑海中兀地浮现出那个总着一身玄衣,明明生了张艳丽的脸,偏偏喜欢冷着,不笑时只觉凶狠极了的女人身影。 她曾经还调笑过她师傅这副模样拎出去,一准能吓哭好些个孩童。而今,再想见一面,却不知要何时了。 秦至欢一颗心缓缓沉下来,又瞧见旁侧人投过来的目光中带了些担扰,勉强朝她笑了一下,道:“你知道了?” 顾予轻凑近一步,指尖落在她唇角轻轻抚过,轻声说:“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秦至欢应了她一声,唇边的笑倒是没消,只因她而多了几分真。 顾予轻见她的神色比方才好了许多,放心了些,便继续说:“你师傅前不久失踪,紧接着我师傅又下落不明。而你,在其间不请自来送上的那份贺礼,我如何想,都只有一种可能。你定是为了你师傅而来的,那贺礼中藏着的东西,十之八九,与你我的师傅皆有干系。” 秦至欢静静听她说了这一番话,轻轻叹了一口气,又笑道:“我家阿予这般伶俐,如何都瞒不了你。” 当真是缓过来了,还有心思没脸没皮。 顾予轻淡淡瞥她一眼。 秦至欢立马正了正神色,继续道:“是,那份贺礼确是与你我的师傅皆有关系。我特意前来也确是想问她一问,我师傅失踪一事是否同她有关。” 顾予轻沉吟半响,道:“那盒中,装的是什么?” 秦至欢笑了笑,她看向顾予轻,语气忽尔慢下来,意味深长道: “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是装了一腔情意罢了。” 27.绝笔 疏云山脚竹林小院。 秦至欢回了一趟玉幽教将那份贺礼完好无损地带了过来,扣好的盒子置于亭中竹桌上,只待顾予轻亲眼瞧瞧她言语中的一腔情意究竟是什么。 雕刻得精细的落白花静静地于木匣中盛开,那日她不愿随意去窥探的东西,而今却也不得不亲手剖开了。 顾予轻伸手过去将锁扣拨开,推开匣盖,一幅卷好的画卷映入眼帘。她将画卷取了出来,勾开其间系的绳带,迎着日光,缓缓展开。 待看清的一瞬,顾予轻几乎是呼吸一滞,神色恍然。 那裱装得十分细致的画布之上,被人用笔墨勾勒出了一个让她既熟悉又觉陌生的人。 桃花树下,落英缤纷,日光透过枝叶,疏影横斜,手持长剑的白衣人肩头落满芳菲,回首一笑,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跃然于纸上,被刻画得淋漓尽致。 是顾灼之。或者说,是少年的顾灼之。 顾予轻拜入濯雪宫时,顾灼之早已是宫主。她虽并不严厉,为人温和有礼,可倒底也是一宫之主,自有一番气度。即便是醉酒时也安安静静,从不失态。 这般肆意灿烂的模样,顾予轻从未见过。 而这执笔之人,竟能将她的神态身姿刻画得栩栩如生,每一道笔触无一冗余,一笔一笔俱都承载了画者的心意。 这幅画并未落款,只在左上角写了两列小字,是一句诗。 顾予轻目光落过去,秦至欢献礼时未叫旁人听见的贺词此时终是明了。 她望向秦至欢,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话化作一声叹息。这画是何人的手笔,已是心知肚明,再不必多问。 两人静默了片刻,顾予轻开口问她:“你与我师傅那夜可有说什么?” 秦至欢回想一番,回道:“那日我藏在你师傅院中,正瞧见她点了你的昏睡穴,我一时分心被你师傅察觉只好现身。她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几眼,又托我先将你送回房中。我便拥着你回去,临走时吻了你一下。” 顾予轻:“……这个不必说。” 秦至欢眉眼含笑,又继续道:“我回时瞧见她在看这幅画。我便索性直接问她与我师傅究竟是何关系。”她顿了顿,瞥了一眼顾予轻才又开口,“她说……我同你又是何种关系。” 顾予轻听出了她这话中停顿的意味,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她开口:“你……我师傅她……”她不再多说了,但秦至欢显然要不要脸得多了。 秦至欢接道:“是,如你所想。你师傅定是看出了你我之间的情意才会如此反问,她虽未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当时如何还能不知她同我师傅之间,亦是如此。” 顾予轻听得此言,又去看手中的画卷。她本以为她与秦至欢同为女子,却两心相付,已是世间少有。不曾想她们二人的师傅竟也有这样一段过往。 秦至欢继续说道:“我又问她,我师傅失踪一事,是否同她有关。她并不回答,只将画卷妥善收好还给了我,还说总会有重逢之时,叫我不必忧心。” 重逢之时? 顾予轻低眉垂眼,琢磨起这言语中的意味。很显然,秦红烛失踪之事,她师傅定是知晓些什么内幕的。 莫非……她们,会同在一处么? 说到这里,秦至欢突然贴靠过来,恍若无骨般依在顾予轻肩头,尾音拉长了些,委委屈屈似的: “她这般敷衍于我,我自是不肯。可我又打不过她,更何况她是你师傅,我如何能出手,只得先行离开。走时,还听见她口中念叨些什么不要脸的,什么亲亲徒儿之类的话,分明是在骂我。” 顾予轻顺着她说的话去想当时的场景,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她偏头,在秦至欢扫过来的发丝上落了一吻,缓声道:“我大抵……偏喜欢不要脸的。” 秦至欢笑了,她眸中盛进了盈盈秋水,明媚似春色。唇贴了过去,落在顾予轻颈侧,舌尖轻点了一下。 声音也似化成了水:“那我可要……多不要脸几回。” 顾予轻呼吸乱了一下,差点没拿住手中的画卷。 秦至欢的手从她肩头探过来,自她手中将画卷接过,掠过顾予轻肩头时,画卷背面轻扫过顾予轻鼻端。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轻飘而过。 顾予轻一怔,她抬手搭在秦至欢腕间,止住了她的动作。 秦至欢观她神色不对,收了调笑的姿态,问道:“怎么了?” 顾予轻拿过画卷,翻转过来,凑到背面轻轻嗅了一下。果然没错,这画背面除了墨的味道,分明还掺着落白花的香味。 她看向秦至欢,道:“这画有问题。” 秦至欢坐直了身子,正了正神色,“你发现了什么?” 顾予轻将画卷背面朝上摊开在桌上,又斟了杯清茶放在一侧。她自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将瓶中清液滴入茶中。 她指尖在茶盏中轻轻搅动,沾上水细细涂抹于画布之上,被茶水浸润的地方竟缓缓显出些字来。 她边涂抹边道:“濯雪宫有一种独有的加密方式,常用于传递密信。以落白花汁碾墨,再用此墨书之,不消片刻,墨水自会隐没。需以花汁混水浸湿,便会显现。” “这画上,有落白花的味道。” 秦至欢瞧着她的动作,道:“原是如此。玉幽教也有此类加密之法,不过是以火引之,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待字全然显现出来,她们终是看见了这份贺礼真正的秘密。 那上头洋洋洒洒所书的,却是一封信。 “吾妻灼之, 浮云一别,流水经年。执笔情怯,迟迟未落,你知我总不善言辞的,不许取笑我。 今日对镜,见鬓边已生白发,不知再见之时,可会对面不识。思忖此处,又觉平白添愁,你我何来再见之时。 前几日,温止来见我,她还是没变,我瞧见她,恍惚间竟觉你还在我身侧,回首顾看,到底是我之臆想。我的心上人,虽未隔千里,却终隔山海。 我时常会想,如若我们永远留在那里,是否便能得永远。不过真要如此,温止大抵会骂死我。 也不知是否想得太多,我身子越发不好。时常呕血,却不敢让旁人瞧见。我深觉时日无多,想来于上天偷来的年岁,终将被收回。 我却又不愿被收回,并非为了我之残躯,而是因为你。我只盼你能全心中所愿,得心中所想。 你那濯雪宫的山头,我终究是爬不上去了。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红烛绝笔。” 28.白首 秦至欢死死盯着画卷上的最后四个字,本就生得白净的面容几乎失了所有血色,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遍,确信了这就是她师傅的笔迹无疑。 可越是确信,越是不敢信。 顾予轻细细瞧下来这封绝笔书也觉心惊,且不说这字里行间轻描淡写过的是何等深重的情意,单是后头的“绝笔”二字叫旁人看了都觉悲怆,更遑论待师如母的秦至欢。 她望向秦至欢,果见她面白如纸,搭在桌沿的手攥得苍白,只怕再用力些,这桌角便要碎在她掌中。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前路种种皆是未知,顾予轻也难以断定秦红烛留下的这封信是否意味着她当真已不在人世,只是还未到结局既定之时,一切仍有转机。 顾予轻搭上秦至欢的手,触时冰凉无比,竟感觉不到一丝温热。秦至欢回首看她,双眸细观之下有些发红。 顾予轻牵着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之中,直至冰雪消融渐渐回温仍不曾放开。她扫过秦至欢泛红的眼尾,轻声道:“我师傅曾对你言说会有重逢之时,我虽不知她在其中知晓多少,但她从不作无稽之谈。你师傅……生死仍未定。” 秦至欢一番激荡的心神渐稳,她也知单凭绝笔书无法断定她师傅的生死,只这书中所言说的种种,她从前却是从来不知。 她声音有些颤,带着压抑的哽咽:“她身子这般不好,我竟从未发觉,还总是出言顶撞她。” 顾予轻知她所言只是想将心中悲意倾诉而出,便并未打断她,只缄默不语地静静听她说。 秦至欢忽而嗤笑一声,又化作淡淡苦涩晕在眼角,“她那个人总是什么都不肯说,整日凶着一张脸。身子不适,不愿说。心中苦思,不愿说。这般憋闷的一个人,也不知是怎么养出我这个徒儿的。” 她目光落在顾予轻身上,继续道:“自我幼时记事起,她每隔一段时日就要独自一人出教,去往何处旁人一概不知。有一回,我实在好奇便偷偷随了上去,一路磕磕绊绊还是将人跟丢了,非但没找见人,还把自己困在阵中。” 顾予轻听她说到这里,才恍然发觉她口中所说的应是她们二人初初相见那一日。如此想来,秦红烛每每离教之时究竟去了何处也有了解释。 原来,她与秦至欢的相见早已有迹可循。 她又忆起她师傅那夜言说的那句“我想她来时,能轻易些。也想……只当不知地与她多待一刻。”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答案。就是不知……隐于暗处的秦红烛,可否知晓,她每次悄然来见的那个人,其实根本就知道她的所在,只是默许,只是无言。 秦至欢原来静静待在顾予轻掌心的手忽而用了几分力道,她反手握住顾予轻,指节穿过缝隙紧紧相扣。 顾予轻神色有些恍惚,游离在外的神思被这股力道拉了回来。她抬眼,却见秦至欢眼中薄红未消,黑眸定定地盯着她,眼波流转间隐隐带了几分偏执。 她道:“我与她不同,自己喜欢的人不敢伸手抓住,穷尽一生都只敢偷偷去见。我欢喜之人,我绝不会放手,定要牢牢攥在手心,叫她如何也不能离了我去。” 她的话说得这般霸道,落在她身上却又再寻常不过了。她本就是这样的人,一身如火红衣热烈又恣意,足以燃尽这世间所有的冰雪。 顾予轻对上她的眼眸,心间跃动如擂鼓一般,久久难以缓下片刻。 又听见她补了一句:“即便是死,我同她的尸骨也该化在一处。” 她的眼眸似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丝丝缕缕而落,将顾予轻整个人缠住,再挣不开半分。 恍惚间,顾予轻竟真觉那场大雪掩埋之下,她与秦至欢的尸骨合葬在了一处。 倘若她是因着死亡才迎来了这一回重生,那秦至欢呢?她自雪中奔来时拥住的却是她的尸身,那一刻,她该是作何感想? 她会不会当真是随她一起才…… 顾予轻不敢去深想这种可能性,这其中实是有太多她难以窥探的谜,兴许有一日,她总会知晓谜底。 她与秦至欢十指相扣,与秦至欢的肆意不同,旁人瞧来她面上总是冷淡一些,可她心间的热烈却不比秦至欢少去半分。她道:“我们要言生,莫言死。唯有好好活下去,一齐将此生光阴一步步走尽,如此,才算是白首。” 秦至欢眼眸中的光彩陡然明亮,似黑夜中打落了一江星河。她眼中涟漪漾过,笑如桃花盛时明媚,“好,我们要白首。” 两人又重新细细去看秦红烛留在画卷上的绝笔书,试图从其中寻到一些有关她失踪之事的蛛丝马迹。 她们虽能大体明了这书中所言,但个别措辞却难以解读其中深意。譬如何为“窃天之年”,又譬如秦红烛笔下提到的那个地方是何处? 还有——温止。 顾予轻缓声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她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朦朦胧胧模糊不清,可这个名字却如同一盏烛灯,拨开层层浓雾,自她脑中引出些久远的记忆来。 “真不知你们在闹什么别扭,一个两个的明明心中欢喜,却要彼此折磨。” “温止。我有我的濯雪宫要担,她有她的玉幽教要管,此生……缘分已尽。” “气死我了,我以后再管你们的事我就跟你姓!” 女人气冲冲地推开门,无意之中撞到了门外小小的人。她伸手将快要站不稳的人扶住,蹲下身来。 她一张脸生得平平无奇,倒是那双眼睛格外清亮。她眼眸发亮,抬手捏了一下来人绷着的小巧脸庞,道:“小姑娘生得真俊,比你师傅可爱多了。” 小小的人白净的脸被女人捏出了一个明显的红印,她面容绷着,稚嫩的脸显出些与年龄并不相符的稳重来。 她虽对女人的行为有些不适,却因她是师傅的客人隐忍不发。 女人觉着有趣,便多逗弄了一番,眼瞧着房里的人要出来才拂袖离开。 一股淡淡的异香萦绕在原地,只片刻便随风而去了。 29.相候 眼前的雾陡然散开,被掩埋在岁月里的记忆为顾予轻掀开了覆面的纱,显出一角真容来。 “是她。” 顾予轻指尖抚过画卷上书写的“温止”二字,生辰宴上仗竹前来的老前辈,与少时匆匆见过一面的师傅友人温止,明明是两张毫不相干的脸,此刻却渐渐重合起来。 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和身上同样的异香,分明就是一个人。可少时见她时,她的年纪应与师傅相仿才是,师傅今年不过四十岁,温止再如何也不该被年月侵蚀成这般样子。 除非……她看见的脸根本就是假的。江湖之中惯有善易容者,可变幻身形样貌配以口技方能以假乱真,寻常人根本难以辨认。 “你认得她?”一旁的秦至欢见她面上已有了然之色,开口发问。 “是。那日我师傅生辰宴,她来了。” 秦至欢听她所言,再结合绝笔书中所道,不消片刻便已然明白这个人将会是她们所寻之事的突破口。 她缓缓道:“温止在我师傅失踪前来见过她,又恰巧地在你师傅失踪前现了身,当真会有如此巧合么?” 顾予轻接道:“她与你我二人的师傅关系皆称得上熟稔,应是她们当年共同的友人。她极有可能知晓她们失踪之事的隐情,寻到她,兴许这些事便都迎刃而解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画卷妥帖收好,放回了雕花木盒中。 秦至欢自她手中将木盒接过,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回教中遣人去查查温止的行踪。”说到这里,她又补了一句,“是生是死,我总要亲眼瞧瞧。” 顾予轻同她相视一眼,心中明了,她们既知晓了顾灼之与秦红烛之间隐秘的情愫,偏偏这二人又相继失踪,也并非未曾想过她们是不是因为终究受不住这二十载生离,故而抛却一切只求彼此为伴去了。 只是她们又深知顾灼之与秦红烛的秉性,倘若真能轻易弃掉肩上的重任,她们根本就不会忍受二十载生离之苦。 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变故。 秦至欢当即动身回了玉幽教。 濯雪宫经此一变,宫中徒众虽是嘴上未言,却个个面容不见欢欣之色。初雪足足下了五日,冷灰色云层倾盖疏云之巅,宫中积雪需每日清扫方可行人。 只是这地上的雪易扫,心中的雪难平。 本来顾予轻继任宫主之事,该有个正式的继任大典,于大典上授宫主信物,再将名姓载入宫主录中才算是礼成。可前宫主尸骨未寒,宫中正值守丧期,不宜兴办,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虽是如此,但顾灼之早已当众授与顾予轻宫主指环,于宫中徒众心里,她已是当之无愧的宫主。 往常宫人们也十分敬佩这位天资卓越的师姐,如今多了一层身份,更是敬重。每每遇见她时,行的皆是宫主礼。只因着怕徒惹顾予轻心伤,俱默契地并不改口唤“宫主”,只如寻常般唤声“顾师姐”。 顾予轻无意宫主之位,宫主信物也随顾灼之不知所踪。可如今濯雪宫人心涣散,她倒底再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便随两位师姐一起打理宫中事务。 所幸以往宫中之事也多由叶半秋与陆风吟处理,需要顾予轻费心的地方不多。尤其是陆风吟,她身出商贾之家,处理宫中大小事务得心应手,这些年濯雪宫在她的打理之下可谓井井有条。 不谈武功高低,天资如何,顾予轻深觉这宫主之位合该陆风吟当才是。 顾予轻垂眼瞧着一旁书案前的陆风吟,竟是出了神。 她发髻一丝不苟地束着,眉眼让人瞧来只觉温和舒适,眼波流转间总带着淡淡的笑意。 如果说顾予轻是因武学天分令宫中众人艳羡追捧,叶半秋因行事凌厉使人信服畏惧,那陆风吟应是这宫中最让人心觉亲近之人。 许是察觉到了顾予轻的视线,陆风吟放下手中册子,抬眼看过来,展颜一笑:“师妹若觉无趣,可不必随我守在这里的。” 顾予轻与她相视,神色不变,眼风轻扫回自己手中所持之物上,淡道:“这些事,师姐已行数载未怨一言,我不过经手半月,怎谈无趣。” 陆风吟又随手翻过一本堆积在案侧的册子,一边执笔批改,一边道:“师姐我欢喜这些自然不会觉得无趣,便如小师妹你日夜习武也不会觉着乏累一般。” 顾予轻垂眼不言,翻开手中之物。这是一封朱红雕金的“请帖”,早在顾灼之尚还在宫中时便递交了过来。 洛州问刀门与逐月山庄结姻,定于本月廿七,已不足十二日。 问刀门乃当今的正道魁首,门主尹初号称“天下第一刀”,已连任九年武林盟主之位。她与顾灼之年轻时有些私交,此次门中大喜,特邀濯雪宫前去观礼。 顾灼之早便将随礼备好封于藏宝阁中,她本也会亲自去赴宴,但如今生了变故,代她前往洛州贺礼的名额还未定。 这请帖内侧红底金墨,帖中所书每一字皆笔画端正,不偏不倚。顾予轻的目光在其中书写的新娘名姓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时,屋外忽而一声鸣响,接着一道礼炮于濯雪宫上空不远处炸开。顾予轻手中动作一顿,又好似无所觉般将请帖合上,拿过旁的册子继续看。 陆风吟自然也听到了这声响,她先是看了眼窗外,又去看犹自端坐的顾予轻。今日阳光甚好,照了一半进来栖在顾予轻怀中,衬得她垂落的眼睫都流转着淡淡的金色浮光。 见顾予轻未有所应,陆风吟也不开口打扰。过了半响,待堆积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顾予轻才借口离开。 濯雪宫的雪化了不少,山路尚有些泥泞。顾予轻一路沿着小道下山,她先是步行,没走几步便换作轻功,一刻未停地往竹林小院赶,山林间掠过她穿行的残影。 等临近了,她又换作步行。竹影层迭之中,青冷色与落日余晖相间,一袖朱红点雪,早有人温茶相候。 30.私会 亭中相候的红衣人起身迎了过来。 她今日着了一身暗红色长衫,朱红内衬压底,衣襟以金线绣过幽兰暗纹。腰间莹白玉印悬挂,另有赤蛇长鞭环绕,勾勒腰身,倒比以往更多几分矜贵。 大抵习武之人有一好处便是内息充盈,冬日时节衣着单薄也不畏风寒。 顾予轻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秦至欢身上,瞧她气色如春,眼眸清亮,身形与半月前不见清瘦。她这才轻轻移开目光,步下也放缓了些。 倒是秦至欢等不及般叁步并作两步,跃至顾予轻跟前。她眸中光彩明亮非常,胜过灼日盈月。 她立在顾予轻身前,两人尚且隔了一步距离,声音却比人先缠了上去:“阿予,我等了你一个时辰。” 她话虽是如此说,语气中却不见丝毫埋怨,反而掺了几分辗转的尾音,叫人听了平白觉出些甜来。 顾予轻直直立着,听着秦至欢的话。迎面而来的夕晖越过秦至欢肩头照进她眼底,漆黑眼瞳添上暖色。 她面色平静,可细细去看便能发觉她唇边勾了个细微的弧度,像是青竹叶上被日光化开的残雪。 她回道:“你太过张扬。” 秦至欢听得她这话,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心知她的言下之意是指她放的那道鸣炮。她哼笑了一声,道:“怎么,阿予是怕被旁人撞见你与我‘偷偷私会’?” 顾予轻瞥见秦至欢唇角的笑,并不回答。 秦至欢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 顾予轻忽而牵过秦至欢垂在身侧的手,领着人往亭中走。秦至欢怔了一怔,身上冒出来的刺陡然收了个干净,随在顾予轻身后,竟有些乖觉。 “你与我……两心相悦,问心无愧。何来私会一说?”她轻声道。 秦至欢瞧见她发丝间露出来的耳垂,染着一层淡淡薄红,犹似墨色之中晕开的一抹朱砂。 两心相悦。 她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又翻过来覆过去细细咀嚼。像是尝到了一颗糖,只含在口中轻轻一品,甜味便自舌尖铺天盖地般化开。 两人一齐在亭中落座,总算说起了正事。顾予轻斟过一杯茶,又为秦至欢添了一杯。热茶的暖意透过白瓷杯触摸指尖,却不比与她尚还紧扣的掌心更为炽热。 “这半月,你可有查到些什么?”顾予轻问道。 “嗯,温止惯会易容幻声,我费了不少功夫才寻到她的些许行踪。”秦至欢应道,她自衣襟中取出一张羊皮纸于桌上摊开。 顾予轻垂眼去瞧,却是一张地图,上头大致勾画了本朝地界山川河流,城池分布。 秦至欢指尖轻点上一处山脉,道:“温止自疏云山离后,于丰城停了几日。”说着,她指尖缓缓滑到旁侧的一处城镇,上面以墨笔书了“丰城”二字。 疏云山正隶属于宁州丰城。 “而后一路北上——”她的指尖掠过一座座城池,最终停在了“南渡”二字上,这才继续说道:“我的人最后一次寻到她的踪迹,是在本月初四于宁州南渡。” 话及此处,秦至欢忽而顿住不言,她抬眼看向顾予轻,笑道:“阿予不妨猜猜温止此时去南渡做什么?” 顾予轻扫她一眼,目光又垂向秦至欢指尖压住的字墨上。南渡城乃宁州与洛州接壤的边城,其北侧是一条横垮多处城池的长河“澜川”,自澜川再往北,便是洛州的地界了。 洛州——要说近日洛州有什么引人瞩目的事,恐怕也只有洛州锦阳城问刀门与晋阳城逐月山庄结姻这一件了。 顾予轻心念一转,问刀门送来濯雪宫的那一封请帖之上书的新娘名姓分明就是——温云晚。 她早先瞧见只当是个巧合,却未曾想当真与温止有关。 顾予轻迎上秦至欢落在她身上的灼灼目光,道:“逐月山庄的大小姐,温云晚。”她语气十分平淡,只在最后叁个字刻意停顿了片刻。 秦至欢面上笑意更甚,并不意外顾予轻会知晓这么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门派之人的名姓。她饮了一口茶,继续道:“我再寻不到温止的踪迹,但我却查到了些她的身世。” 她的指尖又轻飘飘地落在羊皮纸上,“她出自北州温氏一脉。北州温氏,擅易容幻声,因族中独有易容秘术,皆身怀异香。而温氏人丁凋零,到了温止这一辈,只剩她与她的胞姐二人。” “温止惯爱浪迹江湖,行踪不定。但她的姐姐温衍喜好安定,早年与逐月山庄前庄主成婚后育有一女,便是温云晚。温云晚一岁时,前庄主病故,温衍从此执掌逐月山庄。” “逐月山庄在武林中虽只是个不甚闻名的小门派,于温衍手中却与同在洛州的‘天下第一派’问刀门交好,甚至在温云晚年幼时就定下了婚约。” 说到这里,秦至欢端着空空如也的杯盏递到顾予轻跟前,就这么动也不动地等着。 顾予轻瞧着她的模样,眼中划过一抹浅浅的笑,依着她的意思又为她添了一杯茶。以往秦至欢总在她耳边絮絮叨叨时,她不言说句“聒噪”已是极好了,自是不会为她添茶的。 只秦至欢不知的是,那桌上以顾予轻自个想饮的名义总也备好的一壶清茶,并非全然无关于她。 秦至欢得了顾予轻的亲自“服侍”,心满意足,接道:“本月廿七,温云晚大婚,温止定是要自南渡过澜川往洛州去。”她顿了一顿,忽然正色了几分,“不过,我在探查时发现还有一股势力也在寻温止。” 顾予轻闻言神色微变,又细想了一番温止的行进路线,道:“她只除了在丰城多停了几日外,后面几乎是以赶路的速度至南渡城,南渡至洛州晋阳快马不过两日,寻常来说她不必如此急。莫非……她是在躲避什么人。” 秦至欢接道:“是。这股在追查她的势力恐怕非等闲之辈,我想要深探时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玉幽教重明分堂主司探听追查,情报网遍布天下各地,如此都查不到这背后势力的踪迹。 顾予轻神色有些凝重。温止急往洛州,究竟是为了亲侄女的大婚,还是为了寻求逐月山庄的庇护。 若是前者,在逃避旁人的追捕时,还有心情去观侄女的大婚之礼,倒也符合那位前辈的性子。若是后者,她不怕逐月山庄引火烧身么?难不成是倚仗背后的问刀门? 顾予轻将手中茶盏轻轻扣在桌上。 看来洛州一行是不得不去了。 31.予轻 疏云山间濯雪宫朝晨时分雾气深重,浓浓白雾笼罩亭台楼阁,远远只见云雾相间之中影影绰绰的阁顶,而近处五步之内方可视物。 濯雪宫门前,叁人而立,另有一匹额间半白的墨色骏马立于一侧。马鞍左侧系着个白色包袱,右侧则挂着以布裹着的一长匣状物什,瞧上去有些似琴匣。 马鸣叫一声,四蹄不安分地往旁踏了踏,又被攥着缰绳的顾予轻牵了回来。她一身寻常打扮,素色轻便衣装,衣摆绣有落白花与雪相迭,腰间挂着濯雪宫牌,一柄银白雕花佩剑被她悬在腰后,旁人一见便知她属何门何派。 陆风吟同叶半秋二人与顾予轻相对而立,叶半秋面上隐有忧虑之色。日前,顾予轻主动承下了前去洛州赴宴一事,且是独身前往,并不另带旁的宫人。 二位师姐自是不肯,却如何也说不动顾予轻,只好应下。虽是应了,但她们倒底还是无法全然放下担忧之心,实是因着顾予轻自叁岁入宫之时,便从未踏出过疏云山。 山脚下那片小竹林,几乎承载了她十几秋来所有的年岁光阴。 见顾予轻正欲踏马而去,叶半秋还是上前拦了拦,她锐利双眼中显露出少有的柔和,劝道:“小师妹,你当真无需师姐我同去么?” 以往顾灼之若要出宫行事,多是叶半秋随行,她自是见识过这江湖之中种种凶险诡谲,便更放心不下从未踏足过江湖的顾予轻。 顾予轻迎上她的眼眸,心中难免软化了些。只是她此行赴宴不过是顺带,实则却是为寻到温止以探听师傅行踪。 她尚不知师傅这番假死脱身终究意欲何为,总归她并未身死之事眼下不宜宣扬。需得隐秘行事暗中探查,即便是师姐,她亦不打算在此时告知。 顾予轻朝着叶半秋与陆风吟弓身行了一礼,抬首时目光先是落在叶半秋身上,又转而看向陆风吟。她眼中神色定定,对二人道:“还请师姐护守濯雪宫,且待我归。” 言罢,她足尖一点飞身跨上马背,单手牵过缰绳引着马转了身。 叶半秋与陆风吟追了几步,终是停在宫门前见她身影渐远,墨白两点缓缓没入深雾中,隐于青绿之间。 陆风吟望着那道褪去少年稚嫩,已生得风姿绰约的身影,一时之间诸多回忆盈于心头。 顾予轻是个孤女。 十六年前大雪日,顾灼之回宫途中于疏云山脚那片竹林中捡到了她。不过叁岁左右的女童,一身单薄粗布麻衣,体瘦如竹,依着竹身整个人几乎要被雪掩尽了。 顾灼之将她带回了濯雪宫,那满身的冻伤,足足费心养护了半月才算好。旁的孩童最是爱玩闹的年纪,偏她不哭不闹不言不语,既无身处陌生之境的不安,也无被人收留救护的欢喜。 刚来的那几日,陆风吟几乎觉着,她许是真的死在了风雪中。 顾灼之当时见她的模样,心有侧隐,又觉与她有缘,便将她收作了自己的关门徒儿,还亲自为她取了一个名字。 予轻——愿她再不必经这般深重风雪,余生只予她轻快喜乐。 那时的陆风吟与叶半秋年岁尚小,平白得了个小师妹,既是心疼又是喜爱,对顾予轻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 从不发一言到吐露字句,从毫无生气到会哭会笑,用尽了所有心力,才将人养成了白团子般令谁见了都生心怜爱的模样。 陆风吟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寻常的午后,她与叶半秋哄着不爱言语的小师妹唤师姐。小小的人静静站着,怀中抱着顾灼之特意为她准备的木剑,唇抿了又抿,半响无果。 她无奈一笑只以为今日还是听不见这一声师姐,刚转身想再去寻点什么哄小师妹时,却被一只稚嫩的手牵住了衣角。 陆风吟回身垂首,撞进了一双比雪还澄澈通明的眼瞳。她的声音很轻,陆风吟却听得再清晰明了不过了。 她说:“……师姐。” 陆风吟收敛思绪,轻拍了拍叶半秋的肩,转身往宫中去。叶半秋随在身后,叹道:“小师妹长大了,都不亲师姐了。” 陆风吟瞥她一眼,“她何时亲过你了?” 叶半秋:“……”她咬牙,缓了半响才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 陆风吟温柔浅笑:“她第一声师姐唤的是我。” 叶半秋气急败坏:“……陆风吟你!这一件事你是要说一辈子吗?” 陆风吟:“是又如何?” 叶半秋:“……我懒得理你!”她气冲冲地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偷偷看了一眼落在身后的陆风吟,别扭了半响才道:“我们真的不用派人跟着小师妹么?” 陆风吟缓缓走近,离叶半秋还有一步远时,叶半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侧了一下。 陆风吟道:“你当她还是那个需你我日夜照看的瘦弱孩童么?她的武功早胜过你我二人,如今,她也该亲自去瞧瞧这江湖了。” …… 顾予轻骑马至疏云山脚时,雾气已几近看不见了。她一路自青竹林穿行而过,又行了一里,越过层层树林。 豁然开朗之时,但见前方阡陌交通,放眼而去是连绵一片的耕地,田间尚有零星点点的残雪,远处坐落的屋舍间有孤烟而上。 云层缓缓荡开,朝晖铺天盖地挤落,为天地间的冷色镶过金边,驱散一身湿凉。有马蹄声自远而来,顾予轻迎过日光抬眼去看来人。 那人的面容朦朦胧胧地映在朝晨光晖里,顾予轻有些看不分明。倒是那身红衣格外刺眼,只一出现,便要霸道地占据旁人所有的目光。 顾予轻牵绳勒马,默然等她前来。 秦至欢不是一个喜好安分之人。她欢喜扬鞭策马,阅尽山川。偏偏这样一个人,无意窥见了一株生于青冷竹间的幽兰,从此万水千山不及她偏向她一分。 顾予轻忽而纵马迎上了她。 往后那株幽兰会偏向她十分,百分,千万分。 32.难耐 jizai1 2.c om 从宁州丰城快马至洛州晋阳,算上其中停歇休整的时间,约莫需九日。晋阳与锦阳为两座相邻城池,以迎亲队的脚程一个日夜可抵。 大婚礼定于本月廿七,问刀门的接亲队会于廿六清晨至晋阳城逐月山庄。顾予轻同秦至欢于十七日启程,若无变故,赶在接亲队前到晋阳城时间足矣。 秦至欢已提前遣了玉幽教的人于洛州暗中探查。顾予轻此行明面上是要去问刀门赴宴,可温止若是去洛州,定会先行至逐月山庄,这晋阳城非去不可。 逐月山庄于廿六那日亦会摆宴,前去赴宴的江湖中人虽不比问刀门众多,但多少还是有些。她们行了六日以来,倒也遇上了些同往晋阳的门派徒生。 秦至欢一路上兴致甚好,贴在顾予轻身上叽叽喳喳个不停。凡是碰上顾予轻不知晓的江湖之事门派之人,她倒是不嫌费口舌,皆一一向顾予轻说了个清楚。 顾予轻便静静听她说。 在疏云山时,秦至欢就时常将她的江湖见闻说与顾予轻听,也不管她爱不爱听。顾予轻对这个江湖的了解,除了偶尔听师傅师姐说起,或是一些书籍,其余的几乎都来自于秦至欢。 便如此时,她们急行了一日的路,先不说人就是马也需要歇息。索性放缓了步调,任马儿缓缓行进。秦至欢松了缰绳,两匹马几乎是贴着在走,她侧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顾予轻瞧,又说起了问刀门与逐月山庄的渊源。 “问刀门与逐月山庄本并不相熟,在温衍执掌逐月山庄时才渐渐有了往来。听闻温衍与尹莳私交甚好,这尹莳便是如今的问刀门主尹初的同胞妹妹,而今与温云晚定有婚约的问刀少门主正是尹莳之子。” 她说得兴起,神色生动,眼眸明亮。有清风徐徐而过,轻轻带起她发髻上朱红锦带,垂向顾予轻肩头。 顾予轻回望她眼眸,任这一抹红搭上她的白衣。此时正是日落西山,夕晖浸染长空之时。这山野之间尚有青绿枝桠,与夕晖薄雪相映,自有一番意趣可赏。 可偏偏顾予轻目下只瞧得见秦至欢。 她如此热烈明艳,实是一个与顾予轻截然不同的人。兴许就是这份截然不同,才早在竹林初见那一眼中,就激起了她心中涟漪,从此再难平息。 她欢喜她这件事,好像,是注定的。 秦至欢忽而不说话了。她望向顾予轻的眼眸中似有什么光彩沉了沉,又平白起了一层雾,朦胧交映,叫人看不清明。 她倾身贴靠过去,下颔抵在顾予轻肩头蹭了蹭,湿热的吐息扫过顾予轻脖颈间,随后是她刻意压低了些的声音:“阿予这般看我,叫我有些难耐了。”看更多好书就到:jizai16.com 顾予轻背脊挺直,端坐在马背上,任她依附着自己。她侧身垂眼,正对上秦至欢的目光。那双眼中所藏的隐秘情绪,顾予轻已见过好几回。 秦至欢口中所言的难耐,顾予轻自是明了为何意。她心间一颤,身上平白起了一阵燥热,颈间被她吐息烫过的皮肤更甚。 她面色不改,道:“我如何看你了?” 秦至欢又在顾予轻肩头蹭了蹭,才缓缓回道:“如我往常看你那般。” 是肆意不加掩饰的欢喜。 是她曾经日日年年的求而不得。 顾予轻半响未语,秦至欢也没了话。她们就这么依靠在一处,缓慢踱步的马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日晖半斜,有些刺目,秦至欢闭上眼将自己藏进顾予轻怀中。她侧耳听见了顾予轻的心跳声,一下快过一下,倒是比她的主人直白多了。 秦至欢忽而笑了一声。 顾予轻抬手替她理了理有些蹭乱的发丝。她声音轻浅,如似寻常:“秦至欢……我心悦你,我欢喜你。你想听多少遍,我都会说。” 秦至欢愣在她怀中,待回味过来时心中又有些酸涩。她倒底独自一人支撑了这份欢喜数载,她本以为兴许此生都不会得到顾予轻的半分回应,却如天降之喜般在这短短几月之间得到了一切。 她纵然欢喜,有时也不免觉得太过虚无缥缈。她有多欢喜顾予轻的回应,便有多害怕有朝一日终会失去。她只以为她这心中惶然收敛得很好,却不曾想早已被顾予轻看穿。 她这般冷淡别扭的性子,倒也愿说这些甜腻的话来哄她。 秦至欢隐下眼中的潮湿之意,抬首于青丝掩没之下吻过顾予轻侧颈,末了又笑了笑,道:“我要你在我耳边说一辈子。反正,我又不嫌你聒噪。” 顾予轻也笑了一声,“好。”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暗下之前,寻到了个落脚的客栈暂作休整。这客栈位置偏僻,除了她们二人外未见旁人留宿。 客栈是位瞧着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独自经营。她穿了身寻常布衣,身形削瘦,步履沉稳,是个习武之人。 这倒无甚奇怪的,一个女子在这种山野之地独身经营客栈,若无功夫傍身才是可疑。要说奇怪的,该是她那双与旁人有异的蓝色眼瞳,以及已近半白的棕发。 “二位姑娘,请随我来。”女人低声道,她的声音倒与这幅苍老的模样不同,很是悦耳。她在前方引路,顾予轻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 她腰间挂着个长管状的布袋,瞧不出来是什么。 秦至欢状似漫不经心开口道:“掌柜的瞧上去不像是中原人士。” 那女人听了此言,回以一笑,道:“不瞒二位姑娘,我本出身于西域,是后来才随着我家那位来了中原,在此地经营客栈做点小本买卖。” 秦至欢唇边也勾着一抹笑,语气亲切熟稔:“你家那位可是外出了还是躲懒睡觉去了?怎的只瞧见姐姐一个人在这忙活。这可不行,虽说是欢喜之人,但也不能太惯着。” 顾予轻淡淡瞥了她一眼。 秦至欢笑得没脸没皮。 女人将她们二人的神色收入眼下,脸上的笑淡去,沉默了半响才道:“她……死了快有二十年了吧,我都快忘了她的模样了。”她顿了顿,又笑了笑,只是这笑怎么看都有些苦涩。 秦至欢面上的笑敛住,顾予轻也怔了一怔,神色软化了一些,朝着女人道:“是我们失言了。” “无妨无妨,不提了。”女人摆了摆手,带着她们行至一间客房前,将手中的钥匙递给顾予轻,“二位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就招呼我。” 递交钥匙时,她指尖触了一下顾予轻掌心。顾予轻缩了缩手掌,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只当她是无意。 言罢,女人就下了楼。 秦至欢的目光一路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阶回转之间才收回。她面色凝重,牵过顾予轻的掌心看了又看摸了又摸。 顾予轻眼中含着笑意,道:“摸够了么?” 秦至欢见她掌心如常,瞧不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便放下心来。听得顾予轻此言,如何觉不出她言语中的调笑意味。 她抬首意味深长道:“自是没有。且待我今晚再好生摸摸。” 顾予轻:“……” 33.夜袭 二楼廊道挂着几盏灯笼,点着微弱昏黄的烛火。顾予轻将客房门推开时,这缕光线顺着渗透进去,将屋内的模样映照了个大概。 这客房十分朴素,里间摆设一眼可见。正中间摆着一张有些裂痕的木桌,另配四方矮凳。再往里就是床榻,再无旁的大件物什。 顾予轻打量了一眼客房,牵着秦至欢走了进去。木桌放着一盏旧烛灯,并一个点灯的火折子。她抬手将烛灯点好,将背上背着的长匣放在桌上。这东西是顾灼之早前为问刀门大喜备好的贺礼,她并不知道里头装了些什么。 等她点好烛灯,秦至欢回身关上门。 顾予轻盯着桌面看了一眼,只见这上头面上虽然光洁如新,但仔细一看桌沿边上落着细细一层灰,还结着蛛网,像是许久不曾有人用过的东西刚被人临时清理过。 她又去瞧了瞧床榻,被褥还算干净,是换好的新的,并无脏污。她仔细查探了一番这才拍了拍床榻对着秦至欢道:“这里有几分古怪,你今夜委屈一下合衣而眠罢。” 秦至欢就站在桌前将顾予轻的这几番动作尽收眼底,烛火的微光在她脸上落着半边光影,映衬她眼中含着的笑意。 她倒是想随着顾予轻的示意去榻边与她共眠,毕竟这几日她都与顾予轻同处一榻。只是今夜恐怕不行,她的气息实在太令人觉着安稳,轻易就能让秦至欢陷入深眠。 秦至欢索性盘腿坐在凳上,作运功打坐的姿态,声音带着调笑却又温柔极了:“虽然我知阿予十分想与我同床共枕,但小心为上,今夜我只在这守着你睡就好。” 秦至欢的这一番话顾予轻并不意外,甚至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本也打算让秦至欢安眠,自己守夜,只是她同样也知秦至欢定会与她存了一样的心思。 两人赶了一日的路,纵有武功傍身,也倒底肉体凡胎,总归是少不了疲倦的。与其在这论今夜谁来守夜,倒不如尽早歇息,也好早些将她换下。 顾予轻翻身上了床榻,腰后的剑被她取下摆在手边。合眼前对着秦至欢道:“两个时辰后唤我。” 秦至欢明白她的意思,并未推拒,只笑道:“好。”说着,她又接了一句,“今晚你欠我一回,我先记下,以后定叫你补回来。” 顾予轻阖上的眼又睁开来,她侧了侧身迎着烛火去瞧秦至欢,道:“我怎不知……我又欠你什么了?” 秦至欢哼笑一声,道:“阿予方才言说‘摸够了么’,不就是在许我摸到够为止么?不过今夜是暂且难够了,当然只得先记下日后再论。” “歪理。”顾予轻低声回了她一句。她虽如此言说,语气却无半分斥责。 不知对面的秦至欢有没有看清她眼中胜过烛影月色的柔软。 秦至欢没再说话,顾予轻已经重新阖上眼,连气息都渐渐安稳平缓下来。她仍是侧身躺着,秦至欢可以将她的眉目看得清楚。 她如此看着沉寂下来的顾予轻,目光一瞬都不曾移开。她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收敛了干净,心尖忽然无端刺痛了一下,像是发了怔,她起身行至床榻边。 秦至欢沉默地站了半响,才将手探过去轻轻搁在顾予轻鼻下,有温热的气息轻扫过指尖。她恍惚了一瞬,竟产生了一种这个动作她已然做过数次的荒谬感。 她不是傻子。这段时日顾予轻对她态度的突然转变,偶尔看向她时眼中的晦涩难言,初雪日疏云山上的种种,都太过可疑了。 不只是顾予轻……还有她自己。那日她眼见那柄刀从林中射出,直冲顾予轻而去,她不顾一切去拦,拼尽全力却还是错过了。 她未曾告诉顾予轻的是——那一瞬间,她眼前铺面而来的尽是……血。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连雪都被浸染成鲜红,一层一层,将无瑕的白渗透。 她曾说要将暗算顾予轻的人挫骨扬灰,可她的指尖离那刀刃只一寸远时,她心中最恨的分明是她自己。 秦至欢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臆想出顾予轻当真被穿透心口的场景。她分明就好好地在这儿,她只是在睡觉,只要唤一唤她,她就会醒来同她说话,她是鲜活存在的。 而不是一具永远不会给予她回应的…… “咚咚。”门外响起两下沉闷的敲击声,秦至欢猛地回过神。她先是瞧了瞧顾予轻,见她的气息依旧平稳,似乎并未被声响吵醒。 秦至欢这才惊觉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她收了收脑海中纷杂的思绪,眼眸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透过烛光,门上清晰地映着一个人影。 她的眼中哪还有半分看向顾予轻时的柔软,叁月明媚的桃花散尽,只剩冰冷刺骨的寒枝。 秦至欢走过去,抽出门栓将门轻轻拉开,门外站着的果不其然是那位掌柜。 只见她手中端了个木制食盒,瞧了秦至欢的面后,目光像是不经意地往房间里头看了一眼,却被秦至欢挡了个干净。 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递给秦至欢,里头上层摆着两碗泛着热气的白粥,下层则是两道家常菜。 “我见二位姑娘晚上尚未用膳,便特意做了些吃食来。小店偏僻,只得些清粥小菜,还望二位姑娘莫要嫌弃。” 秦至欢目光落在白粥上,这粥细腻浓稠,瞧上去倒有几分食欲。她俯了俯身,轻嗅了一下漫上来的香气,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浅笑。 她抬手端过一碗粥,漫不经心道:“倒是麻烦掌柜的了。这吃食虽寡淡,闻来倒也香气扑鼻。”她说着,将碗沿递到嘴边作势欲饮。 女人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道:“姑娘不嫌弃便好。” 秦至欢忽而嗤笑一声,手中动作一转,那碗白粥便被她倒扣着放回了女人端着的食盒中,热腾腾的粥液顿时倾泻而出,甚至有些溢到了女人手上。 她装模作样地惊讶了一句:“我方才瞧见碗中有不干净的东西,吓了一跳,没烫着姐姐罢?” 女人脸上的温和僵住,索性装也不装了,冷笑一声道:“不愧是玉幽教的少教主,这点小伎俩果然瞒不住你。” 她在吃食中下了些料,而秦至欢所掌的玉幽教朱雀堂极擅制药,她本也没有多指望此事能成。 只见女人将手中食盒猛地掷向秦至欢,秦至欢迅速侧身避开,一道寒芒自她眼前闪过。女人手中攥着把匕首,趁机遁入房中,未见半分迟疑地往榻上的顾予轻而去。 秦至欢脸色一变,一把抽出腰中长鞭,直直一甩,被她鞭身殃及到的木桌顿时四分五裂,暂且阻了女人的动作。 她扭身一跃半息间就挡在了顾予轻跟前,面上的神色已是冷如冰霜,“谁许你扰她睡觉的?” 34.浪潮 床榻上深眠的顾予轻忽而跃身而起,取了手边的剑,往前一步挡在秦至欢身侧。她眼中只掺着些廊道渗进来的烛火明暗,哪里有半分方方苏醒的迷蒙。 她早就醒了。打落在她脸侧的阴影和属于秦至欢的气息与味道,令她一时忘了睁眼。秦至欢与客栈掌柜的对话,她自然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来自西域的女人目标明确,杀意腾腾,直直绕过秦至欢来寻她,分明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一直居于疏云山,不曾涉足过江湖,更别说会惹上什么西域的仇敌了。 顾予轻眼眸紧盯着面前的女人,她被秦至欢阻隔了一下倒也不急,甚至一时收了攻势,将短刃收回腰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二人。 “阿予,吵醒你了?”秦至欢见她起身挡了过来,下意识又往前了一步将她再次护在身后,说话时仍紧盯着女人的动作,只是声音放缓了些。 “没有。”顾予轻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她原本放在桌上的匣子也因秦至欢这一鞭子落在碎木之中。不过秦至欢应是偏了劲,这匣子只是摔了一下,外有锦布相裹,并无旁的要紧。 秦至欢见她眼神所落之处,扬鞭一甩将匣子勾了回来,递给顾予轻。 这匣子被摔开了道口子,隐隐有流光渗出,顾予轻顺着瞧了眼匣中的物什,面上一瞬错愕,似有不解。只她极快收敛了情绪,将东西覆在脊背之上,绕着腰间系了个结。 “你们两人是什么关系?”女人忽然开口,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意味深长。 顾予轻并不理会她的问话,只道:“我与前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前辈为何要取我性命?” 听了她所言,女人倏然大笑了起来,她本生了副尚好的模样,五官深邃,只苍老了些。可这笑衬着她那半头白发,令她显得疯癫又渗人。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笑着笑着喃喃复诉了一遍顾予轻的话,往后一跃退至了门外。廊道的光被她的身影遮了大半,她的模样也若有若无地映在阴影里。 只见她从腰间的布袋中取出个物什,瞧着顾予轻的眼神狠厉非常,“你们濯雪宫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秦至欢打眼一瞧女人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支通体玄色的长笛,笛身上刻着如蛛网一般的纹路。她登时认出了女人的身份,“黑玉笛,你是聂十叁?” 聂十叁? 顾予轻乍一听这个名字只觉十分耳熟,再细细一想总算记起了这人是谁。二十年前,西域有十叁个以姐妹相称的少年,她们性格迥异,武学路数皆有不同,意气风发自视甚高,在西域同辈之人中,几乎无有敌手,合称西域十叁怪。 后来她们一同相约前去中原与中原门派徒生共论武学,一较高下,聂十叁便是其中之一。这个名字并非真名,而是来中原之后的化名。 她们十叁人一路向各大门派投下战帖,邀门派中适龄的十叁名徒生比武较量,不问生死。她们的武学奇异配合默契,几乎场场皆胜,甚至是如今的武林魁首问刀门当时亦折了一名徒生,一时风头无两。 直到……她们向濯雪宫下了战帖。当年顾灼之初登宫主之位,宫中式微,那一辈中除了顾灼之能应战者几乎没有。 顾灼之亦不愿其她人平白送死,便独身一人前去。携一柄长风剑,于疏云山巅独战十叁人。 谁也不知道那一战中发生了什么,只知顾灼之全身而退,而西域十叁怪自认不敌,退离中原,消踪匿迹。自此顾灼之一战扬名,吓退了不少欲欺濯雪宫无人觊觎宫中武学的宵小。 可难道聂十叁是因当年败于师傅,心中不甘,才对濯雪宫怀恨在心么?那一战时顾予轻尚未入宫,这些事也多是听师姐说的,师姐曾说战帖中虽言不论生死,但师傅却未伤及她们的性命。仅仅是输了一场比武,会让一个人记恨二十年,甚至对她的徒儿也要痛下杀手么?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字。”聂十叁转了转手中的黑玉笛,扯出一个冷漠的笑。 秦至欢扯了扯顾予轻的衣袖,余光往右侧仅有的一扇窗瞥了一眼,迅速低声说了一句:“从窗走。” 同时扬声道:“所以你是因为打不过顾宫主,技不如人,不要脸地来欺负人家的徒儿了?” 聂十叁冷笑一声,并未被秦至欢激怒,像是懒得再跟她们玩下去,横笛至唇边,一阵携裹着内劲的奇怪曲调在整个客栈间回响,伴随着密密麻麻的悉索声。 顾予轻与秦至欢同时变了脸色,来不及多言,提息迅速往窗边跃去。然而只差一步,一团巨大的黑影透过月光映在了木窗上,秦至欢牵着顾予轻急急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木窗被整个破开,数不清的黑背蓝纹长毛蜘蛛争先恐后地爬了进来,每一只有如人掌一般大小,层层挤压重迭,犹如黑色浪潮。 秦至欢脸白了一瞬,手中长鞭挥舞不停,忍着恶心将跳上来的长毛蛛甩开。然她的鞭法大开大合,攻势凌厉,这逼仄狭小之地她根本无从施展。 顾予轻望见了她的脸色,心知她平生最厌此类爬虫,一时心头又急又忧,便有意将她护在身后。 她手中剑出鞘,寒芒一闪,一只跳到眼前的长毛蛛顿时被劈成一半,黏稠的蓝色浆液喷溅而出,有一滴落在她肩头,竟瞬息间将她的衣衫灼烧出一个孔洞,烫在了她的皮肤上。 顾予轻眉头一皱,忍下灼烧之痛,横剑翻转只用剑背去挡这蜂拥而来的虫潮。秦至欢见状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似是气极了,一计狠厉鞭法往前甩去,内劲所及之处的长毛蛛碎成了一片片血沫,残肢被深深嵌在墙上。 由此隔出来的一道空隙又迅速被前扑后拥上来的长毛蛛侵占。门口早已没了聂十叁的身影,只有那道刺耳的笛声仍在环绕。 又是一股黑色浪潮从门口涌进,顺着房梁爬上,布满所有的缝隙,连光都照不进来,几乎将她们的路尽数堵死了。她们不但要防着脚下的长毛蛛,还要一边躲避从屋顶掉落下来的,一个不慎便要中招。 秦至欢手中动作不停,一鞭一鞭荡开快要爬到她们身上的长毛蛛。另一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单手打开倒出一粒淡青色的药丸,喂给顾予轻。 她声音有些急,“阿予,快吃下这个,我担心这东西的血有毒。” 顾予轻瞥了一眼这药丸,是玉幽教所制可解百毒的圣丹,极难炼制,即便是秦至欢,身上也只这一颗。 她并未推辞,就着秦至欢的掌心将药吞了下去。 秦至欢见她吃下,心绪渐缓,又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来,绕着周围洒了一圈。那些长毛蛛沾到药粉,爬行速度竟放缓了些。 她打眼一瞧,外头廊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还是只能从窗走。“阿予,跟紧我。”她边道,边沿着去窗边的路撒着药粉。 两人几步行至窗前,因着药粉的缘故,满地的长毛蛛不敢靠近她们,只能一只迭着一只围在她们周身,犹如一股一股流动的墨色水柱,发出一阵阵叫人牙酸的爬行声响。 谁知这时,一直维持一个曲调的笛声忽而一停,紧接着急转变调,相迭的长毛蛛潮顿时躁动万分,竟不再惧怕药粉的效用,一涌而上,下起了黑色蛛雨,瞬息间就要将秦至欢整个人淹没! 顾予轻心跳骤停了一瞬,一时也再顾不了旁的,她往前紧紧拥住了秦至欢,催动全身的内劲外放,一股极寒的气劲自她身上荡开,瞬间震碎周身所有的长毛蛛。无数的黑色残肢,蓝色浆液化成血雾落下,仔细一看地上竟结了一层薄霜。 她挡下血雾,顾不得背上被灼得生疼,借着最后一点气力,她拥着秦至欢往前一跃,落在了院中。 35.笛碎 几乎在落地的一瞬间,顾予轻迅速放开秦至欢往后退了几步,几近透支的内力令她的身体发软,差点没站住脚。 秦至欢叁步并作一步,就要伸手拥住顾予轻,却被她抬手挡住,甚至还推离了几分。秦至欢的手僵在空中,指尖有些轻颤。 就着院中的烛火,她瞧见顾予轻的眼睫上结了一层薄霜,身上泛着一阵刺骨的寒气。她虽未真的触碰到她,却还是被这股子寒气刺得皮肤发冷。 秦至欢刚想开口,却见顾予轻率先说道:“我所习的濯雪心法性属极寒,方才我催动内息外放,身上寒息未消,你莫靠近我,以免渗入你经脉,有损你身。” 她本就生了副冷淡的模样,如今就连身上都挂着薄霜,整个人就像化成了一场雪,任何想要靠近的人,都会被这风雪冻伤。 秦至欢偏要靠近一步。 她心绪难平,隐隐有阴郁之气被她强压在眼底,嘴角微微下撇,看上去竟觉比顾予轻还要冷,她定定看着顾予轻道:“我只是想瞧瞧你后背。” 顾予轻见她神色,哪能不知她的心上人此时只怕是气极了,偏还要忍着。她只得轻声道:“没有不让你瞧。”说着,她主动转过身去。 秦至欢忙凑近一看,只见她脊背之上覆着的长匣将那血雾挡去了大半,只有右肩处被灼了零星几个小洞,怕是衣下的皮肤也被灼烧到了。 顾予轻背对着她,瞧不见她的面色。只听见她的气息短促而浅薄,半响又长缓了一口气。她甚至可以觉察到她的气息吹拂过她耳后带起的燥热,消融了几许霜雪。 一双温热的手自顾予轻腰间摸索而来,秦至欢一言不发地将她背着的长匣取下,反手绑在了自己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的笛声再次划破夜的寂静,悉悉索索的爬动声如在耳侧。一股黑潮从客栈门口涌了出来,几息间便将秦至欢与顾予轻团团包围。 它们只是围了一个圈,又绕着圈来回爬动,暂未靠近。秦至欢听着这些声响,置若罔闻,只对着顾予轻道:“阿予,你暂且调息一下,我为你护法。” 顾予轻望了一眼她的背后,客栈屋顶之上,背过月光,立着一个人,正是聂十叁。她看不清她是何时表情,只能瞧见她将手中黑玉笛悠悠一转,颇有些气定神闲地看向她与秦至欢。 顾予轻收回视线,应道:“好。”说着,她又补了一句,“注意分寸,莫伤了自己。” 秦至欢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怎么瞧都有些凉意。“好。” 顾予轻当即盘腿坐下,运功调息。秦至欢见她闭上眼,脸上的笑瞬时敛净,她随意抖了抖腕,赤红长鞭回转间在空中发出一道尖锐声响。 她回身,一双眼平静地落在聂十叁身上,月光落在她如火红衣之上,似前来索命的修罗。 笛声再度响起,长毛蜘蛛群顿时躁动不已,接二连叁地朝着秦至欢飞扑而来。此地开阔,秦至欢的鞭法得以尽情施展。 她所习的赤血鞭是秦红烛自创独门功法,讲究每一鞭皆携裹强劲内力,以千钧之势,碎尽长空。 只见她腕间急转,再无所顾及地挥鞭,漫天鞭影于空中交织,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鞭网,所及之处满地泥尘破开,留下一道道幽深长痕。 伴随着有如尖啸的破空声,没有一只长毛蛛可以完整地进入她的鞭影范围,残肢浆液碎落一地,几乎每一鞭都让数只蜘蛛化作齑粉,散成血雾。 她甚至不曾移动过一步。就这么直直守在顾予轻跟前,不知疲倦一般应付前赴后继的蛛潮。 待顾予轻睁开眼时,除了她们二人所处之地,其它的地方尽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满地狼藉。看到这副光景,她如何不知秦至欢每一鞭都是下了死劲,这些蜘蛛成了她发泄的媒介,个个死无全尸。 空气中尽是难闻的腐臭血腥味。而这些爬虫竟还未死尽,也不知聂十叁究竟养了多少只。 顾予轻暗暗思忖,她如今勉强回了两成内息,而秦至欢鞭势虽凌厉,却也遭不住如此损耗,必须速战速决。 顾予轻起身,长剑一展,“叮”地一声寒光四射,她双眸紧盯着高处的聂十叁,侧身唤了一句秦至欢的名字。 “秦至欢。” 无需多言,只一个动作秦至欢便轻易明了她的未尽之意。她腕间一抖扬鞭而上,顾予轻凌空一点轻盈落在她的鞭上借力一提,一剑直指聂十叁跟前。 聂十叁动作一顿,横笛相挡,笛与剑身相撞迸溅出火星点点,同时旋身后跳,试图拉开距离。谁知顾予轻步步紧逼,剑势凌厉,速度极快,只一息间就朝她刺出了七剑。 两人在屋顶上缠斗,每过一处,青瓦便倾刻间碎裂,发出一阵阵清脆声响,混着陈年积土从屋檐簌簌而落。 聂十叁在躲避的间隙,朝着下面的秦至欢看了一眼。她扭身避开往她下盘刺的一剑,跃至顾予轻身后,笛间吹出的曲调变幻诡异,蛛群旋即发了疯地朝秦至欢扑咬而去。 顾予轻余光一瞥,分心了一瞬,手中剑势却更加凌厉,也似发疯了般竟不做任何防守,毫不顾及自己空门大开,只剑剑直往聂十叁命门而去。 聂十叁忽然笑了一声,“你很担心她?” 顾予轻充耳不闻,剑刃反射的寒光凉如月色,她回身反手一剑,剑气掀开一排排青瓦,露出下头的梁柱。 聂十叁眼前猛地被青瓦遮挡看不清顾予轻的剑影,只觉脚下震颤不已,下一瞬一柄银剑碎开青瓦直抵她双眼,带起的寒光几乎要将她的眼睛刺瞎。情急之下,她用手中黑玉笛相抵,剑尖顿时刺入孔洞之中,伴随着碎裂声响,她的笛子裂开一条口子。 再也无法吹响了。 聂十叁看着手中的废笛,怔了一怔,只这一分神顾予轻的剑便抵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冰冷的剑锋紧贴上脆弱的咽喉。 没了主人操控的蛛群犹如一群死物,秦至欢将余下的蜘蛛尽数碾碎,脱了身后迅速跃上来,点过几片青瓦落在顾予轻身侧。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顾予轻身上,打量了一圈,才轻声道:“没受伤罢?”她的声音有些发虚,想必是内力损耗过多所至。 “无妨。你……”顾予轻用余光顾看着她,刚想开口,便被秦至欢接了话。 “我也没事。就是有些累。”秦至欢笑了笑,面色有些许苍白。想了想,她又?了一句,“还有点恶心。” 顾予轻忧心秦至欢的状况,自是没有与聂十叁多言的心思,她抬手将剑锋往里了一分,在聂十叁颈间划出一条血痕。冷声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取我性命?” 聂十叁弓着身子,将黑玉笛残片细心地收回衣襟中。她听见顾予轻的问话,消瘦的脸上扯出一抹难看的笑,“你不是知道我是谁了么?你不妨自己猜猜为什么?” 秦至欢嗤笑一声,接了一句:“不过是输了一场比试便怀恨在心罢了。” “一场比试?”聂十叁像是突然被踩到痛处,眼眶发红死死地盯着顾予轻:“她那般鲜活的一个人,若非你的师傅生生将她的傲骨碾碎,她又怎会走火入魔,竟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眼前,自戕而死!” 她嘶吼着,像是疯了,突然暴起,竟不顾颈间的剑锋直冲秦至欢而去。 顾予轻连忙伸手护住秦至欢,手中剑锋却往回收了几分,谁知聂十叁竟避也不避,直直地往顾予轻的剑刃上撞了过去,剑身登时穿过聂十叁的左胸膛。 鲜血自她胸膛处渗了出来。 顾予轻始料未及,怔了一怔。剑身上仍覆着她的寒息,聂十叁口中溢出的血滴落在剑上,缓缓凝结。她忽然冷静了下来,灰败地垂着头,口中喃喃道:“原来……这么冷……” 聂十叁忽而抬眼,红透的双眸看向顾予轻,她笑了笑,口中的血溢个不停,凝成了苍白脸上最鲜艳的色彩。 她贴近顾予轻说了一句:“你很担心她。但你最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她这话说的意味不明,话音刚落,她猛地一退,剑身抽出时划出一条红线。聂十叁头也不回地跃下屋顶,几个呼吸间便消失在幽暗山林间,只留下一路血痕。 她奋力奔逃,胸前溢出的血几乎将她的衣服都染成了红色。漫开的鲜红顺着衣角滑落,渗进地上的残雪。 不知跑了多久,静谧的林间倏然发出一道异响,聂十叁如释重负地倒下,她依着树干,再也没有气力移动分毫。 枝叶被踩碎的声音自她的前方传来,一个人影缓缓于墨色中显露。她穿了身黑色的衣衫,几乎与这长夜融为一体。 “谁叫你做多余的事。” 聂十叁开口想笑,一口鲜血却先从她口中呛出,她咳了几声,才缓缓道:“我不过……是提前推了她一把而已……” 黑衣女人没有说话。 聂十叁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角,鲜红的血印沾上她的黑衣。 她的气息几近微弱:“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我求你最后一件事……天纵山脚长明湖边……有一棵柳树……树下……有一处坟……” “……便将我……葬在她身侧。” 聂十叁自衣襟中取出一块玉笛残片,紧紧攥在掌心。 她闭上眼。 36.色彩 几乎在聂十叁奔离的瞬间,秦至欢便提息去追,却被顾予轻牵住了衣角拦下。“罢了……让她去吧。”她轻声道,目光落在自己手中沾血的长剑上。 秦至欢面色不好,她深深地望着聂十叁消失的方向,心头突突跳个不停。她挣了挣被顾予轻牵着的衣角,回身看向顾予轻道:“阿予,我去去就回。” 顾予轻攥着秦至欢衣角的手紧了又紧,没叫秦至欢挣脱。她抬眼回望秦至欢,有些失去血色的双唇轻抿了抿,才道:“我知你想做什么。方才那一剑伤及聂十叁心脉,她又如此毫不顾及运功急行,已是活不了了。” 说到这里,她似是轻叹了一口气,眼睑低垂,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将剑上的血拭净。 “更何况……她本就在求死,即便你追上去问了,她也不会说。” “可是我很在意。”秦至欢顿也未顿地接道,“我很在意她所言的最后一句究竟是为何意。” 顾予轻借着微弱的光望进秦至欢眼底,她眼中映着这些许的光,却晦暗如墨色,瞧来颇为吓人。 她忽然笑了笑,抬手揉开秦至欢眉间紧皱,指尖又轻轻往下一落,在她眼尾的朱砂小痣上揉弄了几下。 秦至欢脸色顿时缓下来,眼尾被她揉红了几分,像是被她亲手添上了一抹春意,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凶狠之势。 顾予轻将手中剑暂且掷下,身子往前一靠,紧紧拥住了秦至欢。在不久之前,她还拒绝过秦至欢的触碰,现下却任自己全然依在秦至欢怀中。 秦至欢伸手回抱住顾予轻,下颔抵在她肩头,肆意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一颗不安的心也渐渐平缓。 又听见她在耳边说:“聂十叁分明在求死,那番奔逃之举只怕有诈。你我现下内息不稳,贸然追去实在不妥。” 秦至欢如何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她先前比起顾及前路是否有旁的险事,更在意的是顾予轻的安危。 秦至欢的手摸去顾予轻右肩,思忖道:“聂十叁言下之意莫非是那些东西的血有问题?你可有不适?” 顾予轻回道:“没有。只初时有些灼痛,现下痛也不痛了,何况我还服了你的丹药。” 秦至欢听她所言,略略放心了些。朱雀堂研制的多为蠧药,她身上所携的也诸如此类,便是驱虫散也是因着她厌恶爬虫才带的,并无可缓灼伤的药。 她心下暗忖,往后该多备些伤药才是。只是,她并不希望这些药有用到的那天。 客栈经过这一番打斗已是一片狼藉,难以落脚。不过即便是尚还可住人,秦至欢也受不住再在此处多待一刻。 两人当即决定继续赶路。关在院中厩里的马死了一匹,是被蜘蛛咬死的,死的还正是秦至欢的那匹,所幸旁的物甚没有什么损耗。 顾予轻将秦至欢替她背着的长匣挂于马鞍上,翻身跨坐在马背。垂首只见秦至欢的面色简直比夜色还黑,紧紧瞧着她那匹死马,口中不知在念叨些什么,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顾予轻有些失笑,她朝着秦至欢伸了伸手,放缓了声音道:“我来驱马,你靠在我身上歇息一阵。” 今夜顾予轻尚还睡了些时辰,得秦至欢相守,亦有调息。反倒是秦至欢,一刻未歇。 秦至欢并未推辞,搭过她的手,翻身一跃,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顾予轻身前。她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任由自己往后依在顾予轻怀中。 幽幽的香气萦绕,轻易覆盖空气中令人不适的血腥味。她脑袋抵在顾予轻胸前,似在寻找舒适的姿势,蹭了又蹭。 顾予轻耳侧漫上来一阵燥热,她抿了抿唇,道:“……你莫乱动。” 秦至欢轻轻笑了一声。许是因着姿势的缘故,她的声音传来时有些闷,却携着令人心悸的语调,“你的心跳声太重太急,吵得我睡不着。” 顾予轻:“……” 迎着月色,马缓缓往前踱步,保持着平稳的步调。顾予轻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声平缓下来,秦至欢靠在顾予轻怀中闭上眼。 过了半响,就在顾予轻以为秦至欢已然睡着的时候,她又忽而开口说道:“聂十叁说的话,倒让我想起了一些事。” 顾予轻:“什么?” 秦至欢道:“听闻当年西域十叁怪败于你师傅后,虽未有一人当即身死。可归西域时,只得十二人。她们之中有一个人于那日后不久,便死在了中原。说来也巧,死的那人惯用的兵器也是剑。” 顾予轻听她所言,再回想聂十叁的那番话,多少也能将当年的事拼凑一些。 这江湖之中多的是少年意气,有人天纵英才,有人平平无奇。有人自在山川,有人困于方寸。因心性不同,又是另一番境遇。 濯雪宫中不少人都说顾予轻是个武学奇才,天资卓越,惹人艳羡。可练功只不过是她贫瘠年岁中,唯一热烈的色彩。 她醉心于精进武学,以此满足师傅的期待,填补空无一物的心。每每修练濯雪心法时,她都觉心中澄澈通明,如被漫天风雪洗涤,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每进得一分,她心中难平之事……便会消去一分。 直到……有一抹更为热烈的红闯进了她的眼帘。她瞧着那一抹红,瞧得久了,才渐渐发觉,她的心中早就染上了另一道色彩。 她再也无法剔除。 顾予轻缓缓低了低头,唇角有意无意地扫过秦至欢的发丝。 秦至欢默了半响,又说了一句:“你说聂十叁口中所言故去二十载的‘我家那位’,会是十叁人中使剑的这位么?” 顾予轻默然不语,秦至欢也不再问。她们二人都十分明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会是什么,许是有过相似的际遇,顾予轻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悲戚。 “阿予,我觉得……”秦至欢轻声唤了她一句。顾予轻等了一阵,未见她再言,细细一听,却发觉她呼吸平缓,显然已睡了过去。 顾予轻牵过缰绳,驱使身下的马再行得平稳一些。月色清辉散落,为她们披上一身轻薄的莹光。 秦至欢刻意维持着均匀的吐息,一双黑眸却微微睁着,神情掩在暗色中,晦暗不明。她脑海中似有无数画面互相拉扯着,她瞧不清是什么。 这些瞬息而过的画面渐渐凝聚成了聂十叁苍老消瘦的模样。 她方才止住未说尽的话是—— 我好像见过她。 37.流霜 秦至欢不记得自个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待醒时,只见天边泛着将白未白的灰蒙色,她人已不在马上。 还是在山林之间,她身下垫着一些衣物坐靠在顾予轻旁侧,身上被细致妥帖地盖着一件白衣。根本无需刻意去嗅闻,她整个人自然而然地被属于顾予轻的淡香萦绕。 秦至欢深吸了一口气,所有光怪陆离的梦镜都抵不过现下这几分温热来得真实。她身体蜷缩了一下,复又闭上眼,依在顾予轻肩头的脑袋往里蹭了蹭,双唇似有似无地吻过她颈侧。 顾予轻朝着她的方向偏了偏头,自是发觉这人已然醒转,又见她蜷缩的动作,便轻声问道:“冷么?” 先不说她们身前支了一个火堆,尚未燃尽的火焰发出吱呀作响的燃烧声,映照的昏黄光影带着不会灼人的暖意在身上跃动。 单论秦至欢一个习武之人,有一身内力相护,这点冬日的寒意也是轻易入不了她身的。她自是不冷,但此时若是不借着顾予轻的话得寸进尺一下,她便不是秦至欢了。 只见她捞了捞身上有些滑落的白衣,眼睛都未睁一下,又往顾予轻怀中缩了缩,语气颇为慵懒道:“冷,可冷了。阿予该将我抱得再紧一些才是。” 她这不要脸的语调,顾予轻这些年来都不知听过多少回了。她声音中每一个起承转合,顾予轻几乎都能明了其间深意。只是她纵然想依着她,现下也腾不出手来。 秦至欢往她怀里缩的时候,不小心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磕了一下。她勉为其难地睁开眼,仔细瞧了一瞧,却见顾予轻的膝上放着个檀木长匣。那匣子开了条缝,里头隐隐有些浅光渗出,正是顾予轻从濯雪宫带出的那个。 顾予轻的手搭在匣子上,眉眼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先前在客栈时,顾予轻无意窥见匣中物什,神色便有些不对。 当时不是探问的时机,秦至欢虽留意了几分,但也只能按下不表。如今这天地广阔之间,只得她们二人,顾予轻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便开口问道:“这东西有什么不对么?” 顾予轻指尖抵在匣口处,回道:“是……且是十分不对。”她抬手一推,匣盖翻开,里头的物什完完整整地显露出来。 秦至欢陡然被一道白光晃了晃眼,她双眸微眯,定定一瞧,那匣中放着的竟是一把剑。 剑身通体雪白,细看又觉剔透, 剑柄却是墨黑色,其间刻着两个精细的字——流霜。她身子无端轻颤了一下,只觉这柄剑渗出来一股子寒息,她隔着这般距离,仍觉这寒息拂过她面颊,倒真让她有了些冷意。 她开口道:“这东西是你师傅为问刀门备的贺礼。可若要是送兵器,也不该是一柄剑。” 顾予轻伸手将流霜取出,她所习功法丝毫不惧剑身寒息,这雪白的剑反倒与她清丽眉眼十分相衬。她指尖细细抚过“流霜”二字,又在剑身的几处摸索而去。 像是确认了什么,她面上不解更甚,“你说的不错,但即便是剑,也不该是这柄。” 秦至欢心思通明:“它有何特殊之处么?” 顾予轻道:“这柄剑是濯雪宫立派祖师所铸。” 秦至欢来了兴致,直了直身。此等濯雪宫秘辛,旁人本就难以得知,加之往常都是她向顾予轻说些江湖之事,现在反过来由顾予轻说与她听,当下趣味更浓。 顾予轻自是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见她这副坐端正乖乖听故事的模样心中好笑。 她将剑拿远了几分方继续道:“将濯雪心法练至九重者,并不择剑,这柄是祖师顾影特意为她的徒儿亲手所铸的。”她轻轻挥动了手中剑,寒光于她墨色眼眸中灼灼,“北州沧山寒玉为身,南海西沉极石作柄,锻铸七七四十九日,足二斤七两,长三尺一寸,通体寒若凝霜,挥之波粼浮光,是为流霜。” 秦至欢听到这里,道:“你们这位祖师倒是对徒儿十分上心。” 顾予轻闻言神色有些不对,道:“是,祖师不仅费尽心力为她的徒儿铸剑,就连剑的名字也取自于她。”她顿了顿,指尖又抚过剑柄上的刻字,“这柄剑的主人唤作顾流光。” 秦至欢思忖道:“倘若流霜剑是你们祖师为徒儿所铸佩剑,确是更不该当作送与别派的贺礼。” 谁知顾予轻摇了摇头,“这柄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宫中书阁有载,顾流光前辈亡于一个名唤冥途的魔教之手时不过十七岁,流霜剑亦随她而断。后祖师顾影一人倾覆冥途得报大仇,却生心魔。她将流霜剑重铸后,不久便携剑自跃于疏云山巅。当时宫中众人未在崖下寻到她的尸骨,流霜剑也自此不知所踪。” 秦至欢听得入迷,语气颇有些感慨:“不曾想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她们竟师徒情深至此。”她顿了顿,又道:“这剑有没有可能是后来人仿铸的,并非失踪的那一柄?” 顾予轻道:“流霜剑身由一整块沧山寒玉所铸,后断裂重接,终如碎镜,裂痕难消。” 秦至欢顺着她的指尖细细看过去,果见剔透剑身上有几道不易察觉的痕迹。 顾予轻又言:“且铸剑材料世间难寻,这柄十之八九为真。” 秦至欢又软了身子,依在顾予轻肩头,语气也懒了下来,“兴许是你师傅从何处寻回了这柄剑,只是你并不知晓。” 顾予轻脊背挺直,叫她靠得舒服些,垂眼思忖。这份贺礼是顾灼之独自备下,旁人无从窥探。倘若真如秦至欢所言,师傅寻回了流霜剑,可为何又要送去问刀门? 秦至欢目光一瞥,落在仍搁在顾予轻膝上的檀木匣上。剑被取出,露出底下铺垫的一层红底锦布。她细细一看,发觉里间侧壁有一处较于旁的颜色深了些许。 她看向顾予轻,眼中神彩熠熠,意味深长道:“阿予,兴许这份礼,从一开始便是为你准备的。” 说着,秦至欢指尖摸索过去将锦布剥离开来,探到有异样的那处施力一按,伴随着一道机括声响,匣底竟弹出了一个小型方木盒。 她取过木盒递到顾予轻跟前。两人将木盒打开一瞧,里头端正地放了一封信,信封上书了四个字——吾徒亲启。 顾予轻一眼便认出这是顾灼之的笔迹,一时心头百般滋味漫出,不知从何说起。她缓了缓心神,拆开信封展信一看,上头只书了寥寥几笔。 “吾徒亲启: 轻儿,倘你得见此信,莫再寻为师下落。为师此去,问心无愧。山海相逢,犹未可知。此剑谓流霜,通体霜寒,有益修行,作你登宫之礼。勿念。 顾灼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