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宫女》 后宫女子的破处是从选秀开始的 朔宁三年,国丧期满,举国上下,从君至民,似乎都卸下了枷锁。 但事实上,也没有人能真正为先帝守丧三年,若一个国家,真三年不应考,不任官,不许婚嫁生子,任再有社稷基底,也要崩乱。 所幸,从圣祖那朝,讲宽仁厚爱,于自己龙驭宾天的身后事,已吩咐—— “天下吏人,廿七释服”。 沿用至今,真正的服丧,不过二十七日。 但三年的丧期结束,却也实实在在解了另一道束缚,那便是相工选秀。 年十六的齐瞻月,就在礼部名单之内。 裕王被废太子后,齐家如今是彻底败落了,还在庙堂为官的,也只剩齐瞻月的父亲齐昌明。 但齐昌明也只任了太常寺祈谷殿奉祀一职,掌孟春祈福,虽关农耕,可一年也不过正月忙活,真是闲到家的末流小官。 对于女儿选秀这事,齐昌明心情十分复杂。 齐昌明与妻子李氏情笃,连妾室也不曾有,不过是齐家鼎盛时承人情,象征纳了几个通房, 所以子女只得了李氏所出的齐就云和齐瞻月。 如今齐就云外放为地方吏官,李氏去世,就剩一个小女儿在家,如何舍得。 说来他也是正经科考入仕,文儒气节重到连那豆蔻年华的女儿也给沾染上了老成的气息,可他也并非全然的老古板,懂得顺势而为。 除开不舍不忍,他一边隐隐期盼,女儿入宫得宠能复兴齐家,可一边也怕齐瞻月步了她姑姑的后尘,青灯古佛,清苦了残生。 皇权如天如盖,任凭齐昌明内心踌躇不安,终是成了定局。 可不想,这事却又出了变数。 齐瞻月本已过了复试,明日去宫闱局近身检查后,便可参加五日后的殿选。 可不想这天下午就有旨意传来齐府,让齐瞻月去御前伺候,任从五品的御侍。 齐昌明携着齐家上下,哆哆嗦嗦接旨谢恩,待传旨人走后,还跪在地上发愣,直到齐瞻月来扶他,才回过神。 他冥思苦想,实是不明白,这旨意来得怪又蹊跷,也不知是宫中哪位主子的意思。 齐瞻月的身份有些尴尬,齐昌明内里是门清。 虽说女儿不曾许婚,可数年前,他妹妹齐媛,也就是先帝的齐嫔,因无子嗣,虑家族前程,曾依附讨好皇后,也就是现如今的太后。 前太子裕王是皇后所出,既然依附,免不了那时朝中族人要被皇后太子所驱,为东宫进言,说来侍奉中宫,站队太子,是如何也挑不出错处的。 可不想,党争之下,太子最终竟是落了个被废遭贬的结局,全盘皆输。 先帝有心清算,铲除太子一党,皇后母家位高权重,自是不好严惩,遭殃的便是诸如齐家这种追随的。 齐嫔彻底失宠,齐家虽是书香门第,屡沾科榜,可被清理得干净,从此彻底走了下坡路。 齐家百口人的最后兴衰全落在齐昌明这一支上,战战兢兢,小心行事,虽也被贬为从七品的奉祀,到底勉强保住一家门楣。 多年已过,那场清算依然是齐昌明的心病,到底如今新帝登基,也不可能再追究,齐家这点变故在朝代历史中不过是小小水花,过眼云烟。 可就是这件旧事,造就了齐瞻月的尴尬。 那时,齐嫔做小伏低,晨昏定省,谨慎侍奉,讨得中宫钟意,难得一次欣喜,得知齐嫔有一侄女,便闲话说等年岁够了,入东宫伺候太子。 齐嫔无不欢喜,太子即是未来天子,哪怕未承诺位份,从东宫就侍奉,来日登基,位份也不会在齐嫔之下,齐媛到此,总算觉得不负祖宗,为后代谋了前程。 而这门婚事,说来不过是皇后随口一诺,因彼时齐瞻月年纪尚小,未曾正式入册,可也在皇后的授意下,让齐嫔带进宫中给皇后观眼过。 虽无正式名分,且后面太子被废,齐嫔失宠,也不了了之,可到底这事,宫中也是公开的秘密了,所以齐瞻月参加新帝的选秀,可谓是十分尴尬。 从秀女变成相工宫女,齐昌明是朝廷命官,礼制上多少不合,可又指名是去上书房伺候,御前的年轻宫女,多少也算后宫嫔妃候选。 齐昌明估摸着,这变故大概还是和那旧事说亲有关系,可想不到是谁的意思,也参不透缘由,站在院中,叹也不是,哀也不是。 齐瞻月自小经家中变故,又历母亲去世,兄长离家,性子沉稳,成日圈在闺中与书本为伴,可见事却极其通透,她十六岁,却比父亲还先猜到了缘由两分。 她无喜无悲,轻拍齐昌明已起斑驳的手背算是安抚。 “父亲勿忧,女儿倒瞧这御侍比那妾妃要好。” 齐昌明听明白了女儿的安慰,可因家族衰败,小心到极致,几乎有了应激,语气难得严厉。 “不可胡言!” 说罢,又后悔,他这女儿虽是老来得子,家中宠爱,可难得懂事,不娇不嗔,如今即将入宫,前途未卜,如何忍心再重言。 他身后站着齐家的一众仆人,而这府中姓齐的,很快又要少一人,这不小的府邸,居然最后只剩他一个半老头守家,如何不悲。 胸中的愁苦终于是叹了出来。 他仰头看天。 “月儿,你身体本就不好,入宫伺候谨慎为上,只盼你平安。” 齐瞻月认真福了福。 “女儿省的。” 旨意传完了,傍晚便有宫里的人来。 虽说齐瞻月不用再走宫闱局验身那一套流程,可是御前的宫女名分上是躲不过去的。 来的人,除去宫闱局的嬷嬷,还有御前的一位宫女,约莫二十多岁,名周俐,相貌周正却严肃,齐瞻月礼刚行完。 周俐已冷言到。 “宫里差事多,多有得罪,还请齐姑娘配合。” 齐瞻月心里一愣,已敏然察觉到,这位素不相识的周宫女似乎对自己很有些轻蔑,稍作思考,只能认作是因为自己曾被太后许给裕王,名分不清不楚,如今却要同与她到皇帝面前伺候。 连妥帖的御前之人都这般看自己,以后在宫里的日子,齐瞻月已可见一斑。 这等事情,齐昌明不便在旁,迎了宫里人入府,也只能在前厅等候。 另位老嬷嬷倒是没有其他情绪,已让齐瞻月引着入了她的闺房内室。 齐瞻月遣退自己的女婢舒燕,只身和两名宫人入内,那老嬷嬷替她放下碧纱橱的纱帘,三人挤在狭窄的卧室里。 “请齐姑娘褪衣,让老奴验身。” 齐瞻月虽是闺中女儿,却也知道这验身是要验什么,这十多年来,除去自己的大哥,连外男也见得少,小时知晓自己可能有一天要嫁给裕王,可那终究是非常遥远的事。 可这一天,她就要被逼适应另一重身份。 嬷嬷垂手而立,周宫女拿着笔与册子,虽无言等待,可屋内滞待的空气都是一种催促。 所幸她历来心境开阔,双手虽有些颤抖,还是略微背身,解开了自己的衣带,一层层褪去自己的外衫罗裙至里衣,连抱腹也不曾剩下。 哪怕她没有因心中难以压抑的屈辱和羞怯故意拖延,可她略侧过身的动作,就已引得那周宫女鼻翼呼了口不轻不重的气。 待她一丝不挂,将少女的胴体全然展现在两位陌生人前,那嬷嬷才从腰侧抽出一黄木量尺上前。 “还请齐姑娘,双手持平举起。” 齐瞻月依言,裸露的双腿已因初春凉风而颤,她反复安抚自己内心,双臂举起时,双眼却还是泛起了丝丝红润的潮气。 那周宫女瞧见了,眼中不耐更甚,似是齐瞻月过于矫情。 嬷嬷未言,先是绕着齐瞻月转了一圈,确认她身上无缺陷和明显胎记疤痕,接着便用量尺,于她两胸花蕊之间丈量,那黄木光滑冰凉,贴上齐瞻月的乳尖,就引得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略低了头,心中千回百转,一时想起自己的姑姑,一时又想起自己的母亲,越发觉得孤立无援。 木尺在她赤裸的身躯上,来回计量,她活似一块宫人手中的原木,等着丈量,等着被雕刻,等着被展览使用。 周宫女一一记下她的身量尺寸,连脚长也不落下。 量完后,嬷嬷低下身,又去细闻她的耳后,腋下,确认无异味,齐瞻月强撑臂膀,已是颤抖得厉害。 诸多琐事完毕,终于是到了最关键的事。 嬷嬷收起戒尺,已客气地请她躺到自己的床榻上。 齐瞻月闭了闭眼,压下自己毫无意义的泪水,哆嗦着坐躺到床铺上,犹豫片刻,才打开自己的双腿。 那嬷嬷例行公事,动作麻利,瞧她配合,反而宽慰到。 “宫里知道齐姑娘是深闺女儿,只是走个流程,会有些疼。” 二八年华的齐瞻月,未经人事,没有家中女性长辈陪伴,独自应对承受着这一切,她又惧又怕,已不敢低头去看。 异物感探至她连自己也很少触碰的私密之处,她咬牙闭上了眼,连那粗粝的疼痛也不敢细细感受。 都说洞房花烛,与夫君缠绵方是女子开苞,成为女人。 可这一刻,齐瞻月觉得,作为后宫的女子,真正的破处,是在此时此刻。 那头打死了人,皇帝却说齐家会养女儿 旨意来地出其不意,齐府原本按着秀女的标准,给齐瞻月做的打点竟全都用不上了。 宫女比秀女选的条件要松泛些,也更早些,旨意来了三天后,就让齐瞻月进宫了。 既然是进宫伺候主子,那便带不得贴身丫鬟,连嫁妆也无,只能带些体己钱应急。 现如今,齐昌明也只能顺着女儿那句“御侍比妾妃好”的话去想,只要平安度日,待年纪够了放出宫,因在宫里浸淫过,学过规矩,在外也是好说亲的,父女总还有团聚之时。 寅时天不亮,空气里尽是春潮的气息,齐瞻月郑重拜别满面愁容的父亲,便被带入了宫。 从西门的角门进了皇城,回头看着巍巍遮天的城墙,齐瞻月明白,她要开启和前十六年完全不同的生活了。 她原本还很紧张,所幸领她入宫的太监于喜,倒是个实诚人,人也客气,在宫道上一路提点了她不少细节。 安排她入了西二所的庑房,给她的屋子靠东,日头好,还提前打扫过。 家中管家教过人情往来,入住后,她立刻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于喜,多谢他带路。 于喜未接,笑眯眯回到:“齐姑娘太客气了,以后都是御前的人,不用这般。” 他嘴碎,又补到。 “而且让皇上知道奴才收了这银子,那是要挨罚的。” 听了这话,齐瞻月才缩回了手,心里却暗想到——这也要受罚,想必皇帝是严苛的。 说来,她曾经也是见过这位主子的。 正是姑姑带她入宫拜见当年皇后那次。 那时不过才六七岁,许多事也不记得了,是因为现如今的皇帝是太后养子,寄养于中宫膝下,才得以见过。 其余的回忆模糊得很,只隐约记得,那是一张老气横秋的脸。 硬要再给记忆里的七皇子补个印象,齐瞻月搜刮肚腹,只能想到严肃这个极其没有趣味的用词。 齐瞻月便就这么在宫里安顿下了,庑房围成的院落里,还同住有其他宫女,有几个都是新选的,同在皇帝的书房与养元殿服侍。 像她们这样的新人,是还不能立即去皇上跟前伺候的,得一层层学着规矩。 来教导的是御前的正三品掌事,林嬷嬷。 林嬷嬷虽做事做人一丝不苟,但好在有些慈祥,训导的日子苦,也能挨过。 入宫已有七日了,生活规律又简单。 这七日,几名新人,都在养元殿的后院里,学站规矩。 字面意思,就是站。 需得她们学会,站得合礼制,更要站得住,站得久也不动身形。 齐瞻月年少身子骨差,几乎是养在深闺不出门,性子倒能稳得住,听着嬷嬷讲那琐碎的活计,也不无聊。 就是一天五六个时辰站下来,那纤细瘦弱的脚踝都水肿了,捏揉也不能缓解,很是难捱,却也不敢抱怨。 今天本寻常,不过还是没完没了的站,齐瞻月已比前几日好多了,站到下午听训,也觉得还能撑住。 林嬷嬷正讲着,却听前院有动静,来来回回有人走动,却听不见人说话。 接着就有另一位御前侍监于庆,来后院低声与嬷嬷说到。 “皇上让养元殿的奴才都去前院观刑。” 齐瞻月几人都听见了,登时几名小宫女就有些面色惨白,那血淋淋的画面,杀鸡儆猴立规矩,如何不怕。 齐瞻月却是在想,皇上今日不是在上书房和大臣议事吗?怎这会功夫回了养元殿,又要罚人。 嬷嬷听完,没什么表情,对让新人观刑已是司空见惯,抬手招呼着。 “几位姑娘看看也是好的,以后在御前更得妥帖伺候。” 众人答下,拖延不得,已弓着背排队去了前院。 那前院宽阔,多放长青绿植盆景,又植了老大一棵梧桐树,原本该有些春意盎然,可除去侍卫,行刑观刑的宫人,还有那院正中三张漆红的春凳上压着的两名太监和一名宫女,反而显得拥挤又压抑。 没人多言,唱刑已起。 噼里啪啦地声音骤然在院落中响起,那红棍打下去,齐瞻月能清楚听到,皮肉叫唤的动静,却听不见人呼痛,细看这挨打的人都是用布堵了嘴的,因被按着,连挣扎也没有。 那苔棍打在人身上,声音沉闷地很,像是打在厚实的棉被上,只是逐渐从衣物下渗出的血迹,才瞧得出是活生生的人。 没有求饶,没有叫喊,院中只有皮肉受罚之声。 齐瞻月不敢低头,背上却已起了薄汗,春风一扬,骨头缝都在发冷,指甲也在嫩白的掌心里摁出一道道印子。 今日不知是这些宫人犯了什么事,还是皇上心情不佳,板子罚的多,比平日多十板,男女也不分,都是一样的力度。 那宫女到底是女子,眼见那人气就给打散了,被人压着胳膊腿,身躯也在棍棒之下逐渐软成烂泥,连受痛的颤抖都没有了。 不知多久,磨人心智的声音终于结束了,那受刑的人被架着出了养元殿,皆是冷汗面白,那名身量瘦弱的宫女,更是口鼻都有血迹,已没了气息。 齐瞻月隐隐约约听到大殿门外,于庆轻声吩咐道。 “哎,芸姑姑怕是不行了,让内侍省备下给她家的安抚银两吧。” 轻飘飘一句话,落在齐瞻月的心尖,已是炸开了一片惊惧,这怖恐甚至让她连对受刑宫人生出的同情怜悯都给压了下去。 观完刑,林嬷嬷见几个新宫女皆是面如土色,不好多言,正准备让她们回后院。 殿中又有吩咐,于庆搭着拂尘快步走来。 “嬷嬷,今日皇上要在养元殿批折子,本是芸姑姑的班,现下没人了,您挑个宫女去伺候吧。” 御前的规矩反复教了许多日,倒是都学了个七八分了,可是刚看了这一场板子,几个新宫女都是面面相觑,忍不住一人往一人后缩,生怕被林嬷嬷点名。 这皇上跟前的体面差事,不想是这么难做。 林嬷嬷得了令,在几人身上扫过,点了齐瞻月。 她家世相比他人较好,又聪慧,学得最快,当下只能让她顶上了。 齐瞻月连苦也不敢叫,埋着头跟着于庆进了内殿,她没胆抬头打量室内装潢,只看着太监的脚后跟,碾着步子跟着。 右转进了东偏殿,于庆回话到。 “皇上,内侍省新训的宫女来了。” 微末小事,那坐于紫檀木案牍后的人头也没抬,捏着本书,嗯了一声。 “奉茶。” 语气不是很好,看来齐瞻月猜对了,那些宫人受重罚,多半是今日皇帝遇见了不高兴的事。 她不笨,不用于庆催促,已主动恭敬走到桌边,用软帕拿过一旁四龙脚高方几上烧的小红炉,给桌上的茶盅蓄水。 这东偏殿内里的功夫,皇上不在此处时,林嬷嬷也带着她们几个进来讲解过,她仔细回忆着,生怕错了步骤。 于庆为防打扰,已退到门口候着。 齐瞻月拿着炉把,掌握着水流高低,冲开了白瓷描竹茶盏里的茶叶,茶香四溢。 她闻出来了,是单丛茶种。 皇上喝的想毕是凤凰单丛,她没喝过这么名贵的茶,只知道苦得很。 她埋着头,双手捧着茶盅,轻放在皇帝跟前,茶盏落于桌上,一点声响也没有。 赵靖上午在书房与大臣议事,后又去太后宫殿里,身上乏,心中闷,正想闻闻熟悉的茶味静心。 齐瞻月手收得慢,皇帝就瞧见了那双手。 白皙得晃眼,倒不似寻常宫女的手,格外骨节纤细,似琼如琪。 赵靖这才顺势抬头。 一张同样皑皑白雪的面容映入眼帘。 这张脸这么说呢,并非美得惊心动魄,只端如一副下笔极轻的水墨画,古韵寥寥,赵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中烦闷下去了两分。 齐瞻月感觉到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本能想将头埋得更深,却硬生生止住了,只下垂着眼睑,任由皇帝这般直白地看。 赵靖收回目光,淡淡说到。 “你就是齐瞻月?” 多年前,他不过在中宫宫里见过一次,髫年幼态的女童,已和眼前的容貌对不上了。 齐瞻月行礼应下。 她没有对赵靖能叫出她名字感到惊奇。 之前传旨让她进宫,她便隐隐约约猜到了。 按理说,她曾许于裕王为妾,太后定是不同意自己的养子再纳入后宫,所以这绝不是太后的意思,素未谋面的皇后就更不会了。 那便只剩皇帝。 而她心知肚明,皇帝更不可能是因见过她,而要她来御前伺候,想到太后定不同意此事,加上皇帝与太后的关系,齐瞻月已琢磨出了缘由。 赵靖放下手中阅的《经貌治术》,翻起奏折,毫无人味点评了句。 “齐家倒是会养女儿。” 这话分明不带喜恶与情愫,却暗里有些暧昧意味。 齐瞻月心下一惊,守着规矩,以齐家的名义谢恩皇帝的夸奖,再不敢多言。 也许是因——深闺少女,不懂人事 齐瞻月在东偏殿“磋磨”了一下午,赵靖批完了今日的折子,才放她回去。 养元殿伺候的下人是不能食晚膳的,就算是饿了,也只能吃点寡淡的干粮和白水,以免沾染上食物的气味。 东西不好,齐瞻月勉强用了两口,休息片刻,又继续去听嬷嬷的教导。 而戌末亥初,刚换夜班的于喜又来传她。 “齐姑娘,皇上说你下午伺候的不错,让你今晚就去上夜。” 齐瞻月听到这道口谕,心里腹诲,下午那会儿,赵靖问完两句话后,再没多说,自己不过是矗在一旁隐身,参了几回茶而已,算什么伺候得力。 莫说她自己有疑影,连于喜也瞧出来了,人如其名,笑得喜庆。 “齐姑娘是妥帖的人,能得皇上青眼,后福无穷啊~” 语末语气词的轻快,齐瞻月是完全不能共情,可话点到为止,却也是暗示足了斤两。 或许在于喜这样的人看来,她本就是秀女,又是皇帝钦点进养元殿伺候的,只要今夜让皇帝舒心愉悦,那位份与富贵皆是手到擒来。 齐瞻月的愁,不足为外人道,嘴里应下,已整理了仪容回了养元殿。 寝殿人不多,门口立了两个小太监,和一宫女,正是那日来齐府验身的周宫女。 周宫女看了她一眼,齐瞻月躬身着,瞧不真切,却也觉得那目光刺辣。 她进内殿时,本以为皇帝大概还在沐浴,不想层层钩挂好的帷帐后,赵靖已捧着一本书,岔腿撑肘坐着。 她只余光瞧见了身影,并不敢抬头去细看皇帝的容貌。 上夜本不是重活,只是熬夜辛苦一些,原不用禀告,听吩咐就是,可于喜也知她身份不同,已见机轻声提醒。 “皇上,给您上夜的齐宫女来了。” 赵靖没抬头,撑于左腿的手掌轻挥,已让人退下。 齐瞻月看见了,可她是要上夜的,自然是不能走的。 她心里冒了个莫名的念头——也不知宫闱局今夜的膳牌递上来没有,再想又认为,即使有,大概也是作罢。 其余宫人关了多福百宝门,殿里只余主仆二人,齐瞻月不敢动,依然站在原地。 赵靖读的还是白天的《经貌治术》,似乎是读起了兴致,足足过了三刻钟才合上书页,以手捏眉心消乏。 他瞥了门口人形一眼,平静说到。 “给朕更衣。” 齐瞻月哪敢耽误,刚听到吩咐,立刻就上前,可走到床榻前却愣住了。 皇帝沐浴时,自有专门的宫女伺候更衣,现下身上穿的也是入睡的寝衣,外袍也没有,齐瞻月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可皇帝已经吩咐了,她不能拖延,轻声求问到。 “皇上可是要换一套?奴婢去拿。” 皇上的衣服在哪里,她还是知道的,只能这样试探一问。 赵靖听完这话,抬头打量了一眼站得谨慎的女人,语气已有些不善。 “没人教过你如何伺候朕?” 齐瞻月听出了语气中的严厉,想起白日里那院中春凳上的皮开肉绽,立刻软了膝盖跪了下去,却不知如何答话。 “回……皇上……奴婢……奴婢……” 赵靖眯了眯眼睛,几乎就要让人把地上的女人拖出去打了,可想了想她的身份又压下了这股火,再深思又明白了,这齐瞻月确实还没过殿选,自然没有教养嬷嬷去教,又可能因是深闺少女,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否则,换其余宫女,得他这样默许,早已殷勤地来褪他的衣服了。 想着她许是心思单纯,不懂男女人事,胸间最后一点火也没了。 “起来。” 齐瞻月站了起来,可依然埋着头。 赵靖虑她年纪不大,也不想太苛刻,主动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胳膊,想引她坐到床边来。 男人粗硬的手,刚隔着绣梅的宫服捏上她细弱的手臂,她就被烫得一哆嗦。 触碰到她的赵靖自然是感觉到她的反应,一时也有些吃惊。 女子第一次侍寝的诚惶诚恐,他没少经历过,也不甚在意,却也是第一次见有人怕成这个样子。 他耐着性子拉着人坐到一旁。 齐瞻月从未与外男如此亲近,赵靖身上淡而悠远的沉香与麝香,当即把她笼罩住,是一点也动弹不得。 可那张水墨画的脸上,不是少女的羞怯霞红,却是惊惧的惨白,可内里,她怕的不是女子的初夜破身,而是这个男人,和他的皇权。 赵靖尝试安抚,可实在不得其要,说出来的话也同人一般,硬邦邦的毫无头脑。 “原本你就是秀女。” 是啊,伺候这个男人,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他招至这御前做宫女再宠幸,这么多此一举后,这事仿若就变味了。 听到赵靖的话,齐瞻月这才回过神来,无边的恐惧中,忽而生出丁点勇气,她咕噜一下滚到那脚榻下面。 双膝跪地,俯身大拜,动作麻利,声音却不理直气壮。 “奴婢不敢。” 赵靖不想这瘦弱的女人,身形倒是矫健,见那身影跪于自己脚下,额头枕手触地,十分诚恳,一时也拿不准这究竟是她难为情,还是真不敢。 可宠幸齐瞻月,于他不是想不想,而是一定要做的一件事。 齐瞻月等不到赵靖开口,后颈满是细密的汗珠,那勇气拼着她这些年总认人性本善,皆有恻隐,居然很是胆大妄为继续轻声说道。 “奴婢妄言………” 她稍作停顿。 “皇上并不钟意奴婢,奴婢承受不起皇上的抬举。” 后半句多是奉承,可前半句,赵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不钟意”三个字,心中有片刻震惊,已是脱口而出。 “什么?” 声音不大,给了齐瞻月回答的底气。 “太后娘娘知道了,肯定会责罚奴婢的……” 明明是委婉到极致的话,赵靖也顷刻领悟到,这女人居然猜到了他为何要她侍寝。 虽不是明面上的,可到底是曾经许给裕王的女人。 那日宫闱局呈了秀女名册到寿康宫,太后已做主命人划去了齐瞻月的名字。 虽说默许给了裕王,但时过境迁,齐太嫔幽禁古寺,裕王也登基无望,太后虽还是太后,可却不想给破落的齐家这个脸面,纳给裕王。 可同时,要这女子给新帝做嫔妃,那岂不是在打裕王的脸,那到底是亲儿子,太后如何不维护。 赵靖对太后的用意心知肚明。 而他也并不是可怜齐瞻月,经那旧事和如今选秀划名,可能以后成婚的难处,单就是他的内心,要和太后拗这股气。 哪怕他已是一朝天子,在太后心中自然是比不上亲生的儿子,虽没明言,但似乎就是在说,就算是太后看不上的女子,沾过裕王的名头,他赵靖也不配。 今日去寿康宫问安,太后得知他让齐瞻月到养元殿做事,当然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压着养母的恩情孝义好一通教诲。 可想而知,赵靖今日的不畅快,从何而来。 这些事,齐瞻月并不知情,她是仗着自己的几分聪明才挑明了皇帝所想,可她不是胆大妄为,而是想拼一拼,给自己博一线生机。 她再清楚不过,以她的家世,万没有做太后与皇帝斗气角力工具的能力,随时随刻都可能万劫不复,甚至连累齐家满门。 可齐瞻月并不知全貌,嘴里那句太后娘娘,仿若是挑痛了赵靖的某根神经。 他本想压抑,可太阳穴处已有隐现的青筋。 寂静的大殿下一刻就传来皇帝的怒斥。 “齐瞻月,你放肆!!” 齐瞻月听此,才知自己失言,被皇帝低沉一吼,浑身抖如筛子,撤开手臂,重重开始磕头。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她的畏惧与可怜,并没有平息赵靖的隐痛明怒,继续言到。 “竟敢揣度朕与太后,朕立刻摘了你爹的帽子,抄了齐家!” 齐瞻月听到这话,胸腔翁鸣不止,不想自己多话,闯下如此大祸,一时失了理智,居然是不顾礼制规矩,仰头直视天颜。 这是她第一次抬起头,看清赵靖的容貌。 那过于肃穆与板正的神色,先于那孤松玉山的容貌闯入齐瞻月的眼帘。 只叫人畏惧。 女子玉白的脸,已满是泪痕,她以为事情难以转圜,不知所措,再顾不得那所谓夹心的难处。 齐瞻月双膝跪着蹒跚向前,按着他先前的吩咐,已伸手想去解赵靖的衣物。 “奴婢知错,奴婢愿意侍寝,请皇上不要问罪我的母家。” 她话说的突兀,又因夹带哭腔,含糊不清,生死关头,这十多年她都没有如此失态慌张过。 可因她跪着,只能触碰到赵靖的下半身,慌乱之中,赫然是去解赵靖的腰带。 赵靖下意识握住她那上下翻飞的柔荑。 齐瞻月“无所畏忌”的失礼行为,让他双眼怒得有些发红,还想呵斥她,却瞧见那山水画上,澄澄的泪水。 一时,心里冒出古怪不相干的念头——这女人的身子,真是孱弱,掌心中细小的骨头,微微用力似乎就要断了。 女子压抑的哀求,慌乱的侍奉,只被他捏住手腕,就再无计可施。 太弱小了。 她的身份,她的样子,于他而言,是弱小到如同蝼蚁。 原本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此刻男女二人的僵持,倒好似突生了强迫的味道。 赵靖心里暗道,她作出这副样子,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是禽兽。 毕竟,在这场和太后的置气中,他从没想过,齐瞻月这小小官吏女子,居然不愿意。 可赵靖也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庞布满泪痕,他的火就这般泄了。 不过火是泄了,却不畅快。 齐瞻月被握住手腕,动不了,逐渐冷静下来,心中却是更大的后怕,回想自己刚才的动作…… 她抽回手臂,忙跪回去磕头。 “奴婢冒犯圣体,奴婢万死……” 声线抖得厉害,赵靖却看见了她跪俯时,那背脊透过宫服,也能看清节节脊骨,再一看,方才自己没用劲捏了片刻的手腕,已有了明显的红色,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不耐,却没了罚她的心思。 “上夜。” 两字尘埃落定,齐瞻月却不敢松气,赵靖方才金口玉言,要罚没齐家,这没了下文,却不知明日,家族究竟是何下场。 可她再没胆子开口,只能滚到床角,独自消化刚才的惊魂未定。 不敢侍寝的原因 齐瞻月惊恐忧惧,又是初次上夜,自然是睡不着的。 她蜷缩在墙角,受不住倒春寒,冷得唇色发青,满脑子都是齐家明日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听着赵靖轻浅的呼吸声,捱了一夜。 次日。 有大朝会,皇帝需大起,五更天便有宫人鱼贯而入伺候。 还好赵靖没再提齐家的事,连看也没看她一眼,穿戴洗漱完毕就去上朝了。 齐瞻月心中的巨石终于得以放下。 因昨晚被问罪,在皇帝起身的一瞬间,她早已将僵硬的身躯换成了跪姿,没人叫起,直到赵靖走了,才有一洒扫的小太监,以为她不懂,提醒了一句。 “齐姑娘上夜辛苦,早些回去休息吧。” 昨日,养元殿的大部分奴才都是能瞧出来,皇帝是想让齐瞻月侍寝的,可最终没有,也无一人有多余的表情,更不要说打听八卦了,赵靖的不苟言笑,摆在那里,不似其他宫宇内还能议论,所有人都是当无事发生。 开春农耕,又有选秀,户部礼部忙如浆糊,赵靖从朝会到书房,议个没完。 回东偏殿,坐下休憩片刻,便想饮杯茶醒神。 拿过茶盅抿了抿,却和昨日味道不太同,具体哪里说不上来,总之是昨日的茶更合胃口。 而昨日的茶,是齐瞻月参的。 赵靖也没多想。 “齐瞻月呢?” 于庆躬着背进来答到。 “回皇上,齐姑娘在太后娘娘宫里呢,可是要奴才去唤回来?” 赵靖听完这答复,眼神已有些凌厉,抬头扫了于庆一眼。 好端端的,养元殿的宫女如何去了寿康宫? 是她自己去的?拜谢太后曾经抬举的恩情?那可实在是太僭越了! 赵靖刚想了个头,就已被气得气息不稳,齐瞻月这个人,好似总有本事在他的底线上蹦跶。 赵靖压下情绪,低头继续看着奏折。 “为着什么事?” 于庆摇了摇头。 “回皇上,奴才不清楚,好像是太后娘娘传齐姑娘去问话。” 听此,赵靖才明白过来自己想差了,默了默吩咐到。 “一会儿人回来了,让她来东偏殿回话。” 知道旧事的奴才,倒还清楚齐瞻月和太后那层旧的关系,不知情的,这两日的情况,也难免腹诲,这七品官家女子,到底是何人物,皇上钦点御前伺候,还能得太后亲自问话。 养元殿的奴才不敢多嘴,可其他下人无事传言,不免多了些离谱夸张的成分。 齐瞻月回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知道赵靖传她,老老实实进殿行礼拜安。 赵靖埋在一堆章本后面,并未让她起来。 “太后为何传你去寿康宫?” 齐瞻月埋着身体,语气十分平静。 “回皇上,太后娘娘传奴婢,是考问养元殿新宫女规矩学的如何,怕伺候不好皇上。” 这话说得,倒好似太后是为着关心他了,赵靖自然不信,呵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折子,重新拿过一本打开。 “如何去了那么久?” “回皇上,太后娘娘得知奴婢这几日学了站规矩,便考奴婢站了一会儿。” 一会儿? 赵靖粗鲁算了下,光他回了东偏殿,就不止一个时辰了。 “怎么考得?” 齐瞻月恭顺地低着头,话语中,依然没有任何情绪抱怨地陈述着。 “太后娘娘,让奴婢举着香炉在院里站了几炷香。” 赵靖这才从大案后抬起头,一时有些赫然。 香炉,那必然是燃放了香料,是烫的。 太后哪里是传齐瞻月,考规矩,分明是敲打,是罚他的奴婢。 至于为了什么,就已不用再多说了。 昨夜齐瞻月那个样子,他不是不奇怪她为何不肯,只是想不到,也就懒得想。 国事烦忧,他没心思去猜一个下人的考量。 可今天,他忽然就明白了,齐瞻月为何那么怕,为何不愿意。 他非要纳齐瞻月入后宫,是因为太后多年来让他的身不由己,可齐瞻月却是这场较量里,比他更身不由己的人。 某种程度上,是和他一样的人。 想到此处,胸口一口浊气不上不下,闷得人头晕。 心里又被堵得不畅快,近些日子是第二次了,都是因为齐瞻月。 赵靖鼻翼呼出了那口浊气。 “起来吧。” 齐瞻月这才谢恩起身。 赵靖抬眸,去看齐瞻月的脸,脸色很差,不是情绪却是病态,那淡然的眉目间,没有任何怨怼的意思。 好似太后真的只是寻常问话,关心皇帝。 目光下移,看见了齐瞻月想要略藏在袖口里的指尖。 那根根春笋上,大大小小起了好些燎泡,她皮肤本就白得耀眼,那烫伤的地方,红肿与水泡显得十分违和。 他看着齐瞻月的手与苍白的脸,心里更烦闷了,想训斥,可她的回话滴水不漏,他找不到理由。 不想罚她,这也是第二次了。 赵靖眯了眯眼睛,竟对今天这事,下不了个处理结果。 这齐瞻月,好似总有这堵得人不舒服,拿她没办法的本事,眼不见心不烦,他沉声道。 “下去。” 好像也只能这么着了,齐瞻月的话再明白不过,太后是敲打收拾她的,并非其他,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说到底,这终究还是他和太后之间不可言明的暗斗。 齐瞻月无辜吗?好像有那么一些。 女子恭敬福了礼,就出去了。 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好似昨夜被皇上要求侍寝、呵斥,和今日被太后磋磨的人,都不是她。 赵靖盯着一旁的茶盅,看了里面茶叶起起伏伏一炷香,才吩咐到。 “于庆。” “皇上,奴才在。” 东偏殿,沉香寥寥,寂静了一会儿。 “拿份烫伤药给齐瞻月。” 齐瞻月坐在庑房的炕铺上,看着那床头的青罐小药瓶,窗户外还剩黑夜前最后的一缕夕阳,刚好落在那小青瓶子上,波光流转。 明明进宫以来的日子,就够她吓去半条命了,她看着那斑驳的小瓶子,却还勉强挤出了个笑容。 她好像赌对了,赌到了人性的恻隐。 这便是她的本事 从赵靖赏了那瓶烫伤药后,齐瞻月终于是过上了稍微平静一点的生活。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靖还惦记着宠幸她去和太后置气,养元殿里这么些奴才里,对她总是格外宽和一些。 赐药次日,赵靖因觉得,齐瞻月参茶手艺不错,人也安静,便想让她来伺候笔墨。 却得宫人回禀,齐瞻月病了。 怕过病气给皇帝,林嬷嬷安排人去做些养元殿的杂事了。 赵靖忽然就回想起,前日在东偏殿,齐瞻月那张病恹恹的脸,又掂量起她的身子骨,便也只在心里默念了句——那般瘦弱,上个夜也就病了。 于喜回完话准备退下。 紫檀大案后又传来声音。 “这两日就让她休着吧,再找个太医给她瞧瞧。” 于喜心里咯噔了一声,几乎压不住脸上的古怪,应声忙去安排。 太医看完后,赵靖还上心问过话,得知是齐瞻月娘胎里的弱症,受不住寒,倒是默了好一阵,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齐瞻月后面知道是皇帝的恩典,更加不敢躲懒,用了一贴药,稍微好些了,第二日就回了养元殿。 相安无事,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天气逐渐暖和,齐瞻月身体也好了不少。 这段时间,唯一值得说道的,便是选秀结束,新晋的嫔妃里,有位白贵人,最近十分受宠。 白贵人得赐封号文,平日伴驾最多。 据说,这文贵人太后本是不满意的,但皇帝看重,便选进了宫。 齐瞻月听人闲话此处,低头偷笑了一声,悄悄感慨这皇帝已非少年,却逆反心理尤重。 但要说文贵人,单就是因为太后看不上而受宠也不全是。 赵靖虽没再提让齐瞻月侍寝的事,但平日里在东偏殿,觉得她十分好使唤,人沉得住气不说,参的茶也顺口,特别是她那周身淡薄的气质,立一旁,赵靖便觉有沉心之用,最适合侍奉案牍劳形。 因齐瞻月得近圣驾,就见过几次那文贵人。 不难看出,这文贵人受宠,还因为她读过书不少,皇帝似挺喜欢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人,得闲时,常与文贵人在西偏殿谈诗论典。 怪不得,得了个文的封号。 赵靖后宫不算充裕,大多是原王府的人。 除去皇后,诞下二皇子的德妃,太后母家的盈嫔,王府就是通房的林贵人,新得宠的文贵人,其余就只剩些位份不高的小主。 但皇帝似乎不太爱近女色,从王府起,就没有特别让赵靖看得顺心的人,连对皇后都是淡淡的,文贵人如今能偶尔得伴圣驾,在满宫人眼里,那便就算是盛宠了。 皇后也没说什么,还是一味地宽待嫔妃,赏了不少衣料首饰,还特送了一尊白玉送子观音,赵靖知道后,却只是嗯了一声,夫妻感情,当真是淡薄到极致。 皇后也来过养元殿一次,不过是形式上送了些汤水,这是齐瞻月第一次见到皇后,皇后的容貌称不上是绝色,却格外富有端贵的气质,繁重的头饰宫服竟也走得稳健端庄,齐瞻月按着规矩,行了叩拜大礼,还得了皇后一句带着笑意的表扬。 而后,齐瞻月在门外,听着帝后二人的相互问候,只觉得不像夫妻,倒像君与臣下,十分疏离。 夫妻相处成这般,倒不知能怨谁。 齐瞻月看着皇后,又想起自己的姑姑,再看自己眼下,却生出了些悲凉的意味。 这天下午,齐瞻月同往常一样在东偏殿侍奉。 如今她也站得住了,皇上勤政,一批折子就是几个时辰,她就默默在一旁立着,半天下来,腿也不会像之前那么水肿。 于喜问安进来答话,齐瞻月透过身旁窗框雕龙铜杵支起的小角,余光看着院中的梧桐有些走神,皇帝说了句话,她才本能以为有吩咐,回神过来。 “朕听闻这书前几年民间杂市还有踪迹,如今寻不得了?” 于喜跪下请罪。 “回皇上,《云岭南记》乃游方百姓所着,从前朝起,一直未经司礼监抄印,若说民间还有,也未必切实。” 赵靖抬头,略微瞥了一眼于喜。 “诸多说辞,办事不利,自行出去领罚。” 于喜说那话,本想是劝慰皇上,一本杂书而已,不必苦寻,却没注意自己的话有开脱之嫌,但也怨不得,主子的脾性他清楚,连求饶也不敢,应下就准备出去领罚。 “等等……” 一女声止住了于喜的步伐。 赵靖听到她出声,轻抬眼睑瞧了她一眼,但已明显有些不高兴。 齐瞻月心中叹口气,她本是不想抓尖卖乖,只是于喜待她不错,她实不愿意见他受罚,想了想,还是走到殿中,恭敬跪下回话。 “奴婢冒昧了。” 赵靖神色不变,指尖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说。” 很明显,齐瞻月要是对她私自抢话,过问皇帝命令给不出个答复,她今日是别想逃过打了。 “奴婢斗胆,刚才听闻,皇上似在寻《云岭南记》这本书,奴婢家中便有一本。” 齐瞻月的母亲李珑颇爱读书,尤其是记录各地景致人文最甚,陪嫁里便有这《云岭南记》,母亲爱读,齐瞻月因常年不出门,也只能读些书去了解外面的世界,这本《云岭南记》,文风轻快,描写的云南人情十分吸引人,她也喜爱异常。 赵靖不想这么巧,遂问到。 “那这书现存于你家,可方便送进宫借朕阅读。” 话说得客气,齐瞻月却不敢承受,皇帝要看,那不是得齐家双手捧着送进宫里。 可这事却没那么简单,齐瞻月有些为难,犹豫几刻,才继续说到。 “家里那本是家母的陪嫁……现已随亡母下葬了。” 于喜听此,差点没忍住嘶一大口凉气。 心里狂叹,这齐姑娘是在想什么?!莫不是脑子给病坏了,既是这种情形,又何必提出来。 赵靖也不说话了,总不至于让他为了本闲书,去挖人家的坟吧。 齐瞻月明显感觉到脑门上有不善的目光,忙补充道。 “但是奴婢记得书本内容,若皇上只是想阅览,并非收藏,奴婢可以誊抄一本。” 赵靖听完第一反应是笑话,可总觉得齐瞻月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难得与下人的对话多了两分耐心。 “你意思是,你记得全文?” 《云岭南记》章回虽不算多,但也足有上万字,怎么听都是这宫女在托大。 齐瞻月再俯身。 “奴婢年幼时,读此书数遍,奴婢有把握能默写出全文。” 这便是齐瞻月的本事了,不想今日为了替旁人免罚,只能抖落出来。 赵靖还有怀疑,话还没问出口,齐瞻月已复言。 “皇上若觉得不妥,也可吩咐人继续搜寻此书,若奴婢写的对不上,任凭皇上处置。” 赵靖语塞了。 他不想,那夜害怕哭泣的女子,如今又有这胆量与自信,这齐瞻月真真是个十分矛盾的人。 而且总是有本事堵他的话。 默了片刻,赵靖还是应允了。 “朕许你十日默写,若有不尽不实之处,你自己知道后果。” 齐瞻月没起身,礼行得到位。 “是,奴婢知道。” 头上那道打量的目光,早已从不善,变得复杂又难以言明。 家族未必不是她们的桎梏 不到八日,齐瞻月就已默了整本《云岭南记》,因校对谨慎,足是十日期至,才呈与赵靖过目。 呈上的也不是杂乱的帖子,而是行文工整,有封有定的书本,以太合式线装,只是没有用硬纸做书衣包背,看着朴素简陋了些。 齐瞻月的心思,确实是细,赵靖太过刚直,对闺阁女儿的书本习惯批不出个什么论调,只能枯燥地认为,条件有限内她还坚持了自己对书文的情致。 内里齐瞻月作了页脚和目录,以章回为单位,阅览起来十分方便,甚至一些地方还做了注解。 赵靖本想,要不要找出个错字来罚她,训她那日抢话的冒犯,可看着那极其细致的注解,又觉得徒劳,再细思,又觉得自己有些小人。 嘶! 赵靖想到此处,嘴里没注意漏了声气,明明是齐瞻月不懂规矩在前,又是自己的奴才,要罚要打都无可厚非,怎还想到自己的不是了。 粗略阅读后,赵靖就知齐瞻月并不是糊弄托大胡写的,十日之内,任凭是谁,也不能编出如此完整,文风迥异的百家书来。 不想倒是他小觑了这齐瞻月。 而哪怕赵靖不想承认,齐瞻月的字都是写得好的。 她书法似从了不止一家,略微能看出姬贴的痕迹,楷中有纂,可又不全然只是“红莲映水,碧海浮露”的闺阁小字,内里还含了层古朴端正,笔锋有隐约的强硬,实不像一十六岁少女的字。 端正与刚硬,赵靖很难与那张病弱白皙的脸联系起来。 差事办的不错,赵靖却没赏她,只是那几日后,这本《云岭南记》便成了他不多的闲暇时光的打发,连文贵人也少召见了。 于喜承了齐瞻月免罚的情,千恩万谢也不尽,弄得齐瞻月有些不好意思。 “于公公您太客气了,这都是皇上宽仁。” 于喜似乎是免了顿皮肉之苦,有些上头,嘴上也没把门,哎哟一声。 “齐姑娘你是不知道,咱们主子爷……” 话说到一半,看见齐瞻月略微睁大的眼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在议论主子。 后半句硬生生咬了舌头才止住,接着打了自己嘴两下。 “我昏头了,胡诌!齐姑娘就当没听见。” 后面闲说几句,只说会报答齐瞻月这番求情。 齐瞻月没往心里去,笑了笑算了。 却不想这报答来的如此之快。 三日后的一下午,于喜神色严肃叫过齐瞻月,低声说了几句。 当即齐瞻月脸色就白了。 齐瞻月的哥哥齐就云,之前被外放做官,在黄河都督张卫常手下,任佥事一职。 虽说现在才四月,可因豫州这几年,夏季多涝灾,沿河田地农舍屡受河难,赵靖是铁了心要整治这个问题。 年前工部提了广修河堤的预案,齐就云等人就是为此新派的官员。 赵靖刚登基,朝局内外皆不安分,民间官场有传言,说是新帝德不配位,以致百姓灾殃。 赵靖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这传言句句都是暗指他夺嫡成功,不孝不恭,可要去追根溯源,牵连甚广,他便把心思放到实处——今年一定要在汛期来临之前整治河堤的问题。 于喜所说的事,便和这有关。 他今日伴驾,上书房参茶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皇上动了老大的怒气,大约是相关,有地方官上报,河堤修建贪污一事,其中便有齐就云的名字。 于喜上了心,知道这是齐瞻月的哥哥,忙得空告知了她一声。 “齐姑娘,皇上最恨贪污,您快找家里寻寻门道吧。” 其实于喜这样的人,是很少置喙前朝的事,那群党派各异的大臣,说得清楚谁清白吗?点拨告知一句,已是冒了很大的险了。 齐瞻月听完差些一口气没上来,幸好她历来沉得住性子,便开始细细思量起此事来。 托人传话给父亲自然是不行了,父亲官位不高,职位也不相干,族中无人,谁能上奏面圣言明,连个门路都没有。 思来想去,得近天颜的,齐家现如今也就她一个了。 可这事听上去就不是那么简单,她哥哥不说她最了解品行,就说只是佥事一小官,如何有那门路去贪污纳贿,这背后指不定涉及了地方官的政斗。 她既不清楚其中的细节,说来在皇帝面前也不过是个奴婢,如何能去求情开口。 可齐就云无权无势,若被人当枪当替罪羊的话,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现如今已是傍晚,她本不当值,坐在未点蜡烛的庑房角落,淹没在阴影中,脸色晦暗不明。 去年年末,大年都没过,一家三口人,连顿年夜饭都没吃上,兄长就得辞行。 惦念她身体不好,齐就云比原定的时间还早上两个时辰就偷偷溜了,就怕她送行悲切伤身。 如今想来,那竟然是兄妹二人,可能的最后一面。 而她也没见上。 似有海浪拍打在齐瞻月嶙峋的内心礁石上。 齐家啊…… 她闭了闭眼,虽不曾见过,却与十多年前,也是在这皇宫中苦心经营的姑姑,有了片刻的心意相通。 女子困于宅内,没有男子那般广阔的天地自由,可家族,兴衰,未必不是她们的桎梏。 她再睁开眼,脸上的情绪已翻篇换成了惯有的宁静与定力。 齐瞻月不再犹豫,起身已去寻了林嬷嬷。 脸面二字怎么写你可知道? 赵靖批完折子,已快亥时了,宫闱局的膳牌一个多时辰前来过,跪了好长一会儿,见他实在没有翻的意思才悻悻退下。 他由着宫人给他沐浴更衣,自己本想闭眼养神,可满脑子依然过着那桌案上透出的天下琐事。 看似是休憩的时辰了,却更累。 入了殿,脑子太活泛了,便吩咐道。 “点上安息香,拿灯到榻前来,其余烛火熄去一半。” 他一手抚着有些僵硬的肩膀,一手拿起随身而带的《云岭南记》。 原本他这段时日,挂心黄河工程,习惯上是看《经貌治术》的,可实在乏得很,就想翻几页游方杂记,换换思路。 他已够宵衣旰食,谁也不能论他不勤政,可哪怕是这没什么人私下时光,他依然有种自省的不自在。 说来这本书,倒是成了他这段时间最能休养精力的玩意儿。 有宫人敛着脚步声,掀开那蟠龙镂空的香炉,去了里面的沉香,换成了安息香,殿中灯火逐渐暗去,宫人才掌着一矮圆盘雕“蕖花瓣”的葫芦灯,放置床头木柜上。 殿里烛火熄了一半,除去远处墙上的光晕,便只剩这榻前最为明亮。 可却有比那葫芦灯更夺目的东西入了赵靖的眼。 一双凝了雪的手。 纤细玉骨,正放下掌灯。 赵靖从书本里抬头,果不其然。 一身绒黄间白宫装的人,正是齐瞻月。 “你在这做什么?” 赵靖放下了书。 齐瞻月略整理衣裙,盈盈拜下,低着头,看不见面容。 “回皇上,今夜是奴婢上夜。” 顷刻间,赵靖的疑惑已变成了居高临下的审视。 其实养元殿里上夜的,大多都是太监,还得是近身侍奉的太监,赵靖这,多是于庆于喜领着小太监轮流转。 一是用惯了,二是女子身体总不似男人熬得住,三呢,自然是宫女上夜,多有些暧昧意味,顾忌名声的皇帝,大多不会这样要求。 那次,若不是他有意要宠幸齐瞻月,也不会点她的名。 上夜这种排班虽不是他皇帝要操心的,可也当即知道有内情。 “是掌事宫女安排的?” 声音沉稳却已有审问的意思。 齐瞻月跪得卑微,小心翼翼磕了个头。 “是奴婢求掌事来的。” 头顶上的传来男子的一声轻呵。 “还算诚实。” 齐瞻月依然爬伏在地上,没有答话。 赵靖略微岔开了些腿,手掌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 “那朕许你自己言明,是为何?” 齐瞻月这才起了上半身,却依然不敢直视天颜,双手迭于膝上,一时没了声。 她不想皇帝如此直截了当挑破了那层纱。 可这种事,她没有经验,也没有提前准备话术,没多难为情,却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赵靖的手指开始在膝盖上轻轻点动。 齐瞻月伺候他茶水不少时日,察言观色,知道这是赵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张了张口,声音却有些哑,好似许久未说话一般,字也吐得晦涩。 “请皇上恩典,许奴婢服侍皇上。” 她不知道如何在那旧事利弊之外,单就男女之间,去挑拨一个男人的情欲,只能极其剖白地陈述出来。 倒仿若她在求皇上赏二两银子,全然没有情致。 赵靖听完,并没有特别吃惊,而第一时间,居然是想去瞧她的脸是否染上红晕,因殿中暗,她头埋得深,不得见。 索不到这个女人的情绪,那股细微的好奇,转变成若有若无的气息,又开始挑动起他的怒气。 殿里铺面打磨光滑的石砖,跪着膝盖发冷,人的话也冷。 “齐瞻月,脸面二字怎么写你可知道?” 这话是训斥了,甚至带着羞辱,直闯闯地就往齐瞻月那单薄的胸间衣物透去。 齐瞻月重新福回到地面。 “皇上赎罪。” 赵靖在说她不知廉耻,只是言语没有那般直白而已。 羞耻吗?好像道理上,一二八少女,未嫁娶经人伦之事,主动献媚,是该羞耻的,可是她承着齐家的血脉,这份责任反而成了挡箭牌,替她挡去赵靖的羞辱与质问。 她虽跪得顺服,可语气却平如一潭没有波纹的水,顺着赵靖的话继续请求。 “奴婢斗胆,请皇上赏奴婢这个脸面,奴婢一定好生服侍您。” 赵靖不想,他说出这样的话了,齐瞻月依然能不起波澜,那跪拜的单薄身躯,连颤抖都不曾有。 细品那身形倒像写了四个字——不卑不亢。 好一个不卑不亢!赵靖竟一时被她的坦然怼出了气来。 “好生服侍?你未曾得宫闱局教导,如何知道怎么服侍朕?” 齐瞻月语塞,她确实不知道,只拜得更深了,连头也彻底贴在了冰凉的石砖上。 这副端正,任人凝视的态度,赵靖被逼得气急。 “你莫以为,你生了副女人身子,有一口穴儿,便能有这个脸面伺候朕了?!” 许是皇帝用了个齐瞻月从未沾染的词句,去描述她女儿家最隐秘的部位,她那双肩骨,终于是如蝴蝶羽翼颤动了两下。 赵靖一股脑吐出这句话,没再咄咄逼人,自己也沉默了。 其实哪怕是床榻上,与嫔妃交欢,他也甚少用这样不掩饰的词,甚至因他对后宫那群女人的凉薄,连话也很少。 今日在齐瞻月面前,可谓是有些口不择言,他自己也有些不耻。 不但耻那字眼,也耻自己,因知道齐瞻月是黄花闺女,故意用这样的话语去刺她。 可齐瞻月除却终于被皇帝逼出的羞愧,还有困惑。 赵靖因与太后的龃龉,想要宠幸她,这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上次她也敏锐察觉到了,最终没成,只是赵靖作为一个君王,不屑强人所难的自规。 可如今她愿意了,却劈头盖脸,遭了好一顿斥责。 而她不知道的另一面,赵靖不喜欢奴才无惧无畏地求他恩典,所幸齐瞻月刚才俯于地上,那羸弱身躯的颤抖,即时平复了他一些火气,他猛呼一口气。 “宫女侍寝,那是要受刑礼的。” 这规矩是前朝起的,阶级分明的统治下,宫女这个上升的口子有的是人钻,有过那么一两朝,因皇帝不顾身份,盛宠抬举宫女,以致尊卑颠倒,自然就有后宫的主子要握住这个口子。 刑礼,是礼制,更是刑罚警告。 无论是否是皇帝主动有意,侍寝完的宫女,封了位份后,都是要受一顿刑罚的,具体的,林嬷嬷讲述宫规时自然提点过这些小宫女,齐瞻月听完那极尽羞辱的皮肉之苦后,心里想了许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也一样,她没旁的可说,诚实地答到。 “奴婢知道的。” 无论是这次还是上次,赵靖都不太在意刑礼这件事,问出来,不过是再一次想勘探这个女子的内心,有没有他想要的惧怕。 可她还是那么坦诚,再次怼住了赵靖。 无话可斥让他不想再正眼看她,目光下移却落到了那双手上,缥色玉柔擎,实在吸引人的目光,他脑子里又蹦出刚才自己说的“穴儿”两个字。 大脑有片刻的混沌,那混沌的画面,或多或少含有些香艳意味,不可预防地,他竟隐隐约约有了性欲。 赵靖意识到这点,不可谓不惊,他一贯不好色,嫔妃侍寝,他甚至颇享受坐怀不乱的修炼。 如今破功,气恼又诧异,默了半天,不动声色挪了挪腿,厉言道。 “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其实前面还有一句——朕想命人拖你出去挨板子,可下意识觉得,这女人的身子骨,恐怕五杖都受不住,复而又自想,这齐瞻月是什么身份,犯得上顾忌这许多。 齐瞻月被下了通牒,却犯难了。 她再博闻强记,读书明史通人情,她的年纪阅历,在夺嫡登位的皇帝面前,就等同于透明,她想取巧,皇帝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不许作为他的奴才,藏任何隐秘的心思,来“算计”他。 难怪如此生气,从她要侍寝的第一句话起,皇帝就明白她有所求。 挑明了这层攀附利用,更无暧昧可言。 可那事若直言,她和齐家的命运也许今日就要到头了。 她犹豫了。 殿里一时静的连葫芦灯里的烛芯燃烧都能听见。 赵靖得不到回答,再不想给予她任何宽厚,语气连严厉也收了,冷淡得很。 “出去领罚。” 齐瞻月察觉到皇帝的情绪变化,猛然支棱起来,又一次忘了规矩,去直视赵靖那阴晴不明的脸。 她怕挨打,更怕再无机会救她的兄长。 赵靖看着她那双远山含黛的眉眼,终于在那水墨画的落笔中,瞧见了齐瞻月的局促和张皇。 就这么一对视,语气又变了,居然有些带着疲倦的柔和。 “怎么,你要抗旨?” 齐瞻月忙低下头,巨石悬顶,压得她不得不勇往直前,再赌一次。 “奴婢的兄长,牵涉进了黄河河堤修建贪污一案。” 齐瞻月说的心惊肉跳,一字更比一字音弱。 “什么!?” 皇帝的声音陡然高了几个度。 齐瞻月又给吓着了,脸白如宣纸,可话已说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回皇上,奴婢的兄长齐就云……” 还未能禀完全貌,大殿就传来一声怒斥。 “放肆!!” 又是这两个字。 齐瞻月七魂被吼散一半,脆弱如杏花残叶的身躯,抖落着,飘零到了地面。 “你不过是一婢子,竟敢置喙朝政!!!” 齐就云这名字,皇帝自然是听过,也知道和齐瞻月的关系。 他清楚这女子今日又肯了,必定有事求他,可不想她却如此大胆,前朝要案,也敢张嘴。 有滚滚热泪,从齐瞻月的眼眶中夺目而出,滴落到那地面,极快地晕开一小圈水渍,让齐瞻月得以窥见自己仓皇失措,又惊乱狼狈的面容。 那是她的兄长啊。 少女声音哽咽,怕得每个音都是战栗的,可却不曾止声。 “奴婢不敢,只求皇上细审,明察秋毫,若兄长有错,自当罚,若无罪,奴婢今日的僭越,奴婢也愿万死赎罪。” 这话抖落出齐瞻月所有的底牌筹码,可放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实在太轻于鸿毛。 甚至皇帝都不用丈量她那所谓万死的分量。 可就是这份轻柔鸿毛的卑微,再一次戳中了赵靖心坎。 她卑若草席泥土,生死祸福,家族兴衰,皆握于他的手中。 赵靖一时,倒莫名生出些欣慰,欣慰齐瞻月这个人,虽屡屡冒犯,却又有自知之明。 只不过,他的感慨,于帝王而言也不是过弹指一挥间,他略收了语气,却不松一点口。 “你既只求朕不冤判,那今日就不该这番作为,否则,便是在质疑朕的为君之道了。” 这话几乎就是往大不敬的方向给齐瞻月定罪,可她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教导之意。 主仆之道,远不止尽心服侍,内里赫然还需奴仆对主子的了解与信任。 家难在眼前,她虽聪慧,却只匆匆悟了一半,情急之中,想不透皇上其实已说到明面上的话。 “皇上,奴婢……” “齐瞻月,你再多说一字,朕立刻摘了你兄长的脑袋。” 再一次被呵斥打断。 这话是峻厉的威胁,也是君王覆手间的权利,终于是吓住了齐瞻月。 她浑身抖若秋风落叶,嘴唇咬得发紫,才忍住没有啜泣出声。 赵靖看着地上的身影和那双手,喉结滚动了两下,神色微暗,收了复杂的心思,褪鞋上榻。 “既然是上夜的,还不退到一旁去。” “是……” “跪着上。” “…………是。” 至此,齐瞻月是万不敢再去求情,擦去止不尽的泪,放下床帷,已跪到床角的阴影处,任黑暗吞没。 就日瞻云 齐瞻月跪了一夜,清晨人已经半晕过去了。 赵靖起床后,看见那倒在床角的身影,心里抽了抽,却只吩咐于喜找人送她回去。 于喜刚去扶,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惊讶。 “哎哟,齐姑娘怎么烫成这个样子了?” 赵靖听完心里抽得更厉害了。 齐瞻月被送回庑房时,人都还没彻底清醒。 半梦半醒烧得浑浑噩噩,脑海里过着乱七八糟的画面。 她梦见幼时,自己生病躺在床上,齐就云从西市淘了好些小玩意儿回来逗她开心。 又梦见哥哥走的那日,她虽没能送行,却仿佛在现场,目送兄长穷孑一身,回头对着她安抚一笑,然后融入了茫茫黑夜。 太医一阵忙活,几贴药下去,烧在夜晚就逐渐退了,只是经了前晚的惊惧和病症,身子发虚。 赵靖又一次准了她休假,不过齐瞻月知道,这其实是不准她再去那般冒犯地请恩了。 然而昨夜所有说要罚她的东西,都没了下文。 她人生数十载过得平淡自在,很少有后悔之时,可如今躺在那榻上,却反复想起,赵靖要宠幸自己那夜,若她答应了,是不是会不一样一些。 可她缠绵病榻,胡思乱想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穷途末路间,她居然真的只能去信赵靖谈论的为君之道。 因挂心齐就云,以及懊恼自己的无力无用,这几日她没胃口,病情也反复,想要打听,却连庑房都出不了,而自己就是宫婢,更遑论使唤人了。 而于喜林嬷嬷等人,似乎也得了皇上旨意不许露面,除了太医,这两天她基本没见过其他人,想问一句都不成。 第三日她实在躺得乏,想起来参杯冷水,接接地气,于喜就来了。 “齐姑娘,大喜啊!” 于喜实在喜庆,这一嗓子,把这屋子里几日来的病气和逼仄,都给吼出了道裂缝,透了光进来。 齐瞻月反应快,已知道于喜所说,忙问详情。 于喜虚扶了她一把,说到。 “具体的我这也不清楚,只知道小齐大人已被证清白,而且还升官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啊!” 齐瞻月不想陡然间,变化如此之大,疑惑却比喜悦来得更快。 这是贪污大案,又远在豫州,章本回禀马都要跑些时日,可若要由京城大理寺或三司会审,那更是废时间了。 除非…… 除非这根本不是近日才发生的案子! 齐瞻月瞬间领悟到了其中的关巧。 于喜和她,虽近圣躬,可奴才对于前朝,尤其地方的案子,肯定是无法知全貌的,于喜也不过是进去更换茶水,才巧合听到了齐就云的名字,而等转告了齐瞻月,说不准案件已进行到了什么时刻。 这样想来,若是早有端倪,那便是在她入宫之前了。 父亲官位接连被贬,朝中的人脉早凋零了,消息闭塞,而兄长怕家中烦忧,竟瞒得这样好。 齐瞻月此时顾不得想这许多。 “于喜公公,我今日可否给皇上请安?” 于喜似乎早猜到了,笑眯眯说到。 “齐姑娘身体抱恙,主子爷准假,多休息些时候也无妨,但皇上知道你会问,许你去,就是……” 于喜略微停顿。 “什么?” “皇上让我传话,不许你谢恩。” 因兄长转危为安,齐瞻月病登时去了一大半,只是步履还有些虚浮。 去养元殿的路上她有了第一次关于赵靖这个人的思考,第一次开始想,她的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生中,关于皇帝的皇权,帝王的心术,她太陌生了,她那点子对于生命的豁达,对人性揣摩的天赋,在那位主子面前,皮毛都称不上。 她能知道的是,皇帝对她这个奴婢有那么些许上心和打算,可这打算的目的、缘由、最终归处和家族的关联,她全然不知。 想不透,思路跟不上脚步,人已经到了养元殿。 进殿站了片刻,她才跪下请安。 她不知道赵靖有没有看她,只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让她平身。 齐瞻月抿了抿没什么血色的唇,没有起身,双手平放,郑重以额触地,磕了三个头。 东偏殿铺有地毯,声音几不可闻。 上位人似乎捏着笔在写什么,明明没抬头,却仿佛头顶长了眼睛一样。 “齐瞻月,你又抗旨了。” 而下面跪拜的人,还在琢磨那句“信朕的为君之道”,脸上却终于浮现这几日难有的轻松。 “奴婢不敢。” “朕说了不许你谢恩。” 头磕完了,她直起身子。 “奴婢没有谢恩,只觉得您是好皇帝,好主子,给您磕头请安是本分。” 赵靖再次被怼得没有话可说,但微愣后,却是跟着轻笑了一声。 “起来吧,参茶。” 终于回归了本分内的工作,齐瞻月此刻从这几日的慌乱中,寻回了一点点自在。 倒上茶水,赵靖接过抿了一口才继续道。 “朕不受你的谢恩,是因为这事与你无关。” 齐瞻月不知如何接话,赵靖已继续道。 “你哥哥差事办得不错,这书就是他这几月走访采风写来的,里面罗列详陈了,黄河一代的地质,水域情况以及不少治水方案与心得。” 一堆奏章中横着一本已翻得陈旧的书——《经貌治术》。 单是封面那四个字,齐瞻月就认出了,确实是兄长的笔迹。 她没有想到,兄长的仕途与志向,甚至是为官之道,赵靖都要远比她清楚。 现在回想贪污案,只觉得自己的行径可笑,原来最没数的人是她自己,一时茫然,已不知说什么好, 赵靖点了点《经貌治术》的书面。 “朕还你兄长清白,你兄长自有他的功绩来报答,所以朕说,这事与你无关。” 齐瞻月听明白了意思,可内心却不太认同。 赵靖瞧出来了,但不想戳穿她,只留她慢慢去思考,在其位谋其职的这个道理。 皇帝是,她的兄长是,包括她齐瞻月也是。 其实这事早就有定论了,河堤修建,涉及徭役采买工建,贪污又一直是本朝存在的沉疴旧疾,他有防备,也有处理手段,甚至齐就云的清白,也不过是这整件事里顺带而过的小事。 他实在没必要,与自己的宫女说这许多。 可他回想起齐瞻月大不敬地想要攀附龙床,沾染前朝政事,与那羸弱的身躯,他起了那么点想要教导她的意思。 今日说了这许多,好似只为了看她一眼恍然大悟。 他看了眼脸色虽还有病态却又恢复神采的齐瞻月,彻底收走了自己的目光。 “行了,若身体好了,就同你兄长一样,担好自己的差,那件事朕不会再追究你,但下不为例。” 到此为止,既往不咎,齐瞻月听懂了。 略微福礼。 “奴婢知道了,谢皇上隆恩。” 言毕,赵靖拿过几本书,大多都是和《云岭南记》般的地方杂记,有好些连齐瞻月都没看过。 “喜欢读书?” 齐瞻月本想说不敢这么给自己贴金,可想想赵靖的行事作风,点了点头。 赵靖将那几本书递给她,接着像是为了掩饰,画蛇添足道。 “朕瞧你《云岭南记》注解作得不错,这几本,你放班时,也作同样的注解。” 齐瞻月的批注,字体小巧,生花有枝,文风也不一味掉书袋刻板,甚至还会加上些许自己的见解与相关听闻,读起来甚至比原书还要有趣。 这是事实,但只有一半。 许是这差事,是齐瞻月这些年最常做的事,赵靖给她圈了片舒适区,她难得在皇帝面前笑了笑,出声应下。 赵靖的余光,第一次瞧见齐瞻月的脸略微与神采飞扬四个字沾边,心里漫开一点热流,却不明显。 也许是齐瞻月兄长办事让他满意,他也有闲心多与她说了两句。 “齐瞻月。” 明明是心里琢磨着这三个字,却不小心念出了声。 齐瞻月应下。 赵靖有些尴尬,但反应很快。 “齐就云?齐瞻月?” 这是皇帝在品她们兄妹二人的名字,齐瞻月不方便接话了。 不过瞬间,赵靖就想明白了,接着居然是带着些许调侃。 “你父亲倒有这文雅心思,竟在儿女名字上也作互文。” 他说起了兴致,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对齐昌明起的名字,作了点评。 “月确实比日更适合你。” 不知怎么的,听着皇上念叨着自己的名字,齐瞻月却有种难得的羞怯,好似比让男子点评自己的身姿容貌更让人难为情。 还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不易察觉的绯色,她低下头。 “让皇上见笑了。” 赵靖拿着齐家儿女的名字消遣,得了趣味,没再看齐瞻月,正襟危坐开始翻阅奏折,只最后说了句。 “也没错,你现在确实称得上就日瞻云了。” 穿着 都说五月山雨热,可宫里除了日头晒些,今年气候还算凉爽。 本来按例,这个日子是可以启程去皇家园林行宫避暑的,赵靖还是皇子时,先帝就赏过西北处的一园子,名沁夏园,正是盛夏乘凉的好地方。 赵靖登基后,沁夏园也有修缮扩建,吃穿用度也一直备着,就等皇帝哪年暑热去避暑。 不过现已是朔宁三年,赵靖还一次都没去过。 那日皇后来拜见,向皇帝回禀端午祭祀,节赏等事物,末了也问了句,今年是否要去沁夏园。 赵靖坐着,神色语气平常地很。 “今年不算热,如今正修河堤,就省些钱吧。” 皇后例行公事问完,再没提过。 赵靖不想去,连新进宫的齐瞻月都知道内情。 沁夏园毗邻有间崇德寺,是国寺,却香火不旺,因那里住的,都是被先帝厌弃贬斥的嫔妃。 实则就是上一朝的冷宫。 而赵靖的生母就是住在那里,得先帝旨意,终身修德念佛,再不能出寺庙一步。 近乡情更怯,皇帝对于那已被废为庶人的生母,究竟是何种情绪感情,是思是怨,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但这一念已是将血脉最浓的二人,隔山隔海了。 齐瞻月其实很明白皇帝,因为崇德寺不但有赵靖的生母,还有同样被先帝厌弃的,她的姑姑——成为太嫔也不配安享晚年的姑姑,虽名位还在,却也是一样的结局。 在这种共通之下,看着那大案之下的身影略显愁苦,她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安慰一下这位帝王。 可下意识,脑子里却回想起“放肆”两个字,冷汗一冒,止住了。 当然,被往事拨弄心弦,继而隐下这种内心的情绪,对于赵靖而言,已是太手到擒来了,便是近身侍奉的人也看不出皇帝的心事。 这日下午,齐瞻月在西偏殿学事物。 西偏殿属于赵靖休憩消遣的地方,北面有一整面墙的梨花书柜,闲文逸事、民间杂谈、历史诗文,应有尽有。 赵靖不多的休息时刻,大都在那菱形样式的窗下长榻上,喝茶读书。 这里的书本每两月就要从藏书阁换一批,平日里也要给皇帝收纳整理。 这活以前是周俐的。 前几日得了赵靖的令,现在要转给齐瞻月了。 周俐来通知她时,她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怨怼,她心下茫然,不知何时得罪了周俐,但一想,周俐从第一面起,其实就明确表达了对她的不喜欢。 后来,她才从于喜那得知内情。 “她呀,咱们旁人都知道,生了对主子爷不该有的心思,入魔怔了。” 而现在,齐瞻月还不知缘由。 好在,哪怕周俐把这种态度放在了明面上,皇帝的差事,也没人敢敷衍,教得倒是很用心。 其实都是些很琐碎的活,今日周俐教了她,皇帝的读书习惯,每隔几日,长榻的方几上要备的书,要怎么换。 既不能留着皇上不爱看的,又不能把皇上读起兴致的收起来。 皇上爱读哪些书,周俐也讲了。 齐瞻月听完一打量,倒不想赵靖沉心政务,人也严肃,闲时读的书倒甚有趣味,连民间百姓写的笑话集本都有。 “不过这本就别收了,皇上虽读完了,但最近还有兴趣。” 周俐点了点那明黄绸缎包裹的软垫,上面有本书。 《云岭南记》。 齐瞻月心神微动,不过片刻就想,那书本确实有趣,尤其是里面所描述的云南各民族迥异的习俗节日,实在新鲜,反复阅读也是情理之中。 今日的教导完毕,齐瞻月本还在默心熟悉,周俐已说到。 “行了,今日就到这吧,西藏贡了两匹喇嘛开光的福寿缎子,你去内侍省挑几个缝制样式,送到寿康宫,给太后过目。” 齐瞻月听清楚了,却没有动身。 周俐本在着手收拾桌上的书本,没得到答复,抬起头。 “怎么?现如今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使唤不得齐姑娘做事了吗?” 齐瞻月抿了抿唇,其实不光她自己不愿意去太后那处,赵靖也不喜欢,她不得不考虑自己正牌主子的想法,但她不愿与人交恶,解释到。 “周姑姑哪里的话……” 感觉到周俐在盯着自己,她微微定神继续说到。 “我来宫里不久,哪有这个福气领这么得脸的差事。” 周俐听完,笑里藏着冷风,目光却先落到了齐瞻月的头上。 “如今论御前的脸面,谁能比过齐姑娘呢?带着皇上新赏的簪子,太后娘娘看了,说不定喜笑颜开,又有赏赐给你。”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周俐明显是知道她和太后那层攀附不上的关系,若太后知道皇上赏了簪子给她,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来,何来喜笑颜开。 甚至赵靖忌讳,平日也从不指派寿康宫的活儿给她。 齐瞻月顾虑很多,却感觉发间的饰品也变重了 那正是前几日下午,赵靖若无其事,打赏给她的青玉簪。 因她是宫女,青玉本就不比白玉贵,这支上面还有些不显眼的青花,算不上多好的品质,她倒还能戴。 颜色清透,就是打的样式是如意的,实在不适合齐瞻月的年纪。 她原本觉得老气不好看,而且招摇,想找于喜拿个匣子给收起来,于喜却提醒她,皇上赏的东西还是戴着为好,才作罢。 现如今,果不其然就有人拿这说事了。 齐瞻月听出了周俐话中的酸味,她虽性格柔顺,却不想过于忍让,直言到。 “听说周姑姑从王府就服侍皇上,最是妥帖,既对主子满心恭敬,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来戳皇上的心呢?” 周俐眼中,齐瞻月一向好说话,今日却敢直怼,再看齐瞻月说完这话的表情,坦然自若,倒衬得她用心不良了。 这样想着,那火气就上来了,她本就看不惯齐瞻月,一时气急,嘴里也不想顾忌,双目微红,已失平日里的稳妥与庄正。 正欲还口,大殿那已有人声渐进,入了这西偏殿。 “齐瞻月,你又放肆了。” 听闻声音,两个还在拌嘴的宫女,几乎是本能的就朝着人来的方向跪下。 话虽说的重,语气倒还轻快。 赵靖从上书房回来,到门口就听到了二人的言论,略微顿足,就是想听听那胆小的齐瞻月会如何应答。 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被那句“戳皇上的心”给触动到。 赵靖一入殿,第一句话就是指责了齐瞻月,可是两名宫女都很熟悉他的处事之风,已从语气听出了结果。 周俐的表情已是非常难堪。 果不其然,赵靖已抬手指了指齐瞻月身后的人。 “以后不必在御前侍奉了。” “皇……” 齐瞻月与周俐几乎是同时开口,却都止住了,但一个是因为了解这养元殿的规矩,皇帝的罚那都是不能求饶的,而另一个,是被赵靖给瞪了回去。 齐瞻月低下了头,只看着膝盖上自己的一双手,想到周俐服侍他这么多年,一句话也就赶出去了,她没有得意,反而有些兔死狐悲,但她不敢用狠心二字去评价赵靖,哪怕在心里也不敢。 周俐是认命自己出去的,还是被人狼狈带走的,她看不见。 赵靖并不太在意对周俐的处置,看着齐瞻月跪在地上,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开口道。 “怎么,朕问罪你,你无话可辩吗?” 齐瞻月直觉赵靖罚了周俐,就不会再处罚自己,可被皇帝这么直问,本能就把心里话给抖出来了。 “周姑姑服侍皇帝已久……” 说了一半,自己也意识到不对,立刻住了嘴。 “呵,在养元殿说了这样的话,朕只是打发她出去,就已经是念及她的劳苦了。” 点到为止,齐瞻月也适时地忙叩拜称是。 赵靖虽训斥了她一句,但没想真罚她,不是偏颇,而是门外听完了来龙去脉,是非对错已经很明显。 其实赵靖很想继续问罪她——你如何知道,什么事会戳朕的心,批她再次揣度圣意。 可看着女子埋着头,那发间的青玉碧绿十分相称,只觉得赏心悦目,自己就先罢了。 “起来吧。” 齐瞻月知道这事翻篇了,谢恩起身,赵靖扫视了她两眼,才继续说到。 “后日有端午粽席,朕让人给你做了身新衣服,你去换了。” 齐瞻月有微微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应下。 皇上赏赐那是惯有的,特别是养元殿的奴才,皇帝一时心情好,随手赏什么的都有。 簪子也就罢了,衣服却不一样,她是宫女,有制服标准,若要赏,那必然得是经内侍省和尚衣局的手。 至少是赵靖嘱咐过一句的。 齐瞻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慌乱。 但又想,养元殿里侍奉久了的奴才,身上做的衣服那都是比着身形尺寸的,她原来那两身,也是内阁库里早备好的宫女服装,穿在身上确实不合身。 后日是节庆,或许是觉得损了养元殿的面子吧。 齐瞻月一边牵强的纾解着,一边胡乱换上了衣裙。 回了西偏殿,赵靖斜靠着,已又拿起那本《云岭南记》在读。 齐瞻月再一次磕头谢恩,这才去给他参茶。 赵靖余光瞥见人回来了,目光逐渐转为正视,再也没移开过。 齐瞻月被那目光锁着身形,几乎都要握不稳小红炉的把手了,好在水没洒。 她放回茶炉,因赵靖看着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得呆立原地,恨不得隐形。 其实赵靖的目光并没有掺杂所谓下流的东西,倒似是在欣赏,说来很像他前些日子看一块上贡的玉石一般。 而齐瞻月换完衣服,就觉得有些不妥,虽说天热了,宫人们的服饰也会轻便些,可赵靖赏的这件,是绒黄间白的齐胸襦裙,从颈至锁骨都漏了出来。 这并不暴露,只是和平日宫女穿的对襟裙有很大差异,特别还被赵靖这样直视,她背上起了鸡皮疙瘩,再一刻,已控制不住,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脖颈。 这动作其实很不合规矩,御前伺候的人,需得大方得体,当着主子的面,遮遮掩掩不成体统。 可这一抬手,也提醒了对面的人。 赵靖这才将目光移回手上的书页,可脑子里却依然是白花花的一片景色。 齐瞻月咬了咬牙,低声求到。 “这衣物太精致了,怕辜负了皇上的赏赐,奴婢还是换了吧。” 她已经非常斟词酌句了,但说出来依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放肆了。 可那长榻的上的人,没再给她一丝目光,好似真的在看书一样。 只有那方几下方的微曲的手指,才能瞧见,这帝王其实也有些不自在。 可是齐瞻月看不见,她本以为皇帝定又要训她,良久却传来极具命令的两个字。 “穿着。” 盘脚盘,盘三年 五月初五这天,养元殿的大部分奴才,打扫去尘,挂了艾叶,盛了午时水,都能得会儿空闲。 皇帝今日要与前朝、宗亲、后宫办祭祀仪式,吃粽席。 这是内侍省的忙活,不需由养元殿的奴才伺候。 齐瞻月上午忙了会儿,下午就去躲懒了,与几个小宫女在院中栓五色丝线。 因是节庆,奴才们都有赏,而吃上面,除去膳房的饭例,还额外赏了些新鲜蔬菜肉类、糯米。 虽尚食局早包了千余的粽子,但那是祭祀和粽席用的,奴才们其实也有赏粽子,只是养元殿的下人得默许,还是能自己包上两个的。 中秋佳节,赵靖留宿中宫,次日下午才回来。 齐瞻月同往常一样去东偏殿侍奉茶水笔墨。 或许是宫中有节日,赵靖心情也不错,闲话问了两句昨日怎么庆祝的。 齐瞻月福身。 “奴婢们,昨日编了五色丝线辟邪,自个包了几个粽子。” “你包的是什么粽?味道如何?” 昨日的席面,虽有上千的粽子,但那都是尚食局提前给他过目花样作席面“粽山”的,外形馅料皆需追求精致创新,彰显皇家尊严。 味道,他倒觉得一般。 “奴婢包的是猪肉咸蛋粽。” 赵靖捏着御笔,挑了挑眉,来了兴趣。 “咸粽?可还有剩?” 赵靖这意思就是要吃了。 他本是好奇,可齐瞻月就为难了,这是下人吃的东西,若皇上吃了不合口味,说不准又要被问罪。 齐瞻月有些推诿。 “奴婢母亲是南方的,所以有吃咸粽的习惯,京中多食甜粽白粽,恐怕皇上吃不惯。” “无妨。” 赵靖无视她耍小聪明。 宫女们昨日本也是图热闹吃个新鲜,包得不多,一人两个早已吃完,所幸膳房还有食材,齐瞻月告请一声,只得去再包两个。 半个时辰后,待太监试了毒才送到赵靖的桌子上。 南方的粽子比北方小,也不是三角形的,而是宝塔状,看着到新奇。 齐瞻月净了手,当着赵靖面拆开粽叶。 那手指如玉竹鲜笋,解开叶绳,剥去粽衣,露出白色的粽身。 赵靖看着,却忽而觉得那桌上白生生的,被脱去粽衣的粽子,好似那双手的主人。 恍惚之间,一旁的小太监已切了一小块,至于膳碟中。 赵靖回过神,清了清嗓子,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糯米裹着油脂肉味,间杂着咸蛋香,本该是美味的,可他吃不惯,实在觉得怪异。 正要拿过帕子吐掉,却察觉到身旁齐瞻月正忐忑地在偷瞧他,又觉得吐出来不雅观,只得擦了擦手,强作镇定地咀嚼着。 齐瞻月见他眉头紧锁本紧张害怕,可又看出皇帝在硬吃,忽而觉得有些好笑。 她强忍着,已招呼那小太监将那两个小粽子给撤了。 赵靖终于是味如嚼蜡地咽了下去,齐瞻月并不戳破,赶紧奉茶给他。 皇帝接过茶盅,自己又补了句。 “百姓吃的东西,朕都想尝尝。” 齐瞻月低眉顺眼称了句是,实则已是在埋头憋笑。 她以为赵靖看不见,却听到身前的人说了句。 “你若再笑,朕就传慎掖司的人来。” 那心中本越憋越难以忍的笑意,顷刻间就消散了,齐瞻月猛然抬起头,已换了副一本正经的表情。 “奴婢不敢。” 这才算了。 案牍劳形,红袖添香,对本啜茶,日子过得规律又平淡,眨眼已是七月初了。 天气炎热,蝉也吵闹,养元殿近日的差事并不好当,人人都压着脚步语调,生怕惹了主子更不痛快。 具体的起因,竟是因为一首民间的歌谣: 盘脚盘,盘三年,降龙虎,系马猿。 心如水,气如绵,不做神仙做圣贤。 东屋点灯西屋明,西屋无灯似有灯。 灯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灯台不自照。 灯前不见灯后人,灯后看前真更真。 慢道明尤远,提防背后眼, ………… 这本是民间童谣《演小儿语》,讲“蒙以养正”,寓教于乐,借歌谣教导儿童处世为人,读书之道。 内容本寻常。 可却在民间传了点不一样的味道。 “盘脚盘,盘三年”,仿若正对应了朔宁三年,而更直指要害的是这句“东屋点灯西屋明,西屋无灯似有灯。” 百姓中竟有人相传,那“东”与“西”正对应了两个时期的两位皇家人。 前一句的“东”与“西”,裕王是废太子,曾入住东宫,而彼时的七皇子,在皇后宫里,住的就是西殿。 而后一句又恰恰反了过来,裕王被先帝所废,囚于皇城西边的行山德皇殿,并且先帝授太子时,虽不合制度,但依然将西都封给了太子,作名义上的封地,以示爱重。 而如今,太子成了裕王,没了天下只剩一封地,倒好似冥冥中一切都是注定的。 东西对调,各有所指,曾经的东宫成了如今被圈禁在西行山的裕王,这话百姓传得离谱又直白,当年裕王本是太子“点了灯”,最后却是西殿的七皇子“亮了”,登临帝位。 现如今,反过来身处“西位”的裕王,虽未能君临天下,却是“西屋无灯似有灯”的正统。 这番传言本大逆不道,却没由头地传得广,好似完全不遮掩避人。 赵靖经采风太监听来了这些话,虽有气,却也知道实则与百姓无关。 很快,六月中旬,歌谣广为传播后,王淼就上了折子。 折子内容,大概是隐晦地提及,三年来,河南考生罢考,灾情频起,西北不安定,似违天意,请皇上重视。 当时赵靖收到这折子,虽没有登时发作,但那隐怒的面容,却也吓得上书房议事的近臣话也不敢讲。 王淼乃何人,任翰林大学士,太傅衔,正是裕王为太子时的老师。 “国家大改必有阵痛,天灾人事皆不能免,王淼竟都扣在朕一人身上了。” 若有所得,皇帝这个人其实不太在意背些骂名,毕竟他从被先帝厌恶的皇子到登上皇位,早不知被编排了多少次。 可若这骂名是别有用心,拿着江山功绩来算计,那可真真是触碰了赵靖的逆麟。 上书房几位老大臣,脸上皆是沟壑众横,听了皇帝的话,最后只有跪在最前面的两朝元老,徐衡臣开了口。 “皇上,王淼他不敢。” 赵靖本在桌案后,站立背对众人,听了这话,猛然转过身,周身都是刚硬与阴霾。 “徐衡臣,你既说王淼不敢,那你便按着‘详述再议’的意思,给朕拟道旨意。” 徐衡臣一把年纪,跪地恭敬,答了声就开始提笔拟旨意。 “王淼既言国运有缺,便问问他,为何至,如何解!” 而折子发回三日,就掀起了更大的风波。 王淼与都察院、钦天监、礼部联名再上了一道折子。 虽是联名,却是以王淼的口吻角度。 经了皇帝一顿质问,王淼不但没有答“为何至”,反倒是在“如何解”上下了文章。 折子大意为,裕王曾为先帝属意继位人选,虽在热河行为有失,让先帝弃决,可那毕竟是遭了魇镇之害,并非本心,如今社稷不安,未尝不是先帝有宽恕之意,末尾奏请皇帝,慰先帝在天之灵,解裕王囚苦,封其应得亲王之位。 赵靖看着那难得的联名折子,最后却是被“应得”二字气笑了。 徐衡臣那句“他不敢”,是一点也没应验。 不但前朝,紧接着太后就召了赵靖去寿康宫,话里话外都是养母恩情,兄友弟恭,不要教先帝寒心。 从那日起,折子赵靖虽“长议延定”按着不发,后宫看似未受前朝影响,依然平静如潭水,可养元殿里却充斥了极低的气压。 连齐瞻月也因一点小过错,挨了他跪一炷香的罚,旁人谁不知这满养元殿的奴才里,皇上对齐瞻月最为宽纵,甚至有时还因齐瞻月的求情免了其他人的罚。 于喜有次还大胆打趣,说皇上像变了一样。 可一封奏折,彻底打回原形,所有奴才只能小心再小心。 齐瞻月等人对前朝的事知之甚少,最了解的不过就是那首传入皇城的歌谣,太后与皇帝叙话后,才知这都是为了请求宽恕裕王。 前朝与后宫,将这登基三年的新帝,左右横架住,以江山安定、子弟孝义捆绑。 齐瞻月于深夜中守着那从章本里挣扎不得闲的皇帝,烛火摇晃,光晕映照的,却是蹙满愁闷的男子眉眼。 她头一次觉得,当皇帝好似也有许多不得已。 为着皇上的名声与兄弟之情,你早该自己了断 前朝后宫暗潮汹涌,哪怕是皇宫里最不起眼的墙角杂草,都躲到了那厚云阴影之下。 西所庑房的院里,有两个怕事的小宫女经不住这养元殿的低沉气氛,嬷嬷不敢去打扰,只得半求助半求安慰地问齐瞻月,如何是好。 今日不是她的班,东偏殿那是于喜在伺候,几个小宫女手巧,齐瞻月正理着一些丝线,要与她们精进些针线上的技巧。 齐瞻月听了问,认真想了想才答到。 “我们只管当好自己的差儿。” 这是齐就云得清白那日,赵靖对她说的。 庑房里光线实在晦暗,她探身看了看窗外,乌云密布,是要下雨了,瞧那架势,一但下起来,指不定要到半夜了。 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儿。 “嬷嬷说这些日,皇上那处墨用得快,怕内侍省不知情,按着时间送赶不上,东偏殿不能有缺,你陪我去领些吧。” 那年纪比她还小些的宫女名秋绵,平日里见齐瞻月受皇上器重,嬷嬷也夸稳妥,知道家里同她们这些人不同,是做京官的,虽然庑房都很小,但这么多人唯她一人独住,加上齐瞻月性子温和,都爱来她屋里聚着。 听到齐瞻月这样讲,忙收好针线,整理衣服同齐瞻月出门。 内侍省在皇城南面,来回也需些时间,因天气阴沉,两人脚步倒快。 路过月华门时,却碰到了冗长的仪驾。 有两名身着红褐色蟒纹服的侍监打头,手里拎着红杆金挂提炉,后有宫女持长团扇,九凤曲柄黄盖图,不计数人,看不到尾。 是太后的仪驾。 齐瞻月忙拉着秋棉退至甬道墙边,跪下低头行礼。 太后从月华门过,齐瞻月想了想方位,明白了,太后应是刚同皇后听完戏。 赵靖不想允了太后宽恕裕王的要求,索性推脱不去寿康宫,那这孝敬太后的事,自然落到了皇后肩上。 所以近日下午,皇后从宫外请了京城有名的吴家班,遍邀宫中妃嫔,陪太后听戏。 今天有场大雷雨要下,所以戏早早结束了,才让齐瞻月和秋棉碰上。 碰见主子的仪驾,奴才们是要避让不能直视的,秋棉有些慌乱,齐瞻月赶紧用气声提醒她低头。 长长的队伍围绕着轿撵,齐瞻月只能看到一双双脚,闻到那香合中燃烧的香味。 队伍行了三分之一,却有年长的姑姑叫停。 轿撵上传来声音。 “齐家的女儿?” 齐瞻月心下一惊,提了口气,忙福礼。 “回太后,是奴婢。” 养元殿的宫人穿的衣服与旁宫的奴才是不一样的,太监多着深蓝蟒纹服,而宫女,无论样式,宫服总以绒黄间白为色。 是以太后远远就瞧了出来。 这些日子皇帝对寿康宫避而不见,太后对这显眼颇具代表的颜色,自然上心。 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站立如人墙,良久听不见声音,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雨将下未下,反催得人着急,恨不得来场雷声轰轰的暴雨,发泄干净那乌云的阴霾才算完。 “哀家有话问你,随哀家回寿康宫吧。” 齐瞻月眼皮开始狂跳,是不好的兆头,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磕头应下,又转头以太后能听见的声音对秋棉说到。 “你先将这墨带回去,交给于喜公公,东偏殿要的急,别耽误了。” 当着太后的面,奴才交谈事物,是不能窃窃私语的。 秋棉眼神紧张,从齐瞻月的手中接过了那装在盒子里的双龙供珠纹御墨。 言毕,齐瞻月行礼起身,已走至队伍的末尾。 秋棉跪着等待太后仪驾离去,记着齐瞻月嘱咐的“别耽误了”,站起来快步回了养元殿。 寿康宫内很寂静,只是现还不是点烛火的时辰,天阴光弱,屋里有些晦暗。 太后入座后,宫人忙碌地伺候奉茶,齐瞻月跪着,一直没听到太后的声音。 许久,只听里屋槅上的自鸣钟‘当当’的两声。 酉时了。 齐瞻月想起上次来寿康宫还是三月前。 那时太后只说,既进了养元殿,就好好当差,叮嘱关心皇帝几句,末尾又让她安于本分,后就去了院中站规矩。 想来太后这样的身份,其实很不必要与她一小宫女嘱咐什么,只是赵靖就跟堵墙似的,油盐不进,面也不见,太后实在无法,才只能在她身上开刀。 齐瞻月惴惴不安,听见太后似是点了烟杆,才终于迎来了问话。 “皇上最近可还安好?” 这话有些蹊跷,以母子情谊不必问,更深的是,不该问她。 齐瞻月俯身,思绪两番答到。 “回太后,皇上近日忙于朝政,有些偏头痛。” 上位者传来一声轻笑。 “难怪,这几日哀家也见不着皇帝。” 果然了,还是和前朝提议恕裕王一事有关。 齐瞻月身子埋得更低,声音也更轻了。 “皇上政务繁忙,但一直是挂心太后娘娘的。” 有铜制的烟杆轻敲于木几的声音。 “那说来,皇帝对哀家倒是满腹孝心。” 齐瞻月毛骨悚然,已不知如何应答,只将自己跪伏的背脊越发低顺。 “这些年,哀家也一直病着……” 太后年近五十,身体康健,说病便是指心病。 “药在皇帝那,他不肯医。” 这病名裕王。 “今年起,又添了些不痛快,皇帝忙,顾不上哀家,那哀家便自己医吧。” 齐瞻月似有所感那“不痛快”指的是谁,已浑身开始战栗,但太后的这三句话,她一句也不能接,也不配接,整个人虽跪得得体,内心却已蜷缩了起来。 寿康宫正殿明明开着门,可屋外雷雨将至,逼人得很,好似不见光亮的囚屋。 太后有示意,一老太监,已端着一盘东西进来,放到了齐瞻月面前。 “你自己选吧。” 齐瞻月微微抬头,自己面前的,正是老三样——白绫、匕首、鸩酒。 心中有金铎之声,震得人魂飞魄散,血液迅速从大脑开始向四肢蔓延,那是人逃跑的本能,可她如被身后的乌云压于这地上,动弹不得,眼前事物模糊许久,重新聚焦,魂魄归体,却聚拢成无边的绝望。 “太……后……” 少女还稍显稚嫩的声音,十分无助,连求情也不敢说出口。 太后语气平和,仿佛在安抚即将上黄泉路的她。 “三纲五常,为着皇上的名声与兄弟之情,你早该自己了断了。” 是啊,她既曾被暗许给裕王,皇上有意纳她入后宫,她该知情识趣,免了太后的烦忧,也免了皇上被后世戳脊梁骨。 因为她是奴才。 齐瞻月只顺着太后的话稍想了一点,心里就涌现出了巨大的违和感。 不对!不对!! 在整个始末中,分明没有一件事由她决定,但她却成了那个该死的人。 哪怕她是奴才,那也应该是有错才至罪,而她何罪之有? 难道她是女子,是奴婢,所以生来便有罪? 她内心反问数句,并不认同太后所言。 “哀家给你两炷香的时间。” 齐瞻月还在思索,又有人在那三件骇人事物旁放了个香炉。 她本有些不可置信,自己到底是命官家眷,太后这样索了自己的命,如何交代,但想想,又有什么人需要太后交代吗? 她缓慢直立起了上半身,双手迭放在膝盖上,愣愣看着那刚点燃的香。 燃烧的部分,猩红闪烁,那缥缈而下的香灰好似她即将消殒的生命。 太后点这香,是想让她自己选个体面的死法,可是她一点没去思考,那三样究竟哪样更体面。 她见过生死,却依然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她想好好活着。 香燃得其实不算快,只是她于茫然中,错觉眨眼已过半。 她这才从那混沌无助中回过神,忽而恐慌开始蔓延。 齐瞻月开始胡思乱想——若秋棉回去没有见到于喜;或于喜并没有多问一句;再也许,皇上忙政实在无暇,只以为还和上次一样,只是太后的敲打发泄…… 寿康宫院落上的天,远远隐约开始起了轰鸣的雷声。 这一刻,是最不透气的,鼻间全是竹签香的气味,胸口一阵阵闷痛。 又过了漫长而短暂的两刻钟,香炉里的两炷香,接连烧尽,最后的火星子跌落在了一炉灰烬中,消失不见。 那遥远的雷声终于至了皇城上方,几欲耳聋,好似从寿康宫正上方劈到了齐瞻月的身上。 哗啦啦的雨声骤然响起,水汽顷刻间就将那香烟渺渺给扑散了。 下大雷雨了,赵靖不会来了。 一枚白棋,若放于皇帝的江山之上,是连看也 齐瞻月听着身后瓢泼的雨声,感受着那水汽与寒冷如张网般从后面裹住自己,侵蚀掉身上的闷热。 一下雨就冷了,她最受不住寒,跪了许久的膝盖已开始有了刺刺的冷痛。 或许,她的身份,是赵靖与太后拉扯的一枚棋子,可那太微不足道,甚至称不上赵靖今日是弃了她。 因为,一枚白棋,若放于赵靖的江山之上,是连看也看不见的。 她不过是赵靖曾经想与太后赌气而要抬举的人,如何比得上那真正的朝堂纷争。 竹签香尽,太后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嘲弄,挥了挥手,已有几名精壮的太监上前。 齐瞻月不想死! 她企图撑着自己软又疼的膝盖站起来,却如螳臂当车,立刻就被几双手给压了回了冰冷的地面。 一名太监已替她做了选择,拿过木盘里的白绫,双手一登,已套上了她过于纤细的脖颈。 使在她身上的力,那才真真是叫人绝望,残忍无情地压迫着她的求生意志。 明明白绫还未收劲儿,那喉咙就已经被上了锁一般,紧得出不了声。 她想求情,也想不顾体面地挣扎,被人压制着,竟一点也做不到。 因极度的恐惧和紧张,她血液上涌,头脑里开始走马观花。 她想起姑姑牵着自己入宫,拜见太后的情景;想起了自己母亲在世时,抱着她于窗台下,一株茉莉花旁读书的回忆;想起了兄长走的前一天,叮嘱许多,想摸摸她的头,却意识到她已十六岁,而讪讪缩回的手;想起自己进宫前,父亲那一眼望不到头的神色…… 人生年华,当真残忍。 门外破天的雨声,一太监开始唱报,那声音尖而利,强硬地将雨雾撕开了一条口子。 齐瞻月因思绪混沌听不清楚。 接着那困住她的几双手都撤离了,有一高大的身影,带着湿气大步从她身旁走过,然后掀袍跪在了她的前面。 “儿子给太后请安。” 那群太监适时退下,人一走,没了束缚,齐瞻月立刻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听到熟悉的声音,心脏有片刻地漏拍,接着才狂跳了起来,她知道她今日活下来了。 心里本能紧着规矩,可奈何手脚发软,哆嗦费了些时间,才撑着身体,跪在赵靖后面。 太后音色平平,仿若刚才要赐死齐瞻月的不是她。 “起来吧,外面雨大,可别受了风寒。” “儿子多谢太后关心。” 赵靖起身,却并未入座,依然站在齐瞻月的面前,这一挡,齐瞻月连太后的衣角也看不见了。 母子似有对视,寿康宫的正殿,不过一瞬,就只剩太后与她的奴婢徐萍,皇帝与不起眼的齐瞻月。 对峙良久,还是太后先开了口。 “不是为了个宫女,哀家想见你一面都难。” 殿中的气氛有片刻的缓和,赵靖也主动认错。 “最近政务繁忙,是儿子疏忽了。” 太后轻笑了一声,但声音布满老态。 “皇帝既然来,便是觉得齐家这姑娘,不该死了。” 齐瞻月听此,不由一抖,只得再俯身拜下。 赵靖立于殿中,只沉默片刻就回到。 “她是朕的奴才,只能由朕赐死。” 他仿若一块硬石,隔在齐瞻月的面前,将那不退让与刚硬全然面向了太后,他甚至没有象征性地问一句,齐瞻月犯了什么事。 好像在她的印象中,皇帝在人情也好,政事也罢,大都有些刚直果毅的态度,提刀横砍顺切,只求结果。 她赌到了,在她这件小事上,赵靖依然要与太后争夺控制权。 太后听完赵靖这毫不客气的答复,有片刻的愣神。 她这养子,虽说二人定有那论不清的亲疏隔阂,但一向对她恭敬,如今为了个宫女…… 不对,太后当即反应过来,本质上不是为了个宫女,而是登基三年,羽翼渐丰的皇帝,已经有彻底脱离她控制的征兆。 她本第一反应想怨怼他的不孝与忘恩负义,很快又想透彻了,毕竟隔了层肚皮,她与赵靖有两分真感情,剩下的不过都是相互提防和猜忌。 太后压下神色,将话引向今日的重点。 “皇帝养元殿的奴才哀家过问不得,那裕王之事,皇帝究竟如何打算?” 太后今日要杀齐瞻月,为得就是逼赵靖过来。 这对母子对事物的掌控上,连一宫女的生死都要计较清楚。 赵靖听太后终于直言不讳,脸上腾然起了怒气,他压抑着,语气已如人一般,硬如顽石。 “后宫不可干政,太后是忘了。” 提及裕王,仿佛掀起了太后这三年风光之下,心中最疼之处,一时也失了平稳。 “干政?哀家与你论的是你的皇兄,哀家的儿子,如何不是家事!” 母子二人说起这皇家隐秘而又众人知晓的龃龉暗疮,齐瞻月跪在地上,只觉得自己再多听一句,都要被灭口。 赵靖继续言道。 “先帝有令,裕王囚于德皇殿,至先帝崩逝,也未曾更改。” 太后听他搬出先帝,更是气恼,话语急而痛。 “热河一事,裕王那是受了赵竘的‘魇镇’之害啊!皇帝你……” “太后!” 一声几乎称得上呵斥的语气称呼,生硬地打断了太后的诉苦。 太后瞧着赵靖那青筋隐现的面容,知道他是真动气了,连当着下人被皇帝呵令的气也泄了一半。 “热河的事,是先帝毕生最痛,太后不要犯了先帝的忌讳。” 皇帝补了一句,算是解释,可太后听完却抬手拂住了喘息的胸口,她这养子如今的摸样,对她哪里还顾念半分恩情。 母子二人所说的热河一事,乃是先帝携诸皇子秋猎,会见蒙古部落,裕王曾乘不在京,想调兵逼宫的疑罪。 裕王也是因此,最终被废了太子。 当年之事,疑影重重,若不是最后牵扯出老三暗地里,摆了魇镇诅咒裕王,才将逆案遮掩了过去,让先帝心软,裕王也许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最终结局,是老三赵竘被废为庶人,裕王幽禁德皇殿。 这是真正的皇家密幸,肮脏又不为人知。 太后看了眼地上的齐瞻月,没再提刚才那事,转话说到。 “先帝晚年,心力交瘁,难免顾不上,可他心里一直是惦记着裕王的。” 赵靖对太后不讲理的步步相逼,实是无奈厌烦,呼了口气。 “是啊,正因裕王是先帝曾经最疼爱的皇子,所以才叫人寒心。” 寒心二字落音重,几乎是盯着太后的眼睛说的。 可太后听不进去,满心只有那亲儿子,还在周旋。 “先帝若无宽恕之意,皇帝登基三年,又何至国运不利……” 齐瞻月听到太后说了一半却莫名止了声,略微抬头,却只能看见赵靖绷紧如弓弦的小腿。 太后对面的皇帝,听到这句话,眼中已不止愤怒,更有恨意,太后被他的目光震得说不出下半句。 所谓童谣、国运,皇帝如何不知背后的缘由,本就气恼,太后还以此说辞,他如何能忍。 赵靖语气低沉地可怕,几乎就要被外面的雨声雷声掩盖。 “王淼做的那点事,朕念他两朝元老,忠于裕王,不想苛责,他如今也因那折子,陈他对裕王有不教而诛之罪,告请还乡,太后若再提,就是要逼儿子弃了对您最后一点尊重了。” 齐瞻月赶得不巧,这大概是这么多年,皇帝唯一一次和太后红脸,可落在她眼里,就成了这对母子的日常。 皇家亲情,千丝万缕又绝情。 而太后被赵靖这话逼得近乎有晕厥之象,双目潮红,一旁的徐萍忙上来顺气。 太后颤抖抬起右手,指着赵靖,似有千万句要训斥这不恭不敬的儿子。 赵靖略撇开目光,满是疲惫,最后一次语重心长。 “您心疼裕王,儿子知道,可他走到如今的下场,太后又可知全情,除去热河的事,您以为他就没有别的错处吗?” “他贪污灾款,卖官鬻爵!家臣逼死一村几十口人,他却为利包庇,桩桩件件,不但先帝同朕记得,百姓与社稷都记得!” “太后让儿子不顾对先帝遗命的尊崇孝义,宽恕裕王,您可曾想过,这天下可会宽恕朕?” 一句“儿子”,一句“朕”,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了。 太后的声音再没有响起。 很久之后,齐瞻月只听到了赵靖开口。 “儿子还有政务,改日再来请安。” 她正迷茫无措,那男子声音又起。 “齐瞻月,你还跪在这做什么?跟朕回养元殿。” 朕不叫你死,谁也不能让你死 今日雨十分大,齐瞻月跟随赵靖回养元殿后,瞧见了他靴子后跟,肩头皆被雨淋湿了。 按理,皇上坐着轿撵,是不受风雨所侵的。 湿得不厉害,倒是像下轿入寿康宫时,急了步伐,奴才来不及打伞。 无论赵靖为何,终究今日救了她一命,她心中感怀,忙跪下请示。 “皇上衣衫湿了,奴婢给您更衣吧。” 赵靖从那蒙蒙雨汽中回过神,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于喜。” 有太监越过跪在地上的齐瞻月,已随皇上入了内室更衣。 直到赵靖出来去了东偏殿,也没有对跪在地上的齐瞻月,停留片刻目光。 赵靖对她有气,她知道。 今日,她听到见到了,她不该听闻的话。 可她不敢走,今日虽本质上不干她的事,可也是她让人通风报信求赵靖来的,她没有胆子在这种时候独善其身。 她抿抿唇,紧了紧身上有些浸湿的衣物,跟着入了东偏殿,给赵靖参了一杯热茶。 赵靖喝了茶,还是没说话,也没赶她出去,脸色无异,开始批折子。 而后,就这么一直在那大案上,没用晚膳,没翻膳牌,一封又一封地批阅。 直到亥时,外面捅破天的雨才稍稍停息,深夜里,东偏殿变得安静,只剩齐瞻月掌的那茶炉,咕噜噜有水沸之声。 过了这么长时间,赵靖消散了两分不痛快,其实想与她说些话,可今日他被太后伤了,心中气闷,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因雨停了,才起了话头。 “雨季了,你兄长有的忙了。” 上次因那本《经貌治术》与齐就云的勤勤恳恳,被赵靖提为了正六品工部都水主事,这样一来,在河南修河堤治水,便算钦差了,事毕之后,还能回京述职。 说来也是对齐家的恩典。 齐瞻月在一旁站了两个多时辰,猛然听他开口,下意识答应了句极轻的“嗯?”,接着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忙跪下。 “奴才失仪,请皇上赎罪。” 而她一声“嗯”,赵靖从中听出了年少人的犯困,不警惕,心间一松懈,并没有问罪。 齐瞻月接着皇帝刚才的话,赶紧谢恩。 “兄长得皇上抬举,必定会认真务实做事,不辜负皇上苦心。” 因起了话头,赵靖终于是从那无边的落寞情绪中体会到了身乏疲倦,放下了折子,往后一靠。 “起来,朕不想听这些冠名堂皇的话。” 齐瞻月咬了咬唇,称是,起了身。 又是无言的沉默,齐瞻月在等,她知道,皇帝还有话要问她。 果然。 “今日怕吗?” 齐瞻月回想起那白绫套在脖子上的感觉,她低下头。 “怕……” 赵靖听出话语中的后怕与委屈,抬头却看见,正站在烛火光圈下的齐瞻月,心间一动,有些单薄的自责。 “怪朕?” “奴婢不敢。” 这一问,齐瞻月下意识往后一缩,退到了光圈之外的阴影中。 赵靖也知,这种话是问不出答案的,呼吸间隔,继而问出了句让齐瞻月惶恐的话。 “那么你呢?今日听了许多,是否觉得朕该宽恕裕王?” 赵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要问齐瞻月这句话,她未必懂这些,也不该懂这些。 可那时,在那寿康宫的正殿里,齐瞻月见证了他与太后在这件事上,所有的对峙,他忽而想要听听一个不那么相干利益的人,是如何看待的。 再追根刨底,其实赵靖在裕王这个事上,也是犹豫的。 本来,先帝囚令摆在那,即是死令,只要他用这点回击,再是什么国祚有损,或亲情孝义,都能抵挡干净。 可他的本心呢? 他想不想给裕王一条出路?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在这件事上,他之所以久按不定,其实也有那皇家最缥缈淡薄的兄弟之情在。 可这份情谊,他虽顾忌也依然淡薄,淡薄到他自己都察觉不到,淡薄到让他忽视自己每每提及裕王,他都会想起,当年大皇子看不惯他,又仗先帝曾骂赵靖为“罪奴之子”,一时不爽,当着众皇子抬脚踢踹了赵靖,以致他晕厥落阶。 他永生不忘,先帝那句罪奴之子,和被兄长殴打的耻辱。 但也一直记得,他跌落下阶时,裕王骂老大的那句“你混账!”。 赵靖胡乱思绪着,却一直没等到齐瞻月的答复,看过去,那张哪怕已隐入阴影的脸,依然能瞧见她的惊恐。 感觉到赵靖的目光,齐瞻月吸气才回。 “奴婢不懂,也不敢答。” 赵靖或许是想到陈年旧事,有些不耐,更从齐瞻月的畏惧守矩中,读出了她的抵触与犟性。 “朕让你答,你便答。” 语气已不如方才那般随和。 赵靖脸变得快,齐瞻月连揣度都不敢,盯着那大案的一方桌角,颤颤巍巍。 “奴婢不懂前朝事,只认为,百姓也好,大臣也好,甚至……甚至……太……后娘娘也好,他们如何看都不重要……” 话语都在发抖。 “只看皇上愿不愿意宽恕裕王……” 她自认这话已在左右为难,答与不答皆是罪的限制下,极尽周全了。 可赵靖听完,先是认同,复而意识到,齐瞻月如何看出他想宽恕裕王? 再不讲理地深想,她齐瞻月看似不相干,可她是不是也想自己宽恕裕王? 是了。 她曾许给裕王为妾。 这个念头,顷刻间点燃了赵靖将要熄掉的不痛快,甚至愈演愈烈,转成了一股无名火。 他自己放不下陈年之事,却从这纷乱的思想斗争中,起了对齐瞻月的火气。 “胆大妄为,胡言乱语,自罚!” 明明是他迫她答的!! 齐瞻月肩头微颤,早知答与不答都是错,认命不敢怨怼,可赵靖让她自罚,怎么罚?她总不能自己打自己一顿板子吧。 而赵靖胡乱吐出那句话,他也没头绪,他好似有许多不开怀,不舒畅,千丝万缕中,有那么一丝与齐瞻月有关,他就一股脑将气都发到了她身上。 可是他没有罚她板子的习惯,一时自己也不知道如何罚,便将这难题直接囫囵甩给了齐瞻月。 齐瞻月并不惯自我菲薄,皇上是主子,要罚她,她领罚就是。 先恭敬跪下,估摸皇上那句话的怒气,这分量还不够,又想该再自罚些什么。 齐瞻月想到自己是说错了话,按宫规该掌嘴。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细长的纹路,微楞了片刻,这种多少有些自甘下贱的感觉很不好受。 可皇上已吩咐,她早在思考间耗费了太多时间。 罢了,她是奴才。 齐瞻月不再犹豫,一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这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十分突兀,赵靖本与自己置气,没正眼看她。 听着动静,称得上是被吓了一跳,蓦然转过头,就瞧见齐瞻月跪在桌旁,已扬起另一只手准备继续。 “齐瞻月!” 这一吼,连门外候着的于喜,都忍不住脖颈发凉。 齐瞻月被吼停了动作,眼睛瞪得老大,一时恐惧,又开始直视赵靖。 “你做什么!” 齐瞻月张了张嘴,断断续续吐了着话。 “奴……奴婢说错话了,领命自行掌……嘴。” 赵靖这些日子,为着裕王的事,本就有些偏头痛,听了齐瞻月一脸无辜说出这句话,眉心间的经脉都跳动得直抽抽,一路疼到后脑勺。 他快被她气死了。 “你放……” 他气急了,又想说那两个字,却看见,齐瞻月那半边脸藏在阴影中,已极快地起了红肿。 她是真下得去手啊! 他强压下自己的怒火,呵斥道。 “朕要你自罚,谁许你掌嘴的!” 越发不讲道理了,可他是皇帝,齐瞻月无法回答,略微低下了头,这一刻,她仿佛做什么都是错的。 被齐瞻月这么没章法的一折腾,一巴掌几乎是打醒了赵靖,把他从那困惑和自苦中拉了出来。 见她一脸惊惶忐忑,他闭了闭眼,没好气的说。 “朕罚你,何时罚过你打?” 这话是事实,顾忌着齐瞻月那副瘦弱的身子骨,他从来没让她挨过打,哪怕是两次上夜的大不敬都没让人打她。 齐瞻月听到这话,心微有触动,却更委屈,忙埋下身磕头。 “奴婢愚钝,辜负了皇上的照拂。” 有本事挑他气得头疼,姿态倒又恭顺得很,赵靖无可奈何。 “起来。” 刚还怒不可遏的皇帝眨眼换了语气,想起刚才让她自罚和一通吼,齐瞻月不敢动。 赵靖见她跪得更深了,心里居然起了从未有过的微痛。 心神恍惚,怅然间若有所失,他意识到,自己又让齐瞻月作了回“无辜”的人。 赵靖垂了眼睑,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他再一次舒缓了语气。 “起来吧,朕不罚你了。” 齐瞻月这才谢恩起身,低眉顺眼下,眼眶已全是湿润的潮气。 赵靖瞥见了,心又开始抽。 再一看,那脸颊上的红肿处已十分厉害,羸弱如她,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赵靖不可察觉叹了口气,十分不自在。 “明日若还疼,自己去太医署领药,就说是朕的意思。” “奴婢谢皇上恩典。” 了无情致,赵靖不会说话,虽能写“怜香惜玉”四个字,可他这样的人,品不出其中的柔软,连句宽慰话也说不出来。 一番折腾,殿里又沉默了。 暴雨虽止,可依然淅淅沥沥下个没完,雨声小了,檐上的水柱却一滴滴落于窗外的琉璃砖上,滴滴答答。 这尴尬又别扭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赵靖才又重新开口。 “其实朕不但得了你的信儿,寿康宫也派人来传话了,直言说要处死你。” 齐瞻月沉浸在那一巴掌的伤情之中,琢磨了这句话的内涵,才猛一惊神。 万没有想到,赵靖会与她说这些,更没想到,今日的事,太后是打了张明牌。 赵靖说这话的本意,是瞧她那张脸不经事,怕得紧,想要安慰一句,可他从诸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成日里在朝堂上书房与一群心思各异的大臣斗智斗勇。 他早不知道软话该如何说出口。 可齐瞻月听明白了,赵靖是在告诉她,太后没真想杀了她。 “太后娘娘是想见皇上。” 齐瞻月轻轻给了个定论。 赵靖不答,反问。 “你就不怕没传上话,或朕不去?” 怎么不怕,可那是她当下唯一的活路。 可齐瞻月也没答,学着赵靖反问。 “那皇上若不来,太后娘娘真的会杀了奴婢吗?” 其实是会的,赵靖不来,太后为着裕王,也不会收回成命。 有灼灼目光看向她,良久。 “齐瞻月,你是朕的奴才,朕不叫你死,谁也不能让你死。” 多大人了,也不知和谁赌气 那夜赵靖的那句“她是他的奴才,只能他叫她死”,齐瞻月每每回想起,心中都有奇怪的悸动,这在她还不漫长的人生里,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 其实她只差一点,就要从中参悟到赵靖那十分隐晦的心思了。 可是,哪怕是近乎表露心迹的话语,也充满了喊打喊杀,先就把十六岁的少女吓得魂不守舍,多领悟一点仿佛都是万丈深渊。 她琢磨数日,总觉有深意,却又因畏惧领悟不到,只一想起赵靖在灯下,说那话的神色,心就会莫名跳得快。 里面参了多少害怕,她不知道,那是一个能让她生,也可以轻易叫她死的男人。 胡乱间,思绪却落脚于,于喜评周俐的那句——“她啊,生了对主子爷不该有的心思”…… 而如今,周俐早已被打发到浣衣局,没日没夜地苦作劳工了。 她不敢再想。 另一边,齐瞻月被逼硬答的,关于是否宽恕裕王的话,本质上没有对赵靖的决策有任何影响。 至少结果上是这样。 王淼梗着脖子,言自己对裕王不教而诛,申请辞官。 “不教而诛?他岂不是连先帝也骂了进去?” 赵靖当然明白,王淼哪里是认罪,是以退为进,拿着自己的功劳,逼他妥协宽恕裕王,他来了气,当即批了折子允。 可紧接着,都察院那帮老学究又接连上奏,说王淼年岁已大,辅佐先帝,教育裕王,功过相抵,不该重罚教老臣心寒。 竟然是连应允王淼告老还乡也不行了。 赵靖自认,本无诛老臣之意,实乃大臣自取其死。 王淼如此行径,勾结后宫,编排谣言,不能不罚。 可他不但不能叫王淼死,甚至连罚也不能罚。 那是两朝元老的太傅大学士,若以严惩,天下寒门学士莫不有违逆惧怕。 最后,赵靖拟旨,责王淼藉事沽名,欲置重典,定罪罚没及相干人等,俱赴西陲军前效力,因王淼年老,责其子代为往。 王淼虽忠心不在赵靖此处,可一生清廉,殚精竭虑,唯一的儿子也被罚去边境军队,内心悲苦。 几日前于自己府中,仰天长叹,自己有负先帝,不能教裕王修德,以致裕王犯下大错,恸哭吐血而亡。 赵靖听到这个消息后,沉默了两炷香,最后也只是嗯了一声。 其余近臣虽不认同王淼的愚忠,却知道此人本性,门生更是遍布天下,只委婉劝皇帝宽宥他身前罪过。 在这场王淼与赵靖的较量中,王淼势单力薄却极尽谋算,只为全自己对裕王这个学生的情谊。 莫不如一个孤臣。 而年少时的赵靖,兄弟不睦,先帝厌烦,无生母照拂,战战兢兢,领刑部官职时,又因太过刚正不阿,背地里没少被朝中大臣编排打压,他那时和王淼一样,也是孤臣。 而如今,他已为君。 这事的末尾,赵靖没有抹去王淼的功绩,反而特许赐祭葬礼,亲自去府上吊唁,甚至允其子回京。 王淼犯了大错得罪皇帝,亲眷门生皆怕皇帝猜忌清算,停棺七日内也门厅寥落。 赵靖听闻了后,又拟旨,许天下人都可去王淼府邸吊唁。 他没给王淼活路,却也许了他身后荣誉,和应得的尊重。 赵靖处理王淼,几乎是将自己的为君之道毫不避讳地摊在江山社稷画卷上——就事论事,功过皆有定论。 而太后除了痛骂他一句逼死臣工,再无计可施,裕王此事终于是暂时告了一段落。 可朝堂社稷之事永远不会消停。 雨季至,便到了最担忧涝灾的时候了。 今年因提前修缮了河堤,还没有出比较大的祸事,沿河有几处,以山为拐角,水势和着泥石流来势汹汹,冲垮不少堤坝,齐就云等官员,昼夜不休连番抢修,险之又险。 赵靖跟齐瞻月提了一嘴,本是想夸她哥哥事必躬亲,却见齐瞻月谢恩时,那藏不住的恐惧与担忧。 他好像与她说话,最终总会违背本意,换来的永远是他想不到,也不希望看到的反馈。 而抢修河堤,安抚沿河百姓,又是流水般的银子。 先帝那朝对臣工实在怀柔,贪污腐败尤甚,到赵靖这里还是老一套的哭穷。 赵靖看着归纳于一方桌案的民苦官怨,愁得又开始偏头痛。 加上那次,从寿康宫回来,赵靖淋了些雨,一直有些风寒咳嗽。 他惯熬夜批折子,到现在也拖着没好全。 特侍赵靖的太医曾时,看了几次了,只说是风雨侵体,皇上又一直烦闷,五脏有邪火,外寒内燥,所以病了。 赵靖对自己的身体一向不太在意,总觉得不过抱恙,仗着年轻,肆意挥霍给他的志向与天下。 曾时劝过了,说长此以往,皇上心中那邪燥不发,再不平心静气地修身养性,会成大患。 赵靖不以为意,当年他还是皇子时,被任钦差,去豫州探查灾情,亲自与地方官泡于那河边,没日没夜地守着,高烧不下三日,不也熬过来了? 何况对着这一群尸位裹餐,巧言令色的大臣,不被气死就不错了,还平心静气? 皇帝对自己的身体任意妄为,下面的人就急了,于庆这些日子,劝他休养喝药,反反复复,嘴是又起茧子又发燎泡。 今天有大朝会,要大起,朝堂上那些老问题议不出个结果,赵靖完全不顾医嘱,发了老大一通脾气,可那群文臣,是硬的不怕,软的也不行。 最后倒把他自己给气着了。 回来沉着张黑脸批折子就罢了,连药也不想喝。 于庆于喜反复劝说保重龙体,被嫌聒噪给赶到廊下去了。 “哥儿,主子爷这样可怎么是好?” 于庆一张脸愁成一条焉了的苦瓜,灌了一碗小太监递上来的凉水,用软帕拭了汗水,叹口气,想了想问到。 “齐姑娘呢?” “她今日不当差,在庑房歇着呢。” 于庆看了看阴晴不定的天。 “叫她来劝劝吧。” 齐瞻月被叫来的路上,于喜叽叽喳喳一路,早把今日那东偏殿奴才们的难处给说了三遍。 齐瞻月皱了皱眉,皇帝自诩身体康健,不屑喝药不是第一回了。 听了于喜诉苦,不禁腹诲,多大人了,也不知跟谁赌气。 等齐瞻月端着药进屋的时候,赵靖正在案牍后的书柜里找东西,头也没回,听着脚步,语气很是不耐烦。 “说了不要叨扰朕,出去。” 齐瞻月听他语气硬得很,没敢接话,只端着盛药碗的木盘,恭敬地跪在他斜后方。 于庆先开了口。 “主子爷,您再忙,药还是得喝啊。” 翻来覆去就是这样些话,赵靖现在满脑子都在那耗羡归公的推行上,听得越发烦闷,猛然转过身,立即就是要对着于庆一顿发作。 “出去!” 齐瞻月位置没选好,那案牍与书柜之间太狭窄了,离赵靖太近,他这突然一转身,衣袖一下就把那木盘给带翻了。 那刚热了的药,瞬间就被打翻倒向了齐瞻月,药汁沿着她的脖颈胸前,洒了个干净。 “哎哟!” 于喜叫唤一声,忙上前帮忙收拾。 赵靖转过身来才注意到,齐瞻月也这里。 “齐姑娘,你没烫着吧。” 于喜下意识问了句,就被头上那不善的目光瞪得不敢再说。 赵靖呆立在原地,看着那难闻的药汤将她的衣服侵染成难看的颜色,捏了捏拳,很是僵硬问到。 “烫着了?” 语气也没了方才的不耐烦。 齐瞻月摇摇头,按住于喜忙碌的动作,并不回答赵靖的问题。 “药还有吗?” 于喜点头如捣蒜。 “有的有的,我马上去。” 赵靖也没想到会烫到齐瞻月,听到她的话,想训她,可话却像被堵住了,只能坐回龙椅。 “没事就起来。” 齐瞻月感受着衣服下,皮肤的灼痛感,所幸那药烧得不算滚,没有烫伤,她收拾了地上的狼藉,站在一旁等着药端过来。 药是曾时亲自在后院煎的,很快又来了一碗。 于喜放下药,就被于庆使了眼色,退到了门口。 赵靖看着那乌七八黑的汤汁,只觉得一阵阵反胃,无视一旁齐瞻月的“监督”,又开始翻起折子。 女子声音很轻很柔,却暗含坚定。 “皇上,曾太医说了,这药不能放凉,会损药性的。” 赵靖捏着笔正要朱批,被她一打岔,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没好气说到。 “不过是风寒,有什么好喝的。” 齐瞻月福了福。 “蚁穴可毁千里之堤,纵然只是小小风寒,拖久了,总是伤龙体的。” 赵靖正要反驳,齐瞻月已跪下堵他的话。 “皇上心中为政不郁,那是因为挂心社稷与百姓,既是如此,更要保重身体,因为您的康健,是 天下万民的。” 得,赵靖又被怼得没话了,捏着笔,看着那明明恭顺的女子,却哪哪都来气,驳不了,只能挑她的错。 “齐瞻月,朕说过不爱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他本以为他一训,齐瞻月总该像往常一样就此打住,却不想那脚旁的女子却是无奈笑了笑。 “奴婢这不是没招了嘛……” 一句打趣示弱意味的话,瞬间就将赵靖给整泄气了。 赵靖说不出心中那有些患得患失的滋味,正了神色,端过那白玉药碗,将药给喝了。 曾时开的药,真是怪,还比不上他的茶苦,可连吞下去都费劲,反胃得很。 于喜于庆站在门外,终于是松了口气。 齐瞻月见他总算喝了药,忙给他倒水清口。 “参茶。” 齐瞻月没听。 “曾太医说了,这药不能混着茶喝。” 赵婧鼻翼吸了一大口气,正想质问,曾时的话是不是才是圣旨,却看见齐瞻月脖子露出的一小节皮肤,已被烫成了红色。 他好似不经意间,总会伤了齐瞻月。 原本的训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说出来却成了。 “把脏衣服换了,不成体统。” 齐瞻月功成身退,应下出门。 身后又传来声音。 “去曾时那拿烫伤药。” “是。” 这一个字的答复含着些狡黠,赵靖听出来了,刚想将人叫回来训斥,齐瞻月已快步出了东偏殿,连裙角也没了影子。 你怎么总想扒朕裤子 赵靖虽把药喝了,可这小病拖久了,有了反劲儿,药汤一灌下去,夜晚人就开始发热了。 这种时候本该晓谕六宫,让嫔妃来侍疾,可赵靖躺于榻下,头疼得厉害,摆摆手就驳了。 “夜深了,又不是重疾,何必兴师动众。” 他自己说话倒不避讳。 齐瞻月听了,却觉得赵靖似乎还有一层不愿让嫔妃来的原因——他好似很不喜欢他后宫的女子,甚至连皇后也不例外。 嫔妃不许来,养元殿的奴才就有的忧心和忙了。 曾时蹲在围房后面煎药,一刻也不敢走,齐瞻月去后院时,见那小老头缩在廊下,连雨水溅落也不顾,正想给他撑把伞。 曾时头都快摇飞了,胡子太长,连说话的嘴也看不见。 “不用不用,打伞我瞧不见这药吃了几碗水。” 慌张的样子,哪里像太医令。 嫔妃不让来,也不让通报,可皇帝病疾,这事肯定是瞒不了的,若明日还没好转,太后那边知道后,肯定是问罪的。 曾时都如此担忧小心,其他奴才就更了。 整个养元殿,除了赵靖喝了安神的药,其余人,一个也不敢睡。 赵靖中途迷迷糊糊发冷醒了一次,见于庆等人守在床边,一群太监忙忙碌碌,问了句。 “齐瞻月呢?” 他本意是知道这种情况,下面的奴才心惊胆战必不敢躲懒休息,但顾着齐瞻月身体不好,想允她回去歇了。 可他这会儿正烧得厉害,头昏脑涨,那安神药又强劲,说完这句话,呼吸的间隔,又睡了过去。 于庆会错了意,以为赵靖是要齐瞻月来侍疾,忙去后院曾时那叫人。 皇帝一病,于庆生怕养元殿出乱子,连领侍卫内大臣孙信都到寝殿门口守着。 齐瞻月去寝殿时,瞧那孙信人高马大站于多宝门前,又拎着佩刀,跟门神似的,十分吓人。 低头已快步进去。 于喜还跪在榻前给赵靖更换降温的软帕,那一向有神的眼睛都给熬红了。 昨夜就是于喜上夜,今天于庆忙着统筹上下也换不得班。 齐瞻月踱步到榻前,跪在脚榻上,拿过于喜手中的帕子,放低了声音。 “你快去歇会儿吧。” 于喜哪敢走。 “我不碍事的。” 齐瞻月已轻推了人。 “去吧,皇上不是点我侍疾吗?有事我叫你,人一累,更容易出错,于庆公公说了,今晚可得小心,要走漏了消息,还不定出什么乱子呢?” 她话语温柔,于喜推脱不过,哎了一声,才退出寝殿。 所幸赵靖到底年轻,这外寒内燥之症,虽来势汹汹,半夜终于是退烧了。 已是后半夜,赵靖被窗外那淅沥不歇的雨,落于檐台的声音给吵醒。 烧退了,人一阵阵发汗,捂着厚褥子,寝衣全给粘湿了,他没睁眼。 “给朕更衣。” 齐瞻月从一旁赶紧起身,掀开被子,赵靖一身明黄的寝衣,处处都是深色的汗水。 瞧皇帝还在闭目养神,小心翼翼解开他脖子处的衣扣,她体寒,夏天那手指也是冰凉的,偶尔触碰到赵靖的肌肤,他倒觉得凉爽。 齐瞻月毕竟也是深闺女儿,将皇帝衣服掀开,露出他结实的上半身,只一眼就有些脸红,她抿了抿唇,将软帕浸湿温水拧干,才轻轻地去替他擦拭身体。 囫囵睡了两个多时辰了,安神药药效退了不少,赵靖没了困意,眯眼打量了几眼,才发现,跪在榻前的是齐瞻月。 “怎么是你?” 齐瞻月停下动作,人也懵了。 “是皇上让奴婢来侍疾的。” 赵靖吸了口气,完全不记得这么回事,暗想难道是自己昏睡时的呓语? 他心里一惊,他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胡思乱想间,齐瞻月重新净了帕子,又在帮他擦拭。 那指如葱根的手,捏着方帕子,从他的脖颈到胸部又至腹部,动作太轻缓,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痒。 这完全不同他闭眼时的情况,还能于病中的乏累得片刻享受,后颈已起了细密的鸡皮疙瘩。 许是烧刚退,赵靖喉咙有些嘶哑。 “齐瞻月……” 齐瞻月答应了一声看过去,因她跪着,赵靖躺着,两人几乎是平视,她觉得有些僭越,忙低下头。 赵靖喉咙滚了滚,身上又渗出一些热汗来。 “没事。” 赵靖撇过头不再去看那双在自己身上移动的手,任由服侍。 齐瞻月帮他擦拭干净上身,用温水投了帕子,微微有些犹豫,已悄然深呼一口气,赴死般去解赵靖的裤带。 赵靖感觉到下腰处传来的触感,一惊,已抬手握住了来源。 “你做什么!” 齐瞻月本就紧张不自在,要不是他在病中,有些恹恹的,她又要给吓着了。 赵靖那手烫得很,齐瞻月一只手抽不开,另一只握着帕子,怯怯答到。 “奴婢给您擦拭更衣……” 话老实,动作却不老实。 可赵靖比她还不自在,看也不是,骂也不是,鼻翼呼了呼,又转过了头闷声说到。 “裤子就不用了。” 齐瞻月这才意识到,赵靖是在顾忌她黄花闺女的身份,她低了低头,本着尽职,轻声说到。 “没事的,奴婢瞧您衣裳都湿透了,不换了擦干,一会儿又得烧起来。” 说完心一横,左手放下帕子,已再去解他的裤带。 两手双管齐下,赵靖一只手根本防不过来,左右挡不住,好不狼狈,最后只能紧紧捏着自己裤腰一角,不让齐瞻月褪下去。 说来这一幕多少有些荒唐搞笑,赵靖自己也不明白,他长这么大,宫女伺候他穿衣沐浴,早不知多少非宫嫔的女子见过他的赤身裸体。 齐瞻月这么做,完全无可厚非。 可他就是不愿意,大半夜,在床榻上,生着病,非和一十六岁的姑娘,较劲自己的裤子。 宫女服侍他,他早习以为常,从不觉得不妥,伸手伸腿,近乎不把那些鲜活也好,年迈也罢的宫女当个女人看待。 可他把齐瞻月当人,内心深处,更希望的是,齐瞻月不要以是奴婢工具的角度来伺候自己。 而他不敢深想的,是他希望,齐瞻月能以一个女人对待男人的角度来看自己。 可齐瞻月其实犟得很,见他梗着脖子,涨红着张脸,又不说话,只捏着裤腰,她也来了劲儿。 两人不言不语,拿一裤子拉扯心思,较劲半天,刚擦完的男子身体,又出了许多薄汗。 齐瞻月力气到底大不过他,明明无计可施,还不放弃,赵靖忍无可忍,逼急了,再次训斥到。 “放肆,不要你伺候了,给朕出去!” 外面本略微松了心神,正在打盹的于喜,又给吓醒了,咕咚滑到地上,忙问于庆要不要进去看一眼。 于庆琢磨两下,摆了摆手,让于喜再等等。 于喜低声问到。 “皇上不会要罚齐姑娘吧。” 于庆又听了几刻里屋的动静,瞥了于喜一眼。 “你是眼亮心不亮。” 于喜糊涂了。 于庆呵笑一声,把声音放到最低。 “皇上哪里舍得。” 而室内,一通折腾的齐瞻月被他一喊,再不敢动手,跪到地上,唯唯诺诺埋着头。 赵靖人也坐了起来,衣衫半开,因他病了,少了两分刚硬,反倒突出了他那俊朗的五官。 看着那地上,又一副怕得要死的女人,赵靖只觉头更疼了,训不好训,骂不畅快,话绕了半天,才说出口。 “齐瞻月,你怎么总是想着扒朕的裤子!” 赵靖说完,瞳孔一收,僵在榻上,似在想自己说了句什么话。 齐瞻月听完,反应不亚于那皇帝,抬起头,眼睛瞪得前所未有的大,她一姑娘家,把她说成什么了! 可好像又确实是那么回事,第一次上夜她被呵令吓住了,也是这般去解他的裤带,想到这里,齐瞻月脸涨得通红,就跟那熟透的洋柿子一般。 千言万语要反驳,她本有些畏惧,可大概是那皇帝生病了,也同常人一样,有那躲不开生老病死的软弱,这一刻在榻上发怒的男子,好似没平时那么可怕了。 齐瞻月直起身子,张了张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坐回了脚踝上,低头嘀咕了一句。 “皇上,您这是在调戏我……” 这句话几乎比刚才赵靖的口不择言还要让人震惊,那怒气差点就要发作了,可因病中乏力,鼻息重了两分,才说道。 “平日里恭恭敬敬,最不顺服的就是你齐瞻月,满宫谁敢这样论朕?” 语气倒不是很疾言厉色。 瞻月没答话,赵靖闭了闭眼,压下其实已经不多的怒气,折腾一顿,又被齐瞻月乱拳给泄了火。 “出去,说了不要你伺候了。” 要不你上来吧 他本以为他赶了人,齐瞻月是迫不及待要溜出去的,不想那小女子却抬起头,眼中有委屈和赵靖熟悉的害怕,薄唇更是欲言又止, 齐瞻月在地上跪了两刻,见他态度坚持,只得站起来离去,可她那眼神分明有其他情绪。 “回来,怎么了?” 在多年寄人篱下,兄弟不睦的磋磨中,赵靖那被先帝批喜怒不定,不通人情的心智,早生出了应有的察言观色。 只是他如今已为皇帝,学会了人情世故,反倒不大用得着了。 今天却用在了齐瞻月身上。 齐瞻月定住了身形,十分犹豫才跪了回来,但还是不答话。 赵靖破天荒开始猜测一个奴才的所思所想。 “朕不过叫你出去,委屈什么?!” 一如既往,明明内里是软的,丢出的话却是硬邦邦。 齐瞻月踌躇些许,才低声说到。 “奴婢知罪,正要出去领罚。” 赵靖懵了。 “领什么罚?朕何时罚你了?” 齐瞻月当然不想受罚,这才提醒到。 “上夜伺候不当,被赶出去,宫规是要挨打的……” 是有这么个规定,可是朝堂后宫千头万绪,赵靖哪里记得那些规训下人,极不人道的条条框框。 何况他上夜吩咐少,从没赶人出去过,齐瞻月也算是头一遭了。 他默了默,又看了眼下面跪的人,实在无可奈何,停顿些许,只能尽量把话放软。 “那你为何不跟朕讲?” 齐瞻月欲言,却又想到对方的身份,千错万错自然都是下人的错,不说皇帝赏罚,不能求情,难不成她去和赵靖讲,她怎么知道皇帝不记得这宫规…… 无话可辨。 赵靖见她答不上,也猜到了缘由,想着她这晚上几乎一直跪在地上,彻底没辙了。 “行了,起来,朕没想罚你。” 齐瞻月听出赵靖不会再赶她出去,躲了皮肉之苦,松懈下来,瞧赵靖还坐着,继续求问到。 “那奴婢给您换衣裤……” 赵靖不想她还不肯放弃,没好气闭眼以手捏眉心,可衣裤沾湿贴在身上确实不好受,想了想吩咐道。 “重新拿一套寝衣来,” 齐瞻月依言去拿,回来后,正主动去给他褪下开襟的衣物和裤子,不想赵靖却吩咐到。 “转过去,不许回头。” 齐瞻月呆了刹那,控制住脸上怪异的表情,在赵靖的怒视中,最终还是听话转过了身。 赵靖似还不放心。 “你若敢回头,朕就削了你的脑袋。” 又开始喊打喊杀了,齐瞻月闭上眼,很是无奈,从她到这养元殿当差,赵靖一会儿要抄了她的家,一会儿要砍她哥,现在又要砍她的头。 可这次,她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皇帝这个人,算是杀伐果断,手腕通天,可在换衣服这种杂事上,却十分不擅长,一套寝衣,兮兮索索换了许久,齐瞻月听着那身后的动静,真怕他把衣服都给穿反了,好不容易等到赵靖许她转身,却见他穿得皱皱巴巴,模样很是搞笑。 但齐瞻月没笑,她重新跪在脚榻上,在赵靖警惕地注视中,默默将他扣错的扣子解开,重新系上。 一瞬间,赵靖盯着她满头青丝插着他赏的青玉簪,心里近乎有种要融化的感觉,可什么化了,他不知道。 齐瞻月替他整理好衣物,又给他端水润喉,扶他躺下盖被,才继续跪在那脚榻上,轻声说到。 “皇上您睡吧,奴婢守着您。” 侍疾,奴才是不能睡的,尤其发热,要时时小心。 赵靖本自然嗯了一声,却又想起她给他上的那两次夜,很是不忍。 “别跪着了。” “谢皇上。” 齐瞻月也不过于推诿,诚心实意谢了一句,起身转了半身,靠坐在了床边。 都又过去一刻钟了,齐瞻月盯着自己的指甲放空,她以为赵靖早睡着了,结果又听到他说话。 “冷不冷?” 齐瞻月转过头。 “奴婢不冷,谢皇上。” 齐瞻月听他一直说话,不放心,帮他理了被角,结果赵靖冷不丁又开了口, “要不你上来吧。” 齐瞻月的手僵在了原地。 赵靖这话已经想了很久了,那坐靠在他榻旁的女子实在是太瘦弱了,好似一阵夏雨,一卷秋风就能消香玉陨,之前不过给他上了两次夜,人就跟着病了两次。 这句话,盘旋心中已久,好不容易说出来了,他本以为自己该松口气,结果反而更紧张了,只盯着对面的女子,看她是何反应。 齐瞻月楞在原处,久久不能回答,赵靖心里似爬过一串蚂蚁,百爪挠心,想起那日在寿康宫看着栓在她那白皙脖颈上的白绫,和她关于自己与太后的不得已,他又补了一句。 “朕不碰你。” 齐瞻月听到这话终于回过了神,却收回了理被子的手,埋下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靖看不见她隐于阴影中的情绪,快要急死了,等他都快忍不住伸脖子去看她是什么神色,齐瞻月才终于说话了。 “皇上还病着……” 什么意思?还病着? 齐瞻月是在指他病中不能人道?!赵靖差点就坐了起来,却听到她继续说。 “不要为这些小事烦忧了,快睡吧。” 哦!是他想差了,也是,她怎么会懂这些,登时有些郁郁不平,赵靖只能刻意说到。 “你身子差,朕只是怕你又像上两次一样病了,浪费太医署的药钱。” 怼回去了,可他不满意,甚至懊悔这样讲,好似显得他很小气。 可齐瞻月没在意,浅浅笑了一声,已乖顺地答了个是。 两人都没再纠结赵靖方才那离谱荒唐的提议。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所谓阶级,规矩,不仅仅是约束下人的,也是约束皇帝的,无名无分又不侍寝,宫女怎可上龙榻酣睡。 殿中又回归了寂静,只有窗外夜雨不曾停歇。 深夜不比白日,又是雨夜,大殿宽阔也是有些凉爽的,紧神服侍大半夜,齐瞻月已是腰酸背痛,筋疲力尽,不留神就悄悄打了个喷嚏。 榻上传来一声很不耐烦的叹气,齐瞻月以为是她扰了赵靖休息,正要告罪,刚转过头,就被一厚实的东西罩住了身体。 “自己裹着!” 声音隔着绵褥,听不真。 上面全是沉香与麝香的味道,昂贵又独特,是皇帝的备用被子。 齐瞻月弱小的身躯被那明黄被子一盖,整个人失去了视觉,她一时僵住,只觉得那香料的气息直往她鼻子里钻,差些透不过气。 许久她才从被子里把头探出来,脸已憋成了另一种颜色。 “皇……” “不许抗旨!朕说了……” 齐瞻月头一次打断赵靖的话。 “是,奴婢身子不中用,费药钱。” 其实她这话不过是顺着赵靖去说,内里并没有自轻自贱的情绪。 可赵靖听完又堵了口闷气。 哎,他不是那个意思,赵靖也不知为何,他对齐瞻月说的话,总是表达不出自己要的那个含义,而齐瞻月也从来不懂。 齐瞻月到底不敢太僭越,那被子她大部分堆回了床榻上,只留了一个角,搭在自己的背脊。 “累了就趴着吧。” 齐瞻月紧了紧被角,还想拒绝。 “趴着!” 君令不可违,他实在疾言厉色,齐瞻月抖了抖眉眼,听话地将一小节胳膊搭在榻上,把头枕了上去。 齐瞻月不敢抬眼去和他对视,只能收敛了目光,僵硬地靠在那龙榻一边。 赵靖看她缩趴在那床边,却又有些懊悔,他好像真的太凶了,总是吓得齐瞻月畏畏缩缩。 大半夜了,被齐瞻月弄得情绪七上八下,他彻底没了睡意,低眉瞥了那明黄被子旁的头颅,第一次用如此轻的声音说到。 “齐瞻月,朕睡不着,同朕说话。” 齐瞻月没动。 “是,皇上您讲,奴婢听着呢。” “你今年多大了?” 他刚开口,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把话吞回去。 “奴婢今年十六。” 沉默再次笼罩在主仆二人之间。 赵靖不是个会聊天的人,想了许多话题,诸如她以前生病是如何过的,在家时喜欢做些什么,可都觉得这是她女儿闺中生活,身为男子这样窥探打听,实在很不得体。 最后只能把话落脚在自己身上。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让人侍疾吗?” “奴婢不知。” “因为这满宫里,真心盼着朕好好活着的没几个。” 又是一句齐瞻月不能接的话,他倒好似说起了兴致。 “朕一病,前朝的大臣心思活络,后宫有皇子的嫔妃也诸多念头,榻前侍疾时,谁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赵靖这毛病是改不了了,深夜雨话,明明可以有些“霁月光风”,齐瞻月又并非不通诗词,风花雪月他不聊,又开始和一姑娘讲前朝后宫的谋斗杀伐。 那颗脑袋的主人,先是惶恐不已想起了自罚的那一巴掌,后沉默些许才低声回到。 “皇后娘娘还是关心皇上的。” 这是实话,到底十年夫妻,再是生分也有感情。 赵靖心有所念,却只评了句。 “皇后是贤惠。” 这一句好似是对女子最高的褒奖,可同凤冠翟衣一样,何尝不是枷锁。 齐瞻月心中略感悲凉,主动接话。 “奴婢知道皇上为什么不想喝药……” 这话题,声线都十分青涩。 赵靖不以为然,抬了抬眉峰。 “你不就觉得朕同三岁儿童,嫌药苦。” 齐瞻月那横在床榻边的头颅,轻微摇动。 “药不苦,皇上是想自苦慰心苦。” 刹那间,赵靖只觉洞心骇耳。 第一反应想训她妄自揣度,又想批她故弄玄虚,不知所云。 他只能愤愤不怠想,她懂什么? 可事实上,齐瞻月是真的懂了。 赵靖一时百感交集,承认也不是,否认也说不出口,过了两刻钟。 “齐瞻月……” 没有人应答了。 赵靖略抬起头,却见那娇小的身影,起伏轻微又平缓。 他看了会儿,眼神暗淡又意味深长,抬起右手,空中滞留良久,却只是指尖轻触了她头顶的青玉簪。 如意青玉,触手生温,却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未曾沾染。 怪她裙衩上,花鸟绣双双 次日后,皇帝生病这种大事自然是阖宫都知道了,赵靖虽好了大半,太后却依然要罚养元殿上下一干奴才。 这也没什么问题,皇帝不让通报,下人怎能不知轻重逢迎,总之横竖都是错,这错自有下面的人来背。 原本是要打板子的,虽不是所有人,但像于庆于喜,齐瞻月等贴身侍奉的大太监宫女必然是躲不过去。 可最后,皇帝硬生生给驳了,加上皇后求情,任由太后训斥一通,罚了半月月俸算了,很是高举轻放。 还好赵靖毕竟年轻,那内燥发热出了一部分,没两日就彻底好全了。 这事才终于翻篇。 而齐瞻月如今的工作,是越来越轻松了,除去平日里参茶,不忙的时刻,赵靖都让她作书本注解,也不用跪着,赏了她在那会客对椅间的方桌上写。 这下是连站规矩也不用了,名正言顺地偷懒。 赵靖这般亲疏有别,下面的人都能瞧出这齐姑娘有些不同,可说到底,皇帝真有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齐瞻月容貌不差,家世也说得过去,总不至于是看不上。 可赵靖却一直没提这茬,完全没有再进一步,要齐瞻月侍寝的意思,全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于庆等人虽能瞧出来,但说话谨慎,不到那生米煮成熟饭时,断不会显露什么,只平日里总对齐瞻月更关照些。 最多打趣一句,言她是御前的红人,因其兄也任要职,所以得皇帝器重。 齐瞻月听了,心里确实有许多不可言明的念头,可她自己还看不明本心,加上想起皇帝与太后拿自己置气那事,有些怅然,万不敢再细想了。 时间飞逝,眨眼又过了一季,十一月末已快至腊月了。 这日皇上下了朝便要出宫,是为贺和亲王迎娶福晋的婚礼。 这门亲事是皇上定的,娶的是皇后族妹,皇后出身江南世家大族,门当户对,是再合适不过的联姻。 和亲王赵竣,行九,是内侍省总领大臣。 那场夺嫡,晓内情的都知道,老九就是老七党的,虽说和当今圣上年幼时称不上多亲厚,站队大多是先帝晚年,赵靖大势所归的形势比人强。 但只要站对了队,赵靖必然不会苛待,如今老九,给赵靖当了“管家”,领了这皇宫里门道最多,油水最肥的差,又被指了这门亲,可见看重抬举。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登基三年,宗室辅正处于换位更迭的紧要关头。 宗室辅是本朝特设,独立于朝廷体系的政治机构,成员都是当朝皇帝的兄弟,享上书房近臣同等待遇权利,辅佐皇帝治国,参与重要决策。 宗室辅与上书房的设立,本质上是相互制约,一边是国之重臣,一边是皇室宗亲,宗室辅虽多是名义形式,国事政务大多还是上书房处理,但因是皇亲,是大臣的主子,有压制作用,而宗室辅涉权少,也不会威胁皇帝的专权,皇帝掌握好其中的平衡,自然不会让任何一方独大。 皇帝登基三年期满,叔伯一辈的皇亲便由皇帝亲自挑选几名兄弟更换,老九必然在列。 既是如此,那皇帝与皇后自然是要给这个脸面去观礼了。 皇帝下朝,便同皇后乘声势浩大的仪仗,携三十箱贵重贺礼去了和亲王府。 随行人员除了于庆于喜两大太监,剩余都是内侍省安排的人,齐瞻月身为宫女自是不便出宫。 临行前一晚,赵靖倒是开恩,许她一同出宫,更可独自回家省亲。 因为齐就云差事办得不错,如今回京述职,已升为正五品工部郎中,赵靖看重齐就云的才能,又顾念她思亲之意,便赏了这个恩典。 齐瞻月原本是真想回家,见见父亲和外差快一年的兄长,特别听说兄长在豫州时受了伤,更是忧心如焚,可听了这天大的恩赐,她默了许久,却还是推脱了。 父亲那人她最是了解,经了夺嫡之乱的肃清,早谨慎应激过了头,她现如今不过是宫女,兄长接连升迁,她若再这么风光回家,指不定父亲要愁成什么样子。 她知道,从她入宫那日起,身家性命尽归皇权,齐昌明就已经自残般割舍掉了对女儿的念想,是为保全齐家,更是为了保全她。 她并非不悲,只是一入宫门,知晓家人平安便是最大的福气,不敢再妄求了。 赵靖见她懂事又坚持,没有强求,同皇后去参加和亲王那盛大的婚礼,直至夜深,仪仗方归。 皇帝白日里不在,她下午补了两本书的注解,无事也就回西所了。 时辰近亥时,她本都要歇息了,于喜又来传她。 齐瞻月有些诧异。 “可是皇上那边有吩咐?” 于喜神色焦躁。 “也不是,齐姑娘先随我去吧。” 齐瞻月略微收拾,便赶紧同于喜朝养元殿去。 皇后请的吴家班唱得不错,嫔妃们都爱看,这要至年下了,依然未遣,反表演打赏更多。 观戏台虽在皇城东南角,可戏子们住的梨府却紧临西所的北向。 戏子白日唱戏,夜晚吊嗓子,因都是名角,倒不觉得聒噪。 连秋棉有次都讲:“瞻月姐姐,咱们福气好,这贵人们听的曲,我们这夜来也能得一乐。” 齐瞻月方与于喜踏出府门,就听隐约有人在唱。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婉转多情,声声入耳,是牡丹亭的《游园》初篇,因寒冬夜晚,听来多了一重幽怨之感。 齐瞻月倒是爱听这戏,可是今日有急事傍身一时也欣赏不及,她边快步走着,边询问。 “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她问得委婉,于喜眉头扭得更甚,忙摆手,让她不要瞎想。 “不是不是,只是……” 于喜放低了声音凑近才言。 “主子爷心情不好,醉酒了,齐姑娘快去劝劝吧。” 醉酒?这下连齐瞻月也将眉头锁蹙了起来。 “皇上一贯是不贪杯的,可是今日和亲王大喜才这般?” “不是……皇上不是在席上醉的,是回了养元殿后的事了。” 竟是独酌而醉?那看来真是发生什么了,她不再多问,一路思索已到了养元殿正殿门口。 正要进去,于喜又提醒到。 “主子爷喝了酒,又不让人侍奉,齐姑娘你当心伺候些,可劝劝主子别再喝了,我先去备碗醒酒汤。” 齐瞻月应了声哎,低位的站岗宫女帮她掀起云凤绵门帘,已入了温暖的内室。 她畏寒,连兔毛围脖也不用摘,刚入西偏殿,就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龙涎香袅紫铜炉,凤髓茶温白玉壶,羊羔酒泛金盘露。 是羊羔酒。 她抬眼望去,赵靖倒是没继续喝了,只盘腿坐于软塌,上身以手撑额,斜靠在梅花方几上,双目紧闭。 齐瞻月拿不准他是在休憩还是睡了,碾轻了脚步,至长榻前,想要为他收去了那酒盏。 也不知这是第几壶了,光是气味就知他醉得不轻。 可刚到跟前,齐瞻月却看到那方几上,搁着一本书。 《南山集》。 齐瞻月的瞳孔有瞬间放大,她识得这本书,讲前朝人文历史,齐家也曾收过一本。 只不过这书在先帝显庆二十五年,因“文僭案”,被列为了禁书,齐家怕犯忌讳,也就偷摸烧了。 这书的作者,名陆戴。 而陆戴正是那崇德寺庶人陆氏的长兄。 是…… 是赵靖真正血缘上的舅舅。 赵靖当年,生母母家被贬,正是因为被人参奏告发了这本《南山集》,说是蓄意编纂前朝当朝历史,动摇江山之本,陆家才被发落,赵靖生母也因此成了罪人,彼时,他方七岁。 也正因如此,他才曾被先帝辱骂是罪奴之子。 而这本书,是他今日去和亲王府上,一在内侍省当差的太监,同时是老九的家生奴才偷摸交由领侍卫内大臣孙信手的。 孙信忠于皇权,心领神会,自然将这书奉于皇帝处理。 禁书只禁百姓臣工,赵靖未必不能看,可这书不同,是涉及了他生母一家惨案。 道理上,为着江山稳固,前朝后宫的安稳,陆家他是绝对不该再沾染了,第一时间,他就该把这书烧了。 否则,不但太后有所怨言,前朝文臣更是要奏,让他不要枉顾先帝旨意,因亲袒护罪族,他现在,只能有一个母亲,那便是太后。 赵靖尝试回想七岁时,陆氏的容貌,却已然模糊。 心里压抑多年的痛恨怨怼,今日被这书挑拨得全然爆发。 可他面上什么都不能显露,惆怅到一颗心也快空洞了,才让人送了这酒,囫囵灌了下去。 也不知,待他混沌酒醉时,能不能躲开这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而当下,齐瞻月看着那本大逆不道的禁书,方与皇帝今日的失态稍联系上。 她努力平复情绪,尽力不将目光落于那《南山集》上,伸手开始收拾那方几上的狼藉。 齐瞻月让外面的小宫女端了酒盏下去,自己将离赵靖最远的窗台略微支起一个极小的角,想要透透这满屋的酒气。 直至她参了杯热茶,放于桌上,赵靖才睁开眼睛。 赵靖饮了酒,脸上却不见熏红,神色如常,若不是那双眼,充满复杂混沌不清明的情绪,举止倒看不出是个醉酒的人。 赵靖认出了来人,却一反常态没有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懒怠。 “是你撤了酒?” 齐瞻月没下跪,福了福劝到。 “冬日醉酒伤身,皇上心中苦闷,也不可再喝了。” 这话十分大胆,但赵靖没问罪她私自撤去酒盏,反而是在苦闷二字上深究起来。 他挑挑眉,竟还轻笑了起来, “你如何知朕苦闷?” 他的容貌大概是继承了陆氏八分,因没了往日的帝王威严与他惯有的刚硬,恰如烟雨蒙蒙时,在孤舟上煎一盏苦茶,如今酒醉轻佻一笑,倒好似那桃花被雨溅湿,平添了人间红尘气。 这一幕过于难得,齐瞻月微微看得愣神,转而却神色更愁,她努力放低了声音,委婉到极限说了句。 “羊羔酒是孝义之酒。” 羊羔酒,产自山西孝义,而羊羔二字因关联“羊羔跪乳”,固有孝义之酒的美名。 皇帝今日愁困,莫不是为天下最难以尽孝之人,她如何不懂。 可她声音太轻了,赵靖根本没听清楚,一时无言,两人相对而视。 他不知齐瞻月懂不懂他的内心苦恨,他盼她明白,又怕她明白。 所幸,她那张水墨画的脸,一向最能教他沉心静气,窗角寒风入室,他清明了两分,只觉得看着齐瞻月,那心中不怠就消散了些许。 好似一帖良药。 他上瘾了,不可控已抬手拉住了站立人的手腕,微微迫她至身前。 于喜端着热气腾腾的醒酒汤,怕冷了不敢久等,快步正要入殿,却被内室出来,脚步急匆的一人撞了满怀。 若不是他端东西有些功夫,那醒酒汤必然要撒了。 他惊呼一声,才看清人。 “哟,齐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齐瞻月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惊慌失措,全然不似她平日里的沉稳。 于喜见她这样还以为里面出了乱子,正询问。 齐瞻月却语序混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没……没事……,皇上已不饮酒了,你快……快将醒酒汤送进去,我……我先回了。” 她话语急促,没等于喜应答,就已小跑出了养元殿。 于喜虽困惑,却不敢耽误,连忙送汤进去。 齐瞻月从养元殿出来,沿着月华门旁,无人的小道一路跑着。 她越跑越快,寒风如刀刮着,脖颈旁的围脖兔毛都被吹得胡乱飘荡,却也没使她脸颊的高温有丝毫降低。 更吹不散她嘴角,那醇香的酒味与龙涎麝香。 这样的运动对于她的身体,已然有些承受不住,单薄的胸腔里,那颗扑通扑通的心脏,又疼又抽,几乎要从嗓子眼蹦跳出来。 可她一点也慢不下脚步,完全不知在躲避什么,如同那昏暗的甬道有魑魅魍魉在追赶。 近了西所,那梨府的戏子还在唱。 过了这会儿时辰,已唱至那中后段《惊梦》篇的“山桃红”——少女怀春,巫山云雨,最是情浓。 “行来春色三分雨 睡去巫山一片 夫婿坐黄堂 娇娃立绣窗 怪她裙钗上 花鸟绣双双” 寒冬深夜,一窈窕的身影,伴随着那戏曲婉转唱,咄咄脚步狂奔于深夜的宫道。 哎,怪她裙衩上啊,花鸟绣双双…… 陶阳公主的身世,说来也是一桩皇家公开的“ 醉酒这种事于赵靖的人生经历,是在太罕见了,从幼至今,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他去纵情声色,推杯换盏。 偶尔醉一回儿,大有放纵之意,竟醉得厉害,次日醒来,醉后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隐约记得齐瞻月有来过,可又觉许是自己幻想的场景,再瞧齐瞻月神色无异,便更是如此认为。 他放了心,却也略有失落。 明明醉前,自己失意惆怅,醒来后那悲苦之感却烟消云散,思来想去,他只能当是那黄汤之效,古人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诚不欺也。 《南山集》第二日他就已经收了,齐瞻月恍若不知,只某天伺候茶水,他又翻了出来阅读,而后齐瞻月也若无其事帮他整理了。 赵靖留心了齐瞻月的反应,见她平常,只当她也许年纪小,并不知道其中内情,唯吩咐了句,这书要紧,让她收于那梨花书柜的下层锁屉里。 赵靖批奏折,阅读,齐瞻月几乎都伴身在旁,偶尔他感觉似有目光落于自己身上,去寻,却只能看见齐瞻月低眉顺眼的姿态, 暗想自己是不是心有所念,以致产生了幻觉,不再多思。 腊月中旬,宫中忙着置办年下,很是热闹,而齐瞻月又多了一项差事——在养元殿与东五所间为赵靖的嘱咐,来回奔波。 这是因为,东五所前些日子,有新的人入住。 东五所地处皇城东北角,是皇子公主的居所,可新搬进去的这个人,并不是赵靖的子女,而是他的妹妹,陶阳公主。 并且是一母同胞的妹妹。 陶阳公主的身世,说来也是一桩皇家公开的“丑闻”。 显庆三十五年,赵靖经先帝指婚,娶了江南世家,张家的女儿,福晋又在当年有孕,次年产长子,先帝龙心大悦,特于沁夏园设宴,与赵靖、儿媳张锦欣及皇孙,共享天伦。 那时已是显庆三十六年,先帝年近五十,经历了废太子,诸皇子夺嫡,痛心不已又心力交瘁,或许是他本已属意继承人为赵靖,又因生病年老,平添了一层心软,对陆家微有饶恕之心。 便在那年去看望了崇德寺的陆氏。 不想陆氏近四十岁,却一朝有孕。 这于陆家,本该是峰回路转的喜事,可在先帝角度,陆氏有孕与他原本的赦免之意,本末倒置,这番情况,不免让言官后世,议他不修君德,不遵刑法,是为色宽宥罪人。 最终,陆家在显庆皇帝那朝,哪怕陆氏怀有龙胎,也依然没有等到沉冤得雪。 甚至先帝一度将自己的一时放纵,归结为陆氏不知检点,视为污点,更添厌烦。 陆氏怀孕后,先帝不接她回宫,不复位份,只许了几个宫人去寺庙服侍待产,陶阳公一主出生,就送去了硕亲王府上养育。 若不是心意已定,皇子中再无合适人选,而七皇子又一直由皇后抚养,说不定连赵靖也要因这荒唐事,难登帝位。 而如今陶阳公主,已满六岁,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硕亲王有意奉承,便上奏提议将公主送回皇宫抚养。 赵靖从未见过自己的亲妹,他好似也不太在意,允了之后,便交予皇后全权安排,从没去探望过。 但公主入宫后,他却不时吩咐齐瞻月去东五所探望送东西。 又一次,他事无巨细问及公主是否安好,齐瞻月见他于亲情实在胆怯又别扭,鼓起勇气劝了句。 “皇上若挂念公主,不如奴婢陪您去东五所看看。” 赵靖捏着笔只当未闻,神色也没变,要不是他本奋笔疾书突然停下,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齐瞻月都要当他是没听见。 “前朝事忙,公主年幼,没有必要。” 虽是打发说辞,也有实情,宽恕裕王的事刚消停了小半年,现如今又借着宗室辅的换位卷土重来。 有言官称,宗室辅现如今的皇室人选,实在过于年轻,还是得有先帝老成年长的皇子坐镇才行。 先帝儿子多,剩下能用的却没几个。 殴打过赵靖的老大因狂悖被先帝贬至封地,非召不得入京,赵靖更不可能宽恕;老二裕王被囚西行山德皇殿,老三被废为庶人,老四五六,因参与夺嫡被赵靖圈禁,老八早薨,其余的皇子都还没成年。 算来算去,所谓老成年长的宗亲,也就剩裕王了。 司马昭之心,赵靖如何不烦。 前朝事齐瞻月倒听闻些,可那不是她该操心的事,现下心中微叹口气,却并没有把赵靖的吩咐听进去。 这天下午,她又得令亲自去给东五所送时令新鲜的鸭梨。 入了寝殿行礼。 方有一道奶声奶气的儿童声音让她起身。 公主自幼养在宫外,宫里的规矩还在学,所以年纪小小还得不自在坐在上位,一本正经接受来自皇帝的关心。 经她的奶嬷嬷提醒,才礼节性地问到皇帝是否安康。 齐瞻月瞧陶阳公主年纪小,却被逼得老成,想起赵靖,略有心疼,认真答话后,问了句:“公主可想去给皇上请安?” 陶阳虽年幼,也知道皇帝是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至亲,虽贵为公主,却常年寄人篱下,骨肉分离,如何不想见。 而一旁的奶嬷嬷愁眉不展,她一心为陶阳考虑,已推脱到。 “皇上未曾传召,这番贸然请安恐扰了皇上。” 齐瞻月半蹲下来,继续询问陶阳的意思,得到肯定后,才安抚奶嬷嬷道。 “不碍事,皇上也是挂心公主的。” 奶母心中却不这样想,陶阳的身份尴尬,先帝不耻那段丑闻,赵靖还差些因此错失皇位,可以说,几乎就是先帝与皇帝的隐痛,皇帝若挂怀,公主刚入宫,便早来探望了,何故只将她扔在这东五所。 可她是下人,再是心疼陶阳,这些话也不能讲,只还在劝着。 陶阳公主倒是有主意,已说到。 “齐姑姑是御前的人,她说不碍事肯定是真的。” 陶阳入宫后,见得最多的宫里人,就是齐瞻月,又知她是皇兄的宫女,且齐瞻月和婉,难免多两分信任和好感。 齐瞻月笑了笑。 “奴婢卑微,怎配得公主称姑姑,公主叫奴婢的名吧。” 公主已发了话,嬷嬷不好再多言,任由齐瞻月牵着去了养元殿。 陶阳很懂事,一路上并没有像同龄人般,拉着齐瞻月好奇地问东问西,甚至走于宫道上,也大多时候低着头,下人经过时,向她请安,她也要看看齐瞻月,才让人平身,身份尊贵,却全然不似一位公主。 齐瞻月领着陶阳到了养元殿。 于庆见到迎上前来,微有惊色,向公主请安后问到。 “长公主怎么来了?” 这话问公主,却看向齐瞻月,皇帝不愿见陶阳,于喜心大或许不知,可于庆是清楚的。 陶阳抬头看了看齐瞻月,有些不知所措。 齐瞻月轻轻捏了陶阳的手作安抚,才对于庆说到。 “没事,公主想念皇上,磕个头就回。” 于庆虽觉不妥,可那到底是公主,又有齐瞻月作保,只得恭敬地领路入门。 到了东偏殿,女子小孩脚步轻,赵靖忙于批折子,头也不抬。 齐瞻月不慌不忙,让公主按着之前路上教她的,端正跪在殿门口,她跟着跪于身后,才示意公主开口。 陶阳有些紧张,回头看了齐瞻月数次,才磕磕绊绊出声。 “陶阳给皇兄请安。” 齐瞻月没有教她那些华丽繁复的问安词,就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透着孩童稚嫩的声调。 赵靖猛然抬起头,看见了跪在前方的女童与齐瞻月。 这一次他先是下意识看向齐瞻月,接着就把目光全然放在了陶阳身上。 齐瞻月跪得恭敬,并不知赵靖的神色如何,只是久久也等不到答复。 陶阳大拜的幼小身躯已有些颤抖,齐瞻月感知到了,低声说到。 “公主别怕,皇上忙,恐没有听见,您再说一次。” 陶阳重新再拜。 “陶阳给皇兄请安。” 这一次齐瞻月没有随公主一起俯身,而是跪立着去看赵靖的反应。 赵靖听着那稚子恪纯之语,可算回过神了。 他双目微红,心中各种情绪翻滚,又陡然感觉到齐瞻月在打量自己,便把自己的失态,情绪的无处安放全甩锅给了齐瞻月,狠狠瞪了她一眼。 齐瞻月赶忙低下头。 又过了一小会儿,终于听到赵靖说话。 “平身……” 然后又补了一句。 “进来吧。” 自己的妹妹若叫她姑姑 齐瞻月起身,扶着长公主起来,牵着入内。 原本按规矩,既是请安,那该在那方大案前一定距离站定,视为守君臣之道,可齐瞻月却一路牵着陶阳,绕过桌子,走到了皇帝的身旁。 越过那一方桌案的界线,赵靖顿时有些坐立不安,连里衣都觉得有些刺挠。 陶阳和他长得很像,只一眼就知,是血浓于水的兄妹。 他强行正襟危坐,却瞧见陶阳粉嫩圆润的脸庞已挂了两行晶莹的泪珠,心间抽痛,可依然厉声问到。 “哭什么?” 但陶阳还来不及被他吓出更多的眼泪,他已抬手抹上了陶阳的小脸。 动作粗鲁,一点体现不出哥哥对妹妹的疼爱,但陶阳没动,甚至一点抗拒也没有。 可刚抹完赵靖就愣住了。 他方才被这突如其来的相见逼得心神不灵,不知何时手中笔没握稳,竟染了满手的墨汁,这下好了,陶阳的那张的脸,被他抹的,和着泪成了小花猫。 齐瞻月见赵靖呆住,转头去看,才瞧见这兄妹俩的窘迫,一时没憋住,轻笑了起来,忙拿过腰间别的软巾去擦拭。 陶阳本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被齐瞻月擦着脸,再看皇帝手上的墨汁,人聪明,已经反应过来了,因齐瞻月那声轻笑,孩童到底心思单纯,与兄长相见的不安立刻没了,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赵靖本想斥责齐瞻月,瞧着陶阳喜笑颜开,彻底没了脾气。 齐瞻月知情识趣,帮陶阳擦完脸,再给赵靖净了手,就告退了,走时甚至带上了门,只把这尴尬留于他们兄妹二人去消化磨合。 齐瞻月一走,陶阳原还有些慌张,回头看了几眼,只能瞧见紧闭的大门,这才把目光落回在赵靖身上。 不过到底是年纪小,陶阳并不完全懂得皇帝的概念,虽是第一次见,血脉亲情,自然就觉得亲近。 她抬了抬短小的胳膊。 “皇兄,您能抱抱陶阳吗?” 赵靖呆坐着,面对小自己二十岁的妹妹,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他很想训斥陶阳不知礼数,可看着那张与自己,与陆氏十分相似的脸,他说不出口。 楞了许久,才在陶阳期盼的目光中,抬手将人抱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他很不自在,幸而陶阳十分懂事,并没有乱动,只把小脑袋微微靠在他的肩上,一言不语,即时抚慰了他的不安与局促。 这一刻,赵靖好似想起了,陆氏的容貌。 赵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许多情绪,才问到。 ‘“让朕抱你,是谁教的?” 陶阳扬起一张小脸,很是犹豫。 “不许欺君。” 若齐瞻月在旁,听到这四个字,估计要腹诲,六岁的孩童,亏皇帝说得出口这么一板一眼的话。 陶阳太年幼,猜不透赵靖的想法,但她不愿意出卖别人,紧闭一张小嘴,小圆脸都快憋红了。 赵靖努力缓和语气。 “是不是方才带你来的宫女?” 陶阳还是守口如瓶,只是小孩那紧张的神色其实就已经给了答案了。 赵靖没法了,叹了口气。 “陶阳你说实话,朕不罚她。” 陶阳得了准信,这才重新把头靠回赵靖的肩膀,糯糯说到。 “齐瞻月说,皇上见了陶阳,肯定会想抱陶阳,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我要主动一些。” 赵靖听完,一张脸满布黑线,脱口而出。 “什么叫不好意思?她好大的胆……” 他似乎忘了怀中的女孩才几岁,一时没压住声调,直把陶阳吓得哆嗦。 后半句话就这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深呼吸两口气,又调整了语气才继续问到。 “你怎直呼人全名?嬷嬷没有教过你规矩吗?” 其实这完全是符合礼制的,可赵靖就觉得那三个字从别人口中出来,十分怪异。 陶阳听兄长询问自己规矩学的如何,又开始紧张,忙解释说。 “齐姑姑说她当不上我称呼她一声姑姑。” 哦……赵靖默了默,姑姑虽常用于对宫女的尊称,可齐瞻月确实不合适,不说她才十六岁,细细计较起来,陶阳是他的妹妹,若称呼她姑姑,岂不是乱了…… 赵靖一惊,自己断了那不相干的联想,思索几番,低声说到。 “你叫她姐姐吧。” 陶阳应下。 又过了两刻钟,赵靖就让于庆带陶阳回去了,并没有让齐瞻月陪同。 齐瞻月心里清楚,这是赵靖要同她算账。 待东偏殿只余主仆二人,赵靖可算把那憋回去的半句话给畅快说了出来。 “齐瞻月,你好大的胆子。” 齐瞻月神色不变,已跪了下来。 “是,奴婢知错,请皇上责罚。” 她认错快,恭顺地怼人,赵靖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说她知罪,可他都不知道她错于何处,怎么罚? 他气不过,瞪了那低头的女子一眼,反应过来她看不见,遂问。 “你不求情?” 齐瞻月也遂答。 “皇上赏罚,奴才不能求……” “齐瞻月!” 赵靖叫着她的全名,烦闷得很,她一向聪明,这个样子岂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给自己台阶? 齐瞻月听出了他的语气,忙接话。 “奴婢胆大妄为,但请皇上念及奴婢平日服侍还算妥当,宽恕奴婢吧。” 台阶来了,赵靖松懈了筋骨。 “妥当,朕瞧你最不妥当。” 骂完解气。 “起来吧。” 齐瞻月乖顺地陪着赵靖唱完戏,这才谢恩起身,当无事发生。 赵靖只觉得看着她横竖都来气,索性转回身子,继续低头批折子。 齐瞻月没再多言,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过了两刻钟,赵靖又没管住嘴。 “朕晚上要去盈嫔处,你忙完就早些回去吧。” 可好不容易打破了宁静,说完他又后悔了,这种时候都是于庆于喜跟着伺候,他与齐瞻月说这做什么?! 齐瞻月依然是那副听话的模样,什么都当听不懂,又答了个是,这才抚平了赵靖的懊悔。 盈嫔是太后的族亲,赵靖对这位嫔妃一向不太上心,今日要去,全是因为上午,他去寿康宫请安,太后隐晦的要求。 其实早两年,太后也时常要他眷顾盈嫔,甚至有时还会让盈嫔备着暖情补身的膳汤,只是赵靖内心不爽这种安排,每次盈嫔侍寝完,都会赏避子汤给盈嫔,且并不避讳太后,甚至就是要摆明了让太后知道,跟着他一起不痛快。 盈嫔私下里,哭诉几回,太后气急了质问,他只答:“太医令说了,盈嫔身子不适有孕,还需调理,否则容易滑胎。” 曾时怎么讲,还不是他说了算。 太后骂过数次,赵靖依然我行我素,也就罢了,这一年这个要求倒是不常提了。 今日许是他许久没翻牌子,实在冷落盈嫔太久,才又提及。 太后表面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而赵靖甚至是用完晚膳才去了盈嫔宫中,倒真似上班一般。 皇帝走后,齐瞻月坐在那桌边,写着注解,可心里有些乱,提笔几次都不知如何落下,短短两处早想好的注解,迟迟写不出来。 她心里确有些怅然之感,可刚起了个头,立刻就被那句“起了对主子不该有的心思”给吓了回去。 拖拖延延,又是冬日,眼见天全黑了。 她索性也不绞尽脑汁,写一字算一字,反正现下也无人催促了。 东偏殿里的地暖热,赵靖走时又让人留了一盆炭火给她。 过于暖和,人就有些犯困,可赵靖说了,这书明日要看,她必须得注解完。 她正打算去外间走走稍醒醒神,刚转过雕梁画栋的廊柱,就见有人来了。 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徐萍。 齐瞻月困惑,皇帝不在此处,又是这个点了,徐萍来是何意? 但太后身旁的姑姑不敢怠慢,没了大太监,林嬷嬷也不在,齐瞻月忙迎上去行礼。 徐萍已主动说起来意。 “太后母家这两日送了两罐上好的风腌脆菜,说用着十分爽口,特命我来送于养元殿。” 竟是为了这等小事?齐瞻月疑惑更浓了。 她面不漏色,接过膳盒,正要客套,余光的右边却突然见一小太监鬼鬼祟祟,钻进了西偏殿。 那小太监她认得,叫多福,是负责院中洒扫的,这西偏殿能进之人屈指可数,多福断断不在其列。 并且,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注意到,她一人在殿中整理书籍时,这多福就常拿着扫帚,在窗外不时偷看。 原本是该上报给赵靖的,可这小太监也没有更多逾矩,若赵靖得知,免不了一顿狠打,她想了想周俐,又怕是自己多心,心软就没讲这事。 可今日实在蹊跷,她觉察出不对,已出声制止。 “多福,这西偏殿要紧,不是你能进的,快出去,当心皇上问罪。” 那躬身入殿的小太监,听了这话,仿佛十分害怕,背脊颤抖,可却如被人操控一般的提线木偶,没头没脑就走到了那梨花书柜前。 接着齐瞻月还来不及再次阻止,多福已熟练地撬开了那下层锁屉。 齐瞻月双目微瞠,反应过来那里面有什么,不顾礼节,已随手放下膳盒,快步进去。 可来不及了,那多福明明满脸煞白,具是怖恐,可手脚极快,已十分准确地翻出了那本《南山集》,然后如烫手山芋一般,扔在了地毯上。 齐瞻月看着那书面,惊恐不已,皇帝不在,夜晚养元殿当值的宫人少,只有几个站岗的小宫女,甚至秋棉也在,但都不受齐瞻月驱使,如何能拦太后的人。 她稍有迟疑,正想着将这书扔入炭盆,身后的徐萍已雷厉风行越过她,捡起了地上的书。 齐瞻月如有棒喝,第一反应竟是伸手去抢。 可那徐姑姑的手劲儿远不是她能比的,一道冷声赫然而来。 “齐姑娘,不要失了分寸。” 齐瞻月知无力挽回,闭了闭眼松了手。 徐姑姑继续走流程说话。 “我记得这本书是禁书,怎这西偏殿却有一本?” 若赵靖在此处,只怕要厉声一句“放肆!”。 可他不在,齐瞻月只觉自己无能,一种对皇帝的愧疚感顷刻间满布她的心脏。 听到徐萍相问,她猛然一回神,脱口而出。 “是我的!” 大殿有片刻的滞凝,齐瞻月在这一刻的时间停顿中,想了许多,先是惊讶自己如此不要命,继而又想是否会连累亲族。 徐萍万没有想到这宫女会如此答复,楞了些许,才继续问到。 “你确定这书是你的?” 这问答的间隙,齐瞻月脑子转动得飞快,已理清了缘由,思虑清楚了后果,太后至多只能问罪她,她的父亲与兄长,皆是朝廷命官,只能由赵靖定罪,而赵靖念及她今日忠心,想必会保全她的家人。 如今,相处了半年多的时间,她好像已经完全领悟了赵靖曾言的那种主仆默契,作为赵靖的奴婢,她信皇帝,会保全齐家。 想到这里,她心思已定,没了慌乱,从容不措盯着徐萍那双老辣的眼。 “是奴婢的,” 徐萍不想这宫女有这胆子与忠心,试图找出破绽。 “那你为何将这禁书藏于皇上的偏殿?” “因皇上在此处的阅读全由奴婢一人负责,比起藏于我的住所,更不易被人发现。” 滴水不漏。 可徐萍到底是跟了太后几十年了,虽有变故,也并不乱阵脚。 “来人,将她压到寿康宫,等候太后发落。” 齐瞻月这才注意到,徐萍说是送腌菜,居然是带了人的。 出了这样大的事,原本在后院的林嬷嬷,不知是哪个宫女传话,方赶过来,就看见齐瞻月正被人扭送出门。 林嬷嬷还欲制止,已被徐萍拒了回去,若是养元殿的其他事,她还能与徐萍争一争,可宫女犯了大罪,皇帝不得空,太后自然有权处置。 齐瞻月被人箍地狼狈,张嘴方想说些什么,已被徐萍察觉,让人以惊扰阖宫给捂嘴带了出去。 红梅映雪(有男主和其他妃子床戏,洁党慎入 徐萍在寿康宫回禀完,太后持烟杆的手微停顿,脸上有惊愕与微怒,接着才冷嘲道。 “呵,她倒还有这份忠心。” 徐萍上前替太后添烟丝。 “那可还罚吗?若按宫规杀了这宫女,只怕皇上要动怒了……” 太后看着窗外夜色中,不明显的雪花片片下落,千算万算,忘了齐瞻月这个变数。 “动怒?皇帝对哀家,早不如前几年孝顺了……” 徐萍欲宽慰。 “太后……” 太后不以为意,思出了办法,打断到。 “罢了,她要替皇帝背,哀家就成全她。” “既在下雪,便赏她‘红梅映雪’吧。” 徐萍微有愣住,接着低头应答下来。 寒冬腊月,天已下了好几场大雪,今日犹甚,齐瞻月不过在寿康宫门外跪了一会儿,头发肩膀就已经堆了一层白色。 赵靖让人给她做的衣服倒是很厚实,只是不同主子,夜雪出行还能披氅袍,那雪沾了人的体温,不一会儿就有寒意化到了她的身子上。 她被人看押着,不得起身拂去,嘴唇乌青,身体也止不住战栗。 徐萍出来了,宣了对她的处置。 红梅映雪。 风雅十足的名字,可齐瞻月却战栗更甚。 所谓红梅映雪,那便是将人捆在雪地里的刑架上,从腋下用刀开口,放出热血盛于碗中,然后泼洒在犯事人面前的雪地上,当真好似红梅飘落于皑皑白雪,美丽又惊悚。 腋下的血管不同其他处,血液滚烫可成喷射状,断不会在寒天里凝固,可行刑人手法好,只开一小口,接满一碗,手指一摁,就会暂时停止喷血,泼洒完一碗后,再接。 很是废功夫的刑罚,不疼,只是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腔热血,被毫不珍惜地抛洒在地上,缓慢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纯讲一个心理折磨。 齐瞻月跪在皑皑白雪中,看着雪花飘落,听到了自己的结局。 因求生本能,并不是没有后悔,可要她改口背叛赵靖,她做不到,太后这是故意延缓时长,只看皇帝会不会同上一次一般救自己。 要救她,那便必须得说那书是他自己的。 太后朝中的言官势力,为着让裕王进宗室辅,在挑皇帝的行为不当,她知道。 她盼他来,也盼他不要来。 已有人来拿她,她定了心神,罢了,赵靖对她不薄,今日之果,不负她们主仆一场。 瑞祥宫中,因知道皇帝今夜会驾临,下人们早备着了,皇帝贪凉怕热,连炭火也去了一盆,满屋芬芳,恰如春日。 盈嫔是伺候他的老人,从王府就做了侍妾,可王府那一堆女人,他一个都不喜欢。 归根结底,是因为这些人,要么是皇帝定的,太后塞的,或者是兄弟间的人情,埋眼线,被迫纳的。 说白了,没有一个是他选的,背后暗含身不由己,所以一个都不喜欢。 盈嫔早几年还是很殷勤的,可也许感觉到了皇上对自己的不喜,这些年收敛不少,迫于太后和恩宠,想要献媚,又惧他,畏手畏脚,反更现别扭捉襟。 两人躺于榻上,赵靖满心不痛快,手肘盖于眼睛上,并不想动。 盈嫔无法,方才那碗补身的汤,皇帝也没喝,她只能主动去挑拨皇上的情欲。 有柔软又温度适中的手,从他腹部一路下滑抚摸。 他本想呵斥,想了想太后白日的话,又忍了,连姿势也懒得换,任由盈嫔的手覆上他的阴茎,轻柔地抚摸撸动。 鸳鸯账内,与嫔妃毫无兴致的互动让他又开始烦闷,好在盈嫔手法精妙,可算让他有了些许欲望,烦闷虽更甚,他也不想拖延犹豫,翻身褪衣,已挺身入了盈嫔的身体。 盈嫔许久不侍寝,当然不适应,没忍住轻呼出了声。 赵靖眉目间更是不耐,他想训她闭嘴,却又不愿费口舌,所幸盈嫔知道伺候他的规矩,立刻就咬住了嘴,双腿也适时盘上他的腰,方便他抽动。 盈嫔为争宠,早请宫闱局的嬷嬷调教过,懂得配合皇帝的动作,适时收缩放松,增加对方的快感兴致。 可她媚眼望去,皇帝目光落于别处,并不看她,甚至那眉头都微微拧着,她尝试让赵靖投入,欲抬手抚上他刚毅的脸,可指尖刚触碰到,就被赵靖直接给摁在了床榻上。 赵靖可算是正眼看她了,可毫无柔情。 “盈嫔你别忘了规矩。” 盈嫔鼓起勇气,继续调情,语调婉转柔媚的能掐出水来。 “皇上,您许久不来,臣妾真的很想您。” 说着那含着龙茎的阴穴十分配合,已讨好地分泌了更多的汁水。 赵靖略有心软,腰胯摆动着,又深入了两分,因与盈嫔对视,目光落于她的脸庞,可内心起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没有她白。 她是谁?! 瞬间那埋在盈嫔身体里的事物陡然胀大了一圈,赵靖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可脑子里却挥之不去一张脸,含着澄澄泪水的水墨眼,跟他说她惶恐,她不愿意侍寝。 盈嫔察觉出了皇帝的变化,以为皇上终于是回心转意了,忙缠绕上他的躯体。 赵靖因走神,难得没有拒绝,盈嫔得了默许,伺候得更主动殷勤。 他胸中憋着念而不得的气,一股脑都发泄在了那下半身的胀痛之上。 赵靖略微抬了抬盈嫔的腰臀,调整了个姿势,不顾身下人能不能受住,已大半根全塞了进去。 盈嫔抽搐得厉害,可皇帝已不给她缓和,提跨大开大合地操弄起来,速度不快,力道却大,年下忙,他本也快两月没翻牌子,自然有欲望要女子的身体来纾解。 反正有人不让他睡,那其他女人,睡谁不是睡。 他心中来了气,却不知道那气究竟是对谁,动作一点没缓力。 盈嫔就颇为受苦了,许久不侍寝,阴道本就生涩,女人也同样有情欲,皇帝长久不宠幸,胡乱狠戾地操弄着,那阴穴早红肿湿得一塌糊涂。 赵靖每次的动作,都能听到淫靡的水声四溅,盈嫔实在克制不住,唇缝里已露出了呻吟,皇帝却难得没斥责她。 女子千娇百媚的身体,如同被肉茎定在床榻上,只能无助地扭动,可她不敢躲也不敢求饶,在她看来,皇帝好不容易转了性,若她说自己受不住,岂不是要彻底失宠。 许久没被临幸的甬道,敏感得很,赵靖再是深捅了两下,盈嫔就哼着丢了身,可赵靖感受着肉棒被疯狂的吮吸,却没有任何给她时间缓和的意思,一下比一下狠,肏得盈嫔已浑身抽搐,小声啜泣了起来。 红浪被翻,没有多少怜香惜玉,伴着盈嫔压抑的呻吟,赵靖沉默板着一张脸,射在女人的阴穴深处。 他从盈嫔身上翻下来,合上眼,依然没有言语,盈嫔适时起身,跪到他的身旁,不需他提,已用嘴开始替他清理龙茎上的各种液体痕迹,延缓他的快感。 赵靖其实没有这种要求,只是嫔妃愿意这样伺候,他也就随她了。 待重新穿好衣物,赵靖来了困意,正准备入睡,却听于庆在门外小声地唤他。 虽说完事了,可这种时候,没有不长眼的奴才会上前打扰,除非有要事。 他有些疲倦,却还是强撑起眼皮应了一声。 于庆的声音有些颤抖,生怕说快惊了赵靖。 “皇上,养元殿那边出事了……” 能有什么大事?赵靖不耐烦地嗯一声,人完全没动弹。 “怎么了?” “齐姑娘犯了宫规,正在寿康宫受刑。” 赵靖一瞬间从床榻上弹坐了起来。 安慰一个哭泣的女人,也不在他的擅长范围之 人从寿康宫接回来的时候,那脸色,赵靖几乎都以为她要不行了,颤抖着语气连忙让曾时问诊。 曾时被皇帝的脸色吓去半条老命,哆嗦着把了脉,又检查了瞳孔呼吸,才跪着应答。 寻常人若受此刑,那得至七八碗才危及生命,齐瞻月身子骨弱,不比常人受得住,万幸,这刑罚讲个慢条斯理,她方被放了三碗血。 人接回来了,但只能送到她住的庑房,赵靖这是头一次到下人的房间,一堆人忙坏了,又要给齐瞻月煎药处理伤口,又得打扫,点灯添置炭火。 赵靖倒不畏寒,明明已经送了两笼炭火了,可他看着齐瞻月那毫无血色的面容,眼白发青,又让人补了两笼。 大冬天的,赵靖在这奴才的逼仄房子里,被硬生生热出了些薄汗。 齐瞻月人本就生得白皙,这下失了血,更是白得刺目。 赵靖坐在她榻边,目光下移,看着她的胳膊夹处,止血药粉、纱布鼓了好大一个包,衣服不方便换,上面还能看到几滴凝固的血液。 他被那痕迹刺痛,微微低下头,目光黑得如被墨水浸染过。 事情忙得差不多,血也止住了,于庆才招呼人退出了房间,在门外候着。 齐瞻月并没有晕过去,只是虚弱得紧,赵靖几乎是目不转睛盯着,她心有畏惧,半天开不了口。 庑房里炭火烧的噼里啪啦,很有烟火气,可那床铺边的气氛却比屋外还要冷。 不知过了多久,齐瞻月终于是有些许力气说话了,她想起身跪下告罪,却连抬抬头都费劲,加上失血,头晕目眩,浑身发冷,声音轻到几不可闻。 “皇上赎罪……” 赵靖听清楚了,满腔怒火积攒许久,开口就是问责,话听着有怒,但因压抑克制还不算大声。 “你还知你有罪!你还知!” 可气狠了,车轱辘话来回转, 齐瞻月身心都答不了话,眉目低垂,灯光在那煞白的脸上投射出阴影。 赵靖骂着起了头,越发止不住。 “究竟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你如何敢的!!” “你告诉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一连串不停歇的质问,根本不给喘息。 齐瞻月颤颤巍巍,在赵靖不善的目光中,许久才勉强出了声。 “奴婢想免了皇上一点烦恼……” 赵靖现下哪里听得了这种说辞。 “朕用你免!!!” 刚答了话,就被厉声打断。 齐瞻月眼睑颤动,声音更小了…… “是奴婢不配……” 赵靖听完这句,那满腔怒火开始翻天覆地,搅得他五脏六腑具是疼痛,几乎让他透不过气,他闭了闭眼,话语和缓了些,却依然在责怪。 “自作聪明!愚笨!!” 齐瞻月被劈头盖脑一顿责骂,十多年来,没有人像赵靖这样,动不动就责问她,心中委屈,可拘于二人的身份,只能卑微地解释。 “奴婢怕太后娘娘借此事让皇上为难……” 赵靖稍散去心中的疼痛,听了这句话,又来了气,人气糊涂了,口不择言。 “那是她肤浅愚昧!” 齐瞻月瞪大眼睛,不想居然听到皇上竟对太后如此怨言,吓坏了,根本不敢接嘴。 赵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了低头,改口遮掩。 “朕是说你肤浅愚昧!” 齐瞻月收敛了惊悚的情绪,又低眉顺眼应承。 “是,是奴婢愚昧,自作主张了……” 赵靖现在根本不吃她乖顺的态度,盯着她惨白到怖人的脸,手握成拳,话语微微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是胆大,自作主张,就是平日朕太纵你……” 他气得头疼,思维混沌,稍停顿理了话头。 “就是太纵你,要不是顾着你不愿意,朕早……” 齐瞻月听到一半很是糊涂,已抬头去打量主子的意思,赵靖蓦然止了声。 他今夜,实在胡乱说了太多的话了。 赵靖见她虚弱,气发了一半,哪里还狠得下心去呵斥,只垂头丧气坐着,独自消解心中的懊悔与痛感。 赵靖藏着情绪,齐瞻月看不明,只知道她又惹他动气了,瞧他低沉的样子,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宽慰到。 “皇上,不必因奴婢生气,不值得的。” 末尾四个字挑痛了赵靖的心神,他双目不可控有些细微的潮气,他目视前方,并不接话,也不敢看她。 他何尝不知道齐瞻月这么做,是一心为他,要细论,她也确实替他免了一些烦忧,让他的桌案上少了两本参奏的折子,可他的江山社稷,谋算政斗,何时需她齐瞻月来担着。 太后久居深宫,为了那亲儿子,思虑越发目光短浅了,居然认为一本小小的禁书,臣工的谏言,言论的压力就能叫他妥协。 实在可笑,虽是母子未免也太不了解他了。 那虚无缥缈的名声与言论,齐瞻月那般羸弱,还想挡在他身前。 如齐瞻月所说,不值得! 不值,真的太不值了。 她那么胆小怕死的一个人啊! 赵靖胡思乱想,这句话却陡然盘旋在赵靖的心间,回想上次,她被太后赐死还知道请人传话,让他去救,而今日…… 赵靖忽而心有所感,抓住了他今夜恐慌无措中,忽视的一个东西。 他猛然转过头,与榻上的女子对视起来,眼神如刀如光,似想把她看透。 齐瞻月初以为他是越想越气,还要训自己,可迎上看去,却发现皇帝的目光和以往很不一样。 写满了侵略探究,她对视两眼,竟一时有些心虚,原本失血跳动缓慢的心脏也开始悸动起来。 “朕问你,你今日为何要这样做?” 明明是探究心思,却跟审讯一样。 齐瞻月内心咯噔一声,躲着他寻觅的目光,答到。 “奴婢是怕……” 赵靖再次打断,语气却很平缓。 “不要用忠心二字敷衍朕。” 齐瞻月语塞,人更躲闪了,赵靖万不许她这般。 “看着朕答话!” 齐瞻月被迫抬起头,却撞进赵靖那如夜空深邃的眼睛,差点没跌进去。一时慌神,张了张嘴,几乎就要忍不住说出实话。 “奴婢……” 可此时门外却来了敲门轻叩的声音,是于庆。 “皇上,宫闱局来人,说有要事求见。” 殿中原本暧昧又“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骤然打断,赵靖皱了皱眉,本想赶下去,又听是要事,放了人进来。 一宫闱局的太监对屋内的情形一无所知,还不知大祸临头,已入屋下跪。 “什么事?” 那太监恭敬答到。 “皇上,今夜盈嫔侍了寝,可还要按惯例赏避子汤?” 这是有例子的事了,以往宠幸了盈嫔,他为了做给太后看,每次都要大张旗鼓,刻意赏赐避子汤,他今夜从盈嫔那走得急,还没吩咐,宫闱局不敢自作主张,才追到这个地方请他的意思。 赵靖还没说话,却感觉床榻上有微微的颤抖。 转目过去,赵靖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榻上的齐瞻月,煞白如宣纸的一张脸,双目微红,竟然已捂嘴开始絮絮落泪起来。 赵靖先是愣住,接着内心涌出一种惶恐之感,将那严实的心防顶出道道细小的裂痕。 可他实在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心里暗觉与这宫闱局来请示有关,没由又起了邪火,下意识怒吼道。 “给朕滚出去!!” 那太监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雷霆大怒吓破了胆,连摔两跤,才跟斗扑爬地逃了出去。 可龙威未抑,他还在对着那关上的门下令。 “自行去慎掖司领罚!” 他一通责骂,齐瞻月却完全顾不上了。 捂着嘴,那哭声居然已是含有恸痛,动静大的吓人。 皇帝今晚去盈嫔那她是清楚的,只是未曾去细想,直到这倒霉的宫闱太监来报,她才头次有清晰的意识——那侍寝与避子汤背后是怎样的场景。 原来,当她于那寒风中看着自己的鲜血被毫不怜惜泼洒在雪地成画时,赵靖那边却是……却是…… 原来她的热血撒在雪上,作出的画并不是什么俏丽的红梅,而是男女情浓的巫山云雨…… 她未经人事,描绘不出那具体是种什么样的画面。 可她好疼,她的心好疼,她太年轻,初尝男女情事,不知自己的悲痛从何而来,也不知如何排解,她万般困惑,一颗心被铺天盖地的密网勒得快要出血。 齐瞻月方从这场阵痛中,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除了第一次上夜,她从来没有在赵靖面前,如此失态,如此不顾礼节。 只本能对那心痛的畏惧害怕,逼得她伤感大哭,若不是捂着嘴,只怕已是嚎啕了起来。 她泪水如注,那脸上横捂的手也盛不住,蜿蜒而流,直将她的衣裳也给沾湿出痕迹。 失血后本就虚弱,她竟还挤出了些许力气去哭泣。 赵靖双目微瞠,呆坐在榻边,从未有女人在他面前这样痛哭,那样子怎么说呢? 很丑。 可他一颗心却被齐瞻月的失态,勾得疯狂抽动,他不知她为何如此,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惶恐。 本能想要安抚,正想抬手,却怕失礼吓着她,讪讪缩了回去。 他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她别哭,可却说不出话来。 不是没有嫔妃在他面前哭过,可他听得厌烦,总是训斥责骂,安慰一个哭泣的女人这种事,也不在他的擅长范围之内。 最后,他神色伤感又严肃,抬手轻轻拍着她头上的青玉簪,同那夜一样,依然没有触碰到她的头发丝。 庑房内,添置的灯火明亮摇曳,皇帝不言一语,任由一宫女在他身旁不顾形象礼制的哭泣。 或许是赵靖安慰的动作太过于笨拙喜感,又或许是齐瞻月向来心性开阔,难得痛快哭一场,慢慢也止了压抑的嚎啕,只还在抽噎。 她松了手,满脸狼狈,正欲躲开赵靖的目光,无力抖着手去找帕子擦拭,一双粗糙骨硬的大手,已抚上了她的脸。 齐瞻月微有惊愕,僵在榻上动不了,居然就由着皇帝这样给她擦脸。 那上面可不止她的泪水…… 赵靖这动作对于二人日常的相处,已十分亲密了,可他还是品不来怜香惜玉,跟那日给陶阳抹泪一样,动作粗鲁,齐瞻月失了血的脸,竟硬生生被他搓出丁点红痕来。 齐瞻月止了哭,赵靖没再看她,沉默收回了一手狼藉。 事已至此,一切都昭然若揭,好似什么都不必再多说了。 可赵靖天生于情字,就有他身为帝王不该有的自卑和畏惧,他待齐瞻月彻底平缓,还非要一问。 “为何要为朕这么做?” 这话不比他平日的严肃,颇有阻塞之感。 齐瞻月低下头,下意识手指想绞紧那衣衫,却使不上力气,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却根本掩盖不了哭过后,双眼的红肿。 “奴婢是皇上的奴婢,为您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赵靖陡然胸闷,都这般了,她还要用这些话怼他,可他看着那张笑比哭还难看的脸,实在不能同往常一样,厉声再去唤她的名字。 罢了,也许是他想多了,她从来就没有那样的心思。 赵靖很失落,不再逼迫齐瞻月,可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不想再顾着她的意愿一味纵容了。 “以后不会再有人能这样对你了。” 他丢下这句话,就起身出了这狭窄的庑房。 他大步不回头,迅速调整了神色,外人完全看不出,他方才在里面,被齐瞻月逼出了多少重浓烈的情绪。 他迎着霜雪,对于庆吩咐道。 “传朕旨意,晓谕六宫,封齐瞻月为嫔,让内侍省拟几个封号来过目。” 于庆身为奴才,听到皇帝这话,却好似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欣慰,语气带着欣喜答了下来。 赵靖听出来了,回头问了句。 “你在替齐瞻月高兴?” 于庆躬了背。 “奴才是替皇上高兴。” 赵靖默了,难得没有训斥于庆的僭越,反而是继续嘱咐。 “派人去齐府通知一声,让齐昌明和齐就云备着该有的东西送进宫来,许挑一个陪嫁丫鬟伺候。” 事无巨细,于庆依依记下,赵靖思索两刻,又补了句。 “永安宫给她住了。” 不必为他割开喉咙,洒出热血地去照亮他的去 远远处,日精门下,有一人正携着随从慢慢走来。 他容貌年轻,身着深蓝朝服,身前身后的补子绣五爪正龙各一团,是亲王朝服。 他近些日子本正得意,今天又得皇上召见,但来前听闻,皇上正在上书房议事,于红墙白雪的宫道上,走得十分闲情逸致。 对面有一太监捂着帽子正朝他跑来,因地上雪刚扫过,有些湿滑,又急又小心步子,跌跌撞撞,十分滑稽。 他认出了人,远远就朗笑起来。 那太监是于喜,到了跟前连忙打千行礼,见赵竣还笑得出来,忙说到。 “九爷,皇上正动怒呢,您快些去吧。” 赵竣只知道皇上要召见,并未预料有这出,原本的春风得意骤然被寒风凝固,不再嬉皮笑脸,跟着于喜朝上书房赶去。 还没入门,就听到院中噼里啪啦一顿板子声,赵竣掀袍,大步跨过门槛,果然有几个人被摁着打,再定睛一看,不就是他内侍省的奴才吗? 挨打的人听到动静,艰难回头,看到他,虽被堵了嘴,那眼神分明就是在喊王爷救命。 赵竣这下彻底收敛了那副王公贵族的纨绔劲儿,赶忙请报入内。 进了上书房,他问了安,听到嗯了一声,才站直了身。 赵靖没有坐着忙公务,反而是背身正在看墙上,工部新制的江山万里图。 赵竣深呼吸两口,勉强笑了笑。 “内侍省的奴才不中用,惹皇上动怒了。” 他本是新朝炙手可热的人物,可这刻连句“皇兄”都不敢称呼。 赵靖悠悠转过身,脸上其实不大能看出生气。 “朕让他们拟几个封号,这等小事也办不好。” 赵竣糊涂了,皇上昨夜新封了个嫔位娘娘,他是知道的,可听说家里也不是什么大官,皇上竟如此看重;再则,拟封号这种事,内侍省都是做惯了的,数量和优劣都能把握好度,既不多到让皇上挑花眼,也不会少到挑不出来,甚至不会有一样好的字眼,让皇上为难。 微末小事,怎至如此? 赵竣不明内情,继续试探奉承。 “是是是,臣回去定好好教训,让他们重新拟几个封号来。” 赵靖盯着人。 “不必了,封号朕定了‘婧’字,写做女青,你吩咐人去办就行了。” 嘶! 赵竣内心猛吸一口冷气,开始腹诲细思。 婧…… 如此慎重的封号,哪里像今早没看上内侍省的,转头临时定的,分明是皇上早想好的字。 既然如此,又为何让内侍省多费一重功夫折腾? 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赵竣思来想去,实没有头绪,但凭他这些年跟随赵靖,摸索出的脾性,他仿若感觉皇帝是在敲打他,背后定是有什么大事他不知道。 赵竣思至此,已跪下。 “臣管教奴才不力,皇上赎罪。” 皇兄不敢唤,也不敢贴金自称臣弟。 甭管是什么,先摆出态度认错,但求皇上给个明示。 落在赵竣身上的打量目光,依然没有移开,那目光灼人,赵竣背上已下了冷汗。 许久,赵靖几乎肯定了一半,赵竣实不知情,才大发慈悲点拨到。 “你是管教不力。” 赵竣心中骇然,已俯身拜了下去, “朕上月末参加你的婚礼,你的家生奴才递了一本书给朕。” 赵竣对此完全不知,还不待申辩,赵靖后语已至。 “是《南山集》。” 此话一出,赵竣方知今天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哪里是个嫔位封号的原因,这是皇帝在试探他,奉禁书到底是不是他授意的。 赵竣额发间生出汗水,连忙辩白。 “臣不知此事!!请皇上明察。” 《南山集》,那可是皇帝的大忌讳,赵竣也不想,上月忙着仪式,竟让人钻了这空子,连他的家生奴才也能买通。 前朝议裕王进宗室辅的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本就是皇党,又惯会躲懒装傻,才能明哲保身。 若让皇帝认为他首鼠两端,背地里亲近太后裕王,那后果,只需想想圈禁的老四等人即可。 他这皇兄,对兄弟向来是不手软的啊…… 赵竣跪在地上,颇有困倚危楼之感。 可赵靖偏偏不讲话了,就让他跪着磋磨,一刻钟后,才在赵竣的心惊胆战中开口。 “把你的人领下去,自己清理干净。” 赵竣这才如蒙大赦,连哎两声,磕了头,请安告退。 院中那烦人的皮肉挨打之声可算是停了。 而一夜之间,倒霉的可不只和亲王,养元殿好几个奴才,都给清理了出去,那翻出《南山集》的多福,大概早知自己的命数,乱棍打死时,眼如死灰,连挣扎都没有。 除此之外,连昨夜刚承宠的盈嫔,都遭了殃。 宫人本还传,皇上久不进后宫,盈嫔得太后庇护,总还有些体面,结果今儿一早,皇帝就下旨,贬了盈嫔为贵人。 虽只贬了一级,可内里品级待遇和体面都是天差万别。 盈嫔有苦说不出,可太后却清楚,那是皇帝在甩脸子给自己看。 都这般了,赵靖见完和亲王后,还若无其事去了寿康宫请安。 提及那本《南山集》,赵靖的反应完全出乎太后意料。 都不说承认了,甚至称得上是懒得承认,皇帝反问太后。 “朕宫里连本禁书也放不得了?” 全然无视那本禁书与自己的关系。 太后怒斥。 “你可是想着给陆家翻案,违逆先帝?你可想过言官会如何议论你?” 赵靖轻拍了拍椅子把手。 “若是冤案,朕不重查,那才真是有负先帝了。” 这话几乎是戳到太后最担忧的事情,若皇帝不顾百官上谏要翻案,迎庶人陆氏回宫,那她…… 走这步棋时,她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只是宗室辅换人是不可错失的好时机,皇帝即便要给陆家翻案,登基不过三年,不可能顶着天下悠悠之口大动干戈。 挑出皇帝私藏《南山集》,也等同于是在拿皇帝在意的血亲去换她的亲儿子。 赵靖似乎比她还清楚这一点,不欲多言,起身拱手。 “太后放心,无论如何,您也是朕唯一的母亲。” 太后这一年,算是逐渐有了对皇帝失去掌控的感觉,平日里,面子功夫的请安问候赵靖一项不落,可但凡沾惹上裕王,朝政,皇帝有的是强硬的手段逼她闭嘴停手。 早年裕王为太子,她养着赵靖这个便宜儿子,确实不太上心,可裕王登基彻底无望后,她不是没有用心为赵靖筹谋过。 赵靖记她的养育之恩,从未提过让陆氏回宫颐养天年,奉了她为唯一的太后,以天下养之,可这两年,因为裕王的事,母子关系倒是越发的差了。 她不否认是自己有私心,可她与裕王血脉相连,她不能不顾,如今看来,皇帝便是拼着得罪满朝臣工,也是不可能成全退让了。 太后闭了闭眼,十分无奈,寒心夹着挫败,裕王的事,她如今真是一点用不上劲儿了。 “那你今日降了盈嫔的位份又是为何?” 赵靖挑挑眉。 “盈贵人昨夜侍奉不当,太后也要过问吗?” 逆子!逆子!! 直至赵靖走后,太后心里都还骂着这两个字。 可赵靖这个人,你要说他完全不在意被后世评论他苛待臣工,违逆先帝太后,夺位不正等等,那是不可能的。 相反他很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自己。 可同时,他有更在意的东西——社稷功绩。 与之相比,那些名声议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既有自己的路要走,路上黑不黑,都不影响他向前。 所以,他说齐瞻月傻。 这条路的黑,本不是她能担待的,她若能为他掌一盏灯,他也情愿将灯留给她,只要他回头时,还能看见那光亮就好。 不必为他割开喉咙,洒出热血地去照亮他的去路。 皇帝这人实在是不会送礼物 齐瞻月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所躺的地方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睡在一张沉香木阔床上,床周三面围的是珊瑚木柜,上面摆放了许多精致的纯色瓷瓶,取岁岁平安的意头。 头顶是鲛绡宝罗帐,对望而去,帐顶遍绣细珠银线的荷花,若有微风入室,风起绡动,当是云海花开的美景。 她还在愣神,已有一熟悉的声音唤着她。 “小姐……” 齐瞻月蓦然转过脖子,才看清正是自己的丫鬟。 “舒燕?” 舒燕见她醒来,喜极而泣,可又心疼她这番遭遇,哎了一声答应,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等她从困意和虚弱中挣扎出精神,才从舒燕嘴里得知,这一夜,她的身份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化。 忽而,她想起昨夜,赵靖走时的那句话。 “以后不能再有人这样对你了。” 她说不清是何种滋味,有些怅然,可当下又被见到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婢女所带来的欢喜压了下去。 舒燕扶着她坐起来,提醒到。 “小姐,您大喜,可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御前的公公还在门外候着呢。” 齐瞻月连忙请人进来,正是于喜。 于喜笑得灿烂,带着几个人,给齐瞻月问安。 “奴才请齐主儿的安。” 赵靖虽定了封号,搬进了永安宫,可还没过内侍省一套流程,册封礼都还没行,只能先这么称呼着。 齐瞻月躺于榻上,看着曾与自己一同侍奉皇帝的人,如今和自己请安,很不适应,张了张嘴,又实在没什么力气,语气虚浮。 “于喜公公不必如此客气,我担待不起。” 于喜可比她想得通多了,刻意说着话哄她高兴。 “您如今是贵人了,如何担不起,奴才给您请安,也是奴才的福气。” 齐瞻月勉强笑了笑,依然对自己新的身份无所适从。 于喜主动接话。 “舒燕姑娘是今儿一早入的宫,皇上听闻和齐主儿年岁相仿,怕永安宫差事多,担待不住,让奴才去内侍省专挑了几个老成妥帖的人来伺候。” 说完,已引见人给齐瞻月。 “这是华春姑姑和刘善公公,以后就是永安宫的掌事宫女太监了。” 两人上前,给榻上的新主请安。 齐瞻月让起身,打量了两眼,两人看上去就十分稳妥,且都年岁不小,从字辈上也知,大概都是从王府就伺候起的老人了。 于喜还特别介绍,说刘善懂食膳,是专挑来给齐瞻月养生的,另外还有数名三等太监宫女,以后都是在永安宫当差。 “于喜公公有心了。” 于喜脸上的笑意就没下去过。 “奴才哪有这本事,都是皇上的意思。” 一夜之间,这永安宫就打扫了出来,宫人也选好了,哪像一日之功。 齐瞻月点点头,心领神会。 “那便麻烦于喜公公传话,我下午去向皇上谢恩。” 于喜忙笑着答复。 “齐主儿现正需养身体,皇上嘱咐了让您不用挂心谢恩这等小事。” 其实赵靖的原话是——让她给朕好好躺着,哪也不许走动! 于喜自作主张,偷偷帮皇帝换了套柔和一点的说辞。 齐瞻月本想让舒燕塞点银钱给于喜,可想起第一次见面,于喜说御前的人是受不得的,便作罢。 待于喜告退后,齐瞻月勉强和华春等人问了些话,舒燕见她实在精力不支,便让人都下去了,伺候她喝了药汤,用了些清淡的饮食,才扶她躺下。 可齐瞻月还在沉浸在这一通变故中,忍不住问到。 “父亲和兄长都知道了吗?” 舒燕点点头。 “一大早旨意就去了齐府,老爷少爷为小姐高兴,身体也康健,您放心。” 父亲会高兴?只怕有的愁了…… 齐瞻月身上乏,可其实没有什么睡意,大多还是失血后的虚症,动弹不得,也睡不实,加上心事多,半梦半醒捱到了下午,听到门外刘善报说是皇帝来了。 齐瞻月赶紧让舒燕扶自己起来,还没能掀开被子下床,赵靖已快步走进了寝殿。 “好好躺着!” 声音因急迫,中气十足。 舒燕这是第一次面圣,不想皇上如此严厉,抖了抖,忙扶自己的小姐躺回去。 赵靖招呼于庆在床头柜上放了盘东西,就把人都给遣退了。 齐瞻月刚才被他一吼,老实躺回床上,这会儿没人了,才想起问安这茬。 她略微福了脖颈。 “给皇上请安。” “嗯。” 只一瞬间,这雅致繁华的寝殿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身份的变动,二人都是不适应的。 赵靖虽是帝王,可总还是觉得,是他迫了她做自己的嫔妃,胡乱之间竟憋出一点心虚来,在那榻边背对着齐瞻月正襟危坐,只那手在膝盖上来回摩挲。 齐瞻月是豁达,可也是十六岁的闺阁女儿,当宫女侍奉皇帝,她学了一年已得心应手,可如何作为嫔妃与皇帝相处,她实在没有经验。 可也不能就这么尬着,她抿了抿唇开始没话找话。 “皇上要来,上午怎么不让于喜通知一声,倒让臣……奴婢失礼了。” 臣妾二字,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只起了半个头,脸上就有了温度,想着还没正式册封,这样也不算僭越。 其实皇帝今日肯定要来看望她的,上午派于喜来打点,也是刻意没让传报。 赵靖知道,这宫里规矩多,若他提前知会了,齐瞻月只怕又要拖着病体,按着嫔妃的要求,准备接驾,那还如何养身体。 明明就是为她考虑,但他就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转头瞧过去,已问到。 “朕来你这,还要跟你请示不成?” 哎,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赵靖怼她,其实也有听到齐瞻月依然自称奴婢的不高兴。 她果然还是不愿意的。 又没话了…… 谈情是一窍不通了,那就只能说正事。 赵靖正了神色,点了点殿门外,下人们忙碌的身影。 “朕让人给你送了些首饰脂粉,衣料、布料,补品,你先用着,若什么缺了,你让人跟于庆于喜说一声。” 如此细致,哪里还能有缺? “谢皇上思虑周全。” 赵靖木木嗯了一声,稍停顿才又指了床头柜,那是方才让于庆拿进来的一个大荷包。 “这是五十两银子,你自己收着,这是朕私下赏的,就不必登记入库了。” 赵靖怕她憨直,还特意提醒了一句不用登记在永安宫账目上。 齐瞻月略有惊讶,不想这荷包里原来装的都是沉甸甸的银子,五十两,已赶上她如今位份一个季度的俸禄了…… “皇上……这……”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收。 赵靖咳了两声,他本不想将自己的一番心意作解释,觉得矫情,可怕齐瞻月惶恐才继续说道。 “你父兄俸禄都不高,朕也不知他们送进宫的东西全不全,你如今封了位份,人情来往总是要银子的。” …… 齐瞻月语塞了。 皇帝爱赏东西给她,从宫女起就是了,想想自己头上老气的青玉簪,那不太得体的几件宫服,只能感慨,皇帝这人实在不太会送礼物…… 尤其今日,这分量不轻的真金白银,怎么看怎么没有情致。 可是,却很实在…… 齐瞻月眼神波动着,低头无声轻笑了一下,再次谢恩。 正事好像就都办完了,赵靖是想再坐一会儿的,现东偏殿没了齐瞻月侍奉茶水,无趣的很。 可他怕她不自在,也怕影响她养身体,只得再嘱咐两句就装忙走了。 “身体养好前,晨昏定省就不用去了,皇后那,朕已经说了。” “是。” “曾时,最近朕就拨给你用了。” 这话齐瞻月却琢磨出不妥,曾时是御用的太医,声音追着那快出门的皇帝想推辞。 “皇上……” 赵靖止步,回过头。 “别抗旨!一个月后身体还是这般虚弱,朕就让慎掖司的人打你十板子!” 齐瞻月闭嘴了。 舒燕进殿时,皇帝那临了的怒威似还在,打板子的话,舒燕等下人当然是听见了。 丫鬟扶她重新躺下,满面愁容。 “原以为皇上看重小姐,不想是这般态度,老爷若知道……哎……” 齐瞻月跟着无奈叹口气,却没什么愁态,拍拍舒燕的手安慰着。 “别怕。” 想了想又补了句。 “皇上他啊……唬人的。” 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 嫔是一宫主位,册封本是极其繁琐的事情,但因齐瞻月正养伤,倒无形中替她免了许多麻烦。 只是在听到自己的封号时,格外震惊。 这个“婧”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一个十分贵重的封号。 张衡有云——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 婧字,意身量纤细苗条,文采斐然,意思一般,远不如“惠”、“贤”等字对女子极尽夸赞,齐瞻月也担得起内里含义。 但这个字贵就贵在,犯了皇帝的名讳…… 可这是赵靖的意思,又已是过了内侍省,板上钉钉的事,如何让圣意收回? 宫中其余嫔妃,都不需通晓诗文,只要读一读,都能体会到其中的含义。 齐瞻月是真觉得自己受不住。 赵靖下了令,免了各宫和永安宫的往来,齐瞻月又不方便出行,等同于关起门来“半禁足”。 嫔妃们诸多好奇猜想,却都见不到人。 晨昏定省时,仗着皇后宽仁,便忍不住讨论起来。 “皇上竟把永安宫给她住了?” 永安宫虽不是十二宫里最尊贵华丽的,但却是离养元殿最近的宫殿。 “听说她原本就是本届的秀女?” “也不知长相如何?” 德妃记性好,带二皇子去养元殿问安时,留心过这个容貌不错的宫女。 “我记得,长得很是清雅。” 上半年新秀里,还算受宠的文贵人白氏,神色却有些低落。 “皇上很喜欢她吧。” 一旁的盈贵人,这几日郁郁寡欢,她被降位,或多或少都与齐瞻月有关系,听到此,有些不怠。 “齐家门楣不过是个小官,皇上也太抬举她了,竟给了嫔位……” 不怪盈贵人话语含酸,她辛苦侍奉赵靖那么多年,从王府到皇宫,家世背靠太后,皇上登基也不过是个嫔位,更别说因着齐瞻月的事,还被贬了。 而如今,齐瞻月尚未侍寝就封嫔,旁人不免多想。 后宫女子的前程,皆系在那皇恩之上,争宠献媚已成了融进血液的本职工作,甚至与是否对皇帝这个人真心都没有关系。 恩宠二字,说大了,意味的是家族的兴旺,往小了说,没了恩宠,吃穿用度养活下人都是费劲的事。 这世上的东西,从来都不患寡而患不均,若皇帝对后宫众人皆薄情,谁也不会在意,可一旦透露出丁点偏爱,人心与后宫自然是要失衡。 哪怕就是文贵人上半年那微薄的宠爱,也不知多少人背地里嫉妒,被高位不修德者为难也不在少数。 皇后一向宽容,听她们闲话一直没开口,直到盈贵人的话略失了分寸,才出言提醒。 “盈贵人,无论婧嫔家世如何,皇上的意思你都不该过问。” 盈贵人一时埋怨,不想皇后上了心,告罪一声,却依然不是很服气。 “皇后娘娘是好脾气,她本是宫女,这般越级晋封,您该劝劝皇上的。” 皇后当然有这个权利,可她却不太想行使,听出了盈贵人的挑唆,才略正色道。 “盈贵人,不妒不怨才是妾妃之德,别过了。” 这话说得有些上纲上线,和皇后平日里纵容她们大不相同,盈贵人自知言语有失,再次请罪,不再多话,只是坐在那,连茶也不喝了。 她是太后的人,自然有她的资本。 皇后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她知道嫔妃们日子无趣,聚在一起聊天也是打发时间,所以晨昏定省时,嫔妃们愿意待在长阳宫,她也不下逐客令。 照拂妾妃本就是她身为皇后该做的,宫里的日子不好熬,她明白,大多时候也不太苛责她们。 只是,这两日的话题,绕来绕去,总免不了在那晋封的宫女身上打转,连皇上去瞧了婧嫔几次,内侍省又送了什么东西进永安宫,都不落下。 其实也不怪嫔妃们八卦,就连那上位坐着的,端庄持重的皇后,心里也是有好奇的。 不过好奇不是因为吃醋,也不是好奇长相。 皇后只是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皇上如此对待。 而闭门不出的齐瞻月,并不知那长阳宫里,众人对她的议论。 这几日,也不知赵靖给曾时下了什么样的军令状,成天守在永安宫,一天要把两次脉。 亏得曾时尽心,齐瞻月的脸上可算有些血色了,下地行走也不成问题。 只不过依然虚弱,且她变得更畏寒了。 曾时其实初次给齐瞻月问诊就号出了她有寒症,今日齐瞻月提起症状,他才问到。 “婧嫔娘娘可是年幼时,时长抱恙?” 齐瞻月知他是国手,老实将自己以前的病例情况一一告知。 曾时听完,皱了皱眉。 “那是了,娘娘在胎里有些先天不足,本就气血有亏,如今在寒天深夜里失了血,难免加重了寒症。” 曾时说完了,却眉头拧得更深,连那窄小的额头都挤出了一个“川”字。 齐瞻月看出来了,她自己的身体也有数,年幼时都不知灌了多少苦药汤,她见曾时为难,已说到。 “曾太医有话不妨直言吧,我不是讳疾忌医的人。” 曾时犹豫后,没直说反问。 “娘娘是否有月信不调的症状?” 老毛病了,月信不准不说,一来还疼得厉害,之前家里给她问诊的医者开过几味药,效果甚微,只说也许年长一些,婚嫁之后能好转, 涉及女人家身子上的毛病,齐瞻月多少有些局促,小小嗯了一声。 曾时斟酌了言语,才答到。 “娘娘经此一难,只怕往后……” 齐瞻月靠坐着,隔着帷帐看不清曾时的神色,耐心等下文。 “只怕子嗣上会有些艰难了。” 曾时已经说得很保守了,有寒症的女子,在雪天里被放血,寿命能同常人就已是上天庇佑了。 床榻上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曾时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医者父母心,免不了悲天悯怀,他问诊的这位新贵人,方才得封位份,却可能因此,还未风光就已要永远埋没在这孤寂的深宫之中了。 齐瞻月听完,有些惊讶,但却没有特别伤感。 世间万物,她信缘分命定二字,子嗣缘薄,是上天注定,顷刻间她就已经释然接受了,她轻声问到。 “皇上可知道了?” “臣还未能禀告。” 曾时猜想着,也许这婧嫔娘娘是望他不要多言,断了自己的恩宠,可皇帝的性格,他如何敢欺瞒。 可不想却听到。 “那劳请曾大人,多言是我胎里的弱症导致吧,是先天的,并非全是人为,别叫皇上烦心。” 曾时楞了楞,应答了下来,已退下去煎药了。 舒燕一直在旁,她替齐瞻月挂上月纱帘透气,眼睛又红了。 齐瞻月瞧见了,却装傻,笑着问谁给她气受了。 舒燕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嘴里嘟囔着。 “小姐这么好的人,怎就子嗣艰难了呢?” 齐瞻月听完,脸上的笑容都没褪去。 “福兮祸之所倚,你怎知这就不是另一种福气呢?” 舒燕不认同。 “若无子嗣,小姐您日后在宫中如何立足,晚年岂不孤苦?” 齐瞻月想抬手点点舒燕的额头,可奈何没力气,只能嗔道。 “小小年纪,想这么远做什么?过好当下才是最要紧的。” 舒燕撇撇嘴。 “小姐分明和我一样大……” 舒燕性子活泼开朗,所以才让李珑从那么多奴籍的孩子里挑选了出来,只盼打小这样陪着,也能让长年生病,拘于闺房的女儿能多些快乐。 舒燕因性格原因,本还在替自己小姐伤感,还想着努力细心打算,被齐瞻月一打岔,就稀里糊涂给跳了过去。 舒燕见齐瞻月心情并不受影响,忙说到。 “皇上今日又让人送了两件衣服,是苏州宋锦,样式做的是窄袖锦裙,里子棉花厚实,领口还缝了一圈白狐毛,暖和又好看,” 舒燕思想单纯,已献宝般捧上来牵开给榻上的人细瞧。 齐瞻月转头看了看。 宋锦分三类——重锦、细锦和匣锦,宫中服饰重奢侈华贵,送来的自然是富丽堂皇的重锦了。 “小姐您瞧,这颜色多漂亮啊。” 一匹水华朱,一匹赬紫,不用想也是赵靖选的。 其实就那养元殿里的布置、格局,家具和摆设,怎么看,赵靖都不像没有审美的人,可每回送东西给齐瞻月,总是能从一堆物品衣物里挑出最不适合齐瞻月的。 齐瞻月抿了抿嘴,很是无奈。 “云雁的花纹倒是不错,就是这颜色艳丽又有些老气,不好看……” 舒燕听她胆敢吐槽皇帝的赏赐,忙比了个嘘,又看了看门外没人听见,才低声说到。 “小姐,这是皇上赏的,你不要命啦?” 她家小姐一向纵她,舒燕便是有什么说什么。 “皇上又不在,怕什么……” 舒燕想了想皇帝每回来探望,总是动不动就板着脸训斥,严肃可怕得很,可自家小姐居然还敢背着皇帝偷偷说小话,只觉得惊恐,摇了摇头,赶忙闭嘴。 齐瞻月又看了两眼,对那颜色实在喜欢不起来,叹口气。 “算了,先放着,等我能出门了再穿吧。” 到底是皇帝赏的东西,她也只能和那青玉簪一般,听话穿戴上。 今日天冷,皇帝来的也晚,到时,齐瞻月都已用完晚膳了。 赵靖一进来,先是在门口脱了大氅,略微站立,等寒气退了些,才走到齐瞻月面前。 两人还是不大能说什么亲近的话,大多时候,都是赵靖问些琐碎的事,齐瞻月答着。 赵靖来前,曾时已经将齐瞻月的情况据实禀告了。 他听完默了很久,连曾时还跪着都给忘了。 他知道齐瞻月娘胎有弱,导致寒症,初听之时就很触动,因为陆氏也是类似的体质。 但凡天气冷点,陆氏的那双手还不如他几岁儿童暖和。 那时太年幼了,生母为此受的苦楚,他并不清楚,只现在,一想到两个怕冷的女人,一个在清冷的寺庙中禁足,一个在寒天为他失了血,心里就梗得慌。 赵靖面上倒是什么都没露,想来子嗣这种事,提及总怕齐瞻月伤心。 若不是他进屋后,断断续续问了齐瞻月五次冷不冷。 齐瞻月都要以为他不知情或者不在意了,可宽慰皇上的话她说不出口,两人都装傻,好似皆不知道。 殿里又沉寂了一会儿,齐瞻月想着转移赵靖的注意力,开口柔声说到。 “皇上今日赏了两件衣服,奴婢穿给您看看吧。” 赵靖神色低沉,听到后,第一反应又是驳了。 “别折腾又受寒了。” 齐瞻月摇摇头。 “不碍事,殿里暖和,曾太医说我适量多动动也是好的。” 说罢便让舒燕扶着自己,去那屏风后,选了那件水华朱的重锦裙穿上。 赵靖忧着她的康健,对女人家这种爱好并不特别上心,齐瞻月出来后,他也只轻轻抬了眼皮看去。 只一眼,他就觉得对面的人变化颇大。 不是风格迥异的美,而是……变得埋汰了。 那重锦想她畏冷,难免厚重,失了齐瞻月弱柳扶风的气质,因是偏暗红色,再加上她头上一直带着的青玉簪…… 赵靖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人就成了这副摸样,假咳了两声,不好说难看败她兴致,只能批一句。 “你眼光不太好。” 舒燕在一旁,埋头瞪大了眼,暗咂舌,这究竟是谁的眼光不好? 齐瞻月倒没觉得吃味,更没顶嘴,笑了笑迎合道。 “是,奴婢的眼光不好。” 赵靖这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的这些可不都是他赏的吗? 送东西他是真不擅长,好像连自己的审美也有所怀疑,只一味按着宫里嫔妃的喜好往永安宫塞,她怕冷嘛,衣服就厚些,样式嘛,也是因为后宫的女人都爱华丽贵重的,他就这般挑了。 东西都是好的,往齐瞻月身上一堆,却并不好看。 他有挫败感,又对自己来了气。 齐瞻月察觉到了,已及时再开口。 “奴婢眼光差,但衣服穿着暖和,奴婢很喜欢。” 只一句话,那胸间的闷气就都烟消云散了。 作者的话: 作者是个有点纠结的人,非要讲究水到渠成,再过几章就吃肉! 另外,不洁这种事,作者自己写着也心梗难受,但又实在勉强不了,所以还请大家多包涵。 反正都是男主的错,我先扎个小人诅咒他! 在宫闱局的膳牌,都没让挂上 齐瞻月的身体年末就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些慢补调养的功夫。 若不是要过年了,齐瞻月也实在憋得慌,赵靖估计还不许她出门。 不过大部分往来和费神的阖宫祈福都替她免了,只除夕家宴,初一拜见皇后、太后这等要紧事让她去。 嫔妃们可算见到了这一直被皇帝藏在永安宫的人。 夜宴上,盈贵人看了她好几眼,说不清那眼神里是什么,低头与旁边低语道。 “也称不上是什么绝色……” 一旁的文贵人接话。 “贵人姐姐看差了,是婧嫔娘娘那身衣服不合适。” 齐瞻月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水华朱的重锦裙,头上怕失了礼制,簪了几朵小巧精致的绢花,其余都是银饰,但依然没忘了插上那青玉簪。 确实有点俗气,难怪旁人不服气。 宴会上丝竹管乐、歌曲舞蹈不断,她并没有听见别人的议论,也对那许多打量的目光恍若未闻。 这些日子皇帝忙,去永安宫也少,不过前日倒是来和她说了一声。 问她有没有什么过年的菜品物什赏给齐家,可经皇帝的手送去。 这是齐瞻月在宫中过的第一个年,去年虽只有她和父亲团圆守岁,毕竟家人还是在身旁。 赵靖这是在全她思家之情,她知道。 本想做些父亲爱吃的点心,可想了想父亲的脾性,怕他连年都过不好,尽顾着谢恩惶恐,只得强忍着作罢。 赵靖见她谨慎又小心,心里叹了气,最后按着赏至各王府官员家的菜式,以褒奖她哥哥的名义,也赐了齐府一道菜。 而后初一祈福拜见,一直忙到初十。 太后之前可以说是赐了她两次死,齐瞻月当然不敢有怨言,本来担心因盈贵人的事,太后还要为难,但巧的是,因为被齐瞻月打岔少了的那碗避子汤,盈贵人就诊出有孕。 赵靖也没说什么,年十五前就复了位份,也给了应有的赏赐,母子关系总算缓和了些。 所以齐瞻月去问安时,太后也没苛责,提点了两句,按着规制也赏了她东西,甚至连裕王那茬都没提。 接着开春,桑蚕礼,祈谷典,皇帝又是忙得不可开交,齐瞻月都没见过他几面。 只在祈谷殿举行仪式时,赵靖问了句齐昌明在不在。 齐昌明惶恐不安,出列接旨,本以为皇上有吩咐或是其他。 结果赵靖看着齐昌明跪在地上惧怕胆颤的样子,憋了半天才丢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嗯……注意身体。” 他原本是想与齐昌明说上两句,回去讲与齐瞻月听,不想那齐昌明如此畏惧,简直和他女儿是一个模子套出来的人。 若讲给齐瞻月听,只怕又惹她伤感,最后,只得丢下这么句,莫名其妙的皇帝慰问就走人了。 齐昌明拭着顶戴边额发里的汗水,还有同僚来贺他。 “齐大人家这是要走上坡路了啊。” 汗又多了两注,齐昌明忙摆手。 “都是皇上恩典,抬举我的一双儿女了,只盼不出错,谨慎侍奉就好。” 开春了,齐瞻月的身体越发松泛了,她性情静,但内心却不是个闲得住的人,没了之前那些差事打发时间,便只能在林苑、御花园多走动,也不算无聊。 可从她去年被封嫔至今,另一件尴尬事却逐渐显露出来。 赵靖一如既往,三五日都会挑个下午来永安宫坐坐,见齐瞻月身体好了,又开始让她参茶。 好似两人的相处同之前无异,只是地点换到了永安宫来。 但赵靖从不留宿,甚至晚膳也未曾在她这处用过。 不光如此,连齐瞻月在宫闱局的膳牌,都没让挂上。 他关心照拂她,可从头至尾,没露出一点要她侍寝的意思,起先还能说是顾着齐瞻月身子,可时间久了,宫里风言风语就多得很了。 她那次受刑为了什么,那是有许多奴才都看着的,阖宫自然都知道,皇帝与禁书不敢议论,话头就都落到了齐瞻月身上。 于是便传,皇帝是顾念她一片忠心,所以赏了位份,全当多养个人罢了。 赵靖一直按兵不动,连舒燕这些日子都愁眉不展。 “娘娘,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受了华春姑姑的教导,舒燕早已经改了称呼。 齐瞻月正在几给本新书写注解,没抬头,回着。 “皇上是成全我的忠心,如今赐我一宫殿居住,许人服侍,已是极大的恩典了。” 舒燕跺了跺脚。 “娘娘,外面奴才这样讲便罢了,您怎么也这般说,不是名副其实的嫔妃,您这日子眼下看着还过得去,以后可怎么办?” 齐瞻月笑了笑。 “这有什么,内侍省总不会短了咱们吃穿,再说,那王答应不是也一直没侍寝吗?” 舒燕很是恨铁不成钢,只盼齐瞻月为了自己能去争一争。 “那哪一样啊,王答应是因年级尚小才没被招幸的。” 华春一直在旁侍奉,听到此才开口。 “舒燕姑娘说这些,不是叫娘娘烦心吗?娘娘心里有数,你别再念了。” 齐瞻月欣慰看了华春一眼,转头又安慰了舒燕两句才算完。 次日是三月初九,是齐瞻月的生日。 各宫前一天就送了许多贺礼来了,甚至连陶阳公主,都送了一套彩瓷福娃娃,齐瞻月没有庆祝办宴的心思,收下礼一一谢过就完。 虽是生辰,可拜见皇后还是要的。 因她过生日,难免大家恭贺两句,那话题最后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太后不待见齐瞻月,盈嫔总是有些针锋相对。 她摸着自己快四个月的肚子,同齐瞻月说到。 “婧嫔侍奉皇上已不少时日了,还是早些给皇上添个皇嗣才好。” 这话便有两处不对,若说给皇帝参茶是侍奉的一部分倒无可厚非,只是这种侍奉,是万万不可能有孩子的…… 文贵人手肘轻碰了碰盈嫔,低声说到。 “嫔妾听闻,这个月皇上还是没让挂婧嫔娘娘的牌子。” 此话一出,嫔妃们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已把目光落在齐瞻月身上。 齐瞻月坐得端庄,神色坦然,只当没听见。 可高处正座上的人却开口了。 “婧嫔身子受了损,本宫之前问过曾太医,还得调养些时日,是皇上体贴婧嫔,不许再议这事了。” 皇后是在给齐瞻月台阶。 她难得两次让嫔妃住嘴,都是为了齐瞻月的事。 嫔妃们讨了没趣,收起了打量和好奇,再坐两刻也就告退了。 “婧嫔留下来。” 齐瞻月起身行礼应下,待众人都离去了,皇后才重新让她入座。 “宫嫔们闲来无事,难免嘴碎,你不要往心里去。” 皇后说话很温柔,不是齐瞻月那种淡然,而是让人如沐春风,如日光般有光泽,有滋养万物的大气。 齐瞻月低着眉眼。 “是,嫔妾明白的。” 皇后见她乖巧懂事,不怨不嗔,心里喜欢,轻声问到。 “身子可好些了?” “谢娘娘关心,已好了许多了。” 皇后招手让宫女拿了些上好的温补品,齐瞻月起身行礼谢过,礼数丁点不差。 皇后默了默,才说到正事。 “其实嫔妃们今日说的也没错,你封嫔已久,一直没侍寝确实不妥。” 齐瞻月神色不变,以为皇后是在训诫嫔妃宫闱之事,忙认错。 “是嫔妾的不是。” 皇后接话到。 “本宫不是责怪你,这毕竟都是看皇上的意思。” 齐瞻月这下有些糊涂了,抬头看着皇后,等待后文。 “……虽说翻牌子是看皇上心意,但你自己也要上心。” 齐瞻月略有些惊讶,皇后这话,竟然是在委婉地劝自己,要主动去争取侍寝。 不由感慨,张皇后确实贤惠,连这种事都要留心关照嫔妃。 可在皇后的角度,除开撮合皇上钟意的嫔妃,是体贴皇上心意,她内心深处,却有种想从齐瞻月身上看自己的感觉。 她也是十六岁嫁于赵靖,从江南水乡一路远嫁,少女春闺,她不是没有期盼过与赵靖夫妻伉俪,相敬如宾。 但人世间哪能事事如愿,赵靖倒尊重礼待她,可是夫妻二人却没有什么爱情。 本质上,皇后心里明白,她和皇帝都不是彼此的良人,说透了,父母媒妁,皇家联姻,都是命数,可她们在感情上,却并不是合适的人。 所谓郎情妾意,不过是年少绮梦,天赐良缘那是话本子里才有的。 可是就算如此,皇后也未曾自苦,反而将心思放在如何做好一个合格的皇后之上。 帝后相处十年,皇后至少是了解赵靖一半的。 在齐瞻月出现之前,她真的想过很多次,皇上那样不通情致,肃穆板正,究竟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与之常伴岁月。 齐瞻月的出现,让皇后瞧见了一丝端倪,她的撮合,除开皇后的职责,也有想要齐瞻月代替她,去全了自己此生同赵靖,夫妻情爱缘薄的遗憾。 齐瞻月一向沉稳的神色,在听到皇后劝自己要上心时,终于是有点局促。 “嫔妾……嫔妾……” 磕绊半天,只能答下。 “是……嫔妾谨记娘娘教诲。” 皇后长她十岁,同看家中小妹无异,瞧她慌张,和蔼笑了笑。 “你别怕,本宫知道你没走完选秀流程,皇上不让挂牌子,宫闱局也一直没教导你规矩。” 齐瞻月抿着嘴,若是赵靖说这话,是嫔妃的本职,她不会脸红。 可母亲去世得早,姑母姨母都不在身旁,这种女性长辈才会关心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现下听着皇后如家中长姐般,替她思虑周全,她倒羞怯了起来。 “今天是你生辰,本宫会劝皇上陪你用膳,下午宫闱局便去永安宫教你。” 齐瞻月实则很想拒绝,关于赵靖不让她侍寝,她比皇后还要明白几分,且一想到她那次为兄长,想要服侍赵靖,遭了他一大通训斥,还被罚跪了一夜,人就退怯了。 可皇后什么都安排妥当了,她不能推辞。 起身谢恩。 接着皇后想到什么,略有些为难开口提醒到。 “你虽本是秀女,但名分上之前做了宫女,侍寝后,祖宗家法是有一场刑礼的……” 皇后有些不忍,可这是祖制,皇帝都不能枉顾,她也无权替齐瞻月免了。 齐瞻月点点头,倒好像在宽慰皇后。 “嫔妾明白的。” 皇后见她听话又懂事,十分满意,让她早些回去准备,临了了不放心,还要嘱咐。 “皇上满心都在朝政上,难免顾不到女人家的心思,你自己要殷勤体贴一些。” 皇后怕她不主动,白白浪费了机会,难得连嘴也碎了起来。 作者的话: 突然觉得今天该多更一章!这样明天就可以两章刚好吃肉!我真是个大聪明! 皇帝那处儿,也是长成这般吗? 皇后与齐瞻月叙话,是华春陪着去的,若是舒燕,只怕这会儿已经喜滋滋开始安排各处打扫了,华春姑姑却要稳妥许多,细心周全着,并没有特别声张。 宫闱局接了皇后的旨意,下午便来了永安宫。 可齐瞻月这人怪的很,她的害羞好似与旁人不同,入宫前验身,她只是不自在和害怕,皇后叮嘱一句,她却红了脸,现下听着宫闱局嬷嬷教导侍寝之事,她反而又没什么抗拒了。 甚至听完还在心里默想了句,原来侍寝是这样的啊。 嬷嬷们怕她不明白,拿过春宫图细细教着,齐瞻月看着那画上赤裸的男女,到底年轻,再沉稳也是好奇的。 “那皇上的,也是长成这般吗?” 边说还边用手,指着其余女子看一眼都要羞红脸的部位。 那嬷嬷本也老成持重,什么没见过,听到婧嫔娘娘这惊天一问,呆了许久也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讪讪答到。 “娘娘侍寝时就知道了。” “嗷……” 本来今日,赵靖肯定要来永安宫给齐瞻月庆生的,可是经皇后去了养元殿那么一暗示,他就拖到快天黑,甚至晚膳都热了一道才姗姗来迟。 贺礼自然是要送的,皇上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不再送那些花哨的布料,若赏衣服,都是选许多匹让齐瞻月自己挑。 她今日因生辰,没穿往日素雅的月白色衣服,挑了件苏麻离青水练的袖衫,下着同色百迭裙,颜色古朴致雅,上面用银线勾勒祥云纹,让人联想到湛天银云。 确实比他会选。 他看着她衣服上的祥云是用银线织的,暗道自己今日选的贺礼还算相称。 赵靖让于喜拿着红木彩绘匣子,打开放于齐瞻月面前。 是一只银饰蝴蝶的弹簧步摇,他发现齐瞻月爱淡雅,没挑金、珐琅、点翠,反选了只银的,怕不够分量,在蝴蝶的翅膀上,坠了几颗品质上佳的珍珠。 齐瞻月看见了礼物,已起身谢礼。 赵靖本想招呼她过来,替她带上,可齐瞻月已让华春帮自己插在了发髻上,男人抬了一半的手又悄悄放回了大腿。 于喜嘴甜,忙夸到。 “婧主儿气质好,若走起路来,那蝴蝶必跟活了一般,不枉皇上昨天选到大半夜。” 赵靖一瞬间恨不得起身走人,呼吸了几个间隔才压着脾气。 “出去!” 于喜也知自己话多了,若不是今日顾着是婧嫔的生辰,早要挨罚了,连忙告罪退下。 赵靖喝了口茶,不自在躲开她的探寻,严肃说到。 “吃饭。” 齐瞻月笑了笑,不再让他难堪,已让华春开始布菜。 赵靖这才正视,去看她带着那步摇蝴蝶是什么样子。 颜色倒是配了,就是…… 齐瞻月只头略微有移动,那蝴蝶就上下翻飞起来。 确实仿若活物。 只不过好像对于齐瞻月而言,有些过于跳脱,甚至……有点幼稚…… 收礼物的人没说什么,送礼的人却又不畅快了,一顿饭吃得很是尴尬。 赵靖翻来覆去,也只能说些关心询问的。 一句有一句没的,不经意间赵靖随口问到。 “身子如今好得怎么样了?” 问完自己也有些愣住,好似他这么问,是为着今晚什么事一样,其实纯粹是他不知道说什么,这话也问成习惯了。 齐瞻月难得神色郑重。 “奴婢身上已经大好了。” 齐瞻月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赵靖低头吃了一筷子不知什么菜,嗯了一声才补到。 “朕瞧你脸色还是有些差。” “曾太医说,这滋补不能急,是天长日久的功夫。” 赵靖又嗯了一声,继续吃着菜。 两人用完膳,华春奉了茶,就见机的出去带上了门。 刚才有下人在旁还好,如今只剩两个人了,赵靖低垂着眉目看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不知道在想什么。 和嫔妃相处,这是头一次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齐瞻月见他沉着张脸不说话,只一味喝茶,起身站起来,走到赵靖旁边。 可人刚走到身旁,赵靖闻着那若有若无的幽然气息,齐瞻月才说了两个字。 “皇上……” 赵靖就同触电一般,猛然站了起来,差点没把齐瞻月撞倒。 他眼疾手快扶了齐瞻月胳膊一下,却又立刻松开,那样子,好似齐瞻月要吃了他似的。 到底谁才是黄花闺女…… 齐瞻月默默消化着赵靖的反应,端起茶壶。 她走过来,不过是想给他参茶解腻而已…… 赵靖也意识自己失态,接着好似怕自己再在这逗留,还不知闹出什么笑话,绷着张脸,语气急促。 “不喝了,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养元殿了,你早些歇息。” 赵靖对于感情的局促和怯懦,居然让他真狠得下心就把齐瞻月给丢在原地。 赵靖刚转身要推开门。 背后已有脚步靠近,接着一双手已虚浮环上了他的腰,背后的肌肤,隔着华服,都能感觉到身后人的柔软。 赵靖的胫骨陡然绷成一块硬石,明明齐瞻月体温很低,环住他的手也不用力,可是他就好似被烙铁挟住,透不过气,浑身也滚烫起来。 齐瞻月靠着他宽广的背,语气十分柔和。 不羞怯也不献媚。 “皇上,今晚就别走了吧。” 她的语气实在太过舒缓,好似一道温泉水流,从赵靖的身后蔓延到胸腔的位置。 赵靖年少缺爱,饱经磋磨,他软不下来,也不知如何在感情中周全自己。 且他一想到,齐瞻月在雪地里为放他的一腔血,他的心就抽动到不能自处。 他怕她抗拒,也在人生头一次,对一个女人生出了愧疚。 导致他给了她名分,却连帝王于嫔妃的这最基本权利都不敢行使。 可齐瞻月都懂,比以往他每一次苦闷时的陪伴都懂,这三个月,他那样把她置于流言之中,她也没有任何怨言,也从不和赵靖提这些事。 齐瞻月的胆小从了她父亲,可骨子也也有母亲对于情爱的大胆与向往。 她虽性子沉稳,但也和所有年轻姑娘一样,为情所困会苦,会恼,但她却比那皇帝想得开,也学得快,她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周全自己,然后去周全别人。 她的主动,让赵靖在有一瞬间,觉得陈年旧事的心结,咯噔一声解开了。 赵靖逐渐放松下来,心里又涌出不忍。 “侍寝后的刑礼……” 赵靖以前要拿她和太后赌气,不在意这个事情,可如今他在意了。 现下心中只涌出无限的后悔,甚至想,他当初便就强行要齐瞻月参加选秀又如何? 想到齐瞻月又要受一顿刑罚,虽比不上“红梅映雪”的残忍,多是些皮肉之苦,他又有了要走的冲动。 齐瞻月察觉到了,忙安慰他。 “奴婢晓得,没关系,早晚都要经的。” 早晚二字终于是让赵靖下定了决心,可他没动,沉默良久,反而语气生硬,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话。 “那你要改口,不许再自称奴婢了。” 明明是齐瞻月百般柔情帮他跨过心里的坎,他倒还提起要求来了,好似齐瞻月今日不改口,他就不要她侍寝了一样。 可这就是齐瞻月的好处,她不吃味皇帝那扭捏的心态,轻笑一声,把脸埋到赵靖的衣物里。 “是,臣妾知道了。” 那一刻,赵靖仿若感觉到心尖有什么东西又一次化开了,比上次更强烈,更明显。 跨过了障碍,赵靖可算是在这场关系里,找回了他属于的帝王的掌控感。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看了眼齐瞻月,接着弯腰已经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齐瞻月惊呼一声,开始蹬腿,嘴里还嚷嚷着。 “等一下……皇上!” 赵靖因她的慌乱,忽而觉得轻松畅快,朗笑一声。 “方才不还很主动吗?” 两步一跨,已到了偏殿床榻前。 他以为她是害羞了,谁知他刚把齐瞻月轻缓放到床上,那女人就下到了地上。 接着跪着跟他请示。 “皇上别急,奴……臣妾是头次伺候您,宫闱局那边要备很多东西,您容臣妾下去准备。” 赵靖吸了口冷气,好不容有点柔情暧昧,一下就被齐瞻月这公事公办的态度给蹉跎没了。 他下意识想训斥她,想着刚才那个怀抱,又忍了下来,可还是驳了句。 “朕急什么了!” 赵靖气不打一处来,暗骂这宫闱局都教了齐瞻月些什么!明日定要好好责罚一顿。 接着觉得自己辩白不够,又画蛇添足。 “朕有什么好急的,朕还嫌你太瘦,会硌着朕!” 话说出了口,就是泼出去的水,这点上,赵靖总不长教训,话音刚落,瞬间又开始怕自己这话伤了齐瞻月。 可齐瞻月一向不自卑,也看淡自己身体弱,甚至因单纯,都品不出那太瘦硌人背后是怎么的旖旎亲密。 反而老实回答到。 “臣妾看着瘦,身上还是有肉的,不会硌着皇上。” 平日里看着通透聪慧,一沾惹男女情事,就一窍不通地直言不讳。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靖只顺着她的话稍微一联想,一股燥热就已经漫布到了下半身,甚至差点没忍住,直接将这不知轻重的女子扯到床榻上来。 可看着齐瞻月恭顺地跪在地上,他又无可奈何了,并且宫闱局一直没挂齐瞻月的牌子,今日头次侍寝,确实有得忙。 想来想去,更是烦躁,明明是齐瞻月在气人,可她回回都是占着理的。 没办法,齐瞻月不明情趣,要守规矩,他只能由着她来,努力平复语气,装作若无其事。 “那你去吧,让人给朕更衣沐浴。” 齐瞻月完全不知她这按着规矩行事,差点把赵靖给泼熄火了,听到皇帝应允,脸上依然温柔笑着,怎么看都有些没心没肺。 赵靖看着她出去的身影,默默移了移腿,以手扶额,鼻翼间呼出老大一口气。 作者的话: 作者只写酸臭的情侣恋爱,不写宫斗哈 经为作者操碎心的善良老师提醒开了打赏章,才知道要多po币才能上推,三十章开始入V,谢谢大家支持和喜欢~ 芙蓉帐暖(上) 作者的话: 晚上还有两章,收藏过99啦!感谢大家的厚爱,加更加更! —————————————— 侍寝那边要备的东西多,虽说皇后娘娘今日让宫闱局来教导,又是婧嫔生日,可谁拿得准皇帝的意思。 宫闱局几个奴才只能在永安宫备着东西,等得了准信,才开始忙活起来。 等把赤裸的齐瞻月卷在被子里,抬进寝殿,皇帝早沐浴完,在榻上躺着看书了。 宫人们小心放下齐瞻月,华春舒燕连忙放下纱帘,听着皇上吩咐了一句,熄去几盏烛火。照做了,才关门身退。 华春其实也是开怀的,出去了却打趣在小宫女身上。 “舒燕姑娘这下可放心了。” 舒燕喜笑颜开,已亲热地挽着华春去后院候着了。 殿内,齐瞻月抿着唇,手指扒拉在红锦被的边缘,膝盖在被子里不安动了动,才去睁着眼睛看身旁的男人。 赵靖余光察觉到了,却不把眼睛落在齐瞻月身上,端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态度。 “皇上……” “嗯。” “您的书拿反了……” 接着齐瞻月借着帐外微弱的烛火,眼睁睁看着皇帝的耳根子红了起来。 头顶上有人在重重呼吸,然后是书本“啪!”拍到床边木柜上的动静。 “齐瞻月,你放……” 齐瞻月赶忙把脸缩回了被卷,不敢再去看。 皇帝呵斥了一半,见人也缩回去了,才换了话。 “不会讲话就闭嘴。” 齐瞻月在被子暗暗想到,哪里不会讲话了,明明是好心提醒。 接着,床榻上鸳鸯红被,荷花绡动,明明很有情趣,但就是没人说话。 齐瞻月回过神,开始回想宫闱局下午是如何教的。 对了,她得主动些去伺候他。 她努力压制住心中拘谨,缩着瘦弱的身躯,蜷着从被筒里往下移动,从脚那头爬出来,又去掀赵靖的被子,想要钻进去。 可赵靖的腿骨压着那被角,她根本扯不动,怕皇帝问罪,已有些着急,顾不得那从未被男子瞧过身体的为难,彻底跪了起来,双手登着被子一角,开始用力,边扯边往里钻。 皇帝放下书,本仰面躺着,不想去看她叫她难为情,感觉到脚底下的巨大动静,一时没忍住,训道。 “齐瞻月,你在钻个什么劲儿!” 她到底懂不懂如何侍寝? 他边训着,边起了点身,抬了眉目,一眼就愣住了。 齐瞻月不着衣履跪坐着,赤裸的身体简直比雪还白,几乎晃了赵靖的眼。 他此刻完全不受控制,也顾不得自己那强撑着的道貌盎然,眼神毫不掩饰,上下来回,在那少女的胴体上流动。 齐瞻月本和那被角在较劲儿,被皇帝一呵斥,连忙停下了自己不雅观的动作,转过身才发现赵靖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顷刻间,她肤若凝脂的肌肤上,就被赵靖给看出了一身浅浅的红色。 她略遮掩,很是难堪,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齐瞻月没骗他,她的肉体远比他想象中更有曲线一些。 不对!他没想过。 赵靖自己遮掩过心中的胡言,眼见着了,才反应过来,齐瞻月是在按着侍寝规矩爬龙爪。 其实赵靖宠幸嫔妃时,姿势固定,除了安静也没什么要求,甚至从不强迫嫔妃一定要按照宫闱局那套繁琐来,其余嫔妃,得他默许,钻被子这种狼狈又不雅观的规矩,都是能躲就躲。 赵靖早忘了这茬,偏齐瞻月这么老实…… 他忽而开始自责,齐瞻月今天也不过刚满十七岁,他不主动,反而累她去守那规矩。 明明就有些心疼她的憨直,可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粗鲁。 胳膊一伸,已将齐瞻月拉到了自己身边, 齐瞻月紧咬着牙,才把那句下意识的“哎哟”给憋了回去。 直到柔软的人躺在自己怀里,赵靖才算彻彻底底松懈了下来。 他看着胳膊里轻微起伏着的女人,认真问到。 “齐瞻月,你不后悔?” 齐瞻月头一次听到赵靖如此低沉的音色,她低了低眉眼,读出了其中的珍重,没有再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皆着,赵靖已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缓慢褪去自己的衣物,翻身覆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刻是两个人真正意义上的肌肤相亲。 赵靖的体温对于齐瞻月实在是滚烫,相贴的一瞬间,她就被热得头昏脑涨。 原来所谓不羞怯,坦然都是托大,一旦动真格的,她哪里还记得白日里嬷嬷的教导,哪里还能若无其事地问皇上那处长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方才赵靖脱衣服时,她看见了! 跟画上完全不一样,甚至让她有些害怕。 她慌乱不已,想从赵靖身体下面逃开,又被压得动弹不得,想撇过头不去和那灼人的目光对视,可赵靖就要用手掰过她的脸看她,更别说,大腿处,两人间那奇怪的膈应感。 她都不敢想那是什么东西!!! 赵靖看着自己身下,手足无措的女子,彻底笑出了声。 他长她十岁,男女阴阳之事,又是她的初夜,还不是她可舒展自如的天地。 齐瞻月从没想过自己如此不争气,临到头了,终于劝得皇帝留宿,自己却开始打退堂鼓了。 特别听着赵靖一声比一声畅快的笑声,心知肚明他这是在笑话自己,简直想赶紧挖个洞躲起来。 赵靖实在觉得她的反应可爱,平日里任她再能说会道,再会变着法子暗怼自己,惹人生气,这一刻,看到她的慌乱,好似都补偿了回来。 原来她齐瞻月也并不是能一直波澜不惊。 都这般了,他不急着步入正题,反还要逗弄她。 “躲什么呢?侍寝的规矩不是学过了吗?” 齐瞻月无地自容,双手已捂住脸,嘴里语无伦次,现下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 “奴婢……奴婢……” 赵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强迫她看着自己,问到。 “你说什么?” 齐瞻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慌张中又错了称呼,一张脸涨红着,忙改口。 “臣妾……臣妾没学好,给忘了。” 实诚过了头,赵靖再呵笑了一声,终于是不再逗趣,话语变成了齐瞻月从未听过的温柔。 “没事,朕教你。” 芙蓉帐暖(下/h) 作者的话: 因为是初夜,所以这章风格不算肉文,偏情色多一点。 ———————————————— “没事,朕教你。” 说罢,还轻轻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男人的身上热,唇却很凉,甚至这个吻,齐瞻月感觉到一个不太合适的词——虔诚。 虔诚到即时抚慰了齐瞻月的惊慌失措,她慢慢平稳了下来,不再乱动。 有轻柔的吻,沿着那染了丹青的山水画,一路向下,略过锁骨,趟过胸脯。 温柔又炙热。 赵靖并不对她身体任何一寸肌肤有所偏爱,每一处都得到了他平等的关照。 这是他第一次,与女人在床榻上,不那么在意快速步入正题,敷衍抽送射精,倒头大睡。 下体胀得发疼,可却是他宠幸女人时,最放松自如的一次。 齐瞻月的身后,没有所谓的政治联姻,前朝平衡,她干干净净,只是他的女人。 齐瞻月起初还有些抗拒,不时用手臂遮挡,可他只要握住那手腕,轻轻一带,她就不动了,任由他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个个痕迹。 齐瞻月只觉得自己全身的皮肤都要灼烧了起来,身体里的血液,是她从未拥有过的热度,悄然在肌理下沸腾,又一路向下,朝她并不熟悉的地方汇聚。 这和她白日所学的完全不一样,她不知如何应对,想要躲避,可又被男人捏住了手,她只被迫让他用唇去占有她的身体。 前戏挑拨得她意乱情迷,思绪混沌,甚至都不知道赵靖是何时打开了她的双腿。 耳边有低哑的声音传来。 “齐瞻月,你湿了……” 她回过神来,却没有给出男人想要的反馈,略微喘息着,认真问到。 “什么是湿了?” ………… 赵靖语塞了。 若不是齐瞻月看着他那双迷离的杏眼,实在无辜,他可能又要骂她了。 罢了,他自己说的,他来教她。 修长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那滑嫩如豆腐的阴唇上轻轻刮动,齐瞻月略感不安和不适,却忍住了没动弹。 赵靖一边帮她放松扩充,一边耐心解释到。 “湿了,就是指你下面这张嘴,流出了淫液。” 其实,赵靖骨子里确实是个很一本正经的人,以前那么多年来,其余皇子皆说他性格偏执又古板,是个顶没趣味的男人。 在那数不清的宴会上,听着自己的兄弟们讲述,如何用最低俗下流的词语,去挑逗辱骂那些通房暖床的女人,他的内心实在难以苟同那种乐趣。 从前的床事,他只当是君父面对妻妾,皇帝面对嫔妃。 可今天,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于是很自然就说了出来,和世俗融为一体。 “出了水,就说明,你想让朕肏你。” 然而,他忘了对面的人是齐瞻月,这个女人的反应从来就不在他意料之内。 齐瞻月认真听完他的“教导”,奥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方才身体里那种隐秘的期盼,就是因为想了。 一通半强迫的吻下来,她几乎已经没了,即将破身的不安和羞怯。 或许有人教过她,女人的身体宝贵,让她意识到身体私密性的羞耻,可没人教过她男女之合,女人也合该是羞怯,恐惧的。 她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去教育女儿房中事与男女情爱,即使来得及,以李珑的性格,也是不屑于这样教齐瞻月。 女子身体是有私密性,可与夫君的恩爱,那是人之大伦,不该羞耻。 因不懂,所以她会因赤裸而难为情,却不会因动情起欲而自耻。 在对方的意料之外,齐瞻月很自然地说到。 “那皇上愿意肏臣妾吗?” 她在认真的请求,却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说了句什么的话。 赵靖几乎连动作都停了下来,只瞪大眼睛看着齐瞻月。 她这个人,能一脸无辜让自己灭了火,也能毫不知情,就把自己的欲望挑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本还在忍耐着用手指浅浅地给她适应,听了齐瞻月这句话,额头上连汗珠都滴下来了。 赵靖起身拉开齐瞻月的大腿,女子如皑皑白雪的肌肤美景尽收眼底,那硕大圆润的龟头已抵在了那微微湿润的花穴口上。 要不是他还紧着神,那大腿上滑嫩的触感,几乎就要让他不管不顾直捣黄龙了。 他呼吸已重得有些颤抖,重新低下身,强压下小腹的邪火,同她说到。 “会有些疼。” 这个嬷嬷教过,她也记得,忙按着规矩要求回话。 “臣妾知道,臣妾会忍住的。” 不上道! 赵靖有些来气,抬手轻轻给了她臀部一巴掌,声音十分清脆。 “忍什么?疼了就告诉朕!” 这种怪异又亲密的教训,一巴掌就把齐瞻月给打老实了,脸上也重新浮现了红晕。 两人都没再说话。 齐瞻月开始感受,一个男人进入自己身体是种怎么样的感觉。 哪怕入口处,赵靖已经给她做了扩充,可少女的处子穴实在是太紧致,他刚入了半个龟头,就觉得好似被一张肉筋套子般的嘴给狠狠地含住,猛烈地吸吮,强烈到连下方的囊袋都开始抽动,有出精的趋势。 有两滴汗从他额头滴落到了齐瞻月白璧无瑕的小腹上。 然而,齐瞻月忍得可比他艰难,她心里很不明白——不是说出了水就是女子想要吗?难道想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那下体的难受胀疼,让齐瞻月实在难以认同。 她忍得浑身战栗,想起赵靖让她痛了就说,才开口。 “臣妾觉得有些疼……” 其实哪里是有些,那粗大到超乎她想象的男子性器,好似要把她的腿心给劈开了一般。 她声音很小,用词小心,生怕惹了皇帝不高兴。 可身上的人听到她这样讲,哪怕正是龟头卡了一半的关键当口,赵靖也强忍着停下了动作,抬手抚摸着她皱着的眉,等她缓和。 “那朕不动,好些了吗?” 直到齐瞻月不适感没那么强烈,疼痛也消失了,赵靖才继续深入。 整个过程太缓慢温柔了,以至于象征女人贞洁的那道屏障,居然就在这轻缓的动作中,无声地给破了。 阴穴里除了后面一直存在的胀感,只在某瞬间,有细密的疼痛,接着那疼就没了。 齐瞻月就这么稀里糊涂,不知情地,完全和想象不一样地破了处。 原来只要够轻柔,女人的初夜也不必非是喊叫着痛哭流涕。 齐瞻月不知道那个特别时刻的来临,被她含弄的赵靖可十分清楚感受到了,那层略有脆度的屏障破裂。 他额头上满布忍耐的汗水,却还是在此刻再次停下动作,将身下的人搂入自己的一只胳膊间。 齐瞻月,彻底属于他了。 这个没说出口的想法, 让他觉得安心。 而后沉木阔床上,逐渐传出木头摇曳的咯吱声,很轻很慢。 齐瞻月虽因情爱,身体敏感,可那是未经人事的嫩穴,还不懂的如何取悦自己。 含弄着的肉棒,相对她的性器而言,尺寸又实在太大,大多时候那红嫩的阴唇只能无助地锢着上面的青筋,被迫吸吮抽搐,可怜得要死。 整个下体好似都被塞满了,某两下轻柔却深入的顶弄,差些让她喘不过气,若她此时低头,她就会发现一个惊悚的事实,那粗硕的肉茎其实只将将进了一半。 她还不不懂得从中寻找乐趣,也不知道要淫声浪语去挑拨男人的性欲,红唇微张,只能露出一点点气声,她所有的反馈,虽不剧烈,却很诚实。 赵靖被她吸吮得头皮发麻,哪怕是如此缓慢地抽插,他依然从中体会到了肉体上的舒服。 时间流逝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齐瞻月只觉得下半身好似都要肿了,赵靖才揽着她的腰身,略快速地抽插几十下,释放在了她的体内。 赵靖的头亲密地放在她的锁骨处,喘息也没有,只还在享受她穴肉的湿滑紧致。 这么结合着,很快赵靖就感觉到自己又快被她挑拨地硬起来,赶忙退身出来,怕她受不住初次侍寝的辛苦。 齐瞻月不太清楚结束了没,等他从自己身体上翻下来,才忙支起酥软的身体就要跪到他大腿一旁去。 可刚起了半个身子,赵靖就把人圈了回去。 “去哪里?” 他顾念她体弱,不想她体力倒好,还要起来。 齐瞻月有些犹豫,些许时间后才说道。 “臣妾用嘴给您清理。” 这是嬷嬷偷偷提点她的,说是事后这样伺候皇帝,皇帝会更舒坦。 赵靖听完楞了楞,声音又哑了。 “不必了。” 齐瞻月什么也不懂,只按皇帝的意思办事,小小哦了一声也就作罢。 其实哪有男人不喜欢被口交,可不说他心里不肯承认的舍不得,若让齐瞻月那张唇去服侍他的下体,他今晚还要不要睡了? 赵靖不说话了,齐瞻月心里开始回想刚才那场交欢,腹诲着皇帝平日里看着凶巴巴的,原来在床榻上还是温柔的。 得亏她没把这心里话给说出去,否则必定又要挨赵靖的训。 她还以为他对女人皆如此。 待宫人打水进来,清理后,才重新穿好衣服躺下。 其实今夜过了这道坎,赵靖有许多话想同齐瞻月讲,可明明不是多激烈的性事,他却难得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 齐瞻月被他那粗硬的胳膊搂得不舒服,却不敢动,正欲求他松点劲儿,却听到头上已传来了清浅微鼾的呼吸声。 守矩恭顺的样子,甚至有些寡淡 清晨,太阳初升,春日和煦的阳光已透过窗户的油纸,撒在了寝殿之内。 今日没有大朝会,赵靖此时刚起。 有人掀开那如雾如纱的帐帘,方有鱼贯而入的宫人捧着铜盆,方帕,皇帝的朝服入内。 整个寝殿还静悄悄的,可永安宫奴才们的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神色。 连于庆一贯稳妥,也受这气氛感染,给皇帝穿衣时,那笑也没下去过。 赵靖低了低眉。 “笑什么?” “婧主儿如今是正经主子了,奴才瞧皇上高兴,所以奴才也高兴。” 赵靖这才强压下自己嘴角的弧度,板着脸,难得不严厉驳道。 “朕可没高兴。” 于庆不戳破正欲迎合,那床榻上有人听着动静,跟着也起来了。 赵靖看见了,立刻说到。 “起这么早做什么?” 齐瞻月一头青丝无任何发饰,铺散在她月牙色的寝衣上,她没当即答话,而是走过来,主动就着皇上抬着的胳膊,给他系扣子。 “臣妾服侍您。” 这是嫔妃伺候皇帝过夜后的规矩,赵靖本不想拘着她,怕她累着,可看着她体贴的给自己穿衣,他又从中品出了另外一层意思,默了默,并没有拒绝。 齐瞻月给他当了一年的宫女,大多都是偏殿的活儿,寝殿里的事,倒是头一次,可现下她手脚轻柔,一点不出错,十分妥帖细心。 她主动伺候,其余宫人就闲了,加上于庆瞧出了皇帝心思,捧着一应服饰,只由齐瞻月给他穿戴。 等需要给皇上挂腰间配饰,理裤袍边时,齐瞻月已极其自然跪到了赵靖的脚边,弯下腰给他整理。 赵靖差些脱口而出叫她起来,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又不便开口。 跪着伺候皇帝梳洗,那也嫔妃应守的规矩。 齐瞻月很懂事,从来不坏宫规,也从不让他给她开特权。 可赵靖看着自己脚边那恭顺的身影,心里却不太舒快。齐瞻月的温顺,常常能无形化解他的烦闷,可这刻,他忽而有些希望,她不要那么懂事和听话。 他心里诸多念头,却不知如何表达,若要开口,好似又会变成训斥,可齐瞻月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他张了张嘴,忍了下来。 眼见什么都妥当了,赵靖才出声,只不过是对奴才说的。 “都下去,于庆在外等朕。” 殿里只余两人了,齐瞻月还在细心检查赵靖腰带上配饰有无缠绕,看见玉佩与香囊绞成了一股,她正欲解开,一只手已拎着她的胳膊,要把她拽起来。 “皇上,等等……” 她注意力还在那绳子上,赵靖倒是停了力,可怕她摔了,又不能松开。 齐瞻月就这么借着皇帝的手劲,蹲不是蹲,跪不是跪地给他整理,怎么看怎么滑稽。 等到齐瞻月站起来后,因第一次服侍他起床穿戴,总怕漏了什么,还在检查,完全意识不到,昨夜“洞房花烛”,她这时好好站着,认真看看他,比什么都强。 赵靖重新问着已经问过的话。 “怎么不多睡会儿?” 明明昨晚他已经很克制了,却总担心她身子骨受不住。 齐瞻月浅浅笑了笑,垫脚给他理着领子。 “皇上忘了,臣妾今日还得去给皇后行大礼呢。” 哦,是的。 齐瞻月本想问刑礼是何时,可又担心赵靖听了心中不快,便罢了,左不过是等人来通知就好了。 两人这才面对面有了短暂的相视。 虽无大朝会,但政还是要议的,时间也不早了,赵靖该走了。 他遣退下人,其实是很想拉一下她的手,也很想在她洁白的额间印一个吻。 临了了,明明昨夜两人最亲密的事都做了,此刻他又不知该如何动作。 踌躇半天,居然是抬起左手,在齐瞻月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然后就转身出门了。 走出两步,大概他也立刻反应过来,这动作简直莫名其妙! 脚步忽而变得十分急切,候在门口的于庆没想皇帝出来步子这么快,摁着帽子忙跟上去。 皇帝走了,华春等才入内伺候齐瞻月的梳洗。 华春姑姑见自家娘娘捂着肩头站在原地,忙关心问到是怎么了。 齐瞻月回过神来,无奈笑笑。 “没事,有点疼。” 复而在舒燕咋咋呼呼的担心中,又只能解释是自己睡觉压着了,然后就催着舒燕等人给自己梳洗。 今日有要紧的礼仪,晨昏定省必得比平日更早才行。 她是第一个到长阳宫的,而皇后也早早特意穿戴整齐,已在正殿候着她了。 皇后笑得温婉,待齐瞻月行完妾妃对皇后的三叩九拜大礼,忙让宫女扶她入座。 齐瞻月却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那大礼之外,再次跪拜行礼。 “嫔妾谢娘娘成全照拂的恩情。” 皇后的欣慰与欢喜几乎写在了脸上,忙让她起来。 “本宫不仅仅是成全你,更是为了皇上的心意,你昨夜辛苦,不必如此拘礼,快坐下吧。” 齐瞻月这才谢恩入座。 皇后虽促成了这件事,但也依然挂心着齐瞻月的身子,细细问了,又叮嘱不少,直到其余嫔妃相继觐见才止了谈话。 齐瞻月昨夜侍了寝,嫔妃们自然都是知道了,大部分人都神色恹恹,往日长阳宫三言两语的闲聊热闹也少了许多。 拜见完皇后,齐瞻月从长阳宫出来,身后却有人请她留步。 是盈嫔。 盈嫔如今是后宫唯一有孕的女子,身份格外贵重,哪怕赵靖不太待见,为着后嗣也是要关怀的。 盈嫔的蜀锦石榴裙外是镂金线绣褂,满头珠翠夺人目光,特别是其中的衔珠金鸾簪,那是太后知她有孕时,特意赏的。 齐瞻月转过身,同盈嫔行了平礼。 盈嫔没动,虽二人位份相同,但尊贵却有别。 盈嫔站着,表情复杂,甚至没有所谓的桀骜,她和齐瞻月的不对付,大多还是因为那次降位和皇帝的亲疏有别。 或许过去,闲话时偶尔占个嘴上痛快也就过了,可如今她怀有皇嗣,皇后所生的大皇子早薨,满宫只有德妃的赵铄一个皇子,只要盈嫔怀的是个男胎,那封妃与未来儿子的至尊之位,并非都是妄想。 皇帝前些日子虽总往永安宫去,却从不留宿,她对齐瞻月恩宠的担忧慢慢也变成了看笑话。 但昨夜,皇上终于宠幸了齐瞻月。 照着婧嫔侍寝前就颇受皇帝在意的架势,日后恩宠不断,若也紧跟着怀了孕,只怕封妃都会赶在她之前。 赵铄不算有慧根,德妃家世一般也没有那许多心思,而盈嫔依附太后,家族势力盘根错杂,即便她不想争,也会有人推着她向前。 所以今日,她站在那,看齐瞻月的目光,与前些日子的怨妒竟大不一样。 她下意识扶着还不算显怀的肚子,喃喃道。 “婧嫔昨日大喜,本宫还未贺过。” 齐瞻月神色如常,仿若没听出那话中探寻和警惕。 “侍奉皇上是嫔妃应尽之责,盈嫔抬举了。” 盈嫔神色微蹙,齐瞻月这个人,虽年轻,可却从来让人挑不出错,在各有千秋的嫔妃里,那守矩恭顺的样子,甚至有些寡淡。 盈嫔想不明白皇帝究竟喜欢齐瞻月什么,再看齐瞻月身后的宫女,捧着两个锦盒匣子,是皇后赏的,青海新贡的冬虫夏草,遂问到。 “婧嫔身子如今怎么样了?” 寻常客套,从太后赐了她红梅映雪后,后宫妃嫔与齐瞻月寒暄,总以这起头,齐瞻月司空见惯,还是不变的话术应答。 正说着,又有几名嫔妃从长阳宫出来,大家各自见了繁琐的礼节,盈嫔才接着道。 “婧嫔之前是御前宫女,刑礼想必就在这几日了吧。”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神色皆有些古怪,虽说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也不少人带着看笑话的心态,可谁会把这样不体面的事情拿到当事人面前来讲。 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的人。 齐瞻月却依然是那副坦然的样子。 “是,奉先殿备好后,皇上会有旨意的。” 大概是盈嫔多心,那句关于皇上的话,好似带着她与旁人不同恩宠的炫耀,盈嫔看了看地上的砖,呵笑了一声。 “皇上最是疼婧嫔,你体弱,何不求皇上,免了这刑礼呢?” 说完这句,拥挤的宫道上就更沉默了。 齐瞻月还不待答话,德妃怕她单纯上套,已出言提醒。 “刑礼是祖宗家法,皇上也不可违逆,盈嫔你怎可劝婧嫔如此举动呢?” 旁人眼里,她一刚承宠的新人,皇上不免这刑礼,难保不会怀疑皇上的情意,可若她去求了,赵靖的脾性,怎么可能允许,斥责都是小事。 盈嫔被德妃说了一嘴,不生气,只依然看着地上的砖石,等着对面人的回答。 齐瞻月朝德妃福了福。 “嫔妾多谢娘娘教导,一定谨记于心。” 她明明是同德妃说话,却又好似回答了盈嫔的话。 再寒暄两句,齐瞻月就告退了,德妃育有皇子,但不在意那太子之位,心无旁骛,并不爱参与嫔妃们的暗斗,转身回宫。 盈嫔看着齐瞻月离去的身影,嘴里说到。 “今年西北边境不稳,青海贡来的虫草本就不多,皇后娘娘竟也如此喜欢她……” 文贵人听到盈嫔的话,默了默才接到。 “皇后娘娘是顾着皇上的心思罢了。” 齐瞻月的位份不低,加上赵靖顾着她身体,本也准她乘轿撵,不过她每次拜见中宫,都是步行而至,连衣服也捡旧款式的穿,低调到极致。 刘善走在后面,华春扶着她往永安宫回去,担心她因盈嫔的话,真去伤心皇上不免刑礼的事,已委婉劝着。 “娘娘,刑礼不但是前朝就有的例子,如今更是皇家的家法,皇上也是没办法的。” 结果齐瞻月眼睛看着远处,并没有听进去。 “华姑姑,前面那是怎么了?” 华春顺着看过去,才瞧见有几个宫女正在墙角下拌嘴,且越闹越厉害,已有了推搡的动作。 因图清净,他们是从延禧殿旁的小道上回去的,这路奴才走得多,少有贵人往来,宫中下人在此吵架也是寻常,毕竟谁知道今日婧嫔会从此路过。 “是群不懂事的宫女在吵架,可要奴婢去训斥两句?” 华春直觉自家娘娘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概也不会责罚那些宫女。 齐瞻月却还在看。 “不像吵架,倒像几人抱团在为难一个人。” 华春本对这些习惯了,并没有上心那远处的争闹,听了这话才细细看去,确实是几个浣衣局的宫女,在欺负一个人。 可后宫宫女间的霸凌与吵架,本质上都没什么区别,华春有些糊涂自己主子的意图了。 齐瞻月又了看会儿,才轻声说到。 “我认识那人。” “娘娘是说……” “那被欺负的宫女,叫周俐,以前在养元殿当过差……” 华春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娘娘上心,原来是旧相识,当即心领神会,低声给齐瞻月解释。 “那周宫女如今在浣衣局当差,想必当时是有错处被赶出养元殿的,登高跌重,旁人难免讥讽欺负,后宫中也是常事了。” 琢磨着那周宫女或许和婧嫔有两分交情,又补了句。 “那奴婢去说两句,让她们住手。” 齐瞻月皱了皱眉。 “若今日斥责了他们,日后那些人岂不更变本加厉?” 华春有些错愕,听齐瞻月的意思,好似要帮到底了,不得不提醒主子道。 “可若调去旁处,一是得请皇后娘娘旨意,二来,宫中落井下石,何处都是一样的结果。” 齐瞻月听明白了,犹豫浮上面容,想了好一会儿,见那伙人越发不知分寸了,低头说到。 “那便让她来永安宫当差吧。” 她能做主的,也只有自己宫里的人事。 华春并不知齐瞻月和周俐那点陈旧微末的龃龉,反还以为是有两分旧交情,请示着。 “永安宫二等近身宫女还有缺,正好与舒燕姑娘作伴,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齐瞻月想了想。 “让她做些殿外的杂活吧,也不必让她现在来跟前谢恩了,刘善带人回永安宫安顿就好。” 齐瞻月心里想着,如今她与周俐,一个天一个地,大概对方也不愿在最狼狈的时候,来与自己磕头谢恩。 索性给她一份庇佑,全了自己的不忍,和对周俐一直存在的一点愧疚。 安排完,齐瞻月让华春扶着了自己,转了体元殿的拐角,从另一条路回了永安宫。 政务繁忙(×)力不从心(√) 戌时三刻,宫闱局的太监捧着一盘膳牌跪在养元殿的东偏殿。 赵靖对着那一排龙凤呈祥的镶玉木牌,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就转过了头,继续办公。 端着牌子的太监感觉到了皇帝的敷衍,忙跪得更恭敬。 于庆在一旁,低声对皇帝说到。 “婧嫔娘娘的牌子,宫闱局那边正在赶工,还得五六日呢。” 赵靖瞥了出声人一眼。 “朕何时说要翻她的牌子了?” 于庆躬身。 “是,奴才多言了。” 地上的太监心中胆怯,腰又弯了两寸。 赵靖见那太监还不走,开口到。 “朕今日没兴致,下去吧。” 那太监抬头,还欲劝说,于庆甩了个眼色,只得端着无人问津的牌子出去。 赵靖继续看着折子,却难集中注意力,又勉强批了两本,放下笔,不耐地捏了捏眉心。 于庆适时说到。 “青海新贡的冬虫夏草,皇上今日吩咐了送去长阳宫和寿康宫,剩余的可要赏给别人?” 赵靖听出于庆话里有话,本想训责他多言揣度圣意,接着又意识到,这是难得的台阶,才接道。 “婧嫔正在调养,送去永安宫。” 于庆脸色不变,继续帮皇帝找借口。 “内侍省开始不知,已送到了养元殿,皇上可要亲自走一趟,免得婧嫔娘娘还要惦记着谢恩,夜深露重仔细又着风寒了。” 赵靖一听,暗斟酌到,齐瞻月最是讲规矩,虽开春了,夜晚有风,确实不宜让她出门,说着可算定了心,吩咐于庆陪自己去一趟永安宫。 其实就算是谢恩,明日也可,但于庆就着这个说辞装傻,已帮皇帝打理好,拿上滋补品出了养元殿。 永安宫就在养元殿的东北方向,只隔了一条宫道。 赵靖仪仗也没传,几步路就进了永安宫的正殿。 门口太监朗声通报,他入内时,齐瞻月已经单膝半蹲,正给他行礼。 赵靖让她起身后才问到。 “怎这么晚还不睡?” 其实时间还早,换作旁人只怕要直言或者疑惑,齐瞻月却只扶他坐下,然后顺着解释。 “臣妾还不困,正写着注解打发时间。” 赵靖哦了一声,才说明来意。 齐瞻月见到那和皇后赏的一样的锦盒,说道。 “皇后娘娘今日也赏了这虫草,臣妾这下可是吃不完了……” 赵靖看了她一眼,心有所感皇后对齐瞻月的关怀,可又莫名有些怨皇后,好似抢了他照拂齐瞻月的心意,可这小气不讲道理的心情如何能说出来,只有柿子挑软的捏,把硬邦邦的话甩给齐瞻月。 “朕和皇后给你,你就好好用,什么叫吃不完,你当是点心吗?” 于庆在旁边,挑挑眉,自个都替皇上尴尬。 还好齐瞻月一贯地不在意,连嘴角的笑容都没下去,并不吃味皇帝的训斥。 “是,都是皇上与娘娘的心意,臣妾感恩,必会养好身体的。” 一下就把赵靖的毛撸顺了,可算缓和了些神色,齐瞻月主动给他参茶。 赵靖连着慢悠悠用了两杯,依然坐着,齐瞻月拿不准他的意思,低声试探问着。 “皇上今夜可是要留宿臣妾这里?” 其实她问,是好得了准信让下人收拾准备,可却把刚顺下去的毛又给拂逆了上来。 赵靖放下杯子。 “怎么,朕留宿不得你宫里了?” 这意思便就是要留下来了,齐瞻月心里有了数,瞧他又在摆帝王架子吓唬人,忙低头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 赵靖也知道自己不讲理,补了句。 “何况,朕何时说要留在这了。” 说罢为了面子已站了起来,动作间就是要走了。 齐瞻月离得近,已拉住了他的袖子,柔柔劝到。 “皇上,夜深了,明日还要上朝,路上废时,耽误您安寝,就在臣妾这歇下了吧。” 赵靖下意识就要驳。 “哪里就夜……” 说一半自己也停嘴了,夜深这话,可不是他方才问齐瞻月不睡时,自己说的吗? 于庆见皇帝自己愣住,忙跟着附和。 “婧嫔娘娘体贴,话在理,皇上就在永安宫歇下了吧。” 两人一左一右打着配合,可算是给足了皇帝台阶。 赵靖目光下落,看着那拉着自己衣袖的嫩白指尖,沉默些许,才闷闷嗯了一声,好似十分勉强。 舒燕站在一旁,强忍着目瞪口呆的冲动,她还不明白男女间那种说反话的拉扯,只听到皇帝要留在永安宫,本能替自己小姐开心,领了齐瞻月的令已下去安排。 赵靖没明言要齐瞻月侍寝,且不是第一次伺候过夜,在她宫里倒不需走那侍寝流程。 下人一番忙碌,两人穿着寝衣,已并排躺在了床上。 烛火都烧了一寸了,也无人讲话。 其实齐瞻月算是非常懂赵靖的人了,比那伺候他十多年的于庆也不差,可赵靖有时太疾言厉色,她反而有些拿不准,端端正正躺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 “皇上……” “嗯。” “要臣妾伺候您吗?” 赵靖微有愣神,接着嘴比脑子快,已说到。 “不用,朕今夜没兴致。” 说完就有些后悔。 齐瞻月裹在被子里,瞧了瞧他的神色,小小声哦了一句,奉承到。 “是,皇上政务繁忙,是该早些休息。” 她本是顺着他的话恭维他勤政,可这政务繁忙四个字,在赵靖听来却成了“力不从心”,眉头一皱,气简直是打四面八方来,呵斥到。 “齐瞻月你不识好歹!” 声音有些大,齐瞻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又读不懂那不识好歹是什么意思,都不知从何认错。 “臣妾……臣妾……不明白……” 算了,她斟酌半天用词,反应过来,在皇帝面前,还是诚实些好。 赵靖转过头,看着那都快躲到被子里的人,心里有些为自己的话懊悔,可又气齐瞻月不明他体量她的用心,只能没好气说到。 “身子骨不好,就别老想着侍寝这事了!” 齐瞻月这才从他毫不客气的话语里,读出了赵靖仿若是在顾念她昨天刚承宠的辛苦,心跳快了两分,已从被子里钻了半个身子,不敢直接搂住皇帝,只把头抵在他的胳膊处。 “臣妾没事的。” 声音轻柔,那模样又实在像只乖顺的猫在与人亲近,赵靖彻底软了下来,忽而有些不明白自己在扭捏什么,他抬了手,因青玉簪已经卸了,他第一次摸了摸她的头,触碰到了那满头的青丝。 或许是那头发滑顺,赵靖呼吸也放缓了,享受了片刻指尖的触感,才换了语气问到。 “不疼了?” 齐瞻月本也以为,初夜破身第二日定是要难受的,不想却没什么感觉,扬起了脑袋,认真看着赵靖的下颚。 “不疼。” 她对此没什么难为情。 赵靖的脖子有女子轻柔的气息拂过,耳根处开始发热,他低下头认真打量靠着他的齐瞻月。 今早走时,包括刚才来,他都没仔细去看她的神色,这会儿瞧过去,精神看着确实不错,不知是不是因那烛光的原因,反而更添了神采。 赵靖心里冒了个念头——她身体不好,却好像没他想的那么不经折腾。 贪欲(上/h) 沉香木阔床上,又起了同昨夜一样旖旎的摇曳之声。 赤裸的男女还是那样的姿势。 赵靖将齐瞻月圈在他的胳膊胸膛下面,目不转睛看着她,龙根埋在那温暖紧致的小穴中缓慢地抽插,只觉得心底有无边的舒快在一波波的蔓延。 这舒快,除了齐瞻月留他与纠结一天终于得偿所愿,还有一点,是因为他发现,齐瞻月今日湿得比昨晚还要快。 或许已经赤裸相对紧密结合了,赵靖可算是没那么扭捏,沉声说出了自己的念头。 “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动情了?” 齐瞻月本躺在浅红色的床单上,随着他的动作,略微喘息着,听到皇帝问话,开始思考。 这个问题,他昨天教过,女人湿身动情那便是想了。 她诚恳地答到。 “臣妾也不知,只是您……亲……亲吻臣妾的脖子时,就感觉到有股热流往身下去了……” 她不敢撒谎,也不懂那是男女欲随情起,老实认真地讲述着自己感受,却在她说完这句话时,发现那握在她臀腿的手陡然用了两分力。 抽插的动作没停,却有粗沉的气息落于她的面庞。 “你喜欢朕吻你?” 齐瞻月不知该如何回答了,甚至很困惑,侍寝这事是伺候皇帝,与她喜欢与否有什么关系吗? 正待思考,男子带着浓烈麝香的味道已彻底笼罩在了她的面容之上。 “唔……” 温热的唇贴在她脸上最柔软的地方。 她本就微微轻张着嘴,来不及反应,对方已趁虚而入。 诧然间,那男人特有的气息沿着她的鼻腔直接蹿到了她的后脑勺,赵靖含住她的舌尖,略微一吸吮,那气息变成电流,顺直而下,在她的尾骨炸开了一簇电花。 女子的胴体忽而就软了。 那个喜欢与否的问题,她现在说不了话,无法回答。 事实上,也不用回答了。 因为赵靖镶在她阴穴里的肉棒,已同时明显感觉到了那甬道突然地收缩,接着涌出了大股粘稠的花液。 喜不喜欢,赵靖比她先有了答案。 性器在此刻的舒爽,却完全比拟不了内心的雀跃,赵靖沉醉亲吻她的双唇,都没意识到,那阴茎本能追逐那快感,已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抽送起来。 那股刚渗出的液体,立刻被性器带进带出,咕叽咕叽的声音从二人的结合处传来。 直到女人明显呼吸都困难了,他才念念不舍松开了她。 齐瞻月的面容已满布晚霞的颜色,这么一吻,比那淫靡的性交还叫她羞怯,抿了抿红肿的唇,转过头不再看他。 这简直让赵靖乐趣倍增。 “亲吻而已,你害羞什么?” 而赵靖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吻齐瞻月。 齐瞻月其实不完全是因接吻的难为情,更多是她感觉到,与赵靖这般对视相望,她仿若有种要融化的错觉,全身热得发烫,头脑也开始不清晰,逼得她不得不躲开。 赵靖倒没继续迫她回答这个问题,只又贴了下来,抬手抚摸着她滚烫的脸颊,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 “齐瞻月,你这样子,实在……” 可爱两个字赵靖没说出口,他并不善于直言不讳表达任何有关情感的话,可齐瞻月却在此刻心领神会,感受到了赵靖话语中饱含的情愫。 她还来不及细想,整个身体都沉沦进了那逐渐加快的性交动作里。 穴肉里好似有一个地方,莫名冒了出来,男人坚硬的性器每次插入,都能触碰到那个位置,每顶弄到一下,她的身体就会软上两分,更有源源不断的热流开始充斥在性器之间。 赵靖一句话,就把她挑弄得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本想抬手去抱住那带给她还不熟悉的快感的男人,可本能带着对对方身份的畏惧,硬忍着没动。 两人头颅相错,她的瞳孔开始放大失焦,眼尾都被情欲给染红,在男人耳边的嘴,不受控制的微微张开,发出了甜腻轻缓的呻吟。 赵靖其实是不许嫔妃侍奉时发出声音的,这种强硬没道理的要求,齐瞻月并不知道。 而赵靖听着近在咫尺的女子媚吟,一声比一声婉转,完全没有要训斥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好似受了挑拨鼓励,那性器在多汁的膣腔里,又胀大了一分。 两人沉迷于性爱的快感之中,水乳交融,再无人讲话,只剩肉体碰撞,与液体挤压的声音。 赵靖此刻几乎都忘了,去体谅她的身体,齐瞻月稍显稚嫩的投入让他无暇分神,只反复地将那粗长的肉棒塞入那叫人销魂的深处,越来越快。 齐瞻月听着那噗嗤噗嗤的水声,身体里那个莫名的点越来越热,可这种感觉对于她而言还太陌生,她不知道如何去追逐,加强自己的快乐,只能无助地躺在身下,任由男人给予她所有的感触。 “嗯……唔!……嗯!” 那个点好似要被灌满了,源源不断的血液疯狂往那处汇聚,齐瞻月几乎已经要看不清床帐上的荷花纹路。 男人加快了速度,射在了她的身体里,略微停息,已抽身出去。 可赵靖正要从她身上翻下去时,那性器拔出啵的一下,好似剥夺了齐瞻月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她完全是下意识,就哼了老大一声。 那声音悠长,带着明显的委屈。 赵靖察觉到了,一时有些着急。 “怎么了?弄疼你了?” 身体里那个奇怪的地方,本好似要喷发什么东西了,可刺激却陡然没了,她从云端跌落,正是难受的时候,连跟皇帝答话的规矩都给忘了。 赵靖见她双眼泛着可怜的潮气,已将人又搂近了一些,抚摸着她的脸庞耳朵,再次放低了声音。 “怎么了?” 齐瞻月终于是回过神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头微微埋在男人的身前,声音带着轻微地颤抖。 “臣妾也不知,只是身体里有个地方好难受……” 赵靖今夜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忘了克制这回事,听她这样讲,不由有些被吓着了。 “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朕传太医来。” 齐瞻月的手轻轻抓住赵靖的胳膊,摇了摇头。 “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好像要到了个什么地方,突然没了,臣妾有些难过,是臣妾矫情了,请皇上赎罪。” 她一套极其官方规矩的认罪,却把赵靖给说懵了。 他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吗?那是她要丢了,结果被自己给吊了一半。 刚才交欢的时候,他没有刻意去刺激寻找她的敏感点,一是她刚刚承宠,大部分女子还不能在头几次的性交中获取到快感,学会去享受;二来,她是新妇,身体还待开发适应,贸然强行刺激,只会叫她难受。 赵靖完全没想到,齐瞻月看着这么淡雅的一个人,身体居然如此敏感,这才不过第二次,他也没什么章法的肏弄,竟然就快要丢了。 赵靖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瘦弱微微战栗,对自己身体一无所知的女人,眼神波动,有种如获至宝的欣喜和些许得意,可更深处却起了不不易察觉的心疼。 可他没伺候过女人,自己有些不自在,又免不了摆些架子,声音一本正经,话却说得直白。 “靠过来,腿打开些。” 齐瞻月听话又往他怀里缩了些,整个头虚浮贴靠在他的胸上,双腿微微打开了了一个幅度。 赵靖右手轻车熟路,沿着她平坦的下腹,越过那莹莹芳草,已探至她两腿之间,食指中指来回在那水光淋淋的逼缝上滑动,很快就找到了上方的那个小凸起。 他放轻了手劲,已轻轻碾动摁压起来。 “唔!……” 齐瞻月不明所以,只觉得他触碰了自己极其敏感的一个地方,和阴穴里那处不同,只将将触碰上,就有了明显的快感。 她下意识有些躲避那种快感带来的战栗。 “别动!好好受着。” 这话说得,好似要罚她似的,齐瞻月一头雾水,不敢再动,不知道赵靖为何要罚她,只能紧贴在他身前,忍着那一股股的电流之感。 她阴唇全是方才的淫水,正好充当了润滑,减缓了男人指腹薄茧的粗粝。 阴核逐渐在指尖的打转中,从包皮里冒了出来。 穴里又开始一股股地涌着花液,直将那较为有些深色的会阴股沟都给打湿了,一片粘连。 “嗯……嗯……嗯……” 齐瞻月咬着唇,头埋在男人身前,随着身下的动作,越发明显的快感,已控制不住,又开始发出了羞人的呻吟。 赵靖低头,看着跟个鸵鸟似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 “舒服吗?” 齐瞻月初次体验这种感觉,完全答不了话,满脑子的神经都被他指尖的动作掌控,她不知所措,却本能地想要更多。 “皇……上……唔……”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握着赵靖的胳膊,连指甲都用了力,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那阴核第一次被人如此欺负,不堪逗弄,很快就胀大成了一个小豆子,赵靖手指感触到了,摁压的力道也加重了些。 齐瞻月只觉得,那种身处云端,大脑空白的感觉又要回来了,嘴里无意义也没压抑的呻吟,越来越重。 下一刻,她大脑中好似绽开一片烟花,微弱的电流沿着下体被男人掌控的地方一节节攀上脊柱。 她有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高潮。 “嗯!!!” 女人微微抽搐起来,双腿控制不住夹住了男人的手,那花穴里涌出一大股淫液,浇湿了男人的手掌。 赵靖再略微帮她延缓了两下,抽出了手,带着她甜腥的淫水,撩开齐瞻月有些凌乱的头发,迫她抬起头。 齐瞻月被他挑着下颚处,扬起脸,可双眼迷离还沉浸在那初次丢身的震撼与慌乱中。 赵靖很有耐心的教着。 “这叫女子的丢身,感觉如何?” 那当然是非常快乐,可因得了一次阴蒂的高潮,方才被吊到半空的阴穴好似又开始发热了,甚至因那淫液流淌,都有些痒。 她一贯诚实,眼尾带着不成熟的风情,已回话到。 “臣妾身体里那个点还是好痒好热……” 赵靖愣住了,他本以为能看到齐瞻月丢身后乖巧粘人又满足的模样,不想却是这样的回答。 他特意去让她用阴蒂丢身,就不想她累着。 她还如此食髓知味。 原本刚才还是温情的伺候,现下赵靖又板起了脸。 “哪有你这样纵欲的?” 若别的嫔妃在床上被他如此直言不讳训斥,那必然是畏惧和羞愧的,可齐瞻月不同,她虽知道侍寝是服侍皇帝,却不懂要隐藏自己的感受。 更不懂刚才这番,其实是皇帝在伺候她。 高潮后,激素退却,被皇帝问责,她压不住心里那股莫名的委屈,有些哽咽认错到。 “是,臣妾知错了……” 按理来说,她这次确实是错了,侍寝那是要服侍皇上舒服,哪有妃嫔一味要表达自己感受的道理。 其实在赵靖的观念里,他倒不觉得女人不配享受那快乐,只是他一贯养生,每回宠幸都一次便罢,十分有自制力。 骂齐瞻月纵欲,更多也是担心她泄多了阴精,伤了身子。 而赵靖听了她那句认错,简直被其中的语气软化了心房,甚至觉得哪里是她错了,倒好像是他不对。 轻轻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颅,已将人放平,重新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