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校园 骨科)》 001回家 车载音响播放着舒缓的经典老歌,女声低哑婉转,朦胧中透着经岁月沉淀的质感。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将你共我分开? 这首歌谢渝汐耳熟——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以前父亲的手机铃声也是它。 五年过去,父亲的听歌品味还是没变,她心想。 谢景明在驾驶座上开车,时不时和她聊几句。 “过完暑假就升初叁了吧?” “嗯。” “学校作业多吗,累不累?” “还行。” “过几天带你办手续,转到你哥那学校。” “嗯。” “很快到家了。” “哦。” 父女多年未见,关系略有生疏,谢渝汐不知道该聊什么,他问一句她便答一句,除此之外再无更多话语。 见女儿没什么谈话的欲望,谢景明也不再多说,专心驾驶,只剩温婉女声还在吟唱。 车子已经驶进桐安市的内环,谢渝汐转头看向车窗,玻璃上映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窗外是飞速掠过的楼宇和树木,熟悉又陌生。 城市的变化总是日新月异,桐安也是如此,五年过去,崭新的高楼林立,道路修得宽阔整齐,繁华了不止一点。 谢渝汐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到这个城市生活,再住回从前的家。 窗外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少女的思绪飘到五年前,那个阴气沉沉的午后—— 父母大吵了一架,董雁快速打包好两箱行李,拽着她的小手离开小区。 “女儿归我,儿子归你,房子我不要,离婚协议书明天寄给你,记得签字。”这是董雁对谢景明说的最后一句话。 董雁拦下一辆出租车,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示意谢渝汐坐上去。 女孩听话地钻进车内,转头看了一眼家的方向,却看到谢云尝正站在小区门口,清瘦的身影透着少许寂寥。 “哥哥!”谢渝汐朝他挥了挥手,“等我们回来!” 男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双手插兜,只静静伫立着,远远地望着她。 那神情让谢渝汐感到些许陌生——记忆中的哥哥总是开朗的,活泼的,眼里含着浅浅笑意,阳光又明朗,从不像现在这般。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谢渝汐透过后窗看着谢云尝,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成一个点,再也看不见。 那时的谢渝汐只有9岁,尚不懂离别的含义,只知道母亲要带她走,那她便跟着。 董雁以前也有过好几天没回家的情况,但最终还是回来了,所以谢渝汐并没有想太多,只当是出去放风,想着不久后母亲就会带她回来。 后来才知道,一去就是五年。 出租车开到桐安高铁站,母女俩乘高铁来到南州。 那是谢渝汐第一次出城,才知道有南州这样的一线城市,车水马龙,四通八达,马路两旁是耸入云天的高楼大厦,购物中心、酒店、写字楼随处可见,嘈杂的街上人群熙攘,行人往来匆匆。 相比之下,当时的桐安则显得落后很多——道路窄小,人口稀少,楼房大多低矮老旧,地铁也只通了两条线,自己住的小区已经算是桐安较为高档的住宅了。 董雁将女儿转到南州的一所学校,在附近租了房,辞掉之前的工作,到一家知名的会计师事务所就职,同时换了新的手机号码。 在谢渝汐眼里,董雁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魔——短短几年,她拼命工作,从普通审计升到高级审计师,用攒的的钱付了买房首付,请了钟点工来家里煮叁餐,每个月往姥姥姥爷的卡里存钱,每周给自己足够多的零花钱。 也正因如此,董雁总要加班,每年都有那么两叁个月忙得不可开交,出差时甚至好几个星期都不归家。谢渝汐总是眼巴巴地盼着节假日和董雁的年假,因为只有这些时候,母亲才有空闲时间陪伴她。 她时常想,母亲和父亲分开的原因,可能也与此有关——母亲忙于工作,不着家的次数太多,也嫌桐安的发展空间太小,而自己的父亲是个十分传统的男人,认为妻子应该顾家,以陪伴孩子为主。正因如此,夫妻二人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凑在一起便争吵不断,最终闹得个各自分家,不相往来的结局。 住在南州的这段时间,谢渝汐时不时想念远在桐安的家人,还有以前学校的朋友,也时不时问董雁,什么时候才能回桐安。然而董雁总是太忙,就算放假也抽不出时间带她回去,只能让她打电话联络家里。 某天,谢渝汐用董雁的手机拨通了家里的座机,对面传来一个熟悉的清澈嗓音: “喂?” 谢云尝的声音变得更成熟好听了,那一瞬间,谢渝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静默片刻后,刚想开口,对面传来嘟嘟的忙音。 什么鬼,都不等人说完,真过分! 虽然是陌生的手机号,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没耐心吧? 她气极,发誓一个月内都不再打电话回去。 誓言在第二天被打破,谢渝汐再次拨过去,这次是谢景明接的电话,男人关切地问她现在住哪,在哪里上学,过得好不好,她一一答复,也问候了家里的近况。 父女俩聊了许久,直到挂断电话,谢渝汐才后知后觉发现,谢景明一句话也没提到她母亲。 就这样过了五年,正当谢渝汐以为再也没什么机会回桐安时,董雁偶然得到了一个新的工作机会——国外一家有名的上市公司,总部设在美国。 谢渝汐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最在乎的永远是自己的事业,能在那样的公司工作自然是前景广阔,她定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再加上董雁性格偏执强势,即便是亲女儿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因此谢渝汐也没多说什么。 董雁想让女儿跟着她移居到美国,谢渝汐万分不愿:“我英文不好,爸爸哥哥朋友都在这边,我不去。” “那妈妈送你回你爸那里,好吗?” “……好。” 董雁带着谢渝汐乘高铁来到桐安,出站后,她让女儿坐到高铁站的保安亭旁。 “你待在这儿等你爸,他等会来接你。” “好。” 董雁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谢渝汐手里:“南州那边的房子,过几天会有租客住进来,每个月的租金会存进这张卡里,密码是你生日。” “你这几天就要走了吗?”少女清澈如水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露出微微失落与不舍。 “嗯,你到家要听爸爸和哥哥的话,功课别落下太多,明年就中考了。”董雁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替她整了下衣领,“妈妈先回去了。” 谢渝汐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妈妈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董雁轻拍她的背,“有空就回来看你,给你带礼物。” “哥哥也有份吗?” “当然了。” …… 谢渝汐从回忆中晃过神来,发现车子已经开到了以前上学时的必经之路。 那时,每经过这里,她和谢云尝总要买两串烧烤解馋,每周五还会到报刊亭买本漫画杂志边走边看,两人总为谁先看而争执不休,最后石头剪子布,谁赢就谁先看。 如今,报刊亭没了,烧烤摊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装修精致的连锁店。学校的围栏刷了新漆,操场旁新建了几栋教学楼,校门也和从前大有不同。 车子开进从前住的小区,楼下的花园多了几片绿化带,小区广场边新建了几个运动设施,楼房也有所翻新。 谢渝汐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切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已经五年没回过这里了,用沧海桑田形容也毫不夸张。 她的心里突然冒出少许不安——也许自己的家也早已变了。 ***** 谢渝汐怯生生地跟在谢景明身后进了门,从行李箱拿出拖鞋,换上。 “回来了?”厨房里走出来一个气质温婉的陌生女人,她接过谢景明手里的提包,目光落到谢渝汐身上,“你是渝汐吧?” “……嗯。” “这是周阿姨,我现在的妻子。”谢景明介绍。 “周阿姨好。” “应该还没吃午饭吧,我刚刚热了点菜,来吃点吧。”周凝客气地笑笑,指了指餐桌上的饭菜。 “谢谢阿姨,我先去放行李。” 谢景明接过谢渝汐的行李箱,带她来到她的卧房。 房间竟还保留着五年前的模样,床被床罩盖住,书架上的书蒙了一层灰,地上摆着一双新的粉色拖鞋,书桌洁净如新,上面放着崭新的洗漱用品。 “本来想让小雨住你这间房,你哥不同意,就一直空着了。”谢景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知道你要回来,你哥给你把毛巾牙刷啥的都买了,你之前旧的那些就别用了,换新的。” “小雨是谁?” “你周阿姨的女儿,和你哥差不多大。” 和哥哥一样大,看来不是亲生的,谢渝汐暗暗松了口气。 收拾好行李后,谢渝汐掀开床罩,躺上床,身子陷进柔软的床垫里。 床单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气,看来是刚清洗不久,那味道很好闻,令人感到安心。 少女眼睛微眯,昏昏欲睡。 “渝汐。”周凝敲门,“来吃午饭吧,菜要凉了。” “噢,好。”谢渝汐艰难地从床上爬起。 ***** 叁人围在桌前吃饭,谢渝汐默默地夹菜扒饭,周凝和谢景明边吃边聊。 “小雨今天也出去了?”谢景明问。 “是啊,一大早跟着小谢去图书馆占座了,这不快开学了吗,开学就高二了,他俩暑假作业没做完,还要准备摸底考。” 听到摸底考,谢渝汐呼吸一滞,既然谢云尝要考,那自己岂不是也…… “渝汐呢?渝汐应该在上初中吧?”周凝问。 “渝汐开学上初叁,我过两天去办入学手续,让她也转到七中。” “噢,和小谢小雨一个学校倒挺好,互相有个照应。” 周凝思索片刻,又问:“办手续麻烦吗,要不要交赞助费?” “不用,她户口就在桐安。”谢景明露出隐隐的担忧神色,“只不过初叁才转学,学习节奏可能会打乱,到七中不一定那么快适应。” 第七中学,桐安市重点中学之一,每年的本科率和重本率都高得离谱,中考录取分数线也极高,学习强度自然大。 谢渝汐心一沉,顿时觉得嘴里的饭菜食之无味。 “没事,渝汐可以跟着小谢他们去自习,小谢成绩好,有空可以给妹妹辅导辅导。” 谢景明沉吟片刻:“尝尝自己的功课也多,应该没什么时间,再看看吧,实在不行就报个补习班。” 吃完这顿饭回房,谢渝汐睡意全无,只觉如临大敌,掏出课本紧张地看了起来。 “渝汐。”周凝又来敲门,将一盘削好的苹果放到她桌前,“吃水果。” 谢渝汐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待周凝走后,谢渝汐啃着苹果,不由自主地开始思索更多。 ——这个阿姨和自己的母亲,真的很不一样。 她是个温婉端庄的女人,善于持家,贤惠细腻,她会在丈夫归来时主动帮他放好包,会提前做好叁餐,会给她切水果…… 而这些,都是董雁不曾做过的。母亲心系工作,对待生活总是不拘小节,要么点外卖,要么出去吃,或是请保姆做饭。如果不算煎鸡蛋和煮方便面的话,可以说董雁从来没有亲自做过菜。 父母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里,谢景明没少因为这事责怪她,董雁则说工作繁忙,做菜浪费时间,也嫌丈夫过于吹毛求疵,两人总是因此闹得不欢而散。 从前的谢渝汐不懂父母为什么总是吵架,不懂他们为什么分开,如今的谢渝汐懂了。 父亲想要的,从来都是周阿姨这样的妻子,一个温顺贤惠的家庭主妇。 ***** 晚饭时间,谢景明出门应酬,家里只剩谢渝汐和周凝。 谢渝汐坐在餐桌前,看了看满桌的丰盛饭菜,再看看旁边空出的两张座椅,没敢动筷。 “不用等他俩,趁热吃,自家人吃饭没这么多规矩。”周凝看出了她的局促,夹了块五花肉放她碗里。 “……噢。”谢渝汐不再拘束,夹起肉放嘴里,扒了口饭。 开门声适时响起,门外进来两道颀长的身影。 周凝起身走过去:“刚聊到你俩就回来了,洗手吃饭吧,下次早点回来。”随后接过两人身上的背包。 谢渝汐放下碗筷,转头看向来人。 “刚刚那道题的加速度到底是多少?感觉条件给太少了,我算了好久还是没算出来。”女孩一边换鞋一边轻声抱怨。 “可以算。” “你等会教教我呗。” “先吃饭。” 男生的声音清冷而富有磁性,透着一丝慵懒和漫不经心。 女孩率先换好拖鞋,转身走了过来,瞬间注意到餐桌旁的陌生少女:“唉,这位是……” 谢渝汐拘谨地朝她笑笑,正欲开口,周凝就发话了:“昨天不是才告诉过你吗?这么快就忘啦。” 女孩愣了愣,眼睛一亮,霎时露出笑容:“是云尝的妹妹吗?你好,我叫黎雨。” “我叫谢渝汐。”少女从座上起身,颔首微笑。 黎雨才想起昨天妈妈所说,谢云尝的妹妹要回来住这件事。当时的她倒没太惊讶,因为早知道他有个住在南州的妹妹,而那间房间一直空着,也是打算留着给妹妹睡的。 仔细瞧谢渝汐的眉眼,倒真和她哥哥有几分相似——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眸光清亮,眼尾微翘,含笑时似弯弯的月牙。黎雨心里顿时对她生起几分莫名的好感。 礼貌问好后,谢渝汐的目光越过黎雨,看向她身后的男生,只见那人换好鞋后回身—— 她正好对上他沉静深邃的眼眸。 002疏离 上一次见他,还是五年前出租车里的隔窗相望。 男生的脸庞不复少时的稚嫩柔和,多了几分成熟与清冷,漆黑澄净的瞳仁里没有过多的情绪,暖黄的灯光照亮他的脸,在鼻翼一侧投落一道浅浅的阴影。 谢渝汐短暂地愣了一下,轻声喊:“哥。”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中午。” 谢云尝淡淡地应了声,随后移开视线,径直走到谢渝汐旁边的位置。桌上早已摆好空碗筷,他拿起饭勺盛饭。 饭盆离谢渝汐最近,盛饭时,他的身躯靠向她身侧,衣袖轻轻擦过她的头顶。 谢渝汐闻到了他衣服上轻淡的白檀香,和记忆中的气味有些许不同。 这距离有点近了,她的身子僵了一瞬。 明明小时候更亲密的接触都有过,那时并没有半分不自然,但是现在—— 身旁的男生不仅是哥哥,还是个几近成年、长相好看的异性,久别重逢带来的陌生感与亲切感交织在一起,而她已经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 谢渝汐还在胡思乱想,谢云尝早已盛好饭坐回位子上,袖子掠过鼻尖带来的清冽香气转瞬即逝。 为了掩饰脸上的不自在,她端起碗扒饭,目光掠过瓷碗的边缘偷偷看他一眼,只见男生神色如常地夹菜,看起来毫不在意。 “今天学得怎么样,作业做完了吗?”周凝往黎雨碗里夹了块肉。 “物理做完了,数学还差两张卷子。”黎雨边吃边答,随后看向对面的谢云尝,“云尝应该写完了吧?我看你今天都在做别的题了。” “没有。” “那你还优哉游哉的?干嘛不先把作业做了?” “剩下的最后再写。”谢云尝神色浅淡,“摸底考比较重要,关系到高叁分班。” “不是吧,高叁还要分班,不是已经分好了吗?你们班主任说的?” “嗯,几次大考加权平均,算排名,排名靠后的移出实验班。” “我靠……我们老师啥都没透露!”黎雨悲愤地扒了口饭,“不行,我今晚不睡了,今天就把卷子写完!” “不睡觉怎么行?”周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功课再重要,都没有健康重要!” “可是被赶出实验班真的很丢人……” “不是还有一星期才开学吗?慢慢来吧,急也没用。” …… 谢渝汐一边吃菜一边默默听人聊天,隐隐有股酸涩情绪在心间蔓延——相较于谈笑风生的他们,插不进话题的自己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 “你们怎么都不吃虾?快都吃点,海鲜可不能隔夜。” 说罢,周凝伸出筷子给每人碗里夹了一只虾。 谢云尝顺手拿起碗里的虾,剥开虾壳后,下意识看了谢渝汐一眼,只见少女垂眸看着碗里的虾,神情恍惚,迟迟没有动筷。 他顿时想起,妹妹以前总是不愿吃虾,除非有人给她剥壳。 董雁从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只会叫人连壳带肉一起吞。 当妈的不够细心,当哥的只好耐着性子给妹妹剥虾。有一次,他剥着剥着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把剥好的虾肉放她嘴边,虚晃一枪后一口吞掉。 连吃她几条虾后,谢渝汐也不恼,把盘子里不爱吃的菜一股脑夹给他,笑嘻嘻地说:“哥哥只吃虾怎么行,不能挑食哦!” 兄妹俩口味基本一致,谢渝汐知道的,她不爱吃的东西,他肯定也不爱。 “真够损的!”他逮住她的脸蛋揪了一把。 女孩惊呼一声,一脸嫌弃地抹掉脸上的油,蹭回他衣服上。 想到以前的种种,再看她现在的模样—— 她这不剥壳的懒毛病还是没改。 谢云尝眉心微蹙,正欲将她碗里的虾拿过来,下一秒,谢渝汐却自个儿动手剥了起来。 伸在半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不动声色收回。 也对,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不再需要他劳神费心了。 ***** 饭后,周凝出门散步,黎雨和谢云尝坐在餐桌前看手机,只剩谢渝汐还在吃饭。 “今天谁洗碗?是不是轮到你了?”黎雨问谢云尝。 “我昨天洗过了。” “不对啊,你是前天洗的吧,昨天是我洗的。”黎雨眼珠子转了圈,佯作思考。 谢云尝抬眸瞥她一眼:“多吃核桃,补脑。” 黎雨正打算回怼,谢渝汐放下碗筷,起身道:“我来洗吧。” “好啊。”黎雨欣然答应,继而朝谢云尝做了个鬼脸,“逗你呢,那么较真干嘛,小螃蟹,你妹妹比你可爱多了。” “作业写完了?摸底考复习了?把你给闲的。”男生淡漠地看她一眼,随即起身离桌,不再理会。 “切,成绩好了不起啊!”黎雨不满地嘟囔,而后转身走到洗碗池旁,拍了拍谢渝汐的肩,“我来和你一起洗吧?本来今天也是我该洗的。” “不用,我吃最后,我洗就行。” “那我去擦桌子。”黎雨拿下墙上的抹布。 谢渝汐洗碗的手顿了顿,突然问:“小雨姐,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黎雨脚步顿住。 “你为啥要管我哥叫小螃蟹?” 这称呼搭在谢云尝身上实在违和,谢渝汐十分好奇。 “噢,其实也没啥,我妈叫他小谢,有一次我听岔了,以为有螃蟹。”她弯了弯唇,“后来就偶尔这么开玩笑地叫你哥,反正他也不介意。” “哦……” 黎雨擦着桌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渝汐,你以后直接叫我小雨或者鲤鱼就行。” “鲤鱼?” “谐音梗。”黎雨朝她笑了笑,“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哥哥也这么叫你吗?” “嗯,怎么?” 谢渝汐轻笑:“螃蟹,鲤鱼,都是水产。” “这么一说还真是。”黎雨噗嗤一笑,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渝汐也是嘛,你既可以做蟹,还可以当鱼。” “……我还是做个人吧。” ***** 谢渝汐很难在卧室里沉下心学习。 刚开始还能端坐在书桌前看教材,看着看着,就把阵地转移到了床上,再过不久,姿势由坐变躺,再然后,书已被扔至一边,开始眯眼打盹。 好在天花板的灯光明亮刺眼,让她不至于沉沉睡去,闭目养神间忍不住把今天经历的事都回顾一遍—— 新认识的家庭成员,无论是周阿姨还是黎雨,都对自己很热情。 反倒是她的亲哥,对她爱答不理,冷淡至极。 他看她的眼神不太像在看妹妹,而像在看一个不太熟的人。 吃晚饭那会,她有一刹那觉察到他的注目,那视线带着少许凉意,令她无法忽视,却又不敢抬头对视,只能埋头吃饭装作不知。 从她回家到现在,他只对自己说了一句话,这是什么概念?就算是对着一只猫讲话,都不至于吝啬到只讲一句。 以前的哥哥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会时不时逗她,或是闲聊或是打闹,也会照顾她,关注她的情绪。作为兄长的谢云尝,很多时候比身为母亲的董雁还要更周到,更细致。 在南州生活的那段日子里,谢渝汐曾多次设想和谢云尝再次相逢会是什么样子,却如何也想不到会是现在这般—— 冷淡,陌生,疏离。 但若父亲所言为真,谢云尝留着她的房间等她回来住,又给她购置各种生活用品,说明他并非完全不关心自己。 父亲口中的哥哥,和她所见到的哥哥,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到底是因为男大十八变,还是许久未见导致生疏,还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他? 谢渝汐百思不得其解,迷惑中夹杂着说不清的怅然。 “渝汐,你洗澡了吗?我们都洗完了。”门外传来黎雨的喊声。 “噢,那我现在洗。” 她不再多想,拿起换洗的衣物,翻身下床。 ***** 刚洗过澡的浴室里冒着氤氲的热气,袅袅水雾在空中升腾,将白炽灯的光线晕染得柔和。 谢渝汐正站在镜子前吹头发,吹风机的噪音在耳边嘈杂地响,以至于一开始没注意到谢云尝的声音。 “谢渝汐。”谢云尝又唤她一声,敲响了浴室的门。 那声音终于穿透噪音传了进来,谢渝汐惊了一瞬,连忙跑去开门。 男生伫立在门外,沉静地看着她,从容道:“漱口。” 谢渝汐愣了愣,随后侧身,让他进来。 门口仅是轻轻一瞥,她却留意到不少细节,包括那下颏的线条,突起的喉结,分明的锁骨。 少女脑袋晃了晃,企图将这些莫名的关注点逐出脑海。 谢云尝拿起架子上的漱口杯和牙刷,站到水池旁洗漱。 修长的人影将她笼罩,空间霎时变得狭小,谢渝汐自发地往墙边挪了挪,心里纳闷—— 哥哥以前有比她高这么多吗? 明明站得离他不算近,相隔至少也有二十公分,但她还是清晰地闻到了一阵熟悉的檀香皂味。兴许是刚洗过澡,那气味比之前还要浓郁些。 谢云尝一边漱着口,一边时不时看向身侧的少女,若有所思。 妹妹和他打电话时还挺能聊,见了面却跟只胆怯拘谨的兔子一样,上次也是,这次也是。 她穿着淡蓝色休闲衫和纯棉睡裤,裤脚卷起,露出一截莹白小腿,脚丫子穿着他买的粉色拖鞋。 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沁着水珠,滴落在她光洁的颈侧,再慢慢滑进衣衫里。 那打量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谢渝汐腾地红了脸。 谢云尝注意到她异常红润的脸颊,猜测是被蒸汽熏到,再看了看墙上一动不动的排气扇,不悦蹙眉。 她洗澡总忘记开通风,怕不是想把人给憋死。 开关在谢渝汐身侧,谢云尝伸出手臂,绕过她的脖子,摁开排气扇的开关。 收回手时,指尖轻轻掠过她的发梢,谢渝汐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要把自己揽进怀里。 全程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她脸颊却热得仿佛有烟往外冒——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此地不宜久留! 头发还未完全干透,谢渝汐便匆匆关上吹风机,胡乱地擦了擦头发,快步走出浴室。 谢云尝回望她逃跑似的背影,微微怔住。 清亮的眸子渐黯,神色又冷上几分。 “又躲我。” 003火苗 回家睡的第一晚,谢渝汐失眠了,因为某些可耻的原因。 她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刚刚在浴室发生的那一幕。 见鬼了! 少女躁动地在床上翻滚了两圈,让被子将身体裹成春卷,再把脸埋进枕头里,只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啊眨。 深吸几口气,稍微冷静下来后,她不禁开始思索,自己今天如此反常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太久没近距离见到帅哥了,才被哥哥的美色所蛊惑,甚至怂了吧唧地逃走。 越想越觉得尴尬,如果人生可以重启,谢渝汐一定要把刚刚那段删档重来。 哥哥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犯了花痴?救命! 本身和哥哥的关系就已经够糟糕了,要是被他发现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只会更难堪,必须得想点什么办法挽尊才行,至少——不能让哥哥觉得自己在对他犯花痴。 乌黑眼珠倏然一亮,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 翻来覆去许久,无眠,谢渝汐起身上厕所,门内透出些微白光,看来是里边有人,她便站着等了会。 不久,水流声传来,门被打开,黎雨看到站在门外的少女,惊讶道:“唉,你也还没睡啊?” “我睡不着。” “为什么?你今天应该起挺早的吧,奔波大半天,怎么会睡不着?” “我也不知道……那你呢?你怎么还没睡?”谢渝汐语气顿时变虚,快速转移话题。 黎雨打了个呵欠:“我在写数学卷,一想到考试就不敢睡了,早点写完早点复习。” “你们明天还去图书馆吗?” “我反正肯定去,不去就凉凉了。” 谢渝汐又问:“大概几点去呢?我也想去。” 她一想到摸底考就紧张,待在家又学不进去,还不如跟着人家一起学习,沾沾学霸的仙气。 “最近快开学了,图书馆人特别多,九点开馆,八点多就有人在排队了,我们要去的话起码得七点起床。” “这么早?”谢渝汐诧异,“那你今晚还熬夜?都快十二点了。” “不是熬夜,是通宵。”她坦然自若道。 “……” 见谢渝汐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黎雨解释:“只要我熬的够久,过了某个时间点就不困了,所以明天肯定是起得来的。” “……可是这样的话白天也没效率啊。” “逼自己一把就行了,临时抱佛脚都这样,再不行就喝咖啡。” 这就是学霸吗?她暗暗钦佩,两眼冒光。 谢渝汐看自己的眼神透着几丝古怪,黎雨忍不住问:“想啥呢?” “在想你这么能熬,怎么头发还这么多。” 黎雨笑出了声,忍不住捏了捏少女圆润的小脸:“渝汐怎么这么会说话呢?快去上你的厕所,别尿裤裆里了。” 谢渝汐刚想进门,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鲤鱼,你明天起床的时候,能不能叫一下我?我跟你一起去。” “可以啊,那你要早点睡哦,小朋友熬太晚就长不高了。” “……” 人在夜晚总是会比白天更感性。此次夜谈过后,谢渝汐感觉自己和黎雨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一些,这是融入新家庭的一个不错的开始,想到这里,少女的嘴角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 凌晨一点半,谢渝汐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仅开一盏幽暗的小夜灯。 两小时前,从厕所回来后,她还是没睡着,干脆放弃挣扎,以毒攻毒,起身做起了练习题,以消耗掉多余的精力和脑细胞,倒逼自己赶紧入睡。 结果,脑细胞没消耗多少,肚子里的食物倒是被消化了个干净。 好饿,好想吃夜宵…… 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谢渝汐已然行动,打开厨房的冰箱,翻翻找找,掏出一罐八宝粥和一根火腿肠,正犹豫要不要再拿杯酸奶,一个低沉清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还不睡?” 夜深人静时刻,这轻声一问显得清晰无比。谢渝汐吓了一跳,倏而回头,只见谢云尝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那视线平淡得像若无其事一瞥,她却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嗓子随之一紧,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手里冰凉的八宝粥突然变得硌手。 谢云尝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妹妹像一只窸窸窣窣偷吃被抓包的小老鼠,眼神躲闪,小脸通红,想跑又不敢跑,心虚直接写脸在上。他感到一丝好笑,本想训几句,然而看她这可怜模样,愣是训不出话来,只好作罢。 见她久久未答话,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温和了几分。 少女讷讷开口:“我已经睡过一觉了,中途醒了,就……” “你没睡。” 他太了解她了,这丫头只要睡着就会雷打不动地一觉睡到天亮,地震都晃不醒,从来不会半夜起床。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一点—— 曾经有段时间,谢景明和董雁双双出差,只有钟点工阿姨白天来家做饭。小姑娘嫌晚上家里太空荡,怕有鬼出没,不敢一个人睡觉,半夜抱着毛绒玩偶敲响他的房门:“我想和你一起睡,哥哥。” “不行。”10岁的男孩已有些许领地意识,他下意识拒绝,正打算关门,妹妹竟一溜烟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直接赖在了他床上。 他叫她回自己房间睡,她不依,抱着他胳膊晃啊晃,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晚爸妈都不在家,鬼会趁虚而入云云,表情夸张。 他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指勾了勾她微微泛红的鼻尖:“胆小鬼,世界上哪里有鬼,电视里那些都是假的。” “我说有就有!”小姑娘轻哼一声,随后用乞求的小眼神瞅他,语气顿时变软,“你和我睡,这周的漫画我让你先看,好不好?” 盈盈如水的眸子在床头微弱灯光的映衬下,泛着星星点点的波光。这眼神让人难以拒绝,他一瞬间忘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见哥哥没说话,她又道:“今天买的闪卡也给你!”这已经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 男孩别扭地转过头:“你不拿被子枕头过来,怎么睡?” 单单记得带个最没用的毛绒玩偶,笑死人了。 看来是闪卡的诱惑奏效了,小姑娘得意地勾起嘴角:“我就知道哥哥会同意!”继而迈着轻快的步伐撒丫子回房,不久便抱着被子枕头过来,挨着他的被褥并排摆好。 “你回学校不能跟别人说咱俩睡一起的事,知道吗?” “为什么?” “别人会笑话你。”还有我。 “放心好了,我才没那么笨!” 临睡前,他用手在床铺中间压出一条界,反复叮嘱:“你睡里边,我睡外面,一人一半,知道了吗?” “知道了。”她乖乖点头,钻进被窝,露出半个脑袋,“哥哥晚安!” 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从身旁传来,他侧过身看了一眼,女孩半张脸蒙在被子里,露出一双小脚丫,于是伸手将她被子往下掖了掖。安顿好一切后,他躺了回去,闭上眼。 半梦半醒间,身体忽然变得沉重,他迷糊地睁开眼,只见妹妹不知何时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压在他身上,小脸埋在他肩窝,温热的气息洒在颈侧,带来一阵痒意。 肌肤相贴带来的触感格外清晰,他顿时没了睡意,想把小姑娘弄下去,不料她缠得实在紧,不仅小手臂搂着他脖子,双腿还夹着他的腰身,像只紧紧依附的八爪鱼。 这姿势过于离谱,他身体僵住了——自记事以来,谢云尝从未和谁贴这么近过,哪怕是跟父母一起睡时,都要独占一片空间。他说不清此刻内心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必须把妹妹挪回她自己的窝里去,否则今晚绝对睡不着。 摆脱无果,他只能叫唤她的名字,尝试把人给吵醒,然而无论他怎么喊,怀里的女孩都睡得死沉,无动于衷。后来他干脆凑到她耳边,一边摇晃一边喊她,轻拍她的面颊。 良久,女孩似乎是察觉到外部的干扰,眉头微微皱起,瓮声瓮气地哼哼了几句,扭动了一下身子,就在他以为妹妹终于要醒过来时,她换了个姿势抱住他,随后又没声了。 “我靠……” 要不是呼吸还在,他都以为这丫头嗝屁了,不然为啥怎么叫都叫不醒。 当晚,有人睡得安稳,有人一夜无眠。 正因为领教过妹妹睡相的厉害,此时的谢云尝自然不相信这人会中途醒过来,打小养成的习惯,不可能轻易改变,她定是一直都没睡着。 谎言被无情拆穿,谢渝汐呼吸顿了片刻,只觉脸上又滚烫几度,只好清清嗓子,坦言:“我睡不着,起来找点吃的,不可以吗?” “为什么睡不着?” “……反正和你没关系。”说完她就后悔了,简直此地无银叁百两,这不变相承认“和他有关”了么! 但这话在谢云尝听来,就是另外一个意思了——妹妹翅膀硬了,敢跟他顶嘴了。“怎么就和我无关?”他声音渐冷,“别吃了,去睡觉。” “……鲤鱼不也没睡。”怎么就逮着她不放。 “别人我不管,我就管你。” “我不要你管。”话音刚落,谢渝汐便感觉面前男生的气场又冷下几分,顿时怂下去,小声补充,“……我有点饿,想吃饱了再睡。” “那也不要吃冷的,你胃寒。”谢云尝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八宝粥,走近几步,“我煮面给你吃。” “不用了!”谢渝汐摇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见妹妹那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谢云尝心头一股无名火窜起,他忍住怒意,再一步逼近,沉声问:“这么不想让我管你?” 谢渝汐身子一僵,感觉后脑勺都麻了大半,沉默许久后,她妥协地把食物放了回去:“……那我不吃了。” 他几乎想冷笑出声。 可真行,谢渝汐。 整得好像是他故意欺负她一样。 明明是自幼一起长大的亲人,本应无比熟悉,他却越来越看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男生的眉眼被阴影笼罩,谢渝汐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明显地感觉到哥哥的心情很不好。她不敢直视,只能低着头,手指揪在一起,心里欲哭无泪地想,自己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半晌,他极淡地笑了笑,浅声说:“行,那我不管你。” 那声音并不严厉,宛若雨水滴落溪流般清润,却透着一股被极力压制的凉意。 说罢,谢云尝转身走出厨房,没有回头。 …… 谢渝汐怔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怅然若失。 她原本的想法很简单——暂且和哥哥保持距离,让自己那一靠近他就想入非非的脑子冷却一段时间。 反正哥哥对自己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估计不怎么想搭理她这个久未谋面的妹妹吧。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她的意料。 ----------------------------- 作者:妹妹在哥哥的雷区疯狂蹦迪 004往事 “你咋这么能睡啊,我今天早上叫了你快十分钟!”黎雨一边啃着肉包子一边对身旁的少女投以幽怨的眼神。 早上七点,她准时去谢渝汐房间叫人起床,床头的闹钟响得震耳欲聋,也见她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睁开眼伸了个懒腰。黎雨思忖就这阵势,只要不是个聋子都该起了,便先去洗手间洗漱。 不料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谢渝汐还在安然沉睡,完全无视枕边震天响的闹铃。黎雨大受震撼,赶紧手脚并用地将人从被窝里拽出来。 如此磨蹭后自然是来不及在家吃早饭,只能到路边早餐店买几个包子边走边吃。谢渝汐也觉得过意不去,主动帮她付了早餐钱。 两分钟前,两人狂奔到公交站台,眼睁睁地看着最近一辆公交车开走,而现在已经将近八点,还得花上十多分钟等下一趟车,照这速度,能在开馆前去到图书馆就已是十分难得,何况还得抢座位。 “对不起,我昨天睡太晚了……” “我昨天压根没睡,不也照样起床,就没见过你这么能睡的小朋友!”黎雨伸手用力地揉了揉谢渝汐的发顶,以表达自己的忿忿和焦灼, “你下次还是要早点睡,快开学了,咱学校迟到被抓还是挺严重的,主任会找你训话,还要全年级通报批评,到时候所有人都认识你了。” “我知道了。”谢渝汐讪讪点头,随后问,“对了,我哥今天不去图书馆吗?” “嗯,他说不去,昨晚微信问了。” “他怎么回复的?可以给我看看吗?” 黎雨打开手机,谢渝汐凑过去瞧。 黎雨:【你明天还去图书馆吗】 谢云尝:【不去】 黎雨:【你妹妹也要跟着去哦】 谢云尝:【不要带她去】 黎雨:【?】 谢云尝:【她起不来】 黎雨:【不行,我都答应人家了】 今日清晨,黎雨又回:【你妹妹,还真挺能睡的】 聊天记录到此截止,黎雨笑着睨她一眼:“你哥还蛮了解你的,对你的睡眠情况也了如指掌。” 谢渝汐不好意思地笑笑,倏然想起以前在桐安上小学时,早晨也经常赖在床上不肯起,哥哥总是耐心地让她多睡十分钟,再一把将她被子掀起来,然后挠她胳肢窝,谢渝汐从小就怕痒,如此这般便不得不起床,也难怪哥哥现在会如此笃定自己起不来,然而—— 今天出门前,爸爸和周阿姨都关切地和自己聊了几句,只有哥哥一句话都没对她说,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 看来哥哥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被她气得不轻,谢渝汐失落地轻叹一口气,比起被一些纷乱的思绪困扰,她更害怕谢云尝生她的气——妈妈不在身边,爸爸工作忙,周阿姨和黎雨对自己再好,也不过才认识一天,哥哥理应是自己最依赖的人。 想到这里,她决定不再作死,回家后想方设法也要把哥哥给哄回来。 ***** 上午十点,图书馆自习区已是座无虚席,大多数人都埋头安静地看书或是写题,只有少数人心不在焉。 黎雨抬头看了看对面的谢渝汐,只见少女神色恹恹,眼睛半眯,脑袋垂了又抬,抬了又垂,钓鱼般地打着瞌睡。 抬手在她面前晃晃,小声问,“是不是太困?要不咱回去休息?” “不用。”谢渝汐抬眸揉眼,强打精神,“好不容易占到座位,现在走太可惜了,再学一会儿。” 一个上午过去,谢渝汐勉勉强强做了两页数学题,随即放下笔,打了个呵欠。身旁自习的人陆陆续续离座就餐,黎雨也起身收拾书本:“渝汐,走吧,去吃饭。” 见她把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谢渝汐问:“我们待会不回来了吗?” “嗯,我也有点困了,再这么学下去也没效果,吃完就回去补觉吧。” 图书馆旁边就是一条商业街,中午时分,各个餐馆前人来人往,有些商铺甚至排起了长队。 黎雨转头询问:“你吃辣吗?” “吃。” “那咱吃麻辣烫吧,就对面那家,不用排队等位。” “好啊。” 挑好食材落座后,麻辣烫不久便被端上桌,两人一边吃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鲤鱼,你妈妈是什么时候和我爸在一块儿的?” “大概是……叁年前?”黎雨托腮回忆,“那时候我也是刚升初叁。他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觉得合适,就一起生活了。” “那你爸爸呢?”话刚问出口,谢渝汐便觉得有些冒昧,刚想道歉,黎雨不以为意地回答:“我爸出轨,小叁找上门,然后我妈就跟他离婚了。” “周阿姨挺好的啊,你爸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找小叁,这话她问不出口。 黎雨听出她想问什么,坦然说:“大概是为了追求刺激吧,那小叁比我爸小了差不多20岁。我爸总抱怨自己奔波挣钱辛苦,换句话就是嫌我妈没工作待在家赖着让他养呗。” 说罢,她不禁冷哼一声:“我爸从没顾过家,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从来就不知道想想,要不是有我妈在家照顾我和爷爷奶奶,他还能安心在外面鬼混?我爷爷有好几次生病,都是我妈带他去医院看的,他有关心过吗?我爸从来都只顾自己,不懂体谅我妈有多辛苦。” 说到气头上,黎雨不小心被辣椒油呛了一口,咳嗽个不停,谢渝汐连忙给她递杯凉水。 缓过气后,她又道:“所以啊,作为女人,一定要有自己的事业,绝不能像我妈这样,只依附于男人,如果遇上你爸这样的还好,遇上我爸那种渣男就只有被抛弃的下场。” 谢渝汐黯然垂眸:“可是,我妈妈有自己的事业,我爸也还是嫌弃她。” “我也不能理解,我觉得你妈妈超厉害的。”她赞羡道,“我听你哥说,你妈妈不是要去国外发展了嘛,那家公司很有名,前景肯定超好。” “嗯……” “所以男人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呢?”黎雨皱眉嘟囔,“家庭主妇不要,有事业心的也不要……我搞不懂。” 谢渝汐顺着她的话思索片刻,不合时宜地想,哥哥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等等,她为什么要关心这个问题? 少女脸颊腾地泛红,闷声夹起一大口红薯粉塞嘴里。 舌尖的麻辣并不能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哥哥只把自己当妹妹,绝对不可能产生其他想法,那么,黎雨呢?她长得不错,活泼开朗,又幽默风趣,哥哥和她一起住了叁年,会喜欢上她吗? 见谢渝汐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看,黎雨忍不住问:“咋了?我脸上有东西?” “鲤鱼,你觉得……我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敢问得太直白,只好旁敲侧击。 “谢云尝?”黎雨怔了怔,随后轻轻一笑,“他啊——寡言少语,冷淡刻薄,看起来对啥事都漫不经心,整天摆着张扑克脸,情商巨低的臭直男一个。” “……” 谢渝汐震惊得筷子都顿住,哥哥居然是这种人吗?和自己记忆中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她总以为,刚到家那会儿,谢云尝对自己如此冷淡,是因为许久未见导致生疏,没想到他竟对谁都是这样,可是哥哥以前明明不是这种性格,五年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变化如此大吗? “不过……我觉得,”黎雨话音一转,“你哥其实是个挺温柔的人。” 想起某些往事,她眉眼微弯,唇角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黎雨和谢云尝的初次见面,谈不上美好。 那是一次堪比相亲大会的饭局,周凝和谢景明相处一段时间后,对彼此十分满意,正式确立关系前宴请了双方的亲戚朋友聚餐,黎雨和谢云尝作为日后需要一起生活的子女,自然也要陪同出席。 这顿饭吃得黎雨尴尬万分——周围都是年长者,只有她和谢云尝是年轻人,两人又恰好同岁,便成了长辈们打趣调侃的对象,什么“近水楼台”“亲上加亲”“肥水不流外人田”云云,听得她脚趾抓地,只想抠出一套叁室一厅。 她不经意抬头看了眼对桌的谢云尝,眉目清朗的少年神情浅淡,似是对旁人的谈论漠不关心,只安静地低头吃饭。 好家伙,这么沉得住气,装的吧? 黎雨纳闷,他如此淡然,倒显得兀自尴尬的自己像个傻子。 良久,像是觉察到有人注视,他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少年的面庞俊逸干净,下颌骨棱角分明,薄红的唇抿成一道利落的浅弧,吊灯绚丽的暖光照进眼底,给漆黑沉静的桃花眸覆上一抹勾魂的清亮。 黎雨微微怔住,随即低头,避开他审视的视线。 饭桌上,长辈们都相谈甚欢,只有他俩默默无言,埋头干饭。 饭后,谢景明提出送她们回家,随后下停车场取车,黎雨便跟着妈妈站在马路边等待。 “小雨,你觉得谢叔叔怎么样?”周凝问。 “还行,妈妈喜欢就好。” “那小谢呢,他只比你大两个月,你俩应该比较聊得来吧?” 黎雨下意识摇头:“不不不,那男生既冷漠又面瘫,看着就不好相处。” “谢叔叔说小谢这孩子不错的,只是外冷心热罢了,再瞧瞧吧,以后同一屋檐住的,还是得和人家打好关系。” “外冷心热?我怎么觉得是故作深沉。”她小声嘀咕,“虽然瞧着老气横秋的,不过长得倒是不错,如果脾气不差的话,倒也可以勉强相处试试。” 片晌,黎雨随意地朝四周看了看,竟发现谢云尝就站在自己旁边,她吓了一跳,错愕地盯着他,这人该不会什么都听见了吧? 少年看上去从容自若,仅侧眸瞥她一眼,眼里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他嗓音清和,语气慵懒,话里虽戳破她背后议人,却恰到好处地不让人觉得窘迫。 黎雨听罢,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先前的少许烦闷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再一次和谢云尝见面,便是搬进他住处那天。 谢景明曾对她说过,家里还有两个空房间,自己想住哪个都可以。黎雨便挑了谢云尝隔壁的房间,这间屋子宽敞明亮,干净整洁,还挂着少女心满满的粉色窗帘,煞是合她心意。 行李收拾了快一半时,谢云尝突然走了进来,淡声道:“这间房是我妹妹住的,你睡另一间,刚给你收拾好了。” 他还有个妹妹?怎么聚餐那天没见着?黎雨愣了半晌,心有疑惑但也没多问,只好再把行李搬去另一个房间。 后来才知道他的妹妹和妈妈住在南州,已经多年未回。 他一定很想念她们吧,她想。 刚住一起没多久时,黎雨经常看谢云尝不爽,原因无他,只因这厮实在是淡漠又无趣,不仅寡言,说话也不讨喜,聊两句就被他哽住是常有的事,要不是他生得好看,她早就忍不住揍他了。 这令她想起一个朋友说过的话:“以后找老公一定要找个长得帅的,这样你和他吵架的时候,只要看着他那张脸,气就消了大半,延年益寿不是问题。”曾经她对这种肤浅观点嗤之以鼻,如今却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一起生活久了以后,黎雨逐渐熟悉了谢云尝的性子,知道他疏淡慢热,但待人真诚,再加上这人成绩比她好得多,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也总是耐心解答,便慢慢地对他有所改观,乃至之后越看越觉得顺眼。 后来,在谢云尝偶尔的帮扶下,黎雨很争气地考上七中的实验班,她提出要请他吃顿大餐以示感谢,男生却摆手拒绝,说这都是她自己努力的成果,和他并无太大关系。至此,谢云尝在她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至于她有没有喜欢上他——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这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因为重组家庭而同居,朝夕相对,而那个男生不仅长相帅气,头脑也灵活,成绩拔尖的同时还维持着谦逊温和的态度,待人亦是真诚有礼,试问她如何能不沦陷? 但黎雨从来不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理智告诉她,谢云尝对自己并无多余想法,只当她是一个比较要好的朋友,相处时也永远保持着异性之间的礼貌距离,从未有过任何逾越之举与暧昧暗示。因此,她打算先克制这份喜欢,坦然地以朋友的身份和他相处。 毕竟,和家庭生活、高中学业比起来,少女那点隐秘的心事不值一提。 黎雨讲述往事时,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谢渝汐静静地倾听着,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问:你喜欢哥哥吗? ***** 吃完麻辣烫后,两人睡意减半,黎雨带着谢渝汐在商业街逛了一圈,买了些零食和文具,再乘公交车回家。 车子在某个红灯前停下,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车内,笼上一层温暖的色彩。黎雨不经意地看了眼窗外,蓦然注意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嗯?渝汐,你看那是不是你哥?” 谢渝汐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对面是熙来攘往的购书中心,男生穿着白色运动衫和黑色长裤,高大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只露出一半的侧脸,然而仅看一眼那分明的轮廓,她也能认出那人正是哥哥。 他面前站着一个温雅秀美的女生,她一只手拢着被风吹散的长卷发,一只手轻轻擦过明艳的唇角,正仰头对他说着什么。须臾,女生脸颊泛起桃花般的红晕,笑靥如花。 ------------------------- 作者:回忆章,剧情没啥进展,只能多码点字弥补 005在意 绿灯亮起,车子重新启动,阳光下的两道人影在车窗前一晃而过,杳无踪迹。 “我去!”黎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女生,不是那个谁吗?谢云尝怎么会跟她走在一起?” “谁啊?”谢渝汐并不认识那人,不禁好奇,难道是哥哥的女朋友? “白璐,我们年级公认的级花,不过我不知道她在几班……”她埋头在年级群文件里搜索一番,“我靠,她居然分到和谢云尝同班?就离谱。” “……那还挺厉害的。”又是一个实验班学霸。 “这不是重点。”黎雨蹙眉思索,“重点是她想干嘛,想钓我们家螃蟹?” 她对谢云尝算不上百分百了解,但也知道凭他这寡淡性子,不太可能主动勾搭妹子,只能是那女生对他有所企图。 钓螃蟹这个形容莫名好笑,谢渝汐忍不住莞尔,又问:“她不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是!”笃定说完一句后,她语气移时变虚,“应该不是吧……你哥应该不会喜欢这种绿茶吧?” “绿茶?她喜欢喝?” “不是这个意思,是形容一个人很有心机。” “白璐吗?”谢渝汐问,“为什么这么说她?” “她长得漂亮,学校很多男生都追她,但是她从来都不明确拒绝,也没啥进一步表示,就喜欢跟人若即若离地搞暧昧。很多女生都不喜欢她,包括我,但是男生好像都很吃她那一套。”黎雨攒眉道。 这些传言早在她的圈子里传开了,黎雨班上也有白璐的舔狗,天天上杆子给女神买奶茶,虽然只能得到她几句轻飘飘的感谢,但却乐此不疲。她实在是无法理解,只觉得这女生手段实在是高明,可以把这么多男人耍得团团转。 一想到谢云尝可能喜欢白璐,黎雨就浑身不痛快——在她眼里,谢云尝不是一般的男生,但如果连他都喜欢白璐,那说明他和那些庸俗肤浅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不过转念一想,男生几乎都喜欢她那种类型的,要是你哥真喜欢上她……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就,特别不爽。”她喟然一叹。 谢渝汐凝思片刻:“如果她真的是这种人,那我们不能让哥哥和她在一起,必须想办法阻止。” 坏女人会欺骗哥哥的感情,她绝不答应。 “没错。”黎雨深以为然,“现在关键是,咱得知道你哥是怎么想的,我今晚问问他去。” “鲤鱼,你可不可以劝一下我哥,高中生谈恋爱会影响学习的,对吧?”谢渝汐郑重其事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没错!渝汐,你也得好好劝劝你哥,这种绿茶要不得。” “……我不敢。” “有啥不敢的,那是你亲哥唉,比起我,他肯定更愿意听你的。” “因为,”少女顿了顿,惘然低头,“我哥他,可能讨厌我。” 黎雨轻敲她脑袋:“你怎么会这么想?你哥他很关心你的。” “真的?” “你感觉不到吗,我都能感觉出来。” 感觉? 从回家到现在,她每次面对哥哥的时候,都自乱阵脚,他稍微靠近一点,自己就来不及多想了,所以也感觉不出什么来,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昨晚把哥哥惹怒了。 想到这里,少女刚抬起的脑袋又耷拉下去。 对于如何才能让哥哥不再生气,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 谢云尝到家后不久,谢景明也下班回到家,周凝迎上前接过他手里的袋子:“来吃饭吧,就等你了。” “嗯。”谢景明点头,走到餐桌边坐下。 谢渝汐抬头瞅了瞅谢景明,又转头瞄了瞄身旁的谢云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好久没和爸爸哥哥坐在一起吃饭了,真怀念。 谢景明转头对她说:“汐汐,爸爸明天上午请了假,带你去七中办手续。” “噢,好啊,我需要带啥吗?” “带身份证和户口本,原件和复印件都带上。” “好。” 谢景明顿了片刻,又看向谢云尝:“云尝明天有时间吗?带妹妹去熟悉一下学校。” “不用了!”谢渝汐抢先回话,摆手说,“哥哥平时学习也忙,我自己随便逛逛就可以了。” 她和哥哥的关系还僵持着,如果因为这点小事麻烦他,没准儿他会更生气。 话音落下,谢云尝转眸瞥她一眼。 那视线清冷无波,却隐隐含着火光,仿佛黑夜中有一把干燥的柴,凉风拂过,吹来点点火苗,一触即发。 谢渝汐余光掠见他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怎么感觉哥哥的心情变得更差了?她紧张兮兮地反省刚刚是否有说错话。 谢景明见她不愿让哥哥带着,便顺她的意:“那好,爸爸明天早上叫你,今晚早点睡。” “嗯。” “可惜我也没复习完,不然就带渝汐去逛学校了。”黎雨遗憾地说。 “对了,咱们是走读还是住校?” “七中不远,就四个站,咱平时都是坐公交,有时候人多就骑车去。”黎雨答,转而想起今早赖床那一幕,戏谑道, “不过渝汐实在是太能睡了,住宿可能合适一点。” “……那倒不必。” ***** 洗沐过后,谢渝汐回房看书。 看了没几分钟,一阵困意席卷而来,少女揉了揉眼,就快要打瞌睡。 隔壁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竖起耳朵,听见黎雨喊:“我可以进来吗?” “进。”谢云尝的声音。 想到黎雨曾说要找哥哥问白璐的事,谢渝汐顿时来了精神,起身往墙边靠,谈话声音却听不真切。犹豫片晌后,她走到房间阳台。 这里和哥哥的阳台只隔了几个拳头的距离,翻过去不是什么难事,但是—— 哥哥以前千叮万嘱过,不能爬阳台。 不行!还是很在意,就爬这么一次,只要不被发现就好。 下定决心以后,少女握住扶手,抬起腿搭到栏杆上,一跃而过。 房间和阳台中间隔着窗帘和玻璃门。谢渝汐踮脚走近,小心翼翼地推开玻璃门,再撩开帘子,将脑袋凑过去,眼睛透过缝隙窥探屋内的情况。 黎雨正拿着试卷和谢云尝讨论题目。经过男生一番条理清晰的论证过后,她脸上逐渐露出了然神色:“原来还有这种解法,学到了,谢老师真厉害。” 谢云尝将卷子递回给她,下颏微扬,示意她该回去了。 “别急嘛,我还有事情要问。”黎雨不紧不慢地将试卷放回桌上,好奇道,“你今天去哪里了?给我如实招来。” “去购书中心买书。”谢云尝正对着电脑屏幕,指尖时不时敲击键盘。 “买啥书?课外书,还是教辅?” “题目快做完了,买了新的。” “做这么快?真牛逼。”她感慨斯须,转而问,“你一个人去的?还是约了人?” “一个人。” “胡说,我都看到了。” 敲键盘的手指顿了顿,谢云尝抬眸看她,眉梢一挑:“看到什么?” “你和白璐走在一块儿。” “白璐?”他眼底闪过一丝茫然,支颌回想,“你说她?凑巧遇到。” “真的?”黎雨眼睛一亮,“那你跟她聊了啥?” 谢云尝眉心微蹙,正欲开口,她连忙补充:“不准说我多管闲事!” “……” “说嘛,聊啥了?我很好奇。”忽略他看傻子一样的眼神,黎雨决定坚持问到底。 “没聊什么,她问我学科竞赛的事。”他淡声说。 “白璐也想走自主招生?” “嗯,竞赛班的。” “啧啧,难怪你俩认识,学霸的世界真可怕。”黎雨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再问,“那你喜欢白璐吗?” 空气陷入短暂的沉默。 谢云尝停下手头的工作,直截地问:“你今儿脑子被门夹了?问的什么?” 要不是她提起,他都不知道那女生的名字,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看来你对白璐没兴趣咯?”黎雨弯眉一笑,暗自松了口气,却忍不住思考更多。 虽然这是她想要的回答,却总觉得哪里不妥。 换个角度想——如果他连白璐都看不上,那还能看上谁呢? 脑子里似有道灵光一闪而过,黎雨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Gay吧?” “……” 空气有半晌的凝滞,谢云尝冷淡地扫她一眼:“你是作业太少了?净想些乱七八糟的。” 黎雨一脸探究地盯着他,男生面色平静,看起来不甚在意。 嗯,看来应该不是,心里又一块石头落地。 她再追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他眼皮一挑,冷隽睨她:“总之不是你这样的。” “切,好像说得我会喜欢你一样,自恋!”黎雨忿忿啐他一口,随即拿起桌上的试卷,往门口走去,“溜了溜了,小螃蟹注孤生去吧,哼!” 关门声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重归寂静,偶尔有翻页和打字声传来。 默默听完全程的少女仍鬼鬼祟祟地站在门边,她凝眉思索良久,随后眉心舒展开,唇角轻轻上扬。 看来哥哥暂时没那方面的想法,很好。 谢渝汐悄悄把帘子放下,将门推回原处,慢腾腾地挪脚,准备开溜。 刚刚踮着脚站了许久,脚跟已有些发麻,她弯腰揉了揉脚丫,而后轻手轻脚地挪动步子,慢慢朝阳台另一侧靠近。 阳台光线昏暗,地上的杂物隐在黑暗中,倏尔,少女脚步一个趔趄—— 哐当! 好像把什么东西给碰倒了。 随即传来一阵碎裂声。 那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她心脏骤地一缩。 须臾,帘子和门哗啦一声被拉开,卧室的光线倏地将她照亮,谢渝汐下意识挡住脸,慌张地后退半步。 感到一阵冷然气息的逼近,少女透过指缝一看, 谢云尝正倚在门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006克制 那眼神清浅淡然,却极具压迫感。 对视之间,谢渝汐只觉呼吸都快被那视线淹没,被抓包的羞耻与尴尬遍布全身,大脑瞬时空茫一片。她全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呆呆地僵在原地。 谢云尝仔细地打量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女,她穿着一件纯白吊带睡裙,光着脚丫子站在阳台栏杆前,纤细柔嫩的脚踝泛起小片淡红。玻璃盆栽倾倒在她脚边,晶莹的碎片散落在地。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看了她这副模样,他很快就想明白了。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妹妹翻进他阳台,窥听他谈话。 黎雨前脚刚走,她后脚便准备开溜,结果踢碎了盆栽,被他抓了个现行。 一想到她在入秋的凉夜里穿得如此单薄,不顾危险翻越他的阳台,光脚站在冰凉凉的地板上,在冷风中不知待了多久,他胸腔里的那股火气就快要抑制不住—— 既然不想被他管,那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黎雨聊那些乱七八糟的就算了,她又是怎么回事? 谢云尝把今晚的对话完整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愣是想不出来究竟哪一点值得她大费周章地探听。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真的想知道那些琐事,直接过来问他又能怎样? 槽点实在太多,他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说起。 少女不敢直视他,只堪掩耳盗铃地用手半遮着脸,却挡不住灯光照映下的苍白面色与惊慌神情。 良久,她认怂般地垂下脑袋,怯生生地唤了声“哥哥”,指尖揪着裙角不安地磨搓。 “……” 他是真的火大。 然而,看着她低着眉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火气愣是发不出来,只能憋在心头硌得慌。 双手不动声色地攥紧。深吸几口气后,谢云尝从门边起身,朝她走近几步。 “不打算解释一下,嗯?” “……” 解释,她要怎么解释? 翻阳台偷窥哥哥被当场抓包,还有比这更难解释的情况吗?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后方却是栏杆,无法再退,只好把头埋得低低的,盯着自己光溜溜的脚丫,大气不敢出。 谢云尝走到她身前站定,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她身侧的护栏上,指节一下下地敲着扶杆,似在等她回应。 那叩击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却分外折磨神经,仿佛敲在她的心口上。 “我,”脑子咔地短路,谢渝汐硬着头皮开口,“我梦游了。” “梦游?”他淡笑,“晚上九点半,梦游梦到翻阳台,梦进我房间?” “……”是很可笑,但实在想不出理由了。 谢云尝静默须臾,收回撑在栏杆上的手,插回兜里。 他了解妹妹的性子,她在大多数时候会乖乖听话,但在某些事情上会格外执拗,既然她不愿说,那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与其花时间在这对峙,不如让她早点回去,光脚站阳台吹冷风这么久,不着凉才怪。 “拖鞋哪儿去了?” “……在房间。”为了不发出声响,爬阳台的时候直接蹬掉了。 谢云尝抬手揉了揉眉心,静缓片刻后,低声说:“先进来。” “……噢。” 谢渝汐刚想迈腿,他蓦地俯下身,手臂绕过她膝弯,将她拦腰横抱起。 双腿骤然离地,她惊呼一声,不由得搂住他的脖子,一脸错愕地看着他。 “你想光脚踩过去?”他淡淡反问,视线扫过地面上的玻璃碎片。 谢渝汐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微微一愣,随后轻“哦”了声,只好温顺地窝在他怀里,脸颊逐渐变红。 少女腰肢纤细,手脚冰凉,肌肤的寒意直直渗入他的胸腔,谢云尝不悦蹙眉,更用力地将她的身子往怀里掂了掂,柔软的发丝蹭上他的脖颈,一缕沐浴后的清淡茉莉香萦绕而来。 他身形微顿,而后抱着她踱步走进房间,将人放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坐着等我。” 男生警告般地指指她,生怕她跑掉一样,再径直走出房门。 谢渝汐失神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怔楞片刻后,倏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被哥哥抱在了怀里,还是公主抱。 虽然被抱着的时间很短,但那柔韧温热的胸膛,沉稳有力的手臂,喷洒在耳侧的呼吸……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回想起来后劲极大,而且—— 哥哥触碰过的部位,还残留着他的余温。 !!! 少女面颊瞬间爆红,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激动地晃起小脚丫,身子不安分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似是想把身上那股燥热给抖下来。 冷静!冷静! 她用力掐了红扑扑的小脸一把,拍了拍起伏的胸口,心里无比嫌弃自己——被哥哥抱一下就淡定不住,你就这点出息! 稍微平复心情后,谢渝汐开始好奇地张望四周。 谢云尝的卧室是清淡冷静的蓝白调,桌面上干干净净,几乎没有杂物,床铺也收拾得整整齐齐,被子迭得规整,和她那仅睡了一晚就凌乱不堪的狗窝完全是两个世界。 隔壁桌的电脑屏幕还亮着荧光,谢渝汐伸长脖子瞅了瞅,屏幕上是一个不知名软件的界面,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函数图像,旁边是几串看不懂的数学公式。 高中数学这么可怕的吗,她心口倏然一紧。 一阵熟悉的嘀嘀声响起,谢渝汐凑过去看了眼,右下角的企鹅图标在跳跃,有人给哥哥发了消息。 少女顿时感到一丝心痒,由于房间没有电脑,她已经好几天没上过网了,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来找她聊天。 趁哥哥不在,登一下QQ看看? 手慢悠悠地挪到键盘上,踌躇须臾,又缩了回来。 不行,要经过哥哥的同意才能用。 ……就看一眼,然后就退出,不过分吧? 小手又开始蠢蠢欲动。 正当谢渝汐眼巴巴地觊觎电脑之时,谢云尝回来了,她连忙收手,端正坐姿,当做无事发生。 谢云尝一手拎着她的粉拖鞋,一手拿着一件毛绒外套,走到她面前,把拖鞋扔到地上,随后展开外套,将她的身子裹住。 绵绵软软的触感包裹全身,谢渝汐惊讶地看着他。男生一言不发地将外套袖子拉开,她只好配合着把手臂塞进袖子里。 套上袖子后,修长的手指移到领口,开始给她扣扣子。 谢渝汐本想说她可以自己来,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却说不出口,只怔怔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垂着眸,睫毛在眼睑投落淡淡阴影,微红的薄唇抿成直线,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息怒,唯有系扣子的手不急不缓,不紧不慢。 少女眼皮微跳,心中生起一阵忐忑,不禁缩了缩肩膀。 哥哥的动作虽然温柔,但是眉宇间流露的气息却格外冰冷,像是在隐忍着怒气。 扣子系好后,他半蹲下身,轻轻握住她泛红的脚踝:“疼吗?” “嗯?” 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脚上,带来一阵暖意。谢渝汐愣了愣,才发现刚刚磕到盆栽的位置变肿了,脸上的热度又烧起几分:“……不疼!” “把鞋穿上。” 谢云尝松开手,站起身,将拖鞋推到她脚边。 她乖巧地把拖鞋套上,随即从椅子上起身:“那……我先回去了,哥哥。” 发生了这么尴尬的一件事,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只想拔腿跑路。 他不置可否,转身坐回桌前,不再看她。 谢渝汐暗暗观察了下他的神色,踟蹰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隙往外看,黎雨和爸爸都不在客厅,周阿姨坐沙发上看电视,正好背对着她。 这时候出去不会被人注意,挺好。 临走前,她转身瞄了谢云尝一眼。 他还是没有回头看她。 少女轻叹一口气,拉开门,怅然离开。 ***** 漆黑夜幕挂着寥寥疏星,晚风将窗帘拂起,带来几丝清冷的凉意。 谢渝汐躺在被窝里,细细回顾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想起黎雨的话,再结合哥哥今晚的表现,她本应觉得欢喜,内心却隐隐感到惴惴不安。 总觉得,哥哥的行为与态度之间,有着断层般的割裂感。 他抱着自己,以及给自己穿外套时,动作明明细致温和,却隐约透着寒意,仿佛在克制着某种暴戾情绪。 他不露声色,她却能明显感觉到他心情很差,而且—— 他的心情差,很可能和自己有关。 倏而,她脑袋嗡的一声,一个诡异的想法涌入脑海。 难不成,哥哥对她的关心和照顾,仅仅是出于兄长的义务,但其实他的内心,是讨厌自己的? 他因为这一层血缘关系,在极力克制着对她的厌恶,不得不做一些关怀她的事?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 但她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似乎一切的表现都指向于此。 007亲缘 翌日清晨,早饭时间,谢渝汐接二连叁地打了几个喷嚏。 “今年转凉的有点快,要注意保暖。”周凝抽了张纸巾递过来。 “嗯,谢谢阿姨。” “渝汐是不是感冒了?鼻音好重。” 谢渝汐擤了擤鼻子,翁声答:“可能是。”随即又打了个喷嚏。 谢景明看了看她,眉心一敛,夹了一块煎蛋放她碗里:“你晚上睡觉得盖厚点被子,阳台窗户别开太大,吹到风就容易着凉。” “噢。” 话音落下,谢渝汐忽然听见身侧的谢云尝轻哼了一声,淡声说:“我有感冒冲剂和胶囊,你等会吃了药再出门。” “……” 她狐疑地转头看他,男生仅神色冷定地喝粥,眼尾都没扫她一眼。 和爸爸周阿姨他们比起来,这股冷漠气息尤为明显。 谢渝汐心里不由得纳闷:哥哥是如何做到一边说着关心她的话,一边态度如此冷淡的? 这已经不是性格的范畴了,他就是对她有意见,毋庸置疑。 加之昨日的猜测,她越看越觉得哥哥是在极力隐忍内心对她的厌恶,假惺惺地关怀自己。 少女眉头皱了皱,心头冒起一阵小火。 哼,既然要装作关心她,能不能装得像一点,摆个臭脸给谁看?她也是有脾气的,才不需要这种虚伪的关怀! “不用了,我自己有感冒药,哥哥的药还是留着自己吃吧。”她模仿谢云尝冷淡的语气,面无表情地回应。 随后,余光不经意地瞥他一眼—— 果然,哥哥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谢渝汐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忿忿地撅起嘴巴,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煎蛋。 内心不禁吐槽,哥哥的演技实在是太拙劣,既然讨厌她,直接忽视她不好吗!非要装模作样地关心她,撩拨她心弦,还总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难不成是吃准了她会招架不住,所以才有恃无恐? 甚至哼她,是在嘲笑她昨晚干的事吗?一定是! ——哥哥是混蛋! 以前那个温柔开朗的哥哥死掉了! 只剩这个冷漠无情的混蛋! 自己于他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需要应付的妹妹!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鼻子略微发酸。 一个早饭的时间,少女的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感受到身侧男生冰凉凉的注视,谢渝汐故意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音量很小,只有他能听见。 她也会哼,哼不死他! 谢云尝“啪”地将碗筷放下,起身离座:“我吃完了,先走了。” “今天怎么吃这么快?都不等我一下。”黎雨不满地嘟哝。还未等她吃完,男生便头也不回地关门。 砰! “……” 周凝和谢景明面面相觑,两人看出兄妹俩貌似在闹矛盾,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渝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黎雨啃着馒头问。 “嗯?没有啊。” “可是,煎蛋都快被你戳成马蜂窝了。” “……额,我喜欢吃碎的。” ***** 早餐过后,谢景明带着谢渝汐来到第七中学办理入学手续。 七中初中部按分班考试的成绩排名进行分班,作为没有经过分班考的转校生,谢渝汐只能转到普通班就读。 办完手续后,谢景明找到初叁年级主任,简单地聊了一会,大致了解到普通班和实验班的师资并无太大区别,每年中考都会有许多普通班的学生考进七中实验班,顿时感到安心了些。 从行政楼走出来时,离午饭时间还早,谢景明提议在学校里逛一逛,提前熟悉环境,谢渝汐便跟着谢景明一块儿在校园里转悠。 行政楼挨着一整片教学楼,每个年级独占一栋楼,高中部和初中部之间用一条空中走廊贯通。教学楼前方有一片绿化带,围着一个喷泉和几座人物雕塑,临近一条通往宿舍楼的林荫大道。 男女生宿舍相对而建,靠近篮球场和体育馆,再往前可见食堂和校园超市,正对着宽阔平坦的操场,体育馆建在操场两侧,一侧是游泳馆和羽毛球场,另一侧是举办大型会议活动的场馆。穿过体育馆后是一小片枫树林,林中小径旁建有运动设施和凉亭。 谢渝汐一边溜达一边感慨,不愧是重点中学,占地面积如此之大,逛一圈都得花上好一段时间。 她在南州时读的学校虽说也不小,环境尚可,但毕竟是民办中学,校领导更重视升学率,不会特别在意环境建设等问题,自然是比不过政府大力出资建设的重点学校。 谢景明亦是第一次把七中逛遍,以前的他只在开家长会时来过学校几次,谢云尝和黎雨过于独立,上学的事从来不需要他掺和,也从未让他操过心,因此他并不清楚孩子在学校的状况。如今陪着女儿办下手续,游览校园,他才久违地获得一种与孩子亲近的感觉。 思及此处,男人眉眼露出柔和神色,轻轻把手搭在女儿的肩上,谢渝汐困惑地抬头看他。 “这学校还行吧,喜欢吗?”谢景明问。 “嗯,这儿挺好的。” “是不错。”他微微一笑,目光看向操场边上跑步的几个学生,“你平时下课没事儿的话,可以像这些同学一样,多来操场跑跑。” “哦。”谢渝汐顿时蔫吧下去。 是的,得跑,毕竟中考还要测800米。 谢景明看出她的勉强,摸摸她的头:“哥哥他早上偶尔也跑步,你可以跟着他一起跑。” “不了不了!”谢渝汐下意识摇头,“他跑得太快,我追不上。” “让他跑慢点就行。” “还是算了,我自己也能跑。”她撇撇嘴。 男人静默片刻,温声问:“跟你哥吵架了?” “……没有。” “真没有?” 谢景明的语气并非疑问,谢渝汐顿了几秒,支支吾吾道:“也不算吵架,就是,就是……” “闹别扭?” “……嗯。” 谢渝汐脸红了红,登时感到有些难为情——自己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什么原因?跟爸爸说说。”谢景明又问,“哥哥欺负你了?” “没有。”她老实答。 不仅没有欺负她,而且还对她很好,可是。 “那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不值一提的。” 见女儿含糊其辞,扭扭捏捏的样子,谢景明也不再多问,走到花坛边的椅子上坐下,给她递了瓶矿泉水:“坐这歇会儿。” 谢渝汐坐到他旁边,接过水喝了一口,随意地看向不远处的篮球场,几个男生正在打球。 谢景明沉默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他不了解兄妹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女儿不会无缘无故耍性子,儿子更不可能欺负妹妹,估摸是闹了什么误会。 两个孩子都是偏内敛的性格,心事很少说开,如果矛盾不解决,只怕会越积越多。想到这里,他抿唇沉思片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答应爸爸,无论闹了什么矛盾,回去后都跟哥哥和好,可以吗?” “……好。”谢渝汐迟疑地答,摆弄着手里的矿泉水瓶。 女儿看起来并不情愿,谢景明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劝道:“你俩可能是相处时间太少,生疏了,但他毕竟是你哥,一些小事闹闹也就过去了,别伤了和气,知道吗?” “知道了。” “当初你妈妈老早就计划生二胎,也是想让孩子都能有个伴儿,互相照应。爸妈要比你们早走几十年,以后要是照顾不到你们了,你跟你哥就得相互扶持依靠。就算各自成家,你俩也是血缘最亲的人,亲人没有隔夜仇的。” 谢景明顿了顿,握住她的手说:“你哥可能是做了啥事让你不高兴了,但他性子比较直,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心里有气的话得摊开讲明白,不然憋着也难受,今天有时间就找哥哥聊几句,好吗?” 上段婚姻的失败导致儿女分开多年,一直是谢景明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 自从前妻和女儿离家后,原本活泼外向的儿子就很少再笑过,乃至后来变得越来越沉敛寡言,谢景明才意识到原生家庭的分崩离析会给孩子带来怎样的伤害。 本想着女儿回来以后,儿子有了妹妹的陪伴,会过得更快乐些,却没想到两兄妹刚见面不久就闹得如此不愉快。 对于此事,谢景明实在是想不通,兄妹俩打小一起长大,整天形影不离地玩在一起,以前除了小打小闹以外,几乎没有过任何矛盾,这样亲的关系,就算隔了多年不见,有疏远的可能,但也不至于闹这么僵。思至此处,他忍不住多劝了几句。 谢渝汐听着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解,想起以前和哥哥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由得低头反思。 父亲说得没错,不管怎么样,哥哥也是她最亲的人之一,之前的种种只是自己的猜测,她并不知道哥哥真正的想法,如果置气不沟通,和他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 待到他说完,谢渝汐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跟哥哥和好的。” 知道女儿这次真正地听了进去,谢景明欣慰地笑笑,起身道:“那咱先回去吧?快中午了,周阿姨应该已经做好饭了。” 谢渝汐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地走着,不禁担忧,哥哥要是不想跟她和好,那要怎么办呢? 经过篮球场时,谢渝汐仍在思索这个问题,以至于没注意到一颗篮球朝她的方向飞了过来。 直到听见有人喊“小心”,她才惊讶回神,下一秒,篮球便倏地砸到她身上。 少女吃痛地后退几步,定睛一看,一个穿校服的男生朝她跑了过来,一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手劲儿有点大。”随即捡起她脚边的篮球。 “没事,下次注意就行。”谢渝汐揉了揉被砸的部位,正打算走开,身后的男生突然叫住她:“等一下!” 她疑惑地转过身,男生看清她的脸后愣了一瞬,诧异地扬眉:“渝汐妹妹?” 这称呼久远又耳熟,谢渝汐也怔住了,仔细瞧了瞧面前的男生,讶然问:“你是张默?” 即使认出了他,谢渝汐仍觉得不可置信,在她的印象中,这个从小和哥哥玩在一起的男生原本比她还矮小,自己以前还经常嘲笑他矮冬瓜,如今竟高出她一个头,男生青春期都这么能长的吗? “认不得我了?”张默笑了笑,朝她走了过来,“好久没见你了,你不是去南州了吗?怎么在这儿?” “我转学了,今天过来办手续。” “我草,那你以后就是我学妹了!”张默眼睛一亮,“你在几班啊?” “初叁七班,你呢?” “我跟你哥一样,一班。” 这回轮到谢渝汐“我草”了,她简直想哭,哥哥黎雨他们都在实验班就算了,连落拓不羁的张默也能考上实验班,真是离天下之大谱。 张默粲然一笑道:“是不是在想‘我这种人都能分到实验班’?老实说,我看到分班名单时也震惊了,不过我是倒数第一进去的,排名不太光彩,日后得天天垫底咯。” 他的唉声叹气在谢渝汐眼里是一种变相炫耀,她不悦地瞋目:“这怎么能叫不光彩呢?你这叫超级无敌幸运,拿到了最后一个进实验班的名额,就别再刺激我了。” “嘿嘿,加油啊,我都考得上,你肯定也能考上。” “借你吉言咯。” 篮球场上的几名男生在喊张默的名字,有人甚至扯开嗓子调侃:“张默,你捡个球还能跑去撩妹的?” “撩个毛线,那是我妹!” “谁是你妹?别一见面就套近乎。”谢渝汐瞪了他一眼。 张默笑嘻嘻地说:“老谢的妹妹就是我妹。” 这话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便转头望了望校门口:“不跟你聊了,我爸还在车上等我,先走了,回见!” “那我也撤了,有空来找你玩!”男生朝她挥挥手,一边运着篮球一边往球场跑。 ***** 手机铃声倏然响起,谢景明一边开着车,一边插上耳机接听:“喂?”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男人神色微怔。 良久,谢景明缓缓道:“汐汐在这,我让她和你说。” 谢渝汐一愣,连忙接过电话:“妈妈!” “……嗯。” “她们挺好的。” “哥哥他……也挺好的。” “有听爸爸的话。” “今天下午的飞机吗?” “哦。” “知道了。” “一路顺风,等你回来。” “嗯,拜拜。” 挂掉电话后,谢渝汐怅然若失地看向窗外,不觉微微出神。 “想你妈妈了吗?”谢景明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嗯。”她点点头,对上镜中父亲的目光,忽然发现,这好像是自离婚以来,爸爸第一次主动和她聊起妈妈。 谢渝汐顿了片刻,轻声问:“爸爸,你讨厌妈妈么?” “怎么会呢,没有妈妈就没有你们。” 他淡淡摇头,转问,“汐汐呢?妈妈以前很少陪你,你会怨她吗?” “不会,妈妈也是为了这个家在努力。” 见她回答得不假思索,谢景明苦涩地勾起一抹笑,蓦然想起女儿刚上小学那会儿,董雁出差久久未归,便由他负责接送子女上学。 某天清晨,他拉着孩子的小手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谢渝汐忽然顿住脚步,抬手指了指蒙蒙亮的天空:“你们快看,早上居然有月亮诶!” 谢云尝顺着妹妹的目光抬眼望过去,不解地问:“月亮不应该是晚上才有的吗,为啥白天也能跑出来?” 谢景明正思考如何用通俗的语言回答孩子们的疑问,小姑娘倏而噗嗤一笑:“今天的月亮和妈妈好像啊。” “啥?” 这个比喻有一丝难以理解,谢景明忍不住问:“哪里像?” “妈妈放假在加班,月亮白天也在加班。”女孩仰头看着天边淡月,喃喃道,“月亮也好辛苦呢。” ……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谢景明心中泛起一股涩意。曾经的他怨过,怒过,如今,这些情绪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丝丝感慨与惘然。 男人瞥见镜中女孩明净的双眼,轻叹一口气。 女儿和他不一样。 她一直都在理解月亮。 008碰撞 父女两人回到家时,正好赶上周凝做好午饭。黎雨和谢云尝都不在家,谢景明只请了半天假,吃完饭后匆匆赶回单位上班,不久,周凝也出门买菜,只剩谢渝汐百无聊赖地待在家里。 小憩过后,她起床刷题,然而在家学习的效率实在感人,十五分钟过去,她还卡在一道选择题上。踌躇片刻后,谢渝汐把书本收进背包,决定出门学习。 走到半路时,她突然意识到,家里人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临走前理应留张便条说一下去向才是。 转念又想,自己不是去很远的地方,而且晚饭前大概就能回到家,应该也没啥事,便心安理得地搭上公交车。 谢渝汐走进图书馆时已接近两点,下午的图书馆人流如潮,座无隙地,转了一圈后,她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图书馆,来到先前和黎雨逛过的商业街。 这次,她在一个僻静的拐角处发现了一家共享自习室,站在玻璃门前观望须臾,谢渝汐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自习室,公共区域摆着书架和沙发,自习区域用挡板形成各个互不干扰的隔间,淡蓝色的墙体,浅灰色的座椅,环境清新又安静,由于自习的人不多,还剩一些位置可以挑选。 谢渝汐看了看前台的价目表,数了数兜里的零钱,最后买了张叁小时的一次性体验卡,鉴于她是初次消费,店主额外加送了半小时。 换了个学习氛围浓郁的环境后,她逐渐找到了刷题的手感,思路变得清晰了许多,效率骤然提升,很快就做完了一张数学卷,接着开始做英语阅读。 将近五点时,她抬头看了眼挂钟。按理说,这个时候乘车回家,能刚好赶上晚饭,但她还想多写几道题,加之卡里还剩半小时,不用完实在有点亏。 本着时间就是金钱的原则,谢渝汐决定学到五点半再走。 人在专注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就到了傍晚。直到暖红的光线照到书桌上,她才堪堪停笔,疲惫地伸了个懒腰,随后收拾东西离开自习室。 下了公交后,少女沿着来时的路往家里走。 暮色天空下,两旁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商场的招牌忽明忽暗地闪着斑斓的灯光,街上的路人行色匆匆,马路上的车辆穿梭往来,路口的信号灯交替闪烁。 独自走在繁华的街头,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顿时感到几丝孤独与寂寥——周围的热闹都和自己无关,她只是万千路人中无足轻重的一个,就像一滴水珠汇入大海,掀不起任何水花。 正当她感时伤怀时,一个小女孩突然撞进她怀里,谢渝汐连忙稳住脚步,伸手扶住面前摇摇欲摔的小妹妹。 “姐姐对不起!”女孩仰头朝她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小心点啊。” 话音刚落,一个男孩怒气冲冲地从后方跑来,一把拽住小女孩的书包,将她拉至自己跟前:“笨蛋,跑那么快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抢!” 女孩委屈地嘟起嘴:“我这不是着急嘛,再晚一点就卖完了,昨天就没吃到。” “那你就他妈横穿马路?知不知道有多危险,命都没了你还吃个屁!” “我错了。”小女孩眼泪汪汪,“可是我真的好想吃。” 路中央不断有行人经过,男孩气哼哼地将女孩拉到一旁:“我去买,待在这儿等我,别他妈又乱跑!” “谢谢哥哥,你最好了!”女孩当即破涕为笑。 谢渝汐顺着男孩走的方向看过去,前面是一家卖枣糕的店铺,门前人流拥挤,购买的顾客排成两条长队。 这家店她认得,是桐安一家招牌枣糕王,开了有十多年,店里的糕点都是现烤现卖,再加上味道实在好吃,几乎每天都供不应求,还未到打烊时间就全部卖光。 她失神地望着那男孩排队的小身影,不禁想起,自己也曾像那个小女孩一样,眼馋过这家店的枣糕,然而当时的零花钱并不多,而且买的人实在太多,需要排很久的队,便只能在路过时眼巴巴地看两眼。 直到某个周末,谢云尝买回来一盒枣糕,用他攒了一星期的零花钱。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枣糕的味道,软糯细腻,香绵可口,红糖的丝丝甘冽与红枣的淡淡清甜结合得恰到好处,仅吃上几口,味蕾便在舌尖上交织跳跃,恨不得一下子全吃光。 谢云尝只吃了一小块,就不再吃了,她便欣然地大快朵颐。 “哥哥,枣糕那么好吃,你怎么才吃一块?” “太甜了,不喜欢。” “那你还买?”她不解,“排队都得排好久吧?” “因为你想吃啊。”男孩伸手擦了擦她的嘴角,悠悠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 “那还用问吗?”他捏住她的小脸,淡笑着说,“你每次路过那儿,眼珠子都挪不动了,口水还流个不停,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 “……讨厌,我才没有。”她气呼呼地打掉他的手。 “哦,那我下次不买了。” “不行!” …… 浓郁的烘烤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谢渝汐突然很想再吃一次枣糕。 但是现在不行,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爸爸他们恐怕要担心。 快点回家,然后努力跟哥哥和好。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 谢渝汐走到了街口,眼看再拐弯过条马路就能回到小区,却被人拦了下来。 “小妹妹,咱们门店新开张搞活动,来扫码抽个奖吧?一等奖是平板电脑,中奖率很高的。”男人递了张印着二维码的小卡片过来,指了指旁边的手机店。 谢渝汐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他穿着深灰色西装,梳着油光锃亮的头发,脸上堆着殷勤的笑容,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不好意思,我没有手机,不能扫码。”她摆手谢绝。 男人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后迅速掏出另一张纸,拉住了正欲离开的少女:“没关系,那你填一下这个调查问卷吧?帮咱店写个好评,我们送你个礼物。” “不用了,谢谢。” “小妹妹,填一下嘛,用不了多久的。”男人不依不饶地拉着她。 “我要回家了,真的没时间。”她摇头,抽出袖子往前走。 “填个问卷而已,很快的,不耽误你回家。”男人跟在她身后,言辞恳切地劝道,“小美女,大家都是为生活奔波的,体谅下吧,咱们也要业绩的,业绩不够的话就会被辞退没工作了,看在我这么晚还在加班的份上,就帮个忙好吧?今天剩的礼物都给你。” “……” 谢渝汐一时想不到拒绝的话,听他描述得这么惨,好像自己再不帮忙,就欺负人似的。 见她顿住脚步,男人欣喜地走上前,递上问卷和笔:“来吧来吧,填完你拿小礼物回家,我也下班回家,好不好?” “一些不会填的,我能不填么?比如手机号。” 男人露出灿烂的笑容:“没事儿,你没手机号的话,可以填家人的手机号码啊。” 可是妈妈说过不能随便给陌生人号码,她暗忖。 但她什么也没说,这大叔能说会道,油嘴滑舌的,她讲一句,他估计能顶回十句,干脆速战速决,早点填完早点回家。 谢渝汐放弃挣扎,接过纸笔填了起来。 填问卷的同时,男人的嘴巴也没闲着,不断问着各种问题。 “妹妹今年多大了呀?” “小美女应该上初中了吧?在哪里上学?” “……” 她不太想搭理。 男人丝毫不介意她的沉默,依旧滔滔不绝地说:“这年代没手机万事不便呀,下次叫你爸妈来我们店买一台给你吧?有一款特别适合你这种小女生,最近开业大酬宾,价格很优惠的,买手机还送充电宝……对了,小妹妹家住哪里呀,是对面那个枫桥花园吗?” 说着说着,他不自觉地凑了过来,大手搭上她的肩膀。 陌生男性的靠近令她感到不适,少女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侧了侧身子,拉开少许距离。 “小美女怎么不说话?聊聊天呗。”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倏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 “谢渝汐。” 那嗓音无比熟悉,她惊讶地转过身。 谢云尝站在离她不远处,路边的灯光照在他身上,给修长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淡金的轮廓,却没有半分柔和,只透出锐利与压迫。 光线映在男生棱角分明的脸,他剑眉冷蹙,直直地盯着她,面色沉得可怕。 谢渝汐呆住了,握笔的手突兀地停顿。 下一秒,他迈开大步朝她走来。 她心脏骤地一缩。 “哎,小妹妹,怎么不继续填了呀,还差手机号和家庭住址……” 话音未落,谢云尝一把拽过谢渝汐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她脚步踉跄了一下,问卷和签字笔随之摔落在地。 啪! “喂,怎么回事?你谁啊?” 眼看问卷就要填完,突然冒出来一个搅局的毛头小子,男人不悦地皱起眉头,刚想和他理论,却对上男生阴恻恻的目光,沉静的黑眸淬出一阵冷意,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刃,寒光中依稀冒着火星。 “……” 男人愣住了,巧舌如簧如他,见到这凌厉的眼神也一时语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生拉着少女越走越远。 …… “我操,什么人嘛,真特么没礼貌!” 回过神后,男人懊恼地捡起地上未填完的问卷,低声咒骂。 问卷上最关键的信息就是手机号码和家庭住址,有了这些才得以打骚扰电话推销业务,然而那女孩只填了其他无关紧要的内容,相当于他磨了半天嘴皮子,只拿到一份作废的问卷,徒劳无功。 男人越想越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用力地踩。 “妈的,老子不干了,下班!” ----------------------------- 作者:最近全区断网,这一章是拿手机开流量码的……码了叁个通宵。 补充一下,此文节奏很慢,配角戏份也不少,更新也超慢,介意的勿追哈。 009泪光 谢渝汐从未见哥哥如此生气过。 他拉着她走的时候,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指节的力道握得她手腕生疼。 她不敢说话,只能惶惶不安地跟在身后,任他拉着自己走。 谢云尝没有直接将谢渝汐带回家,而是来到单元楼转角的一块空地,周围人迹罕至,万籁俱寂,只剩昏黄的灯光照亮阴暗的角落,在男生阴沉的的眉目上映着半明半暗的光影。 他冷冷地注视着她,漆黑深邃的眼眸罕见地染上怫然怒色。 少女靠墙站着,紧咬着唇,手心冒着汗,心脏砰砰直跳。 明明离得不算近,她却感觉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意,在晚风萧瑟的夜里钻心刺骨。 凝固的空气中,仿佛有一根紧绷的细线,在断裂的边缘拉扯,触而即发。 “你一没手机,二没钥匙,一个人出什么门?”他厉然开口, “出门之前不知道报备的?” “天黑都不知道回来?还要人去找你?” “遇到陌生人纠缠都不懂拒绝?” 他的质问声声凛冽,字字切齿,咚咚地落在心尖,砸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谢渝汐低着头,讷讷无言。 男生逼近一步,手抵到墙上,高大的身影自上而下将她笼罩。 “他叫你填你就填,这么听话?” 他冷笑一声,反问,“那我的话你怎么不听?” “手机号码地址可以随便给陌生人?” “……”她想说自己不打算填这些信息,但证据确凿又无力辩驳。 谢云尝心头火起,凛声斥责:“我知道你想独立,不想人管着,那我就不管,可是你能顾好自己,不让家里人担心吗?你不能。” “你初叁了,连这些道理都不懂吗?” 他不是一个情绪波动大的人,或者说,平时的他基本没什么情绪。 然而,一想到她莫名其妙地躲着自己,抗拒他的接近,又总做这些不让人省心的事情,谢云尝心里的怒气就愈烧愈烈,直至再也控制不住,逮着她劈头盖脸一顿训。 谢渝汐默默地听着,不敢插话,更不敢顶嘴,尖锐严厉的话语像一把把锋利的剑,刺在她的心口。 哥哥以前从来不会对她这么凶,哪怕是闯了大祸,他都会无条件地包容自己。从不像现在这般,严苛,峻厉。 明明自己晚归也是有原因的,他却不过问一句,直接不分青红皂白地责怪她。学习了一整天,她早已身心疲惫,得不到慰劳和关心就算了,反而被他揪过来噼里啪啦痛骂一顿。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母亲离开了自己,父亲重组了家庭,哥哥也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那般亲切温和,只剩冷淡与陌生,甚至还因为一些看起来不足为道的事,厉声呵斥自己。 原来自己在他眼里竟是如此不堪吗?任性,叛逆,自私,愚蠢。 哥哥真的讨厌她了。 明明,她不是这样的人。 她把头埋得越来越低,眼眶渐渐变红,泪水堪堪就要落下,却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抬头,看着我。” 谢云尝伸出手,指腹轻点她下颏。 每次和她对话,妹妹都下意识把目光避开,让他尤为不爽。 她静默片刻,含泪缓缓抬起脸。 泪滴随之滚落,在脸颊上滑出一道浅痕。 少女清秀的面庞上写满了委屈,乌黑剔透的眼眸泛着湿润的波光,眼圈微微发红。 “怎么哭了?”谢云尝一怔,揩去她脸上的泪,声量不觉轻了几分。 她不答话,倔强地偏头,躲过他的手指,自己抬手抹掉泪。 无声的抗拒。 他不忍再责备下去,轻叹一声,语气缓和下来:“下次不要这样,不然我会担心,知道吗?” “……” 那是久违的温和语气,带着少许无奈与妥协。 面对哥哥冷厉的诘问,她尚能克制住动荡的情绪,然而,他柔声的劝诫却轻易拨了她心弦,原本生生忍住的哭意再也憋不住—— 顿时,少女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源源不断地滑落。 压抑的哭声逐渐清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透着浓浓的哀怨与忧伤。 谢云尝愣住了。 妹妹哭得伤心又委屈,眼泪糊了一脸,他火气顿时消了大半,不禁反思自己是否说话语气太重。 他再次伸手,想擦拭她的泪水,却被她迅速拍掉。 “出门没报备是我不对。”她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泛红的双目注视着他,“但是我没有去很远的地方,而且回家晚也是有原因的。” “那个人刚开始要我帮忙,我也是一直在拒绝的。” 她顿了顿,又道:“手机号码和地址,我本来也没打算填真实的。” “可是哥哥,你问过我吗?”她声渐哽咽,“你只相信你自己看到的,你给过我解释的机会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哥哥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抽抽搭搭啜泣道,“你会理解我,包容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由分说责备我,还对我这么冷漠。” 她越说越难过,越哭越酸心,只觉铺天盖地的委屈淹没了自己,压抑许久的苦闷全都在此刻发泄出来。 谢云尝怔怔地看着她,头一回感到手足无措。 他最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的心登时就软了,再也无暇去顾及其他。 静默须臾,他再次伸手,将她拉近。 迟疑片刻后,揽她入怀,轻拍她的背。 这次她不再抗拒,脑袋埋到他胸前,红通通的鼻尖抵上衣襟,将涕泗一股脑蹭到他衣衫上。 他任由她蹭,低头温声哄: “……别哭了。” “是我不对。” “汐汐。” 谢渝汐愣了愣,他多久没这么叫过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大声了。 谢云尝心神一晃,怕再说错话惹她哭,便不再开口,默默将她揽得更紧。 她一边哭,一边声泪俱下地控诉他的冷漠,他的疏远,他的严厉,说到气头上时,直接攥拳锤他肩膀。 由于眼泪止不住,她哭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只能一吸一顿地诉说自己的憋屈与不满,包括初来时的不安,对他疏离的不解,以及心中的种种猜测,猜他是不是讨厌自己,是不是故意冷落她,为什么对她这么凶…… 谢云尝从她抽噎的讲述中听懂了大概,蓦然发现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妹妹这些细微的感受与情绪,只觉得她有了自己的想法,不再想和他亲近,甚至抗拒他靠近,尽是做些惹恼他的事。 见她委屈巴巴哭诉的模样,他先前积蓄的怒气早已消失殆尽,内心倏而变得无比柔软,这种情绪难以用言语表达,只能紧紧地搂着她,将她牢牢摁在自己怀里。 谢渝汐平时少哭,一旦哭起来就容易上头。她一边把眼泪鼻涕抹他衣服上,一边用各种能想到的词汇骂他,似是要把这两天的不满都发泄出来。 “谢云尝,你个没良心的!” “是我不对。” “你特么就是个混蛋!” “我认。” “大傻子!” “嗯。” “我讨厌死你了!” …… 谢云尝一声声地全都答应下来,轻轻安抚她的后脑勺,修长干净的手指穿过发丝,极尽耐心地给她顺毛。 骂到最后,谢渝汐实在词穷,慢慢冷静了下来,毕竟细想,哥哥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 天色渐晚,少女骂累了,窝在他怀里许久没有起身。 “骂完了?” “……没有。” 他淡笑:“那赶紧接着骂,骂完跟我回家。” 谢渝汐哽住,瞪了他一眼。 良久,她闷声说:“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不行。” “你说不行就不行啊?”谢渝汐抬头,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冷哼道,“你都不想理我,我还不能不理你了?” “谁说的?”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从我回到家开始就这样!” “……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见你了?”少女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那你倒是别躲我啊。”他冷眼一瞥。 “我什么时候躲过你……” 说着,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刻意保持距离的小心思,略觉理亏,顿时语塞。 他了然笑笑:“想起来了吧,嗯?” 那笑意含着一丝压迫,令她感到紧张,支支吾吾地说:“这里面可能有一些误会……” “什么误会?” 在他审视般的打量中,谢渝汐越来越没底气,讨好般地说:“我错了,哥哥……但那真的不是躲你,真的!” “哦,那是什么?” 谢渝汐正欲顺着往下解释,忽然脑子一顿,转念想,这不是变相承认确有此事吗! 她赶紧改口:“就是没有躲过你,从来都没有,以后也不会,别问了!” 见她好似一头炸毛的小狮子,谢云尝忽地笑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放过你了。” 谢渝汐长舒一口气,连忙转身跑开,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谢渝汐。”他跟在她身后,悠悠开口,“记住你说过的话。” 少女闻声转头,朝他吐了吐舌头:“现在不算,我还没原谅你呢!” “那什么时候才原谅我?” “看朕的心情,爱卿暂且听候发落罢。” 臭小鬼! 男生唇角不自觉地扬起,眼里含着淡淡笑意。 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谢云尝感到心里充盈着一股久违的温暖。 真切的愉悦,几乎要从心间溢出来。 ***** 晚上八点回家后,周凝关切地问谢渝汐去了哪里,看到少女眼圈红红的,又问:“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谢渝汐回头瞥了一眼罪魁祸首,回答:“有个小屁孩朝我脸上扔沙子,糊眼睛了。” “还有这种事?”黎雨愤愤不平问,“哪家的啊?叫什么名字,看看我认不认识。” “这次就算了。”谢渝汐不经意朝某人翻了个白眼,“下次再惹我,我非扒了他裤子吊打一顿不可。” 谢云尝正喝着水,忽然一呛,咳个不停。 “那可不成,他家长估计得上门骂人了。” 010伴随 听闻女儿昨晚独自出门晚归,作为父亲的谢景明很是放不下心,为了防止类似事件再度发生,便安排谢云尝陪妹妹去买新手机,顺便配多几把备用钥匙。 “我去电梯口等你。” “噢,好。”谢渝汐一边应声,一边站在衣柜前纠结。 好久没买过新衣服了,平时穿来穿去都是那几件旧衣衫,本来觉着没啥,但轮到单独和哥哥出门的时候,她才开始懊悔衣服不够挑,连几件好看点像样点的都没有。 那天哥哥和那女孩站在一起的画面,莫名浮现在她脑海中,女孩穿得实在精致优雅,站在谢云尝身边时,看上去不可谓不赏心悦目。 可能也正因如此,她才下意识地想穿搭得更好一些,起码不能太拖哥哥颜值的后腿。 然而思来想去过后,发现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特别好看的衣服,便只好选了日常休闲的穿着。 换衣服,梳头发,抹防晒,清点随身物品……一系列准备工作就绪后,谢渝汐才缓缓出门。 本以为谢云尝早已不耐下楼,不料过拐角后见对方仍站在楼道电梯门口,谢渝汐愣了愣,尴尬笑笑:“久等,哥。” 男生若无其事投来淡淡一瞥:“不久,也就十趟电梯。” 知道他在挖苦自己,少女脸红了红,小声解释:“挑衣服久了一点而已,没几件合适的。” “……就出门买个东西,有必要?” “我,我已经好久没有和你一块儿出去逛过了,当然要穿好点咯!” 话一说出口谢渝汐便后悔了,直男是不会理解她的心情的,还不如不解释。 见他眼神疑惑,她懊恼地转过身:“走啦,电梯到了!” 谢云尝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少女戴着淡黄遮阳帽,红绳扎起短短小辫,穿着白色卫衣和浅蓝牛仔裤,黑白帆布鞋,身上挂着一个圆形小挎包,朴素简约又不失青春活泼。 妹妹向来性子偏静,容易怕生,小时候总是喜欢躲在他身后,怯怯的目光观察着周围不熟悉的事物。父母身边的同事朋友总爱打趣,说她是哥哥的小跟屁虫,也说她过于文静胆小。 这样一个看上去安静内向的女孩,在他面前却总有一箩筐的话能讲,像只聒噪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生气时偶尔会对他耍小性子,害怕难过时也总想和他待在一起。 张默揶揄过谢渝汐是“窝里横”,再加上他找上门玩耍时经常因“照顾妹妹”这个理由吃闭门羹或被放鸽子,便时常吐槽妹妹碍事儿,粘哥粘得像颗牛皮糖。每当这时,她便理直气壮地回怼:“他是我哥,又不是你哥!” “干嘛老缠着你哥,让你爸妈陪你呗。” “爸爸妈妈太忙了,没空陪我。” “哥哥超级无敌好,我最喜欢哥哥。” “那要是你哥也没空陪你呢?” 女孩儿咬唇思索片刻,认真答:“如果哥哥没空,我就等到他有空为止。” 妹妹平时贪玩易倦,但是在“等哥哥”这件事上,还是多了几分耐心。某个学期的一晚,他同时准备着期末考和奥数竞赛,小女孩找他一起玩森林冰火人,他说今晚要备考,让她自己先玩。她不悦摇头道:“双人游戏,我自己怎么玩啊,我要等你一起玩。” 随后,她便趴在他旁边看他刷题,然而高年级的题目实在深奥,满卷的图形和公式复杂又枯燥,盯了一会后,她实在坐不住了,便跑回电脑桌前自己开起了游戏。 “我一个人也能玩,哼。” 啪啪键盘声响起,他停笔循声望去,只见女孩儿一人操控两个角色,先把火哥送到终点,再去操作冰妹,然而有些机关并不好走,难以两头兼顾,一个角色死掉整个关卡就要重来,“挂”了无数次后,她气得把游戏页面关了:“什么破游戏嘛,不玩了!”接着爬到他床上裹着被子滚来滚去。 女孩儿气鼓鼓地翻身捶床,把原本整齐的床铺蹭得乱糟糟,翻滚一阵后又爬了起来,坐在床头眼巴巴地望着他,乌溜的眼珠子一眨一眨。 那渴求的目光太过强烈,他失笑放下笔,起身走到床前,把人捞了起来:“时间不早了,叁局,玩完你睡觉,我接着复习。” “好耶!那我要直接玩最难的。” …… 过去的丝缕回忆萦绕心头,谢云尝回神时,两人已走到马路边的公交站台。 他无言注视着身旁少女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垂落眼帘,阳光在面颊上映出淡淡暖红,勾勒出明亮柔和的轮廓。 胆小粘人的妹妹,在离开亲人的日子里,可曾哭过,闹过? “……干嘛一直看我?” 谢渝汐不自在地撩了撩头发,稍别过脸,莫名紧张起来。 明明昨晚还能对着哥哥口无遮拦地倾诉心声,此刻白天又恢复了矜持,甚至为之前任性爆哭的自己感到尴尬。 男生眼神清淡,又似乎欲言又止,意味深长,让她忍不住细想。 谢云尝顿了顿,伸手轻整她的帽檐:“等下带你去买衣服?” “买手机都要两叁千呢,还买衣服,钱够吗?” “够。” “爸给你这么多钱?”谢渝汐瞪大眼睛,不满嘀咕,“过分,我的零花钱才几十块。” 男生手指敲了敲她脑袋:“我自己就不能有存款?” “嗯?你还去打工了?” 公交车驶进站台,谢云尝拉上她的手:“先上车。” 她还有一大堆的疑问,然而当他指尖的热度传递到手心时,一瞬间忘了原本要说些什么。 ***** 一个半小时后,两人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从商场里走出来,此次购物体验不太寻常,谢渝汐忍不住感慨:“男生买东西就是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太迅速了,这哪里是买衣服啊,明明是买菜。” “看到合适的就买,磨叽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买手机时,谢渝汐站在柜台前纠结半天,最后谢云尝果断帮她做出决定,挑了和他同款的触屏机。再然后是挑衣服,精致好看的衣服不少,但都贵得令人劝退,动辄好几百一件。她盯着一件印花的连帽衫看了许久,翻开标签又犹豫了,这价格实在下不去手,不料男生直接将衣服取下塞她手里。 “试试。” “啊?可是好贵……” “我说了,钱够,喜欢就买。”谢云尝又从架子上取下一件黑白格子短裙,“这件也一块儿试下。” 旁边的店员笑着对她说:“你男朋友眼光挺好,这套很适合你哦。” 谢渝汐脸唰地一下红了,连忙解释:“是我哥哥。” “啊……抱歉,很少见哥哥带妹妹来买衣服呢,你哥哥对你真好,呵呵。” 想到刚才店员的误会,她又开始不自在了,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谢云尝,对方也在看她,漆黑的眸子深邃淡然,少女微微一怔。 “怎么了?” “没什么……对了,今天到底花了多少啊?告诉我嘛,以后有钱了就还你。” “那就以后再说,先去吃饭。”说罢,他拉起她的手,往马路对面的餐馆走去。 谢渝汐怔怔望着被握住的那只手,又看了看一脸无谓的某人,一时语塞。 可恶,每次都这样。 ***** 吃完午饭回到小区楼下已是下午,刷卡进门时,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哟,渝汐妹妹,又见面了!” 少女闻声转头,只见张默招手跑了过来,他看了看两人手里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忿忿朝谢云尝吐槽:“你tm说的有事儿就是陪妹妹去逛街?早说嘛,叫上我多好,还能帮忙提东西。” “你只是想蹭吃蹭喝吧。” “瞧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是这种人。”张默白了谢云尝一眼,“倒是你,放我鸽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呵。” “你今天约了我哥?”谢渝汐问。 “是啊,本来说好和我去打球的,结果又鸽我,妹妹回来了就是不一样,啧啧。” 谢渝汐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你可以明天再约嘛。” 张默连连摆手:“嗐,算了算了,你哥太难约了,还不如找你呢,怎么样,啥时候有空,哥带你去玩点好玩的。”随后熟络地靠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她要学习,没空。”谢云尝冷淡地瞥他一眼,随即伸手将他拉开,“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你妹妹还啥都没说呢,你真是!”张默嫌弃地啐了他一口,指着他对谢渝汐说,“瞧你哥这封建保守的鬼样子,你以后还能有啥丰富的娱乐生活吗?难咯!” “我哥……那是慧眼识人,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人,不想让我受你影响。” “切!”张默不屑地冷哼一声,“我不是什么正经人?得了吧,我跟你哥那是啥关系?我要是不正经,他也没正经到哪儿去。” “汐汐,走了。”谢云尝打断张默的喋喋不休,推门进楼,“有话下次再聊。” “喂,不请我上门喝杯茶吗,好歹是十多年邻居哎!”张默不满撇嘴。 “今日准备不周,下次请你。” “行吧,那就下次,说好了啊,别又tm鸽我!” “叮——” 电梯门在此时开启,黎雨走了出来,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几人:“咦,怎么你们都在这?” “我们刚回来,你要出去吗?” “嗯,我妈今天不在家做饭,我去买菜。”黎雨扯了扯谢云尝的衣袖,“你回来得正好,跟我一起去超市,油和米都要买,我一个人搬不动。”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谢云尝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张默:“那你帮我拿上去。” “……行吧。” “要买的很多吗,要不我也去?”谢渝汐提议。 “不用啦,你把你的东西拿回家先吧。”黎雨微微一笑,“做苦力的事,找你哥一个人就行啦。” 短暂道别后,张默和谢渝汐一同乘上电梯。一进门,男生便轻车熟路地打开冰箱掏出一罐汽水。 谢渝汐一愣:“喂,哪有客人自己动手的,你还真是不见外啊。” 张默灌了一口汽水,无所谓道:“有什么好见外的呢,你哥来我家也这样。再说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也是,你以前好像也是这么厚颜无耻。”谢渝汐噗嗤一笑,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问呗,啥问题?” “关于我哥的事,你知道多少?” “那必须是无所不知。” “真的?”谢渝汐一脸狐疑,“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我和你哥那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他胎记在哪都清清楚楚。”张默一脸信心十足,“不信你问我呗,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想知道所有的事。”少女盯着他,目光炯炯,清亮认真,“我不在的这几年,发生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011触动 抽屉里放着一张边缘泛黄的相片,是她8岁时拍的全家福,长辈在后排,晚辈在前排,她努力挤出笑容,却眼圈红红,脸上尚有泪痕,谢云尝站在她身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少女垂眸注视良久,指尖轻轻覆上去,触摸相中人物的脸庞。 还记得那时是春节,父母带着她和哥哥到伯父家做客,看望爷爷奶奶,叔父小姑等亲戚亦拖家带口前来拜访,几家人坐在一起吃了团圆饭,饭后,长辈们围在桌前喝茶聊天,她和哥哥及堂兄弟们到院子里放烟花。 谢渝汐不敢点火,就离得远远的,默默观看他人玩火。 结果堂弟悄悄绕到她身后,把点燃的炮竹扔她脚下炸开,砰地一响,火星子蹦到脚踝,她当场直接被吓哭。 谢云尝二话不说,当即把堂弟抓过来揍了一顿,那是她头一回见脾气随和的哥哥动手打人,一脸错愕地看着他,眼泪都忘了接着流。 堂弟也哭了,长辈听见声响,连忙跑出来劝架,询问情况。谢云尝绷着脸陈述原委,要求堂弟向自家妹妹道歉。 堂弟虽不服气但吃软怕硬,只好不情不愿地道歉,长辈在一旁打圆场,让两家小孩握手言和,最后勉勉强强拍了张不算和谐的合照。 思绪飘回现在,谢渝汐将照片放回原处,坐桌前发呆,又回想起刚才张默所言,一个截然相反的猜测在脑海里隐约成形。 “变化?我倒不觉得你哥变化有多大,你也会说那是五年前的事了,现在变成熟稳重了不是很正常嘛!” “如果你觉得你哥性情变了,那我觉着,有可能是因为你?还有你妈。” “你跟你妈刚走那会,老谢确实是比平时低沉了许多,我找他玩他都不咋鸟我。不过我也理解,没妈没妹了,失落很正常。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吧。” “什么,你不知道?” …… 那件事实在令人在意,谢渝汐思绪一片混乱,随后掏出新手机,登录久违的社交软件,“鸽子”果然在线,便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鸽子:【哇靠,你终于上线了!】 鱼夕:【是的】 鸽子:【搬回你爸家了嘛?】 鱼夕:【嗯】 “鸽子”是她结识多年的网友,两人在虚拟世界中相识,因聊得来而加了联系方式,以网名互称,虽从未在现实中见过面,亦是无话不谈的知己。离开南州前,也和鸽子提起过近期发生的事。 鸽子:【怎么着,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哥哥了莫】 鱼夕:【说来话长,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也有点混乱】 鸽子:【比如?】 比如,家里多了一个继母和姐姐。比如,和哥哥的关系从莫名的僵持到和解。比如,从哥哥朋友口中得知了她所不知的往事…… 开语音大致地聊了一通后,鸽子发来个眼泪汪汪的表情。 鸽子:【呜呜呜,你哥对你真好,我已经脑补出了一个年幼痛失亲妹然后变得越来越低沉寡言的阴郁少年形象QAQ】 鱼夕:【什么鬼??才不是这样】 【……话说你也觉得,我哥的变化,可能是因为我吗?】 鸽子:【有可能哦,你也说过嘛,人家还为你打过架,现在这么久没见了还是这么关心你】 【我真觉得你哥很重视你,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你冷淡,大概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阿夕别磨叽了,快去治愈你哥受伤的心灵!】 鱼夕:【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而且,猜错了的话岂不是显得我自作多情= =】 鸽子:【你自己瞎猜也没用,他在家嘛?当面问问不就知道了】 【妈的,为什么同样都是哥,我表哥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 聊天结束,谢渝汐关上手机起身,打开房门往外望了望,刚好见黎雨提着一个糕点盒走了进来。 闻到一阵熟悉的香甜气息,她微微怔住:“枣糕?” “诶嘿,鼻子很灵嘛。”黎雨将盒子放到桌上打开,“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趁热吃吧。” “好久没吃过了,没想到你也喜欢吃枣糕。” “谢云尝要买的,他说你喜欢吃,想着你很久没吃了,就买给你。” 谢渝汐拿起一块枣糕咬了一口,随即一愣:“真的?” 黎雨点头,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嘀咕:“离大谱了,我认识他这叁年,从来没见他买过这个。之前让他帮我买还说没空排队,你一来他就去买了,这就是亲妹才有的待遇嘛,羡慕死我了……哎,你怎么不吃了,不好吃吗?” 只见少女手里的枣糕只啃了一口,便拿在手上不再动过,谢渝汐摇摇头,又往门口望了望,问:“我哥回来了吗?他不吃吗?” “他不爱吃这个,刚去学校了,今晚才回。” “不是1号才开学吗?” “九月份除了摸底考,他还有个省赛,学校要提前给竞赛班的学生补课,所以他今天下午就得回去学校了。”黎雨露出一脸轻松的表情,“当然跟我这种学渣是没什么关系的,所以就心安理得地躺平咯。” 这话让真正的学渣听起来宛如凡尔赛,谢渝汐嘴角不住抽了抽,转而问,“为什么要参加省赛呢,是为了自主招生吗?” “是滴。” “那他还要高考吗?” “要啊,只不过如果能获奖,好的学校可以降分录取。” 谢渝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感到隐隐失落,谢云尝从不曾对她讲过这些。 关于哥哥的事,无论是张默还是黎雨,都比她知道的多。 “快点吃完它啦,凉了就不好吃了。”黎雨拍了拍面前恍如神游的妹妹,催促。 “嗯,谢谢。” ***** 晚间,玄关处门被打开,黎雨抬眸看了看来人,扬眉招手:“回来啦?给你留了菜在桌子上,要全部吃完哦。” 谢云尝换上鞋,径直走过餐桌:“我吃过了。” “不行,已经煮了你那份,你必须给我吃完,不许浪费!”黎雨一把抓住想直接进房间的某人,硬是把人拽到桌前坐下,“客官,请!” 这哪里是请,简直是威胁,他一脸无语:“你是管家婆?” “我就管,嗯哼!” “菜我吃,碗你洗。” “做梦,你吃最后,你不洗谁洗!” 谢云尝拗不过她,象征性地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走人,黎雨见盘子里的菜还没吃完,刚想喊人回来,谢景明朝她摆了摆手:“算啦,他吃饱了,由他吧,剩下的放冰箱明天吃。” “哎,真是的,隔夜就不新鲜了。” 男人乐呵呵道:“隔夜的我吃,你们尽管吃新鲜的。” “啊哈,谢叔,您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 谢景明只是看了看谢云尝进门的方向,微笑不语。 今早之所以让儿子陪妹妹去购物,除了工作忙没时间以外,更重要的是让儿女有沟通和解的机会。饭后也特地找女儿了解了情况,听说两人已经和好如初,哥哥也对她极为照顾,谢景明自是十分欣慰。 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更重要。 ***** 听见敲门声,谢云尝第一反应是黎雨又追过来喊他吃饭,开门正欲逐客,见到来人时却愣了一瞬。 少女身穿小熊棉睡衣,像是刚洗过澡,半湿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垂在肩上,发梢滴着水珠,肌肤透着薄红,身上冒着热气,乌黑剔透的眸子盯着他,又看了看他身上穿的校服。 “哥,你今天去学校了吗?” “嗯。”他关上门,顺手拿起一块干毛巾,搭她头上擦拭,“头发怎么不吹干,你想感冒?” 指尖隔着毛巾轻轻揉搓她的头顶,那亲昵的举动似乎再自然不过,谢渝汐闻到熟悉的气息,一阵恍神。 他擦得认真而细致,距离很近,衣袖时而蹭到她的脸颊,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触及他的胸口。 她脑子瞬间宕机,只剩心跳还在加速。 须臾,他绕到身侧,将她后面的头发挽起,露出白嫩湿润的脖颈,擦掉上面的水渍。 毛巾掠过皮肤传来痒意,她脸更红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那无意识的动作像是抗拒,男生握毛巾的手微微一顿,留意到少女通红的耳朵和轻颤的睫毛,静默片刻,随即不动声色拉开少许距离,将毛巾扔她手里:“自己再擦一下。” “……噢。” 手忙脚乱地擦了一遍头发后,谢渝汐飞快地递了回去,“好了。” 感受到他探究的视线,她迟疑地抬眸,注视他的眼睛:“哥,我想问你些事。” 少女脸颊尚有浅浅红晕,神色却慎然。 “你之前……是不是去南州找过我?” 012追忆 “你之前是不是来南州找过我?” 这话宛如平地惊雷,男生脸上闪过一丝惊怔,半晌沉默后,盯着她问:“你不知道?”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应该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哥哥的反应竟和张默一样,谢渝汐实在不解。 “当时过来找你,你一看见我就转身跑掉,忘了?” “什么时候的事?”她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是我妹。”他气笑了,“你觉得我会认错?” 谢云尝语气如此笃定,她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记忆断片,不然为什么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少女蹙眉,脸上满是疑惑不解:“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嘛?还有,你来南州,为什么不电话告诉我?” “15年初啊,妈妈接的电话,她没告诉你?” “没有……吧?” 谢渝汐低头思索,尝试努力回忆当时发生的事。15年,那是叁年前,她还在南州上小学,那一年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和家里的联系渐渐变少了。 打电话过去,聊了些日常后,经常陷入沉默,无话可讲。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如此,只要一方不主动或是疏离,便会越来越淡,再维持不了原本的亲近。 失落的同时,她也慢慢适应,找了安慰自己的种种理由。就算是家人,许久不见面也会生疏,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总不能一直顾及别人。 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一定会好起来的,她这么想。 再然后就是回家后的重逢,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只剩陌生和隔阂。 哪怕昨晚的对峙已经解开心结,和哥哥重归于好,她却总感觉还缺了些什么。 现在她终于明白,缺的是什么。 窗外下着细雨,风吹树摇,门帘轻轻晃动,雨丝斜着落进屋内,透来淡淡寒意。那风正对着她的方向吹,少女不禁打了个喷嚏,往旁边挪了挪。 她还是那个易感冒的体质。谢云尝眉梢一敛,转身拉上透风的玻璃门,伸手指了指,示意她坐床上,“床边有个毯子,披一下。” 谢渝汐顺势坐下,拿起毯子披在身上,毛茸茸的暖意将她包裹,夹杂着哥哥身上的气息,令她舒适了不少。 男生倒了杯温水递她手里,随后在她身旁坐下。她转头看着他,乌黑的眼瞳一眨不眨:“我真的没有印象了,然后呢?” 深邃的目光在她懵懂的脸上凝滞片刻,他轻叹口气:“既然你都不知道这些,那现在告诉你意义也不大。” 毕竟是多年以前的事,旧事重提没有必要,他不想揪着过去不放。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少女神情恳切,他顿了顿,不再推辞。 “当时,我攒了一笔钱,打算过去看你们。” 钱并不多,但在十来岁少年眼里,已经是仅有的全副身家。 当时父母关系疏淡,谢景明也定然不会同意他独自出省,于是他瞒着父亲,向老师请假,踏上了前往异乡的路。 来前,他与母亲通过电话,对方答应前来接应,结果下了车后,董雁又有临时工作要处理,把他一个人撂在了火车站。 “抱歉,妈妈来不及接你了,你打车过来吧,汐汐有钥匙。” 来到地址附近差不多四点,由于将近放学,他直接来到妹妹所在的学校门口等待。 南州春日下午的阳光依旧暴晒,空气中带着南方独有的湿黏气息,门口站着的不少家长纷纷遮阳擦汗。 人群中伫立观望许久,终于从一波又一波的学生中寻到了妹妹的身影。两年不见,她长高了,面部不似小时的圆润,日光照映下轮廓清晰,勾勒出一副隽秀的瓜子脸。 他往前一步,正打算拨开人群去接她,少女似心有灵犀般回头看向他的方向,视线越过人海相撞,她却骤然睁大双眸,眼里现出惊惧神色,触电般地转身,拔腿就朝反方向跑。 转眼间人就跑没了影,他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来的路上,他想象过再见时她会是什么反应,是开心地和他打招呼,还是激动得泪花闪烁,亦或是雀跃地缠着他絮絮叨叨。 他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露出了恐惧和厌恶的表情,甚至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学生陆续走出校门,人群渐渐散去,他仍站在原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日渐西斜,终于决定不再逗留,买了最近的一趟火车票,离开南州。 谢渝汐呆若木鸡地听着他平静地讲述往事,一脸不可置信,这真的是切实发生过的事吗,她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记不得就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宽慰的话语并不能使她释怀,他越轻描淡写她越在意。少女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试图回想起当时发生的种种。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脸,她倏而抬头,瞪大眼睛,怔愣地看着他,却欲言又止。 谢云尝凝视她闪烁的眸:“想起来了?” “嗯……”谢渝汐突然变得忸怩,“算了吧,都过去了,不提了。” “告诉我。” 妹妹态度转变得微妙,他莫名在意,语气不容拒绝。 少女静默片刻,支吾地答:“……其实也没啥,当时看到了一个讨厌的人,我不想和他接触,就跑了……那时候有点紧张,没仔细瞧,我真的不知道你也在。” “谁?” “你不认识。” “为什么躲开,他欺负你?”他眼神犀利凛冽,谢渝汐避开他的目光,下意识揪起手指:“没……我不想聊这个了,我们聊点别的好不好?” 谢云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妹妹心虚的时候,总忍不住揪手指。 一想到她可能被别人欺负,内心就不禁升起一股暴戾情绪,五指攥紧成拳。 是把她欺负得多狠,她才会惊弓之鸟一样逃走。 谢渝汐感受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意,怯怯地开口:“哥你别生气……因为不是什么愉快的事,说出来只能添堵,反正以后再也不用见到他了,都过去了。” 她不愿多说,他便不再追问,无奈般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郑重其事道:“下次再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告诉家里人,不能瞒着,知道吗?” 指腹在她发间蜻蜓点水地揉过,带来温软的触感,转瞬即逝。 “知道了……”谢渝汐红着脸道,“不要拿我当小孩子看。” “不是小孩子是什么?”谢云尝轻慢睨她一眼,“你什么时候让人省过心?小鬼。” “我哪有!” 她气恼地对着他肩膀捶了捶,一下,两下,第叁下还没落下,他便握住她手腕,沉声问:“那你以后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她眨眨眼:“什么点心?” “……就这出息。” 他一脸无语地放开手,顺着问,“中午的枣糕好吃吗?” “好吃。”少女小鸡啄米点头,“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你喜欢吃的,我当然记得。” 这语气理所当然,她心间微微一荡。 窗外雨声风声依旧,兄妹两人并排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久违地聊起从前的往事,聊家人,聊学习,聊天南地北。 误会冰释,哥哥对她不再冷言寡语,而是像从前那样温柔体贴,和他的关系也重新变得亲昵起来。 然而她却隐隐感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谢渝汐正准备离开,走到门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提醒:“以后不许叫我小鬼。” 视线再次相交,男生漆黑沉静的瞳回望她,眼底似笑非笑,唇角微弯。 “嗯。” 她盯着他的脸愣了片晌,随即触电似地回身,慌乱跑了出去。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是那样的? 那一幕在脑中挥之不去,心脏不可抑制地乱跳。 她觉得自己可能魔怔了。 *****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上学,谢渝汐难得起了个大早,换上崭新的校服,吃完早餐后跟着黎雨走出家门。 “不用等他吗?”少女回头望了望,谢云尝刚晨跑回来,还在卫生间洗漱。 “不等,他跑完步还要冲凉。”黎雨转身关门,“而且我从来不跟他一起上学。” “为什么,不是顺路吗?”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说,“学校的人很八卦的,看到一男一女天天走在一起,就会各种议论啊,我不喜欢这样。” “那你同学都不知道吗?你们住在一起的事。” “肯定不知道啊,知道了那还得了……肯定一直抓着我问东问西,我不想解释那么多。” 难得见黎雨如此别扭,谢渝汐不禁莞尔:“没想到你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居然也会在意这个。” “我怎么就大大咧咧了?明明是心思细腻的青春少女好吧。”黎雨面色一红,“再说了,七中抓早恋超级严,虽然我跟你哥没啥,但要是传出了一些什么,还是很麻烦的。” “也是。”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忽问,“鲤鱼,那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 黎雨愣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样的语境下,“怎么样”的意思不言而喻。 “……有点好奇。” “嗯……他人还是不错的,长得也挺帅,但我早就看腻了,在我眼里也只是面瘫毒舌男一个。”黎雨眯了眯眼,伸手轻捏谢渝汐的脸蛋,“倒是你,你也八卦得很嘛?” 面瘫? 她脑海里霎时浮现出谢云尝淡笑的眼眸。 恍神片刻,连忙甩了甩脑袋。 哥哥还是不苟言笑比较好。 省得蛊人心神。 013萌芽 初叁的学习节奏骤然加快,才刚开学一周,各科的作业已堆积如山。摸底考刚结束,第一次月考便如期排上日程。 七中的教学进度和原来学校不同,谢渝汐在应付作业、准备月考的同时,还要抽出时间补回落下的功课,每天两点一线,除了刷题就是背书,日子艰苦乏味至极。引用同桌的话来说——“天天过得跟打仗一样”。 初中本不需要晚自习,但由于作业实在太多,她又是在学校写完作业再回家,就导致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高中生学业则更加繁重,至于她的哥哥,除了考试课业的种种,还要准备九月中旬的学科竞赛,回家只会更晚。 摸底考试卷讲评这天,不出意外地拖堂,谢渝汐离校时将近十点半,刚一进门,便迎面撞见同一时间回到家的谢云尝。 哥哥和她的时间作息基本错开,除了早上出门之外,打照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谢渝汐不由得懵了一瞬。 “今天为什么这么晚?”他并不知晓妹妹每天回家的时间,只觉得奇怪。 “试卷讲评拖堂了。” “拖堂拖到现在?” “还要写作业啊。”少女打了个呵欠,“月考也要复习。” 谢云尝拎了拎她身上的书包,沉得像灌了铅,不禁蹙眉:“以后作业回来再做,太晚回家不安全。” “可是我想在学校写完再回,不会的还能问老师,也可以和别人讨论,效率高。” “你回来写,我教你啊。” “啊?”谢渝汐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吧……” “不想让我教?” “不是。”她连忙摆手,“你不是还有省赛吗,都已经够忙了,我不想再麻烦你。” “麻烦什么?这是我该做的。”男生不悦瞥了她一记白眼,“再说,竞赛班的补习不是必要的,我可以不去。” “哦……那就好。” “明天放学等我,我来找你。” 谢渝汐恍神须臾,回过神来后,点头“嗯”了声,细想这句话的含义,心头泛起一丝微妙的异样。 ***** 教室课桌上总摆着成堆的书本,夕阳的光线投过窗户投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少许粉笔灰,还有黑板上白底红字的中考倒计时。 虽已是放学时间,仍有不少学生留在教室自习讨论,嘈杂氛围不减,少女埋首在成堆的练习册中奋笔疾书,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却心不在焉,时不时停笔往教室外望。 哥哥说今天会来找她,也不知什么时候来。 又或者他临时有事不来了呢? 心猿意马之时,一女生走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谢渝汐,外面有人找你哦。” 谢渝汐转头望去,只见谢云尝双手插兜倚在门边,对上她的视线后,做了个出来的手势。 “那帅哥是来接你一起回家的吗?哇哦。”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覆盖整个教室,班里同学纷纷转头看了过来,个别男生甚至“喔”了一声,尾音拖得极长。 她脸顿时红了,因为知道这种语气代表什么,异性之间如果有看似亲近的苗头,就会有人看热闹地瞎起哄。 但如果这时候主动解释,反而显得自己心虚在意,容易越描越黑。 这是我亲哥,来接我很正常,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她努力忽略其他人的反应,将书本收拾进书包,故作坦然地走出教室,来到谢云尝面前,朝他喊了声“哥哥”,声音清脆响亮,里面的人应该都听得见。 “你来接我啦?我们回去吧。” 班里吃瓜群众见状,大概意识到两人关系,于是“吁”了一声又散去,没有爆点和八卦似乎让他们很失望。 谢云尝伸手拎起她书包,挂到肩上。“走。” “我书包很重的,还是自己来吧,我背的动。”她抬手想拿,却被拦了回去。 “就是因为重才要替你背啊。” “可是……这样别人可能会说我。” “说你什么?” “说我娇气啦,不够独立啦,这么大个人书包还要别人背……” “啧。”他嗤笑了声,“小妮子想的还挺多。” “想这些也很正常吧!”她懊恼地瞪他一眼。 “嗯。”他又问,“你很在意别人看法?” “有点。” “那你背我的,没人会说你。”说罢,他将另一个背包扔她怀里。 谢云尝的书包背起来简直过于轻松,她惊叹问:“为什么你的书包这么轻?” “不需要的书留学校,你也用不了多少。” 两人并排走在放学的路上,时而引起周围路人的侧目,谢渝汐不自在地看了看谢云尝,他却若无其事,丝毫不受影响。 然而,身形挺拔的俊俏少年背着淡粉色毛绒兔书包,怎么看都有点违和。 公交站等车的基本都是同校的学生,有个穿校服的陌生女孩甚至悄悄瞄了他良久,又看向他身旁的少女,一脸若有所思。 谢渝汐实在忍不住了,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哥,要不还是换回来吧,他们都在看你哎。” “我无所谓。” “……” 为什么这人可以这么超然洒脱啊? 放学的路明明很短,却显得格外漫长。 回家后,她抱着一摞书走进谢云尝的房间,摆在桌上。他的书桌更大,刚好能容下两个人。 做到数学卷的第二道大题,谢渝汐开始卡壳,草稿纸写了几页还是解不出来,只好发出求助。 谢云尝接过题目浏览了一遍,大致讲解思路后,在纸上写下解答过程。 少女默默地看着,哥哥写题和自己的断断续续完全不同,骨节分明的手握笔好似施了魔力,唰唰写下答案,每一步骤都流畅利落,字迹疏朗清峻,赏心悦目。 她的目光不经意转向他的侧脸,突然凝住。 灯光映衬之下,男生纤长的睫羽根根分明,在眼睑投落稀碎的阴影。墨色的瞳仁专注沉静,侧颜线条从高挺的鼻梁勾勒至下颌骨,干净流畅如艺术家的精雕玉琢。 她盯着他的睫毛走神了半晌,直到谢云尝转头抬眼,通透目光对上她恍惚的双眸,随即拿笔敲了敲纸面: “看题。” 突如其来的对视使人清醒,谢渝汐顿时回神,转移视线,耳根子禁不住泛红。 谢云尝凝视了她几秒,眼神探究,问:“怎么走神了,没听懂?” “不是……” 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 上午的大课间刚结束,黎雨走进教室,几个女生围在她座位旁,叽叽喳喳地聊得热火朝天,时而飘出欢声笑语。 她好奇走近问:“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塔罗牌占卜。”其中一女生神秘兮兮地将一副卡牌摆在她面前,“来吧小鲤鱼,测试一下你的今日运势。” “你还会这个?” “我也是刚跟她们学会的,抽一张嘛,正好检验一下我的技术水平。” 黎雨随意翻了张牌,女生拿起牌端详斯须,眼睛一亮:“哟,恋人牌正位,这个牌面不错,你今天可能会有桃花运。” “哪来的桃花运?” “你可能会偶遇心中的如意郎君,TA就在你身边,也许是今天的某个时刻,又或许抬头下一秒就能看见呢。” “胡扯吧。”黎雨不以为然,正打算坐下,转头忽然望见窗外走廊一个熟悉的身影,微微一怔。 女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露出振奋的表情:“哇塞,难道你的桃花是那位?” “怎么可能是他,一点都不准!” “他很帅啊,就是有点高冷,你居然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表示不解,接着感慨,“哎不过可惜,人家现在也名花有主了。” “谁名花有主?” “就刚刚那位啊,一班的谢云尝。”女生说,“他最近放学经常和初中部的一个女生走在一起,连竞赛班都翘了,晚自习也很少去。” 黎雨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她在说谁,差点呛住。 “我之前以为他那种学霸不会早恋呢,原来是好的这口,不过那女孩子确实挺可爱的。” “别瞎说,那是他妹。”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当然知道谢云尝最近都在给他妹妹补习功课,那女生不可能是别人。 “你这肯定是瞎猜。”女生断然定论,“我觉得就是女朋友,他俩给人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像兄妹。” 黎雨白了她一眼:“你是看到他俩拥抱了还是接吻了?就说不像?” “只是说感觉啦。再说了,在学校谁敢接吻啊,还不分分钟被主任吊飞?那人家私底下有没有那啥就……” 这话越说越离谱,黎雨火气冒头,直截打断:“别瞎扯了,就是亲兄妹,我跟他认识,跟他妹也认识。” “你怎么认识的?”女生惊讶道,“我都没见你和他说过话。” “你没看见的事多的去了。”她说,“是亲戚。” “天,你和谢云尝居然是亲戚?哪种亲戚?” “和你没关系吧,李诗琪,你咋这么八卦呢?作业做完了吗,月考复习了吗?” “早做完了啊。”李诗琪一脸悠然,“月考不是月末嘛,还早呢,现在就复习,到时候不也忘了?” “……”黎雨哽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 她是真讨厌这种平时看似不学习,不务正业八卦兮兮,考出来成绩却还比她好的人,气不过地回了一句:“你好烦啊。” “兄妹啊……”李诗琪接着叨叨,“难怪我觉着他俩眼睛有点神似,那应该是亲兄妹没错。” “你刚刚还说肯定不是。”黎雨嫌弃地啐她一口,“变得真够快的。” “之前脑补的有点多了嘛,别介意。” “所以你不了解就不要随便乱说啊,会给当事人带来困扰的,别那么八卦好不好。” “八卦一下怎么了,有错吗?“李诗琪耸耸肩,“你是不知道多少女生对他芳心暗许吧,我所知的就有叁四个。” “谁啊?” 李诗琪轻哼一声:“你不是嫌我八卦吗?” “不想说就算了,没兴趣。”黎雨撇嘴,“话说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小道消息?” “你走读生不懂的啦,女生宿舍卧谈的经典话题,不就是各种八卦嘛,多聊几晚,学校各种人的什么恩怨情仇就全都知道了。“ 黎雨提醒道:“那你不能把我和他是亲戚这事儿说出去。” “为什么不能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能就是不能,说了我跟你没完。” “哦,不说就不说呗。那谢云尝有妹妹这事,我总能说吧?我舍友真的以为他谈恋爱了。” “随你。” 014薄荷糖 中学生的一天从清晨早读开始,而这往往是最无序的时候,老师还没来,只有课代表在讲台领读,补作业的补作业,睡觉的睡觉,读书声稀稀拉拉,有气无力,实验班亦是如此。 张默就属于早读补作业的那类,他转过身拿起后桌的数学卷端详良久,问:“你最后一题怎么算的根号2,我咋看不懂呢?” 谢云尝正趴在桌上小憩,没应。 “喂,别睡了,问你题呢!”张默摇了摇他胳膊,试图把人唤醒,然而对方只是简单扫开他作乱的手,眼皮也没抬。 “你他妈——昨晚蹦迪去了?”张默不满皱眉,啪地把卷子扔回桌上,“行啊,不教就算,我自己也能想出来,切。” 抓耳挠腮几分钟过后,张默灰溜溜地再次拿起谢云尝的试卷,讨好地说:“尝哥,我还是做不出来,你这到底咋解的嘛?教教我呗。” “……”谢云尝缓缓抬眸,瞥了一眼题目,“设未知数,代入。” “这个我知道啊,然后呢?你这一步是怎么来的?” “利用奇函数的性质。” “哪来的奇函数?题目没写啊。” “这条式子化简。”谢云尝指了指题面一串等式。 “噢,原来这条件是这么用的,我草。”张默恍然大悟,随即抽出另一本练习册摆在他面前,“还有物理,这道题你也看看。” “……” “喂,你怎么又睡了啊!” “靠!”得不到回应的张默又飙了句粗口,嘟囔道,“我就奇了怪了,渝汐妹妹平时是怎么喊得动你这块木头的?” “难道是——”他一顿,随即捏着嗓子尖声叫唤,“哥哥~” “giegie~” “教人家做题嘛~好不好嘛!” “你再叫。”趴桌睡的某人倏然抬头,朝叽歪的那位扫去一记阴鸷的目光,“大早上发什么疯?” 张默立马噤声,改口试探:“那,弟弟?” “……” “又不爽?那我要咋叫你才肯教我嘛。” “晚点写给你,现在先闭嘴。”说罢,谢云尝再次甩开他的手,趴回桌上,陷入沉睡。 “现在是早读时间,老子怎么闭嘴。”张默不怀好意地笑笑,把语文课本摆到后排,随便翻开一页,对着某人耳朵开始大声朗读,“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语文课代表看不下去了,走到桌前,卷起课本给他脑壳来了一棒槌:“张默,现在在读《琵琶行》,你捣什么乱!” “《琵琶行》我早会背了,还读个啥。”张默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谢云尝,“这人早读睡大觉你不管,你管我这个认真读书的干嘛!” 课代表:“人家睡觉又没影响早读,你读不一样的会影响到别人。” 张默一秒趴桌:“那我也睡!” 课代表:“不行。” “凭啥双标!”他怒而捶桌。 “你和人家能比吗?每次都是你拖平均分,次次被老师点名,睡得着么你!” 课代表又打算拿课本敲他脑壳,这次张默迅速挡了下来:“成绩差也是被你敲傻的。” 男生不情不愿地翻到《琵琶行》读了起来,并转过身朝熟睡的后桌哼了一记白眼。 ***** 早读结束的课间,谢渝汐抱着练习册穿过熙攘的走廊,来到高二博学楼。 昨晚写作业,不小心把哥哥的一本书收进了自己书包,趁离第一节课开始还有十分钟,特地前来归还。 这是她第一次来高中部,氛围和初中有所不同,课间虽也喧嚣,但更多的是仍埋首书本刷题的学生,书籍堆成一摞摞小山,几乎把脑袋全都遮住。 在高二一班门口站定,谢渝汐往教室望了望,一眼在乌泱泱人群中锁定谢云尝的后脑勺。 但他趴桌睡着了,脑袋枕在腕骨上,一动未动。 前排男生转身在他桌上翻找着什么,她才发现前桌那位是张默,于是伸手朝他挥了挥。张默一愣,随即快步小跑到门口:“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谢渝汐将练习册递他手里:“帮我把这本书还给我哥,谢谢。” 张默接过书一看,这正是他找半天找不到的那本物理练习册:“老谢的书咋跑到你这了?” “他昨天教我功课,我收拾书包时拿错了。” “他最近晚上都在教你做功课?难怪这b竞赛班都翘了,也不跟我打球,草。”这话声量大了些,班上几个同学目光都投了过来。 “嗯……他说竞赛班可以不去的啊。”谢渝汐脸上一红,小声补充,“是哥哥自己说要教我的,他说放学有空。” “对你当然风雨无阻地有空啦,妹妹和狗是不一样的,我懂。”张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又问,“那你们岂不是每天都搞到很晚?老谢最近白天老犯困,我怀疑他晚上压根没睡觉。” 谢渝汐怔住,思索片刻说:“我一般十点半写完就回房睡觉了,不太清楚他几点睡。” “你看,他又要教你,又要写作业,下周还有物理数学两个联赛,还要写竞赛题,这起码凌晨两点起步,早上六七点又要起床,不猝死都万幸了。” “可是他教我也没有很久啊,我遇到不会的才问……”说到后面她越说越虚,想到哥哥每晚都辅导自己写题,还帮划重点,心中愧意顿生,转言道,“好吧,确实是我占用了他的时间……下次不会了。” 张默愣了愣,他原本只是想调侃一下,没想到这小妮子居然认真反省了起来,不禁噗嗤笑了声,揉了揉她头发道:“和你开玩笑的啦,别在意,这样挺好的,你哥多牛逼啊,班排第一,年级前十,白嫖大神辅导功课不香吗,我也经常问他题目,嘿嘿。” 说罢,张默扬眉,挥了挥手中的物理练习册,还未等他嘚瑟完,后面传来一句冰凉凉的问候:“你作业补完了?很闲?” 张默吓了一跳,转身发现谢云尝不知何时已经站他身后:“卧槽,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没回应,冷定的目光停留在抚摸少女头顶的那只手上,张默见势不妙,赶忙把手缩了回去:“好吧,没补完,马上滚。”倏而一溜烟窜进教室,进门前挥挥手说:“渝汐妹妹,以后常来哦。” 这一幕瞬息万变,谢渝汐怔愣片晌,眼看谢云尝走到自己跟前。 男生双手插兜,惺忪眉眼透着一股慵懒,面庞尚有校服枕出来的浅印,额前碎发稍显凌乱,多了一丝平时未曾有过的雅痞。 转眸对上他的眼神,谢渝汐心跳莫名漏半拍,下意识伸手拨了拨揉乱的头发:“哥。” “怎么过来这里?” “你有一本练习册在我那,刚让张默帮忙拿进去了。”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谢云尝抬手看了眼手表:“那你早点回去,快上课了。” 少女一怔,小眼神幽怨了起来:“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赶我走。” 本来想走的,被他催后,反倒不愿立刻走了。 “不是。”他微愣,解释道,“怕你上课迟到而已。” “哦,迟到就迟到。” “别,那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不要,这样你就迟到了。” 谢云尝原话奉还:“迟到就迟到。” 说不过他,谢渝汐懊恼地剜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校服衣袋里抓出一把薄荷糖,放进他手里:“你困的话就吃一颗,提神。” 温热的指尖轻轻划过掌心,像被猫咪挠了一下,男生微微一顿,手指收拢,将糖放进兜里:“好。” “那我先走了。” “嗯,放学等我一起。” 谢渝汐停住脚步,说:“要不我还是自己回去吧,今天作业少,我自己也能搞定。” 联赛在即,事关高考,她不想再添麻烦。 “确定?” “嗯。”为了让他放心,她点头如捣蒜。 “那你有不懂的,随时打电话问我。”谢云尝不再坚持,叮嘱道,“早点回家,别留太晚。” “知道了,我走啦。” 离开之前她又看了一眼教室,注意到一道格外漂亮的卷发背影,那女生刚好转过脸来,墨色的眼瞳与她隔空对视了数秒。 白璐。 谢渝汐恍神须臾,收回视线,快步离开高二楼。 ***** 夜深人寂,刚做完功课,谢渝汐放下手中的笔,伸了个懒腰,闹钟指针指向11点,不早但也不算太晚。 以前如果是自己做,一道数学题可以卡半个小时,经过哥哥一段时间的辅导后,做题效率明显有了进步。 走出房间,见到谢云尝房门缝隙还透着灯光,想到张默今天上午说的话,难免有些在意,便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敲了一段时间,里面没反应,推门进来一看,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桌上放着成堆的书本试卷,谢渝汐走近瞧了瞧,有写着密密麻麻算式的草稿纸,还有半杯凉掉的咖啡,和她上午给的绿色薄荷糖。 在南州生活那段时间,董雁常常加班到深夜归宿,总是随身携带薄荷糖,方便提神醒脑,偶尔给几颗给她吃,后来她也吃习惯了,也开始随身兜薄荷糖,犯困的时候就摸出一颗吃。 谢渝汐站着看了他好一会,想到夜晚趴着睡容易着凉,环顾了一下四周,将衣架上的校服外套取下,轻轻披在谢云尝肩上。 忽然,电脑传来“咔嗒”的消息提示音,她目光转向屏幕,看到右下角的微信符号在跳动着,盯了数秒后,鬼使神差地摸起鼠标,指针移到闪烁的图标上。 提示框显示“白璐”,她一愣,脑海里又映入那张清丽如水墨画般的脸庞。 恍惚之间,又传来“咔嗒”的消息音,谢渝汐条件反射般低头,只见男生指节微动,缓缓揉眼抬头,她连忙把覆在鼠标上的手缩了回去。 谢云尝见她站在身旁,瞳仁中露出少许讶异。 “怎么,有不会的题?” 谢渝汐摇头,沉默数秒,问:“哥,你最近都很晚睡吗?” 谢云尝不置可否,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11点了,早点回去睡觉。” “那你几点睡?” “写完这些就睡。”他指了指桌上摊开的几张试卷。 “这要写多久,明天再写吧。” “明天有明天的事。”说罢,谢云尝已经重新提笔写了起来。 微信图标还在闪烁,他只是埋头写题,并未点开回复,对面也再没有发新消息过来。 房间里很静,只听得见纸笔摩擦的沙沙声,男生目光专注于试卷,一边看题一边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演算,短短五分钟便写完一道大题。 谢渝汐坐在一旁,怔怔地看着他写完一行又一行,哥哥写题速度飞快,和教自己做题时一笔一划的慢条斯理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慢下来给她讲题,他或许就不用熬这么晚了。想到这里,她又开始愧疚了。 “很晚了,你快回去睡觉。”一张试卷写完,谢云尝稍作停笔,余光瞥了她一眼。 “我不困。”谢渝汐摇头。 说不困是假的,她只是想知道他每天到底几点才睡觉。 甚至在心里暗暗发誓,今晚只要哥哥不睡,她就不睡。 像他之前陪自己写作业一样,陪他到底。 谢云尝放下笔转过头,问:“真的不困?” 漆黑透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探究。 “嗯,不困。” 他沉默蹙眉,却也不再劝阻,翻出第二张试卷,提笔继续写题。 安静的房间里,少年低头专注地做题,一旁的少女歪着头,手肘撑着脸颊,默默看着他写完一题又一题。 时间缓慢地流逝,少女眼神逐渐飘忽,脑袋时不时低垂碰到桌面,又强忍着撑了起来。 第三张试卷写完已将近一点,谢云尝放下笔起身:“饿吗?煮面给你。” “嗯?”谢渝汐懵了一瞬,连忙摆手,“不饿,哥你不用管我,快做题!” 下一秒,不知何处传来咕咕的声音,谢云尝目光往下看,谢渝汐脸颊瞬时红了。 又想起上次偷吃宵夜被抓包的经历,她不禁尴尬得脚趾抓地。 他轻声一笑:“我饿了,煮一点吃,好不好?” “……好吧。” 待谢云尝离开后,谢渝汐不禁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 在他面前总是这样,口是心非还要台阶下,真是别扭死了! …… 锅里的面条在沸汤中翻滚,冒着腾腾的热气,香气四溢。 谢云尝将煮熟的面捞出,盛到碗里,随后端着面回到房间前。 喊人没应,便推开虚掩的房门。 只见少女脑袋枕着手肘,趴在他的书桌上,均匀地呼吸,睡得香沉。 015涟漪 暖黄的灯光柔和地勾勒出少女轮廓,她静静闭着眼,细碎的刘海在眉骨处投落淡淡阴影,唇畔弯起浅浅的弧度,仿佛在做一个香甜的梦。 谢云尝将面碗轻轻搁在书桌边缘,垂眸望着熟睡的谢渝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片刻恍惚。 看得出来,她早就犯困,却执意留在这里陪着他。 时间仿佛倒流回数年前,他忙着作业和备考,她便乖乖趴在一旁看着他写,等他做完陪她玩,但经常没等到,便自己睡着。 他静默须臾,随后戳了戳她的额头,低声唤:“谢渝汐。” 毫无回应是意料之中,谢云尝无奈轻叹,俯身托起她的膝弯和后腰,小心翼翼地将人抱了起来。 少女的身子温软轻盈,脑袋不由自主地往他胸口蹭了蹭,发丝间夹杂着淡淡的茉莉香,缠绕上他的鼻息,激起一阵微痒的颤栗。 他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她的睡意,走廊的月光斜斜洒落,将地上的影子拉长又揉碎。 推开房门时,床头的夜灯还亮着,床铺凌乱地堆着几本摊开的习题册,他单手掀开被子,将她轻放在床上,拉过被子盖好。 目光落在少女睡颜片晌,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又将杂乱的书本移开。 指尖无意擦过她微凉的手腕,他顿了顿,又替她掖紧被角。 房门关闭的刹那,黑暗中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谢渝汐倏然睁眼。 从被他抱起的来那一刻,她便迷迷糊糊地醒了。 方才被他触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火星燎过,酥麻的痒意沿着脊椎一路蹿到后颈。 此刻,她蜷缩在被子里,指尖紧紧攥住床单,耳尖烫得几乎要烧起来,心跳如擂鼓般砰砰作响。 她咬着唇,手指鬼使神差地探入睡裙下摆。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映出少女潮红的面颊和颤动的眼睫。 ***** 翌日,谢渝汐在闹钟第三次响起时骤然惊醒,昨夜陪谢云尝熬到凌晨的画面在脑中闪回,她慌忙掀开被子,抓过手机一看,屏幕上的“7:25”醒目刺眼地亮着。 还有一条黎雨7点的留言: 【叫了好久你都没醒,我先走了。给你多调了俩闹钟,别迟到哦】 “完了……”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她胡乱套上校服,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洗漱,抓起书包冲出门。 一路狂奔到小区门口时,公交车正好驶离,她撑着膝盖喘气,屏幕指针刚划过七点三十——校门口执勤检查七点四十结束,下一趟车要等至少十分钟,迟到已成定局。 想起黎雨说过的话,谢渝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见鬼,才转来这学校没多久,就通报批评的话,岂不是全年级都认得她了。 “谢渝汐。”车铃叮当响在身后,她诧异回头。 谢云尝单脚支着自行车,袖子卷到手肘,校服领口微敞,露出清瘦的锁骨。晨雾沾湿男生额前的碎发,在阳光里泛着细碎的金。 他骑到少女跟前,扯过她书包挂上车头,随后将打包好的早餐递过去:“再发呆真迟到了。” “嗯。”谢渝汐脸颊一红,接过早餐,不再管脑海里胡乱的思绪,跳上后座。 风声掠过耳畔,她轻轻攥着谢云尝的衣角,他的后背近在咫尺,白檀淡香混着少年独有的清冽气息萦绕在风里。 经过减速带时车身一颠,她下意识扶住他的腰,掌心触到紧实的肌理,耳尖倏地变红,触电般缩回手,转而死死扣住车座下的铁杆。 “抓紧。”谢云尝轻笑了一声,车速却悄然放慢。 她微微松手,却又被突如其来的转弯摇晃贴得更紧。 隔着校服外套也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她妥协般闭上眼,脑袋靠在男生后背,双手扶着他的腰侧。 风明明很大,脸颊却是热的。 校门近在咫尺,晨光勾勒出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白璐正低头翻着执勤记录本,及腰的黑色长卷发用珍珠发夹别在耳后,露出瓷白的侧脸,袖口的红布条迎风飘动。 听见刹车声,她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弯起眉眼,走上车前:“云尝,早啊。” 谢云尝单脚支地,微微颔首,“执勤辛苦了。” 她目光扫过车后座的谢渝汐,只见少女从车后座跳了下来,从谢云尝手中接过书包。 “这位是?” “我是初三七班的谢渝汐。” 白璐盯着谢渝汐思索片刻,唇畔漾起梨涡:“你是云尝的妹妹吧?” “嗯。” “难怪觉得你俩有点像。”女生凑近一步,柑橘香水的味道拂过鼻尖,“我叫白璐,跟谢云尝同班。” 谢渝汐礼貌问好,却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望向墙上的挂钟,“学姐……我们是不是迟到了?” “迟到三分钟。”白璐指尖轻点腕表,语气惋惜,“按规矩要扣分呢……”她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签字笔在指尖转了转,忽然合上登记本,“不过这次就算啦,下不为例哦。” 谢渝汐愣了愣,还未开口道谢,只听见身旁人淡淡道:“按规矩记,扣我的分。” 白璐微微一怔,很快又弯起眼睛:“实验班扣分要罚值日哦,下周还有联赛集训,你再不去,老陈又得念叨你了。” “再说吧。”男生语气平淡,转身将自行车钥匙塞进谢渝汐手心,“你先去停车。”随后接过白璐手中执勤本翻动,纸张哗啦作响。 谢渝汐从停车棚出来时,校门口仅剩白璐一人,只见女生低头在登记本上划了一道,随后盖上笔帽,朝教学楼的方向走了过来。 见少女站在车棚前,白璐招了招手,朝她眨眨眼:“快点回去早读吧,再不回去,我可能真的要把你登记上册啦。” 谢渝汐盯着她手中的本子,好像明白了什么,朝她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学姐。” ***** 放学时分,学校旁的奶茶店人潮络绎不绝,谢渝汐坐在小桌前咬着吸管发呆。今天数学随堂测验,最后一道大题还在脑海里盘旋,她划拉着玻璃窗前凝结的水雾算了一下,好像又错了。 “这里没有人吧?”耳畔响起甜软的嗓音,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谢渝汐抬眸,只见白璐笑眼弯弯地望着她,袖口已没了早上的红布条。 “没有人。” “草莓芝士奶盖。”白璐自然地坐到对面,长卷发扫过她的手背,“我也超爱这个!”她晃了晃手里的同款奶茶,随后将一个精致的蛋糕礼盒推到少女面前,“隔壁蛋糕店的新品,你尝尝,这个也超好吃。” 谢渝汐受宠若惊地摆手:“不用了,我……” “就当封口费。”白璐笑盈盈打断她,“要是让你哥知道我今天放水,说不定以后都不给我讲题了。” “好吧……谢谢学姐。”蛋糕已推至手边,谢渝汐不擅长拒绝人,有好意她便心领。 “别客气。” 白璐用吸管搅动奶盖,状似不经意道,“你哥最近是不是很忙呀?他连竞赛班都很少来了。” 奶茶杯外壁的水珠滑到手心,传来一股凉意,谢渝汐突然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的怀抱,当时谢云尝的手也是这么凉,却烫得她躲在被子里发了十分钟呆。 “可能是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平时在忙啥。”少女抿了一口奶茶,含糊道。 “这样啊。”白璐若有所思,随后轻轻蹙眉,“也难怪,昨天问他一道力学题,到现在都还没回我呢。” 谢渝汐忽然一呛,止不住咳嗽,白璐连忙递纸巾:“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连忙说,“我哥他……可能是忘记看消息了。” “他是不是对谁都这样?上周和他讨论竞赛题,解题步骤写得像程序代码。白璐托腮模仿谢云尝冷淡的语调,“‘过程足够简略,看不懂是你的问题’——我当时快要被他给气死了。” 谢渝汐噗嗤地捂嘴笑出声,这个漂亮的学姐蹙眉佯怒时,眼尾那颗泪痣会跟着跳动,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 也许,她如此受人喜爱,靠的不仅仅是外表。 “哥哥对谁都很好的,可能只是不善于表达。”她垂眸戳着杯底的草莓,“张默问他题,他也会教。” “嗯……这倒是,他人确实很好。”白璐点头淡笑,又问道,“话说你哥有没有什么独门学习秘籍?我看他平时刷题比我削铅笔还快。”她夸张地比划了一个唰唰的动作,“上次物理月考卷超级难,他迟到都还能提前交卷。” “这么厉害?”谢渝汐被逗得笑出声,“我只知道他会整理错题本,也会让我整理,错的题目就裁下来,卡壳的时候就撕张同类型的题让我重做。” “这倒是个有用的办法。”白璐眼珠转了转,拿出手机记了下来,转而问,“那你成绩也一定很好吧?” “不好……”谢渝汐摇头,盯着杯壁滑落的水珠,“我这学期才转来七中,很多课都没太跟得上,特别是数理,能够得着平均分就不错了。” “我高一的时候物理也差点没及格。”白璐伸出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着杂乱的线条,“当时生怕自己分不到实验班。” “你不是竞赛班的吗?物理怎么会差。”她不敢置信。 “是竞赛班没错,但我不是物理竞赛班呀。”女生狡黠一笑,“我报的是数学和化学,物理是我全科中最差的。” 谢渝汐突然不知如何接话,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学霸所谓的“差”顶多也就一科,她则是科科都堪忧。 “后面就每天花一小时刷题背公式补上。”白璐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上学期刚整理完的笔记,里面很多知识点对中考也很有帮助,先借给你吧。” 封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数理化重点知识梳理”,谢渝汐小心翼翼地翻开,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用不同颜色的笔标记着不同题型和对应公式。 她如获至宝地接过笔记本,不停道谢。白璐笑着道:“不必客气,你哥也帮了我很多,同学之间本来也应该互相帮助,就当是我报答他的啦。” “那我下周还你吧?” “不急,考完试再还也行,我有留电子版。”女生垂眸看了眼腕表后起身,“我等会还有晚课,先回学校啦,谢谢你陪我聊了这么多,下次见。” “学姐再见。” 玻璃门合上的瞬间,风铃叮咚作响。谢渝汐捧着喝到一半的奶茶,看着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树荫里。 她端详着桌上的浅绿色礼盒,是最近很火的抹茶慕斯,顶部点缀着白色珍珠糖粒,像一块细腻的翡翠。 “渝汐!” 恍神之时,熟悉的嗓音透过玻璃门传来,黎雨推门走进,坐到原先白璐坐的位置上:“还以为你回家了,怎么偷偷跑来奶茶店摸鱼?” “我们今天刚考完数学,难得作业少,就想来买杯喝的。”谢渝汐用手机扫了扫桌上的菜单,“你要喝啥?我帮你点。” “一杯白桃乌龙,半糖少冰。”黎雨看到桌上精致的蛋糕盒,眼睛一亮,“你还买了蛋糕?看着好好吃。” “你吃吧。”她将蛋糕盒推了过去,“不是我买的,白璐送我的。” “白璐送的?什么鬼!”黎雨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你跟她什么时候好上了?” “不是……”谢渝汐急忙解释,将早上发生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黎雨低头蹙眉,思索良久,直到奶茶被端上桌,才闷声道,“我觉得,你还是别跟她走太近。”说罢将蛋糕又推了回去,“她送的东西,我还是不吃了。” “可是,她今天还帮我——” “帮你什么?免去迟到登记?”黎雨用力一戳,吸管戳破塑封的脆响格外刺耳,“开学到现在,被她免过迟到的只有两种人:校领导亲戚和学生会主席。” 谢渝汐咬着吸管没说话,奶盖在桌面上晃出涟漪。黎雨接着说:“她跟你第一次见面,就对你这么好,肯定是想通过你接近谢云尝,还能跟你聊啥?肯定也是问你哥的事儿吧?” “嗯……但也不止,她还借了笔记给我。” 黎雨接过少女手中的笔记本,细细翻阅,倏而感叹:“……我对她没什么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她笔记做的确实好。”随即啪地合上本子,“但你别轻易就被这种小恩小惠收买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谢渝汐托腮蹙眉,百思不得其解。 “那还用问吗?看上某人了呗。” “应该不是吧……”如果只是为了接近谢云尝,她明明就与其同班,还有必要通过自己来接触吗? “虽然我也没有证据,但你还是注意着点吧,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嗯,但我还是觉得她不是坏人……” “我不是说她坏,你还是太年轻啦。”黎雨伸手擦了擦她嘴角的奶盖,指了指桌上的蛋糕,“有的人就好比这块抹茶慕斯,看着漂亮,吃多了泛苦,不信你试试。” 谢渝汐拆开包装精美的蛋糕盒,拿勺子舀了一口。 淡淡的抹茶香气扑鼻而来,轻盈柔软的慕斯融化在舌尖。 哪里苦了? 明明很甜嘛。 016板书 十月晚秋,梧桐叶开始泛黄,为期叁周的联赛集训如约而至,前两周是封闭式上课,食宿都在学校解决,最后两天考试。对于高一高二竞赛生来说,此次只要拿奖,高考或多或少都能降点分,实属难得,因此重视程度极高。 教室玻璃窗蒙上了一层薄霜。自习课,谢渝汐机械地翻开数学练习册,笔尖悬在纸面上迟迟未动,继而移到草稿纸上,沙沙涂抹—— 回过神来时,纸上少年的侧脸线条逐渐清晰,像他平时写题的模样,下颌瘦削,喉结微微起伏,低垂的眼睫几乎要穿透纸张。 今天是谢云尝封闭集训的第五天。 不知此刻的他在做些什么题。 “在画什么?”同桌好奇地凑过头来,吓得她笔尖一抖,纸面上洇出一小团墨渍。 她慌忙撕下草稿纸揉成团,手掌蹭上一片灰黑:“没什么。” “这么紧张干嘛。”孙哲灵笑嘻嘻小声问,“你该不是在画什么十八禁吧?” “胡说什么!”谢渝汐拍掉她伸过来的手,指了指桌上空白的数学卷,“写你的试卷吧,别到时候下课一题没写。” “你不也是。” “保持安静,别交头接耳。”讲台上老师目光扫视过来,两人顿时噤声。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学生们一窝蜂跑饭堂排队打饭,教室里只剩谢渝汐一人。 她动作慢,经常都等高峰期过才去食堂,除非是当天有想吃的菜,才会加入抢饭大军。 做完最后一道题,合上练习册,少女伸了个懒腰,拿起饭卡往外走,路上偶遇物理老师,让她帮忙归还一些器材到实验室。 谢渝汐接过装满仪器的收纳箱,穿过长廊,来到实验楼。 墙上贴着联赛考场座位表,她忽然想起这里也是竞赛生集训的地方,眼皮倏地一跳。 将器材放到置物架后,谢渝汐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在楼内闲逛了一会,观察着这个学霸们的集训场所。 午饭时间,实验室里空无一人,一摞摞杂乱的书籍和试卷歪斜地堆在桌上,黑板上写着联赛倒计时和课程表。 不知不觉逛到顶楼最后一间实验室,这里明显空旷干净了许多,阳光裹着粉尘在空气中飞舞,没有杂乱的书籍,只余空荡荡的实验桌。 如果是哥哥,一定喜欢找个这样的空教室自习——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下一秒又觉多想,走到门口正准备离开,视线忽然在黑板上凝滞。 讲台边缘放着半截粉笔,黑板上残留着尚未擦净的板书,复杂的物理公式交织成网,连笔时带出的锋利转折,端正流畅间透着一股熟悉。 谢渝汐踮脚轻触那道潦草的痕迹,指尖随即触电般缩回,她抓起粉笔在笔迹边缘细细勾勒,果然与记忆中谢云尝做题时的笔迹如出一辙。 她深吸一口气,站在黑板前静默良久,粉笔在指尖攥得发烫,鬼使神差地在字迹旁边添了几个字: 「哥,你平时在这里学习吗?」 写完犹豫两秒又用板擦擦掉,最终只留下「集训加油」四个字,角落画了一只螃蟹和一条小鱼。 楼下有脚步声和谈话声传来,估摸是学生吃完了午饭,回来教室休息。谢渝汐不再滞留,把门掩上后匆匆离开。 杂乱的声音打破了楼内的寂静,几个男生吵吵嚷嚷推门而入,谢云尝单手拎着习题集走在人群末尾,苍白的眼睑低垂,透着干涩的倦意。 集训的节奏比想象中更紧凑,白天连轴上课,晚上做两套模拟题,中午是为数不多喘息的片刻。 “谢云尝,你这道题最后一步怎么写的?”叁班的许穆举着草稿纸挤过来,笔尖戳着满页鬼画符,“好怪,看着不难,但我卡这儿半小时了。” 他淡淡扫了一眼:“动能守恒公式代错了。” “我草,这都能看出来?牛逼。”许穆一拍脑门,“你眼睛是扫描仪吧?” 前排几个男生跟着哄笑,有人故意复读他口头禅:“我草,牛逼!”“这都要问,许穆你牛逼。”许穆跑过去跟人闹作一团,纸张在推搡间变得皱皱巴巴。 谢云尝没搭腔,避开喧嚣的人群,随手扯了张椅子坐下,指骨揉了揉太阳穴,从裤兜里摸出颗糖丢进嘴里,凉意窜上舌尖,混沌的思绪总算清醒几分。 然而周围声音实在吵闹,某些精力旺盛的人总要在午休的时候搅个天翻地覆,谢云尝站起身往外走,此时打闹的动静却突然变小了。 不是因为他,是因为白璐回来了。 许穆一巴掌拍在身侧男生脑门上:“女神要午休,你们这些叼毛能不能安静点?” 作为理科竞赛班为数不多的女生,还是个相貌姣好的女生,自然是男生堆中团宠级别的存在。 白璐没说话,只是扬起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微微点头致谢,目光却落在刚擦肩而过的男生后脑勺上。 谢云尝神色浅淡,头也没回,径直上了顶楼。 顶楼走廊光线明媚敞亮,谢云尝推开门时,黑板上的粉笔灰扑簌簌落下一小片,细碎的光透过窗棂映在地板上,他视线突然定在黑板右下角—— 板板正正的「集训加油」旁,趴着只圆头圆脑的螃蟹,旁边还跟着条简笔画小鱼。 谢云尝怔在原地,指尖无意识抚过那抹涂鸦,抿直的唇线微微缓和。 妹妹的字迹他自然认得,她小时候每次留纸条都要这么画,说这是她的专属暗号,还热心帮他也设计了一串。 小姑娘当时迷上了热播的某部古装剧,举手投足做作至极,模仿文人题诗的动作,在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墨宝:“这是本宫赏你的,爱卿要记得好好收藏哦!” 纸上是她最近刚学会写的几个字,还有一只歪歪扭扭的螃蟹,一朵扭来扭去的云,是她赐给他的“字”。 她兴致上来的时候就刷刷写字,虽然写来写去都是那几个,却乐此不疲,还让他好好珍藏,说是等以后她出名了,这些“书法”都得卖个天价,到时拿来大发一笔横财,山珍海味要啥有啥。 小屁孩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嗤笑,用盒子将收到的小纸条都装了起来,若长大以后还是一堆废纸,就拿出来狠狠嘲笑她。 直到现在,那个盒子他也还留着,放在房间书架上,某人可能早忘记了。 喉结轻轻滚动,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踮脚画画的笨拙模样,紧绷的嘴角不自觉松了弧度,连眼尾都染上星点笑意。 集训以来积压的疲惫像被戳破的气球,噗地消散在阳光里。 拿起粉笔槽里的半截粉笔,擦掉潦草的公式,在涂鸦旁添了朵云,写上一行字。 停顿片刻,又潦草补上一行小字。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他抹掉指尖的粉灰,单手插兜退后两步。男生的大嗓门由远及近:“谢云尝你人呢!” 许穆探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男生抱臂倚在讲台边,阳光将侧脸镀成暖金色,向来紧抿的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冷冽的下颌线也变得柔和。 “我靠……”许穆倒退半步,“你中邪了?” 粉笔头精准砸中他脑门。 “滚去复习。” “你以为我来找你干嘛,老陈喊你过去。”许穆揉着额头嘀咕,“还搁这画儿童画呢…… “少管。”谢云尝将不速之客赶了出去,随后反手带上教室门,转身时又望了眼黑板。 光线正好覆过那行字迹,在黑白间添上另一抹色彩。 翌日中午,谢渝汐抱着练习册溜进顶楼实验室,定睛一看,昨日的公式已被擦拭一空,只剩她的涂鸦旁多了两行飘逸字迹,她踮脚凑近,鼻尖几乎贴上冰凉的板面。 「字丑,多练。」 「解完题,可以来对答案。」 旁边还有一朵熟悉的云。 “谁要你管……”她对着那行字小声嘟囔,耳尖微微一烫,随后擦掉昨天的字,拿起粉笔写下回复,写完后觉得字不好看,又擦掉重写。 「数学老师又拖堂,食堂糖醋排骨都被抢光了(╯‵□′)╯」 笔尖顿了顿,又在角落补了道函数题,括号里的小字欲盖弥彰:「才不是对答案」 微风掀起窗帘,粉笔灰簌簌落在扑闪的睫毛上,衬得少女眼底笑意愈发清亮。 夜半时分,谢云尝倚在讲台边写完最后一道模拟题,转头望向黑板上的字迹,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解题步骤龙飞凤舞填满空白,末了在旁补上: 「北门快餐店的糖醋排骨,还不错。」 此后数日,顶楼黑板成了加密日记本。 谢渝汐画了被风掀飞的试卷,谢云尝就补上受力分析图;她抱怨月考作文题太晦涩,隔天就能看到《滕王阁序》的用典解析;她吐槽实验课灯泡点不亮,他就画上串联的电路图。 比较惊险的一次,她在放学时偷溜过来,刚写下几个字,走廊就传来脚步声,连忙扔下粉笔逃跑。慌乱中画歪的波浪线,第二天被添上了严谨的正弦函数。 直到某个飘雨的黄昏,窗外梧桐被雨滴击打得东倒西歪,少女抱膝坐在讲台前,一笔一画写下:「今天被批了,有道题做了两次还是错。」停顿许久,又悄悄补上半句:「要是你在就好了。」 粉笔“咔”地断在指尖,她望着玻璃窗上泛红的脸颊发怔。 雨声中忽然混入门把手转动声,谢渝汐一惊,慌不择路地钻进讲台下方,只见白色球鞋踏过她身侧的地板,在黑板前伫立良久,她仿佛听见极轻的笑声落在耳畔。 粉笔与黑板摩擦的沙沙声近在咫尺,在雨声的融合下,奏出动听的旋律。 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要躲起来,明明…… 暮色从指缝漏进掌心,少女将粉笔头捂得发烫,像捂着一颗即将破土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