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颜》 不颜_1 书名:不颜 作者:一颗青梅 文案: 身为皇子,顾卿孤身在宫中受尽欺辱,生母被逼跳河自尽,年幼的顾卿也差点被人推下河去陪自己的娘,所幸得到了颜兮相救,免于一死。 为了报当初的救命之恩,顾卿回到了身中寒毒的颜兮身边,默默无闻地当起了小厮。 每天开心的事就是盯着小颜兮,然后觉得他哪哪哪都好看,无奈颜兮深受寒毒之苦的折磨,小顾卿咬咬牙撒手去寻找可以暂时压抑住寒毒的草药,却再也没回来过。 多年后从皇子改行成神医的某人盯着某个毁容的青年:据说你有白月光? 毁了容的颜兮:…… 【鞠躬感谢阿瞒妹子帮忙改的文案。】 食用说明: 1、存稿日更,请放心食用。 2、灭门毁容受X民间皇子攻。HE。 3、伪正史架空,考据慎入。 4、开车指路微博。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怅然若失 虐恋情深 恩怨情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卜颜、顾卿 ┃ 配角:除主角外,全是配角,买一送一。 ┃ 其它: ☆、第一章 引 史载,岷高帝元和年,右将军颜墨起兵叛乱,逼宫至仁安殿。太子薄容率兵抵死反抗。终平定叛军。 岷高帝元和三年,四月甲辰,岷高帝薄勘崩永安宫。葬于洛山高陵。岷高帝元和三年,五月卯时,太子薄容继位。下诏大赦天下,沿用元和年号以示追思高帝之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元和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颜氏将军府张灯结彩,到访人络绎不绝。正月十五对于颜府而言,不仅是元宵节,更是颜府小少爷颜兮的生辰。 颜氏一族,世代辈出名将。现颜氏将军府为右将军颜墨府邸。颜墨之子颜冲现任归德大将军,颜墨之女颜盈乃当今圣上之宠妃。颜氏一族权赫一时。 而颜墨最小的儿子,颜兮。少时,便被岷高帝赐予“少状元”之称。传闻三岁作诗,五岁作文。但这位小少爷却无心仕途。向来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深居家中。到访颜府之人,也极少见其真面目。偶或见之,皆传言颜家小少爷容冠华城,貌赛魏亦。 故华城人人传而唱之。“颜兮,颜兮,凤凰兮也。才比天高,容赛魏亦。见之容兮,如醉如狂。闻之才兮,涕泗叹兮。”故颜兮,又得名“凤凰子”。 但颜兮体弱多病也是华城人尽皆知的。传闻,颜兮是颜墨大将军讨伐黍国在北岭一战中出生的。当时,颜墨将军的夫人如意伴随其左右。然北岭一战中,小小黍国竟集结了周边小国兵力,联兵十万,而岷朝军队只有三万人。加之,黍国北岭气候寒冷异常。岷军被围困于北岭长达三月之久。弹尽粮绝,颜墨将军率兵冲出重围,岷朝军队仅存三千。黍国大胜。 而颜墨将军的夫人如意,也因生产后,体弱病虚而离世,死于北岭,尸骨也未能被带回。颜墨将军回朝后,闭门长达六月不出,并立下毒誓:“若他日另娶,我颜墨定当世世不入轮回,永受孤魂野鬼之苦”。 世人皆以为,颜墨将军对亡妻如意如此情深,想必对他和如意的孩子也定是疼爱万分。然而,颜墨对这孩子却是薄情到了极致。 颜兮七岁那年,高烧数日不退,烧得整个人神志不清。但颜墨却拒绝给颜兮请大夫,就任由他这么发着高烧,最后岷高帝不得不携御医前来。但不曾想,颜墨还是一口回绝。岷高帝以违抗圣旨之名相胁,颜墨仍是不为所动。甚至当着岷高帝的面,把七岁的颜兮扔出了颜府。 而此时,颜府之外正值大雨时节。颜兮本就发着高烧,已是性命垂危。若又是再被淋个一时半会,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那条命了。 “若这孩子能撑得住一天一夜的话,臣便请御医来为其看看。”颜墨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岷高帝道。 “你……”岷高帝气到发抖,指着颜墨,颤声道:“莫说是一个正常的成年男子都受不住在外淋一天一夜,更何况是一个七岁的孩童?” 颜墨垂了垂眼,依旧面无表情地道:“活不活得下来是他的命数。” 岷高帝怒极反笑,出手拍掌道:“好!如此甚好!他是你的孩子,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是朕多管闲事了!是朕的不是!”说罢,拂袖而去。 七岁的颜兮也不说话,也不走。默默地在门外跪着。颜府上下下至杂役、丫鬟。上至小姐、少爷纷纷都跪在门外替颜兮求情。 一时间,华城流言四起、百姓争相竞看。 最终一场闹剧还是收了尾,颜府的大少爷颜冲快马加鞭从城外赶回,抱起颜兮,然后快步向府内走去,行至颜墨面前,才“扑通”一声在颜墨面前跪下,行礼道:“孩儿违抗父命,并擅自离开训营。请父亲责罚。” 颜墨正在喝茶,看到颜冲也并不觉惊讶,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语气淡淡地说:“哦?那就自己去领四十大板吧。” “谢父亲。” 颜冲抱着颜兮急匆匆地回了房,然后赶紧地给颜兮寻干净的衣裳。 “哥哥,不要急。不过是淋了会小雨。咳咳咳。”颜兮温言道,“咳咳咳…不……打紧的。” 颜冲闻言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道:“什么不打紧的。你身上的黎草之症还未退,再加个风寒。这回又是一月不能下榻还是一年不能下榻?” “黎草本是续命之物,自需静养。咳咳咳……”颜兮好不容易憋着一口气才说完一句完整的话,话落便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什么续命之物,我看是要命之物才对!”颜冲语气甚是烦躁,但手却异常温柔地一下一下地帮颜兮顺气。 “续命本就逆天而行,是我……咳咳……连累了……咳咳……父亲。”颜兮依旧咳得甚急,到最后竟是咳到连说一个字的空隙都没有。 颜冲看着自家弟弟咳得如此凶猛,心头甚是心疼,终是不忍地偏过头道:“你好生修养,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哥。”颜兮突然使出了浑身力气,猛地抓住了颜冲的衣袖。断断续续道:“若接下来的几日,父亲再罚我,你……可不许……再拦了。”言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继续道:“至于他人,我相信父亲定有办法阻拦的。盈姐姐今日也淋了雨,你记得把这药给她。颜府上下的其他人,哥哥你按此方煮些药分发下去吧。” “好。”颜冲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静静地等着。 “至于哥哥你……咳咳咳”颜兮抬头看了看他,从袖子中取出了两个小瓶子,放至颜冲手中:“绿色的小瓶的药丸,待会受刑前吃一颗。蓝色的小瓶装的是软玉膏,你要记得一日涂三次。” 颜冲低了低头,看见颜兮拉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苍白得可怕。指尖的凉意,即使隔着衣料也都能感受得到。颜冲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回道:“嗯。” “哥哥你不许再……拦着父亲……咳咳……”颜兮仍觉得不放心,末了又把此事强调了一遍。 颜冲并不作答,过了会才道:“听说永州有叛军作乱,我明日便去向父亲请缨。” “好。”颜兮点头应道,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一张口便又咳嗽了起来。颜冲只好伸手轻拍着自家弟弟弓下去的背,帮着顺口气。好会,颜兮才直起了身子,看了眼自家哥哥眉目紧锁的模样,却是笑了笑,出言宽慰道:“哥哥,我没事的。倒是你此去永州,务必万事小心。” 颜冲依旧紧锁着眉头,许久才颔了颔首,沉声道:“你也要好好保重身子。” ———————————————————————————————————————— 此事过后的几日,颜墨仍变着法子地就把颜兮赶出颜府或者让他在院子里淋上四五个时辰。并下令求情者一律逐出颜府,永世不得回颜府。颜府自上而下基本都是世代跟随颜氏。逐出颜府对他们而言自是与叛宗离祖无异。果然,此令一出后,颜府再无一人敢求情。 期间,颜兮的死讯数次在华城流传。但又几次被打破。颜兮不知在鬼门关走了多少趟。他的高烧异常地凶猛,数次导致抽搐、惊厥。有几次甚至没了呼吸。然而颜墨仍是不闻不问,也不许别人请大夫来,更不提供任何药物。 整整两年,颜兮九岁时,他才病愈。 岷高帝知晓后,连下了两道圣旨。其一曰:“镇军大将军颜墨德行不至,当闭门思过,扣俸半载。”其二曰:“怀化朗将颜冲平定永州之乱,德行兼备,擢升二级,官至归德大将军。” 颜冲平定永州之乱本是丰元三年,但当时平定之后,岷高帝并未做出封赏。直至丰元五年,才下诏封赏。并下圣旨两道,要求同时宣读。一说德行不至,二言德行兼备。人人都明了岷高帝此行何意。 不颜_2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以身相许》已开~轻松甜文~甜甜甜甜~苏苏苏~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噢~么么哒=3=。 ———————————————————————————————————— 这么正经的开头,估计能吓到很多人╮(╯▽╰)╭ PS:古代的一个时辰相当于现在的两个小时。 这里的武将官职参照了唐代,当初查官职资料的时候,复杂到懵哔成汪。大家不用顾虑那么多,意思就是主角他爹受罚了,他哥升官了。 【镇军大将军】: 从二品。服紫色,金玉带,(金夸)十三。 【归德大将军】:唐代武将名,从三品上,服紫色,金玉带,(金夸)十三。 【怀化朗将】: 正五品下,服浅绯色,金带,(金夸)十。 ☆、第二章 颜府上下除了颜墨,人人都是疼极了颜兮的。所以,每当元宵十五时,颜府上下都会自发地为颜兮庆生。颜墨对此也不闻不问。 元和年元宵十五,颜府热闹非凡。但颜府向来有规矩,每至元宵十五绝不宴请外客,只是自家做宴。 华城到处烟火盛放,绚烂至极。 颜兮悄悄地回了趟房,想去房间换身衣裳。结果行至房门前,似是发现了什么。他轻轻地蹙了蹙眉,然后转过身一脸温顺地对身后的颜盈道:“盈姐姐,你先回客厅吧。我换身衣服便来。” “嗯。兮儿,你快点。颜冲那小子非嚷嚷着说要送你一份大礼呢。”颜盈笑眯眯地道,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看了颜兮好几次才走。 颜兮一直微笑相对,直至颜盈的身影彻底消失了。才轻轻叹了口气,推开了房门。然后朗声道:“阁下所谓何事?所求何物?还请现身吧。” 颜兮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黑影从梁上飞下。 “我还以为颜家少爷就是长得好、书读得多。没想到耳力也是过人。”那人一袭白衣,饶是在黑暗之中视力甚差的颜兮也被这一身白晃到了眼。 “我可否点灯?”颜兮出言轻声问道。 “这是你的房间,你问我作甚?”那人觉得甚是好笑,满带笑意地反问。 “那我便点灯了。”颜兮摸索着,去找烛台。 “怎么,颜小少爷的夜间视力竟是如此之差?”那人竟是先他一步,点亮了蜡烛。 那人面色如玉,容颜精致。眸子狭长而明亮。只是在右边的眼下有一道长长的划痕。而且似是刚受的伤,上面的血才刚刚凝固。 “阁下可是……终老谷的南思神医?”颜兮不确定地开口道。 那人闻言一怔,而后轻笑起来:“你怎么不猜我是陆修林?” 颜兮也跟着微笑起来然后道:“看来,我猜对了。”言罢,颜兮便转过了身,轻叩了一下他的药格。整个药柜子的格子居然开始自己动了起来。 颜兮伸出手移了几个药格子之后,药格便停止了移动。颜兮微笑,然后抽出了一个药格,那药格之后却仍还有暗格。颜兮将手伸了进去,转动内置的机关,只听“喀拉”一声,小暗格被打开了。颜兮轻轻巧巧地取出了暗格中的药物。 然后转身把药递于眼前之人,微笑道:“这便是黎草。” 南思并没有立刻收下那药,而是看着颜兮,语气有几分迟疑:“你怎知我此行目的是来取黎草?” 颜兮仍是微笑,语气温和:“阁下不惜夜闯将军府,若只是取寻常之物岂非怪哉?况且阁下是在我屋内,我想能入得阁下眼的应该只有黎草了吧。” 南思沉默半响,才又开口道:“这可是你的续命之药。你……就这么把它给我了?” 颜兮并不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件事:“阁下取黎草是要入药还是做药引?” “药引。”南思毫不犹豫地回道。 颜兮表情不变,好心提醒道:“黎草作引,需凤鸟血辅助。方能将药引功效发挥到极致。” “世间可替黎草做药引之物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你不问我为何非要夺你的黎草?”南思疲惫地闭了闭眼,道:“毕竟你是靠其续命。” “我只是续命,而阁下现如今来取黎草定是为了救他人性命。论轻重,论缓急,阁下现在比我更需要此物。” 南思握紧手中的黎草,心情复杂,他原以为定要用些手段才能拿到此物,现下却如此轻巧。心中更加摇摆不定。 开口想要发问,却又几番犹豫。目光瞧着眼前瘦弱的年轻人,对方却是面带笑意地任他打量。面色丝毫不见半分不自然。 南思思量许会,方才沉声道:“待我他日再寻到黎草,我定当亲自相还。” “无妨。阁下若是紧着救人,就快走吧。免得颜府其他人发现了。”颜兮指了指院中的另一处,然后道:“从那门出去是最不易察觉的。” 南思道了声谢,然后大步离去。似是想起什么是的,向后抛出一物:“此恩我南思永生难忘,若有难,放此烟火。无论我身在何处,定当鼎力相助。在所不辞。” 颜兮轻巧地接住了那枚烟火,微笑地看着南思离去。 突然,天空盛开了一朵甚是耀眼的烟花,颜兮眯着眼抬头看了看,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 他已及弱冠,身为颜氏子孙已有二十年了…… —————————————————————————————————————————— 岷高帝元和年,正月十五,丑时三刻。颜氏将军府,忽起大火,而此时正当南风,加速火势。一时间,火光冲天。绵延不绝。哭喊声、房屋崩塌之声不绝于耳。 如此大的火势,华城百姓至次日清晨方知。毕竟颜氏将军府位于西郊,地方偏远。虽属华城,但离华城中心地段实在太远。 岷高帝元和年,正月二十六,岷高帝薄勘下旨,曰:“颜氏一族世代忠良,却遭此天灾。朕甚感悲痛。约是朕圣德不至,方惹天怒。令朕痛失忠臣。故以此昭告天下,即日起。朕礼佛三月,以赎罪孽。” “哎呀呀,你说这好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起了那么大的火呢。” “我听说啊,颜氏一族都在大火中烧死了呢。连圣上的宠妃盈妃都被烧死了呢。” “什么?盈妃也死了?” “可不是嘛,颜氏一族都死了。那什么‘凤凰子’也死了。可惜啊可惜。听说他才刚及弱冠呢。” “哈哈哈哈哈……”突然一阵大笑声从众人耳边炸开。那笑声清亮,颇带几分潇洒与狂傲。人群忽得就安静了下来,然后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这笑声从何而来。 “娘,你快看,有个人在飞呀。”就在众人安静之时,有个小孩突然指着天边喊道。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只见一蓝色华服的男子身形轻盈地穿梭于各个屋檐之上,然后轻轻巧巧地在他们面前的屋檐上站定。 那男子发半绾半散,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狭长而明亮的眼,眼中笑意盈盈。 扇面上书两字,曰:风流。笔法气势磅礴,潇洒异常。 众人还未从那惊艳之中反应过来,只听“啪”得一声,那男子收起了折扇。 忽而,风大了起来,男子的发完全散了,他迎风负手而立,俯瞰众人,大笑道:“哈哈哈哈,凤凰子?凤凰本就出于天火。那颜家小少爷若真是凤凰。就不该没了。他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才是。” 语气神态狂傲至极,颇有几分俯视众生的不羁。 众人一片茫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个个都呆呆地抬着头继续仰视着那站在他们面前屋檐上的高高在上的男子。 而那屋檐上的男子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突然轻笑了起来,飞身而下,落到了人群中间。他理了理乱发,整了整衣衫,然后面带笑意地向朝人群中的某一个方向行去。 众人纷纷侧身让路,却见那男子在一戴面纱之人跟前停住,手腕一转,那把折扇又持在了手上。 男子修长的手指握着扇柄,穿过戴面纱之人的面纱挑起了纱中人的下巴,俯下身子,将自己凑得极近,声音也似是故意压低了几分,捎了几分不明的暧昧:“卜兄,你说是不是呀?” 不颜_3 没想到,那戴面纱的人却毫不客气地一把打掉了蓝衫男子的扇子,冷冷地道:“什么‘凤凰子’?终不过是肉体凡胎。经此大火早就化为尘土。还妄想什么‘重生’。顾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痴人说梦了?”言罢,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扇子闻声落地,那蓝衫男子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的,然后慢慢地弯下腰捡起扇子。大笑道:“卜兄说得极对。你、我。还有这千千万万的人都是肉体凡胎。所以啊…”他“啪”地一声又打开了折扇,“所以得风流一世、尽欢一时。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那蓝衫男子说话时,扇面打开赫然写着风流二字。话落时,又猛地翻转了扇面。另一面则是神采飞扬、潇洒异常的“尽欢”二字。 那男子说完这话后便立刻飞身而去,待众人如梦初醒时,才发现方才还在他们视野之中的戴面纱的男子也一并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全是套路。 ☆、第三章 “小凤凰,你戴着这面纱不热吗?”蓝衫男子笑眯眯地问道,然后伸手摘了卜颜的面纱。 卜颜也不理他,接触到地之后,便立马推开了怀抱着自己的人。大步往前走去。 “小凤凰,你等等我。”那男子连忙快步追上,然后拦住卜颜。 “月华草在峭壁上,前面的路崎岖不平,我背你好不好?”那人表情甚是恳切地看着卜颜,温言软语地哄道。 “我说不好有用吗?”卜颜冷冷地开口道。 “有用啊。因为这将是你第一百六十二次拒绝我。”蓝衫男子笑眯眯地道,然后抱起了卜颜,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我顾卿会努力的,一直等到哪天你和我说好为止。” 卜颜神色疲倦,叹了口气,道:“既然要风流、要尽欢。何必执着于我?空付你的大好时光?” 顾卿表情甚是认真地盯着卜颜,一字一顿道:“要风流、要尽欢。非你不可。” “风流之人,专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两者互不相扰。”顾卿立刻回道。 卜颜轻轻挣扎了一下,然后道:“若是因为这张脸,你大可不必……你” 顾卿立马笑着反驳道:“我像是那种做错了事会反省的人么?” 卜颜呆了一呆,张口欲言。 顾卿立马接道:“而且我也从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要是再来一次,我仍会救你。不管你愿不愿意,要不要活下来。逆天的事我都做了不少,更何况只是一件不随他人愿的事?我顾卿要做的事,哪怕是天道轮回都不能耐我如何。” 那人的语气甚是狂妄,神采飞扬,他眼中傲然万物的神色那么坦荡,毫不遮掩。 顾卿低下头,然后神色甚是温柔,眼波含情地看着怀中之人,柔声道:“哪怕七情六欲我也可以随意掌控。不管是你的还是我的,你信吗?” 卜颜知自己劝他不得,终是又闭上了眼。什么也不说。 “我知道的,你信的。”顾卿低头看了看怀中之人,然后轻轻地在卜颜的眉心落下一吻。 怀中的人似是被这一举动给惊到,却终究只是皱了皱眉,依旧阖着眼。 顾卿微笑地看了看怀中之人,然后扬起衣袖为他遮挡飞行时所产生的风。 在顾卿衣袖产生的阴影之下,卜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今日才正月二十六,颜家的那场大火才过了不过十一天而已。不过是十一天,自己以往的种种都消失不见,仍记得自家的哥哥拼死把自己推入密道时,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活下去。听哥的话,一定要活下去。” 而后是什么?自己努力挣扎地想要出去,然而颜兮深知,颜冲将他推进来时,已然将机关的开关打碎。颜兮默默地坐在密室里,听着密室外那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女子的哭声,听到有人轰然倒地的声音,听到有人在火海中大笑的凄凉的笑声。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彻底静了下来,如同自己所在的密室一般安静得出奇。再也没了任何声响。 颜兮缓缓地站起身子,然后摇摇晃晃地向密室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只知道身后似乎有狼群在跟随,然而那狼群虽是跟着,但却并不敢靠近。狼群低低的喘息声和不断的摩擦牙齿的声音回荡在静得可怕的树林之中。一双双幽幽的发着绿光的眼睛盯着颜兮。片刻也不肯移开。 颜兮掏出了怀中的烟火,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它。那烟火猛地窜上天,发出极其耀眼的光芒,一时间,竟是把夜空给照得亮如白昼。同时,那烟火发出如鹰一般的叫声,尖锐刺耳。 不过终是烟火,再怎么耀眼,也终究会灭于黑暗之中。 颜兮觉得乏极了,也顾不得其他,就在狼群的注视下,不顾一切地倒了下去。 当颜兮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先闯入自己视线的便是一双眼波含情,满是笑意的眼。 “小凤凰,你醒啦。我叫顾卿。” 颜兮默不作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顾卿依旧笑得春风满面,笑吟吟地道:“南思正在和他的将军大人耳鬓厮磨呢。” “顾卿,你可别胡说。南儿这几天累得连合眼的机会都没有。”门外走进来一位做书生打扮的人。 “你可别做这这副打扮,堂堂一将军。你扮什么书生?”顾卿毫不客气地出口嘲讽道,“就好比一个大男人偷穿了女子的衣服一般怪异,你知道不?” 那男子闻言也不动怒,走至颜兮旁递上了一碗药,然后道:“南儿为你煮的快喝了吧。” 顾卿想也不想地就抽出纸扇“啪”的一声打上了男子的手腕,那男子也似乎早已料到,手腕翻转地将药轻轻巧巧地转至左手。竟是一点都没有洒出来。 “呵,齐大将军好本事,在下佩服。”然后立马抢过齐渊手里的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他南思那么多年的医书是白读了吗?竟然做出这么苦的药来?”顾卿深深地蹙了蹙眉。不满道。“怕是人还没给他治好,先被他的药给苦死了。” 齐渊也不吃惊,面色平静地看着顾卿道:“南儿煮了一锅,还有。你还要吗?” 顾卿的脸顿时黑了下去,面色不善地道:“他到底是煮药还是煮汤?这么喜欢喝药的话,让他自个喝去!” 齐渊不说话了,笑着看了顾卿一会。拿着药碗兀自走了出去。 “他南思根本就是个庸医!”顾卿面上不屑,语气更是毫不遮掩的嘲讽,却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淡蓝色的瓶子,倒出了其中的一颗药丸,递给了颜兮。 颜兮默默地接过了顾卿的药,张嘴吞了下去,然后也不道谢。又躺了回去。就好像他刚刚根本未曾醒过来一样。 甜甜的药味在口齿间蔓延开来,到最后竟是有一股莲花的香气从喉间散开。 顾卿满含笑意的声音在颜兮耳边响起:“怎么样,小凤凰,我的药还好吃吗?” 颜兮并不想作声,然而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了自己的唇上。 颜兮猛地一惊,坐起身子来。而顾卿似乎早已料到颜兮会有这个反应,他轻轻松松地抓住了颜兮的手,然后慢慢地将自己的手指与他的十指紧紧相扣。 颜兮并没有猛烈挣扎,只是他呼吸不过气来,自然下意识地便放松了紧咬的牙关。 顾卿似乎是轻轻地低笑了一声,然后飞快地将自己的舌溜了进去。开始不顾一切地和颜兮纠缠起来。 “咳咳咳……”长吻结束后,颜兮自是被呛到说不出话来,脸色也因猛烈的咳嗽而有了一丝血色。 良久,颜兮才缓过气来,神色平静地道:“你给人治病都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吗?” 顾卿神色如常,只是嘴边的笑意越发加深。“嗯……要看是谁。比如像你就可以考虑一下用这种方式。至于别人嘛……肯不肯救都还是个问题。哪来的用这种方式还是哪种方式呢?” 颜兮默默地移开了自己被他的折扇挑起的下巴,皱了皱眉。 “啪。”顾卿潇洒地把折扇打了开来,笑眯眯地看着颜兮道:“南思那庸医救不了你,这世上现如今能救你的,只有我。” 顾卿看了看颜兮,然后猛的把扇面调转,那扇面上正是龙飞凤舞,潇洒淋漓的“尽欢”二字,顾卿继续道:“而我救人只有一个条件。” 不颜_4 颜兮默不作声。 顾卿轻轻地扯过他的手,然后柔声道:“食色,性也。今夜陪我尽欢可好?”语气越到后面便越是甜腻和充满邪气。 “我无意求生。”颜兮淡淡道。 顾卿轻笑一声,抓住了颜兮的手,笑道:“那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嗯……好大一盆狗血。 ☆、第四章 顾卿果然没有食言,到了晚上,便提着两壶酒闯进了颜兮所在的房间。 顾卿一杯杯地给颜兮倒,而颜兮也来者不拒地照单全收。只是自始至终都未说一句一言。 第一杯下去的时候,颜兮便已经开始醉了,两颊泛红。后面的几杯全靠意志力或是顾卿看似温柔却实则强硬的手段灌下去的。 子时五刻,颜兮已经彻底醉了过去,趴在桌上睡了好久。 此时,南思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看了看趴在桌上的颜兮,又看了看丝毫没有醉意的顾卿,大骂道:“你你你……卑鄙无耻下流!” 顾卿笑了笑,然而伸出手轻抚着颜兮的脸,道:“我这还什么都没做呢。” 南思马上拍开顾卿的手,然后将颜兮护在身后。戒备地看着顾卿,警告道:“你要是敢动他!我就和你拼命!你信不信?” 顾卿又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眸子清亮地看着南思,挑眉道:“连齐渊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还想和我拼命?” 南思不客气地反驳道:“打不过你是一回事,和你拼命又是另一回事!” 顾卿眼睛眯了起来,用甚为轻柔的声音缓缓道:“要不是因为我师傅,我早就已经杀了你了。” 南思缩了缩脖子,不安道:“难道不是因为你师傅,你才会想杀了我吗?” “是啊。”顾卿眼底的杀意不复,平静得很。仿佛刚刚那汹涌的杀意只是南思的一时错觉而已。 “不过……”顾卿接着道“就算没有师傅,我也会想杀了你的。” 南思呆了一呆,不确定的开口:“我除了因为你师傅,可能直接或者间接得罪了你,我还做错了什么吗?” “我就是看你不顺眼。有什么问题吗?”顾卿神色平静地看着南思认真道。 “……” 顾卿扬了扬衣袖,甚是潇洒地走了出去。留下了一脸目瞪口呆,茫然状态的南思。 “我去寻离雪,这三日你记得每日让他服用千蛇血。” 直至听到顾卿的声音,南思才如梦方醒。 南思表情僵硬地回顾了一下刚才的对话。 什么叫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那小子居然轻描淡写地和自己说:“有什么问题吗?” 这哪里是有问题那么简单!!! 是很有问题好吗!!! 满满的全是问题好吗!!! 理由呢???理由在哪里??? 南思终是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脑袋:“真想不明白他陆修林这一本正经的木鱼脑袋是这么招到这么一个古里古怪似疯似魔的徒弟的。” 顾卿走后,南思依旧每天忙到没时间合眼。每天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给颜兮灌,有时南思自己都拿不好主意。 于是就果断地把齐渊拿来试药。 “假书生,你来把这碗药给我喝了。”南思不客气地道,然后非常自然地就把药丢给了齐渊。 齐渊看着手里那碗腥气甚重的药笑得甚是无奈,开口道:“为何是我?” 南思丝毫没有愧疚感地道:“当初要不是没有这小家伙给我的黎草,你个假书生早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于情于理你都应该。” “是是是,不过我是于你的情,于他的理。”齐渊说罢便把手中的药一饮而尽。 顾卿回来时已是七日之后,他手上抓着毛茸茸的一只似兔的东西。 “这就是离雪?”这毛茸茸的玩意甚是可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滴溜溜地转,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自己的爪子,浑身雪白看得人甚为心动。 南思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东西。 嗯……摸起来手感很好呢…… “嘶。”南思还沉醉于那柔软的触感,却不想那东西却猛地咬了南思一口。 离雪的牙齿十分锋利,更何况它生性谨慎,警惕性极高,出于自我保护的一咬力道也不小,南思的手指顿时鲜血直冒,疼得他眼泪直掉。 “这么凶狠的小东西,活该要被挖心呢。”南思捂着自己的手指骂道。 “他情况如何了?”顾卿看了眼南思,淡淡地问道。 “虽然日日服用千蛇血,但是情况丝毫没有好转,身体反而加速地枯竭下去……我也有试过别的办法,但是还是……还是没有办法阻止。”南思神色疲倦地回道。 顾卿凉凉地看了南思一眼,正欲言,一道人影便横在了他与南思之间。 “南儿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既然你回来了,那他就交给你了。”齐渊看着南思鲜血直冒的手指,神情紧张,然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吮吸南思的手指。 “你做什么?”南思顿时面红耳赤,想要扯回自己的手指,无奈力不及齐渊,竟是丝毫不能动半分。 “嗤。”顾卿看了眼南思半会,终是冷笑了一声,然后拂袖而去。 顾卿推门而入的时候,颜兮正在喝药。 那药的腥气即使是还站在门口的顾卿也被恶心得厉害,但颜兮却神色平静地喝了下去。甚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顾卿快步走至颜兮身边,然后拉过颜兮的手坐下。 两人的手相交叠,顾卿自是感到了不同。 不禁出声问道:“手怎么这么凉啊。”话落,便低下头,轻轻地朝颜兮的手呼气并温柔地揉搓,试图想要温暖手中这冰凉的手。 颜兮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道:“我还有几日可活?” 顾卿一怔,并未答话。 颜兮轻声地笑了起来,道:“或者说……我何时才能死?” 顾卿伸出手,在颜兮眼前晃了晃,果然那黑白分明,清澈至极的眼毫无反应,顾卿叹了口气,然后抱紧颜兮,轻声道:“失明多久了,你的味觉和嗅觉又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我可以抱抱那只离雪吗?”颜兮不答反问道。 不颜_5 “不行,它会伤到你的。”顾卿立刻反驳道,更加用力地抱紧了颜兮。 “活着不好吗?你为什么一心求死呢?”顾卿终是长叹一口气,轻轻的将下巴抵在颜兮的头上,低低地唱道:“君不忆往昔,而我独相思,相思难解之,我心常悲戚,君舍我而去,我思君入骨……” ☆、第五章 “惨了,惨了,姓顾的,你抓的离雪不见了!”南思毫不客气地破门而入,果然在颜兮的房里看见了顾卿。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离雪也在颜兮的房间,但那白天还浑身雪白的小家伙,现在却浑身带血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除此之外,房间的其他情形也诡异得异常。 顾卿正在给颜兮包扎伤口,颜兮的两只手上沾满鲜血,细看竟是大大小小的咬痕和抓痕。而左臂更是有一条长达数寸的抓痕,那痕似是被利爪所划,以至于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南思震惊了半天才缓过神来,出声问道。 “没什么事,你出去吧。离雪,如你所见,在此。不过已经死了。”顾卿淡淡地道,仍专心为颜兮包扎伤口,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看过南思一眼。 “死了?”南思不可置信地走到地上奄奄一息的小东西面前。 那小东西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南思,轻轻地转动了一下头,低低地唤了一声。微微起伏的肚子似乎在证明它还没有完全死掉。 而在一旁的颜兮听到离雪的那一声低号之后,身子似乎是颤了一下。 “别动。”顾卿稳住颜兮的手臂,继续认真地包扎。 “这小东西……似乎还没死呢。”南思伸出手想要抱起地上可怜的小东西。 “别动它!”南思的手还未碰到那离雪时,顾卿便已经大声呵斥道。 南思的手僵在半空中,他不甘地道:“你疯了吗?难不成就让它死了不成?” “死了便死了吧,反正它也派不上用场。”顾卿凉凉地道。 “你……”南思气结,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转向颜兮:“颜兮,你也想让这小东西死吗?” 颜兮的脸上顿现茫然之色,喉结动了动却终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地上的小东西又低低地叫了起来,听得人心头甚为心疼。 南思急得正准备动手硬抢时,却听到颜兮低低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顾卿,你救救那小东西吧……” “我救不了它。”顾卿神色平静地道。 “你能,只要是你想的,你都能做到。”颜兮叹了口气,闭上眼轻轻地说道。 顾卿沉默了许久,终是淡淡吐出一字:“好。” 顾卿把颜兮的伤口包扎完后,便拎着离雪走了,对南思丢下一句话:“这三日我在药庐,谁都不准打扰我,而你在这三日好好替我照顾他。” 南思缓步踱至颜兮旁,看了看颜兮手臂上的伤,叹道:“离雪这小东西的牙和爪还真是锋利,这伤怕是要留疤了,可惜你这一双漂亮的手。” 颜兮笑了笑,笑容清浅地道:“我要取它性命,它自是拼了命地要伤我。这手废了也无妨。” “什么?那离雪是你伤的?”南思不可置信地道。 眼前之人的眸子虽已失明,但却依旧清澈澄亮,此人数十日之前还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续命之物交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而如今这人却说自己犯下如此残忍的事。 “嗯。是我。”颜兮轻轻应道,神色疲倦。 南思看了眼颜兮,张口欲言,又犹豫良久,只好憋出一句:“夜深了,你早点歇息吧。” “好。” 顾卿闭门的第一天,颜兮便开始高烧,并且开始出现神志不清的现象,更为糟糕的是,颜兮手上的伤口也开始感染。南思急得上蹿下跳,在药屋和颜兮的屋子里来回跑,汤药一碗接一碗。 刚开始,颜兮还能勉强喝下一些。 到后面就完全悉数全吐了出来。 既然内服已经无用,那么就只能靠外敷了。 南思又开始忙着准备药浴,颜兮整整在药桶里泡了两个时辰后,情况才略微有些好转。 药浴结束后,南思便一刻不离地守在颜兮身边,生怕情况变得更加恶化。 而齐渊看到南思如此劳累,自是心疼得不得了,也陪着南思守着颜兮。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帮不上什么忙。 “南儿,你歇会吧。有什么情况我叫你。”齐渊看到南思眼底浅浅的青灰色,不禁心疼道。 “不行,不行,他现在可是大半个身子都在鬼门关呢。一个不小心就会直接去见阎王。”南思神色担忧地看着颜兮,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他是心结难解……若心结不解,药石无用……”齐渊轻轻地揽过南思,低低叹道。 “这要你说吗?你以为我是眼瞎了,这都看不出来吗?你也和顾卿那小子一样以为我是庸医不成?”南思反应激烈地推开齐渊,气道。 “怎么可能。全天下的神医我就只知南思一个。他妙手回春,能起生死,肉白骨。我齐渊的命就是他从鬼门关夺回来的。”齐渊马上放低语气,耐心哄道。 “不……和顾卿那小子比起来,我的确不如他……”南思闷声道。 齐渊笑得无奈,伸手揽过南思:“既然你不放心,不肯睡我也不拦你,可是这样一直坐着也挺累的不是,你靠着我也好舒缓点不适。” 南思轻微挣扎了一下,还是乖乖待在了齐渊怀里。 不过片刻,齐渊突然觉得手中一沉,低头一看,南思果然已经倒头睡去。 齐渊轻轻地将手换了个姿势,好让南思睡得更舒服。 看着南思熟睡的模样,齐渊不禁莞然而笑。 “父亲……”躺在床上的颜兮突然出声呢喃道。 齐渊抬头看了眼颜兮,神色复杂,出声叹道:“我当初也如你一般,无任何求生意志。仿佛死才能解决一切,可是啊……” 齐渊顿了顿,然后低下头,神色温柔,亲昵地蹭了蹭南思的鼻子,柔声道:“可是有这么一个人让我有了牵挂……让我无法挣脱……” 大约是因为倦极了,南思直至第二日晌午都未醒来,而颜兮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不可控制的地步。 齐渊终是狠狠心,把睡熟中的南思叫醒。 “南儿……颜兮他……” “颜兮他怎么了?”南思立马清醒过来,拽着齐渊的衣襟紧张道。 “他……”齐渊欲言又止。 南思神色一变,立刻推开齐渊,急急忙忙冲到颜兮面前。 “冷……”颜兮无意识地轻声叫道,整个人紧紧地缩成一团,而额头却烫得吓人,两颊也通红异常。 随后开始抽搐呕吐。 “他这样多久了。”南思紧抱着颜兮,丝毫不介意颜兮吐在自己身上的污物,急声问道。 “他刚刚这样没一会,我就叫醒你了……” 不颜_6 “快,快去把我的针取来,并且如昨日一样,赶紧去准备药浴。”南思神色焦急地对齐渊吩咐道。 话音刚落,齐渊便已破门而出。 但直至第二日的深夜,颜兮的情况并未继续恶化,自是因为南思片刻不离的照料。但也确实是半分都不见好转。 南思没辙,几次在药庐外徘徊,终是一咬牙闯了进去。 “顾卿,我已经没辙了……你……”南思略微抬了下眼,但目光却在看到顾卿的模样时明显愣了一下。 前几日还风采灼人的对自己动不动就嗤之以鼻的顾卿,此时看起来形容憔悴,身形看起来也消瘦许多。头发散落得不成样子,衣衫凌乱。眸子中那笑看苍生的神采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深沉。 “哦?”顾卿不轻不重地道,伸出手一下一下摸着怀中的离雪。 而顾卿怀中的小东西似乎是被南思刚刚进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不安地转着眼,身子也不住地颤抖。 “离雪?”南思看着顾卿怀中动来动去的小东西,不确定地道。 “嗯。”顾卿居然难得好脾气地应了南思一声。 顾卿怀中的离雪活是活过来了,不过也是变了许多,与当初南思初见有很大的不同。从毛茸茸的一团变成了小小的一个,雪白的毛变得脏兮兮的,眼睛也不如初见时那般灵动。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姓顾的,我说颜兮他不行了!”南思猛的回过神来,冲顾卿叫道。 “哦。”顾卿不急不慢地站起身子,从从容容地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 “带我过去吧。”顾卿的声音平平静静的。丝毫都不见半分焦虑。 “你有办法救他了?”南思看着顾卿,不禁狐疑地问道。 “没有。”顾卿回答得干脆。 “没有?你还……” 南思还没来得及说完,顾卿便斜斜地看了南思一眼,道:“哪来那么多废话,不是说他快死了吗?” “你……”南思气得想跳起来大骂,但还是拼命忍住,冷哼一声,大步走出了药庐。 ☆、第六章 南思和顾卿一并入了屋子,而齐渊正忙得不可开交。 顾卿转过身子,淡淡地看了南思一眼,道:“怎么?这衣服你打算穿一辈子不成?” “你你你……”南思气得牙痒痒,“你这家伙!!简直狼心狗肺!!” 顾卿充耳不闻,走到齐渊面前,接过他手中的湿帕,道:“剩下来的交给我。” 齐渊淡然一笑,拉着南思的手朝门外走去。 南思边挣扎,嘴上边喋喋不休地骂道:“狼心狗肺!狼子野心!恩将仇报!忘恩负义……” 即使齐渊已经把南思拉着到挺远的地方,顾卿还是能听到南思的“四字成语”的问候。 南思在那边骂得口干舌燥。 “你说,还有什么成语我没用上的?”南思不服气地推了齐渊一把。 齐渊也不恼,当真歪着头认认真真地想了半天,然后看着南思一板一眼地回道:“没,基本上所有能骂人的四字成语你刚刚都用上了。” “南儿,你累了,我们回去换身衣服好不好?”齐渊拉过南思的手,好脾气地道。 “哼!”南思显然还在气头上,摔开齐渊的手,气呼呼地继续向前走。 齐渊无奈地笑了笑,但马上便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顾卿的耳力极好,听到南思与齐渊两人走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低低地笑了两声,然后把目光缓缓地放回到药桶里神色痛苦的颜兮的身上。 顾卿启唇,声音嘶哑地厉害,他缓缓唱道:“君不忆往昔,而我独相思,相思难解之,我心常悲戚,君舍我而去,我思君入骨……” “扑通”一声,在药桶中的颜兮身子突然一沉,身子迅速滑了下去,汤药很快没过了颜兮的头。 顾卿走到药桶旁,丝毫不见那沉下去的人有半分挣扎。 求生是种本能,求死也是。若是一个人坚定地寻死,那么这人的求死的意志也如垂死求生的人一样强烈。 顾卿眸中的神色沈了沈,掀唇笑道:“既然你如此想求死,我又何必如此执着,任你死了就是。” 顾卿放下怀中的离雪,精致如白玉的手缓缓地探入温热的汤药之中,他的手指很快便触到了颜兮的发。 “你想死,我依你就是。”顾卿声音冷漠,手上加力把颜兮的头更按到了汤药的更深处。 顾卿突觉衣摆下有动静。 低头一看,竟是脚旁的离雪在轻轻咬着自己的衣摆。 “你也不想活了不成?”顾卿冷冷地道。 小东西似是听懂了什么,湿漉漉的眼无辜地看着顾卿,身子抖得更厉害,但仍没放嘴,不过很明显动作幅度小了很多。 “嗤。”顾卿冷笑一声,看了眼药桶,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哗啦。”只听水花四溅,顾卿终是将浑身湿透的颜兮拽了出来。 “咳咳咳……”颜兮无意识地猛烈地咳道。 顾卿看了眼颜兮,慢慢打量着眼前之人,从眼前人的发到他的额头,他的眉,他的眼…直到将视线落到了颜兮纤细苍白的颈子上,眸色沉了沉,发出古怪的笑声,带着似笑非笑的语调道:“你想死?我偏让你……生不如死。” 待南思再到颜兮的屋子中时,只见颜兮抽搐呕吐得更为厉害,不见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严重。 反观顾卿,则一脸云淡风轻地坐在一旁,神情淡然地倒茶、饮茶。 “你做了什么?”南思冲着顾卿大声喝道。 “我做了什么?”顾卿看起来心情甚好,饶有情趣地重复了一遍南思的话,笑着问道:“你不是大夫吗?眼瞎了不成?” “你!”南思气结,指着顾卿的鼻子大骂道:“你与他素未谋面,却在第一面见到他后,就产生出一种近乎执念的情愫,现如今又冷漠地不管他的死活,你是不是有病?我看你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妖怪!” 顾卿依旧笑吟吟的,唇边带笑地反问道:“他执意要去死,我便顺了他。不算喜欢吗?所谓人世间情爱,不就是对方要什么给什么吗?” “疯子!”南思不再与顾卿争执,伸出手想要扶起颜兮。 “你想救他?”顾卿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忍不住放声大笑。看着南思道:“我想让他死。谁能让他活?不信的话,你就试试。只怕本还可以再活个一时半会的小凤凰,你一针下去就马上去西天极乐世界。 “你以为我会信你?”南思此时暴怒到了极点,红着眼看着顾卿怒道。 “不信?”顾卿笑得一脸春风得意,“不信你就试试。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此生若再信你半个字,我就去死!”南思绝然道。抱着昏迷不醒的颜兮出了门。 南思怒气而去,出门时一挥袖把门摔了个四分五裂。 顾卿怀中的离雪自是被吓得不轻,颤颤抖抖地缩成了一团,连个头都不见。 不颜_7 顾卿却丝毫没有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给吓到,依旧淡定自若地坐着,甚至伸出手轻轻安抚怀中的离雪,语气轻柔地道:“小东西,看来这次小凤凰是真的要死了呢……” 茶凉了,天色也渐暗,风的凉意很重。顾卿怀中的离雪不安分地动了动身子,抬起头怯怯地看了眼顾卿,小心翼翼地咬了咬顾卿的衣袖。 “怎么?饿了不成?”顾卿柔声问道,伸出手揉了揉离雪的头,“我去给你寻些吃的。” “噌”一把剑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而顾卿似乎早已料到,轻轻松松地避开了那把剑的攻击。 抬眼一看,果然是南思。 南思右手执剑,神色绝然,红着眼恨声道:“你故意的!” 顾卿扬眉,笑意不减地看着南思道:“死了?死透死绝了吗?” 顾卿话音刚落,南思立马执剑更快地刺了过去。 “疯子!你个疯子!”南思边刺便吼道。南思的理智显然已失,刺出的剑法毫无章法可言,全是凭心中一己之怒以蛮力在刺。而顾卿却丝毫没有还击的意思,只是闪躲。 突然有一道人影猛地窜入南思与顾卿之间。 “呲。”剑入骨肉。 “南儿,你冷静点。”受伤之人正是齐渊,剑刺入了他的肩膀,他闷哼一声,稳住气息,看着南思出声道。 “冷静?你要我如何冷静。人分明都死了,我如何冷静?”南思身形一顿,看着受了伤的齐渊,咬牙道:“假书生,你让开!” “南儿……” “你闭嘴!” “你还真是紧张他紧张的要命啊,早知道刚刚我就动手好了,也好让你尝尝什么是心疼的滋味。”顾卿悠悠地道。 突然南思整个人飞快地倒了下去,齐渊立刻地接住了南思。 原来乘着南思与齐渊说话的时候,顾卿已悄悄地闪至南思身后,毫不留情地伸手打昏了南思。 “他当真死了?”齐渊看着顾卿道。 “不然呢?他南思不是确定小凤凰死了才来找我拼命的吗?”顾卿淡然地说道。 齐渊沉默半响,然后闷声道“他在南思的屋子里。”抱起南思打算离去。 “不想你怀里这家伙死的话,这几日就让他好生歇着别动。没那个本事却偏要强行而为之。愚蠢至极!”顾卿冷笑道。 “多谢!”齐渊道了声谢,立刻抱着南思离开了屋子。 ☆、第七章 待南思醒后已是三天之后,他挣扎地从床上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厉害。甚至疼得让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 外面的光线有些强烈,强烈到让他睁不开眼。 突然有人挡住了刺眼的光线,南思顿觉不适感骤减。 “南儿。”齐渊神色紧张地扶起南思,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按揉南思的头上的穴位,继续道:“你这段日子,实在太耗费心神,你需要好好休息。” 齐渊微凉的手指和恰到好处的力度,立马缓解了南思强烈的头痛感。 “嗯……”南思无意识地应着,思绪却飘得很远. 耗费心神……?什么事能值得自己如此殚精竭虑? 南思的眉头越皱越深。 “颜兮!”南思似是如梦大醒,猛地想起,立马手脚并用地飞下了床,朝着原本自己的屋子里狂奔而去。 “颜兮!”南思破门而入。 他的床上仍躺在颜兮,颜兮的胸口平稳,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颜兮的脸色苍白得诡异,但却神色平静。南思伸出手,轻触了一下颜兮的手。 果然冰冷无比。 “居然这么快就醒了?”顾卿略带讥讽地笑道。 南思一转身果然看到了他平生视之为疯子的顾卿。 顾卿满不在乎的态度,刺眼至极的笑显然刺激了南思。南思立刻把所有的事都在瞬间记得清清楚楚。 “怎么?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的脑子还要再迷糊一下呢。”顾卿轻笑道,缓缓地执起桌上的白玉杯子。那精致如玉的手和白玉相衬竟是如此的惊艳。 而在南思的眼里看来,那双如白玉般精致的手与狼爪无异都是用来取人性命的。 南思眯了眯眼,摸出怀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了过去。 “叮。”不知从哪飞来的石子硬生生把南思刺出去的匕首给打偏了。 “南儿。你先别冲动。”用石子阻止南思的人当然是齐渊。 齐渊又毫不犹豫地拦在了顾卿面前。 “假书生!你做什么?三番五次地拦我?”南思气急败坏地指着齐渊骂道。 “南儿。”齐渊拉过南思的手,竭力安抚道:“我想颜兮他还没有死。” “什么没有死?那你现在让他起来和我说句话!”南思奋力挣扎道。 “南儿!”齐渊终是沉不住气了。拉着南思快步走到颜兮身边,指着颜兮脸上的一块很小的并不起眼的紫色印记道:“你应该记得颜兮脸上是没有这块东西的吧?如果他真死了,怎么可能脸上会出现这个东西?而且我查过医书这并不是尸斑。” 南思愣了愣,伸出手在颜兮脸上的紫色印记上摸索了很久,才低声道:“这….的确不是尸斑。” “果然是个庸医,连确认个尸斑都要这么久!”顾卿神色不耐烦地道。 南思充耳不闻,立刻动手扯开了颜兮的衣襟,果然在胸口有一片面积不小的紫色的斑点。密密麻麻看得人甚为发憷。 “你做什么?”顾卿怒不可遏地道,立马飞快地打掉南思的手,并立刻把颜兮的衣服给细细地给理了回去。 “我倒要问问你要做什么?”南思飞快地扯过顾卿的衣襟,怒气到了极点语气反而显得平静而克制。只是南思的用力到发白的指节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可遏制的怒气。 “大哀郁结于心,药石罔用。须以外力引而发之。虽险或丧其命,但仍有一线生机。此法凶险异常,不到特殊之时万万不可用之。”顾卿神色如常,淡然说道。 “陆修林居然把此法也告诉了你?”南思不可思议地看着顾卿道,手中的力道也大大减缓。 “可是他不是说,此法无方的吗?你……又是如何做到的?”南思猛地又抓紧了顾卿的衣襟。 顾卿皱了皱眉,手上用力,挣脱了南思的钳制,道:“此法是无方。天下之人大哀千万,有何药方能全然皆可用?再者,万物皆有其道,相生相克,如何能确保有一物能适用?” “你……你这是拿他的性命在赌!”南思指着顾卿颤声道,“人只有一命,你如何敢拿它去赌?” “我又没输。”顾卿眸子清亮地看着南思半响,朗声道:“若天下行医之人都像你这般缩头缩尾,只敢断可断之症,只肯医可治之病。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是因你们的怯懦而死的?你们何尝不是拿他们的命在赌你们心中的安心?” “兵行险招,不慎则亡。医者仁心,如何以他人之命为注?” “不赌,永无胜算。只亡不存。”顾卿吐字极慢,却字字清晰,每个字如一声雷打得南思整个人发懵。 不颜_8 “我……”南思张了张嘴,但却发现自己半个字都发不出声。哑口无言。 ☆、第八章 颜兮感觉自己好像被关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过了一会似乎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蹭着自己的脸,痒痒的。再一会又有什么温热粘湿的东西落在自己的唇上。 颜兮的脑海里闪过一张熟悉的脸,那脸带着笑意,一双眼满含风情却丝毫不带如唇边那夺人心魄的笑意,冰冷深沉得可怕。 “你想死,我依你便是。” “你想死,我偏让你生不如死。” …… 那人的轻笑,那人的绝然,那人的阴狠。让颜兮感觉不安。 “小凤凰。”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 那人的关心,那人的温柔,那人的强势和不可抗拒。似乎又如□□一点点霸道地侵蚀着颜兮的心。 颜兮觉得自己的思绪很混乱,他很想从这个陌生的地方挣脱出来,但他整个人似乎又没有半分力气。 突然有一阵低低的歌声闯入了这个地方:“君不忆往昔,而我独相思,相思难解之,我心常悲戚,君舍我而去,我思君入骨……” 颜兮记得这首歌,九岁那年他被高帝召入宫中觐见。在乱逛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凄凉的女声的声音所吸引,循着声音找过去,发现了一个形容枯槁,百病缠身的女子正在站在水边,边低声哭泣边缓缓唱道。 歌声断断续续,女子的泪也似乎不愿停止,哀怨缠绵。 唱着唱着女子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女子一手捂着帕子一手拼命地捂着心口。 待女子将帕子拿下之时,饶是离女子还有些距离的颜兮也清楚地看到了女子帕上那猩红的血。 颜兮心下一惊,不由地忙上前又走了几步。 细看女子,才发现女子何止容貌憔悴,连一双眼也深深地凹陷下去,女子的面容发黑,唇色如纸,眉头紧锁。拿帕子的手瘦可见骨,苍老粗糙得竟如老妇一般。 已是油井灯枯之兆。颜兮心下叹道。 正在颜兮犹豫自己是否该上前之时,只见女子突然对颜兮嫣然一笑,那笑容甚为动人,凄艳绝美,仿佛那一瞬间的女子宛若一位风华绝代的少女。但那笑容太快,快到来不及让人记住。女子便飞身投入了水中。 这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颜兮甚至有几秒都没有反应过来,觉得是自己的幻觉。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带着能够拉扯人心的凉意。 “来人哪!快来人!有人落水了!”颜兮边大声喊道,边向女子所在的湖边跑去。 颜兮跑得飞快,却不曾想前面有人,硬生生地撞了个结实。 被撞的是一个比自己小半个头的男孩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手里握着的两个白乎乎的馒头被撞得滚出了老远。 男孩子衣服单薄,而且颜兮这一撞的力道也不轻,男孩子身上很快就出现了不少擦伤。 但男孩子却至始至终一直都没叫一声。 颜兮狼狈地站起身子,把小男孩扶好,然后一瘸一拐地取回了滚的很远的馒头。忍痛地对男孩说:“小弟弟,你等等。我现在赶着去救人。待会再来给你赔礼道歉。” 言罢,颜兮便打算继续向湖边跑去。 却不想有人扯住了自己的衣袖。 “没用的,不会有人救她的。”男孩拉住自己的衣袖,神色坚定地道。 颜兮愣住,正欲开口说什么时。 却被一段尖锐的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哎呀呀,颜小少爷,奴家可算找着您了。您可不知道啊,您这一不见可把奴才急的和那要被生蒸了的蛤/蟆一样哟!” 颜兮一抬头,一张扑满白/粉的脸就猛地凑了过来,颜兮表情略微不自然地尴尬道:“张公公……” “哎!”张公公立马应道,立刻一把抓过颜兮的手道,“走吧,颜小少爷,皇上还在仁安宫等着见你呢。” “可是刚刚有人掉下水里了。”颜兮指了指湖面道。 “颜小少爷,您放心。这是宫中的事,奴家已经派会水的人来了。不一会就到。”张公公扶着颜兮,突然尖声道:“哎哟!颜小少爷一怎么受伤了?哎哟!这可如何是好。” 颜兮低下头,指了指坐在地上的男孩道:“是我不小心撞了他,他应该比我伤得还重。张公公……他……” 颜兮的话还没说完,张公公就立马打断道:“不打紧的,颜小少爷。待会自会有人来给他上药的。奴家先带您去皇上那,免得皇上等急了不高兴。” “那水中的女子……”颜兮还想再说两句。但身子已被张公公拉出了好远。 “哎哟!颜小少爷!您就别操心了。宫中的事自有宫中的人。您就放心和我去见皇上吧……” 颜兮挣扎着回头看了眼小男孩,小男孩仍坐在地方一动不动,眼看着湖面,但颜兮却看见小男孩的嘴角慢慢地上扬……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君不忆往昔,而我独相思,相思难解之,我心常……”歌声突然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熟悉的男声在颜兮的耳边炸开:“你个小东西,要是再乱动,我就把你的心给挖出来。” 颜兮努力让自己的神智集中,却感觉周遭一片黑暗。 他尝试着动了动眼,微微地张开了一条缝。 光线迅速地刺入眼中。 “你醒啦。”满带笑意地声音响起,一阵清冽如山泉的气息猛地刺激了颜兮久违的嗅觉。 颜兮终于完全睁开了眼。 “砰”的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颜兮的右侧掉落。 “呜……”被摔的离雪立刻委屈地低号了一声,蹭到了颜兮的手边,伸出舌头讨好地舔着颜兮的手指。 这温热麻酥酥的触感让颜兮感到很熟悉,刚刚自己的唇上仿佛也是这个感觉。 “你这小东西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顾卿眯了眯眼,毫不犹豫地把离雪从颜兮的身边拿开,恨不得朝窗外扔出去。 “会死的。”颜兮赶紧拉过顾卿的手,阻止道。 顾卿看了眼颜兮与自己相交叠的手,笑道:“那就饶了它。”然后毫不客气地把离雪扔到了地上。 “呜……”被扔的离雪摔了个四脚朝天。 “……”颜兮看了眼地上可怜兮兮的离雪不知说什么好。 “你这样,它真的会死的。”颜兮思前想后了半天,终是说了这么一句。 “嗯。”顾卿嘴上应着,脸上却没有丝毫愧疚感。站起身子朝桌上的水盆走去。 “你知我今日会醒来?”颜兮看着顾卿手上的湿帕道。 “不。”顾卿唇边笑意加深,刻意压低了声音伏在颜兮耳边轻声道:“我日日都备着它们。” 不颜_9 温热的湿帕敷上了颜兮的脸,隔着湿帕顾卿微凉的手指传来一阵奇异的感觉,让颜兮有些不自在。 “我自己来吧。”颜兮轻微地挣扎道。 顾卿轻笑出声,伸出一只手轻勾住颜兮的下巴,湿帕停留在了颜兮的唇边。 顾卿眼中的神色沈了沈,随即湿帕触上了颜兮的唇。略微粗暴的力道,让颜兮有些吃痛。 “那小家伙刚刚居然舔你。”顾卿语气说得极暧昧,声调又拉得很长。顾卿的眼睛落在了颜兮有些发白缺少血色的唇上,悠悠地吐出了最后一个字:“这……” 屋子里的气氛古怪得让人不不自在。 “你……”颜兮心下不安,刚一出声,便又被堵住了。 与其说是顾卿在吻颜兮,倒不如用撕咬一词更为合适。霸道野蛮的啃噬,不能挣脱的钳制,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也丝毫不给对方逃脱的空间。只允许通过对方与自己交换气息来换取一丝呼吸的机会。不像是缠绵更像是一场征服对方的战役。 这场战役顾卿显然是胜者,而颜兮却不一定是败者。 两人唇分离的时候,更是有一根长长的银丝牵扯。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之景。 “小凤凰,你说你以后叫什么名字好呢?”顾卿神色认真地看着颜兮道。 颜兮面色潮红,呼吸急促,缓了好会才调稳了自身的气息。他沉思良久,终是淡淡吐出两个字:“卜颜。” ☆、第九章 元和四年,三月初三。甲科放榜,一甲榜首者为林弦之。 此人会试便已崭露头角,一举而中。鹿鸣宴上,一向隐居甚久的陆八王居然为此人亲自参宴,陆八王看着意气风发却依旧眉目平和的林弦之,意味深长地道:“愿汝之才不局于文,行而有方。”一时这林弦之不仅在士人中名声大震,在朝中亦为不少人所知。 甲科放榜后,林弦之已连中三元。自岷朝开国至此六十年,中三元者仅两者。岷和帝龙颜大悦,下旨林弦之官升至三品中书侍郎。 按照岷朝《大岷律法》来说,甲科放榜即在殿试中状元者,应官从六品,时任翰林院修撰。现如今岷和帝直接将此人擢升三级,一跃成为三品的中书侍郎,也算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虽说岷和帝薄容登上皇位已有一年有余,但其根基仍不算稳固。朝中与之对抗的势力也仍然存在。皇权亦不是十分稳固。从某种意义上说,岷和帝此举有违礼制但却如此高调,不顾一些老臣的反对,显然是新皇开始准备清除朝中的顽固势力,着手开始扶持培养自己的势力了。此举不过是一个信号。 自此朝中气氛日益紧张,人人都悬着一颗心,提着一口气。一双眼除了盯着在龙椅之上的年轻帝王,更要盯着这位突然出现的新皇宠臣—林弦之。毕竟上面那位什么意思通过这位也就能看出些门道来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火便很快地烧了起来了。林弦之接任中书侍郎的第一天,岷和帝便下旨命其去华城的北郊寻一块天石。 明明是公事,但却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华城人头攒动,一时间道路堵塞难行。万巷皆空,人人簇拥着去看这皇上身边的新红人到底是何模样。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林弦之,一袭紫袍,神色淡然,似笑非笑。几分亲和又有几分疏离。 他长得眉清目秀,书生气十足。身形有些消瘦,紫袍着身更显得他如玉般温润的肤色。 人群推攘,纷纷赞叹道林弦之的容貌清雅娟秀。夹杂在人群中的姑娘更是看得羞红了脸。你挤我,我挤你,人群开始出现骚乱和暴动。 突然只听闻一声女子尖锐的叫声,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被骚动的人群推搡到了林弦之的马前。 马顿时受了惊,猛地后仰,扬长了蹄子眼看就要踢死眼前这猛然出现的粉衣女子。 人群惊呼。大家都屏着呼吸,认定女子定然必死。 没有人看清在这马上的林弦之是如何从马上脱身,更没有看清林弦之是如何一脚踢中马肚子并及时把那位粉衣女子救下的。 仿佛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而已。 当人群还未对这位状元大人敏捷的身手所赞叹时,变故陡生,粉衣女子突然亮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朝林弦之刺去。接着人群中又跳出了一群拿着刀的人,招招夺命地朝林弦之攻去。 百姓似乎对一切都还未来得及反应。直到那群带刀的刺客和官兵打起来,两方见了血,人群一下子做鸟兽奔散,场面一度失控。尖叫声、哭喊声、奔走声乱做一团。 比起楼下的混乱,在一处茶楼上远远观望的两人却显得气定神闲得很多。 顾卿笑意盎然,一把纸扇“唰”地打开,俯身在卜颜耳边低声道:“什么状元郎,要不是我家小凤凰不在,哪里轮得到他?” 卜颜不言,眼神一直紧紧跟随着此刻在人群中与那群厮杀的林弦之身上。 “这个状元郎,无论从容貌方面还是学识方面都比不上我家小凤凰的十分之一。”顾卿见卜颜不理他,也并不觉恼,他双手环过卜颜的腰,轻轻地把下巴放在卜颜的肩上道:“不过嘛……除了还会点三脚猫的功夫除外。” 兵器相撞,险象相生。 顾卿分明感觉到自己怀中之人的身子明显的、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顾卿眼睛一眯,将视线投射到了与刺客刺杀的身着紫袍的林弦之身上。 “刺啦。”粉衣女子趁着林弦之疲于应战其他刺客之时,毫不犹豫地在林弦之的左臂上深深地划下一道。 林弦之的左臂顿时鲜血直冒,血流如注。 官兵这边已经大半死伤,但刺客的人手仿佛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此时林弦之受了重伤更是处于劣势,刺客的攻击变得更为凌烈,群起而攻,且剑剑都直逼要害。人少力寡,身受重伤,且躲且避,大量的失血使得林弦之面色发白,发丝凌乱,衣袍也被刀剑划出了许多口子,先前还意气风发的林弦之此时狼狈不堪,更是力不从心,命悬一线。 “啧啧啧……这女子这剑刺得够狠,这左臂搞不好就要废了呢。”顾卿摇头佯装叹气道。 卜颜眉头一紧,神色不定。手渐渐地握成了拳。 “这林弦之,可是我家小凤凰的旧人?”顾卿看了卜颜半响,终是缓缓地出声问道。 “小准。”卜颜突然叫道。 只听茶楼下的兵器碰撞声突然变得十分激烈,顾卿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与林弦之面容有几分相似但却比起林弦之略显得有些稚嫩的青衣少年闯了进来,加入了战局。 青衣少年迅速地闪至林弦之身边,边护着林弦之边与一群刺客相斗。 有了青衣少年的加入,战局形势开始出现变化。青衣少年的身手不凡,虽要一边护住林弦之,但却也能和刺客们打得不分上下。若是没有林弦之的顾忌,怕是青衣少年本就可以马上解决眼前的这群刺客,但由于要护住林弦之,所以青衣少年在出招时不得不有时被牵制。 顾卿看着青衣少年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笑意,不一会,又有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出现,并一同协助青衣少年与刺客搏斗,很快刺客便被消灭干净了。 “有意思。”顾卿在看到后来出现的黑衣人之后,笑容愈发加深,道。 顾卿仍站在茶楼上,看着匆匆跑下楼向林弦之奔去的卜颜的身影,神色复杂,过了片刻,才“啪”地一声打开了扇子,手腕轻摇,低声缓缓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参照中国科举制度: 【三元】 科举考试以名列第一者为元,凡在乡、会、殿三试中连续获得第一名,被称为“连中三元”。乡试第一名称解元,会试第一名称会元,殿试第一名称状元或鼎元。 【科举四宴】 由于科举制度自唐代以来,分设文武两科,鹿鸣宴、 琼林宴为文科宴, 鹰扬宴、会武宴为武科宴。 ◆鹿鸣宴始于唐朝,但是是在乡试之后。乡试属于地方性考试。 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又称礼闱。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 琼林宴:始于宋朝,在殿试之后举行。 #改史:我把在乡试之后举办的鹿鸣宴改成了会试之后。 ◆一般于殿试揭晓后,一甲第一名进士(状元)即授翰林院修撰。参阅《新唐书.百官志二》﹑《清文献通考.职官七》。 不颜_10 ☆、第十章 慌慌张张地冲至青衣少年面前,想再向前一步。却是被少年毫不客气横过来的剑给逼得收住了脚。少年面色不善,肃然质问道:“阁下要做什么?” 卜颜心中急切,“小准”两个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两个字到了嘴边,才惊觉有失,便硬生生地咽了回去,话锋一转,卜颜神色焦虑地看着青衣少年怀中脸色有些发黑的人道:“他伤得很重,而且他的伤不仅仅是皮肉伤。” 青衣少年皱了皱眉,他何尝不知林弦之的伤不仅是皮肉伤。那发黑恶臭的血分明就是说明了林弦之中了剧毒。而且林弦之的脸上虽然因失血而显得更加惨白,但眉间却带了几分明显的乌黑之色。 “不劳阁下费心,我兄长的伤自会有太医来诊治。还请阁下让开,时间紧迫,我要带兄长去看伤了。”言罢,青衣少年便快步地走过卜颜身边。 “他的毒一刻都耽误不得!”卜颜快步追上,几次险些跌倒。 “那阁下现在又何尝不是在耽误?”青衣少年怒不可遏地看着对方紧拉自己衣袖的手。 “一时间你并不能找到马上能解此毒的人。” “我又如何能够相信阁下就是可以解此毒的人?” 青衣少年终是动了怒气,拂袖用内力将卜颜震开。 卜颜趔趄地后退了几步,但却地将青衣少年怀中的林弦之拉了过来。 林弦之和卜颜双双摔倒,但卜颜以己触地,护住了林弦之。 “兄长!”青衣少年大喊道。飞快地向卜颜冲了过来。 卜颜飞快地取出袖子中的匕首,狠狠地在手腕上划了一道,瞬间鲜血横流。 “子容。”卜颜怀中之人突然出声轻轻唤道。林弦之的眸子清亮,丝毫不像中毒昏迷之人。 卜颜一怔,来不及细想,便把自己的流着血的手腕送到林弦之的唇边。 林弦之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他的唇便触上了卜颜的流着血的手腕。 “兄长!”青衣少年阻止道。 林弦之朝青衣少年摆了摆手。 林弦之垂下眼,神色温顺地吮吸着卜颜的手腕处的鲜血。虔诚而又缠绵。说不出的怪异。 卜颜的手腕处鲜血崩涌,还有一些血顺着卜颜的手蜿蜒地留下,而林弦之的唇角也有新鲜的血液流下。 画面诡异异常。 卜颜突然身子一震,神色慌乱地撤开了自己的手。狼狈而逃。连句告辞也没有留下。 林弦之眸中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不过他很快便把目光转回到自己弟弟身上,青衣少年一脸茫然不解。 “他的血可解毒。”林弦之解释道。 “噢?”青衣少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就和颜兮哥哥一样?” 林弦之的神色猛然一变。 青衣少年一看,暗呼大不妙,正懊恼不已,却听闻自家哥哥又发话了。 “小准,你追上他。查清他的居处和身份。” “别问为什么。”林弦之看了看正欲开口询问的林准抢先一步说道。 “……是。”林准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然后飞身去追卜颜。 顾卿看着眼前形容狼狈的卜颜,笑得有几分无奈:“怎么?要我帮你?” 卜颜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是,请你帮我甩开那个青衣少年。” 顾卿走到卜颜身边,点了他身上的穴位帮他止住了血。顾卿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卜颜手腕的伤口道:“救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自己伤了?”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给卜颜包扎上。 卜颜抓过顾卿的手,道:“快走。”语气竟是带上了几分哀求的味道。 顾卿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缓缓地抽出自己的手,盯着卜颜的看了许会,方才叹了一口气,揽过卜颜的腰,飞身而去。 卜颜觉得手腕处的伤仿佛变成了一张嘴,一抽一抽地似乎在努力吸回原来的血。疼得他神智都无法集中。 怀抱着卜颜的顾卿轻轻松松地落了地,卜颜因失血过多,整个人异常虚弱,身子有些无力地靠在顾卿的怀里。 “侍郎大人,不劳您弟弟奔波了。救了您正是我怀中之人。”话说了一半,却是顿了顿,而后抬起眼来瞧向林弦之,笑了笑,继续道:“亦是我的内人。”言罢还将环在卜颜腰上的手臂收紧了几分。 “可他明明是个男的啊!”林弦之还未开口,便听到自家弟弟飞快地奔了过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道。 顾卿神色不变,颔首淡然应道:“是。” 怀中之人身体猛地紧绷,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不久,卜颜轻轻推开顾卿,过度的失血让他觉得有些眼前发黑,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好会才看清了眼前之人的容貌,却是弯下了身子作揖行礼道:“草民卜颜见过侍郎大人。” 林准依旧咋咋呼呼,嚷嚷道:“那你们那不就是断袖吗?” 林弦之立刻朝自家弟弟飞去一记警告的眼神,斥责道:“小准,你说话何时变得如此唐突无礼了?” 林准立刻噤了声,但仍不满地嘟哝道:“我一直都无礼的,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没有礼过。” 林弦之继续丢了个更严厉的眼神过去,这下子林准终是不敢说话了。 “多谢两位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略备些薄礼过几日给两位送去,不知两位居所何处?”因左手受了伤,林弦之不能行礼,只好欠了欠身,道。 “不必。”顾卿声音冷淡,一手手扯过卜颜,环住卜颜的腰,转身欲走。 “阁下且慢。”林弦之忙上前扯住了顾卿的衣袖,但目光却落在了顾卿环在卜颜腰上的手。 顾卿神色甚是不满,一拂袖毫不留情地将林弦之震出几步外。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顾卿挑了挑眉,加紧手上的力道。更紧地环住了卜颜。两个人的身子贴得甚紧,竟是一丝空隙都不留。 林准冲上前,一副要和顾卿拼命的样子,林弦之拦住林准,神色平静,语气恭敬地道:“阁下误会了,我只是想报答一下……”林弦之顿了顿,继续道:“卜……兄的救命之恩。” “我说了不必。”顾卿丢下一句话,抱着卜颜,飞身而去。 “小准。” “是。”这回不等林弦之吩咐完,林准便飞身去追,他暗暗抱拳想道:“这回他不仅要把他们追上,还要把刚刚那个震开自家哥哥狂傲得不得了的家伙给扁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林准的轻功奇好,虽然追不上顾卿,但顾卿也同样难以摆脱林准的追踪。 顾卿被身后不屈不挠的家伙,惹得心头烦躁不已,于是迅速地回过身,毫不客气地挥出一掌。 顾卿的功力本就不弱,再者他挥出的这掌虽没有使出十成十的力,但也是用了狠劲的。 这一掌来得突然,林准堪堪避过,恐怕只晚一步就劈中自己了。林准暗自庆幸,但他仍让被霸道凌烈的掌风震到,还是受了些轻伤的。他不得不停下追踪的脚步。 不颜_11 眨眼间,两人便消失在林准的视野当中。 林准气得直跳脚,却也无可奈何,终是带着不甘愤怒的心情折回。 “你到底想要我如何?”卜颜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愤怒,道。使出全力推开顾卿的怀抱。 “小凤凰别闹。”顾卿还在施展轻功跳跃之时,卜颜激烈的动作显然有些影响到他。 但卜颜充耳不闻,反而更加激烈地抗争起来,努力地想挣脱顾卿的钳制。 “你!”顾卿终是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抱着卜颜稳稳地在竹林的一块空地上落下。 “你到底想要我如何?”卜颜终是推开了顾卿,道。 顾卿看了卜颜半响,过了好久,才似是低叹般地说道:“不过是求一颗你的真心而已。”话音竟是莫名地捎上了几分委屈的意味。 可惜卜颜听不出来,他此刻正处于一种情绪崩溃的边缘。压抑在他心中许久的怒气终于不可遏制地在这一刻全数爆发了出来。 卜颜怒极反笑,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面纱,拉过顾卿的衣襟,近乎脸对着脸地看着顾卿恨声道:“真心?我真心倒是没有,心倒是有一颗。顾兄不如把我开膛剖腹地取了去如何?” 顾卿看着在自己眼前陡然放大的那张密密麻麻布满紫斑的脸,神色不变,只是眼中却多了几分悲悯的意味,他缓缓开口道:“小凤凰,假如你的脸不曾变成这副模样。你是否刚才便有勇气与他相认了,然后偕手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哈哈哈哈哈。”卜颜放开顾卿的衣襟,后退数步,仰天大笑。形容疯癫,过了很久才止住了自身那发了狂般的笑声,他看着顾卿,道:“这脸如何又怎样?我本是连这命都不愿留下的。可你却偏要让我活着,以这般的模样活着。你不顾他人的痛苦,你一向只想要你想要的东西。现在我已听任你摆布,你做什么我都不反抗。你还想要我如何?你把你的成就、你的满足建立在每一个人的痛处,再以一种高高在上施舍的姿态来对待他们。”卜颜说到这,却低低的又笑了起来,抬眼看向顾卿,道:“你不当皇上还真是可惜了……” 顾卿脸上的表情依旧没变,他走到卜颜身旁,轻轻拉过卜颜受伤的手,看着被血染透的布,道:“小凤凰,你伤口又裂开了。” 卜颜猛地甩开顾卿的手,一把推倒了顾卿,坐在了顾卿的身上。开始生硬地粗鲁地吻着顾卿,并动手除去自己身上的衣衫。 顾卿的手僵着,想要推开自己身上之人,但却在触碰到的那一刻,硬生生地变成了反手环住卜颜的背。 顾卿分明感受到自己脸上有不断砸下来的滚烫的泪水,他抬眼一动不动地认真地看着卜颜。眼泪疯狂地从那人的眼眶里涌出,再疯狂地砸到自己的身上。 “啊!你们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就!”一阵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顾卿皱了皱眉,然后飞快地伸出手指点了卜颜的穴道。卜颜的身子很快便倒了下来。顾卿飞快地将卜颜的衣衫整理回去。然后半坐起身子,以衣袖为卜颜遮面。看着在自己不远处大呼小叫的人,冷声道:“看来刚才那一掌是我下手轻了。” 大呼小叫的人自然是林准,但此时此刻他的身边又多了一位人—身着紫袍的林弦之。 林弦之的脸色比刚才更为惨白,脸色的神色似是愤怒又似是震惊和悲伤,一瞬间神色变幻莫测。 “你们真是太不要脸了!”林准跳着脚大骂道。 “哦?”顾卿眯了眯眼,神情似笑非笑。但他眸中的杀气却是十分震慑人心,杀意立现。他朝林准狠狠地挥出了一掌。 林弦之猛地挡在了林准面前,将其护在身后。同时也飞快地挥出一掌应对。 一时间周围所有的竹子皆应声而断,就连周围的石块近乎全部爆破。林弦之有伤在身,更是被掌力震出了数丈之远。 “兄长!”林准连忙扶稳自家哥哥,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咳咳……没事。”林弦之回道,然后擦去唇边的血迹,慢慢走向顾卿。 “你根本没中毒。”顾卿看着林弦之,不容置疑地说道。 “不。”林弦之看了眼顾卿,目光却停留在顾卿怀中之人,苦笑着缓缓说道:“我中毒了。而且……这毒……似乎解不掉了。” “嗤。”顾卿轻笑,“无论你中没中毒,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或许。”林弦之应得很快,他的眼神转回到顾卿身上,他看着顾卿,对上顾卿的目光,神色认真地道:“让我看看他。” “痴人说梦。”顾卿冷笑。 “或许我真的打不过你,小准也打不过你,但若我两人联手,但若我舍了命也定要看他一眼。我不信你还能全身而退。”林弦之负手而立,人站得笔直,看着顾卿缓缓道。 “哦?”顾卿眉头上挑,看了眼林弦之,突然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什么十分有趣惹他发笑的事物一般,过了好会他才止住了笑声,但脸上仍留着几分笑意,他道:“那你尽管来试试吧。” 顾卿的话音刚落,林准便已欺身袭来。林弦之抓住时机朝顾卿的另一方攻去。 顾卿一手反击林准,一手仍然不为所动地以衣袖为卜颜遮面。而此时林准和林弦之两人相攻,顾卿两方受敌,想以一手还击两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当林弦之刚发出一记攻击想逼得顾卿另一只手不得不出手的时候,顾卿却撤了原本在与林准反击的左手转而攻向林弦之。于是林准击出的那一掌丝毫没有任何障碍地打中了顾卿,顾卿的身形猛然一晃,但顾卿左手对林弦之的攻势和反击却丝毫不减,甚至右手还是稳稳地以衣袖遮掩着自己怀中人的容貌。 林准心下大惑:虽然眼前之人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但没道理对方能在承受了他使出了近乎九成功力的一掌之后仍能安然无恙,没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林准不由地停下了攻势。 不过显然他这一愚蠢的行为正合了顾卿的心意。顾卿笑了笑,林准心中忙呼大不妙。果然只见顾卿施了狠劲地朝林弦之手上受了伤的左臂使出一掌。林弦之被这一掌打出了数十丈之外,林准这时才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其他,终是舍了顾卿这方,赶紧朝自己哥哥的方向飞身而去。 被这一掌打得伏在地上好会都没直起自己身子的林弦之,斜斜地看了一眼扶起自己的宝贝弟弟,缓了大半天才提上一口气,道:“你还真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林准一脸懊恼,搭拉着脑袋飞快地接道。 作者有话要说: ╮(╯▽╰)╭ 我想了想小准应该是全文唯一的一只单身狗 ☆、第十二章 南思正悠哉悠哉地蹲在院子里逗离雪。 不过这小家伙显然不买账,正眼都不肯瞧南思一眼。 “你个小家伙!简直和顾卿那小子一个德行!”南思起身,指着地上的离雪,瞪着眼教训道。 “我什么德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南思闻言一愣,顿时跳了起来,转过身,果然看见了他此生看着最不顺眼的人—顾卿。 “哼。”南思冷哼一声,但终是底气不足,毕竟是自己偷偷在背后说人坏话,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说了。只不过说人坏话也就算了,还被当事人听了去。这显然还是有几分尴尬的。 “嗯?”南思突然看见了在顾卿怀中的卜颜,卜颜面色平静,双目紧闭。甚是听话地待在顾卿的怀里。 南思肯定不会以为卜颜是睡着了,于是又一股脑地怒气冲冲地冲上前,道:“你个混蛋,又对小颜做什么了?” “南思。” “如何?”这是顾卿第一次完整地叫他的名字,南思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意思,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强撑淡定地努力挺了挺腰,尽量做到直视对方的目光地回道。 “你最近吃得很好吗?”顾卿淡淡地问道。 “什么?”南思显然没想到顾卿会问这么一句让他完全没想到的话。 “这张嘴真是……”顾卿眯了眯眼,继续道:“越来越欠管了。” “你……”南思气得直跳,恨不得下一刻就冲上去和眼前的这人拼命。 “带他去房间歇着吧。我不过是点了他穴而已。两个时辰后他自会醒来。”顾卿放下怀中的卜颜,对南思道。 “你到底又对小颜做了什么啊!”南思手忙脚乱地扶过处于昏睡状态的卜颜,冲着顾卿离去的身影大喊道。 “他不过是累了。”顾卿的步子顿了顿,却没有回过身子,缓缓地道。 若是平日,南思定会毫不客气地在驳上两句,但此刻他看着顾卿的身影,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顾卿的身影停了停,用很低很缓的声音又轻声说了一句:“我……也有些累了。” 南思一怔。 不颜_12 那语气是听起来竟是让人感觉到悲……伤? 悲伤?南思顿时被自己脑子里疯狂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他拼命地摇了摇头,试图想把脑子里这些荒谬至极、可笑至极的想法给甩出去。 “南儿……你在做什么……?这般不会头晕吗?”去屋内打算取水到院子浇花的齐渊,再回到院子里时便看到了南思一边喃喃念叨:“我一定是疯了!”一边疯狂地摇头的怪异景象。 “南思闻言好不容易停下了摇晃的脑袋,抬眼看了看齐渊,齐渊顿时变成了两个……三个……迷迷糊糊地道:“假书生……我的头好像还真的有点……晕。” “你呀!”齐渊扶稳南思的歪歪倒倒的身子,又好气又好笑训道。 顾卿一步一步走得很缓,他的胸口气血翻涌,他几次压下又几次重涌。 “咳咳……”不过终是抵不过气血一次次汹涌地泛上,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南思和齐渊也并没有跟过来,才终于放任自己,将那口强忍了很久的鲜血悉数吐了出来。 那一掌,他是实打实地受了的,怎会无事。不过是强行暗撑罢了。不过那又如何,他就是让世人、让人人都以为他无所不能、都以为他坚不可摧。 卜颜说得不错。 他喜欢那种高高在上,施舍世人的感觉。他的确也是如此做的。 要俯视众生,他又怎能是弱者?所以他极尽可能的将每一件事都做到顶峰。 学习医术就是为了能操控他人生死。 他不分善恶。也不懂何为善恶。他眼睁睁看着一些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过,他见死不救。他也曾一时兴起地救过十恶不赦的恶徒。没有缘由,任凭自己的心情去做。 活不活得下来都是命数。命定一个人要死,命定他顾卿遇到他时懒得出手相救,那人死了,那就是命不好,天定要死。否则怎么就这般死了呢?命不该绝的人,死也是转机,也是有贵人相助的。要死的人,怕是事事都让那人活不得。 什么悬壶济世?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自然这一身功力也不过是为了控制他人的生死罢了。他可以恣意妄为,可以想杀了谁便杀了谁。想留谁一条性命便留谁一条性命。 无关善恶,全凭自己的意愿来。 天地间,万物皆随我意。否则活着身不由己,命不自知,如蝼蚁一般不知何时就被人轻易地踩死或者捏死又有何意义? 蝼蚁般苟延残喘,像狗一般摇尾乞怜的日子,他有过便够了。 顾卿缓了半天才调稳了自身的气息,慢慢地直起身子,头却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东西。顾卿侧过头,只见是一枝开得甚旺的桃花花枝。 顾卿伸出手,折下花枝。 抬眼望去,才发现自己居然走进了一片桃花林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大片大片的桃花,看得人都有些眼花缭乱。此时正值三月花期,桃花开得很是烂漫,多情蔓延到了各处。风轻卷,便带落了不少桃花遥遥地飘落下来,如美人起舞,姿态娇妍柔美。 顾卿的眼随着桃花飞动的方向看去。 只见风力渐渐小了下来,被席卷的桃花飘然下落,花落于水。停于水面。 风再惹水起微澜。涟漪一圈圈散开。池水悠悠,花随水动。 桃花林前的这一方池水,中心有亭,后倚青山。山影映于湖面,水如山色。青翠绕人。 风卷花落,花过人面,这风带着些许凉意些许香气。 顾卿缓缓地闭上眼,站在桃花树下站了半响。 风过花摇,一枝头的桃花簌簌的落下,落在顾卿的发上、肩上… 过了很久,顾卿才缓缓地睁开眼,看着眼前不远处的池水。然后慢步地走了过去。蹲下身子,将手探入幽幽的池水之中。 池水彻骨冰凉。 顾卿笑了笑,随手将刚刚折来的桃花花枝丢了下去。 花枝随着水慢悠悠、慢悠悠地漂出了些许距离。 顾卿看着花枝飘去的方向,面上浮出笑意,这份笑意从嘴角一直延伸到他的眼里。他纵身一跃,跳入这一方悠悠春水中去…… 作者有话要说: =w=国庆快乐呀~么么哒~QAQ虽然觉得这个国庆自己会很忙…… 因为还要继续码这本的后半部分。假期还有好多好多事…… 修文什么的大概会放到完结之后,不过偶尔手抽起来也会间接性修文一下。 QAQ毕竟前半段是没有大纲的……存在BUG 感谢第一位小天使的收藏~么么哒~ ☆、第十三章 南思将卜颜轻轻地放于床榻之上。 “咦?”忽而面色出现了惊疑的神色,又俯下身子凑近卜颜闻了闻。脸色突变,道:“有人在小颜身上下了百里香。” 齐渊不动声色地将南思和卜颜的距离拉开,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何为百里香?” 南思紧锁着眉头,道:“一种用于追踪的西域香药,此香可百日不散,即使对方逃至百里,敌方也依旧可用百香蝶找寻到对方的位置。” 齐渊老神在在地继续问道:“没有办法可解?” 南思沉默了半天,突然看着齐渊问道:“你知道这百里香是谁研制出来的吗?” 齐渊挑了挑眉,百里香是谁研制出来的,又是为何研制出来的,恐怕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但齐渊还是打算装作不知道,摆出一副好奇的神色,依旧十分配合地问道:“是谁?” 南思叹了口气道:“西域有个部落名叫巫蛊族。此族如其名,以巫术和蛊术见称。是西域最古老也最神秘的一族。此族的力量虽然深不可测,但却从未想过称霸西域。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和现在统治西域的古羌皇室有过任何冲突和矛盾。甚至有时还出手相助过。巫蛊族巫术和蛊术造诣最高的便属巫蛊族皇室的公主。但这位公主后来与西域古羌族的一位将军相爱。却不想后来那将军竟然带领十万精锐兵将巫蛊族屠杀殆尽。西域大乱,陷入混战之中。” 南思停住了口,看了眼齐渊,齐渊神色依旧自若,还是那副认真耐心在听的样子,见南思停了话,他便自顾自地接了上去:“西域大乱,不正是中原一统的大好时机?岷初帝岂能错过?” 南思沉吟了半晌,缓缓道:“是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说这次西域的混战,可是人为精心策划的。岷初帝之子薄勘,也就是我们元和三年去世,当今皇上的爹。他主动请旨出征,最后……”南思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凯旋而归。西域称臣。” “此战使得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王爷一跃成为与东宫太子唯一能对抗的皇子人选。”齐渊飞快地接道。 南思面色沉重地看了一眼齐渊,不发一言。 “而当时征战西域的军队,一是我爹齐国侯齐旃,二是大将军颜墨。”齐渊低低地笑了起来:“而我们的先帝薄勘就是那位挑起西域内乱,引得巫蛊族和古羌族,自相残杀的古羌族将军。” “那巫蛊族的公主侥幸逃脱。但当时她已有身孕。她产子后将自己的孩子交付给嫁到中原的姐姐。而自己则以七种至毒之虫和自己心头之血研制出百里香。她誓死要找到她的那位心上人。那位以情为饵引她上钩再为皇权灭她全族的心上人。此香终生不退,即使对方死了,这香也能被带进坟墓里……”齐渊面色沉静地道。 “天涯海角,不死……不休……”齐渊喃喃低声道,忽而似又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南思,笑道:“哪里是不死不休啊……分明就是死了也不放过他……我娘本就是想着那人死了,她也要将那人的尸骨再从坟里刨出来挫骨扬灰的。” “齐旃将军的夫人就是那位你娘的姐姐……对不对?”南思犹豫再三,终是低声问出了口。 “对。”齐渊缓缓地点了点头。 “南境叛乱,岷高帝薄勘派我与父亲出征平定。我们齐侯军在经历一场与南境精锐军的殊死搏杀之后,等来了颜氏军的后杀。”齐渊哑声道:“齐侯军全军覆没,父亲战死。” “你说什么?”南思猛的站起身来,近乎站不住脚,震惊地看着齐渊,“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颜氏军?” 齐渊垂了垂眼,道:“父亲与颜墨将军乃生死之交。他又怎会派出颜氏军来击杀昔日好友?可惜当时我并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你救了我之后,我不辞而别。因为有一次你曾不经意地提起了颜墨将军要去讨伐黍国的事。南境一战后,父亲战死,母亲自刎。齐国侯府被扣上叛国通敌的罪名,全府近乎半数皆被处以死刑。母亲临死前,把我的身世写于一封信上,托人交给了颜墨将军。而颜墨将军此时正要出发去黍国北岭。他看完此信后,嘱托自己的贴身奴仆将信转送于我。” “颜墨将军托人将你母亲的信转交给你?”南思颤声道:“他……如何知晓你在何处?” 不颜_13 不过很快南思便想明白了,他浑身发颤,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难不成当初让我救你的人就是颜墨将军?” 南思犹记得当时情景,有一人身着白衣怀中抱着一个受伤甚重的年轻人闯进终老谷,求自己救他怀中之人。当时齐渊伤得甚重,能活下来的机率甚是渺茫。南思想也不想地便拒绝,转身欲走。不做没把握的事,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 但他一转身,却听到身后似有什么重物触地的声音,回过身子,却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受了一惊。 那身着白衣之人已然跪了下来。 虽是有些许惊愣,但南思亦很快反应过来。以往来终老谷求医的人自是不乏下跪磕头的,其中也有朝堂或江湖鼎鼎有名的人物。万千黄金的贵人,名扬江湖的大侠,绝色倾城的美人,亦有如白衣之人这般看着就颇有傲骨的人。不过终是抵不过死生之胁。 南思摇了摇头,依旧转过了身子,踏着步子要走。却又听那白衣人急切地喊道: “他是我故友之子,还请神医无论如何也要救他。我愿奉上南海白翎子相换。还请神医成全!” 这一番话才南思完全停下了脚步。 白翎子乃可遇不可求的难得一见的药物,据传此药可逆天续命,起死回生。极其珍贵。就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终老谷南思的师傅,莫无言也还未得到过。 南思亦曾觉疑,那白衣之人既有白翎子为何还有求助于终老谷。却是在后来为治疗时方才知道,齐渊竟是“万灵救命草”—白翎子,千万个人中极少受不得白翎子的人。也就是说对于常人来说,白翎子是救命的药,而要是给齐渊服了下去,那便是要命的药。所以那白衣人才不得不求助于终老谷。 南思费了极大的心力方才救活了齐渊,而白衣之人也如约献上了白翎子。 那白衣之人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有一份儒雅,南思又怎会想到他是朝堂之上,赫赫有名,半生戎马,生杀挞伐的颜氏军的主帅颜墨呢? “是。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的。可惜我知道得太迟了,太迟了。大错已成。”齐渊低声道,缓步走至桌前,执起桌上一瓷杯,右手紧握,把瓷杯猛然捏碎,刺入手中,鲜血横流。 “岷高帝薄勘宣密旨。以我父亲与南境串通意图谋逆为由。逼迫颜墨将军出动颜氏军击杀。颜墨将军将军宁死不愿。岷高帝免其职,夺其权。收回兵符。并将其幽禁于天牢。他以为这样便可控制颜氏军?”齐渊嘲讽地笑了笑,道:“但他却发现颜氏军同样宁死不从他的指令。一怒之下,他将颜氏军百人凌迟,千人处以死刑。无奈颜氏军仍然上下一心,拒不接旨。他后来派出了自己的五万精锐暗军打着颜氏军的旗号在南境击杀了三万齐侯军。颜墨将军知齐侯军这次在劫难逃,但他自己又被困于天牢,手无兵权。他想起自己昔日在南境的好友,传信于他,托他来救人。” 齐渊说到这,胸口起伏,情绪不定,双手、颈处、额头青筋暴现:“颜墨将军为救我一命,宁死抗旨,甚至为求你出手相救不惜拿出原本用于给他夫人如意保命的白翎子。颜氏军因我白白丢了千条性命,而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 齐渊仰天大笑,形容疯癫,睚眦欲裂,双目充血地道:“我依靠我是巫蛊族公主的遗子的身份。依靠巫蛊族相救于多国于危难的情分。集结各国精锐兵七万加黍国精兵三万,在黍国北岭围剿颜氏军。颜氏军上万英魂死于北岭。颜墨将军夫人如意在北岭难产而死。” “你可知颜冲并不是颜墨将军的长子。颜墨将军的长子名殊。只因当年他还未挂帅,所以知晓的人并不是很多。”齐渊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右手流出来的鲜血道。 南思顿觉心中寒意汹涌,他惊恐地看着齐渊,颤声道:“齐渊……不……不……你别继续说了。” 齐渊慢慢摊开自己的手,手掌上血肉模糊,鲜血崩涌,血顺着指缝不断地坠落于地,他神色平静地看着南思,缓缓说道:“我亲手斩杀了颜墨将军的长子颜殊。”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这几天上火上得厉害QAQ。稍微改了一些,以后还是要大修的。 果然前期没有大纲,后期就是各种BUG。 然而大纲这种东西……也是要命的。 ☆、第十四章 南思不言,齐渊不语。局面就一直这般僵着。 直到屋子里忽然飞进了一只蓝翅的蝴蝶。那蝴蝶飞入时携着一股奇异的花香味,但奇怪的是那花香的气味却并不浓郁,相反清清淡淡好闻得很。 南思愣了片刻,方才似想到了什么般脱口喊道:“百香蝶?” 齐渊却是眯起了眼,看了那只蓝翅的蝴蝶一会,伸出手去将南思扯到自己身后,道:“这不是百香蝶,百香蝶的翅膀是红色的。” 南思来不及发问,却听门外又传了脚步声。 “在下打扰了。” 来者一袭紫袍,面色苍白,左臂流血不止,衣衫破了数道口子,发丝散乱,形容有几分狼狈,但依然不妨碍其身上那股不卑不亢,从容自若的气度。 “你是何人?所谓何事?”南思皱起了眉头,绕过齐渊走到那人面前问道。 “在下林弦之。来此处是为寻一故人。若有打扰之处,还请南思神医海涵。”话落,俯身作揖一拜。态度温和,谦谦有礼。 “你是新任的中书侍郎?” “你和巫蛊族有何关系?” 前一句是南思问的,后一句则是齐渊问的。 林弦之问言,抬眼看了一眼齐渊,只见齐渊似是不经意的又好像是下意识地又挡在南思面前。隔开了他与南思的距离。 林弦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看到齐渊的举动之后又不禁微微一笑,但这些情绪都是一瞬间的,他又恢复到一贯自若的神态,答道:“是。在下不才。承蒙皇恩。担任现中书侍郎一职。” “至于我与巫蛊族的关系……”林弦之顿了顿,神色复杂,目光却是转向了齐渊,道:“和阁下一样,是巫蛊族旧人。” 齐渊眯起眼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位自称是“巫蛊族旧人”的人,而林弦之始终一动不动,神色丝毫不变,坦坦荡荡地任由对方打量着,过了好久,久到南思恨不得出声打断这尴尬僵持的气氛时,才听到齐渊出声缓缓问道:“你寻何人?” “故人。” “姓甚名谁?”齐渊继续问道。 而这回林弦之却没有回答得很快,他似乎略微思索了一会,才垂眸低声答道:“我也不知现在如何称他才好……他说他姓卜名颜。” 齐渊看了眼林弦之,道:“卜颜这有,但如果阁下要寻已故的颜墨将军之子颜兮的话,我劝阁下还是去西郊那处被焚毁成灰烬的将军府比较好。” 林弦之一怔,很快便明白了齐渊话里的意思,道:“是……在下鲁莽。斯人已逝,往事如烟。一切如空。我现在要来寻的人,名叫卜颜。” 南思看了看林弦之依旧流血不止的手臂,皱眉道:“他还在休息,需要过会才能醒。你左手的伤很重,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吧。” 林弦之张了张口,刚想出言拒绝。 却又听齐渊开口,道:“你想见他,可他又想不想见你呢?” “我……”林弦之叹了口气,转向南思,欠了欠身,拱手又行了一礼,道:“那便麻烦神医阁下了。” —————————————————————————————————————————— 卜颜醒了,他坐起身子来,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 由于昏睡了好会,他的意识一时半会还没有完全回笼,他茫然地坐了好一会,才把自己昏睡过去前的所有事情想了起来。 却是觉得心下平静,没有任何的其他情绪波澜。 他静静地看着闭紧的房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门却是被某人了,但来的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卜颜不禁愣了愣。 “小颜,你醒啦?”南思关切地问道。 卜颜点了点头,然后道:“他呢?” 南思皱了皱眉,如实答道:“不知道。把你丢给我以后就走了。” “是吗?”卜颜道,但虽是疑问的语气,语气却平淡的和陈述一般,仿佛早已料到了似的。 南思的眉头拧了拧,不明白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当然没闲情管,只好继续道:“有人想见你。” 卜颜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神色依旧淡然,问道:“林弦之?” “是。” 卜颜不再说话,沉默了许久。 不颜_14 “要不要……我把他打发走?”南思开口试探般地问道。 “不用。”卜颜飞快地应道。 “那我……现在让他进来?”南思继续试探般地问道。 “也不用。” 南思不再说话,卜颜也不发一言。 过了许久,南思才低低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怎么做了。”话落,便转身而离去。 “吱呀。”门合上了。 卜颜看着门,眼睛一眨也不眨。他神色专注,目光执拗地盯着那扇门看,好像那扇门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不过,门最终还是没有变成人,门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卜颜知道门外的是谁,正如门外的人知道屋内是谁。 谁也不动,一扇门,隔着两个人。 卜颜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寻来寻去,终是在自己的手腕处,闻到了那股香味。 这香并不浓郁,相反反而淡得很,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得出。淡香窜入鼻中,起先并不觉得如何。但越到后面却越会发现,香气似乎突然泛滥开来。终久不散。绕人心头。 十岁那年,卜颜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却比他高出许多的人。 林弦之来的时候,卜颜还在睡觉,因晚上看书看到很晚,竟是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他醒来时,发现眼前有个人影,那人帮他挡住了太阳,所以他不曾被刺眼的光线给晃醒。 “你是父亲说的那个伴眼前低眉顺眼,眉清目秀的林弦之问道。 林弦之点头。 “你叫什么?”卜颜问道。 “林弦之。”对方答得很快。 卜颜很快意识到,他们相见。他问了两个问题,林弦之也都答了,不过一个用点头,一个用比自己少一个字的话答了。居然都不肯说“我叫林弦之。”比他多一个字都不肯。从头到尾算下来,他自己说的话多,那人说的话少得可怜。他并不觉得对方是因为身份比他低才小心翼翼不敢答,而是懒得答。懒得多说一个字。 十岁相识,相伴七年,离别……七年。 七年的相识相伴,林弦之就如同他们刚见面那样,简洁明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要说话也只说该说的话,绝不多半个字,也绝不少一个字。 就这么一个骨子里清冷的人。可是卜颜好像对这种清冷有着病态般的依赖。 卜颜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有多厌恶寒冷的。 他的父亲是个将军。生杀挞伐、戎马一生的将军。从不知何为寒冬,更不知道寒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是他的父亲在一场战役后,知道了寒冬是什么模样的,而寒冷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场战役发生在黍国北岭,那是他父亲戎马一生当中最大、最惨烈的一次败笔。而自己是这场败笔的最不可磨灭的印记。他活着的每一天,他父亲看到他的每一刻都能从心底里蔓延出最可怕的最绝的寒冷的感觉。 卜颜知道,父亲那颗赤诚、滚烫的心死在了北岭。同死去的上万的颜氏军英魂,同他一生最爱的女人,还有同他最心爱的长子死了。那颗火热的心死了,所以父亲才变得知道冷为何物了。 卜颜生于北岭,身上自然带有北岭那股绝望、残酷的寒冷。所以他天生阴寒体质,且体内含有寒毒,这寒毒沁入心脉,终生不能治愈,他必须永受寒毒之苦的折磨,命短易折。 生来便是罪孽,他的身上流着太多人的血。生存就是折磨,对自己是折磨,对父亲也是。 自己是个怪物,卜颜从小就知道,不用别人告诉他,他就是知道。他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恶寒的怪物,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害死人,就能折磨人。他未出生,便害死了颜氏军上万条命再加自己母亲的命,他出生了,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父亲那段惨痛的记忆。 一只散发着恶寒的怪物自然会对一切寒冷的事物有好感。所以林弦之不需要做什么,他卜颜就是会喜欢上他,因为林弦之从骨子里的散发出的那种真实的、彻底的清冷致命地吸引着自己。他对林弦之的喜欢,是与生俱来的。是本能,没有理由。 所以,林弦之走了,他不怪他,现在林弦之来寻他,他也不反对。他是卜颜,他是颜兮,只要他活着,他就不能抵抗这种感情。这种对冷的病态依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成功地老了一岁了╮(╯▽╰)╭。 稍微修了一下,大修什么的还是等完结后吧。 由于这本写的时间跨度有些长,其实我是差不多从今年的三月份开始写的,现在都十月份了还没存到完结也是心累。 2333,最近点击都不涨了,大概是国庆大家都出去玩了吧。或者是作者菌写得很辣眼睛。【后者才是主要原因吧2333。】古耽虐文本就有些冷,加上作者菌作为一只文名文案废,取名废外加历史渣……已料想到会冷到结冰啦。 ☆、第十五章 卜颜似是想起什么是的,从床上下来,看了眼他床榻旁边的小桌上放着的清水。 如果顾卿在这,他的房间里绝不会出现任何能够照射到他的脸的东西。 但现在那个人却貌似不在。 卜颜看着铜盆中清水,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脸,密密麻麻的紫斑,恐怖至极,狰狞至极。若是他平日不以面纱示人,怕是不少人都要把他当成妖怪。 妖怪?卜颜想到这,却反而笑了起来,以前他也是妖怪,一只长得好看的妖怪,于是世人都瞎了眼,还叫他凤凰。现在呢?不用他说,世人也会把他当妖怪的。倒是名副其实了。不过他以前是希望别人叫他妖怪的,可惜从没人叫过。现在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这张脸抛出去就可以被人叫妖怪了,但他却不想了。毕竟妖怪做久了会腻的。 卜颜看了眼放在铜盆边上的面纱,抬手将它拾了起来,却是毫不犹豫地松了手,将它扔进了铜盆。面纱遇水,柔化般地在水中缓缓散开。仿佛一只妖怪,一只长得漂亮的女妖在卖弄风/骚。 卜颜微微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转过身,没有片刻迟疑地打开了门。 门外正是林弦之。 一如林弦之,他只是眼中有片刻的震惊和来不及适应的恐惧,但很快烟消云散。眸色清冷,声音也清冷,他问:“好?” “好。”卜颜答。 林弦之皱了皱眉,继续道:“你性子变了。” 卜颜闻言,神色淡淡地看了眼林弦之,道:“我变的只有性子吗?” 林弦之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径直走进了屋子,在屋子中央的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卜颜关上门,走回房间,也在桌边坐下,跟林弦之坐得是面对面,也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也许,你的心也变了。”林弦之并不看向卜颜,而是垂眸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杯中的水。出声道。 卜颜执起杯子,一饮而尽,看着眼前的林弦之,道:“我的心?反正你也不曾信过,何必管它变了没变?” “是不曾信过。”林弦之答得飞快。 卜颜继续给自己倒了杯水。 “可我现在打算信了。”林弦之握着杯子的手渐渐紧缩。 卜颜当做没有看到林弦之的这个举动,头也不抬地回道:“哦?是吗?” “可是……”卜颜拉长调子,然后抬起头,看着林弦之,一字一句地道:“已经迟了。” 林弦之的脸色白了一白,但声音依旧四平八稳:“我不在乎。” “随便你。”卜颜应得很快,继续倒水,第三杯。 不颜_15 林弦之猛的抓过卜颜的手腕,逼着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不容置疑地道:“你在害怕。” “哦。”卜颜漫不经心地应着,仿佛对方抓的手不是自己的一样。 “你在害怕。”林弦之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卜颜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的眼神从散漫慢慢地拧到了一块,从探究的眼神再变成含笑的眼神,他笑得一脸欢愉,道:“是我在害怕,还是你在害怕?” 林弦之不语,只是抓着卜颜手腕的力道又不知不觉加大了几分。 “你肯信我了,这也真是难得。我该以何相报呢?”语气轻佻,眼神飘忽。 “同榻而眠如何?”卜颜笑着问道。 林弦之依旧沉默。 卜颜的脸色白了一白,声音也略带颤抖,但他依旧还是笑,“还望侍郎大人,不要嫌弃在下这丑陋的容貌才好。” 林弦之猛的甩开卜颜的手,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沉声道:“颜兮,你我何止该同榻而眠?更应宽衣解带,共赴云雨。” 林弦之低下身子,捏住卜颜的下巴,一字一句地继续道:“同享断袖之乐。” 卜颜神色自若,自始至终。 林弦之轻笑,然后直起身子,拂袖而去。一步一步走得优雅,宛若君子。 直至林弦之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了,卜颜才一个重心不稳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他抬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果然伤口已经再裂开了。重新溢出来的血把纱布染了个透。 很疼?好像也不是很疼。卜颜茫然地想着。那就不再处理了吧。随它吧。 卜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合上了门。 没有再次处理伤口,解了衣服,走到床边,躺下便倒头睡了。实在是乏极了。 林弦之走到后面,脚步就越乱越急,越急越乱。 终是一个趔趄摔倒了,他这一摔,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腥味开始散开。 林弦之直起身子,却并没有站起身来,他知道自己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但他却看向了自己的右手。右手上有血,这血有些干了。这不是他的血,这是那个人的血,那个不知道现在他该叫他颜兮还是卜颜的那个人的血,那个他陪伴度过了八个春夏秋冬的人的血,那个曾经趁自己在午睡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的那个人的血。 他十九岁,那人只有十七岁的时候,一次他不慎被一条青纹蛇咬了,那人二话不说就拿匕首割了自己的手腕,把自己的手腕递到他的身边,让他喝。他不愿意。那人情急之下红了眼,索性自己低头把手腕处的血吸了,然后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便强行地以最亲密的方式把血渡给了他。 那时他对那个人没有存半分的感激之心,反而是生出了满满的厌恶和恶心。他知道那人对自己是有绮念的,他也知道青纹蛇的毒性虽烈,但不会片刻就夺人性命。不一定非要以这种方式,以那人的血来解毒。大可以用别的方法。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想趁机接近自己。想以这种卑劣无耻的手段亲近自己。 心里有了厌恶,自然是藏不住的,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来,晚上那人便来了。 那人看着他,认真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我只是一看到你受伤了,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理智清醒的我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你一受伤,我的脑子就只有你。只剩下你。至于你的厌恶、不满、恶心。我会感到难过。但是没关系,这些都是冲着我来的。你的安危和我的委屈比起来,我就算是被你当做恶心得此生都不想再见的人,我也不怕。” 他当时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三分鄙夷,七分嘲讽。半分情意都没有。 但后来,他吸那人的血,仿佛成了一种瘾。看那人熟睡的样子,他恨不得在那人的颈子上狠咬一口,吸干那人的血。再把那人剥皮拆骨地吞了才好。 林弦之情绪激荡,心绪难平,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把唇靠了上去。 不曾有变。 林弦之的脑海里浮现出颜兮的模样。 “颜兮……”林弦之喃喃道。 “卜颜……?”这两个字一出口,林弦之猛然清醒过来,眼前浮现的是一张与他记忆中完全不同,布满密密麻麻紫斑的一张脸。恐怖至极,恶心至极。 林弦之觉得空气中的血腥味陡然放大了数十倍。 他终是伏在地上硬生生地吐了,吐得脸色死白,吐得五脏六腑都呕了个干净。 半天他才缓过气来,看着自己的右手,若有所思,然后伸出右手紧掐住左手的伤处。 那人的血和自己的血,时隔七年终于再一次融合……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好心的妹子帮我改了一下文案。 QAQ是不是比我之前那个啰里吧嗦的文案好多了? ☆、第十六章 半个月了,顾卿没有回来,林弦之也没有再来。 南思很不安,齐渊很淡定,卜颜很正常。 这种“正常”在南思眼里看起来就是不正常,于是每天南思花一半以上的时间研究卜颜的行为举止。 然而南思这种勤奋好学,孜孜不倦的研究行为,只持续了三天。 第三天夜里,卜颜正在看书。看得一丝不苟,没有半分分神。 对隔壁传来的奇异声音,置若罔闻。 只是卜颜这一次看书,看了整整一夜。直至第二天清晨,天大亮。 “不行了……我我我……”断断续续,一个字连带五六个呻/吟尾声的男声。听起来显然已举白旗投降。 “嗯?”低沉却带有几分蛊惑的男声。听起来显然还是精力十足。 卜颜摇了摇头,低叹一声,然后动了动手指,将书又翻过了一页。 再过了两个时辰。卜颜合上手上的书,把它放置一旁,看了看自己桌上那一叠估计有七八本的小高架。若有所思地道:“都看完了,待会歇一下,去街上。” 卜颜看着那一堆书,犹豫着要不要再把最底下最先看的那本再翻出来温习一下。 “南儿?” 没人应。 有人低笑起来。 再过了半个时辰。 “好好睡。”好听低沉的男声再一次响起,接着是脚步声和关门声。 卜颜看书看得整个人头昏脑涨,听到此,总算如释重负般地是长舒出一口气,喃喃道:“总算……可以去睡了。” 卜颜放下书,盯着墙,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这墙……的隔音效果……真真差得紧。” 墙觉得自己很无辜,可是它不会说话。 卜颜放下书,解了衣服,爬到了床榻上。 突然想到南思前几日问他的问题。 南思问他:“你没我发现我最近一直盯着你看吗?” 卜颜一脸云淡风轻,点头应道:“嗯。” 不颜_16 南思沉默半响,想着是自己看得太“小心翼翼”呢还是卜颜对他炽热的目光视而不见呢? “你……你……你就不会觉得不自在?”南思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卜颜看了眼南思,意味深长地道:“还好,但是某个人一定不自在得很。”卜颜顿了顿,继续道:“不痛快得很。” 南思很茫然,被自己盯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还会有谁那么空觉得不自在,不痛快? “谁?”南思脱口问道。 卜颜叹气,看了南思好会,确定对方是真的一脸无知的表情,说了四个字:“在劫难逃。” 南思很困惑。但是卜颜却没有给他解释。 “这下他应该知道是谁了吧。”卜颜喃喃道,但很快他就没有气力再继续想些有的没的了,他的眼皮不停地在打架,打了一夜,现在终于可以不打了。卜颜心满意足地想道。然后合上眼,沉沉睡去。 卜颜醒了,这一觉睡得他头脑胀痛。 他看了眼窗外,天居然又黑了。 卜颜有些困惑,怎么?之前的事都是他的梦吗? “吱呀。”门开了,来者是齐渊。 神采奕奕,神情欢快。春风得意,就好像打了一场胜战的将军凯旋而归。 “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一整天了。”齐渊捧着菜进了门。 “我想你也应该是累坏了,乏得很。所以也不曾叫你。”齐渊道,然后一边摆菜,一边解释道。 卜颜从床上下来,脸色微窘。 这“也”字从何而来?他与隔壁那个现在指不定还躺在床上的人的“累”和“乏”可完全不是同一个。他是神伤,是精神不济。隔壁那个是身伤,是体力不支。 当然,卜颜还是知趣地把齐渊话中那个“也”字给强行忽略掉了。 “有劳。多谢。”卜颜作揖,道。 然后飞快地坐下,执起筷子,开吃。睡了一天的他早已饥肠辘辘。 齐渊自信满满地保证道:“你放心,南儿这几天不会再来烦你了。” 卜颜噎了一噎,好不容易才把入口的饭咽了下去,强作镇定地艰难道:“那真是……有劳……将军了。多谢。” 齐渊笑着摆手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 卜颜再次噎住,昨晚应该是只有身经百战的将军才会有的,超越常人的体力和耐力吧…卜颜觉得这次入口的饭是彻底把自己噎住了,他需要水…… 卜颜赶紧拿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一杯茶。 齐渊心领神会,抢先一步,倒好了茶,然后拿着茶杯,耐心地向卜颜问道:“噎着了?要喝水吗?” 卜颜有些无力,看来将军的眼神不是太好,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卜颜忙不迭地点头。 水入喉,呼吸顺畅,卜颜顿觉自己活了过来。 卜颜擦了擦嘴边残留的水渍道,然后认认真真地向齐渊,赔礼道歉道:“是在下失言。” 齐渊笑道:“无妨。” 卜颜继续执起筷子,认真吃饭。齐渊也认真地看着卜颜。 卜颜终是被对方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问道:“齐将……”又似想起什么般,生生地改口道:“齐……兄……还有事?” “无事。”齐渊笑意然然,答道。眸子清亮地看着卜颜。 “……”无事才怪!卜颜不禁心里默默腹诽道。思前想后,终是一狠心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正襟危坐,认真看着齐渊。 “哈哈哈。”齐渊大笑。 卜颜神色不变,依旧认真坐着。 过了好会,才听齐渊似是漫不经心又似故意而为之地看着卜颜房里的那道墙,道:“这墙……不知隔音效果如何?” 似是为了要故意验证齐渊的话般。 “假书生!要死了!哪来那么多的气力!”隔壁立刻传来了某人炸了毛般的声音,随即想起“嘶嘶”的抽气声。 “疼死我了!”七分委屈,三分埋怨。似嗔似怒。情意满满。 “哦?”齐渊闻言挑了挑眉,神情愉悦,嘴角上扬。半响才把目光悠悠地从墙上转回,移到卜颜身上,道:“你刚刚听到什么了吗?” 卜颜不由几分尴尬,面色也红上了几分,但神情却依旧淡定,努力不让自身露出一丝破绽地道:“没有。” “什么也不曾听到。”为了增强自己话的可信度,卜颜再一次强调道。 “我也觉得。”齐渊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卜颜继续洗耳恭听,静待下文。他知道自己今天这顿饭,注定吃得艰难异常。 “南儿他……”齐渊慢条斯理地道:“这人面子薄,你知道吧?” 卜颜噎了噎,结果发现自己已经放下筷子好会了,并没有在进食。但他还是有种被噎到的错觉。 这顿饭,乃至之前齐渊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这句做铺垫的吧?于是这句才是阴谋吧?才是重中之重吧? 卜颜觉得有些无奈,自己像是那种会以他人“闺房之乐”揶揄别人的人吗? 无奈归无奈,困惑归困惑,卜颜还是点头,认真道:“齐将……兄的意思,我明白。请……齐兄放心。” 齐渊闻言笑了笑,看了眼卜颜,起身,道:“我叫齐渊,不叫齐将。”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道:“那我就不多扰了。你慢慢吃吧。” 卜颜点头。 “齐将军。”卜颜看着齐渊的身影,忍不住再次开口唤道。 齐渊停住步子,在门前站定,缓缓道:“我说了我已不是将军。” 卜颜道:“我自小听父亲,或听他人。知我大岷朝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此人虽年少,却身经百战。百战百胜。从无一次战败。被称为我大岷朝的‘无常’将军。如阴间黑白无常,勾魂索命。敌者闻之,未战先惧。纵然,后有天子旨道:‘齐候军’为叛军。与南境外敌勾结,意图叛国,被诛杀于南境。我仍不信。其中的一言一句我皆不信。虽我父亲与齐将军的家父是好友,但我生性孤僻乖戾,未曾有幸见将军一面。但我却坚信将军乃忠义之辈,绝不会做出叛国这等逆事来。” 卜颜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齐将军你当年在南境一战中到底遭遇何变故,也不知您为何现在在此处。但此生既然有幸让我见到将军,还恳请将军,准我称你为“齐将军”。往事已逝,但铁血仍存。还望齐将军你准许。” 言罢,双手相拱,俯身拱手,行“三敬”大礼。 齐渊站了很久,终是低叹一声,道:“那便随你的意思吧。” “多谢齐将军成全!” 齐渊走出门去,带上了门,却并没有立刻走,他站在门前许久,才缓缓道:“你这一声齐将军,叫我如何担当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不在的日子里,就让副CP发个糖吧。估摸着不会虐副CP的。嗯! ☆、第十七章 不颜_17 顾卿还没回来。又过了十天了。已经四十天了。 “顾卿这小子,莫不是死了吧?”南思在院里跳着脚,叫道。 院里被丢下的离雪,瘦缩成一团。脏兮兮的,给它洗了又自己滚到土里弄脏。几十天下来,也不怎么进食。南思喂得一律不吃,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 卜颜喂它,它倒是还能勉强吃下一些。 南思在一旁气得牙痒痒:“怎么,这小家伙是和顾卿那家伙一伙的吗?天生和我八字不合,命中犯煞?” 离雪不理他,转了头,背对着南思。 “你你你!”南思气得直蹦:“顾卿那家伙刚开始把你抓来就是要挖你心做药的,你知不知道?后来他顾卿救你也是因为有我的求情!我的求情!你懂吗!懂吗!”南思气得伸出手指狠狠地在离雪的脑袋上戳了两下。 离雪立刻回头,猛地露出利牙,张口就咬。但是却在离南思手指只有毫厘之差的时候,悻悻地收回了嘴。 “你!”南思丝毫不感激离雪的不咬之恩,反而感觉更加愤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继续狠狠地戳了戳离雪的脑袋:“你现在居然连咬都不肯咬我了!你来咬啊!咬啊!饿得就跟刚出生的小鸡一样的!我就不信你还能咬出个洞来。” 一旁的卜颜失笑,却赶紧从南思的手下抱起离雪,南思再这么闹腾下去,离雪怕是不止能如他愿咬他一口,怕是还能多咬出几个洞来给南思。 离他们还有数十步的齐渊在南思狠戳离雪脑袋的时候便已经心下一惊,猛得舍了手中的东西,奔至南思身边。眼见离雪就要伤了自己心上人时,齐渊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却又见事情出现转机,有惊无险。他才缓了口气。结果那口气还没沉回肚子里,便又看见自己的心上人又开始做蠢事,而且蠢得变本加厉。一颗心又紧张得砰砰直跳。只怕自己一张口,那心便要跳了出来了。 想是他当初面临多于己方数倍的敌军他也不曾如现在这般紧张不安。 果真是自己远离战场太久,遇事都沉不住气,稳不下心了吗?齐渊有些无力地想道。 “南儿!”齐渊心里紧张他,语气自然是凶的。神情也满是责备严厉之色。 南思回头,眼中七分委屈,三分愤怒。 齐渊一对上南思的眼,心中的因紧张而产生的怒火便消了一大半,语气马上就转了方向,温和溺爱十足,他揽过南思,安慰道:“离雪认主。所以对别人才不肯亲近。你要是真想被咬上几口……”齐渊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他俯在南思的耳边,咬着耳朵,轻声道:“晚上……我来便是……” 南思的脸轰然涨红,忙不迭地推开齐渊,拂袖怒道:“假书生!”然后愤然朝屋里走去。 齐渊轻笑,卜颜至始至终低头摸着怀中的离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到。 齐渊看了眼卜颜,然后转身也朝屋里走去。 卜颜伸出手,一下一下地摸着怀中的离雪。 突然怀中的离雪动了动,卜颜低下头去,只见离雪用一双湿漉漉的眼望着自己,似是哀求。 卜颜盯着离雪湿漉漉的眼好会才似是放弃般地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带你去寻他便是。” 离雪的眼一下子仿佛被点亮了一般,神采奕奕。 “不用你寻。我回来了。”满带笑意地声音响起,随后卜颜便觉有一道人影掠过了自己的眼。 随即他的眼前出现了,一袭蓝衫,身着蓝衫之人正含笑望着他,眸中眼波流转,情意延绵。 顾卿回来了。 卜颜怀中的离雪飞快的从卜颜的怀中蹿下,飞一般地奔至顾卿脚下。 顾卿蹲下身子,伸出手却并没有摸离雪,而是悬在离雪的头上,面上带着几分嫌弃地道:“脏死了。” 离雪眼神一暗,悻悻地低下头。 “待会要给你洗洗才好。”顾卿道,然后伸出手摸了摸离雪的头。 离雪猛地抬起头,似是反应了半天,待缓过来之后,立刻蹭着顾卿的手,舔个不停。亲昵十足。 而顾卿一边带着嫌弃的神情嘴上说着脏死了,却一边又放任离雪肆无忌惮的亲昵。 卜颜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顾卿许久,才缓步走至顾卿旁,道:“你回来作甚?” 顾卿闻言,依旧笑意不减,抬头望向卜颜,认真道:“你在这,我如何能走?” “是吗?”卜颜反问,但语气却没有半分疑问的意思,反而平淡如水,如同在陈述事实一样。 “是啊。”顾卿却依旧买账,甚是配合地答道。 卜颜又沉默了半会,看着和离雪玩得不亦乐乎的顾卿,发声问道:“这四十日来你去了何处?又为何不辞而别?” 顾卿直起身子,看着卜颜,眼中盛着笑意,伸出了两根手指,又折下了一根:“这两个问题,我只能回答你一个。” 卜颜犹豫了一会,道:“我选前者。” 顾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看了眼卜颜,语气莫名地有几分欣喜,他道:“我以为你会选择后者。” 卜颜面无表情地道:“两者有何差别?” “自是有的。”顾卿飞快地接过话,笑道:“问前者说明你是在担心我。问后者是你只是想知道这段时间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 卜颜沉默。不动声色地避开顾卿投过来的过于尖锐的目光,淡淡道:“你多虑了。” 顾卿没有出声反驳,转而道:“回了趟终老谷而已。” “哦。”语气平淡。没有半点情绪。 “我带了一只‘雪凤’回来。”顾卿对卜颜不冷不热的反应早已习惯,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继续道。 卜颜的表情终是发生了些许变化,他略有疑惑地道:“若我没记错,雪凤……是黍国北岭才有的鸟。” “嗯。”顾卿点了点头,道:“不错,‘雪凤’的确是黍国北岭才有的鸟。” 卜颜看着顾卿望着自己的眼神,并不打算继续说话。 顾卿等了半响,才终是投降般地叹了口气,道:“还生气?” “生什么气?”卜颜答得很快。 顾卿笑得无奈,顺着卜颜的意,转了话题,道:“我去过黍国的北岭,见那‘雪凤’当真是极美又灵动的,便动了心思,用了些手段把它带回了终老谷。” “北岭严寒,而终老谷一年四季如春。‘雪凤’如何能活得下来?”卜颜皱眉道,心中已然猜到几分。 “再者。”卜颜顿了顿,闭了闭眼,好会才抑制住胸口汹涌翻腾的怒气,复而睁开眼望向顾卿,冷声道:“‘雪凤’非凡物,怎会轻易被你捉到?而你又是用了何种残忍至极的方式才能将它强行留于终老谷?” 顾卿眼含笑意,看着卜颜,一字一句说得极轻却又清晰异常:“我不过是折了它的双翼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小攻养好伤上线啦~ PS:昨天收到本文的第一条评论,开心么么哒。手比爱心前排表白殊容同学。 昨天我摘隐形眼镜前看了一下点击34,没有评论,收藏没动。……摘完隐形,随手刷新了一下页面。点击突然变成69,还多了4条评。 作者菌的第一个反应是……摘了隐形的我是瞎了么。hhh,又抓起旁边的有框眼镜戴上。结果发现是真的。小小开心一下。 ☆、第十八章 顾卿回来了。 但却不像往昔一般一直伴在卜颜左右。 两人各做各的事,互不相扰,颇有几分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不颜_18 若是见着了面,顾卿会依旧笑意然然冲卜颜唤道:“小凤凰。” 而卜颜却只是看顾卿一眼并不做任何回应。哪怕连头点一下都不曾有。 但顾卿下次若再见着卜颜,还是会含笑唤他。虽然卜颜依旧不给半分回应。 南思看着两人有些诡异的相处模式,好几次想找一方问个清楚。但却都被齐渊拦下了。 齐渊说:“他们两个人的事,别人管不得也管不了。” 南思想想也是,也就只好强压住自己想管闲事的心思,装聋作哑。 夜深时分,寒意渐重。烛火明明灭灭。摇摇晃晃。 山间寂静,偶或有几只不知是何物的小东西在低叫。 卜颜躺在床榻上,面色发白,浑身都在颤抖。他咬着舌尖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四肢百骸传来的巨大痛楚,让他的神智十分清楚又十分模糊。 这一次寒毒发作的时间,他并没有料想到。一切发生得措不及防。 他的眼前幻影重重,似有火光冲天,又有人影憧憧。 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但听得实在是不真切的很。 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只有熬过去,熬过漫漫长夜。 很快地卜颜的意识便涣散开来,再也无法集中。 眼前黑暗。黑夜无边。 过了很久似乎又不是很久,卜颜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水中。水彻骨冰冷。让他的痛楚变本加厉。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他张开嘴想叫出声来,但那寒意彻骨的水却仿佛疯狂地涌了进来。使他无法发声、无法呼吸。 莫不是自己神智不清不慎掉入水中了?自己不会水,恐怕是要做个落水鬼了。卜颜迷迷糊糊地想着,心下又觉得好笑,都要死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突然背后似乎又触到什么坚硬的东西,紧接着原本围绕在自己周身的水又都不见了,好像又有风,比刚刚更冷了,卜颜哆嗦着身子近乎要抽过去。 顾卿小心翼翼地把浑身湿透的卜颜找了块地方,轻手轻脚地放下,见他哆嗦得厉害。又赶紧稳住卜颜哆嗦的身子,找准了穴位狠劲按了下去。 卜颜狠叫一声,终是醒了过来,身体先于控制地呕了起来,水吐了个干净。紧接着又是一轮翻江倒海的猛咳,咳得嗓子眼都带了几分血味。但整个人还是呛得呼吸不过来气来。 顾卿坐在一旁,并无其他动作,就认真看着卜颜的一举一动,极有耐心。 许久,卜颜才缓过气来。口鼻依旧难受得他无法发声。眼睛也被水呛得生生发疼。 这感觉折磨得他无处发泄,不知为何,就在这么一刻,卜颜的心底突然泛起了汹涌的委屈、艰涩之情。 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行止由心,心一旦失控,举止便也不可控。 眼眶泛热,几乎要灼了一般。 忽然顾卿伸出手拥卜颜揽入怀中。 顾卿轻轻拍着卜颜的背,用极低极缓的声音安抚道:“没事了。” 卜颜想也不想,只知道这一刻,身边只有这么一个人。他伸出手,更紧地环住顾卿。他的脸贴着顾卿的肩,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卜颜突然就张开了嘴朝着顾卿的肩使了狠劲地咬了下去。 但抱着卜颜的顾卿,只是身子颤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放开卜颜,依旧抱着卜颜,甚至抱得更紧了几分。 顾卿笑着,似是打趣般地道:“小凤凰的牙口可真好。” 血味渐渐涌进了卜颜的嘴里,卜颜的嘴里的的血腥味更重了,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顾卿的,卜颜慢慢地松开口。发痛发涩发热的眼不停地掉眼泪。 眼睛模糊得卜颜什么也看不清,他声音嘶哑不堪地开口道:“好难受……” “我知道。”顾卿轻轻地应道,一如他轻拍卜颜背的手。异常耐心。温柔至极。 两人就这般抱着,又冷又热的。 风过呜呜响,犹人在悲哭。 天微亮,卜颜也自觉难受的感觉褪去了很多。眼虽然依旧酸涩疼痛,但已然不再不停地往外涌眼泪了。心静行止,思绪回笼。卜颜抬眼向下看去,看向顾卿那处被自己咬了的伤处,只一眼,便不敢再望。卜颜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疼吗?” 然后不待顾卿回答,又自顾自地带着肯定地道:“一定是疼的。” 顾卿愣了愣,轻笑,几分委屈几分玩笑地道:“而且疼得很。” 可能是因为身上的痛楚和难受太过强烈,所以之前为了让自己忍住不叫出声来而咬得麻木的舌尖开始翻天覆后知后觉地疼痛起来。 卜颜缓了会,话说的有几分艰难地道:“这疼你原本可不受的。” 顾卿嗯了一声,慢慢放开卜颜。手抚上卜颜的唇,道:“把嘴张开。” 卜颜迟疑了一会,还是照做。 顾卿从怀中拿出了一个白玉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入卜颜的嘴里。 “含着。不准再说话。”话落,一手把瓶子塞回怀中,一手迅速地轻触在卜颜半开的两片唇瓣上。 卜颜的眼中虽几分大写不解,但他却很快低下眼去。 顾卿看着卜颜头低下去的模样,若有所思地道:“若是让你咬一口,你便能如此听我话。那我这一身子你都全拿去咬了好了。哪怕连骨头都不给我剩也无妨。” 卜颜闻言看了顾卿一眼,眼神不再冷淡,但却依旧让人捉摸不透。 顾卿拉过卜颜的手,语气欢快地道:“小凤凰,我带你去见一见‘雪凤’。” 卜颜身子一僵,但还是任由着顾卿拉着自己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卜颜这时才看清,自己身处的居然地方居然是谷底。不由地吃了一惊。步子也不禁慢了下来。 顾卿侧过头,看着卜颜,道:“此处不是终老谷。是无名谷。” “嗯……我偶然发现的。谁也不知,我便叫它无名谷了。”顾卿又道。 卜颜点了点头,继续跟着顾卿往里走。 越走到深处,冷意更加重,光线也越发昏暗。路变得越来越窄。 顾卿回过身子,手覆在卜颜的手上,神色犹有几分担忧地道:“是不是感觉很冷?还撑得住吗?” 卜颜看着顾卿,缓缓地摇了摇头,虽然自己感到有些冷,但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而他眼前之人,面色分明已然惨白得吓人,与自己相叠的手更是冷得没有丝毫生气带着几分极力克制的颤抖。卜颜心下了然,自己本就是极其畏寒之人,现如今却只是略有寒意,定是自己现下口中含着的这个药丸起的作用。 见卜颜摇头,顾卿的神色才舒缓下来几分,继续拉着卜颜的手往前走。 却不想没走几步,身后的人却突然使了几分力,步子被迫停了下来。 顾卿回过头,看着卜颜,神色犹带几分紧张地道:“怎么?冷了不成?” 卜颜看了眼顾卿,眼中的情绪复杂,却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顾卿立刻揽过卜颜的腰身,抱得很紧,贴在一块。 “那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好不好?我们不……” “去”字还未出,卜颜却踮起脚,伸出手,环上顾卿的颈子,然后扬起头,将口中的药丸咬成两半,把一半渡到了顾卿的嘴里。 不颜_19 动作飞快,干脆利落。 利落到顾卿真切地发现自己的口中多了半颗药丸之后才反应过来。 顾卿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眼弯唇扬,笑得像一只活脱脱的狐狸,狐狸开口说:“难得我家‘小凤凰’主动一回,我却这么白白错失良机了。” 卜颜眼一抬,喉结缓缓地动了动,把原本含在口中的半颗药丸吞了进去,道:“你忽悠人的本事真是天下第一。” 顾卿一愣,随即飞快地伸出两根手指覆于卜颜唇上,道:“风大,别说话的好。” 卜颜才一句话说完,便觉寒风入喉,冷得浑身一惊。这时他才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究竟有多冷。 卜颜皱了皱眉,绕过顾卿。 寒风席卷而来,何止是彻骨寒冷,风之急切和凌烈简直就如剜肉之痛。风力狠绝,卜颜被风吹得不禁后退数步。 顾卿顿时护在他身前,以背挡风,拉着卜颜的手,几分责备地道:“风那么大,你到前头去做什么?” 卜颜不言,垂眼看了两人相叠的手,又抬头用幽幽的眼神逼视着顾卿。 “我与你不同,我会武功。自有内力护身,这点冷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顾卿笑吟吟地回望卜颜,答道。 卜颜这时才发现顾卿的话听起来是带有些许颤抖和模糊的,甚至听起来有些空空的,漂浮不定。 寒风的呜呜哭响,在此刻听起来,竟如震耳欲聋。震得卜颜有些发懵。 为何自己之前丝毫都不曾发现? 不是未看见,不过是无心。无心便能空视一切。看不到一切。若说他人绝情,自己又何尝不是无心? 卜颜反手扣过顾卿的手,覆而为上,道:“凭何只许你一人说话?要么公平些,我不说,你也不许说。要么就你说一句,我说三句。” 顾卿含笑望着卜颜,道:“我都不知‘小凤凰’何时也学会威胁人了。” 话落,便继续拉着卜颜的手,往前走去。 谷中寒风更甚,两人依旧前行,只是无一人再出一声。 至此,谷中唯有寒风依旧呜呜如哭,不知疲倦,不愿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小受卜颜对攻顾卿态度会慢慢转变过来。并且作者菌会发糖喔,还请小天使们接好。 至于卜颜同学为何对顾卿同学会是这般态度呢,后文会慢慢揭晓。算是隐藏剧情吧。23333。 ☆、第十九章 卜颜的步子跟着顾卿走,神色却是极空洞极迷惑的。心中百转千回,思绪难宁。脑子混乱作一团,不知是风吹得疼还是想得太多。 “到了。”声回谷中,犹有回音。 卜颜收起心思,抬眼望去,周遭昏暗,不远处却有一方池水,池水晶莹甚至有光,上方徐徐不断地升起寒气。池中央浮有一块冰块,冰块上有一鸟,通体雪白发亮,竟是与其身下冰块的晶莹不分上下,或是更甚。而这种白是一种说不出的白,卜颜觉得自己似乎在所有见过的白里,都不曾见过有这样一般的白。晶莹剔透玲珑貌,却又美得真实。羽白凤形灵蓝瞳,却又像极了幻象。尾如其身,也为白,分三路,中者为长。似动非动,似有若无。真真假假,似幻非真,真如虚幻,虚幻如真。 卜颜看了半响,才出声道:“果真……美极。让人不动心思也难。” 顾卿轻笑,指着“雪凤”,道:“可这份心思终归是贪欲。是对它来说是很残忍的私念。” 卜颜点头,并不说话。 顾卿拉着卜颜走近了池水几步,接着道:“这是只雄凤。”卜颜抬眼细看,见那只凤凰额上有一抹极红极红的火焰印记。 “红火焰。果然是雄凤。”卜颜微微颔首,继续道:“《闻异志》中曾有记载:‘黍国北岭,万年寒冬,永无他季,中有奇鸟,尊者为凤。凤有雌雄,雄以额心红火焰为记,雌以蓝菱纹为记。雄者为王,雌者为后。至死如一,不离不弃。’” 顾卿含笑望着卜颜,赞许道:“我家小凤凰果然博学多识。” 卜颜眼起波澜,望着池水,皱眉深思,复而抬头,四下相望。 顾卿知他心思,却也不急着点破,待卜颜望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这里没有雌凤。” 卜颜一怔,望向顾卿,道:“不可能。‘雪凤’生不离,死不弃。若无雌凤,雄凤如何在此?” 顾卿眼神悠悠,话音有些缥缈:“我原本是只见着了雌凤的。本意也是带雌凤回来。却不曾想这雄凤突然冲出,与我一番生死相博。有意护那雌凤,自己折翼而留。” “自折羽翼?”惊讶之意溢于言表。 顾卿点了点头,继续道:“它自折了右翼,我废了它的左翼。两翼皆折,飞已不能,动亦不可,受困于我。” 卜颜盯着池中的“雪凤”半会,低声缓语道:“它自损右翼,已然是做了决死的心的。你折它左翼,其实已然无差。反倒是你如此一举,会激它心中怨愤。倒是给了它活下去的理由。” 话音刚落,卜颜便听到一声凤鸣,紧接着便见池中的“雪凤”突然腾起而飞,向自己冲了过来。直逼心口。 很快便有人挡在自己面前,伸手飞出一掌,“雪凤”退归池央,冰裂三分。 卜颜心下还依旧未能有反应,便见池央冰上的“雪凤”嘴上竟有一块血肉。脑子“嗡”的一声,昏沉得厉害。 顾卿眯了眯眼,冷声道:“若有下次,我便把你的双翼都折了!” “我能复你双翼,自能再毁。你当初双翼俱在,尚敌不过我。更何况只是恢复后?”顾卿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说得狠绝,犹如池中之水。寒意入髓。 “雪凤”精通人性,故池中的雪凤猛然把口中的血肉吐于水中,鸣叫一声,尖锐刺耳,额心印记越发火红,竟如泣血一般。但终究只是以它灵蓝色的瞳看着顾卿,不再有其他动作。 那被“雪凤”丢于池水的血肉,晃晃悠悠地飘着,血丝散开。 卜颜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血肉漂漂游游,猛然喉间似有物在翻滚,强忍却依旧无法阻止那种从深处泛起的恶心之感,终是身子脱离了神智的控制,脚下一滑,身子跌了下去,低头汹涌不止地干呕。 一袭水蓝色绣着回月纹的长衫和一双银白的靴子出现在卜颜的眼前,挡住了眼前的光、眼前的景,眼前的一切。顾卿只伸出了左手半扶住卜颜。将缺了一块血肉的右手负于背后。 出声低叹般地哄道:“既然恶心,又何苦难为自己去看?” 即使顾卿把手藏于背后,即使已收紧了袖子,但那股如爆炸般的血腥味依旧刺激着卜颜脆弱的嗅觉神经。 卜颜微微推开两人的距离,低着头许久,才抬眼看着顾卿,神色认真而绝然,语气极轻却又十分坚决地道:“让我看看你的右手。” 顾卿面色略微不自然,复而笑道:“不过是被啄了一下,并无大碍。” 卜颜眸色沉沉,直接伸手从顾卿的背后将他的右手扯了过来。挽起那宽袖。 顾卿面色死白,笑得勉强,话音微颤,伸出左手阻拦道:“小凤凰,你别看。” 话虽落,袖已轻起,伤不在右手,而在右手手臂上。想来是当时情急之下,顾卿先以右臂挡住“雪凤”致命的一击,减缓其攻势之后,才又使出掌力反击。 明已负伤却又用右手反击,情急之下,自是顾及不得。事过险退,顾卿才道自己真是疯了。“雪凤”那一击,显然舍了命,续了极长时间的力,是以死相攻的,那一击有多狠绝,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顾卿挥出那一掌之后,右手顿时麻然,但很快灭顶的痛觉和疯狂不止外涌的温热黏湿的血液很快就让他的右手无比鲜活起来。右手臂的伤口好像变成了一只鬼,它肆意流窜到顾卿身上的每一处地方,把这种煎熬难忍的疼痛不放过任何一处地散播,让全身的感触都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痛。 顾卿自己都没敢去瞥上一眼,怕自己受不住,指不定就不受控地把这种痛喊了出来。他当然更是不愿卜颜去看上一眼。 但为时已晚,卜颜看见了,还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顾卿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右手右臂上的那个洞,一个洞。空了下去,陷了下去,模模糊糊,血肉混合。烂做一团,洞甚至还盈了些血水,洞壁血肉撕扯。简直就如一颗巨石砸进了一堆烂肉、腐肉里。血肉模糊,肉沫飞溅。 顾卿自己都不禁恶心得差点失声吐了出来,他赶紧缩了缩手,咬着舌尖抑住几乎控制不住的低呼声,艰涩万分地道:“这伤看着唬人,实际……也并不很疼。” 卜颜的双手颤得厉害,见顾卿有意将手收回去,想阻止却又怕加剧他的痛楚,于是手只是马上飞快地随上,待对方力减缓时,才极力克制手指的力道,止住对方继续退缩的动作。 “你……别动。别动。”卜颜低着头,颤着身子道。 顾卿身子一僵,卜颜的话音里明显带了几许哭音。 不颜_20 顾卿看着卜颜低头的模样一时失神,手也僵住,乖乖地并不再动分毫。 两人所处之地,极其阴寒。冷得人所有的知觉都有些麻木和呆滞。 但越是冷的地方,若有一点热,便会灼得像要把人焚烧了一般。因为这一点热,弥足珍贵,转瞬便也要冷却下去。 一点的热并不能逆转乾坤,但却能焚人心骨。比起全然不可反抗的寒,更能轻易破人心房。冻死在严寒之中,若死前能有一丝一丁的温暖,就如黑暗中一瞬的光。明知是幻象却也依旧愿意心甘情愿把命舍了,寒如长夜黑暗无边。热如微光细不可见,换一眼那光,换一瞬那热。 卜颜的温度砸在顾卿手臂上的时候,顾卿是惊愕的。以为是幻觉。 但是很快又有另一滴裹着灼人热度的泪水砸了下来。 到后面所性失了控,疯狂地不停地砸到顾卿的手臂上。 那是顾卿第三次感触到什么是热。 这温热比他人生遇到过的前两次都要来得更灼人,更加绵长不绝。顾卿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心仿佛也被这热给焚得丝毫不剩,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也被灼烧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办法找到自己。 卜颜低低的抽泣声,起先几不可闻,最后便是自暴自弃般地任由呜咽声从自己的口中冒出。 那温热砸在顾卿的心里,一下一下。由心回彻到顾卿身体、灵魂深处。过处沉沦,无处可逃。 一点热便可让人舍命去求,而眼下这无边无止尽的温热,自己又该拿如何去相换?顾卿有些神色茫然地看着眼前卜颜。他很少茫然过,因为他无求。因为他所求的都有。所以无欲。因为无欲,所以不会妄想。不会妄想就不会做妄事。不做妄事……便……顾卿想着。但他很快终止了这种想法。 因为他要面对的是此刻。此刻他开始有求、心有所求必生欲,欲生言行便不可控。此后便是一脚踏进深渊,万劫不复。 顾卿有些神色怠倦,他闭上眼低声叹气。 复而睁开眼,眼前之人还在哭。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的,抽抽噎噎。仿佛是把浑身上下的力气都拿出来哭了。 顾卿听着却浑然不觉烦,反而认真地看着眼前之人哭的模样。心中的念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卜颜哭得越是不止越是凶,顾卿的心里就越是生出一种久久不退的喜悦感。这种几近疯狂的喜悦,甚至让顾卿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卜颜低着头,顾卿只能看到他细白精致却又有几分刻薄的下巴。那纤弱柔和的线条上挂着一滴又一滴灼烧顾卿心智和吞噬顾卿克制的眼泪。 顾卿伸出手去触。 本是已冷了的眼泪却在顾卿更冷的手指上反衬出一种刚好的温热。顾卿的手指轻抬。 卜颜的脸被扬了起来。 脸上满是被刷出来的一道道的泪痕,两只原本在顾卿眼里看来还能称之为好看的眼,红红的犹如兔子的这个比喻就被顾卿劈开了。卜颜哭得狠,眼自然也肿得很。顾卿看着眼前的卜颜,看着他的眼,心绪有些飘忽地想道:“这眼只是红得像兔子眼。兔子的眼可没他那么肿,那么丑。” 红得如兔眼,肿得如馒头。 真丑。丑极了。顾卿感觉自己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 但他开口,看着卜颜说出的话却是:“我喜欢你哭的样子。在你所有的样子里,它最好看。” 眼神迷乱犹带痴迷,指下缱绻千般缠绵。 卜颜立刻止了哭声,但抽噎声却并不是一下子就可止住。卜颜缓了许久才全然止住,抬眼瞪了顾卿一眼,道:“那就偏不哭给你看。” 此话一出,顾卿微愣,而卜颜则是实打实地愣得回不过神。 孩子气十足,不讲理十足。蛮横得哪里像个成人该说的话。 顾卿轻笑,伸出手推倒卜颜,轻压于卜颜身上。看着卜颜犹未回过神几分呆呆的模样,笑若要勾人心魂的妖怪,眼却似清亮如不食烟火的谪仙,声似索命不休的至毒之蛊。 “可我偏生喜极了你哭的模样。” 语调绵长缠绵,绕心入骨。 卜颜呆呆地看着顾卿,忽而看见顾卿的发轻轻地扬了起来。 有风轻拂而过,风过话散。 风卷着顾卿的那句话急匆匆地跑了,却又好似要把那话传遍整个谷。 作者有话要说:  =w=。你就说甜不甜?! ☆、第二十章 风轻轻,卷着池水的冷气。慢悠悠地吹。 可这风却吹得卜颜反而觉得焚身般的灼热。 卜颜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感官几乎都罢了工,意识迷糊得不能再迷糊。就算是七岁那年险些夺去性命的高烧都不曾让他的神智如此涣散过。 耳朵只能听到此刻覆在自己身上之人与自己相交织有些急促和紊乱的呼吸。 而身体上的感觉只剩下冷热毫无规律的交替。 顾卿的手如一只从千年冰潭里游出来的水蛇。 那条水蛇悄悄地游进了自己的衣襟。游过的每一处都传来让卜颜不可控制的剧烈颤抖。 但短暂的、汹涌的冰冷之后紧接着却延绵不绝、不断的灼热。焚烧得人逃也逃不得。 顾卿的唇是千年冰潭中的水,冷得可怕。 顾卿的舌却是千年冰潭中一条鱼,浑身滑溜溜的,再精明老练的渔夫也抓不到的狡黠的鱼。 陌生却又不可控的奇怪声音从自己的嘴里疯了般地溢出来。 起先鱼只是在自己的嘴里游,后面渐渐地游走了。悄悄往下,游到了自己的脖颈处。 没有了鱼的使绊,嘴巴得了自由,声音便越发不可控制,肆无忌惮起来。 卜颜终是在这奇异的自己的声音中找回了些许理智:“你……还有伤。” 顾卿含糊不清地应着。 “你右手还有伤……” “嗯……”顾卿应道,依旧含糊。 “你还有……” “伤”字被鱼吃掉了。 鱼游了回来,咬了一口卜颜,似是恼羞成怒。但又很快轻软下来,万般温柔。 “吵。”顾卿抬起头,望着卜颜,眼中几分生气,气得只愿说一个字。 卜颜的眼睛带着鼻子,鼻子带着脸颊,脸顺着耳朵,耳朵拉着脖子……全部红得彻彻底底。眼能所及之处,全然是红。 “你还有伤……”卜颜艰难地从自己发热的大脑里寻找出一丝理智。 顾卿还是瞪着卜颜,却伸出手将躺在地上的卜颜扶起。然后搀着他,帮他站起身。 手触到卜颜背后的衣衫时,顾卿的脸色不由沉了沉,衣衫湿得通透。紧贴着卜颜的背,触手便能摸到卜颜肩后两块突出咯手的肩胛骨。 这洞中阴寒无比又有寒泉,地面自然是入骨般寒还带有水汽。 可是人在情感先于理智的时候总是顾不得那么多的,等情感炽热的温度过了些的时候,才能看到某些事、某些物,才有闲心和心思去顾及一堆烦人的七七八八。 不颜_21 “你都不知道说声冷吗?”顾卿摸着卜颜的后背,有几分烦躁地道。 卜颜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开,吐了四个字:“后知后觉。” 为了验证自己现在的确觉得后背很冷,不等卜颜自己有意识的控制,身子便猛然颤了一下。 顾卿心下更觉烦躁,怒火心生。这烦躁却不是冲着卜颜去的,是奔着自己来的。若不是卜颜顾念他有伤,以刚才的情形,自己显然是不会考虑到此事的后果。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可是一处有冰泉的山洞,若他俩真就此而相合,以卜颜本就寒毒未去虚弱至极的身子,后果自是九死一生。 顾卿沉了脸。 如此思虑不周,如此不计后果,险些酿成大错。显然不符合他以前一贯做事面面俱到的风格。 但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都只考虑卜颜的生死安危、一冷一热。这已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待万物皆由自己心性而来的顾卿了。 卜颜看着顾卿有些阴沉不定的脸,心下居然产生了几分慌乱。 他不知顾卿此刻的生气是冲着自己还是其他,只想着猜。却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在意对方的情绪。并为对方的情绪而对自身产生怀疑。 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最该意识到的东西。 各怀心思,表情各异。 “咳咳咳……”卜颜又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顾卿这才回过神来,抱紧卜颜,双臂用力地环住他,道:“小凤凰,这里不适合久留。我们出去吧。” 卜颜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眼前又一黑。 “小凤凰?”顾卿扶住自己怀中滑下去的身子,有些急切地唤道。 卜颜面色通红,唇色死白,毫无反应。 顾卿面色更加阴沉,抱着卜颜,足下使力,飞出洞穴。 卜颜醒了,虽然浑身还是有些酸软无力,头脑也依旧还有些昏沉,但已明显感觉不到自己身体内那股要命的热。 看来寒毒已经发作完了,现下烧已经退了大半了。 他坐起身子,低头看了眼自己,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一件雪白干净的亵衣。 卜颜面上一红,抬眼向前看去,在床边的竹椅上放着一套素雅却又不失精致的象牙色的浅色长袍。 他再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个竹屋之中,竹屋内布置十分简单。雅致清和。墙上有一幅画,画中有一女子,身着一袭白衣,站于桃花树下。桃花纷飞。画中的女子虽然容颜美得让人惊叹,但却美得让人觉得太过脆弱。感觉这份美随时都要消失一般。画中的女子身形消瘦得可怕,右手执着一枝桃花,而眼却看着前方一池幽幽的湖水。女子的眼神是画中最精妙的一笔,女子的眼神看似绝望却又似乎含着那么一丝的期盼。 卜颜一时盯着女子的眼看呆了。 世上竟有人能画出如此传神的眼神? 卜颜心下惊叹,再细细看了画一眼,想知道画者是谁,却发现画上一个字也没有。 卜颜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作罢,起身,拿过放在床榻一旁竹椅上的衣服换上。 但这身长袍显然是有些不合身的,袍子的下摆坠下好一段在地上,衣袖也长出好大一截,穿起来整个人空得很。 卜颜摇摇头,只好挽起衣袖,再两手提着衣服下摆。 这长袍的衣料好得很,触感柔滑,光泽上乘。而长袍上的绣纹更是讲究,一针一线精致华美。卜颜是记得这绣纹的。这绣纹名唤回月纹,出自于江南四大名绣庄之首的回月庄。是回月庄的独绝,乃回月庄的庄主夫人所创。全庄上下加上庄主夫人也只有十人会此绣纹。 物以稀为贵,皇家自是不用说,年年指明钦定。 其他王公贵族也是纷纷争抢。 卜颜以前的衣物也都是绣有回月纹的。 本来以他父亲的性子自是不可能花重金去买的,颜氏一族虽然当时权赫一时,但全府上下终究还是将门,衣食住行皆是要求简朴节约。 但是每年每换一季,回月山庄皆会派人来给颜兮量身,记下尺寸后再回去,再来时便会送来合适的衣裳。且送衣物之人也必然是回月庄的人。而送来衣衫上所绣的回月纹皆是回月庄庄主夫人亲手所绣。 原因无他,只因回月庄的庄主夫人曾与自己的母亲是故友。 此后,十几年如一日,从未中断。直至颜氏将军府覆灭。 此时再身着绣有回月纹的衣衫,却早已物是人非。 颜氏将军府已焚,颜兮已死。 世上再无颜兮,只有卜颜。 卜颜的手轻轻抚摸过衣衫上的回月纹,一时有些心绪难平。 “回月纹……”卜颜喃喃道,突然心下一慌,自颜氏将军府覆灭后,他只在一人的衣衫上看到过回月纹。 “顾卿?” 无人应答。 卜颜心中慌乱乍起,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顾卿右手臂上的伤还有他左边肩膀上被自己咬去的那一处。脚下急切切地向外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分享一个……急刹车。 ☆、第二十一章 “顾卿。顾卿。”卜颜的步子越走越急,越走越乱。到后来索性便是跑着的了。卜颜好几次都被过长的衣摆给绊去。每一次摔了又赶紧急匆匆地爬起来,连衣衫理也不理一下,继续向前跑。 卜颜的感觉很不安。那人带自己出了洞穴,还为自己换了衣服,现下自己的高烧又退了显然是对方又下了一定的功夫。自己的状况越好,他就担心对方的状况越糟。 突然,卜颜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味。卜颜脚下一顿,折过身子。顺着药香味跑去。 药香是从竹屋后方的一个小竹院里传出来的,卜颜还未到达小竹院,便看见小院中升起了些灰烟。不远的石桌上趴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袭幽蓝色长袍,青丝覆去了大半面容,一动不动,安静极了。而煮着药的罐子下方的火噌噌噌地往上蹿,烧得下方焦黑一片。药罐上方的药盖子被罐中的汤药水顶得一蹦一蹦,而汤药水则扑腾腾地往外扑个不停。 卜颜的眼飞速地在小院中扫了一圈,一遍没有,两遍没有,直到第三遍……才终是发现了离自己十来步远的地方有一处水缸。 卜颜急急地跑过去,水缸中有水,而且水上还漂着一个葫芦瓢。 心下大喜。 他赶紧捞过水瓢,勺了水,忙不迭再折回去。 拿着葫芦瓢的手有些抖,并没有全然对准地把水洒下去,不过幸好也偏差不远,一勺水下去,淋在了那还欲蹿得更高的火苗上。 “呲啦啦”一阵后,火便熄了下去,再缓缓地腾出一缕黑烟。 原以为不够,却不曾想,火就如此轻松地灭了。 卜颜稍一愣神,然后转身,快步朝着石桌上趴着的那人走去。 “顾卿?顾卿?”他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推顾卿。 没有反应。 卜颜凑过身去,撩起顾卿的发。 不颜_22 青丝散去,露出一张惨白毫无血色没有生气的脸来,顾卿的眼紧紧地锁着,眉头拧成一个结,牙齿绞咬着下唇,上下唇微小的空隙中蹿着模模糊糊的气音。 卜颜伸手去触顾卿的脸,卜颜的手本就因为身受寒毒而常年冰凉,而他此刻指尖的皮肤传来的温度却比他指尖更凉。手指微微移到上方,顾卿的鼻息灼热的吓人。 体内极虚冷而不发,说明体内温度更是高得很。 卜颜小心翼翼地拉过顾卿的右手,把顾卿的右手压在自己的右肩上。左手穿过顾卿的左手下方,环住顾卿的腰。以自己的身体为支撑把顾卿从石桌上拉了起来。 卜颜自小体弱,力气并不大。而且顾卿比他高出不少,加之身上的衣袍也并不合身,对于他的行走也自是阻挠不小。 卜颜扶着顾卿,这个人被压得完全就是弓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得摇摇晃晃,艰难万分。 几次两个人差点就双双扑地,但又靠着卜颜强拉了回来。 动作过大,几次牵扯到顾卿的伤口,顾卿却也因昏迷而只是闷哼一声并未醒来。 从小竹院到竹屋的距离并不远,但却因为各种原因,终是走了近乎快半个时辰才到达竹屋。 待把顾卿放到床榻上时,卜颜的额头早已泛起了一层细细的汗,腰和肩膀更像被重石碾压过一般,酸痛得要命。 卜颜伸出手,稍稍地捶了捶自己酸疼的肩膀和背。然后转过身,帮顾卿调整好躺着的姿势。细细查看了一下顾卿左肩上的伤口,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卷起顾卿右边的袖子。 顾卿右臂上的伤口还是呈现出一个洞,洞的里面结着黑红色的痂。狰狞得狠。 卜颜有种自己口鼻被人捂住的难受的感,侧过头,不忍再看第二眼。仿佛这伤是在自己身上一样,绞得自己也生生发疼。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有些气力再去探顾卿的脉象。 指尖轻按得浮脉之芤脉,浮且中空如管,血空体虚神损。指尖重压脉象为沈脉之牢脉,乃坚实寒实之症之兆。迟脉存现涩脉,脉细迟而短,艰涩不通。沈迟兼现,表里寒。 卜颜眉头深蹙半会,然后站起身来,取过被子给顾卿轻轻地盖上。细细地给顾卿掖好被角。两人的距离很近。卜颜盯着顾卿的脸看了会,顾卿的神色依旧痛苦,却也仅仅只是眉头疼得紧锁,唇间时不时冒出几个难以听见的气音。 这般病态脆弱却又不知带着几分莫名倔强的模样。看得卜颜的整个视线都变得模模糊糊。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生病都生得如此克制而胆怯?仿佛生病成了世界上却不可饶恕的事,所以才这般忍耐,连句低声的呢喃都没有。 卜颜伸出手轻轻拂过顾卿紧紧绞咬着的唇。那下唇被顾卿咬得死死的,不动半分。卜颜盯着那被咬得泛白的唇,轻轻地把自己手指抚上顾卿的下唇。慢慢地滑过一次又一次。耐心而温柔,仿佛在引诱嗑咬在唇上的齿来咬自己的手指一般。 果没一会,顾卿便放了自己的下唇,狠劲地咬住了在自己下唇反复摩挲的卜颜的食指。 卜颜的喉间冒出一声极为短而沉闷的音。身子也不住地微微动了一动,但并没有抽离自己被咬住的手指,他把自己的目光从顾卿的唇移开。停在了顾卿的双眼上。那眼形是极美的,即使是闭着即使是在痛苦中,也依旧让人觉得美。眼尾微挑,宛若美人轻扬的嘴角。睫长密而扬,微颤如蝶飞。 好看。卜颜疼得有些受不住的意识里,只能翻来覆去只剩下了最简单的两个字来形容眼前之人的眼。 从食指传来的痛觉密密麻麻并以飞快的速度散开了,本只是右手的食指被咬着了,却似觉十个指头都被一齐咬住了般,左手右手全然麻住。痛楚如蚂蚁簌簌地全然乱蹿。痛得人有些不知所措。 “莫不会以后这食指就这般少了一截吧。”卜颜恍恍惚惚地想着。 好似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又好似在这个念头之后的一会,紧箍住自己右手食指的压力渐渐地缓缓地消失,只是依旧还挨着。紧接着那齿突然又飞快地推前几分。 “你莫不是要换处咬吧?”卜颜看着自己还在外面的部分食指,笑得有几分无奈地道。 但那齿却没有加大力道,只是挨着新处。原本被咬去的伤口被吞进了几分,继而有一样灵活滑热的东西轻轻地、慢慢地摩挲起卜颜右手食指的伤处。 卜颜浑身一震,如遭霹雳,脸色顿时浑然失了血色,自手指到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他慌张地将自己的手指从顾卿的口中撤了出来,猛然退了数十步,惊恐地看着床榻上的顾卿。 由于卜颜突然间将手指撤出,顾卿的嘴还一时半会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上下齿悬对唇半启,不过很快,顾卿的唇又合了回去,齿又咬上了下唇。依旧一副神智不清模样。 卜颜的心绪乍乱,内心如同一湖水被猛然投入了一块巨石一般,顿时掀起不可阻挡的惊涛骇浪来。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涌现出一个人的面孔,那人眉清目秀,神色清冷。明明眉眼温柔,但性子却冷绝入骨。 某个冬日的寒夜的记忆席卷而来。 “我林弦之便是这样一般的人,你还要喜欢吗?”林弦之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衫,在充斥着血腥味的潮湿黑暗的洞穴里显得格外的干净也格外的残忍。手上还托着一颗心,一颗血红血红似乎还在跳动的鲜活的心。 卜颜看了眼死去的那个人。神智有些恍惚。 死去的是一个少年,一个原本长得极英气的少年,一个前几日还刚刚娶了娇妻过门的少年。 死去的少年表情惊恐,面部扭曲,嘴张的大大的,眼还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球突出眼眶仿佛就要飞出来一样。 狰狞至极,惊恐至极。 但除此之外,卜颜知道死去的这少年在最后一刻最汹涌最浓烈的感觉应该是不可置信,到死都不肯相信的绝望。 卜颜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林弦之,他觉得自己在走一条无比漫长而且没有尽头的路。每一步似乎都走在薄冰上,一不小心就会把冰踩碎了,跌入无底的绝望的冰窟之中。 但卜颜明白,从自己踏出的第一步开始,自己脚下的冰早就已经裂了。 而自己早已经跌入冰窟。 卜颜走到了林弦之旁边,他看了眼林弦之被新鲜血液包裹的手,然后转过身,蹲下|身子,伸出手。抚上死去的少年的眼,再转回到死去少年的下巴上。 手移开时,少年已经眼合唇闭。神情不复恐惧。只剩下一张充满英气的少年脸来。 这般的模样,终于是自己认得的模样了。卜颜看着死去的少年的脸木然地想着。 自己父亲副将钟卫之子—钟起。 自己十七年来唯一的一个朋友—钟起。 钟起死了。 卜颜看着死去的钟起,他觉得死去的更像是自己,而林弦之挖出来的那颗心也是自己的。他无能为力地看着林弦之亲手挖出了自己的心。然后林弦之站在自己的面前,笑意浅浅地问自己,你还要喜欢吗。 “看清楚是谁了吗?若是想不起来了,我可以告诉你。” 声如冰泉,清冷绝响。 卜颜的脑子突然冒出了这八个字,他愣了许久,才又站起身子,看着林弦之的脸,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回话,他看着眼前的人,容貌明明很熟悉,但这个人他却不认识,从来没有认识过。卜颜神色茫然,两眼空洞洞地望着林弦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缓缓道“我这也有一颗心,你要不要也一并取了去?” 林弦之顺着卜颜的手指看过去,眼落在卜颜的心口上,复而又抬起头,看着卜颜有些木讷的表情,开口道。 “他是钟起。” “我知道。” “我是林弦之。” “我知道。” “林弦之挖了钟起的心。” “我知道。” 林弦之沉默了半会,盯着卜颜泛空的眼神,缓缓开口,把每一个字都咬得极为清晰。 “你喜欢的人是林弦之,钟起是你的好友,林弦之挖了钟起的心。” 林弦之顿了一下,用比刚才更重的却又实际听起来依旧温和好听清冷的声音继续一字一字地道。 “你喜欢的人亲手挖了你好友的心。” 卜颜的眼睛终于泛起了些微澜,他的眼珠子极缓极缓地转动了一下,他看着林弦之,神色平静,依旧用最开始的语气。依旧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回答说。 “我知道。” 七年相伴,卜颜第一次在林弦之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类似于愤怒的表情。 卜颜记不清那一瞬林弦之的表情具体是如何的,因为他很快就被对方生生拽了过去,紧接着脖颈处便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 林弦之是发了狠劲咬的,咬得卜颜疼得身子跪了下去,咬得卜颜以为自己会死。 不颜_23 黑暗潮湿发闷的洞穴里,融入了新的鲜血的气息。 卜颜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鲜血仿佛都疯狂地涌向脖颈那被林弦之咬住的那处。 自己深受寒毒的血居然是温热的。卜颜有些困惑地想着。 他的神智已经模糊,只有感官传来的感觉却依旧鲜明。 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泛冷,冷得自己浑身都忍不住地颤抖。 但只有一处是热的,那便是自己脖颈处的伤口,伤口不断地涌出粘腻湿滑的血液来。 血顺着莫名其妙的路线,胡乱地流淌、散漫开来。 卜颜拼命地死咬着唇试图阻止自己因脖颈处传来的过分疼痛而不断冒出来的低叫声音。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 卜颜觉得过分的疼痛和过度的血液流失马上就要让自己的神智迷失了。 但是脖颈处狠力的撕咬却变成了温柔而又缠绵的舔舐。一圈又一圈,一下又一下。惹得人心头几乎作疯。 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卜颜的心脏。他的神智从昏沉中立刻清醒过来,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他开始失了心般地挣扎林弦之的控制。 可是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徒劳。 他绝望地服从了这种触碰。 那脖颈处传来的一圈又一圈,一下又一下的触碰。这触碰有多缠绵多温柔就有多残忍,多让人绝望。 那样的触碰成了卜颜一生无法摆脱和逃避的恶咒和死结。 作者有话要说:  中医博大精深,作者菌其实一点都不懂。 指尖轻按得浮脉之芤脉,浮且中空如管,血空体虚神损。指尖重压脉象为沈脉之牢脉,乃坚实寒实之症之兆。迟脉存现涩脉,脉细迟而短,艰涩不通。沈迟兼现,表里寒。 这个是作者菌当初去查了中医的二十八种常见脉象,研究了许久才填上去的QAQ。虽然……我还是不懂! ☆、第二十二章 顾卿觉得自己好像醒了又好像没醒,但脑子已模模糊糊地有了些零散的意识,身子还完全不听使唤地没有半分力气地软着,他咬了咬牙,试图动了动自己的右手,却不想马上便有一股激烈的快速的疼痛冲上脑来来,霎时间便被这疼给激得睁开了眼。 方才乱动了的右手又不知被谁给捉了住,接着便听到有人发声轻喝道:“别动”但却又因着声线温软,亦或是说本身语调就不如何严厉,而显得并没有几分生气的意味。听着反而让人觉得颇为温和。 顾卿偏了偏头,视线正落在那人的发顶之上。他将视线下移,看到了那人的鼻梁,鼻梁下是白齿咬着下唇,唇下是精巧白皙的下巴。 可唇与下巴之间那一块地方却有些零散的紫色的小斑。顾卿的目光落在那些紫色的小斑上。不再移开。 似乎是察觉了有人在看自己,正在给顾卿上药的卜颜抬起了头,却不想对上了一副颇为探究的目光,他看着顾卿,语气有捎着几分惊讶又带了几分欣喜:“醒了?” “嗯。”顾卿应了一声,目光从唇与下巴之间的紫色的小斑中转了出来,转而正视起眼前之人的面貌来—一张布满紫斑密密麻麻的脸。 顾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再看向眼前之人时,眼前之人的脸却突然褪去了密密麻麻的紫斑,露出一张干净白皙甚是动人的面容来。 “体内可还发热?”卜颜伸出手,想探一探顾卿的额头。 却不想手刚伸出一半还未碰到顾卿的额头时,就被顾卿一把抓住了。 顾卿抓着卜颜的手,神色认真地看了会卜颜,缓缓地又眨了眨眼,再睁开眼,原本干净白皙动人的面容就不见了,转而又是一张布满密密麻麻紫斑的脸。 “怎么了?还发热不成?”卜颜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忧虑。顾卿的手抓的并不紧,所以卜颜小心翼翼地挣脱开了顾卿的手,转过身子打算回药屋再煎几服药送过来给顾卿服下。 突然,自己刚没离开床榻的身子猛地被拉了回去,紧接着便是有人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腰。 “小凤凰。”顾卿嘴贴着卜颜的耳朵轻轻地唤道。热气蒸得卜颜的耳朵飞快地红了起来。卜颜有些怕痒地缩了缩身子。 “你放开。”卜颜稍稍挣扎着,道:“我再给去你煎几服药来。” “嘶。”随着卜颜的一挣扎,顾卿忍不住地低低抽了口气。 “你弄疼我了。”语气竟是委屈得要哭一般。但手却收得更紧。 “你……”卜颜面色尴尬,却马上不再动了,只是有些生气地道:“疼你便放开,抱着我做什么?” “可你就不会让着我点,让我抱着你会吗?”顾卿立刻反驳道。语气十分的理所当然。 “我要给你煎药去。”卜颜的语气显然捎上了几分无奈。 “你便是最好的灵丹妙药。”顾卿轻轻地咬了一口卜颜的耳朵,然后呼着热气在卜颜的耳朵边似是蛊惑般地道。 卜颜顿觉自己的耳朵像被火灼烧了一般,烫得他几乎受不住。想挣脱开顾卿的怀抱却又怕自己又伤着他的伤势。可是这般被围困,这般的被咬着耳朵说话,卜颜显然是有些受不住的。只好有些咬牙切齿地不客气出言讽刺道:“你这般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真不知以往祸害了多少好姑娘。” 顾卿闻言,不禁低低地笑出声,道:“我的确口齿伶俐,而且说起情话来自认为是天下第一,小凤凰,你若是喜欢听,我以后便只说于你一人听可好?” 卜颜没答好与不好,只是继续道:“我刚刚给你的手上了药,你抱着我药全部蹭我身上了。药岂不白上了?” 顾卿不依不饶,依旧追着问:“好不好?” 卜颜依旧不答好与不好,偏过头,耳朵逃离了顾卿唇间呼出来的热气,语气带了几分威胁地道:“你再不放,待会疼得你呜呜叫,我可不管。” 顾卿低叹一口气,松开环着卜颜腰的手臂,垂着头道:“若在山洞里时,我不曾受伤,你我说不定现早已有了肌肤……” 卜颜立刻转过身,飞快地伸出手,覆上了顾卿的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不可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语气道 顾卿的眸子闪亮亮的直勾勾地看着卜颜,眼中分明是藏不住的戏谑。 “就算你没受伤也不可能!”卜颜看到顾卿眼中的神色,语气终是忍不住地失了冷静,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顾卿看着卜颜的眼缓缓地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 卜颜觉得顾卿此刻的眼神简直无比地讨厌。他忍不住再一次有些咬牙地道 “不!” 但“可能”两个字还没和“不”字凑成不可能时,卜颜猛然觉得自己的手心被什么温软湿滑的物体触碰了一下。他立刻撤了捂在顾卿嘴上的手。 “你!”卜颜瞪着顾卿,面色红成一片。脸上的紫斑也因卜颜过度的激动颜色变得更深。 卜颜的脸色紫红,紫红的。看起来实在是有些怪异得很。 但顾卿却笑得异常的开怀,他盯着卜颜的脸,语气甚是欢愉地道:“小凤凰,我们以后就这样好不好?” “不好!不好!”卜颜已然完全沉不住气了,立刻转身拂袖而去。 “小凤凰。”卜颜没走几步,衣袖又被扯住了。 卜颜看了眼拉着自己衣袖,却没有勇气甩开那手,毕竟那手上有伤,只好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人,近乎忍耐极限地道:“放开!你这手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了?” 顾卿答得飞快,道:“要,自然是要的。” 卜颜眼横了一下顾卿,继而又把眼神落到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上,意思很清楚:既然还要自己的手那就放开。 顾卿眨了眨眼,手依旧不放,甚至还轻轻扯了扯卜颜的衣袖,抬眼看向卜颜,几分认真几分孩子气地道:“可我也想要你陪我会。” 不颜_24 “你!”卜颜又气又恼,但是转瞬间又只剩下了深深的无力感。他看了顾卿,叹气般地道。 “怎么,你一觉醒来,性子都大变了?” 顾卿边拉着卜颜的衣袖一步步走回床榻,便侧过头笑着答道:“怎么?现在的性子不好吗?” 卜颜任由着顾卿拉着自己走,看着对方依旧笑意满满的模样有些头疼,道:“不好,让人头疼得很。跟个孩子一样。” 顾卿拉着卜颜的衣袖,扯着两人一同在床榻上坐下,他含笑望着卜颜,微微歪了歪头,神色倒真有些孩子天真懵懂的模样,道:“我本就是这般性子,只是你以前做看不见罢了。” 卜颜无奈,打算装作看不见听不到,索性不理。 顾卿却把自己的脸猛地凑到卜颜面前,鼻尖顶着鼻尖带有些许埋怨地道:“你又不理我。” 卜颜被这猛然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下意识身子就不禁往后仰。 可他每努力移开一分,顾卿就又凑上一分。 卜颜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后仰得断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卜颜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彻底崩溃。 顾卿眨了眨眼,样子看不出半分情绪来,却是伸出了手,一手抵上卜颜的脑袋,一手扣于卜颜的腰上,将卜颜的后仰的身子给扶正了回来。 “要你理我。”顾卿扶正卜颜的身子之后,便乖乖地退开了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顿感顾卿不再欺身袭来,卜颜松下一口气,深呼吸了好几次,强定下心神,才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转念一想,自从顾卿醒来,他的所作所为是有些异常,或许只是想让自己留下,听他说几句话而已。 于是心中原本的尴尬和恼羞成怒的气便也渐渐消了下去,面上又恢复到平日里淡定自若的样子,只是脸色依旧仍有几分泛红,语气也仍带着几分无奈和头疼。 “你想与我说什么?你直说便是了,别再折腾些有的没的了。”卜颜顿了一会,才又接了道:“别忘了你现下身上还有着伤。” 顾卿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只是唇角的弧度随着卜颜每说的一个字而渐渐扩大,直到卜颜把最后一句最后一个字说完的时候,顾卿的嘴角的上扬的弧度达到了顶值,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卜颜淡淡地睨了顾卿一眼,道:“你笑什么?” 顾卿连忙止了笑声,却并未收住唇边的笑意,他道:“我笑我终于走对了一步棋。” 卜颜心头一跳,面色却并未表露出来,他从容地转过身子,与顾卿面对面,看着顾卿淡淡道:“‘雪凤’精通人性,且性子极烈,你损它羽翼又囚禁于它,令它赴死不成且受生囚之辱,忍与雌凤相离之苦,纵使你现如今复它双翼,也不见得它会记得你的恩情。” 卜颜顿了顿,看了眼顾卿,眼中分明有几分不解,但语气依旧淡然地道:“你就不怕它恢复双翼后,寻你报仇?” 顾卿微微颔了颔首,似乎表示赞同,嘴角上挑,眼波流转地看着卜颜,然后伸手翻了翻衣袖,低下头似在寻找什么,复而抬头,表情颇为惋惜地道。 “不好。我把我的扇子给弄丢了。” 卜颜没接话,依旧不动声色地望着顾卿。 顾卿笑吟吟地收回在翻找的手,抬起右手,拢上自己的下巴,右手的食指轻扬,覆在他的下唇上,继而食指一点一点地缓缓滑过下唇,在唇角停住,唇角上扬更甚,笑意复深,而眼眸中的意味却是一片深不可测,他看着卜颜,然后拉长了调子,语气散漫地道:“小凤凰。若你是那‘雪凤’,你当如何对我呢?嗯?” 尾音上扬,意味不明。 卜颜看了眼顾卿,只见顾卿笑得一脸灿然,正望着自己,见自己看向他,眼神便也毫不忌讳地直直地投射过来,与自己四目相对。 卜颜自是不习惯与他人这般对视,于是很快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眼看向别处,心头跳得有些快,呼吸也有些急促,语气却依旧丝毫没有波澜地道:“我又不是‘雪凤’,如何知它会如何待你?” 顾卿看着卜颜半响,唇边的笑意也渐渐淡去,道:“我猜它,定是怨归怨,恩归恩,然后把每一件事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一件都不落下地找我算回来。” 卜颜闻言,转过身子,望了眼顾卿好会,才开口缓缓道:“那是你。” 顾卿一怔,眸子一眨,瞬间眼中又染上了笑意,点了点头,低笑道:“不错。那是我。” 卜颜站起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衫,道:“我去煎药了。” “嗯。”顾卿应道。这一次终不再出手阻挠。 而卜颜却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收住了脚,站住了,静静地立在门前。 顾卿抬起头来,望着卜颜的身影,既不出声也没有站起身子要走过去的意思,就在床榻上静静地坐着,神色平静,他在等。在等这个身影的主人亲自开口来问他。问出他想要对方问的话。 他在紧张亦在期待。 顾卿伸出右手轻轻地扯过了左边的衣袖,拇指和食指隔着衣料缓缓地摩挲着。顾卿垂下眼,看了眼自己的手。掌心温湿。 但这份煎熬很快便撤去了。 卜颜走了。 顾卿抬起头,眯了眯眼,望着没有人的门,嘴角轻扬,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无声的笑容。 “你为何复它双翼?”忽然,门前又有人站着,那人背对着光,看着顾卿,神色淡若地问道。 顾卿一愣,笑容凝固。神情有些呆滞,他看了眼站在门口处逆着光的人。才发现屋外阳光甚好,光懒懒地散在那人身上,给那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芒,让那人看起来笼上了一层极为柔和的色彩,有些虚幻。 顾卿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门外还是站着那个人,顾卿看着那人,犹有几分不确定地开口唤道:“小凤凰?” 卜颜颔首,看着顾卿有些迟缓的模样,又把话重复了一遍:“我问你,你为何复它双翼?” 顾卿似乎反应了很久,眸中的神采才一点点地亮了起来,逐渐凝聚到一块。最后彻底地复归清明。 顾卿看着卜颜,嘴角轻扬,眸色灿然。轻轻缓缓地吐字道。 “此后,欢喜由我,自由随它。” ☆、第二十三章 顾卿醒了。 卜颜却恨不得自己能昏过去。 因为他发现自从顾卿醒了,所做的一切事都变得让他尴尬到手足无措。 比如喂药、比如上药。 无一不是,尴尬到气氛诡异。 虽然尴尬的貌似只有卜颜一个人,因为顾卿总是笑得一脸云淡风轻,享受得理所当然。 卜颜是有些郁闷的,有些为之气结的。 “小凤凰,在药屋放各种小瓶子的格子上,有一个碧绿色的小瓶子。里面是养气丸,你每天记得睡前服一颗。切记要以温水服之。”喝完最后一口药的顾卿,擦了擦嘴边的残余的汤药水,皱着眉头嘱咐道。 卜颜放下手中的药碗,看着顾卿紧皱的眉头,明知故问地道:“很苦?” 顾卿变脸变得飞快,立刻咧开嘴,看着卜颜,笑着回道:“再苦的药,你喂我也都是甜的。” 可是话才落,顾卿的脸上就立刻又皱缩成一团。 分明就是大写的苦。 卜颜看着顾卿的那副模样,不禁感到好笑道:“分明就是苦得你都要哭了。” 顾卿瞥了一眼卜颜,没答话。因为他正在努力把自己喉间被苦得几乎是要吐的欲望强压下去。 不颜_25 卜颜看了眼顾卿,见顾卿真是被苦得有些受不住了,笑着摇了摇头,面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样子,然后起身走到桌子旁,把药碗放下,再走回到顾卿身边,朝顾卿摊开右手,掌心躺着一颗红红的果子,道:“喏。这果子兴许能解点苦味。” 顾卿忙不迭地抢过卜颜手心的果子,然后飞快地塞进嘴里。 果子被咬开,味道甘甜,汁水饱满,当真一果子下去口齿间原本浓烈的苦味便散去了一大半。 顾卿终于觉得自己缓过来了,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果子?” 卜颜含笑望着顾卿,答道:“当然是野果。” 虽然苦味散去了一大半,但是依旧浓烈异常,顾卿仔仔细细地将放着药碗的竹桌打量了一遍,可惜上面并没有他想要的果子,顾卿有些不甘心地看向卜颜,问道:“可还有?” 只见卜颜飞快地伸出另一只手,手心分明是第二颗红果子,但顾卿只有幸看到了一眼。因为这颗果子很快地被卜颜扔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卜颜笑容浅浅,看着顾卿,边嚼着果子边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没了。” 顾卿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卜颜会来这么一招。 可惜,卜颜忘了一句话,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顾卿很快地便笑了起来,伸手拉过卜颜的衣襟,抱了个满怀,然后结结实实地亲了上去。唇舌缠绵。 卜颜略一愣神,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开始挣扎。 顾卿停了下来,鼻子顶着鼻子地提醒道:“你别忘了我还有伤。” 卜颜再愣。顾卿低笑。又朝着那似半启的唇攻去。 然后亲了个心满意足,大获全胜。 嘴里的苦味早已完全消失殆尽。 可当顾卿还想再多流连一会的时候,唇上突然被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有一点疼。顾卿抬眸,正对上一双眼。 一双黑白分明,生气都生得自己心头有几分荡漾的眼。 顾卿心头发笑,有几分不舍。 不由地又多纠缠了半会。 很快,顾卿的唇又被咬了一下,依旧不轻不重,不过自是比前一次要重了些。 顾卿终于慢慢地退了开来。 只见自己怀中之人,正红着一张脸,狠狠地瞪着自己。 顾卿装得无辜,看着卜颜,语气甚至也装得可怜得很,委委屈屈地道:“谁叫你把果子给吃了。我只好以这般方式解苦了。” 卜颜又狠狠地瞪了顾卿一地从顾卿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卜颜的身子朝地上摔去。 顾卿想伸手去扶,却不想卜颜狠劲地朝他的胸口推了一把,显然是不要他扶。于是卜颜顺理成章、理所当然地摔到了地上。 摔到地上的那一刻,卜颜有些庆幸地想道:幸好是背朝地,然后好不容易从地上站起身子来,边背过双手捶了捶自己“苦命”的背,边看着顾卿,气着说道:“凭什么果子给你吃?它俩可都是我摘的。” 顾卿眨了眨眼,依旧装得一脸无辜:“可我是病人。” 卜颜瞪着顾卿,瞪了对方半天,顾卿依旧挂着一脸无辜像。 “好了,好了。小凤凰,你让我过来让我瞧瞧,背上可是有磕着碰着?”顾卿终是放不下卜颜背后刚刚受的伤,没一会就服了软,朝卜颜招了招手道。 “残了也不要你管!”卜颜怒不可遏,索性直接甩袖走人。 “小凤凰!”顾卿冲着卜颜叫道。 可惜卜颜依旧头也不回地往前怒气冲冲地走。 顾卿看着卜颜两边甩得十分厉害的衣袖,笑出了声。 而后,伸出舌头轻轻地又润了一遍自己的唇面,笑着低声道:“这果子……真真是甜得很。”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顾卿望了望窗外,坐起起身,取过一旁的衣衫,换上。刚想出屋。 却和端着药正要进来的卜颜险些撞了个正着。 顾卿反应够快地及时收住了脚,卜颜倒是被吓得有些发愣。 “小凤凰?” 卜颜继续横了顾卿一眼,毫不客气地撞了顾卿一下,然后径直走进屋子,把药放在了竹桌上。 “喝药。” 顾卿退回到卜颜身边,望着卜颜,笑眯眯地道:“小凤凰,饿了么?” “喝药。” 顾卿拉过卜颜的手,道:“那我喝完药,我们去吃些好吃的,如何?” 卜颜闻言,淡淡地看了顾卿一眼,依旧只回了两个字:“喝药。” 顾卿苦笑,然后端起竹桌上的闻起来就苦得要命的药,一口闷了下去。 这回的药可比白天苦上了千倍,顾卿终是没控制住地俯下身子,吐了一些汤药水出来。 卜颜冷眼看着顾卿,开口道:“没有果子。” 顾卿被苦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许久才缓过气来,终是有些无力地抬起头看了卜颜,苦着脸道:“我知道。” 顾卿从卜颜进屋子的那一刻开始,从他闻到碗中药味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这碗药定能创造出全世界最苦的汤药的记录。 “我今天又去了趟谷中,发现谷中有苦苦草,于是我便把它采来了。”卜颜神色淡淡地道。 苦苦草?顾卿顿觉口中的苦味瞬间爆炸开来。苦得简直眼泪都要出来了。什么苦苦草?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奇特的玩意?索性不要叫苦苦草了,干脆改名叫哭哭草好了。谁喝谁苦到哭。 “你应该知道苦苦草是治疗里寒最好的药之一吧?”卜颜看着顾卿,问道。 顾卿苦得没法说话,只好点了点头。 心里默默道:他当然知道苦苦草是治疗里寒最有效的药物。但是苦苦草。药如其名。味极其苦,更可怕的是此种苦味会整整维持三日,分毫不退。当初他刚来谷中的时候就发现谷中有一处地方生有苦苦草,顾卿本就极端厌恶苦味,更何况这苦苦草堪称草药中味苦之首。他当时便想着是否要全拔了。可是毕竟苦苦草,味虽然极苦,却终是不可多得的良药。 再者,这苦苦草长着便长着吧,也并没有碍着自己什么。反正自己是如此厌恶苦味之人,也定不会有一天拿这药给自己吃。于是便没毁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顾卿的舌头苦得说不出话,脑子却飞快地闪现过这七个字。 他当初为什么要心软?他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顾卿攥着自己的手,暗自下定决心:待会他就把谷中的苦苦草全部斩草除根! 卜颜看着顾卿紧攥了的手,心中早已猜到顾卿的意图。于是语气甚是平淡地警告道:“你若是敢毁了它,我便天天喂你吃苦苦草。我今天可是摘了五株。除去现在这株,还剩四株,我还可以喂你喝四次。” 顾卿无言,一是苦得说不出话,二是他就算能说话也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如此有仇必报?手段如此狠辣?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凤凰”吗? 顾卿有些无奈,要不是真因为口中苦得太过厉害,他好想去扯一扯眼前之人的脸皮,看看是不是冒充的。 顾卿伸出手,恨不得点了自己的睡穴。 卜颜飞快地伸出手阻拦。 不颜_26 顾卿有些无奈地看着阻拦自己的那只手,然后把目光转到那手的主人脸上,眼中分明大写的求放过。 只可惜卜颜依旧神色自若,装作没看见。 苦苦草的苦味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更何况顾卿是如此厌恶苦味之人。而现如今不仅吃了苦苦草,自己还要实打实地受着,还不准自己昏过去。真是比凌迟都还惨。 汹涌泛滥的苦味无比清晰地折磨着顾卿的每个神经。顾卿甚至都怀疑自己的舌头此生恐怕都要废了。 卜颜看着顾卿痛苦万分的神色,面上依旧平静,心却早已软了下来。 直至看到顾卿竟是被苦得两行清泪掉了下来。 卜颜一愣,想是自己这次真是捉弄得过了。赶紧从袖子中取出了一个小锦袋。 低下头,有些着急地拉扯着。 可是他越是心急,锦袋却越是难开。 “怎么开不开了”卜颜手下的动作更急。 锦袋终于被扯开,卜颜飞快地扯出锦袋中藏着的东西。伸手塞入顾卿的嘴里。 “你快嚼碎它!” 顾卿依言。 片刻过后,苦味终于散去。 顾卿顿觉自己从鬼门关逛了一圈回来。 卜颜一直盯着顾卿,看到顾卿面色终于好转,心也就一下子卸了力,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顾卿身子仍被苦得有些无力,但神智却是很快就聚拢了回来,他看着卜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捉弄人要用最狠的手段,却又最关键时刻软了心肠地放过别人。 卜颜察觉到顾卿的目光,看对方的眼神中分明藏了几分笑意,不由地飞去一记警告的眼神,冷声道:“下次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顾卿微微颔了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立刻收了眼底的笑意,做出一副很温顺的样子。 卜颜这才消了大半的火气。 “不知这药草叫什么名字。我可从未听说过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可解苦苦草之苦的。”顾卿扯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舌头也依旧被苦得还未完全恢复过来,有些艰涩地开口道。 卜颜沉吟半响,才道:“因我知苦苦草对寒症有奇效。我身上寒毒甚重,于是以前便一直喝苦苦草来压制我体内的寒毒。第一次喝的时候确实被苦得恶心得一直在吐,但后来喝的次数多了便也就习惯了,已不再像刚开始那般反应激烈。随着我味觉对苦苦草的渐渐接受,我的体内却对苦苦草产生了抵抗性质。苦苦草再也无法抑制住我的寒毒了。可笑的是,我后来却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这草竟可解苦苦草之苦。且不会削弱苦苦草的疗效。” 卜颜笑得十分的牵强。 顾卿看着卜颜,并不言语,只是觉得自己的口中似乎又泛起了浓浓的苦味。 “小凤凰。” 卜颜闻言侧过头,看着顾卿,笑得很是灿然地道:“这草还没名字,不如就叫甜甜草,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嗯……? 苦苦草?甜甜草?请原谅作者菌清奇的画风。QAQ。 当初年少无知取的名,现在只觉辣眼睛。 ┑( ̄Д  ̄)┍。 要问我为什么不改……QAQ因为我想不出来。 ☆、第二十四章 顾卿望着卜颜,笑道:“自是甚好,但我觉得叫笑笑草更好。” 卜颜挑了挑眉,斜着睨了顾卿一眼,道:“这甜甜草分明就恶俗得很你怎的也说好?甚至还想了个更奇特的名字出来。” 顾卿依旧还是笑,拉过卜颜的手道:“既然都有苦苦草这么怪里怪气的名字,为何就不许有个叫甜甜草的呢?” 顾卿顿了顿,接着道:“至于么…我为何叫它笑笑草,是因为尝过苦苦草再尝甜甜草,先苦后甜,先泪后笑,可不是就如人生一般吗?总不能一辈子苦着不是吗?也该因偶尔的为数不多的事开心开心,笑一笑。是不是?” 卜颜低头看着两人相交叠的手,缓缓道:“可是其实世人还是不知道有甜甜草这东西的不是吗?更多的人也只能终其一生都受着苦,乐也乐得小心翼翼,笑也笑得满心愧疚。” 顾卿展颜而笑,声音里也含着几分笑意:“那便苦中作乐罢。不然难不成就因为反抗不了那种苦就一直屈于折磨?怕是只怕哪天苦尽甘来,那人都受不住那甜。白白舍弃,何必?人活一世,管他帝王将相,哪怕恶霸贱民,死了不都一同过奈何桥,饮孟婆汤吗?所以,我还是这般说法,人活一刻,风流几何。” 卜颜低着头半会没说话,忽而抬头看着顾卿点头含笑道:“你说得不错。” 顾卿有些发愣,不知是因卜颜几乎从未赞同过他什么话还是因为卜颜此刻脸上的笑虽不能称之为动人但却有着让自己心头震了一下的力量,反正顾卿是有一瞬间的失神的,不过也并没有持续多久,顾卿很快便拉着卜颜一同站起了身子,道。 “药我也已经喝完了,我们去寻些好吃的。如何?” 卜颜点点头,不过很快就又问道:“去哪寻?” 顾卿还来不及答,便又听卜颜问道:“如何寻?欲出此谷必过寒池,你身上寒气未去,不可妄动。” 顾卿抓着卜颜的手更紧,然后笑道:“的确,你我现下都不适合出谷。但好在此谷物产也算的上丰富,可吃的东西也不少。鼓弄鼓弄也可做出些东西来。” 卜颜想抽出自己的手,顾卿却抓得更紧。横过去一眼,对方却俨然一副委屈很的模样,语气依旧理所应当:“我手冷,两个人手抓着,也好互相暖和暖和。” 卜颜瞪他,道:“两个人手都冷的和冰块似的。什么取暖,互冻还差不多。” 顾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卜颜:“我倒不知我家小凤凰何时变得都会说话逗人了。” 卜颜继续瞪了顾卿一眼,道:“你左肩有伤,右臂更重。还想着乱动。” 顾卿拉着卜颜的手边向门外走去边道:“伤有静法养的好处,但也有动法不是?再说,我这两处伤均是皮肉伤……” 话还未说完,便被卜颜打断了,卜颜扯唇微笑,吐字缓慢地道:“皮肉伤?” 顾卿微愣,刚想开口说话,却瞧见卜颜猛地翻转了两人相交叠的手,动作之大复扯痛到右手的伤处,顾卿立刻脸色白上了三分。 卜颜依旧微笑问道:“还是皮肉伤?” 顾卿一时疼得不知如何接话。 卜颜放开两人相交叠的手,转过身,负手道:“你若再乱动,我便让你尝尝这皮肉伤能有多痛。回床上好好待着去。我出去寻吃的。” 顾卿刚忍痛使力想上前一步,只见卜颜立刻转过身来,飞来一记警告的眼神。 顾卿止步,只好忍着右臂传来的有些剧烈的疼痛,看着卜颜道:“可这谷中指不定有什么凶悍伤人的小兽,万一……” 卜颜只回了顾卿两个字“待着。”然后便拂袖出了门。 顾卿缓了好会才觉右臂的疼痛渐渐散去,同时耳边传来的脚步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顾卿微微勾了勾唇角,但很快唇角就扯到完全不可控的弧度上去了。 卜颜出了门,转而走到了竹屋后方的药屋中去,取过放在桌子上的红色小瓷瓶子,去了塞子,微倾瓶身,从瓶子中倒出了些许暗黄暗黄的液体来,卜颜指尖轻沾,再觅到自己的手腕、脖子、还有脚踝,细细地抹好。静等了片刻,卜颜整理好衣衫,取过桌上的竹篮,这才拂袖出了门。 出了门的卜颜步子走得飞快,好像直奔着什么地方去似的。 不颜_27 其实几日下来,他对谷中的事物也有了几分熟悉。顾卿昏睡着的时候,卜颜除了在药屋里研究顾卿那些留下来的瓶瓶罐罐和各类药草,也常常时刻在谷中走动,一方面寻些吃的,另一方面也能采些新鲜的药材来给顾卿服下。 卜颜不会武功,更重要的是他不会杀生。不是因为心地善良,而是因为就是不会。他从小到大,衣食住行皆依父亲将门之风力求简朴节约,但他无论如何也用不着要到自己亲自做饭这一步。 所以在这段日子里,卜颜基本上都是靠采些野果子果腹的。或者采些野菜或菌菇来,煮了做汤喝。本来按理来说,他一个盛少出门的少爷自是不认得哪些野菜可吃哪些不可吃。不过幸而他平日里爱看书,且记忆力很好,凭借他脑子里能记起的东西再一一耐心去找,倒也真是每日能采回不少可吃的东西来。 几日下来,卜颜已经摸清了谷中几处生有可食用食材的地方。所以,出门自然就是直奔着那几个地方去。 到了目的地,卜颜自然很驾轻就熟地便采好了一些野菜和菌菇。然后起身决定打道回府。走了一段距离后,又回过身来,看了看篮子中的菜,若有所思了片刻。又返回,再采了些野菜和菌菇,采完后,卜颜站起身子,放下篮子,掸了掸衣衫,俯身要去拿篮子时,手指忽然停住了,复而叹了口气般地又蹲下身子,再采。 直至竹篮被塞得满满当当。 卜颜终于站起身来,蹲的太久,让他的眼前有好一会的发黑和眩晕。片刻才终于站稳了身子。背也有些酸痛,腿也有些发麻。卜颜只好伸出手轻轻捶了会自己的背,再敲了敲自己发麻的腿。待略有舒缓后,拿起了地上的竹篮,决定回去。 看着手中完全被填满的竹篮,卜颜顿觉心情甚好,点头自语道:“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话落,立刻又点了点头,自答了一声:“嗯。” 殊不知在他点头自答的同时,不远处的某棵树下也有人点头轻声应答。 清清冷冷的月光打了下来,正好映着树下那人的脸。那人肤色透白,宛若质地绝佳的羊脂玉,一袭蓝衫,衬得更添几分雅韵之美。眼尾微微挑起,勾唇而笑。眸子因笑而微敛,却依旧能够瞧见那人眼中的光芒,好不璀璨。月色有华,依不敌他。只做一衬,绝代风华。 手腕轻转,长指一动。一扇全开,上书风流。 执扇者启唇轻唤。但声音太过于轻,任谁也听不清。 但若有人识得唇形,便也可知,不过三字。 小,凤,凰。 作者有话要说:  QAQ继续辣眼睛第二波。 笑……笑……草…… 真是不忍直视。 就当是作者菌的表妹取的名吧…… 作者菌清奇的画风。 ☆、第二十五章 卜颜的步子还没踏进竹屋。就听到有人一边啧啧啧,一边极尽夸张地大叹道。 “我顾卿此生都还没有闻过这么香的东西呢,我倒要好生瞧上一瞧是何山珍海味?” 卜颜还来不及出言讽刺,就见顾卿直接伸手接过了他端着的野菜菌菇汤。一溜地走进了屋子。把汤放到了竹桌上。 顾卿看了眼桌上热气腾腾的野菜菌菇汤,马上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赞叹起来:“翡翠白菇汤,白衬绿更显绿之纯粹,绿反白更见白之清雅。以翠为底,白为缀。色美。未及先闻其香,叶之清香,菇之鲜味,两者相融,互促互补。香绝。” 全程神情一路配合到底。 话落,便立刻端起桌上的野菜菌菇汤,猛饮了一口。 卜颜一直神色淡若,瞥了眼喝了汤,放了碗,忙不迭吐舌头喘气的顾卿,明知故问地吐了两个字:“烫了?” 不咸不淡。 顾卿立刻收了舌头,满脸笑容,继续赞道:“清香鲜美。人间极品。味绝佳。” 卜颜继续瞥了顾卿一眼,道:“真难为你舌头被烫了,还能把吹嘘的话说完。” 顾卿立刻含笑回道:“不怕,不怕。我舌头耐烫。最重要的是,我说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没有半分吹嘘。全是我的肺腑之言。” “哦。”卜颜淡淡看了顾卿一眼,道:“希望你一日三顿,连着喝半个月后,还能如现在这般赞不绝口。” “半个月?”顾卿望了望竹桌上的野菜菌菇汤,诧异道。 心里也忍不住地默默腹诽道:就算是再如何的山珍海味也不见得能撑过半个月不让人生嫌吧?更何况……这野菜菌菇汤说好听了叫做清香鲜美,说白了叫做寡淡如水。 一想到要喝半个月,还是连着三餐的,顾卿的眉头就忍不住地皱了起来。 但卜颜依旧神色淡然,颔了颔首语气平淡地道:“你体内的寒气估摸着再有个两三天便能全然去了,至于左肩的伤和右臂相比,不算很重,恢复得自然快些。右臂上‘雪凤’啄的那一口,已经深入里层,虽有幸未伤及经脉,但伤甚重,待伤口自我愈合,新肉重长需要很长的时间。” 顾卿扬眉,抬眼深深看了卜颜一眼。默不作声。 “养伤自需饮食清淡。”卜颜表情略不自然。 顾卿依旧不说话,继续抬眸望了卜颜一下。 “饮食清淡有利于伤口愈合。”话落,卜颜不小心被自己呛住地咳了几下。 顾卿缓缓端起竹桌上的野菜鲜菇汤,又喝了一口,唇挨着碗,露出一双眼几分哀怨地又瞧了卜颜一眼。 卜颜终于不自在地偏过头,道:“或者你可以吃果子充饥。” 顾卿放下碗,挑了挑眉,眼睛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卜颜,道:“你喂我?” 卜颜狠狠地瞪了顾卿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顾卿道。 “把果子放在你嘴里喂我?” 卜颜的耳朵忽的一下红起来,跟充了血似的,但语气却依旧不咸不淡,甚至还回过头望了顾卿一眼,道:“你若喜欢以这种方式吃果子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顾卿微愣,不过立刻又恢复到一贯常笑的样子,伸出手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我虽喜欢。但这事总是要两人你情我愿才好。若是有一方不愿意,再甜的果子吃起来也是苦的,你说是不是?” 卜颜看了顾卿一眼,没答话。 顾卿笑了笑,然后端起竹桌上的野菜鲜菇汤,喝了个见底。 碗刚放下,卜颜就伸手收了过去,道:“就喝这么一碗汤,定然晚上还是会饿的。我再去取些果子来。你等着。” 顾卿含笑点头。一直微笑看着卜颜的身影离去,直至确认对方走远后,才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嗝。 其实……他真的很饱。因为盛野菜鲜菇汤的碗,在他顾卿眼里看来已经不能算之为碗了。简直就是半个盆那么大。顾卿对这么大的碗还是有些许印象的,比如婚宴上几十人一桌的大主菜—锦鱼汤。顾卿估摸着卜颜刚才盛着野菜鲜菇汤的碗就和那大鱼汤的碗一般大。 思及此,顾卿顿觉喝下去的汤仿佛满到了嗓子眼。 顾卿苦笑,只好认命般地站起身子,想走几步缓缓,但每走一步又觉得肚子里的汤一下一下仿佛在随着步子晃一般。 心里默默思忖着自己待会还有没有可能吃得下果子。 但很快他的思考就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 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是端着果子的卜颜。 顾卿笑了笑,道:“你来了。” 卜颜微微颔了颔首,端着果子进了屋子。 竹桌上的碗里,塞满了红红的果子,满得近乎都要溢了出来。那果子,一个个圆滚滚的,又都通体红溜溜的,且每个果子上都有着亮晃晃的水色,看起来的确非常之诱人。 顾卿坐回到竹桌旁,伸出手,缓缓地取了碗中的一颗果子。却不是往自己嘴里塞,而是直直递给了对面坐着的卜颜,笑道:“一起吃。一个人吃未免太无趣。” 卜颜略微迟疑了一会,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顾卿递过来的果子,放进了嘴里。 不颜_28 两个人你一个果子,我一个果子,吃得慢悠悠的。 顾卿是因为不饿,卜颜则是因为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没移开过片刻的注视的视线。 “能不能不看着我吃?”卜颜终是抵抗不住这强大的压力,忍不住出口问道。 顾卿取果子的手一顿,但很快又继续,动作优雅地将果子放进嘴里,待吃完后,才悠悠吐出两个字:“不能。” 吃果子,盯卜颜。两件事做得一是一,二是二。同时进行,互不干扰。 卜颜叹了口气,吃完手中的果子,拂袖站起身来,道:“我吃饱了,你早点歇息。” 顾卿闻言立刻扯过卜颜的袖子,道:“你去哪?” 卜颜看了眼拉扯着自己衣袖的手,但还是没拂开,道“吃完了自是去院子里走走,走完以后回房歇息。” “回房?”顾卿侧过脸,扬声道:“这谷中就这一处屋子。” 继而指了指屋内的床,再道:“屋子就这一张床。你歇哪去?” 卜颜轻轻扯回了自己的衣袖,道:“我自有歇息的地方。” 顾卿飞快地在衣袖完全被扯回去之前,又把衣袖使劲扯了过来道:“你莫不是要趴在药屋的桌子上睡吧?” 不等卜颜答,顾卿便伸手揽过卜颜的腰。 一眨眼,两人就都滚到了床榻上。顾卿压在了卜颜的上方。 两人的呼吸,彼此间清晰可闻。 “你做什么?”卜颜伸出手去推顾卿。 顾卿眨眨地在卜颜唇上啄了一下,随即立刻侧身倒到一旁,只是手依旧还紧紧地揽着卜颜的腰。 “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 卜颜瞪了顾卿一眼,伸手去拽死死固在自己腰上的手,愠怒道:“你放开。” 无奈那手却纹丝不动。 接着,那手的主人便开口了。 只说了一个字“疼。” 卜颜手下动作一顿,更加用力地想要拿开那手,气道:“知道疼你就给我放开!” 顾卿倒抽了一口气,手却更紧地抓住了卜颜的腰,蛮不讲理地回道:“疼死也不放开。” “你!”卜颜气结。 “不放!”顾卿理直气壮。 几次均不成之后,卜颜终于放弃。 叹了口气道:“你放开。我在这便是。” 顾卿没吱声。 卜颜放软了声调,捎了几分无奈地道:“你再不放开,我怕我的腰都要给你捏碎了。” 话落一会,卜颜觉得自己腰上的力量渐渐减轻,腰不再被禁锢得半分都动弹不得,稍稍有了些自由。 卜颜侧过脸看了顾卿一眼,继续用像哄孩子一般的语气,耐心道:“你放开。我真的会在这的。” 顾卿盯着卜颜的眸子半会,手上的力道才又慢慢减轻,最后直至几乎没有,只是手依旧还放在卜颜的腰上。 卜颜刚想开口。 顾卿便开口,接了过去,闷声道:“这是底线。” 卜颜张了张口,却不知说什么,只好又叹了口气,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有些无力地道:“那便歇了吧。” “好。”顾卿轻声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睁着眼睛说瞎话の攻 and……攻其实是一只“盯妻狂魔”。23333。 ☆、第二十六章 顾卿的伤好得超乎卜颜的意料。短短七天,右手手臂上的血痂结好了不说,甚至那痂已经开始慢慢脱落。卜颜皱着眉给顾卿上药,而顾卿则一直盯着卜颜,视线始终未移开半分。 上好药,卜颜刚抬头便对上了顾卿含着笑意的眼。几日下来,卜颜已经练就了见怪不怪的本领。看着顾卿,开口语气淡淡地问道:“你的伤为何能好得如此之快?” 顾卿慢慢放下衣袖,遮住右手的伤口,笑了笑,道:“我自小受了伤就比常人好得快些,更何况现在不是还有小凤凰你一直在我身边照看着吗?” 卜颜看了顾卿半会,然后低下头,伸出手指算了算日子,沉吟半响道:“算来我们离开也有十几日了。” 顾卿颔首,含笑答道:“不错。” “再过几日,你的伤好些了。我们便出谷吧。如何?”卜颜问道。 顾卿笑意不减,问:“回哪?” “我们不辞而别。且十多天未归。南思神医和齐将军应该会忧虑的吧。” 顾卿扬了扬眉,笑意然然:“他们定不会担心的。” 卜颜狐疑地看了眼顾卿,不过很快便又明白过来。道:“你又做了什么?” 顾卿唇边的笑意加深,手腕翻转,一把纸扇便又出现在他的手上。“啪”的一声,扇子应声而开,掩住半容,道:“我留了张纸条给他们。” 卜颜神色不变,瞥了眼展开赫然写着风流二字的纸扇,道:“你不是说你的扇子丢了吗?” “丢了也还可以再找回来。”顾卿的语气捎着满满的笑意。 “哦。”卜颜应了一声,收拾了一下东西,转身欲走。 顾卿微愣,开口道:“你都不问问我在纸条上写了什么?” “问了又如何?你写都写了。”卜颜转过身,看了眼顾卿,轻描淡写地道。 顾卿合了扇子,缓步走到卜颜前,将脸凑得极尽,用近乎低叹般地语气道:“可无论我写了什么也都是无用。你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卜颜垂了垂眼,退后了几步,道:“你说过,自由随他。” 顾卿收回身子,复开纸扇,手腕轻晃,缓声道:“是啊。我说过自由随他。” “不知我如此,可否换他真心一颗?”顾卿顿了顿,继续道。 卜颜不做声,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眼望出窗外,喃喃道:“这无人谷风景甚好,若余生能在这了结。远离外面的纷纷扰扰、尔虞我诈。倒也美哉。” 顾卿顺着卜颜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只见窗外一湖清水,后有一片树林,树木郁郁葱葱,偶有飞鸟横空飞过,鸣叫几声。清风吹得树林沙沙作响。 顾卿点头,道:“我以前倒不曾觉得这无人谷有多美。但现在看来的确不错。” 不颜_29 顾卿侧过脸,拉过一缕卜颜被风扬起的发,轻绕于指上,缓缓道:“你若想呆在这,我陪你可好?” 卜颜回过头,看着顾卿那根绕住自己头发的手指,思索了片刻,而后神色淡淡地回道:“也好。” 顾卿一愣,绕着卜颜头发的手指也不禁用力,竟是生生扯了一下卜颜的头发。卜颜的微微皱眉,顾卿才回过神来,不再发愣,手指轻转,立刻解了绕在自己指上的头发。 “你说什么?”顾卿看着卜颜,言语有些发颤。 卜颜对着顾卿,忽而淡然一笑,道:“待我红尘事了,你我隔世于此。你觉得如何?” 顾卿没回答,比起言语,他更喜欢用行动来表明自己的意思。 他一把揽过卜颜的腰,重重地将自己的唇印在卜颜的唇上。疯狂、热烈且霸道地攫取一切。不同于以往的毫无反抗或是近日的有所抵抗。 一直主动的顾卿,却突然发现对方正在以非常笨拙和青涩的方式慢慢地回应着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卿,脑子不禁“嗡”的一下,各种疯狂的念头不可控地冒了出来,近乎把理智全然吞没。顾卿不禁深吸一口气,然后停了下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顾卿想要平复一下自己不可控的情潮,以免局面失控。却在看到他和卜颜所处的位置后,才知道摧毁理智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两人已经亲到了床上。 “小凤凰。”顾卿盯着自己身下的卜颜,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卜颜面色通红,但脸上由于紫斑,紫红相混而显得有些诡异和恐怖。但苍白纤细的脖颈却因染上了淡淡的粉色,看得人有些心猿意马。 颈上狰狞可怖,颈下惹人心绕。 卜颜环上顾卿的脖颈,慢慢地扬起头,轻轻地用自己的唇触了一下顾卿的唇。 顾卿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随即一阵狂风暴雨般的亲吻朝着卜颜席卷而来。 发带被解去,青丝散开。衣襟被扯去,微冷的空气悄然溜了进来,激得卜颜身子不可控地哆嗦了一下。游走着的手带来一片片灼人的温度。 卜颜的思绪开始飘忽,但那手却突然停了下来,并慢慢撤了出去。 卜颜一愣,抬眼想去看看自己身上之人。 却很快有人埋首于自己的脖颈处,热热的惹人心痒的气息游荡在自己的脖颈处。 顾卿的声音沾着浓浓的情/欲,却仍然保持了一份强压的理智:“待你红尘事了。” 南思再见到顾卿是大半个月后。 顾卿和卜颜浑身湿漉漉地回来了,两个人跟从河底上来一般。 “你要是想做落水鬼,你自个去!不准拉着我家小颜!”顾卿的步子还没踏进院子,南思便急忙忙地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待冲到顾卿面前,他才猛地收住了脚,望着顾卿怀里脸色死白,紧合着眼,身子颤抖得十分厉害的卜颜,愣住了。 伸出去接的手僵着空中:“他脸上的紫斑呢?” 顾卿不答,直接绕过了南思,朝屋里走去。 顾卿前脚进了门,南思后脚便紧跟了上来。 “我说小颜脸上的紫斑呢?你给治好了不成?” 顾卿头也没回,下了逐客令:“出去。” “我说……小颜脸上的……”南思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一眨眼自己就已经被轰出了门外。门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啪”地一声合了上去。 伸手去推门,门被锁了。 南思气急,双手拍门,吼道:“姓顾的,你给我把门开开!你不开,我可就踹了!” “不要你的腿你便踹就是了。” 门外南思一愣,随即捋了捋袖子。 “我还不信你还真敢把我的腿给废了。”南思摩拳擦掌,抬腿欲踹。 “南儿。” 门没被踹开。 …… “假书生。你放开我!鬼知道顾卿这家伙把我家小颜锁在里头要做什么呢!” “他顾卿对我家小颜图谋不轨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怎么总是帮他。你是他爹还是他哥不成?” 屋外终于安静下来。 屋内,顾卿已给卜颜擦干了身子,抱着卜颜走向床榻。极小心地将自己怀中的人放下,并飞快扯过一旁的锦被为卜颜盖上。 卜颜的身子被锦被盖住,只露出了一张病态的脸来。 面色白得半分生气也无,白得诡异。如同泼了一盆子的面粉一般,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而唇色却嫣红甚血,发色乌黑,如世间颜色最饱满的浓墨,水色浸染,更有潋滟之光。几缕湿哒哒的发还贴着面。 顾卿伸出手,慢慢缓缓地描绘着卜颜的轮廓。 “容殊绝,命亦绝。” “你若看到你现在这般模样,你会不会更怨我当初毁你容貌?” 顾卿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化作一声声轻叹。 一遍遍描摹的手指游走到了卜颜的鼻尖。鼻下是一张似开又合的唇,两片唇瓣不薄不厚,嫣红异常,如抹了血一般。顾卿的手指顺着慢慢划了下来,落于那唇上。唇间时有灼人的气息溢出,一下下焚烧着顾卿的冰凉的手指。 顾卿撤了手指,俯下身子,在那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随即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顾卿目不转睛地卜颜的脸,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万物皆如幻,唯求汝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一个急……刹……车…… 那什么,作者菌不会被……打死吧。 没办法,攻受感情不到位,时机还不成熟。作者菌无法下手。毕竟作者菌是个正直的boy。 某两个字昨天发文的时候被口口了,今天修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 六月渐至,天气也一天天地热了起来。 明晃晃的太阳亮堂得要照瞎人一般,人群哄哄噪噪。街市本就是人多的地方,加之现已晌午,热气更重,闷得人都喘不过气来,各种气味在烦热的空气中混做一团,熏得人一刻都不愿待下去。 卜颜无奈,即使轻纱遮面,也终究不过是一层薄纱,气味依旧径直扑面而来。熏得他脑子一个劲地昏着。只好半憋气半呼气地继续走着。 好在走到后面,人越来越少。卜颜总算觉得稍微舒坦了些。 不颜_30 街市的尾端,一棵大树下。有一老头,老头前面摆了张黑檀木桌,桌上只一张纸,一方砚台,一只笔。老头靠在椅子,头歪着,呼噜打得震天。 天气炎热,仿佛就在烤炉一般,空气都被热得变形,但天气的炎热却好像丝毫不影响到那老头睡觉的兴致。 卜颜轻步上前,没走几步之后便收住脚,毕恭毕敬地弯下身子朝靠在椅子上睡觉的老头行礼。 椅子上睡觉的老头,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瞥了一下卜颜,继而又合上了眼。只当做没看见。 半响才出声说了句话:“何事?” “晚辈烦请先生为我算一卦。”卜颜没有直起身子,依旧毕恭毕敬地垂首行着礼。 “算卦损我命数,不算。”老头睁开了眼,伸手要收桌上的纸。 “既是我有求于先生,自是不能让先生担这后果。我愿意我十年命数相抵,但求一卦。还望先生成全。” 老头闻言,抬眼随意扫了一下眼前之人,手上继续收纸:“你本就命数不长,不要。” 卜颜闻言情绪有些许波动,立刻上前数步,抬头道:“先生,我只求一卦。只求知道那人是生是死。我愿倾尽一切,恳求先生成全。” 老头面无表情,撤了桌上的纸,转身欲走。 忽而有人挡在了老头面前。 “先生,他命数不够,我可够?” 老头眯起眼,打量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半天,又转回身子,把纸摊开。 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懒散地道:“你命数是够,可惜你不珍惜。” 顾卿笑了笑,也朝老头行了一礼,道:“先生可否为他算上一卦,他只是想寻一个人。” 卜颜微怔。 老头继续开口:“你拿你的命数帮他算卦?” 顾卿含笑颔首。 卜颜拉住顾卿的衣袖,阻止道:“不行。” 顾卿的手覆上卜颜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轻轻搭了两下,安抚道:“没事的。” 老头依旧没什么表情,看向卜颜,道:“若想要我算卦,命数中自有一物是我要取的,我易老不做亏本买卖。你要求卦,命数定损。可你命数不够,我不算。他命数够,他也愿意为你的卦自损命数。划算得来。于是,这卦你要我算是不算?” 卜颜神色复杂,盯着黑檀木桌上的白纸半响。忽而猛地偏过头,道:“今日多有打扰先生,晚辈告辞。” 话落,便扯着顾卿的衣袖欲走。 老头依旧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拱着双手又懒懒地合上眼假寐。 “先生,此物可否换您一卦?”顾卿反手拉过卜颜的手,又折了回去,在黑檀木桌上掷下一物。 老头听闻东西落在自己桌上的声响,随意地抬了下眼。忽的猛然睁开眼,眼中含了泪色,顷刻便两行浊泪掉了下来。瘦如枯柴,青筋条条尽现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想要触那东西,却又悬住,无力地收了回去,还是没敢去碰桌上的东西。 卜颜讶然,目光落到桌上。 只见桌上不过那东西不过是一枚简单的玉佩而已。 一块简单的观音翠玉佩。玉质极为一般,成色也不好。若真说有什么不寻常之处,那便是这玉佩中间裂有三横,碎而未碎。 老头闭着眼,片刻才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 但依旧合着眼,颤声问道:“你和……顾三千是什么关系?” “先生,我姓顾名卿。”顾卿欠身而拜,行礼道。 靠着椅子的老头身子分明震了一下,却还是未睁开眼,依旧闭着。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顾卿轻声说道。 老头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眼中满是绝望,如死般平静,神色凄然。 一开口就嘶哑得吓人,似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死命说出的话语一般:“三千,怎么走的?” 顾卿抿了抿唇,道:“沉湖。” 静了片刻,顾卿又道。 “丰元五年,三月初春,桃花夭夭,一袭白衣,沉湖而死。” 老头目光落到桌上的玉佩上,犹豫了半会,终是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拿起桌上的玉佩,枯瘦的手缓缓慢慢地摩挲着,低声絮絮道:“丰元五年……?是了,那年的桃花格外的好看,到处飞舞,迷得人眼都睁不开了。” “啊,沉湖吗?沉湖好啊,三千素喜洁。走也是该干干净净走,你说是不是?”老头喃喃道,似在问顾卿又似乎只是自己胡言乱语。 顾卿不言,卜颜则一直有些神情发愣地站着。 “顾卿。顾卿……”老头反反复复地念道,忽而发问:“这名是三千给你取的?” “母亲一直未曾给我取名。只唤我卿儿。母亲去后,我自取母姓,名取卿字。” 老头右手合上,将玉握于手中。一直垂着头,没说话。 片刻才抬起头来,望向卜颜,道:“你呢?姓何名物?你所求何卦?” 话落,老头又把玉佩小心翼翼藏于心口的衣间,几次又拉开衣物看了又看,才站起身来慢慢地捋平纸面,执起笔,蘸了些许墨,看着卜颜道:“你落一字,我来测卦。” 卜颜身子僵着未动。目光却是定定地落在顾卿身上。 老头忽而笑了,道:“他那玉我取了,我自不会再损他命数。” 卜颜松了一口气,接过老头的笔,正欲落笔,却听老头道:“人人只知我姓,不知我名何。我姓易名卿桥。” 卜颜的手悬着,停住了,笔尖的墨汁坠了下来,落于皎白的纸面,倏忽间便晕了开来。 卜颜面色愕然,出声问道:“先生可是鬼生才子—易卿桥?” 老头不答,只是盯着落在纸面上一大滴的墨团,淡淡道:“落字吧。” “是。先生。”卜颜不再多说,提笔落下一字。 笔起,字成。 白纸黑字,端正清秀的一个“颜”字。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几章大约就是攻受的身世揭示。 誒……这就是传说中的剧透……吗……? ☆、第二十八章 易卿桥盯着纸上的纸半响,忽而抬起头来,飞快地伸出手,撤去了卜颜的面纱。 “先生。”卜颜猝不及防。 不颜_31 面纱既去,一张密密麻麻布满紫斑的脸赫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卜颜立刻抬手以衣袖掩去容貌。 “哈哈哈哈哈。”易卿桥突然放声大笑道:“凤凰之貌。凤凰之貌。试问世人谁能想到这便是他们口中的凤凰之貌?” “你可知你母亲姓什么?”易卿桥止住狂笑,突然沉了脸色问道。 卜颜怔住。 “你母亲姓凤名如意。凤如意?只可惜她事事未能如意。爱无果,空折磨。求忘空,却不得。” “最后,绝然赴死,枯骨寒山。自此凤凰殒,世间乱。”易卿桥的眼望着别处,目光缥缈。 突的目光又转回到卜颜身上,叹声道:“你把衣袖放下来,走上前来,让我看看你的容貌。” 卜颜缓缓地放下衣袖,却低着头,脚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几步。来回数次,才走至易卿桥面前。 闭着眼,抬起头来。 过分的羞耻感前所未有地凌迟着卜颜的神经。他的腰挺得死直,僵得发疼。咬着唇,咬得极重,似要把唇当做肉给嚼了一般。手心传来阵阵的钝痛,缓慢地爬上他的认知。 忽而有人伸出微冷的手包住了自己紧握的拳。 一下子心便如活了过来一样。卜颜才睁开眼,便对上了顾卿满含着笑意的眼。 “别怕,小凤凰。” 轻轻的五个字,重重地砸在卜颜的心口上。 “你的容貌只抵得上你母亲的三分。”易卿桥看着卜颜的脸,缓缓地道。 话落,又兀自低下头去,指尖落在白纸的“颜”字上,沉思半会,开口道:“寻你哥哥?” 卜颜点了点头,却又急急道了一句:“先生,我现姓卜,名颜。” 易卿桥抬眼看了看卜颜,神情淡然,语气平静地吐出了七个字:“颜氏已覆,无人还。” 卜颜整个人愣住,趔趄地后退数步,近乎就要空了身后的台阶摔下去。顾卿立刻飞快地扯过卜颜的身子,将卜颜紧紧地圈住。 “小凤凰。”卜颜浑身抖索得厉害,但顾卿知道此刻除了抱着怀中之人,除了轻轻地唤他。再无他法。 “小凤凰……小凤凰……”只能一遍遍地唤着,一遍遍低声地唤着。 卜颜闭了闭眼,随即睁开眼,极力压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望向易卿桥道:“当真,无一人?” “当真。”易卿桥接得很快。 “两位回去罢。今日我乏了。”易卿桥摆了摆手道。神色似是疲惫极了,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半会,易卿桥又道:“不过明日。两位若还有兴趣可来听我讲个故事。” “一个关于龙与凤的故事。” 话落,易卿桥便又坐回到椅子上,两眼一合。像是去寻周公去了。 顾卿和卜颜两人仍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顾卿。”卜颜突然出声轻轻唤道。 “嗯?” “我想先一个人回去。” 顾卿沉默半会,慢慢放开圈着对方的手臂,目色沉沉地望着卜颜。 低声应道:“好。” 卜颜有些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子,步子踩得一深一浅的,身形摇摇晃晃。 顾卿的眼一直盯着前方那单薄瘦削的身影,直至模糊缩成一个小点,渐行渐远。 “先生。”顾卿回过身子,看着靠在椅子上合着眼的易卿桥道。 “我说我今日乏了。”易卿桥回道,连眼都懒得抬一下。 顾卿上前撤了桌上的白纸,拂开一张新的纸,笔停,字现。 还是同一个字。 “颜。” 比起卜颜的端正娟秀,顾卿的字更偏向于气势磅礴,大气霸道。 易卿桥抬了抬眼,望了望桌上的字。扯了嘴,笑得有些古怪:“复他容貌不是不可以,可是万物有极必反。此番道理你不懂?” 顾卿的唇紧紧抿成一条僵直的线。 “再说。”易卿桥把眼完全睁开,看着桌上的“颜”字,语带讥讽地道:“就算去了紫斑,也不见得他长得有多好看。我说了,他的相貌比不上他母亲的三分。” 顾卿低叹一口气,道:“先生,他其实相貌如何。我一点都不在意。” 易卿桥伸手在桌上重重叩了三下,语气越发嘲讽:“不在意?不在意你何苦求可恢复他容貌的方法?” 顾卿盯着纸上的“颜”字,缓缓道:“可他在意。他在意的我就不能不在意。” 易卿桥发出“咯咯咯”怪异的笑声来,忽的把脸猛凑到顾卿面前。压着嗓音道:“你想复他容貌,可以啊。” 顾卿抬眼望着易卿桥。 易卿桥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嘴角却咧开笑,声音如鬼怪般阴森:“你自宫,我就告诉你复他容貌的方法。如何?” 顾卿神色波澜不惊,语气淡然,甚至还微微笑了一笑,道:“先生若想报仇,我顾某悉听尊便。” 易卿桥坐回到椅子上,面色恢复平静,垂首,取出怀中的翠色观音玉佩,目光落在那玉佩上,痴恋而缠绵,他伸手忍不住一遍遍地抚摸那玉佩。 “你是三千的孩子。”易卿桥轻声道。 但他的语调很快便转了,猛然含了十足的杀意。慢慢道:“但你也是那狗东西的东西。” “那么。”易卿桥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顾卿:“你,我是该杀还是不该杀?” “该。”顾卿含笑而答。 “因为我身上有他的血。”顾卿继续道。 易卿桥盯着顾卿,眯起了眼。 “不该。因为我身上有我母亲的血。”顾卿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嘴角自始至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过。”顾卿顿了顿,唇边忽然绽开更深的笑意:“其实该与不该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身上没有你的血。” 易卿桥出手快如闪电,立刻便掐住了顾卿的脖子。 易卿桥的手不断收拢,他盯着顾卿立刻涨红的脸,面色狠绝阴冷,森森然道:“你身上有没有我的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杀了你,我便能杀了你。” 求生的本能让顾卿略微挣扎了一下。但他知道这种挣扎是徒劳的。易卿桥想要杀他简直轻而易举。所以他很快便放弃了。 因为激怒易卿桥是他故意为之,易卿桥想要杀他也是料想之中。剩下来的,自己还能不能活得下来,都是赌,都是迷。 迷解,赌局开。 不颜_32 易卿桥松手了。 “咳咳咳……” “咳咳咳……” 易卿桥冷眼倒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吐了水的顾卿。 顾卿眼眶泛红,白皙的脖颈上是一道赫然的掐痕,他瘫在地上,抬起头,手轻轻按着自己的脖颈,狼狈不堪,却依旧还是笑意满满。 受损的喉咙艰涩地发出声来,但却一字一句咬得清晰,顾卿眼神定定地望向易卿桥,语气中捎着难以诉说的哀苦:“可我娘唤我卿儿。” “自我会说话起,便日日叫我念那四句话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反反复复,反反复复。一遍接着一遍,一遍接着一遍。不知厌烦,不知疲倦。” “够了!够了!”易卿桥拽着顾卿的衣襟,形容疯癫,一边疯狂地摇拽着顾卿,一边拼命地大声地呵斥道。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顾卿仍竭力地反复说道。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易卿桥终是放了手,瘫坐在了地上,将脸深深得埋进手中,失声痛哭。 顾卿站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在趴在地上的易卿桥。无数的眼泪从易卿桥的指缝中失控地涌出。 顾卿负手而立,低声道:“母亲说她爱过一个人。那人的傲骨绝是天下唯一的。从不落泪。无论什么事似乎都不能改变。母亲与那人初见时,那人受了毒箭。毒入三分,必须生生剜去受毒的肉。那人没哭。母亲再见那人时,那人的挚友战死沙场,他不顾重伤未愈,披甲上战场。她只道那人是军中一谋士,定然是去寻死,于是拼命阻拦。却不想那人最后终是杀了敌方将领,拎着血淋淋的头颅回来。跪在挚友身边一天一夜。差点也死了。但那人至始至终还是没落一滴泪。” 顾卿蹲下身子,轻轻拉开易卿桥掩容而泣的手,目光悲悯:“母亲说那人其实一生苦痛,非常人可比,却从未哭过。母亲希望他哪天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哪怕不是为她。” 易卿桥垂下掩容的双手,苍老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浑浊的眼如死人一般地睁着,语气凄然,却是咧嘴笑了:“我易卿桥此生只为顾三千落过泪。从她死的哪一天,那个从不落泪的人就死了。” 顾卿静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了一块手帕放于易卿桥手中。随即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易卿桥攥着那块帕子许久,盯着那块帕子许久。 终慢慢地,缓缓地把帕子摊开。 帕子上绣着一株桃花,桃花旁绣着四句话。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作者有话要说: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取自诗鬼李贺的《休洗红》。 【全诗如下】 休洗红,洗多红色浅。 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 封侯早归来,莫作弦上箭。 ☆、第二十九章 华城的气候一直是最宜人的。可是元和四年的天气却有些异常。 才不过是六月初,便已炎热异常。到了晌午时分,更是热得人都要昏过去。华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自是不必说。 华城属南,南边多处郡县情报加急,说是旱情严重。而北边却连日阴雨,引发洪灾。而边境地区,也不知是有人故意走漏消息还是时机巧合,各个小国蠢蠢欲动,互相集结兵力,多次犯境,一时间岷王朝陷入前所未有的外忧内患的险境之中。 华城是岷王朝的都城,政治权力的中心,这里对一切都是最敏感的。华城的民心是最脆弱也是最坚固的。 岷和帝薄容,一日之内连下三道圣旨昭告天下。第一道委任新任中书侍郎林弦之前往南方旱情严重地区,查看旱情,并负责相关赈灾事物。第二道派遣自家弟弟六王爷去往北边,平定洪涝之灾。第三道启用秦老将军之子—秦长戈。出征边境,保国安宁。 朝局紧张,天灾不断,边境不宁。惹得人心惶惶,各种风言风语四散开来。 民心不稳,国之大忌。 接连几日,华城西边的市口。处死了不少人。 处决的理由皆是清一色的妖言惑众,动摇民心。 鲜血总能给人以最直观的警醒。 帝王铁腕,生杀威慑。惶惶不安也只能揣着,不敢再表露出来。于是,流言渐止。 然,过度威吓终不是长久之计。万物讲究制衡,帝王之道更是深谙此理。 于是叩天求神,下旨安民,亲临抚慰民心的工作做得十足。 巴掌甩得疼,糖也给得甜。 天还没塌下来,国还在,朝也未亡,表面依旧平和。 百姓终归是偶尔愁一愁,然后继续过日子。 毕竟普通小百姓要愁的不是国,是家,是自己。 摆摊做活,掰着手指头算钱 天热了,那就早点摆摊早点收摊。日子终归还是要过。 华城依旧繁荣,安宁。有着它该有的样子。 只是天亮得早了,人也都挑着早些的时间出门了。 天热,但早晨总是有些凉得过分的。 顾卿拉着卜颜的手,穿过人群,一步步往街市的尾端走去。 一棵大树下,一张黑檀木桌,却没了昨日的纸和笔,也没了盛着墨的砚台。桌上放了三个茶盏。 易卿桥不再靠着椅子睡觉,而是含笑看着顾卿和卜颜朝自己缓步走来。 “故事有些长,所以我备了茶。”易卿桥道。 顾卿和卜颜双双落座。卜颜摘下了自己的面纱,放置一旁。坦然地露出自己那张布满紫斑可怖的脸来。 顾卿和卜颜坐着,望着易卿桥,但手并不动桌上的茶盏。 易卿桥笑了笑,兀自拿起自己的茶,微提茶盖,茶盖一起,便立刻有一阵清香窜了出来,染了热气的茶香格外的暖人。 易卿桥轻划盏沿,低头合眼细细闻了半会,再睁开眼,啜饮了一小口。 抬眼望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人仍是丝毫未动。 易卿桥叹了口气,道:“喝吧,这茶热的才是最好喝的。” 卜颜的神色微动,犹豫片刻,终是慢慢拿起了桌上的茶盏,也饮了一口。 “好茶。”卜颜道。 顾卿也执起了自己面前的茶盏,小饮了一口后,轻轻放下,淡淡道。 “好茶。” 不颜_33 易卿桥笑眯眯的,神情甚是和善,与昨日的懒漫或者偶现的凶狠截然不同。 “你母亲其实是黍国人。”易卿桥缓缓开口道。 话音才落,卜颜端着的茶盏就险些翻了。顾卿地稳了住,茶水才没有洒了出来。 易卿桥的神色不变依旧自顾自地继续道。 “黍国北岭虽是严寒之地,但并不是无人居住的。北岭最高山上有着一个极其神秘的民族。全族不过三十人,但人人均有传唤雪凤的本领。族内实行内部婚配,也就是说族内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和除其本族之外的人结合。可你娘就是凤族一女子与外族人的结合的结果。按照族法本该被处死,但族长心下不忍,留了你娘一命。依靠黍国依靠进献的队伍将她送出了黍国。辗转到了岷国。” 易卿桥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继续道。 “收养你娘的是一个宫女。你娘后来也顺着在宫中做一名小宫女。机缘巧合遇到了她遇到了……” 易卿桥突然停了口,又古怪地低声笑了起来:“他我该怎么说?怎么叫他?百姓口中的明君岷高帝薄勘?还是我眼中的狗东西?” 卜颜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顾卿则含笑而答:“随先生意。” 易卿桥微微扯了扯嘴角,嘲讽之意尽现:“叫他狗东西,我还怕辱没了狗。” “百姓叫他明君,我一小小布衣自也是要叫他一声明君是不是。” 顾卿微笑,卜颜无话。 “你娘遇到咱大岷朝的明君岷高帝薄勘时,薄勘那个狗东西,还不是皇帝。甚至连个太子都不是。是个毫不受待见的皇子。后来那落魄皇子为了能成功破下西域,混入西羌皇室,当了个将军。再拐了巫蛊族的公主,带了西羌军灭了巫蛊族。不费我岷朝一兵一卒,却平了多年都打不下的西域。” “他薄勘还真是好计谋。心计如此,他不当皇帝,谁当皇帝?你们说是不是?”易卿桥放下端着的茶盏,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顾卿和卜颜道。 顾卿依旧还是笑,仿佛从易卿桥开始讲故事的那一刻他就一直保持着微笑。冷静,淡然。 卜颜则从一开始整个人就是失去了任何表情的。甚至连眼睛都很少眨一下。 没得到两人的回复,易卿桥竟也没有露出半分不高兴来。身子往后一靠,整个人软在椅子里,语气散漫地继续道。 “你娘自是心灰意冷。不辞而别。但命运弄人,你娘后来跟了一个人。但她一定没想到这个人是薄勘的好友,堂堂的颜氏军第三十二代帅将—颜墨。纸包不住火,咱岷王朝的明君薄勘发现了,自己的心上人居然成了臣下的妻,于是继续玩弄起手段来。密旨谴派颜墨出兵攻下黍国北岭。屠灭凤族。攻克黍国。” “待你娘知此消息,为时已晚。颜氏军已出发。你娘不得不携剑闯入皇宫,剑架在我大岷朝明君薄勘的脖子上,要他撤回颜氏军。”易卿桥端起桌上的茶盏,细细地喝了许久。 “你知道,我们岷王朝那个大明君薄勘给你娘开了什么条件吗?”易卿桥望着卜颜道。 卜颜终是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什么?” 易卿桥伸出手缓缓地抹过茶盏的边沿,一遍又一遍,才道:“他要你娘回到他身边,否则他就要这世上再无颜氏,再无凤族,再无黍国。” 卜颜张了张口,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反复数次。终是无比艰涩地问出口。 “那么……我娘答应了吗?” 易卿桥突然放声大笑,片刻才止了笑声,望向卜颜,道:“你说呢?你娘不是死于北岭了吗?” 卜颜怔住,慢慢地垂下头,嘴里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爹没把娘的尸骨带回。原来……原来……原来是这样。” ☆、第三十章 易卿桥放下茶盏,道:“行了,我的茶喝完了。你娘的故事我也讲完了。接下来,还有一个故事你们听不听?” 卜颜的神色仍是有些茫然失措的。顾卿面色平和,依旧笑意浅浅,道。 “先生愿意说,我们自是愿意听的。” 易卿桥点了点头,似是细细思索了很久,目光穿过顾卿和卜颜两人,不知在望些什么。 面上露出笑意,目光变得温柔起来,话说得轻得很,也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自己在絮叨:“建武八年,犬戎犯境,岷初帝派八皇子出兵平定,在那次大军中有一个小医女。一个分明胆小却被拉到战场上的小医女。” “除了胆小,还十分地爱哭。不过说来倒也奇怪很,她的医术却是军中数一数二的。于是很快就被提携为军上医女。军中有个军师,有一次那军师受了毒箭,毒性霸道,必须将毒肉生生剜去。分明是血腥很的事,小医女却跑来说非要她来做。” 易卿桥摇了摇头失笑道:“别人都纷纷劝她,结果那小医女居然发了脾气。抽过身边人的剑唰地一下就削去自己的一缕长发。道:‘我自认为我的医术在军中无人能与我相较,既是在军中,那我也来立个军令状,治不好他,我顾三千削发为尼。’” “你们说,那军师最后身上的毒是解了还是没解?”易卿桥恍惚的眼神突然精神起来,望着卜颜和顾卿,问道。 顾卿笑了笑,没有回答却反问了回去:“不知先生说的指的是哪个毒?” 易卿桥一愣,随即大笑起来,抚掌道:“那军师身上的毒自然是解了。可那小医女在那军师身上下了另一种毒。” 易卿桥顿了顿,才似是低叹般地道:“小医女的医术这么高超,她下的毒自是最厉害的是不是。那军师中了毒很久很久很久才知道知道自己中了另外一种毒,叫情毒。” “情字如毒,夺人心魄。”低低的八个字,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 日头渐渐上来了,凉风也捎上了几分暖气。 易卿桥抬眼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忍不住眯起眼,在低下头,看着神情仍有些恍惚的卜颜,然后伸出手在卜颜面前轻叩了两下,道:“你可还在听。” 卜颜微愣,目光有些迟缓,但还是立刻答道:“在听。” “先生说:‘情字如毒,夺人心魄。’” 易卿桥突然冷笑起来,面色分明的嘲讽,道:“情字如毒,除了夺人心魄,更能毁人心性,夺人心智。” 卜颜有些许茫然,只好继续道:“先生,此话何意?” “呵,凤凰死。世间乱。”易卿桥脸色瞬间充满了寒意,语气越发不屑:“你娘死后,咱们的大岷朝的明君岷高帝薄勘得了相思病,开始疯狂地寻找与你娘面容相似之人。” “是他亲手逼死了自己心爱的人。现在又要去寻,可笑不可笑?” 卜颜抿了抿唇不说话。 “那我母亲是和那人哪里相似?”顾卿突然出声插话道。 “三千是三千。凤如意是凤如意。她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哪来的相似之处?”易卿桥忽的失了冷静,站起身来,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地朝地上用力摔去。“人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就算这世间真有人长得和凤如意一样,那她也不是凤如意。我的三千更不是!” 茶盏碎得四分五裂,声音磕碰在清晨的石路上,格外的清响。 顾卿望着易卿桥愤怒得有些扭曲的面孔,依旧笑得淡然:“那么敢问,在母亲成为他人身侧之人时,那位军师在哪里?” “她……我……”易卿桥红着眼,最终手握成拳狠狠地砸在黑檀木桌上。 顾卿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望着易卿桥,沉声道:“你既已负她,那便该各自两相散,从此天涯一方人。可你又何苦复而折回?你不仅负她,伤她。最后害得她落得一个痛失至亲,终生幽禁深宫的下场。” 顾卿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声音冷静至极:“易卿桥,你这爱,还真是好不残忍。” “我……”易卿桥身子忙不停地后退,终是一下子重重砸回到椅子上,瘫软地坐着,全然失了气力。 “先生!”卜颜伸出手想去扶易卿桥,却还是硬生生地收回了手。 而顾卿就这么背着卜颜站着,孤独地站着。不再说一句话。 卜颜想伸手去触那孤傲的身影,手却终是在半途中硬生生地折回。 怪异的场景,诡异的气氛。 突然有人扯着嘶哑不堪的嗓子缓缓地发声:“易家世代精通八卦阴阳,但人为窥测天机,终是策反天意。叛天而行,必受报应。故易氏子孙不过二十又四。我不得不负她。” 不颜_34 “若是不再相见,若是她被人真心相待,若是她不再日日以泪洗面,我也不会年少妄为到要带她逃离那金丝牢笼。” “帝王生杀,拿她家人相挟,我辱受宫刑,妄以为能换她家人平安。可是……” “哈哈哈哈……”易卿桥仰天放声狂笑。 笑声苍凉悲绝。 卜颜抬眼去看顾卿,只见顾卿慢慢转过身来,依旧还是负手而立,他的目光落在易卿桥身上,神色却是无悲无喜。一派平和。 “你还是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得好,指不定我就一时激动就杀了你。”易卿桥猛地扑向顾卿,再一次出手迅速地掐上了顾卿的脖子。 “先生!”卜颜吃了一惊,欲上前阻止。 “你也是。”易卿桥一手掐着顾卿的脖子,又侧过头对想要上前的卜颜警告道。 “一看见你我就感觉像看见了那狗东西一样。”易卿桥更加收紧了手指,盯着顾卿的脸道。 “先生!”卜颜有些急得失了分寸。 易卿桥冷笑一声,将顾卿的身子狠劲甩了出去。 “顾卿!”卜颜心下大乱,立刻奔至顾卿身边,扶起顾卿。 “咳咳咳….”被卜颜扶着的顾卿猛烈地咳嗽着。 “顾卿。顾卿……”卜颜扶着顾卿的手剧烈地抖动着。 顾卿冰凉的手搭上卜颜扶着自己的手,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 “没事的……咳咳咳……”顾卿垂着头用力地咳着,却还抽出空隙来安慰卜颜。 卜颜无话,眼眶泛了红,紧抿着唇,一手搀着顾卿,一手轻轻缓缓拍着顾卿的背,帮他顺气。 忽而,卜颜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木屐。 卜颜立刻将顾卿护于身后,把自己埂在了易卿桥和顾卿之间。 随即双膝跪地行礼,以首三叩,复而三拜道:“若是先生今日必要杀一人才肯解恨。那么我颜兮自是最合适不过的。一切纠葛皆因我母亲而起,我为其子,其孽我自当承受。其二,我父为将,是帝之臣子,我亦是。臣受君过,纲法自然。” “我真要杀你们两个的话,你认为你现在还有机会在这里说这番废话给我听吗?”易卿桥看了眼卜颜,冷声道。 “你看那太阳是不是很大?”易卿桥眯着眼指了指天上。 卜颜吃不准易卿桥到底何意,却也不敢不答:“是。而且今年华城的气候格外地异常。” 顾卿还是咳得厉害,毕竟易卿桥下手虽不是极重却也绝不能算是轻。卜颜只好又转过身子,一边应付易卿桥,一边照看顾卿。 “岷王朝很快就要完了……”易卿桥眼直勾勾地望着天上的太阳,缓缓道。 太阳已经出来有好会了,虽不似晌午般亮到让人觉得瞧一眼就会瞎了般强烈,却也绝不能算之弱。可易卿桥就这么固执地盯着那太阳。 直至泪流满面,才低下头看着顾卿和卜颜,嘴角僵硬地牵扯了一下,道:“二十四年了……我终于盼到了……” 突然又用极其委屈的声调,望着顾卿和卜颜道:“我曾问过三千,问她当初在我受重伤之时立下的毒誓是什么意思,她说若那一次她没有救活我,她绝不会赴死相随。她会选择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生生忍受死别之苦。” “后来三千死了……所以我不能死……我有负于她……所以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报仇……所以我不能死……” “所以呢……现在呢……三千……我可不可以死?” 易卿桥突然跪在了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呜咽地喃喃道。 “三千……三千……我可不可以来陪你……我好想你……三千……三千……” “先生!”卜颜看着瘫跪自己眼前的易卿桥,刚想上前。 顾卿便拉住了卜颜的衣袖,道:“小凤凰……咳咳咳……” 卜颜转头,望着顾卿。 顾卿咳了很久,才面色惨白地抬起头来,看着卜颜,声音轻得几乎让人听不见:“他疯了……”顾卿抓着卜颜肩膀的手突然用力,抓得卜颜生疼。卜颜咬着唇没出声,只是静静继续看着顾卿,顾卿白着脸,唇发着抖:“我们走吧……” 烈日当空,清晨还热闹拥挤的街市,晌午时分便基本已无人了。小摊基本都收了摊,回了家。买东西的人也知错过了早市便只能再等晚上的夜市了。所以也不会再在正午时分跑一次街市。 住在街市尾卖豆腐的王九和他的婆娘是华城南边街市摆摊最早,收摊最晚的一家摊子。一般是到了正午才收摊回家。 元和四年,六月初五。 王九记得很清楚,出门前隔壁卖馄钝的蔡大娘喜滋滋地跑了过来,拉过王九的手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说今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吉日,基本是万事皆顺。尤其是嫁娶最宜。在今日结为连理的人定能白头到老,一辈子不分开。 王九愣头愣脑,望着蔡大娘,不知说啥,看蔡大娘讲得高兴,也就一个劲地跟着点头。 蔡大娘看着王九那傻样,忍不住伸手就拍了王九脑袋一下,吃笑道:“你个傻愣子!今个我家那小妮子就要与李秀才成亲了,哎哟哟,女大不中留咯。” “喏!这是帖子,晚上记得来吃酒啊!”说完便往王九怀里塞了张大红大红的喜帖。 王九这才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连声道应承下来。 这一天王九早上的生意格外的好,甚至几个酒楼还专程跑来下了几个大单子。说是他家豆腐做得好。 王九开心得合不拢嘴,拉着自己媳妇的手,一个劲地傻笑地念叨着好日子要到了。王九笑,他媳妇也跟着笑,然后王九他媳妇说她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王九。王九问是什么,他媳妇却只是笑,说是回了家再告诉他。 一个早晨下来,王九忙得乐呵乐呵的,到了晌午便一刻也不耽搁地收拾好摊子,拉着自己媳妇往家里赶。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媳妇口中的好消息是什么。 一路上嘴也不闲着,晃着脑袋道:“今天还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对于王九来说,那日简直是万事皆顺心,好事接连有。 所以,当他挑着担子赶到自家所在的街市尾处时,却看到有一个老头瘫在地上,哭个不停,边哭还边呜哩哇啦地讲着什么,王九是懵然的。 他忍不住走上前,才认得是街市上出了名的怪老头。老头的脾气一直很差,不喜与别人说话,一双眼总是阴沉沉,死死的。与他说话要么不搭理你,要么便是无故吼你一句。王九看他一个人孤苦无依,于心不忍,咬着牙口省出些东西一个劲地给老头送去。老头刚开始不领情,送的吃的都给倒了,但王九还是送。后来王九的媳妇要王九一月送三次即可。果真,此后怪老头不再当着王九的面把东西倒掉,只是依旧阴着张脸,一声不吭得接过吃的,拿进屋子。但王九是个傻脑子,他不在乎,依旧乐呵乐呵地送。 现如今怪老头哭得如此凄惨,他自是忍不住走上前。 上前了王九才似是听懂了些。 “三钱?”王九抓着脑袋,从怀里拿出早上赚的钱,取了三个铜板放在老头面前。 “我今个生意不错。别说三钱,三两都有。你要的话,我把三两也给你。”王九看着摆在老头面前的三个铜板,又再往自己的钱袋子里掏啊掏。 不想,老头却猛地抬了头,恶狠狠地吼道:“滚!” 王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一哆嗦,还来不及掏出钱袋子里的三两银子。王九的媳妇拉起了自家相公。道。 “他需要一个人待会。” “可他哭得如此凄惨……他” 王九的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到老头冲自己大吼了一声:“滚!” “走吧。相公。”王九的媳妇拉着王九一步步往回走。 王九无奈,却又心放不下,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反复回头看。王九很不安。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王九的感觉是对的,因为那一日,那一次。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老头。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君越来越瘦啦~作者菌表示有点方。 虽然文冷到会爆炸,各方面不足也很明显,但还是想用心写完吧。毕竟是人生第一本。=w=。祝大家好梦。 ☆、第三十一章 不颜_35 六月初六/四更天,华城南边街市的街尾,一所草屋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呛人的浓烟腾腾升起。火蹿得老高,近乎是要烧到天上去了。 此刻住在街尾的人大多都在街市的前头摆摊做生意,所以大火着起来的时候,只有南边街市的更夫—丁小甲发现了。 “不好了!着火了!”丁小甲边敲边大喊道。 “不好了!着火了!” 丁小甲大力的敲锣声和呼喊声自是惊动了此刻还在街尾的各户人家,不一会,就看众人慌慌张张地从自家跑了出来,而跑出来的大多是些老人家和小孩,家中的青年人现在多在街市的前头忙着夜市。 老人携着小孩,妇女抱着孩子。听了声急急忙忙从自家冲了出来,再看了眼窜天高般的大火,顿时吓得拉着孩子就跑。自然也有跑了一半折回家的,取了几样家中算是值钱的再跑。 人人都顾着逃命,并没有人来救火。 丁小甲扯着嗓子喊,却不见人来提水救火,反倒是自个被冲撞得好几次失了平衡。 “来人呐!救火啊!快来救火啊!”丁小甲扯着嗓子喊着。 但并没有人理会他,人群的哄乱声很快就把他的声音给彻底地淹没了。 丁小甲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眼冲天的火光,一跺脚,发了力逆着人流的方向冲。 路上顺了某家院子里放着的木桶,跑到河边,水满木桶,双手紧提着又急忙忙冲回来。 这么点水,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想要扑灭这一场火。 丁小甲跑完一趟还来不及喘气,又逼着自己提起了木桶,打算再跑。 突然就有一双素白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丁小甲顺着那一双手往上瞧去,见着了一张右颊有着一指长的疤的一张脸 “九嫂?”丁小甲抬眼看去。神情困惑。 “小甲,没用的。这火灭不掉的。”拦着他的是王九的媳妇王云氏。 王云氏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脸,拿过丁小甲手中的木桶,道:“这火是他自己点的,到了时候了便会灭了。你放心,这火并不会殃及到别处。” 火光映着王云氏的脸,素白的脸上几分红晕,细眉长眸,巧鼻丹唇。虽嫁为妇人,但依旧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浑然天成,不同于他人的气质。 这样的人本该不在这市井之处,也不该在烟花柳巷之处。 就如丁小甲所说,这样的人本该在天上,是在云端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人。 可偏坠入这红尘中,染得一身风尘。 云晓梦,醉梦阁的头牌之一。醉梦阁乃华城第一雅阁。虽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也绝不同别处。阁中的姑娘除了容貌更看重的便是才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手到擒来。阁中有两谱,一是花摇谱按姿色排名,二是兰心谱按才艺排名。云晓梦花摇谱名列第三,兰心谱则名列榜首。醉梦阁,醉生梦死,解忧忘忧。可这去潇洒一回,可不是寻常人去的起,一夜何止千金?一眠何止万两?入得起醉梦阁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巨贾。是有权或是有钱之人才能进的地方。 可就算醉梦阁金碧辉煌,灯火璀璨,但说到底也还是一处风尘之地。阁中女子就算容貌绝伦,才艺无双,不过也终是倚门卖笑、身不由己的下场罢了。 丁小甲原来也同街巷的人一样,不知云晓梦的真实身份,毕竟他们只是寻常百姓,知道一个醉梦阁便已然是最大的见识了,哪里还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道南市卖豆腐的王九娶了个如天仙一般的媳妇,气质谈吐都不该是嫁于木头木脑的王九这般人的,或是以为王九八辈子烧了高香仙女下凡嫁给他了,又或暗暗盼着王九的老婆何时给王九戴上个七顶八顶的绿帽子。 总归是不太平的。 丁小甲像往常一样,某日的早上,去王九那买一块豆腐。 王九乐呵呵地给丁小甲切了好大一块,还给丁小甲灌了满满一壶的豆浆要丁小甲带给他母亲喝。 “小甲,日子不好过,来找我王九。我王九虽说穷没啥本事,但到底我能帮一把是一把。你也别嫌弃我。” 丁小甲红着眼,支支吾吾,还没来得及接话,就突然听到有人嬉笑道。 “哟,这不是醉梦阁的云晓梦吗?哎哟哟,我说人怎么就好端端病了呢,病了怎么就死了呢。骗谁呢?” 丁小甲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一群穿着甚好的家奴。 许是有钱人家的小厮,平日里便仗着自己的身份到处闲晃,顺带着搜刮点什么。主大奴才嚣,只要不玩得过分,上头的主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卖豆腐呢?啧啧啧,在醉梦阁里卖豆腐,出了醉梦阁还是卖豆腐。我还以为你云晓梦死了一次,会卖点别的呢?” 人群渐渐聚集起来,吵吵嚷嚷,你一句我一句。 此时哪有什么路见不平,不过是人人坐看好戏罢了。 丁小甲看着云晓梦,不见她面上有半分怒气。只见她抬起头,语气平平。 “醉梦阁的云晓梦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人,是王九的媳妇王云氏。” 这一席话分明就是承认了自己原是醉梦阁的人。 话才落,人群更加“哄”的一声议论起来。 “我就说就王九这样没钱没样貌的怎么能娶到这样的美人,哎哟哟,原来到头来是人家青楼里丢出来的破鞋呐。” “破鞋怎么了?要我能捡着这么一双好看又不要钱的,我也要。” …… 丁小甲傻愣愣地站着,看向王九,却见王九只是皱着眉头,一双手握得死紧,但终究也只是垂着头站着。 人群的喧闹更加为人性恶的激发创造了条件。 带头的家奴一把拽过云晓梦的手腕,笑嘻嘻道:“跟着一个穷鬼卖豆腐,倒还不如跟着我卖豆腐呢。怎么样?” 一旁的王九显然是要冲上去和那家奴拼命,可是步子到了一半却又僵住不动。 云晓梦回头望了眼王九,神色不悲不喜。 “我是叫云晓梦,可我现在嫁了王九,便是王云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话落,便飞快地用还未被抓住的右手,取下了头上的发簪。 毫不犹疑地将发簪对准自己的右颊。 狠绝地划下了一道。 顿时鲜血奔涌。 人群全然倒吸一口冷气。 “妈的,疯了这女人!”还抓着云晓梦的家奴最快反应过来,然后猛地甩开云晓梦的手腕。带着其他家奴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 云晓梦被推得瘫倒在地上。 这时王九才跌跌撞撞跑上去,忙抱着云晓梦,一个大汉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脚慌乱,连话都说不清楚:“云娘,你疼不疼……?疼不疼?我……我……咱们去看大夫好不好?我带你去看大夫……怎么都是血……怎么那么多血……” 丁小甲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显然对一切还来不及反应。 躺在王九怀里的云晓梦,惨白着一张脸,五官分明都疼痛到皱缩在一块,但却依旧颤着唇,抬起右手捂在右颊的伤处,沾染了满满的血,才缓缓地抚上王九的脸,道:“你若再不信我,下次这簪子我便冲着脖子划去。反正眼瞎了,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王九愣了愣,随即痛哭流涕:“云娘,我错了……我错了……云娘,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云晓梦没有回答王九,而是在王九的怀中满脸是血的昏了过去。 丁小甲在看到王九抱着云晓梦狂奔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地上似有什么东西在泛着冷冷的光,那是一只银簪,沾着新鲜血液的一只银簪。 不颜_36 接连一个月,王九都没有出现在南市卖豆腐。 十天没有买到豆腐的丁小甲拿着血迹凝固成褐色的银簪入了王九的院子。 “九哥。”丁小甲手心攥着银簪,神情极不自然。 “哎。小甲。怎么了?找九哥有事?”王九边卖力推着石磨,边回头问道。 丁小甲看了眼石磨,磨盘一圈圈地转动着,黄豆满满,豆花香四溢。 “九哥你今天要出去卖豆浆吗?”丁小甲不解。 “不去。我还要照顾云娘呢。豆浆我给云娘做的。”王九抹了把头上的汗,继续使劲推着石磨。 “九嫂若是想喝豆浆,九哥你可以去街上买啊。” 王九连连摆摆手道:“云娘的任何事,我自己做,我才踏实。” 丁小甲默了声没说话,只把手中的银簪攥得更紧。 “对了,小甲,你来找九哥到底什么事啊?”王九见丁小甲低着头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句。 “我……”丁小甲犹豫了半天,才磨蹭地把手心打开,“我来还……九嫂的簪子……就是那天九嫂……” 那天云晓梦亲自用的那支划伤自己脸的簪子。 “九嫂……不小心掉的簪子。”丁小甲低着头,话说得磕磕绊绊。 面前的王九看到丁小甲手心里躺着的簪子目瞪口呆。僵直着身子,没敢去拿。 “原来这簪子在这,我以为丢了。找了许久。”突然有一阵好听的女声传入了丁小甲的耳朵里。 他手中的银簪被拿走了,抬头一看却是云晓梦,笑着接过了银簪,并飞快地将簪子插上了。 云晓梦的右颊有一道长长的狰狞的疤痕。 那是那道用银簪她自己当众划下的疤痕。 丑陋的、狰狞的一道长疤,就这么留在了一张原本是美人的脸上。 “谢谢你啊,小甲。”云晓梦笑着和丁小甲道谢。 丁小甲盯着云晓梦右颊的疤痕愣了许久,才慌乱地答道:“不客气……不客气……九嫂。” “我就是来送簪子的,现在簪子送到了,那我……我就先走了。”丁小甲急急忙忙地转身,转身而逃。 一口气跑出好几步,却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回头一看竟是王九拿着铜壶追了上来。 “喏,这是豆浆。我装了满满一壶,够你和你娘喝的了。”王九递过手中的铜壶。 丁小甲的手僵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拿着吧!”王九把铜壶往丁小甲怀里一塞。 丁小甲忙不迭接住了铜壶垂着头半天没敢抬起来,只能小声支支吾吾道:“九哥……对不起……我不该把簪子还给九嫂的。” 王九对他有恩,可是那天发生的事又让丁小甲难以释怀王九的袖手旁观,王九是云晓梦的夫,却任由他人侮辱云晓梦。如果当时王九但凡能有一点表示,云晓梦也不至于以簪自毁容貌以明心志。丁小甲不能理解也无法理解,他一直以为王九是真心爱着疼着宠着云晓梦的,可是就当云晓梦的身份被大众所知后,王九就似乎和众人一样,是看不起云晓梦的。丁小甲替云晓梦感到不平,他连着十天躲着王九,更不像往日一样隔三差五去王九家帮忙。他替云晓梦怨,所以他要把簪子送到王九面前,送回到云晓梦的头上,提醒王九他曾经做过这么一件事。 王九愣了愣,苦笑道:“你也怨我吧?不然也不会十天了我都没见着你。” “是我混账,做了如此一件不是人的事。” “九哥……”丁小甲看着王九红了的眼眶,不知所措。 “小甲,你知道那簪子还有一个特殊意义是什么吗?”王九看着丁小甲道。 丁小甲没敢接话。 王九咧开嘴,笑得越发苦涩:“那簪子是我当初娶云娘时,送她的。而且还是我亲自为她戴上的。” 丁小甲顿时如遭雷劈般地僵住,浑然失了任何表情和动作。 只好木然地看着王九失魂落魄地转过身子,一步步渐渐走远的身影。 云晓梦的脸永远留着这么一道长长的突兀的疤,头上则一直都戴着那支簪子。 “小甲。”丁小甲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才转过头,就被人抱住了。 “阿裴?”被抱住的丁小甲有点发懵。 “嗯。” “裴公子带小甲快快回去吧,毕竟这街市已经开始混乱了。”王云氏慢慢地道。 “谢过云姑娘。在下告辞。”裴君知拉着丁小甲正打算走。却又听到背后传来王云氏的一句话。 “裴公子是明白人,这天火已起,公子是要向火而行还是退居避开,还望公子想清楚。毕竟现在公子不是一个人。” 裴君知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多谢云姑娘的好心提醒。我定当……三思而行。” 作者有话要说: 【醉梦阁】:作者菌取“醉生梦死”词命名。寻欢作乐,逐欲贪欢的地方。 【中国古代妓/院】古代一、二等妓/院的名字以“院”、“馆”、“阁”为主,三、四等妓院多以“室”、“班”、“楼”“店”、“下处”命名。 PS:当初码这一章的时候,莫名又get了一个新梗。 大约就是胆小穷困打更受X落魄贵家美貌攻。 会开短篇吧。╮(╯▽╰)╭。 ☆、第三十二章 本是街市处寻常人家的一场火光之灾,却硬生生地成了大岷朝亡国凶兆的—天火。六月初六乃岷朝开国帝王立朝号的日子。又为国庆大典之日,每当此日举国同欢。全民欢腾。国庆之日,当是一片安和,歌舞升平。现如今,却闹“天火”一说,南市区区一市井之处,大火滔天,却未曾殃及他处,火燃至五更天,天亮方罢。期间无论用水如何扑火,火势都无法浇灭。 大火造成人群混乱,南市街尾的人纷纷逃向街头。自是造成了人群恐慌,人人自危不暇。场面一度混乱失控,过后,造成百人受伤,数十人死亡。 民心已乱。 加之,大火过后,又不知从哪来的童谣一时间传遍华城。 岷朝内部,祸乱已起,危笛已鸣。 卜颜和顾卿站在已然成了一片废墟的屋子前,两人并肩而立,却都是长久未说一句话。 有道是:世事无常,虚幻真假,只于一瞬。 昨日分明还在的屋子,今日却已成了废处,昨日还在的人,此刻却早已灰入尘土,魂归西去。 忽而有三两孩童唱着谣子: 六月初六天火起,八卦阴阳现天机。 不颜_37 岷家有孩生肖辰,新生年方为花信。 朝北欲捕天上鹰,巫女还家来报信。 必是上祖有违道,复而再失南疆景。 亡蝶百里终归来,国色倒是有还无? 卜颜蓦得白了脸色,忙拉住经过自己的一个孩子,道:“小妹妹,这歌谣你哪学来的?” 被抓住的小孩,一抬头便撞见一张蒙了面纱的脸,顿时有些吓得发懵,抖着声小心答道:“我从小虎那学的。”话落指了指一边的小男孩,然后又歪着头,哆嗦着又添了一句:“现在巷子里的孩子都会唱。” 卜颜的声音打着颤,抓着那孩子继续问:“你是说……这歌谣已传遍华城了?” 被抓的孩子被卜颜忽然加重的力气给弄疼了,加之本就莫名被一个蒙着面纱的人抓住问话,心里已然怕得很,再次开口便是结结实实的哭腔了:“蒙面哥哥,你抓疼我了。” 卜颜闻言半会才回过神,放开了那孩子,看了眼小女孩泪汪汪委屈又害怕的模样,心中歉意陡生,忙道:“对不起,小妹妹。但是你听大哥哥一句劝,这歌谣你别再唱了。尤其遇见街上在巡逻的那些叔叔。更是不能唱。” 卜颜赶紧把那几个小孩叫过来,聚在了一起。对他们道:“你们几个也是。最近躲在家中少出来玩。” 话落,掏出了几两碎银,分给了那些孩子。 “拿去买几根糖葫芦,这几天乖乖待在家,这歌谣不要再唱了,也不要再教其他小朋友唱,听到了吗?” 小孩中忽然有人怯怯地出声问道:“蒙面哥哥不让我们唱,是因为这样会被抓走吗?” “嗯,不仅你们会被抓走,你们的父亲娘亲都有可能会被抓走。所以,你们最近要乖乖的,若是听到别的小朋友在唱,也要同样记得提醒他们,知道了吗?” 一群小孩被唬住了,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子容。即使你这般做也是无用的。大岷朝此劫必经。” 紫袍一角。卜颜怔松许久。 子容? 是了。 这是卜颜十六岁那年为自己取的字。那时他离弱冠之年还有四年,一日,他向往常一样去颜墨那里行晨起的请安礼。忽而听自家父亲发话道: “再过四载你便可行弱冠之礼了,可有想过取什么字?” 卜颜呆愣许久,才行礼答道:“弱冠之年,取字之仪,当由家中长者定夺。孩儿岂敢妄自定之?” 颜墨摆了摆手道:“尽是些虚礼。你这几日好好想想,若是想着了,同我来说一声。” “是。”卜颜迟疑片刻方才应下。 当天夜里卜颜回房后,便早早地坐于桌前,摊好了纸,备好了墨。起先是拿着笔半天下不去,过会又提起笔飞快地写了数十张。反反复复,墨染纸散,桌上一片凌乱。烛芯一次次剪短,灯火才暗下去,片刻便又亮回来。 三日之后,卜颜才终是定好了字。 却是拿着纸在桌前发愣。 “既是想好了,为何还不去?” 卜颜摇了摇头,看了眼林弦之道:“我怕我取的不合父亲的意。” “老爷既是让少爷您自己定夺便是随着少爷的意思。少爷何必多此一虑?” 卜颜盯着纸上的字片刻,叹了口气,将纸收了起来,藏入了袖口。 “你呢?我记得你比我年长三岁,再过一年你就及弱冠了。可有想过取什么字?” 林弦之笑了笑,声音却是极为地冷清:“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怎么活下去才是我要考虑的事。” 卜颜歪着头看了林弦之片刻,手撑着脑袋望着林弦之道:“那我为你取字如何?” 未等林弦之回话,又连忙自己笑着否决了:“我在胡说些什么呢?你比我大,少者为长者取字于礼不合。再说,弦之哥哥你才学在我之上。我岂能班门弄斧?” “少爷说笑,我这等粗鄙之人,若是能得少爷赐字,是我的福分。哪怕是取得叫阿猫,阿狗我也受得。还得给少爷你叩首大拜。以谢少爷恩宠之恩。还有少爷,小的叫阿衡。您叫的这声哥哥是要我这奴才的命不成?” 卜颜依旧笑笑,手托着下巴道:“看来昨日青纹蛇的蛇毒已退了呢,弦之哥哥都有心情和我拌嘴了。” 一提到昨日之事,林弦之的眼中立刻闪现出无法遮掩的厌恶与愤怒。看着卜颜笑意满满的样子更是恨不得伸手掐死眼前之人。但声音却是一贯清冷,半分情绪都懒得施予。 “是的。多谢少爷昨日出手相救。蛇毒已清。今晚若是少爷要奴才为您准备床帐也是使得的。” 卜颜的笑意僵住,张了张口,半天也才只唤出了无奈至极的一声:“弦之。” 林弦之看都未看卜颜一眼,继续道:“我本就是少爷的伴读。富贵人家的伴读不都是这样子的么,除了读书写字,更是要照顾主人的生活起居。不单是衣食住行,还有床榻……” “林弦之!”卜颜忽的猛然从椅上站了起来,桌上的砚台也似是被无意间带了起来,沉重磕碰在地上,砚台翻滚,墨洒遍地。 “少爷叫奴才阿衡便可。”林弦之依旧不受卜颜半分影响。语气淡然。 卜颜怒极,气得心口犯疼,近乎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手撑着一旁的桌角,才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你退下吧,我累了。”卜颜终是撑不住地无力道。 不想林弦之却欺身而上,猛地取走了卜颜藏于袖间的纸,并干净利落地撕了个粉碎。手一扬,纸屑胡乱飞了一地。 撕了纸的林弦之却并未拉开两人的距离,反而逼得越来越近。 “我撕了少爷的纸,少爷打算如何处置?” 卜颜有些恼怒地想推开林弦之,却不想两只手的手腕尽是全然被扼住,半分不能动弹。 “你……” “少爷既然看得上我,那便尽管来取便是,少爷犹豫什么?” “取个字,也犹豫。说个事,也犹豫。连喜欢一个小厮,一个奴才,都犹豫。”林弦之冷笑着,松开了卜颜的手,一字字说得清楚:“颜兮,你真窝囊。” 真是窝囊啊。以前窝囊。现在也还是窝囊。 单听到有人唤这个久到自己都已忘记的字,自己就失魂落魄了。真是窝囊废啊。 “宰辅大人不是去南方各郡县巡查旱情了吗?这么早便回来了?”忽而有人握住了自己冰凉发抖的手,卜颜抬头,只见顾卿已悄然站于他身侧,将他与林弦之隔开。 卜颜忽然就整个人松了一口气,人也不自觉地更挨近了几分自己身侧之人。 林弦之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目光越过顾卿看向卜颜开口唤道:“子容。” “侍郎大人不该忙着处理公务?纠缠着我们这些巷间小民做什么?”顾卿身形一侧,更是把后边的卜颜遮了个彻底。 “从方才到现在,我都未曾与你说过半句话,何来纠缠之说?”林弦之看着顾卿,语气冷然:“这句还是你处处针对我,我才不得已与你说的。” “大人纠缠于我身侧之人还不算纠缠?是大人眼神不好还是大人看不起小民,当小民是死的不成?”顾卿面上笑着,话却是十足十的不客气。 “三位可算是来了。易老先生有三个锦囊要我交于各位。”忽而有人出声打断了三人僵持的画面。 卜颜转过身,只见一女子衣着简朴,头上一支银簪再无其他饰物。一张素白清净的脸,五官端雅,气质落落大方。 只可惜在那张美人般的脸的右颊却有一道约一指长的狰狞的伤疤。 刺眼至极。 女子正是王九的妻子王云氏。 “除了锦囊,先生还托我带几句话给各位。”王云氏先走至卜颜旁,轻声低语几句后。递过了一个白色的锦囊。 不颜_38 卜颜听完王云氏的话,便整个人愣住,而后变得情绪激动万分。胸口起伏得厉害,呼吸都陡然变得急促起来,话语更是极为不稳,甚至于带了些哭腔:“易老先生当真如此说?” 王云氏点头。 卜颜盯着递过来的锦囊,双手颤抖得厉害,半会才敢去接。接过锦囊后,双手便紧紧地地攥住了,简直是要把这东西刻入到自己手里一样。 一旁的顾卿伸手将卜颜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卜颜的肩,温声哄道:“心心念念的人都要找到了,怎么还哭?” 卜颜未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身子抖得更是厉害。 顾卿无奈,却是更紧地抱住了怀中之人,然后对着王云氏笑道:“有劳姑娘。” 王云氏也同样报以笑容,道:“公子客气。”随后递过一个蓝色锦囊于顾卿。 “这是易老先生要我交于公子你的。” 顾卿接过锦囊道了声谢。 王云氏含笑点头,忽而抬手指了指唇,随后转身走向了林弦之。 顾卿抬眼往林弦之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王云氏却是一脸肃然地与之说话,同时递过了一只红色的锦囊。两人俱是蹙眉而谈,话语窃窃,但声音实在是过轻声,顾卿一时半刻只能听到些只言片语。 “现在已闹‘天火’一说,易老先生的尸首怕是已经被官府收走了。”卜颜出声道。 顾卿点了点头,目光仍未收回。 “你听到他俩说了些什么?”卜颜顺着顾卿的目光,看向林弦之与王云氏。 而这一边,王云氏与林弦之已说完了话,只见王云氏略微低身行了一礼,道。 “易老先生所托之事,小女子现已完成。锦囊已交于各位手中,该带到的话我也带到了。那么小女子就先行告退了。” 三人也皆是做了一回礼。 王云氏一走,三人又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那童谣可是你所作?”卜颜望向林弦之问道。 林弦之微微一笑,话语显得几分亲昵:“子容,你说呢?” “林弦之,颜兮已经死了。现如今,在你面前的人不过是一普通的乡间小民罢了。”卜颜望向林弦之,语气轻描淡写。 林弦之沉默了半响,才道:“两年前,你为何放弃复仇?” “颜家‘忠烈’之名,我毁不得。”卜颜有些觉得疲倦地闭了眼,叹声道。 林弦之忽而笑了,笑得苦涩:“你我为何总是站在彼此的对立面呢?” “大约是因为你我从一开始便不是同一方人吧。”卜颜睁开眼,低声缓语道。 随即转过了身子,对顾卿道:“我们走吧。” “易老先生的尸骨在仵作阁。”林弦之出声道。 卜颜步子一顿:“多谢。” “有劳。”却不想一旁的顾卿也出了声,不过语气依旧冷淡得很。 卜颜抬眼看了眼顾卿,却见顾卿也正巧望着自己:“我们去趟仵作阁吧,他们生无法相聚,死总算可以相守了。” 卜颜垂下眼,话语颤着应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六月初六天火起,八卦阴阳现天机。 岷家有孩生肖辰,新生年方为花信。 朝北欲捕天上鹰,巫女还家来报信。 必是上祖有违道,复而再失南疆景。 亡蝶百里终归来,国色倒是有还无? PS:这是一首作者菌为了剧情需要自己写的……不是诗的诗…… QAQ不知有没人能看出其中的玄机。藏头诗有看出来的么? ☆、第三十三章 起棺,合棺。掩土,闭墓。 卜颜看着那半红半白的无字墓碑,一时恍惚。 阴阳墓。白色代表死者已故,红色代表生者犹存。生者死后入墓,两人合葬之时,墓才可改色为灰并上字说明墓中之人的身份。 “明日这墓碑便可重新上色并刻字了。”顾卿付完小工们的钱,转身走至卜颜身旁,看着半红半白的墓碑道。 “嗯。”卜颜阖眸,低声应道。 顾卿走到墓碑前,蹲下/身子,伸出手缓缓地抚上墓碑的半边白色。 纹理粗糙,有些许咯人。顾卿突然轻笑出声,话音说得有些许模糊: “当年若不是你,恐怕我也同我娘一样沉入那悠悠池水之中了。” “救了你的是我哥不是我。”卜颜睁开眼,看着那阴阳墓,言语苦涩。 顾卿侧过脸,目光对上卜颜,眸色沉沉:“可是若不是你让你哥前来救我母亲,他也不会碰见被强行推入水中的我,更不会出手救了我。” “顾卿。”卜颜才开口便被顾卿打断了。 卜颜看着顾卿。 顾卿的眼光灼灼,话说得一字一字,清晰得让人害怕:“小凤凰。我的命是你的。” 卜颜哑然。 却见顾卿从怀中拿出了一样东西,红线绕在指间,被抛下的一瞬间,红线晃晃悠悠,那玉块也一同跟着晃。 卜颜顿觉自己的神智也晃悠起来。 红线止,玉块停。 是一块通体润白的羊脂玉质的平安扣。 “少爷,我叫平安。平安的平,平安的安。”眼前之人的容貌忽而和脑海中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张脸重合。 就连嗓音都近乎完全地贴合了。 卜颜的脑子“嗡”地一声乱做一团。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最为凶险,独自在床上苦熬“寒毒”折磨的日子。 久病成医。 当初凤如意只身前往黍国北岭企图阻止颜墨与黍国交战,却不想中途意外产子。就在身旁毫无一人的情况下,在冰冷潮湿的洞穴中生下了卜颜。待颜墨找到她时,自是身骨冰冷,只留下了奄奄一息的卜颜。 卜颜的命虽被保住了,但寒气已然入了肌理,透进了心脉。 不颜_39 总是在死亡边缘游走。 年纪小时,折磨得狠了,有时也想不如死了算了。 于是六岁的卜颜就这般直脱脱地说出口来,颜墨当即甩了一记狠狠的巴掌。 卜颜看着自己的父亲,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不同于手下狠劲的巴掌,相反自己父亲的神情却是与平常无出一二,话语听起来也心平气和地很:“你这命是你母亲拿自己的命换来的。” 所以,死不得,不能死。 要活下去。 生而有罪,罪当受之。 挨了巴掌的卜颜,第二日照常去自己父亲那里行晨起的请安礼。 小小的头磕在冰冷生硬的地上,话虽轻,却是坚定万分:“父亲,我要学医。” 一晃九岁,已然是之前高人给自己父亲定下的自己命殒之年。 翻遍各类奇上所记之法,但凡有理,皆一一试之。 只要能活下来。 哪怕病榻缠身,痛苦不止,也要活下来。 可终是力不能逆,身子还是一日日枯竭下去,汤药全然已无用。 徒劳地奔走在各处,寻找草药。 终是有一天在山间遇到一人,那人可是一副真真正正的行医之人,眉目端正,面色不忍,话语怜悯:“小公子,就当真如此想活下去?” 卜颜知此人已默默观察自己数日,也知此人定然是有方法救得了自己的,立刻跪下,磕了头,道:“望先生相助。” 那人长叹一声,交过一个木盒:“此乃黎草。虽有逆天续命之效。但其身痛之折磨漫长且损本元。更重要的是,它也许非但救不了你,还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如此……你可还坚决要吗?” 卜颜重重地磕了头三下,行礼道:“承蒙先生厚恩。” 置之死地而后生。逼到身体极限,方能有一丝生机。尽管要熬受诸多痛苦。 可是活着就好。 以外力牵引刻意加重寒毒之症,苦刑极致,略有生机。 所以九岁那年,颜墨才会在华城的大雨时节故意责罚卜颜长跪门外。受冷受寒,将寒毒逼到极致。凶险万分的高烧,将热灼之苦生生熬过去。求一生机。 世人皆以为颜墨对颜兮是恨,是厌。 但只有卜颜自己知道自己的父亲对自己那是不舍—刻骨的不舍。 凶恶万极的法子,鬼门关走了一趟又一趟。 是死是活均不知,神智不清甚至疯疯癫癫,近乎完全没了意识。偶或有片刻清醒,卜颜没有把握,便决心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隔绝了所有人。 但也不知是哪来的小奴才。忽而就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 赶走几次却依旧固执地回来。 “少爷救过我的命。请让少爷准许我陪护在你身边。” 卜颜的身子那时虚弱的很,看东西都大多模糊,看着那小厮的脸,觉得几分熟悉,却又实在无力去想是谁。脑子常常烧到迷迷糊糊。想是以前自己外出时,偶尔见到需要救助之人略微施以了援手。 可那小厮却这般固执地留下了,卜颜也实在没了力气和心思去赶走他。 独自苦熬也的确是难忍,私心想着也就默默准许对方留下了。 难得有清醒的时刻,终于记得问那小厮名字。 那小厮愣了片刻,才恭恭敬敬答道:“小的名叫平安。” “平安?”卜颜把这两字反复念了好几次,方才笑着说:“你这名字好生有趣。” “可是你父母亲给你取的?” 那小厮摇了摇头,低声答:“无父,母已过世。” 卜颜闻言,默了片刻,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羊脂白玉的平安玉扣,挂在了那小厮的脖子上:“既是叫平安,那我便把这枚平安扣的玉佩送给你吧。” “这……” “拿着吧,我的小平安。” 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卜颜的意识大多情况都很模糊,已然分不清过了多久。 恍惚都要觉得这个叫“平安”的小厮不过是自己空想出来的人罢了。 可那块羊脂玉的平安扣自己的确是再也没有寻到过了。 此刻,这枚玉佩再次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看得到,摸得着。 通白温润,触手清凉。 “你……后来去哪了?”卜颜握着那块平安扣,手指都在剧烈地抖着。 不是没有想过去找,只是怕那不过真是自己神智不清时做的一个梦。幻想出的一个人而已。病痛时被人细心看护,困倦时有人相依,狼狈可以不顾,难有的喜乐有人相陪。苦涩病痛的人生中难得有的轻松温暖的时光。但却终有一天,忽而清醒过来。一切皆如镜花水月,荒诞可笑。没有这么一个人,或者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却不见了。不知去哪里寻,也不知如何寻。就记得那枚平安扣和那一句:我叫平安,平安的平,平安的安。 还有那少年在自己手心写下平安那两个字酥酥麻麻的感觉。 “我去寻月华草了。”顾卿的手复而同时包住了卜颜冰凉颤抖的手。 “你……”卜颜木愣愣地望向顾卿,似乎在一瞬间猛然明白了什么。 病榻之中,苦痛煎熬。忽而又一日,沉闷的大门,出现了一长身而立白衣之人,眉目温和,目光怜悯。 步伐轻轻,话语亲和:“小公子,可还好么?” 强打着几分精神,睁开认出了是当初给自己黎草的那位行医之人:“多谢先生相助,我还好。” 那人长叹一声,又将一木盒放于一旁道:“此乃月华草。小公子用温水煎服之。一日三次。可略微减缓高灼之苦。” 月华草生于悬崖峭壁之上,而且正如其名,月华月华,要在月满之时采下,才能保其效用。要采一株月华草,可谓是艰难重重。 能采得这一稀罕药物定然是费了极大的心思,卜颜不禁眼眶一热,头磕碰在床上:“多谢先生。先生心胸慈悲,即使知我心存贪生之恶,也依旧出手相助。此恩此情,我当没齿难忘。还恳请先生告知在下大名。我日后定当竭力相报此恩。” 那人却忙托住卜颜的双臂,阻止了卜颜的行礼,道:“小公子想活着,也不算是恶。大多时候,人都是想活着的。况且这月华草并非我采得的。我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 卜颜闻言一愣,忙道:“敢问先生是受何人所托?” 那人静了片刻,才道:“小公子好生修养,过段时间我再来探望。至于我的名字……终老谷—陆修林。” 当初陆修林刻意不答那月华草是受何人之托来相送,卜颜一直以为是所托之人不愿被知道。现在想来却是突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月华草生于悬崖峭壁,稍有不慎,便会葬身于深渊之中。想来是当初顾卿为采摘月华草,定是受了极重的伤,命悬一线,生死不知。机缘巧合之下,被陆修林所救,他托陆修林前来送药。而陆修林念其伤势甚重,生死无定,恐卜颜神伤之,这才瞒了下来。 “待我恢复之时,再来看你时,你身旁已经有了新的人在陪护了。” 不颜_40 没有怨,只有错过的无奈。 顾卿伸出手把愣住的卜颜揽入怀中,下巴支在卜颜的发顶上,话语轻轻:“那个时候的你,真的是很喜欢他啊。” 是委屈,是无奈。 明明是自己先遇到的人,却只是一个转身,再回头时,自己心上的人已经种下了他人的相思。 年少时只把这一种温暖作为一种依恋。 待情窦初开时,对温暖的依恋便成了一种情思。 懵懂儿时,都是不懂的,也只能是一种相互的温柔。 卜颜转身忘了,只道是自己空做了一场梦。 可顾卿一直没忘。 那人救了他一命,他为那人摘一株月华,差点也丢了一条命。算是平了。 可没治好他,那人依旧苦痛,依旧活得折磨。治不好他便不能算是平了,顾卿想着。 于是,就这般殷殷切切地念着,惦记着。终于在漫漫时光中,固执而又执着地抱着这么一个念头,渐渐催生成了一种情思。 而卜颜的人生里的情窦却不是为他而开。 “后来师父走了,我只能没有目的地到处走走。偶然之中,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卜颜的身子在顾卿的怀里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顾卿伸手轻轻安抚着怀中之人:“小凤凰啊,我当初知道之时如现在一样,不曾有半分怨恨。自始至终。” “我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你和我的羁绊那么深啊。” “你说那么深的羁绊怎么就绑不住你呢?还让你逃了,于是我后来就把你绑来了。那时候的我就在想:我的眼里只有你,你怎么可以有别人呢?” 十七岁的卜颜一日外出采药,却突然被人绑了去。 眼睛被黑布遮着,他看不见。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被人绑了。 只听着有人带着笑意的嗓音,轻敲在自己的耳畔,酥酥麻麻,热气熏着耳朵:“你怎么就忘了我呢?” 卜颜不自在地偏过了头,陌生而又过分的亲密举止,让他的语气也变得不友善起来:“阁下到底是谁?绑我来又是做什么?” “可你忘了我,我还记得你啊。” 卜颜莫名被绑,绑的人说的话又不知何意,卜颜只好沉着嗓子道:“我可曾是得罪过阁下?” 忽而耳朵就被用力的咬住了,但由于身子被捆着挣脱不开。卜颜恼羞成怒吼道:“阁下到底要做什么?” 那人放开了自己的耳朵,却依旧还是贴着耳朵说话:“你没得罪过我呢,相反你还救过我。你还记得当初那个在皇宫冷苑之中的那个小男孩吗?” “啊……是你。”卜颜有片刻惊讶。 顾卿看着卜颜一动一动的唇,突然想起,有一次他潜入颜府想要看看卜颜时,却看见卜颜站在睡熟正在午休的林弦之面前,站了许久,然后慢慢俯下身子,在林弦之的唇上落下了蜻蜓点水的一吻。 他亲的人不是自己。 顾卿心中不知泛起了什么情绪,不知轻重地狠劲捏着卜颜的下巴,然后带着愤怒与不甘地咬了上去。卜颜挣扎得越是厉害,顾卿控制他的欲望就越强。 看着对方最终只能半妥协地被迫承受,顾卿心中泛起了不可抑制的独占的狂喜感。 这样就只有他和他啊。 这样多好,不如一辈子就绑着这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阴阳墓】不知道有人知道吗?墓是半白半红,白色代表死者已故,红色代表生者犹存。生者死后入墓,两人合葬之时,墓才可改色为灰并上字说明墓中之人的身份。 我外公的墓就是阴阳墓。嗯……我外公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平安扣】就是圆圆的中间也有一个圆的那种。 【月华草】作者菌瞎掰产物,属性也是瞎掰的。 ☆、第三十四章 “你当初为何不说你就是平安……?”卜颜哑着嗓子,话近乎是从喉间挤出来的。 顾卿笑了笑,低头直勾勾地对向卜颜的眸子:“那时我说我是平安,我就可以与你做那般亲密的事了么?” 不能。那时他的心里只有林弦之。所以无论顾卿当时告诉他自己是谁,他们之间都不可能。 卜颜犹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逃走的。不吃不喝了两天,硬逼着对方放了自己。终于身上的绳子和眼睛上黑布都被去掉了。 几日承受的屈辱,让卜颜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自己怀中的匕首,狠劲扎进了那人的右肩。 那人却只是看着气得眼都发红的自己,微笑道:“好疼啊……” 随后那人望了眼自己疯狂失血的右肩,还是笑着道: “可是你怎么不往心口扎一刀呢?这样我还死不了呢?我死不了就还会继续去绑你的。” 卜颜咬着牙,又将那匕首刺入几分:“如有下次,我一定会将这匕首扎到你心里去。” 待卜颜跌跌撞撞地走出洞穴时,却听到身后那人出声叫道:“你可别再忘了我了,我叫顾卿。” 回忆到此,卜颜的脑子突突地疼起来,手指缓缓地抚上顾卿的右肩,小心翼翼极了,仿佛那道伤,至今还在一般。 “疼吗?”卜颜觉得自己仿佛都没有力气说话了。却依旧听到顾卿笑着答道:“一点点。” 疼的。一定是极疼的。光是想着就疼了,更何况眼前之人当初是实实在在挨了这一刀,怎么会不疼。 卜颜拉开两人的距离,凭着记忆,寻到了那处自己曾经亲手刺下去的地方。 唇擦着衣衫,抚慰着那一道伤痕。 “现在是一点都不疼了。”顾卿笑得愉悦。 却猛然觉得自己衣衫一处湿了。 把那人的脸扬起来,已然全是泪痕。 “我怎么老是惹你哭呢?”顾卿叹了口气,伸手擦去卜颜脸上的眼泪。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卜颜望向顾卿,道。 “你这几日不是一直躲着我么?”顾卿又一次叹气道:“小凤凰,你身上的愧疚感背负的太多。你把所有与你无关的事都当做是自己的罪孽。” “你母亲当初执意生下你是她的选择,就算她明知自己会因此而死,她依旧选择生下你。” “颜府的覆灭是你父亲为保住‘颜氏’忠烈之名,与皇帝做的交易。这也与你无关。” “我母亲的悲剧也并不是因为你母亲的存在而存在的。她与易老先生注定此生只能相离。你更无须因此而觉得难以面对我。” “每个悲剧的背后都有它各自的原因,是故事中人的选择。所以,你不要再给自己的肩上背负那么多莫名的罪恶了好吗……” 顾卿的唇轻轻地落在卜颜的额头上。 不颜_41 卜颜的身子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一下,埋首于顾卿的右肩处,声音呜咽,半晌才闷声答道:“好。” 那一席话仿佛是漫长煎熬黑暗路途中的一束光,仿佛一瞬间就拂去了积压了心口二十四年的阴郁。卜颜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忽而在一瞬间得到了救赎一样。 并不是每个人会喜欢自己身上背负着那么多罪恶那么多愧疚。 但是就好像是命定一般,有一些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注定要背负一些东西。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不承认。 这是没有选择的事。 除了被动接受,并无它法。 二十四载的光阴回首看去,自己似乎一直都生活在无尽的罪恶之中。 一出生便被丢到一处偏院之中,院里只派了两个丫鬟与一位奶娘。 长至四岁,混沌初开,拿了本书在院子里看时,忽而有一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白衣儒雅,但声音却是含着一股不言而喻的威严:“你喜欢看书?” 小小的卜颜愣了一下,呆呆地点了点头。 这时抚育自己的奶娘出现在院子一角,见了院中所站之人,愣了神。 卜颜一见奶娘出现了,飞扑扑地跑了上去,抱住奶娘的腿,怯怯地喊了一声:“阿娘,我怕。” 话音才落,就见一向对自己极好的奶娘听了这一声后,忽得白了脸色,“啪”地一声打在自己的肩上,声音惶恐:“谁是你娘?乱说什么胡话!” 奶娘一直疼他,连平日说话都是温声细语,半句重话都不曾说过,而如今却真真切切地打了他一下。 连受了两番惊吓的卜颜顿时“哇”地一声哭出来。 见卜颜哭了,那奶娘才回过神来,却是吓得身子更是直接软到了地上。 头磕在地上一下一下:“将军赎罪,奴婢知错。还望将军责罚。” “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须如此惶恐,他既是喜欢读书。过几日,你去给他吧。”说完话,便走了。 而自己奶娘搂过还在一旁哭泣的卜颜,手轻轻地揉着那处刚刚打下去的地方:“还疼不疼,小少爷。若还是疼,便打嬷嬷几下。全当是打回来。” “阿娘……”话才出口,嘴巴便被奶娘捉住了。 “小少爷,以后都不许再这样叫奴才了。否则我便是要死了。” “那我叫阿娘你什么?” “不是说了,不能乱叫了吗?小少爷怎么还是不听?”奶娘又瞪了卜颜一眼:“叫嬷嬷吧。” “那个白衣将军这么厉害吗?阿娘……为何……”卜颜在奶娘的一瞪之下,终是硬生生改了口,别扭地喊道:“嬷嬷……为何如此怕他?” “什么白衣将军,那是你父亲啊。”那时的卜颜还不懂自己嬷嬷语气中又惶恐又仰慕的东西是什么。 直至一日,忽然院中的两个小姑娘急急忙忙冲进了院子,拉起卜颜就往外冲。 “小少爷,不好了!若兰姑姑被她那混账儿子砍了一刀,那血流得到处都是……” 卜颜脑子顿时“哄”地一声,所有的意识都被炸成了浆糊。 踉踉跄跄地跑到医馆里,大夫浑身是血地出来了,摇了摇头道:“血都近乎流尽了,还强撑着一口气,小公子赶紧进去说句话吧。” 卜颜几乎是整个人连滚带爬地跑到自己奶娘身边。 “小少爷,你总算来啦……” 卜颜抓着自己奶娘的手,顿时哭得话都连不上了:“是……嬷嬷,我来了……来了。” 被自己紧抓着的手,冰凉却又沾了满满滚烫的新鲜血液。 地上的女子却笑了笑,眼神带着一丝乞求,话说得又轻又慢:“……小少爷,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阿娘……悄悄的……悄悄的……不要让将军知道……” 七岁的卜颜失声痛哭,紧紧抓着那冰凉的手,一遍又一遍喊着:“阿娘……阿娘……” 可地上的人终究就这样带着微笑地走了。 笑意浅浅,神情平和。 不同于第一次听到卜颜幼时含糊不清喊出阿娘时的先是愣住了半会,而后害羞地低下头,两颊绯红的小心翼翼却又根本无从掩饰的欣喜,也不同于后来再听到时的惶恐和无措。 这一次,这个待自己如己出的女子,就带着她一贯温柔的样子接受了。 守灵到了第五日时,卜颜找到自家父亲。 双膝跪地,头在冰冷生硬的地上重重磕了三下:“若兰姑姑,待我恩重如山,孩儿斗胆,求父亲准许赐姓。” 颜墨沉默了半会,才缓缓道:“也好。” 头七一过,入土合棺。 七岁的卜颜又默默在坟前守了一日,直到黄昏沉沉。 第二天,去了趟衙门。 在狱中见到了那个所谓的“混账儿子”。 才刚走进牢门,那人便连滚带爬地抱住了卜颜的腿:“小公子救救我,我娘对你这么好,你又是将军的儿子,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啊!小公子救救我!” 七岁的卜颜冷静地看着一个整整年长自己十岁的人那副狼狈不堪乞求存生的模样:“你为何这样做?”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日输了钱,赌坊的人说再不还钱便要砍断我一条腿!我问那臭女人……啊不……我娘我娘……拿钱,她却不给我,我一时情急之下才……” 话落,又变得情绪激动起来,哭着把卜颜的腿抱得更紧:“小少爷!你可一定要救我啊!我娘待你如此好!你不能不救我啊!” “我大岷朝法向来注重孝道,你现在犯下的可是杀母之重罪。我无能为力。” “小少爷你肯定有办法的!你是大将军的儿子啊!你随便和县老爷一说,我肯定就会没事的!” “我做不到。” 卜颜忽而觉得自己身子一沉,随后脑袋便重重地敲在了地上,疼得他发怔。还来不及反应,就有人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恶心的气息直直地逼过来:“你们都想我死是不是?那臭女人也一样!明明我才是他儿子!她却一点都不把我当人!反倒是把你这东西疼得跟什么似的!凭什么?我才是她儿子啊!我才是!” 卜颜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活活掐死,但狱卒听到动静后赶紧跑了过来,将那人拖开了。 “你们都想我死是不是?好,死就死!但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那臭女人死了是她活该!她才不是我害死的呢!是你!是你这小少爷!”那人依旧癫狂地在怒骂着,脸上的表情极尽扭曲。 一旁的狱卒正打算上前好好教训一顿那人。 卜颜挣扎地摆了摆手,艰涩地发声:“算了,算了。” 出了牢狱,后面的狱卒突然惊呼道:“哎呀,小少爷,你脑袋后面全是血呢!” 卜颜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后脑勺,果然粘湿一片,整个人疼得意识模糊,走路都觉得像走在云端一般。飘飘忽忽的。 “不碍事,可否麻烦前头带路,我想去见见县大人。” “您真要为那混账东西求情?” 卜颜笑了笑,并不回答。 自己终是亲手将自己奶娘的儿子送上了断头台。 不颜_42 问斩的那日,七岁的卜颜很早便醒了,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一直站着,站着。 直到太阳高升,再缓缓落下。 “那混账东西总算是被砍了头了!我可怜的若兰姑姑啊!我看呐!哪里只是砍个头就完事的!这样的混蛋就该凌迟!一刀一刀把肉割下来……” 两个丫头叽叽喳喳地闯进院子道。 卜颜的神智还是有些飘忽,两个丫头说的话也听得不是很清楚。 忽而听到两个丫头的声音猛然变得惊慌起来:“见过将军大人。奴婢失言,请将军大人责罚。” 卜颜转过身,跪下行礼道:“父亲。” 颜墨负手而立,声音不威自怒:“公开行刑,寻常百姓不知法典,自是不会有疑。但若是让有心人看到了,便知其中蹊跷。杀母重罪怎可能就是一个区区砍头就过去了?你这是要连累符大人和颜氏将军府上下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弑父杀母,有违天理,大乱纲常,自当刀入盐水,凌迟三千,皮肉骨相复还天地。 “孩儿知错,还请父亲责罚。” 颜墨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疲倦:“罢了罢了,待会你去领二十个板子就是。” 卜颜的头磕在地上,还来不及说出话来,就心口猛地发痛,喉间一口血直直吐了出来。 接着就是天旋地转,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奶娘死后,卜颜大病了一场,卧榻整整四个月。 期间梦魇不断,神思崩溃。 身生母亲为保住他,命丧寒天冰洞之中,生养乳母为护住他,魂断儿家刀口之下。而颜氏一族几代的殊荣,因他俱付于一场烈火。 二十四载光阴,自己皆是罪痕累累,沾着多少人的血,走过多少人的尸骨。 我不杀伯乐,伯乐却因我而死。 终是难辞其咎。 罪责深重。万死难赎。 活着的每一日每一刻都不能停止这种刻入骨子里的自责和愧疚。 所以颜府倾覆之后,才生出了如此坚决的求死之意。 只求一死。 当初有多想活下来,后来便有多想死去。 这世间既已无颜氏,也该再无“颜兮”此人。 谁都不该死,却都死了。他这最该死的,却活了下来。 但有人却偏偏要他活下来。明知他决意求死,也要救他。 所以他当初恨极了顾卿。 恨到咬牙切齿,恨到处处与之争锋相对。 他年少负了他,忘了他。 年长后恨他,怨他,处处伤他。 可那人始终初心不负,一直疼他,让他,容忍他。 从始至终,一颗真心,全然真情。 他当初只道是那人风流成性,所以才赖上他。 过于狂放任性才刻意逆他人意以满足自己。 “你是不是傻的呀?”卜颜头埋在顾卿的右肩处,道。 顾卿轻笑了一声,而后把怀中的人圈得更紧:“为了你,真成傻子也无所谓啊。” “傻子。”卜颜抬起头,看着顾卿轻轻骂道。 顾卿还来不及笑,只见眼前的人,忽而抬手拉低了自己的身子。 而后柔软温凉的唇欺了上来。 雨丝细细地飘下来,山间起了薄薄的雾。 两个不幸的人儿在雨中相互抚慰彼此心中刻骨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  杀父母在古代是十恶之一,是要凌迟处死的。 【十恶】:中国封建时代十类重罪的总称。这十类罪行是谋反、谋大逆、谋叛、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和内乱。这些罪行被封建统治者认为是最重的罪,故称十恶。皇帝大赦天下,也只有十恶罪是绝对不会被赦免的。 PS:《不颜》我已经码到结局的三分之二啦!撒花~相信不久自己就能完结啦~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不出意外会一直保持日更~虽然其实也并没有人追,hhh~但是我答应过自己要写完哒。所以一定会完结。真是个感人的故事啊。今天有了一个甜文的脑洞啊~又甜又污的那种2333~只想证明自己是个又能写虐又能写甜的天才(2333,凑不要脸!╭(╯^╰)╮) ☆、第三十五章 深夜,王九家的门外忽而传来“突突突”的敲门声,王九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就跑去开了门。门外却是一位相貌极为好看,长身而立的蓝衫青年。 “深夜造访,打扰之处还请见谅,但在下实在是有要事相商,敢问您夫人在么?” 王九听得一愣一愣的,唬住了半天。 但也不见对方有丝毫的不耐烦,依旧端着一副微笑的样子。 “啊!在的在的。公子随我来。”王九赶紧将人引了进来,带到了内屋。 只见云晓梦还在烛火下,修补着衣物。 “那你们谈,我去把豆子洗一洗。”说完话便急忙忙走了出去,顺带合上了门。 “顾公子。”云晓梦放下手中的衣物,略行了一礼。 “姑娘客气,敢问姑娘易老先生是要姑娘带给我什么话?”顾卿连忙扶住云晓梦道。 “公子果然是聪慧之人,易老先生嘱咐于我,这番话要单独与公子说,故而当时我并未直接说出口。”云晓梦递了杯茶水给顾卿。 “粗茶淡水,还望公子不嫌弃。” “姑娘客气。”顾卿接过茶盏,浅浅地饮了一口。 云晓梦略一思索半会,才道:“先生要我与你说,紫蚕虽可如你愿,但那人须生生忍受紫蚕咬噬之苦,并为此再损十年寿命。” 顾卿垂下眼,叹了口气:“好,在下知道了。多谢姑娘。” 云晓梦点了点头,顾卿突然发声道:“姑娘也是略通医理之人,脸上的这道长疤为何不将它治好呢?” 云晓梦愣了一会,笑道:“先生如何知我略微懂些医术。” 顾卿笑了笑,道:“姑娘身上有于欢草和柳月子的味道。两者均有安胎养神之效,但寻常人知之甚少,姑娘若非略通医理,怎会将这两种草药做成香囊佩戴在身边?”顾卿看了眼云晓梦略微有些宽大的衣服继续道:“我想姑娘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已差不多有三月左右了。” 不颜_43 “公子猜得不错。”云晓梦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略微有些弧度的小腹,神情温柔。 “姑娘为何不说?”顾卿放下茶盏看向眼前的女子。 云晓梦略一犹豫,跪下身子来。 顾卿顿时上前想要扶起云晓梦,却不想云晓梦却是神色坚决地道:“公子可知前太傅程国明?我乃其女—程清晓。” 顾卿慢慢扶起云晓梦,缓缓道:“我自知姑娘非寻常百姓,却不想是程太傅之女。可如今姑娘将自己的身份告诉我这一陌生人,姑娘就不担心吗?” “家仇当报,但国不可亡。君负于臣,而臣不可负于君。并不因忠,而因义。”云晓梦站起身来,看着顾卿神色认真地道。 “天火已起,岷王朝现如今危机四伏,各方势力均蠢蠢欲动。外忧内患。我一直在等一个时机,等有朝一日我能为我程家洗去耻辱,还一清白。但我人微言轻,怕是难成此事,所以还求公子成全。” 顾卿笑了笑,道:“姑娘恐怕是托付错了人,这事你当与我家小凤凰说才是。” “小凤凰?”云晓梦愣了片刻,才脱口道:“莫非……莫非……今日与公子同行之人乃颜墨将军之子—颜兮?” 顾卿点了点头:“姑娘不把怀孕之事告诉自己的丈夫,是已经下了舍此报家仇的决心了吗?” 云晓梦面色犹豫并未答话。 “姑娘兰心蕙质,应当知道若是一旦踏上复仇之路,前途便是数不尽的危险与阴谋。” “那么敢问公子,若是颜公子也执意复仇,你可会因前途凶险而阻拦?” “我阻拦过他一次,”顾卿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一次,若是他想,我绝不拦他。” “即使前方路途凶恶,充满了未知的劫数?” “那又如何?我悉数替他挡了便是。”顾卿话语说得轻巧,望向窗外的夜色,片刻才收回目光,看向云晓梦笑道:“若门外之人可以,我想他对姑娘的情分也定是会的。” 云晓梦还来不及惊讶,只见门忽而被推开,门外站的正是王九。 “相公……” “姑娘所托之事,我会转告之。我就先行一步了。”顾卿放下话,便走了。 剩下云晓梦和王九两人呆呆地站着。 王九早就红了眼,随便了地抹了抹眼,然后走到云晓梦前,拉起云晓梦的手,话说得有几分呜咽:“云娘,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和我不是一路子的人。你该是那天上的仙女,不该嫁给我这种老大粗的。我又傻又穷,还做过那么多混蛋的事。根本就配不上你。” “你这么好的一个人嫁给我这种人想来是很委屈的吧。” “当初你说你要嫁给我,我还当你是开玩笑。但后来你真的嫁给我了,我却总觉得不真实,所以后来才信了别人的混账话,做出了那般混账事,害你脸上留了这么一道疤。” 说完话,王九便朝自己的脸上狠狠甩了两个巴掌。 云晓梦赶紧拉住王九的手道:“你做什么?傻不傻?” “云娘,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吧。但只求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我没本事替你想办法替你做事,但要是有人把刀刺过来了,我绝对第一个挡在前面。” “孩子你若是不想要了,那便……” 云晓梦赶紧伸手捂住了王九的嘴:“你是真心的,我自然也是真心的。这是你和我的孩子,我怎能不要他?瞎说什么呢?” 云晓梦红着眼,望向王九:“你信我,我们之中无论是我还是你,还是我们孩子,我决计都不会让他们受到半分伤害。家耻我要洗,而这个家我也要守住。” 顾卿回到院子时,齐渊正在院子里喝酒,见到顾卿便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子道:“喝酒不?上好的梨花酿。” 顾卿并不应声,只是取过了齐渊手中的酒坛子,开了封,咕噜噜悉数灌入了口中。 齐渊愣了愣,本想着对方会头也不会地走了,毕竟因为他师父的事,顾卿一直对南思心中有怨,顺带着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却不想今天顾卿竟是坐了下来还接过他手中的酒喝了起来。 齐渊有些吃惊。 一坛子梨花酿下去,顾卿脸色依旧如常,眸子不见半分醉意,他看向齐渊道:“我可否托你帮我件事?” 齐渊闻言,好奇地挑高了眉毛望向顾卿:“你居然会有事来拜托我?” “那齐大将军是帮还是不帮?”顾卿看了眼齐渊,神色不耐。 话说这是求人的态度吗?齐大将军有点郁闷,但还是很快地应道:“你说,你说。” “我想你护送小凤凰去趟回月山庄。” “回月山庄?去哪做什么?”齐渊不禁问道。 “去找颜冲。” 齐渊“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脸色都陡然白了几分:“你说……颜冲还活着?” “嗯。”顾卿点了点头,然后抬眼看向齐渊,语气淡然:“这也是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齐渊愣了半响,才道:“你……都知道?” 顾卿没应话,放下喝完的酒坛子,转身就走了。 只是走到一半时,又停住了步子,道: “此事我不会和他说的,齐大将军这几日好好准备一下,五日之后出发。” 顾卿本想去看眼卜颜再回药庐歇下的,却不想卜颜屋子的烛火却又亮了起来。 门虚掩着。 顾卿推门进去。 伏在案前的卜颜抬起头来,笑容温和:“你来了。” “嗯。”顾卿点了点头,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顾卿走到卜颜身边,顺势坐下,从后将卜颜抱了个满怀:“怎么又起来了?” 卜颜将身子往后软了软,神色有些许疲倦:“睡不着,便起来了。” 顾卿将卜颜的身子扳过来,笑道:“哪里是睡不着,你脑门上可是写了个大大的‘困’字呢。” 见被戳穿了,卜颜也不尴尬。双手环上顾卿的脖颈,语调绵软:“你陪我说说话吧。” 哪里是他要自己陪他说说话,分明就是看清了今天他心里说到底是不爽快的,烦闷的很。对于易卿桥的死,他不知道自己要抱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去看待。怜悯?悲伤?愤怒?自责?都不是,也许都是。情绪太过复杂,以致于自己都不清楚。只好就这般任其堵着心口。装作若无其事。 眼前之人分明是看透了他,这才深夜起来,名曰是要他陪他说说话,实际上却是满满的一份情意。 思及此,顾卿的眼神顿时柔软下去,收紧了手臂,将怀中之人圈得更紧,脸埋在卜颜的脖颈处蹭了蹭:“好。” 酥酥麻麻的热气游走在脖颈,卜颜觉得有些痒。而腰间又突然传来加大的力道,勒得他有点疼得喘不过气来。 卜颜缓了缓,才道:“无人谷竹屋中那幅画像可是你母亲?” “嗯。”顾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后便突然在卜颜的脖颈处咬了一下。 卜颜疼地缩了一下,但双手还是紧紧环着顾卿的脖子。 身子贴得如此之近,卜颜自是能多少感觉到对方身上一些反应。 随他如何都好,只是此时此刻自己绝不能让他一个人呆着。卜颜这般想着。 脖颈处传来更剧烈的疼,卜颜不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抽气声,但很快卜颜就咬住了自己的唇阻止了低呼声的溢出。 顾卿的双手忽而放开了卜颜的腰,转而攻向前面。卜颜是睡至一半起身的,随意披了件外衣,里面就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所以很快顾卿的手便探入到了单薄的里衣里。 不颜_44 顾卿的手是有些许凉的,毕竟他刚刚深夜出了趟门。 卜颜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凉还是激得身体有轻微的颤抖,但还是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温度。 脖颈处的疼痛还在继续,卜颜疼得神智都有些恍惚,突然前一刻还是疼痛的撕咬而后一秒便变成了柔软的舔舐。 卜颜浑身一震,迷糊的神智陡然清醒过来,顿觉自己被丢到了冰池之中。脑袋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血淋淋的心,好友的死,潮湿阴暗的洞穴…… 绕是在情/欲之中的顾卿都分明感觉到了怀中之人身体的陡然僵硬。 “小凤凰……?”顾卿低低地唤道,手仍然灵活地游走于卜颜的身体上。 “嗯。”卜颜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渐渐放软了身子。 没事的,没事的。卜颜不停地安慰自己。 “身体不舒服吗?”顾卿轻轻拉开两人的距离,关切地问道。 “没……”卜颜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自然。 顾卿皱了皱眉,伸出手,将卜颜的衣物慢慢理了回去。 “早点歇下吧。”然后捧住卜颜的头,轻轻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卜颜有些急了,扯住顾卿的手,道:“你要回去?” 顾卿叹了口气,目光切切:“小凤凰,你现在身子不舒服。” 卜颜闻言沉默了半会,突然手上发力,拽着顾卿的手腕,两人双双滚到了地上。 卜颜在上,顾卿在下。 顾卿压着声音道:“小凤凰,你……” 烛火明明灭灭,顾卿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小凤凰……” ——————————————————————————————————————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 卜颜被折腾得难受,左躲右闪。但还是逃不过,于是气得咬了自己口中的手指一口。 顾卿见好就收,连忙扯出了在卜颜口中作妖的手指,笑意然然:“我家小凤凰果然是学什么都是极快的。” 卜颜赧然极了,伸出手朝顾卿的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你闭嘴!”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像极了女孩儿间向情郎的撒娇,卜颜的一张脸红得更加厉害。臊得不行。 顾卿轻笑一声俯了身子,左手揽起卜颜,右手窸窸窣窣地向下游了去。 卜颜还来不及算顾卿笑他的那一声的账,顾卿的吻便细细簌簌地落了下来。 额头,眼睛,鼻子,唇…… 卜颜被亲得昏头转向。 ——————————————————————————————————————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 “因为我喜欢你啊。”顾卿答得飞快。 “……不知羞。你……”卜颜原本还想说上几句。 顾卿亲了亲卜颜的脸,道:“喜欢吗?” 卜颜窘极,埋着头不肯答他。 顾卿动了动肩,依旧不依不饶地问:“小凤凰,你喜欢吗?” 卜颜气结,右手攥成拳,在顾卿背后重重砸了一下。 可他毕竟现在体虚,自然自以为重重的一下完全没几分力道。 “你就说你喜不喜欢?”顾卿看着卜颜害羞的模样,就越是起了捉弄的心思,非要把对方逼出个所以然来。 “不喜欢!不喜欢!”卜颜恼了,冲着顾卿气呼呼地道。 顾卿立马换上了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眼中不消会就含了半汪子水:“你当真不喜欢?” 近乎以假乱真。 “你……”卜颜无奈,虽知对方在演戏,但看着顾卿的模样还真像十足十的怨妇样,卜颜还是立刻投了降:“喜欢,喜欢,我喜欢极了还不成吗?” 顾卿不答,依旧一副受了气的小媳妇的模样盯着卜颜看。 卜颜叹了口气,唇细细地沿着顾卿的脸认认真真地吻了下去:“我喜欢,我喜欢,喜欢得很……” 顾卿这才又笑了起来,也同样细细地吻了回去:“嗯,我也喜欢,而且喜欢得紧。” 作者有话要说:  ——————————————————————————————————————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完整版请移步微博 i一颗青梅i —————————————————————————————————————— 小……卡……车…… 完整全文在微博,其实总计有6000+,要注意交通安全。 QAQ我都改了三遍惹……心好累……咬脖子不算脖子以下的内容了罢QAQ! ☆、第三十六章 “我昨晚要进去你为何阻拦我?” “现在好了吧,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我家小颜还没起来!” “你没听到昨晚的动静啊?一听就知道我家小颜被折磨得狠了,顾卿那混小子能好好对他?” 卜颜原本还只是因为意识迷糊,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 但吵闹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待听到这三句话,卜颜已然猛地从床上鲤鱼打挺地坐了起来。 “你醒啦,小凤凰。” 卜颜抬眼便看到顾卿对着他温柔笑着的模样。卜颜打量了一下自己和顾卿的衣衫均是凌乱不堪得很。昨晚的事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得炸上脑袋。 不颜_45 偏门外的人还不停地在说。 卜颜的脸瞬间又红成一片,低低地应了声嗯。 顾卿动了动被压得有些许麻木的左手,道:“终于可以把门外这人的嘴给封上了。吵死我了。” 卜颜马上明白过来,想来昨晚自己是枕着顾卿的左手睡的,于是赶紧拉过顾卿的左手帮忙轻轻活动起来:“还麻吗?” 顾卿笑了笑,伸手拉过卜颜,心满意足地在卜颜的唇上亲了一下,道:“等我。” 话落便飞身从窗户跃出了房间。 “顾卿你个混蛋,我家小颜……”门外的南思见顾卿出来了,立刻气急了地问道。然而话才说了一半就没了。 因为顾卿已下手点了他的哑穴。 “吵死了。下次再这般吵,我就割了你的舌头!”顾卿神色不耐地看了眼南思道。 南思也不甘示弱,虽不能说话,肢体动作却依旧张牙舞爪。继续着自己的指控。 大约是终于发现到底还是没有骂来得爽快,于是扭头转向齐渊示意他帮自己解穴。 齐渊却头一次破天荒地没有理南思,反而是笑眯眯地转向顾卿道:“吃到了?” 顾卿白了齐渊一眼,冷冷地吐了四个字:“多管闲事。” 齐渊依旧笑着问:“好吃吗?” 顾卿瞬间动了杀招朝齐渊攻去,齐渊含笑接招,却只是防守而不进攻。 “既然这墙的隔音效果这么差。那么,你们是要我把这房子拆了重新造一间还是要我把你们俩的耳朵都割了?”顾卿手下攻势越来越凌厉,齐渊的防势显然已落了下风。 “顾卿。”屋子里的卜颜终于放心不下地随意披了件衣衫出来了。 顾卿立刻收了招,抱住卜颜道:“怎么出来了?” 说完伸出手给卜颜好好理了理衣衫。 卜颜一阵困窘,待顾卿给自己收拾好时才道:“你解了他的穴吧?” “哼。”顾卿面色不善,但还是走到南思身旁,出手解了南思的哑穴。 “大混蛋!”南思解了穴就立刻冲着顾卿不客气地骂道。然后飞快地闪到卜颜面前,拉着卜颜的手,将卜颜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小颜,你还好吧?疼不疼?难不难受?我那里有上好的……” 话还没说完,齐渊就急忙捂住了南思的嘴,笑着冲顾卿和卜颜道:“我和南儿上街去逛逛,饭已在厅堂做好了,你们记得去吃啊。” 说完就赶紧带着自家的宝贝一股脑地溜了。 卜颜还难堪得要命。低着头,脸红得不像话。 果然自己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昨晚的动静太大。南思他们肯定听得一清二楚。卜颜越急越羞,越羞越急。 “饿了吧,我们换件衣裳去吃饭吧。”顾卿笑着拉过卜颜的手,道。 卜颜瞪了他一眼,不过也终是乖乖回了房,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饭桌上两人面对面地吃着。 卜颜实在是有些饿,所以忙着低头吃饭。而顾卿则吃得漫不经心,更多的时候,是盯着卜颜吃饭。 “你不吃饭,盯着我做什么?”卜颜对顾卿盯人的举动还是难以适应。 “你比菜好看,比饭好吃啊……”顾卿笑着答道,然后夹了些香菇放到卜颜碗里。 “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香菇?”卜颜看着碗里的香菇问道。 顾卿还是笑:“我啊……自然是什么都知道啊。” 卜颜垂下眼,看着碗里的香菇愣了半会。 他对自己什么都知道,而自己对他却竟是一无所知。 顾卿知道卜颜在想什么,开口道:“要是想了解我的话,那你就多喜欢我一点。然后我就多告诉你一点关于我的事。” 卜颜拧着眉,对于顾卿那一句“那你就多喜欢我一点”感觉十分地别扭,刚想开口反驳,又听顾卿说道。 “对了,五日之后。你就和齐渊一同去回月山庄吧。” 卜颜放下手中的碗筷,看向顾卿,问道:“那么,你呢?” 顾卿又伸出筷子夹了只虾,去了皮,递到卜颜嘴边:“前几日得了消息,知道了白翎子的下落,现在我要去寻白翎子。” 卜颜瞪他一眼,道:“我自己可以剥的。”但还是张开嘴,乖乖将顾卿递过来的虾肉吃了下去:“你寻白翎子做什么?” “师公说要。我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反正很早便叫我一直留心此事了。”顾卿又剥了一只虾,顺势就要往卜颜嘴里塞。 “莫谷主?”卜颜皱了皱眉,抓住顾卿的手,反向折了回去,把虾肉递到了顾卿的嘴边:“你吃。” 顾卿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嘴边的虾肉道:“你喂我,我就吃。” 卜颜抓过顾卿手上的虾肉,递到了顾卿嘴边。 顾卿瞬间笑得跟个狐狸一样,笑眯眯地咬过了嘴边的虾肉,顺带着连卜颜的手指也一并吃了进去。 “你……” 果真是一天到晚没个正行。卜颜恼得不行,又突然想起昨晚顾卿捉弄他的事。 心计陡然而生,也学着昨晚顾卿的样子,开始搅弄着对方的舌头玩。 顾卿没想到卜颜会来这么一招,瞬间被口腔搅弄起来的口水给呛了几下。 卜颜立刻撤了手指,轻轻拍着顾卿的背帮他顺气。 顾卿低着身子咳了一会,半响抬起头来,看向卜颜。 心里不禁失笑道自家小凤凰记仇的能力还真是一流。 卜颜见顾卿呛着了,心里不免有些许发虚:“谁叫你昨晚也这般欺负我的?” 话落又觉得自己没理,昨晚顾卿虽是捉弄他,但也没把他呛着,于是又凑身过去,亲了亲顾卿的嘴角,话说得有些轻:“还好么?” 顾卿发笑,揽住卜颜的身子,道:“不原谅你,除非你亲亲我。” “我亲了。”卜颜立刻反驳道。 “不算,这个一点都不认真。”顾卿赖账。 卜颜咬牙,一把扯过顾卿的衣襟,两个人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块,然后发了力地朝眼前这个无赖亲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真是好不缠绵,好不肉麻。 窗外的南思愣得跟傻了一般。 “这真是我家小颜?”半晌才指着屋内的人出声向齐渊问道。= 齐渊则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南思撞了撞身旁的齐渊,语气依旧气呼呼地道:“我不信,说不定是顾卿那小子给我们家小颜种了什么蛊呢?誒,南疆不是有一种蛊叫做入情蛊吗?搞不好我家小颜就是中了蛊了!” 齐渊眼尖,立刻就看到屋内之人扫了一记刀眼出来。 不颜_46 惨了!被发现了!齐渊暗叫不好,赶紧拉了自己身旁的人溜之大吉。 南思还在想着如何解蛊这回事,却是猝不及防被齐渊拉起就跑。 “假书生!你做什么?跑什么跑?”南思气结。 “嘘!”齐渊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试图阻止南思继续大喊大叫。 “搞什么花样啊,假书生!”显然南思并不买账。 齐渊头疼地按了按额角,一把扯过南思,索性将人紧紧抱住了:“且不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致于现在感情突然升温。但昨日那事怎么说也是私密之事,你这般大喊大叫,你让小颜的面子往哪搁?” 南思原本还生着气不愿齐渊抱他,但听了这席话便立刻安静下来了。 垂着脑袋想了半会,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多么不妥。 “完了……小颜不会生我气吧?”南思紧张地抓着齐渊的手臂道。 谢天谢地,总算开窍了。齐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出声哄道:“没事没事,小颜性子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南思越想越急,越觉得自己早上定是惹卜颜生气了,暗自下了决心晚上要亲自去卜颜房里一趟好好解释清楚顺便问问他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晚上,南思趁着齐渊和顾卿都出了门之际,怀里偷偷揣了些药膏轻手轻脚地入了卜颜的屋子。 卜颜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来,一看是南思,不免想到上午他对自己说的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也没好意思瞧他,只道:“啊……你来了。” 南思见状,还以为卜颜因早上的事生了他的气,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地冲到前面,抓着卜颜的手就急忙解释道:“小颜啊,我早上也不是故意的。你昨晚一直叫,我以为顾卿那混小子肯定是折腾得你狠了。所以大清早的才一直想闯进来,看你有没有受伤或是身体不舒服什么的。” 南思不说还好,一说卜颜更是尴尬得要死,一个劲地在心里骂自己昨晚行为太过放荡。 “这是我亲手调制的软玉膏,那处娇弱更何况你又是头一次,定然是痛极了的。喏,你拿着,一日三次。包管不出三日,再严重的伤也能好了。” 卜颜已经无地自容到恨不得把头戳到地上去,但南思还只当他是受了伤才不好意思,依旧从怀中继续掏出各种瓶瓶罐罐来,继续滔滔不绝地道: “还有这个啊,这个是媚骨膏,做润滑用的。行那事,没有润滑真真是要痛死的。顾卿那小子若是不肯抹,那你便挖了自己抹。你听我说,这样能舒畅许多呢。”南思拉过卜颜的手语重心长地道。 过来人的架子端的十足。 卜颜一张脸早已熟得发烫,却无奈南思依旧毫无察觉。 南思继续掏出第三个小瓶子,道:“这是迷香散,顾卿那小子若是折腾得你难受了,你就用这个,保准他睡个十天半个月的起不来……这迷香散它……” 南思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 门外站的正是冷笑着的顾卿和一脸神色担忧的齐渊。 南思当场石化,卜颜则松了一口气。 只怕南思再这么说下去,自己都要羞耻得悬梁自尽了。 “想不到,你们俩这方面倒是玩的很有花样嘛。”顾卿朝一旁的齐渊道。 齐渊讪讪,摸了摸鼻子,略微有些尴尬:“哪里哪里。” 说完赶紧冲进屋子里,拉起南思就想跑。 “慢着。”顾卿伸出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顾卿。”一边的卜颜生怕顾卿又像白天一样和齐渊动起手来,忍不住出声喊道。 顾卿自是明白卜颜的意思,侧过头,微微笑了笑,语气温和:“你放心,我只是有些事要和他们俩商量。” 待回过头看向齐渊和南思时,虽还是笑着但已然成了冷笑,上下唇一碰,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请吧。” 真是……人前人后两个样。南思默默地腹诽了一句。 南思看向齐渊,齐渊也默默地通过眼神表示赞同。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会,终是达成协议。 既然人家都请了,自然是逃不掉了。 于是默契地一同答道:“好。” 得了满意的答案,顾卿转过身子,拉过卜颜,又在卜颜额头上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毕竟南思和齐渊在场,卜颜还是有些许尴尬的。但待他看向两人之时,只见两个人一个望天一个望地。 卜颜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你不会为难他们吧?” 顾卿闻言笑了笑,抬手在卜颜额头上轻弹了一下:“想什么呢。我真是找他们商量要事。” “那就好。”卜颜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踮起脚,拉过顾卿的脖子,轻轻在顾卿嘴边亲了一下:“那我等你回来。” 顾卿眼底的笑意瞬间炸开,神色温柔地回应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自己发了好多糖…… 柠檬味,薄荷味,西瓜味…… 任君挑选~ 【白翎子】、【入情蛊】都是作者菌瞎掰想出来的名 QAQ昨天那章被锁了三次啊!三次!站短两次要我改啊!……刚刚又改了提交了一次,心好累,再不行我就全删了算了QAQ ☆、第三十七章 待顾卿再回到屋子里时,卜颜已经乏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听到声响,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道:“你回来了……” 顾卿揽过卜颜的身子,宠溺地揉了揉卜颜的发,轻声道:“困了便去床上睡,这般睡在桌子上也不怕着凉。” 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后,卜颜强打起精神来看向顾卿道:“你找他们商量什么大事?” 顾卿抱起卜颜,走向床榻,道:“也没什么,只是叫南思过几日陪我一同去寻白翎子就是。” 卜颜眨了眨眼:“也就是说,四天之后,我和齐将军去回月山庄,你同南神医去南疆寻白翎子的下落?” “嗯。”顾卿点了点头,把卜颜轻轻放到床榻上。然后站直身子,在一旁宽衣解带。 卜颜面上一红,身子却是乖乖地朝里挪了挪。 这边,顾卿褪去衣物后,便上了床榻,自然而然地伸出胳膊,紧紧挽住卜颜的腰,戏谑地道:“怎么?舍不得我?” 话落,还不轻不重地在卜颜腰上掐了一下。 卜颜向来怕痒,这么一掐,登时扭了下身子,瞪了眼顾卿道:“哪里舍不得。我舍得得很。” 顾卿笑了笑,难得得没有反呛回去。只是把头朝着卜颜的脖颈处深深埋了下去,然后拿鼻尖蹭了蹭卜颜的颈,道:“很晚了,睡吧。” 卜颜其实很想开口问这几日顾卿到底在忙些什么,虽然每次他看到的顾卿都是笑意然然的,但眉目之间显然是带有倦色。思索下来,怕是顾卿这几日一直在忙着做准备。一是帮他做好去回月山庄的准备,二定是还在忙着寻找白翎子的下落。 “去回月山庄的事,我自己也是能打理好的。你要忙白翎子的事,又要忙我的事。这几日分明累很。”卜颜想了想开口道。 不颜_47 闻言,顾卿抬起头来,看向卜颜,笑道:“怎么?心疼我了不成?” 原本也就是句玩笑话,却不想对方的神色竟是无比的认真,卜颜伸出手缓缓抚上顾卿的脸,神色认真应道:“嗯,心疼。” 顾卿一愣,随即笑得更加开心,将脸凑过去重重在卜颜唇上亲了一下,道:“有你这句话,就算累死我,我都心甘情愿了。” 卜颜眯了眯眼,拽着顾卿的耳朵道:“你要死问我了吗?” 顾卿笑嘻嘻地再次凑过去,在卜颜唇上又重重亲了一下,讨好地道:“不死,不死。我家小凤凰还在,我怎么能去死。放心啦,我会好好保重身子的。” 卜颜这才放开了拉着顾卿耳朵的手,道:“睡吧。” 一夜无梦,相拥好眠。 四日很快一晃而过。 卜颜在房中已经将东西全部理好,正坐在桌前,把一张又一张的纸细细叠好。 顾卿踏门而入。 卜颜没抬起头,只是轻声道了句:“你来了。” 顾卿心中有些吃味,这几日下来,哪一次进门来,对方不是笑着相迎的。今个却偏偏反了常,一堆破纸有什么好理的。 于是快步走了过去,抱住卜颜,声调委屈:“你都不抬头看我。” 卜颜正忙着理东西,顾卿这么猛然一抱,自是有些碍了他的动作。 偏生顾卿还不知安分地一双手到处乱动。 “别动,我忙着整东西呢。” 这话一出,顾卿更不高兴了,索性顺着卜颜的脖颈咬了一下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你……”卜颜疼得抽了口气。索性从顾卿怀中逃了出来。 望了望空了人的怀抱,顾卿顿觉更加不爽。恨不得冲上去把卜颜手中的纸给撕了。 “拿着。这是我这几日整理出来的关于南疆的东西。里面有地图、还有些民俗的记载。毕竟南疆与我们中原大有不同,你凡事要小心为上。”卜颜终于得了空能好好把手中的纸给叠好了,于是整理好之后便递给了顾卿,道。 顾卿很快反应过来,道:“你这几日一直夜夜翻看书籍,竟是在找这些?” “时间有些紧,图也画得有些粗略。说到底我也没去过南疆,按着书上来,也不知对还是不对。”卜颜显然是有些怀疑的,又补充道:“反正你拿去大略做个参考就好。” 顾卿展开手中的地图,只见上面标注极尽详细却又一目了然。 一看就知作图的人定然费了极大的心思在里面。 顾卿抬起头来看了眼卜颜,果然对方的脸色也没比自己好上几分,心头一暖。开口却又忍不住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么拼做什么?” 卜颜淡淡道:“自是将心比心。倒是许你各种鞍前马后,可不准我做一分半分了?” 顾卿笑了笑,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于卜颜道:“我这几日做的安神丸,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有精神出发。” 话毕,便从瓶子中倒出两粒药丸来,取了一粒放于卜颜手心。 卜颜取了药丸飞快地吞了下去,一旁的顾卿也将药丸吃了下去 突然顾卿走到一旁的柜子面前,拿起放在上面的小瓶道:“怎么?你还留着?” 卜颜大窘,才想起来那日南思上次夜访送来的几个小瓶子。卜颜一看见那些小瓶子就越是想起那天尴尬的情景,但又不可能把这些东西扔了,于是便随手收了起来放在一处不起眼的小柜子上,却不想这般都能被顾卿给看见。 只好故作镇静地道:“总不能扔了吧,兴许哪天用得上呢?” 顾卿低低“啊”了一声,面带笑意,拿起其中的一个碧绿色的小瓶道:“我要是没记错这是媚骨膏对吗?啊……这东西是做什么用来着,我怎么一时想不起来呢?” “小凤凰,你还记得吗?” 卜颜知顾卿有心捉弄他,索性也就豁出去了,夺过顾卿手上的瓶子道:“做润滑用的,怕你那处娇嫩会伤着。所以我便留下了。” 话倒是说得四平八稳,可卜颜的耳根却是唰的一下红得跟要滴血一样。 顾卿俯下身子,又咬上卜颜的耳朵,极尽耐心地一点一点认真描绘卜颜耳朵的轮廓。 卜颜恼极,只好压着自己的嗓子,咬牙道:“你这般的好技巧,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好姑娘。” 顾卿低声笑着回道:“我对女子一向不感兴趣。” 话才一出口,顾卿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觉胸口一痛,卜颜已然将他推开,负手站在一旁。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哦?这么说来,和顾大公子行欢好之事的都是男子咯?” 顾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尴尬地笑了两声。企图掩盖过去。 自家小凤凰的脾气还真是说来就来,前一秒还温柔似水,后一秒便醋意滔天了。 顾卿觉得有些无奈。 正觉得头疼。 却见对方又笑了起来,慢慢踱步到自己身边,停下步子,手轻轻地攀上自己的脖颈,随后又慢慢地往下走,窸窸窣窣地开始解衣服,动作有条不紊,话语轻描淡写:“想来顾兄行欢好之事向来都是在上面的吧?不知顾兄有没有兴趣尝尝居于下方的滋味?” 没兴趣,显然没兴趣好吗!顾卿心里这般想着,却不敢面上表露出来。 立刻伸手夺回主动权,也帮着卜颜解起衣服来,笑眯眯哄道:“小凤凰,咱不闹了。” 闹?卜颜听了更不高兴了,不过很快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那番话的确像极了妇人捉到自家老公在外偷腥的挖苦。 不觉尴尬,嘴上却是依旧不饶人:“我没闹。” 顾卿原以为在谁上谁下这个问题上,是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但显然现在即将有意外发生了。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顾卿都觉得自己肯定是毫无疑问的居上者。但他有一点吃不准,若是自家小凤凰真有一天想在上了,那是妥协还是不妥协。 “顾卿。我也是男子。”卜颜对上顾卿的眼,认认真真地道。 顾卿突然间明白过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眼前之人虽然病弱,却当初为了父亲的心愿,熬尽万般痛楚活下来。身怀灭族之恨,却明白自身将门之后的铁血大义,放弃复仇。有翻云弄雨之谋,却甘心平庸于巷间。 他的傲骨从未削去过。 自始至终。 顾卿愣住,卜颜见状,叹了口气,才道:“顾卿,别把我到处护着,有些事我能自己做。” “就算我居下方,可也不要把我真当做女子一般。” 居于下方?顾卿再愣,明显有些跟不上卜颜的思路。 卜颜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道:“既是相互喜欢,那么在上在下又何妨?你喜欢便是。只是不要把我当个女子一般,这护着那也护着。” “要是有什么事了,便同我说。不要瞒着我,自己独自担着。” 顾卿反应了半会,终于明白卜颜此番话的意义。 不觉情动,揽过卜颜的身子,唇齿纠缠起来。 “小凤凰……小凤凰……”顾卿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唤道。 “嗯。我在。”卜颜也极有耐心地一遍遍回应着。 耳鬓厮磨之中很快便燃出了□□的火花。 可卜颜却偏偏觉得整个人突然犯起困来,哪怕自己咬着舌尖都难以保持几分清醒,脑子反而是越发沉重起来。 顾卿忽而觉得自己肩上被重压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竟是卜颜睡着了趴在自己的肩上睡着了。 不颜_48 心中不觉好笑,但很快想到这是他的杰作。 他喂卜颜吃的那颗药丸实则是一只蛊虫。 他放心不下卜颜的身体,一想到卜颜寒毒发作时既没有他陪也没有南思看护,就觉得担心的要命。 于是这几日千方百计地弄来了一种蛊虫。 名为同心蛊。 蛊虫分雌雄,雌虫受控于雄虫,将此两只蛊虫分别种入两个人体内,持雄蛊的一方便可感应雌蛊一方的状况安危。 可是蛊虫入体,自然是要受一番痛苦的。 顾卿便想了个法子,将蛊虫做成裹在药丸之中,同时加入一定量的入梦散。让蛊虫入体内时处于昏睡状态,这样就可免去一番折磨。 顾卿自己早已提前服下了解药,可是并未给卜颜准备解药。 想着明天舟车劳顿,怕卜颜吃不消,入梦散也好让他好好休息一晚。 至于自己当然还是因为有要事在身,所以这才服了入梦散的解药不肯好好睡上一番。 “你负责睡,我负责看着你睡。”顾卿抱起卜颜,将人轻轻地放在床榻之上,而后撑着脑袋,借着窗外的月光,一遍遍认真地看着眼前熟睡之人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同心蛊】:作者菌取名自“永结同心”。 ☆、第三十八章 经历了长达一月之久的路途颠簸后,齐渊和卜颜终于到了回月山庄。 正式拜访之前,卜颜还找当地人好好打听了一番这几年回月山庄的情况。 于是以布料合作之意为由递上拜访的帖子。 门口收了帖子的小厮,语气很是客气:“二位请稍等。我这就去通报当家的。” 不一会,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人便出来了。 玉冠束发,眉目间竟是英气逼人。 卜颜身形猛然一震,却是极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强行镇定下来。 “我岳父岳母今天有事外出了,近些日子庄内的事均交给了我处理。两位里面请。”说完,便做出邀约的姿势来。 卜颜和齐渊也回了一礼道:“少庄主客气。” 随后一齐入了庄内。 “不知两位想先去哪处看看?”身着玄色长袍之人问道。 “染布坊吧。”卜颜道。 “好。”玄色长袍之人爽快地应道。 走了一会,卜颜突然开口道:“听闻少庄主乃七合绣庄李庄主之子。” 身着玄色长袍的青年人一愣,随即含笑答道:“不错。家父正是李莫笑。” 卜颜颔了颔首,继续道:“令尊七合绣庄的九天凤绣针法也是堪称一绝。” “过奖。过奖。”玄色长袍的青年人连忙谦虚道,忽而想起到现在还未曾问对方姓名,于是道:“方才到此刻,我竟忘问了两位名讳,实为失礼。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少庄主客气。在下姓卜名颜。”想了半会又道:“不知为何,我见少庄主莫名有种亲切感。心有亲近之意。可否准我叫您相忘兄?” 一旁的齐渊拱了拱手,回礼道:“在下齐回水。” 李相忘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当然可行。实不相瞒,我看见阁下也莫名生出一股熟悉之感,也不知为何。如此甚好,那我便叫你颜弟如何?” 话落又向齐渊回了一礼道:“回水兄好。” 齐渊略一欠身,双手轻拱,做以回礼。 卜颜闻言也道:“自是好的。在下求之不得。” 李相忘还在前面带路,齐渊看着卜颜紧拽着衣角指节泛白的手,轻声低语道:“他是?” 卜颜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面上又恢复平静,未答话,只是死死盯住前方人的身影,片刻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齐渊皱眉,正要言语。 却见原本在前面带路的李相忘忽而停住了步子,猛地跌下了身子,捂着头,身子扭做一团。 卜颜大惊立刻冲上去,马上扶起倒在地上的李相忘,神色大为慌乱地道:“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李相忘自是对卜颜对自己的称呼感到奇怪,但还来不及多想,更剧烈的头痛便搅得他近乎昏厥过去。 卜颜赶紧拉过李相忘的手,指尖搭在脉络之上。白了脸道:“哥哥你的头痛是否七日为期发作一次,而且发作时间大多是在早上?” 一旁的齐渊见卜颜又说漏了嘴,赶紧咳嗽了几声,以做警醒之意。 卜颜艰难地转了称呼,道:“不是,我是说……相忘兄……的头痛之症是否是七日发作一次,而且常常是晨起之时?” 李相忘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卜颜赶紧对齐渊道:“快把他扶到那边去。” 齐渊立刻动手将在地上的李相忘扶到了长廊的一处歇息。 卜颜继续道:“你稳住他,我要施针。” 言毕,便从怀中拿出一卷子牛皮制成的东西来。 齐渊认得这东西,乃是行医之人放置治病用的金针用的。 卜颜从中取出针来,用药水细细过了一遍,再用帕子擦干。 找准了李相忘的穴位,快准狠地施了针。 “相忘兄,你忍一忍。切莫乱动。”卜颜极力安抚道。 李相忘也是极有耐力之人,闻言果真不再乱动。一旁的齐渊松了一口气,还担心自己本来要来硬的了。 一炷香之后,要命的头痛感终于渐渐散去。李相忘白着一张脸,额头上蒙了一层细细的汗,话说得也有几分无力:“让两位笑话了。” 卜颜上前扶住李相忘的身子,拿出帕子仔细地为其擦汗,道:“相忘兄,现在定然倦极了。我叫人送你回房间休息片刻可好?我过几日再来拜访贵庄如何?” 李相忘抬起眼看了卜颜一眼,笑道:“来回奔波也是麻烦,颜弟若不嫌弃,这几日就在庄内歇下吧。我这会子浑身乏力,怕是要歇上个三四天。三日之后,我再带二位好好看看庄内的情况,再议合作之事。不知颜弟意下如何?” 卜颜犹豫了会,才道:“自是好的。那便就有劳相忘兄了。” 头痛已然散去,李相忘的思绪渐渐回笼,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分明还记得清清楚楚,思虑了片刻,更觉得处处透着古怪,开口试探卜颜,道:“真是没想到颜弟一行商之人竟有如此高的医术。” 卜颜愣了半会,看了李相忘一眼,心中情绪复杂,知对方已然对自己起了疑心,有了戒备试探之意:“这也没什么……只因自小身体病弱,所以略有习得一些医术。” 不颜_49 “原来如此。”李相忘话虽这般说,眼神之中却是分明写着不相信三个字,于是又道:“我这头痛的毛病自小就有的,几年下来每次发作时,哪怕是我庄上前些年特意为我这病请来的何大夫。每次都要施针上半个时辰才能缓解这头痛,颜弟这略习得的医术怕是谦虚了,我看倒是算得上妙手了。” 卜颜无话。只觉心口猛地又泛起疼来。 “对了,不知颜弟为何戴着面纱示人?”李相忘突然又转了话题。 卜颜只觉自己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但却又只能看着眼前之人熟悉的面孔,逼着自己答话:“遭遇了一场变故,现如今的容貌丑陋不堪。这才只能以面纱示人。” 李相忘大叹了一声“可惜”,继续道:“不知颜弟刚才为何就脱口叫我为‘哥哥’呢?” 卜颜张了张嘴,却再逼不出半个字了。 他能说什么? 说因为你就是我哥哥吗?或是说因为你和我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认错了人了? 卜颜只觉心口的疼变本加厉似是要把他生生吞了一样。 “少庄主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少爷以礼相对,出手援助,反倒被这般咄咄相逼,这就是贵庄的待客之道吗?”齐渊终于叫来了庄内的家仆,正赶着过来。就听到李相忘一句一句在逼问卜颜。 经齐渊这么一喝,李相忘顿觉尴尬。看向卜颜,只见对方脸色惨白得可怕,手还捂着心口,额头上早已泛起了薄汗。 李相忘赶紧上前相扶。 “哥。”卜颜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随后便疼得直接昏厥在李相忘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渊,回水也。——《说文》 所以齐渊就化名为齐回水~ 关于古代针灸。之前有去查过一部分资料,可惜没存下来,现在也找不到了。想查放针的那玩意叫什么,电视剧里都是布袋,之前看了一个人回答说不是布袋,应该要是什么皮制类的东西,消毒会用药水或者就如电视剧那样用火过一下。 作者菌才疏学浅,也不清楚QAQ,所以这里大概写的也是有BUG的。 ☆、第三十九章 心口仍在发痛,甚至痛得喘不上气来。 脑海里不断浮现一张极为熟悉而亲切的面孔。 “怕什么,哥护着你。” “你向来身子弱,我此番去北边打仗,定要弄好些珍奇的药草来。” “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弟弟,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个啊。” 而后脑海中的人忽然变得满脸血污,背后燃起熊熊的火光,嘶哑着嗓子喊道:“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替哥活下去。” “哥!”卜颜猛然惊醒,一下子坐起身来。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只见齐渊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随手将铜盆往房间中央的木桌上一扔。 快步走到卜颜面前,面色担忧:“你感觉如何?” 卜颜大喘着气,身上的衣衫尽数被汗水湿透,整个人如同从水底捞出来一般。 半天才匀稳了气息,神色疲倦地抬手按了按眉心,道:“齐将军莫担心,我没事了。” 似又想起什么地追问道:“我哥他……” “他没事。倒是你吓了我一跳,这会子,南儿又不在,我又不懂医术。幸好顾卿在临行前硬塞给了我许多药丸。我当初还当他是多此一举。”齐渊见卜颜醒了,还有力气说话,心下松了一口气。 毕竟方才卜颜晕过去后,庄里派来的那位何大夫,看完人之后就一个劲摇头:“此人心脉有损,又心有郁结。此番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导致气血攻心。大凶啊大凶。醒不醒得来要看造化了。” “不过你说,你们这般行医之人。开的方子不大多是药汤药水吗?这小子成天拿出来的都是药丸。弄得跟个炼丹的术士似的。”齐渊走到木桌前,将巾帕浸了水,又拧干。然后走回至床榻递给了卜颜。 卜颜伸出手接过了递来的湿帕,面带笑意道:“大约是他嫌麻烦吧。还有一点便是他精通药理和制丸之术。” 齐渊“啧”了一声,摇着头奇道:“你说得还真是,那小子还真是这样回我的。只不过他说的是:‘这般麻烦的事只有蠢的人才爱做那些个汤汤水水的。’” 卜颜闻言笑了笑,面色露出温柔的神色来。 却突然听到“笃笃笃”的敲门声,抬眼看去竟是一位女子站在门口。 齐渊地用身子挡住了卜颜,对着门外的女子道:“敢问姑娘是何人,深夜造访可是有事?” 卜颜立刻意识到自己此刻未戴面纱于是赶紧取了放置在一旁的面纱给自己戴上。 门外的女子显然愣了片刻,回过神来,略行了一礼道:“小女子沈秋悦。有事想与这位公子相谈,这才冒昧打扰。” 沈秋月乃回月山庄庄主沈南柏之独女。也就是李相忘的妻。 她来做什么?莫不是也是对卜颜的身份起了怀疑,前来打探的?齐渊心下不安,正欲开口拒绝。 却听卜颜道:“劳烦姑娘在门外稍等片刻,准我换身合适的衣服来。” 沈秋悦点了点头道:“好。”然后伸手合上了门。 “你真要见她?就不怕她是来试探你的吗?”齐渊看向卜颜道。 卜颜压低了声音,道:“齐将军不要担心。她是我哥的妻,便是我的嫂子,我自当见见她的。” 齐渊心中莫名替卜颜委屈了起来,他倒是还把那个哥当哥,可他那哥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了,不认得了他这弟还各种怀疑百般猜测。 “也好,那我便先出去了。”齐渊抬脚欲走,却又忍不住提醒道:“现在你哥还……”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斟酌了一会:“总而言之,你要小心点。” 卜颜自是懂齐渊说得什么,垂了眼,遮去了所有的情绪,道:“齐将军我知道了。以后说话我会注意些的。” 齐渊看着卜颜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觉得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我识故人来,故人已相忘。 齐渊叹了口气出了屋子。 卜颜迅速打理好了自己,亲自去开了门,朝门外的沈秋悦行了一礼道:“小姐久等。” 沈秋悦转过身,深深地看了眼卜颜,道:“无妨。” 入了屋子后,卜颜拿起桌上的茶盏倒了一杯递于沈秋悦。 沈秋悦却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问你,你是否就是颜墨将军之子颜兮?” 卜颜身形一震,手上茶盏中的水悉数全洒了出来,湿了袖口的小半片,此刻他自是无暇顾及于此,放了茶盏,望向沈秋悦,颤着声道:“那……他可是我哥……颜冲?” “是。”沈秋悦应得很快。 卜颜合了眼,撑着木桌的一角才稳住了身子,两行清泪脆生生地唰了出来,喃喃道:“哥哥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沈秋悦心下有几分不忍,但忽而念及腹中的胎儿,还是狠心咬牙道:“但他现在只能是李相忘,他不是颜冲。” 卜颜闻言,竟是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来:“沈姑娘,那忘忧蛊是你种的吧?” 沈秋悦面色一白,但还是强装镇定地反问道:“是我又如何?” 不颜_50 卜颜但笑不语。 沈秋悦则是突然恼了,厉声道:“我是决不会让你带走他的。” 卜颜抬了抬手,抹去脸上狼狈的痕迹,面上恢复平静,语气淡淡却是坚决:“这蛊我是定然要解的。” “你敢!”沈秋悦站起身来,猛地一掌拍在木桌上,喝道。 卜颜神色不变,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不过我哥自此以后还请姑娘多多关照了。” “你……”沈秋悦闻言愣了半会:“究竟什么意思。” “自是字面上的意思。沈姑娘对我哥用情颇深,想来也是定能好好照顾我哥的。”卜颜神色淡淡,抬眼看向沈秋悦,问道:“姑娘当真忍心看我哥时不时忍受蛊虫噬咬之痛?” 沈秋悦失声哭了出来:“我……我怎么舍得?可若不这样,我难不成要放任他为了报灭门之仇去送死吗?” 犹记得当初自己辛辛苦苦将人从死人堆里扒出来,再日日守在身旁耗尽心力救治。可那人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报仇。” 在那人的心里以前装的是疆场铁血,死了一回后端的是血海深仇。 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半分位置留出个自己过。 可她爱他啊,她曾想若是再无俗事的牵绊,是不是那人的心里就有她的位置了呢? 于是她求来了蛊。抹去了那人的记忆。 再无战场豪情,也无灭门血恨。 此后,岁月悠悠,他的心里只有她。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 不好吗? 沈秋悦掩面而泣。 “蛊虫噬咬之痛实在非常人可以忍受,我见不得哥哥这般受苦的。”卜颜顿了顿,又道:“也正是因为见不得哥哥受苦。所以,哥哥既然忘了那便忘个彻底好了。” “你……”沈秋悦抬起头来,讶然看着卜颜。 卜颜叹了口气,递过一方帕子,轻声道:“嫂嫂既是有了身孕,情绪理应不该如此激动。” 沈秋悦愣住:“你……你叫我什么?” 卜颜神色不改:“你是我哥的妻,我叫你嫂嫂有何不妥吗?” 卜颜垂下眼,低声道:“灭门血仇我一个人担着便是了,哥哥他理当过着平凡自在的生活。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看了眼神色犹有几分呆滞的沈秋悦,卜颜继续道:“三日之后我将为哥哥解蛊。此后年岁悠悠,只愿嫂嫂与哥哥琴瑟和谐,白头到老,彼日儿孙满堂,一家合乐。” “你……竟不怨我?”沈秋悦颤声道,半响又苦笑,摇头道:“就算你有心成全我也无用,现如今回月山庄已卷入朝堂纷争之中了。” “你可知你哥哥他今日为何如此疑心于你?只因近些年来,九王爷有意拉拢回月山庄。我母亲父亲自是不肯,无奈强权之下又安能无事?最近九王爷频频派人屡次施压,前几日还有人混入回月山庄意图谋害我腹中的孩子。要不是我多留了心眼,这孩子怕是早就保不住了。” 卜颜皱眉,心下很快了然。 九王爷乃当朝皇帝的亲叔叔。是死去的岷高帝薄勘的亲弟弟。九王爷的野心朝堂之上的人个个心里都明白得很。但岷高帝活着的时候,对这个弟弟的态度很是暧昧不清。不杀不削,就这么不理不睬地丢到一边。到自己两脚一蹬归了西天也没动手处理掉这个弟弟。 待着薄暮登基了,朝中人纷纷以为这下子九王爷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老子不杀,儿子总该动刀子了吧?却不想新皇帝还是和自家老爹一样,对自个这个叔叔不闻不问,全当不存在一样。任其背后势力疯长。 帝心难测?莫不是何时帝王之家也有“亲情”这么一说了? 卜颜却看得清清楚楚。这新旧皇帝均是打着一个算盘,那便是—要杀便要养肥了再杀。根要拔得干干净净,连半条须都不给留下。 固然冒险,固然任性。 可就是要这么一股王者的霸气和魄力。 纵然你根基深厚,我依旧能把你灭得干干净净。 薄容还真是完完全全承袭了自家老子的性子。面上平静温和,做事判决也总是带了那么点虚情假意的“仁义”味。可一旦动起手来,便是一场大的腥风血雨。就如当年他老爹不显山不露水,忽而有一天就两道圣旨齐下,抄了身为两朝元老文官的裴家与程家。再接着没过几日又灭了齐国侯府。 十年之后,刀子举向了颜府。也是灭门,不过换了法子,用火焚了。 不过对他颜家,也倒真算是有了几分良心? 裴家和程家被灭的时候扣得是结党营私,扰乱朝纲的罪名。齐国侯府倒的时候背的是私通敌国,反叛大岷的黑锅。 到了颜氏府,给了个“天降祸火”的由头。 明面上好歹也算是死得体面,没按上个叛乱的恶名。 灭裴家,程家是岷高帝薄勘为了除去朝中原本自己父亲岷和帝薄修给自己留下的牵制。 端了齐国侯府和颜氏将军府是为了宣泄私愤。 这般血洗朝纲,可大岷朝依旧没出现半分动荡。 帝王雄才不过如此。 只可惜岷高帝心无天下。坐那皇位只不过是贪欲、不服输而已。 不知现在坐在那帝王宝座上的年轻皇帝又是对这天下和百姓有着几分心思。 几经思量之后,卜颜伸出手指轻轻在桌上扣了几下,抬眼却是笑着望向沈秋悦:“嫂嫂放心,我自有办法让回月山庄从中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识故人来,故人已相忘。又是作者菌瞎掰的一句话。然后取了相忘两个字给受他哥。 正如其名,他哥是不会恢复记忆的。 【忘忧蛊】:作者菌取名的时候倒没想太多,后来才想到好像貌似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忘忧草。 2333,顺带去查了一下。 【忘忧草】:萱草科萱草属植物,旧的克朗奎斯特分类法中属于百合科(Liliaceae)。别名众多,有“忘忧草”、“宜男草”、“疗愁”、“鹿箭”等名。 拉丁文属名Hermerocallis源于希腊文,表示“一日之美”,以其花一朵多仅开一日为名,从日出开至日落,隔日即换上另一、二朵绽放。 ☆、第四十章 回月山庄财力雄厚,江湖之中势力甚广。 所以很快便把卜颜所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妥当。 卜颜屋内的烛火整整亮了五天,直至第六天深夜方才面色苍白,眼中全是红血丝地开了门。 没成想,一开门却是李相忘有些面色尴尬地站在门外。 一发现对方,彼此皆是一惊。 卜颜赶紧慌忙转过身子,跌跌撞撞地又跑回房中,面上带了面纱才又出来。 “哥……”卜颜刚叫出口,却又不得不转了称呼:“相忘兄。” 李相忘神情更为古怪,挠了挠头道:“之前我对颜弟你多有误会,可现下颜弟却不计前嫌还如此费心费力为在下治疗,我实在是惭愧惭愧……” 不颜_51 卜颜一愣,但很快想到应是沈秋悦在其中帮了忙,摆了摆手,道:“我与相忘兄一见如故,之前也是我多有冒失。” 李相忘突然上前抓住卜颜的手,言辞有几分激动地道:“我听娘说了,你以前有个哥哥,可惜后来出了变故,你与你哥哥感情深厚,我还听娘说我与你哥哥长得甚为相像。” 卜颜垂下头,望着两人相叠的手,忽而眼眶一湿,低声道:“是啊……你和家兄真的长得极像……” 李相忘看着手上那砸下来的一滴泪水,不知为何也觉得想哭起来,随即拉了卜颜的手走到院子中间,朗声道:“若颜弟不嫌弃,那就往后让我来当你的哥哥吧。” 说完便直接撩起了长袍的下摆,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卜颜见状也双膝跪地,看向李相忘,道:“我卜某求之不得。” “天地为证,我李相忘今日与卜颜结为兄弟,此后我李某将尽心尽力护其一世周全。” 结拜之礼过后,李相忘搀起卜颜,神色间满是关切之意:“这几日你如此操劳,清蛊的事要不要再缓几日?” 卜颜摇了摇头,笑道:“哥哥不用担心,我还好。倒是哥哥今晚好好休息一番。明日我定当成功将哥哥的蛊给解了。” “既是叫我一声哥哥,那便要听我的话,好好休息几天,过几日再解蛊。”李相忘扶着卜颜,话语间顿时端足了“兄长”的架子。 卜颜不禁笑出声来,想起过往某些熟悉的片段来,心头几日堆积的艰涩之情瞬间都散去,点头含笑道:“是是是,那就依了哥哥的话就是。” 不过卜颜也就随意地休息了三日,他担心再赶上一次蛊虫发作之日,害得自家哥哥又受一次头痛之苦。于是瞒着李相忘提早几天便将东西全备好了。 齐渊在一旁,很是担心:“你的身子还吃得消?” 这几日,齐渊可是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卜颜嘴上答应李相忘说休息三日,结果依旧还是在屋子中各种倒腾,研究反复确认解蛊之法,或是隔三差五就跑进庄内何大夫的药阁中,逮着人家何大夫就是各种讨论。 何大夫年纪一把,到最后几乎是老泪纵横,忙不迭叫苦:“小公子啊,到时候少庄主的蛊是清了,我怕我这把老骨头也散了。” 卜颜面上一红,赶紧赔了不是,放了人家何大夫去好好休息,自己依旧埋头苦苦钻研。 三日之后,卜颜便以约李相忘喝茶为由。 将人拐进了屋子。 结果一进入屋子,便见到各类瓶瓶罐罐放了一排,何大夫也在屋中。 李相忘转过身子,看着卜颜眼中红血丝满布,甚是吓人,就知他定然这几日也没好好听话休息过。 又是气又是心疼地道:“我叫你好好休息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蛊又不急。” 卜颜笑着,赶紧拍了拍自家兄长的肩以示安抚,道:“哥,可我急啊。放心,我已休息了三日足够了。而且现在东西都备齐了。哥哥总不好叫我白忙活一趟吧。” 李相忘咬牙:“你都决定好了。我现在说啥也来不及吧。” 卜颜笑笑全当默认。 屋内的烛火又亮了四天。 看到那只小小的蛊虫从李相忘耳朵中爬出来的时候,卜颜终是松了一口气,对一旁的何大夫道:“剩下来的就劳烦您了。” 说完便身子一软,直直地倒了下去。 齐渊赶紧伸手将人扶住。 何大夫捉了那小蛊虫拿着药杵碾其死,放入汤药之中,又吩咐齐渊去扶起躺在床上的李相忘。 齐渊无奈只好找了个椅子将卜颜放好。 又踱步到床边扶起李相忘,看着何大夫的举动不禁好奇:“为何要把这虫子碾死了入药?” 何大夫摇了摇头,叹道:“本来以小公子的能力解蛊毒并不难,可小公子要的不仅是取出蛊虫,他又要保留忘忧蛊的效力。不让少庄主记起痛苦的记忆来,这可就将事情变得麻烦了许多。” 齐渊帮扶着李相忘的身子,眼睛却是盯着在椅子上昏过去的卜颜,神色复杂。 李相忘身上的忘忧蛊已解,全庄上下俱是大喜。 老庄主夫人更是亲自陪护卜颜。 卜颜一醒来就见一位妇人正神色温柔地在为自己的额头擦汗。 见他醒来了,那妇人才柔声问道:“小颜,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多谢沈夫人。还劳烦您亲自照顾,我实为惶恐。”卜颜心下立刻明白过来,眼前之人应当就是回月山庄的庄主夫人—沈如歌。 那沈夫人忙止了卜颜的行礼,道:“你母亲与我是好友,何必如此多礼。我虽有心牵挂于你,却苦于一直抽不出空去看看你,难得得了空了,结果……” 沈夫人忍不住落下泪来,又赶紧抹去了脸上的泪,抓着卜颜的手,复而笑着道:“你还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此后你便在这山庄住下来,我定能好好护着你。” “悦儿的事……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们颜家。我……” 卜颜连忙宽慰劝道:“嫂嫂没有错。现如今,能看到哥哥活着,又娶了嫂嫂这般贤惠淑良之人,还即将有一个孩子。做弟弟的实在是太开心了。多谢沈夫人近些年来对哥哥的照顾。” 沈夫人又红了眼,看着卜颜的脸,只道:“你与颜冲虽是同父异母,但这兄弟情谊却是无人能比的。” 沈夫人又叹了口气,手缓缓抚上卜颜的额角,神色心疼:“你这孩子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卜颜微愣,才想起来沈夫人是看到了自己此刻脸上密密麻麻的紫斑。 “再过三日,我便要离开扬州了。”卜颜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道。 沈夫人闻言一愣:“为何?” 卜颜眉头紧蹙,道:“现如今,岷王朝危机四伏。回月山庄也被牵涉其中。朝堂纷争极其凶险,我不愿看到回月山庄受此牵连。” 沈夫人见卜颜面色坚决,似是并无回转余地,无奈地笑了笑,叹道:“你和你娘亲估摸着是一个性子的。倔。我倒是枉为你母亲的好友了,本该是我来照顾你,现在反倒是你来护我这回月山庄。” “沈夫人先前对我颜家多有照顾,后又救了我哥。回月山庄对我甚至是颜家都有莫大的恩惠。更何况您是我母亲的挚友,于情于理,我都应助回月山庄摆脱眼下这种困境。”卜颜沉声道。 沈夫人长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来。 放于卜颜的手中。而后紧紧地抓住了卜颜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万事小心。” ☆、第四十一章 (高能预警:此章有严重改史,请务必看作者有话说!!) 御书房内,年轻的帝王坐于上方,面上含笑地拿着一本折子,细细地读着。 阶下站着三位老臣与一位容貌清秀但却神色清冷的紫袍男子。 年轻的帝王终于读完了折子,从从容容地抬起头来,瞥了一眼阶下站的人。 瞬间三位老臣低下头去,唯有那紫袍男子依旧不卑不亢,淡定自若。 那含笑自若的帝王自是登位还不足两年的新皇帝—薄容。而紫袍男子自是皇帝当初自己钦点的宰辅—林弦之。 “三位宰相大人如何看待此事?”薄容话虽这么说,眼神却是落在了林弦之的身上。 三位老臣面面相觑了半会,才有一人,上前一步,道:“老臣以为,此次天火之说实在是一场精心策划过的阴谋。” “哦?”薄容放下手中的折子,走下台阶,笑意更甚,负手慢慢踱步道:“那王大人说说为何是场阴谋呢?” 不颜_52 被点到名的王大人默默抬起官袖擦了一下额边的汗,飞快地抬起头瞥了眼站在自己眼前居高临下的年轻帝王。 王大人表示不开心,说有阴谋的是中书相何大人。又不是他,干嘛让他讲? 这刚登基的新皇帝与他那老爹不同。 薄勘是天生就有那么一股王者的霸气。面上总是看过去便让人心生敬畏。不苟言笑 可薄容的长相却是颇有几分世家纨绔浪子的味道。 风流天成。 再加上他尤其地爱笑。 怕是要是没了身上这套明晃晃的龙袍丢到哪去都看不出半分帝王之气。 但就算这年轻的帝王爱笑,长得又极为好看,但是这笑容却是不怎么讨喜。 岷王朝有“三相”制度,顾名思义就是有三个宰相,分别是尚相和门下相。 而其中权力最大的当属“尚书相”。 很不幸,王大人坐的就是“尚书相”的位置。“尚书相”甚至有对于圣裁不服可驳回权力。 但他王大人做了三十年的“尚书相”没用过一次驳回的权力。 王大人心里明白得很当初岷高帝任他做三相之首,并不是因为他比其他两位宰相才能更甚。 而是因为……他胆子够小,够听话。 王大人很委屈,战战兢兢地躲过了老皇帝,新皇帝登基他赶紧上了份折子要求告老还乡,折子递上去,愣是整整三日没得到回复。 忽而有一天,正当中午还在自家府上睡午觉的王大人被自家管家慌慌张张地给叫了起来。 问是何事,却见着了一旁的站着的那位宫里新皇帝的贴身太监。 原来是新皇帝召自己入宫。 气喘吁吁地到了御书房,却见两位共事的宰相也站在一侧,再看看新皇帝,只见新皇帝的手上正拿着自己那份要求卸职的折子。 见他来了,新皇帝抬起头来,扬了扬手中的奏折,笑得很是好看,然后问他:“王大人可是要归乡?” 王大人被这笑吓得心里发憷,可还是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低着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尚书相此位责任深重,老臣年事已高,怕是无法再继任下去了。” 可是即使自己低着头,也知道坐在上面的人还是在笑。因为那说话的腔调都是满捎着笑意。 “王大人是在和朕说笑吗?你可是我父皇当初亲自指定的尚书相,我父皇的眼光是极准的。” 王大人冷汗直冒。 突然一双极好看的手攀上了自己的手臂,原来是坐在上面的年轻帝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扶着自己。 “朕初登帝位,还有诸多事需要三位宰相大人多多扶持。王大人现说要辞官回乡,朕实为惶恐。王大人乃肱骨之臣,朕实在是舍不得。” 又转了头看向站在一侧的两位宰相:“王大人与二位宰相大人同窗数十年,两位大人可又舍得?” 如此如此,自己的两位同事自然相当买账地表达了他们对自己相当“深切”的不舍之情。 年轻的帝王又转过头来,一张白生生好看的脸又笑了起来,瞎了王大人一脸:“王大人,你看朕和其他两位宰相大人都舍不得您呢。” 一场辞官戏码落幕,王大人在新皇帝的“笑威”之下,败得一塌糊涂。 顺带绝对没有昧着良心地表达了一下自己一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心。 至此以后王大人落下了一个一看到新皇帝笑就浑身发抖的毛病。 又是御书房,又是这位帝王,又是两位和自己共事的同事。 又是这样的笑容。 王大人表示好不想回答这问题噢。 不过此刻好像又有点不同,王大人突然意识到些什么。 看了眼站在自己一旁身着紫袍,面容清雅,眉眼清冷的年轻人。 王大人顿时有了答案,顺便把赶紧把这“烫手山芋”般的问题丢给了林弦之:“林侍郎怎么看?” 林弦之闻言一愣,显然是没想到问题怎么突然砸到了自己的头上,不过很快面上又恢复平静,道:“臣也以为这是一场人为精心策划的阴谋。” “林爱卿不妨说说原因?”薄容停了步子,在林弦之面前站定,身子靠得极近,笑着问道。 林弦之不动声色地退了小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面色从容道:“第一,此火发生得突然且古怪,四更起,五更熄。期间无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扑灭此火。此外这火只着了一处,附近的房屋均未被牵连。第二,南市作为闹区,夜间自是有夜巡队伍的,但那日直至半个时辰后官兵才赶来,而那时南市街尾的人早已因恐惧而跑到了街头的前端,故而引起了大慌乱。第三,天火一过,一首童谣便开始大肆在华城境内传播。动摇民心,一环紧扣一环,很显然是一场阴谋。” 薄容颔了颔首,似是赞同,却又笑着发话道:“那林爱卿觉得这幕后搞鬼的会是谁呢?” “九王爷。”林弦之语气很平静。 但是其余的三位宰相大人心中却俱是一惊。王大人更是没吓得直接软了腿跪了下去。 “林爱卿……”薄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就这么确定……?” “嗯。”林弦之面色不改。 薄容渐渐敛了脸上的笑容。慢慢走回到上面,坐回到了位子上。 一时间,御书房没了声音。静得可怕。薄容不再发话,下面站着的人更是没胆说话。 不知僵持了多久,王大人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还是不敢动一下。 终于年轻的帝王发话了。 “啊?都午时了呢。” 坐在上方位子中的人望了眼窗外正好的大太阳,复而又恢复到一贯带笑的样子。 好嘛,又笑了,所以是好是坏。 王大人心中百转千回。 “那各位卿就回府用食吧,今日有劳诸位卿了。” 王大人抬眼看了位子上的人,只见坐在位子上的帝王笑得更开怀了。 王大人心头发憷,打了个大激灵,赶紧既有风度又有速度地溜了。 宫内的小太监来邀林弦之入宫时。正好是三更天。 街道上的更夫打着一慢二快的敲锣声:“咚!——咚!咚!” 传话的小太监很是急切:“还请林大人快些,陛下说有要事相商呢。” 屋内林弦之刚刚从自己的床榻上下来,慢条斯理地拿过一旁的衣物,不紧不慢地换上。似乎对门外焦灼的声音完全听不见似的。 待出了屋子,小太监已是一副急得哭了的模样,抓着林弦之的手就往外冲。 上了车辇,也是一路横冲直撞。 等到了御书房,小太监才赶紧赔了不是:“皇上吩咐小的要快,这一路上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不颜_53 林弦之被过快的车速颠得有点难受,却也看到小太监可怜兮兮的模样,终是不忍多说,也就只好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小太监赶紧识趣地退下了。 林弦之深吸一口气,才强定下心神,伸手去推眼前的门。 却不想,门还未被完全推开。 便有人笑着的声音传了过来:“林爱卿可算是来了。” 林弦之淡定地推开门,只见薄容只随意穿了件松松垮垮素白的中衣,发丝散乱着,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当真是好一副纨绔放荡子弟的模样。林弦之心中冷笑。 面色却依旧端的极好:“陛下,深夜急宣微臣可是有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薄容忙不迭从椅子上下来,过了台阶,一溜烟走到林弦之面前。手上拿着一张宣纸。 “林爱卿你看!”薄容摇了摇手中的纸。 林弦之扫了眼对方赤着的脚,决定当做没看到,把目光放到那纸上面。 “是那首童谣?”林弦之看了眼那纸的内容,随即皱起了眉,道。 “不错!正是。”薄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这几日在华城大街小巷处处传唱的童谣!” 话落薄容又摇了摇手中的纸。 “陛下……”林弦之欲言又止,显然猜不到对方要做什么。 只见那人忽而又把身子凑得极尽,眨了眨眼,笑得很是开心:“林爱卿可会唱吗?” 大半夜地把自己折腾起来是要给他唱歌?林弦之险些没一个巴掌朝自己眼前之人呼过去。 林弦之往后退了一大步,面色不善,语气更不善:“臣不会。” “哦。”薄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笑了起来:“那朕唱给你听吧。” 唱完之后,沉默沉默…… “朕唱得不好听吗?” 林弦之有些无奈地扶住自己的额头:“好听……” 薄容表示很满意很开心,毕竟自己是皇帝,就算唱得再不好听,也不见得对方真能说自己唱得难听的。 “那朕长得好看吗?” “……”林弦之选择了拒绝回答。 薄容指了指纸上的一处,道:“朕分明是个男子,可这人居然用‘花信’一词来形容朕。” 花信,指代女子年龄二十又四。 薄容今年正好是二十四岁整。 “可能是因为男子并无二四的年龄指代称法,只有三十而立的说法。”林弦之道。 “林爱卿刚刚不是说了么,二四啊,这也可以指代朕今年二十四岁啊。非要用‘花信’一词来指代?太过分!” 林弦之清了清嗓子,才道:“二四不如花信来得端雅。” 薄容沉思了片刻,拍了拍林弦之的肩表示赞同:“看来这写词之人与林爱卿同样都是风雅之人啊。” 林弦之并不作声。 薄容又自顾自地指着手上的纸道: 六月初六天火起,八卦阴阳现天机。 岷家有孩生肖辰,新生年方为花信。 朝北欲捕天上鹰,巫女还家来报信。 必是上祖有违道,复而再失南疆景。 亡蝶百里终归来,国色倒是有还无? “你看啊,这首童谣实际是首藏头诗。除去首句,下面连起来就是:‘岷朝必亡,新巫复国。’” “你再看啊,六月初六是我大岷朝的国庆之日,而八呢又代表巫蛊族内部实行的八等级划分制度。” “歌谣的内容全是指代一系列的事件。第一句讲的是所谓的‘天火’,颇有几分故弄玄虚的味道。第二句说的是我这皇帝刚登基还嫩得很。第三句便是指的是我大岷朝前段时间征服北方游牧民族失败的事。第四句和第五句则在暗示我父皇当初用了计谋引得巫蛊族和西羌皇族内乱的事。” 林弦之依旧沉默。 薄容啧啧啧了几声,拿着手上的那张纸,继续道:“这写词之人当真是好文采,又是藏头诗又是句句隐喻,读起来还顺溜得很。如此辞令出彩之辈,甚得朕心啊。” 薄容又似是想起什么的,侧过了头,手勾上林弦之的肩,半个身子几乎挂在人家身上,道:“不过林爱卿放心,虽然这个编童谣之人有那么点讨朕喜欢,文采方面也不输于你,但是朕最多对他的感情与对爱卿的感情持平,是绝不会超出一分半分的。” 林弦之皱起了眉,毫不犹豫地将身子往后退:“陛下深夜召见微臣就是为了说这么些无聊透顶的话?” 失了支撑,薄容险些摔了,不过幸好他反应也够快,勉强地又站稳了身子,虽受了这般待遇,却依旧还是笑着:“当然不是啦,朕深夜找爱卿,是有要事相托。” 林弦之并不言语,只是继续拧着眉,抬头看向薄容。 对方依旧笑得一脸如沐春风,语调都是笑意盈盈:“你帮朕去收回秦老将军手上的兵符。” 作者有话要说:  很明显,作者菌这里参考了中国的【三省六部制度】,并对它进行了不要脸的【变身】…… 所以为了尊重历史!!请大家看下面正确的解释……解释…… 【三省六部制度】: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省长官位同宰相。注意!!只是等同于宰相!!并不是他们的长官名字叫XX相……还有!!!在中国古代驳回权是属于门下省的!!!切记!! 至于作者菌为什么把门下的“封驳”权力给了尚书,大约是因为尚书的“上”? 中书省决策,门下省审议,尚书省执行。 【那么问题来了谁的权力大?】我在这里是虚构了尚书的权力大。但是我查过资料后,有人是持有“门下省”“中书省”大于“尚书省”。毕竟前两者负责决策,而“尚书省”只是执行。较真的我去问了一只唐史的研究生和我很敬重的一位历史老师。前者给出的答案是门下权大、中最后。也就是尚书不“上”反而最下。我历史老师给出的答案是,我犯了一个错误没有分清权力大小问题,应该分什么权力。决策权,门下省大。行政权,尚书省大。 =w=。我更认同我的老师。也觉得自己是犯了概念混乱的错误~ 最后,总感觉这章薄容同学会圈到不少粉嗯…… ☆、第四十二章 马蹄哒哒,车身摇晃,卜颜拿着手上刚传来的一张纸条,眉头紧锁。 “纸上说什么?”一旁的齐渊忍不住出声问道。 “纸上说……薄容派林弦之前往苏州……收回秦老将军手上的兵符。”言罢,将纸条扔在了一旁,神色疲倦地阖了会眼。 “什么?小皇帝疯了不成?秦老将军的儿子—秦长戈刚平定了边疆患乱。恩赐的旨意都还未下,反倒是要削了秦家的兵权?就不怕秦家反了?”齐渊对此极为不解。 卜颜睁开眼,一边的离雪跳了上来,乖乖趴在了他的怀中,讨好地伸出粉粉的舌头舔着卜颜的指尖。 不颜_54 见此,卜颜才微微笑了起来,面上也变得温柔几分,伸手将离雪揽得更近一些,道:“秦家忠烈为训,造反倒是太可能的。” 齐渊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又道:“既是不太可能造反,小皇帝削秦家的兵权做什么?再说现在边疆只是暂时定了下来,怕是还有后招。放眼朝堂之上,现下只有秦老将军之子还算得上个武将之才。小皇帝让人拿了秦家的兵符,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坟墓不成?” 卜颜摸着怀中的离雪,静静沉思了片刻,才道:“也许是为了试探谁……” “秦老将军或是……” 话说了一半,卜颜却突然又收了口,低头继续摸着离雪,若有所思。 齐渊心中也隐约有了些答案,虽还是有些困惑,但也选择了不再多问。 “齐将军觉得大岷朝现在的困局是要先解决内忧还是外患?”静了许会后,卜颜突然轻声发问道。 齐渊思索了半会,答道:“内忧吧。若是朝内政局已乱,那么外敌更会乘此国力虚弱之际来攻击。到时候我大岷王朝腹背受敌,定是极然凶险。倘若先平了内乱,就更能一心一意抵御外来之敌。” 卜颜颔首表示赞同,但又犹豫了半晌,道:“可九王爷的目的是不过皇位,而林弦之的目的是要灭了我们这个国。两者相比,我想九王爷的危害更小些。” “而且……” “而且什么?”齐渊问。 “而且,我更担心九王爷知道了林弦之的真实身份后,会想借助他的力量来谋反。”卜颜面色凝重起来。 齐渊沉吟了片刻,道:“九王爷野心勃勃,你这般猜测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若是双方合作了。也绝不会是真心的,各打各的算盘。九王爷可能成功之后反悔,不帮巫蛊族复国。林弦之也有可能一方面假意与九王爷合作,另一方面又投靠皇帝。反咬九王爷。更可能与谁都不合作,挑拨两方,坐收渔翁之利……”卜颜的神情越发沉重起来。摸着离雪的手也停了下来。 闻言,齐渊也无言了许久,用商量的语气道:“那不妨我们先去苏州会会林弦之?” “也只好如此了。”卜颜长叹一声,眉头依旧紧锁。 怀中的离雪不安分地蹭了蹭卜颜的手,对于突然停止的爱的抚摸表示很有小情绪。 当日分开之时,卜颜原以为顾卿会带着离雪一同去南疆。却没想到,上了马车,竟看到小家伙优哉游哉地趴在车内。身下还压了一张纸。 小家伙见卜颜来了,赶紧翻过身子,嘴咬起那纸,身子噌到卜颜手边。 卜颜取过纸。只见纸上写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此缓你三秋相思之苦。” 一旁的离雪甚有灵性地赶紧将身子往卜颜怀里钻,讨好味十足。 卜颜看着纸,又看了看怀中的离雪,简直哭笑不得:“倒是自负得很,谁相思?做事去都没个正行。” 话虽是这般说,但自从离雪跟了卜颜之后,卜颜对它更是百般照顾。 离雪也是异常地黏着卜颜。 “那就劳烦齐将军传个消息给他们,就说我们去苏州了。” 他们说的自是顾卿与南思。 卜颜摸了摸怀中的离雪,一扫方才凝重的神色,眼神都变得柔软起来。手指轻轻细细缓缓地揉过离雪雪白的皮毛。极尽温柔。 而卜颜怀中的离雪则舒服地眯起了眼,很是享受。 齐渊顿时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是看到卜颜在逗弄一只小动物而已,但齐渊却有种仿佛看见了顾卿和卜颜两人在自己面前亲热的错觉。 齐渊赶紧应了声好,打算做事去。 却听卜颜叫自己,齐渊回过头,只见卜颜含笑道:“顺便再劳烦齐将军帮我传句话。” “什么话?”齐渊问。 只见卜颜笑了笑,轻声吐字:“倏忽六十秋,红豆意深重。” “倏忽六十秋,红豆意深重?”齐渊反反复复念了两三遍,还是觉得不得要领,不禁问道:“这其中是何玄机?” 卜颜低低笑了两声,道:“将军只管把话传给他们就是,他们自会懂得其中含义的。” 待南思与顾卿这边收到消息的时候已是五日之后。 南思拿着写了字的纸条,神色困惑。 “怎么?纸条上说什么了?”顾卿一边细细擦着一把匕首,一边随口问道。 南思盯着纸条,两条好看秀气的眉毛都打起架来:“他们说他们去苏州了。” “哦。”顾卿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依旧专心致志地擦着手中的匕首。 耐心至极。像是呵护一件传世的珍奇的武器一般。 但事实是……据南思细心观察了几天之后。 他十分确定那匕首是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武器。 “不就是把普通至极的匕首吗?真不知道你每天跟个宝贝似的擦来擦去到底是干什么来着?”南思气道。 顾卿抬起眼,冷冷地扫过南思,又兀自低下头去,继续擦那把匕首。 南思也索性不理他,盯着纸条上的最后一句,想破了脑袋:“这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倏忽六十秋,红豆意深重?” 纸条上的内容无非写的就是卜颜已见到自家哥哥并为其清了蛊,原本是打算回华城,现下却改了主意决定去苏州的原因等等。前边都是大白话,末了却来了句好似诗又不是诗的话让人二丈摸不到头脑。 这边,顾卿终于擦好了匕首。归了刀鞘,揣入怀中。站起身子,施施然走到南思旁边,拿了他手中的纸条。 本是随意扫了两眼,但看到最后两句,目光却似被定住了一般。 许久都不曾移开。 半晌才突然笑了起来,嗓子压得又低又沉:“倏忽六十秋,红豆意深重……嗯?” 南思被顾卿刻意压低磁性过头的声音弄得有些身体不适,没好气道:“到底什么意思啊?你倒是懂了?懂了就说给我听听。” 南思的语气绝不算好,他为自己读不懂这句话感觉很烦躁。 但顾卿却一反常态的好脾气,语气都好得很,慢悠悠地看了眼南思,道:“我们离开华城已有二十五天了吧。” “嗯。”南思点了点头。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南思依旧想不通。 “那信又是何时收到的?” “五天前。”南思看了眼信的落款日期,答道。 顾卿不再说话,将纸攥在手中,揣进了袖子。起了身,竟是要出门去。 南思急了,赶紧道:“你等等,你还没说清楚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呢!” 顾卿回过头,神色难得温和,唇边噙着笑:“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有句话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 南思无话,眼睁睁看着顾卿面带笑意地转过了身子,而后含笑踏步出了门。 所以说?这句话是小颜写给顾卿这混蛋的情诗?! 不颜_55 南思拍了拍桌子,咬牙道:“鬼才相信!” 这个打击显然有点大,南思扶着桌子坐下来,可是却是越想越觉得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只好取出了怀中另一张纸条。 其实每次传送消息的纸条都是有两张的。 刚开始南思还不知道其中一张是齐渊专门给自己的。 第一次收到消息的纸条的时候,还傻不愣登地直接当着顾卿的面都拆了。 直到见着了第二张纸条上写着:“我好想你”的时候。 才尴尬地反应过来。 自此便乖乖地把有写着“思”字的纸条先给收了起来。 南思从自己怀中拿出了早上自己先一步悄悄拆了的纸条。 纸面展开, 只见上面的字,笔锋苍劲有力。颇为大气。 可与大气的字迹相反的是,纸上写的话却是— 我想你了。 “哼!”南思冷哼道。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再到我想你了。 想想想想!想什么想!那叫相思!相思!南思表示很嫌弃。 俗!真是俗!这都第三张了!还是想啊想的!都不会换换吗?南思表示很生气。 “都跟在小颜身边这么些天了,也不学学人家,用个什么红豆啊三秋什么的。”南思气得直接把纸一巴掌拍死在桌上。 不会,却又移开了手,拿起桌上的纸条,撇了撇嘴,虽是气呼呼的样子,但手上却是将纸条再次认认真真叠好,放入了怀中。 南思的脑海里浮现出某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只觉心口更气,咬着牙恨声道:“你个假书生真是俗死了!” 六日之后,齐渊这边倒是没收到回信的纸条,反而是收到了一袋红豆。 这时齐渊才醍醐灌顶般地反应过来。 递了红豆于卜颜,无奈道:“你们这俩小年轻不带这么玩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的糖是红豆味的,喜欢吗~ 倏忽六十秋,红豆意深重。作者菌继续瞎掰句子中。把“一日三秋”和红豆这种中国经典表达相思的东西混在一起,凑出了一个句子。 ☆、第四十三章 大岷王朝以禾江为界划分南北两方。 禾江以南便是通称的“江南”一带。 而苏州则是江南盛景的最好代表,素有“人间天堂”之美誉。 水网密布,物资丰饶,风光大好。 虽到时已是八月左右,并不是到访的好时机。 但此间的处处风情倒还是让卜颜觉得心情大好。 一直都在赶路,现如今总算是到了苏州,齐渊与卜颜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的肚子也均是饿得不行。 于是赶紧找了家酒楼,要了一间雅阁。 机灵麻利的店小二端了一道菜上来。 “客官,请品尝。这可是咱松鹤楼的招牌菜之一松鼠鳜鱼。” 这道上了,桌上的菜也算是齐了。 于是卜颜放下了一枚碎银,当做是那小二的赏银。 那小二也是明白人,收了碎银,道了句多谢客官,两位客官慢用。 便赶紧手脚利索地走了。 盘中的鱼经过雕花,煎炸之后,形状酷似松鼠,尤为有趣可爱。色泽酱红,鲜艳明亮。鱼香混着酸甜的糖醋卤汁,惹得人实在是胃口大开。 取了面纱,卜颜执起一旁的筷子动手取了一块鱼肉,入了口。 鳜鱼又称桂花鱼,肉质细嫩,骨疏刺少,更何况此道菜的鳜鱼是去了骨的。 那便只剩下诱人滑嫩的鱼肉了。 入口的鱼肉外酥里嫩,甜酸得当。吃得人心头一本满足。 七八日下来的困乏,一下子被苏州的美食给治愈了。 齐渊对此也甚为满意。 两人心满意足地吃了顿饭后,打探的消息也到了。 林弦之比他们先到苏州两日,不过还未去过秦老将军府上。出行也未摆明自己是中书侍郎的身份,而是简装出行,住在一家小客栈里,低调得很。 也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样。 齐渊与卜颜略作了一番合计之后,决定先去那小客栈一探究竟。 主意已定,事不宜迟。 两人又匆匆赶去了那家小客栈。 小客栈的位置异常地偏僻。窄街偏巷的最底处。 门面很小,唯有离人客栈四个字倒是写得大得出奇 里面也是极为的普通。几张木桌,几把木椅,两三个客人零零散散地坐着。柜台上的女人似乎是客栈的老板娘,此刻正低着头,拨弄着算盘,啪啦啪啦打得倒是极响。店小二趴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支着下巴,合着眼,却不是在睡觉,因为在桌子下他的腿正一晃一晃地动着。 见门口有人了,谁也不出来迎接一下,倒是人人都各自顾各自的。仿佛不曾看见门外多了两个人似的。 齐渊与卜颜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打算。 “倒是还不曾见过这般开门做生意的店呢。”卜颜笑道,随即转了身子,竟是要朝另一家客栈走去。 齐渊心里也明白了几分,赶紧跟了上去。 不颜_56 “阁下非离人,我离人客栈自是收不得的。” 卜颜闻言转过了身子,面上依旧带了笑,道:“掌柜怎知我非离人?我父母已过世。无双亲,孤独存活于这世上,也不算被离弃了吗?莫非掌柜这店的离人不单单是说家?” 女子素白纤长的手依旧拨着算盘,听到卜颜的话后,抬眼看了卜颜一眼,又低下头去,语气淡淡:“公子人虽年少,但却已无双亲可奉。也算是孤苦。既是如此,那么公子便入住吧。” “多谢掌柜。”卜颜作揖道谢,一旁的齐渊也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随后两人便入了客栈。 屋子虽是简易了一些,倒也算得上是干净。 小二一直未曾说话,只是出了门时道了一句客官好生歇息。 不冷不热的。 打从进了门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对卜颜的态度都是这般,疏离得很。 倒是看齐渊的眼神颇为奇怪,复杂得很,隐约似在期盼什么又似乎在愤恨什么。 卜颜坐在木桌旁,皱眉深思。 “你可有主意?”齐渊在一旁问道。 “他不肯见我,却又默许我住在这。”卜颜倒了一杯茶递于齐渊。 接过茶水的齐渊沉默了半会,手缓缓转动着光滑冰凉的茶盏,道:“那你觉得他是何意?” 卜颜抿了口茶水,干脆利落地答:“我不知道。” 这一答案倒是大大出乎了齐渊的意料。 “你不知道?” 卜颜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却又舒展了开来,竟是笑着:“他要做什么我自是猜测不到的,不过……我要做什么那就是我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逼他现身?”齐渊恍然大悟。 “他若是执意不肯相见,我怕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卜颜摇了摇头。 “怎么会……?” “毕竟我们现在是在离人客栈里啊。” 齐渊这才明白,他们是被困在这处了。离人客栈中的人身份表现得很明显,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掩藏的意思。 离人,离人。国灭族亡,国土沦丧。既无家可归,也无国可依,唯有颠沛流离背井离乡之苦。 这离人客栈明摆着就是经历过亡国之灾后侥幸活下来的巫蛊族人聚集的地方。 他们蛰伏在此,隐忍地过一日又一日,积蓄着仇恨的力量,等待着时机。 现在时机来了…… 齐渊想他们是知道卜颜与自己的身份的就如同他与卜颜知道这客栈中的人的身份一样。 但不同的是…… 他们更知道自己的血统的身份…… 他身上有着巫蛊族的血液,他的母亲曾是巫蛊族公主…… 手中的瓷杯被捏得“咯咯”作响。 突然间手心湿热,瓷杯在过大的力道压迫之下,碎了开来。 “齐将军……你……?”卜颜微愣,随即赶紧走过去察看齐渊手上的伤势。 却不想,齐渊却是站起身子,后退了几步。与卜颜保持了距离。 客栈中的人对自己态度表现得对自己那么明显,更何况卜颜已经知道了客栈中这些人的身份,更没有理由不怀疑自己与巫蛊族之间的关系。齐渊心中是慌的。他知道自己欠了颜家什么。也知道自己当初犯下的错是一辈子都挽救不回来的。 颜墨拿当初为夫人如意保命的白翎子换人救了他一命,多年后南思闯了颜氏将军府,卜颜拱手让出续命的黎草又救了他一命。 世事轮回,颜氏保住他两条命,而他的双手却沾满了颜氏人的鲜血…… 齐渊强定下心神,道:“你……就不问我什么吗?” 比如说,巫蛊族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 那么,自己就可以告诉他,二十四年前他父亲在黍国北岭那场惨烈的战役背后的真相。 卜颜面色很平静,连声音都很平静,话语简单得只有两个字:“不问。” 齐渊张了张口,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拉住眼前之人的手,说出一切的真相。 告诉卜颜,当初他的父亲救了他一命,结果他却恩将仇报,集结各方小国十万精兵将三万颜氏军围困于北岭。 是他亲自披甲上阵,亲自斩杀了他的哥哥颜殊。并拖住了颜氏军,拖住了他的父亲。 最后使得他的母亲孤独地在苦寒的露天的情况下生下了他。 其实,连他身上的病痛也是自己赐予的。 可是,眼前的病弱的年轻人却选择了不问。 简单的,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出了“不问”这两个字。 就如同当初他的父亲,将自己一刀劈下了马,明明那刀锋都已经在自己的脖子处了,明明只要挥下去,他就可以报了他死去的妻子、死去的长子以及数万的颜氏士兵的性命。 可是他的父亲终究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齐渊恍惚间在卜颜身上看到了颜墨将军的影子。 不禁苦笑了起来:“你和你爹真是像啊……” “父亲乃铁血豪情英勇之人,而我不过是一介病弱无能平庸之辈。自是比不上父亲的。” “你能。你才是真正的颜家将门风骨的延续。”齐渊的语气毋庸置疑。 卜颜微愣,却是垂下了眼,话语无悲无喜:“可这世上已再无颜氏了。” “你可曾恨……?可曾……” 可曾想过复仇? 卜颜一边为齐渊处理手上的伤口,一边道:“恨?自是恨过的。也想过搅它个翻天覆地。两年前,我曾有一次机会。在计划启动的前一天,我回了一趟颜氏将军府。在我逃出的那个密室里我发现了我父亲给我留的一封信。他说他早已料到颜氏将军府总有一天会倾覆。他与皇帝做了交易。皇帝保我颜家万世清名,而我颜氏随他处置。” “可你们颜家……” 可你们颜家是全族灭门。 世代忠烈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万物盛则必衰。颜氏自大岷王朝建朝初始,数十年为君王拓疆土,定边境。自也是有过极为风光的时候。但这天下说到底还是君王的,我们这等臣子说到底还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齐渊无话。 卜颜已经将齐渊手上的伤口给处理得差不多了,徐徐站起身来,良久才缓缓说道:“岷高帝虽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好皇帝。” 在位四十年,不曾有过大兴土木的举措,轻徭薄赋,减轻刑罚,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 不颜_57 创下了“丰元之治”的盛世。 的确,岷高帝薄勘负情,负义。但对于万千百姓来说,他作为帝王,却未曾有负。 多么可笑,又多么荒唐。 然而却又是事实。 是不争的事实。 “有时也想过让那些什么狗屁的忠义,苍生都去死吧。” 卜颜转过身子,负手而立,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语气薄凉甚至于恶毒。 齐渊怔住。 “我不是不恨,可人活着总是无法两全的。总是身不由己的。”卜颜垂下眼,遮敛去了一切情绪。 齐渊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起多年以前民间巷尾人人传唱的那一句: 颜兮,颜兮,凤凰兮也。 作者有话要说: QAQ凑不要脸的借用了现实中的苏州。 【松鹤楼】: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由徐氏在苏州玄妙观创建,经营面点带卖饭菜。迄今已有二百五十多年的历史。由于古人以松鹤寓长寿,故取名松鹤楼。松鹤楼陆续创制数十种新名菜,如原汁扒翅、白汁元菜、松鼠鳜鱼、荷叶粉蒸肉、西瓜鸡、巴肺汤和暖锅等应时佳肴。 【松鼠鳜鱼】是江苏苏州地区的汉族传统名菜,属苏菜系,用鳜鱼制菜各地早有,一般以清蒸或红烧为主,而制做形似松鼠的鳜鱼菜肴则首先是苏州地区。相传清代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曾微服至苏州松鹤楼菜馆用膳,厨师用鲤鱼出骨,在鱼肉上刻花纹,加调味稍腌后,拖上蛋黄糊,入热油锅嫩炸成熟后,浇上熬热的糖醋卤汁,形状似鼠,外脆里嫩,酸甜可口。 清代《调鼎集》记载:“松鼠鱼,取(鱼季)鱼肚皮,去骨,拖蛋黄,炸黄,炸成松鼠式,油、酱烧”。松鼠鳜鱼有补肾健脾、养血行瘀等功效。 QAQ作者菌并没有吃过……但是看这描述……作者菌这种讨厌吃鱼的人都好心动啊 ☆、第四十四章 天幕低垂,夜色浓重。只有两三颗星星零零散散地点缀着漆黑的夜幕,却也还是黯淡无光的。 “苏州虽属江南,但深夜间依旧是有些凉的。公子这般站在这,就不怕着凉吗?” 卜颜转过身子,只见是白天客栈的掌柜。 于是笑了笑,道:“在下心中有事,辗转数次难以入眠。想着也就索性起身来看看这深夜的苏州是何模样。那姑娘呢?莫非也是与我同一个理由?” 女子点了点头,莲步轻移,走至卜颜旁,与其并肩而立。白皙纤长的手搭上栏杆,静静地看着下方寂静无人的街道。 两人就这般站了好会,好似那空无一人黑得近乎什么都看不见的街道真有什么好看的。 “爱恨嗔痴,诸多纠葛。姑娘却仍能抱有一颗清明的心智。不亏是巫蛊族的天司女,在下佩服。”过了一会,卜颜终于发声道。 女子抬眼看了卜颜一眼,神色淡淡,对于卜颜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并不觉得惊讶,道:“公子心若玲珑,我才是真的佩服呢。” 虽是赞许之话,语气中仍未带有半分情绪。 “巫蛊族若想复国。最好的办法不是内扰岷朝政局,外联手诸多小国攻之。而是趁九王爷与当今圣上纷争之际,择二者之间良者为依。” 此话一出,女子竟是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来:“公子凭何以为,我们会选择九王爷或者当今的皇帝呢?不要忘了,他们俩无论是谁,姓的不都是薄吗?我们为何要同当初害我们国亡族灭,饱受流离失所的人一同呢?” 卜颜闻言,竟也是笑了:“若是如此,姑娘就不会听我说这番话了,更不会留我一条性命。” 女子侧过头,正面卜颜,话语之间竟是叹息:“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更何况你父亲是岷王朝的将,与我们自是刀剑相向,难不成还以礼相待?” 原来,数十年前,平灭巫蛊族的正是卜颜的父亲—颜墨。 “将受君令,本是自然。可对你们来说,我父亲就是杀了你们的亲人、友人、还有爱人。这罪我是认的。我们颜氏是对不起你们巫蛊一族。” 话落,竟是摆开衣摆干净利索地屈膝跪了下来。 女子一惊却并未阻止。 片刻过后,卜颜听到有脚步声,甚至还有掺杂在其中“叮叮叮”的刀剑声。 掩藏在各个角落里的人纷纷走了出来,渐渐围聚在卜颜面前。 女子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卜颜,道:“人就在这,现在谁要上去杀了他,那此刻便可以动手了。” 众人表情各异,有人默默收起了手上的武器,有人虽还拿着,眉目间的神色却是动摇,也并未有出手的意思。 突然人群之中有一人高声应了句“我”。 很快,众人分开两侧。 走出来的是一位约摸十四五岁的少年,手持着一把长剑,清冷的月光打了下来,反射出一道冰冷慑人的光芒。 少年持剑走至卜颜前,地将剑抵于卜颜的脖颈处,恨声道:“你下跪就有用吗?你下跪了,那些死去的人就能够活回来了吗?” 卜颜抬眼,目光与那少年持平,面色依旧平静:“不能。 “你不过是大岷朝的走狗,此刻下跪不过是你的阴谋诡计。你以为我当真会信你心中有愧?”少年死死抓住手中的剑,却是不住地颤抖。 这一次,卜颜没有回话。 少年手腕用劲,眼看就要挥剑斩下去。 “那你杀了他,死去的人就能回来了吗?” 只听“叮”地一声,剑身已然被弹开。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阻力给震开得后退了几步。 一袭紫袍出现在卜颜的视线里。 那人长身而立,挡在了他与那位少年之间。 少年神情错愕地质问道:“林哥哥,你为什么阻止我?” 林弦之面色沉静如水:“因为你杀了他没用。” “为什么没用?现在跪在地上的这个人的父亲当初可是屠我族人的头领之一。”少年神色戚戚,颓然地倒在地上。哭出声来。 林弦之皱了皱眉,对着女子道:“麻烦天司巫女把他带下去吧。” 女子点了点头,扶起地上的少年,便离去了。 围拢的众人也各自散去。 林弦之蹲下身子,皱着眉看着卜颜已经被脖颈处伤口染红的衣领道:“你就非阻止我不可?” 卜颜神色自若,面对林弦之的目光,不躲不避,话语冷静至极:“我只是在说服天司巫女。” 林弦之笑了笑,眸中的神色却是寒意毕现,拽着卜颜的衣领道:“你倒是何时变得如此不爱惜这条命了?故意用安神香使得齐渊熟睡,再对天司巫女说出这番话,再到下跪激出众人。一步紧逼一步,你倒是好计谋。” 卜颜不发一言。 见状,林弦之不由地更为愤怒,直接将卜颜从地上拉扯了起来。 “为了阻止我,你这是连命都不要了吗?” 不颜_58 被猛然拉紧的衣领再一次勒到了脖颈处的伤口,疼得卜颜不禁暗暗倒吸了一口气。 “你明知,你现在这样做,是三种法子中最为糟糕最为冒险的一种。” “那又如何?岷王朝现在如今政局不稳,边境战乱。内外皆忧,诸国共战,我就不信他薄家还不会完!” “诸国联手能不能灭掉岷王朝,我想你比我更清楚。”卜颜看着林弦之道。 “还有,林弦之,你就如此确定秦老将军就是薄暮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了?” 林弦之抓着卜颜衣襟的手越发用力起来。 卜颜一边觉得那伤口被勒得疼得厉害,疼到头皮发麻。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脖子被衣领已经卡得喘不上起来。脑袋都开始混乱起来。但还是强制性让自己的意识集中。 “就算诸国联手能灭了岷王朝,可这么大个国灭了。小国之间不会又起纷乱?天下大乱,巫蛊族就算复国又能安存多久?” “你闭嘴!”林弦之指节泛白,力道已然完全失控。 一向清冷的面上此刻的神情是不可控制的愤怒的神情。 直接将卜颜推了出去。 一个趔趄,卜颜正正摔在了地上。 巨大的撞击力简直让卜颜整个人都麻了,唯有脖颈处的伤口疼得厉害。 想来那剑是已然划入了两分了。 勉强地起了身,捂着脖颈处的伤口,卜颜看着林弦之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道:“你若是真的想报仇。那么就应该杀了我才是。当初颜氏军才是屠灭巫蛊族的主力军。” “当年,下屠族命令的是岷高帝薄勘!”林弦之一掌狠狠地拍在卜颜的身侧。 卜颜面色不改,话语冷静而刻薄:“可岷高帝已经死了。” 林弦之看着眼前的卜颜。 没有了面纱的他,紫斑爬满了那人原本白皙的脸,在深夜的幕色之中,诡异恐怖,如同鬼魅。林弦之想起很久之前,自己也曾见到过如此密集到恐怖的东西,那是在那是在,喉间忽然涌起强烈的恶心感,林弦之反复几次才强行压了下去。 他压抑住自己强烈的不适感,捏住卜颜的下巴,面色阴沉:“如此坚决求死,你舍得那个叫顾卿的了?” 卜颜的眼中有一瞬间的动摇,不过片刻又恢复到淡漠的样子,挣脱开了林弦之的控制,道:“若我死了,他定会来陪我的。所以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林弦之冷笑了两声,甩了袖子。转身走了。 卜颜好会才有力气从地上起来,捂着脖颈处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回了屋子。 房门被推开,却见自己屋子中坐着一个人。 “林弦之?”卜颜有片刻迟疑。 “嗯。”坐在案边的林弦之应道。随手放下一个小瓶子。避开视线道:“脖子处的伤口好好处理一下吧。” “我是大夫,我自己有药能处理的。”卜颜皱了皱眉道。 林弦之点了点头,却并未把桌上的瓶子收回去。转过头,竟是微微笑了:“少爷,你能不能听阿衡讲个故事?” 卜颜显然对现在的情况有些无所适从,道:“林弦之,你到底发什么疯?” “从前有户人家,算不上什么大富之家。但生活也算过得滋润。可是突然就有这么一天,大军杀了进来。那户人家的父母为保护自己的两个孩子就把他们藏到后院的稻草垛中,他们刚把孩子藏好。大军便进来了。杀戮持续了整整四天,为保住自己和弟弟的性命,那小孩就硬是看着自己父母的尸体一点点布满尸斑,一点点腐烂,一点点爬满了白色的蠕动的蛆虫……” “林弦之……你” 卜颜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林弦之突然俯下身子去,剧烈地吐了起来。 林弦之呕吐得非常地厉害,整个人弓得近乎对折一般,仿佛拿出了浑身的力气在呕。到了后面竟是跪在了地上呕。 卜颜没有办法,只能竭力地顺着林弦之的后背,好让他略微觉得舒服一些。 待一阵汹涌的呕吐过后,林弦之的背后的衣衫甚至都已经湿透了。 卜颜扶着林弦之,陪着他跪在地上。心中已是一片绝望。 要是多么惨烈的死相,才能让人如此记忆深刻以致于惶恐害怕至此? “林弦之,你杀了我吧……” 林弦之依旧还跪在地上,面色惨白,好久才撑起自己的身子,揩去了嘴角的污物,笑容虚弱至极:“嗳,少爷,过几天再听我讲第二个故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林哥哥……嗯?总有种穿戏到林妹妹…… 昨个终于又重新给不颜撸了个新封面QAQ,新坑的封面也撸好了,顺便把短篇的BG的封面重做了,原来的太丑了。 新坑是甜文,甜甜甜,甜到炸裂的那种,23333试试看新风格。最近好忙好忙,真的好忙,不然都想立刻跳新坑去惹。 ☆、第四十五章 银色的飞镖破过窗口直直地钉入床边的木框上。 飞过时扬起狠戾的一阵风,近乎是擦着人的脸过去的。 这飞镖来得极为突然,力道又相当狠绝。 齐渊一时竟是未能防范到。 “你如何了?可有受伤?”齐渊问道。 卜颜笑了笑,摆手道:“不必慌张,我无碍的。” 话落,放下手中的茶盏,取下了那同飞镖一起钉住的纸条。 纸张舒展开来,卜颜微微一笑,将其收入袖中,缓缓道:“终于坐不住了。” 齐渊看着卜颜右颊那被划出来的一处,不禁懊恼道:“怪我警惕性太低。” “齐将军学的是正统杀敌的军术,而九王爷却借用江湖势力,专走暗杀偷袭之路。他走的邪门歪道,将军又何须介怀?” 这话听起来颇有蹊跷,齐渊皱眉看了卜颜一言。 卜颜端起茶盏,提了茶盖,啜饮了一口。并不言语。 突然间有极为轻微的声音,齐渊这才了然:“你方才故意这般激他的?” “他约了我明日水间阁见。”卜颜放下手中的茶盏道。 齐渊皱了皱眉:“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将军留在客栈中。以防出现什么意外。”卜颜抬了抬手,揉了揉眉心,疲倦之态尽现。 “你担心九王爷会对林弦之不利?” 卜颜摇了摇头,面色有些迟疑:“我还不知道九王爷是否知道了林弦之的真实身份。”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想他约摸十有□□是知道了。” 不颜_59 静了片刻,齐渊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忧虑:“九王爷心思诡谲,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卜颜微笑,屈指轻叩着木桌面道:“我既然决意要去,定能安全而归。” 齐渊的眉头依旧紧锁。 “将军。请信我。” 带路的是个白衣翩翩,眉眼温和的年轻人。 气质无双,尤其是那一双眼,微微上挑,下方一颗朱砂红痣,却不见半分妖娆之色。 相反眸中笑意盈盈,灿若星辰。 素色白衣更衬托得他风姿神俊,清卓之间竟有几分如仙的味道。 卜颜盯着那人的相貌看了片刻,才笑道:“九王爷真是对在下太好了,竟派如此美人来为我带路。” 白衣人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公子请。” 两人并肩出了客栈,又穿过各条大街小巷。 绕来绕去,有些路竟是转了一圈又重新回到原点。 卜颜很快明白过来,带路的人应是故意而为之,想来是那九王爷给自己的下马威,面上不动声色,依旧跟着白衣人走,并不点破。 脚底发痛,腿部酸涨。连头都跟着眩晕起来。 白衣人的脚步并不慢,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快的。 卜颜咬了咬牙,继续紧步跟上。 突然间,那白衣人收住了步子,转过身来,问道:“公子可要歇歇?” 话落,还递了块巾帕于卜颜。 卜颜微愣,随后笑着接过,擦了擦额角的汗,缓了口气道:“不必,九王爷乃尊贵之躯,我一介草民怎能让王爷等着?还是劳烦兄台继续带路吧。” 白衣人闻言点了点头,继续带路。 很快卜颜就发现白衣人不再绕路了,而是有明确性目的地在走了。甚至步子也开始放缓下来。 但是他们走的方向很奇怪,竟是按原路返回至离人客栈。 卜颜依旧并不发问,静静跟着白衣人的步子走。 终于又走回到了离人客栈前,白衣人侧过头看了看一旁,额上早已全是汗的卜颜,含笑道:“公子还真能沉得住气。” 卜颜同样回以一笑,算是默认。 白衣人向离人客栈一旁极窄极窄的小巷走去,卜颜快步跟上。 走到头了才发现这巷并无出口而是死路! 片刻惊疑之后,卜颜还是冷静地站在一旁,静待白衣人有何动作。 卜颜的神色变化自是被白衣人悉数看在眼里,白衣人微微一笑,走至在前面的墙前,推动了其中的一格。 而后,墙体缓缓移动,向两侧推开,墙后出现了一道朱漆大门。 推门而入,是水间阁的后院。 入了阁楼,一阵幽怨低婉的琴声传来。再行了几步,走至中央,抬头望去,只见一女子坐于上方。 面前一方紫檀木的桌上,一把古琴,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缓缓吐着香气。 素手纤纤缓缓弹,但在卜颜走至中央时,忽而琴声转急,只见女子玉指速拨速挑,动作连贯不断,琴弦动荡,曲调陡然高升,一扫方才的低诉哀叹之情,转向高昂激越。 卜颜面带笑意负手站于下方,阖上眼静静听着。 片刻后,琴声渐缓渐低,已然到了尾声阶段。 曲尽将散时,忽而听闻有人含笑而问:“凤凰子觉得此曲如何?” 卜颜睁开眼,只见一人站于阶梯之上,含笑徐徐走了下来,紫金冠束发,大红金蟒的长袍加身。 举手投足皆是一股华贵之气。 卜颜俯身行了一礼,看了看在上方端坐着的女子,笑道:“梅花三弄乃我大岷朝十大古琴名曲之首。对琴艺要求极高。七散音,九十一泛音,一百四十七按音皆涉及到。三音交错,变幻无定,悠悠不已。传闻善古琴者指下技艺达九百九十一种,而梅花三弄一曲中便要会得三百三十三种,方可弹奏出来。” “这位姑娘的琴艺,在下私以为已到了无人出其右的地步了。”卜颜再次俯身作揖。 “哦?凤凰子此话可是当真?” 卜颜笑了笑道:“九王爷为人中之龙,身侧之人也自当应怀麒麟之能。” 薄暮颔了颔首,似是对着话很是受用,眼眸微眯,手指轻轻转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慢慢道:“可昨日是谁说本王借用江湖势力,专走暗杀偷袭之路,是邪门歪道来着?” “很巧,正是王爷眼前之人。”卜颜微微一笑,拱手行礼回道。 薄暮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冷着脸道:“那你倒是说说本王怎么个邪门歪道法来着?” “王爷在朝中什么力量都不缺,唯一缺的是兵力。武将。这也是王爷至今为止,都只敢有野心而不敢做事的最主要原因。” “大胆!”薄暮喝道。 卜颜屈膝跪下,神色依旧从容不迫,挺直身子双手互抵拱礼道:“纵然王爷手上有再多的江湖能人异士,可江湖始终是江湖,朝堂始终是朝堂,若要杀入那宫门之中,靠得可是实实在在的军,实实在在的兵!” 薄暮冷笑,拂袖道:“你以为现在的那个毛头小皇帝手上又有什么兵,什么军呢?他老爹亲手掰倒了齐家和颜家,现在只剩个秦家又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呢?更何况秦长戈还在赶往回华城的路上,难不成你以为秦猛那个老东西能逆转整个局面?” “那么敢问王爷历朝历代可是有哪位皇帝是靠江湖势力上位的?倘若真的成功,王爷就不怕日后坐于高位之上,受江湖牵制?为史所耻笑?” “本王只是借江湖力量杀进宫去!”薄暮怒不可遏道。 “王爷,乱局之中刀剑才是真正的武器。”卜颜正色道。 薄暮坐于木椅之上,抚上额角,有些疲倦:“若是可以,本王也想用兵有将。可秦家是不会叛的。我又能如何?” “若我说我能为王爷献上一支军队和一名猛将呢?”卜颜正色道。 “哦?”薄暮抬眸看向卜颜。 “齐家与颜家虽被推翻,可作为世代武将的两家势力又怎么会区区仅限于华城之内?各郡各县均是有不同大小的势力余留。虽并不多,但若悉数集合起来。未必会少于秦家军。 ” “再说,秦家军中的精锐部队大部分还在秦长戈那边,而他们还在赶回华城的路上。从边境回来少说也要一月左右。” 薄暮俯下身子,凑得极尽,缓缓道:“可本王如何集齐分布在各郡各县的兵马呢?” “我想王爷不可能不知道,客栈中与我同行的那个人是谁吧?齐家军认将,只要王爷派遣他去各郡各县就可。而颜氏军认令,至于令……” 卜颜从怀中拿出一块虎头青铜令,随即双手递上。 那令上正端端的一个“颜”字。 薄暮并未接过令牌,盯着卜颜手中的令牌片刻,方才道:“此牌应当在你哥哥颜冲……或是说是李相忘那才是。” “良将难求,若是加上你哥……” “王爷!”卜颜一个激动竟是从地上站了起来。 “嗯?”薄暮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不颜_60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卜颜又迅速重新屈膝跪了下去,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道:“此令原本是在我哥那里没错。可回月山庄庄主之女心悦于我哥哥,不想我哥日后会因为报仇而死。所以令牌早就被她收了起来。我是从她手中拿到的。而我哥则被她下了忘忧蛊,早已忘了一切了!实在不是良将之选。” 薄暮一脚踢中卜颜的右肩,踩着他的肩膀,脚下用力,一点点碾着,面带笑意地道:“可本王已经听说他被你解了蛊了。更何况,他失的只是记忆,本王相信他的才华还是在的。” 右肩传来巨大的痛楚,疼得卜颜整个人都忍不住蜷缩起来,薄暮的力道相当不留情面,卜颜仿佛觉得右肩的骨头都要碎了,踩着自己的人面容看起来都模糊了,唯有那笑意异常刺眼,卜颜咬着牙回道:“老虎拔了牙,自然还是老虎。但王爷认为拔了牙的老虎还是可以再去捕杀猎物的话,那么我无话可说。” “呵。你倒是伶牙俐齿。”片刻过后,卜颜终于觉得压在自己右肩的东西被移开了。 于是立刻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身子,艰难地行了个礼:“谢王爷。” 薄暮看了眼卜颜,然后道:“本王还要托你办件事。” 卜颜忍着痛,拱手道:“请王爷吩咐。” “帮我联合离人客栈中的人。我要他们同本王合作。” “王爷?” 薄暮冷冷看了卜颜一眼道:“怎么?你又要反对?” “不敢。”卜颜垂首道,右肩传来的疼痛剧烈异常,他兀自强忍下去,拼出几分力气道:“巫蛊族虽是岷高帝平灭的,但说到底都是我大岷朝灭了它。他们对我们所有人都怀恨在心,又如何能合作?” “那便要看你的本事了。你爹当初是灭了巫蛊族主力军头领。他们明知你身份,你却到现在都没有死,可见你是有这个能力的。” “再说,你以为本王是要真心和他们合作吗?想复国我答应他们便是,等利用完了,踹一边再灭了也不迟。他们既联合了诸多小国,我便可以趁此一举打尽。这样我日后登上位置了也可以少些边境的祸事。” 如此野心,如此手段,卜颜不由一怔。 “王爷!” “此事就这样定了!”薄暮长袖一挥,神色坚决道。 然后俯下身子拿起了方才落在地上的虎头青铜令,又到卜颜旁,伸手取了卜颜藏于衣襟中的回月山庄的令牌。 卜颜错愕。 “怎么?不愿意给本王不成?”薄暮挑眉道。 “不敢。”卜颜道:“只是我原本想自己亲手送上的……” “哈哈哈哈哈……”薄暮仰天大笑,片刻后,低下身子,取了卜颜的面纱,手不轻不重在上面打了两下道:“凤凰,凤凰,果真有趣极了。” “你既然为本王献上了兵和将,本王也得好好感谢你一番才是。” 说完便掷下了一封信……一封沾染了血迹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古琴部分纯属瞎掰,下面进入正确科普时间: 【敲黑板!】梅花三弄虽是中国十大古琴名曲之一!但不是首!不是首!谁是首我也不知道QAQ! 【古琴】:亦称瑶琴、玉琴、七弦琴,为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古琴是在孔子时期就已盛行的乐器。 【古琴十大名曲】:1.潇湘水云 2.高山流水唐后分为《高山》和《流水》二曲 3.广陵散 4.渔樵问答 5.平沙落雁 6.阳春白雪 7.胡笳十八拍 8.阳关三叠 9.梅花三弄 10.醉渔唱晚。 【梅花三弄】:古琴十大名曲之一。此曲借物咏怀,通过梅花的洁白、芬芳和耐寒等特徵,来赞颂具有高尚节操的人,曲中泛奇曲调在不同的微位上重覆了三次,所以称为三弄。 《梅花三弄》是一首古琴曲,由笛曲改编而来,全曲表现了梅花洁白,傲雪凌霜的高尚品性。 【古琴的音】:古琴有散音7个、泛音91个、按音147个。古时弹奏古琴指法超过一千种,今常用指法仅几十种。所以文中的九百九十一种是作者菌取了个近似值。至于梅花三弄的三百三十三种纯属作者虚构数据。 ☆、第四十六章 待出了水间阁时,卜颜只觉自己浑身上下的气力都被抽完了。右肩的疼痛也由刚开始的剧烈而变成了麻木。僵直的身体被迫地行动着。唯有手中死死抓着那份书信。 突然有人冲了出来。自己的身体便被提了起来。 之后自己又重重地摔下。 有些疼,疼得没了气力。 好像自己到了人群的中央,耳边传来了喧闹的人声,似是有无数的妖魔鬼怪在旁边吵闹,嘈杂得很。 突然有人尖声叫道:“啊!这人简直就是怪物啊!” 接着就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正巧砸在了鼻梁之上,粘腻而又带着腥气。 原来竟是鸡蛋。 接下来便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砸了过来。汁水四溅。粘湿湿的。 卜颜抬起脸来,眼由于进了东西,并不是很能看得清,却似乎能想象出他们的面孔。狰狞的,唾弃的。不屑的。 这些面容,这些话语,多少年之后还会出现。 而且还不是一个人说,是人人都会说。 后世的人将指着史书上那一段:岷高帝元和年,右将军颜墨起兵叛乱,逼宫至仁安殿。 说颜氏是乱臣贼子,说他们以下犯上,违背臣德。 几代英名,几经沙场。 血泪白骨,到头来,竟是随他人笔下一写。 便可抹去所有忠烈热血。 泼上一盆污水,一盆遗臭万世的污水,一盆洗不尽的污水。 卜颜的目光扫过围在自己周围的人群。他们片刻不休地嚷吵着,他们喋喋不休,不知疲倦地动着嘴皮子。不停地指指点点。 多少年后,多少春秋后,会有多少人戳着颜氏英魂笔直的脊梁骨。 千人指,万人戳。 渐渐地那脊骨就会被迫地折弯。 这些人,这些此刻在自己面前叫嚷喧闹的人,是自己祖辈父辈用自己的热血和头颅换来的周全,换来的平安。 可他们很快就会忘了。 忘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后辈会指着史书上那“逼宫”两个字,骂他们颜氏是逆臣叛军,其心可诛。 忠骨入火尽成灰,任凭史官笑与评。 于是自己苦苦维持和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卜颜撑着身子爬起来,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人。 人群一阵惊呼,纷纷后退一步,唯恐避之不及。 片刻后,人群中又两三个人大胆走向前,继续砸了东西过来。 不颜_61 “好恶心啊!他在看我们呢!” “这东西不会传染吧?” “怪物啊,怪物。” 人声越发热闹起来,大家随意拿过手边的东西砸了过去。 越来越多的东西劈天盖地地袭来。 可这一次,卜颜站起来后,却再也没有倒下去过。 …… 身着大红金蟒长袍的年轻人站于高楼之上,优雅地品着茶,一旁的白衣人皱着眉,看着下方的人道:“王爷,何必做到此番地步。” “呵。凤凰凤凰,我就像看看没了毛的凤凰是如何的。” 薄暮放下茶盏,啧啧啧了几声,摇了摇头道:“哎,还真是比鸡都不如呢。” 一旁的白衣人不再说话,盯着人群中央被羞辱的卜颜。 薄暮顺着白衣人的目光看了过去,笑容越发意味深长起来:“嗯……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后,这骨头还硬。算了算了,这样也就差不多了。本王不过是想让他更清楚他应该做什么而已。” “到此为止吧,去叫人把他……”薄暮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 突然一道身影从眼前掠过,接着人群轰然而散。 有人救走了卜颜。 “齐渊的身手还真是不减当年啊。”薄暮笑了笑,迅速消失在自己视野里的身影道。 —————————————————— 夜色沉沉,烛火微晃。 沾染了鲜血的信纸被展开,静静地躺着。 一双指骨清秀的手缓缓慢慢地抚过它们。一遍又一遍,温柔而耐心,纸面上的折痕似乎都被渐渐地抚去了。 忽而那手又停住了,一会过后,一颗颗小小的红豆被摆在了桌面上。 一颗,两颗…… 共三十七颗。 卜颜伸出手去,再把红豆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装回小袋子。 桌上还余下十颗。卜颜又再细细地数了一遍。 十颗。十颗红豆。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还有十天你才回来。”卜颜的指尖停在了第十颗红豆上。渐渐地施力,咯得生疼。 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女子身穿着黑色的斗篷进了来。 来者其实就是白天弹琴的那位女子,而女子正是云晓梦。 当初云晓梦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顾卿之后,顾卿便将她的身份告诉了卜颜。 云晓梦,亦或者说是程晓清。前太傅程国明之嫡女。程家的覆灭说到底是帝王之家权力更迭的必然。发迹于岷和帝,岷和帝后废太子,新立储君。众皇子中九皇子深得宠爱,谋略不足。四皇子最有才略,帝王之资上佳,可心不在天下,谋皇位只不过不甘,为他那死于冷宫之中的母亲不甘。 岷和帝当初心疑四皇子生母—柏妃不忠。将其打入冷宫,甚至对于四皇子是否是自己的血脉也心中不确。他与这个儿子之间的隔阂与间隙是无法消除的。 本想就用着这儿子到处为自己平平天下,安稳边境,却不想竟让他悄然发展起了自己的军权。朝中大半武将基本归于他。 只消一个挥手,便会有军队破宫门而入,逼宫的戏码迟早得上了。岷和帝心知挽回无效,终乖乖让出了帝位。四皇子称帝,也就是后来的岷高帝薄勘。但岷和帝不服,不放心,死了之后还留下了文臣裴家和程家作为牵制。 老子和儿子做到这份上也算是绝了。一个死了还要管着,一个等老子一死,能力够了。便把老子之前的根拔干净了。分毫不念。 程家便是因这个原因而被灭了的。程府覆了之后,九王爷薄暮救下了程晓清,并以她的弟弟做要挟,要她入醉梦阁为自己传递打探消息。结交朝中权力。但后来程晓清才知她的弟弟其实早已程府覆灭的时候死了。心灰意冷之下她决意退出醉梦阁。正巧薄暮也被岷高帝重重一打击。此后也就风平浪静下来。 现如今各方势力汹涌,九王爷薄暮抓住时机卷土重来。程晓清作为两朝太傅程国明的嫡女影响自是不同一般的,于是九王爷薄暮又将程晓清重新牵扯了进来。 卜颜也就顺着将计就计。 “颜公子。”云晓梦放下帽子道。 卜颜回过神来,随即站了起来,略行了一礼道:“云姑娘。” 云晓梦点了点头,递过一张纸道:“这是部分他近期在走动的几个官员的名单。” “有劳姑娘了。” 云晓梦看了看卜颜道:“今日他下手极其之重,公子的右肩如何了?” 卜颜笑了笑,回道:“无碍的。倒是姑娘你身上有孕。凡事请务必多加小心。” “公子可会改变主意?”云晓梦静了片刻方才问道。 白日,薄暮丢给卜颜的那份带血的书信,实则是前任五品太史令司马伯叔给他儿子留下的血书。 四年前,也就是岷高帝元和年。 岷高帝病重,听信术士之言,秘密收集了五颗阴年阴月阴日吉时的人心做药引。而其中一颗心便是取自卜颜父亲的副将钟卫的儿子钟起。元和年元宵节,四皇子叛乱逼宫,钟卫为报杀子之仇加入叛军。颜氏军派人禀告颜墨,可颜墨将军的府邸却早已火海一片。颜氏军以为是岷高帝下旨灭了颜氏一门。而实际上是四皇子为拉拢颜氏军,想逼他们一同加入反叛队伍以助他一臂之力,而使用的反间计。 四皇子逼宫不成,被太子薄容斩杀。岷高帝不愿在史书之上留下被自己儿子逼宫的事实。遂命令当时的太史令司马伯叔改史记录。 司马伯叔不肯,以死明志。留下一封书信于自己的儿子。 颜氏说到底竟也还是沦为皇室权力争斗之间的牺牲品。枉颜墨以为倒了一个颜府,死了一族的人,能保全颜氏的忠烈之名。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薄暮将此透露给卜颜,自是为了激出他心中更深的恨,让他更好地为自己的谋反之路服务。 云晓梦是明白卜颜心中此刻的心情的。如此打击怕是非一般人可忍受的。 卜颜静了很久很久,轻轻捉起桌上的一颗红豆,才道:“想是想过,但终究不会去做的。” 闻言,云晓梦长舒了一口气,道:“公子果然是将门之风。” “不过是无奈,为了父亲罢了。”卜颜笑得勉强。随即道:“离人客栈与水间阁有一河流,此河流共通,注入水间阁的莲花池,以后姑娘传递信息通过此河即可。也可免去诸多麻烦。” 云晓梦颔了颔首,神色犹豫不定,道:“不知公子如何看待今日九王爷身侧的那位白衣人。” “你知他身份吗?”卜颜淡淡问道。 “前中书令之子裴君知。”云晓梦正色答道。 卜颜想了片刻方才答道:“姑娘虽与他有些交情,但在此事上,终归现在是敌是友还未可知。切莫暴露身份,我若能说服他自是极好,若是不能也就只好作罢了。” 云晓梦点头答应。 要事既已经商量完了,两人也就作了别。 卜颜将云晓梦送走后,又回到了房中,看着桌上散落的红豆,痴愣片刻。 想起自己当初为方便行事,还把离雪托到了别处。夜深,寒意更深。 “顾卿,快些回来吧。我有点想你。”疲倦了一天,卜颜终是忍不住合上门后就直接顺着门坐到了地上。脸埋在手心当中。湿了一片。 明天去把离雪接回来吧。卜颜想着。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他,没有离雪,只有自己。有时真抵不过夜间的深重寒意。 不颜_62 ———————————————————————— 风餐露宿的感觉相当不好。 南思一下接着一下打着喷嚏。暗暗咒骂离自己不远处的人。 拼死赶路,没停过。也就导致了他们时常是没的投宿,常常以天为盖地为庐,喝够冷风。 顾卿盯着眼前的火焰,神色晦暗不清。 “想什么呢?”南思没好气问道。 “明日一早,你继续向苏州走。”顾卿淡淡看了南思一眼,道。 “那你呢?”南思很快意识到不对劲,毕竟对方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们。 “我要去趟黜州。” “你去哪干什么?”南思显然没有想到,立刻脱口问道。 “你别管那么多。”顾卿神色不耐,继续道:“你务必要在三日之内赶到苏州。” “这一次,他身上的寒毒发作……不比寻常。”顾卿眉头紧锁。 见顾卿眉目间如此紧张,南思心中也不免变得忐忑起来:“会凶狠到要命吗?” 话一出口,便被顾卿随手飞过来的叶子打在了唇上,瞬间火辣辣的痛感,疼得他蹦了起来。 “你再胡言乱语我拔了你的舌头。”顾卿冷冷地看着南思道。 南思噤声,过了半会,却又按捺不住自己,道:“那小颜问起你,我怎么说啊?” 这问题显然很讨顾卿喜欢,顾卿语气一下子就变得温和起来,道:“你和小凤凰说,叫他乖乖等我,再见面时,一切都会变好起来了。” “还有要认真想我,有事也想我,没事也想我。总归是无时无刻,有事没事都想我。” 顾卿露出笑容,火光映照之下,看起来十分的温柔与亲和。笑意直达眼底。 真肉麻,不知臊。南思默默腹诽,顺带被肉麻得打了个颤,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于是乖乖地转身决定去睡觉。敷衍地回道: “行行行,我知道了。” 顾卿仍盯着眼前升起的火,恍惚间想起某张熟悉的脸庞来,眉目间盛满了温柔。 “小凤凰呀,毕竟我也无时无刻,每时每刻,有事没事就在想你啊。等我回来。” 话语轻轻,在寂静的夜间,尤为清晰。 ☆、第四十七章 茶盏四碎,残片落了一地,约摸是热茶,溅了一地的水还冒着白气,上好的茶叶散了。白瓷的碎片还打着旋。一片狼藉。 卜颜踏入屋子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番景象。 齐渊的剑指着少年,眼眶发红,咬牙道:“你竟然下毒!” 不远处有人倒在地上,散乱的泼墨发丝遮去了大半面容。唯有精致的云绣紫袍还能说明此刻在地上的人是谁。 被齐渊剑指的正是前几日,把剑抵在卜颜脖子上的少年。 “阿鹤!你……”随后进来的天司巫女赶紧扶起了倒在地上的林弦之,并将人抬上了床榻。 卜颜走了过去,只见榻上之人脸色死白,唇色发紫,嘴角也有黑红色的血液流了出来。立刻取出了怀中的牛皮卷的银针,找了穴位,扎了下去。暂时压制住了毒性的扩散。 一旁的天司巫女见此松了一口气,眉头却依然紧蹙,走到那少年前,毫不犹豫地就甩了一巴掌,喝道:“阿鹤!你疯了不成?” 被打了的少年微微侧了侧头,却又很快正了回来,嘴角带着血,又带了笑:“薄家灭我族人,毁我国土,可现在林哥哥……他……他居然要与薄家合作!” 话落,已是咬着唇,哭了出来。 天司巫女怔住,一时没了动作,更没了言语。 即使自己知道与当今皇上合作联手除掉九王爷,能争取到复国的几率较大。可当初的杀族之仇,对于巫蛊族的一些人是始终是无法迈过去的坎。林弦之最终同意与当今皇上合作,族中自是有人不服,有人恨的。毕竟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他们只看到只想到的结果是鱼死网破,一同亡了的决心。 卜颜却是在确认了林弦之的情况后,走了过来,一把夺了齐渊手上的剑,复而抵上了那少年的脖颈处。 冷笑道:“所以?你现在给他下了毒,你们巫蛊族是能复国了还是薄家的天下完了?” “没了他。你们复国还是要毁了岷王朝都是笑话!空谈!” “有本事你就去给全岷朝的老百姓都下毒!全毒死了一了百了!” 地上的少年突然站起身来,赤红着眼,逼近卜颜道:“你以为我们像你们一样毫无人性吗?杀人杀累了,还真就用□□毒死所有人?” 卜颜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手中的剑却未动摇半分,调转了剑身,把剑扔进了少年的手中:“好!那你光明磊落,你拿着剑去杀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你去!” “或者……先杀了我开个头。”语毕,便抓着少年的手向自己的脖颈去刺去。 天司巫女终于出手,暗器飞出,剑被弹开。 “阿鹤,解毒吧。”天司巫女看着少年,道。 少年犹豫了半会,才道:“若姐姐,你知道的。我向来只会制毒制蛊……却……并不知道如何解毒解蛊。” 齐渊早已冲了过去,狠狠一拳打在少年脸上:“放他娘的狗屁!” 天司巫女赶紧跑了过去,拉住齐渊,道:“他说得是真的!” “啊?”齐渊大惑不解,停了手中的动作。 “阿鹤虽然是族中极少的制蛊制毒高手,但他的确不擅长解毒解蛊。他的毒和蛊向来是无解的。”天司巫女道。 齐渊静了片刻,随即又挥了一拳过去:“你个毛头小孩,不会解毒解蛊制他娘个屁蛊屁毒。” 少年被接连的两拳打得发懵,顺便为齐渊这狂野不羁的粗话给吓了个愣神。不过也自知理亏,默默揉着被打的地方不再说话。 卜颜沉吟了片刻,道:“那你可否告诉我这毒你是如何制作出的?” 少年这回倒是听话了,乖乖都说了出来。 卜颜思索了片刻,叫齐渊和少年退下了。与天司巫女开始着手解毒的事。 少年下的毒极为狠烈而又霸道。卜颜与天司巫女联手也暂时无法解开。只好先减缓毒性扩散的速度。再研究破解之法。 忙完之后,卜颜似是想起什么是的,道:“刚才那个少年……阿鹤说的下毒是什么意思?” 天司巫女愣了片刻,看了会卜颜,才反问道:“你不知道?” 卜颜摇头。 天司巫女垂眸,淡淡道:“当初岷高帝灭我巫蛊族,起初是兵力相伐……到后来……也许是觉得浪费兵力吧。在我族的兀江投了毒。” “你说什么?”卜颜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都受不住地颤抖了起来,踉跄地退了好几步。 “中了毒的人,毒发时会浑身上下出现紫斑,瘙痒难忍,把肉扣烂了才成。岷高帝为了防止中了毒的尸体会再次感染,所以尸身后面都是拿火焚了的。” 不颜_63 天司巫女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很多人到最后连尸骨都不曾剩下。” 卜颜只觉如同被人当头喝了一棒,怔怔得已经完全失去了所有的言语和动作。 他原以为鲜血、征伐、屠杀已经是所知道的最残酷的部分。却不曾想到还有更为血腥、残忍和黑暗的一面。连尸骨都不曾剩下,是该有多恨就有多恨。恨到骨子里,恨到深处。 可自己竟然还让他们与皇帝合作? 卜颜的脑子乱成一团,甚至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下去。心口的痛楚直直逼上感官,就如同被人拧着绞着一般。寒意从最深处泛了上来,四肢百骸近乎都被置于冰窖之中。冷得彻骨。 短短两天,他知道了太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苦苦支撑的信念仿佛一瞬间全然崩塌。彻底而又汹涌的绝望完全吞没了自己。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怎么走,似乎怎么走都是错的。没有出路,没有方向。困死其中。 喉间涌起猩甜滚烫的东西来,卜颜张了张口,生生吐出两口心血来。 身子颓然地倒了下去,还是有些零散的意识的。不过想着就这般倒下吧。 走得好累,不想再走下去了。就这样停下吧。停住吧。 在合上眼陷入黑暗之前,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张眉眼间满是多情,含笑的脸。 顾卿。你快回来吧。我倦了。 ———————————————————— 卜颜的昏迷持续了三天。 齐渊守在一旁,却只能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飞鸽的书信传了一封又一封却又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见床榻上的人蜷缩着,浑身冒着冷汗,衣衫湿了一次又一次。 而天司巫女虽然有心帮忙可是能力不足,毕竟她是巫蛊族人,制毒制蛊才是她的长处。治人救命并不擅长。所以能提供的帮助也极为的有限。 齐渊只能日盼夜盼地等着南思和顾卿赶紧赶来。 第五日时,离人客栈终于来了一人。风尘仆仆,面色焦急。 天司巫女一看大约也就猜到了是齐渊在等的人,于是立刻带他去了卜颜所在的屋子里。 南思踏进屋子里,废话也不多说,立刻查看起躺在床榻之上卜颜的情况。 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南思的眉头就一直紧锁着。 十二枚金针落下。每每落下一处,南思的头上的汗便又多了一层。 每一针刺入,床榻上的卜颜便会疼得蜷起身子,双手撕扯这所有能触碰到的一切,脸上的神情痛苦到扭曲极致,牙齿深深地刻入下唇,咬出血来,一声声凄厉的呜咽声不断漏出。 南思红着眼,却并没有其他办法,为了更好地施针,只能叫齐渊强制性固定住卜颜。 十二针施完,所有的人全部都是精疲力尽。 青紫的印子在白皙的手腕上尤为刺眼。剧烈的疼痛让卜颜在被施针的过程中拼尽全力地在反抗。没有意识的时候,抗拒疼痛是本能。齐渊也只能尽全力地控制住他不要乱动。 南思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帮卜颜的手腕上涂上药膏。眼眶又红了几分。 齐渊在一旁想要出言安慰也不是,想表达歉意也不是。只好又忙着去煎药。 温热的汤药被端了上来。卜颜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是无法自己喝药的。只能强制性地灌入。 南思接过药碗,双手狠劲钳住卜颜的下颌,把汤药一点点灌入。 汤药的大半是洒了的,被呛着了也不能停,只能手上动作不歇,一口气地全然倒到见底。 但南思终究是不忍心的,把碗摔在了桌上,哭着声道:“不灌了。不灌了。” 齐渊在一旁心中也颇不是滋味,却还是逼着自己拿起那碗:“南儿,我来吧。” 才端起了药碗,没走几步,却又被南思夺了回去。 “你个假书生,力道没轻没重的!我来。” 一边两边都是要了命的情况,南思很快就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齐渊心疼得要命,着急的要命,却也只能干瞪眼。 连着四五日不曾合过眼,一直两边跑。南思实则已经乏极了,可两边的人都不见有转醒的迹象。他更是不敢去休息一刻半会的。齐渊劝也劝不得,可真怕到时候就直接躺三个人了,于是就南思的茶里做了点小动作。 ———————————————————————— 全身上下只有一个字疼。 这是卜颜有了意识之后的第一个感觉。浑身并没有多少力气。 房间依旧空荡荡的,烛火亮着,惨白的月光透过窗子冷冷地打了进来。 他躺在床上,脑袋一时之间还是混乱的,昏沉的。过了许久才似想起什么地起了身,出了屋子。 推开房门,清冷的月光打在那人清冷的眉目上。过于苍白的肤色折射出一种孤傲。 可安然睡着的模样却平添了几分温和。 指尖落于那人清瘦苍白的手腕上。 脉象依旧凶险至极。 手腕突然被反向地捉住了。卜颜愣神。 却见床榻之人悠悠睁开了眼,继而趴在床边呕出了一大滩子黑红腥臭的血来。 “林弦之!” 林弦之只是死死抓住卜颜的手,半响才重新抬起头来,唇上染了血色,而脸却愈发的白得可怕。 盯着卜颜半会,才突然笑出声来:“少爷。” 卜颜稳了稳心神道:“你现在中毒很深,我去拿银针。” 起身正欲动作,却又被更大的力道给牵扯了过去。 “少爷。”林弦之还是这般低低地唤着。看着卜颜的脸片刻都不曾移开。 撞入林弦之怀中的那一刻,卜颜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狼狈过。而眼前的人更是丝毫不肯放过地盯着自己。脑海里想起天司巫女的话,更觉得难堪与耻辱。 “林弦之。你放开!”卜颜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自己被固定的手腕道。 可眼前之人突然软了语气,微微笑了笑:“少爷,还记得我前几天和你说要给你讲第二个故事吗?” “林弦之,你……” “嘘。”林弦之眨了眨眼,长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唇上。唇角勾了勾,又是笑了:“现在不说,以后便没机会说了。” 卜颜张了张口,话还没出。 林弦之又落了四个字,轻轻的:“你听我说。”甚至莫名带了几分讨好的味道。 甚是古怪,古怪得卜颜一时都没了反应。 直到唇上传来另一片温度的时候,卜颜才彻底反应过来。还未来得及伸手去推开,林弦之却已离了。 林弦之眼中的神色依旧清醒,甚至连说出来的话也相当的清楚:“彼日多情非无情,只恨未能成双全。” 卜颜未能有应。却听有人笑着的声音先入了屋子: “浮生空梦当归醒,还有身侧暖心人。” 有人含笑踏门而入,一把纸扇摇的风雅,竹青色的缎子长袍,一枚玉簪束发,纨绔风流。 不颜_64 “林爱卿,多日不见。可有想朕?” 卜颜站起身子,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句:“陛下。” 薄暮笑了笑,走过卜颜,俯身向着床榻之人耳边低语了一句:“爱卿是否想朕,朕不知道。但朕要说的是,朕倒是很想爱卿呵。” 一口热气呼得极好。另外在场的两人均是听得清清楚楚。 “行了,你弟弟念你念得要紧,我也顺带把他带来了。你们俩叙叙旧,聊聊天吧。” 林准磨磨蹭蹭地走了上来,看了眼林弦之。 “哥……” 薄暮转过身子,甩了甩袖子,笑得依旧好看:“那么,凤凰子便请吧。” 卜颜俯身行了一礼,淡淡道:“一介罪臣,陛下言重。” 卜颜走在前面,薄暮慢悠悠地跟在后面。顺便回头的时候看了眼某处窗边的某个角落。 冲着笑了一笑,装模作样地吟了一句:“花好月圆风情好,无奈三两小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以身相许》已开~轻松甜文~甜甜甜甜~苏苏苏~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噢~么么哒=3=。 ☆、第四十八章 薄容端坐着,笑眯眯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卜颜:“朕久闻凤凰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真风姿卓越。” 卜颜不为所动,语气清淡,连客套回复的话也一并省了,直接单刀直入地道:“我的条件很明确,一我要正史重修,还我颜家忠烈之名。二保住回月山庄。三恢复程家、齐家以及裴家声誉。” “啧啧啧……”薄容边笑边摇头道:“这些个条件明确是明确的,不过随便哪一件都是大事。” 卜颜依旧跪着,背脊越发挺得笔直,直得过分。 薄容看着面前之人直直对着过来的目光,歪了歪头,一把白纸扇摇啊摇,道:“凤凰子不愧是凤凰子,这条码开得够大。” 卜颜的回答很是冷静:“陛下既然愿意做黄老,我怎好不当这周公?” “啊。”薄容站起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半会,才又笑了起来,边慢慢地绕着卜颜走了半圈,边道:“你倒是说说朕怎么就要做那爱挨打的黄盖了?” “一半为情,一半为利。” “哦?”薄容又绕回到椅子上,坐了回去,然后低下了身子,把脸凑到卜颜面前,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好好打量了卜颜一番,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北境七国联合起乱,兵力众多。原本陛下派遣秦长戈将军带领十万精兵奔赴也在情理之中。可七国联合兵马虽多,可各国终究是没有完全信任彼此的,军队方面更是配合度极低,说到底不过是临时凑合在一起,到了正式开战时,各国依旧各打各。充其量只是打了个七国联军的旗号。唬人罢了。” “而秦家向来善于‘以少制多’、‘以奇制胜’。” “所以?”薄容接过话头,笑得十分欢快,把纸扇随意往桌子上一扔,没了骨头似的往椅背靠去,形态懒散。 “所以……十万太多。”卜颜微微一笑,语气肯定:“七万足矣。” 薄容一收方才懒散的模样,坐直了身子,眯起眼看着卜颜,语气中也含了几分怒气:“你当七国的兵都是饭桶吗?” “秦长戈带兵,”卜颜仿佛未曾察觉薄容话语中的怒意,话越发确定:“六万足矣。” “呵!”薄容冷笑:“好大的口气!”话落便一掌拍在木桌之上,茶盏都随之动了动。 “所以秦长戈带出去的秦家军精兵实际上只有六万,其余四万应该是抽调出来的普通兵力。而陛下当初下的旨意可是十万秦家精兵均出战北境。使得一手好障眼法。” 薄容敛了笑意,语气愈发变得危险和压迫起来:“北境七国联合叛乱,来势汹汹,朕下旨秦家十万精兵倾巢而出,有何不对?” 卜颜叩首,复而抬起头来,依旧跪得规规矩矩,开口却是说了另一件事:“在此次平定北境之战中,楚和国的表现可谓是令人有些惊讶。不过区区百里小国。居然在七国大军已败已降的情况下,依旧负隅顽抗,守国门长达大半个月。这才导致秦长戈将军彻底平定北境花了一月有余。” “小国就不能有与大国拼死到底抗战的决心了?”薄容揉了揉眉心,神色怠倦。 “要真是下定了宁亡国,绝不降的念头,又怎会半月之后终究求和?难道真是因为扛不住了吗?”卜颜面上笑意不变。 “行行行,你继续说。”薄容无奈地摆了摆手。 “那么,事实上则是,楚和国早就同其他国一样乞降了。楚和国七国之中最为弱小,陪秦长戈将军演一场假的你来攻我死守的戏码。损失是最低的。而这场长时间的‘假攻’戏码是为了掩盖六万精兵完成大破七国大军的任务后真正的去向。” “完成大破七国大军的任务后。六万精兵就各自分组奔往南境、西处、东位其他小国为太皇太后六十大寿而进贡的朝贡队伍当中。”卜颜顿了顿,继续道:“把各国他们的护送队伍全部换上我们的精锐部队护送。一卖了各个小国可省去自己出兵护送的人情,二达到了神不知鬼不觉,明目张胆将达到六万精兵提早重新送回华城的目的。” 说到此处,卜颜终于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要是我猜得没错。六万精兵早已在十几天前到达了华城,而陛下让弦之来收秦老将军的兵符,实则是传递秦猛老将军可以启动剩余的四万精兵前往华城与归来的精兵回合的信号。” 薄容完全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沉默了许久,方才伸出手轻轻叩着木桌,一下又一下。 “总而言之,九王爷完全威胁不到陛下。之后的起兵谋乱完全是自寻死路。而我……”卜颜正正地看着薄容继续道:“而我的条件陛下完全可以不理会,不答应。因为我没有资格,没有筹码可以胁迫陛下答应。” 薄容苦笑了两声,才看向卜颜道:“你把朕的计划都猜出了七八分了,这还叫没有筹码,没有资格威胁朕?你若是把你猜到的这些,全部告诉我叔叔,那么我的计划就会全部落空。” 卜颜拱手不答,礼数行得毕恭毕敬。 “叔叔的谋反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和父皇也一直是心知肚明。之所以一直没动他,一是想借他彻底给朝纲来一次大换血,靠他揪出一堆叛臣贪官。二是叔叔实在是心思谨慎,虽有谋乱之意,但终归没做出什么过格的大事来。” 薄容阖眸,轻轻叹了声,道:“他是我父皇的亲弟弟,是我的亲叔叔。杀了他总归是要一个大名头的。不然无论怎么说,都是杀了自己的血亲。不合国礼。” 屋内寂静持续了许久,呼啸的夜风吹得窗户呼啦啦作响。 “罢了罢了,朕答应你就是。”薄容眉目间满是疲倦,却又道:“但裴家的事我不能答应。” 卜颜抬眸看向薄容。 薄容缓缓道:“因为当初裴家是真有谋乱之心,并且私下为朕的叔叔拉拢了不少官员。现如今,朝中大多文官倾向于朕的叔叔也是裴家造成的。” 似是思索了片刻,卜颜才道:“倘若此次裴家能在此次除去九王爷的过程中助陛下一臂之力,那么可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薄容忽而又笑了起来,语气甚至开起了玩笑:“你不怕说的是诓你的?指不定我在诬蔑裴家呢?毕竟我父皇当初就这么对待过你们颜家。” “我信你。”卜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落下了这三个字。 乍一听有人头一回说的是“你”而不是“陛下”之类的词,薄容有些许愣住,晃了晃脑袋,似是赞叹又似是叹息地道:“凤凰子容貌无双,才智冠绝,洞晓人心的本领……更是高深。” 他也曾希望在某个人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能信他,信他能为他复国。可是他知道太难。他的父亲身为帝王,铁腕生杀本是不可避免,但终究太过。但他又能如何?他身为太子,现成帝王,肩负江山社稷。明知那人是什么身份,也知那人与自己之间隔的是似海的灭族血仇。更知那人生性清冷,傲骨天成,岂会臣服于自己?可自己还是克制不住地要喜欢他。即使那人不信他,即使那人为了别人才在自己面服软。 兵符试探是假,可他的情意是真。 日日不得安睡,餐餐无法入食。一纸书信传来,那人终于松口,愿信他。可自己终知那人信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为了另一个人而愿意与自己合作。 而此刻,自己的情敌正跪在自己的眼前,却说出了信他这样可笑的话,相比于那人对自己的怀疑更是讽刺。 “你的确值得他喜欢。即使……”即使你的父亲当初也是屠戮他族人的凶手之一。薄容一直以为林弦之无法喜欢上自己是因为中间埂着血海深仇,而直到今天他才明白,一切不过是因为那人并不喜欢自己罢了。 那人可以情深至跨越仇恨,舍了骄傲,弃了安危去亲吻自己眼前的人。 而对他甚至连半分的信任都难以施与。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他人深情至斯。简直比凌迟三千都来得更为煎熬和难受。 薄容只觉从心底深处泛出了源源不断的苦涩,苦涩充盈口腔,甚至逼迫地他再也无法把话说下去。 过了好会,才又似想起什么的,继续道。 不颜_65 “对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字是什么?”薄容笑了笑,话语说得艰涩:“他的字是兮衡。” 兮衡,兮衡。—颜兮的阿衡。 卜颜的表情分毫未改,语气十分平静,目光亦淡然:“怎么?陛下这是要成全我和宰辅大人吗?” “你们休想!”薄容站起身子,猛地将桌上的茶盏掷了出去。目色赤红。双手紧攥。 得不到他的心,难不成还囚不住他的人?放他和别人双宿双栖,那他还当个狗屁皇帝?如果注定他与他无法心意相通,那么他便把那个人锁在自己身边,关在自己身边。卑鄙又如何?无耻又如何?管什么礼仪仁智。他不过是想怀中所抱的人是真实的,实在的。 卜颜站起身子来,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端了凳子坐在薄容面前,缓缓道:“容颜,才智,还有心计这些都不可能成为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原因。” “真心需要真心去换。” “而我的真心已经给了别人了,所以陛下也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关于他对我的如何如何了。除了让我觉得愧疚,陛下觉得难受。其他什么好处都没有,又何必提呢?” 薄容明明是站着看着卜颜的,却又一种对方才是站着看着自己并给自己讲道理的错觉,于是愣了片刻,也坐了回去。 两人彻底平起平坐。 “陛下与他之间隔了什么,陛下自己也是清楚的。这道坎一时半会是过不去的。可是,即使你与你的父亲有着不可切断的血缘之亲。但终究是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 “岷高帝做了什么事,百姓历史会说岷高帝做了什么事,而不是会说薄容这个皇帝做了什么事。” “他迟早会明白的。只是需要时间。陛下只要有一颗足够的耐心,一颗足够的真心。总会有一天,冰水会化,春暖会来的。” 薄容看着卜颜,失了言语,一瞬间甚至忘了对方直呼了自己姓名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摆脱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枷锁罢。不要因为你的父亲而否定了你自己。你会是个好帝王的。一个对得起所有人的好帝王。”卜颜拍了拍薄容的肩膀道。 “朕……何时准你站起来了,又何时准你与朕平起平坐了?”薄容静默了片刻,方才看着眼前之人道。 卜颜笑了笑,毫不含糊地道:“跪得太久,膝盖太疼,撑不住了。” 薄容盯着卜颜半响,才低声道:“你我亦敌亦友。” “既是合作,自当为友。”卜颜面色不动,接得很快。 “颜兮,颜兮,凤凰兮也。”薄容忽而出声唱道,片刻才又将目光投回卜颜身上,慢慢道:“凤凰为友,也算天恩。” ☆、第四十九章 南思因齐渊在饭菜里动了手脚的缘故,还在房间歇着。 齐渊心中也是一直担心的卜颜,于是大清早地就赶紧自个过来看看了。 门一开,居然见有人坐在桌边。 “你醒了?” 卜颜闻声,转过头来,朝齐渊略微笑了笑,道:“齐将军好。” “啊!”齐渊惊叫了一声,退了好几步,才又走了上来抓住卜颜的手臂道:“你脸上的紫斑都不见了呢!” 此话一出,卜颜大愣。复而才又抓上齐渊的胳膊道:“齐将军说什么?” 齐渊高兴得直跺脚,拍手道:“这次你寒毒发作凶险异常,思儿五天五夜没合眼。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阎王老爷那抢回来。他肯定也没想到这次要命的寒毒竟是连你脸上的紫斑都去了。我现在就把他叫起来,让他高兴高兴!” 被齐渊过度的喜悦也染上了几分,卜颜心中也不由地心悦起来,拉住齐渊道:“南思神医为救我,这段时间定然是神思耗竭,齐将军还是不要叫醒他了。让他多歇息歇息吧。” 齐渊一听也觉得有理,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你等着啊,我给你去拿铜镜去。” 不一会,齐渊就像阵风一样又闯了回来,兴冲冲地拿着一枚大铜镜递于卜颜。 “给!” 卜颜笑着接过了沉甸甸大铜镜,却并没有立刻就照起镜子来。扣在桌子上并未动。 齐渊愣了片刻,方才明白卜颜是个薄脸皮。这等事当着人面,怕是会不好意思。于是也就识趣地道:“那什么,我去看看南儿啊。” 卜颜含笑道了声谢。齐渊回了一句你也好好休息啊,也就干脆利索地走了。顺带合上了门。 手下传来冰冷的触感,用力按下去,繁复精致的花纹印在指上,有一点点疼。心跳动得过于剧烈,紧张得四肢百骸仿佛都在打架颤抖。手心在出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极尽困难。如置于深水之中。溺着了一般。 从未如此忐忑,卜颜逼着自己调整呼吸冷静下来。 然而心神根本无法集中。渴望得想要翻起镜子,却又害怕地不敢拿起它。 几经挣扎之后,卜颜终于端起了镜子。 一张陌生十分却又熟悉异常的脸。恍惚间有自己年少时的影子,却又不完全相似。毕竟经过四年的时光,褪去了当初的稚嫩,眉目间还是有了些不同的。 陌生自是因为自从四年前经历了那九死一生的劫脸上长满紫斑之后,他就近乎完全没有看过这张脸了。四年下来好像就只有两次,第一次是刚知道自己脸上长满紫斑的时候,顾卿领着他到了河边,笑着问他: “我违背你的意愿救了你的命,未经你准许,毁了你这张好皮相。你恨我吗?” 他并未回答,只是越发觉得活着真是一种折磨。为了活着甚至还要披着一副丑陋的皮相。 不过当时他心无存活之意,对活着也都无所谓了,所以对自己皮相也就没什么想法。 第二次是他与林弦之见面的时候。 自己故意去了面纱,在林弦之面前坦然相对。自暴自弃的做法,不过是逼着对方厌恶自己罢了。或是对自己年少的那段爱恋中卑微的地位的无力驳回。 卜颜盯着镜子中的脸许久,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要评论好看与否更是犯了难。自小他就未曾特别注意过自己的相貌,听到别人说自己“容赛魏亦”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即使魏亦当初的容貌堪称岷朝独绝。自己的才学也算不得太好,起码在自己父亲面前就是根本不值得一提,但华城的人却说自己“才比天高”。 百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故而卜颜对外界关于自己的评价向来都是淡淡一笑,不曾放在心上。 卜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来,眉目生情,唇边含笑,一袭蓝衫,一把纸扇,当真是风流无双,□□绝冠。 “大约是没有你好看的。”卜颜笑了笑,从怀中拿出小袋子的红豆来,取出了两颗放在桌面上。 “还有两天。” 红豆灼灼,思念娆娆。 卜颜叹了口气,收了桌上的红豆,思忖了片刻,取来了一颗紫丹草,用药杵碾碎,对着铜镜,画笔轻点。 片刻之后,又恢复到当初密密麻麻长满紫斑的脸来。可怕狰狞。 卜颜端详了镜子中的自己片刻,复而又戴上面纱,出了房门。 —————————————————————— 再入水间阁时,依旧是那白衣人引路。 到了厅堂,薄暮笑意盈盈地坐在桌边等着卜颜。 卜颜依旧规规矩矩地跪了地,并告诉薄暮他要自己联合巫蛊族的事已经办妥。 显然这一消息无疑让薄暮喜形于色。于是便假惺惺地道:“凤凰子果真才智绝艳。本王前几日若是有做的不妥的地方。凤凰子可不要介怀。” 话落,便颇有意味的拍了拍卜颜的右肩。那是前几日薄暮用力将卜颜踹翻在地,再使劲碾过的地方。 不颜_66 恩威并施,当真好手段。卜颜心中不屑。面上还是端的极为恭顺谦卑。 卜颜俯首行了三叩大礼,方才直起身子道:“哪里是王爷做的不妥。分明是在下做事不够尽心尽责。” 薄暮笑了笑。 “多谢王爷前几日的提点。”卜颜再行礼道,再开口时已是愤然恨声:“灭族血仇,掩史污名。焉能忍之?” 薄暮的目光在卜颜的眉目间停留许久,卜颜心知对方眼光毒辣,定是有意窥探自己这忠心的真假。面上维持着愤恨隐忍的神情许久。实则心里也颇有几分紧张与不安,怕自己露出马脚来。 对峙持续了颇长时间,薄暮终于慢慢地转开了目光,颔了颔首,抚手大笑:“好!你助本王登位,本王还你颜家一代清名。” 卜颜暗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交谈的内容自然也是水到渠成。但也依旧句句都经过心思百转。既要挑动薄暮的叛乱之心,引其尽快出手。却也不可操之过急,惹得对方有疑。薄暮虽对卜颜信了六七分,可在有些事上面依旧透露得不多。 会谈结束之后,卜颜只觉整个人神色倦困,出了水间阁时背后早已薄汗轻覆,手心湿寒。一个不留神竟是直直被地上的东西给绊了一下。 幸好有人扶住了自己。卜颜心念微动。 “公子可有事?”声若玉石相击之声。 白衣翩翩,清卓脱俗。 卜颜心中莫名生出几分空落之感。还有两天,还有两天,他才回来。不过幸好只有两天了。 “无碍。”卜颜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却又假意再跌了一跤。白衣之人赶紧伸手相扶。 “令兄当初一念之差,阁下莫不是也想重蹈覆辙?彻底坐实裴家叛乱之名吗?”在白衣人出手相扶之际,卜颜抓住时机对白衣之人低语道。 却又立刻堪堪自己站好了身子,面上端的一副好样子:“见笑了。” 白衣人面上一愣,却也很快地收了所有的情绪,淡淡道:“哪里哪里。” 卜颜微微一笑,道:“程姑娘琴艺超绝。但上次程姑娘所弹的短歌当行。却是有两三个错音。” “莫非阁下也精通琴艺?”白衣人看了眼卜颜道。 “非也,非也。”卜颜含笑否认,“善游者溺,善骑者堕。更何况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白衣人不再言语。 一切皆应点到为止。多说无益。卜颜负手走到莲花池处,看了眼早已无荷花只有荷叶的莲池道:“倏忽已八月了,想盛夏之时,这莲池必当是极美的。” 忽而又似想起什么的,朝白衣人笑了笑道:“阁下气质清尘,譬若白莲。” 白衣人回以一笑,淡然应道:“公子谬赞。” “那在下告辞。”卜颜略行了一礼。在薄暮眼皮子底下做动作自是不能太过,能给的暗示皆已给了。对方是否愿意合作一时半会也未可知。 —————————————————————— 夜色沉沉,寒意入骨。 河水肆淌过指尖,冷得人一个哆嗦。俯身去拿那两个小竹筒时,卜颜竟有一种眼前一黑,往前栽倒的错觉。 猛然回过神,后退了身子,却因力道太大而确确摔到了地上。 手背一片粘湿滑腻,痛楚直直逼上脑袋。身子虚得竟是半分力气也没有。硬是在冰冷的地上躺了许会。 待起身时,整个人都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好不容易站起身子来,却又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撞地险些又栽了回去。幸好还是被撞的人拉住了。 “颜兮哥哥,你快救救我哥!”眼前一阵发黑,好会才看清说话的人是林准。 卜颜心知定然是情况凶险万分,于是赶紧跟着林准回了客栈。 入了屋子,便一股强烈的作呕的血腥味冲上感官。卜颜心中大感不妙,待走近才发现,床榻之上的林弦之整张脸竟都呈现出可怖的黑紫之色。 一旁的南思,金针刺穴,缓缓引出一道又一道黑红的血液来。 许久之后南思方才取下了金针,倦怠之态尽现,抬眼看了眼卜颜,话语沉重:“小颜,他撑不了多久了。” 一听这话,一侧的林准直接哭出了声。 卜颜却是异常地平静:“若是用三十六穴针法呢?” 人体周身共七百二十个穴位。有一百零八个要害穴,其中有七十二个穴一般点击不至于致命,其余三十六个穴是致命穴,俗称‘死穴’。 三十六穴针法,顾名思义,就是针针刺入这三十六个致命穴位,三十六个穴位全是命关之位,分毫之差,力道稍有拿捏不准,针下之人便会即刻毙命。 南思自是知道这法子,可此乃极为怪僻凶险之策,略有疏忽后果不堪设想,瞬间白了脸色:“此法刁钻险恶……” “可为今之计只有此法尚可一试。”卜颜打断南思道。 南思看了眼卜颜,又看了眼床榻之上的林弦之。心下也明白,此刻已是情况危急,只能凶招险行了。暗暗叹了口气,再一次执起了金针。 却不想被卜颜拦了住:“南思神医,你这几日神思倦乏,刚刚又才施过针,我曾在无名氏的《医邪》中看过此法,让我来吧。” 南思犹豫不决,卜颜忽而转向一旁的林准发问道:“小准,你可愿信我?” 林准一时懵然,片刻后,红着眼咬牙道:“我信你。” 方才施针压制毒性的确耗费了南思不少精力,加之前几日的确也未曾好好休息过。的确不适再做如此耗费心神之事,他抬眼看了看卜颜,只见对方眼中神采绝然,坚定非常。左右思量,终是把针交于了卜颜。 “那一切都交给了你。”南思长叹一口气,面色堪忧道。 卜颜沉声应下。南思本想留下帮忙,但兴许是脸色真的尤为之差,卜颜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去好好休息一番。自己起身时又差点因恍惚跌了一跤。也自觉留下来帮不上什么忙。也只好勉强答应。卜颜留下了林准,说是好在施针时在旁递个物件,端个面盆。 送走了南思,卜颜合了门,反过身,正对着林准,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小准,我问你用内功引毒你可会?”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六穴针法】:作者瞎掰产物。 【科普】:人体周身共七百二十个穴位。有一百零八个要害穴,其中有七十二个穴一般点击不至于致命,其余三十六个穴是致命穴,俗称‘死穴’。 既然是死穴当然碰不得,轻则受伤,重则丧命的东西。 剧情需要作者瞎掰的,所以大家不要当真。 ☆、第五十章 南思回了屋子,实在是乏到了极点,却又不敢去床榻之上睡,齐渊知他心中放心不下,也就顺着南思的意,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浅眠片刻,要是那方有什么事了,也好立刻赶过去。 但到底是心中有事,南思睡得并不是十分安稳,眉心紧锁。神色都含着几分紧张。 齐渊心疼却又没辙,只好缓缓轻轻地拍着南思的背,动作尽量温柔地让自己怀中之人这般紧张戒备的状态渐渐放松。 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怀中之人有了几分安软下去的感觉,却突然被猛地推开。 只见南思睁大了眼,恍若猛然被什么事物吓到一般:“三十六穴针法,需要三十六枚金针。我那牛皮卷之中只有二十四枚如何施针?” 心下大慌,赶紧奔向林弦之的屋子,破门而入。 而屋内的景象却是让南思眼前一惊。 屋内桌倒椅翻,铜盆掉落,水洒了一地。混乱一片。 不颜_67 “我把他交给你们,你们就是把他照顾成这般模样的?” 南思看着顾卿怀中面色呈现同样黑紫之色的卜颜,又看了看在一旁伏在地上,嘴角有丝丝鲜血流下的林准。脑袋才彻底清明过来! 什么三十六穴针法!什么自己留下来不方便!一切都是幌子!卜颜其实早就打算好把林弦之的毒过到自己的身上! 寒毒还未清,蛊毒再入。本就体虚病弱,更何况近日来卜颜又耗尽了心智,各方周旋。九死一生?怕那都是天方夜谭了。 齐渊不动声色地护在已经愣住的南思面前,看了眼前双手紧紧怀抱着卜颜,双目隐约泛了红的顾卿。沉默以对。 顾卿却是抱着昏迷过去了卜颜,走到了床榻,慢慢放下自己怀中的人,让卜颜脑袋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侧过头,看了看面色黑紫的卜颜,用唇触了触卜颜的唇,轻柔异常。 “小凤凰,我回来了。” 而后转过了头,看了眼床榻上的林弦之,却是笑了笑,手下飞快地落下一针。 力道狠绝。处于昏迷之中的林弦之竟是直接疼得从床上弹起了身子又重重摔了回去,挣扎了会才不动了。 一旁受了顾卿一掌的林准爬了过来,被这一动静给吓得慌了神,连忙拍开了顾卿的手,哭喊道:“你做什么?” 顾卿再一次抱起卜颜,用鼻尖亲昵地碰了碰卜颜的鼻尖,而后才抬起头来,看着林准道:“小凤凰若是醒不来,姓林的他也别想醒过来。” 话落,又眯着眼瞧了瞧林准,一字一字咬得清晰:“还有你。” ——————————————————————— 细细尖尖的金针挑着火花,烧得呲啦啦响。顾卿边眯着眸子静静地看着那针,边拨弄着长指拿捏着那针细细慢慢地转动。直到那有些烫人的温度传到了拿捏的指尖,方才把金针从烛火之中撤出。 视线转移到床榻上躺着的人。面色黑紫,整个人无意识地抽搐着,嘴边还不断地流出些黑血来。 顾卿扯了扯嘴角,竟是笑了出来,但眼中的寒意却是渗人:“你当真就如此喜欢他……?” “喜欢到……” 话说至一半却中途给收了,突然缓了声:“小凤凰,你的命是我的,你怎么能随便给别人?” 右手突然发力按住卜颜,左手飞快地刺下一针。 “啊!”凄厉的喊声从喉间爆破而出,躺在床榻之上的身子竟在金针入刺的那一瞬间猛地弹坐起来。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却是全番失了焦点。脸上满抹的泪水。 不过只是很短暂的一刻,很快那身子又渐渐失了力,飞快地下坠。 顾卿伸臂一挽,将人圈在怀里。右手寻着那处落了针的地方,迅速地拔了出来。痛感逐级递增,且由于后三十五针是至最后一针落下才能拔出,所以施针过程中痛感除了递增,还有叠加。 要是身子熬不过那过度的疼痛,施针过程中就有可能死亡。即便是熬过了,非人的极痛将导致折寿十年到二十年不等。 更重要的是……此法除了六十年前的医邪—骆诃,再无人成功过。 顾卿也曾试过,可无奈不是分毫之差的失误,便是受针的人或牲畜在施针过程中身子耐不住疼而殒了。 神思烦乱不堪,顾卿收紧了自己的手臂,将人更圈进几分,方才缓缓睁开眼,又瞧了瞧躺在自己前方桌上皮卷的三十五枚金针。 “你既做了决定,便要给我撑下去。”顾卿的脸缓缓蹭了蹭压于下湿冷的发,片刻又将唇在上方印了印:“听到了吗?小凤凰。” 怀中的人溢出几声模糊不清的气音来,身子依旧疼得发颤。 顾卿伸出手搭在卜颜的背上轻轻抚拍了几下,待那身躯的颤动减弱了几分之后,才缓缓放开怀中的人,把卜颜归回到床榻上。 慢慢将卜颜的衣衫悉数除尽,又撕扯出几条布条来,抬起卜颜的手腕。 前段时间造成的乌紫的伤痕宛在。顾卿盯着瞧了半会,低低叹了一口气,俯了身子,垂了头。唇抵上那乌紫的痕迹。小心翼翼地吻了吻。 片刻,才提了手中的布条,将卜颜的手同脚都固定住。 然后起身,挑了桌旁的一把木凳,移至床榻之侧,又取了烛台与桌上的皮卷。 皮卷展开,烛火跳耀。 第二枚金针落下。 “啊!”更为凄厉的喊声冲出。疼痛使得卜颜使了浑身力气在挣扎,床榻被折腾得发出古怪的声来。 顾卿合了合眼,倾了大半身子,力道强制性稳住卜颜,右手将针过火,再飞快地落下第三针。 …… 要保证受针之人不会再施针过程中因过度非人的疼痛而死,下针必须尽一切可能的快。 但每一针由于又落在人体至关重要的死穴之上,落针又必须极准,分毫之差便会导致受针之人毙命。 第四针……第五针……第六针 …… 第三十二针…… 卜颜早已从最初的剧烈挣扎,变成了偶有的几番无力的挣动。全身的力气早已耗完,只剩下身体本能对疼痛的拒抗。 微微弹动的身子,证明这具身躯还活着,还没有死,已经熬过了三十二针。 只剩四针。 施针与稳住卜颜,早已耗尽了顾卿大半的气力。 尽管还在一味追求快,但速度的确渐渐慢了下来。 顾卿缓了口气,第三十三枚金针掠过烛火。捏着针刺入的同时,却听床榻之人突然冒出句话来。 “顾卿……疼……” 顾卿只觉心中猛地一震,再去看那针时,心仿佛一下子坠入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第三十三枚金针……偏了。 手渐渐移开,顾卿看着那原本微微挣扎的身躯一分分平静下去。胸口的起伏一点点趋缓直至完全没了。 手落在那人的心口之上,掌心并没有传来该有的搏动。 冰冷的身躯,平静的胸口。 失去的思考能力终于渐渐回来,形成一个清晰的认知。 “你当真就把这条命这般还给我了?”他问。 可是并没有人答他。 “也对,你的命是我给的,自然也应由我来结果。” 顾卿看了看床榻上的人,黑紫的面色在施针的过程中早已慢慢褪去,呈现出一张白得过妖的脸来,连同那唇。 他低下身子,咬上那唇,施力狠狠地咬着,咬到有了血腥味。 辗转啃咬的同时又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人的眉目看。 心中隐隐有着些不可能的期盼。 可依旧是毫无反应。阖着的眼眸依旧紧紧阖着,如何撕咬那床榻上的人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顾卿抬了头,手指碾过那血,一点点抹开。 不颜_68 蛊毒入侵,寒毒诱发。自己还没有告诉床榻上的人,他在寒毒发作之时,脸上以及身上的紫斑都会全数褪尽。留下干净的脸和干净的身子。 干净得够他与某个人长相厮守。 顾卿盯着那张脸,想起最初相见时,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却在眼中映入了眼前之人惊艳的容貌。 一时看得愣了,才停住了步子,那人跑得急一下子就撞上了自己。淡淡的药香扑过鼻尖。 同样撞得不轻,可那人还是一步步慢慢走向自己,扶起自己。跟自己道歉,然后忙着说要去救人。 其实自己心里早有预感,知道母亲时日不多。一日日活着也是徒受折磨。前会,支开自己说是有些饿了,要自己是整些东西来吃。目光沉沉望着池水,自己就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的母亲太累了。 于是他乖巧地点了点头,装作依旧什么都还不知道地走开。 只是走前央着要了一个拥抱,抱了许久许久。 直至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落在耳边催着自己:“去吧,卿儿。娘亲饿得很。” 偷偷溜进了椒兰殿偷了越贵妃的红枣桂花糕,他的母亲许久没吃到过这个糕点了。他记得那曾是母亲最喜欢吃的,只是自从入了冷苑,便再也没有了。吃穿衣度总是被各种克扣。 即使知道自己偷来了,母亲也不一定吃得到。但还是偷了来。 母亲沉湖,那人被拉走,自己站在湖边,把偷来的红枣桂花糕一点点碾碎了撒入湖中。 不一会越贵妃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而那时自己的手上正拿着还未扔完的糕点。 人赃俱获,反正也不打算赖了,有时无赃都能折腾出一堆幺蛾子的事,更何况有凭有据? 双手一摊,把剩下的糕点一股脑扔进了湖中。 挨了两个巴掌之后,脑子还混沌着,就被扔进了湖水之中。 冷苑的池也不知道底下有多少人的尸骨。 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干净的床榻之上。 不是宫中。 不过一会,又有一人推门而入,递了一碗汤药给自己,道。 “别问我是谁,救你不过是受人之托,好好休息吧,你已经出了宫了,过几日我便安排人送你出城门。” 受何人之托?直至一日门外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悄悄地捅开窗户纸,再一次见到那人惊艳的面容来。 但很快那人又走了,推门进来的是前几日的人。捉住了自己的小动作,便也俱实说了由来。 “当初我弟弟托我救你母亲,可无奈事已成定。恰巧我又见你被小人所害,所以出手救了你。” “虽说宫里的人应该都以为你死了,可你无论如何都是身份特殊之人。所以救了你的事我未曾同我弟弟说过。过几日,你便出城门去吧,一切我都安排妥当了。” 点了头答应,可知道缘由之后,自己心中总想着再见见那人,同他说句谢也好。 临走的前一天,晃荡在街道上,忽而人群喧闹起来,紧接着像是收到什么号召似的涌去什么地方。 无聊也去凑个热闹。想着下雨天的究竟什么事值得人纷纷跑过去。 自己却在雨中见到了那熟悉的样貌。雨帘之中那人挺直了腰板跪着。衣衫湿尽勾勒出过分削瘦的身躯。 见到那人昏厥过去被人抬走的时候,自己便已然下了决定。 他要留下来,留在那人身边。 于是出了门后把原本那人的哥哥给自己的盘缠取了大半部分买通了车夫。又偷偷溜回了城内。 那人现在身侧,没有一人看护,哥哥去了阆州平乱,姐姐入了宫。 可他受了那么多天的大雨,如何撑得住?听别人说他的父亲又把他扔到了偏院之中,不管他的死活。 别人不管,他管。 偏院的大门紧锁,进不去。翻来翻去,却在外头的草丛掩护之下发现有一个狗洞。 爬进院子,里头的屋子却又锁着。 是内锁,说明那人在屋子里,于是自己便安下心来静静等着。 一日三餐都会有个老婆婆来送餐,摆在门外。 夜幕渐至,门终于被打开。 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他。 他也曾赶他走,但他最后终是被留了下来。后来有人发现自己面生,要把自己赶出去,他却护在自己面前,笑着拉着自己的手对别人说:“这是我的平安,你们休要赶他。” 平安?某一日,难得他神智清醒了许久。 他问自己叫什么名字。 自己回道,说叫平安。平安平安,不过是希望他能平安。 毕竟他若是好,自己便也是好的。 那人笑着念了念自己的名字,又送了自己一块圆润通白的平安扣。 他说:拿着吧,我的小平安。 他身子难受时,自己照顾他。可他从未把自己当做过下人,每当他略微好些时,便会准许自己与他一同吃,一同看书,一同在一张床榻上入睡。 自己能见到他所有的样子,吃饭优雅的样子,看书认真的样子,入眠安然的样子。 以及……深受病痛折磨憔悴的样子。 为取月华,自己同他被迫分开。再见时,他依旧容颜无双,让自己痴愣。可他的身旁却站了新的人。 自己才明白过来:自己早已是他的小平安,而他却从未是自己的。 摸清他寒毒发作的规律,悄悄地陪在他的身边。意识模糊不清,也认不得自己是谁。开口唤的都是另一个名字。 起先还或恼怒,可他心中没有自己,自己又当如何?听着听着,也就装作是个聋子算了。 随师傅出了华城,到处游历。自己不在的日子,他又会与那人如何朝夕相对?罢了罢了,随他去吧。不是我的,管他作甚么? 可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后,知道自己居然与他有这样的牵绊之后。心中无数个念头在叫嚣。他该是自己的。独占的欲望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在那一刻突然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和借口。哪怕他不愿意,自己也要锁着他,囚着他,困住他。 于是自己把他绑了来,在山洞之中,只有他与自己。没有那个人。自己可以恣意妄为。亲吻他的唇,拉扯他的发,甚至于如果可以自己还可以把他的身子彻底占有。 他惊恐的样子,恼怒的样子,厌恶自己的样子。 虽让人心中有些难以诉说的难受,但一想到只有自己看见,这些模样全是因自己而出现,那种恶劣的独占的喜悦感又一股脑地冲上来。 自己总觉得自己能困住他的,就算对方以死相逼要逃开,自己的医术也绝不会让对方能把死作为威胁自己的筹码。 可是,自己忘了估算一样东西。 自己的心。 对方以死相迫,纵然医术无畏,可心有畏。他不吃不喝,自己大可强行喂食喂水。但纵然手段狠绝,可心狠不下来。自己受不得对方这般糟蹋身子。 不颜_69 于是,自己终于放开了他。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只愿再见时,他的口中能有自己的姓名。 兜兜转转,居然又在师傅的师弟那里见到了他。 那时的他一心决意求死,自己多想告诉他,没了别人,他还有自己。他要死,而自己要他生。自己并不想着陪他去死,明明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共同度过,为何要死?心中还没有自己的位置,他怎能死去? 可无奈那人的求死意愿竟如此强烈。那么就随了他吧,让他死一次吧。就当了了那些七七八八的杂事吧。再活过来的这条命属于他顾卿。 自己毁了他的容貌换了他的性命,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自己看过他所有的模样。 只要是他的,自己都欢喜。 连现在他死去的模样,自己也同样喜欢。 顾卿细细吻过床榻上冰冷的身躯,解去了捆住卜颜手脚的布条。取了干净的衣衫一件件为卜颜套好,而后伸出手臂将冰凉的身躯箍住。 “小凤凰,我们回无人谷。” 作者有话要说: ╮(╯▽╰)╭剖析攻心意的一章。 ☆、第五十一章 凌烈的杀气破空而来,林准提剑去挡,却终是被堪堪压下,直逼颈侧。 “拿他的命换你哥的命,安心吗?”顾卿笑了笑,腕上越发施力。 此话一出,林准顿觉失了力气,索性连剑都舍了,任凭顾卿手中的剑划上自己的脖颈。 “一命抵一命,你杀了我就是。只是莫伤我哥哥。”林准眼睛一闭,已然做好偿命的准备。 顾卿的剑也不收分毫,很快就在林准的颈处划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咣当”却是听到剑落地的声音。 林准睁开眼,却见眼前之人的脸突然被放大,颈被大力地掐住。 “就你的命也配?配给他偿命?”顾卿侧了侧头,又看了看躺在床榻上的林弦之,“你们都不配。” 甩开了手,径直走去。 林准之前受了顾卿一掌,胸口早已气血翻涌,又被掐得头晕目眩,生怕顾卿会对自家哥哥做什么,立刻伸手去捉顾卿的衣摆。 当即胸口又被踹了一脚,狠狠呕出一口血来。 顾卿冷着脸,瞧了林准一眼,继续踏着步子朝林弦之走去。 “你冷静点!” “姓顾的,你要做甚么?” 南思阻在顾卿前面,齐渊则牢牢抓住顾卿的手臂。 顾卿只看了南思一眼:“我不会要了他的命的。”随即挣开了齐渊的控制,推开了眼前的南思。 闪身至床侧,金针在指间。想要落下时,却又被人给止住了。 齐渊扯住了自己的臂膀,南思拼命争夺自己手上的金针。 顾卿冷笑了一声,不由分说地又挣开了两人。 齐渊与南思被狠劲地甩到了地上,来不及顾及其他又爬起身来想要阻止顾卿。却起至一半,被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我不会要了他的命的。”顾卿看着南思与齐渊,语气平静。 南思听着这话只感觉一切变得更加可怕起来。齐渊同样神色复杂地瞧了南思一眼。 而后用内力冲开了被封的穴道。 “我说了我不会要他的命的。”几乎是齐渊起身的同时,顾卿回过身,出手既是凌烈迅速的杀招。 齐渊同样平生第一次用了全力对付顾卿,两人瞬间打了起来。 齐渊用内力冲开穴道自是已受了些伤。加之顾卿出招狠烈,一个不留神,竟被顾卿伸手锁住了喉间。 “你们谁再拦我,我便真的杀了他。”顾卿松了手,推出一掌,迫得齐渊又重新跌回到地上。 一切似乎都无法阻止。 然而却在这时,有一人出现在齐渊与南思的视线之中。 “顾卿……” 步子猛然收住,身子僵直到无法动弹。 直到有人伸出手缓缓地抱住自己。 “顾卿……我……” 剩下的话语尽数被凶狠粗暴地堵住。毫不留情地撕咬,极尽一切地掠夺。这一场亲吻来得汹涌而猛烈,唇上传来不断的痛感,身子被死死固住。才苏醒没多久的卜颜顿觉胸口的空气都被悉数冲尽,本就有些昏沉的脑袋愈发沉重起来。 终于在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之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但身子却又很快悬了空。风擦着脸吹过,抱着自己的人走的很急。 身子砸到床榻上时,硬生生疼出几分清醒的意识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卜颜静了片刻,依旧不撒手,只闷声道:“今日之事,是我冒险之举。定然吓着你了,是我的不对,你如何我都该受罚。” 顾卿又笑了两声,伸了手将卜颜固在自己脖颈处的手拿了下来,两人面对面,顾卿点了点卜颜的眉心,笑着发问:“于是你便打算这般卖身认错?” 什么“卖身认错”?卜颜恼极,正欲伸手去打,却又半路堪堪停住,收了回来,偏了头,不愿再瞧顾卿一眼。 顾卿笑了笑,又主动凑过去亲了亲卜颜的嘴角,压着声道:“小凤凰,咱们来日方长。” 尤其还把“日”字咬得极重,调子又拉得极长。 卜颜霎时恼羞极点,伸手就去推,扯过一旁边的锦被就往头上一盖,再也不理了。 顾卿顺势退了出去,看了看床榻之上把自己闷成一团的人,不禁好笑出声。抓着那被子就要扯。 被子那头卜颜更觉又气又羞,一拉被子,露出潮红的脸来,冲着顾卿咬着牙,喝道:“不许笑!” 话落兀自闷回被中。 “好好好,我不笑了。小凤凰,你等着我,我拿水进来。”顾卿俯下身子又隔着被子亲了亲。 卜颜还在恼羞之中,没出声搭理。 不颜_70 顾卿站起身子来,随意取了件衣服披上,才出了门。 门外夜色深重,寒气侵人,一轮残月当空,弯弯细细,发着惨淡的光色。 顾卿瞧着那月亮片刻,方才无声地笑了笑,许久才抬手拂去眼角的一滴清泪。 顾卿端了一盆子温水入屋,却见床上之人依旧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于是顾卿便将水盆与巾帕放置床边的小椅上,打趣着道:“小凤凰,蛊毒才清,好不容易才捡回来一条命,你这是要再把自己闷死不成?” “我乐意。”被中传来闷闷的回答声,又往里一翻。 “啊……你乐意可我不乐意,与其让你这样死,还不如被我……” 话未说完,自然而然就被人伸手给捂住了。 卜颜红着脸,瞪着顾卿:“你这般污言秽语,倒是与多少人欢好才学来的。” 顾卿眨眨眼,伸出手把卜颜的手拉了下来,紧紧攥住,认真道:“只与你才说这般亲热热的话。” “九岁与你初识,重伤之后师父修养我整整两年。学医三年,复去见你。十四岁生妒,十六岁生情,十九岁生欲。二十岁生执。” “今日愿成圆满,若是从九岁算起,我用了十五年拥你入怀。若是从十四岁明妒算起,我用了十年走至你面前,若是从十六岁识情算起,我用了八年步步靠近你,若是从十九岁有欲算起,我用了五年追逐你。” “若是从二十岁生执算起,我用了近四年,死死抓住你。逼着你活,限制你的自由,把你困在我身边。” 卜颜挨近顾卿,却被顾卿身上冰凉微湿的温度给吓了一跳:“你做甚么去了,身子怎么这般冷?” 顾卿却是笑了笑回道:“嫌热,冲了个冷水澡。” 卜颜一惊,恼得急扯住顾卿的胳膊,怒道:“你疯了不成?夜间寒气湿重,你这般折腾不要命了不成?” 动静一大,自是牵扯了下方的伤口,卜颜疼得脸色一白,身子都疼得僵住不敢动弹。 顾卿揽着卜颜的身子,动作轻柔地放平,指尖撩拨了一旁的清水。 面上又带着笑意朝卜颜道:“我可是往后担着‘来日方长’重任的人,区区凉水澡能奈我何?” “不过天亮还有会,而凤凰在怀,我怕我那处不体谅不听话,叫它安分安分。” 卜颜侧了头,不去看顾卿,瞧着墙壁道:“受不受得住,我心中有数。你若是夜里如此喜欢去洗凉水澡,那便去洗个够,莫来寻我。” 顾卿知卜颜恼他是心疼他,于是低了身子,又送上缠绵温柔的一吻,直逼得卜颜胸口的气散的七七八八。 “今日特殊,以后怕是给我千金我也不去。只是不要是你日后求饶,哭着央着要我去洗,好不来折腾你。” 下去的火气又被激了上来,卜颜抬起头就着顾卿的唇不轻不重咬了一口,横了顾卿一眼,不肯服输地道:“谁求饶谁是王八。”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卜颜原本性子清冷却不是真正的清冷,只因年少受过诸多苦楚与磨难,孩子心性的一面被过早的抹杀。顾卿知道卜颜其实是个性子温和,待人与事物温暖的人。年少与自己相处的人就是这样的,才绝惊艳却不自傲,容貌惊人却从不自知。 总是笑着对待自己,从不因当时自己是个奴仆而看不起自己。若是精神好些了还会与自己闹,虽是聪颖非常,却不知为何,棋艺极差,总是输于自己。性子上来了,还会悔子耍赖。自己偷偷放水,让他赢个几盘。他又能马上发觉,虎着脸不让自己让。一口说着要正大光明赢,一边又频频落子悔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顾卿只好绞尽脑汁地让得极为隐蔽,极有水平。把握分寸,不赢太多局亦不输太多局。譬如,总下五盘,赢个三盘,输个两盘或一盘。下棋时亦不犯太过明显的错误,让子有道。 如此果真不被发觉,赢了,那人手执着白子,向自己偏头一笑,神采飞扬:“平安,我赢了。” 自己只好笑得更为开心地回道:“是是是,少爷你赢了。” 身下之人此刻的情态真是颇有当初年少的样子,于是顾卿又只好按着那时哄着的门道,点着头道:“是是是,你的你的全是你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卜颜片刻才有了力气,被这话直逼得什么也顾不得了,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是说方才在其中是谁不知天南地北的?” “是我。”顾卿笑着接话。手下不再捉弄,专于清理。 见对方回答如此干脆,卜颜又愣了愣。面上发热,拉过一旁的软枕,将脸埋了进去,好会才闷出一句:“不知羞。”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卜颜脑子早就混沌一片,哪里分得清什么东南西北,却是依旧不肯服输,抬手随意指了个方向。 却不成想,自己乱指也是给指对了。 顾卿愣了片刻,去看身下之人的眼眸却毫无清明之意,顿时明白过来,当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给随意蒙对了。 “竟给你指对了,看来我侍弄得还不够尽心。” 此话一出,卜颜心下一惊,登时拉过了顾卿的手,虽是有些心虚,却仍是嘴硬,喘着气道:“没用的,再来几次我都还能分得清南北。别白费力气折腾了。” “哦?可我正巧有许许多多力气。更想试试你何时才能不分南北。”言罢,拂了卜颜的手,唇又自颈处渐渐下移。 见顾卿是来认真的,卜颜顿时有些慌了,道:“别了……方才我胡乱指的。” 片刻,才又抬了手,掩了面,话语说得不甚清楚:“你别折腾了……” 顾卿见卜颜告饶,也就不在作弄。指尖蘸了药膏,给卜颜身上的上身的伤处上药。 若碰着痛处,卜颜不免低呼出声,顾卿手下动作轻柔,眼神却是愈发深沉。神色越是可怕。 卜颜知顾卿心中所思,轻声道:“不疼,你信我。” 药膏再上他处时,卜颜便强忍着,咬着舌尖压下呼痛声。 顾卿看了眼卜颜,低声道:“疼便说出来,别强忍着。这次是我不好。” 语毕,却是不再用手指上药,而是用舌挑了药膏,再抹到卜颜的伤口之上。 “你别……药膏怎能……入口。”卜颜想要伸手想要阻止。 却被顾卿轻轻松松就抓住了手腕:“手指不如舌头来得柔软。” 卜颜乏力,只好任着顾卿这般上好了药。 这边,顾卿上完药后,取过桌上的茶水,漱了漱口方又回到床榻。 待药膏干了之后,才又取了件干净的里衣给卜颜换上,翻身上了榻,避开伤处,将人抱着。 卜颜早就身乏思困,撑不住地便要睡过去。 顾卿亲了亲卜颜的额,道:“睡罢,小凤凰。” 卜颜睁眼看了顾卿一眼,才又完全闭了眼,迷迷糊糊道:“那我睡了。” “嗯,睡罢。”顾卿吻了吻卜颜的唇角。 渐渐地怀中之人呼吸平缓,似是已沉沉睡去,却又忽而皱起了眉头,呓语道:“顾卿?” 不颜_71 “嗯?我在。”顾卿轻轻拉过卜颜的手。慢慢握住。 怀中人这才眉目渐渐舒展开,无意识更握紧了两人相交的手,安心睡去。 顾卿垂眼看了看睡在自己身侧的人许久,方才一点点将手抽了出来:“你这般,倒叫我如何放的?” 作者有话要说: 社会主义和谐社会? 整版请移步微博 i一颗青梅i ☆、第五十二章 轻柔□□的触感传来,卜颜懒懒地躺在床榻上半会才睁开眼瞧了瞧,小东西便立刻嗖地一声蹿到胸口之上,伸出舌头可劲舔着,还低声嘤嘤地叫着。 抵不过这番闹腾,卜颜才又把阖上的眼睁开,轻笑道:“怎么?他把你接回来了?” 话落,伸出手来抚了抚趴在自己身上的离雪柔软白蓬蓬的毛。 离雪很快便乖顺地伏下了身子,卜颜笑了笑,目光转向窗外,天色大亮,已是不早了。想来也是偷懒睡了许久,便坐起身子来,无奈还是没什么力气动身,依旧乏得很,便只是靠在了床头坐着。 “他作甚么去了,丢了你个小东西来应付我?”卜颜伸出手指来轻轻戳了戳离雪的额头,小家伙立刻讨好地凑上舌头来舔着卜颜的指尖。 卜颜不禁失笑道:“你这小东西,怎的就不记仇?当初我险些弄死你,前些日子又把你丢给别人去照看。就不咬我挠我泄泄愤?” 话一说完,离雪便不再舔了,伏趴了身子,委委屈屈地低叫了一声,一双滴溜溜的眼朝着卜颜怯怯看去。 卜颜笑了两声,又把手递了过去,道:“定是他训过你了。否则你有这么乖?趁他现在不在,你还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离雪却视卜颜递过来的手似洪水猛兽,拱着身子,后移了几步。 卜颜只好又俯下身子凑了过去,把手递到离雪的跟前,轻声道:“他痴傻,怎的都要把你这有灵性的小东西也弄成木头玩意?你别学着他,仇也不记,怨也不想,一味地就是对人好,对人好也就罢了,偏生嘴硬又净折腾出些幺蛾子,不给人知道。怎么的,情深至此便是这番虐着自己?” 卜颜叹了口气,挑着离雪的嘴,将手递到了牙边:“我命薄福浅,最受不起别人的好。可他却又偏偏待人好得要逼疯人似的。我总觉得这辈子怎么做都还也还不清了。” 门外忽而传来敲门之声,卜颜被惊得吓了一跳,离雪也是,慌乱之下就咬上了卜颜的手指。 痛感来得猝不及防,卜颜忍不住就喊出声来,门外有人立刻急切切地问道:“颜兮哥哥,你怎么了?” 卜颜看了眼立刻缩到床角角落簌簌发抖埋得头也不见的离雪笑了笑,凑过去伸出没被咬的手安抚道:“本就是我要你咬的,怕什么,这也算平了。以后对着你,我倒也不会再心虚如何。” 门外的拍门声变得更急,调子都陡然升高了几分:“颜兮哥哥你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啊!” 卜颜抬起被咬过的手指,将血迅速地含了个干净,抱过离雪,整了整衣衫,取了件外袍披着,回道:“没事没事,小准你进来罢。” 门被推开,带来好一片大亮的光,林准急步大跨走来,扯着卜颜的手臂,正要言语,却陡然失了话,半会才白着脸道:“颜兮哥哥……你的脸……” 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抬手捂住了嘴冲出门去,呕吐声隐隐可听闻,一同进来的薄容反应倒没那么大,只是深深地皱起眉头,盯着卜颜,神色有些复杂,许久才试探般地开口道:“凤凰子,你的脸……” 两人这般的反应自是惹得卜颜心下也有了几分困惑,索性从床上起了身子。 却无奈身子到底是虚极又经了折腾,一步步竟是走得极为不稳。薄容见状,赶紧出手帮忙扶了一把。 寻着了前几日齐渊拿来后被自己收于角落反扣的铜镜。 卜颜正欲将镜子翻转过来,薄容却伸出了手按于那铜镜之上:“凤凰子……你要不还是别看了罢。” “早晚都会见着的,陛下就让我瞧瞧罢。” 薄容又犹豫了会,方才将按于镜上的手撤去了。 镜子被拿起,照出的却是与前几日看到的完全不同的脸。但却极熟悉的。 密密麻麻的紫斑爬满整张脸,甚至于五官都看不真切,只觉满目的紫斑冲击着视野,看得人有些犯恶。 那会,林准又白着一张脸,眼角泛着红地闯了进来。加之方才从门外传来的作呕声,俨然一副狠狠吐了一番的模样。 薄容皱了皱眉,显然并不能理解林准为何会有如此过激的反应,转头去看卜颜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戴上了面纱。 见卜颜戴了面纱,林准也愣了好会,一出口便带了哭声,更是索性直接跪在了卜颜的面前:“颜兮哥哥,我方才……方才……” 说了一半,却又猛然转了声调,拽着卜颜的衣摆道:“颜兮哥哥,你把毒过到我身上来吧……” 着实过于激烈的反应,薄容抬眼去看卜颜,却见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低声叹了口气,蹲下了身子,手轻轻拍着跪着的林准的肩:“不过是恢复到了老样子,与你哥哥并没有什么关系。” “再说我身上的蛊毒早已被清了。” “可……颜兮哥哥你前几日,脸分明不是这样的。昨晚也不是这样的,怎么……怎么今日就……” 卜颜伸手抹去眼前之人面上的眼泪,语气轻描淡写:“以前你见我时,我不是也是戴着面纱么。颜府覆灭之时,我无意求生。大哀于心而不得发,后为保全这条性命,便以外力将之引出。容貌是早就毁了的事。与为你哥哥解毒之事当真无任何关系。” “至于前几日,为何紫斑会消失不见。是因前几日我寒毒发作……”话说了一半,却又停住了,转了话,却是问林准:“小准,你可记得我以前因误喝了落了虫子的汤药而身上起了红疹的那次么?” 起了红疹的那次?林准愣了一会,却又很快白了脸色。 他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一场凶险至极险些要了颜兮性命的一场“失误”。 但这一失误却绝不是汤药在人不注意时掉入了一只小小的虫子。 而是……那只虫子是自家哥哥亲手放进去的。 是自己亲眼所见…… “哥哥……你在做甚么……?”七岁的林准拖着步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站在林弦之面前问道。 但林弦之看到林准之后却只是微微愣了一愣,很快又恢复到向来镇静的模样:“小准你看到什么了?” 顿了顿又道:“无论你看见了什么,都当作什么也没有看到。” 七岁的林准尖声哭喊起来:“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哥哥往颜兮哥哥喝的汤药里加了虫子!” 七岁的林准哭着闹着要去抢那药碗:“颜兮哥哥到底哪里不好?哥哥如此不喜欢他?” 尚还年幼的林准并不懂自家哥哥对颜兮哥哥没由来的敌意。自家哥哥虽是人家的书童,却从不见半分低伏顺从之态,面上永远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原以为是自家哥哥生性不喜与人亲近,却见哥哥待他人时也不似见着颜兮哥哥那般面冷。 更为明显的则是若是自己与颜兮哥哥玩一会便会被自己哥哥不由分说地拉走开来。 林准不能明白也无法明白,分明是对自己与哥哥极好极宽厚的人,为何哥哥会如此厌恶人家? 哭闹地去夺那药碗,却是被自家哥哥平生第一次对自己使了重力,将自己推开。 “你问我为何厌恶他?我告诉你,他那父亲便是当初屠我巫蛊族人的主将!我们的父母亲就是被他的父亲给杀了的!你难道忘了父亲与母亲惨死的模样了吗?” 如何忘记?怎能忘记?当自己与哥哥悄悄出了密室时,家宅之中早已变了模样。浓重的血腥味,尸体腐烂的臭味,淌出来的尸水。更有那可怖的爬满了自家父母身上的诡异的紫斑。 “他颜墨毒杀我父母!害我们受痛失双亲之苦!那我林弦之毒害他亲子!也让他尝一尝丧子之痛!一来一报,不是公平得很的事么?” 一番话说得七岁的林准彻底犯了傻愣。待反应过来冲到颜兮房中,却只见颜兮正捧着书在读,而桌上放着早已空了的碗。 他急匆匆跑来,自是一番动静不小的声响。颜兮从书中抬起头来,一见是他,面上又带了温和的笑:“小准,怎么了?何事惹得你这般仓促跑来?” 年幼的林准早就在看到那空了碗时脑子里空白一片,听到颜兮与他说话,又似受了莫大的惊吓,便是飞一般地逃开。 一碗汤药下了去,颜兮浑身上下起了极为可怖的红疹。全身没一处地方是好的,又痛又红又痒。直在床上打滚。 这般苦痛足足受了一个月,期间林准偷偷跑去瞧过,却在某一日见颜兮脸上的红疹已悉数褪了,但浑身发着抖,面色更是白得诡异。 不颜_72 林准后来才知道那是颜兮寒毒发作时的模样。 “我记得……”林准从长久的记忆中回过神来。 “所以说我脸上又变成了这副模样与你哥哥无关。”卜颜伸出手,细细检查了一下林准颈侧的伤势:“伤口虽不深但也不浅,想你昨日内里也定受了伤。这几日要好好静养。南思神医给你开的汤药再难喝也得喝了,不准不喝,记住了吗?” 林准愣了愣,心思却全然落在了卜颜说的前半句上。 与你哥哥无关。 正如昨日,蛊毒引入了体内,狼狈不堪地呕着血,却又很快站直了身子。 “林弦之,至此你我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声音平静至极。 林准想到昨日卜颜对自己说的话来,张了张口:“颜兮哥哥……你能不能……去看一眼我哥哥?” “小准……” “哥哥自醒了一直在叫你的名字,饭也不肯吃,水也不肯喝。你去见一见他罢。”林准扯着卜颜的衣袖又急切地道:“甚至连药都不肯喝。我今日来求颜兮哥哥你,便是求你去看一眼我哥哥好不好?” 卜颜抬手抚上额角,神色有些怠倦:“我与他已两清了,我不愿再徒增任何牵扯了。小准,这事,恕我无法……” “凤凰子,你去瞧瞧他罢。” 卜颜睁开眼,却见薄容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前,面上带着苦笑:“我来也是求你去看一看他。” “陛下……”卜颜抬眼去看薄容。 却见对方面上带了嘲弄的笑意,缓缓道:“哪来什么陛下。在他林弦之面前,我薄容不过是一求而不得的可怜人罢了。” “所以,凤凰子,你去看看他罢。”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数…… 不会砍大纲,该怎么完结怎么完结,该怎么生怎么生,所以不会匆匆结尾的。 ☆、第五十三章 温热的茶水待端起来品时却已凉了。卜颜愣了愣,看着门外,却并不见那人的身影。 怀中的离雪已安然睡去,柔软洁白的毛摸在手心里,觉得颇为暖和。 “怎么,他又把你丢给我,自己溜到哪里去风流不管你了?”卜颜笑了笑,抱起怀中的离雪,走至床榻边,将小家伙轻轻放下了。 却又瞥见正好放在一旁的面纱。伸手去取,却又停了住。 踏步转身出了门。 但门被合上没多久便又被推了开来。来者一袭幽蓝色的长衫,一步步走向床榻。 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离雪的头,动作轻柔,声音低而哑:“小东西,小凤凰还是去见他了……” 卜颜推开那房门之时,床榻上的人便猛地起了身子。 “你来了。” 卜颜点了点头,却只是站在门的那处,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的人,不再走近一步。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用这种卑劣的法子逼你来见我了。”林弦之苦笑了一声。望着现在门边不肯再近半步的人影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毕竟烛火都灭了。” “你以前对我那般好,我却不知珍惜,现如今倒真是报应……” “林弦之。”卜颜出声打断:“你病糊涂了。” “不,相反的,现在的我才是最清醒的。” 卜颜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却又听对方轻声道: “少爷,你帮阿衡点盏灯罢,屋子里黑得很。” “我已来过了,夜深了,你早些歇了罢。”卜颜顿了顿又道。 “自此你我恩怨两清,你当你的侍郎大人,我做我的山野俗夫。莫再有什么牵扯了。”话说完了便是开了门就打算走,却不想床榻那头传来古怪的声响。 一回头,竟是床上之人摔倒在了地面上。 卜颜心下一惊,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回身去扶。完事了,又摸索着去找烛台,但他夜间视力甚差,好会折腾才将蜡烛点亮起来。 才回过身子,却见林弦之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卜颜很快明白过来,赶紧转身。 却听闻床榻那边有人俯下身子剧烈作呕的声音。 静谧的房中分外分明。 许久,卜颜才背着身走到床榻边,单手递过一杯茶水。 “少爷……我……” “拿着吧,漱漱口。”卜颜仍背对着林弦之。 “不是的……少爷我……”林弦之不肯去接那茶水,伸长了手欲拉住卜颜的衣袖。 却是落得个空。 方才还在自己床榻之边的人却已然走开了,又现在了离自己几尺远的地方。徒留一个背影。茶杯扣于桌上的声音清晰得可怕,而那人的声音也同样听得分明。 “林弦之,你我便是如此不能相容罢。”卜颜顿了顿,却是抬手笑了两声:“忍了那么久也是苦了你了。可我欠你的,我颜家欠你的,我自觉都已还尽还清了。原就殊途之人,别了罢。” 林弦之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作呕的感觉依旧强烈。未曾进食未曾喝水,身子虚力,好不容易压下去些,却听门已轻合人已走远的脚步声。 到此为止的感情了。 干作呕到喉间有了血味才堪堪停下。失了力的身子无力依靠着。目光落在桌上那人留下的茶盏。 一杯可望不可即的茶盏。 林弦之自嘲地笑了笑。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动静给惊了一惊。 房门被摔得四分五裂,有人负手站在门外,一袭风流雅致的蓝衫,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眨眼间便闪身至林弦之面前,伸手一把抓住林弦之的衣襟,将他从床榻之下拉了下来:“你有何资格嫌他?” 纵然被衣襟勒到喘不过气来,说不出半个字来。但林弦之依然不肯失了一点姿态,甚至还扯唇笑了笑。 带了十足的挑衅意味。 力道一点点加大,甚至于都听到了轻微的骨头咯啦的声音。 但自始至终,林弦之都未曾有半分服软的样子,依旧是带着笑看着顾卿。 “砰”顾卿手上用力,竟是把林弦之生生甩了出去。 不颜_73 撞上冰冷的地面的时候,林弦之终于忍不住吐了口血出来,却又很快强逼着自己从地上一点点支起自己的身子。 顾卿站着,低着头,看着伏在地上当真有了几分狼狈模样的林弦之,一字一字落得极重极为清楚:“林弦之,我问你。若小凤凰有朝一日能恢复容貌,你可能保证你定以真心待他?” ☆、第五十四章 凉风吹得卜颜的四肢都觉得冰冷僵硬,匆匆赶回自己的房门。却又在门口那一刻迟疑了会,方才轻轻推了进去。 房中与自己走时并无两异。 那人并没有回来。 离雪还躺在床榻上,比起走时睡觉的模样,似乎是把身子蜷缩得更成一团了。 它倒是还在。 卜颜慢慢走到床榻边,伸出手想要摸摸那小东西,却又在分毫之差时将手缩了回来,搓了搓,向手心呼了好几口热气。 觉得手不那么冰了,方才慢慢摸上离雪的头。 “又不知做甚么去了。上次把你丢给我那么久,这次莫非又是要把你丢给我十天半个月不成?”目光看向房屋的门。 却也并不见那门再开。 目光转回来时,却瞧见了白日里被自己找出来的那方铜镜。卜颜愣了片刻,视线在那铜镜上停留了许久。 手上不再摸着离雪,而是站起身来,走到房屋中央的那木桌之上。手按在那铜镜背面繁复的花纹之上。 冰冷金属质感的凉意激得原本有了暖意的手指颤了颤。指下更用力地压上那花纹。五指收拢,镜子被反着面拿了起来。 沉甸甸的铜镜拿在手中。重得很,甚至有有几分拿不动要脱出手心的感觉。 卜颜反手用力一扣,又将那镜面扣回了木桌之上。 侧着身,看着床榻上睡着的离雪,话说得低低的:“罢了罢了,在你面前总归是不用在乎这个的。” “纵我千般万般不好,也始终待我如一的人,是你。” 卜颜仍站在桌边,瞧着床榻上的离雪看,但神色已带了些许恍惚。 而背后却突然传来声音。 带着外面夜间凉意的身子靠了上来,但在自己耳边的气却温热十分,顾卿开口低低地唤道:“小凤凰。” 湿软的舌头攀上卜颜的耳廓。 卜颜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些。 “生气了?”顾卿笑了笑,手上将怀中的人的腰更收紧了几分。 卜颜知自己挣脱不得,也就不白费力气乱折腾了,只是问:“你又做甚么去了?” 话才一出口,便觉自己身后的人又将头低了几分。灼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 顾卿并不回答,而是张开了嘴,避用了舌头,而是用牙齿咬上了自己怀中之人的脖颈。 不是那种狠狠地咬下一大口,而是挑着一点点皮肉拉扯着咬。 锐利的疼痛袭上脑袋。卜颜下意识地再次侧了头相避。 还来不及恼怒,却觉原本在腰间强制的力量撤去。身子被转了过来,肩膀被用力地按住。 “那你呢?小凤凰今天做了甚么?” “我……”卜颜皱了皱眉,才张口。唇上便觉得一痛,顾卿猛地冲过来,牙齿磕碰上卜颜的唇,舌头飞快地蹿进卜颜的口中。 这一记亲吻来得极为野蛮,顾卿咬得发狠,舌头又极尽搅弄。直逼得卜颜喘不上气起来,升了挣扎之意,步步后退,却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一方桌子,直直撞了上去,发出好大一记声响。错乱之中又不小心打翻了原本放在桌上的铜镜。 “当啷—” 沉重的铜镜落在地上响得让人发怔。 顾卿的动作停下了,低着头看了看那铜镜,又抬头朝卜颜笑了笑,然后慢慢弯下腰去,伸手拾起了那铜镜,端在手里细细地抚摸过上头精致繁复的花纹。 唇边带着笑,话说得又低又缓:“小凤凰,我帮你恢复你原来的容貌可好?” 这话一出,卜颜只觉如晴天的一道震天响雷,唇上的疼痛、腰上的疼痛仿佛一下子被数倍扩大,都要折得他有些站不住了,许会才问出三个字来:“为什么?” 又急急加了一句:“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顾卿微微一笑,道:“并不是突然。是很早之前就想同你说了。不过是近日才找到了法子罢了。” 卜颜突然情绪有些激动起来,向前捉住了顾卿的衣襟,用力到指骨泛了青白,声音都有些不稳:“我问的是你,你为什么突然想恢复我的容貌?” 顾卿抬眼盯着卜颜,慢慢道:“这张脸总归让人看着是有些不舒服的。” 这一记话如同滚雷打在卜颜的心口上,他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床榻之上,跌坐了下去,却是不小心压到了床榻上的离雪。 吓得小东西张嘴便朝卜颜的左手手腕狠咬了一口,跳到了一旁。 血慢慢从伤口出冒了出来,紧接着便是控也控制不住地流。 “小凤凰!”顾卿正要上前时。 却听卜颜突然回过神来,冲着他喝道:“你别过来!”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别过来。” 一旁惊醒了的离雪先是被莫名其妙压了一下给折腾醒了,不清不楚咬了卜颜一口,醒来才发觉,吓得半会不敢动,又蜷缩成一团。 好会,才又怯懦懦地探出头来。一点点移到卜颜受伤的左手手腕边,伸出舌头来舔去卜颜手腕流出来的血。 手腕上的动静引得了卜颜的注意,他侧过头,看着正在给自己舔伤口的离雪,伸手将小东西抱了起来。 他这一番动作自是惹得伤口流血的速度更快,顺着手臂的方向就直往下淌。 “小凤凰!你先把血止住。” 卜颜仍抱着离雪,抬眼看了顾卿一眼,面上已然冷静下来:“你走。” “你先让我把你的伤口包扎了……” “走—!”卜颜站起身子来,近乎是整个人拼尽全力,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这一声。 顾卿愣了愣,看了卜颜许会,才极慢地吐出几个字来:“好,我走。” ☆、第五十五章 当第一缕亮光缓缓照进昏暗的屋子里,卜颜才从长久的失神中慢慢找回了些意识。 不颜_74 怀中的离雪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卜颜轻轻地把它放下,左手手腕上却传来尖锐的疼痛,离雪洁白柔软的毛上也沾了血迹。 铜镜仍搁放在中央的木桌之上。 卜颜盯着那铜镜许久,才慢慢站起身子来。 无奈他坐了一宿,腿脚都是麻的。走起来时行动自是极不灵便。直直地就扑面摔了。 许是肢体都僵硬了,连重重一摔得到的疼痛都并不激烈,只是麻得厉害。 一分一分积攒起力气,从地上爬起身子来,再一步步走到那木桌旁。左手手腕上过分的疼痛近乎让他拿不住那铜镜。 只能用力地将它扣抓住,繁复的花纹印在手心上,冰冷的触感激得人都生出几分寒意融进骨子里的错觉。 镜面翻转过来。 却只在卜颜的心中留住了片刻,很快又“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张脸如此恶心。”卜颜盯着地上那铜镜,慢慢道,忽而却又笑了起来:“我果然是自私的。” 说完,便翻找出面纱来重新戴上,出了房门。一路直往某个方向急匆匆走去。 南思正在屋子里理药材,林弦之身上的蛊毒虽已清了,但那毒,毒性霸道多少也已经有些损了林弦之的身子,需得好好调调。林准身上的伤也不轻。至于卜颜的身体状况,南思虽心里担心放心不下。但顾卿医术上过他一头,想起昨个自己好不容易煮出药想出了法子,东西都还没送到卜颜跟前,就被顾卿挡了回去。 “小凤凰有我,就不劳你操心了。你顾好林家那两个就好了。” 药材理着理着南思就又想起了这事,登时就把手里的药材往桌上一扔:“顾卿这混小子!” 却突然瞥见自个前头出现了一道的人影。 惊得南思慌忙转过身来。 “南思神医。” 南思愣了愣,方才有些迟疑地发问道:“小颜……?” “嗯。”卜颜颔了颔首,坐到南思身旁,拾了几味药丢进了药碗,拿起了药杵,帮忙捣弄起来。 “小颜,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卜颜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又继续执着药杵捣弄着。并没有立刻回答南思的话,久到南思都觉得对方不会回自己了。方才听坐在自己身侧之人开口低低地问道:“敢问……南思神医。这世上可有什么法子能够治好我脸上的紫斑?” 此话一出,南思顿时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来拉住卜颜的手道:“你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 突然又似想到什么的脸色一变:“你……知道了?” 南思说的自然是指卜颜寒毒发作之时脸上紫斑会褪去的事。 “是。”卜颜干脆利落地承认道。 南思登时慌了,话都说得有些乱了次序:“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瞒你我不是故意的,顾卿他……不是……” “他不让你告诉我的……?”卜颜停了手上的动作,看向南思道。 “……”南思一时无话,张嘴了半天也不知是要答是还是不是。 不过答案显然已经明了得很,卜颜垂下眼,继续拿起药杵捣药:“我听闻终老谷有一种草药,名为改朱颜,据说此草……” 卜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南思高声喝断,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你疯了不成?” 话才说完,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激动,南思缓了缓语气道:“那不过是外界传言,终老谷并没有什么改朱颜……” “有的,我知道有的。”卜颜淡淡道:“不过要受骨碎皮裂之苦罢了。熬受个一月左右,便能改头换面。重新拥有一张脸。” “你疯了你!骨碎皮裂岂是常人能受得住的?”南思气得眼眶都发了红:“再说,当年我师兄早已将谷中此邪草清除干净。不可能会有人再寻着的。” “嗯。”卜颜点头应道,又道:“若我将脸上的肉削去再任之新生。也是可以去了紫斑的。” 南思索性直接起了身,一把打掉了卜颜正在捣的药碗:“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如此在乎你这张脸?” 卜颜抬起头来看向南思,眼中看不出半分情绪,话亦平静十分:“嗯,这张脸总归是让人看着有些不舒服的。” “谁不舒服了?哪个看着不舒服了?哪个不舒服我去把他的眼给挖出来!” 南思越看卜颜脸上戴的面纱越来气,伸手便是要去夺:“戴什么戴?遮什么遮?我,假书生,顾卿那混小子哪个介意过这种事了?” 却不料卜颜伸手相拦:“无关他人。是我介意,是我觉得不舒服。” 这话说得南思越发生气,使了力就要把卜颜面上的面纱拿下,卜颜双手相抗,南思只顾着要拿下面纱,一个不小心就是抓上了卜颜左手手腕上的伤。 痛得卜颜失了力,面纱被拿了,左手手腕的伤口也同样又裂开了。本来就不曾好好处理,连昨晚流出的血迹还存着。现在伤口复而裂开,又涌出了新的血。 南思微愣,又瞧见卜颜疼得唇色都犯了白,心疼得要命可又因着卜颜之前的表现而气得发抖,索性就直接把面纱一抛,丢了就甩袖走了:“气死我了!不管你了!” 许会卜颜才从这疼痛当中缓过气来,找了些东西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将方才南思打落的药碗,药杵拾了起来。坐回到桌子上,一一把东西理好。把南思没整理好的药归好,要捣磨的也弄好。 左忙又忙竟是见天色都黑了下来。卜颜整了整衣衫,却见南思依旧还没回来,齐渊也不见人影。可见是真生了气,气得都不愿回来了。 卜颜揉了揉发痛发麻的手指,捶了捶腿,方才慢慢站起身子来,出了屋子,规矩地将门合了回去。 步子走得有些虚浮。却忽而听到一阵熟悉的低笑声。 “我是真想杀了你啊。” 那笑声,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卜颜心下一震,停了步子,折回身去,慌忙地推开门。 屋内烛火通亮,顾卿的手上正拿着一枚金针,而床榻上的林弦之□□着上身。心口已直直插入三枚金针。 顾卿侧过头,看了站在门外的卜颜一眼,忽而笑了:“你昨晚倒是叫我走。莫不是为了今晚来他房里罢?” 话落,手下飞快地落下第四针。 林弦之的反应极大,突然便从床上弹起了身子,猛喷出几口鲜血来。紧接着又重重落回床上。 卜颜被这一状况惊得不轻,快步奔至床榻旁,却见床榻之上的林弦之双目紧阖,已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 手正要搭上林弦之的脉络之时,却被斜刺出的一只手给捉了去。 “怎么,你心疼了不成?”顾卿笑了笑,瞧着卜颜道。 卜颜对上眼前之人的眼,语气平淡:“你既是救人何必弄成这般让人误会?” “误会?”顾卿将这两个字反复念了会,面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下去,却又突然笑出声来,将身子压近卜颜,话说得带了刻意的沙哑:“谁说是误会的?我是真想杀了他的……” 卜颜张了张口,但话音还未出口时,便被一记凶狠的吻给悉数堵住了。 一同昨日,霸道而野蛮,极尽啃咬与发泄,被咬到昨日唇上留下的伤口时,卜颜只觉疼得意识都要被全部毁灭。 但他不再想昨日一样,去挣扎去避开。他甚至于只能更紧地抱住顾卿。去接受这并不温柔的吻。他懊悔自己昨日叫他走,恼怒于自己的自私。 卜颜睁开眼,瞧着吻着自己的人。细细打量过那人的眉眼。 这是他眷恋的人啊。 二十四岁的年华渡过,卜颜心里其实一直很清楚。自己对活着并没有什么眷恋。而固执地留住这条命只是因为愧疚。对父亲的愧疚,对林弦之的愧疚。 后来,颜氏灭了。对家族的愧疚沉重到无法忍受,也就舍了这并不如何在乎的性命。可他后来又得了一条命,然而他自私地用于偿还林弦之。 在自己醒来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谢起上天,让他还能醒来,再见到顾卿。 他产生了眷恋,对生的眷恋。 不颜_75 不是因为愧疚而活着,而是因为心中有了惦念之人而活着。 而顾卿在乎的,在意。自己就不得不在乎,在意。 所以他对南思说自己在乎,自己在意。既然这张脸让人看着不舒服,那么无论承受什么,自己都一定会改变它。 因为在乎的人是顾卿,而顾卿是他在乎的人。 一切理所当然。 顾卿睁开眼,却对上卜颜失了神的眼眸。他无法眼中只有他,他无法心中只容得了他。 那么就让他的身子在这一刻只能接纳于自己罢。 顾卿的吻越发失了章法,伸出手粗暴地扯去了卜颜的长衫。 事情终于发生到不可控的可怕的地步。 卜颜原本以为只是一记发泄的亲吻,但他越来越发现顾卿的发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发泄,而是带了深深的迫切的欲望。 冰冷的空气落在皮肤上,顾卿的抚摸带来极其灼热的温度。逼得人发疯。也逼得人犯起深深的恐惧。 “至少……不要在这……”卜颜并不挣扎,只因说出这句话来,已然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顾卿的动作微微停滞,温柔的吻细细地沿着卜颜的脸落下,语调亦温柔至极:“可我……就是想在这。” 话落,将卜颜的身子转了过来,被迫让他的手撑着桌面。而隔过木桌的那一方,是已陷入了深度昏迷面色惨白的林弦之。 被打开的那一刻,即使比起昨日有了药膏做润,但却是痛不及昨日的万分之一。 一同被撕裂的还有心。 疼痛从心口蔓延,一场欢好,自始至终顾卿一直都是从背后进入。 他竟都不愿正面瞧着自己。 被迫承受的身体早已渐渐失力,惦念着卜颜左手手腕的伤,顾卿早已抱住了卜颜,以防他在欢好时撑着桌面,手上用力又加重伤势。 即使自己在他的身体里,依旧无法感知到真实。身体的火热只能越发觉得心的冰冷。 终于自己抱着的人昏了过去,自己才从理智里渐渐回归。 顾卿将卜颜转过身来,低下头轻轻亲过卜颜的眼。 不敢正视他,只是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掩不去化不开的情以及求而不得后卑劣的模样。 “正因为你,我才想杀了他。也正因为你,我无法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五十六章 “七天。” 卜颜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木质车顶,黑沉黑沉的。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微的晃动,以及哒哒的马蹄。 “你昏迷了整整七天。” 卜颜撑起身子来,上好的软垫铺着,白白的离雪在一旁趴着睡觉。 “我们已经离开离人客栈了。”顾卿伸出手来,搭上卜颜的手腕。 片刻后又收回了手,静静看着卜颜许久。 卜颜垂着眼,面色苍白,黑发披散下来,只是那般坐着,好会才从喉间低低地应出一个“嗯”来。 顾卿自是明白此刻他把卜颜带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剥夺了卜颜复仇的机会。阻止了卜颜为颜家正名,亲自洗刷污名的机会。他将卜颜人生前二十四年的生存意义全部抹去。 自己曾说过,若他要复仇,前方无论何种凶恶,自己替他挡了就是。可是顾卿不曾想到自己会成了卜颜复仇路上的绊脚石。自那日卜颜昏过去以后,顾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卜颜的身子已虚弱到不堪一击。根本无法支撑之后为薄容出谋划策,体虚而强用心智,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 “你想回去吗?”顾卿的手搭在卜颜的肩膀上。皮肉之下突出的骨头。 “想。”卜颜道,顿了顿又道:“不过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从此他的人生的意义开始改变。他将跟随着眼前这个人,度过余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才是卜颜之后人生的全部意义。 “嗯,不重要了。”顾卿点了点头,放开手去。背对着卜颜,伸手撩开了马车的窗帘子。 不重要了,无论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带走卜颜都不重要了。 最直白明显的结果是:他阻止了卜颜的复仇。抹杀了他之前活着的意义。 他们又花了十来天才回到了华城。 游过冰冷的寒泉,走过大风呼啸的谷底。他们回到了无人谷。 竹屋犹在,药香扑鼻。 顾卿又为卜颜调理了十天。 十天以后,顾卿拿着一方小小的罐子走到卜颜面前。笑着问他:“小凤凰,你想恢复你原来的容貌么?” 卜颜静静瞧了顾卿片刻,吐出最简单的回答来:“想。” 顾卿的眸中盛着沉沉地笑意:“你确定?” “我确定。”卜颜没有迟疑。 顾卿又笑了笑,眸中都染上了笑意,话说得慢条斯理:“若要治你脸上的紫斑也不是没有办法。这罐子里头是南疆的紫蚕。它将一点点咬掉你脸上的皮肉。而后我会想办法让你的皮肉重新长出来的。新长出来的皮肉是干净的。” “不过,紫蚕咬噬,你必须神智清醒,不得服用任何可以昏迷的药物。紫蚕的感触敏锐会发觉的。” “如此……”顾卿拉长了语调,抬眼看向卜颜:“你可还愿意恢复容貌?” “我愿意。”卜颜近乎是在顾卿话说完的同时便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好!好!好极了!”顾卿抚掌大笑,将卜颜打横抱起。放于床榻之上,迅速落下七枚金针。 “我封住了你周身大穴,你现在丝毫不能动弹。”顾卿俯下身子,理了理卜颜乱了的头发,语气轻柔:“紫蚕咬噬是很疼的,我怕你会疼到要自尽。” 顾卿笑了笑,抬手遮去卜颜的眼。 很快清清凉凉的药膏点点的落在脸上。再很快,什么动物密密麻麻的细细的腿在脸上游走。 起先是痒,之后是猛然锋锐的疼痛。果真逼得人想去死。 “小凤凰,不要睁开眼。”卜颜听到顾卿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而后他的眼被什么东西盖住了,顾卿系了一个结,打了两下,是个死结。 卜颜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失去了视觉。 不颜_76 都说失去了视觉的人,听力会变得格外得好。 果真如此。卜颜听见顾卿低低的笑声和似有若无的叹息:“小凤凰,你就慢慢受着吧。这一次我便不陪你了。” 顾卿离去的脚步声和门合上的声音尤为得清晰。 清晰到卜颜只觉天地之间,自己只听到了这一种声音。 痛感还在持续。仿佛所有的感觉都积在了一处。痛得异常集中。 卜颜模模糊糊地在想,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紫蚕大不大,若是小小的一只,他脸上的紫斑那么多,半途撑死它了怎么办? 极痛之中的意识是浮浮沉沉的。以至于卜颜听到歌声许久,才确认了的确有人在唱歌。而这歌声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但却格外的好听。清亮高歌的女声,声声脆耳而干净。调子长而悠扬,时高时低。天籁之声。 古有乐能养心性,现如今卜颜倒觉得乐还能止疼。卜颜虽听不懂那歌中的话,却在这歌声之中觉得自己脸上的疼痛不再那么剧烈。 卜颜眼上的黑布条是给一个姑娘剪开的。“咔嚓”一声,拿剪刀一剪。 突然重见天日,卜颜的眼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眼前蓝蓝白白了好一会,方才看清在自己面前的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长得颇有灵气。模样极好。头上带着叮铃铛啷的大银帽。垂下来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敢问姑娘是……?” “哦,我叫水灵儿。”姑娘显然自来熟,很快就凑到卜颜面前,挑起他的下巴:“我给你上药哈。有点疼,你忍着点。不过有利于你伤口快速愈合,早日恢复以往的美貌。” 说完话,顺势就要将卜颜推倒。 卜颜有些尴尬,略微推开了水灵儿的手,问道:“敢问姑娘知道顾卿去哪了么?” “哦,那个不要命的啊。”水灵儿耸了耸肩:“过几天他就回来。这几天他托我来照顾你。” 卜颜皱了皱眉,一句“姑娘此话何意?”还没问出口,就被水灵儿给推倒了。 “你别动啊,动了药粉可就洒了。我跟你说我家这药粉可是很金贵的。特别特别金贵。比我这条命还金贵。” 比人命都还金贵的药粉,卜颜自是不敢乱动。乖乖仍水灵儿给自己上了药。 接下来的几天,照常如此。只是不需要水灵儿亲手来放倒他了。卜颜表示自己能躺好。 半个月内,卜颜脸上的新肉渐渐长了出来,趋向平滑。新肌重生原根本不可能能这么快。想来水灵儿给自己上的药当真是金贵无比。竟能如此迅速地让新肌重生。 药瓶里的药粉越来越少,水灵儿痛心不已。好一段时间内,水灵儿上药所倒的药粉一次比一次少。少得异常得明显。几乎没怎么倒就和卜颜说药上好了。 卜颜也不点破,仍由着她。有时甚至好心地建议:“这药金贵。姑娘还是留着些罢。反正在下的脸也好的差不多了。” 水灵儿一口回绝,态度坚定:“顾卿救过我一次又助我逃出了苗女寨,我欠他一个人情。照顾好你,助你恢复原来的容貌是我的责任。” 第二十天的时候,水灵儿坐在卜颜面前,细细端着他的脸瞧。 手指慢慢摸过卜颜的脸,语气疑惑:“奇了怪了,这几处怎么就平不下去了?” 卜颜略尴尬地侧过脸,避开水灵儿的手:“没事的,姑娘。在下能恢复到这般地步,已经很知足了。” “不行!不把这几个坑给平了!我水灵儿誓不罢休。” 豪言壮语持续到第三十天。水灵儿手上的药瓶已空得不能再空。 “怎么就平不下去了呢。”水灵儿非常懊恼。 卜颜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水灵儿的肩,温言道:“没事的,姑娘。我脸上的紫斑能全褪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嗯。说得对。”水灵儿蹦到离卜颜几尺开外的地方,反反复复将卜颜打量个彻底,然后又蹦了回来,蹿到卜颜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你现在已经是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了。” “只要……”水灵儿突然将脸凑得极近,鼻尖对着卜颜的鼻尖,却又很快退了回去:“只要没有人离你离得那么近,是看不出你脸上那几个小坑的。” 水灵儿这一突然的举动惊了卜颜一跳,不过好在水灵儿的动作持续时间很短,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卜颜面上恢复平静,又想起水灵儿方才夸他的话,忍不住纠正道:“姑娘,你方才说的沉 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都是形容女子的。” 水灵儿不以为意,道:“可我寨里的人都是这么夸我的。” 那是因为你们苗女寨里几乎都是女子啊。卜颜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觉胸口被拍了拍。 “行啦,我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卜颜话都还没说完,一眨眼,水灵儿已轻功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不能和小黑屋愉快地相爱了,怎么开都开不开,要么就是卡住没有反应。 我现在只想把存稿发完…… 祈祷我这个礼拜结束前能完结~不为别的,就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五十七章 顾卿回来了。 门外蜿蜒的湿哒哒的痕迹通向竹屋。 卜颜推开门去,站在中央竹桌旁的人慢慢转过身来。 发梢还带着水滴。面容上犹有着水珠。正顺着那人的脸部的轮廓,一点点滑落下来。 顾卿微微抬起眼瞧了卜颜一眼。 千种风情,万般风流,悉堆在眼角。 只此一眼,情网缚结。 情丝千万,却终化为小心翼翼的两个字:“顾卿。” 顾卿笑了笑,慢慢向卜颜摊开手来:“小凤凰,我回来了。今日是华城一月一次的庙会,你可愿与我同去?” 华城今夜很是热闹。不同寻常的热闹。卜颜略略有些困惑,不过想来是自己从不曾出门参与过此类事,因着是头一回所以才觉得分外的热闹。 街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顾卿带着笑的声音响起:“九王爷已除,朝中相关反叛势力已被肃清,秦老将军擢升二品神虎大将军。秦长戈升三品。前几日,当今圣上亲自到颜老将军墓前屈了半膝。追赐封号忠烈。一时天下传为美谈。道当今圣上品性高洁,心中有忠义,大岷王朝定当能繁荣昌盛。” 头上的月正圆满,街上的小贩在吆喝,姑娘们手拉着手在说笑,公子哥们一展手中的扇子风流倜傥。买字画的书生呆头呆脑,有老人家坐在亭子里吃酒,絮絮叨叨念着:“真好。” 真好。的确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祥和之象。 卜颜颔了颔首道:“如此甚好。” 顾卿闻言,又笑了笑,眸中的神色意味不明。瞧了卜颜许会,方才执起他的手来:“前头的热闹都已看过了,我们去后边瞧瞧罢。” 后街虽比不得前街,但今日同样也是热闹非凡。 “两位公子哥。买几条红绳去吧。我这可是月老庙开过光的。” 卜颜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那卖红绳的小伙子叫的是他和顾卿。 顾卿拉着卜颜走到了那卖红绳的摊子面前,笑着问道:“你说你这红绳是月老庙开过光的?几分真假?” 不颜_77 卖红绳的小伙子赶紧递过一条红绳于顾卿,笑出一口白牙:“自是真的。我跟您说啊,这红绳总共两根。您只要将一根给自己戴着,另一根叫您心上人戴着。月老会保佑你们的,下辈子就算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也还是会在一起的。因为这月老的红绳将你们俩牵着哩!” 卖红绳的小伙子说完话,又赶紧递了另一根红绳于卜颜。 细细的红绳躺在卜颜的手心里,虽是有些细,但若认真去看,就会发现红绳的里头却是好几股编织而成的,花头也有好几种。想来是编织手艺极巧又极有耐心之人所编的。卜颜抬眼打量了一下卖红绳的小伙,很是年轻,喜眉喜眼,而手腕上也正正戴了这么一根红绳。 “这可是你妻子所编?”卜颜发问。 那小伙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将手上的红绳在卜颜面前晃了晃:“没错,正是内人的手艺。” “两位客官你看我自个都戴着能有假的么?再说这红绳编织繁琐,横竖都没剩下几根了。您二位能看着,即是缘啊。” 顾卿掷下一两银子。 小伙子又一愣,忙笑道:“太多了太多了。”说完话就要把另两根递给顾卿。 顾卿抬手挡了回去:“他一根我一根,已够了。” 小伙子眨眨反应过来,收回手中的红线:“那我祝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再往后街走下去,热闹的人声已渐渐散去。转而变得冷清起来,有一方湖在前头,月色洒了下来,粼粼水光,颇为温柔。 顾卿朝着卜颜摊开手,那一根红绳躺在他的手心里:“小凤凰,你帮我戴上罢。” 略微沙哑的嗓音,听得卜颜心头一跳。卜颜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抖,他拿起顾卿手心里的红线,慢慢地将它扣在顾卿的手腕上。 线尾的红珠子有些打滑,弄了好几次,才把它套入线头的红圈里。 “小凤凰,你的呢?”顾卿问。 卜颜拿出另一根红绳,递于顾卿。却不知为何,一时间心跳如擂,竟隐隐有些快得喘不上气来。 顾卿的手指慢慢靠近卜颜的手心,大拇指与食指夹起那细细的红绳,瞧了片刻,嘴角微勾:“我顾卿今生纠缠于你已是够了。来世我定不来扰你。” 而后将那红绳往湖心一扔。 卜颜的手心空了,心似乎也跟着空了一块。 他静静地瞧了那湖面一会儿,才慢慢发出声音来:“你买下两根,这根你就是打算扔了的么?” 顾卿转过脸来,瞧着卜颜,还是笑着,薄唇吐出简单的回答来:“或许。” 卜颜无话,只是瞧着那湖面看。 却听顾卿又开口了:“林弦之虽助当今圣上平乱,但他身为巫蛊族人的身份也被挖了出来。朝中不少大臣皆认定他有谋乱之心,又收集了多方证据。迫于朝纲压力,圣上不得不下旨将其暂押入邢部水牢,等候发落。算一算日子,他已被关了有四五日了。” 卜颜仍是盯着那湖面看,没有接话。 “你若是想去看他的话,今晚便可去了。”顾卿又道。 夜风微凉,湖水微漾。万籁俱静。 顾卿抬眼看了看沉沉的天色:“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回去罢。” 卜颜阖了阖眼,转过身,应了一字:“好。” “今晚不回无人谷。去南思那暂歇一晚,他与那大将军还要几日才能回来。现在夜寒,不宜再渡寒泉。”顾卿又道。 “好。” 幽静山间,一方小屋。 床榻两人,同床异梦。 卜颜慢慢睁开眼来,瞧着头上的屋梁许会,才坐起身子来,绕过睡在自己身侧的人。重新穿好衣衫,关门离去。 而他身后的小屋内,烛火慢起。顾卿也起了身,坐在桌前,看着亮起微晃的烛火:“他终究还是去了啊……” 天色渐亮,晨光初现。 卜颜回来了,浑身湿透地回来了,面上带着潮红,犯着哆嗦,一头便栽倒在了门前。 顾卿站着看着地上已经昏迷的卜颜好会,才缓缓蹲下身子来,冰凉的手一点点贴上卜颜的脸,叹息着说出话来:“不过是去看个人,怎么就弄成了这副样子?” 头痛欲裂,寒意入髓,彻骨之寒,切肤之痛。 卜颜睁开眼来,面前一片模糊,许久才一点点清明起来。 他的寒毒又犯了。 他找了一夜,仍未寻到那根红绳,那根被顾卿扔了的红绳。 夜寒水冷,他在湖中泡了太久,引得寒毒发作,差一点就溺死在了湖中。所以,他不得不回来。 突然有人冰凉的唇贴了上来,慢慢地撬开了他的唇齿。 卜颜看着顾卿极近的容颜,一时恍惚。 什么东西正在被一点点推进来。 这一记温柔的亲吻还来不及反应却已结束。 顾卿直起身子,看着卜颜,说出话来:“火莲花。可解你寒毒之物。” 却又叹息着伸出手来,一点点描摩上卜颜的脸,温柔缱绻。 “至此,你再无皮相之扰,也无岁月之忧。” “我祝你与林弦之,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这才是真相。这才是顾卿执意要复他原貌的真相!卜颜只觉心口被人狠狠地正中砸了一拳。痛到如死一般。 火莲花。百年难遇。千年难求。药性极烈。可抑寒毒,但其服用后,服用者要受烧肉焚骨之痛。此痛非常人可受,极易丧命。 卜颜伸手想要捉住顾卿的衣袖却落了个空,张口想要解释,可火莲花所带来的烧肉焚骨之痛,根本让他说不出话来。出口只能是极为可怖的嘶吼声。 然而这一切又岂止是烧肉焚骨的疼痛? 自始至终,顾卿都不曾回过头。 卜颜挣扎地从床榻上摔了下来,一旁的离雪惊地“吱吱吱”乱叫。他一点点艰难地挪动着身子,一点点爬到门口。一旁的离雪依旧“吱吱吱”叫个不停,在卜颜身旁急得乱蹦乱跳。 紫蚕咬噬之痛算什么?火莲花的烧肉焚骨之痛又算什么?终是抵不过这一刻自己无论再如何做,都站不起身子,打不开眼前合着的门,说不出话解释不能一切的无力。 而门外,没有走几步的顾卿就突然倒头摔了下去。水灵儿赶紧出手相扶。 “你快唱罢,火莲花烧肉焚骨之痛非常人能够受得住的。” 水灵儿为之气结,瞪着眼道:“常人受不住,你就受得住了?刚挨了紫蚕咬噬之苦,现在又想尝尝火莲花烧肉焚骨的滋味。我水灵儿从来没见过你那么不要命的!” 顾卿实在没有什么气力说话,只是道:“你快唱罢。” “哼!”水灵儿没办法:“说好了,这次你只能挨五成,上次紫蚕咬噬之痛你挨了七成。命都差不多给你自己折腾完了。这次我绝不能再答应你了。”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蛊虫受我控制,我说了算。你说什么都没用!”水灵儿彻底恼了:“再不然,这活我不干了!” “好……”顾卿阖了阖眼,手撑着额角,疲态尽显:“五成就五成罢。” 清亮的女声又缓缓响起,唱着常人听不懂的古语。山间幽静,唯有这歌声不歇,徐徐缓缓,直唱到人的心尖上。 不颜_78 ☆、第五十八章 “我就说顾卿那混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我家小颜扔在这,自个不知道跑去了哪。” 火莲花服用之后所产生的烧肉焚骨之痛犹还有些厉害,卜颜从床榻上撑起身子来,扯了扯背对着自己自顾自念叨的南思的衣袖,干涩疼痛的喉间发出声来:“他呢……他去哪了?” 南思眨了眨眼,一见到卜颜醒了,面上马上捎了喜色:“小颜,你醒啦?” 但又听卜颜一开口就问起顾卿,脸色当即就垮了下去:“谁知道顾卿那混小子去哪了!我来的时候就见你一个人躺在床上。” 南思气不打一处来。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来,盯着卜颜,道:“你给我说清楚,你脸上的紫斑是怎么回事?” 卜颜的神情有些恍惚,好会才慢慢看向南思,回的却是另外的话:“不,不是的。他待我是极好的……” 好到掏心掏肺,好到假意掩饰,好到残忍至极。 南思皱了皱眉,心知应是两人又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卜颜能够恢复容貌的事还是放心不下,继续追问道:“那你脸上的紫斑是他治好的?他用了什么法子?莫不是……改朱颜罢?” “不是改朱颜。我并未受什么罪。他倒是吃了许多苦。”卜颜疲倦地阖了阖眼,想起那日顾卿笑着问他即使受紫蚕咬噬之苦,也是否决意要恢复容貌。自己当时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明明是为了他,他却以为自己是为了别人。然而更可笑的是,就算他误以为自己是为了别人,他竟也就这样成全了。 知卜颜没吃什么苦头,南思也就放下心来,见卜颜眉目之间带有倦色,也就不打扰了:“小颜,你好好休息。若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便可。” 南思的脚还没挨着门槛,便被拉了回去。 “他写的那张纸条呢?”卜颜抓着他的衣襟,急切地问道。 这一问,问得南思二丈摸不到头脑。顿时愣了:“什么纸条?” 卜颜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又失了语序,颠三倒四。全然没了平日冷静的模样。 半天南思才反应过来。卜颜指的是当初他与顾卿突然消失了半个多月那会,自己收到的顾卿留下的纸条。 一张微不足道的小纸条,为何卜颜会如此激动?难道其中有什么玄机不成?南思想了片刻,觉得不可能。那纸条上不过写了四个字,哪里来的玄机?更何况自己当时随手一丢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了。 南思张了张嘴,正打算说那纸条兴许已找不着了。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改了:“我去找找。” 深夜,南思才又来到卜颜屋中。递过一张纸来,纸面展开,上面正正写着四个字:“私奔,勿念。” 卜颜拿着那纸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瞧着。 南思以为卜颜发现了什么,犹豫了好会方才道:“这字的确不是顾卿的。我当时随手一放,也不知放哪里去了……” 南思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兴许是丢了这话”说出来时,却见卜颜已冲出屋子。 南思张嘴喊他也不应答,待南思去追时屋外早就没了卜颜的身影了。 夜风呼呼,寒冷十分。然而卜颜就这般跑着。 私奔,勿念。他说。 他说。待你红尘事了。 而现在真真是万事皆已放下,亦愿与他自此归隐。只愿一切还来得及。 卜颜的步子很急,但他的夜间视力又极差,一路狂奔。多少次摔倒又多少次爬起来。飞快的脚步到渐渐踉跄的脚步。然而自始至终都不曾停下,不曾有片刻停留。 到了寒泉面前,没有片刻犹豫便扎头沉了下去。寒泉的水本就寒冷彻骨,更因入了十一月而更刺人骨冷。 身体虚软而无力,冰冷的水呛进口鼻。身子在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沉下去。 可他不能这样沉下去,他还没有说清楚还没有解释清楚,还没有见到他。 爬上岸时,卜颜只觉整个人如同死过一次一样。但又如重生了一次。他没有沉于湖底,他还有机会见到他。 十步七摔,没关系还是可以走。衣服破了哪里擦破了皮磕出了血,无所谓的,那人从来不会嫌弃他一分半分的。 卜颜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黑了的天亮了,亮了的天太阳又渐渐出来了。明晃晃悬在头顶上。 然后他看到了那方竹屋。 一切仍然,却未见人。 病好病坏,叶落花败,初雪大雪,清茶暖炉。 他仍未归。 已是十二月。 可卜颜的心却一点点平静下来。采食做饭,清汤小粥,小榻安睡。 他未归,他等他归。 闲来无事,自己与自己下棋。卜颜记得顾卿的棋艺是极好的,自己与他下十局八局是输的,而另两局赢的。是他让着他的。 卜颜知道。 待他归来,自己定要与他下盘棋,不悔子不耍赖地赢他。 日子还是一天天慢悠悠地过去。 很快便是腊月二十四—小年了,要扫尘,购置新物,贴春联,贴窗花。 这一切谷中都没有,于是卜颜便打算出谷采办些东西回来。这些时日他在谷中也算是仔细勘探过一番,心想着是否能有其他法子入谷。毕竟要渡寒泉有时并不是如何方便的。 却没成想竟后来真给他找着了。 新年将至,华城的大街小巷自是热闹非凡,人人都忙着。 横竖下来,卜颜也买了不少东西。还打算去看看南思与齐渊。顺便也把离雪带走,毕竟现在再入无人谷不用再渡寒泉了。 却忽而听到背后有人急匆匆追来的脚步声。 回过头去,才发现对方竟是王云氏—云晓梦。 一见卜颜突然转了过来,云晓梦也是一愣,不过随即笑道:“颜公子!当真是你!” 卜颜也回以一笑道:“云姑娘。” “顾公子呢?”云晓梦左右看了看,竟发现卜颜是只身一人。 一提到顾卿,卜颜多少还是有些恍神,又笑了笑方才道:“他……我也不知他去哪了。” 云晓梦乃心若玲珑之人,此番情景,自是已能猜出个三四分,笑着转了话:“我那汉子开了间小酒楼,若公子不嫌弃现在去赏光吃一顿可好?” 卜颜自是应了好。 小间一处,菜肴十道。样样精细。 席间卜颜方知了些许事来。当初卜颜被顾卿带走,实际上九王爷那边是难以糊弄过去的,毕竟没了卜颜在其中的周旋要迷惑住这只老虎并不容易。后来是顾卿找来了一位江湖奇人,精通易容之术,将薄容手下的一位谋臣装扮成了卜颜的模样方才成事的。 九王爷叛乱平定之后,齐家,程家冤案得翻,薄容已下旨让大理寺成立专组调查此事。过不久,齐,程两家便可正名了。 “我现在觉着很好。他待我极好,开的小酒楼生意也算不错。糯糯也很乖。当初我程府倒,我被迫入醉梦阁,我以为这一生便是如此这般完了。可他救了我,给了我全新的生活,让我云晓梦还能再有机会知道什么是幸福。”云晓梦缓缓道。 卜颜一怔,脑海里恍惚想起一个人来。 不颜_79 那人也待他极好,原本他们也可以……只可惜自己…… “王大哥是个好人。” 云晓梦笑了笑,道:“他待我好,我待他自也是真心,但我俩亦不是没有过误会与挫折。” 卜颜知云晓梦有话要细说,便静静听着。 云晓梦果然将她与王九的故事一点点地细细道与卜颜听。 “姑娘脸上的这道疤并非不可医治……”卜颜抬眼瞧了瞧云晓梦右颊犹在的长疤,道:“虽不能尽去,但淡化自是行的……” 云晓梦笑了笑,摆了摆手打断卜颜的话:“顾公子也曾问我,我脸上的这道疤并非不可去除,为何我不去治。” “那我问颜公子若你是晓梦,当时会如何做呢?又会如何对待这道疤呢?” 卜颜愣住。许会才慢慢回道:“我大抵会与姑娘做一样的决定罢。” “纵我脸上有七道八道,他王九也定视我若宝。而他王九就算是穷到街尾乞讨,我云晓梦也定当左右相随。情虽一字,却抵万物。我想公子一定懂得。” “我懂得。” “而公子与顾公子之间也定是如此的。只是我想公子是否从未曾告诉过顾公子你的心意?” 这一番话直说得卜颜恍若从大梦中醒来一样。 云晓梦看了卜颜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公子你错在情深而不言,而顾公子错在深情而自溺。” 卜颜的神智一下子彻底清明过来,看向云晓梦,片刻后却又苦笑道:“可云姑娘,我怕是已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云晓梦微微笑了笑,未置可否:“公子为何不试一试呢?” 辞别云晓梦,出了酒楼,卜颜走在小街上,却感觉不到真实,只觉自己如同在浮云上走着似的。 忽而又一阵甜香的气味传来。卜颜猛然惊醒过来。 银铃作响,珰啷啷。 水灵儿一身苗女族的装扮自是在人群中犹为明显,再加上她头上银铃铛跟着她一路发出声来。 “灵儿姑娘!” 水灵儿一听有人喊她,好奇地转过身来,却在看到对方是卜颜的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狂奔起来。连自个会轻功这事都给忘了。 待她想起来时,卜颜已追到了她的身侧。 卜颜拉住水灵儿的衣袖,知自己根本困不得她长久,只能稍不留神,水灵儿便会不见了。 水灵儿挣扎道:“哎呀,我是真不知道他去了哪!” 卜颜毫不迟疑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来,去了靴。 水灵儿一愣还以为是要冲自己来,着实吓得不轻,挣扎得更厉害。 不得了了,这寻不到人,感情这是要杀人了? 却没想,对方是把匕首直接抵上了他自己的脖颈上。 情急之下的卜颜用力并没有分寸,直接就逼着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伤口虽不深,但嘀嘀嗒嗒流下来的血看起来自是可怕极了。 水灵儿显然没想到卜颜会来这招,待反应过来后,立刻出手打飞了卜颜抵在颈上的匕首,气道:“疯了疯了!你们一个两个的简直都疯了,哪有这样不要命的?” 卜颜微微一笑,语气笃定:“告诉我如何才能见到他?” ☆、第五十九章 离雪乖乖地趴在卜颜的怀里,小桌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同心蛊。 卜颜想起水灵儿的话来。 “你要是想见他,也不是没有法子,他当初在你身上种了同心蛊的雌蛊。同心蛊分雌雄,彼此相互感应。” 温热的汤药被端起,卜颜仰颈一口饮毕。略苦的药味充塞于唇舌之间,卜颜却觉得那苦涩之后细尝是微微的甜味。 卜颜缓步站起身来,抱起一旁的离雪,走向床榻,解了衣衫,扯过榻上的锦被给自己盖上。 离雪乖顺地趴在卜颜的胸口,卜颜伸手细细地抚弄过小家伙柔软的毛,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睡吧,待会醒了,他就会回来了。” 毒性的发作猛烈而迅速,巨大的疼痛直逼得卜颜失了控地从床上跌了下来。筋骨如被活生生拆分了一般的疼痛。身体忽冷忽热的折磨简直要整得人疯了一般。 第一轮毒性发作完毕,卜颜整个人彻底虚了力地瘫在地上,离雪早就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围着卜颜团团转地急切地叫着。凑到卜颜的身边伸出舌头舔去他脸上的冷汗,低低地发出似哭泣一般的声音。 卜颜甚至都没有力气动弹,只能略微侧了侧头看了离雪一眼,语气温柔:“没事的。” 毒发三轮,三轮完毕,身损命毙。 卜颜静静地躺在冰冷而生硬的地面上,很快第二轮更为凶猛和激烈的毒发又席卷而来。 经历过第二轮的毒发之后,卜颜甚至觉得自己连呼吸的气力都没有了,微微喘着气。 紧接着是第三轮,最后一轮。 “我费尽心思把你这条命救回来,不是为了让你这般折腾它的。”心心念念,数月来一直在想着的人,牵挂着的声音终于出现了。 顾卿一步步走向竹屋中央的竹桌,拿起上面的药瓶,倒出了瓶中的药丸,又倒了一杯水,慢慢走到卜颜身边扶起了卜颜。 口含着药丸靠近卜颜,将药推入卜颜口中,又饮了杯中的茶水渡了过去。 事了,顾卿欲抽身而退,衣袖却被一双苍白骨瘦的手紧紧抓住。 卜颜俯着身子因呛着了水而猛咳,许会才慢慢抬起头来,眼角捎着红,断断续续地开口道:“顾卿……” “嗯。”顾卿垂首去看那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半会,却终是使力一分分慢慢挣开,轻声道:“好好活。” 卜颜却陡然间使了力气,狠劲捉住那衣袖:“你若不回来,我留这性命又有何用?” 顾卿微愣,旋即却是轻叹出声来:“小凤凰……” 卜颜才又说完话,却又咳了起来,顾卿只好伸手将人揽了过来,抚拍着卜颜的背,待咳嗽稍微过去些了,才递了茶水过来。 却不想竟是被卜颜一手推开,打了个翻,碎了个干净。 “顾卿!”便是在茶盏碎了的那一刻,一双手便死死地攥住了顾卿的衣襟,急促的咳嗽声分明还在,却卜颜被堪堪一口生生压了下去,抬眼的一瞬,眼角仍发着红捎着湿,白齿上泛着血色的红:“你当我这条命为谁而留?这张脸是为谁而复?你当我是为了谁?为了谁?” 这话卜颜说得又狠又急,半会子又呛了不少血沫子出来,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卜颜不由地伸出手捂着。 “小凤凰!”顾卿立刻伸手想去相助。 卜颜却是松了抓着顾卿衣襟的手,转而抓住了顾卿递过来的手:“你都不问我!你凭何以为我就是为了林弦之?凭何?” 卜颜束着的发髻早已散开,之前深受毒发已是发丝湿冷地贴在面颊的两侧,面色冷白冒汗,眼角捎红,嘴角又有丝丝血迹留下,加之说话的情绪又有些过于激动。 竟一时有些疯魔的样子。 不颜_80 “小凤凰……”顾卿只觉口中发苦。 那厢,卜颜却连抓着顾卿的手的力气几乎又没了,缓了半天,才又抓住。放开捂着心口的手抬起衣袖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捉着顾卿的手送到了唇边,低头亲了亲,语气也不知是因没了气力还是情绪已稳定了下来,抬眼看向顾卿,一字一句轻声道:“为你……我是为你。我是为了你。” “我卜颜是为了你,为了你顾卿。” 方才唇略暖的温度还留在指上,这会子又有眼前之人说出来的话携着温柔的热气拂在发冷的指上。 顾卿只觉胸口一颗心砰砰乱跳,近乎简直下一刻就要撞破出胸口。 他张了张口,还来不及将这一颗心献出来。 却已迎面接到了那人的心。 温热的唇轻柔地覆了上来,湿热的舌头小心翼翼地钻了进来,渴求着他的回应。 顾卿伸手将眼前之人揽入怀中。捧着卜颜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彼此都等待了太久,相互想念了太久,也折磨了太久。 这一吻既是甜的,也是苦的。 谁也不愿意主动分开,只吻得呼吸不过气来,只愿溺死在这一刻中。 亲吻的间隙,卜颜停下来,终于能把这几月以来积压在心口的话诉说出来:“顾卿。我好想你。” 顾卿眼中发涩:“我也想你。” 一语未了,以吻作封。 思念,苦涩,爱恋在不断的亲吻中发酵。 卜颜抬手慢慢解去自己的衣衫,扯掉了头上的束带,身躯与顾卿分分紧贴。 “别的,你现在身子受不住的……”顾卿抓住卜颜的手,哑声道。 卜颜轻轻挣开,手上的动作犹在继续,抬眼望向顾卿:“可我想你,每一刻都在想你,身上的每一处都在想你。” “我想你抱抱我。” 情感终于完全突破理智的防御,顾卿将卜颜打横抱起。两具疲惫不堪,彼此渴求的身躯在床榻上纠缠。 衣衫簌簌落地。 屋外是大雪纷飞的冬夜,黑沉而冰冷。 屋内暖黄的烛火亮着,床榻上有两个人胸口相贴,彼此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感应着,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节拍。 同心蛊。 同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两位主角误会解清~情感上已达到某种完结,接下来是两章为了逻辑上的完结。 ☆、第六十章 大雪过后,却迎来了一方暖阳。 悠悠地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暖洋洋的,洒在人身上,说不出的舒服滋味。 昨夜在地上过了一个晚上的离雪,终于挨不住冻地蹿了上来。 拱着个身子要往被子里钻,却立刻被人提溜着抓了起来:“回地上去。” 离雪蹬着四只脚乱动,“吱吱”叫。 顾卿眯了眯眼,压低声警告:“别乱叫,再乱叫了把你这皮扒下来给小凤凰做暖枕。” “吱吱吱……” 威胁无效。 顾卿抬手正欲直接把小东西丢回到地上。 那厢,卜颜却慢慢睁开了眼,神色还有些恍惚:“等等……?” 顾卿一愣,手一松,离雪落到被子上,立刻不客气地钻到卜颜的怀里窝着。 “等等?这是什么?你给这小东西取的名字?”顾卿欲伸手掀被,把离雪给揪出来。 卜颜拦住顾卿,道:“昨个夜里,它在地上呆了一晚上定是冻着了。让它窝会。” 顾卿不以为然:“离雪生自北岭,那的严寒都受得住。这边这冬天能作弄到它就怪了。” “它离北岭已有好段时日了,今年的冬又有些格外的寒。” 言下之意,就是护着小家伙了。 顾卿无奈,只好作罢。 卜颜笑了笑,又道:“等等吗?前几日我刚给小家伙取的名字。” “等什么?”顾卿随口一问。 “等你。” 顾卿愣住。 “怕你不回来了。我想着,大不了我就在这一直等下去,等到我死,等到我的坟上……” “瞎说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顾卿打住卜颜的话。 卜颜微微一笑,伸手拉过顾卿的手,与之慢慢相扣,渐渐紧合:“是啊,你终于回来了。” 也并无其他事,两人就躺在床榻上,躺在温暖的阳光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小事。离雪趴在一旁同样懒洋洋地睡着。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便到了除夕夜。 夜色沉了,屋子外头的风呼呼吹着。 屋内倒是暖和,一方桌子上摆了满满的菜。顾卿进屋子来时,手上拎着一坛子酒,坐在凳子上伸手去了泥封,倒了一碗出来,抬手便是饮了个干净。 “咳咳咳……” 卜颜快步走了过来,轻拍着顾卿的背,略带了责怨的语气:“前几日感的风寒还没好,又喝酒。也不热热?” 说完话,便是端起那酒坛子要去热。 顾卿伸手拦住,笑了笑,眼神灼灼地看着卜颜:“你既担心这酒冷的,我喝了不舒服。那你便给我热热罢。” “我不是现在正要去吗?”卜颜瞪了顾卿一眼。 “太麻烦了。”顾卿站起身子来,又夺过卜颜手中的酒坛子喝了一口。 卜颜还来不及恼。 顾卿含着酒香的唇就又欺了过来。 不颜_81 “这不就热了吗?可不比你拿去用火热来得快,来得方便?”顾卿笑意然然,嘴里吐出混着酒香的热气来,熏在卜颜的面上。 “没个正行!”卜颜恼他,伸手便是不轻不重的一推。 “咳咳咳……”顾卿被推着退了两步,又是咳了起来。 “你这风寒怎么不见好,总觉得越来越重了。”卜颜皱着眉,一手顺着顾卿的背轻拍,一手便要去抓顾卿的手臂来探脉象。 顾卿反手抓住,阻了卜颜的动作,笑了笑,话语说得暧昧:“可不是么?大约是要你多热几口酒给我才好。” “给不给热?”顾卿端着盛酒的碗递到卜颜唇边。 卜颜只觉方才被吃下去的酒已发了力,只觉面色发烫得厉害,晕晕沉沉,却还是伸手接了,看了顾卿一眼,犹带了几分恼意:“就几口,不准喝多了。” 说完话便含了酒给温了,磨蹭了一会方才凑到了顾卿唇边。 顾卿低笑了两声,俯过身去,轻轻捏着卜颜的下巴,将酒喝尽了。 眸中的笑意仍是明亮的,只是有过一道一闪而过又迅速消失的暗色。 春节才过去了四五天,忽有一日顾卿便提出来要出谷去纶州一趟。 “纶州?”卜颜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了顾卿一眼,神色有些惑然:“怎么想到去哪?” 顾卿笑了笑,道:“那的温泉不是挺出名的么,想去泡一泡。祛祛寒。” 说完话,却又抬手掩着嘴角咳嗽了起来。 卜颜皱了皱眉,倾过身子去,抓着顾卿的手,又是好一番的窥探脉象。 一如往常,脉象平和,并无异处。 “说了并没有甚么大事,就是嗓子不舒服。纶州北戴山上不是有个永康泉么?不如去泡上一泡,指不定一泡就把我咳嗽给治好了呢。” 卜颜略略思忖了会,点了头答应了。 纶州实则离华城不远,左右四五日便到了。 到了永康温泉山庄的时候正好是夜里,而顾卿似与这边的老板相熟,才到没多久便有人领着他们进去了。 卜颜对这一切并不说些甚么,只看了眼来接他们的人,转而又深深看了顾卿一眼,随后低着头跟着顾卿走。 “我以前常来这,是这的常客。于是前几日就传了信过来,和这的老板打了声招呼。”似是对这沉默的气氛不是很适应,顾卿张了张口打破这气氛。 “嗯。”卜颜低声应道,神情在温泉腾腾升起的雾中看不真切。 顾卿突然长臂一揽,将卜颜扯到了自个面前,辗转亲吻上去,哑着声道:“小凤凰,我们还没试过水中是甚么滋味……我们试试好不好?” 卜颜并不答话,低着头似在想着甚么。 “你在想甚么?”顾卿不由地发问。 卜颜抬头,腰躯缓缓摆动,以最温柔最迅速的方式撩拨起顾卿的欲望,低低的声音吐在顾卿耳畔:“我在想这温泉貌似真有些用处……你都不怎么咳了。” 顾卿低笑了两声,手慢慢绕过卜颜的腰,探到后处,轻咬着卜颜的颈侧,声音浸在温热的泉里:“可不是么,我觉着在这风花雪月一把能更有奇效。” 一个时辰后,顾卿将卜颜抱起,转身走近后方的客屋。 顾卿俯身探了探床榻之人的状态,确定入梦散已发挥了效用。 呼吸浅浅,神情平和。 “咳……”顾卿偏过头,突然俯身吐出一大口的血来。 半天才捂着心口喘过气来。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卜颜,在卜颜的额上落下轻飘飘的一个吻:“小凤凰……等我……等我回来,我们便能长守一辈子了。” 月光顺着窗户溜了进来,照亮那一滩血迹,红得真是好看。 合欢阁是个好地方,柳合欢既是这的主子又是这的头牌。也不知这老板开店还出场子是个甚么道理。 十万雪花银,纵情与合欢。 但毕竟不是哪个人都能出得起这白花花的十万雪花银的。再说了,这十万雪花银也不可能随身带着,那么多银子得要好几个大汉抬着过来才行。 给了银子也不见得就能睡得到柳合欢。他要是推了说身子不舒服,没有心情。你也不能奈他如何。毕竟他是合欢阁的主子。虽说不过一娼妓小倌馆子的头,但手腕却是厉害。五六年下来,这般行事都未曾有人敢闹过事。 所以今个这闹事的来了。 柳合欢坐在铜镜面前,也不回头,笑道:“好徒弟,今个怎么想着来看师娘我来了?” 顾卿站在柳合欢的身后,持着长剑,面色含霜:“柳合欢!你休要胡扯!谁是你徒弟?我师父更是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柳合欢转过身来,盯着顾卿,突然又抬手掩唇而笑:“怎么没关系了?他当初压着我,那东西捅到我后头来。嘴里还叫着他小师弟的名字,疼得我厉害……” 下一刻,顾卿的剑已毫不犹豫地逼上了柳合欢的颈侧:“闭嘴!你也配提我师父?” 剑分明都抵在颈边了,柳合欢却仍有心情笑,笑得风情无限,带着媚音:“怎么?你师公告诉你我在这的?你来做甚么?来杀我的吗?杀我做甚么?怕我污了你们终老谷医仙陆修林的名声?” 柳合欢这一声声发问直逼得顾卿有些头疼,顾卿腕上用力,剑入一分,话语冷然:“来杀你。一是为了我师父,二是为了白翎子。” 话音才落,顾卿却又咳了起来,剑都有些拿不稳。 柳合欢身形一动,已抓住顾卿的手腕,眨眼间就了然:“好徒弟,你这是命不久矣要拿白翎子续命?” “是。”顾卿皱眉,剑再一次逼上柳合欢的颈侧:“我说了我不是你徒弟!你柳合欢和我师父也没甚么关系!” 柳合欢轻笑:“你师公拿白翎子换我柳合欢一条命?” “是。” “哎呀呀,没想到我这条贱命还有如此值钱的时候。”柳合欢笑着,主动迎着那剑,将自己的颈凑了过去。 顾卿却后退了半步,略收了剑势。 “好徒弟,你叫我一声师娘。我便把我这条命给你。而且不污了你这剑,我自裁如何?”柳合欢眨眨眼,提出建议。 顾卿没有说话,只是手上的剑当真一分分收了,盯着柳合欢看。 “罢了,罢了。不为难你了。你给我留个全尸罢,别只割个脑袋回去。你若是可怜可怜我,就把我和你师父葬一块。你要是觉得我柳合欢没那个福分,把我火化成灰,随风扬了罢。我好跟着风去天地间追你师父去。”柳合欢认真交代遗言。 说完话,袖间一把匕首而出,冷光闪现。 “师娘……” 柳合欢微愣,手上动作僵住,片刻才带着泪地笑出声来:“谢谢你。” “叮—”一颗石子和一枚铜钱飞入,匕首被打偏。 门外有人红袍披身,踏着月色而入。红衣似血,凤凰浴火。 “顾卿,你还要瞒我多久?” ☆、完结 不颜_82 “师父素喜洁。这匕首既是师父送你的……”顾卿深吸了一口气:“师娘……你就不要弄脏了罢。” 方才用尽全力弹出的一枚铜钱,让他现在有些失了气力。 “小凤凰……”顾卿一步步走向门外,一下子便倒下身去。 卜颜伸手堪堪扶住:“你若只能活一日,我们便做一日的夫……” 似是觉得夫妻一词不妥,又只好开口重来:“你若只能活一日,我们便做一日的有情人,你若只能活一刻,我们便做一刻的有情人。” 顾卿只觉眼中发热发涩,却又听卜颜别扭着“夫妻”二字,又把话重说了一番,不觉好笑,压了心口翻涌的心绪,笑着:“谁是夫?谁是妻?” 发冷的手突然就被紧紧扣住,顾卿甚至都觉得两人手心的纹路都一起相叠了,然后听着与自己手心相贴的人说出世上最动人的情话来:“你是夫,我是妻。” 顾卿因着这话,突然浑身生出几分力气来,挣着力去亲卜颜的唇,亲的力道倒是温柔得很:“不会只有一日。我还想着和你做生生世世的有情人,生生世世的夫妻……小凤凰,我们回终老谷……求求师公。” “好。”卜颜垂首,看着顾卿,轻声答他。 终老谷是个好地方,好山好水好风光,才是一月,却已有隐隐春光春景。 顾卿带着卜颜走入谷中,苍白的脸上却仍是笑着:“咳……怎么样?夫家的风光好么?” “这就当是我们新婚出游……咳……” “好。”卜颜只是很简单地回答,又是从袖间拿出药丸来喂。 顾卿依旧照例拦着他:“用嘴喂我。” 一旁的柳合欢早已见怪不怪,背了手,施施然地走到了前头去了。 “好。”卜颜抬了手,将药丸含在嘴里,凑到顾卿唇边去喂。 十几日下来,一直都是如此。卜颜的话很少,少都只有每日只有几句的“好。”顾卿的话很多,半刻都不肯停的多。各种各样花式的要求都会提得出来。 然而卜颜都只会低着头低着声地应他“好。” “我们……我们在外头试试好不好?”亲吻的间隙,顾卿喘着气道。 “好。”卜颜仍是简单地应他:“这有风,你要咳嗽的,找处风小的。” 事毕,顾卿搂着卜颜,手沿着卜颜过瘦的背脊摸着:“你要多吃饭,不能这么瘦了。抱着硌手。” “好。” “咳……今个我有些累了。等我好了,欠的都要讨回来。一日三次,半个月,那就是四十五次。”顾卿算着数,又开始咳。 卜颜拍着顾卿的背:“好。” “一次都不许少。咳……”顾卿伸出手来。 “好。”卜颜拉着顾卿手,一分分攥在自己的手心里,闭了闭眼,语气肯定:“一次都不会少。” 顾卿又笑,咳嗽着又去亲卜颜。 “卿儿?”忽然有人出声打扰。 顾卿与卜颜两人双双转过头去,两厢愕然。 “陆神医?” “师父?” 陆修林竟还能活生生地出现在顾卿面前,一切实在太不可置信。 被施了针的顾卿,仍强撑着一丝清醒,反复确认:“师父?真的是你?你怎么……咳……” 又转过头,抓着卜颜的手:“小凤凰?你在吗?” 手分明还使劲地交握着,却问出人在不在的痴话来,当真是有些糊涂了。可是还是不肯闭眼。 “我在。你睡罢。醒来我一定还在。” 陆修林笑了笑,伸手在顾卿额头上点了一点:“怎么?太久不见师父,脑子都变傻了?” 一旁的莫谷主瞪着眼,可没其他两人的温柔模样:“你个臭小子再不闭眼,我就把你家凤凰毛拔光了,变鸡炖汤喝!” “快睡罢,醒来我们成亲。”卜颜又道。 说完话,又转过头,冲着陆修林和谷子规微微一笑,回过头来,握紧顾卿的手:“然后请陆神医和莫谷主给我们证婚。” 陆修林那边含笑而答:“好。” 莫子规瞪着眼,白胡子吹得乱飘,鼻孔冒出一声冷哼。 “师公……”顾卿白着脸,又呛了两声,虚声道。 “证证证!!证证证!!你要当今皇上我都给你抓来!!”莫子规两眉竖起,指着顾卿道:“行了,快闭眼罢。” “多谢师公。”顾卿淡淡一笑,又转了头看向陆修林:“多谢师父。” “快睡罢。”陆修林手轻轻覆上顾卿的眼。 “小凤凰。”顾卿那厢又睁开了眼:“你要在这,我醒来要第一个见到你。” “好。”卜颜俯下身去,吻在顾卿干裂的唇上:“睡罢。” 顾卿终于握着卜颜的手,沉沉睡去。 莫子规丢了把匕首过来给卜颜,冷冷道:“你要自己动手,还是要老夫来?” “师父!”陆修林错愕。 莫子规两枚金针刺入陆修林颈后,将人定住:“你别告诉为师,你连白翎子入药需人心头之血做引都忘了?” 陆修林木然,一时无话,只好又喊道:“师父!” “你闭嘴!”莫子规恼了,不耐地掏了掏耳朵,对着陆修林便是怒喝:“他把卿儿害成这样,取他点心头血怎么了?” “那师父你取我的!” “放屁!”莫子规气极,冲到卜颜面前,指着鼻子就是质问:“你到底取不取?” 卜颜垂首,看了看手中沉甸甸,质感厚重的匕首,抬起头来淡淡一笑,将匕首去了鞘举到莫子规面前:“莫谷主亲自动手罢,我害顾卿至此,莫谷主顺带好出出气。” “你……”莫子规偏了偏头:“你自己来,我才不屑弄这血腥事。” “好。”卜颜扯开衣襟,匕首狠狠地向下划下! “叮—”空气震荡,匕首飞身,一道血痕飘然滑出。 莫子规看了看卜颜颈侧那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再次暴怒:“你下那么重的手干嘛?寻死的吗?!” 卜颜依旧微笑而对,对颈上那道伤口似是浑然不知:“莫谷主,这血还没取。” “取什么取?我还等你取?!等你取,我家卿儿命都没了。”莫子规怒得一张脸通红,伸手取了定在陆修林身上的两枚金针:“卿儿就交给你了。” 顺手又丢了一个小罐子来:“喏,心头血。别问我是谁的,弄好后去屋子里找他罢。你与他的事……” “为师不拦了,你……”莫子规叹气:“过得欢喜就好。” 说完话,就扯着卜颜出了屋子。一路到了木屋前。 不颜_83 “卿儿的屋子,你进去瞧瞧里头都是个什么光景。”莫子规沉着一张脸,甩头就是要走,走了几步,又不甘心地折了回来:“我不管你是叫卜颜还是颜兮,也不管你是凤凰还是鸡。我莫子规告诉你,你以后若是再敢负我卿儿一分半分的,我绝不饶你!” 犹觉得不够霸气,莫子规指间又飞夹三枚金针,晃到卜颜跟前,威胁道:“百死针知道罢?我能扎你千万次!” 卜颜依旧含笑,低首应道:“是。莫谷主。卜颜谨记教诲。” “咳……”莫子规咳了一声,好会才又唬着脸,竖着眉道:“你叫我甚么?” 卜颜立刻会意,俯身作礼深深一拜:“师公。” “这……这还差不多。”莫子规摸摸胡子,衣袖间飞出一个碧绿的小瓶子来:“拿着。把你颈上的伤口处理一下,血滴得到处都是,还要烦我打扫。” “卜颜过会一定亲自亲自弄干净,绝不劳烦师公。”卜颜看了眼地面,再次低身作礼。 “那……那你别忘了啊。”莫子规摸了摸自个的头,摆着袖子走了。 卜颜深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推开眼前的木门。 第六十二章 “小凤凰……?”顾卿睁开眼,瞧着在自己眼前桌子上,长发披散,执笔正在纸上描绘着什么东西的人,开口轻声道。 暖黄的烛火微微摇晃,映进一个人的眼里,点亮那人温柔的眉眼,有人执笔,抬起头,微微一笑,轻声问他:“你醒了?” 问完,又是慢慢搁下手中的笔,一步步向他温柔走来,平摊开手心:“我叫卜颜,字卿止。顾卿的卿,止归的止。余生漫漫,还望不吝赐教。” “我……”顾卿伸出手来,一把抓紧卜颜的手,将卜颜拉入自己的怀中,十指紧扣,严丝合缝:“我叫顾卿,字凤归。凤凰的凤,归处的归。” 卿止,卿止,遇卿止而后与归。 凤归,凤归,遇凤凰而愿为归。 那日,卜颜踏入的屋子,并无任何奇特之处。只有许许多多他的画像,喜怒哀乐,甚至于一个皱眉的表情都有两三张画像。而画像落款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凤归。 有一幅画卜颜在桃花树下,安然睡去的模样,落款两字的凤归下,终于多了一句话:“凤归,凤归,我愿作凤凰归处。” 卜颜将一幅画卷慢慢在顾卿面前展开,轻声道:“我丹青绘画之技不如你,这一幅画我怕是要一直画,画许许多多幅才能画好,你愿教我吗?” 画面上,有两人并肩站于桃花树下,双手紧扣,彼此相依。顾卿只觉眼中酸涩,低声回道:“好,我教你一辈子。” 卜颜和顾卿来拜别的时候,莫谷主正在发脾气,瞪着眼:“才新婚几天就走?” 顾卿笑了笑,耐心解释道:“师公,无人谷的桃花要开了。” “哼!”莫子规还是气:“终老谷的马上就开了,要看你在这也能看的!” 顾卿摇了摇头:“师公,那不一样。” “哼!不一样?甚么不一样!都是桃花!”莫子规气得两道白胡子又乱飘:“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师父!忘了师公!一个个没良心的!” 次日,卜颜与顾卿出谷时,在气头上的莫谷主果然没来。 柳合欢站在陆修林的身边,笑意然然。 顾卿盯着柳合欢的脸看,总觉得有所不同。 柳合欢了然,似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来,那张与南思近乎长得相同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你师公前些日子在帮我解‘改朱颜’,他说他人老了,徒弟的媳妇跟徒弟长得一样,他可吃不消,分不清。” 顾卿依旧对柳合欢冷着一张脸:“师公那是好心帮你。” “是是是。”柳合欢掩唇而笑,连连应下。 “都要走了,不再叫我声师娘听听?”柳合欢环着陆修林的手臂,冲着顾卿一笑。 顾卿偏了头,无论是对南思还是柳合欢,哪张脸他都没什么好感。 “师娘。”卜颜那边却是垂首作礼,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又俯身对陆修林一拜:“师父,我们走了。日后还会再来谷中看看你们,还望到时候不会惊扰了两位。” “小凤凰?”顾卿微愣,抬眼看了看自家师父,笑意浅浅。 罢了罢了,师父现在很好,过去的事还计较作甚么呢? “师娘。”顾卿终于干干脆脆地叫出了口。 骑马出谷约半个时辰的时候,突然有人现身拦路。 “师公?”卜颜和顾卿一愣。 莫子规站在马下,气势凌人:“卿儿,师公想起来一件绝顶重要的事没来问你。” “甚么事?”顾卿扶着卜颜,两人走下马来。 “你和他。”莫子规指了指卜颜,随后手指朝上:“你是上头那个罢?” “师公……”顾卿无奈,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家师公出谷追出来竟是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回师公,我是下面那个。”卜颜大大方方承认,就是一张脸上似打翻了谁家的朱砂,红得彻底。 莫子规心情大好,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那就成。我莫子规门下的人,要断袖也得是上边那个才成!” 而后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动作僵住,片刻变了脸色,气呼呼道:“就南思那小子不争气!医术学得最差!还给人家压!” 旋即又从袖间抛出两个药瓶来,一个丢给了顾卿,一个丢给了卜颜,朝向顾卿道:“喏,这是九转续灵丹。虽说有白翎子养回了你之前因承受紫斑咬噬之痛和火莲花烧肉焚骨之疼而损了的五内,但命数确还是有殒。这九转续灵单,你随意吃。不够,师公再炼。” “多谢师公。”卜颜俯身,深深作礼一拜。 “哼!你不要想多,给你是看在卿儿的面子上。” “是。”卜颜仍垂首以礼相待。 “行了,行了。”莫子规摆了摆手:“走罢,走罢,真要谢我。多拉着这个有了媳妇忘了师公的臭小子回来看看我。” “好。”卜颜微笑以答。 顾卿拉着卜颜两人翻身上马。 莫子规又发话了,看着卜颜,又转开了目光:“你也不用省着吃。毕竟我还要你陪着卿儿。” “是。” “还有……”莫子规叹了口气:“给南思那小子捎个口信。” “就说……”莫子规“就说”了半天,“就说”得自己都烦了,方才一鼓作气:“就说他师父想他了!叫他带着他那宝贝将军快回谷!” 卜颜与顾卿到了南思家时,正是夜里。 南思见着卜颜,一时竟是失了言语,愣了半会,方才如梦初醒地抱住卜颜:“小颜!” 一旁的顾卿忍了又忍,无奈南思却是一时半会没肯撒手。 顾卿忍无可忍,直接上前将两人强行分开。 卜颜又将莫子规托他带的话和南思讲了。南思一时又是哭得一塌糊涂。 顾卿皱眉,认为话已带到,他和自家小凤凰可以功成身退了。 南思却又拉住卜颜的衣袖,央着让他多住几日。 结果自是卜颜认输,卜颜一认输,顾卿只好奉陪。 “怎么了?”卜颜失笑:“我答应你就一晚,明天我就去和南思神医辞行,然后我们回无人谷。” 不颜_84 顾卿依旧阴着一张脸。 卜颜无奈,只好去吹了烛火,又走回到顾卿身边,慢慢解去衣衫:“是卜某人的不是,顾大人不如罚罚我消消气?” 顾卿的手慢慢抚上卜颜的腰,一分分揉摩过去,声色哑得厉害:“几次?” “什么几次?”卜颜惑然。 “上次半个月的四十五次,谷中呆了十四天,是四十二次。加上今天三次……” “你!”卜颜近乎咬舌:“身为医者,你不要告诉我不知纵欲过度是何下场!” 顾卿眨眼,忽而狡黠一笑,饿狼扑食般地压倒了卜颜:“我当然知道,所以一天一天,加加叠叠无穷尽也。” 于是,这世上有一个人耍赖讨了别人一辈子,而那个被讨的人亦心甘情愿地交出了他的一辈子。 就这样,一辈子。 —(完)2016/11/27 21:36 作者有话要说:  正式完结~啦啦啦~撒花。 若有人能看到这一章,那您真是个温柔的人呀~么么么哒~比心~谢谢! ☆、关于完结 终于完结了,此时此刻我只长长地吁一口气。还好我真的坚持到了完结,还好我真的没有食言。 这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不过也许也是很失败的一本。 在写之前,我无数次告诉自己一定要写完,在写的过程中,我也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能放弃。 没有砍大纲,它完完全全按着预设一步步走到了完结,没有蹦没有跳。其实在五十九章的时候就已经很像是完结了,毕竟主角两位的误会都已经解释清了,也都互相表白了心意。从两人的情感上已经达到了某种完结。 但逻辑上没有,于是我又走完了逻辑上的这条路。终于至此完结。 也许它并不优秀,甚至毫无优点可言,剧情拖沓,文笔矫情,故事散化等等等等。但我依旧写完了,日后要是说起自己喜欢写东西,热爱文字,好歹也算有了个资本。 二十万的文,个位数的收藏,七条评,点击都没有过千。简直太酷。不过它还是完结啦,若是真有人会像我一样从这一本的第一章走到了最后一章,那么那真的是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党啦。 有过它的完结,我才能更坚信自己能一直一直写下去。不畏惧孤独。 写作一直是让我觉得很开心的事,同样也曾让我痛苦。为了想一个情节连着好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翻阅了一堆的资料,然而写出来依旧乱七八糟,每天动不动就拿着手机刷后台数据,然后被希望与失望来回两边“暴打”,实在是有些傻兮兮的。 忙完了一天的事,然而有了灵感就会拿着手机一直码到天亮都不敢去睡。不吃不喝,当真有时玩起来要命。 有时也想着,算了罢,放弃罢。但我还是没有坑了它。 hhh,若是有理由,那么大概就是因为爱吧。 有它在前,还怕以后的我挖坑不填吗?!2333~ 都说完结一本就会有一次进步,的确,我也认识到了自身许许多多的不足。所以争取在下一本里继续努力。 我还是会继续写写写。虽然我并不是一个长情的人,但我很喜欢“一颗青梅”这个笔名,用了那么久居然都有过想换的念头。amazing! 好啦,完结啦,撒花啦~ 最后表白全书里的每一个人,感谢陪伴。 以后还是会多多开脑洞,多多挖坑填坑的一颗梅。么么哒!!! ———— 最后下面是作者菌整理的一些本文需要修改的地方,以及不足的整理和反思。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大家不用看了。 1、云晓梦已为人妇叫姑娘不合适。QAQ可我实在不喜欢王夫人的叫法。 2、前面章节,一章内出现的分割线太多。 3、部分章节叙述语言方面重复,待修。 4、其实并没有交代顾卿师父陆修林死而复生的缘由。逻辑漏洞。 5、还有一些章节的错字,标点符号需要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