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 书名: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 作者:桃灼灼 ================== 一代剑修大能褚寒汀意外陨落后,重生在对头门派的一个小弟子身上。小弟子资质奇差,使得他重回人生巅峰的道路上上步步荆棘,然而—— 事实证明,大能即使生而为废柴,也还是那个万人景仰的大能。 可是,为什么他那待谁都如同春风般温柔的前夫,唯独对他不假辞色? 江潋阳:老子永远不会接受你的追求。 褚寒汀:可是掌门,我是你前夫啊。 食用指南: 1、主受 2、伪升级流,感情线略狗血 3、撩汉技能满点腹黑攻X武力值爆表美人受,HE 4、日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褚寒汀,江潋阳 ┃ 配角:曲洵 ┃ 其它: ☆、第一章 矗立在天机山巅,便如同站在云端之上。这里终年以霜雪为衣,与云天相连,苍茫一片,不似人间。三月里的日光淡漠地倾泻而下,落在无暇的雪地里,耀目得不近人情。 此时,山顶那一小片尚算平坦的空地被一分为二,一半挤满了服色各异的修士,另一半则孤零零地横陈着一张供桌。 今日大半个修真界倾巢而出,受邀的未受邀的尽数赶来天机山,为的乃是送褚寒汀最后一程。 天机山掌门江潋阳的道侣、近两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的剑修,如同夜空中最耀目的那颗流星,蓦地陨落在天际。 时辰未到,江潋阳竟也真的未曾现身,实在有些怠慢;可四座也无半句怨言。毕竟如今毓秀山庄和隐白堂双双江河日下,只剩天机山一家独大,谁不想同那位高权重的江掌门结个善缘? 不过侯得久了,难免有人忍不住要闲话几句,打发时间。 “褚先生这副身子骨虽不见好,可也没听说怎么不好。眼看着就拖过百年了,怎的会忽然……” “怎么,您没听说啊?就是江掌门出关那一日吧,天机山混进一伙刺客,恰撞上为他护法的褚先生。那些刺客个个都是剑修高手,生生逼得褚先生悬光剑出鞘。可他那副经脉俱损的身体哪禁得住悬光那么霸道的剑气,最后也逃不过身死道消。” “你这话说岔了,褚先生一敌十三分明不露败相,最后是那刺客头子自爆内府,这才回天乏术。” 众人齐齐抽了口冷气:“竟有这等亡命之徒!” “可不是命数无常?天妒英才,天妒英才!这一百年啊,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 “嘘……别提,这话可不好被江掌门听见。” 一片惋惜声中,却有人阴阳怪气地嗤了一句:“怕什么?要我说,此番江掌门也未必没松一口气。你想啊,他正值盛年,守着一个废人,再深厚的情分能撑几个一百年?” “峰兄这话说得在理,你们没看江掌门一闭关就是十年八年的,说不定就是因为……” 此人话音未落,便被旁边的人踹了一脚。抬头一看,只见江潋阳不知何时已到了峰顶。他的脸上无喜无怒,锐利的目光挨个扫过诸人,他看到谁,谁便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良久,江潋阳才道:“多谢诸位道友来送寒汀,至于不是真心实意为他来的,还是请去吧。” 他话音未落,刚才那妄言之人已被一袖子挥到了山崖之下! 说罢,江潋阳不管众人诚惶诚恐,只丢下一个萧索的后脑勺,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悄声道:“江掌门神功大成,想必离飞升更近了一步——你们看,他身上的人味是不是愈发稀少了?” 栖风阁中一片缟素,一具冰棺横陈当中,江潋阳脱力般地跪了下去,将额头轻轻抵在了冷冰冰的盖子上:“寒汀,我真的争不过天命么?” 修行之路步步荆棘,死亡是在平常不过的事,古往今来有几人真能问鼎长生?那人命啊,比山顶的积雪还要轻些,少了一个废人,也碍不着谁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只不过活着的人,心中难免有一点隐痛难平。 毓秀山庄。 这间屋子虽然朝阳,可是因为年头久远,正午也没什么好光线。床边不远处摆着一只小泥火炉,上头煨着一只旧砂锅,隐隐有药味从那永远也合不拢的盖子里漫将出来。 一个中年男人背对着床,时不时就要叹口气。 他没看见,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 迷迷糊糊的,褚寒汀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喃喃唤道:“潋阳……” 中年人先是浑身一振,喜出望外地回过头来;而后不知怎么的,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怒意便迅速蔓延,最后断然拂袖而去。 一个少年将手肘支楞在褚寒汀的床上,拖着腮,甚是老成地叹了口气:“寒汀师兄,你都上鬼门关走了一遭了,怎的还是这样色迷心窍?” 色、色迷心窍?褚寒汀的脸上浮起一丝愤怒的薄红,这是哪来的小崽子乱认亲,竟还敢这么对他说话? 乱认亲的小崽子一点不怕他,得不到丝毫回应也没耽搁他喋喋不休:“寒汀师兄,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天机山上的那位‘褚寒汀’是刚陨落,可这跟你这个‘褚寒汀’,又有什么关系呢?” 褚寒汀一时间目瞪口呆。 小崽子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就算有了‘初秀’你也不一定能下山,值当为了它去闯半山刀阵、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 没过多久,刚才那中年男人复又折了回来,手中还端了个半旧的木托盘。褚寒汀抬眼一看,愣住了。 因为这人他碰巧认得。 此人乃是毓秀山庄的一个长老,名叫曲洵。曲长老修为一般,性情孤僻,能混成长老可能纯粹是靠的熬年头。褚寒汀之所以记得他,全是因为他当年同江潋阳大婚之日,曲长老送的贺礼颇为别致。 曲长老容貌清秀,风度翩翩,可惜天生生了副苦相,那眉间的褶皱仿佛永远也抹不平似的。他盯了褚寒汀半晌,忧愁地叹了口气:“徒儿啊,你现在可该知道厉害了吧?那半山刀阵是何等威力,你的修为又不算顶好,哪里真能闯得出去呢?” 曲洵每说一个字,褚寒汀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等到他这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讲完了,褚寒汀终于彻底确认了:江潋阳并没有太乙真人那等重塑肉身的本事,他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的“逃过一劫”,而是借尸还魂了。 借的乃是曲洵那倒霉小弟子的尸——这小弟子不知天高地厚,为了块“初秀”木牌跟人打赌,擅闯半山刀阵,结果殒命其中,恰叫自己捡了个漏。 褚寒汀郁卒地叹了口气:修为也太差了,整个毓秀山庄哪有什么厉害的阵法,这一位得是什么样的废柴,才能把命丢在里头啊! 曲洵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长吁短叹的像什么样!”其实他有满腹说教呼之欲出,可又心疼他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最终也只说了句:“好好养伤,莫再胡思乱想。” 便带着小徒弟离开了。 留下褚寒汀一个人同房顶大眼瞪小眼,他先花了一番功夫说服自己,能重活一回已是天道网开一面,修为没了重来就是,天分悟性差些都不要紧,以勤补拙也未尝不可。 褚寒汀轻抚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萦绕着几分不属于自己的不甘。他喃喃问道:你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 好似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似的,胸腔里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了两下,褚寒汀的脑海中蓦地生出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要在今年的“小试”中崭露头脚,正大光明地下山去!得给师父争口气,让这山庄里再没人敢轻看他们芰荷苑! ☆、第二章 这小弟子的愿望并不狂妄,至少对褚寒汀来说易如反掌。他打算着等自己养好伤,随便练一练功就足够替他“争气”;他会把那块让他丢了性命的木牌抢回来,再参加一次那什么“小试”,拿个头名了一了他的执念,好让那小弟子安心去投胎。然后他就下山“游历”去……当然不会再回来了。 然而褚寒汀渐渐发现,事情似乎并不如他想得这么容易。 因为这具身体的资质实在是太差了。 这具新身体一直在刷新他对“朽木”的认知。经脉处处滞涩,跟他原先行将就木的那一具比起来,竟也很难说哪个更难用。他原本好端端地练了大半辈子的那套眠风心法,叫这具身体一练,硬是摸不着入门的边了! 褚寒汀每天修行完都难免比前一天更加心灰意冷些——他粗略算了算,照这个进度修行下去,等到他能下山了,恐怕江潋阳也已经飞升了。 “哎,师兄,你是不是又咳血了?”宋东亭看着褚寒汀前襟上那点可疑的深色痕迹,碎碎念道:“练功急不得,你伤还没全好,干嘛这么难为自己?” 他掰着手指头数着:“离小试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两个月,别说你还没有‘初秀’,就算有,也拿不到三甲的名次,一样下不了山;你不能过几年再惦记江掌门那块天鹅肉吗?” 原主念念不忘的那“小试”三年一次,每次只有十八名弟子能通过各种手段拿到一块“初秀”木牌,方有资格参试;而这十八人中,拿了前三甲名次的才算出师,可以下山游历。 被戳了痛处的褚寒汀白了师弟一眼,腿一偏跳下床去。宋东亭忙在他身后叫道:“哎,师兄,这就该吃饭了,你要干什么去?” 褚寒汀却只丢给他一个高贵冷艳的后脑勺。 修行了好几十年还不能辟谷的身体,竟然还有脸吃饭? 褚寒汀现在每日要雷打不动地在让他殒命的半山刀阵待满六个时辰,以磨砺身手。刀阵虽然凶险,但是以他的眼力,断不至于丧命——这具身体哪都不行,他只好试一试这兵行险招的下策。 曲洵知道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背地里长吁短叹了好久。 这一日,褚寒汀回到芰荷苑,发现往常一见他就要大呼小叫的宋东亭居然坐在石阶上发呆,看见他回来也只没精打采地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心不在焉的招呼。 褚寒汀颇有些惊奇地坐到他身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宋东亭把头摇得波浪鼓似的:“没、没什么。” 褚寒汀斜睨了他一眼,一眼间,风华毕露。 褚寒汀有一身好皮囊。修眉入鬓,目似寒星,皓齿朱唇,眼下一点朱砂痣,道不尽的风流,粗布蓝衫随意地穿在身上,也像披着一身行云流水。宋东亭在美人面前登时气短,泄气地说道:“鲁师伯今日给了我一块初秀,让我交给师父,可是……半路上就被人抢走了。” 褚寒汀挑了挑眉:“师长的东西也有人敢抢,你没同他说清楚么?” 宋东亭:“我说了啊!但是没用,抢我‘初秀’的是陆随境啊。” 陆随境乃是毓秀山庄大长老曾久锋的宝贝关门弟子,亲生儿子一般宠着,宠得他飞扬跋扈、无法无天。欺负宋东亭这样的同辈弟子如同家常便饭,就算曲洵本人有时也镇不住他。 无他,他们芰荷苑在这一支在整个毓秀山庄里属当之无愧的末流,曲洵性情懦弱,弟子修为又差,只好与世无争。 此时褚寒汀心里充满了与自己无关的愤懑:他的师弟又被人欺负了,没有人将芰荷苑放在眼里! 褚寒汀被这股鸠占鹊巢的情绪弄得烦躁不堪,他猛然站起身,拉着宋东亭道:“陆随境是吧,我帮你把它讨回来。” 宋东亭在褚寒汀的威逼之下,十分不情愿地带他去找了陆随境。他一路上都在忐忑不安地念叨:“师兄,你果真想好了?那陆随境可是大长老的弟子啊。” 褚寒汀面无表情:“消停会儿,求你。” 陆随境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同他的一众狐朋狗友炫耀着刚抢到手的“初秀”:“……我总算能赶上今年的‘小试’了,等着吧,看我拿个头名回来!” 陆随境在毓秀山庄的年轻弟子里算是比较出类拔萃的,随便说句话就有人捧臭脚。一个笑面虎似的胖子笑道:“那可不是,咱们同年的这些师兄弟,哪一个比得上陆师兄?” 正在这时,门口响起一阵叩门声,而后还不等有人应门,就被人从外头推开了。这一伙人齐刷刷地回过头,惊讶地望着门口的两个不速之客。 陆随境忽就笑了,懒洋洋地对褚寒汀和宋东亭点了点头,讥讽地说道:“宋师兄,你还真敢找人出头啊。可我看你找来的这一位……难不成是打算以德服人?” 院中众人哄堂大笑:“这可不成!” 就在这时,褚寒汀撩了撩一直垂着的眼帘,盯了陆随境一眼。这一眼扫过来锋芒毕露,陆随境竟不由自主地垂了垂头。 可他随即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赶紧凶巴巴地瞪了回去:“我可不会听你们废话!” 褚寒汀一哂:“我也无暇与你废话,只想也抢一抢这木牌罢了。” 陆随境目瞪口呆,好像听见了个天大的笑话。他身旁那个狗腿的胖子杜犀揶揄地一笑:“咱们师兄弟间说抢多伤和气,褚师兄,‘初秀’还你就是。” 说着,他当真从怀中掏出了那块“初秀”。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 褚寒汀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接。然而就在他指尖堪堪触到木牌时,杜犀忽然动了动腕子,木牌就顺势冲着陆随境飞了出去:“对不住了褚师兄,手滑!” 褚寒汀冷笑了一声。他去势未停,却生硬地一拧身,整个人腾空而起,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那飞在半空的木牌。 他的腰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听得见的脆响,一阵钝痛直顺着脊梁骨往上蹿。褚寒汀苦不堪言,这具身体可真是太难用了,这么简单的一个身法,这腰就扭得像是要断了似的。 然而他这番身手落在旁人眼里可漂亮极了。陆随境不敢托大,赶忙抢了两步去接“初秀”。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指尖几乎触到了木质的暖意,然而下一刻,入手的却是一把虚无。 再看那“初秀”,已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褚寒汀的手里。 出了院门,褚寒汀将手里的初秀丢进宋东亭怀里,叮嘱道:“看好了,别再给人抢去了。” 宋东亭一笑,道:“师兄,你直接留着便是;这东西本来就是师父给你要的。” 褚寒汀一愣。 宋东亭老成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么拼命,师父看在心疼死了,这不就厚着老脸去求了鲁师伯,拿了这块初秀来?” 哪怕不是为了他,褚寒汀心里也忍不住涌上一股热流。曲洵待弟子是真好,只是……未免溺爱太过了。 ☆、第三章 宋东亭小尾巴似的跟在褚寒汀身后回到芰荷苑。一路上,他崇敬的炽热目光不要钱地往他师兄后背上钉,弄得褚寒汀一阵阵地不自在。 ——褚寒汀从前作为一个足以在修真界食物链顶端作威作福的剑修大能,对他心怀崇敬的人不胜枚举,可是那些人没有一个敢像宋东亭一样表达得这么露骨、这么……令人尴尬的。 褚寒汀终于忍不住回头瞪了宋东亭一眼,宋东亭立刻打蛇随棍上,狗腿地说道:“师兄,这次‘小试’你肯定能拔得头筹!” 一提起这被师父师弟“寄予厚望”的小试,褚寒汀就十分发愁地叹了口气。就凭自己现在这点微末修为,上去现眼都不一定能现得长久。 宋东亭完全看不见褚寒汀的脸色,兀自一脸梦幻:“想不到那陆随境也有吃瘪的一天……我师兄揍了陆随境哪!” 宋东亭一回到芰荷苑,一双眼睛就迫不及待地在这巴掌大的院子里四处逡巡。许久,他终于眼前一亮:“有了,咱们把它藏在师父房里,保准谁也想不到!” 褚寒汀:“……” 宋东亭喜滋滋地将“初秀”藏好,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掩上曲洵的房门。他刚将门关好,芰荷苑虚掩的院门,便冷不防被人粗暴地推开了。 褚寒汀向门口看去。只见整整齐齐走进来的四个人服饰相同,都是一色不近人情的漆黑,宋东亭皱了皱眉,低声道:“刑庭的人来做什么?”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话似的,为首的一人道:“褚师弟,宋师弟,有人状告你们偷了他的‘初秀’木牌,麻烦二位跟我们前去刑庭,分辨一二吧。” 褚寒汀和宋东亭对望了一眼,顿时便明白了。他们谁也没想到,刚才陆随境没从褚寒汀手里讨到便宜,居然转眼就到师长面前颠倒黑白去了! 褚寒汀拉了把愤愤不平的宋东亭,沉吟道:“不必,此事原本跟我师弟无关,我自己跟你们去就够了。” 宋东亭大惊:“这可不行!”他忧虑地拉过褚寒汀,悄声道:“师兄,你不知道,这刑庭乃是由大长老亲自掌管的,你独身一人落到他们手里,非得被人屈打成招不成!” 宋东亭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师父好几天没回来,也不知道上哪去了,这可怎么好!” 褚寒汀却毫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杞人忧天了,大长老是讲法理规矩的,再怎么也不会因为小小一块‘初秀’跟后辈弟子过不去。” 宋东亭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刑庭的人将褚寒汀带走,急得团团转。他手忙脚乱地锁了房门、院门,便一溜烟地跑去找救兵了。他这师兄可真是个一根筋,也不好好想想,真要进了人家的地盘,还能容你分辨么? 刑庭坐落在一处没遮没挡的山头上,建得方正肃杀,好大一派威严。不过褚寒汀早年见多了大阵仗,这地方对他来说威慑十分有限。 年轻弟子间的小纠纷是用不着惊动长老的,因此侯在里头只有几个老成的弟子。褚寒汀进去时,刑庭已收拾停当,四个身着黑袍的青年分坐在高台之上,端的是场像模像样的审讯。而陆随境作为“苦主”,得到了一个座位。此时他正微微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看着褚寒汀。 褚寒汀却懒得回望他一眼。 坐在主位的黑袍青年和颜悦色地说道:“褚师弟,我是大长老座下戚随化,陆师弟说你偷了他的‘初秀’,便由我为你们调停一二。” 褚寒汀听完连眼皮都没抬:“无稽之谈。” 陆随境:“……” 他原以为褚寒汀那畏畏缩缩的性子,敢上自己院子里抢东西已是超常发挥,一进刑庭肯定要吓破了胆,到时候还不是他们说什么他就认什么?可他却想不到这人根本不害怕,倒比问话的戚师兄还要理直气壮! 戚随化权当没听见,对陆随境道:“陆师弟,你先来说说。” 陆随境道:“今日我拿到了一块‘初秀’,兴致高昂,就在我的住处跟师兄弟们庆贺。哪知……”他顿了顿,恶意地看了褚寒汀一眼,道:“褚师兄竟趁我不备,将它偷了去!” 戚随化点点头,又看向褚寒汀:“咱们毓秀山庄的规矩,‘初秀’能抢不能偷。褚师弟,你怎么说?” 褚寒汀冷笑一声:“胡说八道。那块‘初秀’分明是我从你手里抢去的。” 陆随境嗤了一声:“你才是胡说!当时我院中师兄弟众多,你既说你从我手中抢了‘初秀’,可有哪个看见你人了?” 褚寒汀这就明白了陆随境的有恃无恐。当时陆随境院中的那些人,不是同他交好的,就是要讨好他的,自然听他号令、指鹿为马,谁也不会替自己作证。 不过褚寒汀并未慌张,他淡淡道:“我没记错的话,刑庭的规矩是谁主张谁举证。陆师弟该找人证实我偷了你的‘初秀’才是——不过照你说的,根本没人见过我,这证人恐怕不大好找。” 陆随境怒目圆睁:“你!” 戚随化忙对陆随境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又对褚寒汀道:“师兄弟之间起点小冲突,何必兴师动众。褚师弟,我只问你,你今天有没有到过陆师弟的院子?” 褚寒汀淡淡点点头。 陆随境插嘴道:“可我却没见过你。咱们并没什么交情,你鬼鬼祟祟地到我房里去,不是偷东西又是为什么!” 褚寒汀怜悯地扫了他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证据。” 戚随化也一筹莫展。他压根没想到这个传闻中畏畏缩缩的师弟居然这么棘手,诡辩起来条理分明的,将平素伶牙俐齿的陆随境衬得真如草包一般。 伶牙俐齿的草包气得说不出话,他咬了咬牙,对身边道童低声吩咐道:“去找我大师兄来。” 离小试还有三天,以陆随境的修为,拿到前三甲的名次应是十拿九稳——如果他运气够好,能拿到一块初秀的话。现在,这块初秀近在咫尺,可谁知道芰荷苑的那对师兄弟好不识时务,他们左右拿不到名次,又霸着它做什么?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 陆随境对褚寒汀频频怒目而视,褚寒汀却干脆懒洋洋地阖上眼。两厢僵持之下,厅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仪表堂堂的白衣男人携着初升的一束月光走了进来。 “一块‘初秀’而已,你们还要争到什么时候?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问来问去,我倒有个简单的法子。” 陆随境眼睛一亮,欣喜地扑了上去:“大师兄!” ☆、第四章 来人正是大长老曾久锋座下最得意的大弟子丁晚河。他一进来,原本刑庭中的几人尽都站了起来,口称“师兄”。 丁晚河风风火火地走进来,草草对众人点了点头。 毓秀山庄最近来了位要紧的客人,为了招待这位贵客,整个长老堂都严阵以待,他作为曾久锋的左膀右臂,这些天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的。他是碰巧遇见陆随境那个火急火燎的小道童,这才临时拐过来,给他师弟收拾烂摊子。 丁晚河原想着这事花不了他多少时间,那个褚寒汀对谁都唯唯诺诺的,吓唬一下也就百依百顺了。随境不就是想要一块“初秀”么,这有什么难的? 戚随化那个废物可真是什么事也办不好。 丁晚河的目光迅速在几人之间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褚寒汀的身上,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个中缘由我已听说了,褚师弟是吧,我有句话要问你。” 褚寒汀漠然看着这人,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此人资质不算顶好,修为不算上佳,拿腔作势倒是修得炉火纯青,简直没有一处讨人喜欢;除了眉眼——他的眉眼竟还同原先的自己有八分形似! ——褚寒汀于是更烦他了。 褚寒汀别过脸,淡淡道:“丁师兄请说。” 丁晚河道:“你说‘初秀’是从随境手中抢的,我不同你争辩。只不过我听说当时随境身边的人不少,你竟能战得过这许多人,从我师弟手中夺走一块木牌么?” 丁晚河危险地眯了眯眼:“你若是真有这个本事,还要‘初秀’做什么,恐怕连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呢。” 这就有点信口雌黄了。就凭陆随境跟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摞起来凑一打也绝不是丁晚河的对手。丁晚河并非自谦,他的意图再明白不过,“打得过我就相信你,打不过就认罪”。丁晚河成名多年,芰荷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怎么会是他的对手,这不是明摆着以势压人么? 可是褚寒汀听了丁晚河的话后,却只微微一笑,好像一点也没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丁晚河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拿不准自己是不是该在这愚钝的师弟面前,把话挑得再明白一点。 哪知他一迟疑的功夫,褚寒汀已不温不火地说道:“丁师兄的意思是,只要我能打得过你,就能证明我的话是真的么?” 丁晚河一怔,继而冷笑了一声:“不错。” 褚寒汀点点头:“好。”他环顾四周,对陆随境道:“借剑一用。” 陆随境却没动;事实上,厅中诸人皆目瞪口呆地静默着,任谁掉根头发,恐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丁晚河也没料到褚寒汀居然真的敢跟自己动手,将他噎了个骑虎难下。他这会儿急着离开,打也不是,不打更不行。偏偏褚寒汀还笑着对陆随境道:“剑都舍不得给我用么?” 可把丁晚河气坏了。他盘算了一下,打发个废柴师弟根本花不了多少功夫,不算太耽误事。于是丁晚河冷哼一声:“自不量力。”然后对陆随境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剑给他!” 褚寒汀从惊得同手同脚的陆随境腰带上解下佩剑,对丁晚河一拱手:“丁师兄,请出招吧。” 丁晚河又是一愣,旋即勃然大怒,他万万想不到这唯唯诺诺的小子竟敢如此托大。他也不客气,指尖一挑,一柄闪着寒光的宝剑便已被他稳稳握在掌中。丁晚河森然道:“褚师弟,得罪了。” 拔剑的姿势挺好看,褚寒汀心里默默点评道,可这种花架子练得再好,也只能当个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褚寒汀全无惧色,他随意地握着佩剑,显得颇为游刃有余;虽然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是打不过这绣花枕头的,可丁晚河也远不能让他心生畏惧。 丁晚河看在眼里,冷笑一声:“好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说罢,他将利剑一横,摆了个起手式。 陆随境的脸上却头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犹豫,他太知道大师兄的脾气了。丁晚河一出手,褚寒汀不死也要脱层皮。他跟褚寒汀又没什么过节,抢初秀归抢,可伤了认命就过了。陆随境张皇四顾,脑海中飞快地盘算着要怎么找补。 而还没等他稍微理出个头绪来,那胆大包天的褚寒汀却已将手按在了剑柄上。陆随境大惊,赶忙抢上一步,死死抓住他:“你疯了么,你就是能打十个我,也不可能是我师兄的对手!”同时恳求地看了丁晚河一眼。 他一开口,丁晚河就将他的心思摸了个透。丁晚河不耐烦地喝道:“走开!优柔寡断,像什么样子,回头再教训你!” 他这个师弟哪里都好,就是欠些锤炼。可也难怪,他还没真的见过血,没来得及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陆随境劝不得丁晚河,焦急地看向褚寒汀,却见褚寒汀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丁晚河的剑。丁晚河手腕平直,剑尖上挑,是极其平常的招式。若是他没有看走眼,那一剑出手后会刺向他的右肩。褚寒汀毫不迟疑地向左跨了一步,果然恰好避开了丁晚河的第一剑。 丁晚河一剑落空,有些意外。不过也仅仅是意外而已。他腕子一拧,第二剑往左变招,追着褚寒汀而去。这也不是个如何出人意料的招式,褚寒汀将剑横在胸前,架住了丁晚河来势汹汹的第二剑。 两人兵刃相接的一瞬间,丁晚河充沛的真元一股脑地压在褚寒汀的剑上,再悉数侵入他的经脉。这具身体脆弱的经脉登时就不祥地涨了一下,褚寒汀手臂发麻,亏得早有准备,才没把剑丢在地上。 而就在这时,丁晚河的第三剑已斜下劈了过来。 这不是实招,因为他的手微微下沉,如无意外会在半途变招,然后刺向自己腰间。褚寒汀不愿再跟他硬碰,当即往后一仰,这一剑便恰好贴着他的衣服,堪堪划了过去。 丁晚河有些错愕。如果说避过一次是侥幸,两次是运气,那么接连三剑他连对方的衣襟也没碰着,便不大好再用巧合解释了。都说他这师弟这是一次受伤以后便知道发奋了,可是这才过去几个月?这样的天分也太惊人了。 丁晚河心中一凛,居然少见地生出了一丝危机感。虽然褚寒汀现在不是他的对手,可以后便说不准了。假以时日,自己在同辈弟子中第一人的名头也许要易主也说不定。想到这儿,丁晚河神色肃然,剑尖微微上挑,大拇指轻轻抵在剑柄上。 褚寒汀瞳孔微缩:那是毓秀山庄最负盛名的一式杀招,名唤“三剪兰”。 这一剑会接连刺向对手的咽喉、心窝和内府三处要害,一气呵成。不仅迅疾无比,而且变化无穷。褚寒汀有些惊讶,不过一块“初秀”而已,这丁晚河犯得着对自己的同门师弟痛下杀手么?可他来不及多想,丁晚河第一剑马上就要刺出,他赶忙往后一仰,避了过去。 按照这一剑的走势,他接下来的第二剑可能会顺势往左,也可能会自下而上挑上来。前一种快,后一种出其不意。而丁晚河既然下了杀手,多半不是为了在自己和徒弟们面前卖弄功夫。因此顺势往左、速战速决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样想着,褚寒汀整个人滑出去三尺远,果然险而又险地与第二剑擦肩而过了。 而接下来该如何,褚寒汀就有点犯难了。最后刺向内府的那一剑有三十六种变化,即便丁晚河功夫不到家,只能使出其中的十种八种,也一样防不胜防。而这一剑太快,待丁晚河出手之后再避是来不及的。 他只能赌一赌。 褚寒汀的全副心神都在丁晚河的剑尖之上。只见丁晚河剑尖微微下垂,又快又稳地递了过来。褚寒汀一惊,因为这并不是接下来那一式的任何一种变化。 丁晚河变招了。 也许是因为他还没练熟第三式,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想出其不意地取褚寒汀性命,可事到如今,究其原因已没有意义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 因为褚寒汀赌错了;在他看清了丁晚河的意图时,就已躲不过了。 若是任凭这一剑在他的内府里长驱直入,他大概得再借尸还魂一次才能活下去。褚寒汀只得硬着头皮将他经脉中那弱势得可怜的一点点真元尽数汇集于内府,意图抵御这致命的一剑。 数道锋锐的剑气在他内府中炸开,可他修为不够,全部真元也只够抵挡首当其冲的那一剑。 褚寒汀汗都下来了。 然而就在这命悬一线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行将枯竭的经脉中缓缓萌发了。 下一刻,一股清气蓦地涌入了他业已干涸的内府,青涩地转化成了微弱却延绵不绝的真元,悍然挡住了其中横冲直撞的致命剑气。 ——褚寒汀怎么也没想到,他先前怎么也够不着边儿的眠风心法,终于在这生死关头入了道。 ☆、第五章 丁晚河的剑尖抵在褚寒汀的小腹上不能寸进,看上去虽然连丝油皮也没划破,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内府是何其要紧的位置?里头已翻江倒海了也说不定。 众人都呆住了;谁也想不到,为了一块“初秀”竟会闹出一场人命! 陆随境吓坏了,失声道:“师、师兄,你快住手吧!” 然而丁晚河没有动。 殊不知,丁晚河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他一时起了杀心,直到剑气闯进褚寒汀的内府里,方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了。倒不是因为忽然顾念起了同门情谊,而是怕在师门公然杀人,实在不好善后。他深感自己莽撞,又想退而求其次,给褚寒汀一个教训便罢。哪知等他想要撤剑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了。 柔韧的真元纠缠着他的剑气,并不如何霸道,却绵绵不绝,越挫越勇,到后来甚至隐隐有了与他分庭抗礼的征兆。到了这关头,丁晚河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以防被自己的剑气反噬。 就在这时,厅门再一次被推开,陆随境茫然往外看去,顿时眼睛一亮,见到救星一般叫道:“师父!” 然而来的不止有他的师父,还有别人的。 曲洵进来时恰好看见这最惊险的一幕,着实惊了个六神无主。他的大徒弟才刚从刀阵里捡回一条性命,难道转眼又要陨落在同门手中么? 而跟在他身后的宋东亭顿时哭出声来。 曲洵顾不得安抚小徒弟,连忙飞身抢到丁晚河与褚寒汀之间,失声道:“丁师侄,你还不住手!” 丁晚河当然不肯承认他收不回自己的剑,指头都没动一下;曲洵不明内情,哪里等得及他?只见曲洵随手解下佩剑,剑柄精准地磕在丁晚河手腕的穴位上。丁晚河顿时觉得腕子一麻,再握不住剑。褚寒汀内府中的几道剑气忽然没了着力处,一股脑地反扑回来。 丁晚河被体内横冲直闯的几道剑气弄得应接不暇,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勉强平息下翻滚的真元。他暗自庆幸自己早早收了杀心,否则要受的反噬之力何止数倍,说不好也要伤了根基。 一想到这,丁晚河心里就一阵阵后怕。 反观褚寒汀,虽然面色苍白,却不像有性命之虞的样子。 丁晚河越想越气: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姓褚的好深的心机,险些叫自己着了他的道! 他不由得冷笑一声:“褚师弟好本事。我看这‘初秀’你也用不着要了,打赢了一群半大孩子好光彩么?” “你给我住口!”曾久锋实在看不下去了,严厉地打断了丁晚河的出言不逊。他差一点就当着曲洵的面杀了人家的弟子,弄得自己到现在都没想好怎么收场,而他不说赶紧赔罪,竟反倒冷嘲热讽起来?真是叫自己惯的没样了! 曾久锋气得太阳穴直跳,他狠狠瞪了心爱的大弟子一眼,可是苛责的话最终没舍得说出口,只好迁怒于旁人。曾久锋转向刑庭中那几个弟子,阴沉地问道:“谁准你们擅自动用刑庭?” 以戚随化为首的几人缩了缩脖子,偷偷向陆随境望去。 陆随境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干脆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师父,弟子知错了。” 曾久锋怒斥道:“你现在才知错,也不嫌晚!误了你师兄的正经事不说,还险些伤了同门性命,你跪我有什么用,还不去给你曲师伯赔罪?他要是不原谅你,你就不准起来!” 斥过了陆随境,他又换了副笑脸,对曲洵道:“虚惊一场,好在孩子们都没事。随境那孩子被我惯坏了,回去以后我一定严加管教!师兄,正事要紧,咱们赶紧走吧。” 曾久锋的意图非常明确,他当众斥责自己的弟子,算是给了曲洵面子。曲洵懦弱惯了,此事多半也就不了了之了——他那废柴徒弟不也没受什么重伤么?而至于回去之后是不是真的要罚自己的宝贝徒弟,自家门一关,谁又真的知道? 哪知一向面团似的曲洵这回却少见地拉下了脸。他固执地摇摇头:“丁师侄何等修为,自然没事,可我徒儿不知伤得如何,我不放心他。曾师弟,那位贵客恕我无法招待了;我得先带寒汀回去。” 褚寒汀不欲耽误曲洵正事,忙小声道:“我没事,调息片刻便好了。” 曲洵瞪了他一眼:“我跟你曾师叔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么?” 曾久锋暗恼曲洵不识大体,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较这个真。可此事本就是他门下理亏,只好赔笑道:“师兄,今天的事全怪我教导无方,你要如何罚我我都认,可行?” 曲洵叹了口气:“你不知情,我不能胡乱怪罪。” 曾久锋面露喜色:“师兄大度。” 曲洵摆摆手,道:“你别忙着奉承我,我也当不起。”说着,他若有似无地往丁晚河处瞟了一眼,道:“我只是觉得,始作俑者需得严惩。” 曾久锋的笑全僵在了脸上,慢慢变得有些难堪起来。他哪里舍得罚丁晚河?况且眼下正有桩要紧的差事要靠他去办。曾久锋沉默良久,忽然道:“好,小弟全听师兄的——随境,过来!” 曲洵一愣。 曾久锋却好像没瞧见似的,快准狠地踹了陆随境一脚。陆随境猝不及防,当即便摔倒在地。可他不敢有半句怨言,连忙又爬起来跪好。曾久锋这才教训道:“今日之事,全是由你一时好胜而起。技不如人便该大方承认,投机取巧算什么本事?” 陆随境:“是。” 陆随境虽然手段不甚磊落,可到底没伤着褚寒汀,曲洵还真没怎么怪罪于他。倒是那丁晚河下手忒狠,这才惹怒了这百十年不动怒一次的老好人。可曾久锋舍不得他的大弟子,话里话外扣着“始作俑者”的字眼,把小徒弟丢出来顶包。偏偏曲洵也挑不出错处,因为这事确实是由陆随境挑起来的,这哑巴亏他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曾久锋偷眼看了看曲洵,便知他不满意。他只得心一横,接着对陆随境呵斥道:“你这样的心境,如何能下得山去?心思不用在修行上,只知道争强斗胜,害人害己!我看你也不必费心抢那‘初秀’了,这回的小试没你的份,你明天就给我闭关清心去!” 陆随境认打认罚,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师父居然不准他参加小试了!他苦练了好多年,就为了这一回崭露头角呢。陆随境顿时慌了:“师父……” 曾久锋硬下心肠打断了他:“现在就给我闭关去!” 陆随境不敢再求曾久锋,只好把求助的眼光往丁晚河身上看。丁晚河一向疼他,哪里舍得他这样受委屈?然而他还没开口,曾久锋便厉声道:“我意已决,谁再多话,就等着陪他一道闭关去吧!”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 眼看着陆随境失落地出了大厅,曾久锋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偏还得扯出笑脸对曲洵道:“师兄,现在咱们能走了吧?” 曾久锋“严惩”了陆随境,把曲洵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挑不出理来。他不甘心地看着褚寒汀:“你真的无妨么?” 褚寒汀道:“真的,调息一晚,明日就好。” 曲洵叹了口气:“好吧,我也真是走不开……东亭,照顾好你师兄,今晚他要调息,你就在门口守着给他护法,一步也不准离开,知道吗?” 宋东亭赶紧应下,目送曲洵离开了。 曲洵和曾久锋先后出了刑庭,丁晚河跟在他们后面。不过他故意磨蹭了两步,待看不见两位师长的影子了,才对褚寒汀冷笑一声,道:“你一向不争不抢,却两次执着于‘初秀’,说到底不就是为了个男人么?可巧,他现在正在山上呢。” 说罢丁晚河再没看褚寒汀一眼,大步出了刑庭。 褚寒汀愣了愣,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却瞥见旁边的宋东亭一脸愤懑,显然是知道内情的。 他刚欲开口询问,宋东亭便忙着欲盖弥彰地说道:“可真是吓死我了,幸亏找着师父了!师兄,我就说这地方来不得,你偏不信我!” 褚寒汀:“……” 褚寒汀的眠风心法才入门,确实要好好调息,巩固境界。回到芰荷苑后,他先痛痛快快地将真元运行了一个周天,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体内的浊气都一扫而空了。 正在这时,他瞧见人影一闪,在他窗边站定,紧接着曲洵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睡了?” 而后是宋东亭瓮声瓮气地道:“好几个时辰没动静,应该是睡了。” 曲洵叹了口气:“小试就在三日之后,这几天你千万看好了你师兄,万不可再节外生枝了。” 宋东亭一笑:“师父,你也太小心啦,师兄才不像曾师叔的那些弟子,四处惹事呢。” “你不知道。”曲洵忧愁地说道:“江潋阳忽然到访,现下人就住在长书院呢。” ☆、第六章 褚寒汀一听见江潋阳的名字,眠风心法的第二个周天就怎么也转不下去了,褚寒汀现在心不清气不静,那薄薄的一本心法上,全是“江潋阳”三个字。 总算熬到次日一早,褚寒汀避过缩在自己门口睡得猪一样的宋东亭,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褚寒汀连猜带问,一路找去了长书院。那院子依山傍水,清幽至极,除了扫洒的道童,就只有几个年轻弟子守着,戒备一点也不森严。 并不奇怪,江潋阳何许人也,哪里用的着旁人护卫? 褚寒汀轻易便绕过了众人,翻进了院子里。 他运气不错,江潋阳此刻正坐在院落中的亭子里,面前摆着一壶茶,不知是独酌还是待客。褚寒汀蹲在高耸的树枝上,透过叶子的缝隙看着许久不见的道侣,一时间竟挪不动步子。 近乡情怯。 他该怎么好好地跟他解释一下这借尸还魂的奇遇呢? “掌门,我是你死去的前夫啊。” 然后与江潋阳抱头痛哭……才怪,江潋阳一定会把他当成江湖骗子扔出去的。 褚寒汀正苦恼着开场白,却见一个身穿蓝色便衣的弟子袅袅挪挪地站到了江潋阳身边,亲手替他斟了一杯茶。 此人眉眼间依稀同原先的“褚寒汀”颇为形似,柔柔一笑,眼下一点朱砂痣便迎着日光,熠熠生辉。而江潋阳似乎溺进了那一丝光辉里,神色半是唏嘘,半是怀念。 正是昨天刚跟自己打了一架的那个丁晚河。 这丁晚河獠牙一收,转眼就成了只温顺的兔子,还顶着一张跟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跟自己的前夫孤男寡男地待在个巴掌大的院子,褚寒汀刚见着江潋阳的那点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偏在这时,江潋阳还和颜悦色地问了一句:“丁师侄,你是受了内伤吗?” 丁晚河昨日遭自己剑气反噬,到现在经脉还隐隐有些不畅。不过他一贯好强,一直极力掩着,是以连曾久锋也未看出端倪。而这位江掌门非但眼力了得,更难得言语神态皆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十分熨帖。 树上的褚寒汀白翻上天了。他这道侣骨子里本不是温和的性子,却总想让人觉得自己平易近人,时常用力过猛。这不,又一个误以为自己被另眼相看的可怜人…… 丁晚河感激地一笑:“多谢江掌门关爱,晚辈不妨事,只是与师弟切磋,一时失了准头。” 江潋阳轻叹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仗着自己有些天分,便心急贪多,也不怕为日后埋下祸根。待会儿我给你看看——待我先打发了树上那位朋友?的。” 褚寒汀冷不防被人道破了藏身之处,索性也不再遮掩了,他腿一偏从树上跳下来,轻巧地落在了江潋阳面前。 丁晚河讶异地挑挑眉:“怎么是你?” 褚寒汀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把热切的目光转向江潋阳:“江……” 哪知他才说了一个字,便被江潋阳冷淡地打断了:“是你。” 褚寒汀愣住了。他没想到江潋阳居然认得“自己”,而且听这语气似乎还很是熟悉! 而江潋阳接下来的话更让他目瞪口呆。 江潋阳的脸上早换上了一派疾言厉色:“你三番五次纠缠于我,我也三番五次地同你解释过了:我跟我的道侣感情很好,没有给你机会的打算。” 褚寒汀简直被这一番话砸懵了。他只是隐隐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曾痴迷江潋阳,惹得曲洵引为心腹大患;却不知道这小弟子居然胆子这么大,还敢“三番五次纠缠于他”! 怪不得他一醒来,宋东亭便说他“色迷心窍”;怪不得江潋阳一上山,同门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三分暧昧! 褚寒汀简直百口莫辩。 江潋阳的态度愈发恶劣了:“想必你已经知道他现在不在了,可我没有续弦的打算,你以后莫要来了!” 褚寒汀觉得自己该对道侣的忠贞感到欣慰,然而此番遭遇落在“自己”头上,则另当别论。而江潋阳的忍耐似已到了极限,他冷着脸,语气恶劣地重复道:“出去!” 江潋阳久居高位说一不二,他这一动怒,身后的丁晚河先打了个寒颤。可褚寒汀跟了他二百多年,拌嘴都不知道拌了多少回,哪里会怕?他当即梗着脖子跟江潋阳争执起来:“不续弦?好,那你留着这个……”他一指丁晚河,冷笑了一声:“红袖添香,又是什么意思?”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 江潋阳脱口而出:“那是毓秀山庄分派来的随侍,你胡说什么……”他的话戛然而止,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跟你废这个话?” 江潋阳这话一出口,丁晚河便知自己今日恐怕要成了那遭殃的池鱼。然而曾久锋对他另有交代,他实在不好就这么铩羽而归。丁晚河只好硬着头皮,当着江潋阳的面,做了一个他练习过千百回的动作——他两手交叠挡在面前,左手的中指微微勾在右手的小指上,蹙着眉头道:“褚师弟,你话里话外的总是拉上我做什么?” 褚寒汀莫名觉得这动作有些熟悉,心里生出一阵厌恶,江潋阳的脸色却已变了。这是他的道侣做惯的一个推拒的小动作,因为手指纤长,两手交叠的时候指头总会勾连在一处。可这丁晚河的指头不算长,勾起来还有些勉强;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江潋阳再不耐烦看这场闹剧,忽地上前一步,一手拎着一个,干脆将这两个碍眼的小弟子从围墙丢了出去。 丢出去之后江潋阳犹不解恨,明知道这两个小子不可能有胆子再折回来,可他还是反手弹出三道结界,将长书院彻底与外界隔绝开来。 世界终于清静了。 顶尖大能的雷霆之怒实在太可怕了!丁晚河吓得鹌鹑似的,在墙边缩了半晌才缓过劲儿来。待他回过神来,就见那胆大包天的褚寒汀居然在江潋阳的结界上动起了手脚。 丁晚河赶忙一把抓住他:“褚褚褚师弟,你要干什么!” 褚寒汀用力将手一甩,脱开丁晚河的束缚。他恶狠狠地盯着那结界,仿佛要用怒火在上头烧穿一个洞。 他的下一个动作,险些将丁晚河吓个魂飞魄散。 褚寒汀一手精准地按在了无形的结界之上。 江潋阳在布结界的时候总喜欢留一个生门,而这生门多半留在离位上。以褚寒汀现下的修为自然无法辨别,只好拼着被震伤赌上一赌。 丁晚河失声叫道:“褚师弟!” 他倒不十分担心褚寒汀出什么意外,只是害怕结界被触动,再惹怒江潋阳。 不过褚寒汀运气不错,非但没被震伤,还从窄小的生门挤了进去。可还没等他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江潋阳这结界居然还有第二层、第三层,根本不是凭运气就能破得开的!褚寒汀的手僵了半晌,终于气愤地垂了下去:阻拦两个小小的入门弟子而已,用得着动用三层结界么! 一墙之隔,江潋阳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复杂。他的结界可不是一个入门弟子的修为能破开的,那小子定是误打误撞才找到了生门。这个“褚寒汀”的运气这样好,如果他的寒汀有他三分幸运…… 江潋阳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个荒谬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去。 褚寒汀气冲冲地一路回到芰荷苑,总算渐渐平息了怒火。江潋阳不认得自己,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他;他得好好想个法子,叫江潋阳认出自己才是…… 说到褚寒汀卧病在床的那些年,闲来无事还创了一套剑法。只不过他那时日日对着江潋阳,这套剑法中的杀意还比不上爱意多,舞起来一招一式皆风姿绰约。他给这套剑法起名叫“抱影”,江潋阳却嫌这名字听着孤单,说这剑法既同他人一样风度翩翩,要叫“照影”才好。 而这套剑法从未流出去过,他只要在江潋阳面前舞上一招半式,他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第七章 三日后,七月初七,毓秀山庄三年一度的小试轰轰烈烈地拉开序幕。 “小试”乃是毓秀山庄每个弟子的修道生涯中都要经历的,也说得上是场盛事。不过上场的只是一小撮未出师的弟子,再怎么出类拔萃,在前辈眼中也嫌稚嫩,往年前来旁观的长老很少。 可是今年却大不同。毓秀山庄连同庄主陆仰山、总管曹相安、大长老曾久锋在内的长老堂十八人悉数到场,不论是负责组织的年长弟子,还是手握“初秀”准备上台的新秀,都感到振奋异常。 长老堂亦是如此,因为今年他们请到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陆仰山端坐在主位,下首原本属于曹相安的位置上,坐的却是天机山掌门江潋阳,也就是这些天让整个长老堂忙得昏天黑地的那位贵客了。 说来江潋阳前来观礼,实属巧合。 他此次前来毓秀山庄,是为了求他们帮个忙。毓秀山庄这一任的庄主是个世间少有的怂货,力出了,江潋阳开下的好处他却没胆子要,只求耽搁他几天时间,“观个礼”。 江潋阳抽着嘴角应了下来。 由于贵客到场,毓秀山庄今年的小试不再是枯燥的对战了。修道之人的比试是真没什么好看的,尤其是拼真元的时候,一两个时辰一动不动也是常有的。陆仰山可不敢让江潋阳看这个,于是他绞尽脑汁,弄了场别出心裁的“寻宝”。 毓秀山庄的后山有一处幽谷里,临时藏了数件信物和两样珍宝,分别由谷中异兽或是掳来的低等魔物看守。寻得那两样宝物的弟子为前二甲,取得信物最多的为第三甲。而且今年还另有彩头:能够寻到二十件以上信物的弟子,均可算做出师。 消息一出,一众弟子们跃跃欲试,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兴奋地议论着,唯有褚寒汀情绪不怎么高昂。他跟谁也不说话,远远地干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离入谷时间还久,他干脆琢磨起怎么把还不熟练的眠风心法跟这具身体融合得更好些。 “褚师弟?”褚寒汀的思绪忽地被一个声音打断,他抬眼一看,只见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正站在他面前,笑眯眯问道:“怎么不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褚寒汀认得这人。这人是曹相安的关门弟子乔临光,也是毓秀山庄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不过比起陆随境那个“佼佼者”,乔临光此人更加周到稳重、平易近人,在同辈弟子中人望很高。 褚寒汀被人惊扰,有些不悦,然而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淡淡对这人点了点头。刚想应付几句将这人打发掉,便听乔临光道:“褚师弟,你前些时候教训了陆随境那个小霸王,实是大快人心,诸位师兄弟都想结识于你呢!” 褚寒汀往乔临光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拿着“初秀”的弟子们或闲聊、或切磋,没有一个往他这边看一眼的,更没人表现出“很想结识于你”的态度。 睁眼说瞎话的乔临光对这一切恍若未觉,还大大方方地在褚寒汀身边坐了下来,将拿着“初秀”的十八名弟子一一给褚寒汀介绍了个遍。他越说越起兴,可褚寒汀硬是没句回应,乔临光总算发现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由得有些泄气。他干笑了一声,站起身对褚寒汀拱了拱手,道:“如此我便不打扰……” 他话音未落,一位师兄便走了进来。顿时,一屋子少年少女齐刷刷地把热络的目光落在这师兄身上,乔临光也不例外。他告辞也不告了,将手板板正正地垂在身侧,眼巴巴地看着走进的那大弟子。 有那性子急的,已按捺不住地问道:“师兄,是时辰到了,咱们要进谷了么?” 师兄笑眯眯地摆摆手:“吉时未到,师弟师妹们还不忙进谷,诸位且随我去见一见庄主和列位长老。” 庄主和列位长老对会见山庄里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没什么兴趣,但是他们一致认为江潋阳会有兴趣。众所周知,江潋阳一贯平易近人,对天资卓绝的后辈尤其偏爱,万一哪个被他看中,便算是他们毓秀山庄的一段善缘。 ……只有曲洵浑身不自在——他荒谬地觉得,自己有点像是给皇帝准备绿头牌的敬事房大太监。 “绿头牌”们很快在江潋阳面前一字排开,陆仰山倾过身,对江潋阳低声道:“江掌门,这些都是我们山庄这几年最出类拔萃的弟子,恰好跟您有缘,若是能得您指点一二,可是他们的福气。” 褚寒汀听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敢说这拨“出类拔萃”的,跟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在江潋阳眼中充其量是土豆跟地瓜的区别。他若是真心指点,大概只有一句“回炉重造没准能投个好胎”。 但江潋阳不是褚寒汀,绝不会当面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江潋阳的笑容变得更亲切了:“我是别派掌门,怎好越俎代庖,糟蹋了你这些好苗子,各位道兄恐怕都不会放过我了。” 他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把锅甩了回去,而且甩得令人心旷神怡。果然,陆仰山笑道:“江兄太过自谦,这可折煞小弟了。那么,吉时差不多到了,曹师兄,咱们这便准备开始了?” 曹相安点点头:“信物和宝物俱已放入阵中,只待弟子们入阵即可。” 江潋阳笑了笑:“且慢,我人既然来了,不能白看一场,自该给孩子们添个彩头。”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 江潋阳自恃修为,出门并没有挂一身法宝的习惯。可他就是随手画张符,对这些小弟子来说也算得上是“宝物”了。江潋阳略一思忖,从随身的佩剑上将穗子抚了下来,递给曹相安,道:“来得仓促,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便厚着脸皮拿这穗子当个彩头吧。这东西没什么用,只能当个信物,日后凭着此物,可叫江某帮个小忙——当然,此事不能强人所难,不能有违道义。” 长老们的脸上各自浮现出惊喜神色。法宝算什么?怎么比得上江潋阳的一句承诺!陆仰山朗声笑道:“好!江掌门高义,毓秀山庄自要承您的情。这样,待会儿谁若能拿到江掌门的剑穗,谁就是今年的头名!” 小弟子们兀自懵懵懂懂地不知发生了什么,隐在他们身后的褚寒汀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哼出声。这败家爷们儿今日又将“平易近人”演得过了,那穗子虽然是个三文钱的便宜货,可是随口就应个承诺给旁人,终究是麻烦。看来自己只好硬着头皮,替他善后了。 ☆、第八章 吉时一到,山谷禁制一开,十八名弟子陆续入阵。其中有艺高人胆大,孤身前行的;也有三两默契的师兄弟,协同合作的。这一回的小试不仅别出心裁,而且规矩异常宽泛,只以结果论成败。 当然了,在庄主和长老堂的眼皮底下,谁也不敢造次。 褚寒汀独来独往惯了,禁制一开,他便自顾自地走进阵中。身上的“初秀”木牌嗡嗡振个不停,褚寒汀知道这是在提示他附近有信物。可他现在一心要找江潋阳的剑穗,连步子也没顿一顿。 他一点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 那剑穗只是不值钱的凡物,死气沉沉的逸不出半点灵气,恐怕是整个山谷中最难寻到的物什了。 “褚师弟,留步!” 褚寒汀不悦地回过头一看,只见乔临光正快步向他走来。他的额上闪着愉悦的小汗珠,身后还跟着另外两个年轻弟子。 褚寒汀微微颔首:“乔师兄。” 乔临光毫不避讳地摊开掌心,便见三枚璀璨的灵石已安静地躺在他手中。他不无得意地说道:“开局还算顺利,可以后肯定越来越难了。褚师弟,咱们合作,怎么样?” 褚寒汀压根没将灵石放在眼里,倒是乔临光那把至少沾上了两种不同凶兽血液的剑,引得他细细看了几眼。这少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干掉两三只凶兽,本事还算可以。 褚寒汀对“凶兽”有种特别的观感,因为他在一百二十七岁的那一年,斩杀了一头为祸乡里的穷奇,从此一战成名,是他踏上高山之巅的第一步。 他甚至因此对乔临光另眼相看,答应了他同行的建议。 乔临光大喜,他顺理成章地与褚寒汀并排而行,兴致勃勃地跟他搭话:“褚师弟,你走这么快,是冲着‘彩头’去的么?” ——年轻弟子们把长老堂放入阵中的那两间宝器称为“彩头”,现在又多了江潋阳的剑穗。 褚寒汀不置可否,含混地“唔”了一声。 乔临光就当他默认了,随即喜笑颜开地赞了一句:“不愧是褚师弟,果然好志向!”他拉着身后的两个少年:“绣山,青泉,快来见过褚师兄。” 乔临光左手拉着庄主的亲传弟子林绣山,右手拽着苏长老的得意门生谭青泉,一脸期待地看着褚寒汀。而那二人对望一眼,显然有些疑惑乔临光为什么会对名不见经传的芰荷苑另眼相看,不过出于礼貌,他们还是齐声道:“见过褚师兄。” 褚寒汀一眼就看着这二人对自己根本没有兴趣,只不过不好不给乔临光面子罢了。于是他表现得就更冷淡了,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两方都不怎么领情,倒叫乔临光实在尴尬。幸好他八面玲珑,才叫这脆弱的结盟没有立刻一拍两散。 一路上,他们既没碰见一只凶兽,也没找到一样信物。褚寒汀走得更快了,没一会儿工夫就将林绣山和谭青泉落在了几丈之后。乔临光有些头疼,犹豫了片刻便紧跟上去——反正他那两个师弟不会乱跑。 林绣山和谭青泉当然不会乱跑,他们赶忙跟上乔临光,可难免有些不满。林绣山低声抱怨道:“先前这位褚师兄一直默默无闻的,倒不知他有什么值得乔师兄另眼相看的?” 谭青泉深以为然:“可不是么,进场的十八位师兄弟,乐意与咱们结盟的何止半数。你瞧他,乔师兄那么看得起他,他还拿起乔来!” 林绣山笑了:“话别说得太满,万一他真有过人之处呢?”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似的,四人身上的“初秀”忽然一齐强烈地振动起来。 “初秀”上刻着一个符咒,用来提示持有人凶兽或是魔物的接近。它震得越凶,就说明来的凶兽越近、越危险。像这样四块木牌一同抖个不休,几乎等同于最急迫的示警了。 乔临光脸色一变,如临大敌地将剑横在胸前:“戒备!” 林绣山和谭青泉也算训练有素,虽然紧张的脸色发白,可动作却半点不慢。他们三人默契有加,脊背相贴,结了个最保险的阵。 褚寒汀却暗自摇头。 他早想过了,进谷的十八名弟子根本没出师,毓秀山庄的长老们不可能放真正凶猛的异兽进来,因此木牌抖成那个德性,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攻击他们的凶兽特别多。 那些畜牲一冲,这个阵肯定要散,他们三人的后背也就没了着落。更要命的是,他们起初会下意识地认为背后还有人警戒,防备心跟不上,受伤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而此时,那些凶兽近在咫尺,再说服他们变阵肯定是来不及了。 褚寒汀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乔临光邀他一同结阵的好意,惹得林绣山谭青泉二人十分不满。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有十几只银狼从四面奔来,将他们团团围在当中。 银狼只停顿了片刻。 大概是估摸出猎物实力不佳,狼群立马默契地冲了上来。它们眼神凶狠,张嘴便是两道寒光,一根根坚硬的狼毫银针一般映着阳光,灼得人眼珠生疼。毓秀山庄这三个年轻的弟子哪见过这个阵势,立刻便着慌了。银狼还没到面前,他们就忙着抵挡,哪还顾得上结阵? 褚寒汀扶额,看吧,比他意料中的还要不堪一击。 狼群却比他们训练有素得多。三头狼围攻一个人,剩下的负责补差以及伺机见缝插针。林绣山在三人中修为最差,几乎被几头狼牵着鼻子走,没一会儿就离乔、谭二人越来越远,背后空门大开。 三只猛兽已让他疲于奔命,再无暇他顾。 好容易将将一头狼捅了个对穿,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先察觉到身后恶风不善。 滚烫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喷洒在他裸、露的脖劲上,只差一寸,利齿就要刺穿他的皮肤。 而他的剑甚至还卡在狼的尸身上! 这算杀一个够本儿么?最后一刻,林绣山脑海中竟荒谬地浮现出来这么一句调侃。 然而预想的疼痛并未来临,只是腥热的兽血猝不及防地洒了他一头一身。 林绣山霍然回头,只见褚寒汀面色肃然,正将佩剑入鞘;就在他脚下,一颗滚落的狼头死不瞑目。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9 ☆、第九章 不可一世的银狼群突然折损了两名同伴,这根本是从未有过的败绩。它们这才注意到刚才毫无存在感的褚寒汀,戒备地围上来。林绣山下意识地往褚寒汀背后靠过去,却被褚寒汀伸手挡在一臂开外处:“刚才你们的阵是怎么散的,忘了么?” 林绣山恍然大悟,在原地站定,有些不知所措。 褚寒汀这会儿也顾不得计较林绣山这庸才值不值得教导了——毕竟性命要紧。他飞快地对林绣山交代道:“先顾好自己,不要急,适应它们的节奏,等到有余力的时候,放一把火。” 银狼妖脱胎于普通牲畜,对火焰的畏惧是刻入骨髓的,尚不能化形的它们,多少都会受到本能影响。 林绣山不是糊不上墙的烂泥,片刻便顿悟了。 非但如此,他跟乔临光谭青泉颇有默契,不知用什么法子,还将褚寒汀的话传达给了他们。 三堆前后燃起的火围城了一个圈,简直是意外之喜。 至此,被狼群冲散的四人总算有惊无险地重新聚在一处,而火圈外头是十一只虎视眈眈的狼。谭青泉抹了把汗:“谢天谢地,我差点就撑不住了。”他亲昵地轻怼了林绣山一肘子:“看不出关键时候,你还能想出这么妙的主意。” 林绣山赧然道:“不是我,这是褚师兄的主意;他刚才还救了我一命呢。” 片刻功夫,林绣山对褚寒汀的态度已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而一向同他交好的谭青泉听说褚寒汀救了好友的命,也真心感激起他来。 褚寒汀可没这几个没心没肺的孩子这么乐观,他瞥了一眼火圈后的狼群,道:“别高兴太早了,这些狼道行不浅,不会被凡火阻挡太久的;何况咱们杀了它们的同伴,这种东西很记仇的。” 短暂的愉悦顿时凝固起来,那三个年轻人无一不对狼群刚才凶猛的攻击心有余悸。林绣山望着褚寒汀,忧心地问道:“那怎么办?” 褚寒汀目光幽深:“为今之计,只有先发制狼了。” 他拍了拍林绣山的肩膀:“莫怕,银狼还没修出人的神智,你的脑子就是决胜的法宝。” 褚寒汀一弹指,火圈就如同被淋了桶滚油,蓦地窜高了一倍不止。外头的狼群不仅没有知难而退,反倒被激起了凶性。它们焦躁地在火圈外头踱来踱去,不失谨慎地缩小着包围圈,终于,头狼一扑,脆弱的火势愣是被压出了个两尺来宽的口子。 守在边上的林绣山和谭青泉紧张得快把剑柄握断了。 幸好这一轮还没轮到他们出手。褚寒汀一抬手,火焰破开的口子顷刻间又被补上,那头狼被冷不防烧上身的火唬得滚出去好几丈,不甘地冲着里头可恶的人类修士呲出闪着寒光的獠牙。 现在这堆火全靠褚寒汀法力苦苦支撑,他内府中的真元稀薄,火焰渐渐变得徒有其表。那狼也渐渐发现这堆火并不能给自己造成什么实质上的伤害,胆子愈发大了起来。它越来越频繁地跟褚寒汀玩起了你来我往的游戏,终于,褚寒汀好似支撑不住了。 火圈破了个实打实的口子。 头狼身先士卒地冲了进去。褚寒汀当机立断:“林师弟,谭师弟,就是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林绣山和谭青泉配合默契,出其不意的两剑刺出,一个命中了后腿,另一个则刺穿了小腹。 头狼受伤不轻,吃痛地咆哮了一声。 狼血的腥气迅速在空气中弥漫,比火堆更能挫伤狼群的锐气。 并没受什么致命伤的头狼片刻就挣开了林谭二人的剑,暴怒地冲着对手扑了过去。林、谭二人不肯恋战,退守火圈边缘,而乔临光默契地缠上去,与银狼战在一处。 这凶兽毕竟受伤不浅,对上修为不弱的乔临光,很快就后继乏力,不多时就被一剑捅穿了咽喉。 接下来,他们又如法炮制干掉了四头前来寻仇的狼,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林绣山早不怕了,他甚至还有余力对褚寒汀笑道:“多亏褚师兄高见啊!” 褚寒汀可没他这么乐观,叮嘱道:“别忙着高兴,这法子威力有限。” 褚寒汀可能是个天生的乌鸦嘴,就在他刚刚说完这句话后,这个办法立马就不管用了。 接连目睹了五个同伴的死,理智稍稍回笼的狼再也不肯前赴后继地进来送死了。 片刻僵持之后,铺天盖地的钢针穿过火墙,来势汹汹。四人慌忙躲闪,也没逃过浑身挂彩的命运。褚寒汀当机立断:“撤了火堆吧。” 林绣山犹豫了一下。 褚寒汀道:“快,这火既费真元又挡视线,留着有什么用!” 一人多高的火忽地熄灭了,外面仅剩的六头狼居然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褚寒汀四人已分扑开去,将它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个人分战三头狼并不吃力,尤其是配合默契的林绣山和谭青泉,一阵悍勇的砍杀之后,干脆利落地结果了狼群,还反过来帮了褚寒汀一把。 解决了狼群,他们将这十三头狼细细搜了一遍,果然从它们身上翻出三颗灵石,可谓收获颇丰。可乔临光却有些为难了,结盟就是这点不好,四个人三颗石头,这可怎么分哪。 林绣山觑了他一眼,主动说道:“不用给我了,我的命是褚师兄救的,这石头该他拿。” 谭青泉也道:“咱们能杀了这群狼,褚师兄有大半功劳,我也不拿了。” 殊不知褚寒汀对灵石毫无兴趣。他自觉自己现在的修为根本不够下山闯荡的;他这回进谷来,主要是不想江潋阳的剑穗落在旁人手里。 于是褚寒汀摇摇头:“你们三个一人一颗,我不要。” 林绣山和谭青泉面面相觑,褚寒汀不耐烦道:“别磨蹭了,难道你们要等着别的凶兽循着血腥味找过来么?” 他们悚然一惊,再不推让,匆匆离开了这是非地。 林绣山已想好了,既然褚寒汀不耐烦带着这石头,自己就先替他收着也无妨。反正到出谷之后,该是褚师兄的灵石,他肯定不能昧下。 乔临光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这褚寒汀原来真是为了“彩头”而来,心高气傲得连普通的信物都瞧不上呢。可也难怪,人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可确实有这个本事。 四个人各怀心事继续前行,经此一役,他们再没了之前的疏离。林绣山和谭青泉更是对褚寒汀心悦诚服,恭敬地跟在他身后,俨然已唯他马首是瞻。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们既没碰上魔物和凶兽,也没瞧见彩头和信物。转过一片林子,映入眼帘的是条细细的清溪,这里离狼群埋骨处已很远了,他们送算能停下稍作修整。 褚寒汀掐了个诀,把自己浑身血污弄干净;又在溪边净了手,生起一堆火,开始煮一锅清泉。 也不知他往里头加了什么灵草,溪水刚刚开始发热,就有阵阵怡人的清香飘散开来。 另外三个好奇地围拢过来,叫锅边的热气一熏,居然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可就在这时,林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女子惊恐的叫声凄厉地划破长空——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0 ☆、第十章 那叫声中透着莫大的恐惧,似乎主人正在经历着一生中最可怕的事情。可这山谷因着这次小试,已由师长们清理过,按说不会存在能害人性命的凶兽;就算有,也不会把一个修为尚可的修士逼到这个份上。 林绣山犹豫着说道:“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谭青泉接口道:“不过似乎不是我师妹。” 林绣山稍稍松了口气:“你这么一说,应该也不是我师姐。” 然而谭青泉很快又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那也是自家的师姐师妹,难道还能不管么?” 林绣山叹了口气:“这……不太好吧。” 褚寒汀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小辈煞有介事地一唱一和,道:“不好就管一管吧。不过我这泉水快好了,咱们先喝一碗,好歹恢复点体力。放心,你们听她叫得中气十足,再撑上一时片刻的,绰绰有余。” 乔临光可没有他们那么乐观。他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耳力忒好,真听不出里头是丁师姐的声音么?” 林绣山一愣:“丁师姐……曾师叔门下的丁晚岚么?” 谭青泉目瞪口呆:“不会吧,以丁师姐的修为,等闲凶兽都伤她不得,怎么会如此慌乱?” 乔临光翻了个白眼:“可不是么!现在你们可知道,进去这林子里会遇着个什么棘手的东西了吧?” 他又转向褚寒汀,温言道:“褚师弟可能不熟悉这位师姐,她是大长老座下丁师兄的亲妹妹,天资过人,修为了得。” 乔临光的这番话有两个意思,一是丁晚岚修为高深,连她也对付不了的东西,恐怕凶险已极;第二层便是瞧准了褚寒汀和丁晚河之间那沸沸扬扬的私怨,有那么点让他袖手旁观的意思。 褚寒汀沉吟片刻,道:“你说的不错,林子里可能确实凶险。” 乔临光轻叹一声:“褚师弟说得不错。” 褚寒汀道:“这样的话,我们要去救人,恐怕得先商量出一个章程了。” 乔临光:“……”得,白说了! 林绣山和谭青泉闻言当即听话地坐了回去,一派洗耳恭听的架势。乔临光孤掌难鸣,也只能暗恼这几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恼完了还是得跟他们共商大计。 没办法,谁知道在这谷中还会遭遇什么,多个帮手总是好的。四个人再莽撞,也总比一个人落单强。 褚寒汀对他们的服从性十分满意,他点点头宣布道:“我说的这个章程,就是进去之后一切都得听我的。” 乔临光:“……”这算个什么狗屁章程?然而扭头一看林绣山和谭青泉,居然在频频点头,好像觉得这句屁话十分有哲理! 救人之事宜早不宜迟,稍作修整之后,几人便开始谨慎而迅速地接近那片山林。那林子看起来极其平凡,可因着丁晚岚刚才的那声惨叫,无端添了几分幽暗肃杀的气息。果然,越接近林子,他们身上的初秀木牌就震颤得愈发躁动不安。林绣山有些紧张,低声道:“里头的东西会不会比咱们想得更凶险?” 乔临光没好气地道:“省省吧,连丁师姐那样的修为,都被它逼到这份上了!” 可话虽如此,他们进去林子倒还算顺利。非但如此,还有个意外收获——乔临光在林子边上捡到了一只自己撞晕的寒岁鸟,口中还衔着一块灵石。林绣山没心没肺地喜笑颜开:“咱们运气可真好。” 乔临光翻了个白眼:“好个屁!这鸟凶残又机警,不比刚才的银狼好对付多少。可它现在居然慌不择路地自己撞晕了,说不好是被什么吓破了胆!” 一直戒备着的谭青泉忽然出言打断了他们,低声警示道:“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 若不仔细分辨的话,大概只有树叶在沙沙作响的声音。然而紧接着,他们便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一根合抱粗的树脆弱地晃动了几下,轰然倒下。 一个女子慌不择路地从繁茂的枝叶中跑了出来,片刻后,树丛掩映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还长了张死气沉沉人脸,怎么看怎么诡异。 “是象蛛!” 象蛛,力大无穷,八条腿都生得锋利如刀,比起银狼来杀伤力更加巨大。幸好它们天性好独来独往,所以也算不得是挺难对付的凶兽。看着它的模样,年轻的修士们忽然就理解了丁晚岚为什么会在它面前发出失控的尖叫了。 它丑陋恶心得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乔临光松了口气,刚才的恐惧一扫而空,他甚至还笑了笑:“姑娘们总是不耐应付这些东西的,难怪丁师姐慌成这样,我去帮她一把。” 说着,乔临光几个起落便赶到了丁晚岚身旁,高声道:“丁师姐,这东西由师弟代劳就好!” 忽地来了个帮手,丁晚岚的神色却未见半分松弛。她甚至没有理会乔临光的打算,只顾夺路狂奔,稍有余力就会丢个符咒术法,攻击一下身后的象蛛。可她慌忙中准头太差,一直没能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象蛛反倒以为她已是强弩之末,愈发紧追不舍了。 褚寒汀看得皱了皱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身后的林绣山忽然道:“这象蛛的脸……怎么瞧着有些像庄江师兄?” 褚寒汀蓦地瞳孔紧缩:“什么?” 谭青泉接口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不过庄师兄何等风姿,这畜牲可没学来半分。唔,说来庄师兄下山游历了约么十年了吧,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过,不知有什么奇遇呢。” 谭青泉一句再平常不过的感叹,坐实了褚寒汀心中那点不祥的预感。象蛛这种东西不怎么挑食,人、妖、魔、兽,来者不拒。而且它还有个特别的本事,就是能继承“食物”的一切,包括相貌和修为。 褚寒汀轻声问道:“庄江的本事,比丁晚河如何?” 林绣山不假思索地答道:“那自然是庄师兄要强一些。” 谭青泉嗤了一声:“何止是‘一些’?” 褚寒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成吧,咱们有大、麻烦了。”他的右手紧紧按在佩剑剑柄上,左手探向怀里,摸出临行前曲洵给他准备的几张救命符咒,对林绣山和谭青泉交代道:“想活命就听我的——我什么时候叫你们放信号烟花,不许迟疑。” 信号烟花是十八弟子入谷前每人都会领到的,遇上实在化解不了的危机时及时放出,长老堂的人会立刻进来营救。不过这么一来,这名弟子也就等同于放弃这次小试了。 林绣山愕然道:“一只象蛛,怎么就……” 褚寒汀遥遥一指象蛛顶着的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道:“那不是‘像’你们庄师兄;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它’就是庄江。” ☆、第十一章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1 林绣山和谭青泉兀自一脸懵懂,可直觉上已先一步接收到了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信号。林绣山话都说不利索了:“什、什么意思,庄师兄他没有妖族血统的!” 褚寒汀叹了口气:“你们知道象蛛的‘继承’天性么?” “这种东西能够将食物的一切化为己用——老虎的爪牙,银狼的钢豪,修士的修为……而出于炫耀战利品的本能,它还会保留食物最后的模样,就是它那张随意变幻的脸。” “如果庄江真的比丁晚河厉害很多,那咱们今天麻烦可大了。” 如今的褚寒汀加上这几个半吊子小鬼根本就不是丁晚河的对手,更遑论吃掉了庄江的象蛛。 看着林绣山和谭青泉悲伤震惊得脸色苍白的模样,褚寒汀还以为他们吓坏了,罕见地生出了一股怜悯的情绪。他温言安慰道:“不过你们看,那象蛛顶的是张奄奄一息的脸,说明庄江被它吃掉的时候已经快死了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只能继承庄江临死前所剩无几的修为,所以事情也许没有咱们想象得棘手。” 可怜林绣山和谭青泉还在不可遏制地想象着庄江在临死前是怎样痛苦绝望,对褚寒汀的“安慰”并未做出任何反应。褚寒汀皱了皱眉——这已是他能想到的最能令人宽慰的事了,可现在看来份量似乎不太够啊。 而他现在也实在无暇顾及这几个孩子的感受——生死关头,哪里有退缩的余地?他二话不说弹出两道真元,强行将兀自懵懂的林绣山和谭青泉拉回现实中。褚寒汀皱着眉头,道:“怕也没有用,你们的师长都不在这里,除了你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依靠——除非你们想放弃这次比试资格。” 一次小试要等三年,而在成百上千名弟子中拿到区区十八块“初秀”靠的不仅是过人的实力,更有超群的运气。听到“退试”,林绣山和谭青泉总算短暂地回过神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可好歹能听进去人话了。 林绣山使劲儿抹了把脸,对褚寒汀道:“现下放信号烟花恐怕都来不及了,咱们拼一把吧。” 谭青泉也道:“对,我们不仅要自己活下来,还要杀了那畜牲,给庄师兄报仇!” 此时,刚才胸有成竹地冲上去帮丁晚岚的乔临光不过跟象蛛交手了几个回合,就已然狼狈不堪了。这东西根本不像他想得那样好对付,丁晚岚之所以慌不择路,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姑娘家对虫子的天然的恐惧,而完全是由于这东西实力可怖! 只见那象蛛提起前腿,粗硬如同狼牙棒般的腿毛就将乔临光的小臂划破了长长一道血口;鲜美诱人的血液味道立刻吸引了这妖兽的注意,它立刻全然放弃了丁晚岚,转而向着乔临光全力攻击起来。而它刚才抬起的前腿并未完全收回,而是在半空中就变幻了方向,朝着乔临光戳刺来。 一点也不像兽类惯常的攻击手段,反倒像是某种剑招似的! 这东西身躯庞大却毫不笨拙,乔临光用尽全力抱头滚出去五六丈,才堪堪躲开了那一击。然而还不等他站稳,象蛛又抬起另一条腿,斜劈下来。乔临光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举剑招架。可是这头象蛛比他想象得还要力大无穷,乔临光的剑竟被它压得不住下坠,眼看着那锋利的蛛腿就要落在他头上了! 乔临光面色惨然,想不到他英雄救美未遂,反倒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了! 他现在甚至连从怀中掏出信号烟花的余力都没有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一把剑架在了那蛛腿之上,两厢合力之下,那似有千斤重的蛛腿暂时总算不再下坠了。 乔临光扭脸一看,帮他的正是丁晚岚。只见丁晚岚面色苍白,颤声吐出三个字:“……三叶兰。” 乔临光先是一怔,继而面色大变:是啊,这象蛛的两次进攻,可不依稀是他们毓秀山庄那出名的杀招么? 另一边,褚寒汀面色肃然:“看清了吗?那畜牲使的是‘三叶兰’,若不是继承了山庄弟子的修为,难道还有人专门教它剑招不成?” “不过我看它功夫不到家啊,还不如丁晚河呢。” 象蛛大概是被乔临光的血气激得昏了头,妖兽的本能牢牢占据了上风。它一击不成,根本想不起变招,而是一味地使蛮力,往下压乔临光和丁晚岚的剑。这样的它远比刚才那个怪物好对付得多,乔临光和丁晚岚尽管依旧苦不堪言,可竟也能忙里偷闲地松了口气。 然而好景不长,丁晚岚的剑不堪重负,断了。 金属断裂的清脆声音在纷乱嘈杂的林子里独树一帜地清晰异常——断的似乎不仅仅是一把剑,而是他们好不容易挣来的一线生机。 刚才那一瞬间独木难支的恐惧复又扑面而来,乔临光那不堪重负的脆弱神经蓦地一窥千里。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的剑,以至于丁晚岚慌忙架起的木制剑鞘孤掌难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蛛腿犹如死神的镰刀,朝着他二人头顶斩下! 就在这时,那象蛛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利叫声,好像遭受了莫大的苦痛;而与此同时,丁晚岚浑身的压力蓦然一松,她偏头一看,只见一个清俊的男人单手执剑,腕子微翻,四两拨千斤地将那蛛腿“滑”了下去! 下一刻,象蛛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丁晚岚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少年斩断了象蛛右后的两条腿,它一时难以保持平衡,这才救了他们一命。 那男人一脸漠然,公事公办地揽住丁晚岚的肩,急速后撤;同时口中吩咐道:“退!” 那两个斩了蛛腿的少年训练有素地架起了脱力的乔临光,迅速退出了丈许,谨慎地盯着痛苦不已的象蛛。 断腿的象蛛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它摇摆着重新支起身体,仇恨地盯着眼前的人类修士。它愤怒地咆哮一声,忽然动了! 残了两条腿的象蛛跑起来居然依旧虎虎生风,然而可鄙的人类修士分做三个方向溃逃,让它一时拿不准要追哪一个。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褚寒汀已然跑到了林子边缘,他忽然扶着丁晚岚在原地站定,丁晚岚惊魂未定:“你、你可是跑不动了,我可以背你!” 褚寒汀神秘莫测地将一指按在唇上,示意她往林子里看。丁晚岚定睛一瞧,却见那刚刚还不可一世的象蛛,这会儿却只能没头苍蝇似的在个巴掌大的空间里横冲直撞,仿佛深陷无形的囹圄。 ☆、第十二章 象蛛被困住后,林绣山和谭青泉又聚到褚寒汀身边。头一回制服一头不可一世的凶兽,少年人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快意。林绣山振奋地摩拳擦掌:“褚师兄,咱们该怎么杀了它?” 褚寒汀却兜头泼了他一桶冷水:“杀?别看它现在被困在那出不来,可你也杀不了它。这符阵时效有限,咱们还得抓紧逃命。” 谭青泉犹豫道:“可是……若是放任它不管,万一伤了别的师兄弟怎么办?这么凶险的妖兽本就不该出现在小试上的。” 褚寒汀沉吟片刻,道:“这样吧,象蛛在不追逐猎物时,一般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如果你实在不安心,在周边放个警示的符咒编好。放心吧,长老堂又不是吃素的,他们现在一定已经发现这个漏洞了。” 少年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依照褚寒汀的意思,做好警示后迅速离开了。临走前,他们还是不甘心地回望了一眼,心想若不是自己的修为稚弱,就能替庄师兄报仇了。 褚寒汀却没想到长老堂很是有几位尸位素餐的,导致了他们集体眼瞎。一头可能对年轻弟子性命造成巨大威胁的象蛛明晃晃地在他们面前晃了一遭,却被一致认为只是只普通的凶兽;看着被它追赶得四散奔逃的几个年轻弟子,他们也只是感叹了一下弟子修为愈发不济了。陆仰山甚至还颇为惭愧地对江潋阳连道“见笑”。 江潋阳倒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是,别人家的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至多腹诽几句也就罢了。 谷中。 褚寒汀一行中又多了位姑娘,好容易融洽起来的气氛再次变得诡异了。丁晚岚既感激褚寒汀救了她性命,又因为陆随境受罚、甚至还牵连到了她的兄长丁晚河,一时心结难解。因此她好好跟褚寒汀道了谢后,便再不肯跟他说话了。 褚寒汀无所谓一个小姑娘的态度,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倒是林绣山和谭青泉很是为他不平,因此他们俩一直跟在褚寒汀身边,也不肯多跟丁晚岚说一句话。 剩下一个乔临光,光是活跃气氛几乎都要磨破嘴皮,实在苦不堪言。 而唯一令人欣慰的,大概就是他们的霉运似乎已走到了头。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再没遇上什么棘手的凶兽魔物,顺顺当当地拿到了不少灵石。第三天晚间,他们依着山脚修整时大略数了数,丁晚岚有三十三颗,已远远超过了“二十”这个合格线;下头就是乔临光,有二十八颗;而林绣山和谭青泉也各自拿到二十五颗,换句话说,他们现在就可以出谷,从此就有资格下山游历了。 乔临光心情颇佳,道:“前头有个岔路口,一条路通向第一个出口,从那出去的话,咱们就算完成了这次小试;不过若是想继续寻‘彩头’的话,就得走另一条路了。诸位是怎么打算的?”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2 丁晚岚垂着眼帘没有说话。她在这次入谷的十八名弟子里修为最高,师父和哥哥都对她寄予厚望,不拿件“彩头”似乎说不过去;而乔临光在同辈弟子中呼声颇高,当然也不仅仅满足于二十几颗灵石;至于褚寒汀,他连灵石都不看在眼里,显然野心不小。他们三个肯定不会选择就此出谷。 不过林绣山和谭青泉初出茅庐,这个成绩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乔临光实际上就是在询问他们的意见。 林绣山和谭青泉对望了一眼,道:“我们也接着走吧,跟着师兄师姐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实则能拿到二十五颗灵石对他们来说已是意外之喜,他们要接着走下去,主要是为了褚寒汀。之前褚寒汀让给了他们不少灵石,自己反倒没留多少。不管人家在不在意,他们二人都难免受之有愧,一直打定主意要匀出些给他。不过……现在的数目显然还不够,他们还得再加把劲儿才行! 褚寒汀的心思多剔透,这两个直率少年的小算盘在他面前简直无所遁形。褚寒汀心中慢慢冒出了一股暖意,他一直在修行的大道上龋龋独行,直到此时才发觉,有那么三两个心地纯善又讲义气的伙伴,竟也别有一番滋味。 念及此,褚寒汀脸上的神色又柔和了几分,往面前冒着热气的锅里多撒了一把草籽。 这一行人早就习惯了,每每修整的时候,褚寒汀总要煮上一锅草药水。也不知道这人哪里得来的这么多秘方,明明都是很平常的东西,偏到了他手里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味道鲜美倒还在其次,重点在于这水的奇效!提神醒脑、补气益血不在话下,更有甚者还能加速伤口恢复,比起师长们精心炼制的灵丹妙药也不遑多让呢。 这一次的水不像之前那几锅,并没有诱人的香气逸出,因此精力一直放在灵石上的几个人也就没有注意。直到那把草籽一下锅,草木清新的味道蓦地扑面而来,少年们一下就围了上来,连丁晚岚都矜持地往锅边挪了挪。 林绣山一脸垂涎:“褚师兄,这次又是什么啊?” 谭青泉接口道:“我猜是昨天早上那个去腐生肌的汤吧,乔师兄不是刚被一只平头翁咬了么?唔,味道也有点像。” 褚寒汀淡淡一笑,卖了个关子,只道:“喝完略略调息一下。” 五个人分了一锅水,热腾腾地下了肚,便各自调息起来。不一会儿,他们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畅快了许多,天地灵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内府,化成了上佳的真元。 褚师兄这一锅随手煮出来的水,简直惊为天人! 内息运转了一个小周天,褚寒汀缓缓睁开双眼,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他适时地打断了还在调息的几人,道:“此物虽好,却不宜贪多。” 林绣山双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惊叹道:“褚师兄,这碗神仙水下肚,可叫我觉得自己平常都白用功了,你是怎么煮的啊?” 乔临光清了清嗓子:“绣山。”他虽然也眼馋,可也知道这样的好物必是秘籍,怎好随意示人?这小子忒不懂事了! 褚寒汀却无所谓地摆摆手,道:“回头我抄个方子给你,可这东西不能多饮,否则反倒于修行有碍。” 复又恢复了精神的几人干脆趁着月色上了路。他们翻过一座山,一路往下进入了一处山谷。这山谷生得颇为独树一帜,寸草不生,倒有许多石窟,不少还闪着绿莹莹的光,在黑夜中显得十分妖异。 一只半人长的大鸟在这几个人类修士的头顶盘旋一周,警惕地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与此同时,他们身上的初秀木牌一同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起来,林绣山的那一块甚至稍没拿稳,就落在了地上。 木石相撞,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这脆响便如同摔杯的号令,引得鸟叫声此起彼伏。无数巨鸟仿佛受惊一般从巢穴中扑出,没头苍蝇一般胡乱冲撞,直遮住了半片天。 褚寒汀喃喃道:“了不得,咱们这是闯进寒岁鸟的窝了。” ☆、第十三章 寒岁鸟体型巨大,生性凶残,内里却长着颗与外表十分不匹配的胆——这种群居的鸟极易受惊,只要谁家领地里稍有那么一点不寻常,就会引发整个群体的混乱。 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热闹,褚寒汀头疼地说道:“别看了,赶紧结阵。它们一会儿就该来攻击咱们了。” 褚寒汀可能前世是个乌鸦精——他话音刚落,便有只寒岁鸟忽地俯冲下来,钢钩般的利喙直啄向褚寒汀的眼睛。 少年们纷纷侧目,这鸟儿胆子忒大,跟前些天林子里那只被象蛛吓晕的同类简直南辕北辙!幸好褚寒汀早有准备,那鸟一头撞在张开的结界上,大头朝下栽在地上,摔得鸟事不醒了。 然而褚寒汀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支撑一个足够结实的结界来抵御鸟群攻击,他迅速吩咐道:“咱们只是误入此地,最好趁乱原路返回——否则待会儿这些鸟儿若是误会你偷了他们的食儿,可要缠上咱么了。” 寒岁鸟大约是脱胎于生在冰天雪地、常年饥寒交迫的古老鸟类,护食的天性比任何生物都要强烈。别说真偷了它们东西的人,就是被它们疑心上,恐怕也得脱层皮。 可其实这时机已有些晚了,寒岁鸟们已迅速度过了最初的慌乱期,注意力已全然转到了这些无故侵入自己领地的人类修士身上。他们为什么会到这来?有没有偷走它们用于储备过冬的虫子干?被迫害妄想症一时群体性爆发,这些巨鸟毫无征兆地对褚寒汀一行人发动了一场疯狂攻击。 它们只是看起来怂,真到了对敌时,端的是众志成城训练有素。 “跑!别分开!”褚寒汀一边夺路狂奔,一边咆哮着指挥:“林绣山你站在剑上干什么,跟鸟比谁飞得好你是不是疯了!” 他此时只觉得无比心累,拖着一具修为极差的累赘身体不说,还要兼顾四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而他们能做到最好的程度也仅仅是不作乱子而已…… 褚寒汀只好寄希望于他们进来之后没有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所以现在并未深入鸟窝,也许还能找着回头路。可是寒岁鸟们远比他们更加熟悉自己的住所,哪有轻易放跑入侵者的道理? “这样不成。”眼看着那些大群的鸟已黑压压地压了过来,褚寒汀有些焦急地说道:“得先把它们引开。” 说着,褚寒汀从怀中掏出一叠符纸,使了个巧劲儿掷向远处。那叠纸在半空中已燃烧起来,细长的一条火龙划破夜空,掉落的火星沾在枯枝败叶上,渐渐蔓延开来。 寒岁鸟本能畏火,而在暗夜里,没有什么比发光的东西更惹眼的。果然,它们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过去;再定睛一看,老巢可能要被这些邪恶的入侵者点燃了!它们再顾不上攻击,立刻掉转队伍赶去救火。 众人终于暂且松了口气,谭青泉小声道:“褚师兄,你要是早点使这招就好了。” 褚寒汀面色凝重:“一点都不好!我烧了它们的窝,这仇可就难解开了——连你们也一样。寒岁鸟锱铢必较,记性奇佳,以后无论在哪碰见它……”他淡淡瞥了谭青泉一眼:“只能自求多福了。” 谭青泉闻言吓得缩了缩脖子,跑得更快了。 就在他们离谷口越来越近时,又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乔临光不知怎么的,居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虽说修士被绊倒的事不多见,不过在这要命的时候也没人笑他,爬起来接着跑就是了。然而乔临光有点倒霉,因为把它绊倒的是个活物。 此活物被他踩得吃痛,凄惨地发出了属于幼年寒号鸟的尖叫。 时间仿佛随着这声尖叫,被无限拉长。 房子重要还是孩子重要?窝重要还是幼崽重要?寒岁鸟在这个问题上立场十分明确——它们几乎全体放弃了救火,气势汹汹地朝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类修士冲了过来。 乔临光惊慌之下,左脚绊右脚,又摔了一跤。 两下里一耽误,他们是彻底跑不了了。 褚寒汀手急,一把将地上的小寒岁鸟捞了起来。这凶残的物种已给乔临光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敬畏地看着褚寒汀,问道:“褚师弟,你要拿这幼崽当鸟质吗?”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你疯了吧。” 此时,鸟群已将他们团团围住,却因为投鼠忌器而没有贸然攻击。 褚寒汀也不慌张,只见他一手捧了幼鸟,另一只手轻柔而迅速地在这只幼鸟的背毛上来回抚摸。动物的直觉是敏锐的,它很快就察觉到这个人类对自己没有恶意,渐渐放松下来,叫声也一声比一声更平和。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3 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寒岁鸟,目光也随着幼鸟的低叫柔和了下来。 褚寒汀捧着幼鸟,往为首的一只寒岁鸟又走近了一步。 那鸟通身戒备,却没有动作。 这是个不错的开端,褚寒汀似乎很受鼓舞,再次往前迈了一步。 如此,褚寒汀离那鸟首领越来越近,鸟群的眼神也变得愈发急迫。唯有那幼鸟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在褚寒汀掌中间或发出“啾啾”的叫声,甚至还善意地啄了啄人类的指尖。 成年寒岁鸟们顿时也多了几分慈爱。 眼看着危机即将化解,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要烟消云散,忽然,鸟群中一只不起眼的半成年鸟扑腾了一下翅膀。 那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十分显眼,褚寒汀身后的几个少年下意识地就往那边瞥了一眼。 褚寒汀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眼,让他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乔临光似乎看见了什么,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喜的低吼。 神经质的寒岁鸟群可分不出是惊是喜,受到惊吓的它们顷刻间乱做一团。而本来等着褚寒汀将幼崽亲手捧上的那只鸟首领再也按捺不住,凶狠地扑向面前的人类,利喙和爪子同时发起攻击,企图将幼鸟夺回! 褚寒汀赶紧用力矮身,躲过这一击。紧接着,他将幼鸟揣进怀里,就势蜷作一团,顺着有些下延的地势,狼狈地滚出去几丈远,险而又险地回到了众人身边。 这么一来,褚寒汀涵养再好也忍不住气急败坏了,他对乔临光怒道:“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乔临光却难掩满眼激动,他遥遥指着鸟群,道:“你看见那只鸟了吗?你仔细瞧瞧它的脖子!” 褚寒汀顺着乔临光手指的方向看去,也不由愣住了。只见一只堪堪成年的寒岁鸟单脚立在父辈的背上,纤细的脖子上赫然挂着此次小试的“头彩”——江潋阳的剑穗! ☆、第十四章 褚寒汀进谷的初衷就是为了这根剑穗,想不到得来全不费功夫,竟误打误撞地碰上了。他心道毓秀山庄的那些长老是不是有江潋阳的内鬼,竟把这东西藏在寒岁鸟巢里,明摆着存心不想让人拿到。 褚寒汀的眼睛亮了亮,乔临光趁热打铁道:“褚师弟,碰见它就是缘分,不如咱们……” 丁晚岚秀眉微蹙,几天以来都很少开口的她头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从这群鸟里取一根剑穗,你疯了么?” 直白又不留情面,打击得乔临光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切实际的幻想碎了一地。 然而褚寒汀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根剑穗,一动不动。 纵使他修为不再,但是带着这几个孩子从这群寒岁鸟中全身而退,总还是办得到的。可褚寒汀却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做;他本就为这剑穗而来,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东西,却要半途而废么? 以前的那个褚寒汀,他会做这样的事么?难道因为他少了些修为傍身,就连撑着脊梁的那点胆略也舍不得拿出来了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像个凡人一样,会被尚未到来的危险吓得裹足不前? 斩妖兽烛龙一战成名时,他没有万全的把握;拦在江潋阳闭关的洞府前,与十三刺客拼死搏杀时,他甚至已抱了必死的心。 他一路行至今日,跃过无数险峰,从来没有哪一步不是踩在刀尖上的。 褚寒汀深吸了一口气,道:“待这窝寒岁鸟平静些,我就把幼崽送回去。这段时间它们应不会发起攻击,你们找机会先走。” 乔临光六神无主地点点头,林绣山却犹豫道:“那你呢?” 褚寒汀:“我不能走。” 褚寒汀以为自己只不过平淡地叙述了一个既定事实,可林绣山的眼圈却迅速红了。他道:“褚师兄……你是为了我们吗?” 褚寒汀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一天能面善到让人生出这种错觉,随即啼笑皆非地摆摆手:“不是,你想多了。”他点了点远处那只耀武扬威的半大寒岁鸟,道:“我要留下来,拿走它脖子上的剑穗。” 然后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怯懦与无力,全都丢弃在此处。 这理由足够有说服力,褚寒汀本以为这几个孩子解开了心里的包袱,总该听话地离开了。然而林绣山和谭青泉不但没走,反倒上前一步,林绣山道:“褚师兄,我们留下来帮你。” 褚寒汀面上惊讶难掩,尚未反驳,谭青泉也道:“对,我们帮你。” 褚寒汀哭笑不得:“不必……” “你的修为不成,如果是我哥哥在此,我必定不会留下来碍手碍脚。”丁晚岚忽然开口,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拢了拢鬓角散下的一缕头发,就事论事地说道:“你救过我的命,我合该帮你。” 褚寒汀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间倒手足无措起来。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直没有开口的乔临光一眼,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劝这几个孩子离开。乔临光却好像回错了意,斟酌了一会儿,也道:“那便都先留下吧。” 他倒真是不情愿的,可依着这山谷中的步步惊心,谁知道落了单是个什么下场? 林绣山摩拳擦掌:“褚师兄,要我们做什么,尽管吩咐吧。” 褚寒汀却从未想过会有人不计安危来帮自己那一条毫无意义的剑穗,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诚实地说道:“我还没有想好。” 林绣山与谭青泉面面相觑,丁晚岚倒还平静:“做你的事,不用管我们。” 说完,她又对那三个少年吩咐道:“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待会儿褚师弟行动的时候,咱们尽力帮着他挡住那些鸟。” 褚寒汀将雏鸟平举在胸前,再一次迎着鸟群迈出去——他稍稍偏了偏方位,隐隐走向那只未成年的寒岁鸟。而鸟首领全副心神都在自己的幼崽身上,并未察觉到任何不妥,反倒下意识地迎着褚寒汀挪了挪身体。 这一回再没意外,褚寒汀顺利地来到了鸟首领面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幼鸟捧了上去,鸟首领看着失而复得的幼崽近在咫尺,激动得无以复加,它探出头想要从这人类修士手中叼回自己的孩子,可就在这一刻—— 褚寒汀忽然将幼鸟往远处抛去。 寒岁鸟首领愤怒地尖叫了一声,然而它顾不上发作这个人类,全力冲出去想要接住自己的幼崽。大多寒岁鸟的注意力一时也集中在幼鸟身上,只有少部分愤怒地一拥而上,对这几个狡猾的人类展开了毫无章法的攻击。 鸟群一动,丁晚岚便带着三个少年奋力挡在褚寒汀身前。褚寒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毫不迟疑地一跃而起,直奔目标。 那只小寒岁鸟脖子上挂了显眼的红绳,又爱往高处跑,好认得很。它显然还没有什么捕食经验,见那人类忽然也“飞”了起来,竟在原地惊呆了。 幸好,它身边还有只成年寒岁鸟。它探出利喙,愤怒地啄向褚寒汀;而褚寒汀早有准备,轻轻松松地一偏头便躲了开来。而后他竟一步未停,手中的剑毫无征兆地刺向袭击自己的寒岁鸟。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4 那剑同自己的喙闪着同样的寒光,寒岁鸟一下就被激怒了。它凶狠地一爪子抓向利剑,意图夺过它;褚寒汀却笑了一笑,顺势松了手。 那寒岁鸟因为用力过猛,抓着把没什么用的佩剑飞起两丈高。须臾间,褚寒汀已将那小寒岁鸟抓在了手中。 寒岁鸟这个种群极端爱护幼崽,那小鸟儿一落在褚寒汀手里,那些忙着攻击丁晚岚他们的鸟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戒备地盯着他们。 几人再次聚在褚寒汀身边,褚寒汀对鸟群打了个“得罪”的手势,也不知它们能不能领会;随即他手指轻轻一勾,将那鸟儿脖子上的剑穗取了下来。 褚寒汀偏偏头,想对那几个孩子道一声谢。然而他终究没能说出口。因为就在他的手指触到剑穗那一瞬间,那穗子上蓦地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仿佛要将褚寒汀整个人都裹进去一般—— ☆、第十五章 这场景诡异极了:褚寒汀整个身体前倾,右肩到腰的部分看起来已凭空消失了。 林绣山大惊失色,慌忙去抓住褚寒汀还露在外面的左手。可他一碰到褚寒汀的身体,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死死将他吸住;谭清泉手疾,抓住了褚寒汀的腰带,丁晚岚则拉住谭青泉的手。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那一股无形的力量仿佛来者不拒,眨眼间四人便消失不见了。 鲜红的剑穗仿佛失去了生气一般,“啪哒”一声落在乔临光的面前。乔临光机械地拾起它,一脸目瞪口呆,根本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此时,在镜前观摩着这一场比赛的长老们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事情的异常。若是没人动手脚,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陆仰山面沉似水,他霍然站起,下令道:“马上入阵,找人!” 说完,他面带歉意,对江潋阳道:“好容易请到您来,想不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怪我毓秀山庄招待不周了。” 江潋阳摆摆手,道:“此事乃是意外,陆庄主,还是寻人要紧。” 陆仰山叹了口气:“您说得是。可依在下拙见,那剑穗上定是被人布了空间阵法,咱们若是找不出这布阵之人,恐怕也很难找到那几个孩子的下落。” 长老堂也是一片愁云惨淡。 江潋阳每每回想起那一刻的情形,总是深信不疑自己被什么东西支配了灵魂——因为当时他脑子一热,在一片叹气声中,无比清晰地说道:“诸位,我有办法。” “找不出布阵人,我也有办法寻到那几个孩子的下落。” 江潋阳说完,自己都愣住了。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那剑穗是他的东西,本就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为什么还要去趟这趟浑水? 褚寒汀一头栽在泥土地上,直摔得眼冒金星。他慢慢撑起身体,打量着周围的场景——与山谷中截然不同,这里乌突突、雾蒙蒙的,连树叶子都是黑黢黢的,浊气充盈令他十分不适。褚寒汀心头弥漫起一丝不祥的熟悉感,再扭头一看,一个山洞口猩红的大门上,提了块歪歪扭扭的匾,上书“魔窟”二字。 没跑了。褚寒汀心中顿感绝望,给自己的洞府起这么简单粗暴名字的,一百个魔修里也找不出一个来。这是什么样的运气啊,居然莫名其妙地落在了老熟人魔尊破云的地盘上。 褚寒汀跟这位魔尊结过个不大不小的仇——他年轻气盛时,曾砸了破云的“魔窟”。诚然,破云不可能将现在的自己跟他的老仇人联系到一处去,但这并不是他不杀人的理由。 为今之计只有赶紧脱身,可不幸的是,虽然褚寒汀曾从天机山一路追来魔窟,可他并不记得路。 ——此地步步机关,然而悬光威压极重,机关与野草一视同仁。 褚寒汀正恨不得抽死以前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时,忽被耳边的猎猎风声拽回了现实。他敏捷地向后跃了几步,再抬头一看,只见有几个人从天而降,挨个步了他的后尘。 褚寒汀目瞪口呆:“……你们为什么会在这?” ——正是林绣山、谭青泉和丁晚岚。 丁晚岚气急败坏地掐了个诀,将自己拾掇干净,这才道:“当时你半边身子都没了,我们情急之下只好去拽你。结果不知那剑穗上有什么东西,竟然把我们一齐弄到了这里。哼,要是让我知道了谁那个剑穗上动手脚,我非得……” 她大概有些缺乏这方面的经验,愤怒地做了半天手势,也没“非得”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褚寒汀十分贴心地打断了她:“这不重要,你还是先看看自己现在的处境吧。” 说着,他指着不远处那块“魔窟”匾道:“看见了吗?魔尊破云的洞府,你最好祈祷他不在家,否则我们几个还不够塞他灵宠的牙缝。” 他话音刚落,便见一只一尺来长的雪貂,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们面前,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这雪貂长得实在可爱,丁晚岚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它。 褚寒汀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在丁姑娘的手背上,少见的疾言厉色:“不要乱动!” 丁晚岚愕然看着他,褚寒汀从容地撇开脸:“喏,魔尊的灵宠,食量奇大。” 林绣山显然将眼睛瞪出来,他干笑了两声,道:“褚师兄说笑的吧?这小玩意儿拿我们塞牙缝?”他使劲儿往雪貂圆滚滚的小肚皮上瞧了好几眼,最终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褚寒汀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它只吃人心,敞开了一顿能吃上十七八颗。” 许是知道褚寒汀在说它坏话,雪貂不满地尖叫了起来,一声紧似一声,余音不绝于耳。 褚寒汀大惊失色。这雪貂是破云的爱宠,它在哪,破云十之八、九也会在那!褚寒汀本还想研究一下魔窟的机关,这下全来不及了。他霍地站起身,急促地说道:“赶紧走!” 可惜来不及了。“魔窟”大门洞开,一个鲜红的影子迅疾如电,几乎凭空出现在褚寒汀的身边。那红衣人抱起雪貂,心疼地说抽泣道:“心肝儿肉哎,谁这么狠心欺负了你?” 褚寒汀理也不理,只管埋头逃命;可这只顾着哭的红衣人不见怎么动作,却始终封死了他们的去路。一来二去,红衣人哭声渐止,褚寒汀神色愈发绝望,索性不动了。 是了,这魔头哭完,下一步就该杀人了。 魔尊破云一双美目流转顾盼生辉,却将人看得无端遍体生寒。那目光最后落在了褚寒汀身上,他轻柔地抚摸着雪貂的背毛,道:“莫怕,莫怕,是谁狠心欺负了我的乖乖貂儿,我这就与你讨回来!” ☆、第十六章 除了褚寒汀外,在场几人根本没见过这种画风的魔头,一时间全愣住了。褚寒汀叹了口气,将几个孩子拦在身后,争取多跟破云废几句话,以拖延时间。 “前辈容禀,我等乃是误入此处,不是有心得罪,更不敢冒犯此地一草一木。晚辈一心寻出路,许是这貂儿欲与我玩耍,未得到回应方才心生不满。” 破云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不错,确实有副好皮囊,难怪我的貂儿看中了你。既如此,那你便留下陪它玩吧。” 褚寒汀心里大骂破云无耻,却一口答应下来,只道:“那我便遣我师弟师妹先行离去,与师长说明原委——我们久不见踪影,恐师长担心。” 破云玩味地看着他,道:“离开?你当我家是昆仑仙市,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我留你性命,不过是因为我的貂儿对你另眼相看,至于你的师弟师妹么……”他面露杀机,狞笑道:“自然要杀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5 林绣山几人听得目瞪口呆。褚寒汀皱了皱眉,道:“我这几个师弟师妹还没怎么下过山,平日叫掌门宠坏了,有得罪之处也是无心之失。待会儿等我家掌门到了,自会向您赔罪。” 破云哼了一声:“拿你家掌门威胁我?小子,你好大的胆子!你是谁的门下?” 褚寒汀不卑不亢地说道:“天机山,褚寒汀。” 他这话一出口,身后几个少年个个十分不配合地一脸目瞪口呆,光是表情就足够拆穿他的画皮。幸好魔尊的全副心神都被“褚寒汀”几个字吸引了过去,无暇发现他们的异常。破云深深盯了他一眼,轻佻的声调忽然变得低沉下去:“一个死人,也敢说出来压我?” 褚寒汀正色道:“不敢。只是我师父不在了,失踪一时片刻大概也不会被人发觉,不过我这几个师弟师妹都颇受宠,江掌门恐怕不时即至。” 破云勃然大怒:“江潋阳算什么东西!” 褚寒汀面不改色,垂首立在一旁,不卑不亢。破云斜睨着他,忽然又笑了:“你倒真像他教出来的。这样吧,我同你那死鬼师父还有些渊源,看在那死人的面子上,我给你指条活路。拔剑,赢了我,我就放你们走;输了就按我的意思,你在这陪我的貂儿,你的师弟师妹滚去投胎。” 魔尊破云是个修炼了千八百年的老不死,一根指头的修为就足以碾死这几个毛孩子,这条“活路”指得聊胜于无。然而魔尊大概早习惯了把脸皮踩在脚底下,居然丝毫没有以大欺小的知觉。 褚寒汀道:“前辈功力深厚,晚辈如何是您的对手?以后传扬出去,人家不知道我这无名小辈姓甚名谁,只会说我师父不如你,我不能给他丢人。” 这话不知捋顺了魔尊的哪根毛,破云爽快地退了一步:“我不动真元便是。可是,你若是连招数也输给我,可少不得要替你师父认一句‘技不如人’了。” 褚寒汀倒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名声,他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哄得破云做出的最大让步,忙不迭应了下来。 破云玩味地看着褚寒汀:“出招吧。” 褚寒汀自不会同他客气,一剑点向破云的左手手腕。 魔尊是个左撇子,这一点除了同他交过手的,鲜少有人知道。褚寒汀这一招使出,破云便立刻收起了轻佻的神色。他轻巧地避过这一击,低声道:“看来他真的很看重你。” 话音未落,破云狠戾的一刀斜劈下来,口中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配不配得上他的眼光!” 这人同小辈动手竟也半点不留情面!褚寒汀不敢掠其锋芒,飞身退出丈许,迟来的一剑才恰好架住破云的刀尖。其实这会儿那一刀的力道已卸得差不多了,饶是如此,褚寒汀还是觉得手臂被震得一阵阵发麻。 一来二去,两人已过了十几招。破云不得不承认,这孩子的功夫虽不到家,可学到的尽是褚寒汀的精髓。他早收起了戏谑的心思,专心致志地应对起来。 就算是给他死去的对手留下的最后一点尊敬。 然而他这一专心,可苦了褚寒汀。褚寒汀的这具身体本就不得劲儿,与高手对战时,这一短处更是败露得一览无遗。他一招一式都使得力不从心,只能挑些简单的剑招。可是褚寒汀会的“简单招式”十分有限,过不去三五招就要使完了。 可看那魔尊破云,竟还越打越认真了! 败在悬光剑下恐怕是他一生的隐痛,然而始作俑者已命丧黄泉,他永远没有另一次机会同褚寒汀堂堂正正地再决雌雄,只好退而求其次,打败他个把弟子,聊做安慰。 魔尊想赢,十分想赢! 褚寒汀苦不堪言。能使的招式他全用过了,破云的刀连绵不绝地死死压制着他,这绕指柔缠得断百炼钢,更别提他这黔驴技穷的半吊子。破云下一刀若无其事地自下而上,“滑”过褚寒汀的一路要害;褚寒汀躲闪不及,只能硬着头皮反拧手腕,以剑当枪,逆着刀锋斜劈下来。 情急之下,他竟被逼得使出了那玩笑一般的抱影剑法。 那套“抱影”乃是褚寒汀病重之时所创,威力比剑舞大不了多少。那看似行云流水般的一剑疲于奔命地截断他的刀风,终于在那刀堪堪抵在他小腹上时,力竭。 除了闭目等死,褚寒汀再无计可施。 然而破云的刀并未伤着他分毫。 一把精致的匕首自褚寒汀身后飞驰而来,与破云的刀撞在一处,直把破云撞得连退了三步。他一见来人,秀美的脸上顿时浮起狰狞的神色,切齿道:“是你!” 褚寒汀霍然回头,只见仿佛凭空出现的江潋阳正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第十七章 江潋阳探究的目光在褚寒汀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转向破云,他带着一脸不肯掩饰的讥讽笑意,道:“昔年一役,魔尊败走寒汀手下,本座时常忧心您想不开。今日一见,看您欺负起没出师的小娃娃来依旧老当益壮,本座总算放心了。” 破云反唇相讥:“我也想不到百余年后,江掌门吃软饭的本事竟愈发精进了——当年靠活人,今日靠死人,你们天机山果真是一脉相承的好气魄。” 若提起江潋阳和魔尊破云的恩怨,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当年为了一棵三百年开一次的檀樱绛,江潋阳和破云各显神通,斗成了两只乌眼鸡,梁子就这么结了下来。后来江潋阳无耻程度稍逊破云一筹,惜败,这才有了后来褚寒汀剑挑魔窟。 虽然打砸抢的是褚寒汀,但是破云却把江潋阳恨得咬牙切齿,大抵是因为自己那一肚子层出不穷的缺德手段只比江潋阳这名门正派多一点点的缘故。倒是褚寒汀不言不语直接砸了他们家,叫他输得心服口服。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江潋阳跟破云一照面就先长篇大论地相互嘲讽诅咒的一番,将毓秀山庄那几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听得目瞪口呆,不住可惜那神坛上屹立多年的当世第一人人设轰然倾塌。 褚寒汀对旧情人和旧仇人那段老掉牙的恩怨情仇并不感兴趣,趁着江潋阳和破云大打出手之际,带着几个少年悄悄离开了。 他们没走出多远就碰上了行色匆匆的长老堂——江潋阳脚程太快,将他们远远甩在了后头。长老们看见几个弟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俱都松了口气。毕竟若是在这种出师的考校上闹出人命,他们毓秀山庄真要贻笑大方了。 待他们回到山庄时,小试已经结束,正由鲁长老门下弟子录入成绩。除了他们几人,另有三名弟子拿到了二十块灵石,一个找到了宝器溯神剑,而乔临光拿出来的则是江潋阳的剑穗。 山谷里发生了什么长老们看得清清楚楚,乔临光这事做得不算厚道。然而这剑穗终究是落在他手里了,硬要说他错,毓秀山庄却也没有不能捡漏的规矩。 更重要的是,乔临光是曹相安的弟子,没有人愿意同长老堂总管过不去,甚至包括陆仰山在内。 褚寒汀几人回来时恰好瞧见乔临光交剑穗的一幕,负责记录的弟子正要下笔。林绣山和谭青泉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林绣山忙叫道:“这位师兄稍等一下,那剑穗该是褚师兄的!” 他这一句话叫全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他们一行四人身上。林绣山一点也不怯场:“剑穗是褚师兄从寒岁鸟脖子上抢来的,我们都能作证!” 心照不宣是一回事,被同行了同伴当场拆穿可就不同了。乔临光的脸顿时涨红了,只觉得旁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便有乔临光的蹙拥强行为他辩白:“这剑穗明明是你们合力拿到的,也不全是褚师弟一人的功劳。而且最后这剑穗最终确是乔师兄带出山谷的,算在他头上并无不妥。” 林绣山气愤道:“要不是他没有出手救褚师兄,能捡着剑穗吗!” 丁晚岚忽然道:“乔师弟,你明明有二十八块灵石,通过小试绰绰有余,为什么还要拿褚师弟的剑穗交差?” 她是丁晚河的妹妹,又是曾久锋唯一的女弟子,十分受宠。谁都不愿同她过不去,给乔临光说话的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丁晚河深深看了妹妹一眼,适时地出言呵斥道:“在师长面前吵什么?此事自有长老们决断,各自都少说几句!” 他一开口,谁也不敢说话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6 可这事长老们也不太愿意决断。曹相安和曲洵分别是两个当事人的师父,要避嫌不好开口;一早已打定主意要拉偏架的其他人,也谁都不愿当出头的椽子。讨好曹相安是一回事,可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任务,明目张胆地抱大腿也太难看了。 曲洵担忧地看了一脸无欲无求的弟子,暗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陆仰山。这段时间他这徒弟拼命练功,不就是为了在这次小试中崭露头脚么?结果就差了最后一步,他哪里忍心让他的心血就付诸东流? 陆仰山却用传音入耳之术对他说道:“师兄,我知道这次的事让寒汀受委屈了。” 曲洵心下一沉,便知陆庄主是指望不上了。 他跟陆仰山师出同门,关系最亲近,二人都是一脉相承的怂包。陆仰山虽然当了庄主,却不怎么敢违拗长老堂,也很少有胆子为他出头。 陆仰山恳求道:“师兄,今日之事让大师兄很难下台,咱们做师弟的不能这样。你、你这弟子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我定然好好补偿他。” 曲洵禁不住师弟祈求的眼神,颓败地闭起了眼。 许久,曲洵终于在陆仰山期冀的目光下,将褚寒汀叫到一边,低声劝道:“寒汀,这次的事……咱们便大度些吧。” 褚寒汀知道曲洵性子懦弱,可没想到他这么怂。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曲洵一地点了头:“是。” 别人的家事他何必强行出头?反正江潋阳又不瞎,乔临光这么拿到的剑穗他铁定不会认。 曲洵怜惜地抚了抚他的头发:“他们放进阵中的宝贝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回去师父给你几件更好的。” 又将褚寒汀说得心软,只好叹了口气:“好。”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负责记录的弟子总算在头名的位子上写下了乔临光的名字。 江潋阳一身风尘仆仆从结界中出来时,这一番无声的争执已然落幕,就等着他这贵客就位,好公布结果了。 江潋阳先例行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目光就落在了那公示上。他挑了挑眉,转过脸对陆仰山笑道:“我记得庄主先前说拿到本座剑穗的弟子为头名,怎么,现在规矩变了?” ☆、第十八章 江潋阳看似若无其事的一句话一出口,全场人都尴尬地静默了下来。陆仰山干笑了两声,解释道:“江掌门不要误会,规矩就是规矩,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您回来得晚,没有看见,这剑穗确是临光师侄拿回来的,头名该是他的无误。” 江潋阳摸着下巴挑了挑眉:“捡来的也算?行吧,你们毓秀山庄的规矩,我一个外人不便多嘴。” 陆仰山顿时手足无措,仿佛不知该怎么办了。曹相安也想不到这位贵客一言不合就搅局,只好撑着从容,道:“此事原也惹得诸位师弟颇有争议,江掌门若有经验则再好不过,若肯指点一二感激不尽。” 江潋阳漠然看了他一眼:“我毕竟是外人。” 一句话怼得曹相安无话可说。这位外人摆明了不满意,可又瞎矜持着不肯表态。曹相安不明白,江潋阳一贯温和有礼,从不拿架子,今天是有多生气啊。 不过是两个没出师的小弟子,至于么? 褚寒汀对江潋阳这副模样却是见怪不怪——这才是他原本的性情呢。平易近人的皮哪是这么好披得住的,这不,在破云那里没讨得便宜,顷刻演不下去了。 只可怜毓秀山庄这些长老们,还以为是自己得罪了江潋阳,心里不知要怎么惴惴不安呢。 惴惴不安的曹相安好话说尽,总算哄得江潋阳缓和了神色——他总算察觉到自己今天失态崩了人设。如此一来,曹相安的请求就不好推脱了,江潋阳沉吟道:“当时谷中境况如何,诸位看得一清二楚。本座的剑穗乃是另一个弟子从寒岁鸟的脖子上摘下来,个中险情自不必说。那小弟子智勇双全,应是当之无愧的头名,诸位以为呢?” 诸位还敢说什么?哄好了这尊神已是皆大欢喜,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锤定音。褚寒汀的剑穗失而复得,曲洵没什么表示,转过脸却红了眼眶;林绣山几人则已控制不住地欢呼起来。 褚寒汀名列榜首,榜眼是那拿了溯神剑的弟子,第三名就是丁晚岚。除了他们,按照新规矩,还有五名弟子拿到了二十块灵石,可以出师了。 就是没有乔临光的名字。 乔临光着实有些冤枉。他那二十八块灵石就好端端地揣在怀里,只不过刚才一念之差,没有报给记录的师兄,结果到现在都无从辩解。他眼睁睁地看着公示上被施了咒术,再无法更改,只好恳求地看向曹相安。 曹相安心疼弟子是真,可他更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惹江潋阳不快,只好冷硬地偏过头去。 乔临光彻底绝望了。他向来说一不二的师父尚且不敢违拗江潋阳的意愿,他人微言轻,更是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百思不解,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师弟,怎么就能得了大能的青眼,明里暗里替他出头? ……其实江潋阳根本没有为难一个孩子的打算,他只是忘了而已。 散场后,新拿到了出师资格的几个少年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该往哪里去游历,就连丁晚岚都好心情地跟着附和了几句。唯独褚寒汀一言不发,林绣山好奇地问道:“褚师兄呢,你可有想去的地方么?若是没有,不如咱们结伴同行可好?” 褚寒汀心道就凭自己的这点微末修为,失去了长辈的庇佑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摇摇头,婉言谢绝道:“我还没有想好,可能会先在山上闭关一段时间吧。” 林绣山目瞪口呆。 转过天来,褚寒汀还真开始漫山遍野地寻觅起可以闭关的洞府来,直到傍晚才回到芰荷苑。他一进门就看见,宋东亭竟然在练功,这可新鲜,想必是被自己激励了一下,能维持几天就不知道了。 宋东亭一见褚寒汀便喜气洋洋地扔了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师兄,刚才有客人找你呢。” 褚寒汀一笑,心道江潋阳那呆子定是看到了抱影剑,回过味儿来急着找自己确认呢。 哪知宋东亭接着道:“便是丁师姐。不过她看你不在,便说晚些时候再来。”说到这,宋东亭显得十分忧心:“师兄,她不是来找麻烦的吧?” 褚寒汀:“……” 他话音刚落,院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褚寒汀一瞧,说曹操曹操就到,来人可不正是丁晚岚? 宋东亭刚才那句话定是叫她听见了,因为她没同褚寒汀打招呼,而是先严厉地看了宋东亭一眼。宋东亭缩了缩脖子,当即没骨气地溜了。 褚寒汀好笑道:“别跟小孩子计较,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么?” 丁晚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半天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褚寒汀摇摇头:“莫急,我给你泡杯茶吧。” 褚寒汀冲得一手好茶。他沏茶的动作行云流水,最普通的茶叶经了他的手,仿佛都带了异香。丁晚岚却没心思品茶,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试探地问道:“你对江掌门……可是真心的?” 褚寒汀一口水呛在了喉咙里。 褚寒汀虽然对“要脸”这件事没什么执念,可被个小女孩问到私人感情经历,多少叫他这张老脸有点发烧。丁晚岚却完全误解了,她看褚寒汀这窘迫的样子,早忘了自己刚才是如何尴尬的。她老成地拍了拍褚寒汀的肩,道:“褚师弟,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7 褚寒汀哭笑不得:“是,师姐教训的是。快说正事吧,你大晚上地跑来找我,不会就为了这件事吧?” 丁晚岚点点头:“不然呢?” 褚寒汀:“……”他真是低估了姑娘家的八卦精神。 丁晚岚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褚师弟,今日我偶然听见我哥同人交谈,与你有点关系……哎,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就是……” 她心一横,不歇气地说了下去:“听说江掌门这次下山,就是为了选个年轻修士做双修道侣;你若是爱慕他,眼下可要抓紧了,诸位长老们都绞尽脑汁要往他身边塞人呢!” ☆、第十九章 褚寒汀目瞪口呆。 这小丫头不知哪里听来了一肚子的无稽之谈,自己尸骨未寒——不仅未寒,而且还活蹦乱跳的,江潋阳怎么会重寻道侣?毓秀山庄这些长老白活了千八百年,办事都不过脑子么! 褚寒汀冷笑了一声,断然道:“不可能。” 丁晚岚却全然会错了意,她叹了口气,有意无意地晃着面前的茶盏,情绪十分低落:“你也不相信吧?我刚刚得知此事时也是不信的,咱们的师父德高望重,怎么会做这等……有损身份的事?” 褚寒汀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在他看来毓秀山庄这些人本也没什么身份可言。以天机山如今的地位,哪个修士不想讨好江潋阳呢?他若真有这个意思,别说一两个小弟子,就是让他们把自己打包送到江潋阳床上,恐怕也没几个不乐意。 只不过这种狗拿耗子的行径另褚寒汀心中怒火越炽,终于忍不住刻薄道:“能跟天机山掌门双修,也不算吃亏了。” 丁晚岚根本没听出他神色恹恹:“可是双修总该是有情人一起做的事……如果是你的话,倒还说得过去。” 褚寒汀一口茶险些呛在喉咙里。 丁晚岚理所当然地说道:“你看,你大张旗鼓地爱慕了他这些年,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褚寒汀哭笑不得:“借你吉言啊。” 丁晚岚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的竞争对手一定很多——听我哥的意思,好像各位师伯都要送呢。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你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在这么多人里脱颖而出吧。” 却说丁晚岚回房时恰好碰见了丁晚河,丁晚河皱了皱眉:“你跑到哪去了?” 丁晚岚闭紧嘴巴,使劲儿摇头:“我哪也没去啊。” 丁晚河狐疑地打量了她半晌,却难得什么都没有问。他似乎满腹心事,烦躁地摆了摆手就放她走了。 丁晚岚背过身去,长出了一口气,暗道好险。 她却没看见,她身后的丁晚河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 褚寒汀不知长老堂最后是如何抓着那几句无稽之谈勾心斗角的,总之三天过去了,他们芰荷苑一点动静都没有,倒叫他对懦弱的曲洵稍有改观。褚寒汀整日寻闭关的洞府,过了极为平静的一段日子。他对自己和江潋阳之间两百年的感情还是信得过的,江潋阳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找什么双修道侣,毓秀山庄这些好毁人姻缘长老们最后要如何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拭目以待。 他只是有些好奇,天机山跟毓秀山庄明明没什么交情,江潋阳为什么会在这里住这么久呢? 直到这一日,曲洵破天荒地一早回了芰荷苑。 褚寒汀白天照例不在家,回到院子里已又是傍晚了。他一进院门就被扑上来的宋东亭撞了个七荤八素,宋东亭捉着他的手大声道:“师兄,你可回来了,师父等你好久啦!” 又小声加了一句:“你嘴甜些,师父好像心情不好。” 褚寒汀同情地看了宋东亭一眼——这可怜的孩子一定不知道,在曲洵耳朵里,他后头那句欲盖弥彰的叮嘱跟之前一句并没有什么差别。 曲洵的脸色是少见的严肃。他面前摆着满满当当的一壶茶,却是早就凉透了的。褚寒汀刚进来正堂,他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这些天都做什么了?” 褚寒汀如实道:“寻一处洞府,打算闭关清修。” 曲洵审视地看了他半晌,最后缓缓点了点头。褚寒汀不明所以,便听曲洵道:“咱们山庄闲杂人等太多了,想找一处清幽又灵气充沛的洞府闭关恐怕很难。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为师倒觉得你不如先下山游历一番,也许会有奇遇。寒汀啊,你资质不错,一直留在毓秀山庄未免可惜。” 褚寒汀震惊地看着他的师父,久久说不出话来。且不说能把修为这么差的弟子独自扔下山去是不是亲师父,他更加关心这个“资质不错”,曲洵是怎么看出来的! 曲洵等不到他回话,便急躁地做了决断:“回去收拾东西吧,为师等着为你送行。” 褚寒汀:“……” 曲洵将一头雾水的徒弟打发走,疲惫地叹了口气。要不是今日曾久锋随口问他“选了哪个弟子给江掌门做随侍”,他根本不会急着送褚寒汀下山。 别人不思进取,要把好好教养的弟子送给宿敌折磨他管不着,可他的寒汀决不能让江潋阳这种衣冠禽兽糟蹋了! 双修?曲洵冷笑了一声,那姓江的要的恐怕是鼎炉吧! 想想江潋阳仗着一身修为,在他毓秀山庄横行霸道,曲洵气就不打一出来。拿了半把烧得面目全非的破剑鞘,硬说从他烧焦的山顶找到的唯一的“证据”,狮子大开口要搜山,分明就没将毓秀山庄放在眼里! 江潋阳对他们这些长老尚且尊敬有限,怎么会好好待他们的弟子? 再想想自家弟子平素对江潋阳那痴迷的模样,曲洵觉得头更疼了。他一点也不想看着他好好的徒弟拼命倒贴那个禽兽,所以寒汀一定要尽早送走!想到这,褚寒汀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显得无比漫长,坐立不安的曲洵索性开箱拿了几件法宝追了出去:“……徒儿,咱们修行之人不必讲究俗物,你也不必带什么东西了,只把这几件法器带好,为师这便送你下山!” ……明月高悬,夜凉如水,褚寒汀孤身一人站在毓秀山庄三十里开外的村子口,抱着莫名其妙被塞过来一只包裹,耳畔响起一声悠长的狼嚎。 ☆、第二十章 褚寒汀毫无征兆地被师父赶下山,压根没想好要往哪儿去。他暗道毓秀山庄果真没几个正常人,那曲洵练功四平八稳,哪想到做人师父行的却是无常一道! 他现在是该等一等江潋阳,还是干脆自己回天机山去? 褚寒汀一筹莫展地绕着村口转了几圈,两难之下,总算想到了一个绝顶的馊主意——占卜。 有些修士沉迷占卜一道,没事就爱算上一卦。出门打架,拿蓍草卜个吉凶;闭关修行,拿龟甲算个吉时;更有些人连洗个澡都要先观天象。不过对大多数修士来说,占卜这件事就像个仪式,从来也没听说有谁为了卦象不好就不闭关、不决斗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8 褚寒汀并不是沉迷卜卦的那一挂人,此道于他来说最多算是消遣。毕竟天道无常,哪里轻易容人窥测?是以他身边从不带占卜的东西,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把铜钱——还是曲洵给他应急时候花用的。 这等俗物自然不适合用来领会天意,然而褚寒汀一时也找不出更顺手的工具了。他只好从这一众俗物里捡出一枚看起来干净些的,然后行个自己最擅长的占卜方式。 投掷。铭文在上则等江潋阳,花纹在上则自己先行。 褚寒汀指头轻轻一捻,这一枚小小的钱币便弹起两尺高,随后“啪哒”一声脆响,落在石堆中。褚寒汀定睛一看,发觉这一卦卜得不甚成功——那铜钱被卡在石缝中,笔直地立得□□。 褚寒汀:“……” 天道惫懒,似乎并不想为他指点迷津。 褚寒汀无法,只好漫无边际地揣测——他认为占不出结果可能是天道在暗示他随心而行。因此褚寒汀决定先等一等江潋阳,毕竟此去天机山山高路远,他修为又低微,很难说途中会不会碰到什么棘手的精怪魔修。 毓秀山庄往南三十里有个回南镇,乃是个枢纽要地。平日里山庄弟子采买日常所需基本都是在此处;而要从山庄出发去往各地,这镇子也是必经之路。 江潋阳下山之后,无论如何都会经过那里。 褚寒汀对以上分析非常满意,于是拎着自己那小得可怜的包袱,准备先到那镇子住上几天。 他修为不够,御剑只能应急,还代不得步。幸好三十里还不算远,走上个把时辰也该到了。 褚寒汀绕开村口,一路去往回南镇,摸着怀里干瘪的钱袋,心中盘算着到了镇上得先租个车马。却根本没有发现就在他刚才占卜过的石堆中,有一双绿莹莹的眸子若隐若现。 这一路上越走越荒凉,废弃的庙宇也不见一个。过了那村子没多远,便有一对奇形怪状的石峰映入眼帘。这两座山峰挨得极近,中间只容一人通行,约么有一里地长。 褚寒汀不喜这种极易遭伏击的地势,可又不欲翻山,多走几倍的路,只好硬着头皮穿过山谷。 反正他现在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弟子,谁会花这个心思埋伏他? 话虽如此,可褚寒汀却丝毫没有放松警觉。大约走到一半时,他似乎听见了一声极细微的风声。褚寒汀戒备地将左手按在剑柄上,打量着四周。 他刚一抬头,便见一只银色的狼从天而降! 幸好褚寒汀早有准备,赶忙飞身退开,才没有被这畜牲扑个正着。 这头狼披着一身钢针般的狼毫,一双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冲着褚寒汀低声咆哮着弓起腰身,摆出进攻的姿态。 这银狼不知同毓秀山庄山谷里的那群有没有关系。 不过它想必是单枪匹马来捕食的,因为狼群通常不会选在这种狭小的地方伏击猎物。这么一想,褚寒汀便放心了许多,虽然地势不利,但是总比遭遇狼群好多了…… 褚寒汀边思索边后退了几步,给自己挣出一个施展的空间。他退得急,以免那狼欺上身来;可奇怪的是,银狼并没有立即扑上来,而是依旧在原地维持着那箭在弦上的攻击姿态。 褚寒汀有些奇怪,这种半妖半兽的智力并不能高到让自己难做预判的地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反常即为妖。 褚寒汀霍然弹起三丈高,单手扒住一块凸起的石头,低头一看,恰见另一头银狼一跃而起,正好落在自己刚刚站过的位置。 褚寒汀惊出一身冷汗。 到嘴边的夜宵飞走了,两头狼发出愤怒的咆哮,奔着山崖上的褚寒汀飞扑过来。褚寒汀纵身一跃,轻巧地滚落在地上,同时撒出一把符咒。 其中有一张,幸运地裹住了银狼的脚。 下一刻,那符咒无风自燃,仿佛一朵长在狼脚上的火焰花,任它怎么扑也扑不熄。 另一头狼见状大怒,凶狠地抖落了一身毛,钢针雨点一般冲着褚寒汀飞来。褚寒汀不退反进,却是将自己掩在一块凸起的山岩后,躲过了第一波钢针;他旋即飞身扑出,提剑指向银狼的咽喉。 可怜那狼刚刚将一身铁甲甩脱,正是无从防护时,被褚寒汀一剑刺穿要害,挣扎了一会儿便动弹不得了。 两头凶兽顷刻间一死一伤,褚寒汀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而他不敢多在此地停留,一口气没歇地冲过这羊肠小道。 好在一路无事,褚寒汀顺利来到小镇外。此时天边堪堪露出鱼肚白,褚寒汀便安静地站在城墙下,等到卯时开城门。 忽地,他的内府中一阵翻江倒海。 ☆、第二十一章 褚寒汀只觉得自己的内息一阵阵翻江倒海,原本稀薄的真元不知什么时候骤然变得充沛起来,狭小的内府一时容纳不下,只好各自为政地在他四肢百骸横冲直闯。 褚寒汀禁不住捂着心口闷哼了一声。 这样的感觉对他来说不算陌生——这代表着他的眠风心法跃然而上到了一个新境界。此时最容易真元不稳,须得好好巩固。可是,此处既没有幽静的洞府,也没人能替他护法,实在狼狈。 不过好在只是第一重,梳理起来应该很容易。 褚寒汀只好就地坐在城墙下,勉强将体内真元运转了一个周天,总算暂时压下了那股风起云涌的躁动。可惜事实上只有少部分真元顺从归位,更多的依旧在胡乱冲击着他脆弱的经脉。 褚寒汀面色凝重地站起来,他现在必须找个幽静安全的地方闭关几天,好好找一找问题所在。他分明没有服丹药强提修为,体内的真元为什么会化用不了? 卯时,回南镇城门大开,褚寒汀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进入城中。他找到镇上唯一一间客栈,对掌柜道:“来间安静的客房,我要多住几日。” 褚寒汀半夜十分才解决了两头凶猛的银狼,细看下袍脚已经被撕碎了;又体验了一把真元集体造反,疲惫得面无人色。他现在看起来只比流浪汉胜在衣裳干净,客栈老板打量了他半晌,假笑一声,道:“这位客观,咱们这小本生意,向来是先付房钱的。” 褚寒汀点点头,从怀中掏出钱袋,放在老板面前。老板嫌弃掂了掂,打开看了一眼,道:“您这点钱,够住上房三天、中房五天,柴房能住半个月。” 褚寒汀一时无言以对。他自出山之时一战成名,自有人供奉,从来没为钱的事发过愁;这还是头一回尝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滋味。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柴房就柴房吧。” 掌柜的又假笑了一声:“得嘞。”随即高声吆喝道:“柴房客观,你要不要少住几天——总得留几个钱吃饭吧?” 褚寒汀没理他,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跟着小二往柴房走去。 客栈的柴房在院子西北角,离客房有段距离。不下雨的时候,柴都堆在院子里,这间屋子平时只用来存放些三五年也不见得用上一回的杂物,意外地非常安静,难怪掌柜肯拿出来揽客。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19 褚寒汀掐了个诀,屋子登时变得一尘不染。他仔细地拴上门,盘膝在狭窄的床上坐了下来。 褚寒汀强行将体内真元运转了三个周天,再睁眼时正是月上柳梢头。他没有点灯,整个人直接疲惫地倒在了床上。 刚才他总算将一身真元丝丝缕缕地梳理进了奇经八脉,暂时应该没有暴动的危险了。可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在什么时候。这种事总是一回凶险过一回的,说不准到哪一次就会爆体而亡了。 而根源就在这具身体上。这具身体的经脉狭窄又不通畅,连眠风第一重的真元都承载不住。褚寒汀根本没想到这个人的资质已经不是能用“差”来形容的了,而是压根就不适合修仙! 褚寒汀怀疑就连他原先那点少得可怜的修为,也全是曲洵用丹药堆出来的。收这么一个弟子根本就是害人害己,那位曲长老是不是脑子不好? 然而脑子不好的曲长老种瓜得豆,现下种种苦果全都应在了褚寒汀的头上。 褚寒汀疲惫已极,却愁得睡不着觉。他倒霉摊上了这么一具身体,还不如投胎重来呢!可事到如今,他显然不可能再死一次,指望借尸还魂的事再发生一回;他只能捏着鼻子在这具身体上想办法了。 褚寒汀苦思冥想,只想到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洗髓。 天机山有种难得的灵药,名叫幽兰生,有生死肉骨的奇效,辅以秘法,有七成把握能让人脱胎换骨。 他得赶紧找到江潋阳。否则半个月后,若是再等不到他,也只好自己先回天机山了。 第二天,褚寒汀从行李里翻出一快砚台,拿到镇上的当铺换了一串钱;又回到客栈大堂,寻了个角落里的座位,要了一壶茶,预备从早一直喝到晚。 这个位置既不引人注意,又能总揽全局,是褚寒汀一早相中的。相来干嘛呢?听人聊天。 回南镇是个枢纽要地,凡人修士鱼龙混杂。而这个客栈是镇上唯一一间客栈,几乎来往过客都会在此地驻足歇脚,也就意味着各种消息都会在这个地方传播发酵。 褚寒汀原本只想探一探江潋阳的行踪,可是没想到,头一天还不到中午,就叫他听见了个了不得的消息。 “诸位还没听说吧,三大门派中的隐白堂,前些时候可出了件大事!” 说话的是个大汉,眼中闪着精光,不是修士就是个练家子。他这劲爆的消息一出口,身边登时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个穿绸衫的少年笑嘻嘻地催促道:“大叔,你接着说啊,我给你买酒好不好?” 那汉子见这么多人围着他,自觉十分骄傲,于是娓娓道来:“此事还要从半年前,天机山的那位大能陨落说起……” “陨落的大能”骤然在这一场闲话中被点了名,耳朵不由得动了动。 “……自打那一位头七过后,天机山那一百多年没下山的掌门便重出江湖,先后走访了隐白堂和毓秀山庄,据说是找着了件物证,要追究他道侣之死。后来不知怎么的,江掌门竟将凶手定在了隐白堂堂主秦纵身上——哦,现在是‘前’堂主了。江掌门问毓秀山庄借了几个长老,亲至隐白堂兴师问罪,那一战啊,啧啧,听说打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说到这,便有人嗤了一声,道:“什么昏天黑地啊,我大表哥的亲娘舅的族兄就住在秋其山下,还给隐白堂的仙人们送过柴呢!听他说啊,毓秀山庄那几个长老压根就没出手,江掌门一个人切菜似的,把他们全揍成了鹌鹑。” 众人齐齐惊叹。这些大能们之间的倾轧跟他们普通人没有一个子儿的关系,但并不妨碍他们茶余饭后,对此津津乐道。 至于真假,又有哪个在意呢? 先前为了听故事要给汉子买酒的少年仿佛对“送柴人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嗤之以鼻,他闪着一双明眸,托腮追问道:“大叔,你接着说啊。那隐白堂后来怎么样了?” 那汉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后来……后来我却不知道了。不过照那位兄台的消息,想来已经毁了吧。” ☆、第二十二章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瓢泼大雨,给一屋子萍水相逢的旅人强系了缘分一场。太平盛世的山野村夫,没几个身上带着要紧事的,索性趁着大雨歇歇脚,天南海北地侃起大山来。 皇亲国戚、大盗侠客、才子佳人、还是仙山里那些不世出的大能,到了平头百姓的口中都是一视同仁的佐餐小菜。而今日让他们津津乐道的,自然是隐白堂的那场剧变。 “隐白堂千年基业,难道就没落在江潋阳的……一把剑下?” 一个修士模样的中年人叹息一声:“要说那隐白堂已有好几代没出过惊才绝艳的人物了,没落也不是一夕倾塌。就算这次没有江潋阳,他日也会有张三李四,这是命运使然。” “命运”二字是压在每个人头上的一座山,众人少不得又感同身受一般长吁短叹了一番,似乎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功夫,已经为“没落”的隐白堂哭了一回丧。 唯有那绸衫少年,嘴角一直噙着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叔,我觉得你说得不对。” 那汉子对这事本来不甚确定,可又不愿在一个孩子面前丢人现眼,他虎目一瞪,嘴硬道:“我老大年岁,难不成还能骗你一个娃娃?” 少年并不答言,后退了几步隐没在人群中,意味深长地往那汉子身后看了一眼。 下一刻,那汉子原本好端端地坐了半天的椅子忽然碎了,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下巴结结实实地撞在桌面上,把自己咬得满口血沫,登时说不出话来了。 围观众人都被他这一遭无妄之灾给吓了一跳。 “哪个在此造谣,说我隐白堂覆灭啊?”人群中忽地响起一个轻慢的声音,一个摇着扇子的文士越众而出:“这位大叔,可不要空口说白话。” 那大汉敢怒不敢言地看了文士一眼,终究忍气吞声地低了头。 “算计凡人,你们隐白堂就剩下这点本事了么?难怪人人都要以为你们没落了。”不知什么时候,客栈大堂里来了个扮相怪异的客人,雌雄不辩、人畜不分。 那文士在那人被一根巨大羽毛遮了半边的脸上淡漠地扫了一眼,“啪”地一声合上了扇子:“魔修?” 魔修的名声并不好,滥杀无辜、挖心吃人,诡异又血腥。原本坐在怪人身边的人们登时作鸟兽散,气氛陡然变得紧绷起来。有那机灵的已提着行李逃之夭夭,唯恐待会儿神仙打架殃及到自己。 唯有褚寒汀不动声色地又给自己添了杯茶,兴致勃勃地等着看戏。 只见那摇着扇子的文士和点缀羽毛的怪人已剑拔弩张地僵持在一处,不过谁也没有先动手的意思。那怪人还在桀桀怪笑:“谁不知道当日一战,江潋阳剑都没出鞘,就将秦纵揍得满地找牙。你们隐白堂二十六个长老加起来活了一万多年,打不过江潋阳一个毛头小子。若我是你,都没脸说出自己的师承!” 文士怒斥道:“一派胡言!秦堂主禪位乃是我堂中再正常不过的更替,同、同江掌门有什么关系!” 怪人嗤笑一声:“谁不知道你们的新堂主岑维岳是个谁拳头硬就听谁的的废物,我看你们隐白堂从此可要改叫‘天机山隐白堂’了!江潋阳这一手可高明,舍了个半死不活的道侣,吞了隐白堂这么大一块势力,届时谁还敢说他姓江的不是正道第一人?” 褚寒汀不悦地皱了皱眉,心道这回南镇好歹在毓秀山庄辖下,这么个疯子在这大放厥词竟也没人过问,简直就是在把陆仰山的脸踩在脚底下碾。 一个少年在他耳边嗤了一声:“狗咬狗!” 褚寒汀回头一看,只见那绸衫少年不知何时已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见褚寒汀看了他一眼,他随即露出一个灿若星辰的笑容:“这位兄台,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么?” 褚寒汀翻了个白眼:“狗吠的道理,在下是听不出的。” 少年一怔,随即大笑着揽住褚寒汀的肩:“说得好!我看今日唯二的有缘人,应是你我兄弟二人!”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0 褚寒汀不着痕迹地抖了抖肩,并不想同这位好沾是非的“兄弟”扯上关系。少年却毫不在意,还顺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道:“大哥,你住哪?收留小弟一晚吧,我看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了啦!” 褚寒汀:“……”这是哪来的自来熟! 这少年在褚寒汀身边蹭了半日茶,津津有味地看着怪人和文士大战八百回合——嘴仗,翻来覆去的点评只有一句乏味的“孬种!” 直到傍晚,那雨依旧昏天黑地地下着,于是少年十分自觉地跟着褚寒汀回了柴房。 在褚寒汀短暂的三百多年人生中,从未见过这样胆大包天、不懂看人眼色的人。而他早做惯了前辈高人的矜持,一时间也拉不下脸来赶人。他只好隐晦地看着少年,暗示道:“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少年爽快地笑道:“既然来者是客……”他见褚寒汀的脸色迅速黑了下来,忙改口道:“我打地铺就行。” 褚寒汀:“……” 这厢打地铺的少年已熟稔地勾上了他的脖子:“对了,咱俩都拜了把子了,却还未互通名姓。我叫秦淮,大哥你呢?” 褚寒汀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位强行同自己结义的兄弟,默默推开了他的吊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在床上盘膝坐了下来。 褚寒汀的消极抵抗并不影响少年自娱自乐:“大哥,你准备去往哪里啊?” 褚寒汀其实无法在如此聒噪的环境中坚持修行,然而依旧闭着眼,装作运功的样子。 江淮没有得到答案,也并不失望。他麻利地用堆在墙角的干稻草给自己铺出一张床,躺在上头惬意地喟叹一声,又道:“我到这来啊,是为了拜师。哎,大哥,你也是修道中人吧,师承何处啊?” 不出所料,他依旧没能得到任何答案。可他并不心急,仍闲聊一般道:“若无师承,不如咱们一道拜师吧。据可靠消息,天机山有一位大能,不日将从此地路过呢。” 褚寒汀终于睁开了眼:“天机山?” 江淮得意一笑:“总算蒙对了一回,原来你真对这个感兴趣。是啊,天机山,江潋阳,刚才传说中‘一把剑挑了整个隐白堂’的那个大能。” 褚寒汀的语气里隐隐带上了些戒备:“他要从哪里走,你是如何得知的?” 江淮恍若未觉,神秘兮兮地说道:“如何得知不足为人道,不过,他现下人就在毓秀山庄中,三日后定会路过此地。” 三日后,褚寒汀鬼使神差地跟着那满嘴跑马的少年江淮来到回南镇外,守株待兔地等着江潋阳路过。从天光微亮一直等到艳阳高照,依旧不见江潋阳人影,褚寒汀不由得有些焦躁。 就在这时,江淮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喜滋滋地低声道:“你听,是不是有马蹄声?” 大地果然在微微震颤。褚寒汀凝神倾听,然而喜意还未来得及爬上眉梢,便已在半途冻结,他喃喃道:“这……不对!” ☆、第二十三章 远处依稀可见尘土飞扬,经久不息,不像是一人一骑的阵仗。秦淮难免有些失望,喃喃道:“难道不是他?” 褚寒汀一跃而起,攀上旁边一棵大树,轻飘飘地落在树冠高处一根细弱的枝条上。这具身体连视力都比不上先前,他眯着眼观察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果然。” 远方急奔而来的,赫然是一群银狼。 褚寒汀以前也不是没跟银狼打过交道,却从不知道它们有这样强烈的报复心。自从他在毓秀山庄的山谷里设计杀死了十几头银狼,好像就被这群畜牲盯上了。这才几天功夫,他已是第二次同它们狭路相逢,说是巧合他自己都不信。 褚寒汀对依旧不甘心地守在树下的秦淮道:“别看了,江潋阳修的不是驯兽道,引不来这么大批的畜牲。你再不上来,是想割肉饲狼么?” 秦淮茫然道:“什么狼?” 褚寒汀叹了口气,道:“银狼。看这方向……怕是从毓秀山庄跑出来的。” 说话间,地面的震颤已愈发明显,而树晃动得还要更厉害些。此时狼群已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范围,秦淮大惊失色:“嚯,这么多!毓秀山庄不是个正经门派么,养这凶兽做什么!” 褚寒汀脸色发白地吼了回去:“谁会养这种东西啊,分明是野生的!” 这一群狼至少有二三十只,现在的他对付起来着实吃力。而他旁边这个秦淮,连个正经师承也没有,修为可能还比不上毓秀山庄那几个没出师的弟子。而下一刻,仿佛为了印证他这个念头似的,秦淮已怂得缩到他身后,紧贴着他颤声道:“大大大大哥,咱俩今天不会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吧!” 褚寒汀:“……闭嘴!” 这个废物肯定是指不上了。狼群已近在咫尺,而秦淮看起来好像也到了崩溃的边缘,他带着哭腔道:“大哥,咱们怎么办啊!” 褚寒汀头痛欲裂:“噤声!现在那狼群说不定还没注意到你,你就别上赶着凑上去找存在感了。” 秦淮六神无主,连连点头:“对、对,大哥,我都听你的。” 说罢他闭紧了嘴巴,泪珠儿挂在眼角,要掉不掉的,分外惹人怜。 这群狼离他们越近,速度便放得越慢,待到了他们刚才站过的是石堆旁,干脆就停了下来,四处嗅个不休。褚寒汀屏着一口气,而秦淮整个人都已软在了他身上。褚寒汀的右臂被迫紧贴秦淮的胸腔,几乎能感受到那里面勃发的求生欲。 可惜这种时候求生欲并没有用,野兽的嗅觉非常灵敏,银狼更是个中翘楚。它们很快就准确地寻到了人类站过许久的石头,疑惑地“嗷呜”了一声,似乎不明白他们怎么会凭空消失。 褚寒汀只希望它们永远不要明白。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这群银狼明显要比山谷中的那一群聪明许多,很快,头狼锐利的眼光便精准地落在了他们藏身的树上。 秦淮低低哀叫了一声。 头狼微微抬了抬前爪,狼群中便有三头劲瘦的越众而出,先后地奔到他们的树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嗬嗬”声。秦淮战战兢兢地问道:“怎么办,咱们好像被发现了。” 褚寒汀没有答话,却从怀中掏出三张火符。他稳稳地将真元运于指尖,符纸嗖地往四面八方散了开去。 符纸还未落地,便先燃了起来,待到落在银狼面前时,恰好连成一片熊熊大火。那三头企图攻击他们的狼被可怖的火焰吓了一跳,仓皇逃回了狼群。 秦淮钦佩地看着褚寒汀:“大哥,你可真是厉害!” 褚寒汀却道:“没什么厉害的,野兽怕火乃是天性,可银狼毕竟不是普通兽类,身上多少都有妖力。它们对火焰的畏惧能持续多久还说不好,况且,我也没有那么多符能烧着玩儿。” 他画这玩意不过是为了行至野外时,生火应急用的,哪会成打地带在身上? 褚寒汀这乌鸦嘴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的头狼长啸一声。霎时间,十二头狼越众而出,无畏地越过了并不能给它们造成实质伤害的火圈,悍然撞向褚寒汀和秦淮藏身的大树! 那树顿时被撞得枝叶乱颤。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1 秦淮失控地惊叫了一声,再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位置,大声道:“大哥,他们撞树了!” 褚寒汀没好气地低吼道:“闭嘴,我看见了!” 火焰给他们争取到的时间比他想象得还要短,这群畜牲的灵智明显比毓秀山庄中的那一群更接近妖兽了。褚寒汀无暇多想,迅速对秦淮交代道:“待会儿我会再扔下一把火符,它们下意识地还会遵从本能逃开。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你必须抓住这个机会,跑!” 秦淮噙着泪连连点头,而后又道:“大哥,那你呢?” 生死关头还能惦记着他这开玩笑一般认来的大哥,褚寒汀几乎瞬间就原谅了少年的胆小、无用和聒噪。他轻声道:“我迟些再走。” 秦淮一愣,而后眼睛一亮,急促地说道:“你能打的过它们是吧?那我就不跑了,我给你掠阵!” 褚寒汀哭笑不得:“凭我这点微末修为,你开什么玩笑?我暂且留在此处只能多拖它们一会儿,放心吧,我会量力而行。”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秦淮,头痛地摆摆手:“别这么看我,我算不上无私的圣人。可这群狼恐怕是我的仇家,留你在此处也是无用。” 秦淮眼中有讶异的神色一闪而过,然而终究没有说什么。 褚寒汀不再多言,在狼群的第二次攻击蓄势待发前,他再次丢下一把火符,群狼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就在这个空档,秦淮“嗖”地从树冠中窜了出去,猿猴一般攀上了另一棵树。 褚寒汀又往秦淮身影消失的方向扫了一眼,暗自点头:逃命挺有天分,时机把握得相当精确了。接着,他收回目光,慎之又慎地将佩剑推出了两指宽。 ☆、第二十四章 褚寒汀现在身上的这把佩剑,乃是临下山前曲洵特地为他选的,比不上悬光,可也是百里挑一的利刃,比一般弟子使的要强多了。宝剑甫一出鞘,寒光蓦地泄出,几可与日争辉。 畏光的妖兽屈从于本能四下退开,给褚寒汀留出了一个勉强能够施展的空间,恰在此时,褚寒汀堪堪落地。 褚寒汀借着落地之势平推出一剑,剑气夹着真元横扫出去,所向披靡。狼群不敢掠其锋芒,硬生生地被他撕开了一个诺大的缺口。 褚寒汀却没有借这个机会逃走。狼群只是一时间被吓住了,可是这一剑的威慑并不会持续太久。等狼群回过神来依然会紧追不舍,到时候他非但脱不了身,还有可能把自己弄得再衰三竭。 所以趁着狼群还对他这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保有三分敬畏,褚寒汀的第二剑索性顺势劈下。他毫不吝惜地将真元灌注于利剑,剑锋所到之处皆是一派肃杀气。而群狼还没从先前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躲闪不及,有站得近的被剑气扫到,切断了爪子。 顷刻间,狼群兵荒马乱。 野兽极易被血气激怒,天生就带了妖力的银狼也不例外。然而它们比普通猛兽多了些神智,不大会一味地好勇斗狠。比如现在,那头狼就没有不管不顾地扑上来,而是戒备地摆了个对峙的姿态。 它身后的群狼纷纷效法。 褚寒汀可不愿同狼群对峙,他勾唇一笑,虚晃了一剑,跑了。 这下可把那头狼气坏了,它也不管对手实力如何了,愤怒地咆哮了一声,离弦之箭一般追了出去。 褚寒汀没有尽全力,而是稍稍缀着狼群。只见他身形晃动,转眼间就进到林子深处。他选了颗最粗壮的树,旋身而上,脚面轻轻勾在树枝上,大蝙蝠一般倒吊了下来。 已然气疯了的头狼二话不说,身先士卒地撞上大树,似乎是打算靠蛮力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两脚兽撞下来。然而那树长了近千年,敦实极了,哪里是那么容易能撼动的?倒是头狼自己,撞了个头昏脑胀。 勾着树枝的褚寒汀瞅准了这时机,忽然鬼魅一般滑了下来,就着倒吊的姿势,一剑直刺向银狼! 那狼眼冒金星,看人有八个虚影,虽已尽力闪避,依旧被刺伤了左前腿。 头狼愤怒地咆哮了一声,身后狼群便训练有素地一拥而上。褚寒汀有恃无恐地勾着树枝的脚一用力,整个人便往树冠弹了回去。 头狼虽然愤怒,可也没愤怒道失了神智的地步。三番两次交手,它已领教够了这个人类的狡猾,恐怕同族贸然攻击上了他的当。它当机立断,长啸一声,狼群便戒备地停下攻势。 几次虚虚实实,褚寒汀激的就是头狼的疑心。灵智初开的东西几乎都是这样,它们骨子里知道自己不如人类聪明,就会加了十分小心;而小心过了头,就难免思虑过度。 不过褚寒汀这次是准备真的跑了,刚才那三剑已耗费了他大半的真元。他本就没打算在一群斗不过的畜牲身上浪费时间,刚才铺垫那么多,也不过是为了让这群狼暂时有所顾忌,好给自己多挣出片刻逃生的空隙。 然而有的事情尽了人事,最后依旧得听天命。 褚寒汀千算万算,算不到那看着挺结实的树枝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断了! 无处着力的褚寒汀冲着狼群就栽了下去。 褚寒汀头皮发麻,暗道不好。然而此时他人在半空,已无计可施。他只好硬着头皮把剑鞘往半空中一扔,看自己能不能撞一回大运,让这剑在这要命的关头“飞”起来一回。 可惜那剑鞘不是有求必应的菩萨,管不得主人是不是生死攸关。 它十分争气地先褚寒汀一步,落在了遍是枯枝腐叶的泥土地上。 褚寒汀绝望地大头朝下,那头狼已弓起了背,贪婪地看着他;他觉得自己甚至能闻见那流着涎水的血盆大口中发出的腥臭气息。 然而就在此时,褚寒汀后颈处衣领一紧,竟止住了下坠之势。 下一刻,还不等他回头,便被一股大力甩进了树冠中,糊了一脸绿油油的叶子。 撞得七荤八素的褚寒汀回过头来,震惊地发现本该已经逃之夭夭的秦淮,不知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秦淮现下可一点都不像那个吓得六神无主的废柴,他单手握着满把的飞刀,充沛得几乎溢出指缝的真元已尽数灌注其上,干脆利落地掷向了那野心勃勃的头狼! 堪堪到嘴的猎物没吃上,反倒差点吞了把刀子。那头狼心有余悸地想道,果然还是个陷阱吧,这些两脚兽可真是诡计多端! 它愤恨地磨着爪子,却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褚寒汀目瞪口呆地看着秦淮:“你、你怎么……” 秦淮跟刚才抱着他痛哭流涕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他一把抓起褚寒汀,飞身冲进树林,宛若一只轻盈的猿猴,几个起落便将狼群远远甩下。这才有闲暇驴唇不对马嘴地解释道:“我看你一副高人做派,还以为你有多么深不可测的修为。可谁想得到,你还不如我呢?” 褚寒汀直听得一头雾水。 秦淮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行吧,是这么回事。我吧,我惹了个厉害的仇家,一路被追杀到了回南镇。我日日混迹人群,就等着抱个像样的大腿。谁想看走了眼,千挑万选,选中了一个你。”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那可真是对不住啊。” 秦淮摆摆手,实诚地说道:“你先前说打不过他们,我还以为你是谦虚,后来才发现你的修为是真不成,只好回来救你——我总不能真的看着你死,毕竟这群狼就是我那个仇家圈养的,已经追了我一路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2 ☆、第二十五章 秦淮的初始动机虽然不厚道,可毕竟最后关头良心发现,还折回来救了褚寒汀一命,可见本性不坏;再加上现在逃命要紧,因此没过多久,褚寒汀先前的那点怒气也就差不多烟消云散了。 秦淮的脚程要比褚寒汀快些,可也没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下他,两人绕山绕水、一路狂奔,直到日头偏西,许久不见身后缀着狼群的踪迹,这才敢停下稍作整顿。 褚寒汀擦擦汗,气喘吁吁地说道:“看来暂且是甩脱了。” 秦淮扯了扯嘴角:“大哥,咱们这是到哪了?” 他这一声“大哥”,直勾起褚寒汀没散干净的那点新仇旧恨。他疏离地退开一点距离,道:“秦公子不光是看走了眼,怎的还忘了改口?” 秦淮讨好地笑了笑,道:“那不一样,咱们当着皇天后土发过誓的,你永远是我大哥。” 秦淮的笑容有种特别的感染力,褚寒汀虽然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当着皇天后土发过誓”,可心里也不想再计较旧事了。 褚寒汀四下打量着周边陌生的景象,摇头叹道:“我也不知咱们这是在哪了。秦淮,你还要想办法赶回回南镇、等江潋阳么?” 秦淮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算了。这群畜牲先前足足追了我七百里地,这几天没见着它们,我还以为终于将这麻烦甩脱了,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也罢,我可能是没有仙缘吧。” 少年人这芝麻粒大的一点挫折在褚寒汀看来着实算不上什么,他也实在说不出真情实感的安慰。褚寒汀索性扫了点枯枝,升起一堆火,又在随身的袋子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小块琉璃瓦来。 只见褚寒汀将瓦片往空中轻轻一掷,那一小片琉璃瓦便迅速扩大,自行搭在几根粗壮的枝条上。这么一来,虽然四壁尚缺,不过好歹有个顶棚,勉强能遮风挡雨了。 褚寒汀把秦淮赶进棚子里等着,转身进了林子。片刻后,他手里拎着几只山鸡野兔,折返回来,使了个咒术便将猎物迅速剥弄干净,然后在秦淮惊愕的目光中,麻利地给它们分别穿上木枝,挨个架在了火堆上。 不一会儿,血红的表皮就微微变了色。褚寒汀又掏出些瓶瓶罐罐,驾轻就熟地一通乱撒,空气里几乎立刻就弥漫了诱人的香气。 做完这一切,褚寒汀才坦然对秦淮解释道:“我还不能辟谷,得垫垫肚子。” 早已辟谷的秦淮却硬是被这肉香勾得吞了口口水,心不在焉道:“哦,那也挺好。” 褚寒汀:“……”这孩子是不是被“没仙缘”给刺激坏了? 不过他饿急了,一时半会儿不太想考虑拯救旁人的事,褚寒汀自顾自拿起熟得最快的一只小山鸡,斯文地撕下一块儿腿肉来。 秦淮往褚寒汀身边凑了凑,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酒壶。他小心地觑着褚寒汀,拔开塞子,醇厚的酒香便争先恐后地溢将出来。 秦淮笑道:“这么好的肉,不佐点酒可惜了。” 褚寒汀一双凤眸上下打量着秦淮,半晌才疑惑道:“你也没辟谷?” 秦淮:“……”不解风情! 天人交战了片刻,秦淮决定暂且舍弃矜持。他自暴自弃地撕下半只兔子,狠狠咬下一大块肉,方才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我?辟不辟谷都行。” 褚寒汀默然从他手上拿掉酒壶,道:“饮酒误事,不是为了果腹,还是少碰这些凡人的东西。” 秦淮:“……” 褚寒汀:“我听说江潋阳并不喜欢门人饮酒。” 秦淮手一顿,赶紧顺从地松开,任褚寒汀拿走了酒壶。 填饱了肚子的褚寒汀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他笑了笑,道:“想不到提江潋阳的名字这么好用——你还真是诚心拜师啊。” 秦淮道:“那是自然!咱们修行中人哪个不想拜在天机山门下?其实我也不奢望真能得江掌门青眼,若能拜在他徒子徒孙门下,我也乐意。可惜啊,天机山哪是那么容易上的……咦,大哥,你看这个!” 褚寒汀正被江淮说得有些想家,被他的惊叫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却见秦淮的掌心不知什么时候跳上去了一只雪白的貂儿,乌溜溜的大眼睛仿佛盈着水光,煞是惹人怜爱。 褚寒汀的脸色登时变了。 秦淮爱不释手地捧着它,右手忍不住抚上了雪貂的小脑袋。那貂儿却不甚喜欢他,凶狠地一呲牙,偏头一口咬在了他的指头上。 可惜小貂儿牙口不成,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褚寒汀一见破云的爱宠便头皮发麻,他这是什么样的运气,才出了狼窝,眼都没眨就一头扎进了魔窟! 褚寒汀干笑了一声:“我若是你,立刻便会放了这祖宗。” 秦淮颇有些不舍,却道:“也是,这貂儿这么小一条,剥了皮怕是也剩不下多少肉,再一烤就没什么了。” 褚寒汀:“……” 那雪貂听得懂似的,愤怒地对秦淮尖叫了一声,却并不害怕。 把秦淮逗得前仰后合。 看着秦淮喜气洋洋的脸,褚寒汀有点不忍破坏他这无知无畏的欢乐,寻了个自以为迂回的说法,道:“这雪貂乃是一位大能的爱宠,几乎不离身,大概你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所以你最好待这小东西好点,以免死无全尸。” 秦淮掐头去尾,只听见了“大能”两个字,顿时面露喜色。 褚寒汀:“……” 褚寒汀一个头顶两个大,正要下重手将秦淮从美好的臆想中拽出来,便听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阴恻恻地说道:“是哪个在此口出狂言,要烤了本座的宝贝貂儿啊?” ☆、第二十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沾了上辈子的光,褚寒汀一个月里就跟魔尊撞上了两回,他觉得自己跟这冤家的路不是一般的窄。 破云此人心眼比他养的那貂儿大不了多少,直把小气当真性情。秦淮一句玩笑话,够他穷凶极恶地报复一辈子。 褚寒汀如今虎落平阳,十分不想同这位棘手的旧识扯上关系,他只希望破云贵人事多,能忘了他这个小喽啰。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3 可惜事与愿违,破云一见褚寒汀,便道:“是你。” 褚寒汀扯了扯嘴角,笑得不太成功:“前辈。” “前辈”破云敷衍地点点头,开门见山道:“咱们上一回没分出胜负,接着来!” 把一旁的秦淮看得好不惊奇。他不认得魔尊,却看得出此人的修为高深。而褚寒汀竟能跟他“不分胜负”,一时间,秦淮整个人都恍惚了,他不可置信地偷偷打量着褚寒汀——难道自己看走了眼,此人竟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么? 褚寒汀一点也不想跟破云“切磋”——此人一言不合就下死手,动辄“切磋”个你死我活。秦淮见褚寒汀颇有些为难,脑子一热,便上前一步,对魔尊施了一礼,道:“前辈容秉,我兄弟二人刚才遭一群猛兽围攻,我大哥还有内伤在身,恐怕有心无力,还求前辈体谅一二。” 秦淮自觉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哪怕是位脾气古怪的前辈,只要存了爱护晚辈的心,都会体谅。哪知破云只冷笑了一声,道:“你是什么东西?” 秦淮完全愣住了。 下一刻,破云指尖弹出一道真元,正砸在秦淮腹部。可怜秦淮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就摔出去几丈远,狠狠砸在了一块巨石上。 饶是有真元互体,秦淮还是呛出了一嘴鲜血,几欲晕厥。 褚寒汀大惊失色:“前辈!” 破云刚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下子起了杀心。幸亏秦淮修为尚可,护体的真元勉强够厚,这才没成了魔尊的掌下亡魂。可怜秦淮压根不认得破云是谁,还以为这位前辈是在考验他,稍缓了缓挣扎着支起身体。 ……其实他的两条腿都在打颤,这位前辈脾气有点忒古怪,锤炼小辈怎么好下这么重的手?也不知道他的徒子徒孙可还安好么? 破云一眼瞥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还敢同自己叫板,登时勃然大怒。褚寒汀只好道:“您同晚辈胜负未分,是认了自己技不如人么?” 有了“褚寒汀的亲传弟子”,破云倒愿意暂且放过秦淮。他似笑非笑对褚寒汀道:“小子,好胆略,想不想拜在本座门下?” 褚寒汀一愣。 破云又道:“褚寒汀的尸骨都寒透了,恐怕做鬼也教不了你什么,你难不成还指望江潋阳那个伪君子会管你?”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拱手道:“总不能给先人蒙羞。前辈,老规矩,请吧。” 破云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眼看着褚寒汀如临大敌地摆了个中规中矩的起手式。 下一刻,一股浑厚的真元劈头压了下来,褚寒汀毫无反抗之力,几乎立刻就失去了意识。 短暂的晕厥过后,褚寒汀发觉自己手脚都动弹不得了,破云毫无形象地蹲在他面前,一脸促狭的笑意:“傻小子,什么老规矩,我应了么?” ……好像还真没有。 只能自认倒霉的褚寒汀和秦淮被各自捆成了一只人肉粽子,破云一手一个,拎着他们就像拎着两只秃毛鹌鹑。褚寒汀可能因为占了“故人弟子”的名号,待遇稍好些;可怜秦淮被破云粗暴地一把抡上肩头,硬是撞断了小腿粗的一根枝干。 眼前的景象飞速变幻,不多时,破云便拎着两个人出了林子。这魔头大剌剌地往大道边上一站,手一挥,一间舒适的草棚便横在了道路中央,桌椅板凳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再看看自己的处境,秦淮不由得悲从中来。然而事情永远不会到最坏的那一步——下一刻,魔尊随手一扔,这对难兄难弟就精确地落进了灌木丛中,好生呛了一嘴松针。 秦淮挣扎着支起身体,抗议道:“前……” 褚寒汀奋力用肩头撞了他一下。 秦淮委屈地看着他,小声道:“大哥……” 破云眉头微微一皱,眼锋锐利地扫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封口的咒术。 褚寒汀不知道破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没法挣出去,只能狼狈地伏在树丛里,勉强算是养精蓄锐。 金乌西坠,月上中天,东方又露鱼肚白,褚寒汀心宽体胖,睡得迷迷瞪瞪的,恍惚中觉得脖子有点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落枕了。 待褚寒汀再次醒来时,魔尊终于摒弃了他那维持了整晚的喝茶的姿势。 只见破云面向日光,负手而立,通身宗师气派,一点也不像是那个随心所欲的大魔头。 他也不怕晃眼,专注地盯着日出的地方,直到那里落下来一把剑。 破云对着剑上的人,自下而上地冷笑了一声。 那人一袭白衣,衣袂飘扬,一派仙风道骨。可能是这通身正气刺了破云的眼,他厌恶地哼了一声,道:“江潋阳,褚寒汀一死,你连他的剑也拿不动了么?” 灌木丛中的秦淮最大限度地抻着脖子,瞪大了眼睛,热切地盯着江潋阳。终于见着了活人,他总算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的“偶遇计划”里最大的漏洞——人家大能动辄御剑千里,为什么要用车马?他就是在回南镇外等成一块望夫石也等不来江潋阳啊。 结果阴差阳错落在这大魔头手里,想不到竟是祸兮福所伏。 只见江潋阳回给破云一个同样厌恶的眼神:“废话少说,你一路围追堵截,究竟想干什么?” 破云的目光往他的佩剑上一勾,旋即笑了:“悬光剑现下是供在栖风阁了么?你们天机山没人使得动它,不如给了本座吧!” 江潋阳脸一沉:“痴心妄想!寒汀遗物,凭什么落在你个邪魔歪道手里?” 破云嗤了一声:“我虽是邪魔歪道,可跟褚寒汀也算君子之交,起码从没想过害他性命。可是江潋阳,你扪心自问,你敢说褚寒汀的死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么?” 褚寒汀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不想追究自己什么时候跟魔尊有了“君子之交”,他只是愈发急迫地,想听江潋阳如何将这信口雌黄之徒驳斥得体无完肤。 可他等了好半晌,入耳只有无尽的沉默。 ☆、第二十七章 对褚寒汀来说,江潋阳的沉默仿佛比他们携手走过的一百年还要长。不知什么时候,他才听见江潋阳冷冷道:“破云,咱们两个有什么交情么,我的家事与你何干!别说那些不相干的,也别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悬光?我不配,你就很配么!” 这一句话如同火上浇油,让本就不轻松的气氛登时剑拔弩张。秦淮奋力从那挡眼的灌木丛中抻出去一个头,不错眼珠地盯着这边他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给了褚寒汀一肘子,喃喃道:“快看,大能打架哎!错过了这一回,这辈子都不一定再能瞧见了。” 褚寒汀现在一脑子乱麻,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直到秦淮惊呼了一声,褚寒汀方才察觉到自己被人大头朝下拎了起来,转眼就摔在了大道中间,扬了一头一脸的尘土。 汗水和着灰尘,褚寒汀这一张脸可谓是惨不忍睹。破云轻轻给他翻了个个,不无得意地说道:“好,你的家事与我无关,褚寒汀是怎么死的也与我无关;我只问你一句:整个修真界都知道江潋阳对褚寒汀千般爱重,却不知你愿不愿用他的悬光换他的弟子?” 江潋阳居高临下地一偏头,疑惑地与地上那泥猴子大眼瞪小眼……愣是没认出来。他弹出一道咒术,将褚寒汀清理干净,这才愣了一愣,随即冷淡地说道:“是你。” 褚寒汀一言不发,就这么直眉瞪眼地看着他。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4 江潋阳不知怎么的,莫名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于是他淡然挪开目光,转脸对破云不耐地说道:“拿毓秀山庄的小弟子要挟我,破云,你的脑子有什么毛病?” 这一惊非同小可,破云目瞪口呆:“这不可能!”他猛地转向褚寒汀,目露凶光:“你敢骗我?不,不对,你明明使得就是你们天机山的功夫!” 江潋阳嗤了一声:“那也没什么奇怪的。” 褚寒汀一愣,毓秀山庄的弟子会使天机山的功夫,难道不奇怪么?然而容不得他多想,深觉自己受到欺骗的破云勃然大怒,毫无征兆地一掌拍出,直击褚寒汀的天灵盖。 褚寒汀被绑得粽子似的,根本躲不开。江潋阳猛地将他甩出去,提剑迎上了破云。 然而破云今日无心恋战,他不纠缠江潋阳,江潋阳自然也不想理他,是以两人连真元都没怎么动。过了几招之后,破云忽然又急又狠地接连拍出三掌,江潋阳急速退出去几丈远,再回头破云已不见了。 魔尊走后,江潋阳冷淡地扫了仰倒在地上的两个后辈一眼,随手划出一道剑气,割断了他们身上的绳索。秦淮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活的江潋阳,激动得无以复加,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江潋阳面前,二话不说给他磕了个头:“前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晚辈愿意终身侍奉您!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江潋阳:“……”这种强买强卖的拜师方式格外独树一帜,堪称江潋阳平生谨见。而他固执地抱着自己“平易近人”的人设不愿撒手,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应了下来。 秦淮一脸喜气洋洋,而且还十分讲义气地没忘了褚寒汀:“师父,我大哥……” 江潋阳摆手打断了他:“别随便乱攀亲,他是毓秀山庄曲长老座下首徒,跟你称不上兄弟。” 秦淮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小声道:“不会吧。”他偷眼去看褚寒汀,却发现他压根没有反驳的意思,不由得心下一沉。 褚寒汀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江潋阳。 他当时被破云摔得七荤八素,脑子反倒清醒了许多。他跟他道侣相处两百年,自己难道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么?他重伤不愈近百年,是江潋阳一直照顾他,从未假手于人。他各处搜集天材地宝,听闻哪里出了什么灵药都会不辞辛劳赶去看一看;被旧伤折磨时,他为了让他好过一点,毫不吝惜自己的真元。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怎么能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去质疑自己的爱人? 褚寒汀道:“潋阳……院子里我亲手栽的那株桑椹,今年结果了吗?你四处奔波,有没有交代弟子们收了果子酿酒?” 江潋阳浑身一颤,警惕地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遇见你的那一天,龙王酝酿了一百年里最大的一场雨。天阴得像是要掉下来,你一个路人,硬要挤进我的法器里,‘避一避’。”褚寒汀殷切地看着他,过往的两百年呼之欲出:“我们一见如故,一起斩了头一条千年巴蛇,你用它的内丹给我做了个小法器。” “我受伤之前的那些年,咱们几乎踏遍了名山大川。天山之巅盛放的一田雪莲被你一口气摘了一半;你学着人家妖族,非要带我去东海滨收敛帝流浆;你还捧过洞庭湖底的沙子,最后洒在了北疆大漠,我……” “够了!”沉浸在往事中的褚寒汀意外地被江潋阳近乎淡漠的声音打断:“小子,这番话十三年前你已同我说过一遍,你当我这就忘了么?” 褚寒汀目瞪口呆。 江潋阳再不看他,对一旁石化的秦淮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随我走了?” 秦淮先是忧心地看了褚寒汀一眼,可惜迫于新师父的威压,最后还是鹌鹑似的缩起了脖子。 江潋阳大步越过褚寒汀时,脚步略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丢到他手上,道:“你根骨不行,根本不适合修行。可你既然已走上了这条路……看在你救了我弟子的份上,这颗幽兰生就算谢礼,该怎么用,你自己斟酌吧。” ☆、第二十八章 七八月的天,千变万化。刚才还烈日炎炎,转眼间就从四面八方汇集起了满天的乌云,里面应该还酝酿着一场暴雨。 褚寒汀抬头望天,那天好像怎么也亮不起来了似的。 褚寒汀在原地呆立了许久,依然回不过神来。他根本想不通,为了取信于江潋阳,他分明只挑了两人的私事来说。可江潋阳那样愤怒,因为“这番话十三年前你已同我说过一遍”。 十三年前,褚寒汀有一回旧伤复发,几乎要了他的性命。稍有好转后,江潋阳便下山去为他寻一味救命的药,走了足有大半年。回来后没过多久,他便闭关去了。江潋阳那一闭关就是十年,而他那次下山究竟发生过什么,褚寒汀却一直没有机会细问。 然而眼下江潋阳显然一个字都不会同他多说,他只能回毓秀山庄一趟,碰碰运气了。 不过在这之前,褚寒汀还有一件要紧事——他的经脉快要撑不下去了。他这一天里先后遭遇了银狼群和魔尊,眠风真元流转不休,又更加丰沛起来,他那小小内府几乎要盛不下了。他必须立刻调息洗髓,以免那一身脆弱的经脉支撑不住,累他爆体而亡。 褚寒汀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瓷瓶,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荒山野岭里唯一的好处便是无主的洞府多的是,褚寒汀选了一处幽静又隐秘的。他的功力还不足以下一个固若金汤的禁制,只能额外再费心伪装一番。 等他折腾完,山洞外面早已下起了瓢泼大雨。褚寒汀最后推来一块巨石,将洞口堵了个七七八八,而此时他内府中无处宣泄的真元,已翻江倒海地造起反来。 褚寒汀赶忙盘膝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定,强压着一口真气,细心又痛苦地梳理起真元来。 洗髓和拓宽经脉都不是什么轻松的事——锻体之苦还在其次,这个过程几乎步步都有致命的危机。褚寒汀吞下瓷瓶中的幽兰生,激得体内躁动的真元更加蠢蠢欲动,一点点往经脉中“挤”过去,强行撑开了他的经脉。 药力已发了出来,随着他的真元附着在经脉上,让它逐渐变得通畅稳固。 足足半日功夫,褚寒汀才缓缓睁开了眼。现在他整个人就像刚从冷汗里捞出来的似的,无比狼狈。他两颊通红,劫后余生地哆嗦着出了一口气,一双凤眸却闪着亢奋的光。 而山洞外头,依旧风雨如晦。 褚寒汀打算稍事修整,雨一停就回天机山去。他重新闭起眼,可一口真气还没提起来,冷不防从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褚寒汀悚然一惊。这地方可什么都有,万一被什么毒虫小妖给咬了,死不了却也麻烦。他赶忙低头查看伤处,却见一只小小的貂儿正用两条短小的后腿立在石头上,刚刚可能是跳起来咬了他一口。 那貂儿被大雨淋得通体茸毛都贴在了皮肉上,更显得浑身没有二两肉。它也不知道在泥里滚过多少圈,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毛色来。只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仍然灵动,看起来依稀有点熟悉。 褚寒汀疑惑地跟这小东西大眼瞪小眼:“你……不是破云的灵宠吧?” 然而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可笑的念头:破云宠那小东西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怎么舍得让它在大雨里打滚? 然而那雪貂可没有耐心给褚寒汀相面,它急迫地跳起来,一口叼住褚寒汀的袖子,使劲把他往外拽。 褚寒汀没绷住,叫它逗笑了。他将这小东西捧起来,道:“你这力气就是成精了也挪不动我,说罢,你要做什么?不过外头这么大的雨,我可不会跟你出去。” 那貂儿好像听得懂褚寒汀的话似的,绝望地“吱”了一声。 “吱吱吱吱吱吱吱!”貂儿被拒绝后,就开始不安分地在褚寒汀身上上窜下跳,一刻不停地尖叫着。褚寒汀被它吵得无法,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貂儿见状,绝望地哀嚎了一声,之后世界终于清静了。半晌,褚寒汀觉得自己的手被个毛茸茸的东西蹭了蹭,忍不住低头看去。 只见那貂儿躺平在他膝下,露出肚皮,正有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自它的下腹缓缓往喉咙处移动。 褚寒汀一惊:“哎呦,你这是做什么!”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5 ——它腹中圆滚滚的东西是这小妖的内丹,若是任它吐出来怕是有性命之危。 褚寒汀哪里看不出这小东西为了求他做事,宁肯拿自己的内丹做谢礼?他无奈道:“我不会要你的内丹,虽然这东西可能有点进补的功效。罢了,我便随你去一趟吧。” 绝望的雪貂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石头上一跃而起,焦急地“吱”了一声,示意褚寒汀跟着它走。 褚寒汀无奈,只好自虐似的,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中。 褚寒汀一路跟着貂儿,绕到山后的另一个山洞外。它停在洞口,上窜下跳跳出了一幅八卦阵图,累得呼哧直喘。好在功夫没白费,洞口的禁制应声破开。 褚寒汀此时被冷风一吹,脑子渐渐清楚了几分。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都不过一过,也不想想那貂儿会不会是个陷阱,竟就这么跟了过来。 可他转念又想道,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小弟子,身无长物,修为又差,炖一锅都不见得比那貂儿进补,谁会费心给他设陷阱? 褚寒汀顿时释然,大摇大摆地跟在貂儿后面,进了山洞。 这山洞倒像是常年有人居住的,稻草、火堆、石锅……一应俱全。只不过潮气闷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惹得褚寒汀不适地皱了皱眉。貂儿迈着小短腿一路狂奔,褚寒汀跟在它身后,七拐八绕地进到山洞深处。 忽然,褚寒汀乍见眼前寒光一闪,连忙偏头躲开。几乎与此同时,一把闪着寒光的飞刀径直掠过他耳际。 貂儿急得“吱”了一声,三步并两步飞奔过去。褚寒汀定睛一看,只见山洞最里面的石头上半躺着一个人,浑身浴血。这血人抖着手安抚地摸了摸貂儿,同时抬起头,疏离而警觉地往褚寒汀这边看了一眼。 继而,两人全都愣住了,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第二十九章 褚寒汀跟破云结仇百余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落魄的模样。当年修为全盛的褚寒汀将魔窟砸得面目全非,都没能把他揍成这样。褚寒汀惊讶地脱口而出:“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破云一见褚寒汀,便不由得想起自己不久前曾被这小混蛋耍得团团转,气得又呕了口血。 褚寒汀摇头叹了口气,掉头便走。破云的雪貂却急了,“嗖”地一下从破云怀中跳下去,扒住褚寒汀的大腿。褚寒汀脚步略顿了一顿,板起脸道:“我跟他可是对头,你就不怕我趁机害了他?” 貂儿“吱”了一声,满脸信任地瞪着褚寒汀,两只爪子扒得更紧了。 褚寒汀哭笑不得。有时候这些小动物的直觉真是敏锐得可怕。它先是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准确地找到自己;虽然目睹了自己多次与破云不欢而散,却愿意把自己的主人托付给他。可巧,他还真没有趁火打劫、报复这老对头的意思。 那厢破云的脸已经黑了。他虚弱又不失威严地喝道:“卿卿回来!你擅自乱跑,我还没有罚你;看看你找来的是什么人,修为低微不说,人品还差!” 这恶贯满盈的大魔头竟然说别人人品差,褚寒汀差点气笑了。他本不想落井下石,可破云的这副样子实在是…… 褚寒汀转过身,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破云,道:“虽然我不知道是哪位把你打成这样,可还是得说一句……大快人心。” 破云大怒,伤痕累累的身体竟一点也不比谁慢,转眼功夫就到了褚寒汀面前。他出手如电,径直扼向褚寒汀的喉咙! 若是在一天前,就算魔尊重伤之际发挥不出一二成功力,褚寒汀也是躲不开这一击的。而现在则不然;他洗髓之后俨然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眠风心法已深深在他经脉中扎了根,倘若用尽全力,竟也能跟奄奄一息的魔尊势均力敌了。 破云一击不中,手无力地垂下,扶着石壁直喘气。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褚寒汀:“眠风心法……小子,本座竟不知道你和江潋阳,究竟是哪个在说谎了!” 而后破云又冷笑一声:“罢了,你习得这心法大约也是托了造化的福。否则你若真是褚寒汀的弟子,江潋阳又怎么会不管你?” 褚寒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前辈对江掌门倒是信任有加。” 破云哼了一声:“信任?那姓江的虽然跟你一样人品低劣、不择手段,可对他那道侣还是上心的。他连一把出不了鞘的悬光剑都舍不得送人,更别说一个活着的弟子了。” 破云扶着石头坐下,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地说道:“可那又怎么样?人都死了!” 褚寒汀心思一动,道:“听前辈的意思,此事与江掌门有关?” 破云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褚寒汀:“……”他早知道此人一张嘴里能跑马,浪费什么感情!于是褚寒汀也不再追问,转而道:“前辈伤重,及早疗伤为好。看在雪貂的份上,晚辈给你护法吧。” 破云毫不示弱:“看在眠风心法的份上,本座便勉为其难受了。” 褚寒汀:“……” 魔尊身边上好的伤药自不会少,况且他也没真的伤筋动骨,褚寒汀也只不过是稍稍替他警戒一下罢了。外头的雨渐渐小了,褚寒汀无所事事地坐在洞口,雪貂安静地蹲在他肩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褚寒汀忍不住搔了搔它的下巴,雪貂被他挠得舒服了,眯着眼凑过去寻他的手指,那模样别提多惹人喜欢了。褚寒汀心里有点痒,开始考虑等以后回了天机山,也养一只这样的灵宠好了…… 就在这时,野兽的嘶吼声毫无征兆地响彻山林,震得洞顶的小石子屁滚尿流地落了一地。半睡半醒的雪貂吓了一跳,狼狈地从褚寒汀肩头跌下,被褚寒汀一把接住。 洗髓之后,褚寒汀的视力都好了许多,现下他就能影影绰绰地看见远处一片阴森的林子里,似有银色猛兽在飞速移动。褚寒汀瞳孔缩了缩,自言自语道:“阴魂不散。” ——还是那群据说是一路追踪秦淮的银狼,也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又找上了自己。 狼群片刻即至,一见褚寒汀,简直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然而大概是感受到了老对手身上忽然变得强横的气息,它们没有贸然上前,只是威胁地呲了呲牙,小心翼翼地合成了一个包围圈。 而刚刚还温顺可人的雪貂不知怎的,忽地发了狂。它猛地从褚寒汀手里挣脱出去,悍勇无畏地与狼群对峙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褚寒汀吓了一跳,伸手便要将貂儿捞回来。 然而惊人的情形出现了,那群狼居然好像挺忌惮这小貂儿,在头狼的带领下,竟集体后退了一步。 褚寒汀看得啧啧称奇,随即想到这雪貂常年跟在魔尊身边,身上沾染了魔气,对狼群来说肯定极有威慑力。然而就它这个小身量,就算有点稀松平常的妖力,真要跟狼群打起来必然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褚寒汀皱了皱眉,正要将雪貂唤回来,却见它已闪电一般射、进了狼群中! 它仗着身形轻灵,在空中闪转腾挪,转眼间就咬伤了两三只狼。可惜它这威风没能逞太久,待狼群从最初的惊愕中醒过神来,很快就发现这小东西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头狼恼羞成怒,重重一扑,将雪貂按在爪子地下。 褚寒汀脸色一变,提剑便闯进狼群。褚寒汀洗髓之后,功力已今非昔比,头一重眠风心法对付这些畜牲绰绰有余。可是十几头狼前赴后继地往他身上扑,他根本腾不出手来去救雪貂。 褚寒汀眼睁睁地看着那貂儿在狼爪下愤怒地挣扎,而头狼已对着它张开了血盆大口。 褚寒汀情急之下将腰间的剑鞘掷了出去,正要对雪貂下口的头狼被砸了个结结实实;几乎与此同时,一只苍白细瘦的手从天而降一般抚上了银狼的胸毛,轻而易举地插、进了它的胸腔。 头狼无力地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死里逃生的雪貂吓坏了,钻进破云衣领里就再没露过头。破云对褚寒汀淡淡点了点头:“多谢了。” 而后,他出手如电,一把擒住褚寒汀的腕子,两根指头捏住了他的脉门!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6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褚寒汀登时吓出了一头冷汗。不过破云什么也没做,只是皱了皱眉,缓声道:“眠风心法算是勉强入门了,可你们毓秀山庄那点所谓根基的功法……”破云嘲讽地“啧”了一声:“黄鼠狼下耗子。” 对于并不是出身毓秀山庄的褚寒汀来说,破云这话实际上是有点好笑的,然而他没终究没笑出来——因为破云趁他不备,冷不防将一道真元打进了他的脉门! 褚寒汀的脸色顿时变了。 破云总算满意了,难得说了句人话:“一点魔息,无妨,差不多恰好够化去你们毓秀山庄那点假正经的道根。至于眠风心法么,你只要不练到最后一层,碍不着你什么——反正就连天纵奇才如褚寒汀,也没能练到最后一层,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 褚寒汀气得脸色铁青,转身便走。破云在他身后朗声大笑,又道:“小子,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既然你毓秀山庄的道法已被我化了干净,以后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别回那个狼窝了。” ☆、第三十章 褚寒汀怒气冲冲地走了半路,累得气喘吁吁的,方才找回些许理智:破云此人没事跟谁也不来往,终日将只没用的貂儿当成自己的命根子,大概早就失去了与人类交流的能力。他平时可能十年八年也说不出一句人话,难得给人句忠告,个中却能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他说毓秀山庄是“狼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破云不像“平易近人”的江潋阳,时常端着高人做派,乃是个个人好恶相当分明的人。他对江潋阳乃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提起“褚寒汀”来,就没有那么明显的恶感;再至于刚才说到“毓秀山庄”时,他的神色中明显是带着不屑与嫌恶的。 破云作为一个地道的魔修,对正道门派“不屑”十分正常,但是“嫌恶”则未免有些不讲道理。难不成堂堂毓秀山庄,千年煊赫基业,还能比他一个魔修更下三滥么? 褚寒汀边走边开解自己,很快就将破云的“忠告”抛诸脑后了。他迫切地想知道原来的那个“褚寒汀”跟江潋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破云那模棱两可的“别回毓秀山庄”就显得无足轻重了。他回到回南镇,到客栈将剩下的房钱退了,又去车马行租了匹马,于正午时分上了路。 褚寒汀左右无事,也不太在乎这马偷懒吃草不赶路。他一路上坐在马背上胡思乱想,路线规划得十分随意。 ——待他回过神来,路已偏到毓秀山庄后山的方向了。 这时辰大约刚入夜,褚寒汀权衡了一下,又觉得这落脚点也不错——后山虽然难走,得穿个山谷,但是离芰荷苑更近,倒也不能说不方便。 这样想着,褚寒汀跟谁也没打招呼,悄然入了后山。 前不久小试时,褚寒汀才走过一遭后山山谷,大致路线还历历在目,是以今日走得格外驾轻就熟。他特地绕过那些记仇的寒岁鸟的巢穴,伴着明月,一路无话。褚寒汀早换了一袭黑衣,融在夜色中并不打眼。而眠风心法初成的他,身法更轻盈了数倍不止,掠过山石时带起的微弱风声,甚至还盖不过树叶耳鬓厮磨发出的“沙沙”声。 就连久居此间的野兽,也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 就在这时,一群银狼匆匆掠过,根本没有发现褚寒汀。他心下疑惑,索性跟了上去。要说这些畜牲除了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长相在褚寒汀眼里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这一群还真有点特别——任谁跟它们三番五次地交手,也该长些记性了。 一时间,褚寒汀心中疑窦丛生。这群狼为什么会出现在毓秀山庄?要知道,这些大门派的入口看似松懈,实则却都有特别的禁制,一般只容许世代居住的妖兽出没。而看这群狼的模样,遇见岔路口都不消思考,似乎比他还熟悉此间道路,俨然是长住客了。 可是,那它们到外面去做什么?捕猎,或是……别的什么? 电光火石间,褚寒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破云的那句“狼窝”,一个荒谬的念头野火一般铺陈开来:难道狼窝这个词,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吗? 褚寒汀一时间思绪万千,头一次觉得这诺大的山庄中,似乎有什么隐秘刚刚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冰山一角。 他略一思忖,悄悄跟在狼群后头。 那群狼不愧是地头蛇,硬是在地形明朗的后山走出了一条崎岖至极的路,以至于褚寒汀跟得一头雾水,很快就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了。前头不远处有个岔路口,狼群在那里停了停,头狼便跟它的同伴分道扬镳了。褚寒汀略一迟疑,选了头狼去的那条路,不远不近地缀在它后头。 跟踪一头狼,可比跟踪一群狼的难度大多了。少了群体动物难以避免的嘈杂声音,褚寒汀必须加倍小心。忽然,银狼毫无征兆地拐了个急弯,撞进了道边的一片林子里;褚寒汀心里一急,只好也强迫自己不甚灵巧的身体借力变向,没想到脚下一滑,险些从树上摔下去。 褚寒汀脸色微变,忙一把抓住跟枝条,借以稳住身形;然而他的袍袖与树叶一磨蹭,发出了几声细微的异响,那狼敏感异常,顿时停在原地,狐疑地四下逡巡起来。 褚寒汀屏住呼吸,紧贴树干,力图让自己与夜色融为一体。就在这时,离他藏身处不远的另一株树上,有只半大的猫头鹰扑腾了两下翅膀,探出个头来。那银狼的目光骤然被猫头鹰吸引,先是一愣,继而凶狠地对它呲了呲牙,跑了。 褚寒汀长出了一口气,对那只懵懂的猫头鹰抱了抱拳,轻巧地从树枝上掠过,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猫头鹰惊得睡意全无,目瞪口呆地目送了那只从未见过的“大鸟”。 可是这么一耽搁,银狼已不知绕到什么地方去了。这片林子生长得极为茂密,枝枝蔓蔓相互掩映,有货真价实的障目之效。亏得银狼毛色雪白发亮,在夜里异常显眼,褚寒汀费了好半天功夫,才总算瞧见一点端倪。他朝着银狼的方向飞掠过去,将一群受了惊的飞鸟远远甩在了身后。 乌云不知怎的忽然浓密了起来,将大好的月色遮了个干净,好不容易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的那点可怜光线尽数不见了。褚寒汀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想着这实在不成,还是得用张明目的符。 褚寒汀的手忽然僵住了,因为他看见几张开外的地上,依旧有斑驳的广电。他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脚步一顿,谨慎地转过头去—— 他的身后有只异常庞大的象蛛,挂着一张死气沉沉的人脸。 ☆、第三十一章 象蛛的丑陋在整个妖兽界都是数得上号的,褚寒汀眼前的这一只则尤其可怖。“浮”在它面孔上的那张人脸本来也算得上清秀,可是当它泛着苍白的死气、格格不入地挂在另一种生物獠牙上方时,就另当别论了。 褚寒汀悚然一惊,整个人往后滑出三丈远,嫌恶地将目光从这伤眼的东西上头挪了开去。 褚寒汀虽然见多识广,但是对“丑陋”的接受度其实并不高。尽管他们修真界的妖兽魔物长得千奇百怪、丑得各有千秋,但是从前他行走江湖时,就算是真没长眼的东西,也很少有敢在他身边晃悠的。因此褚寒汀一直十分幸运,直面这种东西的机会十分稀少。可惜今非昔比,他修为不再,什么牛鬼蛇神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了。 褚寒汀想到这儿,悲愤之情无以言表,干脆泄愤般地连出三剑。刺、劈、砍一气呵成,正是毓秀山庄得意的招式“三叶兰”。 那象蛛似乎顿时就被激怒了,它挥舞着庞大的身躯,径直朝着褚寒汀碾压过来。褚寒汀凭空跃起三丈高,双脚轻巧地勾在一根结实的树枝上,整个人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高高倒挂在树顶。 直到这时,褚寒汀才总算看清了这只象蛛的全貌。 它少了两条后腿,因此跑起来多少有些慢。褚寒汀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这不正是前不久小试时,他们在山林里围攻过的那一只么!再一看它头顶悬着的脸,依稀是谭青泉口中的那位“庄师兄”,怪不得看着有些眼熟。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也不知道这头象蛛是不是认出了褚寒汀正是害它断腿的仇家,攻击起来愈发猛烈了。它刚才一击不中,现下又够不着高高在上的褚寒汀,索性使出蛮力,直接朝他栖身的树上撞去! 褚寒汀大概知道这个物种力大无穷,却绝想不到这棵两人合抱粗的大树会被它一下子撞倒!都说树倒猢狲散,褚寒汀也未能幸免。树枝是挂不住了,他一时间毫无准备,直挺挺地一头栽了下去。 守在地上的象蛛,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即将落在它身旁的猎物。 要真落在象蛛身上,八成凶多吉少——光是恶心就能把出恶心死。他硬是在半空中、无处着力时,把身体扭转了方向,好歹没落在那妖兽嘴里;又仗着自己身形灵活,就地滚出去老远。紧接着,褚寒汀弹起身体、拔出佩剑,险而又险地架住了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一条锋锐如利刃的蛛腿。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7 褚寒汀的力气根本没法儿跟这头畜牲抗衡,他也不硬扛,当机立断撒手弃剑,人借力飞掠出老远,总算逃过一劫。 可他手里没了兵器,更加被动了。 哪知刚刚还恨不得将褚寒汀生吞活剥的象蛛竟没有追来。它踢了踢褚寒汀落在地上的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脸漠然转像它,竟是摆出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看得褚寒汀一阵恶寒,生生打了个颤。 接着,象蛛高高抬起前腿,凶狠地向躺在地上的佩剑斩落! 那柄剑大小算个宝物,哪是那么容易断的?象蛛就这么跟它磋磨起来。不过它虽然暂时没有攻击褚寒汀的打算,却也没放他离开——褚寒汀曾试探地走了几步,那象蛛立刻就会跟上来。 褚寒汀只得在原处坐下,一边养精蓄锐,一边提防这不知会不会发狂的畜牲,被迫跟这丑物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 时间渐渐流逝,褚寒汀等得愈发心焦。毓秀山庄后山的这片深山老林里,三年五载也未必有人来一趟,等人来救几乎是天方夜谭。褚寒汀摸了摸怀中所剩无几的“财物”,发觉那里头还有一根小试时没有用掉的信号烟火。褚寒汀想了想,决定把那烟火放了,希望有人能看见。 哪知褚寒汀刚从怀中掏出烟火,那象蛛便发了狂。隔着八丈远,褚寒汀都能感受到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怒意,就连那张死气沉沉的脸,都变得有些狰狞起来。褚寒汀手里连兵器都没有,只好直接拉开了烟火。 绚烂的烟花在林间爆开,无比耀目。然而光明的生命如同流星一般稍纵即逝,烟火在窜天时不幸撞在一棵碍事的树干上,掉在了地上。那象蛛冲上去,泄愤一般将小小一只信号烟火碾了个稀烂。 整个过程中,它再也没看褚寒汀一眼。 其实这头象蛛已堪称温和了,它只间歇性地发了两次狂,一回是因为褚寒汀使了招“三叶兰”,另一回则是他刚才拿出了信号烟花时……唔,这么看来,这畜牲似乎对人类并不感兴趣,只是格外憎恨毓秀山庄的东西——它现在还跟一把佩剑死磕呢。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庄江生前不正是毓秀山庄的弟子吗? 这个念头在褚寒汀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而他并没有兴趣深究。因为那象蛛终于成功弄断了褚寒汀的剑,满意地掉头走了! 褚寒汀没想到自己竟然就这样逃过一劫,不敢再在这是非地耽搁,赶紧出了后山。 天光微亮时,褚寒汀总算有惊无险地回到了芰荷苑。 不大的院子里一片安宁,这个时候曲洵应该在打坐,而宋东亭一定还在睡觉。褚寒汀不欲打扰他们,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 褚寒汀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在床上调息修整。忽然,院中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若不是褚寒汀修为有些长进,恐怕根本听不见。他飞身“飘”到窗边,借着窗户的缝隙戒备地往外看了一眼。 刚才的动静是有个人翻墙进了院子,而这人赫然竟是曲洵本人。 褚寒汀:“……” 什么时候他们毓秀山庄的长老回自己的院子,竟然也得鬼鬼祟祟地翻墙头了? ☆、第三十二章 褚寒汀并不想当面戳穿曲洵翻墙头的事让他难堪,因此待在房里没有声张。又过了约么半个时辰,曲洵换了另一身衣服从房中出来,又匆匆离开了。 这回是正大光明地走的正门。 又过了一会儿,褚寒汀若无其事地从自己房里出去,拿了套茶具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好,准备沏一壶茶。 不过还没等井水烧开,睡眼惺忪地宋东亭便从房中走了出来。他依稀看见院子里平白多了个人影,立马吓精神了,色厉内荏地威吓道:“什么人,胆敢到芰荷苑撒野!” 褚寒汀太阳穴边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两跳:“我坐在这里,动也没动一下,倒是你一起床就大呼小叫。你倒说说,撒野的究竟是哪个?” 宋东亭一脸呆滞,使劲儿揉了揉眼睛,不怎么确定地开口唤道:“师兄?” “你回来得也太早了。”片刻后,睡意一扫而空的宋东亭毫不留情地挪开茶具,摆上一桌子吃食,口中念叨着:“一般师兄们头一回下山,不撒个三五年的欢儿是不会回来的;有那兴致好、或是有奇遇的,十多年不传回个消息来也是有的。你可好,走了有没有半个月啊?” 褚寒汀听到“十多年不传回消息”,不由得想起后山那头象蛛,口中却道:“瞎说,你哪个师兄一走十多年音书断绝,师父也不要了么?” 宋东亭不服气地说道:“怎么没有,曹师伯座下的庄江师兄便是啊!” 褚寒汀心中一动:“嗯?” 宋东亭一脸惊诧:“怎么,这事你不知道啊?有……十二三年了吧。”宋东亭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忽又释然了:“庄江师兄出师那年你好像正好病重,难怪不知道。” 褚寒汀一听见“十三年”就精神振奋,他正愁没地打探那些陈年旧事,想不到有宋东亭这个大嘴巴在,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 听宋东亭说,“褚寒汀”十三年前的病十分凶险,险些过不去那道坎。恰逢江潋阳上山,仿佛是出手救了他一命。可此中要紧的内情,宋东亭却一问三不知:“然后?那你恐怕得问师父了。” 这捡来的师弟再一次不负众望地关键时候掉链子,褚寒汀气得眼角直跳。 宋东亭压根就没看见。他旧事重提,依旧唏嘘:“都说是因为江掌门救命之恩,才令你泥足深陷。可惜流水无情,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就看开点吧。” “东亭,你跟谁说话呢?”芰荷苑的院门忽地被人推开,曲洵一脸疲态地走了进来。看见褚寒汀,他也有些意外: “寒汀?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褚寒汀尚未开口,宋东亭已殷勤地替他答道:“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吧。” 曲洵点点头,后面说的话与宋东亭如出一辙:“你头一回下山游历,走了有没有半个月?”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道:“没法子,路上不太平,家底都造了个干净,连剑都丢了,不回来能怎么办?” 曲洵哭笑不得:“怎么人家下山都能平平安安的,轮到你就状况百出?还有,剑怎么会丢的?” 褚寒汀不欲将后山之事告诉曲洵,便道:“在回南镇外遭遇了一群银狼,跟我有仇似的追着我不放。我几次三番死里逃生,剑却丢在了狼群里。” 曲洵也没深究,只道:“那你这一趟是回来拿东西的,还是打算休息一段时间再下山?” 褚寒汀信口道:“外头藏龙卧虎,我出去一趟才知道自己的修为有多拿不出手,真是得好好下下功夫呢。” 曲洵欣慰地点了点头:“也好,长大了。”而后不知想起什么,又叹了口气:“不过现下可能不是闭关的好时候,山庄里正是多事之秋呢。寒汀啊,既然你回来了,便跟着师父帮忙,就算历练吧。” 褚寒汀一愣:“多事之秋?” 他们毓秀山庄跟天机山不同,乃是个人多事少的门派。无他,成器的弟子都在外头游历,剩下些没出师的小崽子,再怎么上窜下跳也翻不出花来。 便见曲洵面带薄怒,冷哼了一声,道:“我简直羞于提起!” 事情还要追溯到前些时候江潋阳亲至毓秀山庄了。那会儿江潋阳带了半把烧得面目全非的剑鞘,说是半年前天机山上那场轰动修真界的行刺的“唯一证据”,请毓秀山庄配合他查证,最好“一寸土地也别放过”。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8 这事情长老堂应得痛快,唯独曲洵有些意难平。 并非是江潋阳的面子不够大,也不是他真的对毓秀山庄如何轻慢,实在是两派的恩怨由来已久。久到什么时候呢?大约能追溯到组训那么久了。 不过那都是千把年前的事了,掌家的都换了几代人,现在又有几个人还真抱着组训过活呢? 唯有因循守旧的曲洵痛心疾首:“时至今日,毓秀山庄没落,形势比人强,祖训什么的自然就不合时宜了。如今的长老堂里,有一大半人都在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怎么跟天机山、跟江潋阳修好,送到手里的人情哪能不要呢?哼,别说今日江潋阳只是要搜山排查,我看他就是要山庄大门上悬的那块祖传的牌匾,恐怕都有人上赶着捧到他手里!” 褚寒汀听得直发愣。他和江潋阳都对那些陈年旧事不感兴趣,天机山跟毓秀山庄“道”不算顶同,可起码面子上一直过得去。他尊重曲洵对天机山的敌意,不过也没真放在心上。 褚寒汀随口问道:“那弟子该做些什么呢?” 曲洵还是那副苦相,他挥了挥袖子,便有栩栩如生的幻象悬浮于半空,赫然是半把烧焦了的剑柄。 这剑柄看起来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从款式到材质都是烂大街的货色,没在那场“劫难”中灰飞烟灭,恐怕是因为命好。 “据说这就是江潋阳道侣陨落的那一日,他们天机山在事发当场找到的唯一‘物证’。”曲洵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咱们整个山庄人仰马翻,就为了找这么个东西呢!” ☆、第三十三章 褚寒汀跟着曲洵到长老堂报到时,不少人都露出了惊讶的模样。褚寒汀不动声色地四下逡巡,心中愈发疑惑,因为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陆庄主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感激? 曹相安走过来,拍了拍曲洵的肩膀:“阿洵,师兄知道,你果然还是顾全大局的。” 褚寒汀听得一头雾水,觉得曲洵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曹相安喂了口屎。 曹相安仿若未见,他吩咐自家弟子将褚寒汀带去一旁,自己则亲自引着曲洵入座。曲洵又叹了口气,满脸的寒霜果然渐渐融化,曹相安见状悄然露出了一个笃定的笑。 平时冷冷清清的长老堂现在熙熙攘攘的。褚寒汀跟谁也不熟,他自己寻了个角落,斜倚在柱子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忽然,褚寒汀被人撞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正是一脸惊喜的谭青泉。 谭青泉道:“褚师兄!难怪刚刚师父说我们多了一个好助力,先前我还以为是绣山回来了呢,原来是你!哎,你不是走得挺早么,就算收到消息就往回返,也回不了这么快吧。” 褚寒汀有些诧异:“怎么,山庄还将外头的弟子召回来?” 谭青泉撇撇嘴:“可不,还悬赏呢!要我说啊,长老们也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找个东西么……” “青泉慎言!”他话音未落便被打断,是许久未见的乔临光。乔临光的脸色不太好,看见褚寒汀时目光很明显地躲闪了一下,而后又硬着头皮冲他点了点头:“褚师弟。” 褚寒汀没提以前的事,只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说起正事来,乔临光的脸色果然好多了,他道:“没什么,这些天每日早晚咱们都得在长老堂集合一回,跟师长们述说一下一天的发现——当然,目前看来这个发现基本上都是没有发现。唔,时辰到了。” 乔临光话音刚落,高台上的曹相安便高声道:“多亏诸位,咱们这些天进展不错……” 谭青泉耸耸肩,小声道:“每一天进展都不错,可是后山的树都快刨干净了,也没见着那东西的影子。” 褚寒汀对那可笑的剑柄还真没上心。江潋阳大概是气得狠了,才会想出这么个病急乱投医的馊主意,亏得毓秀山庄也真肯给他捧场。那伙刺客行踪诡谲,他本人亲自交手过尚且摸不清他们的身份,江潋阳又指望能从半把烂大街的剑柄上得到什么呢? 而且—— “可我听说凶手已经找到,是隐白堂的人啊。”褚寒汀想起前日里他在回南镇的客栈里听到的传闻:“这事是真是假?” 乔临光撇撇嘴:“消息是真,可也是真过时。你也不想想,单隐白堂一家敢上天机山行刺,这话说出来谁能信?这不,剑柄咱们还是得接着找、好好找,万一落人口实,秦纵就是前车之鉴。” 乔临光“前车之鉴”四个字咬得极重,几个人的脸色就都有点不好看。谭青泉勉强笑了笑:“乔师兄这话岔了,咱们问心无愧。” 乔临光翻了个白眼:“你问心无愧,你能替毓秀山庄几千弟子问心无愧么?别傻了,赶紧干正事去吧——丁师兄已在那边等着了。” 褚寒汀没想到,他才一回来就稀里糊涂地被丢在了老对头手里。丁晚河显然还记恨着他,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他一眼;倒是他旁边的丁晚岚有几分惊喜,俏皮地对他一笑。 不过丁晚河看起来也不准备趁机公报私仇,他板着脸拿出一幅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图来,道:“还剩风露山和桑林两处,谭师弟,该你选了。” 谭青泉挠挠头:“那便桑林吧,近一些。” 乔临光连忙附和着点了点头。 丁晚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那群寒岁鸟的风露山咱们早晚得去,拖是没用的。” 乔临光的脸色有些发白,谭青泉却低着头一言不发,指甲偷偷扣进了掌心。 褚寒汀直觉有些奇怪,直到他走上了一条越走越眼熟的路、摸上了那“桑林”的边,才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那象蛛的居所名叫“桑林”。 ——谭青泉居然还记挂着象蛛身上那张庄江的脸,而除了丁晚河,这里的几人显然都是知道内情并默认了的。褚寒汀皱了皱眉,认为这个馊主意没比江潋阳满世界找剑柄强到哪去。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考量,没有知会各家师长,却将丁晚河诓来帮他们报仇! 可那象蛛的凶悍才露了冰山一角,丁晚河也未见得能全身而退。而比象蛛本身更凶悍的是,庄江之死可能别有隐情,恐怕有人并不希望它重见天日。 这群小崽子本事不大,胆子却不小! 褚寒汀默默叹了口气,那厢丁晚河道:“桑林不小,咱们分头找,我往东。”他又点了点丁晚岚、谭青泉和乔临光:“西、南、北,至于褚师弟,愿意跟着谁就跟着谁吧。” 说罢,丁晚河身形微晃,转眼已消失在林间。 剩下几人却谁都没动,他们聚在一处——还硬拉了一个褚寒汀——低声筹谋起来。褚寒汀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个祖宗根本就没打算拉丁晚河帮忙,而是准备甩开他,自己大干一场! 褚寒汀额角的小青筋活泼地跳了两跳,他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能找死的年轻人了! 究竟是怎样的奇遇给了他们错觉,让他们以为自己能杀掉象蛛了? 褚寒汀可不准备陪着他们胡闹,他冷静地站起身,准备立刻把丁晚河追回来,趁着象蛛和真相都还没有浮出水面,赶紧把这几个小崽子带走。 然而,他总会比天道棋差一招。树叶忽然雨点一般大片落下,扑簌簌叫人应接不暇。它们的根部有整齐划一的切口;如果眼力足够,还能看见其中隐匿的寒光杀机暗藏。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29 ☆、第三十四章 正在热火朝天地密谋着的几个少年被忽然大片落下的叶子吸引了注意力,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褚寒汀微微扬着头,专注地盯着落叶的源头,冷冷吐出一个字:“……跑!” 可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不仅没跑,还循着褚寒汀的目光,往上看去。 褚寒汀眼睁睁地看着一道寒光稍纵即逝,快得让人疑心是幻觉。他瞳孔一缩,毫不迟疑地飞身纵起,掌中剑精准地没入落叶当中,不知与什么东西相撞,发出一声钝响。 褚寒汀身子一沉,当即变招、撤剑、落地,一气呵成。看得谭青泉目瞪口呆:“天哪,这才几日功夫,寒汀师兄的功夫长进也太大了!” 褚寒汀落地之时,以左腿为轴、右腿画了个半圆,真元激起一片扬尘,打在人脸上竟也生疼。毫无防备的少年们被他扫出两丈远,相互扶持着才堪堪站稳,好不狼狈。 下一刻,一头庞然大物包裹在落叶中轰然落在他们刚刚站过的位置,乔临光脸色一白:“是象蛛!” 然而丁晚岚与谭青泉非但不怕,还一脸兴奋地跃跃欲试。褚寒汀按了按有点想造反的太阳穴,沉声道:“这一头不是庄江。” 褚寒汀这么一说,那三人定睛一瞧,可不是么?这头象蛛个头明显要小一些,八条腿俱全,动作比“庄江”迅捷许多。丁晚岚叹了口气,手中额剑有些失望地垂了下来。 褚寒汀啼笑皆非:“我的好师姐,你以为不帮庄师兄报仇,咱们就不用杀这头象蛛了?你倒是看看,它会不会放过咱们?” 只见这头象蛛凶相毕露,看来是对这几只鲜美可口的猎物志在必得。不过这也没什么,象蛛这种东西除了力大也没什么特别的,只要不是像那头“庄江”一样吞吃过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个人也应付的来。 倒是它刚才明显有预谋的偷袭行为,让褚寒汀隐隐有些不安。这个族群之所以难以修出妖力,就是因为它们智力低下、几乎不会开化,而这一头则不然,它同褚寒汀对象蛛的固有印象简直大相径庭。 褚寒汀根本不敢想,这样凶悍的怪物一旦有了智慧,他该怎么才能带着这几个孩子全身而退? 现在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一切都要等这头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象蛛死后,再做打算。 这一点倒是不用他多嘴,谭青泉和丁晚岚已毫不畏惧地仗剑迎了上去。他们二人师出同门,配合默契,又有股一往无前的劲儿,一时间已隐隐站了上风。 褚寒汀略微有些诧异,对戒备在一旁的乔临光道:“看来小试之后,你们都没少下功夫啊。” 乔临光苦笑一声:“技不如人,除了发狠用功还能怎么办?不过我看他们再怎么下功夫,也没有褚师弟长进大——师弟游历的路上,可是有什么奇遇么?” 褚寒汀沉吟半晌,含混地说道:“算不上什么奇遇,不过是机缘巧合,有些开悟。乔师兄,这话等回头闲下我再同你细说,至于现在——”褚寒汀霍然转身:“还是保命要紧!” 乔临光回头循着褚寒汀的目光看去,登时脸色大变,只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象蛛三头!乔临光失声道:“不、不是说,它们不会集体行动么!” 是的,象蛛的“独”几乎是刻入骨髓的。它们各有各的领地,互不来往、互不侵犯,像今天这样合伙围猎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在与天性为敌。 这接二连三的反常,让褚寒汀觉得自己的不安可能要成真了。 然而这要命的时候哪里容他多想?三头象蛛飞快地冲他们扑了过,举起了锋利的前腿。褚寒汀与乔临光各自飞身跃起,只不过褚寒汀是为了借力,乔临光却干脆跳上树,躲了起来。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烟花,信号烟花!” 褚寒汀在三头象蛛之间游走,疲于奔命;而乔临光非但帮不上一点忙,还要放出穿耳的魔音扰人心神,简直不知是谁的帮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褚寒汀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发狠使了招照葫芦画瓢的“三叶兰”,三剑竟命中两剑,斩断了两头象蛛的前腿。 这两头象蛛失去了最趁手的武器,战斗力大大降低;可也叫它们发了狂,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了起来。 褚寒汀趁机高声对谭青泉与丁晚岚喝道:“速战速决,然后赶紧离开这是非地!” 事情的发展显然已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意料,二人对褚寒汀的决定毫无疑义。谭青泉喝着风、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道:“师兄,怎么速——战——速——决啊!” 此时,乔临光栖身的那棵大树已被发狂的象蛛撞断了,他狼狈不堪地滚落下来。若不是褚寒汀手急,还险些落在那妖兽口中。褚寒汀揪着乔临光的领子,一把将他塞到两株挨得极近的大树中间,厉声道:“守住这个位置,不要让它们越过这儿!守住了就能活命,听懂了吗?” “活命”两个字犹如一记强心针,击得乔临光顿时神志清明起来。他的脸色虽然依旧煞白,但好歹能握住剑了。 褚寒汀一边同象蛛过招,一边往谭、丁二人身边退去。褚寒汀高声道:“布阵,丁师姐站坎位,谭师弟站坤位,乔师兄守住生门,我来‘扎口’,咱们逐个击破!” 这个阵法并不复杂,难就难在要怎么巧妙地将这几只象蛛逐一引入阵中。不过褚寒汀身经百战,略施小计便能办到;他头一个盯上的,就是刚刚与丁晚岚二人激战了许久的那一只。 那头象蛛发觉“猎物”从两只变成了一只,还是看上去不甚可口的一只,十分不满。偏偏褚寒汀的剑“粘”得很,叫它一时间摆脱不得,愈发烦躁;褚寒汀脱了一会儿,觉得火候到了,便故意卖了个破绽。那象蛛果然上了勾,急切地直奔丁晚岚冲了过去。 褚寒汀勾唇一笑。四头象蛛少了一只,他顿时觉得压力小了不少,与其他三只周旋起来就愈发游刃有余了。 而那头入了阵的象蛛直到与丁晚岚过了几招后,才发觉这小地方有些施展不开。可它既已入阵,想要出去谈何容易?发觉莫名被困的它顿时暴躁起来,小眼睛逡巡一圈,却是盯上了隐匿在两棵树之间的乔临光。 那象蛛抬起前腿,凶悍地斜劈下来,丁晚岚赶忙那剑去架;可她一人哪里禁得住?好在,谭青泉片刻即至。 可谁想到象蛛这一击竟不肯落在实处,谭、丁二人用尽全力,它却毫无征兆地将腿撤了开去。谭青泉与丁晚岚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象蛛朝着生门奔去! 那近在咫尺的庞然大物将乔临光吓破了胆,关于象蛛的那些阴森可怖的记忆接连涌入他的脑海。恐惧瞬间占据了上风,乔临光登时将褚寒汀的叮嘱抛诸脑后了。 乔临光惊叫了一声,转身便跑! 生门失守,阵法失效。 ☆、第三十五章 褚寒汀被乔临光一声惊叫吓了一跳,他余光一瞥,额角的青筋立刻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眼看着阵法破了个口子,如同一只漏了的皮球,清气外泄,象蛛也即将失了束缚。它顿感轻松,精神大振,攻势陡然猛烈起来,丁晚岚与谭青泉顿时有点顶不住了。 褚寒汀的眉头愁得拧作一团。生门失守,象蛛随时可能跑出阵外;可若真让它得了自由,他们功亏一篑事小,性命堪忧事大。 所以决不能让它这样出去! 然而褚寒汀被三头凶兽缠着,根本不可能去补全阵法。千钧一发之际,褚寒汀灵机一动,飞起一脚将一块半人多高的大石头踹得飞起,精准地卡住了那两棵大树之间生门。 清气复又流转起来,丝丝缕缕地束缚住象蛛的一举一动。 重陷囹圄的象蛛有一瞬间的呆滞。就在此时,褚寒汀厉声喝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速战速决!” 丁晚岚瞬间被唤回心神。她甚至顾不得喘上一口气,凶狠地挺剑刺向象蛛,剑剑都是杀招。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0 猎物忽然变得凶狠起来,象蛛一时间竟招架不及。这巴掌大的法阵叫它无法施展,也无法逃脱。它看起来有些焦躁,然而—— 象蛛顿了一顿,而后忽然转身,拼着被丁晚岚斩下一条腿,也要不管不顾地往那卡在两棵树之间的巨石撞去! 褚寒汀看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简直不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倒霉——象蛛会找阵眼,简直就像猴子考了状元一般不可思议,除了运气使然不作他想。他险之又险地避过一条锋利的蛛腿三连击,吼道:“快!不能让它出去!” 用不着他提醒,丁晚岚与谭青泉配合默契,连着砍下四条碍事的蛛腿。象蛛站立不稳,庞大的身驱轰然倒下,终于袒露出了心脏要害! 它太高了,丁晚岚只好将自己的佩剑当成标枪,孤注一掷地向上方掷去。她不愧是年轻弟子中的翘楚,骇得气息都不稳了,手底下却分毫不乱,那锋利的间精准地钉进了象蛛的心脏,它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很快便不动了。 丁晚岚二人的浑身都溅上了暗绿的血液,胸膛剧烈地起伏,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掩盖他们脸上惊讶的喜色。褚寒汀唇角的笑意稍纵即逝,瞥了一眼乔临光,道:“乔师兄,劳烦你待在石头后面,可行?” 褚寒汀本也没抱多少希望——反正总不可能每一头象蛛都知道撞石头,叫乔临光回去也就是有备无患。不过大概是象蛛的死实在令人亢奋,又觉得褚寒汀指给他的地方还算安全,乔临光居然真又抓起剑跑了回来,依言守在了生门之后。 生门加了两重保险,褚寒汀又对丁晚岚与谭青泉道:“回去自己的位置,我要放第二只了!” 他们二人立刻严阵以待。杀过了头一只象蛛,他们信心大增,下手也稳健多了。那第二只一放进来,他们二人便默契地下了死手,象蛛先机一失,几乎立刻就被逼得没了还手之力。 而褚寒汀这厢也异常顺利,只剩下两头断了腿、发了狂的残疾蛛,竟被褚寒汀独力斩杀了其中之一。 仅剩的一头象蛛戒备地盯着褚寒汀,再不敢轻举妄动。褚寒汀抹了把汗,趁机飞快地往阵中看了一眼。 这一眼却叫褚寒汀惊呆了:只见那新入阵的象蛛,竟不管不顾地丢下了对手,又冲着那石头去了! 褚寒汀的右眼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一头象蛛能找准生门,可能是巧合;可若是连着两头都如此呢?要知道它们就算修成了妖仙,就凭那不比核桃大多少的脑子也压根修不出什么智慧,更别说能看懂阵法了。 难道有什么东西在它背后指点不成? 可这个物种在驯兽道都是出了名的难以驯化——因为它们几乎听不懂命令。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厉害,竟能驱使四头象蛛?而“他”既然有这样的本事,明明多的是比象蛛凶猛又易于驯化的凶兽可供选择。 总不能是出于爱好吧? 一瞬间,各种险恶的臆测在褚寒汀心中茁壮成长起来。 那石头可禁不起这庞然大物撞上几次,而它后面的乔临光看来连个“有备无患”的用处也发挥不了。在巨石发出第一下震颤时,他便连个人影也瞧不见了——以褚寒汀的眼力,竟没发觉他是什么时候跑路的! 褚寒汀急道:“别管阵法了!左右只剩下两头,大不了咱们合围!” 谭青泉与丁晚岚深以为然,立马瞅准了象蛛撞石头的功夫,斩断了它两条后腿。然而那石头也被撞碎了,三个要紧的阵点全没了把守,这阵几乎立刻就破了。 这头象蛛以两条腿为代价,重获自由。亢奋、仇恨、加之没有束缚,一时间宛如有神力注入了它的身体,那象蛛登时发狂,逼得褚寒汀他们不得不暂避锋芒。它将两条锋利的前腿挥舞得虎虎生风,看见什么砍什么;尤其是那块挡路的石头,没几下化作了齑粉。 可谁也没想到,那石头后面竟还有个人。 原来乔临光并没有逃跑,而是十分有出息地直接站不起来了。 他虽然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可好歹是共患难的同门师兄,他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丁晚岚咬了咬牙,从怀中摸出几把飞刀,凌空掷向象蛛背部;谭青泉则直接冲了上去。 象蛛吃痛,立刻掉转目标,砍向谭青泉。谭青泉吃力地与它战在一处,没多久就撑不住了。他只好向后飞掠,好给自己腾出一口喘息的功夫。 这么一来,象蛛的攻击目标就成了离它最近的丁晚岚。 丁晚岚可不愿陪这畜牲毫无章法地干耗力气,她修为更高,身子也更轻盈,不等象蛛那一爪子劈下来,整个人已旋身攀上了一棵大树。 然而象蛛那一记攻击,并没有落空。 骨肉被硬生生劈开的声音隐匿在短促而高昂的惨叫声中,丁晚岚完全愣住了——她根本就不知道,乔临光是什么时候跑到了她背后的! ☆、第三十六章 乔临光的惨叫声很快就偃旗息鼓了,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丁晚岚和谭青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尤其是丁晚岚,一张小脸顿时失了血色,因为分心太过,还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褚寒汀忙高声道:“丁师姐,稳住心神,当心象蛛!” 丁晚岚被他一嗓子吼回了心神,对啊,生死关头,哪里容她发呆?她勉强镇定了一下,用还有些发颤的声音回应道:“我没事。” 再说那象蛛见了血,凶性顿起,再一次对着乔临光提起锋利的前腿。同门一场,就算乔临光当场死了,他们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尸骨再受半分损害。现下褚寒汀与另一头象蛛激战正酣,丁晚岚与谭青泉对望了一眼,硬着头皮一前一后朝象蛛扑了过去。 那象蛛却不知怎么,只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乔临光的身上,甚至丁晚岚的剑锋已触到了它的后腿都没能让它挪动半分。谭青泉无法,只好挡在乔临光前头,勉力架住它的腿。 蛛腿与谭青泉的剑撞出一道火花,谭青泉的手臂登时麻了。他咬着牙吼道:“师姐,快些!” 可惜屋漏偏逢连阴雨,丁晚岚的剑不巧卡在了蛛腿上,她急得直冒冷汗,反倒越用力越拔不动。幸好褚寒汀终于重创了同他纠缠不休的象蛛,解了谭青泉的燃眉之急。那象蛛失了三条腿,腹部也受了伤,一时间也动弹不得。 褚寒汀却道:“趁着它现在跑不快,咱们赶紧走!” 谭青泉一愣:“可是……” 丁晚岚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别可是了,带上乔临光,快走!” 说着,她往乔临光的身体上拍了张符,乔临光便轻飘飘地漂浮起来。谭青泉抹了把脸:“好,我开路!” 谭青泉在前头开路,褚寒汀断后,丁晚岚护着生死不知的乔临光在中间,磕磕绊绊地往林子外头跑。丁晚岚此时已缓过神来,她带着哭腔说道:“我在毓秀山庄待了一百多年,小时候还常来后山玩,从没在桑林中见过什么危险的东西。” 褚寒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这几个少年在谋算着如何替庄江报仇时,恐怕谁也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思虑不周,听丁晚岚的意思,后山变得危机四伏恐怕还是最近的事。 这时,走在最前头的谭青泉却忽然停了下来。 正在出神的褚寒汀没留神,险些撞在丁晚岚背上,他下意识问道:“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眼见为实。 此地已接近林子的边缘,树木不似里头那样高大茂密,掩不住太过庞大的妖兽。褚寒汀眼睁睁地看着一头象蛛缓缓踱出。 总算又碰上这熟人了。 谭青泉已从最初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他的目光钉在象蛛面部悬浮的那张脸上,不由得悲从中来:“……庄师兄。”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1 大概是少了两条腿的缘故,“庄江”走得非常慢,慢到足以让谭青泉从颓丧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愤怒地刺出力道十足的一剑。 象蛛不闪不避,只用前腿轻轻一撩,便荡开了谭青泉来势汹汹的一剑,谭青泉却反倒控制不住滚出去几丈远。那头象蛛仿佛丝毫不在意这螳臂挡车的小小蝼蚁,“庄江”那空荡荡的目光只落在褚寒汀身上。 褚寒汀一时间有些想不通这东西为什么会对自己情有独钟。 而就在这时,谭青泉的第二剑已斜劈下去,砸在象蛛坚硬额背骨上,显而易见地没伤着它半根毫毛。可是这次,象蛛可没那么宽容了。 它微微偏了偏头,恰好将庄江的脸对准了谭青泉。谭青泉愣了愣,而后就仿佛被什么东西敛住了心神,整个人直眉瞪眼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谭青泉的眼睛渐渐变得空洞起来,手也终于无力地垂下。只有那把剑,好像有什么无形地支撑着它,一直直挺挺地悬在庄江额前三寸开外的地方。 不过一息之间便发生了这许多事,哪一件都出乎褚寒汀意料;他几乎可以确信,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庄江”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诡异的笑意,而他根本猜不到那意味着什么。 下一刻,谭青泉的佩剑落在地上。一瞬间,周遭爆开了一片刺眼的白光,褚寒汀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挡,然而很快,他又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那是实打实的夜色,天阴得厉害,星月无光。这是个陌生的山崖,四周无比静谧,唯有“他”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他”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只有一个念头:逃命! 褚寒汀浑身打了个寒颤,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是在别人的身体里,冷眼旁观着当时的一切。 “他”一刻不停地奔跑,慌不择路,只想跑出一条侥幸的生路。可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事与愿违,做梦都想发财的大多一生穷困潦倒,而只想卑微地留下一条性命的,最终也被证实是奢望。 褚寒汀看见,“他”被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结结实实地一掌拍在内府上,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他”当时人就不行了,那人却犹嫌不足,飞起一脚将他踹下山崖,永绝后患。 可“他”还算命大,竟没有立刻就死。“他”咬紧牙关想要撑到天亮,万一有人路过救他一命呢?可谁知他奄奄一息之际,等来了一头觅食的象蛛。 那象蛛迫不及待地一口吞下了难得的美味。 不痛苦,可他的怨恨依旧沸反盈天。 褚寒汀猛然从“他”的身体中被推了出去,那滔天的恨意却还一直蔓延到他的心里。褚寒汀忽然明白了,怪不得那头象蛛有庄江的脸,却没有继承他的修为;因为它是在庄江将死之时吃了他,那时他本已没剩下什么了。 唯有这一段记忆被完好地保存下来,十三年过去了,当时的恨意非但没有湮灭在岁月里,反倒真正变成了“它”的一部分。 ☆、第三十七章 “庄江”的记忆杀威力奇大,扰得褚寒汀一阵阵眩晕连绵不绝。幸好它没有趁机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打算,否则恐怕凶多吉少。 几步开外的谭青泉生死不知;身边的丁晚岚倒还有一口气,可也昏迷不醒;褚寒汀自保尚且困难,更不知道该怎么把此处的几个孩子带走。 褚寒汀的心情有些复杂。毓秀山庄是出了名的戒备森严,外人很难进来,对庄江动手的很可能就是他们自己人,说不得还是哪个长辈——很明显,那个人修为高深,要不也不可能追得庄江毫无还手之力。 怪不得它这么恨毓秀山庄的一切。 可惜恐怕连庄江本人都没看清凶手的脸,十三年过去了,他人都不在了,这事情恐怕要永远埋藏在地底了。 不过这一切目前来说都跟褚寒汀没有什么关系,比起别人家十三年前的旧事,他只关心他们现在该怎么逃出生天。 ——那头象蛛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虽然暂时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可谁知道它在酝酿什么、什么时候会发狂呢? 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褚寒汀咬着牙撑起身体,试探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由于生理构造所限,象蛛的攻击范围通常在三倍于它自身长度的圆弧形之内。褚寒汀起初就离象蛛最远,本就在它攻击范围的边缘,稍微一动可能就能逃离它的掌控。 然而象蛛只是冷漠地看了它一眼,大概根本不在意褚寒汀跑不跑。 褚寒汀几天前同它交手的那回就已经发现了,“庄江”对毓秀山庄的一切都极为憎恨——现在看来这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而至于自己,大抵是托了破云任性打入他体内那道魔息的福,毁掉了原身毓秀山庄的修炼根基,在“庄江”看来不像是他们山庄的人,才格外对他网开一面。 果然,当褚寒汀准备背着丁晚岚准备离开时,那象蛛立刻就不干了。 褚寒汀有些头疼,只好又缓缓将丁晚岚放了回来。 现在但凡他们三个还有一个能动的,都能配合他演一出声东击西;而若是他功力尚在,也完全可以随便驱使个草木石头代他跑趟腿将这几个孩子送走。然而现实是他既没有帮手也没有修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地拿个上不得台面的馊主意。 褚寒汀先试了试他原来信手拈来的傀儡术——还行,不分神勉强能用。他自嘲一声,又将丁晚岚的一身行头全卸了下来,零七八碎地揣了自己一身,然后就冲着象蛛去了。 “庄江”一开始没打算理他,可后来发现这个两脚兽竟不知什么时候沾了一声仇人的气息,顿时低低怒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发起了猛烈的攻击;褚寒汀应付过几招,然后对准象蛛比较敏感的腹部砸过去一件东西。 象蛛吃痛,低头一看,乃是一块木质的护身符,上头七拐八绕地缠了五六道不同的清气,却是师出同门。他当即放弃了不那么正宗的褚寒汀,抬起前腿将那护身符劈做两半。 褚寒汀就趁着这当口,偷偷让自己的石头傀儡将丁晚岚送得远了些。 接下来,褚寒汀如法炮制,又给象蛛送了丁晚岚的佩剑、暗器、符咒袋子,供其泄愤;有引着象蛛越跑越远,几回下来好歹是把丁晚岚送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 再说那象蛛泄愤泄得神清气爽,再回过神来却发觉自家领地里少了个大活人!这它哪里肯善罢甘休?愤怒的象蛛一腿挥开碍事的褚寒汀,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了好几圈,竟又叫它循着了丁晚岚的气息! 眼看着要功亏一篑,褚寒汀只好硬着头皮缠上象蛛。眠风心法是一门能春风化雨的功法,个中自有缠绵意,运于剑招里,简直如同三丈绕指柔,将头心急火燎的象蛛粘得烦不胜烦。 褚寒汀虽然支撑得辛苦,可看见对手这副模样,却还有暇幸灾乐祸地撩了撩唇角。 可惜好景不长,象蛛一怒之下,两条前腿左右开弓,竟是互不相干地各自使了招“三叶兰”。这杀机重重的招式叫它使得大开大合,竟另有一番威力蕴含其间。褚寒汀不敢怠慢,可饶是如此,还是叫象蛛那狼牙棒一般的腿毛刮了一下,登时血流如注。 血腥气味萦绕在空气中,刺激着象蛛的本性中的杀意,终于暂时压过了它对毓秀山庄执着的恨意——然而这对褚寒汀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活蹦乱跳、看起来比较可口的自己,作为猎物首当其冲,那象蛛现在的每一招都在致力于如何早些将自己吃到嘴! 时间一久,褚寒汀可有些撑不住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丁晚河竟赶来了! 褚寒汀本没报什么希望,因为那三个孩子背水一战,丢了身上所有能叫人联络到他们的东西。可丁晚河先前循着自己的那一条路线一无所获,便在约定的汇合处等着他们,可是过了好半天,他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丁晚河心下隐隐觉得不安,这才一路寻过来,哪知一下就撞见了这副凄惨的景象。 血腥气不再占据象蛛的嗅觉,令人憎恶的气息又近在眼前,象蛛顿时被新鲜出炉的丁晚河吸引了全副心神。丁晚河的修为与那象蛛不相上下,褚寒汀的压力顿时消失了大半。他后退了几步,杵着剑上气不接下气。 丁晚河一边跟那象蛛拆招,一边气急败坏地问道:“褚寒汀,这是怎么回事?!” 褚寒汀抹了把汗,道:“说来话长。这头象蛛吃过人,厉害得紧,你别同它恋战——给我一柱香的时间,等我把他们几个送出谷!”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2 丁晚河:“快滚!” 褚寒汀拖着一副行将断气的残躯,带着三个死活不知的累赘,以最快的速度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后山山谷。可还没等他歇下来喘口气,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只见这里四处都是伤得哭爹喊娘的弟子,更有横七竖八的人倒了一地,血流得把草叶子都打蔫了。 ☆、第三十八章 此处现在已乱成了一锅粥,但凡不是伤得动弹不得的,都在忙着清点损失、照顾伤员、给长老堂报信,而褚寒汀因为看起来意识还清醒,甚至没人顾得上看他一眼。 眼看着指望不上别人帮忙,褚寒汀只能拖着软得不成样子的两条腿,挨个检查起他的三个同伴来。 丁晚岚尚有呼吸,脉搏也算有力,想来是被“庄江”霸道的记忆杀伤及心神,才会昏迷不醒;可谭青泉和乔临光的情况却远没有那么乐观了。 谭青泉身上看不出明显的外伤,可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而至于乔临光,他少了条右臂,身上还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早都干涸了,呼吸几不可闻,怕是凶多吉少了。 褚寒汀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封了他几处大穴,又往他体内注入一道真元护住了内府,以免伤情继续恶化。 待褚寒汀手忙脚乱地做完了这一切,一柱香的时间也过去了。丁晚河言出必行,没多拖延片刻,卡着“一柱香”的功夫赶了回来。只不过通身狼狈,看来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顾不上理褚寒汀,焦急地在妹妹身旁半跪下来,好一番查看。褚寒汀忍不住道:“我看过了,她没有大碍。” 他不说话还好,这话一出口,当即被愤怒的丁晚河揪住了衣领:“这叫没有大碍?!没有大碍,她怎么会昏迷不醒!” 褚寒汀被他这一下憋得呛咳一声,往谭青泉与乔临光身上瞟了一眼,好像在说:跟他们比起来,你妹子难道不算顶幸运么?丁晚河却全会错了意,他哼了一声,道:“对啊,怎么他们几个伤得伤、死得死,只有你能全身而退呢?” 这充满的阴谋论味道的质问还真叫褚寒汀没法回答。他费力地推开丁晚河的手:“追究要紧还是救人要紧?” 丁晚河不忿地剜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抱起丁晚岚,又使唤着褚寒汀做了扛大包的苦力,急匆匆地赶往长老堂。 没想到半路上就撞见心急火燎地出来寻弟子的曲洵,曲洵一见褚寒汀,顿时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连声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听说后山那里出了点事……” 曲洵边问边举重若轻地将压在褚寒汀背上的两人接到自己手里,道:“庄主已经派了老成持重的弟子去探查情况了,怎么,很严重么?” 褚寒汀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事恐怕得几位长老亲自跑一趟了。” “一群象蛛?”长老堂中,陆仰山大惊失色,霍地拍案而起。众位长老也是各自一言难尽,刚刚确认痛失爱徒的曹相安红着眼眶,哑声道:“是啊,后山怎会有一群象蛛?” 在座的哪个不知象蛛这东西的凶悍?毓秀山庄对在家后山有几只凶兽了然于胸,象蛛的确赫然在列,可是明明只有一只而已啊。而且它隐居深山百余年,从未与此地的人类起过冲突,否则长老堂哪能容它这么久? 长老们各自对望了一眼,发现一个比一个神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曾久锋头一个坐不住了。他心爱的弟子伤成这样,心里头一早就憋了火气。此时,他看也没看褚寒汀,只向丁晚河问道:“晚河说说,怎么回事?” 丁晚河沉吟半晌,如实道:“弟子没有跟他们一处,等到弟子赶到时,确实只见了一头象蛛。” 众人一听他的说辞,又松了口气。而丁晚河接着道:“可那会儿晚岚和乔师弟、谭师弟已经……那象蛛弟子交手过,恐怕与弟子不相上下。可几位师弟修为都不算弱,联手起来虽说未必有胜算,可也断不会伤成这样。” 曾久锋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看也未必就是象蛛。” 曲洵脸一沉:“曾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曾久锋毫不避讳地说道:“谁不知道他跟乔临光有过节,那桑林幽深,听晚河的意思,他们几人又是分头行动,里头发生了什么谁又说得清!” 曲洵气得浑身发抖,可惜嘴拙,什么也没说出来。褚寒汀百口莫辩,干脆装作没听见。 幸好其他长老自持身份,没有空口白牙强行栽赃的意思。曾久锋见没人应和他,烦躁地摆了摆手道:“罢了,是不是冤枉,一看便知。”又抬手止住要跟上来的丁晚河:“留着照看你妹妹。” 说罢,他大步流星地出了长老堂。 被甩下的一众长老面面相觑,不过他一贯就是这个样子,众人也习惯了。陆仰山道:“这事怕是另有隐情,我也得去看看。” 曲洵叹了口气:“庄主,我陪你吧。” 众人见庄主都走了,也渐渐坐不住了,接二连三鱼贯而出。长老堂里只剩下一个曹相安,因为过度悲伤,精神实在不济,被众人劝下,何况现在长老堂也确实需要留个人坐镇。 褚寒汀无事可做,便干脆回了芰荷苑。他这一天耗费了太多精神,也实在得好好休息休息了。 他进了院子,径直去了自己房间,倒头便睡。从日头偏西一直睡到月悬中天,才迷迷糊糊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只见宋东亭冒冒失失地跑进来,道:“师兄快醒醒神,师父叫咱们立刻到长老堂去!” 褚寒汀睡得头晕脑胀,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哑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宋东亭不知是刚才跑得太急,还是受了什么惊吓,声音有些发颤。他小心地抓着褚寒汀的手,道:“我听说曾师叔进了桑林……至今杳无音信。” ☆、第三十九章(倒v开始章节) 长老堂外, 院子里那一大片空地此时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褚寒汀一路走过去,摩肩接踵的,好几次都以为自己进了菜市场。曲洵在里头正焦急地等着他的两个弟子,见着他们总算松了口气,叮嘱道:“这一两天你们就跟我待在这里。”他看着褚寒汀乌青的眼圈,低声叹道:“寒汀暂且忍一忍, 待事情过了,才好多歇几天。” 宋东亭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褚寒汀的面色却渐渐凝重下来。他犹豫了一下, 低声问道:“师父,我听说大长老……现在外头的情形究竟如何了?” 曲洵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拿捏该不该跟孩子们实话实说。不过很快就用不着他考虑了,因为急匆匆赶来报信的弟子们根本不会压低声音, 在场的全是修行中人,哪有听不清的道理? “禀庄主, 大长老依旧没有消息……是,身边的师兄们也无一例外!” “苏长老去往落叶沟,音信忽然断绝!” “李师叔由天坦峰经看丹山折回,半途失联!”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听得人心惊肉跳, 院子里的弟子们也愈发坐立不安,嘈杂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恐慌迅速蔓延开来。而坐在主位上的陆仰山好像傻了一般,连一句安抚人心的托词也没有。 曹相安强打精神, 对陆仰山道:“庄主,先想办法安抚弟子们些,以后再有那报讯的弟子避着些人。此事越是严重,咱们越不能乱!” 陆仰山这才回过神来,六神无主地直点头:“是……都听师兄的。”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3 曹相安看他这副怂样子,就知道这会庄主也指望不上了。他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躯体,说了许多安抚人心的话,这才算是暂时稳住了局面。曹相安耗费了这许多精力,关起门来直瘫坐在椅子上不想动。他揉着太阳穴,低声对陆仰山道:“现在堂里就剩了咱们几个老东西,快些商量出个章程来要紧。” 现在十三长老中有七个在外头,大半杳无音信;剩下的六个里,除去一个六神无主的陆庄主、惯常随波逐流的曲长老,能拿主意的恐怕只有四个半。曹相安叹道:“后山里就算有几只发了疯的妖兽,也断然扑腾不出这么大的浪,定是有厉害的对头在其中装神弄鬼。如此说来,敌在暗,我在明,诸位可有什么想法么?” 毓秀山庄安定了几百年,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长老们也无甚经验。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曲洵头一个开口道:“依我看,咱们大可以再等等消息。咱们厉害的对头不多,没有哪个能同时将咱们这么多师兄弟……再者说来,我跟庄主也去了后山,不是好好地出来了?” 有位姓孙的长老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曲师弟就莫要再粉饰太平、自欺欺人了。你跟庄主二人同往,宵小之徒定要掂量掂量,可其余几位师弟……可都是落单了。” 他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叫曹相安脸色一变:“孙师弟是疑心早有人暗中埋伏,击杀咱们山庄长老?” 孙长老点点头:“不错。在后山装神弄鬼,伤几个弟子不算什么难事,却能引长老去探看,踏进他们一早设下的埋伏里!”他见曲洵脸色不好,还是安慰了一句:“我也是猜测,不过请庄主早做打算,免得我这乌鸦嘴万一成真,叫人打得手足无措。” 曹相安沉吟半晌:“不错,此时确该谨慎为上。孙师弟可有对策?” 孙长老一哂,道:“我哪里有什么好主意?师兄已将弟子们都集中在了一处,这些日子叫他们莫要单独行动;后山也别再派人去了。咱们山庄里好手太少,若真是……咱们几把老骨头也不顶什么用,还是得遣人下山送信,请天机山、隐白堂各家道友前来相助。” 曹相安微微颔首,似是对孙长老的话很是赞同。可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陆仰山却忽然道:“孙师兄莽撞了,万一此事只是虚惊一场,岂非徒惹人笑话?大师兄,我看咱们还是再等等消息的好。” 孙长老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庄主此言差矣,脸面要紧还是性命要紧?” 陆仰山一改往日懦弱,竟与孙长老针锋相对:“性命固然要紧,可难道山庄的千年声誉就不要紧了?” 正在这两厢僵持下,又有个报信的弟子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语无伦次道:“回、回来了……大长老!” 曹相安长出了一口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他人呢?” 那弟子声调里却带了哭腔:“大长老昏迷不醒,已被师兄们抬到厢房安置,遣了弟子前来通传。” 曾久锋面色灰败,牙关紧锁,浑身僵直。过了许久,曹相安终于将手打他脉搏上挪开来,惨然道:“小师弟伤得太重了,能不能捡回条命来端看造化。可他道根受损,已无法修补,修为……恐怕很难再更进一步了。” 修行一道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若是再生病受伤,更意味着空耗寿元。这一遭曾久锋就算救过来,人恐怕也没多少时间好活了。 一时间,房里众人皆神色戚戚。 曹相安抹了把眼睛,吩咐道:“去叫人给江掌门、岑堂主送信,就算山庄平安无事,也要请他们看看久锋的伤。尤其是江掌门,褚先生当年那个样子都能……罢了,万一久锋能有一线生机呢?” 弟子领命而去,曹相安已卸去了方才的软弱,森然道:“谁跟咱们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难不成山庄里还能混进魔修了么?去查,所有弟子挨个排查,千万别叫我知道,是哪个吃里爬外!” ☆、第四十章 曹相安一声令下, 自有人有条不紊地执行起来,整个过程中,甚至没有人想到要问一问陆仰山的意思。陆仰山就一直高高在上地端坐于主位,冷眼旁观着忙碌的弟子。他面无表情,如同一个傀儡,似乎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忿。 陆仰山当年阴差阳错地当了这个庄主,几百年来长老堂从未将他放进眼里, 曹相安和曾久锋放个屁都比他说话管用,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曹相安总是对的。这回他一口咬定山庄有内奸也并非毫无道理,毓秀山庄各处入口均有法阵加护, 闲杂人等一旦接近,就会惊得警报震天响。别说来几个魔修,就算魔尊亲至,没人带着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来。 毓秀山庄虽然没落了有些年头了, 可好歹也曾经是正道第一大派,弟子在一群闲云野鹤的修士中堪称一等一的训练有素。整个山庄警戒等级提到最高, 进不得,出不得。各长老座下大弟子们应声而动,探查魔气的法器四处乱飞,一时间好不热闹, 可见家底厚实。 褚寒汀早已被挤到角落里,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切,总觉得整件事有什么关节琢磨不透,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已陷入了一场大麻烦。 一个长得神似布谷鸟的法器蓦地在他头顶发出了尖叫。 褚寒汀一惊,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便有几个弟子迅速冲过来将他按住,一派如临大敌的架势。宋东亭吓了一跳,赶忙扑过来想要扒开他们按着褚寒汀的手,口中急道:“你们抓我师兄干什么!” 为首一人冷冷道:“褚师弟身上探查到了魔息,请即刻与我等前往长老堂分辨!” 褚寒汀哭笑不得。他的眠风心法虽然不如毓秀山庄的功法那么平和中正,可最多也就是“剑走偏锋”,断不至于被打到“魔修”那一派。褚寒汀刚想分辨一二,脸上却忽然僵住了:就在不久前,破云那个混蛋可不是往他体内打了一道魔息么! 褚寒汀当即惊出一头冷汗,看曹相安这架势,此事一旦坐实,自己还不给他们生吞活剥了? 褚寒汀一边绝望地想着对策,人已被送进长老堂。 曲洵大惊失色:“寒汀?你们先放开他,定是有什么误会。” 曹相安的脸色难看极了,生硬地打断了曲洵:“是不是误会,验过便知。” 曹相安早年没少同魔修们打交道,指头往褚寒汀脉搏上一搭,就探出个大概来;再缓缓渡进去一丝真元,破云留下的那一丝不驯服的魔息登时激烈反抗起来,顷刻便贪婪地将曹相安的那一丝真元吞食个干净。 曹相安的脸色难看极了,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勃然大怒:“给我拿下!” 长老们都懵了,曲洵当即挡在弟子面前,道:“大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曹相安冷哼一声:“曲师弟,你不若问问你这好弟子,下山的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接触过!” 曲洵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砸得说不出话来,曹相安恨得直磨牙:“我不会认错,魔尊破云……我年轻的时候不巧同他打过交道,那之后六十三年我修为停滞,便是拜他所赐!” 想起当年九死一生的惨痛经历,再看看死得不明不白的爱徒,曹相安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他怒火滔天,竟不顾身份,大步来到褚寒汀面前,质问道:“那魔头许了你什么好处,竟叫你替他残害同门、陷害师长!” 褚寒汀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曹相安见他沉默,更是怒从中来,冷不防高高扬起右手,看那架势竟是欲将褚寒汀立毙掌下! 曲洵大惊失色:“师兄!” 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 褚寒汀自不愿坐以待毙。他虽然修为不成了,可对敌的经验还在,忙使了个巧劲挣脱了牢牢按着他的那两个弟子,整个人往后滑了出去。可曹相安掌风已至,如影随形地咬死了他不放,显然是避不开了。 不得已,褚寒汀只得硬接下这一掌。 曹相安杀心虽起,可对着个小弟子也不至于下十成十的狠力。他二人双掌相对,一触即离,褚寒汀顿时被对方汹涌的真元激得胸口巨震,幸好眠风真元疾速运转起来,竭力护住了他浑身经脉。 曹相安想不到自己一掌竟打不死这小畜牲,第二掌转瞬即至。 可这片刻的拖延给了事情回转的余地,曲洵身形微动,挡在褚寒汀身前,对曹相安怒目而视:“大师兄,事情尚未问清楚,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曲洵一向温和,这话已算说得重的,可见是气极了。 曹相安却好似失了理智一般:“曲师弟,这等欺师灭祖的东西你还要护着?让开!”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4 曲洵见同他无法分说,只好求助地看着陆仰山:“庄主!” 陆仰山沉默得如同供桌上的雕塑,他的半边脸都隐在阴影中,愈发显得脸色晦暗不明。曲洵急道:“我养大这个孩子费了多少心神、在他身上寄托了多少希望你不知道么?仰山,你不能不同我商量一声就这么做!” 褚寒汀听得云里雾里,却是想曲洵竟会在这个废柴身上寄托希望,难怪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长老堂内正自剑拔弩张,忽然有个小弟子闯了进来。他全然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兀自一脸喜色:“禀庄主、各位长老,江掌门到了!” 话音未落,江潋阳已飘然而至,他的语调里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喜意:“哟,家务事?看来本座这一遭来得不巧啊。” ☆、第四十一章 无论是江潋阳那一脸喜庆, 还是他愉悦的声调,此刻都与长老堂中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格格不入。褚寒汀觉得他这话听起来格外欠揍,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了两跳。然而此地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挑江潋阳的不是?几位长老索性装聋作哑,亲自将他迎入上座。 不得不说,随着江潋阳的到来,长老堂中本来已紧绷到行将凝固的气氛蓦地松弛下来, 长老们的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有心情和稀泥处置家务事了——江潋阳在此,就算魔尊亲至, 恐怕也不敢造次吧。 那前来报信的弟子满脸喜色,兀自滔滔不绝:“弟子今日真是交了好运,才下山就碰见了盘桓于此地的江掌门。将事情对他一说,他老人家立刻便来了呢。” 褚寒汀忍不住一脸古怪地看了江潋阳一眼。无他, 这人实在算不上是个热心人,这么痛快打得是什么算盘?而且, 他不是早就带着他新收的弟子回天机山去了么,在毓秀山庄山脚下徘徊什么? 山庄的长老们却不想这么多,陆仰山的脸上头一次现出笑容:“让江掌门见笑了,您稍坐片刻, 我们这一点家务事,马上就好。” 曹相安的愤怒根本没有因为江潋阳的到来而平息半分。他依旧恶狠狠地盯着褚寒汀,甚至还包括了不识时务地挡在弟子前头的曲洵。 曲洵忙道:“庄主,贵客在此, 家丑就不必示人了吧!” 陆仰山颇为为难地瞄了曹相安一眼,而后者的表情终于因为曲洵这句话有了些微松动。曹相安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身边的弟子道:“你们先把这小畜牲带下去,严加看管!” 一直促狭地看着这场好戏的江潋阳却忽然插嘴道:“曹总管慢来,你们的弟子,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我一个外人,看看就好。”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褚寒汀忍不住愤恨地瞪了江潋阳一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难道是专程来看戏的么!曹相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神色,干笑道:“这便不必了吧。” 江潋阳充耳不闻:“继续啊。” 褚寒汀:“……” 整个毓秀山庄都没有人有勇气驳江潋阳的话,尤其是他们现在还有求于人。陆仰山抽了抽嘴角,妥协道:“那这样可好,江掌门在此稍坐片刻,自有在下的几位师兄好好招待。容我和大师兄失礼,带这弟子去刑庭一趟,也不会让您等太久。” 江潋阳却干脆好整以暇地往椅子背上一仰,十分光棍地说道:“不必这么麻烦,就在此处吧。” 陆仰山和曹相安对望一眼,俱是一脸为难。曹相安挤出一个笑,道:“江掌门,咱们两派同气连枝,家丑自不必瞒你,只是怕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家务事污了您的眼。” 江潋阳脸色却一点没变:“曹总管客气了,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不错,可也未必不是本座的。” 满堂的人都是目瞪口呆,连褚寒汀也愣住了。江潋阳却好像没看见一般,继续道:“毕竟寒汀即将成为本座的道侣。” 江潋阳淡淡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他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往人群中丢了个炮仗,还一脸无辜地遥遥问陆仰山道:“陆庄主,我就想看看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的道侣,这要求不过分吧?” 陆仰山只好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虚假的笑:“不、不过分。” 得到陆仰山肯定的答复,江潋阳显得十分满意;曹相安却忍不住狠狠瞪了他家过于耿直的庄主一眼:处置江潋阳的道侣,您是疯了么!曹相安只得捏着鼻子,替陆仰山找补道:“既然是您的家务事,那我们也不好插手,您做主便好;那这褚……他便劳烦您看管了?” 褚寒汀被象征性地缚了手腕,一脸一言难尽地戳在修整一新的长书院中——送他过来的弟子刚才已忙不迭地告了辞,走之前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江潋阳的脸上堆着笑,褚寒汀却戒备地后退了一步,冷冷问道:“你是谁?” 江潋阳脸上的笑意不减,甚至还往褚寒汀近前迈了一步:“我自然是你的夫君啊。” 褚寒汀于是也不再跟他废话,干脆手一抖,挣开了缚着他手腕的绳子,左手如同鬼魅一般探出,锋利如刀的真元在他掌中爆开。“江潋阳”忙后撤一步,以手抚膺,夸张地怪叫道:“狠心的小美人,我刚救了你的命,你却翻脸不认人,还要谋杀亲夫!” 褚寒汀气得太阳穴直跳了两跳,恶狠狠地从牙关咬出一句:“一派胡言的冒牌货!” 这人油腔滑调的,手上功夫却极厉害,顷刻间已与褚寒汀过了七八招,显得十分游刃有余。听了褚寒汀这话,才终于微微敛了笑容,轻叹了一声:“我扮得那么精心,究竟有哪里不对劲儿?” 简直哪里都不对劲儿好吗?褚寒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瞒过毓秀山庄一众陌生人,易容足够精妙便可;但想瞒过两百年的枕边人,谈何容易? 冒牌的“江潋阳”正占了上风,却冷不防飞身退出丈许,冲着褚寒汀眨眨眼:“正主到了。” 而后,他不待褚寒汀反应,便对着虚空朗声道:“江掌门,在下给你谋了个美貌的小道侣,不——谢——啦——” “谢”字话音未落,他人已飘然远去,没了踪影。 而脸色极度难看的江潋阳恰好落在那人刚刚站过的位置,随手挡下了褚寒汀的一招“雪中影”。而后,江潋阳腕子微微一翻,大力擒住了褚寒汀的脉门,寒声道:“抱影剑法,你从哪里学来的?” ☆、第四十二章 褚寒汀狐疑地打量着忽然出现在此处的江潋阳, 一时间有些拿不准这是不是另一个冒牌货;殊不知江潋阳也在谨慎观望。 他本来带着捡来的弟子回天机山,没想到半路被人设计引回了回南镇,恰好撞见一个自称是毓秀山庄弟子的修士,已经没头苍蝇似的寻了他许久。江潋阳一路随那人上山,结果好巧不巧就撞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江潋阳慢慢松开褚寒汀的手,道:“算了,反正你总有办法知道!” 褚寒汀气笑了, 他越来越好奇十三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让江潋阳能对这么多证据视而不见,笃定地……不信自己。借尸还魂之事确实匪夷所思, 可他们修行中人,也未必没有能褫夺造化、逆转轮回的,若是再加上那么一点机缘巧合,真的有这么难以接受么? 褚寒汀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潋阳一眼, 道:“那你还问什么?” 江潋阳的怒意登时爬上了脸,蓦地逼近了一步, 危险地眯起了眼。而褚寒汀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僵持半晌,江潋阳竟自收敛了一身怒火,露出了一个吝啬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你一个小小弟子竟不怕本座, 看来本座确是平易近人的。”他顿了顿,撇撇嘴:“不像你们山庄的那些长老们,成见太重。” 褚寒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江潋阳却不再看他, 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砰”的一声甩上了门。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5 褚寒汀:“……” 褚寒汀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就这么站在客房的院子里似乎有些不妥,便推了门也想出去——却没想到江潋阳盛怒之下竟还十分周到地给他下了禁制,褚寒汀气得干甩了甩袖子,只得随便找了间屋子躺尸去了。 ……反正他一直想好好歇一歇的。 褚寒汀一直睡到傍晚,还是曲洵将他叫了起来。 这多事之秋,曲长老竟还换了身新衣服。可这身衣服洗得发白,叫他看起来并没有体面多少,曲长老的脸还更苦了。他没精打采地坐在褚寒汀榻边,半晌吐出一声幽远的叹息,问道:“你跟江掌门的婚约,究竟是怎么回事?” 褚寒汀目瞪口呆。怎么,江潋阳难道还没澄清么? 以江潋阳的本事,恐怕人还没到长老堂就已弄清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为什么要将错就错呢?一时间,褚寒汀的脑子里转过了数种念头,最后依旧没个头绪。他只得配合江潋阳,含糊地对曲洵道:“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曲洵一直都知道他的大弟子对那姓江的抱着些非同一般的绮念,可他对此事并不看好。可惜他连弟子修行都管补了,更加管不了人年慕少艾。这不,一个没留神,婚约都弄出来了。 曲长老的心里百味砸陈。 可他偏偏没办法,因为这一纸婚约能救褚寒汀的命。 曲洵愁眉苦脸地说道:“木已成舟,命也。寒汀,此去天机山天高路远,进了别人家的门,再想回来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虽说你们云游四海,也时常十年八年不着家,可毕竟……唉,在师父心里是不一样的。” 褚寒汀竟被他这番婆婆妈妈的伤春悲秋感染出了一丝伤感,反手轻轻握了曲洵的手。 褚寒汀想到自己在天机山上的这段时间,曲洵待他一直不错。尽管这份无微不至的关照其实并不是给自己的,可褚寒汀依旧无法不动容。 曲洵还在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咱们修行中人亲缘淡薄,我也不例外。师父虽没给人当过爹,可我对你们两个的心,想来跟做父母的是一样的。寒汀,你虽要嫁到天机山,可芰荷苑永远是你的家,你永远是毓秀山庄的弟子。” 褚寒汀听得喉头有些哽,都没顾着腹诽“嫁”这个微妙的用法。 曲洵的态度转变得突兀,褚寒汀有些疑惑地问道:“师父不反对么?” 曲洵叹了口气,道:“江潋阳非你良配,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师父在长老堂里人微言轻,庄主也不肯替我说话,曹师兄盛怒之下,一心要你的命,唯有江潋阳那一纸婚约能让他改变主意。寒汀,去了天机山,若有机会,便帮师父做一件事吧。” 褚寒汀点点头:“您说。” 曲洵面色肃然,眼中隐隐有寒光闪过:“天机山有一样至宝,名唤溯源卷的,我要你找到它,毁掉它!” 褚寒汀听得一头雾水。溯源卷是什么东西?他与江潋阳耳鬓厮磨二百年,从未听过。他疑惑地看向曲洵,脱口而出:“天机山镇山三宝悬光剑、幽兰生、出云岫,我却从未听过‘溯源卷’啊。” 话音刚落,褚寒汀便有些后悔自己最快,对别派宝物如数家珍不是无端惹人疑心么?他偷眼看了看曲洵,曲洵心事重重地沉默着,似乎并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曲洵不说话,褚寒汀也陪着他静默。最后曲洵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道:“那是个祸害。相传,它上达天听,下抵幽冥,生死肉骨易如反掌,乱的是天道轮回。咱们毓秀山庄代代以毁掉这祸患为己任,可现在怕是没多少人记得了。寒汀,你听师父的话就好了。” 江潋阳花了三天功夫,迅速理清了毓秀山庄的这一团乱麻。之前在后山失踪的六名长老,除曾久锋之外,另有三死两伤,损失惨重,毓秀山庄上下一片愁云惨淡。可奇怪的是,魔修的踪迹没找着半点,连带着桑林里的几头象蛛,全都不见了踪影。 “这可难办。”尘埃落定,江潋阳十分守礼地坐在陆仰山下首,呷了口茶:“人证不醒、物证不在,我天机山难道要带个不明不白的人回去么?” 他究竟不是平和的性情,做得来客人的礼数,改不掉上位者的姿态。 曹相安听得耳朵忍不住颤了颤。能同天机山联姻,对毓秀山庄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为了这个,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曹相安挤出一个笑,道:“江掌门,先前是我一时激愤,钻了牛角尖。寒汀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会做出那等欺师灭祖的事来?” 江潋阳听完,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又道:“那他体内的魔息,又是怎么回事?” 陆仰山忙对曲洵使眼色,曲洵只得不情不愿地睁眼说瞎话:“寒汀先前练功有些走火入魔了,并不是真的魔息,现在已真相大白。” 曹相安跟着说道:“是了。法器么,总不能全做得准的。” 江潋阳这才好似满意了,他慢条斯理地喝完一杯茶,道:“道友们的话,我自然是信的。既然此事是误会,那我便择吉日,携他回天机山了。” 曹相安巴不得这事情快些定下,免得他这一阵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他指头飞快地动着,半晌笑道:“巧了,三日后便是吉日,也够咱们准备妥当了。” 三天后,褚寒汀随江潋阳踏上归程。时隔近一年,兜兜转转的,他总算又能回家了。可褚寒汀的心里却揣了诸多疑惑,如同一个不轻不重的包袱,坠在心头时不时就要出来彰显一番存在感。 想到这,褚寒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毓秀山庄,对坚持一直将他送下山的曲洵道:“师父,我还会回来的。” 曲洵眼里似是噙了泪:“好孩子。” 褚寒汀短促地笑了一下,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江潋阳微微沉下了脸。 ☆、第四十三章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曲洵一直将褚寒汀送到离毓秀山庄三十里外的回南镇,才终于依依不舍地同他们告别。褚寒汀心知他以后可能很难再回毓秀山庄了,无端被曲洵勾起一丝伤感,倒是真心同他演了出“执手看泪眼”。 曲洵一走,便只剩下褚寒汀和江潋阳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江潋阳苦练左右逢源技巧百余年,唯独对着自己这新鲜出炉的“道侣”实在无话可说。他偏开头,缓缓解下佩剑往半空一丢, 那剑便如同开了灵智一般,顺从地滑到了他脚下。 褚寒汀看着江潋阳的佩剑出神,心里好生感叹了一番同人不同命。原来, 江潋阳这把空境虽比不上他的悬光,可也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却难得随和得很,没有悬光那一身傲慢毛病。念及当年, 褚寒汀出趟门,若是想要御剑还得另配一把——悬光绝不肯给他踩。 ……所以昔日褚先生喜差遣灵禽代步的缘由, 一度曾引得修真界众说纷纭。 江潋阳见褚寒汀一直望着他的剑出神,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半晌,他方才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不能御剑,嗯?” 褚寒汀被他一言惊醒, 正欲好生驳回去,却猛地想道,自己现在可不是真不能御剑么?褚寒汀只好忍气吞声地点了点头。 江潋阳丝毫没有身为前辈的自觉,鄙夷地看着褚寒汀, 一脸“早知道你是个废物没想到这么废物”的表情。褚寒汀的内心颇为微妙:他原先年少气盛时,仗着天资过人时常摆着这样一张脸,叫人看了就想退避三舍。想不到时移世易,做了两百年夫夫,一心平易近人的江掌门倒将当年的自己学了个惟妙惟肖。 江潋阳自是感受不到褚寒汀的诸多感叹,只当他自惭形秽,这才满意地大发慈悲,居高临下地对他伸出一只手,道:“上来吧。” 褚寒汀对皮囊看得十分淡薄,并没有觉得江潋阳这番作为触及灵魂,羞辱了他的自尊。因此他十分心安理得地将手递给了江潋阳,脸皮之厚令江掌门叹为观止。 此地多山多险峰,江潋阳不愿绕路,便干脆御剑飞得极高。高处冷凛锋利的气流避无可避,刮得人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江潋阳却往褚寒汀身后一坐,拿他当了屏障。褚寒汀无话可说,想起自己还在上一具皮囊中时江潋阳的诸多体贴,实在又好气又好笑。 却不知,江潋阳也在偷眼看着他。 这个连御剑都不会的小弟子多半是头一回到这么高处,脚下触不到实地,他竟还能面不改色,可见心志确实坚定。可惜这份坚定全都用在了不走正道、整天就知道肖想自己上,不然就冲他这份胆略,自己也不是不能破例指点他一二的。 江潋阳暗自叹了口气,不知怎的竟忽然觉得有点可惜。他的心忽然不清了,干脆掐了个诀,空境猛地就沉了下去。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6 褚寒汀险些从剑上晃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不由得对江潋阳怒目而视。江潋阳却一脸光棍地说道:“下盘不稳,欠练。” 褚寒汀:“……” 看着褚寒汀炸毛的样子,江潋阳忽觉心情大好,就难得解释了一句:“别这么看我,前头是飘零山了,我新收的那小弟子就在那处等候。” 话说秦淮依江潋阳之命,找了个视野绝佳的山洞,日日翘首以待。他几乎一看见江潋阳的信号就屁滚尿流地奔了出来,扑在江潋阳脚下,整套动作一气呵成。秦淮热泪盈眶:“师父,您可算来找我了。我在这山洞等了五天,五天哪!我还以为您后悔收我为徒,寻个由头丢下弟子去了!” 江潋阳:“……”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小人之心地揣度过,一张脸顿时黑如锅底。褚寒汀忍不住笑出声来,秦淮茫然抬头望去,顿时又惊又喜:“大哥?你也拜入师父门下啦?” 褚寒汀笑着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啊,是来给你当……” “闭嘴!”江潋阳简单粗暴地打断了他,斥道:“还不赶紧赶路,当我做掌门的,跟你们一样闲吗?对了,秦淮,那小子不会御剑,交给你了。” 秦淮闻言大惊:“可是我……”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半吊子,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可惜江潋阳根本没让他把话说下去,踩着空境化成了这万里晴空中十分显眼的一朵乌云。 秦淮委屈地看向褚寒汀:“大哥,我还是觉得他后悔收了我,想把咱们丢在这儿……” 褚寒汀老神在在地摆摆手:“无妨。”他虽然没了修为,好在还会纸上谈兵,于是他们俩一个半吊子加一个嘴皮子,竟也有惊无险地飞了一千多里,落在了天机山半山处 。 江潋阳负手而立,颇为嫌弃地看了心虚腿软的秦淮一眼,挑剔道:“太慢了。” 秦淮一脸小心翼翼的沾沾自喜,顿时成了垂头丧气。 不过他低落的情绪很快便一扫而空了。令无数修士顶礼膜拜的天机山尽在眼前,他眼看着威严的山门缓缓洞开,露出了里面巍峨气派的冰山一角。数名白衣弟子鱼贯而出,他们个个身形飘逸,宛如天上仙人一般,单从这一点看,便知修为不俗;白衣弟子训练有素地分开列队两旁,三个身着玄衣的翩翩少年郎一字排开,齐齐对着江潋阳下拜:“师父!” 褚寒汀看着这一切,激动得悄悄湿了眼眶。他终于回家了,他的江潋阳、他的弟子、他魂牵梦萦的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期待。 ☆、第四十四章 天机山的正殿是斩了主峰峰顶而建, 后面倚的是更高了三分的后山山巅,终年仙气缭绕,端的是人间仙境。方才前去山门处迎接江潋阳的三名玄衣弟子里,名叫程澈和秦越云的,乃是江潋阳近年新收的小弟子,因修为不够还不能下山游历;另一个稍年长些的,名唤苏焕卿, 却是褚寒汀的关门弟子。 江潋阳和褚寒汀各自收的弟子不分彼此,管两人都叫“师父”。江潋阳常年闭关,论起来还是褚寒汀指点他们多些;而且褚寒汀缠绵病榻这许多年, 整个人都生生磨得温和了,身上没有江潋阳那挥之不去的肃杀气,这些弟子们也更愿跟他亲近。 其实褚寒汀与这几个孩子分别,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年时间, 可他是死过一次的人,几个月长似半辈子。回不了家的时候只想着怎么回家, 等到真的回来了,又希望家里的一草一木都还是原先的样子。 贪念一起,是怎么也打不住的。 褚寒汀古井无波百余年的一颗道心顿时波澜四起,漾得险些有热泪滚落。幸好他定力尚在, 及时给憋了回去:他现在不过是个无关的外人,在旁人家门口热泪盈眶个什么劲儿啊? 看看人家秦淮,那一脸激动得掩不住的模样,才是正经反应呢。 苏焕卿几人见江潋阳这一趟出门, 竟然破天荒地带回来两个人,各自心中讶然。可江潋阳不知是忘了还是怎的,一句交代也没有。他摸不清江潋阳的意思也不好贸然询问,又弄不清他们的身份,只好先当了贵客先安顿起来。 江潋阳离开天机山多日,再有能干的弟子们替他打点,也总少不了定夺不下的东西等他过目。是以江潋阳往正堂一坐,大半日没脱开身,而褚寒汀和秦淮被扔进客房,只有几个道童招待。 说来褚寒汀还没住过自家客房,与秦淮是一般无二的新奇。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指尖抚过一草一木,心中感慨万千。感慨过了,又嫌不足,他太想回栖风阁看一看了。也不知道那一幢最古朴的二层小楼,少了自己之后,还是不是原先的模样。 可惜道童不可能容他们四下走动,褚寒汀只得暂且忍了下来。 秦淮终于进来了他心心念念的天机山,自己在屋里很是傻笑了一会儿,后又不知怎么忧心起来。他看见褚寒汀在院里,也小步踱了过去,心事重重地对着他叹了口气。 褚寒汀瞥了他一眼:“又是怎么了?” 这秦淮自打拜了师,仿佛一下就找回了自己失落多年的心肝,这厢同褚寒汀说话竟也先斟酌好久。半晌,秦淮方才期期艾艾地起了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头:“天机山上弟子可不少吧?” 褚寒汀随口道:“倒也没多少。你先前见过的那些穿白衣的,不是外门弟子,就是大弟子们的徒子徒孙;内门弟子里头出师早的常年在外游历,现在留在山上的只有焕卿……那三个玄衣的。” 秦淮瞪着双乌溜溜的眼,惊讶地盯着褚寒汀,却不是因为他对天机山了如指掌:“我瞧着那些白衣弟子修为都很高呢,怎么,还不是正经弟子么?” 想到这个,他更忧虑了:“那我修为低微,天资又不出众,师父收我做了弟子会不会现在已经后悔了?” 褚寒汀瞥了秦淮一眼:“你总担心他后不后悔做什么?收徒这种事,除了天资,也是要讲缘法的,你不必总是妄自菲薄。况且江潋阳一言九鼎,就算真后悔了也必不会食言。” 秦淮听了这番话,总算略略放心下来;他贱笑着觑了褚寒汀一眼,揶揄道:“大哥,你这还没过门呢,就不遗余力地替你道侣说起好话了啊。” 褚寒汀哭笑不得,正欲驳斥回去,却一眼扫见院子门口的程澈。 只见程澈原本一脸再得体不过的笑意全都七零八落地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交加争相爬上了脸,想来是听见了两人对话的缘故。褚寒汀隔着老远就察觉到了自家孩子身上浓重得要溢出来的敌意,有些不知所措。可他转念一想,这件事对程澈来说,跟爹死娘嫁人没什么分别,他怎么可能高兴? 还是秦淮硬着头皮道:“师兄好。” 原来,江潋阳终于忙完了正事后,交代要在后堂摆一桌家宴,遣了程澈来请客人。他们师徒早已辟谷多年,所谓家宴也不过是聚在一处喝一壶茶罢了。饶是如此,也足够让程澈兴奋的。 哪知乐极生悲,就听见了这么一番话。 程澈是真的气坏了。江潋阳自始至终没交代过客人的身份,他们师兄弟自然也不好过多猜测;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道侣?褚师陨落有没有一年,江师竟就要另寻道侣? 定是这二人痴心妄想! 这么一想,程澈连带着对秦淮也没了好脸色。他连院门也没进,硬邦邦地对褚寒汀二人道:“师父摆了宴,要与二位贵客小叙,待二位准备停当,便快随我过去吧。” 客套话撂下,程澈转身便走,显然没有真的打算让他们“准备停当”。 秦淮缩了缩脖子,忙不迭跟了上去。褚寒汀缀在最后,无声地露出一个苦笑。他焉能看不出程澈这是为他不忿呢?弟子心里记挂他,自是令人觉得熨帖;可是一想到他们针对的也是“自己”,褚寒汀心里又不是滋味。 可是除了“天意弄人”,他又能说什么呢? 胡思乱想的功夫,褚寒汀已跟着程澈来到了江潋阳设宴的后堂。这地方建好还不过百年,褚寒汀几乎没有来过,因此不必怎么假装,行径就与客人无异。 茶就摆在院子里。每个人面前放着一只小几,江潋阳坐在主位。他的下首空了张几,然后才是苏焕卿、秦越云与程澈师兄弟的位置。程澈原本还觉得这是正经的待客之道,可是刚刚在客房的院子里听见那么一番话之后,他再看这排位就怎么都不顺眼了。 苏焕卿年纪最长,也最心细,发觉师弟脸色不好,便少不得低声问了几句。程澈也没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将刚才一番见闻都对两位师兄说了。苏焕卿与秦越云听完之后,再看褚寒汀的目光都不善了。 他们师兄弟压低了声音,褚寒汀和秦淮修为不够,自然就听不清。可他们就算用传声秘术也绝避不过江潋阳去,然而江潋阳听归听,也只管不动声色地呷着茶,还贴心地等着三个弟子激烈地骂完了娘,才唯恐天下不乱地开了口。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7 “今天把你们叫到一处,乃是为了让你们认人的。”江潋阳指了指坐在自己身旁的褚寒汀,道:“这是你们的新师父,可巧也姓褚,名讳寒汀,以后你们叫起人来连称呼都不用变的,方便。” 三人一听江潋阳亲口坐实了传言,顿时炸了锅。程澈头一个不干了:“我师父一个坐在这,一个在栖风阁里尸骨未寒,没什么新师父!” 苏焕卿与秦越云纷纷附和。 褚寒汀却只小心觑着江潋阳,生怕他忽然发难。要知道平时江潋阳积威甚重,孩子们要不是气得狠了,绝不敢这样放肆。 哪知江潋阳此番一反常态地听他们吵嚷完,恍若无事地指了指末位的秦淮,道:“这一位是……”他顿了顿,心里数着自己和褚寒汀收过的弟子给他算排位。苏焕卿等得不耐,冷笑一声,接口道:“新师父的通房?” 恰逢江潋阳放弃了复杂的算学:“……你们的小师弟。” 江潋阳与苏焕卿各自尴尬地别开脸,秦越云与程澈则干笑着去招呼小师弟。唯有褚寒汀忧愁地叹了口气,他早该知道,江潋阳这样的人,无端被人摆了一道,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就算他自矜身份不肯亲自动手,也总会借别人的手,出一口恶气。 ☆、第四十五章 在座几个人各自怀着心事, 一顿家宴吃得好不沉闷。只有江潋阳浑然无事,乐滋滋地看着众人无声地相互折磨着,直把茶叶泡了几遭,吃得没了味道,方才满意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散了吧。” 用不着江潋阳交代,自有人给他好命的新弟子安排住处。他只管挑着双狭长的丹凤眼, 对着褚寒汀摆着张柔情款款的脸,道:“你呢?这几天是另找住处,还是随我回栖风阁?” 褚寒汀心中怒火正炽, 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江潋阳一眼。他倒想回栖风阁去,可是不能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前头敢应下,那几个孩子后头回去就要哭一场,他可舍不得。褚寒汀磨了磨牙, 道:“不必麻烦,我住客房就是。” 江潋阳见褚寒汀总算知道忌惮自己弟子, 十分满意。反正他已邀过了,褚寒汀自己不去,可不能算他失礼;错过这个机会,再有下回就得等到他想起这茬事了。然而江掌门事务繁杂、修行也不能丢下, 难免要疏忽掉一些小事。 江潋阳十分满意。 褚寒汀只看他一眼,就明白他打得什么主意。他暗自哼了一声,心道反正自己现在也不宜同他同住——怕义愤难忍,动手打人。 于是这事便算告一段落了。 他却不知, 苏焕卿他们几个先义愤难忍。这场尴尬的家宴结束之后,他们师兄弟三个回了住处,在一处聚了整整一夜。 程澈年幼,脾气最急躁,一回屋就气得摔了个杯子:“也不知道哪来的狐狸精!褚师尸骨未寒,就敢攀着江师登堂入室!不成,我非得给他点教训,要不人家当咱们都死了、褚师身后没人了!” 秦越云皱了皱眉:“慢着,你待怎的?” 程澈便哼了一声:“还能怎么的,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夜月黑风高,正是咱们便潜入客房、打他一顿的好时候!” 秦越云对着这直肠子的师弟哭笑不得:“你又不能把人打死,难道还能讨到好么?” 程澈瞪大了眼睛:“自然不能打死啊。不过出气么,出一口、算一口。师兄,你看看他那点修为么,稀松得很,我一根指头就够打得他满地找牙了!” 秦越云叹了口气:“是是是,可然后呢?那可是江师亲口认下的道侣,想必不管怎样,江师对他总有几分怜惜。他挨了打,一哭一求,可就更不能下山了。” 苏焕卿也道:“是啊,这事情根结原本就在江师身上。江师虽然没有对咱们交代过前因后果,可他若是真不乐意,又有谁敢强按着他结个道侣不成?就算你赶走了褚……那位道友吧,可江师要找他回来,又有什么难的?他是去是留,是自己做得了主,还是咱们做得了主?” 程澈的脑子里平日除了修行,基本是装不进别的什么的。此番苏焕卿掰开揉碎给他讲得清清楚楚,他还垂着头寻思了好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说,混账的其实是江师?” 苏焕卿与秦越云迅速地对望一眼,又赶紧别开目光。苏焕卿含混道:“我可没说过这话,江师这么做,说不准有他的道理呢?” 却说江潋阳干等了好几天,从兴致勃勃到意兴阑珊,一直未能等到苏焕卿师兄弟几个去找褚寒汀的麻烦,心里颇有些不甘。可他转念一想,身边的几个孩子都是褚寒汀一手教导的,必然做不出仗着修为欺凌弱小的事。 是自己想岔了,江潋阳只好讪讪打消了看热闹的念头。 褚寒汀却不知道他们师徒几个这番曲折的心路历程。他整日蜗居在客房,除了秦淮偶尔来看他,整座天机山便当没他这个客人一般,连道童也不见了。他也不在意,刚好乐得身心两清静,闲来无事就只管修行。不过月余的功夫,眼看着他的眠风心法已堪堪破了第三重。 不过清净这东西,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三月三,褚寒汀的忌日到了。 自己要去祭拜自己了。褚寒汀敢肯定,他这番奇遇肯定是世间独一份的。一想到这么一场,褚寒汀就觉得牙疼。 说来褚寒汀“生前”常年卧病,久不露面,除了几个弟子之外鲜少有人知道他为人如何。可是仗着一身修为,他依旧德高望重。这是他头一个忌日,这场祭奠想必要宾客云集、沉重哀切,可是……他实在是悲痛不起来啊。 褚寒汀觉得有些头疼。这可该怎么拿捏,若是做不到恰到好处,在诸多宾客面前丢脸不说,那三个孩子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胡思乱想了几日夜,褚寒汀倒真染上了几分愁绪,不管是为了什么,好歹有点像那么回事了。三月三一大早,褚寒汀把自己收拾停当,早早去往栖风阁。 他打算先寻了个不打眼的角落占好。 然而出乎褚寒汀意料的是,这一场正日子的祭奠却并不隆重。外人和生面孔全挡在了山门之外,连没怎么见过褚寒汀的徒子徒孙们也没放进来,阁中竟只有江潋阳并四个弟子。 而且,他竟是到的最晚的一个。 江潋阳不着痕迹地看了褚寒汀一眼,却将秦淮拽到了一具白玉冰棺前,哑声道:“我又新收了个弟子,你看他一眼,资质还不算最差的。” 秦淮夹紧了尾巴,敢怒不敢言,依着江潋阳的意思,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 江潋阳满意了:“回头补一场拜师的仪式。”便把他轻轻放过,又对苏焕卿他们三个道:“咱们开始吧,还跟从前一样。” 于是他们师徒四个在褚寒汀惊诧非常的目光中一字排开,跪坐在冰棺前,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起来,谁也不管旁人。 褚寒汀在一旁听得脑袋疼。说修行的、说剑法的、说丹道的……不一而足,甚至程澈连新养的山猫灵宠,都巨细靡遗地描绘给了过世的师父听。 这样一场别开生面的祭奠直到日头偏西才算告一段落。褚寒汀一言难尽地戳了一天,十分忧心他们的嗓子,于是早早准备了茶。江潋阳许是因为跟道侣念叨得尽兴了,心情大好,十分平和地接了褚寒汀的茶,对弟子们摆摆手:“行了,散吧。” 弟子们却没走。苏焕卿上前一步,道:“江师,家宴的时候我们对您的新道侣出言不逊,是我们不好。当着褚师的面,我们给您赔个不是,认罚。” 江潋阳脸色一沉,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冰棺,迅速道:“闭嘴。” 三人微妙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苏焕卿又接着道:“江师,天机山早晚要办一场喜事,栖风阁也要住进新人,褚师的棺再停在这就有些不妥了。” 江潋阳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发现这三个小子没怎么学着那人的长处,在同他耍心眼这方面却是青出于蓝——触怒自己的话知道叫苏焕卿说;他是褚寒汀的弟子,江潋阳再怎么暴怒也不会动他,而程澈与秦越云,什么都还没说,自己也不好先下手为强揍他们一顿。 苏焕卿顶着江潋阳阴沉的目光,鼓足了勇气继续道:“我们想着,还是接了褚师去我们那儿供奉得好。” 江潋阳阴沉地将三人挨个打量了个遍。他们尽管露出了些许畏色,可还是硬撑着梗着脖子毫不相让。江潋阳终于发觉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脚,褚寒汀的好戏没看上,自己倒成了戏台上的丑角。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都给我滚回去,栖风阁里不会有别人,他在这里住了二百年,谁也别想带他走!”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8 ☆、第四十六章 自那场周年忌之后, 江潋阳痛定思痛,很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也不知他后来是怎么跟弟子们交代的,总之那三个孩子依旧当他不存在,倒是一直没找过他麻烦。客房的院子里冷清清的,连个扫洒的道童也没有,倒是秦淮偶尔来看他,会提一两句外头发生的事。 据说江潋阳最近一直没什么动静, 也不闭关,就在栖风阁里深居简出,整日守着具棺材, 也不嫌瘆人。秦淮每每觑着他的神色,叹上一句师父重情义,褚寒汀却觉得有些奇怪。按说江潋阳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上了趟毓秀山庄被人摆了一道, 他既不迁怒也不报复,心里头不知打得什么主意。 可褚寒汀对假扮江潋阳那人的身份是极为好奇的, 况且不查清了也难自证清白。他原想着江潋阳自不会丢开手,可如今看来事情竟不顺当,少不得要思量着亲自动手了。 他心里装下了这一回事,修行起来也有些分心了。 春去夏来, 褚寒汀的眠风心法已修到了第四重,堪称进展神速。前世褚寒汀是真有天纵之才,缠绵病榻也没耽误将心法磨上了八重,前头哪里凶险、走过什么弯路, 俱都一清二楚,重练一遍自然快。 六月的天,就算是半山上也是燥热的。不过这一天不同,夜里下了一场大雨,到早晨整个天都是清爽的。褚寒汀推开窗子就觉得心情好,兴致一起怎么也止不住,索性到院子里的大合欢树下,备了一壶茶,盘膝而坐运转起真元来。 今非昔比,褚寒汀洗髓之后,再不用连运功都要小心翼翼、唯恐冲撞了细弱的经脉。他现在能任内府中充沛的真元随处流转,与外间的清气相得益彰,一点点冲刷拓宽着经脉,真正合了道家的“自在”二字。 他这样随心所欲地练心法已有段时间了,不一板一眼地守着条条框框,进境反倒更快。 褚寒汀怎么也想不到,今天却出了岔子。 修行无非就是一遍遍地让真元游走于全身经脉,使它变得愈发宽阔而坚韧,乃是个水滴石穿的过程,枯燥却又容不得半点闪失。可褚寒汀心里装了事,又是两辈子练得熟了的心法,终于一时大意—— 一小股真元斜刺着冲撞进他空荡荡的内府,激得褚寒汀整个下腹部针刺似的疼了一下。褚寒汀闷哼一声,忍不住弯下了腰。 内府一乱,经脉里的真元全都沸反盈天地作起乱来。褚寒汀赶紧抛却杂念、清心静气,可还是晚了一步。真元乱串起来毫无章法,总让他应接不暇、顾此失彼,眨眼间,内府已受了一回重创。 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从褚寒汀的额上淌落下来,不服约束真元已隐隐有了反噬的架势。这一遭凶险已极,若是要等它们自行平息,这一身经脉恐怕要断得七零八落,修为也别想保住了。 可若是强行让它们归顺,也只有同自己拼个鱼死网破。可这么一来,熬过去一切好说,若是熬不过去,便得承受几倍于现在的反噬,恐怕立时就得命丧黄泉。 褚寒汀发狠地咬了咬牙,从头再来不是不行,可难道他又要像上辈子一样苟延残喘一生么?当年他还有江潋阳,现在他却只有江潋阳的百般防范,再没有比这个更叫人难过的了。还有他的仇,他还要查明真相,手刃幕后主使;他人明明活着,难道要指望江潋阳替他报仇吗? 褚寒汀没了牵绊,只剩满腔孤勇。他暗自同自己较了一番又一番的劲,手撑在地上,扣着石板磨得指尖全是血也浑然不觉。 更别说有人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 忽然间,一股浑厚中正的真元强行渡进他的经脉之中,却意外地丝毫不霸道,只管温和地疏导着作乱的真元。 “凝神。”多巧,他无数次被伤痛折磨得生不如死之际,正是这个声音支撑着他活下里。 相比之下,走火入魔一次又算什么呢? 褚寒汀果然渐渐敛住心神,屏息凝神,柔顺地任旁人的真元在他的经脉中游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暴动的真元纷纷归位,自发润养起受伤的内府时,才干脆地撤了出去。 褚寒汀缓缓睁开眼,果不其然,他前世今生的牵绊近在眼前。 如同之前的许多次,褚寒汀只对他微微一笑,连个谢字也未出口;他们之间又哪里需要这个呢? 江潋阳却愣住了。那含笑的眸子里仿佛盛了三千星河,荏弱的模样竟神似故人。 他不由得看得痴了,原本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睛陡然变得锐利如吴钩,似乎拼命要从那里面剜出什么隐情来—— “多谢江掌门。”褚寒汀回过神来便意识到了不妥,赶紧找补地开了口。 江潋阳被他一言惊醒,恨不得打了个激灵,骤然狼狈地挪开了目光。 江潋阳为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欲盖弥彰地用力清了清嗓子,道:“走火入魔还要硬来,你这条命是捡来的吧?” 褚寒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命可不就是捡来的吗?他忍着疼挺直了腰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问江潋阳道:“江掌门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江潋阳翻了个白眼,总不好说纯属路过。可是天地良心,他还真就是路过啊!本来要去藏经楼寻个无关紧要的话本给棺材里的人念一念,可他出了栖风阁就一直神游天外,竟信步走到了褚寒汀额客房;待他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推开人家的院门了。 江潋阳还懊恼地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显得足够冠冕堂皇,却恰好看见褚寒汀整个人蜷在大合欢树地下抖做一团,总不能见死不救。可现在,人都救醒了,他却还没想好那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呢。 江潋阳挑了挑眉,故作镇定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几个月不见你踏出这院子半步,有些好奇罢了。” 褚寒汀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没事出去做什么,叫主人家堵心么?这不是做客之道。” 江潋阳嗤了一声,摆明不信:“你人在毓秀山庄时,与我相隔千里都没耽误你作妖,怎么现如今终于如愿到了我天机山,反倒安分起来了?” 听到这儿,褚寒汀已确信江潋阳今次肯降尊纡贵来客房,八成就是为了找茬来的。偏巧他精神不济疲于应对,索性拉下脸来赶客:“我安分也不行?难道要满山跑,见人就说你那爱如性命的道侣陨落不到一年,你就另寻了我?” 江潋阳被这么他刺了一下,本该勃然大怒,可不知怎的心里却没什么怒意;他犹豫了片刻,还真转身就走了。临走前,江潋阳还丢下块干净帕子,道:“待会儿歇过来了,好歹把你那手指头裹一裹吧。” ☆、第四十七章 之后褚寒汀好好歇了几天, 总算不再急着一口啃下八重心法了。江潋阳没再来过,可天机山却也不再对他这客人视而不见——好歹派了两个道童,说是怕他“伤了手,做事情不方便”。 可褚寒汀的手本就伤得不重,伤口当天就愈合了。 又过了三天,褚寒汀这儿迎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程澈推开门,却一直立在门口不肯进来。他似乎对那糟木门槛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低着头,磨磨蹭蹭地拿它却卡鞋底上不知存不存在的泥。褚寒汀其实一早从窗户里看见了他,觉得有趣便没叫他。直到门口传来了一声不祥的木头断裂声, 褚寒汀才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有贵客盈门么?” 程澈连门槛都踩断了,再想不出别的理由拖延。不一会儿功夫,他便敲开了褚寒汀的房门, 面上还带着几分尴尬神色。褚寒汀也不欲他难堪,权当刚才什么也没听见, 招呼他落座吃茶。 程澈原以为自己肯定要遭一番嘲笑,没想到褚寒汀肯全他的面子,顿时觉得这人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可又觉得自己这样对不起褚师,还没开口说一句话, 就先把自己逼得左右为难起来。 褚寒汀只管招待周全,却绝不多话。程澈想不到该怎么寒暄,只好硬邦邦地开门见山道:“师父叫我来帮你搬家。” 褚寒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却说江潋阳不知又想起了哪一出,觉得把褚寒汀丢在客房似乎不妥, 便遣了弟子来请他移居他处。栖风阁当然是不可能的;江潋阳灵机一动,别出心裁地将他安排进了弟子们居住的烟雨楼。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39 江潋阳一声令下,手下几个弟子险些上房揭瓦,不幸被暴力镇压;而程澈的两个无良师兄先下手为强,以辈分压人,硬是将这接人的活推给了最小的程澈。 程澈悲愤交加。 听了这颠三倒四的前因后果,褚寒汀的眼角抑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他想不通江潋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客随主便,他也不欲弟子为难,于是痛快地应了下来。 一路上,程澈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褚寒汀就默默跟着。他脚步轻得很,几乎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程澈还是觉得他这一辈子都没走过比这更漫长的一条路。越是这样想,程澈便走得越快,到后面甚至恨不得飞起来。 褚寒汀紧跟着,渐渐蹙起了眉头,道:“阿……程澈。” 便见前头的人身子一僵,急停下来。程澈也觉得不好意思,硬是挤出一个干笑:“是不是嫌我走得快了?” 褚寒汀摇摇头,凝眉道:“我观你身法不够飘逸,身体微微右倾。偶逢阴雨时,是否真元运转至照海附近便觉凝滞?” 程澈听得目瞪口呆:“你、你怎么知道?” 这是程澈最近才添的毛病,他起初并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甚至没对师兄们提起过。修行之路步步荆棘,稍有不妥便有性命之虞,谁能总是一帆风顺呢? 直到最近,他的修为精进不少,那种滞涩感却愈发明显,小小的隐患竟有露出獠牙的征兆。 褚寒汀微微一笑,并为回答,只道:“咱们不比那些夺人修为的邪魔歪道,修行便要一步一脚印,切忌操之过急。你与其在山上钻牛角尖,不如下山游历几年,心境开阔了,修行自然事半功倍。” 程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若是褚师还在,恐怕你能跟他谈得来。不过我现在没时间下山游历,等我……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走吧。” 烟雨楼分东西两个院落,他们师兄弟几个住在东边,便将褚寒汀安排进了西边。不必走同一个门,碰见的几率也小一些,免得彼此尴尬。褚寒汀倒无所谓住在哪里,反正他也不准备出门。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褚寒汀搬过去的当天傍晚,江潋阳便宣布再摆家宴,就定在他们烟雨楼的正院里。 苏焕卿几人听见这个消息,个个像是绿云压顶。他们做弟子的没有不知道的,江师喜静,几百年来也只有一个爱好,就是跟褚师待在一起——无论是他活着还是死去之后。可江师那来路不明的“道侣”上山才几个月功夫,他就已摆过两次家宴。虽说前因后果他们也略知一二,可还是…… 反常必有妖! 就连褚寒汀都是这么想的。 可是无端的猜测并不能打乱江潋阳摆宴的决心,几人各怀鬼胎,还得笑得春风和煦,无异于一场折磨。 江潋阳端坐在主位,他的下首依旧是褚寒汀。此番江潋阳一反常态,又是斟茶又是递果子,待客好不殷勤。 褚寒汀却只觉得他不怀好意。他频频拿眼角余光觑着他三个弟子的脸色,觉得他们都快被江潋阳气哭了。终于,当江潋阳亲手执了新滚的开水,要替褚寒汀冲新茶时,褚寒汀断然推开了他。 江潋阳好脾气地一笑,岔开话,道:“那日你差点走火入魔,后来的这几天都没再练功了吧。” 褚寒汀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江潋阳笑意更盛:“既不修行,那你怎的不去找我?” 褚寒汀一口茶水猝不及防地呛进了喉咙里,恨不得咳出来一支抑扬顿挫的破阵子,他呆呆地望着江潋阳:“你、你说什么?” 江潋阳以手支地,就着跪坐的姿势,身体不住前倾,脸几乎都要贴上了褚寒汀的。他故意哑声道:“我说你难道……整日憋在房里想我么?” 褚寒汀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别为老不尊!” 下头几个小辈的脸都绿了,江潋阳却只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襟,轻笑道:“肖想了我十三年,可是你自己说的。怎么,现在本座近在眼前,你反倒要将我供起来,是算‘尊’么?” 褚寒汀两辈子也没落进过这样的窘境,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好发狠一般瞪着江潋阳,于他却没丝毫妨害。 好在江潋阳点到即止,又摆回了正襟危坐的姿势,对弟子们交待道:“三天后,我要下山一趟,大概离开月余时间,你们守好家,修行也不能懈怠。” 弟子们恹恹应下,各怀心思,香气飘渺的茶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家宴结束只好,褚寒汀就整日将自己闷在房里,直到江潋阳走后都没踏出过院门半步。天机山自有灵丹妙药,他又是久病成医,极会对症,是以内伤外伤恢复得都很快,便又渐渐开始苦修了。 这一日,褚寒汀才从一场入定中醒过来,便发觉隔壁的东院似乎异常。他侧耳一听,便断断续续听见了“……攻山”、“已破了雾障”之类的话。 褚寒汀面色大变,连鞋子也未来得及穿好,便急急闯出房门。不论来得是谁,既然有这个胆子明目张胆地闯天机山,就一定不是等闲之辈。而现在,江潋阳不在山上,大弟子们又都不知在何处云游,家里只有那三个孩子,与空壳何异? 褚寒汀火急火燎地冲进东院,苏焕卿几人正聚在一处。他们各自顶着一脑门子惶惶无措的愁云,却不得不故作镇定。下头还有百十号小弟子呢,外敌当前,他们不能先自家乱了阵脚。 ——虽然小弟子的作用也就是显得人多,中看不中用。 苏焕卿显然将忽然闯进来的褚寒汀也当成了小弟子那一挂的。 此人上山目的未知,又跟江师暧昧不清,实在碍眼极了。可他们也不能让他留下送死,苏焕卿与秦越云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镇定地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叫阿澈去找你——阿澈马上要去给掌门送信,可他从没下过山,得劳你给他指个路。” 程澈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么个安排,立刻不服气地叫了起来:“师兄,你怎么不去!” 苏焕卿沉下脸来,打算正经呵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弟几句,褚寒汀却一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与其在这吵嘴,不如赶紧动作起来。来人身份确定了么?” 他一开口,便似有威严加身。苏焕卿一愣,不由自主地便答道:“是一群魔修,有乌合之众,也有高手,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破了雾障。” 褚寒汀一笑:“那也无妨。山上机关重重,破一道雾障算什么?越云带修为不成的小弟子退守经阁,林障风障一同开启;焕卿去栖风阁找掌门剑,必要时启动掌门禁。阿澈、秦淮,随我去山门迎客。” ☆、第四十八章 褚寒汀有条不紊地将诸多事项一一分派下去, 不见丝毫慌张。众人见他临危不乱,便也觉得有了主心骨似的,镇定了许多。程澈与秦淮听他号令,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苏焕卿与秦越云先是疑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发觉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索性便先听了他的。 一盘散沙的天机山重新拧成了一股绳,随着九重经阁里机关开启的声音轰然响起, 沉睡的凶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机山的山门处有个机关,与传说中的千里眼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准确地映出各个阵中情形, 还能随观者心意转换在各处转换,做得很是精妙。褚寒汀顾不得作态,一到山门出便径直去摆弄那机关。片刻后,林障中的情形便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程澈低声抽了口气, 神色复杂地看了褚寒汀一眼。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这个小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紧张地集中在林障之中。 来犯的乃是一群奇形怪状的魔修,正在“各显神通”同林障中层出不穷的小机关死磕。他们众星捧月地蹙拥着一个容色秀丽、神情阴骘的男人, 那男人动也不动,只管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怀中的白毛貂儿。 褚寒汀一皱眉,脱口而出:“怎么会是他?”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0 程澈诧异道:“你认得他?” 褚寒汀点点头:“魔尊破云,不幸有过几面之缘。” 褚寒汀同程澈交谈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这番话给周围的小弟子一字未落全都听了进去。尽管这些孩子大多连天机山也没下过,可是魔尊的名头却没谁不知道。“破云”两个字一出口,成功地将一半人的腿都吓得软了。 程澈也难免有些惊惶,他轻推了褚寒汀一下, 低声埋怨道:“这话怎好大剌剌说给他们听?你也不遮掩遮掩。” 褚寒汀一愣,随即想到自己现在也只是个毛头小子,再不能当定海神针用。他自悔失言,赶忙找补道:“都别忙着怕,我看破云还没有动手的意思。” 众人仔细一看,可不是么。那伫立在林间的魔尊随意一挥手,便挡下一棵呼啸而来的巨木,神色中满是不耐烦。林障的机关对他来说不过雕虫小技,可奇怪的是,他任自己手下手忙脚乱,却也不管他们死活,只顾往山上眺望。 褚寒汀喃喃道:“奇怪。” 魔尊破云千百年来一直独来独往,只间或养过几只灵宠。而当这些灵宠吸足了他的魔气、幻化出人身时,也就是被主人抛弃之日。 褚寒汀认为,魔尊一定是觉得一切不长毛的生物都面目可憎。 这样一个厌恶人类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当上一群乌合之众的首领? 褚寒汀正百思不解,骤见破云似是深吸了一口气。 褚寒汀脸色一变,厉声命令道:“屏住五感,凝神!” 可他这话说得还是晚了些,破云一声长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山越水而来,如同天罚的神雷砸在地上,地面都为之震颤。褚寒汀早将护体真元迅速运转起来,依旧被震得太阳穴针扎似的抽疼,更别说那些反应稍慢的小弟子,直接就被震晕了。 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还能动的手忙脚乱地去拖旁边晕倒的师兄弟,胆子小的甚至吓得迸出了泪水,程澈虽然也怕,可还硬撑着喝道:“都别乱,不许乱!” 可惜魔尊面前,江掌门的亲传弟子也没什么用。 褚寒汀无奈道:“你这样不行。”他随即抬高了声音道:“都别慌,魔尊暂时没有进犯的打算,别先自乱了阵脚!” 他说得没错。破云既然能一嗓子吼得山门内的一众弟子无从招架,可见什么林障山障的,根本就拦不住他。可看他的样子却好像并不打算破门而入,不知打了什么主意。 下一刻,紧紧跟在破云身后的一个魔修瞅准了个机会,进言道:“天机山这帮缩头乌龟,就会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折腾咱们,好不痛快!大人,咱们不如立时攻上山去!” 褚寒汀有点惊讶,这个魔修插了一脑袋乱七八糟的草棍树枝,活像稻草人成精,就是哪咤插标卖首也给了这么多主顾。就这么一个人,竟然还有脸说别人上不得台面!褚寒汀嘴角一边抽,一边五指上下翻飞,在映像的机关上叠加出一个小小法阵,朗声道:“魔尊不期而至,所谓何故?” 破云听见他的声音,顿了一顿:“怎么是你。江潋阳呢?叫他出来见我!” 原来是例行寻仇来的。 褚寒汀心下少定,对程澈比了个口型:“你说。” 程澈虽然觉得自己的腿肚子还不由自主地有点转筋,可好歹把脸上的惧色都赶了干净。他道:“家师出门游历去了,此时并不在山上,魔尊若要寻他,怕是来错了时候。” 破云挑了挑眉:“江潋阳不在家?” 程澈:“正是。” 破云顿时意兴阑珊,略一思索,竟转身欲走。一众魔修大惊,破云身旁那稻草人精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人,说不定那姓江的躲在山上不敢见您,您可不要上了他们的当啊!” 想不到堂堂魔尊竟被个人类轻薄,破云登时大怒。他嫌恶地一甩袖子,那“登徒子”顿时飞出老远,眼看着没了踪影。可破云却重新站定了,倨傲地抱着手臂,问道:“江潋阳可是不敢见本座?” 程澈简直想破口大骂;褚寒汀忙将他推到一旁,笑眯眯地对破云道:“魔尊若是不信,尽管上山来看。” 说完,褚寒汀便伸手抹去传讯的法阵,低声对目瞪口呆的程澈道:“别愣着,听我号令,布阵!魔尊志不在破山,余下那群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第四十九章 经阁中的秦越云收到关闭林障、山障机关的命令, 一时间有些疑惑。那群来势汹汹的魔修难道这么快便退了么?那姓褚的竟还真有几把刷子。秦越云这样想着,依言停了机关,往前山绕过去。 哪知他才到半山腰,便见不远处山门洞开,一群奇形怪状的人正上窜下跳地涌了进来。 “魔修!”秦越云瞪大了眼睛。 程澈遥遥回头:“师兄,噤声!” 待秦越云焦急地奔到他身旁,程澈先悄悄将为首那人指给他看:“瞧见那个人了吗?他是魔尊破云, 来找师父的。” “魔尊竟来了!”秦越云一惊,随即难以言喻地看着他:“他这样说你们就信了,竟还放了人进来?” 程澈镇定地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吧, 褚师兄自有妙计。” 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从“鸠占鹊巢的”变成了“褚师兄”了!秦越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可不放心褚寒汀的“妙计”,左右经阁中暂时用不着人了,就索性留下来看看。 这时, 破云已到了褚寒汀面前,褚寒汀对他拱了拱手, 不卑不亢地说道:“前辈。” 破云淡淡看了他一眼:“江潋阳呢?” 褚寒汀:“江掌门外出云游,前辈不信可以进去看看。” 褚寒汀竟好像一点也不怕这魔头似的!秦越云心下佩服,可就这么大喇喇把人往家里带,未免不妥。他正要出言阻拦, 却被程澈一把拉住了手:“师兄,你先别插手。” 秦越云三番两次被这胳膊肘朝外拐的师弟拆台,气得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破云已毫不客气地迈进山庄, 一群五花八门的魔修紧随其后。 这下秦越云再也忍不住了,好好的一个天机山,来了这么一群玩意儿简直像是被玷污了一般。他一把甩开程澈的手就要冲上去,而就在这时,褚寒汀却先道:“这不成,天机山乃清修之地,您可以访友,这帮人却不能全进去。” 破云根本无所谓:“那就留在这。” 他身后的一众魔修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一直跟着破云小心翼翼拍马屁的那个立刻道:“这不行,大人一个人跟你们进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打了瓮中捉鳖的主意,想要暗害大人?” 褚寒汀一时想不到要怎么接这个话,破云已一记冷冰冰的眼刀扫了过去:“你说谁是鳖?” 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的魔修顿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这群魔修虽然不怕天机山的小道士,可却没法不怕破云。魔尊开口,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褚寒汀将人引上山,直到影子也看不见了,这群魔修才敢闹将起来。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1 “我看你们就是没安好心!” “呸!无耻小人!” 程澈冷笑一声,清越的声调在这一片嘈杂中简直鹤立鸡群:“我们确实没安好心,不过不是瓮中捉鳖,而是……” 他一挥手,三十六名白衣弟子立刻结成阵,程澈挑眉:“……关门打狗!” 没出师的小弟子对修为一言难尽的魔修,整个场面如同打群架一般混乱,而不堪入耳的咒骂比打斗声更甚。就连已到了半山腰的破云都不由得疑惑地回了回头:“怎么回事?” 褚寒汀面不改色:“大概是您的手下不忿,与山上弟子发生了争执。” 破云压根不关心这伙乌合之众的死活,听了褚寒汀的解释立刻就信了。这群人本就是半道上非得贴上来的,苍蝇一般甩不脱,也不想想他堂堂魔尊,有这么一去群手下难道很长脸么? 而且这伙人根本早知道江潋阳不在山上,却还哄骗自己,明显是想趁乱打秋风。上一个想拿他当枪使的人,现在大概都轮回几辈子了! 褚寒汀客客气气地将破云让到正堂,看座倒茶,颇有些主人风范。破云这时候倒是不提江潋阳了,只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褚寒汀只做不知,半晌,破云忽然道:“听说你要给江潋阳做鼎炉了?” 褚寒汀不紧不慢地陪客喝茶,这语出惊人的一句话险些将他呛死。他一脸难以言喻地瞪着破云,破云却心安理得地摆了摆手:“看你脸红的,做个鼎炉,有什么值得羞的?” 褚寒汀已迅速平息下来,脸上看不出喜怒,淡淡地反唇相讥:“原来你们魔修都把道侣当鼎炉的么?” 魔修虽然大多荒唐邪性,可也出了几对情深意笃的有情人,据褚寒汀所知,还很有几个同破云有点交情的。破云却根本不在意,他嗤笑一声:“什么道侣,说得好听!那姓江的对他房里的死鬼情深意重,你又算什么呢?” 鉴于自己现在打不过这个混账,褚寒汀便权当他恭维自己夫夫情比金坚。他抬了抬眼皮,脸上还露出了一丝在破云看来无比诡异的笑意:“来得时候您都看见了的,掌门不在家。” 破云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行吧,那你给我安排间客房,我住上几天。” 褚寒汀:“……”他断然想不到这人竟是块狗皮膏药!可是自己请进门的客人,说什么也得招待。褚寒汀磨着牙,吩咐道童去收拾客房,自己则干脆眼不见心不烦,逗弄起魔尊的宝贝貂儿来。 破云十分见不得自己的灵宠同旁人要好,大手一捞便将貂儿捉了回来,对褚寒汀道:“栖风阁有人,你不去看看么?” 褚寒汀一愣:“怎么可能?江掌门从不准别人进去的。” 破云毫不客气地哼了一声:“你们家的事问谁呢?” 看着破云这副笃定的姿态,褚寒汀的心也不由得提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疑惑破云怎会对天机山这样熟悉,忙吩咐道童替他待客,便急步往栖风阁赶去。 栖风阁里静悄悄的,不像是有异动的样子。可破云也实在没有必要骗他,褚寒汀略一迟疑,还是谨慎地靠了过去。 如今他的眠风心法已修到第四重,想要隐匿行踪便真如风过一般,便是江潋阳那样修为的大能也轻易不能察觉。褚寒汀站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细致而贪婪地打量着这里的一切。院子里风平浪静,二层阁楼门窗紧闭,里头似乎也没有动静。 褚寒汀有些疑惑,难道是破云听错了不成?就在这时,一片悠闲的云暂且遮住了阳光,院子正中央出有一束光才得以显现。 褚寒汀顿时僵住了。他怎么忘了,栖风阁里自有法阵,那束光的位置便是阵眼,法阵启动时,那里应当是一盏明灯。 江潋阳人不在山上,怎么可能没有开启护院的阵法? ☆、第五十章 褚寒汀的目光落在窗边那棵大合欢树上。那树也不知长了几百年, 枝叶繁茂,十分便于藏身;刚巧它枝桠旁的一扇窗户总是关不严,窥视再方便不过了。法阵已然停了,可栖风阁院中一步一障,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机关中。不过这些都难不倒褚寒汀,他在这里生活了两百年,闭着眼也能轻车熟路地摸进去。 可是, 里面的人又是怎么进去的? 褚寒汀心里头揣着疑惑,三两步跃到树上,往室内看去—— 里头竟是有六个黑衣人, 正合力将装有他身体的白玉冰棺推开了一条缝! 褚寒汀大吃一惊。一般来说,这些窃贼强人入室,可能是为了盗取异宝,抑或是为了伤人性命, 总之谋财害命都说得过。可是这伙人冒了天大的风险摸进栖风阁,打的竟然是一具尸体的主意! 这也太荒唐了! 然而荒唐归荒唐, 那里头躺的毕竟是他的身体,虽然现在用不上了吧,可褚寒汀也不可能不管。念及此,他一把推开窗子, 纵身跳进了房中。 正在跟棺材盖死磕的黑衣人们一见被人撞破,二话不说拔剑便冲了过来,好一副杀人灭口的架势! 褚寒汀的脚刚一落地,还没等站稳便有三把剑齐齐到了他面前, 颇有默契地刺向他咽喉、胸口和内府。逼得褚寒汀不得一个后空翻,又从窗户跳回了院中方才避过。然而褚寒汀的动作虽然轻灵,那院中的机关却更脆弱,警报声登时响彻云霄。 这是褚寒汀一早就打算好了的。他选的落脚处不是会让人身陷囹圄的埋伏,而是一处警报。 整座天机山都会听见警报声,过不了一会儿,经阁中的苏焕卿就会带人赶到。不过这伙黑衣人似乎修为不弱,也不知山门处的那些魔修处理得怎么样了,秦越云和程澈能不能腾出手来。 褚寒汀这样想着,腕子一翻,平直的一剑横扫出去,带起一道锋锐的剑气,逼得黑衣人不得不后退了好几步暂避锋芒。而褚寒汀的人就紧紧粘在剑气后头,再次进入房中。 这回他先机未失,就势三剑刺出,登时将原本聚在一处的黑衣人给搅散了。褚寒汀又一扭身,人便横在了玉棺前头。他脚下看似随意地一磕,那好不容易才被推开一条缝隙的棺材盖登时重新闭合了。 那六名黑衣人皆蒙面,可想来脸色也不会好到哪去。褚寒汀轻笑一声,剑尖微微下垂,毫无惧色。 黑衣人看起来胸有成竹,并不着慌。他们六人分工协作默契非常,猛烈的攻势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源源不绝。 褚寒汀的眠风心法已练过了四重,加之剑法精妙无双,可说能胜过大半修士。可同时迎战这六人,他竟一开始就觉得吃力起来!褚寒汀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这样的高手又兼配合默契,那几个孩子会是他们的对手吗? 更别说这几人隐匿身份的手法令他觉得十分熟悉。 ——那一日,十三刺客企图奇袭即将出关的江潋阳,便是用了一种秘术,令自己浑身好似罩了一重雾气一般,等闲叫人看不出丝毫端倪。 褚寒汀的心不由的有些发沉。如果这几个黑衣人真的跟那日的刺客是同一波的话,那么今日天机山上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这样的高手去劫杀江潋阳不好么,为什么偏跟他一具尸体过不去呢? 就在这时,院子里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栖风阁大门猛地被推开,苏焕卿与秦越云一前一后冲了进来,恰好看见褚寒汀死守在他们师父的棺材前,与六个黑衣人吃力地战作一团。 他们二人想也没想便加入战团。 己方多了身手不弱的两人,褚寒汀顿觉压力一松。可惜终究实力相差悬殊,褚寒汀一时不慎,竟被一名黑衣人的剑封住内府周边的要紧经络,一时间不敢妄动;而就在此时,又有一把剑毫无征兆地指向他的后心。 待褚寒汀察觉出不对时,那剑距他的后背还有不过半寸。苏焕卿同秦越云自保尚且无力,甚至无暇注意到他这边的情形。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2 褚寒汀只能稍稍闪开一寸距离,以避开要害;然而随着他身后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已险险勾破了他衣服的那把剑应声落地;紧接着,人影一闪,与他对峙的那人被一只纤长的手干脆地拧断了脖子,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 只见破云阴沉着一张脸在他面前负手而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褚寒汀狼狈地喘息着跟破云道了声谢,道:“多谢前辈仗义出手。” 破云却根本没将他的道谢听进去,而是问道:“这些是什么人?” 褚寒汀迟疑了一下,如实道:“似乎是为了棺中尸骨而来。” 破云的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寒霜,冷笑道:“那死得倒是不冤。” 他话音未落,栖风阁中人影晃动,顷刻间便又有两条性命结果在破云手中。褚寒汀连忙叫道:“前辈,留个活口!” 破云略一迟疑,竟真停了手。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地上的四具尸体凭空燃起幽蓝的火焰,顷刻间成了枯骨。 余下二人见大势已去,转身欲逃。褚寒汀心里记挂着那十三刺客的事,想也没想便追了上去。忽然,后面一人内府爆开,整个人在他面前炸成一片血雾。褚寒汀下意识抬手一挡,却不防有一柄剑穿过了它碎成渣的同伴,直刺向自己内府。 那剑已太近了,褚寒汀只能尽力转身。虽然避过了内府要害,却也被利刃在腰际破开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 ☆、第五十一章 江潋阳是当天晚些时候回来的。 他甫一入山门, 触目所及便是满目疮痍,结结实实地大吃了一惊。江潋阳随手抓住个白衣弟子问道:“山上出什么事了?” 这个弟子的外袍被撕掉了大半幅,脸上也有几块脏污,狼狈不堪。他正同没怎么受伤的师兄弟们一起打扫战场,忽见掌门归来,顿时热泪盈眶:“掌门!您总算回来了……” 这里刚才应当有一场大战落下帷幕,其惨烈程度从门口这些焦黑的乱石堆中便可窥一斑。可是天机山山下机关重重, 等闲之辈哪里能轻易上来?江潋阳四下环顾,发现他那三个弟子竟一个都不在,心中大急, 忙问道:“究竟出什么事了?你们小师叔呢?” 于是那弟子将这大半日里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地叙述一遍,最后道:“好在那些魔修只是些乌合之众,咱们最终还是将他们赶了出去。” 从头到尾江潋阳锁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连这群小弟子合力退敌也没能让那个他开怀半分。乌合之众怎么能上得山来?那几个孩子为什么会让这些白衣弟子独当一面?难道……他们还有更棘手的敌人么? “除了被你们打退的魔修, 还有什么人上山么?” 江潋阳的语调有些严厉,那小弟子吓得一缩脖子, 低声道:“褚师叔说……他是客人。” 对于“褚师叔”这个称谓,江潋阳心中其实有些不满,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他甚至急得御起剑,匆匆赶到正殿。 正殿没人。 再到栖风阁, 依旧没人。可江潋阳的抽出脸颊外头了:院子里随处可见的处处狼藉,房内也有打斗的痕迹。他三步并两步冲进房内,确认了最要紧的东西完好无损,方才松了口气。 接踵而至的是勃然怒意。然而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江潋阳满腔的疑惑与愤怒都无处着落,只好又转道往烟雨楼去。 相比之下,烟雨楼倒是热闹。江潋阳一进门,就见程澈坐在西院门口的石阶上,赶忙问道:“山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程澈欲言又止地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尚未来得及回话,江潋阳额下一个问题已砸了过来:“你怎么坐在这?” ——他记得自己走之前,弟子们跟褚寒汀分明要彼此隐忍才能井水不犯河水,这才几天啊,阿澈怎么就跑到人家门口坐着去了? “一群魔修……”程澈才说了那么几个字,院子里便传来一声:“好了,没有大碍!” 程澈立马窜了起来,敷衍地对江潋阳告了声罪,受惊的兔子一般窜了进去。 江潋阳:“……” 江潋阳隐隐觉得刚才那一嗓子似乎有些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的声音,便也跟着走了进去,欲一探究竟。结果恰好撞上破云在两名白衣弟子的服侍下,正襟危坐地挽着袖子净手。江潋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怎么会在我家?!” 众所周知,天机山掌门同魔尊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般能动手绝不多嘴。可这回还没等江潋阳拔剑,便被自己的亲徒弟一把抱住,杀猪一般嚎叫道:“师父且慢!都是误会!” 江潋阳缓缓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死死扒着他的手的秦越云:“……你是谁?” 破云耀武扬威地对江潋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江潋阳觉得这已经不是自己家了。焕卿和阿澈跑到那个鸠占鹊巢的外人房里,不来迎接自己这个师父;对自己一向敬畏的秦越云竟然拼命拦着自己,生怕自己打了死对头! 老婆没了孩子不孝,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江潋阳推开秦越云的手,怒道:“你给我解释清楚!” 于是秦越云迅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江潋阳听到竟有人敢打褚寒汀尸体的主意时,顿时将什么外人什么对头全都抛诸脑后了,他勃然大怒,一巴掌拍碎了院子里的石几:“是什么人竟胆大至此!” 秦越云极有经验地顺毛道:“可不是么,多亏寒汀道友发现及时,才没让他们得逞。而且他自己也受了伤,破云前辈刚帮他包扎完呢。” 有人想动他们师父的遗骨,被褚寒汀及时发现并阻止了,也难怪弟子们会是这般表现。江潋阳心绪稍平,又端起威严沉稳的模样:“真是多亏了他,我亲去道谢。” 破云却拦住了他:“哎,伤患还得静养,你那些废话还是留着过些天说吧。” 江潋阳的火气“腾”地又起来了:“我两个弟子现在就在里面,怎么我去就成了扰人静养?而且我倒还没请教,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破云无所谓地耸耸肩:“我啊,没什么事,就想给你添点堵。” 江潋阳:“……” 褚寒汀流了许多血,脸色有点苍白,除此之外人倒没什么大碍。外头好一番鸡飞狗跳,房里听得真真切切,褚寒汀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轻声对苏焕卿道:“请你师父进来,我有事同他说。” 褚寒汀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些人要大动干戈动手毁尸,明明外头也并未传出天机山掌门给他的道侣准备了什么珍贵的陪葬物,他也不记得自己跟什么人有过这样的深仇大恨。这些事他不打算让几个孩子知道,可江潋阳该心里有数。 江潋阳还是头一次正经地跟褚寒汀单独相处,不再心存戏谑,便觉得有些别扭。离着褚寒汀的床还有老远,他就不肯再往前走了。褚寒汀啼笑皆非,忍不住打趣道:“江掌门还怕在下吃了你不成?” 江潋阳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那倒没有,总觉得谢礼未备,空口白话总是不美。我带你上山没安什么好心,对你也不好,你却不记前嫌,护住了他的遗骨。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都承你这个情。你且好好养伤吧,之前的事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3 说罢,江潋阳对褚寒汀拱了拱手,转身便要走。 褚寒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赶紧叫住江潋阳:“江掌门稍等,在下还有件事要对你说。” 江潋阳略有些犹豫着顿了顿脚步。 便听褚寒汀沉声道:“今日栖风阁中的那六名黑衣人,很可能同一年前的那群刺客有关。” ☆、第五十二章 褚寒汀惊人之语一出口, 江潋阳果然顿住了脚步。他眼中似有精光一闪而过,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褚寒汀娓娓道来:“当日,刺客首领自爆内府,将一切痕迹抹得一干二净;而今日,有一名眼见逃脱不能的刺客也这样做了。这种死士做派简直闻所未闻,假以时日,说不定是心腹大患。” 单凭这个显然无法说服江潋阳, 何况褚寒汀近百年没有出去走动过,并不知道这种死士现在虽然说不上常见,可也绝非“闻所未闻”了。江潋阳淡淡瞥了他一眼, 道:“你还小,见识少些,就凭这个便下如此定论,未免武断。你刚受过伤, 好好休息吧。” 说罢,江潋阳又起身要走。 “还有!”褚寒汀忙道:“还有他们用来隐匿真实身份的, 应是同一种秘术!” 听了这个,江潋阳倒是皱了皱眉:“同一种?本座且不质疑你的眼力,今日之事就算被你看出端倪,可是当日之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褚寒汀淡淡一笑:“那江掌门就不必问了。” 反正说了你也不信。 言尽于此, 江潋阳虽未尽信,却也不会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回去之后会即刻开始查证的。 江潋阳回到栖风阁中,也没叫人帮忙, 自己慢慢动手将院子和室内都清理了一遍。倒是没什么损失,就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被那疯子炸焦了一大片,叫江潋阳十分心疼。他院子里种的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却是褚寒汀生前亲手种下的。 江潋阳心下怅然,默默将死去的草清理干净,又换掉了焦黑的土。他一根根抚着幸存的草,心里期待这些不怎么娇贵的东西生命力再旺盛一点,能“春风吹又生”。 忽然,江潋阳的手碰到了一个硬物。他疑惑地拨开草丛,只见里头静静地躺着半枚断掉的剑柄。 东西没什么特别的。那铸剑师手艺很是一般,打的是铁器铺子里最常见的那种剑,甚至连凡人都能买到。江潋阳两次都没能正面与刺客交手,这种东西也不能硬叫做证物——那种修为还过得去的高手,一般不会拿这么上不得台面的剑。 但是此时,江潋阳的神色简直要用“凝重”来形容。因为这个剑柄非常眼熟,同上回那些刺客留下的唯一的证物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江潋阳去拾那剑柄时,手甚至都有些抖,他口中无声呢喃着:“寒汀……” 破云非常意外,因为他记得今日的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而江潋阳竟然主动上门来找他,而且居然还不是为了打架;他甚至连剑都没有佩。雪貂对这个时常同自己主人大打出手的修士十分不喜,狐假虎威地站在破云肩上,对江潋阳呲出了一排锋利的小白牙。 江潋阳奇怪地看了雪貂一眼,道:“破云,你的灵宠是不是生病了?我看它刚才好像口吐白沫了。” 破云与雪貂同时摆出一张愤怒的脸,江潋阳心中的郁气倒散了些。他微微一笑,毫不客气地走进破云的房间,大剌剌地拉出把椅子坐了下去。 破云倚着门,没好气地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黄鼠狼,夤夜来访,安得是什么心啊?” 江潋阳对这句讥讽充耳不闻,却问道:“你跟刺客交手了吗?” 破云翻了个白眼:“不然呢?你以为你那三个没出师的弟子和那草包鼎炉是怎么活下来的?” 江潋阳若有所思:“那群刺客修为果真高深?” 破云嗤了一声:“高深倒也谈不上,不过杀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的——唔,不过我看他们好像手下留情了,要不你那几个徒弟根本就撑不到我出手。” 这下江潋阳心里有数了。苏焕卿他们几个修行时间不久,修为在自己或是破云这样的大能看来确实不值一提,然而能轻易取他们性命的,倒也不多见。 若是从这一点看来,褚寒汀说两伙刺客是一拨人,倒不是么有可能。可既然他们是一拨人,又为什么在已杀了褚寒汀的情况下,没对他的弟子们痛下杀手? 总不能是为了留退路吧? 褚寒汀腰侧上的伤口只是看起来吓人,但是其实并不算重。灵丹妙药不要钱地送过来,又有三个贴心的弟子轮流照顾他,褚寒汀心里别提多熨帖了。果然还是自己教养的孩子哪里都好,至于那糟心的道侣,不行就扔了算了。 快入夏了,夜风都带了暖意。褚寒汀的房门没关,风吹得珠帘碰出叮当脆响,还能隐约看见房内的情形。 江潋阳站在门口,有些踌躇地看着里面。褚寒汀此时测躺在榻上,程澈跪坐着正在帮他换药。程澈照顾病人极有经验,手脚利落,力度合适,从微微凝固的血痂上撕下纱布,也没叫褚寒汀觉得怎么疼。 褚寒汀似乎说了句什么,将程澈逗得直笑。 笑完了,程澈便站起身体收拾东西,少了他的遮挡,便露出了褚寒汀莹白如玉的一个后背,在月光下好似能泛起柔光。这一幕猝不及防地撞进江潋阳的眼中,莫名叫他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江潋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一脚踩断了枯枝。 听到异响,程澈立马把托盘一扔,警惕地跑了出来查看。没想到外头的“不速之客”竟是江潋阳。程澈愣了愣:“……师父?” 江潋阳威严地沉着脸点了点头,假装刚才失态的并不是自己。 程澈不由得又往房内看了一眼,只见褚寒汀已披衣坐起,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半节锁骨还露在外头,简直欲盖弥彰。 程澈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子,装作无意地堵住了门,问江潋阳道:“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江潋阳也不隐瞒:“我有事要问他。” 可程澈却觉得师父在撒谎,敷衍自己用的还是个十分拙劣的借口!然而师命难违,程澈磨蹭了片刻,还是一脸一言难尽地让开了。 ☆、第五十三章 程澈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当着他的面关上了房门, 整个人都愣住了。说好的只是“有事情要问他”呢?难道他们还能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一想到“见不得人”四个字,程澈顿觉恍然大悟。他怎么忘了,里头的那一位可是江潋阳拿到台面上来说过的“道侣”啊!说什么只是为了查证阴谋,什么样的阴谋要大半夜的两个人关起门来查证? 程澈三下五除二给自己的思维指了条明路,势不可挡地朝着龌龊的方向策马狂奔起来。怀着“爹要给死去的娘带绿帽子”的悲愤心情,程澈三步并两步跑回东院,又一气呵成推开了师兄的房门。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4 苏焕卿与秦越云还没睡。一是以防程澈那待会儿有什么要帮忙的, 再者今日山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俩确实也睡不着。见程澈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脑子里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的苏焕卿“腾”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紧张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程澈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大事、大事不好了!” 果然!苏焕卿来不及追问,拿起剑来肃然道:“边走边说。” 哪知没等迈出房门,就先被程澈死命拦了回来。程澈鬼哭狼嚎地抱着他的腰:“师兄你别冲动啊!你先把剑放下!” 苏焕卿:“……” “你就会一惊一乍!我还以为又有什么人打上山来了呢。”秦越云一边埋怨程澈,一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师父不是都跟你交待过有事有事了, 不想让你听有什么不对吗?” 苏焕卿心不在焉地跟着点了点头。 程澈急了:“师兄!” 苏焕卿见他满脸忧虑,思索了一会儿, 道:“好吧,咱们还是应该去看一看,万一……” 唔,真要有程澈想的那个“万一”, 他们倒也做不了什么。 于是堂堂天机山掌门的亲传弟子头一次集体做了件上不得台面的事——听壁角。 ……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听见。 程澈一脸震惊:“他竟然还下了禁制!我说什么来着?” 而房间里的两人显然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褚寒汀半倚在床上,衣服穿得工工整整;江潋阳坐在离床三步开外的椅子上,乱看一眼也不曾,简直不能更规矩了。 气氛沉默得行将凝固, 并不知道他的亲徒弟正在如何顿足捶胸的江潋阳不耐烦地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得知当日之事的?别怕,我下了禁制,今晚的话出你口入我耳,旁人谁也听不去。” 褚寒汀对江潋阳微微一笑,道:“我早说过,是你不信。” 江潋阳紧紧抿着嘴,从鼻腔里发出了简短的一声“哼”。 他不说话,褚寒汀也懒得主动同他搭话,自顾自随手拿起一本半旧的书。原来程澈担心他养伤闷得慌,特地弄来好几本话本给他打发时间。褚寒汀懒得翻书,便轻车熟路地在上头画了个小法阵,看完一页就能自行翻页,颇为别致。 很少有人知道,他不单精于剑道,更因曾久病卧床,这种奇淫巧技亦信手拈来。 这一番动作尽数落在江潋阳的眼中,他的眼皮不由自主地抽了一抽。 这是他道侣的拿手好戏,恰好他竟也会。那他是为了做给自己看的吗?这样想着,江潋阳便说出了口:“看来承袭的你不仅是他脑子里的那些琐事,竟还有这些把戏。” 褚寒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拱火似的说道:“眠风心法我也烂熟于心,假以时日说不得还能青出于蓝呢。” 江潋阳听了竟没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眠风心法?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练的,你资质不成,别难为自己了。” 褚寒汀嗤了一声:“不劳你操心,我总有办法。江潋阳,你能不能告诉我,十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现在变得这样固执?” 江潋阳面上带出一丝茫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喃喃道:“十三年前啊……” 褚寒汀神色未变,一双耳朵却已竖了起来。 却听江潋阳忽然恶劣地笑了起来:“你自己心里清楚。” 褚寒汀:“……” 江潋阳的脸上带着一丝快意,他慢慢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褚寒汀。江潋阳高大的影子将褚寒汀有些纤弱的身躯尽罩在了里头,莫名便有种压迫感。江潋阳沉声道:“不过你若是肯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是不能再给你复述一回。” 褚寒汀气笑了:“那十三刺客是我杀的,修为最差的那个添头被我逼得只能自爆内府,我的魂魄是唯一活下来的东西,我当然知道一切细节。” 江潋阳定定看着他,终于没再出言嘲讽。因为外界盛传爆了内府的是刺客首领,只有江潋阳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江潋阳审视地看了褚寒汀半晌,缓缓开口道:“十三年前,他病重之时又兼旧伤复发,命在旦夕。我为了求一颗定魂丹,亲自带了一颗龙珠,下山去了毓秀山庄。陆庄主很是热心,当下便应了我的请求。我当时不知道,定魂丹配制不易,毓秀山庄也只余一枚,是曲洵替你炼的。” “我夺了你救命的东西,你师父就堵在山门处,好好将我痛骂了一顿。我有些愧疚,可我手里拿的是寒汀的命,怎么也舍不得给他。胶着之际,还是陆庄主出面调停,做主将那颗龙珠给了你。幸好,没用上定魂丹,你就好了。” “我少不得要去探望你,可你醒过来之后,却对我说你就是褚寒汀。你对我说我们的弟子,我们的旧事,我们院子里的桑椹树和他好多年没喝到的桑椹酒;你说你心悦我,叫我带你回去。” “可我的寒汀明明还在天机山躺着,我怎么会听你胡言乱语?” 褚寒汀听得一脸一言难尽。他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难怪江潋阳怎么都不肯信他,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前因。 可是,那个小弟子恐怕已投胎去了,他又怎么知道他为什么对他们的旧事了如指掌? 太一神在上,他一定是命不好! ☆、第五十四章 褚寒汀绞尽脑汁也没想好该怎么说服江潋阳相信自己。毕竟正如江潋阳所说, 他们二人之间的那些旧事竟像是印在了对方脑子里似的,连褚寒汀自己听了都觉得自己像是个骗子。 最终褚寒汀也只好干巴巴地叹了口气,道:“我总会让你信我的。” 江潋阳笑了笑,没有说话。在经历过十三年前那桩事后,江潋阳觉得褚寒汀对自己私事知道得再多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连一些小动作和细节,都同褚寒汀惯常会做的十分相像。这未必是靠着记忆能模仿出来的,江潋阳也不会真的无动于衷。 但是现下他心中尚有疑惑, 并不是掏心掏肺地多话的好时机。 褚寒汀眼看相认无望,只好退而求其次,说点实际的。他对江潋阳道:“还有之前在毓秀山庄冒充你对陆仰山提亲的人, 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依我之见,其中症结恐怕也不在陆仰山的身上。” 这一点江潋阳倒是认同。陆仰山就算有心往自己身边塞人, 也犯不上用这样愚蠢的手段。江潋阳点点头,道:“陆仰山那人极胆小, 确实没有这样的胆子。”他顿了顿,又道:“说点正事,那些人究竟是怎么上山的? 褚寒汀略一迟疑,还是道:“我怀疑山上有内应。” 江潋阳治家有道, 可天机山也未必就是铁板一块。自从上一回,褚寒汀目睹十三刺客准确地找到江潋阳闭关的洞府时,便开始心生疑惑,只不过一直没机会说出来。这一回他们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栖风阁里, 几乎坐实了他的怀疑。 江潋阳挑了挑眉:“你胆子倒是不小!天机山上如今只有你一个外人,本座头一个疑心的,难道不该是你么?” 褚寒汀并不怕他,甚至还短促地笑了一声:“清者自清,况且江掌门忘了,上一次刺客到访时,‘我’人在毓秀山庄躺着,如何能知道你山上的事?”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5 江潋阳也不过是呈一时口舌之快,笑笑便罢,转而问道:“那你觉得,我山上的内奸会是哪一个?” 褚寒汀一时语塞。说起这事来,他也觉得颇为头疼。天机山规矩森严,普通的小弟子想往山下传递消息谈何容易,若要认真论起来,嫌疑比较大的自然是他和江潋阳的弟子们。 可那一个个都是褚寒汀亲手教导过的,他谁也舍不得怀疑。 江潋阳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不如,你同我一道设一个局。”他也不等褚寒汀回答,又道“今日晚了,我不扰你休息,待往后有了消息,我自会知会你。” 说罢,江潋阳大手一挥撤去禁制,拉开门准备离开。结果他一步还没迈出去,便有三个不明物体直挺挺地摔了进来。江潋阳剑都推出来了三寸,可定睛一瞧,竟是他那三个不成器的弟子! 听不见的才是最吸引人的,这三个听壁角的尽管一个字也没听见,可是并不妨碍他们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贴在门上,越来越入神。江潋阳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们半晌,什么也没说。 程澈爬起来之后头一件事就是去看房里的褚寒汀,发现他浑身衣衫穿得一丝不苟,这才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这口气喘匀,就又忧虑起来——他记得自己走之前,这人明明只是草草地披了件衣服。 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然而这样的猜测他是没脸对师兄们说的,只好不甘地干笑了两声。紧接着头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便听江潋阳阴恻恻地骂道:“你还有脸笑?” 程澈扭头一看,他两个师兄早就识时务地在一旁跪好了。 程澈痛失先机,留给他的位置只剩下师父面前的,他只好硬着头皮慢吞吞地膝行过去。江潋阳这才往圈椅上一坐,慢条斯理地说道:“听壁角,嗯?” 三个熊孩子低头不敢说话。 褚寒汀早年就觉得江潋阳的教育方式很有问题——他一贯以发泄情绪为主,讲道理都是次要的。而他现在并没有立场插手,只能默默替孩子捏把汗。反正都长大成人了,挨顿狠打也没什么关系。 江潋阳已骂过了一通长篇大论:“……我悉心教导你们几十年,就教会你们听长辈的壁脚了?叫人看去像什么样子!说,今天的事是谁的主意?” 苏焕卿与秦越云立马不约而同地看向程澈。 江潋阳冷笑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脑袋里装的什么龌龊想法,去刑堂领一百鞭……算了,”江潋阳眼珠一转,又改了主意:“你给我滚回去抄门规一百遍!” 程澈欲哭无泪:“师父,我能挨那一百鞭么?”他们的门规不知是哪任掌门请了酸秀才写的,写得佶屈聱牙、又臭又长,上头的字他都认不全,一百遍要抄到哪辈子去? 江潋阳淡淡瞥了他一眼:“讨价还价?” 这一眼看得程澈浑身的汗毛的竖了起来,趁一百遍还没有变成二百遍,赶紧夹着尾巴跑了。 江潋阳又将目光转向头埋得鹌鹑一般的另外两人,道:“没点做师兄的样子,师弟异想天开,你们不教导规劝也就罢了,竟然还纵容他!你们两个也给我禁足抄门规去,两百遍!” 有程澈前车之鉴,苏焕卿与秦越云没敢多说一个字。 江潋阳看着弟子们的背影,满脸沉痛:“什么也敢做,都是叫寒汀宠坏了,无法无天!他哪里会教孩子?看看,慈母多败儿哪。” 说罢也踱着方步离开了,甩给褚寒汀一个作态的萧瑟背影。 褚寒汀:“……”今日之事往后是别想善了了! ☆、第五十五章 江掌门同他的客人忽然从老死不相往来变得日渐亲密起来, 似乎也就在一夜之间。 一夜春风过,落花遍地,小弟子们每日的例行功课结束后,便又多了扫洒院落一项。 “你们听说了吗?掌门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客人——就是和秦淮小师叔一同回来的那个——其实是他订下的道侣!”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褚先生还在栖风阁里躺着呢。” “对啊,褚先生周年刚过,掌门素来情深意重, 怎会……” 前院的几个白衣小弟子聚在一处,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挥舞着手里的竹扫把,一边窃窃私语。灰尘混着梨花瓣成片地扬起, 倒是个不错的掩护。 “咱们掌门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守了褚先生一百年,难道还不够情深意重?如今先生陨落,掌门飞升前却还有漫长的生命, 难道就该龋龋独行吗?”小弟子们嘀咕得入迷,忽被个路过的管事给打断了:“你们几个, 活儿干完了么?功课做了么?敢在这议论师长!” 吓得几个小弟子作鸟兽散,那管事方才默默叹了口气。 此人其实也是个外门弟子,辈分略比他们高些,乃是江潋阳亲传大弟子萧长亭从俗家带来的书童。 萧长亭一人得道, 他这书童也就跟着升天了。 书童管事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山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该叫公子回来一趟了? 褚寒汀只管安心养伤,全然不知山上已经流言四起。程澈几人被罚闭门抄门规, 没有个把月是出不来的,因此现在除了秦淮也没人能来看他。可是秦淮刚入门,基本功繁重,能抽出的时间也相当有限。 于是褚寒汀整天无所事事;好在他此前过过漫长的静养生活,对如何打发时间十分有心得。 流言如同春风吹起野火,愈演愈烈。几天后甚至因着一个巧合,传进了烟雨楼,恰被秦淮听了个七七八八。 秦淮当即心也不清了,气也静不下来。他想了许久,索性功已经练不下去了,不如先去西边褚寒汀那里一趟。 秦淮的房间在院子最里侧,要出门就必须经过他三个师兄的房间。自从被师父“罚”了,师兄们的房里就时不时传出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声,也不知道他们正在里头遭受着什么,每每听得胆小的秦淮两股战战。 ——天机山真是太可怕了! 秦淮一口气跑到西院,几乎连脚步都没刹住,一头“撞”开了褚寒汀的房门。褚寒汀一惊,手中的话本都丢在了地上。他乍见秦淮惊惶失措的模样,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秦淮自觉失态,干笑了两声:“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 褚寒汀觉得他这个样子不大像是来看自己,倒是比较像去见鬼的。不过他没拆穿秦淮,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手边的椅子:“坐吧。” 秦淮来前一心想把传言告诉他好让他早做堤防,可此刻临门一脚了,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样似乎要扰了褚寒汀养伤。两厢为难之下,他只好折中地端起茶杯,颇为矜持地长叹了一声。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有什么话便说吧。” 秦淮见事情左右瞒不下去了,心一横便道:“山上的传言,你最近听说了么?” 褚寒汀眼皮也没抬,随口问道:“哦?说什么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6 秦淮小心翼翼地望了望门口,确认没人偷听,方才压低声音道:“他们都说,你是只千年狐狸精,惑了江掌门的心,管事的正合计着要找道士收你呢!” 褚寒汀:“……” 秦淮觑着他的神色,赶忙安抚地说道:“不过我看,他们全是胡说八道!” 褚寒汀欣慰地“唔”了一声。 只听秦淮继续道:“什么道士啊,难道还能比得上师父这正经大能厉害么?” 褚寒汀一窒,顿时哭笑不得:“所以重点是这个吗?” 秦淮一度茫然,江潋阳冷淡的声音已从门口传了进来:“秦淮,你说的是什么道士啊?” 秦淮吓得浑身僵硬成了一根九曲十八弯的盆景迎客松,缩着他不堪重负的脖子,露出来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容:“师、师父……” 江潋阳淡淡一笑,轻声道:“无端听信谣言还四处说嘴,我看你也给我滚回去,从明天起抄门规一百遍,不抄完不准出来!” 秦淮屁也没敢放一个,灰溜溜地贴着墙跑了。 打发走了秦淮,江潋阳立刻沉下脸,愤愤道:“越传越不像话了,我难道还要靠个什么来路不明道士救么!” 褚寒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俩人确实挺有师徒缘分的。 江潋阳脸一变,对褚寒汀眨了眨眼,道:“不说那糟心徒弟了,我来是要同你商量件事的。势呢,我已帮你造得差不多了,现在本座欲搬来与你同住。”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造什么势?” 江潋阳一笑:“都说天机山掌门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你连心爱的弟子都一个个罚了。那位内奸兄想必已急了,君不见消息都已传到内院了么?” 褚寒汀冷冷道:“可他谨慎得很,根本没有露出马脚。” 山上这些天尘嚣四起的流言倒是江潋阳有意放任的结果,他自己也没少往里添砖加瓦。前些天他跟褚寒汀分析了许久,也没想明白那内奸隐藏了多久,真正目的是什么。唯有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他很想让江潋阳同褚寒汀这小人物闹翻。 两人便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好看他还坐不坐得住。 江潋阳一拍大腿:“所以才该给他加把火啊!今晚我就搬过来了,客随主便,你把床腾一下。” 褚寒汀忍无可忍,顺手将枕头砸了过去。 江潋阳在栖风阁住了几百年,雷厉风行地搬个家,把整个天机山都轰动了。天才刚擦黑,便见秦淮带着一长串道童,大包小包地抱着江潋阳的行李——大到铺盖枕席,小到睡前读物——送到了褚寒汀住的客房。江潋阳跟在最后,进屋之后便将一众人等指使得团团转,一派要在此常住的架势。 秦淮缩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想起不久前还对着逝去的道侣情深意重的师父,觉得这一切都如梦似幻。他忽然想起早上对褚寒汀说起的那个流言,心中泛起了嘀咕:难道传言竟是真的,他这大哥真是个能勾魂摄魄的千年狐妖么? ☆、第五十六章 江潋阳兴师动众地将一干道童指挥得团团转, 带他的行李收拾好,已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客房太小,压根盛不下他那么多东西像丹炉这种不怎么常用的,便不得不挪去别处。一切就绪后,江潋阳满意地摆了摆手,将秦淮和道童们一同打发走,房里一下子便显得空旷了许多。 在这两个时辰里, 褚寒汀全程事不关已地倚在床上翻着闲书,四平八稳的,丝毫看不出有让位的打算。江潋阳虎视眈眈地盯了他半晌, 终究觉得不该同个病人抢床,何况人家还是为了护着自己道侣受的伤。 江潋阳往窗边的竹榻上扔了两个垫子,哼唧唧地盘膝坐了上去。 褚寒汀翻了个身,忍不住牵了牵唇角:他的道侣虽然近来变得愈发面目可憎, 但是吃瘪的样子果然还是跟记忆中一样好看。 睡觉对他们这些辟谷的修士来说,就如同吃饭一样, 早已不是必须的了,晚上用来打坐调息,可能效果还会更好。不过褚寒汀身上带伤,道行又浅, 难免困倦,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可江潋阳心里揣着事,睡不着也不想调息,愣是走到人床边将他摇醒, 道:“哎,反正长夜无聊,咱俩说说话吧。” 褚寒汀一只脚才堪堪踏入美好的梦乡,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给拽了出来。他不悦地翻了个身,半阖着眼睛,眉头紧锁:“有什么可说的?” 江潋阳直看得愣住了。就在褚寒汀皱眉的一瞬间,他便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乃至百年前的无数个夜晚。眼前人的眉头皱得同他病中的道侣分毫不差,江潋阳几乎要控制不住地伸手帮他抚平,可最终还是克制地没有动作。 “你跟他……还真有点像了。” 这句几不可闻的感叹很快便在夜色中消散,也不知道褚寒汀听见了没有。反正他的眉头已渐渐舒展开来,仿佛已睡熟了。 江潋阳的眼一动不动地勾在褚寒汀的脸上,忽道:“长亭要回来了。” 他的心砰砰跳着,莫名地有些期待褚寒汀的反应。可是褚寒汀好像已真的睡过去了,只给了他一个毫无意义的后脑勺。 萧长亭是挂在江潋阳名下的大弟子。他早先是个散修,投天机山时便有一身说得过去的修为。此人的年纪算来恐怕比江潋阳还要大,两人说是师徒,恐怕还更像师兄弟些。萧长亭上天机山时,褚寒汀同江潋阳尚未相识,资历老得很。 可褚寒汀同江潋阳婚后不久,他忽然开始热衷游历,行踪不定,回山的日子越来越少。 只有几个人知道内情,这是因为萧长亭和褚寒汀的关系并不好,为了减少碰面,倒是默契十足。 江潋阳有些失望,若是他的道侣听说萧长亭要回山了,定会心烦意乱,一夜睡不好吧。可这人神态虽像,对这事却毫无反应,可见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期待根本毫无道理。 江潋阳垂头丧气地坐回他的竹榻上,静默半晌,又忽然诈尸了一般“飘”到了褚寒汀的床前。他似下了许久决心,才终于壮士断腕一般故意抬高了声音:“长亭要回来了!” 褚寒汀这回终于被惊醒了。他茫然地看了江潋阳片刻,那一脸不悦也不知是因为被人吵醒,还是听见了江潋阳这句话。 就在江潋阳的期待中,他喃喃抱怨了一句:“好端端的,他回来做什么?” 可久未等到江潋阳的回话,褚寒汀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江潋阳这一晚上却再没能安心修行,他一直目光复杂地看着榻上的人,直到天光大亮。 褚寒汀早上醒来时,江潋阳人已不见了。他也没在意,走到院子里随意摘了几棵草,不多时便煮成一锅泛着奇异芳香的汤汁。褚寒汀喝下一碗去,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神情也柔和地餍足起来。他这才发觉院子里安静得诡异,一早上似乎连个道童也未出现过。 褚寒汀思索了许久,终于响起昨夜迷迷糊糊的,似乎听江潋阳说了那么一句:“长亭要回来了。” 他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 萧长亭的为人,实在太不讨喜了。 此人压根没有身为晚辈的自觉,褚寒汀一直觉得他根本不像江潋阳的徒弟——因为江潋阳的亲娘要是还活着,可能都没他那么多事。 他干嘛要挑这个时候回山?阴魂不散的,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褚寒汀猜得不错,萧长亭确实回来了,而且回得十分兴师动众。所有人都被派到山门处迎他,连被闭关抄门规的几人都暂时放了出来。不过现在天机山上除了掌门就属他辈分高,又久不回山,兴师动众些也不算说不过去。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7 萧长亭一早进门,江潋阳已命人摆下接风的家宴。他跟褚寒汀关系虽差,对师弟们倒相当关照,就连苏焕卿也一视同仁。席间众人言笑晏晏,萧长亭大半时间都用来打发缠着他讲各种趣闻的师弟们了。 好不容易揪着个空隙,萧长亭赶忙问江潋阳道:“师父,我听说你另寻了一位道侣,不日即将成婚。怎的今日不见人?” 江潋阳嘴角抽了抽:“不日成婚?”这是哪来的传言,简直是诽谤! 萧长亭“唔”了一声,慢慢解释道:“现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急着回来拜见。本来么,褚师陨落,师父另寻道侣理所应当,可是……” 萧长亭故意顿了顿,江潋阳也没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只是索然无味地“哦”了一声。 萧长亭便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罢了,左右是些无稽之谈,便不说出来污你的耳了。不过你成婚前,我总要见一见新师——唔,他迟了可有些久了。” 江潋阳满脸暧昧地一笑:“他还小呢,人惫懒得很,这时候怕还没起。你别心急,待会儿吃完茶我便带你去拜见他。” 萧长亭狐疑地看着江潋阳,眼角抑制不住地跳了两跳。外面烈日正当头,一个惯于苦修的人要有多“惫懒”,才会睡到现在?再看江潋阳那张脸,明晃晃别有内情! 萧长亭一回山,满身的尘没洗完,就先莫名憋了一肚子火气,人都要炸了。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把茶杯放回盘中,对江潋阳道:“风也接过了,咱们这便散了吧——师弟们身上不是还带着重罚么,也都早些回去做功课吧。” 江潋阳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程澈一脸绝望:天知道他有多久没出来放风过了,大师兄可真是一点也不善解人意! 然而他再不情愿也无法,江潋阳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便站起身,拉着萧长亭往后院去了。 ☆、第五十七章 江潋阳和萧长亭才到烟雨楼西院门口, 便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 院子里大剌剌地支了口铁锅,还热腾腾地冒着白雾。江潋阳一打眼便愣住了,萧长亭缓步踱过去,拿架在锅边的长把木勺舀起一点,仔仔细细地嗅了嗅,然后嗤笑一声,回身对江潋阳道:“这一手倒是像, 难怪外头都在传你的魂都要被新人勾没了。” 他二人名义上是师徒,可因为年纪相仿,私下相处时倒更像兄弟。萧长亭这话夹枪带棒的, 一点也不动听,江潋阳也不计较,对他问道:“你也觉得像么?” 萧长亭总觉得他的眼中含了几分莫名的迫切,心里觉得奇怪, 含糊地“唔”了一声,道:“我就随口一说。” 客房的窗子没关, 从他这个角度恰能看到褚寒汀的侧脸。他随意地披散着头发,露出来的那部分依稀可辨修眉朗目、面如冠玉。 他们谈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里头的褚寒汀便循着声音转过脸来。他一见萧长亭,一张眉目如画的脸登时本能地笼罩了薄薄一层阴云。 萧长亭:“……” 他心里由衷地骂了声娘:一晃二百年过去了, 江潋阳的眼光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差劲。找得都是什么道侣,一个两个的见了自己都一脸莫名其妙的苦大仇深。 自打听说江潋阳接连为了这“祸国妖妃”处罚了四个弟子,萧长亭心里就憋着火,想替师弟们出口恶气。再看江潋阳,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锅草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褚寒汀见状给他们俩一人盛了一杯,就地招待他们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江潋阳轻啜一口,果然味道同香气都是一般微妙的似曾相识。他目光闪烁,低声叹道:“我倒不知道你擅长此道。” 褚寒汀垂着眼帘,状若无事:“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萧长亭握着茶杯,只沾了唇,似乎对熟悉的味道有些抗拒。褚寒汀权当没看见,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了下来。江潋阳此时已从方才那一瞬的失态中缓过神来,忙替二人相互引荐了一番。 褚寒汀和萧长亭相互点了个头,便又默契十足地将目光挪了开来。 这才头一次见面,两人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生怕别人看不出他们相看两厌似的;可明明褚寒汀同旁人都处得不错。 然而此情此景似还历历在目,他竟也奇异地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三个人总不话,江潋阳不知该跟褚寒汀说什么,只好与萧长亭寒暄起来:“这回回来准备待多久?” 萧长亭配合地笑了笑:“多待一段时间吧,本就是为你的婚事回来的,总要等办完再走。” 褚寒汀的耳朵竖得老高,听了这话,本来因为见到萧长亭不甚愉悦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要知道他跟江潋阳根本就没有婚事这回事,那这姓萧的岂不是要无限期地待下去了? 那可真是太烦人了。 江潋阳却由衷地感到开心:“好好好,你在外头飘了这么多年,总算肯回来了。刚好我准备重整山上的防务,机关法阵都要重新改动加固,你正好帮我。” 萧长亭点了点头:“你总算不偷懒了,山下那三道法阵,都多少年没变过了?” 江潋阳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我总觉得天机山固若金汤,可前些天我不过出了趟门,就险些被人破门而入,还差点……现在想起来,我还后怕呢。” 萧长亭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草汁,道:“最后不是有惊无险么?不过我怎么听说,带头破门而入的那一位还在他们山上客房住着呢?” 他要是不提,江潋阳都快逼着自己把破云这人忘个一干二净了。他干笑了两声:“说来话长,你消息倒是灵通。” 萧长亭不明内情,可也大约知道此事同褚寒汀有关。他打定主意要给师弟们出头,便故意道:“听说是误会一场——毕竟那位跟师父的新道侣还有些交情。” 褚寒汀算是听出来了,这人根本就是来找茬的!他毫不客气地冷笑一声:“不敢论交情,不过几面之缘罢了。” 萧长亭温言道:“你一个出师没两年的小弟子,几面之缘也是际遇了。” 褚寒汀毫不示弱:“还有更好的际遇呢。”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瞥了江潋阳一眼。 江潋阳只觉得头疼。一个是好不容易回山一趟的大弟子,一个是才结下的盟友,毫无道理地掐做一团,他哪个也不愿偏。江潋阳只好祭出时灵时不灵的装聋作哑大法,生硬地说道:“头一次见面,说外人做什么?” 褚寒汀自恃身份,不愿跟晚辈计较,板了脸不再说话;萧长亭这口气要出不出的,却不甚甘心。他柔声道:“好啊,那不说外人,便说一说焕卿他们吧。” “师父,您罚越云和阿澈没什么,可总该对焕卿格外宽容些。毕竟褚师不在了,旁人若以为您也对他十分苛刻,看轻他该怎么办?” 褚寒汀听着他这论调就烦,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摆出长辈的架势指手画脚,关键是两百年过去了依旧毫无长进。他忍不住讥讽道:“你那脑袋是摆着好看的?如你所说,旁人若以为他师父没了江掌门就对他不闻不问,倒是好事?” 萧长亭也不生气,四平八稳地一笑:“教导弟子的事,好歹等你进门后再插嘴吧。万一被人误会苛待前头的弟子可怎么好?” 褚寒汀正欲反驳,便听门外传来一声低笑:“你们天机山果然同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门正派不同,掌门的决断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置喙,在下服气。” 萧长亭霍然回头:“是你!” 江潋阳绝望地闭上眼,又来了一位拱火的好手,看来今日息事宁人是别想了。 江潋阳至今欠着破云一个顶大的人情还不上,不得不让他三分。然而看萧长亭的样子,跟破云似乎过节不小,他又不十分熟知内情,看起来随时可能动手。萧长亭先是剜了褚寒汀一眼,冷冷道:“都说你与魔修暗通取款,惑我师心神,想不到传言竟是真的!”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8 褚寒汀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看他;江潋阳已喝斥道:“什么谣言你也信,我若是那么容易被人迷惑心神,能活到现在吗!” 破云听得直笑:“惑人心神?本座可是个正经的魔修。不过这位小哥好心救过我一命倒是真的,我此番上天机山,便是来报恩的。” 说着还风情万种地对褚寒汀眨了眨眼。 褚寒汀终于继江潋阳之后,对这搅屎棍生出了几分浓重的无力感。他头痛地掐了掐太阳穴,一时间木然无语。 而萧长亭眼睛都红了,看上去比江潋阳更像“被魔修迷惑了心神”。 两人话不投机,在这狭小的院子里便动了手。 萧长亭就没生那过人的根骨,再修两辈子也不可能是破云的对手;更何况破云现在是天机山的贵客,江潋阳于公于私也不能真任他们大打出手。然而他几次出言阻止收效甚微——破云这人来疯动了手就轻易不会停,至于萧长亭,停不停手根本由不得他。 江潋阳最后不得不拔剑加入战团,一时间场面别提多乱了。 褚寒汀暗自摇头,抱过被破云留在安全地带的雪貂,跟它商量道:“惨叫会不会?” 雪貂天真地冲着他眨眨眼。 平时看着挺通人性,关键时候才知道根本指不上!褚寒汀挫败地戳了戳它的小脑袋,眼珠一转,盛了一杯草汁放到它嘴边。 雪貂好奇地看着那杯香气怡貂的东西,慢慢伸出一点舌尖。接着,它便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扎进杯口舔了起来。 褚寒汀坏笑一声,随手揪了棵黄连,挤出几滴汁液—— 下一刻,雪貂愤怒地“吱”了一声。 破云听见爱宠“惨叫”,顿时没了打架的心思。他将萧长亭丢到一边,抱起雪貂仔细查看,发现它只是被人作弄才放下心来。 江潋阳赶紧捏着鼻子给他赔了不是,破云却冷笑一声:“江掌门何必客气,对客人动手的又不是您。” 江潋阳无奈道:“长亭冲动了,是该受罚。” 反正他觉得萧长亭和褚寒汀最好往后都不要碰面,索性道:“从今天起,你就搬到前院去,好好反省!” 这处罚可比抄门规什么的重多了,因为自天机山成了规模以来,内门弟子还没有搬到前头跟外门弟子同住的。萧长亭是大弟子,这么一来脸面都别要了。 不过是冲动了些,至于么?像萧长亭这种老古板,一向觉得正邪不两立,跟魔尊大打出手实在太正常了。 萧长亭在外人面前很给江潋阳面子,毫无异议地领了罚,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罚完萧长亭,江潋阳也索然无味地离开了。 江潋阳没两步就追上了萧长亭,他有些想询问他是否觉得此寒汀神似彼寒汀,又觉荒诞说不出口。过了半晌,江潋阳才含蓄地低声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可惜萧长亭完全没能领会他的意思,他没好气地说道:“你选道侣的条件是跟我八字不合么?等防务整顿完我就下山——真是怕了他们!” ☆、第五十八章 萧长亭人还没搬到前院时, 他受罚的事便已不胫而走,就连闭门罚抄门规的苏焕卿几人都听到了风声。 大弟子的脸面被摔在地上踩,这跟抽天机山的耳光也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动手的人是江潋阳而已。然而究其后果也没什么不同,过些天外头指不定要传萧长亭欺师灭祖了。烟雨楼中几个弟子皆忧心忡忡,最后一致决定大着胆子翻墙出去,到前头安慰萧长亭。 他们几个被命令禁足, 是以不敢走大路,只好煞费苦心地穿林过水,摸爬滚打几经周折, 终于来到了萧长亭落脚的前院。虽说是受了罚,可底下人也不敢真怠慢他,腾了最幽静的院子给他住不说,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连屋子也是才翻新过没几年,住起来想必比他烟雨楼那间闲置许久的厢房要舒服多了。 萧长亭此时正在研究古旧的阵法图。这东西可真是古董了, 整张纸脆黄脆黄的,几处要紧的地方还给虫蛀了,少不得要费心推敲。他研读得如痴如醉,冷不防听见身后猫叫般的一声“大师兄”, 着实吓了一跳。 萧长亭诧异地回过头,就见他几个师弟各自顶着一头狼狈的干草碎枝,在他身后站成一排。 再一看,窗子开着, 难怪没听见敲门声,原来走得不是正路。 萧长亭啼笑皆非:“你们怎么来了,一两百遍门规,这么快就抄完了么?”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该怎么若无其事地开口,最后由最年长的苏焕卿耿直地干笑了一声,道:“我们就是想先来看看你——怕门规抄完,师兄就又下山了。” 萧长亭常年走南闯北,几个没下过山的孩子哪里骗得过他?他眼底掠过淡淡的笑意,也没拆穿他们,只道:“确实不准备长待,帮师父改完布防阵法就走。” 秦越云直眉瞪眼地脱口而出:“阵法?为什么要改?” 萧长亭好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以为谁家的阵法不是一直精进着?前些天就险些被人趁虚而入,你还不长点记性!” 秦越云闻言大概是觉得有理,便没再多问。苏焕卿道:“师兄这里可住得惯么?” 萧长亭点点头:“你也看见了,这儿可比我那间厢房好多了。安静,还用不着我动手收拾,师父也算善解人意。” 见萧长亭这般看得开,打着开解念头来的三人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尽没用上。几人俱都松了口气,程澈甚至还如释重负地撒了个娇:“那就好。不过师兄,你还是多留些日子好不好?你看,我们几个被罚抄了那么多遍门规,还禁足,可别我们还没解禁,你就又走了。” 萧长亭自己受罚,自知事出有因,并无怨怼;可提到这个,他却是真正心存芥蒂。萧长亭摸了摸程澈的头发,轻声问道:“挨罚委屈么?” 三人齐齐将头摇得如同婴孩儿的波浪鼓:“师父罚得有理。” 萧长亭皱了皱眉:“遵师命不错,可也不能阿意曲从,明白吗?” 他这话得含蓄,程澈压根没听懂弦外之音,苏焕卿却不懵懂。他忙道:“师兄别误会,我们确实是因为做错了事,才会受罚的。我们心服口服,没有委屈。” 秦越云也跟着点点头:“大师兄可千万别理会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褚师兄人很好,何况当日还是他一力保下褚师的遗骨,我们心里都是感激的。” 萧长亭面色稍缓,却还是隐隐透着不赞同:“一码归一码……” 他话音未落,房门便被人不客气地推开了。三人一惊,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江潋阳背光而立,更显得面色不善。他威严地挨个往三个弟子身上看去,冷冷道:“有长进啊,都学会偷跑了?” 萧长亭忙道:“这事也别都怪他们;他们还不是担心我?”说着对三个师弟连连使眼色,三人会意,低着头对江潋阳见过礼,趁着他还没出言斥责,赶紧夹着尾巴鱼贯而出。 好在江潋阳也没有真要责怪他们的打算,大弟子既开口求情,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待弟子们走远了,江潋阳才正色道:“今日之事,总觉得还该同你解释几句。” 萧长亭却不领情地打断了他,似笑非笑地说道:“也是为了烟雨楼里那一位说话的么?焕卿他们倒是你教的好徒弟。师父,你怎的不想想,他一个外人,才上山几天就把你们师徒全都哄得团团转,这事情真属平常吗?你可该好好听听外头都是怎么说的!”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49 江潋阳不悦地皱着眉,耐着性子将门窗都关好,低声道:“外人的话可信,还是我的眼睛可信?” 两人闭门锁窗还下了禁制,整整两个时辰,谈了什么不得而知。总之江潋阳最后走的时候怒气冲冲,剩下萧长亭一脸疲惫,克制地摔了个杯子。他被这接二连三的不速之客扰得心烦,索性把院门锁了,据说后来案子上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江潋阳可能后来又在天机山逛了不知多少圈,等他回到烟雨楼西院时,已是傍晚了。 褚寒汀正在院子里浇花。 他身上罩着宽松的布袍,并不华美,却让人看着就觉得舒适恬然。他的头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缎子似的,在夕阳下熠熠生光。宽大的袍袖里探出纤长的手指,轻柔地握在木质壶把上,微微一抖便洒出亮晶晶的一串水珠,打在细弱的草叶子上,它便也跟着颤颤巍巍地动上一动。 褚寒汀循声望去,侧脸对他淡淡一笑:“回来了?” 不显得疏离,也不会刻意熟稔,每一个字、每一声语调,都让江潋阳觉得安全舒适。他顿时觉得满腹的火气都消散了大半,语调也不由自主地放得同褚寒汀一样轻:“嗯,回来了。” 褚寒汀寒暄过了就不再理他,自顾自地把花浇完。他能察觉到背后的目光略带了温度,却并不打算戳破。 现在并不是好时机。 倒是江潋阳在他准备回房时叫住了他:“喂……” 褚寒汀好脾气地停了脚步:“怎么?” 江潋阳犹犹豫豫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腰上的伤已大好了吧?” 褚寒汀点点头:“十之八、九。” 江潋阳顿觉如释重负,轻快地说道:“好了就好,那什么,你人既然都好了,客随主便,那床也该还给我了吧?” 褚寒汀万万没想到在这样不算差劲的气氛中,江潋阳生的居然是这样煞风景的年头!他顿时变了脸,摔门而去。 有些人真该抱着他的床孤独终老! ☆、第五十九章 褚寒汀怒气冲冲地出了院门, 被微凉的风一吹,炽火渐消。他不愿就这么回去,一时又想不到有什么好去处,便索性拐了个弯,到东院去看弟子们。 褚寒汀是临时起意,因此谁都没注意到他;他一脚踏进院子时,恰好听见弟子们在没什么顾忌地讨论着白天的事。 褚寒汀意识到自己来得时候不对, 便想悄悄退出去,可恰在此时,他听见苏焕卿叹了口气, 忧心忡忡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师父发这样大的脾气,师兄也是,服个软不就没事了?” 褚寒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江潋阳和萧长亭真的闹翻了?这两个人竟也有闹翻的一天? 褚寒汀意外完了, 不由得又有些忧心。要知道萧长亭如今在天机山的地位,只在江潋阳一人之下, 他们二人不和还真不是小事。 想到这,褚寒汀连床的事也顾不上计较了,匆匆回了西院。 江潋阳已经没心没肺地将整张床霸占住了,看见褚寒汀回来, 还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褚寒汀看得气结,这人哪里还有原先半点体贴的模样?他顿时将一肚子调停的腹稿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有这样混账的掌门在,天机山还能好吗? 能好吗! “听说了吗?昨天掌门和大师兄似乎又不欢而散了……” “怎么回事?” “我听说,大师兄不知怎么触怒了掌门, 被罚到前院,站门却还不解气,竟又追过去责骂,大师兄一时不忿,便……” 一大早,轮值扫洒的白衣弟子们趁着休息的空档,纷纷议论起前一日江潋阳与萧长亭的“龃龉”来。 又有个小道童,一副知情人的模样,神神秘秘地说道:“何止不欢而散?几乎大打出手呢!”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什么?大师兄这样守礼的人,竟也会以下犯上么?” 那小道童警惕地查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敢意味不明地说道:“大师兄也是运气不好,掌门的两个道侣都跟他不合。” 旁边几人眼中迷茫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接连泛起求知的涟漪,一声声催他快说。 小道童故作深沉地摆了摆手:“你们都不知道吗?大师兄为什么这么多年在外游历,就是因为跟褚先生有过过节啊。” 众人恍然大悟,又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追问细节。那道童大概十分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声音也高了几分:“细节我是不甚清楚,不过……褚先生刚到咱们天机山时,跟大师兄好好地打过一场。大师兄惜败,这才愿赌服输,下山游历去了。” 众人咂么着这两句,竟也觉得津津有味,又有个弟子小声道:“不过褚先生在的时候,大师兄再跟他不和也从没受罚过。倒是现在这一位,还没进门呢,掌门就将身边的弟子罚了个遍,可不能这位是个爱磋磨人的性子吧?” 众人听了俱都默然,要是真是这样,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先前说话的小弟子觉察到自己闯了祸,又干笑了一声,忙忙找补道:“我乱说的。人家高高在上,平白为难咱们做什么?” 可热切的气氛却也找不回了,恰巧休息的香已燃尽,他们赶紧借着这个由头各做各的事、各发各的愁去了。 谁也没看见不远处的树影里隐着一个人,也不知已站了多久、把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直到院子里的弟子们渐渐散开,那人才悄然离去。 萧长亭今日依旧对着旧的阵法图用功,如痴如醉,直到房门被人敲响。他抬起头,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贵客自便。”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长亭一见来人,颇为意外:“阿生,怎么是你?” 这个名叫“阿生”的,正是萧长亭旧时的书童,从他十几岁时就一直跟着他。后来萧长亭修为大成,阿生也机缘巧合求了个延年益寿,现在在天机山上做了个管事。 阿生乍见旧主,眼圈便是一红,声音也有些哽咽:“少爷,你受委屈了!” 萧长亭觉得他比自己还委屈,赶紧叫他坐下,还给了他一杯热茶。看着阿生为自己愤愤不平的样子,萧长亭颇有些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受了委屈?你好好看看这里再说话。”他扳着阿生的头,强迫他将整间房环顾了一遍:“我受得就是这般委屈?” 阿生跟了萧长亭这么久,耳濡目染的也修成了个老古板。他对房间里舒适的家具和精致的陈设皆视而不见,只顾认死理:“可哪有掌门的亲传弟子不住烟雨楼,却搬出来跟扫洒道童同住的道理?” 萧长亭无奈极了,只好闭口不言。 满面忧色阿生愈发觉得恨铁不成钢:“少爷,您自是宽容大度,可也不能任人骑到头上啊!当年的褚先生便罢了,是咱们技不如人;可现在的这一位呢?他又凭什么……” 萧长亭听阿生越说越没道理,赶紧喝止他:“别胡说,掌门罚我是因为我有错。你又听了什么,就来胡乱攀扯?”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0 阿生倔强地闭口不语,萧长亭心又一软,叹了口气:“我十年里都不一定有一个月是住在山上的,又何必多事呢?” 阿生登时瞪大了眼睛:“那怎么一样?外头都传得不像话了!” 萧长亭警告地说了一句:“阿生!” 阿生熟知萧长亭的脾气,听出他这是真生气了,再怎么不服气也不敢接着多嘴。萧长亭这才又放缓了语气,好言劝道:“好好做你的事去,空下来的时间就多修行,不用替我操心。” 叮嘱完阿生,萧长亭眼睛又回到桌上的图纸上面。阿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送客的意味,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然后乖巧地告辞。阿生三步一回头地蹭到门口,忽然又道:“少爷,掌门身边放着这样一个人,您稍微替自己打算一下也没错。” 结果萧长亭头也没抬:“掌门喜好什么人、什么东西,都不是我该管的,与你更没干系。放心吧,他心里有分寸,天机山的基业也不会败在他手里。既然如此,我又要有什么异议呢?” 这番说辞把阿生噎得够呛。他算是听出来了,他家少爷的底线宽泛极了,只要碍不着天机山的运道,他便能万事不管。外头阳光明媚,却更让阿生的一腔郁郁无处发泄。 可是明天的事谁又说得清?好比当年那位不可一世的褚先生,到最后还不是说陨落就陨落了吗? 这些大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谁还真争得过天命么? ☆、第六十章 江潋阳和萧长亭之间的矛盾, 终于还是被明晃晃地摆到了台面上。 五月的天已渐渐燥热起来,仙山终究坐落在人间,也未能幸免。褚寒汀已早早换了轻薄的衣衫,这几天却还是不得不倚仗修为才能保持清凉。 五月十八,褚寒汀照例顶着大太阳,挽救院子里那些跟他一样倍受摧残的花花草草。想不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边滚烫的热度也紧随着光明消散了许多。褚寒汀疑惑地手搭凉棚抬头望去, 发现竟是太阳不知被什么遮去了一个角。 那依稀是片形状过于规整才云。 怕不是要下雨吧。 褚寒汀微微蹙着眉折回房中,一眼便看见伏在窗边额竹榻睡得天昏地暗的江潋阳,不知梦呓了句什么。 ——是的, 自从天气渐渐变得炎热,江潋阳便又抢回了他的竹榻。 褚寒汀麻利地将几扇窗子都关好,唯独留了江潋阳身边的一扇。他真想就这么把江潋阳扔在窗边,待会儿让他好好接受一下山雨的洗礼。 可惜终究还是没忍下心。 天变得越来越黑, 明明还没到晚上,褚寒汀却不得不点上了等。可等到最后却是空欢喜一场, 期待已久的雨并未落下。褚寒汀有些失落——他后来才知道,原来刚才发生的,乃是一场罕见的漫长的日食。 日食是大凶之兆,其中意味对他们修行中人来说比凡间帝王更甚。 江潋阳正自好眠, 冷不防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而后,还未等他开口,房门便被一把推开,仿佛刚才那一阵只是例行公事。 褚寒汀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人一步不停地绕过屏风, 步入内室,急促地说道:“师父,出事了!” 不请自来的果然是萧长亭,江潋阳的样子看起来尚未完全清醒,他随口问道:“什么事,值当你这样急?” 而后又疑惑地眯起眼睛:“你不是在前院禁足呢么?” 萧长亭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我的好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记挂那些有的没的!您可知方才刚出现了一场天狗食日?” 他话音一落,连褚寒汀都是一愣,脱口而出:“什么?” 江潋阳看上去总算彻底清醒了过来,他长腿一偏,人转眼就好好地站在地上。尽管顶着一头好似刚被鸡刨过一般的乱发,也掩不住他浑身散发出的肃杀气。 江潋阳沉声问道:“那现在怎么样了?” 萧长亭单手推开窗子:“师父请看。” 外面已渐渐恢复了光明,想来太阳也并没有真的被天狗“吃”掉。江潋阳略微松了口气,又问道:“弟子们呢,可有吓到?” 萧长亭点点头:“年纪小的气粗确实吓坏了。不过弟子已自作主张,将焕卿几个都暂且放了出来,这会儿他们就在前头,大概已安抚得差不多了,师父尽管放心。我这会儿过来……”他暗示意味十足地瞥了褚寒汀一眼:“另有要事。” 褚寒汀却好像根本没有看懂,如同入定的老僧,纹丝不动地坐在一旁。 江潋阳正急切,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只管催促道:“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长话短说吧。” 萧长亭无奈,只好道:“是为了此次日食的征兆,弟子已着人辨明了。” 江潋阳一愣,面上总算露出了一丝喜色。他使劲一拍萧长亭的肩膀,口中赞道:“还是你最能干!” 萧长亭却苦笑着摇了摇头:“那是因为旁人都不敢回你这事,所以夸奖的话,师父还是等听完了再说吧。” 江潋阳一怔,萧长亭已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此次凶兆,乃是‘牝鸡司晨’引发的天怒。” ——当萧长亭说到“牝鸡司晨”几个字时,目光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褚寒汀身上。 房里的气氛一下子诡异地沉默了下来。良久,褚寒汀和江潋阳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江潋阳:“他不是鸡。” 褚寒汀:“我不是女人。” 萧长亭:“……” 他们二人奇异地对视了一眼,而后江潋阳在这样紧绷的气氛中,竟然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日食和所谓的“凶兆”似乎都被他抛诸脑后了,他安慰地拍了拍萧长亭的肩,语调甚至有些活泼:“长亭啊,这事确是你多虑了。快去帮焕卿他们吧,他们几个年纪小没经过事,到底比不上你可靠。” ——江潋阳心里翻了个白眼:开什么玩笑,他跟褚寒汀也就是一锤子买卖,等合作完了这一票就各奔东西了,又没有真的打算成婚! 褚寒汀也在暗自狐疑,这个萧长亭,怕不是游历把脑子给游傻了吧? 萧长亭发现江潋阳居然压根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怒意短暂地拔地而起,紧接着又是忧从中来。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褚寒汀,心道这个“祸国妖妃”果然是个祸害,叫掌门竟连天道的警示、天机山的运道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可如何是好?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1 头一回在江潋阳这儿碰壁的萧长亭尚未思索出对策,便被师父连哄带骗地赶出了烟雨楼。他一走,江潋阳同褚寒汀刚才的强行云淡风轻全绷不住了。 ——连“牝鸡司晨”这种鬼话都冒出来了,能不尴尬么?江潋阳匆匆丢下一句“我去前头看看。”便落荒而逃了。 此后的几天里,江潋阳本以为自己会被古板的大弟子纠缠不就,然而萧长亭却再没在他面前提过日食的事。渐渐的,江潋阳便也真心实意地开始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场喋喋不休,却没发觉萧长亭偶尔默默打量自己一眼,那目光里的失望都愈发浓重了。 表面上,日食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弟子们不再恐慌后,天机山也恢复了平静,一切都跟以往没什么不同,渐渐便也没人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有内门江潋阳的那几个亲传弟子知道,他们的师父一直在躲着大师兄,而大师兄也根本没有来找师父的意思。 他们虽然不明内情,却也看得出两人这是生了嫌隙。 苏焕卿几人凑在一处商量了许久,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总得又一个人先低头,而这个人绝不可能是江潋阳。恰逢秦越云抄完了门规,已最早解禁,几人便一致推他去劝说萧长亭。 如今萧长亭只管夜以继日地加紧布防,似乎抱定了早日撂挑子的打算。秦越云寻到他时,他正在山门外的第一道山障里,背对着来人方向,状似研究那些在普通人眼里永远杂乱无章的石头。 秦越云唤了一声:“大师兄。” 萧长亭着实一惊,宽大的袖口处似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方才回过身。他一见秦越云便笑了:“你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秦越云也笑道:“我门规已抄完啦,过来看看你。” 萧长亭忍俊不禁:“我有什么好看的?你也憋了这么久,门规既抄完了,便去玩吧。” 秦越云一听,便不悦地抗议道:“师兄怎么总把我当小孩子?” 萧长亭啼笑皆非:“好好好,你若非要留在这,可也别闲着,过来帮我摆弄这些无趣的石头吧。” 摆弄石头没什么难的,只要别问他为什么。秦越云欣然应诺,挽起袖子便要动手,却被萧长亭一把拦下:“先别动,我得暂且封了你的修为。” 秦越云傻眼了:“为什么?” 秦越云和褚寒汀一样修的是剑道,却远不如褚寒汀那般多才多艺。比如,门规里那些佶屈聱牙的字眼他多半不懂;又比如这些玄之又玄的五行八卦,他也永远都听不明白。 于是秦越云生无可恋地做了整整两个时辰体力活。 终于,萧长亭大发慈悲地准他休息,趁着秦越云靠在树上大口喘气的空档,他再次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秦越云吃了苦头,再不敢找托词,忙不迭道:“我说我说!师兄,我就想劝劝你,你跟师父服个软吧!” 萧长亭的微笑顿时凝固在了脸上,如潮水一般火速褪去。良久,他叹了口气,道:“这事你们别管了,回去吧。” 秦越云还想说什么,萧长亭一抬手,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秦越云明白了事情没得商量,只好沮丧地打道回府。 眼看着秦越云渐渐消失的背影,萧长亭拧在一起的眉头久久散不开。他的袖口中悄然滑下一张白绢,妖妖调调地飘落在地。那绢子无风自燃,很快就烧了个七七八八,只依稀可辨“……天命……初六……栖风阁”几个墨黑的字迹。 ☆、第六十一章 秦越云铩羽而归, 垂头丧气地跟师兄弟报了丧。他们虽不甘心,却也无计可施,只好等着哪天师父心情好了,再壮着胆子去劝说他一番。 可惜他们左等右等也没能等到江潋阳“心情大好”的那一天——他最近在与褚寒汀的勾心斗角中鲜少取胜,脸色一天比一天更难看,以至于弟子们每天都觉得自己前一天错失良机。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萧长亭终于亲自来了后院。 已经解禁的秦越云前脚在门口碰见大师兄, 后脚就将这大好消息告知了师兄弟们。他们几个一致认为大师兄终于服软来哄师父了,先是弹冠相庆一番,而后又集思广益, 寻思了几个刁钻的难题,准备以此为借口上西院去听壁角。 几人商议对策耽搁了一些时间,结果连西院的大门都没能进去——连褚寒汀都在外头待着呢。 几人面面相觑,苏焕卿问褚寒汀道:“褚师兄, 你怎么在外头站着?” 褚寒汀无奈地摇了摇头:“还不是被人赶出来了?” 跟上一回一样,萧长亭一进门就使劲儿冲他使眼色, 暗示他腾地。这回褚寒汀没装看不懂——萧长亭气势汹汹的样子弄不好是来找麻烦的,他可不愿当那遭殃的池鱼。 苏焕卿几人俱是一脸不解,想不出他们坦荡荡的师父和大师兄,能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私房话。他们站在外头急得抓耳挠腮, 褚寒汀也不问他们来意,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闲聊。 忽然,一阵不算小的动静穿过院子传进几人耳朵里。几人脸色均是一变,连褚寒汀都有些诧异, 难道里头那两位还真能打起来不成? 真要这样,也是他有生之年见证的一桩奇事。 程澈年幼,最是沉不住气,回过神来就要往里冲。褚寒汀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劝道:“你师父如有吩咐自会叫人,你现在冒冒失失地冲进去,能做什么?” 程澈愣了愣,觉得褚寒汀的话也很有道理。光听这个不祥的声音就知道里头肯定没什么好事,万一是师父责打大师兄,他贸然闯进去可叫师兄的脸面往哪里摆? 不过……程澈又有些担忧,师父下手应该有分寸的……吧? 幸好他的师父与大师兄都贴心,并没有让他们担心太久——不多时,萧长亭便从大步流星院子里冲了出来,如同一阵暴风席卷过众人身旁。他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不劳师父费心,再有七八天,等我整好了防务,立刻就会离开!” 江潋阳不见人影,声音却不甘示弱地碾压过萧长亭的:“走就走,走了就别回来!” 苏焕卿他们几个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个个全给吓住了。待他们回过神来,萧长亭早已不见了踪影。褚寒汀扶额:“越云跟去看看你师兄,剩下的,进去收拾东西。” 几人云里雾里的,尚不知为何要收拾东西,浑浑噩噩跟着褚寒汀鱼贯而入。待进去一看,房里乱七八糟的简直没个下脚的地。床头的案几四仰八叉地躺在门口,而门口的半扇屏风却倒在床边,褚寒汀简直怀疑这两人曾拿家具互殴了。花瓶香炉碎了一地,书简扔得遍地都是,竹榻□□脆利落地劈作两段,也不知是哪个的手笔。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示意弟子们赶紧干活,自己则例行问侯了一句:“怎么好好的发这么大脾气?” 江潋阳通常不会怎么跟他交心,可今日大概是气得狠了,竟对着褚寒汀抱怨起来:“原先好端端的一个人,下山游历了几年就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怕不是出去撞了鬼!” 褚寒汀淡淡一笑,并未答话——江潋阳抱怨归抱怨,可他现在只是外人,到底疏不间亲。 而江潋阳可能只单纯地想发泄情绪,并不在意是否能得到回应。他吞了一大口茶,继续道:“早知如此,当年出事之后我就该把他关在山上!” 几个弟子手里拾掇着东西,耳朵却已竖了起来。连褚寒汀都听得不明所以。他不知山上发生过什么事,叫江潋阳两百年来闭口不谈;让他这么多年依旧耿耿于怀。 这个“当年”想必已很早了,说不定那时江潋阳连掌门都不是呢。 江潋阳不愿多提旧事,人却愈发痛心疾首、顿足捶胸。程澈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2 江潋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跟你有什么关系!去趟栖风阁,把我埋在桑葚树底下的酒拿一坛来。” 不多时,桑椹酒便摆在了江潋阳面前。江潋阳拍开泥封,陶醉地吸了口气。果子的清香与酒香缠绵在一起,闻一闻就能醉人,江潋阳直接拿了个碗,满满地给自己斟了一碗,一饮而尽。 褚寒汀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桑椹酒喝起来清甜可口,后劲却足。江掌门的酒量比一杯倒略强,这个喝法估计撑不过一柱香。 果然,房间还没恢复原样,江潋阳已连干三碗,眼看着人坐在床上就东倒西歪的。褚寒汀赶紧扶了他一把,哪知就此就甩不掉了。醉酒的江掌门如同被炸酥了骨头的鱼,柔韧十足地紧贴在褚寒汀身上。 褚寒汀略有些尴尬,便轻轻推了推他的肩。 江潋阳却不干了,掐着他的腰努力直起身体,目露凶光:“你怎么能骗我?你怎么敢骗我!” 褚寒汀自己挣不脱这醉鬼,只好赶紧叫弟子们走,以保全江潋阳为人师的颜面。苏焕卿几人倒也乖觉,放了手中的东西立刻便走,只有秦淮反应稍慢了一拍。就在他反手关门时,江潋阳忽然推开了褚寒汀,对着虚空中的不知哪个厉声道:“你既然有胆子瞒我这么久,竟还怕死么?” ☆、第六十二章 秦淮大概是被江潋阳身上忽然散发出的戾气给吓坏了, 整个人僵直地在门口,动也忘了动,呐呐不敢言。褚寒汀赶紧安抚地对秦淮道:“没说你,快走吧。”说完,他没怎么费劲就把那醉鬼推回床上,干脆利落地扯下了帷幔。 迫人的威压顿时被笼在了床帐里,秦淮这才如梦初醒, 踉跄着退了出去。 苏焕卿和程澈还在院子里等他,见他总算出来了,一个问道:“怎么这么慢?” 另一个问:“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秦淮惶惶然看了看两位师兄:“师、师父发脾气, 有点吓人。” 江潋阳虽不嗜酒,可也醉过那么一两回;苏焕卿和程澈想起那情形,十分感同身受地拍了拍秦淮的肩。他们师兄弟三个相携回到东院,苏焕卿见秦淮脸色依旧难看, 便也没急着回房,拉着两个师弟在院中坐了下来。 苏焕卿弄了杯热茶递给秦淮, 安慰道:“江师虽然为人严厉,但是待咱们其实还是很宽和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秦淮抱着茶杯呷了一口。苏焕卿煮茶的手艺颇得了褚寒汀三分真传,秦淮半杯下肚, 脸上浮回了一丝人色。 程澈总算等到他的脸色不再那么像鬼了,他一手托腮,一手在秦淮面前晃了晃,口中神神叨叨地念叨着:“魂兮, 归来!” 秦淮总算给面子地勉强笑了笑。 程澈见他缓过神来,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秦师弟,江师方才做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秦淮顿时一脸惊恐。 程澈与苏焕卿疑惑地对望了一眼。江潋阳脾气大,但并不暴虐,等闲同人拌两句嘴他们也不是没见过,绝不可能将一个小有修为的男人吓成这样。那么……难道他动手了? 想到这儿他们俩可坐不住了,一前一后弹起来,便要往西边去。秦淮赶忙拦下他们,可怜巴巴地道:“我、我说!” 于是秦淮磕磕绊绊地将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末了哭丧着脸道:“当时师父那一身威压半点不收敛,我哪里见识过这个,能不害怕么?” 苏焕卿听完才松了口气:“就这样啊?江师不敛着些,你一上来确是承受不住,还需多用些功,加倍磨砺。” 秦淮催头丧气:“是……” 苏焕卿安慰地拍了拍他,道:“欲速则不达,你也不用太急——江师上回醉酒,还是百年前了。他不爱酒,爱弄这些的是褚师。原来褚师在的时候他也就是陪着抿一口,现在……唉,等桑葚树下的存货挖光后,山上恐怕也见不到酒了。” 说到这儿,苏焕卿颇为惆怅地垂下了头。 程澈听他说得也跟着难过起来,可看看苏焕卿的模样,还是强打精神,用最轻快的语气说道:“说起那一回,可还有桩趣事呢。我记得那一回江师喝醉之后,还跟褚师动了手。”回想起当年,程澈满眼怀念,他微微牵了牵唇角,道:“天机山江掌门败北的模样少见,你恐怕是没这个眼福了。” 然而秦淮并不在意“眼福”,他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儿;他看起来快吓哭了:“师父难道还会真的打人吗!” 程澈:“……” 程澈旧事重提并没能让苏焕卿好过多少,倒是秦淮这副样子很能驱赶悲伤。他抽了抽嘴角,安慰道:“放心,江师很少在山上动手;弟子们修为不成,他也怕失了分寸,把咱们打死。” 程澈笃定地点了点头:“是了,江师唯一一次动手还是跟大师兄。大师兄修为在那摆着,扛得住摔打,江师那回也真是气狠了呢。” 苏焕卿跟着道:“是啊,二师兄偷了褚师的书信,江师气得都要杀人了,大师兄还偏要放走了他。” 秦淮喃喃道:“只、只是偷了书信就……” 苏焕卿觉得有生之年他可能无法安抚下小师弟了。他头痛地解释道:“不是偷东西的问题,而是他骗了江师。鸡鸣狗盗、欺师灭祖,无异叛出师门。要不也不会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刚才他大概是又想起了这件事吧。” 几个人越聊越觉得无趣,没等到秦越云回来便各自回房了。苏焕卿本以为秦淮就算再怎么胆小,可也是个走过南、闯过北的男人,这点小事叫他自己消化消化总能过去。 他却怎么也想不到,秦淮那一整晚都用来辗转反侧、唉声叹气了。 第二天一大早,秦淮便顶着一脸倦容在院子里开始了一天的功课。东院的门敞着,随时能看见对面。太阳渐渐升起,秦淮终于远远看见了褚寒汀。 秦淮赶紧迎过去,道:“大哥,你出去了?” 褚寒汀点点头:“毓秀山庄托人捎了封私信来,我去见上一见。” 秦淮直愣愣地看着褚寒汀手中的那封信,眼神却是散的。褚寒汀直觉不对,只好先将信收起,无奈地扳过秦淮的肩膀,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秦淮的嘴纠结地开开合合,最后他心一横,一口气问了出来:“大哥,师父是不是绝不容许别人骗他的?” 褚寒汀愣了愣,怎么也想不到秦淮问的竟是这个。他皱了皱眉,道:“他是不许……可是一般人想要瞒过他也不容易吧?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秦淮扯出一个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笑:“也没什么,就是昨天看见师父醉酒,回去又听师兄们闲聊了几句罢了。” 褚寒汀狐疑地看着他,秦淮慌忙挪开目光。 然而秦淮并没能撑多久。他忽然在褚寒汀审视的目光中丢盔弃甲,抱住褚寒汀的手,惊惧地小声坦白道:“我、我其实骗了师父,我一开始就没跟他说实话。” 褚寒汀:“什么?” 秦淮又悔又怕,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出来:“我不是什么没师承的散修,我出身隐白堂,前任堂主秦纵是我父亲。我父亲死得不明不白,至死也背着他没犯过的错,我这才逞着悲恸之下的一腔孤勇,动了上天机山的念头。”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3 ☆、第六十三章 秦淮一辈子活在在父辈的羽翼下, 无忧无虑不知人世艰难,一时孤勇能撑着他上天机山已是意料之外,一旦撑不住,就被打回原型了。 褚寒汀骤然听见这么个消息,震惊溢于言表,根本顾不上安抚秦淮。他强打精神,也只叮嘱了秦淮几句诸如“此事事关重大, 莫再外传”之类的话,便将他打发走了。 褚寒汀一个人在院子门口除了会儿神。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很,直觉不愿回去面对江潋阳, 却也说不出为什么。于是他转了个弯,往后山林中去了。 后山有片幽静的竹林,离禁地很近,人迹罕至, 想要静一静心去那再好不过。 褚寒汀一时间也说不清,“江潋阳的弟子竟是秦纵之子”和“江潋阳竟收了秦纵之子为徒”, 究竟哪个更让他介怀。不过以秦淮的资质,能混上天机山恐怕已是赖祖宗保佑,接下来他无论是想谋真相或是为父报仇,恐怕都是做不到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 竟能瞒过江潋阳吗? 江潋阳怕有七八十年没收过徒了,难得收下一个怎能不慎重,怎么可能真对这弟子的身世一无所知?恐怕他将人带上山前,就已遣了信得过的弟子或手下, 将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摸清了。 天机山自有办法让一个人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这个环节出纰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江潋阳又为什么要收下一个资质平庸的弟子——他唯一的出众之处恐怕只有父亲背着暗害褚寒汀的罪名。 多荒谬,多可笑。 然而褚寒汀却笑不出来。 难言的臆想中影影绰绰地藏着不能言明的阴谋。 曲洵给他的信从袖口滑落,虚虚落在草地上,被风一吹发出微妙的“沙沙”声。褚寒汀就是被这声音惊醒的,他机械地拆开那封信,抱着打发时间的念头,一目十行地读完。 曲洵信中无非扯了几句家常,告知他山庄中一切都好、徒儿在外一切小心,最后还有一句:“勿要忘记为师临行前的嘱托。”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了,任谁看了都不会起疑心。可褚寒汀却知道,曲洵是在提醒他记得寻一个机会毁掉“溯源卷”。 褚寒汀这些时候都快将当时的疑惑忘光了,直到看见了这封信,才想起当时他当时似乎打算问一问江潋阳的。 按说能让曲洵如临大敌的东西,无论是宝物或是邪祟,必定是十分要紧的。可褚寒汀在天机山住了二百年,却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溯源卷”。 褚寒汀一直想着若是连两百年的枕边人都信不过,他就真是白活一世了。可他却忘了,现在的他并不是江潋阳两百年的枕边人,江潋阳大可以不必对他坦诚。 褚寒汀鬼使神差地搓了搓指尖,曲洵的信登时化为齑粉。 褚寒汀一直在竹林里待到傍晚才回去。江潋阳恰好也不知道去哪了,可让他松了口气。房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昨天被江潋阳一剑斩断的那张竹榻还没换上新的。褚寒汀现在疲倦极了,不想调息静心,只想好好睡一觉,于是干脆和衣在床上躺下。 可直到夜半,江潋阳回来,褚寒汀都没能睡着。门一响,他便警醒地竖起耳朵。他想问秦淮的身世,又想问溯源卷是什么,可话到嘴边,哪个也说不出。 江潋阳只在门口徘徊了一圈。借着月色,他看见房中唯一一张床给人占了。而他总不好真的跟此人同床共枕,于是在屋里溜达了一圈,悄悄回了栖风阁。 第二天一大早,褚寒汀人还没起来,自己和江潋阳生了嫌隙、江潋阳大半夜怒气冲冲搬回栖风阁的谣言便传进了他耳朵里。褚寒汀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明明跟江潋阳连话都没说一句,那“嫌隙”难道还能是因为他占了床么? 可是不知为什么,江潋阳连着三天都睡在了栖风阁,甚至还遣道童过来拿过一次东西。 这么一来,可与谣言不谋而合。偏偏又有消息说掌门要下山游历,沸沸扬扬传了几个月的“婚事”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按说这正合了萧长亭的心意,他总该跟师父和解。可前些时候两个人闹成那样,萧长亭一时间也拉不下脸,于是依旧奇迹一般地保持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当事人皆若无其事,苏焕卿他们几个可急坏了。他们家掌门、掌门继承人、以及未来的掌门夫人,三个人,三足鼎立,天机山可真是前途未卜。 褚寒汀连着三天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倒不是生闷气,而是时时泡在江潋阳的书房里。他不准备问江潋阳了,他要自己找出那“溯源卷”,看看它究竟是何方神圣。 可是褚寒汀翻遍了江潋阳的藏书也没找到它。 既然江潋阳没将它放在书房,那它不是在经阁,就是在栖风阁。经阁不必说了,他现在的身份肯定是去不得的。但是若是能避开江潋阳,他倒是能回一趟栖风阁。 六月初五,三年一次的外门弟子考校。江潋阳身为掌门理应到场,褚寒汀便决定趁机去一趟栖风阁。临行前,褚寒汀还像模像样地卜出了个吉卦,心满意足地往栖风阁去了。 褚寒汀一路上一个人影也未碰见,顺利地来到栖风阁。他进了院门、避开机关、又穿阵而入,推开那二层小楼的门,轻车熟路地往二层书房走去。 “寒汀怎了过来了?”褚寒汀推开书房门,冷不丁看见里头端坐了一人,正嘴角噙笑看着他。 不是江潋阳却又是谁? ☆、第六十四章 褚寒汀有些意外地蹙了蹙眉:“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潋阳微微一笑:“自然是等你。” 他看起来神色平和, 褚寒汀却没怎么意外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山雨欲来。 校场上,白衣弟子们挥汗如雨,偶尔有人会望一眼高台,奇怪为什么这样重要的考校掌门竟不在场,不过通常很快都会被目不暇接的考验夺回心神。 这样的比试掌门的几个亲传弟子是不用下场的,因此此时苏焕卿几人便和萧长亭一道端坐在高台上。 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这样的考校,秦越云越看越觉得无趣, 他按捺不住低声问萧长亭道:“大师兄,江师为什么没有来?” 萧长亭淡淡瞥了他一眼:“师父要做什么自有他的道理,怎会告诉你我?越云, 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看看下头那些小弟子,他们苦练三年,能不能更进一步, 就在你一眼之间。” 秦越云被师兄教训了一顿,惭愧地低下头, 果然不敢再走神了。萧长亭自己的思绪却远远飘了开去,想的不是江潋阳为何爽约,却是那幅早已灰飞烟灭、却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白绢。 算算日子,再有几个时辰就是初六了。 初六会发生什么暂且无人知晓, 不过初五,江潋阳终于和褚寒汀在栖风阁里大打出手。 褚寒汀积怨已久,不愿跟他多说;恰好江潋阳也不想听。只有一个人全心付出信任的结盟无法长久,只要一点疑心和变数就能轻易毁掉。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也许幕后人正对他们的剑拔弩张喜闻乐见。 然而褚寒汀现在只想全情投入地好好揍江潋阳一顿泄愤,可惜他比江掌门技高一筹的时候一去不复返,他现在能保全自己已经狼狈不堪——这还是因为江潋阳并未动杀心。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4 江潋阳甚至连剑也未拔。他一掌击向褚寒汀头顶,也只使了一成力。然而就是这一成力,褚寒汀也不敢硬扛。他一塌腰,全身后仰往后滑出丈许,恰好避开江潋阳的掌风。江潋阳哼笑一声,道:“你对我的章法倒是熟悉。” 江潋阳的深浅褚寒汀再清楚不过,哪里敢仗着熟悉就掉以轻心。褚寒汀根本无暇回话,江潋阳却不满起来。他落空的一掌随意地倾斜向下,“拂”向褚寒汀颈侧,口中还抱怨道:“你这人,擅闯书房不肯告诉我缘由,我权当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却连我问话也不肯答!曲长老谦谦君子,就没教过你尊重对手么?” ……然而褚寒汀觉得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疲于奔命,已经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了。 眠风心法带着点夹缝里求生机的坚韧,所以当年他能在丁晚河的剑下反败为胜。可它毕竟也没坚韧到能在江潋阳的全然压制之下还能生生不息——又不是磕了十全大补丹。褚寒汀觉得自己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全赖自己使了当年惯用的招式,江潋阳越看就越舍不得下死手。 转眼间金乌西坠,又到月悬中天。 整整七个时辰,褚寒汀再也无招可变,江潋阳却像逗耗子的猫,兴致愈发高昂。最后褚寒汀被逼无奈,只好连中看不中用的抱影剑法都使出来了。他一式“流风”舞得叫人目不暇接,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招实在华而不实。 江潋阳的脸色陡然变了。 窗外月光如水,大抵已过了子时。千篇一律的山间夜色让江潋阳恍惚有种大梦一场的错觉,仿佛他正在这大好的月色之下与琴瑟和鸣的道侣探讨着一本优雅却无用的剑谱。转瞬之间,镜花破碎、水月掀涟漪,当时的满腔温柔已是明日黄花。对着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江潋阳心中只剩下愈发炽烈的怒火。他的下一掌陡然加了两成力,暴虐的真元霎时充斥了整个栖风阁。 褚寒汀已被逼到墙角,避无可避,他只能尽力矮身,不让这一掌落在实处,可掌风却是躲不过的。他那把劣质的佩剑先一步断做两截,紧接着,褚寒汀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像被颠了个遍,内伤大概不轻。 而江潋阳的第二掌转瞬及至。 要是有把趁手的兵刃好歹还能抵挡一二;要是悬光还在……就好了! 可现实是褚寒汀只能将内府都抽空,全身真元运于单掌,死马当活马医地硬扛下江潋阳这一击。 然而江潋阳最终没能与他短兵相接。褚寒汀只听到一声轻响,依稀像是木头断裂的声音,下一刻,一把出鞘的神兵破开他脚下的地板,不可一世地悬浮在他面前。 褚寒汀意外极了:“……悬光!” 悬光在当世名剑里也算得上是挺有脾气的一把,只肯勉强认他一个主人,旁人连拔也拔不出。然而就算是他,在后头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真元后继乏力的情况下,也鲜少能指使得动这剑了。 褚寒汀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的自己修为不成、壳子都换了一幅,悬光大爷竟还肯救他一命! 江潋阳比褚寒汀还要惊讶,他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还有看到悬光出鞘的一天。因为它不肯认旁的主人,江潋阳就将它放在白玉冰棺里,伴道友长眠。 可是它就在他眼前再次出世了。一时间,褚寒汀对他说过的话、那些曾让他疑心的点点滴滴,最终汇集在这把剑上,似乎为那些如山的铁证一锤定音。 江潋阳痴了一般探出手,想要碰一碰悬光泛着的微微光彩。可这暴脾气却充满灵性的剑似乎认出了企图伤害主人的他,毫不留情地划破了江潋阳的左肩,血霎时间流了一地。 江潋阳的眼中却亮光大盛,他死死盯着褚寒汀,不可置信中还带了一分释然:“真是你啊。” 褚寒汀尚未回答,便听见木质楼梯上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门口,只见萧长亭提着剑,做贼一般往里面看了一眼。 ☆、第六十五章 萧长亭倒也不算是偷着来的, 事实上,因为江潋阳今日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在校场上,苏焕卿几人实在担心不过,这才求他帮着四处寻一寻。 于是萧长亭便顺水推舟地来了栖风阁。 萧长亭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看见这样一一幅场景。褚寒汀脱力一般倚在墙角,脸色苍白;江潋阳左肩滴滴嗒嗒地往下淌着血,几乎染透了半幅衣袖。萧长亭这些年走遍了大江南北, 耳闻目睹的怪象不胜枚举,当下所见亦算得上个中翘楚——江潋阳竟会与一个修为低微的后辈两败俱伤,是落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俗套, 或是因为…… 悬光? 萧长亭面色大变,悬光出鞘了,还伤了江潋阳!他早先怎么说的来着?这剑太凶,没人能压得住, 早晚有一天要噬主的。言犹在耳,这便应了! 萧长亭一时百感交集, 那幅似乎长在了他脑海中的白绢又在迎风挥舞,来来回回他却只看得见“天命”两个字:那不明身份的执笔之人说江潋阳的桃花劫已成定数,再难撑起天机山的运道,不如取而代之。 可是谁能胜过这当世第一人?萧长亭看过便罢, 压根没放在心上。然而天道无常,转眼间,江潋阳便在自己面前,被前些天还爱重非常的道侣伤成这样, 可不正应了“桃花劫”么? 他做不来取而代之的事,辣手摧花倒有余力。 “大师兄怎么还不回来?”烟雨楼东院,几个弟子干等在院子里,一夜未睡。程澈烦躁地踱来踱去,隔上几息便要问上这么一句。 苏焕卿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告饶道:“消停一会儿吧,求你了;晃的人头疼。” 程澈不服气地瘪了瘪嘴。他哪里坐得下来,可师兄发话了他也不好违背,只好换了个地方,上墙角转圈去了。 秦越云忽然站了起来:“不成,我也得去看看。” 栖风阁。 萧长亭慢慢拔出佩剑,轻声问道:“师父,是他伤了你么?” 说着,也不等江潋阳答话,便谨慎地朝褚寒汀迈了一步。 褚寒汀现在看上去奄奄一息毫无还手之力,萧长亭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自从江潋阳伤在他手中的那一刻起,便没有人敢对此人掉以轻心。也许是恰逢悬光反噬,也许是他使了不光彩的手段,可这些年要杀江潋阳的人不知凡几,他们之中也不乏诡计多端之辈,又有哪个得手了? 相交两百年,江潋阳焉能看不出萧长亭的意图?他忙喝道:“长亭别伤他!” 萧长亭却蹙了蹙眉:“掌门,今日他不死,难道你要代他死么?” 江潋阳冲口而出:“那有什么!”眼见萧长亭似乎已打定了“清君侧”的主意,本来动一动都难的江潋阳情急之下竟站起身来。他奋力掷出剑鞘,那东西便有气无力地落在萧长亭面前。 萧长亭垂头看了那剑鞘一眼,道:“你既如此,这人更留不得了。” 萧长亭淡漠地回头望了江潋阳一眼:“师父,你伤口崩开了。” 这人可不是个祸端么?这才几天,便哄得江潋阳恨不得将大好性命双手奉上。他不单是江潋阳的桃花劫,他就是整个天机山的劫难。 萧长亭眼光生寒,佩剑推出一寸。 秦越云人才到院子门口,就被一股熟悉的暴虐真元生生逼退了好几步。他擦了把冷汗,一只脚才跨进院里,又被一道逸出的剑气毫无征兆地削下了一绺头发。 秦越云战战兢兢步步为营,总算活着到了栖风阁门口。而就在此时,里头的真元剑气齐齐平静了下来。 秦越云小心翼翼地上了二楼,推开书房门,直惊得低叫了一声。只见江潋阳半跪着面向墙角,左手不自然地垂在地上,右手囫囵抱着个人,他的头就抵在那人肩上。而萧长亭趴在他们不远处,断成几截的佩剑丢在手边。三个人似乎皆没了意识,也不知是死是活。 秦越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急步迈进书房,先来到萧长亭身边,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颈侧,温热,脉搏还在微微跳动。秦越云略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从袖子里抖出一条捆仙索,那绳子一触到萧长亭,便自动将他捆了个结实。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5 他再走到墙角,轻轻推了推江潋阳,口中低声唤道:“师父。” 江潋阳毫无反应,秦越云的眼泪顿时落了下来,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 然而秦越云站起身来之后,第一件事却是拾起了一旁的剑—— 他出剑迅疾如电,深得褚寒汀真传,不消片刻便能将他的师父和褚寒汀一起捅个对穿。然而就在他剑尖离江潋阳的后心不过半寸时,却怎么也刺不下去了。倒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 秦越云脸色一白,只见江潋阳腋下探出了一只苍白的手,纤长的指头稳稳夹住了他的剑尖。 秦越云大吃一惊,心道不好。而就在此时,他身后的萧长亭不知什么时候已翻身坐起,本该捆在他身上捆仙索就被他好好抓在手里。萧长亭气得咬牙切齿:“我怎么也猜不到,竟会是你!” 秦越云手一抖,剑与人一同跌在地上。 江潋阳的伤不算重,好好包扎起来之后,很快便止住了血。褚寒汀吞了一颗幽兰生,脸色已好看了许多。萧长亭原本就没什么事,他单手拎着秦越云的领子,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一脸说不出的冷漠。江潋阳中气不足,轻飘飘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秦越云垂着头,不说话。 江潋阳也不强逼,只叹了口气:“我却有不少事要问你,便一件件来吧。去年我出关时,那些害了你褚师性命的刺客,是你引来的么?” 秦越云浑身一震,双拳紧握,却是将头垂得更低了。 ☆、第六十六章(倒v结束章节) 秦越云不肯开口说话, 江潋阳也不强求,又问道:“前些时候我下山,那几个黑衣人也与你有关?” 秦越云霍然抬头望了他一眼,眼中略过一丝不明的情绪,又飞快低了下去。 江潋阳看在眼里,心中笃定便不戳破,又问道:“那你知道他们是为了褚师的遗骨而来么?” “不是!”秦越云终于忍不住道。说完这两个字, 他整个人便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直挺的脊背都垮了下去:“我是传过一次布防,是给、给……” “秦纵, 是吧?”江潋阳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没人看见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秦越云诧异道:“您都知道……” 其实江潋阳什么也不知道。行刺那事的幕后人他只见过一个死去的秦纵,可惜还没等他问出什么,秦纵便莫名其妙地死了。可秦越云掩饰的功夫不到家, 几个微小的动作就把自己卖了,江潋阳连蒙带骗就把实话套了个七七八八。 江潋阳一脸高深莫测地看了秦越云一眼, 叹道:“两拨刺客是一伙人,天机山久不整顿,你拿一张布防图给人就能用到天荒地老,这事该怪我。可是, 你在我山上蛰伏百十年,寒汀从未待你不好!” 一句话触了江潋阳心中隐痛,连带着呼吸都不平稳了;更是压弯了秦越云的脊梁,叫他失声痛哭, 连萧长亭都恻然。只有褚寒汀完全无法代入这样的“真情实感”,他诧异地看了江潋阳一眼,有点怀疑他先前是不是真认出自己了。 哪知江潋阳尽职尽责地演绎“痛心疾首”之余,竟抽空飞快地冲他眨了眨眼。 褚寒汀:“……” 江潋阳耐心地等着秦越云情绪稳定下来,才问道:“你的幕后主使是何人?” 秦越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萧长亭眉头一拧,手便按在剑柄伤,被江潋阳一个眼色拦了下来,又问道:“那么与你递消息的是谁,你总该知道吧?” 秦越云咬了咬唇,低声道:“是秦纵。” 萧长亭嗤了一声,摆明不信:“少把什么都往死人身上推!师父出关那一回也罢了,可前些时候你满山放消息挑拨掌门和他道侣、又派人挑唆我时,秦纵都该投完胎了吧。” 秦越云却十分平静:“我只认他的印信,人死不死与我无关。” 江潋阳与褚寒汀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如出一辙的惊讶:隐白堂前任堂主生佩死殉的印竟落在了旁人手里?褚寒汀忍不住道:“他们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做?” 褚寒汀这人对外人刻薄,可对弟子却并不严厉,甚至有点护短。只要是他的人,做错了事也多半是受了奸人挑唆。江潋阳一听便明白了,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暗自盘算着自己前些天当着他的面说的那句“慈母多败儿”有了眼前的实证,他可没道理同自己清算了。 秦越云却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褚寒汀一眼,慢慢道:“我不知道,可这件事也不是不合我心意的。你人好心善,该有个好归宿;可我师父心里只有褚师一人,不是你的良配。我见你们决裂,还暗自替你高兴,可没想到……你们只是演场好戏给我看。” 江潋阳气得直磨牙:“管好你自己!死到临头还不……” 江掌门大概是个资深乌鸦嘴,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秦越云的脸上蓦地罩了一层黑气,紧接着便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褚寒汀想也没想便要上前查看,却被江潋阳一把拽住:“别动!” 他拿鞋尖将人翻了个个儿,只见秦越云死相已现,命是救不回了。 江潋阳面沉似水,冷哼了一声:“他们秦家人,连死法都是一个样!” 天机山的内奸尘埃落定,只不过结果有些出人意表,从江潋阳到程澈,哪个心里都不好过。萧长亭其实早已将布防整完了,留到现在也是为了配合他们唱戏。他不喜山上丧气,当天就要下山。 褚寒汀求之不得,甚至同江潋阳一起将他送到了山脚下。 “你们回吧,”萧长亭从林间召来一只代步的大鹏,扭头对并肩而立的两人说道:“我不过下山游历一圈,说不定哪天就回来讨嫌了。” 褚寒汀却笑了:“你人虽不算好,事情办得却不算坏。” 萧长亭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秦越云虽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牲,可有句话说得倒是不错——我师父并非你的良配。” 江潋阳顿时大怒:“游你的山水去!少把手伸那么长!” 萧长亭已一步跨坐在大鹏年的脊背上,朗声大笑。大鹏振翅,日行千里,他人影很快就消失在天边,似乎也将人心中郁气一并带走了。 江潋阳揽着褚寒汀准备回山,褚寒汀却没有动。江潋阳回头一看,只见褚寒汀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只小包裹,对江潋阳拱了拱手,道:“此间事了,内奸已揪出来了,依着当日约定,我也该告辞了。” 江潋阳目瞪口呆,你你我我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 褚寒汀并不想听他废话,转身便走。哪知还没走出去几步,便觉脚下一轻,竟是被人囫囵扛了起来。江潋阳紧扣着他的腰:“你当时说得是‘回家’,你要回哪个家?还有哪个家?还不跟我走!” 褚寒汀如今技不如人,十分悲愤,只能就势泄愤地踹了江潋阳的腰一脚。 江潋阳吃痛,夸张地“哎呦”了一声:“你怎么敢踢你男人的腰!腰要是坏了,咱们往后几百年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褚寒汀眼中寒光一闪,作势又屈起膝盖,江潋阳耳听八方,一早便连忙讨饶:“好好好,内奸虽然揪出来了,可是幕后主使还逍遥法外呢。咱们合作不错,可不能就这么拆伙啊。”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6 ☆、第六十七章 江潋阳一路把褚寒汀扛回烟雨楼西院, 将人往床上一丢,就开始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往一块堆。可怜褚寒汀被人大头朝下扛了一路,歇了好一会儿还难免一阵阵发懵。他气得恨恨踹了江潋阳一脚:“孟浪鬼!” 江潋阳也不生气,胡乱将自己那一堆鸡零狗碎打包在一起,也不像来时那样摆谱恨不得抬出十里红妆了,他单手便一股脑拎了起来。江潋阳又回头对褚寒汀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笑眯眯地说道:“回去了。” 褚寒汀听得心下悸动, 缓缓站起身来;江潋阳十分兴奋,摇着尾巴在前头开路,三两步便跨出房门—— 只听“砰”地一声, 房门在他身后狠狠合了起来。而后不等江潋阳回过神来,一道闪光的禁制已结结实实地砸在门外。江潋阳敏捷地往后跳了一步,这才险险幸免于难。他那装行李的包裹应声落地,里头的东西噼里啪啦地碎了个没完。 江潋阳哪里顾得上那些身外之物, 他合身飞扑到禁制前,大呼:“寒汀, 你闹什么脾气!” 褚寒汀在里头冷笑一声,快意地丢给他一个字:“滚!” 褚寒汀哪里不知江潋阳不肯认自己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前事摆在那,他自己不也说不清么?可他依旧觉得委屈。想起他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醒过来, 多少个日日夜夜盼着赶紧养好伤、练好功,好回家,可等来了他,却发现家不要他了, 褚寒汀仿佛真的死了。 再后来,得知了江潋阳的情有可原,褚寒汀没有觉得好过一点儿,反而更惶恐了。他担心自己永远无法弄清楚十三年前的真相,就永远没法回家,没了爱人。 江潋阳还在外面可怜巴巴地捶门,磨破了嘴皮子却也没敢破开那道对他来说易如反掌的禁制。褚寒汀心里有些发软,冲口而出的却是怒气冲冲的一句:“你还不如一把剑!” 门外的江潋阳登时噤声。 江潋阳确实没有想到让褚寒汀试一试悬光——可这也不能全怪他啊;寒汀自己不也没有想到么?若是非得找个背锅的,那就要怪那把剑!寒汀一定是没想到自己如今的修为不在竟还能驱使悬光,什么骄矜的名剑?分明就是喜怒无常。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想来是江潋阳不愿让弟子们看笑话,走了。褚寒汀说不上是失落还是轻松,可他几天殚精竭虑地备这个局,眼都没合过,疲惫很快席卷而来,让他毫无防备地沉入了梦境。 月悬中天时,褚寒汀才被窗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惊醒。他皱了皱眉,一把推开窗,只见江潋阳一袭玄衣高冠,背后便是明月清风,衬得人眉目疏朗,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褚寒汀哭笑不得,这人竟还回去盛装打扮了起来! 褚寒汀撑着窗子不准他进来,虎着脸明知故问:“你来做什么?” 江潋阳眨了眨眼:“夜探香闺。” 褚寒汀被他气笑了,双手交叠在胸前,俨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你要怎么探?” 江潋阳勾唇一笑:“这可是你要问的。”说罢,还不待褚寒汀反应过来,他便长腿一偏,人已到了房中。江潋阳伸手揽住褚寒汀的腰,另一只手随意往后一推,重新阖上了窗,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知道的都要以为这是个惯犯了。 褚寒汀:“……” 褚寒汀不肯说话,江潋阳自己喋喋不休也不觉得尴尬。他像只熊一样挂在褚寒汀的腰上,强行搂着人往床上一坐:“……这也算不得孟浪,你我本来就要成婚了,也不必太过拘礼了。” 提起“成婚”二字,褚寒汀便冷笑一声:“那所谓婚约是个什么东西,你我心知肚明。” 江潋阳大惊:“然而人尽皆知!你竟要对我始乱终弃不成?” 褚寒汀没好气地去推他的手,江潋阳瞪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寸步不让。良久,褚寒汀败下阵来,不再管自己腰上的爪子,正色道:“可我真要去毓秀山庄一趟,越快越好。” 江潋阳见他郑重,也不再插科打诨。他叹了口气:“可那地方不知哪一脚就要踩进龙潭虎穴,我不愿你去。” 秦越云不过是个被人提着的小木偶,甚至连延伸到幕后的那根线提在谁手里都不知道。更别说他现在人已经死了,想推测蛛丝马迹也不能。可褚寒汀和江潋阳都认为此事至少同毓秀山庄脱不开干系;只说十三年前那桩旧事、十三年后的这次婚约、以及幕后人一直挑拨他二人关系的目的,便能隐隐连成一条线。就连曲洵的那封信,恰好赶在这个节骨眼被送进来,未尝没有推波助澜的意思。 “我不能不去。你已去过几回,不是什么也没查到么。”褚寒汀斩钉截铁地说道:“可毓秀山庄绝非铜墙铁壁,他们自家内里一团乱麻,随便扯出三两件旧事做文章,搅浑一池水,自有鱼儿忍不住要露头。” 江潋阳使出雷霆手段,快刀斩乱麻将山上清理得干干净净,连秦越云之死也一手瞒下,跟着便下山游历去了。 天机山对外称是掌门失了婚约,散心去了。可任谁都心知肚明,别说褚寒汀一个小弟子,便是他身后的毓秀山庄,也没胆子毁天机山掌门之约,该“散心”可不该是他。然而江潋阳想让对方背那失信之名,哪个敢出来说半句不是? 再说褚寒汀下了天机山,一路往毓秀山庄的方向去了。至此,前些时候传得沸沸扬扬的正道两派结两家之好彻底成了泡影。然而天机山厚道,依旧给褚寒汀备了厚礼,并随身带了江潋阳一封书信。 褚寒汀孤身一人,依旧“不能”御剑,只好雇了车马,像个凡人一样赶路。因此他人还没有到,江潋阳悔婚的消息就先传了回去。 这一日,褚寒汀终于到了山庄脚下,老远就看见曲洵正带着宋东亭在大道边上迎他。 “师父你快看,那个是不是师兄?”宋东亭远远看见褚寒汀的影子,立刻激动地抓住了曲洵的袖子。 曲洵脸上那永远挥之不去的愁苦似乎也淡了几分,他淡笑道:“你走近些看看,不就知道了?” 褚寒汀老远就看见宋东亭如同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朝他扑了过来,干裂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逸出一丝笑意。 宋东亭接过褚寒汀肩上的行李,又亲昵地挽着他的手,絮絮道:“师兄,你的脚程可也太慢了,我和师父算着日子,都已经在这等了你好几天啦。” 褚寒汀任他挽着,一路来到曲洵面前,先施了一礼。曲洵扶住他的手臂,叹了口气:“咱们师徒不讲这些虚礼,你……唉,因为毓秀山庄,让你受委屈了。” 这联姻虽然褚寒汀自己也愿意,可说到底,他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毓秀山庄却也没胆子替他讨个说法,曲洵自然替他觉得委屈。 褚寒汀却好脾气地摇摇头:“这事怎能怪师父?更不怪庄主,毕竟是我自己……喜欢他。”他垂着头,咬了咬下唇,曲洵连忙噤声,张罗着引他上山,宋东亭又在他耳边不住说着趣事,这才将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他们师徒三人一同进了山庄,回到芰荷苑,褚寒汀才开始一件件地往外头拿东西。给宋东亭的小玩意,给曲洵的好药材,连同几个长老并与他交好的师兄弟,每个都有礼物。 曲洵看得心酸,不由得叹了口气:“寒汀,你这段时间……过得不轻松吧?” 天机山上那么多人,单是江潋阳的弟子们怕就颇有微词。寒汀的修为不如他们,又有前头那一位是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永远横亘在他们心里,哪里会对寒汀好呢?要是真有哪个对他好些,也不会逼得一个从未出过门的孩子忽然变得如此周到了。 褚寒汀却笑了笑:“也没怎么辛苦,江掌门的弟子都与东亭一般年纪,我看了很亲切。”说着,他将带给陆仰山的东西单独挑了出来——这一份可是最贵重的,因为里头有江潋阳那封传说中的“亲笔信”。 曲洵嫌弃地看了那信一眼,可大概也知道自家掌门重视这个,只好亲手捧了东西,带着褚寒汀往长老堂去了。 陆仰山一早得了消息,已等了他们许久。他一见褚寒汀,先是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了褚寒汀还是为了他的山庄;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安慰褚寒汀,可字字绕不过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曲洵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无可忍,将江潋阳的信塞到了他手里。 陆仰山拿了这灵丹妙药,果然不再废话,抖开信纸仔细看了起来。 褚寒汀眼看着陆仰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便知江潋阳信中定是鬼话连篇。半晌,陆仰山长出了一口气,眉间郁气一扫而空。他将信递给曲洵,道:“师兄你看看,江掌门给了咱们解释,也是情有可原。” 曲洵才扫了一眼嘴角便抽搐了起来,怒道:“这信根本就不是他亲笔写的!他竟这样敷衍我们!” 陆仰山宽厚地摆了摆手:“师兄此言差矣,像江掌门那样的身份,还想着敷衍咱们寒汀几句,已算是体贴啦。”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7 曲洵和褚寒汀都觉得无话可说,幸好陆庄主也没有跟褚寒汀长谈的打算,客套地叮嘱了他几句,便放他走了。 他只留下了看起来随时想要掀桌的曲洵。 褚寒汀一路从长老堂往芰荷苑回去,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能才能从毓秀山庄那千余人中,逼着那个幕后主使的露出马脚。他想得太入神,甚至没注意后头跟上了一伙人。直到堵住去路,褚寒汀才惊诧地抬头望去—— 只见陆随境嚣张地冲他呲了呲牙,道:“哟,褚师兄,回门哪?” 这只险些飞上凤凰枝头的野鸡也不知招了多少人的记恨,是以天机山退婚的消息便也传得格外迅疾,陆随境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不错眼珠地盯着褚寒汀,不愿放过他半分失落无助抑或恼羞成怒的表情。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褚寒汀从头到尾都显得很平静。 褚寒汀这会儿没心思跟个熊孩子计较,他对陆随境淡淡一笑,礼貌地点了个头便转身要往另一条路走。陆随境却受不了被人这样无视,追上去不忿地说道:“你这人怎的这样不知礼?” 褚寒汀无奈地瞥了一眼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不紧不慢地说道:“陆师弟这是想同我切磋么?切磋没问题,不过还请正经下贴子到芰荷苑。唔,今日我刚回山庄,舟车劳顿的,恐怕要过些时候再答复你了。” 总的来说陆随境并不是个乐意趁人之危的人,听褚寒汀这么一说,他顿时就忘了自己找茬的初衷,开始认真考虑起下贴子挑战的各种事宜来。那个好像永远会跟在他身边的胖子——名叫杜犀的——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咱们是来寻仇的,你可别叫他三言两语就给带跑了!” 陆随境恍然大悟,果然又对褚寒汀怒目而视。 褚寒汀的修为今非昔比,耳力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杜犀的话一个字也没能瞒过他。他一眼瞥见陆随境的手已下意识地按在了剑柄上,心道今日要是不能狠狠打发了这小子,以后还不知要生什么祸端。 想到这儿,褚寒汀先下手为强,冷笑了一声警告道:“陆师弟,你忘了上回挑衅我,落了个什么下场么?” 陆随境哪里会忘,他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样的亏。被取消了小试的资格,又禁足了一年多,直到最近他师父才大发慈悲将他放出来。陆随境低喝了一声,一把抽出佩剑,对褚寒汀干脆地说道:“拔剑吧!咱们今日一个对一个,你若能凭本事赢了我,我往后都绕着你走!” 褚寒汀笑眯眯地点了头:“在场诸位都是见证,你可莫要反悔。”心中暗自赞叹这孩子可真是妥贴,这番话说得正正好合他心意,都不用自己费心引导了。褚寒汀也不出手,只等着陆随境来势汹汹地一剑斜劈下来,他才慢悠悠地刚拔出佩剑。 褚寒汀微微一偏头,躲开了陆随境的剑。陆随境一击不中,气势不歇,他迅速变招,第二剑横着切向褚寒汀颈侧。 褚寒汀道了声好,不慌不忙地后撤了一步,剑尖恰好擦着他白嫩的脖劲再次落空。 接下去的几招,褚寒汀都只左躲右闪,并不还手。陆随境渐渐被他游刃有余的模样扰得心浮气躁,一急之下,终于露了破绽。 陆随境被禁足一年,省了惹事生非的时间,日夜苦练,进境不小。不说别的,他如今这一招“三叶兰”已使得不比丁晚河差。可惜他太过急功近利,招式虽然漂亮,却也将自己的后路给封死了。 直到剑势凝滞,陆随境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陷入了一个死角,那些他拿手的大开大合的招式全施展不开。按说褚寒汀的处境本该比他更加艰难,可人家却仗着精妙无双的身法,游鱼一般滑了出去。 瞬间,攻守易形。 陆随境看着褚寒汀对他不怀好意地一笑,脸色大变。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跟此人过节不小,此番若是落在他手里,还不知道对方要怎么下黑手整他。偏偏这么多人都看见是他挑衅在先,捅到长辈面前也是他理亏。 眼看着褚寒汀手起剑落,陆随境只能效法困兽之斗,将浑身真元凝于剑上,企图拼个鱼死网破。褚寒汀不赞同地“啧”了一声,口中道:“还远没到避无可避的地步呢,你何必孤注一掷?今日你若是碰上比你强得多的对手,你这打法,活棋都要给你下死了。” 陆随境连出昏招,却还嘴硬:“这地步哪里还有活棋!”浑然忘了褚寒汀刚从更加不利的境地反戈一击。 褚寒汀一笑,也没真下死手,只拿剑柄轻轻磕了陆随境的腕子。陆随境却觉得仿佛一座泰山的份量尽数压在了自己脉门上,他手一松,剑应声落地,一身真元也泄了个七零八落,险些吧内府都冲伤了。 再看褚寒汀,根本毫发无损。他摇了摇头:“看见了?不合时宜的拼命伤不了敌,只能自损八百。” 说完,褚寒汀转身便走。 陆随境瞪大了眼睛,想不到这一架就这么打完了。他落了下风却没受什么重伤;那惹人厌的对手还教他对敌经验——虽然得等他静下心来,好好分析分析这番话是不是褚寒汀胡说的。陆随境别别扭扭地拾起剑,斟酌着自己似乎该对褚寒汀道个谢,便开口唤道:“喂!” 褚寒汀却走得更快了。他回毓秀山庄是为了揪出幕后主使,只想暗搓搓搅混水,可不想大张旗鼓地给人教孩子。 可陆随境受宠惯了,还没被谁这样嫌弃过,一时间不由得委屈起来。他快步追上褚寒汀,灵机一动,道:“你跑什么,咱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褚寒汀无奈地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失策了。这少年看着骄傲,谁想到却是块死缠烂打的狗皮膏药!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快刀斩乱麻,便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怒喝道:“阿境,你在做什么!” 拉拉扯扯的陆随境与褚寒汀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站了一个娇俏的少女,怀中抱着剑,正对陆随境怒目而视。陆随境一见她就缩了缩脖子,顿时成了只小鹌鹑:“师姐……” 褚寒汀感激地对她微微颔首。 来人正是丁晚岚。 丁晚岚走到陆随境面前,毫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斥道:“你才放出来几天,就这样胡闹起来,想接着‘闭关’我便跟大哥说一声,亲自替你选个好地方!” 陆随境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连道不敢。丁晚岚的脸色这才和缓了些,蹙着眉道:“滚吧,下不为例。” 陆随境如蒙大赦,夹着尾巴跑了。 褚寒汀对丁晚岚感激地一笑:“多亏你解围,要不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丁晚岚摇摇头,道:“我才该多谢你,要不是你手下留情……”她一双妙目望着褚寒汀,欲言又止:“我看你情绪似乎还好,修为进境也快,唔,回来也好,哪儿能有家里舒服呢?” 她这一番话驴唇不对马嘴,褚寒汀却听明白了其中意味。他心中觉得熨帖,微微笑道:“多谢你了。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丁晚岚轻叹一声:“本来就是一路找你过来的,能碰不见么?” 褚寒汀跟丁晚岚并肩回到芰荷苑,意外地看见谭青泉和林绣山都已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宋东亭一见褚寒汀回来,立刻跑到他身边:“师兄,这二位师兄说是来找你的。”说着,还戒备地看了两人一眼。 芰荷苑很少来客人,从前还经常有人趁着曲洵不在,特地跑来欺负他们师兄弟,难怪宋东亭会多心。褚寒汀安抚地拍了拍他:“没关系,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去玩吧。” 宋东亭这才高兴了些,道:“那我去泡茶!” 宋东亭一走,林绣山与谭青泉便都笑了起来,道:“褚师兄,你这师弟好有趣。” 褚寒汀也忍俊不禁:“见笑了。怎么连林师弟都回来了,可别说是为了看我吧?” 几人见他一上来说破,便干脆也不掩饰了。林绣山叹了口气,道:“你是明白人,咱们出生入死的交情,我也不与你假客套。你……既回了山庄,我自然该看你来,可若说是听见那消息才回来是绝没有这么快的。我此次回来是赶巧,实是为了庄师兄。” 丁晚岚接着道:“是,我们已商量好了,这几日便要杀了那只象蛛,为庄师兄报仇。你既回来了,跟不跟我们一道?” 褚寒汀愣了愣,他正发愁该怎么搅浑水,哪知刚瞌睡就有人给递了个舒服枕头。他迅速合计了一番,沉吟道:“可是你们大概也知道,庄江之死,始作俑者并不是那头象蛛吧。” 庄江是怎么死的,除了当日不在场的林绣山,谭青泉与丁晚岚都是看见了的,怎么会忘。 丁晚岚忍不住红了眼圈:“你说得是。可真凶是谁,连庄师兄也没看见,十余年过去了,咱们又到哪去找呢?就算那人曾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日久天长的,吹也吹散了。现在我们除了杀了象蛛,聊以慰藉他在天之灵,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了。” 谭青泉叹道:“是啊,况且当年庄师兄尚且不是那人对手,我们就算知道了他的身份,恐怕现在也没有能力替他报仇的。” 褚寒汀听得哭笑不得:“所以你们就因为这个退而求其次?我却觉得你们这样急惶惶地杀了象蛛,是正中凶手下怀——它也许是这世上仅存的证据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8 丁晚岚几人听完,完全愣住了。他们单想到要给庄师兄报个力所能及的仇,却完全没有考虑这一层。半晌,林绣山道:“那如今看来,这头象蛛还动不得了?”他有些不甘心地皱起眉头:“难道又要从长计议么?” 他们为了这一日苦修不辍,哪里舍得善罢甘休。 褚寒汀略一沉吟,道:“倒也不必。你们原本打算什么时候往后山去?我可与你们同去。虽说十年过去了,可说不定天道肯网开一面,能有漏网之鱼也未可知。” 虽说希望渺茫,可听了这话几人眼睛的还是亮了亮。褚寒汀又道:“况且那凶手也未必就很难对付;他说不定只是暗算庄师兄才得手的。” 几人摩拳擦掌地敲下了三日后的时辰,好好坐下来喝了杯茶。林绣山有些愧疚地感叹道:“细想起来,自打小试那时与你相交,每次都是你照顾我们,我们却从未帮上你什么。这次也是,你才回山庄来,我们就……” 褚寒汀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既拿我当生死之交,何必计较这点小事?何况我也没什么不好,远没有外头传得这般委屈。” 褚寒汀回到毓秀山庄的第一个晚上,恰逢曲洵在长老堂轮值。宋东亭体贴他一路劳顿,师兄弟两个关起门来喝了壶茶便散了。宋东亭一径催褚寒汀休息,自己房里也早早熄了灯。 然而褚寒汀一路磨蹭着回来,早歇得够了。他盘膝坐在窗边的竹榻上,趁着月色打坐调息。待体内真元好好轮转完了一个周天,褚寒汀逸出的神识缓缓归位,入耳便听见一阵不合时宜的蝉鸣声。 ——这都入秋了,哪儿还有蝉? 褚寒汀皱了皱眉,推开窗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是那姓江的在裹乱。他没好气地便要闭上窗子,却被江潋阳嬉皮笑脸地挡住了。褚寒汀沉下脸,江潋阳却一句话堵住了他的嘴:“不让我进去了?待会儿万一惊动了你那师弟可怎么好?” 褚寒汀听了果真犹豫了一下,江潋阳立刻打蛇随棍上地跳了进来。 褚寒汀的这间屋子年头久了,采光又差,江潋阳一进来便不满地摇了摇头,抗议道:“他们怎么能给你住这样的屋子?” 褚寒汀冷笑一声:“委屈江掌门了。” 江潋阳赶紧一把抱住他:“我有什么可委屈的,我这是心疼你呢,脾气可越来越大了。” 褚寒汀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江掌门自重。再说这地方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一说到那些旧事,江潋阳的脸就垮了,他委屈地哼哼了一声,道:“那时我以为你是个无关路人,哪还会关心你住什么屋子?” 褚寒汀听了这话,心里略略好过了些,他哼了一声,不做声了。 江潋阳心中暗喜,搭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趁势搂得更紧了,滚烫的气息也呼在了人耳边。褚寒汀一惊,便要奋力挣开,江潋阳忙低声哄道:“别折腾出这么大动静来,吵醒了你师弟可怎么办。” 褚寒汀对他怒目而视:“这一个借口你要用几次?” 江潋阳连呼冤枉:“怎么叫借口?他可就在隔壁,就算睡得沉些也经不住咱们吵闹。而且,”他面色一变,忽然正色道:“我真是有正事啊。” 褚寒汀面色稍缓:“什么正经事,说吧。” 江潋阳“唔”了一声,道:“今日偶然看见你与一个美貌少女相谈甚欢,我远远望了一眼,便觉得你待她比待我和气多了,我还……” 褚寒汀反手一肘子顶在了江潋阳柔软的腹部。 江潋阳冷不防抽了口气,后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听你们说要进后山。” 说完,江潋阳吃痛似的一弯腰,倒将褚寒汀整个人都圈进了怀中。 褚寒汀又好气又好笑:“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无赖?” 江潋阳含混地哼哼了两声,故意道:“说正经事呢。” ……他倒是切换自如,褚寒汀无奈道:“后山有只象蛛,牵扯了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有个颇有人望的弟子下山游历,却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忽然回到山庄,被人害死了,下手的许是哪个有分量的大弟子,或是个长老也说不定。” 江潋阳点了点头:“若是此事真相大白,他们长老堂便先乱了。” 褚寒汀道:“不错。庄江据说天分不错,是曹相安寄予厚望的大弟子,无论是谁,他必不会善罢甘休。” 江潋阳在褚寒汀的颈侧蹭了蹭:“主意是好的,可你修为不比从前,后山又凶险,我舍不得你涉险。”说着,他突发奇想:“不如我扮成你的模样,保证将那几个小崽子全须全尾地给你带回来。” 褚寒汀哭笑不得:“你真是异想天开……” 他话音未落,江潋阳忽然欺身上来,张口叼住了他的唇!褚寒汀整个人先是僵了一息,而后正欲抬掌,便听门外宋东亭疑惑地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江潋阳反手扣住他的后脑,褚寒汀也不敢轻动。 宋东亭起夜路过,觉得褚寒汀房中有异响,便停下来问一句。好久没听见师兄回话,再听房内确实也没了动静,宋东亭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遂怕自己扰了褚寒汀休息,轻手轻脚地走远了。 脚步声一响起,江潋阳立刻放开了褚寒汀。他餍足地舔了舔唇,赶在褚寒汀发难之前赶紧道:“我是心急怕他听出端倪,绝不是有意轻薄你!” 褚寒汀被他这么一闹腾,倒真困了。他推开江潋阳,翻身朝里躺下,含混地说道:“我要睡了,你快走吧。” 江潋阳轻笑一声:“你那师弟起夜去,我若这会儿出去,恰好碰见他怎么办?” 其实以江潋阳的修为,只要不是故意想让宋东亭发现,两人就是真面对面撞上了,他也有法子让宋东亭以为自己是见了鬼。不过褚寒汀懒得同他争辩,闭目不语。 江潋阳就当他默许,大大方方地在褚寒汀身边躺了下来。 隔壁房门“吱呀”一响,是宋东亭回来了。他窸窸窣窣地折腾了一会儿,很快没了动静,想必已又睡着了。江潋阳这才小心地翻了个身,在褚寒汀耳边低声道:“我真的不是有意轻薄你。” 褚寒汀没好气地说道:“没关系,我便当自己被狗咬了。” 江潋阳终于安静了下来。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凑了过去,更加压低了声音:“那你想报复回来么?” 褚寒汀一窒,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江潋阳踹下了床。 江潋阳倒觉得终于圆满了,喜滋滋地又坐了回来。他一下下抚着褚寒汀的背,叫人觉得十分受用,褚寒汀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江潋阳低声道:“这两天我不来烦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褚寒汀顿时清醒了:“你要去哪里?” 江潋阳一笑:“你看,你再生气,也还是把我放在心尖上。放心吧,我只是去趟隐白堂,问岑维岳要一根引魂丝——你不是要朝那象蛛下手么?我看它体内说不定还留着庄江的一缕残魂。” ☆、第六十八章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59 江潋阳说要去寻引魂丝, 大概很快便付诸行动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再没有三更半夜来爬褚寒汀的窗户,倒是听说正大光明地在长老堂出现了一回——连着几天,曲洵的脸都是黑的。 三日后,第一抹朝霞刚刚染红天空,启明星尤在熠熠生光,褚寒汀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芰荷苑, 去往约定地点同丁晚岚几人汇合了。 他们早说定了这一回进山是为了探路,并没指望头一回就真能发现些什么,天黑之前必会出来, 因此也用不着费心编谎话应付各自师长。 象蛛居无定所,但是一般不会在几天之内接连迁徙、每一次迁徙点都不会和上一次距离太远,所以就算运气不好赶上它的迁徙期,也不必担心下一次就完全失了踪迹。他们今日就是要去找出象蛛居处, 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在庄江记忆中看到的、那个让他丧命的山崖。 “那山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当时周围又黑, 可上哪找去。”谭青泉闷闷不乐地说道:“后山那地方,基本每隔一段就有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崖,差不多都是那个样子的。” 听到这里,林绣山叹了口气:“可惜我当时赶不回来, 没能看见庄师兄的回忆。要是小试之后我没有那么急着下山就好了。”言下之意颇有些悔恨。 想起那一次的事,谭青泉依旧心有余悸,他摇摇头道:“没回来才是万幸,那天山里混进了魔修, 咱们都九死一生呢,乔师兄不就是……” 他话音未落,便被丁晚岚一记眼刀冷冷堵了回去。谭青泉顿时告饶:“是是是,不能提他。可是,这不是没外人么。” 褚寒汀拍了拍他的肩:“隔墙有耳,丁师姐说得不错。” 因为要专门寻当年的事发所在,他们选的路线伤大部分都是崎岖的山路,大同小异的样子叫他们每隔几步便得停下来细细分辨,走得格外缓慢。临近晌午,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这地界别说遮阴的林子,偶尔石头缝里长了棵草也是萎的。褚寒汀断后,看着前头丁晚岚雪白的颈子已被晒得通红,便道:“先停下来歇一歇吧。” 不远处的路稍宽些,更难能可贵的是头顶着一块巨石,还微微凸出一块。虽说这时间的太阳直直射下来,投在地上的阴影十分有限,可好歹比没有强。几个男人一言不发,十分默契地将丁晚岚挤到了那片阴影里。丁晚岚大概不太习惯被人特别照顾,虽然也没说什么,可耳朵隐隐有些发红。 再有几个时辰天就要黑了,他们还得赶回去,修整的时间便显得愈发宝贵。他们顾不上闲聊,各自抓紧时间闭目调息,从本不充裕的时间多抠一点出来也好。 褚寒汀也不例外。眠风真元在经脉中缓缓流转,稍稍抚慰了他疲惫的躯体。他的神识散在外头,戒备着莫须有的危机。 ——没有虎视眈眈的妖兽,只有一声石头相互摩擦所致的轻响。 他们背后倚的、脚下踏的,都是石头,这种响动是再平常不过了。可褚寒汀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多亏了这不安,叫他他睁开了眼,循声望了一望。 发出声音的赫然是丁晚岚头顶的那块巨石,它恰在这个时候松动了! 褚寒汀瞳孔紧锁,高声叫了一声:“戒备!”而就在此时,那巨石仿佛为了响应他的话似的,毫无征兆地滚了下来。丁晚岚毫无防备,褚寒汀飞身扑了出去,两人合身翻出老远。 下一刻,随着一声巨响,巨石落地。暴土扬尘碎石糊了人一头一脸,本不算宽的过道顿时坍塌了一片。 幸亏有褚寒汀的一声警告,林绣山与谭青泉俱都安然无恙。可褚寒汀与丁晚岚恰好滚到了一个下坡处,又被巨石落地的那一下波及,竟刹不住脚,齐齐坠落下去! 他们已到了半山处,下头山谷深得很,真要这么摔下去,就算有真元护体也得摔去半条命。褚寒汀情急之下拽下佩剑,死马当活马医地往空中一抛。好在那剑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却没悬光那般坏脾气,关键时候能尽忠职守地落在了褚寒汀脚下。 他总算松了口气,拉着丁晚岚慢悠悠往下飘去。 丁晚岚坠崖全程一声没坑,这会儿才显出脸色有些发白。她尽力静了静心,勉强对褚寒汀一笑:“恭喜啊,你都能御剑了。” 褚寒汀坦然地点了点头:“嗯,就是时灵时不灵。”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似的,那剑忽然之间就失了控制,迫不及待地投入了大地的怀抱。 幸好这时他们离谷底已不远了。 崖底也是一片同上头一般无二的石砾,寸草不生。丁晚岚在上,褚寒汀在下,落地的一瞬间他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褚寒汀觉得自己若是摔死,多半是叫丁晚岚砸的。然而他没娇弱一会儿便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地面实在被太阳烤得太烫了。 林绣山和谭青泉连滚带爬地跑到谷底,发现他们两人踏踏实实地摔在山下。万幸没伤着要害,喘气行动都自如,方才松了一口气。而后他们便发现了一件尴尬的事——直上直下的峭壁光滑如玉,根本没有能爬上去的路。 几人只好分头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条比较容易攀上去的路。褚寒汀还没走多远,便听见丁晚岚惊叫了一声:“快来看看这个!” 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株顽强的花在石缝中深深扎下了根。它是夺目的血红色,花茎上遍布尖利的小刺,花瓣的形状少见地棱角分明,整株花遍布着“我不好惹”的气息。它的样子并不十分美,不过落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难免十分醒目。 丁晚岚惊奇地伸出手去,却被褚寒汀一把抓住了腕子。 褚寒汀的脸伤是少见的肃然神色:“这是宁人花,什么东西也敢乱碰,鲁莽!” 说着,褚寒汀随便摸了块小石子,用两根指头拈着,小心地放在花瓣近旁。那花似乎察觉到了异物靠近,立刻凶狠地张开“血盆大口”。只见那花瓣一勾竟十分有力,石头立时便被它勾进了嘴里。丁晚岚看得都傻了——那张“嘴”里竟当真长了牙齿,瞬间便将那石头磨成了齑粉。 褚寒汀无奈道:“看吧,刚才你若是把手伸进去……” 丁晚岚后怕地缓缓点了点头。 “……等等!”林绣山才奔过来,大概是没看见刚才那一幕,竟又不顾一切地将手探了过去:“不能让它合上!” 丁晚岚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指被咬碎,忙学着褚寒汀的样子,精准地丢了一颗石子往那花瓣中央,挥手便将林绣山挡在了身后。而后她杏眼一瞪,颇有威严地呵斥道:“你那手不想要了么!” 林绣山却比她更急:“师姐!它的肚子里……有一块猫眼石哪!” 丁晚岚冲口而出:“你的手不比猫眼石贵重么!”而后,她整个人便像呆了一般,狐疑的目光慢慢下移,最后落在了自己的腰带上,再开口话音已变得有些颤抖:“你的意思是……这个猫眼石么?” 毓秀山庄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乃是当弟子的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能从各自师长手中得到一块纹了自己名姓的猫眼石,这块石头通常被弟子们镶在腰带上,一生不会离身。 丁晚岚作为大长老最宠爱的女弟子,早早就得到了这块石头。 若宁人花口中的石头真是庄江的,那么这里多半离他遇害的地方不远,难怪林绣山刚才会那么急迫。褚寒汀叹了口气:“再急也不该这般不管不顾。它再凶也是朵动弹不得的花,又跑不远,要取出石头慢慢想办法便是,何必搭上自己的手?” 谭青泉也后怕地瞪了他一眼:“就是,你要看那猫眼石,我给你剖了这花!” “不行……”褚寒汀赶紧出言阻止。可谭青泉早就做好了准备,出手如电,褚寒汀话音未落,那花已被他一剑分做两半。 褚寒汀后头的话全都憋了回去,他顾不得解释,赶紧一个扫堂腿将毫无防备的三人踹出几丈远;几乎与此同时,一团血色的烟雾自宁人花的花苞中升腾而起,很快在空气中爆开。这烟乃是宁人花除了花齿以外的又一利器——它能让身处其中的人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不慎吸入还可能中毒。 褚寒汀不退反进,他拿衣袖掩着口鼻,闭目在那烟雾中迅速摸索着。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 颜色醒目的大团烟雾很快引来了与宁人花伴生的息风鸟,那只凶厉的大鸟在烟雾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五感几乎不会受损。它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精准地从褚寒汀手中夺下同伴的“遗物”,利爪狠狠地在他手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伤口。 待烟雾散去,息风鸟早已飞上了高空。褚寒汀头一次有些犹豫:若不立时追上这鸟,下回再要找它可就难了,那石头究竟是不是庄江的遗物便成了迷;可若要追它,便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出谷了。谷中一入夜便是危机四伏,他们这一回是轻装简行,身上根本没有没几件顶用的法器。 他这一迟疑的功夫,息风鸟已越飞越高,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可就在这时,它不知撞上了什么,竟直挺挺地坠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0 出了山谷不远, 便有条湍急的河;河对面是一片林子,应当就是息风鸟坠落的地方。可巧,那片林子恰好还是他们第一次遭遇象蛛的地方。 褚寒汀迟疑了片刻,林绣山已急道:“褚师兄,前头再怎么险,咱们也得追啊。” 褚寒汀倒不十分担心危险。毕竟这么久过去了,那头象蛛还住在那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应该不会狭路相逢。而且如实找到它的旧巢,说不定还能发现些许痕迹,从而推测出它现在的居所。想到这儿, 褚寒汀终于点了头:“好吧,不过得量力而行,而且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回去。” 一切说定,褚寒汀又在谷中做好标识, 四人再次启程。他们怕息风鸟没死透再挣扎着飞到别处,或是被林子里出没的野兽叼走佐餐, 因此走得很急,没多久便来到那条河边。 这条无名的河并不宽,湍急的水流或许会让凡间船夫头痛,可对修士来说实在不算什么。这条河凶险之处在于里面生了一群凶狠的怪鱼, 它们宛如饿鬼附身,能将落入其中的一切分食而尽,把一头壮牛啃得只剩骨架只消半刻。 要避开鱼群,说难也不难, 脚不沾水便是;可他们偏偏御剑还不利索,要风过无痕谈何容易? 褚寒汀故意落后了几步,拔出佩剑随手往草丛中一丢,又将一直缠在腰间的悬光套在普通剑鞘里——悬光剑虽然脾气古怪,但毕竟是神兵利器,关键时候总靠得住。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林绣山几人正对着河水犯了难。他们先前只顾着冲动,根本没想过怎么渡河。这河源远流长,要绕过去是不可能的,这时褚寒汀解下佩剑,道:“我带你们。” 丁晚岚先迟疑了一下,显然想起他们刚才在山谷中飞到一半便掉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的事,心有余悸得合情合理。褚寒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该胆大的时候又要退缩。你们看,这条河不过几丈宽,眨眼便过去了,想摔进去恐怕都来不及。” 褚寒汀这话说得很是实在,而且他们一时间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听褚寒汀吩咐,一个个将手臂紧紧绑在一处,挤成一列。悬光果然靠得住,褚寒汀才一撒手,它便自己浮在了半空中,让褚寒汀稳稳当当地踏了一脚上去。 等着渡河的几人见状也算松了口气,林绣山在前,抓着褚寒汀的手便也要踩上去。哪知就在这时,悬光忽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林绣山措手不及,险些仰面朝天摔下去。褚寒汀暗自苦笑,早该知道它的脾气,是不肯让陌生人碰的。 不过褚寒汀早有对策。他趁着那几个孩子彼此牢牢系在一处,还未反应过来,牢牢拽住林绣山的手,又猛地催动悬光高高飞起,三人瞬间被成串带上了半空! 他们先是静默了一瞬,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好在这声音只荼毒了褚寒汀片刻。等他们有惊无险地过了河,重新脚踏实地后,一个个立马脸色发白地闭上了嘴,看起来比平时更矜持有风度,仿佛刚才失态的并不是自己。褚寒汀心中暗笑,因为要赶路不能打趣几句,颇有些可惜。 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息风鸟坠落的林子。褚寒汀已粗略圈出那鸟坠落的位置,正在林子中央,他们少不得要深入。幸而现在外头依旧艳阳高照,就算到了林深处也远没到群魔乱舞的时候。饶是如此,几人依旧如临大敌,他们各自将避蛇虫的药粉周身洒遍,谭青泉还迷信地特特将辟邪的玉佩挂出来系在腰带上。 一路进了林子都没遇见什么阻碍,很快,他们一行便到了褚寒汀圈定的那片地方,脚步也渐渐放慢了下来——盘根错节的树根大半都长了半人高,一只鸟的尸体那样渺小,要被忽略再容易不过了,他们绝不敢急躁。然而就算如此,半个时辰一晃而过,他们还是连跟鸟毛都没看见。 “万一已经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了,也不是没可能啊。”林绣山一路低着头,被透过枝叶洒下的斑驳光晕晃得头晕眼花。他费力直起腰,使劲儿晃了晃脑袋,悲观地假设道:“那样的话,咱们可能就永远也找不到它了——只是不知道那块猫眼石会不会让那食客消化不良。” 林绣山眨了眨眼,顺着他的思路一路发散下去:“然后呢?如果咱们找不到息风鸟的尸体,下次来可就要翻野兽的排泄物啦。” 褚寒汀听得面有菜色,漠然吩咐道:“闭嘴。”他心中却想着还是赶紧将那石头找出来,只要能找到它,什么意外他都肯坦然接受。否则若是这几个小子当真要翻排泄物,他是应还是不应? 然而褚寒汀在随意许愿时,并没有意识到他现在已经进化到了连不说出口的愿望都能一语成箴的地步。不多时,他忽然听见丁晚岚颤抖着声音说道:“咱们今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褚寒汀有些疑惑地循声望去,登时脸色大变——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只只剩下六条腿的象蛛,那象蛛顶着一张苍白的死人脸,额间还嵌了一颗猫眼石。 果然得来全不费功夫,还是个双关! 事已至此,那息风鸟在何处也不甚要紧了。这头象蛛对毓秀山庄的一针一线都异常着紧,嗅着了那猫眼石的气味,便对叼着它的鸟儿痛下杀手倒是一点也不奇怪。林绣山脸色发白,喃喃道:“那息风鸟,倒是遭了无妄之灾。” 褚寒汀无力地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死者已矣,你还是多操心自己吧——息风鸟好端端地飞在天上,而且飞得不算低,竟还是被地上的象蛛给捕着了,你肯定不会想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 几个孩子都还没想到这一层,听褚寒汀稍稍一提,果然细思恐极。褚寒汀低声道:“今日咱们准备不够,不能恋战;象蛛和石头都在这,左右跑不了,脱身要紧。” 没有人有异议,褚寒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既如此,那就听我的。丁师姐,劳烦把你的猫眼石给我。” 丁晚岚不解其意,可还是痛快地将石头取下,交到了褚寒汀手中。 褚寒汀掂了掂手里的石头,道:“成了,我来引开它,你们出了林子往河边走,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在那儿汇合。” 三人听得一怔,谁也没动。 褚寒汀一边觑着蓄势待发的象蛛,心急如焚,漫天胡扯地安慰道:“别担心,逃命的法子我有的是——唔,江潋阳不是悔婚么,他还算有些良心,愧疚不过,便教了我几招;你们若非得留下来,我反倒要顾着你们。” 江潋阳在年少无知的小修士们心中乃是太阳一般遥不可及的存在,一听见他的名字,他们登时安心不少。却不想堂堂天机山掌门,向来只有旁人在他手下逃命的份,于此道恐怕只有误人子弟的份。 褚寒汀将丁晚岚的猫眼石牢牢系在腕子伤,挺剑迎上象蛛,同时口中命令道:“快走!” 庄江空洞的眼果然被那颗猫眼石所吸引,一时间无暇他顾,三人跑得十分顺利。 可褚寒汀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甫一与象蛛交手,便大吃一惊:褚寒汀本以为,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又兼有悬光加持,如虎添翼,对付这畜牲还不绰绰有余?却没想到这短短的几个月里,那象蛛竟也如自己一般,实力大增。 可褚寒汀是因为用幽兰生稳固了经脉、又对眠风心法的修行上有现成的心得,这象蛛却又有什么奇遇呢? 难不成它又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么? 不过这会儿褚寒汀来不及多想,因为那象蛛已提起锋锐的前腿,对准他的手臂狠狠劈了下来。褚寒汀却也不肯像原先那样一味闪避,他手持悬光,便仿佛光阴倒转,又回到了那似是而非的鼎盛时期。 褚寒汀同象蛛硬碰硬地过了三招,对这象蛛的大致功力已了然于胸。要脱身并不难,他左右给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回得早了无端引人猜测,他这一路藏拙的苦心可该白费了,便索性趁着机会,研究起引魂丝该往哪下合适。 褚寒汀却不知道,他在琢磨象蛛的同时,对方也在不怀好意地打算算计他。转眼几十招过去,双方看似势均力敌,可象蛛却显得愈发急躁,接连出了好几回错。 虽说今日并非斩尽杀绝的好时机,可若是有消弱它实力的机会,褚寒汀也不愿放过。又拆过几招,象蛛再次急躁地露出了破绽:它两只前腿交错“剪”向褚寒汀腰间时,自己也露出了软弱的腹部。 褚寒汀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提剑便刺。然而就在这时,象蛛那看上去明明已使老了的一招却忽地变得鲜活起来。它那两条笔直刚硬的前腿,竟硬生生地折出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紧接着,它骤然发力,汹涌狠戾,看那架势竟是打算将褚寒汀整个人一鼓作气地斩断! 褚寒汀毫不迟疑,全速后撤。眠风心法修到五重,他果真能与安息的风一般身法,这才没被困死在其中;可悬光却落在了象蛛爪间,褚寒汀顿时感到一股大力袭来,手臂发麻,险些握不住剑。 它竟还学会耍诈!褚寒汀头痛不已,这象蛛最近究竟吞了个什么奸滑人物! ☆、第七十章 象蛛力大无穷, 两只前腿夹着悬光不放,褚寒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剑夺了回来。象蛛眼见诱杀不成,登时凶性毕露。它如今已习惯了两条后腿的缺失,它们没有给它带来丝毫阻碍。象蛛立起身体,意外地有着与它庞大身躯极不相合的灵动,气势汹汹地扑向褚寒汀。 褚寒汀一拧腰避过象蛛的前爪。现在他已退而求其次地开始思索起要怎么脱身了。 可这凶兽杀性大发,哪里能这么容易就放猎物离开?它两条前腿左右开弓, 互不相干地使着不同的招式,威力大了何止一倍。 褚寒汀头痛地抹了把汗,这畜牲倒是比不少毓秀山庄的弟子还有天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1 褚寒汀再不正面招架。他形如鬼魅, 翩然向后滑出好几丈,避过象蛛的攻击范围。可象蛛不肯容他稍松一口气,几乎立刻就死死地咬了上来,它偏执地盯紧了褚寒汀腕子上的那块猫眼石, 本未生声带,竟生生从腹中发出一声低沉诡异的咆哮声。 褚寒汀悚然一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象蛛庞大的身躯似乎忽然缩小了些,通体黢黑的颜色愈发幽深,身体都灵便了不少。褚寒汀直觉不对, 掉头便走,那象蛛自然不管不顾地紧追着他不放。 它脚程奇快,又一贯不管不顾,没多久林子里的树就被它撞断了好几棵, 两败俱伤地在它身上留下了许多伤口,却也给褚寒汀添了不少麻烦。 横在褚寒汀面前那一大棵树冠足有两人高,他身法轻盈地跃过去,可到底花了时间,象蛛顿时追得更紧了。褚寒汀心中头一次有些焦虑,这么一路跑下去定是甩不脱这头畜牲的,他得好好想个法子…… 褚寒汀并不比江潋阳更善于逃命,但他原先为了好玩,练过种玄妙的身法,使出来时有如一人分做几身,叫人眼花缭乱、真假难辨。当年他鼎盛时轻松便能化出八道影子,不过现在么……碰碰运气也许能幻出另一道分、身吧。 当然,褚寒汀并没有打算靠着一道幻影脱身;那太过依靠好运气,而长久以来他认为自己似乎并没有这种东西。褚寒汀打的是那些被象蛛撞倒的树的主意——十分巧合,稍把它们挪一挪就能布下个绝妙的困灵阵;连阵眼都是现成的,那颗被象蛛迫不及待地戴在庄江额上的猫眼石就够了。 万事俱备,只欠片刻让他挪一棵树。而当象蛛骤然看见两个他时,定会迟滞片刻,应当够他施为了。 褚寒汀忽然开始兜圈子,他绕了个大弯,卯足了劲儿往一早看准的那棵树奔去。如此一来费了些时候,象蛛跟他的距离就更近了。褚寒汀却并不慌张,他有意拐了个急弯,一头扎进树冠里。 象蛛视野中的目标忽然变得若隐若现,有些急躁。它脚步不停,将它面前的碍眼树冠劈了个稀碎。 而后,象蛛傻眼了。 当两个一般无二的身影同时出现在象蛛视野里时,有那么一瞬间它困惑极了,六条腿一同迟疑了片刻。然而紧接着,它便随意选了个目标,又死死咬了上去。它太想杀死这个人类,只好赌一把,就算赌错了也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象蛛运气实在不差,它选中的那个褚寒汀果然不是幻影。这样的坏运气早在褚寒汀意料之中,他面无表情地飞起一脚,一棵跟他的腰一样粗的树斜着便飞了出去,轰然落在那一地横七竖八的断木之间。 这时,褚寒汀几乎就在象蛛脚下。只要它抬起前腿,就能轻松将追逐了这么久的猎物斩作两段。 然而就在那棵树落地的一瞬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似乎有风自地下蒸腾而起,象蛛觉得自己的脚似乎被这些若有似无的扰人气息给黏住了。它烦躁地甩开前腿,却发现自己几乎已动弹不得。 褚寒汀见目的达到,勾唇一笑,扬长而去。 待褚寒汀赶到河边,终于与丁晚岚几人汇合时,时间刚好过去一个时辰。眼看着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褚寒汀却依旧不见人影,他们正商量着要不要进去找他。就在这时,林绣山眼尖,高声叫道:“你们快看!” 三人一同往林间望去。只见褚寒汀发髻散乱,外袍早被他丢在了林子里。万幸他看起来没受什么伤,脸色虽然苍白,一双眸子却还亮得很。几人一拥而上,一个拿了水袋,一个递上湿帕子,还有一个一直念叨着“没事便好”。 天色已晚,为免夜长梦多,褚寒汀断然拒绝了他们多休整一会儿的提议,略微收拾了一下便急匆匆赶往山谷出口。 此处距离山谷口还有段不小的距离,等到他们终于出了山谷时,天早就黑了。 一路上有惊无险,而且第一趟就颇有收获,几人都干劲十足,精神亢奋。林绣山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说道:“下回咱们定要准备周全,争取一鼓作气……唔,褚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再来?” 褚寒汀心里有些拿不准江潋阳什么时候能带引魂丝回来,只好含混地“唔”了一声,道:“待选个良辰吉日……” 他话音未落,便被丁晚岚警告地一拉袖子。褚寒汀顿时噤声,顺着她的目光往不远处的草丛中看过去。只见半人高的草鼓动了片刻,一群执剑的黑衣人神色肃然,已将他们团团围住。 几人戒备地背靠背站成一圈,疲惫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难道毓秀山庄竟又混进了魔修?月色暧昧不明,褚寒汀依稀觉得为首的黑衣人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丁晚岚已诧异地“咦”了一声:“戚师兄?” 她一声“师兄”叫出口,众人才又细细将人打量一番:这哪是什么魔修,看服制分明是刑庭的人。 ……短暂的喜悦过后,他们很快发觉,被刑庭的人围了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戚随化叹了口气:“丁师妹。”而后高声道:“这几名弟子违背禁令,擅闯后山,依大长老之命,拿下!” 几人皆觉理亏,乖乖任刑庭的人将他们围在中间。戚随化见他们配合,倒也没绑人,就这么一路进了刑堂。进门之前,戚随化偷偷对丁晚岚叮嘱道:“师父亲自来了,他气得很,你可看着点他老人家的脸色。” 他们几人进去了才知道,何止曾久锋,长老堂半数都到齐了。几个违禁弟子的师父赫然在列,还有几个长老,可能是顺路来看热闹的。 ——毕竟毓秀山庄已经有些年头没出过这么“有活力”的弟子了。 长老们看见各自弟子全须全尾地被带了回来,先是松了口气,继而,长久的担惊受怕成了怒火最好的助燃剂,整个刑庭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冷厉了……自然,也有松完气之后就心平气和地了结了的,比如曲洵,可惜在这场合他说话没什么份量。 曾久锋冷着脸,问道:“你们几个,去后山做什么了,谁出的主意?” 他一贯疼爱的女弟子此时正在下头可怜巴巴地垂着头不说话,然而曾久锋似是动了真怒,显然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几人显然不能说出庄江的事,因此谁也不肯开口,长老们倒也不会觉得这几个才出师的弟子去后山真有什么目的。然而这番默然抵抗的态度令曾久锋勃然大怒:“放肆,你们有没有把山庄规矩放在眼里!” 曲洵被这一波怒火波及,隐隐有些不安。他了解曾久锋,这人对自家弟子是爱之深责之切,可迁怒起别人来就是六亲不认。他没有小师弟这么大的气性,看见徒儿平安归来就什么也不愿计较了。可他又不想真开口求情——免得寒汀混过了这一回,以后变本加厉地胡闹起来。 而陆仰山和苏长老可能也有此番顾虑,他们几人就这么听任曾久锋发脾气,一个个默然不语。 而曾久锋的火没人拱,自己就能燃得声势喜人:“一会儿自己去领二十鞭,禁足一个月,再……”听着曾久锋的处罚一个个字吐得令人心惊,曲洵再也坐不住,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到另一位一同前来的长老身上。 那长老旁观者清,自然看得出曾久锋已经有些舍不得,只可惜一言既出,骑虎难下。 那一位乐得卖曲洵个好,还能给曾久锋递个台阶,何乐而不为呢?他适时开口劝道:“曾师弟,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他们知道错了就行了。罚得过了,太早磨平了孩子们的棱角,于修行也不宜。” 曾久锋果然乐意接了这台阶,他沉吟片刻,“勉为其难”地呵斥道:“还不谢过师伯!若非师兄开口,我定不会轻易饶过你们这回!可也不能一点不罚,暂就……禁足十天,小惩大诫。” 曲洵长出了一口气,曾久锋果然后悔了。可他哪能不后悔,他就是再气,又怎么舍得打丁晚岚呢? 这一场风波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各家长老领了自己违禁的弟子回去禁足。曲洵自然也带着褚寒汀回了芰荷苑。 别支个个财大气粗,自有专门的囚室用来给弟子禁足。唯有芰荷苑,巴掌大的院子里,统共就这么几间屋子,哪里有地方专门给他关人的? 于是褚寒汀的禁足就成了在自己房间里闭门思过,曲洵显然没时间一直看着他,于是守卫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宋东亭肩上。宋东亭的实际年龄虽然也七老八十了,但相貌一直保持着十四五的少年模样,习性也奇异地同长身体的少年十分相似——他恨不得一天睡满八个时辰,使得褚寒汀的看守形同虚设。 于是这十天禁足最终成了褚寒汀人生中最轻松的一次受罚,他闲来无事便打坐调息修行,间或与师弟闲话几句,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直到第五天的晚上,江潋阳回来了。 这一次敲褚寒汀窗户的成了只黄鹂鸟,叫声悠扬婉转,煞是动容。褚寒汀却没好气地推开窗,似笑非笑地看了黄鹂鸟一眼,道:“江掌门,我那师弟尤其喜爱音色美丽的鸟类,你学得这样像,当心他将你捉了养起来。” 江潋阳毫不在意地一笑,单手撑着窗台,腿一偏就在褚寒汀房里潇洒地落了地。他顺势搭上了褚寒汀的肩膀,不由分说就把人往床上带,褚寒汀气得一抖身,巧妙地将江潋阳作怪的手卸了下去:“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 被他这么轻斥了一句,江潋阳的手脚果然规矩起来。他整个人毫不客气往褚寒汀床上一仰,躺成了个“大”字型,口中忿忿抱怨道:“你男人连日奔波,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来看你,你怎的却这样漠视我的心意……” 褚寒汀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江潋阳果然闭上了嘴。他阖了双眼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不动弹了。其实褚寒汀有些好奇引魂丝的下落,可江潋阳连日奔波想来真是很累了,他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便不忍心吵他了。 江潋阳却一直等着褚寒汀忍不住来叫他,可他左等右等,褚寒汀却再没说一句话。他终于按捺不住,把眼睛小心地撑开了一条缝。 ……就见褚寒汀盘膝坐在椅子上,一脸无欲无求,如同入定的老僧,看起来根本没有要跟他亲热的想法!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2 欲擒故纵未遂,江潋阳气哼哼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单手探进怀中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只小巧的荷包,对依然阖着眼的褚寒汀低声叫道:“寒汀……” 褚寒汀闻言“唔”了一声:“怎么?” 江潋阳忙将那荷包献宝似的托在掌中,说道:“来,打开看看。” 见他总算肯将引魂丝拿出来,褚寒汀平静无波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喜色。他依言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打开那荷包,然后愣住了。 褚寒汀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江潋阳已手疾地将人拖进怀里,得意洋洋地邀功道:“特地给你带的,喜欢么?” 褚寒汀面无表情,冷冷看着一把晶莹剔透的珠子滚得自己满床都是。 江潋阳的下巴轻轻抵在他额角,根本看不见他的脸色,兀自喜滋滋地说道:“回头我寻个手艺好的绣娘,就拿这袋珠子给你做条腰带。” 褚寒汀:“……” 江潋阳:“我往隐白堂去的时候在个镇子上歇了会儿脚,正好看见有个富贵人就系了这么条腰带,走在人群里打眼极了。唔,不过他长得不如你,又有些发福,我当时就想,你若是也有这么条腰带,不知要比他好看多少倍。” 褚寒汀从这番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几乎清晰地看见了一个发福的中老年纨绔,腰间缠着一圈珠光宝气,招招摇摇地走在一片花红柳绿里。江潋阳的审美一直有点儿一言难尽,褚寒汀一直觉得,他这辈子仅有的那点眼光大概都用在了寻道侣这件事上。 然而江掌门偏偏在这方面有着近乎偏执的自信,褚寒汀敢肯定,他今日但凡敢说一个不字,这一夜就都别想安宁了。他倒不十分怕伤害江潋阳的感情,可他希望耳根清净。 于是褚寒汀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长得还不够扎眼么?” 江潋阳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这一点,褚寒汀的相貌确实已够出众了,也不是没招来过色胆包天的觊觎者。他这一迟疑的功夫,褚寒汀已凶狠地一脚踢在他小腿上:“引魂丝呢!” 江潋阳看上去有点不开心,他不明白褚寒汀为什么不喜欢这袋好看的珠子,却一心惦记着平平无奇的引魂丝。可他尽管不情愿,还是掏出一团裹得乱七八糟的透明丝线,塞进褚寒汀手里。 这团线拿在手中轻若无物,仿佛一碰就会四分五裂。褚寒汀小心翼翼地把它捋顺了,看江潋阳的样子总算温和了些。他的唇角牵起一丝不自觉的笑意,低声道:“想不到你真能把它弄到手。” 那一抹笑意将江潋阳心头的一点郁气驱得一干二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道:“这有什么,我去问岑维岳要,他还敢不给么?” 提起隐白堂的这位现任堂主,褚寒汀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岑维岳其人跟陆仰山有点像,都是傀儡。陆仰山是因为懦弱,而岑维岳则是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他只喜欢结交强者,满心都是飞升。 褚寒汀想起早先在回南镇听说过的那些流言,不由得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选了这样一个堂主。” 江潋阳挑了挑眉:“他们自己博弈的结果,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可是只管找秦纵报仇。唔,大概他们隐白堂太看重出身了,秦纵一死,只剩一个岑维岳,是老堂主的亲传弟子,人心所向,自然就把他推了上去。” 说着,江潋阳泄愤一般,轻轻在褚寒汀耳垂上咬了一口,抱怨道:“提他做什么,你多提提我啊。” 江潋阳动作十分迅疾,褚寒汀发现自己被江掌门轻薄了,也已晚了,只好对他怒目而视。江潋阳对此视而不见,还得意洋洋地舔了舔唇角,结果报应来得迅疾,冷不防又被人飞起一脚踹下了床。 江潋阳爬起来,一脸委屈地控诉道:“你自己说这是第几回了,就这么想叫我睡在地上?你这人惯会卸磨杀驴的,好没良心!”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又道:“幸好我不愿跟你计较。你进去过后山了吧,也见过象蛛了?” 他冷不防说起正事,褚寒汀便也跟着正色起来,将前几天在后山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江潋阳听到最后,竟笑了起来:“那象蛛的进境竟差不多同你一样快?那不是再过百十年,破云说不定也要不是它对手了!” 被褚寒汀白了一眼。江潋阳笑得更畅快了:“它既然这么厉害,你们下次进山时我也得跟去了——别担心,那帮小崽子发现不了我;真要插手我保证先把人打晕。好歹跟破云相识一场,可不能叫他魔尊的脸丢得这样不明不白。” 十日一过,禁足令自解。几个犯了事的小弟子仗着长辈宠爱,又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单从这一点来看,足见大家关起门来都跟曲洵一样护短,唯有江潋阳能算是板上钉钉的严师了。 不过他们商量了一番,没有立刻就进山。毕竟刚解禁,长老堂那根弦还绷得紧紧的,都防着他们再作妖呢。 如此又过了十天,却是江潋阳先按捺不住了。 这一日夜里,江潋阳照例偷偷摸进褚寒汀的房间——他那日跟褚寒汀卖了个惨,说是他悄悄晃荡在人家山庄,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没有,褚寒汀若不收留,他便只能幕天席地。褚寒汀心一软便默许了,还收拾了张竹榻给他,只不过江潋阳从来没睡过。 算算日子,江潋阳还有别的事情,不可能总在毓秀山庄盘桓。满打满算他在这里只能再待上三五天,便对褚寒汀道:“你们还是快些进山,免得夜长梦多。放心,你们长老堂最近忙得很,顾不上你们几个小虾米的。” 褚寒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江潋阳一笑:“不是我,是破云。他不知犯了什么毛病,这几天天天要来找麻烦。” 又隔了一天,几人准备停当,重新摸进了后山。自上一回会过象蛛后,他们都有点后怕,因此这回法器带得格外足。然而褚寒汀笃定的模样很好地安抚了他们,尽管除了褚寒汀,并没有人知道这回自己身后还缀着个天机山掌门做护身符。 ☆、第七十一章 他们几人一进山, 便直接赶去上次遇见象蛛的林子里。二十几天过去了,如果他们运气不好,那头象蛛可能已搬走了。好在它就算迁居他处,也通常不会太远,应该轻易就能找到。 褚寒汀他们已是第二次来,算得上轻车熟路,只花了小半个时辰, 就到了林子近旁。一帆风顺的开局让他们颇为振奋,又兼这一回准备得妥当,也摸清了象蛛的底细, 因此底气很足。 真正进入林子前,褚寒汀又将几人拦下,挨个细细叮嘱了一番,才肯真正出发。林中路崎岖, 有时还得翻过一两座山丘,走起来并不算轻松。然而几个少年个个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连丁晚岚都不如平时稳重。 还能沉得下心的,只剩褚寒汀了。褚寒汀越走越觉得这林子里的气氛似乎与上一回有些不同。象蛛居处向来死气沉沉的,可今日鸟啼虫鸣此起彼伏,平添了不少生机。渐渐的, 他们行至幽深处,周遭也只是静谧,而非阴森。 处处都是好现象,可褚寒汀心中却渐渐生出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 他们不久之后便发现了一个明显有象蛛痕迹的山洞,但是正主,连同它酷爱收集的那些“战利品”,都已经不见了。 “看来咱们上次恰好赶上了它的迁徙期。”林绣山无奈地说道:“找头面目可憎的象蛛而已,还要好事多磨。” 诸人附和着他抱怨了一番,唯独褚寒汀有些犹疑。这头象蛛给他的观感有些特别;它继承了庄江的仇恨和执念,好像便不该随意迁居他处。 毫无道理,而且象蛛也确实已经不在这里了,铁证如山。 “罢了,咱们走吧。”褚寒汀又不甘心地在山洞里转了一圈,最后也只好这样说道。 褚寒汀走在最前头,为他们警戒。其实没了象蛛的林子,连鸟兽都开始狂欢,八成实在没了威胁——连鸟叫的都比原先欢腾了,难道还有什么会伤人的东西么? 后来,褚寒汀每每回想起这一天,都要庆幸一番:幸好他一直没失了警觉,这才让他们最终没有落到太过被动的境地。 ——那场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快得甚至让远远缀在他们身后的江潋阳,连救援也来不及。 救了他们的,是褚寒汀身经百战历练出的直觉。他们走着走着,褚寒汀的眼角忽然跳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扭了扭脸,发现让他不安的,只是一株枝繁叶茂的树而已。褚寒汀脚步一缓,其他几人自然也就停了下来,狐疑地看着他。 就在这时,那风平浪静的树冠忽然动了,有只巨鸟俯冲而下,利爪狠狠切向褚寒汀的要害。褚寒汀悚然一惊,几乎条件反射地吼道:“当心!” 好在丁晚岚他们对他信服,配合也算默契,听见褚寒汀一声令下,尽管还未察觉到危险,便已条件反射地执剑戒备。下一刻,他们四周的树枝上不知何时已站满了大鸟,足有几十只。它们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密密麻麻地将他们围作一团,个个虎视眈眈。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3 褚寒汀瞳孔紧缩:“寒岁鸟?它们怎么会在这里?” 寒岁鸟生来就有大妖血脉,尽管稀薄,可也与普通鸟类不同。它们筑巢、捕食、育儿、复仇,全是群体行动,纪律严明,无论生活在什么地方都得算是一霸。眼前的这一群则格外训练有素,为首那只一击不中,整群鸟便迅速分作三批,一波接着一波展开攻势,源源不绝。 饶是褚寒汀早有准备,也架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两三拨攻击结束后,鸟群暂且进入休整期。他们这才觉得自己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一般,可看那群鸟还个个神采奕奕。 这么下去他们很快就要撑不住了;说不定根本等不到江潋阳来,他们就要成了这群凶残鸟类的盘中餐。 褚寒汀迅速打量周遭。他们身后是象蛛的山洞,这群鸟便只围了三面。褚寒汀当机立断,带着几人狼狈地且战且退,总算在真元耗尽前退回了山洞中。 ……至于那象蛛是不是正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他已管不了了。 褚寒汀挥手下了道禁制,暂时封住洞口,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带着几个少年往山洞里面走去。这个洞幽深曲折,倒更像是隧道,那么有别的出口也说不定。而就算没有也不妨事,他们左右能趁着这禁制被破开前的那一点功夫,离这群寒岁鸟远一些。反正江潋阳人就在后头,拖过这一段时间,他自会解决它们。 不过其余人都不知道,他们还有个能料理一切的江潋阳殿后,一线生机便全系在前方那个莫须有的洞口伤。也许是因为他们心诚,在狂奔了不知多久之后,他们似乎当真看见了一丝微光。 众人精神大振,脚下更快了。 渐渐的,洞中凝滞的空气似乎也流动了起来,直到汇成了一股轻风。前方愈发明亮,大概是离另一处洞口已不远了。林绣山忍不住低低欢呼了一声,连褚寒汀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一回也太过顺利了,难道他还真能时来运转? 下一刻,褚寒汀便觉得风中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腥气,萦绕在他鼻尖。可要再细细一闻,又仿佛什么也没有。 褚寒汀狐疑地开口道:“等等……” 道路早已变得狭小,这一处根本只容一人通过。褚寒汀走在最前头,他脚步一缓,身后的几人便也得跟着停下来。他们急着捉住前头那一丝生机,不明白褚寒汀为什么要在这当口停下来,便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褚寒汀说不清心里的不安,只笑了笑:“有备无患。唔,这里先别拐,你们且在这石头后等一等,我去探一探再说。” 几人对他言听计从,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褚寒汀屏住呼吸,又将脚步放得极为轻缓,小心翼翼地踏出了一步。 而后他愣住了。 探路看来已没什么必要。他们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只通体银色、钢鬃剑尾的猛兽,正瞪着双绿幽幽的眼睛,贪婪地盯着他们。 “银狼。”褚寒汀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自打第一次在谷中遭遇了银狼后, 褚寒汀似乎就跟它们结下了解不了的孽缘。下山遇复仇、回山遭追杀,连躲群寒岁鸟,都能遇上它们趁火打劫,他简直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掏了狼窝。 褚寒汀一身威压恐怕只有鼎盛时的五分,可配上十二分的虚张声势,吓退一头狼绰绰有余——这东西最是欺软怕硬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头狼虽然也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却还是努力针锋相对地冲他低低咆哮了一声。 褚寒汀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忽然想起初遇秦淮时,他曾说这一群狼是被人驯养的。当时秦淮被人一路追杀,正如同惊弓之鸟, 褚寒汀只当他吓坏了口不择言,可现在想想却又觉得不无可能。 银狼生性好勇斗狠,每一回抢夺地盘和雌性的厮杀都是生死之争,能平安活到成年的, 都不是扑火的飞蛾。这头狼明知道褚寒汀有轻易杀死它的实力,却还尽忠职守地同他对峙, 定是守着什么要紧东西,不敢失手。 银狼凶猛,但是对现在的褚寒汀来说并不难对付,何况他身后还有三个还算得力的帮手。丁晚岚他们早不是一年前被狼群追得屁滚尿流的菜鸟, 确实可以不再把区区一头狼放在眼里。 林绣山的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却被褚寒汀一把拦下:“等等。” 褚寒汀又往前逼近一步,那银狼却不敢再退,绿幽幽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 一身钢毛都抖了起来。褚寒汀忽然轻笑了一声,对林绣山道:“好了,上吧。” 林绣山眼睛一亮,提剑迎上。 林绣山气势汹汹的一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吓破了胆的银狼终于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逃了。 林绣山还根本没回过神来,褚寒汀越过他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干的不错。赶紧跟上来。” 接下来,他们没再紧追不舍,而是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免得它狗急跳墙。又过了一会儿,前方豁然开朗,寻了许久的洞口终于近在眼前。山洞外面便是条清澈的溪流,阳光撒在里头金光粼粼。 他们竟已出了那片林子。 银狼早跑得不见了踪影,可坚硬发亮的狼毫却洒了一地,褚寒汀他们便是循着这点踪迹找过来的。走着走着,丁晚岚却忽然拦住了他:“再往前会不会是陷阱?” 褚寒汀惊讶地看了这聪明的姑娘一眼,继而笑道:“无妨。” 他手中握着一朵桑椹花,愈发有恃无恐。 ——江潋阳已赶上来了。 越过溪流,又转过山丘,眼前便是一大片空地。褚寒汀眉头紧蹙,将几个少年尽挡在身后,不许他们上前。 一群银狼,正在围攻奄奄一息的象蛛。 褚寒汀惊讶于这群狼的强大的战斗力,它们竟然能把一头象蛛逼到这个地步么?可他现在来不及追究背后隐情,因为这头象蛛已快撑不住了。 褚寒汀只能救它。 象蛛即使已奄奄一息,可托了法力高深的福,对付起来依旧相当吃力。褚寒汀再一加入战团,狼群更是腹背受敌。忽然,头狼咆哮了一声,一爪子拍向刚才逃回来的那只狼。 褚寒汀都被这变故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它直挺挺地飞了出去,头撞在岩石上,登时瘪进去一大块。 然而下一刻,它的同伴们被血腥气所激,再次战意抖擞。随着头狼一声咆哮,竟有近半数的狼悍不畏死地朝褚寒汀攻了过来。 褚寒汀对付银狼游刃有余,步伐分毫不乱,似乎并不急着救那头已是强弩之末的象蛛。期间,象蛛又被重创几次,终于连撑起身体都变得困难。褚寒汀余光一瞥,这才加紧了攻势,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缠人的银狼。 狼群死伤过半,头狼狼狈逃窜,象蛛还剩一口气没死透,褚寒汀则非常满意。他甚至有些感谢幕后人了,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结果却是他给自己省去了好大的麻烦。 做黄雀的滋味当真不错。 趁着象蛛还剩下一口气,褚寒汀迅速掏出引魂丝,让其中一头轻轻落在它额间,另一端则系在自己右手食指指尖。甫一触到象蛛,那条柔若无骨的透明丝线便自然而然地绷直起来,隐隐有光华流转。褚寒汀缓缓阖上眼,外部世界渐渐变得虚幻起来,他整个人仿佛都被吸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再“睁”开眼时,已是满眼黑暗。 褚寒汀觉得自己忽然疲惫极了,两条腿几乎都没了知觉,却还迅速而机械地奔跑着。褚寒汀知道,他这是附在了庄江的意识上,引魂丝起作用了。 但愿能看清凶手的脸,若是得知什么关键证据所在则再好不过。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4 身后有人紧追不舍,褚寒汀很想回头看一眼,但是庄江不回头,他毫无办法。 终于,庄江力竭,重重滚在了山石上。 绝望盈满心头,而凶手已追了上来。 庄江终于回过头去。 然而让褚寒汀失望的是,这一晚连月亮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凶手又刻意蒙了面,庄江什么也看不见。 原来庄江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死在谁手里。 冰冷锋利的匕首穿过胸膛,心尖上那点热血迅速冷却下来。庄江无力地探着一只手,五指成抓,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仿佛想要抓住一线生机。 褚寒汀静静看着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人的腰带,然而入手只有丁点坚硬的触感,庄江一头栽下了山崖。 而后褚寒汀便被甩回真实世界,他满头大汗,缓缓摊开手,掌心正冷冰冰地躺着一枚猫眼石,已磨得模糊的背面依稀刻着一个“曲”字——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曲”这个姓氏并不常见, 至少在毓秀山庄,褚寒汀只知道一个姓“曲”的人。 曲长老其实与褚寒汀并无瓜葛,可他是真心实意待他这具身体好;况且褚寒汀根本不用费心替他找理由,也免不了要疑惑:曲洵那样与世无争的人,是出于什么理由要杀庄江呢? 鬼使神差地,褚寒汀偷偷将这块石头收进了袖口里。 此时褚寒汀方才脱力一般瘫坐在地上,林绣山与谭青泉忙跑过来, 一左一右地扶起他,急切地问道:“是谁?这回看清了么?” 褚寒汀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 褚寒汀不算说谎, 他确实什么也没看见;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看得到连庄江也不知道的东西。并没有人对这个结果起疑,谭青泉和丁晚岚都见过庄江的记忆是什么模样,那一夜实在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最后, 几个少年也只能失望地叹息了一番。 好在吞噬了庄师兄的象蛛已经死了,虽然不是死在他们手里。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 可意外地却同他们最初的设想殊途同归。按说他们再不该有什么遗憾,然而心里那股怅然意却一直徘徊不去。 因此归程也异常沉默,连褚寒汀似乎都被那股惆怅感染,尽管他认真说服自己那只是因为疑惑。才过了晌午, 他们就从后山出来回了山庄,并不引人注意。 褚寒汀回到芰荷苑,不意曲洵竟在家。他愣了愣:“师父。” 曲洵依旧顶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苦瓜脸,这些年里无论悲喜也未变过。曲洵一见他便笑着嗔道:“又跑到哪里去野, 也不管管你师弟。” 提起宋东亭,褚寒汀的脸上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意:“东亭晨起之后做功课的时间都紧紧巴巴的,就又要午睡了,哪里有功夫听我啰嗦。” 曲洵也跟着笑了,笑罢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呢,什么时候能有你三分用功,我也好放心。” 曲洵说这番话时固然无奈,却并没有对宋东亭的不思进取表现得如何急迫,连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也没透出半点——他教导弟子一向同他的为人一般,乃是实打实的“无为”。法门教了,个人用不用功全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顺其自然。 再看这偏僻破败的院子,他一住就是几百年,好像连向他的庄主师弟提一句换院子都惫懒,褚寒汀很难想象他会处心积虑地谋杀同门师侄。 曲洵见褚寒汀沉默,奇怪地问道:“寒汀,你怎么了?” 褚寒汀忙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发愁东亭不肯用功,待我有功夫定要好好说说他。” 曲洵失笑道:“你管他这些做什么?修行一道最讲个缘法,有人毕生追求大道,得道飞升自然要紧;可也有人只求快活随心,你又怎知他不似仙?” 褚寒汀从未听人讲过这样的歪理,一时哭笑不得。他暗忖,自己以往对曲长老的“与世无争”似乎有些误解——他简直就是不思进取、得过且过。 曲洵见褚寒汀又不说话,大概是担心他找小徒弟麻烦,忙转了个话题,道:“你的修为也算小有所成,按着规矩,为师该给你备一块猫眼石了。” 褚寒汀不意他会提起这个,愣了愣,索性顺势问道:“师父,你的猫眼石呢,是什么样子?” 曲洵笑了:“说的什么傻话,猫眼石还不都是那副模样?唔,可惜为师的那块丢了许多年,没法取来给你看了” 褚寒汀一愣:“丢了?” 曲洵的表情没有任何不自然:“做了长老,哪还有人系猫眼石腰带的?是以许久没有拿出来过,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褚寒汀满怀心事地回到自己房里,佯做修行,心却一直静不下来,真元也怎么都转不起。他阖着眼,听着院子里的平静被午睡起来的宋东亭打破,过了一阵又重归寂静;到了傍晚,曲洵出门往长老堂去值夜,芰荷苑大门落锁。 今日的芰荷苑,依旧是一成不变的与世无争的皮相。 晚上,江潋阳照例来爬窗。他如今愈发敷衍了,只仿了声不伦不类的虫鸣,也不等褚寒汀应门,便干脆自顾自推开窗子跳了进来。褚寒汀却并未像前几回一样找他麻烦,只是抬眼望了望他:“你来了?” 江潋阳心下暗喜,快走了几步来到他床前,合身将人抱进怀里,问道:“你这是等我呢?” 他嘴上占了便宜,可已经做好了被褚寒汀奚落的准备。可谁知褚寒汀竟什么也没说,只“唔”了一声。 如此江潋阳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异常,他微微松开褚寒汀,问道:“出什么事了?” 褚寒汀摇摇头:“倒也没有,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说着,他自顾自下了床,到柜子旁开了抽屉,取出个小盒子,从里头拿出一块绿莹莹的猫眼石递给江潋阳,道:“这是今日我从象蛛额上拿来的,你看见了的。” 江潋阳便笑了起来:“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说着,他瞥了那石头一眼,挑了挑眉,道:“哟,曲洵的?” 褚寒汀不满他这副轻佻模样,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可我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 江潋阳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寒汀,你做这件事,起初可不是为了给庄江报仇吧。” 褚寒汀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自然不是,我是为了揪出幕后人,给自己报仇啊。” 江潋阳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那曲长老与庄江之死有没有关系,与我们何干?” 江潋阳说得不算错,可褚寒汀总觉得这样未免不负责任。他垂下眼帘,低声道:“既借了人家的名头,后来也想过顺便替他讨个公道的。” 江潋阳叹了口气:“我早知道的,你一贯如此。寒汀,你一个人又能管多少不平事呢?也罢,你既然心里过不去,我便告诉你件事,好让你安心——我手里有另一根引魂丝,你在庄江残魂中看见的东西,我自然也都看见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夜,我正在毓秀山庄里,恰好还见过曲长老。”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5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褚寒汀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顿时目瞪口呆。江潋阳摸摸他的头发,道:“那天我为了你的病,亲来毓秀山庄求一枚定魂丹,一路上草木山石皆铭记于心。我的一缕神识一附在庄江的残魂上便认出来了。恰好那一晚,我去找曲长老道谢,还遇见了……唔,姑且算是你吧。” 褚寒汀略一思忖便想通了其中关节, 他蹙了蹙眉,道:“有人故意要引我们发现这石头,好撇清关系?” 褚寒汀的思维愈发顺畅:“是了。我们头一回进山行踪就被人发现了, 到今日一共二十天的时间,足够旁人将一切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摆在我们眼前。” 江潋阳点点头:“正是。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算漏了一个我。只不过这话你听听便罢,口说无凭, 当不得证据。” 褚寒汀叹道:“倒是那枚猫眼石算得上正经证据。那凶手可能刚刚发现自己的猫眼石遗失,就拿了旁人的好有备无患;又或许是他一早就存了嫁祸的心。唔, 不过曲洵那样的人,永远不会挡旁人的路,嫁祸他也没什么意思。” 褚寒汀捋顺了其中关节,当下也不再踌躇。他将那猫眼石往桌上一丢, 道:“毓秀山庄这潭水竟比咱们想的还要浑,明日我就要将这波澜掀起来,叫他们什么也掩不住!” 江潋阳笑了起来:“现下又不忧心他们的公道了?” 褚寒汀摇摇头:“是我糊涂了。事涉他们山庄长老,断没有草草了事的道理, 他们掘地三尺也得查出真相。”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褚寒汀半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江潋阳却不管这些,他小心摆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自在模样,将搭在褚寒汀肩上的手一路滑下去,停在他腰间。见褚寒汀无甚反应,便大胆作乱起来。褚寒汀猛然被人打断了沉思,回头冷冷盯了江潋阳一眼。 江潋阳见好就收,忙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好,又不甚诚心地连声告饶:“一时不慎,不慎。” 而褚寒汀今日脾气实在好,不一会儿,江潋阳又赶紧抓住机会,熊一般又凑了上来,幽幽叹道:“你要罚我到什么时候?肉就在嘴边却吃不着,苦煞我也……” 他说到后面,竟还真情实感地一声三叹起来,褚寒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江潋阳赶紧飞身跃到床里侧:“不说了不说了,可我今日出了大力气,可该允我睡床了吧!” 而后也不等褚寒汀说话,他手疾的抱了枕头,把自己滚进最里侧。 褚寒汀又好气又好笑,盘膝坐在床边,终于安心修行了一晚。 次日一早,褚寒汀便拿着那颗猫眼石,将丁晚岚几人一并约了出来。不多时人便到齐了,褚寒汀先不由分说地对着他们施了一礼,把三人齐齐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褚寒汀满脸情真意切的愧色,道:“昨日有事隐瞒各位,回去之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到了今日,终于连自己的良心也瞒不过了。” 丁晚岚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疑惑的目光,褚寒汀慢慢摊开手,掌心赫然躺着一块猫眼石。 “这便是昨日我在那头象蛛身上取下的。” 他们本来不明白褚寒汀为什么要隐瞒一块石头的存在,但是在看过背面的那个“曲”字之后便都沉默了。良久,林绣山勉强笑了笑:“褚师兄高义。” 褚寒汀脸色不好,什么也没说。 事关他的师父,林绣山他们都格外理解褚寒汀,反过来安慰他道:“褚师兄也别想太多,我看曲师叔必不是是那样人。” 褚寒汀平静地点了点头:“我问过师父,他却说他的猫眼石一早就丢了。” 无论曲洵为人如何,这块石头都让他洗不脱干系。他们几人商量之后,决定由丁晚岚出面,将“物证”交给曾久锋——他是掌管刑庭的人,确是该由他处理。 因为事涉褚寒汀的师父,他得避嫌,但是丁晚岚对他保证他们这边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他。 做完这件事,褚寒汀愈发心安。他回到芰荷苑,整整修行了一白天。他的修为最近隐隐已有要突破第五重的兆头,若不是恰逢这多事之秋,他本该找个地方闭关一段时间的。 傍晚时分,丁晚河亲自到芰荷苑,说是奉曾久锋之命,请曲洵师徒过刑庭一叙。 曲洵刚从长老堂回来,正在院子里喝茶,一听便有些发慌,连声追问丁晚河是不是他的弟子又闯了祸。丁晚河半个字也不肯吐,只反复请曲洵带人过去。 曲洵一天一夜没休息,实在不想去。可丁晚河虽然恭敬,往曲洵面前一站,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竟有八分像曾久锋。曲洵最后只好无奈妥协。 丁晚河把事情咬得这样紧,愈发叫人惴惴不安。路上,曲洵低声安慰褚寒汀道:“别担心,到了刑庭你就站在为师身后。你曾师叔人虽然严厉,可从不会无端发作弟子。” ——到现在曲洵还以为是弟子闯了祸,十足无辜,倒叫褚寒汀无端生出些愧疚。 一进刑庭,曲洵意外地发现陆仰山和曹相安都在座。他不由得担忧地看了褚寒汀一眼,大概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褚寒汀闯了什么大祸,将毓秀山庄的两个实权人物尽惊动了。 曾久锋见曲洵终于到了,忙和颜悦色地请曲洵落座,然后才问道:“师兄,你还记得庄江么?” 曲洵一怔,点了点头,道:“大师兄的得意门生,怎会记不得。我记得他下山游历很久了,怎么,他还好吗?” 曹相安的眼眶隐隐有些泛红,至此终于忍耐不下,一掌击碎了面前的桌子。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火气压了回去,厉声问道:“庄江已经死了。曲师弟,你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七十五章 曲洵一脸茫然地沉默了半晌, 终于勉为其难地开了口:“那就……师兄,节哀顺变?” 曹相安险些被噎得背过气去,陆仰山和曾久锋一左一右死死拉着他,他才没扑上去打人。曹相安咬牙切齿:“人证物证俱全,你竟还要狡辩,果真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曲洵莫名其妙地被曹相安骂得狗血喷头,泥人也起了火性子。他少见地板起了一张苦瓜脸, 道:“人证是谁,物证又是什么?大师兄,庄师侄遭遇不幸我也难过, 更加能体谅你。可你也不能空口将什么罪名都推到我身上!” 曹相安怒极反笑:“你要看人证?那有何难!”说罢,他吩咐左右,道:“把他们带上来。” 他要带的人证便是丁晚岚,她看着刑庭里的阵势, 脸色有些发白。曾久锋忙温言安慰道:“阿岚别怕,大师伯要问你什么, 你只管如实说便是。” 丁晚岚闻言镇定了许多,她从小试时第一次遇见象蛛的情形说起,直到他们这一回进山给庄江报仇、拿到猫眼石为止,言辞得体, 条理分明。曹相安边听着,眼睛里就蓄起了泪水。等到丁晚岚说完,他终于忍不住对曲洵目露凶光:“人证见过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曲洵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丁师侄的这番话里, 可有一个字与我有关?更别说要证明我就是杀了庄师侄的凶手了。” 曹相安冷笑一声:“倒是我不好,忘了给你看物证。” 说着,他来到曲洵面前,摊开手,将猫眼石递到给他:“曲师弟还认得这个么?” 曲洵看着这块石头,表情渐渐从疑惑变成惊讶,他难以置信地将它翻过面来,只见背面一个“曲”字依稀可辨,不由得有些激动:“果然是我的!” 曹相安满意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紧接着,他忽然逼近了曲洵,带着些恶意说道:“忘了告诉你,这块猫眼石可是你那孝顺弟子给你找回来的。是不是啊,褚师侄?”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6 曲洵的目光好似黯了黯,开口却十分平静:“寒汀是非分明,的确是我教得好。可他也没说过庄江就是我杀的吧?再说,我的这块石头已丢了许多年,你们都是知道的啊。” 曲洵平时唯唯诺诺,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将曹相安逼得节节败退。曹相安大怒,口不择言地说道:“谁知道你的石头是不是真丢了?说不定你早为了这一天准备了!” 他这话一出口,庭内众人神色各异,曲洵更是啼笑皆非:“大师兄,你不能为了急着给庄师侄报仇,就硬把罪名往我头上扣。我的猫眼石遗失那年,庄江出师了么?我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就为了杀个孩子,我图什么?” 本以为人证物证铁证如山,可曲洵连番辩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甚至不用旁人替他说一句话。曹相安心中明白曲洵的话有道理,可他实在不甘心。他舍不得自己心爱的弟子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只是死了一头象蛛怎么可以?它充其量是个帮凶罢了! 曹相安现在怒火正炽,似乎随时可能暴起伤人,连曾久锋也不敢劝他,更别说陆庄主了。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摩挲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猫眼石的曲洵忽然道:“让我试试吧——这块石头里似乎封了一魂,也不知是不是庄师侄。” 毓秀山庄千年名门,自然不会出魂修,但是曲洵略通魂魄之道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他这话一出口,整个刑庭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在了他身上,曹相安霍然起身,颤声道:“……当真?” 曲洵大概从未做过众人目光的焦点,整个人都有些局促。他垂下头,咬破右手食指,在地上画了个小巧精妙的阵法,又将猫眼石放在阵眼处。少顷,有股白雾袅袅升起,竟真缓缓凝成了一个人形。 此人面目有些模糊,但是自己的徒弟,单凭身形也轻易认得出。曹相安的嘴唇颤了又颤,奋力捂住了一声哽咽;他情不自禁地探出一只手,想摸一摸这人影的头,被曲洵一把按住了手腕。 曲洵叹了口气:“人鬼殊途,它受不住师兄的阳气。” 曹相安讪讪缩回手,便听曲洵又道:“它现在还懵懂,需要一纸醒神符,还要以亲近之人的心头血为引。唔,我得避嫌,便请庄主画这张符,大师兄意下如何?” 曹相安胡乱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磕破了自己的食指,眼巴巴地等着陆仰山画符。陆仰山哪敢怠慢,赶忙叫人拿了上好的黄纸和朱砂,迅速画好一张符,一并交到曲洵手中。 曲洵接过符纸,细细看了一遍,终于点了点头。他拈着符咒额指尖燃起一束妖异的蓝火,登时将符咒烧作一缕轻烟,没入了庄江的魂魄。 符融进魂体不一会儿,庄江的面目竟真的变得清晰了些。曹相安按捺不住,连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能开口说话?他……还能认出我吗?” 曲洵摇了摇头,无奈道:“它在猫眼石里待了太久,现在还虚弱,再等两个时辰吧,怎么也要过了子时才好。打开窗户,让月光的阴气先养一养他的魂魄。” 这两个时辰也许是曹相安一生中最漫长的两个时辰。他一息一息捱着,终于捱到了子时,庄江的魂魄已经依稀看得清五官了。魂魄的相貌与被象蛛挂在自己脸上的那张大不同,不再苍白诡异,却是个真正清俊的男子。 可惜天不假年。 曲洵终于道:“师兄,有什么话就问吧。他的神志撑不了多长时间,你拣要紧的说。” 曹相安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定了定神,颤声问道:“徒儿,究竟是谁害了你?” 庄江的魂魄张了张嘴,似乎依旧无法发出声音。它茫然地环顾四周,留恋的目光缓缓流过周遭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最后定格在高台之上。 ——原本平静的魂魄忽然变得怒意沸腾,谁也来不及反应,它已化作一道残影,不顾一切地撞向了高高在上的曾久锋。 ☆、第七十六章 在场诸人哪个也没想到竟会生出这样的变故, 连曾久锋自己都惊呆了。然而他再怎么手足无措,也断没有被一道残魂击中的道理。曾久锋甫一反应过来,腰间微微用力,瞬间连人带椅子滑出去一丈远,庄江登时扑了个空,魂体撞在柱子上散成一片烟,半晌才又缓缓凝成人形。 那魂魄却似是对曾久锋生了执念, 一击不中后,便黏上了他。曾久锋既不能让它沾身,又顾忌曹相安不好伤了它, 竟给它逼得左支右绌。曾久锋何曾这样狼狈过,不过几个回合,他便烦躁地低喝一声,竟耐不住探出手, 要去拨开庄江。 曾久锋绝不是存心;即便真要灭口,也绝没有这么大张旗鼓的。可是在曹相安眼里, 这姓曾的就是不怀好意。他的好徒儿死的那样惨,见了故人却还是怀着善意,怎么偏偏一见他就变了副模样?他激愤之下,难免偏颇, 此番一见曾久锋竟还敢还手,曹相安立刻怒喝一声,格开曾久锋的手犹不解气,帮着庄江与他战作一团。 曾久锋先是一愣, 而后气得七窍生烟。他跟曹相安拆了几招,愈发没有罢休的意思,竟真动起手来。 这两尊大佛打起来哪个敢拦?刑庭里顿时乱作一团,尊严扫地。褚寒汀没想到庄江这一颗小石子,竟真能激起毓秀山庄的千层浪。他抱着手臂退到墙角,好整以暇地看起热闹来。 这出戏还真是挺好看。曹相安和曾久锋都是当世高手,拼命起来也不愿堕了风度,一招一式都漂亮;又兼两人俱是掌权多年,舌灿莲花,骂战起来更精彩。 两人互不相让,看那架势竟是积怨已久了。 曹相安眨眼间便和曾久锋拆了十余招,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然而一点没耽误他破口大骂:“我徒儿见谁都安安静静的,唯独看见你便失智发狂,若不是你与他的死脱不了干系,他怎会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冲撞你?” 曾久锋寸步不让:“你徒儿失没失智我看不出,可我看你确是被它迷了心智!凭一块遗失了几十年的猫眼石便要疑心曲师兄,现在又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残魂撞了我一下,就要给我定罪!大师兄,你这哪是报仇?你分明就是在拉垫背的!” 曹相安哪听得了旁人说他糊涂,登时勃然大怒:“颠倒黑白!我看你就是害他的凶手!” 曾久锋便道:“神识附在引魂丝上都看不清凶手的脸,足见他到死也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怎么死了十三年倒一口咬定是我了?” 两人吵了个不可开交,正主倒是被他们丢在一边,鬼脸上遍是茫然。曲洵叹了口气,默默地将庄江的魂魄又收回猫眼石里,递给陆仰山道:“庄主,等他们吵完了,把这个交给大师兄,让他找个时间替庄师侄超度了吧。” 陆仰山深以为然:“他们两个关键时候还是不如你懂事。” 然而他也只能说说,看着兀自战成一团的两人也拿不了什么主意,拦又不敢拦,只能让那两人尽把脸面撕碎了又甩在地上踩。直到又有两位长老闻讯赶来,才将傻站在刑庭里什么也帮不上的弟子们哄了出去。 ……姑且算是亡羊补牢吧,反正人已实实在在地丢没了。 褚寒汀最后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这场愈发激烈的骂战,有些遗憾地随着大队弟子出去了。 那一日最后是如何收场的,褚寒汀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曲洵一直忙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终于回了芰荷苑。自那之后,曾久锋和曹相安就彻底撕破了脸,非但两人老死不相往来,连同他们的门人弟子、至交好友都相看两厌。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一天从头被炮灰到尾的曲洵。竟也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群支持者。起因是有几个长老早看不惯曹相安和曾久锋独大,鼓动了曲洵一句“讨个说法”,被好事者听了去,竟然深得人心,掀起了轩然大波。 整个毓秀山庄按倒葫芦起了瓢,一时间好不热闹。 曲洵懦弱了一辈子,为自己辩护时能据理力争一回已是超常发挥,至于说法什么的,自然得过且过了。然而诸位看客可没他大度,三天两头就有人上芰荷苑来游说。冷清清的芰荷苑一时间变得门庭若市,几百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这一日才到晌午,曲洵送走了第七波客人,累得连房也不想回。褚寒汀被这些不速之客烦的连修行都静不下心,等人一走就迫不及待地给大门落了锁。 他见曲洵欲言又止,劝道:“这些人整日扰人清净,您既不愿见他们,不如放个消息,就说要闭关修行一段时间?” 曲洵犹豫了一下,连连摇头:“选这关头闭关,可不是明摆着不愿见客么,这不好,不好。” 褚寒汀耸耸肩,也不再多言。曲洵一贯都是这样软绵绵的一个人,与人为善过了头,连群好事者也不愿得罪。他暗自冷笑,这些人看不惯曾久锋横行霸道、曹相安独揽大权,自己却不敢开口说一个不字。他们只敢背地里借着别人的口,替自己宣泄一番,永远活在阴沟里。 毓秀山庄的这场闹剧,一直持续到江潋阳孤身上山,兴师问罪。 宋东亭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挨着敲开曲洵和褚寒汀的房门,连声嚷道:“出事了出事了,师父、师兄,你们快去长老堂看一眼吧!我听说天机山掌门上了山来,不知要讨什么说法呢!”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7 ☆、第七十七章 毓秀山庄, 长老堂。 江潋阳大剌剌地坐在主位,神情倨傲而漫不经心,他曾费心维持的那些“平易近人”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同他那早逝的道侣一般无二的咄咄逼人。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从前当真以为江掌门好脾气的,今日无一不恨自己有眼无珠。 陆仰山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他的下首,倒好似他才是客人;然而从不可一世的大长老到老谋深算的大总管, 没有一人有一句异议。 曲洵是最后一个带着弟子到场的。他匆匆在自己惯常的座位上落座,边告了声罪。他的身后站着大弟子褚寒汀,与别的长老一般无二。只不过别人俱都眼观鼻、鼻观心, 恨不能假装自己是朵蘑菇,曲洵却皱着眉头,对正座上的江潋阳直言道:“江掌门坐的乃是庄主的位置,这似乎有些不妥吧。” 陆仰山听得一脸不知所措, 从客人到师兄,他一个应对的主意也没有;而曹相安与曾久锋顿时大惊失色。江潋阳倒似是全没放在心上, 他甚至还好脾气地作势要起身,却被曹相安和曾久锋忙忙一左一右地按住。二人异口同声地赔笑道:“曲师弟的玩笑话,道兄千万莫要当真。以您的身份,坐这个位置就是最合适的!” ……这恐怕是自打曹相安和曾久锋闹翻后, 头一回这么同心协力地做一件事,曲洵不再多言,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带起了一丝嘲讽。 这对曲长老来说,已是相当刻薄的表现了。 江潋阳耐不过他们再三推让, 这才又“勉为其难”地坐了回去。陆仰山道:“咱们毓秀山庄的所有长老都带了大弟子前来,人已到齐了,江掌门总可以说明来意了吧?” 江潋阳点点头,从怀中甩出一纸书信,往桌子上一拍,淡淡一笑:“陆庄主好好看看,眼熟吗?” 陆仰山疑惑地接过信,来来回回地看了不下五遍,脸上茫然的神色渐渐褪去,变得满是惶惑。江潋阳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不说话。可把曹相安和曾久锋急坏了,他们两位的心情跟着陆仰山的表情变化七上八下,愈发难以平静。终于,曹相安按捺不住地问道:“庄主,那上头写了什么?” 陆仰山一脸茫然地抬起头,习惯性地将那信递给曹相安,呐呐道:“我、我不知道……” 曹相安一目十行地看过去,惊疑不定:“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潋阳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说来也巧,这封信还是我大弟子长亭在追查秦纵亲信时,偶然从他身边得到的。” 曹相安顿时脸色大变。谁都知道秦纵是因为牵扯到褚寒汀之死,而被江潋阳亲手诛杀的。在那之后,几乎没人愿意同他扯上关系,毓秀山庄自然也不例外。然而现在,江潋阳带着据说是从秦纵亲信那里搜到的信,亲至毓秀山庄兴师问罪,而这信上的字迹竟还同他们庄主的如出一辙;更要命的是,这封信里并不是普通的嘘寒问暖闲话家常,而是言辞暧昧地提及了潜入天机山的刺客! 曹相安登时冷汗就下来了。然而他的慌乱只有一瞬,下一刻便镇定起来。他对江潋阳抱了抱拳,道:“您是知道的,陆庄主一向潜心修行,极少下山,他同隐白堂哪有什么交情?这封信定是有人仿造他的笔记,故意写下!这是诽谤,是陷害,是挑拨咱们两家关系,其心可诛!” 江潋阳貌若赞同,点了点头:“大总管言之有理,我姑且信了。那便有劳大总管早日查明真相,既还陆庄主清白,也解了我天机山的心腹大患,岂不皆大欢喜。” 曹相安抽了抽嘴角,难得迟疑了一下。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让他选,他自是半点也不愿毓秀山庄同这件事扯上关系,推得越干净越好。可江潋阳偏不能让他如愿。他微微一勾唇,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来,磕在桌上:“这个东西,诸位可都认得吧?” 轻轻一声脆响,在毓秀山庄众位长老耳朵里却不啻于一声炸雷。他们俱是一脸不可置信:那可是毓秀山庄传了多少代的庄主信物啊! 虽说陆仰山有名无实,那信物确有可能另有他人保管,可绝不会落在外人手里——即便是真的,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种事万一传出去,毓秀山庄的脸面可也别要了。 曹相安只好捏着鼻子笑了笑:“认得,认得!这东西难道……” 江潋阳十分随意地“唔”了一声:“与信件在一起。” 曹相安绝望地抽了抽嘴角,只好道:“江掌门放心,这事情我必要给您一个交代。您若是无事,不如便先在敝处逗留几日,等有了结果也好做个见证。” 江潋阳微微颔首:“甚好。” 曹相安脸上笑容一僵。他本来只是跟江潋阳客套几句,却想不到就这么几句场面话,竟真把这尊瘟神给留了下来! 曾久锋不着痕迹地怨念地瞥了他一眼。 曲洵带着褚寒汀回了芰荷苑,好似憋了一肚子怒火,一回去就把自己关进房里。宋东亭有些担心地拉着褚寒汀问东问西,褚寒汀却心不在焉,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他,跟着也回了房。 毓秀山庄如今再不是铁桶一块,江潋阳选了这个时机火上浇油,咬住前事大做文章,不怕揪不出真凶。 他们已商量好了要“里应外合”,江潋阳在外磨刀霍霍,褚寒汀在里面,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褚寒汀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能让这东风刮起来,却没想到自有天公作美,寒冬腊月里也不全是刮西北风的。 晚间,曹相安亲自带了礼品来到芰荷苑,乃是为了他前些时候“伤痛之下一时冲动”,给曲洵道歉来了。 ☆、第七十八章 曲洵对于曹相安的到来十分意外。褚寒汀冷眼旁观着, 觉得曲长老意外之余,其实是还有些高兴的。毕竟这么多年来,曲洵一直没怎么受过重视,受闲气今日也不是头一遭,事后也没有哪个真能上门来安抚他两句,更别说道歉了。 就冲曹相安能来这一回,曲洵便又觉得他的大师兄对他着实还不错。 于是不用曹相安说什么, 曲洵便轻易原谅了他。他们师兄弟立刻言归于好,曲洵便拉着曹相安落座喝茶。推杯换盏几旬后,两人自然就谈到了今日之事, 曹相安叹道:“江掌门怒火难平,这一关恐怕不好过啊。” 曲洵面带薄怒,道:“江潋阳欺人太甚!” 曹相安摇摇头:“人家的剑利,咱们有什么法子?隐白堂前车之鉴, 师弟还是慎言吧。” 曲洵便真沉默了下来,半晌又道:“那师兄准备怎么办?江潋阳手里的那封信对我们来说实在不利。” 曹相安苦笑道:“我能怎么办?庄主信物都落在人家手里, 咱们自然得真拿了凶手给他——阿洵,别说师兄不顾念同门情谊,那人做得这样的事时,可没想着会不会连累师门。” 曲洵听得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 庄主信物怎会外流……师兄,那糊涂鬼该不是哪个师兄弟吧?” 他一句话说中了曹相安的心事,曹相安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他咬了咬牙:“若果真是哪个糊涂到了这个份上,我也救不了他!罢了, 现在还不到说这个的时候;我怎么也得先让江掌门顺下这口气来。” 曲洵笑着恭维道:“这有何难。师兄八面玲珑,只要诚心以待,江掌门定会体谅。” 曹相安自嘲地嗤了一声:“难哪,阿洵。你又不是不知道,任谁沾上褚先生的事,江潋阳都不会讲情面。隐白堂比毓秀山庄如何?秦纵比你我如何?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曲洵无言以对。 “不过……我瞧着这事也不是全没有转圜的余地。”曹相安觑着曲洵的神色,慢慢道:“江掌门念旧,到如今还记挂着你家寒汀,傍晚时候还问过几句……” 曲洵不等他说完,脸色已大变,声音也冷了下来:“师兄这是何意?” 曹相安干笑了两声,摆手道:“阿洵莫要误会,师兄怎会有恶意?只不过江掌门身边没个可心意的人照顾着,终究不妥,我是这样想:毕竟寒汀同他有过婚约,又在天机山住过许多日子,总比粗手脚的道童合适不是?”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8 “不成!”曹相安话音刚落,曲洵便断然拒绝道:“我上回禁不住允了庄主那桩婚约,已是万分后悔。如今他好容易回家了,我怎么能再看着他往火坑里跳?” 曹相安讪讪道:“看你说得什么话,哪里就是火坑了?再者我也没说什么啊。江潋阳的身份,咱们派些弟子随侍天经地义,多少人现下就在长书院供他差遣,哪个不盼着得他青眼?他若是心情再好,能指点几句,可不是难逢的机缘么。” 曲洵闭目不语,任曹相安说得天花乱坠,只固执地摇头;逼急了就两个字:“不成。” 曹相安把嘴皮子都磨得破了,曲洵也没松口。几壶茶都喝尽了,他只得起身告辞,曲洵迫不及待地松了口气。曹相安脸色不好,冷笑了一声,道:“别送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说罢,拂袖而去。 曲洵望着曹相安的背影,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颓然坐倒。 半晌,褚寒汀“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走到曲洵身旁,忐忑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曲洵勉强笑了笑,道:“你都听见了?” 褚寒汀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师父,我不愿去。” 曲洵叹了口气:“别担心,为师不会勉强你。”可他底气终究不十分足,曹相安的意思基本就是长老堂的意思,长老堂主意一定连陆仰山也无能为力,他何时又能拗得过这么多师兄弟呢? 褚寒汀勉强笑了笑,说起别的来:“师父,大师伯这样急着千方百计要平息江潋阳的怒火,是为了什么?” 曲洵无奈道:“还能为了什么?他怕江潋阳迁怒山庄呗。其实他何必如此,江潋阳再有通天的本事,又与我们何干?他啊,我们师父在时也不见这样谨小慎微的!” 褚寒汀蹙了蹙眉,又道:“大师伯当真只是因为怕山庄被迁怒么,我怎么觉得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曲洵脸一沉,低声斥道:“寒汀慎言!” 褚寒汀却一改往日顺从,梗着脖子跟曲洵犟了起来:“师父难不成还怕隔墙有耳么?整个山庄谁不知道,庄主的信物分明在他大总管手里扣着,现在瓜田李下,他又不认了!可是谁能从他手里偷东西?谁敢?” 曲洵哑口无言,最后长叹一声,终于露了怯:“他们都知道,你又能怎么样呢?” 褚寒汀见曲洵终于支持他的说法,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得意的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 曲洵一惊,连连摇头:“胡闹,胡闹!此事若是被你师伯知道,为师也救不了你!” 褚寒汀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江潋阳就在山上,他早已自顾不暇,哪有功夫管旁人?师父,我是真有办法,山庄早些摆脱这个大、麻烦不好么?你就带我去见庄主,行不行?” 曲洵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拗过他。事不宜迟,褚寒汀当下便走,曲洵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他看着褚寒汀雀跃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寒汀,你这样做,是因为不愿侍奉江潋阳吗?” 褚寒汀脚下一顿,回头对曲洵一笑:“怎么会呢?徒儿是为了山庄安宁。” 曲洵依旧跟在他后头,几番欲言又止,可终究什么也没说。 ☆、第七十九章 褚寒汀亦步亦趋地跟着曲洵来到陆仰山的居所, 打发了值夜的弟子前去通报,便坐在花厅里等回信。不多时,通报的小弟子便折了回来,恭敬地请曲洵师徒往陆仰山书房去。 陆仰山早已正襟危坐等在里头了,见曲洵进来,便亲热地起身来拉他的手,口中还道:“师兄, 你怎么这么晚还来看我?” 曲洵叹了口气,先将刚才曹相安造访之事同他说了。陆仰山起先面带笑意,听完却已锁紧了眉头。他沉吟半晌, 开口却小心地问了一句:“师兄,那你……是不是不愿意的?” 其实陆仰山这话纯属多余,他跟曲洵这个师兄最是亲密,如何不知他有多厌烦江潋阳的?尤其是前次婚约作罢后, 简直连那个名字都能触怒他。 然而曲洵却没如他所料那般大发雷霆,而是道:“我确实不愿。不过我今晚来见你也不是为了为难你、向你求情, 而是我这徒儿非要见你不可。” 陆仰山惊讶地看了看褚寒汀,道:“师侄,你要见我?” 褚寒汀上前一步,先施了一礼:“庄主。” 曲洵给他搭了桥, 便做了甩手掌柜。他寻了张椅子坐下来,闭目听着那两人说话,再不插嘴。褚寒汀便道:“弟子要见您,乃是为了江掌门那封信的事。” 提起那封信, 陆仰山的神色便陡然黯淡了下来。他忧愁地叹了口气,道:“好端端的你提它做什么?你若不提这事,我还能骗自己好过些时候。呵,我的‘亲笔信’再加上庄主信物,可不是铁证如山么?” 褚寒汀完全想不到陆仰山堂堂庄主竟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时间惊得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但、但是事情已出了,总要解决的。您不能固守着个世外桃源自欺欺人,权当它没发生过。” 陆仰山面上隐隐带了薄怒:“解决?这事情对我来说没法解决!江潋阳咄咄逼人讨要谋害他道侣的同谋,毓秀山庄却找不出这个同谋,最后他们就只能把我推出去!谁让笔迹和信物都是我的呢?秦纵前车之鉴,如今就是我的下场,你当江潋阳会放过我,你当我还有几天好活?我为什么不能自欺欺人!” 褚寒汀半辈子没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全不知该怎么应对,只好求助地看向曲洵。曲洵没办法地叹了口气,对陆仰山道:“师弟,困兽犹斗,你却甘心坐以待毙么?” 陆仰山茫然地看着曲洵,嗫嚅道:“师兄,可我没办法。” 曲洵揽住他的肩,一遍遍安抚:“我有办法,师兄有办法!这些年多少风浪,咱们不都走过来了么?这一次我一样也护得住你!” 褚寒汀耐着性子看他们兄弟情深,等到陆仰山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才道:“庄主,笔迹可以模仿,而那信物,谁不知道它一直被捏在大总管手中?江掌门是要报仇,可不是随手找个替罪羊,他怎么会任大总管蒙混过关?我倒觉得您大可不必担心,只消放任这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传到长书院便是。” 陆仰山全程一眼没看褚寒汀,只眼巴巴地望着曲洵,急迫地问道:“师兄觉得可行?” 曲洵心想不可行如今也没别的法子,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强。然而他还是紧握着陆仰山的手,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自然可行!借江潋阳之手,索性让大师兄吃些苦头,你总能好过一段日子。” 至此,陆仰山的情绪才总算彻底平稳下来,曲洵又安抚了他好一会儿,这便准备带褚寒汀离开。而他们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陆仰山又犹豫着叫了一声:“师兄……” 曲洵回过头,温和地笑了笑:“怎么了?” 陆仰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师兄,大师兄既然觉得江掌门身边缺人侍奉,我看褚师侄还是得过去。” 曲洵登时皱起了眉头:“庄主!” 陆仰山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至少现在,大总管还是大总管。” 曲洵面色不豫,却禁不住陆仰山央求的便动摇了。没一会儿,他便犹豫着,也跟陆仰山一般神色望着褚寒汀。褚寒汀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一白,飞快地垂下了眼帘。 曲洵还是心疼弟子的,忍不住叹息道:“寒汀……” 褚寒汀趁人不备狠狠地拿牙尖磕了唇角一下,立时激得眼中漫出一片水光。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师父,弟子明白了。我明日就去。” 曲洵得了他的保证,先松了口气,又怨恨地瞪了陆仰山一眼。陆仰山忙收了喜色,安抚道:“师兄莫气,褚师侄只消早上过去,午后……”他咬了咬牙,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就由我出面,召他前来,想必江掌门也不会不给我这点面子。” 褚寒汀还能说什么,只有“没精打采”地谢过了陆仰山。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69 尘埃落定,陆仰山觉得心腹大患除了一半,方才想起今日这事实在有些对不住曲洵师徒。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找补道:“寒汀,其实师叔让你去,也不全是因为大总管的脸面,更有深意。你看,大总管把持着山庄上上下下,怎么会让那样的消息传到江潋阳耳朵里?可若是你前去随身侍奉,那便又不同,你总能找到机会……” 余下的话陆仰山没说,只意味深长地看着褚寒汀。褚寒汀被他热切的目光看得无比烦躁,于是恹恹道声明白,便赶紧随曲洵离开了。 曲洵感觉十分对不住徒弟,一路上好一番安抚。然而次日清晨一到,曲洵便早早起来,亲自备了衣饰;又叫了宋东亭,师徒两个和力将褚寒汀好好打理了一遍。褚寒汀面无表情,心里头却有几分好笑;而另有些许滋味,大概是对这早投过胎的小弟子的怜悯了。 ☆、第八十章 长书院里负责侍奉的弟子很快发现, 褚寒汀果然是同江潋阳有过婚约的人,对他的喜好习惯简直了如指掌,侍奉起来自然也最合他心意。这位师兄一来,只冲了一壶茶,便安抚住了挑剔的江掌门——江掌门虽然依旧板着一张脸,可起码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找茬了。 一院子被折磨了一夜的小弟子俱都松了口气,想起临走前师兄们艳羡的神色, 心里都有点微妙。为什么师兄们都说侍奉江掌门是好差事呢?大能什么的,实在很可怕啊! 被江潋阳镇压了一夜的小弟子们在他面前连头也不敢抬,十分方便江潋阳肆无忌惮地打量打扮一新的褚寒汀。其实褚寒汀一进来, 他的心思就全飞到他身上了,自己喝的是什么压根就没在意。他端着一派云淡风轻的架子,完成任务一般将一壶水灌进自己肚子里,终于淡淡吩咐道:“替我燃香。” 这话是对着褚寒汀说的。褚寒汀瞪了他一眼, 却被江潋阳揶揄地挤了回来。大庭广众之下,他只是个小弟子, 哪敢违背江潋阳一个字?只好跟着他进屋。 作了一夜妖的江掌门终于肯回房了,众弟子弹冠相庆。 褚寒汀一进去,江潋阳便手疾关起了门,指尖一弹, 一道禁制便封住了门窗——其实纯属多此一举,他不下禁制也没人敢靠近这里。江潋阳卸下一张板了整夜的脸,眉开眼笑地搂过褚寒汀:“老夫老妻了,来见我还特地打扮, 真是见外。” 褚寒汀轻轻一推,便推开了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淡淡道:“江掌门势大,好不容易开口要个什么,陆庄主恨不得打包送过来,自然得顺带着拾掇漂亮。” 江潋阳听到一半便忍不住笑了出来:“促狭。”他拉着褚寒汀往榻上坐,又从小桌的抽屉里翻出各色香料,一字排开在桌上,央道:“话已放出去了,好歹做个样子。” 江潋阳喜欢把房里弄得烟雾缭绕的,可惜心不灵手不巧,只能点一屋子现成的香。褚寒汀调起香来倒有双妙手,却并不喜欢这些浓郁的气味,只有心情好时,才会替江潋阳调弄,每每还要笑他故弄玄虚。 果然,褚寒汀不满地瞪了江潋阳一眼,咕哝道:“假公济私。”可还是顺手调了一味淡香。 清幽精致的味道慢慢在房里蔓延开来,江潋阳心旷神怡地深吸了一口气,喟叹道:“我出了这么大的力,才让你能跟我名正言顺地在一块儿,这点奖赏还不是我该得的?” 褚寒汀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出了什么力?怕不是只随口问了一句,曹相安就上赶着给你要人去了吧?” 江潋阳赶紧扑过来,一把抱住他:“劳心不是劳么?你我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褚寒汀不欲同他争辩这些小事:“你说如何便如何吧。唔,陆仰山可能已上钩了,他要我想办法透给你知道,那信物从没到过他手上,一直是曹相安保管呢。” 江潋阳听罢便哼了一声:“他倒把自己摘得干净。那姓陆的看上去唯唯诺诺与世无争,可私底下怕早对曹相安曾久锋积怨已久了吧。他想借我的刀杀人,我偏不如他的意!” 褚寒汀叹了口气:“他们毓秀山庄这一本烂帐,剪不断理还乱。你先晾上他几日,总要叫他觉得我递消息也没那么容易。等过几日的,你去给曹相安施压,好叫他上点心,别总想着找替罪羊糊弄人。” 江潋阳笑了:“你就笃定曹相安就无辜了?” 褚寒汀嗤了一声:“那有什么,他是真心实意拿你当祖宗供的,恨不得昭告天下,我天机山就是他的靠山。你若是没了,他这百十年的马屁全白拍了,说不定比我还要哭得情真意切。他除非是给人夺舍了,才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三日后的一大早,褚寒汀人还没出芰荷苑的门,就听说了江潋阳连夜前去找曹相安兴师问罪的事。消息来源是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的宋东亭,他绘声绘色地转述了那不知转了多少道手的小道消息,连“江掌门盛怒之下,一掌将鹿鸣峰夷为平地”这样的鬼话都出来了。 褚寒汀生怕任他说下去,弄不好再过一会儿江潋阳撞的就不是鹿鸣峰,而是不周山了。他赶忙啼笑皆非地打断了宋东亭:“你那个脑子,既然长了偶尔也得用一用,这些无稽之谈以后就别回来说了——鹿鸣峰都夷为平地了,你在半山腰的芰荷苑,是怎么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被砸死的?” 正在这时,曲洵一脸疲惫地推门进来,大概正好听了半句八卦。他迁怒地瞪了他两个弟子一眼,先对宋东亭道:“你这样好奇,不如亲眼去看看。”再看向褚寒汀:“你的差事不干了?” 曲长老少有这样不和颜悦色的时候,二人连忙夹着尾巴作鸟兽散,曲洵看得直叹气。他迟疑了一下,叫住褚寒汀:“寒汀,江潋阳这会儿就在鹿鸣峰,你要不要干脆随为师一同过去?” 褚寒汀摇摇头:“是非之地,我还是不去凑热闹了吧。再说江掌门回去长书院,定要挑剔没热茶、没新香,到时候师兄弟们免不了要被他迁怒。” ——他心中想的却是,自己不得意洋洋地上曹相安面前耀武扬威,曹相安焦头烂额时还不见得能想得起他是谁;否则他追查真凶时若还得惦记着给自己穿小鞋,平白耽误进度。 待褚寒汀到了长书院时,江潋阳已回来了。内院的门紧闭着,所有随侍的弟子人手拿着个大扫把,已将外院扫得一尘不染,却还在执拗地跟看不见的尘埃死磕。见褚寒汀终于来了,众人个个简直热泪盈眶,为首一个干净对他道:“褚师兄快去看看吧,江掌门等不见你,刚才已摔了三个杯子啦。” ☆、第八十一章 江潋阳半真半假地摔了三个杯子之后, 心里竟真莫名升起了一股怒意。偏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叩叩叩”三声轻响,被人扰了思绪的江潋阳更加心烦,低吼了一声:“滚!” 然而意想中慌乱离去的脚步声并没有响起,门反而被人推开了。清晨耀目的阳光洒进屋里,竟如同泼在火上的油,叫江潋阳心头那点愤怒的星星之火登时燃起。他冷冰冰地往门口扫了一眼, 口中道:“叫你滚听……” 江潋阳的骂声戛然而止;只见褚寒汀抱着手臂,正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余下的半句话全被他吞了回去,褚寒汀见他看清了自己, 方才转身要走。结果江潋阳却冷不防从后头扑了上来,险些将他顶到门柱上。褚寒汀踉跄了好几步,还没等站稳就被人连拖带拽地弄进了房。那肇事者理直气壮地叠声道:“我不知道是你,我怎么会叫你滚?” 褚寒汀倒也不是真的想走, 任凭江潋阳将他拽进房里。江潋阳迅速关上门,接着便合身扑到他身上。江潋阳如同一只熊, 在褚寒汀的颈间蹭来蹭去,仿佛谁给他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褚寒汀又好气又好笑,调侃道:“怎么,被人欺负了?” 江掌门打蛇随棍上, 十分不要脸地点了点头。 褚寒汀啼笑皆非,毫无同情心地一把推开他:“堂堂天机山掌门,谁敢给你气受?” 一句话问得江潋阳哑口无言。半晌,他不怎么自在地挪开目光, 顾左右而言他:“我去找曹相安了,半夜去的。” 褚寒汀微微颔首:“知道了。江掌门怒触鹿鸣峰,您的英勇事迹已传到我们鸟不拉屎的芰荷苑了。” 江潋阳哼了一声:“鹿鸣峰倒是好好的,我最多拍碎了曹相安的大门而已。” 褚寒汀:“……” 说起这个,江潋阳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抓着褚寒汀的手控诉道:“你知道我去兴师问罪的时候,那个老混蛋在干什么么?他房里竟藏了个美貌的道姑,两人半夜宣淫,简直不堪入目!姓曹的双修起来倒十分投入,我站在他窗下咳了好几声,他竟也无甚反应;我一怒之下,这才一掌打碎了他的大门。” 褚寒汀听得直抽嘴角。对于江潋阳如此真情实感的怒意,他实在难以感同身受。可江潋阳眼巴巴地看着他,似乎十分期待他的认同。于是褚寒汀不忍心地说道:“他们毓秀山庄修得又不是无情道,为什么不能双修了?再说……半夜听人墙角,你自己就很有理么?” 江潋阳撇撇嘴:“是啊,所以曹相安还没开口,我立马就把那‘传言’甩出去了,堵了他个哑口无言。那老色鬼吓坏了,我估计他现在早就把我听墙根的事给忘了。” 褚寒汀哭笑不得:“既如此,那你究竟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江潋阳没脸说自己吃不上肉就迁怒别人能开荤,只好打了个哈哈把事情一笔带过。他跟褚寒汀两人头挨着头,把这几天的事全梳理了一遍。两人一拍即合,认为曹相安为了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肯定拼了老命也得找出真凶。背了嫌疑的人总出不了长老堂这一圈,范围本就不大,估计用不着花很长时间。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0 至此,江潋阳留在毓秀山庄施压的目的就算达到了。他还有别的事,不能再在此地耽搁下去。而至于褚寒汀,则想要留得久些,等到事情尘埃落定、真凶伏诛后,再做打算。 一想到要走,江潋阳心里就有些不舍。尽管知道往后有的是日子时时腻在一起,可这一刻他依旧抱着褚寒汀不愿撒手。心知离别在即,褚寒汀心里也有些酸软,便任他抱着。江潋阳灼热的气息洒在他颈侧,弄得那一块柔嫩敏感的皮肤有些发痒。那若有似无的痒意就像一把小钩子,一直搔到他心里头。褚寒汀懒懒地靠着江潋阳不愿动弹,哪知江潋阳得寸进尺,在那上头落下一个亲吻。 褚寒汀瞪大了泛着水光的眼睛,扭头便要抗议。结果还未出声,便意外地先撞上了江潋阳滚烫的唇。羊儿自己跳进虎口,哪里还跑得出去呢?江老虎兴奋地一口叼住褚肥羊,连哄带骗、威逼利诱、小意温存,总算吃了个半饱。 褚寒汀身上没一处不惫懒,可内府里却一片通泰。他浑身的真元,没有一刻转得比此时更畅通无阻。这便是双修的好处了——江潋阳出了那么大的力,依旧能神清气爽地忙前忙后。 江潋阳喜滋滋地拿了杯茶,递到褚寒汀唇边,柔声道:“喝一口润润嗓子吧,都叫得哑了。” 褚寒汀听着这话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味,干脆恶狠狠地踹了他一脚。可惜他现在没什么力气,那一下不痛不痒的,江潋阳好似全无知觉。褚寒汀也只好暗自记下这笔账,呷了口茶。 结果茶才一入口,褚寒汀便喷了出来。他对江潋阳怒目而视:“这茶好像还是我自己冲的?” 江潋阳手急,稳稳端住劈头盖脸砸下来的杯子,赔笑道:“你冲的我冲的有什么分别?嘴巴可真刁……不我是说你不累么?趁着我还在,安稳睡一会儿吧。” 说着,他仗着修为上压倒性的优势,强行抱住褚寒汀滚在床上。 褚寒汀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夕阳西下了。江潋阳觉得怀中人动了动,便自动凑上来亲了他一口:“回去吧,我也该去向陆仰山告辞了。等我走后,你去把他的玉佩还给他,顺便邀个功。” 那位江姓瘟神终于离开毓秀山庄的消息,把大部分人都感动得热泪盈眶,连曹相安也跟着松了口气。不过江潋阳交代的事他依旧不敢怠慢——瘟神临走时以一月为期;一个月后,他还要再回毓秀山庄来要人的。 一想到这一茬,曹相安就觉得心里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褚寒汀本该前去复命,可早上那场“修行”耗费的体力实在太大了,在江潋阳怀里打了场盹根本于事无补。褚寒汀回到芰荷苑自己的房间后,几乎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他一觉从傍晚睡到后半夜,醒来之后终于觉得精神十足。褚寒汀轻轻推开房门,只见月色正好,院子里却是一片漆黑;曲洵又没有回来。 今天的夜色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却意外引人慌张,褚寒汀的心跳莫名地乱了一拍。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现在就去向陆仰山复命,至于为什么,不得而知。 褚寒汀犹豫了一下,抬头望了望月亮。山里亮得早,可起码也要再过一个时辰,方才能叫“清晨”。可是鬼使神差地,褚寒汀一脚踏出芰荷苑的大门,回过神来时他人已往长老堂去了。 也多亏了芰荷苑偏远,纯徒步往长老堂去的话,要花伤不止一个时辰。因此褚寒汀到的时间也不显得十分突兀,倒还让人觉得他心诚。可巧,褚寒汀在门口迎面碰见了曲洵,曲洵一见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寒汀,这么早来,有事么?” 褚寒汀笑了笑:“没事,弟子是过来复命的。” 曲洵满意地点点头:“那好,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带你去见庄主。” 似乎曲洵无论什么时候想见陆仰山,陆仰山都有时间。才这个时辰,陆仰山竟也收拾得妥妥当当的在书房里等着他们了。褚寒汀随着曲洵一进去,陆仰山便亲自站起身来迎:“师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曲洵私底下见他也没那么多虚礼,直截了当地说道:“师弟,我带寒汀来复命的。” 陆仰山一听这话,便眉开眼笑:“寒汀这回的差事办得实在出色,江潋阳这么一闹,可够大师兄焦头烂额一段日子了。” 其实褚寒汀不太明白陆仰山究竟在高兴什么。不过他转念一想,大概对陆仰山这样常年受人压制的人来说,曹相安能倒霉一段时间,也足够让他高兴了。褚寒汀没再深思,道:“寒汀不敢居功。” 陆仰山听得更高兴了。他连连称赞褚寒汀,又打开手边的盒子,里头赫然是一颗光华内敛的丹丸。褚寒汀眼睛毒,一眼就认出这东西乃是难得一见的蛟龙内丹。脸上确实一派混了困惑与惊喜的神色,惟妙惟肖:“庄主,这是……” 陆仰山笑道:“这是蛟龙内丹,很难得的宝贝,必要时候服下一点就能救命。寒汀啊,你替我办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的,唯有它还勉强能拿得出手,你就别推辞了。” 褚寒汀花了些功夫才想起这颗内丹的来历:当年江潋阳拿着这颗蛟龙内丹,亲来毓秀山庄来换一枚定魂丹,要救他性命。当时江潋阳本就将内丹指名赠给了同样性命危机的小弟子,没想到兜兜转转并未到正主手里,时隔十三年,却被陆仰山再次拿出来做人情。 褚寒汀一时间只觉得无比荒谬。毕竟在他们天机山,长辈是做不出贪图小辈东西的事的。 然而陆庄主人品如何与他无尤,他接过内丹,依旧做欢天喜地状。陆仰山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便打发他离开了,只留下曲洵,师兄弟不知有什么私房话要说。 褚寒汀把蛟龙内丹揣进怀里,想不到这东西兜了个圈子,又回了他们天机山手上,看来当真缘分匪浅。褚寒汀这样想着,不意手却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是陆仰山的玉佩,刚才竟忘记还给他了。 于是褚寒汀忙又折了回去。 他此时还没出陆仰山的内院,因此并不用再找道童通报。他走到书房门前,刚伸手想要叩门,却听见—— “……江潋阳已确认了一月后来山庄的日子,师兄,咱们的阵布得如何了?” 布阵?褚寒汀疑惑地将手停在了半空。 只听曲洵道:“差不多了,现在各位长老都忙着应付江潋阳,防务全落在我手里,一个月之内必不会给人察觉出异常,保管叫他有来无回。只是还缺一枚阵眼……什么人!” 原来褚寒汀听得投入,不慎竟发出了一声轻响。褚寒汀一惊,飞身欲逃。可就在这时,书房的几扇窗子横着飞出去,陆仰山和曲洵一前一后,默契将他堵在了中央。 曲洵皱了皱眉,面沉似水:“我的好徒儿,你回来做什么?” 褚寒汀干笑了一声,没说话。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反正陆仰山的信物,他是绝不能交还了。 ☆、第八十二章 褚寒汀忽然被陆仰山和曲洵夹在中间, 十分被动。悬光他没带在身边,一时竟连把趁手的剑也没有。褚寒汀欲抓一个机会脱身,可院子里却隐约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紧紧缚着。 褚寒汀恍然大悟,陆庄主的居所原来也同栖风阁一样,也是有阵法的。 褚寒汀几乎未见过曲洵与陆仰山出手,一时摸不清深浅,不敢贸然动作, 只好试探着拖时间。 褚寒汀边招架边告饶道:“徒儿刚来而已,什么也没听见!我、我乃是想起江掌门临走前,曾让弟子对陆庄主转达几句话。” 陆仰山不忙问江潋阳有什么话要同他说, 只柔和地笑了笑:“好孩子。可你刚才怎么不说呢?” 褚寒汀哭丧着一张脸,嗫嚅道:“弟子得了您夸奖,一时激动就忘了。庄主,师父, 弟子知错了!” 曲洵轻轻叹了口气:“你回来得实在不是时候。这样吧,你先跟为师回去, 这两个月就不要出门了,也不要见你那些师兄弟们。听话,”曲洵说着,眼中寒光一闪:“我不杀你。” 褚寒汀咬着下唇, 一副怯生生认打认罚的模样。 曲洵掏出一枚丹药,递到褚寒汀嘴边,诱哄道:“吃了它。” 褚寒汀紧抿着唇,惊恐地看着他:“这、这是什么?”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1 曲洵笑了起来:“放心, 不是□□——为师怎么舍得要你性命呢?吃了它,它只不过会暂且封住你的修为。只要你不妄动,我保证……” 曲洵的这番鬼话褚寒汀一个字也不信。他一边警戒,一边暗自蓄力在双掌,就在曲洵终于不耐烦了,想要直接把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塞进他嘴里时,褚寒汀突然发难了。 褚寒汀轻轻一侧身,避开曲洵的手,同时一手扣向他的脉门。空闲的左手出手如电,一掌拍向陆仰山左胸。倒不是他托大,想要一口吃两个胖子;实在是褚寒汀并不了解他们的实力,根本没有半点把握能制住他们,只好兵行险招,全靠出其不意、速战速决。 可惜事与愿违,两边全落空了。曲洵与陆仰山一个挺剑刺向他的内府,一个从后头斜砍他颈侧,数道剑气几乎封住了他全身所有要害处。褚寒汀左支右绌,只好平仰下去,滑出一步,让两人这一击落了空。 果然是师兄弟,一举一动都十分默契。褚寒汀看得出,他们两人的修为不算上佳,但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威力大了一倍有余。 不过片刻功夫,褚寒汀额角就淌下了汗来。殊不知曲、陆二人却也不轻松。他们连击不中,还得防着褚寒汀层出不穷的小动作,又兼怕动静大了引来旁人,简直烦不胜烦。陆仰山切齿道:“师兄,咱们不能速战速决吗?” 曲洵还是那张苦瓜脸,不紧不慢地说道:“江潋阳连眠风心法都传了他,而且如今看起来,他的根基已不浅了,哪里是这么容易打发的?家门不幸啊,师弟,你且多担待些吧。” 然而看陆仰山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想“担待”。他急于打发了这意外的麻烦,不打招呼就陡然加紧了攻势。曲洵一惊,只好手忙脚乱地跟上来。 而就在这一刻,褚寒汀看出了一个破绽。 陆仰山撤剑,同时左掌拍出;而曲洵的剑招恰好使老,又因为用力过猛而来不及变招。在那一瞬间,会对褚寒汀的性命有威胁的,其实就只有陆仰山左掌掌风。若是褚寒汀能抓住这个机会,有八成把握能暂且逃出战圈。 然而褚寒汀没有这样做。 褚寒汀心里清楚,躲过这一战并没有用,毕竟陆仰山还是毓秀山庄的庄主,阖庄上下还得听他号令。他若有心追捕自己,以自己现在这点微末修为,逃出生天谈何容易。因此褚寒汀冒了个险,同陆仰山对了一掌,眠风真元便借着一息破绽,见缝插针地混进了陆仰山体内。 褚寒汀如今的修为终究比不上陆仰山,陆仰山一掌下来打得他整个内府翻江倒海,经脉里的真元也险些要沸腾起来。而陆仰山竟也不好过,他修了六百年童子功,通体真元没有一丝不纯,那一点眠风真元无孔不入,简直像是丢进粥锅里的老鼠屎,搅得他内府里一片混乱,险些要走火入魔。 褚寒汀捂着胸口退开半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他强提了一口气,劈手夺下陆仰山的剑。 曲洵大惊失色,再顾不上褚寒汀,赶紧上前一步,扶住陆仰山,急道:“师弟,你怎么样?” 褚寒汀有了利刃傍身,底气立马足了许多。他没再看那对师兄弟一眼,当即飞身奔出数丈。至此,曲洵再想抓他便没那么容易了。 果然叫他赌对了。对曲洵来说,没有什么比陆仰山更要紧的,跑自己一只小虾米又算什么呢? 然而下一刻,褚寒汀却觉得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他疑惑地低头一看,只见原本坚硬的青石板地面忽然变得如同一团烂泥一般,密不透风地“裹”住了他的脚,而且还在往上蔓延。 褚寒汀脸色顿时变了。 这时,曲洵已安顿好了陆仰山,提着剑走了过来。他叹息着摇了摇头,道:“为师本想多留你几天的,可现在看来……唉,我的好徒儿,你回来做什么呢?” 褚寒汀已无法回答他了;他浑身都变得如同石板一般僵硬,连呼吸都愈发困难了起来。褚寒汀依稀觉得有人轻握住他的手,将他赖以保命的剑卸了下来。 下一刻,褚寒汀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八十三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 褚寒汀迷迷糊糊地似乎听见有人说话。他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却多了个心,没有立刻睁开。 ——那声音熟悉得很,正是曲洵,他说的是:“还难受么?这样呢,可觉得好些了么?” 紧接着,陆仰山恼恨而中气不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难受, 一点也不好,怎么样都不好!师兄,你为什么还不杀了他替我出气?” 只听曲洵轻叹一声, 安抚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为了确保咱们的大事万无一失,他现在还不能死。师弟,你先忍一忍,师兄定不会让你白白受这一回伤的。” 后文却是没有了。不多时, 脚步声响起,轻声慢语离他越来越远。四周终于沉寂了下来。褚寒汀就在这时缓缓睁开了眼。 他被囚的房间再普通没有了, 除了他躺的那张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并两把椅子。但是打扫得窗明几净的,从一个阶下囚的角度来说,曲洵对他倒也不算十分苛待。 褚寒汀难过地呻、吟了一声, 迅速盘算着自己还有没有可能逃出去。 曲洵大概是趁着褚寒汀昏迷的时候给他喂了药,现在他的整个内府都被封住了;门窗肯定都下过禁制,院子里说不定还有阵法,逃命无异于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想想总不碍什么, 人么,总要有梦想的。 陆仰山那院子里的阵法多半是从魂沼里化出来的,说不定阵眼就是那东西的精髓。刚才曲洵若是不救他,他大概早就被那东西缚得窒息而亡了。不过那阵尽管凶险,真要破却也难不倒他。只不过…… 褚寒汀费力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他身上捆了二斤重的麻绳,整个人被绑成了一团。双手反剪在背后,两道三尺余长的捆仙索分别栓住他的一双脚腕,另一端则统统缚在他脖子上。这个缺德的捆法使得他不得不屈腿弓背,连翻身都困难,更别说逃走了。 幸好他暂时还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曲洵不是说,“还不是时候”么?褚寒汀百思不解,他明明撞破了那两人的秘密,曲洵为什么不干脆让他就那么死了?难道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让他活着更好的理由么? ……总不能是因为曲洵当真跟他师徒情深吧。 褚寒汀自娱自乐地干笑了两声。 如此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他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褚寒汀赶紧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还在昏迷。 来人就站定在他的床前,褚寒汀不动,他便也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耐性似乎终于耗光了,低声诱道:“徒儿,为师知道你醒了。起来把药吃了吧。吃了药,为师就给你松一松绑——你修为被封,现下与凡人无异,这样捆上几天,人可就要费了。” 好像是真心实意为他好一般。可褚寒汀哪里会听他的?他固执地阖着眼,一动不动。 曲洵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忽然出手切向褚寒汀颈侧。褚寒汀闭着眼睛,那慑人的掌风仿佛近在眼前。而他就仗着曲洵的那一句“他现在还不能死”,硬着头皮装死。 果然,曲洵的那一掌只似是而非地贴在他颈间,力道一点也未落到实处。半晌,曲洵冷笑了一声:“这样能忍,你哪点像我那废物徒儿?不过也无妨……” ——到底什么“无妨”他却不再说了。曲洵将停在褚寒汀颈子上的那只手缓缓往上移,似是在轻抚他的面颊。而后,他忽然发力,硬生生将褚寒汀牙关捏了开来! 那一瞬间,褚寒汀觉得一个药丸被强行抵进了他的咽喉,曲洵再在他颈子上重重一捋,那东西便滑进了他的食道。褚寒汀怎么也想不到,曲洵竟会用这样拙劣粗鲁的手段!这么一来,他再装死也就没意义了,褚寒汀呛得满眼水光,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目的已达到了,于是曲洵复又变得耐心十足起来。他甚至拉了把椅子,坐在褚寒汀的床边,依旧是一脸慈祥的模样:“你终于肯醒了,吓坏为师了。” 对于这样的鬼话,褚寒汀默默嗤之以鼻。 曲洵却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褚寒汀觉得内府仿佛忽然燃起了一簇火,烧得他脸色发白,额角也立竿见影地见了汗。曲洵爱怜地拿袖子不住地蘸着他的冷汗,口中叠声道:“忍一忍,再忍一忍……” 余下他又说了些什么,褚寒汀一个字也没听见,因为他实在太疼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他的灵魂也剥离掉似的疼;就连他缠绵病榻的那些年也从没有这样痛过。褚寒汀下意识地运起真元抵挡,可他的真元却怎么也冲不出内府,反倒里应外合地又叫他受了一茬罪。 大约又过了两个时辰,这阵剧痛才终于过去。此时褚寒汀的衣服已被冷汗浸得透湿,整个人真如死过一次似的瘫软在床上。曲洵单手掐了个诀,帮他将身上收拾利索,然后起身走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2 接下来褚寒汀才慢慢知道,那药并不是一锤子买卖。他每天一早一晚要服两回,每次都得折腾至少两个时辰。褚寒汀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折磨疯了。最要命的是,他每一次都忍不住要运起真元抵抗,好像这样就能好过一点,结果却只有适得其反。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七天之后。褚寒汀被囚的第八天一早,曲洵照例来强行灌药,遂;褚寒汀也照例死心地运起真元抵挡,未遂。可他大概是疼得糊涂了,几乎没有察觉到,封了他内府的那层禁制,已隐隐有了要破开的征兆。 ☆、第八十四章 褚寒汀想不到在这样的逆境中, 先前才到了瓶颈期的眠风心法居然能连提两重境界。真元喷薄而出,生生冲破了药性霸道的压制,迅速流转过他全身经脉。接连八天空空如也的经脉陡然间填满了比以往更加丰沛的真元,那一瞬间的滋味竟比药性发作还要难过些。 褚寒汀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曲洵给他喂下了药,照例在一旁守着他。他见褚寒汀抖得实在厉害,终于迟疑地探出手去,触了触他颈侧凸起的青筋。入手先是一片骇人的滚烫, 过了好久才能感觉出微弱的脉搏。曲洵大吃了一惊,难道他终于要受不住药性,人不行了? 曲洵神色复杂地看了褚寒汀一眼, 一时间只觉得骑虎难下。按说这人死不死都跟他没关系,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死…… 曲洵头一回没等到褚寒汀药性发作完就走了。临走前,他往褚寒汀嘴里粗暴地拍了一截木塞, 以防他受不住痛苦咬舌。曲洵走后没多久,那一阵最剧烈的痛觉终于过去, 经脉渐渐适应了真元的冲刷,开始步入正轨,同药丸抗争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褚寒汀的囚室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房门被推开时, 褚寒汀闭目不语。他一点也不想见到曲洵。然而来人在他床边磨蹭了很久,也没要动手给他灌药,还叫了一声:“师兄……” 褚寒汀惊讶地睁开眼,发现来人竟是宋东亭。 褚寒汀恩怨分明, 虽然曲洵两面三刀,可这便宜师弟却没对不起他。他虚弱地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宋东亭看着褚寒汀这副狼狈的样子好像完全惊呆了,半晌才嗫嚅道:“师父叫我来照顾你。外面都说你触怒了庄主,才会……师兄,你就服个软,也好过这样受罪啊。” 褚寒汀不知道曲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把这小孩子弄到他眼前,他也懒得解释,嗤了一声道:“小孩子别管这么多。人也看过了,你走吧,告诉庄主我还活着就行了。” ——待会儿怕是又要吃那药了,他不想在宋东亭面前发作,太难看了。 宋东亭却没动,他犹豫着说道:“师父叫我陪着你。师兄,师父还是疼你的,你去向庄主赔个罪,师父也好开口替你求情。” 他什么也不知道,褚寒汀也不愿听他说这些车轱辘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行了,我昏迷了这么多天,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上哪去找庄主赔罪?总不能叫他来见我吧。” 宋东亭十分好糊弄,闻言立刻眉开眼笑:“师兄放心吧,这里都没出庄主内院,你若要见他,我求院子里的师兄们通传一声,想必也不费事。” 褚寒汀暗忖,陆仰山将他关在自己内院,想来是要用那阵法,绝想不到他有办法破阵;而等他再休养一两天,这两道捆仙锁也再困不住他。只剩下门窗,不知有没有禁制,会不会触发警报。 条条路都捋顺了,褚寒汀道:“这样吧,你帮师兄一个忙,请林绣山来见我一面,不要声张。” 褚寒汀虽然没有解释,但宋东亭想了想,便一厢情愿地认为师兄做得非常有道理——林绣山是庄主的弟子,对庄主的脾气想必更了解些,先同他打探一下确实更周全。想到这儿,宋东亭点点头保证道:“师兄放心。” 晚上曲洵再来给褚寒汀灌药,顺便告诉他这药往后只消每日吃一颗就好。褚寒汀不明所以,谨慎地没有说话。曲洵看起来略有些失落,也不再同他示好,只一言不发地等着褚寒汀发作。 那药性遇强则强,褚寒汀经脉里有了真元相抗,它发作起来便也更剧烈些。曲洵忧心地看着他痛苦的模样,自言自语道:“你这身体,底子果然不成。难道真要给你减量么?唉,可别真死了……” 曲洵是什么时候走的褚寒汀一点也不知道;到最后他的意识都有些不清晰了。两个时辰一过,他直接就睡了过去。 半夜,褚寒汀忽然被人摇醒了。房里没有灯,窗子关着月色也透不进来,却也没碍褚寒汀看清来人的模样。 竟然是林绣山,宋东亭办事还真挺有效率的。 林绣山一见褚寒汀被绑成一团的样子就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替他解开。褚寒汀奋力侧了侧身,道:“别管这个了,想再惹你师父更生气么?” 林绣山听他说得有理,只好垂下手,低声道:“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褚寒汀闭口不答,眼睛往窗口一瞥,意思是“隔墙有耳”。 林绣山摇摇头:“放心吧,不会的。我来的时候已看过了,外头没人守着——门窗有禁制,院子里的阵法又厉害,任谁关在这也逃不走。” 果然有禁制!褚寒汀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样的小角色,劳他们费心了。” 林绣山叹了口气:“倒也不全是这样。这间屋子连着师父的书房,禁制和阵法是一早就有的。而且此间禁制都是按制设的,算不得厉害——不远就是小厨房,我们师兄弟小时候都爬过窗子,随便就破得开。不说这个了,褚师兄,你叫我来,定是有要紧事吧。” 褚寒汀沉默了一会,道:“是想让你寻个机会,替我美言几句,我愿意认罪。” 林绣山一口应下:“这自然的。不过师父最近似乎很忙,经常连着几天都不现身。你不要急,总得容我找个机会,至少得见得到人才行。” 褚寒汀点了点头:“多谢你了。”心中却盘算着,陆仰山的行踪他已套了出来,而曲洵,他在忙着布阵,大部分时间应该都与陆仰山在一起。他一点也不盼着林绣山能早一点见到他师父,只盼着他们越来越忙——他们顾不上他,他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 ☆、第八十五章 林绣山走后, 褚寒汀没几下便挣开了捆仙索。余下的事就容易多了,他轻轻一抖,身上的绳索立时断做数截。褚寒汀被绑得久了,浑身的经络仿佛都粘在了一块儿。他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把僵硬的手脚活动开来。 接着,褚寒汀走到门口处,试探着向房门放出一缕真元。 下在门上的禁制很快感知到了入侵者, 张牙舞爪地缠上了上去。然而下一刻,那一缕看似弱小的真元迅速膨胀,露出了它狰狞的真面目。褚寒汀将真元外放, 霸道地将整个禁制包裹在其中,然后大摇大摆地推门走了出去。 这整个破门的过程不出片刻功夫,禁制只发出了微小的挣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下一刻, 一切都归于平静,根本没有人知道这间屋子里曾走出过一个人。 院子里果然无人守卫, 看来陆仰山是真心倚仗他的阵法的。褚寒汀暗忖,这阵法由来邪性,可表面上看来却是一派浩然正气,就这么大剌剌地在毓秀山庄摆了百十年, 竟也没人察觉出不对。想到这一节,褚寒汀也少不得要赞一句,陆仰山布阵的功力着实了得,而藏拙的造诣还在阵法之上。 褚寒汀还记得自己陷落的地方, 估摸着那里离阵眼应该已很近了。可放眼望去,整个院子都空荡荡的,花草稀疏,虫鸣几不可闻,飞禽走兽几乎绝迹。只有一套汉白玉桌椅旁边种了棵树,生得半死不活的。 没有一处像是阵眼。 褚寒汀觉得有些奇怪,就算坐镇的凶物只是一缕炼出的精魄,好歹也该有个承载的容器,除非…… 他不住地四下打量,最后将疑惑的目光落在那棵树上。 那树上有个鸟窝,窝里只有一只鸟,一派天真地在这是非之地盘桓不去。动物的直觉一般都敏锐,这院子散着不祥的气息,成活的花草都稀稀落落的,所有活物都退避三舍,怎么唯独它在此筑巢?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3 褚寒汀心中一动,难道那魂沼的精魂,竟落在了它的身上? 褚寒汀再次望向那只鸟,神色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将阵眼放在活物身上,自此活物与法阵共生,然而其实现过程实在繁复,到现在褚寒汀也只在书上见过。他自问自己还做不到这一点,能做得到的那些人,怕是早就飞升了。 难怪陆仰山会这样有恃无恐,若非褚寒汀涉猎广泛,谁又想得到阵眼能放在一只鸟身上?谁会知道唯唯诺诺的陆庄主,竟是个阵法大家? 找到阵眼后,要破阵就太容易了——只要杀了那只鸟。褚寒汀左手向天张开,一张虚无的弓便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他手中;食指滑出一道几有实质的真元,右手拉弦,就以此为箭,“嗖”地射向那只鸟。 那鸟无忧无虑地活过了漫长的岁月,变得对外界的危机一无所知,直到被“射”中了,方才后知后觉的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然而也只有那么一声,褚寒汀霸道的真元几乎将它的整个身体灼烧殆尽,转瞬之间,它就魂归天外了。 阵眼的一缕精魄消散在虚空中,阵破。 褚寒汀终于长出了一口气。他片刻也没有耽搁,大踏步走到院子里。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直到这鸟儿死去,事情还远没有结束。下一刻,刺耳的哨声此起彼伏,接着整个地面都剧烈地颤动起来。褚寒汀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他连忙飞身跃起,踩着自己的外氅,人就这么悬在半空中。 陆仰山内院搅出了这么大动静,竟也没有一个人进来看一眼。褚寒汀正觉得奇怪,却见脚下的青石板已尽碎了,埋在下头的淤泥扬起三丈高,如同面目狰狞的怪物,对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饶是褚寒汀飘在半空中也险些被波及到。他素来喜净,想到自己身上可能会溅上这陈年污泥,就觉得头皮发麻。也幸好他躲得快;褚寒汀眼睁睁地看着院子里的那颗树,就因为树枝上溅了一点泥,整棵树顷刻间就被吞进泥里。片刻后再出现时,叶片枯萎,枝干干瘪,竟好像已死了许多年。 转眼间,院中本就不旺盛的花木尽失去了生命。只剩下褚寒汀一个活物,那没形没状的怪物就把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它见褚寒汀站得高,就把自己拧成柱状,贪婪地封死了褚寒汀的所有去路。 褚寒汀临危不乱。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庆幸自己的修为已恢复了大半,甚至对那些封他修为的药丸生出了一丝感激。若是放在几天前,恐怕这偷来的性命就要丢在这里了。 褚寒汀身形如电,躲开了它几次攻击;而那怪物愈发急躁,势在必得地紧追着褚寒汀不放。可这么一来,它也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跟着褚寒汀后头走,攻击起来全无章法。 攻守就是在这时间易形的。 褚寒汀三晃两晃,人就已到了院子外头。可那怪物似乎被院墙束缚着,见褚寒汀跑了,也只能泄愤地在里头肆虐,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奈何不了一堵矮墙。褚寒汀终于松了一口气,可紧接着便听见有小弟子的声音奇异地说道:“咦?这位师兄从何而来?” 褚寒汀霍然回头,只见外院还有三两个弟子守着,开口的那个看起来比宋东亭年纪还小。可他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有个年纪稍长的忽然惊叫了一声:“你不是……来人呐,犯人逃了!”他一边高声警报,一边要向外冲去。 褚寒汀脸色一黑,只觉头疼。他身如鬼魅,转瞬间便已到了那弟子背后。褚寒汀在他后颈轻轻一捏,那弟子便软软倒了下去。接着,褚寒汀如法炮制,不过片刻功夫,几名看守的弟子已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然而就在此刻,院子外头响起了由远及近的嘈杂的脚步声。褚寒汀脸色一变,那弟子刚才一声尖叫,终究是引来了人。 ☆、第八十六章 听那纷乱的脚步声, 正匆匆往这边赶来的,恐怕有数十之巨,把院子围三圈也尽够了。褚寒汀此时想走已来不及了,可他又不可能躲回内院,只能准备应战。 幸好他现在又有了修为傍身,就算毓秀山庄的长老堂到齐了,也未必就真困得住他。 况且曲洵和陆仰山的密谋, 恐怕还不敢叫长老堂知道。 褚寒汀几乎没有多想,便飞身跃上了一棵大树,借茂密的树冠掩住自己。下一刻, 一群训练有素的弟子便破门而入,褚寒汀居高临下地打量来,发现大多他都不认得。那些弟子闯进院子里,只见几名值守的师兄弟全都面朝下倒在地上, 生死不知;至于可疑的人,却连根头发丝也没见着。 为首之人恨恨道:“他跑不了, 搜!” 这群小弟子自有一番追踪的手段,不多时,褚寒汀的藏身处便给人发现了。眼看着人群渐渐围拢过来,褚寒汀虽不愿多生事端, 可也不能当缩头乌龟。于是,他拨开繁茂的枝叶,大摇大摆地现了身。他的脚下只踩了一片叶子,便轻松悬在了半空, 要多招摇就有多招摇。 为首的弟子自然也看得出褚寒汀修为高绝,只谨慎地吩咐道:“布阵!” 这阵若是结起来,平白要添许多麻烦,褚寒汀自然只想速战速决。于是他随手折了根树枝当剑,腰一塌俯冲进一众弟子间,他形如鬼魅,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将他们尚未结起的阵型搅了一团乱,大开大合几招下去,便为自己冲出了一条路来。 褚寒汀一越出院子,凭那些弟子的微末修为,连他的影子都没瞧真切。他们只好速去向陆仰山通报。褚寒汀料想,只要那些后生里有一个不太蠢的,想必陆仰山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自己逃走了。陆仰山再懦弱,可名义上还是毓秀山庄之主,随意找个借口将山庄戒严的权利还是有的。而这点时间肯定不够他下山的,何况他还得回一趟芰荷苑——悬光还留在那呢。 褚寒汀思来想去,实在不成,他只能从后山离开了。 褚寒汀一边盘算着下山的路线,一边匆匆赶去芰荷苑。想不到警戒来得这样快,褚寒汀一路上眼看着留守山上的弟子们倾巢而出,越往后走,简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褚寒汀虽然可以在山野间穿梭混过岗哨,可总有些大路口,他是怎么也避不过的。 比如眼前的双屿山口。 双屿山口是回芰荷苑的必经之路。道路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山峰,那被守得水泄不通的山口就是唯一的路。褚寒汀有些为难地驻足不前,可他心里知道,若是再拖延下去,后面只有更难过的。 褚寒汀嫌弃地低头看了看衣衫褴褛的自己,暗自摇头。可这时候想要找身干净衣服换是来不及了,他只有勉强使个障眼法,糊弄过这帮后生去。至于过山口,硬闯是不成的,褚寒汀摸了摸怀中还未来得及归还的庄主信物,咬了咬牙,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但愿陆仰山还要脸,这玉佩还能有用。 守着双屿山口的弟子们老远就看见一人飞奔而来。他步子太急了,身后扬起了大片尘土,溅了他一脸一身。负责守卫的弟子们接连发了三次警告,那人都充耳不闻,他们只能拔出剑来,随时准备动手。 来人正是褚寒汀,他一脸足以以假乱真的焦急神色,在山口惊险地刹住脚步。褚寒汀急得一跺脚,扬起手中的玉佩,厉声道:“大总管遣我下山,有要事要办。信物在此,师弟们何故阻拦!” 为首弟子细细验过信物,确实是一直由曹相安保管的庄主玉佩,便客气地一抱拳,说道:“师长严令排查每一个路口,师兄想必也是知道的。您随我来验过身份,我等即刻便能放行,还望师兄海涵。” 褚寒汀一点也不想海涵,他毫不客气地爆燃大怒:“事急从权懂不懂?误了大长老的要事,你担待得起么!” 褚寒汀才将自己惯用的刻薄拿出三分来,狐假虎威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一众弟子尽管默默在心里鄙夷他,可毓秀山庄谁说了算他们还是有分寸的,是以褚寒汀这样胡闹,一时也没人真敢动手。 就在这时,山道上远远又走来一人。她莲步轻移,看起来像个真正的大家闺秀,可人转瞬间便已到了他们面前。负责守卫谷口的弟子们一见她,便齐齐施礼,口称“师姐”。 来人正是丁晚岚。 丁晚岚只往褚寒汀的脸上瞥了一瞥便挪开了,转而对守卫说道:“我奉大长老之命,前来接管要害部双屿山口的守卫。你们不各司其位,都堵在这做什么?” 立时便有人将刚刚的事情对她说了一遍。 丁晚岚听着便皱起了眉,不耐地打断了他:“既然是大师伯有命,又有庄主信物,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全都堵在这儿,做这些无用的争辩,也不怕被人钻了空子!” 她这一发话,众人齐齐噤声。反正出了事有人担,她担不下的背后还有大长老,他们又为什么要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于是褚寒汀顺利地过了双屿山口,与丁晚岚擦肩而过时,他低低对她道了声谢。 余下的半路,褚寒汀再没受什么阻碍。芰荷苑里照例一片漆黑,宋东亭大概也被临时征去守山了。褚寒汀从院墙越进去,轻车熟路地找到江潋阳每每来时爬的那扇窗,跳进自己房里。悬光还好好地藏着,褚寒汀摊开手掌,它便自发地跳进了他的掌心。 褚寒汀走到门口,忽地心中一动,回了回头。他最后又借着月色细细将自己住了一年多的房子打量了一遍,心里想着以后恐怕是再不会来了。 他推门便要走,可就在这时,大开的窗口忽地传来一声低笑:“徒儿,已经这么晚了,你怎地不好好待在庄主师叔那里呢?”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4 ☆、第八十七章 曲洵就站在窗边, 笑眯眯地望着褚寒汀,也不知已等了多久了。 如今的褚寒汀已用不着怕他,可曲洵这样的行事风格处处透着诡异,叫惨白的月亮一照,看得他头皮发麻。褚寒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与曲洵无声地对峙着。良久,只听曲洵轻叹一声, 道:“本想好好留你在山庄做客,可你……” 褚寒汀冷笑一声,推开门便要走。哪知曲洵身子一晃, 又拦在了门外。褚寒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你要跟我动手么?” 曲洵听着这话,笑着连道不敢:“看你连破三障逃出来,我便知道我这点微末修为, 大概永远也不能与你一战了。可你好歹叫过我一声师父,连留下来陪为师几日也不愿么?” 曲洵说这话时, 脸上竟真带了几分伤感。褚寒汀看得莫名其妙。他本就不是个感情丰沛的人,实在无法感同身受。曲洵默默叨叨地挡在他前头不走,褚寒汀干脆将悬光推出一寸,警告道:“让开。” 曲洵装模作样地蘸了蘸眼角并不存在的水光, 叹息道:“我拦不住你,可现下我真的不能让你走。” 褚寒汀不想知道曲洵拦不住他还挡在这里是出于怎么考量,就见曲洵拔出了他那把几乎从来没出过鞘的佩剑。曲洵并没有身为长辈的矜持,而是十分谦虚地先下手为强了。 那一剑气势如虹锋芒毕露, 与曲洵平素的为人大相径庭。褚寒汀不退反进,自侧边去点曲洵的腕子。他出手如电,曲洵能只好手忙脚乱地撤剑躲避,十分狼狈。 一招试过便知道,曲洵根本不是褚寒汀对手。可他缠人的手法却出乎意料地高明,褚寒汀几次要走都被他逼了回来。再拖下去可不知道还要生什么事端了,褚寒汀一急便起了杀心,剑招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曲洵一下子就招架不住了。 褚寒汀连出三式杀招全被曲洵侥幸躲过,仅仅伤了他手臂。可眼看着褚寒汀刺向他内府的那一剑是再躲不过了,生死关头曲洵索性把剑一丢,闭目待死,口中却道:“褚先生占了我徒儿的皮囊,却要将我们一脉赶尽杀绝么?” 褚寒汀闻言果然动作一僵。他对这具肉身的主人有越不过的愧疚与感激,剑尖不由自主地就垂了几寸,一下将曲洵要害处让了出去。然而曲洵对这条磨磨嘴皮子就捡回的命显然不甚珍惜,他没有趁机逃走,反而留下来继续磨道:“寒汀,留下来吧。” 褚寒汀觉得此人简直有病,扫了他一眼便走了。 曲洵在褚寒汀身后摇了摇头,待他走远,打了个呼哨。一头银狼悄然出现在他身边,曲洵摸了摸它的头,冷冷吩咐道:“拖住他。” 那狼发出一声呜咽,夹着尾巴跑远了。 褚寒汀本以为后山没人,可去了一看才发现,这里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看守的重中之重。十三名长老有八个都待在这儿,其中甚至包括曾久锋本人。褚寒汀跑得太快,险些露了行迹,好在长老们忙着交谈,他身法又足够轻,这才没被发现。 只听曾久锋叹道:“家门不幸啊,谁想到曲师兄的弟子竟会盗取庄主信物,与隐白堂勾结?” 另一名长老冷哼一声:“他分明是痴心妄想!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难道褚先生没了,江掌门就能看得上他了?天机山那桩婚约也不知他是使了什么肮脏手段才得到,结果怎么样?江掌门哪是他骗得过的?” 褚寒汀听得目瞪口呆,他这才知道,原来毓秀山庄全山戒严,竟是因为陆仰山将勾结隐白堂的的罪名尽推给了他,他“不告而别”就是最确凿的证据。江潋阳的名头自然比陆仰山好用,可陆仰山这样明目张胆地造谣,就不怕这事传到江潋阳耳朵里么?难道他真以为能糊弄过去?褚寒汀抽了抽嘴角,陆仰山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什么,可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总要先回天机山,与江潋阳商量过再做打算。 托了几番入后山的福,褚寒汀对这里的地形比那些土生土长的长老还要熟悉些。他轻车熟路地穿林过水,一路上都很顺利。毕竟他如今这一身威压漫开,很难有不长眼的野兽再往上凑了。 可就在褚寒汀到达下一个岔路口前,林子边沿处似乎弥漫起一股腥气。褚寒汀瞳孔一缩,只见草木间似有一抹银色一闪而过。褚寒汀才一停下脚步,一群狼就围了上来。 褚寒汀气笑了,轻声道:“又是你们?阴魂不散。” 然而狼群不可能回答他,它们浑身紧绷,每根毛都炸了起来,好像一只只充气的河豚,那股气一散就要撑不住瑟缩起来 可到了最后,它们也一步没退。 褚寒汀眉头一皱,咕哝道:“麻烦。” 他不是打发不了这群狼,可林子外头就有搜查的人,他只求脱身,实在不愿节外生枝。褚寒汀略一思忖,干脆往狼群中冲去,那群色厉内荏的畜牲果然自乱了阵脚。 只见褚寒汀踩着几头大狼的头,三两下就跳出了它们的包围圈。为首的那一头急坏了,它竟扑上来一口咬住了褚寒汀的袍子角。褚寒汀回头冷冷盯了它一眼,它就又怂得松开了嘴。褚寒汀再不理它们,一路马不停蹄往谷外奔去,可狼群依旧紧追不舍,几乎成一把折扇似的,紧紧坠在他身后。 褚寒汀连躲了几回也没躲开,这缠人的功夫简直同它们主人一脉相承。褚寒汀只好循着无人处,七拐八绕地跑出了一条诡异的路线。想下山是不能了,因为前头已没了路。褚寒汀暴躁地想道,难道曲洵要用这样可笑的法子,把他留在山上? 褚寒汀忽然想到,不远处似乎就是寒岁鸟的山谷,在那个山谷里,似乎有一扇“门”,能直接通往他老朋友破云的家。 ☆、第八十八章 褚寒汀一出林子, 就被狼群暴露了行迹。虽然追兵们赶不上褚寒汀的脚程,可架不住狼群显眼,时时刻刻都有新人汇入。褚寒汀烦不胜烦,只好往寒岁鸟的巢穴跑去。 尽管褚寒汀跟那群猛禽有过那么一些不大愉快的过去,可也总比再搅进毓秀山庄那一本烂账里来得好。 褚寒汀一路狂奔,一头扎进了山谷深处。 寒岁鸟世代居住的山谷他没去过几次,但是去年小试他们险些丧命在此处, 因此印象十分深刻。那一回战况那样激烈,刀刻斧凿的痕迹到现在还十分清晰。 而自那时起,这激战之处也成了寒岁鸟们守卫的要地。褚寒汀才在周遭转了一圈, 就遇上了不下五只成年雄鸟在他不远处盘旋;有两只格外胆大的,还色厉内荏地对他发出了威胁的呼喝。 不过时至今日,褚寒汀再也用不着怕它们;反倒是当时不可一世的鸟群,如今十分识趣地不敢真的上前骚扰他。 没过多久, 褚寒汀就找到了当年将他们“吞”进破云洞府的地方。 以褚寒汀如今的修为,一眼就看出了那里有个异常的结界。一小圈透明涟漪浮在半空, 流转不息;当时他就是在抢剑穗时误触到了这个地方,才到的破云的魔窟。 去“老朋友”家,最多也就是打上一架;而留在毓秀山庄则要面对众人的追杀,以及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污蔑。两者摆在一起选哪个简直不用思考, 褚寒汀毫不犹豫,就将手探了进去。 下一刻,褚寒汀整个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拽进了结界里。好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褚寒汀依旧觉得缓不过来, 眩晕得让他觉得脚下的地都一直晃。他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 自己正被兜在一个网兜里高高吊起,是真的一直在晃…… 缚住褚寒汀的网兜就是凡间猎户经常用来捕猎的那种,不同的是,它的主人十分财大气粗,每一条绳索都是货真价实的捆仙索。就算是褚寒汀,被这么多捆仙绳缚着,一时半会还真有点难脱身。 好在他也没等多久。有不速之客闯入魔窟,此间主人当然立时就要来查看。不多时,破云便抱着貂儿缓缓踱了出来,他眉间一挑,嗤笑道:“又一个不长眼的。” 没长眼的褚寒汀十分庆幸自己还长了嘴,可他刚想开口表明身份,破云怀中的貂儿就兴奋地“吱”了一声,三两下跃到了褚寒汀面前。它四爪并用,牢牢扒着捆仙网,毛茸茸的大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褚寒汀的脸庞,痒得他低笑了一声:“别闹。” 破云听那阶下囚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这才赏脸细细从那满面尘霜中辨出了故人真容,诧异道:“怎么是你?被绑了也不出声,我刚才差点就杀了你了。” 褚寒汀哭笑不得:“我哪里有机会?”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5 破云索然无味地挥了挥手,将褚寒汀放了下来。捆仙网一散,褚寒汀猝不及防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破云看得连连摇头:“好好的跑到我家来做什么?叙旧、拜师、还是打架?” 褚寒汀叹了口气:“逃命。” 看着破云一脸诧异,褚寒汀笑了:“我也不用求你收留,只借你这里落个脚,这就回天机山了。” 破云“哦”了一声,道:“这几天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都说勾结刺客刺杀江潋阳的幕后凶手找着了,人就关在毓秀山庄,伏法的日子已定好。江潋阳必然已得到了消息,所以你现在回去,他应该早已不在山上了。” 褚寒汀闻言,大惊失色。陆仰山和曲洵专摆了阵对付江潋阳,就等着一道药引请君入瓮;而这药引,自然没有比自己被俘的消息更合适的。他已被囚了七八日,江潋阳联络不到,当然急着要在定下的日子前赶去救人! 褚寒汀总算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急道:“那毓秀山庄龙潭虎穴,就等着他一脚踩进去呢!不行,我得去寻他!” 破云赶忙拦住他,劝道:“你去找他哪里还来得及?送个信去就是了。” 褚寒汀心道人都不知道在哪,信要往哪送?不过他怕一句话说得不对开罪了这尊煞神,因此只抽了抽嘴角。 破云诧异地看着他:“哟,你跟江潋阳婚约都有了,难道竟没约定个能随时找到他的法子么?” 褚寒汀:“……” 破云愉悦地地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对褚寒汀眨眨眼:“幸好我有。” 这人透着一脸促狭的得意神色,褚寒汀完全不知道他究竟在得意什么。他匪夷所思地看着破云,问道:“你为什么会有单独联络他的方式?” 破云看起来更满意了:“倒也没什么,就是没事约着打一架什么的。江潋阳虽然人品不成,可打起架也勉强算个好对手。要不本座这望不到头的一生,还能有什么趣味呢?” 破云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褚寒汀。见他一脸无话可说的模样,竟并不想着质问,不觉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咕哝道:“你倒也信他。” 褚寒汀好笑地摇了摇头。 破云挫败地叹了口气,然后不情愿地一伸手,一只从天而降的信鸽就落在了他胳膊上。 貂儿一见那鸟,立刻就凶相毕露地冲它呲起一排小尖牙;鸽子也同样不友好地对它尖叫了一声。破云将貂儿塞进怀里,又将信鸽举在面前,对它吩咐道:“去找江潋阳。” 而后,破云将褚寒汀让进他的洞府,道:“坐一会儿吧,那鸽子祖宗八代都是负责联络江潋阳的,从来也没出过错。” ☆、第八十九章 老实说, 褚寒汀与破云相识也总有百余年了,却并不如何信任他;无论是从“宿敌”或是“旧识”的角度都不。实在是因为此人从头到脚没有一根汗毛能让人看出“可信”两个字。然而褚寒汀现在也没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褚寒汀半推半就地跟着破云进了魔窟,然后度过了一整个坐立不安的白天。 破云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朋友”。他对着褚寒汀一句安抚的话也没有,更没打算让他好好休息,只管托着腮,兴味盎然地同他打听闲话——还不是为了“探听对头门派动向”这种勉强能摆得上台面的理由, 而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旺盛得有些病态的好奇心。 褚寒汀担心江潋阳的安危,哪里有心思跟破云闲聊?所以多半时间都是破云一个人喋喋不休,偶尔被问得急了, 褚寒汀才心不在焉地应付他两句。而破云大概是因为常年不跟人类交流的缘故,竟也听得津津有味。一来二去的,褚寒汀拿他全无办法,也只好耐着性子陪着他, 不知不觉中,大半天竟也这么过去了。 而江潋阳此时已到了毓秀山庄山下。 说来江潋阳在天机山时, 便听见过那沸沸扬扬的传言,说是毓秀山庄已捉拿到了擅自与隐白堂勾结的内奸。江潋阳私下里一度对曹相安这一回的办事效率十分满意,他端着架子在山上等毓秀山庄派人来请他,然而三天过去了, 他却一个人也没能等到。 江潋阳越等越觉得坐立难安。曹相安好不容易拿着了人,竟没有赶紧表功,这根本就不是他一贯的性子。于是江潋阳递了消息给在外游历的萧长亭,叫他帮忙打探毓秀山庄的事, 结果萧长亭当晚就传了讯回来—— 毓秀山庄抓的那奸细,原是曲洵门下弟子。 曲洵名头不显,可相熟的全知道,他只有两个弟子,其中小的那个是个百八十年都徘徊在入门阶段的废柴,叫别有用心之人看一眼都不够格,推出来顶罪只有得罪天机山的份儿。至于另一个,虽也差强人意,但好歹不会叫外人笑掉大牙。 江潋阳接了信,当场就拍碎了一张桌子。 这么一来,江潋阳也等不及毓秀山庄请人了——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江潋阳当晚就召集了弟子,浩浩荡荡地往毓秀山庄兴师问罪去。而萧长亭是少数知道褚寒汀身份的,尽管与他一贯不睦,可也不能看着外人这样打天机山的脸,因此也同江潋阳约好了,直接到毓秀山庄汇合。 江潋阳生怕有人急火火地把顶罪的褚寒汀怎么着,越走越急,下山没多长时间就远远把弟子们全甩在了后头。反正他带了那么多人完全是为了壮声势,真打起来自然指望不上这些没出师的奶娃娃。 结果江潋阳行程过半,却被只十分相熟的鸽子给堵了。那鸽子看见江潋阳十分兴奋,扑棱着翅膀蹿上他的肩头,还抬起左腿伸到江潋阳面前,叫他去解它腿上的信。江潋阳一见破云的鸽子就觉得头疼:他正忙着呢,哪有时间约那疯子打架? 因此江潋阳果断拎起那鸽子的后颈,将它从自己剑上丢了下去。 一只鸽子,虽然天生就能飞,但是脚程比起御剑的江潋阳可差得远了。因此江潋阳直到到了毓秀山庄,也没再被骚扰,不觉神清气爽。在山下,守卫的弟子忙不迭将江潋阳让到半山花厅,拿着他给陆仰山递的拜帖去通报。 江潋阳心里压着雷霆之怒,估摸着待会儿得兵戎相见,所以先要把“礼”一气儿摆出来,好歹做个样子。 江潋阳在花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没等到陆仰山,却是曹相安匆匆来了。一问才知道,陆仰山竟卡着这个节骨眼下山去了;曹相安满面赔笑,道:“江掌门来就是了,咱们两家什么交情,还用的着这么客气,递什么贴子。” 江潋阳淡淡瞥了他一眼,道:“礼不可废。我听说你们已找出了与秦纵勾结的人,特来贺的。况且这其中毕竟牵扯了我的家事,也总得来一趟,谢过你们。” 而后江潋阳不甚诚恳地补了一句:“谢礼随后就到。” 曹相安与江潋阳不知打过多少交道,一看便知他是生气了。曹相安暗骂陆仰山,捉了人问也没问,就迫不及待地传得人尽皆知;结果人跑了,他倒躲出门去,简直狡猾。一边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道:“这次事情还是陆庄主的功劳,其实这人该交给您亲自处置的,我们也准备送信了,可是……” 曹相安的声音低了下去,难以启齿地叹了口气:“我们看守不力,叫人给跑了。” 江潋阳全想不到这一层,不由得呆住了;后头曹相安告罪的话说了一箩筐,他也心不在焉的,倒把曹相安弄得愈发惶恐。过了好一会儿,江潋阳才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跑了就算了。” 曹相安不明白江潋阳的意思,一时间默然不语。待他反应过来,江潋阳人已走了。 江潋阳转身出了毓秀山庄,而破云的信鸽也终于追了上来。它对江潋阳愤怒地叫了一声,江潋阳这时倒有心看信,可那鸽子闹脾气,怎么也不肯下来。后来江潋阳只得弄了一把谷子做诱饵,才叫它在自己手臂上站定,顺利取下了那封信。 那信与原先的都有些不同。以往破云的信都写得十分讲究,洋洋洒洒一大篇文采斐然,通篇看过去其实只有一个意思:何时在何处约着如何打一架;而这一封则一看就写得十分仓促,加了标点也只占了六个字“寒汀至,速归”。 江潋阳指头一捻,那信就化作了尘屑;他忙给萧长亭传了个讯,叫他先带弟子们回天机山,自己则一路跟着这信鸽,往破云的魔窟去了。 ☆、第九十章 当天傍晚, 江潋阳终于赶到了魔窟。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6 江潋阳记挂着褚寒汀,一落地就火急火燎地往里闯,结果不慎一脚踩在洞口的机关上,险些步了褚寒汀的后尘。幸好他反应快,纵身向后一跃,叫捆仙网兜了个空。然而紧接着,尖锐的警报声响彻天空, 吵得江潋阳不适地皱了皱眉。 下一刻,一个身影从破云的洞府里飞奔出来,一见江潋阳便松了口气;江潋阳顿时眉开眼笑, 道:“你真在这啊,破云竟真没骗我。” 破云抱着貂儿,不紧不慢地跟着褚寒汀身后踱了出来,正好听见那句闲话, 顿时大怒:“姓江的,想打架么!” 江潋阳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手下败将, 我可没空陪你打架。寒汀,我跟你说……” 江潋阳也不见外,拥着褚寒汀便往破云洞府里走,倒把正经主人丢在了一边。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永无止境的无意义的话, 硬是叫人插不进半句嘴。过了好一会儿,褚寒汀才终于寻着个机会,迅速道:“陆仰山和曲洵想杀你。” 这一句话不啻于春天里的一声炸雷,把江潋阳没出口的后半段絮叨全炸回了老巢。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褚寒汀:“你说谁想杀我?” 紧随其后的破云也道:“你说的陆仰山, 就是毓秀山庄的那个废物庄主吗?” 褚寒汀无奈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阴差阳错地听见了他们几句要紧的谋划,那他们哪还能放我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曲洵总说时机不对,一直拦着陆仰山不让他杀我,我这才有命逃出来。”褚寒汀不歇气地将他被囚在毓秀山庄的这些天的,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直说得口干舌燥,一口一杯,把破云给自己和江潋阳准备的茶全喝了。 江潋阳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看来,曲洵还是顾念师徒情谊的。” 褚寒汀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他大概早已知道我是谁了。”要不也没那么快,就能借此讨条生路。 江潋阳惊诧地挑了挑眉:“竟有这回事?” 破云则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还有别的身份?” 褚寒汀想了想,这一回破云确实对他襄助颇多,而且他那一重身份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便道:“这具身体里装的,是那个死去的褚寒汀的魂魄。” 破云一听,兴奋得眼睛发亮,褚寒汀看了又有些后悔,赶紧道:“不过这个故事太长了,你若是想听,得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再慢慢给你讲。” 破云撇了撇嘴,却道:“我还等着看情深似海的江掌门琵琶别抱的好戏,没想到琵琶还是那个琵琶,没意思。” 褚寒汀与江潋阳连夜辞别破云,一路赶回天机山——他们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按陆仰山和曲洵的意思,专为江潋阳准备的法阵还需月余才能寻着个合适的阵眼,囚禁自己也有一重顾忌走漏消息的考量。可他们自己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传了另一个铁定要把江潋阳引过去的消息? 这里头的道理讲不通。 褚寒汀总觉得不安,因此非常心急要赶回天机山;他心一机,走得就快,剑又比江潋阳的好,因此脚程也比江潋阳快。江潋阳仗着修为才能堪堪跟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偏还在褚寒汀身后叫道:“你的修为进境不小,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褚寒汀白了他一眼,因为半空里风太大,弄得他说话也瓮声瓮气的:“绝境最养修为。江潋阳,你有多话的闲功夫,不如省下力气走快些!” 就这么紧赶慢赶的,两人回到千里之外的天机山时,夜才刚过半。 后半夜正是人容易犯困的时候,山上静悄悄的,岗哨处守着的小弟子们一个个都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褚寒汀看得好笑,低声道:“这样的戒备,也难怪会给刺客混进来。” 江潋阳理直气壮地反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山上防贼靠的是阵法机关,这些孩子就像凡间瓜田里的稻草人,都是吓唬人用的。” 褚寒汀没话同他辩,只好笑骂了一声;“就你最会护短。” 于是两人谁也没惊动,一路往栖风阁去;因为江潋阳忽然起兴,说是要明日给弟子们一个“惊喜”。 ……褚寒汀私以为,明日是惊喜还是惊吓,还不好说。 栖风阁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身边的人叫江潋阳换了重心情。江潋阳颇有些感触,老远就喃喃道:“我后悔了,该挑个吉时上山的。我现在觉得自己又要过一遍洞房花烛,哪能这样仓促?”可话虽如此,到了院子门口,他还是迫不及待地要推门进去,褚寒汀却一把抓了他的袖子,悄声道:“等等,这不对劲。” 江潋阳心不在这,什么也察觉不出,他暧昧地眨眨眼:“有什么不对,嗯?” 褚寒汀眉头紧锁:“温度不对。” 江潋阳这才有些认真起来,半晌道:“是有些热。也不是天热,倒像附近哪里着火了似的。可这夜里也看不见火光,寒汀,我进去看看,你跟在我后头。” 院子里却一切如常,只是越离阁楼近,就越让人觉得热。走到一半,江潋阳拦着褚寒汀不让他往前走,自己则捡了块石头,故意找了个机关额位置扔过去。只见那机关霍然张开血盆大口,以利刃为牙,顷刻将那石子搅得稀碎。 江潋阳有些疑惑:“似乎又没什么问题了。” 褚寒汀闭目不语,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我觉得有些呛人……”话音未落,他便腾空而起,悬光出鞘,雷霆一剑仿佛要将虚空劈做两段。 下一刻,阁楼、树木、法阵,尽在他们面前裂开,取而代之的是冲天的火光。褚寒汀一时间愣住了,竟分不清哪个才是幻象。 ☆、第九十一章 火光冲天, 浓烟滚滚,与方才的平静判若两个世界。 被无数火舌舔舐的,是他们住了两百年的阁楼;里头还有一具身体,是褚寒汀的肉身,江潋阳的枕边人。 江潋阳此时的感观实在有些微妙。 看见火光的那一瞬间,他本能的反应据说冲进去抢救褚寒汀的尸体;可才迈了一步,就又想起“褚寒汀”本人应当算是就在自己身边, 他此时冲进去怕是要将两个都陷入险境。于是江潋阳奇妙地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脸色十分古怪。 直到褚寒汀踹了他一脚:“愣着想什么呢!” 江潋阳这才茫然地看向他:“不是,现在……怎么办啊?” 褚寒汀翻了个白眼:“自然是救火啊!难道你想让整座山都烧起来么?” 此时正值初秋, 天干物燥,山上冷得又早,草木都已枯了大半,见火就能着。火势若真蔓延开来, 损失的恐怕不止一个栖风阁。江潋阳赶紧打了个呼哨,一时间满山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地玲玲作响, 片刻后,他敏锐的听觉便能捕捉到稳中有序的脚步声从各处响起。 而江潋阳与褚寒汀已合力引来了最近的溪水,成一条水龙,兜头浇了下去。 “这样不成!”褚寒汀被熏得满脸焦黑, 对江潋阳吼道:“这恐怕不是凡火,要不怎么这样也不见小?” 不管是不是凡火,多少都怕水,浇熄只是耗时长短的问题。江潋阳二话不说, 撒出一打引雷符,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待弟子们终于赶到,火势已被控制住了。江潋阳将此处交给苏焕卿,自己则一把拉起褚寒汀,道:“走!” 褚寒汀不明所以:“做什么?” 只见江潋阳咬牙切齿,道:“抓人。那纵火之人恐怕还没走远,我倒要看一看,是谁这样大胆,敢烧我的房子!”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7 栖风阁里那摇摇欲坠的木头阁楼也立了近千年了,时常得修修补补。虽说每回都嚷嚷着要推了重盖,可不代表就能任人一把火烧了。苏焕卿点点头:“师父快去吧!咦,褚道兄也在?” 江潋阳闻言脚步一顿。他一手拉着褚寒汀,空着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招呼在弟子脑袋上,斥道:“没大没小,叫师父!” 苏焕卿目瞪口呆,张口想说你们的婚约不是早作废了么,那两人却已奔出老远了。苏焕卿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听说婚约作废后,他还窃喜了一段时间,以为从此能正经跟褚寒汀平辈论交了,可谁想到…… 江师心,海底针。 褚寒汀的神识能探出三五里,而江潋阳更在他之上。然而两个人却都没发现四下里隐藏着什么陌生人的气息。褚寒汀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道:“这火烧得这样大,必得有人从旁做法维持,可现在栖风阁方圆数里的气息都这样干净,难不成山上还有他们的内应?” 江潋阳面沉似水,摇了摇头:“不可能。长亭临走前,已将人都清了一遍——连他俗家的那个书童,先前在前院做管事的——都处置了,没道理还有漏网之鱼。” 褚寒汀撇了撇嘴,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萧长亭办事一向稳妥。他心念又一动,目光就转向了栖风阁,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难不成,人还在阁中?” 刚才的火势那样大,以江潋阳的修为也不敢轻易靠近栖风阁,那人若是藏在里头,命还要不要了?江潋阳沉吟半晌,道:“那便回去看看,有人有避火的法宝也说不定呢。”他吩咐苏焕卿带人把栖风阁团团围起,自己则和褚寒汀一起进入阁中。 阁楼的大门早就烧没了,阁中望去就是一片狼藉。横在中间的白玉冰棺被熏得黢黑,盖子摔成三段,尸横在地。江潋阳一看便火冒三丈——棺材这样大开着,里头的“人”怕早成了一捧黑灰了。 江潋阳盛怒之下,一道霸道的真元弹出,登时将房里残余的家什尽碾成了齑粉,一个隐蔽处也没给人留。烟尘散去,原先供桌的位置后头竟当真现出了两个披着厚重黑纱的人影,被褚寒汀几道剑气封得动弹不得。 褚寒汀随手一弹,那两人蒙面的黑布便被揭了开来,后头的面孔颇为熟悉,褚寒汀挑了挑眉,道:“怎么是你们?” 也不等人回答,他便冷笑一声:“二位千里迢迢来我天机山,就是为了替‘我’火葬?” ——那两人其中一个赫然是曹相安口中“下山躲懒”的陆庄主,另一个自然是他的师兄曲洵。 江潋阳气坏了,上前一步便要拿人。结果他这一脚踏得太重,本就被火焰掏空了的木头架子整个不祥地摇曳了两下。江潋阳脚步一住,便被褚寒汀抢了先。褚寒汀手急,干脆又加了数道剑气,将那二人周遭封作一个严密的牢笼,稍一动弹,里头的人就要被锋锐的剑气划个遍体鳞伤。 陆仰山已怕得抖了起来,肩背处的衣服顿时划得稀烂;这么一来,他连抖也不敢抖了。 再看曲洵,命在旦夕,他却不害怕也不服软。曲洵理也不理褚寒汀,安抚地握住陆仰山的手——他这么一动,握着陆仰山的那只手登时血肉模糊,陆仰山的手被滚烫的血浇得透湿,这安抚的效果恐怕并不大好。 曲洵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对陆仰山柔声道:“师弟别怕。咱们不是早就不打算活着回去了吗?褚寒汀再死一次,情深如江潋阳,恐怕也年寿不永。他们天机山老的、老小的小,就算是萧长亭回来,也挑不住大梁,往后还不只有任人宰割的?千年的组训终于得以圆满,你我区区性命,又算什么呢?” ☆、第九十二章 曲洵浑身浴血, 脸上的表情却平和温柔得像是救世人于水火的菩萨。可惜陆仰山的精神已濒临崩溃,他没长出曲洵那样一颗偏执不畏死的心,在最后关头后悔地抽噎起来。 陆仰山的哭声让曲洵皱起了眉。他困惑地偏了偏头,仿佛不知道自己脸上被剑气割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柔声问道:“师弟,你不想死吗?” 陆仰山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受了惊吓一般哭也不敢哭了;他不敢摇头, 时刻要牢牢绷直脊背,深怕被剑气伤着。 褚寒汀看着那疯了似的人,终于忍不住道:“人都是要死的, 可谁不想多活一天呢?” 这一句话仿佛陆仰山的救命稻草,他立刻牢牢抓在手里,感激地看着褚寒汀。 曲洵却微微勾起唇角:“不错,谁都想多活一天, 可是谁都有自己的命数。褚先生悬光剑在手,天下无敌;江掌门坐拥天机山, 乃是当世第一人。连你们也争不过天道、堪不破生死,何况我这可怜的师弟呢?” 说着,他爱怜地摸了摸陆仰山的头发:“没什么可怕的,怕也没用。你自小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生死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听阎王的。” 江潋阳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疯子!” 曲洵畅快地大笑起来:“江掌门,你很快也会跟我一样的!我那好徒儿啊,没有几日好活啦。这一回, 你得看着他死在你面前,不知道怎么救他,因为这世上没人救得了他;也不知道找谁报仇,因为你的仇人早已死光啦。你情深如此,他死之后,除了走火入魔,你还有第二条路么?” 江潋阳不想听他这番鬼话,心里却已被勾起了隐秘的恐慌。他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胡说八道。”曲洵却对他微微一笑,合身一扑,整个人就撞在剑网上。褚寒汀与江潋阳俱大吃一惊,江潋阳连忙上前去探他的脉息,发现人已死了。 曲洵的死成了压垮陆仰山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承受不住,脊背一弯,人险些扑倒在横七竖八的剑气上。褚寒汀一惊,赶忙将悬光入鞘。他还有大把的疑问等着这最后的知情人解惑,可不敢一个不慎,把他也弄死了。 陆仰山已瘫软得如同一条死狗,只剩任人宰割的份,江潋阳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捆得结结实实;又简单粗暴地糊了人一脸清心符。过了好一会儿,陆仰山终于在外力的介入下平静了下来,他萎顿在地,呆呆地望着曲洵的尸体,终于绝望地泣不成声。 江潋阳耐心等着陆仰山哭完,才道:“说说吧,你一个傀儡庄主,自家的事一团乱麻不管,倒跑到别人门派兴风作浪,究竟是图什么?” 陆仰山木然道:“为了出头。我师兄是毓秀山庄最尊师重道的弟子,他为了让我出头。” 他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江潋阳根本没听明白,索性道:“我听说你跟你师兄都是出身芰荷苑,早年过得并不如意。到后来你阴差阳错地当上了庄主,可实权依旧把持在大师兄和小师弟手里。这些年曾久锋和曹相安明里暗里斗得风生水起,可他们谁也没将你放在眼里。” 陆仰山听着江潋阳这番话,死水一般的眼睛里渐渐燃起了愤恨的火苗。江潋阳见效果不错,便继续道:“你几百年的积怨爆发出来,要报复要夺权都很容易理解。可是,”他不可思议地望着陆仰山:“我天机山受的是哪门子无妄之灾?!” 陆仰山机械地摇了摇头:“不是无妄之灾。江掌门久居上位,怕早已忘了,咱们两家算不上世交,不睦倒是源远流长;只不过毓秀山庄渐渐没落,形势比人强,如今的长老堂里有一大半人都在绞尽脑汁怎么跟你们修好,祖训什么的也就显得不合时宜了。”他冷笑了一声:“只有师兄,只有师兄还记得!” 陆仰山愈发激动了:“我才是庄主,选中我的是天命,凭什么要夹着尾巴当傀儡!我想方设法要除掉那些跋扈的拦路虎,可我修为不行,动不了我的师兄弟,只能从他们的弟子身上下手。我没什么用,好不容易才弄死了一个庄江,师兄却说,我不必再做这种事,只要完成先辈遗愿,便不怕门人不服。” “可我的师兄弟们不敢有这样的野心,吞不下天机山;秦纵的野心倒是够,可他实在太蠢了,竟想出行刺这样的办法。结果搭进去自己不说,还险些连累我们。” 褚寒汀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跟你师兄都有病吧?你们毓秀山庄哪辈子的祖训,还要抱着不放?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祖上还是猴呢,干嘛不干脆扒了这身皮,上丛林里荡树藤偷蟠桃去?” 江潋阳的心思却不在他们毓秀山庄那些百转千回的恩怨情仇上,他不耐烦地踢了陆仰山一脚,问道:“你师兄为什么一口咬定寒汀要死?” 陆仰山看起来颇有些如释重负:“我说了,你就会放我一条生路吗?” 江潋阳对他的死活并不感兴趣,于是点点头道:“只要你说实话。” 陆仰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也知道,褚先生是借尸还魂的。可其实他现在的身体与他的魂魄并不相容,以前之所以能相安无事,是因为有师兄护持;现在师兄已死了,这个平衡自然也就要打破了。他的这具身体过不了几年就要寿终正寝,到时候褚先生魂魄无依,自然就要死了。” 陆仰山往白玉冰棺里看了一眼,继续道:“如果他原先的身体还在,说不定你们能找出另一个精通魂魄之道的人,让他的魂魄回到原本的身体里。所以师兄才费心演了这一出调虎离山,特地来烧了他的尸体,才能无牵无挂地死。” ☆、第九十三章 江潋阳对这种事情一知半解, 一时间也拿不准陆仰山究竟有没有骗他。但是陆仰山师兄弟这种赶尽杀绝的态度,还是叫他勃然大怒:“你们两个疯子!” 陆仰山无所谓挨不挨骂,叹了口气,道:“师兄是疯了,宁肯断了他自己的生路,也要替我搏出头。”他看着褚寒汀,道:“你的这具身体, 原本是他给自己准备的。”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8 褚寒汀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问道:“什么叫‘给他自己准备的’?” 陆仰山木然道:“你的这具身体资质奇差,本人悟性又不高, 就适合做个短寿的凡人。若不是我师兄硬用灵药堆,他连那点修为也没有。可你的身体有用啊,我师兄煞费苦心,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多留一命。” 江潋阳微微皱眉:“什么?” 陆仰山微微一笑:“那具身体的体质最适合做养魂的容器, 八字也好。我师兄精通魂魄之道,若有天他的肉身死了, 这具身体就是他的退路,明白么?” 说到这,陆仰山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可我万万没想到,这具身体与褚先生更契合。” 陆仰山对江潋阳道:“我还记得十三年前, 褚寒汀病危,你上我毓秀山庄求一颗定魂丹,还特地探望过那小弟子。你当时很奇怪吧?为什么他才一见你,就会对你情根深种?” 陆仰山神秘莫测地压低了声音:“因为在你来之前, 褚先生魂魄离体,凭执念不死,恰好到过他的身体里。他继承了褚先生零碎的记忆,正是褚先生最深刻的夙愿——你。” 江潋阳与褚寒汀对望一眼,俱都觉得荒谬。 陆仰山竹筒倒豆子地继续道:“那天恰逢我杀了庄江,师兄知道后,便告诉我这具身体早一步被他人占了先,不如顺水推舟,干脆送给你们——反正褚先生必定年寿不永,过不了几十年,这具身体也就用上了。若是他死一次不够逼疯江掌门,那就让他再在你面前,死第二次。说起来,褚先生的这条命是我师兄给的,虽然他没安什么好心。” 褚寒汀气得说不出话来。江潋阳更是抬掌便要打他。陆仰山慌忙躲闪,口中不住叫道:“我现在这样虚弱,你一掌下来是要死人的!江掌门,你不能言而无信。” 褚寒汀冷笑一声:“你说的对。”说完,他剑尖一挑,陆仰山身上的绳索便断了。 陆仰山略一迟疑,而后飞速起身,拖着条伤腿拼命往外跑。褚寒汀抱着手臂,漠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庄主,小心身后。” 陆仰山不明所以地一回头,便见褚寒汀微微一笑,悬光劈头盖脸地划破了天空。 陆仰山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内府的剑:“你……” 这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个字。 褚寒汀冷冷道:“江潋阳又做不了我的主,你求错了人。” 江潋阳想不到褚寒汀也会这样无赖,又惊又喜地把他抱过来亲了一口。 虽然曲洵和陆仰山都死了,可他们临死前的话却如同一块悬在人心上的巨石,让他们注定过不上平静的生活。江潋阳与褚寒汀都不甚精通魂魄道——事实上,因为魂修名声不好,修鬼道的人本就不多,即使修也大多不会让旁人知道;至少以江潋阳交游之广,一时也想不出能向谁求助。 最后还是褚寒汀道:“要不去问问破云吧,他们魔修里修这些邪门歪道的大概比较多。” 江潋阳一提起这个人就变得十分警惕:“你怎么总对他念念不忘?” 褚寒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念念不忘?那又是谁有事没事就是同他约着打架,人家还专门养了一家子鸽子,就为了随时能找着你?” 两人互不相让,不欢而散,然而第二天一到,还是得相携往魔窟去。 魔尊竟破天荒地准备出门。 破云见江潋阳来访,倨傲地扬着下班,拿鼻孔出气:“我今日没空,陪不了你打架。” 说得颇为解气。 江潋阳无奈告饶:“哪个要找你打架了?我是有事相求。” 破云听得新鲜,话里还刺了江潋阳一句:“求?我一个邪魔歪道,能帮你什么?” 江潋阳:“……”跟这种人果然还是动手合适! 褚寒汀忙拦在他们家中间,道:“那日不是答应了要给你说个故事听?” 破云眼睛一亮:“里边请!” 破云托着腮,听得连连点头:“这个故事好,跌宕起伏!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据我所知,只要你魂魄没离体,总有固魂的法子。” 江潋阳心下激动,一把抓住他的手:“当真?!” 破云不动声色地甩开他,冷冷道:“江掌门自重。” 然后对褚寒汀道:“你随我过来,我给你看一看。”又挑衅地盯了一眼欲跟上来的江潋阳:“闲杂人等回避。” 闲杂人等江潋阳有求于人,敢怒不敢言。貂儿围着他脚边转了一圈,幸灾乐祸地对他“吱”了一声。江潋阳哪有闲心跟它计较,一声不吭。那貂儿如同对着木头挑衅,没过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好在破云没存心让他等太久,不多时,洞府门大开,破云从里头走了出来,道:“暂时没大碍。他自己的真元、我前段时候打进他体内的魔息和这具身体本身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江潋阳松了口气,对这看对头的感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破云却一侧身,躲开了江潋阳的爪子,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如果他的修为不更进一步,这个平衡可能会永远维持下去,但是……这不现实。可你也用不着听那对半吊子疯子的危言耸听,固魂的法子有的是,总能找到他合适的。” ☆、第九十四章 破云虽然嘴上说“有的是办法”, 可他不是正经魂修,对这些事也是一知半解,得先翻典籍再说。于是褚寒汀和江潋阳二人暂时就在他洞府住了下来。破云家里可能从来没招待过客人,更不用说留宿,叫他觉得十分新鲜。是以破云一整天心情都不错,甚至还破天荒地备了顿酒,筵请他们夫夫。 倒是褚寒汀良心发现, 问了一句:“你先前不是还要出门么?可有要事?” 破云满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过是谁家与谁家不合、哪个同哪个分赃不均这些事,没什么好玩的。” 魔窟的生活实在没什么质量可言,江潋阳很快发现, 关于魔修生活奢靡的传言其实根本无据可依——至少破云的魔窟就非常朴实。他们二人被破云带到一处洞府,据说是客房的,映入眼帘的就是石桌石床,石壁上简单粗暴地嵌着火把。 江潋阳一见就十分嫌弃:“你们魔修不都是整天醉生梦死么?你在这种地方, 也能醉得下去?” 破云并不理会,冷笑一声道:“你的洞府还不在这, 跟我出来。” 江潋阳一听就不干了:“你叫破云又不叫银河,逼着牛郎织女分隔两处又不是你的活!棒打鸳鸯可是要遭报应的!” 破云嗤了一声:“你们两个成婚了吗?我可不是棒打鸳鸯,就是不想让你在我眼皮底下伤风败俗罢了。” 江潋阳险些气死,对着他咆哮道:“我们两百年的道侣了, 叫什么伤风败俗!” 破云挑了挑眉:“那具肉身不是烧了吗?你跟这一具充其量有过婚约而已——哦,婚约好像也悔了。双修难道不是跟肉身,还能是两个魂魄么?” 江潋阳认为破云完全是没事找茬,然而一时间气得想不到反驳的话。回头一看, 褚寒汀正憋着一脸促狭的笑,只管看戏,两不相帮。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79 江潋阳气馁地垂下头,心里暗搓搓地记了一笔。 夜半,破云闭门不出,埋首书山。江潋阳坐在破云给自己安排的山洞里,沮丧到了怀疑人生的地步。破云实在太够意思了,如果说褚寒汀的山洞只是简陋,那他的这个简直像没开过荒,一石一木都能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恶意。 江潋阳心事重重,重重地把自己砸在石床上,而后几乎立刻就弹了回去:这块石头压根没磨过,凸起的一块恰好顶进他的脊椎缝里,疼得他冷汗都下来了。 江潋阳终于忍耐不了了。 江潋阳大步走出他的洞,七拐八绕地往前头褚寒汀的住处去。破云托大,魔窟里坦荡荡的没有一处机关,江潋阳一路也没遇见什么麻烦。 褚寒汀的洞府没有了窗户给他爬,然而好在也没有门,江潋阳如同回家,大摇大摆地便进去了。恰逢褚寒汀在洗澡,半边莹白如玉的肩胛大喇喇地露在浴桶外头,另一半搭着他缎子一般的乌发,半遮半掩的倒更引人遐思。 江潋阳看得眼热,毫不掩饰地吞了口口水。 那动静对于五感敏锐的褚寒汀来说实在有点大,褚寒汀立时就偏了偏头。他一见江潋阳便笑了,轻声道:“哪里来的小贼。” 小贼见色起意,三两步跨到他的浴桶旁,哑声道:“小贼要偷一缕仙人的精魄,仙人给不给?” 仙人没见过这样霸道的小贼,一时间失了防备。水迹溅了半个山洞,又逶逶迤迤地一直拖到床边,仙人的精和魄各都守不住,丢盔弃甲,到最后也不知被人偷去多少。 次日一早,江潋阳神清气爽地睁开眼。褚寒汀还没在睡着,微微蹙着眉,头歪在江潋阳肩膀上。江潋阳悄悄伸出手,满足地抚了抚他的眉心,接着也跟着蹙起眉头,轻声叹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啊。” 褚寒汀听不见,只觉被人扰了清梦,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就在这时,洞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带着破云的声音老远飘了进来:“褚寒汀,你怎的还不出来?” 江潋阳一跃而起,一晃身堵在洞口,对疾步而来的破云低声道:“你轻一点,他还没醒呢。” 破云点了点头,而后又忽然顿住,狐疑地看着江潋阳:“你怎么会在这?” 江潋阳顿时昂首挺胸,一脸得意洋洋。 破云勃然大怒:“姓江的,你今天就给我滚出去!” 江潋阳与破云斗鸡似的掐了一架,褚寒汀哪还能不醒的。一大早就鸡飞狗跳,按倒葫芦起了瓢,叫褚寒汀十分唾弃自己色令智昏,恨不能回到昨天,一巴掌抽醒那个精虫上脑的自己。 好不容易破云才肯看在他的面子上,坐下来说明来意:“我想到办法了。” 江潋阳大喜,不计前嫌地一把握住破云的手:“道兄快讲!” 破云显然不如他忘性那么大,他十分嫌弃地抽出自己的手,怒道:“你给我滚远一点!” 江潋阳大丈夫能屈能伸,从善如流地退出去三丈远。 破云摊开一幅绢帛,只见上头鬼画符似的布满了字迹,他指着其中一角,对褚寒汀道:“固魂的法子里,我看这个比较适合你。” 褚寒汀费力地辨认上头的字迹……未遂,也拿不准该表个什么态。 破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有什么看不懂的?药浴强身,再结阵引清气,若是合得上天时,十有八九能成。就算不成也没事,左右不会遭到反噬,下回再来就行。” 江潋阳眼睛一亮:“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破云翻了个白眼:“你急也没用。浴汤里需要一味生生不息草,我这里没有。这东西十分难得,传说原先只在西岱巅昙花一现过。西岱巅环境恶劣,这草又娇贵,现在可说不好它灭绝了没有。这一味草非常要紧,我看你们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先去看看再说。” ☆、第九十五章 西岱巅是一个只在各种志怪故事、离奇游记中出现过的地名, 成书年代可以追溯到千把年前。 据最早的记载称,西岱巅位于大漠以西,是伫立于茫茫沙海中的一座突兀的高峰。有人说它高耸入云,其中遍生噬人的妖兽;也有人说它不过是海市蜃楼,并不真实存在。总之,似乎从没有一个活人到过那里——也许有人到过,后来就成了一把只能长眠在那处的枯骨。 “这样在演义故事里都不算可靠的传言, 你也拿来糊弄我?”江潋阳不可置信地看着破云,道:“这个地方怕是根本就不存在吧!” 就算是仙家秘境,纵然普通人难以企及, 可连修士也没到过一个,多半也很能说明问题了——更何况这里还有传言中的异宝。 破云翻了个白眼:“你不信便罢了。可这生生不息草,是你家道侣必要用的,你能从别处找来也行。” 江潋阳顿时便没话可说了。为了这么一棵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过的草, 不管是真刀山还是假虎穴,他总也得闯一闯。就算是海市蜃楼, 也得亲自抓上一把,确实摸不到才能安心。 就这样,褚寒汀夫夫在魔窟逗留三日后,告别了破云, 一路往西去。他们御剑而行,从江南水乡到大漠里,也只不过一夜功夫。当天光再次亮起时,他们脚下的湖光山色密林风光已换作了另一幅模样。 黄沙、怪石、土屋、骆驼、胡杨林, 是个有些人烟的村子。一大清早,炊烟缭绕,家家户户渐次打开门窗,沉睡的村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褚寒汀与江潋阳在村子外头寻了个不起眼的地方,落在地面。江潋阳掐诀召了两匹马来,可那马野性难驯,根本不容人骑在身上。两人便只有拿手牵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黄沙里。一阵狂风卷过,将两人刮得满面尘霜,倒挺像风餐露宿的过路行商了。 江潋阳斜眼看着褚寒汀,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累赘的大氅再丢在沙地里,可更像被沙匪劫掠的小娘子了。” 褚寒汀白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沙匪凶悍,可能更中意你这样爽利些的小白脸。” 调笑间,二人便进了村子里。这村庄地处偏僻,可能长年累月也见不着个生人,当地村民看见他二人都觉新奇。民风质朴又好客,一下子就围上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问个不停。 江潋阳便说他二人是迷路的商人,走了不下百里才见着个村子,进来讨口水喝。便有个眉目艳丽的姑娘,望着他们掩口笑道:“商人,你们的货呢?” 江潋阳被问愣了,褚寒汀忙撑出来一脸苦相,道:“一言难尽哪。路遇沙匪,货全都丢了,商队也被冲散了,就剩下我们二人。” 众村民听了都十分同情。好客的村民争相把他们往自家带,可最后谁也没能抢过那高鼻深目的漂亮姑娘。姑娘嫣然一笑,道:“两位贵客看起来与我家主人应是同族,一定更有话说。” 这姑娘名叫沙兰,她的名字在当地话里的意思是“绿地里的溪流”,她的父亲是镇上的长者,素有威望。沙兰所谓“家中的主人”乃是个汉族的教书先生,被当地人叫做戴先生,备受尊重。 不多时,他们便见到了戴先生。 这位戴先生看着约摸三十上下,满脸病容,胡须稀疏。此人一看就体弱,走到门口三五步的路,就把他累得气喘吁吁。沙兰赶忙扶了他一把,戴先生就偏头跟她道了声谢,只见沙兰悄悄红了脸。 褚寒汀和江潋阳本来只是想讨杯水而已,可这位戴先生大概是久不见同族人的缘故,对他们十分热情,还特地拿出自己珍藏的茶叶招待客人。 据说这一小撮茶叶,还是三年前有商人路过时,戴先生拿五张羊皮换的。价钱不便宜,可味道却实在让人难以恭维。褚寒汀只抿了一口,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杯子,反观戴先生,却真正像是回味无穷的样子。 沙兰在一旁看得黯然失色,忍不住道:“先生,您是不是又想家了?” 本来是挺平常的一句话,戴先生听得却变了脸色。然而也只有那么一瞬,他很快又笑道:“想什么呢,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去哪?”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0 说罢,他又对褚寒汀问道:“二位贵客欲往何方,怎么会到了我们这小地方来?” 于是褚寒汀又把商队被沙匪劫掠的故事润色一番,对戴先生讲了一遍。 戴先生同情地跟着掬了把泪,关切道:“那么两位准备怎么回家?大漠难行,在下可以为你们准备两头骆驼,在这地界总比马使得住。” 褚寒汀笑了笑,婉言谢绝道:“多谢先生了。不过我二人已给家中传了讯,过些时日应该就有人接应。至于这段时间,我们还从未到过此处,便索性流连几天,看看大漠风光。价钱好说,家人走一趟,带的货必不少,到时候绸缎瓷器,都能拿来给先生赏玩。” 戴先生眼中流露出一丝流恋,很快也跟着笑了笑:“如此在下便不客气了。二位有甚疑惑尽可问我,我在此地也住了有些年头,别的不懂,可哪里景好,倒还说得出一二。” 褚寒汀与江潋阳对望一眼,俱都想到或许可向此人打探些西岱巅的消息。江潋阳遂喜笑颜开,道:“如此甚好。我看过诸多游记演义,其中不少都提过西边大漠有座绝高的山巅,名曰‘西岱巅’,据说景致不似人间,实在令人神往。戴先生,这西岱巅想必就在附近吧?” 江潋阳话音刚落,戴先生脸上倏忽变色。他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说道:“此地在话本中名气是大。可我在此处住了将近十年,倒不曾见过。” ☆、第九十六章 戴先生的脸色只变了一瞬间, 可褚寒汀与江潋阳俱看得真切。这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愿告诉他们。他二人对望一眼,而后由江潋阳一笑,叹道:“那实在可惜了。我还道我误打误撞到了此处,定是与它有缘,能一睹真容。你可不知道啊,这西岱巅近些年在话本中被说得神乎其神, 又是仙山、又是秘境的,要是能看上一眼啊,可就够我吹一辈子了。” 戴先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话本里的话怎么能当真呢?话本里还有凌霄宝殿、十八层地狱, 谁敢真去看看?” 江潋阳哈哈一笑,以为这事就揭过去了。西岱巅的故事,戴先生讳莫如深,可未必旁人就不愿说。他这样过于谨慎的态度, 只叫人觉得欲盖弥彰。 戴先生兴致高涨地要留他们吃饭,沙兰便和她阿爹一同杀了一头羊。这羊被烤得嫩黄焦香, 沙兰当下就片了一盘给他们佐酒。大漠边上的村庄,什么都简陋得很,戴先生端着石头打磨成的杯子,赧然道:“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 实在怠慢。薄酒一杯,不成敬意。” 褚寒汀笑着同他碰了碰杯:“先生太客气了。” 沙兰见戴先生难得兴致高,她自己跟着觉得高兴。酒过三巡,戴先生微醺, 又殷勤地给客人斟酒。这一壶酒已尽了,戴先生有些不满地对沙兰道:“咱们怎么这样小气?家中来了贵客,酒也不管够么?” 也许是“咱们”,也许是“家”,成功地取悦了沙兰,她一点也没觉得被冒犯,反倒兴高采烈地站起身,道:“你等等,我拿上一条羊腿,再去向隔壁阿姆换一坛。” 她一出门,戴先生的眼神竟立刻恢复了清明。他一直看着沙兰的背影消失在院墙之外,忽然拿指头蘸了蘸杯中酒,在桌上写下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救我出去。” 他边写着,水迹就一点点地蒸发干净,什么也没有留下。 沙兰抱着一坛子酒回来时,戴先生已全醉了。他两颊飞红,正大着舌头对客人们道:“……不就是西岱巅么,我、我带你们去!” 沙兰连忙快步走到戴先生面前,扶住他不住往下滑的身子,嗔道:“哎呀,怎么我才走了这一会儿,就喝了这样多!”而后她又歉意地对江褚二人道:“对不住啊,先生实在醉了,那西岱巅根本没人见过,你们勿要把他这胡话当真呢。” 褚寒汀与江潋阳都连连摆手,表示怎么可能拿醉话当真;当晚他们便宿在了沙兰家。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真如同商人一样,白天雇个村民当向导,带着他们四处游玩,间或还换了许多羊皮狼牙宝石,甚至买了几匹骆驼;晚上就回沙兰家,跟戴先生讲一讲当日的趣闻。他们自有交谈的暗语,沙兰从来在侧,可她似乎什么也没听懂过。 如此一个月过去了,戴先生已与他们约定好了动身的日子和时辰。十月初三,村民们要祭祀鹰神,沙兰自然也得到场。戴先生因为是外乡人,从来不必在这样的场合露面,他便与江潋阳约定了,在那时候离开。 眼看着戴先生苍白的脸色一天天变得越发有生气,沙兰脸上的笑意也跟着越来越多。就在他们动身前的那一日,三个男人照例秉烛夜谈,沙兰却头一次扰打扰了他们。她连招呼也没打就推开门,径直来到戴先生面前,在垫子上坐了下来:“明日就是鹰神祭了。” 戴先生的手一抖,而后微微笑道;“是。” 沙兰直截了当地说道:“等到鹰神祭结束后,咱们就成婚吧。” 她满面红晕,少见羞涩地低下了头:“我、我有了你的孩子。” 戴先生手中的石杯应声落地,发出一声钝响。他惊愕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怎、怎么可能!你……我……不是,你是什么时候?” 沙兰娇羞一笑:“就是那次你喝醉了……” 余下便不必再说,戴先生已全明白了。 褚寒汀与江潋阳冷不防旁听了人家这样一出私密的家务事,都觉得十分尴尬。江潋阳忙起身告辞:“天色也晚了,我们今天白日走得多,有些累了,这便不讨扰了。” 本来心不在焉的戴先生立刻起身相送,到门口时,有朗声对他们道:“那我便不多留你们,明日可记着再来。” 褚寒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到了夜里,褚寒汀与江潋阳睡不着,闲聊间谈起了白日的事。褚寒汀就说:“这位戴先生也忒无情,不管他有什么隐情,抛妻弃子总是不该。潋阳,咱们要不就不带他走了吧?” 江潋阳看得比他开,他搂着褚寒汀的肩,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要觉得那小娘子可怜。可就算你不带姓戴的走,难道他不会求第二个、第三个行商吗?沙兰的第一个孩子留不住他,难道还能指望到后头的?何况到了那时,姓戴的再一走了之,她岂不是更可怜么?” 褚寒汀觉得江潋阳说得有道理,沉默地点了点头。 江潋阳低笑一声,道:“你有这替众生操心的闲功夫,不如想想那姓戴的有没有诓咱们;咱们若真到了西岱巅,又该如何行事。” 褚寒汀也觉自己庸人自扰,自嘲地一笑,便不在多想。他顺着江潋阳的话问道:“可若是戴先生真是为了离开这儿,而随口骗我们的,咱们又该如何?” 江潋阳坏笑了一声:“你要如何?难道堂堂天机山,还真能同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过不去?咱们再将他好好地送回来就是了——反正到时候全村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抛妻弃子的小人,沙兰难道还会要嫁给他吗?” ☆、第九十七章 鹰神祭自日出时起, 要占据整个白天,直到太阳隐没在黄沙之下,才算结束。整个祭典并不严肃,倒更像一场热情的盛会,从头到尾人们都在纵情狂欢。 村子外头,骑在骆驼上的戴先生最后远远回头望了一眼,决绝地狠抽了骆驼一鞭。 戴先生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可骑着骆驼一直跑了一百多里也没歇气。正值正午时分,大漠里太阳毒得很,连褚寒汀都觉得晃神, 忙追到前头拦住戴先生,道:“歇一会儿吧,不会有人追上来了。” 他说得不错。先不说戴先生失踪的事会不会这就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了, 也绝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会往沙漠深处跑。何况茫茫沙海,连路也没有一条, 能怎么追踪呢? 戴先生细想起来,果然如此,终于长抒了一口气。啊拿起水袋,拨开塞子, 慢慢饮了一口,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是软的。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炎炎烈日下连个遮掩也无,戴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这下可真不知前路如何了。” 话虽如此, 他言下却不觉多少悔意。 江潋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好的带我们去西岱巅,你可不要反口。要不这方圆百十里的,半点人迹也无,我们却为了你跟村民们都翻了脸。现下我们连讨口水也没处去了,你若敢诓我,我必放不过你。”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1 戴先生听着他敲打自己,蹙着眉摇了摇头:“那个村子,就算没有我的事,你们也还是别再回去的好。今日若不是咱们侥幸跑了出来,再耽搁几日恐怕连你们也走不了。” 褚寒汀听得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戴先生苦笑一声:“当年我也是像你们一样,无意中到的这个村子。沙兰的父亲与我一见如故,每日都叫我留下来。可我家乡还有兄弟朋友,哪能随意迁居,我婉言谢绝过很多次,他觉得可惜,便最后请我喝了顿酒。哪知……” “我喝醉了。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 褚寒汀与江潋阳面面相觑,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为何?” 戴先生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那里习俗就是这样,喜欢什么人,就硬要把人留下来。你们恐怕也一样。” 褚寒汀一时有些困惑,戴先生苦笑一声,解释道:“咱们若是不走,过了今日我就要与沙兰成婚,就也算是他们村子的人了;而你们与我交好,他们自然也要把你们留在那里。” 这样的“习俗”简直闻所未闻。戴先生叹道:“从前的事便不提了,我带你们去找西岱巅。” 据戴先生自己说,他是真的见过西岱巅的。那山确实不愧仙山之名,景色之美让人见之忘俗。可惜他转过天来再去找时,那山竟已不见了。 “后来我想,西岱巅也许真如志怪话本中所说,乃是妖鬼洞府。你们想,黄沙中方圆几十里没有水源,一进那山里却有溪水环绕,鸟语花香。那里的溪水甜极了,我喝饱了,又将水袋装满,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可我刚一出去,那山就被雾笼了起来,水袋不知什么时候又已空了。” “不得已,我只有返回营地去。临走前我用碎石做了记号。可等我第二天再去,记号还在,山却已不见了。” 戴先生诚恳地看着江潋阳,道:“我可以带你们找到我当年做了记号的地方,可你们有没有缘分能见着那山,我便真无法保证了。” 一路无话,他们骑着骆驼,追着太阳一路往西,到日暮时分方才停了下来。江潋阳与褚寒汀合力搭了个帐篷给戴先生睡,又在周围生了一圈火。沙漠的夜里比冰天雪地也不差什么,他们修道之人寒暑不侵,自是耐得住风餐露宿;可戴先生肉体凡胎,又兼体弱多病,若没个遮风的地方,多半熬不过一夜。 沙漠里的月亮亮得出奇,褚寒汀与江潋阳就坐在帐篷不远处,偎在一起。褚寒汀正闭目养神,忽然听见耳边江潋阳低笑了一声,便阖着眼懒洋洋地问道:“你又想起什么了?” 江潋阳的嘴角微微牵起来,道:“我啊,我想起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晚上。你不对我一见钟情,倒怪我吓跑了你的猎物,跟我大打出手。我当时就在想,这是哪家的弟子,脾气这样暴躁,要不是长得好看,恐怕行走江湖早就被人打死了。” 褚寒汀翻了个白眼:“你还有脸说!我守了三个月的银灵鱼,眼见着要上钩了,你竟非要手欠往湖里丢石头。还我至今也没见过第二条那样一尾鱼,你说我打你冤不冤?” 江潋阳撇撇嘴:“哪能不冤?我头一次下山,头一次看见顺眼的人,头一次起了结交的心,想的是花前月下煮酒论茶,可谁知道却是不打不相识。”说着,他露出来一点委屈的神色,小声道:“尤其我还打不过你。” 褚寒汀促狭地看了他一眼,故意道:“那一架打得还很过瘾呢。” 江潋阳哼了一声:“你倒是过瘾了,我却弄得一身伤,足足疼了一个月。伤好了之后我又想,这人下手忒狠,待我修行到家了,定要一雪前耻!可是谁想到……” 褚寒汀已忍不住大笑起来:“谁想到才出了洞府,你就踩死了我的花,这梁子可结大了!” 江潋阳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正自畅快,忽然间一阵地动山摇,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戴先生的帐篷已整个陷入了地下。 ☆、第九十八章 大漠里气象变幻莫测, 不论是地震还是流沙,都是瞬间就能要人命的。现在戴先生可不能死,刚才还在你侬我侬的两人顿时变了脸色。江潋阳与褚寒汀一前一后奔到方才帐篷的位置,还不等靠近,便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 江潋阳脚步一顿,抬手将褚寒汀挡在后面,皱着眉头咕哝道:“麻烦。” 然后他回头对褚寒汀道:“你给我掠阵, 我下去找那累赘!” 褚寒汀也知底下危险,不肯松口:“不成,为什么不是我下去?” 江潋阳一笑:“下头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万一我陷进去,得等着你救我呢。” 褚寒汀眉头紧锁,还要再说什么,江潋阳忽道:“两百年, 总算有个能压你的机会,难能可贵的是还不在床上!” 褚寒汀的脸上登时浮起一丝羞恼的薄红, 江潋阳哈哈一笑,就这么片刻工夫,人已消失在了沙漩之下。 褚寒汀焦急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 等也不是。江潋阳才沉下去片刻工夫,他却像已等了许多年。大片细软的黄沙在褚寒汀脚下汩汩流过,有些也会缠上他的脚,可他一直无动于衷。 也不知过了多久, 那巨大的沙漩中,忽然飞出了一根发簪。 褚寒汀想也没想便飞身过去,一探手就将木簪牢牢抓住了。与此同时,一股大力从簪子上直坠过来。簪子的另一头仿佛系了无形的绳索,绑在地心里。褚寒汀竟拽不住它,忙将悬光往空中一抛。他整个人御剑而起,意图借悬光之力,与天灾相抗。 可惜事与愿违。悬光飞起才不过丈许高,便禁不住力道掉了下去。褚寒汀急得跟着直追过去,总算在悬光掉入漩涡之前,一把将它抓在手中。悬光不住地下坠,褚寒汀也跟着越陷越深。大片的黄沙裹着他,叫他什么也看不清,可悬光在手,总令人安心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褚寒汀总算勉强攀住了一处实地。他缓缓睁开眼,可也没什么用,因为四周实在太黑了。 褚寒汀急急唤道:“江潋阳!你在不在下面?” 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听的人心就发颤——下头还深得很呢。 过了好一会,江潋阳的声音才从下头传了上来,断断续续依稀是:“……你怎么跑来了?莫慌,我这就上去了——” 话音才落,一个刚出土的江潋阳便到了他身边。江潋阳的肩上还扛着个人,他一手抓住褚寒汀的手臂:“快走!” 这时候流沙已平静了许多,江潋阳脚下借力,他们一口气到了地面之上。下面好不容易平静了一点的流沙仿佛被他那一脚打破了平静,复又迅速流动起来,露出了吞噬一切的狰狞面孔。见状,他们不敢多耽搁,御起剑一口气跑了一夜,直到天光大亮,眼前出现了一小片绿洲时,才敢落在地上。 天灾面前,他们两人纵能自保,可再带上一个凡人的话,不一定还能护得住他。 戴先生还有口气,然而面如金纸,可能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江潋阳使了张符,替他清了清一头一脸的沙土,这才把手搭在了戴先生哦哦腕子上。半晌,江潋阳嫌弃地叹了口气,道:“凡人的体质也太脆弱了。” 话虽如此,他也不能真看着戴先生在他面前死了。江潋阳略一思忖,从怀里摸出一瓶幽兰生,从瓶口抹下来一小撮粉末,混在水袋里给戴先生灌了下去。 ——幽兰生虽是稀世灵药,可整颗下去凡人是禁不住的,一点点粉末足够用了。果然,没过一会儿,戴先生便悠悠转醒,看见满眼绿色,说的第一句话是:“地狱竟是这个模样么?” 江潋阳没好气地拍了拍他:“别一活过来就连带着我们都咒了,不过流沙而已,还留不住我。” 他说得轻巧,好像刚才疲于奔命的,与他们并无瓜葛。 戴先生愣了愣,低声道:“那不是普通流沙。流沙没有话本里说的那么可怕,陷进去也不一定会死。我们遇见的那一种,当地人叫它沙鬼作祟,每年春天风沙最大的时候,村子里会有祭祀沙鬼的仪式;有人要进大漠深处,也会带足祭品,求个平安。咱们这一次出来得太急,是我疏忽了。咱们能顺利逃命,真是老天眷顾。” 江潋阳对这番鬼神之说将信将疑,不屑地哼了一声:“别什么都往老天身上推,你能逃出来是我眷顾。这样吧,咱们在这休整一天,你缓一缓,然后再上路。” 戴先生苦笑一声:“现在我可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休整还是算了,早点带你们找到西岱巅,咱们早点从这里出去才是。”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2 褚寒汀皱了皱眉:“可你不是已分不清方向了么?” 戴先生一窒。 褚寒汀又笑了:“好了,位置你不用担心,我们昨晚一路往正西走的,只有离西岱巅更近,等你休养过来,再好好辨一辨位置。再说,要走也总要等潋阳再找一头骆驼给你骑——昨天我们顾不上它们,现在早找不回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戴先生只好感激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戴先生又睡了过去,褚寒汀就与江潋阳手拉手在这一小片绿洲里信步游走。江潋阳道:“左右无事,跑一圈?” 褚寒汀一笑:“这样小的地方,不如三圈?” 这里四面环水,不留神就会踩上一脚;他们二人三圈绕下来,也留下一圈断断续续的脚印。 江潋阳畅快地大笑:“好像咱们已好久这样玩过了。” 褚寒汀也跟着抿嘴,而后,他目光随意地往地上一瞟,未绽开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褚寒汀疑惑地说道:“你看,咱们绕的这圈子,怎么会凹进去一块?” ☆、第九十九章 早些年褚寒汀身体还好的时候, 时常跟江潋阳一同在天机山上“跑上几圈”,只是为了吹风。半山往上一点山风最是柔和;若是冬天,则要辛苦一些到临近山脚的地方;而若要醒神,则是以栖风阁下头为最妙。修士本就爱洁,褚寒汀则更甚。他在大漠里泡了一日夜,罡风吹得他头发丝里都夹着沙子,好容易有了这么块绿洲, 自然要好好清理一番,最好再吹些不带沙子的风。 可他们却没刻意跑出个什么独特的形状来。 生怕离得近了看不真切,褚寒汀还特地踩了悬光, 飞到半空中向下俯瞰。这一眼看去,才发觉他刚才说的“凹进去一块儿”还说得保守了;他们兜的这一圈,活像是被天狗咬了一口的月亮。 这是怎么回事? 褚寒汀落在江潋阳身边,三言两语跟他说了这桩怪事, 两人俱觉得疑惑。回到他们足迹“凹”进去的那一段看,分明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要等人真正走过去了, 才能发现那地方隐隐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磁场,非得特别留心才能发现。 江潋阳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他反反复复在那一段兜来兜去,却怎么也越不过界去;似乎有人在那里布了个极精妙的阵法,又似乎那边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而是以江潋阳的修为也看不出的、足以以假乱真的幻象。 褚江二人的表情一时间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这两个“似乎”,叫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不久前在天机山掀起好一阵妖风的那对师兄弟。 江潋阳冷笑了一声:“人都死了,竟还阴魂不散!” 褚寒汀摇摇头:“可也不见得就是他们的手笔。” 江潋阳哼了一声:“不管是不是他们作怪,也不管这后头藏的是什么, 既然遇见了,我就非要掀开这张画皮不可——刚好那姓戴的走不动路,正好能让我有功夫好好看一看!” 江潋阳说一不二两百年,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变心意,何况褚寒汀自己也觉得好奇,便索性随他去了。他私下觉得这绿洲里不像有什么阵法,倒更像是高超的幻术。可不管是阵法还是幻象,不是真的就总有破绽。只要他们找到这个破绽,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他们二人尽量沿着无法突破的边界重新走了一圈,画出一道“界线”来。这才发现真幻衔接得天衣无缝,其间甚至还“切割”了一棵树——那树的半边有真实的触感,另外半边却无法触及。褚寒汀不由感叹了一句:“此人的手法真是鬼斧神工。” 江潋阳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雕虫小技!若不是怕弄坏了里头的东西,悬光一剑下去,什么东西还能这样装神弄鬼?” 褚寒汀嗔道:“你倒看得起我。” 江潋阳从后头抱住他,半开玩笑地说道:“那是当然。你可是我整个天机山的靠山啊。” 褚寒汀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那你先放开靠山,靠山现在想要看看,这画皮后头藏了个什么坏东西。” 褚寒汀索性在边界附近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面前是条溪流,再往深处看,有丰沛的水草,再远些甚至还生了低矮的树木。细细看来,幻像后面还是与真实世界不同的——幻象一望无际,绿洲绵延数里;可他们身后的真实世界,垫垫脚就能隐隐望见黄沙的边沿,就像是无情被人吵醒的大梦一场。褚寒汀信手捡起一块鹅卵石,往对面丢过去,那石头恰好落在界线处,微微一拱,就迅速化作齑粉,剩下一丁点碎渣随风飘在褚寒汀的手上。 褚寒汀一愣,想不到“对面”看似温和无害,任他与江潋阳如何试探都无动于衷,却对一块小石头露出了狰狞的獠牙。可见它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褚寒汀冷笑一声,又拾了块石头,运起五成真元附在上头丢了过去。 果然,这一次那石头就像后继乏力似的,堪堪停在了边界处。 这下褚寒汀心里有数了。他对江潋阳使了个眼色,江潋阳便知他心意。褚寒汀敛住一身真元,竭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了蛊惑的旅人,慢慢朝幻境中走去。 它似乎不会对一个普通人百般隐忍,褚寒汀走了没两步,就觉得自己仿佛要被一口吞进去似的,脚下一飘,无端离幻境近了许多。 大概离幻境还有三丈来远时,褚寒汀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剧烈地挣扎起来。他挣扎时顿了顿,甚至还后退了两步,“手急”地攀住手边的树。然而很快,那棵手腕粗的树立刻从中间断开,褚寒汀开始被更大力地往幻境中吸去;他拼命把真元往内府里收,只靠蛮力挣扎,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弱小的凡人,只把手悄悄按在悬光剑柄上。 有那么一瞬间,幻境的吸力小了许多,褚寒汀趁势连滚带爬地表演了一回逃命,却被更快地吸入了幻境中。就在他堪堪触到环境的边缘时,觉得只见一阵灼痛,一粒血珠从指尖飘了出来,很快就没入幻境中不见了。 鲜血的味道实在太诱人,它终于忍不住张开了血盆大口。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剑光划破长空,悬光追着褚寒汀血液的味道,径直没入幻境中;与此同时,江潋阳的掌风携着霸道的真元呼啸而来。它再要伪装已来不及了,平静的表象硬生生地被撕开了一条口子,露出了内里惊人的真相。 ——绿洲幻境的后面,突兀地藏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 ☆、第一百章 高耸入云的山巅、沙漠中的绿洲。 内容离奇的话本与戴先生的奇遇微妙地结合在一起, 最初的惊愕过后,褚寒汀与江潋阳异口同声地说道:“难道这就是西岱巅了?” 这座山究竟是不是那座传说中的仙山无从求证,找到破云说的生生不息草才最要紧。褚寒汀与江潋阳对望一眼,江潋阳道:“不管是什么,先上去看看,找不到也就用不着耽误功夫了。” 褚寒汀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破碎的幻境中。 “等一等!”褚寒汀一只脚已踩在了山脚下,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疾呼:“等一等,我想起来了!我……这是什么!” 江潋阳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他根本不想叫这凡人掺和进来, 那人却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戴先生完全忘了他要让江褚二人“等一等”什么,此时,他震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高山,过了许久才吞了口口水, 茫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潋阳笑了笑,道:“被幻象掩住了, 想来是海市蜃楼吧。时间过了,幻象一破,这山自然就显出来了。戴兄看一看,这山是不是西岱巅?” 戴先生的神色十分复杂, 摇了摇头,道:“这我可真认不出了。” 扭头一看,江潋阳正审视地看着他,勉强笑了笑, 道:“我到这边怎么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一时记不清岂不是平常?不过方才听褚兄所述方位若是无误,想来应该差不多吧——这茫茫大漠里,也没听说有第二座山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3 江潋阳点点头:“不管是不是西岱巅,我们都要上去游历一番,戴先生来过,可能想起有什么事情要提醒我们注意的么?” 戴先生迟疑了一下,道:“我也只到过山脚下而已。不过二位若要进山,我与你们带路吧。” 褚寒汀与江潋阳对望一眼,江潋阳点点头:“那多谢戴兄了。” 山中风光殊丽,当得起仙山之名。可是比起天机山,似乎也没有好看到哪去。于是两人对景色兴致不高,只格外留心奇异花草,戴先生不多时便瞧出了端倪,忍不住问道:“这山中风景竟不合两位胃口么?” 听他的语气似乎有些淡淡不满。褚寒汀倒也理解,毕竟九死一生陪着两个任性的陌生人看景,结果那两位竟兴趣缺缺,泥人也要有三分火性。 褚寒汀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兄弟二人本是做药材生意的,看见这满山奇花异草,就只想着哪一味能入药、怎么用能救人了。” 戴先生听了这番解释,脸色却没有好看多少。 褚寒汀也没再多说,他们一行三人顺着条蜿蜒的山路,很快就上到了半山腰。然而越往上,山路就愈发难行,待转到背阴面后,脚下更是只余了一尺宽的路,旁边就是万丈悬崖。褚寒汀回头对戴先生道:“前头有些危险,要不你就在这儿等我们吧。” 戴先生的脸色明显变得有些苍白,然而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必。说好了要替你们引路,怎好半路食言?你们不用管我,我身体不好,可也不是爬不了山的。” 说着,戴先生贴着山壁,慢而稳地迈出了第一步。 江潋阳生就在天机山,看一眼他这样子,就放了一半心。他打趣道:“看来戴兄原先也在山里头讨过生活吧?” 戴先生正专心攀爬,被江潋阳冷不防一句话惊住,身子就抖了抖。在这种地方,稍微动一动都要命,褚寒汀手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还嗔怪地看了江潋阳一眼。 他们一直走到太阳渐渐偏西,西岱巅却好像永远望不到顶。戴先生便有些担忧:“咱们还不下山么?山间夜里一定很冷,不知能不能过得去。” 江潋阳不怕护不住他,便信口道:“这有什么?你别怕,山中过夜我们有经验的。我们原先曾去极北之地挖野参,一进去就是好几天,难道每日还要下山过夜?” 戴先生面露畏惧神色,可是也不再多话了。 不过话虽如此,趁着太阳落山前,他们还是得赶紧找个稍平坦些的地方,给戴先生过夜用。要不等到天全黑了,难免不便。褚寒汀正这样盘算着,忽然觉得脚下的石头似乎微弱地颤了一颤。 然而转瞬即逝,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褚寒汀当下也没放在心上。大概是那块石头松了吧,他想。 可是接下来,整个山体更加剧烈地颤动起来,碎石纷纷落下;他们攀山的路本就只有一尺宽,这么一来,很快就连半掌也没了。 他们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凡人掉下去可就没救了。山路彻底坍塌前,褚寒汀一把抓住戴先生,带着他悬浮在半空中。戴先生本已闭目待死,稳住身形后许久又慢慢睁开眼,惊疑道:“这……” 幸好现在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戴先生的目力恐怕很难看到自己凭空悬在高处的情形,要不可不知道要怕成什么样。山上的石头还在不住地往下滚落,褚寒汀只好拉着他,再离山体远一些。 悬光未出鞘便已蠢蠢欲动,褚寒汀皱了皱眉,这番变故很可能不是天灾,而是妖祸。 江潋阳一掌挥出,掌风携着浑厚的真元霸道地压过去,那山体很快就不动了。他冷哼了个一声:“装神弄鬼!” 却也没真赶尽杀绝。 山体虽然已不再动荡,可他们脚下的路却已彻底毁了。褚寒汀和江潋阳一寻思,为今之计只能御剑到山顶,就是怕吓着戴先生。 脸色苍白的戴先生恰在这个节骨眼上,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地问道:“你们……不是凡人吧?” ☆、第一百零一章 人都悬浮在空中了, 这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戴先生有此疑问一点也不稀奇。可是他刚刚死里逃生,直接跨过劫后余生的喜悦,冷静地质疑到这一层,不算不反常。褚寒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此人倒也不是凡人。 江潋阳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命都险些丢了半条,你倒还有闲心想这些?” 戴先生被褚寒汀护得好好的, 受的惊吓都有限,当即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江兄此言差矣。你们二人此行目的必不单纯,要不也不会惹得山神动怒, 我莫名陷入这般境地,怎能再继续懵懂下去?” 江潋阳翻了个白眼:“什么山神?分明是西岱巅的妖鬼作祟,弄塌了山路,你若不是与我们同行, 这会儿早就葬身崖底了。” 戴先生对此嗤之以鼻,固执地说道:“山中哪有专要人命的妖鬼?定是你们惹怒了山神!” 江潋阳懒得再跟这愚人废话, 褚寒汀却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不愿与我们同路也行,我现在就可以把你丢下。” 戴先生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刚才一直和颜悦色的褚寒汀会直接出口威胁,他大着胆子低下头,看看脚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委屈地闭上了嘴。 江潋阳觉得畅快极了,恨不得立时扑过去亲褚寒汀一口。 戴先生终于被褚寒汀吓得老实了,接下来许久,他一个字也没再多说。他们越飞越高, 褚寒汀不再像刚才那么护着他,而只顾关注花花草草。戴先生这才发觉自己已没了用处,说不好还成了累赘,性命全系在这二人的良知上。他愈发后怕起来,小声道:“你们要找什么,我也可以帮着看一看……” 褚寒汀挑了挑眉,而后大大方方地拿出一张纸给他看,那是临行前破云画的生生不息草的样子。戴先生手里拿着那张纸端详了许久,在褚寒汀与江潋阳二人身后,神色变幻莫测,最后咬了咬牙,道:“我见过这种草。” 话音刚落,褚寒汀与江潋阳都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戴先生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我……带你们去找。别丢下我,我还有点用。” 戴先生让褚寒汀稳住些,道:“这种草十分稀有,好像是西岱巅至宝,周边还有凶兽守卫。你们真要去么?” 戴先生的话每一个字都很有道理,除了他一个“只到过山脚下”的人,是怎么有缘得见“凶兽守卫的山间至宝”的。 戴先生见他们疑惑,只好挫败地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家不在中原,我家世代居住在西岱巅,是山间的樵夫。” 戴先生让褚寒汀御剑一路往上,落在差不多山顶处。山顶罡风猎猎,刮得人几乎站不稳,戴先生脚一软,忙抓了把褚寒汀的袖子,勉强稳住身形。褚寒汀往他身上拍了张“千斤坠”,戴先生立刻站得稳如磐石,只是要动弹也难了。 这一处一片平坦,看起来并不像有凶兽洞府的样子。山顶杂草丛生,这样看来生生不息草对生长环境倒并不挑剔。 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每一棵草挨着看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这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褚寒汀总觉得这样的好运气碰在他身上有些不真实。然而还来不及多想,他便听见江潋阳兴奋地笑道:“我找到了一棵!” 褚寒汀连忙快步赶过去,只见江潋阳单膝撑地,小心地观察着一株草。这棵草的模样与破云画中的生生不息草简直一模一样,江潋阳欣喜地对褚寒汀道:“这附近必定不止这一棵,我这就再去寻几棵来。” 戴先生脸色有些发白:“你要这一棵还不够么?” 江潋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救命的东西,自然要有备无患的好。” 戴先生闻言没再说什么,然而江潋阳找遍了这座山头,也没看见第二棵生生不息草。 江潋阳看起来有些失望,只好先回去了将唯一一棵草采了。 褚寒汀按照破云交代的办法,用灵袋和符咒搭就,再施以特定的术法,弄出一个适合存放它的容器。一切准备停当后,江潋阳小心翼翼地拨开草根旁边的土壤,准备将它连根启出。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4 然而就在他触碰到生生不息草的一瞬间,忽然间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长空,令地面也为之震颤的咆哮自地下升腾而起。 异变陡生,江潋阳却不可能就此停手。他眉头一皱,叫了一声:“寒汀!” 褚寒汀当即会意,将悬光出鞘,替江潋阳戒备。 江潋阳再次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生生不息草,然而与此同时,大地再次剧烈地震颤起来,一道凭空出现的裂缝横亘在人与草之间。江潋阳来不及跨过去,便有一头巨兽自地下现出。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凶兽缓缓张开巨大的翅膀,铜铃般的眼睛冷冰冰地瞪着两个不速之客。 褚寒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盯着怪兽,低声对戴先生问道:“这便是守着生生不息草的凶兽了?” 戴先生一个字也说不出。他被“千斤坠”撑着,整个人固定在原处,可魂却已吓得瘫软了。 再看江潋阳,功亏一篑后他人已气疯了。他何曾惧怕过这些东西,从腰间拽下佩剑就要冲上去,大有拼命的架势。褚寒汀直觉事情有些诡异,便伸手拉了江潋阳一把:“等一等!” 可没想到江潋阳盛怒之下,力气大得很,褚寒汀一把竟没拉住他,只好紧跟上去。 下一刻,天空陡然变成了一种血红的颜色,脚下的草木似在一瞬间都枯萎了,四周遍是凭空出现的鸟兽骨架,人间仙山好似变成了魔界炼狱。 ☆、第一百零二章 这一回, 褚寒汀几乎第一眼就分辨出来他们一脚踏入的乃是一个幻境。 ——因为一步开外处的地上,并没有那个新鲜裂开的巨大缝隙。 然而事实证明,分清了真幻并不会比分不清轻松多少。幻境中的一步,在现实中可能跨越了千丈,但也可能只有区区一指宽的距离,端看施术人的心情。而如果此人的技法足够精妙,幻境中甚至可以颠倒天地、扭转空间。所以那条地缝在他们“后面”也不是没有可能。 褚寒汀可不想一个行差踏错, 把自己陷进那凶兽的地下洞府里去。虽然他们仗着修为即便掉进去大概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会招来多少麻烦却不言而喻。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褚寒汀与江潋阳携手而立, 岿然不动。布一个天衣无缝的幻境所要耗费的真元殊为巨大,除非数人合力,否则很难支撑太久。而施术者选在这时将他们困在其中,其目的定然不仅仅是拖延那一点时间;他肯定更想要他们的命。 如此一来, 施术者定要速战速决;而那人一旦有所行动,就必然露出破绽。 事实与他们的分析分毫不差, 而那人甚至没让他们等太久。 狂风骤起、乌云翻滚,也就在转瞬之间。颜色诡异的雨点倾盆而下,褚寒汀忙洒出一纸防御的符咒,符纸无风自燃, 在他们二人身边张开了一道透明屏障。褚寒汀的本意只是不想让这东西沾上身,可事实证明他这点洁癖实在太合时宜——第一滴雨点落在地上,便在坚硬的石板上砸出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坑。 江褚二人分不清那是现实,抑或只是幻境的一部分, 可他们谁也没敢怠慢。他们轮流支撑着屏障,一张张符纸流水似的撒出去,然而很快,他们还是很快察觉到了屏障的效力愈发不尽如人意。可见那这场雨并不是幻境的一部分,而是来自身处外界的施术者的攻击手段。 也许外面现在真的下起了一场大雨,恰能被施术人化用;又或是那躲在暗处的人在幻境中掺进了一个水系咒术。为今最要紧的就是找出这场“雨”的来源,褚寒汀抬头望天,似乎想要从密集的雨幕中辨出一点蛛丝马迹。 而就在此时,江潋阳忽然问道:“防御的符咒还有么?” 褚寒汀一怔,伸手往怀中探去,一边摸索一边摇了摇头。 江潋阳懊恼地一跺脚,“嗨”了一声:“要命!我的也没了。早知道当时就准备再多些了。” 这其实根本怪不得他符咒准备得不充分。以江潋阳与褚寒汀的修为,已鲜少再需要借助符咒和法器。尤其是符咒,就算非得用到,现画几张也不耽误什么。因此他们出门在外,从来都只是习惯性地随意揣上一把——多了还嫌白占地方。 可是谁能想到,就在他们落在幻境中时,偏就非得用到符咒了? 幻境与现实可以说是两个世界,在幻境中画的符,就只能在幻境中起作用。但是这一不留神就能砸死人的雨点偏偏是来自外头现实世界的,在这儿画上一打符咒也没有一点用处。 褚寒汀烦躁地叹了口气,道:“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左不过费点事罢了。” 他话音刚落,最后一张符咒恰好灵力耗尽,屏障在虚空中粉碎。与此同时,褚寒汀仗剑迎着雨幕直冲上云霄,江潋阳紧随其后。褚寒汀掌中一柄悬光将雨幕搅得七零八落,那杀伤力极强的雨点顿时尽冲着他袭来,可还不等近他的身,就全被江潋阳浑厚的真元隔在了外头。 两人一攻一守,配合默契。那雨势尽管霸道,可一时间也没能真伤着人。 忽然,一团“水珠”挟着风呼啸而来,径直砸向江潋阳的头顶。褚寒汀手急,一剑将它搅了个碎。江潋阳看也没看那东西一眼,只对褚寒汀柔声叹道:“多少年了,只要身边有你,我做什么都心安。” 褚寒汀亦是满眼温柔神色,想来是与他想到了同一桩事—— 那时候正是他们初识不久,本以为打过两场架已是特别有缘,再怎么也该分道扬镳了,哪知却卷进了同一桩棘手的官司里。那一场混战现在想起都觉得激烈,那回是他们两人头一次配合,就默契得像是认识了许多年。那时他便知道,自己此生跟这个人,恐怕再没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了。 可不是么?一晃就是两百年,连死亡也没能把他们分开。 褚寒汀微微扬着头,黑亮的眼珠里装着漫天雨幕,忽就觉得这噬人的凶器似也变得温和起来。他眸子里有温柔神色一闪而过,恰映着一小片透亮的天光。 “——潋阳,我找到了!” 褚寒汀正说着,人已迫不及待地再一次腾空而起——那施术人大概已是强弩之末,不惜把幻境撕开一个口子,也要尽快解决他们。褚寒汀出手时,他大概已察觉不妙,急忙要掩住破绽,那一小片透亮的天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合拢。 可褚寒汀的剑实在太快了。 悬光所向披靡,迎着雨幕破开一条路,划开了血红的天色,直刺入那来不及合拢的破绽中。褚寒汀却想不到,他的这一剑居然落在了实处。悬光只滞了一息,褚寒汀的腕子微微上挑,剑尖就在一个异常坚硬的东西上划过一尺来长。 ——那被他划开的坚硬物体竟是属于一个活物身体上的,他手起剑落,那东西便吃痛地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随着这声咆哮,整个幻境彻底碎在虚无中,褚寒汀看见自己的剑正停在那凶兽的腮边。 ☆、第一百零三章 褚寒汀与江潋阳一脚踏出幻境, 便看见一个热泪盈眶的戴先生。戴先生还瘫坐在地上,他一见他们,眼眶边的泪水登时就滚了下来,也不管身边站的是那凶神恶煞的江潋阳了,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说道:“你、你们!我还以为……” 江潋阳根本无暇理他,褚寒汀的剑还抵在凶兽脸上呢。 再看那不可一世的凶兽, 从嘴角到腮边被划破了一个近一尺长的口子,颜色诡异的血液汩汩涌出来,疼得它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可它这么一叫, 却将伤口扯得更大,想必也更痛了。 凶兽挥开翅膀,掀起一阵飓风。顿时飞沙走石,树木都被连根拔起。江潋阳记挂着生生不息草, 忙对褚寒汀道:“先回来,别激怒它!”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5 那棵草那么脆弱, 江潋阳真怕它被这凶兽一脚踩死。 得想个法子,赶紧把这东西引开! 江潋阳与褚寒汀交换了一个眼色,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只见褚寒汀将悬光微微撤开一寸,得意洋洋地对那凶兽笑了笑。 人类与这种稀有的兽类语言自不会相通, 靠行为与表情表达大概也是鸡同鸭讲,然而褚寒汀却有办法把挑衅的意味完好地传达给了凶兽。凶兽果然被激怒了,它昂首愤怒地咆哮了一声,从深渊中跨出了第一步! ——他们这才看见, 这头凶兽有着一双巨大的利爪,然而左边那一只比右边的要小很多,不自然地耷在一边,看起来受伤不轻。褚寒汀微微一皱眉,心中涌上一股荒诞:整个西岱巅荒无人烟,看起来也没有能跟它抗衡的第二只凶兽,又是哪个能把它伤成这样? 然而这些都不妨碍凶兽摆出攻击的姿态。褚寒汀见状,小心地后退了一步;他担心自己动的快了,倒叫这凶兽起疑。然而事实证明,小脑袋的物种智力通常都不太灵光,那凶兽见伤了自己的修士竟然想跑,顿时怒火中烧,又往前跨了一大步,更逼近了褚寒汀。 褚寒汀心中大定,索性转身跑了好几步。这时凶兽已彻底从地底下出来了,江潋阳抓住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它背后。凶兽扑腾着翅膀,拖着一只伤脚滑行,速度居然一点也不慢。褚寒汀根本没刻意放慢脚步,那凶兽却已追了上去。 而此时,江潋阳已跨过地缝,到了生生不息草近旁。 那棵草居然在刚才那场杀伤力巨大的浩劫中幸存了下来,除了有点发蔫之外,别的一切都好。江潋阳心中一块巨石总算落了地,他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这瓶药汁也是临行前破云给他带的,对许多种药草都有奇效。 江潋阳从瓶子里滴出两滴汁液,让它落在草叶上。药汁很快融了进去,然而草看起来却没精神多少。江潋阳觉得有些失望,可又想到这药性也许不会立竿见影,又稍稍安下心来。他几乎不错眼珠地观察着面前这株珍贵的草,忽然听见褚寒汀一声惊呼:“潋阳小心!” 江潋阳霍然回头,第一眼瞧见褚寒汀平安无事,就先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他便看见那头凶兽不知为什么又跑了回来。江潋阳来不及多想,人戒备地挡在生生不息草前头,时时准备应战。 褚寒汀身形虽然快,可是架不住体型与凶兽相差巨大。那东西一振翅,就够他疲于奔命地追许多步。刚才褚寒汀为了吸引它,几次装作抵挡不住,让它差点“得手”,它自然越追越远;然而不知怎么的,那凶兽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放弃了褚寒汀,一翅膀抽得他飘出去老远,调头就往回跑! 眼看着凶兽气势汹汹地扑过来,江潋阳干脆不客气了,他将浑厚的真元弥散开,化作数道利箭,将凶兽的各处要害都笼罩在其中。凶兽却仿佛察觉不到危险似的,依旧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来。褚寒汀眉头一皱,觉得这畜牲从刚才开始,就好像中了邪似的。 中邪的凶兽被江潋阳的真元之箭击得狼狈不堪,它浑身浴血,动作不由自主地就慢了下来。然而剧痛似乎反而激发出了它本性中悍不畏死的那一部分,不屈不挠地抬起没受伤的那只巨掌,狠狠拍向江潋阳。 凶兽的攻击全无技巧可言,都靠巨力。江潋阳只要微微侧身就能避开,然后再攻击它的要害,一两招之间就能取它性命。可江潋阳不敢冒险——他身后有那棵宝贝的生生不息草呢。 于是江潋阳就站在原地,硬生生用一双肉掌架住了这凶兽的利爪。 那凶兽的体型是江潋阳的十倍有余,又兼鳞甲坚硬、牙尖爪利。褚寒汀虽不担心江潋阳招架不住,却十分心疼他手掌被凶兽的鳞片刮得生疼。悬光离手,他人还未到,剑已劈向凶兽后脑。 至此,这头凶兽的性命终于再没了转圜的余地。 腥臭的血液喷涌而出,褚寒汀忙不迭跳开,才没被殃及。它巨大的身体摇摇欲坠,江潋阳生怕它砸在自己的宝贝药草上,飞起一脚将它踹回到崖底。 褚寒汀长出一口气,他跃到江潋阳身边,跟他一起全神贯注地守着那株宝贝,只等着时机一到,好将它采下来。 然而那棵生生不息草,忽然就在他们眼前发黑枯萎了。 江潋阳大吃一惊,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怎么会这样!” 褚寒汀的脸色也不好,可还是安慰道:“咱们再去寻别的,整座山总不会只有这一株。” “也许它的性命是系在那凶兽身上的。”不知什么时候,戴先生已爬过沟壑,到了褚寒汀旁边,他叹了口气:“怪不得他拼死也守着它。” 褚寒汀缓缓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过来的?” 就见戴先生腼腆地笑了笑,忽然,一柄凭空出现的短剑抵在褚寒汀腰间。 ☆、第一百零四章 褚寒汀几乎可以肯定, 现在正抵在自己腰间的这柄利刃,就是凭空出现的。 他自己是剑道集大成者,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剑修天才,没有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拔剑,还威胁地抵在自己腰间。 褚寒汀的脸上见不到半分慌乱,好像抵在他要害处的不是锋利的短剑,而是情人的手。倒是江潋阳被吓得不轻, 最初的惊骇过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道:“戴兄, 你想要什么?” 戴先生此时已不复先前的唯唯诺诺,他狠戾地看着江潋阳,道:“你们现在就离开西岱巅,以后永远不许再来!” 江潋阳一愣, 没想到戴先生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扮猪吃老虎“挟持”褚寒汀,居然就提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他皱了皱眉, 道:“我可以答应,可生生不息草还没找到,你得多容我一日。” 戴先生一听这话,登时勃然作色:“你竟还敢打生生不息草的主意!” 江潋阳只觉得他这番怒气来得莫名其妙, 可他的寒汀在人家手里,只好耐着性子,好言解释道:“我要这草等着救命。只要一棵,我便离开这里, 不再回来,而且保证永不追究今日之事。” 戴先生怪笑一声:“救命?嘿嘿,你真的只要一棵生生不息草吗?” 江潋阳点点头:“果然。” 戴先生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似乎还有些怜悯的意味在里头,半晌,他叹了口气,道:“可惜了,这整个西岱巅,如今连一棵生生不息草也没有啦!” 江潋阳一怔,随即怒道:“你胡说什么!” 戴先生冷笑一声:“我可没有胡说。许多年前,西岱巅漫山遍野都是你要找的草,当真是生生不息啊。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外界的传言愈演愈烈,都说这种草有生死肉骨的奇效,于是一群又一群的修士来到西岱巅,生生不息草迅速减少,连带着别的草木鸟兽全都遭了殃。后来,一群过于贪心的强盗终于惹得天道震怒,降下天罚。” “那一场天劫,将生生不息草几乎烧尽了,只余下几株幸存的。而西岱巅也被隐匿在大漠中,寻找它的人前赴后继,可是千百年过去了,再没人能一睹真容。” “然而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抵得过人心的执念。终于有人再一次跨过天险、勘破幻境,找到了西岱巅,他将好不容易长成一圃的生生不息草劫掠一空,还把带不走的当场毁掉!” 说到这里,戴先生的情绪似乎变得非常激动。褚寒汀审视地看着他,忽然伸出两指,夹住腰间的剑刃。戴先生觉得手上一沉,这才回过神来。可是已经晚了;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褚寒汀的动作,自己手中的武器就莫名其妙地抵在了自己颈间。 褚寒汀没急着伤他,只是问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戴先生恨恨看了他们一眼:“怎么样?看起来和你们也没什么不同,除了脸上总带着愁容。可他精通阵法与幻术,我困不住他,还被他所伤,不得不下山休养。” 江潋阳一皱眉,喃喃道:“是他?”又转向戴先生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戴先生漠然道:“我?我是西岱巅里的精怪,我是这里的守山人。这么多年来,我把每个觊觎西岱巅的人送往别的方向,所有的修为都用来维持表面的幻境。可是,”他眼中忽而凶光一闪,恶狠狠地威胁道:“十年前我没能阻止那个人,今天却不能再看着你们为所欲为!你们若要动西岱巅上的一草一木,我就自爆内府,和你们同归于尽!” 江潋阳无奈道:“戴兄,我不过要采一棵生生不息草,又不是真来毁山的,你又何必如此?退一步说,你若就这么死了,西岱巅谁来守卫?他日如果再有人来犯,这漫山遍野的珍稀草木又该怎么办?” 江潋阳一下子抽在了戴先生的七寸上,他凶狠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江潋阳赶紧趁热打铁,道:“咱们打个商量吧。你看,我只要一棵生生不息草,拿到了即刻下山,你若见我再贪图别的,再爆内府也不迟。而如果你能助我找到它,我就替你在山下布一个厉害的阵法,再捉两头威风的凶兽助你守山,还能陪你解闷,怎么样?”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6 戴先生的表情明显挣扎了一下,然而很快又归于平静。他闭了闭眼,闷声道:“我帮不了你。江兄,我没有骗你,生生不息草……真的已灭绝了。” 江潋阳皱了皱眉。看戴先生的表情,他明显知道些什么,可这守山人太固执了,根本无法说服。褚寒汀忽然道:“我确实等着生生不息草救命。这样吧,你帮了我们这一回,以后西岱巅若是遇到什么危险,你尽可传讯到天机山,我定会尽力助你。” 戴先生神色一动:“天机山?” 褚寒汀点点头,指着江潋阳道:“是,他就是天机山的现任掌门。” 天机山的名头实在太响了,就算一个长居山中的精怪,也会为“江潋阳”三个字所动。戴先生低下头,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可是我还有条件。” 褚寒汀点点头:“好。” 戴先生道:“你们还得派两名可靠的弟子,常年驻守在西岱巅。” 江潋阳略一思忖便答应了,天机山弟子众多,每隔几年轮换一次,就当历练了。 见他点头,戴先生放心地阖上眼。而后他摇身一变,人就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株植物。只听那棵草操着戴先生的口音,口吐人言:“我就是最后一棵生生不息草,因为侥幸化形,而在十年前那场劫掠中幸免于难。” 褚寒汀与江潋阳俱愣住了——最后一棵生生不息草竟是个成了人形的精怪,这可怎么用! ☆、第一百零五章 生生不息草再怎么难得, 也就仅仅是一棵草药而已。天材地宝褚寒汀这些年用得不少,就算是救命的东西格外珍贵,对他来说也不过相当于“快要饿死的时候吃了一颗白菜”。 ——哪知白菜修炼成精,这种感觉就成了“快要饿死的时候要不要吃一个人”,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褚寒汀觉得,但凡是个有基本是非观的人,没有谁能心安理得地为了自己活命, 就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而江潋阳想得比他还要更多些——借尸还魂已是逆天之行,固魂怎敢不低调行事。若再无端沾上一条性命,万一招来天谴可怎么办? 褚寒汀与江潋阳面面相觑, 一时都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倒是那株生生不息草先等得不耐烦了。它见两人许久没动作,终于按捺不住变回了人形,问道:“你们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走?” 江潋阳闻言哭笑不得:“你就这么急着赴死吗?” 戴先生忐忑地咬着唇,没有说话。江潋阳方才给他画了这么大的一张饼, 就算是以性命为代价,又叫他如何不心动?如果他们能说到做到, 那西岱巅以后至少能安定几百年,比他自己殚精竭虑地守山要强得多。可是这两人承诺过了,却不动手,他越来越心急, 不由得警惕地问道:“你们该不是想反悔吧?” 褚寒汀忙温言道:“戴兄尽管放心,我们方才只说请你帮我们找到一株生生不息草,现在草已找到了,你的承诺已算是兑现过, 那么无论如何,方才我们应过你的事就绝不会食言。” 江潋阳也不甘愿地哼哼了两声表示认同。 戴先生一怔,倒真有些过意不去了。他还要再说什么,却被江潋阳烦躁地打断了:“行了行了,救命也未必就没别的法子,事情还不到你一命换一命的份儿上。” 褚寒汀点头附和道:“你不是说十年前那人摘走了所有的生生不息草么?我想那些草也许现在还在那人手里也说不定。” 江潋阳与褚寒汀又在西岱巅耽搁了几日时间,把答应了戴先生的事一一办到,方才跟他告辞,并承诺不日就会派来弟子来,助他守山。戴先生千恩万谢,亲自挑了几株灵草送给他们两人,据说都是外头难得一见的珍品;除了对不上褚寒汀的症,哪棵也不比生生不息草差。 辞别了戴先生,江潋阳与褚寒汀却没有回天机山,而是直接赶去毓秀山庄。 ——十年前特地跑去西岱巅斩草除根的那个疯子,除了曲洵不作第二人想。早知道他一心要褚寒汀死、要天机山衰落,可想不到他丧心病狂得还挺有远见。 “就在这儿留一日吧,休整一下,到了毓秀山庄说不定还要费心神。” 眼看着夕阳西下,江潋阳这样提议道。 他们这一天一早就下了西岱巅,如果日夜兼程的话,次日清晨恰好能赶到毓秀山庄。不过褚寒汀想到江潋阳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为了他的事东奔西跑,确实好好没有休息过几天,没怎么犹豫便也答应了。 江潋阳大喜,仔细选了个风景优美、环境清幽的水边古镇落脚。他们赶在宵禁之前进了城,看见城中有处临水而建的别致客栈,江潋阳便牵着褚寒汀走了进去。 这时节已冷下来了,鲜少再有人有闲心游山玩水,客栈的生意冷清极了。掌柜的正无聊地拨着算盘,一见有客人来,眼睛都放光了;再细看去,这二位客人谪仙一般气度不凡,看穿着应当也算阔绰,当即亲自出来招呼,殷勤备至:“二位客官从哪里来?是打尖还是住店呐?” 江潋阳淡淡吩咐道:“要一间临河的上房,隔一会儿烧一桶沐浴的热水,叫伙计送上去,旁的都不要。” 掌柜的连连应诺。 这一个月里,客栈统共也没住进来几个客人,伙计们个个闲得发慌。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了生意,立马全围上来,忙上忙下的,没一会儿功夫,热水就烧好抬了进去。江潋阳拿了块碎银子当打赏,喜得伙计们叠声说着不重样的吉祥话。江潋阳面色依旧淡淡的,只交待了一句“不要打扰”,回身就反锁了房门,还随手加了道禁制。 房里,褚寒汀正解了头发,打算好好沐浴一番,却冷不防被人一把从身后抱住了。滚烫的气息洒在他耳际最敏感的一小片,弄得他不由自主地就颤了一颤。江潋阳立马打蛇随棍上抱得更紧了,还明知故问道:“冷么?” 而后不等褚寒汀说话,他便自顾自答道:“这时节是冷。你就这样洗,仔细着了凉,不如我与你一道,咱们两个也好相互取暖。” 他这满嘴的话纯属胡说八道。他们修行之人寒暑不侵,哪怕褚寒汀最病弱的时候也没往“着凉”上担心过。褚寒汀被他气笑了:“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宰相不如江掌门;楼底下停的那些小乌篷船,江掌门嘴里怎么撑得几个来回。” 江潋阳才不管他嘴里说什么,一概乐颠颠地笑纳——反正便宜从来都不是靠嘴来占的。 这一晚,他们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满满当当的一桶水倒有一半都洒了出去,到最后这沐浴纯属画蛇添足,两人清洁还是靠的江潋阳一道咒术。江潋阳心满意足地抱着褚寒汀,埋首在松软的被褥里,含混地在他耳边说道:“你看这里的景色这样好,看不见月色多可惜,不如再多留一日?” 只听褚寒汀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有。 ☆、第一百零六章 第二天, 褚寒汀难得睡得晚了些。他一睁眼,就看见江潋阳正坐在床边看着他笑,什么也不做。褚寒汀不由得想起昨晚的荒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偏开头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地尚未干涸的水迹,终于没能忍住,脸“腾”的一下红得火烧一般。 于是褚寒汀一大早便动了一回肝火, 对江潋阳怒斥道:“这水都要淌到楼下去了!” 江潋阳这才掐了个诀,弄干了一地水迹。而后凑过来亲了褚寒汀一口,道:“水边的小镇, 屋顶洇水不是很平常?人家又不会因为顶子上淌了几滴水,就猜到咱们昨晚干了什么。” 褚寒汀听得气哼哼地踹了江潋阳一脚,江潋阳忙道:“哎,你急什么, 我早问过了,咱们下头根本没住人!” 褚寒汀懒得听他诡辩, 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翻身下床,口中道:“谁要跟你计较这些有的没的?走吧,今日还要赶路呢。” 江潋阳忙忙拦住他, 道:“哎,昨天可说好了今天还要留在这的,这就忘了?”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7 这下褚寒汀傻眼了:“什么时候说好的?” 于是江潋阳绘声绘色地把昨天他们上、床之后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末了,看着褚寒汀一言难尽的脸, 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后面你被我干晕了,也不能不认帐!” ——回答他的是一只呼啸而来的枕头。 江潋阳怀里抱着枕头,喜滋滋地把褚寒汀的腿挪回床上,信口道:“你且安心待着,我已叫长亭去探听消息了,咱们得了回信再走。” 他想的是褚寒汀的修为自打又有了进境,就一直在各处奔波,没来得及好好巩固。恰好褚寒汀也在心疼他,于是两人便真在这小镇上暂住下了。 在小镇上住的这段时间虽短,可江潋阳却过得畅快极了。房里只有他和褚寒汀两个人,整个镇上都没人认得他们,永远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他终于可以随时随地扑倒褚寒汀“双修”,修炼得十分努力。唯一的遗憾就是一直没能看见月亮——可这也要怪江潋阳愈发没了节制,每每鸣金收兵,天上启明星都出来。 几天美好的生活倏忽而过,萧长亭的信就在这时送到了。 江潋阳头一次对大弟子如此高效暗自不满,可窗边那只趾高气扬的鸽子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江潋阳只好忍气吞声,叫它给萧长亭捎去一长串的溢美之词。 萧长亭信中说,就在三天后,毓秀山庄要为他们庄主和长老曲洵办一场葬礼。江潋阳觉得那时机正好,他带着褚寒汀去吊唁,然后名正言顺地叫曲洵的“弟子”去收拾了他的遗物,生生不息草若在他手里,多半就能找得到。 他们又在镇上逗留了两日,江潋阳终于不情愿地启程了。褚寒汀看着他依依不舍的模样,好笑地安慰道:“回头闲下来了就在这置办一处小院,叫你一直住到够。” 江潋阳这才又笑了起来。 他们两人一路往毓秀山庄去,就在山脚下的回南镇落脚。因着毓秀山庄的丧事,回南镇里大大小小的客栈都被前来吊唁的修士挤满了,走到哪里都乌泱乌泱的,吵得人脑仁疼。江潋的眉头打进了镇子就没松开过,而褚寒汀一向喜静,心中的烦躁比他更甚。 走到一半,褚寒汀终于忍不住了,道:“别找了,看这情形,客栈里的柴房可能都住满了,咱们便幕天席地凑合一晚吧。” 江潋阳把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哪能让你这样委屈?”他沉吟半晌,道:“这样,咱们现在就去毓秀山庄,也省得明天再跟这一群人挤破头。” 褚寒汀自是没有意见,只问道:“这会儿拜贴怕还没送到吧?” 江潋阳笑了:“我来过这么多次,也没见他们哪回真要了拜贴。走吧,你家男人的这张脸,在这儿比什么礼数也有用。” 江潋阳说这话时还没想到,就是这一回,他居然打了自己的脸。 江潋阳与褚寒汀一路来到毓秀山庄门口,叩开紧闭的大门,对守门的弟子道明了来意,最后道:“劳烦你去向曹相安通禀一声。” 那小弟子不知是新来的还是怎的,闻言竟真的把江潋阳晾在了大门外头,到里头层层通传去了。 到了这会儿,江潋阳心中已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差不多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小弟子才终于回来。他对江潋阳拱了拱手,道:“大总管说,这会儿整个山庄都在忙着准备庄主的丧事,实在不方便招待客人,还请前辈见谅。” 江潋阳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正欲发作,却被褚寒汀一把拉住。褚寒汀对那小弟子笑了笑,道:“这位师弟,我乃是曲长老的大弟子,此番特地回来奔丧尽孝的,也不能进去吗?” 那小弟子一愣,犹豫了一下,好脾气地说道:“那……师兄稍待,我再去请示。” 这一回,他更是谨慎地在江潋阳面前关闭了大门。 江潋阳何时被人这样下过面子?当即气得暴跳如雷。 又过了好一会儿,毓秀山庄的正门缓缓打开。只见两队身着重孝的弟子列队排开,而后身着白衣的曹相安才从大门正中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长老,再往后是他们各家的大弟子。迎出来的人倒齐全,且气势十足,可怎么看都不是欢迎的意思。 江潋阳面沉似水,道:“大总管这是何意?” 只见曹相安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他敷衍地对江潋阳执了平辈礼,道:“明日才是庄主出殡的正经日子,江掌门似乎来早了;再说,江掌门怎么忘了,毓秀山庄并未给天机山送过帖子,您这一趟怕是白跑了。” ☆、第一百零七章 江潋阳听了曹相安这句话, 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他斜睨了曹相安一眼,连道了三声“好”,语带讽刺:“曹总管好大的威风!本座是不是该提前道一声贺,唤您‘庄主’了?” 曹相安面对这样咄咄逼人的江潋阳,似是本能地畏缩了一下,然而只有一瞬,他的胸膛便挺得更高了。曹相安厉声道:“原是我等脊梁软了, 竟忘了祖训。如今陆庄主不惜一死唤醒我等,我们怎能再辜负他一片苦心——我毓秀山庄自千年前,便同天机山道不同不相为谋!” 江潋阳狐疑地打量着曹相安, 几乎疑心他被曲洵附身了。然而曹相安脸色红润,身形矫健,目光清正,并没有被夺舍的迹象;他身后一干长老好像同时忘了他们是怎样卑躬屈膝讨好江潋阳的, 跟着变得正义凛然起来。江潋阳只觉得讽刺:陆仰山活着的时候,没人把他当回事;现在人没了, 倒有人肯继承他的“遗志”,拾起了他们早烂在泥里的祖训。 不过曹相安是不是真打算跟自己老死不相往来,江潋阳压根也不在意。反正两百年内,毓秀山庄没人能跟天机山抗衡, 更没有人能打破他跟褚寒汀的平静日子。江潋阳轻蔑地在剑拔弩张的各弟子身上扫视一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他动也未动,曹相安却已如临大敌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江潋阳沉吟半晌,道:“你不欢迎我, 这便罢了。可我的道侣乃是曲洵弟子,回来‘尽孝’是应当的,你们把他拒之门外,明日谁给曲长老扶灵?” 曹相安本来一直忍耐着,装作没有看到褚寒汀,可江潋阳却非要在他面前把人推出来。这下曹相安再装瞎也是不成了,他愤愤啐了一口,恨声道:“这孽障害死师长,还有何面目回毓秀山庄,给他师父扶灵!” 江潋阳一愣,啼笑皆非:“曹总管,你若要说这等话,我便少不得要同你分辩一二了。” “你家庄主与曲长老,潜入天机山,烧了我的栖风阁,还意图刺杀我。我以为人死了一了百了,没跟你们毓秀山庄兴师问罪,你却要来倒打一耙么?” 曹相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最后重重哼了一声:“江掌门别是误会了吧?分明是这孽徒勾结隐白堂被庄主发现在先,使诡计逃脱在后,陆庄主与曲长老是为了追回他,这才一路到了天机山。至于烧山行刺之说……江掌门是为奸人所误也说不定。” 江潋阳听完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剖白,脸上调色板似的精彩纷呈。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曹相安:“大总管,你是真心相信这番说辞吗?” 曹相安哼了一声,只道:“美色误人。”便再不肯开口了。 江潋阳也不勉强,他耸耸肩:“你要信什么随便,要与天机山撕破脸也随便,可我这个苦主以为寒汀没错,你为什么不肯让他回山?” 曹相安断然拒绝,看样子随时都会吩咐弟子结阵,捍卫山庄尊严,大不了鱼死网破。 江潋阳却不打算今天动手。不管怎么说,明日就是陆仰山的葬礼,选了今天砸场子,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理亏。他淡淡看了曹相安一眼,揽着褚寒汀转身便走。过了许久再回头时,毓秀山庄门口的人潮才渐渐散去。 只有一个身披重孝的小弟子,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褚寒汀眼尖,脱口而出:“那不是东亭吗?” 江潋阳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咕哝着问道:“他在看你?” 褚寒汀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接着,他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复杂,叹道:“他跟他师兄的感情还是挺好的。” 江潋阳闻言灵机一动:“如此说来,咱们不如从后山上去,见他一面?” 看曹相安这个态度,让他们吊唁都不肯,更别说把曲洵的遗物交给褚寒汀了。褚寒汀想了想,也觉得可行,两人便往后山绕过去,打算再过些时候,趁着天黑见见宋东亭,哪怕探一探底细也好。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8 天一黑,褚寒汀便带着江潋阳从后山进了毓秀山庄,轻车熟路地摸进芰荷苑。曲洵活着的时候芰荷苑便没什么人气,现在他死了,这里更加少人问津。褚寒汀伏在墙头,看着宋东亭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许久都一动不动,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褚寒汀心里一阵阵发酸,他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东亭。” 宋东亭有些迟钝地回过头来,看了翻墙进来褚寒汀许久,空洞的眼睛里才慢慢带出一丝喜色:“师、师兄,你回来啦。” 褚寒汀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是,师兄来了。” 曲洵虽然不是东西,可竟没把弟子教坏。宋东亭资质不好,但是待人真诚,褚寒汀跟他相处了一年有余,多少处出了一点真感情来。褚寒汀也不急着提曲洵的遗物了,而是对宋东亭问道:“等到你师父的葬礼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么?” 宋东亭眼神一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从小就跟着曲洵,现在曲洵死了,师兄也走了,他虽然有师门,可那些师伯师叔自打师父过世后,就好像把他忘了一般,葬礼过后更不会再管他。宋东亭觉得迷茫极了,他又摇了摇头,重复了一次:“……我真的不知道。” 褚寒汀觉得有些心疼,便脱口而出:“那你跟我下山去,好不好?” 反正天机山家大业大,多口人也不会养不起。 宋东亭一开始有几分欣喜,可是在看到江潋阳后,这一点欣喜就全变成了恨意。他对江潋阳怒目而视,切齿道:“是要跟害死师父的凶手一起生活吗?我不,师兄,我怕我早晚忍不住,要给师父报仇!” ☆、第一百零八章 宋东亭一叠声的质问, 字字都是真情实感的悲愤,听得褚寒汀顿感头痛。他望着宋东亭,叹了口气,道:“东亭,这件事情并不如你所想,更不是大师伯说的那样。” 宋东亭气得面色绯红,他眼中盈着水汽, 却硬撑着不肯落下:“那师兄告诉我,师父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可真是一言难尽了。褚寒汀略一犹豫的功夫,宋东亭又跟着问道:“不好说就算了!那师兄只消告诉我, 师父究竟是不是这个人杀的?” 褚寒汀神色复杂地看了江潋阳一眼,欲言又止。只听宋东亭苦笑一声,失落地问道:“那看来是了。师兄,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说到“在一起”这三个字, 宋东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似乎总算找到了一个爆发的点。他身上刚才的那股死气沉沉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瞬间变得亢奋起来。宋东亭声嘶力竭地质问道:“师父把我们捡回来, 带我们入道,你资质不好,他就四处寻觅各种灵药,生生给你堆出个长生不老;你受伤时命在旦夕, 是他日日夜夜地陪着你,给你运功!他待你这样好,现在他死了,你怎么能为了、为了……”宋东亭的眼闪过一丝无措, 继而更加愤恨地吼道:“就跟害死他的仇人在一起!” 宋东亭的这番话并没有给褚寒汀带来多少心理压力,因为曲洵其实待他并没有多好,悉心照顾他的原身也不过是别有目的。然而现在把这些事告诉情绪濒临崩溃的宋东亭并不合适,他只好无奈地偏了偏头,少见地在口舌之争里落了下风。 宋东亭见他节节败退,就偏越战越勇。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在酝酿着下一幅长篇大论。就在这时,江潋阳忽然道:“行了,别一口一个仇人仇人的。你那师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摸进我天机山后院,烧了我住了一辈子的院子不说,还当着我的面,把我道侣的遗骨付之一炬。被我当场捉住还不知悔改!后生,若你是我,你杀不杀这个人?” 宋东亭被江潋阳堵得哑口无言,等着双水当当的眼,不知所措地看向褚寒汀。虽说曲洵是他最亲近的人,可是非他还是懂的。固然在宋东亭看来,他的师父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可他也明白,站在江潋阳的立场,师父的死就确实是他咎由自取。 一直认定曲洵无辜的宋东亭被这个事实砸懵了,痛苦地垂下了头。 褚寒汀看得不忍,轻叹了一声,道:“想不通就不要想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扶灵全靠你,你不能撑不下来。” 宋东亭沮丧地点了点头,又看着褚寒汀问道:“师兄,明天……你会去吗?” 褚寒汀抽了抽嘴角,解释道:“你看曹总管今天这个态度,我明天若是敢出现在陆庄主的葬礼上,他保不准就能把我一道出殡了。” 宋东亭看起来有些失望,可今日曹相安一反常态的强硬他也看见了,只能接受。他低声道:“那好吧。等我回来,咱们自己给师父上柱香也就是了。”说着,他又扁了扁嘴,有些落寞地小声道:“反正明天的主角也不是师父。” 褚寒汀不置可否,江潋阳则克制地哼了一声。 安抚了宋东亭,江潋阳就与褚寒汀一道进了他房里。他们二人翻箱倒柜地折腾了一整夜,把整间房刨地似的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一直到后半夜宋东亭离开时,愣是没能找出蛛丝马迹。江潋阳挫败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曲洵一直防着你呢。” 这简直是一定的。褚寒汀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庄主出殡乃是大事,而曹相安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陆仰山与曲洵的丧事办得格外大张旗鼓。整个仪式繁复冗长,看样子宋东亭可能要到天黑之后才能回来。于是他们两人更没了什么顾忌,他们将曲洵和宋东亭的房间都细细查看过一遍,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江潋阳不死心地端起曲洵窗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花,细细辨认过后,又唤了褚寒汀与他一道看。然而遗憾的是,曲洵并没有把生生不息草养成以假乱真的普通观赏植物,江潋阳只得不甘地叹了口气。 “那它会在哪呢?”江潋阳大马金刀地坐在曲洵的椅子上,依旧不死心地打量着这屋子里的每一件家什。 褚寒汀苦笑着摇了摇头:“曲洵大概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这样要紧的东西怎么会让你这样容易就找到——他就是死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过得轻松。” 江潋阳气愤地哼了一声,忽然拉着褚寒汀的手,一把把他拽进怀里。褚寒汀措手不及,跌坐在他腿上,江潋阳身、下的椅子紧跟着发出了不祥的“咯吱”声。江潋阳却没听见似的,挑衅地在褚寒汀唇上亲了一口,对着空气高声说:“我们很好,可惜你看不见了。” ——当然没人能回应他。 对着死人示威也不知有什么成就感,反正做过这事之后,江潋阳谜之扬眉吐气,雄赳赳气昂昂地揽着褚寒汀,大步出了曲洵的屋子。 没有意外的话,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接下来他们便再想不出还能做什么了。江潋阳有些失望,硬是拉着褚寒汀努力地“修行”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才沉沉睡去。他们这一觉一直睡到子时都过了、宋东亭回来时,褚寒汀才被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给惊醒。 借着月色,褚寒汀能看见外头宋东亭影影绰绰的,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后来那人影不动了,也不说回房,就这么坐在院子里。褚寒汀在床上坐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披着衣服要出去,江潋阳忙拦住他:“哎,你干什么去?” 褚寒汀轻轻推了推他的手:“我去看看他,别闹。” 江潋阳自是百般不愿,褚寒汀俯下身,好笑地捏了把他的脸,道:“东亭还小呢,刚没了师父,我去安抚两句怎么了?” “还小?”江潋阳气哼哼地撑起身体:“他也有小一百岁了吧,这要是个凡人,都恨不得投了两回胎了,他小?” 褚寒汀伸出一根指头,轻轻按在江潋阳唇伤。江潋阳顿时噤声,总算不情不愿地让开了。褚寒汀一走,江潋阳便气急败坏地把自己砸回了床上。多难得的一个花好月圆夜,调调情睡睡觉多好,偏有人这样没眼色!江潋阳白天还对着曲洵房里的空气示威,结果十二个时辰没过,竟被他那蠢兮兮的小徒弟给找了场子回去!再一想到这不懂事的便宜舅子竟还要跟着他们回天机山,江潋阳就气坏了。 那厢褚寒汀推门出去,到了院子里,坐在宋东亭身旁。宋东亭满面疲态,看见褚寒汀也只偏过头去,蔫蔫地叫了声“师兄”。 褚寒汀温言道:“今日辛苦了吧?” 宋东亭扁扁嘴:“累是有一点,可不敢说辛苦——往后可能再没什么机会师父尽孝了。” 褚寒汀不接他的话茬,叹了口气,道:“累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宋东亭沮丧地垂下头:“师兄,我睡不着。我一闭眼就要想到师父以后再也回不来了……”说到这儿,他哽了一声,飞快地抹了把眼角。 褚寒汀看着觉得心疼,便揉了把宋东亭的头发,安抚地说道:“东亭,师兄昨日跟你说的事,你后来想过了么?这芰荷苑里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山庄的长老们各有各的忙,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经常指点你。你不如就跟着我走吧,好歹也有个照应。” 宋东亭的眼睛亮了亮,大概有些心动;可他沉默半晌,却道:“算了,师父身后留下的东西虽然不多,可怎么也不能没人看管。你不肯回来,我再走了,像什么话呢?” 褚寒汀好笑地看着他,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明日收拾收拾,把要紧的东西都带上,就权当给芰荷苑搬了个家好了。” 宋东亭摇摇头:“不成。死物是都搬得走,可师父还养的那么些花花草草呢,它们可怎么办?师父从前说过,那些花有许多都是他从各处搜罗来的,有些极珍贵难得,难道我走了,就叫它们自生自灭么?” 褚寒汀“哦”了一声,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一跳:“花草?”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89 宋东亭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师兄忘了?”而后他很快又觉得释然:“唔,这也难怪,你的心思一直都在修行上,从来不耐烦照顾它们的。那花圃就在咱们山头往下走一点,现在已长成老大一片了呢!” 褚寒汀的心陡然跳快了两拍,他飞速盘算着:曲洵种的花草,那他会不会就把生生不息草也混在里头养着?难道他还有“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好运气?想到这儿,褚寒汀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也好办,回头咱们去看一看,能挪走的就都挪走——难道你还要被几棵野草,困在这里一辈子么?” 宋东亭这便不说话了。良久,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我听师兄的,那明日师兄随我去看一看。” 褚寒汀展颜一笑,点头应下,又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赶快回去睡一会儿吧——我们是偷着上来找你的,不便在毓秀山庄久留,这几日怕就得动身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其实宋东亭很懂分寸, 并不像江潋阳臆想的那般。次日一早,宋东亭便起来把要带走的东西大包小包地拾掇好,然后才去敲褚寒汀的房门:“师兄,咱们去看看师父的花圃。” 里头褚寒汀和江潋阳早等了他许久了。宋东亭才一敲,门就从里头打开。他们两人还真像模像样地换了身干活的衣服,倒把宋东亭看得一愣,直眉瞪眼地对江潋阳道:“你也去?” 江潋阳翻了个白眼, 毫不客气地说道:“寒汀叫你拉去做苦力,难道我还能一个人在屋里歇着?” 宋东亭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复杂,他犹豫着说道:“可是……若是给山庄的师兄弟们看见你……可怎么办?” 江潋阳已大踏步走在了最前头, 只丢下一句:“看见又怎么样,他们还真敢跟我动手不成?” 曲洵精心打理的那块花圃就藏在半山腰处、大片的植物之间,周遭是一块块的菜田、花园和杂草,一点儿也不打眼。若不是有宋东亭带着, 他们还真很难发现这个地方。 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块花圃其实打理得挺像模像样。花是花、草是草, 色彩活泼,层次分明,可见曲洵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眼光却意外地还不错——起码比起旁边那两排爬的不知是葡萄还是爬山虎的花架子, 这里要赏心悦目得多。 然而此时褚寒汀与江潋阳都无暇说个“好”字,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花草本身上——那生生不息草很可能被曲洵做了什么伪装,就隐藏在这里头,他们一眼都不敢错。就是这样, 他们两个谁也没注意到旁边的异动。 而宋东亭修为低微,更是什么也发现不了。 所以,当一株藤蔓越过花架,轻轻缠上褚寒汀的脚踝时,已经有点儿晚了。 褚寒汀走着走着觉得有些异样,便疑惑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他小腿以下的部位正被几株藤蔓跃跃欲试地缠绕上,而最里头的那一根已经开始收紧—— 褚寒汀脸色一变,他一手抓着宋东亭的领子,把他远远抛出去;另一手将悬光出鞘,同时口中高声警戒道:“潋阳小心!” 紧接着,他手起剑落,刚刚紧扒上他小腿的那几株藤蔓被他从中间一刀两断,而他的袍脚却连一根丝线也没割断。 可是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被褚寒汀割断的藤蔓竟落地生根,眨眼间就凭空长成了粗壮的模样;已露出形迹的藤蔓索性抛弃了无害的假象,露出狰狞的獠牙来。营养不良的“爬山虎”和“葡萄藤”瞬间暴涨到手腕粗,张牙舞爪的触手挥舞到三丈高,密密麻麻的几可遮天蔽日,脆弱的花架子应声垮塌。 转眼间他们两人就被藤蔓植物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相隔不过几步,中间却塞进了无数藤条。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褚寒汀反手狠狠斩断了几根藤条,切齿道:“曲洵真是死了也不消停!” “有些人死了,可他还活着!”江潋阳的声音好从藤蔓微小的缝隙中钻了过来:“寒汀,你看这些阴魂不散的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儿像咱们家后山的特产啊!” 天机山后山乃是一处禁地,据说下抵幽冥,里头生着许许多多半人不鬼的东西。江潋阳这么一说,褚寒汀也隐隐觉得这东西有点像盘踞在后山山崖底下的“鬼手”。也不知道毓秀山庄的这两个小偷,是怎么把这凶物偷来的;这些年为了滋养它们,这地底下又埋了多少人命! 既然已知道了是什么东西……也并没有好办多少。这种“鬼手”凶性难抑,以横死之人的阴气为食,因此十分热衷于害人性命。它们不惧利刃,随处生根,唯一能将它们杀灭的,乃是天生的三昧真火。 ……然而脱胎于如同人类修士并不具备这种功能。 褚寒汀不敢再妄动悬光,只暂且用几道剑气把自己护住,大声问江潋阳道:“现在怎么办!” 半晌,江潋阳的吼声飘了回来:“护好你自己,我试试劈死它们——” 他话音刚落,三道惊雷凌空劈下,精准地落在鬼手藤蔓之间。火焰腾空而起,大片大片的“鬼手”被烧得焦黑。 褚寒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就成了么?然而还没等他真正松一口气,便见化作灰烬的藤蔓被风吹散,露出底下死而不僵的根系。 ——褚寒汀眼睁睁地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蔓延开来,长出比刚才更加粗壮可怖的触手。 饶是褚寒汀见多识广,也禁不住浑身一阵恶寒,他条件反射地挥剑就斩,高声道:“不成!得再劈一次!” “不能劈了!”江潋阳绝望地吼了回来:“再来这么一回,准要招来真天劫!” 他们两人自打出山以来似乎从没这么狼狈过。褚寒汀喘息着,发狠地说道:“这样的幽冥之物,我不知道曲洵是怎么养的活的。但它既然扎根在人间的土壤里,就绝不可能再像生在后山一般无懈可击!也许用不着三昧真火,引雷符不成,就引火、引罡风来,总有一种东西制得住它!” 江潋阳深以为然。然而这里没有鹏抟万里,引不来罡风,他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凡火上。江潋阳指尖一捻,一小簇火焰升腾而起,触在藤蔓上,它顿时瑟缩了一下。 然而紧接着,它旁边的触手尽一拥而上,生生将江潋阳指尖的火焰卷灭。 江潋阳并不失望,他不过是试一试鬼手的习性而已。他眼中精光闪过,低声对褚寒汀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掌门剑的剑鞘上,镶了一根凤凰尾羽……” ☆、第一百一十章 江潋阳道:“寒汀,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掌门剑的剑鞘上嵌了一根凤凰尾羽?” 褚寒汀扶额:“没提过。” 江潋阳了然点头:“那剑鞘朴实无华,我可能觉得没什么好显摆的。” 褚寒汀:“……” 天机山那把世代相传的掌门剑也不知是什么来头,剑身通体漆黑,乃是稀世的玄铁锻造;剑柄上镶着一块血红的宝石,据说是上古女娲补天用的七色石的碎渣——当然是真是假已不可考,可世所罕见却是实打实的。 现在又冒出一把嵌了凤凰尾羽的“朴实无华”的剑鞘, 让人十分有理由怀疑他们天机山的先祖乃是修士里最财大气粗的一派。 凤凰尾羽不是凡物,只要捻下一根小绒毛,就能燃起熊熊大火。只见江潋阳指尖再次冒出一小撮火焰, 鬼手见他故伎重施,可不怕了;它们争先恐后地缠上来,想像刚才一样,一鼓作气把这团弱小的东西扑灭。 可惜事与愿违;反倒是最先扑上来的那团“鬼手”被这小小的火苗灼得干枯焦黑。凤凰火在盘根交错的藤蔓间迅速蔓延开来, 十余条“鬼手”见状不好,猛地四散弹开, 可那火焰却如同附骨之蛆,借着它们迅速在整片藤蔓中熊熊燃起。 “鬼手”在空气中扭动哀嚎,再也顾不上身陷其中的两个人类修士,褚寒汀与江潋阳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们头也不回地走进曲洵的花圃里。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90 生生不息草还真就混在这里头。褚寒汀与江潋阳围着它打量再三, 终于确认了这是株货真价实地茁壮生长着的草,而不是一碰就要枯萎的幻象。褚寒汀小心地拿指头碰了碰它,轻声道:“可以采了?” 江潋阳看着它柔韧地扭动着草茎,点点头道:“我来。” 江潋阳仔仔细细把这株生生不息草连根挖出, 按照破云交代的方式保存好。整个过程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大概是最近最顺利的一件事。此时他们身后的“鬼手”已几乎被凤凰火焚烧殆尽,褚寒汀总算放下心,他抬手把宋东亭叫过来,按照先前说好的,让他挑一挑这花圃里还有什么要带走的植物。 宋东亭方才受惊不小,至今也没能接受好好一片葡萄架子怎么就变成了这么可怕的东西。他整个人还有点浑浑噩噩的,勉强选出几株最珍贵、最难伺候的花,定了定神,虚弱地对褚寒汀道:“走吧,师兄,其他的花草自己也能活得了。” 褚寒汀点了点头,几人准备直接从后山离开。然而就在此时,嘈杂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褚寒汀回头一看,只见以曹相安为首的一群修士正匆匆赶了过来。他们看见后山这一片狼藉,不由纷纷大吃一惊。曹相安更是语无伦次:“这、这是怎么回事!一地的焦土……怎么还有冲天的死气?” 几百年来一直稳重持身、堪为后辈表率的曹相安气得几欲晕厥,紧接着,失去理智的他做了一件这辈子最勇敢的事——他一把拔出佩剑指着江潋阳,愤怒地质问道:“江掌门,是你放火烧山么?!” 江潋阳当年在鼎盛时期的褚寒汀剑下也不曾落过多少败相,曹相安的这把摆设似的剑对他来说也并不比孩子的玩具厉害多少。江潋阳直接用指头把指着自己的剑尖拨到一边,不耐烦地说道:“曹庄主慎言,既然长了脑子,偶尔也动动好不好?我有什么道理好端端地烧你后山的野草?替你春耕么?” 即使曹相安现在对江潋阳已态度大变,也不得不说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就算江潋阳想要一把火烧了毓秀山庄,那也该去烧正殿,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道理。曹相安戒备地看着江潋阳没有说话,江潋阳嗤了一声,道:“你们的曲长老,偷了我后山禁地的藤蔓‘鬼手’养在这里,现在下头也不知埋了多少人命——你看看,我一把火烧了鬼手,这冲天的死气和怨气,够不够你们超度一年的?” 曹相安牙疼地抽了抽嘴角:“曲长老?” 江潋阳耸耸肩:“罢了,说到底是你们的家事,自己查去就是。我还有事,先不奉陪了。”说完,他看向褚寒汀,道:“该走了吧?我来带这个累赘。” 直把曹相安气得暴跳如雷:“江掌门,你当我毓秀山庄是回南镇上的客栈吗,容你要来就来、要走便走!你……” “有本事你留下我啊。”江潋阳轻飘飘的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等曹相安再反应过来时,江潋阳一行人早不见了踪影。 江潋阳没急着回天机山,而是和褚寒汀一道去了破云的魔窟。而宋东亭,因为不吵不闹安静得像是一件行李,江潋阳又恰好不愿再特地送他一回,也有幸与他们一同见了一回魔尊。 破云一见江潋阳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得惊讶地挑了挑眉;而当他见到那株保存完好的生生不息草时,更是酸溜溜地说道:“江掌门果然还是对自家的事上心。” 江潋阳嗤了一声:“那是自然。别废话了,你赶紧给我看一看,寒汀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用药?” 破云的小雪貂一见褚寒汀,便亲热地跳到他肩头求亲亲摸摸,一个劲儿地蹭着褚寒汀的颈子。褚寒汀痒得直发笑,受不住地把它踹进怀里,从头到尾开始顺毛。 宋东亭看得羡慕,跃跃欲试地也想摸一摸,可雪貂却好像很厌烦他似的,一头扎进褚寒汀怀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个尾巴尖。 宋东亭看起来有些失落,褚寒汀忙安抚他道:“它不喜欢你也是好事。破云头一次见到‘我’时,就因为他这貂儿喜欢我,便要将我留在魔窟,一辈子陪着这小东西呢。” 一番话把宋东亭好生吓了一跳,赶忙不着痕迹地退开了好几步,再不敢看这小混世魔王了。 那厢,破云终于结束了一番演算,宣布道:“下月初三就是黄道吉日,寒汀,咱们便从那天开始行药吧。” ☆、第一百以十一章 掐指一算, 今日已临近月底,离破云算定的“吉日”也不过还有七八日。江潋阳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忍不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破云烦躁地翻了个白眼,打断了江潋阳:“别高兴太早,要准备的东西还多着呢。你可多上点心,别到时候赶不上吉日了!” 江潋阳自然满口答应:“那当然。放心,这段时间里无论你说什么, 我绝无二话!” ……他倒是很能屈能伸。 余下的时间里,他们一直马不停蹄地配方、制药、熬浴汤,无需赘言。固魂是个极为繁琐的过程, 得先泡三天药浴——用破云的话说,就是得先“浸入味”。等把全身经脉都泡开了、药性也揉进去了,就到了“入阵”的时候。阵是破云一早就摆下了的,届时由他和江潋阳一道护法, 褚寒汀进去待满十二个时辰。这个步骤为的是汲取日月精华。 再接下来就是最要紧的一步——吃药。 生生不息草就是丹药最要紧也最难得的原料,用上小半棵就尽够了。这种丹药有固魂奇效, 褚寒汀私以为,前头两步大概都是古人给自己的心理安慰,只有最后这颗丹药,才是真正定生死的东西。 破云闭关炼丹, 其余诸如准备药浴汤之类的琐碎事情,自然就得由江潋阳接手。破云人在关中,也不耽误他把江潋阳使唤得团团转。一会儿少了这个打发他进城买,一会儿丢了那个又得上山采。陀螺似的连转了三天, 江潋阳渐渐开始怀疑破云纯粹是为了借这个机会折腾自己,然而他早把大话说出口了,只好任凭破云差遣。 结果就是弄得江潋阳邪火上涌——可能欲求不满也是一个因素——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他那个打包带回来的便宜舅子。 ……要说宋东亭也没干什么,只不过是一如既往地刻意避着江潋阳,拒绝跟他说话、拒绝帮他做事而已。 褚寒汀觉得宋东亭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不管曲洵之死真相如何,可他人死在江潋阳手里是毋庸置疑的,宋东亭做人弟子的,怎么也不可能全无芥蒂。可江潋阳却十分不满,直接对褚寒汀抱怨道:“他讨厌我就讨厌我,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可是,你对他不好么?他怎么能连你的事都躲!” 褚寒汀好笑地看了江潋阳一眼,息事宁人地说道:“行啦,他就是不躲,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再说,这样性命攸关的事情,除了你我谁都不放心。” 这个马屁显然拍得江潋阳十分受用,他的表情一下就缓和了许多。江潋阳轻轻哼了一声,总算不再揪着宋东亭挑刺了。 他们俩甜甜蜜蜜地携手离开,谁也没看见,不远处背靠着一棵大树的宋东亭一脸沮丧地垂下了头。 转眼间就到了初三,繁冗的固魂程序启动在即。初三这一天,子时才过,魔窟里的四个人就全聚在了汤池边上。眼看着离吉时越近,江潋阳就愈发坐立不安起来。他每隔一会儿就要站起来看看外头的天色,直把破云晃得头痛不已,忍不住道:“江潋阳,消停一会儿吧,求你。” 江潋阳怒瞪了他一眼,不甘不愿地坐了下来。 终于离吉时还剩半刻时间,江潋阳又开始把破云和宋东亭往外头赶。破云一眼就看穿了江潋阳的心思,白了他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然而江潋阳目光坚定,寸步不让,破云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拎着宋东亭的领子退出房去,愤愤嘟囔道:“反正我也没有很想看。” 褚寒汀:“……” ……如此鸡飞狗跳的情节重复了整整三天,当破云宣布褚寒汀不用再跑药汤了,他比任何人都觉得庆幸。可还没等褚寒汀松一口气,便被破云马不停蹄地赶去早准备好的法阵处。只听破云一叠声地叫着:“迟了迟了,今岁的帝流浆怎么来得这样早!” 要汲取日月精华虽然不是非帝流浆不可,但是谁也不能否认,能碰上一甲子一回的帝流浆无疑是幸运的。 林间,肉眼可见的月华大块大块地坠入凡间,落在花草鸟兽身上,润物无声地没入其中。褚寒汀也兴味十足地把手张开去接帝流浆,却被破云暴躁地推了一把:“都什么时候了还跟着凑趣,快进去!” 然后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我跟江潋阳要在阵外护法,都不能陪你进去。待会儿你若觉得有任何不适,定要赶紧说,我们会立刻中止阵法。” 江潋阳早在离位坐定,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太仓促了。我还是不放心,他若是忽然晕倒、忽然离魂、忽然……来不及告诉我们,那可怎么办?” 破云翻了个白眼,道:“我摆的又不是什么大凶的法阵,充其量算是祈福,哪来的这么多意外?” 江潋阳难得没跟他呛声,只恹恹说道:“关心则乱,你懂个屁。” 破云耸耸肩。关心也没用,谁知道他们这么快就找回了生生不息草,这法阵布得有些急了,必须得有两人压阵才行,否则万一出了错,可是板上钉钉的大、麻烦。 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地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宋东亭忽然开口道:“我陪师兄进去吧。” 褚寒汀还没来得及说话,江潋阳就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刚才说的那么一句话,就好像耗费了他莫大的勇气,宋东亭几乎要把头埋进地里,压根不敢跟江潋阳对视。 “那就这样吧。”褚寒汀一句话解了他的困窘。他拍拍宋东亭的肩膀,道:“跟着我。”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91 说完,褚寒汀大步流星往阵中走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要在阵中待满十二个时辰, 又无事可做,褚寒汀索性盘膝坐下来修行,一边还不忘指点宋东亭:“帝流浆一甲子一回,又难测阴晴雨雪。就算好运赶上晴天,统共也就这么几个时辰,机会难得,你好好把握。” 宋东亭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师兄, 我得看着你。” 他说什么也不肯,褚寒汀只好随他去了。 褚寒汀阖了就入定了。宋东亭就这么坐在一旁, 托着腮看着他。他眼中的热切褪去,一片清明,看着褚寒汀的表情竟带着几分冷淡和隐隐的贪婪;他全身沐浴在帝流浆的光晕中,如果仔细观察, 可以发现落在他身上的帝流浆竟要比别处更加密集…… 如果褚寒汀稍留心些,定能看出些苗头。可他对宋东亭太放心了, 因此全程都在心无旁骛地修行。帝流浆渐渐消失后,太阳升起又落下,再到月悬中天,时间流水似的淌走, 十二个时辰到了。 阵法停止,褚寒汀也恰好收敛了最后一丝清气。他缓缓张开眼,见宋东亭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脸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师弟的肩:“行了,咱们走吧。” 见褚寒汀总算平安出了阵,江潋阳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连带着对宋东亭都变得和颜悦色了不少。破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对褚寒汀叮嘱道:“丹药要等到明晚才能出炉,最后这段时间殊为关键,我得亲自盯着。寒汀,最后十个时辰了,切记清心静气,喜怒哀乐皆伤身。” 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轻飘飘地告诫了江潋阳一句:“还要禁欲。” 看着江潋阳越来越古怪的脸色,褚寒汀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江潋阳:“……” 褚寒汀刚刚修行了一整天,现在通体舒畅,精力充沛。他见破云和江潋阳俱是一脸疲态,便提出代破云去守丹炉。破云却拒绝了:“你怕是做不来。再过三个时辰,生生不息草下炉,我得亲自动手。”然而他偏了偏头,恰好看见江潋阳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便觉得一阵忿忿,于是他眼珠一转,又道:“不过你若愿意在一旁给我打打下手,也不是不可以。” 褚寒汀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立时便要跟上去。江潋阳忙一把拉住他,愤然道:“他胡说的!你对外人怎么这么实诚?” 破云看得哈哈大笑,总算肯丢下他们进去丹房。 褚寒汀安顿好宋东亭,又十分过意不去地对江潋阳道:“破云在里头为了咱们的事辛苦,我去帮帮他有什么了。” 江潋阳翻了个白眼:“你当他真这么好心,肯看我闲着?告诉你吧,他早说了他炼丹时有那么一段时间得入定,为以防万一,外头得有人护法。不然你当我守在这烟熏火燎的地方,是为了暖和么?” 褚寒汀这才恍然大悟。 江潋阳不敢让褚寒汀在这个节骨眼上费神,只好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虽然知道魔尊洞府多半没人敢造次,可那里头是褚寒汀的命,他哪敢不上心? 江潋阳小声嘟囔道:“原先他这里本来禁制机关俱全,可惜当年被你一剑劈了——我当时若是知道风水轮流转,咱们还有求他的一天,绝不会干那件蠢事。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来替他当个人肉禁制,还要看他扬眉吐气。” 江潋阳说的“当年”那件事,乃是与破云狭路相逢,话不投机。结果一招之差,惜败。当时他同褚寒汀正好得蜜里调油,见了他便添油加醋地抱怨了这件事——后来江潋阳想想,自己可能也不全是为了报仇,大抵还是撒娇的成分多些。结果褚寒汀果然没让他失望,一把悬光挑了魔窟,江潋阳如愿以偿秀了老对头一脸,直到今日—— 江潋阳只想打死年少无知的自己。 期间宋东亭来过两次。一次是清晨,恰好三个时辰时,他采了点晨露给褚寒汀,这回他看也没看江潋阳一眼就逃也似的离开了;第二回则是傍晚,他已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天,索性来陪着褚寒汀等即将出炉的丹药。 这一日是个阴天,月亮影影绰绰地藏在厚重的云彩后面,隐隐泛出一点月华,总叫人觉得不甚畅快。江潋阳蹙着眉头望着天,浑身往外散着急躁的气息;倒是褚寒汀实实在在地按着破云的叮嘱,心平气和地打坐。 终于酉时将过,丹房里传出三声清晰可闻的铃铛声,江潋阳神色一振,忙半抱着把褚寒汀拖起来,道:“破云那里好了,咱们先入阵去!” 服药也是极繁冗的一个过程。先要引清气入体,轮转一个周天,将浊气涤出;再已自身真元温养丹丸,让魂魄与其“共鸣”;最后再以一早准备好的泉水服下。破云跟江潋阳早商量好了,一个守住阵眼、另一个随褚寒汀入阵以防万一。可等江潋阳与褚寒汀先一步到了法阵处时,却发现阵法东北角一处竟坍塌了。 “也是倒霉了。”闻讯而来的破云查看了许久,终于得出结论:“被一只西鸣砸的。”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只死去的鸟就在不远处,身旁还散落着明显是从法阵上脱落下来的石头。西鸣这种鸟一生都在空中度过,直到寿命终结时,也是从天上坠亡的。 “看这年纪也是寿数到了。”江潋阳查看许久,喜忧参半地叹了口气。他喜的是这阵法非人为破坏,不必过于提心吊胆;忧的却是这只西鸣好死不死地就砸塌了法阵,是不是因为褚寒汀今日不宜服药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到最后, 褚寒汀还是入阵了。因为“为了一只意外而死的鸟儿,就要放弃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实在太可惜了。”而江潋阳也担心夜长梦多,便也同意了。只不过这么一来,他就得守着刚刚修补好的那一角法阵,而不能陪褚寒汀入阵服药了。 于是这差事自然就落在了宋东亭身上。反正也不是多要紧多艰难的事,他只要在万一发生意外时对阵外的破云发出警示就可以——入阵后, 他手边就是报讯用的琉璃珠,什么都是现成的。江潋阳虽然不喜欢这便宜舅子,可毕竟还是放心的;他就是不放心, 也没别人可用了。 就这样,宋东亭再次陪褚寒汀入阵。 一切准备停当,褚寒汀最后借清气洗了遍周身经脉,然后将外放的真元都收归内府, 拿出丹药。 然而就在这时,褚寒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爆裂开来。他惊愕地回过头,却是宋东亭一掌拍碎了一根石柱。小碎石落了一地,与阵外相连的琉璃珠滚在地上,嵌在里头的火苗渐渐熄灭了。 “东亭, 你……” 褚寒汀实在太惊讶了,以至于他根本就忘了动作。宋东亭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功力?还有,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摔破琉璃珠? 有那么一瞬间,褚寒汀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他究竟该先疑惑哪一个;然而他很快就不用考虑了, 宋东亭的行动说明了一切。 宋东亭功力瞬间暴涨,似乎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在他体内觉醒了似的。他出手如电,趁着褚寒汀怔愣的功夫,一把将他手中的丹药夺了过来! 这一切只在一息之间。宋东亭将“出其不意”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就好像事先排演过许多遍一样,叫褚寒汀这艘大船在他的小阴沟里翻了个底掉。 事已至此,再纠结他的动机也没什么意义了。褚寒汀一言不发,将悬光推出剑鞘。夜色里亮起一道寒光,那把当时无双的利刃直指宋东亭右肩。 ——这一剑,褚寒汀到底留了三分余地。 饶是如此,宋东亭还是被逼得狼狈极了。他先后撤、再躲闪,整个人用尽全力才避开褚寒汀这一击,而且完全没有余力给自己留半步退路。再下一招,褚寒汀取不取他性命,全凭自己心意。 然而宋东亭一点慌张的神色也未见。 他这般“视死如归”,叫褚寒汀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他不相信此人没有后招——若是这样,他把药抢去那么片刻功夫能干什么?这又不是什么摸一下就能长生不老的仙丹。可他的后招在哪呢?褚寒汀以己度人地觉得,就算落到这般境地的是他本人,恐怕也很难再找到反击的余地。 褚寒汀疑惑归疑惑,却一点也没耽误他第二剑以雷霆之势呼啸而来。宋东亭再无处可躲,事实上他也没费这个功夫。他微微一笑,目光灼灼紧盯着褚寒汀的身后。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92 褚寒汀一愣,直觉不好。就在这时,他脚下一阵地动山摇,不祥的轰鸣声填填响彻大地。 七块巨石拔地而起,将褚寒汀完全困在其中。它们排布得错落有致、刀锋暗藏,俨然是个杀阵。宋东亭大笑起来:“你以为我这么蠢吗?抢了丹药又带不走,还要白白在你剑下丧命?” “我的好师兄,这可不仅是个固魂的玩意。它在这阵中,可是免死金牌啊。” 看着褚寒汀不解的样子,宋东亭了然笑出声来:“破云果然没告诉过你。他在阵眼加了一片生生不息草的叶子,与丹药形成微妙的联系,除了持药人,其余任何人敢在这阵中妄动真元,一律会被阵法绞杀。大概破云自己作孽太多,怕有人伺机浑水摸鱼吧。他想得周到,却想不到你身边的人会出其不意,抢你的药——也对,原本陪你进来的应当是江潋阳,他怎么会对你不利?” 褚寒汀此时已被那区区七块石头逼得应接不暇,根本没空理他。宋东亭轻笑一声,带着丹药转身便走。阵中变故一生,外头的破云和江潋阳很快就会察觉到,等到他们进来,他再要跑可就晚了。 破云与江潋阳匆匆入阵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破云惊愕非常地看着被困在阵中杀阵里的褚寒汀,在江潋阳的催促下才手忙脚乱地把他放出来。江潋阳急道:“寒汀,你有没有受伤?你师弟呢?” 褚寒汀面沉似水:“我师弟……恐怕已经死了。” 宋东亭怎么会好端端地抢固魂丹?需要固魂丹的摆明了另有其人。褚寒汀想起陆仰山临死前说,他们师兄弟原本都是曲洵养来自己“用”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除了曲洵是怎么在他跟江潋阳的眼皮底下逃出生天的。 江潋阳不太关心别人的生死,他确定了褚寒汀暂时没有受伤,又紧接着问道:“你的药呢,吃了吗?” 褚寒汀沉沉摇了摇头:“是曲洵,他趁我不备,抢了丹药跑了。” 破云冷笑一声:“想跑?没那么容易!”只听他口中念念有词,山林中渐渐动荡,不远处一丛惊鸟四散奔逃,破云猛地睁开眼:“跟我走!” 有些人机关算尽,可总有那么一两步没法尽善尽美,比如说,被困在一个半吊子修士的身体里的曲洵,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使不出来。他拼死拼活地跑到半山腰,就被破云追上了。 “宋东亭”见大势已去,索性停下脚步。江潋阳拿剑指着他,沉声道:“把丹药交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曲洵却笑了:“我记得陆仰山生前,江掌门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寒汀却把它当场当个屁放了。怎么,这一回江掌门就自信做得了主了?” 他压根没想等到江潋阳回话——曲洵说完,迅速将丹药塞进自己口中。江潋阳绝望地看着他喉结上下一动,那药已被他生吞了下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三年后。 天机山脚下,有座精巧的小院,看样子盖好不算久。这院子平常无人问津,偶尔有过路人看见,想进去歇个脚,便会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靠近,犹如海市蜃楼。 这一日,小院里迎来了两个大人物。 褚寒汀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走进去,江潋阳则有点嫌弃地先在门口蹭了蹭鞋底。他一直不愿意上这来,因为这院子的布局跟芰荷苑实在太像了。 唯一不同的是,院子的正中央堆着一个浑圆的土丘。 褚寒汀先点了三炷香插在土丘前头,想了想,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便干脆转过脸来,对江潋阳道:“明年可以带东亭来看他了吧。” 宋东亭死后转过年来,他们找到了他的转世,带回身边来养,还叫宋东亭。可那孩子根骨不行,可能是真没有修仙的缘分,褚寒汀打算等他再长大点,送他去读书科举。 不过宋东亭能转世,他们俩真是花了大力气的。 宋东亭命不该绝,却被夺舍而死,魂魄无处着落,撞了大运才被牛头马面捡走,这才免于魂飞魄散。可他一个孤魂野鬼,到了下头说不清楚自己是谁——毕竟阳间那个“宋东亭”还好好活着呢。 要想让他好好投胎,就得先叫曲洵临死前,离开他的身体。 可是想也知道,曲洵怎么会答应? 为了叫他松口,褚寒汀跟江潋阳轮番上阵,威逼利诱讲道理,无所不用其极,可惜收效甚微;破云看得兴致勃勃,最后将两人嘲讽一番后亲自出手,拿出压箱底的损招刑讯逼供,一度把人折腾得只剩一口气,依旧铩羽而归。 曲洵这样的人,大势已去、了无牵挂,最要紧的就是他自己。他自知落在江潋阳手里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不如趁他们投鼠忌器,讨要最大的好处。于是就这么僵持了一个多月,曲洵吊着一口气,就是不肯松口。这一天,魔窟迎来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曹相安正式做了毓秀山庄的庄主,于是他们整个山庄前段时间集体发的失心疯仿佛又都不作数了。毓秀山庄对天机山的态度又恢复了从前——起码萧长亭一封信,曹庄主二话没有,亲自就到了魔窟。 老实说,江潋阳看见他是有些意外的。 曹相安看着江潋阳一脸毫不掩饰的诧异,尴尬神色一闪而过,继而他就如同失忆了一般,拿出更盛十二分的热络,对江潋阳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已经听说了。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实在对不住了。”他装作没看见江潋阳那一脸的意味深长,道:“江掌门有什么要求,我去试试说服那孽障。” 江潋阳观曹相安同曲洵没多少情分,反倒积怨不少。他也没指望这人真能说服曲洵,但是这段时间折腾得狠了,想着能恶心恶心那人也是好的,于是没怎么思索便答应了。 可谁想到,曹相安竟真把曲洵给说通了。 事实证明,无论是以理服人还是以力服人,知己知彼总是必要的。 曹相安与曲洵谈了半日,出来对江潋阳说,曲洵松口了。 江潋阳惊喜异常:“当真?曹庄主如何做到?” 曹相安面上有几分赧然,道:“也没什么,只是告诉他,待他身故之后,也不知死的是曲洵还是宋东亭,庄上难做,便不给他留名了;他们芰荷苑两个人都死得不明不白,传出去难听,便干脆除名了。” 据曹相安说,当时曲洵听完之后脸色难看极了。到底是日夜相伴的同门师兄弟,尽管不亲不睦,可曲洵在意什么,只有曹相安一刀戳得中他的软肋。 论阴谋诡计,曹相安自然比不上曲洵;可论起拿捏人心,曲洵拍马也赶不上他的大师兄。 曹相安轻飘飘地又道:“芰荷苑既然没了,陆庄主的出身就也没了。山庄不能有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庄主,传出去太难听,幸好陆师弟在位时间不长,抹去他的名字,也能瞒天过海。曲师弟,你可莫怪师兄们心狠。” 曲洵听完果然脸色大变,他恨恨地盯着曹相安,可他身形枯槁,进气少出气多,实在没法对曹相安做什么。曹相安一脸云淡风轻,甚至还坦然地喝了口茶,抱怨道:“魔尊也忒小气。” 曲洵绝望地闭上眼,半晌,哑声道:“告诉褚寒汀……我答应了。” 于是破云卜了个良辰吉时,宜离魂、宜出行,解决完曲洵就能欢天喜地地送走这群不速之客,一举多得。 曹相安手里托着个小瓶子,叹了口气:“师弟啊,待会儿你离了东亭师侄的身体,千万奔着这瓶子里来,否则你一个无主孤魂,太危险了。” 曲洵一言不发地闭上眼。 少顷,在场所有人都看见宋东亭的百汇穴处缓缓冒出一股白雾。白雾往曹相安那边飘,不过一尺来长的距离,却似乎飘得千难万险。江潋阳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破云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93 曹相安忍气吞声地抿了抿嘴——他一个举瓶子的还没嫌累,那两位大爷却这么沉不住气!曹相安暗自腹诽着,眨了一下眼睛。 然而就这么一瞬间,曹相安再睁开眼时,天地间旧貌换新颜。 一股黑雾旋风似的朝他卷了过来,一下就把小瓷瓶甩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曹相安目瞪口呆,那黑雾气势汹汹,他头脑中一片空白,灵魂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想要挣脱什么…… 下一刻,只听见“嘶啦”一声,一道极耀眼的白光一闪而过,紧接着天光大盛,周遭又恢复了清明。曹相安还有些发懵,只见褚寒汀正一言不发地将悬光入鞘,破云与江潋阳俱是一脸兴奋:“我就知道他最后不搞点事情定不会安心!” 劫后余生,曹相安心跳如鼓:“这、这是……” 江潋阳翻了个白眼:“你没感觉么?你差点被你的好师弟夺舍啊!” 曹相安道:“我知道!我是说……” 褚寒汀拍拍他的肩,沉声道:“幸好我们做了点准备,这个万一果然就来了。唔,现在你不用担心了,天地间……再也没有曲洵这个人了。” 曹相安呐呐点头,心中百味杂陈。 他本来顾念旧情,想收了曲洵魂魄,交给鬼差,再做场法事,送他投胎。虽说无主的孤魂难免要投到畜生道去,可几道轮回过去,总有再世为人的一天。 可谁想到,他竟还打的那样的主意,结果撞在褚寒汀剑上,魂飞魄散。 曹相安叹了口气,个人总有个人的缘法,怎么也强求不得。 那之后,毓秀山庄又承了天机山一个人情,千年前那莫名其妙的祖训总算被抹去了痕迹——虽然正常人早不把它当回事了,可闹出这么大一场闹剧,该摆的态度总要摆明的。 江潋阳倒不在意这个,反正他在一天,就没人敢对天机山不利,至于他的身后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可惜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就有个小崽子占去了褚寒汀太多经历,让他十分不满。而且听寒汀的意思,再过些年他还要到凡间去隐居几年,就为了叫这小崽子念书! 唔,算算时间,小崽子快到开蒙的年纪了,看来他的包袱卷还是得快些打。 犹豫了一下,没把这段放正文,因为桃觉得寒汀醒来是个挺不错的节点,继往开来开始新生活什么的~可要是后头再加上曲长老作妖这段就显得有点不吉利,最次也得是个新生活鸡飞狗跳吧,哈哈~江掌门要打人的~ 固魂丹效力发作, 真是立竿见影的。不过片刻功夫,“宋东亭”的脸上竟隐隐蒙上了一层黑气,他牵起唇角,诡异一笑,当下就有了几分曲洵的影子。 江潋阳在看到丹药被曲洵吞吃入腹时,就已经气疯了。他咬牙切齿地指着曲洵道:“若是丹药在你手里,我还难免投鼠忌器;可你竟心急吃了它……”说话间, 也不见江潋阳怎么动作,人却已到了曲洵面前。他周身弹出几道真元,紧紧绞住曲洵的脖颈:“……我就只好杀你泄愤了!” 曲洵没有反抗;事实上, 他也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很快,曲洵的脸上就泛起一层绀色,却还硬挤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江潋阳一见之下愈发愤怒,缠绕在曲洵脖子上的真元不由得越收越紧, 连空气都开始变得难以出入。 而就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曲洵竟还挣扎着挤出一句话:“你会……放了我的。” 江潋阳觉得自己脑子进水了才会放了他, 他现在只想杀了这个人。几乎与此同时,破云与褚寒汀一前一后地封住曲洵的退路,以防他真有什么法子在江潋阳手底下逃脱。破云两手结了一个繁复的印,落在半空中如有实质, 乃是为了怕曲洵的魂魄离体。 其实曲洵也怕自己的魂魄无处着落。即使再怎么精通魂魄之道,他也很难让一个无依的残魂在世间长留。所以曲洵好不容易进入宋东亭的身体,又机关算尽,服下固魂的丹药。经历了这些之后, 一般人只会更不舍得撇下这一切,毕竟再去寻找下一个机会只会让人觉得更加绝望。然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曲洵舍不舍得下这个狠心? 曲洵眼看着就要断气了,他忽然无所谓地闭上眼,还笑了笑。江潋阳心中便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可又不确定此人是不是故弄玄虚,是以手上的力气一点也没松。 可就在这时,破云忽地惊叫了一声。 江潋阳的心就跟着一沉。 破云此人一贯稳重而淡漠,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失态。就算当年褚寒汀砸了魔窟,他也只说技不如人愿赌服输,仿佛被砸的是隔壁邻居家。 江潋阳实在想不到出了什么事,能让破云惊呼出声。 江潋阳硬着头皮回头看去。 只一眼,他就再也顾不得奄奄一息的曲洵了——褚寒汀整个人萎顿在地,动作十分诡异。悬光落在地上,他的整条左臂弯成了一个滑稽的弧度,似乎既想去捡他的剑,又想将它踢得更远些。 江潋阳立时就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他惊呼了一声:“寒汀!”便要往他那边跑。 “站住!”破云气急败坏地喝道:“顾好你那边,没看见那姓曲的都要跑了么!” 江潋阳百忙之中侧目一看,可不是么,曲洵抓着这个机会,早就跑得老远了。然而他现在一颗心全系在褚寒汀身上,哪还管得了曲洵跑不跑? 破云又气又急,厉声道:“褚寒汀一条命就在他身上,你去不去!” 破云打发了江潋阳,紧接着就用力将褚寒汀按倒在地上,把他浑身要紧经脉尽数封了起来——托了他早先玩闹似的打进褚寒汀筋脉中的那一缕魔息的福,这个过程还不算太艰难。被封了经脉的褚寒汀平静了不少,然而破云却一点也不轻松。他两手松松扶在褚寒汀头部,几乎把全身的功力都集中在那里,只求稍稍稳住他呼之欲出的魂魄。 褚寒汀突发离魂之症,也不知曲洵是什么时候动了手脚。破云急促地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别出去,千万要等到江潋阳回来!你不想往后再见不到他吧?” ——他知道褚寒汀听得见。 好在江潋阳没让他们等太久。曲洵的脚程快得出乎他意料,江潋阳卯足了劲才堪堪在他跑下山前追上了他。再有几步,他就能逃出破云下的禁制,如游鱼入海,再难抓住。曲洵被江潋阳堵得无路可逃,便知大势已去,干脆也不费心抵抗了。他悠悠叹了口气,道:“就差这么一步,其实我算得还是准的,不是么。” 江潋阳铁青着脸,一个字也不想跟他废话。他拿捆仙索把人捆了个结实,直接丢到了破云面前。 破云二话没有,利索地刺破了曲洵的心口,接下一捧心头血;然后把人丢给江潋阳,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能让他死了。” 而曲洵脸色苍白,竟还笑了笑:“怎么样,我就说你不会杀我。” 江潋阳只好装作听不见,他一拂曲洵的伤口,那伤口便立时愈合起来。江潋阳不错眼珠地看着破云将那一捧心头血没入一颗不知是什么妖兽的内丹里,然后掰开褚寒汀的嘴,将那珠子塞进去。然后破云擦擦汗,对江潋阳道:“他的魂魄几乎就要从这具身体上剥离掉了,在我炼好第二颗固魂丹之前,只能靠这颗珠子镇着。江潋阳,我立刻就要闭关炼丹,大概需要半月时间。这半个月里,曲洵不能死,更不能跑。” 曲洵诡计多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抢走固魂丹,说不定打昏了也不保险,江潋阳又得照顾褚寒汀,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他借了破云一只鸽子给萧长亭去了信,隔日里,天机山凡能数的上名字的弟子,就开始陆陆续续赶到了魔窟。 曲洵时时刻刻至少被八个人贴身看管,还有江潋阳,每隔一个时辰就要来查看一回,终于落得插翅难飞的境地。这半个月里,除了每日取血那半盏茶的功夫,他就没有片刻是清醒着的。 而褚寒汀的情况没有变好,可也没有恶化,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坚持到半个月后,破云出关。 破云家大概一辈子都没这么热闹过,每一寸石板上都踩上了陌生人的脚印,被玷污了个底掉。他甫一出丹房便破口大骂:“姓江的,老子这辈子跟你不共戴天!” 江潋阳能屈能伸,大手一挥,天机山一众弟子便都隐了起来,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错觉。江潋阳扳着破云的肩,一边把他推到褚寒汀床边,一边赔笑道:“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破云哼了一声,将褚寒汀口中的珠子取出来,再把新鲜出炉的丹药轻轻压进他的喉口。 那一瞬间似乎有一百年那么漫长,江潋阳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看着褚寒汀安安稳稳地把丹药吞进肚里,他的心才仿佛跟着落回了胸腔。 江潋阳衣不解带地守了他三天,什么也没做,就连眨一眨眼都生怕错过了什么。三天后,褚寒汀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江潋阳揉揉酸涩的眼睛,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褚寒汀有些虚弱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掌门我是你前夫啊[重生]_94 江潋阳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大概只有……眨一眨眼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