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动力研究所》 楔子 楔子 「时间是对于宿命的宽容。」 时间晚上八点十七分,方家玄关。 方瑀涵格外打扮,穿了一套齐胸的小洋装,上身套了一件小外套。头发用电棒烫了捲、脸颊抹着红、睫毛特地画得立体,踩着鞋子便要出门。 「方瑀涵,这么晚要去哪?」就在方瑀涵要打开家门,爸爸叫住了她。 方瑀涵自小就怕爸爸,爸爸的职业是警察,讲话自有一股威严,但是今天答应了别人,必须得出门这一趟。 「我跟妈说过了,今天要跟花花去信义区,二点之前会回来的。」方瑀涵的声音变得很小,因为他跟妈妈商量的时候,没有想到爸爸今天会在家,今天应该是他的值勤日。 「你跟你妈商量了,你跟我商量了吗?」方爸爸语气转为严厉,「你高三了,不读书还成日跟许花花往外跑,」方爸爸顿了一顿,想要谨慎选择语言,却还是脱口而出:「许花花是什么成绩你难道不知道?」 方瑀涵其实感到心里委屈,她功课做完了,全校模拟考前两天发出成绩,她虽然没有到很好,但也是全校四十名,这样的成绩应该足以让她上到心仪的大学,而方爸爸不知道的是,许花花只是挡箭牌,方瑀涵真正要出门去见的,是一位大一的学长。 「爸,我这两天模拟考成绩发出来,你知道我是第几名吗?」 方爸爸一怔,最近局里有个缉毒专案搞得是昏天黑地,今天其实是难得在家,他已经很久没有过问方瑀涵跟方远的成绩。 方瑀涵很少跟爸爸顶嘴,她也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许花花成绩再差也是我的朋友,难道爸爸会因为林伯伯抓不到坏人就不跟他往来吗?」 那林伯伯是方爸爸在警局里的同事,平常就是做一堆交通案件的违规处理,方爸爸听到这里也是无从反驳,他其实只是想跟女儿多相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谈心了:「你……你怎么这样说话?」 方瑀涵的情绪更加激动,或许是出于维护被自己当作藉口的许花花、或许是身为青少年那种不被理解的无奈、也或许是对于父亲长期不在家里的怨懟:「既然你很少在家里,就不要管我。」 「你……」 方瑀涵打开家门,碰的一声用力关上,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要我载你去吗?」方瑀涵自然没有听到爸爸说的这段话。 河滨公园的风很淡,轻轻地拂在方瑀涵的脸上。 方瑀涵手里拿着一瓶果汁牛奶,倚靠在河滨公园的栏杆旁,她望着那条长河,兀自出神。 「你在想什么?」学长淡淡一笑,把方瑀涵的魂拉回来:「你好像有很多心事。跟我出来玩不好玩嘛?」 学长的手上拿着的是一罐水果啤酒,那是刚开始学会喝酒的年纪,方瑀涵回头望了学长一眼,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粗旷的线条、如大理石雕像般的胸膛,刚刚出门前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学长我也要喝酒,给我喝一口!」说着伸手要去抓学长手上的啤酒。 学长似乎早料到她的动作,刻意把啤酒举得高高的:「你还未成年,不能喝!」方瑀涵不理,脚尖垫得高高的,「我未成年不能做却又想做的事情可多着了呢!」学长见她脸上红噗噗地,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方瑀涵娇羞的避开:「学长──」学长摇曳着手上的酒瓶,把酒瓶内的酒水一饮而尽,但他的颊间仍是鼓鼓的,方瑀涵会意,心里想着刚刚自己说过的那句话:「学长我也要喝酒!」脸上一阵羞红,学长识趣的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嘴唇,方瑀涵也没有顾忌这是初吻,便迎了上去。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刻,」方瑀涵的初吻没有体会到柔软的嘴唇,只尝到苦苦的啤酒,原来这就是初吻的味道,「当然还有记得你。」 学长将方瑀涵搂进怀里,又在她的额头啄了一下:「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 两人还沉浸在那股粉红泡泡之中,忽然夜晚中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河滨公园的寧静,方瑀涵接了起来,那一头是妈妈的声音:「你爸值勤受伤了,快到禾和医院来。」 方瑀涵心头一冷,推开学长的怀抱,学长一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这样吧,我要走了。」方瑀涵的心里瞬间冷了下去。 「我陪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方瑀涵这次没有用手推开学长,但是这一次却把学长推得更远。 ※ 方瑀涵从催眠中起来,泪流满面。 似乎她的初吻与人生,都锁在了十七岁的那一个夏天。 「方同学,你觉得怎么样?」坐在她对首的是心理系系上的李教授,特别为方瑀涵做了这一场「催眠治疗」。 「我……我还是没有见到爸爸,不管怎么样的治疗,我都没有办法见到爸爸。」 李教授眉头深锁,顿了一顿,「催眠不是通灵,它没有办法窥探你没有经歷过的事情。你能跟我说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方瑀涵深吸了一口气,如同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学长叫了一台计程车让我赶往医院,但我到医院的时候,爸爸已经被推……走了。我很后悔在出门前跟爸爸说了那些话,他……他一定很失望。」 李教授轻轻拍了她的背脊,「这不是你的错,他若能亲眼看到你现在的生活,他一定很欣慰。」 方瑀涵不知道听过几次这种安慰的话,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只是他永远都看不见了。」她站起身来,转身便想离开诊疗室。 李教授叫住了她,「这样吧,你能想像如果你跟爸爸见面是什么场景吗?」方瑀涵不答,这是一种新颖的提问,在之前的治疗都前所未见,只能静待李教授的解释。 李教授站起身来,从抽屉中取出了纸笔,「如果你再次见到你爸爸,或是当下你可以见到他,你会跟他说什么,把它写下来,然后再想像你跟他在那次缉毒事件后见面的场景。」 「这是……」方瑀涵不解这样做的用意。 「我们要欺骗你的潜意识,」李教授会心一笑,「或许这只是欺骗你自己,让你以为真的跟爸爸见过面,但是你不要不相信,大脑很多时候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谎言。」李教授叹了一口气,「这也许不能完全治疗你的创伤,但是你有过潜意识的安慰、再搭配时间,也会慢慢冲淡的。」 第一章 恶意袭击(1) 第一回恶意袭击 「很多时候,消弭不堪的不是时间,而是结果。于是你只能静待时间流淌,拿来兑换结果。」 天很灰,雨很大。 台北的天气在春天阴晴不定,原本还是风光明媚的午后,下起了滂沱大雨。 方瑀涵刚结束在「异咖啡」打工的行程,正要返回租屋处,面对阴绵绵的天气,心里不免泛起一阵低气压,想起出门忘记把伞放进包包里,只能进到咖啡厅里跟店里借一把雨伞。 店里的姊姊小如见到她折返,调侃道:「方涵也有没有带伞的时候?」另一个妹妹,年纪小方瑀涵几岁,名牌写着阿发,摇了摇头,「小如姊,你就是恋爱经验少,人家伞不带,是可以给男友送伞的机会。」 「我这个老人家的迷思,特地送伞,那不就散了吗?」 「那有什么打紧,愿意为我们方涵姊姊挡雨,都不够我们店里领号码牌了。」 方瑀涵在旁边见两人斗嘴,微微一笑,「我从来没有麻烦过他送伞。」她取了雨伞,走出店外,只听到阿发喊道:「该麻烦就要麻烦!别什么都自己来呀!」 方瑀涵刚踏出咖啡厅,雨已经渐渐转小,「看来是不需要这把雨伞了呢。」方瑀涵没有把雨伞放回店里,逕自走出了咖啡厅。 她脚步欢快的来到一家葱肉饼摊,向老闆买了两个葱肉饼,今天因为店里人手足够,老闆让她提早回去休息。一个葱肉饼就是特地准备给家里的他,「他就是喜欢在这种下午的时间吃一点小点心。」 「噢,」当租屋处的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方瑀涵的心里塌了。 他身旁搂着一个半裸的学妹,两个人还一起窝在那件他们夜里同榻而寝的被里。 学妹露出一种就是「我赢了」的那种表情,男生也没有追出来狠狠地跪在地上,痛哭解释或是要求原谅的意思,一切都这么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似乎方瑀涵才是哪个意外走错、闯进别人租屋处的人。 方瑀涵缓缓关上门,手上还提着那包葱肉饼。 男生的简讯来得很快:「我没有办法了,我们分手吧。」 大怒无声、大悲无泪,方瑀涵没有哭、没有歇斯底里,她在路边静静地打了几个字:「她离开了吗?」 男生不解:「你还想要见她?」 方瑀涵的讯息没有带任何情绪,「我要拿回我的东西。」画面显示男生已读没有回应。 隔了半晌,男生才打字传来回覆,「她走了。」 方瑀涵没有走远,她只待在与「前男友」租屋处相距不过三个街区的街角。 她接到讯息,上楼,不过十分鐘的事情。男生把衣服穿得很体面,跟平常在租屋处相处那个只穿四角裤的他截然不同。 「方涵……我……」男生试着要解释。 「我只拿走我的东西,其他的全部留给你,我不要了。房租你可以找人分摊吧?」 男生的心里泛起一点愧疚感:「你为什么不跟我吵?这样了你还在替我想房租有没有人分摊?」 方瑀涵也不知道,也许是打从心底的善良、也许她不知道怎么跟人发生争执、也许小时候听过父亲说太多命案现场,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处「命案现场」。 「我为什么要跟你吵,事情都发生了不是吗?」方瑀涵试着筑起自己的边界感:「你能轻易的被人拿走,那你也就没有真正看待这段感情,我们这段关係也不是很牢固。」 「方瑀涵!你知道我……我很努力爱你嘛?」 「别说了,多说只是让自己难堪。」方瑀涵冷冷地说,边把她的衣服塞进地上的行李箱。 「你一直都是这样喜怒全部闷在心里,从来不表现出来,你永远都是这样淡淡的表情,连发生这样的事情你都不想跟我吵?」男生的情绪变得很激动。 「我跟你吵有什么意义吗?难道我会期望你回到身边?就算你回得来,我也不要了,你也不是当初我认识的那个你了。」方瑀涵抬头望着站在一旁的他,眼神坚定。 「对对对,只有你永远是当初的那个你,你永远也变不了。」男生用力地摀着双眼、泪流满面:「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的内心里,有一块我永远也没有办法触及的迷雾。」 方瑀涵点了点头,「或许吧,那块地方可能连我自己也碰不了。但是在你选择用恶意去触碰它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叩门的资格了。」 「什么叫做恶意?你难道没有心里有恶意的时候?」男生竭力的喝止自己的情绪,可是还是显得很激动。 方瑀涵很快就推敲到了──租屋处位在三楼,从一楼到三楼都是铁製的楼梯,方瑀涵的脚步声绝对是男生最熟悉不过的声音。前男友大可以让学妹跳窗走后门离开,但是他没有刻意隐瞒,似乎早就安排好了这段表演──他已经铁了心要结束这段关係,而且是用如此「恶意」的方式。 方瑀涵盖起行李箱,起身,「我也有恶意。」方瑀涵把租屋处的钥匙留在了那张他们曾经一起度过多少晚餐时光的小桌子上,她的眼光迅速扫过这个一起生活、一起依偎的小地方:「但我的恶意是用来守护我觉得温柔的事物,而不是用来刺痛他们。」 「那──那你被这么大的恶意攻击,你为什么不反抗?」男生不解。 「这就是我跟你本质的差异,所以就算今天没有发生这件事,你也终究还是会离开的,」方瑀涵瞬间在那剎那看清,前路豁然开朗了起来:「我们就不是同路人。」她关上房门,他也没有再追出来。 方瑀涵拉着行李箱,天空中又飘起了细雨。 行李箱笨重的轮子吃力地在崎嶇不平的路面颠簸,发出「哆哆哆哆」的声响,但无论如何都比不起方瑀涵翻腾的内心。 方瑀涵走出了五个街区,离租屋处有点距离之后,她终于忍不住,眼泪从眼眶中夺门而出、毫无保留。 「为什么──为什么──」方瑀涵不停的捫心自问,有如拿着匕首凿刻着自己的心脏,拼命想在里面翻找答案,但她不知道的是,现在她的心就是深不见底的洞,怎么吶喊,都不会有回音。 「现在还是要找到可以留宿的地方。」方瑀涵心里想着,翻找着手机通讯录。虽然车程两个多小时可以到家,但是一来方瑀涵不想轻易回家,二来明天还有课跟打工。 她拨通了那通电话,自从毕业后就没有再见过面了:「花花,是我──方涵。」 第二章 恶意袭击(2) 第二章恶意袭击(2) 温软的沙发。 方瑀涵手里握着一杯刚冲泡好的奶茶,任何在苦难中伸出的援手都显得份外可贵,何况这份援手是来自曾经最亲近的人。 许花花从房间里拿了一张毯子,盖在方瑀涵身上,「你要什么跟我说,我都在。」 方瑀涵眼泪卧在眼眸,不敢让他夺眶而出。 「哭出来吧,你在我面前可以哭,」许花花的话声变得更加温柔,「你还记得那些话吧?」 方瑀涵点了点头,终于忍不住,许花花一把抱住她。 许花花就是如此温热的人,她可以接住任何温柔的事物、接住任何她在乎人的情绪。 还记得高中毕业后,方瑀涵的心底莫名的与许花花渐行渐远,但许花花知到十七岁夏天的事情有如一个烙印,把方瑀涵钉在了那里。所以曾经无话不谈的好友变得陌生,她也没有怀恨在心,她只在最后毕业纪念册签名的时候写了一句话:「方涵我永远爱你,如果你以后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许花花家境优渥,父亲在台北帮她租了一个有三间房间外加一间小客厅的套房,这客厅也是经过她细心布置的小窝,她跟室友会在这里偶尔谈心、偶尔一起看看没营养的网路影片、在这里一起受伤、一起欢笑。 许花花轻拍方瑀涵的肩膀,「方涵,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前几天刚好有个室友搬走了。」 方瑀涵收敛了情绪,慢慢地说,「那怎么好意思?」 许花花灿然一笑,「我当初还很生气她不告而别,直接丢下我们,跑去新男人那里。但现在我才知道,她走是为了空下你的位子,」她又轻轻拍了她,「也许一切都是写好的剧本。」 方瑀涵试着开起玩笑,缓解自己带来的悲伤气氛:「你呢?你没有去男人那里?」 许花花想起以前一起廝混的那些时光,不由自主的用语带调皮的气音说道:「现在只有男人来我这里,没有我出去的理由!」 方瑀涵瞪大的眼睛,许花花赶紧补充,「不要担心!我很好。我要带人回来前都会先跟你们说。我们另一个室友是一个gay,人很好,等他回来他见到你一定也会喜欢你的。」 「谢谢你。」方瑀涵没有用过多的感谢用词,她的眼神满怀感激。 「就像我当初写的,」许花花一直在内心告诉自己必须坚定,别让情绪影响了方瑀涵,终于还是落泪,紧紧拥抱着她,「我会一直爱着你,一如往昔。」 方瑀涵将自己从旧租屋处打包的东西一一取出,想把他们纷纷落位,却没想到睹物思人,情绪暗潮汹涌,那些往事都一一浮现──这颗枕头是与他去大卖场一起买的;这个马克杯两个人共同拥有同一公司製造,是一对的;想到戴着那顶安全帽时,从后面拥抱他,自己最热烈的样子,都不禁让她难以克制。 泪水四散,犹如打了死结的系绳在心头蜷曲,难以舒展。 「方涵,」许花花从未闭紧的门缝里察觉到方瑀涵的异样,「会难过就不要留了,我们再去买过。」许花花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马克杯,那杯子是一隻兔子的侧面,向左拥抱着另外半边,可想而知,另外的半边遗留在那个「命案现场」。 「可是──」方瑀涵伸手想抢,眼中带有一股不捨的泪水。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你,」许花花满是心疼,她高举着那个杯子,想要把它摔碎,却又必须徵得方瑀涵的同意:「他连人心都不要了,你明明是那么的耀眼。」许花花说的是事实,回想两人还在一起廝混的十七岁,方瑀涵永远是班上那个最有主见、成绩优异、鬼点子最多的女孩,许多男生都在打听这个十七岁的高二班花芳心所属。 方瑀涵的眼泪再度溃堤,抽噎的哭了起来,难以自己。 良久,她才看向许花花,微微的点了点头,那是一种带有不甘、怨懟、柔情、心碎的神情。 「啪啦」一声,那个杯子在地上被摔个粉碎。 「破坏的后果就是需要打扫,」许花花边说边走出房间,嘴上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添购一台扫地机器人,「方涵你换件衣服,我们去买你需要的东西──」 「我需要的东西?」方瑀涵狐疑。 方瑀涵神秘兮兮地用食指跟大拇指掐着一个短小的距离:「酒,古今中外没有人失恋不喝酒的!」她知道方瑀涵几乎滴酒不沾,但每个不同的情况下总有例外。 半夜的大卖场,稀疏的人潮。 一对情侣推着卖场推车,女生坐在里头,在后头推的男生犹如在山道弯道处转弯,猛然来个大回旋,推车受不了离心力倒了下去,里头的女生跟着摔出车外。 方瑀涵心想:「糟了,这女生一定对他破口大骂。」只见那男生赶紧上前,要来安抚女生,女生却早就已经在地上笑弯了腰,两人相视大笑。男生跟着扶起推车,女生又再度坐了回去,在他们眼神里找不到任何怒气与责怨,他们的眼睛里互相映照着对方,只看得方瑀涵红了眼眶。 待那对情侣走远,方瑀涵才说,「我刚刚以为那女生要生一顿气。」 「要是你就会对不对?」 方瑀涵默默地点了点头,「所以我不够温柔吗?」 「不是,」许花花淡淡地说:「而是你们根本不会这样嬉闹。人走散有很多原因的,可能你们一开始因为一点小小的交集而有了共鸣,当那份共鸣退去,你们才发现对方其实有很多地方跟你不一样。」 「所以要一直维持那个共鸣吗?」 「维持你对生命的热情。」许花花恨不得点一根烟,教导方瑀涵怎么游戏人间:「现在是半夜一点,有人工作了一整天,却还是可以跟男女朋友在大卖场玩闹,这就是他们的热情。」许花花推着推车来到用品区,拿起了一个马克杯,轻轻地放进推车里面:「等等用这个装酒,找回你的热情!」 方瑀涵心头一震,彷彿这次失恋,让她找回了内心的温热。她渐渐地变回了一个会哭、会笑的人,钉在十七岁夏天的她,虽然内心还是碎成了好几小片,但好像可以试着一片、一片的拼凑回来…… 「花花,谢──」方瑀涵想要道谢,话还没说完,忽然「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剧烈的怪风,卖场里瞬间失去了光源,陷入了一片黑暗。 方瑀涵只被怪风吹得难以前进,她抓不到许花花的手,只隐约听到许花花的声音喊道:「方涵……」而那个声音越来越小。方瑀涵摸黑躲在一旁的货架,然后口里也喊着:「花花,你在哪?」声音却被埋入在大风与黑暗里头,没有半点回应。 十七岁那年夏天,「失去」的恐惧感又袭捲而来,在方瑀涵的内心蔓延,她内心只是不断地在问:「怎么回事?是爆炸吗?」嘴上仍不停喊道:「花花、花花,你在吗?」恐惧与害怕失去的泪水交织,那阵怪风甚至把方瑀涵的眼睛吹得睁不开。 倏忽,怪风不再肆虐。一阵光亮在不远处,有如一道聚光灯打在丝毫没有光亮的舞台上。 方瑀涵躡手躡脚地靠近,四周货架上的光亮逐渐清晰了起来,她只感到一阵晕眩…… 睁开眼来,自己却躺在大卖场的地上,身旁许花花焦急的神情,「方涵你还好吗?你刚刚昏了过去。」 「我昏了过去?」方瑀涵不可置信,刚刚那阵狂风、那片黯淡,以及失去的恐惧感太过于真实,难道只是昏去时候的潜意识在作祟吗? 「你吓死我了!」许花花上前抱住方瑀涵,忍不住哭了出来。 方瑀涵还陷在刚刚的情景之中,「难道真的是昏了过去?」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许花花,味道跟刚刚不一样。 「她是谁?」方瑀涵强自镇定,问出口来:「你是花花吗?」 许花花一怔,放开方瑀涵,「是我啊。是我许花花。」 方瑀涵不去理她,站起身来,看着刚刚推着的那台推车,里面的马克杯已经不知去向,她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但她决定试探一下:「刚刚的那个杯子呢?」 「哪一个杯子?」许花花的神情不像是压根忘了刚刚把马克杯放在推车里的人是她,而是根本没有发生过这回事。 这更加坚定了方瑀涵的猜想,但是她不敢多做动作,她不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东西」。 真正的许花花被绑架了吗? 方瑀涵跟着环顾四周,才发现四周变得诡譎,原本偶有的稀疏人潮、补货的店员都不知去向,整间卖场似乎只剩下她跟这位来路不明的「许花花」。 「那你去帮我拿一个马克杯,我去拿一瓶梅酒。」方瑀涵小心翼翼,先想办法脱身。 眼前的「许花花」讶异地说:「方涵你不是不喝酒的?」 这可把方瑀涵搞迷糊了,说要喝酒的是你、现在说不喝酒的也是你,面对未知生物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她瞥眼前发现邻近货架上掛着一把小孩玩具用的「光剑」。 方瑀涵不去迟疑,她要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刻意加强了语气,「失恋总要喝酒,不是你说的吗?」她心里打定主意,如果眼前的许花花不去拿马克杯,她就要拿起那把「光剑」奋力一搏── 「原来今天是你失恋的那一天,」许花花咕噥道,人接着往马克杯的货架走,消失在方瑀涵的视线之中。 「我失恋的那一天?」方瑀涵疑惑,跟着仔细回想许花花的不同之处:「她身上的香水味,不是许花花出门擦的那种,但是我好像也在她身上闻过,难道她也是许花花?」 方瑀涵正要转头去拿梅酒,却又看到许花花迎面而来,她活泼的人未至声音就先到了:「方涵原来你在这里!你去哪里了?我找你找了好久。」 那股迎面而来的味道对了,是原先跟她一起走进卖场的许花花。 第三章 恶意袭击(3) 第三章恶意袭击(3) 根据许花花的描述,大卖场没有发生怪风以及爆炸声,只有眼前的方瑀涵突然说要去厕所,就一声不响的离开。 许花花在卖场找了许久,却都没有见到方瑀涵。 「你大概在卖场里绕了几分鐘,你有印象吗?」方瑀涵如同问讯犯人,抽丝剥茧。 「我也没什么印象耶,大约不超过二十分鐘。」 每个人对于时间的概念不同,可是在方瑀涵的认知里,那片怪风以及爆炸、加上「假的许花花」肯定也不超过二十分鐘。 「吼,你上个厕所就一声不响的离开,太不够朋友了吧?」许花花仍在抱怨。 「我没有离开,我……」方瑀涵不愿让她知道卖场里究竟遭遇了什么,就算说了也有可能被当作是「失恋」后的创伤,于是她装作一个勉为其难的表情,让许花花觉得她是因为身体有变化,不好意思明说。 「方涵,无论如何你都可以在这里住一阵子,你不用担心麻烦。啊刚刚我有在卖场碰到陈木,可惜来不及跟你打招呼。」 「陈木?」 「就是我们的另一个室友,我跟你提起过的。」 「这么巧,他也去逛大卖场?」 「不,他在那里打工。」 「你……有跟他聊很久吗?」方瑀涵想要梳理时间,希望能从许花花跟陈木的互动中获得一点线索。 「没有,只是见面打了招呼。」许花花又加重了语气,「你不要担心,我有跟他提到你,他一定会很喜欢你。」 「但愿如此。」方瑀涵的心中又黯淡了下来,心里不禁想到前男友现在是不是在跟新的女孩谈笑风生,那种感觉就如同心头上有一根针,每想起一次以前的回忆或是想像对方现在的状况,都会刺痛一次──你都选择没有我的未来了,那肯定是很好、很好的吧?那样丢下我才值得。 「打起精神来,」许花花拿出买好的梅酒,斟了两杯在马克杯里,递了一杯给方瑀涵,「老实说我很久没在家里喝酒了。」 方瑀涵接过杯子,「我也很久没有了。」她拿着杯子要跟许花花碰杯。 「敬──」两人不约而同地说:「远离臭男生!」两人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那是高中时两人的默契,许花花生得漂亮,异性缘很好,常常交往了几个月又被拋弃,总是方瑀涵在安慰她,那时候就拿汽水、果汁当酒,碰杯以开啟另一个新里程。 「其实我有用酒偷换过汽水或是果汁。」许花花告诫。 「噢,你怎么这么坏,未成年偷喝酒。」 「你难道未成年没有偷喝过吗?」 方瑀涵想起十七岁的那个夏天,从学长的嘴唇轻轻尝了一口酒,脸上微微一红,「不知道那算不算偷喝酒?」 许花花察觉到她脸上异样的神色,「你在想什么?瞧你那个脸,是不是还在想男人?」 方瑀涵甚是窘迫,只好点了点头,随即补充道:「不是那个人,而是以前的学长。」 「以前的学长?」许花花开始回想与方瑀涵有过交集的男生,很快就交出一个答案,「你说的是曾宇?」 「对。你竟然还记得?」方瑀涵很讶异许花花竟然还记得这个名字。 「当初就有在传你们的事,」许花花说的话很小心翼翼,因为当初两个人在高中互有好感的消息不脛而走,可是在方瑀涵发生父亲的事后,这些传闻也都跟着烟硝云散。 「我也……跟他好久不见了。」 许花花猛然打了一个响指,「我听说学长最近也分手,然后周末晚上他们球队要在酒吧帮他办一个欢送,送他毕业,不如你去当那个大礼?」 「什么跟什么?」方瑀涵哭笑不得。 「他们球队有个人是陈木的朋友,说球队为了想要送什么礼物想破头,怎么就这么刚好礼物从天上掉了下来。」 「许花花!你怎么可以转头就把我卖掉?」 「别这么想,去认识新朋友,散散心呀。哦应该是说认识『老』朋友。你可以爱上他一次,那一定可以再爱上他无数次。」 方瑀涵内心知道许花花其实都是为了她好,转移注意力绝对是疗伤的方法之一,何况男生都已经另结新欢,自己去认识「新」朋友,接触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娱乐,也有助于走出阴霾。 「好,但你不能跟他们透露我会去。」方瑀涵心里担忧的其实是卖场的狂风与爆炸重演。 「哇呜,妹子这么快就把自己当作礼物了。」许花花伸手摸了摸方瑀涵的脸蛋,「嘖嘖嘖,这么美。我肯定把你装扮成最美的礼物。」 台北,信义区。酒吧的名字是「哈乐win」。 许花花特地找球队的人研拟好流程,等到安排的惊喜时程一到,方瑀涵就拿着那颗要送给学长的限量签名篮球进场。 球队的人都不认识方瑀涵,也没听过曾宇在高中时期的故事,但是漂亮的女生为曾宇送礼或是把自己包装成礼物对球队来说都已经是稀松平常的事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负责安排。这个「方瑀涵」是谁,也就没有那么重要。 「碰──」拉炮一响,就是方瑀涵要从包厢外闯进来的信号。 八卦是人的天性,曾宇分手的消息人尽皆知,想要递补这个缺额的女生也是排了好长一队,球队眾人都想看看这个今天被安排在「女主角」席的女生生得什么样子。 方瑀涵双手捧着一颗篮球,篮球包装在四方的盒子里,她只觉得羞愧到想要挖一条地道鑽进去,许花花也没有知会说要用这么「万眾瞩目」的方式进场,用那颗篮球遮着自己的半脸,酒吧之中灯光昏暗,曾宇也没有仔细看这个女生究竟是谁。 方瑀涵远远望着曾经的学长,曾宇的体格跟往日一样、如同大理石精緻的线条反而是更加令人感到着迷了,脸上那种淡淡的阴鬱却从未见过,与十七岁见到的他满脸堆欢,已经大不相同。 「他也在疗癒他的情伤。」方瑀涵心内忽然怜惜了起来,带着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渐渐步向他…… 方瑀涵终于走到曾宇面前,捧着篮球的手放了下来,面容也跟着在眾人目光下揭露,带点害羞的神情,深深烙印进在场许多男生的心里。 群眾甚至鼓譟拍手叫了起来,没想到这次来的女生,都不是曾宇喜欢过的那一型。 方瑀涵把篮球递到曾宇手上,曾宇一愣。倒是方瑀涵先打了招呼:「哈囉学长,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曾宇接过篮球,粲然一笑,「当然没有忘记,我说过我会永远记得你。只是没想到会是你。」 方瑀涵语气带着一点俏皮,「怎么听起来有点失望。」 曾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眼望着她,接着视线在包厢的桌子上扫过,「这次你想要喝什么酒呢?」 方瑀涵满脸緋红,她知道他仍记得当年的吻,「学长给你挑,我已经成年了。」 「那当然,」曾宇拿起桌上的两个杯子,把酒倒满了两杯,一杯轻轻递给了方瑀涵,然后在她嘴边小小声地说,「我说的是用杯子喝。」接着他举杯对着所有包厢里的人,「谢谢大家今天来这里,我曾宇永远是球队的一员。」眾人都举杯跟他寒暄。 这次重逢,两次交手,方瑀涵都感觉自己落在下风。曾宇还是那样的耀眼,她又不禁自惭形秽,想起几天前失败的感情,眼眶一不留神就红了起来,只是她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落泪。」她不愿意展现自己的脆弱,匆匆放下酒杯,逕自走了出去。 眾人举杯欢呼间,没有发现方瑀涵的情绪,只有两个人看到,一个是许花花,另一个人就是曾宇,他追了出去。 台北,信义区的街头下起了微微细雨。 方瑀涵出来后也没有走远,在一处三楼外平台的楼梯坐了下来,眼光所及,往台北的街头看去,形形色色的男女或欢笑、或追逐、或恋慕、或受伤,那都是城市的样子。 曾宇在她身旁坐下,脱下外套盖住方瑀涵的短裙,方瑀涵对他报以一笑,意示感谢,犹看着她的眼眶还带着泪痕,他没有细问,就只是静静坐在方瑀涵的身边。 良久,方瑀涵才说,「你不用回去招呼你的队友吗?」 「你没听过吗?在球队里的人都说,酒会自己跑进喉咙的。」 方瑀涵噗哧一笑,才慢慢地说,「谢谢你。」她想起许花花、又想起眼前的曾宇,当年她把这些人推开,再把自己封闭起来,可是再次见面的时候,这些人都会不计前嫌的挺身而出,把温柔渲染给她。 「你想不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曾宇忽然提议。 第四章 日暮回响(1) 第四章日暮回响(1) 计程车停在台北的山间小路。 下过雨后微凉的夜色伴随着空气中一股清淡的雨味,格外令人感到顺畅。 曾宇跟方瑀涵下了车,曾宇走在前头,两个人隔着不过半身的距离,曾宇时不时的回头望,终于问出口:「你这么信任我,一句话就愿意来了?」 「你这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害我?」方瑀涵脚下踩着谨慎的脚步,深怕一个跌倒弄坏了气氛:「我相信你。」 那山间的步道看起来久无人烟,有些地方或是雨后的泥泞或是破旧,曾宇细心的牵着方瑀涵的手,两人走了一回儿来到一个凉亭高处,过了凉亭有一颗大石头。 曾宇轻轻的把方瑀涵的手放了下来,「到了,这里可以看见整个台北。」 方瑀涵举目所及,是万家灯火、是熙熙攘攘的车灯,是流动的夜色以及星辰。 方瑀涵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坐在那颗大石上,雨后的清淡、加上眼前这些流动的夜色,她心中不禁隐隐產生了一股触动,好像她经歷了这么大的变故之后,生命就是要带她重逢,再与这些美好的事物相见,告诉她曾经拥有的那些对她来说不是最好的,其实她可以拥有的更多。一切都是必然的那样。前男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恶意,却正是方瑀涵成长的必经轨跡,如果没有那份恶意,方瑀涵也到达不了这里。 方瑀涵感觉到一股内心稍稍的平静,情伤就是这样,翻来覆去,一下子结痂的伤口,以为你已经安抚得差不多,又可能因为一段回忆或是自己的念头崩塌復发,于是在夜里辗转反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山下的灯火变得稀疏,曾宇都没有出声打扰,方瑀涵双手一撑,从大石头离开,脚轻轻地踩着地面,彷彿她已经准备好要再次接受伤口的衝击,「我们回去吧,谢谢你。」 却没有人回应。 方瑀涵环顾四周,却哪里有曾宇的影子? 四周的昏暗却渐渐显露光晕,又吹起了一阵在卖场里的那种怪风,只是这阵风十分细微,不同于上次那种能把人吹翻的模样。 光晕在原本黯淡的山路上形成一条步道,方瑀涵心里疑惑,她知道曾宇绝不会在这山上莫名地把自己丢下,她也见过了卖场的爆炸与怪风,而没有人能有跟她一样相同的经验──意味着着条路她必须自己走。 方瑀涵大起胆子来,往那条光晕的道路缓步走去,好奇覆盖了她的恐惧。 没想到脚下一空,平铺光晕的道路上,地面出现一个坑穴,方瑀涵没有注意,跌了进去,不管她几次大声叫喊,都没有回音?? ※ 姆姆与杜杜的迫降没有对飞行器造成过大的损坏。 淡黄色的飞行器失去动力,停在一处山脚下,飞行器的上方遮盖弹开,姆姆与杜杜跳出飞行器,脚接触到这颗「野蛮」的星球。 凡是还在让时间流逝的,都在高等文明中被视为野蛮。 「原来变质的靡靡,会带我们到『野蛮』的文明。我们还回得去吗……」姆姆眼神扫视这片山脚,现在是昼夜,很久没有体验过白天与夜晚的交替,在瑞摩拉星球,永远都是緋红色的,土地是、天空也是。 姆姆深吸了一口气,意外感到心旷神怡。四季更迭的植物飘送而来的青草味,刚下过雨空气中的湿气,都是「变动」才能拥有,「野蛮文明」的变动是在瑞摩拉星球无法体会的,如果你体认到自己会拥有很多时间,那或许便会对总有一天凋零的事物特别感兴趣。 杜杜拿出「大时鐘」,它离开瑞摩拉星球之后,就没有再发出逼逼声,他将天线对准随意一处,另两人大吃一惊的是,玻璃的屏幕上竟然马上显示了「笑脸」。 「这怎么可能?」颠覆了杜杜对靡靡的认知,「这个野蛮的文明甚至没有把靡靡分离出来,让他们流散在空气之中、让他们散落在雨水之中,他们的靡靡却是最纯净的?」 「这会对我们造成什么损害吗?」姆姆面色凝重。靡靡是瑞摩拉星人的一切,可是他们不能让靡靡随意流经自己,「时间」造成的变化是瑞摩拉星人无法承受的。 「我察觉不到我有变动。」杜杜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感官芯片显示器,永恆凝聚仍停在被设定好的那一刻,没有改变,「但我们仍要找到飞行器的动力来源,至少得离开这里。」 「杜杜你会想回去吗?」姆姆突然问。 「我不知道,」杜杜双手一摊,「可是跟未分离的靡靡共处,风险太高了。」 「你有看见吗?」姆姆补充在瑞摩拉星球最后一刻的飞行器,「就在我们要离开瑞摩拉星球的那一瞬间,有台跟我们一模一样的飞船出现在窗外。」 「怎么可能?正常的靡靡是没办法让这台飞行器啟动的。」杜杜检查了遗留在飞行器里的试管,只剩下些微的紫色靡靡在试管里流动,已不足以支撑飞行。 「如果我们在这文明可以发现新的动力?」姆姆眼神一亮,要分离出靡靡的能力对单一个体来说,没有母星的动力没办法办到,但若能有新动力取代靡靡、或是取代母星动力,分离野蛮文明的靡靡,那绝对会是瑞摩拉星球的一大发现。 「所以最终回去瑞摩拉星球的会是谁?若可以在瑞摩拉星球见到之前的我们,表示那个人造成了多元宇宙。」杜杜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必须阻止他。」 多元宇宙一直都是瑞摩拉星球的禁忌,政府几次公开揭示了多元宇宙会造成瑞摩拉星球的毁灭,在一个不可考的很久以前,瑞摩拉星球曾发生过一次战争,那一次战争的主谋就是意图造成多元宇宙,后来那个首脑被放逐在时间线外。 忽然,虚空中发出「啪滋」的声音,一声、两声,越来越频繁…… 「这是什么声音?」姆姆与杜杜接近,只见天空中出现一道裂痕,裂痕不停的扩大。 「走──快离开这里。」杜杜大叫,那是追兵,星球守护者,但是往常来说,他们不会因为追逃犯而把自己置于多重宇宙的风险之中,这次竟然会因为寻常两个人离开星球,而引起星球守护者的追捕? 「飞船呢?」姆姆还在言谈间,那裂隙已经扩大成一个可以容纳成人的洞,洞的另一头闪耀着光晕,只见一支如猫科动物的前脚,从裂隙中探了出来,脚的爪子看上去孔武有力,一隻脚上的爪子有三根,都是成人手掌的大小,从裂隙中伸了出来,扣住一旁的天空,接着两支爪子、三支爪子、四支爪子纷纷从洞里冒出。 姆姆看完了六支爪子,还有第七支爪子的时候,杜杜拉着他往山上跑去,那手的爪子是淡绿色的,外层盖了一层沙尘,那沙尘不停的流逝,消散在空间之中。 「是时间恐兽。」杜杜开始科普,「这比星球守护者更加不妙。」 「那是什么生物,我怎么没有见过。」 「这个生物我只在书上看过,牠有七隻脚,还有一条很长、带刺的尾巴,脸像是蝎子,上半身有甲壳,通体由靡靡覆盖……」杜杜言谈间,忽然「吼」的一声,时间恐兽发出了一声怒吼。 姆姆边跑边转头,却哪里有那隻时间恐兽的影子? 两人不敢停留,慌不择路跑了一阵子,停下来喘了口气。 猛然「碰」的一声,姆姆飞了出去,身子撞到身后的树,一个影子落在两人的面前,赫然就是那一支时间恐兽。 「你没受伤吧?」杜杜保持戒备,边转头边问。 姆姆撑起身子,幸好受伤不重,「你怎么没说牠会飞。」 那隻时间恐兽外型就如同成年狮子的体型,像是蝎子的脸竟然吐出了几个字,「你们好呀,我是姆姆,你们哪一个人也是姆姆呀?」 这么大一隻时间恐兽挡在面前,不但会飞、还会讲话?但牠的那句话令姆姆很不开心,「我就是姆姆!」 时间恐兽发出了一声长嚎,杜杜伸手把姆姆推开,「牠是你多元宇宙的分身,因为时间旅行產生,在牠们眼里,只能有一个『姆姆』。」姆姆看往被推开的位置,时间恐兽的尾巴快速突刺,尖刺刺进一旁的树干,那树干受不了挤压,竟然倒了,若刚刚杜杜慢一步推开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时间恐兽又再度进攻,他的爪子、尾巴齐用,好几次把两人逼入绝境,都是千钧一发,正在两人无法脱身之际,一旁的小石洞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快!来这洞里,牠进不来。」 姆姆与杜杜定神一看,那洞口矮得多,时间恐兽应当是鑽不进去,但令他们吃惊的是这个人竟然是个野蛮文明人?还看得到他们? 情况也不容两个人犹豫,当下提起速度,往那个小洞奔去,矮身一鑽,进了洞穴。 第五章 日暮回响(2) 第五章日暮回响(2) 那个在洞穴中呼唤的女生,正是方瑀涵。 她跌入坑穴之后,发现地底是一条地道,她维持着匍匐的姿势,还能勉强前进,不巧遇到了正被时间恐兽追击的姆姆与杜杜。 她第一次见到「瑞摩拉星人」与「时间恐兽」这两种生物,实是害怕极了,但小时后父亲给她的正义感,还是决定出声援救两人。 三人在地道里匍匐一阵子,终于来到一个比较广阔的地洞,方瑀涵站起身来,静待两人解释。 姆姆与杜杜两人面面相覷,他们左手在大脑旁一揉,外观瞬间转变成地球人类的样子。 「地球人,多谢你的援助,我们来自月球的阴暗面,瑞摩拉星人。」姆姆率先切换成了地球的语言,打了招呼,他外型从方瑀涵的脑波里搜寻,变成一名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外型眼睛瞇瞇的韩国「欧巴」。 「刚刚追杀我们的是时间恐兽,牠随时可能找到方法进来,我们必须躲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杜杜的人类外型却搜寻了一个一百六十八公分的教授,脸上掛了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活像个书呆子。 「你们是外星人?」方瑀涵如同老早猜到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有多荒谬一样,如果不是自己脑筋不正常,就是有一股「非自然力量」在作祟。 「你能见到我们也是非常不寻常,非瑞摩拉星的人无法见到我们,除非曾在星球上进行了永恆凝聚,你去过瑞摩拉星吗?」杜杜说着就要从怀中拿出那支注入芯片枪,想要一扫方瑀涵身上的芯片。 方瑀涵见到了他的动作,往后退了两步。 姆姆阻止了杜杜,「你别吓到她。」 方瑀涵戒备的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去过。我甚至是第一次听过这个星球。」 「方涵,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姆姆从方瑀涵的脑波搜寻,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称呼,却没有想到这个名字是用在最为亲近的朋友。 「你知道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试着阻绝发出的……电波?」杜杜原先想用「脑波」这个名词,但想起可能以野蛮文明的理解,脑波还不能被直接传递或是隔绝的,「时间恐兽可以藉由吸收我们的脑波,变成我们的恐惧、或是恋慕的任何人事物,甚至是我们本身。」 方瑀涵忍不住对「方涵」这个称呼皱眉,「所以只有我能看见你们?」 「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调整脑波,达成与你们同频,」姆姆手摸了额头,脑波不停在频率中变动。 忽然,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鑽了方瑀涵的耳里,「方涵,你要去哪里?」一个方瑀涵念兹在兹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彷彿回到十七岁的夏天,要跟父亲赌气衝出去的那个晚上。 姆姆与杜杜却是全神戒备,眼前出现了一个人,披着方瑀涵父亲的身影。 「你不能受他影响,他就是时间恐兽,他藉由你的脑波,变成你心中的人。」姆姆率先挡在方瑀涵身前。 「进化得好快。」杜杜不禁暗叹,在他读过的文献记载里,时间恐兽的原型就是七隻脚的蝎脸狮型兽,只是能经由时间的进程,学习以及演化,他们能藉由脑波变成所有可能的样子,甚至可以洞察心灵,引诱猎物获得想要的缺乏或关爱,某些瑞摩拉星人认为他们其实才是更高等的瑞摩拉星人。 方瑀涵早已泪流满面,想想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想想十七岁夏天未曾诉说的再见、想想从十七岁到现在父亲未曾参与的空白,她都好想、好想跟父亲倾诉。她的眼神逐渐涣散,一步一步,往假「父亲」靠拢。 姆姆伸手想要拉着她,方瑀涵却不停的加大自己的力道。 「方涵,到我这里来,跟我说说这几年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间恐兽的声音徒转温柔。 「姆姆,我们要想想办法。」杜杜向四周看了看,有没有可以隔绝脑波的东西,这里是一处荒郊,却哪里有这样特殊材质的物事。 眼看方瑀涵一步一步向时间恐兽靠近,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进入他的耳畔,「方涵,我永远爱你。」 方瑀涵一怔,停下了脚步,她的意识对时间恐兽的陷阱產生了抗拒,转身看去,姆姆化身成许花花的外型,对她说出了十七八岁道别时候的那句话。 杜杜见此招有用,外型竟然瞬间变成了曾宇,对她说出当天晚上的那一句话,「我想我也会永远记得你。」 方瑀涵的无意识领域受到了波动,如同每个人做梦一样,梦境中的设定不论是正常或是不合常理,你的无意识都会无条件接受他,从而进行梦境活动,因为梦境本来就是无意识的延伸,可若是外界出现了刺激,都会影响整个梦境的结构,从而產生怀疑,或是清醒。 时间恐兽猛然嘶吼了一声,变成了原先蝎脸狮型兽,朝三人扑了过来,方瑀涵也从中醒觉,刚刚还如同美梦一般的美好,遇见了想遇的人、想体验的事,怎么转头过来,已经是一场难以醒觉的恶梦,但是失落的痛感与恐惧,却更加无比真实。 时间恐兽的爪子很快张扬开来,猛然烈空中一道光波旋转而来,一把奇异的光剑钉在地上,时间恐兽先用爪子碰了一下,却发现肉体出现腐蚀,感到疼痛的大吼了一声,随即不敢贸然前进,一个没看过的人从夜空中的裂隙中跃了出来,低声说道:「快,跟我走。」 三个人没有犹豫,跟着那个神秘人进了裂隙,消失于夜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