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皇上你被休了》 第1章 前世 景元四年,初春。 清晨的未央宫内,冷风瑟瑟,枯叶纷纷。 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正在空荡荡的庭院内清扫,刷——刷—— 周围太过安静,以至于枝条擦过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陈嬷嬷,这风刮了一夜,枯叶都快落满了,咱们快一些罢。”另一名年纪稍轻的宫女走了过来。 陈嬷嬷瞥了对方一眼,不紧不慢的道: “有什么关系,反正也待不久了。” 那宫女一惊,小声道:“陈嬷嬷,这话可不能乱讲。”说着,小心的看了眼那立在宫苑门口,瘦伶伶的女人。 陈嬷嬷不以为然的冷嗤了一声,拎着扫帚走开了。 苏迎春倚在门边,平静的听着她们的碎语,即使面容苍白憔悴,依然掩不住曾经的风华绝代。 她微微垂眸,视线落在前方的石阶上,那里还残留着丝丝殷红,昨日妹妹凄厉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姐姐,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推她? 可是苏迎春真的不记得,是不是自己下得手。 当妹妹满脸幸福的抚着微微凸起的小腹,走过来,请她给予祝福的时候,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那一刻,她好像一个落水的人,无法呼吸,等她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稍稍清醒,却见妹妹已经倒在血泊中,淡紫色的裙摆晕开一大片鲜红。 苏贵妃,滑胎了。 这不是小罪,对她这个已经打入冷宫的皇后来说,是罪上加罪。 可是当时,她第一时间想的却是,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该来看她一眼了吧? 哪怕来质问一声,也好? 无可救药,真是无可救药啊…… 她扬起唇瓣,笑得凄凉,漆黑的眼眸空洞洞的,像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 “娘娘,你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小心受凉。”贴身宫女婉苹展开一件白裘为她披好系紧。 她的目光落在白裘漂亮的狐毛上,这是他送的。 “我的囡囡穿上它,可真美。”那时,他璨如星辰的眼眸盈满了深情,望着她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般。 她飞快的解开系带,扔得远远地,像是在逃避什么洪水猛兽。 “拿开,我不要,快拿开!” 婉苹捡起白裘,还想再劝,可看到她通红的双眼时,不忍心了: “好,奴婢给您拿其他衣服,您别生气,小心身子。”婉苹急匆匆的脚步声远去,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着。 只穿着白色单衣的纤细身躯不停地颤抖,又一阵冷风吹来,钻进她宽大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可她已毫无知觉。 忽然,宫墙外响起一阵喧闹声,听着十分欢快,她心一动,扬声问: “婉苹,外面在干什么?” 婉苹取来一件普通的厚袄给她穿上,低声道: “娘娘,今日……是上元灯节呢,她们应该在挂宫灯吧。” 上元灯节?她的眼眸迷茫了。 “婉苹,你说今日,他……会来陪我过节吗?”这句话,她问得极轻,轻得好似不敢让别人听到,也许只是不敢让别人回答。 第2章 缘起缘落 婉苹知道,娘娘口中的那个“他”是谁,事实上,从最初的荣宠到今日的寞落,她全部看在眼里。 “会的,娘娘。”婉苹偏过头去,悄悄抹了抹眼角。 “婉苹,你走吧。” 婉苹猛地一惊,瞪着那张清丽的容颜。 她家娘娘,也不过才桃李年华啊,为何却宛如风烛残年的老妪,如此毫无生机? “我不走,娘娘!”她走了,谁来照顾娘娘,谁来陪伴娘娘? 如果连她都走了,娘娘岂不是,岂不是…… 她笑着摇摇头,褪下一个镯子塞进对方手里,柔声道: “婉苹,你我姐妹一场,你只是宫女,要出这冷宫他们不会拦,寻个性子温婉的主子跟着,等年岁到了便早些出宫去吧。” 婉苹红了眼:“我的主子只有皇后娘娘!” 她推了一把,硬声道: “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她从来都不像个皇后,从来都不会摆威风,难得的这一刻,端起了架子。 婉苹只得揉着眼睛,一步三回头的离去。 她松了口气,随即头部一阵眩晕,她连忙一手撑住门框,勉强维持住身形,又怔怔的望向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呯!门被撞开,一名老太监手里捧着托盘,疾步走近,身后跟着两名亦步亦趋的小太监。 “传皇上口谕,罪后苏氏,谋害皇嗣,赐毒酒一杯——” 尖细的嗓音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了她的心窝,原以为早就不会痛的,到了这一步才明白,原来她一直没有死心。 “囡囡,信我。” 两个月前,就在这冷宫里,他还一边吻着她,一边轻声哄着。 她以为自己根本没信的,她以为的…… 腹部倏地一紧,她弯腰捂住,无力的摔坐在地。 “皇后娘娘,请吧。”老太监面无表情的把托盘送到她面前。 她吃吃的笑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笑声越来越大,几乎癫狂,在那几名太监眼里,就跟疯子似的。 柔荑忽地伸出,执起那玉杯,毫不犹豫的仰头饮下,眼角的泪终于缓缓滑落,顺着脖颈没入衣襟中。 玉杯落地,碎了。 散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泪眼迷蒙,恍恍惚惚间仿佛又看到那抹月牙白的身影。 戴着天狐面具的男子,解开系带,露出一张宛如神邸的俊美面孔,他勾唇一笑,温柔的低语: “小娘子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吧。” 腹部的绞痛越来越重,她额头浮起一层冷汗,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流出,低头一看,满地的鲜血,恍然之间,她明白了什么。 那是她和他的孩子,他们未出世的孩子,盼了几年的孩子…… “啊——”她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吼叫起来,那声音如同小兽。 一口鲜血喷出,她摇摇晃晃的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面,双手依旧紧紧捂着腹部。 对不起,对不起,是娘亲对不起你…… 如果有来生,她希望永远不曾见过那个人,永远…… 第3章 重生苏府 “小姐,小姐?” 有人推着她的肩膀,力道不算轻,她迷迷糊糊的睁眼,最先入眼的是满树的迎春花,嫩黄色的小花缀满枝头,薄薄的初雪覆在花瓣上,更衬出几分娇艳,一阵寒风拂过,花瓣混着雪渣洒向她的脸庞,丝丝寒意顿时激起些许清明来。 “三小姐,您怎么就在这树下睡着了,若是被旁人看到,又要责罚奴婢了。”丫鬟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敬意,甚至那斜着的眼里还带着几分睥睨,见她依然怔怔的,也不奇怪,只想着赶紧把话带到,好早些回房暖着。 “老爷让您到堂屋去。”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您还是快些罢,晚了,呵。”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那一声轻笑的意思她懂,晚了,又要被父亲当众训斥了。 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她明明已经死了,死于那杯鸩酒,带着腹中的胎儿…… 双手下意识的抚上腹部,那里十分平坦。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慢慢撑着身子爬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她像个游魂似得,晃晃悠悠延着小径往前屋走去。 一路上,错身而过的丫鬟小厮不少,但与她打招呼的却不多,他们行色匆匆,似乎没多余的时间去注意她。 “春荷,你看挂这儿成么?”一名丫鬟举着精巧的花灯,问下面扶着梯子的同伴。 “成,你仔细着点儿,这盏灯可是四小姐最喜欢的,若碰坏了,小心夫人剥了你的皮!”春荷笑骂着。 “四小姐明年就及笄了,也不知夫人会寻摸个什么样的人家,我看啊,极有可能嫁的比二小姐还好呢。”那丫鬟挂妥花灯,小心翼翼的下了梯子。 “我可是听说夫人有意于东宫的那位呢。”春荷凑过去,悄声道。 “是么……” 丫鬟们的私语声越来越低,她脚步未停,径直穿过了长廊。 苏湘菱十四岁,意味着她今年刚刚及笄,初雪和花灯,今天是五年前的上元灯节。 上元灯节啊……她涩涩的笑了。 这一次,她定不会再走同样的路。 刚步入堂屋,啪嗒——!一盏茶便摔到了脚前,她抬眼望去,苏尚书正端坐在堂中,怒斥着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 “逆子!你竟敢犯下如此罪过!” 那少年并无惧色,漫不经心的回道:“不过是一贫民女子,玩便玩了,父亲赔点银子罢了。” 苏尚书气得发抖:“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今日是上元灯节,皇上早朝时再三提及仁政,这时候你搞出事来,你、你……” 一旁的苏夫人连忙探出手帮忙顺了顺气,又端起下人补上的参茶递了过去: “老爷当心气坏了身子,辰儿年少不懂事,那女子也是个不识抬举的,竟无端寻了死,这又是何必呢。” 她在门口听了,心里一声冷笑,悄悄移步至那群人后面,低头立着。 “都是你惯的!”苏尚书喝了口参茶,气仍未消。 “是妾身不好,老爷要罚便罚妾身吧。”苏夫人立即红了眼眶,委屈的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第4章 她叫苏迎春 到底是结发妻子,又想到岳丈,苏尚书也只得按捺下心底的火气,伸手招来家仆,吩咐了些话。 家仆得令后,行了礼匆匆离去。 苏亦辰知道此事应是又压了下来,在母亲的瞪视下,心不甘情不愿的道: “谢过父亲,辰儿知错了。” 苏尚书一拍桌子:“知错何用!为何不多学学你的大哥,罚禁足十日,滚回自己屋去!” 苏亦辰还想反驳,却看到母亲凌厉的眼色,只能压下嘴边的话,低低应了声,甩袖走出堂屋。 “三姐姐。”一道小小的声音传来,她偏头望去,在见到那张清丽可爱的脸时,晃了下神。 她的四妹,苏湘菱,苏夫人的嫡女,这府中最受宠的小姐,也曾是她最疼的妹妹。 而她,苏迎春,说是三小姐,其实也就是个比丫鬟好不了多少的存在。 因为她的生母,就是个丫鬟,据说是在苏夫人回娘家时,勾引了苏尚书,才有了她。 那位姓柳的丫鬟颇为美艳动人,即使生完女儿仍不掩丽色,本来凭着姿色博得男人的爱怜,也能平顺过完一生,可她娘却是个不懂得邀宠的,几次之后就失了疼惜,颜色再美,形如木头也是无趣的。 苏尚书位高权重,每年送进府的美人多不胜数,很快便将姓柳的丫鬟彻底抛之脑后。 在她六岁那一年,终因为抑郁成疾,撒手离去了,到死,都还是个丫鬟,连姨娘的名头都没抬上去。 她的名字,是娘取的,因为苏夫人不愿请夫子为她题字,娘躺在榻上,见窗外的迎春花开了,便给她娶了这个名。 旁人道是俗气的,可她却觉得还好。 她打小便不聪慧,唯独生了一副好容貌,这容貌使得苏尚书生起过几分怜惜,让她随着其他几位少爷小姐一起听课,可每每都会被夫子责罚,久而久之苏尚书也就失了耐心,后来,她没再去过。 这府内的人都说她,苏三小姐,是个傻的,徒有美貌,脑袋空空。 反观比她小一岁的苏湘菱,七岁作诗,十岁出口成章,古灵精怪又嘴甜如蜜,即使对她这个庶出的姐姐也亲近有加,从不嫌弃她反应迟钝,不够伶俐,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一起分享。 曾经,她是这样认为的。 “三姐姐?”苏湘菱又轻轻唤了声。 “嗯?”苏迎春微微垂下眼睑,不太想看到那张脸。 “父亲此刻正气着,你快去说几句得趣的话安慰安慰吧,让他记着你的好。”苏湘菱一副为她考虑的天真模样。 她不语,也没动。 “三姐姐快去呀,父亲快要走了。”小姑娘又催促着,水眸泛着关切。 她深深的望了苏湘菱一眼,淡淡道:“无所谓了。” 以前不懂,每次都傻傻的凑上去,真的想博得父亲的一点欢心,但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现在知道,她是被四妹推上去给苏尚书发泄怒火的。 人,只有死过一次,很多事情才能看得更明白。 苏湘菱愣住,脸上满满的不敢置信。 脑袋空空的三小姐,永远都是羞怯的,呆呆的,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冷漠的表情? “三姐姐,你怎么了?”苏湘菱试探着问。 第5章 上元灯节 苏迎春想了想,放软了脸色,显出几分傻气来:“没睡饱。” 对方舒了口气,又悄声道:“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街上看花灯吧?” 她一顿,随即摇头:“不想去,我要睡觉。” 苏湘菱眸色一闪,刚想再劝,却见苏尚书的眼神扫过来,便乖巧的低下头去。 父亲最厌恶家训时,有人在下面喧闹,她从不做那种触逆鳞的蠢事。 苏尚书环视了一圈堂下的子女们,沉声道:“今年上元灯节,皇上命人于长风街设了灯谜,呼吁王公大臣的家眷们前往与民同乐,你们用了晚膳便都去吧。”这话,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众人都连声应喏,唯有年仅六岁的苏亦斐扬起稚嫩的小脸,脆生生的问:“父亲,灯谜好玩吗?” 一旁的奶娘忙扯了下小少爷,急切道:“不可插嘴。” 苏尚书对这最小的儿子向来容忍,微微笑道:“斐儿尚小,灯谜怕是猜不出,但那边还有许多好看的花灯,看着有喜欢的便让下人给你买。” 说罢,又对奶娘吩咐了句“好生照顾七少爷”,便离开了堂屋,至始至终不曾分苏迎春一眼。 而后苏夫人站起来,摆着威严,列了几条家规让众人仔细记着,也在丫鬟的搀扶下回房了。 苏迎春一见可以散了,便旋身准备离开。 苏湘菱追了上来:“三姐姐,既然父亲有令,等用了晚膳,我在偏门等你,咱们坐一辆马车吧。” 她沉默了会儿,轻轻回道:“好。” 得了她的应允,苏湘菱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望着那天真活泼的背影,苏迎春的眼底满是迷茫。 其实她真不懂,为何所有人都讨厌她,想捉弄她。 说是同去赏灯共乘一辆马车,可却在灯市上故意撇下她,然后独自回了府,若不是后来遇到……那样比肩迭踵的街道,她一个柔弱女子,还不知会遇到什么祸事。 闭了闭眼,她也往自己的院落慢慢走去。 她住的院落很偏,在苏府的最西边,那里只能照到日落的阳光,夏天炎热,冬天阴冷。 她步入房内,如记忆中一样,狭小,简单。 径直走到小桌前坐下,她拎起茶壶晃了晃,又掀盖了看了一下,壶底还有些水,并没有热气。 也不愿去唤那个不知跑到哪里去偷懒的小丫鬟,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了起来。 初雪的天气,凉水顺着咽喉刺激着她的胃,难受的滋味让她确认,这一切真的不是梦。 长风街不能不去,现在与苏世景对抗没有任何好处。 苏湘菱的马车也不能不坐,不然她定然会想出其他法子来整自己。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要不见到那个人,后面的事情应该都不会发生。 她才及笄,离被父亲当成货物售出去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这期间,定能想到脱身的办法。 将杯中的冷水一饮而尽,她望向窗外的迎春花树,眸色坚定。 第6章 躲藏 晚膳过后,夜色渐浓,苏迎春披了一件最厚的暖裘,蹬上苏湘菱的马车。 见她把自己包裹得像个雪球似得,苏湘菱颇为惊讶。 “三姐姐,你这是作甚?虽说今日刚下过雪,但这马车内有暖炉,等到了那长风街,人声鼎沸的极为拥挤,想也是绝不会很冷的,你穿成这样,要行动不便的。”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关切,真挚得很。 苏迎春静静的看着对方做戏,面上不显:“我身体不舒适,便多穿了些,不影响赏灯的。” 她可是做好了走回苏府的准备,如果不多穿点,怎么行。 见苏迎春脸色似乎真的不太好,苏湘菱也不再多说什么,偏头装作看窗外的景色,嘴角却悄悄扬起一抹窃笑。 马车驶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开始喧闹起来,车夫寻了个巷口停稳,苏湘菱的丫鬟玉翠先下了车,然后伸手去搀扶自家小姐,后面一名老妈子立刻上前把手炉递了过去。 苏湘菱穿着藕色的暗花锦缎裙,领口一圈白色的狐毛衬得小脸格外贵气,她转身见苏迎春正笨拙的爬下马车,唇角又忍不住漾起嘲讽的笑意,嘴上却道:“三姐姐可要玉翠搀一下?” 玉翠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十分不愿的样子。 苏迎春摇头:“那是你的丫鬟,只听你的话罢。” 这话说得似乎幼稚傻气,却又有些噎人。 苏湘菱没得到趣,有些不快,但想到接下来的重头戏,依然凑过去很是亲热的说道: “三姐姐,我们快些过去吧,灯会都开始了!” 她抬眼望向不远处的街道,两排长长的花灯像是两条火龙般,延伸出去好远好远,煞是壮观,路边的小贩们连声叫卖着各种各样新奇的玩意,路中间时不时还有些耍杂技的艺人,惹得围观人群一阵阵叫好。 她知道,走不过十步会有处摊子,那阿婆卖的饼子特别香甜,再往前些,有个小贩,扎的花灯格外别致,还有…… 虽然她一直不太聪明,记性也不好,但关于这年上元灯节的一切,她一点都没忘记。 “四妹妹。”她走了几步,忽然捂着肚子痛苦的说道,“我腹部有些不舒服,想在这边待一下,你先走,我过会儿就寻你去。” 以前的苏迎春从不说谎,是以苏湘菱也不会去怀疑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耳畔锣鼓的喧嚣声越来越大,贪玩终究还是占了上风,她有些不耐烦的丢下一句“早些来”,便带着丫鬟婆子匆匆离去了。 等人影完全看不见了,苏迎春才直起身来,她并不往人群里走,而是转身慢悠悠的来到旁边的一处拱桥下,找了个干净的地儿坐下,一边欣赏着小桥流水,一边准备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去停马车的地方碰碰运气。 如果正巧苏湘菱回来了,出于暂时不便撕破脸,肯定会同意自己上车一起回府,如果不凑巧马车已经走了,那她只能步行回去了,不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观察过,走快些一个时辰也是能到的。 一路上都是大道,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7章 再次初遇 拱桥这边没有花灯,光线幽暗,只有月色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她的身影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映着波光,周围十分安静,半个打扰的人都没有。 她独坐了好一会儿,庆幸披了最厚的暖裘,不然此时怕不是要冻僵了。 两只小手插在袖内搓了搓,她刚想动动有些麻木的腿,却听得后面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她没有在意,以为是哪个路过的行人。 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又非常轻巧,仿佛怕吓到她似得,接着一双男性的云靴出现在眼前。 她怔了下,听得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小娘子可是迷路了?” 她呆住了,这个声音,她听了五年。 拢在袖中的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牙齿狠狠的咬着嘴唇,一丝血腥味迅速弥漫在口中。 苏迎春不想抬头,也不敢抬头,她几乎打算拔腿就跑! 那男人等了一会儿,见她一动不动没有回应,似乎轻笑了下,然后缓缓蹲下来,让她不得不直视他的脸。 那是一张漂亮的天狐面具,白色的面具上画着艳丽的狐狸面孔,男人漂亮的双眸隔着面具灼灼生辉。 她掐紧了手指,拼命压住眸中的波动,尽量平静的开口道: “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没有,我观察你许久了。”男人的声音还带了丝微喘,他毫不迟疑的伸手到脑后解开系带,扯下了天狐面具,露出原本的面容来。 俊美如神祗。 桃花眼弯弯,眼角微微上扬,眸色仿佛漾着春水般动人,挺直的鼻梁下一张薄唇,唇色嫣然,她仿佛还记得那唇如何霸道的侵占自己的柔软…… 浑身一凛,她眼中的迷茫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再看向那人时,只剩下漠然。 “请公子自重。”她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男人愣了愣,不知低低骂了句什么,可眼中的笑意一直没变。 “小娘子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吗?” 她冷静道:“如果你走开,我便不会怕。” 言下之意,他就是那个会引起别人害怕的坏人。 男人气笑了,笑声有些大,他一边笑一边指着自己问:“我、我像坏人?” 这一身华服加俊脸,随便搁哪儿都不像个猥琐之徒吧? “人不可貌相。”她不愿再多话,转身就往巷口走,准备去碰运气。 “哎,姑娘。”男人锲而不舍的追上,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用高大的身形拦住去路,低头笑道,“我真不是坏人,你一人在此不安全,我送你回家吧。” 她气结,这人当年也算是皎皎君子,怎么换了一世,变得如此无赖,若不是那张脸太特别,她真要怀疑只是长得相似罢了。 “请公子让开。”她掩于袖内的双手捏紧成拳,美丽的眸中已经酝起怒意,白嫩的小脸映着烛火的红光,摇曳着不一样的动人风情。 男人立在原地,似乎看呆了。 她立即错身而过,男人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拉住她,却又猛地一顿,只碰到了暖裘的衣角。 手指微微蜷起,男人转身,目送着那道娉婷的纤影匆匆离去,轻轻的自言自语道: “我叫皇甫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夜风拂过,那几不可闻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吹散了。 第8章 她几乎是疾走着逃开的,一边走一边凝神听着身后是否有脚步声,快到巷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望了眼—— 来来往往的稀疏人群中,并没有男人的身影,他放弃纠缠了。 暗自松了口气,她明白,不能让苏湘菱看到他跟着自己,不然只怕日后那些戏弄的手段要加重了。 幸运的是,苏府的马车在原处,苏湘菱正把手交给玉翠搀着,欲钻进车厢,身后的婆子怀里抱着一堆吃的玩的。 见到苏迎春时,几人的神情都有点不太自然。 她像是没注意到,只是低头委屈道:“太好了四妹妹,我方才寻了半天都没见着你,回来也没找到马车,真是奇怪。” 苏湘菱笑笑,心想算她好命,这马车自是早就藏到别处去的,刚驶过来却被她撞了个正着。 “三姐姐怕是记错了地方罢。” 苏迎春点点头,恍然道:“定是如此。” 今晚的苏湘菱心情本就很好,见她那副傻傻的样子,也不打算再多事,便道:“三姐姐快上车吧,我们该回府了。” 她笨拙的爬上去,再次引来身后丫鬟婆子一阵讥笑。 待苏府的马车离去,掩于巷尾的另一辆宝蓝色锦缎车撵才缓缓从暗处驶出。 皇甫玥闭目靠着软垫,冷冷道:“跟上。” 车撵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的跟了一路,直到前面的那辆在苏府的侧门前停下,才轻巧的拐进对街的巷口。 他掀起窗帘一角,沉默的看着那个裹得似雪球的女子慢慢下了车,跨进门槛。 “回宫。”薄唇微动,他疲惫的靠回软垫,又阖上了双眸。 华贵的车撵无声无息的驶远,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 苏迎春一夜没有睡好,辰末小丫鬟进来送温水的时候,她还揉着眼睛坐在床榻上,脸色苍白。 “三小姐,绣苑那边已经来催了,你还是快些罢。”十二三岁的小丫鬟随意搁下手里的铜盆,懒懒的回禀。 其实辰初就该起了,但小丫鬟贪睡,并没有想着唤醒主子。 “嗯。”她也不等对方来侍奉,自己穿好衣裳,然后不温不热的说道,“玉萍是吧,你明日不用来我房里了。” 闻言,玉萍愣住了,许久才明白这是不要她的意思,瞬间慌了。 虽说跟着这三小姐没有任何赏钱,吃穿用度也不是最好的,但却是顶顶舒适自由的。 其他屋里的主子轻则责罚、重则打骂的事经常发生,也偷不得一点懒,而三小姐从不在意她的怠慢,性子软好说话。如今要是被撵回去,主事嬷嬷问起来,即使对方是个不得宠的小姐,怕也是不会纵容她的犯上,发卖出去都有可能。 思及,玉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一边磕一边哭道: “三小姐,玉萍错了,以后定会认真做事,请三小姐不要赶玉萍走,求您了。” 苏迎春坐在铜镜前,梳顺了长发,才慢慢道:“起来吧。” 第9章 教训 玉萍又跪谢了一回,爬起来擦干了眼泪,讨好道:“奴婢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早膳,给小姐端一些过来。”说罢便匆匆而去。 她执着梳篦的手顿住,抬眼看着铜镜中的女子,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美丽的容颜是十五岁少女的模样,可一双水眸却满是沧桑与愁绪。 她曾问过他,为何偏偏看中自己,当时他温柔的回道“你知道么,我最喜爱你的眼睛,好似全天下最剔透的水晶,囡囡,我愿倾尽所有让你保持纯真。” “呵。”她冷冷的勾了下唇角。 所有人都把她的不争不抢当作痴傻,这一世,她不需要再为谁保留真心。 玉萍很快便端来了早膳,虽然只是简单的清粥小菜,但苏迎春明白这不是她的错,便没有多说什么。 用完膳,她让玉萍留在屋里收拾,自己一个人往绣苑走去。 苏府的小姐,可以不去听课,却是一定要学女红和背《女戒》的,且会有专门的嬷嬷抽查,连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三小姐也不例外。 如果做得不好,便会罚打手心,特别是查女红的方嬷嬷,非常古板严厉。 她的绣工虽然谈不上精巧,但正常时候还是能过关的,只是几乎每次都会遇到特殊状况。 进入里屋时,方嬷嬷已经在了,她那双凌厉的眼扫来:“三小姐,您迟了。” 苏迎春双手搭在腰间福了一下,诚恳道:“嬷嬷见谅,下次定会注意。” 方嬷嬷微微惊讶,这名往日只能低着头嗫嚅着说不出话的少女,今日竟会大大方方的道歉。 她虽然严厉,倒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见状便挥了挥手,示意苏迎春快些去自己的位置。 苏迎春乖巧的谢过后,走到仅剩的那个靠窗位置坐下,此处串着风,故这冬天是没人愿意坐这儿的。 其实她倒无所谓,窗边的风景很好。 方嬷嬷讲解了新的绣法,然后分发了绣样,命她们必须绣完才准回去,布置完功课便先行离去了。 她先看了下绣样,回忆了一遍刚才所学的,从案几上的小筐里取出绷子和针线,可当准备蒙上白缎时才发现,绷子是断的,被人用剪子之类的利器生生绞断了。 这就是她每次都会被骂的突发状况,层出不穷。 她冷静的看着手里的绷子,思考着补救的办法。 等明日再向方嬷嬷说明情况,是没用的,她只会认为是自己偷懒。 现在去找第二个绷子,没人会帮忙,借的话,更不会有人借。 第10章 求娶为妾 毕竟绞断绷子的就是这屋里的人。 她的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还有两位表小姐。 等着看她伤心、难过,最好当场哭出来的小姐们,等了半天,却见她只是一直面无表情的坐着,心里纳闷起来。 五小姐苏湘云用手肘推了推苏湘菱,眼神示意了一下。 苏湘菱笑了笑,拿起自己的绷子走了过去。 “三姐姐,是绷子坏了吗?”苏湘菱一脸讶异,随即递上自己的,笑得真诚,“没事,先用我的吧。” 苏迎春怔了下,再抬起眼时,眸中似乎有些水光,她迅速把东西都收拾进小筐内,丢下一句“不用了”,抱起小筐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那狼狈的姿态博得屋内的小姐们肆意大笑。 “三姐姐——”苏湘菱追到门边,喊了几嗓子。 “行了,湘菱,你这一直跟她装什么姊妹情深,有意思么?”表小姐孟语琴今年十六,有些泼辣,她也不喜懦弱的苏迎春,但有些不屑于苏湘菱的惺惺作态。 “孟姐姐,你可不懂,这才叫有意思呢。”苏湘菱掩着唇,笑得恶意。 明着捉弄哪来乐趣,给一巴掌赏一个甜枣,下一次戳一刀保证都不会觉得疼呢。 苏迎春抱着小筐慢慢的往自己院落走,对于如何处理断绷已经有了想法。 穿过花廊时,她看到前面三三两两走来几名青年,其中一人是她的大哥苏亦钧。 苏亦钧非苏夫人所出,他的生母是苏尚书的前夫人,因为顽疾早早离世,当时还只是个刺史的苏世景便娶了老师的女儿,一路借着岳家的势力平步青云到现在的位置。 虽然同样从小失去母亲,但作为长子,苏世景对待苏亦钧还算关心,如今苏亦钧又高中举人,明年打算入仕为官,遂提到这个大儿子,苏世景颇为自豪。 “大哥。”既然正面对上,她也不打算回避,便福了一礼。 “三妹妹。”苏亦钧也点了点,算打过招呼了。 对于这个妹妹,他没有什么感情,谈不上讨厌也无法亲近,加上他常年在外求学,即使对她遭受不公一事略有耳闻,也有心无力。 就在她准备走开时,一名青年走了过来。 “苏姑娘。”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人,一袭白衣,温润如玉,面容清秀,记起是苏亦钧的好友。 上一世她未出嫁时,也见过几次,可每次都因为她太害羞,说不到两句便跑开,故也没有深交,后来听说他娶了五妹苏湘云。 见她这次没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逃走,青年高兴的道:“在下简玉衍,不知苏姑娘是否还记得?” “简大哥。”她从善如流的唤道。 从前的自己太怯弱了,既然打算离开苏府自力更生,她就应该认识更多的人。 简玉衍望着面前的美人,心潮澎湃,他对苏迎春一见钟情,但是奈何家父严厉申明必须先娶正妻方可纳妾,他这才迟迟未曾挑明。 虽然其实他很想娶苏迎春为正妻,但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有信心,等把人纳过来后,肯定能护得周全,让她在简府过得衣食无忧,妾与妻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第11章 入宫听学 “简兄,傅老师已到书房,我们还是快些罢。”苏亦钧淡淡提醒道, 他对简玉衍的心思其实是默允的,也认为苏迎春嫁过去肯定过得要比在苏府强,不过此时不适合谈儿女私情,若真有意,也是得命人早日来提亲才妥。 简玉衍微笑着行了礼,恋恋不舍的随其他几人离去。 苏迎春并未多想,她急匆匆回了院子,让玉萍找出一团结实的棉线,然后又翻出一把锉刀把竹绷断了的地方磨出两道小豁口,豁口对齐,贝齿咬着棉线,一圈圈缠绕,没一会儿绷子就重新连接起来。 她试了试,确定不会松散,才放心的把缎布蒙上,开始完成绣样。 不在绣苑做这些,是因为怕那些小姐们见她未被刁难,又会动其他歪点子。 第二天,她把竹绷和绣作一起交给了方嬷嬷。 方嬷嬷起初还奇怪,可当掀开缎布看到下面用棉线连接的竹绷后,立刻就懂了。 同样也是大宅出生的她,对这里面的勾勾道道自然是了然于心的。 如果苏迎春一开始就向她求助,多半会置之不理,但是这小丫头倒有几分聪慧,自己解决的同时也不愿吃闷亏。 方嬷嬷心里有了几分喜爱,自然在课上对苏迎春的态度缓了不少,话里话外都有维护的意思。 令其他几位小姐嫉妒不已,一时间又没什么办法。 方嬷嬷并不是府内的嬷嬷,而是老夫人从宫绣坊请过来的,脾气硬的很,并不在意她们身份的高低。 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就在苏迎春寻思着要不要干脆接些府外的绣活儿,赚点银钱的时候,苏世景命人传话来了。 “三小姐,皇上有旨,宣所有重臣的子女入宫听学。” 传话的家仆是苏大人的贴身小厮之一,地位不比普通奴仆,面对不受宠的苏迎春时,眉眼挑得高高的,说完就打算离开。 “哎,小哥等等。”苏迎春想了想,拔下头上的簪子递了过去,“辛苦了。” 要说在宫中那几年学会了什么,大概就是总算知道要打赏下人了,毕竟小鬼难缠。 小厮的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顺势收下簪子,拱手加了一句: “明早就要入宫,三小姐做些准备吧,别失了礼数,” 送走了小厮,她坐在窗边,思绪混乱。 入宫听学?这是上辈子没发生过的,原来即使重生,也不代表所有事情都会重演吗? 就像她明明躲开了与那人相遇的机会,但还是碰了面。 现在又出现个什么听学,还要入宫…… 她百般不愿再踏入那个充满了噩梦的地方,但圣旨不可违。 只是想不通,就算听学,应该也轮不到她这种身份低微的庶女啊。 “小姐,需要备些什么吗?”玉萍对她还有些敬畏,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摇头:“不用了。” 本来也没什么华服可以装扮,如今她恨不得在脸上涂点灰,自是越低调越好。 “那奴婢明天陪小姐……” “你不用去了,待在府里吧。”她打断玉萍的话,“宫里有人侍奉。” 这丫鬟的心始终不会向着她,带进宫怕是个祸患,她不想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第12章 入宫 第二日辰末,她独自一人来到门口,只穿着简单的淡藕色缎袄,发髻上的簪子昨日送了小厮,剩下几朵点缀的珠花,若不是那张艳如桃李的脸,这模样几乎都不如府内的丫鬟了。 门前路边停着几辆马车,除了大少爷不用听学,六小姐及七少爷年纪尚小外,其他几名子女均必须入宫,两人共乘一车,苏迎春自然与苏湘菱分到了一起。 苏湘菱打量着对方称得上寒酸的打扮,掩唇偷笑,嘴上却道:“三姐姐应该到妹妹房里取些衣衫首饰的,这般素净若是撞见贵人,怕是要被当作家仆了。” 苏迎春淡淡的应道:“没关系的。” 苏湘菱扶了下发髻的金钗,又问身旁的玉翠可有哪儿不妥。 玉翠恭维道:“小姐今日是极漂亮的。” 可不是么,为了不显臃肿,她连袄都没穿,就怕不能显出盈盈一握的细腰,只着了一件秋天的厚缎,外面披着裘而已。 不过听说宫中烧的都是银霜炭,想必也不会冷。 见苏迎春只是静静的坐着也不多言语,十四岁的苏湘菱到底忍不住心底的雀跃,把昨日母亲与自己叮嘱的话,炫耀了出去。 “三姐姐,你知不知晓太子殿下?” 苏迎春掐着手指,缓缓摇头:“不知。” “嗳,你天天在府里,当然不知了。”苏湘菱一点也不奇怪,脸颊飞起一抹嫣红,“母亲说太子是所有皇子里最俊俏的,今年刚过弱冠还未娶妃,皇上肯定是要指婚的,那必定要从重臣的女眷中挑选,十四到十八的女子也不过就那几位,论相貌才情,妹妹我应该也能排得上前一二的。” 至于十五岁的苏迎春,从来都不在苏湘菱的担心范围内。 堂堂太子,怎会娶一名庶女做正妃,何况还是脑袋空空的女人。 “先恭喜四妹妹了。”这话说得真诚,她确实希望苏湘菱早点嫁进太子府去,这样就没人带头捉弄她了,府内其他人顶多就冷嘲热讽而已,可这位四妹妹心思太多,即使重生过一次她也不一定斗得过。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三姐姐见笑了,不过此次入宫听学的地方,听说离上书房可不远呢,想必是能与太子殿下见上一面的。”苏湘菱眼带向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偶遇的各种桥段来。 “是么……”她觉得并不会,除非太子闲得发慌才会来看一群大臣的子女们读书。 苏湘菱眸子一转:“三姐姐也得留意留意呀,万一被哪位大人看上收作侍妾,也是不错的。” 心里冷笑,苏迎春点点头:“谢谢妹妹的关心。” 说话间,已驶至宫门外,苏迎春透过小窗看到空地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足足有二三十辆之多。 也不知这次是哪位大臣的想法,够劳师动众的。 “请诸位公子小姐下车乘轿,前往太学院。”一名面白如雪的小太监走来,拧着尖细的嗓子,姿态不卑不亢。 一顶顶华贵的宫轿依次排好,三四十名年轻的男女分别坐入各自的轿中,咿呀——朱红色的宫门大开,一条长长的青砖大道映入眼帘。 “起——”小太监吟道。 这一刻,苏迎春仿佛看到了第一次入宫的自己,穿着绣有百鸟朝凤的嫁衣,一脸懵懂憧憬的在太监的应喏声中抬进这扇大门。 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她不由得浑身发冷。 第13章 重遇梦槐 布帘遮着前方的路,她也没什么心情去看外面的景色,依稀感觉行至一个地方后,软轿分为两拨,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请小姐下轿。”一道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她怔了下,回过神来,这是到了。 低头跨出轿门,一束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小姐,这边走。”一名宫女走近,遮住了那阳光,微屈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 她逆着光看去,懵了。 五官平凡,样貌甚至有些清冷,但淡雅的气质令人觉得很是安心。 “梦……”她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 那宫女福了身,恭敬的说道:“奴婢梦槐,小姐在宫中听学的这段日子,由奴婢贴身侍奉。” “梦槐……”她抖着唇,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刷地就下来了。 上辈子,梦槐是她刚出嫁的那年在宫外捡到的一名乞丐,一饭之恩,梦槐便死心塌地的跟了她。 愿意和她交心的人不多,梦槐与她,虽为主仆,更似姐妹。 每回遇到什么难事,梦槐都能替她解惑,帮她善后,像个知心大姐姐一样。 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却在她成为皇后的第三年,被当时最得宠爱的妃子活活打死了。 犹记得那天,她不顾帝王的阻拦,踉踉跄跄的跑到停放尸首的地方。 冰冷的地上趴着她最亲近的宫女,面部朝下看不清表情,身上蒙了块白布,但仍可以望见纤弱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帝王遮住她的眼,又命身边的宫女将她带走,而她哭喊着求他为梦槐报仇,可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摇头,眸底怒气冲冲:“不行。” 不行?也对,那是他最宠的妃子,她苏迎春的请求又算得了什么呢,一个贴身宫女罢了,还敢和皇妃以命抵命吗? 她连自己都快护不住了,失了宠的皇后空有头衔而已。 “小姐,你怎么了?”梦槐看着她泪流不止的样子,有些震惊。 “啊,没、没什么,风有点大。”她掩饰的笑了笑,飞快的拭去泪水。 她的动作算得上粗鲁,举止并无大家风范,可梦槐却觉得十分有趣,掩下眼底的异色,她温和的说道:“小姐先进书苑吧,老太傅快到了。” 苏迎春顺从的跟着,如果今日换了其他宫女,她定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但这是梦槐啊,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很想问问梦槐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可又不知从何问起。 重生的说法太荒谬,她无法解释。 不过,能相处数月,已经很好了,这辈子不跟着她,想来定能平平安安过完一生的。 当苏迎春怀着重逢的喜悦,在自己的书案前坐定时,才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梦槐,你可知我的二哥及妹妹们去了哪儿?” 周围的这些人,她几乎都不认识,不过投过来的目光倒没有恶意,有几人还热情的点头打了个招呼。 她逼着自己也回了礼,不想像以往那样,遇到陌生人只敢躲着。 梦槐跪在旁边的软垫上,先为她斟了一杯热茶,而后把烘得暖暖的手炉揣进她的怀里。 做完这一切,才漫不经心的答道:“他们啊,应是分到南边的书苑去了罢。” 见她喝完茶,脸色红润了些,梦槐才继续说道:“听学的人数太多,皇上便分了东南两个书苑来,这东苑是当朝周老太傅在讲,小姐可得认真些,老太傅十分严厉呢。” “周太傅?”她似有耳闻。 “他是当今太子的老师呢。”梦槐又递上一方暖帕,让她擦手。 果然是那位老太傅,其实并未见过,只听得当初立后时群臣反对,倒是老太傅捻着胡须吟道“小人无节,弃本逐末,喜思其与,怒思其夺”,一席话讽得在场的大臣们面色难看。 正直的严厉,总好过虚伪的亲和。 她坐直身子,决定好好听学,尽量不惹怒这位老太傅。 第14章 太子监学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年长的声音远远传来。 屋内的众人都噤了声,正襟危坐。 “老师训得是。”另一道年轻的男性嗓音恭敬的应道。 苏迎春一听到这个声音,额角顿时一阵抽痛,没想到那人真如此的闲。 其实心底明白,既然进了宫,早晚要碰到的,不过她更希望是在四妹的大婚之日,而不是现在。 只见门外先是走进一名老者,蓄着灰白的胡须,面色红润,眉目不怒自威,虽贵为太傅,仍只着了身普通的青色长衫,显得十分恣意洒脱。 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人,一袭暗紫色云缎锦袍,黑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更添了几分尊贵,棱角分明的五官俊美异常,称得上精致却不显得女气,青峰琼鼻,薄唇轻抿,那双眼尤其漂亮,是很纯正的桃花眼,眼角微挑,眸色浅淡。 不过此刻男子表情微沉,眸光凌厉,眉峰也蹙着,倒威严得令人不敢直视。 苏迎春有些惊讶,上辈子皇甫玥二十岁时,还是很开朗随和的,虽然与温文尔雅搭不上边,但平日从未露出过如此肃然的神色来,倒是之后登上帝位,才多了几分硬冷。 那日上元灯节,她便觉得这人变得无赖,今日却是又另一副不同的神态。 到底是何事令他这一世性情大变? 本来还担心见到自己会轻佻的上前搭话,到时候真不知要如何应对,可看他厉眼扫了一圈,并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这才放下心来。 想必是当时夜色太浓,他并未记住她的长相罢。 “老夫姓周,圣上推崇仁德,自是要从各位重臣的子女开始,严于利己,才能善待百姓。”周太傅沉声道,“希望各位好好听学,莫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 “臣子女等遵旨。”众人应喏。 周太傅满意的点点头,又道:“太子是你们东苑的监学,往后的三个月,若是哪位课业太差,可是由他掌罚的。” 皇甫玥“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身后的宫人抬来一把圈椅,他便顺势坐了下来,十指交握于膝,惬意的姿态令周太傅忍不住摸向身边的戒尺,又硬生生忍住了。 苏迎春很是苦恼,监学?岂不是说每日都会遇到他了? 虽说看见那张脸,倒不会再傻傻的迷恋,但毕竟相伴过五年,也爱过恨过,她很怕会不小心泄露出点什么,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今日讲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所谓仁,即……”周太傅不愧为帝师,讲解起来滔滔不绝,引经据典,下面的公子小姐们听得倒也津津有味。 不过这其中并不包括苏迎春。 虽然她十分努力,但奈何基础太弱,听了许久仍是云里雾里的。 午休时,屋内许多人已经会背诵了,可她连念都还不太顺畅。 “小姐,别心急,先用膳吧。”梦槐提着食盒走近,置于案上打开,取出几碟精致的菜肴来。 听学的都是官家子女,宫内自然备了膳食,如若吃不惯,也可自带干粮,可毕竟不如在家中,是以苏迎春这份色香味俱佳的午膳很快引来了几名同伴的围观,其中一名长相清秀的女子忍不住道: “看起来好好吃啊。” 又瞥了眼梦槐道:“你的家奴侍奉得真周到。” 苏迎春刚想解释这不是她的家奴,其实是宫中的宫女,手里被梦槐塞入一双玉箸。 “小姐快些趁热吃吧。”梦槐微笑着提醒,“周太傅不是说,午后要考问大家么?” 这下顾不上搭理那名女子了,苏迎春加快速度用完,又抓起课本默念起来。 第15章 斗气 午后,明媚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向屋内,苏迎春揣着暖炉,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果然还是冷一些好,冷些就不会懒惰了。 她缩了缩手,又舍不得放弃暖炉。 上辈子即使在冷宫都没缺过银霜炭,重生之后在苏府那冰冷的屋子里睡了几日,真是有些受不住了。 由奢入俭确实难呀。 “唔,说得不错,见解虽不成熟,但条理清晰,胆识过人。”周太傅点评道。 被提问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是当朝李将军的儿子,与他进退有度的父亲不同,李翰年轻气盛且抱有满腔热血,经常因为政见不合与父亲起争执,倒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嚣张言论,竟被老太傅赞赏了。 李翰的心中很是激动,拱手道:“谢太傅大人。” 周太傅捋了捋胡须,与端坐在圈椅上的人对视一眼,轻轻点了下头。 皇甫玥忽然搁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颀长的身形带来浓重的压迫感,屋内的氛围仿佛都凝滞了。 周太傅有些不解:“太子你……”是打算亲自再多问几句? “孤来抽一人作答。” 枯坐了大半日的太子殿下终于开口了,但是众人却觉得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传闻中风光霁月的太子,却比严厉的周太傅更令人胆战心惊。 苏迎春垂着眼,她认为自己不可能会被抽中,堂下人才济济,而且为了避嫌,那人应该会选一名男子的。 可惜,她失策了。 当一道阴影遮住侧脸的日光时,她还很是疑惑,视线顺着贵气的锦袍移到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脸上。 红唇微张,她一时间有些怔住。 出门没看黄历,今天的运气真背啊。 皇甫玥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嫣红的唇瓣上,眸色更深了几分,不过旁人看来并无异样,俨然是一副严苛的姿态。 “你,起来说说,何为好仁者?”语气十分冷淡。 梦槐扶着她起身,可呆站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本来早上习得的课业就不熟,如今又被身旁的人影响着,情绪慌张且复杂,比起答题,她此刻更想冲上去咬他一口,狠狠的,见血的那种。 这是她上辈子想做却不敢做的。 深吸了口气,命自己冷静只把他当作陌生人就好。 她努力的答道:“好仁者,无以尚之……嗯……” “呵。”一声冷笑。 她脸皮涨红。 “何为礼则?” “礼……”她无意识的咬了下唇,这是紧张时的小习惯。 “够了!” 皇甫玥忽然一声低吼,吓得在场的众人都抖了抖。 “太子殿下,这位……”坐在苏迎春后面的少年好心的想解个围,可当碰到那阴鸷的眼神时,赶紧闭上了嘴巴。 “你是哪位大人的女儿?”抬起下巴,皇甫玥睥睨着她。 这样子倒激起她些许火气来,便没好气的答道:“回太子的话,臣女是苏尚书府上三女,苏迎春。” “宫内听学都敢心不在焉,必得重罚,随我出来!”连转身的动作都如此暴戾,每一步仿佛踏着怒意。 周围鸦雀无声,众人惊心于太子对一弱女子如此凶狠,虽不解,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多半是杀鸡儆猴吧?看来往后听学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苏迎春茫然,可见周太傅只是静静的喝着茶并不打算阻止,而她确实没答上来,自知理亏,只得低头跟上。 梦槐见状,也连忙追随,却皇甫玥喝止: “谁许你过来的,好大的胆子!” 梦槐愣了下,垂着手退开。 苏迎春一见那冰冷的目光,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往前一步护住身后的宫女,朗声道: “臣女愚钝,太子殿下想怎么罚都成,何苦为难一名婢女,实在有违仁德!” 第16章 惩罚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连周太傅都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沉吟着开口道:“太子……”别动怒。 他这学生前些日子忽然转了性子似得,褪去浮躁的锋芒,见解和学识也日益精进,这都是好事,但脾气却越来越差了,整天阴沉着脸,很难伺候,听说近身侍奉的宫人已换过好几拨。 皇甫玥明显怔了下,而后怒极反笑道:“很好。” 好什么好?苏迎春不懂,也不想懂。 她看着梦槐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抚的拍了拍对方的手,然后大无畏的随着皇甫玥出了书苑。 能怎么罚?最好是被赶出宫去,她无所谓的想着。 苑门外等着一顶宽轿,十分华丽,一看就是太子殿下的宫轿。 皇甫玥先一步跨入轿门,又回头望她:“站着做什么,进来。” 她愕然:“这不太好吧?” 太子与一名待字闺中的女子共乘一轿,传出去岂不是…… “你想随轿走过去,也行。”他不耐烦的丢下一句,便坐入轿中。 她思索片刻,道:“臣女还是用走的吧。” 她一点也不想和那人共处一个狭小的空间。 轿内的人静默着,轿夫们也不敢动,苏迎春被晾站了会儿,觉得莫名其妙。 皇甫玥幽幽的声音传来:“你是打算让皇宫上下都知道,苏尚书的女儿一路追着孤的宫轿?” 她想象了一下那场景,确实不太好看,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们,万一真传到苏家那几人的耳中,恐怕回去得褪层皮。 “打扰了。”她不再犹豫,也钻了进去,贴着轿壁坐好。 两人面对面,幸好轿子很宽敞,倒不会显得局促。 皇甫玥打她进来,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只专注于手中的书册。 使得本来还有些警惕的她,逐渐放松下来,偏头去看轿外的景色。 皇宫内种植的大多都是些彰显贵气的花草树木,这严冬寒日里均枯败着,显得偌大的宫道有些萧瑟。 皇甫玥不说话,她自然也不想开口,轿内相对无声,只听见轿夫们踩着青砖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行至一盏茶的功夫,苏迎春有些耐不住了,她捉摸不透这一世的皇甫玥究竟是个什么脾性,说要惩罚,不会是罚鞭子,或者跪在雪地里吧?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修长的手指捻起一页纸翻过,淡淡道:“之前不是还挺凶的,说孤是坏人,怎么现下又如此胆怯了?” 她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如此明目张胆的说过了,目光碰到他抬起的眼,那眼中分明闪烁着点点笑意,她倒抽了口凉气: “你、你记得?” 那一晚在桥下,她确实意有所指过。 皇甫玥干脆阖上书,看着她道:“我的记性很好。”连“孤”的自称都不用了。 她恼怒的别过眼,讨厌他这种熟稔的态度。 分明并不相识,却眨着桃花眼处处留情似得。 “小娘子是在气我刚才没有上前相认吗?”皇甫玥眨眨眼,微微凑了过去,哪里还有威严暴戾的样子,俨然是个登徒浪子。 “太子殿下,请问您是真的要惩罚我吗?”苏迎春板着脸道。 不好意思,她不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对这种撩拨不会脸红,只会觉得厌烦。 皇甫玥看着她冷漠的表情,似乎不是很适应的轻咳了声,慢慢道:“当然。” 她不语,并不是很信,打定主意,如果待会儿这人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她就算走也要走出宫去。 第17章 满殿的迎春花树 说话间,宫轿稳稳的停了,随侍的小太监掀开轿帘,皇甫玥无声的挑了下眉,她也不客气,大步跨出轿门,依稀听到身后传来轻笑声。 她装作没听见,环顾着四周,想看看这人究竟把自己带到何处,可这一看,便呆住了。 这是一处单独的宫殿,红墙碧瓦,雕栏画栋,无一不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可本该庄严霸气的宫殿,却处处种满了鹅黄色的花树,花树一片一片的,包围着这座殿宇,冷风瑟瑟,卷起满地的花瓣,仿佛落雪纷飞般美丽。 不远处还有几名花匠正在卖力的挖着坑,把更多的花树移栽进去。 “太子……好雅兴。”她的嗓音里藏着一丝自己才懂的颤抖。 这地方,这场景,她不能更熟悉了。 当年后来得知他身份的时候,她本来已不愿再见面的。 虽然愚笨,也知道太子是何等高贵的人。 可他说喜欢她,其实她有些迷惘。 他说既然她爱看花灯,那便再过一次上元灯节,包下整整一条街,让家家户户亮起各式各样的花灯,而主角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晚她看着他温柔的侧脸,心里有些热热的。 后来他又说有惊喜给她,傍晚时分命人抬了一顶小轿把她接入了东宫。 下轿之前,还用缎布为她蒙上双眼,并趁机牵住了她的手。 他贴着她羞红的耳边轻轻说,等到了地方才准看。 她乖乖的等着布条摘了,放眼望去,满殿的迎春花树,摇曳着属于她的娇艳。 他与她肩并肩站着,夕阳的余晖映在他好看的眉眼上,仿佛镀了一层光辉。 他问,喜欢吗? 骄傲不可一世的眼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那一刻,她的心沦彻底沦陷了。 十五六岁的她不懂什么是爱,但那份视如珍宝的心意,让她难得的不顾一切胆大了一回。 他最初的喜爱太耀眼,太急切,也不管当时的她是否能够承受得住这份娇宠。 他以为给了她最好的,她也以为得到了最好的。 “国师说,迎春花树的风水好。”皇甫玥不在意的嗓音飘来。 她猛然回神,看向旁边的人。 那人并未注意到她,只是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有些可笑,又有些庆幸。 这一次满殿的迎春花树与自己并无关系,那应该也不会再有“美色误君”的言论。 很好,她终于不用为这个男人一时的宠爱背负骂名了。 “苏姑娘,这边。”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 是因为身边有太监和宫女吗,这称呼又变成苏姑娘了,人瞧着也正经了许多。 她看着那颀长的背影,莫名觉得他似乎有些哀伤。 哀伤什么?顺风顺水,骄傲自负的太子,还会有令他哀伤的事? 她甩掉自己的那份自以为是,尽量装作一点也不熟的样子,跟着他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皇甫玥径直到书架旁,取了册子丢到一旁的案几上,赫然是一本《女范捷录》。 “把它背完。”他示意她可以坐到小榻上。 “您说什么?”苏迎春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又说了一遍:“把、它、背、完。” 第18章 是不是有病? 她见他不似开玩笑,慌了:“我可以选择回去把周太傅要求的那段背熟吗?” 这一本册子她得背到何年马月去? “不可以。”皇甫玥坐到书桌后,开始批起文书来。 他左右手都堆满了叠得高高的折子和等待批示的书信,看起来很忙的样子,手上的笔未停,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这是惩罚,快背。” 她有些闷气,上辈子的他从来不会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即使当了皇后,好像每天也只需吃吃玩玩。 他很少当面处理事务,她也不懂朝政,每日能做的就是尽量讨他开心,现在想想,果然空有美貌的皮囊还是维持不了太久的喜爱吧。 认命的打开册子,映入眼帘的小字密密麻麻得令她眼前发花。 “……凤仪龙马,圣帝之祥;麟趾关雎,后妃之德……”她硬生生的记着。 “……稽古兴王之君,必有贤明之后。”苏迎春搞不懂为什么今生还只是庶女的她,要背这种“后德篇”,这些贤良淑德的皇后,和自己半点关系也扯不上。 她就是个木头美人而已,没有才学也没有计谋,确实当不了皇后。 一边厌恶着一边心不在焉的默念,忽然,一道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听得低沉的嗓音问道: “背得如何了?” 她慌忙起身跳开,像个受惊的兔子般,看着皇甫玥身体微倾的亲昵模样,没好气的回:“不如何,我很笨,记不住。” 一点也没在意她的无礼,他唇边勾着一抹轻笑:“你必须记住。” “凭什么!”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他望着那双明亮水润的眼眸,还有因为怒气而泛红的白嫩脸颊,依然是那句话:“这是惩罚。” 本来是吃准她顺从的软糯性子,没想到倒被反抗过好几次,小兔长出爪子,会挠人了。 不过,她完全不怕他呢,幽暗的黑眸闪过一丝不解。 “我宁可被周太傅惩罚。”她觉得他就是针对自己,而且还针对得莫名其妙。 “是吗……”他忽然上前逼近,吓得她连连后退,直到脚跟抵上屏风。 他低头直视着她故作镇定的表情,伸手捏住那小巧的下巴抬高,眸底渐渐浮起偏执的神色,他凑到她耳边,声音有些狠厉:“你别想逃,犯了错就得受罚,该负的责任必须承担起来!” 似是想到什么,那眼竟隐着一丝猩红。 “我……”她还想说什么,却倏地被温热的东西封住了唇, 她惊得瞠大眼,俊颜近在咫尺,带着压抑的喘息,那人吻得很重,却没有深入,末了离开时还轻咬了下她的唇。 “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背不出,我会再这样罚你!”低哑的威胁传来。 啪!她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和对方俊颜上明显的红印,哑着嗓子道: “太子殿下,你是不是……有病!” 说罢,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气冲冲的往殿外奔去。 她不管了,什么见鬼的惩罚,大不了皇上降旨责罚好了,就算太子也不能强逼民女吧! 上辈子好歹还像个人,哪怕追到手就不珍惜了,至少还追过。 这一世,简直……不禁又想起皇甫玥刚才那副阴鸷激狂的模样。 “真的有病!”她蹙眉。 第19章 回府 一路上倒也没人拦,跑出东宫,被冷风一吹,她才想起个事儿。 真的,要一个人走回苏府吗? “苏小姐。”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她偏头看去,是之前在宫门口的小太监,眼生得很,并没有印象。 她记得现在当红的应该是秦公公,那名赐毒酒的老太监。 “苏小姐要出宫的话,轿子已经备好了。”小太监一反方才的面无表情,竟露出些许亲切的笑意来。 她直觉想拒绝,毕竟如果坐着官轿回府,怕是要引来轩然大波的。 像是猜到她的心思,小太监轻声道:“苏小姐不必担忧,只是青顶小轿。” 说话间,一顶十分普通的暖轿抬到她面前,轿身无任何花纹,素得仿佛街边随手招来的。 她点点头,道:“跟你家主子说,我不会谢他。” 其实来路不明的轿子她是不敢坐的,也算是吃过几次亏的人了,再不长记性都对不起那些费心给自己使绊子的人。 只是她认出小太监腰间挂的配饰,是东宫独有的,他曾告诉过她。 小太监愣了下,随即笑意更深了:“话一定带到,咱家姓余,苏小姐,请上轿。” 她垂着眼跨入轿门,待她坐好,那小轿便又稳又快的上路了。 四个轿夫好像练家子似得,抬着她疾走,速度竟不比坐马车慢多少,而且也没有什么颠簸的感觉,余公公脸不红气不喘的跟在轿旁,等晃到苏府门前时,她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余公公也不催,让小轿停在府邸旁的巷口,等苏迎春自己清醒了些,揉了揉眼睛钻出轿子,才迎了上来。 “谢谢你,余公公。”她福了一礼。 不管这小太监是不是因为皇甫玥的吩咐才如此恭敬,至少那份笑看着并不讨厌。 余公公连忙回礼:“不敢。”又道:“不知苏小姐一个人回府,想好怎么对家人解释了吗?” 她顿了下,道:“就……实话实说吧,没答出周太傅的问题,被罚了。” 余公公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主子交代了,其实不管苏小姐怎么说,都好。” 言下之意,有太子给您兜着。 她心想本来就是他的错,现在来卖什么人情。 不过这一连串低调又贴心的举动,倒与他以往高调的作风完全不同。 若是上辈子的皇甫玥,定是会抬着八人大轿把她送回来的,如果夸张点,恨不得先绕着京城晃一圈再说。 她自嘲的笑笑,怎么总是拿现在的他和过去的那人对比呢。 不过也不怪她吧,毕竟真的变化太大了。 只是如今想想,她当初其实应该告诉他的,苏府的人待自己并不好,她在这个家里活得很卑微,那些和睦相亲全都是做的戏。 她不敢,她怕说了,会与他更加不般配。 余公公目送着苏迎春入了府,随即与四名轿夫一起飞身离去。 东宫,夕阳西下,满殿的迎春花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颀长的身影立于树下,像尊石像般。 来往的宫女和太监们埋首疾步做着事,没人靠近那人,更没人敢打扰。 “主子。”余公公如魅影般出现。 “嗯。”皇甫玥仅是应了声,但是余公公知道,主子还在等他的详细回报。 第20章 上朝 “苏姑娘让属下带话,说不会谢您。” 皇甫玥挑眉:“哦?” 余公公忍着笑,道:“属下觉得苏姑娘并不如您所说的那般,懵懂无知。” 皇甫玥似有些寞落的垂着眼,喃喃着:“是啊,她变了。” 余公公并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也不会多嘴。 他的命是主子救的。 主子让他先暂居内侍之位,他便隐忍实力,不出风头。 “主子,人已经送进太医院了。” 皇甫玥颔首:“先不动,秦敬最近如何?” 余公公觉得太子每次提到“秦敬”这两个字时,语气特别的冷,像是要嚼其骨血似得。 “秦公公刚升为掌事公公,平日里小心谨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夕阳偏西,树阴颤动,皇甫玥的半边脸藏在阴影处,看不清表情。 余公公揣测着道:“如果太子想,也是有办法除掉他的。” 虽说是三品太监,但在这深宫中,想嫁祸一个人,有千百种机会。 皇甫玥笑了:“不,让他好好活着。”那笑隐着嗜血的快感。 好好活着,才能让他亲手,慢慢得折磨。 把他的痛苦加倍的还给这些人。 次日,清晨。 皇甫玥又从一场噩梦中惊醒,汗水淋漓。 他粗喘着气,双手搁在膝上紧握成拳,等待胸口的那阵悸动缓缓平息。 咿呀——寝室的门被推开,宫女们鱼贯而入,为首的大宫女流萤熟稔的指挥着众人放妥物品,姗姗走入屏风,跪在床榻前,为皇甫玥穿上锦靴。 “太子今日,仍去上朝?” “嗯。”他接过布巾,拭干额间的冷汗,起身让流萤着衣。 流萤又去屏风外,捧来朝服,然后手脚麻利的为他穿妥,系上玉带。 皇甫玥不喜宫婢贴身侍奉,而流萤则是唯一能入内伺候的。 垂着眼,流萤面色如常的打理完,才命人撤了屏风,几名宫女送来温水和漱口的青盐。 屋内无人出声,面对俊美如斯的太子,宫女们早就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过去还能笑着与她们搭几句话,现下脾性却变得喜怒无常,这东宫内,除了近侍的几位旧人,已经无人敢做出一丝出格的事情了。 流萤梳顺黑发,用玉冠束好,并不敢抬眼看镜子里的人,只轻声道: “太子勤勉,还是得注意身体。” 皇甫玥随口应了声。 流萤比他大一岁,是母后生前送来的宫女,这么多年来,也确实忠心不二,遂以他待她的态度,是比旁人亲近几分的。 未央宫前,等着上朝的大臣们不自觉的分成了几拨,低声交谈着。 “皇上此举甚好,我家那小子正在家闲得发慌。”大理寺卿卫钦提起这事儿来,心情舒畅。 “听说,这可不是皇上的意思。”兵部尚书方恒低声道。 吏部侍郎一脸深沉的路过:“我知道是谁。” 几人看着嘴上无毛的年轻人,嗤之以鼻。 吏部侍郎抬起下颚,对着不远处的宫轿,道:“喏,是太子殿下。” “太子?”方恒疑惑道,“他从不管这种事。” 众人皆知,二皇子皇甫玥,自小聪慧,天赋极高,加上生母贵为皇后,于十岁时便立为太子,这一路那是顺风顺水。 所以也养就了桀骜不驯的性子,平日里一大半时间都花在出宫玩乐上,什么时候主动问过朝政了。 偏偏每回皇上要求的事务又都能处理得完美,真叫人虽看不惯,又说不得什么。 第21章 兄弟之间 “太子近日每天都按时上朝,难道诸位大人没发现?”吏部侍郎陌言微笑道。 几人面面相觑,发现了,但总认为是被逼的,便也没多在意。 这边,皇甫玥刚下轿,一道兴奋的嗓音传来:“二哥!” 他偏头望去,是三皇子皇甫辛,俊秀的脸绽开大大的笑容,一边对他挥手示意,一边疾步奔来。 “二哥竟然又来上朝了。”毫不留情的当面吐槽。 皇甫玥看着打小就最亲近的弟弟,心思复杂。 现下,他也不知道能相信谁了,也许,谁都不可信。 “省得父皇天天念叨。”他故意扯起一抹无奈的笑。 皇甫辛连连点头:“你来也好,咱们兄弟俩好久不曾出宫玩了,择日不如撞日?” 他拍了下弟弟的头,轻斥:“你打算害我抗旨?” 皇甫辛立刻想到那个监学的身份,丧气道:“干嘛接这种无聊的活儿,二哥你变了。” 想了想,又不死心:“下了学还是能出去的呀,我们去东街的盛月楼呗。” 他摇头:“今日不行,改天二哥请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皇甫辛大笑道。 “两位皇弟在聊什么呢?”一名温润的青年走近,大约二十七八岁,身量却没他们两人高,加上眉眼有些耷拉着,神色间显出几分懦弱来。 “大哥。”皇甫辛依然一脸笑意,他性格开朗,与几名兄弟的感情都不错。 皇甫玥顿了下,不动声色的唤道:“大哥。” 虽然是皇长子,但皇甫泽出身并不好,仅是当年还是太子的皇帝与府上一名侍妾所出,加上为人恇怯,无胆无识,所以这太子之位自然轮不到他。 不过皇甫泽本人似乎并不妒忌,也很接受自己的平庸,有时候被气焰嚣张的皇甫玥当面打压,都毫无怨言。 “太子,三弟。”皇甫泽有礼的回应,又转向皇甫玥道,“父皇今日见到你,又要欣慰几分了,最近天气寒冷,父皇的身子越发不舒坦,真希望春季早些到来罢。” 皇甫玥掩去眸中的冷意,附和道:“大哥向来是最关心父皇的。” 闻言,皇甫泽简直受宠若惊,刚想说些什么,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公公立于殿前,高声道: “宣——进殿——” 众人三三两两的步入未央宫,乾清帝坐在龙椅上,撑着头,脸色不太好,当看到皇甫玥时,神色才缓了些。 “太子昨日监学如何啊?” 皇甫玥朗声道:“禀父皇,东苑的学生都十分勤奋勉励,老师也颇为夸奖。” 子女被分到东苑的大臣们听了,很是高兴,能得到周太傅表扬,面上有光。 乾清帝又问监管西苑的新科状元吴之深:“吴爱卿,西苑如何?” 吴之深是个老实人,但也不愚笨,他思索片刻,回道:“学得快,但有些人的性子还需磨炼。”并没有提是哪些人。 乾清帝也不再多问,仰靠着龙椅,微微闭目,听起其他官员的禀奏。 吴之深偷偷看了眼皇甫玥,见对方神色如常,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这名单是太子列的,太子怕不是把那些顽劣骄奢之人全都塞到西苑了吧? 第22章 勾心 皇甫玥丝毫不觉有愧,目不斜视。 他贵为太子,自是立于皇子之首,后面即是大皇子皇甫泽,三皇子皇甫辛,本该四皇子的位置,却站着五弟皇甫澜。 偏头搜寻了一下,发现四皇子皇甫隽果然缩在角落,靠着柱子,半阖眼皮,勉勉强强在打盹。 似是察觉到什么,皇甫隽微睁眼眸,与皇甫玥若有所思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后者扯起一抹慵懒的笑,又阖眼眯去。 就是这样的皇甫隽,他本是看不过眼的。 整日无所事事,惺惺作态。 可怎能想到,如今在他心里,为数不多可以信赖的几人当中,浑浑噩噩的四皇子竟占了一位。 “启奏皇上,臣以为如今天下祥和,常年运输粮草给边关,国库恐会日益空虚,不如先撤一部分将士休养生息。”户部尚书即苏世景,上前觐言道。 乾清帝沉吟片刻,道:“李将军,你如何看?” 李平腆着发福的肚子,道:“臣也认为,民为主,战为辅。” 兵部尚书方恒在旁冷笑:“怕不是李将军安逸惯了,都不愿出这皇城了,又岂会知晓边关近况。” 李平脸色微沉:“臣是为皇上分忧,方尚书莫要口出妄言。” “好了。”乾清帝捏了捏眉心,沉声道,“此事,再作商议。” 皇甫玥看了眼父皇疲惫的脸色,知道他心中其实早有定夺。 这个妄图安逸的决定,差点毁了皇朝百年基业。 “启奏父皇,儿臣想调边关一人回京。”他不紧不慢道。 “何人?”乾清帝颇为惊讶。 “儿臣的挚友,萧忆。” “胡闹!”乾清帝气得咳嗽几声,“萧统领手握重兵,怎可回京?” 太子居然如此糊涂,当众称与萧统领是挚友,虽是未来储君,但此举也未免太过嚣张。 皇甫玥并不惧怕皇上的怒火,依然平静的说道:“萧忆的父母年迈,多次请求儿臣代为转达回京的意思,如今太平盛世,儿臣觉得时机到了,才向父皇禀请。” 未等乾清帝开口,江太尉怒道:“太子真是好打算,萧统领一旦回京,那二十万大军可都收入您的囊中了。” 江太尉是这朝中,唯一敢明着和皇甫玥作对的人,若是放到以往,他定要斗上几个回合的,可此时,他一点也不恼。 “江太尉担心的是。”他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卸了萧忆的兵权吧。” 朝中顿时一片哗然。 “二哥。”皇甫辛小声道,“别冲动。” 而皇甫泽则满脸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虽说不是明着的,但大家均心照不宣,这二十万将士乃太子所掌控,现下是有多想不开,直接就放弃了? 连江太尉都吃了一惊,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皇甫玥笑而不语,一直恭敬的等着皇上的旨意。 “太子,你真是……退朝!”乾清帝拂袖而去。 但他知道,这事成了。 下了朝,他回到东宫先是疾书几封密信,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出,而后又招来心腹,安排部署。 余公公等暗卫退出后,才垂手入内,却见皇甫玥闭目靠于椅背,脸色隐晦不明,犹豫片刻,还是回禀道: “主子,苏姑娘不愿前往东宫,受罚。” 双眸倏地睁开,唇角勾起一抹笑来。 “是么……” 余公公松了口气,心道这位苏姑娘,以后可得更加仔细的伺候着。 “无妨,你再去,带句话给她。”皇甫玥欠了欠身子,看到余公公认真倾听的样子,蹙起眉,“算了,你把这条子给她。” 说罢,提笔写下一行字,折起交于余公公。 余公公没敢看,寻思太子还是不够信任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但依然领命而去了。 第23章 威胁 “三姐姐,你真的听学第一天就被罚了啊?”苏湘菱故作担忧的又问了一遍。 “是。”苏迎春极有耐心的应道。 她不介意再被取笑一次,以消除苏湘菱心中的好奇与探究。 以往是被猪油蒙了心吗,为何会觉得这个四妹妹乖巧又贴心? 果然还是自己太傻,好骗。 遂以每个人都来骗她,欺负她。 “周太傅可严厉得紧,三姐姐怎么就如此歹命,被分到东苑去了。”苏湘菱还在假惺惺的惋惜,“西苑的夫子据说是翰林院编修,松得很呢。” 苏迎春心道,确实歹命,东苑的监学还是你心心念念的太子殿下呢,可惜了,无缘得见。 如此恶意的一想,顿时舒心了不少。 看着苏迎春漂亮的侧脸,苏湘菱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眼眸一转,道:“三姐姐,等得了空,我和五妹妹去找你玩呗。” 她瞥了对方一眼,大概猜到意图,也知道阻拦只会适得其反,便一脸“期待”道:“好啊。” 到时候见招拆招吧,也不知她们来的时候,自己会在哪儿受罚呢。 不,她绝对不会再被皇甫玥那混蛋牵着鼻子走。 什么受罚,根本是不怀好意! 马车照例在宫门口停妥,随后众人各自乘轿前往学苑。 她本来还有些担心,自己的宫轿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抬到东宫去,幸好皇甫玥还算有点理智。 可这份理智也仅仅限于到了东苑。 她前脚刚踏入屋子,还没顾得上和梦槐说上几句体己话,余公公就出现了。 “苏小姐,太子说掌罚还未完成。” 她想起昨日,自己狠狠挥出去的那一巴掌,坚决拒绝: “余公公,周太傅的课太有趣了,我今日一定要好好听学,想必太子殿下不会扼杀我这份求知欲的。” 许是她的表情太正经,余公公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竟真的退了出去。 她暗喜,梦槐在一旁迟疑道: “小姐,要不还是……” “没事的。”她不在意的走到案几前坐下。 死过一遭的人,好像真的没什么可怕的,何况皇甫玥也没办法威胁她。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此人的无耻程度。 瞪着手中的纸条,怒火噌噌噌地往上升。 “苏姑娘,请吧。”第二次来,余公公的脸色不一样了,故意阴沉着。 这是主子交代的,一定要让别人认为苏姑娘是被逼着去的。 余公公扮起起恶人来,也是得心应手,本来还担心苏迎春依然不肯就范,却不料她一看到那纸条,竟真的站了起来,然后一声不吭的往门外走。 “跟着你家小姐吧。”余公公示意梦槐。 苏迎春听见,咬了咬唇,脚步更重了,仿佛在把某人搁脚底下踩着。 不起眼的轿子挑着僻静的宫道,悄然无息的前行,她坐在轿内,拧着眉,手心紧紧捏着那张纸条,倒不是舍不得扔,而是不能扔。 狂隽的字体明明白白告诉她,如果再拒绝,他就亲自去东苑当众罚她,用……昨日的方式。 末了,还加上一句“你好像很在意那名叫梦槐的宫女?” 她简直心惊,这人是如何在短短的一面之间,就发现她对梦槐别样重视的。 可她不得不承认,这种威胁是有用的。 说句不孝的话,她连苏世景都可以置之不理,却无法不管上辈子因她而死的梦槐。 第24章 学规矩 “太子殿下,您究竟想如何?” 她站在书房门口,不怎么想进去。 谁知道这人又会发什么病。 虽然上辈子最亲密的事都不知做过多少次,但也不代表今生的她可以任由他戏耍。 “先背完它。”皇甫玥指了下小榻,那本《女范捷录》还摆在原处。 态度风轻云淡得仿佛昨日狂隽邪魅的那位不是本人。 她恨恨的剐了眼对方的发顶,忍气吞声的摊开册子。 怎么那巴掌就没留下痕迹呢?真是可惜了! “你应该庆幸自己力道不足。”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坐到她对面,一脸似笑非笑。 “不然,今早上朝可就没法交代了呢。”他指腹轻刮了下自己俊美的脸皮,动作竟有几分撩人,“苏迎春,我可都记着,你胆子倒是挺大。” 顿了顿,不等她回应,又轻声道:“很好,我喜欢。” “就算皇上真追究起来,也会给臣女陈述真相的机会吧。”她不为所动的哼道。 他的喜欢,恕她无福消受。 他窒了一下,扶额低笑出声。 “呵呵,苏迎春,我好像更喜欢你了,怎么办?” 她假装没听见,低头专心的背书。 身后,梦槐垂手而立,面上微露诧异,但又很快掩去。 日头渐渐移至正中,他们一人闷头背书,一人漠然的批着文书,氛围竟意外的融洽。 也许,这只是皇甫玥一人的错觉。 堵着一口气,苏迎春硬是连着背完了两页,然后瞅着剩下的十几页纸……饿了。 她抿了下唇,刚想问梦槐,对面的人却已开口道: “一起用膳,嗯?” 人都被关在这儿了,用个膳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才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不麻烦。”他眸光灼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桃花眼里藏着阴谋。 犹豫着步入堂厅,当看到满桌的精致菜肴时,她也就不疑有他了。 若不是寻思着毕竟在“不熟悉”的东宫,她差点拉着梦槐一起坐下来吃。 执起玉箸,刚想伸入最爱的那盘松子鱼中—— 啪嗒!玉箸被敲落桌面。 “干嘛——”她下意识囔道,顿了下,又控制住语气,“请问,太子殿下带我来用膳,却不给吃,是何用意?” 皇甫玥动了动手指,早就立于一旁的两名嬷嬷立即围了过来。 “做什么?”她拧起柳眉。 “教你规矩。”他的口吻漫不经心,眼神却格外认真。 “小姐,您执箸的姿势不对,来,这般。”其中一名嬷嬷已经开始指导起来。 她愕然,当皇后都没学过这些,现在只是到太子府做个客,用个膳,却要受到如此对待? “我可以不吃吗?”她命自己把视线从那盘松子鱼上移开。 啧,看起来真美味,不知东宫的御厨是不是还是那名姓赵的,他做的松子鱼可谓天下一绝…… “我这厨子做的松子鱼,可是独一无二的,你不想尝尝?”皇甫玥忍着笑,特意把那盘菜端到了她的面前。 “说吧,怎么执箸?”她妥协了。 虽然从不觉得自己吃相难看,但身为不得宠的庶女,她确实从小就没受过这方面的教导。 不然,当年也不会在宫中遭到那么多贵女的嘲笑。 第25章 交易 “拇指扣于碗口,食指、中指、无名指扣碗底,手心空着……” 两名嬷嬷尽心尽力,一顿膳用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倒没让她吃到冷食,一桌菜全用热水温着,皇甫玥也不嫌麻烦。 如此反反复复,她总算学了个七八成。 “撤了吧。”皇甫玥又命人送上点心和果茶。 苏迎春的手指刚碰到玉杯,瞥了眼对面一脸兴味的男人,生怕他又把那两名嬷嬷唤回来再教半个时辰,只得回想着刚刚学到的规矩,老老实实的按礼仪,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茶是好喝的,酸酸甜甜,她最爱的滋味。 且不得不说,如今她这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也确实是更为优雅好看的吧。 “这些,你必须要会,但也不必彻底改变,懂吗?” 皇甫玥盯着她姣美的姿仪,忽然幽幽道。 “什么?”她又抿了口果茶,不解的抬眸。 他的神情太过复杂,眸底还有些许挣扎,可转瞬即逝。 “孤的意思,苏小姐该回去背书了。” “……”她执着玉杯的手顿住。 这人,该不会是当夫子当上瘾了吧? 又是被牢牢看管的一下午,所幸,进度喜人,《女范捷录》背完小一半了。 时辰一到,皇甫玥也不多话,直接让余公公把她送回东苑。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一起随轿离开了皇宫。 “三姐姐,今日可有什么快活事儿?”一入马车,苏湘菱就迫不及待的问。 “还是被罚。”她答得诚实。 苏湘菱掩唇一笑:“东苑的监学究竟是哪位啊,如此针对三姐姐。” 是啊,她也不懂,为何皇甫玥要这般折腾她。 如果是温柔追求的话,她还大可以冷漠拒绝。 但是目前的情形,明显不对啊。 “是……嗯……”她有些迟疑,要不要告诉苏湘菱,东苑归太子管,其实这并不是秘密,苏尚书肯定已经知晓了。 但如果这会儿由她说出来,怕会引起对方的猜忌,毕竟这两天皇甫监学与自己相处的时间有些多。 苏湘菱见她支吾着,嗤笑道:“姐姐该不会是还不认得吧?” 她干脆低下头,闭嘴不语。 苏湘菱以为自己猜对了,便道:“若不然,让妹妹去同父亲说一声,帮姐姐求个人情?” “不用了,谢过四妹妹。”她连忙摇头。 见苏迎春一副胆怯的样子,苏湘菱心中十分快慰。 真想快点找个机会,去亲眼见见苏迎春在东苑是如何凄惨度日的呢。 夜色渐浓,京城偏僻的街道,有一处不起眼的酒楼,二楼包间内,两名同样出色的男子,面对面坐着。 一沉稳,一潇洒,正是皇甫玥与皇甫隽。 “太子殿下找我来,是有好酒?”皇甫隽自斟自饮了一杯,砸砸唇,“一般,下次有好酒再聚吧。” 说罢,就打算起身离开。 “四弟真的无心朝政?”皇甫玥也倒了一杯,却没有喝,仅握于掌心把玩。 皇甫隽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语气也差了些:“我这种废人,太子还不放心?” 第26章 经商 皇甫玥并不恼,淡淡道:“四弟无心争权,却对一事专情。” 皇甫隽笑道:“太子在打什么哑谜,恕臣弟愚钝,猜不透。” “你心知肚明。”指尖蘸了些酒水,慢慢在桌上写下一个字。 瞥见那个字,皇甫隽的脸色倏地一变,眼底浮起厉色,垂在身侧的手甚至摸向腰间的软剑。 “别紧张,四弟。”他靠坐在软垫上,看着桌上的字迹慢慢消失,勾唇道,“我们来合作,如何?” 皇甫隽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潇洒恣意的神色已经荡然无存。 “皇甫玥,你想做什么?” “这么多年,我们彼此都没有真正认识过对方,皇甫隽,二哥先向你道歉。”举杯,仰头饮下。 这一杯,是他该敬的。 皇甫隽不动声色,自顾自的饮酒。 “我和你,目的都是一样的。” “我们不一样。”皇甫隽眉间染上一抹激狂,“没有谁和我一样!” 说着,他干脆拎起酒壶,对着嘴大口大口的灌起来。 “你我,同样心有执念。”皇甫玥从袖中摸出一张暗条,递过去,“这个,以示我的诚意。” 皇甫隽犹豫着展开暗条,初看到上面的内容,高大的身躯不禁倒退一步:“不、不,这不可能!” “有没有可能我会让人继续追查,但能保证上面所说,句句属实。” 皇甫隽把暗条凑到烛火处,任火苗舔舐,终成灰烬,而后深吸了口气,平静道: “二哥,想如何合作?” —————— 一连五天,苏迎春总算背完了《女范捷录》。 她寻思着该跟皇甫玥解释清楚,自己对他完全无意,请不要再纠缠。 可有时候看对方坦坦荡荡的态度,又怕这样说,显得自作多情,一时间有些为难。 “主子,这是别庄送来的。”余公公捧着厚厚的账册走进书房。 皇甫玥略显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道:“怎么说?” 余公公抽出其中一本:“这里有些出入。”说罢便读出银钱的数目。 “张管事看了吗?” “看了,他说因为季节的关系,产量下降,所以……” “他撒谎。”苏迎春忍不住插话道。 余公公疑惑的皱眉,她一愣,倏地闭上嘴。 皇甫玥抬头瞥了她一眼,起身拿起账册走到小榻边,沉声道: “说说看。” 她酝酿片刻,鼓起勇气道:“即使季节原因,也不会损失如此大,而且刚才你们说的几个数目里,明显有做暗账的痕迹,流水虚报了三万七千多两。” “命人去查。”他摔下账册,面色微怒。 “是,主子。”余公公连忙退了出去。 “你懂帐?”他不可思议的挑起眉。 苏迎春摇头:“不懂,我只是……脑子里下意识算出来罢了。” 她没涉及过这方面的知识,从小作为脑袋空空的拿包,好像也没什么机会。 她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不会,可刚才听到数字时,竟意外的敏感。 皇甫玥眸色深深,继而扬起笑:“苏迎春,你想不想经商?” 乾清帝向来重商崇文,是以商人的身份在京城名望颇高,名门贵女中私下从商的也不在少数。 第27章 互利 她茫然,下意识想说不。 习惯性否定自己,习惯性退缩到被保护的圈子里。 她知道这叫胆怯,这叫懦弱。 活在自以为美好的想象中,她从不愿面对丑恶。 曾以为躲着,不听不看,别人就能放过她,可结果呢。 她扬起头,淡淡道:“太子的意思,打算帮我?” 确实想要走出去,自立身家,但皇甫玥的意图不明,她也不一定会接受。 “不是帮你。”他摇摇手指,噙着精明的笑,“是互利。” “臣女不懂,为何是我。”就算她对账目敏感,这天下奇才何其之多,他堂堂太子,会把一名女子放在眼里? “你的心并不贪婪,但也有所求。”他顿了下,又道,“苏小姐,身为庶女,真的想一辈子就这样过吗?亦或是,你早就认命了,既然如此……” “请太子相助。”她郑重的行了一礼。 暗自松了口气,可他的表情却转为严肃:“苏小姐,你可想好了,这经商不是玩笑,如果无法坚持,还是打消念头罢,让令尊为你寻一门亲事,早些相夫教子去。” 话说得十分潇洒,可谁也不知,此刻他的心跳得有多猛烈。 如果她真选择退缩,胆敢让苏世景寻什么亲事,他就…… “太子放心,我苏迎春虽心无大志,但也不是完全吃不了苦的。” 身体上的苦累,又怎能和心底的相比,目前的她还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虽然一百个不愿,她最后还是依附上了皇甫玥。 他抛出的饵太诱人,她无法拒绝。 也许从重生的那一晚,他主动寻来时,她就知道,这一世依然摆脱不了他。 不过,仅此而已,她不恨他,也不爱他,恨和爱都太累了。 “好,明日起,你午时后就去东苑旁边的偏房,我会请一位账房先生教你,等事务都熟悉了,我们再商议具体经营意向。”皇甫玥态度端得正经,好像彼此之间立刻变成了互利的关系。 她心底微微有些雀跃,好像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找到了自我。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果然很辛苦。 也不知皇甫玥是如何说服周太傅的,过了午时,她就会以各种名义被遣往偏房,周太傅出声,自然没人怀疑什么,倒觉得她无权无势,怕是得罪了谁,才落得如此下场。 请来的账房是位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初见她时,神情极为不满,仿佛若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随时都想拔腿走人。 上午学仁德道义,午后习账目筹算,到了夜晚,她会让玉萍留一盏烛火,反复演算老师傅教的方法,直至深夜。 她不想再做无用之人,何况深入学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看这些。 所幸,努力是有回报的,十几日之后,老账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嗯,这几本手札带回去好好研读。” 她接过,翻开一看,都是手写的一些经商暗规,心里明白这是老账房的毕生经验。 “谢过余师傅。”苏迎春恭敬道。 余账房不自在的咳了一声:“该教的我都教了,不懂的可差人来问,学得不好,日后在外可别说是我余铁算的徒弟。” 这句话,算是承认了苏迎春的身份。 虽然国风开放,但女子依然是受到轻视的,余铁算本来瞧不起这名长相艳丽的小姐,认为只是太子相好的一时心血来潮罢了,可相处了十几日,却见她处处礼让,日日勤奋,加上确实在算数方面有天赋,倒有些羞愧起当初的想法。 而且这么多天,太子一次都没来探过,若真是宠爱之人,必不可能如此冷落。 第28章 酒楼 “谢谢师父。”苏迎春立马改口,兴奋得笑逐颜开。 余铁算被她笑得老脸微红,心道如此出色的长相,哪个权贵不想据为己有,太子可能只是避嫌吧。 不敢再多看,余铁算匆匆告辞。 苏迎春并未多想,自顾自的翻着手札,连一抹颀长的身影走入都没发觉。 “学得如何?” 她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札丢到地上去。 十几天未见的男人,穿着月牙白的长衫,俊美如斯,悠闲自得的在桌边坐下,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亲近却也不疏远。 “师父说,平日里多加钻研,应该差不多了。”她实话实说道。 皇甫玥看着她没有多余情绪的小脸,心中不是滋味。 熬了十多天没出现,一方面是不打扰她,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察觉,对他有类似喜欢的感情。 可是,并没有,似乎从一开始,她对他就没有一点心动的迹象,甚至有时还露出厌恶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问题出在哪里,是自己魅力不够,还是她情窦未开。 难道是对她太过严厉,导致小姑娘害怕了? 毕竟,这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而已,肯定会比较喜欢温柔的男人,只是他现在…… 有些懊恼的扶额,他现在根本没法那么温柔了。 “太子?”见对方久久不语,她以为是不信,便道,“你可以随便考我的。” 话语里透着自信,小巧的下巴甚至还微微昂起,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迎春。 在他心中,她永远是羞怯的,天真的,可爱的,娇媚的,还有……双眸忽地痛得忍不住闭了下,他稳住心神,告诫自己,不可以妄动,不可以失态。 “不用了,我有东西送你。”他把手中的盒子递给她。 “嗯……”她犹豫要不要打开,如果是什么发簪之类的,却是不想收的,以免造成误解。 啪嗒,皇甫玥擅自帮她做了决定,锦盒大开,里面是一只小小的算盘,很是秀气可爱,每一粒算珠都是玉石的,打磨得极为光滑。 “好漂亮啊。”就像文人爱笔墨一样,目前的苏迎春刚迈入从商的大门,自然对这吃饭的家伙更加另眼相待。 见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他这才放下心,打算改天也送皇甫隽一个大礼。 “谢谢。”她实在太喜欢这个算盘,也就不矫情的推辞了,大不了以后多为他挣钱,还这个人情吧。 他努力控制着不表现出开心的情绪,淡淡的点了点头,道: “想好经营什么了吗?” 她毫不犹豫道:“民以食为天,酒楼吧。” 这几天她也想了很多行当,可最终觉得还是挑自己稍微擅长的去做。 他赞同:“确实,酒楼是最容易盈利的,但在这天子脚下,想从一众老字号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主要是,菜得好吃。”她默默道,说完,又觉得自己的意见是否太过肤浅。 皇甫玥轻笑:“没错,外观那些都是次要,菜品为首位。” “所以大厨很重要。”得到他的肯定,她不自觉的话多了起来,“当然,酒楼的选址也要注意,我觉得……” 他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拨几句,两人初步把开酒楼的基本事宜都商定。 “具体的,等过几天有消息再知会你。” “好。” 苏迎春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和皇甫玥以平等的身份,坐在一起讨论如此正经的事情。 第29章 翰墨会 “明日,宫内有翰墨会,邀请听学的众人,今晚苏尚书应该会告知你。” 她刚起了个心思,就听到皇甫玥又道: “别想装病不去。” 她微愕,他怎么知道…… 皇甫玥掩去不自然的神色,道:“你必须去,到时候与我七妹多聊聊,以后好方便行事。” “七公主?”苏迎春想了下,脑中浮现出一张清清秀秀的脸,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七公主皇甫珊,前一世是被太后赐死的。 虽然出身不高,但一名公主无端被赐死,竟也没引起轩然大波,可见其中缘由十分隐晦。 而皇甫玥与其并不算交好,怎么如今却亲近起来。 “珊儿只比你小一岁,玩在一处很正常,经商的事情,我在外不便多插手,有公主的名义,你出去也方便些。” “她愿意?”前世与皇甫珊没说过几句话,事实上她对贵为公主的起不了好感,只因为另一名娇主皇甫沁可不是个善茬,是以对皇宫内帷的人均敬而远之,活得像个孤家寡人。 皇甫玥淡声道:“明日见了便知,愿不愿意得看你的本事了,若连公主都说服不了,还想经商?” “你等着,我肯定可以。”她被激得有些恼怒,脸颊微红。 少女生起气来,眼波荡漾,似有水光,唇色嫣红,格外美丽。 他眸色闪动,硬生生忍住了。 不能急,现在人已经在他手上了,这一次,一定要慢慢来。 苏迎春与苏湘菱刚回府,就被家仆请去堂屋。 心中大约猜到是关于翰墨会的事,果然一入内,见苏亦辰等人都在,苏尚书坐在上位品着茶,脸色还算平静。 “哟,这不是我的三妹嘛,真是越发漂亮了。”盯着苏迎春娇媚的面庞和纤细的腰肢,苏亦辰双眼发亮。 啧,真可惜,是亲妹妹,不然…… “亦辰。”苏世景警告的眼神扫来。 苏亦辰收回视线,倒也不惊慌。 父亲不会为这个责罚他,身为男人,都知道男人的劣性,玩几个女人算什么,他也不会真的对亲妹妹下手,乱了纲常。 果然,苏世景厉眼又转向苏迎春,有些不满这个三女儿的招蜂引蝶,不安于室。 婢女生的就是低贱,连亲哥哥都勾引,若真被他发现什么苟且之事,定要亲手打死。 苏迎春垂着眼,没有搭话。 苏世景抿了口茶,道:“近日在宫中听学,都有何领悟啊。” 苏湘菱甜笑着说:“回父亲,菱儿极爱这句‘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 “嗯,不错,菱儿善良乖巧,为父之荣。”苏世景点点头。 “是父亲教导得好。”苏湘菱羞涩道。 随后又问起苏湘云,小姑娘平日瞧着傲气,却不如苏湘菱聪慧,回答得中规中矩,不过随即撒了个娇,苏世景也就笑着说了句“顽皮”,并未追究。 “父亲,怎么忽然想起考我们的学问了?”苏亦辰沉不住气了,他根本没好好听过一次,自然是什么都答不上来,但又不想当众丢了面子。 苏世景岂会不了解二儿子,没好气的道:“明日宫中有翰墨会,怕你们去损了我的脸面!” 苏亦辰眼眸一转,道:“那三妹是不能去了,据说她在东苑可是天天被罚。” 第30章 势在必得 苏迎春知道,苏亦辰是打算把父亲的关注点引到她身上。 若放在以往,肯定就顺势而下了,她不太敢惹这个二哥,但今天不行。 她上前一步,说道:“确是被罚,但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敢问二哥,何为仁者,人也?何为义者,宜也?何为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不紧不慢的发出三连问,她不自觉地把当初皇甫玥质问时的气势学了个四五分。 “你、你……”苏亦辰愣住了,一阵张口结舌后恼怒道,“别装了,说得好像你懂似得?” 苏迎春也不理他,继续说道:“所谓仁,就是人性,以爱自己的亲人最为重要,所谓义,就是事事合宜,以尊敬贤德的人最为重要……” 苏世景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苏迎春,才道:“看来,周太傅确实善于育人,不愧为太子老师。” 苏湘菱忍不住插话道:“父亲,那明日翰墨会,太子会去吗?” “当然,东苑的监学就是太子殿下。”夫人与四女儿的心思,苏世景自然明白,可对方贵为太子,有些事不好太过强求,不过若真能攀上,定是极好的。 “什么?监学是太子?”苏湘菱闻言大惊,狐疑的眼神瞥向一旁的苏迎春。 她心中一个咯噔,坏了。 “明日你们都好好表现,不要给为父丢脸。”苏世景公事繁忙,又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苏迎春本想快速走开,但念头一转,决定还是迎面而上吧。 躲,终究是没用的,倒显得心虚。 “四妹妹,原来那凶巴巴的监学,是太子殿下啊。”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让本来准备质问的苏湘菱噎了一下,弄得措手不及。 “三姐姐,真不知道?”苏湘菱想在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痕迹,却又觉得不可能。 苏迎春这么笨,根本不会撒谎。 只是刚才反驳二哥时的言论说得头头是道,怯弱也减了几分,简直像变了人似得。 没看到她因此被父亲责骂,真是可惜了。 苏湘菱暗自冷笑。 “也许周太傅说了的,但我当时只顾着看窗外的腊梅,嗯……没注意,然后听学时也不认真,就被监学罚了。”她强装着镇定。 其实神情伪装得十分拙劣,但苏湘菱只当她是羞于说出被罚的过程,也没多在意。 “太子……长得果真好看?”苏湘菱忍不住问道。 “应该算是好看的。”她不甚在意的答道。 反正明天就会见到,故意说不好看,以苏湘菱的心思,肯定又会多想。 苏湘菱满意的点头,又试探性的问:“太子真那般不近人情?难道对姐姐都不会怜香惜玉吗?” “可能觉得我太笨了吧,脸色一直不好,我没怎么敢抬头。”这是实话,皇甫玥的举动和怜香惜玉四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如今的苏湘菱完全表现出对皇甫玥的势在必得,而前世时,由于上元灯节后没过几日,皇甫玥便对她示以好感,遂那时的她完全没看出苏湘菱有这样的心思。 大婚之后,苏湘菱就藏得更好了,乖巧大方,整天姐夫长姐夫短的,直到那日…… 她闭了闭眼,褪去脑中的画面,努力恢复平静。 苏湘菱心喜算你识趣,如果苏迎春敢露出一点迷恋太子的样子,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拧着帕子,忽然想到什么,苏湘菱掩着唇笑道: “差点忘了恭喜三姐姐。” 第31章 诗会1 “何喜之有?”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听,四妹笑得这般开心,准没什么好事。 “昨个儿我听母亲提起,简侍郎的儿子简玉衍将要与五妹妹订亲,他指明了要三姐姐你一起嫁过去,虽然是个侍妾,但简家家大业大,简大哥又是长子,想来也是不会亏待姐姐的。” 湘云那丫头刁钻的很,苏迎春跟着过去,怕是要一辈子被压着过日子的。 不过,还是便宜了她,简玉衍长相清俊,家底丰厚,据说简侍郎本是不允的,可简玉衍当场就表示如果不纳苏迎春,他也不会娶苏湘云,简侍郎这才妥协。 哼,仗的一张好看的脸,到处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苏湘菱不屑的暗啐一声。 苏迎春一时有点懵,简玉衍,简大哥要娶她作侍妾? 而且听这意思,她还应该感恩戴德? 不觉有些好笑,现如今别说一名官家侍妾,就算皇后位子捧过来,她都不稀罕。 “我哪有这福气,与五妹妹共侍一夫。”她淡然一笑。 找父亲表明拒绝的态度怕是没用的,本来自己的意愿也不在他们的考量之内,看来,自力更生的事宜得加快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去简家当妾。 “所以我才说,恭喜三姐姐呀,这事儿应该是定了,不过五妹妹岁数尚小,估计年末订了亲,后年才会过门吧,也许到时候,四妹我都已经出嫁了,就不能去送姐姐了呢。”苏湘菱状似惋惜的说道。 “是么,那真是可惜,我先回院了,明日还得进宫,早些歇息吧。”她丢下理由,翩然离去,不顾身后苏湘菱不满的脸色。 实在是乏了和四妹周旋这种无聊的话语,还不如多看会儿手札。 想起揣在怀里的玉算盘,她脚下的步伐都轻快起来,迫不及待想回去细细的把玩。 一名正在清扫落叶的家仆抬头望了眼那窈窕的背影,又默默的收回视线,等周围一名过路的人都没有了,他才走到无人的拐角处,掏出怀里的暗哨吹了声,没一会儿一只通体乌黑的小鸟落在肩头。 长相毫不起眼的家仆用特殊的小笔写下一行字,卷起塞入小鸟脚下的铜扣内。 黑鸟抖了抖羽毛,无声无息的飞远了。 次日,苏迎春稍稍打扮了一下,翻出一件看起来还算华贵的衣衫,自己动手挽了个斜云发髻,随后用淡黄色的珠花点缀了几处,显得清灵又不失妩媚。 梳这种发髻的女子不多,而前世陪她到最后的侍女婉苹手艺精巧,经常热衷于钻研各种妆扮,久而久之,她也就看着学会了一些。 如今,梦槐寻到了,也不知,婉苹身在何处。 窗外阳光明媚,初春的天气回暖不少,她轻呼了口气,甩去脑中多余的思绪。 今日要与七公主见面,万不可失了气度与礼数。 她在心底默默的为自己打气,挺起腰杆,迎着朝阳往府门口走去。 翰墨会,顾名思义,乃才子佳人交流学识的诗会,翰林院每年在民间都会举办两次,而这宫中倒是第一次。 第32章 诗会2 “据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又是太子?性子也变太多了吧……” “是啊,太子近日相当勤勉,皇上对他可是赞赏有加。” “说起来,皇上的身子越发乏力,也不知是何缘故。” “太医院那边说,需要静养,可我总觉得……” 角落里,几名年轻的小官员议论纷纷,吏部侍郎陌言幽幽路过,轻咳了一声: “各位,慎言啊。” “啊,陌大人。” “陌大人提醒的是。” 几人连忙笑着打招呼。 这陌言虽说官儿不大,但吏部是考核官员品行及任用调遣的,遂大部分人都要对他礼让三分。 不过陌言为人散漫温和,倒从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情,官场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陌大人今日怎么也来了?”有人好奇的问,这种场合,陌言不是一向敬而远之吗。 “嗯……”陌言不知该怎么说,其实是被家母逼着来的。 只因为听说世家小姐都会来参加这翰墨会,老太太便用拐杖把他赶出了府。 “就无聊,来转转。”他打着哈哈道。 总不能明着说其实是来千里姻缘一线牵的。 “太子确是有想法有能力的,这宫内何时如此热闹过了,其实大伙儿处一处,也不错。”有人又忍不住聊起皇甫玥。 另一人小声道:“也有传是太子想要培养势力,拉拢结派呢。” 那人立刻反驳:“太子哪里还需要做这些,位子坐得稳稳的……”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 陌言自觉地走开了,这些官员可真闲,他一点也不想参与到政事中去,只不过他们倒说对了一件事,这皇朝啊,不如看上去的那般风平浪静呢。 正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窝着,却听得一阵骚动。 “那名女子是谁家的小姐,长得如此貌美?” “在东苑听学的苏小姐啊,苏尚书的三女,不过可惜了,出身很低。” “被太子点名罚过的,也就外表好看而已。” “许公子你这话就不对了,女子无才也是德,我就喜欢这种小白花,好摆布。” 刺耳的闲言浪语传来,陌言抬眼望去,苑门处走来几名女子,最后面的那位果然一副姣美之姿,虽然打扮素雅,仍掩不住绝代风华。 美人谁都爱看,陌言也不例外,他寻思着是不是真的该给期待许久的老太太一个交代了。 这女子虽然花容月貌,但瞧着倒无娇蛮之气,他虽然不算正人君子,但若求娶,定会给个正妻之位的。 就看对方是愿做贵妾还是贫妻了。 陌大人思索片刻,决定凑上去会一会。 苏迎春垂着眼,被一群放肆的目光盯着,十分不舒服。 前世没与什么人打过交道,今生虽说在东苑听学了一段日子,但那些人大多举止有礼,真是未遇到过骄奢淫逸之徒。 她下意识有点想躲,甚至想转头就走。 拢在袖中的手指蜷起,无意中碰到被捂得温热的玉算盘,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 长得貌美不是她的错,但胆怯却是致命的弱点,她要变得强大,强大到没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窥视亵渎她。 第33章 诗会3 “三姐姐,六公主她们邀我过去闲聊,你要一起吗?” 苏迎春瞥了眼不远处的皇甫沁,柳眉微蹙:“不了,我也不认识她们。” “好吧,那姐姐自己一个人注意。”苏湘菱假意提醒道,其实心里巴不得出点事才好。 她已经看到二哥那群狐朋狗友了,如今苏迎春像个小白兔一般落单,不知道会不会误闯狼群呢,呵呵。 六公主皇甫沁是当今圣上最宠的女儿,长得自然是漂亮的,不过性子也非常刁蛮,可出身皇家,这点刁蛮倒是可以忽略,甚至她的父皇母妃还会觉得格外可爱有趣。 能与她玩在一处的均是高官的嫡女,本都是金贵的人儿,但面对皇甫沁时却矮了一等,而她,就爱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六公主,您这身行头可真好看。”吴小姐夸张的赞扬道。 曹小姐不甘示弱:“我瞧着公主头上的凤钗十分精致,不知在哪买的?” 皇甫沁斜了对方一眼:“这可是外邦进贡的东西,哪里都买不到。” 于是,其余几人立刻笑起曹小姐的不识货来,曹小姐心里暗骂,脸上依然赔着笑: “哎呀,是我眼拙了。” 苏湘菱缓缓走近,她从不会参与到这种自掉身价的话题中,她要做皇甫沁最看重的朋友,而不是追在后面的一条狗。 “湘菱,你来啦。”皇甫沁看到苏湘菱,眼睛一亮,连忙亲热的拉过对方的手,小声问,“怎么说,带来了吗?” 苏湘菱卖着关子,但笑不语。 皇甫沁急了:“好妹妹,你快些拿出来吧。”同时对围着她的那群官家女挥挥手,“去去,你们到别处去,别来打扰本宫与湘菱。” 官家女们心里腹诽着,也不敢多问,便散了。 苏湘菱这才从袖中拿出一只小巧的盒子递过去:“其中一味最珍贵的配料缺了,我可是托人找了好久才凑齐的。” 皇甫沁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十几颗小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湘菱,你真是本宫的好姐妹。”她欣喜的收起盒子,又问,“怎么样,本宫最近瞧起来是不是美了许多?” “公主本就美,这药丸也只是锦上添花罢了。”苏湘菱笑得真诚。 皇甫沁五官长得好,可惜有个最大的缺点,皮肤不够嫩白,且还有些斑点,平时用厚粉遮着倒不太看得出来,但这终归是爱美之人的一个心病。 自视甚高的皇甫沁又不愿大张旗鼓的寻改善的方子,而苏湘菱就是看准这一点,托人研制了内服的药丸,美容养颜,效果十分显著。 当然,制药之人说一两年后可能会有副作用,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最重要的是现下,她因此交到了皇甫沁这个朋友。 而太子,又是最宠六公主的。 近水楼台,还怕没机会捕获皇甫玥的心吗? 苏湘菱掩去眼底的得意,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女为悦己者容,公主有喜欢的人吗?” “没一个瞧得上的,父皇说会为本宫挑个最好的驸马。”皇甫沁昂起小巧的下巴,随口反问道,“湘菱你呢?” 苏湘菱娇羞着不语,皇甫沁明了的笑起来:“是哪家公子啊,能入苏才女的眼。” “身份太尊贵了,湘菱怕配不上。”哀愁的叹息一声。 第34章 调戏 “身份尊贵……”皇甫沁略一思索,“大哥懦弱你肯定不喜欢,二哥……啊,难道是太子二哥?” 苏湘菱轻点了下头,随即红了眼圈:“太子殿下那么优秀,肯定看不上湘菱。” 皇甫沁私心也希望交好的苏湘菱能当她皇嫂,便笑道:“妹妹不必妄自菲薄,你贵为苏尚书嫡女,又才名远扬,生得乖巧甜美,条件在众多官家女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顿了下,又道,“不过想要脱颖而出,这些确实还不够,据我所知,太后已经在张罗着为太子选妃了。” “太后那边……我让娘去打点一下可行?”苏湘菱急道。 “无用的,事实上近来二哥似乎不一样了。”皇甫沁蹙眉,“为人处世都变得极为冷漠果断,怕不是太后能够左右的。” 苏湘菱有些泄气,本来打算在选妃画像上动一点手脚,然后再让六公主于一旁吹吹风,这事儿肯定十拿九稳,毕竟皇子娶妃一般都是太后做主的。 “没关系,本宫有主意。”皇甫沁拍拍她的手,小声道,“可以制造机会,让太子注意到你,爱上你,主动请求赐婚。” “公主。”苏湘菱娇嗔一声,心里倒也十分乐意这个办法。 两人相视一笑,又热络的聊起其他话题来。 这边,苏迎春与苏湘云等人分开,正在寻七公主皇甫珊。 “苏小姐,在下姓刘,太常寺卿刘大人是我爹。”一名油头粉面的公子突然拦在苏迎春面前。 她抬眼望去,这位刘公子不远处站着一群看戏的公子哥,里面有她的二哥苏亦辰。 苏亦辰一边斜眼看过来,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引得周围人哈哈大笑。 她心中有数,冷声道:“关我何事?” 刘晖微愣,有些不解苏亦辰口中的羞怯美人为何会如此凶悍,但美色当前,依然调笑道: “因为我钦慕你呀,苏小姐长得真美,不知可有婚配?” 苏迎春忍着怒气,明白对付这种人,越是惊慌,对方越是得意。 她不紧不慢的反问:“请问,刘公子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参加翰墨会啊。”刘晖奇怪的答。 “哦,翰墨会是皇上为各位皇亲国戚,官家子女交流学识举办的,而刘公子却在此调戏尚书之女,可见完全没有领悟到这段时日的听学精髓,无仁无德,连最起码的寡廉鲜耻都没了吗?” “你……”刘晖被这一席话训得怔住了,恼羞成怒的刚打算上前一步,被一名宫女挡住。 “刘公子,大皇子他们已经到场,您还要继续喧闹下去吗?”梦槐行了一礼,淡淡道。 刘晖瞬时冷静下来,看向门口,果然是皇甫泽他们。 “哼,一个庶女而已,还不是做妾的命。”不甘心的甩袖离去。 “小姐,别在意这种人的话。”梦槐转身安慰道,“自有老天收拾。” 苏迎春失笑:“我才不会在意。” 不好意思哦,她前辈子可是皇后命,这辈子嘛,命是自己的。 “梦槐,你怎么来了?”比起刚才的糟心事,她比较惊喜梦槐的出现。 “小姐身边没有侍奉的丫头,奴婢不放心,便请求调过来了。”梦槐笑道。 “不会被主事责罚吗?”她瞧梦槐的打扮顶多就是个大宫女,能出入如此自由吗。 梦槐摇头:“不会,小姐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苏迎春忍不住拉起对方的手,叹道:“哎,如果你……” 话未敢说全,如果梦槐能一直陪在她身边就好了,但是,怎么可能呢。 第35章 盟友 梦槐意有所动,看着两人交错的手,眼眸闪过一丝迷惘,但很快掩去,柔声道: “小姐别担心,梦槐会陪着你的。” 苏迎春无奈的笑了下,扬起头,目光开始搜索起来,瞥过角落一抹藕荷色的身影时,顿住。 她不太确定,那是不是皇甫珊。 “小姐是在找人吗?”梦槐疑惑道,“太子殿下并没有来。” 她瞠大眼:“我才没有找他,我是……嗯,那位女子是谁?” 梦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七公主皇甫珊,小姐找她?” “关于开酒楼的事。” 前段日子,梦槐有时会侍奉在身边,所以她与皇甫玥的协定,并没有瞒过对方。 苏迎春不担心梦槐会碎嘴出去,一个为了她敢与贵妃对抗的人,即使换了一世,也不会变成恶人。 梦槐没多问,只道:“那小姐过去吧,奴婢在附近看着些,不让有心人去打扰你们。” “好。”还是梦槐心思更缜密些。 她走近皇甫珊,见对方就带了一名婢女,孤零零的站在角落,那模样令她莫名有些触动。 转念一想,不就是前世的自己吗。 这种场合,永远是躲在无人的地方,恨不得将自己缩得谁也看不见。 本以为再怎么出身低微,公主总归要比旁人傲气几分的,没料到皇甫珊看起来也这般孤寂。 “参见七公主。”苏迎春行了一礼。 皇甫珊微惊的抬头,继而莞尔:“苏迎春?” 她不解:“公主怎知我是谁。” 皇甫珊眨眨眼:“太子哥哥说,今天会有一名长得最美的姑娘来找我,我看半天了,就你最美。” 苏迎春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仲怔半晌道:“公主……”却被皇甫珊出声打断: “哎,别公主公主的叫了,我名唤皇甫珊,以后私下就叫我珊儿吧,而我叫你苏姐姐,好不?” 她不禁笑了起来,如果早些知道这位小公主性格如此洒脱,上一辈应该能多个朋友的。 与苏湘菱的矫揉造作不同,皇甫珊是真的直爽可爱。 “七公主。”这时,一名小姐走过来,看到她俩时愣了下,才道,“大皇子好像在找您呢。” 苏迎春惊奇的发现皇甫珊下一刻就变了张脸,耷拉着眉眼,轻声道: “好,本宫待会儿就过去。” 官家小姐架子摆得很足,似乎不太把这个小公主放在眼里,轻点了下头后,就翩然离去了。 皇甫珊舒了口气,道:“不装一装不行,这些人太烦了,我懒得跟她们浪费口舌。”又看了眼苏迎春的脸色,笑道,“活在宫中,可比官家府邸更累,苏姐姐应该懂的。” “是我活得太简单了。”她苦笑。 “苏姐姐其实不必……”皇甫珊欲言又止,思考片刻还是放弃了般的笑道,“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好,珊儿。” “今日我们在此闲聊,肯定很多人看到了,往后我会递帖子给你,到时候你便以与我会面的名义出府,如果有特殊情况,我会让贴身宫女去找你,记住,除了她,其他任何宫女传的话,都别信。” 说着,一直静静待在一旁的宫女对她福了一礼,道: “苏小姐,奴婢名唤华裳。” 五官平凡,属于丢到人群里不会引人注意的长相。 苏迎春微微颔首,心底却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总觉得,这个婢女有几分熟悉呢,但明明从未见过。 第36章 萌动 “苏姐姐,我得先过去了。”皇甫珊抬眸望了眼坐于亭内的几人,理了理松散的云髻,行了一礼。 苏迎春回礼,目送着皇甫珊翩然离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现七公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怪异。 像是黯然,却又掺杂着莫名的喜悦。 皇甫珊拢在袖中的手指捏得紧紧的,她努力佯装镇定,步入小亭。 “见过各位皇兄。” 皇甫泽正在与皇甫辛谈论江北水患的事宜,见是她,温和一笑: “一段日子不见,珊儿出落得更加水灵了,既然来参加翰墨会,怎可还一个人躲在角落,你也该学学沁儿,多交几个朋友。” “皇姐那些朋友,呵……”她不觉轻笑。 皇甫辛道:“知道你喜静,但太后那边总应多去侍奉吧,她老人家可是念叨你好几次了。” 皇甫珊心道这不是怕见了,太后更心烦么,毕竟她一点也不讨喜。 “好的,皇兄。”随口应道。 见她这副淡漠的样子,皇甫泽叹息:“我们是一家人,七皇妹何必这般疏远。” 皇甫澜吃完点心,拍拍手中的碎渣,忽然道:“我记得七皇妹之前与四皇兄感情可好了,天天缠着四皇兄学剑术,有一次扭伤了脚,偏不让其他太监宫女们碰,硬要四皇兄背回宫去呢。” 倚靠在亭柱旁的皇甫隽闻言一顿,随即笑道:“七皇妹长大了,自然不再需要四哥陪。” “才不是!”皇甫珊下意识反驳,又克制的垂下眸子,支支吾吾道,“皇妹只是……只是不想打扰四哥。” “看,也就对隽才叫四哥,可从来都只叫我五皇兄的。”皇甫澜性格活泼,说话也口无遮拦,身为么子,他既无意于朝政,也不像皇甫隽那般醉心于剑术,平生爱好就是吃吃喝喝,开心度日。 “吃你的点心吧。”皇甫隽屈指弹了下么弟的头,深邃的眼望向皇甫珊,“七皇妹,我们去花墙那边聊几句吧,大哥他们在谈正事。” 皇甫珊规规矩矩的福了身,与皇甫隽一同离开。 “哎,七皇妹这个人,为何总是跟咱们格格不入。”皇甫澜继续感慨。 其实他也想做个一视同仁的好皇兄,可惜对方从来不给他亲近的机会。 “因为她的母妃,德嫔。”皇甫泽抿了口香茶,道,“德嫔一直身体不好,精神也有些恍惚,七皇妹从小就被限制着不允许与宫中其他人多相处,皇妹又比较听话孝顺,所以才养成了这奇怪的性子吧。” 皇甫澜站起身,扭了扭胳膊,他是个一刻也坐不住的人,忽然想起什么,惊奇道:“咦,二哥不是东苑监学吗,怎么今儿个反而没来?” “忙着呢,那家伙还说要请我出宫玩儿,等到今日也没兑现,真是!”皇甫辛不满的哼道。 皇甫泽无奈摇头:“三弟你也别总想着玩,你看太子都变得勤恳,你也应干点正事了,比如这次水患……” “行行行,我们来说水患的事。”皇甫辛立即打断大哥的唠叨,小声咕哝一句,“又不是皇储,这么操心干嘛。” 皇甫泽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指慢慢攒紧,眼中划过一丝不甘与阴冷。 第37章 湖边 皇甫珊偷偷的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满心苦涩。 自从发觉心意后,她就不敢和四哥过多亲近了,那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啊,这份畸形的爱慕,让她想要逃离,却又舍不得放手。 她每天都告诫着自己,只能远远地看着,等哪一天四哥有了皇妃,或者她被父皇赐婚了,就掐断心底的痴恋。 在这之前,请允许她再多喜欢一天。 “珊儿。” “嗯?”她抬头,撞进皇甫隽含笑的眼眸里,心跳漏了一拍。 喜悦、慌张又自厌自怜的情绪如潮水般将她紧紧包裹,逼得几乎喘不过气。 “珊儿,你相信四哥吗?”皇甫隽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下那如云的秀发。 “信。”如果有一天,四哥真的骗了她,也无所谓。 “好,珊儿长大了,是大姑娘了,自己也要勇敢起来,对吗?” 她点点头:“四哥放心,我会的。”所以她才答应了太子的要求。 皇甫隽又是一笑,拿出一个漆黑的小盒子递过去:“奖励珊儿的。” 皇甫珊疑惑的打开,盒内的黑布上赫然是一只流光四溢的琉璃珠,即使是白日也隐着夺人的光彩,似天上的星辰般。 “珊儿不是说喜欢看星子么,四哥送你一颗。” “可这是……”她记得,琉璃珠是东岳国贡品,连皇甫沁想要一颗,父皇都没给,怎么会…… “喜欢吗?”皇甫隽打断她的疑惑。 “喜欢,很喜欢,谢谢四哥。”哪怕是最普通的玻璃珠,只要是四哥送的,她都喜欢。 皇甫隽满意的颔首:“过几天四哥要出趟远门,等回来再给你带些好玩的。” 想不到皇甫玥的回报真如此大方,唉,看来以后要被物尽其用了。 不过比起之前浑浑噩噩度日,他倒觉得现在这样,有了盼头。 “四哥万事小心,好玩的就不必了,珊儿有这颗琉璃珠就心满意足了。” 皇甫隽低头望着漾起笑意的小脸,眼底满满的温柔。 一阵春风拂过,淡色的花瓣洒满了两人的肩头,卷起一地的缱绻。 花瓣纷纷扬扬,落到苏迎春面前,她不禁举起手掌,托住一片儿。 “春天到了呢。”她喃喃道。 犹还记得她重生的那天,下着小雪,转眼就过去一月有余了。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好,我也来一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吴公子好诗啊,衬景。” 这一阵花雨引发了众人的诗性,公子哥们开始争相表现自己,而官家小姐们则大多掩唇微笑,也有几人胆大的吟上几首,一时间,翰墨会的氛围倒十分热闹。 “小姐,要不要去湖边走走。”梦槐看出苏迎春的不自在,提议道。 “好啊。”她忽然觉得,多读点书挺好的,比如此情此景,她只会说好美这种单薄的词,却没法吟出优美的诗句来表达内心的激荡,真是有些失落呢。 翰墨会在宫中的一处花园举办,自然处处美景,连人工湖都比民间的小湖泊来得精致,湖中还游曳着几尾金色锦鲤,更显雅致。 第38章 风趣 “梦槐,你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叹道,“胸无点墨,不善言辞,女红也平平,似乎除了一张脸,真的没什么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 所以其实,前世的她一直耿耿于怀,皇甫玥究竟喜欢她哪里。 这份不确定就像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她不甚坚强的心上,直到最后,果然被压得支离破碎。 梦槐沉默半晌,道:“小姐,梦槐觉得,如果连您自己都不喜欢自己了,又如何让别人来喜欢?” 她哑然。 梦槐又道:“小姐就是小姐,何必要与旁人比较。” 她顿时失笑:“梦槐,我怎么从前没……”没发现你如此能说会道。 “嗯?”梦槐疑惑的目光投来。 “我是意思,如果能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赶紧掩饰过去。 梦槐淡淡的笑了:“只要小姐不嫌弃,奴婢愿意一直侍奉小姐。” “见过苏小姐。”一道突兀的男声打破了主仆两人对话。 苏迎春疑惑的望去,书生模样的男子立于树下,与她们隔着守礼的距离。 “你是何人?”梦槐立即挡在前面。 “在下吏部侍郎,陌言。” 男子并没有靠近,举止也很得当,与方才的刘公子明显不是一路人。 “陌大人。”苏迎春回了一礼,道,“不知陌大人找小女有何事?” 陌言思考片刻,小心翼翼道:“无事,就不能说话吗?” 噗嗤——连梦槐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陌大人瞧起来,真是呆头呆脑的。 苏迎春忍着笑,道:“诗词歌赋我样样不通,陌大人如果是想与我聊这个,恐怕得失望了。” 陌言摇头:“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只想单纯欣赏会儿风景。” 见他似乎看得出神,她不禁问:“这湖,如此好看?” “人工湖,算不上多好看罢,苏小姐没见过大江湖泊?” 她怔了下,道:“没有。” 陌言道:“我中举之前,游山戏水过好一阵子,连绵的山脉,川流不息的湖泊,险恶的断崖,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苏迎春被他这番话说得心动不已,忍不住道: “陌大人,能再多讲点吗?” “好啊。”于是,陌言打开了话匣子,竭尽所能的描绘出他的所见所闻。 她听得入迷,若不是梦槐轻扯了下衣袖,她估计还能站着聊再久一点。 梦槐的神色有些微妙:“小姐最好不要与别的男子,太过亲近。” 她顿时想起,这可是皇宫,虽说翰墨会不分男女,平等交流,但私下会晤却是不太好的。 陌言也是个聪明人,见状立刻道:“苏小姐如果喜欢听这些奇闻异事,下次可以约在宫外,选一茶楼,边品边聊,若只有我们两人觉得不便,也可以多邀几个朋友啊。” 此人真是爽朗风趣又知进退,苏迎春欣然道:“下次,小女做东,请陌大人。” 说定之后,陌言也不多逗留,转身离去了。 “小姐,那个陌大人……”梦槐犹豫着开口。 “虽是文人,却不迂腐,见识广博又不拘小节,挺有意思的人,不是吗?” 果然多出来走走是对的,她有些感谢起这场翰墨会了。 第39章 落水 梦槐还想说什么,却被一匆匆赶来的宫女出声打断。 “梦槐姐姐,方主事喊您。” “可有说是什么事?” “并无,但应该挺急的。”宫女低着头道。 梦槐多看了来人两眼,拎起一直挂在臂弯的披风展开,为苏迎春仔细的系好,道:“小姐待在此处别乱跑,奴婢去去就来。” 这语气,倒像是关照小孩子了,她笑道:“放心吧。” 待梦槐与那宫女走远,她往湖畔暖阳处走去。 拢了拢披风,春寒乍暖,确实觉出几分冷意来。 手指摩挲到披风的料子,竟是宫中才有的云锦缎,专供皇子后妃的,她也曾穿过好几年,岂会不熟悉。 “这是拿错了哪位主子的衣裳啊……”她犹豫着要不要脱下来,生怕不小心弄脏了,回头梦槐难以交代。 “真巧,咱们又见面了,苏姑娘。”略为猥琐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皱眉,是那位刘公子,心中顿时机警起来。 “恐怕不是巧合吧。”她冷冷道。 梦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出现了,让人不得不生疑。 “不像你二哥说的那般无知嘛。”刘晖颇为失望的摩挲着下巴,“不过不要紧,有点小脾气,小爷我更喜欢了。” “我二哥还说了什么?”她十分心寒。 前世时苏亦辰就是个不安分的,经常惹事让父亲入宫命她解决,看在亲人的份上,她忍着一次又一次的帮了,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好心都喂了狗。 刘晖嬉笑道:“说苏姑娘美得令人心痒,单纯得像只小兔子,可惜不得苏尚书的宠爱,没关系,明个儿小爷就去向苏尚书求亲,等抬过府,爷一定好好宠你疼你。” 说着,忍不住上前一步,勾指想要去挑她小巧的下巴,不料被轻巧的闪过了。 倒不是苏迎春反应多灵敏,而是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果然风流少爷都爱耍这种自以为很有趣的轻佻动作。 “刘公子,家父不会应允我只嫁给一位太常寺卿的儿子做侍妾的。”她冷静的后退几步,拉开彼此的距离,以免有心人士看了误会。 且不说按苏湘菱的意思,她已经被默许给简玉衍,就算没有,以苏世景的性格,必定也会物尽其用,将她送给哪位高官才对,毕竟她这张脸确实出色,哪里轮得到小小太常寺卿之子。 刘晖先是愣了下,随即领悟过来,一张脸顿时恼怒得半红半黑。 原以为对方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随便骗几句就能到手,没想到落得个自取其辱。 不甘心的转了下眼,视线落在苏迎春身后的湖泊上,计上心来。 他不动声色的跨近几步,一边继续说着戏言浪语一边把苏迎春逼过去。 她防备的盯着此人的一举一动,倒没担心对方会因为求爱不得而气得把自己推入湖中,遂当看到他主动侧身站到湖边时,也没多想。 只听得刘晖忽然狞笑一声,道:“苏姑娘,嫁不嫁的我说了算。” 还没等她弄清这话的意思,就见对方忽然被什么绊倒似得,往后一仰,然后迅速伸手去拉她的衣袖—— 电光火石间,她明白过来,这位刘公子是打算制造两人同时落水的假象,一男一女湿着身子缠在一起,再被闻讯赶来的众人看到,就算苏尚书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妥协。 不过,她才不会妥协,宁愿死,也不可能当这种人的妾。 第40章 落水2 可还没等刘晖的指尖碰到苏迎春,忽然手腕一阵剧痛,然后整个手臂就好像骨折了一般软塌下去。 刘晖什么也没抓到,只能眼睁睁的兀自扑腾进了湖泊。 啪——溅起了极大的水花。 “小姐,你没事吧?”一双手握向她的肩膀,稳住身形。 “梦槐——”她惊喜于对方的即时赶到。 梦槐脸色不太好,急道:“我们得赶紧走。” “为什么?”她不解。 瞥了眼还在水中狼狈挣扎的刘晖,看得出他会凫水,只是由于衣物太多,一时被缠住了,便放下心来。 虽然此人卑鄙,但她还不至于见死不救。 不过也不愿再傻傻的去以德报怨,初春的湖水可凉得紧,且让这刘公子好好的泡个澡,冷静冷静罢。 “即使小姐没与他一同落水,但如若牵扯上身,怕还是会说不清。”梦槐一边解释,一边环顾四周。 这时,蜿蜒的小径隐约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正有几人谈笑着走近。 忽然一条身影从另一条小径窜出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交给我吧,你们走这边。” “陌大人……”她微讶。 梦槐别有深意的送去一眼,陌言立即无辜的举手: “我回去的路上看到刘公子的那帮狐朋狗友在闲聊,提到苏小姐的名字且笑得特别不怀好意,就偷听了一下,得知刘公子欲前来纠缠,便寻思着解救一二……” 她连忙道:“先谢过陌大人了。” 而此刻泡在湖里的刘晖已经叫嚷起来:“苏迎春,你不过是个庶女,拿什么架子,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咕噜咕噜……” 不知是不是脚下打滑,刘晖突然又沉了下去,双手求救似得在水面挥舞着。 陌言厌恶的叹息一声,一边往湖边走,一边夸张的高喊道:“来人啊,刘家少爷落水啦——好像快没气啦——” 周围的人果然被这声呼救吸引过去,倒没人注意到苏迎春与梦槐悄然离去的身影了。 刘晖方才的威胁萦绕在耳边,苏迎春有些担心,会不会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去,别到时候为了不辱家风,真的把她…… “小姐不必犯愁,那刘晖不敢乱说的。”察觉到她低落的情绪,梦槐安慰道,“无凭无据的事情,说了就是诋毁苏府的名誉,刘大人不会让儿子做这种傻事。” “是么……”想到刘晖嚣张的样子,她有些不确定。 梦槐想了想,道:“如果真有麻烦,小姐可向太子殿下求助啊。” 她一惊:“干嘛提他。” “奴婢只是觉得,如果您对太子殿下软声几句,再大的事,他应该也会替您解决的。” 她正色道:“梦槐,我知道,你伴在我身边这段日子,可能觉得太子对我是另眼相待的,确实,这是事实,但我也想跟你说句交心的话,太子于我,只能是未来的东家,往好一点发展,可以是朋友,其他的,绝无可能。” 这席话,说得发自肺腑。 梦槐试探道:“小姐,真不喜欢太子?毕竟……” “一表人才,人中之龙是吧?”她叹道,“又如何呢?帝王的宠爱都是短暂的,梦槐,你在这宫中,应该看得比我清啊。” 第41章 回忆篇1 “她真这么说?”皇甫玥的目光离开手中的图纸,落到暗卫的身上。 密室昏暗的烛火映着他面无表情的俊颜,显得隐晦不明。 “确是,如此。”暗十一咽了下唾液。 “可以是朋友?” “是。” “其他绝无可能?” “对……”一滴冷汗悄悄滑落。 “帝王的宠爱,都是短暂的?” “苏小姐,是这么回的。”暗十一硬着头皮道。 有些懊悔起当初为何要争着表明自己记忆绝佳,如今每天面对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都不如去直接杀几个人来得轻松。 皇甫玥轻笑一声,低喃了句什么,暗十一未能听清,也不太敢听。 “刘晖现下如何?” 暗十一偷觑了眼主子还算平静的神色,道: “暗九打碎了他的一只手骨和一条腿骨,目前正躺在家里,嗯……哭爹骂娘。” 见主子不语,暗十一又道:“要不要除掉?” 虽然那刘公子没犯得了大错,但依主子最近的脾性,恐怕活不久,死反而是种解脱,就怕…… “让暗八去查刘元的底。”皇甫玥冷笑。 想死?哪有如此简单的好事。 暗十一在心底默默为太常寺卿大人上了柱香,领命离去。 皇甫玥继续浏览起桌上的图纸,用朱砂笔圈了几处标记,而后折好塞入信封。 密室中有换气的细孔,烛火随着漏入的风微微摇曳,燃得很旺,发出细小的啪嗒声,衬得四周格外寂静。 他在这一室冷清中独坐许久,幽幽叹道: “囡囡,你真的不会爱上我了吗……” 皇甫玥第一次见苏迎春,其实并不是在上元灯节那熙熙攘攘的长风街。 而是在某条不知名的路口。 当年,他未及弱冠,经常出宫与友人相聚玩乐。 由于课业优秀,父皇与老师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而太后则想着为他寻一位太子妃,好能早些定下心性。 可从小见惯了宫中女子的勾心斗角,他对那些名门贵女完全没有兴趣,甚至连说上几句话的欲望都没有。 千篇一律的矜持,矫揉造作的冷傲,在他这里,都是别有意图的心机。 直到他遇到了苏迎春。 第一眼,确实是被对方过人的美貌吸引的。 那美,娇艳得耀眼,配上一脸纯真懵懂,勾得人心头发痒。 但是这样一个美人,却畏畏缩缩的跟在几名女子的后面,若不是穿着还算精致,他差点以为是哪家的丫鬟。 “三姐姐,你要一起进去吗?” 他看到其中一名年纪最小的女子,站在布店门口,回头唤她。 “不了,我……想去买个芝麻饼吃。”小美人嚅嗫着摇摇头。 “那好吧,三姐姐自己小心。”那女子笑了笑,便领着随侍入了布店。 小美人站在原地呆了会儿,看着对面的小摊咽了咽口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慢慢踱了过去。 “要一个……芝麻饼,谢谢。”嗓音轻轻柔柔的,一双眸子倒是眼巴巴的盯着小贩手中的饼,一眨不眨的。 等到那喷香的大饼终于入了手,他看到她偷偷的轻吁了口气,转身退出人潮,往人少的巷口走去。 啧,真是可爱。 他不禁悄悄跟上,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有趣。 第42章 回忆篇2 小美人珍惜的捧着芝麻饼,刚准备低头咬上一口,裙摆被一只小手轻扯了下。 一名有些邋遢的小孩抱住她的腿,蹭得干净的衣服上多了些许脏污。 他看到她微微一愣,随即蹲了下来,柔声问:“小弟弟,怎么了?” 小孩指了指她手中的芝麻饼,支吾着:“嗯……想吃。” 她笑了,也没犹豫,直接递了过去:“给你。” 小孩却没有立即吃,低下头又道:“爹死了,娘患重病,我还有一个妹妹也饿了好几天,一个饼不够吃。” 他皱眉,这小孩在说谎,虽然衣衫褴褛,但是肌肤饱满,一看就不是常年挨饿的样子。 应该是被大人指使出来行骗的,不过骗不到邻里街坊,就专门挑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下手。 小美人瞧起来笨笨的,估计要上当了。 果然,给完饼的少女又开始掏荷包,荷包朝下晃了半天,啪嗒掉下一粒碎银子,小得可怜。 “不好意思,姐姐只有这么多了。”她的脸皮微红,是真的为自己不能帮上更大的忙而感到羞愧。 小孩可能没料到表面如此光鲜亮丽的姐姐,实际上这般穷,有些傻眼。 “拿着吧,买几个肉包子给妹妹。”她说着,就把碎银子往小孩的另一只手上塞。 这时,一位在巷口摆摊的大娘看不过去了,叫嚷道:“姑娘,别理他,这就是个小骗子!” 小孩一听这话,一手捏着饼,一手攥紧银子,飞快的跑远了。 “哎,小心摔倒!”她愕然片刻,不紧不慢的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芝麻残渣。 大娘叹息:“姑娘,这孩子是个惯犯,听说家在城郊,爹娘可都健在呢。” “啊,真是太好了。” 大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疑惑道:“姑娘你说什么?” 她绽开一抹如花的笑靥:“其实我知道他在说谎,但万一有什么话是真的呢,如果如大娘所说,爹娘健在,无病无痛,那当然更好了。” 咚——这个笑,就像一块小小的石子,无缘无故的掉入他的心湖,泛起一阵一阵的涟漪。 “怕不是个傻的。”大娘嘀嘀咕咕的扭过头去,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也不知少女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也许听到了,却并不在意。 饼没了,银子也没了,她垂在身前的手摆弄着衣角,又看了好几眼卖饼的摊子,抿了抿唇,模样显得十分可怜。 他不禁失笑,估摸着她那些同伴应该没这么快挑完布匹,便大步走向饼摊。 可待他举着两张热腾腾的芝麻饼从队伍中挤出来,转身去寻时,已不见她的身影。 “玥,你在此处做什么,怎么不上楼?”友人奇怪的看着他。 “稍等。”他不死心的又跑进布店,转了一圈,除了收获好几枚爱慕的眼神外,依然不见佳人芳踪。 “这是什么饼,闻着挺香。”友人与他私交甚好,说着便打算伸手拿走一个。 他非常小气的拒绝了:“要吃,自己买去。” 那天,友人们都在饮酒吃菜,而他,一个人慢慢的嚼完了两张芝麻饼。 嗯,真的挺香挺好吃的,还带着一丝甜,就像那个小姑娘的笑容般。 第一次见面,他还未萌动非她不可的心,只是稍稍有些遗憾。 想着,如果还能再遇到,一定要上前搭几句话。 第43章 恶有恶报 刘府。 刘晖背靠着软枕,半躺在床上,一只手缠着白布吊在胸前,一只脚也被裹着高高抬起,婢女正小心翼翼的喂他喝汤。 “嘶——”嘴角一抽,他挥手推开婢女,暴戾的骂道,“你个贱人,是想烫死本少爷吗?” 哐当!瓷碗碎了一地,婢女的手立即被划破,垂着头低泣起来。 “哭什么丧,还不快滚!”瞧着婢女平凡的长相,再想到那差点到手的美人,心中的怒火更盛。 婢女忙不迭的快速收拾好,退了出去。 “儿啊,又在发什么脾气?”刘元步入卧房,心疼的看着虚弱的儿子。 受伤又落下风寒,晖儿是刘家三代单传,何时受过这种苦了。 “爹,那个苏迎春,我要定了!”刘晖激动道,“纳过来当儿子的第五房小妾!” “这事儿可不太好办。”刘元皱眉,“虽说是婢女所出,但毕竟是苏尚书之女,这……” “我不管!”刘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捶着床板,“儿子非她不可!” 这口恶气,不出不行! “小兔崽子,可别把这只手也伤了。”刘元赶紧安抚儿子,“实在不行,就找个机会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苏世景吃了闷亏,也说不得什么。” 虽然女方没什么助力,但好歹是苏府出来的,能与尚书大人联姻,走出去也多几分体面,又不是得宠的女儿,想必即使手段卑鄙了点,也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折。 “爹,姜还是老的辣啊!”刘晖一兴奋,顿觉病好了一大半,“等本少爷这手和这腿好了,就去……嘿嘿嘿。” “儿子,话说你这手脚到底是如何受伤的啊?” 只是落个水,怎么就骨折了呢,还这般严重。 “我也不知道。”刘晖当时摔得迷迷糊糊的,就记得先是手疼,等好不容易从湖里爬起来,没吼几句,腿骨又疼了,然后就昏过去,直到在府内醒来。 “可能是不小心扭到了。”他不甚在意的回道,满心都扑在要如何拿下苏迎春这件事上。 “你啊……”刘元刚打算再唠叨几句,就听得门外传来管家的高呼声: “老爷,老爷,圣旨到——” 刘元先惊后喜,想着是不是之前送的礼有了成效,这皇上是要给自己加官进爵了? 便立即整了下衣衫,匆匆奔向厅堂。 果然,来人是皇上身边的总管李公公,后头跟着两名小太监,府外似乎还列了一队侍卫,阵仗挺大。 刘元有点摸不着头脑,诞着笑道:“李公公辛苦了。” 李公公也不跟他客套:“跪下接旨吧。” 刘元连忙掀开衣袍下摆,恭敬的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常寺卿刘元,贪赃枉法,徇私舞弊,侵占多处田宅,其子刘晖强抢民女,致一人死亡,证据确凿,即日起,查封所有家产充公,除老幼妇孺外,均流放漠北,终生不得回京,钦此。” 刘元一下子瘫软在地。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皇上、皇上是听信了谁的谗言,冤枉啊——” 第44章 罪有应得2 “知道你会喊冤。”李公公把几张纸甩到刘元脸上,“好好看看,都是你的罪状,大理寺连夜归整的,皇上已经定案,无需再审,直接行刑,来人——” 门外的侍卫鱼贯而入,列于厅堂两旁听令。 “刘府所有家产充公,今日日落前全部收拾好,押他们上路。”说罢,李公公于堂中的圈椅坐下,双手交叠于膝上,一副督查的架势。 刘元呆看着手中的纸张,果然条条详细,件件确凿,这么多年来所做过的大大小小的缺德事儿都在这里,到底是何人如此神通广大,又为何这般针对他? “李公公。”刘元不愧是久经官场之人,迅速反应过来,爬过去扑向李公公的腿,“小人在郊外还有几处田产,求李公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能否再彻查一下,臣真是冤枉啊!” 可惜李公公也是个人精,知道什么钱能贪,什么钱不该贪,这明摆着是有人要治刘府,而且此人位高权重,手段狠厉,这节骨眼上,自己掺一脚,恐怕得跟着倒霉。 “都听到了?郊外的田产,去收一收吧。”李公公抿了口小太监递上来的香茶,淡淡道。 刘元惊喜片刻,又倏地醒悟:“不、不,李公公,那是孝敬您的……” 李公公不悦的打断他的话:“咱家为皇上办事,尽心尽力,可不要毁了咱家的名声,再多嘴,吃一顿鞭子上路。” “爹——别动我!你们都是谁,敢来刘府撒野,小心我爹砍了你们的脑袋!”两名侍卫架着刘晖一路拖了出来,扔到堂厅的地上。 “刘公子好大的威风啊,竟然还有掌管他人脑袋的权利,真是令咱家大开眼界。”李公公冷笑,估摸着这场抄家与此祸从口出的少爷脱不了干系。 啪——!一个巴掌挥过去,打偏了刘晖的脸。 “别说了!”刘元骂道。 流放好歹还有命在,再多言,惹怒了皇上,到时候株连九族,就真的全完了。 骂完,刘元终于忍不住嚎啕起来,与推攮过来的妻妾们哭成一团。 刘晖捂着通红的脸颊,看着来来往往的侍卫们,动作迅速的到处贴起封条,把书房内的田产地契也翻了出来,还有他最爱的那些文玩古物……终于意识到,从今往后,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可以为所欲为的刘公子了。 刘府被封一事,成为皇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也让原本那些和刘晖一起厮混的官家子弟们纷纷收心,谨言慎行了不少。 “呸,一个个都胆小如鼠。”苏亦辰一边喝酒,一边斜眼看向旁边的沈晏,满脸不快。 沈晏陪着笑,起身为他斟满:“那是,他们哪有苏少爷厉害。” 苏亦辰平日不太和沈晏来往,对方父亲只是个小京官,为人又懦弱无趣,今日是实在耐不住了,才约出来凑个伴儿。 而沈晏,奉了父亲之命,决心要趁机与苏少爷打好关系。 “苏少爷待会儿想去哪里散心?”沈晏提议,“寻芳楼还是舞蝶轩?” “再说吧。”苏亦辰又仰头饮完一杯。 那些庸脂俗粉早就看厌了,可这风头上又不能干些什么,真是不爽。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没注意有两人从楼梯处上来,坐到了最里面的隔间,那处临窗,视野极佳,既能看得到热闹的街景,也能看得清这酒楼内每个人的举止。 第45章 看戏 “爷,穿蓝色衣服的就是苏二公子。” 出门在外,余公公也不便站着侍奉,于皇甫玥对面的位置坐下,招手让小二送来一壶好茶。 “客官请慢用。”小二哥极有眼力见,殷勤的用干净的布又擦了一遍桌子,然后为两人倒好茶,余公公摸出一锭碎银抛过去。 “谢谢客官。”得了赏,小二哥识趣的立即退开。 皇城脚下,达官贵人无数,是以这京城酒楼的小二要比别处的机灵。 “嗯。”皇甫玥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其实他认识苏亦辰,前世的时候可没少给苏迎春惹事。 “如果爷不放心,属下来盯着就好。”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主子亲自过来,显得自己办事很不力啊。 “无妨,只是来看看。” 余公公不解,之前刘府抄家还算有几分看头,今日这戏能有何特别之处? 说话间,一名窈窕女子抱着琵琶上楼来,身后跟着个驼背的老头,老头手里捧着一只碗,两人站在梯口,显得局促不安。 “有哪位爷想听曲儿的吗?”女子长相秀美,瞧起来羞答答的,眼角却有颗泪痣,衬得眉目多了几分勾人的妩媚。 又纯真又妖娆,是很多男子最喜欢的类型。 苏亦辰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抢在别人开口之前,喊道:“快!快到本少爷这儿来!” 那女子似乎被他的孟浪吓到,犹豫着没有迈步。 邻桌有人插话道:“我想听,来两曲。” 苏亦辰嗤笑:“两曲,也好意思开口的。”想了想放软口吻,“小娘子别怕,本少爷没其他意思,就是爱听曲儿,唱得好,爷重重有赏。” “闺女,咱们好好唱。”老头拍拍女子的手。 女子颔首,走到苏亦辰的桌前坐下,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想听什么?” 苏亦辰挥挥手:“随意。” 女子便素手轻拨,唱起一支软哝小调来,嗓音绵绵,听得人心神荡漾。 一曲终了,苏亦辰拍手叫好,沈晏连忙捧道:“这可是苏府的少爷,他喜欢你的曲儿,那真是莫大的福气。” 闻言,女子怯怯道:“奴家名唤小云,公子喜欢听,那小云再献一曲。” 说罢,打算再唱,却被苏亦辰打断: “哎,会不会唱点别的?” 小云不解:“公子是指?” 苏亦辰压低声音道:“就是,《五凤吟》那种。” 五凤吟,是所谓的风流才子们,最爱的淫诗艳词。 小云以唱曲儿为生,自然是听过的,只是…… 她羞红了脸,轻声道:“奴家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唱。” “这个好办。”苏亦辰喜道,“小二,要个包间,再布一桌酒菜。” 他就喜欢这种有情调的玩法,此等乐趣岂是逛青楼能尝到的。 “苏兄,不太好吧?”沈晏迟疑片刻,还是凑过去提醒道,“良家女子,近日应是少碰为妙。” 这道理他哪里不知,昨晚父亲还再三严明,但瞥了眼少女纯然好欺的模样,心痒得难受。 大不了他不做什么,就摸摸小手小腰的,能出什么事? “你怕,就回家去,别在这儿碍事。” 不耐烦的推开沈晏,苏亦辰潇洒的往包间走去,小云父女亦步亦趋的跟上。 沈晏幽幽的叹口气,还是胆怯的转身离开了。 第46章 陷害 进了房,小云似乎也轻松不少,那眼波流转得更为勾人了。 “公子,《五凤吟》奴家不会,但可以唱个相似的。” “成!”苏亦辰兴奋的靠在小榻上,一边喝酒一边打着拍子,余光瞄到缩在角落的老头。 那老头垂着眼,安安分分的抱着手里的碗,也不来打扰他们,十分知趣。 小云红唇微启:“罗衫初解小蛮腰,轻拢鬓丝碎步摇,单枕不解灯灰意,双臂轻舞抚玉桃……” 忽然,小云抱着琵琶站了起来,口中的小曲未停,扭腰主动坐到榻边,身体微微前倾。 美人在前,加上耳边的软语浪词,苏亦辰脑子一热,不管不顾的伸出手—— “啊——不要,苏公子,不要——”一声尖叫突然响起,伴随着桌椅推倒的声音。 原本喧闹的酒楼立即安静下来,众人疑惑的寻找声音来源。 此时,一队衙差适时闯入,为首的黑脸大汉吼道:“何人生事?” 有人立即指着包间道:“有一位公子带着卖唱的姑娘进去了,刚才好像听到她在呼救。” 闻言,衙差们迅速破门而入。 哐——房门大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苏亦辰正兽性大发的压着一名簌簌发抖的女子,女子香肩半露,而地上则躺着面色苍白的老头,似乎已经昏厥过去了。 “官老爷救我……”女子挣扎着,眼泪直往下掉,模样十分可怜,衬得强迫她的公子更为可恶。 “胡扯什么呢!”看到官差,苏亦辰并不惧怕,叫嚷着,“谁让你们闯进来的,可知道我是谁,啊?” “官老爷要为民女做主啊!”女子终于挣脱开,跳下小榻,扑到地上哭喊起来,“爹,你醒醒啊,爹——” 众目睽睽之下,别说衙差们不认识苏亦辰,就算认识,也没办法徇私。 “带走。”黑脸大汉的脸又黑了几分,他最见不得这种强抢民女的事情了。 皇甫玥抿了口茶,垂眼看着楼下,骂骂咧咧的苏亦辰被一群官差押着往县衙走。 “爷就这么放过他?”余公公忍不住道。 “那是她的二哥。”若不是这层关系,即使是苏尚书,他也能将其拉下马。 这官场上,有多少人是真正清明如水的,皇上也只不过是不予追究罢了。 前世时,他本以为她与家人相处非常融洽,是以待这些亲眷都是爱屋及乌,没料到囡囡一直受着如此大的委屈,若不是今生他放不下心,布了暗卫到苏府,哪里能知道这么多内情。 苏亦辰,竟敢对囡囡起别的心思,真是该死! 眸色浮起一抹猩红,他捏紧手中的杯子,压下心头的狂躁。 不行,现在还不能动,苏府有任何污点,都会影响到囡囡。 “爷要去县衙看看吗?”余公公揣摩着主子的意思。 “不了。” 他怕再看下去,会忍不住直接杀了苏亦辰。 “刘府处理得如何?” 余公公道:“关照过了,一定要留着刘晖的命,让他在漠北活一辈子。” 他轻笑:“死,太便宜他了。” 经历过一次,他才知道,最痛苦的事情绝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这事,要不要尽力瞒着苏姑娘?”余公公小心翼翼的问。 主子如果真有意于那女子,如此手段最好还是不要泄露,以免……吓到人家。 “不用。” 他倏地起身:“回宫。” 第47章 谨言慎行 刘府被抄家流放了。 苏迎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回想着昨日在东苑听得的消息。 “你们是不知道,那刘晖可真惨,手和腿各断了一只,被呵斥着加紧赶路,只是从府邸到城门的路程,就去掉了半条小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漠北。” “这是得罪了谁啊,刘大人平时在处理公事上也算尽心,没想到……” “我爹说,是大理寺卿忽然收到一封匿名信,证据相当详细,就像是有人趴在你家窗户口亲眼看到一样。” “呃,谨言慎行,讷言敏行。” 原本还担心那刘公子会不死心的前来报复,不曾想竟被连根拔起了。 这是巧合还是…… “三姐姐,走快些罢。” 抬眼,苏湘菱正坐在马车内,掀起布帘喊她。 如此热情,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谨慎的入内,发现苏湘云也在。 本想点头打个招呼,但见对方只是睥睨的昂起下巴,顿了顿,当作没看到般垂下眼。 苏湘云一怔,沉不住气了:“三姐真是不懂礼数,见了妹妹也不说话。” 她觉得好笑,不客气的回道:“既然你唤我一声三姐了,那我确是该回一声五妹的。” 言下之意,长幼有序,不懂礼数的是谁,自己心里有数。 苏湘云被噎住,气呼呼的甩了下手。 “好了,五妹,不要耍小孩子脾性,再过两年都要嫁人了。”苏湘菱安抚道,却也意有所指。 苏湘云闻言,想到那桩亲事,既愤恨又开心。 恨的是,凭什么还没过门就多了一房妾。 不过她心知肚明,像简玉衍那种家世,免不了三妻四妾。 遂喜于这苏迎春再美又如何,还不是个妾,翻不起浪花,一辈子都要被她踩在脚下。 “哼。”如此一想,便不再计较了。 往后,有的是机会。 “三姐姐,今日二哥不在,干脆合了一辆马车,咱们早些入宫,一起去东苑玩一玩,我可听说那边的花树特别美。”苏湘菱提议道。 这就是她如此热情的原因。 想来真是令人泄气,这么久连太子的面都未见过一次,上次翰墨会居然也没出现,害得她卖弄了半天文采,倒引来一堆无用书生,再这样下去,万一被别家贵女抢了先怎么办。 “苏亦……嗯,二哥为何不去?”其实苏迎春压根不想叫那人二哥,他不配。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有些异样。 苏湘菱与苏湘云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前者开了口:“三姐姐的院子离得远,自是不知,昨晚二哥是被抬回来的,那伤势恐怕得卧床一月有余了。” 她吃惊:“有人敢打苏亦辰?” 苏湘云嗤笑:“二哥不知发了什么疯,在酒楼里强迫卖唱女,打伤人家的爹,幸亏未遂,对方也没有往大了闹,不然这风头上,怕是父亲也要受影响。”说罢,忽然想到苏亦辰是苏湘菱的亲哥哥,心下一突,有些担忧的看向苏湘菱的脸色。 苏湘菱并无异色,事实上她对这个亲哥哥也是颇为怨言,一天到晚惹是生非,真怕哪天连累了自己。 第48章 有缘千里来相会 “可怎么会挨了打,父亲没有让人去赔银子吗?”苏迎春感到疑惑,按理说苏亦辰犯事也不是一两天了,虽说从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但既然对方也不愿深究,苏尚书怎会让儿子受这皮肉之苦。 苏湘菱皱眉道:“这事儿说来奇怪,二哥昨日恰巧没带小厮,而那知县又是个新上任的官儿,竟没人传个风声回府,等父亲知道的时候,二哥已经受完刑,知县说事主不要赔偿,也无需收监再做定夺,便当作一件败坏风俗的小案子直接判了,这一百大板打得名正言顺,父亲自然说不得什么。” “依我看,二哥算走运的,好在那对父女虚张声势,不了了之,不过这次父亲也真是气急了,罚二哥禁足半年呢。”苏湘云倚在窗口往外看了一眼,“啊,宫门到了。” 苏迎春默然不语,心底却不由泛起嘀咕。 被抄家流放的刘晖,被突然杖责的苏亦辰,这手段意外的熟悉。 前世时,似乎但凡得罪过她的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生各种不好的事情,她一直被养在深宫,最初时还能听闻几件,之后不知为何,这种消息不再传到她耳中了,也就从未在意过。 现下看来,难道……都是皇甫玥做的? 可那般风光霁月的一个人,会干出这种事吗? 忽然,她很想当面问问他。 “麻烦了。”苏湘菱往几名抬轿的小太监手里塞银子,“只需停留一会儿便妥。” 小太监们掂了掂分量,寻思着姐们情深,只是拐去一下东苑,出不了大乱子,便应允了。 苏迎春见苏湘菱这是铁了心要去东苑,大概猜到她的打算。 可惜,皇甫玥近来好像很忙,已经许久不曾现身,也不知四妹妹今日有没有这缘分了。 三顶软轿往东苑而去,不多时行至苑门处。 “三姐姐,快带我们进去吧。”苏湘菱满脸掩不住的兴奋,而苏湘云虽然无意于攀上哪家公子,但想到四姐说过,能有机会看到苏迎春出糗的样子,也觉出几分趣味来。 可不料,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苏小姐,这两位是?”守门的侍卫认识苏迎春,因为这女子长得太出色了,之前又很倒霉的被太子点名责罚,遂暗暗起过怜惜之心。 苏迎春福了一礼,道:“侍卫大哥,这是我的两位妹妹,分在西苑,听说这东苑的花开得特别好,想来看看。” 侍卫为难道:“抱歉苏小姐,规矩是不许名单以外的人进入,这……” 苏湘云拧起眉:“只是转转而已,又不是什么皇家重地!” “休得胡言。”苏湘菱扯了下妹妹的衣袖,心想这丫头也是个没脑子的,转而微笑道,“可否通融一二?我们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侍卫坚定的拒绝:“抱歉,不能。” “你这人——”苏湘云还想说几句,只听得身后响起一道呵斥: “是谁胆敢在皇宫内喧哗?” 几人循声望去,一顶四人抬的华贵软轿缓缓而至,轿身上印有皇家的特殊标记,且是玄色。 朱色为皇帝,玄色为太子。 这,是皇甫玥的宫轿。 而方才说话的,自然是余公公。 苏迎春心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这不,可以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第49章 与她何干 苏湘云好奇的睁大眼去看,而苏湘菱则故意半垂着眼睑,只拿余光去瞄那名步出宫轿的男子。 一身玄色直裰朝服,腰间扎着同色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形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五官堪称俊美,那双眼漂亮得令人心跳加速。 其实不论皇甫玥长相如何,苏湘菱都想要成为太子妃,一旦太子即位,自己便是皇后,六宫之首,这是苏家何等的荣耀。 而此刻,当她见到本人,更是坚定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面对如此出色的男子,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过,苏湘菱不是一般女子,她自诩有头脑,也有耐心,不是那种莽莽撞撞就冲上去露出一脸痴笑的蠢材。 所以她并不会正眼去打量一个男人,暴露爱慕之心。 “苏小姐。”余公公上前一步。 苏迎春忙道:“余公公,是我们不懂规矩,不知这东苑不可随意进入,我这两位妹妹也只是想赏个花而已,请公公不要责罚。” 这要是罚了,回头她得被父亲骂死。 从小都是这样,任性她们使,黑锅她来背。 余公公笑了:“苏小姐,太子在此,您应该求他才对啊。”余公公的本意是为主子博取更多好感,却不知这话为苏迎春惹了点祸。 苏湘菱闻言微皱了下眉,上前盈盈一福,身姿甚是优雅好看。 “苏府四女苏湘菱参见太子殿下,是湘菱太过贪玩,听三姐姐说起东苑的花儿开得艳,便想来瞧瞧,给侍卫大哥添了麻烦,请太子责罚。” 这席话,说得既天真又诚恳,再配上我见犹怜的模样,任谁也会多看几眼的。 姐姐求情,而妹妹则主动求罚,这一对比,又显得后者多么严守礼,知进退。 苏迎春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不得不说,苏夫人调教出来的姑娘,她真是自愧不如。 瞥了眼皇甫玥松动的表情,心底呵呵一笑。 不用迟疑了,反正以后也是你的宠妃,不如早些收了吧。 “苏湘菱?” “臣女在。”那低沉的嗓音勾得苏湘菱耳根泛红,她满怀期待的等着。 “既然如此,那便罚吧。”平静的语气,说着毫不留情的话。 什么?太子明明生得这般好看,性子却真如此冷淡无情? 苏湘菱努力控制着不露出惊讶的表情,以表明自己是真心求罚,而不是耍欲擒故纵的小把戏。 不过,想到之前苏迎春被罚的情形,她又起了小心思。 如果能因此日日与太子相处,被罚反而是因祸得福呢。 “给她拿本《女德》,抄十遍。”皇甫玥对余公公道。 余公公应了声“是”,转身走入东苑。 “不知要去何处抄写?”一脸乖巧的发问,“听闻太子监学严谨,湘菱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皇甫玥看了眼苏迎春。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毕竟相处过五年,她立马读懂对方的意思。 这个听闻,是她散播出去的。 还不知,背后说了多少他的坏话。 挺起脊背,她目不斜视,尽量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来。 与她何干。 第50章 有话要说? 余公公捧着一本《女德》回来了,苏迎春瞧了一眼,那厚度十分喜人,又偷觑苏湘菱的脸色,心中叹道,之前自己被罚的时候,还觉得皇甫玥太过分,如今一对比,顿时平衡许多。 四妹啊,这就是你眼巴巴看上的男人,哎,不知你们以后成了婚,是不是随便犯个小错,都要被罚抄呢,唔,那样的话,堂堂太子妃岂不是整日都要在书房度过了,真是凄惨啊。 “苏四小姐。”余公公将书奉上。 “抄完,交给西苑的吴监学即可。”皇甫玥丢下这句话,便抬脚往苑门走去,至始至终没给过苏迎春和苏湘云一个正眼,尽显太子的威严。 她也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垂手默立着。 “太子殿下。”苏湘菱决定还是要把话稍微挑明一点,“臣女觉得应该在东苑领罚,以昭显绝无代抄之嫌。” 脚步一顿,皇甫玥平静的声音传来:“你的意思,抄写的时候还要孤在旁作陪?” 苏迎春心道,没错,她就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这一世的皇甫玥在猜女人心思方面,真是通透不少。 苏湘菱一喜,嘴上却道:“臣女不敢。” “若担心自己不够自律,孤可以命苏尚书监督你完成。”语气冷了几分。 苏湘菱脸色微变,立即道:“臣女定会按时抄完交予吴监学。” 直到皇甫玥的身影消失在苑门后,苏迎春才反应过来。 嗳?这发展不对啊,其实四妹表现得挺得体大方的,前世时他不也夸赞过,怎么如今倒完全看不上了? “谢过公公。”苏湘菱接过书,面色并无任何怨气,恭敬的行了一礼,拉上完全吓懵的苏湘云进了软轿。 看了半天戏的苏迎春没等到预期的进展,顿觉无趣,耸了下肩,转身准备去听学。 “苏小姐。”余公公唤住她。 “嗯?”她不解。 “太子让您去偏房。” “……” 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偏房内,皇甫玥正在读一封信,修长白皙的手指执着信纸,晨光洒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纤长的阴影。 苏迎春一入房,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景。 啧,一个男人,睫毛生得比女子的还长。 但也不奇怪,她记得他的母妃慧皇后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当年恩宠无限,可惜命薄,去世得早。 乾清帝伤痛很久,那后位一直到驾崩时都空着。 不过,再恩宠,也仅限于此了,六妃四嫔,贵人若干,可没见帝王的身边缺过陪伴的女人。 如果她没有重生,估摸着皇甫玥要是念点旧情,应该也会为她保留后位吧,然后左拥右抱,欢度余生。 “有话要说?” “什么?”她环顾一圈,确定低着头的男人是在对自己说话。 皇甫玥放下手中的信,捏了捏眉心,抬眼:“有话要对我说?” “不是您让余公公唤我过来的吗?”她震惊了。 “那是因为,我见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理直气壮道。 他什么眼神?“我哪有……欲言又止?” “刚才的事情,没什么想说,想问的?”他好心提醒。 第51章 该喜还是忧 他的表情太严肃,仿佛若听不到想听的话,便会随时动怒。 她沉吟片刻,谨慎道:“其实我真没有透露太多您变着法儿责罚我的事……” 也就是最初为了表明自己小可怜的地位没有动摇,稍稍加油添醋了一些而已。 何况,大部分都是事实。 皇甫玥板着脸:“不是这个。” 他假意罚她做的那些事,能与罚苏湘菱相提并论吗? 真是不识好歹的女人,完全不知他的一片苦心。 苏迎春又想了想,道:“湘菱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才识过人,您的罚抄对她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不会记恨您的。” 他简直气笑了:“我管她记不记恨。” 她也不高兴了,连敬语都不用,干脆道:“那你想听什么?”看在未来东家的份上,想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苏迎春,我不喜欢她。”末了又加上一句:“我不喜欢你妹妹,苏湘菱。” 谁能告诉她,这句话和她方才说的那句,是有什么干系吗? 她呆呆的回:“哦。” 他拧起眉,目光有些凌厉。 她回过神,连忙道:“太子是想让我转达一下吗?可是四妹也做没什么不当的举止,何况喜不喜欢这种事,现在这样说,也许以后……” “你先出去!”他压着火气,开口赶人,生怕又像上次那样犯了癔症,直接吻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阻止她再吐出任何不中听的话来。 “臣女告退。”她从善如流的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什么,又迟疑道:“太子,能问你个事儿吗?” 他平息了下怒意,道:“说。” “刘府和我二哥的事,都是你做的吗?” 其实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敢这样问皇甫玥。 万一不是,会不会落个污蔑太子的罪名啊? 他眸色浅动,淡笑道:“如果我说是,你会如何?” 不等她回应,他继续问道:“会觉得我手段毒辣吗?会觉得原来太子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光明磊落?还是会厌恶害怕?” “我……” “苏迎春,你最好早点看清,这才是真正的我,生于皇宫,根本就没有温柔良善之人!”他依然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 她愕然,善良且不谈,温柔的话,如今完全没看出来啊。 “太子殿下。”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也不懂以恶制恶是否正确,但这次的事,还是多谢。” 不论他是出于何种原因,确实帮她出了口气。 她早已非无知白花,也深知若不是他出手,那刘公子很可能会再来纠缠,梦槐说得对,恶人自有天收。 皇甫玥,只是替天行道了一回。 他似乎没想过她能这么快坦然接受,疑惑道:“你不觉得,流放之刑太重?其实本来可判罢官免职,我暗中动了点手脚才……” “万一东山再起,为非作歹怎么办?流放又不是砍头,不算重。” 他欠了欠身,又道:“卖唱女是故意引诱你二哥的,还有昏迷的老人家,其实你二哥没推到他……” 她淡然:“苏亦辰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只不过没被当场抓到罢了。” 皇甫玥有些吃惊,他柔柔弱弱的囡囡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硬果断了? 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第52章 囡囡 从东苑出来,皇甫玥去慈安宫请安,被太后拉着聊了许久关于娶太子妃的事,又陪她老人家用完膳,才踏着夜色回到东宫。 一跨入后院,只见满眼的迎春花随风摇曳,纷纷落落,不论看多少次,他都还是看不够。 和什么风水无关,那只是他寻的借口罢了。 前世是为了讨苏迎春欢心,今生则是为了慰藉自己。 步入内殿,流萤迎了上来:“太子,可要歇息了?” 往日他还会去书房处理会儿公事,但此刻,却没什么心情。 “嗯。”他颔首。 流萤便命人送来温水,伺候他脱了朝服,素手覆上里衣时,被他抬手制止。 “都出去吧。” 流萤顿了下,垂手领着宫女退下,掩上了房门。 太子殿的寝房宽敞华贵,分为内寝和外寝,外寝有宫女睡的小榻,但皇甫玥从不需要人守夜,遂那里常年空着。 偌大的寝房,除了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一片寂静。 他褪去里衣,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如幽魂般走到内寝的大床旁,拉开床头的隔柜,取出一张天狐面具来。 自从重生后,他每晚都不能安稳入睡,一闭眼,就是一片鲜红。 苏迎春说得对,他有病。 是一种癔症,最好的太医都无法治愈,道此乃心病。 幸好平时不会轻易发作,他已经尽量避免情绪激动,也有努力调理。 将天狐面具放置一边,他靠上床榻,缓缓阖眼,努力想着苏迎春纯真的笑靥,希望能得到一夜安眠。 第二次见她,是在上元灯节的长风街上。 那晚,他与皇甫辛从宫宴上偷跑出来,三弟说要去喝花酒,他并无兴致,想起父皇提到的灯谜,便一个人来到了长风街。 宫内的花灯其实更加精致,但这长风街的热闹氛围却是皇宫所没有的,他一路边逛边买,晃到一家面具铺子前,觉得那天狐面具十分有趣,抛了银子,随手戴上了。 一转头,就看到了她,那个爱吃芝麻饼的小美人。 她孤零零的站在路口,焦急的前后眺望着,过路的行人时不时撞到她,便一边傻傻的说着“对不起”,一边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躲。 有几人见她长得漂亮,竟故意用身体去撞,他蹙起眉,几步上前一把推开了那些人。 看到他高大的身形,那几人也不敢说什么,灰溜溜的跑了。 他低头,望向她吓呆的模样,想了想,解了面具的系带,露出原本的脸来: “小娘子迷路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应该能迷到这个纯真的小姑娘。 可那小美人只是眨了眨眼,说道:“我们认识吗?”乌亮的眸子还往他手中的面具上瞄,好像比起他的脸,更喜欢那个面具似得。 他失笑:“你应该是第一次见我。”可他并不是。 “那我不能让你送。”她摇头。 他以为是爹娘教导不可与陌生人相处,便道:“我叫皇甫玥,你呢?” 皇甫是国姓,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 可惜小姑娘完全没反应,只是怯怯回道:“我叫苏迎春。” 他不禁想逗她:“有小名吗?” 小姑娘歪头想了想,道:“有的,小时候,娘会叫我囡囡,但后来就没人这么叫了。” 他心头一软,笑道:“那我就叫你囡囡,你看啊,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彼此的名字,就不是陌生人了,对吗?” 第53章 回忆1 “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她的大眼里透着渴望,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对,我们是朋友了。” “既然是朋友,就拜托你送我回府吧,我与妹妹走丢了,现在寻不到马车,我有点害怕。”小姑娘认真的说道,“之前不让你送,只是不想麻烦你,毕竟咱们不认识。” “呵呵……”他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理由。 从这一刻起,他忽然起了保护的心态。 如此可爱纯真的小娘子,如果不护好了,真被坏人骗走可怎么办。 想起之前她在巷口与大娘的那段对话,他又觉得她也不是真的傻乎乎,忍不住问: “那你为何不怕我,愿意与我做朋友?” “因为这个呀。”她指着天狐面具,“会买这种面具来戴的,肯定是内心很有爱的人,爱玩爱笑,必定不是坏人。” 他弯起桃花眼,从袖袋内掏出一只小瓷兔子递过去:“喏,送给你。”这是他一眼看中后买下的。 小兔子雕琢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与眼前的姑娘倒有几分相似。 她满脸惊喜:“真的要给我?” “如果你喜欢的话。”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值钱的小玩意罢了。” 这是他第一次送姑娘东西,也是第一次送人如此廉价之物,一时间竟有些后悔的想要收回,考虑要不要去买个翡翠兔子。 不过她可没给他反悔的机会,一边叫着“喜欢”一边伸手接过细细的把玩起来,嘴里还嘟囔着: “值不值钱很重要吗,喜欢就好。” 他发现,这个女子总能语出惊人,说出一些触动他心的话。 随后,他邀她登上了自己的车撵,这才想起来,没问她家住何处。 她爱不释手的捧着小瓷兔,原本开心的笑脸听到这个问题后,瞬间欲哭无泪:“我也不认识路啊。” 可真是个小笨蛋了。 “府上是做什么的呢?”他只能旁敲侧击,看这衣着应该也不是普通人家。 她眼含泪珠,道:“父亲是个大官,我听别人叫他尚书。” 原来是,苏尚书,苏世景的女儿。 “好,我知道了。”他示意侍卫去苏府。 “你认识我父亲?”她惊奇道。 他自然知道她心里如何想的,与苏尚书来往的一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大人,他这般年轻,实在不像会与其有交集的。 “因为我姓皇甫啊。”他狭促一笑。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哦,原来是父亲同僚的儿子。” 他简直快被气到了,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苏大人勉强算是皇帝的同僚吧。 闲聊间,车撵很快便到了苏府。 他看了看天色,道:“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她下车,回身郑重福了一礼:“谢谢你,皇甫公子。” 这礼行得可真……苏大人对子女的要求如此松散吗? 不过,笨拙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的。 他挥挥手:“不客气。” 小姑娘从头到尾都没多打听关于他的事情,真是令人不是滋味啊。 几日后,他又抽空从宫中溜出来,没找友人喝酒听曲,而是直接去了苏府。 面对震惊的苏尚书,他才知道,苏迎春只是一名庶女。 庶女又如何,这并不妨碍他们做朋友。 第54章 回忆2 在苏世景的默许下,他时不时邀她出游。 小姑娘一点也不机灵,做什么事都带着一股子傻气。 碰到好玩的会急着唤他看,却不要买。 “每样都买的话,太浪费了。” 他竟不知,原来苏府的家风还有勤俭节约这一项。 看到新鲜的吃食,她则会先要一个,觉得好吃便再去排一次队,开心的与他分享。 他问为何不直接拿两个就好。 她一边吃得嘴巴鼓鼓的一边含糊不清的回:“万一不好吃呢,我先试试,好吃再请你。” 在她眼里,似乎看不到他的长相,更无所谓他的身份。 与她在一起,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本,他以为自己待苏迎春特别,真的只是因为有趣罢了,更多一点,可以是兄长对单纯妹妹的保护欲,直到那一天,他被宫中之事耽搁,离约定的时辰晚了一些,等马车行至苏府时,看到门前站着一男一女。 女子是苏迎春,而男子是一名温文尔雅的世家子弟。 他心下一动,让侍卫驾着马车拐进旁边的小巷,微微挑开布帘,两人的对话声隐约传来。 “苏姑娘,上次赏花会你怎么不来呢?” 平日瞧起来还挺活泼的女子,此刻却低着头,两只小手紧张的绞动:“我、我不太想去。” “可我……是为你办的啊。”男子语气里掩着几分急切。 苏迎春似乎不太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但到底是个小姑娘,在男子热切的注视下,微红了耳根: “啊,对不起……其实我不太喜欢桃花。” 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她小巧的耳垂,盯着那白嫩之处为别的男人转为嫣红,他的脸色渐渐阴沉,胸口有什么一直的忽略的情绪呼之欲出。 见她面露羞涩,男子忙追问:“那你喜欢什么花?” “她自然喜欢迎春花了。”他几步走近,连正眼也没给那男子,偏头去看她姣美的小脸,“我说的对吗?” 一见是他,她的双眸一下子明亮起来,这个表情深深的取悦了他。 “你怎么知道的?”她笑道。 其实很好猜,只是别人无心而已。 既知心意,他便不再守着礼节,在那男子震惊的目光下,牵起她的小手: “集市的杂耍快开始了,路上我再告诉你。” 她因为这个举动微怔了下,却没有拒绝,眼底流转过几许迷茫,应道:“好啊。” “参见太子。”那男子忽然跪拜下来,朗声道,“不知是太子殿下驾到,臣惶恐,臣曾于宫宴上远远见过殿下一面。” 他不悦的眯起眼,此人在这时候提他的身份,是故意的。 他一只手依然牢牢握着苏迎春的柔荑,冷声道:“你哪位?” “家父简侍郎,臣目前……是名编修。” “呵。”他轻笑一声,那态度高傲又嚣张。 不过,谁让他有嚣张的资格呢。 没再多说一句话,他直接领着身边明显呆滞的女子上了车撵。 车轮滚滚,马车缓缓前行,他靠着软垫,并不急着开口解释,等她自己先慢慢接受。 第56章 开酒楼 她依然没打算带玉萍随行,对方小声抱怨道:“小姐出门也不带丫鬟,会被公主取笑的。” 苏迎春当作没听见,只身走出府,门前已经停了一辆普通的马车。 一只素手探出,掀开布帘,露出皇甫珊的笑脸来: “苏姐姐。” 她也笑了:“珊儿。” 两人虽几日未见,但因为心无间隙,丝毫不见生分,皇甫珊亲手为她斟了一杯热茶,又取出一旁的食盒打开: “苏姐姐快尝尝这杏仁酥,刚做好的,还温着呢。” 她看着食盒内的糕点,一眼就认出是傅御厨的手艺,作为宫内首屈一指的糕点御厨,他所做的点心不光精致好看,口感更是绝佳。 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熟悉的味道,她吃过那么多次,怎么会忘。 若是平时,她定会不客气的大啖几块,但清晨那个梦的影响太大,她此刻完全不想看到任何能勾起回忆的东西。 是以只吃了一块,便不再动了。 “苏姐姐多用几块罢。”皇甫珊很爱这杏仁酥,即使贵为公主,由于不得宠,傅御厨的手艺她平时也很难尝到,说起来,今日算是沾了苏迎春的光。 可惜真主儿,却似乎没兴趣呢。 她想到太子哥哥那张故作平静的脸以及那句“带给苏小姐尝尝”,不禁重新打量起苏迎春来。 确实是个出众的美人儿,可二哥不应是重色之人,不然早就侍妾成群了,不知这女子究竟有何特别之处,能令那位动了凡心。 只是,被皇家的人看上,福还是祸,就说不好了。 “谢公主美意,方才刚用过早膳,不太吃得下了。”她找了个托词。 “那待会儿休憩的时候再用。”皇甫珊可不敢享独食,说着就把食盒收了起来。 她欲言又止,想说不必如此,但终究没再多纠结,话锋一转问道:“珊儿今日来,是约我去哪里游玩?” 皇甫珊掩唇一笑:“苏姐姐的心根本不在玩乐上,珊儿哪能如此没有眼力,今日来自然是为了姐姐的酒楼选址之事。” 她不好意思的笑道:“真是麻烦珊儿了,其实只要拜帖到就行,我可以一个人去的,不用你亲自过来陪同。” “第一次邀约怎可不出现,回头无法取信你府内的人,况且姐姐这话说得见外,这酒楼我也是要投一份的,日后生意做大,姐姐成了皇商,可别忘了给妹妹分红。” 苏迎春无奈摇头,觉得这小公主比自己还天真,皇商哪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但这话倒是给了她信心,也玩笑道:“那到时候珊儿岂不是本朝最富有的公主了。” 静默半晌,两名少女相视大笑起来。 可谁又能笃定,玩笑不能成真呢。 她们按纸上所示,走访了几家店面,都是皇甫玥提前命人仔细甄选过的,大多位于闹市口,宽敞大气,明亮华贵。 可是苏迎春都不太满意,皇甫珊倒没说什么,极有耐心的陪着来到最后一家。 “原本也算是京城排行前十的酒楼了,若不是东家突逢变故,定不会匆忙出让,瞧这地段,瞧这雕花桌椅,瞧这雕梁画栋,如果您们也打算开酒楼,都不用怎么费事,收拾下就可以开张啦!”中间人并未夸大其词,属意这间门面的人很多,看这两位小姐满身贵气,想必出手大方,故格外殷勤了些。 第57章 临湖小楼 “苏姐姐觉得如何?”皇甫珊环顾了一圈四周,道,“这一家,确实从各方面来说都不错。” 苏迎春沉吟片刻,道:“挺好的,格局非常高雅,只是……” “苏姐姐不会是在担心银钱方面吧?”皇甫珊惊讶道。 太子做幕后东家,她还怕银子不够吗? 苏迎春不好意思的笑道:“有一些原因,但也不是主要的。” 她走上二楼,临窗而立,望向楼下热闹的街道。 此处是京城主要道路之一,周围簇挤着各式各样的店面,布店茶楼客栈应有尽有,要说酒楼,也不只她们脚下的这一家,不远处就有两家经营多年的,想要从中脱颖而出,并非易事。 既然要做,她自然不愿只是勉强经营下去而已,虽心无大志,但她也有股不服输的气。 又在脑中回忆了一遍师父留下的那本手札,忽然想起有一个经商的例子,其中有一句话记忆深刻: “独辟蹊径,柳暗花明又一村。” 倏地抬眼,她看到隔着一条街的路口,有间隐在大树后的屋子,心莫名一动,转身下了楼: “珊儿,我们去那边瞧瞧。” “呃?” 只是一条街的距离,两人便没有乘马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徒步走了过去,华裳则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皇甫珊不知她看到了什么,满脸兴奋的样子。 “是有中意的店面?” “算是吧,但还是要先具体看过。”也不知人家卖不卖。 忽然,苏迎春想到这事不能自己一个人说了算,毕竟出银子的是皇甫玥,遂试探着问: “珊儿,你觉得……如果是你二哥,会看中哪一家?”为不惹人耳目,便用上了寻常人家的称呼。 皇甫珊想了想,笑道:“我觉得如果是二哥自己来,他定会直接买下京城最大的酒楼。” 易个主就行,不用费心麻烦。 她一时无语,这还真是皇甫玥会干的事情。 果断干脆,一掷千金。 不禁嘀咕:“银子多就是好。”据说他在外面的别庄产业可不少,虽不是自己打理,但能有条不紊的管理大大小小那么多事务,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苏姐姐不用想太多,二哥说了,一切以你的意见为主。” 她微讶:“他真这么说?” 在她的记忆里,前世的皇甫玥虽然待自己温柔,但从来都是唯我独尊的,几乎每件事都会替她安排妥当,久而久之,原本就不算聪慧的她,更是变得凡事都以他为准了。 “当然。”皇甫珊肯定道。 事实上原话是“她想做什么,你听着便是”,皇甫珊原本对这个捉摸不透性格的二哥犹存几分忌惮,但看到他待苏迎春的态度后,顿时有种“原来太子也是个为情所困的男人啊”的感觉,那几分忌惮也就荡然无存了。 生在皇家,本不应有心爱之人,那将会成为一个致命的弱点。 眼底泛起苦涩,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呢。 两人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四周的人潮慢慢减少,来到一处相对宁静的路口,与那喧闹之处也就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苏迎春站在路口,抬头望着眼前的二层小楼,双眸一亮。 一棵参天大树从这座小楼后面拔地而起,树荫成片从上探出,却并没有遮挡住楼身,而是形成了自然的屏障,稀稀疏疏的阳光洒下来,落在小楼雅致的窗棂上,独有风雅,而对面则是一汪宁静的湖水。 皇甫珊看了看,道:“想不到这里居然临着宓湖。” 第58章 小楼 宓湖是京城的内湖泊,景色秀丽,百姓经常来此嬉戏游玩,风和日丽时,还会有不少富家子女泛舟湖上,到了夜晚,丝竹之音绵绵,星火点点,别有一番情调。 不过百姓去的多是东边,而这小楼正对的则是西边,故能观湖,却见不到什么游人。 “苏姐姐喜欢这小楼?” “喜欢。”简直就像是喧嚣中的一方净土。 皇甫珊蹙眉:“论大小,开家酒楼倒是够了,但地段不够好,怕吸引不来客人。” 苏迎春忽然问道:“珊儿,如果你与一两名挚友相聚,想寻个地方边品尝美味佳肴边闲聊,是会选择去摩肩接踵的街道,还是愿意来这宁静之处呢?” “苏姐姐的意思是,闹中取静,开一家独立的酒楼。” 她点点头:“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菜肴必须足够有特色,所以得寻一个好主厨。” “请个名厨不是问题,但这小楼看起来空闲已久,既然苏姐姐中意,我们还是赶紧问问卖不卖吧。”皇甫珊笑道,“倒是为二哥省了银子。” 这座小楼的价值自然不能与方才的那些比,必定要便宜不少。 小楼附近没什么商户,大多是住家,她们正打算去问那位坐在门口的老婆婆,忽然一户人家的门被推开,一名妇人拉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推搡着走出来。 “娘,娘,我不要去当丫鬟——” “小福听话,张府那边吃得饱穿得暖的,为什么不去?” 小福哭道:“张府在很远的地方,我不想离开爹娘!” 妇人叹了口气道:“可这城内有头有面的府邸都不收你这种长相普通的姑娘当丫鬟啊。” 小福急道:“那我去酒楼,去客栈,洗碗刷锅,跑跑腿……” 妇人摇头:“连粗使丫头都得五官清秀,家世清白,这皇城脚下,贵人太多,咱们穷人家难活那。” 小福顿时大哭起来,妇人满脸无奈。 苏迎春看不下去了,大步上前道:“谁说没人要,等我这酒楼开了,附近的人都可以来应征。” 闻言,一大一小都愣住了,身后的皇甫珊也愣了。 妇人上下打量片刻,觉得这位小姐美得像天上的仙女,小心翼翼问道: “这位贵人,可是当真?” 她认真道:“我姓苏,别叫贵人,此话自然不假,我已看中这座小楼,如果顺利的话很快便会开张,届时要招很多人来帮忙的。”说着俯身对小丫头温柔一笑,“小福可以来试试,当然我也是有要求的,手脚麻利,能吃苦耐劳。” 小福高声道:“我不怕吃苦,我干活可有劲儿了!” 妇人拭了拭眼角:“那真是太好了,其实我也舍不得小福去那么远的地方当丫鬟。” 她轻声安抚道:“等过几天我贴了告示,就带小福过来。”顿了下,又不好意思的笑道,“对了,不知大娘是否知道,这小楼是谁家的?” 妇人指着前方道:“老林家的,就住在前面那个青瓦的屋子里。” “好的,谢谢大娘。” “苏小姐,老林最讨厌那些直接拿银子砸的,你可千万别触了他的忌讳。”妇人又好心提醒道。 皇甫珊哭笑不得道:“谢谢大娘。” 第59章 商谈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皇甫珊小声道:“其实我确实打算拿银子砸的,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卖。” 苏迎春笑道:“别学你二哥。” 本是无意打趣的话,可说出口却觉出几分特殊的熟稔来,她暗暗自责都是习惯惹的祸。 皇甫珊犹豫着开口:“苏姐姐,你是真想请这些……普通百姓来做事?他们可没经过专门训导,也大多身无长技……”所以城内这种“富人更富,穷人更穷”的现象确实存在。 “珊儿,他们也是这皇朝的子民。” 皇甫珊愣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苏迎春道:“我经商,是想证明自己离了苏府能活得很好,原本只是一个人的事情,可方才看到小福和她娘,忽然觉得如果有人因为我的帮助也能活得好,似乎……我的那份‘好’就变得更有意义了。” 顿了顿,又道:“当然,招来的人是要仔细挑选的,不会做事没关系,可以请人来教,我相信只要给一个机会,他们是能把握住的。” 皇甫珊沉默,望着苏迎春姣美的侧脸,好像有些明白太子为何会喜欢她了。 这是一个纯真的女子,心存大善。 “苏姐姐,你会做到的。” 苏迎春已走到青瓦屋前,闻言回眸一笑:“我在说什么大话,连小楼都还没买下呢。” 屈指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木门才被缓缓打开,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神色不豫的望着她们。 “做什么的?” 并未因为她们是女子就放缓表情,目光瞄到她们的穿着打扮时,甚至还凶恶了几分。 “林老爹。”苏迎春大大方方的福了一礼,“不知你那座小楼卖不卖?” 老林听着这称呼眯了眯眼,侧身让开:“进来吧。” 她们被招呼着坐下,华裳依然面无表情的守在一旁。 苏迎春无所谓林老爹的冷淡,但想到皇甫珊毕竟是公主,真怕这老人无意中说了什么得罪公主的话来,便主动搭话道: “我很喜欢那座小楼。” 老林开门见山的问:“你们买下想做何种营生啊?我可先说好,不准开酒楼……” “嗯,酒楼。”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老林愣了愣,道:“这位小姐,你就不能先说个其他营生蒙一下我这个老头吗?” 皇甫珊被这老人不按常理的话逗笑了,紧张的情绪才缓了些。 苏迎春也笑了:“既然谈买卖,诚信两字我还是懂的。” 老林哼道:“那说明,你也不是真的很喜欢我的小楼。”至少没喜欢到不择手段。 “正因为喜欢,才认真对待。” 她人长得美,盈着得体的笑容,又说着这样郑重的话,实在令人无法恶言相待。 老林沉默片刻,道:“说说你的酒楼准备怎么开。” 其实这要求有些过了,如果遇到精明的并不会说实话,但苏迎春没有多想,把心中的打算大概告知了一遍,还满怀歉意的说自己是第一次经商,很多地方还不熟悉。 当听到会招周围的百姓去酒楼干活时,老林的眼皮微抬了下。 “好,我可以卖。”而且还报了个很公平的价格。 没想到事情进展会如此顺利,两名少女都不禁面露喜色。 “不过,你要听我讲个故事。”他指着苏迎春,脸皮有些不自然。 第60章 故事 她立马领悟过来,对皇甫珊道:“珊儿,你能与华裳先出去等会儿吗?” “苏姐姐……”皇甫珊刚想拒绝,但见华裳轻点了下头,便道,“好吧,有事唤我。” 老林嗤了一声:“有钱人家的小姐规矩就是多,我老头子还能害你们不成。” 苏迎春笑道:“别见怪,她们也只是关心我。” 虽然华裳的态度确实有点奇怪,好像她们随时会遇到危险似得。 待堂屋内只剩她一人,老林轻咳一声,才慢慢道来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 女子是富家千金,而男子则是她家长工的儿子,两人从小玩到大,后来互生爱慕,这份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自然受到女方家的极力阻止,其父甚至立刻给女子定了门亲事,可那女子也是个倔性子,大婚前夜拉着男子直接翻墙私奔了。 自古以来,私奔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但他们自认为不一样,男子头脑灵活又能吃苦,而女子也并非软弱的娇娇女,虽然男子说养得起她,但她总不肯歇息,还是会接很多绣活回来没日没夜的绣。 日子一天天的好起来,瓦罐里的银子也越来越多,每晚睡前,女子都喜欢把银子倒出来,一锭一锭的数,边数边念叨,等哪天存够了,她就开一个酒楼,临着湖,最好背靠一棵大树,然后她就可以悠闲自在的当老板娘啦。 “后来呢?”苏迎春心里隐约明白这并不是个故事。 老林看着窗外,平静道:“后来有一天,男子照例去上工,活干到一半,邻居跑来说他娘子被人抓走了,男子就去追啊,一直追出城,追到了女子的家中,才发现,女子已经气绝身亡,因为不愿再嫁他人,反抗父亲,挣扎时不小心摔下了疾驰的马车。” 苏迎春有些不忍听了,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眼前的老人只是需要分享,却不需要安慰。 老林似乎真的在说别人的故事,讲完便面色如常道:“小楼卖给你了,希望你的酒楼能好好开下去。” 她应道:“我会的。” 待走出老林家,她再抬眼望向那座小楼,树影婆娑,仿佛看到了一对年轻夫妻偎依的身影。 也许很多年后,她还能再开第二家,第三家酒楼,但是这第一家,应该是印象最深刻的了。 “苏姐姐。”皇甫珊迎了上来,见她面色怅然,便没多问。 两主一仆走回马车处,正巧碰到站在门口的中间人,他见到几人,忙欢喜道:“两位小姐这是考虑好了?我们可以随时…” “不好意思,我们已经看中别家了。”苏迎春歉然道。 虽然失望,但这人也是个通透的,笑着道:“小姐客气了,以后有什么要买要打听的,都可以来找我何某人。” 她转念一想,道:“还真有个事儿要向何叔打听,不知哪里能寻到手艺独特的厨子?” 被尊称为“何叔”的中间人立刻知无不言道: “要说这京城,做菜好吃的名厨很多,但若说手艺独特…” “如何?” 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桃花巷有户姓殷的人家,那男人原来是在京城第一楼担任主厨,做的菜品口味独特,令人难忘,但之后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东家辞退不说,连带着其他酒楼都不敢要他了。” 第61章 巧遇 “好的,谢谢何叔。”她说着,旁边的华裳立即上前给了赏银。 “他家很好找的,到桃花巷随便问个人,应该都认识。” 中间人抛着银子,眉开眼笑的离开了。 皇甫珊叹道:“本打算让二哥寻个出了宫的御厨来,看来苏姐姐早有自己的想法。” 她失笑道:“我那小酒楼可请不起。” “有二哥,别说是出了宫的,就算在位的,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儿啊。”想了想,又道,“不过罢了,请尊大佛回来,我们也压不住。” 苏迎春当然懂这话的意思,宫中那些御厨,仗着皇上和宠妃的喜爱,心气儿都特别傲,一般人可不放在眼里。 况且她也不想多依靠皇甫玥,所以那名姓殷的厨子,改天她得去好好拜访一下才是。 “七妹?”忽地,一道男性嗓音在身后响起。 皇甫珊下意识回头看去,却见是穿着常服的皇甫泽与皇甫隽。 顿时一喜,唤道:“四哥。” 四哥何时回来的,怎么都不差人给她传个话…… 皇甫泽调侃道:“我这么大一个人,七妹没瞧见?” 皇甫珊不好意思道:“大哥安好。” 心里却有些奇怪,四哥与大哥向来走得不近,今日怎么会一同出行。 大皇子在旁,皇甫隽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微点了下头:“七妹与友人出来玩?” “啊,是,忘了介绍,这位是苏尚书的女儿。”皇甫珊对苏迎春道,“他们是我大哥和四哥。” 苏迎春自然是认得的,不过也仅限于前世参加各种宫宴时的礼节性问好而已,上次在翰墨会匆匆一瞥,几位皇子一直在亭内谈话,想必不曾注意到自己。 对于这位大皇子,她记得很清楚,当年皇帝突发疾病,皇甫玥作为太子进宫陪伴,一夜未归,第二日清晨便传来“先帝驾崩,新帝即位”的消息,没过多久大皇子也薨毙了,虽然外传是顽疾暴毙,但她却隐约觉出几分不寻常。 那段时间宫中风声鹤唳,皇甫玥刚即位,遂以事必躬亲,日理万机,她就没有多问。 不过,或许问了,他也不会真的回答吧。 就是从那时起,皇甫玥似乎慢慢变了。 “苏迎春见过两位。”周围人流不息,她便隐去了尊称,福了一礼。 “苏小姐。”两人也都客气的回应道。 皇甫泽微眯着眼打量起面前的女子,长得十分出色,简直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但从未听苏世景提过,也未曾出席过宫宴,那便是庶女了,可七妹性子一向淡,怎会突然与一名庶女来往? 苏迎春……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到,之前探子来报,提过皇甫玥连着几日重罚一名听学的女子,他当时没在意。 现在回想起来,那女子名字好像就叫苏迎春,呵呵,真有意思…… 她被皇甫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舒服,但也只是一瞬,很快那股不舒服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七妹,我与隽正要去第一楼吃饭,你们也一起来吧。”皇甫泽热情的邀请道。 皇甫珊其实很想立刻应下,她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四哥,哪怕不是单独相处,只是闲聊两句…… 衣袖倏地被扯了一下,皇甫珊怔愣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苏迎春在暗示自己不要答应。 “我们就不打扰大哥与四哥了。”她淡淡道。 皇甫隽也似玩笑般说道:“姑娘家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和我们俩凑一起多不痛快。” 第62章 她的决定,我都支持 皇甫泽只得笑道:“是大哥考虑不周。”说罢,对苏迎春微微颔首,与皇甫隽一同离去了。 她们也转身登上马车,华裳坐到车夫旁边。 微晃的车厢内。 “抱歉,公主。”苏迎春看向皇甫珊沉默的侧脸。 从方才到现在,她都没再说话,想必其实是很想与两位哥哥一起用膳的吧? “啊?干嘛要道歉?”皇甫珊有点懵,转而想明白,连忙道,“苏姐姐提醒的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私下与皇子相处,是珊儿疏忽了,差点铸下大错。” 若今日这顿饭吃了,回去还不知要如何向那位交代呢,她可真是糊涂了。 苏迎春倒没想这么多,她只是下意识的不想与大皇子有过多交集,见皇甫珊确实并未在意,才笑道: “公主与四皇子的感情真好。” 皇甫珊悄悄红了耳根,支吾道:“你、你如何得知?”难道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嗯,就是一种感觉吧,四皇子面对你时,眼神很温柔。”她看着皇甫珊闻言双眼一亮,又道,“是疼爱妹妹的样子。”然后发现对方的眸子闪了一下。 “我与四哥的感情确实是最好的,他……待我很好。”皇甫珊小声道,“小时候父皇就比较宠六皇姐,人人都讨好她,而我……直到那一天趴在墙头看到路过的四哥。” 像是回忆到什么美好的事情,她的唇角噙起甜甜的笑意。 四皇子皇甫隽,在苏迎春印象里,似乎是个恣意妄为的人,喜爱钻研剑术,结识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也隐约知道皇甫玥不太喜欢这个弟弟,甚至还抱有几分敌意。 原来与四皇子最亲近的是七公主,怪不得前世皇甫珊被赐死后,他就更是常年流连于宫外了。 只是,皇甫珊为何会被太后赐死? 短短的几次相处,她已经与这个小公主一见如故,虽然今生不会是姑嫂的关系,但她一定要尽力帮上忙,避免惨剧再次发生。 目送苏迎春入了府,皇甫珊才示意马车往皇宫驶去。 马车拐入皇城,经过宫门时,车夫忽然缓缓驭停。 “发生何事了?” “回禀公主,是余公公。”华裳回道,掀开车帘来搀扶她。 抬头望去,余公公正在站在一辆玄色的车撵旁,见到她,行了一礼。 心知肚明那车内是何人,她料到定会来问今日之事,却没想到如此急不可耐,在宫门口就给拦下了。 提着裙摆上了那辆玄色车撵,皇甫玥正端坐其中,垂着眼翻看折子,车厢壁的格子里还堆着厚厚一叠。 皇甫珊不禁咋舌,太子这是时时刻刻都在处理事务么,好像每次见面都在忙,虽然被皇帝器重是好事,但也未免太勤勉了。 皇甫玥并不多客套,简单打过招呼后便问道:“如何?” 皇甫珊立即复述了一遍,说得十分详细,她知道虽然这人依旧垂着眼,但目光已经不在折子上了。 只要有关苏迎春的事,他总是专心对待。 唔,还真有些羡慕和嫉妒。 “姓殷的厨子?”他靠着软垫,手指搁在身侧一下一下的敲击着。 “对,我看苏姐姐一定会去亲自拜访那厨子的。” “好,我知道了。” 皇甫珊忍不住问道:“太子支持苏姐姐的决定?万一……” “她的所有决定,我都支持。”皇甫玥毫不犹豫的打断她的话。 第63章 临华殿 他偏头,目光移向窗外高耸的宫墙,好似在欣赏那朵探出墙围的小花,又仿佛透过那花在凝望着什么人,眸色浮上淡淡笑意: “何况,她没让我失望,不是么?” “其实我觉得苏姐姐不像皇兄说的那般……娇弱。”皇甫珊也笑道。 最初时,太子可是话里话外都藏着让她多照顾的意思,令她以为对方是个纯如稚儿的女子,现在看来怕是因为奉若至宝的心思太重,才会有此等误解吧? 想那苏三小姐虽然天性纯善,但也绝不是个毫无主见的。 眼眸微缩,皇甫玥沉默不语。 确实,如今的她简直与前世判若两人,如果不是那依然会时不时流露出的傻气以及未曾改变的本性,他几乎要以为这不是他的囡囡了。 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同了。 他开始明白,重生并不代表所经历的一定会再发生一次,也许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能打乱局势。 抬眼看着面前的七皇妹,他缓缓道: “你的事,已有眉目。” 闻言,皇甫珊瑟抖一下,脸色也白了几分。 “谢太子。” 他淡淡道:“别多想,不管如何,我依然是你的皇兄。” 倒也不是他多好心,对可用之人,自然是善待的,何况……算是对四皇弟的补偿吧。 皇甫珊浑浑噩噩的坐上宫轿,华裳侍奉在侧,低声问道: “公主,要回殿吗?” “回……回吧。” 不回又能去哪呢,虽然那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待。 华裳叹息一声,交代抬轿的小太监们放缓了脚步。 华贵的宫轿平稳的行至宽敞的宫道上,迎面而来的太监和宫女见了,纷纷垂着手立于两侧,嘴里唤一声“公主福康”。 这一声声的“公主”仿若捶在她胸口的利器,一下一下的钝痛。 宫轿在临华殿前停稳,她站在那朱红色的宫门外,怔然片刻,轻声道: “进去罢。” 华裳跟在身侧,主仆两人直接入了主殿旁的寝室,一推门,一股浓重的药味弥漫开来,形容憔悴的女子侧卧在床榻上,榻前跪着一名宫婢,正在小声的抽泣。 “连你这贱胚子也欺负本宫!” “娘娘,奴婢没有啊——” 宁妃拧起柳眉:“还敢顶嘴!”说着,恼怒的一挥手,小几上的茶盏立即飞出去,啪地一声摔到地上,里面的热茶泼洒,溅在了宫婢的脸上和手上,烫起一片红点。 宫女不敢闪躲,其实从宁妃唤她端来热茶时,就料到这种下场,只能怪自己命不好,轮到她伺候。 这茶,从来就不是喝的,而是用来撒气的,若是躲了,怕不止被烫这么简单了。 然而今日摔完茶盏,宁妃的怒气仍未消,瞪着宫女清秀的小脸,像是想到什么糟心的事,拿起旁边的瓷瓶又要砸过去—— “母妃,够了!”皇甫珊上前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瓷瓶。 这要是碎了,那宫女就要见血了。 “珊儿……”见是皇甫珊,宁妃的表情微微扭曲起来,厉声道,“又去哪里了?不是让你尽量待在殿中不要出去吗?离那些人远一点!” 第64章 夜色 她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即趁机退了出去。 走到床榻前,往宁妃后背塞了个软枕,她垂着眼漠然道:“母妃,那些人是我的皇兄皇姐,为何不能来往。” “他们不是!”宁妃下意识吼出来,却在碰到皇甫珊投来的眼神后颤了一下,慌乱道,“他们不配,不不,你不能出去,不能让你父皇看到,不能……” 那双原本还算好看的眼眸,因为常年精神不稳,久卧病榻,布满了血丝,此刻瞪得有些狰狞。 宁妃猛地扑起,死死抓住女儿:“珊儿,快去求求你父皇吧,让他来见见我……” 她挣开被握着有些疼的手,淡淡道:“母妃,父皇是不会来的。” “不会来,不会来了……”宁妃喃喃着,忽然抬手甩了皇甫珊一巴掌。 啪!清脆的一声后,那白皙的小脸上渐渐浮起一个明显的红印。 “是你!都是你!”恶毒的咒骂道,“为何不是皇子?你为何不是皇子!早知道当初就该淹死你算了!” 她很想回一句,是皇子又如何,皇帝只是不喜欢你,连带着也不喜欢你生的孩子罢了。 但看着母妃癫狂的样子,终究没有开口。 “母妃,你累了,该歇息了。”她起身拎起锦被为宁妃盖上,掖好。 “我不睡,我怕,一闭眼就会看到他,血,全是血……”拼命缩进被子里,宁妃惊慌的摇着头。 又是他,这个他,究竟是谁? 皇甫珊很想再问一次,但也知道,无论怎么问,母妃都是不会说的。 只得耐着性子坐下,握着宁妃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柔声道:“珊儿陪着你,别怕。” “好,我的好女儿,有你在就好……”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是母妃的好女儿,因为似乎也只有她,能阻挡母妃梦里的那个恶鬼。 折腾了一天,宁妃终究是累了,没过多久,就熟睡过去。 她慢慢抽回手,又重新掖了一次被子,才转身走出寝室。 走廊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事实上,这临华殿的主子虽然是贵妃,但吃穿用度与其他正受宠的妃子比,还是差了一大截,加上宁妃爱打骂宫女,人人都不愿来伺候,主事嬷嬷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是以这殿内的宫女太监并不多。 华裳疾步走到外侧,皇甫珊知道她是想替自己遮掩那半边红肿的脸颊,以防被人觑见,失了面子。 “谢谢。”她轻轻道。 华裳本不是她的贴身婢女,而是前不久刚调来的,太子明说了是他的人。 当然,这事,连母妃都得瞒着。 华裳性子冷冷清清的,不爱说话,但手脚麻利,尽心尽力。 开始时以为是太子派来监视她做事的,后来发现好像也不是。 华裳待她,确是真存着保护与关切之心的。 “公主小心脚下。”华裳微蹙起眉。 两人一回到寝房,华裳就去找来消肿止痛的药膏。 “可能会有点疼,公主忍着些。” 皇甫珊幽幽一笑:“无事,其实早就习惯了。” 华裳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沉。 细细的涂上一层药膏,免不了碰到刺痛的肌肤,可皇甫珊果然连哼也没哼一声,涣散的目光甚至透着些许麻木。 天色渐暗,虽然她表示没什么胃口,但华裳还是命人端了些易消化的饭菜来。 勉强用了一些,梳洗过后,她也满身疲惫的爬上床榻。 华裳熄了宫灯,只留一盏小烛,屋内顿时陷入昏暗中。 贴身宫女的睡榻在外寝,但她却径直走出寝房,四下环顾无人后,绕到后院竹林,尾指搁在唇间打了个呼哨,很快一只通体漆黑的鸟落于肩头。 华裳匆匆写下几行字,卷起纸条塞入特制的蜡套中,然后放进那鸟嘴里。 黑鸟扑腾了两下翅膀,无声无息的隐于夜色中。 第65章 布局 安庆殿,乃四皇子皇甫隽所居,平日几乎没有访客,今夜却迎来了一名贵人。 “太子就这样过来,没关系?”皇甫隽看着正斜靠在自己书房小榻上的男子,手有些痒,想揍人。 他连着奔波了几日,好不容易回宫,本来打算早些休息的。 这人此时过来,还有没有人性? 皇甫玥欠了欠身子,道:“目前还顾不上我,也不会动你,所以没放耳目。” 知道今天不说清楚是别想把这尊神请走,皇甫隽只得也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就你说的那个症状,确实有一味奇药可以改善,至于能多活几年,得看造化了。” “唔,那明日,你便去找药吧。” 热茶在喉间呛了下,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皇甫玥,我才刚回来,还没去见……” “你是想见一时,还是一世?”他也不恼,淡淡的反问道。 又补上一句:“再说,今日不是已经见过了。” 皇甫隽也不奇怪他知道,只是很不爽的抱怨:“匆匆一面而已,隔着旁人,都没说上几句话。” 顿了下,迟疑道:“我能知道,那药是为谁找的吗?” 本不想多问,但实在是风险太大,总要知道是为谁卖了命。 他也不打算再瞒对方,轻吐两个字:“父皇。” 饶是心性随意的皇甫隽,听到这答案,也惊得跳了起来。 “怎么可能?他老人家的身体已经差到需要奇药的程度了吗?”明明很老当益壮啊,前段时间淑嫔还得意洋洋的到处说,皇上夜夜都宿到她殿内呢。 “事关重大,我不会无中生有。”言下之意,信便是,不要多问。 他无法告诉皇甫隽,前世时,父皇就暴毙在自己眼前,而太医们因为害怕被牵连才道出,其实父皇早就患上顽疾,只是一直压着不许说,太医院便商量着开了药方,不料连服数日后,那顽疾竟得到缓解,父皇的身子也日益强壮起来,遂以为是治好了,却不曾想到突然就…… 此后,更是发生了他无法预料的事情。 一夜之间,残酷的状况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某些人的马脚,得等着慢慢露出来,现下最重要的,则是快些找到能真正治疗那顽疾的药。 不论从哪方面来说,父皇都不能这么早这么仓促的驾崩。 太子的本事,皇甫隽当然是知道的,暗自琢磨了会儿,估计应该是在太医院埋了眼线,不禁感慨此人心思深沉至极。 虽然自知一向不太孝顺,父皇那病甚至可能有一小半还是被他皇甫隽气出来的,但总归顶着皇子的身份,于情于理都不能不管。 找药一事,一下子从出卖人情,变成了理所应当。 他怀疑,皇甫玥是故意的。 “行吧,明日一早我就动身。” “晚一些罢。” 一愣,随即笑道:“无事,习武之人……” 皇甫玥幽幽道:“我的意思,明日早朝得去,先陪我作场戏。” “……”白感动了。 皇甫隽忍不住道:“你不问今日皇甫泽请我吃饭,期间说了什么?”转念一想,“也对,你的暗几应该都详尽告知了。” 第66章 乌金鸟 他蹙眉:“我可没那闲人跟着你。” 目前手下的暗卫都是他被立为太子时追随的,之后数年增过几名,但也并不多,前世时这些人大多用来替他打探消息,完成父皇交代的任务。 如今情势有变,自然是提早用在了必要之处。 他正色道:“皇甫隽,我说了信你,便用人不疑,你与皇甫泽见面之事,是七皇妹所说。” “珊儿说的?”怔愣片刻,恍然道,“原来你的心中执念,是苏小姐。” 能让太子拨冗关注,如果不是怀疑他,必定是在场的另一位了,而那位,若没记错,是苏尚书的女儿,叫苏迎春。 皇甫玥不置可否。 皇甫隽叹道:“本来我还打算因误会你道声抱歉,但是此刻只想说,太子殿下真是物尽所用,连珊儿都不放过。” 被暗指“诡诈”的某人不紧不慢道:“现在你不是应该更放心了么。”也得知他的弱点。 此话一出,两人对视,了然一笑,笑中却有各自的苦涩。 “何况不用探听,我也知道大皇兄与你聊了什么。” “哦?” “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罢了。” 皇甫隽惊道:“确实如此,我本以为……” 他轻嗤:“装懦弱装了这么多年,他怎会轻易暴露,就算很想拉拢你,也只能不经意的试探。” 夜空中忽然传来轻微的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皇甫隽的耳力比一般人灵敏,立即大步走出书房,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张展开的纸条,眉头微蹙。 “华师妹说,宁妃又发疯病了。” 他略一思索,道:“我会请太后命宁妃去慈安宫的佛堂为先祖祈福,直到你回来。” 皇甫隽笑了:“多谢。”扬起手中的纸条,又道,“我很好奇,你究竟用何种方法说服流心山庄,将乌金鸟出借的。” 流心山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买卖情报之处,自有一套传讯方法,传闻这乌金鸟就是其中最得力的一种,遂以当皇甫玥向他打听时,便首推了此鸟。 乌金鸟分两种,一种是普通的,但也飞得比一般信鸽快得多,动作灵敏且方向感极强,足上有铜扣,用于传递不太重要的讯息。 另一种就十分金贵了,可将消息塞进蜡套内,让它们含在口中,除非认定之人接近,不然绝对不会轻易张嘴,如果不小心被擒获,则会立即将蜡套吞入腹中。 届时,在旁人眼里,那便只是一通体乌黑的普通小鸟,几乎寻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要培育乌金鸟,过程自然不易,江湖上有资格借到的都寥寥无几,何况是朝廷中人。 而据他所知,太子手中的乌金可有十几只,难道是动用权势相逼了? “不用借。”皇甫玥漫不经心的道,“我把那些鸟都买下了。” 给的银票足够流心山庄再培育几十只,没有谁跟钱过不去。 皇甫隽怔愣半晌:“……太子好大手笔。”怪不得能直接让乌金们认了主,而不是用特制的饲料引诱,还很大方的送了一只给他用来与华师妹联络。 不过也不意外,已故的慧皇后是个聪敏有手段的女子,其外祖父又是奉国候,身后的产业想必十分丰厚。 这样的人,一旦认真起来,大皇兄到底要如何与之相斗啊? “走了。”皇甫玥站起身,系上披风,“明早的戏演得真一些。” “到时候太子殿下可别记恨啊。”皇甫隽玩笑道。 第67章 好自为之 他勾了下唇,走至门口,却又被身后的人唤住。 “你……究竟为何会如此信任我?” 他并未回头,只丢下了一句:“直觉。” 便拉紧披风,踏入茫茫夜色中。 当然不是直觉,但是那一幕他不能说,更不想再回忆。 次日,早朝时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太子与四皇子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以往两人虽不亲近,但也顶多是交谈甚少,今日却不知为何,就京郊一城镇的赋税问题,你来我往的冷嘲热讽了好几回合,仿佛积怨已久。 皇上劝不住,大臣们更是不敢劝。 最后以皇甫隽嗤笑一声,甩袖离去告终。 据在场的大臣们事后描述,当时太子的脸色冷得可怕,朝野上下纷纷哀悼起四皇子往后的命运。 消息传到东苑的时候,苏迎春正手执一本诗集默默读着。 这是她昨天到府内的书室拿的,还被取书的小厮多看了几眼,毕竟从未见她看过这类的书。 “秋雨一何碧,山色倚晴空。”想起上次那位陌大人所讲,她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幅雨后山色的绝美景致来,连带着读起这诗句来也没那么枯燥了。 寻思着有机会,得请那位陌大人一起用顿饭,再多聊几句。 此时周太傅还未至,屋内的众人各自为事,有几人聚在一起小声闲话。 “四皇子性情洒脱,处事温和,太子有些过于激进了。” “你懂什么,太子殿下深谋远虑,做那样的决定自有他的道理,岂是平庸之辈所能理解的。” “不过四皇子确是胆大,竟当场与太子争执,驳其脸面。” “据说太子可被气得不轻那,今日应该不会来东苑了。” “咳!”周太傅踏进屋内,众人顿时收起笑意,规规矩矩的坐好。 “很好。”周太傅满意的点头,“再过十几日,听学会就要结束了,望各位把这些日子学到的时刻铭记于心,也不枉费圣上的一片仁德之心。” 众人道:“谢圣上,谢周太傅教诲。” 周太傅的目光环视一圈,落在某处,面色不自然的唤道:“苏迎春。” 她不解的起身,行礼道:“周太傅。” 这是又犯什么事了?她最近一直挺勤奋认真的啊。 周太傅捻着胡须,眼神闪烁:“苏小姐近来课业进步很大,小楷写得也端正,老夫有一本手记,正需誊写,还请苏小姐代劳。” 有些不明白为何会让一名女子来誊写,毕竟女子的手腕力道不足,小楷的笔锋不够凌厉大气。 但能替周太傅这样的大儒做事,她当然是愿意的,也幸好自己的字还算能见人。 揣摩着待会儿要如何下笔,她心怀敬畏的跟着出了小院,却见走在前面的周太傅兀自叹气,自言自语声隐约传来,依稀是“不可能啊”,“助纣为虐”,“岂有此理”之类。 心中的狐疑越来越重,直到看到垂手立在一间屋子门口的余公公。 “周太傅,苏小姐。”余公公笑眯眯道。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周太傅这是又助了太子的虐。 周太傅冷哼一声,道:“让那臭小子,好自为之!” 第68章 第六十八 当年荷香 余公公面不改色的目送老太傅甩袖离去,推开房门对苏迎春道:“苏小姐,请吧。” 她无奈的踏入,余公公立即贴心的掩上门。 这情形,真是越来越像话本子里的私会了。 “太子殿下召见臣女,一定都要如此大费周章吗?”她开始深深怀疑,最初的那什么责罚也是他故意为之。 皇甫玥本在假寐,听到这话,睁眼看向她:“不寻点借口,只怕明日苏尚书就要将你送进东宫了。” 虽然其实他乐意至极,但还不到时候,也不能是那种方式。 这直白的话令她有些羞恼,可也无法反驳,因为父亲确实会这么做,只得没好气的回道:“我这么频繁的出入,太子真以为没人起疑吗?”听学期间,状况百出,现在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探究。 “起疑而已,有老师在,他们不会多猜测。”若不是暂时为了避嫌,他何必一直这么端着,对她保持距离。 她不禁感慨:“想不到周太傅如此开明,愿意帮……” “不,他并不愿意。”他忽地眨眼一笑,“只是下棋输了而已。” 输了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而他本质上并不是弱冠之年,棋艺早就足以与老师抗衡,故意做出险胜的局,引得周太傅越战越勇,却又回回落败,自然只能数次信守承诺。 她震惊了,堂堂太子与德高望重的周太傅,竟然私下赌棋。 “过来。”他起身走到书桌旁,对她招呼道。 她看着他挽起衣袖开始磨墨,神情似乎十分愉悦,根本没有旁人口中的“气得不轻”。 果然,气得不轻的应该只有那位可怜的四皇子。 她上前:“真让我誊写手记?” 他勾了下唇角,但笑不语,伸手挑了一支狼毫,沾上墨汁,笔尖落于洁白的宣纸上,手腕微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身形。 皇甫玥作画,她是见过的,刚成亲的时候,他还十分清闲,两人时常待在书房,一个恣意的泼墨挥毫,一个吃着蜜饯看话本,互不干扰,却又时不时的相视一笑。 有时候他来了兴致,便会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手把手的教着画一些花花草草和小动物。 名为教,实为行一些夫君的权利。 “囡囡,你这兔子怎么画得像只豚?”他温热的唇贴着她细嫩的颈,低哑的笑声像根羽毛轻轻拂着她的心。 手一抖,兔耳朵真成了两片大大的蒲扇。 “太子你的手……别摸、摸我的腰!”她咬着下唇,水眸含羞。 这样让她怎么画得起来啊。 偏偏某人还一副无辜的样子:“那囡囡的意思,究竟是摸还是不让摸?我可是你的夫君呢。” 她性子太软,除了脸更红,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唔,孤的太子妃,连只兔子也不会画,这怎么行,必须得好好教教。” 他一本正经的说着,好看的桃花眼却泛起醉人的笑意。 到最后那只兔子也没画完,笔早就不知被扔到了何处。 她乖巧的偎依在他怀里,被深吻着,窗外荷香阵阵,屋内一室缱绻。 第69章 癔症 “如何?”一道声音打破了她的回忆。 “啊?”她猛然惊醒。 没有荷香,没有兔子,没有温柔与缱绻。 眼前的男子神色淡漠,一直紧抿的唇角甚至还有几分冷意。 “苏迎春,你怎么了?”皇甫玥奇怪的看着她。 难道是因为画得不够好,惹得小姑娘生气了? 他确实比较擅长山水,这人物倒是第一次,果然得请专门的人来教她。 还要请最好的,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没什么。”她故作平静的摇摇头,然后抬眼去看他的画,却又愣在当场。 一名穿着纱裙的女子手执一支荷花,笑语晏晏,双眸顾盼生辉,美丽又天真。 这画上的人,分明是她! “你、你为何要画我?” 他看着她明显泛起怒意的眼,蹙起眉。 “这里只有你一人。”难道要画他自己吗,还是余公公?何况她是他最熟悉的人,拿捏起来比较准。 “这荷花……” 他淡淡道:“我擅长画荷,苏迎春,今日是打算教你画……” “我不画!”她失控的拒绝,又深吸了口气道,“太子殿下,臣女觉得,您是男子,作我的画像,不太妥当,若是让旁人看到传出去,臣女未来的夫婿恐怕要误会。” 他愣了愣,嗤笑一声,大手一揉,那张画便成了碎片。 “是我考虑不周,苏小姐不必担心会毁了闺誉。” 她看着满地的纸屑,微微一怔。 他双手隐隐颤抖,勉强稳住心神,道:“过不了多久就是太后寿宴,她最喜欢仕女图,原本打算亲自教你的,既然苏小姐怕别人误会,明日起会有画师过来……” “我不想学。”她打断他的话,鼓起勇气道,“太子,我不会去学画这个仕女图,因为我不需要在太后面前表现出贤良淑德的样子,官家小姐之间的勾心斗角都与我无关,如果哪一天足够有能力,我连苏府三小姐这个名号都不想要。” 闻言,他瞪向她,那眸中竟有些暴戾,脸色也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你……”她吓了一跳,不禁后退几步,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很不对劲。 他慌忙垂下眼,声音有些压抑:“好,那你先回去吧。” “你没事吧?”她迟疑着欲走近查看。 “别过来!”他知道,自己这是癔症又要犯了,他怕会伤了她,“余公公!” 余公公立即推门而入,一见皇甫玥这神色,急了:“太子……” 他低着头,抬手:“送苏小姐回东苑。” 苏迎春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跟着余公公离开了。 房门一阖上,他就扶着痛不欲生的额头,跌跌撞撞走向小榻。 脑中一下一下的钝痛着,太医的话犹在耳畔回荡: “太子殿下,您这是受了重大刺激所致,一旦碰到特定的人或者事,便会情绪激动,从而导致癔症发作。” 他倚着榻沿缓缓滑坐在地,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她为何就不能听话一些?他明明都安排好,算计好了…… 夫婿,对,她说怕夫婿误会。 是简玉衍吗?那个人竟然还没死心,还妄想纳她为妾! 杀了他,他要杀了他…… 待余公公赶回来,见到就是皇甫玥满屋子找佩剑的癫狂模样。 第70章 出宫 “剑,我的剑——” 余公公连忙拦住:“主子,您快些服用药丸吧。” 他暴怒而起:“滚开!” 说着,直接出招凌厉的攻去, 余公公一个晃步,慌忙退开,急道:“主子,想想苏姑娘,她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的!” 也拿不准这句话有多大作用,手刀已悄悄扬起,做好随时击晕的准备,然后……等太子清醒时再领罚了。 他眼角发红,发丝散乱,耳膜鼓动得几乎听不进任何声音,脑中只有一片鲜红,叫嚣着要毁掉一切。 忽然,一个名字生生闯入,像是在黑暗中拉开一道微光,激得他恢复一丝清明。 “苏迎春?”他缓缓垂下手臂,喃喃着。 余公公见势趁胜追击道:“主子,不可冲动,苏姑娘会害怕的。” “对,她会怕我,不要……”他神色黯然,一下子失了力气,余公公立即上前扶住移步到小榻,侍奉他躺下。 皇甫玥眼底依然猩红一片,呼吸急促,余公公不敢多耽搁,在他腰间摸到装药丸的瓷瓶,倒出两粒。 “主子,吃了这凝神静心的药丸,好好休息,您还有很多事要做,可不能倒下啊。” 他怔了怔,终于接过服下,余公公松了口气。 “属下去外面守着,主子安心歇息。” 药效慢慢起了作用,他的气息渐渐平稳,面色褪去潮红,显出几分苍白来。 “囡囡,别怕我……” 他疲惫的阖上双眸,混沌的意识里,一名身着纱裙的女子浮现在眼前。 “太子殿下,快来看,这支荷花好美。”她回眸,巧笑倩兮。 男子伸手折了那支荷花递给她:“最美的荷花才配得上我的囡囡。” 女子手执含苞待放的水芙蓉,娇嗔一声。 这一刻,深深的定格在了他的脑中,直至今时今日。 一连数日,苏迎春过得平静,没再被太子召见过。 皇甫玥像是忙得很,连东苑也不曾踏入。 有些忐忑的同时,也觉得释然。 幸好暂时不用见面,不然,她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 她并不想报复,只想着,不要有太深的交集。 可那些深入骨髓的记忆,时时刻刻在提醒她,当初的宠爱有多深,之后的伤痛就有多重。 让她对今生完全不知情的他,忍不住产生怨念。 只是,想到那天离去时,他阴鸷的模样…… 前世时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可如今,他却在她面前失控过两次了。 皇甫玥,到底是怎么了? “小姐,抱歉,膳食晚了些。”梦槐跪坐在侧,从食盒中取出几碟菜肴。 她倏地回神,笑道:“无事,我也不太饿。”想了下,又道,“今日听学就要结束了,这段日子多谢梦槐的照顾。” 梦槐垂着头,没有答话。 她顿觉有异,仔细一看,梦槐的左半边脸竟然高高肿起! “谁打你了?”她惊道。 梦槐抬起头,眼眶微红:“小姐,奴婢明日一早就要出宫了,往后怕是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出宫?你犯了何事要被赶出宫?” 小宫女隐忍着不语,她倒是很快明白,不就是宫内那些腌臜事么。 第71章 争斗 想必前几天没来东苑,也是因为被人为难了吧。 可惜她无权无势,帮不了什么忙。 “那你出了宫,可有去处?” 梦槐摇头:“奴婢是孤儿,这皇城待不下去了,只能出城寻个容身之处罢。” 苏迎春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如果梦槐不嫌弃,随我回苏府如何?”又歉然一笑,“不过做我的丫鬟可不比在宫中,还是……” “梦槐愿意!” 她看着对方急切的样子,失笑:“明日辰末约在苏府门口见吧,正好我要外出办件事,可来得及?” 据她所知,宫女出宫的时辰大约在辰初,如此正好。 “好,我陪小姐去。”梦槐开心的抹了抹眼角,递上玉箸,“小姐快些用膳。” 她淡笑着点点头,心里寻思着,等回了府,得向父亲争一争身为三小姐的权利了,既然决定要护梦槐,她不能再无欲无求下去。 为期三月的听学结束了,众人再次感谢了周太傅的悉心教导,有几人甚至还开玩笑唤了声“老师”,周太傅挑着眉也应了,倒令那几人惊得连连道“不妥不妥”。 “有何不妥,尔等与太子一样,都是老夫的学生。”周太傅捻着胡须哼道。 苏迎春想起上次皇甫玥所说的赌棋一事,倒觉得周太傅此举有些赌气的意味了,不禁莞尔。 也算是一起共处了三个月,彼此之间多少生出些同窗之谊来,苏迎春与周围的几人一一道别。 “苏小姐,有空约了一起去听戏?”平日还算交好的一名小姐走过来。 她大方的应道,“等出了好戏,我就命人去吴府送拜帖。” 吴小姐微笑着回了一礼,先行离去了。 她也慢慢的步出苑门,抬头望向高高的宫墙。 犹记得听学的第一天还是寒日凛凛,转眼三月过去,春末已至,万物复苏,花开满城。 这宫中之景也一扫萧条,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而她,好像也有了什么不自知的改变。 一阵微风拂过,卷着花香的暖意轻触脸庞,她的心头一轻,唇边噙起了淡淡笑靥。 活下去,努力活得更好,苏迎春,你可以的。 当晚,她没有等到苏尚书回府,次日辰初起身,准备先去前屋拜见一下父亲。 天气转暖,她换了一件月白蝶纹的襦裙,青丝用珠钗挽起,整个人显得明艳又利落。 “小姐今日要出门?”玉萍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是公主约您吗?” 她眉头微蹙:“玉萍,你应该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但凡她屋里有点什么动静,这小丫鬟都会当成茶余饭后的话题,与那些家仆闲聊。 她不计较,不代表不知道。 不过,也忍到头了。 玉萍慌忙道:“小姐,奴婢以后定不会乱说了。” 她无奈的叹息,这种保证根本毫无意义,也不是没给过对方机会。 此时,门外来了一名小厮。 “三小姐,老爷有请。” 可真巧了。 她应了声,便没再看玉萍,随那小厮往前屋去了。 第72章 婚期 穿过两道堂门,她步入庭院,这时辰,家仆们早已忙碌开了,有人做着清扫的活儿,有人修剪盆栽,还有手捧铜盆匆匆而过的。 她走在石子小径上,想到即将要做的事,不自觉的挺起腰背,月白蝶纹的襦裙束着纤细的身姿,宛如一支傲雪白梅。 “是三小姐?” “对,偏院的那位。” “这入宫听过学,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据说七公主还约她出游呢。”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她琢磨着待会儿父亲要说的话,心中有了计较。 踏进前屋,却意外发现,屋内不止有苏尚书,苏夫人也在,而苏湘菱则乖巧的伏在母亲肩头,一双小手殷勤的拿捏着,苏湘云低眉顺目的坐着,抬头见到她,眸色倏地一亮,闪过不怀好意的光。 苏迎春暗自冷笑,明白这是觉得她最近过得太好,准备来给点教训了。 她立于堂中,可那几人似乎不曾看到她般,仍自顾自的说着话。 “母亲,舒服吗?” “舒服,还是菱儿孝顺。”苏夫人笑着,拍拍小女儿的手,“去给你父亲也捶捶。” 苏湘菱便依言过去给苏尚书也按揉了几下,撒娇着问:“父亲觉得如何?” 谁不爱听软话,苏尚书自然也最吃四女儿这一套,进退有度又贴心爱娇。 他微笑道:“为父骨头硬,可不能伤了菱儿的手。” 苏湘菱的嗓音更软了:“怎么会,菱儿还想为父亲捶一辈子的肩呢。” 要说到伤手,之前被太子罚抄的那十遍才是真正伤手又伤身,偏偏还没捞到任何好处。 一想到这事儿,苏湘菱就气得牙痒痒,自然把此笔账记到了苏迎春的头上。 都是这个倒霉星,害得她被责罚。 加上一直在忙着抄写,自然没空去在意苏迎春,直到昨日方才得知七公主竟邀其一同出游过了! 皇甫珊虽说不如皇甫沁那般得宠,但好歹也是个公主,平白无故为低贱的苏迎春添了身份,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这教训自然得给的,但还是要借五妹妹的手。 苏湘菱瞥了眼苏湘云,掩去眸中的得意与嗤笑。 苏尚书正欲开口,却被一声“见过父亲”打断了。 不悦的望去,只见向来唯唯诺诺的三女儿正大大方方直视着自己,双眸仍有怯弱在隐动,但也露出几分坚定来。 他当然知道苏迎春进了屋子,没有立即招呼,一是因为此乃身为父亲的威严,二来听说她近日与七公主走得近,冷落一下探探这三女儿的虚实。 此时看来,倒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迎春来了。”苏尚书示意她坐下,“用过早膳了吗?” 好似一般人家父女之间的对话,态度也很是和蔼,但苏迎春知道,这都是假象而已。 前世时,当得知太子属意于自己时,父亲的态度转变得令她曾一度以为,真的是迟来的父女情,可后来事实表明,在苏尚书眼中,大概只有可利用与不可利用之人。 “回父亲,用过了。”她平静的应答。 “今日唤你来,主要是你大娘有几句话要交代。” 她微愣,抬眸看去,苏夫人一双厉眼扫来,嘴边却扬着笑。 “菱儿这丫头嘴快,应该已经提过了吧,关于你与简侍郎之子简玉衍的亲事,今个儿想听听你的意思。” 说得公平,可苏迎春知道,若她真敢当场拒绝,恐怕要引得父亲发怒,到时候反而落个不知好歹的名头。 第73章 利用 她想了想,朗声道:“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面色各异。 苏夫人此前从未将苏迎春放在眼底过,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还死了娘的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可自打听小女儿说起近日发生的事,便觉得这怕是进了趟宫,升起不该有的心思了,遂也赞成将她与苏湘云一同嫁出去。 只是怕现在要抬出公主来撑腰,却不曾想,这人连一句推脱的话都没有,就这么应了? 转念一想,七公主想必只是找个玩伴而已,能有多重的情谊在哪,再说了简玉衍一表人才,嫁过去做妾也不能说亏待了她。 只要不让她有机会迷了宫内那几位的眼就好。 而苏湘菱和苏湘云则是各怀鬼胎的暗喜,等着苏夫人下面的“交代”。 “既然三姑娘没意见,那从即日起,就安分的待在府内,多学些侍奉主母,侍奉公婆的规矩,免得来年嫁出去了,简家的人要说咱们苏府的庶女没有教养。”端起参茶抿了一口,苏夫人又道,“柳丫头痴傻,三姑娘从小就没娘好好教导,有些事不懂,也不能怪你,现在我这个做大娘的,可得严厉一些,不能让你被人说了闲话去。” 苏湘云自认是未来主母,也斜着眼,插了一句:“三姐姐可要好好学,别丢了苏府的脸面。” 苏湘菱但笑不语。 “大娘说得是。”她垂着眼,掩去眸中的怒火,蜷在袖中的双手隐隐颤抖。 什么叫从小就没娘教导。 她本有这世上最好的娘啊,她的娘虽然不是大家闺秀,但温柔娴静,身上总是香香的,会轻哼着小曲哄她入眠,会笑着唤她“囡囡”。 她的娘,最疼她的人,就这么被困在这府中,生生郁郁寡欢致死了。 一个飞不出囚笼的女子,失了夫君的宠爱,又不懂得坚强,就只有死路一条。 已经走了多少年的人,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被苏夫人恶毒的嘲讽痴傻! 她掐着自己的指尖,对苏世景福了一礼,道:“父亲的话,女儿自然听从,那简侍郎虽然官从正三品,但家底丰厚,祖上从商多年,确实有资格与苏府联姻,一次嫁两个女儿过去也无可厚非。” 顿了下,她悠悠笑了起来,本就生得美,平日在府中多是淡然的表情,显得木讷,如今刻意一笑,顿时连窗外的花儿都失了颜色。 苏世景一怔,顿觉真是忽略了这个三女儿的美貌,如此绝色的女子,只要稍有心眼,嫁给哪位高官贵族,肯定都是能给苏府带来巨大利益的。 他确实看中简家的家产,但一次配两个女儿,还是浪费了些。 苏迎春笑着继续说道:“简大哥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编修,但为人勤奋,想必过个十年八年,应该能有更好的成就罢,有此夫君,女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句话又是触动了苏世景心中的那根弦。 小小编修而已,什么时候才能步入高位,未来朝堂之上,简玉衍根本给不了他帮助。 第74章 蜕变 不过,他还有几分犹豫,苏迎春是否真有能力为苏府争取什么,毕竟光有美貌是不够的。 若只是个木头美人,那充其量也就摆在后院看看罢了。 “听说七公主与你私交不错?” 她淡淡道:“尚可,今日约了东街相遇,一同逛逛首饰坊。” 当然是胡诌的,但她确实要外出,正好拿来做借口。 想不到,她也学会面不改色的说谎了呢。 “哦?”苏世景搁在桌上的手指一下一下的轻点起来。 苏夫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明白这是夫君做某件决定前的下意识行为。 “其实女儿也正有两件事欲向父亲提。” 锐眼一眯:“说说。” 她微微抬起下颚,露出些许傲气来:“一是女儿房内的丫鬟年纪太小,做不了什么事,正巧之前在东苑侍奉过几次的那名宫女出了宫,女儿想让她来伺候。”到底不忍说是因为玉萍嘴太碎手脚又不利落,年纪小顶多会暂时派到不重要的地方干些粗活,倒不至于发卖。 苏湘云嗤笑道:“你还想换丫鬟,也不看看自己……” “湘云。”苏尚书低喝一声,吓得苏湘云赶紧闭上嘴。 苏湘菱揪紧手中的帕子,死死盯着苏迎春。 “第二件是何事?” 苏世景有些欣慰,人有所求,才是好事,他这个三女儿之前就是太过怯懦淡漠了。 “二是女儿的月例十两,按理说也够了,但几经周转到手就所剩无几,与公主一同外出时,有些捉襟见肘。” 这番话如平地一声雷,炸得苏夫人第一个跳了起来: “苏迎春,莫要胡说!我这当家主母,还能亏待了你不成!” 她面色平静,不再言语。 是不是胡说,相信父亲心中自有定论。 其实这些事,他们哪里不清楚,只是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任由下人们欺负她,一层层剥下来,十两银子到手时可不就只剩一点了么。 过去,她不争不抢,但现下,为了梦槐,为了能做主自己的命运,不得不挑明了说出来。 屋内一片寂静,除了手指敲击桌面的嗒嗒声,片刻后,声音戛然而止,苏夫人不由唤道:“老爷……” 苏尚书充耳不闻,温声对苏迎春道:“你的亲事,为父会另择良胥,那宫女如果愿意过来伺候,也是你的福气,入过宫自然不可买断,先按二等丫鬟吧,至于你的月例,往后让她直接去账房提,每个月二十两,另有需要就挂账上,回头说一声即可。” “谢父亲。”她不卑不亢道。 “老爷,凭这丫头几句话,您就改了主意?”苏夫人听出其中的意味来了,恨恨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与公主交好,我看最好派个丫鬟跟过去看看,别被蒙骗了,那一次可能只是……” 正说着,一名小厮匆匆入内。 “禀老爷,七公主的帖子,说是三小姐亲启。” 苏世景接过帖子,也不避讳,直接打开看了一遍。 她不动声色,反正帖子的内容都是些官话罢了。 “七公主在府外?”按理说,他应该起身出门迎接。 “宫中的侍卫道,公主不愿打扰老爷,便只派了马车来接三小姐。” 苏世景点点头,抬手示意苏迎春:“快些去罢,别让公主久等。” “女儿告退。” 跨出门槛,一阵暖风迎面拂来,她心头一松,这才察觉指尖已被自己掐出了血痕。 第75章 雪中送炭 身后,苏夫人的争执声隐约传来。 “老爷,妾身已经答应简大人了啊,那简少爷说了要娶就得一同入门……” “胡闹!我苏世景的女儿,还非得上赶着娶一送一不成!这事你应允的,你自去说清楚!” “老爷……” 期间还夹杂着苏湘云嘤嘤的哭闹声。 “呵。”她微勾了下唇,快步往大门走去。 终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无可留恋之处。 待出了府,发现梦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她换下宫装,穿着一身简朴的衫裙,手拎一只小包袱。 “小姐。”梦槐盈盈一拜。 苏迎春连忙扶起:“可先说好了,我们之间不需要太多礼节,在外面,就是姐妹。” “好的,小姐。”梦槐笑笑。 “在下名唤聂二,苏小姐,请。”一名面容沉稳的男子走上前来。 她认出,确是上次为公主驾车的那名车夫,想必是公主府的侍卫。 真是多亏了皇甫珊的及时,不然恐怕事情不会如此顺利解决。 主仆两人上了马车,却见车厢内的小几上搁着一大一小两只箱子。 “箱子是给苏小姐的。”聂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隔着厚厚的车帘,却依然十分清晰,“不知苏小姐想去何处?” 给她的?苏迎春微感诧异,先打开那只大一些的,却是一坛美酒,虽然她不曾饮过酒,但闻着散发出的醇厚香味,也能猜到绝非普通酒水。 皇甫珊给她一坛好酒作甚? 怀着更深的疑惑,她又打开了另一只小箱子。 赫然满满一箱的银票!最上面躺着一封信。 展开信纸,熟悉的字映入眼帘:“殷宁嗜酒,欲请他出山,可携此酒前去,日后行事一概不用问我,自己拿主意即可。” 原来雪中送炭的,是皇甫玥。 愣愣的看着这一箱银票,又想起方才刚升到二十两的月例,她顿时百感交集,心情有些复杂。 梦槐好奇的凑过来:“小姐很高兴?” 她笑道:“当然高兴,财神爷送银子来了。” “聂二哥,麻烦先去西街。” 聂二应了声,一甩鞭,马车稳稳的驶出。 她们先去西街,与林老爹办了地契手续。 想着也算是迈出经商的第一步了,苏迎春又是兴奋又是焦虑。 等马车赶到桃花巷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梦槐抱着装有美酒的箱子,跟在苏迎春身边,两人身姿娉婷,走在青石板路上,引来过路的人时不时好奇张望,但眼神中并没有恶意。 “这位大娘,请问可知,殷师傅家在何处?”她有礼的打听道。 刚从溪边洗完菜回来的妇人笑眯眯道:“就在……”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群小童叫囔着一阵风似的跑过,每个人手中都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盛了白饭的碗。 “阿大你快些啊,慢死了!” “晚了菜就要被抢光啦!” 妇人笑意更深了,指着那群小童道:“姑娘不妨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殷师傅了。” 将信将疑的尾随而去,来到一间敞着大门的人家。 “容大夫,我们来蹭饭啦!”小童们嬉笑着冲进小院,却在看到迎面而来的人后,纷纷刹住了脚步,一个个如小鹌鹑般乖乖站好,齐齐叫道: “殷叔叔好。” “哼。”长相粗犷的男人眉宇间有些凶恶,语气也不太好,“来了就坐下。”又指着几个大一点的孩子道,“你们,跟我到里头去端菜。” 第76章 尝菜 院子里摆着一张长桌,七八名小童排排坐,手捧着饭碗,眼巴巴的等着。 “好吃的来咯!”一名大约三十多岁的妇人两手各端了一盘菜,从里屋款款走出,一身布裙,青丝用头巾挽起,面容温柔恬静。 “谢谢容大夫!” 容竹看着这一张张可爱的小脸,连忙把菜摆上桌,可大伙儿只是拼命吞着口水,却无人动筷。 想起之前几次抢食的场景,她不禁疑惑的问: “怎么不吃?” 有个小童怯怯道:“殷叔叔说了,菜没上齐,用膳之人未到全之前,不可擅动,违者下次就不准来吃了。” 容竹失笑,转念一想夫君立这规矩也是为了孩子们好,便柔声道:“那再等一会儿,殷叔叔就快炒完最后一个菜了,是你们最爱吃的酱爆茄子。” “好哎!”大伙儿欢呼起来。 顺了顺散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容竹直起身,看到两名女子正站在自家门口,打扮是一主一仆,小姐的容貌可谓相当出色。 “你们……找哪位?” 苏迎春福了一礼,道:“你好,我找殷师傅。” 容竹并不意外,回头正巧看到夫君,便扬声道:“殷郎,这位小姐找你。” “不见!”殷宁头也不抬的回道。 苏迎春见了方才的事情,其实心中早有预感,听到这话也不恼。 容竹瞥了眼她依然淡笑的模样,转身蹬蹬蹬冲到夫君身边,抬手拧住耳朵拖了就走。 “整日知道教训别人,自己一点礼貌也没有!” “哎,娘子,轻点轻点!”前一刻还一脸凶相的男人,此时委屈的缩起脖子,任由妇人揪着不敢反抗。 孩童们见怪不怪的哄然大笑,而苏迎春与梦槐则是目瞪口呆。 把男人拖到门口,容竹警告似得的瞪了一眼:“好好说话!” 面对她们时,又恢复温柔道:“你们聊。”而后翩然离开,去招呼那群小童了。 苏迎春心道,这对夫妻,感情可真好。 殷宁揉了揉耳朵,开门见山道:“如果是想让我去当厨子,免开尊口。” 她窒了下,准备好的说辞顿时都派不上用场了。 “回去吧。”说着,就要关门。 她立即道:“其实我是来送酒的。” 关门的手不动了,他狐疑的看向她捧到面前的盒子。 见这招有效,她打开盒子,干脆直接拔了上面的木塞,一股沁人心脾的醇香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春竹叶!”殷宁双目放光,有些粗鲁的抱出酒坛,反复端详了几遍精致的坛身,然后凑到坛口去轻嗅,大喜,“真是春竹叶!想不到有生之年,我殷宁居然能喝到这等绝世佳酿!” 正欲就着坛口先品一口,又生生忍住,皱眉道: “是不是喝了这酒,就得答应你的要求?” 仿佛只要她应是,他就会把酒丢回去似得,可那表情却明摆着不舍。 她忍着笑,道:“自然不是,当作今日的饭钱罢。” 虽然在外就能闻到菜肴的勾人香味,但是不是名副其实,还得亲自尝过才知。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殷宁轻哼一声,抱着酒坛侧身让她们进来。 “吃完就走,别想赖着。” 第77章 诚心 容竹也未多言,转身就去添了两副碗筷。 她们一入坐,对面七八双乌黑的眼睛眨巴着望过来。 “容大夫,这两位姐姐为什么自己不带饭?”一名小女孩稚气的问道。 其实苏迎春也好奇,为什么他们要带米饭过来,菜都请了,还在乎那几口饭吗。 “因为她们是今天的客人啊。”容竹轻点了下那女孩的鼻尖。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的应道。 待孩童们忙着埋头吃饭了,容竹才对苏迎春轻声道: “这些孩子家里都不富裕,平日也就干饭填填肚子,但若要他们经常来,父母又过意不去,所以我夫君便坚持让他们自己带碗饭,这样就不叫请客,算是大家一起吃而已。” 她不禁莞尔,殷师傅还真是位面恶心善之人啊。 目光落到眼前的几盘菜肴上,一道酱爆茄子,一道虎皮豆腐,一道杂鱼,还有一道甜品羹,都是百姓家常菜。 前世也算吃过几年宫廷御膳的,她第一感觉就是,摆盘十分讲究。 虽然是最普通的菜,仍被码得整齐,浇上浓郁的汤汁,可见做菜之人手法纯熟,心细如发,此举已成习惯。 举箸夹了一块豆腐,入口先是脆而不柴,抿开后嫩滑即化,豆腐一般都有豆腥味,如用过重的调味掩盖,又会咸腻,但此道虎皮豆腐,残留口中的只有淡淡的豆香与汤汁的鲜美。 她又试了其余的几道菜,每一道都有各自的特色,连甜羹都令人回味无穷。 “大姐姐,殷叔叔做的菜最好吃了,对不对?” 她喝完最后一口羹,正寻思着要不要厚着脸皮再去添一碗,听到有人唤自己,抬眼望去,还是方才那名发问的小女孩,不禁笑道: “是很好吃。”比起宫中御膳来毫不逊色,甚至还因为多出的几分扎实口感,更有余味。 “哼。”殷宁在旁边轻嗤一声,“算你识货。” 她想了想,道:“殷师傅其实是很喜欢做菜的吧?” 他一愣,粗声道:“那又如何?” 她的视线掠过小院一角,那里摆放着几个未完工的竹篾。 “不想让更多人尝到你的手艺吗?” 他冷笑道:“懒得伺候。” 她想到之前何叔说的殷宁被第一楼辞退之事,心里觉出些缘由来。 “我那边也只是个小酒楼罢了,无需殷师傅伺候谁,当然月钱还是按大酒楼的来付。” “不去!”摆明了油盐不进的态度。 容竹轻扯了下自家夫君的衣袖,递了一个眼神过去,而后站起身道:“都吃完了吗,随容大夫来,有糯米糖哦。” 听说有糖,孩童们忙不迭的跟着容竹进了里屋。 一时间,寂静的小院,氛围有些尴尬。 但殷宁倒没开口赶人,只是抱臂坐着。 梦槐碰了碰她的手,探指在她掌心慢慢写下一个“心”字。 心?她恍然,殷宁是在等她表明更多的诚心吗? 她试探着问:“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请得动殷师傅?” “看在春竹叶的份上,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他慢悠悠的说道,神情带着几分恶意,“看到那些晒药的竹匾没,明日起,先来帮我娘子做几日小工,做得我满意了,就考虑考虑。” 闻言,梦槐忍不住插话道:“殷师傅,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殷宁双手一摊:“为难就请小姐另寻他人,反正只要舍得花银子,在这京城找个名厨还不简单?” 第78章 训责 “名厨虽多,但真正热衷于做菜之人太少。”她毫不犹豫道,“明日起,我就来帮忙。” 殷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待走出殷家,梦槐皱着眉道:“小姐,你真的要来做那种粗活吗?” 相较于梦槐的困扰,她的心情倒很轻松:“你家小姐啊,本也不是多娇生惯养之人。” “可是……” “走吧,再陪我去趟小楼,看看有什么物件要添置的。” 梦槐抬眼,望着前方那抹脚步欢快的纤细身影,像只灵动的蝶儿般迎着阳光翩翩飞舞。 笑着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小姐,等等我!” 未央宫。 乾清帝把手中的折子摔到大皇子面前,怒道: “说说,这怎么回事!” 皇甫泽捡起折子,打开粗略一看,慌忙道: “儿臣……” 啪!大掌重重一击龙椅。 “东汝国使节都告到朕这儿来了,要是传出去,朕颜面何在!” “父皇,您命儿臣接待东汝国使节,儿臣自不敢懈怠,前几日已让人交代袁尚书置办,大概是有事耽搁了,没及时送到。” 乾清帝看向礼部尚书袁邵。 袁邵不慌不忙道:“启奏皇上,臣为礼部尚书,掌管事务繁杂,是以向来只看批折文书,不问人情世故,大皇子命臣置办一百多床玉蚕被,且不说玉蚕被乃宫中皇子皇妃所用,品性珍贵,何况大皇子并没有送来相关的批示文书,单单凭一句话,恕臣愚钝,不能从命。” “一百多床玉蚕被?”乾清帝蹙眉,“这种要求,大皇子也能直接应允?不懂得变通吗!” 皇甫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卑顺道:“儿臣,知错。” 此等副懦弱的样子,看在乾清帝眼里,更是上火: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无用!咳咳……” 皇甫辛忙道:“父皇息怒,大哥性情敦厚,才会被那东汝使节为难,并非能力不足……” 李公公奉上参茶,皇帝抿了一口,又被按着胸口揉了会儿,才止住了咳嗽,听到三皇子这话,顿时又动了气。 “什么敦厚,废物!”想他皇甫雍育有五子,虽早早立了皇后所出为太子,但也希望其余几人能有上进之心,可现下,能指望的,有几个! “老四呢?怎么又没来?” “四哥应该……去散心了吧。”皇甫澜挠了挠头,赔着笑道,然后小心翼翼的觑了太子一眼。 皇甫玥垂着眸,默然不语。 “一个个的,都不让朕省心。”皇帝疲惫的摆摆手,李公公立刻领会,过来搀扶住,唱喏道: “退朝——” 皇甫玥望着乾清帝步伐不稳的身影,眼底浮起一抹焦虑。 下了朝,大臣们鱼贯而出,从几位皇子身边经过时,纷纷作揖行礼。 太子在这朝中从未表现出与谁格外亲近,倒是五皇子开朗随和,与几位新晋官员私交不错,聊了几句便约好出宫饮酒。 而大皇子一如既往的温和,似乎并没有在意方才的责骂。 皇甫玥走在最后面,目光滑过一名官员时,顿住。 吏部侍郎,陌言。 陌大人浑然不知被人盯着,脚步轻快的下了石阶,准备早些回府。 黑眸微眯,又缓缓收回了视线。 看在他帮过囡囡的份上,暂不计较。 第79章 刑室 皇甫泽一踏入广阳殿,就烦躁的解开披风扔给旁边的随侍。 “人抓回来了吗?” 随侍瑟抖一下,道:“回主子,抓回来了。” 唇角扬起,依然是那抹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好似人畜无害。 随侍的头垂得更低了。 “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廊,来到后院。 皇甫泽推开一间偏殿的门,此处摆放着一些杂物,他径直走向一面墙,伸手按了其中一块微凸的石砖。 墙壁无声的开启,露出一段石梯,延绵往下,泛着昏暗的幽光。 他背着手,走入密室,嗒嗒的脚步声在石壁间回荡着。 石梯尽头赫然是一间刑室,到处血迹斑斑,隐隐散发着腐臭的味道。 一名小太监被绑在架子上,看到皇甫泽时,满脸惊恐: “大皇子,奴才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求求您,饶了奴才吧!” “没看到,那你跑什么?”他慢条斯理的脱了外衫,走到一旁,从桶中拎出一条浸了盐水的鞭子来。 那鞭子缠着细细的刺勾,一鞭下去,必是皮开肉绽。 小太监慌忙改口:“奴才不会说出去的,奴才誓死效忠大皇子!” 他轻笑:“我有没有交代过,不许进偏殿?” “有,有!是奴才错了,是奴才一时好奇!” 眼眸渐渐浮起狠厉:“连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敢不听本皇子的话,嗯?” “不、不……啊!” 啪!一鞭甩下去,刺勾刮着血肉带起一道鲜红,粘稠的液体顺着鞭子啪嗒啪嗒滴落在地。 “每次都让我做一些不上台面的小事,接待东汝国使节?哈,那些番邦竟然看不起我!” 他一边狠狠鞭笞,一边自言自语着:“袁邵那个狗东西,也不把我放在眼底!一个礼部尚书,也敢违抗我!” 手中挥舞的力道渐渐加重,他神情激狂,把眼前的人完全当成了泄愤的对象。 一开始小太监还能嚎叫几声,后来声音越来越弱,头也慢慢的垂了下去。 “懦弱!废物!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王!” 许久之后,皇甫泽终于乏了,扔掉手中的鞭子,接过随侍递来的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处理了吧。” 没再多看一眼,他披上外衫,转身离去。 回到寝房,命人送来热水,他沐浴过后,才坐着宫轿前往安贵妃的云影殿。 不等通传,他大步闯入内殿,直接坐下。 宫女犹豫着要不要上茶,安贵妃瞥了儿子一眼,挥手示意周围人都退下。 “谁又惹你生气了?” 皇甫泽一愣:“母妃如何得知?” 他自认为神情并无异常。 安贵妃意有所指道:“你沐浴更衣过。” 每回从私刑室出来,都会特意掩去一身血腥,虽然已经很谨慎,但她还是不赞成。 “别因为一点怨气,坏了大事。” “母妃,你不知道…” “本宫知道。”安贵妃打断他的话,幽幽道,“本宫十几岁就被送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这么多年来,什么怨没吞过?帝王无情,这宫中更是个恃强凌弱的地方,你想要成为最强的,就得忍。” 第80章 安排 皇甫泽沉声道:“母妃教训得是。” 目光瞄到屏风后的小几,见上面搁着两杯茶,便问道: “方才有访客?” “你舅舅来过。” 他一下子坐直:“怎么说?” 外祖当年将歌姬所出的母妃献给太子,原本也没多大指望,寻思着先为自家的嫡女铺路,却不曾想后来嫡女没送进宫,倒是母妃先生了皇长子,又被封作安贵妃,如今凤位空缺,她虽不可能抬为皇后,但也是这后宫中默认做主的了。 皇宠加身,娘家自然一路高升,外祖早于多年前就被封为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算是皇上对母妃陪伴多年的嘉奖,以及对他这个从小就必须屈居二弟之下的大儿子的安抚。 安贵妃嗤笑道:“他们可比你心急,太子已经成年,皇上有意为其铺路,这镇国大将军还能当多久呢,皇甫玥又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一旦登了基,朝中哪里还有他们的位子。” “那外祖的意思是……愿意相助?” 安贵妃叹了口气:“你舅舅说了,就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皇甫泽呼吸一紧:“父皇是有动作了?” “两个月前,皇上话里话外提及,镇国大将军年事已高。”这是要收兵权了。 “呵呵。”笑意不达眼底,露出几分薄凉来,“既然如此,就不要再等。” “胡说什么,还不到时候!”安贵妃斥道。 “母妃别担心,儿臣的意思是,咱们得做点什么了。” “你想做什么?”安贵妃狐疑道。 “待我安排好,自会告诉母妃。”起身,淡淡道,“这段日子,就麻烦您多陪陪父皇他老人家。” 安贵妃颔首:“皇上昨夜刚来过云影殿,对本宫到底念着旧情的,收权一事也不会太快。” 呵,妇人之仁。 掩去眼中的嘲讽,皇甫泽转身离去了。 欲成大事,心必须得狠,这还是母妃教他的。 而他,可都记着呢。 桃花巷。 苏迎春穿着简便的衣衫,将袖口卷起两道扎紧,露出一小截白皙手腕。 她正站在架子旁,将竹匾中混杂的草药分出来,一边挑拣,一边不忘默念: “这是半夏,这是款冬花,这个……嗯,苍耳。” “不错嘛,都说对了。”容竹走入小院,取下背后的小篓反扣到一个稍大的竹匾上,倒出一把犹带着泥土的草药,然后伸手铺散开,放置阴凉处。 她不好意思的说道:“容大夫别笑话我了。” 原本想努力一些,博得殷宁的好感,哪知第一天就闯了祸。 挑错品种不说,还不小心打翻了几匾分捡好的,最后等容竹重新收拾妥当,已然夕阳西下。 气得疼爱娘子的殷师傅差点直接将她扫地出门。 “都四天了,才认识三种。”殷宁坐在角落扎着竹篾,哼道,“早些挑完,去里屋把药煎了。” “我去吧,小姐累一早上了。”梦槐搁下手中洗净的菜。 殷宁自然是不许丫鬟代劳的,但梦槐不可能真待在旁边干等,便也帮衬着做些杂事,想着多少能分担一点。 “不用,我快好了。”她头也不抬的道,“梦槐,你代我去小楼那边督工,晚一些再过来罢。” 知道苏迎春记挂着酒楼的事,梦槐只得道:“是,小姐。” 第81章 见一见罢了 梦槐走后,她继续仔细的分完草药,又小心的把竹匾放回木架上,问道: “容大夫,那药得煎多久?” “文火半个时辰,你先去看着点,我稍后就来。” 她不在意的拍掉手中的土,点头:“好。” 待苏迎春掀开帘子入了里屋,容竹轻声道: “苏小姐人挺好的,别太凶了。” “我巴不得把她凶走。” 容竹似笑非笑:“真打算扎一辈子篾篓?” 编织的手指一顿,殷宁不语。 容竹也没打算听他回应什么,忙完手里的活,转身也进屋去了。 殷宁沉默的扎完一只篾篓,无意抬眼,瞥到停在巷口的一辆马车,不禁皱起眉。 昨天,好像也见过,而且那车内明显坐着一个人。 他沉思片刻,干脆起身径直往马车走去。 什么人,什么意图,总要打听清楚,他可不想被莫名其妙的盯梢。 还未等他开口,车帘已主动撂起,一名男子下了车,身长玉立,俊美贵气。 “是你?”殷宁很是惊讶。 说起来还是当初在第一楼当主厨的时候,有次被某位贵客刁难,逼着他下跪道歉,他这脾气当然不能忍,正胶着之际,一年轻人出了面,而那位贵客本来还趾高气昂,不罢不休,可一见到这年轻人,如老鼠见了猫,夹着尾巴就逃了。 承了别人的情,他肯定是要谢的,虽然对方看起来非富即贵,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感谢。 年轻人笑着说,自己十分喜爱他做的菜,让他不必介怀。 后来又碰过几次面,有回晚上还一起小酌了几杯,直到他犯事离开第一楼,便没再遇到过。 想不到一别一年多,年轻人倒像换了个人似得,敛去傲气与随性,整个人散发着沉稳与不符年纪的威严。 “殷师傅。”皇甫玥颔首。 “玥少爷。”殷宁是有些高兴的,但随即疑惑道,“来找我的?” “是,也不是。”他淡笑道,“来见一见被你刁难的人。” “被我刁难……”殷宁瞠大眼,“苏小姐?是你什么人?” 瞧那女子的年纪与打扮,不像嫁过人的啊,难道是妹妹? 他顿了下,道:“朋友。” 殷宁是个粗人,也没多想:“怪不得那丫头会带着春竹叶过来,原来是你泄的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殷师傅可喜欢?”春竹叶每年只产五十坛,可谓千金难买。 “喜欢极了!”想到那酒的滋味,殷宁喜上眉梢,又有些苦恼道,“我欠你一个人情,如今是来为苏小姐当说客的吗,若……” “不是。”他平静道,“我说了,只是来见一见罢了,你与她的约定,是你们之间的事,无需看在我的面子上。” “当真?”殷宁追问。 其实他刚才就在犯愁,毕竟他还没考虑好,真打算重新入行,就会全身心的投入,这是件大事,不希望掺杂一丝其他的原因。 “你可以当我没来过,日后看到马车,也请视而不见。”皇甫玥的话里没有玩笑的意味。 “好。”殷宁困惑的挠挠头,目送着车撵远去,自言自语道: “那他……究竟来干嘛的啊?” 第82章 可以当她爹了 “主子,萧统领传来消息,说已至燕门关,用不了几日就能回京,问您……要如何入城?” 皇甫玥淡淡道:“让那小子正大光明的进来,反正都盯着呢。” 余公公顿了下,不解道:“恕属下多嘴,皇上既然早早就封您为太子,想必是极其看重您的,为何又要诸多限制……” 他出声打断:“见过大漠的苍狼吗?” 余公公摇头:“不曾。” “苍狼是种群居动物,为首的头狼会选出一只最强壮的幼狼作为接任者,让其余群狼把追逐的目标转移到幼狼身上,而头狼,则可以高高观望,它确实看重那只幼狼,但也希望其他苍狼能露出利齿。”他看向窗外,“最重要的是,哪只头狼愿意过早的被取代呢。” 他们几兄弟,是一种平衡相制的关系,就连大皇兄,父皇表面看似嫌弃,背后赐的权力也不少啊。 余公公何等聪明,没有再多言,又见他似乎心情还不错,便道:“苏府的事,主子打算如何办?” 上次虽说犯了病,但现下得知…… 提到这事,他反而笑了:“孤的小花儿不是处理得挺好的么。”语气中颇为自豪。 “毕竟是主子亲自教过的,气势自然强了几分。”余公公面不改色的吹捧道,“苏小姐年芳十五,与主子差了五岁,待明年……” “不止五岁……”他喃喃着,忽然想到,实际上今生的他们,相差了十岁! 十岁,若再添个几岁,换做是寻常百姓家,他都可以当她爹…… 脸色倏地黑了。 她对他起不了好感,会不会就是觉着他的性子太沉闷,相处起来不够有趣? 余公公没听清:“主子?” 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道:“给简玉衍找点能忙起来的事。” 余公公心领神会:“要不要干脆搅了苏简两家的关系?” “不用。”他冷哼,“那样多无趣,一定要让苏湘云稳妥的嫁进简府。” 然后,再慢慢收拾。 苏迎春一连几日都是早出晚归,并没有碰到苏湘菱她们。 不过就算碰到,她好像也没那么胆怯了。 而苏尚书似乎交代过什么,现在府中上下待她明显殷勤了许多,吃穿用度精致不少。 打量着梦槐今早刚换上的新衣衫,她满意道:“料子虽说不能和宫中的比,但样式还是不错的,等天暖些,让她们多做两身薄的。” 梦槐哭笑不得:“小姐,奴婢真的不用……” 她接过梦槐手中的食盒,佯装怒道:“当然用,当下你先拿着苏府的月钱,等酒楼开起来,我再算你一份儿,过个两年……”发觉自己说得远了,回过神来笑了笑,“我先进去了,你自己注意着点。” 其实她想说,过一两年,她就寻个理由离开苏府,到时候给梦槐寻个好人家嫁了,平安过一生。 她的心不大,只愿所在乎之人都能安康。 跨入殷家的大门,她立即提起食盒唤道:“来吃糕点啦!”昨日答应了那群孩童,要请她们吃云品斋的点心, 话音刚落,忽然发现,院子里多了好些邻里百姓,老老少少都齐刷刷地看向她。 这是…… “漂亮姐姐!” 一群孩童叫囔着奔过来,开心的往她身上扑。 笑着蹲下身子,一边打开食盒一边问:“有没有洗手啊?” 一双双干净的小手伸到眼前。 “一大早就过来了。”容竹无奈的叹息,“今日病人多,让他们回去等都不肯。” 她看到院子里架起的那两个煎药的炉子,连忙道:“一人两个,拿着回家再吃。” 第83章 熟睡 “谢谢漂亮姐姐!” 将孩童们送出门,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她才回到小院。 “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挺会与孩子相处的。”容竹挑着草药,不经意的提了一句。 她一愣,垂下眼睑:“是吗……”继而笑了笑道,“殷师傅呢?” “刚走,今日原本约了去城外交货,一直看着那帮小萝卜头,拖到现在。” 她微微惊讶:“之前是殷师傅在陪他们?” “对啊。”容竹抖了抖手中的筛子,“别看那副凶巴巴的样子,他啊,可喜欢小孩子了。” “那你们……”她一窒,差点咬了舌尖。 这种事情,不该问的。 容竹猜到她的意思,大大方方道:“我身子不好,怎么调理都没用,不过,夫君并不在意,只道等日后闲下来,领个孤儿回来伴着。”又懊恼道,“哎呀,我怎么与你个小姑娘说这种事呢。” 她微红着脸颊,认真道:“他待你,真好。” 容竹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苏小姐这么漂亮,以后寻的夫君肯定要比我家这位强上千万倍,得多出色才能配得上你啊!” 容大夫的话在耳畔回荡着,她不禁一阵恍惚。 出色的夫君啊,呵…… 却没等她多想,容竹急切的声音传来: “苏小姐,快来帮我按着。” 她怔然抬眼,只见一位大娘正捂住胸口急促的喘气。 慌忙跑过去,根据容竹的指示按压,然后到里屋把针灸包拿来,又赶紧将配好的草药倒进药壶内煎着。 期间不断有病人难受的呻吟,还有几名染了风寒的,也急等着喝药。 “昨日朝暮温差大,患心悸的老人家便多了。”容竹解释道,“他们平日舍不得服用药馆的药丸调养,这一发作便来势汹涌,今日真是要辛苦你了。” 她用手背随意的抹了下额际:“容大夫,你看这样可以了吗?”虽然已经用布包着壶盖掀开,可热气依然熏得白嫩的手腕有些疼,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她一心只想着还有哪些病人没喝到药。 晚一刻服药,就多一刻的痛楚。 “可以了。” 容竹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将药汤倒入碗中,温柔的送到病患手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笑着摇了摇头,也转身忙碌起来。 两人没有一刻停歇,终于在日头偏西时,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 “容大夫啊,那位小姐是谁啊,人美心善,真是难得,难得啊……”许大娘打听着。 “她啊,是我夫君未来的东家。” “啊?”许大娘带着满心疑惑走了。 这时,殷宁匆匆归来: “娘子,我……” 容竹凶悍的一叉腰:“我告诉你,今日要不是苏小姐,你娘子可就要累坏了。” 殷宁赶紧道歉:“实在是马车坏了……” “行了,你也听到我方才对许大娘所说,到底考虑得如何了?” “嗯……”殷宁挠了挠头,“她人呢?” 容竹侧身让开:“喏,看吴老爹家不方便,便要替他把药煎好送去……” 尾音消失,他们看到,那纤细的女子正歪靠着矮墙,手中的蒲扇掉在地上,双眸疲惫的阖着,已然熟睡了。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就这么坐着睡吧? 殷宁叹息道:“她那丫鬟呢?” 容竹赶紧往门外张望,却见一男子径直走入。 “我送她回去。” 男子先是解下披风裹在苏迎春身上,然后弯腰,轻轻的将她抱了起来。 第84章 她是我夫人 容竹被这突发情况怔住了,回过神来赶紧去拦: “哎,你哪位啊,快把苏小姐放下!” “容妹。”殷宁拉住自家娘子,虽然很相信皇甫玥的为人,但也觉得这样将人交出去不甚妥当,便问道,“玥少爷,你与苏小姐真是朋友?” 他垂眸,目光从那洁白的额头滑向小巧的鼻尖,最后来到嫣红的唇,细细的打量着她尚且稚嫩的眉眼。 “是朋友,但……”轻轻一笑,黑眸漾起一汪似水温柔,“也是我夫人。” “什么?!”殷宁夫妇震惊了。 容竹不信:“苏小姐明明……”是未出阁的打扮啊! “与我闹点小脾气罢了。”他抱着怀里的人往门外走去。 容竹还是担心,催促殷宁去阻止:“夫君……” “哎,放心。”殷宁拍拍她的手,“我觉得玥少爷说的是真的。” “从何得知?就算你与他相识,但……” “因为,他那副神情与我看着你时一样啊。”殷宁低头和娘子咬耳朵。 满眼的宠溺,是怎样也作不了假的。 容竹红着脸,捶了一下:“万一苏小姐不愿意?” 殷宁感慨:“被那样的男人看上,你觉得苏小姐还能逃得掉吗?” 跨出殷家大门,一束昏黄的阳光照射而来,皇甫玥下意识偏了身子,遮去一部分残红,依然有几丝细碎的光影洒在她白嫩的颊边。 似是被惊扰,怀里的人不安的嘤咛了一声,手指攥紧身上的披风。 他托着后背的大手轻拍几下,哄道:“囡囡,我在。” 她蹙眉,像只小猫般往他怀抱深处缩了缩,手指终于缓缓松开,又陷入沉睡中。 他莞尔,笑意更浓了,如融化的初雪般明媚。 余公公自觉的坐到了赶车的暗五旁边,暗五投来不解的目光。 余公公无声的示意他看后面。 暗五瞥了一眼,见主子正小心翼翼的护着人登上车撵,便飞快的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准备驾车。 “玥少爷!” 将苏迎春安置到软榻上,他抬指拂开她额间散乱的发丝,听到高喊声,立即挑起车帘,眼神有些不悦。 殷宁一愣,后知后觉这是打扰到苏小姐的好眠了。 不觉好笑,既然如珍如宝的疼着这娇嫩的小姐,怎么当初连声向他要人情的招呼都不打呢,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夫人被别人使唤? 真搞不懂这位少爷的想法。 把手中的小瓷瓶递上:“我娘子配的养生药丸,今日苏小姐照看了好些风寒病患,以防万一被染上。” 皇甫玥接过:“谢谢。” “哎,那个……”殷宁顿了下,道,“我想清楚了,苏小姐会是个很好的东家,你代我……” “你自己对她说。”他的表情有些严肃,“此事,殷师傅最好当面郑重的告诉她。” “啊?”殷宁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笑道,“也对。” 目送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驶远,殷宁沉沉的呼了口气,心头却又有几分轻松。 嗯,今晚先做几道硬菜练练手吧,总不能辜负了新东家的期待。 第85章 大雨 虽然暗五已经放缓了车速,但厢内依然有些晃动。 他侧身圈住她,视线无意中落到垂于软榻的柔荑上。 翻开掌心一看,白嫩的指尖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连手腕处也红红的。 黑眸刺痛般紧缩,半晌,他低低叹息一声,从暗格内取出一瓶药膏。 仔细涂上透明的药膏,又俯身轻轻吹了吹,也只有面对熟睡的她,才敢露出全部的情绪来。 “囡囡,这才刚开始,我就心疼了。”他闭了闭眼,“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靠着车厢壁,偏头看向窗外,自言自语道: “囡囡,这些天在殷家,你真的很开心,我好像很久没见你那样笑过了,” “从什么时候起,你连笑都变得勉强了,我竟然都没察觉。” 马车拐了弯,一树雪白的梨花映入眼帘,纷纷攘攘洒满了京城的街道,暖风带起几片小小的花瓣飘进车内,轻轻落在那白如玉的容颜上,衬得人比花娇。 他眸色深深,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吮了下细嫩的唇角,哑声道: “别想离开我。” 苏迎春觉得仿佛置身于一叶扁舟上,摇摇晃晃,恍恍惚惚。 忽然,一阵熟悉的气息包围住自己,她迷迷糊糊的做起了梦。 实际上也不是梦,而是心底的一个小秘密,一个支撑她熬过之后五年的秘密。 当时,皇甫玥说要娶她,并且说,什么都不要想,在苏府等着出嫁就好。 她懵懵的,其实连什么是嫁人都不太懂。 也没人告诉她,为什么皇甫玥要娶她,好像他一个人就那么决定了。 因为他的决定,苏府的人都变得奇怪起来。 父亲待她格外的慈爱,大娘的面色也带着几分压抑的客气。 姐妹们一边掩着唇笑,一边捏着嗓子讨论些她不明白的话。 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等着看吧,没好下场的”,“争宠的日子在后面呢” 而唯一与她交好的四妹则对她更亲热了。 “三姐姐,日后可别忘了妹妹啊。”苏湘菱拉着她的手,撒娇道。 她先是点头,又摇头道:“四妹妹,我还是有些怕。” 至于怕什么,她说不清道不明。 苏湘菱一愣,笑道:“三姐姐别怕,妹妹陪着你呢。” 她茫然的应了声“好”。 过了几日,那天下着倾盆大雨,府外突然来了一顶华贵的轿子,说是接她入宫的。 父亲急忙命人为她换装打扮。 她穿着繁琐的服饰,不明所以的坐入轿中。 其实皇宫她是去过几次,但每次都由皇甫玥陪伴,而且去的地方也大多为东宫。 可这一次,不是去东宫的路。 轻轿来到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却从小门抬了进去。 她看着轿外陌生的宫墙,心里十分忐忑。 “苏小姐,请吧。”轿帘被撂起,一名面无表情的宫女看着她。 “啊,好。”她低着头,随着那宫女穿过一道长长的花廊,大雨依然在哗啦啦的下,冲刷过琉璃瓦的屋檐,如断了线的玉珠重重的敲击着地面,积起一个个小水潭。 她们来到一间熏着暖香的屋子,屋内站了七八名宫女,有人捏腿,有人捏肩,都在侍奉着坐在中间的那名老妇人。 老妇人闭着眼,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保养得宜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皱褶,只是神情似乎十分烦躁。 “见了太后,还不跪下?”身后的宫女厉声道。 第86章 大雨2 她吓得扑通一声,伏于地面。 “啧,这点胆子。”华太后不满的哼道,“抬起头来。” 平时被苏夫人训斥都是默不作声的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看起来更为威严的皇太后。 磨蹭了半天,才巍巍颤颤的抬眼看去。 “确实有几分姿色。”华太后的眼眸如绵针,像是要在她身上刺出窟窿似得,“苏尚书三女,苏迎春?” “是……”她轻轻应道。 “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苏大人没教你吗?”华太后皱眉,“罢了,一个婢女的女儿。” 闻言,她一抖,指甲掐进肉里。 “你可知,皇甫玥为何人?”华太后也不赐座,就让她这么跪着。 “太子殿下……” “他母亲贵为大祁国皇后,外祖家世代封侯,三岁识文断字,七岁读国策,十岁师承忠武大将军,能文善武,十五岁时就带兵布阵,骁勇善战,一手丹青笔墨乃天下才子楷模,相貌更是器宇轩昂,俊美不凡,更不用说日后登上帝位,坐拥天下……”华太后越说,越是激动。 她垂下眼,呆呆的听着。 “苏尚书虽位及重臣,也仅是区区从正二品,祖上无候无相,一个嫡女送进东宫也不过堪堪可以封为侧妃,而你,一名庶女,生母又是那样低微的出身,只是拥有一身好皮相,无才无德,何以与太子相配!” 她下意识喃喃道:“确实……不配。” 啪!华太后气得一拍扶手。 “你这是在挑衅哀家?” “太后息怒!”宫女们跪了一片。 她张了张嘴,想说没有,终是拙口笨舌,选择沉默不语。 华太后指着她,手都在抖:“那般出色的太子,从来都是孝顺听话,严于律己,偏偏为了你,为了你这样的女子,当众忤逆他的父皇!更是、更是……”恼火的挥手:“含冬!” 一名宫女随即上前,半是强硬的将她扶起,带到一扇窗前。 “你好好看看,哀家的好皇孙,都做了什么!” 她被这一番指责训得迷迷糊糊的,愣愣望去,宫殿中央的空地上,连绵的雨幕中,隐约有一抹玄色的身影。 华太后狠厉的话传来:“他就是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逼迫他父皇与哀家的,算上今天,已连跪三日了!苏小姐,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最好主动去劝他放弃,哀家应允,待他娶了太子妃,可以抬你为侍妾,真惹怒皇上,废了他太子之位,到时候你什么也得不到……” 后面的话,她似乎听不见了,眼底只有大雨中那个狼狈的男子。 他背脊挺得直直的,潮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上,冰冷的雨点砸向他宽阔的肩头,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傲气与从容不迫。 曾经,她为满街的花灯与满院的迎春花心动,但终究藏着莫名的害怕。 可这一幕,让她的害怕无端消失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华太后走到她身旁,不耐烦的说道,“快去劝他速速回宫,不要再做这等蠢事!” “不。” “什么?”华太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鼓起勇气,稍稍加大声音:“我不会劝他,不然这么多天,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你!”华太后一时语窒,压根没想过这女子会反抗。 之前有命人查过,苏府三女就是个性子软弱好拿捏的,本以为一吓唬,肯定能成,竟不知骨子里还有几分倔强。 “我与他是不相配。”她继续说道,“但他说想娶,我便能嫁。” 说完,她扬起唇角,柔柔的笑了。 那抹绝美的笑靥深深映在太后震惊的眸中。 之后过去十余天,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苏府。 期间皇甫玥没来见她,她也没去寻他。 一直到大婚当晚,他掀开红纱,笑意晏晏。 看着那张温柔的俊颜,她也只是羞怯的红了脸,没有提一句太后私下召见她的事情。 一来不想破坏了他们祖孙的感情。 二来,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见过当今太子卑微的那一面。 既然他不说,她就会永远藏在心中。 第87章 万事俱备 “嗯……”苏迎春艰涩的动了动,觉得身子十分酸痛乏累。 抬手揉揉眼睛,有什么东西随之滑落了,下意识去看,却是一件男子的披风。 “醒了?” 她微微吃惊,撑着坐起,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华丽的马车内,车厢另一边,皇甫玥垂着眼,手执一卷书册,车外天色昏黄,霞影朦胧。 “我这是在殷师傅家,睡着了?”她很快便想明白怎么回事,至于他会出现,多半是打算来看看状况,却不料碰到她当众熟睡的场景。 不管如何,有点丢人。 皇甫玥“嗯”了一声,神情倒很是自然。 “啊,梦槐!”她忽然想起,“我的丫鬟和马车还在……”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底浮起点点笑意:“放心,没丢,苏府已经到了。” “哦。”她有些尴尬的立即下了车,果然看到自家马车和丫鬟都在一旁候着。 “小姐。”梦槐迎了上来,解释道,“见你睡得香,便不忍心唤醒了。” 想到方才的梦,她不自在的道:“无事,我们快些回府吧。” “等等。”皇甫玥并未下车,只是撂起帘子,修长的手探出,递来两个瓷瓶,“预防伤寒的药丸和生肌止痛膏,殷夫人给的。” 梦槐上前接过药瓶,忽然感受到一道不悦的目光,一个瑟抖,随即疾步回到小姐身边。 “多谢。”苏迎春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道,“之前殿下的不适,可有好转?” 他一愣,淡淡的颔首,没有再多言,布帘垂落,车撵很快便驶远了。 她立在原地,有些不解。 这话,是触及到什么不该问的了吗? “待会儿小姐先沐浴去去乏,奴婢到小厨房看看,端些可口的饭菜来。” 她回过神,心中一暖:“梦槐,有你在,真好。” 梦槐像是想到什么,忙道:“这都是奴婢该做的。” 她摇头失笑,主仆两人一边往院落走一边闲聊。 “小姐,酒楼那边都已办妥,现在就等殷师傅点头了。” “好,我明日再去努努力。” “小姐今晚想吃什么?” “梦槐的手艺如何?” “当然……一般。” “梦槐这么厉害,怎可能一般呢。” “……” 事实证明,梦槐办事井井有条,但厨艺,真的连平平都算不上。 她们决定等酒楼开张了,就多多去殷师傅那边蹭饭。 次日,苏迎春照例来到殷家,还未试图探探口风,就见殷宁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衫,来到她面前作了一揖,道: “苏小姐,殷某得你赏识,感激不尽,但有几件事想要先行表明。” 她不解道:“请说。” “首先关于老东家第一楼,不管苏小姐是否相信,殷某绝没做任何鸡鸣狗盗之事。”不等她回应,他又一鼓作气的说道,“其次本人脾气不好,性子直容易得罪人,凭生只爱做菜,也只想做菜,日后酒楼碰到无理取闹之人,我可一概不管不问。” 她双眼倏地一亮,急道:“殷师傅这是同意了?” 殷宁低咳一声,再次郑重行礼:“见过苏东家。” 她连忙道:“别,还是唤我苏小姐吧。” 直到回到马车上,她扬起的嘴角还未缓下,梦槐取笑: “小姐这表情,好像抱回一棵摇钱树似得。” 她娇嗔一眼:“我这叫享受金石为开的喜悦,当然挣银子也是很重要的,现下万事俱备,我们得抓紧了。” “是,苏东家。” “……”好吧,这称呼,感觉还不错。 第88章 开张 “听说了么,宓湖那边新开了一家酒楼。” “哪像酒楼啊,简直比茶楼还清雅!” “主厨可是原来第一楼的殷师傅。” “那我们普通百姓肯定吃不起了。” “这话就错了,开张前三日每位新客能免费点一道主厨的大菜,我隔壁沈家五口昨天吃得满嘴流油的回来,说花销与普通酒楼无异,但菜品和环境,绝对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 “那还等什么,这就去啊。” 几人聊着,便相约一同前往,到了路口,果然看到一座雅致的小楼,挂匾“春风楼”。 楼前,一名穿着蓝底白纹短打的少年正客气有礼的高声道: “东家说了,为保证各位吃得舒心,要控制进楼的人数。” 有人不满道:“说好可以不花银子点一道主厨的大菜,现在这样何时才能轮得到?” 众人附和:“对对!今天都第二日了,根本是骗人的!” 面对躁动的人群,少年面色不改,此时另一名穿着同款衣衫的小伙计抱着本册子走出,那少年立即朗声道: “诸位贵客不用担心,新客只需记下姓名,一个月内均可到春风楼享用。” 此话一出,大伙都喜上眉梢。 “快快,记我一个,李羽。” “我叫张冬!” 少年满面春风的笑道:“一位一位来,这边请。” 半个时辰后,拥挤的楼前总算暂时平静下来,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身边的小伙计交代几句,这才吁了口气,转身穿过大堂,来到后院的一处厢房。 房内,看起来年仅十五六岁的美丽女子正在认真的听一位中年人念叨。 “苏小姐,虽说新开张确实要置一些噱头吸引来客,但您这样,是否有些过了?” 苏迎春一边翻看昨日的账本,一边拨起手中的玉石算盘,圆润的玉石敲击着,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周掌柜继续劝道:“咱们酒楼的利润本就不高,若是三日,倒完全可以负担,但是您这样只需要记下姓名,放宽到一个月,不怕全城的人都来试一试吗?” 啪嗒!她拨下最后一颗珠子,将算盘推到周掌柜面前。 “不怕,我就是想要全城都来试一试,没错,很多人是冲着那道免费菜,但几人相约而来,总要加些其他菜品,方才我已经根据昨日流水推算了一遍,最坏的情况就是一个月不赚,但也绝不会亏。” 周掌柜看着那精巧的算盘,惊讶:“这么短的时间,您就推算完了?” 她笑笑:“其实我已经算到三个月后,周掌柜不必担心。” “唉,苏小姐又为何要控制入楼的人数呢,热闹一些不好么?” 她摇头:“一来殷师傅会疲累,保证不了菜肴的品质,二来太过喧闹,也违背了当初选址于此的目的,我想做的,是长久的生意,而不是众人一时的尝鲜。” 周掌柜愣了愣,起身道:“苏小姐说的对,是周某浅薄了。” “周掌柜自然是好意。”她想了想,正色道,“不过,我不希望看到有待客不一的状况,不论身份,不论点什么菜,入了这春风楼,就是我们的贵客。” “苏小姐放心。”周掌柜连声应喏,转身离开了。 梦槐为她添了些热茶,低声道:“要不要换了周掌柜?” “不用。”她抿了口,润润有些干哑的嗓子,“周掌柜之前在别处做了十几年,处事经验足,虽说有些老旧的毛病,但品行是好的,若不是为了陪儿女,也不会到咱们酒楼来。” 梦槐笑道:“等小姐开第二家第三家时,这京中有名有才的,都会争先恐后的来喊小姐东家的。” 第89章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正欲开口,一少年疾步跨进厢房:“小姐,你交代的,都办妥啦!” 苏迎春颔首:“谢谢小风。” 这名叫阮风的少年十四五岁,当初来应征时,她还有些讶异,毕竟他模样清秀,据说还读过两年私塾,应该不用屈就在她这里当一个小伙计的。 但他说要照顾附近家中年迈的奶奶,愿意从小伙计做起,还主动提了几个开酒楼的建议。 她见对方能说会道,机灵聪敏,便让他做了跑堂,月钱也给得高一些。 阮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这是刚刚有位女子送来的。” 她狐疑的接过,展开一看,笑了: “是珊儿,说晚些时候会送份开张贺礼来。” 梦槐自然知道“珊儿”是谁,也笑道: “珊小姐有心了。” 阮风有些迟疑的插话道:“我听到小姐与周掌柜说,一个月不赚也不会亏,是指纯利吧?但酒楼的日常开销极大,小姐真的能……”承受得起吗? 虽然小姐没提过,可见她之前亲力亲为的样子,应该不是能一掷千金的家底。 苏迎春明白自己年纪太轻,又为女子,不若别的东家看起来那般可靠,也十分欣慰酒楼的人都忠心耿耿,愿意帮忙分忧解难,但…… “苏小姐,有人送来一份东西。”伙计手里捧着一只小箱子,站在门外犹犹豫豫道,“还有……一个人。” 她与梦槐对视一眼,这箱子,分外眼熟啊。 梦槐上前接过,打开一看—— 果然,满满的银票。 上头照例搁着一封信:“我的人,收下随便使唤,以防万一。” 她觉得有些茫然,对伙计道: “让那人来见我。” 没一会儿,一名五官平凡的男子步入,行礼道: “洪三见过苏小姐。” 她想着措辞:“你主子送这银票是?” “主子说了,让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好吧,看来她这边的情况,那人都是了解得清清楚楚的。 霸道掌控的本性其实一直没变过。 “那你……” 男子立即道:“洪三任您差遣。” 她只得让伙计领着,去安排活儿了。 一旁的阮风看呆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小姐,原来你深藏不露啊。” 他和周掌柜的顾虑都多余了,苏小姐的家底丰厚得可以再撑上一年。 她无奈摆手:“小风快去招呼客人吧。” “哎!”不用担心东家破产了,阮风兴奋的小跑着往大堂而去。 “小姐,你应征这附近的百姓来做事是对的,你看他们,是真心希望这春风楼能红火下去。” 她点点头:“所以,我更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啊。” 毕竟以后要养活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了。 深吸一口气,振振精神,她取出一叠采办的单子,将算珠归位: “好了,现在继续。” 宁静的后院,主仆二人相对而坐,一人报着数目,一人聚精会神的拨动算盘。 大堂的伙计们井然有序的上菜,阮风热情的招呼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而后厨,殷宁一边热火朝天的翻炒,一边吼道: “那个谁别傻站着,豆腐切了吗,菜洗了吗,快快快!” 第90章 万花阁 半个月过去,春风楼在京城崭露头角。 菜品和环境都堪称上等,价格却十分公道。 虽然传菜的伙计们大多是穷苦出身,不如大酒楼的得体。 但他们穿着统一的蓝底白纹短打,干净利落,手脚勤快,脸上的笑容也朴质又真诚。 不论你点一桌菜还是仅仅享用一道免费的大菜,都能得到同样的热情对待。 约上三五好友,临湖而坐,周围没有喧闹,没有嘈杂,只有眼前的佳肴。 是以预订的单子已经排到两个月以后了。 春风楼后院。 苏迎春看完账本,满意的点点头,交给周掌柜。 “周叔辛苦了,平时我不在,麻烦您多顾着些。” 她从不曾表明过苏府三小姐的身份,当然也幸好没人认识她, “苏小姐客气。” “小姐,小姐!”阮风喘着气跑进来。 周掌柜一瞪眼:“咋咋呼呼的,像什么!” “阮风年纪还小。”她倒不太介意。 “哪里小了,小姐也如此年轻,却已能担起重任,不可纵坏了这小子!”周掌柜与阮家有点亲戚关系,便待他严厉了些。 她心虚的眨眨眼。 这夸奖还真是受之有愧,其实本质上她还是那个迷糊的苏迎春,也就在某些方面才稍微清醒起来而已。 “周叔,别插话。”阮风急道,“小姐,都这个点了,林家还没送菜过来,明日怎么开门?” “不早说!”周掌柜屈指敲了一下阮风的头,“苏小姐,我去看看吧。” “还是我去,我跑得快。” 苏迎春站起身:“散心的好机会,都别跟我抢。” 周掌柜和阮风:“……”东家好好说话,别闹。 当初林家是周掌柜介绍的,送的蔬菜确实既新鲜又便宜,她寻思着正好亲自去见见,以示诚意。 离得也不太远,她们没有乘马车,雇了一顶软轿。 轿子抬到路口时,见前方有些拥挤,苏迎春便让轿夫停下,付了原本商定的银子后,与梦槐一同走过去。 一路上,两旁小贩叫卖声不断。 也有不少店内的伙计跑到路中间来拉拢客人。 “这位小姐要不要去咱们布店看看,有新花色哦,衬得人比花娇!” “小姐如此漂亮,若再用本店的香粉胭脂稍加妆点,保证年底就能嫁个举世无双的如意郎君!” “噗!”梦槐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伙计可真能说会道。” 她提议:“要不让周掌柜也去路口试试?” 梦槐笑得更厉害:“小姐你可别说了!” 天气已经完全转暖,苏迎春只穿了一件襦裙外罩浅色烟衫,此刻走动起来,觉出几分燥热,但还未立夏,街上的女子大多也是如此打扮。 无意间抬眼,竟看到有几名女子披着薄纱站在一处别致的二层小楼门前,薄纱内是红艳艳的肚兜,隐约可见纤细的腰肢。 “万花阁?”她念出小楼的牌匾名,疑惑道,“那是何处?” 梦槐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愣了下,小声附耳道:“应该是青楼。” 青楼……她随即明白过来,脸皮有些红,正打算撇开头去。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公子,好生俊俏啊,可有相好的?” “倾雪和拢月。”男子的声音低沉好听。 第91章 嚣张 迎客的花娘惋惜的叹道:“公子真是好兴致,一下子点走咱们万花阁两名花魁,” 男子轻笑一声:“还有个朋友,总不好让一人伺候,多不尽兴。” “快进来吧……” “小姐,这边走就到了。” “小姐?” “啊,好。”她回过神,见梦槐正疑惑的盯着自己,笑了笑,“走吧。” 林家主事一听她们说是春风楼的,立刻连声道歉。 “不好意思,咱们送货的伙计一个伤了腰,一个受了风寒,实在是人手不够啊,这不正要去贵楼传个口信,您就来了。” “不打紧。”她颔首表示理解,“这几日让我的伙计来运,林老板只需要把货备好即可。” 她知道一时间林家不可能去加雇别人,但也不想就这么干等着,万一到时候供不上更麻烦,只能自己安排人手了。 林主事本就惊奇春风楼的东家竟是一名年轻女子,现在更是觉得此女子做事仔细又不拘小节,心中多了几分敬佩。 “真是多谢小姐了,以后最鲜的菜,定优先送到春风楼去。” “林主事客气。” 出了林家,梦槐忍不住夸道:“小姐越来越有当家的气魄了。” “是么……”她有点心不在焉的应着。 “小姐,你怎么……” “哟,这不是三姐姐嘛!” 她心里咯噔一下,回头望去,果然是苏湘云和苏湘菱。 冤家路窄,怎么就在这儿碰上了,也不知有没有发现她从林家铺子出来。 春风楼一事早晚会被知晓,但不能是现在。 “四妹妹,五妹妹。”她不动声色的唤道,迅速盘算着应对的话。 苏湘云看着苏迎春这张漂亮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 想她娘唐氏也是位官家小姐,在苏府地位自然不低,可以说仅仅次于苏夫人,遂以她从小就等同于嫡女般娇养着,何曾受过那种羞辱! 这贱胚子在父亲面前一顿花言巧语,轻轻松松就脱了身。 虽然简家后来还是依约下了小定,但现在全府的人都在传,五小姐的夫婿本要娶的其实是三小姐,而她,不过是个没人要的陪衬! “一个人?怎么没见七公主啊。”苏湘云斜着眼道。 确定她们并未发觉她的秘密,松了一口气,原本就烦躁的心情便压制不住了: “父亲没有不允许我单独外出吧。” 闻言,几人都微微一愣。 苏湘云愤然道:“苏迎春,你别以为……” 梦槐眯起眼,正欲开口,就听到向来温柔的小姐又冷哼道: “真要在这大街上丢苏府的脸面吗,若闹到父亲那边去,你怕是逃不掉家规的处置。” “你!” “好了,五妹也是关心三姐姐罢了,怕你只身一人遇到什么危险。”苏湘菱笑着劝道,多看了梦槐一眼,“这就是那位宫女姐姐?与我房内的大丫鬟年纪相当,闲暇时可以过来玩啊。” 梦槐不冷不热道:“奴婢要侍奉三小姐,没空。” 没想到碰了个硬钉子,苏湘菱的笑僵在唇边。 不愿多周旋,苏迎春淡漠道:“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径直走开了,梦槐亦步亦趋的跟紧。 “四姐,你看她多嚣张!”苏湘云气得直跺脚,“真想划花她那张脸!看还怎么勾引男人!” 转念一想,低声道:“不如我们……” 第92章 微恼 苏湘菱摇头:“让她再嚣张一阵子,你以为不做简家的妾,她未来就有好日子过了?呵呵,太天真。” 敢放出那样的话,就要能够承担后果。 “四姐的意思是?” “过几天就是太后寿辰,到时候你就懂了。” 看着那高深莫测的笑,苏湘云不禁打了个冷颤。 待隔了一段距离,梦槐才轻声道: “小姐这是打算与她们撕破脸了?” 她无奈的叹息:“遮遮掩掩也毫无意义。” “那小姐更得小心些了。”以防对方使阴招。 “放心,她们最近不会做什么。”父亲在上头压着,她若是这节骨眼出了事,容易惹得一身腥。 苏湘菱现在还未及笄,没那么大胆子。 “好了,我们快点回去,叫些人去林家。”她振作起精神,招呼着梦槐。 见她面色如常,梦槐便把方才的那点疑惑抛之脑后了。 主仆两人回到春风楼,把缘由一说。 介于店内的人手都走不开,阮风建议请几名闲散的邻里帮忙。 他对这一带很熟,跑出去没多久,就带回两三个身体还算强壮的汉子。 苏迎春想了想,又叫上洪三。 结果证明,洪三确实好用,一人抵得上三人,他们连背带运,总算把菜及时送到。 苏迎春给了酬劳,又谢过那几人,约定明日还是这时辰过来。 “小姐放心!” “其实洪哥比较辛苦,我们根本没出多少力。” 几个汉子揣着银子,眉开眼笑的走了,觉得今天真是走运。 苏迎春客气的笑脸在转向洪三时,微微一顿,眉头蹙起。 洪三不解的挠了挠头。 苏小姐,这是对他不满意吗? “回去休息吧。”她淡淡道。 洪三点点头。 唔,明天更卖力一些罢。 次日,殷宁一大早突然来了灵感,推出一道新菜。 “你们看啊,我这叫四吃,鱼肉经过处理,鲜甜而不腥,鸡肉不柴不腻……” 苏迎春尝了一口,喜道:“殷叔,你真厉害,好吃!” 殷宁得意的昂起头:“所以今天的头菜就是它。” “不是,今天?”阮风凑过来插话道,“不等些日子,看客人吃腻了再……” “不等!”殷宁暴躁的摔锅,“就今天,我有灵感,就想做它!” 殷主厨发话,东家没意见,众人更是不敢有意见。 不过,等到晌午后,大家的意见可就大了,新菜太过火爆,春风楼忙得不可开交。 “小姐,我去帮忙了。”连梦槐都不得不换身衣服,到后厨给殷宁打下手,“林家那边……” 苏迎春道:“没事,我带他们过去,不会这么巧又碰到的。” “但是……” “人呢?快来个人!”殷主厨的大嗓门炸起。 她连忙将人推过去:“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梦槐无奈,咕哝了句什么,只得挽起衣袖走了。 苏迎春也迅速收拾了下,领着大伙儿往林家赶。 “小姐,这边阴凉,您就不要进铺子了,省得挤着。”一名汉子好心道。 她点点头:“辛苦了。” 第93章 太过分 汉子嘿嘿一笑,满口白牙。 她一个人站在巷口的阴凉处,迎面拂来阵阵热风,不禁有些困顿的眯了眯眼。 “公子,来嘛……” “快进来,盈盈等你很久了……” 风中隐约飘来些莺声燕语,她下意识抬眼,看到路对面万花阁的花娘,又出来招揽客人了。 此时,一辆华贵的车撵驶来,在小楼前停稳,随侍撂起车帘,走下一名英挺的男子。 灼灼生辉的桃花眼,微翘的薄唇,还有眉宇间的那股傲气。 若说昨日仅是背影还不能完全确定,今天倒是见了个正着。 堂堂太子殿下,连日来逛青楼。 “呵,骗子。”她哼道。 前世大婚时还对她耳语,什么她是初次,他也是。 当时她似懂非懂的,现在算明白过来,那是见她傻,好哄呢。 算了,看在两箱银票的份上,她还是躲开些,免得撞见了,他尴尬。 “公子又来捧倾雪和拢月的场啊。”一名花娘掩着唇咯咯笑着,“奴家名唤飘飘,公子今天也点了奴家吧。” 说罢,扶柳般的身子一偏,就往皇甫玥怀里倒去。 “等爷腻了,下次换你。”抛出一锭银子,他直接往里走去,那飘飘一个踉跄,差点闪了腰。 但掂了掂手中之物,飘飘笑得更媚了:“谢公子赏!” 苏迎春皱皱眉,正打算往巷内再退几步,却发现本已跨过门槛的男子突然顿住脚步,疑惑的回头,一双黑眸与她对了个正着。 她立即垂下眼,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 等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那门楼前,人已不在了。 心中不禁有些愠怒,明明是他身为太子,却当众做这种伤风败俗之事,怎么反倒像是自己理亏了? 烦,今日怎这般热,抬手随意的扇了扇风,她偏头望向林家铺子,寻思着洪三他们为何还没出来。 “苏小姐。”一道有些熟悉的尖细嗓音响起。 她惊讶的转身:“余公公?” 余公公笑着点点头,递上手中黑色的披风:“请苏小姐穿戴好,随我来,主子有要事商议。” 要事?她瞥了眼万花阁。 总不至于真认错人了吧? 余公公领着她绕到万花阁后方,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小门。 她一愣:“我……”虽然这打扮没人认得出,但她也不想进青楼啊。 “请小姐不要为难奴才。” 瞪着余公公请求的姿态,无奈的叹息:“好吧。” 从小门而入,是一道长长的楼梯,一前一后上了二楼,走廊分布了七八间雅房,其中一间飘来女子的娇笑: “萧公子喝酒,倾雪敬你。” “拢月不依,玥公子都不喂人家……” 期间夹杂着男子模糊的低语。 余公公屈指不紧不慢的轻扣了两下门扉,然后推开那间雅室旁边的侧门。 “苏小姐,请吧。” 苏迎春攥紧披风的衣角,憋了满肚子的怒气。 简直欺人太甚,她好歹也是一未出阁的女子,能有什么要事须得唤她到此处来商议! 以防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场景,她一步入房内就闭紧双眸,一鼓作气吼道: “虽然是我的债主,但你这样做,太过分了吧!” 第94章 密谋 一片寂静之后,听得一个陌生的男人含笑道: “殿下,想不到您现在还兼顾放债?” “闭嘴。”熟悉的嗓音微恼,“苏迎春,睁开眼过来。” “我不。”她拒绝,“就算是太子也不能强迫民女看、看……” 皇甫玥被她气笑了:“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太子做什么自然与我无关,但……”想想不对,怎么没听到那两位花魁的声音,这也太安静了。 半眯着眼偷觑,精致的厢房内,摆着简单的桌椅,两名男子恣意而坐,一面容刚毅,一脸色不豫,角落还有一侍卫垂手而立。 这情形,怎么看也和风花雪月扯不上干系。 她怔愣片刻,倒很快反应过来:“不知太子召见臣女所谓何事?” “哈哈……”萧忆忍不住抚掌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皇甫玥一个眼神送来,后者摸摸鼻子,住了嘴。 “最近酒楼生意如何?”他漫不经心的问。 “挺好的,我算过,按此下去,到了年底,你投的那笔银子应该就能归还。”提到春风楼,她的表情轻松不少。 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嗯,我与萧统领还有正事要谈,你先出去,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 语气里的严肃令她不由重重点头:“好。” 待出了万花阁,解了披风还给余公公,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所以,如此神神秘秘的,就是为了问一句关于酒楼的事情? 想到方才屋内那名陌生的男子,一身掩不住的戎马风霜。 她不懂朝政,前世更从未问过,但也隐约明白,皇甫玥这应该是掩人耳目。 他与萧统领在密谋什么,且需要做一场戏给旁人看。 她自然不会乱说,但他也未免太信任自己了吧。 忽然想到洪三他们还在林家等着,她也顾不上多想了,急忙疾步而去。 万花阁雅室。 萧忆笑看着好友,对于刚刚的事,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但显然皇甫玥并不打算多言,只是淡淡道: “他们应该盯得差不多了,过几天你就回边关去。” 萧忆也正色道:“家父家母那边已瞒住,但你确定皇上不会心血来潮要见见我?” “无妨,我自会解决。” “殿下,臣想知道,非得如此吗?” “萧忆。”他怅然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近十年。”一同习武,之后又在军营共事两年。 “萧家世代英勇,效忠大祁,你我既为好友,违心背义之事又怎会让你去做。” 萧忆沉默半晌,起身一抱拳:“听凭殿下差遣。”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多谢。” “好了,正事谈完,现下可以告诉我,那位苏小姐,嗯?” 他面无表情道:“如你所见,债主的关系。” “哈哈……”萧忆毫不掩饰的嘲笑,“玥你不行啊,连逛个青楼都担心人家误会,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畏首缩脚了。” 他苦笑,轻喃一句:“我怕再把她弄丢了。” 萧忆没听清,直率的提议: “喜欢就娶回去,光摆着看算怎么回事。” 他摇摇头,为好友斟满酒: “与我多说说边关之事吧。” 知道这是不愿多聊,萧忆也不纠结,饮完杯中美酒,将目前各国之间的形势一一道来。 第95章 娶妃 太子与解甲归田的萧统领连日流连青楼一事,也不知是谁提起,很快就传遍朝野。 “男人嘛,正常啊。”大理寺卿卫钦捻着胡子,想起家中凶悍的夫人,颇为惋惜的叹息。 江太尉冷哼:“堂堂太子,有失体统,果然还是四皇子品行最为端正。” 方尚书赶紧道:“您可小点声。” 江太尉瞪眼:“老夫敢说敢认,怕他不成!” 虽说太子为天下表率,理应谨言慎行,但这逛青楼乃男人心照不宣之事,大臣们也只是当作笑语,并不会多在意。 令乾清帝头疼的是,二儿子向来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回怎么就不能低调一些? 现在闹得满朝皆知,太后更连声指责,称这都是他没有关心太子的婚事导致的,让他烦不胜烦。 广阳殿。 皇甫泽刚下朝,换了身皇子的常服,准备去慈安宫请安。 “大皇子。”一名瘦高的男子走过来,颧骨微凸,眉骨立体,眼皮习惯性搭拉着,平凡的长相,却有着特殊的精明之感。 皇甫泽颔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萧忆孑然一人回京,且家人均欣喜于其归来,萧母甚至请了几名媒婆准备给儿子说亲,卸甲一事应该假不了,至于太子,包了万花阁的花魁作陪,在下命人打探过两女的口风,他们确实一直在寻欢作乐,大皇子,可要继续跟着?” “不用,萧忆已交出虎符,掀不起什么大浪。”他嗤笑,“二弟高高在上惯了,不会把我这个懦弱的大哥放在眼底。” “您隐忍多年,这关键时刻,还是小心为上。”男子沉声道,“您可知,除了我们,还有人在盯着萧忆。” “哦?莫不是江太尉?” “您猜对了一方,另一方的几人都佩着腰牌。” 皇甫泽意外的挑眉:“父皇的人。” “没错,其实皇上也不是全然放心太子的,这对您来说,十分有利。” “哈哈!”忍不住恣意大笑,想到什么,又追问道,“荆先生,那件事办得如何?” 这位荆先生于两年前毛推自荐成为他的门客,本来并未多在意,但后来在很多方面显出不俗的才华,他这才慢慢重视起来,继而彻查了对方的底细,确定无误后转为心腹。 荆易办事向来干净利落,深得他意。 “您放心,一切都妥当了。” 他大悦:“很好,事成之后自不会亏待了你!” 荆易忙道:“多谢大皇子。” 慈安宫,皇甫澜正扶着华太后在花园散步,身旁跟着皇甫辛。 “今日把你们兄弟几个都叫过来,可懂哀家的意思?” 皇甫澜机灵道:“懂,懂!劝二哥立妃嘛!” 华太后叹道:“也不知太子怎么想的,这过去吧,在军营里待了几年,回来说没玩够,罢了也不逼他,想着心思不在女色上,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现在都弱冠之年了,寻常百姓家儿女早就成群,他依然没有娶妃的打算,上次来请安还满口答应,说会考虑考虑,结果呢,送过去的仕女图看都不看,纯粹糊弄哀家!” 第96章 关切 皇甫辛笑道:“二哥身为太子,事务繁忙……” “少来!都忙到青楼去了!”提起这茬,华太后就来气,“哀家知道你与太子关系好,今儿不准帮他说话!” 皇甫辛无奈道:“是,是。” “辛儿,你那侧妃是不是有孕了?” “孟太医说,刚一个多月。” “好,喜事啊。”华太后立即吩咐身后的大宫女,“青栀,等下命人送些补品到三皇子殿里去。” “多谢皇奶奶。” 想到这是宫中第一个皇曾孙,华太后十分高兴,又拉着皇甫辛道:“你母妃去得早,要不拨个主事嬷嬷去侧妃房里顾着?这头一胎,注意的地方可多了。” 皇甫辛打趣道:“今日不是来训二哥的么,怎么话题转到我身上了。” “盼着他见了你这喜事,也能升起娶妃生子的念头吧,含冬,太子怎么还没到?” “禀太后,太子与大皇子已至外苑。” 皇甫澜安抚道:“您别急。” 远远地,两人穿过长廊而来。 皇甫泽身着靛青色锦袍,腰间与袖口都绣着象征皇子身份的暗云图腾,衬得温和低顺的五官多了几分贵气。 可与旁边玄色绣金线的太子常服比,那几分贵气也被压得不剩丝毫,更别提皇甫玥高出他大半个头,走在一起,完全没了存在感。 “二弟这神清气爽的,心情不错?” 皇甫玥颔首:“近日一直与好友相聚。” “哦对,萧统领回京了,听说拒了父皇封官?”顿了下,不经意道,“何必呢,多年军功加身,占个闲职也好啊。” “老夫人年迈,需在府多加侍奉,尽些孝道。” 皇甫泽继续试探道:“只是萧统领这一走,边关怕要受影响了。” 闻言,他停下脚步,皱着眉看过去:“此话若是被父皇听到,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太平盛世,更别说边关还有伏将军他们守着,萧忆既已卸了兵权,还望皇兄日后不要再唤统领这个称呼,不然就是害了他。” 这番对话已经令皇甫泽定下心来,连忙赔笑道:“太子见谅,是皇兄愚钝。” 皇甫玥不语,似乎还有些不悦。 但他越是如此,皇甫泽越是放心。 说话间,两人沿着小径走到园中的石亭,对正在品茶的华太后行礼请安。 “行了,都进来坐吧。” 华太后为当今圣上生母,能从三千恩宠的后宫脱颖而出,又母凭子贵成为太后,头脑和手段自是不必说。 皇上有五子,她本就最偏爱聪慧的皇甫玥,加上幼年时还接来养过一段日子,是以彼此的感情最为深厚。 所以她真心希望太子能顺利即位,且有一番作为,对他各方面的关怀也就多了些。 “送过去的仕女图,太子可拨冗瞧了?” 这话说得客套,皇甫玥知道太后是生气了,若为旁人,他可以无视忽略,但皇奶奶是除了父皇以外唯一的亲人。 前世时,父皇暴毙,朝中大乱时,也是皇奶奶帮他处理宫中琐事,让他无后顾之忧。 第97章 宣平侯之女 “回皇奶奶话,未曾。” 华太后执起茶盏作势就要砸过去,他笑吟吟的并未闪躲。 “哼,就仗着哀家下不去手!”华太后没好气道,“话可摆在这儿,别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带回东宫。” 他认真道:“自然不会。” 华太后的脸色这才缓了几分。 一旁的皇甫澜凑过来,压低嗓音道:“二哥深藏不露啊,万花阁的倾雪和拢月轻易不见客,你竟然能同时包下她们俩,赶紧说说,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般美得人间无,天上有的。” “没在意。”倾雪和拢月,只不过是他安排的棋子罢了。 皇甫澜却以为他不愿分享,急道:“我就好奇……” “好奇那个作甚!”华太后听到他们的窃窃低语,怒火又升,“太子,你今日必须给哀家一个确切的答复。” “皇奶奶……” “别想再打诨过去。”华太后打断他的话,“知道你是个主意大的,才由着你挑!” 他不紧不慢道:“谢过皇奶奶,其实人选早就有了。” “哦?”华太后一喜,又担心道,“哪家贵女?” “宣平侯府的小姐虞芷。” 此话一出,华太后心中一番计较,宣平侯并非宗亲皇室,十几年前因为平乱有功,才被封了候,是以虞小姐连郡主的称号都没有,想了想,问道: “太子是如何看上人家的?” 他微微一笑:“曾在侯府见过一面,念念不忘。” 这笑落在皇甫泽眼里,激起一抹阴沉,很快又掩去。 华太后对那虞芷实在没什么印象,便道: “既然你喜欢,就作侧妃吧,可行?”正妃的位子还得她来仔细斟酌才妥,毕竟日后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各方面都须得体,才能得担起六宫之首。 他当然没什么异议:“但凭皇奶奶做主。” 华太后瞪了一眼:“哼,明明早有心仪之人却一直不说,任由哀家着急,再在此刻挑明,就算是个阿猫阿狗,哀家也不得不认了,太子端得一手好算计啊!” 他但笑不语。 “罢了罢了。”到底还是满意的,华太后沉吟片刻,道,“这事多少也得问问宣平侯的意思,过几日便是哀家寿辰,正好让那虞小姐一同过来。” 惦记的事解决了,华太后大悦,留众人在慈安宫用午膳,席间气氛倒也十分融洽。 皇甫泽举杯道:“真是恭喜了,没想到宣平侯之女与二弟还有这样一份缘。” 他欣然回敬:“虞小姐并不知情,不过宣平侯常年不被父皇重用,如今能将女儿送入东宫,这等机会,想必不会拒绝的。” 皇甫泽点头附和:“确实,能与太子交好,谁会拒绝。” 这话,说得极慢,不知是说给皇甫玥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了。 是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皇宫偏门驶出,过了城门一路往西,车夫扬起鞭子,啪!地一声,两匹骏马吃痛,车轮滚滚,急速前行,约莫一个时辰就来到一处封地。 守卫将其拦下,车帘掀开一角,伸出一只握着木牌的手。 那守卫看了一眼,立即退开。 第98章 计中计 马车行至城中最大的府邸,堪堪停稳,一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跃下。 迎面而来一名随侍,还未开口,就被男子一把推开,狼狈的跌坐在地。 男子踏着大步,径直往府邸后院走去,抬眼见到书房,便一脚踢开门扉,怒气冲冲的于主位落坐。 很快,身形微福的中年男人闻讯赶来,斥退了院内所有的家仆,紧闭房门后,才诞着笑脸道: “大皇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皇甫泽解了斗篷狠狠的摔在地上,沉声道: “这就要问你那个好女儿了!” 虞庆满脸疑惑:“芷儿……怎么了?” “呵,可真是厉害,不知怎的,竟入了太子殿下的眼,就要被封为侧妃了!” 虞庆吃了一惊,连忙道:“小女一直深居简出,本侯更是不可能去攀上太子,这……” 皇甫泽哼道:“谁知道他在哪见到的,一面之缘,哼!我自是知道侯爷不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事,不然今日来的,怕要是别人了。” 想到那些贪赃枉法的罪证,虞庆一抖:“是,大皇子对本候恩重如山,这么多年,若不是您相助,侯府早就撑不下去,徒留空壳了。” “你明白便好。” “可如今……”虞庆迟疑道,“要不然,就禀明太后,说小女心仪您已久,把这门婚事,改成许给您的?” “愚蠢!”烦躁的起身来回踱步,“你我相交之事岂是能摆在明面上的?龙椅上的,东宫的,都是疑心重的,你这边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他们能立马查得清清楚楚!到时候校场那些兵马往哪里藏,啊?” 虞庆垂着眼,不知如何回应。 皇甫泽倏地顿下脚步,喃喃道:“好,也好……时间刚刚好!” “您的意思是?” “太后问起,你就应了这门婚事,另外不准对虞小姐说任何事,让她随心而为即可,” 虞庆不解道:“应了?那等日后您登基,小女岂不是……”要沦为牺牲品了? 负手走到窗口,皇甫泽抬眼,眸色如黑夜般阴冷: “放心,他是没机会娶到虞小姐的,这皇宫,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天。” 东宫。 密室内,暗二正在回禀今夜之事。 “为免打草惊蛇,属下并未追至侯府。” 皇甫玥道:“嗯,不用。” 他们谈话的内容,他并不需要清楚,想知道的,只不过是皇甫泽隐忍不住的怒气罢了。 人一旦被激怒,自然会加快行动的脚步,这样主动权才能落到他的手里。 “广阳殿查过了吗?” 暗二惭愧道:“大皇子的影卫一直守着,属下不敢妄动。” 他轻嗤:“连父皇恐怕也料不到,一个懦弱多年的人,会有影卫。” “主子可以透露给皇上,让其知晓大皇子的狼子野心。” “区区几个影卫,随便寻个理由就解释过去了,到时候暴露的却是东宫。” 暗二汗颜:“是属下考虑不周。” “此事不急,再作商议。” 暗二刚打算退下,却被叫住。 “给暗九带句话,这段时间,看好小姐,若有情况及时告知,像上次那样的事,不要发生第二次。” 暗二无声的叹了口气,道:“是,主子。” 轻巧的身影消失,连一丝风都没带起。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皇宫舆图,想到那天苏迎春微恼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笑了。 第99章 妆点 梦槐端着铜盆入内,看见已经悠悠转醒的苏迎春,叹了口气: “小姐,你真的……决定进宫贺寿?”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并非我决定的,是苏尚书。” 梦槐递上青盐让她漱口,忽然提议:“要不然,装病吧?” 她一愣:“做什么?” 梦槐小声道:“奴婢知道有一种药,用了之后全身会起小疹子,其实不痛不痒,就是看上去骇人,大夫来了也查不出什么。” “你这都从哪得知的啊?”她颇为意外。 梦槐撇唇:“后宫的妃子为了争宠,什么样的手段使不出啊,只是小姐没见过罢了。”话音戛然止住,小心的去觑苏迎春的脸色。 这话,令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其实,她不光见过,还深深体会过。 掩饰的笑了笑,她道:“装病就不必了,躲得了这一次,逃不过下一回,而且刚与父亲谈了条件,得让他看到些用处。” “可是小姐,苏尚书他想……” “他想什么我都知道。”她安抚的拍了拍梦槐的手,“别担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梦槐无奈,只得侍奉她洗漱完,然后让候在门外的丫鬟们进来。 “三小姐,这些都是老爷为您准备的。”为首的大丫鬟福了一礼,身后排开三四名手捧托盘的小丫鬟。 她点点头,走到屋子中间,任由一名丫鬟脱了亵衣,系上淡粉色的锦缎兜衣。 大丫鬟从第一个托盘中取出一条烟笼梅花百水裙,束起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淡薄如清雾的绢纱倾泻而下,垂至地面。 她裸着双臂,白皙的肌肤在晨光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玉色,幸好天气够暖,只有微微凉意,并不觉得冷。 一件品月缎绣蝶外衫披上小巧的肩头,两名小丫鬟半蹲着身子,为她整理衣襟和袖口。 “小姐。”大丫鬟示意她坐到梳妆台前。 梦槐梳妆的手艺很一般,此刻站在一旁看着,神色却有些焦急。 大丫鬟执起石黛描出柳叶般的弯眉,用胭脂在两颊处淡淡晕开,又取来浅绛色的口脂点于本就嫣红的檀口,最后打开一只小盒子,挑出一朵淡红色的梅花花钿,仔细的贴到眉心。 “三小姐长得艳丽,这发髻不能复杂了,奴婢挽个简单的吧。”说着,手指灵巧的翻动,乌黑的青丝盘起一部分,用一支柳叶簪固定。 立在第四位的小丫鬟上前,举起托盘,上面摆着一些首饰。 大丫鬟想了想,取了一对玉耳坠,小小的似两滴水珠滑落,衬出几分俏皮与可爱来。 “老爷说,小姐若是准备好,可以早些出发,别误了入宫的时辰。” 她颔首,几名丫鬟便依序退了出去。 “小姐真美。”梦槐忍不住喃喃道。 被自己的丫鬟称赞,她不禁失笑:“看起来和平日相差很大吗?” 当然本就生得极好,但平日大多穿着简单,也从不点妆,这一打扮起来…… 梦槐神色不安。 “小姐……” 她凑近压低嗓音道:“你应该为我欢喜啊,越是美,父亲越是难以抉择,留给我的时间就越长。” 梦槐满腹的话,终究化作了一声幽幽叹息。 第100章 相遇 此次入宫贺寿,苏世景仅携二女前往,本欲将长子也捎上,趁机多熟识些朝中重臣,但苏亦钧称刚入翰林院,公事繁忙,便作罢。 苏迎春与梦槐单独乘了一辆马车,不用与苏湘菱相对一路,心情十分愉悦。 寿宴安排在永和宫,由于凤位空缺,便依然由大皇子生母安贵妃一手操办,安贵妃陪伴皇上多年,深知太后喜好,没有用艳丽的绸缎,而是挑选了淡雅的素锦点缀殿内,又从宫外请了几个民间最出名的班子,从辰时起就唱着时下最红的戏。 寿宴的菜品更不用说,道道都精致,且各有寓意。 贺寿的不仅有亲王众臣,更来了不少外邦使节。 李公公站在殿内,唱喏着礼单。 “东汝国使节觐见,万寿图一幅,玉如意一对……” “天璃国使节觐见,青玉蟠螭谷纹璧一方,南珠一箱……” “啧啧,要不说天璃国大方,出手不是玉璧就是南珠的。”皇甫澜小声嘟囔。 皇甫辛笑道:“一个小国,有求于大祁,自然不敢吝惜。” “话说,你们都送了什么寿礼?” “我那可没什么好东西,问你太子二哥。”皇甫辛看向身旁的人。 还未等皇甫玥回应,皇甫澜就抢白道:“二哥肯纳妃,就是给皇奶奶最好的寿礼了。” 皇甫泽附和道:“五弟所言极是,宣平侯应该快到了,待会儿咱们就可以窥见未来太子侧妃的仪容了。” 说话间,听见宫外的小太监高声道:“户部苏尚书携二女进殿贺寿——” 握着酒杯的手顿住,皇甫玥的目光落在宫门处。 当那名经过精心妆点,显得格外美艳的少女款款而入时,黑眸微微眯起。 皇甫澜随意一瞥,便移不开眼了,叹道:“竟不知苏尚书还有如此漂亮的女儿。” “此女我之前见过,与七皇妹相熟,哦对,据说是在东苑听过学的,二弟可有印象?”皇甫泽状似随意的问着,余光去观察太子脸上细微的表情。 “不好的印象算吗?”他抿了口酒,似笑非笑道,“大哥所知之事甚多啊。” 皇甫泽打着哈哈道:“闲来无事,道听途说嘛!” 苏迎春站在苏尚书身后,跪拜了皇上和太后,期间并未抬头。 其实她还是有点害怕,特别对于华太后,几年间,那双严厉的眼睛总是充满了失望与责备。 仿佛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强留在深宫又如何,她不配。 随着父亲坐落席间,她无意中望见对面那个熟悉的人。 一群皇亲贵族中,十分显眼,正在与兄弟闲聊,并没注意到她。 来时一直在想着如何应对父亲这边的情形,倒是忘了会与他相遇。 青楼一事,她还存疑心中,时不时转辗反侧。 因为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让她看到,类似于秘密的事情。 “陆相。” “苏尚书。” 苏世景起身,满面笑容道:“陆相两日未上朝了,听方尚书说,家中有喜事?” 陆丞相摆摆手:“唉,谈不上大喜,侍妾诞下一女罢了。” 第101章 陆相 “恭贺陆相喜添千金啊。” “可惜,一妻二妾,竟无一人能孕育子嗣,难道我陆平注定要后继无人?” 苏世景忙道:“陆相正值壮年,不必着急。” 陆丞相叹了口气,忽然,视线穿过苏尚书,停在了他身后的两名少女身上,其中一名娇艳得像朵水灵灵的花儿。 “这两位是?” “四女苏湘菱,三女苏迎春,迎春,此乃当朝陆丞相。” 先嫡后庶,又听着苏尚书的语气,陆平心中有了数,他不动声色的打量起苏迎春。 相貌确实令人心动,但他并非色令智昏之徒,对这种事还是更偏向你情我愿。 苏湘菱立即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行过礼后,默默的退至一旁看戏。 陆丞相已年过五十,比父亲还年长一轮,三姐姐啊,你的“好运”来了呵。 苏迎春落落大方的迎视身着蟒袍的老者。 双目清明且睿智,一身正气。 暗暗松了口气。 “见过陆丞相。”深深一拜。 于官场察言观色二十多年的陆平岂会看不懂她眼底的释然。 一时间,既赞许这女子对自己人品的认可,又惋惜对方的无意奉承,想了想,道: “苏三小姐长得与我一位故人肖似。” 她笑了:“那小女应唤您一声陆伯伯。” 陆相一愣,也哈哈大笑起来:“好,今天我陆平就认了你这侄女!” 说与故人肖似,意思自然是问可愿成为他相府的人,这女子倒好,干脆将他的辈分挑明了,直率中又有几分小聪明,也不怕惹恼他。 罢了,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不能为求个子嗣去霍霍人家年轻小姑娘。 “过些时日,带上苏侄女,来相府吃满月酒啊。”陆平对苏世景道。 “好,下官定会前往。” “谢陆伯伯。”她明白,陆丞相这是在为自己做主,至少今日,苏世景不会将她再推给别人。 “二哥,二哥?”皇甫辛不解的唤道,“我方才讲的事,如此有趣?” 不过是件民间小案,为何太子却听得满脸笑意? “十分有趣。” 他一手撑着额,一手在自顾自的斟酒,目光落在前方,似在看什么,又似仅是无意识的发怔罢了。 苏世景胆敢将苏迎春当成货物般在宫中招摇,有趣。 而那女人也是长了本事,欲与虎谋皮,宁愿将自己置身如此境地,却没想过向他求助,有趣。 最有趣的是,他如今除了眼睁睁的看着,竟然什么都不能做! 呵呵……真是该死的有趣极了! “宣平侯携女进殿贺寿——” “二哥,快看,人到了!”皇甫澜兴奋的扯他衣袖。 他眨了下眼,掩去眸中的烦躁与冷意,再抬起头时,已然一副温柔多情的模样。 虞小姐生得并没有多美,但胜在端庄大方,华太后与皇上见了,还算满意。 华太后与宣平侯闲聊几句,话语里透露出欲将虞芷许给太子作侧妃,宣平侯装模作样的说要听听女儿的意思。 虞小姐虽没正式见过皇甫玥,但多少也听说其生得十分好看,又贵为太子,其实心里早就同意了,但面儿上还得端着,遂以只羞红着脸,没有答话。 第102章 虞贵妃 此时,吉时已至,宫女们开始传菜,宣平侯便先谢恩入席了。 安贵妃是个心思别致的,特意令宫女每上一道菜,就高呼一句菜名。 于是,殿内便响起一声声起此彼伏的“四海同庆——福寿双全——寿比南山——” 华太后听得凤心大悦,对皇帝道:“安贵妃办事确实得体。” “秀儿一直很尽心,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乾清帝笑道。 华太后沉默片刻,忽然道:“听说,皇上还在犹豫,要不要收回安将军的兵权?” 乾清帝一愣:“母后……” 华太后看了他一眼,慢慢道:“孰轻孰重,皇帝应该比哀家清楚。” 乾清帝不语。 其实暂时不收兵权,倒不全是因为安秀。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过早的放权给太子,若又无牵制,担心日后他怕要容不下其他兄弟啊。 “咳咳……”胸口的气血一阵翻涌,皇甫雍皱眉,尽力压制着喉头的痒意,不让自己露出难受的表情。 “皇上。”李公公立即上前。 皇甫雍点点头,起身随李公公走到后面的偏殿。 桌上早就备好了一碗温热的汤药,他一饮而尽,坐在小榻上静养了会儿,感受着身体里的那股滞涩与疼痛慢慢消退,面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这太医院的方子效果挺好的,皇上瞧着连精神气儿都足了。”李公公端来一杯参茶。 皇甫雍润了润口,道:“嗯,照王太医的意思,以后每日最好用药三次?” “回皇上,王太医说若前期服用有所好转,得加大药量,才能彻底清除您体内的积淤,达到治愈的疗效。” “好,赏太医院,另外告诉他们,这事给朕烂在肚子里,连太后问起,都不许透露一个字。” 李公公忙道:“是,皇上。” 乾清帝稍作休息后,便往前殿去了。 寿宴上,酒过三巡,气氛正热,太后一边看戏,一边与后宫女眷们闲聊着,席间的众人也各自举杯,谈笑风生。 但当皇甫玥来到宣平侯这一席时,依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太子与虞侯爷何时有了交集?”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方才我可听说,虞小姐要被立为太子侧妃了。” “虞侯爷岂不是……” 苏迎春听着不远处几名官员的私话,抬眼望去,皇甫玥正和一身形微矮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旁边盈盈而立的女子则低着头,颊泛桃红。 余光瞄向苏湘菱,显然她也听到了,垂于桌下的柔荑死死拧着帕子,泄露出满心的不甘。 宣平侯之女虞芷,前世的虞贵妃。 确实受宠过一段日子,但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打入冷宫,未曾再见过。 她漠然的看着虞芷暗自欢喜的模样,不禁想起,那天是个晚霞绯红的傍晚,数日不见的皇甫玥匆匆而来,在她的朝凤殿坐了许久,才开口道: “囡囡,我要说一件事。” 即使登基为帝,但私底下,他依然待她温柔,并不会摆威严。 她原本在跟着梦槐学做沙包,听到这话,愣愣的抬起头。 第103章 游园 “明日,我会立宣平侯之女虞芷为贵妃。” 啪嗒!手中的沙包掉落在地,一时间,她有些茫然,但思及前日太后所言,连忙胡乱应道: “哦好,嗯……我要准备什么吗?” 他一怔,屏退了宫侍,修长的手指,轻抚她漂亮的眼尾,带起一抹嫣红。 “只是不重要的人罢了,哪里轮得到囡囡费心,答应我,待在朝凤殿,这几日都不要出去,好吗?” 她不懂他的意思,但依然乖乖点头。 他打横抱起她,将脸埋入那细嫩的颈间:“囡囡快些为我生个皇子吧,这样就有事可忙了。” 她羞红着脸,捏紧衣角。 终究,她还是违背了他的话,仅隔一天,就忍不住偷偷跑去找他。 苏湘菱说,作为皇后,绝不能躲在殿内,会让新妃看轻的。 但她完全没有想过要立威,只是心里空荡荡的,想见见皇甫玥罢了。 她跑到上书房,随侍的太监却道,皇上还在虞贵妃的双雪殿。 当她未经通传,踏入殿内时,正好看到新妃坐于铜镜前,而皇甫玥则站在其身后,手中握着一支簪子,轻轻插入那如云的发髻中,满脸似水温柔。 “皇后娘娘,您不能进去啊!”此时,双雪殿的太监高呼起来,她根本连闪躲都来不及,就与那两人转来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虞贵妃微微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起身行礼道:“见过皇后娘娘。” 她愣在原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觉得有些狼狈与无措。 “来人,送皇后回朝凤殿。”皇甫玥的声音异常低沉。 她惊慌的望着他,试图解释:“我不是……” “回朝凤殿。”他一字一顿的说着,眼底满是怒气。 “皇后娘娘,请吧。” 她攥紧手指,转身随着那太监离去,耳畔隐约还听到虞芷温婉的娇嗔: “皇上这么凶做什么。” “方才那支玉簪不好看,换一支罢。” “好,臣妾听皇上的。” “太后有旨,赏游皇园,各位请随意前往——” 李公公尖细的嗓音回荡在殿内,她倏地一惊,回过神来。 不禁自嘲一笑,那时候的她,真傻。 幸得今生很多事已经改变,她没做太子妃,与皇甫玥也只能算是朋友,而虞芷倒提前当了侧妃,也不知能不能摆脱最后失宠的命运。 “父亲,我想去后花园看看。”苏湘菱小声道。 苏尚书自然知道女儿的意思,颔首:“去吧,注意分寸。”又转向苏迎春,“你也去逛逛?多结交些闺中密友罢。” “是,父亲。”她顺从的应道。 起身与苏湘菱一同离席,许是四妹此刻另有心事,倒也没多言,当她们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花园时,只见华太后已坐于宽敞的亭内,身旁围着六公主和一些嫔妃,还有几名皇亲贵女,皇甫珊自然也在,看到她时,眼神一亮,示意可以过来。 她微微摇了摇头。 “三姐姐是来寻七公主的?”苏湘菱当然是要去那小亭的,但并不想与苏迎春一起。 “不,我是来游园的。”她淡淡道,“四妹请随意。” 第104章 扑蝶 “太后寿宴,献上臣女的绣品,百花齐放图……” “百花多俗艳,太后您看,此幅松鹤延年……” 她沿着小径走远,耳旁的恭维声终于渐渐淡去。 想起之前皇甫玥还想教她画仕女图,顿觉好笑。 这种讨好的事情,她从来就不擅长,如今更是不需要。 由于梦槐现为家仆,宫宴这种场合自然不允许参加,只能待在宫外候着,她与那些官家小姐又无话可聊,便独自往人少的地方而去,一边欣赏着四周的美景,一边在心底盘算起春风楼近日来的账目。 忽然,一抹淡蓝色从眼前飘过,她怔住,仔细一看,原来是只漂亮的凤尾蝶。 通体泛着淡淡的冰蓝,翅翼边缘却是鸦黑,又点缀着一些看不清的花纹,在阳光下翩翩起舞,优雅又神秘。 凤尾蝶一会儿钟情于鲜艳的月季,一会儿又去轻触淡粉色的紫薇,她饶有兴致的跟上。 但蝶儿何等精明,一感觉到气息就振翅离去了。 见四下无人,她便稍提起裙摆,放轻了脚步,正欲悄然靠近,一道压低的男性嗓音在身后响起: “别动,让我来。” 她惊讶的回头:“陌……” “嘘——”陌言卷起衣袖,双眼紧盯着敛翅于花瓣上的凤尾蝶,一个猛扑——身形不稳,直接栽进了灌木丛里! “陌大人!”她急忙跑过去,努力将人半拉起来,“你没事吧?” 幸亏附近没旁人,不然这陌大人的脸要往哪搁啊。 “没事,别、别扯我手臂!”陌言挣扎着坐起身,急切道。 她这才发现,他双手合得紧紧的,正捂着什么东西。 “我捉到它了。”陌言得意一笑,微微打开手掌,伸到她面前。 也顾不上仪容了,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好奇的看去。 淡蓝色的凤尾蝶扑腾着美丽的翅翼,之前没看清的花纹,原来是类似星辰的银色斑点。 “真漂亮。”她赞叹道。 “你知道它叫什么吗?” 她诚实的摇头:“不知。” 陌言抬眼看着她姣美的侧脸,轻轻道:“思美人。” “真的吗?”她疑惑的蹙眉,但直觉还是相信学识渊博的陌言,“名字挺有诗意的。” “多谢。” “嗯?” “哈哈……好吧,我承认,这是我刚刚随意取的。” 她一愣,随后也不禁笑出声来,陌大人还真是个风趣幽默之人。 两人一坐一蹲,幸好灌木丛很高,掩去了他们不太得体的举止。 “放了它吧。”她欣赏完,便提议道。 “好。”陌言完全打开手掌,凤尾蝶立即展翅,消失在了花丛中。 他站起身拍了拍官袍上的尘土,自嘲道:“没想到,我堂堂一男子,如此体弱。” 她一本正经道:“作为文官,陌大人刚才扑蝶的姿势已经很威猛了。” 陌言顿时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也算是一起扑过皇家蝴蝶的交情了,苏迎春笑道:“真巧,又遇到大人出手相助。” 看来这陌侍郎也是个不喜吵闹的,两次偶遇都是独身一人。 第105章 救助 “不巧,我就是来寻你的。” 她愕然,迟疑道:“陌大人……” 陌言也不是个愚钝的,这直率的反应令他不得不压下本欲出口的话:“正好看到苏姑娘往这边走,便跟过来聊几句。” 她松了口气,庆幸果然是自己会错意。 而后,陌言识趣的将话题引到民间轶事上,苏迎春听得津津有味,两人之间也恢复了原本轻松的氛围。 正聊得愉悦,前方小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名宫女匆匆错身而过。 “快,传太医!” “太后犯心悸了!” 她疑惑的望去,原来他们不知不觉又走回小亭处,而此刻亭中已乱成了一片。 华太后痛苦的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的喘息,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身旁簇拥着不断哭喊的众人。 “太后,您可不能有事啊!” “您快睁眼看看臣妾……” “太后啊——” 每个人都争先恐后的往前挤,生怕华太后看不到自己的忠心与关切。 一张张原本端庄秀丽的容颜哭得妆都花了,黑黑红红的石黛与胭脂顺着眼泪在脸上交错,显得十分可怖,再加上那一声声催命似得抽泣—— 华太后怒急攻心,从嗓子里迸出几个沙哑的音: “走……滚……开……” 可惜没人听得懂,也没人注意去听,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让一让,请各位不要拥挤于此,气息滞塞会加重病情。”一道清丽的女声插进来。 众女看着一身华服艳丽无双的苏迎春,一时拿不准她的身份,但认为只是来争功的罢,便纷纷道: “哪家小姐啊,走远些!” “没看到太后凤体有恙吗,还敢在此胡言乱语!” “出了事,你担待得起么!” 苏迎春简直被这群女人气到了。 刚刚听宫女说是犯了心悸,而后发现症状确实与殷家那日的病人一样,她原本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反正太医就快来了,此病也不是什么致命急症,但看着华太后越来越难受的样子,就像那些普通妇人一般无助,她一时于心不忍,又见苏湘菱不在,这才鼓起勇气步入小亭。 一番好心,倒是被这群眼里只有趋炎附势的女人们当成了歹意。 “苏姐姐,你懂医理?”皇甫珊惊喜的走过来。 方才自觉帮不上忙,所以只能一直待在角落,暗自焦急。 “不……嗯,略懂。”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儿。 若老老实实答不懂,估计更没人听她的了。 顾不上这些尊贵的娘娘及皇亲贵女了,她学着容大夫的气势,拧起眉道,““确实,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赶紧散开,只留一人扶住太后!” 皇甫珊立即吩咐道:“含冬,你来。” “是,七公主。” 六公主不在,七公主说话自然最有分量,周围的嫔妃大多是新人,此刻也不敢再多言。 苏迎春先是凭着记忆,在华太后的胸口处不断按压轻柔,直到那急促的呼吸越来越绵长,然后想了想,又握住对方一只手,找到虎口的位置,继续揉捏着。 “唔……”疼痛依然存在,但感觉气息顺畅不少,华太后勉强睁开眼,看到一名漂亮的少女正蹲在自己面前,微蹙柳眉认真的动作着什么,几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少女全然不知。 第106章 失火 “太后!” 见王太医挎着药箱匆匆而至,她松开酸痛的手,默默退至一旁。 王太医稍作诊断,连忙取出一瓶丹药递给侍奉的宫女。 “快,用温水服下。” 药丸入腹,片刻后,华太后灰白的气色总算好转了些。 众女又围了上来: “您醒啦……” “吓死臣妾了!” “您没事就好……” 王太医眉头一皱:“都出去,太后需要静养!” 饶是得宠的嫔妃,对着王太医的怒意,也只能忍气吞声。 毕竟这是皇上及太后的专属御医,可没人敢轻易得罪。 华太后轻喘了口气,道:“王太医……” “老臣在。”王太医道,“太后您这是贪凉所致,忽冷忽热,故复发,幸得有人为您按压穴位,护住了心脉,不然啊可得躺上好几天了。” “唔,那女子……”华太后抬眼,只看到一抹模模糊糊的纤细身影,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 王太医一边展开针灸包,一边苦口婆心道:“虽说是初夏,但太后您也得注意,切忌食生冷……” 正说着,一群小太监打东边小跑着经过,为首的连声催促:“快,快!” “发生何事……” 华太后微撑起身子,欲查看一二,却被王太医制止住。 “太后,您此时不易操劳,等老臣施完针,早些回慈安宫休憩。” 无奈的叹息,华太后只得阖上双眼,思索着方才的女子到底是哪家千金,改日定要当面赏赐。 除了女眷们喜欢游园,大部分皇亲官员还是更偏爱在永和宫饮酒听戏。 众人觉得,太子殿下似乎心情不错,往日十位来敬酒,可能都喝不了一杯,今日倒是几乎来者不拒,没多久便有些微醺,脸色泛红。 一位小官员也执起酒杯,鼓足勇气准备趁机前去攀谈,不料被一名疾步越过的太监撞了下,酒水差点泼湿官袍,刚想怒斥几句,却见那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只得悻悻作罢。 太监径直来到皇甫泽身边,低声道:“禀大皇子,广阳殿失火。” 闻言,皇甫泽一惊:“什么?” “大皇子不必担心,是库房失火,皇上已经亲自去查看了,据说火势不大,应是这天干物燥所致。” “多谢公公通传。”皇甫泽左手置于身侧微动,原本站在角落的一名侍卫便垂着眼悄然离去。 虽说这太监压低了声音,但到底不是耳语,周围几人也都听得清楚。 皇甫澜担心道:“大哥,库房可有重要物资?” 皇甫泽无奈的笑:“物资倒无所谓,只盼没伤到人便好,我先回殿看看,失陪了。” 说罢便打算起身,忽然手臂被一道力量扯住,偏头一看,是皇甫玥半醉的脸。 “大哥的宫殿失火,咱们做兄弟的怎能袖手……旁观?走!一起去!” 皇甫泽压着怒意,好声好气道:“二弟,你喝多了,还是留在永和宫吧。” “大哥这是何意?”半醉的皇甫玥仿佛变了个人,微眯着眼,一副不讲理的样子,“三弟,五弟,走!让大哥和父皇看看,咱们兄弟的感情有多好,这遇到事儿才能看得出!” 第107章 探密 被点到的两人只得上前,皇甫辛劝道:“正好许久不曾去过,大哥就不要推拒了,二哥醉酒,不顺着点难以应付。” 皇甫泽笑笑:“那走吧。”垂在袖中的手指攥得发白。 于是,兄弟四人,身后跟着各自的随侍,声势浩大的往广阳殿而去。 “这边,快!水往这边倒!” 广阳殿前院,主事公公领着一群小太监奋力扑火。 浓烟滚滚,直冲屋顶。 “咳咳!”乾清帝用一方干净的布帕捂住口鼻,还是被呛了几声。 李公公忙道:“皇上,您还是别在这儿了,老奴留下来看着就成。” “不妨事。”乾清帝喝了口参茶,道,“朕倒要看看,老大的库房放了些什么,竟然能燃起来,若不是及时发现,他这殿怕不是要重建了!” 李公公叹道:“今儿个可真是,事都撞到一起了。” “太后那边如何?” “皇上您放宽心,王太医在呢,小安子说了,太后服了药已经睡下。” 乾清帝点点头:“让他们手脚麻利点,早些将这火灭了,被那群使节知道,又得暗自笑上半天。” “是。” 李公公将皇上的意思一说,主事公公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催促着把广阳殿能用的太监都唤了出来,让他们各自寻找容器盛水,限一炷香之内控制住火势。 一时间内,广阳殿前院人声鼎沸。 来来往往的太监中,一五官平凡,身形矮小的青衣太监颠颠的跑着,待身边无人时,突然足下一蹬,整个人如壁虎般贴着墙壁滑到暗处,静待片刻,那人几个起落,便入了后院。 此刻,后院十分冷清,走廊上连个宫女都看不到。 青衣人先是四下观察,确定影卫均已撤离,才飞身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 据他多日观察,皇甫泽每次从外归来,都会到这个屋子待一会儿,然后才去书房,所以,重要的东西,应该在此处。 贴着门扉,他想了想,还是从袖中探出一精巧的铁片,很薄,有两处凹槽。 将铁片轻轻插入门缝上下一动,咔哒! 青衣人庆幸自己没有妄动。 果然是有锁的,而且如果随意撬开,定会留下痕迹。 将门缝推开一些,身形晃动,门扉又无声无息的阖上了。 屋内布置得十分简单,一张书桌,书桌后是一排木架,架子上摆放着别致的花瓶,插着卷起的字画,靠窗户的位置有一小榻,小榻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图。 一目了然到几乎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青衣人的视线在那几个花瓶之间流连,终于品出点不对劲了。 他伸手提起中间那只花瓶里插着的一卷字画,轻轻一用力,细微的声响后,一块木板松动,取开一看,夹层里赫然是些书信与账目。 他一张张快速略过,就在手中还剩两三张的时候,门外的院落里隐约传来了脚步声。 “见过大皇子。” “嗯,下去吧。” 糟,皇甫泽这么快就回来了? 如此境地之下,青衣人依然看完了剩余的纸张,而后将一切恢复原状,连一点灰尘都没碰到。 这时,脚步声已经逼近门口,青衣人贴着靠窗的那面墙壁,心中想着对策。 第108章 扮猪吃虎 一道阴影遮住门缝,青衣人依稀看到皇甫泽抬手—— “大皇子,大皇子,皇上让您速去前殿!” “知道了。” 身影晃动,细碎的日光又从屋外洒落进来。 青衣人屏息凝神,待院内再度恢复宁静,也不多作逗留,出了屋子直接翻落宫墙,整整衣袍,像个寻常太监一般,揣着手慢慢走远了。 “放开!孤要为大哥赴汤蹈火!” “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去!” 皇甫玥推开箍着他腰身的小太监,直奔地上那个水桶,提着就打算扑向库房。 “太子殿下,火已经灭了,灭了!”此举吓得旁边几名随侍一头的冷汗,连忙死死拽住他。 “是我灭的吗?”他睁着一双惺忪醉眼,脚步倒没有踉跄,但语气和表情完全换了个人似得。 “嗯……”众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甫辛咳了一声,道:“是,是二哥灭的。” 岂料,这话令他彻底兴奋了,一边张望,一边高声道:“大哥!大哥呢,快来看看,二弟我帮你把火给灭了!” 乾清帝望着眼前这出闹剧,头疼扶额:“怎么回事?” 李公公忍住笑意,道:“太子殿下今儿高兴,陪着那些朝臣啊,使节啊,多喝了几杯。” “不是,撒酒疯不回东宫,跑到广阳殿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素来性子沉稳,但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可见心底待大皇子还是有些兄弟情义的。”李公公觑着皇甫雍的脸色,道,“此乃大祁之庆,圣上之喜啊。” “哼,大皇子人呢?”乾清帝不置可否。 李公公忙道:“命人去后院请了。” “自家库房着火,却第一时间跑去后院?”乾清帝皱起了眉。 那边,库房的火已经完全扑灭,太监们正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往外搬。 皇甫玥还在不安分的走来走去,四处游移的黑眸终于望见皇甫泽穿过苑门匆匆而来,行至游廊尽头时停住脚步,一道灰色的身影靠近,两人低头私语了几句,隔得不算远,他注意到灰衣人略显刻薄的侧脸,既平凡又特别。 心中一动,他立即高呼着“大哥”,然后抬脚就要往后院闯。 灰衣人听到响动,身形一缩,消失在矮墙后。 皇甫泽笑着迎了过来:“二弟这么急着寻大哥,所为何事啊?” 他也笑:“快去瞧瞧,可烧毁了什么值钱物件,若有,二弟给你补上!” 库房内的东西堆在院中,大多蒙上了黑乎乎的烟灰,清点过后,发现除了烧毁些木质的用品外,并无太大损失。 主事公公道:“火源可能是存放的桐油,近日天气越发炎热了。” 乾清帝点点头,看向大儿子:“你囤那么多桐油做什么?” 皇甫泽不慌不忙道:“之前雨季,后殿的青砖与木柱都有些斑驳,便运了些桐油来,打算等天气回暖的时候再刷上。” “这种事,命人上报一声不就妥了?何须自己操心!” 皇甫泽也没有反驳,默然不语。 乾清帝看着他低眉顺目的老实样子,半晌后,对李公公道:“你留下,替大皇子处理好这事。” “是,皇上。” 第109章 也该让别人痛了 乾清帝往永和宫去了,而皇甫玥仿佛也终究不甚酒力,倚着身旁的小太监,昏昏欲睡。 东宫的轿撵抵达广阳殿后,余公公与另一名近侍左右搀扶着,将他安置入宽敞的撵内。 目送着华贵的轿撵远去,皇甫澜忍不住道: “总觉得,今日醉酒后的二哥才正常了些,近来他性子变了许多,以往……明明也是挺爱玩闹的一个人。” 皇甫辛若有所思道:“太子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缓缓前行的轿撵内。 “主子,可有不适?”余公公见他一直不语,担心的问。 “无事。”他垂目捏了下眉间,再睁眼时,眸底一片清明,除了脸上残留的微醺红痕,根本看不出任何醉意,“那解酒丸有效。” 四弟走前留给他,说是以备不时之需,想不到真派上用场。 吃了此丸,依然会有醉酒的假象,但实际并无浑噩头疼之感。 所以他方才完全是在作戏,照着记忆中曾经的自己。 若是当年弱冠的他,与友人醉酒后,恐怕确实会如此失态吧。 撵内的另一名近侍上前沉声道:“属下惭愧,差点被大皇子察觉,幸得主子相助。”赫然是那名青衣太监。 他摇了摇头:“那个屋子,皇甫泽根本没打算进去。” 皇兄不会因为一点怀疑就当众做出暴露的举动,应该只是观察一下是否有撬动的痕迹。 “屋内,可有发现?” 暗二将夹层内那些书信和账目的内容大致复述了一遍。 “最近一封信是昨日,说第八笔银子已经支出,二十万两,无落款。” “第八笔?”余公公惊讶道,“这么多银子,用到何处?” 他嗤笑:“桐油,银两。” 暗二与余公公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囤私兵。” 养兵马需要银两,制特殊兵器需要桐油。 皇甫玥颔首:“他一直在练兵,不过,应该要加快速度了。” 暗二急道:“属下今晚就去将罪证盗出,让主子呈予皇上。” “且不说你如何避开耳目进入,再不打草惊蛇的全身而退,就算告到皇上那边,夹层里的东西算得上罪证吗?”他搁在膝上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敲击着,“顶多只能表明大皇子与某几名朝中近臣私下交好,花销来历不明的银子而已,届时他可以有很多种借口脱身。” 暗二哑然:“那……”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不白忙。”他本来也没打算用那些纸证,对付一个人,必须将其直接打入深渊,不能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忽然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名灰衣人,前世时他从未注意过那样一个人,而此人的眼神,很不一般。 “去查查,皇甫泽身边,有个不轻易露面的谋士。” 暗二领命:“是,主子。” 余公公见他面露疲惫,劝道:“太医说,让您少费神,不然又得头疼了。” 他靠着软垫假寐:“秦敬现下如何?” “秦公公除了贪财,倒一直无异常。” “嗯。” 就在余公公以为他已经浅眠时,一句话传来: “寻个错,杖责一百,吊着点命,再给他把伤养好了。” 他的痛,也该让别人尝尝了。 第110章 挺甜的 两三个月过去,春风楼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在这繁华的京城,以别样的雅致存在着。 前来商谈合作事宜的商户也多了起来,苏迎春暂时不便出面,都先让周掌柜代劳了。 此刻,她正窝在后院,捧着本厚厚的账册一页一页的细看。 “小姐,别看了,吃点东西吧。”梦槐踏入屋内,将手中的瓷碗搁下,一阵甜香扑鼻而来。 她内心斗争片刻,还是忍不住丢了账册,跑到小桌前。 “什么好吃的?” 红红的,面上还撒了层碎杏仁,似乎是红豆羹。 “新来的赵师傅做的,让小姐试试。” 现在这楼里,仅靠殷师傅一人当主厨,显然不够。 但她担心,以殷宁那脾气,不愿与旁人共事,再三思索后,干脆将招人的重任交给了他自己。 幸好,他倒也不负众望,很快便招来一名姓赵的师傅。 殷宁偏好烹饪大菜,而这位赵师傅,据说善于点心甜羹,也算各有所长。 一勺入口,红豆的香气在唇齿间蔓延,凉凉的,绵绵的,却又有沙沙的细碎感,搭配上杏仁和不知名的配料,甜而不腻,十分可口。 “很好吃啊,这个天气来一碗真是太妙了。”她赞不绝口。 “那我赶紧告诉赵师傅去,说小姐很满意,可以推出。” “恩恩。”她正欲品尝第二口,门外传来阮风的声音。 “哎,公子,这是侧门,要吃饭啊,请走前门,哎,你不能——” “问问你家小姐,我能不能。” 她抬头,望向不请自入的男人,一身淡雅的水墨色长衫,束着玉冠,打扮得好似普通的文人墨客,唯独那眼,掩不住的傲然风华。 阮风委屈告状:“小姐,我拦不住他,要不要让周掌柜他们来赶人!” 她无奈扶额:“小风,你先去忙吧。” “小风?”皇甫玥呢喃着这两个字,勾唇一笑,迈着恣意的步子在小桌旁坐下,垂眸盯住她手边的甜羹。 “你这人怎如此无礼!”阮风气呼呼道,“小姐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她哭笑不得:“咳,其实这位……也是你东家。”又转向皇甫玥,“别跟小风计较,他还是个孩子。” 他挑眉,表示根本没把这人放在眼里。 阮风还想说什么,被梦槐一把拽住。 “好了,你下个月工钱不想领了?快陪我去找赵师傅。” “哎哎,梦槐姐……” 待两人拉扯着走远,他的目光在她唇边转了一圈,又落到那碗甜羹上。 “这是什么?” “红豆羹,口感不错,这个季节推出,肯定很受欢迎。” 他不语,视线却没离开。 目的太明显,她不得不试探着问:“呃,你也想尝尝?” “嗯。”他点头,伸手直接将碗移到自己面前,执起调羹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动作太快,根本让她措手不及。 “啊,不行……”这,这是她吃过的啊! “嗯?”他状似疑惑的抬眼。 她立即咽下未出口的话:“没、没事,我的意思,殿下想吃,可以再做一碗……这碗放得久,已经不凉了。” 为避免更尴尬,她决定不解释。 “还行。”他优雅的品尝着,不忘评价,“挺甜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他说“挺甜的”时轻笑了一下。 心里不禁嘀咕,这人,什么时候爱食甜羹了? 第111章 你觉得,我如何? 他也仅尝了一口,便不再动了。 瞥了眼剩下的甜羹,她惋惜的抿了抿唇。 殊不知那可爱的小动作早已落入他的眼中。 眸色幽暗了几分。 “殿下今天来,所为何事?”她客套的问。 “今日天气不错。”他意有所指。 “对。”她点头附和。 他又道:“听说宓湖风景非常秀美。” “确实,酒楼临窗的位置,每天都会被提前定完。” “嗯,今日我们去游湖。” 她愣住:“我们,游湖?” 他与她两个人,在同一条船上,看看风景,喝茶聊天? 怎么想都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他眯起眼:“孤想游湖,你不应该作陪吗?” 又是这种语气,不好意思,现在的她并不怕。 “禀太子,臣女没空。”她振振有词道,“臣女想早日还清债务。” 他意味不明的笑:“苏迎春,这小半年来,你的胆子倒是越发的大了。” 她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太子栽培。” “你——”他无力的摆手,“坐下,好好说话。” 她一脸无辜:“实话实说,殿下对小女之恩,如再生父……母……” 尾音渐弱,莫名的,她觉得好像提到了什么不该说的字眼,这人的脸色非常差。 “呵,很好。”若不是时候未到,他真的很想让她即刻明白,是“父”还是“夫”。 期间,梦槐进来撤了那道红豆羹,又为皇甫玥沏上一杯清茶,然后默默退了出去。 她欲言又止,心底有些责怪起梦槐的自作主张。 沏茶做什么?也许本来他都要离开了。 “听说,寿宴时,你在清月亭出了些风头?”他看了她一眼,嗓音带着些许笑意,“令太后印象深刻啊。” 也令他万分惊喜,他的囡囡,误打误撞做了一件极有利的事。 “其实就顺手而已……”她嗫嚅着,已经开始后悔了。 就知道,身份还是会被知晓,她一点也不想受到关注。 “太后是我亲祖母。”顿了顿,他似想到什么,叹道,“以前……嗯,我应该对你道声谢的,当时敢上前去帮她老人家减轻痛苦。” 如果前世,他不那么武断的替她决定一切,是不是,情形不会变得那般糟? 他这声谢,让她惊讶又不安,只得胡乱回道:“真的只是路过,当时我与陌大人正巧碰见……” “陌大人?”黑眸微缩。 她浑然不觉的继续道:“对,吏部侍郎,陌言陌大人。” “你觉得他如何?”他垂着眼,状似随意的问道。 以为是问陌言为人如何,以此来考察官员,她忙道:“陌大人学识渊博,为人正直风趣,年纪尚轻,实属国之栋梁。” 此话并无虚假,所以她说完,一副很坚定的表情。 但这种类似维护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陌言本就心思不对,现下她对其似乎也有好感? 不过,他不会蠢到去点明。 但,还是忍不住又问:“你觉得,孤如何?” 闻言,她有些懵,而后明白过来。 他这是,也想听听旁人的评价。 “太子殿下,自然是云中白鹤,德厚流光,严以律己……” “行了。”他打断她的念叨,“最近书读得挺多?” 她点头:“闲暇时,会读一些。” 第112章 生闷气 看着她那副谨慎有礼的态度,他胸口堵得慌,闷声道: “你可知我要……”娶虞芷做侧妃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 终究还是没说出口,他怕会听到类似恭喜的贺词,到时候又被气得失控! 这女人的反应本就异于常人,如今加上牙尖嘴利,倒几度令他不知如何招架了。 她静候半天,却见他已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只得纳闷道: “您,要做什么?” 他重重的将茶盏搁下,起身道:“去看看你这春风楼,到底开得如何。” 这种要求,她当然无法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先是到二楼转了一圈,从一扇扇木窗往外望去,宓湖风景尽收眼底,果然美不胜收。 微风拂面,在此景色下吃饭喝酒,别有兴致。 她又领着他,来到后厨。 此刻接近申末,伙计们大多在准备食材,见到苏迎春,纷纷打招呼: “苏小姐。” 她微笑着一一回应。 众人发现她身后的出色男子,立刻想到方才阮风所说的那位神秘东家,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哪家少爷啊?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还是苏小姐做我们东家比较好,人美心善。” “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别乱嚼舌根……” 他的耳力自然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默默勾唇一笑。 而她倒没在意,正打算简单介绍两句,忽然里间传来“哐当”一声巨响,随后是惊慌失措的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愣,急忙步入,只见一名瘦小的女孩正站在一堆破碎的瓷片前,不停的向殷宁鞠躬。 “做事毛手毛脚的,这样到了月底,工钱都要被扣光了吧。”殷师傅说起实话来毫不留情。 女孩白着一张面黄肌瘦的脸,依然在不断的请求:“殷师傅不要告诉苏小姐好不好,如果让娘知道……” 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女孩抬起手臂抹了抹眼睛,意外露出布满红痕的肌肤。 “谁打你?”她上前,直接抓住那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的手臂,将衣袖往上捋了一点。 小女孩细嫩的皮肤上,旧痕加新伤,一道一道,青青紫紫的,惨不忍睹。 “苏小姐!”女孩一惊,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会赔的,别告诉我娘,求求您……” “没事,别紧张。”她温柔的安抚道,“不告诉你娘,也不用你赔,别哭了。” “这孩子是……” 殷宁刚打算说些什么,被她制止:“殷叔,麻烦你先让大家退出去,我想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看了眼倚在门边的皇甫玥,殷宁点点头,对众人吼道:“活儿干完了吗,都别傻站着,快走!” 待屋内恢复平静,苏迎春拉起小女孩的手,轻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小月,今年……十一。”小女孩喃喃着,恍如置身梦境,一直远远遥望的仙子姐姐,竟然就在面前,还待自己如此亲切。 这般想着,眼泪更是成串的往下滑落。 “哎,都十一了吗?”她连忙取出绢帕,拭着那稚嫩的脸庞。 身形如此瘦小,她以为,不过八九岁罢了。 “能告诉我,这是谁打的吗?” 小月犹豫片刻,怯怯道:“是我不听话,才被打的。”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 猜不透 她大概猜到几分,眸色一暗,半蹲下身子,看着小女孩怯懦的双眼: “不是你不听话,小月,你要坚强一点,更努力一些,等足够有本事,就没人能欺负你了。” 小月似懂非懂的应道:“我知道了,小姐。” 她低叹一声,想了想道:“你力气太小,不适合干现在的活,我会让殷叔安排其他事情。” 岂料,小月却拼命摇头:“不要,小姐!我可以的,下次一定不会再打碎东西了,求求您别换!” 她十分不解,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姑娘继续刷洗这些沉重的器皿,万一哪天砸伤了,真是要后悔莫及。 见她不为所动,小月又焦急的保证:“真的,小姐,再给我一次机会!” “去她家看看。”一直沉默不语的皇甫玥忽然开口道。 苏迎春微讶,不过随即明白过来,便柔声道:“好,此事明天再说,小月今日受了惊吓,早些回家去吧,放心,不扣工钱。” 小月犹豫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支吾半天还是点了点头。 小姑娘家离得不远,她便没让梦槐跟,准备独自前往,只是出了门才发现,后面尾随着一个人。 皇甫玥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在欣赏街边的风景。 “你……也去?”她以为他已经回宫了呢。 “我不能去?”他反问。 她立即道:“不敢。” 心里嘀咕,太子什么时候连这种民间小事,也要管了? 小月好奇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悄悄扯了下她的衣袖: “小姐,这位公子和您,是好朋友?” “嗯……算是普通朋友吧。” 她最近总在思索,今生的皇甫玥究竟想做什么,除了刚见面时表现出些无礼行为外,之后似乎也没再冒犯过她。 说是别有心思吧,据她所知,这人不像个爱玩欲擒故纵把戏的。 凭他的身份,若真看上了谁,定会直接拿下才对,何必拐那么大的弯子。 难道只是单纯觉得与她投缘,便顺便出手相助了? 面对这样保持距离,又时常施以援手的他,好像实在做不到恶言相向。 就算是普通朋友吧,或许等他日后登基,她也真正走出尚书府,就会完全没有交集了。 突然,双眼被什么光刺了一下,抬眸望去,绚丽的晚霞如火般晕开,红光映满了半边湛蓝的天空。 “好美……”她喃喃道。 “小姐,您看那片云像什么?”小月举高手,指着前方。 “一只……羊?” “嗯!我也觉得呢!” 她顿时来了兴致,指着另一片云问道:“这个呢?” “呃……看不出。” 她笑道:“桂花糕啊!” “原来小姐您心里想着吃的呢!” 一阵笑闹后,拘谨的小月活泼了不少。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在前面聊得欢快,跟随在后的皇甫玥,则肆无忌惮的望着巧笑倩兮的她,移不开眼。 小月满脸的笑意在看到面前那扇木门时,戛然而止。 “小姐,我到家了……” 她点点头:“别怕,去吧。” 小姑娘踌躇着拍门。 过了一会儿,屋内探出一名妇人来。 那妇人见着小月,眉头一拧:“死丫头,怎么都回来了!是不是那酒楼不要你了?我就说嘛,你这瘦不伶仃的样子,人家怎么可能雇你长久,既然被辞退,明个儿去城外的兰香院吧,也就那儿的嬷嬷不嫌弃你。” 第114章 善良又傻气 “没有被辞退!”闻言,小姑娘吓得脸色苍白,“阿娘别送我去那里,我会努力挣钱的!” “在门口瞎囔囔什么,被人家听到还以为我这个做后娘的虐待你了!”妇人说着伸手去拖她,“快进来!” “等一等!”苏迎春听不下去了,上前将小月护在身后。 妇人眯着双三角眼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气质穿着不似普通人家,口气缓了些:“您是哪家小姐啊,有何贵干?” 其实她根本不喜欢也不善于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但想想现在的身份,她鼓起勇气,摆足架势道: “春风楼是我的。” 妇人一愣,随即涎笑道:“原来是东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语气一转,“是不是丫头犯了错!哎呀,这丫头从小就死了亲娘,我这做后娘的也不好多管教,家里又穷,如果她得罪了您,要打要骂任意,但赔钱的话,是真没有啊!” 她忍着怒气,道:“小月挺好的,今天只是送她回来,顺便将这个月的工钱结一下。” 提到钱,妇人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打开荷包,取出银子,妇人的手立即伸了过来,可那银子就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妇人急了: “哎,东家您这是……” 她正色道:“来我这儿,工钱不会少,但是不希望看到伙计精神状态不好,甚至带着伤干活,懂吗?” “丫头不听话,管教管教而已,哪里来的什么伤……”下意识狡辩着,却见她脸色微沉,只得赔着笑道,“懂,懂,以后一定注意。” 银子落入那妇人手中,惊喜的掂了掂重量,满意极了。 她又装作无意的说道:“力气大了才能干更多活,工钱会涨的。” 妇人笑眯眯的牵起小月的手:“今晚让你爹买烧肉去,给咱闺女补补!” “小姐……”小月含着泪,感激的看向苏迎春。 她微微摇了摇头,小姑娘慌忙将眼泪憋了回去。 小姐说过,要坚强些,不能哭。 赞许的颔首,她不多作停留,转身离开了。 没几步,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谁啊?” 妇人回道:“小月的东家,出手可大方了。” “哦……今晚有酒喝了,嘿嘿……” 她叹了口气,不知是为小月,还是为其他莫名的情绪。 默默的闷头往回走,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一位尊贵的人,从方才到现在,竟然一句话都没讲。 疑惑的望去,正碰上一双若有所思的黑眸。 “做得不错。” 初步有当家做主的气势了,虽然他瞥见那垂于袖中的柔荑,似乎在紧张的颤抖。 “不过。”他又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这样做,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而且像小月一般的孩子,有千千万万个,你如何帮得完?” 连帝王都做不到让国家所有的百姓都富硕,她今日的行为其实毫无意义。 “可是我碰见这一个了。”她奇怪的瞪着他,“能帮,为什么不帮?那千千万万个,也许有其他人碰见呢。” 他微愣,她则继续说道:“我知道给钱不是最好的办法,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小月年岁尚轻,等过两年……” 听着软软糯糯的声音,他仿佛又看到那天在巷口,将芝麻饼和所有的碎银都递给小男孩的她。 即使知道是骗子,依然不气不恼笑着说“太好了”。 而如今,已经能装模作样半吊着狡诈妇人的胃口,并气鼓鼓的反驳他的话了。 可无论是哪个她,都一样善良又傻气。 第115章 以此为乐 他的目光难以克制的炙热起来。 如此注视下,她莫名不安,忍不住将埋在心底许久的疑惑问出: “你究竟……为何要帮我?” 闻言,黑眸微闪又掩下,他缓缓勾起唇:“孤做事,需要理由?” 很嚣张的口吻,不过倒是符合他的脾性。 “或许是……想看看,你这般笨拙的人,逼迫一下,能变成什么样子罢。”他轻笑,“很有趣,不是吗?” 还真是恶劣啊! 她没好气的回道:“很荣幸愉悦到您了。” 他满意的颔首:“所以为了让我的乐趣更多,苏迎春,你可得好好努力。” “定不辜负您的期待!” 一直远远跟随的暗十一不解的挠了挠头。 主子什么时候,竟有此等闲情逸致,费尽心思就为了以此为乐? 直到回了东宫,皇甫玥的眼底都还隐着点笑意。 余公公迎过来,呈上封蜡的密信:“主子,急件。” 神情一敛,他展开密信,当看到其中一句时,黑瞳倏地缩紧,指关节都因为太大力而隐隐发白。 “主子?”余公公担心的问,“可是有异动?” 他将信纸移至烛火处,盯着那火苗慢慢的舔舐,直至成为一点灰烬,沉声道:“我还真是,小看他了。” 温和懦弱的大哥,够狠的,不过,这消息也正好助了他。 提笔在空白的宣纸上勾勒出一个奇怪的圆形图案,交给余公公,道: “去查查,这个标记在哪里出现过。” 那灰衣男子果然是皇甫泽的心腹,郊外别庄翻出来的东西可精彩不少,虽然大部分他心中都有数,唯独方才那件事,确实出乎意料。 据暗二所述,每封来往信件上都有一枚特殊的标记。 他怀疑,京城内有暗桩,而这暗桩,前世时并未察觉。 看来,有什么他一直忽略的问题,早就隐藏在身边了。 ---------------- 气温越发的高了,除了京城第一楼有实力采购冰块来降温外,其他酒楼的生意多多少少受到了影响。 不过春风楼背靠阴凉大树,前方湖风习习,楼内的两位师傅又很应季的推出了几道凉菜和点心,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来客往。 “好了,去给大伙儿看看。”梦槐笑着催促道。 小月羞涩的扯扯衣服,走出厢房。 阮风最先称赞:“梦槐姐的手艺没话说,改得很合身啊!” 周掌柜也点点头:“以后有个小丫头在大堂跑来跑去,看着也舒心些。” “小姐。”小月走到苏迎春面前,不安的扭动身子,“您真觉得,我可以?” 她打量着小姑娘这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衫,梦槐用新的短衫裤改小了,袖口还缝上了一对蝴蝶结,显得很是俏皮可爱。 “别担心,先从简单的招呼客人开始,有不懂的就问小风。” “怕啥。”阮风领着小丫头往外走,“来,跟着你风哥哥。” “嗯!” “苏小姐,这是最近的账目。”周掌柜翻开账本递过来,又道,“之前谈的几处合作,小姐考虑得如何?” “我挑了两家。”她想了想,道,“另外,麻烦周掌柜帮我留意下,有没有过往的商户。” 周掌柜惊讶道:“小姐的意思是,想做城外的生意。” 第116章 在意的人 “对,如果有合适的。”她不可能永远待在京城。 陌言所讲述的那些风土人情,山山水水,她也想去体会。 而且,等到了与苏家翻脸的那一天,苏世景恐怕不会容忍她在此。 周掌柜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应道:“好,我会留意的。” 两人将账目对了一遍,正说话间,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 “苏姐姐,生意兴隆啊。” 她抬头,笑了:“珊儿。” 梦槐端来一碗冰镇的莲子羹,皇甫珊也不客气,开心的吃完后,拭了拭额间的汗珠,叹道: “还是你这边舒坦,最近快要被那些老嬷嬷烦死了。” 她看了眼外面,疑惑道:“你一个人来的,华裳呢?” “今早出宫了,说是家中有事。”皇甫珊眨眨眼,“所以我就偷溜出来找你玩。” “好啊,听说宓湖的莲花开了,我让梦槐备些点心,咱们一同去游湖?” “这提议好!宫里的池塘我早就看腻了……” “小姐。”梦槐拿着一封信步入,“湖应该是游不成了。” 信封上写着一个字“珊”。 “给我的?”皇甫珊奇怪的拆开,“难道是催我回宫……” 话音戛然而止,纸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速来,四子有难”,后面附上地址。 “四子,四皇子……四哥出事了!”皇甫珊激动的站起身,“我要去!” “珊儿,这事太蹊跷了,凭一句话你就相信吗?”她蹙起眉,“万一谁……” “不会,是华裳的笔迹,而且有她画的标记。” 她还是不赞同:“就算四皇子真遇到什么事,你一个女子前往也帮不上忙,不如先回宫……” “苏姐姐,你根本不懂!”皇甫珊忽然打断她的话,眼眶有些红,“你有在意的人吗,如果有,就不会阻止我了!” 她怔住了。 在意的人吗? 她,曾经也有过啊…… 不过,好像从未似皇甫珊这般直白激烈,她的在意,只敢默默的藏在心底罢了。 “抱歉。”像是掩饰什么,皇甫珊尴尬的揉了揉眼角,“我只是……和四哥感情比较好。” “我陪你去吧。” “不用……” 她也不多话,直接往外走,回头见皇甫珊还愣在原地,无奈道:“既然你相信华裳,那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还不快些?” 梦槐自然也跟随了,三人坐在马车里,一时间竟很是安静。 皇甫珊心乱如麻,既担心皇甫隽,又觉得不该牵扯上苏迎春,万一真碰到什么歹事,之后要如何向太子交代? “苏姐姐,待会儿我先去探探,你且离远一些。” 她失笑:“怎么说我也比你年长,哪有躲在公主身后的道理,这是皇城脚下,不必太担心。” 信上所说的地方,是位于城西的一处民宅。 已近城郊,四周住户不多,十分宁静,民宅也相当普通,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样。 几人相视一眼,苏迎春抬手拍了拍木门。 咿呀——门后站着一名有些年纪的仆人,穿着青布衣衫,脸庞光洁无须,一双利眼打量片刻,往后退了一步。 “是位公公。”皇甫珊小声道。 “嗯。”她快速环视起宅院。 守门的是宫里的人,似乎更古怪了。 “主子这边请。”老太监微弓着腰,领她们穿过小院,来到一间寝屋前。 此时,房门正好被推开,两名随侍模样的人捧着铜盆出来,一人的盆中搭了一块染血的布,另一人盆中的水也微红。 皇甫珊的脸色刷地就白了,慌忙冲进去:“四哥!” 屋内仍有未散的血腥气,偌大的床榻上半躺着正在合拢衣襟的男子,闻言惊讶的抬头: “珊儿?” “四哥!”看着皇甫隽苍白虚弱的样子,皇甫珊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四哥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珊儿别哭了。”平日里潇洒不羁的男子顿时慌了手脚,想要去安慰趴在床边抽泣的少女,却又因为动作牵扯到伤处,“嘶——” 无力的躺回去,他懊恼又无奈。 怎么就被珊儿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时候了。 第117章 命案 “谁让你乱动了!”皇甫珊下意识想去查看他一直紧捂的腹部,伸过去的柔荑却被挡住。 “珊儿。”他轻咳了一声,“四哥毕竟是男子,不妥。” 主要他的心思,并不是那么坦荡。 红晕渐渐染上脸颊,皇甫珊故作镇定地哼道:“这又是去哪儿找人比剑,惹了仇家?” 他苦笑道:“还真不是,被野兽抓伤而已。” 谁能想到采药的地方竟有两只猛兽守着,又皮糙肉厚的,他纠缠许久才勉强而退,若不是华师妹及时接应,恐怕真要失血过多命丧城外了。 看着皇甫珊担心的小脸,他转移了话题:“珊儿怎么会过来?” “是华裳给我传信,说你有难。”她低下头小声道,“我便来了……” 他一愣,笑了:“傻珊儿。” 原来太子提及的补偿是指这个。 不得不说,还真挺称他心意的。 “我才不傻!”皇甫珊鼓起勇气,“虽然不懂四哥一直在做什么,但伤这么重,既然不是回宫休养,那就允许我每天都来看你,好不好?”眼底满满的恳求与小心翼翼。 若是以往,他绝不会同意,因为明知没有结果,岂能让彼此沦陷。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想到最新收到的消息,那件已经确定的事情,决定顺从内心的渴望。 “好啊,珊儿来照顾我。” 双眸倏地一亮:“四哥要不要喝水?” “要,珊儿真好。” 苏迎春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轻轻退了出去。 梦槐不解的跟上:“小姐?” “既然无事,我们先回去。”她微蹙眉头。 七公主与四皇子的感情,会不会太好了? 那种亲密似乎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 思及前世时,皇甫珊被太后赐死之事,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加重起来。 一晃两月有余,宓湖的荷花都谢了,只剩些枯萎的叶梗。 秋风一吹,萧萧瑟瑟的落叶飘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咚——咚,咚,咚,咚!” 冷冷清清的街头,更夫敲完一长四短的五下,缩了缩脖子,准备去睡个回笼觉。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前走,经过一条小巷时,余光忽然瞄到一个什么物体趴伏在地上。 揉了揉眼睛,更夫慢慢靠近。 朦胧的月色下,破碎不整的衣衫,僵硬苍白的四肢,更夫震惊的视线往上移,就着微弱的烛火,看到一张双目瞠得大大的稚嫩面容,嘴边正沁着一丝鲜红…… “啊——” 更夫连滚带爬的跑远,灯笼扔在原地,一阵夜风刮过,灭了。 “苏小姐,应城那边有一处倒符合您的要求,是这样……”周掌柜分析道,同时指出利弊。 苏迎春认真的听着,一手拨动起玉算盘。 “嗯,我觉得可以……” “小姐,今儿小月怎么还没来啊,这都快晌午了!”阮风气喘吁吁的从外面跑入。 她惊讶道:“没来吗?小月从不会如此,待会儿让梦槐去她家看看,也许是哪里不舒服起晚了。” 此时,两名衙差走入大堂,高声询问道:“哪位是春风楼的掌柜?” 苏迎春刚想出声,被梦槐拦住,摇了摇头,转向周掌柜: “麻烦您出面一下。” “哎,好。”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 围猎 周掌柜上前道:“官爷,在下便是。” “可有一名叫林小月的姑娘在你们这边做事?” 阮风忍不住插话道:“有的,小月怎么了?” 衙差看了他一眼,踌躇片刻,还是对周掌柜道:“随我们回衙门一趟,要当面问几句话。” 苏迎春担忧的目送着他们离去。 “走吧,小姐。”梦槐叹息,知道她到底是不安心。 主仆俩来到府衙,外面围了一圈窃窃私语的百姓。 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她看到堂下跪着一对夫妇,旁边是一盖住白布的物体,小小的。 她的心咯噔一下,手指攥得死紧,只听得四周的人们议论道: “这小丫头可真惨!” “衣不遮体,抵抗时被贼人掐死了……” “林家丫头啊,也是命苦的,从小就没了娘,听说最近在春风楼干活儿,人瞧着红润精神不少,唉,谁曾想会……” 啪!惊堂木落下,京兆尹看向那对夫妇: “昨晚,你们在何处?” 林父畏畏缩缩道:“小人……去喝酒了,今早才被人叫醒的。” 京兆尹皱眉,女儿都惨遭杀害了,这当爹的还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月丫头一直是单独睡的,民妇……也不知道她会出去啊,可怜的闺女哦……”林氏哭天抢地的嚎着。 虚情假意的嘴脸简直令人作呕。 苏迎春厌恶的别看眼。 犹记得昨日,她刚私下给小月发了工钱,让其存着以后用。 变得活泼开朗不少的小丫头,兴奋得抱住了她。 那张笑脸像朵迎着朝阳盛开的花儿。 明明已看到了希望,为何会无端遭遇这种的祸事? 她怔怔的听着京兆尹下令,搜捕可能逃窜的流犯,这案子基本上等于结了。 人潮渐渐退去,偌大的府衙显得格外空旷,中间那团白布似乎已经被遗忘,静静地躺着。 她眨了眨干涩的眸,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甘。 她才不信林氏口中的“不听话”,小月半夜跑出去,肯定有原因的。 毅然转身,裙摆带起脚边的落叶,随风打起了旋儿。 她想,让小月走得明明白白。 “主子,苏姑娘那边出了点事。”余公公简短的禀告了经过。 皇甫玥接过随侍递来的弓,将箭筒别于腰后。 “嗯,让暗九注意些。”低声交代几句,他翻身上马,墨色的衣袂翻飞。 今日是秋季围猎,往年第一名毫无疑问是他,但今年,显然有了对手。 目光移向皇帝身旁的那名青年。 削瘦的身形,脊背孤傲的挺直着,脸上罩着一半玄铁面具,依稀可以看到面具里几道狰狞的浅色疤痕。 禁卫军统领,厉嵩,如今伴随圣驾的红人。 据说去年围猎时,父皇射杀了一只猛虎,正欲前往查探,岂料那虎竟诈死,露出利齿扑来,是厉嵩冲上去,先用自己的手臂挡住虎口,再以矫健的身手当场制服了野兽。 救驾有功,加上渐渐显露的卓越能力,短短一年时间,厉嵩从一名默默无名的侍卫升到了禁卫军统领。 虽说面部有恙,但父皇向来惜才,自然不在乎这些,甚至命人打造了一副玄铁面具赏赐于他。 第119章 收入囊中 常年保持的警惕让厉嵩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偏头迎向投来的目光,面具后的眼瞳倏地一缩。 皇甫玥,太子殿下。 表面仍无异样,全身的肌肉却已下意识绷紧。 “厉统领。” 他一凛,立即回道:“臣在。” 乾清帝心情不错,朗声道:“今日围猎,你替朕去,好好表现,不要丢了朕的脸面啊!” “臣,遵旨。” 小太监随即牵来一匹鬃毛乌亮的骏马,讨好道:“厉大人,请。” 厉嵩眼皮未抬,策动缰绳,领着十几名侍卫绝尘而去。 乾清帝看着那冷峻的背影,忽然对李公公道:“你觉得,厉嵩如何?” 李公公回道:“厉统领出身低微,脾性不够圆滑,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和重用,自然感恩于心。” 皇帝要的,正是他的毫无背景与绝对忠心。 乾清帝满意的颔首。 嗖——一只狍子中箭,侍卫连忙上前捡起,短短半个时辰,他们已收获颇丰。 “厉大人,好箭法!”四周响起称赞声。 厉嵩虽不善言辞,但出手大方,平日只要得了皇上赏赐,手下人也都能分到好处,武艺又确实精湛高强,是以这禁卫军上下都十分信服。 他自腰间抽出一支箭重新搭在弦上,说道:“你们也别光看着,猎得最多的,回去后本统领有赏。” 此话一出,众人热血沸腾,欢呼道:“好!” 厉嵩轻夹马腹,往前走了几步,远处奔过一头野鹿,他立起上半身,拉弓开弦,眯起眼顺着箭头瞄准鹿首,此时一道墨色的身影闯入视线范围。 手一抖,面具下的脸庞浮起浓浓的恨意。 当年父亲犯了错,正巧皇甫玥刚从军队历练回京,皇上将此案交予其处理。 本以为顶多革职查办,岂料太子殿下年轻气盛,刚愎自用,竟判了抄家流放这等重罪,父亲于牢里当场自尽,母亲和妹妹也在流放途中受不了苦楚郁郁而终,只剩他一个人,活到现在。 他之所以活着,就是为了能回来,亲自向那人讨一条命! 如今,这人就在眼前,只需要放开手中的箭矢,便能一箭毙命…… 他不由得将箭头从鹿首移向那人的头颅,开弓的弦因为拉得太满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咚!一支羽箭插在他面前的树干上,力道不重,却足以回神。 厉嵩猛地一惊,抬头看去,皇甫泽微笑着靠近,有礼的歉然道: “不好意思,差点误伤厉统领。” 手臂垂了下来,厉嵩拔下树干上的羽箭,漠然递上: “大皇子可得多加练习了。” 皇甫泽错身而过,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 “这一箭过去,一切就都白费了,你以为太子那么容易死的吗?” 他又望向刚刚的方位,却与皇甫玥若有所思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后者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冷汗窜上后背,他慌忙抱拳回礼,握着弓的手心泛湿。 皇甫泽嗓音阴冷:“我费心把你从地狱里捞出来,不是为了一个冲动的弱者。” 厉嵩垂眸:“属下知错。” 两人不再交谈,仿佛正常的偶遇一般,很快便各自离去。 “主子。”余公公提醒道,“那只鹿,跑远了。” 皇甫玥轻笑:“不,鹿已收入囊中。” 说罢,箭矢以凌厉的力道,破空而出,一箭穿过鹿首,四蹄疲软,轰然倒地。 第120章 安慰 “看来,还是太子略胜一筹啊。”乾清帝望着校场中堆起的猎物,语气里不知是惋惜亦或赞赏。 厉嵩单膝跪地:“臣,有负圣恩。” 皇帝摆摆手:“哎,厉统领无需自责,你输给朕的皇子,不足为耻。” 厉嵩再次谢恩,默默退至一旁。 一番激励人心的话语后,乾清帝的目光落在皇甫玥身上: “太子今年,想要何赏赐啊?既已成年,别总惦记着那些把玩之物。” 众人一听,心中均有了数,皇帝这是念着萧忆之事,欲找一借口放权。 皇甫玥却像是未听懂般,淡然道:“求父皇一句金口玉言,日后应允儿臣一件不违背忠义,不涉及朝政之事。” “什么?”乾清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咳了几声后,微怒道,“太子可是想好了?” 他直接叩拜道:“谢父皇赏赐!” 放权一事毕竟没摆明面上说,自然也没人敢去打探太子的意思。 围猎结束,皇撵先行回京,皇甫玥蹬上玄色车撵,余公公为他解去软甲,低声道: “主子,那标记已有眉目,曾在京城一家书店出现过。” 他系扣的手一顿,道:“书店是何人的?” “一普通王姓富商,倒不是京城人士,其他的,暂时查不出。” “继续查,但不可打草惊蛇。” “是。”余公公想了想,又道,“今日皇上真动了气,可见内心更偏向主子。” 他望着窗外,不语。 余公公见他眉宇间露出疲惫之色,便问:“主子回宫吗?” “不,去春风楼。” 余公公一点也不意外,屈指敲击两下厢壁,车轮滚滚,往城内驶去。 “小姐。”阮风抹了抹额头的汗,喘着粗气道,“我请人问遍四周邻里,那晚确实没见到可疑的男子出没,也无人知晓小月何时出的家门,府衙更是毫无进展,怀疑罪犯已逃窜至其他城镇。” 苏迎春趴在桌边,有些恹恹的,听了回报,一动也不动。 “谢谢你,小风。” 梦槐暗叹一声,思及信中所言,便随口问道: “小月的后娘最近什么反应?” 阮风挠了挠头,迟疑道:“好像不怎么出门,不太清楚。” “不出门?”闻言,她疑惑的皱眉,“又不是真心疼爱小月的,岂会……小风!” 阮风吓了一跳:“怎么?” “你快去府衙一趟,问问小月的遗物中可有两锭银子!” “啊,是!” 梦槐看着她逐渐苍白的脸色:“小姐?”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个想法,希望不是吧……” 皇甫玥走近时,阮风正在门口扫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 少年下意识抬头迎客,发现是他,不情愿的哼道:“小姐不在。” 他不太相信:“去哪了?” 少年烦躁的指着不远处:“湖边呢,我劝你别去,她现在连梦槐姐都不愿见。” “嗯。”他微微颔首,转身往湖畔走。 急得阮风在后面大叫:“哎,你怎么就不信呢!” 第121章 安慰2 大树下,落叶铺满地,一抹纤细的身影独自坐在大石上,面对平静的湖面,屈膝环抱住自己,脸埋入臂弯。 他看了眼一直立于暗处的人,那人松了口气,悄然离去。 锦靴踩在枯叶上,发出轻微的喀嚓声,她听到了,飞快的抬手抹了抹眼角,却没有回头。 他在她身边停下,垂眸看着白嫩脸颊上犹存的泪痕及那通红的鼻尖,手指微蜷,心中叫嚣着想要将其拥入怀中好好疼惜,可…… “抱歉,我只是想静静,我……怎么是你?”她无措的望着他,又不自在的低下头去。 他尽力维持住淡漠的口吻:“可能因为我是你的债主,他们不敢来,我却可以。” “呵。”她似乎被逗笑了,顿了下,轻轻道,“小月的事……” “听说了。” “没有贼人,都是她后娘做的,失手掐死,再伪造出那样不堪的场面。”她痛苦的闭眼,“是我错了吗?那妇人招供时交代,被小月激怒,因为她不光藏银子还说用不了多久就会逃得远远的,是我给的银子,是我教她要坚强和反抗,是我的错,我的错……” “苏迎春!”他打断她的自艾自怜,“这一切与你无关。” 她一怔:“无关吗,若不是我……” 那副失神的模样令他胸口刺痛,顿时柔了嗓音:“你只是想帮她,希望她能过得更好,那罪妇的心思本就不正,何必……” 她盯着湖面泛起的涟漪,忽然道: “说起来,我十一岁的时候比小月强多了,毕竟是尚书府,苏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倒不曾虐打过,但若说错话,被关进柴房责罚,还是常有的事。” 前世时,她从不曾对他讲述过这些,但此刻,也许是需要一个倾听者吧,她自顾自的说道: “记得那天下着小雪,不知道哪里惹恼了苏夫人,晚上又被关进柴房,风很大,也很冷,我缩在角落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有热腾腾的饭菜,也没有暖和的被子,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有人能帮我,能告诉我如何走出困境,就好了。” 后来她默默的学乖,尽量降低存在感,把所有的想法都藏在心底,久而久之,好像真的变得越来越笨,周围的人也就连欺负都不屑了。 她厌恶那样的自己,所以,遇到类似经历的小月时,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改变。 她以为护得住的,她以为…… “囡……” “嗯?”她不解的抬头,撞进那双幽暗的黑眸,眸中似乎有一丝哀伤,稍瞬即逝。 他抿了抿唇,直接伸出手:“起来,石头这么凉,若生病,影响了生意怎么办,我还想看你何时能把第一楼斗下去的。” 她盯着那修长的手半晌,将柔荑递过去,温热与微凉的手心一触即分。 “谢谢。”她低声道,又似自嘲般扯了下唇角。 “都过去了。” 她愣住,竟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苏迎春,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嗓音又传来,“以后你会活得很好,而对小月来说,也算是种解脱。” 颀长的背影踩着落叶渐渐远去,她站在原地,久久的望着,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算什么?” 这到底算什么呢,到最后,被他安慰。 被那样一个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第122章 疯病 “娘,您这是准备去哪?”苏湘菱碰到正要外出的苏夫人,撒娇道,“女儿最近都快烦死了。” 苏夫人拍拍她的手:“娘知道你烦什么,这不正要去找义珺夫人聊聊。” “义珺夫人,那不是太后的表妹?” 苏夫人笑道:“而且据说感情特别好,我也是托请人介绍,才得以一见,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侯爷夫人,隔三差五就得进宫陪太后几天,可比谁说话都好使。” 苏湘菱眼睛一亮:“娘快些去吧,哎,怎么不带两个丫鬟跟着?” “老侯爷规矩大,不喜访客带丫鬟去,反正也不远,侯府还能少了侍奉的下人不成。” 苏湘菱立即对身旁的玉翠道:“去取件披风来。” “入秋了风大,夜晚凉,娘当心身子。” 看着女儿乖巧懂事的样子,苏夫人觉得平日算是没白疼她,也更加坚定了要为其争得良配的决心。 匆匆出府,马车早就在门外候着了,一唯唯诺诺的小厮躬身道: “夫人。” 苏夫人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生,但也没多想,蹬上车便催促着: “快一些罢。” “是,夫人。” 秋冬的日头偏得早,本也是约了用晚膳,等马车驶出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到半刻,苏夫人被颠得有点头昏,忍不住问道: “还有多久才能到别庄?” 前头传来小厮暗哑的嗓音:“快了,夫人,这官道有些石子,若是不舒服,您可小睡会儿。” 苏夫人靠坐着,本不想入睡,可颠着颠着,不知为何眼皮真的沉重得垂了下去。 恍恍惚惚间,车厢猛地一震,她幡然惊醒,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却是一片漆黑! “这是哪里?”她惊呼道。 “迷路了,夫人饶命啊……” 还未等她回应,就听见一串逐渐远处的脚步声。 那小厮,竟害怕得自个儿逃了。 苏夫人又气又急,掀开车帘一角,就着微弱的月光四下打量,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并不在官道上,而是停到一处十分偏僻荒凉的野地。 杂草丛生,荒芜凄凉,夜风在耳畔呼呼作响,似乎还夹杂着野兽的嚎叫。 苏夫人揪紧身上的披风,却挡不住阵阵刺骨的寒意。 “有人吗——快来人啊——” 她瑟抖着高呼,又怕引来贼人。 此时,遮住月头的云散开,皎洁的月光洒在野地里,隐约照出几块模糊的石碑。 苏夫人颤颤巍巍的仔细看去,发现原来是墓碑! 这,是处野坟场。 活到现在,多少干过几件亏心事,这当口全都冒了出来,争先恐后的往她脑子里钻。 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伸得长长的指甲,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到她身上去。 “不,不是我——别找我——救命啊——” 等到第二天傍晚,苏府家仆好不容易寻来的时候,刚凑近马车,就听到厢内的女人边笑边哭: “是我干的,呵呵……生不出来了吧,哈哈哈……卖得远远地……” 家仆们装作没听见,将车厢完全打开,只见歪躺在里面的苏夫人已经完全一副疯婆子的模样,披头散发,神智不清,嘴里念念有词。 苏尚书得知后,气得差点昏厥。 那赶车的小厮是新入府的家仆,逃跑后便不知了踪影。 苏尚书一口浊气憋在胸口,无处发泄,但也知此事不易宣扬。 最后听从心腹的建议,不动声色的将犯下疯病的苏夫人送往偏僻的庄园,对外则称是调养身体,连府内的子女都没透露半分。 第123章 想要离开 苏湘菱求问几次无果,甚至惹怒苏世景,第一次被罚了禁足。 苏夫人不在,二姨娘自然成了代为主事的,苏湘云的地位顿时提升不少,一时间倒与苏湘菱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 府内人心揣揣,但对于苏迎春来说,却是好事。 因为现下,几乎没人有心思去管她了,每日待在春风楼的时辰便长了许多。 小月的后娘被判斩立决,听说百姓们追着囚车骂了一路。 她没有去看,只是趴在临湖的窗边,呆呆坐了一天。 次日一大早,阮风刚卸下门板,便碰见苏迎春手捧着账册,从马车内走下。 “小姐,你可慢点,别摔着了。”梦槐无奈的在旁扶住她。 她头也不抬道:“等我看完这一页,嗯……啊,这里不对!” 说罢,拎起裙摆急匆匆的往后院跑去。 “哎,小姐……”梦槐刚要跟上,被阮风拦住。 他小心翼翼的问:“小姐,没事了?” 梦槐看了他一眼:“我只知道,若你不抓紧把桌椅收拾好,待会儿等小姐算好账出来,有事的便是你。” 阮风嬉笑一声,干活去了。 梦槐摇了摇头,抬脚往后厨走,准备给自家勤勉的小姐端些早膳。 伤感肯定还是有的,但应该已经学会了振作。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振作起来的苏迎春忙得像只在花丛中飞舞的蝶儿,先拉着周掌柜将之前落下的帐都对了,然后见殷宁午后闲暇,又咬着笔杆要来研究新的菜色——被暴脾气的殷师傅赶了出去。 这会儿正将托人带回的城镇舆图摊在桌上,好奇的细看。 “梦槐,这应城与京城很不一样呢,听说那边的山上都种着竹子,风一吹沙沙作响。”她说着,拿起一竹制的小玩意递过去,“你瞧,沈老板捎来的。” “确实挺别致的。”梦槐把玩着手中的笔筒,竹香宜人,像是文人墨客都会喜爱的东西,“小姐想合作?” “嗯,我算过了,利润不高,但胜在竹制品不易损耗,而且也正因为利润低,东西不起眼,卖的人很少。”她支着下巴,忽然道,“如果明年我不待在京城了,你愿意一起走吗?” 梦槐吓了一跳,忙道:“小姐要去哪里?” 她笑笑:“其实还没想好,也许正好先去应城看看,接着……边走边想?”见梦槐表情凝重,她迟疑道,“若你不愿,也可留在京城……” “小姐这是什么话。”梦槐佯怒道,“奴婢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小姐的。” “一辈子可太长了。”她一边收起舆图,一边认真道,“梦槐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奴婢……没想过。” “你我并未签死契,梦槐,你可以想的。” 隐晦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梦槐抬头看向眼前明媚的女子,仿佛誓言般道:“以后的事,奴婢不知,但目前只想陪在小姐身边,至死方休。” 这话令她猛地一怔,想起前世时,某一日,梦槐也用这种语气说过: “娘娘,奴婢定会陪在您身边,至死方休。” 后来,鲜血染红了宫殿的地面…… “不!”她惊呼一声,又喃喃道,“不、不用,你不会死……”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梦槐懊恼道:“小姐,奴婢只是……” 小月刚走,这个时候实在不应提起“死”字。 看着对方担忧的脸,她回过神,低声道:“明年,我们就一同离开京城吧。” “小姐决定了,便好。” 第124章 太后召见 下定决心后,她开始更加努力的敛财。 常常抱着账本和一些奇奇怪怪的书,一看就是一整日,若不是梦槐催着,连三顿都忘了用。 “小姐今天打算先去何处?” 梦槐翻出厚缎的罩衫,想了想又取出一件披风。 她看看天色,道:“去刘记商行吧。” 回身见梦槐的衣襟有些歪,不觉好笑,动手解开,重新一个一个扣好: “你啊,就忙着照顾我了,自己的衣服都没穿妥呢。” 梦槐见她仔细的样子,欲言又止,挣扎片刻还是站着任由主子帮忙整理。 “行了。” 她抬头,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传来小厮的通传: “三小姐,宫中来人,说是太后召见。” 主仆两人面面相觑,皆是一愣。 定是为了寿宴之事。 自从上次皇甫玥提过后,其实苏迎春一直忐忑不安,但分明已过去好几个月,还以为太后她老人家早忘了这茬,没想到,记性倒挺好。 梦槐走至门边,赏了家仆一锭碎银,道:“请那宫人稍等片刻,小姐随即便到。” 小厮喜道:“小的定会好好招呼。” “得换件衣衫去。”梦槐说着便打算将手中的罩衫放回柜中,却被苏迎春接过直接穿了起来。 “不需要,太后估计也就说几句客气话罢了,完了我直接去刘记商行。”她又道,“你别跟进宫,以免碰到熟人说闲话。” 梦槐莞尔,小姐总是这么体贴。 “那奴婢在府中候着。” 她奇怪的瞪去一眼:“待这儿多无趣,你可先到春风楼歇着,或是去街上逛逛也成,啊对了,有空的话帮我带点福记的芝麻糖。” 说着拉过梦槐的手,将自己的荷包放进掌心:“每次让你去账房支银子都不愿,以后还是我亲自给吧。” 梦槐捧着沉甸甸的荷包,噗嗤笑出声:“小姐,发现你越来越财大气粗了呢。” 她系好披风,眨眨眼:“感觉很不错。” 慈安宫去过好几回,但这是她心情最平静的一次了。 一路上,她甚至都没考虑过待会儿要回什么,倒是盘算起昨日刚投的那批货,能赚多少银子。 宫轿停稳,一名宫女过来掀开轿帘,道: “小姐,请。” 这宫中的人,最懂得看人使脸色,应是领了太后的懿旨,态度简直称得上恭敬。 她随着两名宫人穿过长廊,来到一处熏着暖香的屋子。 这回,不用身旁老嬷嬷的提醒,她很自觉的跪拜下去,道: “臣女参见太后,太后安康吉祥。” 华太后正靠着软垫休憩,见她来了,笑道: “来人,赐座。” 她谢恩后,落落大方的入了座。 华太后瞧着她的样貌,不禁称赞道:“苏姑娘可真是个倾城之姿的美人啊。” 她心道,前世时您明明说这叫“狐媚相”。 “太后谬赞了。”她微微倾身。 这副不卑不亢,端庄有礼的姿态,令华太后十分满意,再想起上次疼痛难忍时,是这女子相助,心中的好感更甚,口气也亲热起来: “夏季炎热,哀家身子乏得很,便没邀苏小姐进宫。”华太后起身,一旁的宫女搀扶住,“今日天气不错,晴朗无风,听说后院的秋菊开得正艳,苏小姐可愿陪哀家去看看?” 第125章 叙叙旧 看来,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 “是,太后。”她认命的跟上。 晚菊为大朵,形态万千,色彩艳丽,虽然不懂花,也知是名贵品种。 京城的气候本不适宜晚菊生长,但这可是太后花苑,就算只能存活几日,花匠们也得尽力让其盛开。 华太后一边赏菊,一边闲聊道:“不知你从何处习得医理?” 她搪塞道:“看过几本相关的书籍而已。” “哦?”闻言,华太后挺高兴,侃侃而谈,“世人都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哀家以为咱们大祁可不同,女子也应有学识,从高祖起,就成立了女子学堂,到现如今,更是鼓励女子经商,都属明智之举,就连前段日子太子提议的听学,也没有将官家小姐排除在外。” “听学,是太子殿下提议的?”她忍不住道。 恍然想起,竟已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哀家这个孙儿,就是想法多,呵呵。” 此时,一宫女前来通传: “禀太后,太子求见。” “这正说到呢,快让他过来。” 华太后十分愉悦,而苏迎春的心情则有些复杂。 自上次湖畔一别,她觉得更加不想看见那人,似乎有些事情正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垂着头,寻思着不要引起对方的注意。 人一旦看不见,耳朵却变得灵敏许多。 她听得那稳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前方。 “给皇奶奶请安。”低沉的嗓音中含着一丝笑意。 “怎么今儿有空来看我这老太婆啊。”华太后哼道。 “处理寒州大旱一事,辰时刚归。”脚步声靠近,一双云缎锦靴落入眼底。 她抿了抿唇,原来这些天,是去寒州了。 华太后由他搀扶着走向小亭,苏迎春默默跟在后头,视线一直低垂,专注的盯着地面。 “辰时刚归,不回东宫休憩,到哀家这儿来作甚?”华太后心疼道,“看看,都瘦了。” 皇甫玥不动声色的瞄了眼那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勾唇笑了:“自然是想皇奶奶了啊。” 这种话,哪怕是八十岁的老妪都爱听,华太后扬着嘴角,回头吩咐道:“去给太子沏杯参茶,加些枸杞和新晒的菊丝。” 他无奈道:“皇奶奶还是喜欢这么喝。” 华太后嗔了一眼:“滋补的,为你好。” “是,谢皇奶奶。” 含冬端来参茶,他皱着眉抿了一口。 “正好也有事要与你说,侧妃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嗯……最近事多,虞小姐年纪尚轻,也不急。”他心不在焉的回着,余光盯住苏迎春白嫩的耳根,心中有些烦躁。 “改日要和皇上提一提了,不能总让你这么忙,太子成婚就不是大事吗!”华太后看着他的脸色,试探道,“太子可还记得浔阳郡主?” “璟兮?靖侯爷的孙女。”他当然记得,前些日子还请那小丫头帮了个忙。 “你们也算青梅竹马,璟兮今年十六了,样貌才情自是没话说,那么多名门淑女里,哀家其实最中意她,既然娶侧妃一事不急,不如太子抽空与璟兮见上一面,叙叙旧。” 他似笑非笑道:“只是叙叙旧?” 华太后佯怒:“若真不 第126章 山楂的酸甜 “行,听皇奶奶的意思。” 华太后喜道:“这成了年就是不一样,搁以往指不定顶嘴多久呢。” 他哭笑不得:“孙儿有那么不孝么。” 华太后还想说什么,忽然想起一直站在身后的苏迎春,有些惊讶这丫头的默不作声,要是别的官家小姐,见着太子,估计早就争着插话了。 “含冬,将备好的东西送到苏府去。” “是,太后。” 华太后歉然道:“瞧哀家这记性,跟太子聊起来,倒把苏小姐给忘了。” 她立即道:“不要紧,谢太后赏。” 出来逛了这么久园子,又说上几句话,华太后开始露出疲色来: “哎,乏得很,哀家得回去躺会儿了。” 皇甫玥示意宫女们搀扶住昏昏欲睡的华太后,自己则走向苏迎春: “苏小姐,正好顺路,孤送你出宫。” 她没有多言,福了一礼。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小径往花廊走,在他不耐的目光下,两名宫女只敢远远地跟着。 久久的沉默后,他忍不住开口道:“苏迎春……” “太子殿下。”她打断他的话。 他懂,这是不想在宫中表现出彼此熟识的意思。 虽然也是他目前的想法,但由她提醒,却觉得满心不爽。 于是他很任性的继续说道:“方才听到了吧,浔阳郡主,她算是我……” “听到了。”她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直视着他,又福了一礼,“恭贺太子殿下即将大喜,臣女的轿子就在那边,不劳烦您相送了。” 说罢,便穿过苑门离去,娉婷身影很快消失在他眼前。 “你……”他愣在原地,回想起刚刚那双眸子,如平静的潭水,看不到一丝涟漪。 对于他的婚事,她是真的无所谓且不感兴趣。 宫轿缓缓前行,他一手支着额,阖上眼。 连日劳累,一夜未眠,进城后收到消息,还是一路强撑着赶到慈安宫,生怕她说错什么话,惹恼了太后。 只是忘了,她已不再是过去那个苏迎春。 如今的她,举止得体,甚至算得上能言善道。 哪里还需要他的相护。 哪里……还需要他的解释。 离了慈安宫,抬轿的宫侍隔着帘子问: “小姐,可是回苏府?” “送我到东街即可。” “是,小姐。” 看着窗外渐渐模糊的宫墙,不禁想起当初,她焦躁不安的心情。 浔阳郡主,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酸涩。 那时她与皇甫玥成亲大约半年,除了偶尔需要去给太后请安,其他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和自由。 皇宫规矩很多,但在东宫内,她几乎可以随心所欲。 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待在殿内,与宫女们玩耍。 当然,更多时候,皇甫玥喜欢亲自陪她。 陪她荡秋千,陪她数星子,陪她尝哪种糕点更好吃。 也有几次他们一起偷溜出宫,去听听戏,逛逛京城的大街小巷。 但这种机会却是极少的,身为太子,他越来越忙,而她,学会了乖乖等待。 这一日,他对她说,晌午便会回宫,带她去买西街张家的糖葫芦。 她兴奋了一早上,仿佛已经尝到那糖衣的甜。 第127章 山楂的酸甜2 “太子妃,摆膳吗?” 她坐在秋千上,两条腿儿晃啊晃,闻言摇了摇头: “不用,太子说要带我出去玩。” 宫婢掩唇笑,正欲说什么,另一名宫女走近: “禀太子妃,苏府四小姐来访。” 她忙跳下秋千,往前殿而去。 “三姐姐。”苏湘菱亲亲热热的迎上来。 她也颇为开心,毕竟自打进了宫,谁见着她都恭恭敬敬的,说个话恨不得隔着一丈远,也就四妹,一如既往待她。 “今日可能招待不了四妹。”她歉然又羞涩的道,“太子说午时会回宫。” 闻言,苏湘菱的脸色有些奇怪:“太子真这么说?” “是啊。”她肯定的点头。 “可是……”苏湘菱欲言又止。 她不解:“怎么了吗?” 苏湘菱抬眼看了下四周,神情为难,她心中了然,便屏退了侍奉的宫女。 “三姐姐,我听六公主说……太子今日去梅苑与浔阳郡主赏花了啊。” “赏花?”她想了想,道,“他确实说有事要处理的。” “哎,我的好姐姐,你怎么如此痴傻!”苏湘菱恨铁不成钢的低呼,“名为赏花,实则培养感情呢,不懂吗?” 她愣愣的摇了摇头:“他说……” “你不信,随我去看看。”苏湘菱又道,“别带宫女,不然还没进苑就被发现了。”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总觉得偷偷去见皇甫玥不太对,可又真的很想知道,他与那位郡主到底在做什么。 最终,滋长的念头战胜了胆量,她胡乱扯了个谎,命随侍不用跟着,独自一人坐上苏湘菱的马车,匆匆赶往城外的梅苑。 梅苑是皇家的产业,除了皇帝驾临时会封庄,其他时候只需出示宫牌即可进入。 她的宫牌是玄色,守门的侍卫立即叩拜: “参见太子妃。” “太子可在内?”苏湘菱问道。 这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消息,侍卫便老实的回道:“南边的早梅开得最盛,太子殿下应是往那里去了。” 沿着小径走了一段,她扯扯苏湘菱的衣袖,小声道:“四妹,待会儿,我该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只需远远看一眼。” 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大老远的跑来,看一眼,然后呢? 苏湘菱不容她多想,半拉着急赶几步,隐隐看到暗香疏影间,有两个人,一长身而立,一纤若蒲柳,面对面交谈着什么。 他们靠得很近,皇甫玥甚至微微前倾,不知说了句什么,身形晃了下,秀丽的女子连忙伸手扶住,他也没推开,毫不避讳的顺势倚向那女子。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女子娇嗔的模样。 他平日那些恣意的笑容和轻声暖语顿时在脑中涌现。 “囡囡身上,为何这么香?” “有点累,快让我抱一抱罢。” “过来,亲一下就不难受了。” 他是不是,也那般对待这位浔阳郡主的? 如此一想,胸口忽然一阵绞痛,她不由得攥紧衣襟,似乎这样就能好受些,可并没有得到缓解。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要处理的事。 她不 第128章 我想你了 “三姐姐,我们过去吧。”苏湘菱轻声提议道。 她似惊醒般后退一步,慌忙转身跑开。 苏湘菱也不敢高唤,两人出了梅苑,才堪堪拉住她,难以置信道:“三姐姐,你不当面问问吗?” “我、我想回宫了。”她低下头。 “太子对别的女子示好,你都不阻止吗,浔阳郡主可是靖侯爷的孙女,而靖侯爷的夫人又是太后的表妹,若要娶她,你太子妃的地位可保不住!” “我想回宫了,我要回宫……”她嗫嚅着,拼命的摇头,眼眶有些红,却硬生生没有掉下泪。 心里好难受,她不想听,不想看…… 他说过,会一直喜欢她的,她信。 他还说过,让她乖乖等着。 她本就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是听话和陪伴了。 所以她要回宫等。 苏湘菱之后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在意,浑浑噩噩的回到东宫,贴身宫女一见她,焦急道: “太子妃您去哪了?” “我……和四妹妹出宫玩的。” 她不会说谎,耳尖发烫,幸好宫女并未发觉,吁了口气道: “方才太子殿下命人回来传话,说有要事得出城三天,不能陪您了,还有……”宫女递上手中的纸袋,“这个给您。” 她接过,抽出一支竹签,五六个红艳艳的果子裹着亮晶晶的麦芽糖排成串,是她曾经最爱的酸甜好滋味。 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口,糖渍的甜立即在唇齿间散开,末了,却泛起一股苦涩来。 举着糖葫芦,回到空荡荡的寝殿,她坐在窗边,一口一口吃完。 她吃得很慢很久,久到夜色渐浓,宫婢们进来点起烛火。 “您晚膳想用些什么?” “不了,我不饿。” “但太子交代……” “我不饿。”她打断宫女的话,“困了,都出去吧。” 她侧卧于床榻上,盯着小几上那支正在燃烧的蜡烛,烛火燃燃,蜡水融化,如泪滴般延着烛身慢慢滑落,一滴,又一滴,没一会儿便在四周绽开一朵朵红花。 静谧的夜晚,响起她的自言自语: “我不爱糖葫芦。” “我也不在乎做太子妃。” 双眸缓缓阖上,她又轻轻呢喃道: “我……只要你。” 之后的三日,她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异常。 虽然用膳的时候在想,他是不是在为那名女子布菜。 玩秋千的时候也在想,他会不会正温柔的对着别人笑。 一直到第三日晚上,他还是没能回来。 她沐浴完,穿着白色单衣坐在塌边,吹熄了烛火缩进暖被里。 似乎已经习惯没有身后那个宽厚的胸膛,她环着自己堕入睡梦。 迷迷糊糊间,床榻一侧微沉,暖被掀开一角,钻进一具带着些许寒意的身躯。 “冷……”她嘀咕。 “抱抱就不冷了,乖。”熟悉的嗓音在耳畔低语,接着,被轻轻拥住。 一只手臂伸来让她枕,另一手则轻抚着她的脸颊。 “囡囡想我吗?” 其实她已经清醒了,但依然闭着眼,不语。 不过,他好像也没打算得到回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想你了。” 第129章 舒心自在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细致的肌肤上,随即唇瓣被微凉的柔软含住,她下意识挣扎,怕嗅到他身上会有其他女子的馨香。 “做什么,嗯?”他不高兴的轻咬了下唇角,然后加重交缠,急切得令她几乎喘不过气。 若是以往,一个吻哪里能满足得了他,但今夜,只是亲近片刻,他就退开了。 “睡吧。”他为她拉高被子掖好。 没一会儿,就听到身旁的呼吸声渐渐平稳。 而她,却有些睡不着了。 之后的每一天,她开始等着他聊起浔阳郡主的事,但又害怕他提及。 她不知道,如果真如苏湘菱所说,自己该如何反应。 她很胆怯,甚至连问一句都不敢。 忐忑的日子过了两个多月,这一日,宫中忽然传来浔阳郡主赐婚予某将军的消息,听说还是郡主主动要求的,称倾慕那位将军很久了。 她一惊,忙去看皇甫玥的脸色。 听完宫人报喜的他,轻笑一声,眸底好似闪过一抹怅然。 她垂下眼,攥紧手指。 从这一刻起,恍然意识到,他是太子,喜欢她的心意自然不假,但若遇上其他出色的女子,可能也会喜欢上。 她之所以难受和疼痛,是因为贪心,竟然想要他的专情。 “苏小姐,东街到了。” 宫侍打起轿帘,低声唤道。 她抬头看去,外面人群熙熙囔囔,小贩的叫卖声不断,很是热闹。 出了轿子,冷冽的秋风拂过,刮着细嫩的肌肤,有一点点疼。 她深吸了口气,享受着这份恍若隔世的清明。 “今天天气真好。”她笑着叹道。 不顾旁人诧异的神色,提起裙摆步入来来往往的行人中。 她喜欢现在的京城,喜欢如今的苏迎春。 太后赏赐一事,在苏府又起了轩然大波。 苏尚书很是高兴,当着众人的面,对三女儿表现出特别的关心与宠爱,甚至提出要她搬离那处偏僻的院落,住到前院来。 她当然不会再傻傻的以为苏世景真的起了怜惜之意,寻了个借口推拒,倒令苏尚书更加觉得她识大体,没有恃宠而骄。 怎么能住到前院去呢,且不说可能会暴露她日日看账本的事情,光是想到要与苏家那几个姐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一刻也待不下去。 所以,即使她在府内的身份已与往日大不相同,但依然住在最偏的角落,身旁也只有梦槐一个丫鬟侍奉。 落在苏湘菱等人眼里,自然是认为她性子到底懦弱,再厉害也翻不出花儿来,遂也没人前来探她的底儿。 殊不知偏僻的院落内早就换了新貌。 床榻被褥都是最舒适暖和的,天气刚转凉,碳火便已经备好,梦槐私下打点过小厮,每日会及时送来热水。 缺什么,府内不供也无妨,她们可以随意添购。 一方小天地里,主仆两人过得十分舒心自在。 梦槐捧着铜盆入内,见她刚醒,便道: “小姐今日起晚了,就在府内用早膳吧。” 她边系着衣带边应道:“好啊,你去端两碗粥吧。” 只喝粥吗?梦槐有些奇怪,但仍然照着吩咐去了,回来时,见自家小姐已经穿着妥当,正开着柜子翻找什么。 第130章 陌言离京 梦槐将粥端到桌上,苏迎春开心的捧着一个纸包走过来: “赵师傅做的糕点,还软着呢。” “怪不得昨日离开酒楼时躲躲掖掖的,小姐干嘛要那般藏着?” “哎,你是不知,自从殷叔发现我更偏爱赵叔的手艺后,可是生气了好几天呢。”她打开纸包,露出码得整齐的点心,“配粥正好,快来吃吧。” 梦槐失笑:“殷师傅真是……” 应该说楼里的几位师傅都在把小姐当闺女宠,有什么拿手的都争着奉上。 偏头看了眼正小口小口吃得不亦乐乎的苏迎春,梦槐暗自叹息,要说小姐精明吧,更多时候还是显得十分天真傻气,若说不谙世事,又能在处理事情上决策果断,别人待她好一分,她会还以三分,不知不觉中,倒也收揽了不少人心。 旁人做生意靠手段,小姐凭的却是真诚。 这世间,到底是真心难求。 用过早膳,主仆两人一路闲话着走出府门,梦槐掀开车帘,苏迎春正欲入内,忽然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 “苏小姐。” 她讶异的回头,街角停着一辆藏青色马车,身着普通长衫的陌言,微笑着对她颔首示意。 “陌大人。”她上前,见后面还跟着辆堆满箱子与包袱的车,不解道,“你这是,要出远门?” “算是吧,皇上封右都御史,即日起便要出城,监察巡视百官。” “啊,那这……”她笑着福了一礼,“恭贺陌大人高升。” 陌言无奈道:“这等重任压下来,也不知是福还是祸。”顿了下,又道,“我在京城朋友不多,想着这一走可能得两三年,便来与苏姑娘告个别。” 她看了看四周嘈杂的人群,忽然道:“不知陌大人急着赶路吗?” 他一愣:“倒还好,未时前出城,能到达休息的驿站。” “既如此,让我为陌大哥践行吧。” 这一声“陌大哥”唤得陌言有些恍惚,待清醒过来,已随着她来到一处雅致的小楼前。 “春风楼?”念着牌匾上的题字,他觉得有些耳熟,“这家好像新开不久,听同僚提起过,菜品环境都十分不错,只是现下刚过巳时,那大厨想必还未……” “小姐,你来啦。”阮风迎上前,“殷师傅方才还念叨呢,说桃花巷那帮孩童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去,一个个都眼巴巴的整天喊‘漂亮姐姐’。” “他们又馋芝麻糖了吧。”她笑道,“行吧,我明日就过去。” 陌言恍然道:“苏姑娘,这楼是你……” 她点头:“对,是我的。”接着狡黠一笑,“所以,那大厨也得听我的。” 两人在临湖的桌前坐下,她见梦槐亦步亦趋的跟着,疑惑道:“不是说小荷姐找你有事么?” 梦槐眼神飘忽:“小荷那儿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只是与陌大哥聊几句,不需要伺候,你去歇息吧。” 梦槐皱了皱眉,还是踌躇着离开了。 陌言若有所思道:“苏姑娘这丫鬟,很是忠心啊。” “梦槐与我,非主仆情谊那么简单。”她为他斟上一杯清茶。 衣袖随着动作稍稍滑落,露出纤细的手腕,白烟缭缭,茶香宜人,窗外风景如画,波光潋滟。 此情此景,此人此物,令陌言更觉出几分不舍来。 第131章 表白 “既然苏姑娘都唤陌大哥了,那我以后也直接叫你迎春吧。” 她笑道:“名字只是称呼而已,陌大哥不必拘泥,早就说过要请你坐下来喝茶聊天,一直都不曾有机会,想不到兑现承诺却是践行之时,陌大哥学识渊博,又身怀正气,此次监察,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陌言笑叹:“刚入朝时,也曾有过满腔抱负,但身处京城这些年,好似都忘得差不多了,大祁现在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党派群争,而边境城镇也常常受到别国的侵扰,圣上虽有心治理,但到底安逸久了,已经有心无力,这局势,早晚有一天会被打破,只等……啊抱歉,我这人,怎么与你说这种无聊之事呢。” 她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懂政事,却也明白,大祁需要更多像陌大哥这样心系百姓的好官,记得曾读过诗集上有这么一句‘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羞赧的笑道,“也不知理解得对不对,可还是希望陌大哥能不忘初心。” 陌言怔住,久久之后,抚掌大笑:“好一个不忘初心!” 两人又聊了些奇闻趣事,谈笑风生间,陌言的贴身小厮上来提醒,时辰快到了。 “我送送陌大哥。”她起身道。 陌言自然求之不得。 伙计送来一小包袱,她提着下了楼。 待梦槐从后厨出来,只看到苏迎春离去的背影,忙捉住门口的伙计问: “小姐要去哪?” 伙计挠了挠头道:“好像是陪那位公子出城。” 梦槐心里咯噔一下,暗觉糟了。 几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城,在城门外停稳。 苏迎春将手中的小包袱递过去:“陌大哥,这是楼里师傅做的糕点,祝你一路平安,万事顺心。” 陌言接过,望着这张纯真娇艳的容颜,心中翻涌起不甘的情绪。 都到这时候了,再不说,就真的没有希望了吧。 想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犹犹豫豫,真是要唾弃自己了。 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敢言明的! “迎春,你可愿随我一同走?”他脱口而出,又懊恼道,“当然,不是这般随意,或者,如果你……” “陌大哥?”她一时间没听懂,以为他是在提议带她去见见山水之色,便笑道,“等有一天,我处理好手边的事,倒也是极想去……” 闻言,陌言有些激动,喜道:“你愿意对不对?放心,我不是那迂腐之人,你不用在家相夫教子,我们可一同赏尽各地风光,春季的鸟语花香,夏日的江南荷香,秋天的塞外……” 怔愣半晌,她才明白过来,歉然的打断他的话:“陌……陌大人,我想,你误会了。” “苏小姐,我心悦你,从第一眼起。”陌言干脆直白道,“我会一直待你好的。” 被一名出色的男子当面倾诉爱慕之意,她有些手足无措,却也明白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 一颗冷了情的心,要如何被焐热? 这样的她,勉强与谁在一起,都是不公平的。 虽然伤人,但她觉得,该讲清楚的话,还是要说。 第132章 原来是情敌 “陌大人,我对你无意。” 陌言一顿,哀怨道:“不急着拒绝我,多考虑些时日也不行吗?” “不行。”不知为何,她有些想笑,大约是觉得对方其实也没多执着,“这种事,若无意,还是不要给你希望的好。” 这话倒不像个及笄少女所言,他顿觉有些茫然。 她缓了语气,道:“其实陌大哥并不了解我,何来非娶不可,待日后遇到真正喜爱的女子……” “你怎知我不是真正喜爱你的?”被质疑感情,倒令陌言有些生气。 “就凭你还在此与我理论。”她忍不住笑起来,“哪里有被拒绝之后的心痛。” 真正喜爱一个人,从眼神到小举动,都是紧张和忐忑不安的。 陌言或许是对她心生好感,但并不深。 也庆幸不深,不然她会不知往后再见时,要如何面对他。 “苏小姐你真是……”陌言无奈苦笑。 罢了,他已表心意,也算无憾。 正如她所说,命中无缘,何必强求。 “你……”走近两步,刚打算说几句离别之词,就听得远远地传来马蹄的震响。 急促又来势汹汹。 他疑惑的抬头望去,一匹高头骏马越过城门缓缓靠近,马背上的男子冷着张脸,黑发束起,一身玄色衣袍,张扬又傲气。 “陌大人。”皇甫玥并未下马,就这么扯着缰绳,高高在上的睥睨着温润的青年。 “太子殿下。”陌言被那冰刃一般的眼神盯得脊背发凉,心道什么时候惹了这位尊神。 苏迎春也觉得莫名。 京城可真是小,怎么去哪都能碰到他。 黑眸眯起,在两人之间来回一瞬,淡声道:“陌大人领了旨,为何不即刻出京?” 陌言躬身解释:“友人相送,臣不会耽误时辰的。” “友人?”他轻哼一声,似是不屑,又似恼怒。 陌言本不愿节外生枝,但听太子发问了,不得不如实道: “这位是苏尚书的女儿,与臣……” “苏迎春。”他勾着唇看向她,“我们之间,还需要旁人来介绍?” 面上是在笑,语气却不怎么好。 她皱起眉,这人控制欲一向强,现在的性子又如此阴晴不定,此刻还不知道想着什么,若她再装作不认识,怕是要当场动怒。 只好福了一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陌言惊讶万分,小声问道:“迎春,你和太子相识?” “我……”她还未想好如何解释,却被一声冷笑打断。 “迎春?呵,苏小姐,你的家规呢,若是苏尚书知晓你被一男子直呼闺名,恐怕得气极吧。” 提及苏世景,她倒起了逆反心,昂起头,直视着他: “苏府的家规里没有哪一条说,不许友人直呼其名的,陌大人是我朋友,此去路途遥远,特来送别,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教?” 她说得爽快,可陌言却觉得此番言论十分不敬,想去扯她的衣袖示意,刚伸出手,就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循着望去,太子殿下眼底的神色,令他心惊。 这一惊,有些事情忽然就想通了。 第133章 有情亦无情 太子真是奉皇上旨意来监察他出城的吗?亦或……是为了苏迎春。 还有她身边那个婢女,瞧着就不像普通人,防他跟防贼似的。 再想想,这次莫名其妙的高升…… 这下,他总算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太子了。 陌大人也纵横官场多年,这一朝被暗算,即使对方贵为太子殿下,依然不免觉得糟心。 但想想方才苏迎春待其态度之差,顿时舒畅不少。 不过,他不介意再给太子殿下添点堵,反正他都要出城了,这两三年有家归不得的,不小小报复一下,怎能心安! 这般想着,他朗声道:“时辰不早,臣该启程了。” “嗯。”皇甫玥低哼。 那表情陌言看得透彻,大约就是“速速滚蛋”的意思。 他也不恼,转身对苏迎春道:“你备的糕点,陌大哥很是喜欢,虽然日后不能相见,但还是可以通信的,待我遇见奇闻趣事,便记下来,回头寄予你,愿你见信安好。” 陌言如此有礼,她自然温柔以对,“我等着陌大哥的平安书信。” 没去看太子殿下黑如锅底的脸色,陌言跃上马车,扬长而去。 她目送着那马车渐渐化作一个黑点,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也很想走?”他攥紧手中的缰绳。 “是啊。”她下意识回道,“可惜并非男儿身,处处受制。” 他一窒:“你还想成为男儿?” 她奇怪的瞥去一眼:“太子殿下不回去复命吗?”有闲工夫在此与她扯这些。 “听说你投了南北那条商线。”他似不经意的问道。 她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毕竟洪三天天在那边晃。 “对,算过风险利润,应该没问题。” “嗯。”他颔首,又看了她一眼,丢下一句“别在城外多逗留”,一夹马腹,掉头绝尘而去。 骏马疾驰,直接入了宫,一路上无人敢阻拦。 他驭至东宫的马厩,翻身而下,将缰绳随意的一扔。 灵驹仿佛感受到主人躁动的心情,不安的踏着四蹄,没像往常那样凑过去讨草料吃。 看管马厩的宫人立即拽住骏马,牵到一旁去了。 他大步往里走,独自进了书房。 直至华灯初上,余公公才小心翼翼的隔着门问: “主子,可要用晚膳?” 许久的静默,房门被拉开,颀长的身影出现: “嗯。” 余公公吁了口气,跟在后面,道: “今晚有新菜色,主子多用一些罢。” 他默然,在桌旁坐下,宫女们开始走菜。 每上一道,报一声菜名,等到第六道的时候,小宫女上完菜,半垂着头,嗓音细细柔柔的: “太子殿下,这道野菌冬笋羹,滋补养生的,您瞧着有些疲惫……” “抬起头。” 小宫女一颤,怯怯的望去,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纯真又妩媚,眼角微勾。 他的视线从那双眼睛移向她的发髻,那里别着一支珠钗,是朵迎春花。 “呵呵……”他忽地笑了。 本就生得极好,这难得的一笑,桃花眼弯弯,似水含情,令在场的宫女们都不禁心神荡漾,更别提离得最近的那名。 第134章 逆鳞 “太子……”小宫女情不自禁的低喃,那白嫩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 倒是立在身后的余公公皱起了眉,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低沉的声音诱人心弦:“你这双眼,描得不错。” 小宫女眨着羽睫,羞怯道:“奴婢……生就如此。” “是么?”他挑眉,身体微微前倾,“你可知,我最喜欢这种眼睛。” 小宫女大着胆子道:“似曾听闻,太子画过一副未完成的美人图,那画中人就有一双与奴婢相似的眼睛。” 他饮尽杯中酒,缓缓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知道……”小宫女凑近了些,吐气如兰,“太子您喜欢迎春花。” 哐当——酒盏杯盘全部扫落在地,他伸手掐住小宫女细嫩的脖子,眸底一片冰冷与厌恶: “既然知道,就不该触碰。” “唔唔——”小宫女面色紫青,双眸瞪圆沁出大颗的泪珠,拼命摇着头。 五指松开,咚——纤细的女子瘫软在地,惊恐的呜咽: “太子饶命,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流萤闻声赶来,看到趴伏于地面的小宫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也跪下道: “流萤管教不利,请太子责罚。” 他淡淡道:“拖出去,以及清扫书房的那几个,一起杖责五十,发卖奴籍。” 小宫女被捂着嘴架走,剩余的几名宫女迅速清理完狼藉,也被余公公挥手撵出。 没人同情那个小宫女,毕竟众人皆知,太子非残暴之人,虽然如今性子怪了点,但只要安心做事,不作其他心思,可以算是这几个殿里最好伺候的主子。 可总有人来触碰他的底线,他的逆鳞。 “主子,让人换一桌菜吧。”余公公更气那名不长眼的宫女,这都快一天了,主子刚缓了些情绪,还未用膳,又被生生破坏了。 “不用。”他拎起一壶酒,自顾自的往寝房走。 余公公心知劝不住,只得垂着手叹了口气。 但愿早些尘埃落定,将那苏姑娘迎进东宫吧,不然太子这样下去,癔症要愈发加重了。 他饮着酒穿过长廊,夜色迷蒙,院内的迎春花树被秋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音,还未到开花的季节,月色下枝条的影子稀稀疏疏的。 他远远地望着,闭了闭眼。 囡囡,等等我。 宿醉的结果,是一夜的昏沉。 他支着额坐起来,脑中胀痛。 流萤听到动静,推门而入,侍奉他起身。 “殿下,太后的人一早就在前殿候着了。” 丢开手中的布巾,一开口,嗓音还有些低哑:“做什么?” “说是您应允的,与浔阳郡主有约。” “嗯。”思绪还不甚清明,他模糊的应了声。 流萤便转身去挑了件缎白暗纹的袍子,为他穿戴妥当,又取出一块玉玦佩于腰间。 当太后身边的徐公公见到皇甫玥径直蹬上车撵时,还有几分惊讶。 毕竟以这位主子往日的性子,定是要推脱几回合的。 满腹准备好的说辞,完全没派上用场。 偷觑了眼那怠倦的脸色,徐公公不敢多言,连忙催促两名侍卫赶着马车往宫外驶去。 摇晃的车厢内,他阖着眼,想起前几日收到的密信。 后梁国屡屡偷袭边境,虽然不曾造成什么损失,但他清楚,那只是早晚的事。 大祁,后梁和枭阳,三个国家呈僵持局势已有百年之久,周边小国各自选择附属,其实也都在观望,等着其中哪个被另外两个灭了,便可瓜分获利。 乾清帝年轻时,也有过联手吞并的念头,但最终没成功。 后梁的国主是个狡诈阴险之人,好战且难缠,而枭阳国,目前为止还完全探不到底。 父皇以为保持中立,便能置身事外,殊不知…… 忽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异响,他倏地睁眼——有人正靠近马车,不止一名。 凌厉之气破空而过,他下意识偏闪,一柄长剑穿过车厢,白光乍现,又飞快的抽回,留下一道裂缝。 马车骤然勒停,外面响起徐公公的尖叫: “有刺客!保护太子!” 又一道剑气刺破车帘,迎面而来,他两指夹住剑尖咣——折断,然后探出手将那人拉进来。 一身灰衣,没有蒙面,五官平凡毫无特点,眼神阴冷。 是死士,毫无背景,无根可寻,若任务不能完全,也不会留下性命。 记忆中零碎的片段渐渐浮现。 前世某日,他原本只是去简单赴个约便会回宫,但半路被一群死士截杀,不慎受伤,为免打草惊蛇,也怕苏迎春担心,就顺势在璟兮的别苑养了三日,待伤处不再渗血,行动还算自如,才回到东宫。 那三日他半昏半醒,开始警觉这朝中有人想要索命,曾疑心是四弟的党羽,后才发现大皇兄有谋反之意,不过这事,最终也没查清主谋,如今看来,理应是皇甫泽所为。 今早意识混沌,他倒是忘了,往事会重演。 死士被他钳制住,却不显慌张,右手五指成爪攻向他腰腹,左手则掩在衣袖里,寒光若隐若现。 他假意后退,虚晃一招,又倏地搭上对方左手的脉门,膝盖顶住脊背,借着力对准其咽喉一抹,鲜血喷洒于四壁,躯体瘫软,慢慢倒卧于地。 挑起断剑,他飞身出了车厢,随即被四五名死士围住。 侍卫已死一人,剩下的那个见他出现,面色惶恐: “殿下……” 谁能料到,只是送主子去别苑赴约,还能碰上刺客,在并不算偏僻的城郊,真可谓措手不及。 他没有答话,方才已发了暗讯,但等手下赶来也须至少半刻钟,这群狂徒并不惜命,招招狠辣,即使经历过一次,依然觉得颇为棘手。 几人的目标都是他,虽然自小习武,但算不上高手,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 死士们看出他的意图,攻击越发凶猛,妄图一剑毙命,可惜他的剑法全是战场上的破竹之势,那些人除了时不时划过肩膀与腰腹,伤不了他更多。 片刻之后,死士只剩两名,不过他也有些体力不支,一身白袍被刺破了好几处,隐约看到鲜红的皮肉外翻,捂着腹部最深的那处伤口,疼痛却没有使他清明,反而觉出几分眩晕。 第135章 苦肉计 这次,刃上抹了毒。 果然,重来一回不代表事情的进展会完全相同。 见他动作迟缓,两人知道毒性发作了,解决掉剩下的那名侍卫,剑气直指面门—— 锵!一道黑影插入,立即逼得死士连连后退。 “主子!”余公公扑过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属下来迟。” “不用留活口。”他哑着嗓子,视线开始有些迷蒙。 收到指令,暗二迅速解决掉两人,回身单膝跪下: “主子赶紧回宫,传良太医。” “不。”他用力按压伤口,保持住清醒,慢慢交代道,“收拾好这里,暗二替我去见浔阳郡主,压下此事不要让旁人知晓,不能回宫,去……春风……楼。” “小姐,现下季节的菜价偏高,我们要不要稍微涨点?”周掌柜提议道。 “高多少?”她将算珠归零。 周掌柜指着单子念道:“嗯,这里一两二钱,十斤便是……” 她一行一行的对完,看着总数,皱了皱眉:“前几日林家主事提过,其实也就一个多月,我觉得还是先不要涨,问问殷叔他们能不能推几道用不到时令菜的,顶一阵子。” “也行。”周掌柜点点头,“我再去打听打听有没有其他办法。” 她笑道:“麻烦周掌柜了。” 咬着唇,她提笔在账本上圈了几处,正独自苦恼,忽然听得后门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开始没在意,直到那声响越来越大,喀嚓喀嚓好像门锁被撬开的动静。 “梦槐,你看……”喊到一半想起,梦槐被她指使去买东西了。 只得搁下手中的狼毫,狐疑的跑出去。 哐!此时后门正好被推开,一人背着另一人擅自闯入,身后还跟着位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背上的那人应也是名男子,身材高大,手长脚长,盖着披风,头垂在一侧,看不清长相。 “你们……”她觉得自己胆子真是大了,此情此景竟没有惊慌失措。 “苏小姐。”熟悉的尖细嗓音。 她一愣,这才发现—— “余公公?” 余公公在此,那背着的人,难道是? “苏小姐可有干净的寝卧?”余公公虽然身形矮小,但背着皇甫玥,并不显吃力。 “有,二楼。”她隐约明白这院子不是适合说话的地点,便什么也没问,领着他们来到平日休憩的屋子。 有时候午后乏了,她会小睡片刻,是以屋内收拾得还算整洁,该有的也都不缺。 年轻人放下手中的药箱,帮忙解了披风,余公公小心翼翼的将昏迷的男子轻置于床榻上。 没了遮掩,立即露出那张毫无血色的俊颜,还有一身斑斑血迹,白衣红花,格外触目惊心。 她一下子怔住,几乎忘了呼吸。 “他……他这是……” 她从未见过皇甫玥这副样子,记忆中,永远那么意气风发,生来天潢贵胄,不曾露出过一分一毫的怯弱。 但此刻,他却静静的躺在那里,若不是见余公公还算平静,她甚至以为…… “怎么样?” 良岑粗略看了下伤口,摇头:“难说,毒性已入五脏六腑。” 她的脸色刷地苍白如纸。 余公公抬头看了她一眼,道:“苏小姐,麻烦准备热水,纱布和剪刀。” “啊,好。”她攥着汗湿的手心,正要往外走,又被叫住。 “不要让别人看见。” 她怔愣的点了点头。 待苏迎春出了屋子,余公公才又问道:“说吧,究竟怎么样?” 良岑低咳一声:“放心,他命硬着呢。” 余公公瞪他:“胆子着实大了,别以为是太子表弟,说话就可以不分尊卑啊,有本事等殿下醒了当面说。” “等他醒了,若是知道我方才那句话,感谢还来不及呢。”良岑打开药箱,翻找起来,“这毒是麻烦了点,但幸好并非无药可解。” “吓唬苏小姐的那句话?”余公公冷笑,“你可惜命吧。” 良岑不解:“苦肉计不好使吗,表哥什么时候如此死板了,几年未见,真是变化很大啊。” “唉……”余公公刚想说什么,余光瞄到匆忙而至的苏迎春,两人都噤了声。 “你们看这些,够不够?”她将手中的东西搁下,“这屋子,除了我和丫鬟,不会有人上来的。” 良岑手持剪刀,先用火烤过,然后仔细的将已经黏在皮肉上的布料一一剪开,露出狰狞的伤口。 “苏小姐,你可以回避的。”余公公想了想,很有“良心”的建议道。 毕竟接下来的场面有些血腥,怕这小姑娘会受不住。 “不要紧。”她的眼眸清澈且坚定,“也许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余公公便不再多说什么,俯身压制住皇甫玥的手臂,良岑开始用热水清洗伤口,一遍又一遍,手法熟稔且彻底。 昏迷中的男子被这强烈的痛楚刺激得肌肉紧绷,无意识的挣扎起来,倒是牙关咬得死死的,只从喉头发出几声闷哼。 整整持续了大约一刻钟,他额头已冷汗密布。 “好了。”良岑示意余公公松手。 拔出黑色小瓶的塞子,将淡色的粉末薄薄的洒在泛白的皮肉上,接着用纱布缠妥。 “内服的,每日一次,外用的伤药,每日换两次。”良太医说着,排出几个瓶瓶罐罐,然后合上药箱背起,“我先回宫了。” 余公公点点头,并未阻止,良岑确实不宜外出太久。 倒是苏迎春急道:“太子他还未清醒。” 良岑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床榻,道:“早晚会醒的。” 此话说得,相当不负责任了。 “余公公,太子他……怎么会这样?”即使对这个人已无感情,仍不忍看到他有性命之忧。 其实也不奇怪,连小猫小狗受伤,她都不忍,何况到底算是熟识之人。 “遇到刺杀。”余公公平静的回道,“太子既然选择在春风楼静养,可见是信任苏小姐的,这事切不可外传,至于具体情形,等殿下醒了,应该会亲自告知。” 刺杀?她望着他昏睡的眉眼,久久不能回神,心里乱糟糟的。 次日清晨,她特意提早过来,寻了个借口让梦槐去忙,自己捧着早膳叩响房门。 “进来。”意料之外的低沉嗓音。 第136章 隐瞒的事 扣着托盘的手指缩紧,她迟疑着推开门。 余公公不在屋内,偏头望去,皇甫玥正倚着床头,束发松散垂下,脸色依然不太好,衣襟半开,露出裹着层层白纱的胸膛,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似染了一抹暖暖的颜色,竟显出几分孤寂和脆弱来。 收起心底莫名其妙的感觉,她客气的招呼道: “殿下你醒了。” 闻言,他抬起眸,神色有些冷冽。 她不明白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人,但看在伤者的份上,决定不予计较。 “你应该只能吃些清淡的,我到后厨端了薄粥和小菜。”她说着,将托盘搁到桌上,看了眼他同样缠着白布的手臂,“嗯……余公公呢?” “有事回宫了。” “那……”早膳要怎么吃? 他挑起眉,提醒道:“天气凉,我又受了伤。” 行,这是非要把她当婢女使唤了。 踌躇再三,还是捧起粥碗坐到床沿,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他低头吞下,看了她一眼:“你就这般绷着脸对待客人的?” 执着调羹的手一顿,她哼道:“没有哪个客人需要东家亲自喂食的。” 他笑了笑,倒没再说什么。 于是,她不甚熟练的喂,他就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他抿了抿唇,有些意犹未尽,但也深知不可得寸进尺。 “太子你……”她犹豫一瞬,还是问道,“待在这边,没关系?” 她不清楚何人对他不利,但如果真的有危险,回宫不是更安全? “怎么,怕被牵连?” 她睁着双迷蒙的眼眸,不解的反问:“牵连什么?” 他一窒,随即低笑:“苏迎春,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她不语,心道并不是很想懂。 “罢了,看在已经被我拖下水的份上,告诉你也无妨。”他欠了欠身子,道,“昨日我本是去赴约,你知道的,太后欲将浔阳郡主许给我做太子妃。” 不等她回应,他又道: “这就是生在皇家的可悲了,明明只是当作妹妹的小丫头,却硬要配到一起。”他嗤笑,“璟兮早就有意中人,而我……”他低咳了一声,没有说完。 妹妹?她愣住,隐隐觉出几分不对劲,便试探着问道:“你知道浔阳郡主有意中人?” “那丫头在意的紧。”他似乎不是很满意,“一个不知名的小将军罢。” 不知名的小将军……她想起那道赐婚圣旨。 他没在意她奇怪的表情,继续说道:“这场赴约,自然是心照不宣的作戏,可却在半路上遇到刺杀,苏迎春,你来猜猜,有多少人知道那辆马车里面坐的,是我?” 她下意识呐呐道:“宫里……” “还不算太笨。”他勾唇,眸底却一片冰冷,“那皇宫,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可你贵为太子,怎会……”她一直以为他高高在上,受众人敬仰,一呼百应,可谓随心所欲。 “所以我才觉得你分外有趣,苏迎春,这世上怎会有你这般简单之人?”他说着恶劣的话,掩去眸中的异色。 对不起,囡囡,这一世,他会将她拉到身边来,一同看尽世间百态,即使她不愿,也不准逃避。 她微微恼怒,他是想说,她愚蠢吗? 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胸膛上,她深知那下面掩着的伤口有多狰狞,怔了怔,向来不够聪明的她,倏地想通了。 前世那日,他本来确实打算晌午就回宫的,但半路遭到刺杀,为了掩人耳目,便与浔阳郡主将戏作完。 所以消失的三日,既不是出城处理事情,也不是为了与郡主独处,而是养伤。 但仅仅三日,怎么可能痊愈,遂以他才一直不碰她,每夜都和衣而眠。 只怕她察觉,他的伤势。 这人,欺骗她,隐瞒她,却至少在那时,还不曾背叛她的情意。 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有些复杂,又有一丝释然。 像是身处冰天雪地里,忽然吹来一道暖风,虽然只有一瞬的回温,但终究不负停留。 “我是简单,反正只要活得舒心就好。”她无所谓的笑笑,收拾好餐盘,瞥见角落竹筐内的瓶瓶罐罐,忍不住道,“一日换两回药,这都快巳末了,你……”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顿,也不再多言,径直走去把竹筐拿了过来。 “太子也想早日痊愈吧,我可忙得很,没空天天来侍奉您。”她动作利落的掀开他的衣襟,扯了纱布。 “嘶——”他不敢置信的瞪着她粗鲁的举止。 “忍着点。”她眼皮未抬,凭着记忆将药粉依次洒到伤处。 虽然尽力装作熟视无睹,但裸着的坚实胸膛依然令她悄悄红了耳根。 她垂着眼睑做事,自然没发觉躺着的那人,视线有多炽热。 难得可以正大光明的如此靠近,他盯着她颤动的长睫,小巧的鼻尖,再到紧抿的唇瓣,一阵口干舌燥。 方才没及时拒绝,真不是个明智之举。 怕泄露太多心思,他不敢再折腾,十分配合的任凭她裹好新纱布。 收拾完,她道了声“太子您好好休息”,捧起桌上的托盘便退了出去。 而他,终于松了口气,在这凉意阵阵的秋季,慢慢褪去一身燥热。 “进来吧。”他拉高被子,这才注意到,床单被褥都是藕荷色的。 这是她睡过的床,她盖过的被子…… 他闭了闭眼,看来还是得早些回宫。 “主子。”余公公推门而入,瞧着他的脸色,笑道,“其实您可以当属下不存在的。” 自认为是贴心的随侍,不该出现的时候,绝不打扰。 他挑眉瞥了对方一眼,不过却没有怪罪多嘴的意思。 余公公心知肚明,主子此刻心情可好着呢。 “说吧,宫中什么反应?”到底毒性尚未全部除去,他有些疲惫的枕着软垫阖上眼。 “没有反应。”余公公正色道,“大皇子就像完全不知此事,今日您未上朝,众人也无异常。” “呵,这倒有意思了,就你看,皇甫泽作戏的可能性有多大?” 余公公迟疑片刻,道:“属下看不出。” “成,他们都等着我出现呢。” 不管是谁,他都不能露出破绽,尤其在这种关键时候。 第137章 太子的弱点 次日,当苏迎春端着药膳来到二楼时,发现房门半掩。 迟疑的推门而入,屋内已收拾妥当,干净得不留任何痕迹,仿佛皇甫玥从未来过。 垂眸看着托盘上的药膳,她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梦槐!” “怎么了,小姐?”梦槐走到院子中间,疑惑的抬头看向她。 “来帮我换一床新被褥罢。” 说完后恍然发觉,她好像本该换完再给那人躺的…… 太子殿下又准时来上朝了。 神清气爽的皇甫玥踏入未央宫,和正与江太尉私话的皇甫隽碰了个正着。 “四弟,别来无恙啊。”他的笑落在大臣们眼中,是种挑衅。 “托二哥的福,过得还算自在。”皇甫隽将心底的不服气表现得淋漓尽致,“听说勤勉的太子连着两日未曾来了,佳人在侧,别庄的风景可好?”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寻思着待会儿如果又当场吵起来,该帮谁。 “原来二弟也出城了。”皇甫泽走近。 “大哥来得正好,帮四弟评评理,太子前些日子向父皇提议应卸了我监军之职,这是何原因?” 皇甫泽劝道:“没听父皇说起过啊,恐怕都是误会。” 他点头:“大哥所言极是。” “误会?”皇甫隽似乎真动了气,微怒道,“我在校场累死累活的时候,太子你在哪?赏花吗?” “二弟还有这等雅兴?”皇甫泽笑道。 “大哥没听说吗?”他抬起眼,盯着皇甫泽脸上细微的表情。 “听说什么?”皇甫泽叹了口气,道,“这两日父皇命我去幽州,昨晚刚归。” “那真是辛苦了……”他掩去眸中的探究。 “今儿个都在啊。”乾清帝坐上龙椅,目光扫视了一圈,落在皇甫泽身上,“幽州的差事,办得如何?” “回禀父皇,儿臣已将工部的人手安排到位,待一月有余,会再去一趟,严格督查。” “做的好。”乾清帝的心情不错。 皇甫泽看着皇帝红润的面色,像是有些惊讶,扬声道:“父皇这身体越发健壮了,儿臣等真是十分欣喜啊。” 乾清帝颇为得意:“近来身子确实非常利落,连走路都比往日要快些,每天卯时也能起身练一会儿健体拳,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仿佛回到了壮年啊。” 闻言,堂下朝臣们立即纷纷恭维道:“圣上龙体安康,大祁之福!” 皇甫泽垂着眼,眸底划过一丝阴冷。 福还是祸,言之尚早。 退了朝,皇甫玥刚迈出内殿,肩膀被人轻拍一下,力道不大,但不巧拍到了伤处,湿濡感顿时染开,幸好衣衫穿得厚,暂时看不出异样。 “二哥。” 他若无其事的回头,是皇甫辛。 “四弟那人性子从小就怪,二哥何必与他计较呢。” 皇甫辛浑然不觉自己做了什么,亲热的搭上他的肩:“别整天绷着脸,咱们兄弟多久没一起喝酒了,说话不算话啊。” “这不是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么。”他无奈道,“再说你那侧妃有孕在身,也该收收心。” 皇甫辛夸张的叫道:“怎么连二哥你都这样说,哎,最近耳朵听得长茧了!” 两人闲聊着走下石阶,看到候在一旁的宫轿,他道:“二哥先行一步,你也早些回殿吧。” 皇甫泽只得笑叹一声,转身离去。 “主子。”余公公眼尖的瞥见一丝鲜血从他的左手腕滑下。 他微蜷起手指,用掌心包住那股热流,示意属下不用多言。 余公公躬身打起轿帘,他如往常一般坐定,软轿慢悠悠的往东宫而去。 待入了内寝,他才半靠在小榻上,吁了口气。 单手解开外袍,露出内衫,从肩膀到袖口早已湿了一片,腰腹处也隐隐透着红。 “这毒性太阴狠,伤口一直难以愈合。”余公公一边上药,一边啐道。 “良岑的解药是有效的,只是刚被三弟无意中碰到了。”他伤得最重的地方有两处,肩膀和腹部。 “主子可有发现?” 他摇了摇头,阖上眼。 余公公重新裹好纱布,见他似乎睡着了,便轻手轻脚的准备退出去。 “动手吧。” 余公公一愣:“但是您的伤……” “无妨,他等不及了。” 久久的静默后。 “是,主子。” 广阳殿。 皇甫泽下了轿,满脸掩不住的兴奋。 走进内殿随手捉了个宫人问:“荆易呢?” 宫人连忙道:“荆先生在书房。” 大步穿过花廊,他直接推开房门,高声道:“荆先生!” 荆易正在桌前专注的绘着什么,下笔又稳又快,听到动静也没抬头,只是淡淡一笑: “您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皇甫泽也不在意他的无礼,走近仔细一看,更加高兴: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怎知我需要这个。” 荆易收了笔,举起羊皮纸吹干,又眯起眼看了看,道:“属下推算过时日,差不多了。” “确实如此!”他眼中满是贪婪与近乎病态的激狂。 荆易提醒道:“这种时候,您更得处处谨慎。” “有一个人,我确实还不太安心。”他摩挲着下巴,慢慢道,“总觉得缺点什么。” “您是指,太子?” “大半年来,我这个弟弟,表现得越来越难以琢磨,当完全看不到敌人的弱点时,会让我觉得不踏实。” 荆易笑了,搭耸着的眼皮半掀着,冒出一丝异光:“人,怎可能没有弱点。” 皇甫泽一听,来了精神:“先生这是,有何发现?” “探出点不寻常来,但还需试一试。”荆易提笔写下一个名字,语气里透着玩味,“您不觉得,他们偶遇的次数,有点太频繁了吗?” “她?”盯着那三个字,他冷哼,“若真如先生所言,那我这弟弟藏得可够深的。” “所以,您这个试探,得毫无破绽。”荆易抬起手又狠狠挥下,“在必要的时候,再给予一击,到时候,地利人和,为您所用。” “哈哈……好一个为我所用!”他忍不住放声大笑,“荆先生,真是我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啊!” 荆易垂着眼皮,卑谦道:“能为大皇子效力,是小人的荣幸,哦不,很快,就要尊称您为……圣上了。” 皇甫泽伸手将写有名字的纸张揉起握于掌心,缓缓的扬起了嘴角。 第138章 遇险 “梦槐,来试试这个胭脂。”她沾了点桃红就要往自家婢女的脸颊上抹。 梦槐闪躲着求饶:“小姐不要,奴婢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了,如今梦槐也要经常外出,都说你是春风楼的二掌柜,岂能总是素面朝天的。”苏迎春笑着搁下手中的盒子,转身问,“有没有适合我这姐姐用的?” “有,有,这位姑娘皮肤白,虽说眉眼寡淡些,但若胭脂水粉用的好啊,能增色不少呢。” 最后,梦槐拗不过她,两人挑挑拣拣,买了不少,让小厮先送回苏府。 到底是女子,想着那些各式各样的精致盒子,梦槐自然也是欢喜的。 “小姐饿了么,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今日春风楼不算忙,她们便溜出来逛逛。 “我想吃……啊,那边有芝麻饼卖!” 梦槐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小姐你又贪零嘴。” “真的很好吃!”她极力推荐。 梦槐无奈道:“奴婢去买吧,人太多了。” 这时,她无意瞥见旁边的店铺招牌,便道:“这里有家书肆,正好我想买几本。” “也行,待会儿奴婢直接到里头寻你。” 主仆俩约好后,梦槐去街对面买饼,而她则挑起书肆的帘子,走了进去。 之前从未来过这家,粗略打量一下,发现竟与别处的格局不太相同。 没有堆积如山的杂乱感,布置得十分雅致,还有一品茶的小桌。 桌上摆着一件奇怪的木雕饰品,像是一只展翅的鹰,又似一条鱼。 “这位小姐,需要什么书?”迎面而来一名中年男子,笑容可掬,是那种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温和长相。 “嗯……有没有讲奇闻轶事的?” “当然有。”男子挑了几本给她,“《枕中记》、《列异传》以及《穆王周记》。” 她翻了翻:“有其他的么,这两本我看过了,另一本不太喜欢。” 男子笑了笑,刚想说什么,一侧的小门忽然被推开,一伙计模样的人匆匆靠近,在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男子点点头,再看向她时,笑意更深了:“小姐真是好运气,本书肆刚新到几本,肯定能让您满意。” 那伙计去了里间,很快又出来,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线订书,蓝色的封皮上用瘦金体描着三个字《奇轶录》。 她接过看了两页,发现果然十分有趣,便开心道:“我要了,另外几本是?” 男子笑眯眯的解释:“此乃套书,小姐手上这本是上册,中册及下册,得明日才能到,不如这样,小姐留个地址,我让伙计给您送去。” 她爽快道:“行。” 付了定金,约好时间,那男子又道: “可能会稍晚一些,小姐多等等。” 她表示没关系,心满意足的挑起帘子走出,与举着芝麻饼的梦槐差点撞到。 “哎,小姐就买了一本?”真是意料之外。 她接过饼,一边小口咬着,一边道:“还有两本,明日书肆伙计会送到春风楼去。” 日头偏西,东西买了,零嘴也尝了,小厮赶着马车过来,两人决定直接回府休息。 此处离苏府大约四五条街的距离,马车行驶在青石板路上,有些颠簸。 苏迎春用布巾拭干净双手,迫不及待的翻开新买的书。 “小姐这样,不觉得头晕么?”梦槐笑看着她。 “还……” 话未出口,忽然外面传来车夫的高声怒吼: “小心!快让开——!” 紧接着,马匹嘶鸣,受惊扬起前蹄,车厢猛地往前一冲,厢头顿时跷起,厢内所有的杂物立即哗啦啦往后倒,连惊呼都来不及,苏迎春整个人被高高抛起,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此时一只同样纤细的手臂稳稳扶住她的肩膀。 梦槐一手扒着车窗,一手拉住自家小姐,顾不上多想,身体弓起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借力从车帘处冲出,在半空中又以足轻点了一下快要散架的马车,带着苏迎春翻向旁边空旷之处。 其实她们完全可以毫发无损的落地,但临近地面时,梦槐放松四肢,咚!两人顺势滚了一圈,撞向墙壁。 “啊!”她痛呼一声,捂住后背。 不过疼痛并不严重,很快就消退了,她定定心神,往身旁一看,梦槐正抱着左腿低哼。 “你怎么了?”她慌了,连忙爬过去想拉高裤腿查看。 “没、没事,应该是崴到了。”梦槐摆摆手,撑着坐起来,喘了口气。 她见对方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好像真的不太严重,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唉哟,小姑娘,你们运气真好,马车都翻成这样了,幸好人没事。”一位好心的大娘走近,“前面就有家医馆,快去看看伤到何处了。” “好,谢谢您。” “呜呜——呜哇——” “你个死小孩,乱跑什么啊,让你乱跑!你看看闯的祸!” 不远处响起孩童的哭闹及女子的打骂声。 她与梦槐对视一眼,相互搀扶着站起身。 方才事情发生在一瞬之间,她根本是迷迷糊糊被甩出车厢的,现在一看,才知场景多么“惨烈”。 两匹受惊的马已经被车夫赶至一边,车厢歪在路口,窗棂都撞裂了,琐碎之物散落一地。 而“罪魁祸首”——一名四五岁的孩童哭得震天响地的,身上的衣物蹭破好几处,应是也摔倒了。 妇人打扮的女子正一手拎着孩童的耳朵,一手啪啪的使劲抽打着瘦小的身子。 “让你不听话!打死算了!”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缓声道:“别打了。” 女子一见到她,眼泪刷地就下来了,拉着孩童跪在地上,连磕几个响头: “对不起,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管教好儿子,不要告到官府去,求求您了!”又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两锭碎银子递来,“我知道不够赔偿的,但手头就这么多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确实差点酿成大祸,不论是她还是梦槐,真的可能会受重伤,但……毕竟这一切都没发生,说到赔偿,她也并不在乎。 最后,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那女子相信,她是真的不去告官,也不会追究。 蹲下身,摸了摸那孩童的脑袋,她正色道:“以后可不能乱跑了,你看那位姐姐的腿,就是因为你才受伤的,很疼很疼。” 孩童歪着头问:“比我摔倒还疼吗?” 她忍不住笑了:“对,所以你要记住哦。” 第139章 绑缚求命 留下车夫和小厮处理后续事宜,她扶着梦槐去了附近的医馆。 大夫诊断后,正了骨敷好药,并叮嘱三天不可碰水。 担心颠到伤处,她雇了顶软轿,慢慢抬回府。 “唉,我怀疑你这腿啊,是被我压到的。”苏迎春叹了口气,“当时真是一片混乱,我吓得几乎没敢睁眼。” 梦槐摇摇头:“小姐无事便好。”顿了下,又道,“那对母子亏得是遇见小姐,若换了旁人,怎可能这般好说话。” 她不在意的笑了笑。 街道上发生这种事,也是常有的,没一会儿就收拾干净,围观的人群也散去了。 一名灰衣小厮自角落而出,一路疾走来到对面的茶楼,径直入了二楼的雅间。 临窗的位置,两名男子在对弈。 “看清楚了吗?”皇甫泽执起黑子落下,呈占据左上角的局势。 小厮拱手道:“不会错,身手矫健利落,应是宫中暗卫,还有方才……”详细将书肆之事道出。 皇甫泽挑起眉:“荆先生的人?” 荆易从容的落了白子:“自然就是主子的人。” 皇甫泽满意的颔首:“可谓万事俱备。” “爷是想?” “荆先生都替我布好局了,不用岂不可惜?”扬起一抹阴冷的笑,“真想亲眼看到二弟失控的样子,就算那女人不值得他冲动,扰乱下心绪,也足够了。” “主子英明。” 黑子已经将白子困住,皇甫泽又执起一子,道:“城外,都妥了?” “万无一失,就等宫里的消息。” “好。”黑子应声落下,“荆先生,你输了。” 荆易单膝跪地,恭敬道:“臣,荣幸。” 次日,苏迎春原本想让梦槐待在府内养伤,但忠心的丫鬟却说什么也不肯。 “小姐,奴婢真的没事。”说着便打算站起来。 “行行,我的好梦槐,可别再崴到了。”她赶紧扶住,“那就一起去吧,不过得答应我,今儿只准躺着。” “坐着不成吗?”梦槐哭笑不得。 “大夫说了,久坐腿会浮肿的。” 两人说话间,出了府门,一阵大风刮来,竟有些刺骨的寒意。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片片乌云仿佛要压下来似得,阴沉沉的,街道两旁的树木被吹得簌簌作响。 这是,要变天了。 赶到春风楼时,阮风正在关窗,看见她们,十分惊讶。 “小姐怎么来了?” “周掌柜与李府主事有约,需要我签印。”她扶着梦槐跨过门槛,道,“再说了,天气不好,更得来看看啊。” 何况,她还惦记着那两本书呢。 最后在梦槐的极力要求下,到底没有送去寝卧躺着,而是背靠软垫,受伤的脚抬起跷到矮凳上。 她又送来干果蜜饯和话本子,安置完一切,才放心的去忙了。 梦槐目送着苏迎春翩然离去的身影,再看向手边的东西,垂下眼睑,淡淡的笑了。 忽然觉得,这么好的小姐,配主子可惜了呢。 虽说阴天,外出的人少上许多,但民以食为天,这饭还是得用的。 卯时,春风楼内客来客往,她签好李府的单子,方得空回到后院。 未来得及喝上一口茶,小厮匆匆跑来道:“小姐,门外有人找,说是书肆的。” “总算来了。”她惊喜的丢下茶盏。 拎起裙摆穿过大堂,在门口左右张望。 “苏小姐。” 她循声看去,对街的巷口停着一辆马车,边上站着一名瘦小的男子,正是昨日从里间拿书的伙计。 “辛苦你了。”她走上前,从荷包里取出银子,“这是……” 突然嗅到一股异香,意识倏地迷糊,手指无力松开,眼前的光渐渐昏暗,恍惚间只看到男子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天边越来越低的阴云。 “小姐?”等了一会儿没见苏迎春兴奋而归,梦槐顿觉不对。 一瘸一拐的来到大堂,搜寻一圈后,揪住路过的伙计问:“小姐呢?” 小伙计指着门外:“出去了吧,方才还在的。” 三步并两步的往外冲,空荡荡的路口,几乎没有行人,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冰冷的水滴砸向地面,打湿了泥土。 梦槐一眼就发现那只浅蓝色的荷包,周围还散落着几锭碎银子。 “该死!”她低咒一声。 还是大意了,隐约察觉昨日那场马车事故透着诡异。 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卑劣,用孩童的命来试探。 捡起荷包攥于掌心,她飞奔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若小姐遭到不测,不用主子动手,她万死难辞其咎。 苏迎春感到头痛欲裂,那股异香还残留在鼻间,勾得胸口泛起呕吐的欲望。 双眸依然沉重得睁不开,后背抵着坚硬冰凉的东西,身体颠簸摇晃得快要散架,她依稀觉得,自己身处一辆疾驰的马车中。 耳畔听不到任何言语,只有呼呼地风啸,以及哗啦啦的雨声。 强撑片刻,眩晕感袭来,她又堕入了黑暗中。 再次醒来时,她的手脚已经恢复知觉,勉强支起身子,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这应该是一间废弃的屋子,除了角落搁着张破旧的桌子,没有其他物件。 屋内,一盏油灯燃着昏黄的光,屋外,一片漆黑,层层叠叠的树影映在纸窗上,如鬼魅般摇曳着。 她拼命压抑住内心的恐惧,努力思索起到底是谁会缚她于此处,为的又是什么。 若为求财,倒也好说,就怕…… 呯!门被粗暴的推开,一阵冷风随即吹过,她抖瑟着蜷起,靠坐在墙角,警惕的盯住来人。 一高一矮两名男子举着烛火步入,将屋内照得通亮。 “啧,还挺冷静的。”高个男子有些意外。 矮个男子道:“留着点眼泪也好,待会儿等那位来了再哭。” “呵,他会来吗?”明知道是圈套,还往里钻? “就要看这位小姐的福分够不够了。”矮个子狞笑着看向她纯真漂亮的面容,“时辰过了,便会送你上路,希望在那位的心中,你能多少有些分量吧。” 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有一点算是明白,这些人不求财,只为命。 第140章 血雨腥风 “阿九,你!”瞪着伏于地面的女子,暗二勃然大怒,“此等大事,怎可不及时告知主子?现下又……唉!” “待暗九救出小姐,任凭主子处置。”女子面色冷然的磕了一个头,起身准备离开。 “站住。”余公公叹道,“你去有何用,他们已经表明要殿下亲自前往。” 暗二冷哼:“这分明是个陷阱,主子如此尊贵,岂能涉险!” 其实余公公也赞同,但不敢妄言。 几人一同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皇甫玥。 从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就坐在书桌旁,开始提笔写着什么。 吹干笔墨,落印,他将纸张交予余公公:“你知道该怎么做。” “主子……”余公公欲言又止。 见状,暗二急了,重重跪下,起誓道:“属下领几人前往,定将苏小姐毫发无损的带回!” 他不语,径直往密室走。 “主子!属下以性命担保……” 脚步未停,他入了密室,那里齐刷刷列着十几人,均是待命的心腹。 “你们都听见了。”他平静道,“按计划行事。” 一人出声劝诫:“太子,应以大局为重。” 另一人也觐言道:“此事关系您未来的江山,望三思!” “呵,江山?”他忽地轻笑,那笑竟有几分凄凉,“没有她的江山,孤要来做什么。” “况且,你们就认定孤有去无归?”凌厉的眼神扫来,神色轻狂又傲然,“真是可笑!” 这一刻,仿佛站在此处的不是弱冠之年的太子,而是堂堂九五之尊。 众人腿一软,竟不由自主的跪拜了下去。 屋外,雨越下越急,天色已经完全转暗,冷风萧瑟,寒意刺骨。 他接过余公公递来的佩剑,披了蓑衣,翻身上马。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一人一骑出了宫,往城外疾奔。 广阳殿内,皇甫泽正靠在榻上小憩,听了探子的回报,抚掌大笑: “想不到啊,我这皇弟,是个痴情种!” 此时,一小太监从屋外匆匆入内,对荆易附耳几句。 啪!手中的茶盏落地,荆易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爷,时候到了。” 城郊一处破败的别庄,守门的黑衣人推了推身旁的伙伴: “听,有马蹄声。” 那人一凛,立即跃上屋顶眺望。 “几人?” “去告诉王副将,一人。” 黑衣人嗤笑:“英雄难过美人关。” 别庄内共有三十余人待命,遇到袭击,便会第一时间杀了那女子。 倘若真是一人前来,得先确认身份,再将这位贵人扣下。 说实话,他们没想过贵人会真的驾临。 骏马行至别庄外缓缓停下,雨夜中,根本看不清来者的容貌。 “脱了斗笠。”黑衣人命令道。 那人依言,正巧天边一个响雷,划过一道白光,映出男子俊美桀骜的长相。 虽然满脸的雨水,却丝毫不显狼狈,睥睨的眼神仿佛带着怜悯,深深激怒了围上前来的几人。 “久仰了,太子殿下。”黑衣人抬手示意,“请下马吧,我家爷邀您做客。” 皇甫玥静默不动,像是未听见。 黑衣人不耐道:“别忘了,您心爱的女人可是在我们手中……” 倏地,察觉到一丝异样,未来得及回头,一柄薄刃架在脖子上,以极快的速度抹过。 “……”黑衣人张了张嘴,连一个单音都没发得出。 颓然倒地时,他看到身后的院子里,不知何时潜入了七八名身手极高的人,均是一剑封喉。 三十几个兄弟一个接一个悄然无息的毙命,风雨声掩盖了细微的响动,雨水哗哗地冲刷着地面,汇成一条鲜红的小溪。 黑衣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怎么可能,宫里明明没有发出示警信号…… 一双锦靴闯入渐渐失去焦距的视线,面无表情的俊美男子低语一句: “你们,不该动她。” “小美人,我看啊,他是不会来了。” 屋内,矮个男人王副将一边转动匕首,一边眯起眼打量着苏迎春白嫩的小脸。 “你说的,到底是谁?”她强忍住满心不适,努力与其周旋。 “怎么,想告诉我,你不是太子的女人?”王副将笑得很猥琐。 她愕然:“确实不是。” 原来落入如此境地,是因为皇甫玥。 可真冤枉,他的女人,就算不是浔阳郡主,也是虞芷啊,怎么也轮不到她。 男人当然不信,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下,啧啧称赞:“太美了,怪不得那位会将暗……” 咚!门扉被踢开,烛火晃动几下熄灭,升起一缕白烟。 雨点夹杂着狂风吹入屋内,猛烈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 “吴三!”王副将恼怒的吼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警觉的扔了匕首,抽出长剑,顶着风勉强看去,一道模模糊糊的颀长身影出现在门口。 “太子殿下。”立即分辨出不是自己人,王副将迅速将刃尖抵在苏迎春的脖颈处,阴冷一笑,“要想她活命,就丢下兵器,慢慢走过来。” 哐当!佩剑落地,男子很听话的逐步靠近。 王副将十分满意,刃尖抵得更深,并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个人正由于自己的动作,神情渐渐激狂。 此刻,皇甫玥眼中只有那柄剑,他双眸浮起猩红,脑中一阵阵钝痛。 身上的伤口早就裂开了,却感觉不到疼。 都是他的错,为什么要等?应该直接将人关在东宫,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他的囡囡,又要离开了吗…… 不、不会的…… 杀了,都杀了…… 苏迎春最先察觉到不对,虽然光线昏暗,但她依然看出,皇甫玥的样子有些奇怪,很像之前那两次,情绪似乎不受控制。 “好了,站在那边。”王副将下令道,但这回男子却充耳不闻,径直往前走。 “太子殿下。”沉声警告着,王副将被那双凌厉的眼盯得隐隐发抖,待两人的距离近得不足三尺,忍不住挥剑刺去—— “皇甫玥!”她惊恐的大叫。 王副将做好他躲闪的准备,只要他一退,便会回剑戳入身旁女人的腹内。 那大皇子交代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可万万没料到,这人非但没有退,还主动又进了一步,任由刃尖刺入胸膛,一手趁机牢牢握住剑柄,另一手硬生生“咣”折断了剑刃,反过来深深没入王副将的喉管。 第141章 她是他的药 “唔!”王副将双手捂住喉管,喷溅的粘稠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流,挣扎片刻,僵直着往后倒去。 情势突然转变,如此惊悚的一幕就发生在眼前,她震惊的与皇甫玥投来的冰冷视线对上,下意识瑟抖道: “你……”这副样子,像是要连她也杀了似得。 薄唇动了动:“别怕……”话未说完,后颈处落下一个手刀,人便昏厥过去。 “快,收拾干净这里,速速回宫。”暗二托扶住皇甫玥,皱起眉望向她,“苏小姐,请随我们一道走。” 她愣愣的点头,这种时候,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夜色更深了,一行轻骑绕过主城墙,奔向一偏僻小道,远远地,暗二就举高手中的令牌,一直守在此地的几名小将连忙拉开沉重的铜门。 马不停蹄的穿过,又一路连过了几个关卡,颠得她浑浑噩噩,只感受到湿冷的雨水不断扑向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的被人搀住,双足终于踩到了踏实的地面,蓑衣和斗笠扔到一边,一件轻薄的暖裘随即包裹住她冻得打颤的身体。 “小姐,来,把姜汤喝了。”耳畔响起熟悉的嗓音。 辛辣的温热汤水入喉,暖意慢慢在腹内散开,苍白的脸颊恢复了几分红润,意识也清明起来。 “梦、梦槐?”看着面前的人,她有些惊讶。 “小姐……”梦槐哽咽着,“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无缘无故消失,怕是把这丫鬟吓坏了,忙安慰道: “我好好的,别担心。” 将剩下的姜汤喝完,她方才注意到,自己处于一间布置华贵的屋子,门口守着两名侍卫。 立即明白,这是被带回了东宫。 梦槐接过空碗,叹了口气:“小姐突然失踪,奴婢急得差点报官,后来太子的人传讯说应与宫里的某位有关,奴婢不想在苏府干等,便求着跟进宫。” “宫里的某位……”思及前几日皇甫玥遇到的刺杀,她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苏小姐。”一人轻轻走入。 她抬眼,微微颔首:“余公公。” “苏小姐的身子,好些了吗?” 虽然余公公的语气很正常,但她却感到几分异样。 “多谢,已经无事。”除了受到惊吓,她这个费尽心思被掳走的筹码,确实安然无恙,倒是那人…… “听说,苏小姐懂些医理,不知可否来帮个忙。” 她赶紧解释:“我只是帮一名大夫打过几次下手,根本不懂……” “足够了。”余公公当机立断,“请——” 想了想,又走近一步,低声道:“是殿下出了点事。” “他……请御医啊。”皇甫玥那伤,岂是她能诊断的。 余公公摇了摇头:“今晚,不能请。” 她不解,但终究还是随着来到一处门窗紧闭的偏殿。 推门而入,屋内十分暖和,角落的银霜炭烧得很旺,但怪异的是,烛火有些昏暗,整个屋子也没什么物件,显得异常空旷。 “滚!”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忽然响起,“滚出去!” 第142章 你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一惊,看到仅穿着白色单衣的男子从暗处走出。 他赤着足,发丝散乱,面色潮红,眼底满满的戾气。 若说前两次,她还只是初见他露出这种不正常的神情,那么此刻,已然完全爆发。 “太子……到底怎么了?”她确定,前世的皇甫玥从未犯过类似的病症。 余公公看了她一眼,道:“癔症,若受到特别的刺激,情绪便会失控,意识不清。” “因何而起?” “咱家也不知。”余公公幽幽道,“不过,太子这会儿应该很痛苦,苏小姐,你既然照顾过别人,定也能安抚好殿下。” 说着,取出一个小瓷瓶塞过来:“找机会让殿下服用,可以凝神静气。” “我……”她想说自己真没那么大本事,但余公公已转身掩门离去。 无奈的瞪着手中的小瓷瓶,又望了眼一脸暴躁的男人,只得怯怯的上前,试探道: “太子殿下?” 希望他还记得她,别一掌挥过来。 显然,余公公将她推入了火坑。 闻言,那厉眼倏地抬起,五指探出,直接袭向她纤细的脖颈—— 速度极快,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害怕得紧闭双眸,等待着痛楚传来。 半晌,却感觉到一个温凉的东西顶在她脖颈的某处,轻轻戳弄着。 低头看去,皇甫玥的手指正停留在她颈窝,眸中的猩红依旧,又好似消退了一些。 “……疼么?” 她一愣,那里是刚刚被刃尖抵住的地方,破了点皮而已。 “不疼。”她也没有那么娇气。 他无力的垂下手,踉跄着后退几步,又撑住额头,低哑道:“我……好难受。” 语气、神情,还是很不正常,但好歹没有出手伤人了。 她想了想,顺着他的话,问道:“哪里难受?” “头,头疼。”他皱起眉看向她,漂亮的桃花眼竟露出几分委屈。 她错愕,这是……神智不清到退化成孩童了? “那你躺下。”她指着旁边的小榻,“我……给你按一按,就不疼了。” “真的吗?”轻声低喃。 好吧,看在他出手相救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哄一回。 “真的。” 她确实见过容大夫如何帮病人缓解头疼,凭着记忆,依样画葫芦的从他额际慢慢按到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 “好一点了吗?”她问。 他垂着眸,轻轻应了声:“嗯。” 她看向那顺着额际滑下的汗珠,以及他手背鼓起的青筋。 这人,在强忍着。 “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忽地开口道。 “哦?”她随意问道,“是谁?” 他轻笑:“不能说。”眼眸灼灼生辉。 按压的手指一顿,她叹息。 庆幸他意识混沌,希望清醒之后也别想起来,不然陪着经历这一切的她,该多么尴尬。 趁着情绪还算稳定,她又哄着服下药丸,没一会儿,药效发作,他阖上眼,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她托着腮,回想了下最近发生的事情,喃喃: “你好像……和我认识的那个人,不太一样了。” 第143章 谋反逼宫(加更二) 呯!一声巨响传来,像是沉重的宫门被撞开,接着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迎春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竟趴在小榻边睡着了。 “你……怎么在这儿?” 她猛然抬头,与一双清明的眸子对个正着,那眸中还带着些疑惑与探究的意味。 “我……”她真想将他那些稚童一般的举动都说出来。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纸窗上映着三四名宫人攒动的身影。 皇甫玥系好松散的单衣,拎起外袍披上,对她道:“待在此处,别出去。” 她一愣,这语气,可真熟悉啊…… 拉开殿门,宫人们纷纷扑跪在地,焦急的高呼:“太子,皇上薨了!” 皇上薨了?!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这不可能啊,理应明年才会发生的事。 “何时?”他的声音透着冷意。 其中一名宫人抖着嗓子道:“不知,半刻前承明宫刚送出消息,现在还没传讯给各殿的主子,太子您得加紧……” 殿门被掩上,宫人的话语听不真切了。 但她知道,接下来皇甫玥会非常忙,明日一早要举行登基大典,处理乾清帝的丧事,还有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只是,前世时这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不止先帝驾崩那么简单,可她一直待在东宫,太监宫女们的口风都很紧,竟无从知晓。 应该说,皇甫玥不让她知道,她便真如笼中鸟一般,在一方小院里活得开心自在。 莫名的,这一刻,她想解开心中的疑团。 什么“待在此处,别出去”,她又不是他的妃,凭什么听话。 理直气壮的走出暖殿,外面来来去去的宫人,有些嘈杂,她抬眼望去,九曲长廊处,一名小太监正跪在皇甫玥面前,急切的禀报着。 没人注意到她,便正大光明的靠近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传来: “大皇子,谋反……” “逼宫……已至玄清门!” 心一慌,她扶住石柱,听到他有条不紊的布署: “派人去承明宫,压丧不报,召龙武军,殿前集合!” 谋反逼宫,这就是前世皇甫泽暴毙的原因吗? 原来,那一夜,当她在东宫安然入睡时,他却是在外面拼死厮杀! 这人,什么都不说! 她看着宫人为他褪下外袍,换上软甲,单衣里隐约可见层层白纱,他一身的伤还未痊愈…… “太子殿下!”她忍不住唤道。 他闻声转身,见到她,也不惊讶,倒是笑了:“你果然不听话。” 她郑重福了一礼,道:“太子殿下平定谋逆,大胜而归。” 他一愣,眸中闪过流光,朗声道:“苏迎春,待孤归来,有话与你说!” 她不语,目送着他英姿勃发的背影,穿过道道宫门,立于殿外,那里乌压压几千龙武军正在待命。 风雨渐渐转弱,丝丝凉意落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浇不灭一腔热血。 他慢慢抽出佩剑举高:“誓死平乱!” 众人仰望着他们尊贵的主子,齐声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第144章 天理不容(加更三) “鬼天气!”守门的小将打了个哈欠,摩挲着手臂,对同僚道,“太冷了,到寅时了么?” “没呢,守完这班,咱哥俩去喝点酒,暖暖身子?” “成!”小将想到美酒的好滋味,不禁砸砸嘴。 呼——一道不寻常的风声破空而过,嗖!一箭穿心,小将被直接钉在了宫门上,嘴角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 “张大!”同僚惊恐的喊叫,“有人——” 嗖!另一支箭飞来,话语断在了喉间。 铛铛——!示警的钟声在寂静的皇城响起,伴随着无数重物倒地及兵刃交接。 第一道宫门很快就被破了,皇甫泽骑着高头骏马,一身戎装,与平日怯弱温和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留一队人马守着,我要将这皇宫变成进出不得的铜墙铁壁!” “是!”身边的副将领命而去。 他勾起一抹狞笑:“现在,得去会会亲爱的父皇和皇弟们了。” 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路杀至玄清门,皇甫泽看着挡在前方的人,有些意外: “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回宫了?” 皇甫玥冷然的望着他:“你以为,那帮废物能成多大事?” “不需要成事。”他无所谓的耸耸肩,“能让二弟慌乱一下,皇兄我也是很开心的啊。” 皇甫玥不语,面对多出两倍不止的大军,表情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二弟,我最厌恶你这种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万事都胜券在握。”皇甫泽哼道,“早些弃械投降,还能保住你身后那帮龙武军的兄弟。” “我知道,他们个个骁勇善战,但我这边可是一万大军,你想螳臂当车?” “皇兄,你是否把禁卫军给忘了?” 皇甫泽挑眉:“呵,你不提,我还真给忘了。” 一挥手,身后的亲兵朝空中射出一支响箭。 下一刻,紧闭的玄清门竟缓缓打开了,三千禁卫军整齐而列,为首的自然是厉嵩。 “太子殿下,你觉得,禁卫军会听你的,还是我的?”皇甫泽仰头大笑,“怕是想不到吧,厉统领就是当初被你判流放抄家的元知府之子,元嵩!” 军中一片哗然,一部分矛头对向身后。 元嵩策马上前,龙武军副将立刻打算出列,被皇甫玥抬手制止。 “怎么,还不信?”皇甫泽高喊,“元嵩,致你全家丧命的人就在此,今日便可报血海深仇!” “大皇子,你确定要我今日报仇吗?”元嵩行至皇甫玥身后,他已除掉了玄铁面具,露出一张伤痕交错的脸,阴冷且愤怒。 “这话,什么意思?”皇甫泽一怔,随即道,“你是听信太子的狡辩……” “我只看事实和证据!”元嵩打断他的话,“父亲早与你勾结,为你效忠,本就是大逆不道之罪,东窗事发,你便落井下石,全身而退,而父亲,哪里是什么自尽,牢头被你的手下收买,唯恐他在流放途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之所以救我,也是看中这一身武艺,同时将脏水全泼到太子殿下的身上,引我入瓮。” “这么多年,我恨错了人,又认仇敌做主子,幸好,终是没酿成大祸!皇甫泽,你谋逆逼宫,天理不容!” 第145章 遗诏(加更四) “天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嗤道,“只要我成为这大祁的天,那便是理!不过是一条狗反过来咬主人罢了,皇甫玥,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 大军压近,龙武军与禁卫军毫不示弱的迎上。 天际已呈青白色,透着微亮,哀鸣和刀影在风中散开,两片兵海瞬间扭曲交织在了一起。 混战中,皇甫泽率一部分精兵悄悄潜入玄清门,往未央宫而去。 皇甫玥随即召来身边的将领,交代了几句,正欲策马追上,元嵩沉声道: “殿下,若您还信任罪臣,请将这里交予我。” 他投来一眼,拍了拍对方的肩:“记住,你的命,不是自己的。” 所以,得尽力留着。 元嵩愣了一瞬,抱拳躬身:“是!” 未央宫前,皇甫泽拾阶而上,当朝史官被一名手下押着,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荆易人呢?”他回头,发现最器重的谋士不在身边,皱起眉。 副将道:“荆先生说,去为您准备登基事宜了。” “好!哈哈——”他大笑着用力推开沉重的宫门。 平日里百官齐聚的大殿,此刻空荡荡的,手下们迅速点起宫灯,将殿内照得通亮。 他踏着大步,直盯着正前方的龙椅,眼中满是喜悦与贪婪。 “李固带来了吗?”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宫人被推搡着跪下。 “李公公。”他温和道,“您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了,我不为难,遗诏已经拟好,史官也在此,待过两个时辰,百官觐见时,只需您宣读下即可,如何?” “大皇子,你——什么遗诏!等刘将军他们领兵而至——” “呸!”他一脚踹去,李公公吃痛捂住胸口,“你唬谁?刘胜德在十里外的兵营睡大觉呢,况且没有皇上的旨意,他敢轻易出兵?” “皇兄怎知刘将军没有接到父皇的旨意?”皇甫玥领着一队将士闯入,双方对峙。 “太子殿下还搁这儿作戏。”皇甫泽哼道,“父皇他老人家早就驾崩了,如何下旨!”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脸色大变。 皇甫玥沉默半晌,开口道:“一刻之前的事,皇兄倒是知道的很及时。” “事已至此,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恶意的压低嗓音道,“父皇一个时辰前就死了,应该是喝完李公公送的那帖药吧,想必走得不安稳,毕竟爆体而亡的感觉……啧啧,有些痛苦。” 他厉声道:“你在父皇的汤药里下毒?” “不能算是毒。”皇甫泽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一种奇药而已,无色无味,最重要的是,若身体虚弱的人服了,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强壮,实则全身血脉汹涌,直到最后一刻承受不住,砰!” “所以,银针试不出毒性,太医院也不会察觉。”他看着对方张狂的样子,“你装温顺装愚钝,布局多年,就为了今日,皇兄,可真是小瞧你了。” “皇位本该是我的!”皇甫泽满脸狠厉,“只因为你出身比我高贵,便可夺去这一切,凭什么!” 第147章 殿下,我是虞芷啊(加更六) 上一世,虽然他最终成功阻止了皇甫泽,但失去的几乎是所有将士的性命。 那一夜,鲜血染红了玄清门,通往未央宫的石板路上堆满尸骸。 若不是之前有所察觉告知萧忆,而好友也真的不顾一切的率着五千轻骑正好赶到,恐怕那江山早就易了主。 忽然想到一人,他匆匆下了石阶,一路搜寻,终于在一处墙角看到满身剑伤的鬼面统帅。 “元嵩。”他轻唤。 “太子殿下……”男人半阖着眼,痛苦的开口。 “大皇子已自刎谢罪。”他知道对方想问什么。 元嵩轻笑一声,吁了口气:“幸好臣没……一错再错。” “你不会的。” 前世时,即使认为他是害死元府一家的凶手,可当皇甫泽兵临城下,依然做出忠于君主的抉择。 想不到元知府那么奸佞的人,却生出这般忠勇的儿子,可惜…… “谢……殿下。”握着剑柄的手缓缓垂下,那双眼直直的望向前方,好似在找寻着什么。 也许是母亲慈爱的面容,也许是小妹天真的笑脸,也许……是回家的路。 皇甫玥为其整了整盔甲,肃目片刻。 元嵩是故意伤重至此的,戴罪之身,终究不知如何面对皇帝。 “快,走快些!”一队士兵押着宣平侯府的家眷经过。 虞芷走在最前面,披散着发,满脸的茫然无措。 昨夜之前她还是高贵的侯府小姐,今日便成了阶下囚,少女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木然的目光飘忽,忽然落在一名俊美的男人身上,迸发出异样的光彩。 “太子殿下——”她疯了似得扑过去,两个士兵急忙拖住。 “谁敢动我!放开,我可是太子侧妃!殿下,我是虞芷啊……殿下……” 他漠然的看着她,抬了抬手。 士兵立即架着女人远去,留下一声声尖叫:“殿下——太子殿下——” 虞庆太过狡猾,那时甫一得知大皇子被困的消息,便立即收手,让他无从查起。 之后又联合其他残余毒瘤,把朝中搅得不得安宁。 他足足埋了一年的线,才将他们连根拔起。 犹记得那一日,他在天牢里最后一次见到虞芷。 自以为获得过恩宠的女人隔着围栏,抱紧他的腿苦苦哀求,说父亲只是一时糊涂,希望能从轻发落。 他轻嗤:“真的只是一时糊涂?那你进宫为了什么?” 虞芷一愣,随即摇头:“臣妾没有透露过任何朝中之事,真的!臣妾发誓!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皇上,求求您……” “夫妻?”他的眼神很冷,不带一丝温度,“你以为,朕真的会宠幸你吗?” “皇上?什么意思……”女人震惊的瞪大眼。 他微微倾身,薄唇吐出无情的话语:“不然为何每次,朕都会熄了烛火?” “你!”虞芷吓得一怔,倏地又颤抖的指着他,“你,让别人碰我?啊——皇甫玥,你不是人!不是人——!你骗我,做出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都是骗我的——啊——” 想到那几夜,原来都是在陌生人怀里承欢,她浑身发凉。 第148章 冬去春来 “我们各取所需罢了。”对于居心叵测的她,他根本无需怜惜。 为了自认为得到的帝王之爱背叛父亲,临了却落得如此下场,虞芷几乎崩溃,猩红着双眼,嘶吼道: “我诅咒你,咒你不得好死,皇甫玥,咒你所爱之人死于非命——唔!” 纤细的脖颈被狠狠掐住,他面色阴沉:“朕从不信命,但是,也不许你的口,脏了她。” 五指松开,她一边咳喘一边又哭又笑:“哈哈……竟然真的有心爱之人……咳咳……你这样的人,注定孤独终老!” 他用丝帕拭了手,丢在地上,转身离去。 天牢里,回荡着虞芷一遍又一遍的自言自语: “……根本没有心……怎么会有人爱你……哈哈……” “殿下,太子殿下?” 他回过神,看向垂手而立的宫人: “什么事?” 宫人恭敬道:“皇上召见。” 他抬眸望了眼天边升起的朝阳,勾唇淡淡一笑:“知道了。” 宫人被这笑迷了眼,觉得殿下是平乱后心情大好,遂跟在旁边多言了几句: “大臣们都聚在未央宫了,那些乱党……” 可他并没有在听,思绪早已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那里有花,有暖风,也有她。 辰时,苏迎春被送出了宫。 余公公道:“苏小姐放心,宫里一切均已安定,不过待处理的事务太多,殿下分身乏术……” “殿下?”她疑惑道,“难道……不应该唤作皇上吗?” “那只是殿下的计谋而已。”余公公笑道,“当今圣上龙体安康。” 她有些茫然,这一切与前世已完全不同。 但他若无事,便好。 坐上毫不起眼的蓝顶小轿,回府的途中,见到许多士兵在沿路巡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京城的百姓对昨夜之事虽不知内情,但城内外的动静如此之大,多少也能猜出几分。 加上今日又传出大皇子暴毙的消息,人人皆是庆幸。 毕竟比起毫无政绩的皇甫泽,大祁的百姓更偏向于德才兼备的太子殿下。 苏迎春本以为,会被父亲盘问一番,待入了府才发现,苏尚书一早就匆忙进宫,根本无人发现她夜不归宿。 不禁暗叹一声,也许哪日她真的被歹徒绑了,这苏府也不会过问吧? 之后的几个月,她都没再碰见过皇甫玥。 倒是从前来吃饭的客人口中,断断续续得知,朝中肃清不少官员,大皇子的党羽扫得很彻底。 一番折腾下来,乾清帝心灰意冷,几乎将所有的决策都交予太子。 提前继位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可无论怎么传,继位的诏书依然没有下来,皇城内一片祥和。 冬去春来,她年芳十六,褪去稚嫩,出落得更加美艳。 苏尚书近日来,似乎开始有了打算,她知道,现下只缺一个时机。 一个,离开京城的恰当时机。 她在所投的南北商线上寻了几个城镇,买下店铺。 铺子虽然不大,但是用于售卖流通的货物,秉着价廉物美,诚信待人,做得还算风生水起。 这一日,她刚与周掌柜对了账,路过拐角那一桌时,碰巧听见两名客人在闲聊。 “听说了么,阳城爆发了瘟疫。” “不会吧,你听谁说的?” 第149章 侯爷娶亲 “呔,这不是有亲戚寻上门了么,那疫病啊,倒不凶猛,只要远离阳城,再服下几贴药,便能痊愈。” “这倒怪异。” “可不是么,但如此下去,阳城恐怕要变成一座空城了。” “那种偏僻的小城,住户本就不多。” “也不知……” 她皱了皱眉,刚好碰上迎面而来的阮风。 这一年,少年长高了不少,身姿挺拔,脸蛋也变得更加白皙俊秀,如今可以算得上是春风楼的当家招牌。 “小姐。”少年的嗓音微微低沉,“我来吧。”说着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一同往后院走去。 她笑道:“我们的小风长大了。” 阮风垂着眼嘟囔:“我不是小孩子。” “是是,小风非常能干。”她不甚在意的夸赞了一句,问道,“最近城内有许多从阳城过来的百姓吗?” “阳城?”阮风想了想,“应该不可能吧,那边离京城可远了。” 见他好似并没怎么听过瘟疫的事情,她便也不再多问。 把东西放置妥当,他站在原地,踌躇半晌道:“小姐,有个事……” “嗯?” 鼓起勇气道:“听说岚县那边的铺子在招掌柜,不知……我可不可以?” 她有些惊讶:“小风想去岚县?你当掌柜肯定没问题,但不是有家人要照顾?” 当初正因为不想走得太远,才来春风楼的。 “现在有表嫂在帮衬。”他抿了抿唇,一双黑眸亮晶晶的,“男儿志在四方,我想……早日做出一番事业来,家里也都支持的。” 她点点头:“行,既然你考虑好了,回家收拾收拾,过几天便去岚县吧,倒解决了我一个心事,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呢,若是小风的话,那真放心多了。” “嗯!”他开心的应道,“我一定不会辜负小姐的期望。” 她也为他高兴,毕竟以阮风的能力,确实该出去历练历练。 “小姐。”梦槐从外面匆匆走入,附耳道,“苏大人在寻你,好像是有要事。” 她一愣,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来: “我们立即回府。” 苏府内,苏世景坐在堂中,心情有些烦躁。 今日上朝时,听同僚透露,圣上似乎要贬他的职。 无风不起浪,这几个月,朝中整顿,人人如履薄冰,生怕做得不好,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他知道,现下的生死大权基本上都掌握在太子手中,也想过要讨好那位,但始终找不到恰当的机会。 既然正主不成,便寻思着从其他地方入手。 “女儿拜见父亲。”苏迎春踏入屋内,福了一礼。 “坐。”看着越发漂亮的三女儿,苏世景很是感慨。 自从夫人被送到别庄后,四女儿就变得不省心起来,整日闹着要嫁入东宫,太子是那么容易攀附的吗!真是惹他生气。 而五女儿已与简家订了亲,近来瞧着一身小家子气,日后估计也没多大指望。 反倒是三女儿,像块璞玉,透着夺目的光彩。 “迎春啊,为父叫你过来,是想宣布件事。”苏世景没想过她会拒绝,遂以直接道,“康侯爷长子康季,府中仅有一妾一通房,愿娶你为正妻,这门亲事可是极好的,为父已经应下了,下个月便会行纳采、问名之礼。” 第150章 何时相见 这话并非询问,单纯就是告知。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也是她默许的。 “未出阁的女子,最好少出去。”苏世景看了她一眼,“之前不管你,但今后,可要乖乖听话。” 她不动声色的回道:“是,父亲,女儿明白。” 从前屋出来,她径直往院落走,路上碰到几名家仆行礼,均面色无异的颔首,梦槐跟在身后,几度欲言又止。 直到回了屋子,关上房门,她才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梦槐,快,将舆图取出来铺在这儿。”她收拾干净桌上的茶具,催促着。 梦槐迟疑道:“小姐这是打算……” 她托着腮,盯住图纸:“跑路啊,其实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跑……咳咳……”梦槐不知为何,呛了下,“就因为侯府的亲事?” 她们之前是提过出京的事,不过…… “这还不算理由?” 梦槐心底默默道,这真不算什么大事,主子正愁没机会下手呢。 按理说任务失败的她,没资格再保护小姐。 可主子沉默许久,丢下一句“别再让她伤心”,便赦免了失职之罪。 虽然不懂此话的意思,但也清楚,若再不办点实事,恐怕不等主子发怒,二哥就得第一个责罚她。 “小姐不必心急,也许会有转机呢?” 苏迎春笑得开怀:“我要那转机做什么,可惜无法亲眼看见,只要一想到父亲得知我失踪逃婚后,那副震怒的样子,竟十分爽快,梦槐,你说,我是不是变坏了?” 梦槐几乎可以想象,当主子得知后……的样子。 “好了,接下来的日子会很忙,梦槐你得帮我。”她倒是对即将前往的地方极为憧憬,指着图纸道,“我们从这儿走,怎么样?” 梦槐闭了闭眼,道:“一切都听小姐的。” 春风楼那边有周掌柜及几位师傅坐镇,她并不担心,日后出了京,可以书信联系。 银两也无需备太多,反正各地都有钱庄。 她一边假意在府中准备成亲事宜,一边让梦槐悄悄去置购物品。 期间苏湘菱等人前来说过几句风凉话,她沉默不应,待她们觉得无聊了,只得愤然离去。 这一日,她寻了个正当借口,与梦槐出了府,直奔春风楼。 “周掌柜,以后就拜托你了。”她到底要来当面交代一下。 “小姐放心。”周掌柜连声应诺。 一直沉默不语的殷宁哼了哼:“你这丫头,在外面可得长点心眼,别哪天被骗了。” 她笑道:“谢谢殷叔提醒。” 赵师傅挠了挠头,道:“小姐哪日走,让梦槐提前说一声,我做些点心带到路上吃。” 她眨眨眼,有些哽咽:“嗯。” 这些人,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让她在这一年中,感受到了前世从未有过的亲情关爱。 “干活去!”殷宁受不了这氛围,粗吼一句,扯着赵师傅回后厨。 她看到,那汉子背过身,偷偷抹了下眼角。 怅然的与楼里的伙计们都打过招呼,她慢慢的往门外走去。 这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第151章 寻亲 恍恍惚惚的,忽然身子一歪,她撞到了什么物体。 “哎哟!”惊呼声响起。 低头看去,是名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跌坐在地。 “啊对不起。”她连忙弯腰去搀扶。 “哎,没事没事,是我走得太急。”妇人好脾气的摆摆手,对上她姣美的面容时,愣住了。 “柳丫头?”妇人激动得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想了想,又慢慢松开,嘴里喃喃着,“不对,不应这般年轻啊……” “小姐。”梦槐看了那妇人一眼,眸底藏着警惕。 她知道,自家丫鬟是被之前的事情吓到了,现在见了谁都不放心。 “是我不小心撞到人家。”她解释道,又看那妇人提着个小包袱,“大娘,我不姓柳,你是来寻人的吗?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是啊,我们一家过来投靠亲戚,昨日刚落了脚,这不受人之托,要去交个信物。”妇人见她和善,便问道,“京城实在太大了,不知小姐可知,苏尚书的府邸在何处啊?” “苏尚书?!”她吃惊的与梦槐对视一瞬。 妇人误解了她的意思,烦恼道:“是有好几个姓苏的尚书吗?哎呀,我也不知道对方全名,柳家老大没说啊,这可咋办……” “柳?”她倏地一顿,“是要去苏府找姓柳的女子?” 妇人点点头,不设防的道出:“柳家姑娘十几年前到京城一官老爷家当丫鬟,这一去啊便没了音讯,那时候柳家穷得叮当响,也顾不上,后来日子好过些了,便托人四处打听,据说官老爷当上尚书,而柳丫头也被收了房,柳家寻思着到底身份不一样了,怕有攀亲带故之嫌,便没去打扰。” 梦槐插话道:“如今怎么又找来了呢?” “唉,我们是从阳城过来的,现在那里啊得了种怪病,能依亲的都走了,剩下些不能走或者不想走的,柳家老大的儿子是阳城县令,为人清明正直,他说这种时候,做父母官的更得陪着。” 妇人又深深地叹了口气:“陪着就可能随时丧命,而柳家人又没一个愿意独活的,见我要来京城,想起老太太留下的信物,便托着带给柳丫头,也算留个念想。” 听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母亲娘家还有亲人,而且,就在阳城! “大娘可知,柳家姑娘叫什么?”她颤抖着唇,“也许,是我认识的那一位。” 妇人喜道:“小姐认识柳意?不瞒你说,长得与小姐倒有七八分相似呢,一样美艳动人。” 柳意,她母亲的闺名。 如今,除了真正的亲人,恐怕不会再有谁记得。 “她……是我娘亲。” 闻言,妇人简直高兴坏了,几乎不用任何凭证就信了。 毕竟漂亮得如此相像的容颜,世间难寻。 “柳丫头,过得好不好?唉,其实柳家可都记挂着她呢……” 她凄凉的笑了笑:“去世很多年了,不过在那个地方,应该过得很好吧。” 妇人一窒,长吁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打开,露出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半片玉环。 第152章 去往阳城 她从领口处摸出一条同样的红绳,赫然是另一半玉环。 对于穷人家来说,这已经是最值钱的信物了。 将两片玉环合在一起,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娘……” 妇人慈爱的劝道:“小姐别伤心,其实阳城那怪病虽瞧着可怕,但并未真正致死,待控制住了,你就去看看,柳家人见到你,肯定极为欣喜。” 谢过好心的妇人,回府途中,她一直盯着手中的信物,心中慢慢有了新的打算。 一进屋子,她就翻出藏在柜底的三百两银子,一股脑塞到梦槐手里,可还未开口,就被坚决的推回: “小姐别说了,你去哪,奴婢便去哪。” 她怔愣半晌:“万一……” “那也是命。”梦槐笑道,“何况那妇人不是说了,并不致死。” 她仍然不太同意:“说到底,这是我自己的事……” 梦槐不语,只是望着她,眼底浮起些许受伤的情绪。 终究幽幽一叹:“好吧,但若真染上,你得立即离去。” 梦槐很爽快的应允了。 她将两片玉环对在一起,举起来透着窗外的光,细细的看。 前世她完全不知情,大概因为入了宫,即使有人寻到苏府,怕也是被打发走了。 真好,这世上还有亲人惦记着自己与母亲,定不能再错过。 未央宫。 乾清帝的气色虽然还不错,但精神依旧不太好,坐在龙椅上撑着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大臣们列得整齐,尽心尽力的禀报着各地官员传递的要事。 李公公见皇上听得疲了,刚打算喊出“无事退朝”,只见新晋户部侍郎周狄忽然上前一步,道: “启奏皇上,臣近日收到阳城县令递上来的折子,称城内染了一种怪病,虽暂时无性命之忧,但闹得人心惶惶。” 乾清帝捏了捏眉心:“唔,派个人去查查。” “父皇,要不然让儿臣去吧。”皇甫澜主动请缨道。 “哦?怎么突然有此想法?”乾清帝起了些兴致,目光热切的看向这个一向只爱玩,不管正事的小儿子。 皇甫澜老实道:“京城待得厌了,正好出去逛一逛,这事瞧着不难办。” 朝中立即传来几声闷笑。 乾清帝气得一拍龙椅:“胡闹!” 李公公尽责的高声唱喏“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人三三两两的往殿外走,皇甫玥脚步未动,此时李公公小跑着过来,行了一礼,道: “太子殿下,皇上请您过去。” 他颔首,随着李公公来到后花园,乾清帝正站在一棵大树下,背影有几分苍凉。 “太子来啦。”皇甫雍转身望着出色的二儿子,感慨道,“你与你母后,长得真像,性子倒是随了朕。” 他听着,并未答话。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甫雍道:“朕老了,该是含饴弄孙的时候。”顿了下,又道,“那灵药,朕……还能活多久?” 他立即道:“只要父皇注意身体,能亲眼见到大祁吞并后梁与枭阳的那一天。” 虽然明知撑不了那么久,但乾清帝听了这话,依然大悦。 试问哪个帝王没有野心,在自己手上无法实现之事,能由后人完成,长眠地下时也能安息了。 第153章 可别无功而返 “朕的好儿子!”乾清帝拍了拍他的肩,“待过些时日……” “请奏父皇,儿臣想去阳城查清怪疾事宜。”他高声打断皇甫雍的话。 “这种小事,无需太子前往。”乾清帝皱眉,“朕的意思,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他面不改色道:“真不懂。” “你!”乾清帝气急,很想咳嗽几声,以示体弱,奈何自从服下那真正的灵药后,身体确实恢复不少。 精神不振,只因为心病罢了。 “儿臣自请前往阳城。”他重申一回,完全一副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架势。 “阳城,阳城!那里有什么宝贝,值得你们一个个的都往前凑!”乾清帝瞪着二儿子那双桃花眼,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之前道看上虞小姐,结果是个棋子,太后为你指婚吧,又与璟兮那丫头合起伙来糊弄,朕这几个儿子里,属你的样貌最出众,又贵为太子,怎么拖到现在还……” 他含糊一句:“这不是,正要去……” “什么?”乾清帝没听清。 他改口道:“儿臣志在为圣上分忧……” “得,你这是非去不可,若朕偏不同意呢?” 他想了想,道:“不知父皇可还记得,去年围猎时,应允过儿臣一件事。” 君无戏言,乾清帝只得松了口:“行,带上你五皇弟,难得他心血来潮,历练历练。” 他不置可否,反正皇甫澜那么大个人,又不用照看,跟着倒也无妨。 待他走出苑门,发现等在那里的,不光有自己的宫轿,还有翘首以盼的五皇弟和面色不耐的四皇弟。 “二哥!”皇甫澜热情的迎上来,“父皇找你聊了什么?” “阳城的事,交给我去办了。”他看着弟弟露出失望的表情后,才慢吞吞道,“不过我提议,让你一同去。” “真的!”皇甫澜双眼一亮。 “只是这路上……” 犹不知着了道的少年忙保证:“我懂,万事都听二哥的!太好了,眼下也只敢找这种机会出城玩,据说去阳城途中风景秀丽,有山有水……哎,我得加紧准备行囊!” 目送着五皇弟远去,皇甫隽不禁笑叹道:“你真打算把这孩子带上?” “挺好,也许还能帮点忙。” 两人沿着宫墙走了一路,宫人们隔得远,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见气氛还算融洽,暂时放下心来。 “七妹的乳娘,已经命人看住。” 皇甫隽脚步一顿:“嗯,多谢。” “事情还没结束。”他意味深长道,“你们,可能仍需等个几年。” “几年算什么,我与她,将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守。” 他揶揄的眼神飘来:“四弟,就是用这些话,骗走珊儿芳心的?” 皇甫隽似笑非笑:“二哥,你可得多学着点,别无功而返。” 他琢磨着这句“无功而返”,若有所思的回到东宫。 “主子,良太医来了。”余公公低声道。 他入了内殿,见良岑正趴在桌上拨弄着一只玉壶,懒懒散散的样子。 “你在太医院也这般?” 良岑抬了下眼皮:“不是太子您让我,掩去锋芒的吗。” 第154章 秘药之用处 他无奈的摇头:“我怕你哪天会被王太医赶出去。” 良太医与他的关系,这宫中几乎无人知晓。 良岑是姑姑家的小儿子,随母姓,从小就爱读医书,天赋极高,八九岁便被母后送往南山学习岐黄之术。 是以外人均不知,原来国公府还有个三少爷。 这其实也是母后的私心,想着待他日后登基,身边能有个可以信赖的太医,以免遭人暗算。 良岑本应过两年再下山,但今生为了暗中查出父皇暴毙一事,遂早早安插进了太医院。 幸好他这个表弟,倒也毫无怨言,除了……不太习惯宫中的规矩。 “放心,那老头见过我定穴施针,颇为欣赏。”良岑的师父是位神医,习得医术的同时,将那位的怪脾气,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嗯,我过几日去阳城,相关的药,你看着给一些。”他抿了口茶,道,“不要太医院的,得是你配的。” 趴伏的青年顿时直起身子,瞪大眼:“太子表哥,你可真够不客气的啊。” 皇甫玥笑了:“与你之间,还需客气?要什么珍稀药材作为报酬,开个单子便是。” 良岑斩钉截铁道:“替太子办事,臣之荣幸。” 说着翻出随身药箱,看也没看上面的那些,直接抽出夹层,埋头在瓶瓶罐罐中挑选着,一边挑一边随口问道: “上次那位苏小姐,也去?” 他挑眉:“你说呢?” “行,懂了。”将七八个小瓷瓶放置桌上,又掏出个扁扁的小盒子,“喏,外伤,内伤,各种解毒的,都在此。” 他拿起那个扁盒子,疑惑的问:“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良岑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后又恍然,“表哥,你真不知道!” 一旁的余公公也颇为好奇,凑过来瞧。 他懒得多话,动手拧开盖子,却发现是淡粉色的膏体,还散发出一股淡香。 一思及将用于何时何处,脑中立即浮现出细嫩光滑的肌肤,盈盈一握的纤腰,还有…… 他缓缓眯起眼,手指捏紧盒体,偏偏还有人不知死活的继续说道: “这可是我最新配制的改良版,除了能缓解女子初次的不适,还能助……” 啪!盒子被重重摔在桌上,他起身拂袖离去: “来人,送客!” 良岑与余公公面面相觑。 “你家主子,这么纯情的吗?” 余公公摇头表示不知。 “那……是欲求不满,恼羞成怒?” 余公公为保这位良太医的小命,急忙将人赶出了东宫。 “主子,良太医走了。”余公公尽职的禀报。 书桌前,皇甫玥正在泼墨挥毫,沉默不语。 余公公也不多话,瞥了眼书写的内容,大约是《清心咒》之类。 一刻后,他搁下狼毫,问道:“还没抓到荆易吗?” “没有,一夜之间,书肆和那荆易仿佛都凭空消失了。”提及此事,余公公脸色微沉,“这几个月,暗二他们一直在追查,但毫无头绪。” “荆易,不似大祁人。” 余公公一惊:“主子是怀疑……” 他颔首:“传讯给萧忆,让他注意着点,我走之后,若有风吹草动,及时通报。” 第155章 炽热得快要烧起来 “是。”余公公道,“这次主子带谁去?” 他心情很好的轻笑:“谁也不带。” 余公公急了:“属下……” “你也不带,替我守着宫里。”他走到窗边,看向满院的迎春花,眸色温柔,“现在,该干点正事了。” 苏府绣坊内,苏迎春手持绣绷,有一针没一针的,绣品的雏形还未显出。 “三小姐,被面可以不绣,但鸳鸯枕必须得亲手。”老嬷嬷拧起眉,“时间不多了,您抓紧些。” 她乖巧点头:“嬷嬷放心。” 又被逼着多绣了半个时辰,方才得以脱身。 “小姐为何不寻个借口?”梦槐将刺目的红色布料丢开,“还费那闲工夫。” “无妨。”想到明日就可以离开这里,她有什么不能忍的。 她们没有半夜出走,而是选在了辰末,大大方方的坐上马车。 临行前,她碰到苏湘菱,虚应了几句,听对方的意思,下个月将会进宫陪伴六公主。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前世怎么就没看出来。 不过,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至于那个人,她已托皇甫珊将银子还清,日后……怕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回眸望着皇宫的方向,思及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为何之前明明对他还无感,近来却越发觉得怨恨起来。 也许是得知了一些真相,也许是因为他有意无意的关切举动,也许是发现……她好似并没有了解过真正的他。 “小姐,你在看什么?”梦槐奇怪的问。 她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走吧。” 车轮滚滚,畅通无阻的驶出城,上了官道。 正值初春,两旁的枝桠刚冒出新芽,草丛中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景色十分宜人。 她指着一只跳出洞口的野兔,刚准备拉梦槐来看,忽然听得前方车夫吁一声,扯住缰绳,驭停马车。 “小姐,有两位骑马的挡在路中间。” 她先是一惊,后又觉得不对,就算苏尚书派人来捉她回去,也不可能赶到前面。 迟疑之际,车夫又道:“小姐,他们……过来了。” “请问……” 她一鼓作气掀开车帘,与说话之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骏马上的男子,黑发简单束起垂于腰间,一身墨色劲衫,马背上搭着个包袱,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微微倾身,似乎打算与车夫说些什么,见到她,随即笑弯一双桃花眼,薄唇扬起: “苏迎春。” 她一度以为眼花了,不然为何会在这荒郊野外,碰到微服出行的皇甫玥。 “你……”她不知要如何称呼,怕吓到可怜的车夫。 他显然也不想停在官道上闲聊,直接对厢内的梦槐道:“你来骑马。” 没等她出声阻止,梦槐已经下了车。 男人高大的身躯立即钻进来,坐到她对面。 车内顿时显得拥挤,她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 其实这段时间,处得还算融洽,照理说,她应该客气的打个招呼,然后分道扬镳。 但他的眼神,莫名令她心慌。 第156章 我喜欢你 “太子殿下这是要去何处?”问出口又懊悔道,“不说也没关系。” 也许是执行皇命,不能与外人讲。 “阳城。”他倒答得很干脆。 她惊道:“你也去阳城?”太巧了吧! 他挑起眉,取出一张纸展开递到她面前:“批文。” 她更加震惊:“这种东西,给我看做什么。” “怕你不信。”他笑得温柔。 “我信不信的……”她有些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皇甫玥,“太子您能不能……正常一点。” “这才是面对你时,最真实的我啊。”他凑近一些,低语道,“苏迎春,还记不记得,那一晚我说过,待归来时,有话要对你讲。” 他的眼眸深邃得仿佛天上的星辰,唇边的轻笑缓缓收起,神情无比认真。 “什、什么话。”她下意识喃喃。 “世人都道凤求凰,若我为凤,你便是那日日盘旋在心头的凰,求之不得,辗转难眠。”他一手撑住车厢壁,将她困在怀里,俯身贴紧,并没有碰到,但气息都拂在白嫩的耳垂上,满意的看着它转为嫣红,“初见之时,所说的喜欢,是真的,苏迎春,也喜欢我,好吗?” 她懵了。 他喜欢她? 皇甫玥说,其实他早就喜欢她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 猛然回神,急急用力推开他,往后缩去:“可你之前明明说,只是朋友,还说,想看我这般笨拙的人,逼迫一下,能变成什么样子!” 他轻笑:“确实是小笨蛋,说什么你都记得清楚,怎么没看到我做的?”那笑,毫无掩饰,可谓满满的宠溺。 她皱眉:“你做了什么?” 他叹息:“怎么这般单纯迟钝呢,若不是喜欢,我岂会又出银子又出人,只为了帮你有底气离开苏府?” “若不是喜欢,为何要一直护着,见你不开心便会相陪,可见我这般耐心待过别的女子?” “浔阳郡主是妹妹,虞芷,呵,一个棋子罢了,连大皇兄都发现的事情,你却还不明白。” “之前不明说,因为朝中局势不稳,苏迎春,你是我的软肋,懂吗?” 他说了很多很多,她听得浑浑噩噩。 那些合理与不合理的行为,统统都有了解释。 这一世的他,真的变了太多,竟全都剖白出来给她听。 也不管她,想不想听…… 忽然,一些残缺的片断在脑中闪过。 嘲讽的笑,怜悯的眼神,绝然的背影,满地的鲜红…… 迷茫的神智瞬间清醒。 “太子,我不喜欢你。”她强忍着怒吼的冲动,冷冷回道。 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的喀嚓声。 “能知道,为什么吗?”他轻轻道。 依旧是笑着的,但眸底映着掩不住的落寞。 她不懂,都这般回绝了,天之骄子如他,为何还不放弃。 “难道太子殿下觉得,只要你伸出手,这天下的女子都应该投怀送抱?”她故意摆出一副厌恶的样子。 他一愣,反倒释然了:“苏迎春,这种语气不适合你,说着嘲讽的话,却满脸不忍心。” 第157章 二哥,你拐了人家闺女? 闻言,她羞恼道:“我才没有不忍心,就是不喜欢你,请太子出去!” 耳朵红红的,脸颊也气得通红。 真可爱,他在心底说。 “好,我出去。”好脾气的应着。 反正他们有很久的时间,可以慢慢耗。 待梦槐回来时,就见到苏迎春难得的板起一张俏脸。 连忙解释道:“小姐,因为是太子……” “我累了,暂时不想说话。”她倚着软垫,闭上眼。 梦槐失笑,怎么和小孩子似得,也不知主子到底说了什么,这反应有点大啊。 本来不困,马车晃着晃着,她竟真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一女声道:“还没醒。” 然后一点凉风吹了进来,接着整个人腾空,落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小笨蛋。”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谁准他这么叫的!她想反驳,但眼皮沉沉的睁不开,不过意识已经慢慢回笼。 “二哥,你抱着什么……唉哟!” 很高的一声叫嚷,激得她一凛,顿时清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以及干净的下巴…… “放、放我下来!”她气愤地挣扎。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被皇甫玥抱在怀里! 且不说闺誉什么的,这人是不是太胆大妄为了? 她几乎是一跃而下,双脚着地时有些软。 “别乱动,小心摔着。”他投来的目光像是对待调皮的孩童般,充满了责备。 她下意识道:“啊,抱歉……” 旁边传来一记闷笑,方才察觉,她干嘛要对一个登徒子道歉。 恨恨的推开他的手臂,连退数步,狐疑的看向站在一旁揉着小腿的年轻人。 若没记错,这位应该是五皇子,他便是同行的另一个人? 接连被坏了好事,皇甫玥一个厉眼扫过:“五弟,这里离京城不远,你可以自己走回去。” 皇甫澜确定,其实二哥想说是,滚回去。 “我错了,就是有点好奇,不介绍一下?”他笑眯眯的打量着苏迎春,忽地想起来,“啊你不是那个苏尚……哎哟!” 小腿又被石子击中,不用看,铁定淤青一块,太子下手可真狠啊。 “出门在外,少说废话。” “二哥。”皇甫澜贼兮兮的凑过去,小声道,“你这是把人家苏大人的闺女拐跑了?” “你情我愿,何来拐之说。” 是吗,他怎么看着像是强抢民女呢。 “几位客官,住店吗?”一名伙计迎了上来,见他们穿着打扮都不似普通百姓,态度更加热切,“本店是方圆十里最好的客栈,这会儿天色尚早,各位先用个饭稍作休憩,待到晚上可以带这位小姐去逛逛集市,热闹极了。” “等一下。”苏迎春不得不上前提出疑问,“我何时说过要住客栈了?” 应该说,他们何时变成一道的了,这般擅自做主的替她决定行程。 皇甫玥当然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些什么,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前方是片密林,如果你执意赶路,那夜间就得与野兽共眠。” 第158章 被吃得死死的啊 面色一僵,她又嘀咕道:“我想……” “城很小,除了这家,其他的恐怕连马车都停不下,而你的婢女和小厮估计只能睡车里,你忍心吗?” 他的话,是对的,他的安排,无疑也是合理的。 她只得睁着一双含怒的水眸瞪了他一眼,闷不吭声的往客栈里走。 梦槐立即跟上,小伙计殷勤的牵过马匹,领着车夫到后院去了。 皇甫澜摇了摇头,叹气。 唉,小美人虽然会发脾气,但依然被二哥吃得死死的啊。 住在此处的大多是匆匆过客,遂上房几乎无人问津,当皇甫澜大手一挥,将其中最好的三间包下后,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挽留他们多住几日。 “饭菜待会儿就送来,有事您吩咐。”伙计端上泡好的香茶,躬着身子掩门退出。 皇甫玥看着有屋不回,赖在他这边的五弟,脸色不怎么好: “只要不乱说话,其他随你。” 言下之意,别来烦他。 皇甫澜摸出一把折扇,敲着掌心,嬉笑道:“我去阳城是为了偷懒,本来以为太子真的奉了皇命,现下看来,目的也不单纯啊。” 他抿了口茶:“又如何,你打算告诉父皇亦或是太后?” 既然敢挑明,便已不担心被宫里知晓。 “我像做这种事的人?”皇甫澜激动道,“当然是支持你啊,苏小姐长得那么美,性格也可爱,任哪个男人见了都……呃,二哥,我没其他意思。” 他冷笑:“以后少看几眼,她是你皇嫂。” “皇嫂?”折扇一顿,吃惊道,“你来真的。” 他不高兴的哼道:“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我会薄幸寡意。” 捕捉到话语里的意思,皇甫澜大笑:“苏小姐也这么觉得?” 他不语,眉头拧得紧紧的。 除此之外,想不出她拒绝的理由。 他又不愚钝,当然十分清楚,苏迎春的心并非无动于衷,但每每被他撬出一丝松动迷茫时,会像变了个人似的清醒过来,再度缩回保护壳里。 “哈,那也没办法啊,谁叫你是太子,未来的帝王呢。”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苏小姐瞧起来迷迷糊糊的,心思倒比一般女子来得通透。” “……滚回自己屋去。” 皇甫澜连忙补救道:“二哥,我可以相助的,虽说各方面都比不上你,但若要论谁更了解女子,你定不如我。” 想到整日围绕在五弟身边的那群莺莺燕燕,他不知是该直接赶人出去,还是暂且信上一回。 苏迎春发觉,事情与计划中完全不一样了。 连一向忠心的婢女,都变得畏畏缩缩起来。 其实她能理解,毕竟在宫中侍奉多年,对太子殿下心存畏惧,事实上,他随意往哪儿一站,与身俱来的气势,就足以令周围人不由得臣服。 于是,她只能孤军奋战的尽量远离。 用过晚膳,本来是与梦槐约好出去逛逛,结果不意外的,成了她与皇甫玥在前面走,其他几人均跟在身后的局面。 华灯初上,这里是距京城不远的小镇,地方不大,但人口密集,热热闹闹的集市,叫卖声不断,几乎每个小贩的摊前都搁着一只灯笼照明,远远望去,倒似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龙。 第159章 给我家夫人 有卖字画的,有卖果子的,还有兜售现扎的篾篓及孩童最爱的麦芽糖。 若不是要警惕身旁之人,其实她逛得挺开心。 “吃果子吗?”他挑了一只给她看,红红的还连着未摘的叶子,酸甜可口的样子。 “我不吃。”她别看眼,往前走。 听得他在后面对小贩道:“称一些。” 很快,脚步声靠近,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红红的果子擦得干干净净的,置在掌心衬得那手似暖玉般白皙好看。 “小贩说挺甜的。”他笑眼弯弯。 她咬了咬唇:“我说了,不吃。” “好,待会儿回客栈再吃。”将纸袋交给梦槐,他又紧跟上去。 皇甫澜瞬间目瞪口呆,尴尬的咳了两声,却无人理睬。 “那麦芽糖呢?你不是最喜欢……”他顿了一下,道,“你丫鬟说的。” 她攥紧手指,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很好,梦槐还真是知无不言啊。 瞥了眼卖麦芽糖的小贩,四周聚了七八名孩童,皇甫玥竟然问她想不想买,难道他堂堂太子,要当众去排队吗! 也不知是气梦槐,还是气吃不到的麦芽糖。 总之,她的心情更糟了。 “嗯……二哥,我去其他地方转转。”皇甫澜快看不下去了。 思及接下来的日子,会天天见到这样的太子,已经后悔当初为何要跟过来。 他头也没回的摆了摆手,皇甫澜悲哀的转身离去。 憋着一肚子火气,她的脚步很重,像踩着什么在泄愤。 昏黄的夜色下,他偏头望向从领口处露出的一小节脖颈,此刻正因为怒意微微泛着粉色,十分诱人。 指尖蜷缩,他忍不住想去触碰一下,忽然,余光瞄到一抹白,立即停下来道: “苏迎春,等一等。” 充耳不闻,凭什么要听他的,最好受不了她的冷脸,早点分道扬镳。 一个人兀自走了一阵,这回,却没人追上来,踌躇着回眸看去,不远处一个小摊前,他低头在挑选东西,跳动的烛火映着他俊美的眉眼,有种令人沉醉的温柔。 摊主是名清秀少女,正羞怯的红着脸颊,不知他说了句什么,引得女子掩唇笑起来。 所以说,为何会喜欢她,凭他的长相及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不是轻而易举,如此执着,怕是因为一直被拒绝,兴起征服欲了吧。 眨了眨眼眸,她快速收回视线,拎起裙摆往前小跑而去。 她真的很想远离他,越远越好。 “公子买玉兔,不知要送给谁呢?”少女好奇的问。 这些形态各异的小兔都是她雕的,虽玉质不算上等,但自认雕工还不错,可此人的气质实在不像是会买这种小物件的。 他摩挲着手中憨态可掬的小兔,微微一笑:“给我家夫人。” 前世在上元灯节那夜,随手送过一只小瓷兔,她喜欢得紧,希望今生,依然能以此博得她的笑颜。 “主子,小姐刚刚忽然跑开了。”被勒令站远一些的梦槐,急急的过来禀告。 倏地抬眼望去,只看到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第160章 曾经的恐慌 不知不觉拐进巷口,被凉风一吹,她渐渐冷静下来。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一弯月牙挂在夜空,透着微弱的光。 虽然不记得回去的路,但幸好特意看过客栈的名字。 “还不算太笨。”她自嘲一笑。 返身往回走,准备找个人问问,迎面而来一个跌跌撞撞的黑影。 她立即警觉的贴着墙边,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正当她慢慢往外挪动时,那黑影抬起头,两道幽光投向她,开始上下打量。 “哟,好漂亮的小姑娘……嗝!这么晚……一个人……来,让爷抱抱……” 她不吱声,明白这种时候,哭泣和求饶都无济于事,只会激得对方更加兴奋。 “来嘛,过来……”趁着那醉汉伸出长臂的空隙,她飞快的钻过去,眼看就要摆脱那只手,脚下不小心绊到,直接往前扑去,一下子就被搂住。 “哈,捉到你了!”醉汉手劲很大,紧紧箍住她的腰,酒气喷洒在颈间,“啧,好美……这身段……” 被别的男人抱进怀里,她才明白什么叫恶心与无法忍受。 浑身发凉,她颤抖着死死咬住牙根,忍着没哭,用尽全力又捶又蹬,却依然摆脱不了被桎梏的命运。 男人毫不怜惜的用力将她抵在墙角,一手空出来打算去解衣带。 她惊恐的挣扎,脑中深藏的画面翻涌出来…… 散乱的衣物,讥讽的眼神…… 不要,她不要—— 如同溺水的人,她拼命挥舞着双手。 情绪快要崩溃之时,身上的压迫感忽然消失,耳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一个人冲到面前,脸色阴沉得吓人: “苏迎春!” 她背靠着墙,目光呆滞,愣愣的还回不了神。 皇甫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再晚来半刻,她…… 阴鸷的看向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男人,他抬了下手,梦槐立即拖着往巷子深处而去。 “你乱跑什么!”他又急又慌,语气凶狠,“胆子大了!很厉害?苏迎春你——” “皇甫玥。”她轻轻唤了一声。 他震惊的瞠大双眸,发现她,哭了。 一直没掉一滴泪的她,听完他一通劈头盖脸的怒斥,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 “皇甫玥,你怎么才来啊……”她无声的哭着,边哭边轻喃。 这句话像把锤子,狠狠的敲在他心上。 猛地将人拥入怀中,他猩红着眼眸,本以为会被抗拒,可她只是软软的倚在他身上,乖巧又脆弱。 “苏迎春,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不要……吓我。” 他收紧双臂,嗅着她身上的馨香,哑声道:“那会要我的命,知道吗?” 她抬起手指,悄悄揪住他的衣衫:“对不起……” 对不起,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无法回应他的感情,却又贪恋他的温暖。 她恨他,也恨这样的自己。 “不用说对不起,也不用喜欢我。”他叹息,终究还是决定退让一步,“像之前那样就好。” “之前那样?”她茫然。 他闭了闭眼:“对,苏迎春,让我陪着你,就好。” 不知道这一世出了什么差错,但他愿意等,等到她放下防备的那一天。 忽然想起什么,他将虚握的右手伸到她面前,展开,一只可爱的小玉兔蹲在掌心。 第161章 再贪念一次 “喜欢吗?”月色下,他的眸光浅浅的。 她看着这只活灵活现的小兔,想到当年他送的那只,后来……被人故意摔碎了。 “喜欢。”她拿起玉兔,合在手里,眼角犹带着未干的泪痕,“谢谢……” 忍不住再次撞进他胸膛,汲取着熟悉的气息,心里对自己说,就这一次,让她再贪一次。 环住颤抖的纤细肩头,他以为她还在害怕刚才的事情,大手轻拍几下,低哄道: “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低着头,任由泪水恣意流淌,浸湿他的衣襟。 他根本不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她的伤心及难受,只因为他。 后来怎么回的客栈,她几乎没有印象。 记得哭累了,恍惚间裹上一件披风,被打横抱起。 男人的脚步很稳,和着心跳声一下一下,在耳畔鼓动着。 她像个小动物一般蜷缩,全然的放松自己,什么也没去想。 夜色已浓,他们享受着这份寂静,此刻,仿佛只有彼此。 “早啊。” 苏迎春刚跨出屋子,迎面碰上热情洋溢的皇甫澜。 “啊,早,五皇……” 他抬手打断:“王澜,你可以叫我王少爷或者澜少爷。” 这时,另一扇房门被推开,皇甫玥换了一身靛青色劲衫,站在门边看向走廊上的两人。 皇甫澜立即上前,揽过对方的肩,介绍道:“王玥,记住以后可别叫错。” 她迟疑道:“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挥开弟弟的手,哼道:“这就是你想了一晚上的好名字?” “只能说父皇给你赐的字不好。”拖着满脸嫌弃的二哥往楼下走,“玥,听起来像女子……哎,别打,别打头!” 她和梦槐跟在后面,望着前方打闹的两个大男人,不禁失笑。 其实方才还是有些尴尬的,但那人态度却十分自然。 无人提及昨夜之事,就像一场梦,做过,便忘了。 不论她如何劝说,梦槐死活都不肯同桌用早膳,提出要去后院看看马车备好了没,一扭身就跑远了。 她无奈的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皇甫澜招手让小二挑最好的往上端。 比起这位处处讲究的五皇子,她与皇甫玥就显得随遇而安多了。 “所以说,苏姑娘是打算去寻亲?”皇甫澜一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戳着盘子里的点心,似乎不太满意。 “对,据说现在的阳城县令是我表哥。” 皇甫玥看了她一眼,前世时并未听过她母亲那边还有亲戚,而此次阳城之事,若不是因为她,也根本不会在意。 “如果到了城内,发现真的有怪病,你怎么办?”他不希望她涉险。 她沉默半晌,问道:“既然朝中已经知晓,应该……会很快控制住吧?” “这可说不好,如今不知具体情况,如果比想象中严重,那就得等上面派更多的人来处理。”皇甫澜皱了皱眉,又低声道,“二哥,那县令的折子,你看过没,究竟是如何说的?” 他摇了摇头,不语,面色却有些异样。 第162章 家中可有表妹? “打包些干粮,接下来要加快行程。”他提议道。 “啊?可我……”皇甫澜哀嚎到一半,瞥见他扫来的目光,及时闭上嘴巴。 她当然没意见,舅舅一家生死未卜,早一刻到,能早一点安心。 既然目的一致,几人收拾完毕,辰末,一同上了路。 她与梦槐坐车,他们驭马在侧,车夫听说要抓紧赶路,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啪!车轮滚滚,直奔北方而去。 有皇甫玥在前面领着,她才发现自己之前所布的路线多绕了一段,所以原本预估的十天,实际上只用了六天,就已过漕阳关,下一个镇便至阳城。 “苏姑娘。”皇甫澜策马靠过来,与她搭讪,“你有没有表妹啊?” 这几日的相处,让她了解到,五皇子虽然看上去有些纨绔,但本性倒不坏,当朋友处的话,还挺有趣。 “表妹?”她奇怪道,“五少问这个做什么?” 到底也嫌弃“王澜”两字不够好听,便让她直接唤家中排行。 “我寻思着,苏姑娘如此美艳动人,若有一表妹,肯定也极为出色。”想他皇甫澜,平生几大爱好里,看美人占首位。 可惜身边最美的这一位有了主,而太子又极其小气,多说几句话都要被暗中扔石子,五六日下来,他的小腿已“伤痕累累”。 遂以,决定退而求其次。 她笑道:“有没有表妹不清楚,不过小时候听娘亲提起,几位长辈的样貌……嗯不太相似。” “这样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顿了下,刚想再多问几句,“哎!” 腿上熟悉的痛觉提醒他,某人又生气了。 啧,自己怂不敢上,就心怀妒忌。 敢怒不敢言的笑了笑:“苏姑娘坐稳些,前面路上的石子,真多!” 阳城位于大祁最北,此处地势虽不险峻,但山丘众多,四周景致也略为荒凉,与南方的郁郁葱葱形成鲜明对比。 官道上,他们已迎面遇上第三辆马车了,还有一些挎着包袱,行色匆匆的路人。 皇甫玥翻身下马,客气的询问:“大娘可是从阳城而来?” “不是。”妇人摆摆手,像害怕什么似得,一句话也不愿多谈。 他又连着问了几人,有两三名是阳城的百姓,其余的除了答“不是”,连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脸色渐沉,情形有些不对劲。 道路越来越颠簸,车夫放缓了速度,马蹄敲击在石子上,发出刺耳的喀哒声。 两旁的灌木丛渐渐分开,不远处,一座青灰色的城墙映入眼帘。 墙体十分老旧,大部分青砖均已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土,守城的几名士兵面黄肌瘦,身上的盔甲也灰扑扑的,不过腰板挺得很直,精神气还算不错。 他们的马车靠近时,那几人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有一人甚至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来者何人?”为首的士兵仰视着高坐在马背上的皇甫玥,在他平静的注视下,举起的矛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第163章 因为你啊 “寻亲的。”皇甫澜插话道。 “寻亲?你们可知阳城……”士兵欲言又止,“唉,反正速速离去罢。” “请问县令,是否姓柳?”苏迎春掀开车帘走出,一身简单的衣裙,依然掩不住绝美之姿。 几名士兵看得呆住,半晌没出声。 “咳咳!”皇甫澜见他们这副样子,就知道那位“表妹”即使存在,十之八九也是姿色平平。 几人不好意思的回神,其中一人道:“对,老爷姓柳,姑娘是?” “麻烦通报一声,柳意之女前来拜见。” 她气质端庄有礼,看样子与县老爷又有几分关系,守城小兵不敢耽搁,急忙让属下去送消息,没多久,就见那人远远挥着手喊:“快放进来!” 马车缓缓入了城门,她趴在窗口往外望去,街道上几乎无人走动,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有很多院子明显已经搬空了,满城飘着一股奇怪的药味。 看来,疫病的传闻所言不虚,只是看守城的士兵们虽面带忧色,但并无恐慌,倒正如那些人所述,这病并不致命。 皇甫玥驭马靠近,微微倾身,低声道:“待会儿,先不要告知他们,我与五弟的身份。” 她下意识问:“为什么?”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毕竟这人向来不爱对她解释这些,但他踌躇片刻,抿了抿唇,道:“阳城县令根本没有递过折子。” 她大惊失色:“你的意思,明知有疫病,县令却不曾如实上报?”顿觉不对,“那你们为何会奉命前来?” 黑眸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眼,他轻轻笑道:“因为你啊。” 她怔愣许久,才想通他话里的意思。 因为得知她要去阳城,所以寻了个借口,假装奉着皇命,拦在半路上…… 这人,这人怎么如此…… “阳城百姓应该感谢你。”他眨了下眼,又正色道,“我之后打听过,怪病确实存在,便让人上朝时递了折子,不过没想到这般严重,几乎到了空城的地步,你这个表哥,若不是有隐情,便是太糊涂!” “我却觉得他是个好官。”她反驳的声音不高,但到底说了出来。 “哦?”他饶有兴致道,“从何得知?” 见他并无轻视之意,她慢慢道出自己的想法:“阳城虽遭受重创,但守门的士兵精神振作,没有懒散度日,所以一定是县令平日要求严明。” “嗯,不错。”他点点头,“还有吗?” “还有……”她咬着下唇。 眸色微黯,从那嫣红的唇上飘过,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这街道,你觉得怎样?” “整洁,无杂乱。”她恍然,“百姓不是慌乱中撤离的,可见县令处理事务井井有条,在这城中颇有威望。” “很好。”他满意的称赞,“观察仔细入微,也学会分析了。” 他好笑的看着她情不自禁扬起小巧的下巴,若有尾巴,估计已经摇到天上去了。 很快,她又气鼓鼓道:“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对表哥隐藏身份?” 第164章 表哥表妹 “这又是另一课了。”他敛起唇边的笑意,沉声道,“苏迎春,你得记住,不要太相信眼睛看到的,永远对别人留有戒意。” 她一窒,看着他紧绷肃然的侧颜,恍了神。 “到了,咱们柳老爷就在前面。”带路的小兵指着红瓦白墙的屋子。 县令竟然不在衙门待着,跑到一处普通的民居。 她疑惑的往里走,一直萦绕在鼻间的药味顿时更浓了。 “十克,你这太少。” “大人,此味药材不多。” “……知道了,你先把今日的份熬妥。” “是,大人。” 小院里,架着七八支煎药的炉子,大夫模样的老者正在配药,旁边站着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汉子,眉头紧锁。 她迟疑道:“柳……大人?” 那汉子闻声,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她,瞬间热泪盈眶。 “表妹!” 柳大人,名卫,比她年长十二岁,长相粗犷,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相似,但与她想象中还是有些差距。 一直以为,表哥会是个文弱书生。 不过似乎除了样貌,其他方面确实像是柳家人。 “表妹啊,一晃你都这么大了!”若不是梦槐伸手挡了下,柳卫估计要抱着她痛哭。 “表哥……”她刚开口,就被打断。 “很快,父亲和母亲马上就到。”话音刚落,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意的女儿在哪!” “我可怜的侄女哟……” 一对中年夫妇冲进来,场面一度混乱。 待众人激动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简短的交代了彼此的近况,柳安红着眼眶道: “早知道当年就该将小意接回来,本以为在那高门大院里吃得好穿得好……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不起她啊……” “舅舅。”她轻声道,“这是娘亲的选择,从未怨过谁。” 柳安叹息一声,艰难的开口:“唉,侄女啊,趁着天色尚早,你抓紧赶路吧。” 她惊讶道:“舅舅?” 舅母张氏拍了拍她的手:“要不是现下这状况,我们巴不得你长住于此。” 柳卫也道:“虽说恶疾不传染,但以防万一,还是速速离去比较稳妥。” “确定不传染吗?”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有两名年轻男子立于院落一角,其中一名尤为出众,另一名正闲闲的玩着手中的折扇。 “这两位是?” “京城结交的朋友,担心我路上遇到危险,特意护送。”她道出之前想好的说辞。 其实倒不算假话,若没有他们,她这一路确实不会如此顺利。 柳卫连忙道:“多谢二位。” 柳家人性子直,想法简单,能看出两人非富即贵,但思及苏迎春生父的身份,也就没多想。 “虽然还不清楚病因,但的确不通过接触或者其他途径传染。”柳卫对皇甫玥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敢放你们进城。” “舅舅,我决定留下来帮忙。”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觉面对柳家这种性格的人,就该坚定的表明立场,不让他们有反驳的机会。 第166章 你儿时可有犯过错 “这屋子哪里还能摆得下小榻。”她笑道,“再说,就隔着一堵墙,之前在苏府你不也睡外寝的。” “那不一样啊……” 梦槐还想再说几句,被她直接推着肩头往外走: “我的好姐姐,你就安心吧,若是闲着就去帮帮那位五少爷,他这会儿应该手忙脚乱着呢。” 手忙脚乱的皇甫澜在求助二哥无果后,干脆放弃与那堆杂物打交道,摇着扇子在后院晃荡起来。 “从小到大,连墩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现在竟然让我自己去抹桌子,岂有此理……”他踢着脚下的石子,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还不如待在京城……” “原来京城的男人都这般废物!”一道不屑的轻哼传来。 “谁!敢骂本皇……少爷!”他抬眼看去,只见墙角倚着一娇小的少女,穿了一身短衫裤装,足蹬小蛮靴,腰间束着一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带子,长发束得高高的垂在纤细的腰间,长相只能算得上清秀,倒是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颇为灵动。 “我这说的可是实话。”少女嫌弃的眼神将他上下扫视了一番,“瞧你这样,是不是吃饭也要人喂啊?哈,那岂不是连黄口小儿都不如!” “你!”皇甫澜何时受过这种羞辱,一时气得不知如何是好,急道,“哪里来的荒野村姑,真是毫无教养!” “说什么那!”少女立即横眉竖眼道,“我警告你,不准扯到我家里人!” 触到对方的怒点,这下他来劲儿了:“没教养还不许人说,也不知你爹娘……” 啪!一条黑影迎头劈下,他下意识闪躲,那东西抽打在地上,发出极响的一声。 定睛一瞧,竟是一条软鞭,若不是他曾被逼着练过几天武,身手还算灵活,这会儿俊脸肯定要多条血印! “你这女人也太恶毒了!有娘生没娘养!”他丢下一句,转身就跑。 啪!少女气红了眼,一边追着抽一边怒吼:“我让你嘴欠!” 动静闹得极大,不光屋内的几人推门走出,连前院的柳氏夫妇都闻询赶来。 “这是做什么?蓁蓁,快收起鞭子!”柳安急道。 张氏也劝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别动手!” 皇甫玥看着自家弟弟被一名少女追着满院子狼狈的躲,顿觉颜面无光。 “你们皇子不是从小就被要求习武?”苏迎春好奇的低声问。 “五弟确实学过。” “咦?那是天生体弱?” 他面无表情道:“每年习武的日子加起来不足十天,各种撒泼偷懒,不是肚子疼就是腿疼,还有一次为了能不去校场,把附近的干草给点了,被揪出来后,罚跪了一整日,那时候大约九岁。” “噗!”她掩唇笑出声,“也太调皮了吧……”抿了抿唇,忍不住道,“你儿时就不曾犯过错吗?” 眸光落在她微扬的小脸上,他勾起唇:“我从小就是所有皇室子女的楷模,不曾被罚过。” “噢。”果然啊,就如太后所说,他优秀到令旁人望尘莫及。 第167章 似有隐情 “不过,那只是表象。”他微微倾身,轻声道,“其实好几次都是我做的,只是没人察觉罢了,比如点燃干草的那个火折子,是我放到显眼的地方,再无意提醒一句‘校场运来几堆干草’,五弟就去把事儿给办了。” “你……”她目瞪口呆。 他笑得桃花眼弯起:“别告诉五弟。” “喂!我说你们在那里聊半天了,二哥能不能帮帮忙啊!”又一鞭子抽到脚边,皇甫澜吓得跳起来。 “真是没用!”柳蓁蓁嗤道,鞭子再次扬起,却被一只大手握住。 “蓁蓁!这是你表妹的朋友,别胡闹!”柳卫怒道。 “表妹?”柳蓁蓁一愣,方才发现,屋檐下站着几名陌生人,其中一名女子闻言也讶异的看过来。 “居然有个表姐。”皇甫澜咕哝,“而且果然长得不好看。” 啪!这次,软鞭准确无误的抽到了他的背上。 “啊——”哀嚎声响彻柳府上空。 “真是抱歉,我这二侄女脾气太烈。”柳安歉然道,“王公子,你……不要紧吧?” “柳伯父,我弟弟皮糙肉厚的,没事。”皇甫玥笑吟吟道,“况且也是他有错在先。” 柳安叹了口气。 怎么兄弟俩,瞧着年纪相差不大,性子却差那么多呢,这做哥哥的得多心累。 皇甫澜隔着衣衫按了下刚上完药的伤处,疼得咧了咧嘴:“我哪里知道她……” “你还说!”柳蓁蓁瞪眼。 她八岁那年,全家遇到山贼,父母惨遭杀害,从小便寄养在舅舅家,虽然被照顾得很好,但那种当面失去双亲的痛苦,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 “好男不与女斗……”皇甫澜哼哼。 “来来,吃饭了。”张氏招呼道,“好不容易一家人聚齐,蓁蓁,别让你表妹为难。” 柳蓁蓁一眼就看出,这美丽的女子很好相处,心里十分开心,上前主动搂住她的手臂,亲热道:“我也有亲妹子了,真好。”继而又小声嘀咕,“为何会结交那样的纨绔子弟,小心被骗!” 苏迎春闷笑:“以他的能力,应该骗不了谁。” “也对。”柳蓁蓁赞同的点头。 皇甫澜听不到她俩的窃窃私语,但总觉得耳根有些痒。 抹得十分干净的桌上摆着五道菜,三素两荤。 “哇,今晚如此丰盛吗!”柳蓁蓁低呼。 皇甫澜瞥了一眼:“这么多人,怎么吃?平日我一人就要摆十几道……” 忽然收到二哥扫来的视线,他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唉,若搁在早几个月,这日子还算富裕。”柳卫无奈道,“但现下阳城物资缺乏,实不相瞒,家家户户都在紧衣缩食,能吃饱就不错了。” 铺子关了,商队也不敢往来,幸好可以自给自足一阵子,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柳大人,既然事态严重,为何不上报朝廷?”皇甫玥似漫不经心的提出疑问。 闻言,柳家人的脸色均一变,沉默片刻后,柳卫呐呐:“朝廷……”又猛地回过神,打着哈哈道,“先吃饭,菜都快凉了,迎春啊,招呼招呼你朋友。” 她欲言又止,下意识看向皇甫玥,而他则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急切,事态自然会明朗。 第168章 疫情源头 次日一早,苏迎春便要求去探望患病的百姓,柳卫拗不过,只得叮嘱几句,领着一同去了。 为了能更好的照料患者,柳卫将府衙改成了集中居住的地方,因为人数众多,生怕大家住得拥挤不舒服,是以煎药和饭食都安排到相邻的民居里。 当他们到达时,正好碰上陈大夫在分发汤药。 “来,你的,小心烫。” 脸色苍白的男人接过碗,道了声谢:“大夫,估摸着我还得喝几贴才能好受些?” 陈大夫想了想,道:“三帖吧,快了。” 男人就着碗口刚欲饮下,面色忽然一阵扭曲,陈大夫连忙抢过那碗,男人直接冲到墙角呕吐起来,同时开始浑身抽搐。 一名女子挎着衣盆从后院走出,见到此景,惊呼一声扑过去:“阿朗!” 待那男人吐完,女子用布巾拭干净秽物,陈大夫递上药碗:“幸好还未喝,不然就浪费了。” 男人虚弱的靠坐在墙角,女子哽咽着喂完药,吃力的架起男人往屋内走去。 “这就是病发后的症状,恶心,呕吐,全身抽搐疼痛,人也会慢慢消瘦,喝了汤药三至五日后会好转。”柳卫面色黯然,“但是,有极大的可能再次复发。” “患者都有家人?”皇甫玥环视一圈被隔开的十几间屋子。 “大部分是,除了两人,他们的家人早几年就去世了。” 他若有所思道:“这些患者的家人,并没有感染恶疾。” “没错,所以我们认为,此病不传染。” “症状像瘟疫,但却不会传染。”皇甫澜摩挲着下巴,不解道,“可是明知离开便能痊愈,这些人为何还要留下?” 柳蓁蓁没好气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愁吃穿,他们祖祖辈辈扎根在阳城,放弃房产田地,到外面去也不一定能活得成,何况……”抿了抿唇,她瞄了眼柳卫,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时,几个百姓路过,热情的招呼道: “柳大人好。” “柳大人辛苦了。” “柳大人,中午到我家用饭吧,刚蒸了白面馒头。” 柳卫客气的一一回应,接过柳蓁蓁手中的竹篮塞到其中一人的怀里: “这里有些鸡蛋,你那丫头正长身子,补一补。” “不不,不能要——” 皇甫澜见这两人为几枚鸡蛋来回推拒了很久,神情有些迷茫,却难得的没有插话。 “我们昨晚吃的,对于他们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了。”苏迎春走过来,轻声道,“所以五皇子,稍微忍耐些。” “我……” “耐不住可以送你去边关。”皇甫玥沉声道,“将士们打起仗来,有时候连草根都得咽下去。” 皇甫澜惊恐的连忙摇头:“二哥饶了我吧。” 柳卫一脸愁绪的回来,见到他们,又飞快的掩去。 “柳大人,不知这城中的百姓,用水来自何处?” “公子是怀疑水源有问题。”柳卫觉得虽然自己是名知县,但面对这位叫“王玥”的年轻人时,总有一种卑屈的感觉,在那双眼的注视下,会不由自主将所知的都说出来。 “我们这边只有山涧,没有小河,遂百姓用的都是井水,城中有一口深井,然后各自引流,最早时,我们也想过这个可能,查过之后发现没有任何疫源。” 第169章 你很喜欢孩子 “麻烦柳大人带我们去看看。” 柳卫刚想说“不必了吧”,但触及对方投来的目光,话到嘴边变成了“好吧”。 “呜哇——” 院里忽然响起孩童的哭声,苏迎春回头一看,有名稚儿正趴在地上,便道:“我留下来帮忙。”说罢,提起裙摆,匆匆跑过去。 “舅舅,我陪着表妹。”柳蓁蓁拍了拍腰间的软鞭。 皇甫澜忍不住嘲讽:“三脚猫功夫。” “哦?我记得某人可是被逼得满院子逃窜,哼!”猛一扭身,发辫在腰间荡起一道弧度。 “哼!”皇甫澜也甩袖离去。 有些人,似乎天生就不对盘。 “小弟弟,哪里摔疼了?”苏迎春将孩童抱起来,抽出帕子拭了拭那满是眼泪的脏污小脸。 “呜呜……没人陪我玩……”小男孩大约四五岁,揉着红红的鼻头,哭得一抽一抽的。 闻言,她不禁失笑:“原来不是因为摔疼了才哭的啊?” “娘亲不肯……男孩子,不可以怕疼……”小男孩越说,声音越低,一双乌黑的眼睛溜了一圈,见没人,又悄声道,“其实,是有点疼的……” “那我给你揉揉?”她也悄声道,“不告诉娘亲。” “好。”小男孩软软糯糯的应道。 “天啊,表妹你好厉害!”柳蓁蓁满脸惊奇,“这么温柔,这么会哄小孩,我就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笑了笑,先拍掉小童身上的土,然后伸手抚上膝盖问:“这里疼吗?” “疼!” “那这里呢?”她又揉了揉小肚子。 “也疼!” 小男孩很干脆的回着,惹得梦槐和柳蓁蓁都笑起来。 “表妹,这孩子就是贪着你陪他罢了,哈哈。” 陈大夫送完汤药出来,见到他们,无奈摇头:“小豆丁,你又乱跑,回头你娘该着急了。” “哼,她才不急。”叫小豆丁的男孩翘起嘴巴,“她都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那是因为你爹爹生病了,娘亲要照顾他,你得听话。”陈大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不是,她……” “小豆丁!”屋内响起女子的唤声,房门被推开,一名包着头巾的年轻妇人站在门口招手,“过来,别麻烦人家。”而后歉然的对苏迎春她们福了一礼。 “漂亮姐姐。”小豆丁拉了下她的手,附耳道,“改天再找你玩,我请你吃点心。” 她莞尔:“好啊。” “唉,也就孩子还能无忧无虑了。”陈大夫叹道。 “会好起来的。”她白嫩的小脸上漾着坚定的笑意,“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也不知因为这话,还是这柔美的笑,此刻,陈大夫觉得,阳城仿佛迎来了春天。 “就是这口井。”柳卫擦了擦额际的薄汗。 他们是一路走来的,旁边这位看起来养尊处优的男子倒是一点也不累的样子,而他与另一位却有点喘。 皇甫玥在井边绕了一圈,点点头:“水质清澈,确实不像被污染过。” 还未等柳卫回应,他动手将木桶抛进去,拎上来半桶水,搁至一旁,又仔细观察半晌,道: “拿个容器过来。” 第170章 这不是瘟疫 “娘,给我倒杯水!”柳卫一进门就囔囔道。 女眷们在院子里择菜,闻言纷纷抬头看去。 “也给我一杯,不,一壶!”皇甫澜拖着沉重的步子,踉跄着趴到石桌边,完全没有了早上那副神气的样子。 “他们这是怎么了?”柳蓁蓁嘀咕。 张氏连忙起身去了后厨,苏迎春望了眼院门,不解的问:“你二哥呢?” “别提他!”皇甫澜喘了口气,“竟然让柳大人领着把整个阳城转了一遍,用走的!” “噗!”柳蓁蓁笑道,“纨绔子弟体弱,怎么表哥你也扛不住?” 柳卫摆了摆手:“是那……二公子的体力太好。” “水来了。”张氏拎着壶倒上满满两大杯,“慢点喝。” 此时两人哪里听得见去,举起杯子仰头就灌——呯!瓷杯应声碎裂,水洒了一地,衣襟也被泼湿。 “皇……二哥!”皇甫澜瞪着大步而入的颀长身影,微怒道,“你做什么!” 皇甫玥面色如常,说出的话却似惊雷:“水里可能有毒。” 柳府大门紧闭,众人围在石桌旁,看着皇甫玥取出一个小瓶打开,往水杯里倒了些粉末。 片刻后,原本透明无色的水渐渐浑浊起来,呈淡淡的青色。 柳卫不安道:“这是……” “有毒。”他眸色微沉,“毒性不强,但长期在体内积累……” “这井水是城中百姓必用的。”苏迎春惊道,“那岂不是一直在服用慢性毒药不自知。” “原来,不是疫病,而是中毒了。” 柳卫跌坐在石凳上,喃喃着:“怎么会,是谁要害全城的人……” “现下原因不明,仍有许多疑点,辟如为何都中了毒,却仅有一部分人显出症状。”他若有所思道,“而且,此毒不为索命。” 不然,他们所见的,恐怕早就是屠城的情形,看来得寻个理由,把宫里的那位唤过来。 皇甫澜忽然想到:“难道,在下毒者查明之前,我们不能饮水了?” “解毒很容易。”他又取出另一个黑色的小瓶递给柳卫,“柳大人,全部倒入井中,不要让旁人看见。” “好,我这就去。”柳卫不敢耽搁,急匆匆离开。 柳蓁蓁不解道:“为何不能让旁人看见,告诉百姓们这并非疫病,大家也能宽心些。” 苏迎春摇了摇头:“可是,若他们知晓井中曾经投毒,想必会更为恐慌。” “随我出来。”他将趴在石桌上的五弟拎起,往门外走。 皇甫澜哎哎叫着,跟了上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柳蓁蓁托起腮,自言自语:“这二公子长得可真俊美。” 见她不语,又凑过来道:“表妹与他们如何相识的?” “嗯,就……父亲为同僚。”希望这话没有冒犯到圣上。 “哦,官家子弟。”所幸柳蓁蓁也不打算深入打探,“那他们府中应该挺器重二公子的,莫名有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表妹,你说是不是?” “是……挺看重的。”江山社稷都会交予他。 神色复杂的看了表姐一眼,她抿了抿唇:“你……” 第171章 夜晚的不速之客 “不过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与那纨绔斗上几句。”柳蓁蓁忽然想到什么,摩挲了下手臂,“二公子虽说瞧着不严肃,也不曾板起脸,可就是觉得冷,从骨子里透着的那种,我是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怔了怔:“有吗?” “反正若要交朋友,还是纨绔合适些,吵个架也起劲啊。” 她失笑:“别总这么的叫,人家有名字的。” 柳蓁蓁不在意的挥挥手:“等他哪天改了性子,我就唤一声澜少爷。” 她无奈叹息,唉,不知者无罪。 傍晚时分,柳卫归来,拉着皇甫玥进了屋子,聊到华灯初上。 今日的晚膳更加简单,不过谁也没嫌弃,而皇甫澜则一直未出现。 “办点事,不必等他。” 做哥哥的这么说了,众人便先行用饭。 皇甫玥慢条斯理的吃着馒头,神情并无半点不愿,仿佛桌上摆着的依然是山珍海味,她偷偷的看了几眼,忽然想起之前那句“因为你啊”,踌躇片刻,轻声道: “其实你不必屈就于此,这些吃食……” 他偏头望着她,桃花眼弯起:“没关系,再等两日。”怎么可能让他的囡囡一直受苦。 她被这笑晃了神,愣愣的低下头,也没多在意他口中的“再等两日”是何意思。 阳城的夜晚格外安静冷清,大家各自回屋早些歇息。 梦槐勤快的烧了热水,唤她沐浴。 “小姐沾了满身的药味。” 她笑道:“梦槐嫌弃我啊?” 梦槐帮她褪下衣衫:“哪敢,就是心疼小姐。” 她拭了拭水温,跨入桶内,热水漫过圆润小巧的肩头,舒服得叹喟一声。 半晌之后,她趴到桶边,将下巴搁在纤细的手臂上,低低道: “忙点挺好的,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小姐说什么?”梦槐正收拾着衣物,一时没听清。 “没什么。”她的脸颊被热气熏得嫣红,眸里氤氲着些水汽。 忽地将脸埋入掌心,她还是决定逃避,不去深究心里的任何想法。 她不敢,也不能。 夜色深了些,城内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只有两三只猫儿在叫唤。 皇甫玥一向浅眠,是以当屋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异响时,他立即睁开了眼。 瓦片的摩挲声渐渐远处,消失在墙头。 他随意披了件外衫,将房门推开一条宽缝,侧身而过。 院子里只有树影在晃动,月光被薄云遮住,夜色微暗。 他贴着走廊,正欲翻过围墙,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某间屋子里传出——咚! 像是凳子被碰倒了。 脸色倏地一变,那是苏迎春所住,房内有别人! 直接撞开门扉,黑暗中,他只来得及分辨出立在床边的那抹熟悉身影,似乎正努力挣扎着。 顾不上多想,一手探去用力搂住纤细的腰肢,顺势扑倒于床榻,快速旋身,另一手准备去拧住那不速之客的脖颈—— 预想中的情况没有发生,倒是听到嘶——一声,然后有什么轻薄的东西飘落,覆上他的手臂。 苏迎春被转得一阵眩晕,鼻尖也撞得生疼,稍一清醒,便喝道:“谁?你——” 第172章 我并非君子 “是我。”他皱起眉,将她轻轻置于一旁,半撑起身子,“你没事?” “没事啊。”她满脸不解。 “这是什么?”他扯了下盖在两人身上的东西。 她叹息:“……被你扯坏的帐幔。” 他一怔:“所以方才其实是在……” 她索性交代清楚:“我口渴,想倒点水喝,结果不小心踢到床边的凳子,头发又勾住帐幔……” 他不自在的动了动:“嗯,我以为……” “谢谢。”她大概能猜到原因。 人生地不熟的,又刚得知下毒之事,他有所警惕,也是应该的。 “那……”两人聊了这么久,他才发觉,此刻的姿势有多么……不合礼数。 而且……指尖蹭到一片滑腻,他喉头一紧。 这时,薄云正巧散了,月色皎洁,透过窗棂照在榻上,映出她朦胧的身姿。 习武者,眼力颇佳,他垂眸看去,心爱之人正毫无防备的躺着,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眸,无比纯真。 他咬了咬牙,嗓音格外暗哑:“你为何……不穿亵衣?” 他的手掌贴着光洁的背,一抬指尖,便能触及兜衣的系带…… “啊,我、我沐浴完有点热,就……” 饶是一颗心再怎么固若磐石,可对于他的靠近,却自然而然的不会排斥。 她真是又懊恼,又痛恨这样的自己。 慌忙蹬着腿往后退,打算缩进被子里,却被扣住腰拖回来,随即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印上眉心,缓缓下滑直至鼻尖停住。 “你、你……”她一开口,就觉得两人的气息撞在一起,深入浅出。 “我并非君子。”他微微分开彼此的距离,幽暗的黑眸盯着那微微颤抖的羽睫,“只是不想你生气。” 薄唇没有再往下,而是在她发烫的脸颊上轻轻一碰,悬在上方的黑影快速退开。 “穿好衣服,前院出事了。” 房门被关上,脚步声远去。 她无力的瞪着黑漆漆的床顶,不知是该咬他一顿泄愤,还是感谢他的体贴守礼。 明明做出轻薄的行为,可是又说那样的话…… 恨恨地猛捶几下床榻,她翻身扑进被褥中。 啪!软鞭甩在空地上,发出清亮的震响。 待皇甫玥赶到时,只看到一名黑衣人几个轻跃,隐没在暗处。 “表哥,你没事吧?”柳蓁蓁收回软鞭,扶住捂着腹部的柳卫。 前院的烛火燃起,柳氏夫妇披着外衫匆匆而至,见儿子这模样,吓了一跳。 “卫儿,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柳卫松开手,吁了口气。 只是衣衫被刺破,并未见血。 “许是哪家小贼,见我醒了便挥刀过来。” “小贼?”苏迎春走近,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 “表妹,小心!”柳卫急忙提醒。 自从在京城经历了那一系列事情,她现在面对区区一把匕首,心情竟然已毫无波动。 “喏,你看看。”不情不愿地交给身旁的男人。 皇甫玥几不可闻的勾了下唇,接过后就着微光打量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小贼。”他的眸色渐冷。 第173章 不可能的希望 “不会吧?”柳卫惊讶道,“我有什么可图的?” 他的指腹抚过雕刻着暗纹的刀柄:“你的命,或是类似。” 众人倒吸口凉气,却又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不懂?”他挑起眉,似笑非笑道,“这就要问问柳大人,到底瞒了我们什么。” 柳卫一愣,眼神飘忽道:“我为官堂堂正正,待你也是知无不言,哪里有隐瞒。” 苏迎春迟疑道:“表哥,你信不过我吗?” “怎么会!我、我……”柳卫别开眼,“反正和今晚的小贼没关系。” 他眯起眼:“柳大人,今夜取你性命未果,谁知道下次会轮到谁,若不把所知的说出来,让大家心中有数,待下回再出事,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柳家人未见过他这副神情,均有些被吓到。 夜色中负手而立,衣袂翻飞,眉宇间不怒自威,令人生畏! “其实阳城早就……”柳卫瘫坐在地,喃喃道,“被放弃了。” 闻言,连柳蓁蓁都满脸疑惑:“表哥,你在说什么?” “从病症出现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写折子上报。”柳卫苦笑道,“但京城从未有过回应,后来百姓开始搬出阳城,我为了留住他们,就扯谎说朝中已派人过来,只是路途遥远,需要再等一等,这话确实有效,很多人听了,便收起了离开的心思,在这里熬着。” 柳安震惊道:“卫儿,你明明与我们说,是朝中暂时派不出人手,所以才叫我们帮忙隐瞒,多拖些时日。” “是,我连你们都骗了!”柳卫掩面嘶吼,“我怕你们劝我放弃!” “可我不想放弃,不想看着阳城变成一座空城!虽然它地势偏远,可能穷其一生都做不出什么政绩,更别提被皇上注意到,但……我是这里的父母官,我……”粗犷的汉子痛哭起来,“太自私了!为了这样的理由,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被反复折磨,还给他们不可能的希望!我该死!” “表哥……”苏迎春不知如何劝慰。 怎么也没料到,藏在柳卫心底的,居然是这样的隐情。 皇甫玥无奈的摇头,不愧为一家人,这心思简直傻得可笑,却又无比实诚。 哪是什么自私,连身家性命都愿意搭上,就为了守住一座城。 “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折子,也许根本没送到京城?” “怎么可能……”柳卫呆住了。 他轻笑:“你把最有可能的事情,忽略了。” 欺上瞒下,哪朝哪代都不可避免,尤其还是如此偏僻之处。 “为了什么呢?”柳卫百思不得其解,“这病症并未出现死亡,我以为定是朝中不重视……” “正因为没有出现死者,才敢做出此等胆大妄为的事情,毕竟不牵扯到人命,更容易压下去。”他望着茫茫夜色,目光凌厉,“至于为了什么,总会查出来的。” 事态发展,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这贼?” 他转动着匕首,哼道:“定与拦住你折子的人,脱不了干系。” 第174章 又卖关子 事情说开了,但大家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阳城仿佛笼罩在一个巨大的迷雾中,叫人看不真切。 虽然井水的毒解了,可府衙内的病人仍遭受着恶疾的痛苦,同时也面临着食物及药材的短缺。 阳城四周十分荒芜,除了能挖到野菜,砍到柴禾,似乎也翻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王大伯,吃饼饼。”院落里,小豆丁的身影像只快乐的小麻雀,捧着小盆,来来回回蹦跶,“张婶儿,你的饼饼。” “谢谢小豆丁。” “豆豆真乖。” 虽然只是很小的饼,但喝完药来一块,压一压苦味,已是极好的享受。 “小豆丁又在送好吃的了。”陈大夫笑着走近,故意逗他,“有没有陈爷爷的啊?” 小童想了想,摇头:“陈爷爷不是病人,不给吃。” 低头数了数盆子里的饼,奔到苏迎春面前:“漂亮姐姐,吃饼。” 这下,大伙儿起哄道:“小豆丁偏心哦,为什么对苏小姐不一样呀!” “因为,因为……”小男孩急道,“苏姐姐像天上的仙子,漂亮又温柔,我喜欢她!” 闻言,院子的老老少少笑得前俯后仰。 “谢谢豆豆。”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姐姐也喜欢你,不过这饼啊,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小豆丁笑眯眯的点点头,继续跑来跑去把饼发完,才乖乖回了屋。 “豆豆经常给大家送吃的?”她帮陈大夫将药材去根,洗净晾晒。 “是啊,他的娘亲有善心,原本是做糕饼生意的,自从相公患了病,就一直照顾着,得空的时候做些点心分给院子里的人,当然大伙儿不白吃,有好东西也会回一些,正如柳大人所说,如今这情形,咱们自己得稳住,互相帮衬,才能共渡难关。” “只是……”陈大夫低低一叹,“殊不知,这上面的官,何时能到,会不会……不来了?” “不会的。”她停下手中的活儿,认真道,“皇上圣明,太子也……爱民如子,很快,阳城便可以恢复如初。” “咳,托苏小姐吉言吧。” 她但笑不语,这不是吉言,是实话啊。 忙完院里的事,她回到柳府,写了几封信,打算过些日子让梦槐赶去其他城镇,找个邮驿送走。 这阳城目前讯息几乎不通,也不知京城及几条商线的生意如何,一直联系不到她,该着急了。 刚搁下笔,就听见外面响起嘈杂的声音,好奇的推门一看,却是消失了一天一夜的皇甫澜。 “累死本少爷了。”端起茶杯灌下一大口,忽地皱起眉。 柳蓁蓁噗嗤一笑:“放心,能喝。” 皇甫澜咂咂唇:“总觉得还是不舒服。”想到曾被下过毒,心里怪怪的。 “消息送走了?” 皇甫玥斜了一眼过来,后者连忙道: “当然,快马加鞭。”诞着脸问,“二哥,现在可以说说那信的内容了吗?” “不能。”他微笑,“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不高兴的咕哝。 第175章 你又不是别人 时间紧迫,他们确实只能放下成见,合作一回。 第176章 哭穷 容澹知府艾时,是个出了名的钱串子,俗称一毛不拔。 这么大的州郡每年上缴的赋税,能扣绝不多给。 为人极其精明,从不曾被上面抓到过把柄,而且他贪钱有道,倒不做些明目张胆,违法乱纪的事。 遂以皇上虽然恨得牙痒痒的,但找不着正当途径办他。 加上整个州郡治理得还算不错,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了。 是日,家仆刚捧上一笔银子,以钱生钱而得,艾大人正半靠着小榻,数得开心。 “禀大人,门外有一男一女求见,男子穿得贵气,不似普通人,而且说……” 瞥了眼支支吾吾的家仆,艾时不耐道:“说什么?” “说您欠他银子。” 啪!艾大人愤怒的拍榻而起:“竟然有人敢向本官讨银子,活腻了真是,带进来!” 原以为是哪家富商的儿子不懂事,可见了面却发觉,眼生的很。 男子极为年轻,那身袍子虽然沾染了些许风尘,但确实是京城才有的好料子。 眉目俊秀,趾高气扬,似乎并不把他这个知府放在眼底,自打进了屋子,就自顾自的坐下,还皱着眉,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身旁的女子应该是名侍婢,打扮普通,站在身后,面无表情。 “艾大人府里真是没规矩,连杯茶都不上。”皇甫澜慢悠悠道。 艾时有些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但见这阵势,也不敢怠慢,招手让人奉上一杯清茶。 皇甫澜仅抿了一口,就啪一声扫落在地,斜眼盯着艾时:“换一杯。” 艾大人岂会不懂,这是嫌弃茶水难喝。 家仆迅速重新泡了一杯,此回是碧螺春。 端起来,轻嗅片刻,勉勉强强润了润喉,未等艾时开口,他又道:“知道爷来做什么的吗?” 口气如此不敬,难道是什么大人物? 艾大人半信半疑的摆出官威:“本官与公子素不相识,一番以礼相待,请不要太过分。” “敢在我面前自称本官?”皇甫澜嗤笑,“罢了,不计较,看看这个单子,按上面说的去准备。”说罢,抽出一张纸丢过去。 艾时看了前几行,就震惊了,怒道: “你到底是谁……”尾音消失在喉间,瞪着一闪而过的宫牌,差点凸了双眼,“您、您……” “低调。”他笑得狡黠,翘起腿晃着,“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艾时做梦也没想过,会在自己府里见到宫里的贵人,激动之余,想起那张单子,头脑迅速冷静。 “您可真是为难下官了。”苦着脸,小心试探道,“不知是奉了哪位的令来办事?” 皇甫澜当然不可能抬出父皇的名号来,倒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若道奉皇命,这老狐狸便有的是办法来推脱,他此行要做的只有一个字——闹。 “什么意思?”他抿了口碧螺春,哼道,“爷路过容澹,问你要点东西,还需交代清楚来龙去脉?” “不是,下官清廉,哪里筹得出这么多……” 哭穷,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第177章 二公子在忙什么 “拿得出多少?” 艾大人颤颤巍巍报了个数,他忽地抚掌大笑:“艾大人,你是在羞辱我吗?” 这么大一项罪名扣下来,艾时吓得跪在地上:“没有,绝对没有!” 他继续晃着腿,不语。 一滴冷汗从艾时额际滑落,知道这是碰上难缠的了,而且还拿人家没办法。 若是哪位大官,倒可以应付几句,毕竟也不敢太过强求,但这位贵为皇子…… “艾大人,我脾气不好,而且做事不讲规矩。”他说得理直气壮,“难得打算办次正事,你让我丢了脸面,回头……” 柳蓁蓁见准时机,抽出软鞭啪地一声甩在堂前,地砖裂成碎片,她冷冷道: “惹恼了主子,形如此砖。” 艾时猛地一抖。 “退下。”他假意制止,起身走到艾时面前,蹲下来轻声道,“亦或是艾大人,想请本皇子去后堂转转?” 恍然想到,后堂的小榻上,还搁着一箱银子。 艾时立即磕了一个响头:“下官,尽力。” 数十匹马拉着堆满货物的平板车稳稳的驶在官道上,皇甫澜翘起腿躺在最后一辆车上,双手枕在脑后,十分得意。 说起来,这可是他第一次单独办成一件差事,感觉不坏。 “喂,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柳蓁蓁满脸疑惑,“方才给那知府看了一眼牌子,他就乖得跟孙子似得。” “唔,京城朋友的腰牌,官大一级吓死人嘛,你懂的。”他胡乱扯道。 或许是他平时太随意,她完全没有多想,笑道:“不得不说,刚刚你那副样子,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他偏头望向她:“什么意思?” 柳蓁蓁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反正,我代阳城的百姓,谢谢你。” “咦,你竟然会对我说谢谢。”他惊讶道。 她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哼了哼,去欣赏两旁的风景。 “这样可爱多了嘛。”他笑道,“女孩子就该温柔点。” 她攥紧腰间的鞭子,涨红了脸,不知是羞还是恼的:“闭嘴!” “凶巴巴,小心以后没人要。”他语气凉凉的。 “王——澜!” 中气十足的怒吼,惊起路边的一群野鸟,吓得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这一路上,可真热闹。 “二公子!”柳卫转了半天,才在后院找到皇甫玥,一碰见,就急道,“这都走五日了,他们怎么还未归,会不会出事?” “无事。”他轻轻拂去指间的木屑,专注的盯着手中刻刀,“我那弟弟虽不成才,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对付一个知府,还是绰绰有余的。 “蓁蓁好歹一个女孩子……” 他头也没抬道:“更不用担心了,我五弟打不过她。” 柳卫窒住,不知该如何搭话。 呆站片刻,见他没反应,干脆也坐下来,道:“二公子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自从上次被逼得说的了实话后,柳卫直接赖上他,时不时来探讨点意见。 “没想法。” “呃,你不再去看看那毒……” 他搁下刻刀,脸色有些不好:“柳大人,没看到我在忙?” 柳卫挠了挠头,自知理亏,连忙凑过去讨好道:“打扰了,二公子定是在……”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木雕小兔,正抱着根胡萝卜啃得欢。 第178章 真的只是朋友吗 “你……”柳卫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二公子此般丰神俊朗的人,关在后院忙活半晌,就为了雕一只兔子? “如何?” 柳卫听这意思,是在询问意见,便认真道:“虽说比不上手艺人,但已十分精巧。” 他仔细打量一下,又执起刻刀将轮廓修得细致些,这才满意的起身。 “二公子要去哪?”柳卫疾步跟上。 “苏迎春在何处?” “表妹啊。”柳卫想了想,“应是去了东街,教那几个孩子认字。” 他皱起眉:“你不觉得,她太忙了吗?”忙得整日见不着,原本以为到了阳城,两人能近水楼台,好好相处,如今却天天早出晚归的,比他这个太子还要日理万机。 “苏表妹人美心善,总闲不下来。”柳卫笑道,“城里的百姓都喜欢她。” “哼。”他当然知道,她有多好。 柳卫又叹道:“这才几天,多少人来问我,表妹可曾婚配了……”发觉身边的男子忽然顿住脚步,疑惑望去,“二公子,怎么?” 他眼神阴鸷,似笑非笑:“我在想,城中的百姓,胆子还挺大的。” “嗯?”柳卫一头雾水,却见那人身形一晃,已出了大门,“哎,二公子,等等我!” “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苏迎春用木棍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完,开始讲解整首诗句的含义及典故。 她的声音轻柔,笑容温和,时不时掺杂一些有趣的小故事。 十几个孩童排排坐,听得聚精会神。 她说得很慢,待众人都表示听懂了,才让各自临摹。 旁边一群干着活儿的大娘大婶们啧啧称赞: “苏姑娘可真有耐心。” “柳公的侄女,长得美,性子又好。” “听说打算长住呢,这城内哪家公子配得上她啊!” “许家少爷倒是年轻俊俏,刚中了秀才。” “张家小儿子也不错啊,待城内恢复热闹,柳府的门槛怕是要被踏破喽!” 大伙儿正议论得欢,吴大娘指着院门外,轻声道:“柳大人旁边那位公子,是谁家的啊?” 几人顺着一同望去,一年轻人身着墨色劲装,随意束着发,五官棱角分明,薄唇紧抿显出几分冷峻,可那双眼,似若桃花,眼尾略长,稍稍翘起,就不知笑起来是何…… “苏迎春。”年轻人唤了一声。 院内的女子一愣,闻声抬起头。 然后大伙儿就看到年轻人竟笑了,面上的冷清消散得无影无踪,漂亮的眸子像月牙儿一般弯起,泛着朦胧的流光。 “不行,这长相,一看就不老实。”吴大娘脸颊红红的,摇着头。 “以后要在外面沾花惹草的哦!”李婶也不敢再看。 “得提醒苏姑娘,离他远一些。” “对对。” “有事?”苏迎春不解的走到两人面前。 柳卫本来没事,但一见就忍不住絮叨:“表妹辛苦了,要注意身体,如果哪里不舒服……” “柳大人。”皇甫玥提醒道,“有人找你。” 看了眼院内,那群妇人们似乎都正盯着自己,确实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柳卫便打了声招呼,转身而去。 第179章 我要的,不是放在后宫 行至一半,觉出几分异样,回头望去。 苏表妹微扬着小脸,乖巧的举起柔荑,摊开。 二公子则将雕刻了一上午的小兔轻轻放置她的掌心。 饶是柳卫再怎么眼拙,也能看出,平日里高深莫测的男子,此刻映在眸底的,俨然是满满的宠溺。 所以说,什么朋友相送……分明看上自家表妹了。 柳大人的心情,很是复杂。 “你做的?”她惊讶道。 “咳,第一次,可能不太好。”他有些紧张,却故作镇定。 “为何要雕它在啃胡萝卜?”她十分好奇。 “因为……”他压低嗓音,“很像你啊。” “我哪有这么贪吃!”她下意识回道,可瞪圆的双眸,加上不自觉鼓起的腮帮子,与手中的小兔,更像了。 这时,一名小兵上前道:“城外有位姓良的,自称是您家里人。” 近日来,在城内当差的均知晓这位“二公子”,方才收到消息,便赶来通报。 “让他进来,待会儿我与大人一同过去。” 这声吩咐,说的人很自然,听的人也没觉出任何不妥。 “是。”小兵领命离去。 他抬起手指,轻触了下她飘散在耳边的鬓发,又好似什么都没碰: “小心点。” 她怔愣许久,回到小院时,一名大娘试探着问: “苏姑娘,方才那位是你朋友?” “嗯……”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木雕小兔,淡淡一笑,“我也不知。” 她与他,真的能那么简单,仅仅是朋友吗。 “奇怪。”良岑盯着杯中的井水,嘴里嘀嘀咕咕,“不应该啊。” “我等了你四日,不是想听这句话的。” 闻言,良太医怒了:“四日!我要寻个借口出京,再日夜兼程的赶来,你……” “什么毒?”皇甫玥不耐的打断。 “单单此毒,不会造成那些病症。”良岑摩挲着下巴,“他们体内,还有另一种毒。” “至于反复发作的原因,我认为,应是毒性消退之后,再次被人投喂。” 他立即看向柳卫:“下毒者,依然在城内。” “不可能!”柳卫激动道,“因为人口不断变动,这剩下一千多人的户籍,我几乎隔些日子就要翻阅一次,全都知根知底,意味着如今在城内的,没有陌生人,寻常百姓,哪怕邻里之间再有矛盾,也不能毒害整座城的人啊!” “这点我赞同。”良岑道,“寻常百姓,找不来这两种毒药。” 事情进入死胡同,三人均沉默了。 “可有办法解毒?” “不难,给我些时间。” “禀大人,柳小姐回来了!”一名衙差跌跌撞撞的冲入,“还有十几辆运着货物的马车!” “比预估晚了半日。”他起身,“走,去看看他们办得如何。” 阳城的主街道上挤满了闻询赶来的人群,熙熙攘攘犹如节庆。 十几辆马车上堆着满满的货物,招摇过市,皇甫澜跟在后面,享受着众人崇敬的目光。 “柳大人到——”为首的衙差提醒道。 见柳卫他们前来,大伙儿自觉分开两边,一个个眼里闪动着期盼。 第180章 落落大方 “柳大人,是朝廷派人来了吗?” “柳大人,阳城有救了!” “柳大人——” 柳卫示意大家安静,高声道:“物资是京城运来的,至于疫病也已想到办法控制,现下,各位先行回家,等待消息,领取分配的东西。” 这是他们事先商议好的说词。 街道上响起一片欢呼。 苏迎春笑望着这一幕,揉了揉小豆丁的脑袋:“明儿就有鸡腿吃了。” “真的吗?”小男孩扯着身旁女子的衣袖,“娘,我要吃两只!” “好。”女子随口应了句,看向她,“苏姑娘,你说,这真是京城运来的吗?” 她知道女子还在担心相公的病,忙安抚道:“应该有新的药材,豆豆他爹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女子喃喃着,目光落在那些马车上,若有所思。 “废物!” 屋子里,两名中年男子坐在圈椅上,其中一名瞪向倚靠在门边的黑衣人: “让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刺伤,杀了,总之,把人逼得连夜逃走最好,可如今呢,连府门都不敢进了?” 黑衣人辩解道:“当初你们并没说,他院子里有会武的,一男一女,女的还好,男的如果交上手,我可无法全身而退。” 中年男子气得直抖:“你不是号称什么宫的杀手吗,如此没用!” “这破地方,能请到我不错了。”黑衣人丢下一袋银子,“喏,按规矩,退一半。” 说罢,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唉!怎么办?怕是要压不住了。” 一直不曾开口的那位沉声道:“反正这些年,咱们也捞够了,差不多,就撤吧。” “你的意思,离开这里?” “嗯,按当初的计划。” “好。” 对于阳城的百姓来说,今天是这几个月中最令人兴奋的一日。 县衙门口,一大早就挤满了人。 柳蓁蓁他们抬着物品出来,望着黑压压的百姓们,有些手足无措。 “各位不要挤。”苏迎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当那张出色的容颜映入众人眼中时,引起一阵哗然。 “物品够所有人分,请让家中有老人孩子的优先。”她不慌不忙的安排着,“年少的到府衙后门去领,剩下的排成三队,大家越是配合,越能早些领到。” 她的声音并不高,甚至称得上温柔,却有种令人心安的韵味。 衣裙简单,但姿仪大方,端得从容不迫,躁动的人群不禁渐渐安静了。 “带着老人或者幼童的,到我这边。”她步下台阶。 不多时,一切便井然有序的进行起来。 良岑走到角落,站在颀长的男人身边,低声道: “表哥,看你笑成这样,应该很满意。” “还不够。” “还不够?”良岑惊了,“日后放在后宫,这般举止,还拿不出手?” 他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放在后宫。” 良太医忽然觉得,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太子殿下了。 处理完事务,匆匆归来的柳卫见到此景,欣喜道:“蓁蓁何时有这等能力了?” 第181章 家中可有妻妾 “大人,不是柳小姐,是苏小姐。”守在门边的衙差将经过说了一遍,柳卫更加觉得这个表妹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子。 “唉,待阳城恢复了,我定要好好补偿她……” “柳大人。” 柳卫回身,见是皇甫玥,不自觉的皱起眉。 自从得知对方的心思后,内心就开始升起敌意,过往的钦佩也转为审视。 苏表妹娘亲已经不在,父亲那边又不可靠,现在只有柳府能为其撑腰,绝不能轻易的让男人用花言巧语拐走,他必须要好好的为其考查一番。 “王公子。” 皇甫玥敏锐的感觉到柳卫的态度不一样了。 “您多次相助,柳某还未曾好好致谢。”柳卫郑重行了一礼,又道,“表妹虽姓苏,但既然决定摆脱苏府,那往后便是柳家的女儿了,二公子对舍妹的照顾,我这个做表哥的都看在眼里。” 他顿时明白,这是被看穿心意了。 本来也没打算隐瞒,便坦坦荡荡道:“我会一直照顾她的。” “二公子在京城想必家大业大,不知可有妻妾?” “没有。”他答得干脆。 柳卫却不怎么信,狐疑的盯住对方的神情,想找出些许说谎的蛛丝马迹来。 他无奈,拉过良岑道:“柳大人可以随意盘问,或者将我五弟唤来一同求证,其实令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良岑撇撇唇:“确实没有。” 但是未来的帝王,保证这些,有意义吗?待可怜的柳大人知道实情,恐怕要吓得腿抖。 柳卫暂时满意的点点头。 闲话聊完,他正色道:“柳大人,阳城最高之处是哪里?” “自然是那座城墙。”抬手指着不远处。 “可否领在下前往?” 柳卫见他面色严肃,也不禁跟着紧张起来。 此处闲杂人等不可入内,守城的小兵见是柳卫,才退开放行。 两人登上城楼的最顶端,凛风飕飕,刮得他们的衣袍索索作响。 他放眼望去,东边是一片密林及山丘,西边为旷野平原,再往北,隐约可见两处城镇。 阳城,就在它们之后。 见他一直盯着北方,柳卫主动介绍道:“前面的是邱城,旁边那个为潭县。” “太近了。”他喃喃自语。 “什么?”柳卫不解。 “柳大人。”他的眸色冷然,“若真如我所想,你……” 可真是不知不觉中,立下大功。 温饱的问题解决了,民心得到安抚,城内的氛围也轻松不少。 良岑虽然没有彻底弄清楚毒性成分,但制出另一种能遏抑病发的药。 陈大夫看了配方后,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柳大人担保没问题,也就没人再有意见。 至于柳卫为何如此信任良岑,不仅仅因为是皇甫玥唤来的,最重要的是良太医当众露了一手,如何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将一名躺在床榻上咳嗽半年的人,医治得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几人加紧熬制,此药需要趁热喝,方有疗效,遂以这药炉就直接架在了府衙内。 柳蓁蓁自认为是习武之人,要求看顾两个炉子,手中的蒲扇挥得虎虎生风。 第182章 你爱吃的糖 “喏,吃吗?”皇甫澜走到她身边,递上手中的纸包。 随意瞥了一眼,喜道:“榛子糖,哪来的?” 难道那单子里还列了这种零嘴? “二哥特意关照买的。”他丢了一块进嘴巴,“我就顺带了一包,尝尝是不是真的很好吃。” 柳蓁蓁皱眉,“看不出来,你二哥喜好挺特别。” “唔,还行。”他把纸包往她面前又推了推,“别说我不够意思。” 她举起蒲扇,露出被熏得乌黑的双手:“澜大少,麻烦有点眼力。” “啧,这药煎多久了?”他探头看去。 “才半个时辰。”她哀叹。 “那你岂不是还要再待上一个时辰!” “是啊,陈大夫扭伤了腰,帮不上忙,此药又必须得连喝三天,眼看着院子里的人们舒坦不少,我可得抓紧些。”说着,用手背蹭了下汗湿的额头,继续大力扇动起来。 皇甫澜偏头望向她认真的侧脸,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 女子的长相依然只能算是清秀,可瞧久了,竟觉得眉眼比京城那些美人生动。 “我大概是病了。”他喃喃一句,夺过她手中的蒲扇,然后将纸包塞去,“待一边儿吃糖,让你看看本少爷的臂力。” 苏迎春和梦槐刚踏入院内,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夹杂着女子毫不掩饰的嘲笑。 “咳咳——你个没良心的咳咳——女人……” “你太笨了,煎个药而已,也能搞成这副德行,哈哈……” “闭嘴!小心本皇……少爷治你的罪!” “我好怕哦!” 只见柳蓁蓁正怡然自得的在一旁闲晃,贵气的五皇子则蹲在炉子边,白净的俊脸灰黑一片。 “噗!五少,你唱哪一出啊?”她们打趣道。 “笑个够,本少爷今天发善心,不计较!”皇甫澜干脆盘腿坐下,反正袍子都脏了,也不在乎多点尘土。 笑闹过后,聊起最近城中发生的趣事,苏迎春忽然想到怀里搁着的东西,连忙取出打开,问道:“蓁蓁,要不要吃糖?” “什么糖?” 她先硬是往梦槐嘴里塞了一粒,而后道:“榛子糖啊。” 柳蓁蓁与皇甫澜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微妙:“表妹,那位玥少爷待你……” 倏地,喉头像被人掐住,呜咽着说不出话,脸色变得苍白,接着泛起一股诡异的青色,迅速蔓延开来,直至脖子往下,双目充血,身体往后仰去。 “表妹!” “柳蓁蓁!” 皇甫澜飞快地上前一步揽住,急道:“哪里难受?” “疼……”意识已经模糊,只能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字,“疼……” 呯!房门被人撞开,良岑抓着瓶子的手一抖,药粉顿时洒了一地。 “谁敢——” “快,救她!” 冲进来的男子打横抱着一名女子,男子十分狼狈,汗水顺着额际直往下滑,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神色慌张且茫然。 皇甫澜只知道这位应该是太子的人,医术高明,良岑倒是对“娇”名远扬的五皇子还算熟悉,见他难得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有些意外。 第183章 四清山采药 “良大夫!”苏迎春她们总算气喘吁吁的追上。 这五皇子平日看起来体弱,关键时候还挺可靠,竟一口气抱着人足足跑了五条街。 “是我表姐!她忽然昏倒了!” 柳蓁蓁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牙关咬得死死的,良岑怕她伤到自己,搁了根小棍放到唇齿之间。 几大穴位已经没入银针,暂时封住筋脉。 诊断片刻,良岑起身走出内寝,一露面就被团团围住。 “怎么样,什么病?” “难道表妹也中了毒?” “蓁蓁啊,我可怜的侄女……” 头疼的揉揉眉心,良岑将只会哭闹的老弱妇孺都赶了出去。 “确实中了毒。”他看向皇甫玥,面色沉重,“但不是之前那种。” 柳卫急道:“那是什么?” “三日醉,若三日内未服下解药,长醉不醒。” 永不苏醒,就等于死亡。 “良大夫,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柳卫慌了。 苏迎春红着眼眶,恨恨的攥紧手指,表姐那么直爽开朗的一个人,为何要害她,到底是谁,对阳城有如此大的仇怨。 良岑也不卖关子:“解药,我能配,但是目前手边缺几味药材……” “我这就去找……” “去哪找?”打断柳卫的妄想,“且不说附近城镇能不能买到,就算能,三日之内往返,有些困难。” “什么药材?”皇甫玥蹙起眉。 报出三种名称,良岑道:“倒不是多珍贵,可不太常用。” 柳卫迟疑道:“这些……好像四清山都有。” “四清山?” “对,便是后面那座,之前城中猎户经常去捉一些小动物,看到药材也会顺带回来,卖予药铺,我曾听他们提起过,这几种满山都是,几乎没人要。”柳卫兴奋道,“待我速去确认一下!” 没一会儿,又急匆匆跑来:“真的有,运气好的话,来回一日即可!” “行,谁去?本该我去,但以防病情生变,不能离开。” “我。”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皇甫澜忽然插话道,“信我一回。” “你认识吗?能记得清?万一采错了怎么办?”良太医的三连发问,逼得五皇子羞愧的低下头。 苏迎春怯怯道:“除了紫珠,其他两种我都认识。” 闻言,众人齐齐望向她。 “之前帮忙挑草药时,碰到过。”其实是那时候殷宁故意刁难她,把不常见的药材送来分类。 她顿了下,坚定道,“不会错,记得很清楚,我可以去。” “不成。”柳卫不赞同,“你一个女子进山,我们岂能安心,还是请良大夫详细描述一下,我即刻出发。” “安全方面,柳大人倒不必担心。”良岑瞥了眼某人,“有底子总比完全不懂的强,苏姑娘,来,听我讲解下这几种药材可能生长的地方,光是外表相像可没用。” 一炷香后,苏迎春换了一身裤装,将长发利落束起,皇甫玥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 他垂眸看向良岑,后者一脸“不用谢”的表情。 因为要疾速驭马,她是坐在前面的,他策动缰绳时,约同于将其圈入怀中,可此刻她满心都是山上的草药,哪里顾得上羞怯。 第184章 共乘一骑 柳卫目送着骏马绝尘而去,踌躇道:“良大夫,真的不用多派几个人吗?” “对于不懂草药的莽汉子来说,派多少人都无用。”良岑拍拍对方的肩,“你要相信他们。” 苏姑娘确实已熟识三种药材,加上那位过目不忘的本事,采个药还不易如反掌,其实若太子愿意单独前往,也是可以的,但有谁敢使唤这尊神啊,除了苏姑娘。 既不耽误救人,又助了表哥一臂之力,良太医想想,觉得自己真是不易啊。 “冷吗?”耳畔响起低沉的嗓音,她一怔,望着两旁荒凉的景致,方才意识到,此刻两人是独处的。 当良太医建议皇甫玥陪同时,她竟没有任何排斥,反而觉得一颗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心,好像忽然之间,就平稳了。 “不冷。”她摇了摇头。 气候已渐渐回暖,这会儿正值晌午,并无凉意。 “好,坐稳。” 虽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彼此靠得太近,说话间,他的气息就拂在颈部,不免引起一阵颤栗。 她尽力稳住身子,不往后靠,山路开始崎岖,马背颠簸,纤细的背总是不由自主的撞向他坚实的胸膛。 “我、我……”她抓紧马鞍,手心一片濡湿。 “不用这么紧张。”他似乎笑了,“我又不是坏人。” 她真想回一句“你还不够坏啊”,又觉得此话不妥,像是撒娇,索性抿唇不言。 骏马沿着山路而上,经过一段嶙峋的石路,进入密林。 此处郁郁葱葱,鸟语花香,风景意外的秀美。 她低头看去,地面长着各种各样的野花野草,一时间眼花缭乱,不禁有些心急。 他轻策缰绳,让马儿慢慢的踱着步,似不经意的问道:“良岑说第一种长在何处?” 她缓了一下情绪,道:“喜阴凉潮湿,青苔大石之后,通常独生独长,四周不见杂草……啊,那边有块长满青苔的石头。”急急的指着前方。 他听令而去,绕到大石背面。 “没有……”失望的喃喃,但很快就振作起来,“没关系,才刚进山而已。” 又寻了几处,就在她怀疑这四清山根本没有药材时,一株顶着两片嫩叶的草药映入眼帘。 “找到了!”她开心得像个孩童,“皇甫玥,你看!” 纷纷点点的野花丛中,她高举手中的叶子,回眸一笑,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 前世时,她几乎没唤这三个字,娇娇小姑娘一直怯怯懦懦,哪敢直呼他的名。 如今,倒是叫得脆生生的。 他驭马靠近,伸出手:“上来吧,该去找第二种了。” 她小心翼翼的把草药放入腰间的小袋中,然后将白嫩的柔荑交予他掌心: “好!” “喜阳,会开淡紫色小花,只取其根……”她默念着,一路仔细的观察。 他寻思,不如让良岑直接收她为徒得了,可一想到辈分,立即打消了念头。 第二味药材是成簇而生的,所以很快便看到一大片,若不是他阻止,她恨不得多摘一些回去。 “好可惜。”走远了,还念念不舍的。 他失笑:“入药只需一株。” “来都来了……”她嘟囔。 果然是生意做久,成了小财迷。 第185章 坠入深潭 脑中一片空白,只剩凉风在呼呼作响。 第186章 水中相拥 “屏息。” 模糊间,她依言而为。 嘭!虽然被人紧紧护在怀里,但巨大的冲击依然迎面扑来,冰凉的潭水迅速没过全身,激得她浑身一凛,耳膜处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呛咳了一声。 口一张开,湖水立即灌入,又凉又涩,她惊慌失措的微微睁眼,乌黑的发丝弥漫在整个视线内,水花和气泡翻涌,一时间竟什么也看不清。 勉强稳住心神,倒不再呛水,但口中含着的气却散了,她痛苦的蹙眉,挥舞着双臂想往上方光亮处游,可脑中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眼前清澈的水也仿佛变得浑浊起来。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层层水雾,一手揽着她软软的腰肢,另一手捏住下颌。 下一刻,一个温凉柔软的事物堵住了她的双唇。 乌眸猛地瞠大,她本能的推拒,却不料乱动的手被制压住,动弹不得,同时被吻得更深了。 丝丝柔和熟悉的气息缓缓渡来,她如同每个溺水的人一般,不由自主地,贪婪的汲取着,甚至主动凑了过去。 意识渐渐清明,迷蒙的眼与一双深邃的黑眸对上。 昏黄的光将水中照得透亮,她散开的青丝与他的发好似缠绕在了一起,随着水汽上下浮沉,难解难分。 潭水是凉的,肌肤也渗得冰冷,遂以唯一的热源就更为明显。 她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了唇齿间,胸口鼓动得呯呯作响,明知不可能被他听见,仍涨红了脸。 其实也仅是一瞬之间的事情,揽着腰身的手臂收紧,他带着她,往上一蹬,破水而出。 一出水面,就感到脸皮烧得发烫,她急忙撇开头去,四唇分开,又麻又痛。 方才,她为求气息,太心急太用力了。 还未等她来得及羞恼,一片阴影笼罩而下,他倏地眯起眼,扳过她的脸,再次上前吻住。 “唔!”她刚欲挣扎,就被拖着重新沉入水中,余光瞄到不远处,几支羽箭以凌厉之势穿过,划出一道道水花。 顿时明白,这是那群弓箭手在紧追不舍,便放松身体,静止不动,然后抬手轻拍他的肩。 他退后一些,上下打量一番,桃花眼弯起,像是在赞许她的冷静。 心中不禁哀叹,能不冷静么,这一年多来,拜他所赐,活得比前世紧张刺激数倍,早就见怪不怪了。 忽然,一只熟悉的小袋飘过,往上方浮去,她一惊,摸了摸腰间,空的。 定是方才挣扎时,系绳松了。 那可是救命的药材,现下这情形,不一定有机会再去寻。 如此想着,不顾一切的伸手去勾,而他一时不察,竟让她挣脱开。 指尖已经触及布料,她又往前划动一下,张开手将小袋攥进掌心,干脆塞入衣襟内。 正松了口气,一道身影猛地扑来,将她圈住,快速交换了下位置。 她只感觉到他的胸膛轻微震动了一瞬,身后的潭水立即晕染起缕缕鲜红,一小团,一小团的,触目惊心。 “唔!”她惊恐的想要尖叫,却又发不出声音。 第187章 洞内过夜 他脸色未变,仿佛受伤只是她的臆想。 在她惶惶不安的眼神中,勾唇笑了笑,俯身又渡了一口长长的气息,而后一同往深处泅去。 光线越来越暗,他却胸有成竹般,径直游向潭壁,左右搜寻片刻,引着她潜入一半人高的洞穴。 洞内更加幽黑,她害怕得握紧他的手,随即脸颊被安抚似的轻触一下。 这一下,用的依然是唇。 于是,惧意顿时褪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羞恼及淡淡的不知所措。 四周渐渐开阔起来,潭水也越来越浅,依稀能看见水底的碎石,到最后,他们已经可以站起来,慢慢的淌着水往前走。 步行了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洞壁上潮湿的水汽消失,开始变得干燥。 一个透着光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方才在水中还未感到冷,只觉得有些凉意,此刻出了水,湿透的衣衫黏着肌肤,加上洞外串着些许微风,不禁颤抖起来。 他将她安置到一块干净的大石上,柔声道:“等一会儿。”转身出了洞。 她环住自己,勉强取着暖,觉出一丝异样。 他,有点太安静了。 从刚刚一路过来,就很少开口,洞中看不真切,她不确定他伤在何处,伤口深不深。 幸好,林中最不缺的就是柴禾,他随意在洞口附近捡了些,没有走远。 待返身回去,一眼就看到她直勾勾的盯着外面,一脸担心,见到他,又立即收回视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今日趁机轻薄多次,却没有被厌恶,已经足够令他欣喜。 若不是新伤旧创一起发作,他早就凑过去乘胜追击了。 火折子是包在蜡纸里的,未曾浸湿,篝火很快燃起,暖暖的火光照亮洞内,周身的凉意缓缓散去。 “衣衫脱了,晾到架子上。” 闻言,她猛地抬头,眸子瞪得大大的。 他忍不住笑道:“放心,我很累,做不了什么。”轻咳一声,补上一句,“也不会偷看。” 说罢,靠着石壁坐下,果然依言闭上眼,假寐。 她揪紧系带,正踌躇着,听见他又开口道:“你体弱,若受了凉昏厥过去,我可抱不动。” 谁体弱?谁要他抱了! 她气鼓鼓的先解下披风挂好,然后是外衫和内衫,留了一件兜衣。 长裤湿漉漉的贴着也十分难受,瞥了眼对面,他一动未动。 闭了闭眼,干脆一并褪下,两条光溜溜的腿儿暴露在空气中。 她赤着足,站起身将衣物摊开,希望能干得快一些,全身上下仅着兜衣和短裤,跳动的火光映在白皙的肌肤上,似蒙了层晶莹的光泽。 披散的青丝还湿着水,水珠顺着盈盈一握的腰肢滑下,滴落在地面上。 两只小巧的纤足不安的动了动,十分圆润可爱。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皇甫玥,无声叹息。 所以她还是太过单纯了,为何要相信男人的话。 不禁又暗自恼怒,今日若换了别人在此,她是不是也会这般毫不设防。 浑然不觉已被看光的她,烤了会儿火,感觉冰冷的身体回温许多。 第188章 对,脱吧 洞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不知那群人是不是以为他们溺毙,并没有追上来。 偏头看着坐在暗处的男人,她蹙起眉。 浑身湿冷,还带着伤,却故意隔那么远,是怕她不自在吧? 这个人……如今总让她有种错觉。 不是风光月霁的太子,也不是未来高高在上的帝王,而仅仅是一个深爱她的普通男子。 尊重她,愿意倾听她的话,处处相助,多次受伤也要护住她。 其实,她一直不愿意面对,自己抗拒得不够彻底的事实。 是她,说着冷情的话,却又默许他做着逾越的事。 真的逃不开吗?她从不敢扪心自问。 甚至有时候会想,这样对待今生的他,是不是不公平?毕竟,他不知道前世的那些纠葛。 火势很旺,不多会儿,衣衫就干了七八成,她匆匆套上,走到他身边,轻轻唤道: “醒一醒。” “嗯?”他懒懒的应了声。 “你究竟伤到哪里?” 他半眯着眼,笑道:“怎么,要脱我衣服看看?” 她并不羞恼,大约也领悟到,此人一般不正经的时候,就是在打算掩盖什么。 “对,脱吧。” 他呛了声,苍白的脸色红润几分:“咳咳……苏迎春,你不要闺誉了?” 大半年前,还口口声声道连画像都不许他作,怕未来夫婿误会。 如今,已经敢大大方方要求脱他衣衫了。 真是……一时间百味陈杂。 她见他眉宇间透着疲倦,唇色都淡了,却还在这儿扯有的没的,骨子里的脾气窜了上来,冷笑道: “闺誉?早八百年就没了吧,初见面你就借着犯癔症亲过我,此后更是利用太子的身份,假公济私的接近,我早就该想明白,你确实没那么好心,自从离了京城,愈发得寸进尺,抱过几次需要我明说吗?还有方才水里,渡气……渡气那么久,当我没察觉吗!” 堂堂太子殿下,被这一番连珠炮似得声讨,窒得无话可说。 “其实……脱也没什么。”他喃喃着,动手去解衣带。 她按住他的手,没好气道:“不冷吗,离火堆近些。” 他发觉此刻凶巴巴的她,更加美艳,像一只软绵绵的小兔,被逼急了,伸出一双自以为锋利的爪子,挠啊挠。 挠得他,想再渡一次气。 刚刚的情形,虽说心中有数,但稍有一个不慎,可能导致她受伤,遂以算是浅尝辄止。 不过……目光对上她不耐的眼神,他乖乖的往火堆旁挪去,暂时不敢存其他心思。 衣袍解下,她很自然的接过挂到架子上,回头再看时,一眼就发现,白色单衣的肩部晕开了一大片血迹,一截断箭还露在外面。 这人,就那么随意的将箭折断,便置之不理了。 她咬了咬下唇:“没带伤药?” “啊?带了。”他取出一个小瓷瓶。 她盯着那个瓶子,更气了:“那为何不上药?” 他想说懒得折腾,其实不拔箭的话,并不会失血过多,待明日一早回到阳城再做处理,也不迟。 第189章 只能嫁给他了 话到嘴边,抬眼瞥见她忧心的双眸,顿了下,低声道:“伤在后背,我没办法处理。” “单衣脱了。”说罢,她转身往洞穴深处走去。 火光照得远,她摸索着石壁,当指尖碰到湿润时停住。 红着脸掀起外衫,扯着亵衣一角用力撕下一段,然后举高凑到石缝边,等干净的泉水浸湿了布料,才返回。 待在火堆旁的他,露着肌理分明的上身,正别过眼,打量背后那支箭羽。 之前受伤的几处已经痊愈,留下浅浅的痕迹。 她的视线落在胸口处,这里有一个疤痕,是当着她的面刺下的。 那时还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他是担心她被那歹人伤到,才会不顾一切以身抵剑,单手折刃。 哪怕犯着癔症,也没有伤她一分一毫。 心头一颤,她缓步靠近:“要怎么拔?” “你来?”他惊讶的抬眸。 “嗯,你不方便。” 泡过潭水,又一直穿着湿衣服,伤口已经微微发白,还有些红肿,看起来十分可怖。 他玩笑道:“那你可得使点劲儿,一次拔不出来,我还得多疼一次。” 她沉着小脸,眼睛死死盯住那箭,酝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般,抬手握住断箭。 他注意到,纤细的手腕在隐隐发抖。 叹息一声,他放软了语气:“苏迎春,没事的,你——唔!” 箭头咣地一声掉落在地,血也一下子喷溅出来,她吓得急忙用方才的湿布按住伤口,嗓音带着些许哭腔: “皇甫玥,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我、我是不是拔得不好,我……” “嘶——”他低吟。 她更慌了,语无伦次道:“你不是太子吗,为什么总受伤……为什么要替我挡箭……我错了,不该去拿袋子,我……” “好凉。”他等待那阵刺痛感过去,幽幽道,“你哪里来的布?”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回道:“凉?是、是我撕的亵衣……” 他低低的笑出声。 还真是毫无闺誉可言了,所以她只能嫁给他。 偏头望去,她跪在身边,还维持着双手按压的姿势,鼻头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显然是急的,眸里氤氲着水汽。 看来,把他的囡囡吓坏了。 “你做的很好,血不会再流。”他安抚道,“现在可以上药了。” 她小心翼翼的松开手,发现血真的止住,赶紧将药粉洒在狰狞的伤处。 不知什么原因,其实算是第二次为他上药了,上次在春风楼时虽然也担心,但完全没有今日这种喘不过气似的揪痛感。 洞内并不冷,他没有再穿那件血衣,直接套上外衫。 “早些歇息。”他添了柴禾,将火挑得旺一些,“明日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她不解,刚想问是谁,却见他已靠着石壁,阖上双眸。 朦胧的火光映着他俊朗的眉眼,既熟悉,又陌生。 她拿起披风,走过去,轻轻盖在他身上。 然后在旁边找了个干净之处,将就着侧卧下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摩挲着披风,薄唇几不可察的勾起。 这伤,受得可真值得啊。 第190章 病中轻薄 恍恍惚惚间,她听到些细碎的声音,猛然惊醒,坐起身望向洞外,一片漆黑,仍是深夜。 扶着微痛的螓首,垂眸,发现不知何时,披风盖到了自己身上。 真是……他穿着单薄,又带伤。 她抿了抿唇,拎起披风打算还回去。 靠近才觉出几分不对劲。 昨夜还好好的人,此刻紧闭着眼,脸上晕起不正常的潮红,似睡非睡,极不安稳。 “皇甫玥。”她唤了好几声,却得不到回应。 “冷……”他皱眉轻喃。 “冷?”她连忙伸手触碰他的额际,掌心滚烫一片。 糟,定是因为伤口处理不及时,感染发热了。 “还说什么我体弱。”她哼道,“明明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啊。” 想了想,只得先将披风先铺在地上,然后去喊他:“醒醒,躺下好不好?” “嗯?”他似乎不明白什么意思。 “躺下,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人烧得迷糊,意识还在,他倚靠着她缓缓侧卧。 深吸了口气,她心道反正脱过一次,也不差第二次。 所幸,没什么恶化的迹象,但以防万一,又给上了一次药。 折腾妥当,她犯愁的望向洞外,盼着天快点亮,他所说的那些来接的人,早点到。 不然再这样烧下去,也不知会出什么事了。 用披风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她学着也往火堆里丢进几根柴禾。 洞内暖意洋洋,可平日里威风八面的男人,还在脆弱的唤着“冷”。 是病得更严重了吗? 她急着探向他,指尖刚碰到额,忽地被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握住。 那手猛然发力,整个人立即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狠狠地撞到坚实的物体。 “你……”话还未出口,一阵天翻地覆。 过高的体热熨贴着彼此,像是被传染般,热量很快涌上她的脸颊。 挣扎着推他:“放开我……” 莫名的,除了羞怯,倒不怎么害怕。 他支起手臂,眯着眼盯住她飞霞一片的娇颜,哑声道:“苏迎春?” “是我,你、你快让开。”幸亏,还未病到不识人的地步。 谁知,眼眸弯起,他笑了,咕哝道:“那就好。” 她一怔,愣愣的看着他。 “苏迎春。”像是确认般,他又轻唤道。 这三个字就贴着她的耳边吐出。 她轻颤着,缩了缩脖子:“你、你不要这样……” “我冷。”他委屈的低喃,“你身上暖和,很香。” 所以,这就是他轻薄女子的理由? 她气恼的用力去推他的肩膀,可刚一碰到,想起那伤口,迟疑着缩回手。 “苏迎春,你……有没有小名?” 她一窒,默默摇头:“没有。” “真的吗?”他的声音似乎更委屈了,迷蒙的双眸盈着些许哀愁。 她别看眼:“真的!” “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他退而求其次。 像是莫名触到她的怒点,烦躁不安道:“不好,我不要!” “好好,乖。”他紧紧的拥住她,大手轻拍几下,“让我抱一抱罢。” 心头一软,她喃喃:“好。” 第191章 女人如衣裳 他就像干渴许久的人,拼命汲取着她的甘甜。 浑身升起燥热,大手忍不住往衣襟探去,但理智尚存,顿了下,滑向腰肢搂紧,恨不得将其嵌入到骨血里。 洞外,天色已泛着青白。 洞内,火势渐弱,柴禾发出燃尽的噼啪声,映出一双相拥而眠的人影。 细微的脚步声甫一入耳,他就醒了。 高烧已退,眼底恢复些许清明。 当低头看到蜷缩在怀里的女子时,先是愕然,而后缓缓勾起唇。 迅速用披风裹紧她,确定连一根发丝都未露出,才往洞口走去。 洞外站着一人,身后排开数十名身着软甲的暗骑。 见到他,齐齐躬身道:“太子殿下。” 他望向为首的男子:“怎么样?” 萧忆一抱拳:“禀太子,死七人,留三人,但至今不肯开口。” “嗯,无妨,有的是时间慢慢拷问。”他冷哼,“卸了他们的下颌。” “您怕……” “等不到援兵,或是逼急了,会找机会自尽。” “是。” 他的视线投向远方:“另外两人如何了?” 萧忆嘲讽道:“您果然没料错,打算走水路,被咱们逮了个正着。” “凭他们的实力,构不上合作的资格,北面那位不会犯这种错,水路是最隐秘的途径。” “现下正关着,等您回去处置。” 他颔首,抬脚准备回到洞内,发现萧忆也亦步亦趋的跟上,疑惑的瞥去一眼。 萧忆诞着笑,低声道:“怎么回事,荒郊野外的,您还有这等兴致?幸好我让属下在外面候着。” 他皱起眉:“胡说什么?” “我胡说?”萧忆啧啧两声,“殿下您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而且我可瞧得仔细,分明有个女子……” 萧大人觑着这人瞬间阴沉的脸色,抬手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后知后觉道:“大概是日夜兼程,臣眼花了,什么都没瞧见,真的。” 他皮笑肉不笑道:“回去记得用辣椒水洗洗眼睛。” “这么严重。”萧忆嘀咕,“不是说好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当初在军营,他们可是交情好到差不多穿同一条裤子,自然十分清楚,太子殿下看似温和多情,实则不会将过多的心思放在女子身上。 毕竟身为未来储君,不容许也不应该有太多儿女情长。 遂以即使第一次撞见好友暖香在怀,萧忆也没多想,只当是男人正常的需求。 毕竟,据他所知,年过二十的太子,还是个…… “你在想什么?”皇甫玥眯起眼。 “哈,我在想怎么对付那两只老狐狸。”萧忆摆着手,后退几步,“您先忙。” “慢着。”余光瞄到隐在暗处的人,他交代道,“半刻之后,让洞外的婢女进来。” “婢女?”萧忆莫名其妙的挠着头,“这会儿,哪来什么婢女?” 一转身,却见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垂手而立,面容冷清,犹如鬼魅一般。 双目不禁瞠大,他娘的,还真有。 他踏入洞内时,苏迎春正拥着披风坐起,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样子。 第192章 要哄着宠着才行 “吵着你了?”心情十分愉悦。 他缓步靠近,她一惊,耳尖迅速泛红,迟疑道:“你……没事了?” “嗯。”桃花眼直直的凝视着,令她不由得想起昨日那汪深潭,藏着惑人的流光,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谢谢你,昨晚照顾我。”语气很是正经。 她松了口气,认为对方定是不记得自己如何“照顾”的了。 黑眸半垂,掩去淡淡笑意。 这个小笨蛋,他当然记得。 但……若此刻说出来,怕要惹得她恼羞成怒。 不再软绵绵的小姑娘,脾气大了,得多哄着宠着才行。 “你的丫鬟来了,待会儿与她一同走。” “梦槐?”她十分讶然。 “应是不放心你。”看了她一眼,又提醒道,“披风系好,回到阳城,不要告诉别人,与我独处过一夜。” “为什么?”她下意识问道。 他叹息一声:“柳家是你的亲人,那便要顾及你在此地的声誉。” 日后她是要登上后位的,他可不允许任何人背地里说闲话。 她点了点头,虽然完全不知道他心中的考量,但也明白是为了她好。 这时,梦槐冲了进来,满脸焦急,上下打量一番,道:“小姐!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没事。”她笑道,“我好好的,倒是你,干嘛一个人跑过来。” 梦槐抹了抹眼角:“小姐一夜未归,梦槐如何能安心,天未亮,就守在城外等,正巧碰到一队人马,问过后发现竟是去寻太子的,便求着一同上山。” 此话并无问题,可她却觉出几分异样。 每回遇到突发情况,梦槐总能第一个赶到。 这是她最信赖的人,本不该怀疑,但…… “小姐待会儿回去先打理一下,不然柳老爷他们见到,肯定要自责担心了。”梦槐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 她闭了闭眼,将心中的疑惑抛开。 不管如何,梦槐,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她们没有和皇甫玥同路,而是在几名陌生侍卫的护送下,先行回了阳城。 第一时间将药材交予良太医,随后换了身衣裙才去向柳氏夫妇报平安。 不过,依然被拉着手,关切了半天。 舅舅直呼柳家对不起她,要她一名弱女子去做那有风险之事。 舅母也哭着说,连累她了。 无奈之下,只得板起脸道,如此见外,定是没有把她当成真正的家人。 这才止住了一场水漫柳府。 出了屋子,梦槐感慨: “小姐,柳家人是真的担心你,昨晚,前院的烛火可是燃了一夜未熄。” “唉,但愿表姐能早日醒来。”她抬眸,望着天边的云,“也愿这阳城,能早些度过难关。” 虽然皇甫玥不曾提及,但她隐约感觉到,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还要多久才会醒?” 良岑捣着手中的药,头也不抬道:“一个时辰内,您这是第八次问我了。” 皇甫澜烦躁的踱了几步,道:“你不是神医么?” “神医,又不是神仙。”不咸不淡的回道,“醒了之后告诉我。” 说罢,抬脚往外走。 “你去哪?”皇甫澜急道,“万一她……” “救你二哥!” 真是命苦,忙完一个又一个,还是在宫里面清闲自在。 第193章 重伤不治 “新伤旧创。”良岑瞧着伤口,摇了摇头,“这是谁给你拔的箭?窟窿捅出这么大,一点也不干净利落,怪不得发高热……嗯,苏姑娘干的?” 他懒懒的瞥去一眼:“不许说。” 不然她听到了,准会愧疚得红了眼眶,虽然……他挺喜欢看的。 “苏姑娘?”倚在一边的萧忆立即插话道,“哪个苏姑娘?咦,这称呼,我怎么有些耳熟……” 清理干净伤口,敷完药,良岑交代道:“不可碰水,你之前体内留有残毒,又接二连三的受伤,再加上日夜操劳奔波,太子殿下,您是打算英年早逝吗?” 他拉拢单衣,平静道:“我急。” 急着处理大皇子余党,急着稳固势力,急着恨不得将前方所有障碍都扫清。 才能早点将他的囡囡,安安稳稳的娶回来。 “急着打哪个,您说,臣去办。”萧忆是个粗人,只知道保家卫国,为主子尽忠。 欣赏太子的为人及才能,便一早就站了位,从未后悔过。 “我希望你能收起冲动。”皇甫玥看向好友,语重心长道,“不然,早晚会坏事。” 萧忆了解自己这个毛病,呐呐的摸了摸鼻子。 他疲惫的阖上眼,道:“有将我重伤不治的消息散布出去吗?” 今早之所以退烧只是因为燥热,发了身汗而已,这会儿,又觉得有些昏沉,可惜,无法再让她帮忙了…… “我们故意说得模棱两可的,相信有心之人听了,便会明白。” 他皱起眉:“得抓紧,不能超过两日,否则怕是压不住鹰爪被灭一事。” 萧忆叹道:“幸亏我收到消息就赶来,一路追在后面,如果你真被那些人捉住,我就得以死谢罪了。” “呵,不会,这附近的舆图我已看过,没人比我更熟悉地势形貌。”所以在四清山上,才会特意引到深潭处脱身,“况且,他们并不知我的身份。” 良岑忽然笑道:“还是五皇子命好,你在这儿连日算计,他倒是一无所知。” 这人太可怕了,仅仅是看过,便能记住舆图上所有的弯弯绕绕。 他沉默片刻,道:“我有想过他们下毒给柳蓁蓁,是打算造成混乱,趁机对我下手,但没料到会这么快。” 他心思再缜密,亦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若料到昨日之事,便不会允许苏迎春涉险。 “想不到后梁的鹰爪都伸到咱们面前了。”萧忆苦笑,“看来得知圣上下令减少不必要的布防后,他们终于蠢蠢欲动。” 皇甫玥不语。 前世时,父皇此举确实埋下隐患,但也是最后才爆发一战,怪不得战事会连连失守,原来早就外强中干。 “良大夫,良神医!”门外,传来皇甫澜的轻唤,一副想拔高声音却又不敢的架势,到底念着太子的身体,怕打扰医治。 良岑无奈的收拾起药箱,问道:“五皇子的家底如何?” “颇丰,他母妃很讨父皇喜欢,每年得到不少赏赐。”他轻笑着,岂会不知这个表弟在打什么主意。 良岑满意的背上药箱,走出屋子。 “什么事?” 皇甫澜赶紧迎上来,瞄了眼紧闭的房门:“二哥,如何?我怎么听说……” 第194章 又被嫌弃了? 良岑一脸深沉的摆摆手:“不该问的,还是别多问罢。” “即刻回京啊!”皇甫澜急了,“出这么大的事……不行,二哥目前受不了颠簸,要不我修书一封,让太医院派人来?” 良岑干脆扯开话题,“柳姑娘醒了?” “对,她好像很不舒服。” “余毒未清,仍需再服药两次。” “啊?好,我……” 一来一往,五皇子很快就将兄弟的事抛之脑后了。 柳蓁蓁半靠在床榻上,苍白气虚,不过比起之前脸色泛青的模样,已经好上许多。 “问她什么都不答,是不是很不对劲?” “那药效,确定够吗?” 五皇子踱着步,时不时插上一句。 良岑收回把脉的手,还未开口,就听虚弱的病人忍不住吼道:“你……好吵!” 皇甫澜一愣,喜道:“看,这才正常嘛。” 随即口无遮拦的闲扯起来:“我说你肯定是乱吃什么东西了吧,本来就不美,现在更是吓人。” 柳蓁蓁怒道:“要说吃,也是你给的榛子糖……咳咳,有问题,嫌吓人,就出、出去!” 因为生气,脸颊升起两朵红晕,倒显得气色没那么差了。 “我出去,谁给你喂药啊?”说着,端起一直温在小炉上的瓷碗,气定神闲的走到榻边坐下,一边搅动着调羹,一边呼呼吹了两下。 她像见到鬼似得往后缩了缩:“我不用你喂!” “柳大人公务繁忙,你舅舅舅母担心俩侄女一整夜,刚刚才歇下,苏小姐的婢女也得照顾主子,所以啊,除了我,你别无选择。”他舀起汤药往她唇边凑了凑,“再说了,本少爷可是第一次侍奉旁人,你应该感激涕零。” 若是被京城那帮好友知道,指不定要震惊多久。 全身乏力,手脚软绵绵的,柳蓁蓁无奈,只得张口咽下。 显然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笨手笨脚的,甚至有几次不小心洒到了被子上。 可她难得的没有嘲讽,只是愣愣的望着他一边皱起眉,一边专注盯着调羹的表情,莫名有些羞怯,忍不住问道:“干嘛突然待我这么好?” “阳城本来就无聊,唯一一个能与我斗嘴的人都倒下了,岂不是更无聊了。”他随口道,“听不到你凶悍的吼叫,怪难受的。” 刚升起的那点羞怯,立即荡然无存,她掩饰似的哼道:“放心,我定会让你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他狐疑道:“想出什么有趣好玩的点子了?” 她暗自冷笑,是啊,让他鸡飞狗跳的点子。 良太医表示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对话,决定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先行回房了,反正这里似乎也容不下他。 出了前院,正碰上匆匆而至的苏迎春。 “表妹醒了?”她急切道。 “嗯,已无大碍,这会儿有人照顾,精神好得很。”良岑实话实说。 她奇怪道:“有人照料,谁啊?” “五少爷。”良岑眼眸一转,“苏小姐何不去看看二……” “既然表姐没事,那我去府衙帮忙。”她飞快打断对方的话,扯着梦槐转身就走。 第195章 人,会不会变? 她暂时无法面对皇甫玥。 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任予任求的那幕。 明明烧到迷糊的是他,可怎么连带着,她的脑子也变得不清醒了。 “小姐,你怎么了?”梦槐扯了扯她的衣袖。 低头一看,小豆丁正眼巴巴的望着,连忙继续缝补起来: “好了,给小布袋留一个口子,然后把沙子灌入。” “嗯!”小男孩接过袋子,开心的跑到墙角忙活去了。 “小姐有心事?” 收拾着针线的手一顿,她摇了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梦槐,你相信,人会变吗?” “变好,还是变坏?” “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尽管离得很近,却总觉得隔着千山万水,现在……仿佛只要我愿意,伸手就能触碰到。” 沉默许久后,梦槐道:“虽然不懂小姐的意思,但奴婢觉得,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若真有这种感觉,那只能说,也许你从未看透那个人,亦或者,那个人,不想让你看透。” “是吗……”水眸盈着迷茫,忽地笑了笑,“方才的话,当作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别说出去,好么?” 梦槐定定的看着她,承诺道:“奴婢,不会多嘴。” “苏姐姐,你看,我把小袋子装得满满的!”小豆丁骄傲的将手举得高高的,小跑回来。 她接过,柔声道:“缝好袋口,你就可以玩啦。” “豆豆?”扎着头巾的女子缓缓走近。 “娘亲,苏姐姐给我做了一个沙包!”小豆丁兴高采烈道。 秦氏一脸歉然:“苏小姐,这孩子又给你添乱。” 她低头用贝齿咬断绣线,笑道:“怎么会,豆豆很可爱啊。” 递上鼓鼓囊囊的沙包,小童乖巧的道了声谢,便在一旁快活的抛玩起来。 “豆豆他爹,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苏小姐关心。”秦氏踌躇片刻,压低嗓音,“听说,那位二公子受伤了?” 她“嗯”了一声,想起皇甫玥关照的话,语意不清的回道:“我也不太清楚,应该不严重。” 当初一同到达阳城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怎么会不清楚呢。 秦氏明显不信她所言,不过也没再多问,打过招呼便回房去了。 小豆丁玩了半晌,用袖口随意抹了抹额头的汗,叫道:“娘!” 一抬眼,却未见到母亲的身影,随即失落的呐呐:“又不陪我……” 她摸了摸男童的小脑袋:“娘亲要照顾爹爹呢,苏姐姐陪你,好吗?” “才不是,我觉得娘不喜欢我了。”小豆丁闷闷道,“以前再忙再累,她都会抱抱我,亲亲我的。” 吸了下鼻子,他揉揉眼睛:“她已经很久没给我讲过故事,只有在外面的时候,才会有点像以前的娘亲……” 这一番童言童语说的不清不楚,看似在撒娇抱怨,可苏迎春却觉得几分不对劲来。 想了想,她对梦槐耳语几句,后者面露惊诧,但很快掩去,转身离开了小院。 她则若无其事的对小豆丁道:“来,沙包扔给我。” 孩童年幼,瞬间便恢复了情绪:“好!” 第196章 怎么不多疼疼我 “她让你来的?” 皇甫玥披着外袍,倚在窗边,翻阅着手中的密信。 “是,小姐说,那秦氏有问题,就算遭逢巨变,也不应冷落亲生儿。” 他轻笑:“心思细腻,学会洞察旁人,很好。” 看完信件,丢入脚边的火盆,他又道:“她为何不自己来说与我听?” 垂手而立的女子低声道:“属下,不知。” 他投去一眼,淡淡道:“梦九,你说谎了。” 女子慌忙跪下:“请太子责罚。” “起来。”他捏了捏眉心,语气有些无奈,“若被她看到,要心疼半晌。” 顿了下,喃喃道,“怎么就不多心疼心疼我。” 好不容易敞开些心扉,小兔子又想跑了。 梦九低着头,不语。 “你可知,我为何会将你安排到她身边?” 梦九缓缓摇头。 “因为你手上,未染过血。”他温声道,“而且,你与暗二,是我母后的人,亦是我最信任的。” 梦九立即道:“属下誓死效忠太子。” “不,你只需要效忠小姐,往后,以她的意愿为重。” “主子?”梦九十分惊讶。 “记住,你对她来说,是不同的。”他抬手示意,“去吧,今晚护好她,明天,事情就会解决。” 待梦九离去,后窗翻进来一道黑影。 “主子,查出来了。” 他起身,将茶水浇入盆中,熄灭了未尽的火苗:“守着,再观察一夜,定要将奸细揪干净,适当的时候,使些绊子,让他们彼此生疑。” “是,主子。” 系妥外袍,他抬脚出了屋子,从偏门径直往小巷走去,停在巷尾一处民宅,屈指不紧不慢地轻叩三下。 木门从里面拉开,一名侍卫躬身行了礼。 庭院内守着七八名精兵,个个警惕慎危。 他步入里屋,房内空荡荡的,两个身穿锦衫的中年男人背对背捆着,眼睛用黑布蒙住,正不安的蹬着腿,听到有脚步声,连忙高声囔囔道: “求财还是求什么,好汉说一声啊!” “大约四个月前,邱城的百姓突发一种疾病,症状类似疫病,而且犯病的人越来越多,大有扩散之势,作为当地县官,朱大人,你做了什么?” 朱蒙一凛:“你、你是谁……啊!” 左手不自然的搭耸着,约莫是被折断了,朱大人发出一声惨叫,抖抖索索起来。 皇甫玥平静道:“我问话,不喜欢说第二次。” “我、我没有第一时间上报,而是将他们赶出城了!”朱蒙喘着粗气道,“可他们没死啊,又活蹦乱跳的回来了!” “对,第一批被赶走的百姓里,有人痊愈且回来将此事告知,引起城内的轩然大波,于是,大家开始纷纷要求搬出城,朱大人,当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 另外一名男人沉声道:“百姓暴动,关朱大人什么事,凭一己之力,挡不住也是正常的。” 他笑笑:“贺大人,别心急,还未轮到你。” 脚步声缓缓逼近,一步一步,仿若敲在耳旁的丧钟。 朱蒙胆子本来就不大,此刻更是被这莫名的窒息感吓到腿软。 第197章 布得一手好局 “我对他们说,皇、皇帝本来下令把他们当成瘟疫患者全部烧、烧死,我可以放他们离开,但一定要闭紧嘴巴,不能说从何而来,因何事离城,不然……会被抓回去。” “哦?朱大人这招恐吓,效果不错啊。”他的语气带着笑意,却格外的冷,“是谁给了你胆子,假传圣旨的?” 不等对方回应,转向贺钦:“应该是这位潭县县令贺大人。” 贺钦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夫可是朝廷命官,你这样私自拷问,屈打成招,是犯律法的!” “贺大人说的,是哪国的律法?” “当然是大祁……啊!” 待萧忆进来时,朱蒙与贺钦二人已经将实情一五一十的都倒了出来。 “怕朝中知道疫情后会派人来,出这么大的事,逃不了革职查办,况且这些年,我们还贪了二十几万两银子,只要一查,银子肯定藏不住,人头便要落地,遂无论如何也要掩盖住此事,邱城与潭县偏远,原本都快混过去了,岂料那阳城也出了事。” 朱蒙愤愤道:“阳城县令柳卫是个不懂事的,居然直接就将疑似瘟疫一事上报去,幸好我与知州大人熟识,早早拦下来,不然他犯事不说,我们连带着也要完!” “所以后来,你甚至不惜雇人去杀他?” “你、你到底是谁,连这个都知道……”朱蒙恍然道,“是不是哪位派你来诈我们话的,好以此勒索……” 皇甫玥不想听下去了,抬手命人将他们拖走。 朱蒙还在边挣扎边喊着:“银子不是问题,你家主人要多少——” 他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面色萧肃:“这就是大祁的官,既贪又蠢,主动为敌人敞开入关的方便之门。” 萧忆站在一旁,呐呐道:“你也不必自责,一来不身在其位,二来,无法避免,毕竟位高权重者,大多看不到下面发生的事。” 指关节攥得发白,他一掌握住窗棂:“几万百姓,被迫流离失所,后梁那位,真是布得一手好局!” “两人如何处置?” 他怒道:“去知州府带上单大人,即日押解回京!” 次日清晨,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精兵,押着几名百姓来到西市口。 “娘!爹!”小豆丁哭闹着,“苏姐姐,他们为什么要抓爹和娘?” 苏迎春也不知内情,但相信皇甫玥这么做,定是因为查出了什么。 不知不觉中,她慢慢了解到,这个男人是太子,未来帝王,背负的是整个大祁,面对着许许多多的敌人。 一直以来,她都没看到黑暗的一面,将所有事都想得太美好,太简单了。 “豆豆别哭,他们不是坏人,你不是说娘亲好像变了吗,他们会帮你问一问。”她轻声安抚道。 “真的吗?”小童脸上挂着泪珠,认真想了想,悄声道,“苏姐姐,告诉你哦,昨天半夜,娘和爹穿着黑衣服出去,他们以为我睡着,其实我都看见了,” 她心一紧,担心起小豆丁待会儿能不能接受事实。 也许,那两个人,早就不是他的爹和娘了。 第198章 露出破绽 “各位官老爷,小民做错什么了?” 面相淳朴的男人一脸大病初愈后的衰弱模样,娘子秦氏在旁边哭诉道: “咱们在阳城住了十几年,安分守己……” 周围民众也附和道:“秦小娘子是好人那,官老爷们是不是搞错了?” 继而有人议论道:“这些兵是谁的啊。” “不似阳城人士。” “不认识啊,柳大人呢?” 柳卫从人群中走出,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挥手示意大家先安静,然后撂起官袍,单膝跪下: “阳城县令,柳卫,参见萧将军。” 立于精兵之首的魁梧男子点了点头:“起来吧。” 闻言,百姓们可炸开了锅。 “将军?天啊!” “阳城竟然来了一位将军!” 对于偏僻小城来说,很多人连稍大一点的官都没见过,更别提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 只见晨光下,精兵的软甲折射着耀眼的光,令众人心中生畏,不由得纷纷趴伏在地,嘴里胡乱喊着: “大将军救救阳城吧!” “大将军万安!” 萧忆简直哭笑不得,心道若他们知道平日一同谈笑风生的人为当朝太子,是不是得吓得昏厥过去。 轻咳两声,正色道:“各位不必多礼,本将军来,是奉圣上旨意,处理阳城一事,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罢,招了招手,一名手下端来一盆有些混浊的水。 普通群众不明所以,可被押着的那几人,神色却异样起来。 “素闻后梁国主有一群能人异士,其中一位善于易容,手法巧妙,若不用特殊的药水,根本无法看出破绽。”萧忆下令道,“来人,为这几位后梁奸细恢复原貌!” 秦氏眸色一暗,刚欲挣扎着飞身而起,被一旁早有准备的两名精兵再次按住,动弹不得。 浸着药水的湿布往几人脸上擦去,薄如蝉翼的皮一点一点的剥落下来,露出三张全然陌生的相貌。 “啊——”大家惊恐的直往后退。 小豆丁顿时放声哭嚎:“娘——爹——” 苏迎春赶紧将他揽在怀里哄道:“豆豆不哭啊,他们或许被藏在其他地方呢。” 虽然心里清楚,这个希望微乎其微。 “秦氏”真实长相尖酸刻薄,一双吊角眼闪着阴毒的光,她不敢置信的尖叫:“这不可能!你们是如何发觉的!” 厉眼扫向另一名沉默不语的男人,恍然大悟:“薛离,你竟敢背叛国主!” 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本是住在东头的铁匠,往日里就寡言,几乎不与邻里相处,遂也没人注意过他。 洗去易容术,赫然面露精光,绝非等闲之辈。 “背叛?呵!”薛离冷笑道,“真以为我不知道?此事结束,国主定要灭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当我薛离傻吗,利用完了,自然会被舍弃!” “胡扯什么,国主向来看重你的易容之术,又怎……唔!” 几人的嘴均被堵紧,萧忆挑起眉:“本将军是让你们在这里,闲话家常的吗?” 薛离仿佛猜到了什么,幡然醒悟,喉头里发出一阵阵野兽般的低吼。 第199章 你低一下头 “押回去。”萧忆啧啧摇着头。 被架起拖走时,不慎蹭掉了“秦氏”口中的布,她立即高声道:“没用的!哈哈,大祁完了……” 士兵捡起布正欲重新堵上,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让她说。” “秦氏”盯着迎面而来的人,哼道:“早该料到,你不是什么简单的官家公子,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皇甫玥平静道:“你不配知晓。” “呵,故弄玄虚,别以为你们赢了。”女子不屑的大笑,“说起来,对付邱城和潭县,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稍微惹点乱子,他们就顺着我们的意思,自觉把事办了。” “只要不出人命,官员便不会重视,你们正利用这一点,妄图把离后梁最近的三座城镇变成死城,到时候大军悄悄入境,易如反掌,待察觉之时,已至漕阳关。” 女子耸耸肩:“反正事情已经败露,随你怎么分析,我告诉你,其他的咱们几个一概不知,想套出什么话,别做梦了!大祁气数将尽,哈哈……” 他不怒反笑:“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 女子呲了呲牙,被推搡着往前走,经过苏迎春身边时,微微松动的衣衫内露出一抹印记,一晃而过。 “等一等!” 柳卫惊讶道:“苏表妹,怎么了?” 她踌躇片刻,走到皇甫玥面前,咬了咬唇,示意他低下头。 不解的愣了一瞬,桃花眼随即弯起,微微俯身。 她的身形仅到他肩膀,只得稍稍踮起脚尖,低语几句,然后迅速退开,一双水眸闪动着犹豫不决的光。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跳开得太快了。 他掩去眼中遗憾的神色,颔首:“好。” 闻言,她有点诧异,他竟答应得毫不迟疑。 本以为,至少要问一声原委。 看守的侍卫将女奸细被推进一间屋子,丢过去一套衣物:“换上。” “做什么?”警觉的眯起眼。 侍卫面无表情道:“主子吩咐,若自己不换,便拖出去当众帮你换。” 说罢,门扉呯地一声合上。 女奸细轻嗤一声,仔细查看手中的衣物,发现并无异状,沉思片刻,还是依言换上了。 墙体某处,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洞,苏迎春紧张的透过洞口往里张望。 再三确认后,她转身对站在一旁的皇甫玥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另一间屋子,萧忆等在里面,正来回踱着步转悠。 一见他们,急忙迎上去:“你……” 话未出口,就见好友一个警告的眼神扫来,当望向身旁的女子时,神色又变得柔和: “如何?” “我提出想看此女换衣衫,因为……”她攥紧手指,“方才无意中瞥见一个图案,似曾相识。” 萧忆瞠大眼:“你们去看那女奸细换衣服了?这也……”摸了摸鼻子,“好,我闭嘴。” “什么图案?”他走到书桌边,开始研墨。 “一只鹰,却长着鱼的身子,像是翱翔又似在游曳。” “这什么怪物!”萧忆挠了挠头。 他在宣纸上勾勒几笔,问:“这样吗?” 她凑过去,喜道:“正是。” 第200章 索取点利息? “鲲鹏。”他搁下手中的狼毫,若有所思,“寓意,志在千里。” “之前在京中被绑走的那次,我记得是一书肆伙计做的,后来……”她看了他一眼。 后来,虽然他没表明,但也能猜到,定是大皇子所为。 “可在那间书肆,我就见过这样一个木雕。” 萧忆摩挲着下巴,道:“你的意思,大皇子谋逆之前用来通信的书肆,摆着一个与后梁奸细身上类似图案的木雕?有本事,还敢通敌。” 他摇了摇头:“不会,皇甫泽只为争帝位,没有理由通敌。” “那是谁?” “身边之人。”他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纸上的图案,道,“派探子去后梁查一查,这鲲鹏代表什么。” 萧忆一抱拳:“是。” 走到门口,忽然又返身,指着苏迎春道:“啊,我想起来了,怪不得瞧这位小姐眼熟,上次在万花阁碰到过!” 她尴尬道:“萧将军,竟然还记得。” “当然。”萧忆狭促的眨眨眼,“债,还清了吗?” “我……还清了的。” “咦,那怎么债主都追到……” “萧将军,你很闲?”某人冷笑。 “臣,告退!”火速离去,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怪异,他缓步走近:“下次,不用搭理。” “嗯……其实萧将军人还挺……风趣的。” 他盯着她,不语。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一经逗弄,就傻傻回应的模样,有多可爱。 而他,完全不想让别人看见。 “苏东家很厉害,一年光景,就能将银子还清。”他不是滋味道,“而且是托七皇妹送回,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嗯?” 醇厚的尾音上扬,像个钩子似得,故意去撩拨听的人。 “打、打什么招呼……”她仿佛失去了无视他的能力,语气变得微弱起来。 “苏东家是不是忘了,利息呢?”他知道自己很坏,但就是忍不住想对她使坏,想看她无措的表情。 果然,她抬起眼,眸中盈满了迷茫:“利息?” 桃花眼闪动着算计:“哪有人借钱不给利息的,放心,我也不多要。” 她认真道:“行,多少?” 装模作样的思索片刻,他微微倾身,轻声道:“渡气一次便好,可行?” 她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渡气?渡……气! “你!”她惊得连连后退。 他失笑,伸手拉住她:“别退了,当心摔倒。” 她终于清醒,咬牙切齿道:“太子殿下,谨言慎行。” “不错,教训得很对。”他不以为耻的附和。 她压着火气:“若没其他事……” “我要离开几日。”他忽然道,“阳城发生这么大的事,我必须回京一趟。” 她一愣,随即道:“路途遥远,愿殿下一路顺风。” 他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柔荑朝上翻开,接着将一个小玩意搁置手心。 她垂眸一看,又是一只手工雕琢的小兔。 这一次,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似乎在发呆。 “不知,这只小兔子会不会想我?”他意有所指的笑。 她收拢掌心,却淡淡回道:“定然不会。” 第201章 余孽阴谋 皇甫玥当天就返京了,原本欲将皇甫澜一并带走,可五皇子说,还没玩够,硬死皮赖脸的留了下来。 萧将军领着属下每日巡逻,维持城内城外的秩序,勘察有无可疑人士,一时间,阳城的百姓们都觉得格外安心。 良太医配完解药,听说后山上遍地是偏僻的草药,立即很不负责任的收拾包袱跑路,一头扎进山中,久久未归。 发放解药的重任自然落在了苏迎春等人的身上。 又过三日,圣旨降临小小的阳城,柳卫率一众百姓跪于城门口接旨。 圣上赞扬柳县令恪尽职守,忠心为民,给予了嘉奖及赏赐。 这已不仅仅是柳家的荣耀,还是百年来,这偏僻小城从未有过的盛誉。 传旨的公公恭维了几句,暗示好好努力,往后升官指日可待。 然而,柳卫没那么多心思,他甚至不打算离开阳城,自认为头脑不够聪敏,只想待在此处,老老实实办点实事。 随着圣旨一起送达的,还有充足的物资,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一个城镇若想恢复繁华,需要的还是民众。 很快,全国张贴了皇榜,将朱蒙、贺钦等人犯下的滔天大罪公之于众,包括一干相关官员,革职亦或抄家流放,均依律法查办。 手段之果断狠厉,令百官生畏,让天下百姓拍手叫好。 流浪在外的人们闻讯,喜极而泣,纷纷往家赶去,若没有盘缠也不打紧,可以前往就近的驿站、官府求助。 此举之下,三座城镇非但没有萧条,还比以往更加热闹了。 官道上,两辆宽大的囚车正在缓缓前行,一队井然有序的精兵押送着往京城赶。 囚车内是重要的犯人,无人敢掉以轻心。 连过了两个关卡,都没停下来喝一口水。 直到晌午,白花花的日头晒得众人头晕目眩,饶是身体再好的小将,也顿觉吃不消。 管副将抬手搭在额际,望了望远处,问一旁的小兵:“前方可是平都郡界?” 小兵四下观察后,道:“对,咱们离京城已经很近。” 管副将松了口气,正巧看到路边有一茶棚,便招呼道:“兄弟们,小憩片刻,饮一壶茶便走,不多停留,待到了京城,再请大伙喝酒!” 众人应道:“好!” 管副将留下几人看守囚车,先带一部分手下往茶棚走去。 棚内坐着几名寻常百姓,仅有一位老伯在忙碌着,见到他们,热情的迎上来: “几位官爷,要点什么?” “一壶清茶即可,手脚快一些。” “哎,好。” “慢着。”管副将忽然道,“你手中这壶是?” 老伯笑道:“前面那位客人的,您的待会儿就上。” 管副将掏出银子丢在桌上:“先给我们。”又加了一句,“抱歉。” 老伯点点头,放下茶壶,收妥银子,转身忙着去重新泡好一壶,送到邻桌去了。 一名小兵不解的压低嗓音问道:“管爷,您这是做什么?” 他们都在萧将军麾下,可不兴欺压百姓那一套。 第202章 不可泄密 管副将斥道:“你懂啥,反其道行之,才不会出事。” 大伙儿觉得在理,纷纷道:“管爷英明。” 清凉的茶水入喉,才堪堪缓过神来。 管副将道:“喝完了,速去换人。”说罢,站起身。 此时,路的一头走来四五名扛着锄头的农户,有说有笑。 饮尽杯中残茶,猛然警惕,这荒郊野外的,哪来农田需要翻锄! 刚起了疑念,就感到头部一阵眩晕,一手撑住桌边,一手摸到剑柄,“小心”两字还未出口,就软软的瘫倒在地,模糊间,看到那四五名农户以极其利落的身手解决了囚车附近的所有精兵。 一双黑布鞋映入眼底,耳边响起苍老的声音: “啧,意志还挺坚定,可惜啊,这不是普通的蒙汗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顿了一下,似嘲笑道,“每一壶都有。” “你们……” 一道白光闪过,管副将眼瞳倏地放大,扬起的手缓缓滑落,垂至一边。 茶棚老伯踱步至囚车旁,棚中几名所谓的百姓紧随其后。 “大人。”“农户”们恭敬道。 几人迅速拆下囚车的隔板,露出关押的人群,一车是灰衣鹰爪,一车是阳城的两男一女。 瞥了一眼被卸了下颌的鹰爪们,老伯冷哼:“废物。” 长刀刺入,几个来回,三人挣扎一瞬,断了气。 另一车的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满脸震惊。 “别担心,你们都是国主重用的人。”老伯淡笑着命人取出他们口中的布。 “仇一娘,怎么回事,功败垂成啊。” 女奸细松了口气,道:“就知道国主会救我们的,说来也意外,不知哪里冒出的官家少爷,不光识破我们的计谋,连朝中暗骑都能调动,实在没料到……” “轻敌。”老伯叹了口气,“他们如今知道些什么?” “大概寻思着进了京再详细拷问吧,除了计划失败,后梁的事自然无人泄露。”仇一娘拍了拍胸口,“我在罗鸟面前起过誓的,定不可能出卖国主。” 其余两人也拼命点头应和。 “我信。”老伯笑吟吟道,下一刻抬了抬手,“不过,唯有死人,才不能泄密。” 一阵刀刃入体的沉闷声后,仇一娘爆瞠的双眼似乎在控诉着不敢置信。 “蠢,你们这样子,要如何逃出大祁,带着,便是累赘。”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道路上又恢复寂静,除了孤零零的茶棚支着,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上书房内,乾清帝正在一边批阅折子,一边听着几位重臣的禀报,皇甫玥及皇甫辛也立于一旁。 忽然翻到一个折子,皇上眉头一皱,怒道:“关州和蕲州的赋税这么低,是谁准许的?” 皇甫辛连忙上前一步:“儿臣批的,今年关州和蕲州两地大旱。” 脸色缓了几分,乾清帝问道:“是否严重?” “倒不严重,只是……” 啪!折子扔了过来,摔在地上。 “老三,你知不知道,全国每年会发生多少大大小小的灾情,更别提各种突发状况,若每次都放宽税收,国库早就空了!到时候,朕的百官吃什么,将领们吃什么,你又吃什么?” 第203章 后梁姬维 皇甫辛低下头:“儿臣,知错。” “启奏父皇,三皇弟监管的平都郡,民生祥和,繁荣富硕,年年都超额缴纳税收。” 乾清帝看了一眼皇甫玥,沉吟道:“嗯……好像是听说过这么一个郡州。” 至此,便不再继续指责,还变相的夸赞了两句。 半个时辰后,二人出了上书房,皇甫泽笑道:“平都郡很小一个州,哪里有二哥说的那般好。” 他也笑道:“我并没有欺骗父皇,你办事考虑周全,只是不善言辞罢了。” “难为二哥关照。” 兄弟俩正闲聊着,守在石阶下的余公公匆忙迎了上来。 “殿下,出事了。” 皇甫辛立即道:“我先行一步。” 余公公知道此事必然引起他的怒意,但不得不回禀道:“萧将军的兵在押送奸细回京的途中,于平都郡郊外遇袭,无一存活。” 沉默片刻,他眯起眼眸:“囚车?” “也都死了。” “呵,是姬维的行事风格。” 姬维,后梁国主,前世与他僵持交战了两个多月的敌人。 “平都郡离京城多远?” 余公公想了想,道:“大约五六百里,主子的意思?” “让探子抓紧打听。”他丢下这句,返身往上书房而去。 果然,当初皇甫泽谋逆一事,并不简单,怕是被有心人推波助澜了。 阳城,柳府。 “小姐,京城送来的。”梦槐捧着账册步入,搁置一旁。 苏迎春跪趴在圈椅上,一只手肘撑着桌子,另一只执笔,柳眉紧锁。 见她这副样子,梦槐担心道:“怎么,出问题了?” “啊,不是。”她恍然笑道,“就在想,如此下去,我恐怕要算不过来了,往后啊,只能让他们将总账交上来。” 搁下狼毫,她兴奋的拨起算盘:“梦槐,你知道吗,去年年末投的几条商线,盈利颇丰哦,猜猜咱们现在赚了多少银子?” 梦槐笑着说了一个数字,她摇了摇头。 连猜了两次,都不对,她终于不再卖关子,素手轻拨。 看着算盘上的数目,梦槐惊讶道:“有这么多吗?” “路途顺利,所以损耗极小,加上碰到几位大手笔的买家。”她满脸愉悦,又道,“镇子的掌柜们也十分卖力,特别是阮风,已经准备盘下旁边的铺子打通,我看过,预估做得很详细,可行。” 两人趴在一起算了半天,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堆满整间屋子。 “对了,有封殷师傅的信。”梦槐忽然想起。 她接过,微微诧异:“殷叔?” 展开看完,心情一半怅然,一半控制不住的觉得舒坦。 “殷叔猜到我的身份了。”其实她已无所谓被知晓,“离京之后没多久,城内就传开,苏府与康侯府交恶的消息,原因是三女出逃悔婚,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听说差点让苏湘菱顶替我,最后应是赔了一大笔银子,对方才罢休。” 梦槐冷哼:“也算自作自受。” “殷叔寻思我们平日的举止,以及凑巧的时间,一合计,便写信来问我,是不是苏府三女,还说……”她忍不住掩唇笑起来。 第204章 都是他 梦槐肯定,殷师傅的话,必是出人意料。 她直接将信推过来,纸上面赫然写着“侯府那玩意配不上你,跑得好!” “噗!殷师傅……” 叩叩!“苏表妹?” 柳卫一走进屋子,看到的便是满桌的账本,愣住了: “表妹还会看账?” 见她点头,表情逐渐变得欣喜,直呼“太好了”。 一刻之后,她已坐在府衙书房,面前一堆摞得高高的各种册子。 柳卫搓着手,不好意思道:“师爷跑了,新上任的还没到,城内之前空下的房屋和铺面,现在百姓们陆续回来,等着我重新核算,可……”尴尬的挠了挠头。 “好,我尽力。” 重活这一年有余,日子过得真是精彩,原来她也可以懂得许多。 也可以帮助别人,被别人信任和依赖。 她不再是躲在偏僻院落里懵懂无知的小小庶女,也不是守在宫中等候帝王宠幸的卑怜怨妾。 她能够恣意自在,与亲人好友,欢声笑语。 只是,令她日益哀怨痛苦的,是他。 帮助她获得自信和尊严的,也是他。 同一个他,不同的人世。 她不禁开始迷惘,认识的,会不会是两个人? 待整理完所有册子,已近黄昏。 看她面露疲色,柳卫更加歉疚,想起方才欲说之事,急忙道: “母亲已于前院收拾出一间厢房来,稍稍布置了一番,也不知是否合你心意,若不满意,随时可以改,本来打算在附近购置一独门小院的,但父亲听了,将我收拾一顿,说自家人哪有住外面的道理。” 她笑了:“舅舅说得在理。” 柳卫叹息一声:“唉,虽说你表哥我是个县官,可毕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怕委屈了你,而且……”踌躇片刻,问道,“王玥公子还未归?” 她抿了抿唇:“嗯。” “咳,我也不懂你们女儿家的心思,反正……反正若谁欺负了你,别藏着掖着,定要告知我们,京城官家算什么,不愿意还能强取豪夺了不成?” 她有些哭笑不得:“何来强取豪夺,表哥多虑了。” 柳卫摆了摆手,心事重重。 “表妹!原来你在这儿,寻了好久!”柳蓁蓁活蹦乱跳的进来,手中握着鞭子,另一头竟绑在皇甫澜的腕上,就这么一路被拖着走。 “柳……表姐?!” 苏迎春和梦槐都惊呆了。 她艰难道:“为何要如此对待……五少?”这可是皇子啊,表姐。 “打赌输了,愿赌服输。”柳蓁蓁笑嘻嘻的回头道,“对不对啊,澜大少?” 皇甫澜有气无力道:“疯女人。” “喂,骂谁呢,堂堂大男人,输不起哦!” 见他俩又要当场吵起来,柳卫赶紧抬手制止:“把鞭子收一收,说,干什么来了?” 柳蓁蓁只得依言,一脸无辜道:“请表妹吃饭啊,西街新开张一家酒楼,表妹来阳城这么久了,都没好好吃上一顿,今日我做东,澜大少付银子!” 皇甫澜下意识反驳:“凭什么我付……” 第205章 所以,还是喜欢了吗? “你总共输给我五次,唔,扣了一次,还有四次。”说罢,竖起四根手指,晃了晃。 五皇子无奈扶额:“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到底哪里惹恼你,处处针对我。” 柳蓁蓁不知想到什么,一跺脚,哼道:“就是惹我了!” 随即拉起苏迎春往外冲:“我们去,不带旁人,单单咱们姐妹俩,好好聊聊!” 气喘吁吁的跑出去一条街,她拽住柳蓁蓁的手:“慢、慢点,又没人追。” “是哦。”柳蓁蓁呐呐,缓下脚步。 发觉向来爽朗的表姐似乎有心思,便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柳蓁蓁掩饰的笑了两声,指着前方道,“我订了位置,就在那边。” 柳蓁蓁订的是临窗包间,窗边有个雕花小栏,凭栏远眺,倒别有一番滋味。 刚一落座,柳小姐就大手笔的点了七八道菜,末了加上一句:“听说你们这里,有桃花酿?” “是的,小姐。”伙计热情的介绍道,“清香扑鼻,甘甜回味,很适合女子饮用,而且不易醉。” “不易醉?”柳蓁蓁拧起眉,“那就来两壶!” 酒菜很快送了上来,盛酒的壶十分精致好看,倒出来的液体是淡淡粉色。 柳蓁蓁斟满两杯,将其中一杯递到苏迎春面前:“尝尝。” 她迟疑道:“我……没喝过酒。” “没喝过,更得尝尝了。”柳蓁蓁怂恿道,“放心,这阳城谁不认识我,即使醉了也无妨,何况,我酒量好得很。” 好奇的打量片刻,她小心翼翼的抿上一口。 醇香在唇齿间溢开,没有辛辣感,甚至还有点甜甜的。 “挺好喝的。”她赞叹道,放心的慢慢饮尽。 柳蓁蓁也豪迈的一仰头,执起酒壶再为两人斟满:“俗话说,一醉解千愁,今日,不醉不归!” 两杯酒下肚,腹中涌起一股暖意,缓缓蔓延至全身,她开始觉得情绪不受控制的变得激昂。 “一醉解千愁?表姐愁什么?” “嗯……”直爽的女子忽然扭扭妮妮起来,轻声问道,“表妹,可有喜欢的人?” 她眨了眨眼:“或许……有吧。” “嘁,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很难说吗?” 水眸浮起一抹迷茫,她饮完第三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 “大约是……即使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允许,不应该,依然在面对他时,忍不住收起一切防备。” 柳蓁蓁怔愣半晌,没听懂,索性放弃思考:“我可没你那么复杂,就总时时刻刻想见到他,贪看他的笑……” 贪看他的笑。 贪享他温暖的怀抱。 贪心他所有意有所指的情动。 心疼他的伤。 心怜他眸底深藏的哀愁。 心动他那一声“也喜欢我,好吗”。 所以,她还是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他了吗? “呵呵……”她低低的笑出声来,自己拎起酒壶,斟满举高,“来,一醉解千愁,不醉不归!” 这一喝,喝到了华灯初上,喝光了四壶桃花酿。 第206章 酒后吐真言 “大木头!他是块木头!”柳蓁蓁气恼的指着天叫囔。 “呵,那你还喜欢……”苏迎春歪坐在扶栏边,脸颊红红的,连脖颈处的肌肤都泛起粉,已然醉了个透彻。 “我也不想的啊……嘘,别说!” “好,不说。” 阳城到底是重创初愈,刚过戌末,街道上就稀稀疏疏没多少行人了。 不过为了庆贺劫后重生,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灯笼,浓浓夜幕中,一眼望去,一点一点的红光随着微风摆动,远处似乎还传来了风铃的轻响。 叮——叮—— 她眯着眼倾听,迷迷糊糊的视线内渐渐闯入一道身影。 冷清的青石板路,身穿玄色衣袍的男人踏着月色而来,他稳步行至楼下,抬起头,目光与倚在二楼扶栏边的她对了个正着。 她呼吸一窒,觉得这个男人好生眼熟。 眉间冷峻的气息未褪,黑眸隐着些许怒意,薄唇抿得紧紧的,明显不悦中。 可奇怪的是,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弯起唇角,笑着主动打招呼: “我们……认识吗?你长得……真好看,好像……” 好像,她喜欢的那个人。 闻言,男人愣了一瞬,随即漾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满身的戾气消散。 “待着别动,当心摔下来。” 男人的嗓音温柔又醇厚,令她不由自主的乖乖点头:“好,我等你。” 眸色更深,桃花眼闪动的流光仿佛能醉人。 皇甫玥走到雅间门口,迎面碰上店伙计,付清银子后,多给了一锭,交代道: “到西街的福满楼寻一位叫王澜的公子,让他来接人。” “好喽!” 伙计匆匆离去,他转身推开门,只见里面一桌菜未动,空酒壶倒了四五个,柳蓁蓁又叫又笑的发着酒疯,苏迎春则坐在窗边,歪着头,一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懵懂样子。 他顿觉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发现自家小女被狐朋狗友带坏了。 既愤怒又无奈。 “苏迎春。” “嗯?”她努力看清面前的人,笑眯眯的唤道,“你来啦?” 他闭了闭眼:“送你回去。”说罢,便打算去拉她的手臂。 “不、不回去!”她缩着往后退,“我还没喝够!” “……”很好,这是醉酒之人通用的说辞。 生生哄骗折腾了一番,终于将她带离。 空寂的巷道,一轮明月挂在上空,照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后面的那个脚步虚软,很不配合。 他皱眉,这般拖扯,还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柳府。 索性微微蹲身,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将纤细的女子直接背了起来。 不用歪歪斜斜的费力走,她乐得轻松,趴伏在宽阔的背上,两条腿儿开始恣意的晃荡,一边晃一边搭话: “你长得好像……我讨厌的一个人哦。” “讨厌?”他心下一紧,哑声道,“你为何讨厌他?” “他坏!待我不好!他……”气呼呼的囔了几句,又软软的咕哝道,“如果……如果你们不是一个人,就好了。” “我们?”越听,越是疑惑。 第207章 不能喜欢你啊 “喜欢你……”她的馨香混合着酒气,吹拂在他耳边。 未等他从狂喜中回过神,她倏地轻轻的抽泣:“不敢喜欢你,不应该的……我是不是傻……” 受过的痛,忘了吗? 流过的泪,忘了吗? 每日每夜的哀怨与疑心,那种滋味,她忘了吗? 可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他们是不一样的,这一世的他,定不会再负她。 “都怪你!”她忽然抬手捶向他,用尽全力,“怪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要待我这般好,为什么总做那些事……若你坏一点,哪怕只有一点,我就不可能……” 不可能,再次沦陷。 他任她捶打着,脑中一片混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重要的讯息,但又模糊一片,抓不住。 她的力道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她的语气及抽泣却令他心疼,只得软声安抚道: “好好,怪我,乖,别乱动。” 很快,桃花酿的后劲涌上来,她渐渐平息,除了无意识的轻哼,不再闹腾。 这季节,夜间偏凉,他担心她受寒,加快了脚步。 回到柳府时,是柳卫开的门,与他对视一眼,看了看背后的女子,侧过身: “进来。” 继而加上一句:“安置好,赶紧回自己房。” 他点了点头,踏进前院,梦槐正候在一旁。 见到他们,刚准备动作,收到扫来的目光,迈出的腿默默缩了回去。 他入了厢房,轻轻将人置于床榻,脱了绣花鞋,褪去外衣,拉过锦被盖好。 月色下,他望向她嫣红的眼角,犹挂着一滴未干的泪珠。 缓缓俯身,用唇抿去那泪珠,低喃: “苏迎春,你到底是谁?” 他不认为她口中的另一个“他”是别人,如果这一切不是醉言,那么解释只有一个。 虽然太过荒谬,但对他来说,倒很容易接受。 次日,她在头昏脑涨中转醒。 揉着眼睛坐起身,梦槐立即迎了上来。 “小姐,喝碗醒酒汤。” 汤是一直搁在炉子上温着的,入口正合适,她依言饮尽,一刻之后,觉得舒坦许多。 “我昨晚,喝醉了?” 梦槐惊讶道:“小姐不记得了?” 她想了想:“我只记得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后面,没有印象。”随即笑道,“你扶我回府的吗,路上是否做了什么丢脸的举动?” “不曾。”梦槐面色古怪,语意模糊的虚应着。 她还有些昏沉,也没多在意。 用过早膳,柳蓁蓁急匆匆的冲进来,连连道歉,说不应拖着她喝酒,然后又神色慌张的跑了,像是有恶人在追。 她都没来得及告诉对方,其实除了宿醉后身体不适外,那桃花酿确实挺好喝的,以后有机会,可以再小酌几杯。 如此一想,忽然对这酒产生了兴趣,她拉着梦槐上街去打听,发现竟然算是本地特产。 因为城后有片桃林,每年到了三四月份,绽开漫山遍野的桃花。 阳城的酿酒师傅就地取材,善于酿此酒,一代一代下来,至今手艺已然十分精湛。 第208章 骗子! “不过,能称得上桃花酿的,也只有三四家罢了,小作坊的口感毕竟差一些。”酒铺老板毫无隐瞒的道出。 虽说她来阳城的日子不久,但现在满城都在传,柳大人府上有位从京城来的表小姐,心地良善又艳丽无双,如仙子下凡,遂以走在大街上,认识她的人不少,且个个都带着敬仰的表情。 她客气的道了谢,按着老板给的地址一一寻了过去。 最后谈妥一家,品质上等,价钱十分公道,师傅说如果日后量大,还可以再商谈。 接下来几天,她联系了运货的商队,同时写信通知即将售卖的铺面,当然首要事项,是先运到京城,打开销路。 “算上损耗,每坛酒比京城的至少便宜……”她拨动算珠,“一半。” “而且,京城的名酒虽多,适合女子的却极少,节庆或者家宴时摆上,定能获得众人的喜爱。”她分析道,“平日里,浅酌一杯也是不错的。” “嗯……”梦槐欲言又止。 “苏姑娘!”皇甫澜进了屋就开始四下张望,“柳蓁蓁不在?” “五皇子,算上这次,近三天,你已问过五回。”她后知后觉不对劲,“你到底找表姐何事?” 难道犯下什么弥天大错了? “就……哎,躲得也太彻底了吧!”皇甫澜烦躁道,“仗着有些武艺,前脚追上,后脚就跑,这三天,我都快把阳城转遍了。” 来回踱上几步,道:“不行,还是去府衙看看,苏姑娘,如果见到她,一定要告诉我,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拜托!” 说罢,一阵风似得跑远。 她心中无语,看在皇甫玥的面子上…… 据说那人前几日曾回过阳城,马不停蹄的又离开了。 “凭什么看在他的面子上。”她轻声嘀咕,“我们并没有特殊关系。” 那些毁闺誉的事,她不说,他不说,谁会知道。 况且,她也没打算嫁人。 “哼,骗子。”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账册,她决定出去转转。 最迟二十日便归,这都近一个月了,骗子! 漫无目的的逛了一圈,她觉得无趣,沿路买了些吃食和话本子,招呼着马车返至柳府。 主仆两人进了府才发现,竟将买的东西,通通忘在车内了。 于是,梦槐让她先回屋,自己去取。 她也不急,慢慢的穿过内堂,忽然听到隔着镂空花墙,传来争执的声音。 “你干什么!”女子低囔。 “我还想问呢,你躲什么?”男子逼问着。 她真不是故意偷听的,可这两人的声音都太熟悉,好奇心驱使往里望了一眼。 后院的一棵花树下,柳表姐涨红了脸想走开,却被向来处于弱势的皇甫澜强硬的紧拽着不放。 “我、我喝醉了……”柳蓁蓁嗫嚅。 “喝醉了,就可以说话不算话?” “不是……”仿佛被逼急,终于忍不住吼出来,“你又不喜欢我!别再……” “谁说我不喜欢你?”皇甫澜一脸莫名其妙。 “啊?” “你给过我答复的机会吗?一通醉话后抱着脖子亲了一口就呼呼大睡……” 第209章 感情的事,旁人插不了手 “你、你声音轻点!”饶是性格再怎么直爽,毕竟也是个女孩子,柳蓁蓁羞得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皇甫澜理直气壮道:“实话实说。” “那……” “我承认我爱玩了些,但真不曾喜欢过谁,你是第一个。”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事实上,也是刚想清楚的,” “什么嘛……” 苏迎春茫然。 柳表姐和五皇子?这…… 下意识想走过去,手腕倏地被人拉住,诧异的回眸。 消失了近一个月的男人笑意盈盈的站在面前。 正欲开口,他摇了摇头,牵着她来到前院的僻静之处: “何必去打扰他们。” “打扰?”她急切道,“表姐不知道五皇子的身份,他们……” 不会有好结果的,顶多收为侍妾,以表姐那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入宫。 若拒绝入宫,就会落得个暗自伤神的下场,不如让她现在说清楚…… 他平静道:“五弟生来骄纵,又是个闲散皇子,只要他愿意,没什么不可能的。” “但……” 他看着她焦虑的模样,叹息:“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接受我的原因吗?” 她一怔,垂下眼。 是,也不是。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能选择再次沉默应对。 他没有逼问,自顾自道:“他们的事,旁人插不了手,关于身份,我相信五弟很快便会告知,还不至于做蒙骗之事,其他的,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后果得自己承担。” 这番话,听来无情,可她冷静下来,也觉得冒然去道出皇甫澜的身份,不是有德之举。 说到底,感情不是生意,没办法任意抽身而退。 情,不由心。 “我不会乱说。”她垂眸,动了动手腕,“能松开了吗?” 他一副“啊,终于被发现了”的遗憾表情,轻笑低语:“那只小兔子,有想我吗?” 她别开眼,依然回答:“当然不曾。” 可这一次,他的笑中没有寞落,却含着深深的期待。 接下来几天,她深居简出,尽量避免见到柳蓁蓁。 一方面,怕忍不住吐露实情,另一方面,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毕竟,她偷听了别人的谈话。 揣着复杂的心思,这日,还是被柳蓁蓁逮着她在书房看账册的机会,迅速赶到:“表妹,你最近很忙?” “嗯,是有点。”她保持微笑。 “那个……今晚小聚?” 她疑惑:“聚什么?” 柳蓁蓁露出羞赧的神色:“哎呀,不就那个谁,突然说过生辰,我烧两个菜,咱们几人在院子里将就着过一过。” 她迟疑道:“是五……” “说好了哦!”火急火燎的跑了,依稀可见红透的耳尖。 她先是一愣,而后不禁失笑。 唉,看来,表姐是真的喜欢上五皇子了。 辰时,天色擦黑,她如约来到后院。 一张四方小桌置于院中,旁边挑着灯笼,倒是分外明亮,添上月色,此情此景,确实雅致。 除了,远远就能听到的斗嘴声。 “这些,能吃吗?” “哼,看不上啊,滚回京城去!” 她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只听皇甫澜又道: “不滚不滚,我就爱赖在这里。” 第210章 囡囡,你回来了 她恍然觉得,他们这样直来直往的相处,也挺好的。 “站着做什么?”一道颀长的身影靠近。 偏头一看,微讶:“怎么你也……” 他挑眉,一脸好笑。 “对哦,那是你五弟。” 所以说,今晚他们要四个人一起用晚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以及,几壶桃花酿。 “除了这两盘,剩下的其实都是酒楼送的,我也是极少下厨,你们别嫌弃。”柳蓁蓁端着菜入坐,当看到精美的酒壶时,似被刺了一下,抖着嗓子道,“谁、谁买的?” 皇甫澜轻咳一声:“我。” 柳蓁蓁立刻用手肘暗中推了一记,压低嗓音道:“你要害我啊。” “没事的。”皇甫澜偷觑眼旁边的人,朗声道,“今日是在家中小聚,多饮几杯也无妨,苏小姐,你说对吧?” 原本就挺喜爱的,如今又做了这酒的生意,语意里自然维护: “确实无妨,而且张师傅说了,此酒酿制方法独特,口感甘甜,温和,多饮也不伤身……” 皇甫澜执壶为她斟上一杯,饶有兴趣道:“哦?还有何特别之处?” 她想了想,道:“阳城雨水少,遂桃花大多干燥……” 话匣子一打开,气氛便渐渐热络起来,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酒也一杯接着一杯的饮,到最后谁也没在意喝了多少。 待月上柳梢时,自称喝不醉的柳蓁蓁早就昏沉不醒,而苏迎春则一手撑着脸颊,歪着头在笑。 深感愧疚的皇甫澜瞪向始作俑者:“二哥,人情我可是还了,不过你得答应,绝不做出格的行为。” 在京城时,再怎么爱玩,也没干过这种故意灌醉女子的事,爱花惜花,他五皇子很有品的。 “少胡说。”皇甫玥斥道。 暗暗腹诽几句,皇甫澜摇了摇头,扶起柳蓁蓁:“我先送回房,你……唉。” “小澜。”他唤五弟的幼名,“我不想她为家人的事费心,这女子并非那些待选的秀女,希望你明白,若心未定,就不要招惹。” 皇甫澜愣了下,郑重点头:“我知道。” 待院内恢复宁静,他看着正迷迷糊糊盯住空酒杯发呆的苏迎春,直接伸长手将酒杯夺了过来,随即引起一声娇嗔: “还……给我!” 他皱眉:“事出有因,往后绝不会让你喝醉第三回。” “我没醉!”她反驳。 “没醉?”他稍稍凑近,“那我是谁?” 她眯起眼,囔道:“坏人,你是坏人!” 他轻笑,勾着指头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尖:“错,好好想想。” 她睁着雾蒙蒙的眸子,满脸不解。 “囡囡。”他试探着问,“还记得当年在东宫,我过生辰,你说要送一个贺礼,结果……” 水眸眨了眨,像是想到什么,她不由自主道:“毁了你珍藏的手稿……” 那次,是他们大婚后,他的第一个生辰。 他的小太子妃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支支吾吾,各种旁敲侧击,打探他的喜好。 既着急,又害怕被他猜到的模样,实在太有趣。 于是,他便很坏心的一直不肯透露。 第211章 喝了它,可以对你笑 某日,友人来访,他知道她藏于角落偷听,故意提及很喜欢长长的画卷,最好绘上四季之景。 听着她蹬蹬蹬跑远的脚步声,寻思这次的生辰礼该是有着落了。 生辰前一日,他下了早朝,刚踏入东宫,随侍就迎上来禀报,太子妃躲在书房不肯出来。 不明所以的推开房门,只见她抱着一幅长长的画卷,眼眶红通通的。 卷轴一端滚落在地,露出上面的画,很简单的四季图,笔法稚嫩。 春季是青青草地上,有一名扑蝶的小姑娘。 夏季则是郁郁葱葱的大树下,老爷爷在乘凉。 秋季到来,树叶枯黄,农夫追着被风刮跑的草帽。 冬季时,渔夫坐在冰面垂钓,鱼钩处隐约可见一尾红鲤。 虽然画工极其平庸,但真是充满了趣意,令他忍俊不禁。 “哇——我并非有意,她们说这是你珍藏的手稿——皇上赏赐……”被他撞破,她终于放声大哭,悔恨交加,“我以为空白的……” 翻过来一看,果然是名家顾夫之,仅存的那幅残稿《竹园飞雪图》,为了更好的保存,反着卷起,再装进特制的盒子里,东宫的太监宫女们自然懂得不能碰,他也就随意搁到了架子上。 心里好气又好笑,可再珍贵的手稿也比不过她的涟涟泪水。 只得故作惊讶道:“谁说的,一幅普通的画作罢了。” 她揉了揉眼睛:“真的吗?” “当然。”他面不改色道,“这卷四季图,是给我的生辰礼?” 她不好意思的低喃:“我想,自己画的,比较有意义。”又小心翼翼道,“你喜欢吗?” 他温柔的拥她入怀,叹息:“很喜欢。” “你骗我。”醉意深深的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面对的是何人,嘟囔道,“才不是什么普通的画作,后来皇上还问起过。” 望着她娇俏的模样,他几乎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 欣喜得快要发狂。 他的囡囡,也回来了。 眼前这个女子,有着前世的记忆。 她记得他们之间的种种,记得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记得那些耳鬓厮磨,记得…… 倏地,思及之前,她待他的态度。 一颗炽热滚烫的心,瞬间冰凉。 他的囡囡,为何不要他了? 百般推拒,竭尽全力的躲避,甚至多次冷漠转身…… 因为前世的事吗? 他一怔,恨不得立即唤醒她,再将实情内幕一一说清道明。 可话到嘴边,又顿住。 他竟不知,如何说。 不论是不是无奈之举,那些事,他做了。 不论当时抱着怎样的想法,她的心,他也伤了。 若这么冒然揭开彼此的身份,恐怕她非但不会信,还可能逃得更远。 他不能急,得寻个适当的时机。 “囡囡。”他看了看天色,“该回去睡了。” 待明日醒来,她就会忘记今晚的一切。 “我喜欢桃花酿。”偎依在他怀里,她小小声道。 他无奈:“小酒鬼。” “因为喝了它,就可以对你笑啊……”轻喃几不可闻。 眸色一暗,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第212章 圣旨回京 “圣旨?!” 瞪着皇甫玥手中的明黄色卷轴,众人大惊。 “这次阳城之事,你功不可没,皇上特地召回京城,当众嘉奖赏赐。” 苏迎春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不顾柳家人诧异的目光,将他拉至一边,低语: “你应该知道,我怎能回京?不可避免要碰到苏世……嗯,我的父亲大人,康侯府的事情,让他丢尽脸面,我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眸色沉沉:“我会让你自投罗网吗?” 她一窒,咕哝:“谁知道……”逃出一个网,是不是又投进另一个网。 他似笑非笑:“尽管放心,现在真正害怕遇见的,并不是你。” 她依然一脸抗拒,脑中飞快想着对策。 “莫非,打算抗旨?” 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直接打消了她所有念头。 活得好好的,还不至于为了个苏世景不惜命。 既然是光明正大的回京,必然不会只待两三天,这一来一往,总归得一两个月的光景。 于是,她先是去城里一些熟识的人家打了招呼。 小豆丁抱着她的腿,依依不舍。 他现在被隔壁的刘氏收养,夫妇俩一直很喜欢这孩子,疼之入骨,视如己出。 她答应,会尽快回来,同时悄悄留下了些银子。 接着又到酒坊,告诉几位师傅,待她到京城,便会捎来信件,商谈运送下一批桃花酿的事宜。 柳家人本打算派一人跟随,被她婉拒了。 如今阳城百业待兴,柳大人每日都很忙碌,舅舅与舅母身体也不好,柳府全靠表姐一人照应,谁都离不开。 何况,她有梦槐陪着,足够了。 摆脱苏府,自力更生,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面对的。 终于到了出城这一日,柳氏夫妇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 马车内早就备足了各种吃食和用品,舅母还不放心的在嘀咕,缺不缺什么。 “路上小心。”柳蓁蓁想了想,加上一句,“早点回来。” 她贴近对方耳边,道:“我会帮你注意些五少的。” “注意他做什么……”眼眸倏地瞠圆,“表、表妹,你知道……” “咳,刚知道不久。”她与柳蓁蓁一同望向骑在骏马上的皇甫澜。 几个月时间,这人确实改变不少,原本吊儿郎当的性子也收敛了。 “他说……要回家处理一些事,让我等一等。”柳蓁蓁低声道。 她大约猜到是何事,也不好多说,姐们俩便聊了几句体己话。 皇甫玥走到柳卫面前,递上一封信:“你要的交代,待我们离去,再打开。” 柳卫很想硬气的回,凭什么听你的,但在他沉稳的眼神下,莫名点了点头。 告别的话,该说的都说了。 车夫扬起马鞭,啪——车轮滚滚,马蹄阵阵,一队人马渐渐消失在残阳下。 苏迎春探出窗外,往后望去。 与来时的萧条荒凉不同,城门口是舅舅一家遥望的身影,远处的街道熙熙攘攘,经过修葺的城墙也不再破旧,一切的一切,都真的变得美好起来。 “回去吧,卫儿。”柳安奇怪的看向在后边磨磨蹭蹭的儿子。 “你们先走。”柳卫挥了挥手。 待没人注意到他了,才打开手中的信——这是他与那位二公子约好的,只能独自看。 第214章 入宫面圣 临近晌午,马车入了城门。 京城还是如记忆中那般繁华,走时春寒料峭,归来已鸟语蝉鸣。 照理说,应第一时间进宫,但她寻思着,此刻皇帝也不会召见,便打算先去春风楼看看。 皇甫玥仿佛猜到她的心思,留下一面手牌,并叮嘱最迟酉时,而后与五皇子一同策马离开。 马车穿过街道,缓缓停在春风楼门口。 梦槐先行下车,为她打起帘子,迎客的伙计一见,连忙上前,嘴里热情的招呼道: “客官里面……” “请”字梗在喉口,小伙计揉了揉眼睛,随即欢喜高呼: “苏东家!苏小姐!” 她笑着点头:“小孟。” “您、您还记得我!”伙计激动得热泪盈眶,转身往回跑,“赶紧告诉大伙儿去!” 她啼笑皆非,对梦槐道:“我是有走了几年吗?” “因为您之前待他们太好了。” 能有几个东家像小姐一般,从不苛刻,工钱只多不少,处事有原则且真正看中能力。 反正无所谓身份的事,她干脆大大方方的在楼内转了一圈,与伙计们都打过招呼。 二八年华的少女,身姿翩然,容貌艳丽。 几名吃饭的客人看得发呆,被洪三高大的身躯挡住,才堪堪回神。 殷宁闻讯赶来,神色慌张的将她拉至一旁,低声道:“回来做什么!你不怕那位……” “殷叔,别担心。”把圣旨的事大概透露了些,“大不了落个不孝的罪名,盼着他光明正大的赶我出府。” “唉,你这姑娘。”殷宁摇头叹气,“是个性子倔,有主见的。” 她笑了笑:“总不能一直浑噩度日吧。” 过去的人和事,她会努力忘记。 但现在的人和事,她也要试着拥有和改变。 桃花酿于几日前就运到了,周掌柜第一时间张罗着推出,反响果然不错。 不光女子喜爱,连文人墨客也十分中意。 “只是,那些才子书生们说,若酒的味再重些就更好了。”周掌柜尽心的回禀。 她想了想,道:“我让师傅试试,能不能制出两种醇度的酒酿。” 说罢,便修书一封,托伙计送了出去。 待忙完,天色已暗,她又交代几句,与梦槐踏上入宫的马车。 一刻后,马车驶停宫门外,她亮出手牌,守卫一见,立即命人去传话。 不一会儿,一名太监,两名宫女,匆匆而至,后方跟着一顶宽敞的软轿。 “苏小姐,请。” 软轿抬到一处偏殿,虽不大,但布置精巧华贵,侍奉的宫女们手脚伶俐,态度温和。 既不会热情得令她别扭,也不会漠然的甩脸子。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拿捏有度,一看就不是普通殿内派来的。 用了些可口的膳食,沐浴完,她褪衣上榻,梦槐守在外寝。 宫女挑了一盏昏黄的小灯,恭敬的福过身,退了出去。 “小姐。”梦槐的声音轻轻响起。 “嗯?”疲惫袭来,她模模糊糊的应着。 “明日面圣,小姐,怕吗?” “不怕。”她下意识轻喃,“他说……”尾音倏地顿住。 “小姐?” “……没事,睡了。” 第215章 收为义女 次日,卯时未到,她就被唤醒,开始梳妆打扮。 所幸也不是第一次此般折腾,昏昏沉沉间,她几乎以为回到了当初的朝凤殿。 “禀苏小姐,宫轿已在殿外候着了。” 她起身,无意瞥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微微讶异。 外披的这件芙蓉色广袖长袍,竟是繁花丝锦所制,面料极为特别,既显得华贵,又不俗艳,据说紧俏的时候,连后宫的妃子都一匹难求。 她之所以知道,自然是曾穿过。 甩去脑中的杂念,坐轿行至未央宫外,拖着及地长裙,她一步一步的登上白玉阶梯。 只听得一声尖细的嗓音:“宣苏氏三女——苏迎春觐见——” 守在两侧的太监拉开沉重的宫门,满朝文武百官齐齐望了过来。 众多眼神中,有打量的,有质疑的,有惊艳的,也有不屑的…… 她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气,这股不服的傲气,令她不由的微微抬起下颌,跨入大殿。 “臣女苏迎春,叩见皇上,恭请圣安。”她伏地行礼。 乾清帝笑道:“免礼,苏氏三女,不用拘谨,今日召你前来,一来嘉奖,二来朕也想好好瞧瞧,这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奇女子,到底长得何等相貌。” 闻言,她攥紧指尖。 传得沸沸扬扬,定是指逃婚一事吧。 不等她回应,乾清帝又自顾自道:“上次寿辰时未注意,果然天香国色,相助太后之事,朕也有所耳闻,才貌兼备,有胆有识,好!至于康侯府……” 语气倏地一沉:“苏尚书可真是糊涂!竟做出那样的龌龊事,逼得亲生女儿不得不千里迢迢投奔舅家!放心,朕已重罚了他!” 她低着头,面上不显,脑中浮起震惊与疑惑。 很显然,有人暗作手脚,将事实篡改。 “尽管放心,现在真正害怕遇见的,并不是你。” 她总算明白皇甫玥这句话的意思了。 忽然之间,很想去看他的表情。 定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谢皇上,为臣女做主。” 到底,她没有做出任何异样的举动,朝中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需要把戏演下去。 这时,一名身着亲王蟒袍的中年人走到殿中,躬身道:“启奏皇上,臣有一事,正好想问苏姑娘。” “哦?”乾清帝饶有兴趣道,“苏迎春,这位是廉王。” 她虽不知其意,但见对方目光含笑,面带善意,稍稍安下心,福了一礼: “见过廉王。” 廉王年过五十,并不显老态,蓄着长须,有股道骨仙风的味道。 他捻了捻胡须,笑吟吟道:“上次苏姑娘为太后按压穴位时,其实本王就在一旁,初见便觉得颇有灵气与善心,前些日子,又听闻姑娘在阳城,不惧疾症,亲力亲为照顾病人,主持大局发放物资,连夜熬制解药,更心生敬意。” 这番赞扬的话,说得她耳尖发红。 能将几件小事,夸成这样,也是不容易。 廉王踱了两步,突然道:“遂打算收苏姑娘为义女,不知可否愿意?” 朝中顿时哗然,乾清帝也惊讶道:“廉王,这……” 第216章 见不到你,才奇怪 “臣家中只有二子,均年长,早就自立门户,臣的妻子盼女儿盼了几十年,如今碰到合眼缘的,当然不可放过,哈哈!” 众人为苏迎春的好运感到不可思议,虽说廉王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宗亲,但好歹贵为王爷,这么多年来,与乾清帝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从一大臣的庶女,到成为亲王的义女,至此之后,身份地位大有不同。 “苏姑娘,你的意思?” 她抬头,望着廉王温和的笑容,缓缓道:“女儿拜见义父。” “好!”廉王抚着长须,放声大笑,“皇上,择日不如撞日,为臣的义女,赐个封号吧。” 乾清四十八年,廉王收苏尚书三女苏迎春为义女,封号朝颜郡主。 下了朝,群臣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话题大多是围绕今日的奇闻,也为被罚在家中思过的苏尚书感到惋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三女往后与苏府怕是关系不大了。 “得了空,早些回王府,让你义母瞧瞧,本王收了个多俊俏的闺女。”廉王乐呵呵道。 “王爷……”她欲言又止。 廉王仿佛猜到她要说什么,低声打断:“本王是真想认你这个女儿的,可别伤了老夫的心。” 她面露歉意,立即道:“待出了宫,女儿定第一时间去拜见义母。” 告别了廉王,她缓步去寻官轿,犹觉得方才简直如梦一场。 “苏小姐。”一名小太监唤道。 她认出,是今早随轿的那位,待打起帘子后,便跨了进去。 然而宽敞的轿内,已坐着一名玄色朝服的男子,正一脸兴味的看过来。 她面不改色的于另一边坐定,宫轿抬起,稳稳的前行。 “见到我,你似乎一点也不奇怪?”皇甫玥啧了一声。 她不自觉的回道:“见不到你,才奇怪。”话一出口,顿觉不对,“咳,我的意思,廉王的事,怎么不事先打个招呼。” 万一她没及时反应,怎么办。 他笑了:“如今的你,不会拒绝的。” 见她满脸不解,又道:“当一个人,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时,自然无法拒绝如此有利的事情,苏府你不能回了,廉王与我外祖是世交,为人爽朗,做他的义女,挺好的。” 正因为太好,太顺利,她才深感不安。 “不用想太多。”他眸色深深,“报酬,你付得起。” “我……” “好了,偏殿到了,记得今晚的宫宴,太后点名要见你,朝颜郡主。” 她站在门口,回想着他刚刚那抹轻笑,又羞又恼。 “小姐,你脸怎么红了?”梦槐迎上来。 她更羞了:“气红的!” 参加宫宴,免不了又换了套衣裙。 当她轻理臂弯的绡纱时,与对面盈盈而至的两人碰了个正着。 六公主皇甫沁与苏湘菱。 皇甫沁不屑的斜着眼,出于礼节,她福了个身,道声:“参见公主。” 仅此而已,正欲离去,苏湘菱上前两步,拽住她: “三姐姐,你怎能说走就走!也不告知我与父亲!” 这是兴师问罪还是想将她劝得主动回去乖乖上花轿? 第217章 今晚之事 她挣开对方的牵扯,漠然道:“我不是你们苏府待出的货物。” “你这个……”苏湘菱恨不得破口大骂,但思及身在何处,而且……呵呵,算了,待她完成今晚之事,再来好好收拾这个婢女所生的贱人不迟。 脸色缓了缓,上下打量着她一身锦罗玉衣的装扮,咬起牙根:“恭喜三姐姐了,听说被廉王收为义女。” “嗯。”她点点头,似不经意道,“封号朝颜郡主。” 还能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吗? 苏湘菱牙都快咬碎了:“参见,朝颜郡主。” 没讨到半点好,几人不欢而散,各自入席。 今晚的宫宴,原因无他,太子在外奔波数月,为大祁肃清外敌,遂邀了各宫各殿的前来相聚庆贺。 至于苏迎春,为太后所请。 华太后对她本就喜欢,如今又被封为郡主,言语间更是多了几分自家人的亲昵。 “朝颜今年有十六了吧?” “回太后,是的。” “哎呀,出落个跟朵花儿似的,改日哀家得与廉王妃好好说说,你的亲事……” “皇奶奶,您真是爱拉红线,别吓到人家苏姑娘。”皇甫澜及时插话道。 再不出面,某人就要当众摆脸色了。 “什么苏姑娘。”华太后轻斥,“以后唤封号。” “好好。” 苏迎春寻思,那人到底给苏世景编排了一个什么样的龌龊事,会让大家如此不齿。 真正的苏府嫡女——苏湘菱,此刻真是坐立难安。 父亲被罚,她也跟着受牵连,明明都是苏迎春的错! 不能再等了,往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 趁着无人注意,对身旁的皇甫沁悄声道:“公主,可得帮我这回。” 皇甫沁仍有些为难:“湘菱,你确定吗?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她急切道,“难道,你忍心看着父亲将我随便嫁人吗?” “我……” 赶紧又补上一句:“若我嫁与他人,以后怕不能再入宫见面,那药丸……” “好,我帮你。”皇甫沁攥紧丝帕,“对付他,迂回之术确实无用,你只能破釜沉舟了。” “我的好公主。” 苏湘菱仰头,饮尽杯中美酒,眼中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 太子是今晚的主角,敬酒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他推拒不过,加上心情不错,便都喝了。 喝到一半时,余公公俯身耳语几句。 他微微一愣,随即勾起唇:“原来如此。” 看似在笑,眸色却冷如寒冰。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夜色渐浓时,宴席散了。 饶是酒量再好,起身的瞬间,皇甫玥也感到一阵眩晕。 随侍太监连忙扶住:“殿下,轿子就候在苑外。” “不用,孤……走回去。”他摆摆手,“正好消消酒气。” 见状,余公公只得交代道:“你扶太子从花苑后面的那条小径走,近一些,我先回宫打点。” “是,余公公。”随侍太监恭恭敬敬的应喏。 虽然花苑里隔一段就点上一盏宫灯,但小径的光线依然昏暗,小太监搀着皇甫玥慢慢的走,时不时提醒一句: “殿下,小心。” 他摇摇晃晃,越发的不甚酒力。 小太监看了看他浑噩的模样,又望了眼不远处的配殿,轻声问: “殿下,您还好吗?” 他垂着眼,大半的重量都倚在小太监身上,似乎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小太监幽幽道:“殿下,到前面休息一下吧。” 说罢,领着往配殿而去。 第218章 看出好戏 宫宴后,她与皇甫珊私下闲聊了几句,两人多日未会面,丝毫不见生疏,只是觉得公主面上虽是笑着的,眼底却有几分愁苦,踌躇片刻,道: “珊儿,可有心事想与我说说?” 皇甫珊一愣,唇角的笑意缓缓敛去:“苏姐姐,其实有时候,我挺嫉妒你的。” 她不禁莞尔:“我还有被公主嫉妒的地方?” “可以正大光明的宠着,陪在身边。” “那是……” “苏姐姐,须珍惜。” 待出了苑门,她还在回想着方才皇甫珊的话。 珍惜吗?她是不是该给今生的他一次机会,至少问一问,心里面究竟将她置于何处。 可问了又怎样,他到底不懂她真正想要的。 她想要的,他也给不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一件黑色披风迎头罩下,紧接着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未等开口,唇又被对方的大手捂住,一道带着酒气的低哑嗓音在耳畔响起: “别动,带你去看出好戏。” 挣扎间,她依稀只听见“看好戏”三个字,随后身体腾空,视线内一片暮色,夜风呼呼作响。 那人挟着她,几个轻跃,蹬上一个高处,没多久停下,她双脚着地,踩到凹凸不平的物体。 此时,半遮着脸的兜帽被扯开。 今晚的月牙被厚云覆盖,黑暗中,她隐约分辨,身在某个宫殿的屋顶,不远处,还有提着灯笼的宫女在缓缓前行。 那人牢牢钳制住肩臂,令她无法回头。 也不说话,自后方拥坐而下,伸手揭起两片青瓦,一束昏黄的光透出,只一眼,她便怔住。 屋内,两名女子,一站一坐,神情都十分紧张。 苏湘菱徘徊几步,面色不豫: “这么久,公主,你的人……” “急什么。”皇甫沁故作镇定道,“总得确保万无一失,再下手。” 叩!叩!门扉被不紧不慢的敲击两声,她们均吁了口气。 咿呀——一个小太监拖着另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吃力的挪进来。 “快,扶过去。” 高大的男子侧卧于榻上,光线晦暗,但苏迎春仍看得清清楚楚。 那俊美的眉眼,分明是…… 纤细的身躯一颤,脑中仿佛有什么,穿过层层雾障,汹涌而至。 安置妥当,小太监垂着头走到门口,皇甫沁威胁的话语传来: “想想欠了一大笔赌债的哥哥,以及瞎眼的老母亲,本宫的意思,你可懂?” 小太监似乎害怕得连话也不敢说,瑟抖着拼命点头,连滚带爬的逃离。 “公主,你下的什么药,睡得如此沉,我要怎么……怎么……”苏湘菱有些不满。 皇甫沁瞥了她一眼:“你当太子是傻的吗,若醒来察觉被下了药,我们设计他的事,早晚会曝露。自然不能是迷药,更不能含有助兴效果,我给他酒中加了一种东西,事后只会觉出宿醉感,反正人都在这儿了,怎么摆布还不是你说了算?” 苏湘菱掩着唇笑:“多谢公主。” “行了,一个时辰后,我引太后过来,记住,戏作得真一些,我二哥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第219章 放过我吧 门扉合紧,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湘菱轻解罗衫,露出只着兜衣的身子。 扭腰坐到榻边,轻唤:“殿下?” 男子闭着眼,毫无反应。 她噙着得逞的笑,素手扬起,为男子褪了衣袍。 然后拔下发髻的簪子,打散一头青丝,又撂起裙摆,将簪子尖利的一端抵在腿根处,正欲狠狠心刺破,忽然听得榻上的男子“嗯”一声。 吓了一跳,连忙看去,男子双眸未睁,但脸色泛起潮红,鼻息加重,转辗反侧。 “怎么了?”她柔柔靠近,滑腻的手指抚上胸膛,微讶,“好烫……” 话音刚落,男子像是受不了指尖传来的凉意,倏地握住那只柔荑,毫不怜惜的一扯—— “哎呀!”苏湘菱娇呼,整个人扑到榻上,不过立刻极其配合的反搂住,“您轻点……” 男子听不进她的假意哀求,动作很是粗暴。 烛火摇曳,一阵夜风吹来,跳动几下,噗地灭了。 苏迎春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张了张唇。 身后之人在她欲开口的刹那,飞快的再次捂住,一手轻巧的把瓦片搁回原位,掩去了屋内旖旎的响动。 不如来时那般挣扎,她似脱了力,软软的任凭处置。 直到周围的光线突然明亮起来,黑瞳才下意识的缩了缩。 一道模糊的嗓音响起:“苏迎春,苏迎春!”仿佛从天际飘来,由远及近。 皇甫玥解开她的披风,才发觉,人不对劲。 一双水眸睁得大大的,迷怔了一样,盯住一个地方,半晌不动。 “看着我,苏迎春!”他心慌意乱的握住纤细的肩头,“看看我!” 本意是想让她明白,凡事不可相信眼前所见,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强烈。 “你?”喉头终于挤出一个字,她眨了眨干涩的眼。 “一个身形相近的侍卫罢了。”他解释道,“阳城一事后,便寻了同样会易容术的异士。” “她们……” “呵,不愧朕的好皇妹,前世不够谨慎着了她们的道,今日也算真相大白。”他眸色深沉,不刻意隐藏时,露出自然而然的帝王之气。 她恍惚一刻,猛然回神,吓得站起身。 “皇甫……玥?” “是我。”他轻笑,“囡囡。” 囡囡,信我…… 囡囡,乖乖的等我…… 迎春花树下,俊美尊贵的帝王转身,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弯起漂亮的桃花眼: 囡囡,过来。 呯——!她踉跄着连退数步,甚至撞倒了木凳。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般亲昵的唤她。 前世的,皇甫玥。 “不可能……不可能……”她摇着头,眼中满是惊恐。 “为什么不可能,你可知我……” 刚欲靠近,被她一声凄厉之音喝止:“别过来!” “囡囡……”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只得依言停下脚步。 她瞠着猩红的眸,望着无措的他,一颗心,疼得快要窒息。 “何时知道,我……有前世记忆的?” 他诚实的答:“之前一直有些奇怪,但真正确定,是在阳城。”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她怔了怔,忽地大笑起来,“骗我的,哈哈……骗我……” 抬手虚掩颤抖的眼睫,成串的泪水滑落,洗刷着苍白的脸颊。 什么改变,什么哀愁,什么初见时的喜欢是真的…… 他从一开始就在作戏,根本没有她以为的那个,今生一往情深的皇甫玥。 有的,也许是悔意,也许是占有欲…… 他一步一步的布局,睥睨着她再次慢慢地沦陷。 “你很得意吧?”她冷冷的看向他,“一个冷宫废后,一个死过一回的女人,还能再次被你吸引。” “苏迎春!”他似刺痛般眯起眼,低喃,“别这么说,不是那样……” “事实又是怎样!”她嘶声力竭的怒吼,“皇甫玥!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随时逗弄,觉得很有趣的小玩意?” 他满脸震惊:“你……这么想的?” “是不是觉得我此刻像个疯妇,不可理喻?”她嘲讽道,“可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总比那个躲在朝凤宫里瑟瑟发抖的小可怜强!” “囡囡,你冷静一点。”他平缓气息,走近,“听我说……” 她挥开他探来的手,一字一顿道:“我恨你。” 他呼吸一紧,不顾一切的将她拥入怀中:“不是那样的,囡囡,我做了那么多,你都看不到吗?囡囡……” 她的神情已经迷离,呐呐:“放过我吧。” 放过她吧,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意识渐渐飘进一道深渊,昏暗,阴冷,潮湿。 眼前浮起阵阵浓雾,身后隐约传来焦急的呼唤:“囡囡……” 她毅然拨开雾气,踏入。 景元二年,初春。 再过几日便是她的生辰了。 皇后的生辰,自然没人敢怠慢,早早的,就有宫人来问,要如何操办。 她茫然的虚应几句。 虽说年号已是二年,但实际上皇甫玥才登基没多久,而她这个皇后,除了重要场合必须出席外,其他时候,大多是待在朝凤宫的。 她不懂那些繁文缛节,太子殿下也从不强求。 比起“皇上”这个称呼,她更爱唤他“太子殿下”,当然,仅限于在朝凤宫内。 “娘娘,上书房传来口信,皇上与大臣议事,让您先行用膳。” “好,知道了。” 她趴到桌上,有气无力的戳着面前的菜。 都是她最爱吃的,可丝毫提不起兴致。 草草用过,便命人撤掉。 戌时,贴身宫婢来问,要不要前往瑶清池沐浴,寻思着也无事可做,就应允了。 瑶清池离主殿不远,为皇后一人专用。 宫女们知道她害羞的脾性,侍奉褪下繁琐的宫装后,掩门退了出去。 解开系带,白色的单衣在足边荡开一圈涟漪,她缓步走入,热水漫过肩头,暖意萦绕全身。 喟叹一声,她趴在池边,微微阖眼。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细微的响动,以为是哪个宫女送换洗衣物,只懒懒的颤了下羽睫。 直到一双大手贴于腰侧,她惊得下意识反抗。 “紧张什么?”含笑的低沉嗓音传来,“谁敢闯入朕的寝宫?” 第220章 世间男子,多贪娇颜 她放松的任他拥着,打趣道:“您的寝宫可不在这儿。” “这是怪我食言?”他将脸埋入她小巧的肩窝,咕哝,“登基大半年,除了宿于上书房,哪一夜不是睡在朝凤殿,要不是大臣们啰嗦,早就让你搬去承明宫了。” 帝后同宫,前所未闻。 明知不可能,她仍听得心里甜甜的:“也不是非要你陪,就……晚膳用了吗?” “没,我不想吃那些。”他的唇开始不安分的磨蹭,“我想……” “什么?我唤他们呃……”脖颈忽然被轻咬了下,并不疼,可升起的酥麻感使得她不由腿软。 他哑声道:“吃你。” “太子殿下……”娇娇糯糯的轻呼令他更加食指大动。 待景元帝餍足,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连指尖都几乎泛起粉色的苏皇后,裹着暖裘被抱回寝宫,一路上,见怪不怪的宫人们埋头做事,无人敢多嘴。 “听说,晚膳吃得不多,再陪我用些?” 她坐在榻上,从暖裘的狐毛中探出小脑袋,细弱蚊呐:“好。” 成亲一年有余,还是会为亲密之事感到羞涩。 他唇边的笑意愈深,抬手命人传膳,摆到外寝。 没一会儿,小桌就布好佳肴。 这回,她可真的饿了,甩下暖裘,就直奔过去。 殿内烧着银霜炭,即使赤足也不会冷,但他仍皱起眉,挑了件薄些的外衫为她披上。 “生辰,想好怎么过了吗?” “没……”其实,她只想与他两个人,单独过。 片刻后,迟疑道:“不然,梦槐她们陪我出宫玩……” “不行。”他直接否决,“我走不开,你一个人,不放心。” 她嗫嚅着:“那……” 他软了口气,安抚道:“囡囡乖,等我得了空,一定亲自带你去。” “生辰的话,你不喜宫中那套,就办个家宴吧,将你父亲和妹妹接进宫住几天,可好?” 想到父亲,她瑟抖一下,但看着他温柔的眉眼,缓缓点头:“好。” 对于苏尚书表里不一的态度,她说不出口,也不知,该怎么说。 生辰前日,苏世景及苏湘菱应邀入了宫。 “三姐姐真是好福气,皇姐夫简直太宠你了。”苏湘菱生就一张甜嘴,当着皇甫玥的面,姐夫长姐夫短的叫个不停。 而他,自然是喜欢这称呼的: “迎春与你的关系最好,这几日,多陪她聊聊。” 苏湘菱连声应允。 对着她的亲人,他丝毫没有端起皇帝的架子,又笑道:“今晚朕宿上书房,让你们姐妹说说体己话。” 这时,一名宫人上前,对他附耳几句。 脸色倏地一沉,转身匆匆离去。 “皇上如今仍是每夜都与你同榻?”苏湘菱有些惊讶。 她不好意思的支吾着:“也不是每夜……有时候国事繁忙,便……” 苏湘菱叹道:“三姐姐果然御夫有术,姐夫从储君时就唯你一人,现在登基为帝,后宫依然空着,也对,以姐姐的貌美,放眼整个大祁,也是数一数二的,世间男子,哪个不贪娇颜。” 第221章 生辰宴 “贪……娇颜吗?”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 屏退了伺候的宫女,两人闲聊着,往花苑深处走。 “女子最美的年纪,也就这几年,可得多加珍惜。”苏湘菱忽地停下脚步,凑近了低声道,“姐姐还不曾有孕?” “啊,没、没……”她红着脸,道,“他说,也不急。” 闻言,苏湘菱笑而不语。 穿过九曲桥,迎面而来四五名宫人,簇拥着一位少女。 “见过皇嫂。”少女请了安,态度却不怎么友善。 “六皇妹。”她笑应着,半点后宫之主的气势也无,“明日我生辰宴……听说你爱吃蜜饯,特地让人去宫外的戴记买了……” “皇嫂,你这是听谁说的啊,本宫可不爱吃民间的那些粗鄙之物。”皇甫沁撇了撇唇,嫌恶道。 笑容僵住,她垂下眼,呐呐:“抱歉……” 六公主与皇甫玥关系不错,她一直想当个好皇嫂的,可似乎……总讨不到对方的欢心。 皇甫沁干脆无视她,面向苏湘菱:“一同回玉芙殿罢,给你看看皇兄刚赏的八宝琉璃灯,据说是天璃国的贡品呢。” “好啊,哎……不成,我来陪三姐姐的。”表情为难。 “皇嫂……” 她忙道:“你们去吧,我……且再逛逛。” 目送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默默返身。 其实倒不在意观赏那盏灯,就茫然失措,为何没人喜欢她。 以前在苏府,父亲、大娘和兄妹们不喜。 如今在皇宫,太后、公主们也不喜。 除了皇甫玥,他一直视她如珍宝。 嫣红的唇瓣不禁扬起,绽开一抹甜笑。 没关系,她有他。 “娘娘!”远远地,一名宫婢寻了来。 “梦槐!”她招了招手,“我在这儿!” 对,她还有梦槐。 生辰宴在长乐宫举办,并非那种中规中矩的宫宴,而是设在殿的中庭,庭院四周种着花树,宫人们在树上挂满了小灯笼与五彩绸缎,布置得格外别致。 戌时,宾客陆续入坐,宴请的大多是宫内的主子们,以及少部分皇上的近臣好友。 虽然苏世景仍位及尚书,但女儿贵为皇后,身份自然与旁人不同,安排在上位,苏湘菱紧靠其后。 “迎春,你大哥和二哥的事,办得如何?”趁着随侍宫女们去忙,苏尚书唤住三女儿。 她暗暗攥紧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迟疑道:“大哥太年轻了,任职翰林院学士有些……至于二哥,秀才都没……” “废话,若名正言顺,还要你这个当皇后的妹妹帮什么忙?”苏尚书低吼,“没办法吹枕边风,帮为父官拜丞相,就罢了,连哥哥们的小事也办不好!” 见她露出心虚的表情,又恨恨道:“怕不是连提都没提吧?” 她确实没提。 与皇甫玥成亲一年多,好歹耳濡目染了一些,深知两个哥哥是什么样的水平,大哥强一点,可资质摆在那里,她见过翰林院的学士,全是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学究。 再说,皇上明明已经不声不响的给升过两级了。 至于二哥,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哪里能做官。 第222章 闺誉已毁 她是不够聪慧,但还不至于不明事理。 “苏迎春!”苏尚书满心恼怒,憋着火气,“别忘了,你是苏家的女儿。” “三姐姐,多帮衬着家里没坏处。”苏湘菱插嘴道,“大哥二哥有出息,将来不也为你撑腰吗?” 她口笨舌拙,说不过他们,只得闭唇不语,默默的任由指斥。 “怎么了?”皇甫玥走过来,一身朱色常服,少了帝王霸气,多了几分寻常男子的潇洒不羁。 苏尚书立即换上一副慈爱的嘴脸:“在闹小脾气呢,责怪臣与她妹妹不常入宫探望。” 料准她不会乱言。 “先过去吧,要开席了。”他拥着她往首位而去,边走边低声道,“先祖有训,外戚不可常伴宫中,不过,若囡囡确实孤寂,朕批个手谕……” “不用了,皇上。”她摇摇头。 他欲言又止,终是一笑:“好吧,囡囡真乖。” 席间,恭维话不断,各式各样的贺礼琳琅满目,她不甚熟稔的应付着。 今晚,皇甫玥似乎很高兴,敬酒的络绎不绝,他也难得放开了喝,来者不拒。 散席时,已然大醉,连站都站不太稳。 “朕的……生辰礼,回寝宫……给你。” 被随侍太监扶走之前,酒气熏熏的他,不忘丢下一句耳语。 噙着期待的笑,她留了下来,指挥宫女们搬运贺礼,安排善后事宜。 待月上柳梢时,才忙完一切,拭了拭额际的薄汗,正欲乘轿回朝凤殿。 一名小宫女匆匆忙忙的跑来:“梦槐姐!” 梦槐板起脸,斥道:“皇后面前,成何体统。” 小宫女小心翼翼的瞥了她一眼,踮起脚尖低声回禀几句。 她本没在意,直到依稀听得几个字眼“出事”、“皇上”、“偏殿”。 “皇上怎么了?”她吓得一把抓住那小宫女。 小宫女艰难的开口:“皇上……在偏殿,临幸了……苏府四小姐。” “多嘴!”梦槐大喝一声,随即扶住脸色苍白的她,“娘娘,您别急,先回朝凤殿……” “我、我想去看看……”她的语气很轻,面对贴身宫婢投来的担忧眼神,笑了笑,“没事的,只是去看看罢了,毕竟……那是我妹妹。” 软轿疾速前行,微凉的夜风吹起帘子,透了进来,她出奇的冷静,脑中什么都没想。 好像,也不知该想什么。 偏殿门口已跪了一地的人,她缓缓走近,殿门没有阖紧,微微露出一条宽缝。 殿内有光,透过那条缝,隐约望见只着兜衣的女子正抖抖索索披上外衫,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则背对而立,赤着足。 一地散乱的衣物,朱色与浅紫混合交叠。 “怎么伺候皇上的……醉成这样……苏四小姐一个姑娘家,如何挡得住……”不远处,华太后正在训责一众太监宫女。 看到她,淡淡道:“皇后来了。” “臣妾……参见太后。”嗓音几不可闻。 “皇上喝醉了,虽说尚未临幸,但衣衫尽褪是不争的事实,女子闺誉已毁……” 第223章 册封为妃 华太后絮絮叨叨着,可她的思绪早就被“尚未临幸”这个事实占据。 从来不知,原来她竟如此在意,他有没有过别的女人。 未临幸,是不是就不用…… 咿呀——殿门被拉开,她抬眼,与那双暗幽的黑眸对上。 这一刻,多么希望他能唤一声“囡囡”,然后就可以理所应当的跑过去,抱紧他…… 可是,他仅仅抿了抿唇,别开目光。 华太后沉声道:“皇上,有决定了吗?” 此时,穿戴整齐的苏湘菱也从偏殿走出,眼眶通红。 一见她,就哭着冲过去跪在地上:“三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来偏殿换衣衫的,只是被酒水淋湿了而已,早知回府再……我错了,三姐姐……” 她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华太后冷哼:“皇后好大威风,连自家妹妹都容不下吗,难不成皇上以后临幸谁,还得经过你的同意?” “湘菱,发生什么事了?”苏世景闻询而至。 “父亲,我对不起姐姐,我……”苏湘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乖女儿,别哭了……” 她无措的站在原地,像个局外人一般。 没人问她难不难过,也没人在乎她什么感受。 茫然的眸光从苏世景的怅然叹息,滑到苏湘菱的伤心欲绝,再飘向一直站在角落看好戏的皇甫沁,越过华太后凌厉的眼,最后定在皇甫玥晦暗不明的脸上。 “行了。”他捏了捏眉心,轻描淡写道,“择日纳苏湘菱为妃。” 择日纳苏湘菱为妃。 她耳畔不停的回荡着这句话,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是她太痴傻,他好像从来也未承诺过,一生唯有她一人。 一年多的独宠,就让她昏了头么。 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她嫁的不是普通人。 他,大祁最尊贵的帝王,注定要坐拥后宫三千佳丽。 景元二年,仲春。 苏氏四女苏湘菱,封贵妃,赐棠梨殿。 朝中众臣都贺苏尚书有福气,两女共侍一帝,苏家将世代飞黄腾达。 那夜,他宣布完决定,就随一名近侍匆忙离去了。 至今,大约已有十几日未至朝凤殿。 她没托宫女去问,他身在何处。 也没敢去想,纳妃当晚,他有没有摆驾棠梨殿。 期间,四妹来过好几次,扮上宫装后,俨然从豆蔻少女成了姣美贵妇。 拉着她的手,再三表明绝对不会打扰皇上与她的感情。 “三姐姐,皇上只是把我当妹妹而已。”苏湘菱一脸诚恳。 她反倒过意不去了,可踌躇半晌,到底说不出“不介意”这样的话,喃喃道: “委屈……四妹……” “不委屈,正好能时常伴在姐姐左右了。” 姐妹俩正闲聊着,殿外传来通报:“皇上驾到——” 苏湘菱立即起身,乖巧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相较于四妹的落落大方,她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毕竟,往日在殿内见他,是从不用行礼的。 愣了一瞬,她也福身轻唤:“臣妾……” “起来。”他上前一步,托住她的腰。 “臣妾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找姐姐。”苏湘菱十分有眼力,领着两名宫女转身离去。 第224章 回不去了 “十几日不见,就生分了?”他一如既往的轻笑。 她垂下眼:“……没有。” 手臂稍一用力,将她拥入怀中,轻嗅着鬓发的清香:“那是……在与我闹别扭?” “不是。”她绞着手指,“我知道,那种情况下,你……不得已。” 其实,她本以为,他会为了她,任性一下。 尚未临幸,完全可以压下此事,为四妹寻个好亲事,赐婚即可。 但心中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你怎知他是不得已,而不是顺水推舟? 胡思乱想间,唇角被人深深吻住。 她惶然瞠目,对上他佯怒的眼神: “又忘了我往日所教?” 他教?他教她……如何回应……吻。 双颊顿时嫣红,她干脆将脸埋入他胸膛。 “囡囡,我国事繁忙。”他长吁一声,抬手轻抚过她顺滑的青丝,“以后,苏湘菱陪你,这宫中,也算有个亲人可以依靠。” 她掩去眸中的黯然,应道:“好。” 接下来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后宫只不过多了一个空有头衔的苏贵妃。 不过,他已很久没有连着两日宿在朝凤殿了,来去也总是匆匆。 他不说,她便不问。 或许,她开始懂得,他们不处于平等的位置。 她只能守着这朝凤殿,等待他的驾临。 当有一日,许久未见的皇甫玥忽然站在她面前,面色复杂的告知,他将纳宣平侯之女虞芷为妃时。 说实话,她并不太意外。 仿佛,早料到这一天。 也仿佛,早就在等着这一天。 他说不用她做任何事,也不用费心在意不重要的人,她还是她,永远不会变。 可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她撞见过两次,他与虞贵妃亲热的模样,那似水的温柔,与待她时,没什么不同。 第一次,她仓皇失措的被赶走。 第二次,她垂着眸,虽然藏在袖中的指尖被掐得出了血,依然努力微笑,对他福身请安。 当晚半夜,一具微凉的身躯摸上床榻。 她猛然惊醒,下意识推拒着对方的触碰。 “囡囡,好想你……”他低喃,语气中充满了委屈,“你不听话。” 她嗫嚅道:“虞贵妃……” “离她远点。”他口吻倏地一冷,很快又恢复温和,“囡囡,你信我吗?” “信啊。”只要他愿意说,她都信的。 “那就乖乖待在朝凤殿。”他轻吻她细嫩的肌肤,“最近,别去找我了。” 他用低哑的嗓音和惑人的唇,逼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应允: “好……我、我不去,我信你啊……” 次日,苏湘菱一入殿,就气愤的囔囔:“三姐姐,你快去看看,虞贵妃又……” 她坐在秋千上,用绣鞋踢着地上的泥土:“我不去。” “三姐姐!”苏湘菱的反应,比她还要激动,“也不知皇上看中那女人哪里,长得没你美,论才华,也不如我啊……” 她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往内殿走。 十几日后,梦槐告诉她,虞贵妃被打入冷宫了。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虞芷往昔骄纵自傲的模样,深深映在她的脑中,如一道噩梦般挥之不去。 她没有告诉过皇甫玥,其实,她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更在意。 第225章 疑似有孕 春去秋来,落叶纷纷。 近日来,她总觉得身子疲乏,吃什么都食不下咽。 管事嬷嬷急了,特意命御膳房端上几道开胃的小菜。 可她浅尝几口,依然没什么兴致。 忽地,管事嬷嬷一拍大腿:“娘娘这……莫不是有孕!” 嬷嬷经验老到,朝凤殿的宫女太监们听了,顿时喜得炸开锅。 梦槐先是小心翼翼的扶她在小榻坐下,又命人立即去宣太医,自己则飞快的跑出了殿。 她愣愣的抚上小腹,这里,有他们的孩子了?真的吗…… 太医仍未至,倒是一身龙袍的男子,足不点地的闯入内殿,应是刚接到消息就自朝中赶来。 “囡囡,你有孕了?” 她从没见过他这副喜形于色的样子。 黑眸璀璨明亮得堪比星子,虚环住她的手臂似乎还在隐隐颤抖,不敢用一点力。 原来,他并不如口中所说那般,不急。 他其实,是很想要子嗣的吧? “我……不知道。”她实诚的摇头。 管事嬷嬷插话道:“禀皇上,娘娘连日食欲不振,疲乏嗜睡,这事儿啊,八九不离十呢!” “好,事关皇嗣,若察觉有功,尔等均有重赏!” “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望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原本还懵懂无感的她,心底也涌起一股喜悦与渴望。 她和他的孩子啊…… 他拥着她,轻声笑言:“若是儿子,朕亲自教他骑马射箭,学四书五经,习治国安邦之策。” 她不禁瞠目:“生来便这般辛苦?” “朕的太子,没有资格叫苦。” 她呐呐:“怎么就成太子了……” 他凑到她耳畔,低语:“一个够了,我可舍不得你疼两回。” 她羞涩的咬了咬唇,也对他附耳道:“殿下,不想要个女儿吗?” 他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迫她离得更近些,眸中闪烁着幽光:“你已许久……不曾唤过我,殿下了。” 她一怔,心头莫名柔软,抿了抿唇,正欲说什么,门外传来通报:“顾太医求见——” 顾太医来之前,已听说了大概。 谨慎的前后探了三四回脉象,才艰难的开口:“禀皇上,皇后娘娘……未曾有孕,可能是季节变换,导致肝气郁结,肠胃不适,服几贴药调养一下便妥。”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脸色大变,管事嬷嬷连忙跪伏在地:“皇上饶命,老奴妄言!” 他烦躁的拧起眉:“皇后身体不舒服,为何不及时就医?” 她下意识劝道:“不怪他们……” 一个眼神扫来,犹带着未褪的狠厉,她一惊,吓得抖瑟起肩头。 像是突然醒悟般,他很快掩去眸色,温声道:“别让朕担心,好吗?” “好……”她敏锐的感受到,男人在生气,而且怒意很重。 因为……未有身孕,所以失望至极吗? “皇上,臣……还有事要回禀。”顾太医犹犹豫豫道。 他起身:“去侧殿。” 若是以往,只要皇甫玥刻意避开的事,她便不会打探。 但这回,神差鬼使的,她回想着方才顾太医的表情,趁着宫人们不注意,也跑到侧殿。 许是他此刻思绪杂乱,竟没察觉,有人偷听。 第226章 不能有独占之心 “皇上,刚刚臣仔细探了脉象,发现皇后娘娘天生体寒,恐……不易受孕。” 侧殿内默了片刻,才响起男人艰涩的声音:“可有办法调理?” “汤药喝多了,毕竟伤身,而且以娘娘的情况来看,效用不大。” “别无他法?” “恕臣直言,听天命。” “不要让她知道。”顿了下,又道,“也不准告诉皇太后。” “臣……遵旨。” 恍恍惚惚间,她走回内殿。 没一会儿,他面色如常的过来,柔声安慰道,孩子早晚会有的,不急。 她迷茫的望着他,想从那张俊美温和的脸上看出几分异样。 可惜,什么也看不出。 他藏得太深了,深得令她害怕。 这种事,在后宫自然是瞒不住的,次日,华太后便召见了她。 “皇上做太子的时候,就非你不可,虽然哀家不懂,除了样貌上等外,你还有什么优点值得他独宠。”抿了口茶,叹道,“时至今日,看在你安分守己的份上,罢了,只是……” 她垂着眼,将手中的帕子攥紧。 “无法诞下皇嗣,乃国之大事,皇后可有什么话说?” “臣妾……无话可说。” “那好,哀家也不为难你,苏贵妃入宫快半年了,皇上从不曾在棠梨殿过夜,若你识大体,知道该怎么做。” “好好想想,是让自家妹妹承宠诞下皇嗣,还是等着日后别的妃子来夺你的后位!” 朝凤殿。 她趴在小桌上,盯着幽幽烛火。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跳动火苗,一阵刺痛感从指尖传来,她瑟抖的缩回,怔怔的看着灼伤处,喃喃: “飞蛾扑火,果真是会痛的啊。” “皇上驾到——” 殿外,响起小太监的唱喏。 她倏地跳起,赤着足,飞快跑到门边,重重的阖上两扇殿门,然后紧倚着门扉,唤道: “皇上,您……去别处吧!” 脚步声顿住,低沉的嗓音传来:“皇后,想让朕去何处?” 眼眶酸涩得厉害,她张了张唇,发现还是说不出口,只得傻气的回道: “您……别来找臣妾,便好。” 私心寻思,不找她,就不算独占了。 “呵。”他似乎被气笑,“囡囡,开门,你不用……” “您走吧!快走吧!”她急忙打断他的话。 快走吧,她快要撑不住了…… 她没那么坚定的。 沉默半晌,隔着门扉,他缓缓道:“你好好想想,今晚,朕宿上书房。” 她侧过身子,轻轻拉开一条门缝,目送着颀长的背影穿过长廊,消失在苑门尽头。 秋风瑟瑟,卷起满院的落叶,朦胧的夜色中,一切都显得格外寂静。 太静了,仿佛天地间,只剩她一人。 几乎一夜未眠,起床洗梳时,脸色苍白如纸。 让侍奉的宫女多抹了点胭脂,才堪堪恢复几分气色。 勉强用完早膳,苏贵妃来访。 “三姐姐。”抬起头,却用丝帕遮遮掩掩的蒙着额。 她原本有些不愿相见,但此刻也只剩诧异:“四妹,你……” 苏湘菱满脸为难:“昨日,皇太后召见我,聊了关于……唉!我自是百般不允,可磕破了头,也劝不住她老人家铁了的心思,还、还说……” 第227章 请皇上,临幸苏贵妃 “不是你,将来也会是旁人。”她涩涩的接了口。 “唉。”苏湘菱又一叹,“其实妹妹早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不过说句实话,皇上哪怕再疼姐姐,也不可能无视皇嗣之事,若真如太后所言……还不如让妹妹帮你一把。” 她眼皮一跳:“四妹……” “咱们是姐妹,我生的孩子,定会与你亲近啊,况且,只需诞下皇嗣,堵住太后的口,你与皇上便可恢复如初,再无间隙,而我,守着孩子待在棠梨殿,安稳度日。” 良久,她闭了闭眼,终究道:“委屈四妹了……” “这都是命……” 苏湘菱后面说了什么,她没再听。 脑中一直回荡着那四个字“这都是命”。 她,真的,命不由己,命该如此吗? 是夜,她屏退了后殿的宫人,静静等候他的到来。 许是朝中的事务越来越繁琐,临近亥时,才响起他沉稳的足音。 见殿门依然紧闭,大概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难得的不耐,直接抬手拍门: “你竟然……” 她抖着嗓子,高声道:“去棠梨殿吧!” 响动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她哽着喉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请皇上……移驾棠梨殿,临幸……苏贵妃。” “苏迎春!”他一声怒吼,“皇后真大方,随意就能将朕推给别的女人,哦对,那是你妹妹,不愧姐妹情深啊!” 她背靠殿门,拼命压抑着泪意。 不是的,她一点也不大方,可又能怎么办呢。 她本就怯弱,甚至从不敢问,他到底喜欢她哪里。 “苏迎春,给朕把门打开!”大有下一刻就撞破的架势。 被逼的急了,她脱口而出:“反正您也宠幸过虞贵妃……” 气氛一时凝滞,他走近两步,身影映在窗纸上。 “虞芷的事,我后来提过,并未与她真正在一起,看来,你仍是不信。”语意一顿,继而冷笑道,“朕,堂堂大祁国主,竟连着两晚被一名女子拒之门外,可笑至极!苏迎春,你不在意的恩宠,旁人趋之如骛,不要以为朕,真的非你不可!” “既然皇后举荐苏贵妃,那就如你所愿!” 滂沱的泪终于黯然流下,她死死咬着唇,不敢让泣音泄出。 无力的滑坐在地,曲起双膝,她埋首其中,肩头抖如筛糠。 好痛,为何,心会这么痛。 过了两日,太后派人传来口信,道是苏贵妃已承龙宠,她作为皇后,理应予以赏赐。 “皇后娘娘,您不懂宫中规矩,太后便好意提醒了。” “多谢。” 她低低道,传话的太监见了,摇头离去。 “梦槐,把碧玺钿花凤簪取出来罢。” 梦槐惊讶道:“娘娘,那是皇上送您的生辰礼啊。” 她的目光越过高高宫墙,定在模糊不清的一处:“是吗……正合适不过了。” 啪嗒!一只锦盒甩在桌上。 男人满脸隐忍的怒气:“为何将朕赐的凤簪给了苏湘菱!” 她怯怯道:“应是比较贵重的,遂……” 第228章 第228 纳妃 “你可知……”他欲言又止,捏了捏眉心,“收回去,苏贵妃那边,朕自有其他赏赐。” “好……” 下颌忽然被抬起,他直视着她颤抖的羽睫,眸中的戾气渐渐消退: “苏迎春,知错了吗?” “我……”她一开口,眼眶就红了。 以她的性子,能绷这么久,很是不易。 黑眸倏地一黯,他幽幽叹道:“囡囡,你这样……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温暖,他的唇一如既往的炽热。 他贴着她的耳畔,似自言自语又似感慨:“囡囡,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到底没有说出。 皇嗣的事情,算是熬过去了。 给华太后请安时,态度都好上许多,当然,待苏贵妃更是亲切。 皇甫玥依然会时不时隔几天,摆驾一次朝凤殿。 她已经不去想,其他的那些夜晚,他身在何处。 也许,四妹无意中露出的脖颈给了她答案。 肌肤上的痕迹,十分熟悉。 春去冬又来,她换上九尺紫金凤袍,与他一同参加春季祭祀大典。 大祁王朝,已景元三年。 半夜,她是被一阵刺耳声响吵醒的,揉了揉眼睛起身,唤道: “梦槐?” “娘娘别出来!”梦槐摸着黑,扶住她。 她不解:“为何不点灯?” “刚过丑时,您再睡会儿罢。”说着,侍奉她上榻。 锵!又一声异响。 “外面发生何事?”她迷迷糊糊的问。 “没什么,大概是宫中巡夜的。”梦槐为她掖好锦被。 她打了个呵欠,咕哝:“梦槐,你也快去睡……” “好,娘娘。” 待再次醒来,晨曦微露。 她翻了个身,瞥见坐在塌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你……皇上?” 皇甫玥盯着她不语,眼神有些奇怪。 “怎么……”尾音没入对方的唇间,同时整个人被深拥住。 他抱得很紧,很用力,仿佛想将她嵌进怀中似得。 “想你了……”贴着她的唇角,轻喃。 他总是这么说,而她总是不争气的立即软成一滩水。 短暂的拥抱后,他松开,轻抚她披散的青丝: “我该走了,你……” 话音未落,他别开眼,毅然往门外而去。 她莫名心一慌,唤道:“殿下!” 步子顿住,颀长的背影如寒松般静立片刻,抬脚迈开,消失在门边。 “殿下……”她拥着被子,呐呐。 十日后,她从一群小宫女口中得知。 皇上新纳了两位妃子,卓将军之女卓颜和齐阁老的孙女齐秀娴。 同年春末,宫外又传来喜庆的声音。 她站在秋千下,神情木然: “梦槐……” 梦槐回得飞快:“没什么,娘娘。” 她淡淡一笑:“梦槐,何必骗我呢,是皇上,又纳妃了吧……” “娘娘,不用在意那些人,她们什么也不是。” “是吗……” 她转身,臂弯的绡纱落地。 一阵风吹过,扬着纱绸,如纤弱的女子般高高飘起,又黯然坠落。 什么都不是吗?那她,又算什么呢…… 一个可有可无的美人,亦或一个想逗便逗的爱宠。 第229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回忆完) 转眼,又至初秋。 由皇后主持的祭祀大典即将到来。 每年越近年尾,必须参加的宫事也会增多。 “梦槐,把那件……” “娘娘,梦槐姐不在。”圆脸小宫婢道,“您要什么,奴婢去取。” “梦槐未归?”她差点忘了,一早就被调走,说是出宫办事。 “禀娘娘,不曾。” “不用了,反正也不急。”小宫女长相讨喜,她笑着问,“你叫什么?” “奴婢叫婉苹。”小宫女脆生生回,“之前在侧殿,近几天才过来跟着梦槐姐。” 婉苹是个性子活泼的小姑娘,相处了一日倒也颇为有趣。 当晚,梦槐仍未回殿,婉苹留下守夜。 次日清晨,听得有人在屋外偷偷抽泣,她疑惑的推门看去,只见几名小宫女挤成一团,一个个揉着红红的眼睛。 “发生何事?” “娘娘!”小宫女们大惊失色,其中一人迟疑半晌,低声道,“方才许公公来报,梦槐姐……死了。” 死了? 刹那间,天际仿佛压了下来,她几乎喘不上气。 梦槐的死,处理得轻描淡写。 眉间带着丝英气的卓妃歉然道:“本来想给点教训,没料到嬷嬷下手如此没轻没重,” 她仓惶扑向皇甫玥,可任由怎么哭闹,他只幽幽说了一句:“一名宫女罢了。” 一名宫女罢了。 她恍惚的想,是不是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可以被舍弃的。 相伴几年的贴身侍女,说没,就没了。 本已缺失的心,又丢了一块。 一个秋季过去,她整整瘦了一圈,脸颊红润不在,微微凹陷。 为此,他发了很大一顿脾气,命御膳房轮着花样做她最爱吃的。 可是,收效甚微。 “囡囡,要怎样,你才能开心起来?” 深夜,他抱着她轻喃。 一滴泪悄悄滑过眼角,她别过脸,不语。 “囡囡,我只有你啊,信我……” 她不在乎了,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某日,他兴高采烈的跑来说,宫内新建了一座梨园,请来最好的戏班子。 无论她想听什么,都可以随意点。 “囡囡,开心些,好吗?” 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表情,轻轻扯了扯唇:“好。” 据说,皇后的相关事务,早就交给了那位卓妃代为打理。 她确实很闲,似乎除了听戏,也没什么可做的了。 梨园不大,每次去的时候,像是提前清过场,台下永远只有她与贴身宫女,以及两名看守苑门的侍卫。 伶人的嗓音婉转动人,其实有很多精彩的戏,但她偏偏独爱其中一出《画春堂》,恨不得日日听上一回。 台上,一对伶人深情相望,唱到: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青葱玉指轻轻敲着圈椅扶手,她也跟着低吟:“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眼眸迷蒙,仿佛透过这句词,望见了美好的一幕,不禁低低笑出声。 苏湘菱陪着看过一次,却嗤道:“戏本里唱的,太不真实了。” 她明白,四妹是对的,可仍忍不住沉溺其中。 如往常一样,听完戏,她出了苑门,没走几步,身后响起轻唤: “娘娘!” 疑惑回眸,清秀的年轻侍卫一脸腼腆,递上手中物品:“您遗落的丝帕。” “谢谢。”她微微颔首。 许是亲和的态度给了侍卫勇气,他脱口道:“您也爱听《画春堂》?” 闲聊之下才知晓,这名叫梁林的侍卫有个妹妹,是戏迷。 “她最爱听《画春堂》,经常唱,所以卑职耳熟能详。”梁林憨厚的笑了笑,又寞落道,“可惜,她很久不曾去过戏园子了。” 她顺其自然的问:“为何?” “唉,身患重疾,药极贵,都快吃不起了……哎,卑职做什么与娘娘说这种糟心事。”说着,要下跪请罚。 她不方便去扶,只得安慰道:“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随后,默默交代婉苹取了些银子给那侍卫。 隔两日,她踏入梨园,这次,皇甫玥伴在身侧。 经过苑门时,两名侍卫单膝跪地请安,谢恩起身后,梁林则再次跪下: “多谢娘娘赏赐。” 她一愣,继而笑道:“小妹好些了吗?” 梁林满脸喜悦的回:“一顿不落的服药,自然恢复得快。” 她真心为其高兴,忽然,纤腰被一只大手搂紧: “朕的皇后,为何对别人笑得这般好看?” 她揣摩着圣意:“是……不能私下给银子?” 他叹息一声,似无奈道:“罢了,朕难得有空,不提旁人,囡囡平日喜欢听哪一出?” 她攥紧戏折子,咬咬唇,随意指了一个。 身旁的男人微微一顿,但很快笑道:“好,就听这个。” 戏唱了什么,她没在意。 正值午后,冬日的阳光暖暖照在两人身上,静谧又柔和。 这一刻,望着他俊美的侧脸,多希望,一切可以停滞。 那么,他们就只剩下彼此了。 呯——! 门扉被撞破的巨响传来,她惊得下意识缩起肩头,莫名觉出几分凉意。 扶着沉重的额,撑坐起来,缓缓睁眼。 映入眼帘的,先是散乱一地的衣物,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苏迎春!”令人胆战心惊的震吼回荡在屋内。 她愣愣的看向勃然大怒的帝王,他睚眦欲裂,眼中满满的不敢置信,眸光无比冰冷。 “皇上……” 未等唤出声,旁边的被褥一阵拱动,钻出一名只着长裤的男人,扑通一下趴伏: “皇上饶命!卑职与皇后实属两情相悦……” 一颗心顿时掉进了冰窟窿。 她拉起薄被遮掩身体,不住颤抖。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梁林使了下作手段。 说妹妹亲手做了个小玩意答谢,苦于无法随身携带,她就毫无防备的与他一同前往梨园后院,期间,婉苹被人唤走,然后……不省人事。 “取朕的剑。”他的嗓音,甚至算得上平静。 可随侍太监连怔愣也没敢,速速离去。 “皇上饶命啊——”梁林又磕了几个头,倏地转向她,“娘娘,为卑职求求情吧,您说过喜欢——” 一道血雾喷溅,男人捂着脖子,挣扎片刻,瘫软在地。 不曾关押和拷问,景元帝直接亲自执行了斩首。 嗒!嗒!鲜红的液体顺着剑尖滴落,他一手持剑,一双厉眼盯住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下场会和梁林一样。 “我没有……未曾……”她试图辩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想告诉他,“没碰我……他没碰我……” 她并非撒谎,想必是梁林还没来得及,亵裤穿得好好,也没有酸痛感,她能肯定的,自己仍清白。 “你信我,相信我……”惊慌失措的水眸对上他猩红的眼,猛然顿悟。 信不信的,重要吗? 她衣衫尽褪,与一侍卫同榻,这是不争的事实。 身为帝王,怎可能容忍。 他握紧剑柄,扬声:“来人,将苏皇后送至昭台宫!” 昭台宫,最偏僻的冷宫。 说罢,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不愿再给,转身走远。 她没有吵闹,木然的直视前方。 婉苹哭着冲进来为她穿戴好衣物。 宫婢们有条不紊的收拾。 一顶小轿载着她,通过漫长的宫道,一直抬进离承明宫最远昭台宫。 可笑的是,明明已打入冷宫,皇后的头衔却未剥夺。 当侍奉的宫女唤她“娘娘”时,恍惚了片刻,才想起这里不是朝凤殿。 “娘娘,早些歇息。” 她独坐床榻许久,久到不知哪里飘进一阵风,吹灭了即将燃尽的烛火。 此时,殿门被推开,一道颀长的人影逆光而立。 她迷茫的眨眨眼,以为是错觉。 裹着冷风的温凉身躯靠近,她仰起头,迎着月色看到他脸上痛苦的神情。 “你……” 唇被狠狠封住,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温存,这回,粗暴且不带一丝怜惜。 嘶——黑暗中,响起衣帛破裂的声音。 “不要——”疼痛和屈辱,终于逼得她哭了出来,“你不信我——啊你不信——” “对不起……”他贴近她的耳边,低哑嘶吼,握住纤细手腕的掌心隐隐颤抖。 她踢着腿挣扎:“呜呜……放过我吧……不要你了……我不要了……” 钳制的大手倏地捏紧,他的动作更为凶狠:“不可以不要我,你只有我……只有我……” 哭得几乎昏厥,浑浑噩噩间,又听得他悲伤的低语着:“囡囡,对不起……” 他总是这样,给她重重一击之后,再来做出疼惜宠爱的样子。 为什么要这么待她,不懂……也不想懂了。 冷宫的日子,不如想象中那般难熬。 侍奉的宫婢虽然少了,但对她来说,倒落个清净。 临近年关的时候,他再次踏进昭台宫。 “囡囡。”她任由他抱着,没有回应。 他并不在意她的冷淡,轻轻在眉心印下一吻:“再信我一回,好吗?” “待下次来,会给你个交代,关于所有……你想知道的事。” 低垂的眼睫颤动,她依然抿唇不语。 他淡淡的笑了笑:“我走了。” 直到脚步声渐远,她才抬起眸。 殿门未关,他英挺的背影带着几分萧肃的气息,步伐沉稳,衣袂翻飞。 两个余月,她没有等来他,等到了有孕的四妹。 方才知道,原来苏湘菱早就存着异样的心思。 “姐姐,你太傻了,皇上现在有了我和孩子,哪里还记得你。” 呵呵……是她傻,识不清人心。 是她傻,到死,还惦记着他那句“囡囡,信我”。 五年来,成全春闺梦一场,却落个,玉损消香。 第230章 还真是一对儿 乾清四十八年,凤鸣别庄。 “为何……还不醒?”皇甫玥坐于床边,牢牢盯着榻上昏睡的女子。 他双眼布满血丝,卧蚕青白,面色憔悴,干净的下巴冒出根根胡渣,身上还穿着前晚的衣袍,早就皱巴巴的了。 良岑从未见过如此邋遢的太子表哥,略带嫌弃的摇了摇头:“要不,您先去打理一下?人,又不会跑。” 他不接话茬,固执的继续问:“何时,会醒?” 收了银针,良岑无奈道:“我尽力啊,可看这情形,是苏小姐自己……不愿醒。” “不愿醒……”他喃喃。 想起她昏倒之前激狂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 她……竟如此恨他。 为何前世的他没看出来,在那纯真的笑容下,是一颗敏感易碎的心。 “主子。”余公公步入房内。 他语气森冷:“宫中如何了?” “果然如主子所料,苏湘菱被一众人当场撞破后,死活哭闹着不愿嫁给一名守门的侍卫,不过,倒也没敢说,原本以为是主子这样的话。” “她很聪明,当然不会说。”他抬手轻抚着苏迎春细软的青丝,“无妨,既已失贞,嫁,会死去活来,不嫁,往后则生不如死。” 不得不说,今生真是变蠢了,若前世也用簪子刺出血来伪造童贞,他定能一下子就识破,或许,不会有后面的许多事了。 伪造,多没意思,所以他给那名爱逛窑子的侍卫下了点药,帮她真正破了身。 命,暂且留着,他还有未解之事,但折磨的手段,可要让她慢慢尝个够。 “命人去将她与侍卫私通的桥段,在京中大肆宣扬。”他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最好,能家喻户晓。” “啧,怕不是逼得人去跳井。”良岑咋舌。 “她那样的女人,舍不得死。”想了想,加上一句,“让苏府的探子看着点,跳了,也给孤,捞上来救活!” “是,主子。”余公公应得轻快。 “至于皇甫沁,待回了宫,再收拾她。”他闭了闭眼,冷嗤,“孤的好妹妹,恐怕此刻正躲在她的玉芙殿瑟瑟发抖。” “其他该处理的人,都妥当了。”余公公尽职的禀报完,瞥了眼床榻,关心道,“苏小姐……” “药来了!”梦槐端着热气腾腾的药壶踏进房内,经过余公公身边时,点头打了个招呼。 余公公不禁调侃:“梦九啊,暗二真该谢谢主子的。” 闻言,梦槐皱眉:“关我哥何事?” “越来越像名真正的女子了,够贤良淑德。”多嘴完,余公公立即退了出去。 梦槐铁青着脸,恭敬的递上盛得八分满的药碗:“主子。” 余四忒胆大,也不看看现下什么状况,还敢当着殿下的面开玩笑。 皇甫玥倒没在意他们之间的打趣,交代完事,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在苏迎春身上。 他执起汤匙舀了一点,又搁下,偏头道:“你们先出去。” “我是大夫,不会偷看……”良岑嘀咕。 梦槐不自在的踱了两步,虽然昏睡中的人确实喝不下汤药,但太子这种以口哺喂的行为,实在是…… “咳咳!”榻上的人忽然呛了两声,同时满头的细汗,嘴里开始唤着,“不要,我不要——” 良岑连忙施针定穴,纤细的身躯颤抖片刻后,情绪终于渐渐平稳。 “这是梦到什么……”话音未落,只见那双美眸缓缓睁开,眨了眨。 “囡囡!”他惊喜的一个箭步上前。 少女勉力撑起身子,怔怔的看向离得最近的他,又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其他人,脸上慢慢露出胆怯的表情,她拥着被子,往后缩了缩,轻轻问道:“你……是谁?” 唇角的笑意褪去,他一把揪起良岑的衣襟,怒吼:“怎么回事!” 仔细的望闻问切,二刻之后,良岑闷不做声的往门外走,他抬脚跟上。 两人在偏院站定,良岑沉声道:“她这是刺激过大,导致的失忆。” “失忆?”高大的身形晃了下,他艰涩道,“不记得所有人吗?会持续……多久?” “她这种情况,应是选择性忘记最想忘记的人或者事,至于持续的时间,可能月余,可能一年半载,也可能一辈子。”良岑分析道,“如同最初的不愿清醒,虽然我用银针强迫她醒来,还是阻止不了她将自己的记忆封藏。” 死一般的寂静后,他忽地轻笑起来:“呵呵……就这般,恨我吗……” “太子殿下,您到底,做了什么,令苏小姐……” 良岑刚开口,就见他毅然转身往屋内直奔而去,梦槐正坐在塌边轻声的安慰着什么,而少女原本已经逐步稳定的情绪,在看到携着满身冷意,眸色癫狂的男人时,再次激烈的抗拒起来。 “不要不要——”她惊恐的瞪着他,本能的叫道,“你走开!我讨厌你!” 这话,更加刺激了他,不顾一切的上榻,将人狠狠拥入怀中: “我等了这么久,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才让你熟悉我,让你对我有好感,本以为这次不会再出差错,本以为你……可以属于我了,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苏迎春,你告诉我!” 梦槐吓了一跳,出手阻止:“殿下,小姐现在——” 他头也不回的哑声道:“滚!” 少女根本不懂他的话,只知道这个人,好可怕,好可怕! 忽然,她感到脖颈处传来湿润的凉意。 “求你,别这样……”凶残暴躁的男人依然钳制住她,不过,手臂已经微微松动。 他的低语,只有她能听见。 “囡囡,别不要我……求你……” “我……”男人的身躯倏地一软,歪倒在榻上。 余公公站在身后,沉吟:“犯了癔症。” 连续两三日未眠,任谁都吃不消,再一刺激,不拔剑砍人就不错了。 良岑伸手搭脉,点头:“你动手是对的。” 抬眼看了看一脸惊慌失措的少女,又望着被击晕的太子殿下,叹息: “一个失忆,一个癔症,都犯了病,还真是一对儿。” 第231章 乘人之危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离京那天,前往昭台宫见苏迎春。 她不知,其实他是去道别的。 出了那扇宫门,禁卫军就递来盔甲,他跨跃战马,没有回首。 他一直是自信的,总以为万事尽在掌控,终了,却败在了那份轻狂自傲上。 “醒了?” 他支起身子,看到表弟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屏风外,映着余公公跪地领罚的身影。 “嗯。”他应了声,淡淡唤道,“余四。” “主子,梦槐陪着苏姑娘呢,刚服完药,又睡下了。”余公公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 “我说。”良岑搁下狼毫,“您这癔症何时患的?年少时未听说过啊,而且颇为奇怪,我竟诊断不出哪里积了淤血或受过伤。” “无妨。” 显然是不愿多提的意思,良岑沉思片刻,又道:“我不清楚你与苏姑娘之间有何纠葛,但作为大夫,劝一句,若她的心病因你而起,最好放手……” “我……”他哑声道,“没办法放手。” 她曾是他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后来慢慢熬成了执念,到如今,已然魔怔。 哪怕今生姻缘路上无缘,他也要强求。 “那就……尽量少刺激吧,毕竟目前对她来说,你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吗……”他攥紧手指,倏地松开,“余四,传讯别庄上下,素兰阁的主子为庄主夫人。” 良岑与余公公均一惊。 “表哥,你这是打算乘人之危还是生米煮成熟饭?” 他瞥去一眼,不改决意:“余四。” 余公公只得回道:“喏。” 他下榻,命家仆送入热水,沐浴更衣。 既然记忆空白,往后就由他来填补。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有一位感觉很亲近婢女说,她叫苏迎春,乃当朝廉王义女。 还说了很多事,她懵懵懂懂的听着,脑中没有任何印象。 后来,那名叫梦槐的婢女见她似乎一时接受不了,便不再多言,只道好生休养,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尽心侍奉。 她颔首致谢,直觉对方真诚友善。 但到底有些烦躁不安,晚膳后,问能否一个人散散心。 梦槐笑道:“您去后院吧,旁人不会打扰。” 踏着夜色,她走在石子小路上,四周种满不知名的花树,微风拂过,花瓣洋洋洒洒。 忐忑的情绪为这宜人景致稍稍平缓,可胸口依然空落落的,额际也隐隐钝痛。 思及白日所见的暴躁男人,更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惊惶。 怎么会有那样的人,而且据说竟然是她……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如思如慕,如泣如诉,如雾气般缥缈袅袅,引得她不由自主的往前寻去。 幽径尽头,花树分开两旁,赫然是一处精巧别苑,飞檐碧瓦之上,一身穿浅蓝衣袍的男子手持洞箫,月色倾泻于周身,泛起一层银白的光。 他直视着前方,仿佛望见了什么美好的事物,神情柔和淡然。 一曲终了,他缓缓垂手,长长的洞箫投下一道细细的阴影。 她忍不住道:“你不吹了吗?” 第232章 听说,你是我夫君 他将萧抵在唇边,吹起另一首曲子,清亮悠幽中带着空鸣与苍凉,像一阵风穿过深壑山谷。 末了,他似不经意的问道:“若有一个人,不想让最亲近的人担心,隐瞒她许多事,甚至……不自觉的伤害了她,你觉得,这个人,还能够被原谅吗?” 莫名的,她的胸口刺痛了一下。 偏头望着他若有所思的侧颜,她认真回:“不知道,有时候,造成的伤害,应该不是一句原谅能释然的吧。” 他忽地扶额轻笑出声,她满脸不解。 “囡囡。”他半垂着眼眸,缓缓道,“往日以为你不谙世事,经不起风雨,原来真是我错了,你比大部分人,看得更透彻。” 未等她反应过来,他又问:“爱听传奇轶事吗?” “嗯?” “等得了空,我给你讲几段吧,关于……一对帝后的。” “好啊。” 和煦的夜风习习,这一晚,他们以全新的身份,再次相识。 次日,良岑打着哈欠,碰上迎面而来的余公公,随意招呼道:“早啊。” 余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做什么,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哎,别提了。”良岑摆摆手,“昨夜,也不知是谁,吹了很久的洞箫,扰得我……唔!” 双目瞠大,瞪向余公公突然捂住嘴的铁掌。 良大夫一介书生,哪里挣得过看似瘦小,实则一身蛮力的余四,须臾,就差点背过气去。 大掌一松开,立即恼道:“不是,半夜扰民,还不许说——” “我吹奏给夫人听的,表弟有意见?”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凉凉响起。 脊背倏地僵直,良岑摸了摸鼻子,头也不回的走开,嘴里念叨着:“真是糊涂,该去配药了。” “主子。”余四心道,已尽力,看天命。 “吩咐下去,午膳早点用,让她多睡会儿。” “是。”看来,殿下今早心情不错,“后梁那边来信。” 他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取出蜜蜡封好的纸条,他看完,递过去:“准备一下,过两天就动身。” 余公公匆匆掠了一眼,将纸条握于掌心,再展开时已成粉末。 “仍有月余的时间,从别庄出发,大约七八日便能到,主子这是……另有安排?”身为心腹,余公公尽职提出疑惑。 “嗯,携夫人沿路游玩。” 余四自认为深知主子脾性,可此时此刻,仍被惊到了。 “您打算带苏……哦不,夫人一同去?” 他勾起唇:“有何不可?” 继而又轻喃一句:“也该,履行诺言了。” 此次出行,打得是游玩的名号,于是,余公公很贴心的准备了两辆马车,一辆用来装良太医与一些杂物,另一辆自然是专门给主子及夫人的。 “我好歹堂堂一太医,为何会沦落到和杂物共处?”良岑黑着脸抱怨。 余公公闲闲道:“杂物里有你的医书,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说着,抬起下颌努了努,“你确定敢跟主子同乘一车?” 良岑顺着望去,苏小姐在婢女的陪同下缓缓而至,而太子表哥面露惊艳,显然已经看呆。 二话不说,转身上车。 第233章 第一段故事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见她作妇人的打扮。 庄内的婢女为她绾起青丝,分为两髻垂于后侧,因年纪尚轻,还在发间系了缎带。 当她走下石阶,抬起头的一瞬,发带随风起舞,衬得娇颜耀如春华,姣若秋月。 仿佛,真是他的新嫁娘一般。 但他很快就掩去眸中的异色,不敢太过放肆,怕她觉得轻浮,使得前几日的努力付之东流。 如今的苏迎春,即使失去记忆,也不再是前世那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并不是那么容易哄骗的了。 行至他面前,对上那双含笑的黑眸,她抿了抿唇,不自在的轻唤道:“夫……夫君。” 余公公在心底,为主子雷厉风行的手段,默默叫了声好。 可她想了想,又道:“你说出门在外时,最好唤敬称,那也可以叫老爷啊。” 眸中的笑意一窒,他暗暗咬紧牙根:“夫人,我还不老。” “只是一种敬称罢了。”她完全无视他的抗拒,自顾自道,“独处时,能直呼其名吗?” 他保持理智:“随意。”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我与你,还不太熟,所以……” 他叹息:“没关系,不用勉强。” 余公公摇了摇头,走向第一辆马车。 梦槐待两位主子坐稳,拉上厢门,坐到前方,执起缰绳。 驾——马蹄轻扬,两辆华贵的车撵,沿着官道,缓缓往西北方向而去。 皇甫玥打量一下厢内,布置得十分舒适,女子爱看的话本及零嘴一应俱全,小几上还泡了壶花茶。 顿觉之前让余四当一名暗卫,真是屈才。 她翻了翻话本子,忽然道:“好像记得……我应该会看账册的。” 这事,她倒是没忘。 他无奈:“对,你有些铺子和酒楼,还有一支商队。” 流动的商队怎可能如此谨慎细微,损失低,盈利高。 小笨蛋不知,早就被他买了,记于她的名下。 她急切道:“那我这一走,岂不是……” 他捏了捏眉心:“等到了停留的城镇,就命人快马加鞭的送过来。” “好,谢谢你。”她盈盈一笑。 心下一动,他幽幽道:“此刻有空,想听那个帝后的传奇轶事吗?” 她颇感兴趣的点点头:“是真事吗?” 他恍惚片刻:“算一段无人知晓的野史罢。” “皇帝在太子的时候,迎娶了他最想要的女子,不过,他太心急了,没有等到合适的时机。” “女子天真无邪,懵懵懂懂,他付出全部的宠爱,希望她能永远保持心底的纯真,因为,那能带给他温暖和愉悦,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平静的时光。” “可有一天,这份平静被打破了,他在匆忙间登基,从自傲轻狂的太子到君临天下的帝王,只用了一夜的时间,这一夜,血染皇城,父薨兄亡,他不再被允许,对她付出全部的身心了,但是,他不想让她知道。” “他自私的将她囚禁在只有自己的皇宫中,自以为是的把看走眼的女人送给她作伴。” 他用淡漠的口吻,似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第234章 杂耍摊 从没想过,一觉醒来,她不仅嫁人了,还嫁给一个如此会讲故事的夫君。 其实他描绘得并不多生动,但她的心情,依然随之跌宕起伏。 当说到虞贵妃终身囚禁,宣平侯府被满门抄斩的时候,马车缓缓驶入城门,四周的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 他倚着窗口往外望,道:“今日先讲这一段吧。” 半晌没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她依然柳眉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否觉得,这个皇帝可恨?”他试探着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缓缓的摇头,眸中带着丝迷茫:“皇帝不明说,除了涉及政事外,更担心皇后会因此害怕他吗?” 他一愣,随即笑了:“或许,是吧。” 此时,余公公叩响厢门:“少爷,少夫人,到客栈了。” 他下车,为这个称呼,投去赞许一眼。 伙计殷勤的领着他们来到二楼上房,介绍道: “这间最宽敞,您们两位住合适不过了,沐浴的话,唤一声,本店立即安排妥当。” 南来北往的见惯,伙计的眼力可准的很,一下子就看出这群人里,皇甫玥为首,那旁边妇人打扮的女子,定是家眷了。 她与他,同住一屋吗? 思及这个可能,她又羞又慌。 之前在庄内,都是和婢女单独住一间的,也就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此刻听伙计一说,才恍然,若他们是夫妻的话,她应该不能拒绝吧…… 瞧着她脸颊嫣红,暗自着急的模样,他决定好心解个围: “你住这里,我在旁边那屋,若有事……” “会去找你的!”她欣喜的应道。 说罢,拉着梦槐飞快进房,呯地关上门,大有生怕他当场反悔的架势。 客栈伙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懵了,也不知,该不该为自己的看走眼道歉。 轻笑一声,他没说什么,转身步入隔壁的上房。 余公公和良太医面面相觑。 良岑抬手拍了拍余四的肩:“看来,距你们殿内迎进一位女主子,仍需要一段时日啊。” 余公公苦着脸:“也太慢了。” 算起来,拖拖沓沓一年多了,人还未到手,到底是多难攻克。 而且,竟从未升起过换人的念头。 当今圣上那般多情,怎么就生了个专情的太子呢。 差不多年纪的三皇子,早有一正妃两侧妃相伴左右,反观自家主子…… 唉,真可谓殿下不急,急死公公啊。 皇甫玥觉得,此生所有的耐性,怕是都用在苏迎春一人身上了。 相较于上次去阳城途中,她的别扭抗拒,这回的反应,已经很满足。 所以说,急,又有何用,扛不过世事难测。 他们停留的,是一个叫陵川的城镇,位于州郡的中心。 百姓生活相对富硕安定,街道繁华。 一行人沿路闲逛,不多时,遇到一卖艺的杂耍摊。 “好想看啊。”听着喧闹的锣鼓声,苏迎春心痒痒的,但人群挤得满满当当,根本毫无插足之地。 梦槐也踮起脚尖眺望了几眼,劝道:“要不,明日再来罢。” 第235章 夫人,等等我 虽然这种流动摊子不太会待在一处连着表演两日,可她并非强人所难的性子,便点头道:“好。” “我带你去。”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惊讶回眸,只见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忽地勾唇一笑,正恍惚间,腰际传来熟悉的触感,随后耳畔一阵风声,待回过神来,已双双坐于一铺子的二楼平檐。 东家诧异的探出头,他抛出一锭银子,点头打过招呼,此人也是个识趣的,收了银子,狭促的挤挤眼。 “看得清吗?”他柔声问。 何止清楚,杂耍摊本就摆在这铺子旁,登高后,简直像在眼皮底下。 “麻烦下一次,先告知与我,好有心理准备。”她义正言辞的说完,抿了抿唇,“谢谢你。” “好的,夫人。”他一脸不太正经的表情,却无法让人生厌,“不客气。”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看表演,除了远处几个百姓发出惊呼外,几乎没人注意到他们。 然而,一名被父亲驮在肩上的小女孩,将一切尽收眼底,兴奋的叫起来: “爹爹,云儿也要飞飞。” 苦命的父亲直了直快被压弯的腰,瞥了眼平檐,无奈道: “云儿别闹。” 小女孩不依不饶:“为什么那个哥哥能带漂亮姐姐飞飞,爹爹不可以?” 父亲微恼道:“云儿还看不看了?” 到底不愿在女儿面前承认,只是一普通人,没有高深的武艺。 “好嘛。”云儿嘟起小嘴,“爹爹坏。” 小女孩一番话,令她不由得热了耳根,只有小童才贪看杂耍,她这样,会不会显得很稚气。 关键,旁边这位,面不改色的陪她一起。 对于陌生又无比纵容的夫君,她开始有些好奇了。 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他稍稍凑近,轻声道:“囡囡,喜欢飞飞吗?” 不知为何,脸颊立即红透,她慌忙指着下面,囔道:“快看,要表演喷火了!” 黑眸漾起笑意,他顺着一同望去:“火龙会燃得很远。” “真的吗?啊——好远!” “梦九,你掐我一把,是咱家眼花了吗?”余公公两手各提着一包糕饼,此刻的打扮如同一普通小厮。 梦槐见怪不怪道:“没花,主子待小姐,一向如此。” 只不过,宠得越来越没底线了。 余四喃喃:“主子向来不做这种哗众取宠的事。” 在京城时,甚至很少展露拳脚。 “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你将会重新认识他。” 良岑举着一根刚买的药材走过来,考虑着回去切片还是磨粉。 “良大夫,记得少说话罢。”余公公给予好心提醒后,见杂耍快结束了,忙提溜的跟上。 苏迎春待人群散得差不多,也摸出几锭碎银子置于锣盘里,笑眯眯道:“真好看,辛苦了。” “谢谢……”卖艺人哈着腰鞠躬。 咣!又一锭银子搁在锣中,分量十足。 卖艺人倏地抬头,看着眼前这对并肩而立的男女,男的高大清俊,女的娇小美丽,宛如璧人。 一下子拔高了音调:“谢谢少爷!谢谢少夫人!” 只见女子随即面露羞怯的走开,男子悠闲自得的疾追几步,唤道: “夫人,等等我。” 第236章 借点运气给你 “套圈,来套圈啊,十文钱五个圈!”摊主吆喝着,见一女子路过,便招呼道,“小姐,玩套圈吗?” 因称呼而停下脚步的苏迎春,水眸一转,道:“好啊,给本小姐来十个圈。” “成!”摊主热情的递上,“愿美丽的小姐有个好手气!” 她分了五个圈给身后的梦槐:“一起玩。” 梦槐为难:“奴婢……”若真的出手,恐怕摊主得痛哭。 她以为对方是担心套不中,安慰道:“取乐的游戏罢了,不用在意。” 梦槐很努力的往偏的方向扔,还是套中了一尊最大的佛像。 “恭喜恭喜!”余公公与良太医憋着笑,异口同声的连声道贺。 “哇,梦槐扔的太准了。”她真心诚意的称赞。 “是啊,是啊。”摊主抹了抹额际的冷汗,心道这可是本摊最值钱的物件。 婢女抱着半米高的石头佛像,脸色有些发黑。 “该我了。”她环视一周,目光定在某处,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 哐!竹圈弹得远远地。 “不急不急,看准了再扔。”摊主差点压不住嘴角的偷笑。 又连续扔了三个,一样东西的边儿都没碰到。 她倒也不气恼,刚打算将最后一个随意丢出去试试,手腕倏地被握住。 “你得改个运。”皇甫玥一脸高深莫测。 她疑惑不解:“改运?” “对,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他弯起桃花眼,“可以借点给你。” 她呐呐:“怎么借?” “这样。”俯身对着她的手心,轻轻吹了口气,“好了。” 一阵温热拂过细嫩的肌肤,酥酥麻麻。 她瞠大双眸,直觉被骗了,可他还在一本正经的催促着:“扔吧。” 将信将疑的对准那只她想要的石雕小兔,轻轻一抛—— 岂料,这个圈儿就像长了眼睛般,直直的砸过去,稳稳套住。 摊主暗自庆幸是个小玩意,取了来双手奉上,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打扮,忙笑道:“您夫君的运气,可真好。” 苏迎春爱不释手的捧着小兔,他付了银子,几人继续往前走。 摊主目送一段,低头才发现:“哎,给多——” 余公公摆摆手:“不用找了!” 大祁的太子殿下,今个儿心情甚好,难得有机会撒银子。 良岑跟在后面磨磨蹭蹭一阵,悄声问:“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真龙之气?” 余四一个趔趄:“那是主子……” 感受到前方飘来的视线,立马压低嗓音:“你怎么和苏小姐一样好哄?” 扯着耳朵嘀嘀咕咕几句,良大夫感慨:“人,要比药材,复杂多了。” 逛到街尾,寻了个酒楼,待用完膳出来,天色已经稍暗。 他们慢慢的往回走,经过一处书院,门口聚了一众学子,隐约可见几张拼接的方桌,人群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赞叹。 “戴兄的山水写意真是……气势豪放、磅礴!陈某甘拜下风!” “戴兄不愧是致远书院首屈一指的才子!” 这时,一张山涧云雾图被举高,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 “这幅画,是我游历所见,通常山水写意,没有一天到两天的时间,是无法完美体现的,今日我仅仅用了两个时辰泼墨而就,也算开创了先河。” 第237章 笔墨比试 她循声看了一眼,停下脚步。 高山流水啊,好像听谁提及,也好像,曾兴起过前往的念头。 那边,戴姓青年还在自夸自擂:“想必,就算到了京城,也难寻相竞之人!” 立即有拥护者附和:“戴兄说的对,京城那些才子,徒有虚名!” “等戴兄金榜题名,墨宝肯定千金难求啊!” “对画有兴趣?” “啊?”她刚想回不是,却见他已迈开长腿往人群走去。 她急了,这人,不会想将那幅画买下吧? “这么有信心?”不高不低的嗓音,低沉有力。 躁动的学子们不禁安静下来,纷纷转身望向来人。 二十出头的年纪,长相出色不显轻佻,气质内敛,眼神坚韧且含着一丝威严。 戴修沉下脸道:“你什么意思?” 也不是没碰到过砸场子的,但自认真才实学,从未失手。 皇甫玥挑了支细毫沾上墨汁,搁在鼻间轻嗅片刻,慢条斯理道:“廷圭墨,好东西。” “算你识货。”戴修昂起下巴,“好画自然要配好墨。” 他微微颔首表示认同:“可否借纸墨笔砚一用。” “怎么,想与我当众比试?”戴修猜大概是临近城镇的哪个秀才或举子,瞧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也有两把刷子,便挑衅道,“若你输了,得赞同我的画为举世佳作。” 他挑眉:“那赢了呢?” “赢了?”戴修咬咬牙,“赠你五盒廷圭墨。” 要知道,廷圭墨可不光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托了在京城当官的亲戚才勉强弄来六七盒而已,这样的赌注,对文人墨客来说,算很有诱惑力了。 “可以。”他不置可否。 人群外,余公公奇怪道:“书房那么多龙香御墨,要这什劳子廷圭墨作甚?” 苏迎春微讶:“他……真打算与其比试?” 余公公摇头:“主子,没那么不挑。” 言下之意,这位姓戴的书生,没资格成为对手。 同样听着像狂妄之言,她却下意识觉得,余四所述,是实话。 难道,她的夫君,不光会武,还擅长丹青? 这到底,嫁了个什么人啊? “那你开始吧,现下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戴修抱臂站于一旁,等着看好戏。 一个时辰,能作出什么画来,若只是寥寥数笔,怎可能比得过。 “不用,半个时辰即可。”他淡淡道。 众人顿时更加哗然,一双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已经落笔的宣纸。 他挑的是最细的小毫,手腕颤动得极快,像是完全不用思考。 最初时,没人看得懂,渐渐地,有人惊呼了一句: “这不是山水写意!” 戴修皱起眉:“确实并非写意手法。” 他一边继续勾勒一边解答:“工笔画。” “工笔画?开玩笑吗!”在场的学子们都乐了。 以精谨为名,本就不是普通墨客能驾驭的,如今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然夸下海口,将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成,真是不可思议。 须臾,一张张带着嘲笑的脸,渐渐凝滞了。 他的画法是前所未闻的,手速也只增无减,每一笔都均匀细腻。 第238章 不真实的感觉 “美,太美了!” “神韵拿捏之准,眉眼描绘之细……” “这一绾青丝,如云似雾……” 大伙儿痴迷的神情以及一声声低叹,令她忍不住上前几步,往人群中心望去。 他垂着眸,俊颜满是认真与专注。 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提笔,骨节分明的手指端得格外修长好看。 柔软的宣纸上,赫然一倾国佳人,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眼眸仿若含着一汪秋水,神色间欲语还羞。 好生眼熟。 倏地一惊,这不是她日日映在铜镜中的那张脸吗。 半个时辰左右,他搁下小毫,抚平纸面。 廷圭墨有个最大的优点,墨迹干得快,正合他意。 此时,纵使戴修不想承认,也无法睁眼说胡话。 这名年轻人的丹青技艺远远在他之上,甚至深不可测。 一抱拳道:“恕戴某眼拙,愿赌服输,不知明日是否能约在此处,公子再作一幅山水写意,让大家一饱眼福?” 周围人均连声附和道:“但求公子赐画!” 他没有回应,自顾自的拭了下墨迹,然后慢慢的将宣纸卷了起来。 戴修急了,退而求其次:“若没空,请将此画留下,哦不,我愿买下。” 他凉凉道:“你,买不起。” 应该说,当今无人敢买他的笔墨。 “望公子开个价!”戴修见他充耳不闻,抬脚准备离开,忙高呼,“总能告知,那画中女子是谁吧?” 他负手而立,环视一圈青涩的学子们,朗声道:“尔等乃未来的国之栋梁,不应只有短浅的眼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后钻研学识之前,三省吾身,戒骄戒躁,才是根本。” “……是。”在不怒自威的视线下,一个个似鹌鹑般缩起脖子,比面对书院夫子还要恭顺。 发觉戴修依然不死心的盯着他手中的画卷,干脆拨开人群,大步走向不知所措的苏迎春。 众人恍然惊呼: “快看,画中仙子!” “天啊,原来真有其人!” “你……”她抬眸,迎上那双笑意晏晏的眼。 他用高大的身形遮住那些窥探的目光,虚扶着她纤细的腰身,不紧不慢道:“这画,是为我夫人所作。” 说罢,相携离去,留下一群少年,钦羡不已。 整整一日,被迫宣告了无数次“夫人”的身份,她摩挲着手中的画,既喜欢又迷茫,迟疑着开口道: “你之前……一直待我这么好吗?” 为何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偏头看向她,叹道:“囡囡,以后,我会待你更好的。” 次日一早,他们驶出陵川,前往城外的一处幽林。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在一条小径尽头停稳。 她提着裙摆下车,顿时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 一大片平静的湖泊,如一块无暇的翡翠镶嵌在幽林中央,湖面明亮如镜,夏季的微风吹拂着清澈的水波,荡起微微涟漪。 “走吧。” “嗯?”她不解的跟着他,来到湖畔才发现,那里正泊着两叶扁舟。 他登上小船,伸出手:“来,囡囡。” 第239章 第二段故事1 她惊喜的将柔荑置于掌心:“咱们是要游湖吗?” “对。” 她坐在船头,他摇动船尾的木桨。 扁舟似一支利剑,破开水面,卷起浪纹,舟身缓缓滑行。 两岸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条划过湖面,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不远处,青山重重叠叠,远山如黛,近水含烟。 沿着湖道拐了个弯,这时,他搁下木桨,任由小舟顺着水流而下,自己则枕起双臂,恣意的平躺,漂亮的桃花眼映着湛蓝的天色。 “囡囡,你看。”他倏地抬起一臂,指着上方。 她不明所以的顺着望去,一条淡粉色枝桠险险的蹭着发髻而过。 “啊!”她吓了一跳。 “哈哈——”他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童,继而招呼道,“到这边来。” 她瞪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靠过去。 幸好虽说是扁舟,但船身颇宽,她也学着他躺下,大簇大簇的淡粉随即映入眼帘。 沿岸一排不知名的花树,长满了粉白的小花,压得长长的枝桠沉重弯下,一直垂至湖面,形成了一道道自然的拱桥,他们的小舟正从中穿梭。 清风徐徐,漫天飞舞的粉白打着转儿,淡雅的香气萦绕鼻间。 “好美。”她不禁失笑,“这两天,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失去记忆的人了。” 最初的惶恐,早就消失不见,她天天被大家关心照顾着,好像也没什么需要伤感的。 “不管你记不记得。”他轻轻道,“我都会陪着你。” 心下一动,忽然想问他,当初是不是因为喜欢才娶她,可话到唇边,顿了下,脱口而出的却是:“能继续讲那个帝后的故事吗?” 片刻沉默后,传来他低哑的嗓音:“好。” “那日,皇后被太医诊断出不易孕育皇嗣,皇帝虽尽力压下此事,但到底还是被皇祖母知道了……” 慈安宫。 “皇上,听说朝凤殿的宫女,急匆匆的去宣了顾太医?” 他心知肚明,皇祖母定是已仔细盘问过,便也不绕弯子,直白道:“仅顾太医一人所言,何须在意,况且,这种事本无绝对,朕与她才成婚一年有余,皇奶奶不必心急。” 华太后一拍扶手,有些恼怒:“怎能不急!玥儿,你糊涂啊,为了一个狐媚女子,断了所有拉拢权臣的机会,若是先帝尚在,你正常继位也就罢了,偏偏现在朝中根基不稳,凭你一己之力,要如何操纵全盘?” “那苏迎春,本就是个性子软好拿捏的,帮不了你,现下连皇嗣都生不出,还要护她?!” 他没有多言,只回了一句:“朕护得了她。” 活了二十多年,她是他唯一真心想要的。 他是帝王,没人能改变他的决定。 可这份自信,接连两晚,被彻底打破。 第一晚,他体谅或许是皇祖母说了什么,她一时没有想清楚。 可到了第二晚,她竟然直接说出,让他去临幸苏湘菱。 那一刻,他气得发抖。 这就是他护了一年多的女人,在她心里,他到底算什么? 一个不可拒绝的权贵?亦或一个必须迎合承宠的对象? 从最初的相遇相识,到迎娶,是他一人力争,而她,乖巧的顺从罢了。 第240章 第二段故事2 所以,一旦遇到阻拦,便立即退缩。 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无力与疲惫,以及浓浓的失望。 “那就,如你所愿!” 他掷下这句话,仿佛挽回了一点帝王的尊严。 怒意冲冲的踏入棠梨殿,被冷风一吹,幡然清醒。 他与那个单纯的女人,置什么气。 “臣妾,参见皇上。” 抬眼看去,苏湘菱立于殿内,盈盈一拜,摇曳的烛火映在小脸上,红艳艳的,别有一番风情。 若说苏府三女如牡丹花一样的娇艳,那四女则似水仙一般的清丽。 可他完全没有兴趣,思及苏迎春所言,对眼前的人,甚至兴起些许迁怒。 正欲甩袖离去,想到皇祖母严厉的模样,又停住脚步。 他的囡囡,根本不知如何招架。 若不想个暂缓之计解决,此事恐怕没完没了,到时候,就不只单单面对一个苏贵妃了。 而这苏湘菱,自从进了宫,一直安分守己,确实经常陪伴皇后左右,应该可加以利用。 “苏氏四妹。”他特意换了个较为亲近的称呼,想探探她的态度。 苏湘菱屏退宫人,笑道:“皇姐夫,是有事要问湘菱吗?” “既然你唤声皇姐夫,那朕有一事交代,做得好,这棠梨殿将是你一生的安居之处。” 苏湘菱毫不犹豫道:“谨遵旨意。” 殿门阖紧,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与苏贵妃知晓。 第二日清晨,管事嬷嬷前来收走沾血的元帕,他垂着衣袖,掩去手臂划伤。 也许对男子来说,没必要守身,何况他还贵为帝王。 但他就是无法碰别的女人,无论心理还是身体,只想要囡囡一人。 她不懂,没关系,他可以慢慢教。 他认定的,便不会改。 故意冷了几日,可当发现,她将他送的碧玺凤簪赠给苏湘菱的时候,好不容易消退一些的怒气再次直冲脑门。 “你可知……”那簪子是他专门命能工巧匠打造的,世间仅此一支。 她低垂的羽睫像两只颤抖的蝶翼,他捏住下颌抬起,看到一双微微红肿的水眸。 缓缓舒了口气。 原来,她并不是全然无动于衷。 原来,她对他,也是有私心的。 可他不能将与苏湘菱的约定告知,演戏得演足,不然回头皇祖母盘问起来,以她的性子,定会慌张露馅。 什么不易受孕,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刚登基未满一年,急着要皇嗣做甚,他的囡囡还小,时日良多。 怀里的女子表情茫然又无措,他深深叹了口气: “囡囡,你能不能……” 到底不忍说出口,能不能为了他,坚强一点,多付出一点。 小船晃晃荡荡,眼前的似锦繁花渐渐消失,皇甫玥忽地轻笑一声: “说来可悲,一代帝王不过血肉之躯,也会感到不安罢。” 苏迎春坐起身,素手波动着碧青的湖水,怅然道:“或许,他的皇后,抱着同样的不安呢。” 突然,一丝凉意袭上手臂,她抬眼望去,只见余四与良大夫正共划一舟。 良岑紧张的举起双手道:“抱歉,不是故意的。” “主子。”余公公的声音不大,却传得极远,“方才寻到一处山涧,想必夫人会 第242章 再遇陌大人 在如火的晚霞中,两辆马车驶向官道,前往临近的城镇。 天色稍暗时,于一个叫源平的小镇落了脚。 “让伙计送热水进房。”皇甫玥交代完,对她道,“虽说是初夏,但沾了水汽依然容易受寒,你沐浴完再下楼来用晚膳。” “好。”她想了想,加上一句,“你也……换身衣衫。” 看着房门缓缓阖上,他轻笑着步入隔壁那间。 余四用手肘推推良岑:“这种情况,换你们医术上的话怎么讲?” 良太医揉了揉酸痛的腰:“明明可以搁一起煎的药材,偏要分开熬。” “此话在理。”余四上下打量一眼,道,“良大夫你这身子骨真得练练,不然日后怎么跟着主子?” “唉,我先去贴个膏药。” 半个时辰后,苏迎春简单的束着半干的长发,走下木梯。 刚沐浴过的肌肤透着粉,乌黑的青丝垂在纤细的腰际,随着走动左右摆荡着。 客栈内用膳的客人不多,但都不约而同的抬起了头。 余公公刚想提议将饭菜送至客房,就听闻门外传来马匹的嘶鸣声,接着一名身着青布衣衫,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撂起帘子,问道: “店家,可有空房?” “有有。”小伙计热情道,“客官里边请。” “两间房,麻烦再给我的马喂足草料。”年轻人慢吞吞的说着,无意中瞥见一道丽影,十分惊讶:“苏小姐?” 苏迎春不解的看着疾步走到面前的男子:“你是?” 闻言,陌言顿时垮下脸:“在下的长相,平凡到转眼即忘的程度吗?” 她失笑:“抱歉,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一盏茶后,陌言先是对神色不豫的太子殿下行了礼,然后在对方的默许下,同坐一桌。 “少爷,您的随身行李已经搬进房。” “好,早些休息。”陌言点点头,两名小厮打扮的手下很有眼力的上了楼。 过了会儿,堂内客人三三两两的陆续散了,只剩个小伙计缩在柜后,支着下巴打瞌睡。 皇甫玥抿了口茶,淡淡道:“陌大人这半年来,上奏了五起案子,其中两起要案,一件为贪赃之罪,另一件则是徇私舞弊,处事手段利落,不惧威胁,不被利诱,很好。” “谢……您的肯定。”陌言拱手后,又后知后觉的瞠大双目,“下官的折子,您批的?” 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一路上能把事办得如此顺畅,自然也因为批复的文书相当迅速,还道圣上近日精神矍铄,原来…… “难道陌大人以为,右都御史之职,是随意封的?”虽然他确实不想看见陌言,但若此人无才,发配边疆便是,何必许以重任。 陌言心道的确曾一度认为太子殿下在以权谋私,脸皮微红,再次行礼:“下官狭隘。” 苏迎春听着他们的谈话,想到梦槐提过,她乃廉王义女,那夫君应该是朝中哪位高官吧,至于这位陌大人—— “现下仔细看来,有几分眼熟呢。” 此话一出,一桌人的脸色各不相同。 第243章 殿下息怒 陌言完全没顾及皇甫玥不是滋味的表情,喜道:“我们一起扑过凤尾蝶,记得吗?” 她努力回想着,迟疑道:“是……蓝色的?” “对!”陌言更高兴了,“翅翼有银色斑点,你还问我名字……” “咳咳!”余公公不得不出声阻止。 被突然打断,陌言一脸不解:“这位……何事?” “陌大人,你与我家夫人,很有话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递过去。 “夫、夫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看到公告说……”殿下娶太子妃啊,难道只是纳的侧妃? 可堂堂太子领着失忆的侧妃,在偏僻小镇闲逛,这算怎么回事? “陌大人离京半年有余,不知实属正常。”他幽幽道。 陌言直觉有蹊跷,却不好多问,只得对苏迎春道:“恭喜了。” 她既尴尬又羞怯:“多谢。” 难得碰到一个有点印象的熟人,本想再说几句,身旁男人低沉的嗓音传来:“时辰不早了,夫人游玩一整日,去歇息吧,明天还得赶路。” 这话说得十分体贴,她不疑有他,便道了安,与梦槐先行回房了。 “陌大人也早些歇息。”他起身,意有所指,“明日才有精力,赶路。” 赶路,还是赶人,不言而喻。 他认为,昨晚已交代得很清楚,但当站在木梯上,看到临窗位置坐着谈笑风生的两人时,开始考虑,是否真的要将陌大人指派到漠北去巡察。 “殿下息怒。”余公公低声道,“苏小姐只是……” 能言善辩的余公公也无法解释,为何苏迎春谁都不记得,却唯独对陌言有点印象。 这一点点印象,足够让某尊煞神抓狂了。 他勉强稳住脑中的理智,若无其事的靠近。 “思美人?名字好有诗意。” “你当时也这么说的呢。” 思……美人?他捏紧五指,好大的胆子! “殿下息怒,陌大人指的是蝴蝶名。”余公公及时解释。 他哼道:“孤还不至于听不出,他话中的暗喻。” 余公公额头浮起薄汗。 “离京那日,你说要为我践行,我们以茶代酒,相谈甚欢,期间,我略感迷茫,你念了一句衣沾不足惜……” “但使愿无违。” “太好了,都记得呢,看来很快便可以恢复。” 他冷笑:“呵,孤当初逼她多读书,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对别的男人念诗?” “殿下息怒,至少说明,苏小姐认真……” “闭嘴!” 息怒、息怒,为何他人站在附近许久,那女人还未发现,他已动怒! 梦槐俯身提醒道,“少爷……来了。” “啊,夫……”她咬着唇,模糊一句,到底唤不出那两个字,莫名像守着什么底线似得。 陌言一挑眉,看向皇甫玥的神情,充满了兴味。 “陌大人,还在?”说实话,他十分欣赏陌言这种不畏权贵的胆量,巡察御史之职非其莫属,但不赞成多次将此胆量用在他身上。 “下官寻思着,也许同路。”陌言客气道。 他眯起眼:“陌大人公务在身,早些上路较妥,况且,不可能同路。” 第244章 吃味了 同不同路的,自然是他说了算。 店伙计提着茶壶过来,一边斟茶一边搭话:“几位贵客,这是要前往何处啊?” “盖州郡。”陌言道。 “广平县。”余公公道。 他微笑:“所以,确实不同路。” “客官有所不知。”店伙计皱起眉,“两处都必须经过一个叫何丰坡的地方,那里……哎,几位带了多少家仆,可有值钱物件,马车看起来是否华贵?” 苏迎春惊道:“莫非,有山贼?” 店伙计压低嗓音:“您说得没错。” “如此‘声名在外’,当地官府不曾出兵剿匪?”他沉声道。 “据说这伙山贼特别狡猾,县老爷搜过几次山,没碰到一个贼子,所幸只求财不害命,途径那里的,大多匆匆过客,急着赶路,只能自叹倒霉。”店伙计好心劝道,“可以换辆不起眼的马车,或者干脆绕远一些罢。” “岂有此理!” 陌言一拍桌面,与皇甫玥对视一眼,后者抿了口茶,缓缓道: “看来,必须同路了。” 陌大人的马车外观普通,商量后,决定先行开路。 两辆华贵的车撵则隔着一段距离,紧跟其后。 “让陌大哥在前面,没事吗?”她担心的频频探头观望。 他悠闲自得的翻阅起书册:“那伙计不是说了,只求财,不害命。” “可伙计也只是道听途说,万一……” 啪地一声阖上书,盯着她微讶的水眸:“你很担心陌言?” “因为……是朋友啊。”忽然悟到什么,她神色黯然道,“是不是嫁了人,就不能和别的男子作朋友了?” 他想回,哪怕没嫁人,也不准。 倏地,思及她前世孤零零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的囡囡,不该是被他囚禁,只以他为生的菟丝花。 “并非此意。”他尽量缓和语气,“你愿意去结交好友,我很支持,只是,陌言待你,曾起过不纯的心思。” “不纯心思?”她眨了眨眼,“你是指陌大哥喜欢过我吗?” 他垂着眸,不置可否。 她认真想了想,道:“我应该仅仅把他当朋友而已。” 虽然失忆,人的感觉却不会变,她看到陌言,没有紧张与羞涩。 “我知道。”他顿了下,道,“还是会……生气。” 大约成长环境所致,他不擅长对别人吐露情绪,能对她说出“生气”这两个字,确是不易。 可她偏偏还一脸疑惑的追问:“为何要生气?” 他欠了欠身,不自在的别开眼。 这一世,他已经试着坦诚许多事,但不包括表达这种别扭且不够自信的感受。 见他沉默,她便善解人意的扯开话茬:“你看外面……” “囡囡。” “嗯?” 他抬眼看向她,黑眸泛起委屈,低声道:“我不喜欢你对他笑,我怕你会觉得他比较好,我……吃味了。” “你……” 她绞着手指,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慌意乱。 一紧张,额头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沉吟出声。 他急忙上前扶住:“哪里不舒服?” 第245章 历练 车身猛地一震,不过很快就平稳下来。 叩!叩!隔板不紧不慢的被敲击。 他平静道:“静观其变。” 厢外再无动静,隐约听见有一群人在逐渐围拢。 “没事了。”她微微摇头。 他再三确认后,松开手:“若难受,告诉我。” 此时,响起一道粗犷的嗓音:“告诉你家主子,把贵重的东西拿出来,老实点,没坏处。” “若不听从呢?”余公公环视一圈,加起来才十几人,瞧着高大威猛,下盘虚得很,实在不足为惧。 “不听?”其中一人狞笑着,嗖地一下掷出手中的小刀,没入余公公身后的树干上。 良岑趴在窗口看着,连声称赞:“厉害。” “小兄弟够识货。”此人掀开第一辆马车的车帘,眼前一亮,“宝贝不少啊,来人,搬!” 余公公伸展了下胳膊,正欲动手—— “余四,钱财乃身外之物。”后一辆车厢内传来低沉的男声。 “哟,老大,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一众山贼喜上眉梢。 “老三,老四,你们俩去主人那边翻翻,记住,礼貌着点。”说罢,放声大笑。 “好喽!”两名山贼大摇大摆的走到第二辆马车前,不等动手,厢门从里面拉开。 “东西都在前面,这里只有些书罢了。”他顺从的侧身让他们查看。 确实,除了书册,以及一些雅致的摆设,似乎真没什么贵重的了。 两名山贼不感兴趣的摆摆手,抬脚准备走人,唤作老四的那位忽然瞄到一截淡色的衣裙。 “厢内还有何人?”举起小刀比划两下。 他淡笑:“是内人,胆子小,望见谅。” 老四心痒痒的,踮脚又看了一眼,这一眼惊为天人:“好美的……” 黑眸微缩,垂在衣袖中的手指慢慢蜷起。 “老四,你又犯病!”老三狠拍一下同伴的脑袋,“忘了上次的教训?少惹是生非,还想不想继续发财?” 老四揉了揉后脑勺,咕哝:“真的很美……” “分了银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寻不着?个没出息的!”老三骂完,对领头的山贼回禀道,“老大,后面那车只有一对小夫妻。” 老大见搬得差不多了,扬声道:“好,走吧!” 十几人退至两旁,目送着车撵缓缓离去。 马车一直行至山路尽头,与陌言汇合。 “刚才,害怕吗?”他看向身后的女子。 她并没有瑟瑟发抖,眼中甚至闪动着一丝兴奋:“不怕啊,你武艺高强。” 他失笑:“我知道,你已经尽量隐藏起自己了,其实,那人应该感谢同伴的。” 若真胆大包天的来碰她,那就别怪他先将一伙人灭了,再去查底子。 “那个。”陌言轻咳一声,以示存在,“所以说,果然是一群目的性较强的山贼?” “而且,话语里没有落草为寇的慌张,十分胸有成竹。” “接下来,您打算如何?” 他勾起唇:“当然是向父母官,求助。” 反正时间还早,就当带着囡囡历练历练罢。 第246章 换个身份 何丰坡,隶属于信安县管辖。 一行人入了城,寻了家客栈留下良岑及余四,然后驱车前往县衙。 “你可知,大祁律法,对于地方贼人,是如何处置的?” 相较于陌言的严阵以待,皇甫玥的神情可以算得上淡然。 在他鼓励的目光下,她猜测道:“应有不同的处置方法吧,毕竟为寇的原因不尽相同。” “没错,在最近一次的律典大改中,由太子殿下提出……”陌言看了一眼对面之人,“提出更为详细的制,其中先以谋命为总分,若无,则看是否涉及奸淫掳掠,继而,再看所抢财物的数量,是心存贪念,亦或仅仅求温饱。” 他轻扯唇角:“可最初朝中反对声一片,认为多此一举,贼就是贼,一视同仁即可,不值得官员费心。” 她思考片刻,道:“但这是真正为民啊,有此区分对待,从某些方面来说,也减少了命案的发生吧。” “确实如此。”陌言一击掌心,“几个月后,各地汇总上报的案件中,贼人所造成的动荡,有一定程度的下降趋势,相信长久以往,对大祁来说,是件好事。” “不过,从根本解决,方为民之所向。”他偏头望向窗外,“到了,陌大人,可有没用过的身份?” 陌言自怀里掏出叠纸,随意抽了一张递上。 他接过一瞥,脸上渐渐浮起一抹难以言说的古怪。 “哪里不妥?”陌言不解道,“这都是方从那小子备的……” “夫人。”他一手抚额,笑得肩膀微颤,“这次,可得靠你了。” 站在衙门口,她仰头看着面前的大鼓,满眼为难。 “要不……还是换一个吧。”陌言此刻恨不得将那随侍揪出来揍一顿,这都找的什么! “不用。”他眼眸弯弯,温和道,“苏迎春,不论哪个身份,你都不必畏惧一个小小县令,想一想那些财物被夺的百姓,你可以做到的,对吗?” 她点点头,握紧鼓槌,用力击了下去。 一刻之后,信安县县令陶愠开堂,是名身材中等,样貌严肃的中年人。 阅完手中的路引,陶县令道:“秦州冉员外家的大小姐,携所招的夫婿,途径本地时,被劫了?” “现银损失不必说,重要的是本小姐最爱的古玩字画,望陶大人为民做主。”她端着架子,不卑不亢道。 陶愠打量一瞬,心知这等气质,家底定然不凡。 视线移向旁边的男子,俊朗潇洒,默默腹诽的确像个靠脸皮吃饭的。 除了丫鬟,还有名书生模样的青年。 “你是?” 陌言忙道:“冉府管家。” “真年轻啊。”陶县令自言自语,末了叹口气,“冉小姐,你的遭遇,本官很是同情,可那帮贼子,神出鬼没的,加上县衙人手不足,一时半会,恐怕难以攻下,不如这样……” “不如陶大人听小女一言。”她抬起下颌,口气不容置喙,“我们用一辆华贵的马车下个套,大人可派几名衙差远远跟随,我的人会诱使贼人将其绑回,以索要钱财,届时衙差们便可趁机一网打尽。” 第247章 祸国妖女 “这办法……好是好。”陶愠犹豫道,“只苦了小姐的人……” 她立即做出一副骄纵的样子:“为本小姐解忧,是他们应该做的。” 最后,他们商定,明日一早,上山布局。 出了县衙,几人默不作声的登上马车,驶出一段后,她迫不及待的问: “你怎知,这县令会应允我的要求?” 顶着“招婿”身份,一直不曾言语的皇甫玥轻笑道:“并不肯定,试探罢了。” 这一探,怕是要探出些不寻常来。 步入客栈,余公公正坐在堂中等候,一见他们,匆匆上前: “主子。” 附耳几句后,他脸色微变,转身对陌言道:“上楼详谈。” 他们聊了什么,苏迎春不知晓,但翌日一早,梦槐就将她唤醒。 待用完膳出了客栈,皇甫玥已坐在车内。 “这边的情形,陌言能够处理,我们得上路了,事情有变。” 她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我得去见一个,亦敌亦友的人。”他抬手碰了碰她垂在耳边的碎发,“抱歉,囡囡,暂时不能继续游玩了。” “没关系。”她羞怯的扬起笑靥。 她明白,面前的男子非普通人,他眼中总藏着看不懂的情绪,他的为人处世也时常令她捉摸不透。 而且,他待她,总是温柔又小心翼翼的,像捧着易碎的珍宝般,让她感到惶然。 其实好几次,她都想说,不用如此,她没那么脆弱,可触及他晦暗的眸色,又说不出话来。 他们真是夫妻吗? 忽然之间,盼着能快些恢复记忆。 “长路漫漫,继续讲那个故事吧。”他的嗓音似乎透着疲倦。 “好。”她也很想知道,之后那对帝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某日半夜,皇后寝宫遇袭,刺客被抓,囚于刑部水牢,皇帝亲自审问……” 仅存的两名黑衣人伤痕累累,垂着头奄奄一息。 他坐于一角,跳动的烛火映在那张隐晦不明的脸上,投下一抹阴影。 “谁指使的?”这是一个时辰以内,他第一次开口问话。 “咳咳!”其中一名黑衣人呛了声,喷出一道血雾,“皇上,您最近处置的人太多,怕是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吧!” “黎兴,黎大人的手下。”他平静道,“余孽未净。” 黑衣人激动的挣了下,铁链哗哗作响: “赶尽杀绝!你根本是个昏君!” “当初你家主子选择追随皇甫泽的时候,怎么没料到有这么一天?”他交叠起十指,“朕眼里容不得沙子。” “啐!杀不了你,难道还伤不了你最看重的女人吗?”黑衣人嗤笑道,“皇甫玥,真该让那些乱党看看你今晚赶到朝凤殿时的样子,哈哈!” “朝中谁人不知,你为了皇后,连续三年拒绝大选秀女……重臣们可都看在眼里呢,玄清门一役,你的势力元气大伤,现下朝中一盘散沙,边关吃紧……” “外面都在传,祸国妖女……” 他倏地起身,往外走去。 “哈哈……祸国妖女……放心,她早晚得死……被你害死的……” 第248章 他不能有弱点 黑衣人沙哑的大笑声在水牢里久久回荡着。 不知不觉,他缓步来到朝凤殿。 天际微微青白,屏退了所有宫侍,他独自一人轻轻推门而入。 她恬静的睡颜似孩童般纯真,双眸阖紧,嫣红的唇瓣微抿。 他坐在榻边,贪看了一遍又一遍。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殿内时,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他不能有弱点。 苏迎春,不能成为风尖浪口上的那个人。 若想护住她,必须藏在深处。 藏在,除了他,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皇上?”她幽幽睁开眼,面露惊讶。 他拥她入怀,解释和歉然的话到了唇边,却说不出口。 他的囡囡什么都不懂,要怎么说,要如何解释? 还是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告诉她罢。 “想你了……”他用轻喃掩饰意乱。 狠狠心,松开手:“该走了,你……” 乖乖的,等他平息风浪,就会回来继续宠她。 “殿下!”她忽然唤道。 这一声,差点令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冲动。 咬牙生生忍住,毅然离去。 他是大祁的帝王,不可再恣意妄为。 这江山,不能在他手中衰败。 他的囡囡,并非祸国妖女。 这天之后,他更加勤勉政事,陆续纳了几名妃子,堵住所有人的口。 拉拢的重臣逐渐甘愿为他卖命,培养的心腹也深入至朝中。 他几乎夜夜宿于上书房,有时候会去几名妃子那里晃一圈,等太监记了牌子,就离开。 这些女人都是名门贵女,自然也没人敢提出质疑,只当是自己入不了皇帝的眼。 同时,他克制着,减少去朝凤殿的次数。 景元三年,初秋。 几次胜仗后,边关又接连失利,气得他怒摔了一地的折子。 此时,近侍小心翼翼的问:“皇上,再过几日,就是秋季祭祀了,皇后娘娘那边……去城郊祭坛的话,还是如往年一样安排吗?” 城郊?不,现下如此动荡,她不能出城。 但民之所向,祭祀大典也不可无故取消。 他沉思片刻,唤来暗卫梦九,跟随她多年,深知其一举一动,稍作伪装,最合适不过。 至于另一名随同的皇妃,他点了卓将军之女,卓妃。 将门虎女,想必即使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太过慌乱。 本是防患于未然,却被他一语中的。 当回宫的软轿抬至殿外,心腹耳语几句,他的脸色倏地变了。 能毒死暗卫,可见朝中必有后梁奸细。 正寻思着要如何对囡囡解释梦槐之死,后方的青顶官轿缓缓走出一名眉间带着英气的女子。 “皇上,臣妾能为您分忧。” 卓妃愿意助他遮掩用婢女代替皇后出行之事。 有那么一瞬,他想要灭口的,但对上那双不畏惧的眼眸,想到忠心耿耿的卓将军,缓了口吻: “卓妃聪慧,希望不要用在不该用的地方。” “请皇上将臣妾推到最前面,成为后宫的失之众的!”卓妃语气坚定道。 他心一动,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女子:“你求什么?” “如父亲一般为皇上效力,无需理由!” “好。”他站在窗口,望着庭院中萧瑟的花树,“朕且看你的表现。” 第249章 后梁境内 除了囡囡,所有人都能被他利用,包括他自己。 也许高处不胜寒,磨灭了他心中绝大部分的温情。 他把仅剩的那一点,留在了朝凤殿,等有朝一日,能回去取。 “皇上……”卓妃捂着腹部,此处已被深深刺穿。 “别多言,太医马上就到。”他安慰着。 她摇了摇头:“臣妾知道,没用了。” 他微微恼怒:“卓妃,朕不需要你挡剑,现下要如何对你父亲交代!” 闻言,那清秀的容颜露出一抹凄苦的笑:“事到如今,皇上想的,依然是臣妾的父亲……到底,赌输了啊。” 他皱起眉:“什么意思?” “臣妾喜欢皇上啊……”卓妃颤抖着伸出手,“第一眼,就喜欢上您了,可是您根本看不到臣妾,后来终于有机会,可以帮到您,哪怕是做别人的替身,哪怕被您利用,臣妾也心甘情愿。” 唇角缓缓滑下一丝鲜红,她喘了口气,怅然道:“本想着,在您身边待久了,总有一日,您也能对臣妾笑,就像……对皇后那样,皇上,会有那么一天吗?” 他看着她期盼的眼神,平静道:“朕的心,只有一颗。” “就算……骗骗臣妾,也不愿吗……” “卓颜,朕可以给你一切,除了心意,那是……朕仅剩的了。” 纤细的手臂颓然滑落,他出了殿,走至庭院,身后传来太医及宫女们纷杂的脚步声。 不能让他的囡囡知道这些事。 不然,定会害怕他。 他不要,她怕他。 “三年光景,他已经开始成为一位真正的帝王,再也回不去了……”他似自嘲般笑了一声,偏头看向身边的女子。 却见,她早已酣然泪下。 他慌了:“怎么哭了?” 苏迎春揉着眼睛,不好意思道:“不知道,就……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是为了那个一无所知的皇后,还是为了处心积虑、身不由己的帝王,亦或是那名献上真心的嫔妃。 这段故事里,到底谁错了。 或许,谁都没有错,只叹不该相遇。 车轮渐缓,响起梦槐的声音:“主子,即将入关。” “从哪来的?”前方,有人在盘问。 余四递上通关文牒,那守城士兵看了一眼,立即后退一步,高喊道:“放行!” “我们……”她刚开口,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捂住唇。 “嘘。”他贴近她耳边,轻语。 她紧张得一动不动,直到马车驶离城门,他拨开帘子探了一眼,才松开手。 见她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失笑:“别怕,只是那文牒上没有你的名字,怕多生事端。” “我们,要去哪?” “苍城。” 她疑惑道:“好奇怪的名字,不像大祁的地名。” 他微微颔首:“不错,我们昨日就过了大祁国境,现正在后梁,苍城,是后梁最偏僻荒凉的一处城池。” “你要会面的,是后梁人?”她惊讶道。 “对,算半个后梁人,他的母亲是大祁人。”他勾起唇,“我的夫人,接下来几日,你要做的,就是尽力成为一名贴心的妻子,另外,记得多多留意,这后梁的特别之处。” 她眨了眨眼:“可以帮到你?” 第250章 苍城七爷 他眸色深深,“想帮我?” 她踌躇片刻,道:“我明白,你在做很重要的事,但我……希望能与你一起。” 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哑声道:“好。” 半日后,马车顺利通过另一道关卡,窗外渐渐传来咣!咣!地击打声。 声音之刺耳,几乎掩盖了其他任何响动。 车轮行驶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十分颠簸。 她勉强维持着身形,数次差点磕到坚硬的厢壁,他都及时用手挡住,最后,干脆直接将她圈入怀里。 他的身上有一种干净清冽的味道,似曾相识。 稍稍挣扎一下,心底倒也没什么抗拒的情绪,便红着脸,放松的轻倚着。 他默默叹息,之前还能偷吻几回,现下却又恢复到最初的相处状态。 身为正常男子,这种“看到吃不到”的日子,不知还要熬多久。 马车拐了个弯,终于缓缓停稳。 拉开厢门,她几乎是跳下马车的,梦槐吓得连忙扶住。 足下的道路依然不太平整,抬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果然萧条又冷清。 两两三三的铺子支着,行人稀疏,风一刮,吹起满地的碎叶与尘土。 因为位于北方,虽说是初夏,气温要比大祁低得多,街道两侧没什么应季的花树,只有几棵歪歪扭扭的小枝桠探出屋檐。 他们落脚的地方,算是整条街上最好的楼阁,名为“栖云楼”。 “客官,里边请。”门口的伙计,笑容恭敬又得体,“住店吗,可要用饭?” 皇甫玥环视一圈,道:“住店,另外一楼寻个位子即可。” 他们一行人的气质和打扮,怎么看也不像跻身大堂的,不过伙计未多嘴一句,依旧热情的将他们领到临窗方桌,手脚麻利的沏茶,上菜,而后躬身道:“有事,尽管吩咐。” 菜色简单,谈不上精致,与本国的佳肴相比自然是差远了,胜在分量足,价格公道。 余四和梦槐各去打理事宜,只有良岑与他们共桌。 良太医不挑食,吃得津津有味,而她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不合胃口?”他低声道,“车里有糕点,待会儿叫梦槐拿……” “不是。”她娇嗔一眼,“在你印象里,我就如此贪吃吗?” 他忍着笑:“那夫人在想什么?” “奇怪的地方,首先周围大多是老弱妇孺或中年男子,就算此时辰,家中青壮年均外出干活了,可刚刚街道上也不曾见到几个。”接着,她指了指桌上的饭菜,“其次,这家酒楼的主人,嗯……” “酒楼有何不妥?” “太妥了。”她轻蹙柳眉,“与荒凉之地似乎格格不入,楼内布置用料不华贵,但格局大气,再说迎客的伙计,不像普通东家能管教出来的,至于菜品一般,可能由于当地土地贫瘠,不事生产,后厨的师傅怕是尽力了。” 一旁的良岑听得目瞪口呆:“苏姑娘对酒楼,很有研究啊。” 这声夸奖,倒令她怯然了,咬着唇看向他:“我说的……” 第251章 云七好看,还是为夫好看 “说得很好。”他微笑,“栖云楼的东家,的确不是普通人,说明我们没来错地方。” 此刻,伴随着店伙计的招呼声,两道身影入了大堂。 前面的年轻人一袭月牙色衣衫,黑发用竹簪束起一半,另一半披散肩头,五官清俊温和,是一见就不由心生好感的长相,可这张脸,在午后的阳光下,没有丝毫红晕,只显出一抹病态的苍白。 更让人惋惜的是,他坐在木质轮椅上,腿部盖着一层薄毯,由身后的小厮缓缓推入。 “这位客官,实在抱歉,楼下没有空位了,二楼的话……”伙计面露愧色,毕竟叫一个坐轮椅的人去爬楼,有点羞辱的意思。 好在年轻人毫不在意,开口道:“阿南,去问问有没有哪位,愿意拼桌。” 嗓音也是如想象一般,轻轻柔柔,如春风拂过每个人的心间。 “是,七爷。” 阿南直起身,正欲指向东南角,却听自家主子忽然道:“就去临窗那桌罢。” 皇甫玥这桌,确实有空位,两名同样出色的男子隔空对视一眼。 “打扰了。”七爷道。 “无妨。”他道。 唤阿南的小厮就一直站在身后,寸步不离。 七爷仅点了一盅汤羹,慢慢用完后,用布巾拭唇,动作优雅。 “几位看着,不像苍城人士。” 他淡淡道:“前来会友。” “哦?”七爷挑起眉,瞥向苏迎春,“这位是?” 他慢条斯理的为她夹了一块鱼肉:“内人。” 她低下头,乖乖的执箸吃完。 七爷轻笑:“携夫人大老远的来会友,好兴致。” 他半垂着眸,道:“是友,非敌,有何不可?” “言之有理。”细长瘦白的手指在轮椅上轻轻敲击,年轻人道,“在下家中排行第七,友人之间,会唤一声云七。” “单字,玥。” “那在此,祝玥公子与友人相谈甚欢。”云七行了一礼。 他颔首致意:“多谢。” 阿南推着轮椅行至门口,倏地,云七抬起手:“伙计,可有空房?” “有,这边请。”店伙计领着,往后院走去。 余公公和梦槐与其错身而过,来到桌前。 “主子,房间都安排好了。” “嗯,我们得多住几日。”他看向身边,正小口喝汤的女子,“鱼肉,好吃吗?” “咳咳!” 无奈叹道:“唉,夫人怎么还跟个孩子似得,喝汤都能呛到。” 她恼怒的瞪去一眼。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他自斟一杯清茶,面不改色道:“云七,长得好看吗?” 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呐呐:“好看。” 握杯的手一紧,他似笑非笑:“与为夫比呢?” 见状,余四直接扯起良岑离开。 “唔唔,还没吃完……”良太医惊呼。 “别吃了!” 她愣了愣,望着那双似水含情的桃花眼,感到脸颊有点烫:“当然是你、你……” 与那位云七比,他的好看,太有攻击性了,简直令人无法招架。 他凑近一些,低声道:“既然为夫更好看,为何刚刚一直盯着云七?” 第252章 父皇,到底不行了 她顿悟,敢情是在“生气”。 “我盯着他是因为……”她羞愤的攥紧拳头,“我哪有盯着他,就偷瞄了一眼……觉得你们某些方面很像。” 他轻嗤:“怎么会。” “举手投足间,一样的气定神闲。”她索性道,“好似一个地方出来的。” 一怔,他随即若有所思的点头:“若这么说,倒没错。” 骨子里的东西,即使身处环境不同了,也丢不掉。 “囡囡。”他忽然正色道,“我要说两件事,你切记。” “第一件,明日起,你白天可随梦槐一同在街道闲逛,若遇到奇闻异事,记于心中,回来告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单独行事。” “好。”她郑重应允。 “第二件……” “嗯?” “离云七远一点。” “……” 她无言,这位夫君,是否太容易“生气”了些? 是夜,余公公闪身入房。 “主子。”递上数封密信,“院内安全,暗骑已隐于城外。” “暗骑?”良岑诧异,“何时跟来的?” 他一边看信,一边平静道:“一直都在。” “说什么游山玩水,原来早有预谋!”良太医深感受骗。 他不置可否,明为会友,但这友,值不值得交,还未知,怎可能毫无准备就到此,自然做好万全之策。 “姬云的腿,是真是假?” 良岑摇头:“不假,虽没摸骨确认,但若不是断了,无法在保持静坐的同时,双腿呈那样别扭的姿势。” 余公公道:“看性子,不像个不在乎缺陷的,却甘愿露短……” “故意的。”他抽出第二封信,“好让有心人知晓,断腿是真。” 余公公一凛:“给您看的?” “我,亦或……姬维。”看完手中所有信件,凑到烛火边吞噬,“良岑,你先回房歇息,有机会探一探对方的脉象。” “是。” 待门扉阖紧,他又沉默许久,才幽幽道:“余四,这一年半跟在孤身边,累吗?” 前世,余四本是身边的暗卫,重活一世后,竟觉得宫人内侍中,无一人敢轻信,只得将其调为随侍。 “能紧随太子,是属下的荣幸。”余四跪地重磕,“当初若不是慧皇后和主子,属下早就成一缕孤魂了,况且,越为主子办事,越是觉得,大祁需要您这样的君王。” “目前朝中,大皇兄的余党已被清除,最近一年来科举提拔的新人,均站稳势力。”他的神色掩在暗处,看不真切,语气缥缈,“余四啊,你觉得……到时候了吗?” 他可以放手一搏了吗,会不会,重蹈覆辙? 余公公有些不懂,疑惑道:“主子的意思……” “四弟来信,父皇的身体,到底是快撑不住了。” 心中一个咯噔,余公公惊道:“殿下,明日一早,速速回京!” “不,苍城这边,必须办妥。”这一回,他得把握主动权,“朝中有四弟及几位心腹坐镇,出不了事。” 余公公不得不提醒道:“江太尉是四皇子党的人。” 第253章 囡囡,别吃醋 他轻笑摇头:“江博钧那老儿,不过爱唠叨罢了,亏得孤当成政敌多年。” 余四虽奇怪他的笃定,但向来不会质疑主子的指令,便沉声道:“苍城的情况,属下会尽快打探清楚。” 他负手而立,透过窗棂望向模糊的黑夜:“姬云比我心急,若没料错,这两天就会有结果。” 次日,苏迎春带上梦槐,在苍城的主要街道逛了一圈,看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情形。 回客栈途中,因为帮一个老婆婆捡了散落的果子,又被拉着手唠叨半晌。 “咱们七王爷,是个好人那,可惜啊……” “七王爷?” 见她似不曾听闻,老婆婆急了:“苍城为王爷的封地,姑娘你别看它荒凉,几年前,这里可连家正经铺子都没。” “是说,七王爷治理有功?” 老婆婆耳朵不太灵光,叹道:“唉,什么有功啊,流放哟……” 说罢,摇摇晃晃的走了。 她听得一头雾水,但直觉与他们此行有极大的关系,匆匆回到客栈,伙计迎了上来: “二楼雅间。” 登上木梯,一道活泼俏丽的女声远远传来: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不然小女子这一摔,怕是要受重伤,请问公子贵姓,府上何处?” 她不禁感到惊讶,这苍城的闺秀都这般直爽大胆吗。 抱着几分好奇心,从走廊这头看去,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背对而立,那小姐的容颜倒是清清楚楚。 杏眼桃腮,一副水灵灵的样子,穿着粉色裤装,足蹬小蛮靴。 男子低语了句什么,小姐娇声道:“我叫蔚玉,郡……” “小姐!”丫鬟轻扯一下。 蔚玉烦躁道:“好啦,知道了。”又对面前俊美的男人笑道:“你唤我蔚玉或小玉都可以。” 男子点了下头,随即转身迈开长腿,抬眸时与走廊另一端的苏迎春碰了个正着。 她顿觉几分尴尬,可他却立刻弯起一双桃花眼: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亲自去寻了。”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早啊……” “好几个时辰未见。”他走近,深沉的眸色令她脸颊泛红。 忽然想到方才,他对那位蔚小姐低语的样子,迷糊的脑子顿时清醒不少,抿了抿唇道: “回雅间聊吧,有事要说。” “哎,公子。”蔚玉追上来,打量一下苏迎春,满是敌意道,“你哪家的?告诉你,可别胡乱搭讪,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她不冷不热的哼了句,此时,余公公自里间探出头:“夫人,这边。” 蔚玉眼睁睁的看着被唤作“夫人”的女子在前面走,刚刚还面无表情的俊美公子则笑吟吟的跟上,两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来。 “气死我了!”一跺脚,甩着手急奔楼下。 两人入了雅间,他满脸的愉悦挡也挡不住:“囡囡,你真让我惊喜。” 她不解道:“什么意思?” “你那句话,很有气势。”他想了想,又道,“下次,可以试着神情再睥睨一些。” 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囡囡,我只对她说了一句话,而且,出手相救的也是余四。” 余公公立即证明殿下清白:“主子原本连脚步都未停。” 第254章 后梁姬云 她不为所动:“那为何,后来又停了?” 余公公默默退至一旁。 他不慌不忙道:“你先说说,苍城的百姓生活得如何?” “总体来说,清苦,不过大多能求个温饱。” “蔚小姐呢?” 她没好气道:“衣着打扮精致,家境富裕。” “蔚郡王之女,蔚玉,一个小小异姓郡王,府邸比王府都华贵,家眷在城中作威作福,说明什么?” “王府?是指七王爷吗?”她将今日所遇之事道出。 “明为赐封地,实为流放,一个人困在此处五年,还能游刃有余,乃成大事者。”前世,他也是征战末期才听说有这么一个人,若不是对方趁虚而入,那一仗应该无法轻易结束,遂以今生,约上一见,探探虚实。 帝王志在扩充疆土,但战争会使得民不聊生,若急功近利,没把握好度,恐失民心。 “七王爷这般有能力,后梁国主干嘛不予以重用?” 他轻笑一声:“这当中,自然存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若不是心生疑惑,我连一个字都不会应,夫人可不能误会了。” “我、我能误会什么。”她支支吾吾的反驳一句,生硬的扯开话题,“总算知道那嘈杂的击打声是什么了。” 余公公很给面子的追问:“是什么?” “铁匠铺啊,数量众多,所以才……”看着对面两人的表情,她恍然,“你们早已知晓。” “知晓和清楚,是两码事,还请夫人详明。”他语气诚恳。 余公公心道不愧为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反应足够迅速。 她继续道:“苍城做正常买卖的铺子没几家,可铁匠铺生意却很好,其实不仅是苍城,据说整个后梁,都轻文重武,至于少见青壮年,因为一直在……征兵。” 他皱起眉:“谁告诉你的?” “没人敢明着抱怨,或许那几位大婶以为我是刚嫁入的新妇,提点了几句,早日留下血脉什么的……” 为免引人注目,她换了身寻常后梁妇人的装扮,倒是方便不少。 他对余四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退出雅间。 “多谢夫人相助,对了,你的账本我已托人送来,待在客栈好好核对一下,过几日,我们就该回京了。” 她接过几本卷册,不疑有他:“好啊。” 他垂眸,掩去异色。 有些事,总归要发生,他必须抓紧布署了。 今晚的客栈,仿佛格外寂静,除了几声虫鸣,无一丝异响。 皇甫玥披衣而起,隔开两指宽的门缝,往院内望去。 只见一道模糊的人影自云七的屋子窜出,几个起落消失在暗夜中。 “七爷!”屋内传出阿南的低呼。 他至隔壁拎起良岑,一同踏入云七房内。 昏暗的光线中,青年斜靠在床头,唇角沁着血珠,眉头紧蹙,贴身小厮警惕的瞪着他们,手中长剑出鞘。 “阿南,退下。” 轻轻柔柔的一句,小厮立即抱剑隐于暗处。 “七王爷的手下,很听话。”他随意落座,意有所指道。 第255章 密谋合作 姬云缓缓摇头:“一些想要安居乐业的人罢了,这两天,殿下查探得如何?” “探到的消息再多,也不过是有心人放出来的,我想听七王爷亲自言明。”他顿了下,又道,“当务之急,还是先让我这位岐黄圣手为你诊断一二。” 姬云并不推拒,大大方方的摊开手腕。 良岑先是搭脉,然后屈指在掌心按压了几个穴位,面色沉重:“体内有余毒,毒性不猛烈,却绵长,应该吊了四五年之久,双腿齐齐断裂,看骨相……” “我自己折的,再用药物维持。” 说这话的人,神色轻松,一派无所谓的态度。 可在场的,皆心知肚明,得拥有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出这番自残行为,还风轻云淡。 皇甫玥不得不对这位七王爷,再次另眼相待。 “无意摔马是假,为新帝所不容,是真?” 姬云低低一笑:“不顺势而为,失去的,就是命了,无论如何,本王都要留着这条命。” “即便如此,那人依然不放心,时不时会派人来下毒牵制。”他沉吟,“只是,似乎不到万不得已,没想过致你于死地,姬维何时变得心善了?” 这声不经意的疑惑问出,屋内的气氛莫名凝滞。 七王爷温和的眸色渐渐浮起刺骨寒意:“云七道出这么多,还未曾见到殿下的诚意。” 他泰然自若道:“孤亲自携家眷,千里迢迢赶来苍城,不正是最大的诚意么。” 姬云想到手下的回禀,抚掌大笑:“殿下的那位夫人,确实有意思,是个妙人儿……” 触及扫来的漠然目光,姬云一愣,非但不恼,反而更觉安心。 欠了欠身,缓缓道: “皇叔畏惧的,是先帝遗诏,毕竟他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寝食难安。”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各自屏退了屋里屋外的所有人,接下来的谈话,只有彼此才知晓。 直至天际泛白,皇甫玥方回到房内,余四忙上前将消息一一禀报。 他颔首:“嗯,明日返程。” 余公公忍不住道:“七王爷隐忍多年,殿下不怕……与虎谋皮?” “一来,尚无实力,二来,姬云不只有复仇的意念,更多的是忧国忧民之心,连夫人都能看透的事,怎么余四却糊涂了?” 余公公溜须拍马道:“夫人聪慧,属下岂敢相提并论。” “行了,去准备吧,另外给探子留令,碰到与鹏鲲图案有关的人或事,格外留心。”他语气冷然,“保皇党,一众死心塌地的追随者,须暗中除去,不然只怕姬维狡兔三窟。” “是。”余公公领命告退。 他斜躺在榻上,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不出意外,他回京便会继位,届时该如何对苏迎春解释,他们并未成亲的事实? 而她的失忆症,到底何时才能恢复。 一度卑劣的想,不如就此活在他构造的美好中罢,永远不要再记起过往。 但又不甘心,那些过往,有她和他的曾经。 残酷却真实,不可或缺。 第256章 你的夫君,不喜欢你 她抱着账本,在屋内闷了一整日,临近傍晚,硬是被梦槐拖出来,按在大堂一角僻静的位子上:“饭菜还是得用的。” “好,好。”她头也不抬的应着,拨动算珠的素手未停。 根据几位掌柜的来信,该备的货得备,该结的款也得给,幸好她对如何处理这些事还留有本能。 “哟,怎么独自一人?”随着不善的娇俏嗓音,一道纤影不请自来的于对面坐落。 狐疑抬头,一身紫色缎衫,嚣张跋扈的神情,赫然是上回那位蔚郡王千金。 梦槐正欲上前,被她拦住。 “有事?”她平静道。 在对方的地盘,不易多生事端,反正逞口舌之快而已,她倒也不怵。 蔚玉瞥了眼她手中之物,扬起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姐姐你这么辛苦啊,玥公子都不心疼的吗?” 这声“姐姐”令她额际隐隐作痛,脑中不停的回荡着另一个女子相似的娇笑: “姐姐,你太傻了。” “姐姐……” 呯地阖上厚重的账本,她盯住对方,眼神冷漠:“我没有妹妹,也不打算认,请蔚小姐自重。既然喜欢这个位子,让给你,但仅此而已。” 说罢,起身准备回房。 不光蔚玉目瞪口呆,连梦槐都不禁暗自叫好。 太子殿下近两年的教导,真是没白费,如今小姐这架势,颇有主子回敬旁人的风范。 “玥公子不喜欢你!”猛然回神,蔚玉叫道。 她本不想理会,谁知那女子三步并两步凑过来,轻声道:“我知道,你们住两间房,哪有正常夫妻分开睡?你的夫君,不喜欢你。” 蔚玉自信满满戳到痛处,可她面色如常,甚至还报以一抹轻笑,然后飘然离去。 戌时末,皇甫玥踏着浓重的夜色回到客栈,行至后院花墙,梦九简短的将今日之事告知: “属下觉得,小姐心里还是在意的。” 要不然,也不会咬着笔杆,一直发呆。 他入房后,一边褪下沾染灰尘的外袍,一边寻思着该给蔚郡王使个什么绊子。 叩叩!门扉被轻轻敲响。 他以为是良岑,只着单衣,不耐拉开:“你……” 话音没入喉间,他看到系着松散罩衣的苏迎春站在门外,长发披肩,俨然即将就寝。 “我想……”她咬了咬唇,一鼓作气道,“应该和夫君睡一间房。” 他呼吸一窒,怎么也没料到,这竟是她在意一晚后的决定。 “先进来再说。”想了想,领着她来到离床榻最远的地方坐好,犹豫再三,问道,“为什么……” “夫妻不应该睡一起吗?”她打断他的话,一脸不解。 眸色幽暗,他艰难道:“可是……你还未恢复记忆。” 她低下头,纤指不安的绞动:“我、我不怕你了……” 等了一会儿,见他依然在发愣,微微恼怒道:“夫君,果然不喜欢我吗?” 他无奈叹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赶路。” 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会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喜欢极了此刻直白娇憨的模样,恨不得…… 努力平缓躁动的情绪,他尽量语气正常的交代:“你睡里面。” 第257章 承受考验 “好。”她解开罩衫,一身纯色单薄的亵衣,裹着凹凸有致的姣好身姿。 脱了绣花鞋,她乖乖上榻,钻进被褥,露出一双羞怯的水眸。 被褥有他干净清爽的味道,她觉得一点也不排斥。 烛火摇曳,他站在榻前,考虑该不该先去洗个冷水浴。 究竟造了什么孽,要让他承受这样大的考验。 前后加起来素了近两年的男人,望着一脸无辜的女子,头很疼。 本打算留一盏夜灯,思索片刻,还是灭了。 眼不见,心不乱。 可等屋内陷入黑暗,身为习武之人,感官却更加灵敏起来。 她淡淡的馨香以及肌肤透出的温热,时时刻刻在折磨着他。 脑中叫嚣着干脆吃干抹净,如此等回了京,也不用担心无法解释成亲一事。 手指碰到柔软的衣角,又默默垂落。 他的囡囡,值得郑重珍惜的对待。 “你睡着了吗?”旁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乎侧身凑近一些。 “快了。” 磨磨蹭蹭片刻,她又道:“你……是不是不高兴?” “……没有。”他很高兴,如果她恢复记忆还能这般热情,他会更高兴。 “那……”她往后退了退,没再多言。 就像一只好不容易跳出来的小兔子,又犹犹豫豫的缩回洞穴去了。 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地支起身子,撑在她上方,朦胧的月色中,两双眸子碰撞在一起。 她仿佛终于感受到危机,下意识往被子里躲。 还是没来得及,双唇倏地被狠狠含住,厮磨一瞬,他克制着退开,贴近她的耳畔,哑声道: “你的夫君,不是圣人……快睡。” 他满意的听着身旁之人顿时悄然无息,不一会儿,传来细细的呼吸声。 她,安然入眠,而他,一夜无眠。 辰时,他下榻着衣,返身为她掖好被子,走到门口。 咿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候在门外的余公公。 “殿下。”余四直觉不对,但依然尽职的问,“是否需要热水?” “准备上路。”他丢下这四个字,门扉阖紧。 余公公摸着鼻子,深感君心难测。 和来时一样,马车经过一段相当颠簸的石板路,以及刺耳的打铁声后,缓缓驶出苍城。 她趴在窗边,呢喃一句:“但愿,苍城的百姓,也能早日过得富硕安定。” “会的。” 风雨过后,一切终将归于平静。 他凝视着她恬静的侧颜,想起之前良岑的话。 “你这段日子做了什么?苏姑娘的意识已经在松动,虽说刺激病人有一定的危险,但以毒攻毒,也不失为个好办法。” 等她恢复了记忆,会面临两种可能。 原谅,或者失去。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并非他的所有物。 他到底,能不能承受失去的痛苦。 “夫君。”她回眸,羞涩唤道,“帝后的故事,讲完了吗?” 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攥紧泛白。 若继续欺骗隐瞒,岂不是又一次辜负了她的信任。 “没有。”他淡淡道,“皇帝为讨皇后欢心,建了一座梨园,专属于她一个人的……” 第258章 她痛,他何尝不痛 破门的一刹那,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可当这一幕真正摆在眼前的时候,强烈的震惊与刺痛,迫使他几乎无法思考。 她太柔弱了,终究耐不住寂寞吗? 这名侍卫,可以陪她笑,带给她欢愉,是吗? 她竟然还能对着他,露出那样懵懂无知的表情。 他只觉,满心都是讽刺与冷意。 即便如此,依然下意识命宫人取来剑。 他必须趁着盛怒杀了这个男人,不然若正常拷问,她也得跟着受苦。 多可笑,这种时候,他的第一个念头,依然是保住她。 “信我……”她颤抖着,眸底盈满乞求与惊恐。 他与她,一个提着滴血的剑,一个无措的缩在床头。 到底是什么,逼得他们落到如此境地。 “来人,将苏皇后送至昭台宫!”下完旨,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不管她有没有真正失贞,这件事怕已在后宫传开,他骑虎难下,不得不当机立断。 打入冷宫,远离众人的视线,对她,是最好的安排。 人死了,不代表真相就可以掩盖,当晚,他踹开芳华殿的门。 “皇上,饶了臣妾吧……”披头散发的林妃扑到他脚边,“臣妾错了……臣妾鬼迷心窍……” “林卉,真以为朕受你父亲牵制,不敢处置?”他的语气,完全失去平日审讯乱党时的冷静,“为什么?侍奉的宫女不够多?赏赐的珍宝不够贵重?为什么要动她!” “她苏迎春凭什么占着皇后的位子!”认清自己无法逃脱的下场,林妃干脆豁出去了,嘶吼道,“本来,臣妾以为……您一心政事,不喜女色,直到……才知她是不一样的!大半年了,您一次都未真正留宿过,这要何时才能怀上皇嗣!如若皇后犯下丑事,空出后位,臣妾便有机会了!皇上,别怪臣妾贪心,是您给的太少!” “拖下去,再查。”凭林妃一人,无法在他眼皮底下设套。 昭台宫外,他衣袂翻飞,任由寒风瑟瑟的吹着。 原来,是他的错。 是他自以为是的处心积虑,害了她。 咣!推开殿门,带着满身无处发泄的怒火。 他听不进任何哀求,只想让她从里到外,完全沾染自己的气息,试图用这一场粗暴的对待来证明彼此独有的存在。 她挣扎,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他胸口,晕开凉意, 她痛,其实他又何尝不痛。 可此刻,唯有痛,才能让他安心。 听着一声声的凄凄恸哭,他低喃:“对不起……” 对不起,囡囡,没能护好你。 船过水无痕,一切仿佛恢复了平静。 不过,他知道,初见时那个笑起来天真腼腆的小姑娘,正在渐渐消失。 更多时候,他不敢踏入昭台宫,怕看到她孤寂的身影。 遗留的内忧终于平息,但后梁多次进犯,他决定御驾亲征,以绝后患。 命三皇弟监国,几位心腹辅政,同时在出发前,下旨将苏湘菱囚禁。 “皇上,不知臣妾所犯何错?” 他面色冷然:“皇后出事那天,你去梨园做什么?” 第259章 先帝薨 “臣妾寻姐姐的啊。” 看着这张不动声色的脸,他猛然发现,这么多年,忽视了这个“听话”的苏家四妹。 “既然不愿说实情,便关在这里罢。” 随后,他前往昭台宫告别,心道是最后一次瞒她。 待凯旋而归,再也没什么能阻止她重归朝凤殿。 “我走了。” 满地的落叶在脚边打旋,他大步往前,猜测,她正倚着门扉,静静的目送。 囡囡,等我…… “于是,皇帝出征北上……” 倏地,她脸色一变,蜷缩起身体:“疼……好疼……啊……” 他大惊,急忙抱紧她,以免撞伤。 “停车!良岑!” “怎么了?” 良太医匆匆而至,见她冷汗淋漓,立即摊开针灸包,挑了两支长的,没入穴位。 她呜咽一阵,须臾,紧蹙的眉际缓缓松开,陷入昏睡中。 “像是记起什么受不住的事。”良岑取了银针,沉吟,“幸好离京城只剩两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回了宫服一贴药,再观察看看。” 到底担心她颠簸难受,两个时辰的路,最终被延长至三个时辰。 华灯初上,他们才入了皇城。 临近东宫时,他犹豫一瞬,让车撵转向,驶往怡和殿。 “你们留下照顾她,有任何异动,及时回禀。” 按理说,他应将她送至廉王府,但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放心。 怡和殿与临华殿最近,有什么事,七皇妹能照拂一二。 “您放心,属下定照顾好苏姑娘。”余公公立誓般道。 虽不知苏迎春会成为哪个殿的主子,但绝对是太子搁在心尖上的人。 他回内殿换了身玄色朝服,流萤正半跪着束起腰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殿下,四皇子求见。” “进。” 话音未落,又冲入一名宫人:“殿下,皇上急召!” 他心中了然,屏退了内侍,走到偏殿,对候在那里的皇甫隽微微颔首。 “情势如何?” 皇甫隽神情肃然:“你再不回来,就要大乱,父皇第三道密令都发出去了,宫中未起风浪,倒是听说城外几位侯爷有些蠢蠢欲动。” “无妨,正好看看是哪几位。”他取出一面手牌,“待会儿去了承明宫,可能暂时无法自由进出,东宫和龙武军的人,见牌如见孤,有任何事,听你调遣。” 接过通体漆黑的手牌,皇甫隽道:“定不负皇兄所托。” 他拍了拍四弟的肩:“别这么紧张,另外答应你的事,会守诺,只怕宁妃不肯罢休,若真如此……” “皇弟愿意等。”皇甫隽毫不犹豫道。 “好。”他轻笑一声。 夜色中,玄色的宽顶软轿缓缓前行,承明宫外殿已跪了黑压压的一片,他跨进高高的门槛,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阖紧。 老皇帝弥留龙榻,与太子彻夜长谈。 这一谈,便至天明。 辰时,乾清帝薨,举国丧,皇嗣守夜七日。 临华殿 “呵,一个公主,连守夜的资格都没有!”宁妃倚着软垫,恨恨嗤声。 皇甫珊望了眼窗外,试探道:“母妃,若有一天可以离开皇宫……” 第260章 皇兄待你,很用心 “什么?!”宁妃倏地坐起身,“你什么意思!” 她垂下眸子:“父皇……不在了,母妃还想怎样呢,不如……” 啪!白嫩的脸颊被打偏。 “休得胡说!”宁妃拧起眉,“你一个公主,不乖乖等着赐婚出嫁,想做什么?” “公主?”她捂着滚烫的肌肤,“我真是公主吗?” “怎么不是!本宫告诉你……” 她冷笑着打断:“那请告诉女儿,俞晁是谁?” 此话一出,宁妃瞠大双眼,惊慌失措的缩进被褥:“不认识,本宫不认识……谁在乱说,拖出去掌嘴!” 看着母亲癫狂的神情,不忍再紧逼,她软了口吻,哀求道:“我们出宫吧,女儿能照顾好您的……” “不!本宫是皇妃,将要贵为皇太妃,荣华富贵刚刚开始,出什么宫!凭你一个丫头片子,出了宫干什么?不如等明年,恳请新帝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女儿不嫁!” “不嫁?”宁妃眯起眼,狐疑的打量着她,“别以为我不知,你向来与四皇子走得近,该不是……” “不是!”她立即否认,担心母亲会以此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来,“女儿与四皇兄乃手足之情,母妃别误会,只是……长居深宫,看透人心,对婚嫁毫无兴趣罢了。” 宁妃将信将疑的哼道:“嫁不嫁的,可由不得你,对了,听说廉王的义女住在怡和殿,似乎与太子也有些关系,多去走动走动,现下时机不同了,别总闷在殿里。” 她攥紧指尖,终究幽幽一叹:“是,母妃。” 其实多日不见,她挺想念与苏迎春恣意闲聊的时刻。 那样一个幸运善良的美人,被二皇兄步步为营的宠着。 只是命运捉弄,竟又失了记忆。 “你好。”皇甫珊主动打招呼。 蹲在荷塘边的女子起身,愣了一瞬,随即笑道:“你好,是七公主吧?余四……余公公提起过,说你我曾是朋友。” “算好朋友吧,你的春风楼可有我的一份呢。” 两人相视,翩然一笑。 因记忆空缺而产生的隔阂,仿佛一下子就消失了。 荷塘边的小亭内,凉风习习,梦槐贴心的呈上一壶花茶及两份精致糕点。 “住得可好?缺什么吗?”皇甫珊问完,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哎,瞧我说的什么话,皇兄连怡和殿都安排给苏姐姐住了,还能短了物件。” 她不解道:“这个殿,很特别吗?” “景色特别的美。”指着池中盛开的水莲,皇甫珊道,“这一池的莲花,据说是先祖为最宠爱的妃子所种,所以普通娇客不会宿于此。” “妃子吗……” 见她神色迷茫,皇甫珊小心翼翼道:“你可知……皇兄即将登基的事?” “嗯。”她迟疑着点头,“刚刚得知。” 昨日,余公公忽然阖上殿门,一脸严肃与紧张,将目前的情形大致交代,末了一副如临大敌,生怕她当场逃跑的模样。 “那……有什么想法吗?”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良太医说,我现在病情不稳,最好先待在此处,其他事,等他……他……” “苏姐姐不必多虑,只需记住一点,二皇兄待你,真的很用心。” 第261章 殿下,是重情之人 傍晚时分,皇甫珊回殿了。 她一人独坐在亭内,梦槐也不催促,去将院内的宫灯一一点燃。 天色渐暗,昏黄的烛火映着一汪池水,夜风拂过,闪动着明晃晃的波光。 她趴在小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眼前的茶盏。 “失了记忆,身在不熟悉的环境,还能如此平和,苏姐姐,你真的,要比初见时更加坚强了,” 思及皇甫珊的话,她不禁苦笑。 若说内心没有任何彷徨,是骗人的。 但好像,周围的人和事,都令她不由得放松警惕。 宫女们没人前来打扰,四周静悄悄的,除了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她喝完杯中的凉茶,决定不再继续悲伤春秋,正欲起身,一件披风罩了下来。 “池畔夜凉。”熟悉低沉的嗓音。 近十日未见的男人,于对面坐落,态度一如既往的亲近。 “你……”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唤他。 他倒是毫不见外的说道:“这才多久,就不记得为夫了?” 脸皮倏地涨红,她羞恼:“你不是我夫君!” “对于我的欺骗,生气吗?”他盯着她,一双黑眸隐着不知的情绪。 “生气。”尤其思及她还不知羞的主动跑到此人房间去,就更加生气。 “抱歉,只是……害怕被你遗忘。” 他直白的道歉,倒令她顿觉不知所措,下意识咕哝: “我也不是故意……忘记你的。” 他轻笑一声,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转向幽静的荷塘。 她有些怔愣,似乎曾见过这样的他,沉默,淡淡的哀伤与失落。 忽然想到已薨的老皇帝,她呐呐:“先帝……” “我与父皇的感情,其实一般。”他淡淡道,“父皇虽然喜爱母后,可也没到非卿不可的地步。” “从小那些嬷嬷们就说,这深宫内帷,哪来什么真情实意,有的,只是过眼云烟。” “我是皇后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生来本就该为储君,不过,母后强势,对我的管教,从不敢松懈,因为她知道,父皇不光看重地位,更看重能力。” 她与他一同望着前方,静静的倾听,没有开口。 “幼时,其实还不太懂,有一年母后过生辰,我听宫女说,放一盏河灯,能为亲人祈福,于是便跑到这怡和殿来,结果刚折好,父皇和母后就出现了。” 她偏头看向他,那纤长的眼睫半垂,投落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光。 “父皇极为震怒,道这是市井小儿和女子才玩的,我贵为皇子,岂可行这等丧志之举,当时母后的脸上,也露出了痛心的表情,从此,我再也没做过让她失望的事。”他微勾唇角,“至少,表面上是。” 实际上,他骨子里桀骜不驯,母后离世之后,日渐显露本性,但政事挑不出错,父皇也无话可说。 他说得淡漠,可她却听出几分异样,忍不住道:“其实,你想念你的母后,也很在意先帝的驾崩……” 迎着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她大胆道:“殿下虽生在皇家,却是重情之人。” 第262章 朕不允 说罢又觉羞赧,未等他回应,起身提议:“我们来放河灯吧,给你的父皇和母后,让他们看看其中的乐趣。” 他眼中的温柔似月色般醉人:“好。” 余公公办事利落,很快便寻来纸张和小烛。 怡和殿外,两列宫人垂手而立,御前侍卫守在石阶下,神情警觉。 一墙之隔,他与她,一同凝望着两盏河灯,随着浅浅的涟漪摇摇晃晃。 “囡囡。” “嗯?” “可以将之前的关系成真吗?”他低头,与她疑惑的水眸对上,“做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做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她的心,不再平静,如同眼前的河灯般,穿过浓重夜雾,驶向迷茫的彼岸。 国丧二十七日后,太子皇甫玥继位登基,改年号景元。 群臣跪拜,朝中祥和,几位皇弟均封王,感念手足之情,暂未赐封地。 同时大赦天下,减轻徭役赋税,改革科举之制,修订新律法。 撤平庸迂腐之辈,提拔新晋人才。 至于服丧期间有异心的侯爷,收兵权,终身圈禁,不得入京。 百姓们对这位手段雷厉的新帝,啧啧称道。 大祁,自此,进入一个全新的王朝。 上书房。 景元帝正与骠骑大将军萧忆议事。 “皇上意已决?” 他看着好友,沉声道:“将军可做好准备?” “这种事,爷早就……咳,臣的意思,求之不得。”萧将军摩拳擦掌,“憋屈了近两年,总算可以活动活动手脚。” 他执笔在舆图圈点几处:“代价不低,所以不容失败,回去和顾、陆两位将军多加商讨,早日将布阵图交上来。” “臣,遵旨。” 萧忆后退几步,与踏入殿内的三王爷及五王爷错身而过。 “皇兄。”皇甫澜愉悦的唤了一声,倏地想到什么,撂起衣袍,单膝跪叩,“请求皇上赐婚。” “皇祖母允了?”他一边批折子,一边随口问着。 “是。”皇甫澜沾沾自喜道,“磨了小半年,现下就等皇兄一道圣旨……” “朕不允。” 皇甫澜失声惊道:“为什么?” 他瞥了一眼,后者卑微的低下头。 “皇兄,您不是一直持赞同态度的吗,再说蓁蓁身份也不低啊,有个受宠的郡主表妹……” 闻言,他的脸色更差:“国丧期间,皇嗣不可娶亲。” “也没说今年就娶,您下个旨,臣弟好准备起来。”皇甫澜力争游说。 他哼道:“那明年再议。” 五王爷哭丧着脸,嘀咕:“皇兄这是自己求而不得,迁怒他人……” 在景元帝深沉的眸色中,话音渐弱,以免婚期会被推到后年,皇甫澜有气无力道:“臣弟,告退。” 一旁的皇甫辛摇头笑叹,上报了几个管辖属地的近况。 “嗯,让各地官员把折子写得详细些。”他挑了几份丢到桌案边,“下次再敷衍朕,降职扣饷。” “臣弟明白。” 片刻后,他迟疑道:“听说,你那位侧妃难产身亡?” 皇甫辛敛了眉眼,回道:“终是有缘无分罢。” 第263章 她不愿,朕苦闷 他清楚三弟心中定然不好受,没再多言。 待批完所有折子,日头已偏西。 一名宫侍入殿禀报:“皇上,慈安宫派人来,请您过去用膳。” 他走至内殿,换了身常服,吩咐道:“备轿。” 皇祖母的“鸿门宴”,不得不赴。 先帝驾崩,华太后连着伤痛好几日,后来得知朝政稳定,新帝处理事务井井有条,也就慢慢释怀了。 这位见证大祁三代帝王的女人,睿智且坚韧。 “哀家的孙儿,越看越英姿勃发。” 膳桌上,华太后笑眯了眼,又拉着他的手,絮叨:“大祁不可无后,皇上该……” “国丧期间……”他准备搬出同样的理由来堵皇祖母的口。 “二十七日已过,尽孝道最多百日,何况先帝若知道你后宫一直缺主,也会着急的。” 他亲自为华太后夹了一块笋,道:“所言极是。” “皇上勿要试图搪塞!”华太后搁下玉箸,“哀家就问一句,你对苏……朝颜郡主,可是有意?” 他不动声色道:“皇祖母从何得此猜想。” “无意的话,将人家扣留在宫中作什么?怡和殿的吃穿用度,比几位太妃还精细,当哀家老糊涂了?” “唉。”他叹息一声,屏退了侍奉的宫人,才缓缓道,“说来苦闷,她怕是不愿入宫的。” 华太后满脸不可思议:“这世上,还有把皇权富贵拒之门外的女子?” “连认廉王作义父,都仅为了摆脱苏府的掌控,她一心扑在经商上,前段日子被孙儿逼得太紧,甚至……失了记忆。” 他三言两语描绘了自己如何求之不得,强取豪夺,听得华太后直发愣。 “皇上你……”到底是亲孙儿,寻思片刻后,道,“哀家瞧那丫头性子通透,待有机会,点拨点拨。” 他未显露太多喜色:“多谢皇祖母。” “怎么就看上个倔强有主见的……”华太后皱起眉,自言自语着,“不过也好……” 一顿晚膳,祖孙两人各怀心思,相谈甚欢。 即使大部分权势已收拢在手,新帝依然相当勤勉,令群臣激奋,三个月过去,竟无一人敢提出广选秀女之事。 “江太尉,之前您不是最能言善辩吗,怎么这回,不挑错了?” 未央宫前,几位老臣在闲聊。 江太尉来回踱上几步:“皇上专心国事,我挑什么错?” “哎,前两个月,您且不是这么说的。”兵部尚书方恒清了清嗓子道,“您说‘新帝妄为,这后宫无主,简直前所未闻’,老夫可有学错?” 江太尉老脸一红,摆摆手:“呔,太皇太后都不管这事,咱们几位凑什么热闹。” “此话在理。”众人附和。 “廉王到——”小太监一声唱喏,华贵的宫轿走下一名身着蟒袍的中年人,一如既往的捻着长须,神态怡然。 他穿过群臣,微微点头打过招呼。 有熟人打趣:“廉王您这几个月上朝的次数,都快赶上往日一整年了。” 其实大家均心知肚明,先帝心存猜忌,不愿重用,如今太子继位,与其外祖家交好的廉王自然甘心效力。 第264章 御驾亲征 “主要是奉了内人的令,退朝后,能去怡和殿看看朝颜。”廉王朗声道。 “朝颜郡主,不就是……” “嘘,别乱说话,苏大人贬了又贬,还不懂吗?” 廉王充耳不闻窃窃私语,面色如常。 此时,内侍太监站在未央宫前,吟道:“宣——进殿——” 大殿内的各位臣子们原本觉得,新帝不纳妃,不选秀女,朝出暮归,虽奇怪了点,但实为大祁之幸。 可当今日,景元帝提出,欲御驾亲征,攻打后梁时。 大部分人,哗然。 “皇上,万万不可。” “皇上,三思啊,大祁与后梁百年来,相安无事,就算您要扩张疆土,也不急于一时。” “不如等……” “等什么?”萧忆挑起眉,瞪着那位大人,“等后梁打过来,再狼狈迎战?” “萧将军,你们武将骁勇善战,保家卫国,咱们都很敬佩,只是可知这征战,劳民伤财……” 皇甫隽出列道:“启奏皇上,现下国库充盈。” 顾将军也出列道:“后梁屡次试探我国边境,之前还派奸细至阳城一带,欲造成空城趁虚而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旧事重提,在场的争议声顿时小了许多。 “陆丞相,你怎么看?”皇甫玥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平。 陆相不紧不慢道,“老臣认为,大祁实力雄厚,养精蓄锐多年,如今皇上高瞻远瞩,有心给予后梁一记重击,实属明智之举,臣等惶恐,只能守在京城为圣上分忧。” 廉王捻须笑而不语,江太尉面无表情,陆相全力支持,几位手握重兵的将军们眼冒厉光。 群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景元帝哪里是在询问,这事,怕不早就内定了。 新帝御驾亲征一事传到慈安宫时,华太后正拉着苏迎春话家常。 “朝颜明年就十七了吧?” 她有些莫名:“是。” 华太后感慨:“想当年,哀家十七的时候,已有孕在身,可惜……没保得住。” 执起帕子拭了拭眼角:“哎,不提了,哀家的意思,十六七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啊。” 她淡淡一笑:“二八碧玉,只怕流年之命。” “小丫头说这种话作甚。”华太后掩去眸中的微讶,喝了口参茶道,“皇宫是不比寻常百姓家来得自在,但也要看,何人身处这宫中,以及你想要的是什么,为平庸之人生儿育女,亦或相伴于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身边。” “道句真心话,哀家最不喜懦弱之人,哪怕是女子,朝颜,见过杨柳吗?” 她想起那天湖畔的柳枝与粉花:“见过,柔且韧。” 华太后颔首:“女子不仅可以如花,更能似柳。” 似乎有一点光亮在脑中乍现,她愣了愣,恭敬道:“多谢太后教诲。” “太皇太后,有要事禀报。”一宫女匆匆而至。 华太后也没打算避着苏迎春,平静道:“说。” “未央宫传来消息,皇上……将御驾亲征,攻伐后梁。” 啪!茶盏摔在地上,碎了。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到怡和殿的,脑中一直回荡着那句“皇上,将御驾亲征”。 第265章 福结 恍惚之间,故事中的帝王与皇甫玥仿佛重合了。 “余公公,我想……见见他。” 模模糊糊的言语,余四却立即明了,且非常高兴:“是,奴才这就去通报。” 待他步入怡和殿时,天色已黑,明亮的烛火下,她正在写信。 屏退了宫婢,他于桌边坐落,自斟一杯温茶,一饮而尽,熟稔得像是归家之人。 她执笔的手一顿:“你……用过膳了吗?” 他笑看着她:“尚未。” 难得主动寻他,自然是一处理完政事,就赶来了。 她低声咕哝一句“就知道”,而后唤道:“梦槐!” 不一会儿,圆桌摆上几道可口的小菜。 她吹干信纸,收拾妥纸砚,坐到他对面,捧起碗。 他皱眉:“你也没吃?” “啊,不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用箸尖戳着米粒,“我之前吃的少,想着若你没用膳,便一起……不然,一个人的话,会比较孤单。” 他想到,自从封了太子,搬入东宫,都是一个人面对一桌玉盘珍馐,没人问过他是否孤单,也确实,从不觉得那些佳肴有多美味。 后来,每每与她一同时,用膳才成为一件有趣的事。 “那陪我罢。”他弯起眼眸。 其实,她觉得很诡异,明明当下的记忆中,对他依然不够了解。 可相处时,却像认识了许多年一般。 她咽下嘴里嫩滑的鱼肉,迟疑道:“皇上,将要御驾亲征?” 他望着她迷茫慌乱的水眸:“囡囡,在担心我吗?” 她点头又摇头,最后颓然低语:“我、我不知道,只是……想到你讲的那个故事,御驾亲征的帝王,可有安然而归?”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我与他不一样,囡囡,故事的最后一段,等我凯旋归来,再讲,好么?” 明日,大军就要出征北上了。 她总是感到忐忑,忽然思及民间有做福结保平安一说。 念头升起后,就压抑不住。 她也想,为他做一个福结,暂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 “福结?”皇甫珊左思右想,“不瞒你说,我连听都未曾听过。” 见她难掩失望,又绞尽脑汁一阵:“啊,想起来,董太妃应该会,她年纪小,平日里最爱做这些小玩意。” “董太妃?” 皇甫珊一边拉着她往外走,一边唤人备轿。 “虽为太妃,也不过比咱们大几岁罢了,为人和善活泼,是个好相与的,定愿意教你。” 董太妃住在寒香殿,离她们所居稍远。 软轿缓行了一刻左右,在殿外停稳。 随侍前去通报,她们慢慢的登上石阶。 此时,宫墙的拐角处传来几声呵斥: “手脚都快点,别一天到晚净寻摸着如何偷懒!” “说你呢!早就不是三品太监了,还摆什么谱,人啊,得认命!” 她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管事模样的公公,正督促一列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监们搬运重物。 皇甫珊解释道:“那些宫人,犯过错,大约是手脚不干净,亦或欺主的,此生均会在惩罚中慢慢熬过,也算是受刑的一种。” 第266章 毒酒是您赐的吗 宫有宫规,她不便多言,忽然,余光瞄到一道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脸色蜡黄,左脚有些跛,眼中犹带着几分忿忿不平。 场景倏地一转,老太监身着靛青色衣袍,面无表情,睥睨着她: “传皇上口谕,罪后苏氏,谋害……赐毒酒一杯——” 她一个踉跄,耳畔嗡嗡作响,过往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闪过。 再次相见时,他将她抵在屏风处,狠厉的一吻。 他逼她学各种规矩,背“后德篇”,习经商,开酒楼,再一步步引入皇宫。 他的算计,他的阴鸷,他犯癔症时猩红的眸,他受伤时淡然的神色,他一遍又一遍的低喃: “囡囡,别离开我……” “别不要我……” 落英纷纷中,他狡黠一笑,说:“囡囡,你看。” 马车上,他委屈道:“我吃味了……” 荷塘边,他眉目温柔:“做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到底哪个才是他,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苏姐姐!你怎么了!快来人——” 她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跨入迷雾时,本以为看清了那个男人。 可当迷雾消退,他却告诉她,所见的一切都不是事实。 她,不懂他的为难。 他,不懂她的卑怜。 “皇上,无需用药,只等醒来罢。” 是良太医的声音,随即一抹温热轻抚她的脸颊。 微微睁开双眸,一只修长的手映入眼帘,他倚在榻边,屋内昏黄的光萦绕周身。 几乎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她的动静。 “哪里不舒服?”他急切道,“良岑!” “我……没事。”她撑坐起来,靠着软垫,缓缓开口,“能单独,说几句吗?” 他的神情,瞬间变了。 所有人均退出内殿,门扉紧阖,他与她,静静的相对良久。 “囡囡……”他艰涩开口,“你恢复记忆了。” “嗯。” 她半垂着眸,没有激动,也没有歇斯底里,但更令他感到不安。 “皇甫玥,其实……你在意的不是我。”她自嘲一笑,“你在意的,不过是心底的执念罢了。” 他紧盯着她,不语。 “而我,总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曾经,你给过懵懂的贪欲,直到如镜花水月梦一场。” 她蜷缩起腿,圈住双臂,似自言自语:“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勇气,再来一次……” 将脸埋入臂弯,她低喃:“对不起,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听着他起身,沉稳的脚步声在殿内回荡,渐行渐远。 “皇上。”她忽地抬头唤道,“那杯毒酒,并非你所赐,是吗?” 颀长的背影顿住,他没有回头,淡淡道: “苏迎春,朕的心,也是会疼的。” 纠纠缠缠这么久,她可以不原谅他,却不应该再问出这样的话。 他走了,如愿留给她一室的冷清。 她凝望着窗纸上的光,由昏黄转暗,再慢慢透起亮。 殿外隐约传来宫人们的攒动,叹息一声,揉了揉酸胀的肩,视线滑落,定在门口的地面上。 一封信,不知何时躺在那里。 第267章 最后的真相 挪动僵硬的双腿,她跌跌撞撞扑过去,苍劲熟悉的字体跃然纸上: “你道我只求一执念,可知执着是你,念想也是你。” “帝后之事未言尽,若阅完,仍欲出宫,余四候在门外。” “皇帝出征北上,一走就是……” 天空残阳似血,他以剑撑住半边身子,一旁的刘副将忙上前扶住:“皇上!您伤势太重,速速回帐罢!” “不。” 他抬眼望去,四周硝烟弥漫,厮杀声与浓重的血腥味交织,双方余兵各陨半,趁胜追击方为上策。 扬剑直指前方,他沉声道:“众将士听命!以攻为守,不可畏敌,最后一役,日落前击退敌军!” “末将遵旨!” 两月有余,战线不能再拖延,他率亲兵,阵前杀敌,士气大振。 而后梁宫内又传来七王爷谋逆一事,没多久,敌方溃不成军,一举得胜。 暮色已至,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他终于体力不支,陷入昏迷。 恢复意识时,他正躺在平稳的车撵内,腹部和后背简单包扎过。 萧忆抱剑守在一旁:“皇上,即将进京,伤口太深了,待回宫再让太医们精细处理罢。” 他掀起遮光竹帘,看向不远处高高耸立的城门,眉头微微蹙起。 “情况不对……”太安静了。 “什么?” 萧忆正欲凑过来,车撵突然勒停,一小将顾不上行礼,急急禀报道: “皇上,皇城被破,有不知名的敌军侵入!” 待大军赶到皇宫时,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有守城士兵的,也有异服敌人的。 幸得,宫门仅破了一道,偷袭的兵马大多斩杀于玄清门下。 他揪起一名藏在角落抖抖索索的官员,勃然大怒:“为何无人发密报!” “皇上,三王爷已发出急令,但十里外的援军久久未至啊!” “如今是谁在率领禁卫军御敌!” “四、四王爷……” 四弟?那个他一直不敢重用,疑有异心的皇甫隽? 腹部的白布濡湿一片,他视而不见,目光急促的四下搜寻,最终落在一单膝半跪之人身上。 戎装破裂,血迹斑斑,胸膛微微起伏,尚留一息。 他迟疑唤道:“四弟?” “皇、皇兄……”平日总一副无所事事之态的皇甫隽,神色苍凉,艰难的抬起头,“臣弟……尽力,朝中……有奸细。” “朕明白,你切勿乱动。” “皇兄,我终于……可以去寻她了,当初,救不了她……只求与珊儿,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他震惊:“你……” 难怪自从皇甫珊被赐死,四弟行为更加乖张,原来…… 一只血手用力握住他:“请皇上,成全!” “朕,应你。” 血手缓缓滑落,唇角似噙着满足的笑意。 他沉默片刻,吩咐随侍立即去办此事。 皇甫珊的存在本为后宫禁秘,不过,人早已成为一缕幽魂,如今,也算有了归处。 “皇上,敌军皆灭。” “燃信号,开玄清门。” 沉重的宫门推至两边,他看着长长的过道,及垂手而立的宫侍们,心底非但没有平静,反而升起了莫名恐慌。 第268章 为你的烂漫,争一世相安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悄悄流逝。 倏地,他一凛,随手牵来一匹骏马,翻身而上。 昭台宫,他的皇后,他的囡囡…… 马匹颠簸,伤口完全裂开,粘稠的液体顺着软甲淅淅沥沥滴了一路。 铁蹄踏着青砖,回荡在僻静的宫道上,竟未见一名暗卫现身。 攥紧缰绳,刺痛让他保持冷静。 狂奔逼近,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自昭台宫走出,为首的抬头,与他凌厉的眸碰上,吓得立即扑通趴伏地面。 “不是老奴的错,皇上饶命啊……” 恐慌渐深,他踉跄下马,将秦公公推给身后匆匆而至的萧忆,大步跨入宫门。 走时隆冬,归来已初春。 可今年的初春似乎来得特别晚,庭院的枝桠依然光秃秃的。 内殿的门敞着,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纱幔翻飞,隐隐透出一抹纤影。 一地的鲜红。 他曾以为自己早就见惯了生死,但这一刻,方知,生与死的距离有多远。 “囡囡……”他哑着嗓子,轻轻唤道,似害怕惊醒熟睡中的她。 动人的水眸紧闭,不会再睁开看他一眼。 嫣红的唇色苍白,也不会再娇笑着叫他一声“殿下”了。 她纤细的身躯掩在宽大的衣袍下,抱紧了才发觉消瘦得厉害。 “囡囡……”他埋首于冰凉的颈间,一阵腥甜涌上喉头,“不要……” 不要吓他,不要这样惩罚他…… 久久的寂静后。 “啊——”类似野兽般的嘶吼终于迸发出来。 他搂着毫无气息的人,跌坐在空寂的殿内。 连风声,都仿佛在窃窃嘲讽。 他护不住她。 他欲护江山,护百姓,到最后,却连最在意的女人,都护不住。 “呵呵……哈哈哈……”他不由得仰天长笑。 “皇上!您受了重伤,忌大悲大恸!” 萧忆跪在面前,断断续续说了许多,他一句也没听得进去。 “皇上,皇后已逝,您不能倒下,节哀啊!” 噗!一道血雾喷出,温热与冰冷融合。 他牵住她软软的手,视线渐渐模糊,直至黑暗。 囡囡,别放开,好吗。 若有来世,我定会等你,比肩而行。 薄薄的纸张在颤抖,她努力稳住,读着末尾的一句: “为你的烂漫,争一世相安,囡囡,等我。” 呜——出征的号角声响彻云霄。 呯!殿门被狠狠推开,一夜未眠的她发髻散乱,衣着单薄,趿着绣鞋,面迎晨曦而立。 余公公慌忙迎上前:“您这是……要出宫吗?” 她充耳不闻,往殿外奔去。 梦槐愣了一瞬,急急的跟紧。 提起裙摆,她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在宫道上跑着,全然不顾身旁一个个面露惊讶的宫人们。 那个人,凭什么…… 凭什么,总自以为是的,对她好。 清晨的冷风刮过新嫩的肌肤,钿花玉簪落地,长发散开在身后飞舞,青砖磨得脚跟生痛。 她统统毫无察觉,看到最近的城楼,就三步并两步的蹬上。 侍卫刚欲阻拦,梦槐现出朱色手牌。 城楼的最高处,凛风烈烈,衣袍扬扬,青丝几乎蒙住了眼。 第269章 我不会等你 她抬手拨开鬓发,眺望远处,侍卫及车撵整齐的出了宫,准备至城外与百万大军会合。 最前方的朱色车撵内,坐着她见不到的男人。 他御驾亲征,他说让她等。 让她等,又要让她等…… “皇甫玥——”她倏地对着前方大声喊道。 四周的小兵们听到有人直呼皇上名讳,惊躁不安。 “我不等你了——”她嘶吼着,一字一顿,“我不会等你——我不原谅你——”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胆大到站在皇宫的城墙上,怒对大祁的帝王。 她也未想到,喊着喊着,唇边尝到了咸湿的滋味。 “我不等你了……不等……”她喃喃着,泪水不受控制的恣意流下。 没有抬手去抹,试图忽略这份陌生的痛楚。 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令她喜,令她悲,令她既憎恨又心疼。 城楼之事,宫内的人是如何热议的,她不知晓。 在怡和殿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后,睁开眼,发现榻边守着好几个人。 “小姐,你可算醒了。” “小姐?”她盯住梦槐,“皇甫玥安插在我身边的暗卫,对么?” 梦槐一窒,正考虑如何应答,又听得她嗤道: “亏我还与你推心置腹,原来,早就把我卖得彻底了,怪不得,什么事,他都清楚。” “小姐,梦槐虽是暗卫,但的确忠心侍奉您,至于皇上……也是为了您好……” 啪!素手一拍床榻,她怒意冲冲:“为我好?为我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欺瞒拐骗?” 梦槐不敢多言,默默低下头。 她面色不豫,下榻穿鞋更衣,坐在铜镜前慢慢的梳起长发。 一下一下,梳得很慢,梳得站在一旁的余公公,心惊胆战。 待巧手的小宫女过来挽髻时,她淡淡道:“不要太高了,毕竟我还待字闺中。” “是,郡主。”小宫女依言将大部分长发垂下,只分盘了两边的发辫,绕至脑后,再用簪花固定。 她再换上一身团花锦缎衫裙,整个人顿时显得更加明媚。 余公公瞧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试探道:“您准备……去哪啊?” 她奇怪的瞥去一眼:“没有早膳吗?” “啊,有,一早就备好了。” 于是,宫女们忙碌起来,开始传膳。 余公公介绍道:“鸡丝粥,玉菇包,桂花糕,各式小点,您看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说一声,明个儿……” “不用。” 余四心下一沉,不用?是指没有明天的意思吗? 皇上交代,若这位娇主子欲出宫,明面上不能拦着,实际得想尽一切办法,必须将人扣住。 这个一切办法,全靠他余四自己发挥。 发挥得不好,可是要罚的。 她岂会没看出余公公紧张的样子,心底不禁一声冷哼。 什么若想要出宫,他不会再阻止。 说得倒是坦坦荡荡,行为却不够光明磊落。 她咽下口中的粥,才慢慢道:“我不挑,也吃不了这么多,简单即可。” 余公公抹了抹额际的薄汗,应道:“哎,好的。” 第270章 女人心,难测 用过早膳,她捧着几本账册,坐到庭院的石凳上,慢条斯理的核对起来。 半个时辰后,梦槐踌躇着凑上前:“小姐,可要奴婢帮忙……” “不敢。”她执笔在空白处写下银两数,拢着衣袖,将小毫搁置一边,“皇上的暗卫在宫中算几品?” “暗卫长是二品,奴婢……三品吧。”随即飞快加上一句,“这都是虚的,咱们的身份一般也见不得光,为主子办事,图个尽忠。”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对于我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你和余公公准备如何尽忠职守的禀报?” “小姐。”梦槐一下子跪在地上,“奴婢是您的人,这一点主子早就交代,若您不允,便不必回禀。” 她叹了口气,俯身把人拉起来:“行了,别动不动就跪,嗓子有些干,帮我沏壶花茶罢。” 梦槐得了令,转身往内殿走,刚跨进门槛,被余公公扯到一旁:“怎么说?” “什么意思?”梦槐满脸不解。 “你们女人,不是应该最了解彼此吗?”余公公一击掌心,“所以,娇主子这是,生气亦或……不生气?到底还会不会跑出宫?” “抱歉,往后涉及小姐的事,别探我口风。”想了想,又道,“只能透露一个兀自猜测,小姐大约是……意难平?” 等哪天,气顺了,意平了,也许,尘埃落定。 “唉。”余公公摇着头自言自语,“这密信,让咱家该怎么写啊。” 梦槐耸耸肩,心道与她无关,现下最重要的就是要用实际行动,来重新获得小姐的信任。 七八日过去,余公公越来越觉得,女人的心,深不可测。 事实上,苏迎春并未为难他们。 该用膳时,平静用膳,胃口算得上颇佳。 写信算账,闲来读话本子,甚至会吩咐梦槐取一些有关宫规宫训,德行礼仪的书看看。 言行举止确无异常,但…… “戏文里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朝颜郡主,是不是太正常了点?” 梦槐一边将几盘精致的糕点放入食盒,一边轻嗤:“您一个公公,还看那种戏文?” 余四瞪眼:“怎么讲话的,咱家也算你的前辈,再说了,这不是,为了揣摩娇主子的心思么。” 梦槐笑了笑,拎起食盒。 “干什么去?”余公公皱眉。 “慈安宫,探望太皇太后。” “呃?” 一名宫女走下石阶。 “麻烦通报一声,怡和殿的。”梦槐道。 没一会儿,匆匆归来:“请。” 宫女在前方带路,主仆两人隔了段距离,缓缓而行。 “小姐,您为何突然……探望太皇太后?” 主动入慈安宫请安的女子,讨好居多,可是以小姐的性子,端看也不像存着此种想法的。 “怡和殿的点心,做得不错。”她答非所问。 待穿过长廊,她瞥了眼宫殿中央的空地,不知想到什么,轻声道: “一个人,孤单。” 先帝不在,皇孙御驾亲征了,那些太妃们各自为安,太皇太后,不过是后宫的一名尊贵老妇罢了。 说到底,前世身份地位不同,华太后只为皇家着想,自然不待见她。 如今,她似乎没什么好怕的。 第271章 皇上来信 她不求恩宠,顺从自己的心而已。 “这糕点确实不错。”华太后连用三块,才以帕子拭了手,命含冬先送至膳房,“人老了,不能多食。” “我让师傅加了杂粮粉,易消化,多吃些也无妨的。”她解释道。 “哦?杂粮粉,倒是很少听闻,难怪有股清香,想当年,哀家随先祖出宫游历,曾吃过当地的糙米,印象深刻。” 她忽然有些好奇:“不知太皇太后年轻时,大祁的疆土的是何模样?” “这可说来话长……”难得有人问此事,华太后兴致勃勃的絮叨起来,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老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似寻常人家般,气氛十分融洽。 “唉,其实哀家明白,大祁已不复当年的昌盛,但玥儿比他父皇强得多,深感欣慰啊。”华太后感慨一声,望向她,“听说,皇上出征那天,朝颜没去相送?” 她知道太皇太后真正想问的,是那天在城楼上冒犯的行为。 “皇上很快便能凯旋而归,勿须作离别之姿。”她淡淡道。 华太后微愣,盯着她打量半晌,似看透什么,笑叹:“年轻真好啊。” 此时,含冬双手高捧着一木托,疾步上前:“禀太皇太后,御前传信。” “快,呈上来!” 含冬嘴甜道:“皇上远在千里之外,除了传回捷报,不忘惦记着太皇太后您呢。” “好,好。”华太后阅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余光瞄到苏迎春坐在旁边,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又扬声问道:“可有怡和殿的信?” “奴婢不知。”含冬道,“不过,信是余公公接的。” 而作为皇上的随身宫侍,如今几乎每日都待在怡和殿侍奉,这消息,在后宫早就传得沸沸扬扬。 “唔,天气渐冷,过了午,哀家这身子就乏,得小憩片刻。” 她立即起身道:“朝颜告退。” 华太后摆摆手:“去吧。” 出了慈安宫,一入软轿,梦槐忙吩咐抬轿的小太监们:“快一些。” 她想出声反驳,抿了抿唇,终究没开口。 在梦槐的催促下,一盏茶后,怡和殿的牌匾近在眼前。 余公公候在外殿,一见她,喜道:“郡主,皇上给您的信。” 她接过,却没有打开,只是揣进袖袋内,对梦槐道:“膳房有红豆羹吗?” “啊?”梦槐先是一愣,继而道,“奴婢这就去让他们做。” “好,麻烦了,待会儿端到内寝吧。” 说罢,她独自往后殿走去。 一名小宫女本欲跟随,被梦槐一把拉住,使了个眼色。 小宫女恍然,顿住脚步。 寝房内空无一人,她阖紧门,在小桌旁坐下,取出那信。 信封上连个署名都没,空荡荡的。 “谁知道是不是给我的……”她小声咕哝。 信捏在手中很薄,抽出来一看,仅一张纸。 她一边展开,一边继续嘀咕:“够没诚意的。”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幅简单的趣味图。 一只小兔儿站在城楼之巅,气鼓鼓的,又泫然若泣。 第272章 可以招婿 下方是四个字:“囡囡,别哭” 她啪地一下将信纸拍在桌上。 “谁哭了,我才没哭!”不用说,定是余公公加油添醋了一番。 待怒意稍稍退去,她重新执起那张纸,瞪着图,一手托腮,叹息道: “画什么兔子……还不如……不如……” 咬着唇,未尽之言含在了齿间。 次日,当余公公告知,可以回信时,她淡然拒绝: “没什么想说的。” 末了,加上一句:“我要出宫一趟。” 一趟,并非去而无返。 余公公的心提到嗓子眼,又落下:“您去哪?多带几个侍卫罢。” “有梦槐,足够了。”她收拾妥当,道,“不出京城。” 现如今,她可是很忙的。 廉王府那边,需要走动走动,和善热情的廉王妃多次挽留她小住几日。 “谢义母,朝颜打算,暂住怡和殿。” “总待在宫里作甚,冷冰冰的,王府人多热闹……” “咳咳!”廉王捻着胡须打断爱妻的话,“朝颜不是小孩子,别管那么多。” 廉王妃虽不知其意,但见夫婿挤眉弄眼的样子,只得顺着道:“得了空,就出来玩。” 她满口应下,陪着廉王夫妇聊到晌午,用完膳,方得离开。 马不停蹄的赶往春风楼,京内几个掌柜和主事,都等在后院。 之前第一楼的东家经营不善欲转让,被她果断出资拿下,改为客栈,刚开张没多久。 连同供应后厨的林家铺子及几家相应的商铺,均记名于自家商行。 不过体恤主事们的念旧心情,迟迟未提改名的事。 大家自然感激不尽,干起活来十分卖力。 临近申末,终于安排完所有事宜,她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肩。 梦槐立即上前为她轻捏几下,练武之人的手劲分寸把握得极好。 见她表情放松,趁机道:“小姐,准备回宫了?” “唔,他交代最晚何时?” 梦槐下意识答道:“酉时……”猛地顿住,话锋一转,“酉时后也可以,总之随小姐的意思。” 她轻哼一声,往门外走去,迎面碰上一位合作过的老主顾。 彼此寒暄一阵,老主顾笑道:“苏小姐生意越做越大了,能力不容小觑啊。” 她自谦道:“多亏各位相助。” “可惜女子总归要嫁人,待过了门,也不知夫家还允不允苏小姐……哎,瞧我这嘴。”老主顾自知失言,连连道歉。 她面不改色:“女子也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路,何况,可以招婿。” “说得在理,在理。” 微笑着目送老主顾远去,梦槐憋不住问道:“小姐你……招婿?” 她瞥去一眼:“随意说说罢了。” 梦槐深觉自打小姐恢复了记忆,言语方面的功力,是日益强悍。 唉,但愿“意难平”能早些结束。 “苏迎春!”一道尖锐的嗓音突然传来。 许是听惯了客气的称呼,这一声还真是不习惯,她狐疑转身,只见一名穿着鲜亮,发髻恨不得插满珠花的女子疾步而至。 她一时竟有些认不出,许久才淡淡的唤道:“苏湘菱。” 第273章 她有悔 几个月未见,苏湘菱已不复当初的清雅高贵。 描眉画唇,浓妆艳抹,若说之前还装模作样的收敛,现下则完全露出本性,似一只招摇的孔雀。 “苏迎春,真没看出来,你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害得父亲名誉扫地,官职连降数级,自己倒攀上廉王!你对得起苏家多年养育之恩吗!” “养我十几年所花销的银两,已留在府内。”她平静道,“只多不少,我不欠苏家什么。” 苏湘菱惊道:“养育之恩,可以用银两来算?” 她感到有趣:“那你想怎样?” “哼,若还有点廉耻之心,就乖乖回府,等着嫁人,为父亲扳回些颜面。”苏湘菱斜着眼上下打量一瞬,嫉妒得简直抓狂。 苏迎春这身装扮,看着素净,可从头到脚,哪一样拿出来不值个几百两银子? 不,头上的玉簪,怕是千两不止。 恨啊,明明那晚睡在身边的是太子殿下,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可一步之差,身败名裂! 后来一度怀疑是六公主设的局,两人也因此闹翻,当下真是孤掌难鸣。 “嫁人?”她差点气笑,“嫁给谁?应该说,四妹希望我替嫁的是哪位?” “你!”被当众拆穿心思,苏湘菱恼怒的攥紧手中丝帕。 原本,父亲打算遮掩一二,寻个小一些的官儿,好歹能落个正经官夫人。 哪知残花败柳之事,一夜传遍京城! 愿意上门提亲的世家,只剩些又老又丑,或是鳏夫了。 前些日子听说,父亲挑了个四五十岁的四品官,让她过去当填房。 自持才貌兼备,根本无法接受,遂以出来转转,看能否碰上一两个可以互诉衷肠的年轻公子,未料撞见了苏迎春。 三姐姐的身价可比她高得多,如果能骗回府去,父亲定然欣喜,到时说不准会改变心意,许她寻一门普通亲事。 搁在以往,她这几句呵斥,对方该露出迷茫惊吓的表情了,想不到,一段日子过去,胆子见长。 恫吓不起作用,苏湘菱只得摆出往日亲近的姿态:“三姐姐,你到底是苏家的人,就算其他兄妹苛刻,四妹我可是一直待你不薄,当了廉王义女,别忘了帮衬妹妹。” “不薄?”她重复着这两个字,眼底渐渐浮起悲怆。 年幼时一次次的戏弄,一回回的作耍。 入宫后,处心积虑的接近。 嘴里喊着“皇姐夫对姐姐真好”,背地里狠狠地捅上一刀。 她被猪油蒙了心,竟然亲手将其推上龙床,送到那个男人身边。 甚至,冷宫和毒酒,都可能与这位四妹妹有关。 是她太傻,太懦弱,识人不清! 是她害了自己,也害了…… 他恐怕还不知,地上的鲜血,不光是她的,还有腹中的孩子…… 双眸泛红,死死盯住眼前的人,她一字一顿道:“苏湘菱,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那份‘不薄’,会慢慢还给你。” 许是她此刻的模样太骇人,苏湘菱踉跄着后退一步,扔下一句“苏府怎会有你这样的不孝女,等着瞧!” 急急转身,惊慌失措的跑远了。 第274章 讨厌你 “小姐,没事吧?”梦槐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慌忙扶住,狠厉道,“奴婢去将那苏湘菱抓回来,任您处置!” “不用了。”她似虚脱般,无力的摇摇头。 前世的债,今生真不知该如何讨,只希望恶人自有恶报,勿需脏了她的手。 酉时,软轿在怡和殿前停稳,她缓缓迈出,余公公一脸喜色的迎上来,刚欲开口,被梦槐以眼神制止。 她微微颔首,算打了招呼,继而一言不发的直接往内殿走。 余公公有些忐忑,寻思片刻,足下轻点,悄无声息的落于殿外,透过窗缝望去。 屋内,纤细的人影执着笔,正在奋笔疾书。 余四十分不解,心中默念这都是为主子效力,换了个角度,再次细探一回。 她垂眸,眼尾红红的,一整张纸,写满了“讨厌你”。 讨厌他,为何什么都不说…… 讨厌他,为何来得那样迟…… 讨厌他,又留她一个人…… 倏地,狼毫从指间滑落,她趴伏在桌上,轻轻的抽泣声隐约传来。 余公公叹息,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大祁边境,皇帐内。 皇甫玥身着软甲,端坐在案前看信。 “后梁怎么回事,迟迟不出兵。”萧忆左思右想,一拍圈椅扶手,“要不臣明日去叫阵吧,把姬维十八代祖辈都骂一遍,不信他忍得住!” 摩挲着下巴,深觉可行,但一抬头,却见主帅位上的男人面色有异,甚至露出一丝类似……温柔的表情。 萧将军猜测:“皇上认为此举,有失风度?” “萧忆,你说若一人写满一整张纸的‘讨厌你’,说明什么?”他搁下手中的信,淡淡问道。 萧将军茫然:“说明……真的很厌恶谁?” “朕是指,一个女人。” “女人……”萧忆打了个响指,肯定道,“定是在骂负心汉!” “……”他欠了欠身子,眼神有些冷,“萧将军,朕预感,将来如果不为你赐婚,恐怕萧家要绝后。” 一阵恶寒袭来,萧忆挠了挠头:“不就是找个女人暖被窝么,待回京,请皇上随便赐个。” 他慢条斯理的将信收起:“暂时别想了,朕的被窝还凉着。” 闲话聊完,他正色道:“后梁在拖延时间,冬日将至,粮草损耗加快,他们等我军,不战而退。” 萧忆急道:“请皇上下旨,臣愿率兵破城!” “确实需要你率兵,但不为破城。”指尖点着舆图一处,“只是诱敌。” 此时,顾、陆两位将军入了帐,几人就诱敌事宜进行深入布署。 两个时辰后,三名将军各自领密令散去,他步出皇帐。 大军驻扎于广阔的山头,易守难攻。 漫天的晚霞中,士兵们正在操练,昂首挺胸,无人敢懈怠。 他负手而立,衣袍飕飕,唇角噙着笑意。 一整张纸的“讨厌你”啊,是囡囡的思念罢。 次日子时,今晚的月色特别暗,阴云密布,伸手不见五指。 一列骑兵穿过树林,悄悄绕至城池后方,马蹄均包上厚布,踏在泥地里,几不可闻。 第275章 破城 萧忆一招手,后方四名士兵迅速开弓拉箭,弓是射云弓,而箭头早就包上了可燃物,且浇满桐油。 折子一点,火势就腾地窜起,嗖——箭矢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入城内。 须时,红光冉冉,映亮夜空。 “失火了——粮仓失火——” “快来人——”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呼救。 又等了一会儿,萧忆率先扬起环刀,咣咣咣——身后一百多把刀都举得高高的。 火光照射到刀阵上,闪耀着刺眼的光。 “别慌!当心敌军偷袭!” “狄副将——” 听着城内传出守将模糊的指令,萧将军满意极了,一夹马腹,往城池冲去。 城门大开,后梁士兵蜂拥迎战。 为首的怒喝道:“大祁小贼,果然搞偷袭这招,可惜,被本将军识破,速速受死!” 骑兵们奋勇杀敌,一刻之后,萧忆调转马头,匆匆下令:“退!” 百余人的精兵,一边轻松抵挡一边后退,萧将军以一对十,砍得不亦乐乎。 “太无用了,萧爷我等这天许久!” 狄副将见他嚣张的样子,气急:“有本事别跑,待大军赶到,让你尝尝断手断脚的滋味!” “萧将军,是不是该撤了?”小将俯首问道。 萧忆磨了磨牙,低吼:“待爷取下那名敌将首级,再撤不迟!” 与此同时,城池的正门与偏门一齐受到重击。 夜色浓重,后梁军队根本看不清袭击的人数,调兵不及,被牵着鼻子弄得昏头转向,终于扛挡不住,陆续失守。 “报——攻破西门!” “报——南门亦破!” 顾将军高兴的回禀:“皇上,看来今晚即可拿下此座城池。” 他望着远处的熊熊火光,皱眉:“萧忆怎么还未归?” “按理说,半个时辰之前,就该回来了。”顾将军嘀咕。 他倏地起身,扬起披风系紧,沉声道:“铁鹰营的,随朕出发。” 顾将军急忙阻拦:“皇上,就算要救萧将军,也应臣去,您万万不能涉险啊!” 他翻身上马,黑眸隐着怒意:“那条小径,只有朕知道。” 好友骁勇善战,身手灵敏,适合偷袭,遂以即使心存顾忌,依然派其前往。 明明再三叮嘱不可恋战,却还是犯下和前世一样的过错。 这回,他定要予以重罚! 小径是前世他们撤退时,无意中发现的,舆图上自然没有标注。 他率铁鹰营疾奔一刻左右,远远地听到兵刃交接的声音。 立于山头看去,不愧为大祁第一猛将,被三倍之多的敌军围住,仍旧游刃有余。 “来啊,萧爷不怕!” 一把环刀舞得虎虎生风,挥向敌将的发顶,头盔早就掉落,刀刃蹭着头皮,顿时见了血。 狄副将狼狈吼道:“一起上,杀了他!” 得了令的众人目标一致,萧忆自认怕是难以应付,正准备豁出去了,一道白光从面前闪过—— 锵!敌兵挥斩落马,赫然是熟悉的身影。 不可思议的瞪大眼,萧将军惊道:“皇……” 尾音戛然而止,尚知此刻不宜声张。 有了铁鹰营的加入,情势大转。 第276章 他受伤了 萧将军浑身仿佛涌上使不完的劲儿,一击取了敌将首级。 得意的策马至皇甫玥身边,方欲开口,肩膀被猛地推开,一支冷箭擦破耳际。 萧忆一凛,若不是这一偏,射穿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多谢……” 瞪着对方渗血的手臂,嬉笑之语窒在喉头。 皇甫玥一言未发,策马从突围口撤离,一众将士紧跟其后。 小径掩在密林里,极难察觉,他们很快便安然返回帐营,不曾损兵折将。 天色渐渐泛起青白,放眼望去,一面面绣有“祁”字的旗帜迎风飘扬,插满整个城池。 后梁的第一道防护已破,大捷指日可待。 皇帐内,景元帝褪了一半衣袍,让良太医处理伤势,萧将军挺着脊背,沉默的跪在堂中。 “谁让你跪的?”他淡淡道。 “臣,自己。” 他眼皮未抬:“违抗军令,先去领罚。” 区区跪着,不长记性。 “是。”转身退出。 半个时辰后,仅着布衣的萧将军入帐,咬着牙再次跪下:“八十鞭已受,臣深知罪重,但恳请圣上,待攻破后梁,回到京中,再作处置!” “什么罪?” “违抗皇上口谕,擅自做主,致您……受伤。”重重磕首,颤抖,“臣,罪该万死!” “受伤,是个意外,但……”他肃然道,“萧忆,朕曾说过,你须得收敛性子,不可狂妄自负,此乃将领大忌!” “皇上……您不应亲自前往,不应舍身救臣……”如果真出了事,他萧忆就是千古罪人! 他叹息一声,换了语气:“没什么应不应该的,你为朕的至交。” 而且早年在军中,也相护多次。 萧忆与他,不仅仅是君臣之谊,更有兄弟情义。 “臣……”萧将军热泪盈眶。 他摆摆手:“行了,下去好好反省,写份检讨,明日交来。” 虎躯一震,萧忆小心翼翼地问道:“可否……用鞭刑代替?” “滚!” 怡和殿。 再过两三个月,便是年关,近来苏迎春很忙,简直焦头烂额。 梦槐耳濡目染,自然早就委以重用,今日连带着余公公都被拉过来相助。 “报数即可。”她一手执笔,一手拨珠。 余四紧张的盯住,一行行念:“二十八两四钱,五十四两六钱……” “第五行,不对。” 定睛一看,果然少念了一位数。 “七十五两……”余公公深觉,这读账本可比当暗卫累多了。 “余公公。”殿门外,一名小太监抄着手,轻唤道。 趁机丢了账册,余四快步上前:“何事?” 小太监附耳几句。 “什么,皇上受伤了?” 这一嗓子,惊得小太监一抖瑟,她笔下纸张也多了长长的一撇。 原本寻思着此事不宜宣张,才低声来报,没料到余公公毫不在意,遂以小太监放开了说道: “方才在上书房,四王爷正批折子,萧老爷子一路磕磕绊绊的进来,哭嚎着有负皇恩,孙子写家书认错,道连累皇上受了伤,只待日后领罚。” “伤得可重?” “这……”小太监见着眼色,下意识道,“许是,挺重的?” “嗯,咱家知道了,去吧。” “小姐,你这一页还没算。”梦槐捻着纸张翻回去,果然一片空白。 第277章 与四王爷之事 “啊?哦……”她闷着头,继续拨弄珠子。 过了一会儿,梦槐不得不再次提醒:“小姐,这一页,刚刚算过。” “哦……” 余公公于心不忍了:“郡主别担心,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应是小伤罢了。” 啪嗒啪嗒的玉珠声未断,就在余公公以为得不到回应之时—— “嗯。”她抬眸看了看天色,又垂下眼去。 啪嗒啪嗒……热火朝天的对账未停,只是,气氛却完全不同了。 上书房。 “你说什么?!”皇甫隽揪起面前的小将,此人一身泥泞,像从土堆里爬出来似得。 “禀王爷,粮草被困……云子坝,动弹不得……” “搬不开?”他不敢置信的拧起眉,“官道两侧,怎会有落石!” 小将颤颤巍巍道:“云子坝一带,岩石较多,但……正巧前后被封,确实少见,许是前几日刚下过暴雨……” 来回踱了几步,他久久不语。 “四王爷。”小将迟疑着提议,“一来一往已耽搁不少时日,眼下及早送出另一批粮草为妥。” 他微微颔首:“你先下去休息。” 待小将离开,他立即唤人:“备轿,去怡和殿。” 庭院内,皇甫珊托着腮,听苏迎春讲起所见所闻,听到集市一段时,好奇的追问: “套圈儿,好玩吗?” “重在参与。”苏迎春顿了下,道,“套中那一刻……挺好玩的。” “唉,我也想……” “参见四王爷!”宫人们齐齐躬身。 “免,余公公人在哪?”皇甫隽急匆匆的入内,与她们撞了个正着。 “珊儿。”紧绷的脸色顿时缓和几分,笑道,“前几日不是派人邀你到我那边……怎么没去?托宫外的朋友带了些有趣……” “四皇兄。”皇甫珊打断他的话,行了一礼,“您政务繁忙,就别为皇妹分心了。” 这话虽无错,却显得生分。 他先是一愣,而后掩去眸中的涩然:“珊儿……你怎么了?” “皇妹长大了。”扬起一抹笑,“不能总如孩时那般缠着四皇兄,不合规矩。” 他急道:“之前我们不是说好……” “四皇兄!”皇甫珊重重的唤了一声,嗓音里透着警示,也隐着颤抖。 “王爷?”余四迎上来,“寻奴才有事?” 他盯住面前的女子,欲言又止,踌躇半晌,终究没有多言,转向余公公:“前线急况,进屋说。” 殿门掩去潇洒的背影,皇甫珊颓然坐落。 “珊儿,能讲讲你与四王爷的事吗?”苏迎春轻声道。 慌乱否认:“我、我们没什么啊。” 很明显的心虚加谎言,她看在眼底。 这么久以来,见过数次他们之间的相处,一直觉得不对劲,方才思及皇甫珊前世被太皇太后赐死一事,不禁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 这个结论,关系到后宫禁忌,她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松口。 而她,也不打算逼问。 “珊儿,其实不论什么实情,我都可以接受的。”她握住女子冰凉的手,意有所指道,“记住,咱们是朋友。” 第278章 可是瞧不起女子? “皇兄命我监国,一直惶恐,如今遇上此事,顿觉不安。”皇甫隽指着桌上的地势图道,“近十几年,从未听闻云子坝有落石封路一说,实在蹊跷,他临行前交代,情形有变可与余公公你商议。” 余公公行了一礼,道:“王爷辛苦,粮草被困,预料之中。” “预料之中?”皇甫隽颇为震惊,“难道,这朝中有……” “不错。”余公公沉下脸,“皇上的意思,若有异样,王爷您便可开始着手暗查了,同时封锁所有通信,注意观察城外动向。” 说罢,从袖中取出一道密旨。 皇甫隽接过一看,可用官员的名单及暗桩,均列得详细,包括能调配的军队方位。 眼底渐渐浮起冷意:“叛国者,必不可饶,但现下最重要的还是粮草问题,今年冬至甚早,后梁又位处北方,粮草消耗较大,恐怕撑不了多久。” 余公公沉思片刻,道:“咱家认为,这回挑精兵护送,从小路……” “谁!”皇甫隽大喝一声,倏地拉开房门,却愣在当场,“朝颜郡主?” “王爷多虑,这怡和殿连只眼生的虫子都飞不进来。”余公公笑道,“郡主应是想探知关于皇上的消息罢了。” “抱歉。”苏迎春抿了抿唇,“能……进去说吗?” 四王爷惊讶的挑起眉,侧身让开。 她缓缓而入,先福了一礼:“不知是机密要事,臣女有罪。” “如何处罚,等皇兄回来再说。”皇甫隽打趣道。 她面色严肃:“不过,运送粮草,我有一建议。” “哦?愿闻其详。” 对于女子所言,两人并不轻视,可也没多在意。 “粮草从采购到装货,再运出皇城,途径数道关卡和驿站,而我们暂时不知奸细为何人,身在何处,敌在暗,防不胜防,就算第二批粮草用精兵护送,谁能保证,没有意外。” 她只要一想到皇甫玥信中所述的前世之景,心底就惊惶万分。 能助外敌破城门者,若今生依然存在,定不是寻常官员。 一番话,令余公公及四王爷不禁刮目相待。 “郡主是说,军中也可疑?” 她缓缓摇头:“谨慎为妥,我觉得可以分两路,一路,按余公公之意,另一路,由我筹办。” “什么?!”两人一同惊呼。 她平静道:“我用民间商队运送,不掺和皇宫任何一个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余公公沉声道:“补给的粮草,非小数目。” “银钱方面不必担心,我打算三方汇合,京城出一批。”她走到地势图前,仔细看了一遍,指着其中一处,“这里,有我的人,能够备货,最后一拨便是阳城。” “妙啊,商队运货,本是常事,又分散开来,更不会引人注目……”皇甫隽呐呐着,“可行。” “四王爷!”余公公拔高嗓音,“万万不可!” 若被主子得知,竟让郡主涉险,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啊。 “余公公是瞧不起女子?”她不满道,“否则说说,哪里不可?” 第279章 绝密之行 “郡主,别为难奴才了。”余公公哭丧着脸,“您明知缘由。” “那就不要告诉他,后果我来负。”她拢了拢臂弯的绡纱,“虽然余公公与王爷能想出其他计策,但时间紧迫,我这个方法,既无危险也不冲突,何不一试。” “况且……”她抬眸望着窗外湛蓝的天色,微微一笑,“也该让他尝尝,脱离掌控的滋味。” 于是,这成了一次绝密之行。 在苏迎春的劝说下,余公公放弃通报的念头。 “除了扰乱圣心,没其他任何作用,届时我已在路上,他还能如何?” 振振有词且十分在理,余四一边哀叹一边搬出两箱银票:“此乃私库,剩下的,奴才无能了。” 她拒绝指派的侍卫,只带上梦槐一人,当天就光明正大的出了宫,不会有人去关注一名普通郡主的动向。 与此同时,宫中的各方势力开始运作,一场查探即将拉开序幕。 “钱庄的银子,典当地契及铺子所得,都在这儿了。”周掌柜支吾其词,“小姐,您这是……” “让大家安心,最多半年,定能赎回。”她大概清点了一下,道,“还得麻烦周掌柜几件事。” “您吩咐。” 日次卯时,天蒙蒙亮,京城外停着一支商队。 “这次的货,苏东家会亲自护送。”说话的是一名年约四十的中年人,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走南闯北的痕迹。 “多谢陈师傅。”她压着嗓音,客气道。 苏迎春与梦槐均一身男子打扮,布衣布鞋,长发束起包在头巾里,雪白细致的肌肤用特殊膏脂涂抹,顿时黝黑了几分。 大致看去,确似哪家外出游历的小公子。 陈师傅是周掌柜推荐的领路人,熟知北方路线,也带过很多商队,经验老道。 “苏东家,可要对大伙儿说几句?”陈师傅照着惯例询问。 她扫视了一圈众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努力压下心底的胆怯,义正言辞道:“各位,路途遥远,时间紧迫,我深知其中艰辛,除了约定的酬劳,等货物安全送到,另有赏银,不过,若有人偷懒懈怠,不听指令,也休怪本东家将其赶出商队,且昭告所有商行。” 末了,微微一揖:“多谢。” 短暂的寂静后,十几名汉子纷纷回敬道:“苏东家客气了,自当尽心尽力!” 稍作整顿,一盏茶后,陈师傅扬起马鞭,高声吆喝:“驾——” 最末尾的马车上,梦槐悄悄感慨:“小姐刚刚一番言论,好有气势啊。” 她靠坐着货物,搁在膝上的两只柔荑紧张绞动:“陈师傅让背的,道是既得给出一个下马威,又须笼络人心,我昨晚可暗自练了许久。” 梦槐望向她,有些发怔。 其实小姐本质上,依然柔弱,但又完全不同了。 她变得勇敢和自信,像寻到了人生所求,整个人如脱胎换骨般迅速成长。 她已经,不再是往日那个,什么事都只敢藏在心底的苏三小姐了。 跟着商队的日子,比想象中,要更加辛苦。 第280章 艰辛 梦槐自幼习武,倒没什么影响。 可苏迎春在颠簸了一整日后,吐得昏天黑地,食不下咽。 “公子,喝点水。”梦槐托举着水囊,“小口抿,多饮会反胃。” 她抿了一口后,捂着唇忍耐片刻,还是吐得干干净净。 陈师傅嚼着干粮,走过来:“这样不行,必须进食。” 她瞥了眼那干巴巴的馒头,摇了摇头:“吃……不下。” “撑不过两日的。”陈师傅直白道,“虽不知你一娇贵之躯为何要亲自护送这批货物,却得实话实说,若毅力不够,最好趁早回京。” “我……可以。”她虚弱的喘了口气,“梦九,拿干粮。” 梦槐暗叹一声,递上一只饼。 饼比馒头好一些,至少有点咸香。 盯着手中的饼,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可以的。 她不是柔弱娇花,想做的事,一定能完成。 咬了一小口,食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喉头立即泛起酸意。 硬生生咽下,继而吞入第二口,第三口…… 她吃得很慢,但很坚定。 “有意思。”陈师傅笑了笑,转身走开。 “小姐……”梦槐攥紧她的衣角,“还是回……” “不。”她抿了一小口水,缓缓神,“好多了,我没事。” “……会骂死属下的……”梦槐低喃。 她轻嗤:“你的主子是我,他凭什么责怪。” 梦槐无奈:“对,奴婢的好主子,早些休息吧。” 干燥的洞内,生着篝火,外面有人轮班守夜。 她躺在毡布上,盖好毛毯,疲惫至极,浓重的睡意很快袭来。 陈师傅说得果真没错,进了食,第二天精神就恢复不少。 随后的两日,每一顿她都按时咽下干粮,到了第四日,竟不再觉得难受。 “恭喜,挺过来了。”陈师傅颇为欣慰。 商队的其他人,也一直将她的隐忍看在眼底,原本还有些轻视,现在不免生出几分敬意。 文弱的小公子,与他们同吃同住,性子瞧着温和却坚韧,完全没有骄奢之气。 “男人嘛,多历练历练,会更强壮。”一名姓张的汉子爽朗道。 她呛了一声,抹去唇边的水渍,尴尬附和:“是啊。” 旁边的汉子捶了对方一拳:“苏东家这般斯文俊秀,岂能跟你一粗人比,待再过两年,长开就好了,现下不过十三四岁吧?” “啊,差不多。”她但笑不语。 商队行进到第六日,为求速度,除了必要的食物补充,他们不会途径小镇。 她一直未曾明说具体目的地,只在到达一个城时,才透露下一个城的名字。 此规矩在行业里常有,遂大家并不觉奇怪。 午时,众人背靠着大石休整。 梦槐取出铜扣中的纸条,轻轻一抬手,通体漆黑的小鸟拍拍翅膀飞远。 “怎么说?”她凑了过来。 “阮风他们行至平林坡。” “阳城也已准备出发。”她想了想,道,“如此一算,后天便能于边境汇合。” “然后,更得加紧赶路,一刻不停。” 她不解:“为何?” 第281章 不敢置信 梦槐沉声道:“虽说那边现在是大祁驻军,可万一碰上后梁人……” “对于商队,基本不会为难,大不了扣留货物。”此种情况她自然考虑过。 “不为难他们,但小姐你……” 她拍了拍梦槐的手,安抚道:“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别担心。” 事已至此,多余的担心也无用。 两日之后,三支商队碰面。 “阮风,许久不见,都快认不出了。”她笑道。 当初瘦小的少年越发挺拔清秀,初显男子气概。 阮风既激动又难以接受:“小……” “咳咳!”梦槐提醒。 “小……公子,你怎么……” 她知道,怕是此刻狼狈的样子吓坏人家,不好意思道:“我挺好的。” 只是涂了带颜色的软膏,没办法仔细梳洗。 阮风还打算说点什么,被梦槐催促着推开:“不是叙旧的时候,快,上路!” 长长的商队顶着日益刺骨的寒风,继续往北前行。 一车车货物被遮得严严实实,没人知晓,掷重金请他们运送的,既不是绫罗绸缎,也不是珠宝玉器。 而是,送给大祁前线的补给粮草。 出了境,他们连夜赶路,梦槐一直处于高度警惕中。 离目的地越近,这份警惕越重,使得商队的其他人都觉出异样。 陈师傅忍不住问:“苏东家,我们这是……” 话刚出口,就听得前方传来密集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兵器的摩擦。 一列军队冲下山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小将骑着高头战马而至,以缨枪直指苏迎春: “来者何人!” 皇帐内。 刘副将正在禀报近况: “皇上,粮草恐怕撑不过五日了,天气冷,碳火也短缺,是否从今晚起,减少物资消耗?” 皇甫玥执笔在舆图圈出几处:“不用,去唤萧将军进帐。” 刘副将领命退下。 不一会儿,萧忆掀开帐帘,高声道:“臣在。” 他淡淡抬眼:“交给你个任务,再出幺蛾子,提头来见。” “臣,遵旨!”萧将军保证完,兴奋道,“什么任务?” “抢粮草。” 萧忆一怔:“难怪近来伙食越来越差,已被逼到如此境地了?” 他不耐道:“抢后梁的粮草,去不去?” “去!损人利己,何乐不为?”转而想到什么,严肃道,“是朝中有谁使绊子?” 他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前天已收到驿站密信,第二批粮草将至,但以防万一,还得做好两手打算。” 忽然,帐外响起一阵喧哗,是将士们在高声欢呼。 萧忆皱眉:“哪群崽子在胡闹,皮痒了。” 正欲出去训斥一二,一名小兵于门口叩拜道:“启禀皇上,粮草送到,不过……” “及时雨啊!”萧忆喜上眉梢,“不过什么?” “并非精兵运送,而是几支商队……” “商队?”他倏地起身,出了皇帐。 站在高高的山头,抬眼望去,将士们正指挥着,将一车车物资运入帐营,二十几名身穿普通布衣的壮年男子则局促的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黑眸一缩,他不敢置信的盯着自最后一辆马车轻轻跃下的人。 第282章 此刻的她,最美 男装打扮,大部分发丝包于布巾内,少许散乱在耳侧,皮肤有些黑黄,还沾染着脏污,依稀可辨秀丽的五官,全身上下都灰扑扑的,除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透亮,闪动着熟悉又陌生的光彩。 他见过无数次,她娇媚的模样。 却是这一刻,最为动人。 他想,即使几十年后,依然会记得,在这荒芜野外,夕阳西下,她出现在阵营里,余晖落在身后,似有一团暖光萦绕。 她唇角噙着淡淡笑意,静谧且美好。 “从京城来的啊,小兄弟真是厉害!”一名小兵搭话道,“今晚终于能改善伙食了。” “我带了很多好吃的!” 见大家如同节庆般欣喜,她也不禁激动起来。 “真的吗,有些什么?”闻言,数名小兵围拢。 她扳着手指开始细数:“牛肉、鸡……” “参见皇上!” 她愣住,一双锦靴落入眼底,朱色衣袍轻轻摆动。 “免。”熟悉的低沉嗓音。 小兵们顿时呈鸟兽状散开,她回过神,扬起下颌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其实重活一世后,她与他,经常见面,但大多数时候,都心存各自的痛苦。 似乎今日,才真正的安静下来,好好的打量彼此。 他俊美依旧,眸底蕴着与外表年龄不符的肃然和深沉。 之前怎么就从没怀疑过呢。 这样的眼神,是帝王独有的。 众目睽睽下,她决定意思意思,遂口中唤着“参见皇上”,便打算跪拜。 一只有力的手托住她的臂弯,轻轻一带,又很快松开。 “随朕来。” 他的表情和语气均太过平静,令她未免泄气。 原本还想着,他会面露诧异,甚至震惊,结果什么也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帐,他挥手屏退侍卫,转身将帐门阖上。 她恍然想起些事,连忙道:“最后几车,是棉被和御寒的衣物,哦对,还有药材,得及时卸下……唔!” 水眸瞠大,纤腰被狠狠搂住,温凉的气息将喋喋不休的唇封紧。 他的吻,极致缠绵,反复深入吮舐,细微的水渍声在帐内响起,听得她脸颊通红,下意识后退一步,他随即迫近。 拉扯间,头巾掉落,长长的青丝垂下,散在肩头,更添风情。 他眯着眼,稍稍松开一些,哑声道:“你要逼疯我吗?” 她迷迷糊糊道:“我这样……你也下得去手。” 一连数日未曾好好梳洗,一身脏污及灰尘,他是……饥不择食? 他一手依然紧搂着,一手抚上脸颊,弯起好看的桃花眼:“此刻的囡囡,真美。” 她轻哼:“哄骗女子的话,倒是信手拈来。” “哄骗完,下面该算账了。”他脸色微沉,“谁许你来的?余四竟然连个信都不报,这一路上,经过多少山头,多少林子,有没有想过,万一碰上山贼,或是劫匪,凭那二十几个人怎么抵挡!” “而且,这不伦不类的装扮,真当自己是男子?与他们同吃同住,你为何不能在宫里等……” 第283章 争吵的乐趣 “我不想等!”她挣脱开温暖的怀抱,瞪着他,“你说的,比肩同行,又要食言吗?” 他一怔,试图解释:“囡囡……” “你可知,我受够了等待的滋味。”她凄然一笑,“这一世,你教我,凡事要去争取,所以提出钱庄银两,典当所有商铺,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就是想证明,我也可以做好一件事,为什么得到的却是指责?” 他静静的看着她,不语。 连日来的艰辛,都抵不过他几句话来得心累,她红着眼:“皇甫玥,讨厌你!” 胆大得完全不顾,面前站着的是大祁最尊贵的帝王。 长臂一伸,再次将人拥入怀中牢牢锁住: “乖,别哭,我讨厌,都是我的错,你做得很好,以大祁国主的身份来说,感谢你为将士们的付出,可是以夫君的身份……”他蹭着她的脖颈,低喃,“我无法接受任何失去的可能,既希望你坚强起来,经得起风雨,又想把你囚禁在一个完全没有危险的地方,囡囡,能不能也教教我,到底……该怎么办?” 心顿时不争气的软了一大半,她咕哝:“我没那么脆弱……” “是我脆弱。” “还有,你不是夫君……” 他含着白嫩的耳垂,语意不清道:“……行过合卺礼的。” 她一缩,跳开几步,义正言辞道:“皇上,如今臣女未出阁,望自重。” 他觉得有趣:“囡囡,我给过离开的机会,但你竟然还来一个如此大的惊喜,难道还指望全身而退吗?” 她冷笑:“皇上,您确定给过机会?” “唔……”他眼神闪烁,“朝颜郡主可要沐浴?” “……要。”这个诱惑,她抗拒不了。 几名近侍抬进木桶,陆续注入热水,不一会儿帐内就雾气缭缭,加上燃得正旺的碳火,与帐外的飕飕寒意,形成鲜明对比。 她摩挲着早就冻僵的双臂,满眼渴望。 “皇上,已备好。” “嗯,下去吧。” 侍卫们不敢多言,恭敬的退出。 指尖搭在衣带上,她望着端坐在案台前,纹丝不动的男人,迟疑道:“请皇上……回避一下。” “苏迎春,这是皇帐,你让朕去何地回避?”他翻开另一份折子,落下朱砂笔,“况且……” 一手支起颌,含笑的黑眸顺着她微露的锁骨,自上而下打量一番:“你全身哪一处,是朕没见过的?” 羞恼的咬着唇,继而想到他过往的种种行为,慢慢平静下来。 她面无表情的开始宽衣解带,大大方方的跨入木桶,侧着头仔细清洗起长长的青丝,哗哗地水声,有一下没一下的响起,似有一只无形的柔荑,在不断撩拨某人的心弦。 “故意的?”温热的气息扑来,他撑在浴桶上方,低头舐着溅在肌肤上的晶莹水珠,委屈道,“囡囡,变坏了。” 料准他不会真正的拆之入腹。 她拨开那张可怜兮兮的俊颜,掩着身姿退至桶边:“与您比,相差甚远。” “看来,往后得多加‘贴身’教导,你的能力才会日益精进。”他勾起薄唇,像个登徒子,“朕看这桶够大,不如……” 第284章 皇上,可来喝杯喜酒 “皇甫玥!” “呵呵……” 不敬的言语传出,幸得皇帐四周无人敢随意接近,侍卫们也隔得远。 天色渐渐昏暗,营中燃起篝火,将士们有条不紊的清点物资,巡逻守夜。 这是一个布满星辰的夜晚,明亮且皎洁。 翌日,晨曦微露,他自然转醒,垂眸凝视着蜷缩在怀里的女子,胸腔的情绪涨得满满的。 俯身在眉心印下浅浅一吻:“谢谢你。” 谢谢你,能鼓起勇气,重回我的身边。 一个时辰后,苏迎春一边系上干净的布衣,一边暗自寻思,昨晚明明隔得远远地,怎么一早却是那样亲密的姿势。 可瞧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似乎是自己主动凑过去……估计因为半夜太冷了。 他偷觑着她纠结的神色,掩去眸中点点笑意。 “已让萧忆备好人马,待用了早膳,就与商队一同下山,他们会将你送到阳城,既然京中有动作……” “不去阳城。”她平静道出早就做下的决定,“我要留在这里。” “胡闹!”他一拍桌案,对上她投来的目光,气焰倏地熄灭,只得缓声道,“军中不留女子,而且你在此,令我分心。” 她不慌不忙的举起一盒软膏:“抹黑皮肤,束起头发,不会有人发现,我可以跟着良太医,帮忙煎药包扎,我不需要你分心照顾。” 他简直被气笑:“你当行军打仗是闹着玩吗,稍有不慎,便……” “所以,更得留下来。”她坚定道,“我说过,不会再等。” “你!” 对付权臣,他可以威逼利诱,对付敌人,他可以阴谋诡计,唯独对付如今的苏迎春,他竟一时束手无策。 哄骗无用,打骂不得。 他用近两年的光景,把小兔的爪子养得锋利如刃,然后在自己的心口轻轻剐蹭,又疼又痒。 五指攥紧,他咬咬牙,高声道:“来人,唤萧将军!” 她明白,这是圣心不改的意思。 不再强求,弯腰拎起随身包袱,淡淡道:“也行,回到阳城,我就绘个画像,让舅舅托媒人说亲,待一两个月后,皇上凯旋而归,正巧可以路过喝上一杯喜酒……” 腰间被揽紧,足尖几乎离地,震怒的龙颜近在咫尺,他贴着她的耳边,低吼:“苏迎春,信不信,朕现在就临幸了你!” 她面色漠然,这个男人,选择用最差的方式来对她宣泄不满,真是笨。 “又怎样?大不了招婿……” 他不想再受刺激,直接以唇吞没未尽的话语。 此时,帐帘掀起,萧忆大步跨入:“臣参见皇……” “滚!” 萧将军仓皇退出,呆呆的站在帐外,凉风一吹,发觉额际浮起一层冷汗。 皇甫玥刚刚是在吻……一名少年?!完了完了…… 她无惧迎向他阴鸷的目光:“既然再次置之一旁,不如许我另觅良缘,反正宫中的荣华富贵与一世享乐,从来都不是我在意的。” 良久,他长吁一声,涩然道:“我好怕,护不住……当时你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第285章 她也想,宠宠他了 心底一阵刺痛,她抬手,拍了拍那宽厚的肩,轻唤:“殿下,我在。” 若不是明白他所有的暴躁及口不择言均因为担心,她岂会在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峙。 说到底,面对帝王,不再自怜自卑,全仗着他的深宠。 而她,也想宠宠他了。 高大的身躯一怔,他的双眸微微迷茫:“你唤我,什么?” 虽然之前未登基时,她叫过太子殿下,但语气生硬且不甘不愿。 如今两人坦诚相待,她这一声,仿佛又透着当年撒娇的意味。 她叹息:“殿下,我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军纪严明,身为主帅,更不能徇私,若你要留下,往后便是一视同仁。”他屈指轻刮她的鼻尖,“到时候挨了骂,可不许哭。” 她昂起小巧的下巴,不服气道:“我这么能干,怎会挨骂,无需你的另眼相待,那多不自在。” 他无奈摇头,扬声:“萧忆!” “臣……”这回,萧将军小心翼翼的探进来,见帐内情形正常,才放心道,“参见皇上。” “领她去良军医那里,另外从今日起,你与良岑合住一个毡帐,此事不可声张。” 萧忆愕然抬头:“皇上,您不能被这小子……” 尾音戛然而止,察觉出几分不对劲,仔细一看,恍然: “你……苏姑娘?”兜兜转转,好友的身边永远是她啊。 “萧将军,许久不见。”她转了一圈,“我这身打扮,可还行?” “……还行。”对于军中那些没怎么见过女人的大老爷们来说,能蒙混过关,“只是……” 狐疑的眼神瞥向皇甫玥,后者捏了捏眉心,摆摆手。 心下了然:“走吧,苏……” “苏英,以后叫这个名字吧。”她翩然一笑。 商队的众人领了酬劳及赏银,用黑布蒙上双眼,浑浑噩噩的下了山。 阮风原本想留下,皇甫玥与之对视一眼,随即命人直接扔上马背。 对于他这种“暴君”行径,她很是不解。 “心思不纯。”他冷哼一声,负手而去。 至此,脾气古怪的良军医身后,多了一名手脚勤快的少年,性子温和,笑起来还很甜,受伤生病的将士们都爱找她。 再一打听,上山的那批粮草,正是这少年不远千里送来的,更生敬意。 “小苏,哎,我这肚子,一大早的疼得要命。”一小兵掀开帐帘,第一时间奔向苏迎春。 “田大哥。”她搁下手中的草药,抬头看了看对方的脸色,“昨天晚饭,又吃多了吧?” “唔……” “你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脾胃不好,就别贪食。”她念叨着,声音悦耳,小兵听得连连点头。 说完,她瞥了眼身旁的良岑,不好意思道:“还是来搭个脉,或许是其他病症。” “没说错。”良岑懒洋洋道,“以后这种自作自受的小病,别来找我,吃什么药你知道,自己抓去。” 听听,这是身为军医,该说的话吗? 小兵暗自感慨,谢过苏迎春后,熟门熟路的抓上一副药,出了帐。 第286章 暖如春风的小苏 “我怎么觉得,自从你来之后,军医营帐,比以前忙多了。”良岑抱怨道,“害得我都无法安安静静钻研毒术。” “毒术?”她诧异,“你不是……神医么?”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为胜,不把毒、蛊等阴术研究透彻,何以提升医术境界?遂以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略一思索,道:“若不然,我搬一张小桌,到帐门口去,处理不了的病症,再让对方入内,这样就不会轻易打扰到你了。” “妙!”良岑一拍大腿,“就这么办。” 她对待在何处并无意见,能帮到良太医,自然是好的。 本来寻思着晒晒太阳,挑拣草药,倒也惬意。 不曾想甫一坐落,路过的人群,就三三两两的围拢过来。 “小苏,麻烦看看我这手,前天扭伤,良军医随意塞了一瓶药膏就给打发了。” “还有我的腿,昨天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砸伤,良军医说休养几天便妥,我心里总不太放心。” “苏小军医,我这胳膊包扎得太丑了,影响行动,能不能……” 她好脾气的安抚道:“一个个说,别急,这样先留下五人,其余的去做事,待一刻之后再来。” 大伙儿没意见,各自散去。 她凝神片刻,开始认真回复: “这瓶药膏,确实是治扭伤的,效果很好,每日揉三次,两日即可恢复。” “腿的话,只是淤青,不打紧。” “我给你重新包扎一下,将结绑在背后,就不影响了。” 其实,并未做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同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就令众人如沐春风,不由信服。 一日光景,在一声声“谢谢”中,悄然流逝。 期间,她还抽空为两名小将代笔了家书,看到一人的袖口裂开,下意识翻出线包走了几针。 结果次日,当她来到营帐时,发现门口已然排起了求助的长队。 “别急。”她依然笑得和煦,没有丝毫不耐。 如此过了几天,苏小军医的美名传遍整个主力阵营,甚至连其他帐营的官兵也有所耳闻了。 申时,几抹人影飞驰上山,皇甫玥跃然下马。 骏马躁动的连喷了几个响鼻,口嚼处一圈白沫,显然累得不轻。 侍卫上前,牵起枣色名驹去喂草料。 “皇上……” 同行的陆将正欲开口,被他抬手制止:“回帐再议。” “是。” 穿过营区,听得数名小兵在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小苏真好,之前我小病小痛都忍着,现在直接找他便妥。” “别没皮没脸的,得敬称一声‘苏小军医’。” “对对,不止性子好,一手小楷清隽秀朗,今早李二还请他誊写了一首诗,说是留着给家里的婆娘看,哈哈!” “算是有个寄托,多亏了他。” “哎,可把附近几个营的兄弟们眼红坏了,听说他们那边的老军医,连开的药都特别苦。” 有一名小兵顿时放声大笑:“看着苏小军医那张脸,再苦的药,也吞得下去啊。” 另外几人立即巴着此人的脑袋猛地一拍,斥道:“不准乱说!” 第287章 果然会分心 “小苏虽然长得漂亮了些,不似正常爷们那么强壮,但人家做的事,哪一样不值得称赞?” “就是,你昨晚吃的肉干,还是苏小军医送来的……” 倏地,他停下脚步。 陆将疑惑道:“皇上?” 他并未答话,径直抬脚转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众臣不知所措,默默跟随。 他缓步至军用营帐附近,隔着来来往往的士兵们,望向对面,那里摆了一张小桌,一身青色布衣的纤细人儿,格外惹眼。 她一直在低头忙着什么,不曾注意到他。 掩去六分艳姿的容颜,绽放着兴奋的神色。 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毫不勉强。 萧忆作为在场唯一的知情人士,凑上来悄声道:“此情此景,有何感想?” 他勾唇,微微一笑:“与有荣焉,幸甚至哉。” 萧将军“啧”了一声,又道:“见到自己的女人如此受欢迎,就不吃味?” 他投去一瞥:“朕,是那么没有肚量的人吗?” 当夜,她灭了烛火,就着一盆热水,偷偷的拭身。 明面上与良军医同住,实则独享一帐,已是特殊优待。 军营的吃穿用度,其实连苏府都比不上,她倒不觉苦。 但女儿家喜洁,这沐浴无法随心所欲,着实难受。 而如今的身份,梦槐不方便继续侍奉左右,暂时被皇甫玥调去执行其他任务了。 遂以,连个把风的人也没有。 掩身于床尾,她摸索着解了兜衣的系带,拧干布巾正欲擦拭,忽地一阵风吹入,未等反应过来,拥进一个急切的怀抱。 她一抖瑟,低沉的嗓音拂在耳畔:“别怕,是我。” “没怕。”她嘀咕,“冷,你身上太凉了。” 他这才发现,掌心一片滑腻,呼吸顿时不稳:“你……又不穿亵衣入睡?” “什么叫又……”随即想起在阳城的那次,微恼的推开他,“守着些门外。” 滴答的水声,断断续续响起。 堂堂大祁帝王,被当成把风的使唤。 他哑声道:“囡囡,再忍上几回,我就要气血逆行了。” 时常撞见这种美景,究竟是福还是祸,他竟无从评判。 偏偏某人还不知好歹的挑衅:“谁让你忍——啊!” 手中的布巾抛落,一阵天旋地转,将她压在榻上封住唇,索求得浑身烫热后,他抵着小巧的肩窝,稍稍平缓气息。 指尖不经意碰到类似纱布的东西,他轻扯了下,疑惑道:“这是什么?” 嚣张气焰全无的女子,声若蚊呐:“缠……胸。” “……”手指一顿,差点直接扯破。 不可避免的再次厮磨半晌,她控诉:“水都凉了。” 他一边舐着细致的肌肤,一边心不在焉的附和:“嗯,那就别用……” 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怒道:“我要沐浴!” 于是,大半夜,景元帝命人送水入皇帐。 恢复清爽的她,坐在榻前,执布巾拭干长发。 “果然……会令我分心。”他低叹。 她横眉冷对:“是谁的错?我原本只打算简单的梳洗一下。” 轻咳一声,他扯开话题:“我不在这几天,过得好么?” 第288章 桂花糕 “挺好的。”她不假思索道,“将士们直率爽朗,也很照顾我,遇到重活累活都抢着帮忙。” “听说了。”他抬手怜惜的抚上她柔顺的青丝,“苏小军医声名远扬,忙得没空惦记朕。” 当然惦记,但和前世的惶然空虚不同,想到每日相助的是他的兵,是为大祁效力的勇士,心底就感到既充实又宁静。 “皇上,还缺人惦记?”嘴上到底不肯示弱。 “小没良心的。”他轻笑一声,正色道,“明天起,会连续攻城三日,到时候营地混乱,你最好待在帐内,不要随意走动。” “好……得回了……”她打了个呵欠,眼皮开始沉重,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安心睡吧。”将人抱置上榻,他无奈道,“待寅时送你回帐。” 皇帝的龙榻自然要比军医的木板床舒适许多,下一瞬,她沉沉入梦。 这一觉,直至天明。 悠然转醒时,映入眼帘的已是熟悉的青色帐顶。 揉了揉眼睛,支起身,发现枕边摆着一个纸包。 打开一看,赫然是十几块码得整齐的糕饼,散发着桂花的清香。 掰了一小块丢入口中,久违的好滋味。 唇角抑不住的上扬,她咕哝:“说什么一视同仁……” 在军营,这点桂花糕可金贵得很,她没舍得多吃,搁到柜子里放妥。 打理完衣着,照例取出软膏仔细涂抹。 天色渐亮,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纷杂,时不时还有人喊一嗓子: “快!抬走!” 思及他昨晚的交代,本不欲多管,但听见又有人高呼:“谁闲着的,去帮忙!” 踌躇片刻,终究起身掀开帐帘。 此刻的营地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祥和,不远处的空地上,一批批将士正集合准备赶赴战场,盔甲与兵器摩擦出沉重的响动。 另一边,从前线退下的伤兵们,三三两两的互相搀扶着挪动。 匆匆而至的担架上,躺着断了腿或是残了臂的,神色狰狞,痛苦哀嚎。 她一凛,疾步赶到军医营帐。 帐内早就挤满了人,良岑难得的面色肃然,动作麻利的处理伤口,身旁围着好几名调拨来帮忙的小兵,可依然无法兼顾。 有许多伤员直接靠坐在帐外,等着救治。 “止了血,老子再去厮杀三百回合,让后梁的贼人们看看,咱大祁的兵不是好欺负的!” “这几年一直欺压边境的百姓,先帝之前不管不问,现在可得好好出口恶气!” “对!” “对!” 众人纷纷附和。 天寒地冻的,大伙们就这么干等着怎么行。 她看在眼里,急于心底,目光扫视几圈厚实的毡帐,忽地有了主意。 一刻之后,两顶青帐被拆开,用麻绳穿绑,高高撑起,形成一片宽敞的天幕,地面再铺上厚实的毯子。 她又让众人搬来几盆碳火放置四周,这样即使透着风,也不至于太冷。 “重伤的搬到内侧。”她安排妥当,转身问,“良军医,这样成吗?” 良岑表情微讶,点点头:“很好。” 第289章 前线激战 虽然一样是包扎疗伤,但她布置之后,伤情一目了然,更方便及时处理,同时人群有序,不再混乱。 不得不说,此女子拥有一颗善良细腻的心。 得到肯定,她松了口气,立即忙碌起来。 准备止血的绷带和纱布,烧热水,为匕首消毒,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有条不紊。 她很努力,很认真的做着力所能及的事,脸上一直盈着淡淡的笑意。 这份温柔与淡然,不禁抚平了大家躁动的心,甚至似乎连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前线,江陵城。 几人一身戎装,驭着高头战马,俯瞰下面的战况。 目前双方呈胶着之势,一时难分胜负。 皇甫玥看了眼天色,道:“收兵。” 顾将军惊道:“主帅,这已是第二日,又早早收兵?” “臣认为,若采用猛攻战术,定能一举攻破。”陆将军提议。 “江陵城虽小,可离泉城太近,守泉城的均是后梁精兵,猛攻不下,会造成无谓的伤亡。”他策马掉头,“再等一日。” 众将满心不解,再等一日,等什么? 是夜,暴雨骤降,倾盆如注,次日,仍未停歇。 顾将军望着帐外的雨帘,叹道:“三天拿下江陵,怕是不可能了。” 正感慨着,萧忆身披蓑衣,大老远冲过来,高喊着:“老顾,出兵!让兄弟们卯足劲儿,打到城破为止!” 顾将军眼睛一亮:“当真?” “比金子还真!” 当大祁二十万将士兵临城下时,后梁的沈总兵伸了个懒腰:“想打持久战,呵,陪着耗。” 一小兵爬上城楼,拱手回报:“禀总兵,收到消息,粮草和援兵昨日已出发,趁着雨夜,必然安全到达。” “好!”沈总兵喝到,“众将听命,悠着点打,保存实力。” “是——!” 与此同时,后梁的拢益官道上,五万人马正在急速行军。 整齐划一的士兵们,面容冷峻,眼露锐光,已然被训练成征战的武器。 交加的风雨掩去他们足音的同时,也掩盖了一些不寻常的响动。 行至夹道中间,为首的将士高举手臂,示意停止前进。 “林将军,发生何事?” “不对——” 劲字尚未吐出,就听到队伍末尾发出一声巨响。 呯!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巨响纷纷而至。 “落石——快逃——!” 哪里躲得及,滚滚岩石砸烂了马车,碾压过躯体,雨水混合着血水,汇流成河。 江陵城。 沈总兵原本欲在后院补个眠,却被小将三番五次的急报搅得心烦意乱,只得回到城楼坐镇。 岂料这一看,大惊失色。 大祁的军队一改往日的畏缩,势如破竹,节节逼近,后梁的士兵们则勉力抵挡着。 仅仅两个时辰,都快攻至城门口了。 “传令下去,打!给老子拼命的打!” 沈总兵急忙穿戴好盔甲,准备随时领兵作战。 “报——损兵五万!” “报——损兵十万!” 沈总兵扬起戟刀,沉声道:“别慌,精锐增援将至,让他们看看咱们国主的厉害!” “总兵,大事不好!五万罗鸟禁卫于拢益官道折两万,现被落石所挡,怕是赶不及了!” 咣当!戟刀落地,击碎了两块青石砖。 第290章 两两相望 傍晚时分,雨渐渐停歇,一道天虹悬于上空。 江陵城已破,大祁的士兵们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但脸上均洋溢着自豪与骄傲。 萧将军率兵押解战俘,清点战果,同时再三申明,不许骚扰城中普通百姓。 后方营地,伤兵增加的数量渐缓,轻伤者包扎完各自散去。 对于伤势过重,痛苦难熬的,良岑命人煎了麻服散,一一灌下。 “苏英,你先回帐罢。” 她抬袖拭了拭额际的薄汗,笑道:“良军医,我没事,撑得住。” 周围的士兵们也纷纷劝道: “小苏,回去休息吧。” “三天了,就睡上几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本来就瘦,再熬下去,当心以后娶不到婆娘。”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她哭笑不得。 洗净染血的绷带晾在一旁,她似不经意的问道:“说攻城三日,现下都酉时了,不知战况如何?” “前两日跟闹着玩儿似得,今天才真正打了一场血战。”一名刚从前线退下的小兵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虽然下着大雨,但主帅一直待在阵前,一刻都未曾离开,只要想到圣上与我们同进退,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啊。” 另一名小兵插话道:“我听副将说,主帅好像一直在等什么,连等了两日,才发起猛攻,道是不想有无谓的伤亡。” “破了!破了——!” 一名小将高呼着跑过。 有人揪住,急问:“什么破了!” “当然是江陵城,三日必破,果不其然!” 众人哗然,喜笑颜开。 她暗暗松了口气,扬起唇角。 此时,一阵嘈杂声传来,一行人簇拥着一颀长英挺的男子而至。 男子眼神肃然,不怒自威,盔甲犹残留着雨水的痕迹,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营地面圣不用行跪拜礼,可众人依然忍不住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微微颔首,视线越过人群,看到立于帐下的她。 模样有些憔悴,甚至谈不上整洁,不过在他眼里,依然美得惊人。 她噙着甜笑,将一缕碎发别在耳后,轻启红唇,无声的唤出两个字: 殿下。 肃然褪去,黑眸漾起似水柔情: 囡囡,我回来了。 皇帐内,萧将军兴奋的踱来踱去。 “您怎么料到,暴雨过后,拢益官道会有落石?” 他慢条斯理的一边执笔写信,一边回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闻言,萧忆愣住:“不是天意?” 他瞥去一眼:“你觉得,我方被阻的那批粮草是天意?” 扑到案台边,好奇道:“皇上,愿闻其详。” “同盟相助。”他淡淡道,“除了朕这一条线,现下京中封锁了所有消息往来,若某一日稍稍松懈,你说会如何?” “迫不及待,通风报信。”萧忆干脆屈膝坐下,晃着腿道,“到时候捉人吗?” 他摇了摇头。 “不捉?” “不知。”他搁下笔,“朕也不知,引出的是怎样的大鱼。” 将信封妥,交予好友:“对泉城,你有什么看法?” 第291章 桃花酿事件 “难啃的硬骨头,早在两三年前,就听说泉城的兵是一群死士,个个骁勇善战,不畏敌,不怕死!”萧忆烦恼道,“什么样的将领,才能训出这种兵?” “那幅鲲鹏图还记得吗?” 萧忆一怔:“保皇党?” “他们以鲲鹏为神,认为姬维正是神的化身,鲲鹏又称罗鸟,第一批罗鸟禁卫,为后梁国主亲自特训,据说配合了药物。”他轻点舆图,“泉城有十五万罗鸟禁卫,战力相当于普通士兵的两三倍不止,遂以需用计谋。” “什么计?” 他轻笑:“你不是总问朕,高将军除了迎风拍马,还会什么吗,过两天,你就明白了。” 萧将军嗤之以鼻道:“那小子,跟个笑面虎似的,能会啥?” 作为将军统帅,就该上阵厮杀,整日抱着本破书念念叨叨,哪像个爷们! 说到爷们,萧忆狭促的眨眨眼:“皇上也忍心的,把那么一位娇滴滴的姑娘扔在营地里,为您做牛做马,安抚将士,这回去打算封个几品官啊?” “后宫一品,仅此一位。” 直到出了皇帐,萧将军才反应过来,这后宫一品,岂不是指……皇后? 寻思着平时没轻没重的言语,双腿顿时软了下去。 破了江陵城,大军并没有急着开拔挺进,也不曾进城,只派出小部分将士驻守,主力依然留在原地,休养生息。 后梁百姓本来十分惶恐,但见军纪严明,不伤人不夺物,日子照常过,乃至比以往更加平静安稳,城内渐渐恢复了热闹。 “哎,有点,想家了。” 午后闲暇,几名小兵聚着聊天,其中一人忽然不甚唏嘘。 “哟,虎哥这是想家中媳妇了吧。” 虎哥轻捶对方一拳:“磊子,你不想?” 磊子长叹:“想,我走的时候,媳妇刚过门一个多月,不过男儿志在为国效力,这军饷给的也足,没什么好抱怨的。” 剩下一人幽幽道:“我……想爹娘。” “哈哈哈……” 大伙儿正笑闹着,虎哥瞥见苏迎春的身影,扬声问道:“苏小军医,不知你家在何处啊?” 磊子道:“多此一问,人家是京城的。” 她停下脚步,笑了笑:“其实,我亲人在阳城。” “阳城?”虎哥瞠大双眼,“我、我就是阳城的,住在常宽巷!”激动得差点结巴。 “对街道并不太清楚,但有一样,我很熟。”她眨眨眼,“桃花酿。” “啊,桃花酿!”虎哥眼带向往,“真的许久不曾喝到了,之前在家,节庆时便会与娘子一同饮上两杯,那滋味,满口醇香,绵长回甘。” “真这般好喝?说得我都想尝尝了。” “是啊是啊。” 她想了想,道:“诸位稍等。” 以物寄思,这份情她懂的。 须臾,返身时,一手托着几个瓷碗,一手拎着一玉色小坛。 “只有这么多,一人分一点吧。”她拔了木塞,佳酿倒入碗中,一股独特的酒香随之溢出,荡在这空寂的山间,勾得几人口中生津。 第292章 你够狠 “是它!”虎哥迫不及待的抿了一口,咂咂嘴,“又好像,不太一样,少了甜香,多了浓郁。” “那就对了。”她喜道,“我请师傅制的改良版,更适合男子饮用。” 磊子伸出手:“我来尝尝……啊,军中不能饮酒!” 此话令众人均一愣,停下了动作。 她不解道:“一小碗也不行吗?今日没什么重要的事,何况桃花酿不易醉。” 虎哥率先豪气的举高瓷碗: “哎,几口而已,咱们小声点,一饮而尽,多谢苏小军医的美意。” “好,干!” 她在一旁看着,笑意盈盈。 “你们在做什么!” 一嗓子低吼,如平地炸雷,惊得小兵们一抖。 “萧、萧将军……” 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近,身边跟着随侍,当看清另一位的面容时,小兵们更是魂飞魄散,趴伏在地: “皇上!” 唯有她,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仍顺着叩拜道:“参见皇上。” 皇甫玥瞪着她的发顶,不置一言,脸色阴沉得可怕。 萧忆上前拎起瓷碗轻嗅:“好大的胆子,说,谁私藏的酒?” 大家低头不语,虎哥犹豫一瞬,开口道:“家乡的桃花酿,卑职一时糊涂才……” “酒是我带的。”她连忙道,“不关虎哥的事。” 怎能让别人背了黑锅,再说,一小坛罢了,顶多训斥几句,她受得住。 “苏……”萧忆眼神复杂。 娇主子到底知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啊,这种时候就该躲在后面,反正王虎皮糙肉厚的。 虎哥急了:“小苏,别乱说话!” “明明是……” “够了!”龙颜大怒。 她一凛,怯怯抬头。 他紧抿唇角,神情严苛且狠厉,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心中顿时升起委屈,但不愿显露半分,不服气的解释道:“皇上,现下无战事,将士们思乡心切,共饮一杯,有何不可?纪律是人立的,也得通情理……” “苏英!”萧将军悄悄捏了把冷汗,“罚你回帐面壁,快去!” “让她跪着!”他沉声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不容徇情,你目无军纪,强词夺理,又为主犯,萧将军,按律处置。” 萧忆惶恐。 按律,那最少也是十军鞭啊。 “皇上。”虎哥恳求道,“苏英并非武职,扛不住的,望开恩!” 她倔强的挺直脊背,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武职,什么扛不住?骂的还不够痛快吗,还想做什么…… 磊子连声附和:“是啊,苏英身虚体弱的,可经不起军鞭。” 军鞭?她不敢置信的仰望着面前的男人。 就因为一小坛酒,他竟然命人鞭笞她! 够狠……不愧是帝王啊! 她冷笑着别开眼,不想去看他漠然的表情。 气氛一时僵持,萧将军绞尽脑汁,忽地灵光一闪。 轻咳两声,严肃道:“念在初犯,以劳代刑,你们几个,去仓库搬上半日的货物,至于苏英,随我……” “不用区分对待,我也是军营的一员。”她平静打断萧忆的话。 第293章 你会喜欢的 若接受了不一样的安排,等于向他承认自己的娇弱。 万一趁机要求送至阳城……不,绝无可能! 就算要走,也是她主动弃他而去! 萧将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偷觑身旁之人,面色绷得死紧,完全没有松口的迹象,再瞥向那位姣美的姑娘,一双柔荑攥得发白。 得,什么不学,偏偏将某帝的固执与不甘示弱,学个透彻。 不管了,清官难断家务事。 随手招来一小将,交代几句,萧将军头疼的斥道:“去去,速速领罚罢。” 目送苏迎春与几名小兵一同离去,叹息:“皇上,是否满意?” 他没有回应,若有所思。 不满意?恕臣愚钝,无能为力。 “萧将军说了,搬完这堆即可。”监工的小将指着高高的货物,道,“抓紧些,赶得上晚饭。” “好。”王虎他们没什么意见。 磊子对苏迎春道:“小苏,你待在一旁就行,待我们干完,一起走。” 细胳膊细腿的,其实帮不上多大忙,若扭伤,得躺上好几日。 她自认做不出袖手旁观的事,坚定的摇了摇头:“处罚是大家的。” 监工也曾托她写过信,态度热络道:“苏小军医,你搬这些吧。” 说罢,领着来到角落:“不算重,但需要轻拿轻放,你心细,正合适。” 她点点头,挽起衣袖。 货物包不大,搬起来确实轻松,不过时间久了,粗糙的麻绳仍蹭得指尖和掌心泛红刺痛。 一个时辰后,肩部也隐隐酸疼起来。 她咬着唇,闷头苦干。 王虎走近,递上一只干净的水囊:“休息一下罢。” 她接过,道了谢后,仰头吞咽几口,秀气的拭去唇边水渍。 无意中露出的妩媚,看得王虎直发愣,黝黑的脸皮不禁有些红。 挥去脑中无端遐思,笑道:“苏小军医年纪轻轻,性子瞧着温和,却不想如此胆大,敢与皇上理论。” 她嘀咕:“是明君,就该听取谏言。” “此话切勿乱讲。”王虎正色道,“今日这罚,不冤枉,军中不能饮酒,乃铁规,唉,我们的错,被近来几次胜利冲昏了头脑,得意忘形。” 她满心不解:“一杯薄酒而已,这般严重?” 王虎长叹一声:“初次战役时,有一人与我同帐,睡前小酌了一杯自家娘子酿的米酒,半夜敌军来袭,此人睡得深沉,迷糊间穿戴不整,未执兵器就去迎战,生生丢了性命。” “酒酿再浅,也能麻痹心神,放松警惕,对于咱们行军打仗的人来说,确是大忌。”王虎自言自语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她立在原地,久久才回过神,抬袖擦了擦眼角,继续忙碌起来。 傍晚时,监工前后劝了三次,道已罚够,可她依然坚持将货物搬完,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帐。 原本打算假寐片刻,但一阖上双眼,就立即昏睡过去。 她是被风声吵醒的。 呼呼地在耳旁吹着,扰人清梦。 下意识侧过头,将脸埋入温暖的地方,试图掩去讨厌的响动。 “囡囡,醒醒,待会儿就到了。” 温暖之处微微震动,伴随着熟悉的嗓音。 “去哪……”她呢喃。 “你会 第294章 耍小脾气 好暖和,全身似融化了一般。 渐渐地,她甚至感觉到了热。 “嗯……”悠悠睁开眼,是男人凸起的喉结和干净的下巴。 “醒了?” 他低头,浅浅的笑着,完全不见白日的威严,仿佛那位严肃帝王是她的臆想。 她挣扎着起身,厚实的披风滑落,环视一圈,愣住了。 这是处密林,十分深幽,皎洁的月色下,一汪泉水白雾缭缭,氤氲着热气。 而四周散落的大石,似簇拥着这暖泉般,一半干燥,一半没入水中。 石间长得不知名的小花,竟发出隐隐幽光,随着夜风摇摇晃晃,映得此景恍若仙境。 “喜欢吗?”他自后拥住她,下颌搁在纤细的肩头,“之前探路时发现的,今晚终于有空带你来。” “哦?今晚有空,真巧啊。”她淡淡道。 环着娇躯的手臂一僵,他迟疑道:“若告诉你,朕连晚膳都没用,急赶着批完所有折子和文书,刚刚得了空,你的气,是不是就能消了?” 语意里满满的委屈和讨好,听得她心头软软的。 这人,总是这样,如果她不去发现,不去逼问,他背地里所做的事,怕是永远也不会道出。 气早就消了,而且还很后悔,但面子上放不下,只得继续耍起小脾气。 她转过身,抬头直视着他,鼓起双颊,控诉:“你凶我!那么凶狠的表情,吓到我了!” “有吗?”他稍稍反省一下,肯定道,“已经敛起五分威慑了。” “你还要对我用鞭刑!”她自顾自开始形容,“那种长长的鞭子,抽在背后,一道道血痕,留下这辈子都退不掉的疤痕,我会孤零零的趴在榻上,疼得一直哭……” “等等!”他快要被小女子丰富的想象力刺激得犯癔症。 扶着额缓了缓,无奈道:“怎么可能,萧忆知我心意,处置自有分寸,不过……你今天的所作所为,真该打。” 说罢,大掌抚上俏臀,轻拍了一下。 激得她差点跳起来,嗔怒:“好好说话,不准动手!” “那……”桃花眼闪动着炽热的光,“动唇?” 她涨红了脸,简直气结。 俊美男人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样子,堪比无赖。 可世间,却也寻不出第二个如此好看的无赖了。 睨着他风流韵致的样貌,不得不承认,不仅男人贪颜,女子也不遑多让。 被她这般打量,他气息微沉,方欲偷几个香—— “对不起。”她绞着手指,喃喃,“我不该违纪,还……当众顶嘴,让你为难,军规既立,就应遵守,否则……岂能服众。” 他惊讶的挑眉。 本以为得解释许久,才能理解,没料到她如此明事理。 将人拉入怀里,他低低道:“囡囡,朕统领三军攻打后梁,护的是国,是百姓,将士们同为子民,军令不能疏忽,人命不可轻视。” “我错了……不知……” “不知?良岑没给你军纪册吗?” 她嗫嚅:“给了,我……没看。” 那册子有些厚度,寻思着自己安分守己,定是碰不上,就…… 第296章 殿下的情话 “这句话,搁在前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他耳根泛起红,掩在白雾中看不真切。 “爱你娇和媚,爱你善和纯,爱你所有的一切,最爱你唤我时,眼中全然的依赖,像是世间只剩下彼此,囡囡,你是我的,而我,又何尝不是你的,前世的伤痛,不求立即抚平,只求今生,许我以心换心,可好?” 她怔怔的望着他,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眼角缓缓滑下。 “乖,别哭。”他拭去那滴泪,柔声道,“再不说清楚,万一回头碰上什么事,某个小傻瓜胡思乱想,怎么办。” “我才不傻。”她娇嗔。 “不傻吗?那怎么不知,宠与爱,本就是一个词。” 他佯怒:“真是不了解我,若不爱,为何宠?” “确实不了解,因为没给过机会。”她哼道。 “我的错。”他紧紧环住她,“往后,尽量坦诚。” “殿下……” 一声娇唤,他的心柔成一滩水:“嗯?” 她抬起纤臂,回抱他:“我也会对你好的。” 没有爱,何来恨,当她发觉开始恨他时,便知,重蹈覆辙。 他给予的宠,是毒,早就深至入骨,无药可解。 她这一主动的代价,是厮磨到半夜。 凭着强大的自制力,他终究没有真正下手,不过该讨的利息,一点没少。 大石干燥温热,晾在上面的衣物,须时便干了。 他为她一一穿妥,将昏昏欲睡的人安置好,拿来一罐药膏拧开。 “手给我。” 闻言,她清醒几分:“你怎知……” 指尖和手心微红,几处磨得破了皮,浸过泉水后,有些发白。 他细细的涂抹着,哑声道:“这是罚你,还是在罚我啊,不是交代过,让你搬一些轻物吗?” “嗯……不怪监工。”她迷糊的笑。 “性子上来,便不管不顾,与我置气,是吗?” “不全是。”她连坐都坐不稳,干脆直接倚着他,呢喃,“我想……有始有终。” 他上完药,一低头,发现怀里的人已然熟睡。 连着几日辛劳,加上刚刚……咳,确实累坏她了。 厚厚的披风包裹得严实,他噙着满足的笑意,策马往营地飞驰而去。 天然暖泉果然解乏,这一夜,她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日醒来时,全身也没有预想中的酸痛。 “小姐,早膳用些什么?”熟悉的嗓音。 她偏头望去,高兴的叫起来:“梦槐!” 梦九一边收拾着帐内,一边笑道:“小姐气色不错,看来过得挺好。” 她岂会听不出话里的调侃,瞪了对方一眼。 “皇上交代,让小姐休息两日。”梦槐取来一套布衣,走到榻前,“过几天,大军该挺进至泉城了,途中会比较辛苦。” “那你一同走吗?” “是,这次回来,暂时不出任务。” 她拎着外衫刚准备套上,梦槐忽然皱起眉:“小姐,帐内,可有蚊虫?” “没有啊。”她不明所以。 婢女伸手稍稍拨开她的衣襟,指着肌肤上的点点红痕,道:“小姐,瞧着挺严重的,要不要唤良……” 第297章 并非蚊虫,而是主子 她垂眸一看,白皙的脸颊顿时飞起一片红晕。 “不、不是……别唤良太医,千万别!” “您非稚儿,还怕大夫。”梦九满脸不解,“好像连腰间都……” 她悲愤欲绝:“是你那位主子……他……” 迟钝的婢女陡然了悟:“嗯……奴婢为您换一件衣衫罢,襟口……高一些。” 能遮多少算多少,不然这出去晃一圈,怕要被问上七八回。 拒绝了待在帐内的提议,顶着余温未散的脸颊,她决定在营地走走。 “说起来,还不曾有空欣赏过山头美景。” 她与梦槐一前一后,享受着难得的悠闲。 “北方的山脉,怪石嶙峋,云雾缭绕,是与咱们大祁的景致不同。”梦槐感慨。 提及云雾,她不禁又想起昨晚…… 消退的热度再次悄悄攀升,她掩饰似得环顾四周,扬声道:“咦,奇怪,今天怎么这般空旷,将士们都去哪了?” 一小将指着不远处的山头:“你们不知道?精兵们在那边练阵法呢。” 几名小兵高谈阔论着路过: “高将军和萧将军打起来了。” “一万对三万,可真精彩!” “实力悬殊啊!” “走快些,别错过了。” 主仆两人相视一瞬,也随着一同前往。 山坳的空地处,两方对垒,激战正酣,山顶鼓声阵阵,旗帜挥扬。 身披红色战袍的一万精兵如一条头尾相接的长蛇,灵活的盘绕着,时而穿插,时而包围,逼得三万身着蓝色战袍的将士们乱了阵脚。 萧忆虽微微惊讶,但底气十足,不慌不忙道:“散开,突围!” 蓝袍方沉住气,以猛攻之势打散了长蛇的逼近,局面随即反转,萧将军得意的瞥向身旁之人: “高将军,未免也太狂妄了,竟夸下海口要以一敌三,真当本将军的手下都是怂包吗!” 高正青摇头晃脑道:“萧将军,且慢慢看。” 皇甫玥端坐在龙椅上,不语观战。 旗帜变换了挥舞的方式,鼓点由重渐缓,一下一下的轻击鼓边。 红袍方快速分为两翼,中间的武艺尤其精湛,压着两侧的精兵好似出水蛟龙,咆哮着扑向蓝兵。 未等那三万将士回过神,高将军做了个手势,旗帜倏地呈波浪式,鼓点瞬间密集。 一翼保持不动,另一翼环绕一圈,留出八个出口,为方形,将蓝袍众人团团困住。 待苏迎春等人到达时,萧忆正急得跳脚:“姓高的,你小子耍了什么阴谋诡计!”又对副将吼道,“让他们使出劲儿啊,一个个的,没吃饭?” 副将满头大汗:“萧将,兄弟们尽力了,实在是对方……太捉摸不透啊。” “皇上!”萧忆粗着嗓子道,“臣请命收兵,不打了,这玩意憋屈得很!” 身为将帅,看着属下们被牵着鼻子逗弄玩儿,心痛难耐。 高正青也不为难,俯身询问:“皇上,可要……” “继续。”他淡淡道,“传令下去,破阵者重重有赏。” 萧忆咬牙,扯过副将的蓝袍一抖,披在肩头,翻身上马。 “将军!”福将跟着跑了几步。 “让开,萧爷我亲自去会会这妖阵!” 第298章 觉得他更好看了 主将率领,蓝袍方士气大振,加之皇上的旨意,更是一个个如猛虎下山,叫嚣着士不可辱。 战势几度僵持,临近日落,才以红袍小将登顶拔下蓝色军旗告终。 “大祁威武!” “好厉害!” “定能打得后梁,落花流水!” 围观的士兵们爆出一阵阵赞叹声,苏迎春看得津津有味,也跟着连声叫好。 太奇妙了,变幻莫测的阵法,可以一下子将兵力提升数倍。 视线不自觉的投向远处,望着那人棱角分明的侧颜,眼眸坚毅且专注,时不时与身侧的大将交谈几句,神情从容不迫。 怎么办,好像觉得他……更好看了。 大军回营地休息,君臣几人入了皇帐,萧忆立即抱拳:“高将军,在下心服口服!” 高正青谦虚道:“萧将军过誉,您手下那批将士实在勇猛,十大兵阵都差点压制不住。” 萧忆大笑:“咱俩一联手,岂不是所向无敌!” “哈哈,所言极是!” “不够。”皇甫玥打断他们的互相恭维,“以一敌三,对战了几个时辰,仅仅险胜,要如何对抗泉城的十五万罗鸟禁卫?” “我们有二十五万精兵,配合阵法,应是手到擒来……” 他屈指轻击舆图,道:“二十五万精兵,全力以赴,之后的战役,拿什么去拼?” 萧忆默然不语。 “出征前,朕就说过,此次攻打后梁,并非鱼死网破,须得游刃有余,保存实力。”顿了下,对高正青道,“鼓手和旗手如何安排的?” “禀皇上,四个方位,各一名鼓手,十六名旗手,”高将军详细述来,“旗手挑的均是身强力壮的,为主力,熟知阵法,鼓手为辅,鼓点并不复杂,心细者即可。” “心细者?” “对,旗手费的是体力,鼓手用的却是脑力,得记住所有鼓点,战场混乱嘈杂,其实鼓声作用不大。” 他略一思索,沉吟道:“增至八个方位,明日再比试一场,另外备一套单独由鼓点指挥的方案。” “是。”高将军领命退下。 此时,一名身着黑色软甲的小将匆匆而至,单膝跪拜,呈上密信。 他溶了封蜡,阅完丢入火盆。 萧忆见他面色沉重,试探道:“京中有不好的消息?” “四王爷摸到藤了。”黑眸闪着厉光,“看来,朕得推助一把。” 京城。 一如既往的繁华与安定,大街小巷流传着关于景元帝御驾亲征的事迹。 某酒楼二层,几人边饮酒边闲聊。 “听说,皇上手下的一员猛将被俘了。” “胡说,明明连连告捷。” “这一仗,不知得打到何时啊!” “素闻皇上还是太子时,与那四王爷不合,想不到现下却命其监国,真是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事儿多着呢,你们可知……” 一辆灰色马车自楼下驶过,拐过街角,于一府邸的后门停稳。 小厮模样打扮的男子轻扣门扉。 咿呀——开了一宽缝,男子左右查探一瞬,才侧身而入。 穿过走廊直奔后堂,一路上无人注目。 第299章 生不如死 堂中,一中年家主位居首位,正在品茗,见到来人,屏退了奴仆。 “如何?” “大人,果真如您所料,那些信,有真有假。” “呵,若早早的送出去,不仅误事,还易暴露身份。”低头抿了口茶,道,“当今圣上非等闲之辈,勿要轻视,信,换出来了吗?” “均在此。”男子递上。 四五封密信,交代布署着不同的事,带着薄茧的手指抚过纸张,仔细端详片刻,目光落在一处。 举高手臂,透着光一看,笑了:“找到。” 真正传回京城的消息,都作了标记。 男子一惊:“大人,您说皇上,会不会已经察觉……” “不会,当他是神明么,未卜先知,不过一二十多年的年轻人罢了,确实心思缜密,但也仅限于此,这多么年,本官勤勤恳恳,从未露过马脚,他又凭什么怀疑?倒是回去问问你家主子,想好要什么了吗?” 男子阴恻恻道:“当然还是,先看着尊贵的那位生不如死,再取了性命。” 半晌,中年家主低叹一声:“唉,去吧。” 小厮无声无息的离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人自怀里取出一玉佩,自言自语道: “惜儿,待助他完成心愿,我,便去寻你罢。” 大祁军营。 “军民聚众议事,私进帐下,探听军机,此谓探军……”苏迎春一边缓步,一边就着昏暗的光,翻看军纪册。 方才,梦槐打了个招呼便消失了,她只得先行回帐。 士兵们大多还在用饭,营地里没几个人走动。 夜幕下,篝火燃得正旺,倒不觉得害怕。 “二龙出水阵,缓三下急二下,左行一右止……” 一阵窃窃独语传来,她奇怪的搜寻一圈,见一单薄身影缩在角落,正捧着什么认真的默念。 存着志同道合的心思,她上前问道:“你也在,读军纪册?” 小兵抬头一笑,露出两行白齿:“不是,我在背阵法,萧将军说了,挑背得最好的,我身板不够强壮,寻思着能有机会为阵鼓出份力。” 她眼带激赏:“用鼓点指挥大军,很厉害啊。” 小兵不好意思道:“可惜,一直背得不太熟,快要放弃了。” “努力的话,定能成功。” 她又鼓励了几句,才起身走开,没多远,迎面碰上萧忆。 “苏皇……” 她狐疑:“嗯?” 萧将军忙改口:“这天,越来越冷了,苏……小军医可缺什么?” “萧将军客气了,帐内不缺物件。”她想了想,道,“最后一车的货物里,应有几张皮褥子,若谁特别畏寒,可拿去用。” “哎,你还真是……考虑周到。” “萧将军。”她迟疑的问,“鼓阵图,能给我一本吗?”小心翼翼加上一句,“这不违军规吧?” 萧忆开玩笑道:“只要不送给敌方将领,就不违。” 小脸刷白:“怎么会,我……” “别紧张。”自怀里掏出一册子递过去,低声道,“难得有女子对阵法感兴趣,末将必定得满足要求,不过,别外传。” 第300章 助纣为虐 暗自腹诽,如果不是见识过威力,堂堂武将说什么也不可能将一本破书揣在身上。 她重重点头应喏,打开随意翻了几页。 “不懂的,随时来问,本将已熟记于心。” “后面这一半,什么意思?”她立即虚心求教。 萧忆瞥了一眼:“唔……是皇上要求出的纯鼓点阵法,多半用不上,你就别看了。” 晃晃悠悠的回到帐中,她简单的洗漱后,钻进被子里,挑起灯芯,拨亮一些。 摊开线装的册子,犹豫一阵,直接翻到后半段。 他要求的啊,那得看上一看了。 粗略阅过发现,其实鼓阵需要记忆的大部分是数字。 对她来说,倒不显得复杂,配合图形看,还颇有趣。 仿佛能想象出,数十万将士,是怎样以雷霆之势攻破敌军的。 于是,这一看便至深夜,睡梦中亦响起阵阵鼓声。 两日后,大军开拔,一路北上。 幸得梦槐照顾左右,她倒没吃太多苦。 裹着厚厚的衣物,缩在马车上,颠得东倒西歪。 “小姐,别看了,当心眼花。” “没事。”她昂起下巴,自豪道,“我用看账的方法,记住了一整套的阵法,厉不厉害?” “厉害,小姐现在可厉害了。”梦槐倒了一杯五分满的热茶递上。 她一饮而尽,叮嘱道:“你不许告诉他。” 一方面不知那人会是什么反应,万一又说出什么她不爱听的话。 另一方面,她想寻个机会当面显摆一下自己的最新才能。 “奴婢什么都没说过。”梦槐大呼冤枉。 她嗔道:“你说的,还少吗?” “比如您昨日笑着为几名小将送水的事,奴婢就没提……”尾音渐弱。 她哼了一声,索性低头继续看书。 梦槐凑过来:“小姐,那位问您,真的不去皇撵?” “不去。”她眼皮未抬。 “那位说,会比较舒适,而且有您最爱的糕点……” 她稍稍咽了下泛滥的涎液,狠心拒绝:“不去,他三番两次的召见一名军医助手,是想告诉众人,龙体有恙吗?” “那位说,可道是头疼,而您按压穴位的手法,堪称一绝。” 思及前两次皇撵内发生的事,她怒了: “那位说,那位说,梦槐,本小姐告诉你,这是助纣为虐!” “咳咳!” 皇撵内,景元帝莫名呛了声。 “皇上。”近侍吓了一跳,“可是参茶烫口?” 他摆摆手,将茶盏搁置案边,提笔继续批起文书。 小兔子,怕是不会上当了吧? 啧,当个明君,可真难。 后梁国都。 国主姬维一手撑额,微阖着眸,五官与姬云五分相似,不过眉间完全不见温和,只有狠厉之色。 朝堂上,一群大臣正急切的商议: “国主,大祁已攻破数座城池,这可如何是好!” “据说那些城中的官员们大多降服,简直为后梁之耻啊!” “国主,对付大祁之策,您得早日下决断那!” “慌什么。”姬维懒懒的睁开眼,“放他们入腹地,再一网打尽,不是更好?” 第301章 早知,应杀了他 一军机要臣忙道:“国主,您有何安排?” “在这之前,倒是有些事儿得算算清。”阴狠的眼扫向群臣,“谁里应外合,出卖后梁情报,主动站出来!” 众人哗然,纷纷否认。 “国主圣明!绝无此事!” “圣明?”姬维轻嗤,“拢益官道,怎么回事?” 拢益辖区的官员立即跪拜:“国主,那只是个意外,泥石松动……” 手指抬了抬:“拖下去。” 官员大惊失色:“国主,臣句句属实!” 两名侍卫动作利落的架住,一人直接捂住口,官员呜咽着,拼命挣扎的双腿在地上拽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此事,还经谁管?”懒洋洋的声音,却如催命符咒,“杨大人?” 扑通!大臣颤抖着趴伏在地:“臣有内情请奏,出事当日,见到房大人与其妻舅发生过争执,提及拢益二字,据臣所知,他那位妻舅看守谷坡要道,正通往拢益!” 房大人吓得连连磕头:“国主,妻舅无知,事发后告诉微臣,因好赌受人要挟,放入过一批无通关文书的商队,但臣认为此事应与拢益落石无关啊!” “无关?”姬维走下圣位,来到殿中。 随侍奉上佩剑,他握着剑柄慢慢抽出,薄刃发出刺耳的锃音。 “交战当头,一奇怪商队出入要道,你跟寡人讲无关?”毫不迟疑的挥出,刃尖刺穿房大人的腹部,鲜红浸染光洁的砖地,“两万罗鸟禁卫,诛你九族都不足以泄恨!” 朝中鸦雀无声,宫人们见怪不怪的收拾完污秽,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平静。 温水洁手,接过布巾拭了拭,姬维冷声道:“灭房府上下,一个都不许放过,曝尸三日,引以为戒!” “是!”黑甲侍卫领命离去。 “邵将军,燕统领。” “臣在!” “祁军行至何处?” “大约……泉城五十里外。” “大约?” 邵将军解释道:“祁军从不经过城内,也不走官道,行踪难以捉摸。” “这就怪了。”燕统领满心疑惑,“不侵占粮草和物资,难道他们以为短短一两个月,能攻到国都……” 倏地对上姬维阴沉的脸色,连忙闭紧嘴巴。 “调派你们去守泉城,率寡人的罗鸟禁卫,将祁军困住,叫他们,有来无回!” “臣等,遵旨。” 群臣退下,大殿中央还残留着些许血迹,宫人们跪在地上擦拭,姬维瞥了一眼,转身走至后殿。 一颧骨微凸之人迎上来,恭敬道:“国主。” 赫然是皇甫泽的幕僚,荆易。 “你说的不错,这皇甫玥确实难对付。”姬维恼怒的抬掌击向木桌,“当初欲控制皇甫泽为后梁傀儡未成,就该直接刺杀了羽翼未丰的他。” “杀不了。”荆易摇了摇头,“此人的心思,连臣都看不透。” “京城那边,怎么没了消息?不是道合作吗,一个有利的相助都没有,怕不是耍弄寡人!” “自从大祁太子登基,肃清朝政,铲除异心,一时如铜墙铁壁般无法渗透,想必那位贵人有心无力罢。” 第302章 不如搁在眼皮底下 “呵,倒是后梁的朝堂上,出了奸细。”姬维来回踱步,“史太尉?亦或卞候?哪个胆大的,妄图趁机推了寡人的皇位!” “国主息怒。”荆易轻声道,“臣,怀疑七王爷。” “云七那个废人?”姬维仰头大笑,“哈哈哈……都几年了,国师还放心不下吗?” “几年的折磨,七王爷仍活着,难道国主就不生疑?” “寡人这个皇侄,打小就性子弱,好死不如赖活着,人之常情。”姬维略一思索,道,“不过,既然国师提醒……之前安插的探子,可有回报?” “禀国主,不见异常。” “费些心,从他自己的人下手,寡人就不信,没一个有弱点的。” “是,臣即刻去安排。” 荆易匆匆离去,姬维望着殿外,自言自语道: “小七啊小七,别叫皇叔,为难啊。” 泉城将至,景元帝下令,分一部分兵力留守后方,率二十万精兵伏于十里外。 作为主力阵营的良岑自然跟随,苏迎春等着被劝退至辅军,岂料这一回,出乎意料。 “良军医,确定,带我一起?” “怎么,不愿去?”良岑收拾着药箱,投去奇怪一眼,“可以申请调……” “不不,愿意的。”她也上前帮忙。 待夜幕降临,方回到帐中,梦槐正整理床榻及衣物。 帐内还算暖和,她一边褪去厚实的袄衫,一边念叨:“不似他的作风啊……” “噗!”梦九听闻,忍不住笑出声,“皇上说了,离后梁国都愈近,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将您搁在眼皮子底下。” 娇颜微微一红:“你倒什么都知道。” 梦九很是无辜:“皇上本欲寻个理由召您入帐觐见,可您抗旨了呀。” “我……”那还不是,以为他会要求她留在几十里外乖乖等,遂干脆不予交谈。 “小姐,您总这样……好么?”梦槐欲言又止。 一路看在眼底,梦九清楚,主子是动了真心的,但毕竟贵为帝王,小姐如此脾性,以后入了宫,时间久了,要怎么争宠? 她解开长发,轻轻的梳理着,满不在乎道:“哪里不妥?” 终究不便多言,侍奉她洗漱后,两人各自上了榻。 见她趴于榻前,就着微弱的火光,又翻开那本阵法,梦九道:“这回战场在山底,小姐想去看看吗?” “我可以去?”她满脸兴奋。 “我们待在山腰处观战,无妨的。” “好,那早些歇息吧。”她随即吹灭烛火,掖着被子阖上眼。 黑暗中,梦九默默摇头,但愿见过真正的厮杀,小姐还能保持这份亢奋。 与泉城初战,顾将任统帅,率十万精兵叫阵。 当黑压压的敌军压近,对着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身经百战的顾将心中也有些微讶。 这哪里还算是人?冰冷冷的简直如行尸走肉嘛。 “兄弟们。”顾将扬起手中的缨枪,“拿出十二分精神来,咱们速战速决!” “好!”这一声,响彻云霄。 战马嘶鸣,两军均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彼此,兵刃交接与呐喊嘶吼声,久久回荡在山谷中。 第303章 感觉不到疼痛(加更求月票) 山腰处,苏迎春望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小脸苍白。 虽然为士兵们处理过狰狞的伤口,但哪里比得上这亲眼所见来得触目惊心。 刀刀见血,稍有不慎,就是身首异处。 原来,送到良岑那边的仅是一部分伤员,还有一部分根本连救治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时辰后,将士们足下的泥土地,已染成了红色。 这一幕,真实,血腥又残忍。 “呜……”她捂住唇,水眸睁得大大的。 一阵夹杂着酸涩的情绪涌上喉头,几欲作呕。 也许有些人,今早之前,还一起笑闹过。 转眼间,便成一杯黄土。 “小姐!”梦槐慌了,“咱们回帐吧。” 看来,主子还是高估了小姐的承受能力。 她拼命压抑住夺眶而出的泪意,哽咽着转身跑远。 人命啊,这都是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 阵前,皇甫玥驭着高头战马,目光凝重,一直在关注战势的动向。 “他娘的,一个个好似感觉不到痛。” 萧忆盯着那几个跌跌撞撞的禁卫兵,明明断了手臂,却依然奋勇无比,真是邪门。 “我说,为何不布阵?” “收兵。”他拧着眉,果断下令。 当撤兵的钲敲响时,他微微昂首,远远地,与后梁的将领对视了一瞬。 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轻蔑与不屑。 漠然的调转马首,往营地而去。 前世,他折损近一大半的将士,才得以险胜,击退后梁的军队。 今生,特地命人练了阵法,来破这群铁骑。 还不够,没有足够的把握,他不能贸然现出全部的实力。 当夜,泉城内,一众将领正举杯庆贺。 “来,邵将军,多亏您指挥有方,今日一役,大破祁军士气!”一将领仰头,饮尽美酒。 “还有燕统领,若非两位将军,咱们哥几个,怕要人头不保啊。” “对对!”泉城的几名官员连声附和。 到时候城破,不是被俘虏,就是回国都受罚。 国主的脾性,谁人不知,这罚,定为死罪,且祸及全族。 邵将军拱手道:“各位抬举,实乃国主英明,训出的罗鸟禁卫,百战百胜,攻无不克,边境大大小小数十个国家,全靠这支铁骑踏平。” “确有耳闻,下官在泉城多年,知道有这么一支禁军,但从未见过,听说他们并不轻易出战,一直养在泉城而已。” “哈!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酒过几巡,一续着短须的官员好奇发问:“只是不知,国主如何练出这些猛将的?” 燕统领挥了挥手,大着舌头道:“唉,此乃机密,尔等不可探听。” 起身又斟满一杯,短须官员笑了:“莫不是,两位将军,也不清楚?” “胡说!”邵将军一拍桌面,“国主……国主可信任微臣了,其实没多大秘密,那些士兵……每隔三日即用药物浸身,早就……不知疼痛,无情无感,稍加训练,还不乖得跟孙子似得,哈哈……” 燕统领含糊不清道:“虽不知疼痛,但……” “但什么?” 低声支吾了一句,随即歪头醉倒。 第304章 国将不国 子时,屋内鼾声四起,瘦小的身影匆匆来到偏房。 燃起一盏油灯,照出一妇人惊惶的面孔,她怀里还搂着名不满周岁的孩童。 “现在就出城。”短须官员把纸条塞到妇人手里,“爷在五里外的长丰亭,他会安置你们母子的。” “你不走吗?”妇人急得反握住丈夫,“一起走吧,冬儿不能没有爹啊。” 看着熟睡中的孩童,低头亲了亲红扑扑的脸蛋,狠狠心,挣脱开妇人,推了一把: “姬维残暴,在位几年民不聊生,现如今有机会为爷效力,不能功亏一篑,放心,他们不会怀疑我,等城破,再相聚。” 守城的小兵早被买通,妇人背上孩童,踏着夜色出了城,一刻不停的直奔长丰亭。 远远地,望见前方亮着昏暗的光,妇人加紧几步,气喘吁吁的扑进亭内。 “主子爷!” 坐在石凳上的男子,腿部覆着厚厚的毛毯,缓缓抬起温和清俊的面容:“阿南。” 随侍立即扶住妇人,递上一杯热茶。 稍稍缓解了干渴,妇人自袖袋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条:“夫君说,极为重要。” 男子颔首:“多谢。” “主子爷。”妇人眼怀希翼道,“我们何时能回家?” 男子顿了顿,低叹一声:“会好起来的。” 父皇,恕孩儿无能,江山和黎民,只能择其一。 天色渐亮,邵将军从醉酒中醒来,洗漱后,例行巡检。 “有妇人半夜出城?” 小兵战战兢兢道:“楚大人说,您、您允许的。” 邵将军沉下脸:“去,把楚怀带过来。” 须臾,短须官员被推搡而至。 “将军,夫人娘家出了急事,遂……” “急事?”邵将军哼道,“国主有令,别说急事,哪怕丧事,也得等击退祁军再办!” “下官一时糊涂,望将军饶命!” “饶了你?”邵将军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好像多言了几句,浑身激起一层冷汗,“这事若传到国主耳中,受罚就不仅仅你一人了!” 其实楚怀早知难逃一死,昨晚所说,不过是哄骗自家夫人罢了。 毅然起身,挺直腰板,面对着几位将领,怒斥道:“国主暴虐无道,枉顾百姓,国将不国!” “反了你!”邵将军迅速抽剑抹了对方的脖颈,生怕再听见更多大逆不道的话,受到牵连,“去,抓那女人回来!” 血雾喷溅,在众人冷漠的眼神中,楚怀淡笑着缓缓倒下。 没关系,七爷定会照顾好他们母子的。 后梁的百姓,也将安居乐业。 痛楚侵蚀着意识,双眼倏地睁大,紧盯着城门的方向。 可惜啊,看不到了。 大祁皇帐。 萧忆立于一旁,良岑正在禀报: “诊断过那两名俘虏,外表与常人无异,实则丧失神智,唯有厮杀的信念,且似乎只听从后梁主帅的命令,这意味着绝无背叛。” “你的意思。”萧忆摩挲着下巴,“拷问不出任何实情?” “实情?”良岑嗤道,“严重者,连妻儿都不认,哪里还记得其他事。” “这后梁国主够狠的啊。” 第305章 皇上,为什么要征战? 皇甫玥皱眉:“朕要的,是破他们‘不死之身’的办法。” “无痛感,一直保持激奋的状态,确实算得上‘不死之身’,除非砍下首级,否则极为难缠。”良岑摇了摇头,“暂时没办法,就算刀上抹麻药,估计依然刺激不了对方。” 萧忆嘲笑道:“待你的麻药生效,只怕战役已结束了。” 良太医不置可否的耸耸肩。 “启禀皇上,有人送来这个。”一小将入帐,呈上手中之物。 一支羽箭,箭头钉着一封信。 他粗粗阅过,递给良岑:“现下,有办法了吗?” “气血逆行……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良岑转身就跑,“臣先行告退!” 萧忆正欲追问,却听帐外响起通报:“皇上,苏英求见。” 他颇感意外:“进。” “苏……”萧将军笑得暧昧,“这是,按捺不住寂寞了。” 武将说话,从来不遮遮掩掩。 刚准备下令“滚”,缓步入内的人儿,令他诧异得怔住。 一双水眸微肿,明显曾哭过,脸色苍白,应是一夜未好眠,恍恍惚惚的盯着他,开口道: “皇上,为什么要征战?只为了扩充疆土,为了一己私欲吗?” 接连质问,加上控诉的语气,惊得萧将军立即躬身:“臣……” 摆了摆手,帐内很快退得干净,仅剩彼此。 他一点也不恼,柔声道:“囡囡能来问,朕很高兴。” 她愣了愣,面露不解。 “前世,朕御驾亲征,当时后梁已攻破边境数座城池,来势汹汹,侵国土,屠百姓,父皇十几年重文不重武,日积月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最终,朕勉强击退敌军,但兵力大损,死伤无数。”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以指腹轻拭嫣红的眼角:“朕知你心善,见不得战场上的生死,可囡囡,往后你并非普通女子,终要明白,何为大局。” “如今,朕把握主动权,攻入后梁,为的是大祁往后几十年,乃至几百年的安定,而将士们上阵杀敌,为的也是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子孙后代,不受动荡的侵扰。” 叹息一声,将思绪紊乱的女子拥进怀中:“今日,朕要教你,仁慈和善良,须得因人而异,因事而分,在大仁大义面前,懂得取舍,这话虽残忍,却不得不听。” 她难过的嗫嚅:“后梁的百姓,怎么办?” “祁军不扰民。”他捏住她的下颌稍稍抬起,轻笑,“就不能对你的君王,有点信任?保国土,定民心,自认虽谈不上千古明君,应该也相差不远了。” “脸皮真厚。”她嘀咕。 他屈指轻弹了下光洁的额头:“也就你敢这么说朕,嗯,有长进了,至少不会再将疑惑憋在心底。” “战场太可怕了。”她喃喃。 “所以,朕正用最迅速的方式,结束这一切。”他抚过她鬓角散乱的青丝,“君为民心所向,决断不豫,处事不惊,囡囡,你得更坚强一些。” 俯身贴着她的耳边,低语:“才能与朕,比肩而行。” 第306章 可有思念我 她仰头,对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 倏地抬起纤臂主动环住他窄瘦的腰,埋首胸膛,声音闷闷的:“我会……想明白的。” “好,不急。”他温柔的轻拍两下,“囡囡,可有思念我?” 她轻哼:“前几天刚见过。” “皇撵内吗?”他回想一瞬,气息顿时微乱,“我还没……你就跑了。” 她羞恼的捶他:“别太过分!” 他顺势吮住细致的脖颈,含糊道:“想做……更过分的事。” “不要……留印子……” “皇上!好消息!” 良岑喜不自胜冲进来,笑容僵在脸上。 黑眸浮起不悦,大手飞快的拉高襟口,确定露不出一点肌肤,才松开怀里的人。 “良军医,入帐都不用通传的吗!” 良岑抖了抖,未等谢罪,就听得一道娇嗔响起:“你这么凶作甚,良军医有急事。” 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双厉目随即弯成了月牙儿,嗓音也柔得似水:“好,我不凶……” 良岑抖得更厉害了。 待娇贵的人儿离去,他负手返回案前,摊开地势图,沉声道:“什么消息?” “呃……”良军医回过神,“训出罗鸟禁卫的药物,其实是一种能逼出体内潜力的毒,封住五感,激发所有气血,看似所向无敌,实则很容易一击即溃,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死穴的功效被放大了数倍。” 说罢,举起穴位图,指着脐上七寸处道:“鸠尾穴,击中后,牵动五脏六腑,寻常按压,顶多会产生不适,有内力者重击,可导致死亡,江湖中人俗称死穴。” 他微微颔首:“你的意思,只要将士们去撞击罗鸟兵的鸠尾穴,轻微的伤可以加重至死亡的程度。” 良岑得意道:“臣方才试过,就算不能当场吐血而亡,身体受创是肯定的,当他们无法奋勇,何来“不死”之惧?” “好,传令下去,明日摆阵。” 翌日,战鼓阵阵,旗帜飘扬,顾将与陆将各率八万大军,兵临城下。 “叫阵?”邵将军嗤笑,“又来受辱?这一次,干脆一举歼灭,再趁胜追击,叫那大祁帝王连夜逃窜,哈哈……” 燕统领附和道:“呔,什么大祁帝王,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逞一时之勇,自以为坐镇帐中,便能指点天下!” 两人跨上战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城门。 燕统领注意到,对面阵营有道眼熟的身影,前一回对视过。 寻常将领的打扮,倒未曾下过战场,难道是有何特别之处? “邵将,那人,你可认识?” 邵将军顺着瞥了一眼:“也许是哪位公子哥随军历练来了,别管他。” 逆着光,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隐约感到一股凌厉之气,燕统领甩去脑中的疑惑,策马迎战。 山腰间,八个方位,十六名旗手沉稳不迫的挥动着长长的旗杆,强壮的躯体如大树般屹立,依稀可见手臂处贲张的肌肉。 同时,八面大鼓随之击响,一声一声似敲在众人的心上。 “玩阵法?” 第307章 英姿勃发 最初,后梁的将领们不以为然。 渐渐地,他们发觉不对劲。 大祁的士兵们对上罗鸟禁卫,第一时间不再是拔刀砍下,而先用刀柄猛击心窝下方的位置。 被击中的禁卫们意外的脸色狰狞,有些踉跄不稳,更有甚者口吐鲜血。 虽然依旧勇猛,但动作明显迟缓不少,与之前比较,杀伤力相差甚远。 加之云谲波诡的阵法,战无不克的罗鸟禁军,死伤无数,几乎难以招架。 “真厉害!” 山腰处,一名纤瘦的少年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叫好。 梦槐感慨于自家小姐强大的适应能力。 那日还哭哭啼啼的,今天已能观战助阵了。 “您当心脚下。”山上碎石多,回头崴了足,如何对主子交代。 “哎呀,你快看,那位小将已连续斩杀四名敌兵,可谓英姿勃发啊!”她兴奋的拉着婢女。 梦九无奈:“您这话,可千万别当着那位的面讲。” 她充耳不闻,又叫道:“啊,顾将军也厉害极了!手中那把缨枪,简直横扫千军!” 咚!咚!咚!鼓声骤急。 她抬眼望去,不远处,旗手们跑动起来,变换了方向,一个个神色坚毅,寒冬里,豆大的汗珠自额际滑落,连擦拭都顾不上。 下方的阵型按九宫排列,每格兵将穿插,逐渐如同一体,分散敌方兵力,再各个击破。 “怎么回事!” 混乱中,邵将军大声质问着。 副将慌乱道:“禀将军,损兵近六万,再这样下去,恐全军覆没!” 目眦欲裂,怒吼:“撤!快撤!” 后梁大军如潮水般退去,城门轰然紧闭。 大祁将士们举起兵器,高呼: “吾皇,万岁!” 高正青策马行至皇甫玥身边,躬身道:“八个方位,果然加强了阵法的效力,皇上英明。” “可有备替换的旗手和鼓手?”他抬眼环视一圈山腰处。 “备了,不过本就是相辅相成的,即使有一两名出状况,也不打紧。” 他拧着眉,不语。 泉城。 “饭桶!一群饭桶!” 屋内的东西被乒铃乓啷砸了一地,邵将军斜靠在太师椅上,盯着颤抖的双手,内心升起惊恐。 “将军——” “怎么说?”急切的揪起通报小兵。 “国主派、派了……”小兵指着门外。 “邵将军,好久不见。”不轻不重的嗓音。 邵平立即恭敬道:“国师。” 若说国主是一匹暴戾的狼,那国师便为阴狠的豺,得罪不得。 荆易揣着手,拨开脚下破碎的瓷片,缓缓坐落: “念在将军多年来战功赫赫,国主暂且不予处罚,另增援了五万精兵,明晚将至。” “谢国主——” 荆易冷冷打断:“两次战役的详细情况,速速汇报。” 压下心中的不服,邵平一五一十的交代完。 “蠢货!罗鸟禁卫的秘密,就这么被你和燕询给卖了!” “我们并未……” 一个眼刀横来:“你以为大祁君主与你们一般蠢吗,根本不用言尽!” “那现在……怎么办?”邵将军失了底气,“他们的阵法确实厉害,普通士兵估计难以抵挡。” 第308章 糯米团子(加更) 荆易起身,走到院子里,望着天际缥缈的云,久久之后,笑道: “呵,真是,天助我后梁也。” 大祁阵营。 “苏小军医,你在做什么啊?” 一伙人簇拥在灶房外,探头探脑的。 她以袖口抹了抹额际的薄汗,一边继续用力碾压,一边笑道:“待会儿就知道了。” 营地离泉城太近,为免暴露,禁升炊烟,顶多蒸熟米饭,就匆匆灭了火。 可这光米饭也无滋味,将士们干脆每顿就着凉水啃干粮。 全军上下皆是如此,遂没人好意思抱怨,只能指着泉城的方向,怒骂后梁将领又当缩头乌龟。 傍晚时分,三三两两的人群聚在一起啃馒头。 萧忆抛着一个,懒懒的路过。 “萧将军!”有小兵打趣道,“您手里的馒头,软不软?” “软?”萧忆狠狠的咬上一口,“老子扔进泉城,估计能砸出个洞来!” 众人哄然大笑。 “好吃的来了!” 苏迎春手捧一大大的屉子缓缓而至,身后跟着同样高举笼屉的梦槐及几名火头兵。 “不会……是蒸软的馒头吧?”一小将猜测。 另一人哭丧着脸:“嚼得嘴里都没味儿了。” 她但笑不语的揭开笼布,露出满满一屉的白团子,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这是?”萧忆靠拢过来。 “我想到有一车,堆着好几袋糯米,便取来让灶房小火蒸软,碾压后,包上芝麻和糖……” “你还带了芝麻和糖?”萧将军惊讶的瞪大眼。 她不好意思道:“不多,全部用完了,本来……”是寻思着自己贪吃,备货时就购了一些。 周围人早按捺不住,纷纷囔着:“给我一个吧。” “放心,做了很多,至少咱们营的,人人有份!” 托着软团子,大家小心翼翼的尝上一口,糯米的清香混合着芝麻糖的甜,立即弥漫在口中,深深满足了干涸的味蕾。 “上次三营的兄弟来打听,苏小军医能不能调任。” “想抢人?先干一架啊!” 听了这话,一小兵直接问:“萧将军,苏小军医,会调到其他营吗?” 萧忆两三口吞下米团,含糊不清道:“痴人……说梦。” 要调,也是去皇帐啊。 “皇上,探子来报,后梁的五万援军,前晚进城。” 顾将军嗤道:“区区五万,不足为惧。” “重要的是,为何迟迟不出兵。”陆将不解,“到底,在等什么?” 皇甫玥沉思片刻,果断下令:“明早继续叫阵,不迎战,就发起猛攻。” 受制两日,已是极限,不易再拖。 “末将遵旨!”两名将军领命退出。 他将地势及布阵点重新阅了一遍,略感疲惫的捏了捏眉心。 “皇上,该用晚膳了。” 一内侍上前,托盘置于案几,同样是馒头。 他不甚在意的拿起一个,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此时,帐外响起细微的交谈声。 “啊,多谢。” “不客气。”刻意压低的嗓音,如青涩的少年。 “启奏皇上,苏——” “进!” 他抬眼,望着她先是缓步入帐,接着左右查探一番,见无旁人,随即似一只蝶儿般飞舞起来,欢快地扑到身边。 第309章 朕,好吃吗(加更) “给你带了好东西。”一只小碟子搁在桌上,盛着两块糯米团。 “我自己做的哦。”她骄傲的昂起小下巴,“可受欢迎呢,只剩两块了。” “哦?”他挑起眉,“连门外的侍卫都一人分得一块,朕没有特别待遇吗?” 她犹豫一瞬,道:“大不了,两块均归你。” 他忍着笑,取了一块轻咬。 “好吃吗?”她眨着水眸,眼巴巴的。 忙活了一下午,真的一口未尝。 他细嚼慢咽,却不搭话。 她急了,扒着他的手臂,追问:“到底好不……唔!” 终于尝到了想象中的甜香,带着熟悉的霸道气息。 他稍稍退开,垂眸看向嫣红的唇,忍不住倾身再次含住。 辗转片刻后,才抵着唇角问:“朕,好吃吗?” 她被吻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回:“好吃……” 于是,在冬日的残阳下,他们一同分享完了这份“美味”的点心。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山谷间。 萧将军领兵叫阵: “泉城的众将听着,今天你们有福啊,能与大祁第一猛将交手,何其幸哉!” “姬维姓姬,又不姓龟,总躲着算怎么回事?” “莫非,泉城内都是娘儿们?啊呸,有道巾帼不让须眉,连娘儿们也比不上,岂不是……” “皇上,萧将军这嘴……”顾将军啼笑皆非,“臣怕敌方将领会活活气死。” 陆将接过话茬:“倒省事了。” 皇甫玥盯着城墙上一道灰色的身影,眼瞳微缩: “他们要出兵了。” 话音刚落,城门大开,剩余的几万罗鸟禁卫在前,增援精兵掩后。 “什么意思?”顾将军疑惑道,“拿禁卫军当肉盾?” 两军对垒,山腰的旗帜挥舞,鼓声相辅,阵法启动。 萧忆一开始还有些忌惮,但厮杀一刻,发觉并无异常,扬起环刀,吼道: “兄弟们加把劲,今晚可以吃上热乎饭了!” “好!” 当大军换至天地三才阵时,天色忽然阴沉下来,四周渐渐升起厚重的雾气。 须时,整个山谷就笼罩在浓雾之中,白茫茫的一片,视线不足两三米开外。 “糟,寒冬雾障,后梁独有的气候。”陆将抬头望向上方,“皇上,阵旗看不见了。” 顾将军不安的自言自语:“阵法已开,现在撤兵,恐损失惨重!” 他冷笑:“原来等的,是这个。”转向身侧亲兵,“传令高正青,换鼓阵。” 山腰处,苏迎春感到眼前越来越模糊不清,将士们的身影若隐若现。 “梦槐,是我……眼花?” “不。”梦九皱眉,“起雾了。” 不远处,鼓声骤变,完全代替了旗帜,呈主导之势。 咚!咚咚!咚! 她聆听着熟悉的节奏,默默道:“左上一,中二,中下一。” 梦槐惊讶道:“小姐,您真记得?” 她不满轻哼:“当然。” 想了想,拉上婢女的手,道:“走,凑近点看看。” 阵旗消失的一瞬,祁军大乱,只能凭着感觉,斩杀面前的敌将。 后梁的精兵与罗鸟禁卫配合得十分默契,单纯近战厮杀,根本讨不到好处。 第310章 箭如雨下 情势突变,由围阵成了被围,不知不觉,后梁敌军引诱着祁兵们,分散开困住。 萧忆咬牙,策马抡起环刀,划下一道完美的弧度,劈开一条血路。 “兄弟们,稳住,别慌!” 咚!咚咚!山间的震响陡然强了一些。 副将一个激灵,喜道:“萧将军,换了,是鼓阵!” “他大爷的,真让那家伙料中了。”萧忆喃喃着,猛地一阵臂,高喊,“走阵!” 将士们凝神静听,在嘈杂混乱的战场上,分辨鼓点的指令。 幸得八个方位,不论身处阵法的哪个门,都能隐约听到。 加上萧忆及一干将领的指挥,战势逐渐扭转。 “国师,雾障起不了多大作用。”邵平急切的看向身旁。 “皇甫玥,果然早有准备。”荆易狞笑,“不过,本国师也非只靠天时之人。” 蹲在阵鼓附近,苏迎春往下方望去,隔着蒙蒙白雾,感受到恢复气势的祁军正呼啸猛攻。 “梦槐,他们……” 刚开口,倏地被按住肩头,扑倒在地。 嗖——一直羽箭自头顶飞过,撞在土壁上,掉落。 她吓了一跳:“这是?” 梦九凛着脸不语,拉她起身,两人掩于岩石后。 此刻,一阵山风吹来,稍稍拨开云雾,露出沙场一侧。 两排后梁精兵叠起,双人一组,合力将一种兵器对准山腰处。 嗖嗖嗖——一支又一支的长箭破空,往击鼓的士兵们射去。 “啊——”箭头穿过其中一人臂膀,鲜血染红了鼓槌。 虽然鼓面宽大,挡去了大部分的箭矢,但依然有可能被流箭伤到。 于是,惊呼声起此彼伏,鼓声也因此弱了许多。 高正青急红了眼:“怕什么!十五万兄弟的命都在咱们手上啊!” 越是胆怯躲藏,越容易露出身躯,以至于毙命。 受伤的鼓手陆续拖走,换上后备的士兵。 “启禀皇上,有敌军袭击鼓手!” “启禀皇上,是重弩机!” 他面色冷然,不得不承认,姬维对作战十分有经验,国库的财力怕是大部分都用在了军队和武器上。 “顾钦,率四营破弩阵。” 顾将军立即躬身道:“遵旨!” 一支骑兵急速逼近,距弩阵百米处,迎面碰上后梁的军马。 “哼,等候已久。”燕统领得意道。 顾将军仰天长笑:“正好,一并解决了!” 重弩机,射程远,穿透力强,机身钢精打造。 前方架起厚盾,后梁精兵则藏于其后,在将领的指挥下,对准八个方位,箭矢并不密集,却是源源不断。 山间的鼓声,时强时弱,战事陷入僵局。 萧忆大喝:“传令下去,撑过这一个时辰,必能破敌!” 远远地,荆易隐约耳闻,嗤道:“一个时辰?我赌那些鼓手熬不过半个时辰!” 山腰处,高正青心急如焚。 “报——坤位空!” 看了看身后为数不多的人,点了其中一名:“你上!” 小兵脸色有些苍白,观战许久,未免发怵。 战战兢兢来到鼓前,一支羽箭正巧钉在脚下! 噌!箭尾颤动,小兵惊得跌坐在地,缩着腿连连后退。 第311章 她可以的 “啊啊——” “懦夫!”高正青恨铁不成钢。 可用的鼓手越来越少,直到—— “报——乾位空!” 高将军赫然发现,竟无人可用! 终是太自信,排兵布阵的将领竟不曾考虑周详,有负皇恩啊! 鼓声不强,阵法勉力维持,不过效力犹在,时间久了,后梁慢慢的难以抵挡。 可忽然,其中一方位没了声息。 “乾位的兵,为何不动!”萧忆粗着脖子,怒吼。 “禀将军,那边的鼓声停了!” 顿时,阵法出现突破口,荆易趁机下命:“集中兵力,猛攻。” 猛攻,便是血流成河。 盔甲的破裂,兵刃的断折,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交织着回荡在山谷上空。 苏迎春听着听着,攥紧了指尖。 不,不要。 她答应过将士们,待攻下泉城,会再做些京城的点心给大家尝尝。 他们还未尝到,不可以死…… 抬眼紧盯着不远处,那面空缺的战鼓,水眸缓缓凝起一抹坚定。 结束战役,尽早攻下泉城。 “梦槐,拜托了。” 说罢,猫着腰往乾位跑去。 梦九惊慌失措:“小姐——!” 阵前,小将来报: “启禀皇上,鼓阵缺一方位,不过萧将军已控制住局势,暂时影响不大。” 他的神色,愈发沉重。 继续激战,亦或撤兵再议,须尽快作出抉择。 咚!咚!一道微弱的鼓声加入至阵法中。 力量不足,却很稳。 阵点踩得准确,丝毫不逊于其他的鼓手。 “乾位,是乾位有人了!”众人面露喜色。 这一瞬,心中有了决断。 将箭筒别于腰间,提起穿云弓,他飞身上马: “铁鹰骑,随朕来!” 枣红色骏马疾驰,他穿过层层雾障,铁鹰骑在两旁开路,锐不可当直迫弩机阵区。 正当头,顾将军与燕统领缠斗中,他策马绕过,从侧面靠近。 有力的腿部夹紧马腹,直起脊背,修长的手指捋弦搭箭,展臂拉开穿云弓,锐眼顺着箭头瞄准层层盾牌中的间隙,肩胛处的肌理绷紧。 穿云弓又大又沉,此刻却宛如一轮不可思议的满月。 嗡——弦声剧烈振响。 呯!弩机阵被这一箭打散,未等后梁精兵反应过来,他抬手,铁鹰骑迅速包抄而上。 山腰处,梦九随意折了一根断箭,死死盯着前方,一刻不敢松懈。 箭矢飞来,足下点地,弹跃起,狠狠挥挡开,牢牢的护住击鼓之人。 劝不了倔强固执的小姐,只能竭力相助,何况她做的,是这等英勇举措。 天地间所有的人和事,仿佛都消失了,她命自己静下心,全神贯注的默念着阵***起鼓槌。 对于女子来说,鼓面的震荡反弹回来,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不多时,手腕便隐隐发麻。 好怕出错,如果错了,导致将士们丧了性命,那她…… 囡囡,你可以的。 恍惚间,那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意识一凛,立即清醒。 她可以的,明明早就熟记于心。 “八门金锁阵!”高正青的指令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的起、落。 第312章 殿下,赢了吗 手腕的麻渐渐蔓延至整条纤臂,伴随着一阵阵酸痛。 她咬紧牙关,汗水打湿了额前的发丝。 必须坚持,她要帮他们。 咚!咚!咚! 眼前的视线几度模糊,慢慢的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整个身躯,似乎都不再属于自己,失去了知觉。 脑中,残存一个意念。 不能停,还不到时候。 “撤!全部撤回城!”邵将军见大势已去,调转马头就打算逃。 “往哪撤?”萧忆笑吟吟的挡在前方,转着手中的环刀“噌噌”作响。 邵将军四下张望,发现后梁的将领们陆续被俘,燕统领也绑缚其中。 长叹一声,哐当!兵器落地。 傲气全无,恹恹的支吾着:“饶、饶命……” “皇上。”陆将禀报道,“城门待破,后梁主将均拿下。” 他微微颔首,目光搜寻一圈,落于城角。 一道灰色的身影躲躲藏藏,在侍从的掩护下,试图趁乱离开。 黑眸眯起,抽出一支羽箭搭在穿云弓上。 这等奸佞之徒,岂能放过。 像是察觉到危险,荆易惶然转首,正对上男人凌厉的眸,以及泛着寒光的箭头。 “皇甫——”胸膛被一下子穿透,双眼爆瞠,瘫软在地。 “放一敌将携此人的尸身回后梁国都。”他淡淡道,“朕要让姬维看看,侵扰大祁的下场。” “是。”陆将领命去办。 附近,几名奉令前来收拾战场的小将,朗声谈论: “哎,你可知,后来乾位的鼓点是苏小军医击响的。” “苏英?怎么可能!那么小的身板,鼓声足足响了一个时辰那!” “别看人家瘦瘦弱弱的,胆量比一般人……” 握弓的大手倏地收紧,他怔愣一瞬,将穿云弓扔给一旁的随侍,策起缰绳往山头奔去。 原来,是她。 助他作下决断的,是他的囡囡啊。 赶至山腰时,一群人正围拢一处,高正青囔囔着:“来个人,背回营地便是,总不能一直躺着吧。” 一汉子憨厚道:“我来,小苏脱了力,还是抱比较……” “不行!别碰她!”梦九急得大叫。 “哎,阿九什么意思啊……” “参见皇上!” 有人唤道,众人随即纷纷跪拜。 他走近,望着躺在梦槐怀里的人儿。 濡湿的青丝黏在脸颊上,双眸微阖,羽睫不安的颤动,由于脱力缺水,唇瓣苍白干涸。 “皇上,今日一役,苏英的功劳不小啊!”高正青絮絮叨叨着,欲为这少年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捞点军功。 可高将军哪知,越是把当时的情形描绘得详细,圣上的心,就越疼。 疼得恨不得拎起昏迷的少年,打几下臀。 “直到臣下令停止,她才收手,那时候整个人都恍惚了……”突然,高将军愕然的半张着嘴,话语卡在喉头。 眼前的一幕,令众人纷纷以为是被迷雾花了眼。 尊贵威严的帝王解开战袍披风,裹住瘦小的少年,然后弯腰轻轻打横抱起。 缩在温暖的怀里,汲取着熟悉气息,她嘤咛一声,迷蒙的水眸半睁,轻喃: “殿下……赢了么……” 第313章 我的囡囡,是最厉害的 他没有骑马,就这么抱着她,迈开步子,往营地而去。 “大获全胜。” 将领和侍卫们,无人敢跟随,寂静的山路上,只有他们两人。 闻言,她轻笑:“恭贺……皇上。” 黑眸浮起怜爱:“也恭贺你。” 因为朕的江山与子民,有你的一半啊。 她的意识仍然混沌,“嗯?”了一句后,放弃思考话里的含义。 疲惫的歇息片刻,缓缓开口问: “殿下……我厉不厉害……” 还惦记着要在他面前显摆的事,可惜到底未亲眼所见。 他俯身,贴着她的唇,先吮得恢复嫣红及湿润,才哑声道: “我的囡囡,是最厉害的。” 她轻喘:“不准亲……会被……看到。” 他噙着宠溺的笑,不语。 山间的雾障,来得快,去得也快。 消失了几个时辰的艳阳,再次拨开层层白雾,洒向这片大地。 宁静且祥和。 怀里的人没了动静,已然熟睡。 他拉高披风一角,掩去射来的一缕日光。 “安心睡吧,战事,即将结束了。” 她做了一个梦。 庄严华贵的宫殿,处处种着鹅黄色的花树,微风一吹,洋洋洒洒,如飘雪般美丽。 她站在其中,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囡囡…… 有人低低唤她。 不知为何,心底忽然酸酸的,好想落泪。 庄周梦蝶,这一切究竟是真,亦或,梦一场? “囡囡,醒醒。” 她欲揉眼睛,却发觉,双臂沉重得几乎抬不动。 “怎么哭了?”温润指尖拭去眼角残留的水渍。 她看着面前俊美的男人,怔了许久。 “殿下,东宫的迎春花树,还在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当然,我一直命人照料着,待我们回去,正好花开。” 她眨了眨眸:“不是因为风水才种的?” 他煞有其事的点头:“没错,那是一个可以困住你的风水局。” “什么嘛……”她娇嗔。 他忽然凑到她耳畔,低声道:“囡囡别怕,今生,我会用剩余的时间来证明,这不是一场梦。” 水眸倏地瞠大:“你……” 他扬着唇,扯开话茬:“饿了吗?” 肚子适时的咕噜两声,她红着耳根道:“饿,有什么好吃的?” “良岑说了,你需要静养三日,多补充水分,不可食油腻荤腥。”他扶她坐起,在身后塞了个软垫,随后去端来一碗米粥,“所以,只能吃这个。” 好不容易熬到城破,却落得个靠粥度日的下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执起调羹舀了一勺,递到唇边。 她乖乖吞下,不冷不烫,适口的温度。 “你喂我啊?”后知后觉的想到这是位帝王,“梦槐呢?” 他舀起第二勺,动作自然,丝毫没有初次服侍别人的生硬。 “去办事了。” “噢……” 一碗粥见底,他细心的用布巾轻拭唇角,简直称得上无微不至。 她忍不住问:“你曾照顾过几位病人啊?” 默默腹诽,不会是,前世的那些个妃子吧。 他一眼就看穿,这小脑袋瓜里在翻涌着莫名其妙的东西。 不紧不慢道:“唔,朕不仅会侍奉用膳,还擅长帮别人更衣。” 第314章 比帝王还享受 说着,炽热的桃花眼在她身上流连一圈。 狐疑垂眸,脸颊顿时涨得通红:“我的衣衫,你换的?”怪不得觉得一身清爽。 虽说上次在暖泉,早就“坦诚相待”,但……那时候为夜晚,此刻却是青天白日! “对你,自然而然就会了。”他坦坦荡荡道,“不拭身换衣,你如何睡得舒服,整个营地,除了朕,谁敢褪你衣物?” 一番话,既霸道,又理所当然。 她郁结,挣扎着要下榻。 “别乱动。”他握住小巧的玉足,塞回被褥,像在教训不听话的孩童,“要去哪?” “我得回去了。”她没好气道,“难不成在此过夜啊。” “有何不可?”他起身走到案桌前落坐,继续查看起军情文书,“放心住下,没人会说闲话。” 既然如此,她也不矫情。 梦槐不在,拖着伤臂,干什么事都不方便,何必自讨苦吃。 于是,她过上了比帝王还享受的日子。 辰时,景元帝亲自将她唤醒,梳洗后喂食。 然后,他开始与将领们议事,处理来往信件,批阅重要的折子。 而她,则缩进温暖的龙榻,继续休养。 睡饱了爬起来,听着屏风外模糊的谈话声,随手到榻前的小柜摸了一本书,摊在膝上,打发时间。 可惜他的藏书,大多深奥难懂,往往看着看着,又歪倒入梦。 待再次醒来,便是各种粥膳伺候。 他似乎很乐于此事,每一勺都喂得认真,桃花眼一直泛着灼灼光辉。 到了第三日,她终于受不住,趁他前往其他营地巡视,重见天日。 “苏小军医!” 一路上,将士们热烈的眼神,令她茫然。 无措的一一回应后,钻入军医帐。 良岑正在为一名士兵换药,见是她,略感惊讶:“放出来的,还是溜出来的?” 她轻咳一声,老实答:“溜出来的。” 小兵插话道:“苏小军医这回可名声大噪,泉城一役,全军上下均知晓了你的英勇行径。” “其实……也没什么。”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家都很英勇啊。” “勿须自谦,大伙儿是真心敬佩你。”小兵爽朗道,“而且能被皇上当众带回帐内养伤,苏小军医可谓前途无量哦。” 目送着小兵一瘸一拐的走远,她皱起眉:“怎么就人人皆知了?” 良岑点点头,若有所思道:“好事儿啊。” 不知某人此次的借题发挥,是作何打算呢。 郊外别苑。 一座白墙红瓦的宅子,很普通的三进三出,连个守门的家仆都没有,显得有些荒凉。 堂内,一道白纱隔开,两名黑衣人跪拜在地:“爷,事情办妥了。” 冽风拂过,纱幔如波浪般起舞,隐约透出一道端坐的清瘦身影。 木质轮椅上的温润青年“嗯”了一声,瘦白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 “传令下去,伏至晋坡,按兵不动。” “是!” 黑衣人悄然无息的退出。 阿南疾步上前,低语:“七爷,梦九到。” “真准时。”姬云微微勾唇。 第315章 梦九与姬云 阿南推着轮椅,来到内寝,穿着暗紫色劲装的女子,面无表情的拱了下手:“七王爷。” “梦姑娘……” “梦九。” 姬云一窒,抿了抿淡色的唇,眼底仍是一片温和:“梦九姑娘,麻烦你了。” 不知为何每回都要在称呼上对峙一番,梦槐不愿多言,直接掏出药包。 阿南先是搬来一盆碳火,然后揭开膝上的毛毯,蹲身为王爷撂起长裤,露出两条笔直的腿。 虽然折断多年,但一直保持按压和锻炼,未曾萎缩,除了苍白消瘦外,与寻常男子倒无太大差异。 梦槐并指点在一处穴位,问:“可有知觉?” 这一下力道十足,他蹙眉:“唔,疼。” 她收回手指,解开药包。 对于这声“疼”,她持怀疑的态度。 一个自残数年的男人,还有什么疼痛能让他抱怨。 此人善于掩饰和伪装,难辨真心假意。 事实上,即使主子选择与其合作,她打心底仍觉得不可信。 “梦九姑娘待本王,似乎有些成见?”无辜的语气。 她不答话,按着良岑的嘱咐,将药片贴在几大穴位上,再运起内力按压。 这个活儿看似简单,实则需要全神贯注,且损耗较大。 没一会儿,额际就浮起了薄汗。 姬云微阖双眼,没打扰她。 半个时辰后,双腿均敷完药片,她稍稍调理内息,搁下一个纸包: “从今日起内服,考虑到你不便煎药,主子特地命制成丸状。” 煎药就会留下药渣,让有心人探听。 “多谢。”他扬起一抹无害的笑,“梦九姑娘辛苦奔波,何不坐下来喝杯茶?” “不用。”她淡淡道,“梦九奉命行事。” “一个女子,总这样风里来雨里去,为你那主子卖命,值得吗?”他的话里,藏着试探。 梦槐眯起眼:“七王爷,慎言。” 说罢,连招呼都没打,飞身出了院子。 阿南忍不住问:“七爷,您招惹这个冷冰冰的女暗卫做什么,难道是打算收为己用?” 他摇了摇头:“阿南啊,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人,十分有趣,外表冷冰冰,面对真心相待的,才会迸发出极致的热情。” 阿南不解:“您的意思?” 他垂着眸,忽然跨出一步,站了起来。 “王爷!您能……”阿南惊呼。 宽大的衣袍裹着清瘦的身形,姬云慢慢踱步至窗口,自言自语道:“还有一种人,外表和煦可亲,其实内里……” 早就失了温度,没了声息。 “怎么办,羡慕起那位大祁君主了……”他低喃。 忠心耿耿的手下,真心实意的爱人。 相比而言,他所拥有的,太少,太少了。 “阿南,去唤杜成。” 待杜成入房时,姬云已重新坐回轮椅,腿部照例覆着厚厚的毯子。 “王爷。”杜成恭敬的跪拜道。 高大壮硕,赫然是个练家子。 “进王府,且有一年多了吧?”他面露微笑。 “回王爷话,一年六个月。” “你的武艺高强,多次击退贼人,本王看在眼里,明天要去一个地方,你与阿南随同前往。” 第316章 入帐献图 “是,属下定护王爷周全。” 他颔首:“今晚早些歇息罢。” 阿南见杜成走远,疑惑道:“七爷去哪?”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以风相助,终将归尘。”他眸底的温和不再,浮起冷意,“该结束了。” 翌日,黄昏中,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在山径上。 当到达山顶时,天色完全暗下,前方的篝火显得格外明亮。 “来者何人?” 能上山,说明通过了两道暗哨,但守卫仍旧没放松警惕。 一只手拨开车帘,递上一面木牌: “多谢通报。” 陌生的马车拐进营地停稳,先是搬下一辆木质轮椅,接着随侍从厢内抱出一名年轻人,安置妥当后,熟练的盖妥毛毯。 守卫领路,三人随后,一同进入营地。 四周的将士们各自忙碌,无人好奇探望。 时不时有一列巡逻兵擦肩而过,目不斜视。 “王爷。”杜成小声问,“这里是?” “大祁军营。” 杜成急道:“您就带了两人,属下担心……” 他笑了笑:“不必担心。” 守卫在一顶宽大的毡帐前止住脚步:“请。” 器宇轩昂的景元帝早已屏退了侍卫,独坐在帐中,抬头与来者对视一眼。 “参见大祁君主。”姬云倾身行了一礼。 皇甫玥微微挑眉:“免。” 姬云满脸微笑,自袖袋取出一卷羊皮,道:“皇上,这是后梁国都的舆图,大小街道均列得详细,包括军队的部署,以表诚意。” “呈上来。”他面露欣喜。 姬云将羊皮交予杜成:“去罢,为大祁君主讲解一二,将助我们,成就大业。” “是,王爷。” 杜成走到他身边,递上舆图,随即垂手立在一旁。 他解了系带,慢慢的展开图纸,双眼专注且兴奋的紧盯着。 倏地,抬手挡住寒光,一个借力轻推,探向衣襟,握住什么后,一掌击得此人连退数步。 “你!”杜成一手持袖箭,一手捂着心口,神色震惊,“居然早有防备!” 他抛了抛手中之物,冷哼:“准备刺杀成功,再放出信号?” 哪来什么国都舆图,姬云明明话里有话,而且约定的本是二人,现在多出一人,定有问题。 杜成咬咬牙,回首跪拜道:“属下无能,请王爷恕罪!” 闻言,皇甫玥不禁轻笑一声,似是嘲弄。 “杜成,本王自认待你不薄。”眸底浮起些许失望,“身手矫健,是个可造之材,遂给一次改过的机会,可你……” 见无法嫁祸,杜成又哀求道:“属下糊涂!求开恩那!实在是姬维命人绑了家中妻女威胁,才……” “威胁?后院那几箱银子如何解释?” 同时抛出威逼与利诱,心不定者,自然倒戈。 壮硕的汉子索性不再作戏,起身慢慢往帐门口退: “七王爷,金钱,地位,您能给我什么?与大祁联手,哈哈……就算夺得皇位,也没什么好下场吧!” 姬云清楚,与这种人争辩,枉费口舌,微阖双目,不欲多言。 事态明朗,皇甫玥不紧不慢的准备召侍卫入帐,就算武艺再高强,身处精兵营,插翅也难飞。 第317章 犯了癔症 此时,帐外响起对话声。 “苏小军医,皇上商议要事,请先回避。” “啊,好的。” 杜成眼珠一转,猛然窜出,看到一名身穿布衣的瘦小男子,就扑上去勒住,以刃尖抵着脖颈: “都别动!” 侍卫们是真不敢动,别说苏英现在是皇上当前的红人,况且平日待他们也不薄,这一冲动,万一伤了,于心何忍。 闻讯而至的士兵们,个个怒火中烧: “放开苏英!” “绑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算什么汉子!” 这一声声呵斥,倒令杜成愈发兴奋:“看来,是个有用的筹码啊!” 苏迎春虽然害怕,但没哭没闹,勉强保持着冷静,尽量不去做刺激歹徒的举动。 她相信营里的将士们,更相信那个男人。 景元帝拨开帐帘,走了出来,见此情形,原本威严的面容,竟露出几分笑意。 “随便抓个人,要挟朕?”昏暗中,笑不达眼底。 杜成挥了挥手中的短匕:“皇帐的军医,可不是普通人吧,素闻大祁帝王爱民如子,瞧瞧这瘦弱的身板,您忍心看到多出几个血窟窿吗?” “哈哈……未免也太蠢笨了!”他负着手,神色犹带睥睨,缓缓逼近,“区区一名军医,与敌情比,孰轻孰重?” 杜成不自觉的拖着苏迎春后退:“若不放我走,今日当场杀了这军医,众将面前,你会失去军心!” 他的目光从晃动的刃尖,移向她微怔的小脸,唇角在笑,黑眸却渐渐泛起猩红。 “有趣,与帝王讲仁慈之心,身为君主,什么都可以舍弃!” 话似是对杜成所说,可双眼一直紧盯着茫然的水眸: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在朕眼里,宛如蝼蚁。” “你……”杜成开始有些慌乱,左右恫吓着,“别过来,你们都退后!给我一匹马!” 月色下,他的神情阴鸷,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杜成的脊骨上,沉重又凶狠。 “想死,朕成全你!” “啊啊——”壮硕的汉子被激得忍不住扬起短匕,刺去—— 她下意识缩肩,随即感到一股强力环住腰际,整个人扑进温暖的胸膛。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耳畔传来急促的呼吸,同时,一股血腥味弥漫开。 “皇上……”她低头一看,愣了。 他的左小臂被划拉出一道血口,露出染红的白色单衣。 这个人……这个人,竟直接用手去挡刃! “皇上,如何处置?”三四名将领钳制住仍在不断挣扎的杜成,问道。 他沙哑下令:“杀了。” 姬云颇为吃惊,本以为他会囚起,探点消息,若不然,刚刚在帐中,也没必要周旋。 正欲开口,只听见那名小军医叫囔着:“不不,不要杀!” 立即有人斥道:“苏英,别乱说话!” 纵使深得圣心,也不能当众反驳旨意啊。 她急了,此刻男人身形已然不稳,明显犯了癔症,大半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肩头,必须速速回帐休憩。 “殿下。”她踮起脚尖,凑近低唤,“重要犯人,不能杀的。” 第318章 我没哭! 馨香萦绕在鼻息间,内心的躁动得到缓解,似有一股清泉汇入激昂的气血,缓缓与之融合。 他恢复些许清明,对匆匆而至的萧忆道:“一个时辰……朕要知道有用的讯息。” “哟呵,时间紧,任务重啊。”萧将军先是抡起沙包大的拳头对着杜成的太阳穴猛击两下,打得人失了神,才拎起来拖着走,“最好配合些,别让本将军违了皇命。” 垂眸,他对上她紧张的眼,虚弱一笑:“回帐。” 皇帐内,被暂时搁置一旁的云七王爷与随侍,透过屏风,隐约望着面前古怪的一幕。 景元帝倚靠于小榻上,额际鼓起青筋,五指攥紧,像在忍耐着什么。 接着,一名军医模样的青年进来查看一番,将药品绷带之类交到方才受制的少年手中,丢下一句“你知道怎么处理”,就离开了。 然后,那名少年咬着唇,撕开帝王的衣袖,动作粗暴得如同泄愤一般。 但泪水却滴答滴答掉个不停,落在纱布上,快要把白纱给濡湿了。 “别哭了,朕没事。”无比怜爱的语气。 少年恨恨反驳:“我没哭!” 所以,是帐顶漏水了吗?姬云饶有兴趣的想。 “不疼,真的。”一个受伤的去安抚另一个获救的,天理何在。 偏偏某人还得理不饶:“疼死你算了!每次都这样……就没有缓和的办法吗,等萧将军从后偷袭不行吗!说那些气人的话,又怕我相信,没那么笨好不好……” 尊贵的帝王沉默着,任由少年絮絮叨叨的指责,脸色倒慢慢好转,气息也平稳许多。 姬云有点明白,为何帐内无随侍。 这位少年的言行,太过大逆不道,不容于世。 一刻之后,伤口包扎妥当,皇甫玥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走出。 他微感诧异,这一回,癔症虽起,但并未真正发作。 看向身旁眼眶红红的女子,心头一软,或许这因与果,皆缘于她罢。 “原来,是夫人,恕本王眼拙。”姬云仔细打量片刻,恍然道。 目光扫去,他漠然:“你不便处置奸细,故意引至大祁阵营,就盟友来说,朕可以配合,不过,仅限于此了,七王爷,请回吧。” 姬云神色晦暗:“只因本王一时疏忽,祸及夫人?” 他不置可否,眸底一片冷然。 温和的表象破裂,姬云愠怒道:“皇甫玥,你几十万精兵千里迢迢至此,不想早日回朝吗!” “云家军隐忍多年,无畏功亏一篑?”他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 两名同样出色的男人对峙着,一桀骜张扬,一阴郁内敛,氛围顿时陷入死寂。 阿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双腿微颤。 这样的场景,任谁见了都会发怵。 苏迎春默默的将药粉及纱布收拾至木盘中,捧起福了一礼:“皇上,先行告退。” 这一声似打破什么,他欠了欠身:“嗯。” 走到帐门口,她顿住,淡淡道:“小女愚见,均为百姓,何必相煎。” 说罢,掀开帐帘离去。 “呵呵……”姬云缓了脸色,笑道,“夫人真是玲珑心窍。” 第319章 你想做什么 他勾起唇:“封后大典,欢迎来观礼。” 阿南暗暗松了口气,抬袖拭去额际的冷汗。 “令姬维背腹受敌,确为上策,只是……”姬云命阿南摊开地势图,指着其中一处道,“这里,祁军怕一时间难以攻克。” 他顺着看去:“护城河?” “不错,河道上有一铁索桥,长约三百米,想要悄无声息的通过,是不可能的。” 他蹙起眉:“桥头定有重兵看守,猛攻无利。” 姬云颔首:“若有什么法子,可以在不惊动后梁护军的情况下过河,再绕到城池后方,必会事半功倍。” 两人沉思,帐内格外安静。 灯烛随着凉风的渗入,时不时摇晃几下。 碳火燃得正旺,依然盖不住刺骨的寒意。 阿南摩挲着双臂,低声嘟囔:“啧,每年这个时节,整个后梁都冷得跟冰窖似得。” 黑眸倏地眯起,他问道:“上次,王爷麾下哪位能人异士看出暴雨将至?” “自然正是七爷。”随侍骄傲的昂起头,“咱们王爷身怀异才,善观测天象,比什么荆国师厉害……” “阿南。”无奈打断属下的多言。 “极好。”他欣然提议,“朕为你解决姬维派来查探的人马,你帮朕,准备些东西。” 风声萧萧,掩去了帐内的谈话,直至深夜。 回程的马车上,阿南踌躇道:“七爷,今晚大祁帝王如此不给您面子,欲当众毁约,您不怕,之后城破,他过河拆桥?” 姬云淡笑:“多虑了,他只是在提醒本王,软肋见过即忘,断了一切妄图用那名女子要挟他的想法,否则,下场不可预料。” 生于皇宫,确无良善之辈,但他们均留有底线,心怀天下。 这一点,足以信赖彼此罢。 仅仅两天,气温骤降。 晌午艳阳高照时,尚能抵挡,夜幕一旦降临,燃着碳火都感觉不到暖意。 “皇上,如此以往,物资匮乏。”副将前来禀报。 他不甚在意道:“明日一早,率人去营地门口等着。” 副将满腹疑惑,现下离国土太远,补给根本送不到前线来,这等,能等出什么? 次日辰时,当苏迎春侍奉某位左手受创的男人用完早膳,刚走出皇帐,远远地,望见一车一车的货物驶入。 充足的碳火,棉衣被褥,以及……草。 并非战马饲料,而是真正的枯草。 “苏小军医能否猜到,这草的用处?” 她转身迎向一脸戏虐的帝王:“与接下来的战事有关?” 他不语,神色看似轻松,眸底则隐着郑重。 当天,士兵们分到碳火的同时,还分到了枯草。 “编成麻绳,每人八股,紧实一些,不可偷懒!”萧忆下了军令。 于是,一众爷们开始埋头苦干。 她本来也打算帮忙,被某人拖回皇帐。 “很闲是吗?” “有……一点。” 他略一思索,走到角落,添入几块碳火,让帐内的温度高一些,然后开始动手解身上的软甲。 “你做什么!”她大惊失色。 虽说近来同住,但他一早就命人搬进一小榻,晚间一直各自入眠。 第320章 按捺不住了 当然旁人不知,其实睡龙榻的是她而已。 不禁羞恼的想,这是……按捺不住了吗? “趁着还有些时日,朕决定……”盯着嫣红的颊,他坏心的拉长语调,“教你几招防身。” “啊?”她愣在当场。 他稍稍凑近,深邃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盯住水眸:“囡囡好像,很失望的样子?莫不是……” “你、你你……为什么要教我这个!”羽睫轻颤,她掩饰的叫囔。 谁失望了,她只不过……想偏罢了! 大手抚上柔美的脸庞,他叹息:“身居高位,觊觎者多不胜数,万一……你落入险境,至少能拖延一二。” “囡囡,做我身畔之人,确实无法平淡度日。”黑眸闪过阴霾与痛苦的迟疑。 她抿了抿唇,似不满的轻哼:“此刻才讲,早就习惯了。” 他一怔,随即温柔的笑道:“做好准备了?我可是很严苛的。” “您的严苛,监学那会儿,已领教过。” 回想起来便一肚子火,这人非但不讨好她,还摆出一副有仇有怨的样子,整日以“折磨”为乐。 被怒气满满的盯着,他轻咳一声,无辜道:“介于囡囡当时的态度,只能反其道而为之了。” 一味示好的话,估计她逃得更远。 “这倒是。”若有所思的点头,“如果你强求,我应该会直接寻个人家嫁了。” 长臂圈住纤腰收紧,他惩罚性的吮了下脖颈,道:“想都别想!” “事实上,撇去第一次的偶遇,我们并没有太大交集。”她实话实说。 他勾起唇:“所以,为期三个月的听学。” 她瞠大眼:“那是……” “囡囡。”他含着白嫩的耳垂,闷笑,“听学,本就是为了诱你日日相处,才办的啊。” 她恍然,难怪连小小庶女也得入宫,他这网撒得够深,够兴师动众的。 “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她推开他,严肃的逼问。 桃花眼眨了眨:“往后慢慢道来,可好?现下,该授课了。” “授什么……啊!” 身体忽然扭转,被人从后方掳住,长指抵在喉间。 “一般情形,对方会这样挟持你。”他的嗓音疏离,仿佛两人真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你反抗,尽全力。” 温暖的胸膛和熟悉的气息包围着,除了软软的想靠,似乎生不出什么力气。 她闭着眼,胡乱用手肘去撞击。 掌心轻松挡住,他微微不悦道:“专心点。” 什么嘛,委屈的咬了咬唇,她猛地抬脚一跺,然后使劲儿挣扎。 “唔,囡囡好凶啊。”伴随着不正经的语气,柔软的温凉事物印上脸颊。 一触即分,又品尝似得砸了砸。 她恨恨的咬牙:“专、心、点。” “咳,身为女子,力量上自然无法与男子抗衡,正常的回击起不了作用,但有两个地方,疼痛可以放大数倍。” “一处是腿骨的穴位,一处是肋下三寸。”他拉着她的手,一一按压过,“记住了吗?” “在恰当的时机,先踢腿骨,再用肘部后击肋下,大多能挣脱开。” 第321章 不准食言 见她一脸认真的连连点头,他忍不住逗弄道:“其实还有第三处,效果也不错,不过囡囡得答应,这招不许用在我身上。” “什么啊?”她好奇道。 薄唇贴近耳畔,低语一句,换来一记娇嗔加柔捶: “皇甫玥,你太坏了!” 当晚,她以身体恢复为由,要求搬回普通帐营。 实在是天天进出皇帐,觉得将士们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了,以免流言蜚语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还是舍弃舒适的龙榻罢。 原以为,他定然不同意,甚至想好了一整套说词,结果某个男人只淡淡应了声:“行。” 气得她立即收拾衣物,扭头就出了帐。 待灭了烛火,独自缩在被褥里,依然忿忿不平。 念叨着迷迷糊糊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寒意袭来,她缩了缩肩头。 “囡囡。”温凉的唇稍稍唤醒意识。 “嗯?”她呢喃,“讨厌的……殿下。” 低沉的笑意溢出:“我得走了,这次你不能同行,等归来,便回东宫看迎春花,好不好?” 寂静片刻,她闭着眼,呐呐:“……不准食言。” “不会,最多五日,囡囡,信我。” 信他,曾经是她最怕的一句话。 如今,她试着,真正的去相信。 后梁国都。 外面天寒地冻,皇宫的地龙烧得正旺。 姬维负手在大殿踱来踱去,情绪暴躁,宫人们跪在一角,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报——” 一把揪起侍卫:“如何?该死的祁军到底在何处!” 侍卫忙回禀道:“贺喜国主,徐将军连连告捷,打得那祁军退至驻营五十里外!” “碰上了?”姬维喜道,“可是主力阵营,谁领的兵?” “从兵器配备与物资来看,应为主力,领兵者似姓顾。” “顾……顾钦,确是他身边的得力猛将之一。”松手推开侍卫,“传命给徐将军,注意祁军营中一名年约二十的年轻将领,长相极其出众,一旦发现,全力猛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姬维红着眼,狞笑着推倒殿内的宫灯。 啪——石料和木雕散了一地,烛火舐着绢纱,没一会儿便燃成灰烬。 好个皇甫玥,杀国师,擒大将,占城池,灭罗鸟禁卫,何来这般神威,又是谁在背后助他!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本没放在眼底的,不料竟被一步步紧逼。 不可能!后梁百年基业,怎会被一名年轻的新帝攻破! “国主,保重圣体啊!”宫人们纷纷趴伏。 “来人!”丢出一块澄黄的虎符,“下令三军,迎战大祁!” 国都城外。 昌平桥为要塞,常年有一个营以上的士兵守卫。 子时,一队巡逻兵踏着堤坝的石子而过,咯吱咯吱的响动在寂静之夜,格外明显。 “这鬼天气。”一小兵搓了搓手,口中呼出浓浓的白烟,“冰结了怕不止三尺厚!” 另一同伴附和道:“可不是,实在命苦啊。” “哎,待子时末,刘将军钻了被窝,咱哥几个,也回帐烤烤火,暖和暖和,回头冻出个好歹,还不是自个儿倒霉。” 第322章 七皇子 大伙均连声赞成。 丑时,巡逻的小兵们拢着袖,缩起脖子,三三两两的找地儿偷懒去了。 城池四周静悄悄的,月色洒向湖面,反射出莹白的光,似一面巨大的镜子。 林间忽然窜出十几支精兵小队,沿着缓坡探下。 其中一支队的将领趴到剔透的“镜面”上,扬起拳头使劲砸了砸,发出呯呯地闷响。 “萧爷,您做什么!”身旁副将诧异的小声问道。 “试试姬云那小子有没有唬我们。”萧忆咋舌,“他大爷的,这冰还真厚,一天一夜而已。” 不再多言,众人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往河对岸冲去。 靴底均绑着草绳,踩在冰面上,如履平地。 三百多米的宽度,一眨眼便来到堤坝处,抛出钩绳挂牢,攀登跃起。 夜幕中,黑压压的人影散开,绕向城池后方。 卯时末,众臣陆续进殿,等候上朝。 姬维身披明黄色龙袍端坐高位,数条金线刺绣的五爪神龙栩栩如生,彰显着国君的气势。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内侍唱喏着。 人人低头不语,栗栗自危。 阴沉的目光扫视一圈,冷哼:“怎么,都哑巴了?” 一名大臣出列,诞笑道:“禀国主,您上次出兵教训后,几个小国果然顺从许多,贡品已于昨日送达。” “呵,等寡人……” “报——”几百米开外,一小将高呼着冲入大殿,“有敌军偷袭!城池北门攻陷!” 众臣哗然,惊慌失措。 啪!龙椅的扶手不堪受击,应声而断,姬维怒道:“为何昌平桥未禀军情!” 小将支吾:“他、他们好像没走铁索桥,从……冰面通过的……” “冰面……”怎么没想到,这两天气温骤降,即使宽如护城河,那冰也足够厚了。 只是,明明于一百多里外与徐将军缠斗的祁兵,又如何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国都附近! 危急当头,顾不上多想,立即下令调宫中一万禁军前去增援。 朝政暂时是无心打理了,华贵的宫殿内,国主焦虑的徘徊着,群臣战战兢兢,欲开口恳求先行回府,又没人敢第一个吱声。 煎熬了约半个时辰,殿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以为是宫人,姬维烦躁吼道:“谁让你们……” 话语卡在喉头,只见两列精兵鱼贯而入,肃立两旁,一名清瘦的男子缓缓来到众人面前。 发束玉冠,连着两条墨色细链垂至肩部,绀青色锦袍衬得温和的面容显出几分威严。 这是后梁皇子,最正式的装扮。 “皇叔,别来无恙。” 姬维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小七,寡人并未召见,你擅离封地,要治罪的啊。” “那皇叔的罪怎么算?当年趁本皇子年幼,谋权篡位,杀朝中老臣,推崇暴政,致使后梁上下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哼,就不该心软,果然是个祸害。”狠毒的视线落在他双膝处,不甘道,“你这腿,寡人该亲自动手。” “心软?”他轻嗤一声,举起手中的卷轴,“你是忌惮这个吧。” 第323章 为梦槐择婿 “遗诏!”有人惊呼。 朝中顿时窃窃私语,臣心动荡。 “小七,别以为攀上大祁,就能有什么好下场,他皇甫玥助你,会无所图?”自知大势已去,姬维一边劝着,一边往后退,退至龙椅旁站定,“不如与皇叔联手,先将大祁拿下,同为后梁子民,岂可便宜了他人。” 姬云不屑道:“后梁皇室,怎会有你这样的败类。”不仁不孝,不忠不义。 “若非你谋逆,这天下疆土,早晚被寡人征服,真是目光短浅,妇人之仁!” 不愿多言,抬起手,训练有素的精兵迅速上前包围整个大殿。 却听轰隆一声,姬维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众目睽睽之下倏地消失,地面的缝隙紧闭后,无法再次开启。 他蹙眉:“密道?追!” “是!”一部分云家将领命,往后殿而去。 殿内的侍卫们没多抵抗,就丢盔弃甲,趴伏在地。 姬云抬头,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皇位,默然不语。 “国主圣安!” 不知谁率先跪拜,一众大臣跟着纷纷高呼起来,此起彼伏。 十几年江山,待回到手中,已面目全非。 他沉沉叹息一声。 父皇,儿臣尽力了,且待百姓安康,便足已。 大祁景元二年,开春,持续三个多月的出征告捷,兵损甚微。 后梁七皇子姬云即位称王,甘愿为附属国,只求世代交好,永不征战。 “小姐,小姐?” “啊?”她回过神。 “良军医不是交代,这种草药,留根去叶么?”梦槐不解的看向她怀里的竹匾。 全是叶,哪来根? “我、我……”她连忙去翻找丢置一旁的药根。 梦槐叹了口气,蹲下帮忙。 “小姐心不在此,何必强求?” 她嗫嚅着不说话,须臾,嬉笑道:“那来聊聊梦槐的身世罢,方便吗?” 梦九一窒:“奴婢的身世,有什么好说的。” “还称什么奴婢,三品官的梦大人,对哦,梦槐,是真名吗?”她好奇极了。 “暗卫排行第九,槐字,为入宫陪伴小姐之前自己取的。”梦九笑了笑,“本名,忘了。” 许是这笑太缥缈,她有些发愣,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 其实细看,梦槐的五官长得挺秀丽,可不知何缘故,总给人冷清的感觉,生生削减了原本的姿色。 “梦槐喜欢哪种类型的男子?待回京,我给你寻个媒人看看。”这是一早就做好的打算,虽然情况有变,但也不妨事,不过,这择婿的标准得换一换了。 “咳咳……小姐?”梦九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别不好意思。”她拍了拍婢女的肩,脸颊微红,“身为你的主子,这事儿我不考虑,谁考虑。” 好歹上辈子嫁过人,应该能为其拿点主意。 梦九正准备极力拒绝,帐外响起一阵骚动。 “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啪嗒!竹匾翻落在地,什么根啊叶的混成一团,再也无人在意。 她随着人群,跌跌撞撞跑到营地口。 远远地,井然有序的军队缓缓前行。 第324章 凯旋而归 从山的这头延绵到另一头,冬日的暖阳下,将士们的盔甲闪闪发亮,似一条翱翔的金龙。 最前方的男子,面容冷峻,目光肃穆,本在听身旁的将领禀报什么。 忽然神色微动,扬起手中的马鞭—— 啪!枣红色名驹迈开四蹄,风驰电掣。 驭马的男子直盯着人群中的某处,眸色灼灼如暗夜星辰。 囡囡,我回来了。 第五日的傍晚,他依言而归。 她立于寒风中,笑靥如花。 京城。 “要说这新帝登基以来,有三大奇事。” 皇城脚下,最大的茶楼内,赫赫有名的张铁嘴正端坐台上,手边搁着茶盏,侃侃而谈。 下面一群听客兴致盎然。 “第一大。”张铁嘴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下手,“肃清朝政,罢贪官,改律法,手段之凌厉,那是人人称赞啊。” “对!”众人鼓掌附和。 “第二大。”起身面朝北方,鞠了一躬,“御驾亲征,有勇有谋,灭后梁之威,保大祁安定,实乃百姓之福。” 一中年男子插嘴道:“往后啊,我这商队走货,可放心多了。” “听说后梁盛产干货野味,成了附属国,是不是说,咱们也能尝到鲜了?” “哈哈,不错!” 笑闹过后,侧座包间,一名待字闺中的小姐细声细气的问:“第三大是什么?” 张铁嘴嘿嘿一笑:“小姐问得好,这第三大啊,景元帝相貌堂堂,堪称俊美无俦,那张脸,啧啧,据说见过的女子,均春心荡漾……” 小姐拈起帕子掩住羞红的颊:“真的那般好看?” 张铁嘴收起折扇,一击掌心:“可惜,不娶皇后不纳妃,竟连秀女也未选,真是……奇啊!” “这不是忙着征战吗,或许回来,就要选了呀。”小姐绞着手帕,小声道。 “我看啊。”一轻佻的年轻人低声对同伴碎嘴,“该不会患隐疾……” “祁军进京啦——” 有人喊了一嗓子,街道上的百姓纷纷往城门口跑。 茶楼里的听客们闻讯,扔下银子,一同跟着凑热闹去了。 急得张铁嘴拍案而起:“哎,别走啊——” 某条小巷,一辆马车正缓缓行驶。 “小姐,又跟那位闹脾气了?”梦槐试探道。 “没有啊。”恢复女装的苏迎春埋头翻看着账册,柳眉蹙得紧紧的。 唔,不知这几个月,铺子是否按预期的盈利。 梦槐不信:“那为何不随车撵回宫?” “一堆事儿等着办呢,再说,他都班师回朝了,我还待在宫里做什么。” 何况,她于城外提出分道扬镳时,他也只是笑笑,并无异议。 手中不停的拨弄起算珠,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半垂的眼睫则掩去眸中异色。 其实,她有些忐忑及茫然。 军中虽艰苦,但内心是恣意的,与他相处十分轻松自在。 一旦回了皇宫,过往的一切便如潮水般袭来。 她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身着朱色帝服的他。 先这样罢,让她再逃避一阵。 一连巡查了几家,状况还算满意。 最后踏入春风楼,她与周掌柜对完账,随口问道:“估计需要多久,能赎回所有铺子?” 第325章 皇上的债主 周掌柜惊讶道:“苏东家,前些日子,当铺的掌柜已亲自将地契房契等送来。” 她怔愣片刻,大概知道是谁的手笔了。 想成为皇帝的债主,挺难。 “不仅如此。”周掌柜取出两本厚厚的账册奉上,“城内最大的两家铺子,也迁至您的名下。” 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周掌柜笑眯眯道: “苏小姐,您现在,可是京中商行首屈一指的东家了。” 未央宫。 殿内,群臣肃然而立。 这是景元帝凯旋而归的第一个早朝,期间谁办事不力,谁偷摸打诨。 今日,怕是要算总账了。 大理寺卿轻推兵部尚书,低声道:“方尚书,您可有折子要递?” 方恒摇了摇头:“京中太平。” “唉,大理寺三四起案子未结,不知圣上会不会发难啊,真不是老臣偷懒那……” 自言自语着,抬头望见朱色的颀长身影,慌忙住了嘴。 比起怒气冲冲的先帝,朝臣们,显然更惧怕高深莫测的新帝。 “臣——”有人决定自行坦白,刚开了口,便被抬手打断,此人怯怯的退回原位。 皇甫玥平静的环视一周,开口道:“方尚书。” “臣在。”方恒出列,躬身行礼。 大理寺卿默默的叹息,这老小子不实诚,不知犯下何事,竟被第一个拎出来。 “云子坝粮草被困,怎么回事?” 跪拜认罪:“禀皇上,是臣疏忽,未考虑周详,不曾想遭到暴雨……” “方尚书,真为天灾吗?”他淡淡的瞥去一眼,“亦或,人祸?” 方恒迟疑道:“臣,不明白……” “你明白的。” 余公公捧着一只锦盒搁在方恒面前,打开,露出一叠书信。 撑在地面的双臂轻颤,方尚书不动声色。 “你以为,传出去的消息,是真的吗?那些,标了记号的军情急件,不过是用来引蛇出洞的。”他脸色微沉,“想不到啊,引出了你,方尚书。” 方恒似脱了力般歪坐一侧,低低的笑出声。 “呵呵……真是,未卜先知……” “你藏得够深,办事的手法也干净利落,若不是再三玩弄虚实,怕又缩回洞中了。”他眼带痛惜,“朕想知道原因,方家二代入朝为官,你……为什么叛国?” “大概……”缓缓抬起头,嘴角滑下一缕鲜红,“因为一个贪字罢。” 余公公立即上前,钳住口,试图逼出含毒。 然而不过几息,躯体就僵硬发凉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众臣面面相觑,大理寺卿更是呆愣当场。 老实本分的方尚书,布局叛国?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皇上,剧毒。”余公公贴近回禀,“他早有心里准备了。” 他微微颔首,起身往后殿而去。 余公公高声唱喏:“退朝——” 一个时辰后,皇甫隽入了内殿。 “皇兄,方恒无妻无子,独身一人,后院搜出大量银钱。” 余四怒道:“就为一个贪字,出卖良知?服毒而死,真是便宜了!” 皇甫玥负手而立,看着殿外的景色,不语。 “方府已被抄,按通敌叛国罪,方恒的尸首……” “葬了吧。” 皇甫隽诧异道:“皇上?” “人已死,事未了。” 第326章 朕欲立朝颜为后 兵部尚书方恒通敌叛国,自尽于朝堂,景元帝仁念,赦免身后刑,赐棺葬。 十里坡,亥时。 细雨蒙蒙,夹杂着初春的瑟瑟寒意。 夜幕中,一辆马车停于坡下,走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矮个的随侍守在原地,身形儒雅的男人缓步来到一座墓前。 “方叔。”嗓音低哑,透着一丝怪异的笑,“在那边,与我娘相会了吗?” 男人微微倾身,靠着墓碑似窃窃私语:“放心,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很有耐心,等着看他痛苦,癫狂……” 一道春雷炸响,白光照在男人隐晦不明的脸上,阴森又诡谲。 “其实死亡,才是最解脱的。” 手指轻轻划过“方恒”两个字: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慈安宫。 一场春雨后,宫殿的琉璃瓦被洗刷得透亮,晨光中闪着耀眼的异彩。 华太后刚用完早膳,斜靠软塌,闭目休憩,含冬半跪着捶腿。 “太皇太后,后苑的迎春花开了呢。”咏秋手捧一只花瓶款款而入,瓶中插着几支鹅黄色花枝,水灵灵的。 “迎春?”华太后略感奇怪,“后苑……有这种花?” “不知花匠何时种下的。”咏秋笑吟吟道,“不过,满园的含苞待放,就属它绽得最早。” 含冬看了一眼,也笑道:“昨晚淋了一夜的冷雨呢,这花虽小,开得倒艳。” “皇上驾到——”此时,门外传来通报。 皇甫玥一袭苍色常服,跨进内殿。 四周的宫人们纷纷行礼,他抬手:“都先退下罢。” “一大清早的,皇上……” 华太后刚开口,却见他倏地跪拜:“皇祖母,孙儿有事请议,需您应诺。” 这架势,令华太后大吃一惊。 登基短短半年,连后梁都收服的英勇帝王,能有什么事,值得此般大动干戈。 在老太后紧张的神情中,他正色道: “朕,欲立朝颜郡主为后。” 华太后先是一愣,而后松了口气:“看来皇上终于与之心意相通啊,既然如此,命礼部抓紧去天庙择日,早些完婚,还赶得及秋季的秀女大选……” “皇祖母。”他出声打断,“朕的意思,仅娶朝颜一人为后,不纳妃,不选秀女。” “荒唐!”华太后激动的坐起身,“祖宗的规制,娶后纳妃,延绵皇嗣,岂能……” “父皇后宫充实,子嗣众多,其中不乏有胎死腹中的,而活下的兄弟们,明争暗斗多年,致使朝中拉党结派,各自站位,甚至出了大皇兄那样的狼子野心,朕不觉得,对大祁有何益处。” 未等华太后反驳,他又道:“孙儿明白,纳妃,且是为了拉拢重臣,巩固朝政,可朕的江山,不需要靠一众国戚来稳定!” 双眸中迸发出的坚毅与傲然,狠狠怔住了这位历经三朝风雨的老妇人。 确实,景元帝已有自傲的底气。 “至于延绵皇嗣。”他轻笑着弯起桃花眼,“朕努点力,让皇后多生几个,便妥了。” “没正形!”华太后斥了声,长叹道,“皇上既然早有决断,何必来求哀家的应诺。” 第327章 如何求亲 “皇奶奶。”他缓了语气,“您是除了母后,与朕最亲之人,往后,同样是她的亲人。” “得了,话说的好听,还不是怕我这老婆子暗地里给朝颜使绊子。”言语依旧刻薄,面色却是得到尊重后的欣慰,“但愿那丫头啊,不负恩泽,扛得起母仪天下的重任。” “她会的。”顿了下,似有些苦恼,“只是……” “又怎么了?”华太后被惹得没了脾气。 “孙儿不知,如何求亲,最讨女子欢心。” “去去,没出息的。”挥手赶人,佯怒道,“不懂就问!” “是。” 目的达到,他噙着笑,欣然起身。 华太后忽然迟疑道:“皇上,沁儿……唉,真是糊涂了,助外人来算计兄长,都怪那个苏湘菱心思不正!” 对于这种耍阴谋诡计的女子,华太后极为不齿,若纳入后宫,岂不相当于养了一条毒蛇,指不定什么时候反咬一口。 “听说,被苏大人许给一个四品官,过几日便要出嫁了?” “明日。”眸色骤冷。 那晚的内情自然是他命人透露给皇祖母的,苏湘菱的亲事,也由他亲自挑选。 该收拾的,一个都逃不掉。 看着孙儿阴晴不定的脸,华太后无奈道:“沁儿好歹是皇妹,大不了……嫁远一些罢。”手段别太过了。 “皇祖母放心,朕自有分寸。” 玉芙殿。 皇甫沁正对着铜镜左顾右盼。 “明雪,本宫怎么觉得,脸上的斑越来越多了?” 宫女颤颤巍巍的上前:“公主,您多虑了。” “把琉璃镜取来。” “公主……” 啪!一盒胭脂砸到小宫女脸上,木盒一角划过额头,生生破了相。 “贱婢!让你去就去!” 小宫女不敢耽搁,可也清楚,待回来,定又是一顿迁怒。 片刻后,殿内响起嘶声裂肺的哭叫:“啊——本宫的脸——滚!都滚出去!” 琉璃镜中清晰照出一张可怖的容颜,密密麻麻的斑点从两颊蔓延至眼角,令人不忍直视,遍体生寒。 庭轩客栈,雕梁画栋,布置精巧秀美。 二楼的飞檐平台上,苏迎春倚坐扶栏,翻看着话本子,手边小几搁着茶水及零嘴,十分惬意。 “小姐就打算住在客栈了?”梦槐难得也捧起一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瞥过。 “挺好的啊。”她拈起一块蜜饯丢进口中,“逍遥自在,还能看顾生意。” “皇上的信,您不回吗?” 她有些无语:“我可没他这栩栩如生的画工。” 敢情那人是画兔子画上瘾了。 她要怎么回,绘一只狼么? 噼里啪啦——楼下传来一阵鞭炮的喧闹声,夹杂着几名小童的嬉笑。 “新娘子,新娘子!” 她们一同望去,只见一华贵的花轿缓缓路过,看那些跟随的嬷嬷和丫鬟们,应是大户人家,可瞧这冷清的阵仗,却如普通百姓出嫁。 待花轿走远了,众人议论纷纷。 “谁家的小姐啊?” “哟,你不知道么,苏府的四千金啊。” “苏四小姐?岂不是……” 几人顿时一阵低笑。 “续弦而已,能有多大排场。” 第329章 求亲 “东家,快来看。”小伙计倚在门边,激动的招呼着。 她懒懒道:“看什么?” “后梁王入京觐见,这队伍可真长!” 姬云?她脑中闪过一张温和俊秀的脸。 好奇的凑上前,果然是一眼见不到头。 身着禁卫服饰的精兵开道,未持兵器,两辆华贵的车撵缓缓而行,后面跟着几列手捧贡品的随侍。 “小姐,周掌柜说……” “梦槐,后梁王进宫面圣了。”她扯过婢女,附耳道,“就是那个云七。” 梦槐抬眼望去,第一辆车撵上,端坐着清瘦的男子,换了一袭华贵衣衫,几乎要认不出。 冷清的眸子闪了闪:“嗯。” 未注意到对方的反常,她被小伙计下一句话带走了思绪。 “联姻的公主可真漂亮,与咱们大祁的闺阁千金确是两种不同风情。”伙计顿了顿,不好意思道,“当然,东家您更漂亮,比那公主……还美上三分。” 第二辆车撵荡着白纱,隐约可见一名身形娇美的女子,微风拂过,露出明艳的容貌,一双灵动的圆眸举目四望,一点也不胆怯,可见性子活泼大方。 “联姻?”她呐呐重复着这个词。 另一名伙计笑道:“为求世代交好,附属国通常会将公主送进后宫,至于封嫔还是妃,端看皇帝喜爱程度了。” 做伙计的,需要耳听八方,听得多了,自然什么都懂一些。 她怔愣一瞬,惆怅的笑了笑。 原来,他要忙着迎接联姻的公主啊,怪不得,没空出宫。 就算无意于别人,就算只爱她,他总有身为帝王的无奈。 经历过军中的几个月,她并不怀疑他的情,可现实却摆在面前。 她不愿让他为难,亦不想为难自己。 接下来的两天,不论住店还是吃饭的客人,均在议论后梁王和那位活泼的小公主。 议论着,两国的喜事将至。 她照例算账,休憩,连梦槐都没发觉异常。 夜幕降临,浓重的暮色很快笼罩了这座繁华的城,家家户户亮起烛火。 “东家,您看要搁在哪儿?”小伙计站在木梯上,手里提着一盏新灯笼,高声问倚于二楼平台的她。 趴在扶栏边,打量片刻,她指着一处道:“这里罢,照得牌匾的字显眼一些。” “没问题!” 小伙计手脚麻利的挂好,无意间抬头,登时呆滞。 “好……好多灯笼!” 她疑惑的顺着望去,也被眼前的美景震慑住了。 数不清的天灯随着晚风冉冉升起,一盏又一盏,飘满整个京城上空,几乎照亮天际。 暖色的光,熠熠生辉,在暗夜的长河,一路悠悠荡荡,壮美至极。 “天哪——” 赶路的缓下了脚步,酒楼用膳的探出身子,越来越多的百姓发现这一奇观,围拢至街道,热闹程度堪比节庆。 “灯上有画!”有人发出惊叹。 “什么画?”众人纷纷细看,“真的,好像是……” “兔子!神态各异的小兔!” 兔子?她一晃神,心中刚起了几分猜测,温热熟悉的气息自后方环住,随即一道低沉的嗓音在耳畔萦绕: “朕的小兔子,可 第330章 主动 怎可能不喜欢? 他的宠,就像一张密密细细的网,慢慢收拢,让她无处可逃。 转过身,她仰视着面前的男人。 唤着“囡囡”时,眼眸温柔似水。 果断决策时,眉目狠厉冷冽。 率领三军,驭马飞驰时,威严凛然。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让她倾慕至深。 纠缠两世的情结,怎么解,也解不开。 周围人均在欣赏天灯,没人注意这昏暗的雕楼小台。 她伸出纤臂,大胆的勾住他的脖颈,在惊讶的眸色中,踮起足尖,浅浅吻上薄唇。 “皇甫玥,我喜欢你。” 没想过,此举会换来她的当众示好,一刹那,狂喜涌上心头。 甜言蜜语,不止女人爱听,男人同样期盼啊。 他的小兔子,嘴巴总闭得紧紧的,虽然表情泄露一切心思,却不肯多吐几句爱语,实在叫人焦急。 “喜欢你。”脸颊发烫,但她仍坚定的将话说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带给我这种喜欢到不知所措的感觉了。” “那便答应,做朕的皇后罢。”夜色中,他的笑容明朗炫目,“凤撵已备好,只等囡囡点头。” 然而下一刻,传入耳中的轻言,令他瞬间冷了俊颜。 “我们就这样,可好?我会待在京城,陪着你,此生不嫁人,待有空,你出宫来……” “偷偷相会?”他一下子握紧纤细的肩头,微怒道,“苏迎春,你什么意思?” 她努力解释:“我不离开你的,身和心……都属于你一人,不过少个名分罢了……” 他气笑了:“我护在心尖,一直守着底线没碰你,为了等大婚之日,不让旁人说了闲话,结果你现在告诉我,要做一对露水鸳鸯?苏迎春,你在轻贱自己,亦或糟蹋我的珍重?” 小脸一白,她嗫嚅:“不是的,我……” 啪!一只锦盒丢到小桌上,他忍了又忍,唯恐再待下去,会口不择言,甚至做出伤害她的事。 遂干脆闷声不语,匆匆甩袖离去。 漫天的明灯犹在,地上的一双人,不欢而散。 她不明白,他为何对那个提议,反应如此之大。 这是她所能想到,最两全其美的办法。 “所以,不要我了吗……”账册和算盘搁在一旁许久,她一手托腮,垂眸把玩着精致的锦盒。 距那晚分别,已三日有余,这回,连一封信都没收到过。 似乎,真的惹恼了他。 “苏姐姐,现下见你一面,可不容易。”一道娇俏的嗓音传来。 她抬头,惊喜道:“珊儿。” 年长一岁,皇甫珊越发显出女子的妩媚,脸颊透着粉,瞧上去气色不错,与之前的强颜欢笑判若两人。 七公主挽起绡纱落座,叹道:“先去了春风楼,掌柜的说,或许在如意铺子,哎呀,反正兜兜转转几家,才寻到此处呢。” 她歉然的笑:“想必是周掌柜出去办事了,若不然,他知道我住在庭轩客栈。” 两人聊了些闲话,皇甫珊觑着她的脸色,似无意道:“唉,这宫外春光似锦,微风怡人,宫内依旧寒冬呢。” 第331章 想通了吗 她微微一窒,岂能不懂话中含义。 “他……做了什么?” “倒没什么,只是如此下去,怕有些老臣要撑不住了,日日夜夜的操劳政事,朝中怨声载道啊。”皇甫珊凑近些,低声道,“皇嫂,真不打算去拯救一下?” “别乱喊。”她轻咳,“我又没抛弃他,干嘛那副姿态。” 也不是外人,便将大概的想法说了一遍,震得七公主不由瞠大双目: “你这……惊世骇俗啊。” “珊儿,虽说我现在封为郡主,可毕竟出身苏府,推上后位,他定要大费周章,到时候……群臣有异,对朝政稳定,是不利的。”她亦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作下那个决定,并不是赌气,“再者,往后也许会面临不得不纳妃嫔的局面,真心话,我不想看到,哪怕只是单单摆在后宫,都……无法容忍。” “世人道,善妒为妇人大忌,身处皇宫,连妒的资格都没有,我心悦他,愿意陪他一生,只求……” “苏姐姐!”皇甫珊打断她的自言自说,“怎么这种时候,你反而犯糊涂了呢?” 她不解:“我……” “当初气势汹汹追上前线的勇气呢?既然心意坚定,有什么险阻,不能一同面对?感情里,最怕的就是一头热,我大概明白皇上为何会一脸阴郁了,他所做的努力,搁你这儿,全成了笑话。” 所谓当局者迷,此时的皇甫珊,格外清醒:“将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你确定要为了莫须有的假设,伤了他的心吗,不登上后位,你如何能时时刻刻陪伴左右,彼时还算是相持一生吗!” 半晌,她没有开口。 久久之后,轻轻的笑出声:“珊儿,没想到,你这般能说会道。” 皇甫珊摇头:“是你,太患得患失了。” 夕阳西下,七公主翩然离去,她凭栏独坐,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一点,皇甫珊不知,妃嫔并非莫须有的假设,而是她心底曾经的伤。 不过,她确实不应犹豫惶恐,仗着他的爱,有什么不能应对,如果有一天,他的情意淡了,她就恣意放手,潇洒走开! 何况,他始终待她那么宠…… 倏地,思及之前“不负责任”的言语,默默反省片刻,攥紧手中的锦盒。 不晓得,那个男人,难不难哄呢? 翌日,就在她准备让梦槐安排入宫时,一顶华轿停在了客栈门口。 “小姐,请。”余公公一脸恭敬,却大有“若不上轿便会一直堵着门”的架势。 唔,看来,应该不难哄。 她不动声色的交代管事几句,便钻入轿中。 动作利落得令余四发愣,感慨满肚子的巧舌如簧,没了用武之地。 华轿穿过宫门,缓缓前行,两侧高墙上的青瓦,掩在浓密枝桠中,已然是春季的好风光。 拐至一处时,一阵微风吹来,洋洋洒洒一大片的鹅黄色。 有几片飘进轿内,她托于掌心一看,赫然是迎春花。 诧异的从窗口往外望去,只见一整条长长的宫道,落满了这种小小的花瓣。 第332章 朕,只心悦你 几名十二三岁的小宫女垂手而过,赞叹道:“好美哦!” “听说承明宫的后苑也均是此花呢。” “到底为何要种这么多啊……” 唇角压抑不住的扬起,她小小声道: “因为我啊。” 迎春花,普通平凡的花种,但如今,在这深宫内,成片的傲然绽放。 这一世,她进宫数次,可从来没有哪一次的心情,如此刻般,喜悦中带着一丝急切。 她想,快一些见到她的殿下。 华轿停稳,刚出轿,面前七八名宫女跪拜下来: “参见郡主。” 未等回过神,就被宫人们簇拥着步入内殿。 咚!殿门阖紧。 她开始怀疑,皇甫玥是不是打算,干脆将她囚禁于此,直到大婚当日。 好吧,幸亏走之前,让管事的通知了周掌柜,不然这冒然消失,大伙儿不得急得乱了套。 说来奇怪,他的专制与霸道,明明没变,她却不怎么抵触了。 “郡主,奴婢等为您更衣。” “更衣?” 惊讶间,外衫褪去,两名宫人托着一件暗紫色的缎袍披上肩头,长长的袍尾在脚下散开,荡起一圈涟漪。 另一名宫人随即上前道:“郡主,奴婢为您梳妆。” 青丝垂下,巧手挽起云髻,正欲用簪花点缀,她从袖袋取出锦盒打开:“单用这支。” 宫人小心翼翼的执起凤簪,掩去眼中的羡艳。 碧玺钿花,流光溢彩,衬得姿容更加端庄秀丽,风华绝代。 “郡主,请入轿。” 她顺从的任由摆布,寻思着该是去见他了吧。 不过,打扮成这样,莫不是还有旁人在场? 宫轿行至一刻左右,来到一座高台,当她拖着华贵的长袍,在石阶尽头站定,愕然发现,竟置身于未央宫前。 俊美威严的帝王直视着她,身后一群面面相觑的朝臣。 平静的目光落在她发髻间,隐隐起了波动。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勾唇:“过来。” 她将柔荑置于温热的掌心,两人并肩而行。 “皇上,我……”她迫切的想道出心底的决定。 他低声打断:“嘘,待会儿再说。” 待会儿?她满脸疑惑,所以说,当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他未作解答,携着她登上未央宫平顶,朝臣们则紧跟其后。 偌大的空地上,齐集三军将领,乌压压万余人,跪拜道: “参见皇上!”声如洪钟。 “平身。”他一手微抬,一手依然紧紧握着她。 “朝臣为大祁之栋梁,三军为国之后盾,今日,朕召尔等于此,有一事宣布。” 他偏头迎向她愣怔的水眸,嗓音坚定且有力:“朕将迎娶朝颜郡主为后,她虽非王侯将相之女,但多次与朕携手共进,当年宫变时,她守在东宫,说朕‘定能平乱党,大胜而归’,阳城阴谋,她尽心安抚民众,分发物资,熬制解药,后梁一役,她变卖家产,用商队护送粮草上前线,而后藏起女儿身,当一名军医助手,为将士们包扎疗伤,甚至在攻打泉城时,冒着箭雨,击响了一个多时辰的战鼓!” 第333章 唯你一人,足矣 这番话,令在场的众人,无一不为之震惊。 将领们更是感到不可思议,顿时议论纷纷: “原来主营的苏小军医,是女子……” “怪不得据说纤细体弱,居然跟着咱们一起,风里雨里的熬了近两个月。” “她曾帮我写过家书!性子好,从不叫苦,奇女子也。” “配得上咱们大祁的君王!” 她看着他引以为傲的表情,眼眶酸涩,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略显苍白。 他微微昂首,掷地有声:“她心怀大善,坚韧倔强,是能与朕砥砺前行的伴侣,将来,也会是大祁母仪天下的表率!” “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圣安!” 群臣与三军将领高声唱和,响彻云霄,惊起远处的一群飞鸟。 “我……有这么好吗?”她颤着嗓音,眼眸水光潋滟。 他抚上细嫩的脸颊,指腹拭去泪痕:“当然,你是朕最得意的学生。” 她破涕为笑,继而想起什么,娇蛮道:“娶了我,后宫便不许再有嫔妃,哪怕摆着看的,也不准,若不然,我就……” 他挑起眉,饶有兴致的等着她放狠话。 “我就休了你!” 俊颜倏地一沉,大手紧紧托住纤腰。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景元帝将娇笑着求饶的未来皇后举高,搂在怀里,贴着耳畔狠狠道: “想都别想!朕的后宫,唯你一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唯你一人,足矣。 景元二年,草长莺飞的春季。 大祁君王宣大婚,迎娶廉王义女朝颜郡主为后,未赐殿,共寝承明宫。 帝后同宫,乃大祁百年来,闻所未闻之事。 但太皇太后没意见,加上景元帝厉目一扫,礼部的官员们自然将老祖宗的制度默默束之高阁。 一时间,帝后缠绵悱恻的情爱奇闻,在京中,乃至全国上下,传得沸沸扬扬。 光是东宫那段,就有七八个不同版本的情节。 以至于茶楼的生意,翻了几番。 啪!醒木一拍,张铁嘴抑扬顿挫,说得口干舌燥: “郡主历尽千辛,终于到达军营,圣上一见,心疼万分……” 台下的小姐们揪着帕子,听得呜呜咽咽: “郡主真勇敢。” “圣上好痴情啊。” 茶楼外,一妇人打扮的女子路过,顿住脚步,眼神如淬了毒的刃。 “夫人,咱们赶紧走吧,待会儿老爷要回府了。”一旁的嬷嬷提醒道。 苏湘菱咬着牙根,“哼”了一声,扭身蹬上马车。 凭什么,那个婢女所出的贱人出尽风头,甚至当了皇后。 而她一堂堂嫡出的官小姐,沦落到如此境地! 不,事情没完,她不会让苏迎春那么好过的。 一定要找机会…… 一定会有机会,拉着共堕深渊! 上书房。 礼部尚书、鸿胪寺及太常寺卿等人,正在汇报大婚具体安排事宜。 “初定孟秋……” “孟秋?”皇甫玥一个眼神瞥去,“太晚,改。” 袁尚书略一思索,道:“季夏……” “太热,改。” “孟夏……” “柳絮太多,改。” 鸿胪寺卿上前一步,大声道:“臣建议,定于下个月,月中。” 他一手支着颌,一手搁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唔,还有一个月……” “皇上,不能再近了,时间紧迫,臣等……恐无法筹备完妥啊!”袁尚书拭了拭额际的薄汗。 第334章 一月不得见 “行吧。”他不甚满意的欠了欠身。 “皇上,大征的礼单。”太常寺卿呈上厚厚的册子。 他随意翻了翻,丢至一边。 余公公心领神会,取出把金钥递给一头雾水的寺卿大人。 “此乃皇上私库,供大人挑选。” “是,是。”汗颜退下。 接着,袁尚书将大婚整个流程禀述了一遍,不敢有丝毫遗漏。 先祖至今,皇帝迎后,一般都是交由大臣及皇太后打理的。 像景元帝这种亲力亲为的情形,实属首次,令官员们倍感压力。 袁尚书讲得仔细,他听得认真。 前世,娶的是太子妃,虽说相似,但排场规制毕竟不尽相同。 “按祖制,帝后婚前一月不得相见,既然吉日临近,那么……” 眉头蹙起,他语气稍冷:“一个月不能见面?朕怎么不知,竟有这种祖制。” 袁尚书默默腹诽,您这不是第一回大婚么。 历代帝后,大多洞房花烛才初识,此条规矩,一般也用不上啊。 费劲口舌,好不容易劝得景元帝勉强接受,袁尚书深觉不易,终究不负使命。 半个时辰后,几位大臣匆匆离去,余公公接过宫人奉上的热茶,置于桌角。 他端起,抿了一口,道:“她人呢?” “郡主住进廉王府了。” “嗯。” 余公公揣摩着圣意:“要不,属下与廉王打个招呼?” 比如,从后门入府。 “不用。”他淡淡道,“祖制不可违,短短一月而已。” 余公公不再多言:“是。” 一宫人跪拜道:“启禀皇上,后梁王求见。” “宣。” 须时,姬云进殿,一袭白缎锦袍,清俊儒雅,身后照例只跟着随侍阿南。 “臣,参见圣上。” “赐座。” 姬云款款入座,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他微微勾唇:“姬维逃了,就不心急?” “成不了多大气候,死忠拥护者已被云家军打散,倒是听说保皇党一派混进了大祁,遂干脆多待一段时间,查查线索。” “嗯,”他颔首,“若有需要,朕当相助。” 姬云躬身:“谢圣上。” 两人又聊了些关于边境的事,姬云笑道:“本来欲与大祁联姻,以示诚意,不想赶上您大婚,正巧能分得一杯喜酒。” 他漠然道:“如果不断了联姻的念头,别说喝不上喜酒,连后梁使团的行宫别苑,朕都要收回。” 后梁王一窒:“这般严重?” 他似笑非笑:“尽可以试试,最好管住你的皇妹,犯了事,一视同仁。” “姬瑶性子活泼单纯,长得也漂亮,圣上真不考虑……” “余公公,送后梁王……” 姬云忙道:“臣定会约束皇妹。” “其实云王想用联姻来稳固两国关系,朕亦同意,改日将宗亲几位待字闺中的贵女画像送到行宫,任凭挑选,如何?” 看着那张兴味盎然的脸,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姬云起身道: “臣忽然思及有要事待办,先行告退。” 余公公唱喏:“恭送后梁王——” 他轻嗤一声,摇了摇头,捻起一张空白的宣纸,提笔写上: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 第335章 简公子 “哎,这句诗什么意思啊?” “让我也瞧瞧。” “相见争如不见……皇上这是不想见面的意思?” “去去,别乱说。” 苏迎春倚在小榻上看信,春日的阳光暖暖的,洒在身上,她舒服的眯起眼。 初踏入王府的芸花苑,屋子里的丫鬟们就面色有异,好似憋着激动的劲儿。 后来方知,原来是听过她与帝王的情爱轶事,钦佩又羡艳。 从没想过,有一天,她成为皇后这件事,可以如此正大光明,且获得世人的津津乐道。 以至于当她收到宫中来信时,这群小丫鬟表现得比本人还要兴奋。 她没什么郡主的架子,随她们嬉闹。 几人凑在小榻旁,叽叽喳喳商议了半晌,最后年长些的那名小心翼翼道: “郡主,您说圣上这句诗,为何意啊?” 她慢慢的折起信纸:“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主子没打算明说,做奴仆的不好再打探,此时管事嬷嬷进苑来撵人,小丫鬟们便纷纷散开干活去了。 她抬眸,望着窗外满院的春色,缓缓扬起唇。 哪来什么高深的含义,其实很简单。 “想见却见不到,朕的情意泛滥,思念你了。” 那人,无非是有些气闷罢了。 她起身,趴在窗棂上,让微风带走自己的喃喃轻语: “殿下,我也思念你了呢。” 季春望九日,吉,大征之礼。 辰初,皇宫的正门大开,一担又一担的箱匣,一路抬往廉王府。 第一担入了府,最后一担还未出宫门,一时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廉王连开了两间仓房,都没装得下,最后将一处小院腾空,才勉强容纳。 丫鬟们七嘴八舌的禀报着前院壮观的情形,她平静的低头,一针一线绣起鸳鸯戏水。 虽然帝后大婚的被褥床枕都是由宫中专人刺绣赶制的,但她仍想依着民间习俗,绣一对枕巾。 前世懵懂嫁入东宫,今生,她是真心愿与他共结连理的。 纳征后,她就很少出府了,一来要亲自准备的东西比较多,二来廉王妃说老祖宗的规矩,多少还是守一点。 “不过,我当年,好像也没多安分守己。”廉王妃交代完,又加了这么一句,眨了眨眼,转身离开。 似乎,只是来完成一项任务。 苑外,传来廉王宠溺的嗓音:“你啊,多大的人了,还这么皮。” “怎么,嫌我老了?” “不敢不敢……” 她仰头,看着苑内一树盛开的雪白梨花,嫣然巧笑。 后天便是大婚的日子了,她却开始略微感到焦躁。 “梦槐,咱们出府吧,我想去看看铺子。” 梦九没有异议,主仆两人来到闹市口,让车夫停在东街的角落,沿着繁华的京道一路步行而去。 几家铺子转下来,已是两个时辰后,身体疲乏,情绪缓解不少,可胸口依然有些空落落的。 “小姐,该回去了。” 她点点头,一转身,与迎面的人,差点撞个正着。 “啊,抱歉……苏姑娘?”男子满脸惊喜。 她犹豫一瞬,唤道:“简公子。” 第336章 婚前相会 这刻意疏离的称呼,令简玉衍露出失望的神色。 “苏姑娘,我……成亲当日才知,你并非一同过门。”青年艰涩道,“是不是苏湘云善妒,私下为难你……” “简公子。”她后退一步保持适当的距离,继而打断他的妄自猜测,“我想你误会了,且不论为妾,就算为妻,亦无意,我待你,顶多是一些对读书人的敬意,仅此而已。” 就算今生没遇到皇甫玥,她也不会嫁给简玉衍。 说白了,这个男人与她父亲,没什么不同。 “别说气话,我知道,苏府现在不比以往,而我已辞了编修的职,如今生意做得红火,在家中也算有几分话语权了,苏湘云那边,你不用担心,再多言我以善妒之名休了!”盯着她出落得更加美艳的娇颜,简玉衍似魔怔了般,伸手欲去拉扯,“我应允,等你生下子嗣就……” 梦九刚准备出手教训,不远处,一名妇人打扮的女子气急败坏的冲来: “简玉衍,你不得好死!” 年纪尚轻,可容貌已显出几分市侩之气,此刻表情扭曲,微微狰狞。 简玉衍厌恶道:“苏湘云,发什么神经!” 苏湘云一手叉着腰,一手指指点点:“我发神经?你当众勾搭哪个狐狸精……” 眼眸狠厉的扫过,倏地瞠大:“苏、苏迎春……” 唯恐在她面前丢了脸,简玉衍连忙怒斥道:“告诉你,这一回,谁也别想拦着我纳你三姐!” 苏湘云一怔,随即仰天大笑:“哈哈……你要纳她,简玉衍,你简直在痴人说梦话……哈哈……” 不想再观看这对夫妻当街争吵,她漠然错开,往前走去。 “苏迎春——”简玉衍不死心的追上,被梦槐弹指击倒在地。 没人见到梦九如何出手,自然得好似是此人不小心摔了一跤。 “哈哈……人家现在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疯婆子!” “我是要疯了!她一个婢女所出的,比我们过得都好!苏府完了……完了哈哈……” “小姐。”梦九忍不住道,“我……” “不用理他们。”她拎起裙摆,上了马车。 简玉衍辞官已久,不明所以,而苏湘云怕是清楚她的身份,并不敢太过造次。 不知那人下了什么令,如今她身价猛增,苏府的人,倒一个都没寻上门来。 呵,飞上枝头变凤凰啊,也得是那个枝头,值得她攀呢。 说是不在意,到底添了堵,晚膳没怎么用,她就睡下了。 次日,精神劲儿还是没有好转,她趴在小桌上,面前排着几只神态各异的小兔,有木雕的,有瓷的。 青葱玉指戳戳这个,又戳戳那个,轻声嘀咕:“为什么不雕个小狼崽子……” 咚!一声异响,她懒懒的掀了下眼皮,没动。 咚咚!这次特别明显,木窗都被弹开了。 狐疑的支起身子,探出窗外环视一圈,愕然的目光落在院墙上。 晨光中,俊美的男子,一身月白衣衫,束着墨色玉带,宽肩窄腰,显得格外潇洒。 他轻巧的坐于青瓦一端,桃花眼弯起好看的弧度: “小娘子,可愿与在下一同出游?” 第337章 双双出逃 那些莫名的阴霾,在这一刻,一扫而空。 她忍着笑,怯怯道:“奴家明日便要嫁进高门大户,公子还是快些离开吧。” “不妨事,午时前定将你安然送回。”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来吧,趁廉王还未察觉,那老……家伙,竟然当真不许我入府。” 披了件春衫,蹬蹬蹬跑到院墙下,她板起脸:“不许骂义父。” “啧。”他不满的哼了声,“小没良心的,你这义父防我跟防贼似的,来了几次,均以各种借口拒绝不说,还命人守着后门。” 幸亏院墙不高,他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提,便拉了上来,扑在怀里。 水眸亮亮的,她惊讶道:“你来过?” 凑近轻啄了下嫣红的唇角,他咕哝:“什么破祖制,本来就吃不到,现下连看也不准,毫无人性。” 她红着脸,小声道:“明晚……就能吃到了呀。” 他呼吸一窒,搂着纤腰的手臂猛然收紧。 突然,苑外传来廉王的高呼: “朝颜——朝颜啊,丫鬟们说你昨天……” 两人相视一眼,如同做错事即将被抓包的孩童般,微露慌张。 “糟,老家伙撞见,怕是要把你关起来了。” 她无奈:“什么嘛……” 利落的打横抱起,他狡黠一笑:“别怕。” 她伸臂圈住他的脖颈:“我才不怕。” 下一瞬,月白的衣袂翻飞,俊雅公子护着娇羞的小姐,稳稳落地。 “朝颜?来人——郡主去哪了!” 一墙之隔,响起廉王震怒的嗓音。 他拽着她,急道:“快跑!” “哎!不跟义父说一声——” “没事,我把余四押给他了!” 廉王府正门,余公公面带微笑:“麻烦通传一声,御前总管,来访。” 他们足足跑过一条街,才缓缓停下。 微风吹乱了两人的鬓发,她捂着胸口喘息,却感到满心欢喜。 他抬手,抚过她散落的青丝,正欲说什么—— “芝麻饼——香喷喷的芝麻饼喽——” 街对面,小贩在叫卖着。 她高兴道:“啊,我要吃!” 他看了眼攒动的人群:“你待着别动,我去买。” “好。”她乖顺的点头。 他并不急躁,排在长长的队伍中,慢慢挪动。 她望着那抹颀长挺拔的身影,渐渐地,眸底凝起少许水汽。 确实,曾经的伤,很难消退。 就像生了根的芽,总会时不时冒出头。 前世的纠葛,她与他,一步错,步步错,说不清谁的错更重些。 原本,两个互相伤害过的人,即使解开误会,应该也无法再走到一起。 但是他那么坚定,一次又一次的表明,芽儿不一定非得拔除,还可以慢慢浇灌,直至开花。 她心底的那朵花,早晚能够绽放。 “当心烫。”一只热乎乎的芝麻大饼挡住模糊的视线。 她飞快掩去异色,笑道:“怎么只买一个,刘记芝麻饼可出名了,以前每回领了月例,我都……” “我知道。” 这话,她听得有些迷茫:“你……知道?” 他倾身,贴着她的耳畔,轻轻道:“其实我们初次相见,并非上元灯夜,而是这小小路口。” 她诧异的微张檀口。 他眸色沉沉,桃花眼泛起温柔的涟漪: “在这里,我被一个小笨蛋,生生勾走了心。” 第338章 大婚1 之后,他们掩于巷口一角,分食完同一块芝麻饼。 回到王府时,廉王夫妇看着她嫣红的芙蓉面,以及一对春水潋滟的眸子,只得将责备的话语吞入腹中。 “怪不得都说,女大不中留。”廉王妃恨恨捶着夫君的肩。 廉王吃痛叹息:“夫人,那可是皇上。” 想留,也留不住啊。 季春念九日,龙凤呈祥,花开满城。 寅时,宫里的嬷嬷们便赶到王府。 伺候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七八名宫人忙得团团转。 晨曦微露,洒向屋内,正红色的凤袍撑在屏风上,金色的绣线闪动着耀眼光彩。 “郡主,用完这碗莲子羹,奴婢为您上过口脂,今儿就不能再进食了。”宫人们恭敬的躬身,先退了出去,留她独自休憩片刻。 稍加果腹,她从柜子里搬出一只小箱子,坐在榻边打开。 舅舅一家于前几日抵达京城,为她准备了满满一车的嫁妆。 舅母说,虽然她现在为廉王义女,可也是柳家的姑娘,礼薄,该备的却不能少。 前世未享过的亲情,此生,她拥有了双份。 随后,舅母郑重交代:“这个,大婚当天,再看。” 怀着好奇的心情,从箱内取出一本蓝皮册子,刹那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匆匆翻过几页,果然……都是常用的姿势。 叩叩! “朝颜,方便入内吗。”廉王妃的声音在房外响起。 啪地丢回,阖上箱盖,动作一气呵成。 “义母。”她站在门边,抬手将碎发别于耳后,以掩饰微红的双颊。 廉王妃拉着她进屋,递上一扁扁的物件,用锦布包得严严实实。 “此图分好几种,民间流传的那大多是蓝皮册子,义母给你的,为精版,解说更详尽,描绘更……细致,朝颜啊,趁有空,抓紧看看,实在不懂……” 廉王妃为难的蹙眉,踌躇再三道:“皇上,应该懂的罢,哎,反正到时候,你只管躺平……” “咳,义母……” 真的不用多言,宫里那位,如今懂得不能再懂了! 上一回成亲,苏夫人什么也没讲,她亦完全一无所知,以至于到了夜里……哭得惨烈,把他给吓坏了。 犹记得,他安抚着她,一脸无措的反复问:“真的……很疼吗?” “流血了。”她眼泪汪汪,“我会死的。” 他无语问苍天。 于是,太子殿下在抽泣声中,度过了他漫长的花烛夜。 “朝颜,朝颜?”廉王妃打量着她若有所思的古怪表情,以为是在害怕,便拍了拍软嫩的小手,“别紧张……” “郡主,吉时已到,凤撵停在府门口了!”宫女急切禀报。 顿时,房内又喧闹起来。 华贵的凤袍加身,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 梦槐为她戴上九龙九凤琉璃珠冠,赞叹道:“小姐今天,真美。” 待嫁情郎的女儿家,从里到外,散发着喜气,那是一种胭脂涂抹不出的好气色。 厚厚的珠链挡住了视线,她在宫女的搀扶下,蹬上高高的凤撵。 第339章 大婚2 嘈杂的街道,沉重的宫门,此起彼伏的“恭迎皇后圣安”,直到——她的手被牵起。 他的掌心,炽热又宽大,熨贴着她软软的柔荑。 “朕的皇后,握紧了,这一世,不会再放开。” 她微微昂首,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想象得出那双眼眸内流转的神色。 温柔缱绻,动人心弦。 “好。” 皇宫内张灯结彩,红毡子铺满了所有的宫道。 新后接受册封礼,与帝王共同祭天,祭祖,再行对拜之仪。 一整日,她的耳畔萦绕着各种各样的声响。 鞭炮的喜庆,锣鼓的喧嚣,钟鼎的长鸣…… 夜幕降临,余公公立于碧霄宫前唱喏: “开宴——” 承明宫内殿,在短短一个月内,焕然一新。 添置了许多类似玉屏风,梳妆台,琉璃镜等女子用的物件。 今晚,朱色的龙榻,挂上了缎绣龙凤双喜的帐幔,明黄色与大红色的喜被成双叠于一侧。 她换了一身霞帔裙衫,覆着红帕,手持玉如意,坐在榻边。 “娘娘。”梦槐悄然走近,将一个纸包搁在她怀里,“皇上吩咐,让您先垫一垫。” 喜帕下的唇角扬起,其实她一点也不意外。 精致的糕点特意做成小块,方便入口,梦槐又斟了杯热茶奉上,低声道:“内寝的宫女都退出去了,您慢慢吃,奴婢到外面守着。” 唔,根据她的经验,确实不用着急。 何况这次为宫宴,怕是很晚才能脱身了。 亥时,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在余公公的搀扶下,缓缓踏入承明宫。 皇甫辛等早就候在外殿,一见来人,纷纷围上。 “二哥,别说兄弟们不仗义,给你准备了好东西。” 皇甫澜以眼神示意三王爷,笑得一脸暧昧。 “什么……呃,好东西?”他醉醺醺的,似乎连站都站不稳。 皇甫辛小心翼翼的展开手中之物—— 细细的竹框蒙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琉璃纸,折扇般,一幅接着一幅,显现在众人面前。 春意盎然,生动又旖旎,其中不乏新颖独特的“招式”。 他眯了眯眼,眸中流转过一抹深沉。 “怎么样,不错吧?”皇甫澜大着胆子拍拍他的肩,“咱们几个担心你……嗯不会,遂挖出了三哥收藏的珍品,待会儿寻个角落先琢磨琢磨,别让皇嫂,瞧了笑话,哈哈……” “二哥这二十多年的……终于有用武之地了。”皇甫辛把画册塞进他衣襟,“好好发挥,不用还。” 皇甫隽在一旁,扶额闷笑。 几位王爷仗着景元帝醉酒迷糊,闹得恣意张狂。 余公公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也不反驳,任由笑闹一阵,跌跌撞撞往内殿而去。 “皇兄,努力啊!” 身后,皇甫澜的嗓音尤其响亮。 “走,继续喝酒去!” 待他们走远了,他微笑着问余公公:“五王爷大婚的日子,定了么?” 余四立即道:“定了,下个月初十。” “嗯。” 他若有所思的颔首,眼底清明一片,哪有半分醉意。 咿呀——殿门被推开。 “恭喜皇上!”宫女嬷嬷们纷纷道贺。 第340章 大婚3 “赏。” 沉稳的脚步声慢慢接近,入了内寝。 “皇上,请与皇后先行合卺礼……” “你们退下。” 老嬷嬷显然震惊了:“皇上……” 他没说第二遍。 她听得宫人们匆匆离去,阖紧了殿门。 下一瞬,喜帕挑落,修长的手指伸到她颊边,轻轻一揩,接着凑到自己唇间,舐过。 “糕点,真甜。” 这个动作十分撩人,她倏地攥紧裙摆,觉得心跳加速,恍恍惚惚道: “糕点,明明是咸的……” 他低低的笑起来,带着些许酒气的眸子,漾着醉人流光。 转身执起两杯酒水,回到榻边:“按祖制,那合卺礼估计得行约半个时辰,简直浪费月色。” 她抿了一小口,凉凉道:“皇上打算欣赏月色?” “对啊。”他将酒杯随意搁置一旁,凑近道,“欣赏月色照在你身上的样子。” 毕竟知晓人事,她随即联想到了某些场景,羞得耳根发烫。 一退一进间,随着外袍褪尽,一物啪地掉落。 好巧不巧的展开至最“精彩”的地方。 介于今日第三次看到它,她已经可以做到面无表情了。 他挑起眉:“朕觉得,三王爷送的这个珍品确实不错,可待共同深入探讨。” 说罢,便欲更进一步,却被她以足尖抵住: “等等,臣妾,有一事要问清楚。” 他顺势握住小巧的玉足:“何事?” 她抿了抿唇:“你之前,到底有没有临幸过那些妃子?” 他微讶,想了想,道:“有,也没有。” 足尖猛地一蹬:“听不懂!” 赶紧解释:“虞芷,是宣平侯安插入宫的奸细,为取信于对方,我必须装出宠爱之态。” 她别开眼:“哼。” “小醋坛子。”他笑眯眯的轻点她的鼻尖,“没碰她,我……” 附耳几句,她惊得瞠大眼:“你、你……” 他敛起笑:“难道,希望朕亲自上?” 她毫不犹豫的摇头。 “很好。”他满意道,“要懂得该小气的时候,决不能大方。” “那其他妃子……” 他耸耸肩:“摆在殿里,隔三差五去喝个茶罢了。” “为何苏湘菱……”她攥紧指尖,一鼓作气的低吼,“有了身孕,且在我面前滑胎!” 俊颜逐渐阴沉,他正色道:“她与谁暗结珠胎,现下已无法查明,但那孩子,绝不是朕的。” “若朕有子嗣,只可能在你腹中孕育!” 闻言,她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楚苦。 苏湘菱的皇嗣是假,可她,却真的…… 不,不能说……他已受过一次刺激,若再告诉他孩子的事,怕会…… 那种痛,还是让她一个人承受罢。 “殿下。”她起身环住他,“我想……快些为你诞下皇嗣。” 快些,将那个无辜的孩子,接回来。 他如何忍得了这样的撩拨,伸手扯下帐幔,哑声道:“好。” 红帐垂落,掩去一室春光。 须时,帐内响起呢喃细语: “轻、轻点,我怕疼……” “这次不会,良岑给了朕……软膏。” “真的么……呜!骗、骗人……” “呃!是良岑欺君,赶明儿,朕治他的罪……”男人低哄着,嗓音隐忍,“囡囡乖,放松些,让我……” “呜!大骗子!” 第341章 流萤伺候 子时初,余四悄悄跨进外寝,寻思着主子可能需要传热水沐浴。 隔着石屏站了会儿,余公公默默的退下。 丑时初,余公公想了想,命宫人们先在外面候着,自己去探探情况。 甫一入门,听到女子气愤又无力的低吟: “不要了……” 接着,响起男人微喘的轻语: “再一回,便好……” “呜……” 咚!一条纤臂似挣扎般破帐而出,垂在榻边,喜幔的红衬得肤白胜雪。 然而很快,就被拖了回去。 余公公吃了一惊,连忙匆匆离去。 龙凤红烛几乎燃尽,幔顶的穗子在昏黄的光中,左右摆荡着。 对于素了两年的男人来说,夜,还很长。 直到寅时,内寝才传出饕足的嗓音:“来人。” 宫人们鱼贯而入,屋子里浓重的麝香味熏得老嬷嬷们也不禁红了脸。 热水很快备好,他用外袍将昏昏欲睡的可怜人儿裹得严实,抱着下了榻。 管事嬷嬷立即上前,取走元帕,跪拜道:“恭喜皇上皇后,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心情颇佳:“今儿守夜的宫人,赏银翻倍,都去歇息罢,这里不需要侍奉。” 虽然疑惑,倒没人敢多言,纷纷叩谢,须时,殿内恢复了静谧。 他大步走到屏风后,在缭缭雾气中,扯掉了遮掩娇躯的长袍。 “呜,别烦我。”她闭着眼睛,下意识抗拒。 轻轻的把人置于宽大的木桶中,他自知折腾得过分,柔声道:“沐浴完再睡,为夫亲自伺候你,可好?” 朦朦胧胧间,她皱了皱鼻尖:“哼。” 随后,意识昏沉,陷入梦乡。 明媚的晨光照在龙榻上,缩于喜被中的女子翻了个身,一股酸痛感顿时从不可言说的部位蔓延至全身。 她微蹙柳眉,掩唇打了个哈欠,睁开惺忪睡眼。 榻前,仅着白色单衣的男子逆光而立,一宫人在石屏后禀报道: “皇上,辰时已过,您看……” “嗯,知道了。” “辰时……”她呢喃着,倏地清醒,“辰时了?” “无妨,皇祖母那边打过招呼了。”他勾着唇,凑近,“她老人家体谅的很。” “你、你不准乱说!”她羞愤至极。 他恶劣的眨眨眼:“唔,实话实说罢了,哈哈……” 爽朗的笑声飘出内殿,来往的宫人们均暗自惊叹。 这新后,还真是受宠啊。 嬉闹间,一名大宫女领着一众小宫女缓缓而入。 流萤来到柜前,挑了一件鸦青色缎袍,问道: “皇上,今日宫宴,穿这身可妥?” 他随意瞥过,不置可否。 衣着装扮,一直是流萤打点,除了特殊场合,他一般没有意见。 得到应允,大宫女手捧缎袍,靠近几步,打算为帝王更衣。 苏迎春眯起水眸,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一瞬,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流萤,你先退下。” 流萤有些奇怪新后竟会知晓姓名,但略一思索,怕是早就打听清楚皇上身边的红人,以便日后讨好。 遂脚步未动,只是静静望着皇甫玥,暗暗表明其伺候的主子唯圣上一人而已。 第342章 收买人心 他微微挑眉:“皇后的话,没听清?” 流萤一窒:“皇上……” 他抬眸,盯着这位侍奉多年的大宫女,眼神有些锐利: “流萤,希望你明白,从今往后,承明宫的主子不仅朕一人,这种错,不要犯第二次,下去。” “是。” 流萤红着眼眶,对苏迎春行了一跪拜之礼:“请皇后娘娘恕罪。” 她愣了愣,没多说什么。 小宫女们搁下铜盆及布巾等物件,也随之一同退出内寝。 他把玩着她肩头的青丝,淡淡道:“之前,可曾私下为难过你?” “不算为难,除了冷淡一些,倒没什么,只是……”她跪坐在榻上,怯怯的看向他,“其实,我一直不喜欢每天早上,都由流萤为你更衣,放在民间,那是娘子为相公做的,如此亲密举止,我……” 他哭笑不得:“等婚期过了,朕卯时就得去上朝,你要如何起来伺候?” “我不管。”她昂起小下巴,“试想,现在有一男子,每日为我梳妆打扮,描眉画……唔!” “想都不准想。”他对着这张叽叽喳喳的小嘴,重重一吮,叹道,“既然如此介意,为何从未提及?” 她垂下眼睑:“毕竟是多年的贴身宫女,我担心……多言会令你不喜,而且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 哪怕寻常富贵人家,将贴身婢女收房,都很正常,何况仅仅更衣而已。 他饶有兴趣的继续追问:“如今不担心了?” “哼,如今我瞧着心底不舒坦,便要说。”她飞快的下榻,来到木柜前,挑了一件绛紫色暗纹的袍子,道,“我喜欢这件。” “好,日后朕的衣着均交由皇后打理。”眼眸弯起,眸色深深,“囡囡,你确实要学着,对我多一些坦白。” 抬手抚上粉嫩的脸颊,他低声道:“记住,我对你,永远任予任求。” “骗人。”她气鼓鼓的反驳,“昨晚我求你……就没用。” 他失笑,贴着她耳畔轻语:“小坏蛋。” 又是一阵耳鬓厮磨,待帝后二人终于收拾妥当,已然辰末。 她面带愧色的行过礼,华太后命含冬送上备好的赏赐——一对八宝玲珑手镯。 “行啦,哀家有数,耽误了时辰,怪不得你。”说着瞪了一眼旁边的皇甫玥,“哀家老啦,身子骨愈发疲乏,晚上总睡不踏实,本来醒了也没多久,皇后啊,别跪着了,坐。” 她谢过后,款款落座,温声道:“臣妾上回听人说,东黎国的玉枕有养神之效,遂托商队带了一个,给皇祖母试试。” “哦?”华太后接过木匣打开,以指腹拭过枕面,喜逐颜开,“皇后有心了,这玉是温的,睡起来必定舒服得多。” 一老一少两代凤主,聊得十分愉悦,景元帝独自抿着茶,发现完全插不上话。 午时初,在宫人的再三提醒下,方离开慈安宫,登上车撵,前往萃赏楼。 厢内,他并不开口,就这么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惹来一记娇嗔: “做什么?” 第343章 你长得真好看 “朕在想,何时起,你也会收买人心这一招了。” 她得意道:“自学成才。” 他故作惊讶:“不是为夫教得好?” “是,您教小女为人处世,经商之道,堪比再生父……” 他直接用口封住未尽的言语,而后坚定道: “是夫,非父!” 心中不禁暗暗舒畅,总算可以这般强调了。 萃赏楼。 按祖制,皇后出嫁,无回门。 景元帝便以款待前来道贺的外邦为由,举办了这场宫宴。 皇甫珊拉着她的手,亲热道:“真好,有情人终成眷属,皇上总算抱得美人归了。” 七公主眼中的羡艳与哀伤,她看得真切,寻思着回头得好好问问皇甫玥这件事,到底有何内情。 对于宴席的实际缘由,众人心知肚明,纷纷给新后献上贺礼。 而她,也为皇亲家眷准备了见面礼。 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几位亲王夫人略为寒暄后,她走向三王爷的位置。 皇甫辛目前有一正妃,一侧妃,都是温婉可人的类型。 一见她,立即起身恭敬道:“参见皇后娘娘。” 两名女子低着头,畏畏缩缩的,似在害怕什么。 她莫名有些诧异,特意缓了脸色,笑道:“不用拘礼,大家往后是妯娌了,平日里多走动走动罢。” 三王府的妃子们瞧着比她当年还怯生,幸好,等下个月柳表姐嫁到京中,这宫里应该能热闹许多。 闻言,茹正妃忙道:“不敢打扰皇后。” 静侧妃也连声附和:“皇后恕罪,咱们姐妹,不爱出门。” 她满脸不解,正欲再说几句,一只大手搂上纤腰:“聊什么呢?” 皇甫玥手执酒杯,显然刚被敬过一轮。 探头望去,不远处,舅舅与表哥正开怀畅饮,宴席进行了一刻不到,就醉得东倒西歪。 她紧张道:“他们……”怕要当众失了仪态。 “没事,今儿都是自家人,任他们喝个尽兴。” “参见……皇上。”茹妃及静妃声若蚊呐,似乎更加拘谨了。 她无奈,微微颔首后,与他相携离去。 “你想和她们处点交情?” 她睨去一眼:“这不是身为皇后,应该做的吗?” 他怜惜的望着她:“会不会,太勉强?” “放心,勉强的事情,我会甩给你的。”她不客气的回道。 他轻笑一声,凑近道:“皇后,朕觉得你凶巴巴的样子,好像更美了。” 她红了耳根,但没忘记方才的疑惑:“三王爷的妃子,有点怪怪的。” “老三就喜欢那种不善言辞的名门闺秀。”他压低嗓音,“而且前段日子,一侧妃难产而亡,一尸两命,估摸着心情不好,王府的气氛自然怪异。” 她抬眼,凝视着他俊美的侧颜,神情轻松又平和。 他的癔症,许久不曾犯过了。 大约猜到,病发的缘由与她有关。 其实,他挺累的。 她希望自己在慢慢释怀的同时,他也能将藏在心底的痛苦忘却。 一尸两命的事,不会再发生。 “参见圣上,皇后万福。” 不紧不慢的温和语气,一如本人般,清俊和煦。 后梁王姬云缓缓而至,身后跟着阿南,以及一名娇俏的少女。 算是熟人了,她热络的唤道:“云国主,安好。” 忽地,那名少女指着皇甫玥,惊呼起来:“啊,你就是大祁的君主?长得真好看!” 第344章 皇后的重任 他的脸,顿时阴云密布。 可娇俏少女毫无眼力,依然在激动的囔囔: “昨晚喜宴隔得太远了,本公主只知道你挺年轻的,没想到不仅英明神武,还这般俊朗,比皇兄有过之而不及呢。” 后梁王大感不妙,急道:“姬瑶,休得胡言!” “怎么了?不是说,与本公主联姻的便是……” “圣上,臣先行入座。”姬云顾不上礼节,丢下一句,扯着小公主疾步走远。 后梁国主,来去匆匆,令她咋舌。 “长得真好看?”一双水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皇上,您的皮相,确实吸引小姑娘,可像臣妾这种内心已过桃李年华的,却不是很在意了。” 说罢,一扭身,挣脱开他的手臂。 他连忙跟上,委屈的小声道:“长得好看,也不是为夫的错啊。” “哼。” “真的吸引不了囡囡吗?” “……” 满堂的宾客,远远地望着帝后亲密无间的样子,感慨万分。 殊不知景元帝既欢喜又苦恼。 释放天性的皇后,总爱吃味怎么办? 宴席终了,回宫的软轿内,他笑眯眯的取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 “旁人都给皇后送了贺礼,朕可不能落了后。” “你送的东西还少么。”嘴上如此嘀咕着,她满心期待的打开,愣住了。 盒内躺着两把钥匙,一支大的,一支小的,均泛着金铜色。 “这是……” 他指着那把大的,郑重道:“此乃掌管大祁国库的凭证。” 她震惊的瞠大双眸:“你把国库,交给我管?” “历朝历代,为后宫之主的女子,有两类,一种为帝王处理嫔妃的琐碎事务,出席某些必要的场合。”他眉宇凛然,正色道,“另一种,解决帝王的后顾之忧,替天下百姓谋福泽。” “朕统治朝政,掌控的大多是官与权,而皇后,则可以面对民与利。” “苏迎春,后宫嫔妃你没机会管了,但母仪天下的重任,得担起来。” 他拈起那支金钥搁在她小小的掌心。 像是被烫到般,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她此刻的心情,复杂纷乱,激动、彷徨……填塞于整个胸腔,涨得满满的。 乌眸沁着些许水光,她无措的看着他: “殿下,我……可以吗?” 他笑意晏晏,毫不迟疑道:“囡囡,你可以的。” 温热的大掌包住柔荑合拢,似断了她的退路,也坚定了她的决心。 泪珠瞬间夺眶而出,成串滑落粉颊,无关痛苦,唯有激悦。 “小笨蛋,哭什么。”以指腹拭去眼尾残留的水痕,他叹道,“若累了,还有我呢。” 低头轻吻她的唇角:“不急,慢慢来,朕,一直在你身侧。” 承明宫偏殿。 院子里的景致分外明媚,可惜无人欣赏。 殿内,偌大的桌面,堆着一叠叠册子及纸张。 苏迎春穿着一身轻便的衫装,半跪在圈椅上,一手托腮,一手执笔。 柳眉蹙得紧紧的,正仔细点算着单子中列出的物品。 倏地,笔尖一顿,她唤道:“应六!” 第345章 你喜欢他哪里 须时,一名劲瘦干练的男子入内,脚步轻盈得几乎听不到声响。 “娘娘,应六未归,符七在此,有事您吩咐。” 微微一愣,恍然想起,应六被她安排出宫了。 “符七,麻烦你去太府寺,取一下去年的出入账册。” “是,娘娘。”符七领命离去。 她呼了口气,继续清算。 那日,他不光交给她两把钥匙,还将暗六及暗七拨来以供差遣。 事实证明,确实需要。 有些她不方便出面的地方,可由他们去处理。 只不过,堂堂的御前侍卫大人,唤人家暗几,自觉失礼。 最后他们报了姓,才勉强定下称呼。 “娘娘,这些帐,没个几天是算不完的,您得适当休息。”梦槐缓步走近,两名小宫女端着点心与茶水候在一旁。 她头也不抬的回道:“嗯嗯,再过一刻。” 手中的笔被抽走,散乱的纸张很快清理干净,梦槐板起脸:“半个时辰前,您就这么说了。” 她装傻:“有吗?” 两名小宫女咯咯笑起来,其中一名道:“皇上交代,若您再这般废寝忘食,便要罚。” 另一名暧昧的眨眼:“至于罚什么,奴婢们就不知了,不过娘娘,您想必清楚罢。” 她佯怒:“紫鹃,珠夏,好大的胆子,敢取笑本宫。” 紫鹃搁下几碟点心,珠夏斟满一杯热茶,异口同声道:“请娘娘用完,再罚奴婢。” 主子严明有度,温柔好伺候,贴身宫女们自然亲近尽心。 春夏的午后,偏殿时不时传出一阵嬉笑。 这时,一名宫人躬身禀报道:“娘娘,后梁公主求见。” 梦槐皱眉:“姬瑶来做什么?” 她抿了口茶,拍拍手中的饼屑:“会一会不就知道了,好歹是大祁的贵客,不能怠慢了。” 说罢,起身去内寝换了一袭华贵的宫衫,前往主殿。 姬瑶该是刚及笄的年纪,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坐在殿内左右张望,一双圆溜溜的眸子闪动着好奇的光。 见到她,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然后大大咧咧道:“皇后,大祁真好玩,吃的用的,连屋子里的摆设都与后梁不同,嗯……感觉精致许多呢。” 她不懂对方意图,遂客气的虚应道:“公主若喜欢,多住几日罢。” 姬瑶认真的点头:“我不打算走了。” 未等她回神,又道:“大祁帝王纳妃,也是可以由皇后做主的吧?” 她默然,按祖制,若皇后私下有预想的人选,的确能为皇上迎进后宫。 后妃联手,共同笼络帝心。 默然即默认,姬瑶开心道:“皇后,请您推选我吧,待本公主入了宫,一定听您的话……” 她一窒:“这事儿,你直接去问皇上,不是更好?” 抱歉,自己惹的祸,自己担去。 小公主苦闷道:“皇兄不让我找他,且放下狠话说再多言,便遣送回国,后梁女子向来直爽,喜欢一个人,必须努力争取,思前想后,只能来求您了。” 若这位公主单纯是来耀武扬威的,她能够置之不理,但瞧着又不像。 加上考虑到两国初建立的友好关系,联姻不成,情谊犹在。 她只得耐着性子问道:“姬瑶公主,你……到底 第346章 独占 “最初只是听其威名,睿智英明,骁勇善战,将姬维打得落花流水!” 望着姬瑶充满崇拜的眼神,她很想提醒一句,被打败的那位是姬家皇族。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小公主微怒道:“姬维根本是个坏蛋!欺负云七哥多年,如果不是当初使诡计夺位,后梁在七哥的统治下,定能……唉,反正,皇叔算是罪有应得!” “虽说现下沦为属国,但既然是约定,就不应违诺,况且两国交好,本为互惠互利的事,百姓安居乐业,才是首要。” 这番话,倒令她重新审视起姬瑶,难怪云国主会携其前来。 明事理,懂是非,性子直爽,没什么绕绕弯弯的心机。 可即便如此,不代表她愿意留下做姐妹啊。 思索片刻,她道:“本宫觉得,你对皇上,不过是钦佩之情,如同稚儿对英勇之人的仰望……” “我分得清!”姬瑶急切的打断,“他那么器宇轩昂,俊美不凡,正是本公主最渴望的意中人!” 她叹了口气:“首先,击破姬维大军,大祁的将领们功不可没,公主不能把所有的功劳都归到帝王身上,这不公平。” 姬瑶一愣:“呃,也对……” “其次,真正喜欢一个人,只想独占,而公主显然不介意与本宫,甚至其他妃子分享他。”她眸色深沉。 “我……”姬瑶面露迷茫,“真正的喜欢,便是独占之情?” 她重重的掷下最后一句话: “比如我对他,这后宫,就容不下旁人!” 夕阳西下,皇甫玥出了上书房,迎面碰上三王爷。 “皇兄,有事商议。” 他看了看天色,颔首:“走一段罢。” 于是,两人沿着宫道,缓缓而行,身后跟着各自的随侍。 皇甫辛扬起一抹苦涩的笑:“臣弟想自请封地,长居京外。” 他颇为意外:“为何?” “唉,算是改改运。”三王爷无奈道,“自从那事后,似乎诸多不顺,王府的气氛也日渐低迷,臣弟寻思着,换个地方,换种风景,兴许能解开一切的结。” 两双锦靴微微错开,一前一后踏在石砖上,发出不紧不慢的啪嗒声。 半晌,他开口道:“决定了?” 皇甫辛连忙躬身:“多谢皇上。” 他轻笑,无意抬头,看到一支探出宫墙的树桠,结满了累累果实。 “长秋殿?文妃的寝宫,犹记得儿时,咱们兄弟俩经常爬这颗树摘果子,然后丢着玩儿。” 三王爷怔了怔:“是啊,果子酸涩,无法解馋,母妃便会做梅子糕,来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 一同盯着树桠许久,他感慨:“文妃,真的是个很温婉的女子。” 可惜,红颜薄命。 皇甫辛不曾回应,半垂的眸中流转过怅然,及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好奇怪啊。” “走走,去看看。” 几名青衣小太监自前方匆匆穿过,未发现立于宫道的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尾随其后。 只见不远处,宫中那口深井四周,围了五六个人,正议论纷纷。 第347章 甜羹 “要不要告诉方公公?” “哎,今日的用水,该怎么办?” “这般浑浊,定有问题。” 一名小太监忽然道:“我告诉你们,怕是宫里什么人惹了上神,才招来此祸端。” “上神?”众人满脸疑惑。 小太监侃侃而谈:“前段日子,家乡的亲戚来信说,连遭怪事,后来供奉了上神,方得以化解。” 有人嗤道:“哪路神仙啊,别是江湖骗子。” “亲戚本也不信,但想想花不了多少银子,几支清香而已,姑且试上一试,谁知灵验得很那!” “不求财吗,这倒奇了。” 小太监一副无比崇敬的模样:“人家上神保福泽,水路旱路通吃,岂会贪那点银子,食的是人间香火罢了。” “嗯。”皇甫辛一声轻咳。 大伙儿奇怪的回头,待看清来人,吓得纷纷跪拜: “参见皇上,参见三王爷!” “免。” 他的脸色瞧不出喜怒,行至井边,低头观察片刻后,平静道: “春夏交替之际,此乃常态,清晨的水会好一些,告诉方海,自会处理。” “是。” 交代完,便与皇甫辛继续往前走。 见皇上并不打算追究妄言之罪,众人松了口气。 可走出没几步,他倏地顿住,转身问道: “那位上神的名字是?” 小太监献宝似得回:“禀皇上,白泽上神。” 拐过宫墙,皇甫辛忍不住道:“皇兄,此等妖言惑众,不罚那名小太监吗?” “民间的信仰。”他淡淡道,“千百年来,避不开佛与神的传闻,不足以深究,拘束得严了,反而易引起百姓的抵触之情。” 三王爷恍然:“还是皇兄,深谋远虑。” 他抬眸,望着天际泛起的昏黄浮云,莫名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承明宫。 苏迎春坐在桌边,打开锦盒,用干布擦拭着两把钥匙。 郑重的放下那把大的,拈起小的时,噗嗤笑出了声。 一旁的紫鹃好奇道:“娘娘,这把小金钥,是做什么的啊?” 她扬着唇角:“这个啊,是你们皇上的小秘密。” 珠夏福了一礼:“娘娘,晚膳已备好,摆于何处用?” 她想了想,道:“就在外寝罢。” 珠夏见怪不怪的领命退出。 天色微暗,皇甫玥踏入内殿,宫人们刚走完最后一道菜。 他的皇后一手托腮,眼巴巴的盯着满桌的菜肴,似乎在考虑,待会儿先吃哪一道。 听见脚步声,立即抬起头,水眸盈着欣喜的光: “回来啦。” 很随意的一句话,却让他心神荡漾。 屏退了伺候的宫人,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琐事,如寻常人家的夫妻般。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静谧美好。 直到用完膳,她招手,珠夏端上了一道甜羹。 仅仅,一碗,摆在皇后的面前。 她执起调羹,慢慢的舀起一勺,抿在口中,满足的叹道: “真好吃,不愧是御膳房熬了近两个时辰的羹,又甜又香。” 他似笑非笑:“两个时辰,就熬了一碗?” “当然不是。”她大大方方的再吞入一勺,含糊不清道,“剩下的分给殿里的宫人们了,他们辛苦一天,也不容易。” 桃花眼眯了眯:“为夫,就不辛苦,就容易?” 她三下五除二,将最后一小口吃完,一本正经道: “皇上享受着别人的爱慕,哪里还需要吃甜羹,心底已经够甜的了。” 第348章 狐精 这是,在旁人那里受了气,回头来定他的罪了。 幽暗的眸光从空空的碗,移向她嫣红的唇角, 甜羹的汤汁犹覆在上面,水润润的。 高大的身躯倏地逼近,在她后悔无比的眼神中,彻底品尝一遍。 末了,意犹未尽道:“确实挺甜。” 她轻哼,看了看紧阖的殿门,悠然起身,慢慢走到他面前。 两人一坐一站,他微微仰头,很期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她拢了拢臂弯的绡纱,嫣然一笑,然后稍稍拎起裙摆,大胆的跨坐至他腿上。 呼吸顿时不稳,他哑声道:“皇后打算用这种方式,惩罚朕?” 乐意至极,教了这么多年,他的囡囡总算开窍了。 一手勾着脖颈,一手轻轻抚上那张风流韵致的俊颜,她甜笑的神色倏地一沉,用圆润的指尖抵住他白皙的脸皮,阴恻恻道: “夫君,让妾身划破你的脸吧,省得出去,招蜂惹蝶。” 他表情无辜的配合着:“娘子,你舍得吗?” “舍得。”指尖轻刮,留下几道白痕,对上那双泛着春色的桃花眼,她的语气更凶狠了: “眼睛生得这般勾人做什么,嗯?干脆一并剐下!” “噗!”他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皇后今日……看了什么话本子?” 粉颊发烫,有一种被揭穿的羞恼,她没好气道:“《神怪轶志》,方才那段,就是狐精对付负心男的。” 他上下打量一瞬,沉吟:“说是狐精,没人信,兔子精,勉强够格。” 比起之前,的确褪去了不少青涩,加上连日承宠,愈发显出女子的娇韵来。 但她的眉眼依旧纯净透彻,压根没有一丝狐媚之色,倒是能窥见几分倔强与傲气。 他的囡囡,成长了许多。 “不玩了。”她恹恹的准备起身。 没令他面露惊诧,实在无趣。 大手猛地按住纤腰,压制着不准乱动,他勾起邪魅的笑: “玩过就想跑?那可不成。” 于是,景元帝正式发起讨伐攻势,某人丢盔弃甲,频频讨饶。 最终,一败涂地。 “战役”过后,夜已浓,他搂着昏昏沉沉的她入怀,低声道: “明日,我便让后梁王遣送姬瑶回国。” “不用。”她努力维持着清醒,坚定拒绝,“这点小事,你就别插手了,瑶公主也不是什么狡诈之人,本宫……能够应付。” 他低头吻了吻柔软的青丝,喃喃: “好,朕的皇后,最厉害了,乖,睡吧。” 窗外,月色明亮,洒进屋内,映出了一双偎依的身影。 他呼吸平稳,终于不再噩梦连连。 几天后,大祁皇后想要收回之前的话。 姬瑶确实不难应付,就……有点难缠。 自打听了那番“宣示主权”的言论,后梁小公主立即转移了崇拜目标,隔三差五就来找她闲聊。 “珠夏,现下什么时辰?”转动了下僵硬的手腕,将狼毫搁至一旁。 经过接连多日的清点,她大致了解到大祁国库目前的状况。 先帝重文,往年把大量的银钱花在了建文庙,兴祭祀等排场上。 两年前,皇甫玥开始接手监管,渐渐地,国库充盈。 第349章 花苑偶遇 如今朝政稳定,内外皆平,是时候为百姓做点实事了。 “回禀娘娘,大约未时。” “未时……”她自言自语着,倏地一凛,“备轿,本宫要去……” 抬眼瞥见院内宜人的景致,果断道:“去御花园,赏花!” 与其面对缠人的姬瑶,不如欣赏初绽的娇花,让本就乱糟糟的思绪,休憩一下。 皇后的绯色宫轿缓缓离去,与另一顶姗姗而至的软轿完美的错开了。 后梁小公主兴致勃勃的蹬上石阶,守门的宫人恭敬道: “娘娘不在,公主请回吧。” 姬瑶失望的扁了扁嘴巴,败兴而归。 御花园。 皇甫珊恍恍惚惚的缓步在小径深处,身后跟着华裳。 脑中不停的回荡着刚刚听到的闲言碎语: “四王爷要娶妃了?” “对啊,据说是宁国公府的郡主,门当户对。” “好福气呢,四王爷的长相虽不及皇上那般耀眼,但潇洒俊逸,脾性也是几位主子里最随和的。” “而且从不沾花惹草,这嫁过去,极可能独宠……” “提到独宠,哎,皇上对皇后才……” 四哥,要成亲了。 其实早有心里准备,甚至希望他能忘了自己。 可当一切成真,发觉根本无法承受。 也许母妃是对的,她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 却又在错误的时间,喜欢上错误的人。 她贪着他的心意,反反复复,等同于拖累。 是不是只要她不在,所有的麻烦就会消失。 如果她不在了…… 华裳皱了皱眉,忽然道:“公主,天有些凉,奴婢回殿给您取件披风。” “啊,好。”她心不在焉的应着。 脚步声渐渐远去,偌大的花苑只剩她一人,显得格外孤寂。 晃啊晃,无意识的走走停停,经过假山时,一只手猛地探出,紧捂住唇。 她惊恐的瞪大眼,下一瞬,被拖进山洞内。 绯色宫轿停在苑外,苏迎春站在小径一头,拢了拢绡纱,不经意看到华裳匆匆出了侧门。 那轻盈又清瘦的身姿,令她记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怪异的熟悉感。 当初不懂,现在想来,这名宫女与梦槐一样,拥有习武之人独有的气势。 所以,也是谁故意安排于皇甫珊身侧的? 答案,跃然脑中。 她寻思着,今日正巧与七公主好好聊聊,便命珠夏候在轿边。 可独自一路找去,久久未见踪影,正奇怪着,池畔假山处,隐约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四皇兄……”女子微微颤抖的嗓音。 “别这么叫我。”男子低低叹息。 “我……只能这么唤你,还没恭喜皇兄,再过段时日,珊儿就要多一位皇嫂了,棠欣郡主才貌兼备……唔!” 女子未尽的言语蓦地打断,只剩一声暧昧的嘤咛。 苏迎春自然懂得七公主为何突然哑然,暗暗感慨,确是亲兄弟,不想听的话,连阻止的方法都一致。 环视了一圈四周,幸亏没有旁人,若被哪个宫人偷听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算皇上有心维护,到时候怕也保不住。 “隽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的……” 第350章 撞破 “咱们不是说好,你放宽心,我自会想办法。” 皇甫珊无力的摇了摇头:“此事,能有什么办法,我担心,早晚要害了你。” “珊儿……” 把心心念念了几年的小丫头紧紧拥在怀里,须臾,四王爷扬声道:“皇后娘娘,您都知晓了吧?” 她尴尬的自假山后走出,同样窘迫的还有七公主,皇甫隽倒是一派平静,丝毫没有被撞破之后的惊慌。 三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古怪。 “咳,你们……”她率先打破沉寂,“其实皇上已经告诉我了。” 皇甫珊非先帝亲生女,前世宁妃受宫中的嬷嬷要挟,实情暴露,捅到太皇太后那里,遂赐死。 而在此之前,皇甫隽一直以为彼此有血亲关系,内心苦楚无处可诉,便一直游荡于民间,浑噩度日。 得知死讯后赶回,方知内情。 彼时,连七公主的墓址都成了皇宫忌讳。 一直到守皇城而亡,四王爷终身未娶。 今生,则是皇甫玥主动寻去,才真正牵起了两人的情缘。 “算是,补偿四弟罢。”那晚,他这般说道。 当时玄清门外的情形,他没多加描述,但她能想象得出,四王爷全力奋战的惨烈。 拖着残躯,熬到最后一刻,只为求一死同穴。 能被这等刚毅的男子,痴心相待,她替七公主高兴。 “苏姐姐,我不是故意隐瞒的……”皇甫珊愧疚道。 作为朋友,一直未曾吐实,确是因为自觉难堪。 也害怕……被瞧不起。 哪来什么金贵之躯,不过是笑话一场。 “没关系。”她柔声宽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不说,是对的。” “但珊儿,有一句话,不论站在哪个立场,我都要提醒你。”她缓慢却坚定的说道,“两个互相喜欢的人,能在同一世相遇,很不容易。” “如果你确定心意,不应只让对方努力,一味的忍让,将什么都得不到,且会害了在乎你的人。” 在皇甫珊仲怔的眼神中,她叹息:“还记得你数月前劝我的话么,怎么放在自己身上,就犯糊涂了呢?” “呵呵……是啊,为什么就糊涂了呢……”少女倏地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忽然哭了。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夺眶而出,顾不上她在场了,反扑到四王爷怀里,痛苦抽泣:“对不起,隽哥哥,对不起……” 这份禁忌的感情里,总是逃避的那一方。 为了体谅母妃,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的抗拒。 “傻丫头。”皇甫隽轻哄道,“永远别对我说,对不起。” 他们之间,不需要道歉。 她在一旁看着,眼眶也不禁涩涩的。 可以重来一次,真好。 也不知,到底是哪路神仙,给了她和皇甫玥,这样的机会。 同样,成全了眼前的这一对。 悄悄拭干眼尾,她问道:“四王爷,你可是已有打算?” 皇甫隽先行了一礼以示感谢,微微颔首:“此处非谈话的好地方,去文渊阁罢。” 从文渊阁出来,已近黄昏,她正欲入轿回殿,一道惊喜的嗓音响起: “皇后娘娘!” 懵然抬头,不远处,姬瑶正趴在宫轿的窗边,对她挥手。 顿时,疲惫感深深袭上心头。 第351章 赐婚 “参见皇上。” 皇甫玥踏进内殿,却未看到熟悉的身影,面露讶异。 紫鹃忙道:“启禀皇上,娘娘带着珠夏,去御花园了。” 他瞥了眼窗外的天色,蹙眉:“暗成这样,赏什么花,速速命人去寻!” 话音刚落,纤细人儿踉跄而至,嘴里囔囔道:“紫鹃,倒茶!” “娘娘,您这是……”紫鹃手脚麻利的奉上茶水。 她咕咚咕咚一阵牛饮,方觉回神。 见某人满脸不解,无奈的摆摆手: “别提了,先用晚膳……” 填饱肚子,沐浴完,她趴在小榻上,舒服的眯起眼。 觑着宽肩窄腰的男人,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披了一件白色单衣,正慢慢的系着带子。 “为夫的身材,娘子可满意?”他戏虐一笑。 她红着脸,羞恼的哼哼:“你明明低着头……” 他在榻边坐下,一本正经道:“囡囡的视线太炽热了,无法不察觉。” 她眼珠一转,起身扒着他的背:“皇上,有一事,必须您出手了。” “决定将姬瑶遣送回国了?” “不至于。”她犹豫半晌,迟疑道,“就是……您说,可不可以为瑶公主赐个婚?” 他有些意外:“赐婚?” “是啊,臣妾觉得,既然瑶公主缺个长久交心的人,又如此喜爱大祁,何不在文武百官里挑一个,也算两国联姻了呀。”越说越觉得可行,她兴奋道,“一举多得!” 他好笑的望着那张得意洋洋的小脸,表示认同:“这主意不错,但不能强求,毕竟那是后梁的公主。” “我们依着她的喜好,帮忙寻摸一个准驸马,先培养培养感情。” “那,她的喜好,是什么样的?” 她沉默一瞬,幽怨的盯着他。 “咳。”景元帝摸了摸脸皮,扯开话茬,“说说具体特征。”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骁勇善战,器宇轩昂,有男子气概,最好击败过姬维……唔,文官定是不成了……” 他也沉思起来:“武将的话……”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 “萧忆!” “萧将军!” 翌日,早朝。 几名重臣陆续上前,照例禀报起近日发生的要事。 景元帝认真的聆听着,时不时询问几句。 等陆相退下,工部尚书递了个折子,道: “启奏皇上,苍县县令上报,堤坝有损,要求拨款,数目颇大,特请圣上定夺。” 他仔细阅过,沉吟:“苍县虽小,但嘉南坝却是防洪的第一道关卡,不容忽视,这明细朕觉得没有问题,批。” 何尚书躬身道:“是。” “银子拨下去后,注意着些,若有异常,随时回禀。” “臣,遵旨。” 今日政事众多,待全部处理完毕,已近辰末。 余公公唱喏:“退朝——” 萧忆偷偷打了个哈欠,正欲离去,身后传来低沉的嗓音: “萧爱卿,留下。” 一扭头,景元帝正凝视着自己,一脸若有所思。 莫名的不安,顿时爬上萧将军的脊背。 那是一种,武将对潜在危险的,直觉与警惕。 第352章 联姻 “萧爱卿,若没记错,你比朕还年长两岁罢?” 未央宫后殿,景元帝端坐在侧,表情称得上温和。 可萧忆却从浅薄的学识里,搜出一个词——老谋深算。 君要装深沉,臣不得不从。 “回禀皇上,一岁多而已。”依然年轻力壮。 “萧将军为大祁鞠躬尽瘁多年,立下汗马功劳,以至于耽误了人生大事,朕深感内疚。”他面露痛惜,“彷徨之余,记起爱卿在军中帐营的请求,故决定为你赐婚。” “赐婚?”萧忆挠了挠头,倒没太多抗拒,想想这把年纪,也确实需要一个女人暖被窝了。 搓了搓手,打探道:“哪家姑娘啊?漂不漂亮?臣不要求像皇后那么美,但性子一定要好,别一天到晚惹是生非,唔……挑臀大的,好生养!” 景元帝深吸了口气,以眼神示意候在一旁的余四。 余公公上前,打开手中的画卷,一副美人图跃然纸上。 “小模样不错,瞧起来十分水灵,只是这年纪会不会小了点?”萧忆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而且……好像曾在什么地方见过……” “的确见过。”他颔首,“后梁公主,姬瑶。” 萧将军惊得一下子弹跳起身,如炸了毛的兽,大不敬的指着帝王:“皇甫玥!你、你……咱们十多年朋友,你拿老子去联姻?” 他气定神闲道:“萧忆,当初是你说,回京随便赐个婚就成,莫不是打算欺君?” “可那是公主!娇娇女,娶回去,爷还得高高捧着,窝不窝囊?” “如何相处,端看你的本事了。”他轻轻抛出诱饵,“况且瑶公主表明就喜欢你……这种骁勇善战,器宇轩昂的,听说领军击败过姬维大军,更是心生好感,萧忆,堂堂男儿,是不是该给人家一个机会?” “喜、喜欢我?”萧将军听到前面一句,黝黑的脸庞立即泛红,支支吾吾,“果真如此?那……” “你是朕的爱将,又为挚友,朕怎会害你。”他略一思索,道,“这样吧,赐婚的事先搁置,不过,你需每日抽出至少两个时辰,前去行宫与公主培养感情,一个月后,如果仍然不愿,朕也不勉强。” 君王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忸怩未免不识好歹,萧忆一拱手:“多谢皇上。” 他幽幽加上一句:“皇后说,公主年岁尚小,脸皮薄,所以,朕对你透露的女儿家心思,最好放在心底罢。” “臣,明白。” 待威武粗犷的男子退出内殿,余公公迟疑道: “皇上,这萧将军,能驭得住那后梁小公主吗?” 他抿了口清茶:“试试不就知道了,反正萧忆待在府里,无所事事。” 食君俸禄,自当为君分忧啊。 须臾,他似想起什么,问道:“再过几日,是初十?” “禀皇上,三天后。”余公公机灵道,“五王爷要大婚了。” “嗯。”他眯起眼,笑了笑,“希望朕的贺礼,能令五弟难忘。” 转眼,便到初十。 卯时未至,苏迎春轻轻下榻,梳洗后,对着铜镜稍作打扮。 “这么早?”温热的身躯自后方拥住,他埋首白嫩的颈间,一下一下舐吮,嗓音慵懒。 第353章 霸道也只能宠着 “别,会留印子。”她缩着肩,推开他,“今儿我可要见人的。” “陪你表姐?”他打量一瞬,“怎么穿得如此素净。” 她没好气道:“难道一身华服,去夺人风头吗?” 他不置可否的勾起唇,走到屏风后,小榻上整齐的叠放着她备好的衣袍。 “白日要接见使节,晚上喜宴,朕再前往,你多带几个侍卫跟着。” 景元帝慢条斯理的开始自己更衣。 “侍卫不方便进王府内院,有应六和符七暗中守着,够了吧?” 她知道,对于安危,他心中仍存难解的郁结,虽不喜太多人跟随,但不忍明着反对。 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嗯”了一声。 挑了支鹅黄色的花簪别于发髻,她收拾妥当,起身转入屏风。 执起搭在一边的墨色玉带,她展臂为他封在腰间,而后顺势环住,扬起脸讨喜道: “殿下忙完了,就早些到,好不好?” 他愣了愣,弯起眼眸,低头轻吻她的眉心:“好,小坏蛋。” 五王府喜气洋洋,虽然排场比不上帝后大婚,也十分盛大,给足了柳家面子。 为免误了吉时,新妃提前一日,从阳城赶至京中,先安置于一处私宅。 卯时再一路吹吹打打,送进了王府。 苏迎春身份比较特殊,照理说应被奉上宾,当主婚人都不为过。 可她婉拒了太妃的美意,道只想伴在表姐身边。 遂以除了柳蓁蓁,府中奴仆,竟无一人知晓她就是堂堂大祁皇后,只当是哪家贵女。 踢轿,跨火盆,祭祖先……直到申时,五王妃才堪堪落座,稍作休憩。 侧房内,屏退了侍从,仅剩表姐妹二人,柳蓁蓁恣意囔囔起来: “天啊,这王府娶亲,较普通百姓的复杂太多了吧,简直比练武还累!” 她笑道:“最累的已经过去,待时辰到,拜个天地,你就能入喜房了。” “表妹我真佩服你,当王妃都这么辛苦,做皇后,岂不是……”倏地改口,“啊,不对不对,要是让皇上听到,可不得了。” 她好奇:“说起来,你似乎挺怕他?” “帝王哎,谁不畏惧。”柳蓁蓁眨了眨眼,轻声道,“不过,讲个秘密,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共饮桃花酿吗?” 她点了点头:“好像,醉的不轻?” “其实事后,你的皇上来找过我,当时虽不知其身份,但真正板下脸,确是令人胆颤,话不多,句句生寒,大体意思不可带坏了你,啧啧,护得跟自家闺女似得……” “咳咳……”她呛然,“别乱说……” 他占有欲是强了点,可,能怎么办,既然喜欢上,只得包容着些那霸道的性子。 柳蓁蓁觑着她淡淡的笑颜,叹道:“看来,你是不以为苦,反以为乐啊,甚好,舅舅他们便能放心了。” 外人都道柳家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一女为皇后,一女为王妃,却不知那对老实巴交的夫妇日日担忧。 不求富贵,只求两女平安幸福。 俩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柳蓁蓁忽然问道: “表妹,你可知避火图,是个什么东西?出发前,舅母匆匆言语,我实在没听懂。” 第354章 初遇 脑中立即浮现起收在小柜里的那三本册子,前晚还被某人拖着一道探究。 “它是……你……”她双颊滚烫,闪烁其词。 舅母太失职了,这种事,为何会轮到她解释。 柳蓁蓁一脸期待:“说啊?” 叩叩!门扉被敲响,为首的丫鬟道:“王妃,该换衣添妆了。” 她暗暗舒了口气,连忙起身:“表姐,我到后厨给你端盘点心来垫一垫。” “哎,好……” 婆子丫鬟们鱼贯而入,很快就将柳蓁蓁团团围住,她趁机溜出了房。 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奴仆,各自忙碌,她衣着简单,并未引起多大的注意,向其中一人打听清楚方位后,一路寻去。 “恭喜恭喜!” “多谢!” 皇甫澜一身红袍,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日下来,脸上的笑容就没淡过。 王爷娶妃,邀请的宾客除了朝中一些交好官员外,以朋友居多。 而五王爷生性闲散,狐朋狗友简直遍布天下,迎完一拨,又来几人。 这些京中官宦子弟,自诩风流不下流,逮着机会,纷纷调侃: “没想到啊,大伙儿还单着,最爱玩的澜兄却先成亲了。” “这话可不能让嫂夫人听到,澜兄玩归玩,从来都是听听小曲,摸摸小手罢了。” “前些日子玉芳阁的铭儿姑娘还向我打听澜兄呢,道是许久不曾光顾。” 皇甫澜毫不客气的回道:“去去,今儿谁敢胡说,别怪本王翻脸!” 若被柳蓁蓁知晓,一气之下跑回阳城怎么办,那婆娘真就能这般冲动。 遂一直压着往事,没敢透露过分毫。 “啧啧。”众人揶揄着往府内走。 五王爷无奈的摇了摇头,抬眼看到一白衣青年拾阶而上,气质儒雅,风度翩翩。 热情招呼道:“杨兄。” 这杨逸是难得的正经朋友之一,满腹经纶,能文允武,去年刚考取了解元,据说目前正在姑父家闭关苦读,准备参加明年的殿试。 “王爷。”青年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 皇甫澜拍了拍对方的肩:“还这般见外,喜宴设在呈祥阁,直往里,再右拐便是。” 杨逸微微颔首,将贺礼交予一旁的管家。 依言步入,可绕了一圈,仍未发现主阁匾额,倒是周围的人似乎越来越少。 他自知是迷了路,远远望见一女子端着盘子姗姗而来,便上前道: “请问……” 女子抬头,他未尽的话语顿时卡在喉间。 杨逸素来自持甚高,一心扑在学业上,对同窗口中的“颜如玉”不屑一顾。 美人不是没见过,总觉得缺了什么。 可就在此刻,他发现,原来,仙子真的存在。 女子一袭水绿色春衫,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身形婀娜,一双明眸扬起时,清澈灵动。 既含有少女的纯真,又盈着几分沉稳气质。 他的心,似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下,怦然狂跳。 苏迎春不好意思道:“抱歉,并非王府中人,公子是赴宴的宾客吧,沿着小径往东走,那里小厮婢女比较多……” 第355章 听壁角 “敢问姑娘,是哪家的小姐?”虽然唐突,但杨逸怕匆匆偶遇,若不及时追问,将错失了与佳人相识的机遇。 她拧起柳眉,下意识后退一步,未等开口,身后响起低沉的嗓音: “是我家夫人,有何指教?” 杨逸猛地瞠大双目,看着一名高大英挺的男子伸手圈住女子纤细的腰,淡淡投来一瞥。 这一瞥,似是平静,可饱含了警告的意味。 “夫、夫人?” 仔细打量,女子梳的其实为少妇发髻,不过由于打扮简单,两鬓的青丝微微松散,加上面容恬静,完全不似嫁过人的模样。 一股从未有过的怪异情绪袭上心头,青年克制着拱手道:“对不住,在下冒昧了。” 她踌躇着想回以一拜,却被微恼的男人掐住腰,直接往前走去。 杨逸目送着两人相携的背影,清晰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你这样,太没礼貌啦,好歹是王爷的宾客。” “怎么无礼,为夫明明点过头。” “好吧……” “以后不许跟陌生人说话。” “什么嘛……” 垂在两侧的手指慢慢攥紧,青年俊秀的面容,渐渐露出不甘的神色。 那个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男人,根本不珍重她。 霸道,傲慢……只是将她当成所有物而已。 可惜晚了一步,如果早些相遇,他…… 微风习习,雪白的槐花飘落,荡在青年眼前,遮住了那抹娉婷纤影,也遮住了眸中隐藏的深深妒忌。 华灯初上,呈祥阁内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皇甫玥穿着普通的玄色衣衫,与几位皇弟同桌。 大部分人不知情,小部分知情的官员见皇上如此,心知这是不愿声张,遂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相较于宫宴的拘谨,五王府的喜宴上,宾客们闹得很欢。 一个个都抱着把新郎官灌醉的心态,接二连三的敬酒。 “本王不喝!”皇甫澜极力抗拒,仍免不了十几杯下肚。 众人哄堂大笑。 苏迎春睨着他扬起的唇角,好奇问:“我们大婚那晚,无人敢敬你?” 他眨了眨眼,低声道:“装醉,得有技巧,不然如何尽快脱身?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那。” 她哑然,心中默默为直爽的五王爷哀叹。 幸得几位友人相助,巳时,皇甫澜除了脸色泛红,一身酒气外,走路说话还算正常。 “皇兄,咱们几个要去听壁角,你去不去?”皇甫辛随口一问。 几名宗亲子弟围在一旁,一副准备看热闹的表情。 他挑眉:“当然。”等的就是这一刻。 当初承明宫外均是暗卫在守着,连一只耗子都进不来,可五弟今晚便没那么幸运了。 或许,终身难忘。 “什么是听壁角?”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皇甫隽闷笑:“皇嫂恐怕不合适去罢。” “我也想去……”皇甫珊小声道。 “珊儿。”四王爷无奈极了,“你更不合适。” “无妨,同去。”他扬起一抹莫测的笑。 有了帝王撑腰,几人连同女眷,踏着浓浓的夜色,靠近王府新房的墙角。 门外的家仆刚欲出声,被其中一人以眼神制止。 第356章 情债 窗纸上映着红烛摇曳的火光,屋内人的对话声断断续续传出。 “蓁蓁,我们就寝吧……” “好……” 几位宗亲子弟捂着嘴偷笑,此刻她大概明白何为“听壁角”了,立即羞恼的掐了下身旁的男人。 这人也是闲得慌,堂堂帝王跟着一众小辈胡闹不说,还拖上她与皇甫珊,真是…… 黑暗中,大手安抚似得拍了拍,示意稍安勿躁。 “对了王爷,这小箱子是谁送的贺礼啊,一早就搁在桌上了。” “小箱子?”脚步声顿住,伴随着皇甫澜不解的低语。 一瞬的寂静后,五王妃稍稍拔高的嗓音响起: “澜公子:日日思君不见君,欲寄彩笺兼尺素。铭儿。” “不不,蓁蓁听我解释,之前……” “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小玉?王爷,情债够多的啊!” “没有没有,往后唯你一人……” “相思一夜情多少……一夜?” “什么一夜!这只是首诗,真的!” 原本一场听壁角的旖旎好戏,转眼变成了“声讨大会”。 别说屋内的五王爷猝不及防,屋外的几人也是目瞪口呆。 “王爷今晚……还上得了榻吗?” 一小侯爷幽幽发问,其余几人均缓缓摇头。 “要不,散了吧?”有人提议。 “散了散了。” 喜事可闹,哀事勿扰,众人遗憾的各自回府。 车撵内,她揪着闭目养神的某人,质问:“你干的?是不是有点太……” 黑眸半眯:“娘子,你可冤枉为夫了。” 指尖微松,她歉然道:“不是你……” “箱子里的信笺,乃五弟以往的知己所写,这种事,与其掩藏,不如自行坦白,说清楚了,日后相处起来,心底才没有隔阂,朕,并未捏造,不过是将实情告知,其实算在帮他。” 他的一番言论,听起来还挺有道理,竟令她一时间无法反驳。 “那你也没必要,在花烛夜……” 他交叠起双腿,恣意的晃了晃:“早些开诚布公,不好么,难道你希望成亲第二天,王妃就从别人口中得知五弟的风流韵事?”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不经意道:“不知皇上年少时,在民间有没有遗留的情债呢?” “茶楼和戏馆有时会去,至于情债……”他屈指轻佻的勾起她的下颌,“你啊。” 这个债,一欠,便是两世。 她支起身子凑近些,轻声道:“那您,可得好好还,臣妾的利息颇高。” “唔,皇后这么一说,朕倒得抓点紧。”他赞同的顺势吻上唇角,“回殿就还。” 这一夜,承明宫的春色依旧盎然。 而五王府内院的喜房,灯火亮到子时末,终于,熄灭了。 仲夏,渐渐进入雨季。 整个皇城笼罩在水雾中,连绵不绝的滴答声,扰人清梦。 辰末,一顶绯色华轿停在慈安宫外,宫女撑起油纸伞遮着帘门,迎出一道袅娜身影。 “娘娘,当心足下。”珠夏提醒道。 她提起裙摆,将伞往宫女那侧推了推:“你也挡着些。” 珠夏笑了笑,主仆两人拾阶而上。 第357章 诊断 收了伞,一前一后穿过长廊,雨水顺着微风飘进廊檐,为这初夏的清晨带来丝丝凉意。 她心里盘算着开设学堂一事,缓缓而行。 私塾费用昂贵,很多穷人家子女根本上不起,生生耽误了前程。 如果从国库分出一笔银钱,以官府的名义设立书院…… “皇后娘娘,太皇太后在佛堂,您可至偏殿等候。”含冬上前,福了一礼。 “好。”她轻点螓首。 前往偏殿需经过一段空地,她挑着稍稍干爽的地面走着,快到屋瓦下时,抬头正看到华太后跨出门槛,便加快了步子。 岂料有块青砖十分潮湿,她这一疏忽,脚下生滑,身形顿时往后仰去。 “娘娘!” 珠夏急得顾不上油纸伞,连忙一把扶住。 华太后也吓了一跳:“哎哟,快,都去帮忙。” 宫女们簇拥而上,一阵手忙脚乱后,她被安置于侧殿的小榻上,含冬递上一块暖帕。 她拭干额前沾染的水汽,对满脸担忧的华太后笑道:“皇祖母,不打紧的。” “可有哪儿扭伤,要不,还是唤王太医来瞧瞧。” “真的不用。”她动了动手脚,以表明绝非逞强。 “含冬。”华太后轻斥,“雨天路滑,为何不领去内殿?若摔伤了,回头皇上追责,哀家可保不住你!” “是奴婢大意。”含冬跪拜道,“请娘娘恕罪。” 慈安宫内殿自然不是一般人能入的,宫婢没想到太皇太后已将这位新后看成自家人了。 看来,从此更得小心伺候着。 “起来罢。”她无奈道,“意外而已。” “现下哪能有一点意外。”华太后以过来人的口吻道,“你与皇上新婚燕尔,且同住一殿,日日厮守,万一怀了身子不自知,这一摔,要出大事的。” 老妇人聊起闺房之事毫不遮掩,一番话令她耳根发烫,搁在膝间的手指绞动着,羞道:“应该……还未曾……”前些日子葵水刚走。 觑着她紧张的模样,华太后叹了口气,拉过柔荑拍了拍:“哀家并非在催促,皇后年纪尚轻,虽纤瘦,但不病弱,相信很快就会传出好消息的。”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一直到出了慈安宫,她脑中还在回荡着那句“但不病弱”。 不禁记起之前……顾太医所言——天生体寒,恐不易受孕。 “娘娘,咱们回殿吗?”珠夏撂起轿帘,问道。 她缓缓蹙起柳眉,若有所思。 良岑外出游历,这宫中的太医不能随意召来诊断,否则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将引出流言。 前世莽撞而为的苦果,她不想再尝一次。 可若不看诊,又无法安心…… 抬眸望着天际密密的乌云,她果断道: “收拾一下,出宫。” 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咔嗒咔嗒行驶在京城的街道上。 接连下雨,路上行人稀少,马车来到一家铺子前停稳,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德济堂”。 德济堂是京中最有名的医馆,坐镇的名医众多,隐秘性做得到位,遂以很多达官贵人选择此处。 第358章 天意 厚厚的白纱隔着,苏迎春将手腕搁在软垫上,那一厢,姓卢的大夫并指探脉。 她隐约看到老大夫捻着胡须,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 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这位夫人的体寒之疾,怕是胎里带出,加上幼年时,未好好调养,落下了隐根。” “胎里?”她不解的蹙眉。 “不错,应是您的娘亲在怀胎时,长期吃了什么相克的食物或者药物,万幸的是,未影响到您的身子骨,不过确实间接导致……很难有孕。” 身形微颤,她的思绪一片混乱。 长期……难道,娘亲的死不是郁郁而终? 到底谁做的,苏夫人,亦或那几位姨娘…… 勉强稳住心神,她艰涩道:“有……多难?” 卢大夫叹了口气,像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富贵人家对子嗣的重视程度,直接影响到女子在府里的地位。 想必夫人此刻的心情,定是极为压抑的。 但身为医者,得实话实说。 “大约,看天意罢。” 从德济堂出来,守在马车旁的珠夏,三步并两步的迎上,识趣的不曾多言。 她抬眸,望着乌压压的天色,依稀在云端觑见一丝光亮。 天意啊,难道,依然逃不了天的摆布么…… “咦?放晴了!”一路人忽然惊奇道。 撑着伞的行人们纷纷伸臂,摊开手心试探。 细雨骤歇,那丝光亮越扩越大,直至布满天空,红霞晕染,绚烂至极。 她的心头豁地一下松了。 明明没到最坏的时候,为何要如此悲观? 既然上一世能等到,这一世,得更有信心才是。 戌时,屋内静悄悄的。 威严的男子在案前批着奏折,娇俏的女子则倚于榻上翻看话本子。 皇甫玥觉得,气氛有些古怪。 出于应诺,他没有私下打听她今日的行踪,决定等着这只小兔子主动坦白。 她说,要学会彼此信任,他便尽力试着不去随意掌控。 在第三次偷窥之后,她终于期期艾艾的下了榻,踱步来到桌边。 “殿下,有个事……想告诉你。” 朱砂笔落下,赫然一个隽劲的“驳”字。 他阖上折子,将笔置于一旁,静静的注视着她:“说吧,什么事困扰了你一晚上。” “还记得,之前顾太医说过,我体寒……” 他倏地眯起黑眸:“苏迎春,你召了太医?” 她慌忙摇头:“没,我担心传到皇祖母那边……” 闻言,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下,他颔首表示肯定:“做得好,太医院那帮人,一点小问题,都会往严重了说。” “不是小问题。”她苦笑,“体寒的毛病,仍旧存在着,我很有可能……” “什么意思?”他的眼神有些阴鸷,口气逐渐暴躁,“就因为庸医的几句话,你又要……” 薄唇被柔软的馨香主动贴住,吞入他狠厉的尾音。 阴沉的眸子瞬间瞠大,而后慢慢变得柔和,直至盈满醉人的温情。 须臾,她红着脸退开,喃喃:“这办法,的确好用。” 他握住细嫩的手腕,直接拖到怀里圈住,哑声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第359章 微服还是光明正大 “我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她无辜的眨眨眼,“只是让你知情而已,剩下的,看天意罢。” 他沉默不语,搂着纤腰的手臂收紧。 “殿下,快喘不上气了。”她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我不会退缩的,不过,感到有些对不住皇祖母,瞒着她老人家这么重要的事……” 可如果不瞒着,哪怕今生彼此的关系颇为亲近,也无法改变对方看重皇嗣的观念。 他抿着唇角,突然起身,她惊呼一声,攀住宽阔的肩头。 “皇上,您做什么……” 他踏着重重的步子,往床榻走。 “看来,还是朕,不够努力!” 她大惊失色,想要反驳。 不,您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但显然,景元帝不准备给她抗议的机会,扯下帐幔,掩去一室旖旎。 翌日,辛苦劳作了大半夜的男人轻轻起身,没有吵醒沉睡中的女子。 他微微一笑,在光洁的额头印上一吻。 青白的光透过窗棂洒进来,淡淡的照亮内寝。 他跨出殿门,数名随侍正候在两侧。 余公公无意瞥了一眼,怔了怔,默默的上前为帝王整理衣袍。 “皇上,若不然,安排几个手脚伶俐的小太监入内殿?” 皇后伺候得总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着实令人心酸那。 他不在意的摆摆手:“无妨。”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晨光初露,未央宫的琉璃瓦,泛起夺目的光。 “启奏皇上,苍县来报,修葺嘉南坝受阻,内情似乎相当复杂。” 工部尚书此话一出,群臣议论纷纷。 “这苍县县令太无能,如此小事都办不好?” “不过一个偏僻小县,何尚书三番两次的递折子,未免小题大做了。” “银两不是早就拨下去了,能出什么乱子?” 何尚书自诩尽忠尽职,未管同僚们的取笑,面色如常的等待圣上下令。 皇甫玥原本平静的目光,在看到四个字时,起了波澜。 白泽上神,信奉者坚信将有天劫,不允许官府修堤坝,甚至以命相搏。 十分荒诞且无稽的举动,他大可以命人强行镇压。 毕竟这种情形,严重的应执律法处置。 手指敲击着桌案,视线徘徊片刻,他朗声道: “此事,再议。” 上书房。 云国主诧异的接过折子,迟疑着要不要看。 他干脆打开,指着其中一行字问:“觉不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姬云略一思索:“你是说……” 他负着手,来回踱了几步。 “不敢肯定,但,想走一趟。” 姬云有些吃惊:“你亲自去?就因为一个小小的苗头?” “云国主。”他意味深长道,“以往的经历告诉朕,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怀疑,如果真是那人胆大到在朕的国土兴风作浪,怎能轻易放过。” “是本王松懈了。”姬云轻扯唇角,“既然如此,一同动身罢,谁都脱不了干系。” “成。”他爽快的收了折子,“其实朕正有此意。” 姬云失笑:“圣上打算微服,还是光明正大?” 第361章 白泽传闻 姬云分析完,又道:“只是京中大人出门办事,带着家眷,是否有点……” “我家新夫人如此貌美,岂能丢下?”他不正经的笑了笑,“不足为怪。” 上一次出行是假夫人,这回可成真了。 云国主一窒,开始后悔同行的提议,清了清嗓子,道:“昨日玥兄说苍县临海,江海汇流,入嘉南坝,所以,应算是比较重要的关卡了。” 他展开舆图,指着几处标记的红点:“苍县虽小,但沿着江河往下,紧挨着七八个县镇,如果真遇上洪涝,后果不堪设想。” 姬云微微倾身,两位君主就地势走向作了商议。 苏迎春便挪到梦槐身边,主仆讲起悄悄话。 一刻之后,他收起图纸,半开玩笑道:“对于白泽上神,各位有何见解?” “白泽仙尊?很厉害的啊!”她双眸一亮,“《神怪轶志》里有描述它的事迹呢。” “你之前看的那册话本子?”他饶有趣味道,“说来听听。” “祥瑞象征,通万物之情,晓天下全貌,可谓山川河流尽在它的掌控,最重要的,知道天下所有鬼怪的名字、形貌和驱除的方术。” “在后梁时,我也曾听闻,百姓用白泽图辟邪,达到趋吉避凶的祈愿。”姬云沉吟,“不过都是些精神寄托罢了,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灵神怪异的事。” 帝后二人默默对视一眼。 也许,真的有。 他不禁重新思索起来,连重活一世,都能实现,那白泽上神,是不是确实存在。 日夜兼程,他们于隔天晌午到达苍县,马不停蹄的赶至县衙。 余四亮出手牌,戴县令立即出门迎接。 “下官失礼,不知钦差大人驾到。” “无妨,起来回话。”他随意坐落,半垂着眸,神色难以捉摸。 戴弘悄悄端详一瞬,眼前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可气质沉稳,样貌出众,出身必定不凡,连随从也不似普通人。 本就忌惮,现下更不敢怠慢,主动请罪道: “下官无能,有负皇恩,实在是那些邱明村村民……唉,阻拦修葺的工匠,毁损劳具,林林总总百十号人,胡搅蛮缠,下官恐应对不当,违了圣上仁德爱民的名声,遂……” 他故意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瞥:“修坝的银两……” 戴大人忙道:“分毫未动。” 神情正常,且没有心虚讨好的意图。 “可派人劝过村民?” “当然,下官有一侄子,去年刚中了解元,能文允武,调解事宜均由他一手操办。” 他微微颔首:“唤人,问几句话。” “是。”戴大人招来一衙差,“去,叫少爷过来。” 不多时,一名风姿潇洒的青年跨入门槛,微扬的下颌,显出些许傲气。 脸色稍暗,语意不悦道: “姑父,不是说了,非要事不要打扰侄儿,时间紧迫,可不想浪费在乱七八糟的人身上……” “逸儿,休得胡言!”戴弘赶紧打断青年不敬的话语,“这几位是京中来的大人物!” 第362章 良辰美月 杨逸不甚在意的偏头看去,愣在当场。 矜贵的男人及……那位美如画的仙子。 “钦差良大人和尊夫人。”戴大人热情的介绍道,“此乃下官的侄子,杨逸,性子是直了点,望海涵。” “我们见过。”杨逸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眸底隐着炙热。 闻言,苏迎春略觉讶异,转而想起,在五王府确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不甚愉悦,但也算相识,遂点头致了意。 而皇甫玥则交叠起双腿,端起一旁的香茶抿了一口,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 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紧又松开,杨逸不卑不亢道:“不知大人想知道什么?” 尽管不喜对方,他却不会真的将个人情感掺和到公事上,冷落片刻,扬声问:“邱明村现下是什么情形?” “一言两语道不清,如果大人有心探究,愿陪同前往。”想了想又道,“村子离县衙比较远,不过在下有一别院,谈不上多华贵,倒是干净整洁,就在临近村口的位置,可供各位暂居。” 视线在青年俊秀的脸上转了一圈,他一抖衣袍,起身道:“成,带路。” 杨逸在前方走着,余光瞄到身后那对夫妻正亲密的交头接耳,男子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女子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微张的檀口,一双剪瞳盈着秋水,姣美又可爱。 “不是用王这个姓么,怎么换啦?”她小声嘀咕。 他轻哼:“王玥太难听。” 她差点被逗笑了:“殿下,好像小孩子。” 他不置可否:“良是母后的姓。” “对哦,你曾提过。”她默念道,“良玥,好听多了,有一种良辰美月的意境。” “……”他怎么觉得,还不如叫王玥呢。 天色尚早,一行人先来到嘉南坝。 远远地,就望见一道深深的沟壑,两道大坝一高一低前后错开,目前中间仅蓄着少量积水,沿着孔洞缓缓流出。 潺潺水声,配上郁郁葱葱的灌木,整个景象十分平和,竟有几分静谧感。 杨逸指着高坝残缺的部分,道:“修葺的工程说大不大,可也不是几天能完成的,那些村民严防死守,一旦有工匠靠近,便……” 正说着,几名中年男人匆匆而至:“杨公子,您为何就不信呢,还来……” 当看到陌生人时,立即警觉的后退一步,拔高嗓音:“他们是谁?官府非要逼得大家自尽当场吗!” “他们是……” 余公公连忙上前挡住杨逸,笑道:“别紧张,咱们少爷听闻这一带风景秀丽,特地来转转,不过是请杨解元做个向导而已。” 这番话,合情合理,加上他们几人,有男有女,有主有仆,似乎与官府完全扯不上干系。 村民们的脸色稍稍缓和:“外来客注意着些,别太靠近大坝,当心惹恼了上神。” 忽然,苏迎春感觉有什么轻轻刮过掌心,垂眸一看,是他修长的手指,愣了愣,顿悟。 遂故作好奇的开口道: “此处,有神仙?” 见是一位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发问,大伙儿不禁卸下防备,为首的中年人解释道: “当然了,邱明村的村民大多受过上神的庇佑,如今迎来天劫,那坝就是劫后的证明,无论如何都不可触碰,否则会遭反噬啊!” 第363章 她便是村长 “上神长什么样,你们见过?”她追问。 这一回,大家面面相觑,支支吾吾起来。 “天机不可泄露,反正为了您好,快些走开罢。” 余四收到主子的眼色,心中有数,伸手搭上杨逸的肩,哥俩好似的揽着往回走,嘴里囔囔: “杨解元啊,不知村子里有什么好玩的,快说说。” “夫人。”他搂住纤腰,低声道,“多谢。” 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靥。 跟在后方的姬云回首看了看天际透出的晕红,微微蹙眉。 “怎么了,七爷?”阿南顺着一同张望。 姬云沉默的摇头,倏地,一阵刺痛袭上双膝,顿觉软而无力,不由自主的往前扑去—— 一道利落的纤影闪过,挡在前方,以单薄的肩头撑起了大半的身躯。 “梦九姑娘……” 男子再怎么清瘦,也比女子要重上许多,梦槐担心扛不动对方,下意识的反握姬云的双臂。 隔着单薄的衣衫,方知这人瞧着精瘦,其实还算健壮。 “七爷!”阿南听到动静,才回过神,急忙上前扶住。 梦槐退至一旁,面色平静,没邀功也无羞意,倒是云国主的神情有点复杂。 “谢谢。”温和的眸色浮起一丝异样。 梦九的目光落在那双腿上,顿了顿,终究没说什么,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属下背您吧。”阿南提议。 “不用。”缓了会儿,待刺痛退去,双腿渐渐恢复了知觉,“怕是这里的环境所致,无妨。” 湿气加重,诱发旧疾。 “您慢着些走。” 姬云看了眼不远处的女子,勾了勾唇角:“嗯。” 果然是个,面冷心热的。 邱明村村口,皇甫玥道出要求,杨逸迟疑了一瞬。 “见村长?” 余四惊道:“怎么,这村子竟没有村长?” “不,做主的人,确是有的。” 这话听上去,掩着些许怪异。 村长家位于东路口,是一处别致的小院。 围墙爬满蔓蔓青藤,院内栽了棵不知名的花树,树下摆着精巧的石桌和圆凳,可见主人心思考究。 一名小厮客气的为众人奉上茶水:“请各位稍等。” 阿南抿了口,颇为意外:“想不到,这偏僻小村的村长,是个风雅之人,虽非名茗,入口甚为甘爽,七爷,您试试。” 苏迎春好奇的端起瓷杯,正欲凑到唇边,被一只大手拦住。 “不知何物,切忌乱饮。” “金银加甘草,以及少许的青茶沫,这位公子,好生谨慎。”伴随着一道柔美的嗓音,屋内的门帘被撂起,走出一名身姿摇曳的妇人。 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绾着松松的发髻,一双凤眼顾盼生辉,不自觉的流转着媚态,却不显轻浮,肌肤白皙如莹,红唇饱满,唇角点着一颗小小的美人痣,身形丰腴有致,是一种与少女完全不同的风韵。 望着满院的陌生访客,妇人稍稍怔了下,继而笑道:“杨解元是领了什么大人物来,令小院蓬荜生辉啊。” 杨逸对皇甫玥道:“她便是现任村长。” 第364章 燕夫人 “此言抬举。”妇人落落大方的福了一礼,“夫婿早逝,奴家才担起重任,待日后选出新的村长,自会卸职。” “燕夫人自谦,谁人不知,你在村民中的威望颇高。”杨逸将在座的几位贵客介绍了一遍。 “原来是钦差大人。”燕夫人吓了一跳,“奴家有眼无珠,刚刚只觉得公子器宇不凡,不曾想却是这等尊贵身份,失了礼数。” 凤眸一转,瞥向一旁的女子,道:“尊夫人长得可真美,难怪贴心护着,寸步不离。” 随后把剩下的几人均恭维了一番,话语说得既漂亮又得体。 立于身后的余公公低声咕哝:“是个会来事儿的。” 苏迎春不禁掩唇失笑,感慨能让精明的余四在意,这位女子的确不容小觑。 “燕夫人也信奉白泽?”眼睑半垂,他不紧不慢的问道。 “自然不信。”风姿绰然的妇人盈盈落座,认真道,“奴家认为,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可叹大家别的事都能够商量,唯独天劫一说,极为抵触,连我也劝不得啊。” “从何时起,村民开始相信神明的存在?”他紧盯着此女细微的表情。 “大概……几个月前罢,反正村子里陆续发生了一些奇怪的状况,这一传十,十传百的,等我察觉不对时,大部分人已经深陷其中。”燕夫人叹息一声,“尤其张家老大,上回阻拦修坝,便是他带的头,被戴县令押回去关了好几日,据说前天刚放出来?” 杨逸应声表示确是如此:“张宣虽说犯了律法,但暂未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姑父只能小施惩戒。” 他又询问了一些琐事,日头渐渐偏西,暮色将至,遂约定明天再来叨扰。 送至门口,燕夫人忽然轻唤:“良大人,不知官府将如何处置村民们,奴家不懂律法,却清楚此事可大可小,若大伙儿一直执迷不悟,京中是否会派兵镇压?” 他投去深深一眼,并未回答,只意有所指道:“今日所议,希望你能守口如瓶。” 妇人聪慧,当即福身:“奴家明白。” 一行人出了门,拐过巷口,看到一男子正与几名村邻怒目对峙: “什么白泽上神!简直可笑,我赵武长这么大,从未见过鬼,不需要什么上神的庇佑!” 一村妇嗤道:“呵,赵家大哥,话可别说那么满,当心被上神听见,降罪你家中。” 另一老妪附和:“邱明村能被神明选中,是多幸运的事,就因为你们这些不开智的人,福泽才久久未至。” 男子不耐的疾步走远,高嚷着:“有本事,今晚让那妖魔来寻我!” 老妪啧了一声:“年轻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围观的群众三三两两散去,须时,村间小道恢复了宁静。 余四等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杨逸遇到过两三回,已不觉为奇,指着前方的红瓦白墙道:“别院就在那里,天色不早了,请大人们快些,随在下过去罢。” 第365章 美色迷了心 说是简单的别院,其实称得上华丽。 院子不大,但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应有尽有,映在夕阳的余晖下,十分清幽。 “此乃家母的置地,不曾来过,原准备留着日后修身养性所居,后院的厢房均命人打扫干净,各位大可安心,奴仆们候在偏屋,有事尽管吩咐,既然姑父命我好生招待,那……” “你明日早些过来。”低沉的嗓音打断了青年的自言自说。 杨逸一怔,对上幽暗的眸色,顿时有一种被人戳穿妄想的心虚,未出口的言语随即吞入喉中。 本来……打算顺势一同住下的,就算得不到什么,远远地望着,聊表慰藉。 “是,大人。”咬了咬牙根,“在下先行告退。” 看这情形,短短一两天是解决不了的,余公公与阿南快速卸下所有行装,收拾妥当,众人稍作休整。 待用过晚膳,聚在堂中,余四泡上一壶香茗,称赞道:“姓杨的小子,倒是有眼力,这里比什么县衙,客栈的,强多了。” “但愿,能一直保持那份眼力。”他执起玉杯抿了一口,轻哼。 苏迎春侧身而坐,扯着他的衣袖,低声道:“你明明不喜杨逸,为何还愿意借住?”实在不似他的作风。 “首先,此处离村子和水坝确实很近,方便打探消息,其次……”他微微勾唇,“越是有不轨意图的人,越得搁在眼皮子底下。” 她娇嗔:“什么不轨意图,那是一开始不知内情,现下清楚我已嫁人,哪会有奇怪的举动。” “没有最好。”他眯起眼,“若有,别怪我……” “行啦,你可是帝王,心眼别那么小,照你这意思,我岂不是只能待在宫里,一辈子别出去了?”她伸出纤纤玉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他握住嚣张乱动的柔荑捏了捏,坦然承认:“朕后悔了,就应该将你留下。” 她不悦的缩回白嫩小手,一副不再给摸的架势。 “成,我尽量视而不见,反正那小子只敢看看罢了。”真是,明君难为那。 这时,阿南匆匆入内,禀报道:“七爷,查探过了,周围没有生人。” 姬云“嗯”了一声,转向皇甫玥:“倒没碰上眼熟的,不过,他们藏的极深,轻易不露脸,何况之前薛离的易容术出神入化,即使打过照面,估计也认不出。” 他沉吟片刻,道:“如今首要之事,是破了白泽的传闻,相信在这期间,神亦或人,总得跳一个出来。” “七爷,属下觉得,那个燕夫人不简单。”阿南忽然道。 “村长夫人不懂武。”梦槐淡淡插话,“奴婢特地注意过气息及举止。” 余四摇摇头:“还有一种可能,内力远远在你我之上,自然察觉不出。” 阿南挠了挠头:“其实属下想说,一个寡妇,独自在村子里混得风生水起,挺不容易的。” 姬云叹息:“阿南,勿要被美色迷了心。” “不、不是……”阿南难得的红了耳根。 以那女子的姿色,寻常男人免不了多加留意,可惜为首的两位是人中龙凤。 他略一思索,道:“能受村民推举,手段自不必说,但以今日的应对来看,暂无可疑。” 人,不能凭主观意识定论,容易被混肴视听。 这厢,他皱起眉,脑中反复过滤着所见所闻,试图找出些有用的讯息。 一道轻柔的嗓音飘来:“夫君,你也觉得燕夫人,长得极美?” 第366章 夜幕之下 堂内瞬间寂静,数双眼睛齐齐扫来。 说美,不妥。 说不美,太虚伪。 余公公暗自为主子捏了把汗。 他莫名其妙的抬眸,语气平静:“她长什么样,与我何干。” 众人皆是一愣。 对此回答,云国主表示叹为观止。 其余几人默默在心底道了声佩服。 苏迎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我先回房,你们慢聊。” 他慢条斯理的随之起身:“云国主,明日分头去村子里探查,舟车劳顿了几日,天色已晚,都去休憩。” 说罢,搂着娇妻的纤腰,往东院走去。 阿南望着暮色里,那轮刚刚爬上柳梢的月牙儿,疑惑的挠了挠头。 这不是,还早着呢嘛。 月牙儿慢慢升起,后院的烛火一盏一盏熄灭,直至陷入昏暗。 整个邱明村笼罩在隐隐约约的潮水声中,时不时夹杂着虫鸣。 子时,微风吹来几缕乌云,掩去了明亮的月色,如同遮住了谁的双眼般。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飘荡着,似在搜寻着什么。 终于,锁定了目标。 咚!咚!咚! 床榻上,女子推了推身旁的丈夫,迷迷糊糊道: “好像……有人敲门?” 赵武翻了个身,咕哝:“大半夜的,哪有人。” 咚!咚!咚! 这回,声音似乎更加清晰。 女子微惊,赵武顿时也醒了几分。 男人披衣下榻,手持一盏烛火,摸索着来到大门口。 粗着嗓子问道:“谁?” 无人回应。 赵武取了木栓,挪开一条小缝看去,外面黑漆漆的,只有几丝凉风透了进来,吹着衣袍微微鼓动。 “奇怪。” 喃喃自语着,重新上好门栓,转身往屋子里走。 然而未走几步,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愈发的急促。 咚咚咚! 像是有人屈指,在不停的叩响。 赵武怒了,冲上前一把拉开大门,吼道:“哪个王八羔子捣……” 尾音戛然而止,微弱的月光照亮整条小巷,空荡荡的,连一只野猫都没有。 就算此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凭空消失。 手中的烛火跳动着,一颤一颤,同时,赵武仿佛听到了凄惨的哭嚎声。 呜——呜—— 啪嗒!烛台掉落,摔在地上,火光一下子就灭了。 白日里,那些村邻的言论,一波接着一波的涌入脑中。 “得罪了白泽上神,当心百鬼缠身!” “上神通万物,晓天下所有事,降临咱们村子,是福泽,不可不信那!” “你不供奉,等着鸡犬不灵,人畜不安吧!” 赵武惨白着脸,越来越感觉到四周似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不、不——”高壮的男人抖着腿,倏地阖紧门扉,又连加了两道木栓。 飞快的奔回屋子,再锁好内寝的门。 “谁来了?”女子倚着榻沿,不解的问。 这话,触动了男人最后一根紧绷的弦,神情崩溃: “别问了,别问了!” 谁来了……只怕来的,不是人啊! 夫妇俩缩在被子里,抖若筛糠。 静谧的夜晚,那一声声催命的敲门声仍在继续,久久方才停歇。 卯时,天微微亮,苏迎春半眯着眼,无意识的呢喃: “皇上,今儿穿那件湛蓝色的袍子……” 第367章 契机 大手探来,拉起薄被,掩住了光洁的肩头。 他好笑的轻语:“今儿不用上朝,多睡会罢。” “喔……”她缩进温凉的胸膛,蹭了蹭,又昏昏入梦。 直到辰时,窗外婉转的鸟鸣,令她转醒。 咿呀——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步入,单手将托盘搁在小桌上,偏头看到她半坐着揉眼的娇俏模样,勾起薄唇: “娘子,说好的伺候为夫呢?” 她穿衣下榻,不紧不慢的回:“夫君,说好的节制呢?” “咳。”他呛了声,扯开话茬,“快些洗漱,待会儿早膳要凉了。” 待两人相携出了东院,迎面碰上一袭竹青色夏衫的杨逸。 “见过良大人,良夫人。”青年端得坦然有礼。 “嗯。”他错身而过。 她自知不便多言,乖巧跟上。 “良夫人,可要在下安排人,陪同四下转转?这苍县还是有几处好景致的。”杨逸认为男人办事,女眷定觉得无趣,遂提出了建议。 她瞥了一眼某人,客气道:“不必了,我与夫君一道。” 此举落在青年心中成了战战兢兢,不禁暗生怜惜,这位良大人怕是禁锢得,连一点自由也不肯给。 别院外,众人聚首,他当即作下指令,分为三路,且把杨逸指给了余公公: “我这个属下,方位感不强,杨解元熟悉村落,再好不过了。” 余四拱手:“麻烦杨少爷了。” “不敢,不敢。” “梦九,你随云爷他们,有事方便及时回禀。” “是。” 村口各自散开,他牵着小妻子的手,踏上弯曲的小径。 两人十指相扣,没有多聊什么,却均感到满足及安逸。 “夫君,你说……白泽会不会真的存在?”她小声道。 他知道她意有所指,缓缓摇头:“重生的契机是什么,我亦不清楚,好似抱着你睡了一宿,醒来便在东宫了。” 只是这一宿,满眼刺目的鲜红,深深刻于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望着他隐晦不明的神色,心微微揪疼。 也许,先逝的为解脱,留给后者的才是痛苦与无助罢。 她犹豫一瞬,刚想问有关癔症的事,拐角处传来一阵喧哗。 “燕夫人,不干净的东西,它们敲门,敲了一夜!” “好好,赵武,你别激动,慢慢说,到底什么情形?” 他们相视一眼,疾步上前。 只见一户人家门口,围了七八名村民,燕夫人也在其中,一高壮的男人,面容惨白,卧蚕泛着青色,眼底布满了血丝,正瑟抖着道出昨晚遭遇。 “唉,这是鬼敲门那,上一回,西口的刘三家,不是也遇到过。”有人叹道。 “要想化解,需……啊,张家阿大过来了,问他最稳妥了。” 穿着短打布衫的矮小男子打南边摇摇晃晃的经过,闻言停下脚步。 “何事?” 形容略为猥琐,姿态倒是摆得高高的。 “张家大哥,你快告诉赵武如何供奉上神吧。”一妇人恭敬道。 要是搁在以往,大伙儿唤得最多的是张无赖,毕竟此人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可自从成为村子里真正见过上神的信徒之一,身份地位立马不一般了。 第368章 疑惑丛生 “张大……张兄,快说说吧,到底要怎样做?”求人之姿,不得不低声下气些,赵武敛着眉眼,道,“家中娘子已吓得发起高烧,今晚可不能再出事了!” “这就是那个被关押过一阵的张家老大?”她嘀咕,“不像什么正经人。” 他轻嗤:“容易掌控。” 张阿大从随身布袋抽出一张黄纸递上:“回去先烧了这符,然后每日早晚各供奉三支清香,记住,一定要诚心,白泽上神可是能轻易探知你的真实想法,若敢欺骗它,到时候没人帮得了你。” “多谢,多谢!”赵武小心翼翼的接过,迟疑道,“不知,需要多少银子?” 这话似惹恼了众人,不等张阿大出声,围观的村民纷纷斥道: “你当上神是来坑蒙拐骗的吗!” “才不稀罕凡间的俗物!” “心无杂念,方是正道。” 如此一来,赵武顿时连最后一点怀疑都抹去了。 不求财,只为供奉,果真是活神仙所为啊。 “燕夫人。” 一道低沉的嗓音插入,大伙儿狐疑的打量着这对款款而至的陌生男女。 男的俊美无俦,女的仙姿玉貌,在这小村落里如天人下凡般惹眼。 “良……”美妇顿了下,改口道,“良公子,良夫人。” 继而解释道:“是我京中的朋友,特来苍县游玩。” 这话一出口,大家随即缓了紧绷的脸色,甚至露出几分示好来。 “原来是燕夫人的朋友。” “难得看到村长夫人有客来访,你们可得多留几日。” 她暗自感慨,此女在村里的声望果然很高,定是做了不少善举罢。 “好,一定。”他顺势而为,和善得不见半点架子。 寒暄了几句后,走到暗色的木门前,好奇的问:“敲的便是这扇门?” 小县城的百姓大多质朴,一旦扯上点关系,就熟稔起来。 赵武收妥黄符,踏实了几分,遂知无不言:“正是,唉,一开门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呼呼的风声……” “风声?” “仿佛有人在头顶吹气。”赵武比划了下,“一阵一阵的,想想就脊背发凉。” 燕夫人忙安抚道:“好了,别多想,嫂夫人喝药了么?” “刚服下第二帖……” 他凛着眸,视线快速的溜了一圈,定在一小块污斑上。 比门板的颜色稍深一些,不仔细看,会当成普通泥土。 伸手轻轻一撇,捻在指间。 “那里也有。”她倚于身侧,悄声提醒。 虽不知他意欲何为,但明白,定是有了重要发现。 顺着看去,屋檐下四五寸的地方,确实沾了一处同样颜色的污斑。 他噙着笑,偏头贴近白嫩小巧的耳垂,道: “你猜,是什么?” 她微蹙柳眉,谁留下的痕迹?亦或……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美妇人摇曳着腰肢盈盈走来,压低嗓音问: “良大人,可有不妥?” 他垂下衣袖,掩去指尖,淡淡道:“门前没有半点脚印,着实奇怪。” 燕夫人苦恼的附和:“不错,类似的情形还有许多,奴家别无他法,顶多约束着些张阿大,让他不至于借此招摇生事。” 第369章 夫人在夸我吗 又在赵武家院墙附近转悠了两圈,他缓缓勾唇: “夫人,我们回去罢。” 返程的途中,待到无人处,她踌躇片刻,道: “我觉得,即使真有白泽上神,此事也非它所为。” 他颇感兴趣的挑眉:“哦?” 她缓缓道来:“白泽为瑞兽,一个会带给天下福泽的神,怎可能为了一点小事行怨?且不说真神的心胸有多宽广,就算是您,也不至于因为百姓的一句戏言就迁怒。” 他被逗笑了:“夫人是在夸赞我吗?” “当然。”她认真道,“您值得夸。” 从律改到减轻赋税,处置贪官污吏毫不手软,对待政事,只看事实不讲情面。 身先士卒,御驾亲征,解决了大祁的心头大患。 当日送上来的折子,从不会搁到第二天再处理。 这一世,她陪着一路走来,方知爱上的这个男人,有多优秀,多英明神武。 在后殿,他是她一个人的,可跨进未央宫,便是天下的。 眸色流转,他正欲开口,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 “主子!” 余公公疾奔着,若不是杨逸气喘吁吁的跟在后方,恐怕早已运起轻功飞驰而至。 他皱了皱眉:“回去再说。” 余四满腔的热情,一下子就蔫了。 “是……” 杨逸拭去额际的薄汗,默默腹诽,究竟是一群什么人。 强身健体的武艺,到了这位姓余的面前,似乎完全不够看。 难道良大人仇敌众多,遂请了高手傍身? “主子。”余四以气音道,“属下探了这小子的底儿,会点拳脚功夫,脑子固执迂腐,身家还算清白,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嗯。” 天天缠在一旁的人,他不得不查。 “按您的吩咐,溜了一大圈,明早应该爬不起来了。” 神色微扬:“不错。” “燕夫人,是几个月前刚嫁进来的续弦,平日里举止得当,为人亲和,比原本那个糊涂不办实事的村长,强得多。” 他沉吟:“几个月前……” “属下不敢打听太多,怕打草惊蛇。” 说话间,已至别院门口。 杨逸连一口水都没讨到,就被余公公打发回家了。 傍晚时分,姬云等人缓缓而归。 “饿了吧?”她拉着梦槐往亭子里走,“我给你留了糕点,先用一些。” “啊,好,谢谢小姐。”梦九却有些心不在焉,回头看了眼那清瘦的背影,默默垂下眼睑。 “小姐?”她扬起唇,“许久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了。” 梦九自知失言的笑了笑。 她忽然眯起眼,端详半晌,道:“梦槐,我觉得,你哪里不太一样了。” 拈着糕点的手指一顿,满脸不解。 “笑得更好看了,就像……有了心上人似得。” 啪嗒!糕点捏碎,掉在了石桌上。 堂内,余公公终于被允许道出今日所闻。 “李大娘说,自家那面院墙上,原本什么也没有,走着走着,一只野猫嗖的窜过,吓了一跳,待抬起头来时,偌大的墙面上——” 故意卖着关子,停了下。 阿南听得聚精会神,连声催促:“怎么样?” “一个血淋淋的,死字!” 第370章 无知 “死……还血淋淋?”阿南瞠目结舌,“不可能吧,低头的一瞬间,如何做到?” 余四肯定道:“确实是红色的大字,第二天便不见了。” 姬云微愣,与皇甫玥对视一眼。 后者以指尖蘸了点茶水,在桌面写了个“显”字。 “原来如此。”顿时恍然,不禁低低的笑出声。 “七爷,您明白其中缘由?”阿南好奇的问。 姬云点了点头:“你也想知道?” “当然!” “那……为皇上办点事吧。” “呃?” 山间的破庙内,两个黑衣人隐在暗处,一前一后而立。 “五圣使,这伙人什么来历?”高个的嗓子似被烟熏过,粗哑难听。 五圣使嫌弃的嗤道:“京城来的钦差,不正合国主的意么。” “时间快到了,你别掉以轻心,坏了主子的计划。” 微恼旋身,斗篷划开一道凌厉的弧度:“二圣,事情是咱们两人合办的,凭什么碰到问题,罪责为我一人担?” “呵,你那坏毛病,我还不清楚?” 短暂的寂静后,五圣使不服的哼道:“放心,等过几天再让他们去闹,抓或不抓,都成。” “但愿,能这般顺利。” 不愉快的谈话结束,两道黑影各自掩去,破庙静悄悄的,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苏迎春在村子里闲逛着,梦槐陪同身侧。 最近皇甫玥和云国主他们,早出晚归,应是在安排什么事。 她自知帮不上忙,就四处转转。 这邱明村依山傍水,小径幽幽,漫步其中,倒也颇有乐趣,除了—— “良夫人!” 有一个人,总坚持不懈的打破这份宁静。 “杨公子。”她微微颔首,仅此而已。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位杨逸除了殷勤些,还算守礼,目前为止,没做出格的行为。 她若避得过分,倒显得奇怪了。 加上有梦槐在,她并不怕什么,也叮嘱过忠心耿耿的暗卫,不许拿这种小事去烦那个男人。 “夫人……”梦九尽职提醒,“前面村民较多。” 她了然:“好,我们过去。” 自从上次燕夫人道是朋友后,村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待她的态度均温和亲近。 撇去信奉白泽一事不谈,大伙儿淳朴又和善,根本不像戴县令口中的暴民。 “我写了‘田’字!”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写‘官’字呢!” 孩童们握着树枝在泥地上划拉,吵翻了天。 旁边几位农妇闲聊起来: “整天闹着要上学堂,哪来那么多银子哟!” “我瞧你家脑瓜子生得聪颖,不去可惜了。” “唉,县里的私塾,光是束脩就得十两呢!” 她在一旁听着,心中触动,不禁蹲下身问一名认真写字的小童: “你想去学堂听课吗?” 小童抬起脏兮兮的小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想啊,等我学了本领,就可以回来修大坝……” “哎哟,你个兔崽子,乱说什么呢!”一名妇人立即冲上来,揪住了小童的耳朵,“呸呸呸!当心被白泽大人责罚!” 小童捂着耳朵,眼泪汪汪。 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如果这些孩子一辈子待在此处,不习学识,或许永远都摆脱不了无知传闻的笼罩。 第371章 英雄救美 看来,想做的事,该着手去做了。 望着地上那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字,很多还缺笔少画的。 无奈的笑了笑,她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唤道:“有想吃桂花糖的吗?” 呼啦——一群小童立即围拢过来,绞着手指头,羞涩的小脸上,满满的期盼。 “你的,还有你的。” 每人都分到了一块,香香的,还裹着白白的糖霜。 大伙儿小心翼翼的舔着,舍不得一下子含在口中。 她拍拍空了一半的荷包,朗声道:“我教你们习几个字,谁学得最快最好,就可以得到一块作为奖励。” “好!”孩子们欢呼起来。 她捡起一根树枝,一边写,一边念道:“春为发生,夏为长嬴。” 下一句,秋为收成,冬为安宁。 这是幼年记忆中,印象最深的句子。 软软的怀抱,好听的嗓音,娘亲识字不多,只会读这种简单的。 阴凉的槐树下,她教得认真,小童们听得仔细。 农妇们纷纷感慨,这位京城来的夫人,真是人美心善,毫无架子。 一旁的杨逸凝视着那含笑的侧颜,觉得天地间仿佛都失了颜色。 “哈哈……” 此时,另一群稍大的孩童,嬉闹着追逐而来。 “抓不到,嘿嘿……” 为首的张着双臂,自苏迎春身边跑过。 杨逸本就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忽见一道银光,急忙飞扑上前,伸手去挡—— 咯嘣!随之而起的,是骨头错位的闷响。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惊惶的孩童,满头冷汗的青年,以及稍显无措的梦槐。 她支着额,幽幽的叹了口气。 杨解元终于如愿以偿的坐在了自家别院的中堂。 错位的手骨已接好,她简单的上了药,用白纱缠绕绑紧,手法极为利落。 “良夫人……家中是开医馆的?”杨逸惊讶道。 她不置可否,收拾起药箱。 自然是之前在军中锻炼出来的,经她帮忙包扎的伤员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个。 “梦槐,往后,不可莽撞行事。” 她明白并非婢女的错,但以防再误伤他人,还是得提醒一句。 “是,夫人。”梦九转向杨逸,诚恳道,“抱歉,杨公子。” “无、无妨。”杨逸颇为丢脸的摆摆手。 没想到,不止姓余的武艺高强,连这名婢女,都深藏不露。 “是在下眼花,将锡箔纸当成了铁片。” 以为能英雄救美,岂料……被认为欲行不轨。 她郑重福了一礼:“不管如何,杨公子也是怕那小童伤了我,在此谢过。” 若真是铁片,擦着她的脸颊而过,定要留下血痕。 这等意外,恐怕连梦槐也防备不了。 “不、不必客气……”杨逸下意识想虚扶,却牵扯到手骨,嘶地吃痛出声。 她皱了皱眉:“还是赶紧到县里寻个大夫看看,别落下病根。” 毕竟梦九只知如何卸骨,接回去,倒是头一遭。 青年哪能放过这难得的相处机会,忍着疼痛道:“真不打紧,不过,折腾一番,觉得口干,想讨杯茶水。” “哪里能叫讨,这可是你的别院。”她有些好笑,对婢女道,“沏一壶茶,用带来的香片罢。” 后院没留外人伺候,梦槐踌躇片刻,转身疾步离去。 第372章 护短 杨逸素来自傲,长相俊朗,家底丰厚,又顶着解元的头衔,前途不可估量。 欲结秦晋之好的高门,也不止一两家。 但那些普通的富家千金,统统都瞧不上眼。 唯独面前的女子,竟念念不忘,如失了心窍般。 自知不对,可完全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 哪怕,多说几句话,也是极好的。 “其实我年少时在京城住过一段日子,后来父亲经商,举家外迁,一走便是多年,直到上一回王爷成亲,才重新踏入故土。” 半垂眼睑,掩去眸中的失落。 若当初不离开,是不是能早些遇到她。 提及皇甫澜,倒是有了共同话题,她好奇道:“你与五王爷,如何认识的?” “算不打不相识罢。”无奈的笑了笑,“王爷向来阔绰,游玩时被贼人盯上了,我碰巧路过,就出手相助,哪知……哎,后来误会解开,越聊越投机,遂成了朋友。” “的确像是五……”顿了下,改口道,“五王爷做的事。” “不知良夫人府上,原在何处,也许相隔不远,曾是邻里。” 她一愣,随口敷衍:“不知名的宅子而已。” 别说彼此尚不熟悉,就算是朋友,也不愿道出苏府的名。 那里没有任何值得她留念的人或事。 杨逸觑着微黯的脸色,试探道:“恕在下冒昧问一句,夫人与良大人,可是媒妁之言?” 这说法倒令她倍感新奇,不禁反问:“何以见得?” 大着胆子道:“几次见你们相处,均觉得良大人待你……不够体贴。” “辟如昨日傍晚归来,你不过想多吃几块糕饼,他都要阻止,未免也……太过独断专制。” 她瞠大双眸,下意识辩解:“那是……” 他担心吃多了,晚膳要用不下,她最近总贪零嘴,容易伤了胃口。 可话到嘴边,默然咽下。 好笑的暗暗叹息,他们夫妻的事,做什么要对一个外人解释。 冷暖自知,他对她的情有多深,岂是旁人能理解体会的。 “夫人,茶来了。”梦槐端着托盘而至,警惕的瞄了眼杨逸。 她亲自斟了一杯,推到对方面前: “杨公子,天色不早,解了渴就快些回县里吧,另外,多谢你近日来的相护,不过,我这婢女的实力,你也瞧见了,确是不需要多一人跟着,恐生拖累。” 杨逸并不愚钝,她的语气依旧有礼,可其中的疏离与不悦,表露无遗。 饮尽杯中茶水,行了一礼,青年落寞离去。 梦槐望着那抹颓然的背影,赞叹:“娘娘,您现在说话,较之以往,更加精练。” 她手执玉杯,微微勾唇:“哦?什么意思?” 婢女直言不讳:“绵里藏针。” 她是不爱与人计较,若今儿谁误解了自己,或许一笑了之。 但到底听不得一星半点对他的妄断。 她的殿下啊…… 昏黄的霞光洒落,染满了别致的小院,她托着腮,眯起水眸。 那个男人,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戌时,皇甫玥步入东院,一进屋,只见他的皇后正端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而梦九则立于一旁,帮忙研墨。 第373章 争锋相对 “待会儿就好。”她头也不抬的说道。 他微微颔首,梦九知趣的悄然退出,并阖上了房门。 修长的手指执起墨条,无声无息的接替了梦槐的活儿。 待她写完搁笔,已是一刻之后,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正欲开口,男人含笑的嗓音响起: “朕的皇后,好生勤勉啊。” 她吓了一跳,半捂着纸张道:“你、你看见了?” “不曾,但见你神色严肃,料想定是与正事有关。” 他搁下墨条,洗净双手,慢条斯理的撩起袍子,于小榻边坐下。 她愣愣的看着,竟有一种亲眼瞧着他登上龙椅的感觉。 他十分满意她露出痴迷的神色,温声道:“可要为夫指点一二?”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若写的不好,会凶我吗?” 他沉吟:“要看,你是以什么身份了。” 她捏紧纸张,缓步走近,郑重道:“皇上,请过目。” 这是,公事公办的意思了。 他也不多言,垂着眸,一条一条的扫过,须臾后,扬起左手: “笔。” 屋内,烛火跳动,映着男人威严的眉目。 她局促不安的候在一边,仿佛回到了当年在东苑听学时,被太子殿下抽中作答的时刻。 只不过,那时的无奈与隐痛,恍若隔世。 他下笔又快又狠,把不合理的地方一一挑出来,批注。 “其实之前曾有人提过,但被父皇否决了,理由是,长期消耗且看不到回报。” 她不假思索的反驳道:“为大祁培养人才,不算回报吗?” 他抬眸瞥了她一眼:“每年动用国库的款项那么多,你准备拿什么来填这个无底洞?” 她不服气的指着其中一条。 “以商养学?亏你想得出。”他沉声道,“封一个皇商的名号,然后拿着朕的私库去周转?这个大饼,你苏迎春吞得下吗!” “你怎知吞不下!不光以商养学,臣妾还想与云国主谈谈两国商队的合作,如果有一天,南北货物能流通,那大祁定然是另一番大好景象!” 目光略显凌厉,牢牢锁住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小脸。 倏地,长臂一伸,握住纤细的手腕,将人拉至怀里坐稳,满意的笑了: “囡囡,真不愧我最好的学生。” 她眨眨眼:“您到底有几个学生?” “唔……”他状似苦恼道,“监学时,挑中了一位,为了教好她,费尽心血,终是没有精力再收其他学生了。” “气势汹汹唤人家起来作答时,殿下心里想着什么呢?” “想着……”幽暗的眸色落在嫣红的唇瓣上,有些心猿意马,“怎样才能正大光明的拐你到手。” 她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抵住妄想靠近的胸膛,正色道:“臣妾这个折子,您觉得如何?” 偷香不成,景元帝颇为惋惜,只得重新拿起那张纸,给出中肯建议:“办学的部分,你可以交给周太傅。” “为什么……”她惊讶道,“难不成,老太傅就是你说的那名提出过类似想法的大臣?” 他点点头:“所以,交给老师,事半功倍,至于皇商的封号,朕准了。” 她顿时大喜:“真的吗?” “先别太高兴。”他顺势吻了一下白嫩的脸颊,“一年之后,朕要看到初步成效,否则随时收回。” 第374章 解惑 “行。” 眼眸一转,趁他没留意,提溜钻出怀抱,她回到桌案边,兴致勃勃道: “按照您的批注,我加紧誊写一遍,然后交给周太傅。” 他上前,二话不说抽走她手中的狼毫,拉着往床榻走: “早些歇息吧,明天,带你去看出好戏。” “哎?有戏班子吗?” 他笑得冷然:“是啊,能看到白泽上神的真身。” 翌日,天蒙蒙亮,几名衙役敲着铜锣,走街串巷的吆喝: “百鬼现身了,快去看——村口姜家——” 村民们匆匆披上外衫,怀着既忐忑又好奇的心情,往姜家赶去。 不到一刻,村口挤满了人。 苏迎春自然也在其中,可除了她与梦槐,其他几位均一脸兴趣缺缺的样子,显然已知内情。 当戴县令出现时,大伙儿先是一阵哗然,继而个个面露排斥。 戴弘得到指点,此刻并不慌张,沉着道: “诸位,白泽之所以被信奉,无非是能驱鬼,保福泽,你们觉得,这是身为父母官,做不到的。” “为表明本官也有保护大家的能力,当知晓姜家的情形后,第一时间布下天罗地网,不管是什么妖魔,都逃不掉!” 说罢,七八名衙差让道,只见姜家的院墙及门上,吊着两张大网,里面似乎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在蠕动着。 眼尖的人立即高呼道:“天鼠,好多天鼠啊!” 一名衙差在手上缠起厚布,探进网绳里捉了一只,拎得高高的,展示在众人面前。 面目狰狞的小天鼠扑腾着翅膀,一对猩红的豆眼闪着诡异的光,通体乌黑,掩在夜色中确实只闻风声,不见踪迹。 戴县令抬了下手,另一张大网落下,滚出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 经过两个时辰的挣扎,筋疲力尽,唯有抖抖索索的望向围观的人群,轻声喘息着。 “这不是,张家大哥么!” “他怎会在此?” 戴县令到张阿大衣襟内摸索一阵,取出一小袋东西,打开扔在地上,赫然是粘稠的血液。 用树枝挑起些抹于门板上,网内的小天鼠顿时如同疯了一般,直往上撞,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赵武面色苍白的念叨:“就是这个声音,没错,就是它!” “黄鳝血。”戴弘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有人利用天鼠嗜血这个天性,圈养了一批藏在附近的洞穴,只等需要的时候,引诱出来,它们反应极快,门板一开,便会飞起,让你们无处可寻,只当是见了妖魔,至于哭嚎声,那就得问张阿大了。” 说罢,用脚踢了踢瘦小的男子。 男子闷不吭声,试图继续装傻充愣。 “不对啊,那血字显形,又是怎么回事?”李大娘疑惑道。 戴弘早有准备,接过衙役递上的一碗清水,用毛笔蘸湿,在洁白的墙面上龙飞凤舞一阵。 就在村民们看着空无一物的白墙,面面相觑时,端起另一碗淡黄色的水,刷地泼洒上去。 一个血淋淋的“死”字,渐渐显露出来。 大伙儿瞠目结舌,深信不疑的观念,开始动摇。 “还有谁家有难解的谜团,说出来,今儿本官逐一为你们道来!” 第375章 诱惑 当一桩桩真相被揭露,在场人的情绪似一锅热水,沸腾了。 懊恼自己的轻信,更愤慨于对方的装神弄鬼。 要不是官差们拦着,那张家阿大,估计已被踹了上百脚。 “害得我们惊慌度日,戴大人,必须治他的罪!” “张无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呔,瞧他平日趾高气扬的样子,就知道不对,真有神,也不会挑他做信徒!” 有一人插话道:“可是,另外好几家也说曾见过白泽上神啊……” 但此刻群情激奋,无人去多加深究,纷纷把罪都怪在了张阿大一人身上。 瘦小男子蜷缩着求饶:“不是我,有人指使……” 戴县令一凛,急道:“谁?” “我、我看不清长相,每次丢下银两和东西就消失了……” 思及贵人的交代,戴弘没再当众追问,命衙役们先押解回府。 一出荒唐戏码,闹得众人唏嘘不已。 “你们这几天,在忙着解惑?”苏迎春小小声道。 他与姬云对视一眼,揽着她,慢慢往回走。 “解惑不难,难的是顺其自然的设个局,让幕后之人跳进去。” “张阿大,便是幕后之人?” 他缓缓摇头:“此事,刚刚开始。” 姬云环视一圈,未发现值得留意之人,招呼着阿南也随之离去。 巷口,一高大的男人掩身其后,猛地握紧了双拳。 “良大人真是博学多才,什么诡计都逃不过您的厉眼啊。” 燕夫人盈盈推开院门:“请随意。” 他悠然坐落,余公公立于一旁。 “江湖骗术罢了,不足为奇。” 燕夫人一愣,叹道:“唉,看来,还是奴家目光太过短浅,没能辨得出。” 他淡淡道:“独自打理整个村庄的事务,作为女子,已算得上能干。” “谬赞了,奴家觉得尊夫人才厉害呢。”女子一边踏进里屋,一边笑道,“这没几天,就和村子里的人混熟了,老人小孩的,连最东边的郑铁匠,都知晓来了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娇人儿,对了,您要寻的,是近一年的登记册子?” 闻言,黑眸微闪,他抬眼望去,屋门没关,房内的情形一目了然。 燕夫人正四下翻找着,天气渐热,穿了一身薄薄的碎花夏衫,水绿色的缎带束着曼妙的身姿,更显凹凸有致。 当她弯下腰时,从肩头到背部,拉出一道完美动人的弧度来。 搜寻半晌无果,略一思索,恍然:“差点忘了,明明搁在柜顶的小箱子里。” 转而对庭院唤道:“良大人,可否帮奴家一把?”女子的嗓音十分婉转,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韵味。 余公公正欲上前,被他抬手拦住。 迈开长腿,几步来到里屋,他问道: “哪个箱子?” 娇媚的妇人高指着木柜:“麻烦了。” 本就单薄的夏衫因为这个动作,稍稍松垮,竟露出光洁圆润的右肩,可她仿佛不曾察觉。 勾起一抹若有所思的笑,他轻松取下那只箱匣。 “这一册记载了村里去年发生的大事。”女子站在他身侧,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神色和语气并无不妥,可浓郁的馨香及依稀可见的兜衣花式,又似乎在诱惑着面前这位俊美的男人。 第376章 告不告诉她? 他坦然自若的翻起册子:“今年的呢?” 燕夫人抽出另一本递上,娇躯微微前倾,丰盈若隐若现。 他半垂着眸,修长的手指滑过纸张。 静谧的里屋,一时间无人说话,只听见哗——哗——地翻页声。 美妇悄悄斜着媚眼看去,男人的侧颜堪称精致,无论颤动的长睫,亦或淡色的薄唇,还是高大劲瘦的身形…… 是个极品,不能错过。 但……貌似不怎么容易得手,当然,她不介意陪他玩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阖上册子,他一改之前的淡漠,温声道:“多谢。” 燕夫人一喜,刚想说什么,却见他转身跨出厢房,留下一句“如有需要,再来叨扰”,就带着侍从走远了。 目送着那抹颀长的背影,猜不透年龄的娇媚容颜渐渐浮起势在必得的神情。 这个鲜,她会尝到的。 “主子,禁卫已经出动了。”余四回禀道。 “让他们查出所有与白泽传闻有关的地方,待命。” “是。”余公公顿了下,迟疑道,“燕夫人……” 他似笑非笑的挑眉:“怎么,你以为?” “不。”余四立即坚定道,“您怎会被那种艳俗女子所迷惑!” 就算方才一瞬间,真的以为主子着了道,也决不能承认。 他冷哼:“呵,此女有问题,只是与大事有没有干系,还得再看。” “倘若……您打算放长线钓大鱼,要不要告诉娘娘?” “当然不……”下意识的话一出口,他皱起了眉。 其实不想将她牵扯进来,一是担心小兔子要胡思乱想,二是如果这燕夫人的身份确如他所料,不知情反而安全得多。 余公公机灵道:“属下让梦九近几日尽量拖住娘娘,少出门……” 两人转了个弯,远远地望见红瓦白墙。 他沉默片刻,长吁一口气:“朕,亲自说罢。” 后院中堂,阿南正神神叨叨的画着什么,苏迎春及梦槐饶有兴致的围在一旁。 姬云睨着这名打小跟在身侧的随侍,顿觉有些头疼。 原本就谈不上多聪明,如今在余四的影响下,性子似乎更加跳脱。 啧,真不是个好现象。 “来,看仔细了。”阿南拎起手中的空白宣纸,展示给两位女眷。 待得到确认的眼神后,端起一小碗淡黄色的水,姿势潇洒的泼上去。 一个血淋淋的小人儿歪歪扭扭的显现出来。 “哇,鬼影!”苏迎春惊叹道,“阿南你好厉害。” 梦槐虽没有高声称赞,但一双冷清的眸子亮晶晶的,显然也深感神奇。 “阿南,待回了后梁,你是打算去卖艺吗?”姬云的语气不甚愉悦。 可惜迟钝的贴身随侍仍沉浸在激动中,并未察觉,自顾自的解说道: “就是碱水加姜黄水,混合在一起,便呈血色啦。” 闻言,俩女子跃跃欲试: “真的吗,我也来画一张,喏,梦槐,给你笔。” “娘娘,您得多沾点水。” “唔,画什么呢……” “南大人准备辞官去民间变戏法了?”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 余公公跟在皇甫玥身后,闷笑着踏进堂内。 后知后觉的阿南苦着脸对自家主子道:“七爷,属下以后再也不多言了。” 苏迎春则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就丢下手中的笔,如一只灵蝶般飞扑过去: “夫君,你回来啦!” 第377章 坦诚 初夏的夜风透过窗棂吹拂进来,凉凉的,十分惬意。 她沐浴完,披散着青丝,趴在小榻上看话本子,一对白嫩的纤足翘得高高的,晃啊晃。 晃得他的心,痒痒的。 “囡囡,我要说一件事。” 纤足顿时僵住,水眸缓缓眯起:“皇上,这话,臣妾怎么觉得分外耳熟?” 他满脸无辜:“有吗?” 丢开话本子,她一骨碌爬起身,盯着他:“当年,您说要纳虞芷为妃时,就是这种语气,该不会……类似的事吧?” 心虚的别开桃花眼,他暗叹。 所以说,把小娘子养得如此聪慧做什么,试图拐弯抹角都难了。 “没那么……严重。”景元帝支支吾吾的对皇后附耳几句,随后正色道,“如果是,那朕必须将他们一网打尽,邱明村即为突破口。” 她担忧道:“万一,他们暗中对你不利……” “放心,这点警惕和自保能力,为夫还是有的。”他见她神色未显异样,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不曾松得彻底,就听到微恼的轻哼: “果然,应该划花你的脸!” 连风姿万千的俏寡妇都能吸引,有够招蜂惹蝶的。 “囡囡的容貌,也不遑多让啊,朕这一路披荆斩棘,颇为辛苦的。” 他讨好的想去吻她,被无情躲过。 “咱们的情况哪能一样。”她缩在榻角,脸颊气得鼓鼓的,“我可不用出卖色相。” 他呛咳一下,无奈道:“顺势而为罢了,战术上该叫‘兵不厌诈’。” 俏脸没绷出,噗嗤笑出声:“不是‘美男计’吗?” “想多了,朕自有分寸。” 能屈尊虚与委蛇几分,全是看在背后那位狡诈之人的份上。 俗话说,暗箭难防,既然被他碰到,不趁机清理干净,无法安心。 她觑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扬起唇角。 这回将计划坦诚告知,她心里自然是欢喜的,除了有一点小在意外,更多的为不安。 毕竟与之打交道的极可能是阴险余孽,且身怀高深武艺。 不过,她的殿下这么厉害,没有打不赢的仗,没有斗不过的逆贼。 她应坦然面对,不让他反过来为自己的心情多虑。 打定主意,她故意半开玩笑问道:“您的分寸是指?” “唔,每晚回来,囡囡可以检查。”他一本正经道。 她不解:“检查什么?” 他慢条斯理的脱鞋上榻,撑着双臂,把娇小的女子圈在怀里: “查一查有没有别人的味道,痕迹……嗯,这些似乎都不够稳妥,不如……” 隔着薄薄的亵衣,他身上的烫热熨帖着她微凉的肌肤。 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发觉随着他的话语,竟隐隐升起了几分期盼。 “你想……怎样?” 这算是,被带坏了么…… 他贴着她的耳畔,薄唇开启,嗓音低沉又魅惑: “耗尽为夫的‘存粮’,万无一失,嗯?” “……” 他的‘存粮’有没有耗尽,她不知。 倒是次日,当她睁眼时,已是辰末,身旁的位置早就空了。 “娘娘,你醒啦?”梦槐端着铜盆入内。 她扶着酸痛的腰,嘀咕:“难怪戏本子上都说,君王精力旺盛……” 第378章 不必时刻在一起 “娘娘,皇上交代,若您还想睡,得先用过早膳。” 连梦槐都见怪不怪,口气揶揄了。 她红着脸不答话,下榻更衣。 梦槐心情不错,一边为她套上水蓝色的夏衫,一边自顾自言: “皇上和云……国主他们,去了大坝,您……” “大坝?” 见她面露疑惑,婢女解释道:“趁热打铁,戴县令命人今日就开工,许多村民自知被蛊惑犯了错,青壮年均去帮忙了,您可要去看看?” 她想了想,摇头:“不去。” 梦九颇感意外:“为何?” 她系妥衣带,笑道:“他有他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不必时时刻刻在一起。” 仿佛被她的言论怔住了,半晌,梦九莞尔:“娘娘,您打算做些什么?” “小慧儿他们还等着我教认字呢,另外想打听打听百姓们对学堂的看法和要求,集思广益嘛。” “行,奴婢陪着您。” 邱明村热闹起来,每日工匠们来来往往,运送着砂石和泥土。 村民们说是帮忙,戴县令毫不吝啬的表示,事后会发放工钱,顿时引得一片感谢声。 官民和平相处,事情似乎正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不知是不是受了她的影响,杨逸养好伤,便主动担起夫子一职。 在村子里寻了一间宽敞的屋子,适龄的孩童均可前往,不收束脩。 她默默观察了两日,见对方并非一时兴起,才放下心来。 周太傅那边已有回复,但建学堂不是一两天的事,待大祁各地都办起,恐怕也得一年的光景。 有正经的解元授课,当然比她教要好上许多。 不过,孩童们舍不得她,遂时不时会带着零嘴去陪同旁听。 “木谓之华,草谓之荣,不荣而实者谓之秀,荣而不实者谓之英。” 杨逸先是详细的讲解两遍,然后领着大家,反复朗读背诵。 屋外初有蝉音,屋内书声琅琅。 “好了,回去记得温习。”杨逸阖上书册,轻拭额际的薄汗。 “杨夫子,明儿见!” 小童们挥手道别,跑出屋子,迎面碰上提着竹篮的苏迎春。 “良夫人!”大伙儿围着她团团转。 她捂着篮子上的笼布,故作严肃道:“让我看看,你们的小手干不干净?” “您看!”一双双小手举得高高的。 她扬起唇,揭开笼布,将香甜的凉糕放在每个人的掌心里,温柔道: “人人有份,不要抢哦。” “谢谢良夫人!” 待大家满足的捧着凉糕离去,一道细细的嗓音传来: “娘、娘……” 衣裙被轻轻扯动,她纳闷的低头看去,不禁失笑。 许是哪家兄长来听课,把家中小妹也带来了,竟只顾着吃糕点,失职的将小丫头忘在了脑后。 她拢着裙摆,蹲下身: “我不是你娘亲,要叫良夫人,想吃点心吗?” 小丫头含着指尖,似懂非懂道:“吃。” 她情不自禁的揪了下小姑娘的发髻,笑眯了眼: “给你两块,拿好了哦,可别掉了,但只准先吃一块,还有一块,留着晚上吃。” “好。”乖巧的点头。 她再三叮嘱:“多食,肚子会疼,记住了吗?” “记住。” 此时,一名小男童气喘吁吁的跑来:“珠珠,吓死哥哥了!” 第379章 冤家路窄 目送着一双可爱的小人儿远去,心底微微升起失落。 她深吸了口气,赶去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翩然转身。 “良夫人。”杨逸倚在门边,有礼的唤道。 她略一颔首,自竹篮内端出一碗莲子羹递上: “杨解元辛苦,这羹用井水镇过,消消暑罢。” “特地给我的?”语意中含着一丝激动。 以免对方误会,她解释道:“别院的下人们做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对这青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恶,顺手之举而已。 正欲离去,杨逸忽然开口:“你可知良大人……” “夫君怎么了?” 她蹙起柳眉,寻思着若又是什么莫须有的话语,真得好好与这杨解元辩一辩妄言之罪。 踌躇一瞬,一鼓作气道:“良大人近来与燕夫人日日相处,颇为亲近,你这般温婉贤良,不闻不问,恐怕早晚……唉,那燕夫人也真是奇怪,之前明明恪守妇道,还算端庄大方……” “杨解元。”她扬声打断,“我虽为女子,也知读书人最忌如长舌之妇,修堤坝一事,繁琐重大,夫君亲自督工,燕夫人作为主事者从旁协助,自然时时相对,岂容你在此搬弄是非?告辞!” “我……” 杨逸一窒,凝望着漠然的纤影,视线从僵直的脊背滑到垂在身侧的柔荑上。 葱白玉指正不自在的蜷起,果然,她还是相信和在意的。 那番话,怕不是伪装的防备…… “夫人,回别院吗?”梦槐迎上来。 “不。”她平静的交代了几句,道,“让余四加紧去办。” 梦九听得诧异:“有必要么,本该他们尽职伺候的……” “心里不痛快,何须勉强,夫君管不到这种琐事,就由我来做回主。”她淡淡道,“我相信余总管的能力。” “有您这句,余四估计当日就给办妥了。” 梦九接过空竹篮,见她拢着绡纱往东边走,忙问道:“您去哪?” 意味不明的嗓音远远飘来:“欣赏风景。” 一旦知晓内情,就很难镇定自若的表现。 较之那位帝王,她冷静以对的功力显然不足。 况且,说得义正言辞,实则似含了枚酸果子。 遂按捺不住,想要亲眼看看,他们到底是如何“亲近”的。 工匠们来回运送砂石,难免掉落些许,这通往堤坝的小径,因此变得崎岖不平。 她提着裙摆,正小心翼翼的前行,一道娇呼响起: “唷,这不是良夫人嘛。” 抬眸望去,暗叹“冤家路窄”。 “燕夫人。”她神色如常的笑了笑,“不知夫君,可在堤坝上?” “咦,良公子没告知去向?”燕夫人一副熟稔的口吻,“哎,让你独自一人过来,真不够体贴的。” 她揣摩着如果是以往那个怯懦的自己,会是什么心情,什么反应。 “夫君……没说。”她嗫嚅道,“我还是回去等吧。” 美妇差点没嗤笑出声。 这羸弱的模样,也太好欺负了。 清粥小菜,对于那般有魅力的男人来说,怕不是早就吃腻了。 第380章 深感欣慰 “良夫人,同为女人,提点你一句。”燕夫人状似好心道,“夫君的心,可要抓紧了,尤其像良大人这种,往后三妻四妾是少不了的,你啊,得想想法子,男人总贪新鲜的。” 试探了几日,进展甚微,美妇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原本只打算享一时之欢,但莫名真对他的夫人起了嫉妒之情。 也对,以她燕珏的劣性,得不到的,且不会让旁人快活。 苏迎春不由得百感交集。 经历过苏府及后宫的种种,这女子别有深意的话,已激不起她心中的涟漪。 前世听得懵懵懂懂,只觉得痛。 如今心如明镜,甚至感到可笑。 若不是为了扮演好“不知内情”的角色,她很想嘲讽回去。 不过,也算帮那人确认了一件事,燕夫人心思不纯。 而且相比最初的端庄有礼,此刻,隐藏的情绪似乎曝露了几分,美艳的容颜显得高深莫测。 村长夫人的身份,或许真的不如表面上这般简单。 记起皇甫玥的嘱咐,她收起莽撞的冲动,没做出任何异样之举。 垂下眼眸,尽力维持着寻常官家夫人该有的反应。 “多谢燕夫人提点。”她“感激”道。 燕珏勾起唇,满意的笑了。 戌时,他返回邱明村的途中,接到了乌金传书。 展开字条,赫然是余四的笔迹。 里面的内容,令他……深感欣慰。 新住处并不偏僻,就在离大坝不远的巷口。 虽说无法和别院比,也算是这一带最宽敞干净的院落。 大门外,余公公一早在那儿候着,见到他,恭敬的唤道: “主子。” 他打量一圈,颔首:“做得不错。” 余四明白,哪里是指屋子,这是在称赞听从皇后指令一事。 “戴县令闻讯,已诚惶诚恐的来叩拜过,属下让他先行回去了。” “嗯。” 两人一前一后跨入院中,昏暗的余晖下,一架葡萄藤立在东侧,绿意葱葱。 他驻步欣赏片刻,漾起一抹淡笑。 “娘娘本性单纯,爱憎分明,藏不得半点虚伪,心有不喜,便不愿忍着。” 照理说,钦差出行,哪有自己打理衣食居所的,那戴弘怕是要惶惶不安好一阵了。 他挑起眉:“为何要忍?” 好不容易才将她的胆子养大,敢于表达意愿,他欢喜还来不及。 至于挑拨离间的杨逸,待处理完余孽,自会秋后算账。 余公公连声附和:“对对,属下……只担心委屈了主子。” 里里外外,都已清理换过,奴仆现买了几人,但这位可是大祁的君王…… 他不甚在意道:“姬云安置在何处?” 余四叹息一声:“西边那间。” 是了,还有位后梁的国主。 这小小民宅,得积了多大的福德,迎来两位天之骄子。 云国主比景元帝,更加随遇而安。 毕竟流放到苍城的那几年,过的也不是锦衣玉食的日子。 “只怪云某无能,才导致现下的局势。” 阿南用布巾拭干姬云的双腿,端起铜盆出了屋子。 “姬维身边能人众多,当初逃了,意料之中。”他撂起衣袍,坐落一侧,“你这腿,怎么回事?” 第381章 要变天了 “腿骨易复,伤根难拔,落下了顽疾。”姬云自嘲的笑了笑,“不过,多亏了这双腿,让我注意到一件事。” 欠了欠身,正色道:“阻拦修坝,究竟为了什么。” 眸色转为凌厉:“你是说……” “不错,他们守着此道关卡,正等着这出天时地利。” 他沉吟:“可若朝廷极力阻拦,他们此举又有何意义?” 屋内陷入寂静,半晌后,他冷笑:“难怪铺天盖地的撒网,以姬维的残兵败将,也就只能做做这种煽风点火的事了。” 姬云一愣,恍然道:“确实,但闹到最后,对皇叔有什么好处?” 他按压着眉心,脑中不禁回响起自己的那句低语: “人已死,事未了。” 方恒终究是别人的替死鬼,而被替的那个人,还在朝中。 隐藏在深处,到底求什么? 如果与姬维联手,为权,为利,亦或……为了命? “关于保皇党,你了解多少?” 姬云略一思索,道:“他们直接听命于皇叔,可以算是半个江湖中人,行为处事乖张,最初的那批深信姬维是鲲鹏转世的神,忠心耿耿,但城破后,据我所知,留在皇叔手中的,不过是掐住短处,各有所需的贼人罢了。” “除了几支亲兵队,大约有八位圣使逃出,五男三女,其中一人,曾与我打过照面。” 他一凛:“谁?” “二圣使。”姬云缓缓道来,“这个男人被一场大火灼伤,武功废得七七八八,本应是枚弃子,但诡计颇多,善使毒,才得以留下。” “再相见,能认出么?” “不一定,当初我毫无遮掩,可他的面孔包得严严实实,加上时隔多年,恐怕难以辨认。”姬云面色凝重,“圣上,您没发觉,事态有点太平静了么,就算他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理应不会如此罢休。” 他起身,走至门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幽幽道:“不错,很快便要变天了。” 拉开门扉,一阵冽风吹入,透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凉意。 那些人等待的时机,即将到来。 “这边,多添点砂石,对,牢固一些,别偷懒。” 清晨,戴县令站在堤坝上大声指挥着。 这京中的钦差十分勤勉,几乎日日前来督工,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懒。 据说当今圣上是个严苛的人,万一良大人告上一状,可吃不完兜着走。 催赶之下,大坝的修葺进度喜人,照此以往,不出三四日,应能完工。 戴弘拭了拭额际滚落的汗珠,暗骂了句什么燥热的鬼天气。 一扭头,看到英挺的男子缓步而至,一旁伴着燕夫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掩唇笑得顾盼生花。 “啧,男人。”戴县令默默的嗤道。 “良大人在京中做什么官的呀?”燕珏不经意的打探着。 他淡淡一笑:“不管什么官,还不是食君俸禄,终归受人掌控。” 美妇若有所思的颔首:“想不到良公子为性情中人,确实,权利固然诱人,但自由洒脱也十分重要,只是恐怕两难全。” 第382章 惊雷 “那就得看,这位君值不值得跟从,以及将来能爬得多高。”他似闲话般道,“若得不到想要的,不如潇洒而为。” “这么一说,奴家倒好奇,您侍奉的君王,是位什么样的人?” 他顿住脚步,微讶道:“燕夫人此话好生奇怪,难道身为大祁子民,对当今圣上一点也不了解?” “他贵为皇上,咱们平民老百姓,要如何知晓?”美妇眨了眨眼,“比起帝王,奴家可是更想了解良大人您,毕竟近在眼前啊。” “呵呵,有机会的。”他一语双关。 两人正聊着,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 “不能修——” “遭天谴啊——” 十几名村民,跌跌撞撞的一路小跑过来,嘴里高声囔囔着。 戴弘一惊:“什么情况?” 一衙差上前道:“禀大人,是钱家,孙家等,他们之前闹得最凶,和张家阿大一样,说亲眼见过白泽上神。” “什么上神!”戴县令急了,“早就解释清楚的事儿,怎么还那么执迷不悟!” 十几人窜到堤坝边,纷纷趴在地上,开始对着天行跪拜礼。 “白泽上神开眼那——” “快降罪这些无知的人吧——” 与张阿大不同的是,他们神情癫狂,额头磕着砂石地呯呯作响,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帮忙干活的村民们逐渐围拢,劝道: “孙家嫂子,你们在做什么啊?” “快起来吧,没有上神,都是骗人的!” 这些人充耳不闻,仍旧一下一下的重复着动作,口中念念有词。 没一会儿,天际的乌云越压越低,形成一个古怪的漩涡,伴随着冷冽的风,卷起江水哗哗地拍打着石壁。 浪声混合着虔诚的言语,显得格外诡异。 像是真的有什么神明快要降临。 原本相劝的村民们不由自主的住了嘴,大伙儿面面相觑,心中泛起狐疑。 连工匠也停下手中的活儿,呐呐自语:“怕不是要下雨了吧?” 此时,不知谁喝了一声:“请白泽上神——” 皇甫玥眯起眼,正欲搜寻说话之人,只听得身旁的燕夫人尖叫: “小心——” 呯——! 苏迎春在陪门口的孩童们玩丢沙包,嬉笑间,忽见几名村妇匆匆跑过, 其中一人看到她,忙招呼道:“良夫人,堤坝出事了,快去看看!” 沙包落地,她拎起裙摆,随着人群一同往江边赶。 “什么事?”她急切的追问刚刚那名妇人。 妇人气喘吁吁道:“具体我也不知,却是有一道闷响,似是炸了惊雷。” 待众人爬上堤坝,皆愣住了。 白烟缭缭,人影混乱,本快要修好的高堤又损了一块,江水正哗哗的流着。 村妇们散开,唤着自家男人的姓名,她先是大致搜寻一圈,未发现伤亡,才稍稍放下心。 踩着细碎的石子,她踮着脚尖,左右张望,苦闷于无法正大光明的喊出那人的名字。 就在百般踌躇,想高呼“良玥”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夫君!”她忙不迭的奔过去。 可下一瞬,男人怀里的人,令她沉下了脸。 第383章 识大局 “娘娘。”轻轻的尖细嗓音在耳畔响起。 余四几个跃跳,挡在她面前,缓缓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是不要过去的意思。 “此处危险,奴才先送您回院子。”余公公以只有彼此听清的音量道,“主子没事,让您记得应诺的话。” 她应诺,识大局,绝不胡乱吃醋,支持夫君早日将后梁余孽连根拔起。 偏头望去,男人已退至守礼的距离,但脸上的关怀之色,十分明显。 她抿了抿唇,别开眼,随着余公公离去。 哼,这么会作戏,怎么不去当戏子? “良公子,奴家无事……哎哟!”足下一崴,如弱柳般的丰腴身子直直往前扑。 他不露痕迹的皱了皱眉,单手托住臂腕,正巧看到匆匆而至的姬云及随侍,立即扬声道: “阿南。” 南大人下意识接替了位置,当被柔软的娇躯靠着,顿时僵硬如木头。 燕珏掩去眸底的恼色,低吟:“好像……伤了筋骨。” 他顺势道:“阿南,送燕夫人回去,帮忙请个大夫。” “啊,是。” 纵使满心不愿,众目睽睽之下,美妇只能道了声谢。 待他们走远,姬云微笑道:“玥兄好气魄,连我的贴身侍从都唤得动。” “我觉得,南大人应该是欢喜的。”他蹬上高坝,来到破损的地方。 观察一番后,伸手探至裂缝干燥处,收回时,指尖残留着灰黑的粉末。 “信徒召唤白泽,引来惊雷?” 他冷哼:“利用你说的第一次天时,再催动埋入的硝石及硫磺等,便可达到这壮观的效果。” 姬云诧异道:“火药?他们从何获得……” “若炼制丹药,有这些很正常。”黑眸缩紧,他低喃,“也可能……是那人所供。” 环顾四周,姬云道:“不曾造成伤亡。” 他示意一同望向河堤边:“震慑和恐慌,才是他们想要的。” 闻讯而来的村民们个个面露惊恐,有一部分已经颤着双膝,半信半疑的打算加入到跪拜的人群里。 戴弘气得发抖,正下令衙役们将领头的那几户人家押解起来。 挣扎和哭嚎声混成一片,场面顿时有些失控。 他忽然沉声道:“少了一人。” 那名大喝有请上神的佝偻男子,不在其中。 “戴大人,他们什么都没做啊——” “孙家是小人多年的邻居,夫妻俩平日里老实得很,求大人放过吧!” 世人往往只看表象,民与官本就存着微妙的关系。 对于老百姓而言,被抓走关押,是一件相当严重的事。 仅仅向天叩拜,何罪之有?官府之举无法服众,倒有心虚之嫌。 这一道炸响,动摇了初稳的民心。 此刻的戴弘根本听不进任何求情了,自诩也算个平易近人的好官,不然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这些民众缠闹。 可如今,在钦差大人面前发生如此大事,再不采取措施,真得落个失职之责了! 抬了抬手,衙差们强硬的押着十几人,准备上路。 “且慢!”姬云大步上前。 “云大人。”戴县令只知此人乃钦差幕僚,平日里温和少言。 第384章 还敢罚我? 姬云走近一人,打量片刻。 此人是名四十余岁的男子,似脱了力般,软软的垂着脑袋。 “放他下来。” 戴县令愣了愣,听命行事。 男子瘫软在地,虚弱的喘着气,半阖的眼隐隐泛起血丝,干裂的嘴唇不停蠕动着。 “白泽降世……” 姬云蹲下身,扬头与皇甫玥对视一瞬,后者微微颔首。 不再犹豫,伸手扯开男子的衣襟,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露出布满红点的胸膛。 “天啊!” “太吓人了!” “梁家二哥,你生病了吗?” 一声“梁家二哥”仿佛唤醒了些许理智,男子怔怔的望着自己可怖的皮肤,低语: “这是……被上神选中的标记……” 戴弘将其余几名男子推攮过来,当场拉开衣衫,只见同样位置均分布着或多或少的红点。 胆小的妇人们立即捂住眼,不敢看。 “选中的标记?”他对着胸口,轻轻一压,梁二哥顿时痛得抽气。 他朗声道:“既然你们信奉的白泽,是带来祥瑞的神,为何会留下这种伤及身体的印记?” 躁动的人群渐渐安静,天际的乌云如昙花一现般散去,乍现几分光亮来。 姬云温和的眸底一片冷然:“不过是,被选中下毒的可怜人罢了。” 皇叔惯用的手法,以药物控制人的神智。 趁着产生幻觉时,反复灌输特定的指令,乃前后梁王不为人知的恶毒伎俩之一。 没有谁比姬云更清楚,毕竟曾经也差点着了道。 而他们从一开始就猜到,装神弄鬼仅仅为开端。 想要令村民们深信不疑,就必须有领头之人,张阿大是明棋,暗棋得在适当的时候拿出来。 “毒……”戴弘瞠目结舌。 围观的百姓们害怕得瑟抖,恨不得立马赶回家查看全身,可有类似红点。 “戴县令,先寻个地方,看守这些中毒者,他们可能会有过激的举动,不易放回家中,但也无需关押大牢。”他沉声交代道,“另外封锁村子,从今日起,我要逐一盘查,让衙差们通知每家每户,若再听到有关白泽的流言,直接上报,重重有赏!” 在那威严的目光下,戴弘浑身一震,大声道:“是,下官明白!” 情势的发展越来越出乎意料,一时间,邱明村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彼此默默猜忌着,谁会是操纵下毒之人。 虽说堤坝炸开了豁口,幸好不深,戴县令本打算按部就班的动工,不料良大人突然下了重令,必须在十日内修葺完好,否则按失职罪论处。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那么大的官儿,戴弘哭丧着脸,起早贪黑的督促,如一根蜡烛两头烧。 烧得狠了,便把杨逸拉过来帮忙。 到底是自家姑父,杨解元只能每每授完课,再往堤坝跑,完全失去了偶遇苏迎春的机会。 “娘娘,亥时了,早些睡吧。”梦槐铺好床褥,唤道。 她趴在小榻上,手里捧着一本《士商类要》,含糊应着:“好……” 梦槐也不多言,上前一把抽走书。 她惊得翻身抗议:“梦九,近来胆子不小啊。” 婢女理直气壮道:“皇上说了,若您不按时就寝,不按时用膳,回头要罚的,奴婢也是为了您好。” “他、他还敢罚我?”一激动,连话都说不利落了。 她叉着腰,一双水眸瞪得圆溜溜的。 第385章 取命 可惜,侍奉了两年多的婢女一下子就看穿她的虚张声势。 “余四说,皇上今晚不归,娘娘您别等了。” “我才不是在等他!”气呼呼的蹬了绣鞋,爬上床榻。 梦九觉得,难怪主子总喜欢逗娘娘,实在是因为……太有趣了。 兀自盖好薄被,想了想,不甘心的爬起来,哼道:“连不归都要通过余公公来告知!” 婢女识趣的不答话,自顾自的吹熄烛火,留了一盏小灯。 捏着被角,哼哼唧唧半晌,忍不住问:“他到底去哪了?”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好吧。”她并非无理取闹,只是有一点担心。 自从上次堤坝一别后,已有五六日未曾打过照面,即使偶尔回房,好像也是在她熟睡时。 待天亮,人又不见了。 却是经常听村民们闲聊,良大人与燕夫人一同在哪处盘查。 想来,那村长夫人比她更清楚,他每天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罢。 侧着身子,拉高薄被遮住半边脸,似乎这样就能阻止心底的酸意往上涌。 识大体,真的好难唷。 子夜时分。 破庙内,两道黑影碰头。 月色下,一个满脸郁色,一个略显不耐。 “五圣使,你什么意思!”粗哑的嗓音透着愤怒,“当时为何不助我遮掩?现下毁了一切计划,国主那边,怎么交代!” “尊一声二圣使,不代表我该听从你的安排。”斗篷下的唇勾着冷笑,“国主派我们到此,一来隐藏身份,二来无非是想制造些动乱,嘉南坝为抗洪的第一道关卡,若大祁君主不重视,任由咱们破了这坝,下面七八个城镇均得遭殃,到时候,影响够大,但显然,景元帝不是个昏庸之人。” “哼,早知道,应该杀了那姓良的。” 脚步声一顿,嗤道:“杀了钦差,准备引来朝中的大力关注吗?你怕不是领会错了国主的用意!” “说得好听!那天在堤坝上,凭你的能力,稍加煽风点火,让戴弘抓了药人们,最好当众逼死几个,任务至少能完成一半!” “你当京中来的大人们和姓戴的一般傻?”嫌弃的啧声,“说了,保存实力,你想死,我还不想!情势不对,就赶紧撤。” 男人捏紧双拳:“无功而返?” “还能怎么办?趁他们未察觉内情,换下一个目标。” “五圣使,你变了。”锥帽滑落,露出一张极其普通的脸,灼伤的肉痕自下颌蔓延至衣袍内。 披着斗篷的人放声大笑:“是终于想通了,二圣,我知道,自打你成了半废之人,就一直想办成一件大事,好重新获取国主的重用,这迫切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恕不以命奉陪。” 说罢,一甩衣摆,几个轻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蠢货,你定然不知,其中一人是姬云吧?”男人默默的自言自语,神情激狂,“云七爷俯首听命的人,除了大祁的君王,还能有谁?” 什么良大人,十之八九就是皇甫玥。 “呵呵,我得好好想个计……如果杀了他,再去向国主回禀,到时候……功劳为我一人的,哈哈……” 低哑的嗓音在破庙内回荡着,犹如鬼魅般阴森。 第386章 今儿,我哪里都不去了 沐浴完,正是戌时。 她把日渐叨唠的梦槐赶出房,缩在小榻上,继续翻看那本《士商类要》。 这本书简单易懂,朗朗上口,算是比较有趣的经商类书籍了。 既然要当皇商,就不能负了那金贵的头衔,该努力的事,得做好了。 不过皇后为东家,到底不能明着来,她便干脆对外统一用“良夫人”这个名号。 正读得入神,咿呀——门扉被推开,她头也不抬的问道: “梦九,又有何事?” 一道戏谑的嗓音响起:“娘子都不看看为夫吗?” 水眸倏地瞠大,她惊喜的望去,消失了数日的俊美男子正步入屋内,好看的桃花眼漾起浅浅柔情。 心思一转,扬起的唇角颇为矜持的僵住,她若无其事的拈起纸张翻过一页,慢慢道: “皇上,可是忙完了?” 他一边解着衣扣,一边回:“刚走了一趟堤坝,衣袍沾上泥土,回来换一身,再出去。” 随意到箱匣内挑了一件,他褪下浅色外袍。 她瞥了一眼,果然溅满脏污。 口气顿时缓了几分:“这会儿,还要去哪啊?” 他迟疑一瞬,道:“核对名册,仅剩最近两个月的了。” 她蹙起柳眉,那么明显的停顿,充满了心虚意味,不禁追问: “与谁核对?” 他穿着绛紫色夏衫,匆匆靠近小榻,俯身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小醋坛子,不是独处,戴县令也在的。” “哼,连崴了脚的把戏都耍,漫漫长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他失笑:“你明知,不过是虚假的应付。” 她当然知道,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内心默认,嘴上还得说上几句,以示不满。 谁让她,恃宠而骄呢。 视线落在他的衣袍上,闲闲道:“呵,颜色是我最喜欢的,衬得您清俊无双,唉,现下却要去给别的女人欣赏了。” 不等他开口,扬起手摆了摆:“去吧,大局为重,让臣妾独自一人享受这寂静的夜晚罢。” 总算把憋在心头几天的气出了,她垂着眸假模假样的看书,暗笑不已。 忽然,耳畔响起一阵衣衫摩挲的声音,狐疑抬眼。 一脸若有所思的男人,已将那件夏衫抛至一旁。 她眨了眨眼,忍不住笑道:“其实您穿什么都好看……” 笑容缓缓顿住,只见他动作未停,很快,白色的单衣也落地。 “你……”她微感不安,“不是急着出去?” 他噙着淡笑,意味深长道:“朕忽然觉得,到了该交保证的时候了。” “交什么……唔!” 一个时辰后,景元帝饕足的下榻,捡起散乱的衣物,慢条斯理的披上。 身后,纤细的女子掩在薄被里,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眸子,看着他宽阔的背,不是滋味道: “都快亥时了,您还去啊?啧,精力真好。” 系带的修长手指一顿,男人眯起眼。 她并不知情,仍在自顾自叹息:“唔,恐怕戴县令已等不及,先走了吧?哎……呃?” 瞪着撑在上方的男人,她嘴皮子失了利索:“你、你……” 他不紧不慢道:“今儿,我哪里都不去,直到‘死’在你身上,为止。” 第387章 长了记性 被折腾的“死去活来”,最后含着泪,连声告饶“绝不再胡思乱想”,男人才仁慈的放过。 彼时,窗外的夜色转浓,她疲惫得连哼一声的力气都没了。 朦胧的视线中,男人坐在塌边,原本光洁的后背多了好几道红痕。 烫热爬上双颊,她羞愤的把脸埋入枕间。 那是……她挠的。 他没有去穿外袍,套了一条长裤,就这么敞着松松垮垮的单衣,走至门边。 咿呀——屋外,余公公垂手而立。 “派几个人到村东守着,准备收网。” “是。” “封锁此处的消息,让临近一带的沿江百姓后撤五里地,好生安顿。” “是。” “燕夫人那边……”他捏了捏眉心,“就说我受了风寒,抱恙床榻。” “……是。” 正欲阖上门,余四轻咳:“主子,您这身味儿……”有点大。 他抬眸看了眼高高挂起的月牙,沉稳的嗓音隐约透着哑: “送热水进来。” 连日布局应对,加上方才的辛苦操劳,纵使帝王,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 “……是。” 余四办事,向来迅速。 不一会儿,屏风后的热水备好。 缩在被子里的娇躯被挖了出来,她下意识低囔:“不要不要,你走……” “用过就丢吗,真没良心。”他撩起湿布巾,仔细的替她清理。 “嗯……还要多久,可以解决……” 他抚过顺滑的青丝,淡淡一笑:“快了,毒蛇即将出洞。” 翌日一早,院落的大门轻响,余公公拉开铜环,燕夫人亭亭而立,身后跟着名小厮,手中拎着两提物品。 “良大人的病,好些了么?”美妇关心的问。 余四客气道:“没什么大碍,睡了一觉,已然痊愈。” 燕珏跨进门槛,示意小厮将东西奉上:“看来大人的身体底子着实不错,但还是得多加注意,这里有些山珍海货,给你家主子补一补罢。” “多谢。” 说话间,皇甫玥大步来到院中,燕夫人眼眸流转,盈盈一拜:“良公子。” 探头望见一抹藕荷色的身影,扬起唇:“良夫人,好几日不见,近来奴家与良大人比较忙,您一人在此,怕要觉得无趣了吧?若不然,还是去县里住着,那里热闹得多。” “你想得……挺周到,不过,见多了繁华,我十分喜欢邱明村的静谧。”想得倒美,她才不会把他单独留下。 他未曾插话,径直往院外而去。 “还剩几户人家?” 燕夫人忙道:“大约七八户,您这伤寒初愈……” “无妨。” 她守礼的送他们出门,看着相携的背影,忍不住道:“夫君,今晚……” 他的脚步顿住,回首投来一瞥,其中的蕴意令她不由软了双腿。 腰间残留的酸痛在提醒着自己,千万别忘了应诺的话。 姣美的小脸立即盈起笑,乖巧道:“我会按时就寝,不等您了。” 他收回目光,不置可否。 远远地,燕夫人的笑语传来: “您这夫人可真有趣,还像个爱撒娇的孩子似得。” 第388章 妒忌 是,没你有风韵,但也没你老啊。 她在心底默默嘀咕一句,翩然转身,迎面碰上杨逸的视线。 青年略为尴尬的行了一礼:“良夫人。” 别院之事,被姑父训叨了半个时辰。 深知,怕是被良大人记恨上了,才会搬离。 她不冷不热的回了一拜,进屋阖紧院门。 杨逸望着前方那两道人影,思及刚刚娉婷女子注目的姿态,阴郁难解。 这等薄情男人,为何她就是看不清? 良善又绝美的仙子,明明值得更好,更温柔的对待。 倘若是他,根本舍不得离开半步! 一定时时刻刻守着,日日为她描眉梳妆,夜夜陪她赏尽星辰。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可是,他目前没办法与那男人相争。 权势、地位,似乎差了一大截,最重要的是,对于恪守妇德的她来说,眼中只有夫君。 妒忌的种子扎了根,渐渐长成参天的树。 他不禁开始臆想。 如果,良大人不在了。 她是不是,就能看到他了? 葡萄藤架下,姬云负手而立。 迎面拂来微微燥热的夏风,清隽的面容比之前多了些许血色,可依然要比正常人苍白得多。 曾经饱受毒物侵蚀的身体,即使处于烈日下,也流不了几滴汗。 忽然,风中隐约飘来一长两短的鸟鸣,他随手摘了片叶子搁在唇边,流出清脆的婉转之音。 须时,一名身着布衣的精瘦男子从后墙翻入,跪地叩拜道: “参见国主。” “何事,不能以密信传讯?” “如您所料,后梁境内也出现异常,属下认为,须得您亲自回国处理,特率一列云家军于五里外候命。” 他微微颔首:“知道了,今晚出发。” “另外,您所说的毒,我们抓了两名曾帮姬维做过事的太医,正在配制,预计这几天就能做出解药。” 男子话音刚落,侧耳听了一瞬,匆匆道:“属下告退。” 一个鹞子,消失在墙角。 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院外,迟疑片刻,推门而入。 梦槐对上姬云若有所思的目光,面露歉然:“打扰了。” 他笑了笑,抬手触碰藤蔓上的青色果子,问道:“这是什么?” 冷清的眸子顿时浮起诧异:“葡萄……云国主,没吃过?” “后梁不种这种果子,更别提苍城了。”他的笑依旧,却没有暖意,“事实上,苍城连稻子都极难生长。” 她沉默半晌,道:“葡萄得秋天才成熟,到时候……您可以再来大祁。” 这话其实毫无意义,千里迢迢赶到,就为了尝一串葡萄么。 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一愣,笑意深了一些,正欲开口,双膝传来熟悉的刺痛。 “唔!”蹙着眉,急忙去扶木架。 几乎同一时间,她足底轻点,以极快的速度上前,撑住了他。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感到一股凉意驱散了夏日的闷热。 这位云国主的体质,还真不是普通的差。 “多谢。” 他莫名有些怅然,好像自打相识,就经常对这名女子道谢。 她不语的摇了摇头,尽力搀着他往里屋走去。 第389章 夜夜难寐 “良太医说,你这腿,并非不能根治。” 她按照以往敷药的穴位,熟练的按压起来。 带着薄茧的指腹紧贴着他的肌肤,一种不知是疼还是痒的滋味蔓延开。 “那个方法,目前来说,不可行。” 姬维未除,后梁百废待兴,他无法做到好生休养。 她没再追问,全神贯注以内力催动指力。 不过一刻,沁骨的凉意消退,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足底升起,直至双膝。 她缓缓收了势,刚打算抬袖拭去额际的薄汗,一方干净的帕子映入眼底。 俊秀的男子淡淡笑着,执帕的手,如人一般温润干净。 可她却露出一丝不悦,稍纵即逝。 “不用了。” 冷淡的拒绝令他不由怔住。 “梦九姑娘,似乎很讨厌我。” 她倏地抬眼:“不是……”欲言又止。 他扬着唇,语气柔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别笑了!”她忽然道,“明明一点也不高兴,何必假装!” 唇角僵住,他的眸色瞬间隐晦难懂。 她自知失言,后退两步,转身往门外走,背后传来幽幽一叹: “初时,唯有笑着,会让皇叔觉得我心中毫无怨恨,活得没心没肺。” “后来,唯有笑着,才能掩盖心中所思所想,暗中决策帷幄。” “如同你在寻找一个可以恣意付出热情的人一般,我也在寻找一个,能够不用伪装情绪的人。” 他的嗓音转为低沉: “梦九,你找到了吗?” 她立在原地,垂于身侧的手指慢慢蜷起。 那是一双习武的手,没有女儿家的细致嫩白。 仿佛在提醒着她,身份和本分。 “云国主好好休息,先行告退。” “呵呵。”姬云目送那道利落的身影急速离去,自言自语,“或许,我找到了呢。” “什么?梦槐去了后梁?” 苏迎春瞪着余公公:“和云国主一起?” “是,取解药去了,梦九一人来回,比较快。”余四解释道。 虽然有点奇怪,皇上为何会同意派娘娘身边的婢女前往,而且好像,还是后梁王要求的。 觑着皇后沉思的表情,余公公忙道:“娘娘放心,奴才也能伺候好您。” 她笑着摆了摆手:“哎,我没什么要伺候的,只是院落一下子就空了,好不习惯啊。” 余公公绞尽脑汁:“若不然,奴才送您去县里玩几天?” “别!”她断然拒绝,“不用怕我闲得慌。” “成,有事您吩咐。”余公公并不勉强,“出门尽管放心。” 言下之意,这四周,均有守卫。 她点点头,踏进房内。 行吧,大家都有正事,她自然不能落了后。 跳动的烛火映着一抹纤影,一手执笔,一手托腮,嘴里念念有词: “唔,价轻者方可熬长,却宜本多……” 窗外,余公公静静的听了会儿,笑着走开了。 夜深人静,乌云将昏暗的月色遮住,风声渐渐变大,吹着窗棂啪嗒啪嗒的响动。 杨逸翻了个身,被吵得有些睡不着。 为了不用每天赶路,他干脆搬进了别院。 可当想到,这里曾住过良夫人时,总是浮想联翩,夜夜难寐。 第390章 黑暗中的合作 为何不看他,为何不对他露出那种甜美的笑…… 越想越难耐,索性披衣下榻,打算点个烛火,倒杯茶水解解渴。 手刚碰到桌沿,一阵冽风卷入,窗户随即发出呯地一声。 他一凛,眼前多了一道黑乎乎的影子。 身形还算高大,佝偻着背,似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 第一反应是趁机入户的毛贼,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倒没什么惧意,喝道: “胆子不小,你可知……” “嘘,别说话。”黑影开了口,嗓音如石子磨在沙地上,粗嘎难听,“我来,是想与你合作的。” “合作?”杨逸皱起眉,“我堂堂解元,和你一小贼,合作什么?” “啧啧,杨解元,难怪良夫人不喜欢你。”黑影讥讽道,“你说出的话,自傲得令人厌恶。” “胡说什么!”他吃了一惊。 喜欢有夫之妇的事,终究不光彩,这人是谁,为何会知晓? 他自认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过。 黑夜中,陌生男人像是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呵呵低笑: “我观察你许久了,杨少爷,良夫人很美,对不对?虽然嫁做人妇,浑身上下依然透着二八少女般纯真。”男人用着诱惑的语气,不断深入的揣摩起他内心的想法,“你想拥有她,你恨不得将她囚禁在只有自己的地方,唯有那样纤细漂亮的人儿,才配得上你杨解元。” “想一想,当她的眼中只有你,当她对你轻柔低语,当她任由你为所欲为时……” “够了!”杨逸冷着脸,“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男人一点也不担心对方会真的翻脸,恣意的踱了两步,继续道,“一个柔弱女子,只要夫君不休了她,你永远没有插手的机会,除非……” 他呼吸一滞,急道:“除非什么?” “杨少爷,你心中不是早就有了定论么?” 除非……良大人不在了。 踉跄着后退一步:“不、不行……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那你等着他们办完事回京吧,彼时,你只能守着这别院,睹物思人,而良夫人则与她的夫君,亲亲热热……” “他是钦差!”杨逸红着眼睛,低吼,“要如何……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办不到的……” “办得到。”男人语气酌定,“因公,意外身亡,如何?” “意外?”他喃喃着,神色微动。 “只要你按我的意思去做,那就是一场意外而已。” 如被鬼迷了心窍,或许,本来就心存恶鬼。 杨逸艰涩道:“怎么……做?” 佝偻男子不答反问:“下定决心了吗?我不和优柔寡断之人合作,若确定,就过来,我给你一个物件。” 他攥紧双拳,道:“最后一个疑惑,你……为什么要取良大人性命?” “哈哈……”男人仰天大笑,“这世上,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恰巧,他的命,值得我取罢了!” 纸窗犹在啪嗒啪嗒作响,鼓动着杨逸焦躁的心。 终于,青年毅然迈步,走向了那道黑乎乎的影子。 第391章 设局 跨过月色投在地面上的微光,一踏进阴暗处,脖颈倏地被钳住,一个冰凉的东西咕噜滑入喉头。 “咳咳!”呛了数声,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你给我吃了什么!” “别紧张,一个助你增胆的小丸而已。”男人的脸隐在锥帽里,喆喆怪笑,“事办完了,取他的贴身玉玦来,换解药。” “我怎知,你到时候会不会灭口!”眼珠一转,杨逸抬手掀了对方的遮掩,顿时愣在当场,“你、你是……” “聪明人。”男人也不恼,哼道,“可你只能信我,亦或……向那位良大人道出实情,求他救你?” 他沉默不语,颤动的双拳泄露了满心不甘。 “杨少爷,你已回不了头,下面要做的,就是牢记我所说的每一件事。”男人取出两个物件递上,“这位钦差可不是普通角色,切忌大意,机会只有一次,好好把握。” 许久,杨逸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好。” 一夜之后,嘉南坝的水位涨了不少,升至矮坝的下缘。 工匠们连日劳作,在规定的时间内,高坝修葺完妥了。 “良大人,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威严的男子负手巡视着,戴弘跟在后面,小心翼翼的问。 “明日起,严禁任何村民靠近大坝。”他顿了下,道,“最近气候突变,小心为妙。” “是。”戴县令望了眼不远处变幻诡异的乌云,笑了笑,“其实下官那不成才的侄子也想到了,今儿一早就提出,这两天,清了堤坝附近的闲杂人等,然后每日亲自来巡查几趟。” “哦?”他微微挑眉,“杨解元倒是缜密周详。” “不敢当,与大人相比,差远了。”戴弘谦虚的摆摆手,顺着话题为自家侄子美言几句,“听说明年京中大考,圣上为主考官,苦读多年,杨侄就等着这一天那,早些功成名就,也好为大祁效力。” 言下之意,望他能够多加提点。 可良大人却像不曾听懂般,转身径直往村子走去。 戴县令无奈,暗道这高官之意,确是难以揣测啊。 幸好,大坝之事总算解决,等送走这尊神,苍县便能恢复宁静了。 冽风又刮了整整一天,原本清澈的江河水逐渐浑浊,似乎把沉寂多年的泥沙都翻涌了上来。 这种风对于临海小村来说,并不稀奇,大伙儿认为,熬不了多久,大雨将至。 然而直到次日,除了阴云依旧密布,天际隐约透着不正常的红霞外,一滴雨水都没落下。 申时,杨逸缓步进了村子。 这个时辰,路上本就没几人,加上阴霾的天色,从村口行至大坝附近,除了一名姓韩的哑巴坐在不起眼的巷角,埋着头捣鼓手里的物件外,村子里空寂得很。 青年照例先去大坝转了一圈,随后来到一户民宅,敲响了门扉。 余四探出头,微讶道:“杨公子。” “麻烦通传一声,在下有要事向良大人禀报。” 余四侧身让过:“主子交代,杨解元近日辛苦奔波,不必多礼。” 第392章 下毒 踏入院落,一高一低的对话声传来。 杨逸循着望去,木窗半开,一间暂作书房的屋子内,男子交叠着长腿,恣意的坐在圈椅上,姣美的女子站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一双柔荑不停绞动,嘴里默念着: “行一起而利不少,纵……纵……” “嗯?”男子脸色一沉,执起一旁的折扇,冷漠道,“手。” 女子咬了咬唇,可怜巴巴的伸出白嫩掌心。 折扇高高扬举,女子吓得缩起肩头,低声告饶:“轻、轻点……” “杨公子,请到堂屋稍等。”余公公客气道。 杨逸慌忙收回视线:“啊,好,好……” 眼睑半垂,掩去眸中怨毒的光。 那男人,居然这般待她…… 等一等罢,再过一会儿,一切,都能解决了。 屋内,男人毫不留情的落下扇柄,击在柔嫩的掌心上。 预想中的清脆声并未响起。 苏迎春等了半刻,只感到肌肤被轻挠了一下,顿时不满的哼道: “夫君,你这样可不行,一点也不严格,我要何年马月才能背完这本书啊?” “谁说我不严?”桃花眼无辜的眨了眨,“为夫刚刚可是完全按照娘子的要求,将严师的姿态发挥到七八分了。” “哎呀,不够!”她气闷的跺脚,“你得拿出当年逼我背《女范捷录》的架势来!” “那我可舍不得了……”他咕哝一句,握住她的手,仔细打量,“疼么?” “疼什么疼……”尾音消失,贝齿一颤,差点咬到舌尖。 手心本就敏感,这男人低头将温热的薄唇印上,也就算了…… 还……还轻舐了一下。 她无措的对上灼灼生辉的眸色,觉得他此副模样,真是……格外的邪气。 简直撩得她不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你、你……放手!”她举起《士商类要》遮住发烫的脸颊,结结巴巴道,“再不正经,我、我就另寻名师了!” 难得趁着他有空请教一二,结果没学到什么,倒被吃了不少“嫩豆腐”。 良夫人显然上了贼船,亏了大本! 他勾唇一笑,正欲说什么,瞥见余公公在门外徘徊,扬声道: “何事?” 余四清了清嗓子:“杨逸来了。” 闻言,她立即赶人:“您快去忙吧。”嫌弃的意味十足。 他幽幽叹了口气,在余公公憋笑的眼神中,慢慢往堂屋踱去。 屋内,杨逸端坐在一侧,仆人奉上两杯清茶后,就迅速退下了。 虽为临时买的奴仆,却是手脚麻利,颇守规矩,可见训导之人有些手段。 盯着搁在主位旁的那盏茶,杨逸心思一动,记起黑衣人的交代。 药有两种,一种触碰即可,另一种吞入腹中,效果更甚。 他不知良大人武艺如何,既然老天相助,自然双管齐下最为稳妥。 静候片刻,确定四下无人,不再犹豫,从袖袋取出一个蜡纸包打开,拈起一粒小丸,屈指弹入杯中。 小丸遇水即化,无色无味。 他事先服过解药,不受影响,但那位良大人,只要饮下一口。 约两刻之后,就会筋脉阻塞,四肢瘫软,不省人事。 彼时…… 第393章 安心的,去吧 “杨解元。” “良大人。”杨逸连忙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 他瞥了对方一眼,款款坐落。 “可是堤坝出现异常?” 很自然的端起茶盏,凑到唇边。 杨逸呼吸一紧,双眸死死盯着杯口,直到看见茶水入了男人的口,方缓缓舒了口气。 一种不知是害怕亦或兴奋的情绪,在胸间荡开。 激得搁在双膝的手不禁隐隐颤抖起来。 竭力维持住正常口吻,道出之前想好的说辞:“方才去例行巡查时,发现几处土壤松动,有被人撬过的痕迹,且捡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下恐兹事体大,特来回禀。” “何物?” 杨逸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牌,上面刻着一只奇怪的动物,似鹰在翱翔,却长着鱼的身子。 递过去的一瞬,内心无比忐忑。 万一良大人的反应不如那黑衣人所料,这局势要如何收场? 仅凭这怪异的木牌,就能诱使他前往吗? 皇甫玥的视线一落到图案上,倏地转为凌厉。 “在哪捡的?”语气冷然。 青年吓了一跳,抖抖索索指着外面:“堤坝……” “速领我去!” 他二话不说,起身往门口走,倒是青年愣了愣,才回过神,急忙跟随。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院中,迎面碰上自后厨而出的苏迎春。 她手捧木盘,身姿袅袅,唇角噙着一抹期待的笑。 “夫君,你要出去?”她微讶,随即莞尔,“我熬了甜羹哦,配料都是你喜欢的,正好还有些烫口,搁井水里凉一会儿,待你回来就能吃了。” 深沉的眸光在她婉丽的小脸上停留片刻,颔首: “等我回来。” 转向一旁:“余四。” 余公公立即应道:“主子。” “照顾好夫人。” “是。” 此处离堤坝不过半刻的距离,他默然不语,杨逸落个轻松。 毕竟多说多错,对这位良大人,总存着莫名的忌惮。 申时的天色,却阴沉得近似日落。 仅过了一天,江河水已经涨到几乎与矮坝齐平,迫不及待的从孔洞中倾泻出去,混合着污浊的泥沙。 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哗哗的水声,鼓噪着他们的耳膜。 “就是此处。”杨逸装模作样的拨开矮堤上的杂草。 他蹲下身,伸手捻起散乱的新鲜泥土。 “犹带着湿气,刚掘出不久,” 他拧起眉,沿着堤坝走了一趟,突然问:“杨解元,你来时,没见到任何可疑之人?” “没有!”杨逸飞快回道,“一早就下过令,不许旁人靠近。” 他沉吟:“那这土……能是谁挖的呢?” 若有所思的语气令青年升起些许仓皇,垂于袖中的手指焦灼蜷起。 两刻已至,为何还不发作? 茶水饮了,木牌也碰过,没理由不发作的…… 忍不住抬眼看向江河的上游处,时辰快到了,若再不倒下,一切将前功尽弃! 忽地,高大的男人脚下一个踉跄,身体摇摇晃晃起来。 他甩了甩头,感到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不清。 “良大人?”杨逸试探道。 “你……”他勉力维持住神智,艰难开口,“做了……什么?” 这一刻,青年俊秀的脸仿若恶鬼,激动又惊恐,扭曲成复杂古怪的表情。 须臾,低低道: “良大人,我应允,会替你照顾好她的。” 所以,安心的,去吧。 第394章 吞没 杨逸立在原地,冷冷的看着男人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下。 耳畔隐约传来奔腾的水声,他迅速探手搜索一阵,摸到一块剔透的玉玦。 粗粗瞥了一眼,似是麒麟的图案,未曾多想,直接揣进袖袋。 此时,浅色衣襟处透出的一抹红,吸引了他的注目。 伸指勾起,赫然是一只精巧的福结。 分明是女子的手艺,每一道绳结都织得既紧又匀称,可见编者用心之深。 不用说,定为良夫人所送。 五指收紧,本打算狠狠掷进江中,犹豫刹那,默然收入怀里。 终究是她的东西,舍不得扔。 也许待以后,也能为他结一个罢。 轰鸣声越来越近,诡谲的霞光照得天际发红,风呼呼的吹,波浪拍打着石壁,强劲有力,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堤坝冲垮。 该办的都办妥了,杨逸咬咬牙根,转身飞快的跑下堤坝。 哗啦——老天像是放出了什么猛兽,那声音震撼得可怕。 他头也不回的一路疾奔,背后的衣衫尽湿,不知是被江水溅到,还是被汗水浸透。 浑浑噩噩的闯进村子,一个事实,反复在脑子里回荡。 良大人,死了。 那种情形下,不可能活。 一场意外,没人察觉。 下面要做的,就是陪在女子身边,安慰她,助她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待风平浪静后,她,将会是他的。 堂内,苏迎春试了下碗沿的温度,满意的扬起唇。 这闷热的天气,来一碗冰凉凉的甜羹,最舒服了。 探头望了望院门,嘀咕: “怎么……还没回来。” 余四笑道:“要不,奴才给您再换一盆井水?” 她“嗯”了声,想了想,又摇头道:“算了,太凉也不好,应该……就快了。” 呯呯呯!震天的门响传来,伴随着急促的高呼: “良夫人!出事了!” 她与余公公对视一眼,一同走向院门。 铜环一拉开,一道狼狈的身影跌跌撞撞而入,差点摔在地上。 杨逸满脸脏污,长袍皱巴巴的,犹如刚从泥坑里爬出。 敞开的院门外,时不时掠过几名村民,竞相奔告: “发洪水了!快,快去看看!” “听说有人落水!” “谁啊,是谁说的?” “已经去通知戴县令了……” “良夫人……”杨逸哭丧着脸,目光闪躲,一副满心不忍的模样。 她怔愣半晌,道:“你说什么?” 青年深吸一口气,稍稍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突发洪水,良大人被扑来的浪卷走了……我、我没能救得了他……” 余四的脸色丕变,死死的瞪着杨逸,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 “被洪水……卷走了?”她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怎么会? 刚刚还亲吻她手心的男人…… 刚刚还笑着唤她囡囡的男人…… “良夫人……” 杨逸正欲安慰,被她猛地推开。 青年一个不慎,竟踉跄着后退了数步,眼睁睁的看着向来温顺的女子,如疯了一般往堤坝冲去。 余公公沉默着,提气跟上。 她脑中一片空白。 周围混乱的人群,嘈杂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影响不到她。 往日通往堤坝的小径,已挤满了村民。 大部分识得她的身份,纷纷避让,露出了一条道。 直直望去,哪里还有什么堤坝。 矮堤早就被咆哮的洪水淹没,而高堤堪堪挡住了大部分,依然有一小部分湍急的泻下。 别说人,就算一棵参天大树,都会在一瞬之内吞没。 第395章 殿下,你在哪啊 没有任何迟疑,她大步跨上堤坝,立于边缘,脚下即是汹涌的浑浊江水。 余四紧护其后,此刻心中也没了底。 御前禁卫们均失去踪迹,根本无从得知详情。 又不敢随意离开去查探,主子最后一个指令是照顾好夫人,必须遵旨。 一直以来,圣上将娘娘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身为最忠心的属下,这当口,余四自知不能出任何差错。 否则,待那位归来,恐怕天地要变色。 “良夫人!” 杨逸气喘吁吁的追至,余四一把揪住衣襟,厉声道: “主子在何处被卷走的?” “就、就在那道矮堤……他查探……让我四处转转……”勒得差点喘不上气,断断续续解释,“后来听到响动,已来不及了……” “不可能!”余公公加重了手劲。 凭主子的武艺,怎会逃不开洪水的冲击。 杨逸的脸色顿时涨成了赭红,极力辩解:“真的!真的……” 反正死无对证,咬紧绝不松口。 “唉,杨解元该是没乱言,这场洪水,百年难遇的凶猛。”一老伯在家人的搀扶下,上前劝说道,“小老儿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水势,倘若不是良大人严格督工修好堤坝,后果不堪设想啊,可惜……唉!” 就算这样,下游陡然高涨,临边城镇多少还是要受些灾的。 余四缓缓松开钳制,杨逸捂着脖颈,心有余悸。 “好官啊,真是个好官……”老伯呐呐着叹息,“良夫人,节……” “他没事!”她飞快打断老人的话,神色坚定,“他不会有事的!” 老伯愣了下,没再说什么,摇了摇头,走开了。 她提起裙摆,沿着约两尺宽的堤岸,一边前行,一边冷静的四下搜寻。 “夫君——夫君——” 清丽的嗓音划破嘉南坝上空,随即被水声掩盖,如一粒小石子砸进茫茫江水中,荡不起任何波澜。 但她毫不气馁,依旧一声声的高唤着: “夫君——” 殿下,她的殿下啊…… 甜羹都要回温了,不是说好,等他回来么? 她会等的。 不管多久,她都会等。 “良大人——” 许是受她的感染,明知希望渺茫,村民们仍自发的分散寻找起来。 顶着冽风和飞溅的水花,呼唤声此起彼伏。 戴县令带领衙役匆匆赶到,吓得几乎当场昏厥。 堂堂钦差在苍县遇难,这得是多重大的事! “快,你们几个去下游看看!”戴弘颤抖着指挥,“剩下的随我来!” 一个时辰过去,绣花鞋早就布满泥泞,磅礴的水汽濡湿了衣衫,风一吹,凉得沁骨,她浑然不觉。 期间余四说了许多话,可耳畔仿佛被什么封闭了,一点声音也听不进去。 至始至终,干涩的眼眶没有滑下一滴泪。 她不会哭,因为坚信,他定然平安。 天色灰暗,夜幕渐渐降临,今晚的天空既无明月,更无星辰。 一抹纤细的身影,就这么顺着长长的堤岸,走啊走…… 余公公看在眼里,急在心底,终于忍不住抬手劈下。 心力交瘁的女子软软后仰,赶紧扶住,打横托起。 一直守在旁边的杨逸皱了皱眉,道:“你一随侍,抱夫人不太妥当吧,还是我……” 余四懒得与之废话,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第396章 可有消息 安置妥皇后,以防万一,余公公干脆并指点了她的睡穴。 刚熄了烛火,屋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 利落的阖门而出,院中,四五名劲装男子单膝跪地,为首的拱手道: “余总管。” “怎么回事?” 主子本就武艺精湛,再加上禁卫的暗中相护,这眼皮子底下还能出事,统统可以去自刎谢罪了! “堤坝那边地势开阔,皇上的意思是原地待命,之后收到指令,赵统领等三人前往,当得知事发,咱们弟兄第一时间赶去,已不见任何踪迹。” “赵钦他们至今没传来讯息?”余四焦躁的来回踱步。 “不曾。”男子顿了下,又道,“不过,皇上留下过密旨。” “什么?” “稍安勿躁,切忌打草惊蛇。” 脚步顿住,余公公果断道:“你们守着院子,暂且不要联系村外的禁军,遇到可疑之人,任由他们打探。” “是。”禁卫们如魅影般消失。 余四敏锐的察觉,这个时辰,那杨逸还在院墙外徘徊。 此人的行为太过反常,必有问题,但既然主子不让轻举妄动,便再留几日罢。 希望别聪明反被聪明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翌日,天透着微白的青光,不见朝阳。 屋内静悄悄的,她悠然转醒,下意识摸向身边的位置。 “殿下……”一片凉意。 她猛地坐起,昨天的种种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为什么会睡着了…… 他还未归,她怎能安然入睡…… 恍恍惚惚的下了榻,随便扯了件外衫系妥。 拉开门,迎面碰上余公公。 “夫人,先用些早膳罢。” 她充耳未闻,直接追问:“可有消息?” 余四沉声道:“没有消息,即是好消息。” “对……这话,没错……”她喃喃着往门口走。 余公公忙道:“夫人,您去哪?” “还有很多地方没寻过,我要去……找他。” 正打算相劝,觑见她脸上的神色,话到了嘴边,又默然咽下。 单单在此等候,的确更容易胡思乱想,还不如顺着她的意。 人一旦有了忙碌的目标,情绪多少能得到缓解。 此事若搁到别的嫔妃身上,倒是好应对。 自古帝王出事,后宫的女人要不呼天抢地,要不抓紧考虑自己往后的处境,心狠一些的,早就回京联合外戚布局了。 可这位苏皇后,明明纤细羸弱,理应无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但出乎意料的,冷静,坚强。 她需要的,并不是安慰与劝解。 “奴才,陪您一起。”余四恭敬道。 主仆两人出了院门,一直守在外面的杨逸立即迎上: “良夫人,我姑父已派人到周边临县去找了,水流比较急,可能……” 她视而不见,径直越过兀自絮叨的青年。 并非故意,而是此时的她,完全没有精力去搭理不重要的人。 杨逸稍稍忌惮着余四,只敢不远不近的一路相随。 她先去事发的地点,再次仔细的搜寻了一遍,生怕由于之前昏暗,错过了什么关键线索。 洪水呼啸一整夜,渐渐有了平息的趋势,不过流经身侧时,依旧猛烈得可怖。 第397章 一记耳光 忽地,一抹浅色的东西飘过,她急忙唤余四: “是不是他的外袍?” 余公公瞥了眼顺着水流往下,挂在不远处的衣物,低声道: “您待在此处别动,奴才去看看。” 她应诺:“好,你快去。” 余四足下轻点,在这杂乱的堤岸上如履平地般疾速前行。 她屏息凝神,紧张的眺望着。 若是他的外袍,那…… 眼前不禁一阵眩晕,身形微晃,一道人影迅速上前。 “当心!” 男性嗓音离得极近,一手握住臂弯,另一手几乎碰上她的腰。 她倏地抽回手臂,连着往后退了几步,平静道: “多谢。” 杨逸露出怜惜的神色:“你这是何苦呢,生生在此折磨煎熬?我明白,自古女子以夫为天,娇弱如你,一时间难以接受失去丈夫的打击,可大祁民风向来开放,也不兴立什么贞节牌坊,事已至此,你应该好好考虑接下来的路,才是首要。” 这番话,令她不由瞪大了双眸。 但杨逸未曾发觉异样,以为她的沉默是认同,自顾自继续说道:“看你们的样子,刚成亲不久吧?良大人不在了,往后京中的府邸能有你多少地位呢,你年纪尚轻,总归得寻个能够长久依靠的人。” 装模作样的叹息一声:“别找了,被洪水冲走,没有生还希望的,醒醒吧,他已经死……” 啪!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青年俊秀的脸上,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震得手心发麻。 “住嘴!” 她气得浑身颤抖,怒不可遏:“为了一己私欲,放肆妄语!他的命,岂是你这种人,有资格恣意断言的!” 杨逸被打懵了,捂着脸颊,怔怔的看着她冷漠凌厉的样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女子。 “你外表正气凛然,实则自私自利,心胸狭隘,窥探他人妻子,是个不仁不义,毫无道德的败类,简直枉为大祁学子!”她咬牙切齿的吼道,“我宁可现在跳下江,也不可能以你为靠!” 身后,江水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她立在风中,单薄的衣衫飕飕,却有种不容侵犯的气势。 令杨逸张口结舌,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滚!” 眼尾泛红,唇角紧抿,她的怒火滔天。 青年踉跄数步,欲言又止,当目光与不远处的余四相触,一个瑟抖,飞快离去。 “娘娘,您……还好吧?” 她垂着眸,静默半晌,方抬起头,面对余公公担忧的表情,缓缓摇头: “无事。” “袍子不是皇上的。” 闻言,她松了口气,不知是庆幸,亦或失望。 “娘娘。”这种情况下,余四不得不透露一点猜测了,“您安心,圣上应该有所安排。” “嗯。”她轻轻应了声,“我想……接着找。” “……是。” 一无所获的一天,期间戴弘犹犹豫豫的来问,要不要递折子上京,被余公公以“尚未定论”阻止了。 其实戴县令上报也无用,所有的消息渠道一早就已压下,苍县如一个只进不出的铁桶,外人根本探知不到内情。 踏着夜色回到院落,在余公公的百般劝说下,她勉强吞了一些薄粥,换掉濡湿脏污的衣衫。 “娘娘,早些歇息,别多虑了,不然待皇上回来,看到您这副憔悴的样子……要心疼的。” 余四留下一盏小灯,恭敬的行了一礼,退出屋子。 第398章 你回来了 昏黄的光中,她曲起双膝,埋首于臂弯。 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不曾有了。 迷茫,彷徨,毫无安全感。 一夜一日,一点平安的音信都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她不敢去想象那个无法接受的结果。 倘若他真的不在了。 大祁的江山怎么办? 他的子民怎么办? 她……怎么办? 他不疼她了么,他说过,会用此生余下的时间,来弥补来宠。 他怎么忍心,抛下他的囡囡…… 酸涩涌上眼眶,她死死咬住牙根,努力憋回泪意。 夜风习习,拂过半阖的木窗。 桌边的烛火一阵跳动,噗地熄灭了。 屋内顿时一片暗色,她浑然未觉。 直到一声叹息幽幽传来,缩成一团的女子随即被拥入一个温凉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坚实的胸膛,有力的双臂圈住她僵硬的身躯。 “小笨蛋……”嗓音,一如既往的醇厚好听。 她怔愣一瞬,倏地摸索着揪住对方的衣衫。 黑夜中,仅能看到男人模糊的轮廓,可指尖的触感却如此真实。 “殿下……?”她轻轻低喃,像是怕会吓跑眼前的人。 “是我,囡囡。”大手安抚的拍了两下,“我在。” “殿下……”她似惊醒般呐呐自语,“殿下……” 他心疼极了,将纤细的人儿搂得更紧: “我没事,囡囡。” “殿下……”她肩头耸动,开始抽泣,最终“哇”地哭了出来,“呜呜……你回来了……” 这么久,她一直不敢哭。 唯恐哭了,便是认同了他无法安然而归。 “小笨蛋,不是说好……等我回来么……居然不懂话里的意思……”他一边哄着,一边无奈道。 茫茫夜色,掩去了他微热的眸色。 其实按计划,本不应现身,但实在忍不住了。 今日堤坝上的一切,他尽收眼底。 或许旁人看不出,但他深知,在那怒火背后,掩藏的是不堪承受的脆弱。 他的囡囡,没那么坚强。 “呜呜……”此刻的她听不进任何话,跪坐着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献上颤抖的唇。 温热的柔软转辗相缠,他尝到了咸涩的滋味。 猛地扣住她的螓首,加深了这个吻。 屋内一时再无言语,只闻旖旎的声响。 许久,他堪堪拉回些理智,抵着她的额际轻喘。 “好了,听我说。”他捧着她的脸,以指腹拭去眼角的泪痕,柔声道,“当时事发突然,我一察觉杨逸不对,便打算顺势而为,正好破了这个局,来不及告诉你和余四。” “你是说,杨逸欲致你于死地!”她不敢置信的瞠圆双眸。 “不错,而且是与后梁余孽联手。”他将堤坝上的情形大致道出。 “怎么敢的……心思这么恶毒……”水眸又沁起泪意,“早知道,在五王府,我一句话都不搭理,不,应该离得远远地!” 细思极恐,如果他没那般敏锐,稍稍大意,会不会就真的…… “人心叵测,岂是你能控制的。”他轻哼,“不过,倒变相的助了我一回。” 第399章 老爷慢走 她不解道:“不命人拘了杨逸么?放任这等胆大包天之徒……” “别急,好戏还没上演,你乖乖待在院子里,再过几日,我就能正大光明的回来了,嗯?” 他看了眼窗外,松开怀抱,准备起身。 “好……”嘴里应诺着,指尖却紧勾着他的衣衫不放。 俯身吮了下细嫩的唇角,他笑了笑:“果然还像个小孩子呢。” “哼。”这话一出,倒是激得她撒了手,顺便恭送一句,“老爷慢走。” 门扉轻响,颀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淡淡的月色中。 她拥着薄被,侧卧躺下。 依然是孤枕一人,可心情完全不同。 连投在地面的婆娑树影,都仿佛变得美妙动人起来。 她阖上眼,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好眠,足足睡到辰末。 用膳时,她与余公公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瞬,后者揶揄道: “奴才昨晚可是听了足足一刻的训斥那。” 当然是夸大的言辞,事实上主子只道了一句:“久不做暗卫,该去重新历练历练了。” 言下之意,反应太迟钝,实在失职! 想他余四,自幼年入宫净身,先后经历了奸人迫害,被主子搭救,甘愿为暗卫,后转至贴身内侍,直到如今风光的御前总管。 相较于暗二他们的任务,还是比较喜欢目前的身份,能陪在主子身边尽忠,顺便见见世间百态。 待有一天,看到可亲的女主子为大祁添上一名小主子,也就圆满了。 遂以,失职的事儿,决不能发生第二次! “一刻的训斥?”她皱了皱眉,“他在我房里,连一刻都没待到,就走了呢。” 余公公顿觉,往日那位迷迷糊糊的苏小姐,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别院,戴弘脱下官服搁在一旁,端起凉茶咕噜了好几口,堪堪喘过气来。 杨逸从门外走近,不动声色的打探:“姑父,可捞到什么?” “呔,别提了!”戴县令疲惫的摆了摆手,“乱七八糟的一堆,什么都有,唯独没有良大人的物件,连件外袍,都捞不着!真是活见鬼了!” 提到“鬼”字,杨逸莫名胆颤了下,到底害了条人命,倍感心虚,现下又见不着尸首,更是雪上加霜。 午夜梦回间,不禁在想,良大人,到底有没有死。 不,今晚就去找那人,将这事儿彻底解决了。 两清之后,远离苍县,搬去京中备考。 至于良夫人,待他考中状元,当了重臣,再下手不迟。 是夜,一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溜进村子,直奔山脚下的那间小屋。 叩叩!按约定的暗号,屈指敲响破旧的木板。 须臾,门开,赫然是村里最不起眼的韩哑巴。 老实巴交,默默的接一些补鞋底的活儿,勉强糊口。 杨逸左右查探一番,挤进杂乱的屋内。 刚一站定,立即低囔: “解药,快!” “亲眼见着他被洪水冲走了?”韩哑巴不紧不慢的问,习惯性的缩在暗处,整个人显得阴森森的。 “当然。”杨逸不耐的回道,略微焦躁。 第400章 福结 “不过……”顿了下,迟疑道,“尸首还未捞上来,会不会……” “呵呵……这种洪水,捞到也不是完整的。”韩哑巴低低笑着,粗嗓磨砺出的声音格外刺耳,“东西呢?” 杨逸一手攥着玉玦,一手摊开:“解药。” “嗤,这么谨慎。”男人递上一乌色小丸,接过玉佩,对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片刻,满意的揣进怀里,“快走罢,别被旁人碰到,起了疑心。” “你我之间,再无瓜葛。”青年将小丸丢入口中,飞快的掩门而去。 没听见身后,那佝偻的男人低语一句:“对,因为你不久于世了。” 以防万一,杨逸特意挑了偏僻的小巷匆匆疾走,寻思着再过几个拐角,便能赶回别院。 明儿一早,就收拾东西,赶赴京城。 不会有谁知道,这段阴暗的过往。 换个地方,即可重新做回凛然磊落的杨解元。 压抑又兴奋的情绪在心中流窜着,倏地,躯体僵住,一股剧痛自胸口散开,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八骸。 不多时,双腿无力,先是不受控制的跪倒,继而侧躺了泥土地上,蜷缩着痉挛。 “呃……”喉头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无法高呼出声。 青年竭力的喘息,妄图引起周围村民的注意。 可惜,邱明村本就人烟稀少,又是这种僻静路段。 除了夜空中高挂着的那轮模糊的月牙,连只相陪的野猫都没有。 忽然,空寂的小巷响起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住。 一双云缎锦靴,映入眼底。 “救……”杨逸的视线,沿着飘逸的衣摆往上,迎着昏暗的光,看到了一张漠然的脸。 双眸猛地瞠大,露出万分的惊恐。 “良、良……” 傲然俊美的良大人负手而立,颀长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不是鬼……良大人,还活着! 这个认知,令其更加恐惧。 垂危之刻盼来的希望,却可能是更深的一刀。 下意识往后蠕动,只见高大的男人屈尊蹲下,伸手在对方的衣襟处摸索,随后拎出一个小小的物件来。 精巧别致的福结,挂在指尖,微微摆动。 “你应该感谢自己,没扔了它。”皇甫玥冷哼,“否则,岂会让你死得如此痛快。” 杨逸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男人不仅清楚一切,且刚刚一直在暗处观望着。 包括如何与恶人交易,如何自食其果的吞下毒药,如何毒发…… 他拍了拍福结上不存在的灰尘,珍惜的将它贴身收妥。 这是囡囡亲手编的,若非当时情势所迫,怎可能任由杨逸染指。 他幽幽道,“杨解元,觊觎皇后,谋害君主,此罪,诛九族。” 青年不敢置信的挣扎:“皇、皇……” 他起身,睥睨着瘫软的躯体:“看在你还有点用处的份上,杨家全族死罪可免,但往后三代不可入仕途,不可经商,仅能苟延残喘,既然他们养出你这种败德之人,那么朕便给一个长久的教训,你杨逸,将永远背负骂名。” 第401章 出城之计 淡淡的月光将男人威严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慢慢消失在巷口。 地上的人,四肢僵硬,瞳孔逐渐放大,似有怨恨似有不甘,或许还掺杂着些悔意。 随着最后一口气咽下,所有的情绪,统统烟消云散了。 不是没给过机会,他的皇后几次不予计较,以礼相待。 况且那天从进院子到去堤坝,任何一个节点,杨逸都可以选择改过。 人性的丑恶,刻在骨子里,无法洗涤。 次日,杨解元暴毙的消息,传遍邱明村。 韩哑巴掩在人群中,望了一眼惨白的尸首,满意的转身离去。 原本还有些担心,怕是这小子与官府的人暗中合作,下了套子等他钻。 如今看来,诸事皆按照预想,稳妥的进行着。 悠然回到住处,那戴县令一时半会查不到他头上,就算真查来,又怎会怀疑一个老实本分,毫无交集的哑子。 再过数日,大祁天地变色,到时候论功行赏,他韩某定排首位! 彼时,得狠狠的把五圣使嘲讽一通。 呸,武功再好,还不是栽在了老毛病上。 二圣使仿佛看到了国主欣赏的神色,兴奋得几乎想仰天长笑。 午时,一名长相平凡的灰衣男子敲响了小屋的门。 “哑巴韩,我的靴子,补好了吗?” 须臾,男子大大方方的走出,怀里已藏妥密信及玉玦。 未多作停留,他快步来到村口,解下缰绳,翻身上马,一路往县城奔去。 苍县的城门口列着几个守卫,正在盘查过往的行人,颇为严格。 “你,手里拿的什么?” “官爷,小人腌的咸菜,准备带给临县的老友尝尝。” “打开!” “……是。” “哎,这味儿,走走!” 这边刚查完,为首的小兵接着拦住另一名年轻人: “瞅着眼生啊,家住何处……” “禀官爷,在下……” 灰衣人勒停骏马,踌躇着待会儿该以什么理由出城。 此时,两名精兵打扮的守卫吆喝着上前:“换班了,换班了!” 小兵们三三两两的散去,其中一人半开玩笑道:“李哥,守好了啊,回头放走嫌犯,戴大人可饶不了咱们!” “放心吧,你李哥我,眼睛厉得很!” 携着马匹太过招摇,灰衣人心知定会被盘问,趁着守卫少,得抓紧出城。 略一思索,牵起缰绳,闷头往前冲。 “等等!行色匆匆,往哪赶?” 男子期期艾艾的抬起头,眼眶微红:“刚收到消息,家中老母病重。” 精兵皱起眉,上下打量:“苍县人士?听口音……” “老宋,这苍县也不都是本地人,何必为难一个孝子。”名唤李哥的士兵拍了拍同僚的肩,“我来问。” “住在何处啊?” 灰衣人忙道:“西乐村,东坝口。” “嗯。”李哥摩挲着下巴点点头,“既然不是邱明村的……快走吧。” “谢谢官爷!”男子一个劲儿鞠躬。 李哥挥了挥手,又忽然道:“哎,记得走左边那条路,刚修过,离官道近些。” 男子愣了下,神情更加激动:“多谢您!” 第402章 良夫人病重 故作笨拙的蹬上马背,灰衣人策动缰绳,绝尘而去。 李哥探头望了下,与那名姓宋的小兵相视一笑。 这出双簧,唱得不错。 灰衣男子浑然不觉已被盯上,连夜来到渝州的一处小镇,入了一间镖局。 半个时辰后,数名镖师打扮的男子各奔东西。 “好一个韩舜!”姬维看着手中的玉玦,喜不自禁,“想不到,老马才识途啊,五圣使真是令寡人失望至极!” 随侍忙道:“恭喜国主!可要与那位贵人确认下,再作打算?” “寡人是他的手下吗?”姬维不悦的冷哼,“合作的关系,凭什么都得听他指示?现下消息定未传回京中,趁这时候作乱,最合适不过了,等来来回回一耽搁,哪里还有机会?” “国主英明!”随侍立即附和。 “去,传密令,明日巳时,同时动手。” “是!” 次日辰初,全国十几处城镇,均悄悄潜入了龙武禁卫。 个个平民打扮,埋伏于余孽藏身之处。 待已时,贼人聚首,禁卫军群起攻之,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当消息传回姬维耳中,已是一日之后。 当机立断,快速撤离。 狡兔三窟,前后梁王将虚虚实实这一招,玩得透彻。 禁卫军探过两三处虚地,终于摸到了真正据点,届时人去楼空。 但是,保皇党的信徒们及姬维的私兵,几乎全军覆没,怕是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邱明村。 在有心的封闭下,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宁静。 戴县令十分郁结,一边得继续关注良大人的事情,一边还要忍着悲痛去查办亲侄子的案件,简直心力交瘁。 燕珏便主动请缨,道是去替戴弘慰问一下,据说病重的良夫人。 这日午后,未让小厮跟着,亲自提上拜礼,叩响了院落的大门。 意外的,开门的是一名普通奴仆。 “总管出去办事了,夫人在家。” 燕珏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异光。 “好,麻烦领路。” 里屋的小榻上,病恹恹的美人半倚着软垫,正出神的凝望着窗外景色。 “良夫人。” “燕夫人。”苏迎春淡淡的招呼了一声,对奴仆道,“上茶。” 两杯茶搁在了小几上,奴仆退出,屋内恢复静谧。 她缓缓下榻,拢着薄纱,神情看不出喜悲。 “请用茶。”她客气道。 燕珏端起茶盏,碰了下唇边,并未真正抿进茶水。 这是本能的警觉,正如当初良大人所言,出门在外,切忌乱饮。 可惜啊,良大人,竟丧命于洪水中。 百思不得其解,那般精明的男子,怎会遭到这等简单的祸事。 “良夫人保重啊,当心愁坏了身子。”燕珏仔细查看她的脸色,倒也见不出什么异样。 高门大院的夫人,短短几日,积郁成疾,很是正常。 她幽幽一叹:“我在府中,做不了什么主,如今夫君了无音讯,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许是在哪处,被人救起了呢。”燕珏媚眼一转,“只是出了如此大事,京中良府至今还没派人过来吗?不知府上还有些什么家人,可要帮忙联系?” 第403章 诱饵 本欲拒绝,目光无意落在了燕夫人微敞的衣襟口,她心思一动,拈起茶盏,款款走近。 “那敢情好,管家与我也不是一条心,不过,家中小叔子,一直多加照顾,若是他来……” 女人对这种稍带暧昧的话茬,总存着自然的好奇,燕夫人饶有兴致的听着。 “定会安置妥……哎!”足下一个踉跄,杯中的茶水尽数泼了出去。 燕珏愣住,似完全没料过会遇到这一遭,外衫顿时湿了一片。 “实在不好意思。”她连连道歉,“幸得天热,仆人上的温茶,请燕夫人褪了湿衣,擦拭一下吧。” 与她“真诚”的视线对上,燕珏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不要紧。”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屏风,美妇解开系带,动作优雅且缓慢。 她略为屏息的偷觑着,从圆润的肩头,滑向光洁的美背,继而不死心的又多瞥了几眼丰腴的胸口。 兀自暗叹,不应该啊…… “良家妹子可是在找这个?”素手拉下腰侧的裙封,露出一枚小小的奇怪图案。 无比熟悉,是保皇党信徒独有的印记。 她倒抽了口凉气,为对方语意里的酌定及阴冷。 “嗯……”若此刻否认,怕这人也是不信的。 燕珏不紧不慢的披上外衫,盯着她紧张的神色:“真是小瞧了你,胆子够大。” “谁让你来探的?”媚眼一斜,“亦或良大人,曾透露过什么?” 她沉默不语,任由美妇猜测着。 这屋子里的一切,对于燕夫人来说,犹如掌中之物。 遂以并不担心她耍什么花样,踱到小榻边,拣起遗落的簪花,以指腹划过尖细的簪头,嗤道: “官府想抓我,可没那么容易,这江湖上能打得赢的,屈指可数,良大人武功底子还不错,本来若伺候得开心了,作为我长期的双修伴侣,彼时能助他提升一个境界,偏偏要为那什么大祁的君主效力,唉,真是浪费。” 美艳的脸面向苏迎春,渐渐露出阴毒的笑:“良夫人,看过这鲲鹏印记的,基本都不在人世了,让我干脆点送你一程,与良大人团聚吧——” 双指夹起簪子,正准备掷出,倏地两道人影窜进房内,一人以石子直接打断了簪头,另一人扑上前就与燕珏缠斗起来。 “梦槐!”她惊喜道,“你回来啦?” 梦九不敢松懈,直接将她交予立于门外的男子手中,方旋身去帮余四。 严肃的男人蹙着眉,脸色不豫,揽住纤腰的手劲加重: “谁准你试探燕夫人的,嗯?” 她自知理亏,支吾道:“我寻思反正要拖延时间,不如趁机……” 他凶狠的打断辩解:“就不该答应让你去办这事!” “因为我最柔弱,最无害,最适合啊。”她笑眯眯的讨好着,“这不是毫发无损的在您身边嘛,而且也完成了任务哦。” 他惩罚性的拧了下那挺翘的鼻尖,低哼:“简直胡闹!” 可她的注意力已被一路打斗到院落里的三人吸引住了,压根没把他的怒气放在心上。 “哇,梦槐好厉害!”她拽着他的手臂,激动得高呼,差点扯破夏衫的袖子。 只见燕珏猛攻向婢女的咽喉,即将碰到时,清瘦的身形后仰,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钳制住那条手臂,化被动为主动。 第404章 最后一个 余四听闻,表示怎能在女主子面前,失了暗卫前辈该有的水准,一个鹞子翻身,跃至燕珏背后,屈膝击向腿弯。 就此情形下,美妇仍游刃有余,轻松摆脱夹击。 “良大人,你玩诈死,是为了引出我?”一边应对两名暗卫,一边还有空隙对皇甫玥搭话。 “保皇党的五圣使,武艺果然高强。”他平静道,“却败在了心思不正上。” “您是指,想要与您共赴良宵的心思吗?”燕珏笑得妩媚,“这可是好事,为何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奴家比您那位生涩的夫人,有趣多了。” 余四忍不住插话道:“老妖婆,主子挑得很,哪里看得上你?未免太过自信。” “你说什么!”此言似踩中了美妇的痛处,嗓子拔高到破了音。 梦九不赞同的瞥去一眼,这种时候,瞎说什么大实话。 余公公既然开了口,便停不下来,朗声道:“五圣使练的是采阳补阴之术,热衷到丧心病狂的程度,瞧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其实就是个半老徐娘,哈哈……” 燕珏最忌讳别人提及年龄,被当众嘲讽,一口气血涌上喉头,怒道:“不男不女的东西,待我杀了你,看还怎么胡说八道!” 余四不得不承认,对手实力强劲,一暗卫再厉害,也没办法和江湖人士相较。 堪堪绕着院子闪躲,嘴里倒没闲:“嘁,想勾引主子,也不照照镜子,那眼角的皱痕,深得堪比嘉南坝的沟壑了!” 梦九一时有些怔愣,竟不知该如何帮衬。 苏迎春则暗笑不已,轻声对他道:“待回宫,得好好赏赐余公公。” 他欣然颔首:“皇后说得对。” 燕夫人瞠圆双目,运足力打算一招致命,岂料这一猛催,全身筋脉凝滞,手脚瞬间无力,仅能勉强支撑,惊慌的微喘道: “你们……下了什么毒!” 明明什么都没喝,什么都没碰…… 随即领悟,瞪向苏迎春:“那茶盏的杯沿!” 她松了口气:“二刻终于到了。” 若不然,凭余四和梦槐,就算加上院外的禁卫们,都不一定拦得住这位五圣使,更怕会因此伤了无辜的百姓。 燕珏当即欲破指放血,余公公扯过铁索将其捆缚,动作迅速得没留一点挣扎的余地。 皇甫玥微微勾唇:“察觉得太晚了,韩二圣的新药,无色无味,勿须吞服,触碰即可渗入,怕是有所保留,不曾告诉过你吧?” “那个该死的废物!”燕夫人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人!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不止你们的人会观天象。”他漠然道,“发洪灾的日子,朕早就知晓,而泄露给韩舜身份,同样为事先布好的局,不过,倒是没料到,韩二圣,蠢到利用杨逸,或许,是怕被你察觉,抢了风头罢。” “大祁君主……”燕珏这才明白,惹到的是那位助后梁改朝换代的煞神! “多亏了你的心思,这出离间计方能使得完美,也多亏了你屋里的密信,姬维的十几处据点,全部一网打尽,五圣使,你是最危险的一个。”他沉声道,“也是最后一个了。” 第405章 小叔子的事 至此,白泽上神引出的波折,彻底得到了解决。 连带着,清理了一批打着鬼神招牌,坑蒙拐骗的和尚道士。 正这当口,全国各地兴起了官府办学,百姓们争相奔走,纷纷拭目以待。 嘉南坝下游一带,由于提前撤离,除了冲垮些良田及房屋,几乎无人伤亡。 当得知,前来相助的军爷们为圣上特指时,村民们均齐齐对着京城的方向,跪拜叩谢。 戴弘终于知道了杨逸被害的真相,气得恨不得把那小子拉出来鞭尸。 “糊涂啊!”连连悲叹。 继而也明白,威严的钦差大人,其实为私访的帝王。 震惊与惧怕交织,使得戴县令连着病倒了数日。 不过这些,都与帝后二人无关了。 留下禁卫军收拾残局,余公公和梦槐分别跃上前座,执起马鞭,高高扬起——啪! 两辆车撵一前一后,慢悠悠的驶上了官道。 厢内,某位“学子”正缠着她的“老师”,问东问西。 “燕夫人到底多大了呀?” 他想了想,道:“约三十多岁。” 水眸露出惊艳的神色:“保养得可真好。”幽幽一叹,“唉,就算是现在这副身躯,臣妾也已近桃李年华了。” 他不甚在意的继续翻看起手中的文书,随口道:“那又如何?” “等再过几年,您依旧英姿勃发,而我,将会被笑言容颜不再。”她撑着下颌,一副怅然的表情。 捻着纸张的手指一顿,他看向那张水嫩嫩的小脸,扬起唇角:“唔,的确,那囡囡要不要现在就抓紧练起来?” “练什么?”她觉得,好像一不小心,再次跳进了什么陷阱。 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采阳补阴之术啊,我全力配合的,绝不反抗。” 她惊得一下子跳开:“我、我不练!” 到时候,还不知道,谁采谁…… 他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忽然道:“对了,小叔子,是怎么回事?” 她无奈娇嗔,一时戏言,居然还追究起来了。 既然他一本正经的问了,那她便装模作样的答: “就三王爷,四王爷,还有五王爷啊,他们不都挺照顾我的。” 四下无人,大祁皇后蹬了绣花鞋,跪坐在软垫上,趴着他宽阔的肩头,细数道: “三王爷赠了我许多绝版的书,从古今传奇到经商贸易,真的很不错哦,而四王爷常在江湖走,有不少奇奇怪怪的朋友,每次给珊儿带小玩意的时候,从来不会忘了我的那一份,当然,这里面存着贿赂巴结的嫌疑,不过也算识相的表现……” 景元帝听不下去了,丢下手中的文书,不是滋味的偏头盯着她:“朕送你的东西,哪样不珍贵,哪样不有趣,为何没见你惦记过一次好?” 觑着男人斤斤计较的模样,她忍不住对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轻吻了一下,羞涩道:“您送,不是应该的么……” 刚升起的小火苗,嗤一下就灭了。 他噙着淡笑,捡起文书:“五弟呢?” “五王爷啊……”她沉默半晌,果断道,“能把表姐照顾好,就算帮了我大忙了。” “吁——”前方响起梦槐勒停马匹的声音。 随后,余公公在车外禀道:“主子,五王爷来信。” 第406章 喜讯 两人相视一眼,这刚提及皇甫澜,不会,就出事了吧? 他低头阅了一行,转手将信递给她。 “我……可以看?”迟疑着接过,本以为是关于京中的事,岂料仅仅几个字。 不过,足以令她瞠大双眸:“也……太快了吧?” 五王爷,“照顾”得还真是好! 马车赶回皇城,她稍加收拾,立即拉上皇甫玥,来到五王府。 闻讯而来的澜王爷,笑逐颜开,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才得意忘形道: “皇兄,算大喜事吧!” 他揶揄:“怎么,还准备敲锣打鼓,在京中宣扬一下?” 皇甫澜一愣,随即认真道:“可以吗?” “……” 他刷地阖起折扇,恨不得敲到弟弟脑袋上去。 见状,她忙虚拦住:“呃,恭喜啊,表姐呢?” “在房里。”抬手招了名婢女,“快,给皇后娘娘带路。” 目送着苏迎春离去,五王爷转而一把搭上他的肩:“既然在王府,咱们兄弟就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敬词了,前些日子刚分得些东汝国进贡的香露,二哥还不曾有空尝到吧,正巧今儿取了山泉水,边聊边饮上一壶!” 他表示同意:“甚好。” 东汝国的香露,只在夏季盛产,数量极少,今年采了头茬的绿芽,那国主觉得格外鲜嫩,便作为贡品呈了上来。 大部分的茶都是热水冲泡,唯独这香露茶,配以冷泉水,方能品出幽香。 皇甫澜屏退了家仆,亲手洗具,冲制,出汤,神情专注,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他微微挑眉,颇感意外。 “二哥。”恭敬的递上玉杯,叹道,“昨日才从四哥那里得知杨逸的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 他执杯抿了一口,点点头:“不错。”并未对刚刚的话多作评价。 “茶,是不错……” “不,我的意思,泡的不错。”他抬起眼,眸色深沉,“父皇对你向来只有宠溺,并无要求,而太妃又是个毫无心机的,往日你混沌度日,二哥我也说不得,如今既然有意为朝政助力,自然是极好的。” 五王爷挠了挠头:“二哥,我还什么都没提……你就猜到啦。” 他不置可否,继续饮茶。 “这两年,大祁发生了许多事,从……大哥谋逆,阳城毒案,到攻下后梁,再至击破余孽乱党,我一直是个旁观者,连性格不羁的四哥都挑起了重任,似乎再混下去,将来,没法给我儿子做表率。” “看来,当初答应赐婚,是对的。”对于五弟而言,的确先成家,后思立业。 “那当然!”兴奋的一拍桌,“等我儿子长大,既有他母妃的武艺,又继承本王的小聪明,定能在一众小辈里,脱颖而出!” 接着挤了挤眼:“二哥,往后您的皇儿,要跟在我儿子后面转悠了。” 想当年,所有的皇子宗亲,均围着二皇子,还不是因为其年长,主意多,这下风水轮流转…… 皇甫澜几乎已经想象起自家儿子威风八面的样子了。 他轻笑一声,没搭话。 这听谁的指令,靠的岂是年龄。 第407章 撒娇 “娘娘,这边请。”婢女抬起下压的花枝,“当心。” 满院的繁花似锦,一簇簇格外芬芳雅致。 “可是……换了厢房?”她记得,当初新房的位置不在此处。 “回娘娘话,确实刚搬来东苑。”婢女笑道,“王爷说,这儿风景好,王妃推窗可见落英纷纷,连带着啊,能保持每日的好心情。” 她随之扬起唇角,为表姐感到高兴。 然而刚靠近主屋,传来一阵叫囔,昭示了女主子的心情,并不那么美好。 “不喝!拿走!” “王妃,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若不按时服下补药,回头要被王爷和太妃责骂的。” “那……你搁桌上便妥,等凉一些……” “拿去浇花儿么?王妃,您这招已用过多次了。”实属累犯,毫无诚信可言。 片刻的寂静后,爆发出哀嚎。 “呜哇……好莺儿,可怜可怜你的王妃吧,一日五顿啊……” “噗!”站在门口的她忍不住笑出声。 “参见皇后娘娘!”丫鬟们恭敬叩拜。 “药留下,你们先退了吧。” “是。” 待房内剩下姐妹两人,柳蓁蓁戏谑道: “表妹这身气势,迫得我都不由想下跪请安了。” “得了吧,你不过打算找个借口,趁机溜下榻。”她直接戳破表姐的意图。 柳蓁蓁一窒,苦着脸:“表妹不是来解救我的吗?” 她端起药碗递上:“我可不敢担那个责任,柳女侠,你当街教训小混混的举动的确英勇,因此造成的后果,也得承受啊。” “连躺两天,灌了不下十碗补药,本王妃够给面子的了!”柳王妃义愤填膺道,“我从小到大加起来,都没喝超过三次药!” “王爷说大夫开了五日的方子。” “我觉得……” “那这孩子,你还要不要?” 她眸色微沉,语气有些重。 柳王妃立马怂了,小声喃喃:“当然要……” 她不再多言,把手里的碗往表姐唇边凑了凑。 视死如归的闭上眼,一饮而尽。 其实补汤的味道不算太差,只是喝腻了,使着性子耍赖罢了。 空碗搁在小几上,她起身又去倒了杯温水来。 “谢谢……”捧着杯子小口抿着,柳蓁蓁偷觑她的表情,心有余悸道,“表妹,有时候,我总觉得,你才是年长的那个。” 本性娇娇弱弱,但一碰上想做的,就特别冷静,果断,反观自己,冲动幼稚…… 她笑了笑,坐到榻边,扯开话茬,与表姐聊起一路的所见所闻。 酉时,婉拒了五王妃留膳的好意,款款出了东苑。 此时,夏季的落霞洒遍王府,犹带着些许灼热,幸得院子里树影婆娑,遮住不少霞光。 她低头踏着粉白的花瓣,回想着方才表姐的话。 实际上的她,比柳蓁蓁确是年长几岁。 遂懂得了,在有些问题上,不能含糊。 不是所有的错过,都能重来。 撒娇使性子,也得分人分事。 “参见皇上。”引路的婢女忽然跪拜下来。 她抬起眼眸,望着不远处的男人。 长身玉立,俊若修竹。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弯起好看的桃花眼,轻启薄唇: “该回宫了。” 心跳莫名一颤,她三步并两步的上前,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娇声道: “王府好大,臣妾走不动。” 第408章 不正经 是了,眼前这位,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能恣意使性子的人。 闻言,景元帝连一瞬犹豫也无,握着手腕顺势将爱娇的人儿负到了身后。 她趴在他背上,两条纤细的腿儿前后摆动着,绣花鞋上的珍珠随之一晃一晃,闪着耀眼的光。 “殿下,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她附在他耳畔,轻轻问。 他迈开沉稳的步子,挑着阴凉的地方走,很快便穿过花廊,来到王府前堂。 训练有素的家仆见着此景,掩下满脸的震惊,埋头干活。 跨过王府高高的门槛,一辆华贵的车撵候在前方,余公公垂手而立。 他侧过脸庞,回复她的话: “我喜欢,你。” 所以,她的一切,他都喜欢。 答非所问,她顿时哭笑不得。 “唔,换个问题,殿下喜欢吃松子鱼,还是焖白鳝?”开始盘算起今日晚膳的菜色。 他不假思索:“喜欢吃,你。” 抡起拳头轻捶宽肩,她娇嗔:“正经点!” “不正经”的某人勉为其难的重新选择:“焖白鳝吧。” “咦,为何不是松子鱼?” “因为,你爱吃啊。” “……皇甫玥,你故意的!我不管,就吃松子鱼!” “其实卤子鹅也不错……” 车轮滚滚,沿着平整的石板道往皇宫方向驶去。 一路上,车厢内时不时飘出帝后两人“激烈”的争执。 当晚,她如愿吃到松子鱼,而他,吃到了她。 晋宁州郡。 一座气派的府邸,前门来来往往,请求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后门,一小厮探头张望片刻,迎进两名男子,一主一仆。 绕过堂屋,来到后院一间厢房。 “爷交代,只能您一人进入。”小厮面无表情的拦住随侍。 为首的男子正欲发怒,继而想到目前的处境,“哼”了一声,甩袖推开房门。 此屋朝北,一小半照着烈日,另一大半常年见不到光。 昏暗的角落,身着锦袍的府邸主人半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出的好计策!”男子暴躁的于对面圈椅坐落,原本还算年轻的脸上,因遭受接连打击,初显老态,“害得寡人的得力手下,皆被擒获!私兵几乎全军覆没!” 相较于男子的焦急,府邸主人显得十分平静。 “维国主,别忘了,若不是我,你此刻还在后梁东躲西藏,弄不好,早就被云家军押回国都处置了。” 心底明白此乃实情,姬维的火气小了一些,口吻依旧充满怒意:“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何不出手相助?” “嗤,当他皇甫玥和你的圣使们一样蠢?后梁一役,虽说方恒自愿做了替身,了结奸细一事,但他是否真的相信,你我均不得而知,且事实证明,他似乎一直心存疑虑,不断的在暗中排查,这种情况下,我任意一个奇怪的举动,都将引起注意,到时候……功亏一篑。” “况且,你若稍微有点耐心,与我商议一二,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锦袍男子未露一丝恼意,可话语中带着咄人的气势。 姬维自知理亏,哼道;“现如今,该怎么办?你的人不可随意妄动,我的人又掀不起风浪,难道眼睁睁看着他皇甫玥过得舒适惬意,风生水起?” “成大事者,必有静气,从你那位皇侄身上,还没得到足够的教训吗?” 第409章 赴宴 姬维微带嘲讽道:“三爷,真沉得住气啊。” 男子轻嗤了声,低喃:“我也曾,冲动过。” 奈何对方太强大,那一回的暗杀明明留下满身伤毒,借着旁人的手,都没能毁得了。 倒是一次次见证了,皇甫玥如何披荆斩棘,逐步取得想要的。 遂以必须谨慎再谨慎,不到最重要的一刻,决不能轻易暴露。 “维国主,既然事未成,只能改变约定了。” “什么意思?” “会有一个新帮手加入,承诺的好处得分一分。”男子起身,取出一只小箱子搁到姬维面前,“待会儿送你去一个地方暂避风头,等时机到了,另行商议,这里有足够的银票供你休养生息。” 姬维愣了一瞬,夹起箱子走到门边,突然顿住脚步:“恕直言,这绕的圈子,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有点大了,到最后,落在你手上的,怕只剩个空壳,商人犹讲利,何况是隐忍多年的三爷,毫无利益可言的事,你真的会做吗?” 抛出的饵太诱人,实有过河拆桥之嫌。 “哈哈……”男子仰天大笑,笑中有种莫名的悲凉与激狂,“维国主,多虑了,能搅得皇甫玥寝食难安,担惊受怕,饱受折磨致死,便是于我而言,最丰厚的利!” 门扉阖紧,屋内恢复静谧,男子缩在角落,眼底一片阴霾。 什么仁义道德,什么天下苍生,他通通不在乎! 他可以拿一切当饵,来换取各种机会。 待那位高高在上的君主被逼的走投无路时,再慢慢的来回捅上数刀。 才是极好,极好的啊…… 百年来,原本三个主国呈僵持之势,如今后梁并为附属国,而枭阳远在西北方。 于是,大祁成了中原国土独霸一方的大国。 前来巴结、寻求庇护的小国接踵而至。 景元帝日理万机,当然不可能每一个都亲自会见,大部分由礼部出面,极少数会安排宫宴。 今晚,南秦国国主亲自呈礼示好,皇甫玥不得不拨冗接待。 “您昨儿批折子到半夜,卯时起来上朝,忙到现在还没得个歇,又要去参加宫宴?” 苏迎春挑了一条苍青色的玉带,一边环着窄腰为他束上,一边轻声咕哝。 “这不是前段日子,落下不少政事么。”他解释道,“只是露个面而已,不费什么精力。” “那席间,少饮些酒。” 扣妥玉结,她刚打算松手,却被男人顺势拉了一把,再次扑进温厚的胸膛。 “干嘛……” 他低头笑语:“怎么办,连你叨唠的样子,都觉得好可爱。” 脸颊倏地爆红,她挣扎着推开,扬声道:“珠夏,紫鹃!” 婢女们闻声入内,伺候皇后梳妆。 前世时,这种场合大多不愿出席,总觉得群臣看她的眼神充满了轻视。 现在想想,不过是自卑自怜在作祟罢。 当走出深宫,站在他身旁,才发现,陪伴他,了解他,为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珠夏利落的挽起凌云髻,精致的双鸾步摇自发间垂落,如一滴朱砂痣般,荡在额际,颇具风情。 紫鹃取来百凤纱袍,披上小巧的肩头,更添华贵。 他眼神灼热,牵起柔嫩的柔荑,一同迈出了承明宫。 第410章 舞伶 南秦国,虽国土面积不大,但物资丰饶,百姓富足,唯一缺憾就是兵力甚微,所以总寻找强国而依。 国主康文,是一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身形富态,长相亲和,见了谁都笑容可掬。 为示诚意,康国主也是讨教了许多临近小国的君王,可大家均琢磨不透,那名年轻的帝王,到底偏好什么。 最后,珍宝玉器挑了数箱,犹觉不足,正徘徊犹豫之际,一近臣献策: “乐坊有一批舞伶,舞艺出众,长相姣美,出身清白,若大祁君主看中,就留下,看不中,带过去助助兴,也可,男人嘛,多少还是好这一口的。” 康国主拍了拍近臣的肩,赞许道:“不错!” 戌时,宫宴开席。 康国主起身敬酒,道了许多贺词,几乎把肚子里所有的恭维都用上了,可景元帝的脸色总是淡淡的。 直到无意提道:“想不到皇后娘娘如此美丽动人,与圣上真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啊!” 威严的男人主动举起了酒杯,康文忙不迭的回礼。 坐下后,悄声问一旁的近臣:“你觉得,本王哪一句捧到了点子上?” 得记下来,时常用。 近臣呐呐道:“恕臣愚钝,许是……您夸皇后娘娘的那一句?” 康国主沉默半晌,摇头:“朱爱卿,你果然愚钝了。” 大祁君主那般英勇霸气的男儿,岂会存着风花雪月的心思。 皇后,不过只是用来坐镇后宫的。 想了想,加上一句:“回去,少看些戏文!” 近臣默默垂下眼。 酒过三巡,康国主笑呵呵道:“请奏圣上,许孤王献上一份特别的礼。” 皇甫玥正心不在焉的用手指去勾划身旁之人的掌心,两人均穿着宽大的衣袍,即使十指相交,旁人也看不出。 闻言,随意的颔首:“准。” “别闹。”苏迎春微恼的缩回小手,尽量做到目不斜视。 这人当了两世的帝王,脸皮是越发的厚了。 下面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无所谓,她可在意的紧。 毕竟,认真当皇后,这是头一遭。 康文击掌三下,须时,一群姿态曼妙的女子翩然而出。 大祁自然也有乐坊,但中规中矩,无非就那几支,用来宴席上走走过场。 遂以当南秦的舞伶现身时,群臣不禁感到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振。 数十名妙龄少女,身披如云如烟的轻纱,隐约可见纤臂及修长的玉腿,并不显轻浮,只具朦胧的美感。 随着乐器的奏响,似天女下凡般挥舞起绡纱,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翾风回雪。 “啧啧,这才叫舞艺。”有人忍不住赞叹道。 “确实,咱们乐坊那些,哎,甭提了……” 江太尉饮了一口酒,幽幽道:“皇上不重视,乐坊便形如虚设,不沉迷声乐,算是好事。” 说罢,眯着老眼,继续欣赏起来。 机会不多,得珍惜。 众人激烈的反应令康国主颇为得意,自信满满的抬头望向上方,惊愕当场。 景元帝似乎觉得无趣,已与下位的四王爷开始闲聊,倒是皇后娘娘,看得津津有味。 第411章 这舞,可还行 琵音渐缓,舞伶们款款扭动腰肢。 这时,一阵琴声铮铮滑过,女子们迅速旋身,抛出纱带,宛如一朵牡丹当场盛开。 “哇!”她惊呼着微张檀口,随即去轻扯皇甫玥的衣袖,“皇上,皇上。” “嗯?” 水眸一转,忽然想到什么,她改口问:“您觉得这舞,好看吗?” 他顺着瞥了一眼,道:“还行。” 敷衍完,继续与皇甫隽低语去了,留下她独自撑着香腮,左思右想。 究竟是行,亦或不行啊? 仔细观察了一圈在场的男人们,大部分都面带愉悦。 所以,应该是“行”的罢。 当飘忽的目光落到右下方的位置,顿住了。 不知是谁的安排,萧将军与瑶公主为邻座,此刻两人之间的氛围十分的……诡异。 “萧哥哥,这个好吃吗?”小公主捧着一碟形状奇怪的糕点,一副跃跃欲试却不敢的模样。 “单笼近乳酥,好不好吃的,我又没吃过。”萧忆不耐烦的回道。 姬瑶满脸恍然:“原来萧哥哥也有害怕尝试的东西。” 萧将军一口酒呛在喉头:“此乃娘儿们……咳,女子喜爱的,我堂堂一武将,怎么会碰!” “哦……”小公主颇为纠结的自言自语,“是甜口还是咸口呢,我好怕吃到咸的,算了……” 一只大手伸来,飞快的拈了一块丢入口中。 萧忆忍着满嘴的腻味,粗声粗气道:“甜的!牛乳做的!” “真的吗?”一双灵动的圆眸瞬间发亮,“我最喜欢了!” 萧将军愣了愣,举起酒杯猛灌了一口,黝黑的脸皮有些泛红。 消停了一会儿,清脆的嗓音再次响起:“萧哥哥,这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什么啊……” “哎,别打开!” 为时已晚,哗啦啦——用来熏香的珠子滚了一地。 引得周围几桌的大臣们纷纷侧头围观。 “好歹也是个公主,你怎么这么笨!”萧忆恼怒的低吼。 “后梁没有……”姬瑶无措的缩着肩头,“之前皇叔一直让我待在宫里……这是第一次出远门……” “你你……”暴躁的火气嗤地灭了一大半,萧将军挠了挠头,哼道,“记得皇上的赏赐里有一个八宝琉璃盒,既然你喜欢,改天带来。” “琉璃的吗?”小公主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正应了那句,年纪尚轻,没肺没心。 “是是,好像就着烛火看,颜色还会变……” “啊,太神奇了!” 苏迎春将一切尽收眼底,兴味的扬起唇。 看来,他们相处得挺好。 回头,她和皇甫玥的媒人礼,该是少不了的。 戌末,宫宴接近尾声,大祁的众臣与南秦国的来使们客套道别,各自散去。 康国主忐忑不安的上前搭话: “圣上,舞伶们技艺不精,未能令您满意,实在惶恐。” 他略一沉吟,问向身旁之人:“皇后,你觉得如何?” 康文眼前一黑,仿佛望见了庇佑的大门正缓缓阖紧。 “很好看啊!”她微笑着回道,“康国主费心了。” 虽然大祁的皇后温柔可亲,但康文内心感慨,不被帝王所喜,有什么用呢? 第412章 推波助澜 面上不显,恭敬道:“多谢皇后赞赏。” 她趁机追问:“不知贵国的舞伶会在大祁停留多久?” 康文一怔,没等反应过来,听到男子低沉的嗓音: “康王,乐坊的人暂且安顿到太华楼,其他事宜,明儿袁尚书前往行宫详谈,可行?” 圆润的脸顿时笑成了一朵雏菊,康国主忙道:“甚妥,甚妥啊。” 继而福至心灵的转向苏迎春:“娘娘想看多久,便多久,不着急,她们会的舞可多了,其中有名叫清洛的还擅长独舞,娘娘若有兴趣,可单独欣赏。” “好啊。”这可正中她下怀了。 寒暄几句,目送着帝后两人相携离去,康文对近臣轻斥道: “愚钝啊,早该多备些女子用的珍宝呈上的,幸亏歪打正着了,否则孤王这老脸往哪儿搁?” 朱丞相连声附和:“是,臣的错。” 内心悲泣,方才提议多夸夸皇后,您不也没信么,为人臣子,真难。 刚穿过苑门,一随侍禀报,京外送来急件。 于是,皇甫玥一刻未停,转身去了上书房,留下应六及符七随后相护。 珠夏提着宫灯,在前方照亮小径,紫鹃候在身侧,道: “娘娘,咱们从东门出,少走些路。” 夏日的夜晚,处处虫鸣,舒适宜人,寻思着他定会晚归,也就不急着赶回去了: “无妨,去南门吧。” 烛火随着微风轻轻摆荡,主仆三人一边闲话,一边缓步前行,没觉出时间,便到了南门。 “咦,那是谁?” 她顺着珠夏的视线看去,娇俏的身形,不同于大祁女子的打扮,还能有谁? 笑着扬声道:“姬瑶公主。” “皇后娘娘!”小公主一如既往的活泼热情,“好久不见,萧将军天天陪着我,都没空去寻您了。” 她心虚的眨了眨眼,倏地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靠近,决定推波助澜一把,及早促成好事。 “公主可喜欢萧将军的陪伴?” 姬瑶毫不犹豫道:“喜欢啊,萧哥哥器宇不凡,高大威猛,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其实人很好,帮我上树摘果子,教我打水漂,还会做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有一次碰到坏人,他一只手就把对方扳倒了呢。” 听起来,是心存爱慕才有的语气。 她猜,呆站在原地的那人,心中怕已乐开了花儿吧? 然而,小公主的下一句话,令她僵住。 “本来皇上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子,现在……” “你喜欢皇甫玥?”伴随着低吼,一道黑影挡在了她们上方。 赫然是萧忆不敢置信的怒颜。 她悄悄后退一步,无奈叹息。 姬瑶显然习惯了对方时不时的发怒,并没察觉异常,自顾自解释道:“因为皇上长得很好看啊,最重要是骁勇善战,击败过姬维……” 越说,声音越小,饶是再迟钝,也感觉到萧忆这回的怒气,似乎与以往每一回都不同了。 “你喜欢的,不是我?”粗犷的男人捏紧双拳。 “一开始……不认识你。”少女的表情无辜又诚实。 萧忆踉跄一步,扬起右手欲狠狠掷下,顿了顿,上前将一物塞进姬瑶怀里,冷冷道: “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413章 情窦初开 姬瑶低头,愣愣的看着怀里的物件,月色下,琉璃盒闪动着迷人的光彩。 真的很漂亮…… 这是萧哥哥特地赶回府取来的……若搁在平日,早就爱不释手的把玩起来。 可此刻,心里没有任何喜悦,耳畔一遍遍的回荡着那句绝然的话: 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说不要去找他,是指……不再见面的意思吗? 萧哥哥,讨厌她了吗…… 一滴、两滴……透明的水渍无声掉落在琉璃盒上,如镶嵌的珍珠般,添了几分凄美的色泽。 活泼开朗的后梁小公主,哭了。 “姬瑶……”苏迎春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拍了拍颤动的肩头,柔声道,“有误会不要紧,关键是,你认清自己的心了吗?” “什、什么心……”泪汪汪的眼眸,盈满了茫然无措。 作为过来人,对这种眼神,十之八九的肯定。 若不喜欢,哪里会哭呢。 “崇拜和喜欢是不一样的,瑶公主,还记得我之前说的独占吗?” 她抽出帕子轻轻拭去小公主脸上的泪,笑了笑: “我说皇上不可能喜欢你时,顶多心怀失望,并不会特别难过,对吗?” 姬瑶缓缓点头。 “但是,如果萧将军现在陪其他女子摘果子,打水漂,因为她们一个期待的表情,就迫不及待赶回府取琉璃盒送来……” 刹那间,泪水掉得更凶了,怎么止都止不住,没一会儿便打湿了半边帕子。 “不要……我不要萧哥哥陪别人!” 欣慰的扬起唇,小公主与当初的她不同,虽不谙世事,但骨子里到底是自信的。 认定了什么,敢努力去争取。 亥末,皇甫玥踏着夜色回宫,先去耳房冲了凉,披着单衣,轻轻的推开殿门,却发现他的小妻子不曾入眠,正趴在榻上,辗转反侧,唉声叹气。 见他入内,干脆坐起身,一脸哀怨: “我们好像,做了一件不厚道的事。” 听完她的描述,某人立即将“不厚道”发挥到极致。 景元帝扶额大笑:“哈哈……他萧忆,也有今天……” 当初那个只要是女人便可的不羁男儿呢?如今沦落到吃闷醋的境地! 她盯着他,疑惑道:“你们真是挚友?相识了十多年的那种?” 他缓了笑意,唇角仍压抑不住:“没错。” 好吧,男人的友情,恕她不懂。 “你拐他的那些话,现下统统暴露了,赶明儿看你如何圆回来。”她不是很同情的哼道。 “放心吧,能有这种反应,问题不大。”他环住她的腰。 “唉,你们男人,为何不多点耐心,姬瑶才及笄,情窦初开,难免懵懂。” 他嗅着她发间的馨香,低声反驳:“你十五岁的时候,为夫可是很有耐心的,别混为一谈。” “当然,殿下您手段之高明,谁人能及啊。”恍恍惚惚就哄骗走了。 “这叫天赋……异禀……” 嗓音慢慢几不可闻,她奇怪的偏头一看,忙碌了一整天的男人已沉沉睡去,手臂还占有欲十足的圈着她。 她翻了个身,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道:“这叫,自投罗网。” 即使情窦未开,也甘愿被俘。 第414章 加倍偿还 三王爷府邸。 辰时,房门轻叩,得到应允后,几名丫鬟婆子鱼贯而入。 皇甫辛披衣下榻,身后的被褥里躺着一名未着寸缕的女子,满脸羞涩。 “王爷。”老嬷嬷上前,手里捧着一碗汤药。 他微微颔首,行至屏风后更衣,未曾多看一眼昨晚侍寝的女人。 当地的曲大人为巴结他,将庶女送上门。 本没想法,可见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及眉心的一颗小痣,即动了心思。 “小姐,喝了吧。” 曲小姐紧张的揪着被单,颤声道:“这是什么?” 老嬷嬷也不隐瞒:“避子汤。” “啊?”曲小姐大惊失色,抖着手指飞快的穿妥兜衣及亵裤,跪坐在榻上,楚楚可怜。 “王爷,小女不求高名,但请许我为您诞下子嗣啊。” 自知出身低微,侧妃是不可能了,听说三王爷至今未留后,这谁先怀了身子,将来才能母凭子贵。 男人没有回应,老嬷嬷不耐道:“小姐,早点喝完,送你去别院,惹恼了王爷,可没好下场。” 这话其实存着几分忠告,可惜少女被荣华富贵蒙了眼,完全听不进去。 踉跄着下了榻,见老嬷嬷打算强硬来喂,气得猛地一推—— 呯!瓷碗碎了一地,药汁泼洒在浅色的地砖上,晕染开一滩污渍。 “我不喝!不喝!这药伤身的!” 高门大院的庶女,见惯了腌臜手段,虽几个时辰之前还未经人事,但懂的可不少。 “你个不知好歹——” 老嬷嬷刚想责骂几句,屏风后响起阴沉的嗓音:“都下去。” 门扉阖紧,屋内恢复静谧,唯有曲小姐忿忿不平的喘息。 衣袍整齐的男子缓步走出,少女一下子扑腾上前,梨花带雨道: “王爷,望您怜惜!” 皇甫辛半蹲着,伸手捏住女子的下颌,眸色冰冷: “可惜啊,你毁了这么好的一副容貌。” 仅仅样貌肖似,性子却大相庭径,着实倒了胃口。 曲小姐不解其意,自顾自纠缠:“奴家第一眼就仰慕您……” 他忽然轻笑:“知道么,上一个妄图孕育本王子嗣的女人,死的很惨。” 少女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退缩。 “曹充。” 话音刚落,一名精瘦的男子推门而入,单膝跪地:“王爷。” “处理了。” “是。” 未等蜷缩的女人反应过来,手起刀落,随即软绵绵倒下。 曹充面无表情的扯过薄被裹住娇躯,扛在肩头往屋外走去。 此时,一随侍于门口禀报:“主子,京中来信。” 他皱起眉,瞥了眼地上的汤药,略微烦躁的出了房。 “是五王爷写的。” 粗粗阅过,他自言自语道:“皇上的生辰快到了。” 随侍忙问:“王爷可要返京?” “当然。”他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喃喃着,“二哥每年生辰,本王都会祝贺的,今年,也不例外,毕竟……” 极有可能,是那人的最后一个生辰了。 抬起双眸,透过院子里那棵结满果子的树,仿佛看到一道温婉的娉婷身影倚在殿门旁。 “二皇子,辛儿,别顽皮了,洗洗手来吃点心!” “好的,母妃!” “多谢,文妃娘娘。” 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成拳。 二哥,别怪我。 这是你,欠我的。 总有一天,加倍偿还。 第416章 紫灵芝 兄弟几人正闲聊着,门外传来通报: “良太医进殿——” 只见良岑难得正经的穿了一身官袍,束着发,脚步匆匆,神色微显激动。 “臣叩见皇上!” “免。”他招了招手,示意上前说话。 良太医大大方方的踏上高位,几位王爷自从得知其身份,见着此情形,均不觉惊讶了,只道皇上之前藏得太深。 也感慨这良岑顶着贵气的身份,偏偏要去琢磨岐黄之术,着实是个怪人。 “舍得回来了?”他闲闲道,上下打量一番,“去哪个深山老林了,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形?” “臣去了趟中宁陵州的阳丘长洞,还有龙雾崖,以及……” “说重点。” “不枉此行。” 他挑起眉:“采到想要的草药了?” 得意洋洋的点头:“当然,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余公公忍不住插话道:“不知,有何效用?” “非得有用才能采?”良太医一脸莫名,“对于未知的事物,得保持好奇与探索,方为学医之根本,懂吗?” 余四默默后退一步,表示是自己太浅薄。 苏迎春掩唇淡笑,心中倒颇为认同此观点。 “急赶着归京,是因为顺便取了一物,寻思着作为皇上的生辰礼,十分合适。” “顺便……”余公公咕哝,这良太医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也就主子宽厚,不予计较。 良岑大喇喇的推开几个瓷盘,腾出一块桌面,然后将手中的木盒轻轻搁置,掀起盖子。 这般慎重对待,引得几位王爷一同围拢过来。 一见着盒中之物,余四倏地瞠大眼,尖细的嗓音变了调:“顺便?!” 碗口大的紫灵芝,犹泛着缭绕的雾气般,新鲜欲滴。 其实灵芝不算稀奇,宫中本就有,但如此色泽形态的,实属罕见。 采不知名草药为特地,摘灵芝倒成了顺便,良太医,果然怪哉。 “别看不大,这一株至少百年之久,全是精华,效力不可预估,用得好,定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肌……” 皇甫澜嗤道:“有点夸大其词了吧,若说延年益寿还行,白骨生肌……” “五王爷是在怀疑在下的医术?”良太医十分不悦。 “怀不怀疑的,再说也用不上啊……” 皇甫玥无奈的捏了捏眉心,低咳一声:“余公公,收起来。” 这场争执才告一段落。 宴席进行到华灯初上,期间,太皇太后召见了柳蓁蓁,叮嘱过几句,便提前离席了。 老太后近来身子越发疲乏,加上天气渐热,提不起什么精神。 临近散席时,苏迎春寻了个借口,匆匆出了殿。 边走边问珠夏:“你觉得,皇上起疑了吗?” 小宫女摇头:“应该不曾,这么多天,从没问过奴婢您去太华楼做了什么。” 她稍稍放下心,穿过苑门,忽然隐约听见一阵吵闹声。 脚步一顿,拉着珠夏掩于灌木丛后。 只见一男一女前后而至,娇俏的少女喋喋不休: “萧哥哥,你刚刚为什么要和别人换位置?我只想要你陪啊!” 粗犷的男人面无表情:“请公主自重,臣为大祁将领,没有责任和义务陪您玩乐。” 小公主委屈道:“我说了喜欢你的啊,为什么不信……” 男人僵了下,低喃一句:“不,你根本不懂。” “萧哥哥……” 望着那对男女追逐着远去,她不禁扶额长叹。 唉,真是造孽啊。 第417章 囡囡的生辰礼 “参见皇上!” 珠夏和紫鹃齐齐高声请安,令他不由一惊,微醺的酒意顿时散去一大半。 这俩宫婢机灵忠诚,特地拨到苏迎春身边,梦槐如今明着的身份为内殿主事,平日里不再贴身侍奉左右。 只是这个时辰,为何会守在殿门口? “皇后呢?” 珠夏忙道:“回皇上话,娘娘已经睡了。” 未等他再发问,紫鹃扯过珠夏福了一礼:“奴婢等先行告退。” 说罢,捂着嘴笑嘻嘻的跑了。 他皱了皱眉,推开殿门。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导致醉眼昏花。 仲夏将至,厚实的帐幔早就换成薄纱,这不稀奇。 然而此刻,从内寝的石屏处往里,竟挂满了层层叠叠的淡紫色纱幔。 屋内光线昏黄,一阵阵夜风透过半阖的窗棂吹入,鼓动着紫纱如烟如雾般飘起,垂落。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随着清丽的歌声,一抹凹凸有致的纤影缓缓而出。 女子穿着一袭纱衣,露出若隐若现的白皙手臂及修长的腿儿。 她轻摆腰肢,娇颜满是羞涩,一双水眸时不时投来一瞥。 其实是在观察男人的反应,可落在他眼中,成了惑人的钩子。 皇甫玥怔怔的立在原地,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的小妻子。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红唇轻启,嗓音不高,甚至还有些颤抖。 之前在太华楼时,尚不觉得,真正面对他,简直紧张到手足无措。 只能在脑中反复惦念着清洛的叮嘱: “放松,动作您都会,记住一点,全身心投入。” 她从没跳过舞,幸得天生四肢柔软,勤加苦练,倒是有了几分架势。 赤着足,踩在光洁的地砖上,玉白和暗色交织,形成鲜明对比。 一半的发挽成松松的髻,一半披在肩头,当她旋身时,青丝拂过脸颊,画出一道动人心弦的弧度。 她不会故作媚姿,可偏偏也正因为如此,一笑一颦,一步一曳,都显得那么真。 这是唱给他一人听的歌,献给他一人看的舞。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歌声落,恰巧来到他面前,身后,薄纱仍在此起彼伏,她轻声道: “殿下,这个生辰礼,喜欢吗?” “你天天去太华楼,就为了学这个?”他眸色深沉,抬手抚上她微红的脸颊。 “我不知该送你什么……之前就起了这个想法,后来碰上南秦国的……”她不好意思的解释着,“本来打算放弃的,因为你似乎不爱看……” 修长的手指滑到脖颈处,轻轻一勾,娇躯入怀。 “我喜欢,你为我而舞。” 不论是笨拙,还是妖娆,他都爱看。 何况,他的囡囡,美得如月下仙子。 “不过,词要改一下。” “嗯?” “两情若是久长时,应在朝朝暮暮。” 他不愿与她。再有别离。 “好。”她扬起笑靥。 “所以说,你,就是给我的生辰礼,对吗?” 不等她回应,景元帝直接托着腿弯,将人打横抱起,穿过纱幔往床榻走去。 这种结局,其实早就料到,她除了“听天由命”外,似乎也没什么好反抗的。 但显然,今晚他希望能趁机获得不一样的对待。 拉开木匣,抽出那本熟悉的册子,他翻开至第八页,贴着她的耳畔道: “囡囡,再送我一个礼,试试这个,好不好?” 第418章 怎么疯的 在她掩唇打了今天第五个哈欠时,珠夏忍不住道: “娘娘,您要不要回殿补个眠?” 她一手拨着算珠,一手随意的摆了摆:“不用。” 好在生辰一年就一回,大不了明年寻个什么墨宝送去,该没有理由再去翻第八页了吧? 倏地转念一想,素手顿住。 按那个男人的脾性,尝过一回甜头的事,无论如何都要争取第二回的…… 不行,下一次,她绝对不能心软。 “呵……”第六个呵欠之后,她开始苦恼。 为何同样时辰入睡,那位明明更加辛劳的君王,依然能在卯时神清气爽的上朝,而她巳时下榻,犹感到困顿呢。 “娘娘,五王妃求见。”紫鹃在门外禀报道。 “表姐?”望着手中未完的账册,吁了口气。 罢了,反正精力不济,不如改日再算。 “迎至常宁殿,再端些鲜果点心。” “是,娘娘。”紫鹃领命离去。 她收拾妥账本,锁进小柜,照例打开一旁的锦盒,看了眼一大一小两把金钥,满足的笑了笑。 一入殿,见到的便是柳蓁蓁捂着唇,满脸难受的模样。 “怎么了?”她吓了一跳。 “唔!”五王妃指着面前的各式零嘴,拼命的挥手。 她忙道:“紫鹃,都撤了。” 宫婢们端走散发着浓郁甜香的糕点,又打开所有木窗透气。 柳蓁蓁试探着轻嗅片刻,才彻底放下心来。 “表妹,我好惨啊……”抱着她的手臂,呜呜咽咽,哪里还有半点女侠风范。 “鞭子是不可能绕在腰上了。”柳王妃指着自己宽松的衣袍,“走路不准跑,不准跳。” “这都算了,最可气的是……”面色狰狞,“吃啥,吐啥,呜哇——” 她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哭诉,弄得发懵。 “为、为什么啊?”怀个孩子,有这么凄凉? “这个问题,问得好!”柳蓁蓁抓过她的手,指着肚子,“来,小兔崽子,告诉你姨娘,为何啥都不爱吃?” 她顿时哭笑不得,侍奉的婢女们也忍不住嬉笑出声。 “应该和他娘一样,只顾着贪玩吧。”她可是从舅舅口中听了不少关于柳表姐幼时的劣迹。 想必这小王爷亦或小郡主,也不是个安分的。 “呜呜……表妹,不能让我一人受苦啊,你也早点来作陪,到时候孩子们也好结伴成长啊!” 闻言,她的脸色黯然几分,抬手屏退了殿内的宫人。 见此情形,柳蓁蓁略为紧张:“什么事?” “既是亲人,也不瞒你。”她大致说了一下身体状况。 五王妃立即急得团团转,又起身指着京城的方向骂道:“该死的苏府,要不然这样,我拎着鞭子把苏夫人和那些个小妾,统统都抽一遍,就知道是谁下的药,做的诡事了!” 柳蓁蓁是个急性子,恨不得说干就干,她无奈的拖住人:“我猜,十之八九是苏夫人,早就疯了,你要如何问?” 况且,问到,又怎样。 娘亲已身故,她的病根,也除不掉。 “疯了?”柳蓁蓁惊道,“怎么疯的,说出来让我乐一乐。” 第419章 出谋划策 “好像……受了惊吓。”现下想想,极有可能是皇甫玥为她出的恶气。 五王妃嗤了声:“亏心事做多了,可不就疑神疑鬼么,活该!倒是便宜她了!” “苏夫人固然可恨,但归根结底,后院的腌臜事也是苏世景默许的,罢了,对于他们来说,卑贱之人的感情和命,不值钱。” “呵,苏大人如今,怕不是肠子都悔青了。” 苏迎春缓缓摇头:“他只会恼,不会悔。” “别提他们,坏了心情!”柳蓁蓁起身,来回踱上几步,忽然道,“表妹,不如教你些运气之法吧,练练武艺,强身健体,或许有效呢?” 她一窒,急忙拒绝:“表姐,拜托消停点吧,就算我想学,也不敢让你教啊。” “这话……” 柳王妃正欲“兴师问罪”,传来珠夏的通传: “娘娘,瑶公主求见。” 姐妹俩相视一眼,柳蓁蓁道: “皇后,您还真忙啊。” 她耸耸肩:“没办法,谁让我是这后宫唯一的主子。” 窗边的圆桌旁,三名女子围坐着,年纪最小的那位哭丧着脸。 “该说的话,我都说了,萧哥哥不信啊!”姬瑶抓着她的手,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从那天开始,真的就不去找我了,而且不管如何纠缠,均冷言以对。” “你确定,该说的,都说了?” 没想到萧将军脾气那么倔,一个误会而已,非要认死理不放么。 小公主一五一十道:“我说喜欢他,对皇上只是一时迷恋,后来想清楚了……可往往话说不到一半,人就跑了!” “嗯……”她陷入沉思中。 恕她并没这方面的经验,论如何死缠烂打,显然某人比较有心得。 长久以来,她一直属于被“缠”的那一方。 就算有什么误会,也轮不到她去追。 这一对比,某人似乎有点可怜呢。 姬瑶看着她脸上若隐若现的笑意,疑惑道:“皇后娘娘?” 她恍然回神:“啊,其实……” “您之前说萧哥哥喜欢我,现在这种反应,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喜欢我了!”泫然欲泣,豆大的眼泪瞬间挂落下来。 “怎么可能……”她执着丝帕,一边为其拭泪一边道,“喜欢一个人由心而生,岂是说忘就忘的。” “要我说,此乃男人的劣性,若想打破僵局,必须破釜沉舟!”一直旁观未言的柳蓁蓁插话道。 抽泣声戛然而止,圆眸闪烁着希翼:“王妃,您有办法?” 在小姑娘期盼的眼神中,五王妃感到骨子里的热血在沸腾,绞尽脑汁一阵,一击掌心: “我这帖猛药下去,不信萧将军还嘴硬!” 大概的计划一说,苏迎春沉吟:“如果,萧忆依然无动于衷……” 五王妃双眼一翻,直白道:“那这榆木脑袋的男人要了干嘛,换一个!” “呜哇——我只要萧哥哥——” 蓦然爆发出的哭嚎,惊得院子里歇息的鸟儿,差点栽下树梢,抖了抖羽毛,毫不犹豫的展翅飞远。 路过的宫人们,笑叹,这承明宫可真热闹啊。 第420章 振振有词 “启奏皇上。”萧忆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垂着眼道,“军中一切正常,均按指令保持操练,边关回讯,未受侵扰。” “嗯。” 他抬眼投去一瞥,大将军面无表情,难得的沉默寡言,一副除了政事便无话可说的样子。 “如果圣上没有其他旨意,恕臣先行告退。”脚下一旋,打算走人。 “慢着。”低沉的嗓音幽幽响起,“萧爱卿,对朕有意见?” 萧忆咬了咬牙,闷声道:“皇上英明神武,俊美无俦,为天下楷模,世间待嫁女子心之所向,臣,怎敢有意见。” “萧爱卿,何必妄自菲薄,大祁第一猛将,也是威名在外啊。” 这不紧不慢的语气令萧将军神色丕变,忍了又忍,终究翻了脸:“皇甫玥!亏咱们十几年的朋友,你为了脱身,居然拐着弯骗老子,良心何在!” 听闻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侍奉的宫人们吓得跪缩在地。 他一手支起下颌,一手微抬,没一会儿,殿内退得干净,仅剩君臣二人。 “朕骗你什么了?” 萧忆虎目一瞪:“你说姬瑶喜欢我……” “喜欢你这种骁勇善战,器宇轩昂的,听说打败过姬维大军,更是心生好感,公主原话便是如此,后梁一役,将士们均有功劳,你萧将军独占鳌头,姬瑶最初喜欢的缘由,你哪一点沾不上边儿?” 面对振振有词的君王,萧将军怔愣许久,只怪自己胸无点墨,语塞词穷。 “况且,当初朕是说给你们一个相处的机会,若互不对眼,绝不勉强,如今……” “反正一月之期已过,臣无需再作陪!”萧忆梗着脖子道。 何止一个月,不知不觉,都两月有余了,如果不是无意听到真相,恐怕还像个傻子似得。 每天都在纠结,如何回应小姑娘的爱慕之心,结果倒好…… “朕的意思,确实不会有谁勉强你,瑶公主昨日派人来报,后梁王命她返国,据说是宗亲有意为其举办及笄选亲宴,应该为后梁皇室的传统罢……” “选亲宴?!”一激动,结巴起来,“她、她一个年仅十五的小丫头,急着选什么亲!” “十五,不算小了,再说两国的规制不同。”他似不经意道,“一个时辰之前,朕命顾将军去准备护送的兵马……” 每说一句,萧忆的双手就捏紧了一分。 “启奏皇上,臣……家中有急事,告退!” 目送着挚友匆匆离去的背影,景元帝暗叹。 萧老太公得感谢他,否则凭萧忆的脑子,恐怕要打一辈子光棍。 啧,连送上门的媳妇都不珍惜。 萧忆也不懂内心乱糟糟的感觉是什么,唯有一个想法特别明显。 绝对绝对不能放那个小丫头回国去选什么亲! 小丫头,笨手笨脚,啰里啰嗦,可恨又……可爱。 总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笑嘻嘻的,无忧无虑。 会一脸崇拜的望着他,脆生生的唤“萧哥哥”。 和他认知里的那些公主啊,小姐啊,完全不一样。 熟门熟路的来到行宫,殿外的宫女一见他,跪拜道:“见过萧将军。” “公主呢?” 宫女迟疑道:“在芳华殿,收拾行装。” 萧忆一甩袖,大步往里奔。 他娘的,说走就走,玩真的啊! 第421章 笨拙的萧将军 姬瑶正在指挥婢女们收拾箱笼。 “公主,带不带走?”宫婢举起一只五彩风车。 瞥了一眼,毅然道:“不要!” “公主,这个呢?”另一名婢女呈上一只茅香草编的小狗。 “也不要!” 萧忆一入殿,看到的便是小姑娘将草编小狗随意搁置一旁的举动。 编好给她时,明明宝贝得要命。 心下不太痛快,粗声道:“你们先出去。” 宫婢们不敢多言,搁下手中的活儿。 “萧将军,有何贵干?”小公主微昂起头。 这骄纵的模样,令他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尽量压着性子,问:“你不是喜欢皇上么,为什么要答应回后梁?” 闻言,姬瑶差点没气死,思及两位“军师”的叮嘱,憋着恼怒,不冷不热道:“皇上与皇后那般恩爱,哪有我插足的余地。” 宫女被打发走了,小公主干脆亲自收拾起来,乒铃乓啷的动静特大,仿佛下一刻就会驾着车出京。 萧忆红着眼,忍不住吼道:“你之后不是说,喜欢我吗,放弃了?” 呯地一声阖上箱盖,不甘示弱的顶回去:“原来萧将军不聋不傻,有听进本公主的话,既然如此,摆那副高傲的姿态,什么意思?” 这时,两道纤影鬼鬼祟祟贴于殿外的木窗下,其中一人悄声道:“妙哉,本王妃教的话,用上了。” 苏迎春忙捂住表姐的嘴:“嘘,轻点,萧忆耳朵灵着呢。” 然而对于此刻萧将军来说,全身心都在对面的小姑娘那里,根本没留意墙角的窃窃私语。 “不是高姿态,我……怕你年纪尚轻,分不清心意。”男人艰涩道,“再说,皇甫玥确实各方面比我强……” 没什么信心,能将她原本的喜欢,从那么优秀的人身上转移。 “萧哥哥!”姬瑶一跺脚,“虽然我年纪小,但十分清楚,每当看到皇上对皇后体贴关怀时,除了羡慕没有多余的心思,可只要一想到你不喜欢我,会去陪别的女子,就、就……” 甚少掉泪的小公主,梨花带雨,又成了个泪人儿。 萧忆慌了手脚,上前一步,抬起大手,笨拙的拍了拍小巧的肩,磕磕巴巴道: “瑶儿,别哭,萧哥哥错了,别哭好不好……” “嘁,没意思,萧将军也太木讷了吧,反反复复就那句话?”柳王妃客观评价道。 看这架势,问题得以解决,苏迎春舒了口气,拉起多言的表姐往外走。 “不然呢,你以为萧忆会怎么做?” 她随口回道,一抬眼与柳蓁蓁略微羞涩的眼神对上。 再想起那一回在御花园所见,顿时了悟。 “不愧是亲兄弟啊。”她不禁喃喃自语。 某些方面,出奇的一致。 显然,皇甫家的高明手段,耿直的萧将军一点也没耳濡目染到。 当天,景元帝特地早些回了承明宫。 一踏入内殿,小妻子就似一只雀儿般,叽叽喳喳将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他微笑着倾听,不因内容,只为她明媚开心的神色。 第422章 喝药 “这下,安心了?” 她得意洋洋:“一举多得的事,终于办成。” 兴奋过后,她觑着他的脸色,试探道:“我想……唤良太医入宫。” 他皱起眉:“良岑钻研毒伤,不擅长……” “所以,更得找他。”她攥紧裙摆,慢慢道,“体寒,并非偶然,而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温柔的笑渐渐淡去,有那么一瞬间,她从他眼底,看到了浓浓的杀意。 不过,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抬手拂过她微乱的青丝,轻声道:“好。” 次日,她拒绝了他陪同的打算,再三保证,会将诊断结果告知。 这才把人,勉强送出了宫。 巳时,良岑未挎药箱,一身布衣悄然而至。 两人本是同一个军帐共处过的交情,现又是皇戚,屏退了宫人后,良岑直率唤道: “表嫂,哪里不舒服?” 难道是以往失忆的后遗症犹在? 她没有丝毫隐瞒,道出实情。 良岑怔愣片刻,纵使再不懂人情世故,也清楚此事其中的利害。 不敢耽搁,迅速抬指搭脉。 医术到底是想通的,把妇人的脉象,自然与平日不同,但良太医稍加试探,很快发觉了异样。 “德济堂的人没说错,确为母体所致,阴差阳错之下,对身体无碍,却影响了……” 话到嘴边,化作幽幽一叹。 表哥贵为帝王,岂能无子,偏偏对这苏姑娘用情至深,可谓造化弄人。 “治不好吗?” 不得不承认,良岑这番话,比先前老大夫之言更令她难受。 这一刻才明白,原来心底隐隐藏着误诊的期待。 若连神医之徒都无能为力,难道她,真的要听天命吗? “有一药方,可以助你逼出陈年淤积,不过无法确保一定有效,而且……” 良岑犹豫着应不应该说出。 为医者,并非神灵,终究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多一分希望,总归是好的。”她笑了笑,“我不怕喝药。” 她不想听天命。 能把握住的,便去争取罢。 良太医留下药方,仔细交代了注意事宜,离开前,她要求道: “请暂时,别告诉他。” 下意识是拒绝,毕竟无论从哪个身份来说,都不应欺君。 但看着女子故作坚强的表情,向来平静的医者之心,莫名抖了一下。 “行。” 珠夏按着方子,去宫外抓来药,和紫鹃两人,在后院架起了药炉。 半个时辰后,盛着棕褐色液体的瓷碗,搁在了偏殿的小桌上。 她不曾犹豫,端起一饮而尽。 微苦的滋味顺着喉口滑入,她吩咐道:“珠夏,关门。” 殿门阖紧,珠夏与紫鹃紧张的候在一旁。 她躺在小榻上,静静等着。 一刻之后,钻心的痛,自小腹升起,一阵一阵的,似有人用刀子绞着。 “唔!”她捂住唇,努力压下随之而来的呕吐欲。 不能吐,否则就白喝了。 额头浮起一层冷汗,顺着脸颊一滴一滴滑落。 明明是夏季,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 珠夏半跪在侧,慌忙用帕子轻拭着,微带哭腔道: “娘娘……你还好么,娘娘……” “没事。”她深吸了口气,虚弱的笑,“别告诉任何人,记住。” 第423章 善意的隐瞒 这就是药物反应。 果然如良岑说的那般,疼痛难熬。 紫鹃喂了她几口温水,踌躇道:“连皇上,也不说?” 她缓缓摇头。 若被他知道,定然不许再服。 当下,她恍然理解了,何为善意的谎言。 有些事,隐瞒远比告知更合适。 一刻之后,药性的冲撞渐渐趋于平静,她微喘着支起身子。 珠夏赶紧塞了个软垫,让她半靠着休憩。 “往后熬药的活儿就交给你们了。”她半开玩笑道,“懈怠了,可要挨罚的。” 珠夏年纪小一些,见不得刚才的场景,心悸未平的抹了抹眼角:“是,娘娘。” 紫鹃则默默的出了殿,去清理药碗和残渣。 当晚皇甫玥回来,问起情况。 她如实交代了喝药调理的事。 “难喝吗,须服用多久?” “药的滋味能有多好,不就那样么,”神色自若道,”毕竟是旧疾,哪会一下子知道结果,你太心急了。” 她发现自己,真是变坏了。 竟然仗着对他的了解,面不改色的说起半真半假之言。 未觉有异的男人,不放心的叮嘱:“待过几日,再宣良岑来看看,如果效用不大,就别喝了,是药三分毒。” “这话被良太医知晓,准得跟您急。”她娇嗔道,“然后扯上一大堆的医理学识。” “确实,上次随意提了句‘夏枯草是否为夏季所生’,被拉着聊了近半个时辰。” 他一边笑语,一边牵起她的手,往内殿走。 “咦,到底是不是呢?” “唔,朕根本没听。” “……” 时间转眼即逝,盛夏接近尾声。 在她的左哄右骗,以及良太医的配合下。 那碗药,连续服了半月有余。 每日一刻的煎熬,既是疼痛,也是希翼。 “娘娘。”珠夏拈起一块蜜饯置于她口中,接着熟练的用布巾拭汗。 紫鹃踮着足打开木窗,散去浓重的药味。 刚收拾完,门外传来宫人的禀报: “娘娘,慈安宫有请。” 紫鹃应了声,见她准备下榻,忙上前与珠夏一同搀扶住。 “没事。” 她缓了缓神,待疲软的劲儿消了,先到内殿褪去濡湿的衫子,换上一袭水蓝色宫裙,继而让珠夏抹了点胭脂,显得气色正常些。 华轿抬至慈安宫,含冬正候在殿外,一见她,恭敬迎接。 “参见皇后娘娘。” 领着路,含冬语意黯然的絮叨:“……前两天贪凉,受了风,身子骨愈发的差了,王太医刚诊过……唉,她老人家惦记着您,道是有些话要说,搁久了,怕忘记。” 她略感诧异,虽说华太后已步入暮年,可前世一直算健朗的,怎么今生反倒…… 转念一想,如今许多人和事,因她或皇甫玥的插手,均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历史不会完全重演,世事依旧难料。 “皇后来啦。” 华太后倚在榻上,无精打采的半阖着眼,一手轻拍床沿:“坐。” “皇祖母。” 她轻唤一声,端详着老妇人的脸色。 眼窝深陷,泛起青白,皱痕似乎也多了好几道,掩不住的老态,隐约可见病魔的缠绕。 许是她担忧的表情太明显,华太后拉起她的手,拍了拍,笑道:“哀家好着呢,当然,若是时辰到了,挡也挡不住。” 她一惊:“您……” 未在这话题上多停留,华太后微微扬起嗓音:“含冬,打开左边的柜子,取下方第三个锦盒。” 第424章 世事难测 锦盒表面蒙了一层薄灰,木质颜色暗沉,应是有些年头了。 老太后颤颤巍巍的打开,一只精巧的长命锁躺在红绸布上。 “唉,当年啊,皇上出生时,国师卜了一挂,道‘命途多舛’,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啊。”摩挲着锁面的麒麟图案,华太后的目光亦有怀念,“此锁为能工巧匠打造,昌宁寺的大主持开过光,僧人们加持了七个日夜,还是哀家亲手为玥儿戴上的。” “皇上的……”她看着那枚小小的长命锁,心底涌起一股新奇的暖意。 不知他幼时生得什么模样,定然俊秀又可爱吧。 “可惜记事后就不肯戴了,变着法子要褪去,再三盘问后才说,堂堂男儿不喜这种女气之物。”无奈的摇摇头,“拗不过的性子,只得收了起来。” 她噙着淡笑,听华太后继续慢慢说道:“先皇后,只有他一个皇儿,疼爱之余,更多的为严厉,饶是民间,也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何况这深宫。” 感慨一声:“往后啊,哀家去见了慧皇后,可得多赞扬几句,为大祁孕育了一个好君王。” 阖上盒盖,轻轻搁在她的手中,老太后神色柔和:“传给你的长子吧,讨个吉利,愿皇上的江山世代安稳。” 她的心,似被什么刺了下。 精致的锦盒,顿时犹如千斤重,压得胸口沉闷得喘不上气。 她的长子…… 如果,这一世,真的命中无子…… “趁着脑子还不糊涂,得赶紧把事儿交代清楚了。”华太后怅然的自言自语,“如今国内四海升平,若能见到皇上后继有人,便再无遗憾了……” 声音越来越小,她低头,发现老妇人已然昏睡。 含冬微红着眼眶:“王太医说,太皇太后的精神气儿会越来越差,或许某一天……”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她俯身,拉起薄被,轻轻掖好。 “殿内日夜都得有人守,待会儿让张管事多拨些宫人过来伺候,膳食方面,另支几个炉灶候着,少食多顿。” 将能想到的,均嘱咐了一遍,方姗姗离开。 出了慈安宫,她立于高阶上,抬眼望着天际灰暗的云,幽幽道: “珠夏,快下雨了么?” 珠夏顺着看去,不解道:“大概吧,娘娘要出宫?” 她收拢五指,攥紧了袖中的锦盒。 次日,果然下起了沥沥淅淅的小雨。 一辆马车停在春风楼后门,珠夏撑起伞:“夫人,当心。” 她不甚在意的拎起裙摆,几步跨进小院,迎面碰上一长衫灰褂的中年人。 “东家。” 历经两年有余,周掌柜如今升为几家铺子的总账,身价业已不同以往。 也不是没有更能干的人毛推自荐,但对于一路跟着她,忠心耿耿的伙计们,从不会舍弃。 不舍弃,并不代表放纵,她的赏罚依然分明,从上到下一视同仁。 遂以整个商行运转良好,盈利颇丰。 “到齐了?” “是,安排在凌华阁。” 她拾级而上,推开包厢的门。 “参加皇后娘娘。” 厢内坐着几名儒雅之人,其中一位老者,蓄着灰白的胡须,精神矍铄。 第425章 盛怒 她对其他几人微微颔首,走到老者面前,深深作了一拜: “见过太傅。” 周太傅挑起眉:“怎么,老夫不配得到一声别的称呼?” 她微微一笑:“老师。” “满打满算的,那三个月,你也没听过几天课。”恼怒的哼道,“就说怎么突然好心陪下棋,原来挖着陷阱等我去跳,那臭小子,假公济私!” 普天之下,敢这般称呼当今圣上的,恐怕仅有老帝师了。 她轻咳一声,笑而不语。 “虽说当初心术不正,倒不枉有始有终,成就一段佳话。”周太傅捻着胡须,“你的所作所为,我一直有耳闻,万事皆可去争,唯本性不移,甚好。” “多谢老师教诲。”她真心诚意道。 “各地办学的情况,让我这几名儒生详细道来罢。” 一姓李的男子躬身:“禀皇后,目前全国在建的学堂约一百五十四所,基本上每个县会分到一个名额。” “一个名额,够吗?”她记得一个县的孩童少说也有百十名。 另一位姓张的儒生答道:“确是不够,粗略估计,至少一个县三所,方能达到所需。” 珠夏在旁磨墨,她提笔迅速将几人反馈的实际问题一一记下。 “学堂的夫子也是一大难题……” 周太傅沉吟:“这个,老夫倒有些人选。” 李儒生朗声道:“老师的学子遍布天下,若能相助,自然是极好的。” 她连声附和:“品行有保证,还省了不少银两。” “你这丫头!”闻言,老太傅吹胡子瞪眼,“卖老夫的面子,帮皇上省银子?” “老师,他的私库都在我手上呢。”她狡黠一笑,“所以省的其实是我的银两,作为商人,岂有不争之理?” “哈哈……” 细细绵绵的小雨中,凌华阁飘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似乎驱散了不少阴霾。 夏末的雨,下一场,凉一场。 不过短短几日,秋风便起了。 “参见皇上。”这个时辰见到匆匆而归的皇甫玥,宫人们略感惊讶。 他跨入承明宫,径直往内殿走去。 昨晚大意,将一份舆图忘在了书房,本欲命人来取,寻思着搁的位置颇为偏,怕是道不清,干脆亲自回来一趟。 穿过长廊,手指已碰到书房的门扉,忽然听到一墙之隔的里屋,依稀传来细碎的低吟。 抬头一看,木窗关得紧紧的。 蹙起眉,他踏着无声的步子,来到殿门口。 “娘娘,要不要再喝点温水?怎么好像越来越疼了……” “没事……”熟悉的嗓音,却含着压抑的暗哑,“良太医说……” 呯!桐木大门被猛地踢开,他望着房内的情形,脸色阴沉得可怕。 两名宫女一左一右的侍奉在侧,榻上躺着他的皇后,今儿早晨还笑意晏晏,此刻苍白着脸,冷汗淋漓。 “皇上!” 珠夏和紫鹃均大惊失色,齐齐跪拜。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么严重的事,都敢合着伙儿瞒他。 “其实皇后他……”紫鹃见他盛怒,怕要责怪主子,急忙试图解释。 他无心听闻,推开婢女,扯过挂在一旁的披风。 先是将榻上的人裹个严实,而后打横抱起,往殿外走。 “来人,备轿!” 第426章 怒极反笑 良太医整理完每日必须上交的材料,来到后院的一间小屋。 关门落栓,活动一下手指。 终于可以安静的配药了。 “赤芍三克……” 偌大的桌面铺了十几种药材,良太医手持一杆小称,全神贯注的盯着刻度,满脸兴奋。 呯!随着一声巨响,木栓直接断裂,门扉大开。 心一颤,称一抖,哗啦——配好的药材洒了一地。 “你……”面对怒气腾腾的来人,冲到嘴边的话立即吞了下去。 “是我……不肯良太医说的……”苏迎春揪住他的衣襟,努力申辩。 他低头瞪着她隐忍的模样,咬了咬牙,勉强压下火气。 环视一圈,空荡荡的,只有一把圈椅。 等不及换地方,他搂着怀里的人坐落,沉声道:“过来!” 良太医迟疑着靠近。 其他倒不惧,就怕表哥一声令下,摧毁药材,断了提供奇珍异草之路。 “为什么会这般疼?” “实属正常。”小心翼翼道,“毕竟早年留下的淤积,若想催出,得有个过程……” 他并不满意这个解释,又问:“为什么说越来越疼?” 良岑一听,随即并指搭脉,沉默片刻,回道:“说明药开始起作用了,正慢慢……” “喝了近一个月,你告诉朕,才仅仅开始起作用?”他怒极反笑,“良太医,你打算让朕的皇后疼多久,嗯?” 若换了旁人,大概已在谢罪,但良岑认为必须要将话说清楚: “启禀皇上,这药虽导致绞痛,可不会伤身,相反长期服用,是有益无害的,遂最好先喝半年看看……” “半年?!” 如果现在他能空出手摸到东西,相信已经狠狠砸在良太医身上了。 “你……小点声。” 她缓缓喘了口气,抬手无力的拍了拍他,以示阻止。 “歇息着,你别多言。” 听得出,他犹在生气,不过到底舍不得对她说重话,语意轻了几分。 “我没事。”她扬起淡淡的笑靥,“别怪良岑。” 他眯起眼,额际抽痛。 这“罪魁祸首”怪不得,表弟也怪不得,那他该怪谁? 脑中闪过一道人影,他勾起一抹冷笑。 “这药停了,如果被朕发现,再偷偷配给她,就一把火烧了你的宝贝草药房。” 良太医张口结舌一阵,呐呐:“那就……不治了吗,真准备听老天爷安排,还是说……” 他打断对方的猜测:“连你也无法保证半年的罪受下来就有结果,为何要做此等蠢事?再者,以这种代价换来的皇子,朕宁可不要!” 她一怔:“皇上……” “配一些滋补的方子,要性温的。” 丢下最后一句,他起身,如来时一般,转眼消失在门外。 独留良太医望着满地的狼藉,幽幽叹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啊。 “殿下……”她扯着他的衣衫,小小声道。 昂首阔步的男人,面无表情:“我还没原谅你。” 宫轿停在太医院外面,他不肯她下地,就这么一路抱着走。 好在这个时辰,那些个老太医都在埋首钻研方子,四周几乎无人往来。 第427章 梦九别离 午后的微风带着丝丝燥热,她由于刚发过虚汗,肌肤倒有些凉。 偎依在他温热的怀里,舒适得昏昏欲睡。 迷蒙的觑着他紧绷的下颌,坚毅的俊颜,心里既甜又苦涩。 她的殿下,怎么能这么好。 可这个男人,不仅是她的,更是全天下的。 为什么……她明明很努力了,老天还要开如此大的玩笑? 为什么…… 水渍悄悄濡湿了他的衣襟,她蜷缩着阖上眼,耳畔隐约传来低沉的嗓音: “别多想,睡吧。” 逼淤积的方子停了,后院的药炉子暂时未撤,因为景元帝觉得他的皇后熬了一个多月的痛楚,伤到气血,得补一补。 于是,滋补的方子继续煎了起来。 “娘娘。”珠夏端着瓷碗入内。 她看着书信,头也不抬:“嗯,搁着吧。” 珠夏踌躇道:“凉了没效果,之前那么难喝的药您都面不改色,这方子皇上亲自尝过,特意加了花蜜,为何总是推脱呢?” 能一样么,之前是抱着期盼,强硬下咽,而这一碗可有可无的,连着补了好几天,滋味再好,也厌了啊。 “这种时候,对娘娘就不能心慈手软。”一道清瘦的身影踏入内殿。 “梦主事。” 梦槐一本正经的交代:“珠夏,你要记住,对娘娘确要敬重,但遇到某些情形,适当的越逾,必不可少,管得严了,皇上反而有赏。” 她哭笑不得:“梦槐,胡言乱语什么呢。” “奴婢这叫尽心尽责。”说罢,将瓷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她无奈接过,一饮而尽。 珠夏捂着嘴偷笑:“是,梦主事。” 收拾妥空碗,珠夏掩门离去,留下那对认识多年的主仆,相视一笑。 她看着梦槐清清冷冷的面容,回想着这一路相识陪伴,五味成杂。 虽说两世均奉了皇甫玥的指令,才来接近。 可她们一起经历太多的事,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对方前世的惨死,一直是她耿耿于怀的坎儿。 如今一切皆明朗,梦槐终于不用再暗中为她涉险。 “娘娘,你……还好吧?” 她自然知道,指的是什么,淡淡一笑:“说实话,不太好,知情的人都让我放松,别多想,只是……情不由心。” 寂静一瞬,梦槐忽然道:“若娘娘找奴婢帮忙遮掩,定不会这么快就暴露。” 她愣了愣,待明白其中的含义,笑意顿深。 无论决定是什么,梦九永远支持她。 “哎,时间过得真快,自打瑶公主与萧将军在一起,这两国的关系更加紧密,前两天听说,大祁准备派几名官员前往后梁做特使。”她故意扯开话题,闲聊起新鲜有趣的事。 “小姐。” 突如其来的称呼,令她不解的扬声:“嗯?” 梦九望着她,眼底流转过几许挣扎:“如果,奴婢不陪在您身边了,行不行?” 她吓了一跳,急道:“你要去哪?是皇上指派了新的任务吗,多久回来?” “派遣名单里,有我。”面露犹豫,“可是,您现在这样,放心不下。” 这种表情,她从未在梦槐脸上见过。 仿徨、迷茫又渴望。 并非不想去,只因她的情绪牵绊住了脚步。 后梁,是有梦九在乎的人或事吗? 第428章 心中有鬼 “梦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浅然一笑,“你该为自己打算了。” “小姐……”微微哽咽。 覆着薄茧的手与细软的柔荑交握。 前世,一个故扮褴褛,一个心怀善意,始有交集。 今生,她们分食过一包糕点,一同奔走算账,一起面对各种困境。 陪着她扶摇直上的女子,终要去走独自的路。 这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 她却为之,深深感到高兴。 苏府别庄。 往昔奴仆成群的情形不复存在,偌大的庄子,也就主院走动着几人,未至初秋,已见萧条景致。 苏世景从尚书一降再降,目前为从五品京官。 人微言轻,连带着没油水可捞,大部分花哨无用的宅子都卖了,暂留下这郊外别庄给苏夫人休养。 倒不是多念夫妻情分,主要还指望着老丈人那边,能帮衬一二,遂无论如何都得装装样子。 “夫人睡了?” “睡了。”贴身丫鬟掩上门,对同伴道,“近来天气清爽,精神恢复不少,兴许过些日子,老爷会接回京。” “你真是想多了,老爷什么人啊,巴不得离黄脸婆远远地……” “嘘,别乱说话。” “嘁,后院就咱们几个,谁能听了去!” 两个小丫鬟闲聊着走远,一阵夜风拂过,门扉开启又悄然阖拢,似吹进了一抹影子。 次日辰时,奴仆们如往常一般,侍奉苏夫人穿衣梳洗。 用过早膳,按惯例扶着在庄内散步一周。 “柳卿……不要找我……”苏夫人神情恍惚,嘴里念念叨叨。 一旁的小丫鬟满心不解,昨天明明能清楚的喃喃几句,怎么睡了一夜,病情反而加重了。 不过,本就犯的是疯病,倒没多在意。 慢慢的走上五曲桥,一小厮从池塘对岸匆匆跑来:“小桃,张姨说你家里来人了。” “哎?”小桃寻思先去安顿一下,便对那小厮道,“帮我照看着些夫人,去去就回!” “啊?”小厮挠了挠头,咕哝,“多惹的事儿。” 苏夫人摇摇晃晃的站在桥上,满眼都是随风招摇的柳枝儿,宛如女子窈窕的身形。 瞳孔猛地一缩,昨晚的种种在脑中浮现。 “柳……柳卿,不不,那药是我下的,怕你是个儿子……我错了,错了……放过我吧……” 苏夫人害怕的掩面,拼命摇头:“不要来找我,不要再来找我了!” 踉跄着往后退,足下绊到石墩,在小厮的惊呼中,噗通——一声栽倒入水。 被救上来时,只觉出气,没了进气儿,挣扎一夜,撒手离去。 消息传回京城,苏世景呆坐了许久,淡淡道:“去,告诉几位少爷和小姐。” “是,老爷。” 无悲无喜的脸上,全然没了当初的意气风发。 一步错,步步错。 谁能想到,当今圣上竟对一名庶女暗中上了心。 因此记恨他的所作所为。 若是早早料到,定布局巴结,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亲生女儿位居凤位,却不敢寻去,实在心有不甘! 可思及那位曾经掷下的狠话,不禁一个哆嗦。 罢了,保命要紧。 待有机会,碰到三女儿,试探几句,再做打算。 第430章 流言 出了慈安宫,紫鹃忍不住道:“都道太皇太后严厉又恪守规制,今儿待您,倒是……” “出乎意料的宽容。”她幽幽自语。 她这情况,搁在老太后那里,算得上毫无希望。 可从头到尾,连一句影射之言都没提。 哪怕只是一时的不忍,也足够令她感动。 不过,越这样,她的心,就越加难受。 “走一段吧。” 紫鹃觑着她并不见轻松的面容,低低应道:“是,娘娘。”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长长的宫道,往承明宫的方向,缓缓前行。 身旁,宫墙高高耸立,探出青瓦的枝桠泛起青黄。 “快入秋了。”她的轻喃,几不可闻。 路过一偏殿时,不经意瞥了一眼,殿门大开,两名小宫女背对着她,清扫院内的落叶。 正欲静静远去,清晰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皇后娘娘,我见过一面的,长得是真美。” “听蝶兰她们说,人也很和善,与咱们圣上的故事,简直可以写成话本子了。” 两个小丫头嬉嬉笑笑一阵,其中一人叹道: “可惜,身子不好。” “那个事,真的假的啊?” “十之八九为实情。” “啊?”吃惊的停下手中动作,“不能孕育皇嗣的话,皇上定然要纳妃吧?” “说不好……” “这还有其他选择?再独宠也得有个限度罢,若在朝中传开……” “大胆!”紫鹃听不下去了,大步跨进殿门,怒吼道,“居然敢私下妄言帝后,先自掴三十下,然后去管事那边领罚!” “皇后娘娘!”两个小宫女吓得扑跪在地。 她脑中乱糟糟的,混沌一片。 勉力维持住沉稳,未置一词,转身入了华轿。 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不会怀疑皇甫玥坚持的决心。 若因为宫女的几句话,就失落彷徨,枉为重活此生。 他护她爱她的情,怕是神明都已知晓。 但后继无人,确要动摇国之根本的。 她可以等,他也可以等,可那帮老臣不能等,伺机而动的皇亲国戚不会等。 届时,满朝流言蜚语,他愿意一力承担。 她却,舍不得。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平日酉时才归的男人,申时未至,便没头没脑的冲进承明宫。 当在书房看到神色如常的她时,直接发问: “皇祖母可有为难?是不是劝你大度,让纳妃?你同意了吗?” 她搁下手中的狼毫,淡笑着迎向略显暴躁的他: “没有为难,只聊了一些药膳方面的事,至于纳妃,一个字都没提。” 他显然不怎么相信,紧盯着她细微的表情:“苏迎春,你是不是,又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藏在心底了?” “怎么会。”她缓缓摇头,“殿下,如果我真有什么特别想法,定明明白白告诉你。” 饶是造化弄人,也不能因误解生了嫌隙,那样不值得。 “你……” 他竟有些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刚打算追问个清楚,却见她扬起唇,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皇上,教我画画吧?” “画什么?”他成功被那抹嫣然巧笑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她调皮的眨眨眼: “小狼。” 第431章 病危 “皇嫂。” “坐。” 珠夏奉上茶水,退出凉亭。 “那个计划,为何……搁置了?”纤指勾划过茶盏的花纹,她轻声问。 皇甫珊漾起一抹无奈的笑:“虽说自小不受皇祖母宠爱,但每次分赏赐时,也不曾少了我的份儿,到底当了十几年的亲人,现如今有恙卧于床榻,这节骨眼上,我……闹那么一出,怕是会刺激到她老人家,如果因此加重了病情,甚至……彼时,难辞其咎。” 闻言,她沉默了。 人非兽类,纵有私欲,亦得存着诸多顾忌。 “四王爷怎么说?” 皇甫珊抿了口茶:“四哥尊重我的意思,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再背负个不孝的罪名,我们余生都不能安稳的。” 她幽幽叹息:“这一等,又是许久了。” “心中有情,隔着千山万水,也无妨。” 狠狠一震,她恍惚的看着皇甫珊半豁达半怅然的神色,紧绷的情绪似乎被撞开了一个小口。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皇后娘娘!”一宫人从外殿匆匆而至,“慈安宫来报,太皇太后病危!皇上不在宫里,现下太医们都赶过去了!” 咣当!她猛地起身,撞到桌角,茶盏翻了,浅褐色的液体顺着石面缓缓滴下,落于地上,积起了一小滩污渍。 慈安宫。 “快!灌参茶!” “来人啊,太皇太后吐了!” “快快,按这个方子去煎,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可!” “气郁滞涩,应先用银针开穴……” “呜呜……您可不能走啊……” “您要是走了,后宫就没了主心骨啊……” 当苏迎春赶到时,内殿已乱成一锅粥。 七八名太医伏案开着不同的方子,各持己见的争论。 太监宫女们进进出出,有端茶水的,有端铜盆的,慌慌张张差点撞到一起。 还有个抱着刚换下来的被褥,在门槛处绊了一跤,摔作一团。 闻讯前来的太妃们则丧着脸,哭哭啼啼的。 她深吸了口气,稳了稳心神,吩咐道:“珠夏,除了王太医,请其他几人先去偏殿候着,紫鹃,到内寝把闲杂人等清了,只留含冬近身伺候。” “是,娘娘。” 她走向那群拈着帕子拭泪的女人们,微微福礼:“各位太妃,皇祖母她老人家喜静,想必不愿听到喧闹声。” 手心稍有薄汗,她故作威严,寻思着此刻若是皇甫玥,该以什么表情,什么样的态度来处理。 这些太妃,大多出身官家侯府,且为长辈。 话说轻了,不放在眼底,言重了,要起反效果。 “皇后的意思,咱们应该无动于衷,才算孝敬吗?”汪太妃率先不满的哼道。 对这位新后,大家依旧抱着不甚服气的心态,毕竟自家的侄女啊外甥女啊,正因为她,生生失了进宫的机会。 “孝敬,是搁在心底的,并非摆在脸上。”她有些生气,“既然太妃们有此觉悟,来人,取《本愿经》,请各位默诵,为太皇太后祈福。” 说罢,不去看那一张张惊愕的脸,径直往寝房而去。 第432章 祸事 太过分了。 皇祖母都病危了,这些人却还在装模作样,为自己的面子作打算。 她立在外寝,没有去添乱,隔了一层纱帘,凝望着里面的情形。 王太医拧着眉心,提笔将方子改了又改。 含冬用调羹一口一口的喂着吊命参汤,老妇人已经半昏迷,那汤几乎喂不进去了。 忠心的丫鬟一边用布巾轻拭嘴角,一边继续努力。 这一幕,令她不禁忆起了娘亲临终前。 年幼的她,还不太能理解死亡的含义,只知道女人脸色异常灰白,枯瘦的手紧攥着她,似乎想说什么。 可最终,怀着满心担忧,郁郁的闭上了眼。 她的娘亲,走得并不安详。 眼眶酸酸的,不知是为了逝去的亲人,亦或这位叱咤大半生的老妇。 忽地,一道温热的胸膛贴近她颤抖的背。 “别担心。” 她飞快的抹了抹眼角,抬头:“皇上……” 他拍了拍她纤弱的肩头:“你做的很好。” 整个内殿,有条不紊,那些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太妃们被分了活儿,理由正当,也不好当场发怒,只得捺着性子在诵经。 “怎么会这样突然……”她喃喃。 他低声道:“我们,没法掌控所有事情的发展。” 因果循环,自有天道,他们所拥有的,不过是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并非改变一切的能力。 遂以,不可能事事顺心。 “尽力罢。” 随后的几天,良太医与王太医摒弃前嫌,通力合作。 一个施针,一个开方子,配合无间,原本互相看不顺眼的对手,倒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 新老两代太医,硬是把华太后吊在喉间的那口气,给送了回去。 最初,王爷们均候在外殿,病情稳定后,自觉帮不上忙,就商量着轮流过来。 皇甫珊会早晚各探望一次,而老太后曾经最宠的六公主,却依旧顾着自己毁掉的脸,死活不肯出殿。 病危的风险是脱离了,并不代表很快就能康复。 期间,华太后清醒过几次,迷迷糊糊的嘱咐了一些话,继而昏昏睡去。 苏迎春在管事嬷嬷的相助下,接手了慈安宫的大小事宜,稳住众人动荡的情绪。 落叶扫了几回,渐渐迎来深秋。 太皇太后的精神似乎越来越好,但随着苏皇后掌权,之前的传闻,日益加重了。 原本仅是在宫女间流传的碎言,这天上朝时,被一名老臣当众提了出来。 “皇上,您取消选秀女的制度,也不纳妃,这些臣等无可置喙,不过,据说苏皇后身患顽疾,终无所出,这事,关系到大祁命脉……” 景元帝冷笑,扬声打断: “想不到翟大人一把年纪,依然耳听八方啊,看来是不够忙碌所致,您老如此矍铄,应该不会拒绝多为大祁尽点忠,陆相,把你手上那本钦州大旱的折子,交给翟大人处理!” 陆丞相恭敬道:“是,皇上。” 正准备附和的几名大臣,默默缩回了探出的脚。 刚兴起的苗头,被皇甫玥直接掐灭。 暂时不敢在朝堂上提出异议了,可背地里,大家忧心忡忡。 皇后贤良淑德,帝后恩爱,是好事。 但若宠到盲目的程度,不顾朝政稳定,不顾后代传承,那便为祸事了。 第433章 安排个宫女吧 “皇后娘娘。” 慈安宫的长廊上,她缓步而行,四周的宫人们齐齐福身。 她微微颔首,按惯例先来到寝宫。 “昨日喝了两碗肉粥,下过一次榻。” 认真的聆听着宫人的回禀,她想了想,叮嘱道: “多喂些温水,王太医说此药易口干。” “是,娘娘。” 她静静的待了会儿,并不打算入内打扰,正欲离去,含冬匆匆撂起帘子,唤道: “娘娘,太皇太后召见。” 愣了一瞬,随着含冬来到榻边。 自从老妇病倒,她一直在外面操办事宜,觉得这种时候,病人需要的更多是休养,整日围在一旁,没什么必要。 所以,至今两人还未曾聊过一句。 “皇祖母。” 华太后半倚着软垫,轻拍床沿:“坐,含冬……都出去。” 她有些惊讶,这是第一次,屏退内寝的所有宫婢。 含冬不曾犹豫,领着一众小宫女快速退出,合拢门扉。 大病初愈,老妇一脸憔悴,卧蚕深陷,泛着青白,嘴唇抖抖索索的,唯独那双眼,依旧盈着些许睿智的清明。 “孩子。”华太后抬手抚上她的柔荑,嗓音疲惫且干哑,“这两天,心里……不好受吧?” 她怔了怔,迎向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眼,顿时明白,老太后什么都知道了。 皇甫玥不曾透露一星半点朝中之事,可她已不是前世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子。 隐约察觉几分异常后,就特地去廉王府打听。 起初,义父是怎么也不肯说的,一阵软磨硬泡,终于支支吾吾的松了口。 确实有些臣子略有微词。 她心知肚明,“略有”恐怕是义父的哄骗说法。 哪朝哪代,都不可能容忍一个“身患顽疾,终无所出”的皇后,独占后宫。 她没法去辩解,前世曾怀过身孕的。 天命,可破,只是需要时间去等。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今生何时才能等来。 毫无底气的话,要如何说出口。 “皇祖母……”她呐呐。 “哀家懂,哀家懂啊……”华太后叹息,“不是你的错,只怪……唉,孩子,你对皇上,是真心以待的,他亦然。” “正因为这份真心,你应该更能体谅他,趁现下只是初起流言,听皇奶奶一句劝……” 搁在襦裙上的青葱玉指倏地收紧,她咬着唇,耳畔有些嗡嗡作响。 “安排个小宫女给他……等生下孩子,就抱过来,处理妥当……影响不了你们的感情,这样能封住群臣的嘴啊……唉,往日啊,哀家最看不起这种深宫的腌臜手段……” 一时间,她以为听错了。 胸口似被狠抓了一把,然后再慢慢的研磨着。 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华太后没逼她大度的为皇上纳妃,倒出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法子。 这应该是老妇人对她,最大的宽宠了。 “你嫁的,并非普通夫君啊,皇嗣,不仅是你的孩儿那么简单……虽说目前朝政稳定,可外戚啊王侯啊,均虎视眈眈等着找空隙,找借口,你忍心,看着玥儿因此……唉……” 第434章 大不了,朕退位 她不忍心。 本来她的出身就给不了太多助力,能帮的也就那么多。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累,亦不想做祸乱朝纲的女子。 其实,华太后说的没错,这的确为最好的法子。 但是…… 恍恍惚惚的回到承明宫,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 她爬上靠窗的小榻,环抱着双膝,呆呆坐着。 院内的花树凋零得七七八八,几片叶子飘飘荡荡的落下。 给他安排哪名宫女呢? 明玉,端庄秀丽…… 璃云,温婉恬静…… 愿意的宫女,应该挺多的吧? 何时安排呢?自然是越快越好…… 视线内的叶子渐渐模糊,温凉的水滴溅在颤抖的手臂上,晕开一朵朵泪花。 她真的要去受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吗? 她真的准备再次面临彷徨忐忑的心情吗? 每夜目送他到别的女人那里,独自缩在没有他的床榻,胡思乱想着。 即使知道他的心中只有她,即使清楚非他本意…… 可嫉妒会令人面目全非,等问题看似完美解决,目睹一切的她,还能保持初心,与他毫无隔阂的在一起吗? 咿呀——殿门推开,高大的身影踏着昏黄入内。 “为何不点灯?”疑惑的嗓音。 她猛然回神,窗外的天色已暗,不知不觉,竟独坐了两三个时辰。 明晃晃的光亮起,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下,顺势抹去眼角的残痕。 “怎么了?”他倚靠过来,温柔的问,“是不是来回奔波,累着了?” 她细细打量着他俊美的眉眼,每一寸每一丝,都不想放过。 “殿下……”钻进宽厚的怀里,环臂紧紧抱着,轻轻低喃,好似在撒娇一般。 她的殿下,对不起,对不起…… 暖香玉在怀,虽有些诧异,不过对于小妻子的主动,他还是很高兴的。 大手轻抚着如瀑的青丝,笑道: “等忙完这一阵子,我带你去……” “皇上,废了臣妾的后位吧。” 冷不丁的一句话,传入耳中,手臂顿住,笑容僵在唇边。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她将脸埋入他的胸膛,闷闷道:“废了臣妾……放我出宫吧。” 似被什么钳了一下,他惊得站起身,低头瞪着趴伏在榻上的女子。 “苏迎春,这就是,你说的明明白白告知?” 她抬起头,迎向他不敢置信的目光,扬起一抹凄凄笑靥:“我太善妒了,心眼极小,不愿看着你去临幸别的女人,哪怕只是为了一个皇嗣,哪怕不许名分,也容忍不了。” 笑着笑着,沁出了泪花:“更不可能抱着旁人的孩子,与你维持当初的亲昵……” 他蹙起眉:“谁让你容忍了?你要真敢塞什么女人来,才罪无可赦!果然还是被皇祖母的言语动摇,我说过,不用……” 她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我原本不过是一名深宅庶女,坐井观天,脑中只有小情小爱,是你,领着我,一步步见识到外面的广袤天地,见识到世间的明亮与黑暗……” 他不想听下去,他害怕她此刻冷静的模样,粗暴的吼道:“就为了一个皇子吗!” 就为了一个孩子,她便要放弃他了吗! “大不了,朕退位!” 他猩红着双眼,激烈的喘息。 第435章 负心之人 她狠狠怔住,好不容易止住的泪,一下子又涌了出来。 “殿下……” “朕退位,随便老三还是老四,亦或那些郡王,谁有兴趣,谁来!” 他受够了,甚至开始怀疑,扛着这重任,到底为了什么。 捂着唇,她又哭又笑:“此乃孩童的幼稚之言,皇位,岂是谁都能坐好的……” “朕不管——” 她下榻,直直投入他的怀抱。 “你不可以退位的……” 他攥紧双拳,重复着: “朕不管……我不管……” 她要走了,最在乎的人,都要走了,他还留在这宫中,做什么。 “上一世,你为了我,丢下残破的皇宫,追随而来。”她慢慢说道,“殿下,你有没有想过,重活这一遭,或许老天不仅仅为了让你我再次相遇。” “你亏欠的不只是对我的解释和交代,更亏欠大祁子民一个太平盛世。”她抬手抚过他坚毅的脸庞,“你是个好皇帝,百姓不能没有你,大祁好不容易正走向稳定昌盛,任意一个动荡,之前付出的努力就白费了,皇上,你要让臣妾再次成为千古罪人吗?” 她的男人,是九天翱翔的鹰,胸怀抱负,肩担着天下。 世人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她如今完全理解了,何为识大局。 “他们不能没有我……你,就能吗?”他踉跄着推开她,面容似有癫狂之色,“苏迎春,你好自私,不愿面对,便干脆一走了之……” 喃喃低语:“为何,不能再自私一点……” 看着他茫然无措的表情,她的心痛得,几乎喘不上气:“殿下,我……” “苏迎春,为什么不更自私一点!”他难以自控的吼道,“只要你说不许我纳妃,不许我临幸别的女人,就算一生无子,就算日日面对群臣指责,就算朝政混乱,我也……”绝无怨言,一力承担。 可是,她不会。 他的囡囡,纯善至真,无法做违心之事,宁可损了他们的情,弃了他们的爱,也要让他去护天下。 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他毅然转身离去。 呯!殿门发出开合的巨响,在这冷清的屋内久久回荡着。 朦胧中,她凝视着跳动的烛火,想起大婚的那一天,他执起她的手,低柔的嗓音: “朕的皇后,握紧了,这一世,不会再放开。” 这一世,就让她,来做那负心之人罢。 连着两天,他们没有碰面,似乎陷入了冷战。 偌大的承明宫,想不遇到,其实还挺容易。 她一如往常的用膳,去慈安宫,安排日常事宜。 她在等,等他想清楚,等他……写废后诏书。 “皇嫂。” 长长的花廊,她差点与迎面之人撞上。 “三王爷。”她回了一礼。 皇甫辛客气道:“皇祖母这一病,真是辛苦皇嫂了。” 她淡淡一笑,没多言。 “皇嫂能干,大祁之福,可别因此冷落了皇兄啊。”皇甫辛半开玩笑道,“我这回京,难得上一次朝,就碰到皇上发怒,许是昨晚被皇嫂拒之门外了吧?” 第436章 废后诏书 见她不语,三王爷缓缓收敛笑意,轻咳一声:“为皇嗣的事吧?” 她倏地抬头:“你也……听说了。” 是啊,现在应该满朝均在传吧,待再过段时日,风浪将越起越高。 每一次,她都是被保护在身后的那个。 他总会笑着说,囡囡,没事的,别担心。 “皇嫂,别想太多了,二哥能处理好的。”皇甫辛宽慰道。 “还未谢过三王爷新赠的几本书。”她主意已决,无意再多纠结,扯开话题道,“配上山水插图,确是好看。” 皇甫辛顺其自然的问:“不知您最喜哪一本呢?” 她想了想,面带向往道:“《江东小记》吧,这世上,真的有那种仙境水乡吗?” “话本自然带上了传奇色彩,多半夸大其词,不过臣弟倒是知道有一地方,小溪自家家户户门前流过,乌篷船处处可见,各式各样的精巧拱桥,幽静闲雅,每日晨起,唤醒你的永远是鸟鸣和花香。” 随着描述,她眼前慢慢浮现出一幅美好的画卷。 “是……何处?” 皇甫辛望着她迷惘的双眸,沉沉道: “定汀州的吴镇。” 回到承明宫,在前殿,她看到了余四,款款上前: “余公公。” 余四一惊,恭敬应道:“娘娘。” 她抿了抿唇:“皇上……在吗?” 余公公略一思索,似下了狠心般道:“在,长信殿。” 长信殿,是原本东宫的殿宇。 踏入后苑,满院的迎春花树扑面而来,可这季节,唯有光秃秃的枝头。 她顿了顿脚步,垂下眼睑。 长信殿门前,守着两名侍卫,一见她,刚准备行礼,被抬手制止了。 她深吸一口气,拢起绡纱,轻轻推开殿门。 咿呀—— 书案后,靠坐着沉默的男人。 手边空无一物,他只是这么静静的坐着,连她入内,仿佛都不曾察觉。 两日未见,那双多情流转的桃花眼黯然失色,神情憔悴,干净的下巴冒出些许青髭。 她走到他身边,自后方展臂环住脖颈,粉颊贴着宽阔的肩头,低低道: “殿下,你说过……一直宠我,任予任求的,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搁在两侧的修长手指缓缓握紧,隐隐颤抖。 她不忍的阖上眼,继续道: “我会陪着你的,走遍大祁大好河山,一辈子为你祈福,希望你安康,希望……能有更好的人爱你。” 然而,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人,能像他这般,爱她了。 “下辈子,我们做一对普通的夫妻,好不好?”她努力的扬起唇,开始畅想,“来生,罚我去寻你,天天追在你身后,为你缝衣叠被,为你洗手做汤羹。” “到时候,你当一名夫子,凭你的才华,定能成为十里八乡,最出名的夫子……” 说着说着,温凉的液体不小心滑入他的衣襟,她慌忙拭去残泪,止住哽咽。 “殿下……再宠宠我,好不好……” 快些应了罢,她真的……要扛不住了。 许久,男人终于开了口,哑声道: “好。” 上书房。 他接过余公公递来的朱砂笔,桌案铺着明黄色的缣帛。 提笔,停在半空,一滴朱砂落在帛书上,晕开一抹鲜红。 第437章 踽踽独行 “皇上……”余四焦急的盯着那笔尖,只等一句令,便立即撤了缣帛。 手腕微沉,俊隽的小篆跃然明黄的帛缎上,笔走龙蛇,浑厚有力。 余公公暗叹一声,默默退了几步。 他紧抿唇角,未置一词。 两三行字,其实写得很快,但对于殿内的几人来说,均倍感煎熬。 收笔,执起一旁的玉玺,他缓缓按下。 按规制,余公公应当场宣读。 可余四也是人心肉长的,自认开不了口。 幸好,他并没那个打算,径直卷起缣帛,撂起衣袍下了高台。 殿中,苏迎春盈盈而立,与幽暗的黑眸相触。 他亲自将诏书,交到了她的手中。 柔美的女子扬起一抹含泪笑靥:“谢……皇上。” 缣帛很轻,搁在掌心,却重得几乎握不住。 她福了一礼,姿态堪称完美,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他取笑的小丫头了。 翩然转身,披散肩头的青丝荡起一道弧度。 他不自觉抬手,顺滑的发丝从修长的指间流泻而过,什么都没能留下。 她攥紧诏书,大步往殿外走去。 深秋的残阳格外明媚,布满整个辽阔的天际。 霞光中,她踽踽独行,脸上漾着浅笑。 哪有资格心痛呢,她的殿下,比她更痛呵…… 珠夏和紫鹃哭着说,要随她出宫,为奴为婢侍奉一生。 虽然感动,仍断然拒绝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行,何必彼此牵挂。 她先给皇甫珊和柳蓁蓁分别留了一封信,算是大致交代了缘由。 没敢给梦槐修书,怕对方会当即从后梁赶回。 至于舅舅那边,待日后再去解释罢。 要收拾的细软不多,几件常穿的普通衫裙而已,可零碎的小物件不少。 各种材质的雕刻小兔,他为她作的仕女图,出征时送来的趣味画……等等。 她每一样都包得好好的,然后轻轻搁到箱笼内。 流连的目光从床榻移向桌案,衣柜,最后落在半开的小柜处。 那儿搁着一只锦盒,里面是一大一小两把金钥。 如往常一样,用软布细细的擦拭过,她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可以帮你的。” 皇商的身份犹在,办学的事不会耽搁,纵使不当皇后,她也能默默为大祁出力。 百姓安乐,国家昌盛,她便知,他一切安好。 次日辰时,沉重的宫门大开。 几名小太监抬着一顶华轿,悄无声息的行至皇宫前的空地。 一辆普通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苏迎春出了轿,拎起裙摆,正欲蹬上车撵,一道高呼远远传来: “哎,娘娘,等等!” 微诧望去,竟是气喘吁吁的陆丞相和周太傅。 “两位大人。”她轻声道,“我已非大祁皇后。” 陆相摆了摆手:“确是……刚刚听说。” 上朝时,余公公面无表情的宣布此事后,掀起轩然大波啊。 几位老臣正准备发言,觑见圣上阴沉的脸色,吓得禁了口。 一个时辰的早朝,几乎无人敢说话,气氛诡异得可怕。 周太傅抹了抹额际的薄汗,怒道:“一帮无知臣子,气走了这般好的皇后,真是愚蠢!” 第438章 恭送皇后娘娘 陆平来回踱了几步,惋惜道:“造化弄人啊!” 没想到,当初在太后寿宴上无意遇到的小姑娘,其实是皇上暗中在意的人,更没想到,情势急转骤下。 这世上,为了不让帝王为难,自请退位的皇后,恐怕仅此一位了。 两位重臣担忧的神色,令她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多谢。”行了一礼。 “夫人,时辰不早了。”车夫提醒道。 她微微颔首告别,入了车厢。 布帘垂落,却听到窗外忽然响起恭敬的唱喏: “臣等,恭送皇后娘娘——” 她一怔,偏头看去,陆相及周太傅齐齐行了一个大祁最重的礼节——趴伏于地,双手交握头顶。 车夫扬起马鞭,挥下:“驾——!” 身后,唱喏声再起: “皇后娘娘圣安——” 她直视着前方,释然的扬起唇。 至少今生,她这皇后当得堂堂正正,不落诟言。 高高的城墙上,立着一主一仆两道身影。 一身朱色衣袍的男人,目送着靛青色马车渐渐远去,直至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拐角处,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皇上。”余四忍不住道,“既然不舍,为何放弃?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境地啊。” 黑眸浮起刺痛:“她……太累了。” 或许谁都无法体会,加注在她身上的无形压力,有多重。 那种压力,逼得她几近崩溃。 而他,不想再逼她了。 强留在此,只会令她成为众矢之的,重复上一世的局面。 “但是您……”余四欲言又止。 您,不能没有皇后娘娘啊。 秋风凛凛,吹得朱色的衣袂飕飕飞扬,他旋身,毅然走下城墙: “这一切,就让朕独自面对罢。” 马车驶出城门,车夫敲了敲隔板,问:“夫人,是去定汀州吗?” “对。”她想了想,又道,“阿栾,慢点赶车,我不急。” 阿栾算她的老伙计之一了,为人老实本分,无儿无女,便挑了作为跟随的人选。 “好的,夫人,坐稳了,有个小水坑。” 噗通!果然一个颠簸,她心有准备,并无大碍,倒是手边的匣子飞出,一卷明黄色的物体掉落。 捡起才发现,是废后的诏书。 从接过到至今,还未曾打开看过。 她望着窗外陌生的景致,不禁苦笑一声。 怎么办,刚离京,就想他了。 恍惚间觉得,看一看诏书也好,上面的字,为他亲手所写。 慢慢展开,一行行朱色的小篆映入眼帘: “吾与妻相识八载,妻纯善至真,有天人之姿,吾心独悦之,盼与其生生世世不分离,然世事坎坷,令妻置身于忧患……” 握着诏书的手指剧烈颤抖,她死死咬着唇,朦胧的泪眼中,仿佛看到那个清俊的男人负手而立,正用略为沙哑的嗓音,低低诉说: “她很好,是我的错,现在,她想离开这难解的情形,成全我的江山……” 他的无奈,他的痛苦,透过这轻薄的缣帛,渗透入骨。 目光落至最后一行,她终于受不住,哭出了声。 “囡囡,吾唯一的妻,永生不变。” 第439章 雕花小楼 摇摇晃晃七八日后,一道城墙出现在眼前,上书“吴镇”两个黑色的大字。 马车穿过城门,景象立即大不相同。 清澈的溪水潺潺,三三两两的妇人蹲于河畔,一边敲打清洗着衣物,一边闲聊。 扎着头巾的姑娘手挎竹篮,行走在精巧的石桥上,腰肢款款。 数名身穿短打的青壮年驮着麻袋,迈开沉重的步伐,嘴里“哟嗬哟嗬”的喊着号子,往码头而去。 阿栾转了两圈后,驭停马,客气的向一位过路行人打听:“请问,乌板巷怎么走?” 那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外地来的吧?咱这镇子路可不好寻,沿着旁边的小径直往前,第三个口儿右拐……哎算了算了,还是领你去吧,正巧我家就在附近。” 阿栾一拱手:“那就麻烦了。” 那人跃上前座,热情的攀谈起来。 车厢内,苏迎春静静的听着,大致知晓了吴镇的情况。 此镇原本兴起于一户姓吴的高门,繁衍至今,子子孙孙无穷尽,便以吴氏命名了,遂以这镇上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沾点亲带点故,邻里之间相处,较为和睦。 说话间,乌板巷到了,路人拍拍车夫的肩,朗声道:“改日,去我家做客,就在那幢雕花小楼前面第六户。” 阿栾做了多年伙计,自然是个会来事儿的,立即回道:“一定叨扰,请问贵姓。” “哟,你们城里来的就是懂礼,叫我阿俞便成!”咧开嘴大笑一阵,问,“你这是要去亲戚家落脚吗,附近几户我都熟啊,哦除了那幢小楼,听说前几日被人买了,哎这楼确实好看得紧,就是太贵!” 阿栾挠了挠头,憨憨道:“楼,我家夫人买的。” 闻言,汉子张大嘴巴,半晌出不了声。 “良夫人,您看,厅堂吊着的是茶壶,什么时候想喝了,倒一杯,热热乎乎的,冬天啊,还能烤烤火。” 她随着一名中年人跨进门槛,四下环顾一周。 不得不夸一句林掌柜,所管的铺子离吴镇最近,便托着帮忙挑家宅子,目前看来,十分合意。 “穿过厅堂是小院,您要是喜欢什么花,说一声,改日啊,命人种上。” 目光在别致的庭院流连,足下是鹅卵石铺的地面,东边搁了一套大理石桌凳,两旁花圃摇曳着不知名的紫色小花。 她淡淡道:“不用了,这花,挺好。” 中年人连声应喏:“哎,是,是,厢房啊有两间,大的那间,已经收拾干净了,林老板交代,您喜洁,放心,全部换了新的。” 看着中年人略为紧张的神色,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经意间一直绷着脸。 “我没那么讲究的。”她微微扬起唇,“多谢。” 本就长得美,再一笑,令中年汉子不禁红了脸皮,不过也因这份和善,稍稍松了口气。 “夫人唤我老张即可,伺候您的丫鬟晚点才能来,膳食方面由我婆娘打理,不是自夸,烹炸煎煮,样样精通,手艺啊一点也不比那宫里的御厨差!” 第440章 平静度日 攥着丝帕的手指倏地收紧,她虚应着“嗯”了一声。 阿栾将行李搬到厢房,不想让旁人碰那些物件,她挽起衣袖,亲自收拾了起来。 待整理完妥,窗外天色已暗,老张在小院唤道: “良夫人,吃饭啦!” 在她的招呼下,老张夫妇和新来的丫鬟小芸一同上了桌,阿栾则端起碗,直接坐到门边去吃了。 吴镇的家家户户都不兴关门,遂从外面路过,偏头能一眼望进厅堂。 几名家仆原有些忸怩,但见她神色自若,温和有礼,聊了几句后,逐渐热络。 发现她吃的不多,张婶试探的问:“良夫人,这菜可合意?咱吴镇的人吃口偏甜,怕你不习惯,特地按江北味做的。” 她咽下嘴里的饭,微微颔首道:“很好。” “那多吃点啊。”张婶有个女儿,年纪相仿,不自觉就唠叨起来,“夫人是来散心的吗,你家夫君……” “咳咳!”张叔赶紧一个拉扯,猛眨眼。 张婶一顿,慌忙道歉:“哎,我这嘴,夫人别放心上……” 她当即明白他们误会了什么,淡笑着摇了摇头:“无妨,夫君……在京城,有很重要的事要办,我不便打扰。” 反正此处也仅是待一阵子,这般理由没人起疑。 他会长命百岁,为她永生的夫。 “原来如此,哈哈……”老张不好意思的顺势道,“您夫君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高门大户的夫妻聚少离多,这种事不新奇,说白之后,在座的几人顿时缓了情绪。 若这位夫人是位遗孀,那平日言语间多少得注意着些。 老张的话,本为恭维,岂料这位良夫人听了,竟真的应道:“确是。” 短短两个字,倒没什么炫耀的意味,单纯的与有荣焉。 饭桌上的其余三人,稍觉怪异,面露尴尬。 而阿栾则平静的扒着碗里的饭,时不时抬头欣赏一下门前的美好景致。 夫人非普通女子,既然跟了她,自要懂得切忌妄言。 时间一晃而过,她在吴镇已度过半月有余。 每天似乎都有忙不完的事。 辰时起榻,清算各地送来的账本,安排商行下一季的运转,查阅掌柜们的信件。 往往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连饭也忘了吃。 丫鬟小芸起初不敢多话,偷偷跑去问阿栾怎么办。 伙计深知东家性子,果断道:“该劝阻的,你放心大胆去做。” 几次下来,小芸发觉,良夫人只不过看起来冷淡些,内心其实特别软。 于是,在按时吃饭的要求达成后,慢慢地开始拖着去外面逛一逛,晒晒太阳。 爽朗的小芸,真怕自家主子,会待在屋子里闷坏了。 巷子里经常有孩童聚在一起玩耍,连接数日撞见陌生女子倚着大树休憩,便忍不住上前搭话。 然后暗地里赌,谁能令这位美美的仙子姐姐展开笑靥,就算赢。 乌板巷的小童们达成一致后,轮流去逗她开心。 而女子总能很给面子的笑一笑,不过,却是淡淡的,到最后,谁也没弄得清孰输孰赢。 第441章 她会画了 “阿栾。”她唤了一声,收笔,取出印章。 等了半晌,未见伙计,提高些嗓音又唤道:“阿栾?” “哎!”汉子气喘吁吁的跑进偏房,自怀里取出一封信,“夫人,京城来的,落款是珊。” 按着红泥的手一顿,她垂下眼睑,郑重的在数张纸上盖好私印,分别叠妥装封交予伙计: “托镖局加急送往各处。”这是办学的第二笔银两,不容出错。 “是,夫人。” 待阿栾离去,她执起搁在桌边的淡褐色信封,慢慢拆开。 “皇嫂,请许我依旧如此称呼……” 皇甫珊一开头狠狠的责怪了她,竟然没当面告别,实在不够朋友。 “皇祖母得知此事后,念叨了句‘傻姑娘啊’,我窥见,她老人家红了眼眶……” 心微微揪起,她继续往下读。 “无需担心,我日日相陪,情绪缓解不少,病情未受影响,且身体确在不断恢复,至于朝中……” 她急忙抽出第二张纸。 “听四哥说,你的自请退位,令群臣大受震撼,宫中再无闲言碎语,而皇上,相当勤勉,一切安好。” 目光停留在最后四个字上,一切安好。 那,便好啊。 她静坐片刻,铺开空白宣纸,开砚研墨。 勾勒用的小毫吸饱墨汁,点于纸上,耳畔仿佛传来低沉的嗓音: “囡囡,头狼习惯性挺起脊背,神态坚定,双耳是直立往前的,来,先勾出大致轮廓……” 一道清丽的女声响起:“我不要画这种啊,太凶了。” “头狼当然是凶悍的,不过要看对什么人,若它示好,则翻起肚皮,尾巴微微卷翘……” “咦?那岂不是似犬……” 男人无奈叹息:“到底要不要学?” 女人撒娇道:“好难喔!” 笔尖颤动,轮廓初现,随后是狼首,极为高傲,健壮有力的四肢,威风凛凛…… 她学会了! “殿下!你看——”她惊喜的叫起来。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屋内静悄悄的,唯有她一人,以及面前的一幅画。 啪!毛笔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留下一道灰黑的墨迹。 “殿下……”她呐呐。 她会画了啊,却连送出去的资格,都没了。 说好远远守护,说好不去打扰,为何这么难,这么难呵…… 不要紧的,时间会冲淡一切。 在此之前,请允许她,再哭一次。 最后一次…… 深秋过后,即是初冬。 吴镇的冬季并不怎么寒冷,而潺潺的溪水,相对于凉风,甚至还有些温。 午后,为大姑娘小媳妇们清洗衣物的好时候。 小芸收拢了一大桶脏衣,吃力的挎着往屋外走,迎面碰上苏迎春。 “夫人,我煮了些藕粉圆子,您……” 她皱了皱眉:“我陪你一同吧,等一等。” “哎!” 小芸刚想说不用,可女子已转身入了厢房。 出来时,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衫,捧着一个空盆。 “分一些。” 说话间,直接动手扯过数件。 小芸真心觉得,良夫人有着与性格截然不符的果断。 两人来到临近的溪边,那里已经聚了几名妇人,正嬉笑着闲聊,其中一人看到小芸,招呼道: “来啦!” 视线一转,移向旁边的纤美女子,微感诧异:“这位是?” 第442章 夸赞自己夫君 小芸自豪道:“我家夫人。” 大伙儿立即明了,雕花小楼的主人,那位传闻中的“冷清仙子”。 近看果真美得很,哪里像嫁过人的,娇嫩得道是十五六岁都信。 “今儿衣物较多,夫人帮我搬过来呢。”小芸解释着,试图告诉所有人,其实良夫人一点也不冷淡。 一名年轻的小媳妇迟疑着搭话:“您可以坐那边稍等,小芸洗得又快又干净的。” “不用。” 她挽起袖口,学着蹲在石板上,拎起一件外衫浸到溪水里打湿,再撒上皂叶粉,用棒槌敲打起来。 虽说动作不甚熟练,倒也不似完全没做过的。 彼此的距离感一下子拉近不少,气氛恢复了热闹。 刘大娘打量着她细致的肌肤及堪比花娇的侧颜,忍不住道:“我说良家嫂子,你家夫君怎么放心让你一人在此啊?” 她微微一愣,笑了笑:“我能照顾好自己。” “刘大娘,你别吓坏人家,这吴镇可安全着呢,夜不闭户的。”方才的年轻小媳妇,方家娘子嗔怪道。 小芸自作主张的插话:“我们家老爷忙完了京中的事,就会来接夫人的。”说罢,还闪着亮晶晶的双眼追问她,“对吧,夫人?” 她顿时有些后悔来河边帮忙了,含糊的虚应:“嗯。” “哎呀,等来了,可千万别让他去水安巷。”方家娘子挪了挪步子,凑近点道,“吴镇出了名的花楼一条巷,妖娆的姑娘天天挥着手绢儿站在巷口,当心被那群狐狸精摄了魂!” 刘大娘拧干手中的衣物,笑叹:“良家嫂子有所不知,咱们吴镇靠着江东水,码头特多,所以啊,这来来往往的汉子也多,几年之间,从一两家发展到了十几家呢。” 一直未开口的孙家婶子敲打着衣物,恨恨道:“全祸害了镇上的男人!” 其余几人深知孙家内情,连忙闭紧了嘴。 苏迎春也察觉到语气中的愤怒,保持沉默。 “干嘛,可怜我喔!”孙家婶子却是个直爽的,冷哼,“反正现下银子在我手中,想风流快活,当了裤子再去!” “噗!”众人大笑起来。 “是,是,幸好啊,孙小子肯将银子往回拿。”刘大娘以过来人的身份道,“这成了亲,要知道一个男人的心在不在你那儿,且看银子舍不舍得交!” 提到男人,一个个均来了劲儿。 她噙着淡笑,看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讲起自家那位。 不管嘴上怎么嫌弃,神色多少有袒护的意味。 除了还没嫁人的小芸,一圈人都交了个底儿,方家娘子用手肘推了推她:“你家夫君呢?方便的话,说来听听呀!” 她甩了甩指尖的水渍,慢慢道:“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通谋略,晓百识,一手丹青笔墨矫若游龙,身手矫健如燕,沉着冷静,胆识过人,有鸿鹄之志,至于长相……” 抿唇笑了下:“瞧上一眼,会脸红心跳。” 四周鸦雀无声,几人呆若木鸡,只听得水流的哗哗声。 第443章 夫君! “良夫人,您……”方家娘子张口结舌,“是不是有点夸大其词了?” 孙家婶子拍着大腿笑道:“这种男人,怕不是戏文里的帝王哟!” 小芸虽然很想为自家不知名的老爷辩解几句,但一时间也找不出合适的词儿了。 她垂下眼,继续清洗起衣物来,完全不在意旁人怪异的目光。 “哎呀,良家嫂子视夫君为天,很正常嘛。”刘大娘打着哈哈,扯开话题,“刚刚说到码头,最近活儿有点难找啊,每年这个季节,往江北的水路就不通,影响太大,唉,又得勒紧裤带熬几个月了。” “你们没听说?”方家娘子不解道,“附近有个地方正在建什么宫,好像给大人物住的,召了许多帮工,隔壁朱大哥他们都去了,银子给的可多了,急着完工,还在招人呢。” “有这等好事?”好奇的问,“多少银子一天?” 说了个数,刘大娘倏地弹跳起身,连衣服也不洗了,拾拾掇掇,挎上盆子匆匆离开。 惹得旁人一阵笑闹,道是掉进钱眼里了。 不知不觉,两盆衣物足足洗了一个时辰。 两人走在回府的途中,小芸不好意思道: “夫人,谢谢您,这活儿本是我该干的……” 哪有拿了东家的钱,却让东家做事的。 她一手扣着木盆,一手拭去额际的薄汗,笑道:“倒要谢谢你。” 疲乏能消除脑中的胡思乱想,的确有些效果。 小芸不明所以,可也有些眼力,见她看向别处,便知是不愿多谈的意思,遂不再追问。 穿过两个路口,前方即是乌板巷。 她低头踩上青石板,恍惚间想到阳城醉酒那晚,似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正踏着这样的路,缓缓而来。 当时,那人说—— “下注的规矩是什么?” 她猛地顿住脚步,这嗓音…… “很简单,他们两人比射箭,咱们押输赢!” “对对,赢的那方,可以分得对面所有人的木珠!” 巷中小童的叫囔。 那道低沉的嗓音再次幽幽响起:“我不要珠子。” “你要什么?” “唔,若我赢了,你们所有人讲一句有关这雕花小楼主人的事。” “良夫人?” “没错。” 她的心,剧烈颤抖起来,双腿几乎发软,踉跄着入了巷子。 午后的暖阳下,一群孩童围着一名高大俊美的男子。 他穿着一袭简单的玄色衣袍,黑发束起,垂在窄瘦的腰间,衬得格外潇洒。 明媚的光照在棱角分明的侧颜上,桃花眼正闪动着淡淡笑意,表情轻松愉悦。 哐当!木盆翻落,衣物散了一地。 巨响惊动了巷内的人们,男子也循声望来,黑眸渐渐凝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似隔着千山万水,呼啸而来的风。 又似冰山融化后,清澈的泉水。 她看着他轻启薄唇,无声唤道:“囡囡。” 这一瞬间,一切的一切,统统被她抛之脑后。 拎起裙摆,向男人飞奔而去。 初冬的风拂过面颊,泪水纷纷洒洒,一小段的石板路,她却觉得十分漫长。 “夫君!” 在邻里震惊的眼神中,冷清淡漠的良夫人一跃而起,扑进男人怀里,又哭又笑。 皇甫玥张开双臂,一把搂住自己的小妻子,狠狠地,恨不得嵌入胸膛。 “夫君——夫君——!” 她哭叫着,一遍又一遍。 饶是再善良的人,也有私心。 她的私心,便是希望这一刻,能永远停留。 第444章 娇气 怎么进房的,全然不记得了。 待稍稍回过神,她的背轻撞紧阖的门扉,整个人被抱起抵在精致的雕花木框上,激烈索取。 他的气息紊乱且迫切,动作甚至有些粗暴。 可她并不介意,主动勾住脖颈,让彼此的距离更近。 短暂的相缠,当然无法满足他,随手插上门栓,半托着她往里间走。 然而,仅仅从门边到榻,两人也没能分开,踉踉跄跄。 修长指尖挑开她衣衫的系带,白嫩柔荑不甘示弱,摸到他的腰封,用力拉扯。 发现解不开时,急得呜呜咽咽的哼。 他轻笑一声,一手依然搂着她的肩,低头不断留下红印,一手三下五除二的褪了外袍。 玄色与藕色,一件又一件,滑落在地。 她的腿弯碰到榻沿,他虚扶着扑倒,身后,轻薄的帐幔荡起,掩去一双模糊人影。 不一会儿,细碎的呢喃传来: “疼……” “怎么……还会疼?”隐忍的低吟。 断断续续的轻语:“许久不曾……而且你……” 大手掐着腰肢,他俯身在她耳畔,哑声道: “娇气,给朕受着!” 高挂正中的骄阳,慢慢偏西。 雕花小楼门前的大树下,孩童们继续开心的玩耍。 乌板巷的邻里,多了全新话题,交头接耳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后院厢房不似宫中,没有石屏隔间,余四可不敢随意进入。 根据经验,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方轻轻叩响。 “主子?” “热水。”神清气爽,相当愉悦。 这事不好让御前侍卫帮忙,余四想了想,唤来战战兢兢的张婶和小芸,交代了几句注意事宜。 张婶虽没仔细打量那位新来的“老爷”,但看余四这样,便知是个不好惹的。 而小芸则一脸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盛满热水的木桶基本上是余四一人搬动的,两个女人不过搭把手,顺便拿些琐碎物件。 按叮嘱,张婶全程垂着眼,盯住光洁的地面。 “主子,晚膳在哪儿用?” 余四问坐在榻边穿妥单衣长裤的男人,帐幔遮得严实,未见半分旖旎。 “摆进来吧。” 随着一道年轻好听的嗓音,张婶余光瞥见两条笔直颀长的腿,缓缓走近,停在木桶旁,试了下水温。 心里暗道,这位良“老爷”似乎,一点也不老啊。 “是,主子。” 余四恭敬的应道,转身招呼:“出去罢。” 张婶慌忙收回视线,匆匆出了房。 望着院外昏暗的天色,不禁感叹。 良夫人的夫君,体力……真是好啊。 沐浴完,她全身软绵绵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乖,吃点东西。” 他取来干净衣衫,亲自伺候她更衣。 期间,尽量做到目不斜视。 不过仍是磨磨蹭蹭,穿了近一刻之久。 好在屋内不冷,饭菜还算温热,他们将就着吃了几口。 其实吃了什么,根本没人在意。 他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一双迷蒙的水眸总时不时投来一眼,乖顺得令他心疼。 一顿饭,气氛温和静谧。 两人仿佛从未分离过,正坐在承明宫的内殿共享膳食。 第445章 共享余生 “我命工部去民间召集了许多能工巧匠,一同钻研了大半个月,终于制出了一套最佳方案,在不影响百姓生活,货船正常运行的前提下,开阔河道,让江东江北来往更加便利,而工期,大约需要一年至一年半的时间。” 她一下子联想到方家娘子提及的什么宫,迟疑道:“你打算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 “不错。”他愉悦的颔首,“行宫已快建好,我作为此事的主谋策,自然要来监工。” 闻言,一个不争气的念头立即升起——她可以在宫外,时常见到他了。 至少工期内,他应该忙得没空选秀女纳妃吧? 算是,老天赏她的甜美折磨么…… “这么大的事,之前……没听你说过。” 他稍稍退开,轻捏她小巧的下颌,紧盯着无措水眸:“本来不急,计划五年后再着手,但从你走的那一刻起,就急了。” 连续大半个月寝食不安,几乎不眠不休,拉着工部的人彻夜商讨,全为了能“以权谋私”的待在她身边。 借着跳动的烛火,她方才注意到,他眼下两抹淡淡的青色。 “囡囡,我不是专程看你的。”他笑得既温柔又狡黠,“我是主动送上门,来求收留的,我们并非露水鸳鸯,宿一夜便将我赶走的事,你可不许做。” 她捂住唇,哽咽:“你何必……为了多这段相处……”把自己逼得如此疲累。 “不止短短的一年半载。”眸色深沉且坚定,“我放你出宫,不过是不想重蹈覆辙,只要身在宫中一日,所有的责难均会向你涌去,你说得对,我是该宠你的。” “谁说皇帝就得坐于高位,往后你去哪,我跟去哪,顺便治理河山,做一个体恤民情的帝王,或许今生你当不了大祁后宫的主,但会是我一人的皇后,可好?” 纵使有千难万阻隔在他们之间,他也要逐一越过! 他形容的画面太美好,令她泪水滂沱,情不自禁的欲连声应诺。 可理智抑制了她的冲动,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就算……你以勤政为由奔波忙碌,皇位继承的问题……” 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啊。 他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叹息:“若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也不敢来寻你,否则,岂不是要白跑一趟。” 她睁着水汪汪的眸子,因他的话,盈起些许希翼。 “朕年纪尚轻,以‘无心女色,专心朝政’为由,那些朝臣除了偶尔谏言,起不了什么大风浪,他们向来挑软柿子捏,你不在,陪他们周旋周旋,又何妨?” “至于将来的继位人选,宗亲的几个小辈确实不如意,三弟无心子嗣,四弟定是要远离皇城的,五弟本人不够聪敏,但好在够争气。” 她满脸不解:“争气?” 他轻笑着摇头:“太医院有位妙手圣医,只要到了一定月份,便可凭脉象断男女,十拿九稳,五王妃腹中的应是个男孩。” “你不肯朕退位,无非担心朝中动荡,更担心大祁毁在旁人手中。”他缓缓道出心底的布局,“待五王府的小子记事,朕开始亲自教导,过个十四五年,朕仍值壮年,彼时皇嗣问题再也拖不下去了,可以退位当摄政王,推那小子登基,江山已帮他坐稳,再协助几年……”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他恣意勾唇:“囡囡,我们就能归隐,共享余生了。” 第446章 良老爷 他完完全全将她择身而出,独自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说得这般简单,她岂会不知,真正做起来,有多难。 接下来的十几年间,他定然相当劳累,应付太多的人,处理太多的事。 只为了,寻一个两全的法子。 只为了,让她安心。 相比较而言,她真的是懦弱又自私。 低着头,嗫嚅道:“你想得这般长远,我……” 俊颜微沉,他倏地打断她的话:“不准拒绝!” 她一怔,看向那双隐着痛苦的黑眸。 他略显烦躁的捏了捏眉心,嗓音稍弱:“的确,我所述的,均是未经之事,变数很多,但不管发生什么,我都……” 温热的唇紧紧相贴,她勾住他的脖颈,献祭般的用这个吻,来表达满腔的激动。 末了,窝在他怀里,呢喃:“我只是觉得……还不够勇敢,说好共同面对,却仍退缩了。” 静默片刻,他低语:“有些事,本就该为夫来扛的。” “苏迎春,你口中的下辈子,我要。”顿了顿,沉声道,“这辈子,也不会放手。” 她不想哭的,可无声的泪止不住的落,濡湿了他的衣襟。 他总是这么执拗,坚定,从一开始便如此。 既然争取了等待的时机,那她要不要道出,前世曾有过孕的实情? 耳畔传来他沉稳的心跳,她咬了咬唇,终究没有开口。 既为期盼又是痛楚,甚至还会带来失望。 不如……等惊喜真的降临,再告知罢。 吴镇的朝阳升起得特别早。 卯时刚过,一轮红日挂在了天际,洒下一片金色,映得溪水波光粼粼。 乌板巷的老人们端着小凳,坐在自家门口,开始欣赏起清晨最美的风景。 辰时,红日爬高了一点,照在人身上,带了些许暖意。 雕花小楼的大门被推开,张婶往外泼了盆洗漱的温水,立即有人上前搭讪。 “哎,昨儿个那位,确是良老爷?” 张婶摆了摆手:“主子爷的事儿,不能妄议。” 说罢,缩回脚,掩上门,遮住了邻里好奇探究的视线。 “嘁,拿什么乔!”那人嗤了声。 张婶叹了口气,心中颇为无奈。 哪里是不想碎嘴,实在被姓余的总管压得死死的,不敢有一点过错,生怕丢了这份差事。 毕竟,给的银子十分大方。 一边往后厨走,一边自言自语着:“唉,也不知漂亮的小嫂子,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家哦!” 看起来,规矩大得很那! 小芸觉得,今儿有些奇怪。 良夫人从来不曾睡到这么晚过,巳时了,里间毫无动静。 而“良老爷”则天蒙蒙亮就出去了,至今未回。 当时,只觑见一抹颀长的背影,依旧没瞧清楚长相。 小芸正思索着主家到底作何营生,耳尖的听到屋内传来床榻的响动。 “夫人?”轻叩两下门扉。 “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夫人的声音似乎格外轻快。 小芸将铜盆搁在架子上,取了套稍厚的缎裙。 “夫人,外面日头挺好,但比昨日凉了些,穿这件,如何?” “行啊。”一身单衣的女子款款走近,接过衣物。 小芸不经意抬头,只一眼,愣在当场。 第447章 幼稚 侍奉良夫人近一个月了,不是没见她笑过。 然而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般,明明连唇角都未扬起,可偏偏光艳逼人。 那双水眸像是揭去了一层蒙愁的纱,变得顾盼生辉。 白皙的脸颊透着淡淡的桃粉,堪比抹了上好的胭脂。 仿佛一朵微败的花儿,经过雨水的滋润浇灌,伸展开了芬芳花瓣,娇艳欲滴。 “怎么了?”她疑惑的看着小丫鬟呆呆的模样,手脚麻利的自个儿穿妥了衣衫。 小芸不好意思的喃喃:“夫人,真美。” 她一下子笑出声:“别贫嘴,来帮我绾个垂云髻。” 小丫鬟颇感意外的挽好发,按她的吩咐簪了一支未曾见过的凤钗,随口道: “良老爷,是又回京办事了吗?” 话出口就有些后悔,饶是再迟钝,也知女子的好心情全因夫君的到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夫人,我……” 她素手轻抚云鬓,回眸一笑:“看看午膳备得如何了,他说,要一起用的。” “啊,好。” 小芸去后厨帮忙了,她踏入偏房,将之前留下的账算清。 整理妥当,望了眼屋外的日头,想了想,起身往厅堂走去。 茶壶吊在堂中,正咕噜咕噜翻着白烟。 外宅的大门半掩,她拎起裙摆,刚准备跨出,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押赢了,愿赌服输,谁先说?” 她一怔,随即感到哭笑不得。 这人,非得如此有始有终么? 轻倚门栏,她静静而立。 不远处,几名小童排排站,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朗声道: “良夫人不爱说话,冷冷清清的,哪怕被小芸姐拉出来,也喜欢一个人待在偏僻的地方,喏,那棵大树下,像在等什么。” “她会笑啊,笑得可温柔了。”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反驳道。 年长的孩童皱皱鼻子:“笨丫头,不懂什么叫强颜欢笑吗,我娘说……” 面容渐凝,他的胸口泛起酸痛。 那棵大树,分明正对着巷口的位置。 他一度怀疑的绝然和狠心,不过是她一如既往的逞强。 两人之间,到底说不清,谁爱得更深一些。 忽然,一名大约六七岁的男童插话道: “良夫人香香软软的,等我长大了,要娶她当媳妇儿!” 此话一出,周围的孩子们哄然大笑。 “阿枫羞羞脸!” 他低头看着叫阿枫的男孩,小脸满是不服气,以及志在必得的信心。 薄唇缓缓勾起,他淡淡道:“《尔雅》、《孝经》、《弟子规》读完了?认识多少字,能背多少文?刚刚连弓都拉不开吧?你要拿什么娶她,用什么保护她,嗯?” 几连问逼得男孩发懵,不由“哇”一声嚎了出来。 他幽幽的掷出最后一击:“何况她是我的,永远轮不到别人。” “哇——娘亲,我要好好读书,我、我要吃三碗饭!”阿枫哭着往家跑去。 他满意的抬眼,与她似笑非笑的视线对上。 “做什么为难一个孩子,你幼不幼稚?” 她款款走近,娇嗔着扬起小手捶他——理所当然的被顺势握于掌心。 第448章 哪里凶了 他附耳轻声道:“囡囡,我来晚了。” 让她备受了这一段煎熬。 扬起娇颜,她笑靥生花:“谢谢你,殿下。” 能寻来,便不晚。 谢谢他为她做到,相守应在朝朝暮暮。 “也不知,小芸在不在?” “小楼到了,你进去问问……” 两三名妇人挎着篮子停下脚步,其中一名眼尖,惊喜唤道:“嗳,良夫人!” 赫然是昨日一同溪边浣衣的邻里们。 她微笑着颔首,一一打过招呼。 大伙儿的目光先是投向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然后顺着男人的窄腰往上,移到宽厚的肩头,最终落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忘了介绍,这是我夫君。”她暗掐他的手心,希望能释放些善意。 他确实不喜欢被如此直白的打量,但依然很给面子的“嗯”了一声。 几人倒抽一口气,面面相觑。 昨个儿还暗中嘲笑良家嫂子爱吹嘘,此刻方觉,单单一句“脸红心跳”,根本无法形容男人出色的长相。 眉目之俊俏,连十里八乡最有名的伶人名角都比不上,更别提镇子上的那些书生汉子。 至于“通谋略、晓百识”,光瞧这一身衣着打扮,外加沉稳不迫的气质,也知绝非池中之物。 “就是……有点儿凶。”刘大娘小声嘀咕。 岂止有点儿,虽说长得好看,可只敢瞄一眼罢了。 那双眸子,太锐利,淡淡一瞥,就令人不由心生畏惧。 大家在无形中达成一致想法,客气的寒暄几句,打消了寻小芸的念头,匆匆离去。 愕然的望着几名妇人仓皇走远,她返身揪住他的衣襟,命令道:“低一些。” 真是的,生得这般高大做什么。 他无辜的依言而为,配合着将俊颜凑近。 仔细端详片刻,她不解的喃喃:“不凶啊……” 只要不刻意摆威严,完全是一副倜傥风流的模样嘛。 当柔嫩的手情不自禁抚上微翘的桃花眼尾,男人终于忍不住道: “夫人……” “嗯?” “这是在外面。” 眨了眨水眸:“所以?” “你再这样,为夫会……想亲你的。” “……” 转头环顾一圈,幸好是午膳时分,巷子里没什么百姓往来。 不过三四个捧着饭碗蹲在门口的老人,倒是瞠大眼,瞧得目不转睛。 嫣红染上脸颊,她赶紧拉着他往小楼里走。 可某人显然是个不安分的,压着嗓子追问:“夫人,这是不给亲的意思吗?” 以他的了解,她定要羞恼得不予回应。 然而这一回,景元帝猜错了。 姣美女子星眸微嗔,娇声道:“回屋,随你亲啊……哎!” 双足腾空,打横抱起,她慌忙搂住他的脖颈。 啪嗒!有人手中的竹筷掉落。 桃花眼弯起:“很好,回屋。” 门扉紧阖,余公公不紧不慢的吩咐:“你们撤了去用,后厨候着火,听令。” 于是,一顿午膳差点又拖成晚膳。 小桌旁,他为虚弱的她夹了一块鱼肉,一本正经训话: “三顿,得按时吃啊,不然身体哪吃得消。” 换来她不疼不痒的一掐:“哼!” 罪魁祸首,还有脸说! 第449章 跟随 晋宁州郡。 一顶官轿停在一座华贵的府邸门前,中年官员撂起衣袍下了轿。 抬头望了眼牌匾,忠王府。 拾级而上,对守门的侍卫道:“麻烦通报一声,泰华县县令,求见三王爷。” 侍卫回礼:“抱歉,三王爷不在。” “不在?”县令颇为失望,“请问,何时归?” “你明日再来罢。” “唉,好,多谢。” 待官轿远去,另一名新来的小侍卫低声碎语:“这是今儿拒绝的第三名访客了,真的不用问一声?” “你懂什么。”斥责道,“在王府当差,别擅自做主,小心脑袋!” 小侍卫一惊,连声附和:“是,是。” 三王府后院,奴仆们很自觉的远离西角。 因为,王爷又将自己关在那间小祠堂里了。 堂内极为空旷,正中间摆着一张方桌,只设了一正龛,未见配龛。 桌上供奉着新鲜的瓜果和糕点,燃着三柱清香。 除此之外,没有他物。 四周悬挂着帷幕,冷冽的风透过窗棂缝隙泄入,吹得帷布荡起阵阵波纹。 皇甫辛立于桌案前,看着龛中的牌位自言自语: “放心,那女人对你的折磨,我会统统回报在她儿子身上的。” “辛儿好想你啊,为什么最近,都不到梦里来寻我?” “母妃,你就是太善良了……” 他的眼神迷蒙,仿佛透过飘舞的帷布,望见了长秋殿的纱幔。 温婉的母妃搂着他,轻声道:“辛儿,要和二皇子好好相处。” “他应该不屑于和儿臣玩耍。” 小小年纪也清楚,皇后的儿子和其他妃子的,自然不同。 “怎么会呢,他与你岁数相仿,正是好动的时候,只不过有些傲气而已,你啊,多多示以亲近便妥。” “可我为什么要主动?” 轻拍后背的柔荑顿住,女人叹息道:“皇后管教严格,那孩子十分不易,在这后宫,几乎没朋友,你无需特地去奉承他,平日课业多加探讨,他会发现你的优秀之处,二皇子,喜欢和聪明人来往。” “记住母妃的话,多显露宽德仁义之心。” 他很爱母妃,遂只要是她说的话,都会听,都会去做好。 半年后,终于和二皇子处得,比其他弟兄更加融洽亲密。 “母妃,二哥随我来玩儿!” 当他第一次把皇甫玥带回长秋殿,母妃温柔的眸色中,充满了赞许。 像是在无声的肯定他,以真心,换得了真心。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的确,把那人当兄弟的。 清香燃尽,最后一截香灰掉在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皇甫辛猛然回神,上前阖紧龛门。 仙逝太妃的灵位,不可随意私下放置,为皇家禁忌。 他转身出了祠堂,屋外,曹充静候一旁。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密室,随侍跪地叩拜:“请主子责罚。” “怎么回事,一个弱女子,还能跟丢?” “一开始不敢紧随,等出了京城,同样的马车,竟出现了三辆,属下立即分了三拨人去追,并叮嘱不可打草惊蛇,其中两辆在行驶了四日后停滞不前,另一辆倒是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但暗中保护的侍卫武艺高强,属下几次险些暴露,思及您的交代,就放弃了。” 第450章 皇上,您缺银子吗 “呵,废后。”轻嗤一声,皇甫辛的神情略有嘲讽,“哪里是废后,不愧为二哥,心思缜密,变相的娇宠呢。” 好,很好,越是宠,到时候越疼痛。 折磨的方法,又多了一种。 “确定是东南方位?” “属下亲眼所见,那条官道,应直达定汀州。” 负手踱了两步,唇角的笑意更深:“难怪急着动工河道,二哥啊二哥,朝中那帮老臣都被你骗了!” 来到书案前,提笔挥毫,封口落蜡。 “别动用任何传讯途径。”将密信交予曹充,“和货物一起走镖局。” 他是不会,让皇上的密探,有任何顺藤摸瓜的机会。 “是,主子。”随侍领命离去。 石板门阖紧,室内恢复静谧,他幽幽自语: “二哥,我们慢慢耗,不急。” 吴镇。 苏迎春觉得,近来日子过起来可真快,转眼便到了腊月。 再一晃,元日将至。 郊区的行宫早已建好,工部的臣子们住得十分舒适,而真正的主子,却是三天两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到底也没有谁,胆大得敢去问一声。 毕竟该出现的时候,尊贵的那位,从未缺席。 她担心这样奔波太累,虽心中欢喜,仍时不时劝上几句,若是晚了,干脆宿在行宫,别回镇子了。 劝得多了,他扬起一抹轻笑,若有所思道:“听说,前几日冯大人送了几名伶俐的宫婢入后殿,道是手脚麻利,相当会侍奉,唔,或许……” “皇上,您最近,缺银子么?”她忽然没头没脑的打断。 “嗯?” 他微感诧异,不解的抬眼。 两人本共用一张桌子,各居一半。 她算账本,他阅折子,互不打扰。 但随着话茬的展开,她起身,随手从旁边的木匣抽出几张银票,狠狠按在他的折子上。 “再去买几匹好马,别省着。”她巧笑嫣兮,可出口的言语并不怎么乖顺,“跑断气儿算我的,往后,甭管多晚,也得赶回来!” 小兔子凶巴巴的,挠了一爪子。 大手抚上她随意束起的发髻,揉了揉,当真慢条斯理的收起银票。 “行,明儿就让余四去办。” 她翘着小下巴,不满的哼哼。 叩叩! “主子,该用晚膳了。”余公公尽职提醒。 她急忙缩回去,飞快拨动算盘,嘴里抱怨着:“都怪你,这帐算了两日,还没算好,晚膳我不用了,得抓紧……” 好不公平,凭什么他能一心二用,而她总是深受影响。 啪!账本被合上,纤细的人儿随之拎起。 他搂着盈盈一握的腰肢,顺手捏了捏,轻斥道: “不行,按时吃饭,你体力太差。” 她刚想反驳,一个弱女子要什么体力,迎向他不太正经的眼神,顿时了悟。 磨了磨牙根:“那我……更不想吃……” 反正补充完体力,也得消耗殆尽。 他一把推开房门,不容抗拒的挟持到厅堂。 这段时日,余公公立下数条规矩,老张夫妇布好饭菜就退至后院了。 小芸摆着碗筷,正巧碰上两位主子相携而来。 “放开我,我不吃!” 良夫人挣扎着,一副要逃回偏房的姿态。 而良老爷则一脸宠溺:“乖,长点肉,手感好。” 小丫鬟暗自感慨,这哪里还是数月前,那位冷清的夫人啊。 第451章 元日别离 被喂得饱饱的,趴在窗边小榻上,午后阳光暖暖,她舒服得眯起了眼。 勤勉的景元帝批完折子后,任劳任怨的接过苏东家未算清的帐。 静谧屋内,清脆的啪嗒声回荡,修长手指在白玉算珠间跳跃,男人半垂着眼,投下两抹纤密的睫影,端得格外清隽雅致。 她一手托腮,唇角不由得噙起满足的淡笑,忽然想到什么,缓了神色,迟疑道: “你一直待在定汀州,当真没关系吗?” “走之前已安排妥当,各部均有心腹,陆相和老师说了,虽不比壮年,但也未到告老还乡的时候,还能再助几年。”他提笔在末尾落下一串数字,翻过一页,轻推算珠归零,继续拨动起来,“军中有萧忆和顾将军他们,出不了乱子。” 抬眸瞥了眼她犹存担忧的神情,搁下狼毫:“皇后是在质疑朕的能力?” “臣妾岂敢。”她下了榻,捧起他算过的账本查看。 他挑眉失笑:“苏东家,觉得如何?” “唔,明细清晰,就是慢了点儿。”她给予中肯评价,“在本东家手下当一名小账房,勉强够格。” 长臂圈住纤腰,往后一带,她娇呼一声,跌坐到他膝上。 温热的气息拂过白嫩耳垂,他勾着唇,语意卑怜道:“等有朝一日,无处可去,还望苏东家收留。” 她装模作样的沉思一番,倏地屈指刮了一下他的脸皮:“看在长得不错的份上,成。” 动作撩人,呼吸紊乱,他正欲低头一亲芳泽,被一只小手抵住胸膛。 “好、好、算、账。”她一字一顿道,带着警告的意味。 思及自己刚刚的应诺,景元帝只得叹了口气,认命的重新提笔。 片刻之后,他忽然唤道:“囡囡。” “嗯?” “元日将至,我得回京一趟了。” 辞旧迎新,宫中的重大祭祀较多,身为帝王,必须主持大典。 拈着纸张的素手顿住,她想了想,恍然:“对哦,从祭祖到春祀,整整一两个月的时间,怕是都脱不开身吧?” “没那么久。”他无奈道,“但估计,至少得拖到仲春。” “仲春啊。”她点点头,“好。” 他有些意外于她平静的反应,不是滋味道:“没什么……要说的?” 比如不许参加拈花宴,不许和那些王公大臣的贵女太接近,一旦处理完事就马不停蹄的赶回之类…… 她扬起清丽的娇颜,小脸不见一丝怨色,笑道:“我会在这儿,乖乖的,等你啊。” 他一窒,黑眸漾起似水柔情,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些,轻声咕哝: “你这样……我更不愿离开了。” 她的心,软软的。 丢开账本,直起身在薄唇印上浅浅一吻。 “殿下,迎春花开,等君归。” 三日后,良老爷回京了,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 不过,留下了那位姓余的管家。 小芸本以为,要不了多久,良夫人定要恢复之前的冷清。 然而这一回,情绪竟未受任何影响。 一如既往的愉悦,甚至还带了些许解脱后的轻松。 小丫鬟迷惑了,这对夫妻的感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第452章 除夕夜 索求无度的某人走了,苏东家终于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投于商行。 年关将至,不止当今圣上繁忙,她这皇商也不遑多让。 一年到头的账目,堆在了一起,该收的款,该付的银钱,统统需要她来筹算。 幸好有余公公侍奉,堂堂殿前总管,管起这小小后宅,不费吹灰之力。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直到腊月二十三这日,方才清算完,并将各位掌柜的红利发了出去。 “余公公,你看,能托人送一下吗?” 她递上两封信,非普通途径可以送达。 余四接过一看,一封为七公主的,另一封则是给远在后梁的梦槐。 立即应道:“主子放心,奴才定办得妥妥的。” 余公公匆匆离去,她伸了个懒腰,活动下筋骨,缓缓走出宅院,倚于门边。 吴镇的年味,一日比一日浓。 不论贩夫走卒,还是富商贵人,均尽最大的努力,热热闹闹的去迎接那喜庆的佳节。 “夫人,天气凉着呢,怎么不披件锦裘?” 她回头,看到小芸正举着一把掸子,奇怪道:“取这个做什么?” “明儿二十四,该扫尘啦。” 见她面露不解,小丫鬟干脆一一道来:“根据江东的习俗,扫尘蕴着辟邪除灾的寓意,随后还有祭灶,割肉,蒸枣花,贴门神等,一系列事儿做完,差不多就到除夕啦,江北的年夜是包饺子,咱们这边兴吃团圆饭。” 她听得趣意盎然,京城的元日,更注重拜祖先,祭神明,达官贵人之间往来交情,没有吴镇这些花样。 “小芸,我有套棉布衫袄,是不是搁在箱底?” 说着,她兴冲冲的往厢房走。 “夫人寻那旧衣干嘛?” “给你搭把手呀。” “嗳?” 原本余公公非常不赞同她这种与民同乐的行为,后来被拉着一同购年货,贴门神后,也一边恪尽职守,一边情不自禁的融入其中了。 除夕夜,张婶大展身手,煮了满满一桌佳肴,酸甜鲜辣,应有尽有。 在余四的默许下,几人不分尊卑,齐聚一堂。 苏迎春吃了一块白糖藕,称赞道:“清甜香糯,张婶你真厉害!” 妇人喜笑颜开:“这可是我的独家手艺,不外传的。” 余公公端着架子,举箸犹豫。 她直接夹起一块,搁到对方碗里,笑眯眯道: “尝一尝。” 余四吓得差点掉了竹筷:“使不得,使不得……” 皇后娘娘亲自赐膳,若在宫中,此刻是要下跪谢恩的。 “余总管,也算相识近三年了。”她举起手中的瓷杯,以茶代酒,“多谢。” 多谢对帝王的忠心耿耿,多谢待她的数次相助。 望着女子和善的笑靥,余四眼底闪动起隐隐泪意,未再多言,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顿年夜饭,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华灯初上。 此刻,外面已经传来鞭炮的炸响,以及孩童们的嬉闹声。 她取出事先备好的红包,小楼内的家仆一人一份,连余公公也不例外。 然后来到巷口,给乌板巷的孩童们带去了惊喜。 小手捏着红包,衣兜揣着糖,一张张小脸乐开了花,嘴里甜甜的唤着:“谢谢良夫人!” 整个吴镇都沉浸在节庆的喜色中,她被邻里们拉着一起笑啊闹啊。 乏了,靠着门前的大树,稍作休憩。 夜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仿佛也在迎合着这美好的氛围。 她抬眼望向深色的天际,猜想着那人在做些什么。 按惯例,定是宫宴正酣的时候罢…… “娘娘。”余公公悄然走近,小声道,“皇上留话,让您打开矮柜的第三层看看。” 第453章 当年之情 一片喧嚣声中,她独自回到厢房,燃起烛火。 “矮柜……第三层……” 这柜子一般放置些杂物,平日几乎不会去碰,哪能料到他竟藏了东西。 “是什么呢……” 一支别致的凤钗,哪国金贵的贡品,亦或新奇的小玩意…… 她捧出一只盒子,搁在掌心,轻飘飘的,心中的好奇更甚。 明亮摇曳的幽光,照出盒内的物件,一卷宣纸,外加一只红包。 先缓缓展开纸张,她寻思着这回画的小兔,该生得何种神态。 然而映入眼底的,却是一幅正经的水墨画。 远处一条热闹的街道,挂着红红的灯笼,宛如长龙。 一座小拱桥,河水波光粼粼。 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名女子,身穿袄衫,还披了一件厚厚的暖裘,包裹得似个雪球。 脸上的神色有些黯然,一半隐在暗处,一半映着湖光。 桥上,立着一名英挺的男子,面容慌张,似乎在寻人,且已寻了许久。 垂于身侧的右手,勾着一个漂亮的天狐面具。 画工精湛细致,将那份茫然及无措,描绘得淋漓尽致。 眼眶微热,她抬指,摩挲着画中男子。 这是今生他们初次重逢的那一日,她故意躲避,试图逃开这段孽缘。 却不知,他守在原地,久久候不到,焦急万分,只得四下张望。 后来终于寻到,特意说着与前世一样的话语,希望能再次将她哄骗入手。 奈何她心如死灰,冷漠的回了句: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噗!她忍不住笑出声,也沁出了泪。 现下回想,当时他的心情,定是相当复杂吧。 拭去眼角的残泪,她轻轻的自言自语:“总笑我傻气,你……” 亦然呵…… 真是的,除夕夜送她这样一幅煽情的画,到底想干嘛呀。 目光移向那只红包,扁扁的,难道装的是银票? 撑开封口抖了抖,哐当!滑落一把眼熟的小金钥,一张字条。 “朕,永远归你管。” 并告知,私库已移至钱庄,随意取用。 “当真是银票……”数不清的那种。 望着面前的画和金钥,她眸色迷蒙,缓缓扬起唇。 叩叩! “夫人,快出来看,余总管点烟花啦!”小芸催促道。 “好!”她飞快的收拾妥当,拉开门扉。 “大伙儿都等着呢,就差您了!” 两人跨出小院,小丫鬟一路叽叽喳喳: “这余总管可够神通广大的,连烟花都弄得到……” 她抿着唇,笑而不语, 这一晚,乌板巷的邻里们,有幸见到了何为“火树银花不夜天”。 对此美景的赞叹,持续了许久。 初八后,镇上的铺子陆陆续续开了工,但热闹的氛围依旧浓烈,并推出了许多富有年味的货物。 这日,她领着余四在附近逛了一圈,满载而归。 “夫人,您要买什么,使唤奴才即可,何必亲自前往?” 几串沉重的纸包,余公公一路提在手中,脸不红气不喘。 “这叫乐趣。”她一边走,一边挑了块蜜饯丢进口中。 一前一后拐入巷口,余四忽然顿住脚步。 第454章 五王府之喜 “怎么了?”她不解道。 余公公静立片刻,摇了摇头:“无事。” 估计是错觉罢,若真有刺客,早就现身了。 待主仆走远,直至看不见,贴于墙角的两抹身影相视一眼。 灰衣人疑惑道:“为何不动手?我们一起上,压得过她身旁那位。” 另一蓝衣男子冷哼:“你怕是没注意到,她住的小楼附近,还有数人暗中护着,若贸然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女人,究竟是谁?”灰衣人眼露迷离,心道真人长得比画像还要美。 蓝衣男子漠然道:“并非我们该过问的。” “现下怎么办,好不容易找到,要放弃吗?” 蓝衣男子略一思索:“回去,请示国主。” 两名男子身着普通短打,长相极其平凡,混入人群中,与码头那些汉子,并无差别。 大摇大摆的穿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处民宅。 院门一开,径直走近朝南的屋子,立于门前,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述。 堂内,姬维来回踱步,正欲下令,想了想,隐着怒气吩咐:“传书。” 两日后,皇甫辛坐于案前,提笔回了一个字: “等。” 百密终有一疏,有时候等待,不失为上策。 正月初十,五王府格外热闹。 五王妃柳蓁蓁,怀胎九月有余,即将临盆。 府里的人将消息送到时,五王爷正伴在景元帝身边,参加祭典。 表面故作深沉,背地里偷偷打着哈欠。 暗叹当一名勤政的王爷,真是不易,若搁在以往,早就寻个理由跑了。 漫不经心的瞥了眼侍卫递上的条子,双目猛地瞠大,精神为之一振。 “皇、皇……” 抖着手,纸条摆在皇甫玥的眼皮底下,晃啊晃的。 他一把稳住弟弟的手,视线随之移到那张半激动半傻笑的脸上,嫌弃的斥道:“没出息,走!” “哎!”此刻的皇甫澜,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言,屁颠儿的立马溜了。 出了宫,刚登上车撵,两名太医匆匆追来。 “五王爷,等一等——” “嗯?”府中早请了京城最好的稳婆,没打算麻烦太医院的人。 老太医行了一礼:“皇上交代,定要护五王妃母子平安,毫发无损。” 皇甫澜颇感意外,想不到二哥是个面冷内热的,心思如此细腻周全啊。 多两人相助,自然是好事,五王爷欣然邀请共乘一车。 赶到王府后院,远远地,便听到柳蓁蓁中气十足的吼声: “皇甫——澜!你个混蛋!啊——” 五王爷面不改色,显然不是头一次被骂。 倒是两名老太医,脚底一个趔趄,差点撞上花墙。 其中一人抹了抹额际的冷汗,笑道:“五王妃精力旺盛,定能平安生产,好事,好事啊!” 另一位捋了捋长须:“老夫当初诊脉便知,那小王爷,必是个生龙活虎的。” 皇甫澜喜滋滋的直奔厢房,还没到门口,就被拦住了。 “王爷,按规矩,您得在苑外等。”老嬷嬷严肃道。 未待他开口,屋内又传来一声吼: “皇甫——澜!你死哪儿去了——痛死我了啊——” 五王爷当即撂下脸子:“规矩是本王定的,走开!” 随即高声回应道:“蓁蓁!别怕,我在呢!” 第455章 皇上驾到 于是隔着门板,王爷和王妃,开始了一呼一应。 柳蓁蓁趁机把平日里没算的账,统统算了一遍。 从背地里偷着去听曲儿,到前几日参加宫宴与哪名贵女多聊了几句。 让当场的各位,真真儿见识到了五王府家教之严,五王爷地位之低。 这场“山歌”对了大约半个时辰,里屋的动静忽然小了,只剩隐约的低吟。 皇甫澜慌了,拍着门板问:“蓁蓁?怎么不说话?” 又揪住老太医的衣襟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焦太医喘着气:“王爷,别紧张,说明王妃,快生了。” 这才是,身为产妇的正常反应啊,痛到极致,哪有力气嚎叫。 此时,苑外响起内侍的唱喏:“皇上驾到——” 半刻后,王府后院的情形有些诡异。 房内的女人痛苦转侧,唉声连连。 院子里,一坐一站两名男子,坐着的那位犹穿一身朱色绣麒麟的衣袍,显然大典一结束就过来了,连衣衫都未换。 站着的,则紧蹙眉头,时不时踱上几步。 随着女人的痛呼越来越密,徘徊的速度也加快了,踩得地砖咯吱咯吱作响。 皇甫玥抿了口茶,道:“晃来晃去的,有用吗?” 既然帮不上忙,不如省点力气,老实待坐着等结果。 五王爷下意识回斥:“你懂什么!” 话一说口,顿时愣住。 搓着手,迎向他意味深长的眸色,讨好道:“那个……” 一时情急,并不是故意忤逆,更绝非暗中嘲讽。 打从皇后娘娘因无子嗣缘由离宫,五王爷可谓相当小心谨慎,当着皇兄的面,从不敢提及有关孩子的事。 有时候想炫耀一下自家小子在他娘亲腹中如何调皮,只能和几位朝中好友私下悄悄热议。 唯恐触怒圣上那根黯然的心弦。 “坐。”一个字,打断所有解释。 “是。”老老实实,依言而为。 两个大男人相对无语,静默半晌后,皇甫澜忍不住咕哝: “皇兄,其实您……不必一直守着啊。” 就算兄弟感情再好,屋子里那位,又不是他媳妇儿,一同干等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垂下眼睑,淡淡道:“朕得看一看。” 五王爷满头雾水,看?看什么…… “哇——” 一声嘹亮的婴啼响彻王府上空,门扉推开,老嬷嬷抱着襁褓,满面喜色的道贺: “恭喜王爷!是名健康强壮的小王爷!” “啊?”皇甫澜呆滞了一瞬,随即咧着嘴哈哈傻笑。 “王爷要抱一下吗?” 双手颤抖着伸过去,倏地顿住,呐呐着收回:“不了,本王……怕摔了。” 太过激动,以至于腿软加手软,完全使不上劲儿。 皇甫玥瞥了眼弟弟那样子,暗自叹息,确是个成不了大事的性子,但愿这孩子,能多几分沉稳。 老嬷嬷原本准备回房了,却见当今圣上缓步靠近,十分有眼力,立即笑道: “皇上,您可要抱上一抱?” 他紧抿唇角,没有接过,只拨开些许襁褓的缎布,露出婴孩通红的小脸。 皱巴巴的,谈不上多好看,与记忆中五弟的幼时,非常相像。 正闭着双眼,不停啼哭,小身子还在不安分的扭动着。 他将指尖伸过去,轻碰肉乎乎的小手。 然而小手兀自挣扎挥舞,没有回应。 第456章 上元灯节 目光在天庭及眉目间流转一圈,他收回视线。 依老师所言,这孩子的面相,命中富贵安逸,活泼好动。 若日后想扛起重担,恐怕得多费心神,加以培养。 “起名儿了么?” “起了,单名一个‘桀’字。”皇甫澜忽然有些怅然,“虽说十之八九为男孩,也备了几个女孩的名儿呢,唔,早晚能用上的吧……” 他不置可否,交代道:“补品和膳食,朕会命御膳房的人送来,另外梅管事选了几名乳娘,待会儿你去挑一个,有任何需求跟她讲,替你办妥。” 五王爷既感动,又茫然无措。 “皇兄……”这简直是比照宫中皇子,来对待自家儿子啊。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五弟,未作解释,自袖中抽出一封信递上:“待得了空,交予柳蓁蓁。” “是……”正奇怪着信中内容,抬头见他转身欲离开,忙招呼道,“哎,皇兄,不到前堂再坐会儿?” 话音刚落,屋内走出几名丫鬟,均手捧铜盆,隐约可见浑浊的血水。 老嬷嬷压着嗓子责骂:“现下端出作甚!” 让皇上撞了污秽,若真追究起来,为大忌。 他无意瞄了一眼,回了句“不了”,大步远去。 无子也好,不然囡囡还得遭这等罪,光是想想,便要犯癔症。 吴镇。 过了初十,年味渐渐淡了些,临近十五,大街小巷又弥漫起热闹的氛围。 对于百姓来说,上元灯节,较之除夕夜,更加有趣。 “平辰街可好玩了,不仅售卖各式各样彩灯,还有杂耍呢!”小芸扒着手指头细数,“细舞、筒子、觔斗、蹬坛……” 苏迎春无奈的笑:“行,那就去瞧瞧。” 小丫鬟喜滋滋道:“给您取一件暖裘来,今儿外面格外的冷。” 她并无异议,即使身处堂屋,也确实感到一丝凉意。 漂亮的白裘披上肩头,轻薄温暖,领口一圈狐毛衬得小脸美艳不可方物。 她微微惊愕,随即莞尔。 记得箱笼里并无此衣,想必是他添置的罢。 幸得气候骤变,不然哪里用得上呢。 小芸兴冲冲的拉开大门,怔住了。 一股冷风吹入,卷着细细碎碎的白色物体,迎面扑来。 昏暗的夜色中,飞雪轻扬,簌簌地洒落。 “夫人……”小丫鬟哭丧着脸,心道这下是出不去了。 “好美……”水眸一亮,她跨出门槛,摊开掌心。 京城甚少下雪,偶尔几次,也是鹅毛似得砸向地面,不多会儿就积起薄薄一层。 像这种温柔缥缈的小雪花,可不多见。 “不打紧。”余公公递上一把油纸伞,“路面结不了冰,挡着些便妥。” “哎!”小芸连忙撑开伞,“夫人,咱们走吧!” 马车稳稳的停于平辰街口。 一主一仆顺着街道缓缓前行,余四紧跟其后。 她左右张望着,纸灯、牛角灯、走马灯…… 虽说灯盏规模没有京城的盛大华贵,但远离喧嚣,多了一份独有的淡雅幽静。 百姓们的喜悦之情,未因这场雪,减退分毫。 明亮的烛火照在一张张充满笑意的脸上,映着浅浅暖色。 此景此情,令她心底不由升起莫名空寂。 “十五啊……”喃喃自语。 离仲春,还有段时日那。 第457章 雪中偎依 她不自觉停下脚步,目光从灯火通明的街道移向一旁的小河,平静水面泊着一艘渔舟。 船头,一抹幽光晃晃悠悠。 新月当空,一水隔尘。 好像,之后的他们,从未在外共度过上元灯节了呢。 思绪飘远,待回过神,领口处传来一丝凉意。 她讶然发觉,身旁竟空无一人,絮絮雪白落在肩头,沾上狐毛,有几片滑入脖颈。 “小芸……”她扬声唤道。 这是方才仲怔之时,不小心走散了么。 如今的她,不再无端慌乱,正盘算着是就此等候,亦或直接回到马车边,一道伞影遮在了上方。 “你可知,那日,我寻了多久?” 醇厚好听的嗓音,低低响起。 她的心一颤,无声笑了。 翩然转身,衣角荡开一圈涟漪,她微仰螓首,迎向眸色深沉的男人。 他半束着乌发,夜风拂过,几缕发丝随之飞扬,一袭黑色大麾,衬得眉眼清俊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一柄绘有墨竹的油纸伞,似从画中走出,恍若谪仙。 “我好怕,这一世,没有你。” 任何一个差异,都可能导致世事变迁。 她的笑意更深,猛地扑上去,环住他的腰,汲取着温凉气息,字字清晰的回道: “殿下,你寻到我了。” 他勾起薄唇,眼眸亮如璀璨星子。 手臂倾斜,油纸伞遮住了两人的身形,一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是涓涓河水。 他抬起她小巧的下颌,低头深深吻住。 一时间,四周的嘈杂仿佛都消失了,只剩梨花般的细雪轻轻敲打伞面的簌簌声。 来往的百姓,无人注意到,河畔暗处,偎依了一对相逢的人儿。 街角,余四捂住小芸的嘴,远远静观。 小丫头瞠大双眼,呜呜的抗议着。 “叫唤什么,那是老爷。” 要搁在宫中,这么笨的宫女,早分到偏僻宫殿扫地了,哪轮得到伺候皇后娘娘。 两名劲装打扮的男子走近,躬身道:“余总管。” “嗯,下次机灵些,别总亦步亦趋的跟着,也得看看主子在做什么。”余四侃侃而谈,“当心惹恼了,落得个和郎漠一样的下场。” 两名御前侍卫相视一眼,思及郎同僚被发配至京郊一事,虎躯一震,恭敬道: “多谢余总管指点!” 余公公嫌弃的将一脸惊恐的小丫鬟推给两位侍卫,吩咐:“送回小楼去。” 随后一提气,轻巧的穿梭于人潮中,往主子们的方向追去。 “不是说,仲春才归?” 如寻常夫妻一般,他们漫步于临河小径,一同欣赏绚丽的景致。 他稳稳的撑着伞,而她则爱娇的挽住手臂。 “我以为,你看到那幅画,能猜到些许。”黑眸漾起笑意。 她微恼的瞪他:“你的意思,明明做好早归的准备,却故意不说,让我黯然伤神,独自垂泪到天亮!” 形容得如此凄惨,他不由呛了声,几乎真信了。 “可是据余四回禀,你这段日子玩得十分愉悦,似乎未曾动过思念为夫之心那。” 第458章 意外之客 水眸一转,振振有词道:“余公公只看表面,哪里瞧得出我的情意。” “唔,是余四愚钝了。” “夫君,那个花车好漂亮!” “买一个。” 前方,娇俏的女子拉着一脸宠溺的男人,一会儿逛到东,一会儿逛到西。 余公公跟在后面,揉了揉鼻子,觉得有些痒。 寒意入侵,想来是最近懈怠所致,明日得早起练武了。 一场小雪,除了给上元灯节笼罩一层朦胧美景,没引起节气的变化。 仲春如约而至,大地回暖,运河的工期进行得相当顺利。 各地的官府学堂也兴建完毕,在周太傅的呼吁下,有能力的学子们,纷纷投身于教书育人中。 此举给穷苦的孩子带去了希望,百姓们感恩戴德。 而老太傅并不是个居功自傲的,干脆直率的告知天下,幕后行善者,其实为皇后娘娘。 废后的诏书未曾昭示,遂以,不知情的世人四下颂扬,传为大祁史上的一段佳话。 京中的一切,已然影响不到她。 在这小小吴镇,过得怡然自得。 有鸟语花香,有小桥流水,有嬉闹的孩童和热心的邻里…… 最重要的,心爱之人,相依相伴。 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有他在,就够了。 大部分时候,他们没什么闲暇,总是一人批折子阅文书,一人算账本回书信。 碰到格外有趣的折子,他会说上几句。 遇上掌柜汇报的轶事,她便分享一段。 他们,为彼此最好的聆听者。 日子不紧不慢流逝,转眼进入季春。 这一日,雕花小楼迎来了两名意外之客。 “你太过分了啊——留下一封不明不白的信,就远走他乡!”柳蓁蓁抱着纤细的表妹,手劲儿颇大,搂得死死的,边嚎边埋怨,“急得我茶不思饭不香,恨不得立马奔出京城啊,你有没有想过我挺着个大……” 下意识的摸向腹部,一片平坦,顿觉有些不习惯。 她无奈打断:“是是,我的错,表姐你刚出月子,当心哭坏眼睛。” 柳王妃捏捏自己紧实的小臂:“托您那位的福,一睁眼,就有数名宫人伺候,整个月子吃得好睡得好,被灌下无数补品,身体早就恢复啦。” 一旁的皇甫澜笑道:“二哥知道你心里惦念着蓁蓁,特地留讯告知。” “可你们都来了,小王爷……” 柳蓁蓁摆摆手:“那小子现在只认乳娘,天天喂得饱饱的,圆了一圈儿,哪里记得我这个亲娘。” 她哭笑不得:“待大一些,就记得了吧。” “皇嫂别担心,我母妃在呢。”提及太妃,五王爷表情哀怨,“天天占着桀儿,巴不得我们夫妻俩撒手。” 一直未开口的皇甫玥抿了口茶,幽幽道:“所以说,你是被赶出王府的?” 顿时垮下脸:“二哥,看破不说破,为人之德啊!” 闻言,表姐妹俩掩唇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飘出小院,久久回荡着。 余公公立于厅堂,暗道,若京中再来几人,这小楼可就住不下了呀。 赶出府自是玩笑之言,五王爷实则有差事在身,不过是送爱妻一程。 三日后,便离开吴镇,往南而去。 正巧,江水猛涨,开扩河道进行到关键重要的一步。 见她有柳王妃作陪,他叮嘱了几句,暂住行宫。 第459章 水安巷 吴镇的街道,她逛过几次,但跟随的大多为余四,一路上可聊的话茬有限,遂不会在外逗留太久。 然而柳王妃一来,情形大不相同。 这位且是个耐不住的,恨不得整天拉着她走街串巷,看到好吃好玩的,都要凑上一凑。 姐妹俩性子相投,又许久不见,说不完的体己之言。 一连数日,她们相携出游,好不快活。 余公公,真成了个多余之人,几回以后,干脆命侍卫暗中守着,不再明目张胆的去惹人嫌了。 “咦,前面是什么地方,挺热闹的样子!”说着,柳蓁蓁抬脚打算往巷子里钻。 她瞥了眼青砖上的铜牌“水安巷”,急忙拉住:“那里不适合你!” 微红着脸颊,附耳解释一句。 “花楼啊。”柳王妃摩挲着下巴,坏笑道,“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呢,要不,咱们扮个男装,进去瞧瞧?” “消停会儿吧!”若事情败露,她是不知晓五王爷什么反应,可自家那位,估计得予以“重罚”。 “难道你都不好奇吗?”柳蓁蓁眨眨眼。 “好奇什么?” “就是……” 嗓音压低,大胆的言语令她面红耳赤,嗔道: “表姐!” “哈哈……” 柳王妃也仅是随口一说,随即谈笑着往别处走去。 一刻后,一辆马车停于水安巷口,跃下两名男子,依旧一灰衣,一蓝衣。 只不过换了件锦缎长袍,显得贵气许多。 身披薄纱的姑娘们见了,立即软声软语的招呼起来。 世人皆认俗物,若换作之前的短打布衣,反应岂会如此热情。 灰衣男子秦原,被那一双双白嫩柔荑,勾得魂儿都快飞了,喉头一阵攒动,啧啧赞道: “不愧为青楼一条街,这些花娘,品相不错啊。” “我们是来办正事的。”蓝衣男子赵栋提醒道。 “知道。”扫兴的嗤了声,一抬头,努了努嘴,“喏,到了。” 临街的第六家,应是刚开不久,挂匾“宵香阁”。 “两位大爷,可有相好的?”老鸨儿迎上来,自是客来客往的那套说辞,见他们面色沉稳,不似普通寻芳客,忙主动道,“头一次的话,可赶巧儿了,前天刚送来几个新鲜的,特别有一女,虽非处子,但一身细皮嫩肉,娇得很。” 闻言,秦原的心思蠢蠢欲动,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张姣美的容颜。 一直未得手的那名女子,才是真正的花容月貌,肌若凝脂。 为抬高身价,老鸨儿悄声加上一句:“据说啊,原先为京官夫人呢,犯了私通罪,方沦落风尘。” 打小锦衣玉食的,与那些普通穷苦人家的姑娘,必然不同。 赵栋微微挑眉,问道:“叫什么?” “菱儿。” 熏着暖香的屋子,身若扶柳的花娘倚于小榻,斜眼将两个男人上下打量一番,勾起红唇,口气犹带几分傲然: “我可不是三等妓子,你们俩点一人,算怎么回事?” 刚刚鸨娘描述得跟人间绝色似得,此刻一见,秦原顿觉失望。 第460章 入瓮之计 确实为大户出身,年纪尚轻,清丽有余,美艳不足,神色顾盼间,已染俗气。 较之雕花小楼内的女子,相差甚远了。 赵栋没有多言,自袖中取出一物,丢到小桌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花娘投去一瞥,倏地坐直了身子。 “原来,是贵人的手下。” 望着对方娇气的模样,秦原略为怀疑:“你真能相助?” 连他们都无法接近,此女,会有什么办法。 “呵呵……”花娘掩唇轻笑,笑里隐着恨意,“这世上,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去引她入瓮呢?” 绞紧手中的丝帕,眸色如淬了毒的刃:“毕竟,那是我最亲近的三姐姐啊。” 裕东街。 柳蓁蓁左右手各执一块玉玦,十分为难:“表妹,你帮我看看,选哪一块?” 她凑过去瞧了眼,成色和水头均不错,图案稍有差异,顿时陷入纠结中。 “若不然……” 两人相视一笑,齐声道:“都买了吧!” 出了铺子,柳蓁蓁见她两手空空,微讶的问:“这家配饰挺有特色的,怎么不给那位挑一个?” 未等回应,猛地一拍脑门:“哎,忘了,那位可不是普通人。” 君王的衣着和配饰,自有专人打理,岂会用民间之物。 她摇了摇头:“他的性子,不喜佩戴。” 过了年少轻狂,平日对花哨的东西,不甚在意。 “什么喜不喜的。”柳王妃笑她的迟钝,“只要是你送的,哪怕不值一文,都喜。” 思及那只视若珍宝的福结,她心下一动:“我……” “三姐姐。”一道熟悉的嗓音传来。 她惊讶转身,一瞬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苏湘菱,你怎会在此?” 没了浓妆艳抹的遮掩,面容显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憔悴,苏湘菱不冷不热道: “三姐姐,你揣着明白装糊涂?碰面确为偶然,但不正是你吹的枕边风,把我一步步害到现下这个境地吗?” 她蹙起柳眉,听不懂四妹口中的咄咄之言,不过,根本也不想懂。 “苏家与我已无干系,至于你,如果真要对付,怕没有站在这里的机会。” “呵呵……”苏湘菱一阵冷笑,“动动手指头,要了我的命?三姐姐,你可知,苟延残喘才是最残忍的,再说,我娘亲的命,你们不是已经夺走了么?” 她诧异道:“苏夫人,死了?” “溺水而亡,你信么?”苏湘菱激动低吼,“苏迎春,一条人命赔给你了,够不够?” “我放你的——厥词!”柳蓁蓁听不下去了,叉起腰怒视,“那老女人,罪有应得!” 如果不是苏家后院的腌臜事,表妹也不用自请出宫,依受宠程度,早就一堆皇子公主满地跑了。 “你——”苏湘菱气得恨不得破口大骂,又硬生生忍住,“如今你富贵加身,我宛如蝼蚁,可毕竟姐妹一场,过去的事,总该坐下来,好好说道说道,孰是孰非,分清了,日后老死不相往来,落个心安。” 她淡淡道:“有必要吗?” 第461章 封镇 这一句,令苏湘菱郁结至极,差点吐血。 伏低做小的让她踩在自个儿头上,谁知竟不屑一顾。 稍加思索,正欲道出第二套说辞,只见那名行为粗鲁的女子昂起头:“表妹心善,不与你计较,我可咽不下这口气,这么多年,你们苏家如何亏待她的,今儿一并算清!” 三人来到一处小宅,她扯了扯表姐的衣袖,轻语:“真没必要……” “表妹。”柳蓁蓁严肃道,“对于这种清官难断的家事,就得敞开了讲,该骂便骂,把那不要脸的女人骂得无地自容,散了你心底的怨气,往后才能过得更舒坦!” 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放心,你在一旁看着就成,一切有我。” “呵。”苏湘菱勾了下嘴角,推开房门,“屋子里简陋,委屈三姐姐了。” 她漠然不语,和柳蓁蓁一前一后跨入。 咿呀——门扉阖紧,掩去了房内的所有情形。 两抹精瘦的身影绕着围墙转了一圈,确定只有一扇院门,随即轻巧的跃上树梢,默默候着。 一刻之后,其中一人皱了皱眉:“不对劲。” “怎么?”另一人紧张起来。 “就算我们听不到里面的响动,这四周,太安静了。” 静得仿佛只剩下面前的小宅。 悄然无息的翻过墙头,蹲于窗下,濡湿指尖戳了个小洞,眯着眼一探—— 两名侍卫的心,凉了个透彻。 咣!一脚踹开木门,屋内一目了然,空荡荡的,三位女子均不见踪影。 桌角搁着一只小巧的香炉,正散发着淡淡幽香,沁人心脾。 侍卫赶紧捂住口鼻,将燃着迷香的铜炉扔至院中。 “快搜!” 屋子不大,两人分头,屈指敲击每一块地砖。 试到墙角一处,“咚咚”两下空响。 迅速撬开,露出黑黢黢的暗道,土壤干燥,显然蓄谋已久。 “速速禀报余总管!” 年长的侍卫丢下一句,钻进通道,急追而去。 申时,一匹枣红色良驹风驰电掣,从郊区直奔吴镇,临近城门口时,缓下步子。 铁蹄踏过青石板,留下一路清脆的嗒嗒之音。 行至巷口,马背上的男人潇洒轻跃,左手提着一个纸包。 将骏马交予身后的随侍,他迈开长腿走向不远处的雕花小楼,眸底漾起愉悦的笑意。 大门意外的紧闭,他执起门环轻叩,不一会儿,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寻回——”余四满脸惊慌,当看到立于门外的男人时,话语卡在了喉口。 扑通!余公公一下子颓然跪拜,抖着嗓子道:“皇上,娘娘和王妃,被掳了!” 笑意褪去,勾着绳结的指尖无力松开,纸包滑落,香甜的糕点碎了一地。 小楼内的闲杂人等早已清空,一列御前侍卫叩首待命。 高大的身形隐在暗处,半晌未发一言。 眼眸低垂,久违的剧痛侵袭着头部,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鼓涨着。 不、不能犯病…… 囡囡还等着他去救。 但一想到她可能遭受的危险,狂躁就压抑不住的往上涌。 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稳住心神,他沉声下令: “封镇,守住定汀州四个出入口,逐一排查。” 第462章 寻而不得 一道身影翻至厅堂,单膝叩拜:“参见皇上。” 赫然是那名急追而去的年长侍卫。 余公公忙问:“怎么说?” “暗道直通另一处院落,门口有马车的痕迹,不过,没多远就掩盖得分不清方向,手法干净利落,非寻常贼匪所为。” 他缓缓踱步至光亮处,余四一见那双隐着猩红的眸色,赶紧上前扶住。 “引她们进屋的,有何特征?” 侍卫想了想,回道:“应是熟悉之人,隐约听到一句……三姐姐。” 手指倏地攥紧,他面露厉色,额际青筋凸起:“苏、湘、菱。” 是他大意了,没料到已打入最底层,慢慢凌迟着的废人,还能为有心之人利用。 “去京中查,每一个与苏家四女接触过的,挖根知底!” “是!” 竭力忍住欲亲自搜寻的念头,他明白,此时此刻,坐镇帷幄,方为上策。 大祁君王,应对任何突发意外,均能冷静沉着。 唯独护在心尖上的人,会令他方寸大乱。 余公公十分清楚,这种时候,皇上极容易作出冲动的旨意。 本想谏言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那是主子唯一的私心啊,不忍劝阻。 不消一刻,吴镇的城门紧闭,数列士兵在城内徘徊盘查,尤其是过往的马车,统统拦下,细细打探。 百姓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道是官府在寻什么重要的人物。 几乎同一时间,定汀州的四大出入关卡,也驻守了大批的人马。 短短一个日夜,官兵们恨不得将州郡翻个底朝天。 堂厅内,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服了几颗凝神定气的药丸,就这么熬着。 每听一次回禀,神色便恍惚一分。 直至次日傍晚,最后一拨侍卫愧疚道:“并无……” 咣当!桌边的杯盏横扫在地,滚烫的参茶顺着指尖滑落,他却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皇上!”余公公大惊失色,取来布巾浸湿了凉水轻拭。 “怎么会这样……怎么找不到……”他喃喃自语着,眸底布满了血丝。 怎么办,什么地方遗漏了,何处出了差错? 她到底去哪了……去哪了…… “京中可有回信?”嗓音微微颤抖。 就算现下谁以此要挟,让他交出玉玺,也好过提心吊胆的等待。 余公公收拾妥当,小心翼翼道:“不曾。” 他陷入沉默,如一尊毫无气息的石像。 余四恨恨咬牙:“从失踪到封城,不足半个时辰,根本无法出定汀州界,无论去哪,不走官道,总得过城关啊,除非,一直藏在某个隐匿的角落。” 越想越有可能,躬身请命:“属下这就去加派人手,挨家挨户巡查!” “水路。”他忽然开口道,“吴镇有三大两小,五处码头。” 他真蠢,竟然忘了船运! “但水路可通的地方有限,而且不利掩藏……” 这江东大河,不通小渔船,货船若想随意靠岸,确是难事,且目标明显。 可如果真在官府的码头停靠,只要派兵守着,岂不如瓮中捉鳖般简单? 那些歹徒,不似手段普通的。 他倏地起身,冷声道:“查,通往别国的水路!” 第463章 撕破了脸 “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 “娘亲,什么意思啊?” “囡囡,等你长大,就懂了……” 温柔的轻语与软糯的童音交织,依稀伴随着芦苇杆摇晃的哗哗声。 接着,耳畔又传来一道低沉的呢喃: “囡囡,你在哪……在哪……” “殿下!” 她猛地睁眼,吟唱的童谣,男人的呼唤,刹那间都消失了。 光线微暗,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木质结构的屋子,除了简单的桌椅,别无他物,梁顶悬挂着一盏未点燃的油灯,正左右摆动,嘎吱嘎吱作响。 事实上,不止那油灯,她身下的地面似乎也在摇晃着。 哗哗声倒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并非芦苇,而是……水流? “表妹,你醒了!”一双手探过来摸索一阵,柳蓁蓁满脸紧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挪动了下僵硬的四肢,摇了摇头:“无妨,怎么回事……” 记忆停留在踏进房内的一刻,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那个可恶的女人!”指着蜷在一角,已然悠悠转醒的苏湘菱,怒道,“用了迷魂香!” “哈哈……苏迎春,想不到吧。”得意的大笑,“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说你这女人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柳蓁蓁感到不可思议,“表妹哪里惹到你了,需要如此处心积虑,处处针对!” “她这么愚笨低贱,岂能抢了我苏四小姐的风头!”苏湘菱慢慢爬起身,完完全全撕破了亲近的虚伪,“小时候,姐妹几个站在一起,旁人最先看到的,永远是她苏迎春,若非身份压着,怕早就名满京城了!凭什么!不就一张狐媚的脸吗!” “相由心生,表妹心美,人更美。”柳王妃哼哼,“你这种恶毒心肠,自然长相丑陋。” “有何用?”嗤了一声,“我们变着法儿,明里暗里的打击她,羞辱她……一个怯弱自卑的女人,长得再漂亮,也起不了多大风浪,丫鬟的女儿,就该老老实实缩着,这叫命!” 脸色渐渐苍白,过往的经历,如潮水般袭来。 那些奚落,排挤,不公的对待…… 原来,只因为这般可笑的理由。 而她前世,真的如他们所愿,懦弱卑怜到死。 要比争执,柳蓁蓁自认身经百战,立即反讽道:“她现在可是皇后命,被大祁最尊贵的男人日宠夜宠的,你是个什么悲催命,嗯?” 这话似刺到了苏湘菱的痛点,踉跄一步,面露狰狞:“是啊,千算万算,你成了最大的赢家,谁能想到他皇甫玥竟看上一名庶女!” 还步步为营,力排众议的拱上后位,简直荒诞! “为了替你出气,他暗中替我安排了门好亲事,一个逝了夫人的四品官。”提及至此,忽然打了个冷颤,神情有些恍惚,“你知道,他的原配是怎么没的吗?” 望着四妹癫狂的模样,她抿唇不语。 “凌虐致死!那道貌岸然的老男人,到了晚上,就搬出个箱子,里面有鞭子、缅铃……哭得越凶,抽得越起劲,兴致越高昂!” 形容得凄惨,连柳蓁蓁都不禁感到一阵恶寒。 第464章 危机 “若不是我善于讨好,天天捧着哄着,半条命早就没了!”苏湘菱咬牙切齿,“所以,想要傍上其他男人,寻求倚靠,有错吗?” 柳王妃瞠大眼:“你……偷人?” “换作是你,能忍受一辈子?!” 闲闲耸肩:“我家那位,可没这嗜好。” 苏湘菱懒得与其逞口舌之快,隐忍着怒意,继续控诉道:“原本,和我相好的二品大官,已准备出手搭救,只需一点小计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达成所愿……偏偏这时,你那位尊贵的君王,再下狠手,促使私情当场撞破!” 双方家眷齐齐到场,正房夫人随即甩来一个巴掌。 事情摆到明面上后,顾及声誉,也担心影响仕途,大官立马撇得干干净净。 “呵呵……翻身的机会没了,苏世景送来断绝关系的文书,他们给我安下私通罪名,直接发卖进勾栏院!” “嘶——”柳蓁蓁惊讶道,“你是妓——” “闭嘴!”怒不可遏的打断,“不准提这两个字!” 苏迎春倍感震惊。 四妹居然沦落至青楼,确是出乎意料。 觑着她脸上的诧异并不作假,苏湘菱愣住:“你当真……毫不知情?” 继而无法置信的自言自语:“那个冷血可怕的皇甫玥,提都未提过一句,是怕污了你的耳吗!” “他……” “别跟我说,你不信!”苏湘菱厉声道,“幸得有贵人透露,我才得以知晓真相,这一切,为他一手策谋!苏迎春,你们导致的痛苦,我会一一回报的,哈哈……” 被放肆的笑激出几分脾气,柳蓁蓁干脆撸起袖子:“待我狠揍两拳,看你还嚣不嚣张!” 她没打算阻止表姐的威胁,平静道:“苏湘菱,如今的一切,由你自己造成,怨不得旁人。” 只要其中任何一步,稍加收敛,不至于走到如此境地。 却宁可选择一错再错,甚至联合匪徒,将她及柳王妃绑缚于此,罪加一等。 透过一扇圆形的小窗,她望见一片朦胧的水面,缓缓拧起眉。 所处的屋子,应在一艘船上,设下此局的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她这副气定神闲,毫不畏惧的模样,令苏湘菱十分愤懑,嘲讽道: “耍什么皇后威风,还是赶紧祈愿,他们能善待你,啧,我可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三姐姐你即将面临什么了。” “欠收拾!” 柳蓁蓁抬起脚,刚要踹下去——唰!木门拉开,卷入一股冽风。 一人矮身跨进舱内,反手又阖紧。 微弱的光照出来者长相,一穿着灰衣的男子,五官平凡,眼角微微耷拉,眸光在三名女子的脸庞逐一滑过,最后停在苏迎春细致的娇颜上。 秦原暗道,近瞧更加美艳了。 介于少女和妇人,风韵中犹带青涩,真是极品。 趁着未到目的地,得赶紧享用一回,过了此时,或许就没机会了。 “喂,为什么把我也关在这儿,事成之后的报酬呢?”苏湘菱口气不善的囔道,“告诉你家主人,虽然助他对付皇甫玥,我很乐意,但不代表应诺的……喂,你聋了吗!” 秦原充耳不闻,先是拉开左侧的小门,随后一把拽起苏迎春,迅速挟进里间,咔嗒落栓。 第465章 不能轻生 整个过程发生得太快,柳蓁蓁察觉不对,立即下意识去抽长鞭。 摸到腰带,方才想起,搁在王府根本没带出来! 慌忙飞扑上前,却只触及紧闭的坚固门板。 抡起拳头砸得呯呯作响,高吼道:“干什么!你个牲畜!你可知她是谁!敢碰一下,将会死得很惨!” 一旁的苏湘菱仰天长笑:“哈哈……对于这种时候的男人来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里间不大,东南角摆着一张简单的木床,她背贴着舱壁,怒目而对,心底涌起深深寒意。 如果逃不开被侵犯的下场,她定然选择咬舌自尽! 倏地,脑中浮现一抹颀长清俊的身影,心一颤,眼眶发酸。 不、不能死…… 不可以再留一具冰冷的躯体给他,那太残忍了。 勉强压下恐慌,她试着提醒:“伤了我,当心没法对主子交代。” 听苏湘菱的口气,幕后主使是清楚皇甫玥身份的,既然要拿她作饵,好歹在乎这条命。 秦原满脑子均是如何占有面前的美人,根本听不进劝阻。 肆意的目光从盈盈纤腰慢慢上移,诞着笑:“只要你顺从点,我保证轻柔些,落在咱们手中,还没见过有送回去的,不如一起快活快活,反正你那无缘的夫君,此生不会知情。” 说罢,急吼吼的伸手来搂她。 一扭身躲过,可练武之人反应灵敏,自后面抱了个满怀。 陌生男人的鼻息喷洒在颈间,几欲作呕,难以忍受。 泪水顿时沁出,她刚想胡乱挣扎,含笑的嗓音在耳畔回荡: “有两个地方,疼痛可以放大数倍……” 一咬牙,右足后蹬,狠狠踢到此人腿骨上,同时屈起手肘猛击肋下三寸。 动作一气呵成,用了十成十的力。 秦原压根没对这柔柔弱弱的女子起任何防备,只觉一阵剧痛传来,随即松了钳制。 她脱身后,看着对方吃疼的样子,知道撑不了多久,视线无意落于某处。 “其实还有第三处……不许用在我身上。” 毫不迟疑的抬腿—— “呃!” 耷拉的眼皮绷开,眼珠子差点瞪凸,补上的致命一击,终于令男人扛顿不住,捂着裆部颓然倒地,微微抽搐。 正是最激动的状态,受此重创,就算不残,短时间内怕是无法恢复了。 她吁了口气,退至最远的角落,冷声道: “我并非普通人质,最好收起龌龊心思,惹急了命丧当场,你的主子定不会轻饶!” 再大的火,遭到这盆冷水,也熄得连火渣子都不剩了。 秦原哼唧着说不出话,恨不得掐死她,但冷静下来,略一寻思,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来人!快来人!” 柳蓁蓁见砸不开里间,便去敲外面的木板,动静之大,震得整个船舱嗡嗡地晃。 期间还夹杂着苏湘菱兴奋的囔囔: “哈哈……三姐姐,失了贞洁,看那人还要不要你,哈哈……真是太好了……” “表妹,撑住啊!”柳蓁蓁快急疯了,一边高声大喊,一边拼命去拉门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都要你的!千万不能轻生啊!” 第466章 回京 唰——舱门大敞,三个男人逆光而入,为首的约三四十岁,犹存几分矜贵的气质,身后两名随侍面露凶相。 “乱叫什么!”其中一人喝斥。 柳蓁蓁指着里间,怒道:“无论你们有何目的,若是逼得她不想活了,可捞不到半点好处!” 闻言,姬维脸色微沉,招了招手,两名随侍立即上前,刚碰到小门,咿呀——自里向外推开了。 众人齐齐望去,苏迎春衣衫完整,漠然直立。 欲行不轨之人则弓着身子,一副疼痛未消的表情。 “废物,拖走!”姬维嗤道,“传令下去,不准来招惹这舱里的女人,违者立毙。” 待手下们退出,皮笑肉不笑的对她表示歉意:“皇后娘娘,受惊了,不过这事多少与您那位君王有点关系,几乎所有的得力干将均被抓了,只能用用这些不受管教的乌合之众。” 她稍加思索,猜测道:“后梁前国主,姬维。” “知道么,寡人很不喜欢前国主,这三个字。”眼眸闪烁着暴戾的光,语意磨砺出愤恨,仿佛下一刻便要迁怒。 柳蓁蓁紧张的欲挺身而出,她拉扯住,摇了摇头。 “啧啧,不愧为皇甫玥的女人。”阴鸷褪去,刚刚的一瞬像是她们的错觉,姬维满意的颔首,“够胆识,不枉费心将你掳来,想必是有些用处的。” 她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你想干什么?” 之前断断续续有听他提及,姬维的私兵绝不足以攻打任何城池,那么,能怎么要挟?难道逼宫退位吗? 可看这群残兵败将,只要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凭他的计谋,还不是迟早一网打尽。 所以,她该做的,就是保住性命,拖延时间。 “皇后娘娘别试图打探了。”姬维冷笑,“老老实实待着,再过几天,你会知晓的。” 脚步一旋,正准备离去,衣角被拽住,偏头一看,是苏湘菱讨好的脸。 “国主,您即那位贵人,对吗?既然任务已成,为何不放我离去?应诺的银钱和……” 嫌弃的抽回衣角:“连亲姐姐都能背叛,谁知道你会不会坏事?何况他皇甫玥是什么人,留你在大祁,不消半个时辰,估计就抓到了,彼时严刑拷打,定然把一切统统供出。” 苏湘菱慌忙否认:“不会的,我……” 不耐烦的皱起眉:“要不是看在还有些用处的份上,依寡人的性子,早就灭口了。” 骄纵的苏四小姐大吃一惊,差点跌坐在地。 姬维压低嗓音,狠厉道:“死,亦或一并带走,你选一个。” “走,我走!”抖抖索索,整个人如失了魂般,蔫了。 舱门重新阖拢,苏湘菱开始哭哭啼啼的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 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浪口,把自己搭进去了。 柳蓁蓁啐了声,扶着苏迎春坐下休憩。 没人同情,毕竟与虎谋皮,应知其果。 定汀州。 全郡的官兵几乎出动,整整搜索了五日,未见端倪。 自吴镇码头出发的大小船只众多,只能从水路的关卡来排查。 堂厅内,皇甫玥看完后梁送至的密信,沉声道: “回京。” 第467章 生病了 “吃饭。” 赵栋瞥了眼端坐在侧,一脸淡然的女人。 之前在吴镇跟踪数次,以为是个温柔孱弱的。 没料到身份似乎比想象的还要高贵,性子也出乎意料的倔强。 姬维命他们办事,从来都只下令,不告知具体实情。 秦原闹这一出,如今船上的兄弟们,更不敢随意打探了。 将托盘置于小桌,随即转身,却迎面碰上那名花娘。 苏湘菱理直气壮道:“帮我换个船舱,总不为过吧?若不是我相助,你们何时才能完成任务,单凭这点……” “国主交代,再啰嗦,扔去江里泡着。” 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赵栋拉上木门离开。 “什么破贵人!过河拆桥!” 苏湘菱骂骂咧咧着,早失了官家小姐的那份优雅,当瞄到托盘里一如既往的普通菜色,怒意直冲脑门,抬手就想打翻—— 啪!一道红痕显在手背上,苏四小姐痛呼一声: “好大胆子——” 啪!又一道红痕抽下,用的是不知哪里找来的木条,柳蓁蓁扬起头: “我看你才是好大胆子,皇后在此,没让你一直趴跪着,已是恩德,这当下,还嫌弃菜色?既然不饿,继续去角落蹲着,坏人多长命,反正三五天不吃,死不了!” 苏湘菱一阵瑟抖,到底有些惧怕,寻了个暗处,屈起双膝坐下,一双眼迸出浓浓恨意。 训斥完,发现表妹久久不语,猜她心善,该是见不惯这般对待,便凛然道: “有些人,必须以恶制恶,越不予计较,愈发得寸进尺!亏得我跟来了,否则谁替你出头?” 忽然想起什么,俏脸一垮,嗫嚅:“如果不是我冲动鲁莽,好像你也不会被掳……对不起,表妹……” 她静默不语,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没得到确切的原谅,柳王妃急了:“你要是气不过,使劲打几下,唉,待有朝一日安然回京,可得为我求几句情,不然你家那位的怒火烧起来,连澜哥都扛不住啊,彼时,桀儿就再也看不到他的娘亲了,呜……” 她支着额,叹息一声,勉强开口:“与你无关,他们有心设计,即使一次不中,还会有下一回的……” 害人的,永远比防备来得容易。 只是今日不知怎么了,胸口似有什么在抓挠,一阵阵的发酸,难受得紧。 遂对苏湘菱的折腾,无力在意。 柳蓁蓁感动的抹了抹眼角,立誓般道:“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保证毫发无损的交还,来,先吃点东西,虽然确实不咋地,但身体重要,多少用一些。” 说罢,挑了些荤腥搁在米饭上,把碗往她面前推了推。 一股子油腻味儿飘来,本就翻涌的滋味渐甚,她捂着唇,忍了又忍,倏地冲向铜盆,“哇”一下吐了出来。 腹中没什么食物,吐完只剩酸水。 柳蓁蓁吓了一跳,前一刻还信誓旦旦定能照顾好,这下一刻,人就病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是吃坏了肚子?” 连酸水都吐得干干净净,方稍稍得以缓解,倚着表姐喘息。 第468章 唯有一道可行 “晕……” 她低吟着,顿觉感官变得非常灵敏。 饭菜的味儿,摇晃的油灯,江水拍打船身的响动,一切的一切,被放大了数倍,刺激着她,极为不适。 “晕?”柳蓁蓁懵了,“其实我也有点……” 据她们观察,此船外观应是运货的,与平日里乘的画舫大大不同,毫无舒适感可言。 加之光线昏暗,稀里糊涂的不知究竟漂泊了几天,昏昏沉沉是必然的。 “估计是晕船了,若不然,让他们送点药来?” 她忙拉住表姐的手:“别……不要招惹他们,多生事端。” 角落里,苏湘菱忍不住冷嗤一句:“娇娇弱弱的,宠你的男人又不在,装给谁看。” 啪!柳蓁蓁挥舞起木条,以示警告。 苏四小姐缩了缩肩头,别开眼去。 她咬咬牙,撑起身,回到小桌旁,执起竹筷。 “表妹,不想吃就算了……”看着她艰难下咽的模样,柳蓁蓁劝道。 类似的感觉,柳王妃自认切身体会过,此时用膳,和受刑差不多。 “不吃……熬不住的。”她飞快的咀嚼,尽量忽略食物的味道。 苏湘菱说得没错,宠她的男人不在,更得坚强。 万一逃跑的机会突然降临,手脚发软,岂不是要生生错失。 此念头一出,精神大振,胸口的翻涌仿佛感受到她坚定的意念,竟随之减轻了不少。 柳蓁蓁见她左一口右一口吃得欢,不过明显特意避开油腻,专挑清淡的菜色,尤其那道醋溜白菜,似乎颇得她的喜爱。 不禁默默腹诽,若不是知道表妹的身子状况,这反应,倒像是有孕了。 上书房。 殿中摆着一张长桌,铺开一份水路图,户部尚书正指着几处码头,详细的回禀: “外围的水路,有两大关卡,第一个通过六十四艘货船,其中十五艘于东黎国停留,二十二艘绕至后梁,剩下二十七艘驶向第二个关卡。” 皇甫玥负手而立,闻言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今日晌午,这些货船陆续过关,可有一艘,无端消失了。”晏尚书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臣已命人四下搜索,未见踪迹,能驶过第一道关卡的,定是大船,那段水路,风浪大,一般的小船去不了,所以,不可能轻易隐匿。” 他捏了捏眉心,问:“两个关卡之间,是否有岔道?” “官道自然均标注于这水路图上了,至于野道……” 厉目扫来,晏尚书急忙叩拜:“臣虽不知,但有一人应十分通晓!” “谁?” “漕运总兵,田灏。” “传朕口谕,发密令,速召进京!” 两个时辰后,夕阳西下,天色昏暗,田总兵气喘吁吁的跨入上书房,正欲行礼,却闻一声低语:“过来。” 愣愣的抬头,只见威严的君王垂眸立于长案前,而晏尚书则挥着手,无声催促。 三步并两步上前,自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摊开,田灏道:“这是臣闲暇时所绘制的图,较之陆路,许多水路天然形成,暗生岔口,不易察觉,两道关卡间,确有三条暗道,敢问圣上,走的是何种船只?” “货船。”略一思索,加上一句,“运的应是竹器瓷器。” 晏尚书惊讶道:“皇上怎知……” “那一带盛产此物,且官府对于这类商船监管宽松。” 田总兵一听,立即指着其中一条红色虚线:“按您推断,运送的货船吃水较深,唯有此道可行。” “往何处去?” “枭阳。” 第469章 到达枭阳 本以为,晕船这种问题,习惯了便能改善些。 然而好几日过去,虽不曾加重,可依旧每日要难受上一阵子。 “到底准备将咱们拐到什么地方去?”柳蓁蓁扒着小窗往外看,气恼的嘀咕。 茫茫江面,原本一望无际,昨日起渐渐狭窄,依稀可见水岸。 但四周荒凉,除了枯萎的稻草,空无一人,连一条过路的渔船都没。 闷得紧了,唯有遥望天际,欣赏几只翱翔的飞鸟。 “唉,不知那臭小子,还记不记得娘……”柳王妃轻轻哀叹。 毕竟是自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再没心没肺的性子,也会伤感。 “表姐……”她踌躇着该如何安慰。 对方懊恼于一时莽撞陷她入困境,其实她何尝不愧疚。 此事终归与柳蓁蓁无关,姬维要捉的,苏湘菱要报复的,仅她而已。 牵连至此,妄求单单放过,确是不可能了。 知道她想说什么,柳王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行啦,咱们姐妹俩还互相客套。” 斜了一眼蜷于角落的苏湘菱,哼道:“债有主,早晚……” 咚!一声闷响,船身随即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 “停了……”她喃喃。 岸边的景色不再后退,风浪趋于平静,细小的水花拍打着船舷。 很快,舱门大开,明亮的光洒进屋内。 “请吧。”姬维阴冷的嗓音传来。 时隔七八天,她们真正重见了天日。 站在甲板上,江风凛凛,吹着她的青丝飞扬,衣衫飕飕。 新鲜的空气萦绕鼻间,夹杂着青草的清冽。 她放眼望去,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花色相当明亮张扬,不似大祁素净的暗纹。 四周列着两排骑兵,身形格外威猛壮硕。 明明是男子,但他们外袍的衣襟和袖口均镶了艳色的边,黑色的布扣自高高的领口往右延伸至腋下,腰间束着刺绣精美的缎带,长且宽大的袖子,在手腕处卷起外翻。 奇怪的不止穿着,这些男子均披散着大部分的发,小部分则编起一根辫子垂于脑后。 柳蓁蓁附耳道:“不像中原人啊。” 她小声回应:“静观其变。” 为首的男子策马来到他们一众人面前,并未下马,端坐其上,右手搭于左肩,微微躬身。 “姬国主。” 言语他们能听懂,口音却很别扭。 虽说姬维不懂对方的礼节,也知此乃敷衍的表现,可踩在人家的国土上,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 欲获得想要的,这点小隐忍,算什么。 遂以学着,郑重回了一礼。 “合罕等你们多时。”男人生硬的一字一顿道,“只许带一名随从,其他人,候在这里。” “什么意思!”姬维压着怒气,质问。 男人不慌不忙道:“枭阳的规矩。” 拧起眉,烦躁的挥了挥手,身后数名随侍退至船上,留下一劲瘦的黑衣人。 男人面无表情,侧身让开。 姬维恨恨甩袖,正打算蹬上车撵,一道冷言又响起: “在枭阳,唯有女人,才坐车。” 如果不是清楚他们蛇鼠一窝,苏迎春简直想笑。 第470章 没机会见面了 车轮碾压过枯草,发出窣窣声。 十几匹骏马围于左右,铁蹄踏着泥土地,一阵阵沉闷的震响。 他们足足行驶近两个时辰,期间苏湘菱数次投来怜悯嘲讽的目光,被柳蓁蓁好一顿“教训”。 慢慢的,枯草转绿,经过一段起伏的连绵山坡,成片的绿意映入眼帘。 在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上,立着数不清的毡帐。 大多为白底蓝色花纹,点缀着彩条。 此刻,她恍然醒悟,自己离大祁已然甚远,正应了娘亲吟唱的那句童谣: “隔山隔水遥相望……” 穿过重重守卫,男人领着他们来到一处金帐前。 帐布的刺绣和色泽,在烈日的余晖下,闪烁着金色的光,十分华贵。 大小约是其他普通毡帐的十倍,似一座雍容绚丽的宫殿。 “禀合罕,巴哈求见。”男人大声道。 片刻,帐布往两边挑起,巴哈大步入内。 柳蓁蓁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指间微有薄汗。 她的心也慌得厉害,勉强稳住,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帐内的情形。 装饰和布置,与大祁截然不同,精致程度倒是不容小觑,可见富卓强盛。 地面铺着厚厚的毡毯,有一种踩在云上的柔软感。 长道尽头,摆着一张宽大的,类似小榻的木椅,垫着一整块兽皮。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大马金刀的坐着,一脚跷在矮凳上,宫女模样的下人正半跪着,毕恭毕敬的捶腿。 “枭阳王。”姬维上前一步,道,“合作的献礼,送来了。” 特木尔懒懒的抬起眼,眸光如鹰隼般锐利,扫向苏迎春时,愣了一瞬,随即坐直身子,饶有兴趣的摩挲起下巴: “这就是三爷说的,大祁皇后?” 较之侍卫长巴哈,枭阳王的中原话,还算流利。 “大祁君王视若珍宝之人,抓她,可不容易。”姬维将整个过程,添油加醋一番后道出,以示劳苦功高。 视线从姣美的小脸,移向纤细的腰肢,特木尔嗤笑一声,言语略为粗俗:“如此瘦弱,承受得住帝王榻上的恩宠?” 想他们枭阳的女人,个个体态丰腴,方能为夫婿生儿育女,而这中原女子瞧起来,可易碎得很。 对此等粗人,姬维心中存着几分嫌弃,面上仍不得不耐心解释道: “这长相和身段,在大祁实属一等一的姿容,那景元帝的后宫,唯她一人。” “一人?”枭阳王面露惊讶,“普通男人,三妻四妾都正常,他大祁君主,守着这一人……有趣。” 姬维继续道:“三爷的意思,先晾个几天,在对方最着急的时候,陆续提出要求,定会满足的,待您物资丰厚,完成心愿,再一同兵临城下,绝非难事!” “哈哈……好!” 他们交谈的内容,令她震惊。 姬维联合中原以外的国家,捏着她这张筹码,准备慢慢削减大祁的国力,最终攻城。 还有那什么三爷,又是谁…… 更可怕的是,敢在她面前大喇喇的道出内情,便是笃定,至少大祁城破前,她和皇甫玥,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第471章 奴隶 “有她在,景元帝如同一纸老虎,绝不敢轻举妄动,且只能任凭咱们索取。” 特木尔赞同的颔首:“不错,枭阳和大祁没有接壤的国土,一旦他派兵出现于边境,各大部落的金卫们就能察觉,妄想偷袭,几乎不可能。” 各大部落……她正听得云里雾里,一道黑影迎头罩下。 “小美人,吓傻了?”戏谑的嗓音,离得很近。 她抿唇不语,瞪着粗犷的男人。 比起姬维阴险狡诈的面相,这位枭阳王五官如刀刻般坚毅,两条眉毛粗黑浓密,鼻梁微勾,嘴唇宽厚,是一张凶恶狠厉的面容。 殊不知,她冰冷冷的瞪视,落在男人眼中,非但不起威慑,反而似水含情般,像轻飘飘的鹅毛在心间不停撩拨。 特木尔顿觉,这大祁的皇后,果然与众不同。 简直比部落未出嫁的闺女还柔嫩,心思一动,刚想说点什么,耳旁响起谄媚的娇声: “您就是枭阳的王?湘菱最敬仰您这种威武雄壮的男儿,其实此次事成,我也出了一份力呢。” 偏头一看,与皇后略有相似的长相,单独来说,姿色中上。 可见过最艳丽的柳兰花,谁还会在意野秀菊。 特木尔仿若未闻,转身坐回榻椅,对姬维道:“既为同盟,本王护你周全,留下共商大计。” 继而朗声吩咐:“巴哈,替女眷们安排一顶舒适的毡帐,好生伺候着。” “是,合罕。” 苏湘菱顿时明白,在三姐的衬托下,连这野蛮粗人,都瞧不上自己。 试图依傍的念头,再次落空,气到咬牙颤抖。 “小美人,开心点,只要乖顺听话,本王定不为难,并且奉若上宾,包你过得比在大祁后宫逍遥。”盯着她紧绷的小脸,特木尔释放起善意,“至于两个族人,按规矩是要充作奴隶的,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予分开,让她们侍奉你……” “我只要一人。”她鼓起勇气,打断对方的话,指着四妹道,“这人与我毫无瓜葛,随你处置。” “苏迎春!”不敢置信的瞪大眼,苏湘菱恨不得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我可是你亲妹妹!” 即使到了这一步,苏四小姐亦没想过,善良愚笨的三姐,会趁机报复。 就像看到一只怯弱的小动物,突然反扑一口般,不可思议。 “亲妹妹?”她感到好笑,“往日变着法儿欺辱我时,怎么没想过这层关系?出卖大祁,引我入危难时,为何没犹豫?呵,也对,有苏世景那种冷血的父亲在,苏家,哪来亲情!” 皇甫玥说过,仁慈和善良,须得因人而异。 如果由于苏湘菱的相助,造成大祁动荡,万死,难辞其咎! 暂时充作奴隶,不过为轻罚罢了。 留在身边,早晚又生祸端。 苏四小姐慌了,立即收敛傲气,软声哀求:“三姐姐,我错了,一时鬼迷心窍……” 不等她回应,特木尔倒是先没了看戏的兴致,果断道:“拖下去黥面,送入二夫人帐中。” 两名大汉上前,一左一右挟着往外走,远远地,犹听到苏湘菱凄厉的呼喊: “不要不要,三姐姐,救救我……” 她漠然直立,说不清心底什么感觉。 曾经,希望每个人都能和善相处。 终究,现实打破了她的痴念。 第472章 商议布局 一间密室,气氛有些凝重。 屋内几个男人,各自沉思,端坐于首位的,面色冷然,眉宇间略显疲惫。 萧忆最先沉不住气,暗骂一声,直白道:“皇上,虽然大不敬,臣还是得明说,这一仗,没法打!” 皇甫澜瞠大双目:“什么意思,怎么就没法打?枭阳王掳了大祁的皇后和王妃……” “五弟,萧将军的话,并非胡言。”皇甫隽叹息着摇了摇头,分析道,“当初后梁一役,将士们士气足,全因为饱受侵扰多年,心中存着怒意,那一仗打得名正言顺,加之皇兄提前布局,方能稳操胜券。” “如今,事发突然,而枭阳和大祁相隔遥远,了解甚微,就这么毫无策略的一路攻去,声势浩大,岂不是未战却失先机?” 萧忆瞥了一眼皇甫玥,梗着脖子低声道:“况且,满朝文武皆以为皇后已废,为了一名废后及毫无势力的王妃,去攻打未知的国家,臣怕军中……” “就算军中没异议,彼时两国交锋,一旦枭阳王将皇后置于阵前……”皇甫隽无奈的握紧双拳。 太被动了,几无胜算,很可能反而害了两个女人的命。 “那……那……”皇甫澜满脸慌乱,忽然一拍桌面,“那我们就等,等枭阳提出要求,到时候再……” “五王爷,最担心的正是这事。”余公公严肃道,“您觉得,此乃激发军心的由头,实际上,更加为难皇上,依旧那个道理,在群臣心中,就大局而言,皇后及王妃,不应付出最大的代价去交换,所以,要求提得适度,能私下应付,提得过分了,皇上的任何一个决定,都会召来千古骂名。” 血色渐渐褪去,皇甫澜呐呐:“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难道……不救了?” 刹那间,众人默然。 须时,一道沙哑却坚定的嗓音响起: “朕,去救。” “怎么救?” 皇甫澜欣喜万分,然而,下一句话令其怔住。 “你坐镇宫中。”他淡然道出旨意。 “让我待在京城?”五王爷顾不上礼数了,奔向首位,激动咆哮,“我儿子才一个多月,他娘亲押在该死的枭阳,你让我原地候着?根本……” 一股力量扑来,衣襟被倏地揪起,震怒的龙颜近在咫尺:“朕不急吗!” 他度日如年,整宿半昏半醒的做着各种噩梦,梦里全是鲜红。 数次打算不顾一切的率兵直冲枭阳,哪怕损兵折将,哪怕遭后世骂名。 帝王是什么?一个听起来可以为所欲为,事实上,寸步难行的身份。 他……不能那样做,否则,即使救出,她此生都无法心安。 他愿意背负罪孽,愿意死后入地狱,却不想连累她。 这一声吼,令皇甫澜清醒了几分。 “皇、皇兄……” 他猩红着眼,慢慢道:“坐镇宫中,你以为是件轻松的任务?做得不好,满盘皆输,给你一刻的时间考虑,胜任不了,朕另选旁人。” 手一松,推开茫然的五弟,转向萧忆:“全军戒备,严加操练,另训几支轻骑精兵,待命。” 萧将军躬身道:“臣,遵旨。” “皇上。”余公公似有所感,主动请命,“奴才……” “你必须留下。” 余四微微一愣,随即明了:“是。” 安排布署完,密室恢复静谧。 他孑然而立,手执一只精巧的福结,指尖摩挲过红绳,眸色坚定。 囡囡,不会等太久的。 第473章 如遭雷殛 在侍女的引领下,她们入了一顶宽敞的毡帐。 之前攻打后梁时,她曾住过数月,相较之下,这枭阳的更趋于房。 帐内应有尽有,最显眼的,是角落的床榻。 非木质打造,为一整片的炕,目测可并排躺上五六人。 两人四下张望之际,侍女们架起了屏风,搬进木桶。 随着哗哗的水声,不一会儿,热气冉冉升起。 一名圆脸婢女鞠了一躬,道:“请沐浴。” 与那名叫巴哈的男人一样,语气很是别扭。 说完,不用驱赶,十分自觉的统统退出了毡帐,阖紧木门。 柳蓁蓁贴于门边听了半晌,轻轻落栓,吁了口气。 “看起来粗鲁,还算懂些礼节。” 苏迎春拿起桌边的香炉端详一阵,道:“应该只是生活习俗不同而已,枭阳亦有百年历史,非普通的蛮荒之地,不可小觑。” “他们的王,就住这种地方吗?”柳蓁蓁颇为纳闷,“频繁提到的部落,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她捂住胸口,感到熟悉的难受滋味正缓缓涌起。 见状,柳蓁蓁忙摸向瓷壶,幸好水温适当。 “都下船了,怎么还晕啊?”扶着她坐至炕边,递上八分满的茶杯。 她小口小口的喝完,叹道:“好多了。” 打量着她的脸色,柳蓁蓁皱起眉:“但愿没落下什么病症,唉,别太担心,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来救咱们的。” 她握着空杯,低喃:“我担心的,便是这个。” 柳王妃面露诧异,刚想说点什么,她正色道:“表姐,刚刚枭阳王所言,你也听到了。” “我们的处境,对于大祁来讲,已然是种拖累。”她幽幽抬眼,水眸似有迷蒙,“的确,他不会坐以待毙,定能寻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可过程想必艰辛且漫长……这期间,我们得努力自救。” 柳蓁蓁吃了一惊:“自救?”随即莞尔,“当了一年多的王妃,磨得性子都安逸了,竟没有表妹坚强,你说吧,怎么做?” “急不得,毕竟这事不容失败。”她想了想道,“先取得些信任,了解枭阳的情况,再作打算罢。” “成,我定然不会鲁莽,一切听凭皇后娘娘的指示。” 原本泛着愁意的娇颜,因这句打趣的话,扬起几分笑靥:“沐浴吧,船上闷了数日,浑身不利爽。” 虽为人质,倒不会笨到赌气,去苛刻自己。 从身处船舱的那一刻起,她们就知道,寻死觅活的哭闹,起不了任何作用。 既来之,则安之。 姐妹俩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帐外的动静,一边互相帮忙,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扯下挂在屏风上的干布,柳蓁蓁为她拭净后背的水珠,忍不住啧啧称赞: “表妹,你这腰,可真细。” 她不好意思的掩住娇躯,侧着头,拧干长发。 “做女人确是麻烦,生子之痛,每个月还得遭那么几天小日子……”柳蓁蓁继续咕哝,“不知这地儿……” 如遭雷殛般僵住,水眸瞠大,她恍然想起一件事。 葵水,两月有余未至了。 第474章 隐藏 “表姐……”她喃喃着转过身,“你觉得,我是否哪里……不同了?” 到底没这方面的经验,她了解的,仅仅为皮毛,只能寄希望于柳蓁蓁了。 “不同?”柳王妃满脸诧异,依言上下扫视一瞬,“唔,肌肤细腻莹洁,没什么异样啊,倒是……” 大喇喇伸手碰了下胸口的位置,不正经的嬉笑:“较之上回共浴,瞅着丰盈许多。” 她没顾得上羞涩,迟疑道:“有孕的话,这里会变化?” 愕然的张了张嘴,柳蓁蓁好半晌才找到嗓音:“感觉……” “有点,胀痛。”她小小声加上一句,“葵水,大概两个多月,近三个月不曾到访了。” 倒抽一口凉气,柳王妃惊呼:“必定是有孕了啊,你……唔唔!” 她一把捂住表姐的嘴:“别囔囔。” 扒开她的手,柳蓁蓁压低嗓子:“当初教训我不知轻重,你家那位也太糊涂了,三个月啊,没想着找个大夫看一看?” 她一脸无辜:“年关期间,都很忙,我没在意,他……更是不知晓。” 介于身体状况,压根从未联想过。 本以为,至少得等上一两载…… 柳蓁蓁正欲絮叨,见表妹依旧未着寸缕,怕冻坏了,赶紧先去寻干净的亵衣。 原本的旧衣不能穿了,矮凳上整齐的叠放着侍女备好的衣物,从内衬到外袍。 花色款式与大祁的相差甚远,粗略一瞧,算是大同小异。 拎起一件类似单衣的长衫,手忙脚乱的为她披上。 她顿觉好笑:“没事,我不冷。” 枭阳气候偏温,加之毡帐的保暖性特佳,热气一熏,并无半分寒意。 柳蓁蓁斥道:“你现下这身子,若受了凉,连汤药都无法随意服用,可上点心吧,皇后娘娘。” 层层叠叠的穿妥,两人均感不适。 衣袍极为宽大,罩在身上,垂至双膝,两侧开叉结着繁琐的衣扣,不束腰带,似斗篷一般。 枭阳女子体态高大些,撑起来显得健美。 她们俩,犹如小孩穿大人衣,好生怪异。 然而此刻,没人有心去管衣服的事,柳蓁蓁拉着她小心翼翼坐下,兀自急得团团转: “小祖宗啊,怎么就……”挑了这么好的时候呢。 双手轻抚小腹,她扬起唇,满脸的笑容,灿如春华。 终于盼到了,她和殿下的孩子。 确实,小家伙总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 前世是,今生亦然。 不过,她不再是那个怯弱的娘亲,这一回,定会好好护住。 “表妹,我仿佛已经看到皇上震怒的龙颜。”柳蓁蓁搂着她的肩,哀哀戚戚,“罪加一等啊!” 陷大祁的皇长子或长公主于危难,恐怕连华太后都得气得从病榻上跳起来。 “这样,先寻个大夫来把脉,然后开点补品……” 蓦地起身,刚准备唤人,被她一把扯住: “表姐,你又莽撞行事!” “哪有怀了身子不确诊的……”柳王妃话说一半,顿住,茫然自语,“不能被那些枭阳人知道,若知道了……” 第475章 如何遮掩 “威胁的筹码更重。”她语意沉沉,“皇嗣落于敌国手中,非同小可,载入史册亦为耻辱。” 自古母凭子贵,便是这个理罢。 对皇甫玥来说,她是最重要的,可对大祁来说,腹中子嗣方为国之根本。 如今双双囚禁,枭阳王若知晓了,准得第一个乐得合不拢嘴。 “但,你是否有孕,现下什么状况,单凭我们的推断,到底没法心安啊。”柳蓁蓁望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只叹世事无常,“不论就你个人而言,亦或皇室,这孩子都极为重要,岂能出一点差错。” “我明白,问诊是必须的,需得适当时机。”她攥紧手指,蹙起眉头。 “再者,正如之前所议,离开这鬼地方,绝非易事,那待在此处,许是十多天,一个月,弄不好数月之久!”柳王妃顿觉头疼欲裂,“彼时,你要如何遮掩显怀的腰腹?” 她起身,在表姐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盈盈走了几步,随后拉扯着宽松的缎袍,笑道:“有这套衣物,只要稍加注意,我相信,哪怕是即将临盆的身子,应该也藏得住。” 柳蓁蓁“呵呵”两声,无奈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走一步看一步罢,但愿这小祖宗啊,能安分点,不给你添乱。” 她拉开毡帐遮光的布帘,迷蒙的目光透过湛蓝天际,飘向无尽的远方。 殿下,我和孩子都会坚强的。 愿你,一切安好顺利。 金帐。 枭阳王与一名中年男人相对而坐,侍女奉上一套精美的器皿,躬身退出。 大手执起小巧茶壶,往玉杯中注入清冽的茶水,荡起阵阵幽香。 特木尔做了个“请”的姿势:“尝尝。” 中年男人疑惑的抿了一口,咂咂嘴:“什么东西?” “大祁的名茶,从所用器具到冲泡,均有讲究,友人捎来的。”说着,又为对方斟了一杯,“如何?” “虽然没有咱们枭阳的酥奶茶醇厚,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如实评价道。 “哈哈……”特木尔爽朗大笑,拍了拍男人的肩,“哲布,四大部落里,属我们两个的观点最为相近。” “除去个人喜好,大家那颗为枭阳的心,是一样的。”王的特意亲近,并未引起克烈部落首领过多的情绪波动。 特木尔敛了几分笑意,淡淡道:“枭阳的脚步,停滞太久了,本王做任何决定,都得瞻前顾后的,闲言碎语,烦不胜烦。” 玉杯重重的搁于桌面,他长叹一声:“而大祁,越来越繁荣昌盛,国富力强,全因他们的帝王,有绝对的话语权。” 闻言,哲布心中一顿,不解道:“您是想?” “克烈族长,我们何不联手,效仿大祁?” 中年男人大惊失色,慌忙道:“王,万万不可!” 浓黑的眉不悦扬起,绷着嘴角,不发一言。 哲布右手搭于左肩,郑重行了一礼:“百年来,枭阳之所以能在中原外独占鳌头,靠的是各方兄弟的团结友助,草原辽阔,唯有不分你我,方能统一进取,您这种分崩离析的做法,将深深伤害大家的心,百害而无一利啊!” 第476章 克烈族 望着中年男人严肃认真的神情,特木尔愣了一瞬,随即抚掌:“好,有哲布这般尽忠谏言之人相助,本王的福气。” 克烈族长的情绪并未松懈,继续道:“王千万别听信他人蛊惑,大祁与咱们国情不同,强求照搬,将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 “这不是,刚起个念头,便和哲布商议么。”枭阳王微微一笑,“听过就忘,别外传了去,真伤了几个部落的兄弟情义,本王难安。” “我自不会乱说。” “来来,喝茶。” 两人不再谈论此事,聊起开春牛羊数的增长势头。 半个时辰后,哲布出了金帐,数名随侍跟上,几人跨上骏马,扬长而去。 枭阳的气候,四季不明,大部分时节,天气均十分晴朗,不冷不热,草长莺飞。 他们一路疾奔,越过连绵的平缓坡地,远远地,在蓝天与绿草相接处,出现了成片的毡帐。 “族长回来了!” 来来往往的族民纷纷行礼。 哲布一一颔首回应,面色却有些不豫,径直钻进了主帐。 “父亲!” “大哥。”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掀起帐帘。 哲布看着长子格根及族弟陶格斯,摆了摆手,示意坐落。 格根是名年约二十的青年,性子活泼开朗,率先开口道: “关于今年的打马印节庆,王可有特别指示?” 克烈族长此刻没什么心情提节庆,把金帐内的争执复述了一遍。 “父亲说得对。”格根义正言辞道,“百年来,几大部落虽出现过分歧,但无论表面有什么矛盾,一致对外的心从没变过,特木尔怎能起了吞并的念头,过分了!” “格根!”哲布沉声训斥,“吞并这词太难听,特木尔推选上王位不久,心浮气躁是难免的,本意也不坏。” 德行慎言,为族训。 格根立即低头:“孩儿错了。” “大哥,你当面驳辩王的言论,我怕……会遭报复啊。”陶格斯担忧道,“反正此提议对本族无影响,何不虚应一二?” “怕什么?”哲布傲然道,“奉他为王,只不过觉得能力尚可,不代表心存惧意,身为族长,虚应这种事,办不到!” 陶格斯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格根朗声附和:“叔叔,克烈好歹是第二大家族,与王的曜日族势均力敌,如果父亲不出头反对,其他几个部落的族长哪敢出声,安啦。” “大哥英明神武,是族弟胆怯了。”陶格斯卑谦道。 待从主帐走出,夕阳的余晖已洒满整片草原,格根拍了拍陶格斯的肩: “明儿与我一同去大赛看看?” “不了,有些私事。”陶格斯温声婉拒,“你好好选选,挑几个得力之才,争取今年的打马印能一举夺冠。” 格根气愤道:“去年就差一点,论单场,克烈并不比曜日差!” 陶格斯笑了笑,正欲说什么,一道银铃般的嗓音传来: “哥哥!” 一名少女兴匆匆而至,穿着宝蓝色缎袍,衣襟和袖口滚了一圈白色绒毛,足蹬小蛮靴,身形较之普通的枭阳女子矮小些,长发编成数条细辫垂于身后,随着跑跳轻快的摆荡,显得格外娇俏可人。 第477章 奇怪之人 “苏曼。” 格根打量着小妹,越发觉得出落得美丽,不愧被赞为克烈之花。 虽然父亲为一族之长,但只钟情于母亲一人。 遂以,嫡传的族裔,到了他们这一代,仅剩自己与妹妹了。 若按中原的说法,苏曼便是全族最尊贵的小公主。 “哥哥,海日说你会前往兰察布,我也要跟着!” 格根宠溺的摸了摸妹妹的发辫儿:“又不是逛集市,勇士角逐大赛,怕你觉得无趣。” “怎么会!”苏曼骄傲的扬起小下巴,“论骑马射箭,普通男儿都不一定比得上我,正好去帮哥哥把把关,省得再领些没用的家伙回来。” 被妹妹明着嘲讽,格根一点也不恼,连声应道:“行行,明儿啊,一早就出发。” 兰察布是隶属于克烈部落的一个小镇,以热闹的集市著名。 相比集市,其实更有名的,为它一年一度的角逐大赛。 几乎全族的英勇男儿,都会参加,甚至还有其他部落的族人大老远赶来。 为期三日,场面之盛大,不亚于枭阳的节庆。 格根选在第三日抵达,原因无他,要挑的,自然是最后的强者。 “格根少爷,苏曼小姐。”大赛的主办者图斯亲自迎接,恭敬的行了一礼,“已经安排好,请。” 普通民众聚于四周,拥挤着高呼呐喊。 而他们的位子在正中间,对整个赛场的局势,一目了然。 经过两日的淘汰,留下的均不是弱者,想要取得决定性的胜利,难上加难。 格根扫了一眼候赛区,问道: “今年哪几位比较出色?” “有四人。”图斯指着第一排最壮硕的,“尹德尔,八场博克,连赢五场。” 男子方头大耳,薄薄的衣衫,掩不住满身肌肉累累,确是个天生的博克好手。 “二排左边第五个,成格勒,八场赛马,获胜六场。” 苏曼随之望去,身板宽阔,特别那双腿,健硕有力,明显为常年驭马所致。 “嗯。”格根还算满意,微微颔首。 受到鼓舞,图斯更加殷勤道:“二排穿短褂的那个,齐格奇,八场射箭,也是赢了六场。” 男子个头稍矮,脊背笔直,一双手臂出奇的长,目光精锐如炬。 听到这里,苏曼好奇插话:“这三人,在各自擅长的领域独占鳌头,的确为人才,据我所知,比赛总共就三项,你说的四人,怎么回事?” “待小的慢慢道来。”图斯指着一排最右边的那名男子,笑眯眯道,“这第四人,着实古怪,说他强吧,几乎每一场堪堪打平,若说不强,前面那三位,对上他的局,都是输的。” 坐着看不太清,苏曼干脆起身,走到围栏处,仔细观察。 微风中,男子冷清而立,仿佛周遭的喧闹与其无关,有一种孤傲的气质。 衣袍虽为枭阳款式,但颜色素净,一般鲜少有人选择,可穿在他身上,倒一点违和感也没有。 五官为当地人最寻常不过的长相,却融合了些许夺目的光彩。 总之,这是一名身形还算高大修长,在一众大树般的枭阳男儿中称得上单薄的奇怪之人。 第478章 获胜者 格根被主办者这番话说得云里雾里,思索片刻,方道: “你的意思,他与旁人的局,为平手,偏偏对上那三人,均获胜?” “没错。”图斯努了努嘴,示意,“您看,他上场了。” 轮到射箭的项目,和男人较量的,是仅次于齐格奇的选手乌木。 乌木先挑衅的睨去一眼,活动下筋骨。 几场赛下来,纵是高手,也感到有些疲惫了。 抬手测过风向,乌木急忙抢得最里面的靶子。 此举算不上犯规,不过如果对方有意见,也是可以抗议的。 然而冷清男子连眼皮都未抬,随手挑了一把弓,于外围的箭靶前站立。 枭阳男儿开弓,双腿跨得极大,下盘稳重。 乌木咬紧牙关,忍着肩膀的酸痛,大开大合,连射十箭,八中,两落。 一鼓作气的动作完,偏头望向身侧。 只见男子刚出了五根,正不紧不慢的搭上第六根,手指骨节分明,姿态轻盈,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优雅及贵气。 不像比试,倒像来表演的。 乌木啐了声,冷笑。 结果,同样八中,两落,不差分毫,各得一分。 “他娘的!”乌木骂骂咧咧的走开。 男子垂着眸子,返身回到候赛区,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输赢。 苏曼惋惜道:“那两根,只要偏一点,便中了呀。” “他故意的,没使出全力。”格根起了兴致,来到妹妹旁边,一同观望。 “哎,为何?”苏曼十分不解。 “耐心些,看下去。” 计分板不断刷新,立于赛场上的人,越来越少。 大家神情均有倦色,而那男人依旧一副漠然的样子。 第十场博克,尹德尔出列,瞪向身形小上一整圈的对手,既恼怒又隐着畏惧。 暗道之前定是失利,这一回,须得谨慎。 “按图斯所言,他要赢了?”苏曼感到不可思议,“体格差那么多,怎么打啊!” 紧张屏息之际,尹德尔率先挥出了拳头,狠狠砸向劲瘦的男子。 速度之快,力道之足,简直势不可挡。 出乎意料的,男子轻松闪过,顺势蹬了一脚,正中肋下。 看似软绵,却令尹德尔痛呼,顿时激出更多火气。 “啊——” 怒吼一声,不愿再周旋,大掌直接一把握住男子的手臂,打算以蛮力躬身摔落。 只要膝盖以下着地,就算输了。 这一招,基本上无人能挣脱的。 修长的身形的确被翻过肩头,然而并非狼狈落地,而是如一只雄鹰般划过,衣袂翻飞,两手拽着尹德尔的肩袖,足下一勾,踢在腿弯的软当处。 “嗷!”彪形大汉无法控制的,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胜负已分,场上寂静了须臾,继而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哥,哥,他赢了,他真的赢了!”苏曼兴奋的抱着格根的手臂,拼命摇晃,“我从没见过这种打斗,好厉害!” 格根也笑道:“今年的打马印,总算多了胜算。” 一个时辰后,角逐大赛完美结束,奇怪的男子以绝对优势获得了总分第一。 第479章 突发状况 兄妹俩走下高台,苏曼追问道:“哥,你还没讲清楚,对付其他赛者,他为什么没尽全力?” 格根指着计分板,解释道:“一个人再厉害,体力总是有限的,他从一开始,就算好了比分,按大赛规定,平局拿一分,可若赢了每一项目的第一名,能获得十分,所以他一直保留实力,专心针对那三人。” “这么说,今年的角逐赛,他为最强者了?” 格根摇了摇头:“严格来说,此人的单方能力不如尹德尔他们,如果不是接连三日的消耗,怕无法取胜。” “但人家有谋略啊。”苏曼皱了皱小巧的鼻尖,“哥哥的勇士们都呆头呆脑的,叫人着急!” 对于妹妹的批评,格根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唤道:“图斯。” 主办者恭敬上前,听候指示。 “让四人留下。” “好的,少爷。”图斯明白,这是全部纳入帐中的意思,不禁感慨那四个小子,相当好运。 “对了,最后一人叫什么?” “都兰。” 场内,一些奴仆在做着清扫的活儿,马匹被驱赶入厩,与对面的牛羊群隔栏相望,躁动的喷着鼻气。 格根没什么族长之子的架子,先是称赞了四人的勇猛,而后一一简单询问几句。 轮到都兰,近看发觉与其他族人,确实略有差异。 脸型和骨架,少了粗犷,多了几分儒雅。 “父亲是中原人。”男人声线低沉,语气不卑不亢。 “哦?”格根挑起眉,“你的枭阳语,母亲教的?” 对此,没太多意外,毕竟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中原商人看中枭阳姑娘成就佳话的,不在少数。 都兰微微颔首:“父母亲先后过逝,我四处游历,途径兰察布,觉得这大赛十分有趣,便参加了。” 闻言,格根为难起来。 照规制,无根的浮萍是没资格进克烈主族区的,须知根知底,以防异心之人。 何况这都兰还有一半的别国血脉。 但凡男人有一点趋炎附势之姿,格根就毫不犹豫的舍弃了。 偏偏他字里行间,压根没动过半分跟从的念头。 内敛沉稳的气质,实在令人欣赏。 正迟疑间,忽闻不远处一声惊呼:“栅栏破啦!” 紧接着,整个地面开始隐隐震响,大有地动山摇之势。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大群牛羊夹着骏马,蜂拥而至。 似受了什么刺激,完全不受控制,如无头苍蝇般奔涌着乱窜。 幸得赛场的民众散得七七八八,除了棚屋冲破践踏,没听到惨叫。 也正因为无人及时阻拦,转眼间,那群牲畜就来到格根等人的面前。 尹德尔仗着身强力壮,一手一个,撑住两只头牛,掰倒在地。 成格勒发挥出驭马的本事,跃上一匹,试图领去旷野处。 齐格奇自觉帮不上忙,拔腿躲至一旁。 而格根虽然自小在草原长大,但毕竟贵为族长之子,确是头一回遭遇这等迫在眉睫的难事。 一时间,竟怔愣在原地,眼看牛角即将顶上胸口。 倏地,身体被人大力撞开,一个踉跄,猛然回神。 “接住!”都兰不知从何地扯下一条长幔布,将其中一头抛来。 第480章 搭救 他的表情有一种安定的力量,格根稳了心神,迅速展臂缠住幔布,两人默契的拉直绷紧。 牲畜们跑得急促,前蹄一受阻,顿时轰然倒地,很快一个推挤着一个,卧了一大片。 “哇,哥哥好棒!”苏曼激动的鼓掌称赞。 她原本掩于一棵大树后面,这一兴奋,不禁放松警惕,往前迈了几步。 正巧,一匹高头大马落了单,发狂直冲。 “妹妹!”格根睚眦欲裂,慌忙扔下布条,想去搭救。 奈何隔了一段距离,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赶得及。 都兰皱了皱眉,足下轻点,几个起伏跃向苏曼,略为粗鲁的握住臂弯,一同旋身避开。 刹那之间的事情,不过对于小姑娘而言,天地仿佛都静止了。 男人的五官平平无奇,并无显眼之处,一双眼睛狭长得有些怪异。 可是当他刚刚无意投来一瞥时,流转的眸色极为漂亮,深邃似苍穹,明亮如星辰。 拽着小臂的手指修长如玉,温润有力。 像是快要将她托举起来。 两人的衣袍下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稍稍碰撞。 她甚至嗅到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 不知为何,心扑通一跳,荡开了前所未有的涟漪。 “小妹!”格根急急的上下打量,“没事吧?” “没事。”苏曼无措的摇头。 哥哥以为这是吓到了,只有她自己明白,全因为胸口陌生的悸动。 见妹妹无大碍,格根立即对都兰郑重行了一礼:“多谢。” 如果说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破例领回族。 那么从此刻起,他们永远不会是主随的关系。 克烈族族训第二条,知恩图报。 这男人,出手搭救了他们兄妹两个,必须奉为上宾,以礼相待,结交为挚友。 “请随我回去吧,往后,咱们就是异姓兄弟!” 格根豪爽的大笑,伸手正打算拍上对方肩头,苏曼眼尖的看见一抹红,惊道: “你受伤了!” 宽大的臂袖破开一道口子,显然被什么剐蹭到。 “不要紧。”都兰淡淡道。 小姑娘万分愧疚:“应该是马头的装饰物,你为护住我才……” 这时,图斯仓皇而至,点头哈腰道:“对不起少爷,对不起小姐,栅栏年久失修导致这场事故,一切已控制住。” 格根惦念着男人的伤,匆匆训斥几句,命人去将马车赶来。 “现在便一起回族,让巫医上点药。” 见此情形,周围几人均心生妒忌,暗道这外族小子的命真好。 谁知,都兰竟开口道:“一点小伤,不劳费心了,若当真赏识我这个人,待痊愈,再去贵部落,为您效力。” 说罢,右手搭于左肩,行了一礼,毅然离去。 图斯瞠目结舌:“少爷,他……”太不识好歹了! 格根摆了摆手,倒是一点也不恼。 苏曼扭着身子一跺脚:“哥哥,你怎么放他走了啊,万一……” 望着那抹颀长挺拔的背影,格根笑道:“放心吧,这兄弟,我交定了。” 枭阳的百姓大多群居毡房,但考虑到匆匆过客,繁华的镇子会建一些小客栈。 一间还算干爽的屋子,男人褪去上衣,露出精瘦宽阔的肩头,正就着微弱的烛火,清理伤口。 第481章 需要更多自由 窗棂微动,一道黑影无声落地,单膝跪下:“主子。” “处理妥当了?”嗓音透着威严,赫然是中原的言语。 “未留任何异状。”暗二思索片刻,疑惑道,“既然那族长儿子盛情邀请,您为何不顺水推舟?” 这般迂回,恐怕夜长梦多。 伤口不深,用温水拭去脏污,他熟练的单手洒上药粉。 “乘胜追击得分情况,要想巩固信任,该留些探听的时间。” 格根必定去查他的底细,不如主动退开,埋的那点线索,才不会显得单薄可疑。 暗二恍然,继而道:“主子,请准属下跟随,哪怕照应生活起居也好。” “不用照应。”他扯着纱布一头,利落的打了个结,“枭阳语太差,朕担心,你是个拖累。” “拖累”两个字深深打击到了暗二脆弱的心,很想回敬一句,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您这般,短短五日便习完且娴熟运用的。 换作其他同僚,指不定连“打招呼”和“道别”,还未曾分得清。 “你继续装哑巴,隐于族村附近,听暗哨指令。” “明白。”暗二咽下满肚子的委屈。 一阵窸窸窣窣传来,抬头见主子穿回单衣,暗二思及妹妹与皇后的私交,忍不住道: “皇上,您这道伤,赶明儿见了娘娘,要如何解释?” 若直说是为了救一名漂亮小姑娘划伤的,显然…… “意外。”他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的确为意外,原本的计划里没有族长女儿,他想要伺机卖恩情的,是格根。 然而祸事因他而起,这收尾自然得善了。 暗二端详着主子平凡的面容,顿觉易容术确实强大,贴合得犹如原本的脸皮,不过,一个人无形中流露的气势却是掩不住的。 回忆了下小姑娘红扑扑的脸颊,忠心的侍卫预计,这场意外将要持续挺久的。 曜日族。 苏迎春被困于此,已近十日。 说是困,比起囚犯的待遇好上许多。 虽说膳食的口味和大祁相差甚远,但每日三顿没缺过。 换洗衣物,必须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最初时,行动限制于帐内。 过了几天,可能觉得她们俩十分乖顺,遂允许由侍女跟随,早晚在附近散步半个时辰。 她曾试着与侍女交谈,想多探听些有关枭阳的事。 可惜这些婢女只会几句简单的中原话,根本没办法沟通。 “表姐,你别扶着我。”她低声提醒,“若让有心人瞧见,要起疑的。” 柳蓁蓁愣了下,呐呐的缩回手。 道理明白,可一想到她腹中金贵的人儿,不自觉就去搀了。 如今两人的活动范围,大约是从毡房至小道尽头。 能收入眼底的风景,已被她们望了个通透。 “需要更多的自由才行。”她攥紧指尖,有些焦急。 这两日,胸口的恶心感消失了。 身体恢复正常,按理说,是好事,不用遮掩着怕侍女察觉。 表姐也道,每个人有孕的反应不同,让她别多虑。 可不知确切的内情,总是难以心安啊。 第482章 机遇 倏地,什么东西轻撞上小腿,低头一看,一个圆球,用各色缎布拼接而成。 好奇的蹲身捡起,刚拿在手中,一道清脆的童音传来。 一名扎着辫儿的小丫头急匆匆跑近,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你的?”话一出口,无奈的笑了。 正如她不懂刚刚那句的意思,这孩童想必亦困惑不解罢。 岂料小丫头歪头想了想,开口道:“你是中原人?” 字正腔圆,语意清晰。 她与柳蓁蓁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年约六七岁的女童咯咯笑起来,小大人似得解释道:“连三岁的琪琪格都能讲几句呢,父王命我们学的。” 原来,是枭阳王的女儿。 她随手拍去灰尘,递上圆球:“这种布球,不适合在地上踢着玩。” 小石子一滚,便脏了破了。 “可是,她们只会做这个。”女童颇为苦恼的嘟起唇,“查娜不喜欢玩小木剑和小马。” 小丫头长得可爱,又会说中原话,她自然起了几分亲近之意,柔声道: “没有沙包,风车或纸鸢?” 查娜连着摇了三回头,一双大眼睛透出深深的期盼。 “美丽的姐姐,你会做吗?” 她敢肯定,这女童的母亲定是个和善之人,绝非枭阳王那样能教出来的。 “查娜——查娜——” 一老嬷嬷气喘吁吁的寻来,后面跟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妇人。 “你等一等哦。” 查娜扯扯她的衣摆,郑重叮嘱了一句,蹦蹦跳跳扑向母亲。 叽叽喳喳一阵,那妇人扬起脸,对她微微一笑。 “表妹,看这肚子。”柳蓁蓁悄声道,“我觉得,你的机会来了。” 此女身形健美,肚腹圆鼓鼓的,竟撑得宽大的衣袍微微紧绷。 “你好,谢谢照顾查娜。”女人的中原话虽然生硬,但称得上流利,“我叫托娅。” “你好。”她回了一礼,“苏迎春,这是我的表姐,柳蓁蓁。” 三个女人自报了家门,寒暄几句后,不知谁起了个头,越聊越投机。 “别站着了,去我帐中吧。”托娅热情邀请。 一直候在旁边未曾开口的侍女忽然躬身道:“二夫人,不可。” 托娅一怔,随即顿悟,一时间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了,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她打破了这份沉寂,主动道:“不介意的话,到我们帐内坐坐。” 只要不出限制的地界,侍女并无异议,漠然后退。 “好啊。” 托娅立即爽快的应了声,转头对老嬷嬷交代几句。 查娜听话的牵起阿嬷,挥了挥小手: “美丽的姐姐再见,希望有一天,能玩到你说的那些东西。” 她笑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枭阳帐内没有围坐的圆桌,宽敞的床榻掀起,铺上棉布,摆起小几,就成了会客的绝佳地点。 侍女奉上酥奶茶,托娅正欲饮一口解解渴,她迟疑道: “这个,也是用茶叶泡制的吗?” “啊,对,枭阳特产的砖茶,加上牛乳和酥油等熬成的。” “那你最好少喝,或者干脆不要喝。” 若是一般人这样劝说,在此地属于不礼貌的行为。 可她的表情认真且温和,托娅没感到一丝不快,唯有些许奇怪。 第483章 转机 她略一思索,俯身耳语几句。 托娅惊讶的撑大眼:“确是如此。” “在我们中原,大夫们通常建议怀了身子,饮温水最为合适。” 这番卖弄学识,还是当初在殷叔家,无意听到的。 有名孕妇来找容大夫表达难以启齿的症状,正由于爱好饮茶,她一直记挂在心,不曾想今日可用来作为拉拢亲近的由头。 “唉,我以为身体不够强壮呢。”托娅连忙推开茶碗,“多谢告知。” 柳蓁蓁眼珠一转,插话道:“看夫人这肚型,八成是个男孩!” 妇人瞬间喜上眉梢:“真的吗?” 柳王妃并非信口胡言,将老太医那套说辞原原本本的照搬了来。 唬得枭阳王夫人高兴不已。 女人的友情十分简单,两看不生厌外加共同话题,很快,三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笑闹过后,托娅打量着苏迎春动人的眉眼,叹了口气: “合罕对外称,你们是中原来的贵客,如今看来,人质的可能性大一些吧。” 柳蓁蓁心下一动,试探道:“二夫人,我们……” 托娅摆了摆手:“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特木尔目前最宠爱我,可你们中原不是也有句老话‘无情最是帝王家’,枭阳为部落联盟国,特木尔便是众首领的王,对于王而言,女人不过是解闷的玩意,我向来认得清,所以你们的身份啊,他不说,我也不愿知道。” “表姐唐突,望夫人见谅。”她躬身行了一礼。 这毕竟是枭阳王的妻子,再怎么聊得来,心总向着国家,向着丈夫,哪能指望为了别国的人质,劝说什么。 “苏妹妹别怪我就好。”托娅笑道,“枭阳的女人性子豪爽,可一旦嫁了人,同样以夫为天的,特木尔做什么,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无法过问,尽心侍候他,为他诞下子嗣,方为首要。” 闻言,柳蓁蓁泄气的托起了腮,她倒不觉得意外。 大祁历代后宫的嫔妃们,基本皆此般想法。 而她的“野心”,全是被某人一步一步娇惯出来的。 “不过,你们懂那么多有趣的事,查娜还盼着新奇物件呢。”二夫人想了想,道,“这样吧,其他忙我帮不上,但可以试着向王请求,允许你们来我帐中走动,如何?” 当然求之不得,出一步天地,即是新的希望。 她尽量稳着淡然的姿态,不卑不亢道:“与夫人相谈甚欢,能得以解闷,感激不尽。” 心中暗暗骄傲,现下这样子,若被那人看到,该夸赞一句,有勇有谋了吧? 等待被夸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幸得这机缘巧遇,没两天,侍女前来传达枭阳王的意思。 往后,活动的范围扩大了不止一倍。 可见,二夫人的枕边风,吹得不错。 午后阳光宜人,毡帘和窗布均卷起扎紧,随意抬头,便可望见白云朵朵。 帐内,几个女人盘腿坐于炕上,柳蓁蓁与托娅性子相似,正东南西北的闲扯。 她则捻起银针,认真的缝着沙包。 小丫头查娜趴跪在一旁,全神贯注,目不转睛。 氛围温和平静,抛去身份立场,她们相处得十分和睦。 忽地,呯!一声异响,随即传来女人的喝骂声,且是生硬的中原话: “搬个坛子也能失手?耍什么脾气!” 第484章 未央宫 被骂者显然是个不服软的,很快顶撞回去: “破坛子这么重,女人哪里搬得动!” 语意刁蛮傲气,她相当熟悉。 果然,苏湘菱的身影出现在帐外,与初来时已然不同。 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垂于脑后,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袍,原本还算清丽的娇颜略微黯淡。 若说有什么没变的地方,便是那满脸的怨恨。 托娅瞥了一眼,有些无奈:“又是她,其实我帐中的嬷嬷为人挺和善的,哪怕最卑微的奴隶,只要老实干活儿,日子并不难过,可这女人总不安分,脾气差,成天琢磨着偷懒耍赖,唉,再管教不了,只能送去诺敏那边了。” 候在一旁的侍女脆声道:“族里谁不知您心善,以那女人的所作所为,落到诺敏夫人手里,不死也得褪层皮。” “捡起来,快走。”老嬷嬷催促着。 不情不愿的将碎片揽进怀里,苏湘菱一转身,与帐内之人打了个照面。 刹那间,目光如淬了毒的刃,直直射去。 苏迎春相信,如果不是慑于门外的侍卫们,四妹早就冲进来了。 沦落至此,并没有任何反省,本性终究难移。 这一幕令二夫人觉得诧异,恍然想起:“啊,你们……是一同来的族人吧?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命嬷嬷……” “不用。”她垂下眸,继续手中的针线活,“我没有那种出卖国家的族人。” 托娅倍感不解:“既是如此,为何一副……” “我对不起她的表情?”笑了笑,收口打结,把空布袋交给查娜。 小姑娘滑下炕,蹦蹦跳跳的往帐外跑去。 “是啊。”哪有做错事的,能这般理直气壮,难道不应该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吗。 “因为在她心里,自己是完美的,只恨别人没有乖乖被她利用,任凭她踩着登上高位。” “天哪。”托娅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所以,夫人。”柳蓁蓁狞笑道,“您的善心千万不要对这女人使,实在忍不住,就送给那什么诺敏吧,罪有应得。” “沙子装好啦。”查娜拎着小布袋,兴奋的喊道。 “收个口,就能玩了。” 她专心致志的穿针引线,没多看一眼苏湘菱踉跄远去的背影。 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何必费神管一个恶人。 恶人,自有天收。 大祁,未央宫。 半个月以来,朝臣们的心情颇为复杂。 皇上看起来并无异常,可似乎心情一天比一天差。 每天上朝,总爱拧着眉头,相当沉默寡言,难得开口说句话。 本就没多少人敢直面龙颜,这下,一个个更是战战兢兢,低头禀报,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圣上。 日子久了,有几位大臣忍不住向四王爷私下打探,得到的回复是: 思念未除,且忧心河道工程。 殿内,众人交头接耳。 “这都小半年了,还想着苏皇后那。” “大婚的盛况,你们怕是忘了?” 此言一出,群臣默然。 确实,那般恩爱之情,岂是一年半载能够消退的。 他们,得给君王,多一点时间罢。 第485章 龙椅上的人 “皇上驾到——” 随着余公公一如既往的唱喏,殿内恢复平静。 景元帝端坐于龙椅上,不怒自威。 “有事启奏——”余公公朗声道。 重要的折子大多于提前一日递到上书房,当天要处理的一般是些零碎琐事。 官员们尽职回禀,有些能听到一声“嗯”,有些则获得一句“再议”。 时间不紧不慢流逝,一个时辰后,群臣散去,景元帝出了未央宫,直奔上书房。 勤勉于此,落不得半点闲话。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跨进殿,景元帝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抬手摆了摆。 宫人们叩拜后,鱼贯退出。 吁了口气,身穿龙袍的男人刚打算说点什么,余公公轻咳一声,止住妄动。 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入内,呈上一封信:“枭阳使臣觐见。” 景元帝一怔,迫不及待的打开阅过,拈着纸张的指尖微微颤抖,脸上渐渐露出愤怒的神情。 “皇上。”余四低低唤道。 面容僵住,男人缓了脸色,沉声道:“此事勿宣扬,安顿至驿馆。” “是。” 上书房外,一名宫人目送着小太监走远,四周环视一圈,拎起衣袍,小心翼翼的将耳朵贴于窗下。 咣!茶盏破碎的响动。 接着是男人痛苦的低吼:“她怎么会在枭阳!” 宫人未多逗留,听到想要的,悄然离开。 碎裂的瓷片静静躺在地上,殿内已空无一人,后方一间暗室,余四推开门,皇甫隽正伏案批着部分折子。 见到身穿龙袍的男子,招呼道:“五弟,可感觉稍许习惯?” 易了容的皇甫澜摸摸俊美的脸皮,喃喃:“我还是比较喜欢原来那张脸。” 顶着这个身份,每一天内衫都湿透,紧张加惊吓,前所未有的刺激。 他摸索着解开领口的扣子,让颈部舒服些。 为了使声音改变,喉头亦作了处理,再刻意模仿语气,常人是难以发觉的。 把手中的纸拍于桌案上:“四哥,确如皇兄所料。” 在皇甫隽低头看信的空档,对余四疑惑道:“刚刚为何压着我,却又在事后扔茶盏?” 余公公语重心长道:“五王爷,皇上是绝不会在旁人面前随意表露情绪的,但事关娘娘,肯定难以自控,遂事后怒骂一声,扔个茶盏,最贴合他的性子,皇上交代,以防宫中埋有枭阳密探,您作戏得做全了,千万别掉以轻心。” “太难了。”皇甫澜哀叹着瘫坐于圈椅上,“皇兄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严,根本学不会,一上朝,我就两腿打颤。” “不打紧,有奴才和四王爷等人相助,您定可以撑过去的。”余公公宽慰道。 “这枭阳提的要求,确与皇上预估的差不多。”皇甫隽嗤笑摇头,“胃口不算大。” 五王爷屈指敲击着圈椅扶手,怅然道:“试探是两国谈判的第一步,往后胃口会越来越大的。” “不错,我们就按皇兄的布局走罢。” 商议完正事,皇甫澜忽然想到什么,拍案而起:“为什么不把三哥拖回来帮忙?” 第486章 娇蛮 他们兄弟几个的身形均颇为相近,稍作伪装即可,然而四哥常年现身朝中,不可消失,遂第一个考虑便是闲散的他。 身为皇子,就算不能仿效出皇兄全部的气度,比起普通人确要容易许多。 何况,对宫中大小事务的熟悉程度,亦是一般人无法相提并论的。 但皇甫澜自认为,这份差事,若交给三哥,应当表现得更加完美。 “不行。”四王爷肃然道,“皇上叮嘱,知晓内情的人越少越好,三哥离京城较远,无正当缘由召回,动静太大,不能冒风险,你再熬一段日子,等最新的旨意,如果扛不住了,就去治理河道。” 思及儿子和媳妇,五王爷咬咬牙:“我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皇兄,你在那鬼地方,可得加把劲啊! 克烈族区。 “加油!加油!” 一块空地,两名青年正赤着上身,汗如雨下的较劲,四周围了一圈年轻人,吆喝着鼓掌叫好。 素色衣袍的男子自一旁经过,肩膀倏地被人揽住。 “都兰,玩几局?” 赫然是几名族人热情的笑脸。 “格根少爷说你博克的技巧很特别,一直想见识见识呢。” “是啊,上回你教哈森他们射箭,我正巧不在,错过了好可惜!” 他淡淡道:“不了,下一次吧。” 较之克烈人太阳般耀眼的热忱,都兰的态度可谓淡漠如水。 最初时,不少人是看不惯的,短暂相处以后,一个个吞回了闲言碎语。 男人,皆敬佩强者。 那种沉稳不迫的气势和处处优秀的能力,令大伙不由自主的信服。 何况他还是族长之子亲自领回的恩人,与那些收于帐营的侍从,可谓完全不同的身份。 都兰,顿时成了族里最受拥捧的红人。 遭到拒绝,几人倒不气恼,随即扯开了话茬。 “晚上去我那儿喝酒呗。”其中一人提议。 其余三人连声附和: “对,喝酒!” 他略一沉思,应诺道:“好。” “哎,我说都兰,你这天天独身一人待在毡帐,多没意思,年纪也不小了,看中族里哪个姑娘,得抓紧说啊,哈哈!” “咱们克烈族漂亮姑娘挺多的,你眼光可别放太高,小心打一辈子光棍!” 他任由众人嬉闹取笑着,并不多言语。 “什么漂亮姑娘?” 一道娇俏的嗓音响起,大家一看,纷纷行礼: “小姐。” 苏曼捉着垂在胸口的小辫儿随意挥了挥,一双水汪汪的眼儿装作不经意般瞄向冷清男人沉默的侧脸。 “我们建议都兰娶个媳妇,早点安家扎根。” “塔娜就不错。” “伊茹也很美,特别身材啧啧……” 几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苏曼听了,又气又急,插起小腰: “我不漂亮,我不美吗!” 为什么没人推荐她呢。 男人们不知哪里惹恼了这位小姐,摸了摸鼻尖,缩起肩头。 苏曼不想在心仪之人面前表现得太娇蛮,暗自觉得都兰那样的男子定是喜欢温柔些的姑娘。 可话已经吼出去了,只得破罐子破摔道:“去去,该干嘛干嘛,别搁这儿瞎操心!” 第487章 一种花的名字 人群散开,都兰转身往坡下走。 苏曼跟在后面,一双小手绞了绞,怯怯的打探道: “你母亲是依碦族的?那边还有牵挂的家人吗?” 小姑娘左一句右一句的问着,都是一些不重要的闲话。 他随口虚应,实则陷入兀自思绪中。 曜日为王族,很难在短时间内渗入,唯有寄希望于第二大族克烈。 再过几日,即是打马印节庆,按往年惯例,各族的首领会带上族里最强壮的勇士前去参加。 而在他的计划里,不仅要被选中,还得成为随族长入席的近侍。 唯有如此,方能探到内部的机密,伺机而动。 枭阳人长相特点明显,即使易容,也成为不了真正的当地人,不如伪造模棱两可的背景,反而可信些。 现下,信任是取得了,依旧不能放松警惕。 遂前两夜听到暗哨,他察觉附近有巡逻的卫兵,便未回应。 今晚,借着喝酒的由头,应该可以…… 苏曼倏地跨出一步,拦在他前方,认真道: “都兰,你有没有……” 话刚出口,三四名少女推攮着跑过,其中一人高声催促: “你们快一些,待会儿那哑巴的新鲜货要卖光了!” 哑巴?足下一顿,他随着几人一同往东边而去。 “都兰?” 苏曼顿觉不解,以男人的性子,怎么看也不像个爱凑热闹的啊。 族村口,一披散着发,瞧不太清面容的年轻人,正挎着一只半开的木箱,兜售零碎物品。 从香胰子到女儿家最爱的胭脂水粉,应有尽有。 此人似乎又聋又哑,只能随意比划。 大姑娘小媳妇们心肠好,没谁为难,照着市价还会多给点。 挑挑拣拣,一会儿光景,货物就卖了大半。 “哑巴,你明儿来不来啦?”有人问道。 “哎,人家听不见的,应是个游走货郎吧,怪可怜的。” 无论他们说什么,哑巴货郎一直哈着腰,露出一张笑吟吟的嘴。 乱发中那双黑黢黢的眼睛,倒是冒着精光,悄悄的四下搜寻。 当望见缓缓靠近的颀长男子时,眸色倏地一亮。 抓起一盒东西递上,“唔唔”叫唤两声。 都兰锐利的视线在年轻人身上转了一瞬,抬手接过。 果不其然,触及掩于盒子底部的小小凸起。 指尖一勾,不动声色的将蜡卷收入袖中,另一手摸了几枚铜币搁至货郎摊开的掌心。 “都兰,你买这盒香粉,是要送给族里哪个姑娘吗?”苏曼好奇道。 香粉? 闻言,他才注意到,精巧的小盒子乃女儿家的物件。 目光从少女欲诉还羞的俏颜移向哑巴货郎讨好的笑脸。 他的得力手下,犹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仅枭阳语差,眼神亦不好使,为他招惹无端是非。 “见着合适的,自然会送。”他平静道。 随手把盒子揣进了怀里。 虽然此举或许得罪族长之女,但原本也没打算利用对方,权衡之下,不需要假意迎合。 无视少女黯然的神色,随即行了一礼:“小姐,请恕我先行回帐。” 苏曼愣了愣,三步并两步追上冷漠的男人,激动道: “能别总唤我小姐吗?” 他无声回望,完全一副不解风情的模样。 “我叫苏曼!” “苏……”眸底流转过一抹异彩。 苏曼捕捉到,开心的解释:“很好听对不对,是一种花的名字。” 第488章 大祁使臣 他的眼前,仿佛飘荡起鹅黄色花瓣。 落英纷纷中,美丽的女子盈盈而立,蓦然回首: “殿下。” 苏曼惊奇的发现,男人笑了。 眸色盈满了温柔,如潺潺春水,衬得平凡的面容格外耀眼。 不禁喃喃轻唤:“都兰……” 这一声,似打破了什么禁忌,笑容转瞬即逝。 他抿起唇角,脸色不豫,毅然离去。 凝望着男人孤傲的背影,苏曼茫然无措。 她就这般不讨喜么…… 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涌上心头,小手握成拳,她给自己打气。 枭阳儿女,绝不轻言放弃。 再冷的心,总有焐热的一天。 她苏曼的好,相信他会看到的。 枭阳王金帐。 毡帘自两旁拉起,一位身穿大祁官服的男子迈开方步,缓缓入内,两名侍卫紧紧跟随,气息平稳绵长,绝非寻常随从。 “有失远迎!”特木尔学着中原招呼的方式,拱了拱手,“请坐。” 踩在敌国的地盘上,官员一点也不怵,一撂衣袍下摆,大大方方落座。 枭阳王心中略微诧异,没料到竟会派一名如此年轻的大臣来。 若说不重视吧,此人官威挺足,显然在官场上混了不止一两年,是个厉害角色。 “大祁与枭阳,百年来鲜有交集,不知枭阳王此举,所谓何意啊?”年轻官员率先发势。 特木尔笑道:“不过是邀请贵国的皇后,做客罢了。” “哦?”官员长相清隽,没什么侵略性,极容易造成温和的错觉,“这做客的代价,可不小。” 枭阳王不再绕弯子,直白道:“大祁够有诚意,两国便是交好的关系,对皇后,定然以礼相待。” 言下之意,诚意不够,就休怪无礼了。 一丝恼怒闪过眼底,官员面上不显,悠悠道:“诸事可议,只是下官出行前,皇上叮嘱,须先确认皇后安危,若枭阳照顾不周,恐怕就没什么交好的必要了。” 押着人质还能受威胁,特木尔觉得这大祁官员的嘴皮子,真是利落得令人生厌。 不过,到底是在彼此试探,分寸得拿捏到位,不能让手中的活棋变成死棋,那实在得不偿失。 “我泱泱大国,岂会为难一名弱女子。”对静候于侧的巴哈使了个眼色,汉子立即领命退出。 “大人稍等片刻。” “嗯。” 官员没在意侍女奉上的茶盏,目光投向帐外,隐着几分急切及担忧。 但愿她,一切安好罢。 “大祁使臣?” 苏迎春与柳蓁蓁相视一眼,面色复杂。 “请。”巴哈做了个手势,同时挡住柳王妃,“你待在帐内。” 柳蓁蓁气恼却无奈,她拍了拍表姐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随后跟在汉子后面,出了毡帐。 明面上,她已是废后,这朝中有谁愿意走这一趟。 亦或说,他如何能正大光明的指派官员…… 她是不是,再次引起了流言蜚语,导致朝政动荡? 一时间,思绪万千,她既期盼又害怕。 甚至胡乱猜测,他会不会……亲自来了? 如果当真见面,她该露出什么表情,说什么话? 虽然很想扑进他的怀里狠狠哭一场,可怎么能…… 转念一想,不,他不可以来。 万一枭阳王趁机使坏,还有姬维也在此…… 越想越紧张,她攥着指尖,抬眼望向金帐,深吸一口气。 无论什么状况,她都做好准备了。 第489章 意外会面 甫一跨入帐中,没来得及打量,那名穿着靛青色官袍的年轻人倏地起身,郑重的行了一跪拜之礼: “臣,参加皇后娘娘。” 她瞠大双眸,看着面前之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陌大人。” 即使大婚后,皇甫玥见着陌言,依然十分不爽,总惦记着她曾被示好一事。 不过,景元帝自是个惜才的,嘴上嫌弃,该给予的重任没少过。 陌大人现在应是官拜二品的要臣了,常年在外为皇上清查污逆,为民请命。 若说目前朝中,谁真正顾及她性命,且有能力对外交涉,陌大人确实算首选之一。 陌言将她明显松了口气,继而泛起淡淡失望的神色,尽收眼底。 无奈暗道,果然龙椅上的那位,才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和强取豪夺无关,这份显而易见的感情,很纯粹。 幸得他只剩朋友之谊,否则怕不是要伤口撒盐。 “皇后娘娘,可安好?” 众目睽睽下,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慰问。 她刚想回一句“安好”让对方宽心,忽然思及一事,故意摆出卑怜的姿态: “枭阳王对本宫倒未苛刻……” 特木尔闻言,微笑着颔首,然而下一句令其惊愕当场。 “可是,似乎忌惮过头了,这整个族区,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本宫一个弱女子,却天天被严加看管,毫无自由,长此以往,定生郁结,可谓心病难医,早晚得香消玉殒。” 说着,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她哪里是个软弱哭闹的性子,陌言心知肚明,顺势板起脸,沉声道: “枭阳王,历朝历代,质子尚有行宫,何况这位是大祁最尊贵的皇后娘娘,千金之躯,岂能以囚犯之遇对待?亏得皇上对您提的要求,予以慎重考虑……” “这不是一开始,担心皇后人生地不熟的,随意走动,会迷了路么。”特木尔打着哈哈道,“既然娘娘不喜,往后侍女们候在帐外伺候,且没有您的指令,绝不跟随。” 目的达到,她微感愉悦,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他,可安好?没什么话,托你……言明?” “皇上一切安好。”迎着她期待的眼神,陌大人略有不忍的缓缓摇头,“不曾托微臣带话。” 事实上,他只是奉密信行事,叩拜于殿中,几乎没有交谈。 君主有江山需要坐镇,能拨一部分心神,已属不易,无法苛求太多。 搁在去年,她会觉得皇甫玥是在暗中运筹帷幄,不露声色的救她出困境。 可当两人经历种种难事,现如今,陌言这番话,反而令她隐隐升起不安。 那人,爱她至深,怎可能如此平静? 到底,准备做什么…… 见她沉默,陌言忙道:“娘娘尽管当是来做客的,臣等已驻扎于枭阳边境,待两国谈妥,便会接娘娘回宫。” 没这么简单的,枭阳王野心极大。 她正寻思着如何透露点实情,特木尔投来警告一瞥,扬声道: “巴哈,送皇后先回帐休息。” 第490章 游医问诊 临走前,她淡然一笑:“陌大人,请告诉他,我……能照顾好自己。” 万事当心,切勿因她而冲动。 待娉婷身影远去,枭阳王啧啧道:“听说大祁君主对皇后一片痴心,怎么舍得让小美人黯然伤神,都不亲自来安慰呢?” 陌言明白,筹码展示完毕,接下来是讨价还价的环节了。 坐回宽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嫌弃的皱了皱眉,慢慢道: “宠爱之心,绝非虚言,但身为帝王,终究以国家为重,枭阳王应该懂的。” 要求可以提,需知适可而止。 特木尔心中冷笑,脸色如常。 值什么价,还不是慢慢探出来的。 不急,有的是时间,待他一步步蚕食鲸吞。 虽不知陌言与枭阳王谈判的结果如何,可显然她这枚棋子十分获利。 那日后,监管当真宽松许多,侍女们言语间也变得敬重。 加之二夫人的相助,她和柳蓁蓁的行动,近乎与族内人无异了。 “唉,若不是嬷嬷再三关照多走动,我真懒得迈步子。” 托娅扶着酸胀的后腰,六七个月的身孕,肚腹着实显眼。 侍女小心翼翼搀着,插话道:“您这一胎比较大,多走走,日子到了才好生产呢。” 她们陪伴在侧,柳蓁蓁瞥了眼高高凸起的腹部,目光又移向表妹依然纤细的腰肢,悄声附耳: “算算日子,好歹近四个月了吧,一比较,我真怀疑……呸呸!”拍了两下乌鸦嘴。 她当然同样担心,然而身体无异样,葵水未至,除了有孕,还能作何解释? 又不敢去问族里固定的巫医,怕藏不住秘密。 姐妹俩均幽幽一叹,倍感忧愁。 几人沿着小径缓缓前行,路过一区域时,只见孩童们嬉闹追逐,人群熙熙攘攘,颇为喧闹。 托娅主动介绍道:“一年一度的打马节快到了,近日啊陆续会有许多别族的商贩来此支帐,所以这附近,要越来越热闹的。” 她们仔细一看,确是做什么买卖的都有。 “枭阳的商贩大多四处流通,哪里人多,往哪里凑。”托娅又道,“不过,能入曜日族的,皆有批示手续,闲杂人等,进不来的。” 柳蓁蓁忽然指着一顶奇怪的黑色毡帐,问:“这里卖什么?” 比起别处拥挤的盛况,进出此帐的,可谓稀少,并且大多为蒙着面纱的女子。 “嗯……” 托娅迟疑着答不上来,倒是身旁的侍女侃侃而谈: “游医来敛财了,专门看一些疑难杂症,特别有关妇人的,他们懂很多地方的语言,兜售奇奇怪怪的药材,据说只要银钱给到位,没有买不到的。” 她一愣,随即与柳蓁蓁交换一个了然的眼神。 略一思索,扬声道:“二夫人,上回提及的中原补品,或许能熬给您服用了,待我和表姐去游医的帐中问问,可有那味缺失的药材。” “好啊。”托娅不疑有他,疲惫的打了个哈欠,“麻烦你们了,哎,我先回帐睡会儿。” 孕妇一旦困顿起来,根本一刻也抗不住,侍女急忙搀扶着往毡帐赶去。 她们取出丝帕,学着族里的女子,勾在耳后,覆住了下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眸子。 混入人群中,丝毫不起眼。 第491章 滑胎药 帐内黑黢黢的,透着微弱的光,到处吊挂着瓶瓶罐罐,显得格外诡异。 中间用一道不透光的布帘隔开,这时一名女子自内走出,手里攥着药包,匆匆离去,眼角疑有泪痕。 她们正感到莫名,传来一道沙哑的嗓音: “进。” 身处枭阳近一月有余,这个字的意思,还是能听懂的。 两人迟疑着拨开粗布,柳蓁蓁抬臂挡在前方,摆出防备的姿态。 里间燃着两盏油灯,光线昏黄,一佝偻着背的老妪缩于一角,摆弄着不知名的草药。 起初没有抬头,啰啰嗦嗦说了一长串的话,未得到回应,奇怪的望过去。 片刻,那双见过世间百态的浑浊老眼眯了眯:“中原人?” 语意清晰,应是曾去过中原一带。 她一惊,刚打算道出准备好的说辞,老妪已经垂下眼皮,指着一旁的圆凳道:“坐。” 顿了顿,拧起眉:“我不收中原的货币。” 完全一副只认钱,对其他事毫无兴趣的模样。 柳蓁蓁立即从发髻拔下一根珠钗递上:“纯金加珍珠,行不行?” 老妪仔细查看几番,将金子部分搁在牙间咬了咬,满意的揣进怀里:“说吧,什么病?” 她留了个心眼,伸出手腕,淡淡道:“身体不适,帮我看看。” 据说有些坑蒙拐骗的庸医,会顺着病人的话,胡乱按个说法,她必须慎重。 拍净掌心的草药屑,老游医很干脆的并指探来,手法十分娴熟,准确的摸到脉象后,半阖起眼,凝神屏气。 帐内顿时陷入寂静,她盯着老妇平静的表情,心口紧张得一阵一阵收缩。 如果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亦或者,胎儿不稳,又怎么办? 越是胡思乱想,越觉得这等待的须臾,特别漫长。 忽地,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偏头看去,是柳蓁蓁微笑的脸。 放轻松。 表姐无声的以口型劝慰。 她扬起唇,点了点头。 她很坚强的,没什么事,不能承受。 “唔……”游医沉吟半晌,吊得柳王妃差点捏碎毡帐的木框,终于缓缓道,“约四个月,你原本的身子骨是差了点,但近两年养得不错,问题不大……” “等等!”柳蓁蓁忍不住打断,小心翼翼问,“什么四个月?” 老妪投去莫名其妙的一瞥:“在我这儿装什么,你们偷摸寻来,不正因为她与人暗结珠胎?身子板纤细,看不出来,可这月份也不小了,再拖上一拖,滑胎药的分量得加重……” “谁说要滑胎了!”柳王妃激动的尖叫起来,“你你……” 谋害皇嗣,诛九族啊! 这一刻,她的心底,总算有了踏实的感觉。 四个月,历经了数日颠簸,跨越两国,除了难受的那几天,竟无任何异样。 “孩子,一切正常?”她追问道。 一看不是来配药的,老妪闲闲无趣的一边继续摆弄起枯草,一边答道:“稳得很,他啊就像一粒种子,在你腹中扎牢了根,这胎儿,也是有感应的,母强则强,若你心存怨念,不想要他,大多会失了求生意志,不愿强求。” 第492章 他长大了 无论从她内心渴求,还是为了江山稳定。 这个孩子,都太重要了。 哪怕为普通平民,她亦想拥有一个与心爱男人血脉相承的骨肉啊。 结合了她与他的眉眼,粉嫩脸蛋,软糯奶香的小身子…… 他要是知道了,该多么喜悦,多么高兴…… 突然,布帘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令她陡然回神。 甜美的笑靥瞬间转为黯然。 此处是枭阳,她的身份为人质,他远在大祁,他们一家三口,何时才能相聚? “行啦,问到想要的,就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我下一位客人。”老游医催促着挥了挥手,想起什么,捂着衣袍道,“虽说没配上药,可这金子珍珠,退不了的。” 柳蓁蓁嗤笑:“你且收着罢。” 此刻如果在大祁,谁报了这份大喜,龙椅上的那位怕不是要赏个一箱金珠子。 一根簪子,着实委屈了表妹腹中的矜贵人儿。 在老妪诧异的眼神中,她郑重的道了谢,与表姐缓缓走出黑帐。 轻柔和煦的风拂过她细嫩的脸庞,仿佛他温柔的亲吻。 望着来来往往的异国百姓,双眸渐渐迸发出坚定的神色。 母强则强,她得为往后的日子,筹划谋算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看似平静。 闲聊中,托娅无意提及,金帐的人偶尔去边境商谈些什么,正处于僵持的阶段,引得枭阳王的心情,时好时坏的。 她寻思,应是陌大人在努力斡旋。 每当夜深人静,姐妹俩并排躺在宽大的炕榻上,柳蓁蓁经常感慨,这大祁的皇长子或长公主,真是个天生懂事的。 藏得好,又不闹腾。 与自家顽皮的小子,截然相反。 那小子啊,四个多月的时候,还吐得天昏地暗呢。 往往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儿。 她知道,表姐这是思念五王爷和襁褓中的儿子了。 毡帐的顶部开了一扇小窗,透过窗棂,能看到茫茫夜空。 黑幕中,闪烁着无尽的星辰。 像是有谁,在低低诉说着遥遥惦念。 相隔千山万水,幸得共享一片天空。 某日清晨,她睡得燥热,爬起来准备换一身干爽的。 褪去长衫长裤,仅着兜衣,站在木柜前挑了一件薄些的,刚打算披上,揉着惺忪睡眼的柳蓁蓁倏地低囔: “别动!” 吓得她手一抖,单衣掉在了地上。 “怎、怎么了?” 柳王妃飞快的蹿下榻,一手扶着她如柳的腰身,一手轻轻覆上小腹,双眸发亮: “表妹,你看。” 她愣愣的低头,只见平坦的肚腹不知何时,已然悄悄隆起。 柳蓁蓁像是怕吵到胎儿般,轻声道:“他长大了。” 眼眶一酸,顿时沁出点点泪花,她笑着拭了拭眼尾:“是啊。” “你啊,也别因为害怕肚子太大,就故意少吃。”柳王妃教训道,“万一营养不够,影响了孩子怎么办?” “我没有……”她小声辩驳,“吃得挺多的啊。” 柳蓁蓁将她上下打量一瞬,叹息:“肉都长哪儿去了?怎么怀个身子,旁人都会变丑,你却越来越美了?” 第493章 初见都兰 “哪有。”她娇嗔着取出另一件干净的单衣穿妥,掩去那抹弧度。 待宽松的衣袍垂落,除了若隐若现的纤细腰肢,根本看不到任何体态特征。 柳王妃正欲再调侃几句,帐外响起侍女的通传:“二夫人有请。” “哎,你快点。”她手脚麻利的梳顺长发,用一根缎布松松扎起,“托娅今儿不在,答应了早些去陪查娜的。” “咦,二夫人干嘛去了?” “嗯……好像是随枭阳王会见各族族长了,明天正式举行打马印节庆,足足维持十天,届时这片草原,喧闹无比。” 手臂被按住,她抬头对上表姐若有所思的双眼,微微颔首: “确实,或许有机会,但不可轻举妄动,咱俩的首饰细软,收拾妥了吗?” 柳蓁蓁翻出一个小包袱打开:“值钱的,均在这儿,收买几个小兵,够了。” 她思索半晌,怅然道:“还是先多观察几天吧。” 终究心中没底,顾虑太多。 “都兰,看什么呢?” 顺着男人的视线望去,苏曼以为他震慑于毡帐的华贵,撇了撇唇: “特木尔自认是王,要与几大族长区分开来,所以建了那顶金帐,花费不少财力。” 他们立于一个小小山坡,大致可以望见金帐附近的情形。 整个曜日部落,一望无际的庞大,繁华程度不亚于京城。 且巧妙的利用地势,设下重重关卡,守卫森严,易守难攻。 金帐位于整个族区的中央,四周散落着一些稍稍逊色的,想必是王族的家眷亲属所居。 苏曼指着外一圈的毡帐道:“克烈、哈纳尔和硕特为四大主部落,节庆期间会安排在金帐区域,其实某种程度来说,父亲的地位与特木尔是持平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在枭阳,论声望,父亲可不比特木尔低。” 他静静听着,心思涌动。 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最好如陌言所述,她毫发无损,神色如常。 否则,哪怕落个千古骂名,他也要率兵踏平枭阳。 翌日辰时,嘹亮的号角响彻云霄,预示着盛大的打马印节庆开始了。 第一日仅仅是互相认识和热身,来自各族的勇士们会分为几组,试探彼此的实力。 她本来是没什么兴趣观看的,现下的状况,尽量避免一切可能的碰撞为妙。 然而二夫人再三盛情邀请,并保证不会出现拥挤的情形,她们的位置设于高台,无人打扰。 于是,抱着打探更多出路的想法,她与柳蓁蓁应诺赴约。 磨磨蹭蹭到了巳时,她们方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热身赛场。 彼时,已进行了数回合,场上高呼声此起彼伏。 “这边请。”侍女恭敬道。 她沿着栅栏边缓缓前行,经过一处稍微清净的角落时,听到一道清脆的娇唤: “都兰!” 枭阳语,似乎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她莫名抬头望去,脚步猛然顿住。 应是刚比赛完,感觉炎热,男人褪了外袍,仅着一身素色内袍。 内袍单薄,勾勒出劲瘦的背影。 宽肩窄腰,傲然挺立的脊背,一双腿,笔直修长。 第494章 相似的男人 殿下! 她差点脱口而出。 此时,男人身旁的少女递上一只水囊,他淡然接过,仰头畅饮的侧脸,全然陌生。 满心的激动,刹那间恢复冷静。 她不禁自嘲一笑,不过为身形相似之人罢了。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弃朝政不顾,千里迢迢来到枭阳,成为其他部落的一份子,再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曜日族…… 怎么想,都是天方夜谭的事。 “表妹?”柳蓁蓁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几名年轻的外族人,顿觉不解,压低嗓音道,“什么事?” 她沉默的摇了摇头,迈开步子,随着侍女往高台而去。 身后,男人拭去唇角的水渍,似有所感,蓦然旋身,一双锐利的眸子搜寻一瞬,牢牢盯住姗姗走远的纤影。 囡囡,找到你了。 “来啦,苏妹妹。”托娅指着身旁的位置道,“坐这儿。” 她颔首谢过,翩然落座,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展露出风华姿仪。 纵使见过数次,二夫人依然瞧得有些发怔,暗暗感慨一句真美,继而笑道: “听说中原女子均温柔贤淑,平日里就绣花弄草,侍奉公婆,度此一生?” 她知道,托娅的言语里并无恶意,仅是好奇,但依然升起些许傲气。 “贤良淑德,确为中原女子根深蒂固的教诲,却并非禁锢的枷锁,江湖上武艺高强的侠女多不胜数,她们与志同道合者结为伴侣,共同闯荡天下。” “而另外大部分体若扶柳的女子中,有饱读诗书,善水墨丹青的,也有投身商行,经营数家商铺的,如何度过一生,端看自己选择。” 一番话,令托娅目瞪口呆,良久后,呐呐道:“如此一对比,枭阳女子的生活,倒显得枯燥乏味了。” 她掩唇笑了笑:“马背上的生活,怎会乏味,二夫人有喜好热衷的事,亦说明活得自我。” “对,我可喜欢看打马印比赛了。”提及心头所好,托娅来了劲儿,“听着这马蹄阵阵,连沉重的肚子仿佛都变得轻盈啦。” 此言一出,周围人哄然大笑。 她无奈的偷偷轻抚微凸的小腹,这孩子是否喜欢,不甚清楚,自己却是觉得分外嘈杂的。 加上方才所见的熟悉背影,令她心神不宁…… 目光不由得的再次移向那个角落。 男人穿回了外袍,正立于一群族人中。 明明不是最高大的,长相甚至谈不上英俊,可一眼望去,最先注意到的,总是他。 轻蹙眉头时,像。 说话的神态,也像。 她控制着收回视线,却忍不住再次悄悄打量。 藏于心底的疯狂思念,被这名相似的男子,完完全全勾了出来。 她卑劣的在陌生者身上寻找着那人的影子,来填补内心的空缺。 甚至在那名叫都兰的男子抬头的一刻,出现了幻觉。 他弯起黑眸,淡淡一笑,好似唤了一声,囡囡。 “呜……”她一时难耐,哽咽出声。 “苏妹妹,你觉得,哪一队更勇猛些?” 托娅的嗓音传来,她攥紧指尖,硬生生逼回眼眶的泪意。 第495章 篝火晚宴 “嗯……”她胡乱比划了下角落,“这一队的势头不错。” 二夫人一看,笑了:“好眼光呀,往年我的族人确实与王族的勇士们不分上下。” “你的族人?”她顿觉疑惑。 托娅解释道:“想必中原也有联姻这一说吧,我和其他几位夫人一样,均来自各大部落,克烈即为家乡,算起来,我该唤克烈族族长一声叔父的。” 望着族里的青年们,眼眸渐渐迷茫,妇人怅然道:“自从嫁给王,已有数年不曾回去了,唉。” 孕妇的情绪极易波动,乡愁涌上心头,托娅失了看比赛的兴致,丢下一句“晚宴见”,就先行回帐了。 这时,不远处响起木轮滚动的咕噜声,她偏头看去,几辆厢车缓缓而过。 此乃曜日族运送物资的车辆,往日三五天进出一次,近来日益频繁,大概是由于节庆的缘故。 人流混杂,到底要不要借机冒个险? 错过了,怕再难遇上,可若因逃窜颠簸伤到腹中胎儿,又得不偿失。 她垂着眸,苦思冥想,殊不知,自以为是幻觉的“陌生”男人,正时不时投来专注的目光。 白嫩的脸颊未见消瘦,神态沉稳自若。 他的囡囡,能够独自面对风雨了。 骄傲之余,难免心酸。 坚定不移的执念,头一回,产生了隐隐动摇。 与他在一起,真的是,爱她的最好方式吗? 枭阳的夜幕降临得迟,接近戌时,夕阳才慢慢滑落。 霞光散去,天色昏暗,广场中间的篝火熊熊燃起。 一群身穿艳丽服饰的男男女女,高唱嘹亮的赞歌,时而牵手,时而散开,绕着火堆,跳起欢快的舞蹈。 参加晚宴的,为金帐区域的王族和另外三大部落的尊贵来宾。 而她作为枭阳王最重要的人质,毡帐自然安排在内圈。 二夫人不愿将她排挤在外,得到特木尔的应允后,早早送去两套华服,请她们一同欢度节庆。 说是华服,款式没多大改变,依旧无比宽松。 她这件长袍为黛紫色对褂,绣着盛开的繁花,前襟用小珍珠当衣扣,相当雍容华贵。 出于礼节,她任侍女挑了中间的一小撮发,自发顶编至发尾,再用同色缎带松松束着,垂于腰间,额际别上一只水滴状的坠子。 柳蓁蓁望着彼此差不多的装扮,不得不承认,表妹属于稍加妆点就明艳不可方物的类型,不禁为其感到深深的担忧。 果然,当苏迎春现身宴席,跳跃的火光映出那张姣美的小脸时,许多年轻小伙子,不由自主的看痴了。 见她安静的坐落于托娅身边,纷纷猜测,许是二夫人的远房亲戚。 连特木尔都瞧得目不转睛。 最初时,这名皇后的交涉作用远远大于貌美。 现下,第一批进献的财物就要送达,大祁君主再厉害,还不是被稳稳拿捏。 既然如此,美人收入帐中乃早晚的事。 枭阳王饮了一口烈酒,扬起舒心的笑。 克烈族族长大步走在前方,族弟陶格斯紧随其后,一子一女则各候一侧。 大部分的随侍均守在外面,格根仅带了两名随从,一人为自小伺候的族仆,一人便是近日堪称心腹的都兰。 第496章 守的是心 “我去和托娅姐姐打个招呼。” “别。”格根拉住妹妹,“这种场合,你看谁家族亲会和王的夫人搭话,怎么还跟小孩子似得,不懂规矩,明儿白天再去。” 苏曼吐了吐舌,瞥见沉默不语的男人,眼眸一转: “哥哥,按惯例,节庆期间,你和父亲十分忙碌的,万一有人趁机欺负我呢,都兰身手那么好,让他跟着吧!” “胡闹。”格根斥道,“都兰要参加比赛,哪有空陪你玩。” “淘汰赛,每天顶多一场。”苏曼娇声道,“我保证不打扰,哥哥,海日丫头瘦弱的很,遇到事儿还得我保护她。” 毕竟是最疼爱的妹妹,思及曜日那群令人头疼的贵族子弟,格根转向都兰:“你可愿意?” 询问的语气,并无强迫的意味。 他思索半晌,微微颔首:“好。” “谢谢你,都兰!” 苏曼顿时喜上眉梢,恨不得抱着男人的手臂晃几下,可触及淡漠的眼神,怯怯的不敢妄动。 虽然心仪他,但有时候会感到些许惧意。 比起火爆脾气的同伴,都兰的威慑是隐在骨子里的,不过对此性子,哥哥倒欣赏得紧。 一个时辰后,夜幕完全笼罩这片土地,晚宴正酣,席间载歌载舞,热闹盛大。 在座的男儿,即使身为枭阳最上层的人,仍不改潇洒恣意的本性,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痛快。 苏迎春略感不安,被数道炙热的视线盯着,浑身不自在。 何况其中一道,还是她主动招惹的。 那个与皇甫玥身形相似的男子,也来了。 一发现,免不了多看几眼,看着看着,与狭长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吓了一跳,她连忙保持低头的姿势,再不敢乱瞄。 托娅察觉异样,笑着调侃道:“打马印节,亦是青年男女互通心意的时候,苏妹妹这般漂亮,估计接下来的日子,会受到许多男儿表白示好。” 她诧异万分:“我有夫君的。”身份未明,却从没遮掩过已为人妇的事实啊。 闻言,托娅愣了下,压低嗓音道:“你还惦记着中原的夫君那,难不成真以为能回去?听姐姐一句劝,女人啊,得多为自己打算,遇到可依靠的对象,别放过了,二嫁的事在枭阳不鲜见……” “二夫人。”她出声打断,凝望着耀眼的红光,眸色迷离,“中原女子确实有从一而终的品德,可我不为守贞。” 迎向托娅不解的眼神,扬起一抹绝美笑靥:“我守的是心,除了他,谁都不行。” 她没指望二夫人能懂。 事实上,或许没人能理解他们之间的纠葛多么刻骨。 这是一份,不该存在于帝王家的感情。 “请恕我提前离席。”她没心情待下去了。 “表妹。”柳蓁蓁见状扯了扯她的衣袖,意有所指道,“你先回去,我等散了席与二夫人一道走。” “好。” 她明白,表姐是想留下来观察守卫换班的时辰。 广场离毡帐,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 没了盈盈火光,周遭一下子陷入黑暗,唯有每相隔百来步的一盏桐油灯,摇摇晃晃,散发着幽光。 草原的天际,夜夜布满繁星,几乎不见月牙。 她踏着石子小径,漫无目的缓缓前行。 世人皆说思乡的人,爱看月亮。 此刻的她,真的非常想念那抹月光,以及月色下的……颀长身影。 第497章 囡囡,可曾后悔过 一队整齐的巡逻兵自前方而来,软甲摩擦出阵阵喀嚓声,令她顿觉心烦意燥。 脚步一转,决定舍弃小径,从一顶顶毡帐间穿过。 人们均在广场欢歌笑语,帐内无光,黑黢黢一片。 柔荑抚上小腹,轻轻的吁了口气。 有孩子相伴,凉凉夜色倒也没那么难熬。 然而,这口气未喘得匀,倏地一只大手探来,紧紧捂住口,另一手揽过腰身,直接将她拖入更暗的隐秘处。 惊恐的瞪大眼,她感觉到对方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他是谁?想做什么! 一下子,所有不好的猜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正巧,那列巡逻兵挑着灯笼打不远处经过,澄黄的光影转瞬即逝,但足够让她看清男人的长相。 冷清的眉目,狭长的双眸,那位抓到她偷窥的克烈族人! 不,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对他无意啊,只是被相似的身形吸引而已! 一边慌乱推拒着男人过分靠近的胸膛,一边呜呜咽咽试图解释。 可一切挣扎宛如蚍蜉撼树,男人的钳制极其有技巧,并不曾弄疼她,却无法挪动半分。 她急得几乎崩溃。 这一个多月来,险受侵犯,与枭阳王周旋,费尽心思确诊有孕……一桩桩事情,接踵而至。 她从不敢松懈,竖起全部的戒心与防备。 事实上,早就累得快承受不住。 夜深人静时,总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他不在,必须坚强。 她并非依附的菟丝花,而是可以比肩同行的女人。 为何,老天不放过她,要再遭劫难? 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濡湿了捂唇的掌心。 男人似烫到般怔了下。 巡逻兵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屈服,正欲张口狠狠咬住手指,熟悉的清冽气息迎面扑来。 男人附在她耳畔,轻轻道:“囡囡,别哭。” 刹那间,她以为又产生了幻觉。 娇躯僵直着一动不动,隐隐颤抖。 他叹息一声,黑眸浮起刺痛。 长指松开,捏着下颌抬起,他低头,封住嫣红的唇。 这一吻,十分温柔,不带任何旖旎。 他只是轻轻厮磨着她的柔软,甚至未曾去舐开贝齿。 温热相贴,久违的暖意立即萦绕全身。 恍惚间,她像是回到了阳城后山的那个深潭。 层层气泡中,丝丝柔和气息缓缓渡来,她贪婪的汲取着。 紧绷的弦顿时断了。 她踮起足尖,展开双臂,狠狠勾住他的脖颈,整个人全然放松的投入宽厚怀抱。 广场的篝火越燃越高,欢快的气氛高涨到极致。 无人注意的晦暗角落,一双人缱绻相拥。 克制着稍稍分离,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殿下……” 一如既往的亲昵称呼传入耳中,仿佛木槌撞击心间。 他艰涩开口:“囡囡,你可曾后悔过?” 她疑惑的看着那双易容过的眼眸,眸光闪烁着隐忍的痛苦。 “跟着我,你没享过清净,没度过一天安稳的日子,囡囡,这一世,我是不是不该强求?” “我是不是,错了?” 第498章 你要当父皇了 爱她,是不是应该放手,送她一世安宁? 听到这番话,其实她非常生气。 当触及男人盈满自责与纠结的目光,生气化作了心疼。 她的殿下,天潢贵胄,九五之尊,何曾怀疑过掷下的决定。 这回的事,竟刺激得向来执着的他,甘愿还她平静人生。 可见,一个多月,对他来说,是何等的度日如年。 抿了抿唇,她不多言语,握住大手带着来到小腹处,柔声道: “你要当父皇了。” 掌心,明显隆起的弧度。 他呆住了。 彻彻底底的发懵,思绪一片空白。 记忆中,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与大悲不同,大喜的滋味,别样猛烈。 将一个心思缜密,满脑子算计的人,瞬间变得笨拙。 以至于差点碰倒一旁的木架,多亏她眼疾手快的拉住,才没酿成“悲剧”。 一直以来,他自觉对于子嗣,没太多渴求。 如果不是传承所需,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前世和今生,亦想过得知囡囡有孕后的心情。 高兴是必然的,她孕育的亲生骨肉,怎能不喜。 但万万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形下,如此直观的触碰到。 晴天霹雳四个字,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震惊。 她轻笑一声,嗓音含着一丝娇嗔:“殿下,你还要放我自由吗?” 黑眸怔了怔,迟钝的露出茫然之色。 自由? 任由她远离京城,远离他,此生不得相遇? 本来就做不到,只是不想自私的困住她,只是害怕她埋怨因他而起的危机。 如今,她身怀六甲…… 他多了一条名正言顺的理由——皇嗣岂能流落民间。 小心翼翼的把人拥入怀里,语气有些凶狠:“我不放。” 小手搭在肩头,安抚的拍了拍,她低喃:“我没有后悔过,从选择与你重新在一起,便确定,无论这一世,我们的结局如何,都感谢你的强求。” 用跌宕起伏的命运,换得与他坦诚相爱,不枉此生。 这一刻,他懂得了五弟当初的激动。 抱着心爱的女人和未出世的孩子,仿佛拥有了全天下。 温存片刻,忽然想起即将运作的布局,他深深的拧起眉: “计划无法实施了。” 提及计划,她随即道出自己原本的打算,一五一十,讲得头头是道。 他听完,先是抚过她等待夸奖的小脸,而后无奈道: “幸好你没轻举妄动。” 她不服气:“此话怎讲?” “你只看到出入的关卡,可知那车辆距完全离开部落,得经过三道手续,你所预谋的以金钱利诱,用借口哄骗,浑水摸鱼的几率并不大,再者,就算你们俩能逃出去,此处辽阔,熟悉地形的曜日族人想要追上,简直易如反掌……” “说说你的计策吧,我照做便是。”她泄了气。 “我……”他再次摸向隆起的小腹,为难道,“这个,打乱了我所有部署。” “我不能,也不敢让你受到一点颠簸。” 无论哪一种方式,均得经历厮杀的动荡。 现下的她,在他眼里,犹如琉璃般易碎,冒不得任何风险。 第499章 刚会了情郎 她想说,没那么脆弱。 可事关来之不易的孩子,话到嘴边又咽下。 同样接受不了失去的可能。 “目前此处反而是最安全的……”他正欲说什么,顿了下,侧耳听到细碎的杂音。 晚宴结束,人群散了。 抓紧叮嘱:“顾好身子,其他事你别管,我会命使臣适当施压,保证枭阳王以礼相待。” 脚步与谈话声,越来越近。 “委屈一段时日,见了面当作完全不相识。”双手托起娇艳的脸庞,快速在唇角印上一吻,暗色中,他的眸光灼灼生辉,“记住,我一直陪着你和孩子。” “殿下……”她抬手,指尖滑过他翻飞的衣袂。 男人几个起落,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 念念不舍的目送,她扬起笑靥:“我们也一直陪着你。” 短短一刻,枯竭的心间恢复了满满勇气。 有他在的地方,连星辰似乎都变得明亮了。 她踏着轻快的步子,回到毡帐。 刚点亮油灯,柳蓁蓁推开了门,见她一副归来不久的模样,有些奇怪。 不过很快将疑虑抛之脑后,兴冲冲道:“那几个守卫中原话讲的挺不错,我闲聊了几句……” “计划取消。”她解了外袍挂上木架,坐到铜镜前,慢慢的梳起长发。 “取消?为什么?” “考虑不周。”她照搬出他的那番分析,说得表姐一愣一愣的。 “唉。”一盆凉水迎头浇下,柳王妃懒懒的准备洗漱,“照你这意思,咱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再看吧。”语气十分轻松,一改之前的沉闷。 意外的瞥去一眼,隐约觉得表妹今晚哪里不一样了。 她决定暂时瞒下方才之事。 一方面担心柳蓁蓁咋咋呼呼藏不住,另一方面寻思待他有了具体办法再告知。 “早些歇息。” 她翻身上榻,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不多时,柳王妃就惊讶的发现,经常转辗反侧的人,竟很快沉沉入眠了。 “也是,等月份大了,要更累的。” 自言自语着,吹熄了烛火。 子时初,夜深人静,除了守卫的低声交谈,只剩偶尔的虫鸣。 两抹黑影纠缠着钻进一顶存放货物的毡帐。 “呼……”高大壮硕的男人急切的扯开软甲,然后伸手去褪女人的衣物。 女人扭着身子,相当配合且主动。 伸手不见五指的帐内,春色盎然,热火朝天。 “啧,真软……” 中原女人,确实肤若凝脂,滑不溜丢。 “喜欢吗?”娇滴滴的嗓音透着不易察觉的嫌恶。 男人动作粗鲁:“喜欢……你叫什么?” “呵……菱儿。” 翌日,她一觉睡到了巳时,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下意识摸了摸肚子,感觉好像又大了一些。 “知道父皇来了,连你都放松啦。” 她噙着笑,挑了件素色的衣袍穿上。 柳蓁蓁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撂起门帘,入眼即是她两腮桃红的好气色。 不知内情的絮叨起来:“果然得多睡会儿,你瞧瞧今天这小脸,粉嫩嫩的,像是刚会了情郎一般。” 第500章 帐内相见 “咳!”她不好意思的呛了下,掩饰性的扬声问,“早膳吃什么?” “还能有啥。”抱怨的咕哝,“馕饼之类,好怀念京城的美食,枭阳人太不懂得享受了。” 虽说她也是个嘴馋的,但这种时候,没法挑剔。 有什么吃什么,填饱肚子为首要。 见她小口小口的嚼得欢,毫无怨言,柳蓁蓁忍不住道:“想当初,我怀桀儿的时候,半夜忽然想吃葡萄,澜哥可是立马满城去找,担心刚入秋的葡萄不甜,硬是跑了好几家,逐一尝过,哈哈,哪知到最后,我偏偏喜好酸的。” 喝了口酥奶茶,她笑着摇了摇头:“你啊,可真任性。” 柳王妃扬起下巴:“孕妇本来就有任性的资格,如果现在让你依着性子挑,最想吃什么?” “嗯……”她略一思索,道,“红果子。” “噫……”光是听,一股子酸液在口中蔓延开来,柳蓁蓁咽了咽唾液,“怎么比我口味还重,好歹得包上糖衣吧?” “不要。”她拒绝,“想到甜味就难受。” 满脸诧异:“你以前明明最爱糕点了!” “大概……孕妇心,海底针吧。” “……” 慢悠悠的用过早膳,托娅派人来请。 到了帐中才知,查娜昨天跟其他几个外族的小伙伴夸下海口,说能把纸做的大鸟放上天空。 “苏其格,拜托。”怯怯的攥着衣角,“我不想被他们笑话。” 自从告诉查娜她的名字有花的含义后,小丫头便把枭阳语“花朵”冠上了苏姓,觉得这样叫起来显得格外亲近。 一旁,托娅无奈道:“净给你添麻烦。” “纸鸢是吧。”她不忍驳了孩子的期待,“我尽力。” 小丫头欢呼一声,连忙按她的吩咐,去搜集必备的材料。 足够厚的纸张,竹篾,棉线和浆糊。 其实她也没怎么玩过,只能照着记忆来做。 枭阳的侍女对此一窍不通,帮不上忙。 而柳蓁蓁,在捣破了数张纸后,不得不收手,呐呐着退至炕边。 “表妹,你加油,我给你砸点干果。” 枭阳有一种果子,又香又脆,可外壳十分坚硬,取仁不易。 不过这粗暴的活,明显比做纸鸢更适合柳王妃了。 于是,炕这头,柳蓁蓁和侍女比着谁砸出的果仁既快又完整。 那厢,她耐着性子削起竹篾。 二夫人则亲手煮上一壶浓香四溢的热奶茶,屋内气氛愉悦。 “托娅姐姐!” 随着娇俏的嗓音,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跨入帐中,身后跟着名劲瘦的男子。 妇人仔细一打量,惊喜道:“小姐。” 纵使为王的夫人,在托娅心中,族长的女儿依旧是最高贵可亲的人儿。 苏曼递上手中的纸包:“吉玛婶子给孩子赶制的衣裳,并托我带个话儿,等过两个月,会来陪你待产的。” 听说母亲要来,妇人激动无比。 须臾,稍稍平复心情,拭了拭眼角,想起苏迎春她们,随即用中原话介绍道: “小姐,她们为王的贵客,亦是我的朋友。” “中原人?”苏曼略微生硬的打了招呼,转向沉默的男人,“都兰,算是你一半的族人呢。” 第501章 暗情汹涌 “嗯。”他淡淡应了声,不见半分热络。 倒是苏曼歉然的解释道:“都兰是哥哥的人,性子就这样,你们别见怪。” 除了老一辈,他们这一代的枭阳年轻人,在特木尔的要求下,大多都学了些中原话。 至于讲的好不好,全看个人天赋和努力。 显然克烈族长的女儿,没怎么上心。 柳蓁蓁愣了半晌,才明白对方的意思,比划着回道:“不见怪。” 苏曼噗嗤笑出声:“抱歉,我的中原话比较差。” 直爽大方,不是个难以相处的小姐。 “咦?你在干什么?” 见苏迎春专注于手中的事情,苏曼好奇的凑上前。 “做纸鸢。” 她的神色端似平静,实际上,自打那人现身,一颗心就开始呯呯地狂跳。 再于白日碰面,情形已大不相同。 昨天还只是身形相似的陌生异族男人。 今日一看到那张平凡的脸,忍不住想扑过去求抱。 她作戏的功力远没有他精湛,遂干脆埋头假装忙碌。 确是假装,小匕首磨了半天,没使上半点劲儿。 “给我做的。”查娜得意的插话道,“小姐没玩过吧,可以飞上天哦!” 苏曼来了兴致,但面对几支连雏形亦谈不上的竹篾,感到茫然,想象不出会是个什么东西。 “错了。” 一道阴影投下,不知何时,冷清的男人走近,眉头微蹙,一副看不下去的表情。 白嫩的柔荑顿住,她刚准备反驳“哪里错了”,思及彼此的关系,咬了咬唇,没有开口。 只是无措的垂着眸,好像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苏曼毫无心眼的顺势道:“都兰你帮帮她嘛。” 他很“听话”的接过匕首,手法利落,两三下便削好一根,搁置一旁,随后不动声色的继续削第二根。 男人虽不发一言,认真的姿态却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苏曼托着腮痴迷注视的模样落入二夫人眼底,轻咳一声,招了招手:“小姐,来。” 少女被族姐拉至角落窃窃私语。 而查娜毕竟是小孩子,瞧了会儿觉得无趣,也独自抛着沙包玩儿去了。 小桌旁,仅剩他们俩,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无意识的绕着棉线,转动水眸偷瞄他。 这易容术真是厉害,仿若原本的脸皮,毫无破绽。 除了身形和嗓音没变,简直改头换面。 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都成了狭长型,不过,眸色一如既往的深邃。 啪嗒!修长手指一滑,竹篾“不小心”弹到桌边。 未等她反应过来,他稍稍俯身,借着捡竹篾的举动,低低道: “不许用匕首。” 一定要这么刺激他吗。 锋利的刃口几次贴着肌肤而过,看得他心惊胆战。 她压抑着上扬的唇角,乖乖应了声:“好。” 唔,眼睫还是那般纤长,勾得她好想……亲一口。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黑眸意味深长的眯了眯,迸发出些许灼热,又硬生生止住。 “苏其格,纸鸢快做好了吗?” 这时,查娜蹦蹦跳跳的跑来,他们各自退开,仿佛一触即发的情意从未发生。 脸颊的嫣红犹在,她支支吾吾道:“快、快了。” 瞥了眼查娜,眸光升起不悦,不经意落于她的小腹,恼意更深。 往后,是不是会有一个人,就如此正大光明的,同他抢她? 第502章 委屈 “这时间一晃,小姐已是大姑娘。”二夫人感慨着,狭促的眨眨眼,“有喜欢的人了。” 苏曼毫不忸怩的大方承认:“托娅姐姐如何发现的?” “行啦,你的喜欢都写在脸上了。”暗暗将男人打量一番,点点头,“眼光不错,看起来是个体贴有礼的。” 少女苦恼的叹息:“平日里可冷淡了。” “哎,你不懂,这样的男人稳重。”托娅拍了拍族妹的手,“族长唯你一个女儿,最是疼爱,而克烈为第二大族,无须再靠你联姻拉拢,所以这男方的身份地位倒没那么重要了,对族长撒个娇,保证事成。” “可也得人家愿意啊。”有些委屈的嘟起唇。 “傻妹妹。”二夫人大笑,“感情是慢慢培养的,再说,你乃克烈族之花,对自己多点信心吧。” 桌上,排放着削得整齐的竹篾,在她充满兴味的目光中,长指翻动,很快,牢固的框架扎好。 全程没让她有插手的机会,他接着铺开纸张,黏得平平整整,不多时,一只结实的纸鸢完美呈现。 “哇,好棒!”查娜开心的叫囔着。 就在她以为绑线这个活儿,他同样会代劳时。 纸鸢递上,低沉的嗓音十分淡然:“你来。” 不疑有他的接过,倏地,一抹温热从她的手背摸到了手心,且意犹未尽的捏了捏。 “呃。”她吓了一跳。 查娜就在旁边,这人未免太胆大了。 虽说这一登徒子的行为掩于纸鸢背后,但万一被察觉…… 她瞪了面无表情的男人一眼,低头穿上棉线系紧,交予迫不及待的小丫头:“去玩吧。” “谢谢苏其格,谢谢怪叔叔!” 怪叔叔? 他的脸色顿时黑了数分。 小孩子,果然一点都不可爱。 本来,她相当奇怪他为何要跟着苏曼,即使没表现得多亲近,可日日相处总是事实。 两天后,她大约猜到了缘由。 除了看他比赛,苏曼经常往托娅这边跑。 如此一来,节庆期间,他们几乎能时时见面了。 愉悦是她,委屈亦是她。 明明为名正言顺的夫君,腹中孩子的父亲。 却只能隔着数人,眼睁睁目睹别的女子讨好搭话。 而他们的交谈,顶多就一两句敬语。 简直比今生初识之时,还要生疏。 “没想到,苏妹妹现在对打马印也这般感兴趣?”二夫人颇为惊讶。 她振振有词道:“我觉得您有句话说得对,既然身在此处,就该学会融入,何况确实精彩。” 如果不是贪着这点遥遥相对的时机,她宁愿躺到榻上休憩。 “哈哈!”托娅抚掌赞同,“不错,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的性子了。” 两人一同望向赛场,经过淘汰,目前克烈族剩二十二人,今日要对垒的是硕特族。 各派八人,取前三名进入下一轮。 八位勇士翻身上马,其中,有都兰。 在一群虎背熊腰的克烈族青年中,他的身姿略显单薄,可气势丝毫不逊色。 七人围着他,似乎在商议着什么战术,大有马首是瞻的意味。 她抚着小腹,心里悄悄念叨。 看到没,这就是你的父皇,无论在何地,都是最英姿勃发的一个。 第503章 受欢迎 此时,一道娇俏的纤影靠近马队,径直来到他身旁,举起手中的水囊,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他迟疑片刻,接过抿了一口,随后微微颔首。 苏曼脸上的羞涩与兴奋,连远在高台上的她,亦能瞧得分明。 轻抚小腹的手一顿,她哀怨的碎碎念。 看到没,这就是你的父皇,换了脸皮还招蜂惹蝶的,若你是个皇子,将来可不要学他。 一声号角,比赛开始。 打马印,顾名思义,每套住一匹骏马,即打上专属的部落印记。 淘汰赛期间,只看个人成绩,按套中的马匹数量分高下。 枭阳男儿,个个好胜心强,比起赛来,亲兄弟也不会手下留情。 遂以,场上你争我赶,格外激烈,只为进入前三。 可是没多久,硕特族人发觉不太对劲。 对方有条不紊,分工明确,其中有几名特别壮硕的,不去套马,专门来遮挡他们的视线。 让那些身手矫健灵活的,趁机得手。 反观己方,抢不过克烈族,就挤兑同伴,差点当众扭打起来。 “术坤,你干吗!” “达如,这匹让给我,好歹能争个前三啊!” “凭什么,怎么不是你让给我啊?” “少废话!” 混乱间,“呜——”号角再起。 裁决者举起打印的烙竿,示意结束。 硕特族无一人晋级,垂头丧气的滑下马,望向场中央,想看看哪三名勇士得到赞赏。 但惊奇的是,被众人簇拥着欢呼的,并非获胜者,而是作为“盾牌”使用的壮硕青年们。 一张张忠厚老实的脸庞,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克烈族不仅赢得所有名额,还彰显了无比团结的兄弟情谊。 令围观的枭阳民众,倍感触动,群情激昂。 二十几名克烈勇士,不知谁高呼了一声“都兰!” 其他族人纷纷双手交叉,握拳于胸前。 柳蓁蓁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托娅笑着解释:“克烈族的礼仪,表达敬佩的意思。” 凝视着那个淡然傲立的男人,她扬起唇角。 你的父皇啊,英明睿智,处之泰然,为你最好的榜样。 正如二夫人之前所述,打马印节庆同样是男女之间互表心意的好时候。 比赛散去,许多少女鼓起勇气,将帕子塞入心仪的勇士手中。 而男子们则会事先准备一种纯白的小花,献给有好感的女子。 不求结果,只为不留遗憾。 这一环节,对二夫人来说没多大新意,觉得乏了,便起身离开。 她和柳蓁蓁跟着一道,走下高台。 突然,一名青年冲过来,二话不说把一小束水灵灵的花儿投至她的怀里。 她下意识接住,尚未来得及开口,那青年一溜烟跑远了。 “我……”她一时懵然。 美丽的花束躺在臂弯,握着不妥,扔了吧,貌似太狠心。 托娅嬉笑着轻拍她的肩:“别紧张,不过是有人被你的美丽折服而已,收下不代表接受,只说明你受欢迎,若立即丢弃,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哦。” 入乡随俗,她只得默默捧着,继续前行。 然而,那名青年似是开了个头,场下短短一段路,接二连三的冒出一人,腼腆的投来一束花,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第504章 醋意满满 待离开赛场,双臂之间满满当当,绿叶与洁白交相辉映。 柳蓁蓁不禁咋舌道:“表妹,你太受欢迎了吧!” 她无奈的叹息一声,加快了脚步。 就这么抱着,也是件极累人的事儿啊。 场地一角,亦有些少女想给都兰送帕子,但触及他身旁脸色不豫的族长之女,怯怯的收了心思。 苏曼对她们的识相,颇为满意,转头看向男人挺立的背影。 犹豫着摸到袖袋中的物件,指腹摩挲过绣线。 万一惨遭拒绝,往后要如何相处…… 徘徊间,狐疑的蹙起眉,他独自沉默许久了,是还在思考战术吗? “都兰?” 翩然走近,只见男人眼眸低垂,正盯着面前竖立的套马杆。 “怎么坏了?”苏曼吃惊道。 用牛皮做的绳结断成两截,松松垮垮的耷拉着。 “嗯?” 闻言,他仿佛如梦初醒般,才注意到皮绳的异状,犹捏着两端的手指缓缓松开。 “估计是刚刚崩断的。”苏曼不以为然道,“你没法修的,需要换一根新的。” 他点点头,看了看天色,露出疲惫的神色:“先回帐休息了。” “啊,那个……”攥紧帕子欲抽出。 就在欲言又止的空档,男人已迈开长腿,很快远去,全然没注意到少女挽留的姿态及黯然的表情。 “算了……” 还是等他多一点好感时,再说吧。 帐外,天色渐暗,柳蓁蓁收拾妥当,扬声道:“我去啦,你一个人待着不闷?” 哪怕作为人质,柳王妃也改不了好动的本性。 比起闲闲发呆,宁可去欣赏一群枭阳人围着火堆傻笑。 “不闷。”摆了摆手。 表姐是否忘了,她怀着身孕那。 虽然孩子很乖,肚子不明显,依然拥有喜静和嗜睡的症状。 较之身强力健的托娅,确实娇弱了些。 “当心点。”顿了顿,加上一句,“插上门栓。” 表妹太美,恐遇不轨之徒。 她懒懒应道:“好。” 外面巡逻兵来来往往,谁敢大喇喇的闯进来。 待柳蓁蓁离开,她小憩了会儿,恢复些许体力。 撂起帘布一瞧,黑黢黢一片,时辰不早了。 寻思一瞬,她打算端详下肚腹的近况。 这两天一直隔着衣物,未曾好好看过,不知可有什么变化。 依着表姐提醒,刚准备搭上木栓—— 倏地,门帘微动,推开一条宽缝,人影闪入,反手落栓。 在她瞠大双眸,呆愣之际,来人迅速掩实窗布,拨暗烛火。 忙完一系列事,确保无误,方探过身来,小心翼翼的搂住她。 动作轻柔,语气却不怎么好:“敢背着我,收其他男人的花?” 她眨眨眼,无辜道:“哪里是背着的,你不是在场么。” 黑眸危险的眯起,偏偏某人不知死活,仍在挑衅: “二夫人说,这叫受欢迎,枭阳男人喜欢一个人,根本不在意二嫁……唔!” 一只大手稳稳的托着后背,将娇小的女子禁锢在怀里,吻势汹涌,几乎不给她喘息的间隙。 另一手顺势扯开几粒繁琐的布扣,沿着小巧的腰窝往上摸索。 第505章 你嫌弃他? “好像……丰盈不少,嗯?” 清冽的气息拂过耳垂,带起阵阵酥麻。 双腿不由自主软了大半,她几乎挂在他身上,脸颊嫣红,意识迷蒙。 倏地,肚腹传来隐约的压迫感,她瞬间清醒,急忙低呼: “别,孩子……” 男人僵了下,稍稍退开些,倒没打算放弃。 “我会小心的……” 谁相信他的小心啊,而且这是……温存的地方嘛。 扭了扭腰肢,试图摆脱:“不要……” “别动。”嗓音更加低沉,接近沙哑。 她似有所悟,一动不动。 抵着她的肩头冷静了会儿,他平缓气息,扶着她安置到榻边坐下。 “为什么,总要让我经历这种,摸不着吃不到的痛苦?” 其实她也不怎么好受,鞋尖无措的蹭了蹭。 他握着软绵绵的小手,爱不释手的把玩,继而幽幽一叹:“这笔账,得算在姬维和特木尔的头上。” “还有三爷!”她忽然想到。 “三爷?” 把那天在帐内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知。 他的眉头越拧越紧。 “还记得我提过,前世皇宫城破,曾见到一队异国敌军?” 她不解道:“并非后梁人?” 摇了摇头,眼眸浮起厉色:“这回我来到枭阳方知,原来有人,里应外合,不仅联合后梁,还出卖给了枭阳,那服饰,正是曜日族的兵马。” 她倒抽一口凉气:“就为了权力和财富?” 他抿着唇角,没说出心底的预感。 最可怕的,或许是对方根本不为俗物。 “所以囡囡,我想趁此次,多探听些消息,乃至连根拔起,连带着救你出去的计划……”可能会因此改变。 本无意与枭阳为敌,但情势所逼,他不动手,真等特木尔准备好,往事怕要重演。 如果先将她送出,必定打草惊蛇,到时候又错失良机。 一边是妻子儿女,一边是国仇家难,他作为大祁君主,亦陷入两难境地。 他的踌躇及为难,她均看在眼里。 伸出白嫩柔荑,以指腹抚平他眉间的皱痕,轻笑道:“殿下,想做什么,便去做罢,若国家受到动荡,我待在哪都不安全,且不安心,不如陪着你,待在你身边,才是最好的地方。” 就算出了什么事,她也好陪着他,一起。 无论生死。 眼眸闪烁,隐有流光。 他的女人,外柔内韧,不断的带给他惊喜与感动。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怕他不信,她又道:“我会好好的,还有孩子,就当……从小开始的历练吧,经这一遭,往后必是个能成大器的。” 扬起薄唇,他好奇的打听: “几个月了?” 本也不懂妇人的事,只能依隆起的程度,大约猜是两三个月有余。 她算了算,酌定道:“四个半月啦。” 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为何看起来这般小?” 不高兴的抡起拳头砸向宽厚胸膛:“不许乱说,这孩子体贴我,一来身子太沉会累,二来被枭阳人发现就糟了,我问过游医,健康得很,你是在嫌弃他吗?” 大掌连忙包住小拳头,低声赔礼:“囡囡别气,是我乱说。” 堂堂帝王,此时此刻,毫无尊严。 第506章 撞见 “大概是我自己没长什么肉罢。”她努力为孩子辩解,“不算太小的,你……要不要看看?” 看看,怎么看? 他愣住,见她主动解了衣袍,接着敞开单衣,露出绣有杏花的兜衣。 抱着邀他共同探讨的心态,整个过程,她并无羞涩。 端得是理所当然,落落大方。 全然没顾及他的心情。 好不容易认命的可怜男人,眼前陡然一片雪肌玉肤,再受刺激。 光线昏暗,本是瞧不真切,但亦增加了旖旎的效果。 她稍稍撂起一点兜衣下摆,怯怯道:“你觉得,正常吗?” 纤细的腰肢犹在,唯有前面鼓起一道弧度,比起数天前,已经大了不少。 不过和托娅那种圆滚滚的相比,称得上秀气。 他十分茫然,小妻子这是在出难题。 孩子正不正常,他不晓得。 可这仅着兜衣的雪白人儿在面前晃,他快要憋得不正常了。 许是他的眼神太仲怔,她似想到什么,抬手掩住晶莹白嫩的肚皮,呐呐问: “是不是,有些丑?” 丑……吗?他望着那嫣红的眼尾,水汪汪的眸子,因怀了身子愈发显露的风韵美姿…… “囡囡,别撩我了……”委屈的低吟,试图找些分散注意力的话题,“唔……四个半月,推算一下,应该是元日回宫的前一晚?” 这事,她倒没考虑过。 经他一说,两人一同记起那晚的情形。 黑眸中的炙热顿时燎成了熊熊大火。 注意力非但没有分散,反而更集中了。 他如狼似虎的扑过去,忽地顿住。 她正满心不解为何会被放过,一阵脚步声传来,明显朝着这边靠近。 “有、有人?”惊慌失措的揪着衣服,活像被抓包的妇人,“怎么办,你躲哪?这么晚会是谁,难道……二夫人?” 他翻身至一旁,闷声道:“你表姐。” 女子独有的轻盈,且习过一点武艺,定是柳蓁蓁。 松了口气,又急问:“那你要不要回避?” “不用。”他捏了捏眉心,“正好有信转交。” 五弟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好过,加之计划有变,多少得帮忙安抚一下。 谈话间,门扉叩响。 “表妹。” 她大致整理了下衣衫,来不及全部扣好,卸了门栓,打开一条宽缝,猛地一拉扯。 “快进来。” 柳王妃没料到她会如此粗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等站稳了,一抬眼,就着幽幽烛火,看清帐内情形,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你、你不是那个……族长女儿的随侍……” 颤抖的手,随后指向衣衫不整的苏迎春: “表妹,虽然京城那位动作是慢了点,似乎有弃你不顾的嫌疑,可这样……会不会……你还怀着孩子呢!” 瞥了眼男人黑如锅底的脸色,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表姐,除了孩子父亲,我还能和别的男人同处一室吗?” 这解释,够明了吧。 可惜柳蓁蓁此时的大脑,已然不够用。 没什么比撞见当皇后的表妹与外族人厮混,更震撼的事了。 第507章 情势转变 他无奈起身,自怀里抽出一信封:“看完,烧了。” 纳闷接过,熟悉的称呼一入眼,柳王妃的泪水刷地滑落,迫不及待的拆开。 她拖着他来到一旁,给伤感的表姐留点空间。 “节庆结束,你就要随那族长的女儿回去了,是吗?”抠唆着他衣袍的襟扣,语气显然酸味十足。 这些日子,她大概也了解到枭阳国的政权格局。 克烈族相当于权势滔天的侯,拥有独自封地,不可能长时间待在王的族区。 长指刮了下微皱的鼻尖,他勾起唇:“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和孩子的。” 她哼哼:“苏曼年轻又漂亮,日久生情哦。” “没错,与你最久,谁人能比。”怜惜的轻吻唇角,“我该走了。” 那端,柳蓁蓁读完信,拭干泪珠,正打算说点什么。 却见印象里威严的帝王,扯过一块布,将随意搁在矮柜上的花束全部包妥。 似匪徒般夹带着,拨开门扉,左右观察一瞬,身形晃动,掩于茫茫夜色中。 合拢不久的嘴巴再次张大,柳王妃目瞪口呆: “这……什么情况?” 也太小心眼了吧,简直叹为观止。 她愣了愣,随即莞尔。 好吧,她的独占欲,不遑多让。 “五王府,怎么样了?” 激动的情绪尚未完全平复,柳蓁蓁抽泣两声,方缓缓道: “挺好的,桀儿会咿咿呀呀的叫唤了,澜哥说他很忙,在配合皇上稳定朝政,让我宽心。”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其他事,没多透露。” “哦?我怎么瞧着,满满两张纸呢。”她调侃道。 想必,都是些夫妻间的甜言蜜语罢。 柳王妃不甘示弱的斜来一瞥:“较之你们的干柴烈火,逊色太多。” 接着压低嗓音叮嘱:“王府的老嬷嬷交代过,虽说四个月可以……仍忌……” “没有啦。”她红着脸打断表姐的直白,继而正色道,“事关重大,你定要谨言慎行。” 柳蓁蓁用力应诺:“放心,我亦想早点见到桀儿。” 两人就该注意的事项,稍加商榷。 她提醒道:“把信烧了吧。” “好……”不舍的摩挲过纸张,凑近跳跃的火苗。 注视着字迹渐渐化作灰烬,柳王妃呜咽:“澜哥……” 远在京城的皇甫澜遥望夜空,幽幽一叹,继续埋首于奏折中。 唉,皇兄,何时能归?这张龙椅,真不好坐啊。 丑时,辽阔的草原晚风猎猎,一处密林隐着一队人马,与黑夜仿佛融合为一体。 唯有为首之人的马鞍上,挂着一盏摇晃的油灯。 倏地,侧耳听闻些许异响,暗二举起手臂,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儿落下,轻啄他指间残留的特殊饲料。 取出鸟口中的蜜蜡,除去蜡套,展开纸条。 半晌后,沉声道: “计划有变,随我出发。” 同僚疑惑发问:“干什么去?” 暗二嘿嘿一笑:“给咱大祁的使臣,造点势。” 华贵的毡帐内,哲布正埋首处理族中事务。 节庆期间,身为一族之长,更是没有闲暇时候。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蓝袍汉子不待通传,匆匆入内。 “族长,急讯。” 第508章 内部生疑 “古日,举止得体些,别让其他族看了笑话。”在旁协助的陶格斯开口训斥道。 “是。”汉子讷讷低头。 哲布原本未多在意,可当摊开羊皮纸,随着一行行阅过,怒意渐生。 最后啪地一掌,击向桌面。 “糊涂!” 满桌的零碎物件随之弹起,部分散落在地。 陶格斯吓了一跳,弯腰一一捡起,凑上前: “大哥,发生什么事?” “唉!”攥着纸张,哲布烦躁起身,于帐中来回踱上数步。 “大哥……” “别烦我!”展臂一挥,不耐的推开族弟。 须臾,哲布似下定决心般,一声不吭的负手走出,往金帐方向疾步而去。 陶格斯目送着高壮的背影,默默垂下了眼睑。 “王,拦不住克烈族长——” 枭阳王与几名心腹商议着要事,守卫跟在哲布后面踉跄入内,一脸忐忑。 眉头不悦拧起,很快又不动声色的恢复平静。 特木尔摆了摆手:“都出去吧。” “是。”众人躬身行礼。 待帐内空无他人,枭阳王微笑道:“哲布老兄,怎么啦?” 将羊皮纸掷于对方怀里,粗声低吼:“王,当真是您干的?” 看着与边境相关的详尽汇报,特木尔默不作声。 “这么大的动作,为什么其他族长均没收到消息?” 眼眸闪过一抹冷光,欠了欠身,不紧不慢道:“确是本王做的,并且,即将成功。” “成功?” “吞并大祁只是其中一步,我的目标,为整个中原。” 哲布满脸不可思议:“王,中原有句古话‘人心不足蛇吞象’,枭阳已是四夷之首,族民活得逍遥自在,何必去招惹大祁那样的强国?传闻君主景元帝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您如此冒然而为,恐要给国家带来劫难啊!” 枭阳王绷着脸,深吸了口气,决定开诚布公:“哲布未免小瞧了本王,自是握有把柄,无须多虑。” “那些大祁使臣驻扎至此,为了……” “他们的皇后。” 震惊的后退一步,克烈族长瞠大双目:“您掳了他们的皇后,不怕遭到名正言顺的攻打?” “怕什么。”特木尔悠然的抿了口茶,“任何风吹草动,本王都能事先知晓,何况那大祁君主根本不如你所述的这般英勇,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软弱男人罢了。” “只要把握好分寸,蚕食个一年半载的,富饶的资源尽纳本王手中,到时候……”先拿你们这些小部落试试刃。 完全没察觉枭阳王不同寻常的野心,亦或说,克烈族长十分自信百年来,互相制衡的政权模式,压根不认为其真的敢不受牵制。 “不行,此事必须告知其他部落,大家坐下来商议表决,再作定论。”哲布斩钉截铁道。 端着茶盏的手一顿,特木尔沉吟:“消息不曾散开?” “当然没有。”忿忿地瞪了一眼,“我的手下第一时间压下,若是众所周知,这节庆还办得下去吗,岂不全乱了套!” “多谢。”右手搭肩,微微行礼,特木尔似想通了,朗声道,“这样,过了节庆,你留下参加狩猎,到时候咱们具体讨论,待有了初步方案,随即召集另外几名族长,如何?” 第509章 风华不羁 介于特木尔诚恳的态度,考虑到大局,哲布勉强同意。 待中年汉子拂袖离去,巴哈自角落现身,跪地道:“请王责罚。” “怎么回事?”枭阳王怒气冲冲,“不是让局势稳定前,私下往来,封锁一切动静吗,是谁走漏风声给哲布?” 巴哈急忙道:“王,并非曜日族内部问题,应是大祁使臣那边……” “好好的,他们吃饱了撑着去招摇?”特木尔百思不得其解。 这大祁又不知他们内部的矛盾和关系,凭什么做出反常举动,实在毫无依据。 “哼,估计是克烈的老家伙在提防本王,到处安插探子。” 巴哈保持跪地的姿势,等候命令。 “去,告诉那条忠犬,该下手了。” “是。” 鹰隼般的眼睛迸发出凶狠的光,既然如此,休怪他以绝后患。 热闹的打马印节庆,转眼即到尾声。 最后一天的决赛,安排在了晚上。 熊熊篝火,照得夜间如白昼。 经过几日淘汰,仅剩四支族队,曜日和克烈分别占了六人,其他两族各二人。 格根亲自为六名勇士绑上代表鼓舞的额带,特别在都兰的肩头拍了拍。 “加油。” 这回,难得的人数持平,信心满满啊。 他颔首,转身时余光瞄到一道熟识的人影,位于后方席位。 姬维,留在枭阳,除了为得到庇佑,可还有其他目的? 对决的赛制以族队为一个整体,遂以人数越多,越有优势。 开场没多久,十匹骏马,曜日和克烈各拿下五匹,其他四人空手而回。 第一轮,不出所料的刷掉了碍手碍脚的小部落,来自两大族区的青年正式交锋。 “哟,手下败将们,今年竟然能熬出六人,奇迹啊!”有人出言不逊的挑衅。 克烈族人回敬道:“是奇迹还是能力,比比看便知!” 第二轮拉开序幕,先是抓住空势,各套中四匹,然而不知为何,围剿和针对的战术渐渐不起作用,克烈的青年碰上气势汹汹的曜日族人,节节败退,龇牙咧嘴的躲闪着。 等他察觉不对时,结束的号角声已吹响。 落下了两匹的差距,如果下一轮不能多套中至少三匹,将与胜利失之交臂。 “怎么回事?”趁稍作休息的空档,他皱眉问道。 同伴揉着手臂,指着对面两名高个儿道:“太强了,撞上疼得要命,根本挡不住啊。” 疼?黑眸倏地眯起,他撸起此人的衣袖,看向手臂外侧。 果然,淤青一片。 “告诉他们,下一场,那两人交给我。” “哎,好。” 对于他的指令,同伴们毫无意见,纷纷叮嘱多加小心。 最终比拼开始,围观的人群中,柳蓁蓁跟着抚掌叫好:“加油!” 托娅惊奇道:“连你表姐,都喜爱上这项比赛啦。” 她笑了笑,未等回应,柳王妃附耳小声道:“我是为你喊的呀。” 表妹害羞,只能为其代劳了。 曲起手肘轻击了下多话之人,低斥:“安分些。” 表姐的听话程度,尚不如腹中胎儿。 托着腮望向场中潇洒的男人,暗自腹诽,不得不说,殿下即使没有原本的相貌,这身打扮也极为好看呢。 若是换了那张俊美的脸皮,束着墨色额带,怕是更加风华不羁吧。 第510章 获胜之夜 矫健的骏马奔跑着,套马杆在空中挥舞,两个高大的曜日族人围拢着逼近,打算故技重施。 不料,被一名冷漠的年轻人半路拦截。 “大哥,上。”一人以眼色示意。 粗壮的臂膀挥来,都兰不慌不忙的单手钳制住,顺势往上一摸,心中顿时了然。 一触即分,三人驭着马打转,彼此试探,寻找着再次近身的机会。 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趁着疾速,他索性将杆子插入马鞍带子,空出双手,探向来者。 只听嘶——一声,两只袍袖当场扯破,露出银光闪闪的护肘。 “卑劣!”众人哗然,义愤填膺的振臂高呼。 特木尔的脸色黑了数分,端坐在侧的哲布哼道:“王,原来这就是曜日族获胜的秘诀?” 未等枭阳王作声,第二个汉子的袖子也飘落在地。 两人光着膀子,自觉万分羞耻,失了抢夺的念头。 那边的克烈勇士们,依着事先布好的策略,终在裁决者举杆前一刻,套中了第八匹骏马。 不仅揭穿了作弊耍诈,且光明正大的赢得了比赛。 格根乐得哈哈大笑,与妹妹击掌庆贺。 两名高大的汉子跪在枭阳王面前,眼神闪烁。 “简直丢尽族人的脸!”特木尔怒叱,“押下去重笞一百鞭!” 真是没用的东西。 脸色丕变,两人刚想开口申辩,上前押解的侍卫一手捂嘴,一手于后背某处重重一击。 刹那间,痛得额冒冷汗,尚未反应过来,就拖拽着消失于拐角。 “恭喜哲布,今年获胜。”枭阳王随即举杯,十分大方的予以祝贺,“别为了那两个无耻之徒,毁了节庆的心情,来,干了!” 说罢,率先一饮而尽。 微冷的气氛瞬间恢复热络,族长们纷纷道贺,哲布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事过即忘,笑着一一回敬。 无论赛场上斗得多么激烈,这一结束,大家又是大草原上同宗的兄弟。 手牵着手,嘹亮的歌声响起,围绕着篝火,踏上欢快的舞步。 来自各部落的人们无比珍惜这一年一度的盛大节庆。 最后一晚,大有不闹到深夜不罢休的架势。 火光的阴影处,姬维抿了口酒水,砸砸嘴,心中不大痛快。 那枭阳王竟不把自己奉为上宾,实在气闷。 不过通过刚刚的比赛,倒是深觉,似乎小瞧了这帮蛮夷,居然貌似还懂得些中原兵法。 转念想到特木尔交予的军队,情绪舒缓了几分。 等“不死军”培养出来,定东山再起,踏破皇甫玥的江山,继而回到后梁,让小七看看,谁才是最适合国主之位的人! 透过虚虚光影,仿佛看到了重新登上帝位的一幕,姬维扬起恣意畅快的狞笑。 苏迎春抬头搜寻一圈,未见到那人的身影,估摸着是不爱这种场合。 掩着口打了个哈欠,对表姐道:“我们回去吧。” 柳蓁蓁自是明白她嗜睡的劲儿,便和二夫人打了声招呼,两人相携离去。 走到暗处,瞅着四下无人,搀扶住低声问:“可有哪里不舒服?” 第511章 有些刺激 她摇了摇头,凝神片刻,忽然道:“有点饿了。” “饿?”刚刚宴席上,菜肴那般丰盛,没见她少吃啊。 她纠结半晌,试图解释这种奇怪的感觉:“就是……胸口痒痒的。” “哦……”过来之人了悟,“馋了。” 视线齐齐落于小腹,异口同声道:“是他想吃。” “这时辰,你一个人质,要如何开小灶?” 若是在大祁皇宫,山珍海味任君选择啊。 柳姨娘深深的为小皇侄抱屈,如此下去,怕要落个营养不良。 她却是看得开,不在意的笑道:“无妨,忍一忍。” “唉,早些歇息吧,养养精神。” 缓缓穿过小径,走了没多远,听闻一道熟悉的娇俏嗓音,且讲的是生硬的中原语。 “都兰,我有话要对你说。” 姐妹俩面面相觑,正巧前方有一灌木丛,柳蓁蓁无声的招了招手。 其实她不怎么感兴趣,但…… 好吧,还是有点好奇的。 可当真的与表姐掩身其后,悄悄打量不远处的那对男女时,不由得升起些许感慨。 忆往昔,她曾偷窥过表姐与五皇子。 后来,在御花园蹲守皇甫珊及四王爷。 如今,轮到窥望异族小姐表白自家夫君。 想想……有些刺激。 今晚难得的月朗星稀,隐约照出两人的神色。 女子略带羞怯,男人……面无表情。 柳蓁蓁推了推她,比划个大拇指——开场表现良好。 她觉得,毫无悬念,好像确实没有看下去的必要。 “他们说中原女子温柔,你既有一半的血脉,定然是偏爱那类的吧,我愿为你学好中原语,为你一人温柔,所以……可以喜欢我吗?” 柳王妃感到大开眼界,这枭阳儿女就是直爽,换作普通男人,哪个扛得住啊。 她也深有同感,苏曼性子好,长得娇俏可人,比当初咋咋呼呼的姬瑶强多了。 可以看出,是真心喜欢……她夫君的。 不为皮相,不为权势地位,单纯看中他这个人。 世间繁花缤纷,的确难以抉择,不如共采撷。 倘若,他真敢采…… “不可以。”淡淡的,毫不迟疑。 躲在灌木丛中的两人,仿佛听到了少女心碎的声音。 “别急着拒绝。”苏曼眼眶微红,嗫嚅道,“也许日子久了,会发现……” “你最好牢记我的拒绝。”他语意骤冷,似有不耐。 太绝然,太无情了…… 作为旁观者,她啧啧摇头。 打小呵护于父兄的掌心,何时受过这份委屈,苏曼绞动着手指,泫然欲泣: “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吗?” 他漠然不语,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早就抬脚走人了。 那么多事等着他安排布署,根本没空陪大小姐玩无聊的猜心游戏。 以为他想要隐瞒,少女一鼓作气道: “我都看见了!上一回你晚归……” 偷听的姐妹俩大惊失色。 看见了?看见什么,难道是潜入她毡帐之事,暴露了? 脑子飞快的运转着,三四种借口迅速浮现,可每一种都相当薄弱,经不起推敲。 她甚至想实在不行,就说是自己寂寞难耐,主动勾搭不成…… 第512章 想吃包子 “衣袍粘上一片白色花瓣,摘了送给谁……” 闻言,她松了口气,原来是花瓣惹的祸。 那种花挺常见的,无意碰到亦不稀奇,只要拒不…… “嗯。”冷清嗓音承认得很干脆,“有喜欢的人。” 她倍感意外,哪怕模棱两可也好啊,这般回答不怕得罪了族长女儿么。 毕竟还在人家手上当差,好歹识点实务啊。 显然某人不懂什么叫识时务,再予重击:“除了她,旁人入不了我的眼。” 月色中,她看到了表姐揶揄的表情。 柳蓁蓁晃着手指,来回指点,笑得格外狭促,然而乐极生悲,不经意挪动的脚踩上几枚圆石子—— “哎哟!”一个扑腾,摔出灌木丛。 她下意识惊呼:“表姐!” 气氛尴尬,如此突兀,想装成刚刚路过都显得苍白无力。 尴尬的笑笑:“苏曼小姐。” 少女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抖了抖唇,哇地一声哭着跑远了。 她发誓,以后再也不跟表姐一起偷听了,亏得是个练过武的。 这一闹腾,吸引了四周不少侧目,她只得装模作样的对他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正准备拔腿开溜,身后响起某人凉凉闲语:“二位,来赏月的?” 柳王妃默默退后数步,尽量降低存在感。 他话里的兴师问罪,还是能听懂的。 思及之前承诺的“少管闲事”,纵使心虚,她依然强撑着回道:“对,今晚月色……明亮。” 探听夫君的情事,哪里叫闲事,她端得理直气壮。 “可满意所见到的风景?”神色未改,眸光透着警告意味。 简直胡闹,怀着孩子蹲树丛里,万一方才不小心摔倒的是她,要怎么办? 偏偏虽然察觉到,却无法明着提醒,遂速战速决,把苏曼气走,顺便以绝后患。 在灼灼视线下,她后知后觉的抚上肚腹,缓缓垂下小脑袋:“咳,还行。” 绝对没有不信任的意思,不过是好奇罢了。 水眸投去讨好的一瞥。 殿下,信她啊,千万别使什么惩罚手段,现下这身子……受不住的。 她那小媳妇姿态,令柳蓁蓁打抱不平。 凭什么表妹收个花,这位可以不高兴。 而与其他女子私会遭当场“抓包”,仍然一副问责之势。 什么理儿均被他占了,未免太过霸道! 眼珠一转,故意大声问:“咱们回帐吧,你不是说饿了?要是随便挑,此刻想吃什么?” 最好说些八珍玉食,美馔佳肴,让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气恼惭愧。 皇上又如何,亦沦落到无法满足孕妻口腹之欲的境地。 两人相携走出一小段路,她认真回道:“包子,皮薄馅多的。” 柳蓁蓁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就……包子?难道不是海错江瑶,金齑玉脍?” 她皱了皱眉,酌定道:“只想吃包子,热乎乎的那种。” “……” 表妹这怀的,到底是个什么可爱小贴心啊。 虽说节庆期间的膳食为统一招待,但每个族都有私下的小厨,专为主子们做些额外的点心。 巳时,古力思伸了个懒腰,刚打算熄灭炉膛的火,一道黑影缓缓走近。 啪嗒!一锭金子搁在灶台上。 厨子恭敬且疑惑:“都兰大人?” 格根少爷身旁的红人,族内几乎无人不晓。 “一屉包子,做成方便入口的大小,皮得薄,用最新鲜的馅料。”顿了下,又道,“外加一盅鸡汤,撇去油沫,放些松茸。” 第513章 起个小名儿 古力思听得一愣一愣的。 即使枭阳贵族,也不太在意食物的做法,看重的往往是量。 肉得大块,菜得大份,像都兰大人这一通要求,倒闻所未闻。 “不会?” 见男人面露不悦,厨子忙道:“不至于,就有些繁琐……” 啪嗒!灶台出现了第二锭金子,明晃晃的分外扎眼。 “您先回帐,小人一做好,立马送过去。”笑得谄媚。 只要金钱足,万难险阻皆克服。 打赏不是没收过,可这般大方的,确实不曾遇到。 他一撩衣袍下摆,直接于一旁的圆凳坐下: “用心些,往后还有机会。” 古力思暗暗咋舌,据说中原人对膳食特别讲究,今儿算得到证实了。 为了“生意”能够长久,克烈的厨子使出浑身解数,在男人严格监督外加数次指点下,总算圆满出炉。 缭缭白烟中,古力思认为,这应是有史以来做过最精致的食物了。 当自信的目光,触及都兰大人不甚满意的脸色后,瞬间受到打击。 他似无可奈何般“啧”了一声,用干净的油皮纸包妥。 随后,一手提着纸包,一手托着盅碗,大步离去。 “真是挑剔。”古力思咕哝一句,拭去额际的薄汗。 不过……视线落在两锭金子上,急切的揣进怀里,顿觉一切疲惫都消失了。 希望离大人下一次“嘴馋”的日子,不会太远。 帐内,柳蓁蓁铺好床榻,唤表妹早些歇息。 虽然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君王听的,但回头一思索,就算热乎乎的包子,送来的可能性亦微乎其微,遂并未放在心上。 苏迎春梳顺长发,披散在肩头,正欲拨灭油灯—— 咚!阖紧的纸窗轻响,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狐疑的支起木楞,帐外漆黑一片,不见半个人影。 “谁啊?”柳蓁蓁警觉的凑过来,一同左右张望,忽地指着窗台下方道,“这是什么?” 一根粗绳吊着一串东西,稳稳的挂在木框上。 昏黄的暖光中,她噙着淡笑打开油纸包,一股香味随即弥漫开。 皮薄馅多的包子,一个挤着一个,热气腾腾,显然刚出炉不久。 拿在手上,小小的,两口吃完,不油不腻。 揭开盅盖,清亮的鸡汤飘着些许鸡丝及细碎的松茸,浓郁扑鼻。 她坐于小桌旁,一口包子一口汤,吃得不亦乐乎。 枭阳的面食总归不如中原的精细,入口略粗糙,馅儿的口感较之偏重。 可她觉得,真是前所未有的好滋味,连京城最出名的包子铺也比不上。 如愿吃到期盼的食物,心口痒痒的馋意奇迹般消失了。 她抚着隆起的肚腹,自言自语道:“唔……给你起个小名吧。” “咦,要取小名吗?”柳蓁蓁咽了咽口水,尽量离诱惑远一些。 那位的宠爱,岂敢沾光。 “之前澜哥提过,皇嗣的名皆按祖制排列,再由父皇从中挑一个,所以定是轮不到你做主了,不过这小名,倒可以先叫起来。”搓了搓手,兴奋道,“什么名儿?” 她举着软软的白团子,笑道:“小包子。” 第514章 第一次回应 “咳!噗……哈哈!”柳王妃一手捂紧嘴巴,以免动静太大,一手忍不住猛拍了几下大腿。 她不予理会,慢条斯理的吃完,洗净双手,收拾妥当,回身见表姐犹在闷笑,板起脸: “柳蓁蓁,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噗!”努力控制住表情,摆了摆手,“首先,我能问下,有何特殊含义吗?” 她一本正经道:“纪念他父皇为其所做的第一件事啊,而且,不觉得这个小名,很可爱吗?” “可爱,非常可爱。”颇为赞同的点头,“其次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个皇子。” 她不解道:“怎么了?” 皇子不能有小名吗? 柳蓁蓁扶额长叹,唉,皇长子啊,不出意外,即是太子,再往后……唔,已经可以想象当今圣上的脸色了。 “你准备,告诉那位吗?” 她微微羞涩:“等有机会。” “若是他……不同意呢?” 十有八九极力反对,甚至可能深深后悔这半夜送包子来。 忽然想到话茬由谁而起,柳蓁蓁倏地怔住。 完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名需要经过他同意?”她傲然扬起小下巴,“我一个人叫便是。” 柳王妃默默对未来小皇侄忏悔。 姨娘尽力了,端看你父皇能不能阻止,依百依百顺的程度来看,恐怕凶多吉少。 熄灭油灯,夜已深。 她侧卧着,双手环抱日益沉重的肚子,轻喃:“小包子,娘亲爱你哦。” 折腾许久,早已疲累,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黑暗中,一直安安静静的肚皮跳动了下,似被什么蹬到,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很快又恢复如初。 可惜,小包子的第一次回应,迷糊娘亲不曾察觉半分。 大祁,晋宁州郡。 州郡最大的酒楼内,一楼搭有戏台,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时下最受欢迎的曲子。 二楼包间,坐着一老一少,一边欣赏伶人的表演,一边喝酒闲聊。 “孟大人,本王敬你。”皇甫辛端起玉杯。 孟戚花甲之年,头发白了大半,笑呵呵道:“不敢当,三王爷客气。” “孟大人一生为大祁鞠躬尽瘁,如今告老还乡至本王封地,理应接风洗尘啊。” 酒过三巡,皇甫泽不经意提起皇上,道是很久未归京,不知现下如何。 “唉,这圣上也是不易,皇后离宫的伤痛,怕是一年半载难以愈合,前些日子下江东开阔河道,精神瞧着倒是好了些,不知怎么的,开春后,情形每况愈下。” “啊?”吃惊的追问,“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孟戚抿了口酒,侃侃而谈:“处理国事懈怠不少,往日递上去的折子,最多两日,定能批出,近来得拖上四五日。” “上朝亦有些心不在焉,时常发愣。”凑近了,压低嗓音道,“而且脾气暴躁,性子从沉稳变得沉默,高深莫测得不爱开口,咱们一群老臣的心,天天跟着扑腾扑腾的跳,就怕哪一天触怒龙颜,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皇甫辛笑了笑,拎起酒壶为彼此斟满:“皇上只是心情不好罢了,不至于做残暴的事。” 第515章 后梁起风波 孟大人附和着颔首:“确实,下官算看着皇上长大的,本性纯正,就算再如何变,偏不了方向,许是要多给些缓冲的时间。” 送走孟戚,皇甫辛坐回原位,继续饮酒。 曹充上前,放下厚厚的帷幔,将一楼的喧闹隔离。 这时,楼梯一阵响动,有人轻扣门扉。 曹充接过密信,躬身道:“王爷,京城来的。” 苍白的指尖夹着纸张,皇甫辛一行行阅过,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那笑,越扩越大,直至癫狂。 二哥所有的异样,在他眼里,才是正常的。 然而不够,仅仅辗转反侧,何来舒爽。 他得添点柴,让这把火,越烧越旺。 让那女人最骄傲的儿子,四面楚歌,众叛亲离! 后梁国都。 处理政事已近尾声,姬云朗声道:“各位爱卿,可还有要事上奏?” 一名大臣犹犹豫豫的,咬咬牙,毅然出列: “国主,臣有要事禀报。” “讲。” “后梁现为大祁附属国,年年需进贡,签订的条约虽是互利,但终究偏向对方,这些,臣等均无异议,较之姬维当道时,安定富足许多,确得感谢大祁君主。” 话锋一转,大臣愤慨道:“国主信诚为本,守着当初相助的约定,可您是否想过,那景元帝存着狼子野心,所谓的附属国,不过为缓兵之计!” 姬云微微蹙眉,眸中隐着沉思:“有什么风声?” 见同僚大胆提出,另一位臣子也忍不住了,凛然道:“国主,您有所不知,如今中原都在传,大祁欲违背条约,吞并所有小国,不少君主频频向后梁提出质疑和试探,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啊!” “关系后梁命脉,请国主三思!” 几人共同谏言,齐声道:“望国主慎重!” 下了朝,姬云慢慢往内殿走去。 一路上沉默不语,身旁的宦官亦不敢多言。 姬维待过的寝宫早已弃用,他尚未立王后,暂住于父皇曾经的永寿殿。 殿内立着一名清冷的女子,一袭简单长裙,见到他行了一礼。 他抬手屏退了其他侍从,对女子道:“梦槐,更衣。” 梦九脸上没什么表情,动作十分娴熟,显然做过多次。 换下华贵锦袍,姬云披着素色长衫,低头看向女子半垂的眼睫。 似感应到什么,梦槐淡淡开口:“国主,有心事?” 姬云悠悠一笑:“本王的心事,你还不明白?” 抿着唇角,她充耳不闻,系好衫衣的扣子,刚打算退开,男人忽地伸手拉住,顺势把人拥进怀里。 “别拒绝,就抱一会儿。”抵着女子单薄的肩头,轻轻道。 以她的身手,未触及时便可闪开,能被搂住,已是默许。 “国主,要抱多久。”默许归默许,冷漠的话,依旧要说。 姬云答非所问道:“何时接受我?” 等了会儿,一如既往不见回应,他松开,笑容有些无奈:“什么时候,才能把你的主子,放第二位?” 她盯着他看似温和的双眼,平静道:“我永远,是大祁子民。” 第516章 送补品 两人相对默然,气氛凝滞。 一声通传打破了寂静:“禀国主,梁大人和莫大人已于偏殿等候。” 身形微动,黑眸重新升起笑意:“留下,一起用膳。” 梦槐不置可否,目送瘦高的身影消失于殿门外。 “梦小姐。”一名小宫女行了一礼,态度恭敬,“国主嘱咐,议事大概需要一两个时辰,您可先至武台殿,新到一批适合女子的兵器,供赏玩。” 对于国主将大祁特使强留后宫一事,宫人们不敢妄言,只当半个主子小心伺候着。 “好。” 随着宫女穿过花廊,她偏头看了眼偏殿紧阖的门扉。 人心尚且隔肚皮,何况两国之间。 无论多么交好,总存着彼此留一线的制衡。 姬云的在意,到底仅仅因为她这个人,或为了她效忠的国家和主子。 这怕是个难解的谜题,也是最深的隔阂。 说到底,他们皆非单纯之人。 她不信他,他亦然。 一阵微风吹过,荡起些许粉白的花瓣。 她抬手,一片落于掌心。 初夏将至,不知京城的早莲,开了么。 思及元日时,苏迎春托人送来的分红明细,不禁轻笑出声。 愿她那位纯善的娘娘,平平顺顺,万事安康。 枭阳,金帐。 时隔大半个月,苏迎春与陌言再次见面。 与上一次的凝重不同,这回,有种古怪的轻松。 “皇后娘娘,您的气色,差了好多!” 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满脸震惊,迎头一声大喝。 怔仲当场,茫然无措之际,只听陌大人又道: “人也瘦了,定是不习惯此地的饮食,臣惶恐!” 若非昨晚表姐刚取笑过她身上终于长了点肉,怕不是当真要信了陌言的话。 她抿了抿唇,考虑着如何拐弯抹角的提要求。 三餐尚能接受,不过这零嘴方面…… “枭阳王。”陌大人立即拱手道,“咱们娘娘身娇肉贵,纤细体弱,可得照顾周全了。” 特木尔耐着性子解释:“本王绝对没有亏待,娘娘现在与我最宠的二夫人几乎同等待遇。” “那怎么够。”招了招手,候于帐外的两名随侍一前一后走入。 前面的拎着一提五层雕花食盒,后面的捧着一只大木匣。 在枭阳王狐疑的眼神中,陌言大大方方的打开食盒。 五层琳琅满目的各式糕点蜜饯,每一层都不相同,甜咸香酥应有尽有。 “这是自大祁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得很,往后娘娘想吃什么,让枭阳王转达一声,臣等立即办到。” 继而掀起一旁的匣盖,里面满满搁着品质上层的松茸、冬菇、燕窝等滋补品。 “请枭阳王拨个小厨候着火,娘娘可缺不得这些。” 她闷不做声的端着架子,好似往日里真就如此娇贵。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定是那男人下的令,想着法子来宠她。 一个人的话,倒无所谓,如今怀着小包子,该补的确实不能落。 望着面前一堆东西,特木尔瞠目结舌,劳师动众的前来,就为了这些吃食? 那景元帝当枭阳是自家后院吗! 面对微沉的脸色,陌言不慌不忙补上一句:“如果不精心伺候,导致娘娘玉体消瘦,届时臣无法对皇上交代,两国相交的前提,本就是皇后的安危,您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懂。” 第517章 分享糕点 特木尔暗暗冷哼,明明掳了个人质,却好似迎回一尊神佛。 自由不得干涉,连吃食亦需格外精细了。 不过想到即将索取的精炼铁矿,心底稍稍平衡了些。 那大祁君主确是个无用的,到这份上了,还担心娇宠的女人吃一点苦头,难怪让人寻着可乘之机。 皮笑肉不笑的回:“放心,本王定叮嘱侍奉到位。”顿了下,道,“还请使臣大人于边境低调行事,否则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恐鞭长莫及,对皇后娘娘也不利。” 陌言心知肚明此话起因,掩去眸中的精光,随口敷衍了几句。 双方的势力均开始悄悄运作,局面渐渐风起云涌。 “苏曼,怎么闷在帐内,不出去玩?” 哲布掀开布帘,望着小女儿恹恹的模样,满脸疼惜。 自从妻子因病逝世,长相最为肖似的苏曼成了唯一的寄托。 在枭阳,十五六岁的姑娘年岁不算小了,依然未起许人家的念头,生怕嫁过去要受委屈。 前几日族人提议可招婿,当即觉得不失为良策,只待得了空,与爱女好好聊聊。 “父亲。”苏曼环住中年汉子硬朗的腰身,如四五岁的孩童般撒着娇,“我们何时回克烈啊?” “快了。”覆着薄茧的大手轻抚发顶,“明日我会与王前往沁格布狩猎,办完事就收拾行装。” “我想念您做的奶皮子了……”低低咕哝。 其实哪里是嘴馋,表白被拒的怅然犹在心间,郁结不甘而已。 “好,回去就做。”铁汉亦有柔情,哲布调侃道,“以后啊,为父把这手艺传给你夫婿。” “不要。”任性的拒绝,“女儿不嫁人,一辈子伴在父亲身边。” 愣了愣,中年汉子哈哈大笑:“克烈族的小公主,只要你开心,不嫁人也无妨!” “父亲!”感动的搂紧。 幸得这世上最好的亲人,或许有一天,能完全放下对都兰的迷恋吧。 次日,苏曼原本打算继续浑浑噩噩度过,末时,帐外响起熟悉的低沉嗓音: “小姐,二夫人请你去帐中小聚。” 攥紧衣袍,想回不去,可骨子里的傲气促使她故作平静道:“等一等。” 消沉几日该振作了,不然会让他瞧不起的。 特意换了一身明艳的衣袍,出了帐,午后的阳光下,男人的表情淡然如常。 没有尴尬没有嘲讽,仿佛那晚的事从未发生过。 他压根没放在心上,这个认知令苏曼更加难受。 勉强打起精神,踏入托娅的毡帐,与其中两人打了个照面。 特木尔的贵客,见证她狼狈的中原女子。 一人大大咧咧,举止豪爽,另一人温柔姣美,长相出色得叫旁人羡艳。 心绪复杂,百感交集,甚至在想,族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苏曼快来,尝尝这些糕点,可好吃了。”二夫人热情的招手。 默默松了口气,显然那姐妹俩不曾碎嘴。 “糕点?”拈起一块从未见过的食物,下意识问,“哪来的?” “我夫君托人送来的。”美丽的女子柔声回道。 “你成亲了?” 苏曼诧异的看着这名被查娜唤作“苏其格”的女人,许是肌肤细致,显得娇嫩青涩,不像嫁过人的。 苏其格,苏曼,她们的名字有些相似。 第518章 囡囡到底怎么了 “看来我犹有资本,可以冒充待嫁少女。”女子半垂着眼,小声嘀咕一句。 近五个月身孕,仍然瞧不出,不免自豪。 嗓音压得低,几个女人没听到,却传入不远处的男人耳中,黑眸闪过一抹幽光。 呵,等这次安然回宫,定将她困于殿内,好好承宠,待像个妇人了,再放出去。 托娅笑道:“没想到你夫君这般惦记,既然是千里迢迢的心意,理应独享啊。” 黑眸立即浮起赞同的神色,以她嗜好的程度,在最佳口感内能够吃完,为何要分给不相关的闲杂人等。 苏迎春不好意思道:“我不太爱吃糕点。” 事实上,强逼着吃一口,肚子里的小包子百爪挠心般抗议,含着干果蜜饯便欢喜。 表姐说当初也如此喜酸,只是没她反应激烈,笑称这孩子将来定是个性格倔强的。 “咳!”沉默的男人忽然低呛一声。 苏曼以为他觉得无趣,踌躇道:“都兰,要不你先回……” “无事。”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似在缓解喉头的不适。 小骗子,之前用完膳,还能吃下数块,宁可胀着了躺在那儿,哼哼唧唧的使唤他揉肚子。 心思一转,眉头微蹙,不爱吃,难道是身子不舒服导致的? “嗳,男人嘛。”二夫人了然道,“有那份心,足够了。” 隐约猜到,这女子定也是哪国贵族的夫人,深觉不被舍弃已属情深。 “最近啊,我十分想念家乡的红果子,不加糖衣的那种哦。” 笑眯眯的兀自说着,帐内除了柳蓁蓁和某人,没人听得懂何为“红果子”,只当是一种特产。 被特意告知的男人眯起眼,愈发纳闷。 不加糖衣的山楂果子?到底是谁喜欢那种酸到掉牙的东西。 他的囡囡,究竟怎么了? 当晚,暗二接到一只扑棱着翅膀的乌金,慎重打开字条,半晌后,召集来所有的弟兄,严肃道: “媳妇生过娃的,出列。” 众人面面相觑,六名禁卫茫然跨出一步。 暗二给每人分发一张纸:“写下媳妇怀孕期间所有喜好,以及大夫嘱咐的事项,越详尽越好。” “修哥,这回要对付的,是名孕妇?”一人凑近了好奇道。 纸张敲到对方头上:“主子的运筹帷幄,能告诉你?别胡乱瞎猜,尽心尽力便是!” 六人咬着笔杆,绞尽脑汁的回忆着。 暗二负手来回巡视一番,抬头望向窗外黑蒙蒙的夜空。 皇上,怎么救个娘娘,还牵扯上孕妇了? 沁格布,临近枭阳边境,拥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密林,为王亲贵族们最爱的狩猎场所。 此次出行,枭阳王仅邀请了克烈一族。 哲布策马在前,族弟陶格斯紧随于侧,一众侍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一阵窸窸窣窣,特木尔猛地拉开硬弓,箭出,奔跑的野鹿应声倒地,周围随即响起一片叫好声。 满意的抽出另一支羽箭,转身招呼:“骁勇的克烈族长,别光看着,露两手啊。” 哲布的注意力根本不在猎物上,沉声道:“王,那件事您考虑得如何了?” 第519章 出事了 枭阳王微微挑眉,低声反问:“哲布希望本王怎么做?” “趁着事态没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境地,我建议安然送回大祁的皇后。”中年汉子想了想,又道,“另外按理说,曜日族的军队,我管不着,但听闻近来在用什么怪异的法子练兵,要提醒王,千万别走上歪门邪道,有违咱们枭阳族训啊。” 特木尔垂着眼,目光移向弓箭上刻着的那枚代表枭阳的图徽——迎着烈日的雕枭,象征着光明磊落。 粗砺的拇指摩挲着盖住,扬起嘴角:“哲布说得对,本王决定了,回去便与各位族长坦白,一同完美解决此事。” 继而举起手中的弓箭,笑道:“既然来了,把国事先抛之脑后,好好比试一场!” “我可不会谦让。”哲布抽出一支箭,“王若输了,别发脾气。” “怎么会。”他,怎么会输呢。 一扯缰绳,两人胯下的骏马均发出嘶鸣,猛夹马腹,齐齐往密林深处飞驰。 克烈族长虽过不惑之年,但强壮健硕,加之经验丰富,战果不比年轻的枭阳王差。 一只狍子自前方掠过,锐眼眯起,哲布当即开弓搭箭。 正聚精会神之际,耳廓轻动,细微的破风之音传来,身躯机敏的后仰,一支利箭擦肩而过,没入草丛。 哗哗声不断响起,放眼望去,隐有几十余人影攒动,下一刻,箭雨嗖嗖地迎面落下。 “有刺客——” “保护王!” “保护族长——” 一瞬间,幽静的密林,高喊声此起彼伏,两方侍卫共同严阵以待。 刺客们极其狡猾,利用地势和林木,变换着走位,并不正面迎战,而是躲藏着发射冷箭。 “哪方宵小,有本事,滚出来!”不曾带刀,哲布亦不畏惧,直接以箭挡箭,挥舞得虎虎生风。 “族长!” 手下们欲包围成圈,被他呵斥退开:“不用你们护着,把这些贼人抓到!” “是!” 那边,特木尔也正竭力应对,看到孑然一身的哲布,以及躲闪着箭矢的陶格斯,大喝:“还不快去帮族长!” 陶格斯闻言一怔,连忙策马靠近:“大哥!” “顾好你自己!”哲布趁着空隙,搭上箭对准草丛中冒出的人。 “大哥,当心背后!” 族弟一声急呼,令他本能回身—— “唔!” 一枚精铁箭头自太阳穴狠狠穿过,白色的羽箭犹在微微颤动。 双目暴突,哲布僵硬且缓慢的转过头,瞪着族弟惊慌失措的脸。 精彩辉煌的一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迅速翻过。 最后定格在妻子温柔的笑脸上。 “丽娜……” 张了张嘴,干哑的呼唤几不可闻。 “大哥!”凄厉的哭吼响彻云霄。 硬朗的中年汉子自马背颓然滑落,高大的身躯砸向这片广袤的草原。 尘归尘,土归土,终了,不过一掬细沙。 毡帐内,苏曼与小查娜在玩丢沙包的游戏。 苏迎春在旁指导,教她们更多新鲜的玩法。 “小姐,苏曼小姐!”一名族人顾不上礼节,匆匆跑入,“出事了,族长出事了!” 啪!沙包落地,少女不敢置信的追问:“父亲怎么了?” 族人支支吾吾着说不出,一跺脚:“哎,马车停在东门,格根少爷已经赶过去了。” 第520章 父亲的小女儿 马车?顿觉一阵恍惚。 父亲那般骄傲的人,连肩膀被熊瞎子挠了个窟窿都坚持驭马,怎么会坐马车? 难道……苏曼踉踉跄跄的往帐外跑。 都兰起身,紧随其后,临行前似不经意的回眸一眼。 苏迎春一愣,呐呐的缩回了脚,转向不知所措的查娜:“来,我陪你玩吧。” 别去。 她读懂他的叮嘱。 小孩子不明白大人的烦恼,欢快应了声,继续抛玩起来。 托娅托着沉重的肚子,挥手派了两名侍女前往。 当苏曼赶到东门时,马车四周已聚了不少人。 车帘撂起,一双穿着布靴的脚露在外面,一动不动。 格根默默立于一旁,垂着头,面部肌肉僵硬,双手紧握成拳,浑身颤抖。 “哥哥!” 少女扑上前,大手随即捂住惊恐的眼。 “别看。”嗓音干哑,不想让妹妹目睹这血腥凄惨的一幕。 然而短短一瞥,足够刻入脑中。 中年汉子直挺挺的躺着,一支羽箭自左没入头部,血迹沿着耳侧蜿蜒而下,脖颈及衣襟前,一片粘稠濡湿。 “父亲……” 苏曼喃喃着,怔愣片刻,忽地放声哭嚎:“父亲啊——” 那个将幼小的她驮在宽阔肩头的汉子。 那个对外严肃凶狠,面对她却一脸笑意的克烈族长。 那个为了她,特意去学做正宗奶皮子,笑言哪怕一辈子不嫁人都没关系的男人。 没了……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慈爱的唤她“克烈族的小公主”了。 “呜呜……父亲啊……” 听着一声声悲泣,格根眼眶发热。 身为男儿,即使这种情形,亦无法当众恣意发泄,只能咬紧牙关,抱紧妹妹,任由她滚烫的泪水顺着自己的指缝滑落。 仿佛替他把内心的痛苦一同宣泄。 “为什么……为什么啊,哥哥……”苏曼无意识的捶打着,如同失了控的小兽。 格根猩红着眼,瞪向呆呆站着,脸色苍白的族叔:“怎么回事!” 陶格斯的衣袍犹残留着干涸暗红,嘴唇嗫嚅,似乎不知如何解释。 “说啊!”平日里温和开朗的族长之子,第一次失控低吼。 “冷箭很多,族长不许大家保护,说能够应付……我提醒了的,真的!”陶格斯越说越激动,强调般重复,“我真的提醒了!可是那箭太快,太狠……” “是中原的弩弓。” 一道嗓音响起,围观的人群纷纷行礼让道。 枭阳王缓缓走近,右臂缠着刚包扎妥的绷带,白纱犹渗着丝丝鲜红,可见伤势不轻。 “抱歉。”特木尔抬起左手搭肩,郑重躬身。 格根无视虚礼,皱起眉:“刚刚的话,什么意思?” 一名侍从递上一支断箭,枭阳王捏着箭头展示:“这种精铁,唯有中原才有,且必定是大国,具体情况,还需详细查探。” 残阳下,精铁闪着夺目的光,深深刺痛了格根的眼。 “中原……”从齿缝迸出这两个字,透着浓浓恨意。 不远处,都兰冷冷望着,目光落于箭头,黑眸微缩。 局势丕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插手,似乎推动了对方的计划。 既然如此,这场风暴必须进行得更加彻底了。 第521章 落叶归根 “本王会尽快找出真凶的。”特木尔拍了拍格根的肩。 “这个仇,我要亲手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枭阳王叹了口气:“报仇之事,急不得,现下最重要的是族长的后事,他风光一生,这葬礼得隆重,如果担心仓促,可直接在曜日举行,我这边人手……” “多谢王的美意。”格根微微颔首,“只是落叶尚且归根,父亲的最后一程定想从克烈走。” 特木尔并不勉强,留下一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先行离去。 一日之内,一直被护在羽翼下的兄妹俩,陡然失去强壮的遮挡,需要独自面对未知人生了。 第二天,乌云压得低低的,难得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柳蓁蓁自外面回来,收了伞抖去一层水花。 “克烈族的人,一大早就走了。”把所见所闻详细复述一遍。 苏迎春正一针一线的缝着什么,头也不抬:“我知道。” “知道?”柳王妃奇了,“你又没出去,如何得知?” 她撑开素色棉布打量一瞬,不太满意的拆了。 “昨晚,他来过。” 告知即将回族的事,安她的心。 “咦?有吗?”表示完全没有印象。 “你睡熟了。”其实以防表姐多话,他一进门便点了睡穴。 柳蓁蓁不疑有他的点点头:“原来如此。” 搁下手中的活儿,她捶了捶有些酸胀的后腰,揭开一旁小篓的木盖。 一颗颗,洗得干干净净的红果子,泛着垂涎欲滴的光泽。 柳王妃震惊的瞪大眼:“动作会不会太快了?” 这前脚刚暗示,后脚就送来了,真当曜日族区是他的皇宫么。 她笑了笑,拈起一个咬上一小口,满意的眯起水眸。 酸中带着一丝甜,好好吃。 见表姐直勾勾的瞧着,非常大方的推了推小篓:“来一个?” 柳蓁蓁咽下不自觉泛起的酸水,拼命摇手:“不用不用。” 生完娃,正常得很。 她一连吃了三个,才暂时停下,以布巾拭净手指,继续琢磨怀里的东西。 “不对啊。”柳王妃忽然想到,“那位就这样,把你和孩子丢下了?” “他说了,不会太久。” 虽然没具体言明,但亦十分清楚,他要处理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重要即有危险。 相比较而言,她如今的生活,除了身处敌营外,有吃有喝,安静祥和,没什么好抱怨的。 所以,照顾好身子,相信他,安安稳稳的等着,为首要。 对于她的冷静,柳蓁蓁啧啧两声,垂眼看到那堆棉布,走近了拎起: “这是?” 小小的,有个袖子似的,以及两根系带…… “闲着也是闲着,我寻思给托娅未出世的孩子做两件内衫。”她有些不好意思,“完全毫无头绪呢。” “哎,你这……襟口太大了,母妃给桀儿备的我记得。”到底有经验,柳王妃扯过一块布比划起来。 帐外雨雾渺渺,帐内,笑语连连,自寻乐趣。 一场细雨过后,遍地的绿意更浓,正是牧牛羊的好季节。 本应充满欢声笑语的克烈族区,却笼罩于悲痛中。 第522章 代任族长 肃穆的灵堂架起,按族规,需守灵七日,方入土为安。 苏曼换上纯白的孝服,大部分时间都木然的跪着,婢女海日时不时强迫着喝点水,吃些东西,生怕小姐撑不住昏倒。 格根强打起精神,照应前来祭拜的族民和长辈们,脸色亦不太好。 “唉,世事无常,节哀啊。” 几名族中长老上过香,来到后堂,纷纷劝慰。 “代父亲,谢过各位族老。”淡淡回礼。 其中一位捋着白须,悠悠道:“今天来,还有一事,这族中不可一日无主啊,按理说,哲布逝世,族长之位理应落到您身上,可枭阳部落看的不光是血脉,威望和能力最为重要。” 另一位接过话语:“不错,格根少爷年纪尚轻,处事不足,亦没怎么接触过族中事务,我们几个商议后,打算推举陶格斯暂任族长一职,不知您意下如何?” 未等格根回应,身后数名族人叫囔起来:“那怎么行!少爷可是老族长嫡亲的儿子,哪里轮得到一个旁系族亲!” 陶格斯连忙跟着推辞:“万万不可,我何德何能……” “无妨,近来我确实没有精力去处理族内琐事,暂交予叔叔,为明智之举。”格根真心诚意道。 “少爷!”这下,众人哗然了。 抬手止住抗议:“克烈族是大家的,谁做主,不过是个头衔罢了,传我的令,所有人尽心配合,不可刁难族叔。” 格根考虑,等报了仇,为族里办点实事,再去继任族长之位,到时候也算实至名归,不给父亲丢脸。 一群青年只得恹恹道:“是。” “不愧为哲布的儿子。”蓄着白须的族老称赞道,“顾大局,不贪虚名,先让陶格斯替您担一阵子,待尘埃落地,再慢慢接手不迟。” 陶格斯立即卑谦附和:“格根,你安心操办大哥的丧事,其他的交给我便妥。” “那就拜托了。” 随意的回了句,目光移向漆黑的牌位。 父亲,若泉下有知,请告诉孩儿,到底是谁,害了您。 夜幕垂笼,较之白日的喧嚣,此刻的克烈族区相当安谧幽静。 除了灵堂白烛发出噗嗤的轻微响动,万物沉寂。 一道黑影根据指示,来到最东边的毡帐前,直接从半开的窗棂翻了进去。 “主子。” 皇甫玥披衣起身,未点燃烛火,月光洒进帐内,投下淡淡的阴影。 “咱们的人已进了曜日族,不多,约二十余。” 他垂着眸,沉思片刻,低声道: “注意金帐的动静,以及姬维练兵的进度,调贺文和冉晟顾着皇后,有任何异状第一时间禀报。” “是。”暗十三应得利落。 对于将贺统领及冉总兵两人用在守毡帐这件事上,毫不惊讶。 “京中来讯,萧将军请示是否按计划压近边境待命。” 他拢了下滑落的外袍,道:“暂缓。” 一刻之后,暗十三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于夜色中。 他立于窗前,望着远处跳动的幽幽烛火,蹙起眉。 犹记得父皇在世时,他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吞并两大强国。 这该是每个帝王的极致追求,扩张疆土,完成霸业。 然而不知何时起,突然觉得打破别国百姓的正常生活方式,迫使他们成为俘虏,并不是一件多值得自豪的事。 第523章 开棺 眼前浮现一张巧笑嫣兮的娇颜。 如果没有她,随着登上帝位,他的心或许真的会失去仅剩的柔软,最终迷失自我,沉溺征伐。 那么当初,后梁将不再姓姬,至于枭阳,亦要不惜代价,趁机攻下。 眸色深深,荡开一抹温柔的弧度。 可她不愿百姓遭受战争苦楚,不愿世人颠沛流离。 希望能如她所盼,用缓和的手段,推进解决罢。 七日后,在所有族民的哀悼中,厚土掩埋了沉重的棺木,仪式完成。 格根掬起一捧混合着青草的泥土扬洒,算是告别。 “随本王回曜日吧。”一双绣着金线的锦靴出现于视线内。 格根起身,疑惑的迎向特木尔。 “作为部落推举的王,我有义务替哲布照顾你,助你早日历练成才。” 顿觉莫名:“不用了。” “别急着拒绝。”枭阳王沉声道,“刺杀一事,查出点眉目了。” 周身一凛,迫不及待的问: “是谁?” 待皇甫玥走近时,往日爽朗的年轻人正独自倚着大石,一脸阴郁的盯着手中的精铁箭头。 “都兰,你可知,大祁这个国家?” 他脚步一怔,神色隐晦不明。 格根见状,摇了摇头:“别担心,虽说你拥有一半中原血脉,但我并不会随意迁怒,冤有头债有主。” 风沙拂过,他掸去衣袍上沾染的灰尘,无声笑了笑:“特木尔告诉你,刺杀他们的为大祁人?” “不错。”指腹抚过尖锐的刃口,“三棱锥形箭,唯有大祁才有此工艺和材质,我已派人证实过。” 他不置可否的哼了声。 格根当他是朋友,怅然道:“凭我一己之力,这个仇确实没法报,枭阳王建议我去曜日,共同谋划。” 语气中夹杂着苦闷,若是实力够强,谁愿意俯首称臣,那特木尔也不是个什么心善的。 进入别人的地盘,多少得稍加防范,虚与委蛇。 闻言,黑眸流转过一抹异色,他看向山头矗立的坟包,幽幽道:“既然特木尔半诱半迫的让你前往本族,有些疑点,不得不提了。” “疑点?” “需请个类似中原仵作的内行人,开棺验尸。” 似被毒蛇蛰到般,格根倏地弹跳起,不可思议的瞪着冷清的男人。 那张脸波澜不惊,仿佛完全不知出口的话,多么离经叛道。 比起中原,枭阳族民更忌讳惊动入土的亲者,开棺这种事,几乎从未发生过。 板起脸,怒斥道:“看在你是外族人的份上,不予计较,不准再胡乱妄言!” 他毫不在意对方的责训,抬脚往前走,并示意跟上。 纵然相处不久,格根亦知晓,都兰绝非胡闹玩笑的性子。 不解的随之来到一处旷野空地,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箭靶。 他递上一张硬弓:“这里离靶大约百米,你先射一箭,然后行至一半,再射一箭,均用尽全力。” 说罢,退到一旁,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格根愣了愣,不由自主的依言而为。 搭弦开弓,恨不得将那红心当作仇人的人头。 一前一后两箭,破空而出,深深没入草靶,强大的力道击得木桩一阵晃动。 第524章 验尸 “同样的箭矢,差不多的力道,因为距离不同,没入草垛的深度,相差甚远。” 格根顺着仔细望去,果真如此。 他继续剖析道:“你好好回忆下,令族长毙命的那支箭,还剩多少露在头骨外。” 这一点拨,如梦初醒。 确实,那支箭,入得有些深了,当时只顾悲痛,压根没怀疑过其中会有蹊跷。 格根惊得一下子揪住他的衣襟:“为何不早说?” 他抿唇不语,只是静静的回视着。 一来时机未到,二来怕打草惊蛇。 格根自然不懂他存着双重顾虑,却也随即领悟到此事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面色渐渐凝重,攥紧衣袍的手指缓缓松开。 “容我……想想。” 子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山头深处,一抹昏黄的光晃晃悠悠,照亮了下方的一片松软土地。 四周立着几道人影,两名睡眼惺忪的青年扛着铁锹,满脸茫然。 “这是……做什么?” 看着自幼一同长大的发小们,格根一闭眼,狠心道:“挖!” 咚!铁锹脱手,砸向地面发出一记闷响。 “你……” “别废话,快挖!” 讷讷的搓了搓掌心,青年们深一铲浅一铲的动作起来。 静谧的山头,除了夜风穿过山谷的轻轻呼啸,便是这刷刷地掘土声。 半个时辰后,深色的棺盖显露。 格根率先跳入坑中,招了招手。 泰布和莫尔格兄弟俩面面相觑一瞬,只得听从吩咐,站到两侧。 “嘿哟——” 三人一同使劲,松木盖滑至半截,一股腐朽的气味迎面扑来。 皇甫玥挑着油灯走近,棺内的情形尽显。 这山中气温较低,哲布的遗体几乎没有异样,面部擦拭得干净,头部的血窟窿格外触目。 “昂沁。”格根唤那名一直恍恍惚惚的中年男人。 “哎。” 犹犹豫豫的凑近,当视线落在尸首上,反倒镇定了。 伸出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拨开额际散发,认真端详半晌,抽出腰际的一个牛皮包展开。 小锤子,锥子等工具一应俱全,隐隐反射着银光。 奇长的手指掠过,捏住一根粗针。 继而摸索着洒了些许无色粉末于针头,抹匀后,就着原本的窟窿探了进去。 趁着验尸的空档,格根解释道:“昂沁早些年干过殓尸工,又当过差,若要论对尸体的了解程度,整个克烈属他最厉害,且脾气古怪,从不碎嘴。” 说话间,长针收回,带出些红红白白的粘稠物。 “噫……”泰布和莫尔格低呼着后退数步。 格根一个眼刀斜过去,两人慌忙捂住嘴巴,随即想起刚碰过棺木,脸色顿时煞白。 “两寸半……”昂沁捻着针头,自言自语。 须臾,躬身道:“按力道来看,十分强劲,应是弩弓类,寻常臂力办不到,但有一点,即使是弩机,百米开外的距离,顶多一寸左右,可族长脑内的创痕,却极深,应该与射箭者只相隔三米至五米。” 脚下一个踉跄,即使有心理准备,格根仍觉得不能接受。 三米至五米,意味着,父亲的死,与那些神出鬼没的刺客无关。 是身边之人作为。 第525章 重归曜日 热血一下子涌上头顶,格根转身往山下冲。 一道黑影晃过,挡在前方,看清来人,闷声低吼:“都兰,让开!” 他淡淡道:“打算去质问?” “对!”捏紧双拳,一刻也忍不下去,“在场几十人,我就不信,抓不到凶手!” “真那么简单吗?”他的嗓音微沉,含着迫人的压力,令格根不由清醒数分。 青年浑浑噩噩的立着,任由凉爽的山风吹得衣袍簌簌作响。 “考虑周全,再作决定,方为负责任的行为。” 说罢,不等回应,他兀自离开。 点到即止,端看对方表现,如果只是一有勇无谋之人,计划还需改变。 注视着颀长的背影,格根默然许久,久到双腿发麻,最后毅然折返,迎向踌躇着寻来的同伴。 “去,把坟包复原。” “啊?”扛着铁锹的两人垮下了脸。 隔了两日,格根以飞鹰传书,向枭阳王表达了臣服崇拜之心。 特木尔相当高兴,大笔一挥,赐了个“一品台吉”的封号。 守完十四日孝期,安排妥族中事务,格根与一众族老宗亲告别,携妹妹踏上了去曜日的路途。 连绵的山道,一支百余人的小队缓缓前行,中间护着一辆华贵的马车。 两名身姿挺拔的男子,并排驭着马。 格根回首望了眼车撵,轻轻叹气:“明知是龙潭虎穴,你干嘛要凑着一起,留在族里替我照顾苏曼,不好么?” 单独留下自然不放心,加上妹妹得知后,吵着必须相依为命,只得同意跟随了。 他直白道:“我不照顾女人。” “嘁!当你是兄弟,才将妹妹托付。”格根伸臂轻捶一下他的肩头,“况且我看得出,她待你存着好感。” 人与人的缘分就如此奇妙,对都兰总有种莫名的信赖,大概因为此人气势太正,太沉稳。 比起享荣华富贵,倒希望妹妹嫁一位有担当,有能力的夫婿。 他投去一瞥,冷漠道:“所以,更不会照顾。” 若敢试图威逼,休怪他直接换人上位。 幸好格根一直惦念着未知的情势,没在这个话题多做停留,调侃两句,两人就可能发生的局面作了分析。 马车无法行驶太快,这一路用了足足五日。 待赶到曜日族,距打马印节庆已过一月有余。 期间,不论陌言那边,亦或贺文他们的回禀,皆是皇后一切安好。 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放心,安顿完,寻思着找机会探望一二。 奈何格根以台吉的身份初来乍到,需要面对的事太多,时常秉烛夜谈。 以至于接连数日,都不曾抽得开身。 这天,夕阳西下,他们一前一后自金帐而出。 思及方才特木尔话中的意思,格根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嚷道:“怕是不想放我回去……” 他轻咳一声,止住未尽之言。 “格根!”两三名身穿华服的男子挥着手,疾步靠近。 “曜日的纨绔们。”不屑的低哼,面上保持微笑,招呼道,“各位好啊。” “嗨,没想到克烈族子成了咱们曜日的台吉。”其中一人怪笑道,“格根少爷前途无量哟!” “今儿庆贺下。”另一人表情有些暧昧,“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保证喜欢。” “我……” 刚想搬出父亲过世的理由来挡,只听身旁的都兰笑着道:“少爷何必违了各位族亲的好意?” 迟疑一顿,顺着点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对嘛,大伙儿知道你心情不好,放松放松!” 不由分说的搭上肩膀,几人簇拥着往城外走去。 第526章 喝花酒 “喏,喝完这盅汤,再睡。”柳蓁蓁将瓷碗摆到她面前。 乳白的汤汁散发着浓郁香气,执起汤勺舀一舀,满满的昂贵食材。 她支着额头,苦闷道:“能不喝么?” 依着使臣传达的指示,这边的小厨当真每晚炖上一种补品。 起初还挺欢喜,一个多月下来,欢喜变成了忧愁。 柳蓁蓁屈指敲了敲桌面,提醒:“记得啊,当初你怎么劝我的?” 什么为了孩子好,再难也得咽下去。 虽然这些汤的口味定是不如御膳房做的,但材料均是顶新鲜的啊,长期喝亦不会虚火旺盛,可见是命专人精心搭配的。 幸得枭阳人不懂,否则明眼的一看,怕不是能猜到些许。 全是些秘传长胎不长肉的好东西,看来那一位是用心做了功课,不再茫然无知。 她一身薄薄的单衣,贴着凹凸有致的娇躯,由于是盘坐姿态,肚腹隆起得格外明显。 不过,除了圆鼓鼓的长大一圈,仍然称得上秀气。 “好吧。”抚了抚小包子,她三两口用完,“吁……感觉长此以往,要丰腴得挪不动道。” “少来。”倒了杯温水让她漱口,柳王妃嫉妒的上下打量,“从背后看,纤细得犹如二八少女。” 此话绝无虚捧之意,表妹身姿轻盈如常,衣袍一遮,走起路来隐约可见如柳腰肢。 按这情形,只要稍加注意,怕是真能藏到临盆。 可,到时候呢? 柳蓁蓁越想越心烦,不禁抱怨道: “唉,不知你家那位,究竟怎么打算的。” 她悠闲的拽过搁在床头的小竹匾,拎起里面的小衣服看了看,准备做会活儿。 “给他些时间,应是安排好了。” “消失一个多月啦,你倒不急。” 就着跳动的烛火,慢慢穿针引线。 “前几日,托娅不是透露,枭阳王有意召克烈族子入曜日么,想必快了。” 柳王妃瞅着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哼道:“这就是你为什么,一连几天熬着夜的缘故?” 穿针的手指顿住,她抿了抿唇,耳尖泛红。 “行啦,别等了,快睡!”抢过竹匾,拾掇拾掇催促着上榻。 她呐呐的拉起薄被,支吾道:“明天,去一趟二夫人那里吧。”再打探点情况。 担心托娅会察觉,现下彼此走动得少了。 好在对方身子重,愈发嗜睡,并没觉得奇怪。 “行,我的好表妹。” 柳蓁蓁熄了火苗,帐内陷入黑暗。 她和往常一样,双手搭于肚腹,默默念叨。 小包子,你的父皇,在哪呀。 夜色温凉,一道身影踉跄而出。 厚帘落下,掩去了帐内的喧闹及浓浓酒气。 他面色微有潮红,一双黑眸看似迷蒙,左右观察一瞬,正欲拔腿走人,肩膀被猛地揽住。 “都、都兰,去哪啊?”醉醺醺的绕着舌头,男人力道坚定的把他往帐内拖,“多喝几杯,是伊哈娜伺候得不好吗,换!” 大手一挥:“看上谁,随便换!琪木格行不行,身材好……” “嗯,行……” 他像是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两人互相支撑着,重新钻进了毡帐。 第527章 红帐 当晨光洒遍草原,苏迎春悠悠睁开双眼。 辗转着熬到巳时,估摸托娅该醒了,整理好衣衫,确定瞧不出异样,拖上柳蓁蓁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奴仆们脚步匆匆的忙碌着。 一路上碰见眼熟的人,微笑着点头示意。 待了这么久,虽不同种族,多少也相处出些情谊来。 大部分族民,十分热情且温和。 无论哪个国家,有恶者,亦有善者。 未至毡帐,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 她颇感意外,这么早,二夫人就有了访客? 请侍女通传后,迟疑着入帐,一眼看到倚坐于小炕的苏曼。 一个多月光景,少女的脸庞消瘦许多,下巴尖尖的,精神气儿还算不错。 与她的视线对上,主动打了招呼:“苏其格。” 心头紧绷的弦松了,她回礼道:“苏曼小姐。” “哎,刚想派人去叫你们的。”托娅十分兴奋,“小姐抵达四五日,好不容易得了空,今儿在我这边用饭,大家热闹热闹。” 她愉悦的回了句“好”,柳蓁蓁不解的问:“你不住附近吗?” 苏曼落落大方道:“哥哥封了台吉,有自己的大帐,我这些天一直忙着布置,实际上还没收拾完,要不是……唉!” 这声唉勾起了在场所有女人的好奇心,一个个睁大眼,等着下文。 薄红染上脸颊,少女忸怩半晌,没好气道: “昨晚满塔他们邀哥哥去红帐喝酒,天色发白才归,浑身酒味,熏得整个帐内难闻死了,偏偏烂醉如泥,怎么推都不醒。” “咦,少爷旁边都没人劝着吗?” 托娅这一无心话,反而激起了少女的怒意,拧着手指头,脸色忿忿: “都兰是陪着的,可、可……同样醉得不省人事啊!” 柳蓁蓁噗嗤一笑,揶揄道:“小姐管得真严,男人们起哄喝多了而已。” 对于恣意的枭阳人来说,不是应该更正常么,为何这苏曼的反应如此激烈。 “啧啧,他们喝的,并非普通的酒。”托娅瞥了一眼少女,岂会不知小姐在生什么气。 她蹙着柳眉,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红帐……什么地方?” 二夫人招了招手,压低嗓音:“妓户,就是你们中原所说的,嗯……青楼。” 咯噔!柳王妃眼皮跳了下,随即看向表妹。 却见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色一如往常。 不禁暗道,忍耐力精进,高深莫测啊。 其实哪有柳蓁蓁想的那般复杂,除了一点小惊讶,她真的没什么特别感觉。 大概是相信,他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 试问连名正言顺的各色妃嫔亦能舍弃,怎么可能去沾染花娘。 然而,托娅接下来的话,令她产生了一些动摇。 “苏曼你得试着看开些,男人与咱们女人不同,精力旺盛,自然有需求。”抚着挺得高高的肚子,怅然道,“几位夫人里,王算是专宠我的了,但自从有了孕,嘴上说不嫌弃,倒是没宿过一次。” “族区的台吉老爷们,很多是在夫人有孕时纳妾的,这男人啊,开了荤可就忍不住,别说忍一年,十天怕都难,无关情啊爱的,纯粹发**力。” 第528章 难道失去吸引力了 从二夫人处回来,近戌时,帐外天色擦黑。 到底入了夏,孕妇本就燥热,折腾一日,感到内衫粘着肌肤,不太舒适。 唤人搬进木桶,柳蓁蓁道与托娅的侍女约了同去逛夜市,问她一个人可行。 洗个澡,能有什么不行的。 她还没臃肿到需要搀扶的地步,灵活得很。 把人催赶出去,拴好门插,看了眼半阖的木窗,想了想,没去关紧。 索性正经人也不会翻窗而入,给不正经的那位留点机会。 若没猜错,今晚该出现了。 热水漫过肩头,她靠坐着桶壁,舒服的叹喟。 素手撩拨起水花,淋过纤臂。 望着升起的缭缭热气,白日里托娅所言,在脑中回荡。 前前后后算来,他已大半年不曾…… 自从上一回被表姐打断后,每次见面都规规矩矩的,似乎没再起过下手的念头。 他的精力如何旺盛,她是见识过的。 素了这么久,昨晚又去过红帐,会不会…… 皇甫玥翻进毡帐,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美人沐浴图。 湿润的青丝披散,美眸氤氲着雾气般迷蒙,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密密羽睫沾了点水汽,白净小脸泛着粉,水灵灵的相当可口。 他发了会儿愣,定了定心,缓缓靠近。 见她依旧毫无察觉,不由忧心。 这个小笨蛋,幸好派人守着,如此不设防,万一潜入的是不轨之徒怎么办。 “在想为夫么?” 含笑的低沉嗓音自身后响起。 她一惊,飞快的仰头望去,倏地愣住。 “你的脸……” 衣袍和发式未变,都兰的打扮,可易容的皮不在了。 漂亮的桃花眼弯弯,灿如星子,挺直的鼻梁下一张薄唇,唇色嫣然,久违的风流韵致,俊美无俦。 “怎么,不认识为夫了?”他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原本的皮有些破损,需要换个新的,找了个借口出来,顺道看你。” 她挥开那只手,不悦的眯起眼:“顺道?” 果真变了吧,换作以往,定要先亲上半刻,居然只是摸摸头。 他轻咳一声,立马改口:“特意。” 执起一旁的水瓢,对如玉娇躯视而不见,自顾自的为她洗起长发来。 她不动声色的任由他帮忙,余光瞄到修长的手指穿过乌发,黑白分明,衬得格外好看。 “所以说,有没有想我,嗯?” 到底隐着些许气闷,她打算使性子回个“没有”,可当目光落在那张脸上,不争气的老实答: “有……” 当真是,美色误人! 他颇为满意的勾唇:“我也想你,囡囡。” 心口顿时软成一滩水,她期待的扬起小脸,半阖着眸。 打定主意,如果事态发展至情难自禁,她是不会拒绝的。 大不了,轻一些,应该……没关系吧? 然而,预料中的温热未曾印下,耳畔继续传来哗哗地水声。 他洗完了左边,慢条斯理的抚过右侧的发丝,爱不释手般。 她咬着唇,微有恼意。 干嘛总和头发过不去,难道是肌肤不够滑,手臂不够纤细,腿不够长,腰肢…… 倒是忘了,如今从正面瞧,完全没有腰啊。 第529章 自尊心受到伤害 沮丧垂眼,盯着圆鼓鼓的小巧肚腹,暗暗不服气。 就算损了一小半的魅力,努努力,总能挽回些。 她将青丝撩至背后,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然后坐直了腰背,让热水从锁骨处往下沉了数寸。 接着转过身子,迎向那双温柔的黑眸,状似无意道: “表姐去逛晚市了。” 按他的领悟能力,这句话,算明示。 感受到视线开始变得灼热,她顶着羞耻,又挺直了些。 “嗯,知道。”眼睫眨了眨,热意瞬间消退,快得仿佛不过是她的错觉,“当心着凉。” 说着,还按住她的肩头压了压,示意没入热水中。 她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这……太不解风情了吧! 气鼓鼓的滑进桶内,动作有些大,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衣襟,留下几滴深色晕染。 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挽起袖口,语带宠溺道:“快当母后的人了,怎么性子越来越急躁。” “哼。”别开眼,不语。 她自暴自弃的想,反正永远稳重不了,大概一辈子都改不掉患得患失,别别扭扭的小心思。 对于小妻子的反常,他似乎并没察觉,兀自讲起布局: “特木尔准备将格根变成无用的傀儡,我要借克烈的手对付他,适当的示弱和言听计从少不了,遂苏曼传达的话,一分别信……” 她静静听着,略感骄傲。 连他喝花酒的事,亦能冷静接受,可见早非昔日的苏迎春。 但不信归不信,他这疏远的举动明显有问题,简直印证了托娅的话。 嘴上不嫌弃,其实…… 哗哗地水声时不时响起,加上他温凉的指腹会无意碰到泡得烫热的肌肤。 双重之下……就像他在故意撩拨。 还是撩而不得的那种。 挠得她的心,痒痒的。 忍无可忍。 刷地一下,她扶着木桶,站起身。 挑衅似得对上他震惊的眼神。 晶莹的水珠顺着纤长的脖颈滑下,没入不可言说的部位。 她敢保证,有看到他喉结攒动。 若再失败,她就…… “不想洗的话,说一声啊。”他飞快扯过挂在屏风上的干布,展开仔细的裹住她,如老妈子一般絮絮叨叨着,“而且不能站这么快,滑倒了……” 嗓音戛然而止,他瞪着水眸里沁起的泪珠,慌了:“囡囡,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无措的含着泪,抽泣:“你……不喜欢我了。” 这莫须有的罪名,砸得男人莫名其妙。 不喜欢她了? 那他此番温柔体贴细心耐心的,为了谁? 委屈的火气差点窜上来,硬生生压下。 自家媳妇,除了无理由的宠着,还能怎么办。 况且据他们所述,孕妇的脾气是会大一些,喜怒无常纯属正常。 取了另一块干布,揉着她的湿发拭干,好声好气道:“是怪我去红帐喝酒的事吗?发誓没做什么,连手都没碰一下。” 做帝王卑微到他这份上,也算千古奇事了。 可惜她并不领情,仍在抽泣,反复嗫嚅:“你不喜欢我了,呜呜……以前……现在这样了……你没反应……” 难得主动一回,却遭打击,她的自尊心受到深深伤害。 第530章 没反应? 断断续续,连问带猜,他终于明白了小妻子在闹什么别扭。 “之前我不懂才……大夫说,不可以的。” 他勾起坏笑,打量着她红通通的脸颊。 自从熟知孕期相关事宜,他彻底自断了念想。 想不到,这份忍耐和体贴,搁她这儿,倒成了嫌弃。 “真的吗?”她犹犹豫豫,眸色闪烁,分明不太相信,“不是因为……不想?” 气血上涌,他几乎捏碎木桶边缘。 哪里不想?他明明想得快疯了好么! 进屋起,便强压旖旎心思,一遍遍自我告诫,以她的身子为重。 本来就娇弱,现下这样,哪里受得住折腾。 望着她一脸无辜,裹着布巾站在水中,耷拉着小脑袋,可怜兮兮的模样。 满腔怨气化作一声哀叹:“没有始乱终弃,更没有不想……” 随手拉了一件衣袍扔到地上,把纤细的人儿抱出,让她倚着自己,慢慢拭干残留的水珠,贪享着一点温存。 偏偏某人是个不安分的,眨巴着眼儿,又低低念叨:“可你没反应……” 想不想的,另说。 没反应,事关她的尊严。 大手执着布巾正拭至后背,一听这话,顿住了。 眸色沉沉,他掐着纤腰往身上一按,紧密贴合。 哑着嗓子道:“谁说我没反应,嗯?” 这三个字,和“不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几个月了?”他附在她耳畔自言自语,“算一算,嗯……六个多月,大夫还说了,这个时期适当些,未尝不可。” 她抖了抖,觉得好像不小心放出了什么猛兽。 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捏她的下颌,迫使四目相对。 “为夫的错,忘了囡囡没那么娇气,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桃花眼笑得十分好看,且危险。 亥时末,柳蓁蓁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回毡帐。 怀里捧着大大小小一堆玩意儿,颇为心满意足。 原本亥时初就逛完晚市了,谁料半路遇到一个小贩,一口半枭阳半中原的话语,硬拉着她们玩什么游戏。 花很少的铜币,赢了可任意挑选铺子的商品。 这等良机,岂能错过。 于是,柳王妃和小侍女,玩了一次又一次。 输了想翻本,赢了要继续,直至刚刚,那小贩摆了摆手,表示收摊,方各自离开。 “满载而归呀!” 兴奋的推门而入,发现帐内燃着一盏小灯,表妹侧卧于榻上,似乎极为疲惫,两颊透着桃粉。 “在等我吗?”无意瞥了眼屏风后的木桶,奇怪道,“没让她们搬走?” “唔,晚了……明早再搬吧。”气丝游离地低吟。 至于为什么晚,她没解释,幸得柳蓁蓁粗枝大叶,亦没追问。 “该不是洗太久,累到了吧?” 她虚弱的笑了笑。 累是累到了,与沐浴无关。 顾虑着这软炕是她们合寝的,那人拖着她在桶边…… 到最后,腿软得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哭哭啼啼的求饶往后绝对不胡思乱想了。 “小骗子,我不信。” 求饶次数太多,失去可信度。 他含着她的耳垂,“凶狠”的表达了“后果自负”这四个字的含义。 她抚了抚肚子,好在他再怎么失控,到底存着理智。 第531章 痕迹 小货仓内,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清点货物,嘴里嘟嘟嚷嚷: “嗯……帕子四条,小铜镜三支……” 内帐的隔帘掀起,另一名矮瘦些的男子打招呼道: “修哥,算账那?” 眉头皱成川字,暗二闷闷不乐:“祝羽,边儿玩去,别打扰爷。” “主子还没来呢,我能去哪玩?” 男子揣着手,踱到小货车旁,笑吟吟道: “今儿亏了多少?” 暗二横眉冷对:“若不是为了帮主子,爷今儿……就能挣点了!” “哟!” 目光从空荡荡的货架扫向钱罐,祝羽拎起罐子掂了掂,发出清脆的铜币碰撞声。 数得过来的十几枚。 抬手拍了拍暗二的肩,语重心长道:“修哥,别有太大压力,您的饷银够亏上一年半载的,只是啊,记得以后找个会算账的婆娘。” “我……” 刚打算反驳几句,仓门被推开,颀长的身影闪入。 “主子。”两人齐齐躬身道。 “嗯。” 他没多话,撂起袍摆,坐于方凳,打开脚边的木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类似膏脂的东西,对着一旁的铜镜开始做易容前的准备。 觑着主子英挺的侧脸,祝羽以手肘轻推暗二,小声道: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梦禁卫绞尽脑汁,搜寻出几个词: “容光焕发?喜上眉梢?” 祝羽摩挲着下巴,十分好奇:“差不多,主子刚刚去哪了?” “想知道,为何不来问朕?”似笑非笑的眼神瞥来,“祝羽,你很闲?” “皇上恕罪。”笑嘻嘻的凑上前,倒没半分惧意。 祝羽自诩不光手巧,察言观色的能力亦强,皇上这会儿心情好得很,大可捋一捋龙须。 灵活的手指捏捏揉揉,不一会儿,一小块薄如蝉翼的皮托在掌心。 俯身顺着皇甫玥的鬓发,一点一点的黏上,这可是个考验耐性的活儿。 屋内三人均屏息凝神,半刻后,都兰的脸出现于铜镜内。 暗二走近端详一阵,忽然道:“我说祝羽,当初你师兄薛离可是能完全模仿原主长相,怎么号称双绝之一的你,不干脆给主子捏个纯然的枭阳汉子,反而搞什么一半中原人……” 同承一脉,不过各随其主,薛离只贪富贵,跟了姬维。 而祝羽,则是观大局,看诚意,考量再三,才甘愿拜于大祁麾下。 “易容,也得根据骨相,中原人的五官拿枭阳来说,柔和得多,何况皇上的眉眼本就生得精致,硬伪装成粗犷的面容,显得太假。”说话间,手上动作未停,认真处理细节方面的瑕疵,尽量做到完美无缺。 暗二恍然大悟,思及今日所探,连忙回禀道:“克烈那个叛徒,露出马脚了。” 他摸了摸脸皮,微微颔首:“不着急,线要放长一些。” 起身整理了下衣袍,正欲离开,祝羽恭敬的唤住:“主子,请留步。” 疑惑的转头。 “主子今晚的借口,可是去红帐?” 狭长的眸子眯了眯。 祝羽轻咳一声:“既然不是,臣认为,新鲜的痕迹,得遮一遮,不然容易引起怀疑。” 按提示,他稍稍扯开襟口往后背一看,细细的红痕,自脖颈处往下蔓延,还有一两个浅浅的齿印。 全是小兔子逼急了,胡乱报复所致。 瞪回暗二探究的视线,重新折返回方凳坐下,景元帝面无表情的下令: “遮。” 第533章 梦中过往 大祁,三王爷府。 卯时,天际泛起青白,微光洒进寝房。 层层帐幔内,男人睡得极不安稳,反复低喃:“母妃,母妃……” 梦里,皇甫辛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初夏的午后,他寻了个理由,拉着皇甫玥,逃课去后山垂钓。 “二哥,你今儿一定得教教我,不然总让宁侯府那帮家伙暗中笑话。” 他郁闷的甩着手中的竹竿。 同样十余岁的皇甫玥,发束麒麟玉冠,一身玄色衣衫,早于两年前正式立为太子,打扮自是与普通皇子不同。 “哦?他们如何笑你的?” “说我只会死读书,其他一窍不通,还说我……”他犹豫顿住,可觑着对方认真倾听的神色,咬咬牙道,“是母妃的乖孩子,像没断奶的娃儿……” 母妃是这天下最美好的人,身为儿子,听话难道不对么? 何必于背后讲的那般难听…… 可惜没有证据,不然定向父皇告上一状。 “我会让他们道歉的。”太子拍了拍他的肩,并非宽慰,而是笃定的语气,“不过你的垂钓技术太差,确实该学。” “二哥!”他微恼。 少年笑道:“耐住性子,看这根木棒,初往下沉……” 就在他好不容易拎起第一条大鱼,正兴奋时,不远处隐约传来对话声。 “太子和三皇子应该就在这附近。” “真是不像话,待老夫捉到,定向皇上言明。” 他惊得弹跳起来,低呼:“二哥,怎么办?” 此刻撞见,那是人赃俱获啊。 少年抿唇不语,先手脚麻利的把竹竿扔进草丛,又将鱼统统抛回小溪,接着在他不解的目光中,迅速浸湿了衣袍下摆及袖口。 “你沿着那条小路,直接回殿,就说身体不舒服。” “这,都逃了恐怕也……”瞒不过去啊。 “我不逃。” 他震惊了:“你……不行!” 明明是他带头的,岂能让二哥一个人扛。 少年“啧”了声,不耐道:“我一人反倒无事,快走。” 说罢,迎着方才出声的地儿而去。 他愣了愣,目送着那犹显青涩的瘦长身影,一跺脚,依言从小道跑回长秋殿。 到底心虚,悄悄从侧门直奔后殿。 闷着头寻思,若明天发现太子受罚得厉害,一定主动承认分担,绝不逃避。 不知是他躲得好,亦或什么,一路上竟没遇上半个宫女。 遮遮掩掩穿过长廊,正准备推开内寝的门,忽然听闻旁边的屋子响起低低哭诉。 本想与他无关,许是哪个小宫女在偷懒。 但神差鬼使的,猫着腰,循声摸到屋外,扒着门缝往里望。 房内光线不明,两名女子,一站一跪。 站着的身披凤袍,为二哥的母亲,慧皇后。 印象中,皇后娘娘端庄秀丽,待人处事井井有条,是个聪慧之人。 虽看起来严厉些,也有温和的一面。 然而此时的表情,是他前所未见的。 漠然、狠厉又冰冷。 “文妃,你自己说,本宫该如何处置你!” “娘娘……求求你,娘娘……” 他的母妃,温婉贤淑的纤弱女子,跪趴在地上,不停磕头,却得不到一丝怜悯。 第534章 梦中过往2 皇后嫌弃似的背过身,淡淡道: “你选一个吧。” 母妃满脸泪水,发髻松散垂落,蓬头垢面,如疯婆子一般,颤颤巍巍的开了口: “臣妾会挑个无声无息的方法,自我了断,求您……放过辛儿吧。” 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双眼瞠大,甚至以为耳朵出了问题。 “母……”刚张嘴,一只温热的手掌倏地捂住。 惊恐回眸,是乳娘哀伤的面容。 半挟半哄的,将他拖到僻静的角落,张嬷嬷轻声道: “三皇子,您必须当作不知情,否则,主子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茫然不解:“为什么?” 母妃犯了什么大错,这般严重? 平日里,相处得不是挺好么,他和二哥,那么亲近…… “宫里的龌龊事,您不懂,许多人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使绊子。”叹了口气,“有一回皇上来长秋殿,见您聪明伶俐,随口说了句‘与太子不分上下’,这话不知怎地,传到皇后耳中,留了个忌讳。” 张嬷嬷抬眼环顾四下,确认无人,才压着嗓子道:“前不久,皇上对主子道,打算废了二皇子,改立您为太子……” 他大惊失色:“怎么可能?” “真真假假的,谁猜得透圣心?只是……皇后信了,并查出主子进宫前曾与方家少爷有过一段情,以此要挟……” 乳娘絮絮叨叨的说着,让年仅十二岁的他,恍然明白。 在这深宫,想取一个人的命,其实很容易。 只要握住她最在乎的东西。 目前大发慈悲摆在眼前的路便是,母妃和他,仅能活一人。 若是执意不选,那人贵为皇后,明里暗里的手段,多得很。 温婉的母妃,根本斗不过。 “三皇子,您不是小孩子了,可千万忍住。”张嬷嬷握住他颤抖的肩,再三叮嘱,“若是让皇后他们察觉您清楚一切,早晚会借机除掉。” 等他恍恍惚惚回到内殿,母妃已候在寝宫。 换了新的宫装,散乱的发丝也梳得整齐,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除了,眼角掩不住的微红,那是哭过的痕迹。 “这么早就下学了?”文妃娘娘一如既往的微笑,“饿不饿……” “母妃!”他扑上前,搂住女人的腰,埋首于馨香的怀抱。 温柔的手指轻抚发顶,母妃待年少的他,依旧如稚儿般疼惜:“辛儿今天乖吗?” “乖的……” 他很乖,所以,不要丢下他,好不好…… 嘴唇动了动,恨不得当面质问,可思及乳娘的交代,硬生生咽下。 问了,等于在伤口撒盐,让母妃更加痛不欲生。 继续当无忧无虑的辛儿,才是最好的选择。 次日,他强装镇定,按时来到学苑。 甫一入内,迎面碰上宁侯府的几位。 “三皇子,对不起。”齐齐躬身,郑重行礼。 他略感诧异,这几位仗着嫡姐正受皇宠,嚣张跋扈得很,虽明面上不敢对他不敬,倒也没像今天这么规矩过。 几人推着其中一人作代表,支支吾吾道:“我们不该闲言碎语,对不起!” 第535章 到底有多疼 我会让他们道歉的。 皇甫玥的话,犹在耳边回荡。 他抬头望去,人群中,太子的身影那么显眼。 那人,即使嬉笑间,依然端得风光霁月,腰板永远挺得笔直,举止永远得体。 可与温和有礼的大皇兄不同,亦会玩会闹,本性桀骜,并非古板无趣之人。 这样的二哥,每每多相处一分,心底升起更多的崇拜。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冲上去明明白白告诉对方,无意争夺太子之位,请放过他和母妃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您可千万记住,对谁都不可说。” 乳娘的殷切叮咛,令他理智的止住了脚步。 若走错,将万劫不复,他,赌不起。 “三皇弟。” 端坐在位的俊俏少年扬起唇,笑着招呼。 下一刻,变成了皇后阴沉的脸,冷冷道: 文妃,只给你十日的时间。 “呼——”皇甫辛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盯着帐顶,许久才平缓了气息。 又梦到那一天。 如果说,那一天是恨的开始,接下来的十日,则深深刻在脑海,折磨着他堕入深渊。 叩叩!门扉响动。 他起身,褪去濡湿的单衣,执起干布随意擦拭。 “进。” 曹充推门而入,躬身道:“王爷,探子来信,工部确实往精铁矿处加派了人手。” 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布丢进铜盆。 “边境如何?” “之前并无动静,近期查出几支精兵队,正前往西京关,朝中传是萧将军拉他们去边关历练。” “历练?”冷嗤一声,“这是在以防万一呢,我的好二哥,从不打无把握之仗,呵,正巧可以借机利用,让他分分心。” “属下们该怎么做,请王爷指示。” 皇甫辛慢条斯理地穿妥衣袍,幽幽笑道: “有人帮忙,干嘛要自己动手呢。” 枭阳,曜日族。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月有余。 虽处于同一片族区,但她和皇甫玥见面的机会,可谓大大减少了。 与打马印期间的悠闲度日不同,显然枭阳王对这位克烈族子相当关照,经常召见议事。 稍有空闲,即被族亲子弟们唤着一同饮酒作乐。 身为台吉的幕僚,他自然得跟随左右,应付一二。 看起来,一切尽在特木尔的掌控中,实际上,夜深人静时的布局,唯极少数人知晓。 由于忙碌外加盯梢得紧,他往往匆匆而至,见上一面,就迅速离去。 类似木桶之事,没再发生过。 她抚着七个多月的肚子,深觉他怕是也不敢下手了。 补品明明没少吃,可小包子仍秀秀气气的,只大了一圈,乖乖蜷缩在母亲腹中。 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令柳姨娘十分眼红。 “我猜,是个小公主吧。”柳蓁蓁笃定道,“与你一样温柔。” 没等她回应,继而皱起眉,撇撇唇:“不对啊,老太医说,嗜酸的十之八九为男孩,而且你的肚型除了小上一些,和我的差不多,均是前……” “好啦“柳太医”,别分析了。”她耳朵听得快长茧,不得不打断,义正言辞道,“生完不就知道了。” 满打满算,还剩三个月,揭晓真相。 柳王妃苦恼的盯着衣袍下若隐若现的隆起,更加焦急。 怎么生,在哪生? 她犯愁的,却是另一件事。 生孩子,到底有多疼。 很快,她得以亲眼目睹。 托娅,临盆了。 第536章 秘密被发现 毡帐用不透光的布帘隔开,外边候着平日里交好的夫人亲友们,里面传来嘶声力竭的哭叫。 场面拥挤混乱,她和柳蓁蓁不曾入内,站在帐外观望了会儿。 侍女们来回奔波,布帘轻动,隐约可见散落于地面,沾满血污的布巾。 她看得心惊肉跳,不由攥紧手指。 柳蓁蓁则老神在在,安慰道:“别担心,正常的。” “这么……痛苦吗?”她承认,有些吓到。 “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我现在都不记得了。”柳王妃耸耸肩,“事实上,当时根本无心顾及其他,仅有一个信念,就是平平安安诞下他。” 她被表姐话里的坚定震慑住了。 或许此刻还无法感同身受,可一想到能够与小包子见面,似乎不管多难熬,也扛得住。 “回去等吧,稳婆才进去半个时辰,没那么快的。”柳蓁蓁低声劝道,“你这身子,少走动为好。” 她点点头,正欲离开,哐当!铜盆翻落的声音。 循着望去,苏湘菱蹲在地上,一老嬷嬷指着鼻子开骂: “端个热水,笨手笨脚的,还不快去多烧一些送来!” 许是这几个月管教得厉害,那素面朝天的脸上,微有波动,倒没了往日的骄纵。 默默捡起空盆,苏湘菱不经意抬头,与一双熟悉的眸子撞了个正着。 后者随即收敛了视线,翩然转身。 暗咬牙根,哼,她不惜勾搭守门的士兵,试图获得逃生的机会。 岂料那些粗莽汉子,玩归玩,提到相助,居然没一个松口的! 害得她一直隐忍着,做牛做马饱受摧残,皮肤粗糙得似老了数岁。 反观苏迎春,非但没半分憔悴,整个人还丰腴了不少,一如既往的白嫩红润。 恶狠狠的瞪着,恨不得当众灼出个窟窿。 忽地,纤细的身影微晃,像不小心绊了下,只见据说是表姐的女人连忙扶住。 不屑嗤声,矫情,当风吹即倒的…… 双眼渐渐瞠大,几乎不敢置信。 由于搀扶动作,紧绷了宽松的衣袍,从侧面看,肚腹处明显隆起! 极为短暂的一瞬,若不是她原本死盯着,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忆起货船上吐得死去活来的反应,唇角上扬,缓缓勾起一抹冷笑。 什么晕船,什么丰腴,苏迎春竟有孕了。 并且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摆明了不愿让旁人知晓。 以她对三姐的了解,孩子父亲只会是龙椅上的那位。 可真是个万分有趣的消息。 第一时间,立即想到用这件事去向枭阳王换取自由。 可思及之前的出尔反尔,她压下了冲动。 既然得不到好处,何必白白便宜了那帮贼人。 不如藏着当筹码,就算最后鱼死网破,趁机报个仇,岂不快意。 她不得好过,他们也别想一家团聚! “怎么了?”柳蓁蓁不解道。 苏迎春停下脚步,回首望了眼四妹远去的方向。 按着胸口,总觉得有些忐忑。 “没什么。” 她摇了摇头,姐妹俩缓缓往毡帐走。 是错觉吧,苏湘菱已经翻不了身,还能干什么坏事。 第537章 不要皇子 直至申时,二夫人帐中送来喜讯。 生了,是位小小姐。 柳蓁蓁让她待在帐内,独自拎上备好的礼,前去探望。 半个时辰后归来,唏嘘不已。 “猜我碰到谁了?” 她皱着眉喝完下午份儿的补品,慢悠悠道:“枭阳王。” 柳王妃竖起拇指:“厉害。” 她无奈的笑:“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亲生女儿哎,就算再忙,也要赶到啊。 “啧啧。”换了根食指左右晃,“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枭阳王确实来了,当得知又是个小姐后,表情相当微妙,说了两句甜言蜜语,抬脚就走,前后停留不足一刻。” 她手执汤勺,呆呆道:“为何?” 依二夫人平日的吃穿用度来看,应是受宠的啊。 “托娅眼睛都哭肿了,老嬷嬷在旁安慰,讲的枭阳语,我听得断断续续,大概意思是王现在就一个儿子,还不怎么聪颖,自然希望拥有更多子嗣,哎呀,连我们那边有点权势的人家且重男轻女,更何况王权贵族们。”柳蓁蓁并未多想,只当是个闲聊的话茬。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 她怔愣片刻,道:“表姐,帮我去堆个石子。” “哦?今晚打算召帝王侍寝?”柳王妃不正经的调侃。 她哭笑不得的催促:“快点。” 他交代过,若想见面,可于当日酉时前在毡帐角落垒个石堆。 这一个多月来,她没用过一次“特权”,均是等他主动寻来。 一来并无要事,二来怕打扰他。 她抚了抚肚子,决定任性一回,严格遵守他的叮嘱,有心事绝对不藏着掖着。 小包子,如果你父皇表现好,记得给他个意外的惊喜哦。 她念叨着,与肚皮轻轻击掌,达成了共识。 亥时,约定的敲门声响起,柳蓁蓁很识趣的外出闲逛,暗叹真是命苦。 他甫一入内,先紧张的上下打量,见她安然无恙,方松了口气。 “囡囡可是想为夫了?” 笑眯眯的俯身,准备偷个香,却被无情的小手抵住胸膛。 “皇上,有个事,必须问清楚了。”她正色道。 狭长的眸子眨了眨,随即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假如……”她抿了抿唇,“是个女儿,你会不会……不喜欢?” “女儿?”他喃喃,黑眸浮起一丝迷惘。 从未考虑过的事,经她一提,脑中顿时勾勒出一幅画面。 和她一般,软软糯糯,乖巧可爱的小公主…… 穿着漂亮衫裙,扎着发髻,娇娇的唤他“父皇”…… 她屏息静候半晌,可是对面的人,没半点动静,不禁气恼: “很难回答吗?” 男人恍然回神,颇为兴奋道:“确定是女儿?” 情势发展有点不对,她下意识摇头:“这种事,哪能确定。” 灿如星子的眸色迅速萎靡,瞬间黯淡无光。 “不一定吗?”语气里,甚至透着些许委屈。 她轻咳一声:“表姐说,极有可能是皇子的。” 皇子啊…… 他回想起自己幼时的种种劣迹,越想头越疼。 捏了捏眉心,失望的咕哝:“不要皇子……” 第538章 我不允许 她简直啼笑皆非,试着提醒:“不是皇子的话,将来谁继位?那些大臣们定又要闲言碎语,再劝你纳妃……” 他不满的哼哼:“皇子,也就这点作用。” 本来担心不喜女儿,结果反倒嫌弃起儿子了。 可对于她来说,手心手背皆是肉,正欲反驳,倏地感受到一记踢动,低吟出声。 “怎么了?”看她抱住肚子,他吓了一跳,慌忙扶住腰身坐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稍稍冷静,果断道:“我去拎个大夫来,你等着。” “哎,不用。”她拉住手臂,娇嗔,“怪你,胡言乱语的,小包子闹脾气了。” “小、小包子?”睿智帝王,宛如懵懂学舌的稚儿,结结巴巴重复着,满脸茫然。 他是耳朵出问题了吗,为何听到类似食物的名字。 她狡黠的笑了笑,之前来去匆匆,不曾有机会言明,既然今儿要给惊喜,干脆一起来吧。 握住男人修长的手,紧贴肚皮,她轻轻道:“你唤一声试试?” 她仅穿着内衫,薄薄一层,他掌心的温度几乎能透过布料熨烫肌肤。 愣愣的,景元帝觉得叫不出口。 瞪了他一眼,她以平日里的口吻,温柔低语:“小包子,父皇来看你了,不管你是小皇子亦或小公主,他都喜欢的。” “他啊,第一次当父皇,不懂得怎么表达关爱而已,等你出生,多给他点包容……” 他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唇边泛起的甜笑,不由恍惚。 胸腔胀满了莫名的情绪,忽然之间,特别想深深吻她。 于是,当真这么做了。 他一手依然贴着肚腹,另一手勾下白皙脖颈,扬首含住嫣红的唇瓣。 “唔?” 她微讶的瞠大水眸,不明白哪里惹得他起了不轨之心。 咚!此刻掌心传来一阵强有力的鼓动,像是什么东西踹了一脚。 他一惊,稍稍退开,不可思议道:“这……” 她得意的分享喜悦:“半个月前,他第一次给予回应,不过大部分时候,非常安静,最近几日我才发现,唤小名,反应会比较明显哦。” 向来从容不迫的君主,今晚接连受到刺激,顿感思绪混乱。 迟疑的问:“所以,朕的皇儿,小名叫……小包子?” 她睁着水汪汪的眸子,将原委叙说了一遍,末了怯怯道:“不行吗?” 他一度很想为未出世的孩子,做些争取。 义正言辞的告诉她,这名字,绝对不可以,但…… “挺好的,你喜欢……便妥。”他贪看着她开心的神色。 幸得本名必须从皇室族谱的字中挑一个,否则若她心血来潮,真不知要如何拒绝。 “殿下……”一高兴,她亲亲热热的偎依进他怀里,悄声道,“其实,我喜欢小皇子。” 仿佛在讲什么小秘密般,笑得贼兮兮的。 他享受着暖香在怀:“放心,只要破了难以有孕的流言,谅那些老臣不敢有意见,况且……” “不是因为这个。” 好奇的挑眉:“那为何?” 软软的柔荑抚上他的脸颊,她羞涩道:“小皇子会长得像你啊,那样,这世上,就有两个爱我的男人了。” 高大的身躯微微一僵,他咬着她的耳垂,一字一顿道: “我不允许。” 第539章 不会给你自尽的机会 后梁,永寿殿。 “梦小姐。”宫人福了一礼。 “国主呢?” 恭敬道:“回小姐话,国主在偏殿议事,不允旁人打扰。” 梦槐若有所思的颔首:“好,知道了。” 宫人应声退下,她穿过花廊,于拐角处顿住脚步。 确定四下无人,身形微动,跃过矮墙,来到偏殿的侧门,抬头寻到一处半阖的木窗,轻轻贴附上去。 殿内,两名重臣躬身在后,一道清瘦的人影负手而立。 “国主,我们该如何回应?” 温润的男子静默半晌,淡淡开口:“告诉他们,后梁亦加入同盟,于十日后,共同声讨大祁。” 年纪稍长的大臣谏言道:“国主,此举是否轻率,凭传闻就断了两国交好的协议,恐不妥啊。” 另一位扬声驳辩:“李大人,此言差矣,传闻不过是由头罢了,那大祁树大招风,也该借机削减点势力,难得各位君主达成一致,机不可失啊,咱们后梁参与,将是最大的获利者。” 李大人正欲再分析两句,姬云一抬手:“不必多说,本王意已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传令下去,全军整装待命。” “是!” 一阵凉意自梦槐心底升起,手脚有些发软。 果然如此,什么在意,什么心动,统统都是假的。 一国之主,扣着另一个国家的暗卫,还能为了什么单纯的目的? 她不禁无声苦笑。 好在陷得不深,好在早有心里准备。 不至于丧失理智,知情不报。 虽然出发前,皇上曾语重心长的告知,往后她不再背负探听的任务。 可现下情况,危及国土安定,她定要将消息传递出去。 刚打算离开,一道黑影倏地晃过,暗道一句糟,肩胛被敲击两下,顿时僵直不动。 她瞪着眼前的黑甲护卫,恼怒自己的大意。 真是安逸久了,竟失去了该有的警惕。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她不卑不亢的迎向来人,完全没有偷听者的惧意。 见到冷清的女子,姬云微愕一瞬,很快转为平静。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有此举动,甚至面对她略带嘲讽的表情,扬起一抹温和的笑。 那笑,毫无暖意。 “你,没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对她存着几分真心? 不觉得幼稚好笑么? 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纱,如今揭开,倒显得坦荡。 “姬云,想想你皇叔的下场。”她漠然劝诫,“就此收手,还来得及。” 他紧盯着那双倔强的眸子,想从中找出些其他情绪。 比如犹豫、徘徊,纠结的痛苦…… 然而,一无所获。 她是一名极好的暗卫,忠于主子,忠于国家。 轻轻一笑,怅然的低喃:“收不了手……” 尾音渐弱,他敛起唇角,沉声下令:“来人,先将梦特使关押于清音殿,待十日后,与大军一同南下。” 她不屑的投去一瞥,这一眼像是在说,为何要费这等心机,不如干脆点给个了断。 温和的黑眸难得蒙上阴鸷,他走近几步,低声道: “九儿,我不会给你自尽的机会,我要让你,亲眼看到结局。” 第540章 兵临城下 克烈族区。 各大部落的族长齐聚,为首位置坐着陶格斯。 一改昔日的软弱老实,端得是稳重精明之姿。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你唤我们到此,有何要事?”哈纳尔族长乌恩其,率先发声。 口吻谈不上轻视,也没有多少尊重的意味。 毕竟哲布的威望摆在那儿,大部分人仍认同其子早日继承族位。 至于陶格斯,不过一个旁系族亲而已,处事能力还算可以,却少了老族长那份凛然正气。 不在意的笑了笑,陶格斯举起搁在一旁的令牌:“其实今日召各位来,是王的指示,他想让咱们就一个重大的事,好好商议一番,给个定论。” 介于那块令牌,大家不满的情绪,缓解了几分。 硕特族长巴彦朗声道:“既然是重大的事,应将格根少爷一并请到。” 眼眸闪烁,隐去恼怒,陶格斯不紧不慢解释:“格根贤侄现封为台吉,跟着王,自是会知晓。” 闻言,几位族长的面色略变。 乌恩其重重一击圈椅扶手,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百年来,枭阳一直呈分散的状态,十分不利于统一发展,王认为,是时候作出些改变了。”陶格斯环视一圈,保持着笑意,“往后,大家合为一个族区,彼此间,好有照应,共同致力将枭阳的疆土扩大。”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番话,令众人彻底哗然。 话说得好听,实际含义,谁人不懂。 枭阳王,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吞并。 原本三大族能与之制衡,而今克烈做主的人明显已被拉拢。 “不用急着答复。”陶格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给各位族长足够的考虑时间。” 目光扫过每一张神色各异的脸,心中冷笑。 抛出了饵,吃和不吃,自然是两种不同的对付方法。 “哼!”乌恩其并不多言,甩袖出了帐。 巴彦其次,大部分族长陆续告退,亦有几位当即表示,愿听从王的指令。 一场内斗,即将拉开序幕。 十日后,西京关。 辰初,守城宅院,萧忆正呼呼大睡。 梦里,给姬瑶扎了个好看的灯笼,小姑娘一高兴,踮起脚尖,对准他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二十多岁的男人不由心神荡漾,蠢蠢欲动,正欲伸出罪恶之手将人拉过来狠狠解馋—— 呯呯呯! “将军!萧将军!” 睁开眼,旖旎的画面消失,只剩光秃秃的屋顶。 “干!”拍着床板,骂了句脏话,萧忆忿忿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袍。 门外的人犹在催促:“萧将军,别睡了,大事不好!” 胡乱套上布靴,一边念叨着等皇上回来求个赐婚,早点结束孤枕难眠的日子,一边猛地拉开门扉。 “有事快放!” 小兵一个趔趄,差点扑倒,稳了稳身形,急吼吼道: “周边五六个小国的君主,不知发什么神经,约好了似得,一同兵临城下!” 混沌的脑子立马清醒,萧忆大怒:“好样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敢撞到他萧爷的刀口上来。 萧将军利落的穿戴好盔甲,一挥手:“走,看看情况!” 第541章 讨伐大祁 高高的城墙前,乌压压的大军。 萧忆粗略一扫,大概二十余万人马,心中有了数。 西京关卡,与多个国家接壤,而西北方向则直指枭阳。 大祁与几国均有协定,多年来算是相安无事,像这种联手相逼的情况,倒是头一次见。 惧怕不至于,只是这候着皇命的节骨眼上,不想多生事端。 聂阳国国主荀治,策马往前一步,高声道:“大祁君主不守诚信,屯兵于边关,有吞并中原之野心,吾等定要讨个说法!” “对!”另外数位国主,义愤填膺的附和。 “哈?讲不讲道理?什么屯兵,爷练个兵,也得经过你们的同意?”萧忆掏了掏耳朵,莫名其妙道,“吞并你们这些小国做什么,还不够塞牙缝的。” 真是想太多了,攻打他们毫无成就感,不如留着收收贡品特产啥的来得实际。 “你!” 深感受到侮辱,几位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劝你速速快马加鞭发急件回京,三日后,若大祁君主不能给出有力保证,休怪吾等强攻!” “就凭你们几个虾兵蟹将也想攻城,啧啧!” 嘴上说得轻松,萧将军暗自焦急。 三天内要将消息送进枭阳,再得到旨意,着实有些困难。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这么打吧,二十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关键动静闹大了,对皇上那边的布局,有弊无利。 “怎么,嫌兵力弱?”荀治指着后方道,“请将军睁大眼看看!” 远处,马蹄阵阵,尘土四起,约十多万大军整齐而至,一面旗帜迎风飞扬。 旗面上的字,令萧忆惊得张大了嘴巴。 不敢置信的瞪向为首之人。 后梁王,姬云,他未来的大舅子,竟然和这帮猥琐的小国主们,是一伙的! 怪不得乌合之众那么有胆量,原来拉着“二大爷”来撑腰。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后梁再如何受创,依然能顺到第二大国的位置。 突如其来一招反水,这林林总总加起来三十几万大军,可谓相当棘手。 伴随着震惊升起的,还有浓浓悲凉。 萧将军心知肚明,大舅子是喊不成了,与小姑娘亲亲热热的日子,怕也要到头。 大将军和敌国公主,怎么看都是一出悲情戏码。 “大舅……咳,云国主,您这是唱哪一出,该不是,没睡醒吧?”皮笑肉不笑的招呼着。 没睡醒,就赶紧撤兵回去补个眠,他可以当作完全没看见。 姬云对萧忆的套近乎充耳不闻,先望了眼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梦槐,继而对荀治道: “聂阳国主,联盟的各位,可是到齐了?” “均静候在此,只等云国主前来,率领大家,共伐大祁。”荀治神情激昂。 “共伐大祁!” 众人振臂高呼,大有替天行道之架势。 城墙上,亲兵愁眉苦脸的附耳道:“将军,这仗怎么打,您快想个法子啊!” “吵什么吵!”萧忆低吼,顿了顿,又道,“不准皱眉,给老子笑!” 没见他正烦着呢,哭丧个脸,助长敌人士气。 远水到底救不了近火,就算调兵遣将,也得有皇上的手谕。 第542章 原来,她也会哭 梦槐的双眸几乎快喷出火。 皇上真是错看了姬云,什么心怀百姓之人,什么有德行有分寸。 如果她能开口,定要骂一句卑鄙小人! 也要骂自己一句,有眼无珠! 当初离开相伴两年多的小姐,千里迢迢硬凑着送上门,以为从心而为了一回,却落得个真心错付。 似是察觉到身后愤怒的视线,姬云忽地淡淡一笑。 荀治讨好道:“看来云国主,对讨伐大计,胸有成竹啊。” 自怀里抽出一封信,笑意不减:“各位国主,传阅一下吧。” 狐疑的接过,聂阳国主漫不经心的展开,表情渐渐凝重,颤抖,当目光移至最后的印章,慌得差点捏不住薄薄纸张。 “怎么了?”其余几人不解的围拢而来。 荀治神色复杂的递过去,望着笑吟吟的姬云,艰难开口:“云国主,你这样……” 背信弃义四个字有点说不出口,毕竟挨了大祁君主一顿“训斥”后,莫名开始心虚。 “萧哥。”耳听八方的亲兵连忙拽萧忆,“快看,事情好像出现转机。” 正苦思冥想的萧将军不耐低哼:“除非我方现在多出十几万大军,不然转什么机!” 姬云招了招手,数十人被押着,跪趴于众人面前。 “说来惭愧,传闻的源头为后梁朝中,不过是拥护姬维的余孽在趁机兴风作浪,为了抓到他们,亦为了看清被蒙蔽的国家有哪些,遂本王按大祁君主旨意,顺水推舟一番。” 蒙蔽二字咬得极重,令在场的国主们,脸色青白交加。 姬云继续慢悠悠道:“那位说了,一点流言蜚语,就破了彼此间的情谊,可见对协定不够重视,既然如此,怕是要重新签订了。” 重新签,内容必定改动,付出的代价加重,这是对联手出兵的惩戒。 “若有哪位并非遭受蒙蔽,执意讨个说法,也行,请站出来,表个态,让本王及萧将军看看。” 傻愣愣瞧了好半晌戏的萧忆,猛然回神,兴奋附和:“对对,快站出来,给本将军和大舅哥好好看看!” 一声“大舅哥”唤得姬云投去冷冷一瞥,后者浑然不觉的亲热挥手。 情势急转骤下,骁勇善战的大祁军队加上精锐的云家军,就算兵力相当且斗不过,何况…… 几位国主讪笑着下了马,打起哈哈:“哎呀,都是误会啊,一时鬼迷心窍,听信谣言。” 荀治甚至去踹了一脚那些跪着的余孽,以示决心。 最后在此起彼伏的“谢罪”声中,二十多万兵马不战而败,灰溜溜的各自逃窜,生怕对方突然反悔,追着灭了国。 浩浩大军,来去匆匆,宛如一场笑话。 姬云凝望着,并没有多少喜悦。 他面无表情的来到梦槐身旁,示意随从解了穴道。 “你……”千言万语到嘴边,她恍然发觉,不知从何问起。 向来温柔的眼眸透着深深冷意,他失望道:“阿九,我确实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可在你心中,连一点最起码的信任,都不配得到吗?” 她倍感迷惘,下意识否认:“不是的……” “你真的,有喜欢过我吗?” 她哑然,心底无声呼喊,有的,当然有。 他凄凄一笑:“知道么,我赌输了,你毫不迟疑,直接就给我定了罪,好像从踏入后梁起,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证明我是一个无心无情之人。” “现在,如你所愿。” 说罢,一扯缰绳,兀自策马离去。 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泪水渗入唇间,尝到了从未有过的苦涩滋味。 原来,她也是会哭的。 第543章 易碎的蛋 “未损一兵一卒?” 皇甫辛瞪着属下,从牙关挤出一丝狞笑。 “呵,有本事,这么快就能想出对策,还让后梁国主甘愿配合演戏!” 哗啦——随手一抖棋盘,黑白玉子洒了一地,断断续续的清脆声惹得他心绪更加烦乱。 难道,注定斗不过那人吗。 难以解决的困境反倒被一次又一次化解成助长的势力。 单手紧握成拳,砸向桌面。 得让他们,加快脚步! 台吉府。 高大的骏马踏蹄而至,两名男子潇洒跃下,将缰绳交予一旁的随侍。 待入了大帐,格根才低声道:“都兰,你说这时候,特木尔命我出城办事,意欲何为?” “试探。”他想到另一件事,狭长的黑眸眯起,“计划要提前,若没料错,枭阳王打算动手了。” 格根呼吸一紧:“你是说……” 他不置可否,“极好的时机,不是么?” “那我得抓紧些。” “哎,哥哥!”苏曼迎面而来,见格根转身往外走,奇怪唤道,“不用晚饭了吗?” “不了,你们先吃!” 独处的气氛略为尴尬,苏曼望着面色漠然的男人,呐呐:“饭菜摆好了,你……” “嗯,多谢。” 盯着他颀长的背影,少女幽幽叹了口气。 放弃喜欢一个人,好难。 次日,天气晴朗。 巳时末,苏曼收拾妥当出了帐,碰上同样穿戴整齐的都兰,俨然一副即将出门的模样。 尽量控制住迷恋的表情,淡淡打了声招呼。 她和侍女钻进车撵,余光瞄见马厩处,他牵出一匹白驹。 族区的街道较窄,马车行驶得慢,一段路后,她不经意瞥向窗外,发现他竟跟在不远处。 海日顺着她的目光一看,随口道:“都兰大人今儿要去东边办事?” “或许吧。” 不然,还能作何解释?特意护送吗? 理智告诫她,切勿再自作多情,可一双眼儿总忍不住关注着。 一刻后,马车停稳,男人亦栓好骏马,大步迈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海日顿时目瞪口呆:“都兰大人,也逛集市?” 她升起邀他同游的想法,然而男人走得很快,转眼便不见踪影。 只得自嘲一笑,歇了心思。 皇甫玥拧着眉头,神色微沉。 这两天的情势,有些出乎意料。 按原本预测,特木尔最起码会等到万事俱备,如今匆匆收网,似乎是听了谁的建议。 直接打乱了他对囡囡的安排。 四周喧闹嘈杂,他径直穿过摊位,拐进一处僻静的死角。 那里,一道娉婷身影正忐忑的张望着。 枭阳王突然下令,全城戒严,夜间巡逻的士兵增加了一倍不止,他没法随意探入帐区。 以免多生事端,只得用集市作掩护,命贺文他们护送她前来相会。 “殿下!”她轻呼一声,扑进他怀里。 宽大的衣袍下,九个多月的肚腹虽称不上十分显眼,但已须格外小心遮掩。 “慢点!”他低斥着,吓得后背浮起一层冷汗。 她仗着体态轻盈,浑然没有身为孕妇的自觉,可那圆滚滚的小肚子落在他眼里,宛如一颗易碎的蛋。 而“蛋”的主人,犹在显摆:“没事,我身体好得很,能跑能跳。” 第544章 被撞见 他屈指轻敲她的额头:“少跟柳蓁蓁学。” “这不是为了表现……我身强力壮么。”她眨巴着水眸,咕哝。 前些日子,他提及布局几近尾声,且找好机会,准备将她先送走待产。 一眼看穿那冷静外表下隐藏的紧张,她便开始时不时彰显自己并非柔弱女子,以安抚男人焦躁不安的心。 闻言,他不禁莞尔。 偏头望了眼人烟稀少的路口,搂着她往更深的角落躲了躲,俯身轻吻粉嫩的脸颊。 “囡囡这是在宠我吗?” 她对上闪烁着笑意的黑眸,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对啊。” 如果可以的话,想守着她的殿下踏踏实实睡上一觉。 需要他运筹帷幄的事儿太多,她心疼了。 “你平平安安的,便是对我最好的宠。”他抚着她如云的青丝,“今儿来为了告诉你,枭阳王有动作,计划受到影响,我怕无法将你安然送出,遂决定提早解决这事。” “提早?”她多少也了解,所谓的解决,应是推翻特木尔当权,拥克烈族子上位。 “五天后,记住,待在毡帐内不要出去。”他叮嘱道,“尘埃落定时,我会亲自来接你。” “好。”她乖乖应允。 “你这身子受不住颠簸,平稳的商船已备好,顺水而下,直接去临江的行宫,稳婆和有经验的嬷嬷们候在那边了,生产所需的东西,我也交代他们办妥……” “噗!”眼眸弯弯,唇角翘得高高的。 “笑什么?”他略感疑惑。 她环住他窄瘦的腰,小脸贴着温热的胸膛,娇声道: “殿下近来,变得极为唠叨。” 他一愣,无奈叹息:“小没良心的,竟敢取笑我。” 可她下一句话,又令他心头发软。 “我喜欢殿下的唠叨,喜欢你殷殷叮嘱的样子,好喜欢好喜欢。” 她不好意思说出“爱”这个字眼,只能用很多个“喜欢”来表达。 “记住你的话。”他哑声道,“要一直最喜欢我。” 谁都不许夺走,他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今日一别,等再见面,这曜日族区,将风云变色。 纵使他周密布署,到底并非神灵,无法预料全局。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失去心爱的小妻子。 这份惊惶,恐怕会持续到双双寿终正寝之日。 低头正欲汲取些定心的力量,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 虚浮无力,应是两名普通的女子。 警觉的瞥了眼路口,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且左顾右盼。 他略一沉思,在那女子的目光转至这边时,牢牢托住怀中人的腰,顺势转了一圈,随后深深吻住。 两人亲热的侧脸,完全暴露于来人视线内。 苏迎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弄得有些发懵,下意识攀紧他的手臂。 本以为,不过是一次正常的“使坏”,耳畔却传来不敢置信的低呼: “都兰!” 她吓得一抖,是苏曼的声音。 大手立即轻拍后背:“没事,我故意的。” 故意的?她茫然不解的看向少女震惊的表情。 第545章 背义负信 “呼……”柳蓁蓁连跑带喘的,也赶到路口。 想必是候在不远处,发现情形不对,急忙来解围。 “你们……” 对于都兰在意的女子,苏曼曾猜过许多,可从未将苏其格考虑在内。 毕竟两人之间并无一点相好的苗头或趋势。 况且,这名中原女子,不是有夫君么? 少女的脑子一片混乱,顿感不够用。 只能望着男人似变了一个人般,贴着美丽女子的耳畔低语两句,面带宠溺的目送她和同伴翩然远去。 漂亮的眸色敛回时,随即恢复了冷淡和漠然。 “是不是打马印节庆时……” 如果是的话,那岂不是亲手促成了他们? “她,为我喜爱之人。”他直言不讳的承认。 说完,抬脚打算离开。 “她有夫君的!”身后,苏曼忍不住提醒,“你忘了么,她嘴上说着深爱夫君,背地里与你在一起,这种女人……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你……” 他倏地止住脚步,非但没恼,反而笑了:“无论她怎样,我都喜欢。” 这一句,使得苏曼呆立于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哈纳尔族区。 乌恩其整理妥衣袍,脸上犹带几分兴奋。 掀开帐帘走出,一名随侍匆匆而至,递上一封信: “族长,有人送来这个。” 随手收下,寻思着等办完要事再看,无意瞥了眼署名,愣住。 迫不及待的打开,力道之大,差点撕破里面的纸张。 快速掠过几行,手指隐隐颤抖。 “莫格德和阿吉奈……” 随侍如实道:“族长,夫人一大早便带着少爷和小姐,回娘家啦。” “下去吧。”挥了挥手。 待周围无人,方拎起信封朝下,啪嗒!一块小金锁掉落掌心。 这是儿子阿吉奈戴在脖子上的,从没摘下来过。 一时间,痛苦与愤怒,齐齐涌上心头。 瞪着曜日族的方向,牙根几乎咬出了血。 可思及信中的威逼,怔愣许久,铁骨铮铮的汉子只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抬袖拭了拭眼角,跨上骏马,继续赴约。 一刻之前那种即将密谋大事的兴奋,全然消失。 剩下的,唯有对逝去老友的愧疚。 他乌恩其面临任何危险,皆可以毫不胆怯,单单无法拿家人的性命去拼。 看来终究,要做一个背义负信的小人了。 两日后,格根办完事返程。 足足跟了两天的“尾巴”们,见其策马入了城,才悄然撤离。 格根不以为意的低哼一声,直奔金帐复命。 姿态端得是不卑不亢,还特意催促了为父报仇之事,听着枭阳王煞有其事的解释,暗暗冷笑。 随着一同出帐的,是一位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双阴鸷的眼,盯在身上,极为不舒适。 “久仰,台吉大人。” 格根打量着对方明显的中原长相,客套道: “不敢当,您可是王身边的红人。” 奉承的话倒换来不屑一嗤,男人的神色隐晦不明:“我并非你们王的手下。” 高傲得仿佛旁人没有资格直呼其名。 格根正巧看到都兰打前方路过,不愿与这位红人多言,虚行一礼,大步走向好兄弟。 第546章 鸿门宴1 姬维望着格根高兴的搭上同伴肩膀,嘲讽低语: “无知,很快,就要与你长眠的父亲见面了吧。” 目光从另一人身上滑过,忽地顿住。 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难以置信中夹杂着无比的喜悦。 那是一种识破伪装,发现真相后的激狂。 灭国的帮凶,至死刻在脑中,怎会认不出来! 何况,这精妙的易容之术,与所熟知的手法如出一辙。 或许别人无法察觉,只要距离近一些,他一眼就能看穿。 怪不得打马印比赛时,隐约觉得怪异,原来…… 眯着眼,喆喆怪笑:“皇甫玥,再恣意两日吧,到时候,我要让你原形毕露,无处可逃!” 枭阳王喜得贵女,由于体贴夫人,待过了双月子,才广发请帖,邀各部落族长前来曜日参加宴席。 初二这一天,广场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每位宾客入内前必须卸了随身兵器,枭阳王称,这刀光势头不好,怕会吓着爱女。 理由充分,众人也说不得什么,只能依言而为。 格根挑了一件干练的衣袍,扣紧马蹄袖,脸上是少有的凝重表情。 “准备好了么?” 低沉的嗓音响起,回身迎向来人,微微一笑: “当然。” 仅仅相处了小半年的朋友,却比相识几年的,更有默契。 皇甫玥没多说什么,率先往帐外走。 “都兰。”出声唤住。 他抿唇不语,未曾回首。 “为什么……如此相助?” 稍稍偏头,他的眸光如炬: “我以为,你清楚。” 寂静片刻,格根郑重行了一礼: “无论成败,多谢。” 不会败。 因为败的后果,他亦不能承受。 若说原本存着十成十的把握,当看到姣美女子的那一刻,他的心,起了惊天骇浪。 该死的有谁能告诉他,为何她会在此? 感受到灼热的视线,苏迎春倍感无奈。 她真的严格遵守待在帐中的指令,可惜先是托娅派人请,继而连枭阳王的侍卫都出动了。 再三拒绝,显得毫无根据。 就算是贼船,也得硬着头皮上,好过当场撕破脸皮。 于是,穿妥最不显身腰的那件深色宽袍,她鼓足勇气,出现在宴席上。 来之前与表姐商定,一旦有异常情况,立即明哲保身躲到暗处,绝不给皇甫玥添乱。 柳蓁蓁支着额,眼神时不时飘向她的腹部,压着嗓子,头疼道: “你这皇儿,必定是个干大事的。” 没出生,就跟着父皇母后经历了暴风骤雨,临了九个多月,还得再受刺激,性子沉稳得可以。 她低低一叹:“我现在只希望,他的父皇,扛得住。” 肚子里揣着的这个,倒没多大反应,却是对面的男人,快抓狂了。 虽然坐着,幸好桌案低,完全挡住了隆起的腹部,加上表姐的刻意遮掩,她看起来,顶多是个有些丰腴的女子。 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了。 宾客到齐,枭阳王举杯,宣布宴席开始。 二夫人怀抱婴孩坐在特木尔身旁,扬着笑容,可她觉得,笑中似乎没多少喜色。 酒过三巡,托娅起身,对众人默默行了一礼,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行离席了。 第547章 鸿门宴2 侍奉的仆人们则纷纷丢下手中忙碌的活儿,安静的立于广场四周,气氛一时变得凝滞。 枭阳王自斟了一杯,晃着淡褐色的液体,幽幽道:“今日设宴,一来是庆贺喜得爱女,二来……各位应该听现任克烈族长传达过本王的想法了吧,既然人到齐,不如干脆把这件事定下来,考虑得如何?” 大家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大多是敢怒不敢言的愤慨。 陶格斯带头行礼道:“克烈一族,坚决服从王的安排。” 特木尔满意的点头,目光移至一旁的哈纳尔族长: “你呢?” 这是在逼着表态了,乌恩其蠕动嘴唇,正欲开口,一道年轻的嗓音响起: “你凭什么代表克烈?” 格根昂首而立,冷冷睥睨。 陶格斯一改往日的卑谦,高声道:“少爷,我可是克烈名正言顺的族长,宗族册上刻了名字的,在族老们的见证下。” 格根看向那几位眼神闪躲的族老,心中了然。 “当真名正言顺吗?”讥刺一笑。 陶格斯沉下脸:“虽说你是哲布的儿子,可这么多年,有认真管过一天族中事务么,大哥走得突然,若不是我勤勤恳恳,里里外外的打理……” “父亲走得一点也不突然。”格根死死盯住对方,“没入他太阳穴的那一箭,不正是你射的吗。” 语气不重,掀起轩然大波。 “陶格斯,你——” 族中长辈们如避洪水猛兽般连连后退。 如果只存着点小野心,倒不打紧,可谋害了前任族长,却是罪无可赦,必须划清界限啊。 “胡言乱语什么!”陶格斯瞥了眼枭阳王,未露慌张。 格根丢出一叠书信,啪地散乱于桌面:“数月以来,你交代手下办的事,暗中处理掉的知情人,来往证据均在此,陶格斯,你以为的销毁,其实都让我扣下了,等着一并算总账!” “哦对了,还有这个。”撂起衣摆,抽出掩于腰间的小弩弓,左右把玩着,“在你帐内找到的,确实做得精巧,随身携带亦不会被发觉,快速且射力强。” 接过随侍递来的羽箭,搭在弩弓上,抬起手臂对准双腿开始打颤的男人,眼眸迸发出如炽的怒火: “族叔,为什么?父亲给你的权势和财富,不够多吗!” 当然不够,明明可以爬得更高,为何要屈居于人。 众目睽睽下,陶格斯明白,说得越多,错越多,保持沉默为最好的逃生办法,毕竟这条船上,还有个能够做主的。 只要过了今天,判什么罪,都无所谓了。 “格根,放下弩弓!”特木尔沉声道,“这是宴席,此事尚需细细查清,倘若真如你所说,本王定会替你清理门户,来人——” 陶格斯悄悄舒了口气,任凭侍卫们押解住,毫无反抗之意。 “慢着。” 窃窃私语中,只见格根身旁的青年扬起一封密信,封袋印着专属于曜日的印记。 “以陶格斯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制出中原的弩弓,更设不了那么大的局,只是幕后主使藏得较深,不过再深,这一道指令,足够表明一切。” 第548章 鸿门宴3 皇甫玥展开纸张,余光瞄见枭阳王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紧不慢道: “宴席事成,于长清峰附近下手,不留活口。” 长清峰,为曜日通往克烈的必经之路。 不曾点名道姓,偏偏正因如此,反而显得真实可信。 使得本就各怀鬼胎的合作关系,瞬间土崩瓦解。 求生的本能令陶格斯丧失理智,挣扎着勃然大骂: “好你个特木尔,竟打算过河拆桥?我告诉你,休想顺顺当当完成统一大业……” “蠢货!”枭阳王猛地一拍桌案。 哪来什么密信,中了人家的诡计犹不自知。 与此同时,格根毫不犹豫的扣动弩弓,嗖——箭矢深深没入陶格斯的太阳穴。 同样位置,同样的死法,父亲所遭受的痛楚,统统还给了这作恶的真凶。 男人面目狰狞的颓然倒地,抽搐几下,断了气息。 场面已然混乱,不少女眷吓得掩面啼哭,想要逃离宴席,被面无表情的仆人们逼回座位。 整个广场,显然早在枭阳王的掌控中。 柳蓁蓁攥紧表妹的手,低喃:“天啊,什么情况……” 而苏迎春思及枭阳王的热情邀约,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克烈族子,你太心急了,为何不等这罪人把话说完?”特木尔饮尽杯中美酒,笑了,“一封伪造的密信,一句空口白话,你们便打算定本王为共谋吗?” 格根未予理睬,举起父亲留下的大军令牌,扬声道:“叛徒陶格斯处决,我即任族长之位,诸位可有异议?” 在场的克烈族人慌忙齐齐躬身:“恭迎格根族长!” 另外几大部落的首领亦当场行礼,表达了支持及肯定。 枭阳王斜眼观望着这一出热闹戏码,不由冷嗤。 只听格根接着宣布:“克烈族拒绝合并部落的提议,且要求降王位,囚于天牢,待查清我父亲一事,再予处置。” 特木尔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果然是天真少年,你以为还能维持四大部落平衡权势的局面?问问他们,敢不敢与你一道,逼本王退位!” 格根掠过乌恩其等人歉然的目光,与皇甫玥对视一眼。 此时,一名侍卫踉跄而至,身上软甲破损,神情惶然,瑟瑟抖抖的附耳几句,枭阳王睚眦目裂,直接抬手一掌,侍卫噗地喷出一道血雾。 “饭桶,一群饭桶!”犹不解恨,气得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案。 见状,族长们纷纷露出欣喜的神色,乌恩其甚至撂起衣袍,准备行跪拜之仪。 格根一把扶起:“伯父不用如此,多亏我这幕僚都兰提醒,才提前做好安排,救下各位的家眷,怕走漏风声,故未在宴席前具体言明。” 中年汉子立即对皇甫玥深深一拜,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随即振臂高呼:“兄弟们,特木尔不仁不义,违背百年来族训,攻下曜日族,还枭阳安定祥和!” “一群目光短浅的无知之徒!”特木尔气急败坏,“联合起来对抗我?要真为了枭阳着想,就该一致对外!” “没错,尔等都被人利用了。” 一道阴沉的嗓音传来,姬维噙着冷笑,慢慢走向格根那桌,示意随侍把盛着特制药水的铜盆搁到一旁。 第549章 一触即发 “糟了。”苏迎春低呼,紧张的捏紧手指。 柳蓁蓁吃痛一声,不解道:“怎么了?” “阳城时,正是用此药水卸了那些后梁奸细的易容,姬维认出他了。” 难怪硬逼着她出席,估计也是这位后梁前国主的主意。 当即恨不得偷偷溜走,暗暗搜寻一圈,忽然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稍稍安下心。 上回护送过她的将领们亦混在其中,他应是有对策的。 “堂堂大祁国主,隐姓埋名至此,使计获得格根族长的信任,再逐步将大家玩弄于股掌中,最后伺机获利。”姬维盯着那张波澜不惊的平凡面孔,“皇甫玥,君子坦荡荡,不用我帮你了吧?” “呵,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不曾辩驳或抗拒,很干脆的沾了药水涂于鬓发处,慢慢揭开薄皮,露出原本的长相来。 出色夺目,傲气凌人。 “嘶——”枭阳人甚少听闻易容术,这一见,十分惊奇又恐惧,瞪着俊美的男人,仿若三头六臂的妖怪。 格根则一阵恍惚,莫名升起些许感慨,之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下细细一想,确是那副平庸的五官,配不上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卓越气势。 真正的都兰,合该拥有这得天独厚的好相貌。 “中原人!”乌恩其警惕的拧起眉。 族长们坚定不移的信念,顿时产生了动摇。 在国仇家恨中,枭阳族民当然会选择先护国,后平内乱。 对于他国人,定是抱着特别的防备之心。 “何止是中原人。”姬维刻意重申一遍,“大祁国,目前的中原霸主,这位便是他们的帝王,如今把势力伸到你们枭阳来了,难道要合着这头野心勃勃的狼,对付你们的王吗?” “多谢夸奖。”皇甫玥轻笑一声,引得几位临近的女眷不禁脸颊微红。 他颇为赞同的颔首:“还得感谢你,草芥人命,致百姓生活于不顾,给了朕强国的机会。”顿了顿,无视姬维黑如锅底的面色,继续道,“话说回来,一个亡国之人,出现在枭阳王身边,意欲何为?而枭阳王,存着的,又是怎样的心思?” 这一番话,令众人不由将目光移向特木尔。 他们的王,到底瞒着做了多少阴谋诡事,到底有没有把大家的意愿放在眼底。 场内,各族的侍卫与假扮成仆人的曜日士兵,已陷入胶着对峙的状态,只等哪一方令下,战火立起。 “克烈族长。”乌恩其决定听听格根的意思。 毕竟这次策反由他领头,而那大祁人,亦是他带来的。 格根深深的看了一眼皇甫玥,朗声道:“诸位族长,都兰的身份,我早就知晓,大祁君主对克烈,并无欺骗,而是从一开始便谈妥的合作,他的所作所为,从不曾损害枭阳利益,若非他的相助,特木尔掐着我们所有人的命脉,这场宴席,将成为一场逼迫的屠戮。” 四下一片寂静,族长们心中,皆达成了共识。 姬维眯着眼,往后退了几步。 枭阳王高举酒杯,正欲狠狠摔下,发出动手的指令。 倏地,一道白光窜上天空。 呯!信号炸响了。 第550章 推倒 候于场外的大批人马,纷涌而至。 曜日族的士兵显然也有准备,两方对垒,刀光剑影。 桌椅砍得稀烂,碎裂的瓷盘混合着菜肴,泼洒满地,小部分普通宾客尖叫着四下逃遁,现场混乱不堪。 几乎第一时间,贺统领与冉总兵一跃而起,扑向打算钳制住苏迎春的曜日士兵,滑出袖中短刃,以极快的速度架着脖子一抹。 解决完两人,急切道: “请娘娘和王妃,随臣等速速离开!” 她不敢有丝毫迟疑,仅回眸望了眼那抹颀长的背影,匆匆跟上。 两位将领在前方开路,避开缠斗激烈的区域,领着她们往西边毡帐赶去。 男人的脚程快,何况是练武之人。 虽然刻意缓了步子,对于苏迎春来说,仍觉吃力。 不过她没表现出半分,任由表姐搀扶着,一手抚上肚子,默默安抚。 小包子,忍一忍啊,这么长时间都很乖,再乖一些,待安全了,娘亲一定好好休息。 急促的呼吸和颠簸,刺激着腹中的胎儿。 猛地蹬了几下,似乎感受到母亲的无奈,又缓缓平静了。 唯有轻微的抽痛感,提醒着她,小包子正蜷缩起小小的身子,极为不适的转辗。 她努力调整着气息,咬牙坚持。 幸得很快就来到空旷的毡帐区,此处除了吓得乱跑的平民百姓,暂无交战的士兵。 耳畔犹传来阵阵轰鸣声,像是马蹄夹杂着人群的嘶吼,由远及近。 她知道,这将是一场恶斗。 贺文无意回头,见她脸色微白,吃了一惊,忙道: “娘娘,您没事吧?不用太赶了,可以慢慢走。” 两名鲁莽的汉子,粗枝大叶,而皇甫玥亦没提及过,除了柳蓁蓁,无人清楚,她的难受,并非因为娇气。 总归担心孩子,她没有强撑,点了点头。 柳王妃托住她的臂弯,尽量给予更多的助力,担忧的问: “能停下来歇一歇么?” 眼瞅着快临盆的月份,真怕表妹半路上,出个什么意外。 冉晟恭敬道:“恐怕不行,我们得抓紧时间出城,谁都无法预料,下一刻厮杀会不会蔓延到这里。” 她吁了口气,安慰表姐:“我不要紧的。” “你这……” 柳蓁蓁正欲说什么,五六道黑影忽地迎面冲来。 定睛一看,竟是身穿曜日族软甲的士兵。 “那娘儿们没说错,果然是中原人,大伙儿上,擒住了定能立个大功!” 为首之人兴奋的招呼着。 “你们站远些!” 贺文高喝一声,缠住其中三人,转头对冉晟道:“剩下的交给你!” “好,速战速决!” 冉统领瞥见柳王妃已扶着娘娘走远,放心的施展开手脚。 六名小兵,武艺不怎么样,但毕竟一身蛮力,想要全部斩杀,并不是一瞬间能办到的。 柳蓁蓁寻了个毡帐作为掩护,让她倚靠着自己的肩,稍作休憩。 到底是习过几天武功的,一眼看出贺文他们完全占上风,心中一松,忍不住打趣道: “可别嫌弃我这肩膀不够宽厚……” 话音未落,眼角瞄到一道白光,柳蓁蓁下意识拖着她退了一步。 寒光擦着腰间而过,堪堪刺破了衣袍。 紧接着,她的背被人狠狠一推。 这一回,柳蓁蓁没阻止得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在地。 苏湘菱手持利刃,狞笑着立于毡帐后。 “苏迎春,我说过,不会让你好过的!” 第551章 争战中诞生的麟儿1 “唔……” 倒地的一刹那,她本能的护住了肚腹。 然而身体的撞击,加上之前的颠簸,抽痛加剧,一股暖流随即濡湿了亵裤。 她慌忙探去,收回的白皙柔荑,染满了刺目的鲜红。 见目的达到,苏湘菱未作逗留,转身便往东边跑去。 柳蓁蓁本欲抓住那作恶的女人,低头发现表妹冷汗淋漓,权衡之下,旋身扶起她。 “哪里受伤了?” 忍着惊恐,她抬手握紧表姐的衣袖,小声道:“孩子……” 瞪着印于袖口的血迹,柳蓁蓁望向苏湘菱踉跄的背影,咬牙切齿。 贺统领他们仍在解决曜日的士兵,分身乏术。 难道任由对方逃脱,逍遥法外? 这时,一主一仆自同方向疾步走来,柳蓁蓁双眼一亮,运足气高喊: “快!抓住那个奴隶!” 苏曼愣了一瞬,看着即将擦身而过之人,额头刺有标记,左手还紧紧攥着一把匕首。 “斡其尔!” 忠实的侍卫闻声动手,按住纤细的臂膀一扭,打落了凶器,毫不费力的钳制住。 “放开我!放开!” 苏湘菱拼命挣扎,龇着牙,如疯狂的小兽。 “你们……” 当察觉相助的是苏迎春她们时,苏曼的脸色不太好。 撇去私情,对这种水性杨花的女子,打心眼里唾弃。 不过,此刻她的情形好像很糟,半躺着小口喘息,双手捧着高高隆起的肚子…… 肚子?她竟是有孕在身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令少女震惊,艰涩开口: “孩子是……”都兰的? 短短数月,他们竟连孩子都有了,依大小估计,该六个多月了吧…… 柳蓁蓁无暇顾及苏曼的郁结情绪,郑重叮嘱:“让你的手下看紧那女人,算是为你哥哥立下大功。” 贺文与冉晟合力拧断最后一人的脖颈,才发觉这边的异常。 “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柳王妃直接低吼:“去告诉你主子,她动了胎气,怕要生了!” 娘娘要生了?岂不是…… 贺文最先反应过来,刚准备拔腿,抬头望见远处攒动的人头,暗道不好。 “交战将至,我们不可离开。” 少一人,多添一份危险,难以抉择。 毕竟是枭阳地盘,大祁军队一旦妄动,会导致内战转为外战。 皇上的意图,借力使力。 遂潜匿于此的同僚不多,分出他们二人来照顾娘娘,已然不易。 “那怎么办!”简直心急如焚。 无法把表妹交给男人照顾,自己亦走不开啊。 “唔……”她压抑着低吟。 腹部又一阵绞痛,微浊的液体大量渗出,打湿了长裤及地面。 “羊水破了……” 柳蓁蓁握紧她微凉的手指。 这下,连走动也不能了,莫非得凭一己之力,助表妹生下这皇儿? 两名汉子急忙背过身,冉总兵果断道: “我守着,你……” “我去!”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曼忽然开口,“我知道哥哥他们在哪,而且脚程快。” 盯着苏迎春紧蹙的眉头,少女沉沉道:“虽然不懂你与都兰究竟何种关系,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一定尽快把消息送到,你且忍忍。” 说罢,头也不回,抄着近道,毅然往开阔之地奔去。 草原上的小儿女,身姿轻盈,如一只娇小的羚羊,转眼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中。 第552章 争战中诞生的麟儿 2 苏曼有些理不清心底复杂的想法。 一早哥哥留下斡其尔,交代等时候到了,即向西边撤离,不许回头。 她揣测,这曜日,是要变天了。 可现下,为了一个情敌,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居然违背亲人的嘱咐。 许是被苏迎春隐忍的眼神打动。 亦或者,潜意识里觉得都兰绝非庸俗之辈,此事应有隐情。 “东区的圆顶毡帐……”她默念着,躲在角落,避开杂乱的刀光,四下搜寻。 哥哥说,非到万不得己,不准找他。 她想,没有什么比一条新生命的安然降生,更加急迫了。 找准目标,一鼓作气冲过去,守卫正要阻拦,看清来人后吓了一跳: “小姐!” “拨两支人马,破南边的区,后山是特木尔的老巢,硕特的援军大概多久能到?” “约半个时辰。” “好,天黑之前……” 苏曼掀开帐帘,只见格根正与诸位族长讨论着战事,匆匆扫视一圈,未见熟悉的面容,急了: “哥哥,都兰呢!” “苏曼?”丢下手中的地势图,诧异不已,“你来做什么,不是说……” “哎呀,别多问了,都兰他人呢,苏其格被一个女奴推倒,动了胎气,快……” “你说什么!” 伴随着低吼,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而下。 苏曼不知所措的望着俊美却陌生的男人,不由瑟抖。 那双眼眸里迸发出的怒意,像是暗夜中的潮水,快要将人淹埋。 这嗓音,似曾听过,可长相…… “都兰,你吓到我妹妹了。”格根皱起眉。 他置若罔闻,返身取了佩剑,对候于帐内的暗二道: “召集所有人。” “是。” 发现情势不对,格根连忙挽留:“战役刚开始,你不能……” 他回首,语气冷冽:“朕来此,并非为了你的国家。” 格根一窒:“作为合作关系,怎么说也该有始有……” 对着消失的踪影,犹在晃动的布帘,默然咽下了“终”这个字。 算了,枭阳男儿岂能一味倚靠旁人。 必须学会独当一面,努力撑起一片天了。 起初,苏曼是在前方领路的。 没一会儿,那男人一个眼色,类似属下的粗鲁汉子,问都没问一声,拎起了她的后领。 双足离地,只感到耳畔呼呼生风,四周的场景急速掠过。 她勉强维持冷静,指引着方向。 偷偷瞥向男人精致的侧颜,他紧抿唇角,眼睫半垂,猜不透想法。 根据哥哥的态度可知,此人身份尊贵。 而苏其格作为特木尔扣留的人质,其夫君定不是个普通角色。 稍加联系,恍然明白了什么…… “表妹,深呼吸,别怕啊,你这月份算是正常的,不能慌了神,得稳住……” 柳蓁蓁语无伦次的宽慰着,劝着别慌,颤抖的手泄露了满心恐惧。 宫里的老嬷嬷可提过,这生孩子,犹如鬼门关走一遭。 当时王府围了七八人伺候着,尚且提心吊胆的。 如今身边,连一个稳婆都没,怎能不害怕! “来得及的,皇上很快就到,表妹……” 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生怕她抵挡不住疼痛,昏厥过去,那就危险了。 第553章 争战中诞生的麟儿 3 其实她的意识,还算清晰。 一抽一抽的阵痛,虽然强烈,但能够忍耐。 只是低头可见的鲜红,令她恍惚。 仿佛回到了昭台宫,回到那空荡荡的内殿。 纱幔翻飞,风吹着窗棂啪啪作响,她蜷缩于冰冷的地面,眼睁睁看着粘稠的液体自身下蔓延。 吃力的伸直手指,想要挽回,可除了感受无能为力的痛苦,什么也做不了。 殿下…… 干哑的嗓子,已然叫不出声。 她盯着大开的门,盯着那条长长的宫道,不得不承认,弥留之际,依然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殿下,救救她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啊…… 为什么不出现? 为什么…… 她盼啊盼,直至坠入黑暗的深渊。 终究,没能盼到。 迷蒙的视线内,呯!紧闭的宫门被撞开,一个男人逆着光,跌跌撞撞跑来。 越来越近,向来沉稳的脚步竟有些虚晃。 他满面焦灼和惊惶,全然不顾身后将领们震惊的眼神,一撩衣袍下摆,跪于一侧,小心翼翼环住她的身子。 “囡囡,我来了。” 她瞠大双眸,一时分不清前世还是今生。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仿若等了百年之久。 “殿下……”她偎依在他怀里,抬手从微微上勾的眼尾划向淡色的薄唇,轻轻一笑,“你终于,来了。” 心底缺失的那一块,顿时填满了。 他一怔,未反应得及,只听她微带哭腔继续道: “殿下……我没保得住他……不知道……喝了那杯毒酒后……没了,没了……” 破碎的画面,浮现在脑中。 原来,一地的鲜血,不止她的,还有,他的亲生骨肉。 那杯毒酒,一尸两命。 高大的身躯隐隐颤抖,他竭力克制着刺骨的钝痛。 她真该恨他的。 难怪之前提到孩子时,她多次欲言又止。 却是前世的伤痛,不愿再让他承受。 对上他泛起猩红的眼,她恢复了几分清明,水眸眨了眨,泪珠滑落,没入濡湿的鬓发,嗫嚅着开口: “殿下,如果……” 温凉的指腹拭去泪痕,他附在她耳旁,坚定的打断未尽之言: “嘘……什么都别想,我会一直陪着你和孩子的。” 取出一块朱色令牌抛向贺文,他沉声下令:“去边境找陌言,调动精兵护送准备好的人到此,快马加鞭,一刻不准停,如有阻拦,杀。” “是。”贺统领不敢耽搁,领命离去。 “冉晟,带两人去北平民区寻几位稳婆,一刻之内,朕要见到!” “是。” 注意到他额际微突的青筋,她担忧道:“你……” “我没事。”他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踹开旁边毡帐的门。 这是一顶普通的客帐,布置简易,幸好有张还算干净的宽敞床榻。 他极轻的安置妥她,歉然道: “囡囡,委屈你了。” 要在这样的环境里,为他诞下皇儿。 不知是否心里作祟,痛感似乎减少了些许,她喘了口气,扬起唇: “有你在,便不委屈。” 柳蓁蓁跟着入内,眼尖看到角落的炉灶,开心道: “太好了,可以烧些热水。” 外面那群大老爷们没一个能来帮忙的,柳王妃只得挽起衣袖,兀自忙碌起来。 此时,他忽然想到什么,柔声道:“囡囡,我出去一会儿。” 倏地起身往外走。 她不解唤住:“你……做什么?” 他回眸悠悠一笑:“很快。” 第554章 争战中诞生的麟儿4 苏曼徘徊于帐外,踌躇着能不能进去。 有心帮忙,可……那样的都兰,太陌生了。 对待心爱女子时的温柔疼宠,安排事宜时的狠厉果断…… 或许,她根本从未了解过真正的他。 应该说,他不曾给过别的女人进入内心的机会。 门帘猛地掀起,她吓得不自觉后退一步。 皇甫玥瞥了苏曼一眼,淡淡道:“女奴在何处?” 她了然,这是打算兴师问罪,若按枭阳律法,那奴隶应获得鞭刑和终身囚禁。 “我的侍卫……押着。” 不再收敛气势的男人,举手投足透着威严。 她莫名的,有些不敢直视那双黑眸。 他大步来到角落,睥睨着神色惊悸,瑟瑟发抖的身影。 从被抓住的那一刻起,苏湘菱便开始预料命运的各种结局,盘算着可以求助的关系。 越是恶毒冲动的人,临了,越是怕死。 甚至寻思着,只要不判斩立决,哪怕蹲个几十年大牢,未尝不可。 反正,总能找到翻身的出路。 “柳夫人说,刺过一刀,没刺中,随后就推了一下。” 苏曼把打落的凶器递来,实话实说道。 他接过泛着寒光的匕首,前世今生,关于这位苏家四女的种种,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 “是朕的错。”他蹲下身,直视着苏湘菱故作卑怜的表情,“是朕太过仁慈,以为能让你生不如死的慢慢熬。” 若这辈子安安分分的苟延残喘,好歹能留条命。 没想到,不起眼的蝼蚁,毒过黄蜂尾上针。 可见,那杯毒酒,有此女的参与。 恶人,再活一世,仍不改本性。 “民女错了,请皇上恕罪!”苏湘菱含着泪,楚楚可怜道,“一时鬼迷心窍,不知姐姐身怀有孕,诱骗之事,也是姬维逼迫的……” 他把玩着手中的利刃,不耐的打断:“三爷是谁?” “这……民女从未见过……” “好。”他微微颔首,意料之中的答案。 好?什么好…… 未等苏湘菱回过神,一丝凉意贴着肌肤轻轻滑过。 “啊!”苏曼捂着脸跑开。 苏家四女,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脖颈处有一点疼痛。 滴答!滴答! 茫然垂眼,却见血液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向地面,溅起轻微的声响。 “口子很小,这就么流,到你死,大概需要一个时辰。” 他的嗓音,似从地狱传来,阴森可怖。 “苏湘菱,她的血,朕孩儿的血,今日,血债血偿。” 双手努力压住伤口,可鲜红的液体依旧从指缝滑落,不多时,聚成了小小一滩。 “呃……”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 他缓缓站立,漠然的看着女人躺在地上抽搐挣扎。 斩立决且不足以解恨,他不会再给一丝一毫产生变故的可能。 苏湘菱的命,必须亲手取,才缓解得了此刻内心嗜血的躁动。 “主子,冉总兵带人回来了。”暗二恭敬道。 他转身将匕首交予,冷然交代:“确保至少一个时辰后再断气。” “是。” 深知主子为人,暗二对眼前的惨状,未起任何同情之心。 第555章 争战中诞生的麟儿 5 若问柳王妃,对于分娩,最大的印象是什么。 便是那一盆盆的热水和干净的白布。 其他的,除了疼痛,所剩无几。 遂以,烧完一壶水,犹觉不够,继续添上一壶。 捧着稍凉的瓷碗,来到榻边,扶她半坐起身: “慢慢喝。” 温水滑入喉口,方感觉到干渴。 她不禁咕咚咕咚喝完一整碗,吁了口气。 “你这才半个时辰不到,时间长着呢。”柳蓁蓁以过来人之姿,絮叨道,“得学会趁不怎么疼的时候多休憩,养精蓄锐。” “好。”她握住表姐的手,笑了笑,“多谢。” “哎呀。”柳王妃受不了似得搓了搓手臂,“咱们亲姐妹还谈谢,我看你啊,精神好很多,果然无论说什么话都比不上那位出现,来得有效。”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帮她分散些注意力。 帐帘挑起,两三名老妪抖着腿走入,齐齐缩到角落,望向身后之人。 这名男子,刚刚在外面阴沉着脸,撂下狠话: “一切平安,重金酬谢,若出事,以命抵命!” 那癫狂的神情,不像个正常的。 可这会儿身在帐内,面容又平缓许多,甚至还对床榻上的女人展露笑容。 他仔细的洗净双手,拭干后,扬声道: “去看看夫人的情况。” “是是。” 语气并不重,可老妪们深知其中蕴意。 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团团围住苏迎春,一人拉过棉被盖住身子,另一人摸索着查探一番。 对于男人的毫不避讳,稳婆们不敢有异议,更没人提出请他先行出去。 “只开了二指,可羊水流掉一半,怕是有危险……” 觑着男人投来的阴鸷眼神,老妪吓得差点咬掉舌头,鼓起勇气道: “保持不动,等、等着……问题不大的……” “你好凶。”她小声抱怨着。 收回施压的视线,眼眸移向娇颜,漾起一汪似水温柔。 他侧坐榻边,俯身贴近,盯着她略有疲色的眉眼,低语: “你方才提到如果,我知道,你想说,若有意外,保孩子。” “我……”她明白这要求对他来说,有些残忍,但…… 眼底的猩红加深了几分,他用轻微的口吻,说着惊心动魄的话: “囡囡,倘若真到了那一步,你选择留下孩子,告诉你,这一世,江山我依然会抛弃,下到阴曹地府,搅个天翻地覆,也要与你再续前缘,苏迎春,我绝不放手……” 她咬着唇,哽咽不语。 他此时的模样,激狂偏执,完全不复清明,一般人见了,定是觉得害怕的。 可她心中,仅有满满的怜惜。 他忽地勾唇一笑,眼尾染上一抹嫣红: “你不会舍得让我那般辛苦的,对不对?囡囡,你没那么狠心……” “不会的……”她微微扬起下颌,在他紧蹙的眉间印下浅浅一吻,“我一直陪着你……唔!” 强烈的绞痛,令她倒抽一口气,十指陷入被褥,倏地抓紧。 “夫人,又开了一些,用点力啊。” 稳婆的中原话生硬拗口,她迷迷糊糊听着,尽力配合。 第556章 争战中诞生的麟儿 6 两名老妪一左一右拥着,教她如何使劲儿。 柳蓁蓁端来铜盆,哗哗的水声响起,热气缭缭,熏得帐内的血腥味加重。 他退至一旁,一瞬不瞬的凝望着。 看着她隐忍低吟。 看着细嫩的指尖攥得发白。 看着唇瓣上深刻的齿痕。 直到迎来她担忧诧异的眼神,他恍然发觉,脸颊一片凉意。 殿下,别哭。 隔着忙碌的众人,她勉强微笑,以口型无声道。 忽然,一阵嘈杂传来,由远及近,伴随着兵刃交接的刺耳声。 “主子,厮杀将至。”暗二在帐外高声道,“最好尽快撤去西城口!” 闻言,柳蓁蓁急了:“现下这样,哪里能挪动啊!” 稳婆们不知原委,但一听“挪动”这个词,立马连连摇头: “不能动,千万不可。” 她支起身子,对他伸出手臂:“没事的,你抱我吧……” 他上前,却只是握住白嫩柔荑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哑声道: “放心,我会护住你和孩子的。” 她一惊:“你……” 转向几名稳婆,他以枭阳语平静交代:“如遇变故,以夫人为重,弃子。” 说罢,大步往帐外走去,佩于腰间的长剑发出铁器的击响。 一如当年大皇子谋逆时,他在她的视线中,穿过重重宫门那般。 坚毅挺拔,英姿勃发。 毡帘垂下,他立于门外,明亮的光萦绕周身,于帘布上投射出一道淡淡的影子。 其实那句枭阳语,她听懂了。 抚上鼓动不安的肚皮,她喃喃自语: “小包子,争气一些,父皇不是不爱你,他只是……太爱你母后了,待平安出生,他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好的父亲。” 皇甫玥快速环视一圈,对眼前局势有了大致了解。 如他所料,姬维训练的士兵,因时间不够,药效未足,还不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不过较之普通人,确是强悍些。 如今势均力敌,根据之前的布局,只需扛过这一阵,切断曜日的援军,里应外合,便能取胜。 “噗——”白光闪过,一道血雾喷洒在不远处的帐布上。 那名杀红了眼的曜日将领,举起刀向他们这边冲来。 于五米开外,被暗二截住,几个狠招,毙命当场。 跟随他来此的人数不多,可皆是精兵中的精锐。 抽出那柄通体乌黑的长剑指向前方,他望着一同出生入死多年的将领们,沉声下令: “守住毡帐,靠近者,杀!” 二三十人齐声道:“是!” 烈日爬至正中,又慢慢偏西。 帐外血雨腥风,横尸遍野。 帐内,低吟渐渐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嘶吼。 “啊——” 她拱起腰背,纤细的脖颈拉长,挂满了晶莹汗珠。 嫣红的唇色褪去,只剩脆弱的苍白。 “糟了!胎位不正啊!” 再次查看后,稳婆大惊失色,随即想起那男人狠厉的神情,吓得跌坐在地,惊恐道: “再熬下去,怕要大出血,完、完了……” 柳蓁蓁握住她微凉的手指,颤抖着抽泣:“表妹,别吓我啊,表妹……” 近两个时辰的强烈阵痛,耗尽了体力。 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她张了张唇,轻唤: “殿下……” 第557章 霞光万丈,喜得皇子 呼啦——帘布掀起,闯入拉拉杂杂七八人。 盘着发髻,打扮利落,每人手上皆提着各种杂物,大包小包的。 为首的嬷嬷约三十多岁,看着那几个神色慌张的老妪,嫌弃道: “闲杂人等,出去!” 每人塞了一锭金子,从侧门护送离开。 陶嬷嬷立即有条不紊的指挥起来:“邓婆子,胡婆子,速去助娘娘产子。” “文鸳,收拾干净脏污,这环境太差了。” “浣玉,准备汤羹和点心,不吃饱了哪来力气!” “其他人,一旁候着。” “是。”众人高声应喏。 陶嬷嬷对苏迎春郑重行了一礼:“奴婢姓陶,月余前,皇上就将咱们从宫里接到了枭阳边境,分为两拨人,以防突发状况,她们都是极有经验的婆子宫女,娘娘大可安心。” 邓婆子径直来到榻边,打开手中的小盒,取了一薄片,暖声道:“娘娘,张口。” 她怔愣着依言而为,浓郁的参味在唇齿间散开。 “这是百年老参,一刻换一片含着,补气提神。” 胡婆子探了一番,脸色微变:“足下位,加上羊水少,不能再拖。” 柳蓁蓁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一听这话,更加紧张了。 若是连宫里的医女也没把握…… 陶嬷嬷略一思索,严肃道:“娘娘,实情您亦知晓,接下来,需要您拿出所有的坚强,全力配合。” 许是面前这些沉稳可靠的宫人,或是那片老参的作用,她似乎恢复些精神,缓缓点头: “好……听凭陶嬷嬷……安排。” 在柳王妃惊奇的眼神中,几名身强力壮的嬷嬷踩着矮凳,将两根极粗的布绳抛上毡帐的木梁。 用力扯了扯确保坚固后,取出一支木棍缠上同样的布条,然后绑在两根绳子之间,形成一个类似秋千的架子。 “娘娘,请站到凳子上。” 柳蓁蓁目瞪口呆:“啊?站着?稳婆说过不能动的……” 陶嬷嬷不容置喙道:“五王妃,来不及解释,请您别插话。” 她未曾多言,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趴伏到那根木棍上。 他派来的人,她完全相信。 邓婆子摸着她的肚子揉了揉,轻笑道:“真是个调皮的,哎,好了,娘娘听奴婢的,吸气——” 在一呼一吸间,老妇的手掌轻柔且缓慢的打着转。 她虚弱的坚持着,搀扶的宫人于耳旁轻声鼓励。 一刻后,吐了味道变淡的参片,浣玉侍奉着断断续续喝下一碗炖得软糯的羹汤。 清水漱口,重新含入参片。 如此反复,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胡婆子拭了拭额际的汗,喜道: “正了!” 帐外,夕阳西下。 兵戎交接声徐徐平息,遍地破碎的软甲,断裂的残剑。 疲惫不堪的枭阳士兵们,有些单膝跪地,以刀刃支着身躯,胸膛剧烈的起伏喘息。 有些则倚靠毡帐,撕下内衫兀自包扎起受创的胳膊。 曜日的军队大部分被灭,小部分押解着蹲于角落。 皇甫玥持剑而立,剑尖犹在滴落鲜红的液体,一袭长袍满是斑驳的血污。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声: “看,好漂亮的霞光!” 他顺着抬头望去,眯了眯眼。 湛蓝的天际,日头隐在浮云后,迸发出夺目的万丈红光,绚丽极了。 照在每个人身上,似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万籁寂静中,蓦地,一声婴孩的啼哭响起。 “哇——” 并不算嘹亮,甚至称得上轻柔。 却十分坚定,一下又一下,毫不急促的宣示着自己的降临。 第558章 殿下别紧张 他怔住,手指无力松开,哐当一声,佩剑落地。 陶嬷嬷喜气洋洋的掀开毡帘走出,深深行了一礼: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诞下一名小皇子,母子安康!” 大祁众将领们闻言纷纷卸下兵器,跪拜道: “恭贺皇上,喜得皇子!” 声音之庄重高亢,惊得枭阳士兵们面面相觑,踌躇着该不该一同趴跪。 有一瞬间,脑中是恍惚的。 他默默念叨着: 囡囡生了…… 他,有儿子了…… 猛然回神,疾步钻入毡帐。 帐内,血腥味还不曾散去。 文鸳正打开侧窗透透气,且用帘布遮着,以防直接吹风。 嬷嬷们处理完污物,捧走染血的衣衫。 床榻的用品早就撤了,换上轻薄舒适的玉蚕被。 浅色的被褥中,静静躺着他心爱的女人。 她脸色略显憔悴,乌黑的发丝散落于枕间,衬得格外娇小纤弱。 见到他,几人立即说起恭维的话,邓婆子怀抱朱色锦缎的襁褓,笑着迎上来: “皇上……”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令老妇措手不及,呆在当场。 抿了抿唇,他先是褪去外袍,接着洗净了手指和面容。 稍作整理后,无视一脸尴尬的邓婆子,轻轻走近阖着双眸的女子。 似有所感,羽睫扇动,她慢慢睁开眼,浅浅的笑了: “殿下……” 他俯身,抚着光洁的额头,在眉心印下一吻: “囡囡,谢谢你。” 谢谢你,安然无恙的陪在我身边。 她一脸骄傲,语带急切的问:“看过小包子了么,嬷嬷们说,没见过那么乖巧漂亮的孩子。” 他一愣,顿觉对于这个小名,依然接受无能。 悄悄叹了口气,坐于榻边,对邓婆子招了招手。 老妇小心翼翼的瞥了眼苏迎春,眼底藏着些许困惑不解,继而重新撑起满脸喜气: “确实如此,这小皇子啊,虽未足月,却一点也不孱弱,天庭饱满,生得极为俊秀呢。” 邓婆子本来寻思着给皇上瞧一瞧就抱走,岂料刚刚还毫不在意的男人,竟主动伸出双臂。 再次呆住,深感君心难测。 手臂展开等了半晌,未见交予襁褓,他不悦的皱起眉,瞪向老妇。 这一眼,恍然顿悟。 他是暗暗蓄了劲儿的,竭力保持手臂平稳,隐着旁人看不出的紧张。 甚至在朱色的物件落于臂弯时,做了一个托举的动作。 可,意料之外的轻盈,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他挺直脊背,神色微微无措。 她看着那明显僵硬的肩臂,不由轻笑一声。 邓婆子迟疑的提醒道:“皇上,您……放松些罢,这样……小皇子会觉得不舒服的。” 像是在赞同老嬷嬷的话,襁褓扭动了一下,传来一声哼唧,倒是没哭。 他立即软了紧绷到发疼的肌理,自我安慰着,比起颤抖的五皇弟,已然强上许多。 又轻又小的东西躺在他怀里,拨开锦缎,露出白白嫩嫩的小脸,很是软乎。 双眼闭合着,但从微勾的眼尾,不难看出,应是完全随了他。 鼻尖小巧挺翘,嘴唇嫣红,整体轮廓亦有囡囡的影子。 第559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与印象里,五弟家闭着眼嚎啕的那个相比,文静秀气得似女婴。 她微倾身子,探过来一同望着,小声感慨:“我觉得,等他长大了,怕是比你还要好看呢。” 可得严加管教,别成为祸害少女,花心浪荡的主儿。 邓婆子笑着附和:“皇上和娘娘都生得极好,这小皇子啊,当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他不置可否,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去拨弄自然蜷起的小手。 与沉迷于儿子美色的母后不同,威严父皇此刻在意是,这小子波澜不惊的性子,究竟是沉稳还是太过柔顺。 若是后者,那…… 倏地,小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攥得紧紧的,十分用力。 大有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 嫣红的小嘴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眼半开半阖,露出的黑瞳如琉璃般明亮。 小皇子似有不满的投来一瞥,随即咂咂嘴,继续沉沉睡去。 “好可爱啊——” 围在四周偷偷观望的宫女们,忍不住连连低呼。 他怔愣片刻,缓缓扬起唇。 她不解其意,只当是父子间的第一次亲密互动。 到底大失元气,如今一大一小均安然伴在身旁,困顿袭来,她也遁入了甜美的梦乡。 她的人生,彻底圆满了。 枭阳百年来最大的内战,在格根的带领下,仅用了三四个时辰,宣告胜利。 这一战,为枭阳族民,重新赢来了安定与团结。 特木尔暂押于天牢,等候五日后,各大族老共同审判。 而作为帮凶的姬维及其党羽,在他们鬼鬼祟祟打算伪装成普通民众,趁乱逃走时,被皇甫玥一早设下的埋伏,逮了个正着。 连同原本船上的那伙人,一个都没能逃脱, 哗啦——哗啦—— 戴着手脚镣铐的十几名后梁囚犯,推搡着踏进阴冷地牢,领头的小将叮嘱: “不准旁人靠近这些乱党欲孽,明儿大祁的君主要亲自审问。” 守牢的监头迟疑道:“今晚太乱,牢房怕是不够了,两人关一间,可行?” 小将嗤笑:“那没事,搜过身了,还能出啥幺蛾子,若不是人家大祁皇帝今晚喜得贵子,分身乏术,许是连牢房也用不上。” “啧啧,特木尔竟把大祁的皇后掳来当人质。” “想不到吧?”小将面露几分敬佩,“皆说中原女子柔弱,那皇后娘娘倒是个厉害角色,不动声色的硬撑了半年光景……” 两人闲聊了几句,姬维在一旁听着,满心的不甘与愤恨。 脑子则飞快的转着,寻思保命的方法。 一行人挪动着往里走,监头每开一间,便推进去两个。 轮到姬维时,偏头一看,默不作声跟来的,是他那名一直忠心耿耿的近侍。 递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名叫杨苍的男人恭敬颔首。 “对了,这个单独关押。”小将忽然指着其中一人,想了想道,“就关最角落那间,待会儿有大祁的禁卫来提审他。” “咦,犯了什么大事啦,连主犯都享受不到这特别待遇。” 监头开着玩笑将灰衣男子狠狠推入。 秦原听不太懂枭阳语,一个踉跄趴跪在枯草堆上,莫名其妙中,隐约升起几分不安。 第560章 处置 半个时辰后,一名黑衣男子出现于大牢门口,对身后的随侍道: “你甭进去了。” 这种小事,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是,尧爷。” 暗十三大摇大摆的入内,举起手中的令牌。 监工连忙弓着腰领路:“最里面那间。” “唔,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别管别问别看,懂么?” “懂。”上头早关照过,这些后梁人均交予大祁君主处置,他们枭阳的,除了配合,一概不准干涉。 暗十三拍了拍对方的肩,推开小木门,随手反锁上。 秦原警惕的盯着来人,不自觉贴紧墙角。 脚步轻盈,薄薄衣衫掩不住的劲瘦身形,绝对是个练家子。 想干嘛,难道是刺探姬维的机密?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扛的,秦原主动坦诚: “我跟着姬维,不是为了什么复兴大业,不过贪点小利,至于详细内情,如果你们善待我……” “停。”暗十三不耐的打断,闲闲道,“没兴趣听你讲内情。” 正主儿关着呢,这些虾兵蟹将的,能问出点啥。 “那……” “两位女主子是被你和一个叫赵栋的共同劫走,对不?” 确认下身份,以免寻错了人。 秦原艰难的咽了咽唾液:“是,可我奉命……” 暗十三挑起眉,“既然奉命,就该老老实实的,好歹留条全尸,你说这大喜的日子,糟不糟心?” 虽然皇上没细说,但就处置手段,隐约猜到,估摸着是曾对娘娘起过不轨心思。 做下属的,当然得替君分忧,此等脏活儿,岂能让主子来动手。 秦原并非愚笨的,结合今日所见所闻,恍然明白自己当初觊觎的姣美小娘子,哪里是大祁重臣的夫人,分明为深宫的娘娘! 怪那该死的姬维,话不说全了,连累着招惹了不该招惹的贵人。 “我、我什么都没做……”极力辩解,“真的!” 暗十三点点头:“我相信,若是假的,那位不会如此简单放过你。” 愣了愣,喜半参忧道:“简单吗……” 为何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很简单。” 尧禁卫猛地推倒他,踢开两条腿,压制着呈大字型,一手封住上半身的穴位,一手摸出把匕首。 撕拉——划开裆部的布料。 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这名大祁禁卫要干的事儿,不言而喻。 对于男人来说,简直比一刀毙命还难以接受。 “不、不……求求你……” 秦原不得动弹,大腿的肌肉颤抖到发疼,满眼恐慌。 暗十三故意对着地面磨了磨利刃,发出呲呲的声响,不紧不慢道: “公公们在出宫返乡时,尚且不会忘了带走心爱的宝贝,落个完整,下辈子不至于投个残缺不齐的胎,而你的……” 话音一顿,手起刀落,生生剐下一块。 毫无防备,待反应过来,秦原的脸色刷地白了。 “啊——”一声凄厉的哭嚎响彻地牢。 迅速点了腿侧的穴道,止住血液喷洒,暗十三嫌弃的扯了块布,包住掉落的软肉,笑了笑: “我带走喂狗。” 任务完成,轻松起身,看着此人疼得不断干嚎,好心加上一句: “放心,暂时死不了。” 除了坐着等待血液凝固,痛感麻木,连自尽也办不到。 第561章 一代暴君 撕心裂肺的吼叫,夹杂着模糊不清的怒骂,一声又一声自小牢房传出。 四周十几名后梁贼子不明所以,一时间人心惶惶。 暗十三认为主子这招一箭双雕,耍得极妙。 既出了恶气,又玩上心理战术,这样听上一夜,待明儿一早,再坚定的意志,亦要产生动摇。 谅那姬维,玩不出什么花招了。 扒着铁栏杆,目送身影从容离去,姬维暗暗啐了口。 他当然清楚,皇甫玥想探听些什么。 “国主,您有何打算?”杨苍凑过来,一脸担忧。 “哼,凭三爷那份筹码,大可谈谈条件。” 他盘腿坐下,兀自算计着提什么要求最稳妥划算。 杨苍见状,突然道:“其实……属下安排了条后路,只是……” “什么路?”犹抓住根救命稻草般,姬维迫不及待地问。 但凡有一点希望,他绝不会轻易认输! 随侍伸手到口中后槽牙处一番摸索,取出一小块东西,外面包了一层蜡皮。 剥开后,赫然是两粒小丸。 附耳低语一阵,姬维的双眼倏地一亮,继而微有忐忑: “确定外面有接应的?” 杨苍立即道:“属下以性命担保。” “唔……” “国主,时辰不早,等天亮可就来不及了。” 果断捻起小丸,正欲丢入嘴里,想了想,犹不太放心,冷声道: “杨苍,别怪寡人疑性重,你先服下罢,反正要走也是一同离开的。” 随侍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面色平静。 不再迟疑,小丸顺着喉头滚入腹中。 主仆两人面对面而坐,静静等着药效发作。 约半刻后,杨苍慢吞吞的开口:“国主,您知道么,我跟了这么多年,一直胆战心惊,搁以往也罢了,去年遇到一个姑娘,她不嫌弃我如无根浮萍。” 姬维不悦的皱眉:“此事,为何不告知?” 随侍嗤了一声:“让您知晓,定是死路一条。” 他们这种人,怎能有家眷分心拖累。 “好了,不计较你的隐瞒。”故作宽厚的摆摆手,“待这回安定下来,寡人多给你笔银钱,安置那女子。” 摇了摇头,杨苍略带嘲讽道:“您没有机会杀了她们,我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会活得好好的。” 此话越听越不对劲,姬维一凛,感到气血上涌,头脑昏胀。 “你!那药是……” 一缕鲜红自随侍的嘴角滑落,不在意的拭去,笑了: “三爷给的,足够她们一辈子安稳度日,唯有一个命令,在您摇摆不定的时候,以绝后患。” 终究支撑不住,颓然倒地,姬维一边挣扎着抽搐,一边干哑低吼: “你个……叛徒!” “呵……逆贼,还讲什么……忠义啊……” 无法以最小的动静强迫服药,从一开始便存着共同赴死的心思。 杨苍恍惚间觉得,这怕是他此生做过,最正确的抉择了。 男人已断了气息,可姬维仍不愿认命,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拖着虚软的身躯往门口爬去。 口鼻处滴下的鲜血,划出一道长长的斑驳红痕。 “救我……救……三爷是……皇甫……辛……” 然而,无人能听见。 处心积虑的一代暴君,睚眦欲裂,死不瞑目。 第562章 一团血污 次日卯时未至,暗二候于帐外,让陶嬷嬷速速通传。 考虑到皇后娘娘身子虚弱,当晚不曾挪动半分,只暂时隔开一道厚帘。 小皇子睡在外帘的摇篮内,由乳娘守着。 而皇上则不顾嬷嬷们的劝阻,依旧与娘娘同榻而眠。 遂以,这不大的普通毡帐,竟容纳了大祁三名尊贵的主子,实在叫人感慨。 陶嬷嬷先是听了会儿帘内的动静,并没有冒然进入,正欲试探着开口唤一声,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何事?”压得极轻,显然怕吵醒了身旁之人。 “禀皇上,修禁卫有急事求见。” “嗯。” 陶嬷嬷不再多言,默默退至一旁。 皇甫玥侧过身,借着淡淡的晨光,打量起她恬静的娇颜。 昨晚,该是他这半年多来,睡得最沉的一次。 虽然没敢使劲搂她入怀,但嗅着熟悉的馨香,仿佛天地间,一切归于宁静。 那些老嬷嬷,真是没个眼力见儿。 妻儿皆在此,竟让他去别的毡帐休憩。 吻了吻嫣红的唇角,他心满意足的下榻着衣。 掀开厚帘,陶嬷嬷刚准备迎上,却见帝王径直走向摇篮。 乳娘一惊,立即福身请安。 在妇人惊讶的目光中,他伸手轻触婴孩细腻的小脸蛋,勾起一抹浅笑。 像是寻常人家,初获麟儿的年轻父亲般,怀着暗藏的激动与喜悦。 未多作停留,前后不过一瞬,快得让乳娘和陶嬷嬷差点以为是眼花。 回过神时,他已大步出了毡帐。 暗二面色晦暗,低声道:“主子,姬维死了。” 他沉默半晌,微微颔首:“去看看。” 牢房的地面,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一人毫无挣扎的死去,姬维则一直爬到了门边,面前一团鲜红。 “想不到,那般谨慎狡猾,临了,却死于自己人之手。”暗二怅然道,“他们说,这名叫杨苍的男子,跟随国主时间最久,向来忠心。” “逼迫控制下的忠心,不堪一击。”他蹲下身,盯着那团血污,视线瞥向姬维的食指。 指腹同样沾满粘稠的液体,且因太过用力,甚至擦破了些皮。 暗二随之左右观察,百思不得其解:“这鬼画符,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名字。” 梦修大吃一惊:“幕后推手的名字?”继而奇怪道,“可为何擦了,难道牢中另有……” “因为不甘心。”他沉吟,“不甘心被害,写下了名字,又不甘心让朕成为最后赢家,弥留之际,竭力毁去。” 姬维,确是这样一个偏激的人。 “主子。”暗十三气喘吁吁的冲进来,躬身道,“剩下的党羽,没一个见过三爷,只知一处用来通信的密点,特木尔那边亦传来供词,与大祁的联系,全靠姬维从中牵线。” 暗二一掌拍向铁栅栏:“干!藏得够深啊!” 尧禁卫同样想跟着骂一句,到底哪个这般丧心病狂,通敌卖国。 他垂着眸,喃喃自语:“三爷……” 是家中排行老三,亦或仅仅为一个莫须有的称呼。 京中那么多明里暗里唤作三爷的皇亲国戚,百官众臣,莫非要一一排查? 这个人与他,究竟是私怨,还是国恨…… 第563章 赔礼道歉 经族老们深查方知,数年来,特木尔犯下的罪状累累,竟连最初的王位也是通过不轨手段获得。 遂处以极刑,连带着所有帮凶,当日斩首示众了。 按理说一干亲眷均得充作奴隶,格根则认为这些夫人不过是联姻下的牺牲品,女人和稚儿何其无辜,提出分别送回各自的部落,此举得到大家的激赏。 善恶分明,进退有度,加上战役中,这位克烈族子处处身先士卒,奋勇当先,一时间,拥护的呼声极高。 于两日后,推举为新的王,至此枭阳进入了三族鼎力的朝局。 毡帐内,侍女们奉上酥奶茶,退了出去。 格根畅饮了一大口,对皇甫玥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很给面子的抿了一点,搁至一旁。 见状,格根笑道:“如同你喝不惯这浓郁的酥奶茶,我同样喝不惯你们大祁的清茶,嗜好习性,根深蒂固,强求的话,倒是活活受罪了。” 指尖滑过碗沿,他缓缓勾唇:“既然各有所好,何必同争一杯,到了手且不一定咽得下。” 两人相视一眼,朗声大笑。 表面聊的是茶,实际上君王们就未来两国之间的相处模式,作了定论。 格根忽然起身,一手搭于肩膀,行了一礼: “虽说特木尔的行为属于个人决策,但毕竟曾是一国之主,对于给大祁造成的困扰,本王代表枭阳,在此郑重向您表达歉意,该赔罪的礼,必定做到位。” 他不置可否,提及另一件事:“金帐布置得如何了?” “你说的那些,能备的都备齐了。”格根挠了挠头,支支吾吾,“不过现下,大祁的精兵大喇喇驻扎在族区,而使臣们更是将此地当作自家后院般随意走动,这……” 压低嗓音,凑近些:“其他部落的族长们,颇有微词啊。” 倚着他身边的圈椅坐下,格根好声好气的打起商量:“都兰,你看咱们也算兄弟一场,往日你为了推波助澜,在枭阳暗中使的那些个手段,统统不予计较,这本王的威信,是不是该帮着树立一二?主要族老们的年纪大了……” 身强力壮,以一敌十的异国士兵,天天在眼前晃,太过刺激。 不等他回应,又扬声道:“放心,绝对用最豪华舒适的车辆护送皇后娘娘及小皇子,保证如履平地。” 接着小声叨叨:“哪有生完孩子硬要躺上一个月的,这枭阳妇人……” “大祁的规矩,就是一个月。”他语气不重,却十分坚持,“至少一个月,朕的皇后得好好休养,不受任何路途颠簸,事关她的身体,马虎不得。” 一个眼神瞥去,大有“若出了问题,你担当不起”的意味。 “可……”格根苦着脸,欲言又止。 他未给予任何同情,平静道:“朕的将领,军纪严明,绝不会起祸端,至于贵国族老们的心情,不在朕的考虑范围内,还请枭阳王自行解决,毕竟……” 意味深长的掷下最后一句:“赔礼道歉,得做到位,不是么?” 第564章 真叫人喜欢 克烈族训,知恩图报,顺手的恩情,也得报。 格根只得隔三差五在各位族长面前,讲一讲大祁的将领们如何外冷内热,严于利己。 讲一讲中原人性情温顺,恭谦和气。 讲一讲大祁帝王千里追妻,相当曲折艰辛…… 直到有一天,某位族老决定去金帐探一探虚实,回来后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花儿。 “哎呀,你们有所不知,那大祁的小皇子可爱极了,就躺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一双眼睛比我收藏的黑玛瑙都漂亮!小脸粉嫩嫩的,真叫人喜欢那!” 满达族老这一番夸赞,令其他几人不禁好奇起来,纷纷借着各种由头往金帐跑。 次日,格根踏入议事处,众人笑眯眯的。 “王啊,大祁君主那般有诚意,咱们枭阳定要好好款待,怎能以小人之心……什么的?” 刚学的中原歇语,不曾熟悉。 满达族老捋着白须接上:“度君子之腹。” “所以啊,请大祁的皇后好好养身子,不差那一两个月,三四个月的……” “对对!” “过两天,咱们再去看看小皇儿?”有人提议。 其余人附和:“成,不过得想个好理由啊……” “确实,今儿大祁君主的脸色貌似不太好……” 明明是议事的地方,几位年纪一大把的族老居然开始明目张胆的讨论起无关国事的话题来。 格根目瞪口呆,茫然的想着,如此棘手的问题,竟叫一个出生数日的婴孩,完美解决了? 那这份恩情,还算不算他报的? 重新布置后的金帐,少了华丽,多了舒适。 从床榻桌椅到铜盆木架,均是崭新的。 按那位的要求,地面铺上厚厚的毡毯,搬来两道石屏,分成了内外寝的格局。 临帐设了一小厨,灶里的火一直候着。 大祁的宫人不多,料理膳食炖补汤的活儿,原本是枭阳的侍女在做。 陶嬷嬷尝过一次后,几乎流下辛酸的泪。 当即拨了几名嬷嬷去接替侍女的位置。 两国口味相差甚远,两位尊贵的主子,这半年来真是不容易啊。 搬入金帐,安顿下来的那日,巳时,表姐妹俩正逗弄着刚喝完奶的小包子。 六七日光景,小皇子长大了些,脸蛋儿更加饱满,双眸乌黑明亮,纤长的眼睫似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 “哎,相比之下,桀儿丑多了。” 她瞪去一眼:“胡说什么呢。” 柳王妃嬉笑着,刚打算调侃几句,文鸳上前禀道: “娘娘,冉总兵候于帐外。” “好。”她捏了捏儿子的小手,抬起头笑道,“表姐,该回京了。” 柳蓁蓁不明所以:“啊?不是还没出月子……” “是你,一个人,冉总兵会一路护送至五王府的。”笑容中盈起几分歉意,“昨日人手才布署妥当,让你久等了。” 柳王妃摆着手,磕磕巴巴道:“其实没关系的,不用特意调派……反正仅剩二十多天……” 一场意外,使得原本莽撞的女人,倒变得考虑周全起来。 “五王爷和桀儿,可是一刻都不能等了。”她叹了口气,“表姐,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快回去吧。” 第565章 小桀儿 “表妹!”感动的扑过去,紧紧抱住,“那我先走了。” 她好笑的拍了拍女人的肩:“行啦,待回了宫,就去看你和小桀儿。” 出了毡帐,一辆宽敞的马车停于门外。 冉总兵恭敬道:“五王妃,请。” 柳蓁蓁抹了抹眼角,拎起衣袍蹬上车撵。 厢内布置得舒适,所需用品应有尽有,角落摆着一只木箱,夹了张字条,上书“给小桀儿”。 疑惑的打开,她顿时噗嗤笑出声。 满满一箱孩童喜爱的小玩意,什么小布马,小弓箭,应是苏迎春特意命人采买的。 她这个表妹啊,真是细心有爱呢。 “王妃,您坐稳了。”冉晟高声道,“咱们日夜兼程,大约三日便能回京。” “好。” 马鞭扬起,啪——车轮滚滚,穿过茫茫的草原,一路往东南方向驶去。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柳王妃的心,忽上忽下的跳着。 激动,彷徨,迷惘…… 在脑中将儿子的样貌反复惦念着,还有她那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夫君…… 他们,想她吗? 数月不见,怕是要生分了吧…… 窗外的风景从一望无垠的绿,渐渐变成万亩良田,再然后,村庄,溪流,一道又一道的城门。 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久违的嗒嗒声。 终于,熟悉的青砖映入眼帘。 喧闹的叫卖,熙熙攘攘的人群,繁华的街道。 不同于四季不分明的枭阳,冷冽的风鼓起车帘吹入,带来阵阵凉意。 春季离开,归来时已然深秋。 “吁——”冉总兵勒停骏马,“五王妃,到了!” 她迫不及待窜下车撵,望着高高的牌匾,兴奋得止不住颤抖。 王府的家仆们候在门口,一早得到消息——“玩得野了心”的女主子,要回府了。 “哎哟,您怎么瞅着瘦啦。”老管家迎上来,惊讶道。 她顾不上答话,急急的问:“桀儿呢?” 这个时辰,澜哥应该还在宫里。 “小王爷午睡刚醒,在后厢房玩耍呢,您要不要先用膳……哎?” 衣角一晃而过,待老管家回过神,主子早不见了踪影。 她哪有心情用什么膳,此刻只想赶紧看到儿子。 八个多月,不知长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还那般胖乎乎的? 有奶便是娘的小子,该不会,完全不记得她了吧…… 忽地自嘲一笑,想什么呢,当初一两个月的婴儿,指望能有什么记性? 远远地,听到屋子里传来阵阵嬉闹声。 “桀哥儿,来看这里,球在这里哦!” 火热的心一下子冷却,一种莫名的情绪升起,她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房门半开着,靠近了,可以望见里面的情形。 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坐在榻上,护着中间那名扎着一根冲天发辫的小童。 小童的脸蛋儿依然肉乎乎的,正用同样短短胖胖的手指头,去拨弄一只布球,嘴里咿咿呀呀的叫着。 “对,推给乳娘,哎,接到喽,桀哥儿真棒!” “嘻嘻……”小童笑得开怀,咧开长出三四颗牙的小嘴儿。 两大一小,玩得开心,亲热温馨的气氛,令她顿觉踌躇。 像是个陌生人,犹豫着要不要去打扰他们。 第566章 一家团聚 胸口闷闷的,她有些后悔,刚刚走得太匆忙,没挑一个小玩意带上。 好歹,能吸引儿子,让他不至于害怕自己。 真担心桀儿见到她,会哭。 那样的话…… 向来直爽的柳蓁蓁,头一回闹起了别扭的心思。 正打算悄然退出小院,屋子里的婢女小荷无意一瞥,惊喜道: “王妃!” 身形顿住,她只得微微颔首。 柳王妃,为府里最亲和的主子,小荷及乳娘张嬷嬷并不拘谨,高兴的唤道: “来看桀哥儿吗?” 继而逗弄小童:“瞧瞧谁来啦?” 她走到小榻前,蹲下,与小男童对视着,尽量展开一个温柔的笑: “桀儿,娘亲……回来了。” 毫无反应,八个多月的孩童只顾着拨弄面前的布球,对不认识的女人,没有兴趣。 意料之中,可真正发生,一时间又无法接受。 眼眶有些酸,她强忍住泪意。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是个负责任的好娘亲,所以老天才给了这次惩罚。 让她体会,被亲骨肉无视的感觉。 小荷十分机灵,连忙宽慰道:“您别急,小孩子没什么记性的,多陪陪就熟悉啦。” 是啊,桀儿还小,她还有大把的时间补偿。 忍不住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那软乎乎的小脸蛋,并做好随时缩回的准备。 小桀儿眨眨眼睛,像是嗅到什么熟悉的味道,往掌心凑了凑。 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倏地咯咯一笑,举高两只短短的胳膊,叫道: “啊呜,啊呜——” 她愣住,茫然无措得不知如何回应。 “桀哥儿喜欢您呢,这是要抱的意思。”张嬷嬷催促着,“王妃,快抱抱他吧。” “啊呜——” 小手很卖力的晃动着,表达了坚定的要求。 抖着唇,一把抱住充满乳香的小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桀儿,娘亲好想你啊——哇——” 泪水哗哗地流着,几乎濡湿了孩童的小棉袄。 孩童以为女人在和他玩游戏,笑得更开心了。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房门哐地一声被撞开,男人气喘吁吁的出现。 “蓁蓁!” 皇甫澜不敢眨眼,怕是太过思念造成的臆想。 她循声望去,却见自家王爷傻愣愣的站着,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 小心翼翼的放开儿子,站起身,拎高裙摆,一阵疾跑,猛地一跳。 手脚并用的抱住男人,继续哭嚎: “你这个笨蛋——哇——大笨蛋——” 搂着真实的人儿,听着一如既往的骂声,五王爷这才舒了口气。 心心念念的媳妇,总算安然归家了。 青玄殿。 皇甫隽正执笔批着折子,自觉越发得心应手,不禁苦笑。 这两年,真是把之前闲散的日子都补回来了。 真假帝王的事,到底不能摆到明面上说,遂这戏得演完。 目前,朝中均以为“景元帝”去江东散心了,五弟功成身退,在府内陪媳妇和孩子。 而他,自然肩负起监国的重任。 忙得有府不得归,干脆收拾了个内殿宿下。 反正后宫没一个妃子,惹不来半点闲话。 叩叩!门扉轻响,宫人禀道: “王爷,七公主已到。” “进。”顿了顿,加上一句,“守在殿外的,退了。” “是。”宫人们福了一礼,人影绰绰,渐渐远去。 第567章 献身 咿呀——一名窈窕女子推门而入。 正值戌时,宫里华灯初上,屋内的烛火亦燃得明亮,映出皇甫珊清丽的面容。 他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有些移不开视线。 追在身后唤着“四哥哥”的小女孩,真的长大了。 大到,足够做他的妻子。 思及今天听到的传闻,宁太妃有意与薄侯府结亲,黑眸浮起不悦。 幸得计划即将实施,不然他怕是要按捺不住,直接当一回贼子,把人掳走算了。 “隽哥哥。” 许是他的眼神太炽热,盯得她微红了脸颊。 虽说在外人看来,两人是兄妹关系,走近些无妨。 可毕竟在深宫内帷,人多嘴杂的,他们平日并没多少单独相处的机会。 “你不是总在打听皇后娘娘的近况么。”他递上一封信,笑了笑,“现下可以告知了,别怪四哥隐瞒,实属机密要事。” 她讶异的展开,阅过几行,震惊得说不出话。 好半晌才堪堪回神:“天哪,皇嫂她……这也太突然了!” 攥着纸张,来回踱了数步,激动的囔囔: “那他们快回宫了?” “再过二十多天吧。” “啊,我赶紧告诉皇祖母去!”华太后若是知道这个好消息,准得乐得合不拢嘴。 他好笑的唤住:“你这会儿说了,今晚皇奶奶岂不是要一夜无眠。” “对喔,她老人家的身子骨可受不住熬。”自言自语着,又把信中内容翻来覆去的看,真心为苏迎春感到高兴。 搁下手中的朱砂笔,他缓缓靠近,佯怒道: “珊儿如此在意旁人的事,自打进了殿,还不曾正眼瞧过我。” 她讷讷的抬头,对上那双专注的黑眸。 四哥的长相肖似其母妃,眼窝深邃,轮廓清俊,笑起来时,漾着几分特别的慵懒。 想到萱太妃,明亮的眸色瞬间黯淡下去。 她咬了咬唇,似下定决心般,主动握住他的手,小声道: “你……跟我来。” 享受着难得的亲昵,他任由她牵着往里走,笑着调侃: “珊儿是要给四哥看什么宝贝吗?” 她沉默不语,一前一后绕过石屏,来到内寝。 于床榻边停下,相对而立。 他感到一丝不对劲,微微倾身,问道: “怎么了?” 瞥了眼叠得整齐的被褥,脸颊的淡粉渐渐转为嫣红,她欲言又止: “隽哥哥,我……” 索性一咬牙,松开交握的手,探向衣衫的布扣。 皇甫隽瞠大双眼,直直的望着纤白指尖,颤抖却果断的解开了一颗、两颗…… 直至扯开腰间的系带,露出了丁香色的内衫。 他慌忙按住那只诱人犯罪的手。 “你……”一开口,发觉嗓音有些哑,轻咳两声,不解道,“珊儿,你做什么?” 她嗫嚅着,用不谙世事的表情,说起大胆的言语: “我想……成为你的人。” 呼吸一窒,血气方刚的男子顿觉一阵冲动。 因为心底早早的搁着真正喜欢之人,从皇子到封王,他身边,连一个侍寝的丫鬟都没。 而面前的女子,便是那个唯一想要的。 第568章 四哥心里苦啊 正因为想要,更得珍重。 硬生生压下旖旎的念头,他轻抚着期待又不安的脸庞: “为何?” 拐上榻这种事,该是他出手才对,以珊儿羞涩的性子,怎会突如其来做出此般举动。 自知瞒不了,只得支支吾吾道: “听说,萱太妃逼你娶亲……我怕咱们那个计划,万一不成功……或者成功了,却不知如何对你母妃言明……” 她垂着眼,蹭了蹭足尖,绣花鞋上的珠子左右晃动着。 他未置一词,静静的听她讲完所有顾虑。 “计划失败,我定然活不成……亦不愿为了我,毁了你们母子情谊,遂思来想去,不如……提前成为你的人,不枉世间走一遭,无夫妻名分,也算有夫妻之实……” 屈指轻击白皙的额头,他状似苦恼道: “可我已经说了,怎么办?” 她张口结舌:“说、说什么了?” “关起房门,向母妃交代了,此生唯你不娶。” 晴天霹雳,如遭雷殛。 她揪住他的衣襟,急得直跺脚:“你怎么能现在就说!” 往后,在宫中碰见了,岂不是…… 他安抚的拍了拍焦躁的人儿,不紧不慢道:“上次回王府,被褥里躺了一名女子……” 娇躯僵硬,挣扎着欲往后退,被他一把搂住,似笑非笑的挑起眉: “听我说完,嗯?” 不满的哼了哼,示意继续。 无奈叹息:“母妃愁啊,想知道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到底是身有残缺,还是心有疾病,不得不下死令,成亲之事可以不急,先收一房侍妾,否则那道门,我是甭想跨出去了。” 明明是件糟心事,她倒听得忍不住发笑。 他附在她耳畔插上一句:“放心,我身心均健康,好得很。” 娇嗔着瞪了一眼,她耳尖泛红。 暗道原来四哥如此不正经。 “母妃是下了狠心的,请来一众武艺拔尖的侍卫守着,我权衡之下,寻思一来离坦白之日不远了,不如趁机告知,省得她病急乱投医,真向皇祖母求道赐婚的懿旨,难以脱身,二来,接下来的数月,让她过一过准婆婆的瘾,毕竟往后几十年,你们且见不上几面。” “太妃她……能接受我?”小脸微白,“会不会……” “不会。”他坚定道,“她了解她儿子,哪怕心有怨念,亦不敢随意触碰底线。” 迎着她担忧的目光,悠悠一笑:“何况母妃并无多大抗拒,只让我别后悔选择的路。” 至于在外祖父祠堂前罚跪一整日这种小事,就不用赘述了。 他凭着强大的自制力,为她扣好衣衫: “珊儿,走到这一步,没什么能阻止我们厮守终生,夫妻之名和夫妻之实,我都要。” 她嘤咛一声,扑进男人怀里: “四哥……” 拥着身姿曼妙的少女,他默默怅然。 四哥心里苦啊。 枭阳,金帐。 宽大的榻上,小小的婴孩仰躺着,眼角完全长开,漂亮的眸子正好奇的左顾右盼。 当目光落到右侧女子的脸上,随即弯起,呈现出笑的表情。 第569章 小桃花眼 邓婆子见状,立即抓来一旁的铃铛小球摇了摇。 “小皇子,看这里,好玩哟!” 二十多天大的婴儿,按理说,应该一逗就笑得咯咯的。 可这位小主子,让老嬷嬷屡战屡败。 听到铃铛声,小脑袋跟着转向左侧,动作尚不灵活,但十分努力。 当如愿见到发出声响的物件,牢牢盯着,似在打量。 不过,任由邓婆子挥舞小球,扮出各种古怪的姿态,那小嘴儿始终未发出一声,连原本弯着的黑亮眼眸,亦慢慢恢复成平静状态。 “呼……”老嬷嬷再次放弃,拭去额头的汗珠,对苏迎春道,“娘娘,小皇子似乎还不会笑呢。” 她伸手,用细致的指腹轻抚儿子微勾的眼尾,扬起唇角: “他啊,一直有在笑的。” 凑近些,点着小鼻尖,温柔道: “对不对,小桃花眼?” 和他父皇如出一辙的眼眸,未语先笑,只是不喜表达罢了。 似在附和娘亲的话,小包子扭着小身子,转回小脑袋,继续对着她的娇颜,露出父子俩专属的招牌“笑容”。 邓婆子瞧得一脸茫然,继而思及皇后所提之事,一边铺开厚实的缎布,一边随口道: “其实娘娘不必学如何包襁褓,如何给小皇子穿衣这种琐事,奴婢们会伺候得妥妥的。” “我知道。”她学着展开另一块缎布,“只是不想错过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尽量亲力亲为罢。” 这话,倒令老嬷嬷刮目相看了。 皇亲国戚家的孩子,照看过不少,生母大多把心思放在争宠夺家产上,倒是不太顾及孩子本身。 终归是件累人的活儿,能交给嬷嬷们干的,谁愿意费那功夫。 如此一想,收起敷衍的意图,仔细教起来:“您看,对角折,然后压到小皇子腰腹处,这样包住整个身子……” 她习得认真,甚至用软枕当作小包子,一遍又一遍的练。 邓婆子在旁时不时指导一二,而小皇子则睁着亮晶晶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女人耐心十足的模样。 困顿袭来,却依旧舍不得睡似得,半眯起了眼。 渐渐地,女人恬静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小嘴砸了砸,翘起一抹若隐若现的弧度。 端详着最新的成品,老嬷嬷称赞道: “这样就很好了。” 坐得有些久,她捶了捶酸痛的腰。 果然,体力尚未完全复原。 捏着手中的“枕头襁褓”,她偏头看向儿子,发现不知何时,小包子已悄然无息的睡着了。 纤长的眼睫投下两片阴影,脸颊红润润的。 幸得帐内的温度保持得舒适,不冷不燥。 不然只穿着内衫,怕要受凉。 她连忙拎起小被子,轻轻掖好。 邓婆子刚打算说几句歉意的话,她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 “娘娘,苏曼小姐求见。”石屏外,文鸳禀报。 她忙道:“请进。” “娘娘,奴婢抱小皇子去摇篮吧?” “无妨。”她摸了摸睡得有些汗湿的小脑门,松松被子,“我看着他,你去歇息罢。” “是。”老嬷嬷知趣退下。 苏曼入内后,对帐内的布置感到十分新奇。 环视了一圈,目光移至倚靠于榻上的女子。 她嘴角噙着淡笑,一手虚环着身旁小小的隆起。 第570章 反遭嫌弃了 画面太美好,少女不由放缓了脚步。 “小姐。”她主动招呼道,“过来坐。”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全然知晓,女子一如既往的温和,令苏曼升起些许羞愧。 “早就想来探望了。”急切的解释,“却是守门的侍卫一直拦着,说不许打扰,今儿可算放行了。” 她微讶,随即恍然估计是皇甫玥下的令。 不便拆穿,坐直身子,郑重行了一礼: “产子那日,多谢小姐相助。” “举、举手之劳而已。”苏曼磕磕巴巴的回道,“何况都兰……不,大祁君主之前送过谢礼了。” 而且相当厚重,大有将人情还得彻底的意味。 她也不再纠结于话语上的客套,笑着招手:“这是我儿子,大名未取,小名小包子。” “小、小包子?”苏曼以为是自个儿的中原语不够精通,不敢置信的重复了一遍,得到对方的肯定。 “没错,就叫这个名儿。”她指着熟睡中的婴孩,理直气壮道,“谁让他头一回想吃的东西,是包子呢。” 苏曼哭笑不得,俯身看去,低呼出声:“好漂亮!” 她毫不谦虚道:“睁开眼时更好看,唔,像他父皇多些。” 这大概是身为娘亲,无法抑制的炫耀欲。 忆起男人璨如星子的眸光,苏曼赞同的点头:“像都兰啊,那定是……” 少女慌忙止住未尽之言,对上她若有所思的神色,尴尬的叹了口气: “请原谅,还是习惯叫这个名字,托娅姐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只要爱上了,便专心专情的男人,这说明,我当初的眼光,挺好的。” 她感受不到敌意,遂未曾打断,耐心的做个倾听者。 “一个帝王,竟然处心积虑的追你至此,苏其格,你可真好命得令人妒忌呢。”感慨一声,幽幽道,“据说中原的君主皆三宫六院,嫔妃无数的,是说一生不会仅有一位夫人……” 瞥见她微微警惕的眼神,苏曼连连摇手:“别担心,我绝对死心了,你分娩那天,他的所作所为,给我带来极大的冲击,让我明白,原来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 “只不过透过一小部分的性情,喜欢上一个臆想中的男子罢了,这么说吧,我喜欢的,是都兰,并非大祁君主。” 她有些没弄明白,苏曼的意思是…… 少女直白道:“你的夫婿太可怕了,我接受不了,并且……” 难得听闻皇甫玥反遭爱慕者嫌弃,她兴致勃勃的追问:“并且什么?” 苏曼揪着垂在胸前的小辫儿,为难道:“虽说他的长相并不女气,但拿枭阳男儿相比,还是太过精致……” 咬了咬牙,加上一句:“若换上裙衫,怕是要超过绝大部分的枭阳女子,天天面对一个比自己美上数分的夫婿,我、我会自卑的!” 她怔愣半晌,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当景元帝踏入帐内,一眼就望见小妻子辛苦的捂紧唇,竭力不让声音泄露,双肩颤抖,正笑得前俯后仰的。 第571章 不听话,该罚 狐疑的蹙起眉,不甚友善的目光扫向一旁手足无措的少女。 与那双黑眸对上,苏曼立即想起那天他是如何满脸阴鸷,以薄刃划开女奴脖颈的。 寒意蔓延至全身,不禁瑟抖了下,结结巴巴道: “皇后娘娘,我、我先走了,有空再来……” “来”字未落,人已消失于帐外。 她一顿,笑得更欢了,不忘一手轻拍着小包子,以防吵醒。 他面无表情的换了一件干净外袍,洗净双手,才坐落于榻边。 “说吧,那女人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他状似不经意的瞥了眼婴孩,矜持一瞬,没忍得住,伸出修得圆润的指尖,勾住软乎乎的小手。 方才议完事,枭阳几个族老居然试图尾随而来。 道是什么尚有条款未说清楚,被他的冷笑吓退了。 他的皇子,哪是旁人能随意逗弄的。 揩去眼角泌出的泪花,她一本正经道: “皇上,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您还担心人家小姑娘胡言乱语?” 他意味深长的低哼:“前车之鉴,朕是忧心皇后你胡思乱想。” 视线移向开合的淡色薄唇,思及苏曼所言,她喃喃自语: “的确……挺美的。” “嗯?”他似乎听到什么不该出现的词,桃花眼微微眯起。 “皇上,您考不考虑……嗯,蓄个短须?”她好心的建议。 他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有些不悦:“朕离而立之年尚远,皇室叔辈,皆自不惑方开始留髯,本就比你年长五岁,再蓄须,彼时囡囡年轻貌美,朕岂不是显得……”说着说着,竟还委屈上了。 简直啼笑皆非,敢情这人是怕遭她嫌弃,正欲揶揄几句,他倏地凑近些,轻声道: “况且,你肌肤如此细嫩,有短髭,会疼的。” 她茫然不解:“疼什么……唔?” 温热相贴,他一手抬起她的下颌,慢慢厮磨。 内寝无人,仅有一名呼呼大睡的婴孩。 从最初的浅尝辄止,到攻势汹汹的恣意掠夺。 之前二十多天,视她如易碎琉璃,连碰一下都小心翼翼。 如今一开了头,他决定先把利息好好索取一番。 轻吮至脖侧,一阵淡淡的幽香自微敞的领口散开。 他垂着眼,一边忙于留下红痕,一边含糊不清的问: “什么味道?有点像酥奶茶……” “啊?”此刻脑子不太灵光,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脸颊涨得通红,掩住衣襟,羞涩道: “我……早上哺喂过……小包子。” 幽暗的眸光自然而然落至丰盈处,他轻咳了声,尽量端起严肃的表情: “不是说好,交给乳娘,专心调养身体的吗?” “我已无大碍了。”她辩解着,“也只是白日喂几次,夜间会好好休息的。” “哼,不听话,该罚。”黑眸闪烁。 还能怎么罚? 她很干脆的送上嫣红的唇。 由于是惩罚,他加重了气息,使得她招架不住,逸出低吟。 “启禀皇上,娘娘未出月子,身娇体弱,无法承受恩泽,要不您今晚另宿其他毡帐?” 静候于石屏外的陶嬷嬷,忽地尽职提醒,深怕男人不知其中利害。 按祖制,本不该同帐的,偏偏这帝王任性得很。 短暂的寂静后,内寝响起低沉嗓音: “朕,自有分寸。” 语气里的恼意,令陶嬷嬷缩了下肩。 继而,男人闷闷的嗓音再次传来,这回,是对身旁女子抱怨: “只不过想多亲会儿……她们好烦……” 被指责多管闲事的陶嬷嬷,默默退了出去。 第572章 贺词 大祁,仲冬,朔九日。 辰初,宗正寺少卿傅大人提笔,于皇历后写下“大吉”两个字,与同僚严大人闲聊。 “今日到底有何重大祭祀仪式?宗祠那边接连布置好多天了。” 严大人摇了摇头:“上面未透露半点讯息,只道准时待命。” 傅大人不死心的翻开录册,查了半晌,叹息:“不对啊,就算是冬祭,也得一个月后呢,而且轮不到吾等露脸。” 宗正寺以掌管玉牒为主,是份闲差。 毕竟皇家人口变动,一年到头遇不上几回,打从景元帝即位,主宗室那栏至今仍空着。 正统血脉里,只新增了五王爷家一子。 幸得旁支的宗亲国戚们,贡献了点政绩。 比起先帝当年的盛况,可谓前景惨淡。 “不止我们。”严大人转身,自架子的最顶层取下一只精致的木盒,“还有礼部的几位,祭祀官以及国师。” 傅大人咋舌:“这阵仗,好像圣上当年册封太子时……” “准备得如何了?” 一中年男人跨进屋子,一身崭新的官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戴着端正的冠冕。 “见过宗正寺卿。”两人齐声作揖。 严大人奉上木盒:“主宗玉牒在此。” 谨慎的接过,双手稳稳托住,吴寺卿沉声道:“吉时将至,随我同去罢。” 皇家宗祠外的空地,两侧立着威严肃穆的仪仗队。 仪鸾司司长正来回走动着,严声训话,确保万无一失。 京中几乎所有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纷至杳来。 大部分人的神色,是迷茫不解的。 这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云里雾里抓着瞎,遂大伙儿围成圈,交换起彼此的小道消息。 “难道说圣上散心归来,突发奇想,打算祭拜下宗庙?” 一人摇头晃脑道:“确是昨晚刚归。” 这话成功吸引了众人的关注,纷纷发问: “如何得知?” 此人得意一笑:“家中表亲的侄女在承明宫当差,昨儿个戌时,内殿的宫人们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没听见什么特别的响动,举止放得极轻。” “然后呢?” 双手一摊:“能探知这么多,且是不易,真正于殿内伺候的,口风可紧得很。” “嘁!”不屑嗤声。 五品小官涨红了脸:“至少说明,皇上会到场。” 另一人插话道:“我比较在意的是,咱们的表情,该喜还是哀?” 传闻先帝在世时,有一回祭祖,说了一段抒发真情实感的话语,只因前一晚梦到了逝去的宗亲。 就在旁人默默低下头时,一四品官员面带喜悦和恭维,迎上了先帝的目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遂,为官之道,得揣摩清楚圣意。 一步错,步步错啊。 有人眼尖的望见缓缓而来的皇甫隽,眼珠一转,诞着脸凑上前道: “四王爷,皇上与您最为亲近,这半年来,多亏您的照拂,咱们才能在龙威中得以残喘,今儿这情形,下官斗胆求您指条明路啊。” 皇甫隽与身后的陆相等人相视一眼,爽朗大笑: “你们呐,赶紧想想贺词吧!” 第573章 占位置 贺词? 此话非但没让众人瞧清方向,反而更加迷糊了。 皇甫隽自认仁至义尽,这等重大喜事,岂能通过私下传开,当然得亲眼目睹,方为震撼。 “四王爷,您备的贺礼是?” 纳闷旋身,只见一名穿着碧色朝服的年轻人正右手托本小册子,左手执狼毫,笑语晏晏的看来。 袁大人,景元帝当年钦点的新科状元,心腹之一,亦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 “做什么?”皇甫隽警觉道。 姓袁的家伙,鬼点子忒多,不得不防。 袁大人依旧笑眯眯的,先把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快速展示了一下,然后指着不远处正谈笑风生的几人道: “陆相提议,把大家观礼的位置拿出来,在互不知的情况下,按贺礼的贵重程度,重新排列,博个彩头。” “这……” 陆老爷子,一大把年纪,还真是顽皮啊。 “五王爷,江太尉,周太傅,萧将军,陌大人……他们都参与了。”袁大人眨眨眼,忽然顿悟,“您没有备礼,那算了……” “谁说没有!”他绞尽脑汁,又新加了些,才胸有成竹的一一报出。 状元郎一边点头一边记录,末了欣喜道:“恭喜您,第五名,获得第二排最左边的吉位。” 第二排……皇甫隽顿时黑了脸色。 他原本第一排首位,干嘛要跟那群人博? 不服气道:“谁是第一名?” “唔,萧将军,他送的是羊脂玉笔架及汝窑天青釉笔洗,价值连城唷!”袁大人啧啧称赞。 四王爷噎住:“一粗人,哪抢来的?况且,送这些给那位小主子,合适?” “据说是先祖赏赐,正因为粗人嘛,一直搁在库房了。”年轻人侃侃而谈,“至于合不合适的,再过几年,小主子不就用上了么,皇上定然满意。” “呜——”仪仗队吹响了铜角。 三三两两的百官众臣连忙按位置站好,一齐望向宫道尽头。 愿赌服输,四王爷亦不是个玩不起的,自觉走至第二排最左边,蓦然发现,立于首位的那人,背影十分清瘦眼熟。 “袁大人?不是说……” 旁边的萧忆乐呵呵打招呼:“四王爷,承让。” 状元郎一脸无辜道:“忘了告诉您,介于下官辛苦奔波统计,这首位为皇上一早应允。” 皇甫隽沉默。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敢情最后的赢家是二哥。 借着由头,趁机给儿子搜刮宝贝! 数百名宫人开道,一架三十六人抬的朱色步撵正缓缓而来。 倚栏镂空的花纹为威风凛凛的麒麟,四柱雕着虎爪螭龙,周围则绕以翱翔的凰,中间的銮座颇为宽敞,可容纳两人,幨帷半掩,窥不见圣容。 几位老臣窃窃私语: “这不是龙凤步撵么……”帝后共乘的专驾。 “对啊,大祁哪来的皇后?” “嗳,严格说来,之前那位的宗牒貌似犹在……” “宗正寺的哪敢提呀,其实人都离宫一年多了,除不除牒的,一个名头而已……” 华贵的步撵越来越近了,走在前方的余公公一甩麈尾,唱喏: “皇上驾到——” 未等大家跪拜,又拔高嗓音道: “皇后金安——” 第574章 册封 这一句,激起惊涛骇浪。 惊讶归惊讶,该拜的还是得拜。 “参见皇上,恭迎皇后娘娘……” 畏畏缩缩,忍不住朝撵内看去。 确有两道人影,绣着金色蟠龙的朱色锦袍,自然是当今圣上。 而另一位,绯色凤袍加身,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微微蠕动的物件。 倏地,一只白嫩的小手自玄色襁褓探出,在空中缓缓虚握成拳,当即引来阵阵抽气声。 赵阁老忙以手肘轻顶周太傅:“周老,什么情况?” 老帝师神态自若:“如你所见。” 为官多年,哪会看不出其中猫腻,赵阁老感慨:“周老啊,您这张口,闭得够紧的。” 周太傅心情舒畅,但笑不语。 昨晚已见过小皇儿,此子龙宫骨饱满,双目视物专注凝神,好好培养,定能成为大祁下一代明君。 国师亦卜了一挂,较之皇上的“命途多舛”,这稚儿倒是“顺势乘长风,踏破万里浪”。 步撵停稳,宫人正欲上前搀扶皇后。 却见景元帝直接接过襁褓,单手稳稳托于怀中,另一手牵住微露诧异的女子。 “这段路,得一同走。” 他笑着低语,一如既往的霸道又温柔。 她的目光自两人交握的手指,移向那道尚未开启的宗祠宫门,扬起唇: “好。” 从枭阳回宫途中,她曾忐忑的问他,废后之事,怎么办? 小包子的身份,将会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表情充满了玩味,反问道: “囡囡,没有看那份废后诏书吗?” 她当然看了,并且,看一次哭一次。 刚到吴镇的几晚,唯有抱着明黄色的锦帛,方能浅浅入眠。 思及那段痛苦的日子,眼眶不禁泛红。 他心疼的为她拭去眼尾湿意: “你觉得,里面的内容,适合昭告天下吗?” 愣愣的摇了摇头,有些明了:“所以说……” “废后不过是做做样子,还你心安罢了。”他笑得狡黠,“苏迎春,你依然是大祁的皇后,刻在玉牒上,逃不掉的。” 她压根不想逃。 哪怕在他身边,永无平静和安宁的生活,也甘之如饴。 一对璧人相携而行,朝臣们震惊了。 皇后仍是那位皇后,一年多未见,日益明艳动人。 可这多出来的孩子…… 一个个拉长了脖子,试图瞧个清楚。 站位尊卑什么的,已然顾不上了。 皇甫隽甚至被挤到了萧忆身边,身后的官员连连致意: “四王爷,请恕下官无礼。” 嘴上道着歉,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襁褓。 一个多月的婴孩,像是感受到不寻常的氛围,毫无困意。 躺在父皇有力的臂弯内,睁着乌黑的眸子,大大方方接受众人“如狼似虎”的围观。 “像,像极了!”老臣们捋着胡须,双目放光,“这眉眼,这神情,与圣上满月入牒时,一模一样!” 见几位王爷和重臣面色如常,再联系这段时日皇上“反常”的行为举止,众人均有了自以为是的答案。 这时,余公公立于官道正中央,展开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后苏氏因子嗣流言,恐负天下恩泽,自请离宫,皇上许以江东散心小住,后于景元三年年初有孕,皇后心存顾忌,不愿回宫,追随数月直至诞下一子,今日归宗牒,赐名致,册封太子,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答案得到了证实,难怪帝王脾性暴躁怪异,原来是追妻不得啊。 入牒当日即册封为太子,历代以来,这怕是头一位。 但经历了一年多的风浪,无人敢有异议。 有,就不错了。 何况小太子如此伶俐可爱。 满朝百官,对于景元帝子嗣单薄这件事,早已认命。 第575章 入玉牒 陆相一撩官袍下摆,率先跪拜道: “恭贺皇上!” 高亢的一声,惊醒了各自沉思的群臣,连忙跟着道喜。 “恭贺皇上,喜得皇子!” “贺小太子,千岁万福!” 一时间,偌大的场地,祝贺之语,争先恐后,此起彼伏。 待晷针指向巳时的刻度,仪仗队高举旗幡,明黄色的缎布在冬日的艳阳中,迎风飘扬。 绵长的铜角音响起,余公公唱喏: “吉辰到——” 数年不曾开启的宗祠正门,缓缓推向两侧,桐木摩擦,发出沉重的低鸣。 帝后一同越过高高的门槛,朱色与绯红交相辉映。 庭院的祭坛上,祭祀官开始念读祝文,行祭天之礼,以告大祁列祖皇宗。 身着绀青长袍的老国师,笑容满面的迎上前,用一根极细的小毫沾了朱砂,轻点于小皇子的眉心。 期间,婴孩并未躲闪哭闹,任由柔软的物体扫过细嫩的皮肤。 清澈的眼瞳,倒映出老臣子慈爱欣慰的脸。 “皇上,娘娘,可以了。” 老国师退至一旁,目送着两人走向享堂。 明媚的晨光透过一排百年参天大树,落下细碎的光影,洒在他们并行的肩上,如星子般璀璨美好。 享堂内供奉着所有皇亲祖辈的牌位,曾阶梯塔型,燃着不灭的长明灯。 宗正寺卿郑重打开木盒,取出朱色玉牒,酝酿片刻,提笔于景元帝后的空白处写下: “皇长子,皇甫致,生于景元三年玄月念八日酉时六刻,册封太子,其母苏氏皇后……” 立于一旁的史官,亦奋起挥毫,洋洋洒洒记下了这一普天同庆的时刻。 大祁最金贵的独苗,注定了一生万众瞩目,身负重任。 慈安宫。 屋内熏着暖香,华太后倚靠于临窗的小榻,双眼半阖,似睡非睡的打着盹儿。 重病一场,经过一年多的调养,只能说保住了性命,却已不复当年的矍铄。 花白的发,渐渐转为满头银丝,眼皮微动,即牵扯出几道深深的皱痕。 “七丫头啊。”轻唤了声,并没有睁眼。 皇甫珊正按照良太医的叮嘱,耐心的为老太后按压穴位,活络经脉。 闻言,低应道:“哎。” 苍老的手拍了拍榻边:“歇会儿罢。” “不累的。”她拭了拭额头沁出的汗珠,“良太医说了,这开了穴,得按完,不能停。” 寂静半晌,老妇叹了口气:“俗话道,患难识人心,往日里簇拥在侧,百般讨好的王亲贵女们,近来倒是消停了。” 她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说些什么,仍专心的干着手中的活儿。 眯起昏花老眼,看着少女认真的侧脸,华太后面露歉然: “当年,哀家十分不喜宁妃的性子,连带着,对你有了成见,偏宠能言善语的沁儿,居高位者,易一叶障目,确是难以分辨真心,想不到,哀家也犯下同样的错……” “皇祖母。”她笑着打断,“都过去了,您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忌费神。” “船过岂能无痕……”偏头望向庭院内萧瑟的枝桠,老太后喃喃道,“珊儿,你说的那个事,是真的吗?” 第576章 皇曾孙儿 她松完最后一个穴位,拎起一旁的薄毯盖于老妇腿上。 “千真万确的。” “但皇后怕是不愿来这慈安宫了。”怅然若失的摇摇头,“若非顾虑哀家,她不用那么急切的离宫,如今归来,怎能无恨?” “皇嫂心善,根本不会怪您。”皇甫珊笃定道。 人无念想,精神便疲乏,华太后脑子混混沌沌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反复絮叨着: “皇上亦许久不来了,他们都怨哀家的……” 叱咤大半辈子的尊贵女人,历经生死,一切均如过眼云烟。 卧榻之际,如寻常百姓般,盼起儿孙绕膝的和睦场景。 双目无神的盯着门帘,自言自语: “哪怕让哀家听一声婴啼,也好啊……” “哇……” 突然,隐隐约约的啼哭传来,老妇倏地一怔,瞠大眼眸,颤抖道: “七丫头,你有没有听见……” 咿呀——殿门推开,宫人福身问安。 纱帘后,映出两道身影,一高大,一娇小。 “怎么哭了?”男人语气里蕴着困惑不解。 “小包子乖,不哭哦……”女子柔声低哄,一手轻拍襁褓,微嗔着对男人道,“折腾半天,饿了呀,真当你儿子沉稳到不寝不食?” “咳,乳娘……” “别,我来喂……” 男人微恼:“胡闹,怎能在此处……” 女子不屈不挠:“为何不能?除了宫婢和内侍,并无旁人……” 华太后坐直了身子,屏息凝神的听着。 此时,含冬插话道:“娘娘,西角有一耳室,若您不弃,可以去那边哺喂小皇子。” “好啊。” 女子看也没看不讲理的男人,径直跟着宫婢往隔间走。 细碎的脚步声在前,继而一阵急促的追赶。 “出去。”不容置喙的下令。 “是,皇上。” “呃,你进来做什么?”女子惊讶低呼。 “谁都不许看,朕亲自守着。” 小门阖拢,掩去了里面的轻声细语。 太皇太后老脸微红,与皇甫珊对视一眼,后者的脸更红。 “哎,你二哥他真是……” “与皇嫂伉俪情深,大祁之福……” 思及即将见到皇曾孙儿,华太后眼不花,腰板直了,浑身仿佛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七丫头,快去把那件绾色的袄子取来,衬得气色好些,哀家这一脸病相的,别吓着孩子。” 换了外衫,又踌躇着问:“发髻乱不乱?可有脏污?” 皇甫珊拧了条热帕子,为老妇拭净面容和双手,笑道: “放心吧,容光焕发。” 纱帘撂起,含冬禀道: “太皇太后,皇上和皇后携……” “进,快进来。”华太后迫不及待的招手。 皇甫玥笑吟吟的大步跨入,唤了声:“皇祖母。” 对孙儿的俊脸,老妇已然没有兴趣,皱起眉,语带嫌弃道: “皇上请让一让,别挡了哀家的视线。” 勾翘的唇角僵住,他踱至屋内圈椅,颇为无奈的坐下。 “皇祖母,珊儿。” 苏迎春怀抱襁褓,盈盈而立,脸颊粉嫩,腰肢纤细,没有半分产后妇人该有的憔悴,可见月子里养得极好。 第577章 百日宴 “哎!”华太后重重的应道,笑得见牙不见眼,“朝颜啊,真辛苦你了,闹脾气是该的,但这宫外的环境到底比不上宫内,算是为了孩子,有了孕就该回来啦,若心底不舒坦,生完了,想怎么泄火儿,还不是随你?” 不愿让太皇太后伤神,遂告知的版本,与朝臣们是一致的。 这番言语,令她意外,竟不知如何回话了。 倒是他忍不住道:“皇祖母,您这墙头草歪得有点厉害啊,之前明明……” 老妇眼珠子一瞪:“少搁这儿挑拨离间,之前哀家对皇后本无意见,还不是因为皇上您不争气,导致流言蜚语,生生逼走如此心善识大体的女子。” 明明很努力,却背上“不争气”罪名的男人,一点也不恼,支着下颚,不正经的咕哝: “我媳妇儿争气就行。” 她听了,羞得面上一阵燥热。 “皇祖母,您要抱一抱吗?”走至榻边,微微俯下身。 华太后惊喜道:“不挑人?” 说着,立即伸手接过,姿势娴熟的拍了拍。 刚吃饱喝足的小家伙,张着红润的小嘴儿打了个哈欠,感受到陌生的怀抱,随即扭动起小身子。 许是老妇的笑容慈祥,面容中隐着一丝熟悉感,挣扎一瞬便安静下来,乖乖的睁着漂亮的眸子。 “哎哟,瞧这双眼儿。”华太后乐得不行。 皇甫珊凑上前,端详片刻道:“皇嫂,鼻子比较像你呢。” 她佯怒的指着端起茶盏正欲品茗的男人:“我知道,他的功劳比较大,好歹疼了几个时辰,再没点儿相似,可就太冤了。” “哈哈……皇嫂你真逗!” 不止皇甫珊,华太后及外寝的几名贴身宫婢,均忍俊不禁。 笑语连连,飘出内殿,连歇于树梢的鸟儿也随之婉转鸣唱。 对于大祁皇宫来说,这是一个堪比季春的暖冬。 时间流逝,元日过后,步入景元四年。 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邻国交好,大祁与枭阳且开辟了船运的商贸买卖。 而小太子皇甫致,迎来人生中第一个宴席——百日宴。 “这彩球,挂几个到庭院的树上去。” “那谁,来来,把水缸搬走,寓意不好。” “手脚麻利点,耽误了开席的吉时,本嬷嬷可保不住你们!” 张嬷嬷厉声指挥着,回头望见身披凤袍的女子款款而至,连忙恭敬叩拜: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您看,可有要改动之处?” 她环视一圈,微微颔首:“挺好的。” 张嬷嬷的目光不自觉瞥向她怀里的婴孩,只偷觑了一眼,不敢太过放肆。 可这一眼,与稚儿乌溜溜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满心的母性顿时激发,张嬷嬷真想当场高呼一声“好可爱”,硬生生压住了。 念念不舍收回视线,继续安排起来,思及这宴席是为小太子而办,更加卖力了。 “娘娘。”负责菜品的李管事捧着本册子,匆匆走近,“今晚的膳食,您核对批示后,即让他们开始准备。” “好。” 她转身看向两名宫婢,未等开口,珠夏抢先道: “娘娘,奴婢来抱吧。” 另一名不甘示弱:“今儿珠夏已经抱过,该轮到紫鹃伺候小主子了。” 第578章 熟人来访 她哭笑不得,刚打算交予紫鹃,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 “皇后娘娘!” 余公公打苑门外就用上了轻功,一路足不点地,跃至面前,稳稳行了一礼: “奴才臂力强,定能让小太子满意。” 作为伴随圣驾的总管公公,余四自是没什么机会“争宠”,这难得碰上,势在必得。 最终,后来居上,手舞足蹈的娃儿,花落余公公怀里。 她核对完菜品名,取出一枚小印,盖于页尾。 那厢,余四晃着小太子,喜上眉梢。 “快些长大罢,奴才教您习武,别看当初排行第四,如今论造诣,百招之内解决梦二……” 待她交代完琐事,只听余公公正讲到萧将军: “那莽夫,靠的是一身蛮力,您将来可不能拜他为师……” 她忆起一个多月前,萧忆撂下的豪言壮语,什么“定将三十六招,七十二式统统教予小太子”,不由得无声叹息。 唉,感觉儿子比他父皇还要命苦呢。 “余公公,你来萃赏楼是?” 余四这才想起皇命,忙道:“皇上让您去景福殿,有熟人到访。” 熟人? 舅舅一家早接来了,这会儿在五王府做客。 除此以外,称得上与她相熟,且不在京城的…… “小姐!” 殿内,一名身穿浅色宫衫的女子翩然而立,神情激动,可像是畏惧于身旁温润尔雅的清瘦男子,探出的足尖顿了顿,默默缩了回去。 “梦槐!” 她一点也不在意那男人的脸色,兴奋扑向早就视为姐妹的女子。 两人皆近桃李年华,笑闹着抱作一团,完全似未长大的稚童。 “许久不见,云国主。”皇甫玥踏进殿内,主动招呼道。 一见来者,梦槐当即敛起笑意,行了一叩拜之礼: “参见皇上!” 自年少时就跟随的主子,骨子里的忠心,怎么也改不了。 姬云的眸色更为晦暗,淡淡瞥了眼低头不语的女人,扬声道: “一年多不见,您动作够快的。” 不仅解决掉枭阳隐患,连孩子都百日了。 他若有所思的回:“唔,只能说云国主,太慢了。” 人送过去那么久,居然还未拿下。 他是不急,拖得越久,获利越丰厚。 两位君王暗中较着劲儿,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迈开长腿,往偏厅而去。 男人们暗潮涌动,女人们则聊得热火朝天。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分别后的趣事,又逗弄了会儿小包子。 她察觉出对方似乎心事重重,便命宫婢们抱小太子去睡个午觉,兀自留了下来。 “娘娘,您有难,奴婢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她暖声打断:“别自称奴婢了,你我早不是主仆关系。” 梦九愣住:“小姐……” “说说你与云国主的事吧。”她若是再看不出其中纠葛,枉为经历过生死情爱了。 这么久以来,梦槐一直无人可以倾诉。 确实,唯有面对小姐,方能敞开心扉。 前前后后,包括西京关一事,以及事后主动示好,巨细无遗,和盘托出。 听得苏迎春目瞪口呆。 末了,冷清女子苦恼道: “他倒没把我赶回驿馆,可无论如何解释,总是一副淡漠的态度,小姐,我实在搞不懂,他什么意思?” 第579章 联姻谈条件 她迟疑着问:“你怎么解释的?” “述说了皇上待我及哥哥多年来的恩情,分析了当朝局势。”扒着手指头一一道来,“道了歉,表明我的猜忌为不得已,并保证往后绝对信任他,可每次刚开个头,他就冷笑一声走开,害得我断断续续讲了好几个月。” 之前厌恶姬云笑得假,如今才发现,这男人弃了伪装后,心狠得可怕。 “小姐。”梦槐期期艾艾的垂下眼,“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了?” 未等她回应,自顾自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一来不够年轻貌美,二来枯燥无趣得紧,女儿家该会的,一窍不通……” “等等!”她不悦的打断,“身为三品御前侍卫,能文善武,当的是皇差,放眼整个大祁,有多少女子能有你这般作为,何必妄自菲薄?你本来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你有你吸引人的地方啊。” 她拍了拍女子单薄的肩,正色道:“真正喜欢一个人,从外表到内里,统统都喜欢,且不可能轻易改变。” 好的皮相,确能吸引第一眼的目光,然而若心灵无法契合,是走不长远的。 “云国主做事有条有理,心思缜密,对你的好感自然非一时冲动,看这样子,或许……怒意未消?” 她是不知旗鼓相当的姬云和梦槐平日里如何相处,如果换作她和皇甫玥,估计…… 那人撑不了数月之久,怕没两天就变着法子提醒她如何弥补自己…… 梦九急了:“该说的,都说了呀。” “按我的经验……”她沉吟,“言语最为苍白无力。” 茫然加无措:“那……”是要打一架? 她招了招手,附耳几句。 女子的脸颊渐渐泛红,嗫嚅:“小姐,你……” 她语重心长道:“梦槐,这招还不起作用,云国主咱们就不要了,本宫亲自做主,为你挑个好男儿,保证比那‘笑面虎’强!” 偏厅内,“笑面虎”姬云,脸色不豫,瞪着对面恣意愉悦的男人。 皇甫玥一边翻动册子,一边啧声:“梦卫资质聪颖,十四岁便跻身第九,深得朕的信赖,多年来一直予以重任,更别提与皇后乃手帕之交,就值这点身价?” “圣上别忘了,西京关之事,本王率十几万大军,跋山涉水的赶到,可是未取半分好处。” 他挑起眉:“好处?云国主不是将计就计,一箭双雕了么?若非此事,朝中奸细如何清得干净,你与梦九的心结,何时解得开?话说回来,你还没谢谢朕。” 姬云一口怨气哽在喉头,考虑到那女人忠君爱主,硬生生忍住了。 某人得寸进尺:“想当初,前往后梁的使臣中,本没有梦九,也是云国主要求,朕才特意调派,这笔……” 啪!另一本册子甩到桌上。 他慢悠悠的看完,勉为其难道:“行吧,人归你了,以两国联姻的身份出嫁,不会受委屈,打算何时操办?” 端起茶盏抿了口,低哼:“不急。” 瞥了眼姬云老神在在的姿态,他了然:“还吊着呢?” 温和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鸷:“不下点狠药,人在,心不在,本王可不想永远排在第二,甚至第三的位置。” 他不置可否的命余公公收妥两本册子。 暗道幸好在囡囡心中,他永远排首位。 忽地思及近几个月的情形,黑眸浮起迷惘。 该不会,已经被那个软乎乎的小东西,挤到第二位了吧? “宴席戌时开始,二位先在此休憩,彼时会有宫人领路。” 景元帝难得表现亲和,笑意晏晏的说完,搂上自家皇后的纤腰,出了殿。 “恭送皇上。”梦九躬身道。 “梦槐,速战速决,记得啊——” 第580章 尽在不言中 “皇后给你安排了任务?” 似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姬云转身往后苑走。 她屏退宫人,疾步跟上。 “啊,不是,是……”支支吾吾着。 此番犹豫不决,落在他眼中,成了刻意隐瞒。 呵,果然,信任什么的,根本不堪一击。 越想越恼,他顿住脚步,冷冷道: “刚刚重拟过使臣名单,除掉了你的名字,所以这次回来,就不用去后梁了,好好侍奉你的主子吧!” “我不是特使了……”她心一紧,慌忙扯住他的衣袖,“那你……” 往后都没法名正言顺见面了? 他扬起一抹笑靥,温柔无害,吐出的话却分外绝情: “参加完百日宴,明早回国,朝中催得紧,本王年纪亦不小,该成婚了,宗亲贵女们……” 梦槐脑中嗡嗡作响,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无论他回什么,你只需……” 小姐的建议犹在耳畔回荡,她握紧双拳,盯着那不断开合的优美唇形,鼓足勇气,踮起脚尖,仰头迎上—— “……任本王挑选,贤良淑……唔!” 略带嘲讽的眸子倏地瞠大,布满不可思议。 唇上柔软的触觉提醒他,向来冷清的女人,居然主动献吻了。 喜悦的小泡泡,一个接着一个,自胸口往上翻涌,可云国主面上依旧端着。 待双唇一触即分,他蹙着眉,故作生疏道: “梦大人,你这是做……唔?” 尾音再次吞没,他垂眸,见女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双眼闭得紧紧的,说是亲吻,不过贴着而已,笨拙得很。 这回,时间久了些。 她怯怯的分开,与隐晦不明的黑眸对了个正着。 他的耳尖有些泛红,天大的怒意,此刻也烟消云散了,清了清嗓子,准备找个台阶溜下: “咳,你……唔。” 第三次了,且一次比一次重。 他觉得,这姑娘怕不是用上了内力,撞得他嘴唇生痛。 无奈叹息,大手揽过僵直的腰肢,轻轻抚了抚。 一股酥麻感升起,她莫名软了身子,似被下了蒙汗药般,四肢使不上劲儿。 男人抵着嫣红唇角,一下一下,极有耐心的吮着,逐渐掌握主动权。 行吧,既然她不让说话,那就……尽在不言中吧。 午后的暖阳中,后苑的小门处,一对男女热切相拥,分享着彼此最真挚的一面。 一根细细的枝桠探出墙头,冒出了点点嫩芽。 又是一年孟春,李白桃红。 戌时,华灯初上。 萃赏楼外,张灯结彩,从苑门到楼宇,拉起数道长绳,挂满各式各样新奇的小灯笼,童趣横生。 屋檐下,系着五彩风铃,夜风一吹,左右摆荡,发出叮——叮——地清脆声,如孩童银铃般的嬉笑。 宴席规模不大,请的皆是帝后的亲朋好友。 余公公亲自立于门口接应,毕竟今儿来的,一般小太监压不住。 “澜哥,你看,那风铃好漂亮!”柳蓁蓁抱着十一个月大的儿子,有些吃力的颠了颠,“呼,臭小子,你是不是又胖了?” “西璃国进贡的,能不漂亮么,用的可是金镶玉,价值连城。”皇甫澜伸手接过小桀儿,轻捏那肉嘟嘟的嘴巴子,“别偷懒,自个儿下地走两步。” 第581章 今晚有事儿 小童拼命摇头,两只小胖手死死揪住父王的衣衫。 “得了吧,以他的脚程,宴席结束,还没走到门边上呢。”五王妃收回羡艳的目光。 啧,金镶玉就这么挂在外面,也不怕撞碎喽。 “请——”余公公面带微笑,暗暗腹诽,风是不会吹碎了,只怕王妃您突发奇想的碰一下。 这可是象征着福祉的翠铃,得看紧了。 “萧哥哥,灯笼真可爱!” 姬瑶扒着萧忆的手臂,撒娇道:“我喜欢那个小狗的,能不能摸一下?” 萧将军正欲展示一下过人的臂力,当众托举起心爱的小丫头,余公公飘然而至: “宫廷御用的流沙纸,薄如蝉翼,寿弘画师熬了数十通宵,特地为庆贺小太子百日所绘,公主喜欢,不妨等席后,萧将军再向皇上讨一个?” 纵使武将,亦听过寿大师的美名,奉千金都捧不来几笔,难怪如此栩栩如生。 “又不是小孩子,讨什么灯笼?”立即拎起姬瑶往楼里走,粗声粗气道,“改天我给你扎一个!” “好嘛……可是萧哥哥画的小狗太丑了……” 余四抹了抹额际的薄汗。 深感若换作小德子他们,定然镇不住这几位难缠的娇主子。 吉时到,席开。 一改宫宴的拘谨,这场可谓是真正的家宴。 众人之间,多少能攀上些关系,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此当口,自然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趁机给皇上敬酒。 五王爷吃一堑长一智,早就不干这种容易招来报复的蠢事,逗着自家儿子,笑看别人如何出糗。 不料预估错了局面,显然圣上相当高兴,毫不推拒的饮完一杯接一杯。 倒是皇后意外的出声阻止: “少喝点,今晚……嗯,有事。” 混着馨香的气息吹拂在耳畔,景元帝愣了愣。 有事?什么事? 她不肯明说,明亮的烛火映得脸颊红红的,煞是好看。 默默放下杯子,不管怎样,囡囡的话,得听。 “二哥,怎么轮到三弟这儿,酒就停了呢?”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重新执杯,对她眨眨眼: “三王爷难得回一次京。” 皇甫辛夸张的惊叹:“皇嫂,竟管得这般严?” 她娇嗔着瞪了景元帝一眼,招呼道: “还没见过致儿吧?” 珠夏抱着小太子上前,皇甫辛打量一瞬,淡笑道: “真好,二哥如今有妻有子,大祁朝政稳定,四海升平。” “所以,你也抓点紧。” 他饮尽杯中酒,眉眼染上一层薄红,难得外露的喜悦之情。 三王爷唇角的笑意不变,望着面前鹣鲽情深的男女,眸色深深。 天时地利人和,皇甫玥占尽一切。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对付得了他? 终究,要孤注一掷了。 举起杯,喃喃附和:“皇上说得对,本王,是得抓点紧。” 亥时,热闹的宴席散去。 苏迎春先行回到承明宫,与紫鹃合力为小包子拭身沐浴。 随后趁着珠夏陪玩,她亦仔细梳洗了一番,披散着半干的长发步入内殿。 “不用你们守夜,去歇息吧。” 第582章 美色醉人 “是,娘娘。” 珠夏和紫鹃并不觉奇怪,皇后喜欢亲力亲为的照顾小太子。 起初几夜尚能忍着,之后只要小太子一哭,娘娘便让她们抱来哺喂。 久而久之,乳娘成了摆设。 现下,小太子可挑得很,除了母后,旁人的且不肯喝。 担心打扰皇上休息,好几晚,娘娘干脆宿于外寝的小榻。 对此,圣上虽表示了不满,但扛不过几声软话,只能孤枕独眠了。 殿门阖拢,她抱起儿子,任由吃了个饱。 拍出奶嗝,小包子已然昏昏欲睡,困得睁不开眼。 方才新奇的景子太多,小家伙兴奋了许久,想必能睡个安稳觉,两三个时辰不会醒来。 将儿子置于摇篮,小嘴儿砸了砸,进入甜甜的梦乡。 她侧耳听着殿外的动静,宫人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男人行至殿门口,顿了下,转向长廊,应是去瑶清池了。 初春的天气,屋子里仍凉得很,她红着脸,拨旺了内寝的碳火。 算起来,也就孕六个月的时候,在枭阳的毡帐,放肆过一回。 出了月子,她一心扑在儿子身上,两人连亲吻都屈指可数。 一晃两个月,似乎冷落他太久,该是补偿的时候了。 帝王体贴,可身为后宫唯一的女人,不能不懂事。 她如此寻思着,既羞又燥。 咿呀——门扉响动。 男人高大的身形投映于石屏上,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解开披风。 白色单衣松松垮垮的系着,几滴水珠延着下颚滑落,没入衣襟间。 她让美色迷了眼,不由悄悄咽了咽口水。 他浑然不觉小妻子的异样,随手挂起披风。 “致儿睡了?” 他侧着身,翻了翻搁在桌边的文书,轻声问。 然而等了半晌,不见回应。 狐疑的转头望去,与她迷蒙的视线碰上。 桃花眼弯起,丢开文书,他大步来到榻边,好笑的凑近: “怎么了?” 黑眸犹氤氲着水汽及醉人微醺,眼尾嫣红,唇色亦十分漂亮。 即使沐浴过,身上仍残留着散不去的酒香。 他喝得不少,是有六分醉意的。 遂看着她眼中盈满的痴迷神色,冲动再也压抑不住。 “我……” 她刚开了口,随即被狠狠封住。 接着,顺其自然的扑倒了。 无助的予求予取,迷迷糊糊的想着,但愿对于忍了半年多的男人来说,两个时辰,够用。 单衣褪了一半,他的手指已经探入…… “呜哇——” 一声轻轻的,却无比坚定的哭声响起。 修长的脊背顿时僵住,似惊醒了般,他捏了捏眉心,恢复几分清明。 翻身挪至一旁,低低吁了口气。 她却还有些回不过神,直至第二声啼哭传来,方急匆匆的下榻,直奔外寝。 摇篮内,小包子闭着眼,正委屈的抽泣。 “是饿了吗?” 不知何时,他亦跟来,立于身后。 “不是。”她掖好小被子,轻拍几下,“正常的惊眠。” 果然,没一会儿,小太子继续酣然好梦了。 她偷觑他的脸色,平静如常,未见一丝恼意。 稍安下心,主动拉起他的手,道: “我们……去睡吧。” 第583章 失宠了 于是,他们真的,很单纯的睡了。 他熄灭烛火,为她拉高被子,还好心提醒: “衣带系紧,夜间凉,别受了寒。” “你……”她欲言又止。 这种事上,向来是他迫不及待,根本轮不到她费神。 真不知要如何解释,她的“睡”,并非字面上那个意思…… “致儿不会惊醒了。”她拐弯抹角的暗示。 他阖着眼,月光洒在俊美的眉宇间,凭添魅色。 可出口的话,毫无旖旎:“早些歇息吧,丑时不是还得哺喂么。” 说罢,大手伸来,拍了拍纤背。 此番举动,令她更为气闷。 好生敷衍啊,当她是小包子么? 这边,女子转辗纠结,那边,男人的呼吸声渐渐平缓。 困顿之际,她不甘心的咕哝: “等明儿……定把你……” 拿下。 十几天过去,皇后娘娘依然没获得侍寝的机会。 她觉得,怕不是失宠了。 别说“干柴烈火”,连上回的“一触即发”亦不曾发生过。 若非他态度如常,且夜夜回内殿,除了处理政事,便是陪他们母子。 真要怀疑……他有了新欢。 辟如此时,她盘腿坐于小榻,逗弄儿子。 而他则一边批着折子,一边时不时抬眸看他们一眼,唇角噙着淡笑。 实在,不似变了心的样子呀。 提笔写下一个“准”字,他一心二用的想起一件事,试探着提议: “囡囡,不能太惯着致儿,万一哪日你身体不适,他又不愿让乳娘哺喂,岂不是要折腾受罪?” 其实他一直担忧会累到她,总变着法子劝阻。 许是珍重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她对此相当执着,不肯妥协。 遂,不过提一句罢了,没指望得到应允。 翻开另一本折子,是沽口郡知府上报拨款建什么庙,寓意让百姓为小太子祈福。 他盯着那庞大的动工设想,冷笑一声。 大大的“驳”字落下,并批注“年尾政绩考核再垫底,降职”。 一个个的,还真是见缝插针着溜须拍马啊。 他的儿子,怎能任由吹捧,若养废了,愧对大祁列祖列宗。 丢至一旁,正欲批下一本,一声“知道啦”传入耳中。 笔尖顿住,颇为意外的望向她:“这么听话?” “因为你说得对呀。” 她晃着摇铃引小太子来抢,三个多月大的娃儿,小手举得高高的,已经能做出张开握紧的动作。 “商行托给几大掌柜近一年,得去卖点力了,不能辜负‘皇商’这个称谓,况且,后宫亦有许多琐事待安排。”她笑叹道,“臣妾不仅是小包子的母后,同样为大祁的皇后,万事皆得兼顾,不可厚此薄彼呢。” 搁下朱砂笔,他踱步至榻边,对上那双亮晶晶的水眸,柔了面容: “会不会,太辛苦?” “不会啊。”她心一动,不露声色的召来紫鹃,嘱咐几句。 宫婢立即抱起小太子,翩然出了殿。 他微讶:“这是……” “你教的嘛,做事得果断,既有此意,今晚且交给乳娘试试。” 她跪坐着身子,微扬起脖颈,一副求讨赏的姿态。 伸出两根青葱玉指,夹着他衣襟,扯了扯,娇声道: “殿下,我厉不厉害?” 黑眸转为幽暗,闪过一抹她熟悉的光彩。 第584章 心理阴影 “我的囡囡,最厉害了。”他的嗓音透着一丝沙哑。 缓缓低头,俊颜越凑越近。 她矜持的等着,心中一阵雀跃。 没错,就是这种眼神,他…… 一个无比怜惜的吻,如愿轻轻落于她的……眉心。 眉心? 柳眉蹙起,她不敢置信。 明明眸色那般炽热,明明与她有一样的感觉…… “难得可以睡个囫囵觉,你快去休憩。”他抚了抚顺滑的青丝,温柔道,“我批完折子,就来。” 她愣在当场,看着他回到桌案前,专心致志的投入政事中。 檀口张了张,隐约明白,哪里不对劲了。 再勤勉,亦不至于大晚上的,赶着批一堆不重要的折子。 逃避的意味太明显。 攥着薄被,她忧心忡忡的想起一句老话。 男人的身和心,是可以分开的。 他这是对生完皇子的她,没兴趣了? 五王府。 “你说的这种情形啊,很常见呢,喏,隔了一条街的张大人家,新纳的那房小妾,刚迎进门时十分得宠,据说夜夜同榻。”柳蓁蓁为她斟了杯果子茶,压低话音道,“生完小少爷后,亲昵度大大降低,现在啊,五天能去一次就不错了。” 握紧玉杯,她面色茫然。 人家好歹五天还进一次房,她搁这儿暗示十多天…… 是说,连小妾都不如了? “男人嘛,谁不贪如花似玉的少女呢。”柳王妃当是家长里短的闲聊着玩儿,末了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嗯……” 她瞥了眼东角的宽榻,小桀儿正坐着与府里的嬷嬷玩布球,紫鹃护着小太子,在一旁“观战”。 每当彩色的球打眼前滚过,小包子的小腿儿便不由自主的踢动一下,可爱得紧。 她笑了笑,举杯抿了口酸酸甜甜的茶,踌躇着该如何开口。 宫里没半个可以讨论此事的人,思来想去,唯有表姐还算合适。 “就……”快速附耳几句,脸颊烧得发烫。 “啊?到现在还未……唔唔!” 她慌忙捂住柳王妃的嘴巴,羞恼道:“小点声。” 是想让她这个皇后,也成为朝堂贵妇们口中的笑谈吗。 胡乱点了点头,柳蓁蓁挪动身子,靠近些:“确实不太正常,但岂能相提并论?且不谈皇上待你的真心,百八十个张大人都比不上,光凭你的姿容,较之绝大部分少女,可水灵多了,何来失宠一说?” 这些,她当然清楚。 不然,哪里还有心思在此闲闲的唠嗑。 “那……为什么呢?”总得有个缘由。 就算她与他心意相通,这种事儿,亦不好意思明着质问。 “唔……”柳王妃托起腮,苦思冥想,忽地恍然,“完了,会不会因为……” “咯咯……嘻嘻……” “桀哥儿,当心砸到小太子!” 东角,两名小主子玩得开心。 在一片婴童的嬉闹声中,她紧张的看着表姐一脸严肃道:“知道稳婆为何不肯男人进产房么?除了怕触霉头,更重要的是,可能会留下心理阴影。” “你当时疼得什么也顾不上,或许不知,那满床血污的场景……不忍直视,而皇上,可是尽收眼底的啊!” 第585章 私房密话 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她回忆着他昨晚的表情。 并非不想,而是不敢。 他,不敢碰她了,或许,还有点嫌弃? 如此一想,满心委屈及难过。 以及……深深的忧愁。 他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善啊? “表妹,别着急。”柳蓁蓁一副很懂的样子,“万事开头难,你得卖点力,帮帮他,只需开窍那么一回,心病自然不药而愈。” “真的吗?” 柳王妃拍着胸脯,打起包票:“相信我,绝对迎刃而解。” 就这么一位半吊子军师,似乎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于是,姐妹俩对于如何“卖力”,面红心跳的开始了详细探讨。 为此,柳王妃把压箱底的经验统统供了出来。 “澜哥他最喜欢我这样……”叽里咕噜一通。 “阿嚏——!” 上书房内,皇甫澜正禀报着宁逢江水患之事,蓦地鼻子发痒。 几位大臣纷纷投去关注的目光。 “五王爷,春寒料峭,当心身体哪!” “嗯嗯。”揉了揉鼻尖,后悔早上出府前没听王妃的话,多添一件衣衫。 皇甫玥瞥了一眼,淡淡道:“继续。” 这厢,柳王妃一鼓作气的透露完所有闺房辛秘。 皇后娘娘小声惊呼:“啊?看不出来,五王爷竟然……” 继而红着脸颊,嗫嚅道:“其实,殿下比较喜欢……这种,只要我……他便受不了……” “咳咳!”景元帝掩着唇,一阵剧烈呛咳,推开手边的茶盏。 大臣们心道果然是气候不好,连连高呼:“请圣上保重龙体!” 余公公急忙上前道:“皇上,可是烫口?” 他皱起眉:“这段日子别泡参茶了。” 本就燥得很,再喝,简直要人命。 余公公揣测着圣意:“那……杜仲茶?坚筋骨,补肾气……” 啪嗒!朱砂笔重重搁下。 景元帝偏头看向余四,幽幽道:“清心茶,即可。” 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听完别人家的私密,羞怯的皇后只得道出一番一点也不羞怯的内帷。 柳王妃听得头顶快冒白烟了,面无表情道:“娘娘,别谦虚,显然您那位,玩得野多了,我们还只局限于榻上,你们都……唔唔!” 柳蓁蓁口无遮拦的嘴,再次被狠狠捂紧。 “哎呀娘娘,快看啊!” 东角响起紫鹃咋咋呼呼的喊声。 姐妹俩齐齐望去,乐了。 小兄弟俩,玩起了传球的游戏。 坐着的将布球滚到躺着的身边,小太子不急不躁,用力挥动起手或脚,把球推了回去。 虽不是很准确的方位,但极有目的性,绝非无意而为。 柳蓁蓁拍了拍她的肩,感慨:“你这儿子,可不得了。” 小包子聪慧,她自然是高兴的,却没有因此升起过多的期望。 严格教导的活儿就交给他父皇了,身为母后,只希望儿子能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成长。 幼年时,如其他孩童一般,恣意玩耍。 在五王府用过午膳,她抱着玩得疲累的小太子,回到承明宫。 刚坐下没多久,一名宫人匆匆来报: “禀皇后,宁太妃说七公主身患重疾,召了两名太医,皆查不出病症,正急得在殿内发脾气。” 第586章 你以为,我想留你? 临华殿。 景元帝登基后,感念于这是七公主自小长大的地方,赐作公主府,宁太妃则另居寿安殿。 内寝,自层层纱幔垂出一只纤细手腕,柏太医仔细的切脉问诊,一盏茶后,起身道: “禀宁太妃,七公主应是心气郁结,血脉不畅通,此病可大可小,臣先开点……” “什么叫可大可小?”宁太妃斜着眼,语气很冲。 柏太医如实道:“先服几贴药,若能痊愈,那便无事,如果不能好转,说明郁结伤到身子骨了,这得长期调理,严重的话,可导致……” 丧命两个字,到底不敢明着说出口,不过太医的表情,给了答案。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妇人踉跄着退了一步,面色似有癫狂,“哀家就一个女儿,一个女儿……” 纱幔内的女子忽然出声:“柏太医,麻烦咳咳……你了,彩棠,送……” “不准走!你今个儿必须得说清楚,如何医治?她可是公主,治不好,哀家砍了你的头!”宁太妃盛气凌人的逼问。 “母妃,别这样。”皇甫珊低低叹息。 “七公主,请恕微臣医术浅薄。”柏太医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随宫婢离去。 “不可能,不可能!”随手挥向桌边的玉瓶,呯地碎了一地,砸得瓷片四溅,随后指着身后抖瑟的宫女,恨恨道,“去,再去太医院喊人!” 撂起纱幔,见母妃反应如此激烈,她隐有不忍,对屋子里的宫人摆了摆手: “你们,都下去罢。” “是,公主。”众人迫不及待的退出,且掩紧了殿门。 妇人颓然的跌坐于榻椅上,半笑半哭:“不管你这病,能不能好,薄侯府的亲事,怕是谈不拢了……皇上又不管你,难道要在这深宫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哀家怎么办?就靠那点宫俸吗?” 原本愧疚的心,由于这番话,渐渐转为冷硬。 她自嘲的笑了笑。 这么多年来,母妃从未变过。 自私自利,刻薄尖酸,即使偶有善意,也是为了取得更大的利益。 她究竟,还在留恋着什么,一份可有可无的亲情? 欠了欠身,漠然道:“您的宫俸,不算少……” “比起萱太妃她们,差远了!”不顾女儿重病,妇人就这么吼起来,“谁让你不是皇子,没办法在外替皇上办事,只能拿着规定的月钱,这深宫的太监宫女们,哪个不是人精,哪个不是势利眼?没权没势没赏银,谁会好好伺候你?” “萱凝那贱人,之前安安分分的,还不是推着她儿子上了位,人家现在可是满朝野最受重用的王爷,每天前呼后拥,穿金戴银的,那架势,堪比太皇太后!再看看我,啊?”说着,扯了扯身上的宫衫,“穿着去年的旧衫子……” “够了!”她红着眼眶,怒道,“既然不喜女儿,当初何必生下?或者,干脆一生下就掐死,反正……不过是个贱种!” 宁太妃怔住,没一会儿嗤嗤冷笑: “你以为,我想留你?” 第587章 那个男人 虽然母妃不止一次说过类似的怨言,她一直以为,不过是气话罢了。 此刻,恍然察觉,或许为实情。 她捂着刺痛的胸口,艰涩道:“您不是因为深爱父亲,才……”选择生下她的吗? 那年从皇甫玥口中得知身世,继而隐晦着向母妃求了证,花费数十日方接受这不堪的事实。 原来,偌大的后宫,唯有宁太妃是她真正的亲人。 所以即使母亲脾性乖戾,难舍荣华富贵,导致她与四哥的事陷入僵局,亦不愿弃之不顾。 惦念着养育之恩,宽慰着无论如何,自己算是爹娘相爱的证明。 毕竟诞下她,冒了极大的风险,若不是深爱,哪值得如此妄为。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隐瞒的。”宁太妃低哼,“反正看你这副样子,是指望不上了,不如让你知晓真相,免得哪日下到地府,与那人碰面,数落哀家一个不告之罪。” 行至殿门口,确定四下无人,款款转身与她呆滞的目光对上,妇人不自在的别开眼:“真是越长越像,亏得死了十几年,不然……” 拎起小桌上的茶壶,自斟了一杯,许是老皇帝的去世,松懈了紧绷的心神,在寿安殿休养几年,宁太妃的神智愈发清醒,已能平静的谈论过往了。 “哀家与萱太妃几乎同时进的宫,可皇上偏宠那女人多一些,隔年就生下四皇子,而这临华殿,二三年来,踏入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俞晁,御前侍卫长,常伴帝王左右,有一回为哀家取下挂在枝桠的纸鸢,说来有趣,他生得高大冷峻,待旁的宫女不假辞色,却偏偏对哀家,一见钟情……” 随着述说,宁太妃的神色迷蒙,仿佛回到了那段隐有怀念的岁月。 她的生父,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渐渐浮起于眼前。 乾清三十一年。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抹黑影越过宫墙,无声无息的翻进临华殿内寝,快速点了守夜宫婢的穴道,摸上垂着华贵帐幔的床榻。 “谁?”榻上的女子惊呼。 男人倾身,贴着她的耳畔不满质问:“除了我,还有谁?” 女子愣了一瞬,娇笑着伸出藕臂环上男人的脖颈:“你吓到人家了。” 黑眸流转过思念及压抑,低头狠狠吻住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 明知是错误,明知有罪,俞晁还是不可救药的爱上了这名如罂粟花般的女子。 她骄纵刁蛮,说话咄咄逼人,甚至有些小自私。 可在他眼里,她的一颦一笑,含着无法自拔的诱惑,连发脾气时嗔怒的样子,都特别可爱。 一个为帝王的贴身侍卫,一个是不受宠的嫔妃,这样暗通曲款,近半年了。 “小蝶儿,你有没有想过……”他搂着女子光洁圆润的肩头,踌躇开口,“自请去冷宫?” “什么?”宁蝶倏地坐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虽说他许久不曾来,但你总归是名正言顺的妃,我……不想你侍寝。”不愿心爱的女人,去迎合别的男人,纵使那人贵为帝王。 未等她回应,他立誓般保证:“我会命人暗中打点,让你在冷宫亦过得舒舒服服的,彼时咱们见面也方便……” 第588章 侍寝 “胡言乱语!”她脱口打断,见他面色凝滞,随即软了口吻,“那会使宁府蒙羞的,何况……来不及了。” 拉过大掌抚上小腹,羞涩道:“我有孕了,前两天趁着探亲去把的脉,约一个多月。” 震惊交织着巨大的喜悦,击向男人混沌的意识。 “我、我的……”手掌隐隐颤抖。 不悦的瞪去一眼:“当然是你的,这几个月,我与皇上且未见过一面。” 忽地想到什么,他的脸色刷地惨白:“你打算……流掉么?” 这话,其实问得毫无意义,是注定的结局。 然而她微扬起下巴,奇怪道:“为什么要流掉?” 这个孩子,将是她翻身的契机。 “小蝶儿。”没料到女子如此坚定,他感动的欲拥她入怀,“给我几天时间想想办法,或许……” 柔荑抵住靠近的胸膛,她兴奋开口: “晁哥,帮帮我吧。” 黑暗中,杏眸闪动着异样的光。 “只要你让皇上路经临华殿就行,得尽快,不然日子上瞒不过去。” 高大的身躯一阵轻晃,他涩然道: “你准备……” “侍寝啊。”她理所当然的回,道出构想,“到时候就说孩子早产,谨慎着点,出不了岔子的。” 他捏紧双拳,痛苦道:“宁蝶,为何你能如此冷静?有没有考虑过我……”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她翻脸呛声,“要是真心爱我,就该鼎力相助,而非在这儿说些可笑的妄言!不趁机侍寝,等你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这孩子怕早就被发现了,到时候一尸两命,你保得住?” 男人如石像般,沉默不语。 她怕真惹急了对方,叹息一声,偎依过去: “我也是为了孩子啊,好歹能平安出生,往后在宫中,你们还有见面的机会,若为皇子,就算无法登基称帝,封个王,亦是你俞家的骨血,何等的荣耀啊!” “我不要,那种荣耀……”他要的,不过是长相厮守。 眼珠一转,她冷然的推了他一把:“你走吧,别再来了,我和这孩子的死活,不关你俞大人的事,放心,哪怕杖责至死,本宫都不会说出你的名字。” 漫长的寂静后,响起男人低沉的应诺: “好,我帮你。” 这日,乾清帝与数名大臣就边关事宜做了商讨。 从上书房出来,已近亥时。 宫道上空荡荡的,未见华轿。 思及刚刚江太尉等人激烈的言辞,本就不大舒畅,此时心情更是恶劣,责问身后的侍卫: “怎么回事?” 俞晁不动声色道:“请皇上恕罪,许是哪里耽搁了。” 急躁的踱了两步,乾清帝看了看明亮的月色,沉吟: “带路,走一段罢。” 此乃君王的旧习,遇到烦恼的事儿,便会散散心。 俞晁躬身:“是,皇上。” 一名小太监在前方挑着灯笼,照出一抹摇摇晃晃的光影。 乾清帝负着手,皱起眉,注意力并不在道路上。 侍卫陪在身侧,不经意的指点着行进方向。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拐过墙角,途径一处宫殿时,一阵悠扬的琴声隐隐约约传来。 第589章 东窗事发 帝王微挑起眉:“这是?” 小太监立即机灵道:“回皇上,宁妃娘娘的寝宫。” 宁妃……算是个美人儿,可惜性子差了点,不懂得察言观色。 乾清帝本想离开,偏偏琴声勾人得很,在这寂静的夜晚,似一股清流缓缓淌过心间。 矜贵的男人迈开腿,跨入宫门,往里而去。 并未察觉,忠心的侍卫神色有异。 那是一种,融合了喜悦与悲伤的复杂表情。 侍卫是不允许进后殿的,他立于苑门口,守着。 今晚,宁妃特别打扮了一番,端得格外清丽秀美,在习习夜风中拨弄琴弦,绡纱翻飞,宛如广寒宫的仙子。 一时间,帝王竟看呆了。 “皇上。”为了日后的飞黄腾达,她耐着性子,故作娇柔的唤道。 俞晁只恨自己耳力极好。 急促的脚步声后,殿门咣地阖紧。 随后便是男女间的调笑低语。 “皇上,不要……”女人欲拒还迎的轻呼。 “宁妃真美……”男人低低喘息。 屋内的烛火灭了,一缕乌云遮住明亮的月色。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尽量做到面无表情。 按着剑柄的大手使了劲,越握越紧,甚至能依稀听见剑刃在鞘内哐哐颤动。 乌云来了又去,月色暗了又明。 宁妃一夕承欢,怀上身孕,从妃升为贵妃。 可这份荣宠也仅仅一夜而已,当冲动褪去,乾清帝发现,柔顺的月下美人,恍若梦境,宁妃的本性未变,依旧不够讨喜。 赏赐了几回,临华殿再度恢复冷清。 宁贵妃并不气馁,把所有的希翼押于腹中胎儿身上。 直到九个月后,稳婆抱着粉嫩的婴孩,恭喜道:“娘娘,是位可爱的小公主呢。” 她如遭电殛,愣在当场。 公主?公主有什么用! 稳婆见情形不对,将沉沉入睡的女婴安置于摇篮内,匆匆退下。 “娘娘。”乳娘于嬷嬷是知一点内情的,见此,迟疑道,“您看这孩子……能留吗?” “不,不要,我不要公主!”刚生产完的她尚虚弱着,半躺在榻上,捶着床板,“为什么老天会这样对我!” 于嬷嬷望向小公主乖巧的眉眼,叹了口气:“身板小,倒是可以充当未足月的,可并非皇子,犯得着冒那么大风险吗?” “是啊,犯不着。”盯着婴孩白净的小脸,咬咬牙,狠心道:“这会儿丑末,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趁着管事太监和皇上没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溺了她,这样看在本宫丧女的份上,或许能获得怜惜……” 呯!殿门被大力踢开,高大的男子踏着怒意而来。 于嬷嬷吃了一惊,待看清来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俞大人!您怎么能……” “滚出去!”俞晁一瞬不瞬的瞪着略有慌乱的女子,面色阴沉似罗刹。 怕出大事,乳娘赶紧奔往殿外,以免旁人闻声靠近。 “宁蝶,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心机,没料到……”阵阵绞痛在心口翻涌,他怅然冷笑,连连摇头,“真是瞎了眼,错爱了人……” “我有什么办法,万一东窗事发……”她小声狡辩着。 第590章 以性命起誓 对她的告饶,置若罔闻,他径直走向摇篮,伸手轻轻触碰女婴恬静的睡颜。 小婴儿抿了抿唇,似甜甜的笑了。 “对不起……”深邃的眼眶含着泪光,他俯身轻喃,“让你来到这个世上,却无法护你一生。” “俞晁,你有什么资格兴师问罪……”她犹在虚张声势的念叨,“这孩子长得那么像你,再过两年……” “宁蝶。”他冷冷直视着心爱的女人,每个字都仿佛从牙缝里迸出般绝然,“我要你以性命起誓,尽力保全女儿,抚养她长大,若违背,不得好死,生生世世永无安宁!” 她惊得差点从榻上跳起来,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他又道:“若不同意,我当即让皇上知晓一切,咱们全家共赴黄泉!” 男人这副神情,绝非在恐吓。 “你……个疯子!” 平日说得洒脱,其实她十分怕死。 “我是疯了。”他嗤笑,眼底一片阴鸷,“你发下毒誓,我保证,你我的私情,没人查得出,往后,路归路,桥归桥,你安安稳稳当好这大祁的贵妃。” “行。”她一鼓作气道,“我以性命起誓,不伤害女儿,抚养长大,若违背,不得好死,永无安宁!够了吧?希望你也能说到做到!” 他低头,吻了吻女婴的眉心,返身行至殿门口,顿住脚步,回首盯着面有不甘的她: “记住,如果敢对女儿不利,我做鬼,亦不会放过你的。” 窗外,黑影几个起伏,消失于夜色中。 “什么嘛……”她忿忿不平的哼声。 “哇——”小女婴忽地瘪瘪嘴巴,哭了起来。 本欲不予理睬,思及男人撂下的狠话,只得恨恨的唤道:“乳娘!” 反正,她是不会亲自哺喂的,那多累啊。 次日,七公主入玉牒,赐名珊。 由于母妃的不受宠,未受到太多关注。 过了几天,乳娘轻拍着小公主哄睡,她斜靠于窗边小榻,晒着午后的暖阳。 殿外,传来几名小宫女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俞大人死了。” “哪个俞大人?” “哎呀,御前侍卫,俞晁啊,生得高大英俊,前途无量……” “啊?他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昨晚在酒楼饮酒,喝多了,从三楼翻下去,头部着地,哎……可惨了,那血,染红了老大一块地面。” “这也太意外了吧!” “可不是……” 俞晁,死了? 一瞬间,她理不清心底什么感觉。 要说没点疼痛,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对他,当然有感情。 不过,她最爱最在意的,永远是自己而已。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保证。”她喃喃自语着。 意外身亡,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俞晁这个人,自然无法查出彼此之间的联系。 “还真是……够傻的。” 嘲弄的勾起唇,她望向窗外摇晃的花枝,似乎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树下。 “小蝶儿。”男人温柔一笑,“你是停在我心尖,那只唯一的蝴蝶。” 一滴温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啪嗒!掉在手背上。 很快,便干涸了,只剩一小团浅浅的痕迹。 第591章 我是四哥啊 “这就是你的父亲,逼我发那么毒的誓。”宁太妃说着说着,感到一阵莫名寒意,不禁摩挲起手臂,抖瑟道,“明明这十多年来,我没短缺过你吃穿用度,他仍会隔三差五来梦里扰我好眠,为什么!” “吓唬我有意思吗!”摊开手臂比划了下大小,妇人神情恍惚,言词混乱,“后来,我去看过,那酒楼前的血迹,一个月了,还隐约可见……他是自愿的!与我何干!” “噗!” 皇甫珊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呵呵……”肩膀抖动,她低低笑出声,“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她唇边残留着血丝,眼眶通红,泪水滂沱而下。 非人非鬼的凄厉模样,令宁太妃惊恐万分:“你、你笑什么!” “哈哈……我笑父亲不值得……爱上你这样的女人,赔上大好前途,赔上性命……哈哈……”她笑得前俯后仰,心痛得无可抑制。 她不是大祁的小公主,可她,是父亲的小公主。 这世上,曾有一个人,那么的爱她。 如果他活着,定会驮着幼小的她四处玩耍,给她买簪花和蜜饯。 会揉着她的发顶,宠溺的唤“珊儿”。 可是,最爱她的男人,却早就逝去了。 甚至,没听她叫上一声“爹”。 胸口翻腾着一波一波的痛楚,似有把锯条在来回拉扯。 十多年来,在后宫所遭遇的排挤,得不到父皇喜爱的委屈,母妃冷淡的对待,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 “啊——” 她跌坐于榻旁,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嚎。 “不值得……爹……呜呜……爹啊……” 她蜷缩着环住肩头,想象一名高大的男人,蹲下身,给予温暖的拥抱及柔声劝慰: “珊儿,不哭。” 呯!殿门被撞开,四王爷与皇后娘娘冲了进来,后头是挎着药箱的良太医。 一见此景,苏迎春立即命跟随而来的宫人们退至苑外,同时微昂起下颌,对宁太妃道: “您对珊儿妹妹做了什么?” 妇人佯装无辜:“哀家是她母妃,能做什么?不小心摔下榻,许是摔疼了吧,啧,还跟个小孩子似得。” 真是睁眼说瞎话。 皇后娘娘懒得与其多言,直接道:“良太医诊治时,不喜人多,麻烦您先出去。” 介于后宫的一切事宜均捏在这位凤主掌心,宁太妃虽为长辈,亦不敢摆架子。 这么多年,到底学会了,何为识时务。 “珊儿,记住身份,别冲撞了娘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离开前,妇人一语双关的叮嘱道。 苏迎春目送着宁太妃一步三回头的走远,吩咐珠夏和紫鹃守在殿外。 阖紧门扉,未曾上前,即使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她知道,此刻皇甫珊需要的,是另一个人的安慰。 “珊儿。”皇甫隽心疼的轻唤,可少女完全沉浸于哀伤中,未置一言,浑身不停颤抖,泪水止不住的流着。 他无法,顾不上有外人在场,将人打横抱起,坐至塌边,搂到怀里安抚着。 “珊儿,我是四哥啊,看看我,好不好?” 第592章 远离是非 “四哥……”她呐呐着,失去焦距的瞳孔慢慢恢复了些生机。 温热的指腹拭去颊边水渍,皇甫隽既焦急又无措,怕刺激到她,只能低低道: “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 “珊儿,不哭。” 这一句,随着胸膛的震动,传到她耳畔。 眼前的人与脑中那抹高大的身影,仿佛重合了。 展开双臂紧紧回抱住他,泪中带笑:“隽哥哥……快带我走吧……” 幸好,她还有四哥。 这个男人,将会代替父亲,给她另一种爱。 他隐约猜到些什么,抚着怀中人散乱的发丝,坚定道: “好,待时机一到,咱们就走。” 远离纷扰,远离丑恶与是非,仅有他们两人,一生一世。 “良太医,你看,还要服几次……”眸光瞥见她唇角的鲜红,惊道,“怎么会吐血,不是说,对身体无害,只为假象么?” 良岑并指搭脉,摇了摇头:“四王爷,与臣的药无关,是公主大恸大悲所致,无妨,稍作调养即可,不过为了够逼真,后期该露的病容还是得有,您心里得有个数。” “这出戏,开始了便不能停。”苏迎春款款靠近,沉声道,“不止为了瞒住宁太妃,更要让宫里所有人相信,免得落人口舌,让皇上难做,珊儿,其中利害你定然懂的。” “我懂。”多谢母亲那番话,令她真正下定决心,再无后顾之忧。 “好,良太医,你放手去做罢。” “是,娘娘。” 七公主皇甫珊病重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太皇太后知晓后,第一时间挣扎着要去临华殿探望,被苏迎春劝住了。 “您若现身,岂不是让珊儿担心?不如好好休养,那边我自会照顾妥当。” 华太后唉声叹气:“这都是怎么了……” 涉及皇室内帷,最该隐瞒的即为老太后。 纵使心有不忍,她还是一言未发,尽量带着小包子,多往慈安宫走动,宽慰华太后低落的情绪。 圣上下了令,让良太医专诊。 对此,宁太妃不敢有异议,事实上,怀疑女儿的郁结与惦记身世有关,而那天当场呕血,正由于道出实情,加重了病症。 遂每天于殿外徘徊,不愿多踏足内寝,怕看到皇甫珊那张苍白的脸,催动心底的惶恐及一丝愧疚。 后院,宫人们来来回回,忙碌不休。 各种汤药及补品,送进屋子,公主的贴身婢女华裳,日日夜夜近身伺候,可始终,未见好转的趋势。 期间,除了皇后及各位王爷,后宫的太妃们亦陆续走了过场,送点礼,说几句好话。 回了殿,私下议论这七公主脸色灰败,怕是命不久矣。 却是萱太妃,几乎隔日就出现一次,每次一待,少说有半个时辰。 频繁得亲儿子不得不出声提醒: “母妃,当心做得太过,引人侧目。” “呔,哀家自有分寸,你小子懂什么,这好不容易有了媳妇,没焐热呢,就要飞了,其中心酸……” 中年美妇说着,以帕子拭了拭眼尾不存在的泪。 “太妃娘娘……”皇甫珊尴尬的轻唤。 第593章 七公主,薨了 “叫什么太妃。”不悦的一瞪,“原本也该叫一声母妃,若非与宁蝶不合,咱们的关系哪至于那么生疏,现下儿子都被你拐跑了,还不改口?” 萱太妃性子要强,表面看起来不好相与,实则刀子嘴豆腐心。 虽不喜宁妃,可一码归一码,对珊儿这个孩子,倒没什么意见。 事情是荒谬且难以接受,但儿子偏偏爱上,棒打鸳鸯,闹得天翻地覆,毫无意义。 况且皇上和皇后皆暗中支持,先帝早就投胎轮回去了,她们一众老人,斗什么斗? 万事想开,颐养天年,方为王道。 “母妃……”她声若蚊呐。 浅浅的嫣红爬上脸颊,衬着苍白的病容,格外明显。 萱太妃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口,淡淡应道:“哎。” 这下,连皇甫隽的脸亦泛起薄红。 什么诡异的情况,明明是病榻,搞得跟喜房似得。 华裳抱臂望向殿外,寻思师兄这份人情总算能还清了。 “行啦,看在你的面子上,宁太妃的晚年,哀家会帮衬着些,在那边,与隽儿安安心心生活。” 她想了想,道:“若母亲发疯病,您别理。” “嘁,哀家斗她宁蝶,何时输过?”萱太妃摆摆手,“什么疯病,全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心病!” 絮叨了约半个时辰,把能想到的,统统关照一遍。 萱太妃起身,拢了拢绡纱:“怕是最后一回在宫中相见了,珊儿啊,山高水远的,你没个靠谱的娘家,如果隽儿他欺负……” “母妃,您该回宫了。”皇甫隽头疼的打断,推着自家娘亲往外走,“我单独交代几句。” “受了欺负就……”犹不放弃的欲多传授些经验,然而儿子根本不给机会。 关门之前,四王爷低声警告:“别教坏她。” 呯!殿门阖紧。 萱太妃自言自语哼道:“臭小子,跟他父皇一样,顶会哄骗无知小姑娘。” 皇甫家的男人,没几个老实的。 “你怎么又来了!” 一道尖酸刻薄的嗓音响起。 心中嗤笑一声,不紧不慢的转身迎上,趾高气昂道:“此乃七公主府,且不是你的寿安殿,为何不能来?再说了,哀家也算是她母妃,关心关心有错?总好过某些人,只顾着自己享乐,自私自利得很,早晚要遭报应。” 宁太妃一口气梗在喉口,差点没提得上来。 这后宫,敢与她正面呛声的,大概只有萱太妃了。 不对付的两人,甚少交集,最近这女人是吃错什么药,赶过来无事献殷勤。 “萱凝,你这个贱……” “哎,劝你慎言,免得后悔。” 疑惑皱眉:“后什么悔?” “巴结着些,或许哀家将是这后宫与你最亲近的人哦。”扭着腰,翩然离去。 宁太妃对着那背影,啐了口:“做梦!” 急症来势汹汹,短短十多天,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成了枯瘦蜡黄的模样。 眼瞳涣散,气息微弱。 宫人们吓得高呼:“七公主不行了!” 纷纷奔相疾走,通知太医院、管事及皇后。 宁太妃踉跄着进了内寝,看着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的女儿,战战兢兢道: “珊儿,别、别怪母妃啊,到了下面……” “我……不怪你。”她开了口,沙哑得几不可闻,“只求下辈子……不,永生永世……和父亲,都不要遇见……你。”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手腕一松,垂至榻边,一动不动了。 此时,以良太医为首的众人一涌而入。 仔细查探后,沉痛的宣布道: “七公主,薨了。” 屋内顿时响起一片哀哀痛哭。 宁太妃恍恍惚惚的跌坐于地,像是还没回过神来。 第594章 送行 宗正寺卿翻开墨书,面色肃穆,提笔记下: “七公主,皇甫珊,卒于景元四年仲春念三日申时末,重疾暴毙……” 收笔,阖上,郑重搁于高阁。 从此,大祁再无皇甫珊这个人。 生于深宫,殒于深宫,一生,毫无亮点。 或许,若干年后,亦没人记得她的名字。 次日,一名宫女自临华殿消失,公主的贴身侍婢,华裳。 传闻,是思主心切,以身殉葬了。 隔了没多久,皇上赐四王爷封地,洛泸州郡。 圣旨一出,众人热议。 没想到,皇甫隽尽心尽力数年,落得个如此下场。 那洛泸州郡,不过是江南一个偏僻之处。 按其功绩,划一座丰饶的城,也不为过。 这可真是…… “功高震主啊!” “江太尉,休得胡言哪!”有人小声提醒。 老爷子一点也不怵,对着龙椅上的皇帝,一甩衣袖,忿忿不平的提前退朝。 景元帝幽幽看向四王爷,后者一脸无辜。 以防太皇太后受不住,宫人们只敢将这些消息一点一滴的透露。 待老妇全部知晓,已是七八天之后。 苏迎春特地空了一整日作陪,生怕华太后悲伤过度。 但是,似乎低估了尊贵妇人的承受能力。 那双浑浊的眼眸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一言不发许久,偏头望向窗外,叹息了一声: “造孽啊。” 往后,没提过一个字。 不论对于皇甫珊的逝世,亦或皇甫隽的突然离开。 转眼,到了四王爷离京的日子。 江太尉及一干朝臣,大清早的来到王府,准备好好为其践行。 然而……王府冷冷清清的,早就人去楼空。 守门的小厮躬身笑道:“王爷托小的给各位带句话,多谢相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大伙儿面面相觑。 这,算哪门子的野话啊。 南沽江,是一条自京城南下的大河,位于京郊西。 辰时,朝阳升起不久,来往的船只甚少,江面一片宁静。 僻静的码头,泊着一艘宽敞舒适的画舫,两对男女正轻声道别。 “二哥,多谢。” 皇甫隽一身剑客打扮,以布带束发,端得分外潇洒不羁,笑意吟吟的拍了拍皇甫玥的肩。 他挑起眉:“你就打算乘这船去封地?” 得飘上个把月吧? “反正不急。”四王爷耸耸肩,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少女,眼底满是缱绻柔情,“珊儿几乎没出过京,趁此机会,正好带她四处逛逛。” “不急着成亲?”他一脸揶揄。 青年凑近些,压低嗓音:“不瞒二哥,红烛霞帔早就备好了,只等今晚。” 高堂均不在,以天为媒,以河为证吧。 他不置可否,四弟忍了这么多年,确实不易,同为男人,深表怜悯。 “前两天,那名乳娘于嬷嬷,病逝了,这段辛秘,不会握在任何有心人手上,七公主,将永远安息于皇陵。” 他眸色沉沉,给四弟送去这份好消息。 上一世,便是此妇人为了好赌的儿子,妄想用公主的身世要挟宁太妃,获得大量财富。 不小心闹大,令丑事败露,才导致后面的悲剧。 第595章 前世的记忆 而这一世,他从最初就命人暗中看守,适时插手。 长长的吁了口气,皇甫隽点点头:“好。” 兄弟俩继续就江南当地在任官员的情况,闲聊了起来。 相较于男人们的冷静,两名女子则热切的手拉着手,依依不舍。 “珊儿,苦尽甘来,你会幸福一生的。”苏迎春真挚道。 一袭桃红衫裙的少女,抛去了一切负担枷锁,巧笑嫣兮,比在宫中时美上数分。 “苏姐姐,幸福这个词,你从一开始便拥有,而我,到底可以不用再羡慕你了。” 她淡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言。 其实少女哪里知晓,每个人的美满,都来之不易。 人生路上,多的是艰难险阻。 重要的是,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你披荆斩棘。 相伴比守护,更长久。 “主子,该开船了!”一名劲瘦的男子吆喝道。 “珊儿,咱们走吧。” 皇甫隽搂住心爱之人的纤腰,两人偎依着立于船头。 竹篙一撑,画舫离了岸,顺着水流,渐行渐远。 船底划过江面,留下浅浅的水波,盈盈荡漾。 忽地,少女想起什么,双手圈唇,大声喊道: “苏姐姐,我叫俞珊——” 继而举高手臂,使劲挥了挥,唇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她心下一动,亦举高纤臂挥舞: “俞珊——后会有期——” 春风吹着清丽的嗓音,飘飘渺渺。 眼眶酸酸涨涨的,她忍不住漾起热泪。 “哭什么。”他无奈叹息,“又不是此生无法相见,洛泸州郡,来回不过十几日的路程。” “你不懂。”她抽泣着拭泪,“我是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一世,终于可以在一起。” 他目送着那道身影消失于茫茫晨雾中,仿佛看到一名血迹斑斑,单膝跪地的青年,艰难低吟: 只求与珊儿,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薄唇缓缓勾起:“四弟,二哥终未负所托,愿你们,安好。” 朝阳穿过缭缭白烟,折射出一道五彩的光。 皇甫隽负手而立,潮气微微沾湿了鬓发,意识有一瞬间的混沌。 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 一名青年策马奔入宫中,发丝散乱,面色惊惶。 他揪住宫人,怒问:“七公主呢?” 小太监抖瑟着跪下:“请王爷恕罪,太皇太后下了懿旨,不许提,违者重罚。” “不许提?”他茫然的踉跄一步,“连葬在何处,也不能说吗?” “只是想送她一程,不可以吗?不可以吗!” 他无措的咆哮着,难得如此失态。 小太监不敢答话,连滚带爬的跑了。 此时,身着龙袍的男人出现,脸色略有嫌弃及厌恶,却是明明白白道: “西坟岗。” 西坟岗,皇宫的乱葬岗,专门埋一些犯下重大罪责的宫中人。 天空飘起沥沥细雨,越下越大,等他赶到时,转为瓢泼大雨。 视线已然模糊,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此处的墓碑歪七扭八,大多为无字碑,甚至有些不过是个鼓起的坟包。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耳边回荡起男人冷淡的话语: “宁妃与侍卫私通,皇甫珊非皇家血脉,朕念其无辜,命人竖碑刻了字,你去找吧。” 第596章 结发为夫妻 原来,他们并非亲兄妹。 原来,他的心动,不是丑恶禁忌。 可是,那个令他心动的人,不在了。 他的七妹,会怯怯的唤着“四哥”的小丫头,死了。 “珊儿——四哥来了——” “珊儿——你在哪——” “珊儿——” 豆大的雨滴砸得脸皮生痛,但哪里比得上他的心痛。 字迹看不真切,他只得一个一个的石碑摸过去,手指摩挲得出了血,留下道道红痕。 找了近两个时辰,直至夜幕降临,他终于寻到那小小的石碑,刻着一个“珊”字,孤零零的。 她的黄泉路上,连姓氏亦不配拥有。 “四哥来晚了……对不起……” 他抱着石碑,哀哀恸哭。 无法想象,她临终前一刻,有多害怕,多无助。 “珊儿,我喜欢你,爱你啊……听见了吗……啊——” 他的嘶吼,湮没于嘈杂的雨中。 耳畔,唯有哗啦啦的水流声…… “四哥?”肩膀被轻拍了下。 他蓦然回神,飞快抹去眼角残泪,转身望着一脸疑惑的女子。 “怎么了?外面雾气大……嗯?” 他未置一词,狠狠地,将她拥入怀中。 如果说刚才脑中的幻境是前世,那他要感谢上苍,让他们能重新来过。 不想吓到她,缓了心情,他扬起爽朗的笑容: “我在想,要如何求亲,才能让你同意,今晚就嫁予我为妻。” 她展臂环住窄瘦的腰,羞涩却坚定道:“好啊。” 他倏地退开些,面露迟疑:“真的?你不会觉得委屈……” 成亲的物件,确实准备好了,可刚刚与二哥只是说笑罢了,倒没想过如此仓促。 “不委屈。”她的眸子亮晶晶的,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角,“我想早些成为你的妻。” 人生短暂,何必蹉跎。 “好。”他顺势托住女子的腿弯,猛地打横抱起。 她低呼一声,搂紧他的脖颈。 男人掀开布帘,大步往寝房而去。 红烛成双,凤冠霞帔,对饮合衾酒。 他,皇甫隽。 她,俞珊。 此生结发为夫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永不分离。 承明宫。 “珠夏,我那件薄纱罩袍呢?” 苏迎春一边埋头翻找,一边问宫婢。 “奴婢记得,收在矮柜里……啊,找到了。”捧着水蓝色的罩衫,珠夏好奇道,“娘娘,您寻这个做什么?” 虽说天气转暖,可未到穿夏衫的季节啊。 她含糊其辞:“唔,就……燥热的时候,披一披。” 接过压到枕头下面,扯开话茬:“账册送来了吗?” 珠夏没个心眼儿,立即道:“送来了,搁在书房呢。” “好,我们过去罢。” 还能干什么,送完珊儿,方才想起,皇上的隐疾,尚未解决呢。 这段时间,各自忙碌,不知不觉,“冷却期”又推进了大半个月。 小包子都四个多月了,他们竟然仍不曾……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今晚必须解决。 不动声色的用完晚膳,她让乳娘早早抱走儿子,遮掩着抽出薄纱罩衫,招呼了句: “我、我去沐浴……” 一溜烟跑了。 撂起衣袍,坐于桌案后的男人,看着那犹在晃动的门扉,好笑的摇了摇头。 毛毛躁躁的,真可爱。 第597章 妖精 很快,景元帝就笑不出来了。 约一刻,小妻子回到内寝,一阵窸窸窣窣后,传来趿着鞋,到处走动的声响。 他批完一份折子,丢至一旁,不经意的抬眼一瞥,愣在当场。 她仅着兜衣及短裤,外面披了一件水蓝色薄纱,站在木柜前,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兜衣前绣着一朵他最喜爱的粉荷,罩衫几乎透明,非但掩不住白皙的纤臂及细嫩长腿,反而有种若隐若现的诱惑感。 要命的是,随着抬手的动作,兜衣的下摆卷起,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 他不自觉的摸向一旁的茶壶,掀开看了看,庆幸是清心茶。 赶紧斟了一杯,大口饮下,确定沸腾的血液稍稍平静,轻咳一声,开口道: “别贪凉,当心受寒,换件……厚点的罩衫。” 首战失利,她不屈不挠,翩然转身,迎向他的目光,扇动了下薄纱:“我觉得很热啊。” 的确,他同样觉得热,只是…… 垂下眼睑,赶紧执壶斟茶,快速饮下第二杯。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她语气微带不满,咬了咬唇,干脆走过去,一鼓作气要求道,“陪我玩个游戏,如何?” “游……戏?” 此刻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不该注意的地方,导致反应迟钝,待回过神,已被按在榻边坐下。 “不准动。”她一本正经的命令。 他感到新奇有趣,于是很配合的等着。 只见她拎起一条三指宽的黑色布条,然后……蒙住了他的眼。 “囡囡?”他十分惊讶。 这是……演哪出?谋杀亲夫吗? “不准擅自取下。”她继续一板一眼道,口吻不容置喙。 他叹息,哪怕是害命,也认了。 深色的布挡住大部分视线,幸得屋内烛火够亮,仍有光影在眼前晃动。 她盯着俊美的男人,咽了咽口水。 虽然遮上了那双桃花眼,奇怪是,却更显特别的魅色。 有一种,手无缚鸡之力,任她为所欲为的错觉。 女子没动作,他倒是按捺不住了,迟疑着再次发问: “囡囡,你到底……” 言语窒住,喉头一阵剧烈滚动。 看不见,触觉便格外灵敏。 柔软的馨香自他的鼻尖一路往下,轻轻留下若即若离的痕迹,一点也不急躁。 很好心的在薄唇处停顿片刻,不等他作出回应,随即离开,移向下颌,喉结…… 胸口似有个小爪子,在一下一下的轻挠。 这种完全被动的感觉,加上刚刚映于脑中的美色,逼得他几近发狂。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又松开,几个反复后,终究没扛住,准确扳过纤细的肩头,压至床榻,恶狠狠道: “你自找的!” 阴谋得逞的女人,水眸泛起得意之色,同时深深感谢表姐的献策。 这一招,不愧为柳王妃的“压箱货”。 此战,进行得彻底,不曾停下。 半个时辰后,男人咬着牙,欲全身而退,不料女人嘤咛一声,下意识勾住他,娇唤: “殿下,不要走……” 这一句,击溃所有理智。 他红着眼,沙哑道:“妖精!” 第598章 生生熬出病来 既然沦陷,他索性放弃抵抗,将人从里到外,吃了个透彻。 自戌时折腾至近子夜,某女从起初的娇哼迎合,到浑浑噩噩的随意摆弄,最后挣扎着推拒,眼角沁泪的囔囔: “不要……不要了殿下……” 事已至此,这种含着小勾子似得的软声告饶,除了引发燎原大火,别无他用。 宫灯内的烛火跳跃着,即将燃尽,屋内的光线渐渐转为昏暗。 饕足的男人穿了条长裤,慢悠悠的下榻,挑起一边的帐幔挂妥。 而她,疲累得连指尖都抬不动,趴着半昏半睡。 沐浴定是不愿了,他唤宫人送了些热水至外寝,拧干温热的帕子为她擦拭清理。 当视线落于腿侧的一片狼藉处,黑眸浮起满满的懊悔。 方才,应该坚持退出的…… 却是“小妖精”难得的惑人。 熬了这么久,本就意志力薄弱,现下,前功尽弃了。 他只得宽慰自己,没关系,一晚而已,只要不一错再错。 任劳任怨的帝王给她穿衣系带,亲自换了干净的床单被褥,熄灭烛火,搂着娇娇软软的人儿,暗暗磨了磨牙。 该去催一催良岑了。 再这样下去,他非得生生熬出病来。 而且,囡囡恐怕是起了疑心,得尽快予以解决。 “殿下……”她咕哝一句,往他怀里缩了缩。 黑夜中,眸光闪烁着意犹未尽的火。 “敢撩拨我?等着……” 她未听见男人低哑的宣言,惦念着总算“治好”他的心理隐疾,含着满足笑意,进入梦乡。 七八日过去,她恍然觉得,那口气,松得有点早。 疑症犹在,帝王的行为举止依旧反常。 若说体贴吧?这种事情上,他向来不懂何为温柔…… 难道,还要她继续变着花样儿主动? 皇后娘娘瞪着高高堆起的账册,及嗷嗷待哺的小包子,微恼的一拍桌案。 哼,爱碰不碰! 她也很忙的好不好,没空费尽心思的伺候他! 上书房,景元帝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搁下朱砂笔,起身道: “太医院。” 余公公备了轿,狐疑的跟在一旁,寻思皇上这是哪里不适,隔三差五的寻良太医。 身为心腹,自然明白主子的私事,切忌乱打听。 宫轿停稳,余四候于门外,目送着他绕过主殿,径直往后院而去。 “浣花草一钱,当归三钱,川芎一钱……” 屋内,良岑手持一杆精准的小称,正配着药方。 偌大的桌面,涉及医学的器具,应有尽有。 更别提身后几大排木架上,堆积如山的珍稀药材。 这些年来,仗着深得帝心,良太医四处搜刮,看着日益充盈的草药屋,升起“后宫佳丽三千”的自豪感。 咿呀——屋门被推开,沉稳的脚步声传来。 良岑不抬头亦知是谁。 事实上,能如此轻巧的对待这扇脆弱小门,深感荣幸,哪能指望君王礼节性的敲一敲。 真怕他一着急,敲碎了。 添了一撮生地,良太医招呼道: “您先坐着。” 熟门熟路的走向屋内唯一一把圈椅,他交叠起双腿,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扶手,不耐道: “还没配好?” 第599章 容光焕发 “普通方子,且用不上一盏茶的功夫,而您的要求那么多,长期煎服不能伤身,滋味还得淡,不可苦涩……” 他蹙眉低哼:“朕给了你近两个月的时间。” “不是臣自吹,换作张太医他们,您就算给半年光景,亦憋不出来。”略带得意的扬起手中纸张,却对上一双毫无赞赏之意的眸子。 良太医讷讷的摸了摸鼻子,埋首接着忙活。 感慨表哥这火气啊,挺大。 “其实您不用急追着臣的方子,反正以娘娘的体质,虽说得到改善,几率依然不高……” “万无一失,此事不容疏忽。”他斩钉截铁道。 须臾的寂静后,良岑忽地抬头,满脸不可思议: “所以说,您一直忍着?” 他挑起眉,似笑非笑:“有问题?” 良太医以医理角度,就事论事道:“像臣这种清心寡欲,未成亲的,并无多大影响,可您不同,正直壮年,气血方刚,需求旺盛,若硬扛着,将会内火郁结,血脉滞涩,《问天医赋》有言,元阳之气……” “闭嘴!”烦躁的递去一瞥,“一刻以内,拿不到药,朕就把这屋子送给张太医他们。” 微倾身子,冷笑着补上一句:“让你设身处地的感受一下,何为内火郁结。”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全靠激发。 半刻未至,扎好的药包,送到了帝王手中。 良太医趁机试探着问:“金线莲……” 对于表弟这种上赶着讨赏的性子,见怪不怪,他爽快应允: “三日后送达京城。” 笑逐颜开,立即叩拜:“臣,谢主隆恩。” 不置可否的往外走,行至门槛边,想起什么,他旋身道: “你这儿也稍微布置下,别整得如此寒碜,特别是那把圈椅,换个黄花梨木的。” 良岑耸耸肩:“臣不介意……”一年到头,根本用不上几回。 “朕坐着不舒服。” 丢下这句话,长腿一迈,颀长的身影悠然远去。 门扉半开,吹来阵阵和煦春风。 良太医,沉默了。 出了太医院,他愉悦的扬声:“回承明宫。” 余公公忙打起帘子,暗猜这是有何喜事?前后不足半个时辰,主子竟容光焕发,脚步亦轻快了许多。 偏殿。 苏迎春跪坐于宽椅,趴在桌案上,一条一条的核对账目。 紫鹃捧着各地总汇的册子,慢慢报着数:“拢城镇三家酒楼,五千八百五十两,两家客栈,三千六百四十两……” “唔,让客栈的钱掌柜和江主事,把上个月的明细交来。” “是,娘娘。”紫鹃提笔记下。 临窗的小榻,四个多月的皇甫致倚靠软垫半坐,珠夏挥舞着小狗形状的布偶,正绘声绘色的逗弄。 “从前,有一只小狗,它跑啊跑……” 然而,小太子看也没看那只布偶,一双乌溜溜的眸子直盯着母后。 小桃花眼的威力不容小觑,很快她察觉到视线,抬头与亮晶晶的眸光碰上,扬起唇: “致儿在瞧什么呀?” “啊呜!”嫣红的小嘴儿开合着,努力发声。 同时,短短的小手举得高高的,似在指着某处。 第600章 莫须有的惩罚 紫鹃笑道:“娘娘,定是您簪子上的碧玺反光,吸引了小太子。” “致儿喜欢这个?”她取下凤簪晃了晃,“你父皇送的,可不能给你玩呢。” 万一弄坏了,你那小气的父皇,怕是要不高兴。 小婴孩还不懂得如何摇头,“呜”了一声,以表达否定的意思。 “不是吗?” 屋里的三个女人顿时来了兴致,把附近有趣的东西试了个遍。 “花瓶?” “呜。” “玉算盘?” “呜。” 小手很坚定的举着,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最终,她不经意甩了下手腕。 “啊呜!”肯定兴奋的语气。 她迟疑着挥动长长的笔杆:“你想要毛笔?” “啊!”小桃花眼弯起。 两名宫婢面面相觑,顿觉惊奇。 从笔筒里挑了支干净的小狼毫,她来到榻前,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小包子,你要笔做什么呀?” 小手一下子握住笔杆,她微讶的松开,只见他抓得颇牢,猛地往下一戳,也没个准头,直接按在自己的小脚上。 她吓了一跳,刚想阻止,狼毫前后动了起来。 当然是毫无章法的胡乱画着,可那模样竟十分认真。 小嘴抿得紧紧的,眉头还有些蹙,浑然不似四五个月大的婴孩。 这是……总看她写字,无形间模仿到了吗? 怕他碰到口鼻,只给玩了会儿,就夺了过来,引得一阵不满的哼哼。 “想学写字啊?” 她坏笑着戳了戳那软乎乎的小肚子。 本就是靠坐着的,她这一轻推,小身子维持不住平衡,缓缓倒向一旁,摔了个七仰八叉。 短短的小手和小腿儿,在空中无措的蹬了蹬。 漂亮的小脸蛋露出茫然的表情。 几个女人皆是一愣,继而忍不住大笑出声。 揩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她抱起儿子,安抚的拍了拍: “小包子,你还是,先学会坐吧!” 晚膳时,她把此事说给君王听,讲得眉飞色舞的。 男人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忽地勾起唇:“居然欺负朕的太子,得罚。” 一口米饭犹含在嘴巴里,闻言,水眸瞠得圆溜溜,她咀嚼着咽下,莫名其妙道: “罚什么?” 难不成,罚她抄书啊? 自家儿子不能玩吗,这是哪门子的皇家规矩哦。 他将剔了刺的鱼肉搁到她碗里,意味深长的笑:“待会儿就知道了,快吃。” 她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默默腹诽,还快吃,是罚又不是赏。 这几个月来,冷落她的事儿,心里头且藏着隔阂呢。 此刻不管他打算玩什么花样,恕不奉陪。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屋子,映出一片昏黄。 她咬着箸尖,略感奇怪。 今儿这晚膳,怎么用得如此早啊? 她故意夹着一颗颗米粒儿,拖延时间。 男人不动声色的招手:“撤了。” “哎?”她护住饭碗,低呼,“我还没吃完……” “你不饿。” 他拉着她,大步往外走。 “胡说,我饿得很!”她掐他的手臂,闹起小脾气。 霸道,不讲理!凭什么总一副看穿她的样子。 第601章 避子汤 而他若是不开口,她便很难猜出此人心里究竟藏了些什么秘密。 比如这几个月,隐忍着不愿亲昵,到底为了哪般? 腻了,或是嫌弃了,好歹说一声。 小兔爪子使足了劲,可无法令他感到半分疼意,倒是勾起一阵酥麻。 两人牵扯着穿过长廊,来来往往的宫人们偷偷侧目。 “我没犯错,我不服!”她高声控诉,“你就喜欢找借口责罚,是坏人!” 他额际抽痛,隐约有一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挫败感。 小妻子,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不多言语,微微屈膝,握住纤腕一带,顺势扛上肩头。 众目睽睽下,皇后娘娘姿势狼狈的趴伏着,羞恼的囔囔: “放开我!皇甫玥!你个暴君——” 她敢说,宫人们却不敢听,纷纷呈鸟兽状散开。 他扬起大掌,毫不犹豫的轻拍俏臀: “别闹,乖一点。” 短暂的怔愣后,娇小人儿更加愤怒的踢动双腿:“你打我——以前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有了儿子,你打我呜——” 咣地推开殿门,反手阖紧,他任由她挣扎,从容不迫的越过石屏,来到榻边。 俯身向前,她随即跌入柔软的被褥。 未等回过神,黑影压下,眸色深深。 “囡囡,我保证,从今日起,你将明白,我对你的兴趣,不曾消退半分。” “呃?”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单音,剩下的话,被狠狠吞没了。 鸣金收兵之时,夜已深,屋内的烛火,还是他半途抽空去点上的。 她哼哼唧唧着抗议,不要太亮。 他邪邪的笑,亮点好,才看得清。 呜,坏人。 “沐浴完再睡,嗯?”男人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颈侧。 不由的抖了抖,就是这个声音,半哄半骗的,折磨了她两三个时辰。 “好……”乖乖的回,加上一句,“洗不动……” 娇贵的皇后娘娘要求帝王亲自伺候。 俗话说,熟能生巧。 堂堂景元帝,天潢贵胄,侍奉起人来,愈发的得心应手。 挽起衣袖,用布巾拭净肌肤粘腻,再打湿长长的青丝,拢着轻柔搓洗梳顺。 她趴在桶边,舒服的叹喟。 热气缭缭,熏得双颊嫣红。 昏昏沉沉间,殿门开阖,外寝响起宫婢的低语: “皇上,药煎好了。” 她半眯着眼,觑着高大的身影,离去又返回,手中端着一只瓷碗。 “囡囡,来,把这个喝了。”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温柔。 “哦……” 她迷迷糊糊的应着,碗一凑到唇边,便抿了一小口。 正好润了干涸的喉,不烫,亦没什么味道,可她知晓,并不是普通的水。 那宫婢说是什么来着?药…… 意识倏地清明,双眸瞠大,她瞪着眼前淡褐色的液体,立即往后退缩。 动作之大,水波荡漾,溅起些许洒落至桶外。 “怎么了?”他维持着一手端碗的姿势,满脸不解。 “你……这是什么?”她伸长纤臂,指着那碗,惊恐的问。 他平静道:“汤药。” “我没病没痛的……”思绪一转,她恍然,“刚刚侍寝过,你就命人送来,想必这是传闻中的避子汤吧?” 第602章 较量 “对。”他没有否认,“不过……” 猜测得到肯定,眼眶瞬间泛红,她不敢置信道:“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被赐避子汤,宫里嬷嬷说,那是不受宠的嫔妃才能拥有的殊荣,原来,我已经失宠了。” 他哭笑不得,相当佩服小妻子的想象力。 “后宫唯你一人,不宠你,宠谁?”指腹贴着碗侧,试了试温度,略为急切道,“乖,先趁热喝下,等凉了就没什么效用了,喝完我自会解释。” 她避如蛇蝎,坚决摇头:“戏本子里说,这种汤药,喝了会伤身,你、你太狠心了!是不喜欢我生的孩子吗?” 眼角渐渐沁出泪意:“那是说,你也不喜欢小包子了?” “我当然喜欢小包……咳,喜欢致儿,囡囡,就算你不了解我的用意,还不了解我这个人吗?”他叹了口气,无奈的将瓷碗搁置一旁。 她梗着脖子,嘴硬:“我不了解,你、你是坏人……” 坏死了,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轻笑一声:“从得知是避子汤的那一刻,你就该猜出,我定是让良岑费心寻了不伤身的配方,这些天的刻意隐忍,亦是怕你再次有孕,你明明想通一切,却故意作戏,为了哪般?” 她娇哼着别开眼,一副犹在气头上的表情。 他怎么可能害她,若起疑,真是没良心了。 正因为全心全意的为她,正因为他的宠爱太深。 第一时间想到的办法,唯有装傻耍赖,妄图用指控来逼迫他更改主意。 她感动于他的所作所为,可无法接受这自作主张的安排。 “你的身子骨本就不好,孕育子嗣的过程漫长艰难,变数多,最后还要遭受那样的痛苦及失去的可能,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并非见不得鲜红的血,确是见不得从她体内流出。 “在枭阳时,情况特殊嘛,何况后来有经验老道的宫中医女,我不是毫发无损么。”她缓了口吻,试着劝慰,“嬷嬷之前提过,头胎是难一点,第二胎会顺利许多的。” 黑眸未露动摇,他沉声道:“大祁要的皇嗣,你给了,皇后传承血脉的责任,你尽到了,剩下的几十载,你是我一人的,而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一席话,说得她愣住,胸口涨满暖意,软得一塌糊涂。 若不是情势僵持,她恨不得跳起来,手脚并用的抱紧他。 这个男人,惯会用极淡的语气,普通的词句,道出令人沉沦的情话。 掬起一捧热水泼洒脸庞,她命自己一定要扛住。 酝酿半晌,她继续晓之以理: “哪有帝王,只有一个皇子的?传出去不被他国君主笑话么,我好不容易看到些希翼,寻思着为你开枝散叶,多生几个……” “致儿一人,足矣,朕的皇儿,将来必定更有一番作为,谁敢笑话?”重新端来那碗药,他不容置喙的递上,这回态度多了几分强硬,“赶紧喝了。” 与他相较,她口笨舌拙,根本辩不过,气结的一拍水面,干脆起身,跨出木桶,扯过一旁的布巾随意拭干。 第603章 帝后冷战 闷不吭声的穿妥亵衣,与他擦肩而过,完全无视那碗药,爬上榻。 “反正不喝,大不了……你以后别碰我。” 拉高被子,她朝内侧翻了个身,兀自入睡。 这便是,明目张胆的无理取闹了。 愕然的眸光从微微晃荡的褐色药汁,移向隆起的被褥。 烛火摇曳,照出景元帝孤单的身影。 他怅然反省,宠得过了头,该怎么办? 帝后两人,冷战了。 这个消息,起初是内殿的宫人们私底谈论。 接着,承明宫上下,皆知。 由于太不可思议,甚至称得上荒谬,后来,朝中大臣亦有所耳闻了。 说是冷战,其实不过为单方面的。 皇后娘娘,单方面,冷落尊贵的君王。 据宫女甲描述,娘娘以照顾小太子为名,夜夜宿于偏殿,皇上不仅孤枕独眠,连皇子也见不到,经常立于窗边,遥望着对面屋子灯火通明,时不时传出孩童与女子的嬉闹声,黯然伤神。 据宫女乙笑谈,小太子能吃点米糊了,早膳时,娘娘只顾着喂孩子,对皇上爱答不理的。 据某公公透露,皇上写了张字条,连着许多好吃好玩的,一同送去侧殿,东西娘娘是收下了,可那字条原封不动的退回,气得皇上摔了一地折子, 还是这位某公公泄密,半个月后,皇上终于忍无可忍了,命管事的给娘娘送侍寝牌子,结果……娘娘微扬着下巴道: “臣妾恐负圣恩,不配。” 听到这里,有人耐不住,提出质疑:“余公公,咱们皇后娘娘那么霸气的吗……” 啪!一掌巴上小太监的脑门,尖细的声音压低: “都说了,某公公,乱叫什么?还想不想听帝后辛秘了,啊?” 啪啪啪!数十只袖子甩向小太监的脑袋。 “不懂规矩的,闪一边儿去!” 继而纷纷谄媚道: “某公公,您继续。” 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不远处,威严英挺的男子拾阶而下,投来淡淡一瞥。 “散了散了。” 聚于宫墙角落的数人,眨眼窜得没影儿。 余四小跑着候至轿边:“皇上,回承明宫吗?” 俯身入内,他面无表情道:“上书房。” 余公公唱喏:“起——” 主子真可怜,一腔热血,只能寄情于政事,不知将是哪几位大臣倒霉。 然而,今儿可迁怒的人不多。 上书房内,除了两名年轻的官员恭敬立着,其余几人均赐了座。 “李校尉自视甚高,目无法纪,臣认为,需严惩,以儆效尤。”江太尉大马金刀的坐着,声若洪钟,“这种事,往日四王爷会立即处理,根本轮不到老臣插手,可惜啊,国之栋梁,发配至那么偏远的地方,唉!” 锐利的眸光落至老太尉身下那张雕花宽椅,景元帝思付,如此中气十足,看来下回是不需要赐座了。 解决完李校尉,周太傅朗声道:“官府学堂,总体反响很好,但最近出现一个问题,有些人会冒充贫民子弟……” “办学事宜,向来是皇后操持的。”长指屈起,敲击着桌面,黑眸倏地一亮,“余公公,命人唤……” “哎,不用不用。”周太傅连连摆手,“臣要说的,不涉及学堂,是当地官府……” 第604章 团宠小太子 “那也得让皇后知晓,免得日后说起来,会以为老师您故意将她排挤在外,彼时消沉难抑。” 老爷子张口结舌:“这般严重吗?” 陆相欠了欠身,不经意附耳一句,周太傅的眼神顿时变了。 “既然如此,有劳圣上请娘娘来一趟罢。” 为君分忧,臣之所向嘛。 “好。”龙心大悦,“去承明宫,传周太傅的意思。” 余四领命:“是。” 陆相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无声叹息。 年轻帝王哪里都好,就是有点惧内。 一刻之后,门外响起小太监的唱喏: “皇后娘娘驾到——”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逆着午后的阳光,一名曼妙女子款款而至。 一袭淡紫色宫衫,挽了个松散的垂云髻,初显几分妇人的慵懒风韵。 由于走得急,白皙的面颊微红,双眸水汪汪的,小巧鼻尖沁出了几滴汗珠,甚是俏皮可爱。 一众朝臣不由屏息,暗叹数日不见,皇后娘娘越发姣美动人。 待光圈褪去,大家的眼睛瞠得更大了。 她怀里,正抱着一名粉嫩的娃儿。 约五个多月的小太子,黑发浓密,还不够长,只能在发梢扎起个小辫儿,垂于脑后,随着左顾右盼的动作翘翘的晃着。 季夏已过,天气转暖,小童穿了一件对襟的月白薄衫,同色绸裤,肉乎乎的小脚上套着玄色足衣。 脖颈和脊背稍稍成型,可以托着竖抱了,遂以袖口和裤腿均有些往上蹿,露出藕段似得小臂及白嫩脚踝。 令人瞧了,忍不住想摸一摸,捏一捏。 较之百日宴时,五官日益分明,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漂亮。 堂中坐着的,皆是戎马半身,历经朝中风雨的老臣。 面容习惯性的紧绷,气势肃穆,并非和善的样貌。 而小太子清澈的目光扫了一圈,没有丝毫怵意,倒是充满了好奇。 “抱歉,致儿午睡刚醒,有些缠人,就抱过来了。” 苏迎春微微颔首致意,毕竟此乃议事重地,按理孩童不应入内,身为皇后亦不能坏了规矩。 景元帝眯了眯眼,迟疑着欲开口,周太傅起身往前一步,笑吟吟道: “无妨,无妨啊,让小太子早日熟悉环境,是好事,何况这娃儿大气得很,一点也不闹。” 她放下心来,有礼回应:“不知办学出了什么状况?” “是这样……”老太傅刚开了个头,却见陆相频频递眼色,江太尉亦低头轻咳。 多年同僚,一点即通。 到嘴边的话一转,指着立于堂角的青年:“老夫的学生,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相当清楚,由他解释,再合适不过。” “好。” 她没什么意见,正准备走过去,只听周太傅又道: “娘娘与卞琪议事,抱着小太子易分心,老夫愿意代劳,看顾片刻。” 岂会看不出几位老臣的真实意图,她憋着笑,顺势而为: “那就麻烦太傅了。” “不麻烦,不麻烦。”周老爷子迫不及待的伸出手。 她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轻声叮嘱:“不许调皮。” 第605章 囡囡,你赢了 知子莫若母。 旁人都觉得小包子乖极了,唯有她清楚,这娃儿并不是个多循规蹈矩的性子。 小桃花眼无辜的眨了眨,任由一双有些苍老的大手举起自己软软的小身子。 “哎,周爷爷抱啊,别哭哦。”周太傅笨拙的哄着,一张老脸笑成了风中雏菊。 其他几人立马坐不住了,齐齐围拢过来。 “快,叫江爷爷。”江太尉粗声粗气道。 陆相用高大的身躯挤开些老太尉,语带嫌弃:“太子没你这种傻爷爷,五个多月哪会唤人。” 江老涨红了脸,坚持道:“万、万一呢……” 见儿子并不抗拒,她拢了拢绡纱,缓缓往堂角而去,像是不曾注意到某人炽热的视线。 “皇后娘娘。”临时抓壮丁的卞大人躬身行了一礼。 “不用多礼,坐。” “是。” 这边,两人就官府监管事宜稍作商议。 那厢,几位年过半百的重臣,开始摸索起身上的新奇物件,来逗娃儿开心。 “瞧臣这条蹀躞带,那是先祖赏赐。”江太尉拍了拍腰间,“方形的,叫兽面纹金,彰显男儿威风,还有这个,为犀角所制……” “停,江老啊,你逮着人就吹功勋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太子能听懂吗?再说了,就算喜欢,你是打算当众解了腰带,供其把玩?”陆相冷嗤一声,转眼变了副笑脸面对懵懵懂懂的小童,“你看,陆爷爷有一把玉骨扇,多年珍藏,好不好看?” 刷地打开扇面:“正面是齐恺之名作宁江山水图,反面为张道子的猛虎下山,可谓栩栩如生……” 周太傅随便他们炫耀,反正小娃儿在怀,死不撒手。 探究的乌眸从蹀躞带移向玉骨扇,最后落到那撮梳得顺滑的灰白长须上。 小手一伸,毫不犹豫的用力拽住。 “嘶——”周老爷子吃痛,“轻点哟!” 惊呼出声,笑颜成了哭颜。 小太子似被吓到,歪着头,满脸不解,怯怯的缩回了手,侧过身子,想去摸玉骨扇。 这下,换周太傅不乐意了。 “拽,没事,周爷爷不疼。”很大方的捋了捋胡子,继而小声打起商量,“咱稍微轻点,成不?” 于是,乐呵呵的周太傅,痛并快乐着。 江太尉与陆相,则摸了摸短短的胡茬,满眼妒忌。 高坐之上,景元帝一手支着额,一手烦躁的敲击案面。 他的女人,在认真议事。 他的皇儿,在耍弄一帮老臣。 能不能,也给他一点关注的眼神? 这场单方面的孤立,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幽幽转向一旁:“余公公……” “皇上,奴才去看着点小太子,周太傅年纪大了,臂力差,怕抱不稳妥。” 余四恭敬请示完,喜滋滋的往堂下跑,加入到逗孩子阵营去了。 “……”他捏了捏眉心。 囡囡,你赢了。 “余公公,您来做什么?”周太傅警惕的瞪视。 江太尉插话:“放心,余总管没胡子。”连根胡渣都没。 余四搓了搓光洁的下巴,感觉受到侮辱。 第606章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叫娘 心中一阵冷笑,不慌不忙的甩动起手中的麈尾。 “小主子,瞧瞧这把胡子,够不够长,够不够多?随意拽,薅秃了亦无妨!” 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手停了下来,盯着那蓬松兽毛,乌黑的眸子亮晶晶。 余公公趁机道:“来,咱家抱。” 就在周太傅以为即将失宠,其他两人围观取乐时,小太子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并未因此投入余四的怀抱,而是一手依旧攥着长须,另一手探出,同时抓住了麈尾的尖儿。 两样,皆不愿舍弃。 众人均是一愣,随后朗声大笑。 “好一个心大的小娃儿!”周太傅赞道。 苏迎春与卞大人谈完事,走近一见此景,顿时哭笑不得。 “致儿,不可。”轻拍小包子的手,“太失礼了。” 她很爱儿子,却不宠溺娇惯。 也不会因为年纪幼小,就恣意纵容。 她想,这是身为母后,该教的品德。 “啊呜。”小太子乖巧的回到母亲怀里,哼唧一声。 “各位大人,先行告退。” “恭送皇后娘娘。”几人面露遗憾,依依不舍。 窈窕身姿刚跨出殿门,一抹颀长的身影一晃,亦消失于门外。 “咦,皇上呢?”不知谁问了句。 蓦然回首,龙椅空荡荡的。 “娘娘。”珠夏候在轿边,打起帘子。 她护住儿子的后脑勺,钻入宫轿,未等坐稳,另一人跟着闯进。 轿内静默一瞬,小太子对着熟悉的男人,主动“啊”了一声。 引得那双桃花眼泛起委屈: “朕,许久不曾抱过致儿了。” 她闲闲道:“臣妾并未阻止您与皇儿亲近。” “你们不回内殿。”哀怨的补上一句,“十六日了。” 她差点笑出声,敢情他一天天数着呢。 男人似乎有点疲累,垂下眼睑,低低道: “囡囡,你在逼我。” 她心一软,默默的把小包子递了过去。 他愣了愣,稳稳的托住儿子。 与在周太傅怀里时直挺着背不同,充满奶香味的小身子偎依进宽阔胸膛,全然放松的姿态。 小娃儿清楚得很,这是父皇,世上最心安的人之一。 黑眸染上暖色,他轻轻的揉了揉小脑袋。 在上书房玩了半晌,困顿来袭,嫣红的小嘴儿张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细嫩的脸颊蹭了蹭他的脖颈,一只小手攥紧衣襟,就这么趴着闭上了眼。 “殿下,不想要个女儿吗?”她柔柔的笑道。 若非态度决绝,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反驳的机会。 他抿着唇角,静默不语,稍稍放松了手臂,让小太子睡得舒服些。 当宫轿拐过红墙,喃喃道: “想要的。” 她明白,这一句,等于松了口。 心思缜密的男人,摇摆不定了十几日,定是煎熬的。 其实她才是那个坏人,利用他的宠爱,让他不得不妥协。 微微倾身,凑上前,轻吻他的唇角。 “谢谢你。” 他扬起眼睫,眸色迷蒙。 “总是要求我坚强,又回回想护得滴水不漏,很矛盾呢。”她笑叹着,“别害怕,我真的一点也不脆弱,至少有你在身旁,敢于面对任何困境,我喜欢殿下,希望能给你带来更多至亲的骨血,让后宫更加热闹。” “更何况,以我的体质,下一回老天眷顾,指不定什么时候,你何必在此妄加忧虑呢,真有了,彼时做好万全之策便是。”她蹲在男人膝边,仰着清丽的小脸,略有羞涩道,“是药三分毒,按殿下的需求……打算让我日日服药吗?” 他语窒,这点,倒是没想过。 她伸出一根青葱玉指,隔着薄薄衣袍,划拨他的胸口,眸色无辜且魅惑: “亦或说,你想……忍着?” 他单臂托着儿子,空出一手捉住那只作乱的柔荑,哑声道: “这些花样,都跟谁学的?” 之前蒙眼时,还会轻咬他的喉结…… 到底是谁,教坏了他单纯的小兔子。 她不答反问:“是不喜欢吗?” 绝对不能出卖表姐,否则,五王爷得遭殃。 他缓了缓激荡的气血,握着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拎,带坐至膝头。 右边是睡得香甜的麟儿,左边是软软的娇妻。 他怅然道:“行吧,说好了,下一个,是女儿。” “……” 谁跟他说好了?这种事,最好她能决定。 但唯我独尊的男人,连着十几日饱受打击,有些脆弱,她只得顺着毛抚摸。 “恩恩,十之八九是女儿。” “不,只要女儿。” “小包子还我。” “……十之八九,亦可。” 宫轿平缓的前行,珠夏随在一旁,听着轿内隐约传出的对话,捂唇偷笑。 看来,帝后的冷战结束了。 皇城内,繁花似锦,春意盎然,微风中飘散着沁人心脾的暖香。 孟夏,将至。 这天早朝,余公公立于高台,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册封梦家女为端敏郡主,赐予后梁王为妃,一来为成佳人之美,二来为两国连谊,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两国,咸使闻之,钦此。” 群臣哗然,礼部与钦天监相关官员齐齐出列,躬身道: “臣等,领旨,定不负圣恩。” 下了朝,三三两两的聚着,显然大家有了新的共同话题。 “这梦家女,什么来头?” 纷纷摇首:“不清楚,反正并非王侯将相之后。” 张侍郎拢着衣袖,提出质疑:“送一普通女子去后梁,所谓何意?” “这正是皇上的英明之处。”韩御史踱步路过,幽幽道,“以联姻稳固交好,皇室近亲却不拿捏于外邦之手,此乃百利而无一害。” 众人附和:“皇上圣明!” “只苦了那女子,背井离乡。”张侍郎感慨。 “哎,总得有人付出,大祁史上,端敏郡主也算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论旁人如何热议,这门婚事算定下了。 几方均获得了想要的利益,皆大欢喜。 未央宫后殿,暗十三一身靛青色暗纹禁卫服,端坐于侧,面色略微烦闷。 连小宫女奉了一杯最爱的信阳毛尖,亦没察觉。 余光一见朱色身影,立即迎上:“参见皇上!” “刚回?”瞥了眼风尘仆仆的下属,摆手,“坐。” 暗十三没敢动,惭愧道:“臣无能,半年来,顺着姬维余党提供的线索,竟没查出什么,那人,隐藏得极深,牵扯出的几家产业管事,毫无身家背景,只是根据要求,传消息走货物,其他一概不知,而自从枭阳之事败露,联络的东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余公公皱眉:“皇上,此人对大祁的官府和军队,像是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能审时度势,把控局面,可见并非普通官阶。 他微微颔首:“方府怎么说?” 暗十三忙自怀里取出一物件:“按您所嘱,臣以清点财物为由,翻找了一晚,再三排除,觉得此玉佩最为可疑。” “一枚普通玉佩,有何疑点?价值不过三十纹银。”余四不甚在意道,“难道贿赂的财物里,会有这个?” 指腹划过玉佩表面,由于常年被人摩挲,刻的字已不太清晰,幸好还能分辨。 他沉吟:“如果方恒受的不是财,是情呢?” “情?”余公公方才注意到,玉佩挂着的穗子,为同心结。 “此物收纳于何处?” 暗十三比划了下大小:“主卧一精致的檀木盒。” 余四咋舌:“那么大的檀木盒,市价约几百两不止,用来装这么小的玉佩?” “去查,二十多年前,后宫及王亲贵族间,本名带惜字的女子。” “是。”暗十三领命离去。 余公公有些同情的目送,暗道这将是一场海里捞针的活儿啊。 但愿,能捞出些相关联的讯息。 天气越来越热,尚衣监开始往各宫各殿送夏衫。 今年情形特殊,承明宫的小主子长得很快,转眼八个月了。 主管事常嬷嬷,领着几位手巧的宫女,亲自制了一批孩童的衣裤鞋袜,用的是最轻薄透气的四经绞罗。 作为后宫唯一一根金贵的独苗,吃穿用度,当然极其讲究。 那小太子,常嬷嬷有幸远远见过一面。 生得乖巧伶俐,俊秀可爱,似画中走出的仙童般。 哪怕出于私心,也想给予最好的。 遂不辞辛劳的,从交襟短衫,到对襟小褂,连长衫袍亦做了好几身。 同时,袖口和衣摆,衬着软布绣上了五彩的凤鸟或其他图纹。 厚厚一叠衣衫送去不久,宫婢来传,皇后娘娘召见。 常嬷嬷是宫中老人,见惯了刁难的主子,不免忐忑。 皇后虽善名在外,毕竟耳听为虚,作为深得圣上独宠的女人,定是娇贵挑剔的。 怀着满心不安,来到承明宫后苑。 引路的宫人说,娘娘与小太子在凉亭玩耍。 原以为要是一幅众星捧月般的场景,岂料入眼的却是平常人家的戏乐。 亭内仅侍奉着两名宫婢,宽大的石桌铺了一层软毡,一名小娃儿正跪趴着。 半长的发束起个小揪,赤着足,一身雪白的绸缎小褂相当眼熟。 “致儿,八个多月啦,你该爬一爬了。” 一名姣美的女子嘴角噙笑,晃着一支小狼毫,在前方引诱。 小身子撑得稳稳的,一只小手抬了起来,想去抓那笔,可就是不愿迈开腿。 “差一点哦。”女子柔声催促。 小娃儿张了张小嘴,脆生生喊:“娘——” 常嬷嬷微讶,不是应该唤母后吗? 转念一想,对于八个多月的婴孩来说,确实单音比较好发。 奶声奶气的嗓音,听得人心头软成一滩水。 两名宫婢双眼发亮,激动万分。 “啊啊,娘娘,小太子又叫您了。” 然而,女子不为所动,甚至扬起掌心,对着那小屁股轻拍了一下。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叫娘。” 平日里,嘴巴闭得可紧了。 见母后无动于衷,娃儿索性放弃,直接坐了回去。 眨巴着小桃花眼,颇为委屈的神色。 惹得宫婢们受不了的连声囔囔:“娘娘,您就给他玩吧,小太子多可怜呀,早晚会爬的,也不急于一时。” 她亦扛不住那样的眼神,只得把狼毫递上。 小手握住后,并没多露喜色,低着头,兀自把玩起来,完全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指尖点了点那小鼻子,她低哼:“小坏蛋,与你父皇一样。” 常嬷嬷悄悄舒了口气,寻思着传闻应是真的。 “奴婢,参见娘娘。”高声跪拜于凉亭外。 “进来吧。”她笑了笑,“外头晒得很。” 常嬷嬷踌躇着立于亭角,近看越发确定,小太子身上那件,正是新制的夏衫。 “别紧张,唤你来,一是赏赐。”她招了招手,紫鹃立即将一只小木匣呈给妇人,“二来,做工如此精致用心,本宫觉得,应该让你亲眼看看致儿穿起来的样子。” 离开承明宫,女子真挚的话语犹在常嬷嬷耳畔回荡。 “很喜欢呢,多谢。” 暗暗决定,待到了秋冬季,要制出更多好看的衣衫,以回报娘娘的赏识啊。 晚膳时,她向君王抱怨了小太子依然不会爬行的憾事。 他偏头望向小娃儿,父子俩默默对视一瞬。 夹了块松子鱼搁到她碗里,宽慰道;“无妨,时候到了,自然愿意。” 行吧,做父皇的且不在意,她操什么心呢。 聊着聊着,她忽然道: “话说这两天,致儿没有闹腾呢,难道说,已经熬过那个时期了?” 几日前,一到晚上,小包子就缠人得紧,不让旁人碰,只有她抱着拍着,方肯消停。 太医院的人问诊后,说是长牙导致的。 明明前三颗均挺顺利,唯独这第四颗,生生无法破肉而出。 白日里尚能玩耍打岔,夜间便难受得转辗反侧了。 除了哄一哄,也没什么其他好办法。 他点点头:“嗯,乳娘不曾抱来过,想必第四颗快长出了。” “太好了。”她高兴道,“总算能把剩下的账册核对完,商行且等着呢,这正是最忙的时节。” “我知道。”他附和着。 她娇嗔:“你知道什么呀。” 男人笑而不语。 他知道,她既要处理各种事务,半夜还得哄睡皇儿,十分疲累。 用完膳,正欲立即去书房,被他拉住纤细的手腕: “虽然致儿不闹,也别看太晚,嗯?” 水眸含笑,她调皮的拖长嗓音,应道: “臣妾——遵旨。” 第607章 小太子和小王爷(4章合1) 许是睡得早了,亦或有点担心儿子。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转醒。 四周一片昏暗,木窗半阖,透着阵阵凉爽的微风。 下意识摸向身旁的位置,空的,犹有些许余温。 靠坐起来,她喃喃低唤:“殿下?” 无人回应,这时,外寝传来一阵窸窣动静,隐有摇曳的烛光。 她揉了揉眼,下榻趿鞋。 夏季的夜空,月朗星稀,照得屋内并不算漆黑。 摸索着慢慢往外走,靠近石屏时,听得乳娘恭敬道: “那,奴婢先退下了。” 咿呀——殿门阖拢。 屋内恢复寂静,只剩婴孩哼哼唧唧的啼哭。 她心下一紧,明白小包子又闹腾了,正准备开口,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轻点,别扰了你母后就寝。” 似听懂了般,那哭声断断续续的,确是弱了不少。 她顿觉惊讶,好奇的扒着石屏,悄悄探出头。 外寝,燃着一盏小灯,映出昏黄的淡淡火光,照在男人高大身形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不甚熟练的横抱婴孩,一手时不时轻拍两下。 从侧面看,眉头微微蹙起,似是无措,倒没半分不耐。 小太子打了个哭嗝,吸着手指,呢喃:“娘——” 男人啧了声:“前天和昨天,不是刚教过?要叫父皇。” “呜……”小嘴儿动了动,仍是很坚定的唤道,“娘,娘……” 处于长牙期的小童,随着说话,流淌的涎液沾得下巴湿哒哒的。 “娘累了,不许吵她。”拎起布巾拭干。 语气有些凶,动作却是十分轻柔。 小身子往宽厚的怀抱缩了缩,寻找着舒适的姿势。 石屏后的女子软了眉眼,唇角不觉高高扬起,莫名的,她不想打扰他们。 男人的心神皆在小娃儿上,失了洞察的警觉,竟没注意到正被人偷觑。 “朕的皇儿,怎能因为一颗牙,就这般软弱。”他义正言辞的教导,“往后,少去烦你的娘。” 小太子不甘心的哼哼,乌亮的眸子似蒙了层雾气。 轻咳一声,他略为不自在的解释:“等你大一些,父皇会陪你骑马射箭,习文弄墨。” 小娃儿颇感兴趣的以“啊”作为回应。 “所以。”他下了定论,“你的娘,是父皇的,懂吗?” “啊呜。” 一大一小,大祁最尊贵的两个男人,进行着无比幼稚的对话。 她憋着笑,蹑手蹑脚的回到榻上。 当笑意散去,胸口漾起满满的温暖。 幸福真的能掩盖伤痛吧,她好像很久不曾记起前世的事了。 久到,怀疑那一切,是否真的存在过。 种在心里的芽,在他的滋润下,已经绽放出了花儿。 如今的她,没有怨,只有爱。 盛夏,荷花争艳的时节。 年初,工匠们往御花园的池塘栽了最新的花种,近几日达到鼎盛状态,美不胜收。 遂以,她邀了表姐及梦槐,一同来赏莲。 塘边的柳树下,清风徐徐,荷香缭缭。 柔软的草地,铺上了两大块毯子,宫人们忙碌着,准备糕点及茶水,供几位主子享用。 小太子和小王爷,相安无事的对坐着,两人手上各捧着一块糕点,啃得津津有味。 “小桀,看着些弟弟,另外不许欺负他,听见没?”柳王妃对儿子耳提面令道。 “知道,娘亲。”一岁半的小王爷口齿还不算清楚,但能讲很多话了。 “要不要唤个宫婢来专门看着,我怕一不留神,你家这位要爬到别处去。”柳蓁蓁不太放心,“这个阶段的小孩,特别好动。” 见小包子吃完糕点,她用湿布拭净小嘴儿及手心,笑着摇了摇头:“不用,致儿还不会爬呢。” “啊?”柳王妃有些惊讶,“还不会吗?” “嗯,嬷嬷们和乳娘摸过骨,说各方面都没问题,确是不知缘由。”她轻轻掸去掉在小褂上的饼屑,“太医说,每个孩童不一样,早一点,晚一点,均不要紧的。” 听到这儿,一直沉默不语的梦槐蹲下身,伸手捏了捏小太子的四肢关节: “骨骼匀称,韧性强,是块练武的料子,按理说,早该会爬了。” 九个多月大的漂亮小童乖巧坐着,任由大人们评头论足。 安置妥两个娃儿,三名女子相携着坐至另一块垫子,一边欣赏荷花,一边聊起闲话。 天南地北的说笑,没什么方向,说着说着,扯到成亲这件事上。 “婚期是定在下个月吗?”她感慨,“挺快啊。” “啊……是。”梦槐低头抿了口莲子茶,耳尖泛红。 柳王妃忍不住调侃:“得了吧,表妹,谁也比不上你当年来得迅速。” 龙椅上的那位急得恨不得前脚宣布,后脚即举办大婚。 这下轮到她脸红了,执起团扇晃了晃,扯开话茬:“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么,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梦槐笑着摇头:“毕竟名义上是两国联姻,礼部和钦天监挺卖力的,早筹备齐全了,后梁那边亦派了嬷嬷来教些基本规矩,到时候礼仪得行两套,担心我记不住。” 柳蓁蓁口无遮拦道:“这快要与情郎双宿双飞了,再多规矩也得记牢了呀!” “少说几句!”她扯了下表姐的袖子。 自从上回“沟通”后,姐妹俩平日里言语之间大胆许多,可梦槐一未出阁的姑娘,哪受得了柳王妃的揶揄。 梦九没恼,耳尖的红加深了些,轻声道: “确是很难记住,比如有本蓝皮册子……” “蓝皮册子?!”柳蓁蓁失声惊叫,引来宫人们的侧目。 “小点声。”她无奈低斥,继而转向梦槐,“你确定……是蓝皮的?” “是啊,嬷嬷让我自己先读着,我……有些不懂。” 表姐妹俩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这么早看的吗……” “可能,后梁与咱们风俗不同呢。” “唔……没个讲解的,谁瞧得懂啊。” “咳咳……” 窃窃私语一阵,她迎向梦九单纯的眼神。 “或许,我懂……” 女子惊喜道:“娘娘你懂?”转念一想,“不对啊,你都没看过,怎么……” 柳王妃清了清嗓子:“其实,我们成亲前,皆匆匆阅过。” “是吗……”梦槐觉得哪里不对劲。 多年情谊,不愿再吊对方胃口,她咬咬牙,干脆附耳叽里咕噜一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说了。 末了,脸颊涨得通红,嗫嚅道:“懂了吗?” “小、小姐……”梦九难得的结巴了,手足无措的自怀里取出那本蓝皮册子,“我……” 柳蓁蓁吃了一惊,赶紧捂住:“郡主啊,你怎么还随身带着!” “不是。”很坚持的抽过册子,倏地翻开。 “啊,梦槐!”一时间,她不知应捂眼还是捂书了。 “这里面没有你说的那种……图画,讲的是后梁历朝历代的典故,言语生僻拗口……” 气氛凝滞了。 机灵如柳蓁蓁,亦不知如何反应,只得拍了拍表妹的肩,宽慰道: “反正迟早要知道,你这算是为两国交好做出贡献,试想那云国主花烛夜满意了,不就……唔唔!” 皇后娘娘猛地往柳王妃嘴巴里塞了块最大的糕点,嗔怒道: “建议你,别说话!” 塞完,看着表姐不知所措,双目瞠圆的表情,率先大笑了起来。 梦槐跟着忍俊不禁,三人开怀畅谈,其乐融融。 女人们谈笑风生,孩童们也玩得开心。 两位小主子吃饱喝足,摆弄起一堆打磨得光滑的木头块,它们形状各异,是稚童们喜爱的“垒高高”游戏。 “看,就这样,不能掉。”小王爷一本正经的演示着。 自认为年纪大一点,加上玩过几次,颇有优越感。 认真观察了一会儿,小太子抓起木块,依瓢画葫芦的,一块一块,慢慢的往上搭。 起初,垒到第三第四块时,就倒了。 惹来皇甫桀毫不掩饰的嘲笑: “哈哈……笨!” 小太子抿了抿嘴儿,默默捡起散落的木块,重新搭。 一刻后,已能垒至第九块,稳固不倒。 抓起第十块,正欲放上去,观战的小王爷不高兴了。 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娃儿,怎么能比他皇甫桀厉害! 往后,要如何当哥哥,耍威风? 桀大爷不开心,后果很严重。 “哼!不对,不准!”双手狠狠的拍打着毡毯。 一岁半的娃儿,生得高壮,使起蛮力来不容小觑。 震得木塔瞬间歪倒,摔得七零八落。 皇甫致抬起黑亮眼眸,看了一眼对面发脾气的哥哥,小嘴儿动了动,终没出声。 父皇说过,这种小事,不要麻烦娘。 何况,倒了再搭,便是。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被太妃娘娘宠坏的小王爷。 皇甫桀搞完破坏,接着霸道的命令:“看,看我!” 仗着行动灵活,扒拉起大部分木块拢到自个儿面前,得意洋洋的开始垒。 完全忘记了柳王妃交代过的,不许欺负弟弟。 弟弟不会走,不会爬,甚至连说话且只能迸出几个单音。 桀大爷暗搓搓的想,欺负了,也没人知晓。 微讶的目光从腿边仅剩的几块木条,移向恶霸小王爷开心的笑脸。 桃花眼眯了眯,索性连手中的那块一并丢开,静静的盯着哥哥玩。 许是见有人“欣赏”,亦或是心里憋着股气儿,寻思要把弟弟比下去。 这一回,皇甫桀的木塔,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几乎用光了所有木块。 “看!看!” 虎头虎脑的小男娃,兴奋得直囔囔,刚打算高声唤娘亲来。 突然,一道黑影出现,毫不犹豫的扬起小手,一推木塔底部。 “哎啊!” 小王爷连忙展开短短的小臂膀,试图挽救。 木塔摇摇摆摆,终究没扛得住,哗啦——塌了。 始作俑者并未留恋胜利的喜悦,转身迅速爬回原来的位置,坐得稳稳的,仿佛一切与其无关。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皇甫桀小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小脑袋瓜稀里糊涂的,半晌才将前后串联。 弟弟会爬。 不仅会,还很快。 刚刚搭的过程那么久,没来打扰一下。 却在巅峰时刻,给予“残忍”一推。 小王爷恍恍惚惚的想,他从未垒过这么高。 或许,往后都垒不到如此高度了。 娘亲没看到,父王不知情。 没得到表扬,没得到赞赏,就这么……毁了。 “呜哇——” 委屈及愤怒齐齐涌上心头,壮实的男童嚎啕大哭。 哭声震天,引来了惊慌失措的大人们。 “怎么了?”柳蓁蓁二话不说,将小王爷从头到脚“揉捏”了一遍,“哪里疼,哪里痒?可是被虫子咬了?” 抽抽搭搭的小男娃指着一脸无辜的弟弟,含糊不清的告状:“他……我……” 本就口齿不清,这一着急,只能发出模糊的哼哼。 柳王妃顺着短胖的手指头望去,小太子身边只有几块木条,加之那安静的小模样,衬得格外可怜。 反观自家儿子,腿弯里,怀里,到处皆是。 “臭小子!抢了弟弟的玩具,还敢恶人先告状?我看你是皮痒了!” 抡起巴掌,扇向小屁股。 “呜呜……”小王爷哭得更凶了。 不是的,娘亲,重点不在抢东西上呀。 吞了吞口水,想要揭穿黑心弟弟的真面目: “他爬……推……” “娘。”皇甫致忽地拽了拽苏迎春的衣衫,举起一块木条,“玩……” “你还想玩?” “嗯。”小脑袋点了点。 小包子还小,吃点亏很正常,她没多想,去抓了一些木块回来。 见他低着头,搭得有模有样,顿觉好笑。 “要娘帮忙吗?” 小脑袋立即摇了摇,束起的小发揪随之晃动,可爱极了。 柳蓁蓁没顾得上听儿子叽喳,接过宫婢递来的湿帕子,啪地一下呼向那张肉嘟嘟的脸蛋。 “这鼻涕眼泪糊一块儿的,脏死了!” “呜呜!” 小王爷几度欲开口说话,均没成功。 那边,皇甫致的木塔越堆越高,迎来数道惊讶侧目。 “好厉害啊!” “小太子真聪明!” 对旁人的赞赏并不在意,小娃儿软软地唤: “娘,娘。” 她俯身,亲了亲漂亮的小脸,夸道: “致儿很棒哦。” “哎呀,你儿子,确实了不得。”柳王妃真心诚意的感慨,“我这臭小子,就没那份耐心。” “会的,我会!”皇甫桀急切的比划,“很高的!”比弟弟的高多了! “会什么会!”柳蓁蓁没好气道,“你要是垒成那样,能忍得住不囔囔?” “他推……” “胡说什么呢,弟弟坐那么远,如何来推,我柳蓁蓁的儿子可不兴撒谎耍赖!” 原本的荣耀,没了。 还让母亲揍了几下小屁股。 现下,说什么也得不到信任。 小王爷越想越伤心,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刷地又流了出来。 “呜哇——” 惊得荷叶上的蜻蜓震起透明长翅,匆匆飞走了。 这真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夏日午后啊。 第608章 与皇后有约(四章合一) 仲秋中旬,端敏郡主比照公主的规格,自皇宫出阁。 临行前三日,景元帝下了早朝,刚拐至后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御前侍卫长梦修诞着笑,单膝跪地行了个不太正经的礼: “启禀皇上……” “二十日。” 暗二不慌不忙道:“遥想当年,圣上仍为太子,臣……” “一个月。”拔腿欲走。 梦侍卫左脚一蹬,以跪姿滑至景元帝面前,动作利落得令余四差点鼓掌叫好。 “臣忠心耿耿,为圣上赴汤蹈火……” 深吸了口气,平缓情绪:“两个月,晚一日归,领军鞭一百。” “臣……” 厉眼扫来,梦修壮硕的肩头抖了抖,高声道: “谢主隆恩——” 见好就收,屁颠屁颠溜了。 大婚当日,按祖制,郡主于玄清门拜别帝后二人。 穿着一身锦绣婚服的女子,先是对景元帝深深一揖: “谢主子,多年栽培。” 他“嗯”了声,语重心长道:“记住朕的话,往后,你不再是暗九了。” 梦槐郑重回:“臣女,明白。” 必须对大祁的一切机密要事守口如瓶,同时视姬云为普通夫君,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来,给你添妆。”苏迎春执起清瘦的手腕,套入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笑道,“这是我从嫁妆里挑的,希望你喜欢。” “小姐……”喃喃轻唤,梦槐觉得眼眶涩得很,拼命的眨动着。 “好了,大喜日子不兴哭。”她主动抱住女子,拍了拍背,“愿你这一生,幸福美满。” 不用为她而活,替她而死。 女子坚定道:“无论何时,您永远是梦九的小姐。” 暗卫本是一抹冷冽的影子,因为娘娘的心善对待,才逐渐学会了去感受世间温暖。 “呜——”启程的号角吹响。 梦修一身崭新的戎装,显得英姿飒爽,翻身上马,在送亲的队伍中来回巡视一圈,蓦地发现一位熟悉的大人物。 “萧将军?你怎么在这儿?” 萧忆正准备解释,身旁马车的窗帘掀起,探出一张明丽的笑脸。 “梦大人。”姬瑶热情的招呼道。 梦修方才想起往日听到的消息,恍然:“萧将军是要亲自护送公主回后梁?” 竖起一根指头左右晃了晃,萧忆一脸高深莫测:“是去喜上加喜的。” 继而咧嘴一笑:“没想到啊,咱们有一天能成为亲戚,缘分!” “慢着。”梦侍卫毫不留情的拆台,“听说准皇妹夫,并未松口同意呢。” 萧忆斥道:“好你个梦修,连着胳膊肘往外拐!想我堂堂骠骑大将军,大祁第一猛将,当他姬云的妹夫,难道不够格?” 梦修瞥见妹妹蹬上车撵,便拱了拱手,留下一句“再接再厉”,策马往队伍最前方而去。 留下萧将军一人郁郁寡欢,迎风飘摇。 “萧哥哥。”姬瑶趴在窗边,勾了勾手指头。 “干嘛?”懒懒的凑近。 小公主压低嗓音,吐气如兰:“别担心,大不了,咱们生米煮成熟饭。” 一双眼睛瞪成了铜铃,汉子呼吸一窒,未等回过神,又听小丫头软软道: “还不肯,就私奔好了。” “胡说八道!”萧将军义正言辞道,“当我萧某是匪类吗,娶他后梁的公主,得用上这些暗招?小姑娘家家的,别一天到晚乱想,去去,坐稳了,爷们的事儿,轮不到你操心!” “噢。”姬瑶咕哝着,怯怯的缩回马车。 没看到萧某人扬起的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哎呀,竟有这等好法子,唔,得记下来。 吉时到,礼仪官唱喏:“起——” 浩浩荡荡的队伍开拔,出了皇宫,穿过京城,直达北上。 苏迎春远远地目送着,笑意晏晏。 这时,一抹温热包住柔荑,是他宽厚的掌心。 “皇后,可安心了?” 她笑了笑,回握住修长的手指: “回宫吧,致儿还等着你陪他玩呢。” “……有什么好陪的。” “你陪他,我陪你?” “成。” 解决完两国联姻之事,礼部上下方松了口气,这天早朝,有位老臣的提议,令礼部尚书的心再度高高提起。 “启奏皇上,老臣认为,今年祭祖须隆重。” 他瞥了眼余公公递来的皇历,沉吟:“说来听听。” “自从先帝薨,皇上不愿劳民伤财,兴师动众,遂简化了祭祖仪式,臣等觉得确有道理,可今年情况不同,小太子出世,此乃大祁之喜,应郑重告知先祖。” 另一位老臣捻了捻胡须,附和道:“魏大人所言极是,大祁许久不曾有此盛况,彼时小太子满了周岁,出行是方便的。” 思及固阳山附近景色秀丽,亦十分适合玩耍散心,他微微颔首: “允,交由礼部经办,太常寺协助。” 一听有分担的,礼部尚书舒了口气,朗声道: “臣,遵旨。” 下了朝,正是巳时。 从未央宫去上书房的路上,他转向余公公: “今日的折子,多吗?” 余四有些吃惊,皇上从未提过这种问题。 不等回答,他支起下颌,望着湛蓝的天色,自言自语道: “应该……不会有雨吧。” “敢问圣上,是要出宫吗?” 像是等着这一句,他立即点头: “嗯,与皇后有约。” 不紧不慢的语气,饱满了掩不住的雀跃。 余公公不禁腹诽,您二位夜夜宿于一殿,每日分离不过数个时辰,这还整出个有约来。 不愧是主子,可真懂情趣。 揣测着圣意,恭敬道: “紧急的就面上几本,其他的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您看……” “行,待会儿将那几本递来。”紧蹙的眉头舒展开,顿了顿,面露不耐,“怎么今儿轿子如此慢?” “是。”余四连忙扬声催促,“快一些,圣上赶着事儿呢。” 陪皇后,可不是正经大事儿么。 批完那几份重要的,他正欲收笔,余公公执起一本黄面的问: “三王爷的折子,您要看吗?” 明黄色一般为亲王国戚禀报的私事,大有家书的含义。 晋宁州郡除了日常事务,确是甚少传私话。 他略一思索,接过翻开。 寥寥数笔,内容并不复杂,大体意思祭祖将至,想修葺文太妃的陵墓,由于是额外规例,不愿动用工部的财力,只求皇上一个批示即可,动工方面由王府全权负责。 “看来,大家对今年的祭祖皆相当重视啊。”他轻笑一声,提起朱砂笔。 三弟有孝心,且识大体,似乎没什么理由阻止。 一滴鲜红滑落,晕染于纸面,他的心忽地一跳。 “文太妃的闺名叫什么?” “待奴才找找,应是有记载。”余公公说着,去侧面书架抽出一本册子,翻过几页,笃定道,“文太妃,名婉,文婉。” 手腕轻动,“准”字跃然显现。 “拨一笔银子,与批文一同送去晋宁州郡。”搁下笔,他起身往殿外走,“回承明宫。” 要出宫,自然是得穿常服的。 此时内殿无人,倒是有一套叠得整齐的衣衫搁在小榻上。 他拎起一看,愣住了。 待余四于偏殿换了件青衫,步入内寝时,两名小太监正伺候皇上更衣。 一人半蹲着系起内褂的腰封,另一人展开一件轻薄的对襟长褂,披上宽阔的肩头。 深棕色的内袍,搭着浅烟色的长褂,宽袖两侧绣有一对展翅白鹤。 黑发半解,一部分垂于身后,另一部分束于白玉冠内。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您这……”余公公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表达感受。 帝王的衣衫即使华贵,多为交襟长袍,并无赘物。 而主子亦是个喜简洁利落之人,外出时通常选择合身的劲装。 像这种名人雅士最爱的飘逸氅衣,确是不曾穿过。 “如何?”他扬起眼睫,投来淡淡一瞥。 “自是极好的。”余公公迅速回神,笑眯眯道,“不知何时所制,奴才从未见过。” 如果君王静默不语,眉眼褪去些威色,想必更加适合罢。 “朕也未见过。”他笑得无奈,却蕴着宠溺,“皇后备的,不得不穿。” 余四默然,幸亏只是一公公,不然天天见这两位变着花样儿恩爱,非得郁结。 “那娘娘人呢?”环视一圈,“不是约好……” 他挑了把折扇,指尖弹起,于空中打了个转儿,刷地展开,勾起唇角: “这有约,当然是在宫外碰面了,走吧。” “……” 敢情玩的,还是偶遇戏码。 春风楼。 楼还是那个楼,闹中取静,一如既往的客来客往,俨然成为京中的老字号酒楼。 二楼临湖的一排位置改成了半敞开式的平台包间,以镂空的雕花屏风相隔。 收眼的风景更广阔,更美,不提前一个月预订,多半是抢不到的。 这会儿午时未至,还不到最忙的时候,楼内的伙计和大厨们不务正业,纷纷以各种借口,往包间跑,连着许多熟客亦频频窥探。 凭栏处,坐着一位姣美的少妇,执起汤匙,舀了一点甜羹喂身旁的稚儿,四周围观着数人,以一名中年男人最为紧张。 小娃儿伸出粉红的小舌,先试探着尝了尝,砸砸嘴巴,觉得还不错,才放心大胆的吞下。 “哎,喜欢吃就好!”殷宁兴奋的一击掌。 动静太大,引来其他几人的不满。 “老殷,别吓着孩子!” “对啊,呛了可怎么办!” 苏迎春喂完一勺,用布巾拭去儿子嘴边的残渍,笑道: “无妨的,他啊,胆子大得很。” 小太子坐得端端正正,不急不躁的等着哺喂,未受半点周遭的影响。 “来咯,刚出炉的小点心!”赵师傅高举一瓷盘,吆喝着搁至小桌,“东家,特地做成小份的,用了最好的红线米,香软不粘牙,放心给小少爷吃。” “赵叔有心了。”她用帕子包了一块吹凉,递到小包子面前,“喏,试试看?” 小手抓起那块糕点,好奇的打量着。 红色的,散发着阵阵清香,记忆里不曾碰过。 小娃儿已长出八九颗牙,胃口好得很,小小的啃了一点,漂亮的眸子瞠圆了些,慢条斯理的继续第二口。 她见赵师傅满脸期待,便问道: “好吃吗?” 小脑袋重重的点了点,束在头顶的松散发髻似一棵摇晃的小苗儿。 “好可爱啊!”吴厨娘发出今儿第三声赞叹。 “话说东家,一眨眼,娃都这么大了。”赵师傅爽朗大笑,“您怎么瞅着还像未出阁的闺女呢。” 殷师傅接过话茬:“老赵你别瞎说,当初东家大婚,可是发过喜钱的。” 作为极少数的知情者之一,殷宁真怕对方口无遮拦,不经意得罪了皇宫里的那位。 “赵叔,你这句,的确不能让我夫君听到。”她狭促的笑了笑。 “嗳,他听不到的。”赵师傅摆摆手,“这么久了,咱们连人影且没见过呢。” “哪能让你见着。”殷宁揣着手,闲闲道。 一众平头百姓,能与当朝皇后闲话家常,已属传奇。 皇上日理万机,岂会无故现身于京城小巷。 她笑而不语,适时给吃得不亦乐乎的儿子喂一点温水。 正聊着,一辆马车哒哒哒驶近,停于小楼对面。 青衫小厮掀起布帘,下来一名翩翩公子,湖畔风大,吹得轻薄的外袍飕飕。 那宽袖上的仙鹤,似真的飞舞起来,有几分飘飘欲仙的味道。 她不经意瞥了一眼,水眸倏地发亮。 上回与表姐在商铺闲逛时,成衣铺的掌柜推荐,道是现下最受欢迎的款式,她觉得好看,就买了。 近来一直待在宫里,没什么怂恿他穿的机会。 早上也就随意一搁,不曾想,还挺自觉的。 门口的小伙计迎上前,热情招呼:“客官,几位?” “寻人。” 小伙计相当机灵:“是与人有约?请告知姓,小的去问一问。” 男子淡笑道:“你们东家。” “啊?” 小伙计下意识抬头,男子亦随之一同望去,与一大一小两双亮晶晶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咦?这人不是阮风提过的那个……”赵师傅仔细想了想,转向她,“东家,您现在还欠着他银子哪?” 她一愣,噗嗤笑出了声。 “玥少爷?” 殷宁一见来人,略有所虑,想他之前对苏小姐百般示好,追人追得紧,这后来没了消息,约莫是放弃了。 毕竟再大的权贵,亦无法与龙椅上的那位相抗衡。 此刻突然寻来…… “东家。”殷师傅认真道,“如果你不方便与玥公子见面,殷某可代为劝阻。” 笑意加深,她试图解释:“不用,其实……” “夫人,无论如何,你们已经错过了。”殷师傅压低嗓音,苦口婆心道,“何况起初,你不是对他不假辞色吗?” 说话间,俊美的男子蹬上木梯,越过屏风,大步走近。 第609章 小包子骑上肩头(四合一) 大伙儿瞪着不请自来之人,心思各异,均有些莫名。 小包子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歪着小脑袋,“啊”了一声。 众目睽睽中,男人行至栏边,略微嫌弃的掸去小娃儿衣衫上的米屑,大大方方抱举起来。 “哎!怎么回事?” “放下孩子!” 未等她开口,大家纷纷义愤填膺。 搁这儿半天,个个不敢抱的漂亮小童,怎么此人连招呼也不打,就擅自做主了。 殷宁面色复杂道:“玥少爷,您……” 言语忽然卡在喉头,殷师傅发现一件事。 小皇子与男人长得……可真像啊。 “各位,这是我夫君。”她笑得不可抑止,“看不出来吗?” 小包子偎依在父皇怀里,两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彰显着绝对的血缘关系。 “咳,误会……”赵师傅打着哈哈,“东家,客人多,先去忙了。” 许是感受到男人不一样的气势,几人有些怵意,不再留下来闲唠,各自找了借口离去。 殷宁不敢置信,张口结舌道:“夫君的话,岂不是……” 难怪说,这皇城脚下,出门即碰权贵。 数年前,把酒言欢的,竟是当朝太子。 “别紧张。”他抬手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还得多谢你对夫人的相助。” 小小的酒楼,他从未放在眼底,可对她而言,却是自信的开端。 双膝一软,性子怪癖如殷师傅,回顾所作所为,亦不免心惊。 “草民有句话,当年倒是说对了……”好笑的摇摇头,“被您这样的男人看上,苏小姐确实逃不掉啊。” “殷叔你错了。”她娇嗔道,“是本小姐没逃而已。” “夫人说得对。”他毫无原则的附和。 殷宁一怔,随即哈哈大笑:“好,真好啊!” 终是一对有情人,成眷属。 这时,楼下传来一声嚣张的高喊: “来人,一只油焖鸡,一盘酱爆大虾,再来壶上好的桃花酿!老规矩,记账!” 她蹙起柳眉。 这嗓音,颇为熟悉啊…… 一名小伙计悄悄上楼,对她咬耳朵: “东家,之前说的那位冒充国舅爷吃白食的,又来了。” 抬眸与皇甫玥对视一眼,笑了笑,挽起绡纱来到二楼围栏处。 君王不置可否的勾着唇角,亦步亦趋跟上,不甚在意的倚于梁柱后,一副观战的姿态。 “快点,饿着呢!”苏亦辰翘起二郎腿抖晃,攥着根筷子时不时敲下桌面,催促道,“告诉你们,怠慢了本少爷,回头去宫里一说,保证这家店在京城永远开不下去!” 余公公探头瞥了眼,啧声:“主子,不如让属下……” 他换了个手臂,让小太子同样能看到楼下的“风景”,垂着眼道:“你要是这会儿插手,回头夫人追究起来,爷也保不住你。” 表错忠心的余四,默默缩回角落。 她招来小伙计,低声交代:“让后厨给他上菜,另外去告诉周掌柜,可以动手了。” “是,东家。” 小包子觑着娘亲的侧脸,扭动起小身子,不太明白待着是在等什么。 “别闹。”他低哼,“你母后撒了小半年的网,总算能亲自收了。” “网?”小童学舌着重复。 “没错,既然有鱼儿不知死活的蹦,那就把网口张得大一些,令其身在网中不自知。”他噙着淡笑,“致儿,你需学会,以退为进这个词。” 小太子听得懵懵懂懂,确是安静许多。 须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周掌柜的身影出现于门口,后头跟着三四名衙差。 食客顿起骚动,伙计们忙安抚道:“不要紧,小事。” 苏亦辰叼着鸡腿正啃得欢,一见差官,不由记起一些不愉快的经历,讪讪的往角落缩了缩。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为首的衙差大步来到桌前,冷声道:“可是苏亦辰?” “……是。”犹犹豫豫的承认后,立即囔囔,“我什么事都没犯!” “各大商户联名投举,你冒用当朝国舅爷的名义,混吃混喝数月,总额达两千七百八十两,达量刑……” “什么冒用!”苏亦辰怒道,“当然是真的,我可告诉你们,别胡乱扯罪名,况且是他们自愿孝敬,供本少爷吃喝的,何罪之有!” 苏少爷大手大脚惯了,吃不得半点苦头,而如今苏府日益衰败,无法天天大鱼大肉。 起初打着三妹的名义试探,哪知京中数十家酒楼铺子都挺买账,签个名便能无限享受,何乐不为? “是吗?”差官一点也不慌,啪地将手中一叠纸摔到桌上,“无人表明为自愿,倒是每一条明细皆有你苏二少的签名,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我、我真是皇后的哥哥!”梗着脖子吼道,“敢抓我,当心回头……” “不得不提醒一句,按大祁律法,皇亲国戚犯事,罪加一等。”使了个眼色,两名衙役上前,一左一右压制住。 “要当普通百姓,还是国舅爷,这个问题,你可以在路上慢慢想,带走!” 推搡着出了门,苏亦辰威胁的话语远远荡来: “我会让父亲进宫!你们等着——” “活该!”有位老熟客啐道,“早看这小子不爽了,吃白食还有理呢!” 另一人嗤笑:“当今皇后仁德良善,哪来这种不要脸的哥哥。” “就是,简直笑话,来,喝酒!” 苏迎春静立着,将这短暂的一幕尽收眼底。 若按前世的性子,定是忍耐着,眼不见为净。 可如今的她明白,有些人,犯到头上来,若不彻底处理,将成祸害。 “想好去哪了没?”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转身,迎向他淡笑的俊颜。 “就……随便逛逛?” 重要的是,他们一家三口,开开心心的在一起。 他没什么意见:“好。” 从后院的小门出去,沿着小巷往热闹的街头,慢慢踱步。 路上,遇到一卖杂货的小摊,许多爹娘领着孩童在买东西。 小包子指着那最大的风车,“啊啊”地叫唤。 “举不动的。”她挑了支最小的,塞进白嫩嫩的掌心,“别忘了,你还是个小娃儿。” 小太子哼了哼,不过当一阵风吹来,五彩的纸条开始转动,那点不高兴的情绪,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眸子亮晶晶的,微勾的眼尾弯弯,趴在父皇身上,小手举得高高的。 他略为不自在的抿了抿唇:“确定,要让致儿拿着这个?” “人家都有,为什么不?”她睨了他一眼,“再内敛矜贵,也只是个未满周岁的婴孩,你啊,必须当自己是名普通的父亲,才能享受天伦之乐,懂吗?” 被皇后训诫了,景元帝虚心低头:“为夫错了。” 任由怀里的娃儿闹腾,他凑近些,轻声问:“按夫人旨意换的这身衣袍,可还满意?” 她左右查看一瞬,四周无人侧目,小包子亦沉迷于新玩具中。 窃窃一笑,微微踮起脚尖,伏在他肩头,顺势轻吻了下温凉的脸颊。 “殿下,真好看。” 这么好看的男人,是她的。 呼吸一紧,正欲回句什么,一只小手扯了扯他的衣襟。 “骑,骑!” 顺着那只小手所指,一孩童驮于父亲肩上,乐得很。 默然半晌,他看向一脸揶揄的妻子:“一定要享天伦之乐吗?” 试问这天下,谁敢骑在他脖子上撒野? 她忍着笑,鼓励道:“总有第一次,你只是不习惯罢了。” “骑!”许是知道有母后在,万事皆可,小太子有恃无恐的再次下令。 他从不做亏本买卖,沉着的提出要求:“唤一声父皇。” “噗!”她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你还纠结这个哪!” 小包子扭了扭身子,唤:“娘。” 他额角抽疼:“父、皇。” 小娃儿不乐意了,扁了扁嘴巴,歪着身子向她伸出“求助之手”: “娘——” 虽然有些同情他,但当下儿子为重,她帮着劝道: “别为难致儿了,快给骑吧。” 无声叹了口气,大手拎起小身子往后一坐。 “嘻嘻……” 小太子难得的开怀大笑,有一种驾驭巅峰的兴奋感。 熙熙攘攘的街头,大祁最尊贵的夫妻如寻常百姓一般,说说笑笑,边走边逛。 高大风雅的男子,一手护着肩头的稚儿,另一手牵起心爱的妻子。 世间最平凡不过的幸福,对他们来说,却极为珍贵难得。 固阳山,文太妃皇陵。 外墓室四角燃起烛火,照得十分明亮。 十几名工匠正辛苦的劳作着,叮当声不绝于耳。 一年轻人抹了抹额际的汗珠,问身旁的中年汉子: “庞叔,今儿应该能完工了吧?” 算起来,前前后后,忙活了近两个月。 领头人四下视察一圈进度,扬声道: “许大,你那里的石榫装得如何了?” 蹲在石柱边的男人点点头:“再给我一个时辰!” 庞叔颇为满意,对众人道:“大家加把劲,落日前可以收拾东西回家了!” “好哟!”大伙儿振臂欢呼。 中年汉子收拾妥工具,来回巡视,看看还有什么遗漏之处。 他们是一支专门为富商贵族建造墓室的工队,且小有名气,可这修葺太妃陵的生意,确是头一遭。 要知道,此乃肥缺,往日哪里轮得到普通工匠。 也不知交了什么好运,这一单赚的银子,够歇息小半年的了。 经过许大那角,只见男人一双粗糙的大手正灵活打磨着,没一会儿就做出一枚精巧的榫头。 三枚榫头加一片石齿,卡至夹缝中,往上垒,即可完成一组机关。 整个队伍里,属此人手艺最好,专干这种精细的活儿。 收回目光,无意瞥见男人身后的小影子,庞叔吃了一惊,低呼: “怎么把小岩带来了!” 七八岁的孩童瘦巴巴的,攥着根小棍儿,在地上划拉玩儿,闻言抬出头来,嘿嘿一笑。 许大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的解释: “家中有急事,把孩子送上了山,总不能单独丢屋子里,我寻摸着反正快完工了,问题不大吧?” 许大是个鳏夫,庞叔明白其中艰辛,没多加责怪,再三叮嘱: “待会儿贵人来了,可别让他瞧见,免得借此克扣银子。” “懂的。”许大应允着,继而踌躇道,“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呢,你看啊,杨哥在挖渠,老丁通的为暗道,而我做的这扇门,又是从外打不开的机关,哪里像修陵啊……” “许小子说得在理。” “一个供奉的外室搞那么多花头,好生奇怪。” “可不是……” 话茬一起,众人纷纷附和。 “哎哎!”庞叔举高双手示意安静,“干咱们这行的,什么怪癖没遇到过,何况此乃真正的大祁皇陵,敢动工,那就是有相关批文,你们一个个的瞎操什么心呢!” 老丁敲了敲烟袋,道:“对喽,早点完事儿,待回了村,到时候哥几个再聚着闲聊,搁这儿唠嗑啥呢,阴森森的。” 有人笑着插话:“可别嫌弃阴森,这太妃陵,比你家堂屋敞亮华贵多了,安享晚年也不错啊!” “去去!我宁愿住自家的破屋子!” 笑闹归笑闹,大家均加快了速度。 当外头夕阳西下时,一名精瘦的男人踏入墓室。 “怎么样了?”曹充淡淡道。 “禀大人,按您的要求,都修妥了。”庞叔哈着腰,恭敬的领路,“请验收。” 面色漠然,将几处改动仔细查探了一遍,微微颔首:“不错,随我来。” 心中一喜,庞叔忙拔腿跟上,不料前方的贵人顿住脚步,指着三三两两的工匠们道: “一起过来,每个人皆有赏银。” 见老实的同伴们木讷着不敢动,庞叔急得一挥手:“傻站着干啥!”同时对角落的许大使了个眼色。 那鳏夫不是个蠢笨的,当即领悟到意思。 一行人推推挤挤,来到隔壁一处耳室,空间较小,摆放着少许石雕祭像。 “齐了?” 中年汉子认真的数了数,笑道:“十七个,齐了,多谢大人。” “唔。” 曹充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慢悠悠的捂住口鼻。 啪嗒!一只火折子似得物体掉落。 大家尚未来得及反应,阵阵白烟腾起,精瘦的男人几个跃步离开石屋。 轰隆——耳室的墓门应声阖紧。 “咳咳——” “是毒烟——噗!” “我不想死,救命啊!” 第610章 风起云涌(6000字) 庞叔跌跌撞撞的摸索到石门,大力拍打着,嘶声高呼: “大人——我们不会多嘴的,咳咳——大人,放过咱们吧!” 干他们这行的,的确有事后灭口之说。 但自认为向来只接正规活儿,不冒风险。 何况这是皇陵,一下子暴毙数十人,那修墓的主子,不怕被圣上察觉吗! 庞叔百思不得其解,只感到胸口窒闷,气血翻涌,渐渐地,口鼻出血,呼喊声亦越来越低。 吃力的回首,入眼的画面似人间炼狱。 平日里谈笑风生的同伴们双目暴凸,蜷缩着痉挛,十指抠进地面,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门外,曹充沉默的听着,待哭嚎声越来越小,直至没了动静,方转身,穿过那条黑黢黢的墓道,往光亮处走去。 “曹大人。”陵墓入口处,两名侍卫恭敬躬身。 “守着,不许任何人进。”顿了下,道,“有逃出者,杀。” “是。” 此事不容任何差错,唯有死人能绝对的守口如瓶。 待主子完成心愿,加倍的工钱和赏银,自会送到每人家中。 “就当为太妃娘娘,陪葬吧。” 昏黄的天色中,偌大的皇陵静静屹立,埋葬着英勇的先祖,亦掩盖了许多肮脏不堪的皇家秘事。 京城。 小太子皇甫致,满周岁了。 继百日宴后,宫中迎来第二大盛事。 这回的重头戏,并非晚宴,而是白日的抓周仪式。 当天,天高气爽,秋风和煦。 考虑到太皇太后行动不便,苏迎春特将此礼设于慈安宫。 正巧后苑的兰花绽放,摇曳生姿。 便广发了帖子,邀请众多贵女族亲前来观赏。 大伙儿欢声笑语,为冷清的殿宇增添了不少生机。 华太后坐于亭中,双腿覆着厚厚的毛毯。 望着来往的人群,听着恭维的话,一早上了,这满脸的笑容就没淡过。 “您老好福气啊,小太子生得胜过仙宫童子呢!”靖侯府夫人喜道。 威震将军府的大夫人接上:“何止长得好,据说已经能认字了,可不是文曲星下凡?” “胡说啥呢,文曲星为臣,咱这位,那是天之骄子。”户部尚书家的夫人瞪眼。 将军夫人忙笑道:“哎哟,瞧我的嘴,只怪臣妇书念得少!” 无论怎样,皆是夸赞,老太后悠悠的品着茶,时不时讲几件小娃儿的日常趣事。 不过,也有那不识场合的。 宁侯府的二夫人插话道:“都过周啦,小太子还不会爬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臣妇认识一位名医……” 呯!茶盏重重搁在石桌上,华太后沉下脸: “哀家的小曾孙好得很!十分健康,无病无疾!” 二夫人讨了个没趣,讷讷低喃:“那为何……” 其中缘由,老太后当然说不出个条条道道,可此刻若默不作声,岂不是失了气势? 遂老妇煞有其事道: “尔等懂什么,堂堂太子,将来的帝王,不屑于那种丢脸的姿势,男儿膝下有黄金,哀家的曾孙,打小就知晓呢!” 此番神乎其乎的解释,令众人咋舌。 不由暗暗腹诽,这吹嘘的,有些过了唷。 老一辈儿家长里短的闲聊,年轻少妇们,则团团围在兰花丛旁。 几十道目光,齐聚一处。 四四方方的毡毯,摆着毛笔、玉算盘、印章,铜钱,书册……等等各式各样的物件。 一身玄色锦袍的皇甫致,端坐中间。 黑发扎得高高的,用一顶小玉冠束着,脸模子稍稍拉长,褪去婴孩的稚嫩,初显小童的雅致。 由于不会爬,东西均放在触手可得的位置。 柳蓁蓁拎着一小铜锣,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宣布: “抓周仪式,正式开始!” 咣! “抓毛笔,妙笔生花,您不是最喜欢小狼毫么,就抓那个!”紫鹃呐喊着鼓劲儿。 果不其然,小娃儿第一时间伸出小手,准备去抓笔。 却在即将碰到的一刹那,顿住。 歪着小脑袋,像是想到什么,堪堪缩回。 紫鹃赌输了一般,泄了气。 珠夏大笑着拍了拍姐妹的肩,蹲下身,指着那枚在阳光中闪闪发亮的铜钱: “抓这个,做大祁史上最富有的小主子!” 乌黑的眸子瞥了眼澄黄色的钱币,无动于衷的收回视线,显然对“发财”一事,不感兴趣。 “唉。”珠夏败下阵。 “哈哈……”换来紫鹃毫不掩饰的放声嘲笑。 印章、书册……一一无视,以至于有位贵女试着摘了朵兰花搁到毡毯上。 旁人问有何寓意,那女子答,后宫百花齐放。 苏迎春默默的命人取走了那朵花。 她希望儿子,能将他父皇从一而终的好品德,延续。 僵持一刻,毫无进展。 她托着腮,转向表姐:“当初桀儿抓了什么?” “别提了。”柳王妃头疼的摆摆手。 围观人群顿时来了兴致,侧耳聆听。 “原本去抓小佩剑的,不料,府里的一名厨娘捧了盘糕点路过,那臭小子临阵生变,唉……”柳蓁蓁扶额长叹,“抓着糕点死不撒手。” “哈哈……”几位交好的夫人们掩唇笑语,“看来小王爷立志尝遍天下美食啊。” 她憋着笑,宽慰道:“至少糕点且有节节高升的含义,算是好兆头。” “前车之鉴啊。”柳王妃感慨,“让那些端着吃食的宫女,离得远些罢。” “没事,致儿不会走……” 话音未落,响起阵阵急呼。 “天啊!快看!” “娘娘!快看啊!” 她回头,愣在当场,惊喜万分。 小包子竟自个儿撑着小身子,站了起来。 两条小腿儿晃了晃,待保持平稳后,大胆的往前迈去。 没当众爬过一回的小太子,在周岁当日,无需任何人的扶持,从坐到走,仅用了短短一瞬。 “娘娘……” 珠夏下意识想搀护住,被她出声阻止了。 “别,他似乎在找什么。” 虽然小童摇摇摆摆,蹒跚而行,但清澈的目光直视某处,踏出的步子,没半点犹豫。 几名宫婢紧张兮兮的盯着,打算一旦有摔倒的迹象,就冲上去抱住。 “糟了,该不是也看到糕点了吧?”柳蓁蓁忽地指着不远处手捧托盘的宫婢们,哭笑不得。 紫鹃亦忍不住道:“娘娘,还是让奴婢拦住吧,别真撞到了。” 相较于旁人的担忧,她这个亲娘倒是淡定得很。 “无妨,守着些便妥。” 拎起裙摆,她没有现身打扰,只是悄悄的紧随其后。 看着儿子离开毡毯,踏上软软的草地。 端着木托的宫人们说笑着自小径路过,未发现金贵的小不点儿,转眼消失于草丛后。 小脚随即顿住,颤颤巍巍的站着。 从她的角度望去,似一只迷失方向的小鸭子般可爱。 难道,确是想吃糕点了? 正欲试探着问一句,两道熟悉的交谈声传来。 “四哥为何不去祭祖?” “没空。” “因为七妹的病逝,怕触景伤情吗?” “……此事,勿要再提。” “好吧,那三哥呢,许久未叙,唉,这京中只剩本王一人了。” “想要封地?朕赐你沧兴州如何?” “不不,臣弟对发配边关没兴趣。” 高大颀长的身形在前,稍矮些的伴于侧,从长廊尽头拐了个弯儿,缓缓而至。 她恍然想到,或许小包子觑见的并不是宫婢,而是刚刚行走在长廊上的父皇。 果然,小桃花眼倏地一亮,重新晃起身子往前奔,这回,多了几分急切。 皇甫玥刚与笑意晏晏的妻子打了个照面,一抹小影子扑向双腿。 用力过猛,冲击太大,立即反弹着往后仰去。 大手赶紧揪住软绵绵的小东西,免去了小屁股摔成四瓣儿的命运。 “什么情况!”五王爷吓了一跳,“哪里冒出来的小孩?” 胆敢任其冲撞圣上。 他皱了皱眉,面无表情道:“朕的皇儿,有意见?” 皇甫澜定睛一瞧,更加吃惊,“啊,啥时候会走的?” “约莫半刻之前。”她笑着答道。 五王爷啧啧称奇:“皇嫂,你这儿子,深藏不露啊。” 他松开手,小包子立得稳稳的,扬起小脸,一副求表扬的得意神色。 勾了勾唇,问道:“抓周结束了?” “没呢。”她揉了揉儿子的小脑袋,“好像一个都不喜欢,应是看见你,突然就爬起来迈腿儿了。” “还真是……”未尽之言卡在喉头,皇甫澜瞠大了眼。 只见一只细嫩的小手举高,一把抓住了皇兄佩于腰际的玉玦。 那是大祁的象征,尊贵至极。 饶是太子,此举对帝王来说,亦是不敬的。 作为贴身宫婢,紫鹃忙上前安抚:“小主子,奴婢抱您去其他地方玩儿……” 他抬手止住,非但未恼,犹见几分兴味。 微微俯身,对小皇儿道:“这就是你喜欢的?” “嗯。”小手拽得紧紧的,小包子兴奋的点了点头。 “好。”他扬声道,“余公公,命史官记下,太子周岁所抓之物,为玉麟玦。” “是,皇上。” 情势发展至此,众人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宫中最忌讳的锋芒毕露,搁景元帝这儿,却成了优点。 奉承与夸赞,自然不绝于耳。 抓周仪式,完美结束。 宫人们奉上茶水及点心,赏花宴依然在继续。 她拉着他,行至一僻静之处,低声道:“你这样明着对致儿,会不会,不妥?” “何来不妥。”他笑着反问,“那些争位夺权,勾心内斗,太子皆不用经历,这后宫清净祥和,朕之所愿。” “你确定?”她眨眨眼,“有没有觉得,今儿之中,有些人,颇为眼熟?” 他环视一周,心底了然,面上无辜道:“朕,不明白皇后的意思。” “左边那棵树下的,是齐阁老的孙女齐秀娴,齐贵妃。” 大手搂上纤腰:“听说两个月前许给了康侯府的小侯爷,明年完婚。” 葱白玉指移向右方:“喏,花丛旁的,韩大人的嫡女,韩茵,韩嫔。” “连她都记得,囡囡这记性,可真是好。”景元帝伏低做小,“进了宫,本也没见过两次,你不提,朕且不记得有过这人……唔!” 手臂被狠掐了一记,她哼道:“无情。” 这当下,无论“有情”亦或“无情”,皆是犯错。 “咦?怎么未见林卉,林妃,她父亲可是手握重兵的林将军……” 他冷嗤一声:“呵,那女人,前世害你,朕未曾深究,已是仁慈,至于林丰的兵权,早就慢慢收回,怎会给其再度牵制的机会。” 沉默半晌,她幽幽道:“我确实没有与那侍卫……” “嘘,不提了。”他偏头轻吻她的发,“不可否认,我很在意别人有没有碰过你,因为,你只能是我一人的,但那并非动怒的真正缘由,囡囡,我气恼的是自己罢了。” 她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 “哎?应是掉在这里的……”一名女子低着头,莽莽撞撞的走近,嘴里念念有词。 她一愣,眼尖的发现足边有一抹淡粉,拈起来,问道:“可是你丢的耳饰?” 女子闻声投来一瞥,惊喜极了:“对,谢谢……啊,皇后娘娘!” 连忙行了一礼,当看到她身旁的男人,再次躬身:“臣女,参见皇上。” “免。” 许是他的语气太冷,女子接过耳饰,甚至没敢瞧上第二眼,匆匆告退了。 目送那道高挑的纤影远去,她低喃:“卓颜,其实……” 对于付出过真心的卓妃,是怀有怅然及同情的。 “这一世,再无交集,你应为其感到高兴。”眸色浅浅,流转过些许轻松,“她们,均能度过安稳的人生,而我的余生,唯有你。” 她望着他愉悦的侧颜,缓缓绽开笑靥:“好,君无戏言。” 他们,定要相伴走完今生。 石亭内,华太后逗弄着爬上爬下,行动自如的曾孙,顿觉扬眉吐气,笑得见牙不见眼。 “哀家的小乖乖哦,慢着点哟!” 周围一众王侯贵妇们面面相觑,心有戚戚。 莫非真如太皇太后所言,不屑于跪爬的姿势? 可这也,太传奇了吧。 此事,成为永久之谜,恐怕只有小太子本人,才清楚了。 景元四年,孟冬望九日。 筹备数月的皇陵祭祖,浩荡出行。 当今圣上携皇后太子,六部九卿之重臣,鸿胪寺、翰林院各官员,前往固阳山。 随从官员及亲王,先行抵达迎驾。 此山地势平缓,为独立山头,四周郁郁葱葱,风光明媚,隐有水声潺潺,美不胜收。 为大祁开国圣祖挑选的风水宝地。 走走停停,皇撵于六日后晌午,抵达行宫。 凛凛的秋风中,三王爷皇甫辛率先跪拜:“恭迎皇上,皇后娘娘圣安。” 臣子们随即高呼:“吾皇万福!” “三弟,别来无恙。”他淡笑着问,“文太妃的陵墓,修葺得如何了?” “谢皇上赏赐。”皇甫辛躬身道,“还求皇兄能抽空与我一同祭拜,若母妃泉下有知,定十分高兴。” “成。”他爽快应允,“待祭过先祖,朕便与你同去。” 大典隆重,分五日进行,应景元帝要求,取消了冗长繁琐的步骤。 遂这回固阳山之行,实则为君臣的悠闲散心,气氛并不沉重。 除了随扈护驾的禁卫军警惕如常,群臣难得的远离喧嚣,寄情于山水,颇为怡然自得。 当晚稍作整休,次日辰时,先举行了祭天仪式,随后由翰林院大学士念祭告文,为先帝先后献祭品。 礼毕已近午时,回行宫用过膳,余公公提议,灵桃溪附近枫叶极美,可带小太子欣赏玩耍。 “想去吗?”苏迎春一边给儿子换上舒适的常服,一边柔声问道。 举着小胳膊任由母后摆弄,小包子点了点头:“嗯!” 真是太乖了。 她笑眯了眼,俯身对着白嫩的小脸蛋,叭地亲了一口。 “咳。”桌案后的男人欠了欠身,意有所指道,“朕,也去。” “好啊。”她随口回了句。 等了会儿,不见下一步动作,他提醒:“然后?” 将儿子抱下地,她不解的扬起水眸:“嗯?” 他半倚于宽椅上,一手执着书卷,另一手指了指俊美的脸皮,桃花眼含笑。 她无奈叹息,这人可真是…… 没好气道:“欠着。” 当着宫人及小包子的面,想都别想。 他正欲据理力争一番,门外响起通传: “启禀皇上,尧卫有急事求见。” 唇角僵住,看来枫叶是赏不成了。 他微微颔首:“书房候着。” “臣妾得收回方才所言,不欠您什么。”她狡黠的眨眨眼。 说罢,抱起小包子:“走喽,父皇没空。” 小太子趴在母后肩上,竖起小手,默默的左右摆了摆。 乳娘教过,这是再会的意思。 堂堂帝王,生生叫自家皇儿,给气笑了。 甫一跨入屋子,暗十三肃然呈上数份密件: “皇上,按您所嘱,臣查了太妃入宫前的闺名,的确有一‘惜’字,年岁太久,当年所记载的事,只能探知一部分,而种种迹象皆表明,先皇后……” 收到凌厉的眼神,尧卫不敢说下去了。 他垂着眸,面色稳着镇定,然而攥着纸张的手指微微颤抖,泄露了满心的震惊。 怎么会?母后端庄秀敏,处事向来光明,是大祁史上唯一一位获得‘慧’封号的皇后。 亦是他从小,敬重之人。 现在告诉他,那样一位女人,手段同样狠毒不堪。 而且,极有可能,正因为这段后宫旧事,埋下祸根,引来他前世今生的苦果。 如果为实情,那么“三爷”要的,从来都是他的命,并非江山社稷。 一切,似乎说通了。 却又云里雾里的看不透彻。 他思绪混乱,心情复杂。 怔怔的坐了约半个时辰,沉声道:“去查那名跳井的张嬷嬷。” 暗十三为难开口:“死了十几年的人……” 啪!密件甩到桌上,他冷嗤:“死要见尸,这点道理,需朕来教?哪怕掘地三尺,明日之前,必须搜出相关人等,送至固阳山!” “是!” 心中一凛,禁卫明白,皇上这回是真动了怒。 门扉阖拢,屋内恢复静谧。 他疲惫的闭上眼,耳畔回荡起小少年清脆的童音: “二哥,咱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等你当了皇帝,我定会忠心辅佐你的!” 次日卯时,天蒙蒙亮。 深秋晨凉,她翻了个身,往温热处倚靠。 迷迷糊糊摸索了一阵,未碰到宽厚的胸膛。 奇怪的揉了揉眼,却见衣着完好的男人正大步走近,臂弯躺着酣睡的小包子。 把孩子轻轻置于榻上,他低声交代: “还早,多睡会儿,我今天会比较忙,就不陪你们了,尽量和致儿待在屋子里,外面风大,暂时别出去。” 她拎起被角,盖住小身子,软软地应道:“好。” 母子俩恬静的睡颜,令他心中一动,俯身吻了吻两人的额头,推门离去。 门外,余公公禀道:“皇上,山下禁军来报,有可疑之事。” “嗯,何时发生?” “昨晚子时。” 交谈着出了殿门,他忽地止住脚步: “调一队人马来,围于殿外,没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 余四立即回道:“是。” 固阳山行宫,虽比不上皇宫雄伟,但同样分十二宫三十四殿,交错复杂。 待他从承光殿议事出来,天际阴云密布,似有雷雨。 山风吹得衣袍飕飕,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时,一顶软轿缓缓而至,皇甫辛掀帘下轿,松了口气: “可让三弟一阵好找,一大早的,二哥就如此勤勉,实在叫人敬佩啊。” 他仔细打量着这张温和的面容,半晌方予以回应: “有事?” 嗓音略微沙哑,夹杂着旁人无法察觉的苦涩。 “二哥贵人多忘事啊,不是应允过臣弟,今日一同去祭拜母妃么?” 三王爷一脸真诚,那双眼,隐隐透露着不寻常的兴奋。 他静默片刻,淡淡的笑了:“好。” 暗十一打起帘子,跨入之际,他轻声下令: “封山,警戒。” 轿帘垂落,禁卫目送着两顶轿子一前一后远去,返身走进承光殿。 文太妃陵墓,位于山腰处。 当初病逝,去得突然,乾清帝念多年情分,赐了一处贵妃陵。 分主墓室,外墓室,及数个耳房,十分宽敞。 立于入口,皇甫辛迟疑道:“母妃喜静,皇兄您看……” 第611章 摊牌 他不置可否,偏头吩咐:“你们候于此地。” 寻思仅是祭扫,且墓室无其他出口,侍卫们安心的领命道:“是,皇上。” 两人未携任何宫人或随侍,沿着长长的墓道,来到外墓室。 由于为下沉的构造,偌大的石室,由四根柱子支撑。 中间供奉的,是文太妃的牌位,前方香炉插着三支清香,正升起缭缭白烟。 “不是说好,等朕一起?”他拈了一支香,凑到烛火旁点燃。 身后,皇甫辛慢慢踱步至墙角,古怪一笑:“二哥,我得先告知母妃,你要来了呢。” 轰!一声闷响,一道厚重的石墙砸向地面,死死封住了墓道尽头,使其成为一个封闭的密室。 掺杂着尘土的微风刮过,四角的宫灯一阵忽明忽暗。 挺拔的脊背怔了怔,他不曾回首,依然慢条斯理的将那支香供上,幽幽开口道: “三弟,你想做什么?” 皇甫辛似完全卸下了伪装,面露嘲讽,倚靠着墙角,抱臂讪笑: “不愧是二哥,都这种时候了,还那么沉稳不迫,哦对,忘了提一句,此面墙的机关只能使用一次,落下,便再也打不开了。” “你没给自己,留条退路?”他迎向那张不再温和的脸。 他们的长相有五分肖似,眉眼偏各自的母亲多一些。 此刻原本柔和的五官,布满了戾气。 “就别用攻心术来探口风了,二哥,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呢,不留余地。” 觑着他平静的神情,嘴角的得意之色滞住,觉出几分不对劲来,思绪一转: “你知道此乃引君入瓮之计?” 大方承认:“知道。” 不敢置信中带着阵阵恼怒: “什么意思?以为我在开玩笑?还是说,你一早在此埋了伏兵?不,不可能,若有那么大的动静,我岂会不知!” “没有侍卫。”他走近几步,“只有咱们兄弟,今日,无论什么恩恩怨怨,一次说个清。” 微微一愣,似听到什么趣事,三王爷仰天长笑:“哈哈……皇甫玥,知道为什么,你一次又一次的深陷困境,疲于奔命吗?” 双手握拳,微露狰狞道:“因为你不够狠!做事太顾全大局,太重情!偏偏还有一颗想征服天下的心,二哥,自古两难全,你真该学学你母后的不折手段。” “皇甫辛!”他沉下脸色,“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你这一系列报复行为,会不会过于武断!通敌卖国,费尽周折,就为了致我于死地?有没有考虑过,大祁,亦是你的国家!” “我没你那种大义!考虑他们?谁考虑过我!”指着牌位吼道,“知道她去世前经历了什么吗?” 不等他回应,兀自冷嗤:“呵,你怎会知晓,当时你致力于作一篇长赋,而我,则被关在偏殿内,亲眼目睹那一切……” 双目隐着猩红,皇甫辛仿佛回到长秋殿,回到了那段无能为力,撕心裂肺的日子…… “乳娘!为什么要关我!”小少年急切的拍着门板,“放我出去!” “三皇子,娘娘交代,让您这几天,待在偏殿。”张嬷嬷的嗓音透着怅然,“免得您……坏了事。” 心中一惊:“母妃她……” 无法挽回了吗?母妃真的打算自我了断,换他一命? 不、不要! “嬷嬷,放我出去,我去禀明父皇!揭穿皇后的恶毒心思!”他不顾一切的大声囔囔。 幸得门外的宫人退得干净,无人听到这番大胆言词。 “没用的。”张嬷嬷叹了口气,不再多话,脚步声逐渐远去。 不甘心的继续拍打门板,直到脱了力,缓缓滑坐于地面。 天色转暗,他没什么心情去点亮烛火,任由黑夜吞噬单薄的身躯。 这时,一抹淡淡的昏黄照进屋内。 蓦然发现,西角的墙壁上有一小洞,那光为隔壁投射而来。 与偏殿一墙之隔的,正是母妃寝卧。 他迅速爬起身,飞扑向那个小洞,半眯着眼望去。 这个角度极好,直对着挂有淡紫色帐幔的床榻。 榻上,一名女子倚靠软垫,正小口小口的喝着什么。 喝完了,张嬷嬷递上一碗温水让她漱口。 “娘娘,这药,得喝多久才……”欲言又止。 “约十日左右吧。” “这么长时间?” 执着帕子拭了拭唇角,女子淡然道:“对于病逝来说,十日算短的,戏得做足,否则落了怀疑,那位怕是……要不满意的。” “唉,只苦了您,连走……都不安稳。” “一切皆是命,别告诉那孩子……” 话音未落,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女子躬着身子,纤细的肩头不断颤抖,像是下一刻便要昏厥般脆弱无助。 好一会儿,缓了缓气儿,松开捂唇的帕子。 雪白的布上,一片刺目鲜红。 “母妃!”他骇然大叫。 许是墙壁太厚,寝卧的两人均未注意到他的呼唤。 张嬷嬷接过帕子,为她掖好被角。 “娘娘,早些歇息吧,明儿还得应付太医院的人。” “嗯。” 隔壁的烛火熄了,两间屋子,同时陷入黑暗中。 他呆呆的坐着,茫然无措。 叩叩! “三皇子,您睡了吗?”乳娘的声音。 “睡、睡了……”他木然的爬上榻,拉高被子躺着。 “别多想,您得好好活着啊。” 好好活着,一个人,活着吗? 滂沱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接下来的几天,他守着那洞口,既害怕看,又忍不住要看。 看着温婉的母妃每天转辗低吟。 看着她从最初的咳血到后来……大口吐血,帕子及被褥,到处血迹斑斑。 看着她把太医配的药倒了,强撑着去喝明知是毒药的东西。 他捶打着墙壁,嘶吼哭闹,一遍一遍的重复: “别喝了……求求你别喝了……” 无人听见,无人理会。 渐渐地,他开始恨那个小洞,恨能看到这残忍的过程。 可当乳娘来送膳食时,却下意识去掩盖那个豁口的存在。 他怕,连最后一点与母妃隔墙相望的时机,都要被无情剥夺。 以泪洗面,痛苦哭嚎了五六日后,他麻木了。 听着神志不清的母妃,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甚至能笑出声来。 第612章 绑缚 “千万别让辛儿知道……他斗不过皇后的,更斗不过太子……到时候白白丢了性命……” “是我的错……不该让他与二皇子过于亲近……” 斗不过吗?他只能懦弱的躲在角落,过完余生吗? “呵呵……哈哈……”他不再哭,抹干眼泪,放声大笑。 十日后,文妃形容憔悴,咳血枯竭而亡。 他浑浑噩噩的自偏殿走出,得到消息,在内殿侍奉的两名宫女及乳娘,均自尽殉主。 无论自愿,亦或是灭了口,对他来说,已不重要。 父皇出现了,爱怜的摸着他的头,道了句“别太伤心”。 他心中冷嗤,确实,您那么多妃子,死一个,当然不会伤心。 “皇上,三皇子年岁尚小,未能独居,不如去臣妾那边,与太子做个伴,这俩孩子平日里感情甚好,能帮衬着走出丧母之痛。” 熟悉的嗓音,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转身迎向妇人美丽的双眼,眸色平静得瞧不出任何波澜。 将假惺惺及监视观察的意图,掩藏得极好。 “辛儿,你可愿意?”父皇不甚在意的问。 他敛起心神,恭敬道:“当然,多谢皇后娘娘。” 复仇的种子在他心底生了根,却从不敢轻举妄动。 他表现得极为正常,叫人看不出端倪。 本想着有朝一日,待羽翼丰满,定要让慧皇后体会与母妃一样的痛苦死法。 岂料不足半年,那女人亦撒手人寰。 “呵,报应罢。” 不过,老天爷收走的命,如何弥补得了他的创伤? 这世上,本没有无辜之人。 既然有因有果,那么慧皇后最在意的太子,便是他毁去的目标。 一年斗不过,就用上许多年。 他不在乎财富权势,不在乎儿女情长。 洞中所窥的景象,如同一枚烙印,深深刻在胸口。 时时刻刻提醒他,之所以活着,只是为了复仇。 听完皇甫辛的叙述,他沉默了。 当年文妃病重之事,确有所耳闻,并且曾想去探望,让母后阻止了,道是不要添乱。 殊不知,对三弟来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即使对方亲眼所见,仍不相信,为母后所逼。 “你想要我的命,还是真相?”他沉声道。 皇甫辛犯下的罪行,的确不可饶恕。 但与逼宫谋逆的大哥不同,他终究,要给这件后宫秘事,一个说法。 让其,死有瞑目。 “二哥,自从第一次刺杀失败,我便明白,单纯取你性命,没什么意思。”提到这个,三王爷恢复了几分喜悦。 自腰间抽出一把细软的剑,缓步走向东面的墙壁。 剑头垂于地面,划拉出刺耳的嚓声。 “刚刚我说过,皇甫玥,你太重情了,有软肋。”勾起唇,笑得恣意,“作为相交多年的好兄弟,自然十分清楚你运筹帷幄的能力,可毕竟是人,非神,真的能回回皆在掌控吗?你发现了我的计划,却到底不曾发现,这早早修葺的暗道。” 掌心按下微凸的石块,只见墙壁缓缓移开一道裂缝,露出一狭小的暗室。 身披罩衫的女子双手紧缚,跪坐于地面,口塞布条,瞠着焦急的水眸,无措的呜呜咽咽。 她怀里蜷缩着一名幼童,小手紧揪母亲的衣襟,白净的小脸上略有害怕,倒无泪痕。 第613章 乖,别看 脸色突变,他正欲往前,那柄剑抵上了女子的脖颈。 “二哥,你最好别轻举妄动。”笑意加深,极为满意,“兄弟几个中,咱们俩的武艺不分上下,这刀剑无眼,伤了你心爱的女人和孩子,可就不好了。” “皇甫辛。”眼底的沉稳不再,他气息紊乱,眸色幽暗,“你我之间的恩怨,为何要扯上他们。” “啧,这才是我想看到的反应,若没有这对母子,不管什么困境,想必你都不会皱一下眉头,那今儿这一出,就毫无意义了。”自怀里掏出个物件,扔到他面前。 哐当!赫然是一把小匕首。 “二哥,你说,在皇嫂和小侄子面前自残,一边承受着肉体的疼痛,一边目睹他们的痛苦,是不是双重打击?”一想到那个场景,三王爷顿觉迫不及待,脸上布满了病态的兴奋,“快些吧,我且等着呢。” “呜!”苏迎春惊恐的瞪大了眼。 “你不要一错再错!”他厉声道,“不觉蹊跷吗,就算父皇曾说过改立太子的话,母后亦不可能因为那点戏言就心生恶念……” “戏言?是认为,我无法与你相提并论吗!”这句话似触动了心底隐藏已久的妒忌,激动的吼了句,继而冷静下来,“呵,忍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搁这儿听你的辩驳和训斥,动手!” “行,先放了他们。”他捡起那把匕首,顺着话意承诺,“我随你处置,绝不反抗,你觉得怎样痛快,我就怎样做。” “你没资格谈条件!十天,即十刀,皇甫玥,你先割五刀,再来与我理论,还是说……”剑尖抵近一分,刺破了细致的肌肤,沁出一点鲜红来,阴恻恻道,“你想看着那十刀,割在她身上?” 她怒视着全然陌生的三王爷,心急如焚。 这地方无处可逃,双手被缚,还带着儿子。 墓道深远,方才那一道闷响,估计未引起侍卫的注意。 况且,以这石壁的厚度来看,怕是来了人,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开。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别碰她。” 手握短刀,他盯着已然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三弟,眸底一片阴鸷。 当目光与焦急的水眸对上,转为温柔,他浅浅一笑: “乖,别看。” “呜呜!”她拼命的摇头。 嘶——寒光掠过,响起刺破衣衫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墓室,格外明显。 利刃快速的进出,溅起一道血雾。 他抿着唇,未泄半点低哼。 “很好,记住,必须是深可见骨的力道。”进一步发出指令,享受着操控局面的快感。 嘶!第二刀没入,这回是肩胛。 他庆幸穿的是深色衣袍,至少濡湿的布料没那么刺目。 “呜!” 她死死咬着牙关,眼眶酸痛,泪水成串的滚落。 皇甫辛意犹未尽,想了想,倏地取走了她口中的那团布。 “不要——!” 凄厉的哭叫顿时在石屋内回荡。 “二哥,三弟我可是很贴心的。”语气十分轻松,“让你好好听听,皇嫂哭得有多伤心,多悲痛。” 第614章 囡囡,别哭 “没事的,别哭。” 他依然淡笑着,言语间,一缕鲜红自唇角溢出。 粘稠的液体落于地面,绽开艳色的血花。 “不要……呜呜……” 她很想听话的不看,不哭。 可,真的做不到…… 呲!第三刀戳在了左臂上,他的额际浮起一层冷汗。 显然皇甫辛不甚满足,晃着手中的软剑,呵斥: “在敷衍我吗!下一刀,刺腹部!” “够了!”她嘶声哭喊,“再这样下去,他会……” “怎么够?”冷笑一声,“皇嫂,你也太小看二哥了,这点伤,死不了的。” 继而幽幽加上一句:“我还没玩够,岂能让他轻易解脱?” 她瞪着那明晃晃的剑尖,气得浑身颤抖。 就这样作为筹码,任由此人要挟着为所欲为吗? 她不要成为他的拖累。 不要承受这种无助的煎熬。 她…… “囡囡!”低沉的嗓音唤道。 她惊慌的抬眼,撞进一双饱含哀求的黑眸。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不顾安危的破了面前的僵局,让他不用再受威胁。 然而,他不允许。 比起自身的伤痛,他更无法接受一点点失去她的可能。 囡囡,别妄动。 他无声的,诉说着这样的恳求。 升起的念头落了空,她含泪苦笑,无力的靠向冰冷石壁。 “娘……”一只柔嫩小手抚上那满是泪痕的脸颊。 小太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一直没有吵闹,静静的待着。 心中一凛,恍然想起,她并非一个人。 “致儿……”她勉强稳着平缓的口吻,“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你把脸……藏进母后怀里。” 乌亮的眼儿眨了眨,皇甫致乖乖点头:“好。” 嗒!嗒!水滴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似一把无形利刃,狠狠捅进她的心窝。 双眸缓缓阖上,滚烫的泪滂沱。 殿下,她也很乖的,不看不听…… 别为她的痛苦,感到心疼。 五刀之后,他冷汗淋漓,步伐虚软,踉跄着退至一根石柱旁,慢慢滑坐。 染满血迹的手指松开,匕首哐当落地。 他这副面容惨白,双唇失色的模样,大大取悦了三王爷。 “哈哈……母妃,你看到了吗?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也有这么窝囊的一天!”欣赏着他竭力隐忍的神色,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二哥,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你怎知……”他捂着腹部那处最深的刀口,艰难开口,“等到的,是对的。” 扬起的嘴角僵住,皇甫辛阴冷的眼眸扫来:“在你心里,慧皇后做什么都是正确的!而我同样相信母妃,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什么错!” “如果,我盲目的信任母后,那么今天,就不会走进这间墓室,给你任何可乘之机。” 纵使满身血污,狼狈不堪,他眉宇间的威色犹在。 “哈,皇兄你还真是,公正严明识大体啊!”嘲讽的嗤笑。 她冷冷插话:“这便是,你与他的不同之处,我亦不信,教出如此仁义之子的母后,会是个恶人。” “你!”皇甫辛恼怒的哼道,“倒是找了个好皇后,伶牙俐齿得令人生厌!” “呵。” 他背靠着石柱,轻笑出声,正欲说什么,外面传来纷杂的足音。 第615章 一派胡言 “皇上!您是否安全?”隔着厚厚的墓门,暗十三大声喊道。 “嗯。”他稍稍提高嗓音,剧痛随即自胸腔处蔓延开,不禁一阵呛咳。 虽说避开了动脉,亦是受了极重的内伤,这般耗着,半个时辰内将陷入昏迷。 她担忧的望着他,暗暗使劲,试图挣脱开束缚。 皇甫辛面露讥刺,没有说话,等着看那群禁卫要如何解救他们敬重的帝王。 尧卫不知里面情形,按着原先旨意,扬声道: “于信阳县抓到张氏,的确如您所料,不曾投井自尽,而是偷梁换柱的逃回了老家。” 长长舒了口气,心底已大概有数,他沉声下令: “带过来。” “是!”一名禁卫奉命离去。 听闻略有熟悉的地名及姓氏,三王爷狐疑道:“什么张氏?” 他微阖上眼,尽量保持气息的平稳。 “怎么,不记得你那忠心耿耿的乳娘,张嬷嬷了?” “乳娘没死?”皇甫辛皱起眉,“又如何?当年逃出你母后的爪牙,如今,还不打算放过?” 他慢吞吞道:“人活得好好的,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要灭她的口?” 没有回应,那张满是恨意的脸,昭然写着明知故问。 “另外。”尧卫迟疑道,“余公公说,找不到娘娘和小太子,内殿并无人进出……” “哈哈……”忍不住再度得意大笑,“别找了,他们均在此处做客呢!” “三王爷!”暗十三顿觉情况有变,忙道,“皇上,可是有危险!” 说着,让众人赶紧去寻开启机关的办法。 然而,摸索半晌,每一块石壁皆按过,无任何反应。 一副将提议:“尧大人,干脆撒些黑火药,直接炸了这门。” 黑火药威力十足,再厚的石壁都能穿透。 “胡说!”暗十三呵斥,“真要炸了,怕是门还没开,这墓室得先塌了。” “幸亏你的属下有点头脑。”朝默不作声的他投去一瞥,皇甫辛若有所思道,“否则,一切将提前结束了。” 这时,健壮的禁卫半拎着一名抖瑟的老妇,疾步而至。 “皇上,张氏带到。” “让她……咳咳,自报家门。” 老妇低着头:“老身姓张,信阳人士,二十多年前入宫,曾当过三皇子的……乳娘。” “张嬷嬷?” 佝偻的身子一颤,虽然不是记忆中的少年嗓音,可熟悉的口吻,令其立即猜到此人身份。 “三、三皇子……” 皇甫玥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腿,轻按伤处,以维持清醒。 “说出文妃真正死因,如实交代,可免罪,若有虚言,处欺君之罪,诛九族。” 老妇吓得扑通跪地:“皇上饶命啊!” 他提醒:“文妃死了十多年,宫中……咳咳,再无危及你性命之人。” “是,老奴定句句属实。”张嬷嬷一五一十的道来,“娘娘一直不甘心当个普通嫔妃,守着小小的殿宇过完余生,她知道您不易与人交心,遂布了个局,让不知内情的三皇子去与您相处,待关系熟了,再自然而然示好,伺机在糕点茶水中悄悄下慢性毒……” 第616章 真相 “一派胡言!”皇甫辛怒不可遏的打断,“张嬷嬷,往日母妃待你不薄,现下为挽回皇上颜面,在此胡编乱造,良心何在!” “是,文妃确实给了许多赏赐,可最后要老奴命的,不正是那女人?”老妇豁出去了,发毒誓般道,“三皇子,若我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他的神色凝滞了,眼露迷惘,却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 张嬷嬷继续述说那段陈年秘事:“文妃是个有野心的,知道二皇子早晚要被立为太子,这个局作了很久,终于到可以实施的时候,寻思着神不知鬼不觉的下点毒,不致命,但能毁了身子,彼时一个病秧秧的太子,要如何继承大统,那定是要废掉的,而大皇子生母出身卑微,轮着往下,您获选的几率最大,只要合着几位大臣,再吹点枕边风,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不、不对!我明明看到皇后让母妃选……” “那是因为,事情败露!她终究低估了慧皇后的警惕性,太子年少,可身边的随侍暗中护得紧。”老妇怅然道,“至于选择,实为皇后宅心仁厚,考虑到您完全不知情,给了文妃两条路,一是告知皇上,听凭处置,二则是无声无息的自我了断,保全您的名声和地位。” 他似有所感,喃喃自语:“母妃,选了第二条路……” 张嬷嬷冷笑着戳穿:“她选第二条,仅仅是不甘心罢了!让皇上知晓,定要打入冷宫,弄不好还得降为奴婢,文妃心高气傲,哪里肯受那委屈,遂提前与老奴合计,编造一套谎言给您。” “从撞见所谓的真相,到洞中窥视服用毒药,皆在她的计算中,只为了让您牢记仇恨,好搅得慧皇后及太子此生不得安宁!” 踉跄一步,他惊得睚眦欲裂:“不、不会的……母妃不是这样的人,不是的!” 就算为谋求太子位犯下大错,可他是她亲生儿子啊! 老妇讥讽道:“文妃的温婉和善,全是伪装,也就我与几名贴身宫婢深知真实性情,她贪慕虚荣,工于心计,辟如那方家少爷,不就被骗得团团转?一直以为是文老爷拆散,哪里知晓,从始至终,没入过文家大小姐的眼!一块玉玦,当个宝贝似得,随唤随到的。” 墓室内外的众人,皆听得震惊。 话已至此,张嬷嬷不怕抖个利落,直言叹息:“三皇子,老奴旁观者清,当年由于贪财,什么昧心话都讲,可今日,得明明白白告诉您,她并不是个好母亲!不过把您当作所有物般掌控着,让您事事以她为信仰,根本没什么无私疼爱,只是令人心悸的占有欲罢了,为达目的,连亲生子亦利用,活生生诱您看了十天的惨剧,其心狠辣啊!” 石室,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皇甫辛粗重的呼吸声。 记了十多年的仇,恨了十多年的人。 所有事情,统统颠覆了。 心肠恶毒的皇后,其实大善仁义。 而他温婉的母妃,则卑鄙无耻。 第617章 同归于尽 “不是真的!骗我!你们都骗我!” 猛地一挥,剑刃划过墙角那一排石雕,哗啦啦——石料断裂,碎了一地。 双目暴瞠,心头的气血翻涌,三王爷陷入癫狂,放声怒吼: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不是!啊——” 定是张嬷嬷撒谎!定是皇兄的计谋! 否则他这十多年处心积虑,夜夜转辗,算什么? 为了复仇,舍弃光明的人生,活在想象的阴暗中,不敢有一点松懈! 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必须痛恨二哥,才对得起母妃。 为达目的,将背信弃义,卖国求荣的坏事做尽! 如果支撑信念的事实是一场卑劣的谎言,那…… “呵呵……哈哈……” 拖着剑砍烂了周遭所有祭品,继而疯癫的笑着以剑尖指向皇甫玥: “二哥……我知道,你安排的人,对不对?别妄想我会上当!” 他喘了口气,平静道: “你信了,只是……咳咳,不愿承认。” “皇甫辛!”苏迎春恨恨的挣扎,高喊,“真相大白了,还不快放我们出去!他失血过多,得尽快医治!若真出了事,整个大祁,乃至中原,会大乱的!你还要再添罪恶和杀孽吗!” “出去?”笑意转为苍凉,“出不去了,从进来,我就没想过活着出去。” 她大惊失色:“什么意思?” 墓门外,暗十三听闻对话,当即下令:“快,哪怕掘地三尺,也给我加紧找个出口来!” “是!” “呵呵……别白费心思了,这里马上……就要夷为平地。”癫狂的面容含着一丝解脱,“事到如今,得陪我走完这一遭,谁对谁错,孰是孰非,咱们到了下面再理论。” 说着,主动挑断了她双手的绳结,后退一步。 “去罢,让你们一家三口话别,黄泉路上,一个都少不了。”迎向她满是愤慨的表情,幽幽道,“皇嫂,你得谢谢我,情意承诺什么的皆为虚,唯有死,才是真正的不分离,难道你不想得到二哥永生的专宠吗?” 那双猩红的眼,浑浊不清,失了正常的神智。 三王爷,已然沉浸于心魔中,无法自拔了。 她无心与其废话,一获得自由,立刻抱起儿子,飞快的往石柱跑去。 忽地,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踩空。 隐约感到地面在晃动,一度以为是捆缚久了,腿软导致的错觉。 可随后,她发现,皇甫辛所言,或许并非恐吓。 他们真的极有可能,要葬身于此了。 咚!咚!连续不断的撞击声自远及近,有轻有重,震得整个石室嗡嗡作响。 同时伴随着,物体落地的轰鸣和爆破之音。 暗十三猛地一凛,勃然大怒:“哪个混蛋抗命用了火药!” “大人,没有啊!” 禁卫们一边躲避着散落的石块,一边高声否认。 副将匆匆赶来,禀道:“从后方地宫开始的,应是早就埋下了,估计不到一刻就会全部塌陷!” “去,召两百个身强力壮的!”尧卫一咬牙,“给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这门推倒!” 皇甫辛淡笑着,对周遭的响动,充耳不闻。 一手提剑,一手怀抱牌位,看着上面的字,自言自语: “母妃,我知道,你是爱我的,等着,我带他们下来,向你赔罪。” 第618章 倾尽一生的温柔 跄踉着奔至角落,把儿子放下,叮嘱其乖乖坐着不许动,随即扑到他面前。 近看,方知情况有多遭。 虽然第一时间封了气血穴,可到底刀口太深,渗出的血,不仅湿透衣衫,甚至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眼底泛起青黑,唇色淡得几乎看不出一丝颜色。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再次汹涌而出。 快速解开外袍,她开始撕单衣的布料,嘴里念念有词: “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嘶——扯下一大块,瞪着五处同样严重的伤,唇在抖,手在颤,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勉强稳住心神,用那团布按压住腹部。 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白布渐渐成了红布,手心亦一片粘稠。 “怎么办,怎么办……” 泪水扑簌扑簌掉个不停,她抬起手臂飞快拭去,吸了吸鼻子,佯装镇定道: “门很快会撞开的,太医就在外面……” “嘘。” 他握住她忙碌的柔荑,指尖的凉意自手背爬进她的心底。 望了眼不远处的皇甫辛,确定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方轻声道: “囡囡,听我说,左后方石壁有一道暗门,待会儿一按下机关,就抱起致儿跑,不要回头。” “有出口?”她惊喜低呼,忽地一愣,“但你伤势这么重,得我扶……” 他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重而已,不过的确无法运气带你们疾行,所以你得拼尽全力的跑,并且护好皇儿,能做到吗?” 她重重应诺:“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染着斑驳血迹的修长手指,虚虚拨开她额际散乱的发丝,眸底漾起似水柔情,“你一直做得很好,为孤最骄傲的学生。” 一个“孤”字,令他们仿佛回到了那庭院深深的东宫。 她不禁轻喃:“殿下……” 轰隆!整个石室剧烈摇晃起来,烛台啪嗒啪嗒倒了一地,墓室顶部出现裂缝,细小的石子纷纷洒洒。 黑眸一缩,时间不多了。 “帮个忙。”自怀里取出个物件,搁在她掌心,他语带玩笑道,“外衫破了,我怕会弄丢,回头你追究起来,可没法交代。” 她诧异的低头,一只小巧精致的福结。 看得出拥有者相当爱惜,这么久,除了表面微有磨痕,红艳如旧。 她简直哭笑不得,此种危急关头,还在意这个,看来他真是没什么大碍。 塞入袖袋,她随口道:“待回了宫,我再为你结一个。”省得天天当个宝贝似得小心揣着。 他细细打量着她秀美的眉眼,低呐:“好。” 大概确定了暗门的位置,她抱来小包子,搂得紧紧的,做好准备。 “开合比较快,我为你争取些时间,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别回头。”他沉声交代。 “嗯。”她的表情认真且乖巧。 眸色幽暗几分,倏地展臂拥她入怀,深深吻住微张的红唇。 皇甫辛阴鸷的目光投在他们身上片刻,不感兴趣的缓缓收回。 这是一个短暂又绵长的吻,似倾尽了他一生的温柔。 “你……”对此不合时宜的亲昵,她略感不解。 第619章 决绝的笑容 “嘘,刚刚三弟起疑了。” 她恍然,任由他意犹未尽的再次吮了下唇角。 末了,用干净的手指轻刮小包子的脸颊,称赞道: “朕的皇儿,果然沉得住气,只是何时才能唤句父皇来听听?” 小太子望着神情憔悴,失了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男人,愣愣的张开小嘴,似乎想唤一声,可依旧不会叫。 “好吧,朕等着。”他隐有失望的笑了笑。 咚!咚!掉落的石块越来越大,随着震动,往角落滚去。 火药的威力,波及主墓室了。 他摸向之前那把匕首,藏于袖中,另一手探到石柱侧面,盯着她的娇颜,坚定道: “跑。” 刹那间,她什么也顾不上,不由分说的挟紧儿子,拼命往那个慢慢敞开的暗道狂奔。 脑中唯有一个信念——不可以让他担心。 在她的认知里,皇甫玥向来才智过人,武艺精湛,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今生,他们曾遇到过那么多次危险,都被他一一化解。 这回,连三王爷尚不知晓有此道暗门的存在,她的殿下,想必早算计好一切。 遂以,她要做的,便是信他。 护着怀里的稚儿,她纤细的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灵巧闪过大大小小的落石。 嘈杂间,隐约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逼近。 与此同时,一记闷哼,在她身后响起。 别回头。 他的叮嘱犹在耳畔回荡。 硬生生忍住,她一口气冲进黑黢黢的洞口,旋身打算迎接紧随而来的男人。 然而,入眼的却是阖上一大半的石门。 愕然望去,他坐于原地,根本没挪动半分。 不远处的地上,半跪着皇甫辛,大腿处扎了一把匕首。 他,骗了她。 什么伤势并不重。 怕是自认无法赶到暗道,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亲自护送他们母子一程。 在她震惊的眼神中,他抬手狠狠击向柱子,微凸的石钥顿时四分五裂。 他彻底截断了三王爷疯狂的妄念,也断了最后一条逃生的路。 “殿下——!”她痛苦嘶吼。 放开儿子,双手死死扒住快速移动的洞门,竭力往反方向推。 十指陷进砺缝中,指关节发白,指尖磨破,沁出了血珠。 可这点力气,犹如蜉蝣撼树般,起不了任何阻止的作用。 暗道紧闭之前,朦胧的泪光里,她看见他弯起桃花眼,以口型无声道: 囡囡,我爱你。 轰隆!墓室内的昏暗烛光消失了。 她的面前,仅剩一道冰冷石墙。 “殿下——!啊——!” 抡起拳头,不顾一切的砸,她哭喊着,嗓子痛到沙哑。 整间墓室仍在不断塌方,暗道也不安全。 可她完全丧失了理智,眼中只有他那抹决绝的笑容。 确定他们逃出,皇甫玥舒了口气,背靠已有裂痕的石柱,高喝道: “快走!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照顾好致儿!” 幸亏有个儿子,否则,他真怕那傻女人,会固执的相守。 闷闷的敲击声,停了。 他扬起唇角,笑得很是开心。 这一世,他总算护住了她。 目前朝中稳定,四海升平,有萧忆他们辅佐,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回忆着两人之间的美好过往,正欲阖上眼缓缓神。 蓦地,一道奶声奶气的呼唤传来: “父皇——” 第620章 湮灭 清澈童音似划破苍穹的光束,一下子穿透了他的心。 双眸倏地瞠大,恍惚间,他以为出现了幻听。 “哇——父皇——” 像是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氛,静默乖巧的小太子放声大哭起来。 垂于身侧的手指,蜷缩握紧。 哐!相隔数米的地方,一大块石板掉落,砸出一个深坑。 这地方,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猩红着眼,沉声吼道:“带儿子走——!” 求她了,快走罢,别让他忧心难安。 暗道内的石壁开始喀嚓崩裂,她咬咬牙,抱起嚎啕的稚儿。 “皇甫玥!等我——” 无论他将要去何处,请等等她。 躬着身,护住儿子,任由散落的碎石击打后背,朝着隐有光亮的地方,跄踉而行。 “好。”他轻轻的自言自语。 眼眶酸涩,热意浮起。 “父皇——哇——” “父皇——” 一声又一声的稚嫩哭喊,渐渐远去。 纵使男儿有泪不轻弹,也只因为未到伤心处。 “呵……”他低低笑出声。 笑着笑着,噗地溢出一口血。 咸涩的泪混合着鲜红,蜿蜒没入衣襟。 哐当!软剑落地。 皇甫辛仿佛被什么刺激到,失了魂般瘫软,那双浑浊的眼,却是恢复了些许清明。 “难怪胸有成竹,这条密道,便是你的后手吧。” 他不置可否:“百密……咳咳,终有一疏,每个人皆如此。” 清晨那道密报,正是抓到了出逃的工匠之子,若非知内情,他的确不会轻易涉险。 甘心困于此地,本意为对峙出实情。 不曾想,发展成这般局面。 无心再深究,三王爷望着混乱的墓室,幽幽道: “二哥,你知道么,之前那个孩子,是我亲手害死的。” 他意外投去一瞥。 皇甫辛自嘲的笑了笑:“我的人生,不能有软肋呢,付出感情,拥有子嗣,都是复仇的大忌,会消磨坚定的意念,看来啊,我骨子里流淌的,不愧为母妃的血,够狠。” 抬手比划了下,满面怅然:“若还活着,大概这么高了,应该早就……会叫父王了吧。” 他没说话。 当迷了心,丢掉处事的准则,终要彻底走上不归路,害人害己。 咚!摆放牌位的石桌轰然倒下。 皇甫辛出神的盯着,突然开口: “石桌后有条小道,是用来埋火药的暗渠,通往山腰的口,或许还没塌,皇上,你……走吧。” 原本阖拢的眼,猛地睁开。 “能不能出去,全看造化了。”长吁了口气,淡然道,“希望你还有机会,当面回应小侄子的那声父皇。” 支起身子,疼痛立即传遍四肢八骸,他强忍着,跌跌撞撞的摸到门,推开。 就着微弱的光,大致看清暗渠里的情形。 石块封住了至少一半的道,还在不断掉落。 一片漆黑,弯弯曲曲,一眼无尽,似乎一不留神,就会毙命于半路。 没有犹豫,他弯腰正欲钻入,身后响起皇甫辛歉然的低喃: “对不起,二哥。” 顿了下,他微微颔首:“嗯。” 得到这声回应,三王爷满足的闭上了眼,仰躺于地面,全然放松。 “二哥,我们去比剑吧!” “好啊。” “看谁先到校场,一二三,跑!” “三弟,你又耍赖!” “哈哈,来追我啊——” 高高的宫墙旁,两名小少年一前一后恣意奔跑。 他们无忧无虑的追逐嬉闹,脸上洋溢着真挚笑容。 是什么,让这份笑容,变了色。 “呵呵……哈哈……”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 咚!整个墓顶砸下。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恩怨情仇,随之湮灭了。 漆黑的暗渠,一道摇摇晃晃的身影。 眼前是红色的血雾,耳畔是粗重的喘息。 第621章 掩埋 起初,还能凭着毅力,疾走几步。 慢慢的,双足如同灌了铅,越来越沉重。 一手扶住石壁,大口大口喘气,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滴下。 视线模糊不清,仅剩一点若隐若现的光,指引着他蹒跚前行。 不能停,不可以停。 尖锐的石子纷纷洒洒,他顾不上躲避,任由其插入宽阔的脊背。 终于,光点扩成了光圈,希翼触手可及。 他压下胸口翻涌的疼痛,提气欲加快速度—— 喀嚓!头顶传来异响。 神智一凛,下意识往前扑去。 来不及了,哗啦——石块掩埋了颀长的身躯。 地动山摇间,侍卫们喊着号子,仍在竭尽全力的推门。 “尧大人,撞不开,估计堵住了!” 未等暗十三回应,有人提议: “墓道快塌了,我们要不要撤?” “撤你他妈的!”尧卫忍不住爆粗口,“皇上,皇后和太子全在里面,往哪撤!” 被骂的年轻侍卫抖瑟着不敢多言,心道再待下去,大家皆会活埋的。 尧卫何尝不知,但哪有脸就这样出去。 狠狠地一击纹丝不动的石墙,大吼:“啊——混蛋!” “发现皇后娘娘和小太子!”一人匆匆而至,高声禀报。 浑身一震,惊喜万分:“快!去看看!” 当来到那处隐秘的出口,满身血污的女人正领着数人手持盾牌及兵器,准备重返甬道。 “娘娘,您不能去!”暗十三慌忙拦住,“交给臣等便妥。” 她充耳不闻,闷头绕过,直往小洞冲。 然而,还未入内,轰地一声,眼睁睁的,那幽暗的入口闭合了,扬起一阵漫天土灰。 纤细的肩头抖了抖,她未置一词,扔掉盾牌,跪趴到地上。 伸出血迹斑斑的十指,用力挖。 “娘娘!”尧卫惊呼。 知道劝不住,赶紧召集众人:“上工铲!” 铲子只能挖土,大大小小的石块,还得用手搬。 就算百人一起,一时半会也搬不尽。 她咬着唇,重复抬起——丢开的动作。 为什么这么多。 为什么,仿佛永远搬不完? 他在等她呢,得快点,再快点。 “娘娘!”一侍卫气喘吁吁的跑来,迟疑道,“刚刚,墓道的门塌了,外墓室恐怕……” 塌了…… 脑中嗡嗡作响,她恍惚的垂眸。 面前的石块,布满了鲜红和泪水,那双青葱白玉,血肉模糊。 没有回首,她平静下令:“驻扎山底的军队不动,行宫所有禁卫,分散开,从此处往山下翻找,每一寸皆不要放过!” 她在赌,墓内还有其他暗道。 向来温柔淡笑的女子,此刻冷然坚毅得判若两人。 尧卫不由肃然,躬身道:“是!” 上千名禁卫,满山遍野的搜寻。 她依然与留下的侍卫一起,继续疏通暗道。 无论生死,她都要带他,回宫。 那里,有她和小包子,有满苑的迎春花。 日头渐渐偏西,哭闹的小太子筋疲力尽,于珠夏怀里沉沉睡去。 宫婢拈起打湿的帕子,轻轻拭净小脸,抬头看了眼强撑的纤影,默默叹息。 余四亦赶到,陪在她旁边,却不忍阻止,只能抢着多搬些大石块。 第622章 娘娘,找到了 “娘娘!找到了!找到皇……” 忽地,一道嘹亮的喊声响彻天际,由远及近。 余公公一惊,飞身揪着来人低吼:“情形如何?” “不、不……”侍卫喘了半天,为难道,“不知道。” “什么叫不知道!”余四急了。 若真出了祸事,且要挡住皇后娘娘。 她的情绪已近崩溃的边缘,受不得半分刺激啊。 既是皇上拼死相护的,作为近侍,必得尽心顾其周全。 “带我去。” 余公公呐呐:“娘娘……” “带我去!”不容置喙的口吻。 半人高的草丛中,趴着一名男子。 后背嵌满密密麻麻的碎石,有些地方,隐可见森森白骨。 从塌陷的洞口至此,一路蜿蜿蜒蜒的血迹。 他一动不动,胸膛未见起伏。 禁卫们肃穆的立着,不敢轻举妄动。 初一见此景,她顿觉眼前一片眩晕,虚软的双膝差点撑不住躯体。 掐紧指尖,疼痛刺激着神智,保持冷静。 她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唤道:“张太医。” 随行太医连忙上前,并指探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张太医的眉头越蹙越深。 她掰开无力的大手,将自己的柔荑整个包住,试图温暖冰冷掌心。 须臾,半眯的老眼倏地一亮:“有脉象!” 闻言,众人皆松了口气。 未等这口气松到底,老太医又对她道:“娘娘,恕臣直言,伤势太重了,若不是圣上求生意志强,且有内力护心,怕挺不到现在,可行宫的药材有限,最好立即回京医治,但……这样子,根本没办法颠簸。” “余公公,用最快的马车,大约多久到承明宫?” 余四想了想道:“当下申时,快马加鞭,约三个时辰,亥时可到。” 她抬眼,直直盯着张太医:“如果不回京,熬过今晚,有几成把握?” 这是,要听绝对的实话了。 “臣无能……一成。” 一句话未出口,就算药材齐全,也不过四成的机会。 留还是回,陷入两难的境地。 在场所有人,甚至全大祁的臣民,没一个,能为她拿主意。 轻抚他苍白的脸庞,喃喃低语:“殿下,这一回,换我护你。” 起身直立,她有条不紊的安排:“尧禁卫,封锁消息,不许任何人泄露皇上的行踪,违者斩。” “余公公,备车,拆掉坐榻,铺上厚草和棉絮,直接驶到山腰处。” “顾将军,命人先行回宫,传本宫口谕,以良太医为首,做好救治的一切准备。” “冉统领,拨五百精锐骑兵随后,其余人,静候不动。” 午后的阳光透过密林,洒在她肩头,投下细细碎碎的光影,姿态凛然且不容小觑。 “臣等,谨遵皇后懿旨!” 平坦的官道,一辆八匹骏马牵拉的车撵,急速飞驰着。 为减轻车身重量,达到最快,她只带了张太医一人。 担心盲目取出碎石,会导致加重,便维持原样,未作处理。 他侧着头,趴在柔软的草垛上,除了微微晃动,几乎不受颠荡。 张太医时刻关注脉象,每隔半个时辰,喂一颗补气血的药丸含着。 第623章 今晚,很重要 小包子偎依在她怀里,小手不自觉攥紧母后的衣衫,睡梦中犹不安稳,时不时抽泣一声。 她靠着车厢壁,双眼一眨不眨的,凝望着他。 余四驾车,符七坐于一侧,每经过一道城门关卡,便高举手中的朱色令牌。 马车一路通行无阻,没耽搁半刻。 亥时不到,即进了宫。 “吁——”骏马躁动的喷着气,累得口嚼处一圈白沫。 夜色沉沉,承明宫灯火通明。 她将儿子托付给乳娘,转身步入内殿。 龙榻上的男人,毫无转醒的迹象。 良岑小心的剪碎衣衫,除尽后,背部的伤一览无遗。 “呜……”她捂住唇,红着眼眶,不忍的撇开视线。 从肩胛到腰际,皮肉无一处完好。 “棘手。”几位太医纷纷摇头。 这万一造成再次血流不止…… “再棘手,也得取。”良太医毅然道。 行医者,最忌畏畏缩缩,犹豫不决。 “老王,你施针,封住膺窗穴。” 王太医此刻顾不上称谓了,惊呼:“你小子要做什么?那是死穴!” “用得巧妙,死里逃生。” 老太医沉吟半晌,道:“你打算缓滞气血,我可告诉你,这针扎下去,不能超过一刻,否则……” 良岑胸有成竹:“一刻,足够。” 纱布,药粉,铁镊……所需用品一字排开。 “你们谁,让皇上趴在膝头……” “我来。”这句话并非询问,她很干脆的侧坐榻边。 良太医欲言又止,终究一叹:“忍着些。” 她略有不解,这话,该是对皇甫玥说罢。 不过,他许是听不见的。 膺窗穴,于胸骨中线第三肋间。 当王太医娴熟的没入金针,良岑迅速拔出第一颗碎石时。 总算明白,为何让她忍着些。 随着利器脱离,鲜红的血肉绽开,留下一个见骨的窟窿。 她眨眨眼,深吸了口气,胸腔处疼得快要窒息。 哐!哐!一颗颗尖石抛入旁边的小盆。 良太医下手十分精准,称得上又快又狠。 未因为伤口的狰狞,存一丝迟疑。 她扶着他的肩头,心底泛起阵阵凉意。 明明应是痛楚难忍的,连麻沸散都不曾服用,怀里的人,却没有一点颤动。 若非微弱的鼻息拂过她臂弯的肌肤,甚至以为他…… 这短暂的一刻,对于她来说,格外漫长。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她麻木的看着,生生咬破嘴唇,尝到了腥甜的滋味。 恍若墓室中,他给予的那个吻。 “娘娘,其实外伤并不重要。”良岑脸色凝重道,“只要熬过今晚,内息稳定,我即可用那株百年紫灵芝,白骨亦能生肌。” “今晚……” “对,到明日辰时,差不多就能断定,是否……”话语顿住,硬着头皮讲下去,“有救的必要。” 她茫然的喃喃:“我陪他,陪着他……” 一直没出声的紫鹃嗫嚅:“娘娘,您一身脏污,好像还带着伤,让奴婢先侍候您……” “不用,我不离开。” 她不想离开,不敢离开。 只怕,离开前一眼,会是最后一眼。 第624章 彻夜难眠 “表嫂。”良岑忽地唤道,“你这样,他会心疼的。” 青丝散乱,额头破了两处,血迹滑至下颌,干涸凝固,背后同样有大大小小的划伤,沁着点点殷红。 “你忍心,让表哥在昏迷中犹不安稳吗?况且,你要陪的,不仅仅是今晚。” “对,不只是今晚,我不可以倒下。”她自言自语着,转身往殿外走,“来人,沐浴,更衣!” 简单的梳洗,处理妥伤口,她逼着自己用膳。 “娘娘,您……慢点吃。” 紫鹃见她面无表情,完成任务似的扒着饭粒,无奈的舀了碗汤搁至一旁。 前后花了不到一刻的光景,披了件罩衫,匆匆返回内寝。 宫人们正取下小烛,换上能彻夜长燃的圆蜡。 跳跃的火光,映出他惨白如纸的侧颜,显出几分暖意。 “你们先出去吧,侧殿候着。” 她想,单独与他待会儿。 “是,娘娘。” 细碎的脚步声远去,殿门阖拢。 脱鞋上榻,她蜷缩着侧卧榻边,用炽热的目光,细细描绘他的眉眼。 “皇甫玥,有些话,我从未说过,今晚,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仿佛回到十五六岁,她略带羞涩的,低语女儿家的小心思。 “上元灯节,我第一眼看到你,当时就在想啊,哪来这般俊美的公子,笑起来真好看,莫不是从天而降的神仙?神仙嘛,自然是用来供奉的,遂起初对你,有点敬畏的呢。” “相处中,你待我……温柔中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坏,像伸出个小勾子,在心间晃啊晃,渐渐地发现,就算只是单纯的走在你身旁,亦满心欢喜。” “知道吗,前世死时,分明那般痛那般怨,然而今生见了面,除了决定守住内心不再躁动,我竟没多少报复你的想法。”怅然的笑了笑,“现下想想,只因你曾给予的宠爱,不知不觉铭心刻骨,让我,没办法去真正的恨,以至于后来自欺欺人,寻思着不是同一世的人,或许可以,再试试……” “哪知道,你还是你,呵,真好……谢谢你爱我。” 她近身上前,轻轻吻住那没什么温度的薄唇。 “殿下,相守于朝朝暮暮,君无戏言。” 整整一夜,她未合眼,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两人之间的过往趣事。 直至天色发白,朝阳初升,辰时将至。 他静静的趴着,虽然孱弱,但呼吸绵长不促。 她试了额温,没有发烧的迹象,高高悬挂的心,稍稍放下。 “咳咳……”倏地,他剧烈喘咳起来,双颊随即泛起诡异的红。 大吃一惊,连忙高呼:“良太医!” 候于侧殿的良岑与众太医立即赶到,望闻问切后,面色突变。 “不好,气血受阻,呈倒流之趋!” “快!施针!” “这药方,三碗水,熬半碗来!” “脉象弱了,压劳宫穴!” 她跄踉着退至一旁,望着太医们神情严肃的忙碌。 望着宫人们来来回回,递药汤和温水。 望着他唇边溢出的缕缕鲜红,及青灰枯槁的气色。 那是一种,沉沉死气。 第625章 致儿会乖的 “没事……没事的……” 攥紧指尖,裹着纱布的伤处,再次沁出血珠,可她浑然不觉。 “娘……娘……” 小小的孩童蹒跚着冲进来,身后跟着满头大汗的乳娘。 “娘娘,小太子一醒,就吵着要您……” 此时的她,无心顾及其他,随口道:“抱走。” 闻言,皇甫致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腿,死活不撒手。 “小太子,娘娘忙着呢,乳娘陪您玩儿,好不好?”妇人软声软语的劝着,“玩您最喜欢的游戏,还有点心……” “不!不!” 向来听话的孩子,头一回耍起脾气。 吵得原本就心烦意乱的她,情绪迸发,怒吼道: “抱走!” 摇晃拉扯的小手顿住。 她如梦初醒,怔怔低头,对上一双小桃花眼。 漂亮的眼儿,盈着满满的委屈,扁了扁嘴巴,努力表达想法: “娘……致儿要……父皇……父皇……” 小手指向床榻上的男人,重复着: “父皇……骑……” 那个嘴上嫌弃,怀抱温柔舒适的男人。 那个背影高大,像是能撑住天地的男人。 那个会举高高,任由骑在脖颈上玩风车的男人。 总要求唤他,父皇。 可真的唤了,却不再回应了。 她抖着唇,忍了一夜的泪,终于夺眶而出。 蹲下身,抱住软软的小身子:“对不起……是娘亲不好……对不起……” 小手煞有其事的拍了拍她的肩,小包子奶声奶气道:“娘,不哭。” 父皇说过,不可以让娘伤心。 现下男人没法宽慰,就让他来吧。 她轻抚儿子白嫩的小脸: “你也想陪着父皇,是吗?” “嗯!”用力点头,想了想加上一句,“致儿,乖的。” “好,咱们,一起。” 青葱柔荑与白嫩的小手牵着,一大一小两抹身影,相依而立。 乳娘抹了抹眼角,叹息着去为小太子备点膳食。 约莫一个时辰后,良岑拭去鬓角的汗,就着宫人端来的温水净了手,快步走到她面前。 看着女人紧张到屏息的模样,缓了缓神色: “别担忧,第一关已经熬过去了,明日起,我会试着用紫灵芝做引子。” “引子?”她不解的追问,“为何不直接熬制服用?” 理解她迫切的心情,良太医慢慢解释:“这种灵药乃大补,对体虚者来说,是药亦是毒,且看他本身的接受程度,若无法吸收,甚至有排斥性,那……就得寻其他药材了,不过,确实没有紫灵芝效用强。” “好。”她郑重行了一礼,“但凭良太医做主,放心大胆的治,不用有任何后顾之忧。” 这句话,令良岑微微发愣,不免唏嘘。 不枉多年来,表哥呵护培养,此女如今的气量及果断,完全配得上后位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 皇甫玥的身体,亏损太大,果然如所料,对紫灵芝产生了明显的排斥反应。 前三日,好不容易喂下,不消半刻,便会全数吐出,同时伴随着咳血的现象。 第四日,就在良太医怀疑自我,踌躇着要不要换一味药时。 男人气息平稳,未出现异样。 长吁一口气,亦不敢有半分松懈。 毕竟只是不排斥,生肌复骨的过程极其艰辛痛苦,不知皇上是否受得住了。 次日,她正端着碗,用小汤匙,喂他喝药。 药力需趁热,遂捧在掌心的碗是滚烫的,虽隔了块布,热气仍熏得手指发红。 “娘娘。”余公公进了内寝,表情有些焦急。 “等等。” 她头也不抬,舀起一点药汤,吹凉些,送入唇间,再重复。 不紧不慢的全部喂完,又细心的拭去残渍,方起身道: “到外面说。” 第626章 护你江山稳定 “消息,怕是压不住了。”余四烦躁的徘徊,“从前天起,玄清门外就有求见圣上的大臣,奴才给挡了回去,可愈演愈烈,什么风言风语都有。” 她垂下眼,平静道:“他们说什么?” “无非就是议论皇上的伤势有多重,忧心大祁的江山无人做主,还有说……”余公公迟疑片刻,咬咬牙,“说您压丧不报,与外戚勾结,打算挟小太子当傀儡,谋篡……” “呵。”她一声冷笑,“这个外戚的说法,不会无风起浪,去查,谁在外面顶着本宫的名号,趁机胡言乱语!” 余四微讶,随即应道:“是。” “另外……”她行至窗边,望着苑内萧瑟的景象,眸光凌厉,“传令下去,明日早朝,所有臣子将侯必须到场,与其让他们妄加揣测,不如亲自给个心安,堵悠悠众口。” “召陆相,周太傅,江太尉,翰林院严大学士,林将军,兵部尚书及袁大人,进宫,半个时辰后,至上书房议事。” “是,娘娘圣明!”余公公内心隐有激荡。 她偏头看了眼榻上的男人,暖了眸色。 殿下,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毅然转身推开殿门,迎向冷冽的朝阳。 秋风凛凛,吹得衣袂翻飞,她目光坚定,沿着长长的花廊,大步往前,不曾回首。 景元四年,孟冬念六日。 未央宫内,群臣齐聚。 有人眼尖的发现,龙椅旁摆了张雕花宽椅,还搁着垫脚的矮凳,不知何缘故。 卯时,天际青白,余公公于殿前唱喏: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 “怎么会是她来?” “这算什么?”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道绯色的身影自正门跨入,一袭最正式的皇后袆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端得是雍容华贵,绝代凤姿。 女人怀里的小童穿着玄色太子冠服,发束玉冠,清灵俊秀。 行至地台,她蹲下身,让儿子自个儿站稳,顺手理了理衣袍,轻声道: “去吧。” 在大家诧异的眼神中,皇甫致一步一步的爬上了高台。 虽然吃力,但毫不犹豫。 迈着短短的腿儿,终于跨上最后一个台阶。 转头看了眼下方,清澈的黑瞳,微露无措。 数百双形形色色的眼睛,齐刷刷盯着,饶是成年人,亦有怵意。 她盈盈而立,以微笑鼓励。 小太子记得母后的叮嘱,要为父皇争气。 收回视线,小身子摇摇摆摆,继续往前走去。 余公公捏紧麈尾,不由屏息凝神。 皇甫致未对那张龙椅存过多好奇,径直爬上矮凳,接着扒住宽椅扶手,灵活的扭身坐稳。 小腿儿规规矩矩的悬着,背脊挺得直直的,双手虚虚放置两旁。 小太子紧抿小嘴,面容竟有丝不符年龄的沉稳。 余四立即高喝:“礼——” 苏迎春率先一展宽大的衣袖,郑重行了一礼。 百官恍然大悟,叩拜道: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千岁万福,皇后娘娘金安!” “免——” 脆生生的童音响起,在这肃穆的大殿内回荡着。 每个人脸上,均露出震惊的神色。 第627章 你的囡囡,厉不厉害? “诸位,今日早朝,本宫做主,携太子于此,只为申明几件事。”她款步姗姗至殿中央,微扬下颌。 “首先,皇上为平内乱,身负重伤,属实。” 除了几位知情的不动声色,其他人顿起一阵骚动。 “其次,伤势初稳,由太医院日夜看护,不劳各位操心费神。” 言下之意,勿要传妄语,乱人心。 她环视一圈,故意在其中数人身上稍作停留。 被“点到”的臣子吓得缩起脖子,后背浮上一层冷汗。 “本宫封后前就断绝苏家亲缘,养父母亦云游四海,不问世事,而皇上,不仅是大祁的君,更为本宫的夫,唯一的倚靠。” 她回望那个空荡荡的龙椅,柔了眸色。 朝臣们微有触动,殿内缓缓安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能体现尔等的忠诚与能力,君臣一条心,国家方能繁荣安定,不受动荡。” 说罢,她撂起衣袍后摆,荡开一圈绚丽的涟漪,对着天庙方向,落落跪拜。 “臣妾苏氏迎春,第十九代凤主,对宗祠立誓,定守护大祁江山稳定,相拥者,敬,谋逆者,诛!” 殿内鸦雀无声。 陆相跨出一步,朗声道:“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周太傅,林将军,严学士等重臣,纷纷出列。 “臣等,为国家,效忠终身!” 事到如今,百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苏皇后先让儿子坐在龙椅旁,自己则立于堂下,昭示并无谋权之意。 而小太子出人意表的得体举止,与身俱来的帝王之气,且安了众人恐后继无明君的心。 加上刚才那番立誓,暗中警告了敢伺机作乱的候将,若有不当行为,彼时,可以名正言顺的诛。 三连击,本就稳妥。 现下,朝中几位做主的臣子又放了话,意味着一半以上的权利及兵力,皆支持皇后的决定。 群臣心服口服,齐齐伏首: “为大祁,效忠!愿吾皇,早日安康!” 一束朝阳破云而出,照向未央宫的琉璃瓦,绽放出夺目光彩。 她看着那道光,淡淡笑了。 殿下,你的囡囡,厉不厉害? 平息完朝中混乱,伤势的治疗也到了第二步。 “加大药量,生肌续骨,通气血。”良岑指着方子道,“只是几日的调理,身体各方面确实未达最佳条件,可等不及了,短时间内不长出新鲜的血肉,填补那些窟窿,终是抗不下去的。” “会……很疼吗?” 良太医不愿瞒她,诚实道:“很疼。” 她闭了下眼,犹不死心的问:“有……多疼?” “让人生不如死,若无足够强的求生意志,会想着解脱。” 她没有多言,默默走到榻边,久久未动。 短短数日,他消瘦了一大圈,两颊微陷,所幸开始慢慢恢复知觉。 是好事,亦是坏事。 因痛楚略有清醒,继而再痛到昏迷,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包扎的纱布湿了干,干了又湿,几乎来不及更换。 “娘娘。”紫鹃匆匆入内,对她附耳,“慈安宫出事了。” 皇祖母? 思及这么多天,还未去探望过一次,她一凛,忙道: “快,备轿!” 第628章 令人生畏 甫一踏入寝宫,她就觉得情形不对。 大殿的宫人们哭成一片,内殿则人影绰绰。 撂起纱帘,含冬红着眼眶,请了安,道: “娘娘,太皇太后……快不行了。” 她大惊:“为何不早早禀报!太医……” “咳咳……是哀家不让说的。” 华太后半躺于榻上,精神气儿比往常要好,可任谁都看得出,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她疾步上前,跪于榻边,握住了那只干瘦的手。 “皇祖母……” 长卧病榻两年多,到底灯枯油尽。 “你们出去罢,哀家与皇后……有话要说。” “是。”含冬吸吸鼻子,领着侍婢们出了内寝。 苍老的手覆在柔荑上,轻轻拍了拍。 她垂眸,蓦然发现指尖犹裹着纱布,慌忙想抽回。 “皇上,近来可好?”像是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老妇淡淡问道。 她当即展开笑靥,若无其事道: “挺好的啊,只是江东那边出了点状况,他去……” 重重一声叹息传来: “皇后啊,还瞒着哀家那。” 心口突地一跳,她嗫嚅:“皇祖母……” “这宫里的消息,能藏多久呢,哀家是老啦,不代表糊涂。” 浑浊的眼,透着一如既往的精光。 她怯怯不安道:“臣妾擅作主张……” 严格追究起来,算是后宫干政的大事。 “这个主,做得好啊。”华太后一脸欣慰,“孩子,辛苦你了。” 连日的疲惫与惊惶不安,因这句肯定,烟消云散。 她含泪笑道:“为大祁效力,臣妾之幸。” “玥儿有你这样的皇后相伴,他之所幸……”扛不住困顿似得皱了皱眉,老妇吃力的呢喃,“朝颜啊,待哀家去了,不要哀伤,向老天借了两年多的命,有生之年看到致儿那般可爱的小曾孙,够了……足够了啊……” 她急切道:“我现在就命人抱来!” “含冬——” “等不及了……”喘息渐渐加剧,忽然想起什么,努力聚着涣散的瞳光,“矮柜下……第三层,有一对……玉玦,代哀家送给……隽儿和……珊儿,决定的路,要……坚定的走下去……” 水眸倏地瞠大,她不敢置信的望着华太后。 原来,皇祖母心知肚明,却……什么也没说。 “嗳。”老妇虚弱的笑了笑,“一切……皆会好起……来……” 臂腕一松,手指自她的掌心滑落,垂至一旁。 看尽世间繁华的尊贵女人,满足的闭上了眼。 “皇祖母——!” 她凄凄恸哭。 冉冉暖香中,女子失了魂般跪坐着。 来来回回的宫人,纷攘嘈杂的声音。 将形影相吊的她,包围。 从此,这偌大后宫,全靠她一人撑起。 丧钟响,所有皇亲国戚换素服,举哀七日。 相关事宜,由苏皇后一手操办。 第十七代凤主,风光大葬。 最后一日清晨,按祖制,众皇亲扶棺至玄清门。 苏迎春抱着儿子,走在前方。 轰——沉重的宫门大开。 礼官唱喏:“拜——” 她肃然跪拜,小太子绷着小脸,学得有模有样。 车轮滚滚,灵柩车愈行愈远,驶往皇陵。 “礼毕——” 她款款起身,一阵眩晕袭来,脚下一个趔趄。 “娘娘!”珠夏连忙搀住。 稳了稳心神,她摆摆手:“没事。” 随即转身,准备回殿处理剩下的琐事。 珠夏凝望着她的背影,纤细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娘娘,瘦了好多……” 紫鹃与其一同注目,担忧道: “皇上那边,还没个准话,太皇太后又……唉,已经许久未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不过,我觉得娘娘好厉害的,相信无论发生什么,均能坦然面对。”珠夏面带崇敬道。 “是啊……” 女人行走在宽阔的宫道上,脊背挺得直直的,仪态端庄得无可挑剔。 青丝绾得一丝不苟,神情从容不迫。 天气转寒,冽风扬起白色的素服,飘飘渺渺。 令人,生畏。 第629章 舍不下,放不开 痛。 这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痛楚。 前胸后背如同在火上燎烤,无论怎么挣扎,皆闪躲不开。 不仅如此,从骨骼到皮肉,似有万千支针,在密密麻麻的刺。 折磨得他,想仰天长啸一声,给个痛快! 隐约间,听得几道交谈。 “林将军,请驻扎城外的将士们打起十二分精神,近来辛苦些,本宫怕会有人趁虚而入。” “娘娘所言极是。” “开春的科考,得如期举行,不能因此耽搁,乱了民心。” “是,娘娘。” “这段时期,若有急事,不用递折子,至玄清门让人传话。” “臣等,明白。” 浑浑噩噩的意识中,释然一笑。 不愧是他的女人,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一安了心,疼痛更加强烈。 下一刻,他宛若置身于汪洋,在寒冷的黑夜里摇摇晃晃,前方则是明媚的暖阳。 脑中有个声音说,抵达即可取下枷锁,除去煎熬。 谁也无法抵挡那样的诱惑,他放松了身体,任由顺着水流而下。 突然,耳畔响起细细碎碎的抽泣,极为压抑。 “……没那么坚强的……呜呜……我不敢哭……” “……撑不下去了……怎么办……” “求求你,别离开……” “殿下……殿下……你不宠囡囡了吗……” 女子的哭诉,哀哀戚戚,像一根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 又酸又麻的感觉,较之皮肉的痛,竟更难以接受。 他一凛,强逼着自己,抬起沉重的腿,一步一步,重新返回刀山火海中。 “啊——” 猩红着眼,迸发出无声的嘶吼。 舍不下,放不开。 她的柔软,仍需他来呵护。 冬日的辰时,天际蒙蒙亮。 良太医踏着晨露,走进承明宫。 这大半个月来,几乎夜夜宿于宫中,昨日抽空回了趟府,今早觉得眼皮在跳。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是?”余公公领着路,随口问道。 良岑皱眉:“一起跳,预兆什么?” 余四窒住,胡乱道:“天大喜事降临。” “唉,但愿吧……” 这宫中,确实需要点转机了。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内寝,见皇后正弯着腰,用温热的帕子,细心为榻上的男人拭净脸庞。 “娘娘。” “良太医。”她微微颔首,主动谈起这一晚的情形,“没什么异状,倒是……” 咬了咬唇,迟疑道:“我觉得他……似乎睡得安稳了些。” “是吗?”对于此类主观上的认为,良岑并未多在意,并指探向微弱的脉。 沉而伏力强,实大与弦长。 “嗯?这脉象……怎么可能?”收回长指,表情愕然。 她的脸色刷地白了,勉强开口道: “怎、怎么了?药有按时喂啊,也没出现咳血的情况,是哪里做得不对吗,我……” 左手竖起,示意噤声,深吸了口气,良太医阖上眼,再次搭稳。 这一回,嘴角的笑容慢慢扩大。 “好!好啊!”良岑抚掌大笑,起身至桌边,奋笔疾书,交予宫婢,“去,往后,按此方子煎药。” 她与余公公相视一瞬,云里雾里。 “恭喜娘娘!皇上气血通畅,确定无性命之忧,只等伤口愈合,清醒康复之时,指日可待!” 第630章 只求你余生平安 “恭喜娘娘!” 殿内的宫人们真心诚意的道贺。 人非草木,岂会无情,皇后的所作所为,想必连上天都感动了。 个个面露喜色,反倒是她,怔愣当场,张了张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小子!”余公公一跃而起,大力拍上良太医瘦弱的肩头,“眼皮跳得可真准!” “行了行了,仔细照料吧。”揉着差点没拍裂的臂膀,又对她道,“据臣推测,约过大半个月,便能醒来,您别心急。” “不急的……”她方才缓缓回神,抖着唇,两行清泪随即滑下,飞快的抬手拭去,笑道,“这些年,他太累了,就当……好好歇息吧。” 说是不急,可这一歇息,未免久了点。 仲冬过了,转眼至元日,景元帝依旧没醒。 紫灵芝的效力果然不同凡响,背部的新肌陆续长出,简直瞧不出受伤的痕迹。 男人的气色亦恢复了些许红润,气息绵长沉稳。 除了那双眸子,始终不愿睁开,与正常人已无多大区别。 “许是之前身体亏空太多,再等等。”良岑不慌不忙道。 “嗯。” 她心态放得很稳,他的好转,看在眼底,遂没什么好急躁的。 除夕夜,皇宫热闹极了。 在皇后娘娘的要求下,今年处处张灯结彩,布置得年味浓浓。 宫人们换上崭新的袄子,御膳房备了精致的膳食,送往各宫各殿。 “什么?萱凝邀哀家共度除夕?”宁太妃一扭头,“不去!那女人准没安好心!” 宫人为难道:“皇后口谕,赐您两位共席,不得不从啊。” “哟,还得亲自来请,上轿吧。”萱太妃的身影出现于殿门口,笑意吟吟。 “吃就吃!”绞着帕子,恨恨一跺脚。 中年美妇掩着唇笑,一点也不恼。 哎,要当祖母的人,有什么不能担待,谁让人家姑娘争气。 啊不,是她家小子够努力才对,嘻。 亥时,承明宫内燃起了烟花。 一团彩色的光芒升至高空,嘭!炸开无数光点,如绽放的花儿,映在一张张笑颜上。 一名小太监从殿前跑到殿后,高囔着:“快去后苑!皇后娘娘发岁钱啦——” 紫鹃捧着大大的木托,上面堆满了红纸包。 “谢娘娘!”羞涩的小宫女接过,诚惶诚恐的跑开。 而开朗活泼的,则大胆的多加一句:“愿小太子安康,娘娘万福,与皇上生生世世恩爱!” 她噙着笑,分发完岁钱,与大家一同欣赏了会儿烟花。 于喧闹声中,独自返回内寝。 先坐到榻边,对沉睡的男人道:“殿下,听见了么,新的一年开始了,一切皆会好起来的。” 俯身轻吻温凉薄唇,继而扬起一抹神秘的笑: “臣妾,有东西送您哦。” 行至矮柜前,取出一小竹匾,自里面拎出精巧的物件,挂至床头。 一只、两只、三只……小小的福结,红艳艳一片,煞是好看。 纤纤玉指划过流穗,她回眸一笑: “我将今生的福气都结于其中,只求保你余生平安。” 第631章 刺激一下 出了正月,连胸有成竹的良太医,亦有些慌了。 “怎么会还不醒呢?”徘徊数圈,顿住脚步,笃定道,“定是昏睡太久,意识混沌,需要刺激!” “刺激?” 一圈人围坐殿内,议论纷纷。 “他娘的,还有什么比这数月来发生的事更刺激吗?”萧忆一拍扶手,“竟然没人通知本将军!” 皇甫澜投去一瞥:“通知你做什么?只需威慑,又不用干仗,还是说能帮本王批折子?” 本以为从此以后且不用再碰那些小本子,岂料这回更好,四哥远在天边,重担全落他一人头上。 萧将军一摊手:“一介武将,无能为力。” “说具体点,哪方面的刺激?”余公公问得详尽。 良岑扒着手指细数:“听觉,嗅觉,触觉,皆可。” 众人陷入沉思,萧忆提议:“咱们一个个来吧,谁先?” 五王爷摩拳擦掌:“本王抢这个立功的头筹!” 苏迎春面泛忧愁,不知为何,总觉得召他们前来商议,是个错误。 皇甫澜说话算话,次日巳时,便至承明宫。 扛着一个物件,大摇大摆的进了内寝。 “皇嫂,甭怪本王没提醒,你最好与宫人们一同撤出殿,哦对了,让乳娘把小皇侄的耳朵捂好了。” 她惊惶不安:“你……想做什么?” 咧嘴嘿嘿一笑,五王爷卸下肩头的东西,大大方方亮相: “瞧,就不信了,二哥能无动于衷。” 赫然一面黄澄澄的大铜锣。 她抿抿唇,欲言又止,忠告一句:“良太医说了,虽然没醒,但感官齐全,你……收敛些。” 皇甫澜不以为然:“本王这不是为了帮忙么,等醒了,二哥定要感谢的。” 最重要的,不用代批折子了。 行吧,好自为之。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携儿子入了偏殿。 刚阖上门扉,咣!一声,惊起数只飞鸟。 她恍然觉得,这整座殿宇,怕是亦摇上了一摇。 咣——!第二声。 然而未等五王爷敲出第三声,即被皇后娘娘赶出了承明宫。 “哎哎,皇嫂,说真的,我觉得二哥刚刚眉头动了,真的——” 咚!当着面,宫门紧闭。 她心疼的轻拍他胸口,呢喃安抚。 真是个没谱儿的,这么听下去,牵动内伤可怎么办。 亲皇弟战败,萧忆上场。 “萧将军,你这怀里是……”她指着小坛子,满脸不解,“酒吗?” “不不。”汉子得意洋洋,“这可是我问一商户讨来的老卤,整个京城,数他们家的最正宗,保证刺激。” 说着,先搁下小坛子,掏出两个纸状物,一左一右塞入鼻孔,回头对她道:“娘娘,先出去吧,这臭豆腐的卤子,飘香千里……” “……” “珠夏,紫鹃,请萧将军出去!” 咚!宫门再度紧闭。 萧忆遗憾的拍了拍坛子,自言自语:“啧,不懂欣赏。” “要不,小太子上吧。”余公公揩去眼角的水痕,伤感道,“父子连心,皇上定会感动到。” 她赞同的点点头,不管如何,这算是个正常人的办法。 于是,皇甫致脱了鞋,爬上榻,开始唤: “父皇——” 毫无反应。 小太子叫了四五回,不耐烦了,爬到男人身上,正打算拧着耳朵喊一嗓子—— “哎!娘……” 小身子拎了起来,随后,小屁股被“狠狠”拍了下。 “不许压到父皇!” 小桃花眼无辜的眨了眨。 她头疼的捏起眉心,叹了口气:“算了。” 次日,与柳蓁蓁谈起此事。 五王妃眼珠一转,道:“还有一方面没刺激呢。” “哪方面?” “触觉啊,你这样……”叽里咕噜一阵。 她涨红了脸:“不、不太好吧……” 柳蓁蓁低咳一声,故作镇定的耸耸肩:“试试嘛,万一……成了呢。” 第632章 囡囡,过来 当晚,皇后娘娘屏退了宫人,压暗了烛火。 立在榻边想了想,又不太放心的松了帐幔,掩去两人的身形。 “嗯……那个,我不是想……”她对着昏迷的男人支支吾吾。 踌躇半晌,终是一咬牙,伸出了颤抖的手。 一刻之后,男人苍白憔悴的面色隐有薄红,额际沁出几滴汗珠。 可惜,仍没挣出禁锢的意识。 整件事,因她而起,却无法因她而终。 他的呼吸微促,不安稳中透着几分可怜。 始作俑者一张粉脸同样红得快滴血,她只得哄稚童似得,顺了顺他起伏的胸膛,讷讷道: “嗯……不急着醒,你、你好好休养,过会儿……嗯,应该就没事了……吧?” 她顿觉羞愧,如此待一个重伤初愈,体虚气弱的病人,太不人道了。 遂隔天,柳王妃领着小王爷进宫探望,遭到了表妹哀怨的眼神。 “没用吗?” 她支着腮,没好气道:“你那办法,太……” 咬了咬唇,想不出词儿,干脆怒嗔: “太卑劣了!” 柳蓁蓁一脸莫名:“不就是让你做点亲密的接触嘛,可以是亲一亲嘴儿啊,摸一摸手……” “摸手有什么用!连……”她恼得一下子囔出来,顿了下,恹恹道,“反正,我不会再折腾他了。” 倏地起身,高唤两个在庭院玩耍的娃儿:“致儿,桀儿,要不要吃点心?” “要!”小王爷蹦蹦跳跳的冲来。 小太子则慢吞吞的在后面走,对哥哥的行为,甚是纳闷,这点心且不会长脚跑,急个什么劲儿。 柳王妃兀自寻思片刻,抵不过天生的好奇心,凑近些,笑嘻嘻的问:“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吃点心吧!”一块栗子糕塞进表姐的嘴巴。 哼,打死她也不会说的。 三日后,如往常一般,她处理完相关事宜,从宫外回来。 手里捧了一束鹅黄色小花,嫩嫩的,十分娇艳。 她看了眼榻上的男人,习惯性的自说自话道: “殿下,宫里的迎春花,开了呢。” 寻了一只空花瓶,把枝条插进去,摆在窗台边。 微风拂过,花瓣荡起波纹,似翩翩起舞的蝶儿。 素手拨弄着花蕊,她怅然的笑了笑: “怕耽搁太久,没赶去东宫的殿宇,这是在通往上书房那条道上摘的,今年的花特别茂盛,压弯了枝桠,可还是太高了,我怎么也勾不到,幸好陌大人经过,帮我……” “不许……他……咳咳……帮。” 熟悉的,沙哑的嗓音传来,很轻。 但对她来说,比午夜的钟声,还要响亮。 不敢置信的回首,撞进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那双眼,经过数月的煎熬,泛着血丝及疲累,不复清明湛亮。 可温柔的眸色,一如既往。 她颤抖着不愿上前,怕是南柯一梦。 多少个夜晚,曾做过无数次这样的美梦。 笑着唤她囡囡,轻吻她的唇。 可醒来面对的,依然是毫无回应的他。 哪能不心急,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焦躁难耐。 皇甫玥望着她害怕无措的样子,心疼得不可抑制。 吃力的抬起手,艰涩道: “囡囡,过来……” 修长白皙的手指,宽厚温暖的掌心。 泪水刷地涌出,她终于飞扑过去,哭喊出声: “殿下——” 第633章 享受 近来,宫内的氛围堪比元日。 大祁尊贵的君王,醒了。 当天即下榻,由余公公搀扶着走了几步。 消息传遍朝野,这段时日浑水摸鱼的官员们吓得连夜处理事务,唯恐成为被杀一儆百的那位。 外伤恢复得差不多,只是内伤还需慢慢调理。 良太医一边写着新方子,一边虚心求问:“皇上,您究竟因何事而醒?请告诉微臣,好记下来,作为典型病例。” 他半坐着,背后垫了两个软枕,正垂眸阅着边关送来的文书,闻言,投去淡淡一瞥。 “不知。” 良岑并不死心,转向一旁执着粥勺试温度的皇后: “娘娘,敢问,您当时做了什么,或说了什么?” 她是有心帮忙的,努力回想半天,道: “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把新摘的花插入瓶中,说今年开得极美,枝桠从宫墙探出,不过还是太高了,我勾不到,幸得陌言陌大人相助……” “咳咳!”榻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 她连忙倒来杯温水,扶着他抿了几口,顺手夺去那几张文书,板起脸: “不可伤神,定是胸口难受了吧,今日不准再看!” 没人敢抢帝王手上的东西,何况还是军机密件。 然而,被抢者显然很乐意,桃花眼弯弯,好声好气的应道: “皇后说得对,朕错了。” 余公公扶着额,暗道主子这股醋劲儿,可真是几年如一日的强大。 良太医犹百思不得其解,呐呐自语:“花香?不对啊,那味道淡雅,隔得且远……” 余四无奈道:“你还是专心写方子吧,别瞎琢磨了。” 凭这塞满医书的脑子,哪能猜透皇上的心思。 她搁下瓷杯,端起粥碗,对上他流露出厌恶的眼神,柔声哄劝:“再忍忍啊,还不能吃其他食物,今儿是张御厨熬的,我尝过了,特别香,多喝点,好不好?” 病人的脾气通常有些阴晴不定,可面对的是她。 骄纵的君王,满心不愿,亦只能低低回: “好。” 男人的黑发松松束着,有几缕荡在额间,配上长长的羽睫,白得有些透明的肌肤,显得无比脆弱,惹人怜爱。 令她的心,化作一汪春水。 忍不住嘉奖似的吻了吻他的脸颊,轻声道: “待过两天,给你做甜羹。” 最后一丝不乐意,烟消云散,他眸色灼灼,直起身子,激动的想表示自己要吃的不止是甜羹。 岂料此动作牵动了背后的伤,“唔”地一记闷哼,倒回软枕。 “乱动什么。”她埋怨的瞪去一眼,单手掖了掖被角,然后开始喂食。 良岑收笔,吹干墨迹,转头看到表哥那副相当享受的姿态,好心提醒道: “您得多活动活动,手啊腿啊,不能总躺着,要让气血加速运转,骨骼……” 迟钝如良太医,也感受到他眸光中的不善,话至嘴边转了弯: “骨骼到底未痊愈,用膳这种累活儿,由旁人代劳,比较稳妥。” “好,我知道了,多谢良太医。”她笑意晏晏。 不,娘娘您不知道。 良岑挠了挠头,背起药箱告退。 嗯,人心太复杂了,还是药材比较容易对付。 第634章 风和日丽 日子一天天推进,除了帝王暂时无法早朝,将议事场所改成承明宫内寝外。 朝臣们觉得,诸事皆如常。 可似乎,有什么地方,又不太一样了。 “娘娘。”守在殿外的侍卫,一见来人,忙倾身行礼。 她微微颔首,问道:“多久了?” 侍卫记起余公公的叮嘱,恭敬的回:“半个……” “想清楚了答,嗯?” 迎上皇后并无怒色,却隐有慑力的眼眸,侍卫不得不老实道: “一个半时辰……” 她给予一个满意的微笑,轻轻推开殿门。 内寝的情况,称得上风和日丽中,下着密密的刀子。 一身白色单衣的男人,披了件外袍,端坐于榻边,一旁的小几上堆起两摞折子。 前面立着数位大臣,同样分为两列,右侧的禀报完了,若景元帝不置一词,即能走去左边。 按大理寺的话来说,这叫过堂审,亦叫秋后算账。 此时,额头冒汗,忐忑不安的为工部侍郎谢大人。 “鹤水县的案子,是你批的?” 他翻开手中的折子,淡声问。 “启奏皇上,臣命人考察过,鹤水县的确缺一座通南北河流的桥梁,遂……” “什么桥,需要两千万两白银?”他抬起眼皮,似笑非笑。 谢侍郎一凛,立即跪拜道:“皇上圣明,臣绝没有收受贿赂,中饱私囊,知府上报了石料和人工费,臣看过,因当地地处平原,不产岩石,需从百里外浦绥县运送,加之百姓……” 啰啰嗦嗦一大堆,听得他头疼,啪地甩出折子,吼道: “谢兴!朕看你这京官是做腻了!说需从百里外运,你信,说石料贵,你也信!查过吗?看过是什么石料吗?随随便便两千万两送出去,建了个造价不足八百万两的小拱桥,当朕的银子是天上飘来的!” 谢大人的脸色,顿时比气血不足的男人还要白上几分。 “臣……臣……” 当初那明细写得详尽,恭维的话洋洋洒洒,脑子一热,懒得查证,就批了。 寻思着两千万两,说少不少,说多且不算多。 “若不是念在未贪一分,早上去你府里的,就该是大理寺的人了!咳咳……” 余公公赶紧递上参茶,他接过抿了口,恼色未消: “捡起折子,滚!” 谢兴抖抖索索站回右侧。 左侧那两位逃过一劫的官员,面露幸灾乐祸。 好在补救及时,这圣上久卧病榻,缺乏耐心,脾性暴躁,较之往日凶残得多。 据受过训斥的同僚们透露,唯有一种机遇能拯救水深火热中的他们,那便是…… “皇上,该歇息了。” 清凌凌的嗓音响起。 齐齐偏头望去,姿容姣美的女子倚着石屏而立,唇角噙笑,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魅力。 果然,前一刻还怒气冲冲的男人,下一刻柔情似水。 “好。”他弯了弯眸子,语气轻得判若两人,仿佛风中扶柳般虚弱。 继而对群臣随意的摆摆手:“尔等明日巳时之前呈上处理办法,否则……自个儿去大理寺报道罢。” 第635章 切勿胡思乱想 众人热泪盈眶,就算是下最后通牒,用这等和煦的语气讲出来,明显更容易接受嘛。 皇后娘娘,威武。 待大伙儿陆续出了殿,清凌凌的嗓音尾随而来: “请诸位留步。” “娘娘。”纷纷行礼,略有狐疑。 她脸色如常,平静道:“皇上伤势过重,体虚气弱,最不能动怒,而如今因为各位的懈怠,不得不操劳,他心慈仁厚,遵循大祁律法,对大家网开一面,可作为枕边人,本宫看在眼里,急于心中,这郁结难消,自然想找尔等的夫人们聊一聊。” 臣子们面面相觑,十分彷徨茫然。 体虚气弱?娘娘您是没听见刚刚那几声斥责吗? 心慈仁厚……这个词,根本不适合皇上啊。 至于找自家夫人闲聊…… 脑中浮现出章大人、卫大人等几位熬过帝训的同僚们,曾经的抱怨: “哎,自从夫人与皇后聊过,不知怎地,回府闹腾了好几晚,搅得我哟,睡不好吃不香,惹不起,惹不起啊!” 浑身一个激灵,总算明白,这大祁朝中哪里不太一样了。 以往,是景元帝一人,手段凌厉,容不得半点沙子。 现下,加上一个掌控商脉,势力渗透至衣食住行的皇后。 双管齐下,他们,必须得加倍谨慎,认真办事了。 各自表了决心,保证替君分忧,绝不让“虚弱”的皇上过多费神。 才得以在皇后如沐春风的视线中,战战兢兢的离开了承明宫。 送走大臣们,她拢了拢绡纱,翩然返回内寝。 屋内,某男人很自觉的躺在榻上,薄被盖得好好的,一副信守承诺的模样。 “出门前,皇上怎么答应臣妾的?” 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三番两次的不把身体当回事,留下病根,可怎么办。 自知理亏,他慢慢的盘腿坐起,缓声道:“朕好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她冷哼,看向余公公,“今儿皇上咳了几回?” “唔……记不太清。”余四机灵道,“娘娘,突然想起十二监有点急事,奴才先退下了。” 招了招手,宫人们亦退得干净,只剩这对帝后。 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终归没法子对他发脾气。 叹息一声,倚榻而坐,展臂环住他,埋首胸膛,闷闷道: “殿下,别再让我担心了……” 大手顺着纤背,安抚的拍了拍。 他知道,这回的事,对她来说,冲击太大了。 导致一时半会儿无法视他为正常人,总是小心翼翼的对待。 当然,他是喜爱这份照顾的,可也得让她放松下来,不用天天紧绷着情绪。 转念想了想,有了主意。 轻捏小巧的下颌抬起,他俯身细细亲吻,抵着唇角,哑声道: “囡囡,我确实已无大碍,不如……今晚你亲自查验一下?” 身体力行,总该信了吧? 吻得晕乎乎的,好半晌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连忙挣扎着起身,后退几步,站得离榻远远地。 “不行的,你不行……哎呀,本就气血虚弱,不可以再……反正在没彻底痊愈之前,不可以!” 说罢,不忍与他委屈的眼神对视,拎起裙摆匆匆往殿外跑: “我去视察铺子,你、你好好休息,切勿……胡思乱想!” 第636章 落马的问题 黑眸充满了惊愕及难以置信。 这段时日来,予求予取的小妻子,竟然在这事儿上拒绝他。 而且……他不行? 沉默片刻,景元帝扬声道:“召良太医即刻入宫!” 当良岑火急火燎的赶到,见表哥除了脸色差点,并无异状,才稍稍放下心。 他亦不多话,直接翻开左手手腕,示意搭脉。 尽职尽责的良太医仔细诊断,颇为欣喜道: “恢复得不错。” 他点点头,问: “气血方面,如何?” 良岑实话实说:“较您之前是虚了点,但不影响正常生活起居。” 目光专注于右手书卷,似不经意的随口道: “是否影响御幸之事。” 良太医愣了下,继而沉吟:“恐怕不行。” 短短半个时辰,连着被定论“不行”的君王,起了恼意。 压着火气,他干脆甩开装模作样的书,咬牙切齿道: “朕不认为,哪里有恙。” “您误会了。”一本正经的解释,“并非元阳之气的问题,确是您腹部刀伤初愈,加之当初落石砸中了腰间脊椎,综合来看……” 为求简单易懂,良太医果断的打了比方: “辟如众目睽睽之下,您翻身上马,起初是极其英姿勃发,神采飞扬的,却在快跨上马鞍的一瞬间,旧疾突发,导致您当众落马,彼时场面难堪……” 他气笑了,抬手拍了拍表弟的肩:“良岑啊良岑,你这比喻,讲得可真是形象又生动!” “您谬赞了。”兴奋的搓了搓手,“其实臣……” “来人,送良太医回府!” “呃?那个……”情势不对啊,赞扬后不应该有赏赐的嘛。 咚!他瞪着阖紧的殿门,神色阴郁。 还赏赐,不治个妄言之罪,算是明君了! 亥时,帝后两人早早安歇。 昏暗的小烛下,他侧过身,如紧盯着猎物般,虎视眈眈的打量着她。 女子刚沐浴过,发梢犹带着水汽,脸颊粉嫩嫩的,眼尾泛着嫣红。 怎么看,都是令人食指大动的一幕。 酝酿了下措辞,他用低沉的嗓音轻唤: “囡囡。” “嗯?”奔波一日,有些疲累了,她半睡半醒的应着。 “下午,良岑来过。” “怎么说?”提及伤情,睡意顿消。 他笑了笑,长指勾过她的青丝,把玩着:“恢复了八九成吧,气血方面……与常人无异。” 最后一句,特地加重了语气。 她高兴道:“那太好了。” 浑然不知饿狼的爪子已悄悄伸向单衣的系带,轻轻一扯,松了。 “所以,你担忧的问题,不存在的。”桃花眼微眯,他支起上半身,手臂撑于两侧,柔声低哄,“何况,良岑之前不是说过,得多活动活动……” “啊,是吗……”她陷在醉人的眸色中,迷迷糊糊的呢喃,“好像的确曾说过……” 他勾唇一笑,慢条斯理的掀开衣襟,再接再厉道:“不骗你的,乖,来……” 就在指尖即将探进兜衣的那一刻,她忽然清醒,猛地推开了他: “不对,良太医同样郑重交代,你脊骨有伤,不可做……太激烈的事。” 仰躺于榻上,景元帝瞪着帐幔顶,久久无语。 “你对那家伙,还真是……言听计从啊。” 她义正言辞的纠正:“这叫遵医嘱。” 第637章 漫漫长夜 两天后,景元帝上早朝了。 时隔数月,群臣终于真正意义上的重聚未央宫,望着龙椅上的那位,心潮澎湃,齐齐道“吾皇万福”。 他意兴阑珊的接受众人的祝贺。 急情早就处理了,今日上朝,不过是种形式,走走过场,倒不费神。 待热闹的氛围稍稍平息,萧将军一个大步跨出,朗声道: “皇上,趁此大好日子,臣请一道赐婚的圣旨。” 他并不意外,拖了小半年的事,该给个说法了,正欲应允,只听一大臣惊呼: “不可啊皇上,这萧将军为大祁第一名将,手握重兵,如果去当后梁的驸马,岂不是……” “我说刘大人。”萧忆皮笑肉不笑的靠近,“你这消息不够灵通啊。” 面对武将自然流露出的匪气,刘璋不由连连后退,虚张声势的吼:“甭想花言巧语蒙骗圣上,两国再如何交好,也不能让一将军去和亲!” “听不懂人话?”不悦冷嗤,“是赐婚,是娶,并非和亲!老子堂堂男儿,你以为都跟那些窝囊废一样,眼巴巴的只能凑上去当个驸马?把后梁的公主娶回来,当本将军的夫人,这叫本事!” 至于死皮赖脸缠了姬云一个多月,天天念着“对小瑶儿爱如深海,情比金坚”这种小事,同僚们无需知晓。 如同大祁不可能损失一名大将,后梁亦不愿随随便便送出一位公主啊。 萧将军心里苦,当初寻思着好生养就行,谁成想娶个媳妇,如此艰辛。 罢了罢了,为了可爱的小丫头,值得! 一番话,令刘大人张口结舌,本以为能削一削此人的威风,哪知反倒助长了嚣张气焰。 “哎呀,恭喜萧将军。” “萧将军乃真男儿是也!” “为咱们大祁争脸面了。” 称赞声不绝于耳,萧忆笑逐颜开,拱着手道:“到时候,来喝一杯喜酒啊!” “一定一定!” 余公公跟着乐呵,偏头看向主子,却见他目光放空,心不在焉,一副对万事,皆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默默腹诽,皇上这是,受什么打击了? 戌时,皇后娘娘给小太子讲完故事,又哼了首童谣哄其入睡。 行至殿门口,顿住脚步。 “娘娘?”珠夏不解道。 她转身往长廊走:“去瑶清池。” 气温回暖,夜色不算凉。 待沐浴完,仅着长袍,裹了件罩衫,翩然回到内寝。 龙榻上,君王交叠着长腿,半靠软枕,正垂眸看书。 说是看书,仔细瞧去,神情并不专注,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慵懒的气息。 失了厉色的男人,白衣墨发,眉目如画,稍染几分忧郁,活脱脱一名病弱的俊美公子。 为何如此消沉,其中缘由,她自是清楚。 无奈的暗叹一声,缓步走近,抽去那本《齐民要术》,抛至一旁。 “春耕不是都快结束了?” “接下来有秋收,冬藏……”咕哝着,伸手准备取回。 她把书推得更远些,哼道:“很好看吗?” 桃花眼委屈的眨了眨:“还行……” 不然呢,漫漫长夜,闲着也是闲着。 第638章 吉祥的铜锣 她解了罩衫,轻轻一扔,于屏风垂落。 里面是一件水绿色的半长袍子,露出一双光溜溜的腿儿。 在他半吃惊半迷惑的眼神中,蹬了绣花鞋,爬上宽榻。 稍稍拎起衣摆,大胆的跨坐膝头,娇声道: “有我好看吗?” 君王难得的结巴了:“没、没……但是你……” 不给吃,何必给看。 “臣妾今天去找良太医了。”她慢悠悠的扯着他单衣系带,歪头狡黠一笑,“确认了一件事。” 喉头一阵攒动,他眸色灼灼:“什么事……” 撑着手臂,往前爬了几步,距俊颜几寸处停下,呵气如兰: “其实只要妾身主动些,亦是可以的。” 闻言,大手立即抚上纤腰,却被无情拍开。 嗔了一眼,她再三叮嘱:“你不许动。” “好……”声音哑得不行。 此刻,无论她要求什么,怕都是会答应的。 况且,先答应了再说。 之后谁做主,可就说不准了。 帐幔荡至地面,掩去了盎然春色。 次日卯时,景元帝神清气爽的下榻更衣。 身畔之人含糊的呢喃:“我帮你……” 他含笑轻吻她的脸颊,意有所指道:“不用,昨晚,帮得够多了。” “哼……”翻了个身,再度沉沉睡去。 出了殿,反手轻轻阖拢门扉,交代宫人: “让娘娘多睡会儿,别吵到。” “是,皇上。” 余公公忙抖开臂弯的披风,为他系妥: “春寒料峭,您当心身体。” 他眉梢微挑:“朕的身体,好得很。” 说罢,负手大步往长廊而去。 余公公觑着那飞扬的神色,恍然了悟。 屁颠屁颠的跟上:“是是,您年富力强,所向披靡。” 几名御前侍卫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感慨。 要不怎么就暗四一人最得圣心呢,这张嘴,天生当总管的命那。 萧将军赐婚的圣旨,很快便昭告天下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属国后梁公主姬瑶,娴熟大方,品貌出众,吾国骠骑大将军萧忆,适婚龄,两人堪称天造地设一双,为成人之美,许结秦晋之好,传为佳话。” “哈哈……”读到此处,皇甫澜忍不住拍腿大笑,“适婚龄……哎哟,你二十好几一大把年纪,早就过了婚龄啦。” 萧将军攥着沙包大的拳头,忍了忍,似笑非笑道:“后面还有一行字呢。” “还有什么……”揩去眼角笑出的泪,继续读道,“以示吾国对公主之重,特命五王爷领迎亲队至城门处迎接,一路宣吉祥铜锣回将军府……” 笑容僵住了,不敢置信的看向龙椅上的那位。 “二哥,不是吧……迎亲没问题,人家好歹是姬云的亲妹妹,给点面子应该的,可这吉祥铜锣,什么鬼?” 皇甫玥批完折子,搁笔,活动了下筋骨,起身闲闲道: “据朕所知,你比较擅长这个活儿,五弟,皇家的门面,全靠你了。” 五王爷急了:“哎——不是不是,您去哪儿?” 他心情颇好的回:“练剑。” 给殿内的两位,留下一抹怡然自得的背影。 第639章 怎么,致儿想学? “小王爷,您别跑呀——” 皇甫桀在前面撒丫子奔,王府的嬷嬷跟在后头气喘吁吁的追。 “李嬷嬷,来抓我——” 皇宫可比王府大多了,跑起来,那叫一个畅快。 乳娘看着身旁一步一步,走得稳当的小太子,既欣慰又怅然。 周岁时还有几分童稚,近来愈发显露出沉着冷静的性子。 试探着劝道:“要不,您也……去耍耍?” 皇甫致摇了摇头:“无趣。” 乳娘无奈,心道那对您来说,什么才是有趣的呢。 “哥哥跑远,又回来。”努力组着词句表达想法,“浪费。” 浪费体力,浪费精力,这种傻事,为何要做。 “哎,话虽如此,但……” 正欲解释下何为释放天性,响起李嬷嬷的惊呼: “小祖宗,那是校场!” “校场?”小太子歪着小脑袋,好奇道。 妇人依着娘娘的叮嘱,虽认为小童定是无法理解的,仍如实道:“练武和侍卫们训练的场所。” 想了想,皇甫致轻拽乳娘的衣角,举高小手求抱:“去看看。” 当他们赶到时,皇甫桀已经往回跑了,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兵器的动静。 李嬷嬷摆摆手,示意赶紧离开:“皇上在练剑呢。” “弟弟,没意思。”小王爷一本正经道。 敏锐捕捉到“皇上”两个字,小太子脆生生问:“是父皇吗?” “啊,对。” 当即指着前方,更加坚定道:“看。” “那我自个儿玩去了。”皇甫桀觉得这个弟弟有点“傻”,决定将其抛弃。 “哎,小王爷——” 苦命的李嬷嬷气未喘匀,踉跄着再次追上。 乳娘怀抱人小腿短的小太子,在校场入口处被拦下。 “校场重地,闲人勿扰。”侍卫恪尽职守的阻止。 不等妇人开口,皇甫致奶声奶气道: “看父皇。” 乳娘摸出一块令牌,明晃晃的玄色。 侍卫吓了一跳,慌忙躬身:“参见太子。” 继而道:“请等卑职通报一声。” “不。”小脸蛋微沉,不容置喙的口吻,“看父皇,练。” 侍卫当然不敢就这样放他们进去,折中下,让一位同僚领着去了场地一角。 皇甫致侧着小身子,一手揪着乳娘的衣襟维持平衡,眼儿瞄向场中的人。 那人身姿矫健,婉若游龙。 手持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划过一阵风,挑起满地的落叶,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旋身劈开。 剑越舞越快,似一条黑龙,上下翻飞,左右盘绕。 小太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乌黑的眸子亮晶晶,几乎舍不得眨动。 最后,男人以剑轻点地面,翻身空跃,挽了个剑花,叶片即如繁星点点,洒落下来。 “父皇——” 皇甫玥调整了下气息,接过宫人递来的布巾,拭去额际薄汗,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呼唤。 诧异的循声望去,感到不可思议。 “皇上。”乳娘歉然屈膝福了一礼,面有难色道,“实在是小太子他……” 见儿子的目光直直锁住手中的长剑,他莞尔:“怎么,致儿想学?” “想!”毫不犹豫的答。 微微一愣,单手从妇人怀里接过小太子,挟带至场中央。 第640章 感兴趣的事 随意捡了个根短树枝,塞入白嫩的掌心。 “握紧。” “嗯!”用力点头。 他以弓步起势,单手刺出长剑,手腕转动,再收回。 “看清了?” 虽说是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可对稚童来说,难如登天。 “做一遍。”他丝毫没有演示第二遍的意思,就这么要求道。 在场的人,包括自小练武的侍卫们在内,均认为此举太过苛刻。 小太子懵懵懂懂,望向高大的父皇。 脸色严肃,却不急躁,耐性十足的等着。 定了定神,尽量迈开小腿儿站稳,挥出持有树枝的右臂,然后手心朝下,学了个四五成。 黑眸浮起点点笑意,他蹲下身,拍了拍儿子的小脑袋。 “若要跟父皇学,开始了,便不许中途而废。” 本想着待五六岁,寻个人来教些基本的,毕竟对皇子来说,武功不过是强身健体,练到什么程度,全凭个人喜好与天赋。 但显然,他这个皇儿,天生是个力争向上的。 既有这份心,又有能力,提早些,亦无妨。 “好!”童音软软糯糯,透着些许兴奋。 静候一旁的乳娘,则顿觉愕然。 原来,小太子感兴趣的,是这种事。 今天为商行议会的日子,苏迎春与各大掌柜一同用过膳,回宫时天色已晚。 寻思这个点,他应在书房,顺着长廊往东走。 珠夏机灵的提醒道:“娘娘,皇上回内殿了。” “嗳?”她顿住脚步。 这可稀奇,刚过戌时就休息了? 推开殿门,透过石屏隐约觑见桌案后那抹身影,感慨果然是多想。 勤勉的帝王,每日有处理不完的政事。 然而,近了才发现,此人竟在不务正业。 桌面并无文书或折子,仅为一堆碎木屑。 他左手托着一细长木块,右手执刻刀,正聚精会神的推动,抛去一层层木皮,逐渐打磨出一扁圆形长条物。 “你在……做什么?”她奇怪道。 他没有抬眼,卖着关子淡笑:“等等便知。” 行吧。 她干脆勾来椅子坐落,托着腮欣赏他认真的模样。 微凹的脸颊恢复了饱满的棱角,眉宇间的病气褪得差不多。 专注的视线沿着高挺鼻梁往下,停在紧抿的薄唇上。 唔,苍白中透着嫣红,呈淡粉色,看来那补品还需…… “为夫,好看吗?” 薄唇勾起一道戏谑的弧度。 她眨眨眼,煞有其事的评价: “好看是好看,不过较之去年,脸皮确实少了些水嫩的感觉,应是年长一岁的缘故罢。” “哦?”对于小妻子的调侃,他一点也不恼,慢悠悠道,“看来得麻烦皇后,多陪朕练练采阴补阳之术了。” 她娇嗔:“什么嘛,明明是采阳补阴……” “亦可。”他煞有其事的颔首,“殊途同归。” “……” 还能不能聊点正常的话题了。 “怎么样?”他搁下刻刀,展示搁在掌中的成果。 她接过,惊讶的把玩着,低呼:“好漂亮的小木剑,给谁的?” 话出口即觉得多此一问,这世上,能让他费神的,除了她,唯有小包子了吧。 “致儿……用得上这个?” 第641章 萧将军的喜宴 两岁不到练武,会不会太早了。 “放心,我有数。”皇儿聪颖好学,无论作为帝王还是父亲,都是欣喜的,“只习简单的招式,暂时不教心法纳气。” 摩挲着打磨得光滑的剑柄,她不甚唏嘘: “皇上,这各行百业,有什么,是您不会的吗?” 他看着剩下的那截木块,想了想,重新执起刻刀。 “只要有心,自然能做好。”先削去边角,继而细细的琢刻起来,“何况身为皇子,自幼课业种类繁多,说是面面俱到亦不为过,甚至有时候会因为一些特别的场合,学……” 话语止住,似乎思及某些不太美好的事,他蹙起眉。 “怎么了?”她感受到怪异的氛围。 郁色稍纵即逝,他淡笑道:“我在想,雕个什么给你。” “哎,有我的份儿?” 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她跪坐于圈椅上,撑着桌面,紧盯他手中的木块。 他哭笑不得:“何时委屈过你?” “那……我要一个小狐狸,就像上回东黎国国主手里抱的那只,好可爱。” “……朕只会雕兔子。” “啧,这样可不行,品种太单一,生意会越来越差的,听臣妾的,试着雕个狐狸吧。” “……” 除了她,谁胆敢接他的生意。 景元五年,八月桂香,迎来仲秋。 继端敏郡主,大祁与后梁再度联姻,亲上加亲,从此不分彼此,真正永结交好。 辰时,歇于城郊驿馆的送亲队伍,掐着吉时往城门赶。 京中主道,列着皇上御赐的仪仗队,为首便是身着王爷朝服的皇甫澜。 端的是皇家的门面,从发冠到衣袍的扣子,皆精致得无可挑剔。 如果不用提着那只大铜锣,想必五王爷会更加高兴,感到倍儿有风采。 事实上,他不仅得提着,待会儿还需当众敲响。 “怎么就记不住吃一堑长一智,这句俗语呢!”面无表情,暗自嘀咕。 二哥的心眼,可真小。 萧忆一袭大红袍,喜气洋洋的策着高头骏马靠近。 “五王爷。”拱了拱手,“待会儿麻烦您了,皇上说了,这吉祥铜锣敲得越响,福气越足,您可得加把劲啊。” 围观百姓纷纷笑语: “不愧是传闻中最具亲和力的王爷,瞧那俊模样,嘻!” “五王爷加油啊!别丢了咱们大祁的面儿!” “震震那些后梁人!” 一股使命感油然而升,皇甫澜顿时来了精神,高举包着红布的锣锤向人群挥舞: “各位等着瞧,本王定敲出个金玉满堂,洪福齐天!” “喜轿到啦——” 不知谁吆喝了句,随即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萧将军慌忙捋了捋鬓发,确定仪姿完美,方挺直腰杆,迎向花轿。 两支队伍汇合,浩浩荡荡往将军府行进。 咣——! 仪仗队舞动着彩旗,吹奏起唢呐,伴随着喧天铜锣,好一番热闹景象。 五王爷此刻已无怨言,在众人的注目下,敲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 城门离府邸,约四五条街的距离。 当喜轿停于门前,刚过午时。 将军府内,宾客满堂,放眼望去,一半以上为萧忆的军中同僚。 若换作以往,这种场合,早就闹翻天了。 而今日,大老爷们一个个规规矩矩,举止收敛,全因人群中那名穿着常服的俊美男子。 第642章 坐镇喜堂 这个人情,自是萧将军用十多年友谊求来的。 倒不是为了荣耀,虽然萧家上下为此倍感惊喜,萧老爷子得知皇上要主持大婚,几乎乐了一整晚,次日晨起,眼角多添好几道笑纹。 “皇上啊!您可千万得来啊!” 几天前,萧忆于上书房门口,不由分说抱紧了他的腿,干嚎道: “看在臣伴驾多年的份上,百忙中,您也得抽空,屈尊待上一日!不然,不然……那帮毫无底线的兔崽子,定要大闹喜堂啊!” 粗犷的脸,配上可怜兮兮的表情,甚是不搭,让人瞧了毫无美感,暗中搓火儿。 他试图拔出自己的腿,挣了几次,竟未成功。 考虑到两国的长久关系,不能让公主千里迢迢收一名残疾夫婿,他闭了闭眼,缓声道: “朕保证,一定出席。” 一得到金口玉言,萧将军呲溜爬起身,动作快得仿佛从未耍过赖。 “皇上英明,臣告退!” 遂以,他下了早朝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保持平易近人的笑,足足两个时辰! 一想到,离完成承诺还须好几个时辰,景元帝无聊得欲揪住新郎官过上几招。 “皇上,您喝茶。”萧老爷子颤颤巍巍的亲自斟满玉杯,“那臭小子跟着您,算是走了狗……呃,大运,混到功勋不说,还娶了如此漂亮又不娇气的小姑娘,哎,萧家上下感激不尽哪!” 他客气道:“萧太爷言重。” 罢了,孤枕独眠二十多年的男人不容易,有他坐镇,好歹能全须全尾的步入喜房,过一个踏实的花烛夜。 府门外,迎亲的众人渐渐觉出几分不对劲。 “哎,萧将军,火盆呢?” 熟知流程的皇甫澜相当不解,回头一看,更是大吃一惊。 只见汉子连轿门也没踢,直接弯腰将娇小的新娘背了起来。 萧忆瓮声瓮气道:“按后梁习俗,并无跨火盆这项。” 大伙儿沉默了,敢情除了把人娶回,其他事全凭媳妇儿做主的啊。 有人趁机揶揄:“萧哥,你于朝堂上那番豪言壮语,还真是……哈哈!” 这时,喜帕下的女子开了口:“萧哥哥,若为难,我可以……” “萧爷娶夫人,关旁人何事!”萧将军粗着脖子低吼,“大丈夫一言九鼎,应允你哥的事,绝不反悔!再说,大祁的风俗见多了,换一换,才有趣些。” 柔嫩的小手勾紧了脖子,姬瑶轻声道:“萧哥哥你真好。” 大家觉得,如果萧某人身后有条尾巴,此刻怕是摇上了天。 振夫纲什么的,果然为浮云。 皆是识趣的,亲朋同僚们立即改口:“对对,换一换,有趣得紧,小嫂子别多心。” 于是,萧将军背着自家小媳妇,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入府邸。 一路上,经历了吹响牛角,喝一大碗米醋等等奇怪的习俗,终于把新娘先送进后苑歇息。 宾客们跟在后头,笑得前俯后仰。 幸好,后梁亦是有拜堂这一说,否则,萧忆真不知要如何对家中祖辈解释了。 厅堂内,熙来攘往,喝茶聊天稍作休整。 后苑厢房,则忙得热火朝天。 第643章 没人看得穿 “您没告诉将军吧?” 后梁侍女小珺手脚利落的为主子换衣服,盘发。 姬瑶摇了摇头,踌躇不安道:“要不,还是提前打个招呼,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可不能说,那样就没有惊喜了!” 小公主默然,确定是惊喜,而非惊吓吗。 萧哥哥一把年纪了,怕要受不住。 “哎呀,公主无需多虑,只是一个彰显你们情比金坚的小游戏,无伤大雅,将军气量足,不会介意的。”另一名侍女小环极力劝道。 国主交代的任务,必须得完成呀。 “都到齐了?” 望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娉婷女子,小珺数了数。 “不对啊,六个怎么回事?” 为首的女人小声道:“小虹吃坏了肚子,挺严重的。” 小环一跺脚:“那丫头,让她路上别贪嘴。”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单数,多不吉利呀。” “再去寻一人来!” 屋内正乱着,门扉响动。 “公主,有两位夫人来访,一位姓苏,一位姓柳。” 姬瑶忙道:“快快请进。” 苏迎春是临时受邀的,于偏殿忙了一早上,方记起一个时辰前送来的帖子,署名为瑶。 女眷可从后门直接入苑,她赶到时,正巧遇上表姐。 帖子中说,在大祁没什么熟人,希望能有幸获得她们的陪伴。 曾共同出谋划策,算计过萧将军的交情,这等喜事,当然得给面子。 所以,她们前来,并非以皇亲的身份,而是作为闺中密友。 “恭喜呀!” 柳蓁蓁满面喜色的率先道贺,当无意瞥见角落那排女子…… 笑容凝滞了。 “什么情况?你们后梁的风俗是嫁一陪六?”柳王妃摩挲着下巴,“萧将军赚了。” “不是不是。” 小环赶紧解释一番,末了苦恼道:“缺一人呢,与公主身形近似,还得成过亲的,一时半会儿,到哪找……” 话语顿住,乌溜溜的眸子在表姐妹俩之间来回晃动,最后停在苏迎春身上。 作为公主自小的贴身侍女,胆子大得很,瞧着姣美女子是个没架子好相处的,便诞着笑开口: “不知这位夫人可愿帮个忙?” “啊?”她眼露茫然,继而领悟,连忙摆手拒绝,“不行的,我……” 小侍女巧舌如簧:“咱们找成过亲的,正是怕触了姑娘家的忌讳,这穿过一次喜服,第二次自然不算数。” 姬瑶急得冲口而出:“她真不行,大祁君主就在外面!” 小环只当是公主认识的哪家官夫人,解释道:“别担心,不掀盖头的,没人知道您的身份。” 这话,倒令她起了点其他心思。 正当犹豫之际,门外传来喜嬷嬷的催促:“公主,准备好了没?快要拜堂啦!” 小侍女乘胜追击:“夫人您……” 她狡黠一笑:“好。” 大部分宾客请去拂月楼稍候,萧家至亲围拢于福熙堂,等待观礼。 几把宽椅摆放堂中,最上位坐着尊贵的帝王,两旁分别为萧老太爷及萧忆的父母。 堂屋旁有个门洞,连着后苑的走廊。 萧将军翘首以盼,好半晌,总算看到喜嬷嬷的身影。 第644章 讨个彩头 “新娘子来啦——” 侍女们开道,手提小篮,往半空抛起鲜艳的花瓣。 一片花雨中,萧忆看到了一位……二位、三位、四位…… 虎躯一震,刹那间,以为神智出现了错乱。 数名新娘,相似的身形,相似的体态,同样的喜服和红盖头,自长廊款款而至。 “咳咳!”萧老太爷捂着胸口喘,问一旁的儿子,“这、这……难道真是为父年岁大了,老眼昏花?你见着几位孙媳妇儿?” 萧家老大拍着老爷子的后背顺了顺气儿:“爹,您眼睛好得很,确实……有许多公主。” 每位新娘跟展示似的,迈着极为端庄缓慢的步子,一名接着一名,穿过门洞,于厅堂站立。 最先到达的小环盈盈一拜:“见过各位贵人,按后梁习俗,新郎倌需经过这关考验,方能抱得美人归哦。” “还来?”萧将军一副饱受打击的表情。 侍女掩唇一笑:“将军别见怪,这是为了当众显出二位情深似海,讨个彩头呢。” 展臂扬起:“即将有八位女子,您可瞧好了,猜错,得接受相应惩罚,若选对,公主自会主动牵起您的手,和和美美一生幸福!” “不知以将军对公主的了解,得用上几轮呢?” 听到这里,萧老太爷胸不闷,气也不喘了,拍着宽椅扶手,兴奋囔囔:“有点意思!” 周围亲友亦起哄,唤着萧忆的小名调侃:“小六子,行不行啊!” “看腰的尺寸!” “完了,以小六子的榆木脑袋,怕是连公主的小手都没摸过几回,这怎么猜?” 萧将军怒了:“通通闭嘴!” 一双虎目,紧盯着每一道娉婷而来的身姿。 高居上位的君王望着这一幕,低笑一声,抽出折扇随意的摇了摇。 什么习俗,怕是那姬云心存不甘,变着法子在整人呢。 若他有个女儿,往后让哪家臭小子骗走,估计遭的罪,只多不少。 百无聊赖的目光飘荡着,无意落到最后一名“新娘子”身上,蓦然怔住了。 那名女子候于长廊末尾,等着前面那位跨过门洞。 一双纤臂守礼的端着,宽大的袖口垂下,赫然一截滑嫩的手腕。 黑眸眯起,沿着如柳的腰肢往上,细细打量,每一寸都没放过。 恰巧一阵微风拂过,吹起喜帕的边儿,露出女子侧颈,如玉的耳垂红得似一枚血痣,点缀于白皙间。 这厢,萧忆已然焦头烂额,正准备先凭着感觉,胡乱指一个,屋内倏地响起椅脚挪动的刺耳声。 诧异回首,只见景元帝微沉着脸,径直走向刚入厅堂的“新娘子”。 那女子似乎感觉到压迫,停住了脚步,柔荑不安的绞动。 他以居高临下之姿俯视了会儿,转身对萧老太爷道:“朕有急事需处理,先行回宫。” 帝王驾临这么久,老爷子很满足了,携亲族跪拜:“谢皇上恩典。” 萧将军忙高唤:“皇上!您……”可还记得那句金口玉言啊! 他有些不悦,淡淡道:“长点脑子,别总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第645章 后果严重 说罢,俯身一手搂紧纤背,一手托着腿弯,在一众目瞪口呆中,将人打横抱起。 “呃……”女子低呼一声,小手立即抵住他的胸膛,像是自然反应下的抗拒。 这一出强抢民女,令在场的萧家人不知所措,踌躇着是大胆阻止,还是助纣为虐。 萧忆硬着头皮道:“皇上,此乃后梁的一名婢女,您……” 冷冷的眸光扫来,止住了汉子的未尽之语。 堂堂大祁君主,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劫走”一名“新娘子”,留下满堂的喧哗。 出了喜苑,即对随侍道:“马车赶至后门候着。” “是,皇上。” 侍卫匆匆离去,他挑着僻静的地儿穿行,视怀里的人儿为无物。 倒是那女子不认命般,扭动着娇躯开始挣扎,不过,始终哼哼唧唧没开口。 扭得他烦了,男人失去耐心,见四下无人,当即换了个姿势,干脆把人扛上肩头,大手朝着俏臀轻轻一拍。 “好玩吗,嗯?” 语气里犹带几分隐忍的怒意。 女子一僵,顿时如霜打的茄子,默默垂下了小脑袋。 后门空巷停着一辆华贵马车,饶是见多识广的余公公,面对主子此刻的姿态,亦张口结舌。 “您……姬瑶公主做了什么?” 红盖头早掉了,青丝掩面看不清长相,可凭一身喜服,必定是今天的新娘子啊。 他更觉烦躁,懒得解释,大步跨上车撵,反手阖紧厢门。 “回宫!” 马蹄踏在京城的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车轮一滚动,几乎同一时间,大手摸到喜服的盘扣,用力拉扯。 啪!啪!连着崩断了好几颗。 转眼间,外袍敞开一大半。 “你、你干什么!”她极力护住衣襟,涨红了脸,压着嗓子道,“这是大街上,就算要惩罚,也得等……等回了宫吧……” 他充耳不闻,以强悍却不失温柔的力道,自顾自动作。 两人实力悬殊,她的推拒如同小兔爪子挠了几下,起不了任何波澜。 待利落的褪下一整套大红色裙衫,远远地扔去角落,他瞪着只着藕荷色单衣的女子,心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双手撑在她身后的厢壁上,困得人动弹不得,方幽幽道: “囡囡好大胆子,竟敢为别的男人穿喜服。” “一个游戏罢了。”她负隅顽抗的辩解,“缺个凑数的,我正合适,便帮点小忙。” 水眸眨了眨,伸出一只纤纤玉指戳戳他的胸膛:“朋友之情嘛,殿下别小气,再说了,本来直到游戏结束都没人知道我的身份,现下可好,你这一闹,岂不是人尽皆知?” 他简直气笑了,谁能想到,当初怯怯弱弱的小姑娘,如今学会了反咬一口。 君子动口,不动手。 他低头,对着脖颈处的细肉,狠狠吸吮。 “唔……”倒不疼,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她眼尾泛红,嘤咛着低吟:“待会儿……还得进承明宫……那么多宫人……” 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的。 他哼了哼,拎起一旁的披风,罩住她娇小的身子,喻意着暂且放过。 第646章 秋去春来 危险解除,某人又神气起来,趴在他宽阔的肩头,娇声道: “那侍女说,可以借此验证一下情意相通的程度嘛,我灵机一动,顺便给你个惊喜。” 他面无表情。 呵,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所以说,你到底是如何认出我的呀。”她好奇极了。 关键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这么快就发现了呢。 “很难吗。”他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哪一寸没吻过,嗯?” 她伸手捶他:“正经些!” “唔,大概因为你腕上的镯子,是我亲手所戴,加之这里。”长指轻点她颈侧靠后方的位置,“昨晚刚留下的痕迹,明显得很,几相结合,答案呼之欲出。” “啊,难怪换衣衫的时候,侍女捂着嘴笑。”她羞恼的再予一拳,“皇甫玥,你就不能轻点……” “行。”他应允得相当爽快,“今晚轻点。” “没有今晚!” “喜服都穿上了,朕怎能辜负此良辰美景的花烛夜呢。” “……”她有预感,这个把柄,得用上好几回。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余公公听着厢内隐约传来的笑闹声,百思不得其解。 这皇上与娘娘,究竟在玩什么戏码啊? 季秋末,她收到了来自洛泸州郡的书信,展开第一张纸,寥寥数语: “苏姐姐,我于五日前诞下一女婴,取名恬,不求富贵,只求她恬静安康一生,虽无法入牒,但在我与四哥心中,是最娇贵的小郡主,一切安好,勿念,盼相聚。” 抽出第二张,雪白的宣纸上,印着一对浅墨色的小脚丫,想必是皇甫恬的。 她噙着开心的笑,仔细收妥书信,欲立刻将这份好消息与他分享。 “皇上呢?” 紫鹃问了侍卫,禀道:“说是带着小太子前往校场了。” “他们爷俩,还真是风雨无阻。”翩然起身,拢了拢绡纱,“走吧,去看看。” 此乃她头一回来练武场,望着四周寒光凛凛的兵器,心道这般可怖,确定儿子不会吓哭吗。 “平抬势——点刺——退步——” 场地中央,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大的负手而立。 小的紧握一把小木剑,正一边奶声奶气的高喝,一边挥出相应的招式。 眼神坚毅,神态认真,每一击,每一跨,皆尽力做到完美。 “错,越步。”男人严肃纠正,“再来。” “是,父皇。” 重新起势,小太子继续喊道: “平抬势——点刺——越步——” 她悠然笑了,未上前打扰,倚着围栏,静静欣赏二人的英姿。 落叶纷纷,凉风阵阵,吹得父子俩的衫袍飕飕,衣袂翻飞,迷了她的眼。 秋去春来,暮暮朝朝。 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长蛟分水势——合指——” 奶声奶气不再,空旷的校场,回荡着一板一眼的童音。 高大的男人,俊美依旧,没什么变化。 而小太子,则抽高不少,四肢纤长,褪去些婴童的软肉,脸模子小了,五官更俊秀。 眉宇间的沉稳气儿,也日益加重了。 小手腕灵巧转动,挽了个剑花,收势。 一套剑法练完,洁白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第647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一) 苏迎春款款走近,心疼的为儿子拭去点点汗珠,问男人:“结束了吗?” “嗯。”他微微颔首,召来候于场外的随侍。 那人手捧一长形锦盒,挑开搭扣,他取出一把精致的短剑。 “木剑不适合你了,这是玄铁打造,十分轻巧,往后用它吧。” 皇甫致惊喜万分,躬身道:“多谢父皇!” “好了,快些回殿吧,我备了点心……” “母后,孩儿想再多练会儿。”小太子掂了掂新剑,满脸跃跃欲试。 不等她回应,即跑去角落,兀自耍起招式来。 “哎!”她无奈,只得转向男人,“你……” 然而刚开口,余公公疾步而至,面色紧绷,附耳几句。 他冷哼:“赈灾银子也贪,朕倒要看看,能吞哪去!” 匆匆甩袖离开,独剩她一人,欲言又止。 直至亥时,皇甫玥方回到承明宫。 沐浴完,带着一身水汽步入内寝,瞥见侧卧小榻的纤影,思及白日情形,忙凑近些道: “囡囡想说什么的?” 她搁下手中宫册,叹了口气: “你上个月,哦不,是上上个月,就答应臣妾,会出宫游玩的,先去洛泸州郡,小恬儿三岁了,正是可爱的年纪,然后去阳城,听说表嫂有孕在身,送点补品,阳城的桃花快开了,肯定很美,再去后梁,梦槐的小儿子该学走路了,我们许久未见,甚是惦念,最后我想去南兖州,听说那里……” “行,行。”笑望着她侃侃而谈的模样,他连声应允。 一骨碌爬起身,双眼发亮:“何时出发?准备三四天,足够了,我现在就让珠夏她们……” “下个月,好不好?”他歉然低语,大手安抚性的抚了抚顺滑青丝,“近来政事繁忙,实在脱不开身,何况你不是要整理宫规名册,这样下个月……” 她颓然趴回小榻,咕哝:“君的戏言,如滔滔江水……” 他哭笑不得,把人搂进怀里,往床榻走。 “看来得让你累一些,省得胡思乱想。” “不要不要!臣妾拒绝侍寝!” 细嫩的腿儿拼命踢动,她义正言辞的抗议。 不给好处,还想获得回报,没门儿! 显然君王是个没皮没脸的,笑吟吟道: “原本后宫佳丽三千,如今唯你一人,于情于理,该把这三千的份儿补齐吧。” 她气呼呼回:“哼,年纪轻轻,也不怕亏空了身子!” 帐幔垂落,掩去他低沉的嗓音: “亏不亏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不要试……唔!” 啊,为何每次都以这种结局收尾! 皇后娘娘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像与谁暗中较着劲儿,处理起事务来,愈发雷厉风行得多。 手段之利落,各宫各殿皆感受到了。 上书房。 景元帝正批着折子,余公公瞥了眼擦拭书架的宫人,随口道: “小安子,最近清扫做得不错。” 小太监耷拉着脑袋,实话道:“谢余总管夸赞,其实是皇后娘娘管得严格,条条框框分得可细了,一旦做的不好,要扣月俸的。” 语气里透着些许可怜,余公公微微一愣,挥手让其退下了。 第648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二) “娘娘。” “不用通传了。” 皇后在宫中的地位有目共睹,对此,侍卫并无异议,后退了一步。 她命珠夏亦候于苑外,兀自往上书房而去。 靠近殿门时,突然起了调皮的心思,欲吓他一个出其不意。 蹑手蹑脚的贴着窗棂,刚打算探头看看情况,一阵交谈声隐约传来。 “奴才回想头一次见娘娘,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呢,哎,而今颇有先皇后之风采了。”余公公感慨。 “嗯,若后宫添几个妃子,凭她的能力,定管得服服帖帖的。”熟悉的低沉嗓音。 余公公大着胆子调侃:“这要是让那位听到,非得锁了内殿的门不可。” “不打紧,朕可以翻窗。” “哎,您唷!” 上书房内无旁人,景元帝与伺候多年的心腹,难得轻松笑语。 她暗自哼了哼,决定今晚把木窗一并锁紧。 “不过话说回来,奴才记得您当年提过,喜爱的正是皇后那副纯真的性子,就像昨日奉茶的小宫女,初进宫,带着股干净气儿,如同闯入密林的小鹿,水灵灵的眼儿与娘娘真是极像的。” 男人幽幽叹息,似有怀念道:“她十五六岁时,那双眸子剔透晶莹,毫无杂质,整个人柔弱得很,即使发脾气,也是软软的,朕说三句,嗫嚅半晌亦不敢回一句,着实可爱,惹人怜惜,哪像现在,啧。” 余公公跟着长吁:“苏小姐确实成为一名处事手段高明,举止得宜的皇后了,但这人哪,有得有失,当纯真不复,您……” 她没再听下去,迈着比来时更轻的步子,悄然离开。 掀开轿帘坐稳,珠夏觑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试探问:“娘娘,咱们去哪啊?” “去……”到嘴边的话,转了弯儿,生生咽下。 原本是要去御用监的,可此刻,她没一点办事的心情。 “崇德殿。” 这个时辰,致儿该下课业了,刚好接上去后山玩玩,散散心。 “是,娘娘。” “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乎……” 一身玄色暗纹锦袍的小太子,挺拔而立,郎朗背诵,面容并无丝毫慌张,可见胸有成竹。 年轻的卢太傅半阖着眼,来回踱上数步,头部随着童音的起伏微微晃动。 一遍诵完,随即抽问几处含义,得到正确回答后,卢太傅满意的给予肯定。 转身执起书卷,无意瞄见殿门后露出的一截绯色裙摆,寻思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道: “今日先到此,太子需多加温习,另可将《曲礼》预过。” 皇甫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是,老师。” 卢太傅跨出殿门:“参见皇后。” “打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以太子五岁幼龄来说,适当休憩,是必要的。” 当朝最新一代的大儒,风度翩翩,淡笑着远去。 她来到矮几前,屈指敲了敲桌面:“小包子,去放纸鸢吧,后山的花儿开了不少,可漂亮了!” 小脑袋未抬,埋首书卷中,平静道:“改日。” 她不依不饶,伸手欲夺走那本《曲礼》。 “太傅都说了,得适当休憩……” “母后!”小童连忙护住书册,瞪着她,“孩儿没空!” 第649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三) 唇角的笑靥僵住了。 漂亮的小桃花眼,布满不悦的神色,还含着一丝埋怨。 她讷讷的缩回手:“那……你看书吧。” 儿子嗜学,此乃好事,并无训斥的理由。 旋身正准备出殿,背后响起童稚的呼唤: “母后。” 心中一喜,高兴的回首。 “怎么了?” 小嘴儿抿了抿,似有为难,终究开口道: “孩儿有名字,请您往后别叫……小包子,不伦不类的。” 胸口的闷痛加剧,如同雪上添了霜。 她努力维持着身为母亲的大度,点了点头:“好。” 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困境。 帝王并非负了心,并非不爱,却是慨叹她的改变。 亲手教会她一切,尘埃落定时,又后悔了。 觉得初进宫的小婢女水灵,觉得她圆滑世故不够纯真。 至于儿子,年仅五岁有余,就不与她交心。 甚至,开始嫌她烦…… 那么多细心呵护的日夜,竟换来这种结果吗? 一个人静静的用完膳,沐浴过,侧卧床榻,独自沉思。 亥时末,门扉响动。 男人卷着一身疲色踏入内寝,见隆起的被褥动了动,知其不曾熟睡。 “囡囡,明天我得去闽江坝,大约四五日归。” 他除去腰封,褪了外袍,然而久未等到回应。 疑惑的上榻,盯着假寐的侧颜。 “知道了。” 她没有睁眼,低低哼了声。 以为还在为出游的事儿闹性子,他轻吻了下白嫩的脸颊,笑道: “这回,决不食言,下个月一定去。” “哦。” 嘴上不甚在意的答,心底有了计较。 他没说错,如今的她,脾气差得很,绝不会再委屈自己。 五日后申时,皇甫玥从城外马不停蹄赶回承明宫,于殿外碰到太子的宫轿。 “课业结束了?” 虽然皇儿年幼,可平日对话间,他从没当其是个不懂事的孩童。 皇甫致一手执纸鸢,一手握线团,有些尴尬: “是的,父皇。” 视线落于那只漂亮的蝴蝶纸鸢上,他颇为意外的挑眉: “你不是,只喜欢苍鹰?” 小桃花眼眨了眨,羞涩的笑道: “母后喜欢蝴蝶的。” 一旁的宫人插话:“皇上有所不知,自打皇后去廉王府小住,太子每天下了课,都会来看看娘娘是否归。” 他微讶:“娘娘去了廉王府?几天了?” “您走后,当天晌午就离宫了,道是府内有人侍奉,不许咱们跟呢。” 男童垂下小脑袋:“母后第一次外出这么久,不带皇儿,怕是气得厉害。” 将那日发生的事,老老实实复述。 他面色不豫,厉色道:“皇甫致,这世上,你最该敬重的人,便是她,可知当初为了生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朕搁在心尖的女人,岂是你能随意吼对的!” 小脑袋垂得更低了:“对不起,父皇。” “哼,待会儿同去廉王府,你自个儿负荆请罪,若是无法获得谅解,今晚就甭回宫了!” 一甩袖,往后殿而去,小太子亦步亦趋跟紧。 匆匆挑了件干净袍子换上,他不经意瞥见床榻上有封信。 “这是什么?” 于内寝伺候的宫人忙道:“娘娘走之前交代,留给您的。” 第650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四) 眸色一暗,顿升不好的预感。 沉稳如景元帝,亦差点撕破信封。 顺势坐于榻边,三下五除二抽出纸张。 小太子怯怯的凑上来,一同阅看。 “皇上与太子亲启:介于您们两位日理万机,本人决定,独自潇潇洒洒,玩个痛快,再考虑回宫的事。” 父子俩的脸色,均变了。 “致儿年幼,童言无忌,母后没放在心上,既然你已有主见,无需陪伴看顾,那就放心了,甚好。” 他瞪向儿子,小脸满是愧疚,支吾道: “孩儿没那么想,当时……” “不用对朕解释。”冷冷打断,继续读信。 “皇甫玥,我知道,你所言的‘纯真不复’,只是随口一叹罢了,对我的心意,没那么容易变,但未来还有几十年要携手度过,或许,我会离你最初喜欢的性子,越来越远,那到时候,情意还在吗,希望能彼此冷静,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这女人!”他气得额头抽痛。 不用说,定是话只听一半就跑了。 “父皇。” 他没好气的问:“干什么?” 五岁小童极为认真道:“原来,母后是您气走的。” 一大一小两双桃花眼,较劲似得对视,末了,泄气般撇开。 严格道来,皆有错,谁都脱不了干系,何必“自相残杀”。 信纸最后一行赫然写着:“该去享受一个人的快乐了,放心,我能过得很好,勿寻。” 屋内的气氛,凝滞了。 到底是孩童,小太子揉了揉眼睛,哽咽道:“我要母后……她去哪了……万一,不回宫了,怎么办?” 他心烦意乱,沉默片刻,扬声高喝:“余四!” 守在殿外的余公公吃了一惊,足下点地的闯入:“皇上?!” 如此语气,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挑重要的政务,安排于三日内处理完,另备千里马及行囊,朕要出宫至少一个月。” “父皇。”衣角被拽住,他低头,撞进一双水汪汪的眸子。 蓦然觉得,谁说这双眼和他一模一样,含着泪时,分明与小妻子有七八分神似。 “请带皇儿一同前往!”皇甫致坚定要求。 本欲拒绝,思绪一转,对余公公道:“改为四个月,有急事,乌金传书。” 寻到了,正好履行诺言,否则,这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心甘情愿回来的。 余四张了张嘴,终究扛下了所有:“是,皇上。” 瞧您这架势,似乎四个月都不太够用呢。 整整三日,朝中上下,忙得焦头烂额。 大臣们恨不得直接睡在未央宫,反正子时回,卯时又得早朝了。 第四日,终于等到“景元帝出宫办事,好一阵子不归”的消息。 一时间,欢天喜地,百官府上鼾声四起。 城郊官道,一匹枣红色名驹正疾行,后方跟着两匹黑马,紧护左右。 为首的男人披了一件鸦青色大氅,怀里掩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只能觑见两条小短腿儿悬在马鞍两侧。 他看了看日头,淡声下令:“临县休憩。” “是,主子。”一匹黑马沿着分叉路率先离开,打点食宿去了。 第651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五) “父皇……” 怀里的小东西,动了动。 “嗯?”他这一声饱含了两种意思。 皇甫致听懂了,立即改口道:“爹,您不用顾及孩儿,寻母……娘比较要紧。” 他一手控着缰绳,另一手摸到儿子的小身子,单臂托起换了个坐姿,让颠疼的小屁股得到些许缓解。 动作是体贴的,言语却依旧冷漠。 “若你累倒,生病了,彼时耽搁更久。” 四周光线渐暗,空旷的官道,只闻阵阵马蹄声。 过了会儿,他淡淡加上一句:“你娘,会心疼的。” 闻言,攥着衣襟的小手抖了抖。 他遥望着远处昏黄的晚霞,长长的吁了口气。 囡囡,说好心疼他一辈子的呢。 真是女人的戏言,如滔滔江水啊…… 天色擦黑时,他们来到一干净整洁的客栈,该是这方圆几里最好的住处了。 侍卫包下几间相连的上房,亲眼督促着后厨准备菜肴。 “主子,属下让他们把膳食送到房间去。” 他环视一圈,寥寥数人用饭,便道:“不用了。” 几人举止不算高调,挑的桌子在不起眼的角落。 奈何男人的长相太过出色,墨发半束半披,飞眉入鬓,眼尾微勾,唇色嫣然。 风尘仆仆亦掩盖不了倾世的风采。 令堂内的客人们,无一不侧目。 不少闺中女子,红了脸颊,暗暗搔首弄姿着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 可当男人弯腰放下怀里的东西——一名清灵俊秀的小少爷时,灼热的视线,灭了一大半。 唉,孩子都这么大了,没戏。 家世好点的女子,均是不愿嫁做妾室的。 很快,有人悄声提出:“哪有爹单独带着幼子出来,应该是……鳏夫吧?” 此言在理。 几位小姐的心思再度活络。 瞧这男子的衣着打扮,非富即贵。 争个续弦的位置,值得。 虽说大庭广众之下,追逐男人,有些丢面儿。 但有颜有财,此等夫婿,错过难遇。 重惑之下,必有勇女。 趁着男子与身旁随侍交谈,一位姓李的小姐,鼓起勇气,凑近四方桌边的小少爷。 自古真理,欲攻下大的,先取得小的好感,方为上策。 李小姐展开一抹,自认为最和善的笑容,从荷包摸出几粒榛子糖递上: “想不想吃?” 在她的认知里,就没有孩童不爱零嘴的,即使碰到家教严的,不敢明着拿,暗地里还不是馋得流口水。 然而漂亮的小男童规规矩矩扒着饭粒,没看一眼那糖,咽下口中的食物,方漠然道: “有事?” 李小姐愣住,这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了。 重新组织了下言语,诞着笑: “姐姐想问你个事儿,答得好,想要什么,统统买给你哦。” 小嘴儿紧抿,面有不耐,正打算唤赵侍卫,只听这女子低声道: “你爹除了你娘,可有其他妻妾?或者说,你娘过世后,他有没有纳……” “主子,刚打探到的消息,夫人买了一辆由四匹千里驹拉着的青色车撵,自南门出城,随行的是两名商行伙计,武艺高强,按脚程算,大概五六天之前,就到洛泸州郡了。” “四匹千里驹……”他呐呐着,“你说,值多少银子?” 张侍卫猜不透皇上的情绪,老实道:“据属下所知,少说……一两万吧,多的话,十万两,也是有正常的。” “十万两。”他似笑非笑。 若不是宠得连私库亦双手奉上,且源源不断的供给,她哪来这般挥霍的气魄。 如果驾的是普通马车,估计今日才能抵达,变数就小得多。 可现下……谁知道那女人在四弟府邸,会停留多久。 “果然是翅膀硬了,会飞了。” 第652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 (六) 呯!小手猛击桌面,力道之大,碗筷皆随之震动。 “胡言乱语!竟敢咒我娘,她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不似你一副短命相!而且她长得比你漂亮千倍,我爹才看不上你这个丑八怪!滚!” 此乃小太子人生中,头一回如此激烈以对。 众目睽睽下,李小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对上俊美男人投来的目光,当即压下恼意,挤出几分无辜。 情况他大体清楚,没第一时间出面,是想留给皇儿应付。 看来,年纪尚幼,心性不足。 “致儿,用过膳,回屋抄《心诫》十遍。” 对这种无知女子,且不能从容,往后要如何治理国家。 眼眶泛红,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心中不服,可小童仍有礼躬身道: “是,爹。” 此等修养,非一般富贵人家能教出来的。 周围百姓莫不啧啧称赞,看向那小姐的眼色,多了些许轻蔑。 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得博点好感度。 李小姐故作怜惜的劝道:“孩子还小,公子别太苛刻了,其实……” “关你何事。”他淡淡一瞥,嗓音不高,足够堂内的人听得分明,“我儿刚刚说的最后一个字没懂?还需重复吗?” 最后一字,为“滚”。 “哈哈……” 在一片嘲笑声中,李小姐领着自家丫鬟,忿忿往客房而去。 他夹了块鱼肉,剔去小刺,搁到儿子碗里,偏头对赵侍卫道: “查是哪家府上的,把视闺誉为无物的事儿,好好宣扬一下,既然这么盼嫁,成全她。” 简单示好,可以忽略,但敢妄言他的妻子,就罪不可赦了。 “是,主子。” “爹。”小太子咽下鱼肉,一双眼儿亮晶晶的,“孩儿以为,您的意思,是不予计较。” 他剔着第二块鱼肉,慢条斯理道:“真正的计较,不会用话语来解决,这才是‘忍’的目的。” “孩儿明白了!” 嚼嚼嚼,又吃完一块,抬眼发现父皇在剔第三块,忍不住问: “您为什么……总在挑鱼刺?” 勉强尝个两块即可,并不是特别爱吃啊。 竹箸顿住:“……习惯了。” 须臾,继续动作。 “夹给你就吃,何来多言。” “喔……”弱小、委屈、无助。 好想念母后哦…… 夜晚,父子俩宿一间房。 未携宫人同行,为小太子沐浴这件事,自然落到了他头上。 胡乱搓了搓,丢上榻,让其独自更衣拭发。 小童扯着衣袖奋战半晌,终于堪堪穿妥。 很自觉的爬上宽椅,趴伏于桌案,铺了张宣纸,默完十遍《心诫》。 此时,男人自屏风后走出,束着半湿的发。 “睡了。” “是,爹。” 身子钻进被褥,探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正欲熄灭烛火,那小脑袋开口了: “睡前,娘都会讲个小故事的。” 小桃花眼眨了眨,浮起期待的光芒。 他考虑着若干脆回绝,安稳入睡的可能性有多高。 罢了,幸好就一个皇儿。 认命的走向书架,长指划过,随意挑了本。 坐于榻边,翻开书页,一个个字跃然眼底,可当众读出来,这种傻事,确是数十年不曾做过了。 在小太子一瞬不瞬的注目中,他极为别扭的诵道: “学者之问也,不独欲闻其说……” 第653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七) 小嘴儿抿了抿,小声嘀咕: “娘讲的,并非……” 不悦的眸光扫来:“还要不要听?” 孩童下意识往被褥里缩了缩:“要……” “又必欲知其方,不独欲知其方……” 枯燥无趣的内容,搭配单调平板的语气。 半刻之后,睡前故事的任务,总算完成了。 父子俩,均默默的松了口气。 他如释重负般,啪地阖上书册:“睡了。” 拨动着火苗渐渐暗灭,身后再次响起吞吞吐吐的童音: “嗯……娘每次讲完故事,会……哼一首童谣……” 高大的身躯僵住,他回首,皮笑肉不笑道: “你确定,要为父哼童谣?” 小脑袋忙不迭整个儿埋进被子里:“孩儿该睡了!” 无法想象威严的父皇,哼唱小曲的样子。 屋内漆黑,窗外月牙儿高挂,床榻里侧传来细小的呼吸声。 他支起身,拉高孩童蹬开的被角,轻轻掖好。 做完这一切,自己亦觉得不可思议。 无声的笑了笑,浅浅入眠。 驭马是比驾车要快,可毕竟携有一名幼童,一行人走走停停,于五日后到达。 洛泸州郡,并非什么贫瘠之地。 只不过离京城较远,地窄人稀而已。 沿路风景秀丽,民风淳朴,不失为安度余生的好地方。 而自从四王爷掌管州郡,勤政爱民,积极进取,短短数年,当地百姓的生活得到极大改善,处处洋溢着祥和安逸。 王爷不仅在政事上颇有威名,私底下专情的形象同样深入民心。 府上仅有一位夫人,一直疼爱有加,于三年前生下可爱的小女儿。 一家三口,过着与普通人无异的温馨日子。 遂能在四王府做事,伺候几位主子,为大家心之向往。 可此刻,王府的老管家觉得,这么多年,怕是还没真正了解王爷。 “皇……天啊!” 无论从外表还是性子,均称得上日益沉稳的皇甫隽,仿佛刹那间变回孩童,兴奋得情难自控。 想上前以示亲近,踌躇着没敢伸手。 “四弟。”他主动拍了拍对方的肩。 “二哥啊!”四王爷大力回拍。 身着素色裙衫,绾着妇人发髻的俞珊闻讯而来,怀里抱着一名软糯的小姑娘。 “二哥。”嗓音激动得略有颤抖,继而对女儿道,“快,叫伯伯。” 皇甫恬乖乖娇唤:“伯伯好。” 他挑眉,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儿子,再看向笑眯眯的小丫头。 忽然觉得,关于努力生个小公主这事儿,得尽早提上日程。 一阵寒暄过后,他迫不及待切入正题:“她人呢?” 这个“她”是哪位,不言而喻。 四王爷夫妇相视一瞬,皇甫隽磕磕巴巴道:“那个……二嫂不是在京城……咳咳,嗯……” “好啦。”俞珊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在二哥面前,你根本撒不了谎。” 他轻笑,笑意不达眼底:“怎么,四弟打算欺君?” “唉,四弟苦啊,这欺君是罪,二嫂的叮嘱,也不得不从,您说对吧?” “你们男人啊,真是笨。”俞珊含笑感慨,扬声吩咐,“牧管家,备一桌上好酒菜!” 第654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八) 不等他拒绝,狡黠道:“难道您不想知道苏姐姐在此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吗?何况天色已晚,再急,好歹住上一宿吧。” 这话里意思便是,哪怕现在追,亦没什么希望,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他怅然片刻,微微颔首:“好。” 席间,两个孩子挨着坐,皇甫恬主动招呼道:“哥哥好。”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太子懵懵的回:“你、你好……” 俞珊弯起眉眼:“致儿喜欢吃什么呀,婶婶给你夹。” 小太子环视一圈,有礼道:“鸡肉即可,谢谢。” “哥哥也喜欢吃鸡肉吗?”皇甫恬水眸一亮,“那恬儿把最肥的那只鸡腿让给哥哥,可好吃了!” “啊不用,你留着罢……”小男童心底暖暖的,连忙摆手。 “哥哥吃嘛!”小丫头热情得要命。 “行啦行啦,别推来推去的,待会儿掉了。”俞珊笑叹,夹起另一只搁到皇甫致碗里,“吃吧,喜欢让厨娘再做。” 望着婶婶温柔的面容,思及多日不见的母后,小太子咬了一口鲜香鸡腿,眼眶酸酸的。 “谢谢。” “哥哥别客气嘛,我们比赛,看谁吃的快!” “恬儿,就你皮!” 孩童们相处愉快,嬉闹声阵阵。 这厢,皇甫隽为他斟满一杯清酒,淡笑道:“其实皇嫂未曾多言,但当她现身于此,我们便知,定是与二哥起了小矛盾,不然,就算地动山摇了,你且是不会让她独自上路的。” 他抿了口酒,面露无奈:“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一个人真的想逃,身为帝王,亦不是那么容易追到的。” “这是因为二哥心诚。”俞珊插话道,“并未动用禁军,否则不出一两天,苏姐姐定无处可逃的。” 他意外的瞥了眼曾经名义上的皇妹,笑着摇摇头:“真那么做了,怨气更难消。” “看来您啊,在了解女人心思方面,还算开窍。”大胆调侃道。 他毫不避讳的直言:“不,只是了解她。” “咳咳……”四王爷夫妇不禁呛咳出声。 俞珊脸颊微红:“二哥这功力,难怪苏姐姐抵挡不了,实不相瞒,她啊,本来说要在王府多玩几日,后来……经常望着我们及小恬儿发呆出神,完全心不在焉,隔了两天,就准备动身离开。” “四弟我当然是拦了。”皇甫隽赶紧补充,“可这腿长在二嫂身上,总不好囚禁起来,费了一番口舌,毫无用处,只得放人走了,观察过了,她身边两名护卫武艺不错,走的又是官道,出不了岔子。” “只待了两天……” 他估算了下,如此说来,定是已到下一个目的地。 阳城,但愿她舅舅一家能多挽留几日。 “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泄露她半点行踪,若有人问起,就说没来过。” 四王爷呐呐:“真搞不懂你们女人的友情,满口应允的是你,出卖得彻底的,亦是你。” “所以说你笨哪。”四王妃捂唇窃笑。 “爹爹笨,好笨唷!”皇甫恬跟着起哄。 大掌揪过小丫头安置到膝头,四王爷佯怒:“敢取笑爹爹,小屁股不想要了。” 两只小手立即软软的搭上宽肩,撒娇道:“恬儿痛痛,爹爹舍不得。” 第655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九) “对,爹爹舍不得,坏丫头。” 轻刮了下女儿的小鼻尖,皇甫隽笑得宠溺,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 “二哥。”俞珊真诚道,“虽然见一次不易,我们却是不多留您和致儿了,苏姐姐的想法,想必您非常清楚。” 女人呀,最会口是心非了呢。 出了膳厅,夜幕降临。 庭院内,种了几棵不知名的花树,月色下,花瓣洋洋洒洒,十分静谧雅致。 四王妃唤来婢女,领着两名孩童去沐浴梳洗。 皇甫隽则取出两把佩剑,丢过一把。 “二哥,过几招。” 咣!长剑出鞘,他勾起一抹不羁淡笑: “好!” 一深一浅,两道身影一触即发,从树下缠斗至假山,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 随后,借着石块与墙壁,前后飞身上了屋顶。 青瓦被踩得啪嗒作响,银光如游龙般蜿蜒盘旋。 锵——!刃口互抵,一使劲,迸出一串火花,两人点着碎步后退,面对面而立。 “呼……”皇甫隽喘着气,摆了摆手,“这几年……懈怠了,比不上二哥……小地方,没个练手的,照此以往,这身武艺,真得荒废了……” 抬袖拭去额际薄汗,他顺势坐仰于屋顶,恣意的交叠起双腿晃了晃。 “抓紧生个儿子吧,很快,便有陪练的对手了。”过来人的经验。 四王爷一愣,随即连声称赞这法子好。 跟着躺下,凝望起如墨的夜空。 许久,他问:“过得好么?” 相较于四弟自小锦衣玉食的生活,此处确实算是瘠薄的。 皇甫隽不答反问:“二哥觉得呢?” 兄弟俩遥遥对视,一同畅快大笑。 次日辰时,晨曦微露,四王府门前,几匹骏马躁动的原地踏着铁蹄。 “哥哥,你要多来找恬儿玩哦。” 皇甫恬依依不舍。 饶是短短一晚,骨子里流淌的血缘亲情,令两个孩子,彼此牵挂。 “会的。”皇甫致重重点头。 会记得,在这座偏院小城,有一位可爱的妹妹。 由于往北方去,他换了一件厚实的披风,裹住皇儿小小的身子。 “走了。” 男人之间,没多少煽情的话,简单一句,扬鞭策马。 “驾!” 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于薄雾中,直至看不见。 皇甫隽弯腰抱起小女儿,揪着发辫问: “恬儿要不要个弟弟呀?” 小丫头毫不犹豫道:“要!” “好,那从今晚起,不许缠着你娘睡,能不能做到?” “不缠着娘睡,就会有小弟弟跑到她肚子里吗?” “唔,没错。” “行,恬儿答应。” “四哥,别跟孩子乱说!” “为夫实话实说嘛……” 六日后,一座城墙映入眼帘,坚固的石砖在暖阳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正当中,赫然是“阳城”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此字,为当今圣上所赐。 而这座边远城镇,今非昔比,人口比几年前扩了数倍,一屋难求。 即使无法落户,过路的百姓,均想入城逛一逛,沾沾贵气。 柳家,出了一皇后,一王妃,这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呐。 第656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 最难能可贵的是,作为皇亲国戚,柳卫仍坚持当一名小小县令,尽心尽力的守护着家乡一方土地。 多大能力,办多大事儿。 这是柳县令的为人准则。 翻新后的柳宅,四进四出,宽敞明亮,却无奢靡之风。 此时,柳家老老少少挤在中堂,围着英挺的男人及俊秀小童,神情激动。 这一激动,就说不出话,柳卫支吾半天,才率先冒出一句: “您怎么来了?” 出了口,方觉得歧义,似乎有不欢迎的意味,忙解释道: “不是,表妹说您政事繁忙,抽不开身,又说小太子课业重,亦没空……” 相隔不过数日,帝后怎么还分了两批人马。 他不置可否:“人呢?” 柳县令的夫人薛氏挺着约四五个月的肚腹,插话道:“待了没两天,就走啦。” 又是两天,她还真……不嫌累。 看着屋外偏西的日头,他无声叹息,对儿子道:“他们都是你母后的亲人,你的长辈。” 五年间来往不过两三次,皇甫致自是没什么印象,但听父皇这么一介绍,当即对众人行礼: “致儿见过舅舅,舅母,舅老爷,各位叔叔伯伯婶婶……”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 受当今太子一拜,那还了得。 柳家人顿时慌了神,乱了套,七手八脚的扶起。 柳安慈爱的笑着,小心翼翼道:“太子可喜欢吃青枣?今早新鲜刚摘的,京城许是没有。” 小男童认真想了想,问:“甜吗?” 这副七分像帝王,三分似苏皇后的小模样,软了众女眷的心。 张氏再也忍不住,蹲下身,摸了摸漂亮的小脸蛋。 “甜,脆甜得很!还有梅子糕,哦对了,你舅舅啊养了只小狗,要不要瞧瞧?” 乖巧点头:“好。” 张氏牵起软乎乎的小手,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囔囔:“小霞,小岚,快去取青枣,记得用温水多洗几遍,让张婶儿蒸糕点,加些糖粉,小主子爱吃甜的!” “哎,皇上就这么站着?”薛氏推了推丈夫,小声提醒。 柳卫方如梦初醒般,急忙道:“您先坐下歇歇,具体的事儿啊,听我娘子细细道来。” 转头吩咐:“小顺,泡一壶渚紫笋!” 白烟缭缭,茶汤清亮,香气馥郁。 柳县令执杯敬道:“这还是您年初命人送来的呢,每次收到京中赏赐,下官一家都十分欣喜,不仅仅因为赏赐本身千金难求,确是透过这些唯有皇族及重臣方能享用的佳品,可知您待表妹用心之深,连远亲亦能顾及。” 他举杯扬了扬,浅饮一口:“她在意的人,不多。” “表妹的性子啊,待她好一分,能回以十分的真诚,按理说来,柳家欠她的,比较多呢。”笑着摇了摇头,“原本寻思着,这回单独前来,定能小住一段日子,正巧县衙有个棘手的案子,便让拙荆先陪着走走玩玩,哪知第三天就突然辞别。” “下官知道,身为皇后,事务同样冗忙,不好多加挽留……” “她……或许不是为了赶回宫中……”薛氏绞着帕子,小声道。 柳卫一惊:“啊?此话怎讲?” 第657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一) 少妇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原本打算领着苏妹妹逛逛铺子,喝喝茶,四下闲逛,可她啊,有自己的想法呢,第一天,我们拜访了几户人家,应是旧识,与她相谈甚欢。” “次日,去了桃林,从这时候起,她的情绪似有异样,隐约听见念叨什么‘这么美不来看’,“说话不算话”之类……”觑了眼君王的脸色,继续道,“傍晚时,她说到西街一家酒楼吃饭,刚坐下就点了两壶桃花酿……” 黑眸微缩,他不悦蹙眉:“喝了多少?” 薛氏连忙摆手:“听夫君提过,苏妹妹是个三杯就醉的主儿,可不敢任由胡来,但明着劝且是不听的,只得悄悄去后厨,塞了银子,让伙计用桃花露调了两壶,喝着味道差不多,并无酒劲儿。” “做得好!”柳卫赞道。 开始后悔没亲自陪着,偏偏那两天早出晚归的,若不是娘子机灵,表妹喝醉出个事儿,这罪过可大了! “唉。”薛氏却幽幽一叹,“怪就怪在,明明喝的是普通凉水,皇后哪,倒有几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倚着凭栏,对天怒言许久。” “这……表妹心有不快,你回来为何不告诉我?”柳卫轻声斥责,“咱们是一家人,应当帮忙开解开解啊。” “女子的心思,说了你也不懂。”薛氏嗔道,“况且那些话,没头没脑的,妾身亦不方便多问。” 一手执盖,有一下没一下的撇着茶沫,他垂着眸,低语: “什么话?” 略为迟疑:“您真要听?” “说。” “好吧。”薛氏清了清嗓子,竭力模仿起苏皇后的语气,“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你们凭什么嫌弃!水灵是吧,离了你,我打扮打扮,天天逍遥自在,保证比十七八岁的还要娇艳!站高台上抛个绣球,大把的青年才俊争着抢,你信不信!” “行、行了,娘子别说了。”柳县令拭去额际的冷汗,赶紧阻止。 堂堂皇后,明目张胆的爬墙,这事儿,祸连九族吧? “呵。”他不怒反笑,把玩着茶盖,自言自语道,“胆子肥了,翅膀硬了,连什么青年才俊,亦敢肖想了,好,很好,不愧为朕的好皇后。” 君王每讲一句,柳卫的冷汗就多冒一层,最后,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幕: 表妹关在冷宫受罚,自我反省,孤苦伶仃,吃不上一口热乎饭。 然而,实际上,景元帝脑中转辗的画面是: 用布条把囡囡的双手缚于床头,这样那样,为所欲为,慢慢折磨,吊着胃口不给个痛快。 并且,至少关上十天。 这十天,别想下榻了。 柳大人踌躇着,正准备“冒死谏言”,他倏地起身,迈着长腿,往屋外走。 “哎,皇……” “宿一晚,明早离开。” 柳卫欲言又止,到底不敢问一声,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去了那几户人家。 立于巷口,隔着篱笆,看到已初显少年面容的小豆丁靠坐门槛,捧着一本书读得津津有味。 一位老妇唤道:“难得先生休假,不找阿文他们玩吗?” 小少年头也不抬:“不了,苏姐姐送的书真有趣,阿娘,等我长大了,要当一名大官,像书中的魏大人一般,为民请命,为大祁效力!” 老妇笑眯了眼:“好,好啊……” 他缓缓勾唇,悄然退出小巷。 接着,去了桃林。 正值桃花最艳的季节,一簇一簇开满枝头,粉白色连绵,如晕染的晚霞。 纷纷扬扬的花瓣中,他仿佛望见一抹娇俏的身影,在林间欢快的奔跑。 微风卷着淡粉,簌簌落下,似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殿下,好美,对不对?” 他弯起眼眸,低低道: “不,没有你美。” 第658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二) 夕阳西下,他抬头,二楼扶栏处空荡荡的,唯有楼角的灯笼在随风招摇。 多年前那一句句“喜欢你”,回荡于耳畔。 原来,故地重游,是这种感觉。 有点甜,有点酸涩,重要的是,曾经的那个人,还在身边。 “舅舅,下次去京城,记得带上小白。” 小太子揉了揉小白狗的脑袋,认真道。 “好,舅舅记住啦。”柳卫应诺。 上马,策缰,一行人再次出发。 目送着徐徐远去的背影,柳县令惴惴不安道: “娘子,你说……表妹是不是从宫里逃出来的?难道……” 薛氏竖着青葱玉指点上夫君的额头:“别胡思乱想了,就凭皇上带着太子轻装追到此处,断不可能出现任何委屈皇后的事,连帝王尚如此情深,你啊,学着点罢。” “是是,娘子你慢些。”大掌抚上隆起的肚腹,“今儿感觉如何?” “还行,唔,想吃豆花。” “好喽,为夫立即去买!” 四王府留两日,阳城留两日,他琢磨着,这后梁千里迢迢,好歹能待上四五天吧? “一天?” 饶是再沉稳冷静的性子,也抗不住这等噩耗,他面色阴沉。 姬云端坐宽椅,前倾着身子,一边与蹒跚学步的儿子玩抛球游戏,一边漫不经心道: “收到密信的时候,皇后早就走了,本王亦无能为力啊。” 所谓的抛球游戏,就是云国主扔,小世子捡。 父子俩挺有默契,你来我往,玩得不亦乐乎。 “嘻嘻……” 一岁多的小童追着布球,踉踉跄跄。 忽地,那球滚到一个人的脚下,姬晁扬起小脸,眨着肖似母亲的冷清眸子,绽开一抹亲和笑靥。 “哥,哥,球。” “错了,要唤太子。”梦槐纠正儿子。 姬晁歪了歪脑袋,表示不会。 皇甫致捡起球,放在那只张开的小手上,对梦槐道:“不用多礼,梦姨娘,我母后去哪了?” 这个称谓,自然是苏迎春教过的。 后梁王妃看着清俊的男童,笑叹:“一转眼,致儿这么大了,哎,小姐真是的,姐妹相称,却什么话都憋在心底。” 转身对皇甫玥盈盈一拜:“皇上,娘娘说是随商队来此办事,我见她确实带着伙计,携有私印,便没多想,当日一切正常,不知怎地,过了一天,道是哪处铺子出了问题,急着走了。” “许是因为,本王几次提及大祁君主,令她心生警惕。”姬云慢悠悠道。 梦槐犹云里雾里,不知其关联。 他明白,这家伙是在记恨当年“趁火打劫”之事,不动声色的报复。 察觉出苏迎春的异常,但不予干预,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走。”他招呼儿子。 梦槐急了:“皇上,您大老远来……” “别拦着。”云国主拉住爱妻的手,摸着经过几年调养日益细滑的肌肤,十分满意。 “你这样,太失礼了!”后梁王妃板起脸。 姬云瞥了眼颀长的背影,笑道:“放心,他现在,且顾不上这些虚礼。” 顿了顿,温和的笑容逐渐收敛,似不经意的问:“怎么,担忧你的君主?” 冷清女子哭笑不得,矮身伏于男子膝头,略有不自在的柔声道: “你该知道的,如今我心中,唯一的王,是你啊。” 笑意加深,炽热如朝阳。 “球,球!” 见父王和母妃大有黏上了就分不开的趋势,小世子气呼呼抗议。 云国主无奈,只得一手搂着妻子,一手抛球: “来,继续玩。” 第659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三) 客栈房内,摆着一张四方小桌。 皇甫致难得的没有安安稳稳用膳,竹箸戳着米粒,闷声道: “爹,您说娘接下来,会去哪儿啊?回宫了吗?” “不。” 他亦没什么心情吃,盯着面前那盘纹丝未动的清蒸鱼,陷入沉思。 她最后所说的地方,为南兖州。 此州虽不大,可要从五个县里,寻出一个人来,亦不是那么容易。 捏了捏眉心,后悔当时没听她言明。 不知具体县名,不知为何而去,茫茫人潮,堪称大海捞针。 “赵新,派几支小队,在不惊动当地百姓的情况下,至南兖州界内,搜查夫人的马车。” “是,主子。” 不得不动用点兵力了。 囡囡啊,你究竟在哪呢。 南兖州,宝陵县。 一家早点摊子忙得热火朝天,张大爷收了一位客人的铜钱,抬眼看到一抹俏丽的身影,热情唤道: “苏小姐,老规矩?” “对,加一块米糕。”她笑吟吟的回。 一身简单的素色衫裙,不愿惹来类似“寡妇”的闲话,干脆梳起姑娘家的发髻。 这样一来,摇身成为掌家的大龄千金,反而没什么另类眼光了。 空碗搁下,一大舀嫩滑白脂,淋少许糖饴,洒上杏仁碎,热腾腾,香气扑鼻。 “甜豆花——当心烫咯!” 随后,一只盛着紫色米糕的小碟子搁在她手边。 “苏小姐胃口真好。”张大爷调侃,“您连着光顾十多天啦,非但没腻,倒是越吃越多了。” 她咬了一小口米糕,软糯不粘牙,又迫不及待吞下一勺豆花,满足的眯起了眼。 感觉空寂一整晚的肚腹,总算得到缓解。 “那是您老手艺好。”她称赞道。 来宝陵之前,从未想过豆花可以是甜口的。 应该说,遇到了,估计也不会碰。 可抵达的日次清晨,当她游荡于街头,捂着难受翻腾的胸口,忽然闻到这一丝甜味。 肚子里的馋虫子,就情不自禁的活跃起来。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哎,您这话,我老张头承认。”张大爷神气的挥了挥大勺,“几十年老字号,多少邻里舍不得搬家,就好咱这口!” “行啦,别吹牛了,快点儿的,来碗浆!”有人笑着催促。 “李二爷,甜浆一碗——” 热热闹闹的小镇,在一声声吆喝及阵阵炊烟中,拉开一天的序幕。 她吃饱喝足,起身伸了个懒腰。 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沉闷压抑的情绪,好转许多。 回到暂居的住处,拈着零嘴,看了会儿账册。 午时,厨娘叩响门扉:“苏小姐,可要用饭?” 肚子适时咕噜了一声,她忙不迭道:“要的。” 半只鸡,一碗米饭,半盘子素菜,外加一道甜羹。 她摸着撑得微微凸起的小肚子,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这一天两天胡吃海塞的,或许能当作是愉悦放松导致的。 可连续十多天…… 排除种种可能后,一件被忽略的事情,涌上心头。 “不会吧?”她支着腮,欲哭无泪。 若是真的,后果就严重了呀。 第660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四) 自医馆出来,午后的阳光有些烈。 她撑起新买的油纸伞,日头照在伞面上,飞鸟飘摇,青鱼游曳,煞是好看。 唉,不甘心啊。 就这么老老实实回去,太丢面儿了。 弄不好,那人还要训斥一句,胡思乱想。 并且,借此发挥,在孩子生下来之前,都别妄图出宫了。 “恭喜这位小姐……呃,夫人,您是有身子了,约一个多月,脉象不明显,但依老夫多年经验,绝对无误。” 想起刚刚那老大夫的话,默默叹息。 她的孩子,为何总挑着出人意料的时刻出现呢? 选个风和日丽,心平气和的日子,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由太医诊出…… 是嫌弃,不够刺激吗? 她抚着依然平坦的小腹,喃喃自语:“你啊,可别像你哥哥,不知是不是在肚子里时受的刺激太大,那性子,啧……” 男孩子冷漠些,也就罢了,女孩子嘛,最好活泼开朗点。 没错,她有预感,这一胎,八成是个小公主。 倒如了那人的愿。 思及帝王正在宫里大发雷霆,恨不得满中原通缉她,心情相当舒畅。 舒畅之余,不免郁结。 这么久,还没寻到她吗? 是不是,无所谓了啊…… 算了,反正月份还小,胎象且稳,先玩个痛快。 打定主意,她伸手拦了顶空轿。 此地的轿子分两种,一种与京中无异,一般雇的话,按时辰算。 而另一种,即是随手可召的轿椅,两人一前一后抬着,出行非常方便。 宝陵县人文特殊,用轿子的比较多,遂兴起了这么一个行当。 “小姐,去哪儿啊?”青年汉子热情道。 “广德楼。” “好喽,您坐稳了!” 轿椅宽敞,晃晃悠悠的,穿过青石板小巷,往热闹的街道而去。 “听口音,您不是本地人吧?”轿夫笑着搭话,“可真识货,咱们县以戏曲出名,这大大小小的梨园,百十来家不止,要说最正宗的,非广德楼莫属。” 她赞同的附和:“巧遇几人介绍,连着听了数日,确实如此。” “哟,原来不是头一回去,不过他们家啊,能听一两个月,且不带重样儿的呢!” “是吗……” 那她要不要一两个月后,再考虑“自投罗网”的事儿啊。 已近申时,广德楼前门庭若市。 今日共演三场,她要听的是第一场《凤还巢》。 据说为名曲之一,十分精彩。 小伙计领着上了二楼包间,几名正说笑的小姐一见她,连忙招呼: “苏姐姐,快来坐。” 皆是县里的富商千金们,均十六七岁的年纪。 当初她本要进的是另一家梨园,犹豫徘徊之际,遇到这几位热心的。 一见如故,结下了共同赏戏的缘分。 走近方发现,角落有一高大男子,与她微讶的视线相撞,立即起身行了一礼。 气质深沉,隐着生意人的精明。 谭小姐解释道:“我大哥,平日里铺子忙,难得有空,就跟过来偷会儿闲,苏姐姐勿见怪,当他不存在即可。” 一番没大没小的话,惹得众女掩唇嬉笑,谭少爷则面露无奈。 苏迎春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翩然坐落。 觑着她姣美的容貌,细嫩的肌肤,瞿小姐忍不住道: “苏姐姐,你真的……花信将至了?” “为何要骗你们?”她没打算装年少,招是非。 贺小姐打趣道:“许是你为了骗咱们,唤一声姐姐呢!” “哈哈……” 谭少爷亦悄悄投来打量的目光。 女子身量娇小,体态婀娜,一双明媚的眼儿似会说话,水汪汪的,唇色朱樱一点,的确不像二十有余。 这时,台上的红幕拉开,一阵轻轻的鼓点击响。 “快开始了。” 瞿小姐示意大伙儿安静,把手中的戏单子递给她。 第661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五) “此戏分三折。”小声讲解,“初见,生情,专宠,讲的是帝王对一名官家小姐宠爱有加的传奇故事。” “呃……” 她有些后悔了,早知是这种剧情,不如观武戏。 谭小姐凑过来咬耳朵:“刘小姐她们说,哭湿了整整两条帕子呢。” 好吧,她倒要看看,是如何惊天动地,缠绵悱恻。 第一幕初见,官家小姐在御花园不小心撞到帝王,一时间,天雷勾地火的情绪,自两人之间迸发。 “啊,这种无意邂逅的场景,真美!”瞿小姐捧着双颊,一脸向往。 “扮演帝王的小生好俊俏。”贺小姐低低的笑。 她百无聊赖的托着腮,暗暗腹诽话本子确是没乱写,那些官家小姐可不就伺机在御花园,等着与皇上巧遇么。 第二幕生情,帝王觉得有趣的女人,定是要纳进宫的,于是那小姐便成了众多妃嫔中的一位,帝王未曾封后,嫔妃们每日为争宠,耍尽各种手段,善良的官家小姐因此饱受欺负,帝王越来越心生怜惜,渐渐明白,对其是真的动了心。 “我个人观点,哪来这么无知的官家小姐?”谭小姐拈了块蜜饯丢进口中,翻了个白眼,“比如说沈县令的女儿,芝麻大的官家女,拽得恨不得上天,还想当我嫂子呢,大哥有财有貌,才瞧不上她!” “咳,小妹,看戏归看戏,勿上升至具体人和事。”谭大少轻声提醒。 “你们说,帝王会封官家女为后吗?”贺小姐插话。 瞿小姐摇头:“难吧,依这小姐的出身,顶多当个贵妃,还得是母凭子贵的,苏姐姐,你觉得呢?” 莫名被点,她愣愣道:“我……” 普通官家女,是有的。 封后,亦为实情。 却不知,这出戏的结局是否与之相同了。 倒没人等着她的未尽之言,第三折上演。 经过一系列皇宫内斗,帝王终排除万难险阻,封官家小姐为后,给予至高无上的地位,且每月侍寝次数是最多的,皇宫内经常可见帝后两人相偎相依的身影,帝王一生拥有数名皇嗣,但爱屋及乌的最喜欢皇后所出的四皇子。 小小官家女,凭着帝王的宠爱,从嫔到皇后,造就了传奇一生。 “呜呜……太感人了。”贺小姐拧着帕子哭,“特别是帝王那句‘许你后位昭示百转情意’,呜呜……” 瞿小姐拭了拭眼角,感慨:“真不容易啊。” 她吞下最后一口糕点,拍掉指尖的饼屑:“后位又如何,若真心相爱,岂会留着其他嫔妃,专宠,非独宠,实在毫无意义。” 此话,令众女吃惊。 “苏姐姐,那可是帝王,从古到今……” “哎,咱们大祁的帝王,后宫不就仅有一名皇后嘛。”瞿小姐忽然兴奋打断,“想必他们的故事,比折子戏还要精彩呢。” “说你天真了吧。”谭小姐嗑着瓜子,闲闲道,“明面上取消了选秀女制度,实际上后宫有多少嫔,多少妃,哪里是咱们老百姓能窥知的,讲个直白的,见经过的小宫女顺眼,心下一动,拉着上龙榻,不是很正常么。” “谭燕,记住你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姐!”角落的男人板起脸,不悦训斥。 “是是,大哥,小妹错了。”谭小姐赶紧扯开话茬,“人散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走吧。” 她不置可否,跟着一同出了戏园子。 楼外一片昏黄,夜幕将至。 “大哥,要不你送送苏小姐。”谭燕提议,“天色不早,她一个外乡人,多不安全。” 她忙拒绝:“不用了,就两条街的距离,一刻便到,宅子亦位于闹市口,出不了乱子的。” 第662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六) “听小妹说,苏小姐掌管好几家铺子,颇有能力,我的马车就在巷口,还请赏脸,路上可交流一二。” 谭少爷举止有礼,话说得诚恳,她正迟疑着,倏地一道清亮的呼唤传来: “娘!娘——” 脊背一僵,这声音…… 不敢置信的转头,恍惚间瞄见街边立着一抹熟悉的小身影。 脑中瞬间空白,有个念头跳出: 完了!完了! 要抓回宫了! 下意识撑开油纸伞遮住脸,她匆匆丢下一句“后会有期”,疾步往人群里钻。 七拐八拐,跑了好远,胆战心惊的左顾右盼,未见有谁追来,方缓缓舒了口气。 待回到宅子,推门进屋,烛火燃起,照出自己孤零零的影子。 一刹那,全身的力气仿佛抽了个空,倚着桌角坐下,她单手支额,发呆。 刚刚,是小包子吗? 没太看清,应该说,没敢细看,就溜了。 她怕耽搁下去,会与那人碰面。 还没想好,要如何当面质问。 亦或,不知要从他那里,得到怎样的保证,才能安心。 其实帝王没做错什么,不过一句戏言,她这样任性出走,是不是有点……小题大作了? “唉……” 幽幽低叹,在屋内响起,久久不散。 与此同时,宝陵县一家客栈上房,门窗紧闭,隐约飘出孩童压抑的啼哭。 “娘……不要……不要致儿了……呜呜……” 记事以来,小太子从未这般难受过。 当今日在街头,眼睁睁看着母后毫不犹豫的逃离,避之不及的态度,深深伤害了幼小心灵。 终究是个五岁多的孩童,无法承受突如其来的惊喜与接踵而至的打击。 景元帝极为不自在的摸了摸皇儿的小脑袋,以示安抚,呐呐道: “没有不要你,她只是……意难平。” 差了一步,仅依稀望见女人纤细的背影。 “主子。”赵侍卫躬身禀报,“夫人的马车于十多天前卖给县内的一家商行,暂时没查出住处,但既然卖了马,便是想停留于此,给属下两天时间,定能悄无声息的探到。” “嗯。” 逃,是不会再给机会了。 想起戏楼门口那几名似与她熟识之人,其中,竟还有个年轻男人。 黑眸微眯,薄唇轻吐三个字: “广德楼。” 次日,苏迎春没出门。 裹着被子,几乎躺了一整天。 摊煎饼一样,在榻上滚来滚去,眼前全是过去数年,她与他一同走过的点点滴滴。 果然是错觉吧? 如果撞见的真是致儿,外面还不翻了天? 他就这么耐得住性子,不打算用“武力”,逼她就范? 如果此刻有个人问皇后娘娘,您究竟想被寻到,还是不想? 恐怕,她没法回答。 第三天,必须出门了。 之前与谭小姐她们约定,听一位名角儿的戏。 失礼过一回,总不好又爽约。 若哪日决定离开,得正式道个别,否则她心难安的。 老地方,几人一聚头,她道出准备好的理由,大致是宅中急事之类。 谭小姐笑了:“我还当苏姐姐你害羞了呢。” “害、害羞?”她呛咳一声。 “不是自吹,我大哥,仪表堂堂,非纨绔子弟,早些年忙于家中事业耽搁了亲事,拖到二十六不曾娶妻。”狭促的眨眨眼,“配苏姐姐,够资格吧?” 第663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七) 目瞪口呆。 这也能趁机做媒? 她还揣着娃呢,要是让某人听到,下半辈子真的只能囚禁深宫了。 “谭妹妹快别乱说,我一老……姑娘了。”她尴尬的笑笑。 正巧锣声起,大家的注意力均集中到台上去了,没继续这个话题。 “兰笙!兰笙!” 身着彩衣的伶人一出场,即获得热烈的欢呼。 有胆大的小姐,甚至红着脸,抛出自个儿的帕子。 伶人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颇有惑人的风情。 悠悠开口,赫然一把惊艳的好嗓子,时而如水流山谷般低沉,时而如黄鹂鸣啼般婉转。 亦男亦女,令人捉摸不透性别。 “当然是男的。”贺小姐娇嗔,“你看那身材,清瘦高挑,兰笙的拿手绝活,一人分饰两角,这种功底,必须是十五岁之前练成,定了嗓子,就学不了啦。” 瞿小姐补充道:“没错,还得看天资,不是人人都能学会的。” “啊,要是兰笙能单独对着我吟一支《点绛唇》……”贺小姐眼露痴迷,“做什么都愿意。” “我更欣赏若尘,他的扮相偏英气。”瞿小姐同样一脸沉醉,“如果面对面演一出《水龙烟》,我愿终身不嫁!” 谭燕毫不留情戳破两人的美梦:“他们的身价,尔等可付不起。” 单有钱不够,且得有足够的情面,否则怎说这广德楼厉害呢。 “想想不行哦。”贺小姐挥了挥帕子,转向她,“苏姐姐,你呢?” “我嘛……”她思索片刻,认真道,“暂时没什么特别欣赏的伶人,不过有一出极其爱听的戏,兴许比较冷门,来了这么久,没见过推此曲目的。” “咦,什么戏啊?”大伙儿顿感好奇。 “秘密。”她微微一笑,略有怅惘道,“若有一天,谁能将那折戏,唱出我最喜欢的感觉,真是……此生无憾了。” “这么夸张唷!” 既是秘密,没人不识趣的追问,嬉闹一阵,接着欣赏起兰笙的表演来。 酉时散了场,她踏出梨园时,先不动声色的四下观察一番。 熙熙攘攘的百姓,祥和平静,无任何异常。 没有兵马,没有孩童的呼唤,没有那个……讨厌的男人。 满脸的失望,掩不住了。 谭燕觉出她情绪的低落,关切道:“苏姐姐,哪里不舒服?” “啊,没事。” 忽然之间,有些意兴阑珊而已。 一个人潇洒自在什么的,好生无趣。 回到小宅,投身于账册中,同时盘算着……要不,过几天,进京探探情况? 肚子里这个,比小包子还要贴心,除了贪吃点,连酸水也没吐过一回。 “你说,我们要不要给父皇一个解释的机会?” 她掰了块杏仁酥丢进嘴里,含糊的自说自话。 正欲吞下另外半块,门扉响动。 “东家,广德楼送来请帖。” “嗯?” 烫金的帖子,用词恭敬,相当正式。 道是由于她接连光顾,为忠实戏友,邀请前去试听一出新戏,请务必赏脸。 “轿子在门口候着呢。”伙计问,“您看,要拒了吗?” “不用。” 她至内寝换了件华贵些的裙衫,拉开房门: “耿文随我走,孟娄你守院子。” 第664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八) 意外的,梨园老板亲自迎接。 “苏小姐,抱歉,随从只能在外面候着。”中年人笑眯眯的要求。 这位段老板,她是见过几回的,遂放心的对伙计道: “你去对面吃碗茶,歇歇脚。” “是,东家。” “请随小的来。”中年人在前方带路。 广德楼的台子,分三处,通常开放的为大院,然而今儿显然不是。 段老板领着她绕了两圈,来到僻静处,一座独立的小院,精致的雕花木门半开。 缓缓步入,里面只有两排舒适的宽椅,应是平日里接待达官贵人的地方。 “您请稍坐,待会儿,戏就开始了。” 木窗半遮半掩,光线微暗,倒是小台十分明亮,似用什么东西,将光齐聚其上。 暖风阵阵,吹着周围悬挂的淡色纱幔飞舞,颇有意境。 她环视一圈,蓦然想起件事。 “段老板,为何仅我一人……” 咚!木门阖紧,中年男人身形极快的消失了。 偌大的厅室,万籁俱寂。 警惕油然而生,默默摸向袖袋的银哨,只待情形不对,即吹响。 确实,她不再纯真懵懂,经历过生死,早就将防人之意藏于心底。 倏地,飘飘渺渺的丝竹音传来,如泣如诉,委婉悠扬。 与她记忆中的念想,渐渐重叠。 这出戏是…… 木台轻响,一名伶人翩然而至。 只一眼,惊愕的瞠大了水眸。 那人一袭华彩戏服,罩在挺拔的身姿上,穿出了出尘如仙的阴柔美感。 精致的脸庞描着浓妆,一抹黛色勾起本就微翘的眼尾,清眸流盼,撩人心怀。 眉宇间融合了魅色与掩不住的凛然之气,令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 他……想干什么?! 比兰笙还美上数分的伶人,无视她的震惊,甩动宽袖,薄唇轻启: “长街长,烟花繁,挑灯回看……” 女伶清丽嗓音,入耳妙不可言,好似细雨淋漓,又似杏花扑面。 她宛如木雕般坐着,恨不得掐一把手臂,试试是否在梦境中。 “……彼岸花开开彼岸,三生石前定三生。” 尾音一转,换成男子醇厚的唱腔。 “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 她呆呆的,与漂亮的桃花眼对上,感到温凉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恍惚间,仿佛回到那个冬日的午后。 “囡囡平日喜欢听哪一出?” 年轻帝王小心翼翼的问。 女子面色憔悴,似维护着最后一点小小的尊严,随意指了一个。 男人微微一顿,很快笑道:“好,就听这个。” 其实,他心知肚明,不曾拆穿。 丝竹声停了。 伶人缓缓走下小台,径直来到她面前。 长指拭去细细的水痕,可阻止不了更多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掉落。 “你……你……”她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囡囡,喜欢吗?” 他恢复了原本的嗓音,低沉,透着一丝沙哑。 “喜欢……你怎……” 幽幽一叹,他笑得苦涩: “我知你爱听《画春堂》,也大概猜到你不愿让我知晓的原因……那时候,的确无法许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他倾身,轻吻她的眉心。 “但现在,可以。” 为人妇,为人母的女子,在他眼里,依旧如小姑娘般,需要悉心呵护。 第665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十九) “此刻,能听我说完,那日你偷听了一半的话吗?” 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怔怔道:“好……” “当纯真不复,你得到的,是全天下的敬意,以及我的心疼。”他勾起唇,眸色灼灼,“这几年,你建官家学堂,培养人才,修桥铺路,开设善堂,尽心尽力,为大祁百姓谋福利。” “修宫规,摒弃了旧习,添了新章,明着是严格,实际上,为赏罚分明,给办事得力的宫人更多机会。” “多少个夜晚,我批折子,你亦在一旁忙于大大小小的事务。” 他牵起她的柔荑,抚过指间因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说到底,这一切,均为了我。” “为了我,留在深宫,为了我,当一名手段严明的皇后,为了我,抛弃闲散无争,变得勤奋好强。” “这样的你,一直是我心中,最初那个纯善的囡囡啊。” 她拭着泪,抽泣:“真、真的吗……你嫌我发脾气……” “软软糯糯,乖巧听话的你,确实比较可爱。” 他笑叹着拥她入怀,换来一记恼怒的小拳头,赶紧道出下半句: “但会伸出小爪子挠人的兔子,更加有趣。” 桃花眼弯弯:“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爱。” “殿下!”她呜咽着狠狠抱住窄瘦的腰。 当他穿着戏服出现时,就已经完全不在意那句戏言了。 估计是听到她与谭小姐她们的对话,设下这惊喜的一幕。 堂堂帝王,三番两次,屈尊纡贵只为博红颜一笑。 即使,她的气恼,不过是个误会。 “对不起,我不该……” “嘘,这声道歉,等等再给。” 他的笑意仍然温柔,可她觑出一丝丝危险。 “来,先陪我卸了妆,带你去一个地方。” 忐忑的跟着往后台走,偏头看向他的侧脸,忍不住赞叹: “你的扮相,好美哦。” 那几个名角与他相较,瞬间失了颜色。 这话非但没让帝王高兴,反而浮起些许恼意。 “不许对旁人提起。” 她嬉皮笑脸:“别不好意思嘛,真的很美,简直令我自惭形秽。” 转念一想:“不对啊,你何时学的这身本事?还与兰笙一般,会饰两角的转音。” 怎么看,且不像是刚练的。 他抿唇不语。 “告诉我嘛。”她扯着宽大的衣袖,晃啊晃。 闭了闭眼,不情不愿道:“十一岁时,皇考犹在世,过福寿,命众皇孙准备贺礼,大家抽签,我……抽中唱一出双腔的戏,既然要唱,定是不能敷衍的,母后特意请了当时的名角进宫,教了小半年。” “不过,只有皇考,父皇和母后知道,那日台上,他们均以为是宫外的伶人。” 若被旁人知晓,指不定暗中笑成什么样,觉得丢脸的他,再三要求掩藏身份,才肯唱。 她恍然:“这就是你之前提过的,身为皇子,有时候会因为一些特别场合,不得不学……噗……十一岁时的你,扮上了,定更似名漂亮的小花旦吧,哈哈……” 望着笑得前倾后仰的妻子,满脸无奈:“若非为了你这个小坏蛋,此事,将永远是个秘密。” 她环住他的手臂,娇声道:“那作为奖励,待会儿,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666章 最终话 殿下的小逃妻(二十) 马车刚停稳,他不知从哪摸出一布条,哄着蒙上了她的眼。 “囡囡乖,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心头正软得一塌糊涂的她,可不任由摆布么。 缩在他怀里,听着四周杂乱的脚步声,木梯的咯吱声,门扉阖紧的响动。 最后躺在了软软的床榻上。 “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据她分析,该是县里的一家客栈罢。 这时,一抹滑滑的触感缠上左手腕,她不解的去摸,碰到类似绸缎的东西。 “别动,赏罚分明,囡囡的心愿已了,下面该聊聊罚的事儿了。” 男人坐在塌边,慢条斯理的系着结。 她语气无辜:“真的要罚吗?” “当然,首先不够信任朕。” “那是你,多次食言在先。”她据理力争,“多重打击,我才生气的。” “所以,算半赏半罚。”他不为所动,“其次,德行有失,在阳城当众表示抛夫弃子,欲找别的男人。” “啊?你怎么知道的!”不敢置信道,“去过了?” 趁着她注意力在对话上,绑完左手,继续绑右手。 “唔,那时就想好,这回要缚你于床头,十日不得出承明宫。” 双手皆束妥,什么也瞧不见。 清冽温热的气息吹拂在颈间,若即若离。 想象着他深邃的桃花眼,棱角分明的俊颜,优美的薄唇…… 她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可一看到你,朕便觉得,等不及回宫了,不如先分个两三日出来,实行下惩罚,嗯?” 长指挑开襟口,露出浅粉色的兜衣,丰盈随着呼吸急促起伏,泄露出女子的不安。 他噙着悠悠淡笑,正考虑着要如何慢慢折磨,她怯怯的开了口: “罪是认的,但这罚……恕臣妾如今的身子,受不住。” “娇气,说明还是受得太少。” 他铁了心,不管她怎么耍小性子求饶,都不可能放过…… “你……又要当父皇了。” 指尖顿住,颀长的脊背僵直,脑中百转千回。 什么叫……又? “一个多月了。”她尽量维持着“可怜弱小”的姿态,将笑意藏于眼底,“八成是个女儿呢。” 磨了磨牙根,飞快解开缎带,他恨恨低吼: “苏迎春,你故意的!”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箭在弦上,等着发的时候说! 究竟,是谁在惩罚谁啊! 小气的男人没允许她亲自去谭府告别,道是那谭家少爷心怀不轨。 只准小厮送了封信,转眼就掳上回京的马车。 临行之前,陪她到张大爷的摊儿上,喝了一碗豆花。 当然,是看着她吃的。 景元帝表示,实在吞不下那甜腻腻、软绵绵的玩意。 “确定是女儿?”他支着额,见她开心的左一口右一口,深深怀疑起小东西的品味。 她对他咬耳朵:“嗜甜的,将来,长得甜,小嘴儿也甜呀。” 长桌底下,他捏住她的手,偏头轻笑: “难怪,我觉得你现在,从里到外,皆透着甜味。” 可惜,暂时尝不得。 无视他的不正经,转向一旁的儿子: “致儿,来一碗?” 小太子立即摇头:“不了……” 她不在意的耸耸肩:“好吧。” 小桃花眼眨了眨,急急的凑过来:“娘,孩儿并非拒绝您的好意,是真的不爱吃这个,要不,试试米糕?” 顿了顿,闷闷道:“您……还是唤我小包子罢。” 她微讶,搁下手中的汤匙,微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致儿大了,先前是娘没考虑你的心情,往后这种小名,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再叫,好不好?” “嗯!”小太子高兴得直点头。 “不过,娘也得告诉你,说话做事,要学着顾及他人的感受,别伤了真正喜爱你的人,彼时,后悔亦来不及。” 第667章 最终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一) “喜爱我的,不就是娘和……爹么。”提及“爹”这个称呼,皇甫致略为羞涩。 被唤的男人,同样不自在的欠了欠身。 她好奇的左右各看了一眼,发现经过这一回,父子俩的感情,似乎起了点变化。 至少,儿子认为,父皇是喜爱他的,并非只有严厉及斥责。 “喜爱分很多种的,你啊,日后就明白了。” 盯着小太子俊秀无双的小脸蛋,有些犯愁。 致儿的性子,既不像皇甫玥,更不像她,总觉得……少了点感情波动。 亦或说,一心扑在各种课业上,对“喜爱”这种小事,不屑一顾呢。 “走吧。”他揽过她的腰,打算扶起身。 “哎,我还想吃一碗……”她赖着不走。 张大爷笑呵呵道:“苏小姐别担心,你家夫君啊,买下老头子的独家秘方啦,离开宝陵县,依然能尝到正宗的张记豆花!快些回府吧,别再任性跑出来,让夫婿无端牵挂。” “咦?” 他这动作,够迅速的啊。 回程的马车,比来时慢了五倍不止,仿若龟速一般。 厢内夸张的处处铺上厚垫,做到彻底的无颠簸,无撞击。 她懒懒的偎依于男人宽厚的怀抱,一边读着话本子,一边时不时丢一块蜜饯进嘴巴,满足极了。 不禁感慨,果然还是有他在身旁,最舒适最安心。 “殿下。” “嗯?” 他垂眸阅着文书,手边搁了一堆待批示的密信。 这副忙碌的样子,令她心中愧疚愈发的深。 倏地一骨碌爬起身,吓了景元帝一跳。 “小心些。”眉头紧蹙,连忙护住。 她攀着他的肩头,义正言辞道:“殿下,我保证,以后绝对绝对,不会乱使性子了,一定乖乖听话。” 瞥了眼那张严肃坚定的娇颜,他不是很相信的呐呐: “当真?” 能安安分分度过一年半载的,已是万幸。 “千真万确!”主动搂紧他的脖颈,盖章般,对着薄唇印下一吻,撒娇道,“这世上,殿下是对我最好的人!” “哼,小骗子。” 事实证明,小骗子的话,的确不可信。 堪堪五个多月过去,就因为阻止她挺着圆滚滚的肚腹去视察铺子,不开心了。 晚膳时,不许她用那道凉糕,并当场命人撤了,不满的情绪逐渐升温。 当隔日清晨,轻斥几句,忌跑跳,忌贪零嘴,要多食正膳。 终于,怒意达到了至高点。 “殿下最坏,最烦了!” 甩开系了一半的衣扣,气鼓鼓的转身钻进被褥。 帝王只得兀自整理起另一半,束妥腰封,对着榻上的隆起,好声好气道: “最多睡到巳时,早膳得用。” 他知道,自己是管得严了点,可…… 唉,无声的叹了口气,步出内殿,犹不放心的叮嘱宫人: “看着娘娘,若不听劝,就说是朕的口谕。” 宫人目送着景元帝远去的背影,觉得年轻的男人,由于娘娘有孕这事儿,数月间似老了好几岁。 可怜天下夫君心哪。 苏迎春本来没想补眠的。 但抱着被子滚了滚,竟然真的睡着了。 却是,睡得不太安稳,迷迷糊糊间,遁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第668章 最终话 一生一世一双人(二) 四下昏暗,点点光亮若隐若现。 不远处似悬挂着一大片湖泊,波光粼粼的。 正当她纳闷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入耳中: “来者,可是苏氏迎春?” 她环视一周,连抹影子也没瞧见,讷讷道: “是。” “因果缘由,时机已到。” 八个字,如洪钟,震得那湖泊泛起一圈圈涟漪。 待波纹平静,显出一幅阴森的画面来。 整片大地,像烧烫的铁块,透着诡异的红,石柱和岩壁,闪烁着骇人血芒。 一条浑浊的河水劈开山脉,缓缓流淌,河岸立着两人。 一位罩着黑色袍子,面容隐于斗笠中。 另一位,是名年轻男子,他穿着破损的盔甲,全身血迹斑斑,持一柄通体乌黑的剑,神情激狂。 “蒋子文,把她交出来!” 黑袍人慢声细语道:“你和她,缘分尽,且下世轮回无交集,好聚好散,何必执着?” “好聚好散?” 男子嘲讽冷嗤,看向颤抖的掌心,修长白皙的指间犹染着殷殷红痕。 那是,她的血。 “说什么好聚……好散……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呵呵……哈哈……” 随着凄厉大笑,地面开始剧烈抖动,一声声沉闷的鬼嚎,自深层呼啸而出。 黑袍人一凛,忙抬手挥出一道白光,压制住翻涌,微怒道: “你真要用帝王之命,上古罡气,大闹地府,犯下罪孽吗!速去轮回,人间有你未完的使命!” 男子充耳不闻,以剑指着对方:“轮回路上,如果没有她,人间亦成炼狱!” 此乃,直白的威胁了。 蒋阎君恨铁不成钢,气得发抖,正寻思着要不要干脆斗一场。 乌压压的天际传来阵阵轰鸣,仿佛有人在讲话。 须臾,雷声消失,黑袍人一甩衣袖,扬声道: “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扭转乾坤,端看自己,不过,为防事不成,再惹是非,你必须自愿封住护体罡气,意味着假如这一次依然是枉死,将沦为凡胎,断送尊贵命格。” “好。”无半点犹豫,收剑欲往前方走。 “慢着。”蒋阎君略为无奈道,“她七魄中有一魄散得早,无法重生,倒是可以提你的补上,但……” “怎么做。” 男子耐性告罄,对后面的话无半点兴趣。 可该说的还是得说,黑袍人不紧不慢道: “离魄,为一件很痛苦的事,她缺的是‘爱’魄,若到死,仍没爱上你,残留的痛症,会折磨你整整一生。” 呯!长剑落地。 “动手。” 无形的鞭子,一下一下笞上男人的身体。 未留下外伤,未沁出鲜血。 然而,疼痛似乎要比那些,强烈数百倍。 “啊——” 纵是极能忍耐的帝王,亦压抑不住撕心裂肺的低吼。 水镜外的她,泪流满面,肝肠寸断。 “殿下……不要……停下啊……呜呜……停下……” 她哭喊着,想阻止男人继续承受鞭笞,竭力伸长手臂,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除了眼睁睁望着,别无他法。 终于,一小团光脱离,握于黑袍人掌心。 他无力的单膝撑地,冷汗淋漓,一双眼,泛起隐隐猩红。 “去吧。” 画面一暗,水纹荡漾,只闻对话: “阎君,为何让那尊煞神带着前世记忆回?再者,苏家女爱上他,太容易了吧?” “王算过了,那女子是唯一能压制改变他的人,否则人间战事四起,真的要成炼狱了,到时候,后果你负?” “呃……小的只是为地府打抱不平嘛,仗着命格好,实在嚣张……” “所以,本君动了点小手脚,他的求妻路啊,没那么顺利,呵呵……” 咚!洪钟声再起,刹那间,一切响动戛然而止。 “苏氏迎春,天机不可泄露,本尊念尔等这一世功德无量,遂告知,如今你们心意相通,他自然不会再受‘离魄’的煎熬,望多加扶持,造太平盛世。” 话音落,未等她作出反应,浓雾袭来,意识顿失。 “娘娘,娘娘?” 她浑浑噩噩的转醒,睁开眼,赫然是宫婢紧张的脸。 “吓死奴婢了。”珠夏拍了拍胸口,“您这是做什么噩梦了,一直在哭。” 她缓缓支起身,犹回不过神。 只是一场梦吗? 为何,如此真实。 抬手抚过满是水痕的脸颊,那些可怖的景象历历在目。 不,不是梦! “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话,巳时初。” 她急切的穿衣下榻,刚准备就这么往外跑,想了想,返身道: “快,找件厚点的罩衫。” 不然,那人要担心受凉。 匆匆系妥,推开殿门: “来人!备轿,去上书房!” 虽然心急如焚,但没敢命轿子行得快。 这一快,就得晃动,晃了,那人定又要担心的。 坐在平缓的宫轿中,她攥着指尖,心情激荡,眼眶含泪。 哪来什么无缘无故的重逢。 他真的为了她,下到阴曹地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所谓的癔症,其实是“离魄”的痛。 如果这一世,认着死理,不听解释,甚至离得远远地,那他就要生生熬过几十年的折磨…… “呜呜……” 狠狠的抹泪,憋着抽泣声,不让轿外的宫人听见。 现在想来,他每回犯病,皆因她而起,近年确实不曾有过了。 那与他闹脾气时,会不会也牵动情绪,只不过痛感轻微,便忍着没说? 她后悔莫及。 管得严点,掌控欲强一些,怎么了? 她的命,根本不是一个人的。 “娘娘,到了。” 珠夏撂起轿帘,前来搀扶。 她飞快的擦干泪水,很自觉的递过一只手臂。 这一胎,明显是放开了长的。 六个多月,堪比上回八个月时。 娇小的女子挺着肚腹,克制住步子,直直往里冲。 两侧的侍卫,见怪不怪,行了一礼没多问。 她想见他。 迫不及待的想。 殿门是开着的,一眼就望见那抹颀长的身影。 他手执一张薄纸,于堂中缓步徘徊,应是在阅着书信,周围并无旁人。 明明清晨才分开,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像是隔了一辈子。 “殿下!” 她跨过门槛,即挣开珠夏的搀扶,三步并两步的向他扑去。 皇甫玥吃了一惊,偏头看到熟悉的纤影,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被紧紧搂抱住。 第669章 大结局 “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埋首温热的胸膛,她呜呜咽咽的高喊。 从未说过,这么直接的话。 他没要求听,她亦觉得,女儿家羞怯,彼此心知肚明便好。 但,不得不说了。 她要告诉他,告诉阎君,告诉天,告诉地…… 非常非常爱他。 剥离的“爱”魄,与她融为一体。 遂,不要再让他感到一丝丝疼痛了。 景元帝怔住了。 指间的信纸飘飘荡荡而下,落于地面,无暇去管。 同样怔住的,还有殿内的几位臣子。 目瞪,口呆。 有人举着展开一半的图纸,僵在半空。 有人端着茶盏,忘了喝。 有人捧着一叠折子,维持走路的姿势,静止不动。 虽说光线缘故,他们几个分散于暗处。 可娘娘,真的……一点没察觉吗? 偏偏她意犹未尽,继续坚定道: “我爱的,不止是你俊俏的外表,沉稳从容的气质,连你生气发怒,威严凌厉的样子,也好爱好爱喔!” 群臣的眼神,慢慢变了。 笑意与揶揄,在殿内无声传开。 皇后于上书房,当众示爱帝王,这种事,历朝历代,闻所未闻。 茶余饭后,有了新话题,史官,有了新题材。 饶是镇定如他,亦脸颊泛红,耳根发烫。 “皇后,你……” 轻咳一声,试着退开一些,让她看清情势。 岂料,惊惶不安的女子收拢手臂,抱得更紧了。 “不要生我的气……呜呜……我错了……不管你原不原谅,还爱不爱我,我都会一直一直爱你的!” 感动之余,哭笑不得。 他压根没生她的气,何来原不原谅之说。 “我……” 话到唇边止住,他抬头环顾四周。 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饱含期待。 呵,平日里上朝议政,疲累不堪,呵欠连天。 窥探别人夫妻间情事,倒是精神奕奕。 黑眸眯起,以目光示意: 退出去,赶紧的。 瞧不成热闹了。 群臣只得收拾妥东西,打道回府。 他转向傻愣愣的宫婢: “怎么回事?” 珠夏忙道:“娘娘哭醒的,许是梦魇了。” 他吁了口气,原来做噩梦了。 想必是梦到什么与他相关的事吧,孕妇心思敏感,情绪波动较大,一时未走出,遂来寻求安抚。 轻拍纤背,俯身贴着她耳畔哄道: “囡囡别怕,我也……一直一直爱你的。” 珠夏的脸,红了。 悄悄站到殿外去吹凉风。 她鼻音浓重的“嗯”了声,仍然抱着不松手。 于是,景元帝多了条“胖乎乎”的小尾巴。 批折子时,坐膝头,靠在他怀里,时不时打个哭嗝。 到了晌午,坚持为他布菜,堆得满满的,然后睁着那双水汪汪的眸子,盯着他吃完。 午后,通常她是要小睡一个时辰的。 可今日,硬撑着不肯回宫,道他去哪,她就跟去哪。 没办法,只能陪她一起,在后殿的小榻休憩会儿。 待身旁的呼吸声渐渐平缓,看着那只犹攥紧衣袖的手,他无奈又愉悦的笑了。 不知她梦到什么,却是死活不肯说。 这般缠人爱娇的小妻子,头一回见。 不过,他真是高兴极了。 自此,皇后娘娘对帝王,愈发的百依百顺。 抱抱亲亲,殿内殿外缠着,更是常有的事。 秋去冬来,气温骤降,然而皇宫内,依然处处春意盎然。 景元九年,仲春望六日。 迎春花盛开的季节,苏皇后平安诞下一名小公主,取字嫣。 喻意,花朵美丽。 时隔多年,宗正寺卿终于有机会再度翻开那本朱色玉牒了。 小公主不负其名,三岁多就出落得比花儿还娇艳水灵。 大大的眼儿,挺翘的小鼻尖,嫣红的小嘴儿,且十分能说会道。 “父皇,父皇,抱抱!” 迈着短腿儿奔向刚回宫的男人,小手举得高高的。 没人能拒绝,景元帝亦然。 抱起软绵绵,香喷喷的小身子,一双小手随即搂住他的脖颈,甜腻腻道: “嫣儿好想你啊。” 他满足一叹,总算不用暗暗羡慕四弟了。 “嫣儿乖吗?” 父女俩开始日常对话。 “乖的。”歪着小脑袋,对他咬耳朵,“母后不乖哦,她只顾打珠子,没好好用膳。” 打珠子,即拨算盘。 他佯怒的板起脸:“看来父皇得好好惩罚她了。” 大眼儿转了转,小声道:“也别太凶,昨天晚上,嫣儿睡不着,去内殿找母后,听到她在哭,是不是您打她了呀?” “哭?”他努力回想昨晚做了什么,惹得妻子落过泪。 “对呀。”小公主以“别想耍赖”的眼神瞪他,“一边哭,一边叫着‘不要’……” “咳咳……” “皇上恕罪。”乳娘上前,红着脸道,“奴婢当即就抱走了。” “嗯……往后,让嫣儿早点睡。” “是。” “父皇,别打母后,知道吗?”皇甫嫣不依不饶。 “……” 这种时候,他有些想念寡言的太子。 过了几日,枭阳出使大祁的重臣到了。 为表示欢迎,特举行了宫宴招待。 当双方打了照面,她惊喜万分,一把握住女子的手: “苏曼?” “好久不见,苏其格。”苏曼笑着介绍身旁高壮的男人,“这是我夫婿昂沁,此次的使臣。” 昂沁恭敬的行了礼,可对皇甫玥的态度并不太热情。 “听说我曾喜欢过大祁的帝王,气量小的很。”苏曼凑近了,低声解释。 她笑着调侃:“那说明,是真心在意你的。” 赞同的点头,毫不掩饰道:“我也最在意他。” 每个人,都会遇到真正适合自己的那位。 “我小女儿,雅若。” 从身后牵出一名扎着小辫儿的小姑娘,十分讨喜的长相,漾着甜甜的笑,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还不会说中原话,带过来见识见识。” “与嫣儿差不多大呢。”她连忙唤来一双子女。 小太子八岁多了,身高抽条,一袭玄色暗纹衣袍,发束玉冠,已具少年感。 那张脸,格外俊秀,但没过多表情,显得有些冷漠。 举止得宜,进退有礼,可见管教甚严。 “真是完美融合了你们二人的长相。”苏曼啧啧称赞。 儿子被夸,她自是欢喜的,虽然这话听了无数次。 两人正聊着,忽地,小雅若挣脱开娘亲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啊……”小手直直指着小少年,似乎说了句什么。 “太子,她叫你哥哥,想……请你弯下腰。”对女儿的话,苏曼亦有些奇怪。 再漠然,不可能对一名三岁多的小女孩摆脸色,皇甫致依言而为。 “嘻嘻……” 小女孩笑得开心极了,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捧住那张俊俏的脸,在所有人皆没反应过来时,猛地撞了上去—— 花瓣一样的小嘴儿撞上少年优美的唇。 “唔!” 桃花眼倏地瞠大,充满了不敢置信。 可唇瓣传来的剧痛,提醒他,这,并非一场荒谬的梦。 大祁的太子,众目睽睽之下,被强吻了。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天啊……”苏迎春为儿子上药,心疼的嘀咕,“那小姑娘瞧着秀秀气气的,怎么下嘴这般狠呢。” 好好的儿子,啃得破了两处。 “娘娘,苏曼夫人说,要领着小姐,亲自来请罪呢。” 闻言,皇甫致嫌恶的皱眉:“母后……嘶,不。” 开口即牵扯伤处,看来明日的早课是做不成了。 “代我回复苏曼,请什么罪呀。”她搁下药瓶,不在意的挥挥手,“我家是皇儿,又不吃亏。” “母后!” 小太子难得动了怒,却碰上父皇投来的警告眼神,默默低下了头。 抿着唇,恭恭敬敬请了安,告退回殿。 待儿子走了,她倚向手执书卷的男人: “哎,这事儿,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他不是很明白。 她想了想,换了种询问方式:“你幼时,可有被强吻过?” 拈着书页的长指顿住,他似笑非笑: “你觉得,谁敢?” “唔,所以说……”视线落于薄唇,她心痒痒的,窃喜道,“我是第一个吻你的吗?” 不经意间,问题跑偏了方向。 “对。”他毫不迟疑的承认,见那双水眸倏地亮了,倾身低喃,“初次不也给了你么,可要负责的。” “我……”她伏在他肩头,声如蚊呐,“不是一直在……负责么。” 啪嗒!随意丢开书册,带过一阵微风,摇曳起烛火。 帐幔垂下,隐约传出呢喃。 “来,咬着被角。” “……为、为什么……” “你叫得太大声,嫣儿都听见了。” “啊?你、你……” “不怪我。” “……呜。” 真是,人善被人欺。 孟冬望九日,祭祖。 固阳山,风景依旧。 祭天,念祭告文,献祭品……流程不变。 事毕,她独自来到华太后的陵前,回首望了眼不远处的三人——她出色的夫君,俊秀的儿子,及活泼可爱的小女儿,悠悠笑道: “皇祖母,您说得没错,一切,会好起来的。” 而且,将越来越好。 “囡囡,过来。” 山顶的花树下,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笑意晏晏。 柔荑置入掌心,她与他并肩而依。 眼前,是锦绣江山,足下,是辽阔大地。 然而,山河远阔,人间星河,皆只因,身旁有你。 第670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一) 国情所需,大祁与枭阳开辟了全新水路,签下长期的贸易合作计划。 于是,京中陆续出现一些奇装异服的商人,而枭阳,亦保护善待前往的大祁百姓。 申时,一辆马车缓缓驶入皇宫,轻车熟路的来到九华殿前停稳。 门帘撂起,一名身着艳色衣袍,扎着数根小辫儿的小姑娘,灵巧跃下车。 年约十多岁,皮肤极白,透着健康的粉,一双小鹿似的眼儿,湿漉漉的,嘴巴嫣红小巧,两颊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雅若!” 一袭粉色宫衫的小丫头闻讯而至,提着裙摆,兴奋的拾级而下。 “嫣儿!” 两人开心的抱作一团,又笑又跳。 “今年来得可巧了,明儿是母后生辰,宫里啊,定会相当热闹。”皇甫嫣牵起好友的手,边走边聊,“估计戏班子,杂耍班子,应有尽有。” “真的吗?”眼儿亮晶晶的。 “当然,且都是最顶级的班子。”小公主皱皱小鼻尖,“母后不爱那些奇珍异宝,就喜这个,父皇还不赶着取悦么。” “你父皇真好,这么多年,只宠苏皇后一人,没给你添异母的弟弟妹妹。”她羡慕道,“虽然格根舅舅喜欢大夫人,还不是娶了二夫人和三夫人,今年好像又要迎一位部落的小姐呢。” “嘁,要是哪家大臣敢把女儿塞进后宫,离发配边关,就差不离了。”皇甫嫣骄傲的扬起小下巴,“父皇确实是这全天下,最好的男人。” “嗯……其实,太子也挺好的……”小小声插上一句。 “咦,致哥哥?”十二岁的小姑娘,耳濡目染的,多少懂一些情事,半开玩笑道,“真不知你为何喜欢他,即使是亲哥哥,亦不得不说,他那人啊,除了一张脸,没什么讨喜的。” 扒着手指头开始数落:“一本正经,冷冰冰的,沉默寡言,脑子里除了练武,课业,还有什么?整个人枯燥乏味极了,对着姑娘家,说不上半句话,倒是能跟那帮老臣子,侃侃而谈。” 她不赞同的辩解,“太子哥哥做事认真,练武时特别潇洒好看,天资聪颖,却从不狂妄自傲,至于性子,我觉得并不是真的冷漠,或许……不善表达罢了。” “唉。”皇甫嫣叹了口气,拍了拍好友的肩,“不是本公主打击你,从传闻中你强吻哥哥之后,这几年,每年你都会来宫中小住,可见他给过好脸色?” 恹恹的垂下小脑袋:“没有。” 简直可以用“避如蛇蝎”这四个字来形容。 “我真的……‘那样’过他吗?” 她已经不记得当时怎么想的了。 只知道,这么些年,寻着各种借口来大祁,的的确确,为了见太子一面。 可能起初,不过是对一个人的好奇。 当暗中观察,深入了解,那份好奇渐渐变成了渴望与期盼。 期盼哪一天,他能停下脚步,与她多说几句话。 “别问我,我比你大不了几个月。”皇甫嫣双手一摊,“仔细想来,唯独对宫宴的糕点有些印象。” “……确实。” 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好吧,说得肚子都饿了。”小公主娇声高唤,“来人,备茶点!” 随后倚向她,悄声道:“别气馁,我听到个消息,待会儿告诉你,也许,将迎来转机哦!” “呃,是吗?” 第671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二) 她果然不应该相信皇甫嫣的。 好友说,为活跃宫中气氛,生辰当日有个游戏,叫“扔荷包”。 玩法便是,可用荷包随意砸人,被砸中者,必须收下,且回答一个问题。 不分男女,不分身份地位。 “我告诉你哥哥必经之路,你埋伏于此,伺机而动。” 消息似乎是准确的,可谁能告诉她,为何受邀的官家小姐们,几乎人人皆知? 矮矮的宫墙,一长溜,趴着数名十三四岁的少女。 均手持荷包,引颈眺望。 根本,连挤进去的机会,都没有嘛。 正思索着爬树的话,砸中的可能性会不会大一些,众人兴奋的囔囔: “来啦,太子来了!” 心情一激动,她干脆扬手,拿出在枭阳掷飞箭的气势,嗖地扔出小荷包。 只见那抹粉紫色以完美的弧度,直接越过矮墙,落到了……对面的树梢上。 “啊……”她哀叹。 幸好无人注意自己的举动,不然这脸,可就丢大了。 “咦?居然没往这边走……” 闻言,她更郁闷了。 人没过来,这帮小姐,叫个什么劲儿啊。 “散了散了。” 少女们站稳,纷纷整理裙衫,恢复仪姿。 有人嗤笑:“我看你们啊,也别白费功夫了,皇后娘娘早有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将军府的大小姐萧若薇,芳龄十四,与太子相差三岁,只待及笄,便会迎进东宫了。” 此言一出,本就觉得没什么希望的官家女们,愈发意兴阑珊,招呼着三三两两离开。 只剩她,趁着四下清净,赶紧翻墙去对面寻荷包。 那上面,可绣着她的名字,要是让旁人捡去,惹来闲话,就大大不妙了。 “哪棵树呢……” 仰着小脑袋,她焦急的来回踱步。 不是这棵,亦不是那棵……啊这中原的树,为何长得如此相似! “雅……若,你的?” 忽地,一道清冽的嗓音传来,她惊讶转身,撞进一对漂亮的眸子。 十七岁的少年,宽肩窄腰,初具男人的体态,稍稍偏清瘦。 脸型棱角尚柔和,下颌微尖,唇形饱满红润,与冷然的气质有些不搭,鼻梁高挺,而那双与当今圣上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却是截然不同的眸色。 仿若古井般沉寂,是真正的静若止水。 她知道,唯有习成新的招式或遇上较难的课业时,才会有起点波澜。 “见过太子。”她行了一优雅的大祁之礼,尽力稳住情绪,怕把人吓跑。 这些年,亦不是白来的,将中原文化,学得透彻。 “嗯。” 皇甫致并不太想见到此女,不知为何,每回遇见她,碰上那小动物般的眼神,胸口就会有些不舒服。 他,非常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你的?”摊开掌心,耐着性子,又问一遍。 粉紫色,绣有“雅若”两字,可不是她的杰作么。 “不知太子哥哥,自何处得到?” 礼节过后,她开始一如既往的“死皮赖脸”套近乎。 修眉微蹙,他第“数不清”次纠正:“孤,并非你的哥哥。”切勿乱攀亲戚关系。 顿了顿,补上一句:“从树上掉下,落于臂间。” 第672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三) “啊,这么巧?”她面上诧异,心中乐开了花儿。 这,就是缘分么? 缘,妙不可言,缘,势不可挡! 连老天爷,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眉间的皱痕加深,望着她亮晶晶,湿漉漉的眼儿,十分困惑。 他自是清楚那帮官家女想做什么,不胜其烦,遂绕道而行。 无聊的游戏,值得这般欢喜? “皇后娘娘说了,不管是谁,被砸中,就得回答一个问题哦。”怕他拒绝,忙不迭搬出苏皇后的名头来。 “问。” 母后,为这世上,唯一令他束手无策之人。 理讲不通,且不敢摆脸色。 她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明年,你会迎娶萧将军的女儿吗?” 毫不犹豫的答:“不知道。” “怎么是不知道呢,可不能敷衍我。”她急了,目光中充满谴责。 他有些不悦,淡淡道: “时机到了,自然要娶,至于娶谁,端看有无利好关系,各方面是否够资格成为太子妃,未来的凤主,而这些,不需要孤去考虑,全凭母后及父皇做主,所以,此人会不会是萧若薇,还不知道。” 这大概,是他与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 处事认真的性子,即使是游戏,亦不愿背上“敷衍”的名声。 她听完,心情颇为复杂。 喜的是,他对萧小姐,没什么个人的感情。 忧的是,他对谁成为太子妃,甚至纳不纳侧妃,均无所谓。 “那……但凡符合条件的,皆可以,对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有权不予理睬。 他捏紧手中的荷包,记得母后的叮嘱,不可当众扔回,只得揣进袖袋,迈开长腿,越过她往前走去。 盯着那俊逸的侧颜,心底涌起一阵冲动。 本就难以相遇,此次错过,尚不知下一回搭上话,得到何时。 “太子哥哥!”她脱口而出,“能等我几年吗?” 脚步止住,投来奇怪一瞥。 她一鼓作气道:“反正你对大婚一事兴趣缺缺,不如晚几年,待我十五、六了,看在相识的份上,插一个名额,好不好?” 不等他回应,继续毛推自荐:“舅舅没有女儿,我便是枭阳唯一的公主,嫁过来联姻,对维持两国友好关系,很有帮助的,而成为太子妃所需的琴棋书画,女红礼仪,我一定好好学,不会让你觉得吃亏。” “你不过十二岁,且非枭阳王亲女,为什么?” 考虑如此长远,令他生疑。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敢情她努力这么久,对方完全不知其意。 “因为……喜欢你啊!”涨红了脸,不顾一切道,“要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 小姑娘大胆的言语,令他有些发怔。 自束发之年后,忸怩着示好的女子,不计其数。 倒未曾有人,如此直白的将“喜欢”说出来。 喜欢,究竟是何滋味。 从年幼的她口中听到,总有几分嬉闹的意味。 一如八岁那年,被强吻的事。 简直沦为宗亲兄弟间的笑柄。 如此一想,顿感恼怒及说不出的烦躁。 一言不发,大步离去,远远地,娇俏的呼唤犹在耳畔回荡: “太子哥哥!雅若当你答应了啊!不准食言!” 第673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四) 三年后。 皇宗祠太庙,太子迎来人生中重要的弱冠之礼。 史官立于侧,奋笔疾书。 在群臣的注目下,景元帝亲自为其加冠。 “礼成——”余公公唱喏。 当晚,承明宫膳厅,不大的圆桌围坐着四人。 宫人们传完菜,识趣的退下。 “嫣儿,今儿让张御厨做了你最爱的玉子虾,多吃点。” “谢谢母后。”皇甫嫣倚着苏皇后撒娇。 虽然各有寝宫,他们依然会如寻常百姓家那般,时不时小聚。 当然,出声交流的,多为这对母女。 另一双父子,则相对无言,难得开口,谈的还是国事。 “冯阳州郡怎么回事?” 不惑之年的帝王风采依旧,除了眼尾多出几条浅浅皱痕,较之年轻时,俊美不减,甚至更添魅力。 一边问话,一边专心剔鱼刺,没分一个眼神给儿子。 皇甫致同样垂着眸,夹了一筷豆腐搁在碗里,方淡淡道: “折子做手脚,隐瞒灾情不报。” “嗯,深查。” 简单对话,决定了几位相关官员悲惨的下场。 “用膳的时候,能否不聊朝政?”苏皇后不悦的哼哼,“讲多少次了,嗯?” 景元帝从善如流:“朕的错。” 他咽下滑嫩的豆腐,正打算攻向那道鲜炒鸡丁,忽然感到身旁威逼的视线,微微一愣,后知后觉看向美妇: “母后训得是,儿臣知错。” “噗!”皇甫嫣毫无形象的大笑,“哎母后,您可别阻止他们聊政事,不然啊,哥哥就没话可说了。” 苏皇后支着额,无奈叹息:“你俩能不能谈点喜事,趣事?” “确有一喜事。”将盛着雪白鱼肉的小碟推给爱妻,君王拭净手指,不紧不慢道,“太子该大婚了。” “嗳?!” 当事人表情平静,自顾自的小口喝汤。 倒是皇后及公主震惊的瞠大了眼。 苏迎春迫不及待道:“皇上有属意的人?哪家的姑娘啊?”又兀自念叨,“对哦,致儿都二十了,唉,岁月如流水。” “萧将军的长女萧若薇,晋侯府的芊怡郡主,陆相的嫡孙女陆念瑜,择一,或封一正妃两侧妃,皆可。” 景元帝挑的,自然是身家匹配的,且很合理的给了一定选择权。 “儿臣……” 他刚准备回听凭父皇做主,皇甫嫣激动插话: “哥,雅若呢,你别忘了……” 脑中浮起一张清丽小脸,眨着湿漉漉的眼儿,怯怯道: “太子哥哥,你要娶妃,记得给我一个机会啊!” 可现在名单里,并没有她。 需要因此,忤逆父皇的意思吗? 脱离掌控的不适感再次出现,他头一回,为这种“小事”陷入犹豫。 “雅若?”苏迎春双眸一亮,喜滋滋道,“如果致儿有心仪的女子,那……” “皇后。”景元帝沉声打断。 美妇一怔,按着以往脾性,定要不依不饶的闹起来。 可夫妻多年,明白男人做事自有分寸,于是噤了声,埋头享用鱼肉。 “不用急着答复。”帝王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抿了口,“君无戏言,太子可要想清楚了。” “是,父皇。” 小公主仍在竭力为好友争取:“母后,雅若她真的……” “吃饭吃饭。”苏皇后夹起一块鸡肉堵住女儿的嘴,“上天注定的事,咱们管不着。” 第674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五) 瑶清池。 男人趴在池边,闭目小憩。 背部肌理紧实分明,交错着道道浅色伤痕。 咿呀——殿门推开,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显然是名女子。 她觑了眼帝王紧阖的双眸,心下一动。 四周无人,正是好时机。 外衫和衬裙,一层层褪下,无声荡开涟漪。 女子尽量避免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以足尖探了探水温。 然后慢慢拾级而下,让暖泉没过微凉的娇躯。 她咬着唇,热气熏得脸颊泛红,眼底氤氲着一点小心翼翼。 轻轻靠近,柔若无骨的纤臂环上男人窄瘦的腰。 “皇上,让奴婢伺候您,好么?” 嗓子细细的,十分娇媚。 男人纤长的眼睫微扇,低哑开口: “哪个殿的?” 女子大胆伸手,捂住他欲睁的眼睛,嗫嚅: “奴婢只求一夕承欢,不图名分,遂……” 话语未尽,天翻地覆。 男人的吻已经落下,且毫不迟疑的处处留印,滚烫的气息吹拂着女子白嫩耳垂: “准你今晚侍寝。” 正要欺身而上,纤纤玉指抵住胸膛。 “哎,不行的……”紧要关头,女子反而退缩了,“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奴婢怕……” 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那只柔荑,含糊不清道: “怕她做什么,朕恩宠了那么多年,也该……” “也该什么?”嗓音恢复清丽,夹着一丝恼意。 “小宫婢”苏皇后气乎乎道:“皇甫玥,你就这样对待心怀不轨之人吗!” 努力配合着演戏,始作俑者反而不开心了。 桃花眼倏地睁开,景元帝有些委屈:“这承明宫,除了你,还有谁敢心怀不轨?” 她一窒:“所以,何时发现是我……” “从你踏入第一步起。” “啊?这么早的吗。”她好生失望。 面对爱妻时不时制造的小惊喜,他真是既期待又……提心吊胆。 毕竟事后翻脸,且不是第一次了。 “囡囡来,我们把戏演完,唔,确实许久不曾在水中……” 趁其不备,美妇灵巧的挣开怀抱,退到池角,义正言辞道: “本宫是来谈正事的。” 兔子就在嘴边,反正跑不掉。 何况能忍到此刻才来追问,实属不易。 “太子的事?”他心知肚明。 “对啊,你居然挑了三位,还什么一正妃两侧妃的。”她神情激动,“你想干嘛?” 他微微挑眉:“朕完全按照祖制走的,事实上,历代太子拥有数名妃者,亦不在少数,区区三人,算少的。” 读过史记和宫册,她当然明白此言非虚,可…… “那你呢。”没好气道,“在我之前,不是连一个侍妾都没。” “朕不同。”他语气得意,“向来知道要的是什么,宁缺毋滥。” “或许致儿也……” “囡囡,皇儿成年了,作为父母,不应该将想法强加其身。”他语重心长道,“路得自己选。” “就算选的话,你好歹加上雅若的名字啊。”儿女不在,她可以任意“批驳”帝王权威,“人家苏曼当年可是帮了大忙的,虽然致儿表面上爱答不理的,我倒觉得存着些特别,至少今日露出迟疑的神色,何不给那小姑娘一个近水楼台?” 他高深莫测的笑了笑:“你啊,还是不够了解男人。” “哎,此话怎讲?” 君王大喇喇的靠着池壁,勾了勾手指头。 娇嗔着挪过去。 一阵耳语后,她惊呼:“这样的吗?万一……” “作为父皇,尽力了。”他耸耸肩,“这算是,对太子的最后一项教导,通过考验,基本就可以继位了。” “继位?!”她更加震惊,慌忙上下打量他,“你是哪里不舒服,身体……” 他哭笑不得:“朕的身体,好得很。” “囡囡,到时候实现承诺了。”桃花眼漾起似水柔情,“谢谢你在深宫陪我多年,接下来的时日,咱们游山玩水,共享悠闲余生,好么?” 她不敢置信,眼眶发酸,呜咽着抱住他: “好!” 第675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六) 五王府。 柳王妃办赏花宴,王亲贵女们,自然纷纷赏光。 一时间,宾来客往,热闹非凡。 几位无意抛头露面唠家常的小辈儿,远离喧哗,一同聚于僻静的竹苑。 东角空旷处,两道身影正激烈的交手。 一人明显游刃有余,只是点到为止。 而另一人则疲于应付,嘴里不停叨叨: “错了,我错了,今天就不该请你来!” 修长的手穿过脖颈,化掌为指,轻击后背,优美的唇吐出无情话语: “晚了。” 脊背立即一阵麻,皇甫桀连忙运气,一个鹞子翻身躲过第二指: “太子,小弟,不,哥,叫你哥还不行吗,求放过啊!” 身形微滞,黑眸扫向竹阴下的几人: “换谁?” 顾将军二少爷,冉统领长子及晋侯府小侯爷,齐齐摆手: “不不,我们得去前厅了,母上大人召唤。” 说罢,一溜烟跑了。 “没义气啊!”小王爷足下一点,蹬着院墙旋身,堪堪闪开缠上来的手臂,“为什么每次都是我!” 皇甫致紧追不舍,气息平稳: “世家子弟里,你轻功最好。” “还不是从小到大,被你逼的啊啊啊——” 一刻之后,总算歇战。 两人以布巾拭去薄汗,相携往南角走。 “希望嫣儿给咱们留了温茶。”皇甫桀搭上弟弟的肩,微喘,“这会儿,烫的可入不了口。” “那你恐怕得失望了。” 他对自家妹妹,还是十分了解的,没那么细心。 远远地,望见石亭内坐着两名娉婷女子,小王爷惊喜道: “哟,那不是雅若妹妹嘛。” 高兴熟稔的语气,令他不由微微蹙眉。 投向少女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 “这回来得可真晚。”皇甫桀热情招呼,“往年不是开了春就直奔京城嘛。” 她瞥了眼沉默的男人,笑了笑:“枭阳有些事,耽搁了,我……随父母亲一同来的。” 其实,是父亲发怒了。 斥责她执迷不悟的追着皇甫致,简直丢尽王族脸面,当即下令,不许再前往大祁。 联合母亲好说歹说,勉强同意给最后一次机会。 要求是,若今年依然毫无进展,必须答应回去就挑一名族长的儿子订亲。 这种交换条件,她原本是拒绝的。 可母亲叹了口气,眼底充满了怜悯: “雅若啊,父亲是在心疼你呢,任性得有个限度,非要碰得头破血流才甘心吗?长痛不如短痛。” 是啊,这么久了,她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如果仍得不到明确回应,真的,该放弃了吧…… 挥去黯然情绪,她振作精神,端起桌上的茶盏,甜笑道: “太子哥哥,这杯不烫,我加了紫苏叶,适合练武后。” 他已懒得纠正称呼,接过道了谢。 毕竟相识多年,除了无法回应她的“喜欢”,较之其他贵女,算是亲近之人。 “哎什么情况!”皇甫桀夸张的大呼小叫,“桀哥哥对你不够关照吗,好吃好玩的,哪次少了?怎么给太子,不给我……” “行啦行啦。”皇甫嫣端起一只瓷碗塞过去,“快喝吧,人家雅若知道你牛饮,特意凉的大碗。” 她笑着附和:“是啊,有多加一片紫苏的。” 闻言,他垂下眼睫,顿觉入口的温水,有些寡淡。 小王爷浑然不觉身旁人的异样,一饮而尽,通体舒畅,感慨道:“同样是妹妹,差别可真大啊,嫣儿你得学着点,当心嫁不掉。” “不用担心我。”皇甫嫣闲闲道,“你的小王妃还不知在哪旮旯呢,再混几年,柳王妃该急得满头华发了。” 提及此事,神采飞扬的年轻人,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还是太子好,不用自个儿费神,一正妃两侧妃,安排得妥妥的,艳福无边。” 第676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七) 咣!杯盖掉在石桌上,砸出好大一声。 她惊惶低呼:“太子哥哥要娶妃了?可你答应我……” 话语卡在喉口,恍然想起,他从未应允什么。 少女的眼儿水汪汪的,盈着委屈及炽热。 令他胸口涌上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像有云雾缥缈而过,却是虚无的,抓不住。 他的确没给过任何承诺,大可不必心虚。 虽然纳妃的事,尚未定论,但此刻当众解释,又显得奇怪。 寻思片刻,选择无视她的泫然欲泣,搁下茶盏,淡淡道: “宫中有事,先行一步。” 待颀长背影出了竹苑,石亭中的少女亦颓然坐落,满脸茫然,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雅若你别哭啊。”皇甫嫣急了,“桀哥胡说八道呢,父皇是列了人选,但哥哥还没给答复呀!” 小王爷犹云里雾里:“怎么回事?太子娶妃不是喜事么,雅若为何伤心?” “有区别么……”她呜呜咽咽,“反正他不喜欢我。” “哎呀,他那人,懂什么叫喜欢吗!”小公主晃悠了两圈,一拍桌面,“看来得使点计策了。” 耳语一阵,她的眼神,从起初的期盼,渐渐转为黯淡。 “嫣儿,你这计,不适合我。” “适不适合的,试了才知道。”皇甫嫣斗志昂扬,“有些方法之所以老套,确是屡试不爽,效果显著。” “不过,有两个问题摆在面前,第一,千万不能让哥哥发现,这是场善意的骗局,否则依他的性子,定要翻脸,第二,谁来当局中的另一位,此人需愿意配合,且不显得突兀……” 两双水眸对视一瞬,随后一致看向亭中唯一的男人,后者诧异的指着鼻尖: “我?” 那天之后,时不时偶遇的小尾巴,不见了。 他大概猜到原因,不置可否。 渐渐地,情况开始不对劲。 无论批文书、练武,还是处理父皇交代的政务,择妃一事,总在脑中不停翻腾。 甚至干扰到他的睡眠。 有什么结论,即将呼之欲出。 然而,未等他想明白,听闻了一则谣言: 小王爷频频示好枭阳王族贵女,经常相伴出游。 很快,他亲眼认证了言论的真实性。 自京兆府出来,府尹旻大人战战兢兢:“多谢太子殿下提醒,下官定全力彻查。” “三日之内。”他给出期限,转身蹬上车撵。 维持着恭送的姿势,直至马车驶远,旻大人方拭了拭额际的冷汗,默默哀叹这儿子比老子更加不好对付,一点人情都不讲。 车轱辘压得青石板路喀嚓作响,他支着额,临窗而坐。 一幕幕街景滑过,忽然记起出宫前妹妹的叮嘱,扬声道: “去李记饼铺。” 随着年纪增长,他的情感愈发淡然,不过对于亲人,还算有求必应。 随侍进了铺子,他见那队伍排得长,正准备抽本书来打发时间,一道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 “雅若妹妹,这家饼店可出名了,特别是杏仁酥,百吃不厌。” 抬眼望去,街口,一男一女相对而立。 男子一身华服,唇角噙笑,端的是风度翩翩。 少女梳着大祁的环髻,绑着淡紫色缎带,外加一袭纱裙,显得格外俏丽可人。 第677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八) “铺子里太挤了,你在外面等着,我去给你买。”男子神情温柔,任谁都看得出,是在讨女子欢心。 “啊好,谢谢桀哥哥。”少女绽开一抹笑靥。 对于她来说,此种程度的互动,倒不算作假。 皇甫桀开朗好相处,这些年来,亦是有着真情的。 只不过,完全当作哥哥,无半点心动罢了。 “驾——” 一辆马车急匆匆驶来,擦着街边,经过她身旁时,带起一阵横风。 “当心!” 按理说,稍稍拉一把即可,然而小王爷将皇甫嫣的意思揣摩得深刻,突发奇想的加了出戏。 只见他单臂揽住柔软细腰,足下点地,抱着少女潇洒的转了个圈儿。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攀住对方肩头,纤背后仰,发髻的缎带随之荡开一道绚丽的弧度。 姿态之亲密,惹得路人纷纷侧目,暗道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身形一站稳,她立即退开数步。 “桀哥哥,你……” “刚刚太子的车撵,就在对街。”皇甫桀得意洋洋。 “啊?”她眼神飘忽,局促不安,“那、那……” “应该是看见了,加上放出的风声,再没反应的话……”戏谑的眨眨眼,“不如与本少爷凑一对儿得了。” 她摇了摇头,严肃道:“有一天,你会遇到真正喜爱之人,随意和我在一起,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被十五岁的小姑娘教导了。 小王爷怔愣半晌,放声大笑:“哈哈……我忽然觉得,你与堂弟啊,确实挺般配的。” 她讷讷着,不知其意。 “唔,皆是认真之人。” 笑言一番,大摇大摆的往铺子里走。 “做什么?”她以为该回宫了。 “买杏仁酥啊,你该不会打算……利用完便跑吧?” 误上贼船,没跑得掉。 拎着杏仁酥,小王爷道风和日丽,想游湖。 于是他们干脆多买了些零嘴,雇了艘画舫,吃吃玩玩,听听小曲儿。 时间过得极快,转眼夕阳西下。 “谢谢你,桀哥哥。” 她知道,哪里是什么要试试美人作陪的感觉,不过希望她能开心点。 “哎,傻丫头,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那个……”摆了摆手,“算啦,事成的话,通知桀哥一声哦。” 站在行宫门口,目送马车远去。 她左手抓着风车,右手提着一堆吃食,秋风飕飕吹过,嘴角的笑容缓缓垮下。 其实……没人看好这个计策罢。 只是,给她点期待,不至于太过难受。 拖着沉重的步子,跨入宫门,婢女迎上来: “小姐……” “不用跟着,我想……单独待会儿。” 闷着头,穿过花廊,往后苑走。 刚进苑门,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她来到暗处,猛地按在墙上。 哗啦——东西顿时洒了一地。 “谁……”待看清眼前的人,她惊得瞠大眸子,“太子……” 从未与他如此接近过,四目相对,几乎仅有数寸的距离。 呼吸间,净是彼此的气息。 “喜欢我的时候,什么感觉?” 男人低哑的问,不等她回应,又道: “对你而言,能维持多久?” “很久!”他语气里的轻蔑惹恼了她,微怒道,“感情是由心而起的,无法说丢就丢,说忘即忘, 第678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九) “那你这辈子,只许对孤一人好。” 嗓音依然冷冽,可深邃的桃花眼,难得流转过一抹动人神色,似星辰般璀璨。 勾得她燃起希翼,试探道: “喜欢是相对的,若你当真无意,我可没法坚持了,或许放弃……” 红艳艳的小嘴儿开开合合,吐出的话语,令他不由忆起方才那幕。 顿觉不耐,干脆低头,以唇封住妄言。 “唔?”事态发展出乎意料,她震惊了。 眸子瞠圆,夹杂着不可思议及压抑不住的欣喜,很快漾起潮湿,连眼睫亦染上一层水汽。 完全一副亲软了,迷迷糊糊的样子。 小姑娘诚实的反应,深深取悦了他。 而紧贴的唇瓣,仿佛有种别样魔力,使得最初的单纯封口,慢慢变了味。 依着本能,他直接撬开她的贝齿,汲取馨香。 刹那间,像是冷硬的岩石,破了一块缺口,呼呼地往里吹着暖风。 俊颜浮起薄红,眸底的平静早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渴求。 他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仅仅,因为一个吻。 男女之情,在他认知里,一直是麻烦及毫无意义的。 与其应付女子的纠缠,不如将精力花在天下之事上。 可当看到她被堂哥抱在怀里时,唯有一个念头: 不允,亦不能,失去她的喜欢。 为此,愿意付出她想要的代价。 四唇分开,幽暗眸光自“蹂躏”得有些红肿的唇,移向那双亮晶晶的眼儿。 他略微不自在的撇开视线,淡淡道: “我也……喜欢你了。” 繁花,在她耳畔绽放,一朵接着一朵。 巨大的喜悦,冲击着胸口,激动得恨不得拎起裙摆转圈圈。 “太子哥哥!” 娇呼一声,放心大胆的扑过去,紧紧环住窄瘦的腰。 这是她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 软软的娇躯,全心全意靠在胸膛。 他怔了怔,迟疑的抬起手,正欲抚上纤细肩头,苑外响起一道恭敬的提醒: “启禀太子,该去浮碧楼接见东宛国使臣了。” 手指僵住,他恍然发觉,竟在这行宫徘徊了近一个时辰。 只为等她,平息内心的躁动。 “你……要走了吗?”仰起小脸,眼底满满的念念不舍。 哪有刚表明心意,就分开的,可……他并非普通男子,她得懂事识大体才对。 遂退后两步,怯怯道:“我送你到门口,好不好?” 他欲言又止,终究没多说什么。 “嗯。” 没指望他一下子就变得热情,她兀自开心的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瞥见之前洒落在地的东西,下意识蹲身准备捡起。 “扔了。”冰冷冷的声音传来。 “啊?” 尚未回过神,风车和几包吃食,齐齐飞进闻声而至的宫婢怀里。 她觑着微蹙的眉头,立马明白他为何不悦了。 暗暗感慨,老法子果然妙,陈年的醋亦能融化冰山。 “起——” 小太监一甩佛尘,玄色宫轿缓缓前行。 他没有回首,但感受得到那道炽热的目光,久久追着。 按理说,此刻该想的,为待会儿与使臣商谈的内容。 可脑子里,翻来覆去,总是那双欲语还休的眸子。 他就这样离开,会不会有点…… 至少,应留一句明日何时相见的话。 思及此,扬声道: “等等,回行宫。” 第679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 目送华轿消失于拐角处,她抬眼望向天际。 绚丽的晚霞,朦朦胧胧,美极了。 翩然转身,欢快的踏上石阶,似一只飞舞的蝶儿。 太子哥哥说,喜欢她呢。 她咯咯笑着,对候在门边的婢女道: “秋苹,你今儿气色真好!” 宫人摸了摸脸颊:“多谢小姐夸赞。” 她又跑到另一名宫人面前: “秀琴,你的簪子很漂亮呢!” “呃?是吗……” 太好了,她不用嫁给别人,可以与心爱的男子长长久久在一起。 就像,景元帝和苏皇后那样。 刚跨进门槛,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她顿住,难道……是他返回了? 兴奋迎上:“致哥……桀哥哥?” 皇甫桀挑眉,摊开掌心:“咋了,这一脸失望的表情,我是来送耳饰的,掉在车厢了。” 转而了悟,叹道:“你啊,得给他一点时间,可能明天,或许后天……” “太子他,刚走。”她小小声打断。 “咦,什么意思?” “他……”她羞涩道,“喜欢我的。” “是吗!”小王爷乐了,“看来咱们的计,还真有效啊,快快,说说整个过程,爷要听详细的。” “在这儿说?” 大门口,多难为情。 “好事,你还怕传千里啊。”皇甫桀迫不及待的催促,“我可等不及了!” 她无奈,不过,此时的心情,亦是想与人分享的,便一五一十讲述了一遍。 “他皇甫致打小就沉稳,万事尽在掌控,说实话,那副漠然置之的姿态,有时候真叫人搓火儿。”话锋一转,抚掌大笑,“万万没想到啊,这一小刺激,就认栽了,哈哈……马不停蹄赶来逼问,雅若妹子,你好本事啊!” “多亏嫣儿出谋划策,还有桀哥哥相助。”她半开玩笑道,“不然,这场追逐游戏,我就输了。” “可惜,未亲眼所见,错过一出好戏……” “想看戏啊,以后有的是机会嘛。” “哈哈……哎,这事儿得抓紧告诉苏曼婶儿。” “对喔……” 两人聊得愉悦,不曾注意,不远处,玄色衣袂悄然无息的飘过。 当晚,她向父母禀明实情,道已与太子互表心迹。 所以,别试图为她择婿了。 当然,略过亲吻那一段,否则,父亲怕不是立即要求大婚。 虽然非常乐意嫁给他,但并不想成亲亦是她主动。 毕竟目前两人之间,定是她的感情深一些。 希望有一天,他的喜欢,能与她同等。 娶她,为心甘情愿的。 然而,许是事情进展得太突然,父亲居然不信。 母亲也犹犹豫豫,面露迟疑。 “是真的!”她再三保证,“绝非女儿臆想。” “行。”昂沁若有所思,“既然如此,关系两国联姻,必须要与大祁君主商议一番了。” “嗳,联姻?”她急了,“没到那一步啊!” 中年汉子一个厉目扫来:“怎么,我女儿追了他大祁太子数年,正值最美的年华,还要等多久?” 这一回,连母亲都不站在她这一边了。 最后,费劲口舌,方同意,至少听皇甫致当众表个态,让他们二人安心。 第680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一) “参见太子。” 他穿过苑门,沿着小径走向聆风阁。 远远地,传来一阵欢声笑谈。 “苏曼,你家女儿真不简单,琴棋书画,丝毫不比大祁的官家小姐逊色呢。” “谬赞了,是这孩子执拗,认定的事,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 “娘亲,别说啦……” “哟,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 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嗤,他看向少女娇羞的侧脸。 表面稚嫩单纯,实则颇有心计。 当真是“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为此,不惜联合身边的人,来欺骗他,激他失控。 这些年,且不知耍了多少类似的心眼。 只为享受这场追逐游戏的胜利。 呵,情爱什么的,果然是世上,最无意义的事。 “致儿来啦。”苏皇后笑眯眯的介绍,“他们为雅若的父母,一等忠勇公与枭阳长公主,近年来,你们还没有正式见过面呢。” 作为晚辈,他不动声色的行了礼。 仅此而已,不再多言。 他瞥过那张略微紧张的小脸,圆溜溜的眼儿盈着些许急切。 似乎在说,今日的局面非她所愿,但拜托应付一下。 若是他不知昨日之事,应是会顺势请求赐婚的。 扰乱心神的“麻烦”,还是早点缚于身边比较妥当。 并且,一个,足够了,他没兴趣妃妾成群。 可如今,一股怒意憋在胸口。 沉淀了一晚,非但未灭,在见到她的一瞬,燃得更甚。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苏皇后轻咳一声,开口提醒:“致儿,你是不是……” “正巧父皇在此,儿臣有事要禀。”他对端坐首位的男人道,“关于娶妃。” 美妇松了口气,庆幸这小子没那么迟钝。 忠勇公夫妇的脸色,亦好转几分。 她则微微发愣,短短两日,数年来的心愿,一下子达成了。 简直犹如在梦境一般。 她要收回之前的话,若他来求娶,还是很急着“联姻”的。 景元帝端起茶盏抿了口,沉声道:“想好了?” “是,晋侯府的芊怡郡主长相姣美,品德端庄,儿臣打算迎为正妃。”他的嗓音平静如常。 笑意僵在唇边,脸颊的血色尽数褪去,恍惚间,她以为出现了幻听。 无视众人惊愕的眼神,他继续道: “另外,求纳枭阳郡主雅若为侧妃。” 以她的身份,当大祁太子侧妃,是合适的,不算折辱。 真可笑,即使被算计,他也不愿放她离去。 话音落,几人神情各异。 景元帝仍悠悠的喝茶,未置一词。 苏皇后气得恨不得撬开自家儿子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明明有在意的女子,为何还要去娶别人? 这二十年的殷殷教导,究竟哪里出了问题,怎么跟他父皇不一样呢。 按皇甫玥的意思,故意没安排雅若的名字,就是等着太子来忤逆。 只要他主动求了,即达到目的。 现下,求是求了,可情形不对啊。 苏曼与昂沁相视一眼,虽有些不满意,但考虑到女儿一心喜欢人家,默然接受了。 同为皇族人,对一国储君拥有几名妻妾这种事,倒不太意外。 “侧妃……”她喃喃着,倏地起身,不顾长辈均在场,径直来到他面前,难以置信道,“你说过, 第681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二) “的确喜欢。”他坦然自若,“否则,为何要娶你作侧妃。” “你所谓的喜欢,就是让我与别的女人分享你,然后争宠?”她勉强维持着一丝笑,艰涩道,“太子哥哥,你不是那样的人,为什么……” 她年纪是轻,却不愚钝。 男人的眸色不对了。 若说昨日如春风拂过湖泊,泛起点点涟漪。 那此刻,又恢复了起初的波澜不惊,甚至隐着冷意。 “我的喜欢,身边的位置,都给了,难道不是你费尽心思想得到的吗?”他走近一步,“先让宫人传你与皇甫桀的谣言,随后算准出行的时辰,哦对,嫣儿指定了李记饼铺,接着,你们上演一出亲密的戏,雅若,当看到我出现在行宫,神色异常时,是不是很得意?” 她瞠大眼:“你知道了?”继而不解道,“就因为……这事?” 他傲然直视,眸底毫无温度:“嫣儿没提过么,我从不容忍欺骗,你该高兴的,一直以来的千方百计,处心积虑,总算有了成效,换作别人,今日我不会踏进聆风阁半步。” 施恩似的态度,令她震惊,像是刚认识面前的男人。 “你管我这么多年的示好和努力,叫作处心积虑?”眼眶胀得酸痛,她忽地一笑,笑出了泪,“为了你,我每年来回奔波数日,为了你,我习透中原的四书五经,为了你,我练琴写字磨得指尖生出水泡,只希望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你的出色。” “你说要娶妃,我穷途末路试探下感情,就罪无可赦了?”她又哭又笑,泪水簌簌地往下掉,“你真的喜欢我吗?亦或只是不甘心?一个追随了数年的女子,哪怕无意,亦不许转投他人怀抱?” 他蹙起眉:“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的感情?”顿了顿,缓了语气,“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你回去安心待嫁,只要以后不再耍心机……” “皇甫致!”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踉跄着后退数步,捂着胸口,难受得快要窒息,“嫣儿说得对,你这样的人,不懂什么是喜欢,根本没有感情!你最在乎的,是自己!若有一点点喜欢,怎么……怎么舍得,让我……如此疼?” 小鹿般的水眸,闪烁着悲伤幽光,似击碎的琉璃,拼不回原本的完整。 他的心,漏了一拍。 有什么东西,悄悄流逝了。 “我不会当你的侧妃。” 她笑着摇头,泪水飞溅,一滴滑过他的脸颊。 滚烫、灼热。 “皇甫致,我不爱你了——!” 含泪吼完,她拎起裙摆,头也不回的跑远。 何止喜欢,点点滴滴加起来,可不就是爱么。 她不敢说出口,怕吓到他而已。 这个男人,很好。 只是,不会爱人。 或者,单纯的,不爱她。 “雅若!”苏曼急忙追上去。 “大祁君主,请恕枭阳不同意婚事。”昂沁绷着脸,严肃道。 景元帝微微颔首:“明白。” 他垂着眸,有些发怔,但冷静的没提出质疑。 两国联姻,讲的本就是你情我愿,强求会造成嫌隙与隔阂,对友好关系无益。 第682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三) 突然之间,他对这份刻在骨子里的理智,感到厌恶。 待忠勇公面色不豫的离开,景元帝搁下茶盏,一双锐利的眼眸盯着他,口吻倒相当轻松: “是否要重新选择一位,做侧妃?” 俊美的君王不露声色,唯有自个儿清楚,一只柔荑探进衣袍下摆,正泄愤似得掐着大腿外侧不松。 啧,这女人,可真狠。 “不用。”他心不在焉的回。 正妃本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既然……那,就这样吧。 “好,两个月后,举行大婚。” “是,父皇。” 似乎未察觉儿子的烦躁,景元帝下了定论后,又问道: “松江府的案子,处理得如何了?” “儿臣……立刻去办。” 走得远了,听见母后在身后呜呜咽咽: “怎么会这样……那不是我的小包子……小时候明明很可爱的,怪你……都怪你……” 随后,是帝王的轻哄: “朕的错,别哭了,乖……” 其实,不太理解,为何威严的父皇,在与母后独处时,仿佛换了一个人。 成大事者,不应拘泥于小情小爱。 更不应让女人,掌控情绪。 从小,他就高人一等。 太傅们夸奖颖悟绝伦,过目不忘。 武师们称赞骨骼善武,资质极佳。 几乎不曾尝过失败的滋味。 他的自尊,亦不允许发生那样的事。 所以,这次意外波折,很快会过去。 他,是这么坚定认为的。 然而,一切都乱了。 在书房,目光总不由自主的飘向窗台。 往年,只要她来,那里经常会悄悄摆一些东西。 有时是一小扎兰花,有时是新鲜果子,有时是她从枭阳带来的小玩意。 被他撞见几次,无处可躲,干脆大大方方的问: “太子哥哥,喜欢吗?” 风一吹,耳畔残留的话音散了。 他竟记不起如何回应的。 大约是“不喜欢”。 在校场射箭,羽箭嗖地穿过红心,他随即偏头看向不远处。 眼前自然而然浮现这样一幕: 另一个箭靶前,一身利落劲装,足蹬小蛮靴的少女挥舞着手中的轻弓,笑囔: “太子哥哥快看!我也射中了呢!厉不厉害?” 那笑,如朝阳般炽热。 还不错。 许多次,他想这么评价的。 却从没开过口。 画面转瞬即逝。 偌大的场地,落叶打着转儿,仅剩一道静默屹立的身影。 “太子哥哥,奶皮子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尝?” “太子哥哥,听说你要去江北,那边很冷的,记得带厚衣衫哦。” “太子哥哥,春暖花开,我们去放纸鸢吧?” “太子哥哥——” 一声又一声,层层叠叠,缠缠绕绕。 原来,他与她,曾纠葛过这么多事。 呯!殿门撞开,冲进一道风风火火的纤影。 “公主,太子不许任何人打扰……” “让开!” 皇甫嫣喝退宫人,三步并两步闯入,见他安静看书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哥哥!计策是我出的,与雅若无关,你讨厌欺骗是吧,那讨厌我好了!干嘛那样对待她?”小公主抹着眼角,哽咽,“十天,她已经走了十天,再不追,就晚了!” 第683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四) 妹妹这一闹,才发觉,一个多时辰了,书卷未曾翻动过。 “晚了……吗?” 长指拈起一页,他低低轻喃。 “她答应了父母,若仍然得不到你的明确心意,回去就招婿订亲,枭阳王无女,作为唯一的郡主,你知道有多少青年才俊盼着娶她吗!” 书页顿时攥破,他下意识道: “这是新的计么,逼我……” “没人逼你!”皇甫嫣忍无可忍的怒吼,“感情里没有输赢!承认自己沦陷了,爱上了,很难吗?确实,作为储君,哥哥非常优秀,但你不配拥有她的一往情深!” 忿忿离去前,丢下一句: “你给不了的爱,别人能给,以后她都不会再来,信不信,随你!” 轰!殿门紧阖。 他半晌未动,恍惚间,想起一物。 打开矮柜,取出一只蝴蝶纸鸢。 很旧了,纸张泛黄,竹篾干枯。 犹记得五岁多那年,他拿着这纸鸢去找母后,希望弥补无心的冷漠。 温柔的女人,并没有留在原地等他。 还是父皇跋山涉水,费尽心思,堪堪追回。 后来,母后说: 致儿啊,说话做事,要学着顾及他人的感受,别伤了真正喜爱你的人。 彼时,后悔亦来不及。 而他,到底做了什么? 自始至终,端着架子,维持可笑的尊严。 狠狠伤了,雅若的心。 “朕搁在心尖上的女人,岂是你能随意吼对的!” 父皇掷地有声的话,仿若昨日。 此时此刻,他恍然明白了。 连小情小爱尚无法呵护,何谈天下大爱。 纸鸢落地,修长的身形迅速出了殿。 上书房。 “皇上,明年您和娘娘出宫,得带上奴才。” 余公公捋起袖子,一边卖力的磨墨,一边诞笑道。 “带你做什么?” 景元帝提笔,草拟新的律法构思。 “近身伺候啊,没了奴才,这一路上,您们二位哪能玩得痛快呢。” “不用。”两个人,多清净。 “那……奴才自付银两,求顺带?” “……” 一名宫人入殿禀报: “启禀皇上,太子求……” 话未说完,一抹玄色几个起落,立于堂中。 握笔的手顿了顿,景元帝垂着眼,淡淡道: “有事?” 他躬身作揖:“请父皇收回成命,代儿臣向枭阳王求娶郡主雅若为正妃,且往后,不要给儿臣安排侧妃了。” 啪嗒!烫金的狼毫直接摔到他面前,断成两截。 “胡闹!”帝王勃然大怒,“君无戏言,你当大婚是儿戏吗!朕不止一次说过,确定了再答复,赐婚诏书已立,你现在改主意,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绝无可能!” 来之前,他做好承受责骂的准备。 只是,没料到父皇会如此生气。 毕竟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帝王的骄傲。 撂起衣袍下摆,咚地一声,双膝跪地。 他再次躬身作揖:“儿臣知错,请父皇准许。” “呵。”景元帝冷笑,“太子是在顶撞忤逆吗,别以为朕就一个儿子,非传位给你不可,皇亲宗室里出色的小辈数不胜数!立即回东宫去面壁思过,朕可以当此事未发生过,否则,将让你试试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第684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五) “皇上息怒!”余公公忙打圆场,“太子您且先……” 他不为所动,坚持道:“如果父皇不答应,儿臣长跪不起!” “敢威胁朕?”景元帝拍案而起,“好,那你就跪着罢!” “皇上……” “谁都不许求情,违抗者重罚!” 太子跪于上书房的事,很快传遍皇宫。 期间,几位太妃来过,廉王夫妇闻讯而至,连老臣子们亦试图进宫谏言。 统统挡在了宫门外。 帝王是铁了心,要给胆大妄为的皇儿一个教训。 日头从偏西至完全落下山,夜幕降临。 侍婢们燃起宫灯,又陆续退出。 空荡荡的上书房,只剩一道孤影。 深秋的气候,早晚颇凉。 他仅着一件单薄的袍子,刺骨的冷,自双膝传至全身。 然而,脊背挺得直直的,神情坚毅,纹丝不动。 亥时,一名近侍悄悄进殿,小声劝道: “太子,皇上和娘娘皆歇息了,您这样,无济于事啊,不如先娶了芊怡郡主,待皇上心情好点,再提枭阳那位,否则,这硬碰硬的,您可捞不着好,圣心难测,真惹怒了,您打算将储君之位拱手让人吗,这么多年的努力全白费了啊!” “徐兴。”他唤着亲信的名字,淡淡一笑,“知道么,活了二十年,孤头一回觉得,跪着,是件很高兴的事。” 近侍惊了:“太子您……” “去吧。” 殿门未阖,冽风飕飕的刮着,烛火幽幽跳动。 吹皱了衣衫,勾勒出劲瘦的背影。 他不怕重罚,只担心父皇不予松口。 至于太子之位,废了也无妨。 凭实力争储,他丝毫不怵。 侧门处,立着一高一矮两人。 娇小的女人咬了咬唇,忍不住想跨进殿,被高大的男人打横抱起,飞身远去。 茫茫夜色中,依稀传来对话: “跪一夜,会生病的……” “习武之人,区区一夜算什么?这点程度,你就心疼了?朕当年在雨中可是连跪了三个日夜。” 啾,亲吻脸颊的声音。 “那我更心疼你。” “哼哼。” “你曾说过,致儿具备成为帝王的所有条件,唯独少了一样,是什么?” “情,刻骨铭心,能令他丧失尊严,抛弃矜贵的情,没有它,无法善待天下。” “这孩子,怎么会……” “说到底,还是咱们太宠溺,该吃点苦头了。” “唉,今晚我要睡不着了。” “放心,依他的体质,跪个四五天,不成问题。” “……” 好狠心的亲爹。 “太子连跪上书房五日”,这般震惊的事未曾发生。 次日巳时,景元帝难得松散,借着“暴怒”的由头,没上早朝,正在内寝,为爱妻梳发描眉。 余公公匆匆步入: “不好了,太子似听到什么消息,领着数十名近侍出宫了!” 黑眸眯起:“可有留下只言片语?” 余四迟疑道:“……不曾。” “反了他!” 京郊,十几匹骏马迈蹄狂奔。 为首的身披靛蓝色大氅,眼底隐着激狂,全然失了往日的镇定自若。 “太子,据线报,四天后枭阳将举行‘纳塔’,是王族贵女择婿的一种方式,彼时适龄的族子亲王,皆会参加。” “哪位……贵女?” “枭阳,仅有一名郡主,雅若。” 第685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六) 日夜兼程,赶到枭阳时,已是第四日傍晚。 他原本欲见她一面,奈何府中管家虽恭敬,但咬着死理,道按规矩,小姐不方便会客了。 想也知,是主人刻意交代的。 不好硬闯,只得退而求其次,求见忠勇公夫妇。 一刻后,昂沁缓步走出,不冷不热的行了虚礼。 他连忙回礼:“伯父见谅,请取消择婿,我是真心喜欢雅若的,您有什么条件……” 这辈子,不曾对外摆过如此低的姿态。 他逼着自己,尽量表露谦和及真诚。 “太子殿下。”忠勇公面无表情的打断,“先不说你们之间的婚事,必须由两国君王出面做主,你单独前来,名不正言不顺,另外依小女本人的意思,亦是不愿再有瓜葛,请回吧。” “父皇那边,定会请到旨意。”他略微急躁道,“只要宽限数日,让我与雅若说几句……” “晚了。”昂沁目光沉沉,“帖子早就发出,明天巳时准时开始,太子留下观礼,欢迎,若在此强求为难,恐怕要伤了两国和气。” 一句话,断了所有另辟蹊径的念头。 他贵为太子,这个身份,既是无上荣耀,同样是厚重枷锁。 立于人来人往的街道,他抬头望向昏暗天际。 “主子。”随侍低声道,“那忠勇公的地位不过相当于侯,竟敢如此轻视您,依属下之意,还是回大祁求皇上,反正就算选妥了,这备婚至少得一两个月……” “去客栈。”毅然转身,大氅扬起萧瑟的弧度。 他没办法,容忍别的男人,顶着她准夫婿的名头,哪怕仅仅几天。 明媚的朝阳,洒在广场上,照出高高矗立的塔台。 坚固的木架,绑着喜庆红绸,最高处的平台坐着一名甜美的少女。 她身穿绣着翠雀花的缎袍,广袖窄腰,十分隆重端庄。 乌发披肩,头戴镶了一圈珍珠的发冠,一支长长的簪子穿过冠首,两端垂下精致流苏。 明晃晃的,一颤一颤,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格外美艳。 小姑娘,长大了。 这么多年,他似乎从未认真打量过。 原来,她也可以高高在上,淡然无波澜。 分明与他的目光相触,却像看到陌生人般,默默移开。 表现得完全如她之前所言。 不会因他喜,因他忧。 她,不爱了。 一阵钝痛自胸口蔓延,他微微阖眼,感受着这份陌生的滋味。 被喜爱之人,漠视的痛苦。 没关系,他还有机会,并相信,只要说明心意,爱笑的女子,终会回到他的怀抱。 广场上,数十名青年议论纷纷。 “这么漂亮啊,就算不是郡主,娶了亦不亏!” “别做梦了,看到没,格斯尔在,他可是战功累累,独立于各大部落的亲王,英勇年轻,咱们几个,应该争不过。” “争不争得过,好歹试试,枭阳男儿,可不兴退缩!” “对对,再说了,爬上台子,最后决定权还在郡主,或许她就喜欢我这款呢!” 他冷笑一声,大步来到忠勇公夫妇面前。 “参加纳塔,需是二十五岁以下的王族中人,并没规定必须为枭阳王族,我同样有资格。” 择婿是吗,那就让她,只能选择他! 第686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七) 昂沁虎目一瞪:“不行——” 苏曼拉了丈夫一把,对他淡声道:“按祖制,是不包括外族人的,不过太子这般坚持,那……” 拈起一串小花球晃了晃:“听闻你武艺高强,作为破例的代价,得自封筋脉,凭实力攀上那木架。” “主子……”随侍试图劝阻。 没有内力护体,拳脚的劲道又削弱,对上枭阳的壮硕汉子们,岂不是相当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好。”他毫不迟疑的应诺。 当即并指点了穴位,伸手接过小花球,攥于掌心。 巳时到,日头爬上正东。 青年们分散于高塔四周,看准有利的方位,伺机而动。 奴仆则侯于后侧,做好随时接住各家主子的准备。 一旦掉下木架,便丧失争夺的权利。 这期间,展示的,自然是男儿的勃发英姿及傲人风采。 若有两人以上登顶,就由郡主亲自挑选倾心的那位。 呜——号角吹响,数十名青年一跃而上。 要是往常,这点高度,他运足气息,几个轻蹬,转眼即能甩开众人。 可此时,气脉阻塞,丹田虚无,他只得攀着木柱,靠臂力灵巧躲过袭击。 每往上爬一段,就会有数只重拳挥来。 他一咬牙,看准时机,以足尖倒钩悬挂。 呯!左右两侧的人撞了个正着,同时吃痛摔落。 “少爷哎——” 家仆们大呼小叫着,连忙接住。 他稳住身形,瞥了眼不远处,亦有两人被一名青年踹下。 格斯尔,他们口中最有希望获胜的。 不得不承认,无论长相气质,亦或身手,确实势均力敌。 他目前的状态,不适合与其正面冲突,遂暂时置之不理。 彼此间仿佛达成共识,各自解决起身旁的弱者。 一刻之后,留在塔上的,仅剩四人。 除了脸颊划下一道红印,他全身看不出什么外伤。 可心底清楚,内伤受得不轻。 为了快速击败对手,他暴露弱点,生生扛下那些重击。 离得最近的年轻人虚晃一招,欲趁机窜上。 他无视,直接送出左肩承受,同时单手锁住其脚踝。 这般豁出命去的打法,惊呆了那人。 待回过神,已躺在塔下的软垫上。 “不玩了,娶个媳妇,有必要拼死拼活吗!”年轻的族子爬起身,愤然离场。 塔顶就在眼前,黑眸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 他使劲翻上高台,双脚落地,方发觉脱力过度,虚软得差点摔倒。 华贵衣衫破损两处,额际浮起一层冷汗,濡湿了鬓发。 天潢贵胄的大祁太子,前所未有的狼狈之姿。 他顾不上这些了,直盯着面色隐有波动的少女,一步一步的走近,缓缓展开紧握的手。 掌心,躺着一串精巧的小花球。 只要她接受,便是他的妻。 “雅若,余生,唯你一人。” 桃花眼泛起柔色,似银河流转的光。 他不擅长情话,行动和承诺,应该足够表白心意。 她怔了怔,眸子从男人充满疲色的眉宇,移向那只小花球。 搁在膝间的手指微动,却没有去拿。 “雅若!”轻快的嗓音忽地响起。 他警惕的瞪着来者,眸底滑过厉色。 格斯尔忙道:“咱们同一时间上来的,且已在高台,你不可再动手,接下来,该交给郡主抉择了。” 见他露出嘲讽的神情,青年嗤笑: “凭我对她数年来的关怀和情意,你觉得这结局,还有悬念?不如主动下塔,免得场面难堪。” 第687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八) 他抬起下颌,睥睨道:“的确没有悬念,她喜欢的是我。” 傲然的样子令格斯尔气急:“呵,你能给她什么,告诉你……” “别吵了!”她攥紧双拳,沉声一喝。 青年摸摸鼻子,很顺从的闭了嘴,也伸出搁着小花球的掌心。 静默片刻,幽幽眸光投向他自信满满的神色,她扬起一抹极淡的笑: “皇甫致,中原有个词,叫‘覆水难收’,有些事,不是你后悔了,即能挽回的。” 心头突地一跳,桃花眼中的光彩渐渐转黯,他怀疑,是耳朵出了问题。 她拈起格斯尔的小球,放进身旁那只刻着字的托盘,对他轻轻道: “错过,就是错过了,你回大祁吧,不要来找我了。” 不要来找我了…… 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在耳畔回荡。 他踉跄一步,那张娇颜忽近忽远,竟模糊不清。 像水中月,镜中花,一碰,会散。 他推拒了她无数次,终究换来这狠狠一击。 原来,没有感情时的眸子,如此冷。 冷得他,神志混沌,脑子里乱糟糟的。 什么国策,什么政论,什么武学,一切都化作尘烟。 唯有这样一幅画面,在眼前晃动: 那青年低头,亲昵的说话,而她则微笑着迎向对方,两人深情款款的对视。 她真的放下了,不爱了。 她,要嫁给别人了。 脚步蹒跚,无意识的退至高塔边缘。 啪嗒!掌心的小花球落地,滚啊滚,不知滚去了何处。 他垂眼看着,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跪了一整晚,连日奔波,外加内伤,铁打的身子亦受不住。 他失控,强硬冲开了穴道。 筋脉紊乱,四肢虚无。 高大的身躯软软往后仰去,沉沉坠下。 风,呼呼作响。 他缓缓闭上眼,感到一滴湿润自眼尾滑入鬓角。 父皇,这就是从云端跌落的滋味吗? 他,懂了。 太子病了。 是躺在马车上,回到大祁的。 这一躺,足足躺了大半个月。 幸得苏皇后每日细心照料,身子骨和气色,倒未受太大影响。 月底时,恢复了正常上朝。 专心政事,勤于练武,没什么异状。 可明眼人皆看得出来,太子,哪里不一样了。 这日退了朝,景元帝召他单独留下。 “最近,腾出些空闲来,了解大婚事宜,下个月初十,迎娶郡主。” 并非询问,为陈述事实。 一件,之前就定好的事。 太阳穴鼓鼓的胀痛,他赤着眼,坚定道: “儿臣,不会娶。” 帝王久久注视着向来引以为傲的儿子,眸色沉沉: “太子,你伪造通牒,私自去枭阳,朕念着亲情,未予追究,以为你有反省,想通了,结果,这般回报朕?” “儿臣,确实想通了。”他自嘲一笑,看向空荡荡的掌心,那里曾握着一串小花球。 “情,是不讲道理,不谈理智的,一旦认定,绝不放弃!” 话音落,玄色身形往殿外冲去。 与此同时,另一道朱色立即以宛若蛟龙之势挡住。 “父皇,让开!”他低吼,“我要去找她!” “孽子!” 景元帝率先动手,毫不留情,招招攻向要害。 满腔情绪正无处可泻,他旋身躲开擒拿,一个侧踢狠狠蹬去。 父子两人,均憋着怒火。 就在未央宫前,赤手空拳,斗得难解难分。 第688章 番外篇 小太子的情动(十九) “哎,别打了——” “太子,那可是皇上啊——” 一群宫人急得团团转,侍卫们则不敢插手。 余公公闻讯而至,忙道:“快,去请皇后娘娘来!” “父皇!为何要逼我!” 几个连踢后,他一掌探去。 景元帝足下点地,退了数丈,接过掌风,四两拨千斤的回击。 “逼你?”一声冷嗤,“朕是在告诉你,哪怕身为一国之君,亦无法恣意妄为!别以为,万事尽在掌控!” “就这一回!”他软了神色,哑声恳求,“父皇,帮帮儿臣!” 君王微微一愣,迟疑划过眼底,不过转瞬即逝。 “安心与郡主成婚,朕确是在帮你。” “那,您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无心恋战,他运气往阶梯下方掠去,不料再次被朱色拦截。 话不投机,激战继续,愈发的狠厉。 他吃了一拳,胸膛震得发闷,怒急攻心,扬起手刀,正欲挥下,不远处传来紧张的高呼: “小包子!不要啊——!” 苏皇后拎着裙摆,匆匆跑近,满脸担忧与哀伤。 久违的称呼,令他晃神,不由又想起那只蝴蝶纸鸢。 硬冷的外壳,龟裂了。 他甚少顾及旁人的感受,然而这一刻,明白了母后的心情。 两个生命中最爱的男人,如今剑拔弩张,怎能不痛心。 “致儿,你听娘说。”苏皇后殷殷相劝,“皇家的六礼完成了五礼,只差亲迎,这个时候退婚,就算父皇母后同意,对女方来说,是件多残忍的事啊,叫郡主往后如何做人,甚至……如何活下去?” “雅若……也要成亲了,你放弃吧。”美妇不忍的撇开眼,柔声加上一句,“至于未来的太子妃,十五六岁,同样是花一般的年纪,何其无辜?待成了亲,或许……你会喜欢她的。” 手刀无力垂下,他苦笑着喃喃: “不会了……” 不会有谁,傻乎乎的追着他近十年。 不会有谁,拥有湿漉漉的,犹如小动物般灵动的眸子了。 只是母后说得没错,婚事,为他亲口应允,那名女子,是无辜的。 呵,他竟然,懂得体谅起别人了。 “好……我娶。” 闻言,苏皇后吁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神情。 皇儿啊,总算真正长大成人了。 转眼,大婚前一夜。 为防止太子临阵反悔,禁军奉皇命,将东宫围了个严严实实。 他倚着窗边小榻,望向茫茫夜色。 高墙外灯火通明,宫人们正在为明日的大喜忙碌筹备着。 红艳艳的绸缎和彩球,映得黑暗亦明亮了数分。 “来人。” 一名瘦小的太监小碎步走近,躬身垂眼。 “取两坛酒。”他的目光仍专注于窗外,并未看向这宫人。 “太子您……” 小太监尖着嗓子,刚想说什么…… “快去!” 他忽地一击小几,木桌顿时裂开。 小太监吓了一跳,忙不迭道:“是是,奴才这就去!” 两只瓷坛搁在案边,青衣青帽的小宫侍默默退至一旁。 他拔开木塞,一股甘香弥漫开。 仰头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直冲心脾。 “元正酒……好酒啊。”看着坛上的刻字,轻笑呐呐,“十载元正酒,相欢意转深……呵呵……” 握着酒坛,边走边喝,他踱步至角落,那里立着一高柜,平日用来摆些不重要杂物。 从小太监的角度望去,他拉开其中一屉,然后出了神。 好奇心,促使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步,不料碰到盆栽,发出咣一声轻响。 “出去!”他惊醒了般,低斥。 缩起脖子,小太监只得往殿门口移,门扉阖紧前,又看了眼男人颓然的背影。 欲言又止,深深叹息。 第689章 完结 时隔二十多年,大祁皇室办喜事了。 普天同庆,场面盛大。 介于侯府在城郊,喜轿直接抬到了玄清门外。 一身正红衣袍的太子,骑着高头大马,迎轿至太庙宗祠。 行礼,祭天,拜祖先。 新嫁娘所戴的凤冠,珠链厚密,瞧不清真容。 只能根据窈窕身段,猜测是名稚嫩娇小的女子。 他肃着脸,昨晚的酒劲犹在,浑浑噩噩。 对窥探太子妃的长相,没半点兴趣。 奇怪是,一整日,总能隐约听见微弱的铃铛声,扰乱心神。 叮——叮——似乎从女子那边发出的。 亥时,他踉踉跄跄,回到东宫。 只恨无人灌酒,脑子清醒得很。 “恭喜太子——”喜婆子笑着迎上来。 他本想斥一句“出去”,目光投向端坐床榻边的人,硬生生压下了。 既然嫁进来,给不了心,好歹在外人面前,给她一些尊重罢。 婆子是个会看眼色的,立即道: “时辰不早了,请太子和太子妃共饮合卺酒。” 青葱白玉自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执起玉杯。 女子沉默着,他亦然。 两臂交缠,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他觑见喜帕下,嫣红的檀口碰到杯口,轻抿了点,随即嫌弃似得舔了舔唇。 果然如母后所言,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还有些孩子心性。 在寂静的气氛中,完成所有礼。 嬷嬷们知趣退下了,留下一对陌生的新婚夫妻,相对无言。 他立于窗边,沙哑的开了口: “抱歉,除了名分,给不了其他,只要你安分守己,吃穿用度,珠宝赏赐,绝不亏待,你……好好歇息吧,孤睡偏殿,放心,没人敢说闲话。” 说罢,拔腿往外走。 女子急了,倏地站起身:“太子哥哥还没掀喜帕呢!” “你自己……”话音顿住,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你、你叫我什么?” “太子哥哥啊。”银铃般的嗓音含着一丝笑。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那娇俏面容此刻的表情。 一点的狡黠,一点耍赖,还有满眼的期盼。 三步并两步上前,飞快扯掉了盖头。 绣着双喜的帕子高高扬起,在空中划过一抹红。 跳动的烛火下,赫然是朝思暮想的人儿。 雅若开心的笑。 憋了一天,终于可以说话了。 可当对上他深沉的眸子,前车之鉴,心有怯怯,犹豫道: “太子哥哥,我答应父亲和皇上,要考验你,遂忍着没回应,至于小花球……举办‘纳塔’是真,可要招婿的并不是我呀,格斯尔想娶一名女奴,拜托父亲收作义女,就陪着演了出戏,我不过是以妹妹的身份代为收下,将其放在刻有名字的托盘里,所以,礼成的是他们俩,与我无关的,啊你的那只,我后来找到了,带在身边……” 她撂起衣角,露出系在腰际的物品——一串花球,尾端扣了一个小铃铛。 “对不起,我又欺骗了你,但是……” 长臂一勾,狠狠地拥娇躯入怀,他埋首于馨香的颈间,闷闷道: “不要说对不起,无论你做什么……回到我身边,便好。” 父皇给的这个教训,还真是……大悲大喜,刻骨铭心。 她环住宽阔的背,娇嗔低语: “笨蛋……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要真如此容易,世间何来情伤。 当然,确是感谢皇上的一石二鸟之计,定了她的心,再无忐忑。 嗯……该叫父皇才对。 汲取着男人清冽的气息,思及出嫁前母亲支支吾吾讲的事儿,圆溜溜的眼儿眨了眨,问道: “太子哥哥要去偏殿睡吗,还是会跟我睡啊?” “去什么偏殿。” 他性子冷淡,不代表……清心寡欲。 名正言顺的小娇妻,为何不吃。 帐幔落下,掩去一双人影,传来窸窣对话。 “太子哥哥是要做那本小册子上的事吗?娘有给我看的……” “……看懂了?” “不太懂,太子哥哥教教我……” “闭上眼,不准叫我哥哥。” “咦?为什么啊……唔唔!” 他从来,不想做她的哥哥。 卯时,天蒙蒙亮。 一道纤影蹑手蹑脚的下了榻,来到高柜前。 “唔……他昨晚在看什么呢?” 摸索着拉开木屉,她呆住了。 弹弓,琉璃珠,干枯花瓣,粉紫色的荷包…… 应有尽有,似随手搁置的杂物。 唇角扬起,越扬越高,无声的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一笑,牵动腰间的酸痛,以及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 低低的“嘶”了声,苦着脸。 呜,什么沉稳冷静,骗人的吧? 她刚及笄没多久呢,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偷偷摸摸回到榻上,还没躺好,一只手臂探来,揽住纤腰。 “雅若,我……” 男人阖着眼,嗓音低哑,耳尖有些泛红。 不等他说出口,她扬起小脸,主动吻上优美的唇: “我知道。” 在他尚未明白心意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教她练琴的乐师,是他“随口”所指。 习字的帖子,为他书房珍品。 明明只要交代宫人不予放行就能解决的事,多年来未置一词,任由她溜进东宫。 嘴上嫌弃,送的东西,一样也没扔。 正如她所说,感情,是相对的。 如果当真无半点回应,没人能坚持。 或许,在当年宫宴上,冷漠的八岁少年依言弯下腰,便表露了纵容与喜爱。 我知道,你早就心悦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