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维以不永伤》 [剑三]维以不永伤_1 书名:[剑三]维以不永伤 作者:墨微砚 文案 七年前,龙门荒漠,令狐伤出手救下李倓。七年后,南诏起兵,李倓再见令狐伤,相同的谋算,不同的目的,李倓心生一计,铸下令狐伤日后结局。又三年,两人长安相见,风云诡谲的朝堂,变幻莫测的时局,两人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安史之乱爆发,两人最终对立,多年未曾用剑的李倓与令狐伤拔剑相向…… 剑三背景向,也有参考历史,但肯定有出入的。 历史考据党请轻拍,剧情党也请手下留情。_(:зゝ∠)_ 以上。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游戏网游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倓,令狐伤 ┃ 配角:太多了 ┃ 其它:剑网三 ☆、旧时颜 李倓和令狐伤第一次相见是在龙门荒漠。 风沙下,十几岁的少年昂首握剑,独自护着身后的亲姐,迎击十三名杀手。 头顶的烈日残酷又冷漠地照射在这片人间炼狱,血腥弥漫的修罗场上,少年俊朗的眉眼被血污掩盖,唯有那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凝视着面前的杀手们。 大唐太子李亨庶出的第三子——李倓。李倓这颗人头在杀手们的眼里,成了晋级最快的砝码。 李倓身后的女子已经奄奄一息,她纤弱的双手无力地攀在少年的肩头,将脸贴在弟弟的背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低声说:“弟弟,阿姊活不成了,阿姊只愿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帮助父亲与陛下兴旺李唐。弟弟……你一定要记住……” 李沁的嘱托夹杂在风沙与兵器交击声中弱了下来。攀住少年的手颓然滑落,李唐高贵的公主就此陨殁在肆虐的狂沙之中。 李倓心头唯一的牵挂逝去,压制的怒意与不甘喷涌而出。龙吟嘶鸣,响彻天际,修罗场内弥漫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以及少年的抽泣声。 对方,是神策军!一手制造了李沁死亡的罪魁祸首。刚那一战,李倓斩杀了四人,还有九人,李倓快至极限。 “以大唐皇女的悲剧换来的盛世,李倓不要也罢!” 最后一剑,李倓心意已决。就算能活下去,李倓也绝不对李唐付出他的鲜血与衷心。 九名杀手重新迎击那个少年,只需要最后一剑,那个少年的头颅就属于他们。 然而下一刻,狂风呼啸而来,遮挡了众人的视线。眼前一片寒光闪过,九名杀手震惊之余,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首分离。 血漫天喷溅而出,九个头颅,九个没有头颅的身体一齐倒落。 李倓手中的剑还未抬起,就被人轻巧地击在剑柄上,李倓下意识的顺势反手,剑归入鞘中。 风沙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少年的眼前,一个眉目清绝的绝世男子白衣飘飘,如遗世独立偶入修罗炼狱的谪仙,男人冲李倓淡淡地笑着道:“你,不该用剑。” 话音落,那个绝世男子已飘然走远。 七年后在南诏,李倓才知道,这个男人叫——令狐伤。 作者有话要说:  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白衣歌者 融天岭的一处茶棚里,一个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正在与一个年轻人说着什么。那年轻人生得龙章凤姿,他手中捏着一封信,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远处的关隘,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阿弥陀佛,柳施主枉称‘无双妙手’,这一来一回的功夫,足足让老衲等到了落日。” “哦?”李倓勾了下嘴角,捧起面前早已凉透的茶水浅浅啄了口。茶水涩口,李倓皱了下眉,又将茶水放回了桌上。 李倓来到融天岭已经三日,这三日他都会坐在这个有些荒凉的茶棚里望着远处的关隘,等着一个人。 三日前,有李倓安插在南诏的探子传话,成都往融天岭去的官道上出现了一行西域人,南诏王暗中派人先去迎了那队人马。南诏王的举动,引起了李倓的注意。 撇下了李唐皇子暗中与西域人相见,南诏王的算盘打得倒是精妙。 太阳完全落了下去,几颗璀璨星辰散落在漆黑的天幕上,今夜无月。 柳公子这时回来了。 李倓亲自给柳公子斟了一杯茶递给风尘仆仆的人。柳公子倒是随性,接过茶仰头就灌,等喝完了,柳公子不忘咂嘴:“这穷地方连茶都没个味!” 李倓微微笑了笑,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信塞入了袖中,一边问柳公子:“查得怎么样?” 柳公子露出了个不明意味的笑容,故作神秘地说:“那波人从长安来。” “长安?”李倓深邃的眼里划过一丝了然,他猜得没错,那波人与最近玄宗新封的那个将军大有关联。 柳公子察觉到李倓早已心知肚明,不再卖弄关子,直截了当地对李倓道:“他们七日前从长安出发,为首的男人查不到底细,长得倒俊俏,穿着一身白衣,浑身却散发着杀意。” 柳公子说完,茶棚里便再没了声响。陈和尚早已入定去与佛祖论禅,李倓不动声色地看着远处亮起灯火的关隘,微微蹙眉。李倓在脑中寻找着柳公子口中那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傍晚,融天岭有些寒冷。 李倓站起身,让柳公子叫醒了陈和尚,带着两人往南诏王替他们安排好的行宫走去。 柳公子不知李倓打的什么注意。三日前,李倓让柳公子去查那波人的底细,现在查到了,李倓并未采取任何行动。怨气最大的不是柳公子,而是陈和尚。 一进厢房,陈和尚就开始背着李倓,与柳公子数落起了自家主子。 “小王爷也不知在想什么,老衲陪他每日从日升坐到日落,喝着那涩口的凉茶,佛心都快晾没了。今日倒好,你回来了,他什么也不做也回来了。”陈和尚气不打一处来,抱怨完了,倒头就睡。柳公子还未接话,就听得陈和尚鼾声乍起,柳公子摇头退出了屋子。 一声低不可闻的拂风之声传入柳公子耳中,柳公子重新推开陈和尚的屋门,快步追到窗边,零星的星光下,李倓踏枝而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凌云墨龙剑。 “啧,越来越有趣了。”柳公子没有去追李倓,他关上窗,看了眼酣睡的陈和尚,轻轻退出了屋子。 不远处,有个冷酷的白发蒙面男人正从李倓的屋里走出来。 灯火通明的关隘,守夜的士兵们丝毫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检视着过路的旅人。 李倓隐在关隘不远处一座山脚下,按着白日里记忆的路线,几个起落越过了那道关隘,出了融天岭,来到离融天岭入口不远处的成都的一处客栈。 三日前,李倓曾路过这个客栈。那时这个客栈鲜有人来往,今日人来客往,仔细听来,此起彼伏的喧嚣声中,夹着一个哼着调子的清冽男音。 李倓识得这曲,安禄山曾在玄宗生辰时为取悦玄宗哼过此曲,李倓依稀记得,这曲名叫《与歌者》。 将凌云墨龙剑系在腰间,李倓沿着客栈前的小径,走进了这间客栈。 李倓刚进入客栈,所有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唯有那哼曲的清冽男音未停下,少了多余的声音,那曲调听来更为清楚。李倓顺着男音寻找,终于在客栈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唱歌的人。 那人一身白衣,发色也是纯白,容颜极其俊美,眼神冷酷,确如柳公子所说周身散布着杀意。微微抬眼,那人止住了歌声,点着身边的空位,邀请李倓:“久见了,建宁王。” [剑三]维以不永伤_2 李倓不知他这一声“久见了”是指何时,是七年前,还是如今? 客栈里的其余人已经退去,空旷的客栈里,只剩下李倓和这个白衣歌者。 “你在等我。”李倓坐在男人指着的位置上,将凌云墨龙剑放在桌上,顺手接过了男人递来的酒。 男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点头道:“王爷手下的人跟了我们三天,在下想今晚王爷就会有答案。” 李倓挑眉,面前这个男人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得倒是通透。 “你是安禄山的人?”李倓明知故问。 “是,在下令狐伤。” 李倓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血腥弥漫的修罗场。令狐伤一身白衣,恍若谪仙,只一剑便斩杀了九名顶尖杀手。令狐伤对李倓说:“你,不该用剑。” 七年里,李倓从未用过剑。手摩挲着桌上自己的佩剑,李倓自嘲地笑了起来:“我从未用过剑。” “或许王爷该说,你从未在自己是‘李倓’时用过剑。”令狐伤接下了李倓的话,他的眼里,划过一丝狠绝。 李倓收起笑,眼神逐渐变得凌厉。令狐伤话中有话,提起了李倓一直隐藏的谋划。 这个人十分的危险。李倓对自己说。 令狐伤将李倓的神色收入眼中,右手挑起被他放在一旁的一根食箸,敲击着面前的桌面,再次哼起了调子。这次,令狐伤哼的不再是胡曲,而是现下已很少传唱的《高山流水》。 曲里的意思李倓心知肚明,令狐伤的讽刺如他人一样锐利冷酷。 李倓淡淡笑了起来,拿起桌上的佩剑,对还在哼着曲的人道:“后会有期。” “钧天君,希望我不会打扰你的雅兴。”令狐伤闭上眼,继续哼曲。 李倓勾起嘴角,回道:“彼此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衡之局 李倓回来的时候,康雪烛已经在门前等候多时。夜色中的融天岭更加荒凉,冷酷的双眼盯着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李唐皇子,康雪烛突然笑了起来。 “小王爷何必多此一举呢?”康雪烛拱手对李倓抱拳,李倓脸上的神情他看得十分清楚,李倓的盘算早在三日前就定下,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李倓还要趁着夜色前去一会安禄山的人。 李倓并不打算对康雪烛直言,他来到康雪烛面前,停下了步子,锐利的双眼凝视着面前这个出身万花却入了恶人谷的雅士,只是略微地勾了下嘴角,李倓对康雪烛道:“康先生,有何打算呢?” 李倓这一问,康雪烛有些头疼。眼前这位二十来岁的青年城府颇深,康雪烛初识李倓之时,李倓曾坦然将自己的谋划尽数告知他,其后李倓渐渐对康雪烛三缄其口,到后来,李倓不再与康雪烛多说一字。康雪烛知道李倓并非对他有所避忌,李倓所想亦非他们这些个身处江湖的人能够明白。 “在下何德何能替小王爷打算,望小王爷指点一二。”康雪烛作揖的双手还未收回,此刻又弯下腰,做足恭谦之态,不让李倓看出自己心里的一丝不悦。 李倓嘴角边的笑容渐渐隐去,眼里多了一分阴鸷,康雪烛这个人虽入过恶人谷,但终究还是怀了一颗为正之心。这种处于极黑中的人只要有一丝白,就显得十分突兀。现在的康雪烛在李倓眼里就是如此。而李倓,觉得自己也是一样。 “康先生,夜深露重,回房歇息去吧。”李倓收起眼里的冷绝,托起康雪烛抱拳的双手,将低头弯腰的人带直了身,“明日也不必早起,我还要在融天岭多喝几日的茶。” 李倓说的多喝几日茶,于是陈和尚、康雪烛与柳公子又在那个茶棚喝了三天的茶。 陈和尚皱眉,将今日第三杯茶喝下了肚。“老衲不明白!”陈和尚将茶杯掼在桌上,憋了好一肚子气,“小王爷为何留我们三人在此喝茶,他却从前日起就不知所踪。” 康雪烛慢悠悠地品了口茶水,眼里无甚色彩。柳公子坐在茶棚栏杆之上,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右腿搭在左腿之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晃着,对陈和尚的抱怨充耳不闻。 陈和尚见没人搭理他,火气更甚,他腾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才走一步便被康雪烛止住了去路。 康雪烛立在陈和尚面前,眼里仍是一派淡然,说出的话里却夹着一股森冷:“大师乃是出家人,怎会是一副急性子?” “莫急?”陈和尚将法杖重重掼在地上,平地起了一波震动。 躺在茶棚栏杆上正在假寐的柳公子睁开了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不远处两个人。 陈和尚嘿嘿一笑,对着康雪烛不屑一顾地道:“康先生,老衲岂是着急之人?小王爷最近愈发神秘莫测,所作所思对我三人不愿多说,老衲只是不明白,小王爷既然唤我三人前来,又多次单独行事,到底是何打算!” 陈和尚所说,亦是康雪烛所担忧。然而,康雪烛比陈和尚多知道许多,但康雪烛不能多说。 “小王爷只是追求一个平衡之局罢了。”康雪烛拍了下陈和尚的肩膀,示意陈和尚稍安勿躁,但他给出的答案,并不能令陈和尚满意。 “这是何意?”陈和尚果然追问。 康雪烛并未多言,他走进茶棚,给陈和尚喝空了的茶杯里加满了茶水,将茶杯递给了陈和尚。 “大师若觉得光阴虚度,不如去度化几户村民如何?” 康雪烛的话音刚落,柳公子便勾起了嘴角,一丝冷笑悬在了他的嘴边。 陈和尚推开了康雪烛递来的茶水,拿起自己的法杖绕过茶棚的小径就往茶棚后的一处南诏兵营走。康雪烛看着陈和尚的背影摇了摇头,陈和尚是笃定要把这笔账赖在建宁王头上了。 等陈和尚走远,柳公子才从茶棚的栏杆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柳公子接过康雪烛递来的茶杯,仰头将茶水一干而尽。抹了把嘴,柳公子冲康雪烛挤了挤眼,康雪烛猜到柳公子要说什么,陈和尚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柳公子倒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小王爷这算盘拨得太过精妙,恐怕防着他的人也已经蠢蠢欲动了。”柳公子指了指不远处的关隘,有一群天策士兵正在关隘边整装待发。 康雪烛瞪了眼柳公子,拂袖就走,柳公子又给自己杯里斟了杯茶,喝完了这杯才往康雪烛退去的方向走。 “平衡之局么?”柳公子手掌用力,隔着十步外,在茶棚栏杆之上刻下了一枚“宁”字印记。 也不知南诏这场谋算,到底谁能胜出。 李倓离开融天岭已经三日。孔雀王妃盛装相迎,极尽谄媚。李倓怀抱美人,口含孔雀王妃喂下的美酒,俊逸的青年眼里丝毫不带情意。 “殿下放心,臣妾会安排人将他们的对话记下。”见李倓没有什么兴致,孔雀王妃使出浑身解数讨好李倓。 听得孔雀王妃这句话,卧在榻上的李倓微微抬起眼皮,手搭上伏在自己胸前的女人脑后,轻轻抚摸:“闻得王妃此言,小王甚是感激。”空出的手勾起了孔雀王妃的下巴,孔雀王妃的眼里满是娇羞与妩媚,这样的绝色女子如今为他李倓所有,李倓自嘲地笑了笑,避开了王妃投来的旖旎目光。 孔雀王妃不依不饶,纤纤素手搭在了李倓的胳膊上,将自己姣好的脸蛋贴在李倓的下颚,柔声说道:“臣妾哪里让殿下不满意了么?” “没有。”李倓将孔雀王妃搂入怀中,故作温柔地道。 这个世上的女人,再美也比不上他的亲姊李沁。李倓很早就不知该如何去爱人,如何去被爱。李沁的死,李唐皇室的冷漠,在李倓的心里逐渐化为了复仇的火焰。就算此刻怀里抱着温暖的女人,李倓心里也寒冷如冰。 孔雀王妃早已习惯了李倓的冷漠,李倓是个无情人也是个伤心人,她不是个痴情的女人,李倓不爱她,她也不爱李倓。在诡谲莫测的皇室,没有谁会对谁表示忠诚。唯有傻子,才会将整个心都献出去。 “还有,劳烦王妃替小王问南诏王借一样东西。” “何物?” “安禄山交予南诏王的信。” 李倓回到融天岭行宫的时候,与李承恩擦肩而过。 李倓坐在孔雀王妃给他准备的车辇中,透过帘缝,望见了身边走过的一队天策士兵。经年不见,李承恩的面容已有了风霜的痕迹。李倓收回眼,守卫大唐的忠勇之士踏上他乡之土,十五年前,也曾有一队天策士兵将他与李沁送往了遥远的吐蕃。李倓对天策军没多少好感,对他们的统领李承恩却例外,李承恩是与他同样由姐姐抚养长大的男人。 坐在车中的青年等那一行天策兵走远才收回了徘徊的目光。李倓挑起车帘,夕阳照在车内,将窗边人嘴角的笑意染上一层暖意。 “终于,你们都来了。”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李倓双掌运力将信震碎,那是七日前柳公子从浩气盟信使手上偷梁换柱过来的。“不知道那边是否也进行的顺利?”李倓拿起身边的佩剑,剑柄上雕刻的腾云之龙清晰在目,这把剑似乎从未出过鞘,让人感觉不到剑上的寒意。然而,只要它出鞘,那便是惊天慑地的一场恶战。 作者有话要说: ☆、花间酌酒 [剑三]维以不永伤_3 李倓晚了三日才抵达南诏皇宫。彼时,南诏王似乎正在见客,李倓对前来替南诏王致歉的宫女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这南诏王架子可真大,不知是谁竟能让他失礼于小王爷。”陈和尚悻悻地将法杖杵在地上,对李倓道。 李倓立在南诏王替他们安排小憩的偏殿里,眼光一直停留在偏殿门外。南诏王会见的是谁,李倓心知肚明。他故意迟了三日才到达南诏皇宫,等的便是这一刻。 夕阳渐沉,余晖透过偏殿窗棂投映在殿中四人身上,殿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嘴角浮出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李倓适时走出了殿门,与正从南诏王正殿走出的那一行人擦身而过。 “素闻苍山洱海夜色极美,不知令狐大人今晚可有闲暇?”走过令狐伤身边时,李倓问道。 “王爷不先见见南诏王?”令狐伤停下脚步,眼里藏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他问李倓,“还是王爷早前就见过了南诏王?” “令狐大人关心?” “王爷在意?”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南诏皇宫内的宫灯一盏接一盏地点起,借着通明的灯火,令狐伤的面容显得愈发俊美,眼中的笑意渐渐退去,换上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令狐伤那一问,李倓有些恍然。借着灯火,李倓藏起了眼里不该有的神采,叹了口气,李倓笑着道:“令狐大人可愿赏光?” “南诏王可要头疼了。”令狐伤点了下头,不再停留,直往南诏皇宫外走去。 在令狐伤走后,李倓收回了嘴角的笑意,与令狐伤朝相反的方向而去。南诏王头疼与否,与李倓并无关系。 南诏王阁罗凤正坐在王座上,他的右手边立着妖娆美丽的孔雀王妃,左边台阶下立着一须发皆张的白发健硕老者。 李倓拱手对南诏王行了个礼,他身后柳公子、康雪烛、陈和尚也随李倓纷纷向南诏王行礼。 阁罗凤虎目微张,见到李倓,阁罗凤大笑了起来,笑声直冲云霄。阁罗凤身形魁梧,为人颇有胆略,年少便已成名南诏,乃一代雄主。 “小王爷对南诏之心,本王十分感激!”阁罗凤将李倓身后三人一一打量,最后将目光定在李倓身上,二十四岁的青年皇子气定神闲地与他对视,眼里藏着的那一股复仇之火,阁罗凤看得清清楚楚。无利不与谋,不论是李倓还是安禄山,都有他们自己的盘算,而阁罗凤是个审时度势之人,有此良机何愁大业不成? 同样出身于皇室,李倓在阁罗凤面前保持着李唐皇子的高傲。阁罗凤缓步走下王座,对李倓略微颔首,亦算是他对这位李唐尊贵皇子的回礼。 “有此三人,当保您霸业可成。” 阁罗凤越过李倓,来到康雪烛、柳公子、陈和尚三人面前,向三人一一拱手称谢,立在阁罗凤身后的李倓眼里划过一道寒光。纵使如阁罗凤这样的枭雄,也要仰仗外力,李倓嘴角浮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容。这一闪而过的笑容,正巧落在了康雪烛的眼里。 阁罗凤本要设宴款待李倓四人,李倓借由旅途奔波疲乏婉拒了南诏王之宴,独自回到行宫。屏退了随侍几人,李倓换了身便服,孤身往苍山洱海赶去。 月光下的蝴蝶泉透明如宝石,四周繁花盛开,步入其间如同误入仙境。这仙境里,有一位谪仙已在此处多时。趁着月光,李倓不由得将目光定在了令狐伤身上。 年将四十的男人风华不减,与七年前相比,令狐伤多了一分郁郁。七年前这个男人给李倓留下的是一份冷酷与决然,现在,令狐伤给李倓留下的印象是冷漠与寡欢。 李倓提着一壶酒,放慢了脚步。他怕打扰这个人,怕打扰这一片幽静。然而,终究会有人先打破这难得的安然。 令狐伤隐去了眼里的怅然,微微侧头,冷酷的眼里带着了然的寒意,他伸手指着李倓手里的那壶酒道:“花间一壶酒,建宁王兴致颇高。”说罢,抬手夺下了酒壶,拍开封泥,将鼻尖凑在酒壶边闻了闻。 “好酒。” “令狐大人也读李太白的诗?”李倓盯着眼前的男人,问道。 “自然。”抿了一口酒后,令狐伤将酒壶还予李倓,在李倓身边席地而坐,“只可惜无缘一见。” 李倓接过令狐伤递来的酒壶,也跟着坐了下来。身边繁花簇簇,花香夹着酒香,微风拂过,此时的蝴蝶泉旖旎醉人。 “不见也好。”李倓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令狐伤道。 令狐伤明了李倓话中之意,那位大诗人敢让高公公脱靴,脾性也非他好相与。 抬头看了眼悬在天上的月亮,令狐伤对李倓道:“王爷今晚与在下相约,难不成就为了赏月喝酒?” “有何不可?”李倓问道。 令狐伤摇头,在长安,这位建宁王行事向来低调,如今身在南诏,这位建宁王依然不肯轻易开口。 “如若王爷无事,在下恕不奉陪。”令狐伤眼神瞬间转换,似乎大理温和的暖风也化不开他眼里的寒意。 与此同时,李倓笑了起来,伸手拦下了欲要离开的人,李倓对令狐伤道:“安禄山所求,我能许他。” 正欲起身的人停下了动作,令狐伤眼里寒意愈发明显,李倓刚才那句,并不是许他任何,相反,令狐伤听出了李倓话里的威胁。 令狐伤凝视着镇定自若的李倓,渐渐起了杀意,李倓太过聪明,未来的逐鹿有这个人在怕是难以前行。 看出了令狐伤的杀意,李倓笑得愈发明显,李倓问令狐伤:“阁罗凤想成为天下霸主,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安禄山亦是一代枭雄,但这天下最终会在谁手上,安将军有几分把握?” 月光下,令狐伤看清楚了李倓现在的神情。李倓心里的盘算为何,令狐伤猜到了七成,剩下的三成令狐伤无法得知,然而令狐伤觉得,这三成才是李倓真正所求。 “建宁王,您的父亲未来可是李唐帝王。”令狐伤皱眉,此刻的李倓如同伺机捕猎的猛虎,不论是阁罗凤还是安禄山,在他眼中不过都是唾手可得的猎物。 “李唐皇室?”李倓眼神渐渐冰冷,似乎这四个字如利刃一般,深深扎在了李倓的胸口。李倓冷笑一声,问令狐伤:“七年前,你为何救我?” 令狐伤没有回答李倓,这个答案李倓心里早就有了,即便如此,令狐伤也不能说。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李倓仰卧在花丛中,望着夜幕上的繁星对令狐伤说,“望令狐大人慎重。” 李倓在下逐客令。令狐伤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倓,拂了拂衣袖上的露水,手不经意间摸到了腰间那柄软剑。只要在李倓脖子上轻轻一抹,威胁便不复存在,但是令狐伤犹豫了。 “阁罗凤会如何?”令狐伤走之前,问李倓。 “谁知道呢。”李倓闭上眼,嘴角又浮起一丝冷笑,“你希望他活?” 令狐伤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就走,独留李倓在蝴蝶泉边自饮自酌。 作者有话要说: ☆、落子无回 令狐伤一行人第二日便离开南诏。李倓等令狐伤出了大理城才回到南诏皇宫。 李倓甫一进皇宫,柳公子立即将一封密信交予他。信上一股浓郁脂粉香气,李倓随手将信放入袖中,向柳公子问道:“阁罗凤打算何时出兵?” “那就要看那队人马的脚程了。” 柳公子意有所指,李倓了然于胸:阁罗凤的称霸之路走得倒是谨慎,与传闻中果敢勇猛的南诏王有些不同。李倓挥了挥手示意柳公子退下,接下来该阁罗凤称霸之路是否走得顺畅就得看令狐伤的决断了。 去往成都的一条官道上,一个身着白衣极其俊美的男子徒步往前走去。不远处,有一个青年紧随其后。李复跟着令狐伤已有半日,令狐伤走得慢,李复走得也不快,他与令狐伤之间始终保持着三十步的距离。 令狐伤并不打算避开李复,既然被人盯上,那就看看这人到底能跟到几时。何况,李倓曾出言提醒过令狐伤,当心有人暗中作梗。终于,在令狐伤快要抵达成都时,令狐伤停住了脚步。 “李先生跟了在下半日,不知找到想要的答案没有?”令狐伤缓缓转过身,阳光下,令狐伤眼眸里渐渐聚起了一股杀意。 李复亦停下步子,与令狐伤不同,李复的语气十分温和,他道:“阁下深藏不露,在下所知甚少,还请阁下指点一二。” 鬼谋李复何等人物,令狐伤岂会不知,若问这天下谁知道的事情最多,唯有李复。令狐伤掩住了周身杀气,一手摸在腰间软剑之上,对李复道:“不曾想李先生也有不知晓的事情,这是否是在下的荣幸?” “自然。”李复点了下头,而后笑着道:“在下想求一答案,不知阁下可否坦言相告?” 所谓的“坦言相告”未必要寻得令狐伤的回答,令狐伤蹙眉,要与李复对话不得不小心翼翼。 “既然李先生只求一个答案,那在下定会知无不言。” 李复自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开口问令狐伤,却是令狐伤最不愿回的问题。李复问:“阁罗凤成了建宁王的弃子?” 着实刁钻的问题,又一箭双雕,李复这一问,既问到了南诏未来的局势,也是在试探李倓是否与安禄山暗中做了交易。 [剑三]维以不永伤_4 令狐伤微微摇头,似是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后悔:李倓害人不浅。 “李先生何不去南诏皇宫一探究竟?”令狐伤只得虚以委蛇,将李复打发回南诏。眼下战祸并不在中原,阁罗凤的野心就看李复如何应对。只是不知李倓打的算盘能否一珠不损将李复带来的那一群江湖人士打发干净。 李复轻笑一声,要从令狐伤嘴里套出答案也非易事。他跟了令狐伤半日,要来的却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令狐伤让李复去南诏皇宫一探究竟,李复自是会去,只是李复觉得不该这么放令狐伤入蜀。令狐伤再往前走一步,就算未来没有阁罗凤点燃的战火,也会有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引起的生灵涂炭。 仿佛看清楚了李复心中的想法,令狐伤不再犹豫,长剑跃上手中,西域第一高手周身散发出凌厉的剑气,刚掩藏的杀意重新显露在眼中,令狐伤最后一次对李复道:“李先生,僭越了!” 李复怅然一声长叹,短剑上手,迎击令狐伤。 与此同时,南诏皇宫内,李倓避开南诏王眼线,潜入皇宫地牢。 幽曲潮湿的地牢与南诏皇宫的奢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倓冷眼打量着这个隐藏于南诏皇宫内的幽僻之所,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看守的士兵。沿地牢往前一直走到尽头,一间较为宽大的囚牢出现在李倓眼前。李倓封了看守的穴道,借着火光看清楚了这间囚牢里犯人的模样。 许是被关押得太久,那人皮肤惨白,眼珠深深凹陷,神情颓然,似乎已没了求生的欲望。此人虽披头散发,但身上破烂的衣衫依稀能看出纹路,繁复金线织就的螭袍显示此人身份非凡。 “于诚节?”李倓只一眼,便认出此人乃阁罗凤义兄,先代南诏王皮逻阁嫡长子。 听得有人喊到自己的名字,囚牢中的人深陷的眼珠突然泛出了神采,于诚节猛地抬眼,与李倓对视。 “你是……何人?”因为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于诚节嗓音低沉沙哑,言语中依然带有皇室子弟所有的高傲。 李倓向于诚节微微颔首道:“李倓。” 听得这个名字,于诚节眼中神采更甚,伸出枯瘦的手指,于诚节指着李倓,冲李倓凄厉地喊道:“是你!居然是你!” “是我。”李倓又点了下头,而后对着囚牢里挣扎的人道:“没想到皇子还记得我。” “哈哈哈哈!孤怎会不记得你这个奸诈小人!”于诚节双腿已断,双手又被锁镣铐住,见到李倓他全然不顾自身处境,使尽力气,想要爬到李倓面前。于诚节面容狰狞,沙哑的声音在这幽暗的地牢里回荡,他盯着李倓,阴毒地笑道:“孤这副模样全拜你和阁罗凤所赐!” 李倓眯了眯眼,神情微变,似有不悦。“大殿下何出此言,南诏王对你所做之事与在下何干?” “好一个推得一干二净的建宁王!”于诚节嫌恶地瞪着李倓,接着道,“两年前是谁暗助阁罗凤夺我皇位?又是谁让阁罗凤将我囚禁于此,建宁王全都忘了?” 李倓微微挑了一眼于诚节,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拿起囚牢墙壁上的火把,借由火光将于诚节此时的神情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于诚节眼里的不甘、愤怒以及落寞尽数收在李倓眼中,囚牢里,于诚节拼尽全身力气诅咒李倓,囚牢外,李倓看够了于诚节的神情,收起了嘴角的冷笑,下一刻将手中火把丢到了于诚节的身上。 刚还在谩骂的人立刻止住了声,取而代之的是惊怖的嘶吼。李倓看着在地上不停打滚痛苦挣扎的人,眼里渐渐凝起了寒光。 “阁罗凤想为南诏留下一丝希望,可惜他算错了。” 被火光及于诚节凄厉的喊声引来的守卫见到李倓,不知该出手制止还是该退开身避让,就在他们思考的瞬间,李倓已替他们做好了决定。 南诏皇宫地牢内,火光冲天而起,同一时刻,南诏皇宫内,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南诏剑神 火光冲天而起,此起彼伏的呼救声充斥在南诏皇宫各处。李倓信步往阁罗凤正殿中走去,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南诏皇宫内逃命的宫人。 走过龙啸宫,萧沙正安然自若地坐在南诏王赐予他的宝座上,见李倓出现,萧沙忽然起身,阻住了李倓的脚步。 萧沙血目圆睁,冲李倓嘿嘿一笑,声音低沉几不可闻,他问李倓:“小王爷救命之恩萧某定会回报,萧某想问小王爷一句,南诏王帮还是不帮?” 不论是萧沙还是康雪烛、柳公子、陈和尚三大恶人与南诏并无多大干系,他们聚集在此只是为了回报李倓的救命之恩。萧沙这一问,亦算是问清了李倓最后的盘算。 李倓望着眼前矍铄老者,笑着回道:“萧前辈尽管放手一搏,若萧前辈大仇得报,南诏王的性命亦可保住。” 得到李倓答复,萧沙眼神暗了暗,似乎做下了什么决定,萧沙仰天大笑一声,侧开身将身后的长廊让予李倓通过。 李倓点头称谢,越过萧沙继续往前南诏王亁王殿走,他的身后,传来了萧沙最后一句话:“萧某愿小王爷大事得成。” 大事得成么?李倓拂掉衣袖上落下的灰尘,向承春宫中的摩提耶罗微微颔首,来到飓风庭院,李倓这才停下了步子。 南诏王最精良的近卫守护着这最后一道防线,此时这个看似牢不可破的关卡内却立着一个人。 那人周身散发着凌厉的剑气,李倓微微蹙眉,手不由得按在了腰侧的凌云墨龙剑上。 那人须发皆白,身罩一身灰衣,背上背着一柄巨剑,李倓识得此剑,剑圣拓跋思南的佩剑——黑龙斩铁,而那人便是九天之一皓天君。 拓跋思南一动未动,李倓亦不敢动。同为九天之一,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十分微妙。身为九天钧天君,李倓与拓跋思南所思所行背道而驰。扶植阁罗凤,引战火牵制李唐,以萧沙为饵诱中原各大高手前来南诏,甚至是假扮南诏剑神,凡此种种李倓所为,拓跋思南与李复等人难以苟同。如今拓跋思南出现在李倓面前,一直镇定自若的人拧起眉头,静静地等着那人开口。 然而,未等拓跋思南转身,守卫飓风庭院的南诏近卫们按捺不住,一拥上前,妄图阻止拓跋思南。 “呵呵……”只听得一阵轻笑,近在拓跋思南周身的近卫兵被逼退数丈,接着李倓只觉有一道凌厉寒光闪过,阁罗凤最后一道守卫被剑圣击溃。 就在此时,李倓闪身躲过了那道剑气,越过拓跋思南,立在亁王殿门前。 “光凭一把剑就能够解救苍生了么?皓天君,你仍是一如既往的冥顽不灵!”凌云墨龙剑跃上手,仍未出鞘,李倓鄙夷地望着面前的中原第一高手。 拓跋思南扫了一眼李倓,取下背后的巨剑,握在手中,收起了周身剑气,眼里多了一丝怜悯。 “快收起你这悲悯的眼神。”李倓最见不得别人对他投以这样的目光,这种眼神是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噩梦。亲姊李沁临死前就曾用这种眼神望着他,这眼神深深刺痛了李倓的心。 “这天下苍生在你眼里如此一文不值?”拓跋思南终于开口,面对眼前有些失控的人,拓跋思南并未咄咄相逼。李倓毕竟是九天之一,亦算是他的小辈,只可惜李守礼并未真正教好他,才致使这个青年逐渐走向了歧途,但李倓并未不可救。 “天下?苍生?”李倓勾了下嘴角,眼中滑过一丝漠然,他冷笑道,“这看似繁盛而又内忧外患的大唐,也配让我顾及天下苍生?你们眼中的李唐又何曾给过我姐姐一丁点的温暖?既然它不曾给过姐姐该有的幸福,那我又为何要顾及它的苍生?” 听得李倓此言,拓跋思南摇首叹息:“这是文华郡主所期冀的建宁王么?” 又一阵剑气扬起,与拓跋思南刚散出的剑气一样令人窒息,只是这剑气多了一分狂躁。李倓手中的凌云墨龙剑剑身已有一半越出剑鞘,李倓淡漠的眼里渐渐聚起了一股火焰,似乎要将面前所有事物焚烧殆尽。 刚赶来的几人被这阵剑气所慑,走在最前面的妙龄少女惊呼一声,不顾被剑气所伤,一跃而上阶台,来到自己师父身边。 “师父!”可人运起内力抵挡住李倓的剑气,然而李倓所散剑气威力并不亚于拓跋思南,可人渐有些乏力。 拓跋思南不忍爱徒受伤,再次聚起剑气。此时飓风庭院内两股剑气相击,威力颇大,若再对峙一时半刻怕是会两败俱伤。 从亁王殿赶来的康雪烛、柳公子、陈和尚三人纷纷运起内力替李倓抵住拓跋思南的剑气,李倓趁此机会立即抽身直往亁王殿内退去。康雪烛、柳公子、陈和尚亦跟着李倓退入亁王殿。 见人退走,可人当即要追,却被拓跋思南止住了。 “师父,您没事吧?”可人没再追击李倓等人,连忙扶住剑圣关切地问道。 拓跋思南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廊柱上刚才剑气相击时留下的痕迹道:“方岛主的剑法李倓毕竟只学了皮毛,其中精髓他无法参透。也罢,先等李复来此再说。” 阁罗凤盯着李倓的凌云墨龙剑看了好一会儿,而后又靠在了王座上。他似乎很享受坐在王座上的感觉,若无要事,阁罗凤不愿轻易离开他费尽心机夺下的这个高高在上的王者之位。 “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惹小王爷动怒之人。”阁罗凤一手撑着下颚,好整以暇地看着站在他王座下的李倓。 对于阁罗凤的挑衅,李倓并未回击。与安禄山结盟的人早已将他李倓视为了一颗弃子,只是阁罗凤不知,此时的他及整个南诏都被李倓捏在了手中。 李倓按着腰间的佩剑,向高高在上的阁罗凤微微弯下了腰道:“让南诏王费心,小王惭愧。” “小王爷不愧出身李唐王室,大敌当前仍旧不改面色,本王佩服。”说罢,阁罗凤竟真的拊起了掌。 李倓垂下眼,不让阁罗凤看清此时他眼中神采。李倓对阁罗凤道:“还望南诏王能助小王一臂之力。” “那是自然。”阁罗凤气定神闲地坐在王座上,对于南诏皇宫的□□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小王爷不妨去偏殿休憩片刻。”阁罗凤指着王座后一处暗道,示意李倓进入。 李倓颔首谢过,走入暗道时,他的嘴角划过一抹冷笑——阁罗凤的霸业就要在此终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剑三]维以不永伤_5 ☆、一波暂平 倚着墙壁,李倓凝神听着大殿中的声响。一墙之隔的亁王殿,响彻着阁罗凤不甘的笑声。 一代枭雄阁罗凤终究败在了鬼谋李复的手中。藏身在大殿后的孔雀王妃失魂落魄地跑入暗道内,迎面望见了李倓,似乎遇见了救星,孔雀王妃顾不得仪态,跌跌撞撞地扑入了李倓的怀中,曾经娇羞明丽的美人儿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安,孔雀王妃纤纤玉指牢牢抓住李倓衣袖,生怕眼前人弃她不顾。 “小王爷,阁、阁罗凤死……” “死了。”李倓伸出手勾起了孔雀王妃的下颚,让她直视着自己。孔雀王妃明眸里藏着一丝期冀,她希望李倓能兑现当初的承诺。然而李倓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孔雀王妃妖娆的面容上显出怒容,美丽的女子扭曲着容颜,声音亦变得尖利刺耳。 “殿下要背信弃义不成?李倓,你可知是谁一直在帮你,没有我,你如何能取得阁罗凤信任?!”孔雀王妃咄咄相逼,想以此来要挟李倓。 挑起孔雀王妃下颚的手滑过孔雀王妃纤细白皙的脖颈,而后停在女子喉咙处,此刻的李倓温润如玉,任何女子见了都会倾心,只是他卡着孔雀王妃的手掌渐渐聚起力,李倓笑着对孔雀王妃说:“王妃,您还是陪在南诏王身边吧。” 不再给孔雀王妃多余的挣扎,相伴两年的女人倒在了李倓怀中。李倓松开手,将孔雀王妃的尸体推向了赶来的追击者。 鬼谋李复接过孔雀王妃的尸体,眼里泛起一层怒意。 “建宁王好狠的心肠,连女人也不放过?!”传闻中鬼谋李复沉稳内敛,从不轻易动怒,唯有对痛心之事才会怒火中烧。 李倓所作所为在李复眼中罪大恶极。将孔雀王妃尸体小心交给身边的林可人,李复向李倓那方迈出一步,周身剑气聚拢,似要与李倓一战。 李倓淡淡扫了眼气极的李复,解下腰间凌云墨龙剑丢在地上,李倓轻蔑地对李复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如此自负?”李复抽出短剑,他的身后扬起了另一股肃杀剑气。剑圣拓跋思南背着巨剑黑龙斩铁出现在李倓眼前。 “你我三人今日做个了结罢。”拓跋思南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背后剑鞘中抽出黑龙斩铁头一次将剑尖对准了李倓。 李倓负手而立,犹如君临天下的王者,睥睨渺渺众生。李倓仰天大笑,丝毫未将李复与拓跋思南放在眼中:“你们二人又能为何?王者之途又岂是你们这些蝼蚁所能看清?” “你所思所谋太过恶毒,天下苍生在你眼中不足一哂,拿天下人性命铺就一条王者之路,你不怕被后人唾弃么?”李复握紧手中短剑,质问李倓。 “哈!”李倓轻笑一声,眼中划过一丝不屑神采,他道:“本王又岂会在意那些虚名?” “你又会在意何事?”拓跋思南摇头反问。李倓的心太大,又太空,在长安的建宁王在朝中众人眼中是个无心名利的皇子,唯有九天中人才清楚,李倓所求所谋太过狠绝,在李倓心中,就连他自己都毫不在意,这也是李倓最可怕的地方。 李倓指着被他丢在地上的佩剑,对李复与拓跋思南道:“二位还不出手?” 简简单单的挑衅后,李倓抢先了一步出招。凌厉剑气排山倒海而来,李复与拓跋思南同一时间出手,黑龙斩铁散出另一股强劲剑气,李复一脚踏在廊柱上,越过李倓所出剑气,飞身直击李倓。李倓撤出一掌,接住李复短剑,手腕真气乍起,震开了逼近眼前的李复,接着双掌相合,剑气更盛,拓跋思南大骇,转动黑龙斩铁险险接下了李倓一击。 就在此时,康雪烛、陈和尚、柳公子等人亦出现在暗道之内,李倓见帮手已到,重新聚起真气,反身欲走,却被“小疯子”莫雨拦住了去路。 “嘁!”李倓不屑地冷哼一声,右掌直击莫雨肩处,不料却催动了莫雨体内真气,竟将他逼退数步,李倓又重回原地,右脚正巧踏在被他弃之于地的佩剑。 “真是意外啊,居然被你阻了去路。”李倓用脚尖挑起凌云墨龙剑,就在李倓欲要拔剑迎战的时候,一道白色身影加入战圈,替李倓挡住了莫雨的真气。 令狐伤立在李倓眼前,反手夺下了李倓的佩剑,拔剑出鞘,迎击众人。“我曾说过,你不该用剑。”令狐伤一边替李倓开出一条道路,一边对李倓道。 李倓勾起嘴角,头一次笑得温柔:“你这一步棋走岔了。” “哦?”一剑刺入莫雨肩膀,令狐伤毫不犹豫地手中用力,将剑身又多一分没入少年肩膀,只要再多一分,莫雨的右肩就会全废。 李复等人见莫雨被制,纷纷停手。令狐伤这时才将杀意显露,他对面前的李复与拓跋思南道:“两位是到此为止,还是誓不罢休?”令狐伤边说,又将剑没入莫雨右肩一些。 莫雨吃痛,却咬牙不哼一声。李复与拓跋思南交换了眼神,将手中短剑弃在地上。拓跋思南收回黑龙斩铁,敛起周身剑气,已做出了选择。 令狐伤抽出凌云墨龙剑,同一时间,李倓与康雪烛、陈和尚、柳公子三人互换眼神,康雪烛三人明白李倓之意,趁着李复与拓跋思南回护莫雨之时,欺身而上隔断了李复等人追击令狐伤与李倓的道路。 一得机会,令狐伤与李倓运起轻功向暗道尽头退去,待李复与拓跋思南想要追击之时,他二人早已消失在一片幽暗之中。 南诏皇宫暗道是阁罗凤为自己准备的逃生之路,如今这条道路踏上的是另外两人。 按下最后一个暗格机关,放下转龙石,眼前是一片绮丽风景。苍翠的山林间薄雾缭绕,不远处瀑布水声哗哗作响,极目远眺,洱海与天相接,好一副壮丽山河。 李倓深深吸了口气,接过令狐伤递来的佩剑。李倓握紧手中佩剑,睥睨着这唾手可得的天下。 李倓对令狐伤道:“我欠你两条命。” 令狐伤冷漠地看着眼前的建宁王,面无表情地道:“建宁王客气了。” 素闻令狐伤从来不笑,这副冷淡模样李倓并未放在心上。阁罗凤已败,眼下是该重新做一番盘算。 李倓眼中再次显出一丝阴鸷,这眼神落在了令狐伤眼里。令狐伤蹙眉,想起不久前在融天岭关隘旁的茶棚下看见的那个“宁”字,撇开了头。 李倓的心机,藏得太深。 一日后,李复将手中的信件递给李承恩,还未开口,天策统领抢先问道:“李先生从何得来?” “南诏王宫,想是李倓逃脱时无意掉下的。” “想不到他竟会伪造南诏王密信阻止南诏军攻打成都。”李承恩将信还给李复,似是松了口气。 李复收回信,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入袖中,喃喃道:“这或许是他故意引我等前来的目的,阁罗凤的野心已超过了他的控制,所以在最后一刻,他舍弃了阁罗凤。” “那安禄山呢?”李承恩握着手中的长枪,银枪在夕阳的照耀下在地上投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李承恩对李复道:“还不可以对他掉以轻心。” “这两年烦请李统领替在下留意建宁王。” “李先生客气。”李承恩对李复抱拳,答应了李复的请求。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再见 天宝十二年,长安。 长安仍是一派歌舞升平。夜幕下的朱雀大街上,一辆马车驶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大明宫行去。 李倓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从南诏回来已过了三年,三年里李倓收敛锋芒,继续做众人眼中低调的建宁王。 李倓刚入朱雀门,有一队士兵拦下马车。李倓挑开车帘,对那队士兵温声道:“是我,建宁王。” 拦下车辇的禁军见是李倓,连忙谄笑着向李倓行礼:“卑职失礼!” “你们也是秉公办事,何来失礼?起来吧,今夜皇城来来往往的人较多,诸位辛苦。本王也是,到了此处合该自己走下车。”李倓让跪在地上的禁军们起身,自己走下了马车,冲为首的禁军微微颔首。 听得李倓如此说,禁军们心中暗暗称赞这位为人和善的建宁王。只可惜了,李倓是当今太子的第三子又是庶出,如若是嫡子出身,这位建宁王将来或许会是令人敬仰的帝王。 吩咐车夫将车辇驶回,李倓越过禁军,独自往巍峨的皇城内走去,刚过朱雀门,有一高鼻深目,虎背熊腰的胡人立在城门下,见李倓走来,那胡人对李倓笑了笑,立刻迎上李倓。 李倓收起眼里温润笑意,还未等那人走近身前,李倓便向那人抱拳作礼:“小王恭喜安大人。” 安禄山微微有些诧异,他来到李倓面前亦是对面前的人行了个大礼,不解地问:“殿下这声‘恭喜’,卑职不解啊。” 李倓眼神暗了暗,将视线定在了安禄山身后一白衣俊美男子身上。李倓托起安禄山抱拳的手,指着安禄山身后的令狐伤道:“陛下今日犒赏诸将,这头一功不该是令狐大人?” 安禄山忙笑道:“陛下抬爱,卑职惶恐。” “安将军何必自谦?”李倓明白安禄山为何会故意留在此处等他,估摸再不让安禄山先行大明宫,玄宗怕是要亲自差人来传唤,李倓不再与安禄山多言,对安禄山道:“安大人若有急事,不必在意小王,让令狐将军留下陪小王即可。” 安禄山亦是聪明人,李倓话说到这份上,安禄山向李倓行了个礼,与几位近臣先行去往大明宫。 令狐伤向李倓点了下头,与李倓肩并肩地走着,渐渐地,两人避开了灯火通明的大道,岔入了一条逼仄小径。此时正值春日,春风吹过湖面扶面而来,花香扑鼻,犹如三年前蝴蝶泉边那个夜晚,只可惜,现下少了一坛好酒。 走在小径上的两人皆保持沉默,静谧的夜色中,只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走至湖上曲亭时,李倓当先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静谧。 [剑三]维以不永伤_6 李倓忽地笑了起来,他对令狐伤道:“令狐兄是否觉得在下不可信?”李倓换了对令狐伤的称呼,这称呼听在令狐伤耳中,在令狐伤心里激起了一丝讶然。 令狐伤脸上没有笑意,他看着投映在湖面上的月盘,回道:“在下有些后悔,三年前在南诏皇宫是不是不该救你。” “那十年前在龙门荒漠呢?”李倓将目光定在令狐伤的脸上,月光下的男人愈发俊美,身为李唐皇子,李倓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唯独冷绝如令狐伤这样的人他没见过。十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李倓就记住了令狐伤,少年时的他每每回想起那日修罗场上走来的令狐伤天真的以为那是亲姊李沁以命求来保护自己的谪仙,成年后李倓虽知道令狐伤的出现不过是一场设计好的局,但他的心里仍不愿与令狐伤坦然相对,一旦坦然,心底的那一丝期冀怕会彻底粉碎。李倓不由得抚上了腰侧的凌云墨龙剑,呼吸都变得紧张,他在等着令狐伤的答案。 令狐伤转过头,将目光与李倓对视,令狐伤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轻蔑的神采,他反问李倓:“建宁王早已有答案,何必再来问我?在下倒是想要问一问殿下,您所求到底为何?” “是安禄山问,还是你问?” 令狐伤叹了口气,似乎早猜到了李倓这一问,他道:“殿下慧眼如炬,在下替义兄问。”顿了下,令狐伤将定在李倓脸上的目光收回,接着道:“在下亦想弄清楚殿下究竟做何打算。” “哈!”令狐伤话音刚落,李倓便笑出了声。从南诏回来的三年里,李倓从未见过令狐伤,有伊玛目与无名替他传话,李倓隐在背后,做一个忠心于李唐的闲散王爷。此次是李倓从南诏回来后第一次与令狐伤相见,令狐伤的直接,让李倓有些怅然。 李倓沉下了脸,从腰间拔出凌云墨龙剑架在了令狐伤的脖子上,李倓冷笑道:“令狐大人戍守边疆三年屡立战功,又有安将军提拔,得陛下亲睐,一路平步青云。然而,令狐大人暗中却培育狼牙军,又为狼牙军中逐日长老,却又为何?” 剑架在脖子上有些凉,令狐伤神色自若,面对李倓的逼问,令狐伤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令狐伤伸手握住了李倓执剑的右手,掌中聚力,带着李倓将剑又抵近了自己脖颈一分。 令狐伤毫不畏惧李倓的威胁,月色下,令狐伤往李倓面前迈了一步,对李倓道:“十年前是我挑起了神策之乱,致你亲姊亡故,个中原因你早已明了。在下不过是替义兄铺平一条帝王之路,与你所求背道而驰,你却偏偏与我相交。三年前在南诏你本有机会向陛下揭穿义兄阴谋,你反而选择与义兄相谋弃阁罗凤于不顾。建宁王,你真让人看不懂。” 令狐伤的脖颈已被剑刃划破,鲜血流过剑刃,滴落在地。李倓蹙眉,令狐伤眼里的惋惜与愕然全数落在李倓心里。松开握剑的手,李倓伸手替令狐伤捂住了伤口。 李倓的举动让令狐伤更加不解,他原以为李倓会一剑了结自己的性命,没想到李倓只是收剑回鞘,并替他止住了血。 月光下的青年卸去了一身防备,显得疲惫不堪,二十多岁的人眼里充满了无奈与沧桑,令狐伤闭上眼,不愿再与李倓对视。对方的眼里,藏着一簇可怕的火焰,令狐伤感觉到那是李倓对他才会有的神采。 那一剑划的并不深,不一会令狐伤的血就止住。夜色杳杳,李倓独自起身走出了曲亭,独留亭中失神的令狐伤。 李倓走时对令狐伤道:“令狐大人,本王不曾想对你拔剑。然而剑已出鞘,本王怕是收不回了。” “收不回了?”令狐伤望着李倓傲岸的背影,手摸上了缠在腰间的短剑上。 令狐伤何曾会收回指向李倓的剑呢? 作者有话要说: ☆、难得糊涂 玄宗设宴大明宫犒赏安禄山,王公贵族皆在座。 李倓一杯复一杯地喝着酒,觥筹交错的宴会上,这位低调的建宁王似乎不胜酒力。随侍在侧的宫女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如今又伺候着这么一位默默无闻的皇子,索性放了些胆子,不太在意李倓的酒杯是满是空。 李倓也不恼,自顾自地接过了宫女手中的酒壶,只等酒空了才会遣宫女重新斟一壶酒上来。这场宴会上,有一个男人夺去了所有女人的目光,通明灯火下,西域第一美男子频频端起酒杯,向前来贺礼的大臣们举杯。李倓已不知灌下了多少口酒,皇宫佳酿在他的口中犹如白水毫无滋味,李倓目光定在令狐伤那方,喝得甚是高兴。 正值酒酣,位列高阶上的帝王居高临下地向令狐伤举杯,令狐伤连忙走出坐席,跪地称谢。 李倓眼角扫过跪在身旁斟酒的随侍宫女,那宫女好似失了魂一般,怔怔地盯着正领受皇恩的令狐伤。 如此丰神俊逸的男人搅乱了多少女人的芳心,不知会是哪个女人能真正入了令狐伤的心呢?李倓望着令狐伤,又饮了一杯杯中佳酿。许是喝得有些猛,一口酒入喉,李倓被呛到,他以袖掩口,不在意地又打翻了桌上的珍馐。杯盘落地声在大殿上听起来十分突兀,一时间众人原本落在令狐伤身上的目光悉数转向了李倓,高高在上的帝王锐利的眼光落在失礼的皇子身上,玄宗脸上泛起一丝不悦。 捕捉到帝王的脸色,李倓连忙起身向玄宗告罪,话未出口,已有人抢先替他解了围。 “许是建宁王高兴,多喝了几杯,陛下勿怪。”令狐伤埋头跪在地上,替李倓求情。 安禄山也开了口:“年轻人总有些贪杯,还请陛下息怒。” 见安禄山开口,殿上诸臣子也纷纷替李倓求饶,贵妃杨氏虽不喜李亨这个儿子,但为了拉拢安禄山亦婉言替李倓求情。 李倓本就玄宗子嗣,玄宗原是想口头教训几句李倓,见众人替李倓求情,玄宗遂摆了摆手,训斥了李倓几句,让他回座。 酒宴继续,李倓重新落座时,令狐伤冲李倓笑了笑,这一笑,让李倓恍惚了神色。 “也许真的醉了。”李倓自言自语道,又坐了一会儿,等玄宗心情转好,李倓借口不胜酒力向李亨告了假。刚李倓殿前失仪已让李亨有些架不住面子,如今李倓告假,李亨求之不得。 得了父亲李亨的同意,李倓趁着玄宗不在意,退出了大殿。春日夜晚的风依旧有些凉意,李倓才一走出殿门,一袭晚风扑面,稍微吹散了李倓微醺的酒意。 立在殿外的宫人见李倓出来,连忙上前扶住李倓,却被李倓摇手止住了。李倓对那宫人道:“本王无妨,你们做你们自己的去吧。” 李倓如此吩咐,宫人们纷纷退回了殿门外。沿着含元殿正门往前走就是太液池。太液池边的曲廊上点缀着一排排宫灯,月光下的池水铺上了一片柔纱,李倓坐在曲廊的栏杆上,头枕着廊柱,仰望天上的月色。 回想起刚才殿上玄宗的眼光,李倓眼里渐渐浮起一层冰霜。李隆基何时在意过李沁与他?李倓伸出右手,渐渐紧握成拳。十几年前,李沁奉命和亲的时候,玄宗的眼里并未流露出一丝心痛与愧疚,十几年后,玄宗的眼里依然看不见对李倓的一丝关怀。李倓苦笑,身为皇子,他却永远都像是被遗忘的一样。 “阿姊,为什么你不恨呢?”眼角有泪划过,李倓喃喃自问。 耳边,有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李倓猛然回头,就见刚在大殿上神采奕奕的男人已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令狐伤拧着眉,对倚在栏杆上的建宁王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了李倓。将人架在身边,令狐伤这才开口道:“殿下为何事心烦?” 李倓靠在令狐伤身上,未迈出一步。他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眼神变换,朦胧如今夜的月光。李倓比令狐伤稍微高些,此时令狐伤的鼻息贴在李倓的脸上,激起李倓心底隐藏了多年的期冀,李倓微微与令狐伤拉开了些距离,而后将唇压在了令狐伤的唇上。 “……” 如雾似幻的月光照在曲廊中两个人的身上,令狐伤怔愣,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了下来。当先醒过来的不是令狐伤,而是李倓,当李倓唇贴上令狐伤唇的那一刻,李倓就醒了。 李倓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连忙离开了令狐伤几步。按着发胀的脑袋,李倓像是自嘲又像是在替自己辩解,他挪开了定在令狐伤脸上的目光,对令狐伤道:“抱歉,本王有些醉了。” 令狐伤似乎并未将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对于李倓的解释,令狐伤了然地点了点头:“在下还以为殿下已经醉得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让令狐大人见笑。” “哪里,在下扶殿下回偏殿歇息如何?”好似刚才的事情并未发生,令狐伤重新伸手扶住李倓。 在令狐伤将手伸来的一刻,李倓避过了令狐伤,冲他摇了摇头:“多谢令狐大人好意,今夜陛下设宴封赏令狐大人,李倓已扫了陛下的雅兴,再让主客离席,陛下怕会真的怪罪于我。” “陛下有贵妃与义兄相陪,少了在下亦无妨。”令狐伤靠近李倓,将李倓重新架在身边,也不管李倓是否愿意,直接带着人往曲廊尽头的偏殿走。 李倓刚那一刻的失神让他有些后怕,如今令狐伤再次贴在身边,李倓心中更是担忧。他知道,自己对令狐伤起了另一番心思。 走出曲廊,绕过太液池后的花园,便是玄宗给臣子们安排的歇脚之处。李倓此时酒醒了大半,挣开了令狐伤,李倓昂首直视面前人,双眼里重新浮现一抹冷酷。 李倓拱手对令狐伤抱拳道谢,话语里却是夹着一片寒意:“令狐大人想必有话要对本王说,不妨直言。” 听闻此话,令狐伤眼神暗了下来。清醒的李倓如一把利刃,总是将刀刃对准别人,令狐伤不喜欢与这样的李倓打交道。然而,他又不得不与这样的李倓打交道。 叹了口气,令狐伤四下看了眼周围是否有人,然后对李倓道:“义兄要我传一句话给殿下——王爷以何物作为信物?” 安禄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李倓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不是这种人,安禄山又怎会觊觎这天下江山? 李倓冷笑一声,问道:“安将军最忌惮的无非就是天策府。” 李倓的直接,并未让令狐伤有多少意外。天策军是狼牙军的大敌,如果能破天策府,狼牙军逐鹿中原就不会再有顾忌。 令狐伤转过身,背对着李倓,他问道:“建宁王,你的剑到底指向谁?” “希望不是你。”李倓亦背过身,一步一步向偏殿内走去。 李倓的剑已经出鞘,未来这条血路上是否也会有令狐伤的尸体,李倓无法保证。 与子谋,利相同,可用;利相悖,必杀。 作者有话要说:  啾~(づ ̄3 ̄)づ╭?~小王爷亲上去噜! ☆、再入天策 [剑三]维以不永伤_7 暮春的一日,李倓来天策府做客。与其说是做客,不如说是受李亨之命前来巡视天策府。 李倓来的时候,李承恩恰巧不在天策府,朱剑秋摇着羽扇立在天策府门前迎接李倓等人。 “卑职参见建宁王。”李倓还未走至天策府前,朱剑秋早早抱拳施礼,向李倓问安。 李倓跃下马,将马缰交给侍从,对朱剑秋笑着道:“本王叨扰了。” “岂敢,岂敢。”朱剑秋收回抱拳的双手,毕恭毕敬地回道,引着李倓等人往天策府内走。 李倓轻装简从,只带了三个侍从,朱剑秋一边引李倓往秦王殿走,一边留心观察李倓带来的人。三个随侍中,朱剑秋认识两个,都是跟在建宁王身边护卫建宁王的侍卫,还有一位朱剑秋从未见过。 朱剑秋仔仔细细地将这个生面孔打量了一番,此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相貌平平,从外表看不像是个高手,走起路来脚步颇沉,轻功也是一般。等李倓一行走进秦王殿,朱剑秋才收回一直盯在那个陌生侍卫身上的目光。 朱剑秋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小诸葛。李倓早就注意到朱剑秋将目光放在了自己随侍的身上,也不掩饰,向朱剑秋解释道:“这位侍卫是父亲特意拨过来保护本王的,许是朱大人第一次见。” 李倓这话刚开口,朱剑秋心就惊了一下。李倓话里有话,一方面是告知朱剑秋自己此次来天策府并非出于己意,另一方面又告诫朱剑秋自己是奉了太子之命前来巡视天策府。太子之意即是陛下之意,朱剑秋何曾不懂?李倓话说到这份上,朱剑秋暗自后悔,建宁王心思难测,自己一时失态竟让建宁王抓了把柄。朱剑秋沉住气,拱手向李倓道歉:“卑职僭越,请王爷恕罪。” 向朱剑秋摆了摆手,李倓倒是一脸的不在意。他平日里在皇都内装惯了闲散王爷,如今在天策府亦游刃有余。尽管李承恩与朱剑秋对他防范之心甚重,但他是建宁王,这两人又能拿他如何? “防人之心不可无,朱大人何错之有呢?”李倓在朱剑秋替他安排好的座位上坐好,接过朱剑秋递来的茶,指着旁边的空座示意朱剑秋也坐下。 朱剑秋又向李倓作了个揖,坐在了李倓旁边。李倓带来的三个护卫站直了身立在李倓身后,随时随地保护着自家主人。 抿了一口茶,李倓将秦王殿来回的打量了一下。秦王殿本是太宗为秦王时所住宅邸,太宗之时建立天策府专门替朝廷负责江湖事宜,后太宗将秦王殿赐予天策,到如今已过了三四十个春秋,经过大光明寺一役,天策府在李承恩手里发展至极致,这当中也少不了“小诸葛”朱剑秋的功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倓才开口道:“本王当年是从此处离开的长安,一晃十多年过去,如今算是故地重游了。” 听李倓提起过去,朱剑秋微微蹙了下眉。此时此刻,李倓提及十年前与李沁一同前往西域之事并非一时感慨,李倓心里对李沁和亲最终客死异乡之事一直难以放下,如今在天策府重提旧事,朱剑秋不知李倓何意。朱剑秋摇着羽扇的手慢了下来,心道如今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卑职当年还未入天策府,昔时景象不知是何模样?”朱剑秋正了身,使自己保持一种军人的坐姿。 李倓看了一眼朱剑秋,将对方眼里的戒备看得一清二楚。朱剑秋这个人,总是过于谨慎,这也是令李倓头疼之处。 “当年本王是何模样已不记得。”李倓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茶水,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侧头望着殿门外天空,似乎在回忆当年的情景,“本王只记得那一日,姐姐美得如同天仙一般,她的眼里没有泪水,只有坚定与决绝。本王从不知,向来柔弱的姐姐会有那样的眼神,后来本王才明白,姐姐那是怀着对陛下与大唐的敬仰离开生养她的故土。” “文华郡主对大唐拳拳之心,大唐男儿自愧不如。”朱剑秋停下摇着羽扇的右手,双手抱拳,对李倓说。 李倓看了眼朱剑秋,嘴角划过一抹笑意:“多谢朱大人。” “王爷客气。” “本王好似忘了正事。今次前来天策,是替陛下与父亲向李统领询问守军训练之事。陛下对阁罗凤叛唐之事耿耿于怀,将此大任交予天策府,亦是陛下器重天策。”茶喝得差不多,李倓站起了身,透过秦王殿大门,往下望去,殿门外的广场上刚巧有一队训练归来的士兵经过,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是刚毅的表情,李倓不自禁地走出了秦王殿,立在殿外俯视着广场上走过的一队队天策士兵。 朱剑秋也跟着李倓走了出来,刚李倓的问话他还未答,见李倓将心神皆放在了天策士兵之上,朱剑秋对李倓道:“王爷不如亲自前往校场一观,王爷亲眼所见比卑职说得要清楚。若是天策府训练欠妥,还望王爷指点一二。” 李倓知道朱剑秋打的什么主意。南诏反唐这件事李承恩心里清楚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今朱剑秋让他去指点新兵,无非是想试试自己对南诏到底是何打算。从南诏皇宫脱逃后,李倓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那日故意留在南诏皇宫的伪造南诏王的信许是被李复捡到,这三年李承恩明里暗里都在防着李倓,李倓看在眼里,并不担忧。如今,李承恩不在,朱剑秋当先代李承恩试探自己。李倓心里冷笑,这个朱剑秋真是让人讨厌的很。 “还请朱大人带路。”既然朱剑秋邀约,李倓也不拒绝。也是正巧,就在朱剑秋带着他往演武场走的时候,有李承恩先行侍卫向朱剑秋来传话,李承恩已经回到了天策府。 李承恩回来的时候凑巧不巧,李倓停下了步子,对朱剑秋道:“不如等等李统领,与他同去吧。” 李倓发话,朱剑秋自然领令。朱剑秋将李倓的吩咐传给那个先行的天策士兵让他传话给李承恩,带着李倓在附近转了一圈,将天策府大致向李倓介绍了一遍。李倓似乎对此无甚兴趣,四下看了看,便与朱剑秋聊起了新兵训练的情况。 问了一两句,李承恩就来到了李倓面前。李承恩一身铠甲雄壮威武,长枪从不离手,见到李倓也是将长枪握在手中向李倓抱拳。李倓挥手免了李承恩的礼数,指着不远处的演武场对李承恩道:“正巧李统领来了,本王能直接问本人最好。” “还请王爷多多指教。”李承恩正色对李倓道。 “诶,李统领太客气了,本王哪懂得练兵之法。”李倓自嘲地笑了笑,接着道,“有李统领替本王解惑,本王回去后也好向父王交差。” 李倓又一次话里有话。李承恩与朱剑秋都听出了李倓话里的意思,这个建宁王是想撇清了与南诏的关系,当真深藏不露。 作者有话要说: ☆、校场演武 李承恩收起长枪,向李倓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李倓同去校场。李倓欣然前往,跟着李承恩来到了校场。 此时校场上一排排天策兵队列整齐,正听从壮武将军杨宁的指挥,练习武艺。杨宁早已见到李承恩与李倓,只是略微向校场边的几人颔首,继续操练新军。李倓将校场情况大致打量了一番,而后对李承恩道:“‘天枪’杨宁名不虚传,杨将军亦算是当世奇才了。” 李承恩引着李倓往校场前的演武台上而去,一边回道:“杨将军天资聪颖,卑职自愧不如。” 李倓登上演武台,居高临下地望去,天策府校场尽收眼底。台下士兵各个神采奕奕,训练有素,杨宁手执雪月枪昂首而立,十分威严,李倓不由得将目光定在了杨宁的身上。 李承恩注意到李倓的眼神,他身旁的朱剑秋似乎也留心到了李倓对杨宁另眼,朱剑秋摇着羽扇的手放慢了速度,脑中在考虑着什么。未等朱剑秋计上心头,李倓却开了口,李倓对李承恩道:“看杨将军练兵,本王有些手痒,不知能否与杨将军讨教两招,请杨将军指教一二?” 李倓话刚出口,朱剑秋就停下了手中摇动的羽扇,迅速与李承恩交换了眼神,朱剑秋眼珠轻轻动了下,示意李承恩不要应允李倓的提议。 李承恩虽猜不透李倓在打何注意,但朱剑秋刚才递过来的眼神李承恩清楚,李承恩未应答李倓,而是将推却之事让给了朱剑秋。 朱剑秋拱手对李倓施了个大礼,微微蹙眉,对李倓道歉:“卑职替杨将军多谢王爷厚爱,只是杨将军向来认真,若是伤了王爷,我天策府该如何向陛下与太子殿下交代?还请王爷体恤。” 朱剑秋这话听上去并不讨人喜欢,也正是如此,李倓才无法反驳。天策府内最高官阶也只是李承恩,他虽世袭英国公,怎抵得上李倓出身皇室?可朱剑秋刚才那一番言语也是在刻意提点李倓,天策府虽不及得上太子李亨及他建宁王,却也不是可以小觑之地。 朱剑秋的意思李倓自然明白。李倓眼神转换,他本意就不是与杨宁比试,他真正想要比试的人近在眼前。 李倓收回定在杨宁身上的目光,看了眼向自己弯腰作揖的人,而后托起朱剑秋的双手,让朱剑秋直起身子。李倓转头直视着李承恩,笑得真诚:“那本王与李统领比试比试如何?” 朱剑秋拧着的眉头蹙得更深,千算万算朱剑秋没料到李倓最终的目的是在这里。刚才的借口用一次便无法再对李倓用,朱剑秋还在脑子里寻找新的推脱之法,那边李倓已经从跃下演武场,来到校场旁,从校场边的武器架上取了一柄长枪,走到校场中央。 校场中的士兵虽不认识李倓,但来人高冠锦衣可识得李倓身份高贵,正在训练的士兵们纷纷停下了操练。见李倓突然来到校场中央,杨宁也只得让士兵们停下训练,转头看向后方演武场上的李承恩与朱剑秋,朱剑秋脸上着急的模样杨宁瞧得分外清楚。 李承恩暗自叹了口气,李倓今日不与他比试也会找诸多借口与天策府的将军们比试一二,让自己府内人背黑锅李承恩自是不愿,如此也只能自己上了。拍了下朱剑秋的肩膀,李承恩冲朱剑秋淡然一笑,低声道:“如若我出了任何事,天策府由你与杨宁接管。” “将军……”朱剑秋欲言又止,看着李承恩决绝的表情,朱剑秋唯有握紧手中羽扇。看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承恩持枪步入校场,李倓手握长枪向李承恩抱拳,随后跨开马步,将枪头直指李承恩。 李承恩右脚轻踢了下枪柄,长枪跃上右手,小心翼翼地应付着面前的皇子。 李倓抢先出招,枪尖直刺李承恩面门,李承恩侧头躲过,用枪柄推开了李倓的长枪。一招被躲过,李倓心有不甘,调转枪头重新向李承恩攻来,李承恩只躲不攻,处处避让李倓。李倓却步步紧逼李承恩,枪枪直取李承恩要害,十招下来,李承恩已被李倓逼至校场边,眼见李承恩就要败下阵来,李倓忽然收回了枪,神情严肃地对李承恩道:“既然李统领看不起本王,那本王便找其他几位将军比试比试。”说罢,李倓当真将对准李承恩的枪头调转对准了校场边的杨宁。 李承恩心道不妙,重新摆正了姿势,右手紧握枪柄,对李倓道:“还请王爷恕卑职无礼。” 听闻李承恩这句,李倓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李承恩最珍惜自己的手下,李倓早已知晓李承恩的弱点。 重新对阵的李承恩长枪使得虎虎生风,李倓本就不善使枪,几招下来与李承恩相形见绌,他应付起李承恩的枪渐渐有些吃力。 李承恩也感觉到李倓回招艰难,放轻了手中的招式,就在这一时刻李倓抓准机会刺向李承恩胸口,李承恩大骇,握着枪柄的手重新聚力,枪头与李倓的枪头相击,擦出一片火花,然而许是这一枪太过用力,李倓枪头竟被李承恩挑掉,李承恩收式不及,枪头没入李倓胸口半寸。 李倓闷哼一声,鲜血顺着枪尖划过滴落在地,李倓暗金外袍胸口处一片已被鲜血染红。 李承恩连忙松开握着枪柄的手,不知该跪地向李倓谢罪,还是扶住李倓。演武台上的朱剑秋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怔住,好在他平日里经历过较大风浪,连忙吩咐人传唤军医,离李倓较近的杨宁快步来到李倓身边,在李倓胸口处连点几下,止住了李倓的鲜血。 李倓一手握着自己的胸口,对身边两位天策府的将军摇了摇头:“李统领不必自责,比武难免有此情形,是本王技不如人。” “卑职死罪!”李承恩双膝跪地,向李倓领罚。 见到李承恩如此,李倓脸上原本轻松的神情转成了不悦,李倓压低了声对李承恩道:“李统领莫要逼本王,你死了,本王又如何向陛下及父亲交代?” 朱剑秋此时已来到了李承恩与李倓面前,趁机向李倓替李承恩求饶:“将军失手错伤王爷,亦是卑职未及时制止将军与王爷比试,王爷若要论罪,卑职愿顶替将军赎罪。” “混账!”李倓怒气冲冲地甩了下衣袖,“本王说过,这事本王不会追究,你们一个两个都未听见本王所说?还是本王在你们心中毫无地位,连本王说的话都不听了?” “王爷恕罪!” 李倓话一落,所有在场的天策士兵纷纷跪地。李倓冷哼一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们,而后对李承恩道:“天策府若要将功折罪,那就替本王将这伤治好。” [剑三]维以不永伤_8 “卑职遵命!”李承恩低头看着地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握紧了双拳,李倓这一出苦肉计,让他骑虎难下。 入夜,天策府一处客房内,李倓正用竹签拨动着烛台里的灯油,烛火噼啪声传在这安静的屋内,听起来分外刺耳。 忽有一声轻微的脚步声入耳,李倓勾起嘴角,慵懒地从椅子上站起,看了眼窗边身穿白衣的俊逸男子一眼,而后收回了目光。 “建宁王这又是何苦呢?”令狐伤跃进屋内,将窗关起,指着李倓的胸口,摇了摇头。 李倓立在令狐伤面前,笑得一派淡漠:“要博得令狐大人的另眼与信任,本王也得费一番心思不是。” “哈,在下何德何能?” “那就得看令狐兄能否取得我的信任了?”李倓又一次换了对令狐伤的称呼,令狐伤咋舌,李倓这次落的这步棋,他又看不清楚了。 昏暗的灯火下,李倓从袖中掏出一张折成手掌大小的图纸递给了令狐伤,令狐伤接过李倓递来的东西,翘起嘴角对李倓道:“柳公子无愧为‘无双妙手’,也多谢王爷的苦肉计。” “言谢还为时过早。”李倓摆摆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用背对着令狐伤。 令狐伤不再多言,推窗而出,隐入朦胧月色之中,无声而去。 过了一刻,李倓从袖中又掏出一张与先前递给令狐伤一模一样的图纸,用毛笔在那图纸的几处画了几笔。那张图纸的右上方,用遒劲小楷写了几个字——天策军事防御图。 作者有话要说: ☆、防人之心 李倓受伤的消息不胫而走。 坐在马车里的李倓手捧着一卷书,正倚在车窗边,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枫华谷的美景。春日的枫华谷苍翠满目,不似秋日时那般萧索。传闻当年枫华谷一役中原武林死伤众多,鲜血将枫华谷中泥土染红。李倓仔细观察地上泛出红色的泥土,半刻后,抬眼看着走在马车前的那个人。 前面不远,李承恩驾马领头,他身后一群天策士兵驾马持枪护在李倓马车附近。李倓目光在李承恩背后徘徊,渐渐地,李倓眼神变得阴鸷。自己受伤之事第二日便传到了太子李亨与玄宗的耳中,李倓暗自冷笑,李承恩这一招先发制人确实将了李倓一军。 过了枫华谷就是皇都长安,再行半日便可抵达建宁王府邸。一路上风平浪静,李倓无聊得紧,每次想要下车舒舒筋骨都被李承恩以有伤在身为借口,婉言劝了回去。在别人眼里,李承恩是想将功折罪,李倓心里清楚,李承恩不过是防着他。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隐去踪影,李承恩与李倓一行终于平安抵达了皇都长安。 李倓的府邸此刻灯火通明,早有接到信的奴仆立在府门前候着李倓。李倓挑开车帘还未跃下马车,李承恩便命护卫赶紧搀住李倓。 李倓看了眼伸向自己面前的手,摇了摇头,然后自个儿跳下了车。 “李统领也太小题大做了。”经过李承恩身边,李倓笑着对蹙眉的李承恩道。 李承恩神色恭敬,他朝李倓行了个礼,而后跪在李倓面前,朗声道:“卑职误伤王爷,还请王爷降罪!” “啧!”李承恩的倔强,李倓不是不知。李承恩三番两次地向李倓领罚,李倓已有些愠怒,如今李承恩再次提起,李倓想拂袖不再理会,却不想抬眼便见不远处太子李亨被宫人簇拥,缓缓向自己走来。 见太子到来,在场所有人纷纷跪地叩首,李倓亦跪地向父亲行礼。李亨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也让李承恩起身。 太子下令,李承恩不得不从。刚从地上站起,李承恩又向李亨告罪:“卑职误伤……” “得了得了,倓儿信里都说明白了。是小儿年轻气盛,与李将军无关。”李亨走到李承恩面前,伸手握住李承恩抱拳的双手,对李承恩道,“倒是劳烦李将军从洛阳护送倓儿回到皇都,陛□□谅李将军舟车劳顿,让李将军在长安多留几日。” 听李亨提及玄宗,李承恩立刻跪地领受皇恩。 李亨邀李承恩起身,这才将目光放在了站在一旁的李倓身上。对于这个儿子,李亨并不多喜欢,也不多讨厌。李倓七岁便随李沁前往吐蕃,可说是自幼不曾待在李亨身边。如今回到长安,李倓也很少出现在李亨面前,所以李亨对这个庶出的三子感情也就一般。 “逞强好胜乃皇子大忌,切莫再犯。”李亨板起脸,对李倓道,“陛下最不喜皇子争胜,幸好安将军在宫中替你美言,不然陛下不会轻饶于你。陛下让你将功折罪,这几日便在你府邸好生招待李统领吧。”李亨说完,又向李承恩点了下头,而后又被随侍簇拥着坐进马车回了宫。 李倓与李承恩恭送李亨离开,等听不见李亨的车辇声,李倓这才直起了身。李倓伸手将李承恩扶了起来,一丝诡异的笑容浮现在李倓脸上,李倓眼里划过一抹寒意,他对李承恩道:“李统领这步棋走得实在高绝。” 李承恩再次抱拳,领受李倓的恭维:“不敢。” “哼!” 李倓冷哼,李承恩与朱剑秋这两人应付起来当真棘手。 玄宗让李倓好生招待李承恩,李倓不敢怠慢。李承恩在李倓府里待了三日,第三日傍晚,一直闲散的建宁王邀李承恩往书房一会。 李承恩有些纳闷,却也没有推脱,当下跟着前来通报的内侍来到了李倓书房。 彼时李倓正立在案几前,手执毛笔,在案几的宣纸上画着什么。见李承恩来了,李倓停下了手,让李承恩来到案几前。 等李承恩走近案几,这才知道李倓画的是何物。熟悉的景物跃然纸上,李承恩舒朗的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眼神如刀,直刺李倓。 “建宁王这是何意?!”纵使面前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李承恩顾不得礼数,质问李倓。 李倓绘的是天策府的防御图。李承恩早知李倓前往天策府另有目的,没料到李倓竟是为了探清天策府所有防御之地。 饶是李承恩再冷静,见到这份地图,李承恩也难抑胸中怒气。 李倓淡淡地看了一眼李承恩,放下手中的毛笔,将图小心叠好,递至李承恩面前,这才道:“李统领先不要动气,先听本王一言如何?” 李承恩盯着李倓递来的图纸,挑了下眉,问道:“还请王爷指教。” 李倓笑了笑,将那份图纸交到李承恩手中道:“太宗皇帝建立天策府,几十年来固若金汤,武周时期天策府抵挡住武曌兵力,陛下登基天策府当表一功。不过……”李倓话锋一转,手指着李承恩手中的图纸道,“本王观察过,天策府现今防御几十年未曾变过,虽说此防御之阵布置巧妙,但若有人得此防御图,便可轻松破解。本王担忧,那时的天策府还可替大唐抵挡多少敌军?” 李倓话说到此,李承恩已领会了一二。将手中的图纸打开,李承恩仔细地看了一遍,李倓的这份天策防御图修改了不少,有几处修改连李承恩都不由得叹服。这位闲散的建宁王并不如传闻那般一无是处,相反李倓是一位颇有军事才华的将领。 不过,李承恩并不敢轻易相信李倓。三年前李复曾经告知李承恩,李倓曾私下见过令狐伤,玄宗虽未发现安禄山的狼子野心,但李承恩立在朝堂之外,看的十分清楚明白。如今李倓修改天策防御图,李承恩不明李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建宁王为大唐着想,卑职自愧不如。”李承恩对李倓拱手道,“只是卑职好奇,王爷为何会有这等想法?” 似乎早料到李承恩会有此一问,李倓昂首笑道:“李统领,你是聪明人,天策府虽处于东都,但对长安皇都内的消息都了若指掌。更何况还有鬼谋李复先生与天策府来往,如今时局是何模样,李统领心里清楚的很。” 顿了下,李倓转过身,从身后的剑架上取下了凌云墨龙剑,将剑递到了李承恩面前,李倓继续道:“李复可曾告诉你,本王三年前曾与安禄山的义弟令狐伤有过接触?” 李承恩没料到李倓会自己说出三年前的密谋,还未等李承恩质问李倓,李倓当先开口,解了李承恩心中疑惑:“与虎谋皮,当要取得虎之信任。三年来,本王已取得安禄山信任,如今安禄山狼牙军军力我已有所了解,这份天策军事防御图便是依照我所估的狼牙军力绘制。李统领若信得过本王,便收下这份防御图。这也算,本王对南诏一事将功折罪。” 李承恩了解李倓,李倓一句话里七真三假,不过此刻李倓眼中神色坦然,似乎并未说谎。李承恩握紧了手中的那份天策防御图,防备地问李倓:“王爷心思缜密,卑职佩服。卑职僭越,想问问殿下,殿下如何看待大唐?” “如今之大唐,是天下人之大唐。”夕阳余晖投射在李倓身上,无形中李倓增添了一份伟岸。 李承恩将手中的天策防御图小心地收好,恭恭敬敬地对李倓抱拳施礼:“多谢殿下为大唐子民着想!” 李倓看着身穿铠甲的李承恩,眼中藏着一抹寒冷。 未来这场战乱中,狼牙军与天策军,不知孰胜孰负? 作者有话要说: ☆、鹬蚌相争 一转眼,这一年已过了一半。 昨夜一场雨将长安的暑气逼退了一些。李倓立在廊下,看着池中芙蓉出神。天已放晴,粉嫩的芙蓉花瓣上散落几滴雨珠,花蕊中汇集了一点儿雨水,衬得池中芙蓉娇艳欲滴。 李倓正在等着一个消息。最近长安城安静得有些诡异。安禄山突然藏起了锋芒,杨国忠这只老狐狸也收起了尾巴。长安的皇城里,弥漫着一丝不祥。昨夜电闪雷鸣,李倓一夜未睡,今晨早早起身,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回。 捋了一下额间垂落的一簇黑发,李倓兀自摇了摇头:“我这渔翁怕是要捡不着便宜了。” 放晴没多久的天又积起了厚重的云层,李倓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间狂风大作,李倓准备转身回屋。 “王爷!”未等李倓转身,派出去一宿的探子正巧回来了。 [剑三]维以不永伤_9 李倓阴沉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派出的人回来了,也就是说他要等的消息终于到了。 探子衣衫湿透,显然冒雨守了一夜。李倓微微抬手示意探子起身,探子抱拳向李倓称谢,而后将探得的消息悉数告诉了李倓。 杨国忠觊觎神策军已久,妄图控制神策军打压天策军,然而安禄山亦垂涎于神策军的控制权,这场“甥舅之争”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最近安禄山未有太大动作,乃是暗中调派狼牙主力悄悄进入长安周边郡县。杨国忠一心想掌控神策,又怕野心太过明显,私下与神策统领高力士交涉,所以最近的长安,这两位权势熏天的权要才没在皇城内搅起风浪。 等探子禀告完毕,李倓让仆从将探子带下去休息。此时倾盆大雨骤落,李倓一人立在廊内,难得笑出了声。 安禄山的野心,杨国忠的欲望,还有朝堂内部的党派之争,预示着一场风雨将要来袭。李倓主意已定,神策军的控制权他势在必得。 这一日的长安依然歌舞升平。 黄昏时分,李倓正要用膳,突有家仆禀报府门外有个身着白衣风度翩翩的西域男子求见。听这形容,李倓便知来者是谁。令狐伤是安禄山的人,现下时局,李倓刻意回避与安禄山有关的所有人。杨国忠对他的防范甚深,李倓在长安内装一个安逸王爷能瞒得过所有人,唯独瞒不过杨国忠。只是,杨国忠虽有杨贵妃撑腰,他李倓不得父亲喜爱,仍有一个大哥广平王李俶与他手□□好。杨国忠忌恨李倓,又只能处处防备而无法置李倓于死地。李倓装作这番闲散模样,亦是顾忌杨国忠这条潜伏在暗中的毒蛇。如今,朝堂内风云诡谲,李倓刻意收敛,抽身于这场两大权臣的博弈漩涡,仍旧避不开有些人的故意为之。 李倓让家仆请令狐山进府,自己则继续用膳。令狐伤见到李倓的时候,李倓刚吃第二口菜。 “卑职参见建宁王。”令狐伤直到走到李倓面前,才微微弯腰,向李倓行礼。 李倓命人添了一副碗筷给令狐伤,又让家仆拿出一坛前几日李俶赠予他的贡酒,这才请令狐伤坐下。 令狐伤刚坐下,李倓便苦笑着摇了摇头:“令狐大人何苦为难本王呢?” 李倓话里的意思令狐伤再明白不过。这几个月里,李倓从未与安禄山或是令狐伤有过接触,传话的人不是伊玛目便是无名。李倓在防着谁令狐伤心里清楚,不过与李倓多次接触下来,令狐伤知道李倓心机十分深沉,李倓敢于冒险,但又步步为营,一旦有风吹草动李倓毫不留情地抽身而出。令狐伤咋舌,与这样的人做交易,他不得不小心应对。 令狐伤抢先接过家仆递来的贡酒,拍开封泥,也不倒入酒壶中,直接将酒坛里的酒斟到了李倓面前的酒杯中,然后又给自己的酒杯中斟满了。令狐伤端起酒杯,脸上依然没有多余的神色,他对李倓道:“卑职岂敢,卑职此番叨扰王爷,是替义兄向王爷讨一枚‘定心丸’。” 李倓眼神暗了下,倏忽又恢复清明,他亦端起酒杯,嘴角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若说杨国忠是只老狐狸,那安禄山便是猛虎。猛虎虽不擅长精打细算,若一旦伸出利爪便难以逃避。令狐伤如苍鹰,翱翔于天,一双锐利的双眼冷静地观察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一幅天策军事防御图还不够?”李倓将酒杯与令狐伤手中的酒杯碰了一下,蹙起眉头道,“安将军胃口不小。” 令狐伤喝尽杯中美酒,对李倓的讥讽并未有什么不满。安禄山派他前来向李倓讨要承诺的时候,令狐伤曾出言劝阻,然而安庆绪在一旁作梗,令狐伤只得违心前来。 令狐伤要的,或者说安禄山要的那枚“定心丸”李倓知道是何物。安禄山怕是早已收到了风声,杨国忠暗中与神策军有牵连,安禄山按捺不住,偷偷调集狼牙军驻扎在范阳城内,以防有变。神策军这块肥肉,安禄山与杨国忠势在必得,为此杨国忠屡屡进言玄宗安禄山有谋反之心,玄宗不予理睬,杨国忠知晓安禄山视自己为眼中钉,唯求掌控神策军以压制安禄山。安禄山岂会不知杨国忠内心所想,为了隐藏自己的野心,安禄山欲借李倓之手夺下神策军权。李倓心中冷笑,安禄山这算盘居然打到了自己的身上,与虎谋皮非要将虎血喝干才得罢休,他有些低估了安禄山。 只是安禄山与杨国忠皆不知,李倓亦想掌控神策军。 放下饮尽的酒杯,李倓微微摇了摇头,第一次拒绝了令狐伤:“恕本王难以从命,杨国忠如今气焰正盛,此时与他作对实在不智。”李倓抬眼看着令狐伤,接着道,“令狐大人也是明白人,非是本王不愿,而是这事本王力不能及,还望安将军见谅。” 李倓的直白胜过他的拐弯抹角。令狐伤点了下头,李倓的答案与他的不谋而合。 现今还不宜与杨国忠作对。安禄山这枚“定心丸”怕是要不到了。 该谈的事谈完,令狐伤起身准备告辞。 李倓没有挽留令狐伤,这个时局双方不要来往为好。看着令狐伤走出屋外,李倓突然想到了什么,提醒令狐伤道:“夺神策军权,唯有趁乱。” 令狐伤停下步子,缓缓转身,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李倓,而后重新回过身,折入回廊。 “李倓,你的心到底有多冷?”令狐伤勾起嘴角,一抹冷笑悬在嘴边久久不散。 作者有话要说: ☆、与君共游 中秋那日,玄宗邀群臣于大明宫中赏月。 自从天策府一事,李倓刻意避开玄宗视线。今日,李倓挑了个毫不起眼的座,屏退了随侍宫女,一人自斟自饮。 酒宴上,群臣各凭本事讨玄宗及杨贵妃欢心,又不敢太出风头,抢了安禄山的功。李倓兀自给自己酒杯中斟满了酒,看着酒宴上谄媚的臣子们,不屑冷笑。这些朝臣只知醉生梦死,有哪一个真正心系大唐? 酒宴正酣,安禄山突然起身离席,喧闹的含元殿因为少了玄宗的宠臣而静了下来。李倓将杯中美酒喝尽,不知安禄山在卖什么关子。 半盏茶后,安禄山重新回到殿中,未等喧闹声重新响起,安禄山跪在唐玄宗与杨贵妃面前,恭敬地道:“臣有一物献予陛下、娘娘,请陛下、娘娘移驾殿外。” 玄宗与杨贵妃一听安禄山有新鲜玩意呈上,立刻起身,待玄宗走下玉阶,安禄山赶紧躬身上前,扶住玄宗,引玄宗及贵妃往殿外走。含元殿内众臣皆按捺不住,纷纷起身,随玄宗走出殿外。李倓对安禄山赠予玄宗的东西无甚兴趣,本不打算去瞧,刚要给自己杯中再斟一杯佳酿,却被人夺下了酒壶。 李倓有些不悦,微微抬头,看清来人,旋即冲夺下酒壶的人笑了笑道:“令狐将军何必扫人雅兴呢?” 令狐伤将酒壶放在李倓几案上,一手托住李倓的右手肘,稍一用力便将有些微醺的建宁王从席上拉了起来。令狐伤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宝蓝色的眼眸里有流光闪动,令狐伤勾了下嘴角,贴近李倓道:“王爷的雅兴,卑职赔予王爷便是。” “哦?”听得令狐伤如此说,李倓饶有兴趣地点了下头,挣开了令狐伤的手,跟着人群往殿外去了,令狐伤随后跟上。 今夜中秋,月盘悬在天上,皓魄当空,繁星璀璨,美不胜收。 李倓来到含元殿外的时候,一眼望去,大殿正前方的广场上立着一个类似孔明灯却比孔明灯大了几倍的神奇玩意。 李倓估计,那玩意足有三人高,以棉纸制成的灯罩便有一人多高,灯罩下悬以一枚铜镜大小的灯托,托上已燃起火球,离灯托三尺处有一竹篾编制可立两人的竹筐,竹筐两侧以木板制成类似风筝形状的燕翅,用以平衡。李倓只一眼便看出此物出自何人之手。有此绝妙手艺的人,当是万花谷工圣——僧一行大师。 传闻万花谷奇人雅士虽多,却很少出世。安禄山不知用何手段,从僧一行手中讨得此物。安禄山为得玄宗欢心,当真用足了心思。 李倓暗自蔑笑,压低了声,对身旁人道:“恭喜令狐大人又立一件大功。” 令狐伤听出李倓话里意思,也不恼,而是对着李倓拱了拱手算是道谢。那边安禄山已经领着玄宗与杨贵妃来到那天灯之前,毕恭毕敬地道:“此物名‘鸾’,可承载两人于空中半个时辰。今日月圆,臣料想于空中赏月定美妙无穷,特献上此物,请陛下、娘娘一览今日月色。” 此物虽是神奇,一听要带人飞在空中半个时辰,玄宗有些犹豫,而杨贵妃更是柳眉深锁,右手紧紧捏住玄宗衣袖,轻启朱唇:“禄儿一番心意,委实令人感动,只是双足悬于半空,本宫略有担忧。” 玄宗最喜杨贵妃,见贵妃如此说,体贴爱妃,亦不愿登鸾。然而安禄山毕竟是玄宗宠臣,未免安禄山难堪,玄宗下旨命人替玄宗乘鸾,而玄宗与贵妃亦可欣赏鸾飞夜空之美。 这听起来虽是美差一件,却无人敢自告奋勇,若是此鸾从空中掉落,自家性命怕也一命呜呼。所以玄宗令刚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一时间,偌大的含元殿前,寂静无声。 玄宗冷眼瞧了一圈臣子们,怒上心头。平日里这些大臣争先恐后地向玄宗表忠心,如今各个瑟缩不前。 眼见玄宗就要动怒,立在李倓身边的人抢在玄宗拂袖前跪在地上请愿:“微臣愿替陛下一试。” 李倓猜测这一出戏是安禄山与令狐伤早安排好的。安禄山这一计离间计使得看似拙劣,实则阴毒的狠。李倓一直觉得自己低估了安禄山与令狐伤,今日,李倓不得不重新考量与安禄山的交易了。 “臣也愿意。”李倓跪在令狐伤身旁,亦向玄宗请愿。 “王爷何须如此?”鸾灯缓缓上升,及至离下方有一丈远,令狐伤这才开口。 李倓早料到令狐伤有此一问,不由得往令狐伤那方靠了靠,李倓直视着令狐伤回道:“本王放心不下。” “我?”令狐伤话刚出口,就自个儿摇了摇头。 李倓听得令狐伤如此说,怔愣了一下,而后回过神,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眼神却寒冷如冰:“令狐大人为何摇头?” “说错自然摇头。”此时鸾灯已经离地有七八丈,越往上,越难控制方向,令狐伤与李倓只得让鸾灯随风而行。鸾灯渐渐地飘离了含元殿,往大明宫朱雀门飞去,半盏茶后,鸾灯飞出了大明宫,往朱雀大街外越飞越远,越飞越高。 感觉天上月盘近在咫尺,鸾灯内的两人一言不发。李倓的酒意未退,眼睛微微泛着血红,此时有阵风吹来,鸾灯稍稍偏了偏,李倓一个趔趄,迎面撞向了令狐伤。 “啧!”李倓这一撞,直接撞到了令狐伤的肩上。令狐伤吃痛,咬牙将李倓扶住,结果又一阵风吹来,刚扶起的人又一次撞入了令狐伤的怀里。 “王爷,您玩够了没?”令狐伤剑眉微蹙,看出了是李倓故意为之。 李倓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扶着令狐伤微微站直了身体,而后原本贴在令狐伤后背的右手不知何时压在了令狐伤的脑后,稍一用力,令狐伤便低下了头,唇紧紧贴在了李倓的唇上。 忽如其来的动作,让令狐伤吃惊不已。虽说这不是他第一次与李倓唇齿相接,但上一次李倓意识模糊,这一次,令狐伤肯定,李倓并没有醉。 令狐伤乃西域第一剑客,此刻被李倓禁锢住,仍旧可以脱身,只是现下情景,就算脱得了身也无法完全躲开李倓。令狐伤想要制住李倓动作时,李倓松开了令狐伤。 月光下,李倓眼里的寒冷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期冀。令狐伤见过这种眼神,在安禄山第一次见到苏曼莎的时候,令狐伤见过。 绷紧的弦好像突然断了,令狐伤下意识抽出腰间软剑,直接架在了李倓的脖子上。 李倓避也不避,任由令狐伤的剑刃划破脖颈。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没有表情,李倓第一次感受到了令狐伤惊涛骇浪般的怒意,却没有感受到令狐伤的一丝杀意。 [剑三]维以不永伤_10 闭上眼,李倓右手拇指与食指捏住了令狐伤的剑身,他淡淡地道:“那一日你要我给一个承诺,今日我给你一个承诺,如何?” 令狐伤没有回李倓,深蓝色眼眸中浮上了一抹诡异神采,李倓明白,令狐伤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不会杀你。” 李倓淡笑,指尖用力,卸下了令狐伤的剑,而后翻身从鸾灯上跃下,迎面向追着鸾灯而来的护卫们走去。 令狐伤捡起被李倓丢在鸾灯内的软剑,轻轻擦拭掉剑刃上留下的李倓的一丝血迹,突然笑了起来。 李倓太狠也太绝,令狐伤无路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月色 纵然有李倓与令狐伤替玄宗试乘鸾灯,最后玄宗与贵妃仍未乘坐鸾灯一览长安皎月。安禄山仍旧被玄宗犒赏,杨国忠坐在坐席上暗自冷哼了一声,这一幕落在了执杯换盏的李倓眼里,李倓轻轻挑了下嘴角,随后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自闷头喝酒的令狐伤身上。 令狐伤独自一人回到含元殿后,脸色微沉,殿上众人皆在推杯换盏,无人注意令狐伤不霁的脸色。李倓知晓令狐伤为何不悦,之前在鸾灯上自己做的确实有些过了。然而情不知所起,李倓行事处处谨慎小心,却也难耐心中欲望。 明知令狐伤是致李沁死亡的幕后之人,李倓偏偏对令狐伤狠不了心。兀自灌了口酒,香冽的酒水入喉,李倓却觉得毫无滋味。这场中秋之宴,对有些人来说要乏味的很,好在玄宗体恤众卿,早早结束了酒宴,众臣纷纷起身向玄宗做礼答谢,李倓亦随众人行礼。待玄宗及贵妃由内侍扶入后殿,众臣这才直起身,相互告谢,而后鱼贯走出含元殿。 李倓今日喝得有些多,站起身时身子微微晃了晃,离李倓不远处的杨国忠急忙扶住了李倓。李倓挑了下眉,杨国忠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做,目的太过张扬。不远处,安禄山正在与还未离席的大臣们寒暄,李倓的位置,安禄山正巧能看见。杨国忠此举故意为之,李倓暗自心惊,表面上他与安禄山之间只是普通臣子间的交往,暗地里是何情形只有安禄山、令狐伤与李倓三人知晓,现下杨国忠如此做,李倓猜测杨国忠恐怕已得知自己与安禄山之间的联系。 然而,杨国忠一开口,李倓便打消了顾虑:“王爷当心脚下,今日王爷在陛下面前露脸实在令本相刮目相看,本相原以为王爷逍遥洒脱,未曾想王爷也是胆识过人。” 杨国忠话里句句带刺,李倓眼神暗了暗,旋即恢复平日疏懒神色,脸上堆起惯有的笑容来,对杨国忠道:“相爷过奖,本王也是图个乐子而已,这新鲜玩意难得一见,有机会乘此鸾灯,本王自然不愿错过机会。” 杨国忠假心假意地在脸上摆出了个笑容来,松开扶住李倓的手,语气却十分森冷,杨国忠对李倓道:“王爷是个聪明人,本相有些话不会挑明了,忘王爷珍重。”言罢,杨国忠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与一些官员客套的安禄山,负手走出了含元殿。 直指杨国忠消失在视线中,李倓才收起了素有的笑容。李倓眼里渐渐浮现鄙夷之色,杨国忠这个人权利熏心,已看不清这个风云诡谲的朝堂上人心向背。杨国忠已经输了。 那边,安禄山送走最后一位寒暄的大臣,这才空出时间向李倓点头。李倓微微颔首,而后独自走出了含元殿。 李倓刚走出含元殿,安禄山向令狐伤打了个眼神,令狐伤追着李倓出了含元殿。 今夜月光如华,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芙蓉花香。现在虽是秋日,暑气还未彻底散去,一丝温柔的风迎面吹来,走在太液池旁的人揉着太阳穴,慢下了步子。 太液池旁的灯火不如含元殿内明亮,朦朦胧胧的,只能勉强照清太液池旁的小径,再往旁边去,就照不清了。 阒静的路上,又多了一阵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李倓停下步子,掉转身,不远处令狐伤正一步一步地往李倓那边走来。 李倓突然笑了起来,令狐伤的到来他并未太感意外。只是没想到,杨国忠不久前的激将法竟让安禄山在意了。李倓舒了口气,心里放心了几分。未来这场角逐,还是他这个渔翁能获利。 令狐伤本就没离李倓多远,现下李倓停下步子等他,令狐伤不一会就到了李倓身边。 昏暗的灯光下,令狐伤冷峻的脸上表情有些失落。这还是李倓第一次见这样的令狐伤。 “怎么,令狐大人趁夜色跟来,想必一定是急事。”李倓松了松一直神,又四下看了看,寻了块稍微平扁的石头,径自坐了下来。 令狐伤沉下脸,看着神情惫懒的李倓,总觉得李倓变得与从前不太一样,从前的李倓处处小心谨慎,从不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这副松懈神色,现在的李倓好似了了一桩心事。李倓这样的变化,在令狐伤看来分外刺眼。 “杨相爷和你说了什么?”令狐伤的直截了当反而令李倓绷了下神色。 “安将军都瞧在眼里,令狐大人何须再问?”李倓揶揄道。 这个回答显然不是令狐伤想要的。李倓太难懂,令狐伤每次都感觉要摸清楚李倓的时候,李倓的表情都让令狐伤错愕。 “你到底想要什么?”令狐伤不想再猜李倓的心思,如果李倓仅仅是要颠覆李唐,又怎会与杨国忠联手?杨国忠最渴求的是李唐安稳,自己能一直做这个国相,而李倓所谋与杨国忠背道而驰。杨国忠绝非李倓最有利的交易者。但安禄山也不是。 李倓嘴角仍旧挂着一抹笑意,突然,李倓收起了笑容,站起身,往令狐伤身边靠了靠,他的鼻尖几乎快贴上了令狐伤的鼻梁。李倓将面前这个清冷男人冷漠的眼神记在了脑中,重新笑了起来:“你不躲?” “你……” 令狐伤接下来的话语悉数被李倓用嘴堵了回去。令狐伤下意识地想要拔剑,却被李倓抢先按住了手腕。唇齿纠缠间,令狐伤眼神变换,随后不再抗拒。 不知过了多久,李倓终于松开了令狐伤的手腕。如鹰隼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欣喜,李倓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让他流连的人的唇瓣,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侧。 原本平扁的腰带处突起了一小块,李倓伸手将腰间那枚瓷瓶拿了出来,递到令狐伤眼前,对令狐伤摇了摇头:“碧露丹?” 此刻,令狐伤眼神冷寒如冰,他淡淡地应了声,未再给李倓多余的答案。 这次轮到李倓头疼了。令狐伤给他这样东西,就表示李倓现在并不安全。李倓浸淫朝堂十载,心思何等锐利,当即明白了令狐伤所指为何。安禄山是不会对李倓下手的,那么这其中出了岔子的,唯有无名与伊玛目。虽同是九天,但无名与伊玛目是九天中最难掌控之人,他们心思十分极端,李倓与他二人结交之时,李倓就有所防范,未曾想他们竟然会动这样的心思。 李倓冷笑一声,将碧露丹递回给令狐伤。 “令狐大人,我们不宜再见。”将瓷瓶交回给令狐伤,李倓转身折入太液池旁的光亮之中。 令狐伤握着手中的瓷瓶,叹了口气。李倓着实厉害,他看清楚了自己对安禄山并非全然真心实意。从安禄山将他纳入狼牙军开始,令狐伤对安禄山就已经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孤注一掷 这一年的年末,下了一场大雪。李倓拢了拢脖间的狐裘领子,好整以暇地等着李承恩的回答。 李承恩旁边的朱剑秋深锁眉头,未置一词。李承恩捧着茶杯,这杯茶从李倓进门就沏好,现下已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李承恩未呷一口,他在考虑李倓刚才的那个提议。 “李统领考虑的如何了?”李倓望着秦王殿门外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此时天策府白雪皑皑,庄严恢弘的天策府被白雪浸染一层雪白,更添一份肃穆与凝重。 李承恩的呼吸渐渐加重,这是他陷入沉思时才会有的反应。“小诸葛”朱剑秋亦在思索李倓的建议。李倓提议让建宁铁卫加入天策军,并不是心血来潮。作为太宗时建立的天策府,虽不直接隶属于朝廷,但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最近皇都内波涛暗涌,天策府早已知晓。安禄山、杨国忠还有眼前这位泰然自若的建宁王都是搅动这股波涛的幕后,李倓于此时前来天策府,李承恩与朱剑秋皆有所顾忌。何况李倓这次前来的目的,让他们隐隐感觉到皇都这三股暗中博弈的势力间相互牵制的平衡已经有了改变。 “殿下突然造访天策府,又提出如此要求,我天策府本当欣然接受,只不过,卑职想请教殿下,为何会做此想?”朱剑秋虽不处朝堂,却看得实在,也越是这样远离纷争漩涡的人,才能越眼清心明。若要天策府接受建宁铁卫加入天策,那必须要李倓给个理由。天策府虽属江湖门派,但与朝廷之间牵连甚深,建宁铁卫融入天策军中,朝廷有心人必不会善罢甘休。李倓是皇子,拒绝不得,可朝廷中比这个皇子权利还大的人多得是,要应下这个条件,天策府得让李倓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 李倓深深打量了一眼朱剑秋,这个天策府的谋士心思机敏,深谙谋辩之术,观察细致入微。如今朝堂时局变幻莫测,朱剑秋还能在混乱的时局中看清各方势力的优劣之处,不得不让李倓对朱剑秋另眼相看。李倓轻笑一声,站起身来,今日李倓着衣十分随意,他未束冠,只用金丝在脑后束了发,其余长发披在肩上,内着黑色长衣,外套一件乳白色外袍,最外披了件雪色狐裘,比平日里的建宁王多了一分散漫。 “本王错了。”李倓负手看着秦王殿外的大雪,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李承恩与朱剑秋神情皆微微一怔,后相互看了看,不明李倓话中何意。李倓背对着他们,虽不知李承恩与朱剑秋脸上的表情,也能料想到此刻两人定有话要问。李倓没给李承恩与朱剑秋开口的机会,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对他二人解释:“这一场大雪后,长安会是何局面?是安禄山的狼牙军从范阳攻入神策军前往抵挡?还是杨国忠夺得神策军权对天策府进行打压?抑或是本王怂动他们两人自相残杀?”李倓缓缓转过身,看着对面哑然的两人,叹了口气自己答道,“皆不是。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在陛下耳畔煽风点火之人不会少,尤其是杨国忠屡屡进言安禄山将要谋反,殿下却将告密之人悉数交予安禄山处置。安禄山如今的气焰已经盖过了杨国忠,这一场角力,胜的人只有安禄山。” 李倓说的这些李承恩与朱剑秋并不是不知,安禄山的胜算太大,就算杨国忠掌控了神策军,杨国忠为人狡诈圆滑,必不会贸然与安禄山硬碰硬。而作为守护大唐的铁盾天策府必定会首当其冲迎击狼牙军,若杨国忠借此机会转嫁仇恨,借由安禄山之手消灭自己的眼中钉天策军,不论哪一方胜出,神策军皆可坐收渔翁之利。李承恩与朱剑秋何等智谋,当即料到无论是哪一方,都会不遗余力的攻打天策。这唯一的变数,就是想让安禄山与杨国忠自相残杀的李倓。 但是李承恩与朱剑秋怎么也没料到,李倓会在这李唐危如累卵之际亲自前来天策府要求建宁铁卫加入天策军。 李承恩走到李倓身边,眼里满是防备神色,他信不过李倓。“殿下的意思是要与天策府共同抗击狼牙军?” 李倓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狼牙军必须得防,但此时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人要防备。 “杨国忠觊觎神策军统领之职已久,一旦他得到神策军控制权,最危险的人便不是安禄山而是杨国忠。本王的意思,李统领应该明白。” “如今神策掌握在高力士手中,杨国忠与高力士狼狈为奸,神策军权怕早已落入杨国忠之手。”李承恩自是明白李倓的意思,李倓要走的这步棋太狠也太铤而走险。现在杨国忠还不敢利用神策军,因为还有个同样觊觎神策军的安禄山在,如若安禄山被打压,那杨国忠的势力大增,神策军控制权必然落入杨国忠手中。若安禄山以狼牙军牵制杨国忠,杨国忠未必敢造次。安禄山与杨国忠此消彼长的关系,李倓看得清楚,李承恩亦看得明白。 “李统领果然是明白人。”李倓眼神里划过一丝敬佩之色,“这两方暗中较劲,又都防着天策府,虽不会联手对付天策,但落井下石之事,定会做得出来。本王担心……” 李倓话刚说一半,李承恩便摇了下头,示意李倓别再往下说。李倓此番前来的目的,李承恩已经明白。李倓种下的因,结下了与李倓期待大相径庭的果,李倓下错了一个子,虽不是满盘皆输,却损失了苦心经营多年取得的安禄山的信任。 “殿下既如此打算,是卑职荣幸。只是陛下那边,殿下要如何回禀?”让建宁铁卫加入天策军中,未尝不是件好事,李承恩未推辞,欣然接受。 李倓拱手抱拳向李承恩答谢,李承恩哪里敢受,亦向李倓回礼。对于李承恩的问题,李倓只是摆了摆手手,意思是不用李承恩担心。见一切商量妥当,李倓未多做停留,带着亲卫于黄昏之前离开了天策府。 李承恩与朱剑秋立在天策府门前,看着雪上留下的马蹄痕迹,良久,李承恩苦笑一声,对朱剑秋道:“建宁王卖了三个人情予天策,也不知何时能还。” 朱剑秋羽扇轻摇,似乎未觉现下已经入冬。他眯着眼,叹了口气道:“能让心思缜密的建宁王走错一步棋,这个暗桩着实能耐。伊玛目与无名,当年建宁王启用这两人时就该多防范,眼看两人脱离控制,建宁王怕是再容不下此二人了。” [剑三]维以不永伤_11 “杀了这两人,建宁王也未必会与我们站在一起。”李承恩与朱剑秋的背后,一个身着灰衣的青年男子不知何时出现。 李承恩回头,向那人点了下头道:“李先生来了。” 李复望着李倓快要消失的背影,微微颔首。 作者有话要说: ☆、雪落无痕 未几,停了半晌的雪又重新纷纷扬扬地飘落大地。李倓勒住马缰,纵身跃下马来。暮春走过的枫华谷被大雪覆盖,一片素白。李倓转过身,对两个亲卫道:“你二人先行回府,本王还有些事情要办。” 李倓的两个亲卫躬身向李倓行礼,而后跨上马,扬鞭而去。待两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李倓才牵着马,锦靴踏在雪中,沿着枫华谷官道上岔出的一条小道,缓步而行。小道尽头勾连着一座立在湖边的石亭,石亭里有一人负手长身而立。 李倓将马缰随手系在石亭旁的一棵树上,掸了掸肩头落的雪花,信步走入了石亭中。 石亭中的那人在李倓走近身边的时候才转过了身。令狐伤依然是一件白衣罩身,似乎感受不到冬日里的寒冷。 李倓看着这样的令狐伤,解下了身上披的狐裘,递给令狐伤。 “多谢。”令狐伤接过李倓递来的狐裘,不冷不淡地对李倓道了句谢。 李倓毫不在意,少了狐裘的保暖,李倓有点儿冷,将双手拢在袖中,李倓微微挑了下眉,道:“令狐大人冒雪前来,所谓何事?” 自从中秋一别,李倓与令狐伤这是第一次见。从出天策府开始,李倓就注意到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自己。直到离开洛阳,进入枫华谷,令狐伤才显露了自己的行踪。 令狐伤将李倓递来的狐裘披上,与李倓肩并肩立着,看着亭外飘雪,并未立即回李倓的话。 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落在不远处的湖面上,一触水便化了。心好似被一片雪花拂过,李倓将右手伸出石亭外,掌心接住了一片晶莹雪花。凉意入手,李倓恍然,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正在逐渐消逝。 就在李倓出神之际,令狐伤突然覆手盖在了李倓右手掌上,而后握紧了李倓的手。 李倓猛然回头,就见身边的俊美的男子脸上浮现一抹冷冽的笑意,令狐伤直视着李倓深若幽井的双眼,似乎想透过这双眼看清楚李倓到底在想什么。 “你可知,刚才那一瞬间,我可以轻轻松松取你性命?” “为何不取?”李倓避开了令狐伤的眼神,将右手从令狐伤手中抽回,“别告诉本王你不忍心。” 令狐伤拢了拢身上的那件狐裘,往后退了一步,他站在李倓的背后,望着李倓傲岸的身影道:“我欠你一条命。” “是。”李倓重新将双手拢回袖中,渐渐握紧了拳。令狐伤欠他一条命,是李沁的那条命。 十年前的修罗场,李沁殒命,令狐伤执剑而来,一切都是算好的局。可令狐伤又救下了李倓一条命,但在李倓眼中,自己这条命根本抵不上李沁的命。 “你是来还命的?”李倓冷笑,声音凄冷如剑,字字剜心。 “不,我的命还不能给你。” “哈……”李倓早知令狐伤会有此答案。安禄山的筹谋如今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范阳狼烟已燃,这场算计好的烽火狼烟,李倓失了把握。“那逐日长老来此与本王相见,该不会是对本王动心了?” 李倓转过身,往令狐伤身前迈了一步,与令狐伤面对面。今日之后,他与令狐伤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如此面对面的相谈,更不用说那藏于心底多年的情感。李倓明白,再纵容安禄山终究会毁掉李唐,他恨李唐,却不愿让李沁失望。在李倓心中,他对令狐伤的那一丝期冀如何能比得上李沁与他的姐弟之情? 听出李倓话里的冷漠,令狐伤收起了冰冷的笑容,又重新恢复往日的疏离:“在下受不起殿下这份深情厚谊。” 令狐伤伸手抚上了肩上的狐裘,眼神暗了暗。令狐伤太过于冷绝,令李倓这样的人都觉得拿捏不住。令狐伤很早就知道李倓对自己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如若他没有见过苏曼莎,如若他与李倓只是普通人,或许他们能够惺惺相惜。只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若”。 李倓笑了起来,眼神倏忽恢复清明,令狐伤的话,让他彻底断弃了最后一丝念想。与其说心痛,不如说是解脱。令狐伤是彻底与他划上了一条鸿沟。 “逐日长老,往后本王不会手下留情。” “在下亦然。” 该说的话都说完,李倓看了一眼令狐伤,而后独自一人走出了石亭。解开马缰,李倓沿来时路折返。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小径上又覆了一层新的素白,李倓牵着马往上而行,大雪落地,将那一行脚印逐渐铺盖。 令狐伤披着狐裘,望着越走越远的李唐皇子,心头没来由的有些痛。收回目光,令狐伤暗道可能是立在雪中久了,寒气逼入了心内,令狐伤又拢了下肩头的狐裘。 这场雪后,是新年。 天宝十三年,这一年长安皇城不太平静。 先是杨国忠上书玄宗,安禄山在范阳三镇暗中练兵,有谋反之嫌;后是安禄山反戈一击奏禀玄宗杨国忠骄横跋扈、嫉贤妒能;朝堂外还有突厥觊觎。沉浸在声色犬马中的玄宗早已不是当年年少登基励精图治的帝王,对于朝廷内外即将掀起的风暴,玄宗丝毫不知。 天宝十三年夏,李倓暗自将建宁铁卫调入天策。天宝十三年秋,李承恩与朱剑秋趁安禄山与杨国忠暗中角力无暇他顾之时重建天策防御。天宝十三年冬,李倓悄悄离开长安只身前往苗疆五毒一会方乾。 这一年没有落雪,身在范阳的令狐伤披了一件狐裘,走出军营。一袭雪衣的摘星长老苏曼莎迎上了令狐伤。 “怎么样?”令狐伤柔情地看着苏曼莎,语调却是冰冷刺骨。 苏曼莎柔声道:“他去了五毒教。” 暗夜下,没有一丝星光。营帐旁的火盆里的火光,将这黑暗照得亮堂。一如几年前在南诏皇宫时照面的那个夜晚,只是今夜比那个夜晚要冷上许多。 令狐伤叹了口气,想伸手握住身旁女子纤秀的双手,却终是没能伸出手。 苏曼莎注意到了令狐伤犹豫的动作,柔情似水的眼中渐渐晕染上了一层氤氲水色。 她与他终究错身而过,也终究只能是师徒。 “曼莎,他要对我拔剑了。”火盆中传来一阵“噼啪”声,令狐伤冷笑一声,解下了身上的狐裘,丢在了火盆上。 瞬间,火苗冲天,苏曼莎看着那件质地华贵的狐裘,渐渐明白了什么。 “师父……”苏曼莎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自己的师父,只得伸手握住了令狐伤冰凉的双手。 手上传来一股温热,令狐伤看了眼贴在身旁的人,连忙抽出了手。此时,令狐伤回想起了一年前在红叶湖边,也有一个人这样抽回了手。 “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令狐伤道。 作者有话要说: ☆、放手一搏 天宝十三年,腊月。 李倓在除夕前一日赶回了长安,此时皇都长安内处处皆是过年的喜气。李倓一入皇都,当先去的不是自己宅邸,而是直入大明宫,求见太子李亨。 今年皇室新年祭礼玄宗交由太子操办,此时太子宫内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李倓风尘仆仆入宫,李亨命宫人领李倓于侧殿等候,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李亨才踱步走入侧殿。 李倓甫见李亨,当即跪地叩首。李亨走到案几前坐下,这才命李倓起身。此时的李倓面容有些憔悴,固定金冠的发笄微微松了,额前滑落的发丝让原本傲岸的男子添了一分疲惫。 再过一日便是除夕,此刻宫内皆在忙碌布置,整肃衣冠以待新年,李倓这般模样,落在李亨眼里,李亨沉下脸,淡淡地问李倓:“何事?” 李倓深知自己的父亲极重子嗣礼数,只是事有轻重,李倓也无暇顾及这微不足道的礼数。 “父亲,明日守岁之时,能否替孩儿引荐高公公。”李倓的直言不讳让李亨有些犯愁。 李亨不知李倓在打什么主意,对于这个庶出的三子,李亨向来很少在意。只是这一年,李倓的所作所为让这个当朝太子另眼相看。一年前的李倓,还是个不问世事的安逸王爷,这一年的李倓,鲜少在皇都出现,每每出现都是在长安都城之上或是拜谒各位武将,就连平日里未曾相交的郭子仪,也屡屡出现在建宁王府。李倓的这些变化,李亨看在眼里,却一直不动声色。现下李倓提出要见高力士,李亨隐隐感觉,自己这个三儿子开始渐渐显露他的心机与韬略。 这一年的长安朝局变幻莫测,深处朝局中央的李亨早已感觉到朝堂上下的震动。安禄山与杨国忠剑拔弩张,手握神策军权的高力士冷眼旁观,李亨虽是太子,却也无法撼动这个时局。 高力士在这个时局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李亨心里清楚。只是,他不明白李倓为何提出要单独去见高力士。 “他不过一名宦官,你乃皇子,想见何须引荐?”当太子久了,就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李亨也不例外。不过他不懂,在这个时局下,高力士是必须要拉拢的人。 [剑三]维以不永伤_12 李倓并未对自己的父亲说明,肃神再道:“高公公是陛下面前红人,儿臣入宫数次从未能与高公公说得上话,也唯有靠父亲。” “哦?”李亨挑眉,对李倓恭谦之态嗤之以鼻,一个皇子对一个阉人如此看重,李倓当真是爱驳他的面子。 李亨眼里的嘲蔑被李倓收在眼中,李倓躬身再拜,语气坚定:“父亲,这一年朝堂时局您看得清楚,恕儿臣直言,安禄山与杨国忠皆非善类,高公公虽是宦官,手握重兵,若靠拢任何一方于我大唐皆非好事。唯有在高公公还未表态之时将其拉拢,才能削减安禄山与杨国忠之后盾。父亲,您还要犹豫么?” 李倓刚说完,李亨便拂落了案几上的笔架。李亨冷哼一声,手拍在案几之上,腾身站起,指着立在下方的李倓,怒道:“混账!你言下之意是安将军与国舅要起兵造反?这话若是被陛下听见,你与我皆难逃干系!逆子,你当真糊涂!” “父亲,儿臣就事论事罢了。”被李亨怒斥,李倓心头倒松了口气。李亨心中积怒已久,如今被李倓一番刺激,倒将心中深藏的怒气全部宣泄而出。现今时局李亨心中明了,安禄山与杨国忠皆不可相与,倒是手握神策军权的高力士才是唯一可以拉拢之人。李倓只不过是将李亨的打算说出口而已。 “既然你如此坚决,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如若有损李唐颜面,我定不饶你。”李亨语气森冷,眼里却毫无厌恶之色,相反,他的眼中渐渐聚起了一抹期冀。 李倓将头埋在交叠的双手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的眼角余光,定在了侧殿后方的一间隔屋,刚有一抹粉色从李倓眼底溜过。 除夕那一日,玄宗带着贵妃早早来到含元殿,接受皇室子弟们的进谒。太子李亨带着良娣张氏,皇子诸人最先拜谒玄宗。李亨与张良娣拜谒完,广平王李俶、越王李系、建宁王李倓等李亨十来位皇子一一向玄宗行礼。 轮到刚过五岁的李佋时,他跌跌绊绊地学着哥哥们的模样向玄宗行了个礼,而后奶声奶气地对玄宗道:“皇爷爷,佋儿最近在念《诗经》,记得里面有句诗叫‘骏惠我王,曾孙笃之。’,佋儿想这不就是皇爷爷么,佋儿可喜欢这样的皇爷爷了。” “哈哈哈哈,佋儿乖,该赏!”玄宗素来最喜李佋,如今见孙儿慧黠,更是高兴,当即将李佋抱入怀中,并命人赏赐李佋。 李佋一听玄宗要赏赐自己,连忙又要向玄宗行礼,奈何被玄宗抱着抽不出手,只能略略低头,向玄宗答谢:“多谢皇爷爷。可是皇爷爷,哥哥们也都向皇爷爷行了礼,佋儿能否替哥哥们向皇爷爷讨赏?” 立在御座下方的李倓听得李佋的话,瞥了一眼立在李亨身边温颜笑着的张良娣。张良娣一身粉色宫裙,衬得人愈发艳丽,她一双杏目微微垂着,似乎并未将目光放在玄宗那方。 李倓暗自冷笑一声,李佋的话应是张良娣一字一句教他记住,就连这封赏都被张良娣算到了。李倓收回了落在张良娣身上的目光,不再将心思放在李佋身上。 皇子们请安结束,玄宗设宴太液池,李亨领着一众皇亲国戚随玄宗往太液池而去。一直随侍在玄宗身旁的高力士俯在玄宗身旁低语了几句,而后往众人截然相反的方向行去。李倓亦放慢了脚步,寻了个机会,跟着高力士避入含元殿侧殿。 高力士见李倓到来,拂了下衣袖,躬身向李倓行礼。李倓摆手示意高力士不用多礼,开门见山地道:“高公公,本王叨扰,但有些话本王必要问个明白。” 似乎早料到李倓找上自己绝非寒暄如此简单,高力士冲李倓笑了笑道:“卑职惶恐,还请王爷赐教。” 李倓也不与高力士客套:“昔年武氏篡夺皇位,为防李唐,组建神策军以打压各路李唐军队,而后中宗继位,陛下平乱韦氏,神策军逐渐消失,但军中主力仍潜藏暗中,这股势力如今为公公所用,公公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要说: ☆、烽火狼烟 高力士挑了下眉,面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冰冷,他道:“王爷是怀疑卑职擅权渎职?” 面对高力士的咄咄反问,李倓只是轻轻摇首,故意面露担忧之色对高力士道:“高公公莫恼,本王只是听闻不久前安将军奏禀陛下神策军乃武氏逆党,请陛下重新整编神策,故才有此一问。” 高力士冷哼一声,眼里寒光乍现,隐在袖中的双手紧捏成拳。李倓所说之事确有发生,安禄山眼见难以控制神策便打算釜底抽薪请求玄宗下旨整编神策,意在趁机将无帅之军统编麾下,又想借此引杨国忠进言。杨国忠这只老狐狸早看透安禄山想借此时机激将自己上书玄宗莫要重整神策,安禄山又好以此给杨国忠编织一条维护武氏的罪名,如若杨国忠真被安禄山激恼上书玄宗,那杨国忠定被玄宗遗弃。杨国忠何等精明,对于安禄山请求玄宗整饬神策军一事全然置身事外。然而手握神策兵权的高力士却被安禄山这釜底抽薪之计惹恼了。最后虽是太子出面打消了玄宗念头,高力士隐隐觉得神策军在玄宗心中,仍是一根刺。如今听李倓提及此事,高力士当即联想到李倓与太子李亨之间的关系,旋即明白为何太子会出面请求玄宗打消了整编神策军的念头。 高力士松了松戒备的神色,拱手对李倓施礼:“王爷大恩,卑职没齿难忘。” 李倓上前一步,扶起高力士,笑着道:“高公公无需言谢,本王如此做,亦是有求于高公公。” 跟在天子身边的人眼力与心思皆胜于常人,何况是玄宗身边的大红人,又能以宦官兼任神策统领之职的高力士。一旦明了为何太子李亨求情,高力士也猜到李倓心中所想。 “王爷所求卑职明了,只是相国大人也曾对神策军多有关照,卑职还得向相国大人过问。” 高力士一口一个“相国大人”而不提及玄宗,李倓自是明白高力士心里在盘算何事。安禄山上书玄宗要求整编神策军时,一直觊觎神策军权的杨国忠却事不关己未曾表态,高力士虽与杨国忠有些许交情,但利益之下,杨国忠的绝情也让高力士明白杨国忠并非是能彻底相交之人。如若李倓能够压制杨国忠,高力士自然就少了一个顾虑。 神策控制权李倓势在必得,要完全掌控神策军须得得到高力士的信任。李倓肃了肃神,立在高力士面前,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弓,只需一支箭,便能刺入阻挡者的心脏。 “高公公放心,本王定不会让高公公有任何顾虑。唯愿高公公到时守诺,杨国忠死时,神策能为我所用。”李倓向高力士略点了下头,而后转身离开,往太液池去。 高力士一直紧握在袖中的拳头这时才松了开,手心中早已是汗。李倓离去时最后那句激得高力士心头微颤,神策为李倓所用,李倓不露痕迹地威胁着高力士,意在提醒高力士,如若神策不能为李倓所用,李倓会毫不吝惜地将神策毁于一旦。 “这个建宁王,已经开始显露出他的心机,当真危险。”等手心中汗水被风吹干,高力士亦往太液池去。 这一年的正月一切安然,十五上灯后,李倓又消失在皇都之中。 暮春后,不论是太子李亨、相国杨国忠、还是高力士,身处皇都长安中的每一个人心头都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压抑。 这种压抑一直持续到这一年的十一月,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十,这一日异常寒冷。李亨抱着暖手炉取暖,在书房内焦急地来回踱步。 安禄山于前一日在范阳以“奉召讨罚杨国忠”为借口起兵,一直压在所有人心头的疑云终是散了,然而狼烟烽火已燃,这一场战火终究避免不了。 “殿下,建宁王求见。”宫人察言观色,心知今日太子心情阴郁,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李亨急忙停下步子,提了口气,也不向宫人下旨,竟自个儿踏出了书房。 李倓此时已立在门外,见李亨自己走出,李倓先是一怔,随后拱手下拜要向李亨行礼。李亨哪还有心思关心这些繁缛礼数,挥手免了李倓的跪拜,忙问道:“范阳那里如何了?安禄山当真起兵?” 李倓眼神黯然,点了下头道:“安禄山早有预谋,在范阳练兵多年,起兵才一日便连攻数里,怕不多时就能抵达东都,如若潼关失守,长安岌岌可危,当早早向陛下禀告,及时应对。” “可是父皇……”李亨叹了口气,如今玄宗不在大明宫内,一时半会怕是不及得知安禄山起兵的消息,就算玄宗立即知晓,他的身边还有个专权跋扈的杨国忠,若要玄宗部署防御,有那位相国在,所有的部署都是徒劳。 李倓知晓李亨顾虑为何,当今之际陛下不在大明宫,唯有太子可以监国下令。李亨按李倓之意,连下数道旨令,调派各地兵马支援,同时将安禄山起兵之事派人传报玄宗,并请玄宗派高力士调出神策军以护长安。 太子令出,李倓并未在太子宫中多做停留。向李亨拱手拜别,李倓驾马疾驰,抵达建宁王府邸立即抽调数百建宁铁卫,随即启程,披星戴月直往洛阳天策府去。 李倓抵达天策府时,天刚破晓。锦袍之上沾染了晨露,李倓目光灼灼,望着天策府庄肃大门,驾马扬鞭,径直往天策府内而去。 李承恩与朱剑秋似乎也是一宿未睡,两人眼中血丝充盈,抬头见到走入秦王殿中的李倓,李承恩与朱剑秋皆是微微颔首,而后继续对着一张图纸谈论什么。 等李倓走近,那张图纸一入眼帘,李倓不由得佩服李承恩与朱剑秋。那是之前李倓赠予李承恩自己重新绘制的天策防御图,原先只是略微增加了几笔,如今这幅图上,朱痕数笔,李倓料想李承恩与朱剑秋这两年对待天策防御之事非常慎重。 “天策府乃护卫东都最后一道屏障,天策府破,潼关危已,潼关一旦失守,叛军便可突破东都直抵长安。我们必须在此止住叛军脚步,才能给大唐回击之机。”朱剑秋的羽扇被他丢在一边,右手食指点在图上标有“潼关”两字之处,眉头深锁,似是在思索如何才能完全抵挡住叛军。 李承恩立在一旁,神色凝重。天策府军队编制与朝廷军队编制如出一辙,但终究属于江湖门派,对战经验不足。安禄山练兵数年,作战经验十足,如若相碰天策府未必能占上风,虽有建宁铁卫加入,李承恩也不能保证能有把握全胜。舒了口气,李承恩旋即恢复了往日的铁骨铮铮,兵来将挡,即便拼上这条命,李承恩也不会让叛军踏入潼关半步。 李承恩的顾虑,李倓心中清楚。他此番前来,便是要带领天策兵共同抵御叛军。李承恩鲜少领兵对阵,李倓的加入,无疑给天策府增加了不少力量。 朱剑秋抬头看了眼被晾在一旁的建宁王,并未对李倓显出太多的感激。对于李倓的出现,朱剑秋心里总觉得有些莫名。 李承恩亦是如此,然而大敌当前,李倓领兵出现在天策府,李承恩自是无法拒绝,毕竟李倓还是李唐的建宁王,当朝太子第三子,与广平王李俶真心相待的手足。 然而李倓的心中确实另有盘算。 作者有话要说: ☆、九天对立 这一场毫无预兆的兵变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即便李倓有心防范,然而建宁王终究是孤身难挽颓势。 安禄山叛军一路势如破竹,过范阳,直逼河北州县,由于多年的刀枪入库放马南山,军队疏于战斗,待狼牙军一入河北州县,当地县令或逃或降,河北州县颓然瓦解。 自安禄山起兵到攻抵天策仅用了不到二十日。李承恩率天策军誓死抵抗,李倓亦带领建宁铁卫迎击抗敌,然而纵使天策士兵视死如归,李倓深谙行兵布阵,在狼牙军一波又一波的猛烈攻势下,天策军渐显颓势。 抵挡第三日,天策府北围阵地被夺,朱剑秋即刻命曹雪阳带军接补,然而防线已毁,即便有曹雪阳带兵立即抵挡,也只是殊死挣扎而已。 眼见北围防线吃紧,李倓亲自带领由东面防线抽调的三百建宁铁卫精英与曹雪阳共同抵抗。狼牙军是安禄山一手建立起来的胡人铁骑,行军作战骁勇迅猛,任是曹雪阳与李倓联手也难以扭转颓势。 长枪挑下一个爬上城墙的狼牙兵首级,李倓枪势不减,反手刺向身后又一个狼牙兵。暗金锦袍上已是血迹斑斑,李倓阴鸷的双眼此时闪过一丝狠辣。 城墙下的主军阵中,有三人昂首驾马,冷眼看着城墙上的战况。为首一人白衣罩身,俊逸非凡,他的右手边依次立着两个李倓熟悉的人。同为九天的伊玛目与无名看着城墙上斩杀多名狼牙军的李唐皇子,两人暗自交换了下眼神。 “令狐大人,有建宁王在,即便天策北防线被破,怕也难在三日之内攻入天策府。”伊玛目观战良久,略微躬身,向令狐伤道。 令狐伤抬眼看了看伊玛目,又看了眼伊玛目身旁气定神闲的无名,也不多说,脚轻踏马镫,飞身跃上了天策府北围城墙。 [剑三]维以不永伤_13 手持长枪浴血杀敌的李唐皇子突感身后有一股凌冽杀气袭来,凝神转身,同时送出手中长枪,堪堪抵住了对方凌厉剑招。 “是你!”接下令狐伤的致命之招,李倓心知对方不会手下留情,待得令狐伤出第二招间隙,李倓连忙运起内力,连往后退数步,同时手腕用力,将手中长枪掷向令狐伤。与此同时,令狐伤第二招杀招成形,侧头闪过直取面门的长枪,令狐伤眼神冷若寒冰。令狐伤这一招用了十成功力,剑招快如闪电,未等李倓抽出腰侧凌云墨龙剑,令狐伤的剑尖就已快抵在李倓眉心。倏然,令狐伤眼前划过一道凌冽如罡的剑气,令狐伤只觉虎口震痛,在那道剑气攻向他胸口之时,令狐伤折身急退,险险躲过了那一道霸道剑气。 一直逼紧的冷酷杀意消散,李倓微微松了口气,待得喘息,李倓抬眼间就见拓跋思南手握黑龙斩铁,傲然而立,如一堵牢不可破的城墙,阻挡住了令狐伤的攻势。 城墙下的伊玛目与无名心中大骇,不仅仅因为拓跋思南的出现,还因为在拓跋思南的身后,又出现了一位绝世高手——方乾。 侠客岛岛主白衣飘飘,眼神凌冽地扫过城墙下的无名与伊玛目,只一眼便惊得伊玛目与无名不敢与方乾对视。令狐伤亦没料到曾经与李倓对立的皓天君居然会出现在此地,并救下李倓。还未待令狐伤舒缓神色,李倓身后又一灰衣青年不知何时出现,令狐伤剑眉微蹙,暗道不妙。 玄天君李复、皓天君拓跋思南、苍天君方乾,再加上钧天君李倓,九天之中四人联手,这场争斗令狐伤没有取胜的把握。城墙下主军阵中虽同有两位九天中人,然而光是李复一人便能胜过幽天君无名与朱天君伊玛目二人联手,即便还有令狐伤这个西域第一剑客,但在剑圣拓跋思南及侠客岛岛主方乾面前,令狐伤的“第一剑客”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何况身为李唐皇子的李倓武功也与令狐伤不相上下。 深感硬拼毫无胜算,令狐伤收起软剑,目光扫过李倓,随后运起轻功跃下城墙,退入狼牙军中。 城上几人似乎并未打算追击令狐伤,拓跋思南敛起剑意,负手望着城下立在狼牙军中的无名与伊玛目,随后将视线转向了刻意收起傲气的李倓。 “你现在不该在此。”拓跋思南看着满身血污的李倓,肃神道。 方乾与李复淡淡看了一眼李倓,随后将视线放在了城下。劝李倓回长安,不需要太多人言,既然拓跋思南开口,他们也就没多说的必要。 李倓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而后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他勾了下嘴角,收起凌云墨龙剑,微微点了下头:“的确,本王是该告辞。” 固若金汤的天策四围防线在第三日便被狼牙军攻下了一方,不论是天策统将们亦或城墙上这三位九天,都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李倓的身上。无缘无故调建宁铁卫加入天策军,在长安岌岌可危之时赶来天策而不是与太子共同守卫长安,李倓的诸多做法,令人起疑。 李倓是聪明人,拓跋思南话中意思李倓当即明白。在这狼烟之中,李倓所处的立场让人怀疑,李倓讪笑,径自迈开步子,走下了护卫半日的城墙。曹雪阳执枪而立,一言不发地目送这位高傲的李唐皇子走下城楼。出征前,李承恩提醒过曹雪阳要小心李倓,然而半日的并肩作战,让这位威风凛凛的天策女将军对李倓刮目相看,纵使深知李倓城府难测,对李倓这几日的浴血杀敌,曹雪阳由衷敬佩。 待李倓走下城楼,曹雪阳这才向城墙上赶来救援的三位九天中人抱拳道谢。对这位天策女将军,三人皆是亲睐有加,拱手向曹雪阳还礼,示意女将军不必言谢。 走下城墙的李倓仰头望着城墙上的三位九天,嘴角划过一抹残酷笑意。纵使有拓跋思南与方乾又如何,天策北围防线已破,狼牙军攻入天策只是迟早的事情。如今李倓正可以抽身而退,损失了几百建宁铁卫换得太子亲睐,这笔买卖并不亏。 退出了战圈中的李倓带领余下的建宁铁卫向李承恩告辞,天策府有李承恩坐镇,朱剑秋布局,又有李复从旁协助,拓跋思南与方乾在外御敌,还是能阻一阻狼牙军的步伐,灭一灭狼牙军的气焰。 天策府之事差不多收手,李倓趁夜驾马赶回长安,高力士那方布局还需要他来筹谋。 纵然安禄山脱离了李倓的掌控又如何,这场战火必然会烧起,只要李倓还有能够借力之人,未来局势未必不可控,十多年来的计划未必会一败涂地。 过洛阳,李倓驾马疾驰至枫华谷,路过红叶湖边,眼角余光撇见湖边石亭,遥忆起当年与令狐伤曾在此处决绝话别,李倓不由得捏紧了缰绳。不久前令狐伤从后攻来的杀意再次袭上李倓心头,李倓强自镇定,眼中却是一片黯然之色。即便他能补漏走错的棋路,终是无法反悔收回曾经错下的棋子。 作者有话要说: ☆、潼关失守 李倓回到长安的时候,玄宗已经回到了大明宫。安禄山起兵谋反,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年少登基开创盛世的帝王即便老来昏聩,骨子里依然有一股王者之资。玄宗回到大明宫第一时间调派拱卫京畿周围的驻军前来支援,又命安西节度使封常清、高仙芝死守潼关,高力士借机向玄宗进言将潜藏在暗中的神策军直接推到了明面之上,玄宗只犹豫了半刻,又有太子李亨作保,便肯了高力士的提议。李倓驾马疾驰至朱雀门前,跃下马向门前巡防士兵出示了腰牌,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往太子宫而去。 等李倓赶至太子宫中,高力士早早候在了殿门外。腊月夜晚的风钻进骨髓,这位有些上了年纪的公公手里捧着个暖炉,身上披了一件入秋后玄宗赏的狐裘,嘴角噙着一抹笑。见李倓到来,高力士将手中的暖炉交至身旁的小太监,向李倓拱手为礼。 “王爷辛苦,这一路可还顺利?”高力士眼里精光流动,面上十分恭谦。 李倓入长安的时候见到长安城墙上的守军中多了一批部队,就知道自己临行前交代的事情高力士已然办妥。如今见高力士冒着彻骨寒风亲自在太子宫外迎接,李倓面露喜色,亦向高力士拱了拱手:“劳烦公公了。” “哪里哪里。”重新将暖炉捧在手中,高力士走在李倓身边,跟着李倓进入了太子宫内,边走边道,“王爷下了一步妙棋,杨相爷现在正在跳脚呢。” 李倓侧头看了眼一脸欢喜的高力士,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李倓的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神策军如今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台面之上,又是陛下亲自允的,公公手里攥着神策军权,杨相爷想夺也夺不走了。” 高力士点头:“有神策军在,还有殿下的妥善布置,安禄山想攻进长安,怕是做梦!” 此时李倓与高力士已经走入了太子宫中的见客厅,太子李亨被玄宗传唤还未归来,李倓是李亨的儿子,这段时期李亨允许李倓随意进出太子宫,太子宫内宫人见三皇子到来,连忙端上两杯香茗。李倓接过宫人送来的茶水,挥手让服侍的人都退了下去。 太子宫的添置一向是仅次于皇帝,这杯茶是中秋时新贡的,如今被拿来泡茶奉给李倓,可见李倓现在在李亨的心中已有了分量。高力士用茶盖拨了拨茶梗,吹了口气,浅浅地抿了一口茶。现在的李倓与一年前的李倓完全换了个样,古人都说“乱世出英雄”,高力士抬眼看着捧着茶杯的李倓,心里划过一丝疑问,李倓现今所有的布置好似是算准被安禄山会起兵一样,而一直低调的李倓在这时候突然闪现了锋芒又太过巧合。高力士心中震动,捧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盖应声落地,碎成两半。 正在品茶的李倓听见声音将目光落在了高力士身上,高力士被李倓两道冰冷的目光注视,不敢与李倓对视,连忙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盖,低头道:“人老了。” 李倓放下了喝了一半的茶,收回了目光,嘴边笑意融融,接着刚进见客厅前高力士的话道:“安禄山能否攻进长安就要看封常清与高仙芝能否守住潼关。” “殿下何意?”高力士虽陪在玄宗身边多年,但对朝堂之事只能窥见一角,不然何至于掌握神策多年而未将神策军推至台面?李倓这句话说得有些莫名,高力士感觉有一丝不解,细想下来,李倓半月前得知安禄山起兵连忙赶往天策支援,如果潼关不保,那天策已然失手。高力士小心揣摩李倓话里的意思,沉吟片刻便反应了过来,努力稳住了捧着茶杯的手,高力士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是说,天策已经失守了?” 李倓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喝茶,丝毫没在意高力士此刻脸上震惊的表情。 未等高力士从震惊中缓过神,一声“太子到”让高力士重新肃了肃神。李亨几乎是跑进了见客厅内,一见李倓,李亨连忙抓住李倓的衣袖,紧张地道:“天策失守,叛军已经攻打潼关,这该如何是好?!” 高力士倒吸一口凉气,手中茶盏没有捧牢,摔碎在地。李亨以为高力士是被天策失守这个消息给惊到的,丝毫没注意到高力士将震惊与不解的目光定在了李倓脸上。 李倓注意到高力士的目光,脸色并无太大变化,他面上紧锁眉头,好似担忧一般,眼里毫无忧惧之色。此时已有宫人奉茶而来,李倓伸手拿过那杯热茶,将茶水恭敬地递给李亨,道:“只要安西节度使能守住潼关,叛军便无任何机会攻入长安。” “是是是,只要他们能守住……”李亨现下已经慌成一团,虽有李倓的劝慰,依然放心不下。 立在一旁的高力士手心早已冰凉,封常清与高仙芝能守住潼关么?高力士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惊恐,向李亨与李倓拱手拜别。他本来是要向李亨与李倓道谢的,如今高力士只想快些逃离这座恢弘的宫殿。李倓显露的心机十分可怕,高力士跟在玄宗身边数十载也是个有眼力的人,李倓是高力士第一个错看的人,他这一次错眼,却让自己骑虎难下。李倓的手腕之高令高力士害怕,高力士隐隐觉得,潼关怕是守不住。 天宝十四年腊月,唐玄宗听信监军宦官的诬告,以“失律丧师”之罪处斩封常清、高仙芝,潼关岌岌可危。 天宝十五年正月初一,安禄山于洛阳称帝,国号“燕”,改元圣武。 玄宗处斩封常清与高仙芝后,李倓暗中指点太子李亨上书玄宗调派与杨国忠有隙的哥舒翰将兵前往潼关镇守。玄宗当即下旨,命哥舒翰将军二十万守卫潼关。 天宝十五年六月,潼关失守,哥舒翰被安禄山俘虏,皇都长安一片震惊。杨国忠的进言让唐军唯一能抓住抵挡叛军的机会错过,二十万大军仓惶出战,被安禄山的狼牙军一击即溃。 消息很快传至玄宗耳中,震惊朝野。玄宗将奏折重重地掼在兵部尚书的面前,指着跪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般的兵部尚书,气得直发抖。 “堂堂二十万大军居然守不住一个潼关!朕要你们何用!”玄宗怒气腾腾地从皇座上站起,李唐王者此刻也没了主意,只有拿立在阶下的朝臣们撒气。 李倓立在众臣之中,没有将目光放在站在皇座前生气的帝王,而是盯着对面立在众臣之首拧着眉的杨国忠。 杨国忠走错了一步满盘皆输。眼下的杨国忠还是相国,但在玄宗的眼里杨国忠恐怕已经不再是那个让他放心的相国了。 李倓好整以暇地将目光调转到了高力士的身上,前一日在太子宫里这位玄宗的贴身宦官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李倓全数收在眼里。李倓的筹谋高力士差不多猜到了三四分,李倓也是故意将自己的谋划透露了一些给高力士,李倓的刻意倒是让这位高公公寝食难安了两天。如今朝堂再见,高力士脸色微微泛白,尤其在玄宗震怒时,高力士脸色更加难看。 注意到有两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高力士即刻将目光对准了李倓,果然李倓冲着高力士微微点了点头。 李倓的意思,高力士明白,要拉杨国忠下台只有趁现在,高力士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扶着玄宗坐回了龙椅上。 也就在此时,一直静默立在玉阶下的太子突然走出朝臣之列,跪拜在阶前,向玄宗道:“陛下,哥舒翰将军一向骁勇善战,此次若不是相国大人急急催促,哥舒翰将军也不会贸然出兵,望陛下三思。” 李亨话音落,李倓勾起嘴角,眼里划过一丝冷漠。李亨虽是太子,却不擅长朝堂之事,命哥舒翰出兵是杨国忠进言,但同意这道旨意的其实是玄宗本人,李亨如此说像是在暗指玄宗决断有错。 李倓所料不错,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渐渐浮现一抹怒意,然而李亨终究是太子,玄宗也不好当着朝臣之面指责自己的儿子。何况李亨那话暗中指的是自己,明里挑的是杨国忠,玄宗思量片刻,将目光停在了杨国忠身上。 杨国忠亦是精明之人,李亨话刚说完,杨国忠便知自己躲也躲不掉,他在等玄宗开口,然而玄宗只是将目光落在杨国忠身上。潼关失守,玄宗需要一个合理又不会让朝臣和百姓们指责他的借口,这个黑锅必须要杨国忠来背,也只能杨国忠来背。 杨国忠见玄宗看向自己半晌未发话,心里已知晓玄宗是要让他自己领罪。杨国忠心知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罪。 “臣有罪!” 李倓闭上眼,绷紧了神。玄宗如何处置杨国忠李倓并不在乎,一切都在按着李倓的计划走着,不偏不倚,接下来,就看已经脱离了自己掌控的安禄山能不能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重新走入李倓设好的圈套里。 作者有话要说:  _(:зゝ∠)_我觉得快写成小王爷一人乐的文了,令狐大人完全快被我写成背景板了┭┮﹏┭┮ ☆、玄宗出逃 玄宗不会真的处置杨国忠,只是象征性地撤了杨国忠的一些权力,杨国忠依然是相国。但是,明眼的朝臣都看出来了,这个朝堂上不再是杨国忠一人独大。太子李亨的分量渐渐显露,而这位政绩平平的太子突然如此显眼,其后又藏着一个人,这个人是谁,除了李亨与高力士,其他人还未猜到。 眼下,玄宗已无心处置任何人。安禄山叛军已破潼关,皇都长安危如累卵,朝堂上主战派与主和派争论不休,玄宗脸色不霁,拂袖打断了朝臣们的争吵。 “够了!”玄宗呵止住了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乱糟糟的朝堂即刻鸦雀无声。玄宗先是看了一眼杨国忠,然后又看了一眼从入朝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太子,而后闭上了眼。 [剑三]维以不永伤_14 安禄山叛乱仅仅半年,一路克州取镇,声势越来越大,如今若要倚靠皇都抵挡安禄山实在痴人说梦。原本健硕的玄宗在这半年里渐显老迈,李倓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年老帝王,眼里没有同情的目光。 不论是主战还是主和,皆不是玄宗要选的。连天策府和安西节度使都抵挡不住安禄山,遑论只有不到三万守军的皇城?若与安禄山谈和,就意味着要将李唐的半壁江山让与安禄山,年少时雄心万丈的帝王即使如今垂垂老矣,也誓不会将祖先们打下的江山如此轻易的拱手。 昨夜李倓已与李亨商议过此事,所以到现在,即便主战派与主和派争得面红耳赤,太子李亨依然不发一言。这个朝堂上除了李亨未出声,还有一人也未表态。 杨国忠双手执着玉笏,面无表情地立在朝臣之首,冷眼看着吵做一团的大臣们,眼里满是鄙夷。 玄宗已经呵止了朝臣们好一会儿,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玄宗才重新睁开了那双锐利的双眼,眼神淡淡地将朝臣们现下的神色都扫了一遍,而后伸手指着杨国忠,又指了指李亨,示意他们上前来。 李亨与杨国忠领旨,一齐走到阶前,执笏叩拜玄宗。 “太子的意思呢?”玄宗当先问了太子,李亨心里一怔,再次向玄宗叩拜,而后昂起头,朗声道:“儿臣以为,拼死一战与谈判讲和皆不妥。” 李亨话刚说完,阒静的朝堂上响起一阵低声议论。玄宗瞪了眼立在下面窃窃私语的朝臣们,议论声即时停止。 “为何?”玄宗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李亨心里并不踏实。虽然前夜李倓分析头头是道,但玄宗的心思,李倓并不一定能够拿捏的准确。玄宗让李亨继续说下去,李亨只得继续道,“拼死一战保全了大唐颜面,但敌我悬殊,最为不智。若是讲和,安禄山野心勃勃,若不割舍半壁江山,此和谈对安禄山来说又有何意?” 这话说得十分冒险,李亨虽昂首进言,但眼里已崩了镇定之色。立在朝臣中的李倓藏在袖中的双手渐渐握成了拳,龙椅上的帝王眼里厉色已消,显然对李亨的回答十分满意。 “相国的意思呢?”玄宗没有问李亨打算如何做,反倒问了跪在李亨身旁的杨国忠。 杨国忠俯身向玄宗拜了下,而后道:“微臣与太子所思相同。” 玄宗摆了摆手,示意李亨和杨国忠起身。等二人站直了身,玄宗又将目光转向了李亨,玄宗问道:“太子有何决定?” “连夜撤离长安,前往蜀郡。待至蜀郡集结大军,攻打叛军为是。”李亨道。 立在李亨身旁的杨国忠露出一丝讶然,这一闪而过的神色被李倓看在了眼里。并不是杨国忠一人能得知玄宗的想法,杨国忠有杨玉环替他透露玄宗心思,李倓送给高力士那么大的人情,玄宗心中想法自然也能掌握。 李倓指点李亨言中玄宗思量,又暗中送了个人情给杨国忠,杨国忠心中诧异,不仅仅因为李亨与自己所思一样,还因为杨国忠摸不透李亨到底是与自己站在同一方还是对立方。 这个答案显然令玄宗满意,玄宗又问杨国忠如何看,杨国忠亦点头称许。一直沉着脸的帝王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之前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心知再怎么劝说玄宗也无用,便不再力争。 下朝后,玄宗单独留下李亨,杨国忠讪讪准备退出大殿,正巧与李倓走在了一起。 李倓向杨国忠点了下头算是见礼,杨国忠亦拱手还礼,等李倓快要走下丹墀,杨国忠忽然想起什么,忙追上了李倓。 “建宁王请等等……”杨国忠匆忙中抓住了李倓的衣袖,喘着气道,“太子殿下背后的谋士难不成是殿下?” 李倓仍是一派闲散模样,轻轻地挣开了被杨国忠捏住的衣袖,李倓挑眉道:“相爷说笑吧。”而后也不看杨国忠,径直走下了丹墀。 杨国忠盯着李倓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对于李倓,他早就有心防范,但是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这大半年来杨国忠渐觉自己权力愈见消损,而一直默默无闻的太子逐渐显山露水。李亨的性情杨国忠了解,不擅权谋,不懂驭人,所以杨国忠这么多年都没太留心过这位寂寂无名的太子。倒是李倓,让杨国忠分了一丝心神留心,可到头来,还是被李倓摆了一道,而杨国忠又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了哪里,这才是令杨国忠最为愤懑的。 近日皇都局势紧张,李亨命李倓直接住在太子宫中。李亨于午时才回到自己宫中,此时宫人已备好饭菜,李倓站在门前,等着自己的父亲回宫。 李亨笑容满面地走进了殿门,李倓暗自冷笑一声,而后向李亨拱手作礼:“儿臣恭喜父亲。” “父子之间何必客套,若不是倓儿你替我出主意,我怕也跟那些朝臣一样争论不休呢。”李亨拉着李倓径直走到饭桌前,此时太子良娣张氏也已来到厅中,见李亨让李倓直接坐在身边,张良娣眼神暗了暗,向身后宫人嘱咐了一句,施施然来到了李亨面前。 “拜见殿下。”张良娣敛裙做礼,李亨心头更加欢喜,扶起张良娣,让张良娣坐在了自己的另一边。 “不知殿下有何喜事?”张良娣给李亨碗里夹了一点菜,柔情似水地问李亨。 “多亏倓儿,若不是倓儿要我对杨国忠欲擒故纵,父皇今日也不会夸我处事慎重,颇有帝王之风。” 李亨说话的时候,李倓不动声色地饮了一杯杯中佳酿。 张良娣听得李亨如此说,亦跟着笑了起来,俯在李亨耳边道:“三王爷心思机敏,有他辅佐殿下,殿下又何愁呢?” 张良娣话音一落,李倓眼神倏变,张良娣这一计刀子软绵绵地扎了过来,李倓勾了下嘴角,回道:“良娣过誉,本王怎如良娣善解人意。” 李亨现下心中欢喜,并未将两人的话放在心中,此时正巧有姆妈将李佋带了进来,李亨一见李佋心思全在这个儿子身上,起身将李佋抱入怀中,亲自夹了一块鱼肉喂给李佋。 张良娣笑靥如花,与李亨一同照顾儿子,似是故意而为。李倓心知张良娣刻意如此,只自顾自地一人喝酒吃菜,至于这一幅天伦之乐的画面,李倓并不在意。 用完午膳,李亨需要午睡,李倓起身告辞。走入花木葱茏的小亭内,李倓一拳砸在了亭柱之上。 “阿姊……”李倓喃喃,脑中不断闪现刚才那幅天伦之乐的画面,双手紧紧攥成拳。 不论过了多久,李倓都忘不掉当年李亨的绝情,姐姐拜别前李亨的冷漠。 “辅佐么?”李倓冷笑,自言自语道,“出了长安,谁还能为所欲为?!” 天宝十五年七月庚辰,玄宗出逃入蜀郡,昔日繁华皇都饿殍遍野。李倓驾马回望,身后烽烟直冲天际,一丝冷酷笑意渐渐浮上了李倓嘴边。 作者有话要说: ☆、断桥缠斗 帝王的辇队一路疾行,丝毫不敢怠慢。玄宗坐在车辇之中,紧紧握住贵妃的手,眉头拧在了一起。 辇队未行太久,路过一座便桥,等辇队行过,杨国忠未经禀告玄宗,私自下令烧毁便桥,以绝叛军。 这一幕落在太子李亨眼中,李亨挑开车帘,命人将李倓唤来。李倓驾马行至李亨车前,李亨将事情原委告知李倓,李倓拱手对李亨做礼,哂笑道:“杨国忠自掘坟墓,何不送他一程?” 李倓随即招来太子一贴身侍从,跟那侍从交代了几句,离了李亨车辇一丈距离,目光放在了驾马走在玄宗车辇旁的高力士身上。 那侍从脚程不慢,未几便追上了高力士。高力士识得那侍从,当即跃下马来,将侍从引到了一旁,问道:“是否太子有吩咐?” 侍从点头:“太子见相国放火烧桥,不知是否要禀告陛下。” 高力士立即捕捉到李亨话里的意思。玄宗最为体恤百姓,杨国忠为断后路放火烧桥,其实是绝了百姓生路。高力士挥手打发那个侍从回李亨那里,走到玄宗车辇旁,恭敬地对玄宗道:“陛下,微臣有事禀奏。” 玄宗的车辇速度慢了下来,不多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来到太子车辇前,立在太子车辇旁宣读了玄宗的旨意。 李倓离李亨的车辇有一段距离,仍是听清了小太监的传话。待小太监传完话,李亨命人挑起车帘,径自步下车辇,以目示意李倓过来。 李倓得令,双腿轻踢马肚,来到李亨身旁:“父亲有何指示?” “陛下怜悯百姓,不让相国毁桥,你速速前去拦阻。”李亨声音平平地道。 李倓接旨立刻驾马往车队末尾疾驰,马蹄所过之处扬起一阵尘土。待李倓赶至便桥前,大火已然烧起。杨国忠见李倓驾马而来,不知何事,未等开口,李倓便跃下马来,一手夺下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士兵手中的火把扔到桥下悬崖之中。 杨国忠见李倓丝毫未将他放在眼中,不由得大怒:“建宁王!你好大的胆子!” “是相爷好大的胆子吧。”李倓斜睨了一眼杨国忠,又劈手夺下了有一个士兵手中的火把丢入桥下,“相爷放火烧桥,可念及对面避难百姓?” 杨国忠被李倓这一问,立时语塞。李倓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杨国忠顿时明白,李倓为何敢与他作对。然而他放火烧桥没有禀告玄宗并非大意,而是桥对面已有一批叛军盘踞,此时便桥火势大胜,李倓匆匆赶来尚未看清对面情况。 杨国忠冷哼一声,指着桥对面道:“建宁王,桥对面已有一队兵马追来,这火不放也得放!” 李倓听得此言乍然一惊,抬眼细看,冲天的火光之后确有一队兵马立在对面桥头踟蹰不前。李倓拧紧眉头,暗道自己大意,这火看来是非放不可了。 “错怪……”李倓刚要向杨国忠道歉,对面一股凌厉杀气陡然扑来。李倓一把推开身旁不知发生何事的杨国忠,抽出身侧佩剑,迎击那一抹剑气。 杨国忠虽非武人,也感受到一股肃杀压抑的感觉袭上心头,连忙四下看了看,除了李倓的坐骑外,周围没有一匹骏马。杨国忠一咬牙,翻身骑上李倓坐骑,连忙往车队那方追去。 李倓听得耳畔一阵马蹄声响起,心中怒意大胜,想要反身追赶却被那步步紧逼的剑气牵制。 火光中,一个白衣男子踏桥而来,李倓敛住心神,不再顾及杨国忠,凌云墨龙剑在手,挽出一片璀璨剑花。 西域第一剑客对阵南诏剑神,两大绝世高手的对决却是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面对李倓,令狐伤毫不客气,也因为对面人是李倓,令狐伤不敢大意。令狐伤招招狠厉,李倓小心应对。此刻令狐伤已借由便桥跃上了李倓所处之处,李倓心知如若在此退去,令狐伤必然带兵追上玄宗。李倓心念斗转,侧头险险躲过令狐伤的剑招,往便桥处急退。大火已燃至便桥中间,李倓剑尖点地,腾空折身,退至便桥中央。 令狐伤反身折回,亦来到便桥中央与李倓相斗。两人你来我往出手皆是致命杀招,火光之中,双剑交击之声此起彼伏。 李倓意在以进为退,逼迫令狐伤退回便桥那头,手中杀招狠绝,不给令狐伤前进的机会。令狐伤亦不给李倓任何余地。便桥火势越来越大,缠斗的两人额上皆滑落汗珠,便桥有些木板已被烧毁,不消一刻,这座便桥即会彻底坍塌。 [剑三]维以不永伤_15 李倓心知时间不多,剑招愈加狠辣,竟逼得令狐伤往后退了几步。令狐伤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惊疑,长剑剑刃扣住李倓凌云墨龙剑剑托,左手聚力拍向李倓腰间,眼见就要得手,令狐伤突感脚下一阵虚浮,拍向李倓的手落了空,扣住李倓剑托的长剑竟被李倓的凌云墨龙剑挑到了半空。与此同时,原本近在咫尺的人突然向后退了去,足尖踩着刚刚断毁的便桥,借力跃上了对面的路上。令狐伤暗道不妙,便桥已从中间断开,他正随着半截桥身一起往下坠,令狐伤,伸手攀住连在对岸的桥绳,借力一跃而上,落在了另一边。 此刻,没了火光的掩盖,李倓与令狐伤隔崖相望。对面的人,是间接害死李沁的仇人,是曾经与李倓共同筹谋的友人,又是李倓心底最后一个期待的人,然而今日,令狐伤执剑而来,没有任何的言语,眼中带着冷酷的杀意,招招要置李倓于死地。一直冷静的建宁王脸上的表情多了一丝悲凉。 崖岸那边,令狐伤背对身后狼牙军,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将手中软剑收起,令狐伤压低了声,向对面的人说了两个字,随后藏起笑意,转身带着一队兵马离去。 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凌云墨龙剑,李倓心头掠过一抹诧异,令狐伤对他说的两个字,他看得清楚。 保重。李倓想要揣摩为何会说这句话,却想不出答案。那边令狐伤已带着兵马退了回去,李倓转身,看着前面那队快要消息在眼中的车队,归剑入鞘,抬脚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山雨欲来 辇队行至马嵬驿,玄宗下令至此稍作休整,第二日清晨再出发。李倓只身抵达马嵬驿之时,太子近卫告知李倓李亨已被玄宗传唤,李倓思忖片刻,向玄宗跸驿行去。 李倓乃太子李亨三子,守卫见李倓前来未加阻拦,等李倓走近驿门外,便听得杨国忠与李亨激辩之声传来。 此时高力士正奉贵妃之命将一盘新鲜水果送予玄宗,高力士一见李倓,脸上堆起笑容,正要对李倓拱手作礼,却被殿内一阵帝王的呵斥声惊住了步子。 “够了!朕不想再听下去,你,出去!”玄宗话音一落,立在驿门外的高力士连忙回过神,引着身后捧着果盆的小太监向跸驿里走,临过李倓身边,高力士向李倓微微点了下头,正巧此时李亨从跸驿内走了出来。李倓微微垂眼,他猜得不错,李亨是如何也辩不过杨国忠的。 高力士显然也料到被玄宗轰出来的人应是李亨,向李亨恭敬地欠了下身,走进了跸驿内。 李倓本打算求见玄宗替李亨出谋划策,现下李亨被玄宗撵了出来,李倓心头倒是松了口气。 在赶往马嵬驿的路上,李倓细细思量过该如何应对杨国忠在玄宗面前对烧毁便桥一事的诋毁,纵是千百个理由掠过脑中,李倓觉得毫无用处。玄宗垂垂老矣,偏听偏信杨国忠,在其耳边参奏杨国忠无异于自掘坟墓。有时候,做事不仅要靠手段与头脑,直接一点儿反而更容易迅速达到预期目的。 “父皇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李亨压低了声音,边走边对身边的李倓道,平日温善的脸上此刻满是怒容。 李倓不动声色地将玄宗跸驿处拱卫守军仔细打量一番记在心头,过了半刻才安慰李亨道:“此番是儿臣思虑不周,让父亲蒙羞,儿臣向父亲请罪。”言罢,李倓竟真要跪地请罪。 李亨知道此事不能苛责李倓,若非近年李倓在李亨身边为他筹谋,他这个东宫太子之位怎会如此稳固。尤其在安禄山起兵这半年里,朝廷上不再是杨国忠一人独大,李亨这个东宫太子的名望也逐渐刻在了朝臣们的心头之上。如今,安禄山起兵,半年内连克东都与帝都,尤其是杨国忠的那一次奏本,让统领二十万士兵的哥舒翰仓皇出兵,最后被安禄山击溃,潼关失守,李亨本以为能借此将杨国忠彻底扳倒,然而因着贵妃的关系,玄宗只撤了杨国忠一小部分权力息事宁人。此次烧毁便桥之事也不能完全责怪李倓,最初发现杨国忠烧毁便桥的是李亨,若不是他急着扳倒杨国忠,也不会被杨国忠借机倒打。 一手托住李倓的胳膊,李亨缓和了下眼里的厉色,温声道:“罢了,这次也是父亲心急,与倓儿无关。只不过……”李亨眼神暗了暗,“如今让杨国忠借机扳回了一局,实是不甘!” 李倓即刻捕捉到了李亨话里的意思,心头暗自冷笑,李亨越来越会使唤人了。心里再是冰冷,李倓面上仍一派恭谦:“父亲,如今陈玄礼将军在何处?” “为何突然提到陈将军?”李亨不解地看着李倓,只见对面的人神情轻松,也不由得松了松神。 李倓挑唇轻笑:“向陈将军借兵。” “什么?!”李亨刚松下的眉头又紧紧拧在了一起,他狐疑地看着一脸镇定自若的李倓,愈发感觉李倓越来越让人胆寒。 李倓所说的向陈玄礼借兵,李亨不明所以。李倓也未向李亨多做解释,只向李亨讨了太子令牌,独自一人往陈玄礼的驻营里走去。 早在帝都长安之时,陈玄礼与李倓相交不深,但陈玄礼的亲兵们见建宁王前来,未做阻拦。 陈玄礼在李倓迈入驻营的第一时间便走出了军帐,迎面向李倓走来,等走至李倓身前三步,陈玄礼向李倓拱了拱手,做礼道:“末将拜见王爷。” 听得这一声“末将”,李倓微微怔了一下。在帝都长安,从未有武官在李倓面前称自己为“末将”,而都是以“卑职”自谦。早在多年前,李倓封王开府后,李倓也曾带兵作战,自南诏叛乱之后,李倓一直安居帝都,昔日铁骨豪情逐渐被阴谋诡计取代,李倓不知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陈将军客气。”李倓笑着向陈玄礼点了下头,以目示意陈玄礼引自己进入营帐之中。 陈玄礼未做犹豫,当即引李倓来到营帐之中,命人不得打扰。 今日马嵬驿阴云密布,料想不多时便会有一场倾盆大雨。此刻帐外雷鸣之声不绝于耳,又一道响雷炸耳,李倓在这阵雷声之后才开了口。这一开口,无疑比天上的响雷更加令人惊骇。 “陈将军,太子与殿下,你更忠于谁?” 虽早知李倓这次前来必是让自己有所抉择,但陈玄礼未料到,李倓丢来的第一个问题,便让陈玄礼进退两难。 忠于陛下,日后太子登基,陈玄礼日子未必好过。忠于太子,等于默认自己有悖逆之心。不论选哪一种,陈玄礼皆会背上谋逆之罪。 然而,毕竟是经历过朝堂和战争洗礼过的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脸色只微微在眉梢崩了一小点,他仍是泰然地道:“忠于陛下与忠于太子有何不同?” “好一个借力打力的禁军大将军!”李倓佩服道,“但如今陛下垂垂老矣,只听杨相国一人所言,杨相国处处打压太子,陈将军亦是看在眼中,即便如此,陈将军仍旧认为忠于陛下与忠于太子是一样的么?” 陈玄礼闭了下眼,似乎是在考虑李倓的问题。但李倓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而且李倓也指明了,陛下的背后有一个杨国忠。 “大将军,考虑的如何了?”李倓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深知如今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刻,只要说动陈玄礼,大事即成。若说不动,李倓自信有能力一剑取下陈玄礼的人头,出示太子令控制住禁军。 陈玄礼思量了片刻,睁开眼,目光直视李倓,似乎想将面前这个建宁王打量清楚。李倓此刻脸上浮现出一种希冀与坚定,似乎早已替陈玄礼做下了决断。 陈玄礼叹了口气,笑着道:“王爷只想要杨相国的命还是要太子登基呢?” “杨国忠亡,太子登基!”李倓坚决地道,搭在腰侧佩剑上的手攥紧了凌云墨龙剑的剑柄。 “轰隆——”帐外雷声大作,大雨倾盆而下,掩盖了营帐中两人交谈的声音。 李亨立在自己的太子营帐中,不停地来回踱步,直至高力士走入营帐,李亨才放下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马嵬兵变 骤然而下的大雨只持续了片刻。陈玄礼握着手中的太子令牌,望着冒雨而去的李倓,忽然觉得李倓的背后腾起一条直冲云霄的墨龙。 “墨龙么?”陈玄礼喃喃自语,“可惜了,虽有王者之心,却只能为辅政之臣。” 这一场雨,让连续赶了一天路的玄宗稍解疲乏。玄宗眯着眼,卧在睡榻之上小憩,高力士等玄宗睡熟,唤了一名内侍替自己守在玄宗身边,退出了跸驻。 玄宗的跸驻之处选了马嵬驿较为僻静的佛寺,除了皇帝与贵妃,其余人等皆在佛寺山脚安营扎寨。李亨的营帐是所有臣子中最贴近玄宗跸驻的,然而离玄宗跸驻仍有一段距离。 高力士从山上走至李亨的营帐用了一刻左右的时间,等他走至太子营帐内,营帐内拧着眉头焦急踱步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高公公,陛下那方……” “殿下,陛下已然安眠,建宁王可回来了?”高力士深知事关紧急,只能僭越打断李亨的话。 “尚未,倓儿虽说万无一失,但本王总归不放心。”李亨生性温和,被册立太子后又一直被李林甫和杨国忠打压,朝中势力少得可怜,这一年虽有李倓暗中替他谋划,今日他也未敢做出这么违逆之事。事已至此,李亨毫无退路,但骨子里的胆小与唯诺又让他对这件忤逆玄宗之事深感愧疚。 高力士陪在玄宗身边多年,对这个太子的心性亦十分了解。此刻最重要的是稳住李亨,高力士开口劝慰:“殿下,恕卑职说句大不敬的话,殿下对建宁王是否深信不疑?” “是……”李亨回答的并不干脆,眼中一抹犹疑之色被高力士看在眼中。高力士面上一切如常,他继续道:“殿下既然相信建宁王那还有何担心?” 高力士话音刚落,李倓便走进了李亨的营帐之中。此时天已放晴,李倓浑身上下被雨水打湿,额间一缕长发上还沾着雨水。高力士见李倓这副模样,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抹方巾,恭敬地递到李倓面前:“王爷怎未撑伞?” 李倓剑眉微簇,伸手接过高力士递来的方巾,只随意抹了下额上的雨珠,而后拱手向李亨行礼:“父亲,一切妥当。” 营帐的主人冷眼看着李倓手中的那抹方巾,转瞬收起了眼中的寒芒,李亨温和地向李倓点了下头,笑着道:“辛苦你了。” 高力士来到太子营帐已过了小半时辰,约莫玄宗快要醒来,高力士拱手向李亨告辞,临走之时,高力士向李倓丢了个眼神,李倓向李亨做礼拜别,与高力士一同走出了太子营帐。 高力士此番前来除了要转告太子,玄宗一切安然外,更想与李倓确认神策军一事。 李倓随着高力士的脚步往山顶佛寺走,走了须臾,高力士停下脚步,试探李倓:“建宁王智谋超绝,竟能说服陈将军,杨相国的性命已是王爷囊中之物。” 此时的李倓一派悠然,好似即将来到的风雨与他毫无干系。出太子营帐之时,高力士丢来的那个眼神里李倓就看出了高力士的心思,这个垂暮的老宦官心心念念着神策军的指挥权,李倓若不给高力士一些甜头稳住高力士,即使能掀起风雨,取了杨国忠的性命,而要再要杨贵妃的性命怕会难上加难。要彻底的让玄宗死心,心甘情愿地退位,诛杀杨贵妃是必须之举。 “高公公放心,事成之后,神策军指挥使一职自然是高公公的。”李倓右手拇指与中指扣在左手腕上轻轻摩挲,见高力士喜上眉梢,李倓收住了眼中的悠然之色,目光冷峻,“如果失败,一切皆是徒劳,公公定然明白。” “卑职知道。”高力士被李倓的目光惊了一下,而后恢复了平日里的恭谦神色,向李倓拱手作礼,独自走回了佛庙。 [剑三]维以不永伤_16 李倓直至高力士走入寺门才收回了钉在高力士背上的目光。所有的环节都已确定,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一切都会按照李倓的计划施行。 李倓缓缓转身,刚要抬脚往山下走,一抹浅蓝身影从他的眼角边一闪而过。那抹身影掠过李倓心头,李倓倏然转身,捕捉到了那个清秀女子的背影。 “皓天君,你倒是会抢日子!”李倓咬牙,双手紧捏,指节因太过用力而略显发白。 林可人的出现无疑给李倓心头罩上了一层阴影。然而事已至此,李倓断不可能因为一个浩气使者而放弃所有的计划。 临近午时,晴空万丈。驻地士兵开始生火做饭,杨国忠骑了一匹马要出营巡视,未走至门前,几十个吐蕃使者突然拦下来杨国忠,口口声声指责杨国忠不给饭食,杨国忠不得进退,正慌乱间,呼有一人大喊:“杨国忠与胡人谋反!” 随着这一声喊叫,驻地陷入一片杂乱之中。安禄山起兵的半年里,士兵们对杨国忠的积怨已深,如今玄宗连夜逃入马嵬驿,一日仓皇而退,护军又十分疲惫,此刻闻言杨国忠谋反,士兵们谁还顾得着真假,当即抽出兵器围住杨国忠。 “你们好大的胆——” 这是杨国忠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李倓立在高地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杨国忠被士兵们砍杀,身首分离,李倓眼里全无欣慰之色。一切都是算好的,杨国忠的命早就划在了李倓的生死簿上。下面,就该是那位宠冠一时的贵妃了。 杨国忠被杀的消息并没有早早传至玄宗耳中,午睡刚醒的玄宗正喝着高力士端来的粥,在老宦官的服侍下,一口一口的喝着。 陈玄礼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垂暮的君王。陈玄礼敛了敛神,拱手下拜向玄宗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玄宗又喝了一口粥,这才抬起头。下方跪着的是他的禁军大将军,玄宗绷住了脸色,问道:“怎么,叛军追来了?” “微臣尚未发现叛军踪迹。”陈玄礼昂首回道。 “那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陈玄礼拱手再拜:“杨国忠谋反,将士们已经将杨国忠就地正法。” “哗啦”一声瓷碗跌碎之声传来,在这安静的寺内听上去尖锐刺耳。玄宗一手撑在高力士的手上,勉强撑起晃晃悠悠的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杨国忠谋反已被正法,请殿下下旨处死贵妃,以安军心!”陈玄礼不仅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加了一句。 年老的帝王听至后半,双眼圆瞪,急急往下走了几步,终因体力不支而停下了步子,玄宗喘着气,怒道:“杨国忠谋反为何要杀贵妃,你们……你们反了!” “如若不杀贵妃,将士们难以心安,还请陛下给殿外所有士兵一个交代!”陈玄礼不闪不避,直视玄宗。 玄宗听得要杀贵妃,本就难遏怒气,以为能够凭帝王之威制止陈玄礼,现在听得陈玄礼的话,玄宗心凉了半截。玄宗深知,再挣扎无用,跸驻周遭已被禁军包围,如若不答应陈玄礼的要求,自己也怕难以保全了。 “罢了……”玄宗颓然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榻之上,闭眼不再看着跪在地上的禁军大将军。 “善待贵妃。”玄宗只交代了这四个字便不再言语。陈玄礼向玄宗再次叩首,将目光转向了高力士。 高力士向陈玄礼点了下头,亦跪地领旨:“臣遵旨,请陛下拟旨。” 原本闭上双眼的玄宗又一次睁开眼,看着跪在身边一直服侍着自己的宦官,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反了!”玄宗说完,一脚踹在了高力士肩上,闷声苦笑。到头来,高高在上的帝王身边,竟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棋差一招 高力士领玄宗谕旨退了出去,陈玄礼在高力士走后须臾,“噗通”跪地向虚弱的老皇叩拜。 玄宗郁气难抒,见刚才咄咄逼人的属下突然跪地,陈玄礼的灼灼目光转为愧疚,玄宗缓了下气,仍是一脸怒容:“大将军这又是要朕下旨赐死谁?” “臣请陛下赐罪。”陈玄礼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高举过头,奉予玄宗。玄宗虽到暮年,却未眼花,那枚令牌刻有腾龙镂空,末端悬以明黄丝穗,玄宗识得此物,此物乃当年册立太子之时玄宗亲手交予太子的信物,如今出现在陈玄礼手中,玄宗心头微颤,终是明白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逆子……”垂暮的帝王齿缝中挤出了两个字,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将军,叹了口气,“朕知你苦衷,死罪免了。朕问你,太子若逼宫,你有几成把握能胜过太子?” “五成。”陈玄礼毫不犹豫地道。 “好!等高力士回来,你替朕挟制住他,命他将五千神策军交予你,这样朕可不止有五成把握了!”玄宗眼中闪出精光,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诛杀韦氏,匡复李唐的一代雄主。在痛失爱妃,被亲子逆反的当下,玄宗还能做出如此果断的决策,陈玄礼暗道自己未择错主。 高力士毕恭毕敬地引着贵妃沿山径而上。佛寺的后院有一条陡峭小路,小路尽头有一棵梨树。昔日雍容华贵的贵妃此刻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贵妃俯身将猫放在树下,轻轻顺了顺猫背,似是对那猫儿又似对自己说道:“去吧,去寻你的自由,别再入帝王之家了。” “娘娘,该上路了。”高力士伸手拿过贡盘上放着的一条白绫,亲手系在了那棵梨树枝上,冷冷地道。 杨贵妃安详地看了一眼身旁这个陪在了玄宗身边数年的宦官,突然对高力士福了一礼:“往后烦请公公多多照看陛下。” 高力士没有应话,只略微躬了躬身,算是对贵妃临终恳托做了回答。 杨贵妃轻轻摇了摇头,笑着道:“那便拜托公公了。”言罢,杨贵妃双脚踏上为她准备好的矮凳上,双手攀住白绫,将那美艳的头颅套在了环好的白绫之上。 高力士以目示意身旁的小太监抽走贵妃脚下的矮凳,小太监得令连忙上前。一代倾国倾城的美人就此香消玉殒。此处颇为僻静,又有禁军把守,高力士等杨贵妃彻底没了挣扎,命人将贵妃尸首放了下来,伸手探了下贵妃鼻息,待确定的确没有生气后,高力士命人将杨贵妃的尸首抛入梨树旁的一口枯井之中,而后加快步伐下山往玄宗跸驻之处赶去,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未办。 等高力士的身影消失,一直隐在梨树后山上的林可人才现出了身。此时周遭禁军也已撤离,林可人轻掠至那口枯井,纵身跃了下去。井底昏暗,林可人抽出火折点燃,井底世界一目了然。这虽是枯井,却别有洞天。贵妃的尸首横陈在地,林可人急忙将杨贵妃扶起,一掌拍在贵妃背后,只听贵妃咳喘一声,张口吐出一枚碧绿色的药丸。 “这碧露丹当真是还魂仙丹。”林可人右手微一用力,将手中那枚碧露丹化去了痕迹。 李倓来到玄宗跸驻时,刚巧与高力士撞了个正着。李倓扬起嘴角冲高力士笑了笑,而后将目光转向了围住跸驻的士兵。 高力士只与李倓交换了个眼神,径直向殿内走去,接下来的一切还要他高力士出面说动玄宗。 在高力士走入殿门的那一刻,李倓突然感觉到不妙,正想喊住高力士,却被殿内的陈玄礼一声军令压住了话音。 “传陛下口谕,所有禁军严守大殿,若是太子前来,命太子单独进殿请安!” “是!” 整齐的应答声响彻了佛庙的上空,李倓眼神瞬间闪过一丝锐利,嘴角浮现一抹残酷的冷笑。 之前李倓抛给陈玄礼的那个问题,陈玄礼终于给了李倓答案——忠于陛下与忠于太子,陈玄礼都选了,而且还要了杨国忠的命。 陈玄礼放高力士进入大殿,李倓料想是看中了高力士手中那几千神策军。此刻高力士怕已被陈玄礼挟制,李倓心念斗转,冷哼一声,转身往山下太子营帐行去。 “就算你有一千禁军,又能防到几时呢?”李倓边走边自言自语,“陈大将军,别忘了,广平王还有一队兵马未出。” 陈玄礼不是没有料到还有一队殿后的广平王兵马,他也深知当李亨与李倓得知自己并未背弃玄宗,一定会立即快马加鞭调动广平王的军队。陈玄礼不傻,高力士所掌控的神策军被玄宗拆散分别融入了殿后的大军之中,广平王的军队到了,高力士的神策军自然也到了。 可是陈玄礼未料到,李倓在暗中已经将神策军彻底吸纳进了广平王李俶的兵马之中。所以,现在的神策军也只是个空有名号的军队。高力士心心念念的神策军早在李倓暗中指使李亨向玄宗进言拆编之时全部打散了,李倓一边许诺高力士神策军权,一边将神策军拆编,高力士全然不知,还在指望李倓能在这次兵变之后将拆编的神策军重新整合交予自己手中,殊不知这是一场算无遗策的计谋。 广平王李俶的军队一到,陈玄礼的禁军势必一击即溃。李倓不急,他在等,等到日暮西山,孤月高悬之时,再将山上的所有人一网打尽。 然而,李亨犹豫了。 李亨未等李倓走至营帐又一次拉住儿子的衣袖,满脸悲戚地对李倓道:“倓儿,杨国忠已死,放过父皇吧。” 李倓眼神乍然收紧,李亨的身后,立着一个尖嘴的中年人。难怪李亨会知道山顶的情况,杀了一个杨国忠又来了一个李辅国,天下局势未必有李倓想的那么顺遂。 “父亲,箭已上弦,您真的愿意到此为止?”李倓收起了眼里的戾气,问面前惶然无措的太子。 “斩杀杨国忠是为国为君,但贵妃确实无错,逼死贵妃……本王……” 李亨犹犹豫豫,不敢抬头看着这个隐于暗中一路为自己出谋划策的儿子,李亨心中对这个儿子渐感恐惧,尤其李辅国刚才对他所言,令李亨不寒而栗。“如若殿下按建宁王意思逼陛下退位,难保以后建宁王不会如此威逼殿下。若殿下真如此做,等于平白给建宁王捏住了把柄,殿下可曾考虑过?” 李倓叹了口气,李亨终无法成为一代明君。 “父亲既已决定,儿臣遵旨便是。”李倓拱手下拜,不再看李亨一眼。李倓的脑中,此刻闪过一丝不安,他觉得经此一事,自己无形中给李亨心中竖起了一道戒备。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能事事都让小王爷顺风顺水=。= 继张良娣上线后,neng shi 小王爷的又一个BOSS上线了。 ☆、重返长安 [剑三]维以不永伤_17 这一场兵变很快平息了下来。由陈玄礼出面,李辅国斡旋,玄宗与太子在佛庙中见了一面。 李倓未跟随李亨前去,一来因为李亨已有所决断,未来诸事也是该由太子亲自来办,他一个亲王无权参与其中;二来李倓收到消息,暗中监视贵妃的探子来报,林可人在贵妃死后出现在贵妃自缢的梨树前。李倓此刻正带着建宁铁卫围在贵妃陈尸的枯井处。 李倓心头悬着一个疑问,为何浩气盟的人会出手救贵妃?纵然浩气盟替天行道,也只是在江湖中往来,从未干涉过朝政,难道李复已经说动了浩气盟主谢渊?如若这样,那恶人谷应该也参与了进来。 正思量间,突闻枯井中传来一声呼喊,李倓一手扶住井栏,附身在井口边侧耳细听。 “殿下,这井口下有一条通道,好似与外相接。”井底传来了宁毅的声音。李倓冷笑,暗道贵妃果然未死。李倓带了几个建宁铁卫,亲自跃到了枯井之中。甫一落地,就见两块高耸的石壁相互夹峙,只留一丝缝隙,宁毅引着李倓往前走了几步,走出一线天往右拐,眼前赫然出现一排石阶,石阶尽头是一座石门。李倓更加肯定,林可人意图从此处将贵妃带走,而将贵妃尸首抛在此处枯井的高力士,恐怕是早就知晓枯井之下暗藏乾坤。 “不曾想,本王竟未看清你们的忠心。”李倓怒意陡升,走至石门前,抽出凌云墨龙剑堪堪将石门劈开。跟在李倓身边的宁毅第一次见建宁王生如此大的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石门后,又是一方天地,李倓不顾宁毅的劝阻,当先往前走去,石壁上的剑痕清晰可见,好似这场搏斗只发生在片刻。李倓每往前走一步,剑痕就凌乱一些,直至走到尽头,石壁上只留下零星的剑痕。李倓伸手抚上那并不如洞口所见深刻的剑痕,脑中浮现出一幅缠斗的画面。 林可人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也躲不过一波接一波的狼牙兵,而且这其中还有那个西域第一剑客。 “宁毅,派人守住这里,本王要回长安一趟。”李倓转过身,向身后的人道。 “殿下,万万不可在此时重返长安啊!”李倓对宁毅有知遇之恩,此刻李倓想要亲身涉险,宁毅深知此去凶险,连忙劝止。 李倓伸手搭在了跪在地上的亲卫肩头,这是他对这个亲卫看重的表示,李倓道:“本王有自信能够活着回来。” “殿下……”宁毅心知李倓一旦做下决定便无法人可以说服,宁毅抬起头,拱手对李倓做礼,“末将领令!” 从一线天出来,李倓未做停留,当即牵过一匹快马,纵身跃上,驾马扬鞭,直往长安方向行去。 与玄宗相谈结束的李亨此时正从佛寺中走出,抬眼望见李倓驾马而去,心头略感轻松。从李倓替李亨暗中筹谋开始,李亨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锋芒太过耀眼,尤其是隐于黑暗之中,李亨看得更加清楚。 “殿下,当心脚下。”李亨走神间,一脚差点踏空台阶,幸好李辅国急忙搀住李亨,这才没让李亨摔倒在地。 “多谢李公公。”李倓舒了口气,笑着对李辅国道。 玄宗撤离长安仅仅一日,长安城内一片狼藉。李倓所过之处,到处都是连夜奔逃的百姓,经过这些百姓身边,李倓脸色淡然,好似眼前走过的难民皆未入在李倓眼中。 这一场烽火狼烟,有一半是李倓的算计。李倓不能心软,一旦心软,所有的计策便会烟消云散,他已无路可退。 李倓马速飞快,只花了一个时辰便从马嵬驿赶至了长安。长安城头已是狼牙军的地盘,李倓翻身下马,寻了个偏僻的墙根,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越过了护城墙,来到大明宫处。 此时的大明宫门前来来往往皆是狼牙守卫。大明宫曾是李倓多次进出之地,想要不惊动狼牙军潜入,李倓十分有把握。 李倓趁狼牙军不备,腾身跃上大明宫门前石像之上,接着又是一番腾挪,李倓纵身越过高高的门头,成功进入到了大明宫中。 大明宫内,守卫森严,李倓思忖片刻,寻一小道直接越过太液池,往太和殿而去。 李倓刚落至太和殿门前,一股凌厉杀气自背后袭来,李倓蹙眉,凌云墨龙剑上手直迎击来人,待至转身,李倓才看清对面是一个身着浅蓝衣裙,面容清丽的少女。那是林可人。 “你未被安禄山抓走?”李倓敛神收剑,不再与林可人相斗。 林可人冷哼一声,指着李倓身后道:“西域第一剑客能捉得住剑圣亲传弟子么?” 林可人话音刚落,李倓就感觉背后又一股杀气袭来。李倓心中怒意陡升,大明宫里这一波又一波的杀意到底何时能够停止? “够了!本王不是来与你们自相残杀的!”李倓怒喝一声,身后寒意乍然退去。 方乾信步走过李倓身边,傲然地立在李倓面前,眼里闪过一丝疑窦:“建宁王只身潜入叛军所据的大明宫,难道不是与安禄山密谋如何走好下一步棋?” “本王早与安禄山划清界线,方岛主不信,本王也不必再多做解释。”李倓负手而立,目光灼灼。 方乾对面前这个城府深重的年轻人并未放松戒备,右手食指轻轻弹在腰侧剑鞘之上,似是在思考着李倓话中之意。 “天策失守难道不是你建宁王的手笔?”半刻后,方乾开口问道,“马嵬驿兵变,逼死贵妃,欲要扶植李亨登基,这一步步不都是你建宁王的计策?” 方乾说完,李倓立刻明白了陈玄礼为何会突然倒戈。李倓一时大意,虽注意到林可人出现在马嵬驿,却因兵变一触即发未太在意林可人的去向,现在想来,林可人是趁着李倓无暇分神之际提前见到了陈玄礼。 并非是自己的谋算少了什么,而是鬼谋李复从李倓密网般的谋划中破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李倓了然大笑,以为出了长安一切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却未曾想李复也跟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倓总的计谋我自己都快被绕进去了,写完这个再也不写这种文了,我快拧不清了喂! ☆、一念之间 “老皇昏聩,偏信奸佞,以贵妃之命换得军心稳固,支持明君登基,有何不妥?”李倓坚定反问,此时此刻容不得一丝犹疑。 方乾傲岸地立在李倓面前,将目光落在了这个青年皇子身上。此刻的李倓昂首而立,面对天下第一奇男子方乾毫无惧色。如若不是李倓微妙的立场,方乾倒是想与这个年岁相差三旬的年轻人把酒论剑。 “李倓,你想将自己的过错全部揭过么?”方乾尚未开口,李倓的身后又响起一个年轻却低沉的声音。 李倓想也不用想就知来人是谁。鬼谋李复、剑圣拓跋思南、侠客岛岛主方乾,三人以重礼悬赏安禄山人头,安禄山防备三人,躲入大明宫中。此刻方乾已经现身,剑圣亲传弟子林可人也在大明宫内,李倓身后的年轻人应该就是鬼谋李复。 “过错?”李倓转过身,冷笑道,“复兄,如若李绩将军见到一个昏聩的帝王主宰的醉生梦死的朝局,你也流有李唐皇室的血液,复兄是你又会如何做?” 李复乃李绩后人,李倓这一问,正好点中了李复心底的困惑。然而,既然决定匡扶朝廷,李复早已做出了选择。李复正色道:“我定不会如你一般挑起战争,致天下生灵涂炭!” “不舍小夺大,本王又如何能得到这天下,坐上那位置,革新这混乱的时局?”在李亨面前,李倓从不倾吐心中抱负,但在九天面前,李倓毫无保留。 “李倓,你所图所谋太过狠绝,终有一日,你会机关算尽。”李复摇头叹息,他深知李倓已无法劝阻,但仍想一试。 李倓亦摇了摇头,右手抽出凌云墨龙剑,指着李复道:“复兄,此时此刻你与我说这些有何意义?皓天君的好徒儿在此,却不见皓天君人,无名那厮诡计多端,你与其再次对我做无用功,为何不去先解救那个困于心魔的杨氏后人?” 听得李倓提及剑圣,李复抬眼有些惊疑地看着李倓。他与方乾在李倓未来之前确实在合力压制拓跋思南被无名挑起的心魔,却因守护在外的林可人乍然释出剑气,方乾当先退出了太和殿。恰巧此时剑圣自行运功控制住心魔,李复才得了时机前来阻止李倓,现在李倓提及剑圣,深谙九天众人武学习性的李倓自是感受到了太和殿内剑圣凌乱的内息。 一向镇定自若的李复头一次有些慌神,向方乾打了个眼神,方乾一甩衣袖瞬间跃入了太和殿。接着林可人也走过李倓身边,径直往太和殿而去。 李复仍是面对着李倓,背对着太和殿门。李倓轻笑一声:“复兄,我俩的仇怨来日再算如何?今日我要找安禄山算一笔账,还望复兄让步。” 李倓与安禄山决裂李复早就收到消息,虽然李倓对于这场战乱的发生要负责任,但李倓其后所为确与安禄山划清界线。而且之前安排林可人接引贵妃出逃,半途被安禄山将贵妃抢了去,此刻让李倓去与安禄山相见,倒能替拓跋思南争取一些时间。 李复主意已定,当即侧开身,让出一条路给李倓。 李倓朝李复拱了拱手,反手握住凌云墨龙剑柄,走过太和殿,往含元殿方向纵身而去。 就在李倓背影消失的刹那,太和殿内忽然响起一阵痛苦的喊叫声。李复急忙走进太和殿,未再分神关注李倓的动向。 与含元殿相通的观戏院已被六道傀儡封死,要过含元殿就得另择它路。李倓过太和殿,正打算往少阳院行去,却见不远处有几个袄教祭祀守住了路口。 李倓料想少阳院内的守卫应是伊玛目。此刻李倓并不想与伊玛目起任何冲突,这个和无名一起背叛了他的袄教长老如今替安禄山当着替死鬼,李倓有些惋惜。 少阳院旁有几间宫舍,李倓轻身跃上殿顶,放轻脚步避开了伊玛目的视线,沿屋顶走到了含元殿顶。正在李倓想要翻身从房梁上跃下之时,一道凌冽杀意向李倓扑来。 李倓弓身险险躲过那道剑气,右手上凌云墨龙剑顺势挽出一片剑花,挡住了第二道剑气。 铿然一声兵器交接之声,李倓凝神,空出的左手聚力,避过剑花,直接击向来人腰处,一拳挥出,却未落在实处。李倓好不甘心,再出一拳,又被人扣住了手腕。同一时间,李倓的凌云墨龙剑被对方挑掉,剑光后,是一张清绝俊逸的脸,这张脸李倓再熟悉不过。 “快走。”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似乎想要掩盖住令狐伤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 被令狐伤从手中挑下的佩剑笔直地落在了李倓面前,李倓伸手接住了自己的佩剑,下一刻将剑刃架在了令狐伤的脖颈上,一如多年前在大明宫中太液池边的暮春夜晚,李倓将剑架在了令狐伤脖子上。 令狐伤的眼里,又划过了一丝不解。 “贵妃在哪里?”李倓声音平平,并不像一个手握人质的胜者。 “一个活着的杨家人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威胁?”令狐伤反问。 “在我手中她绝对活不成。” 令狐伤立刻捕捉到了李倓话里的意思,忽然双手成拳,直向李倓砸去。骤变突生,凌云墨龙剑虽架在对方脖颈,李倓一只手难以接住令狐伤的双拳。李倓只得撤剑而攻,握着剑柄的右手与左手抱拳,堪堪接住了令狐伤的攻势。 [剑三]维以不永伤_18 高手相斗,未分胜负,令狐伤却脱离了李倓的桎梏。此刻含元殿顶,李倓与令狐伤临风相对,两人皆蹙起了眉头。 “王爷如若强行抢人,二十万狼牙军即刻将长安围得水泄不通,王爷带着一个弱质女流,能躲到哪里去?” “人在安禄山手中,本王又怎能放心。”凌云墨龙剑再次上手,李倓只消心念一动,一场恶斗又将在含元殿顶上演。 令狐伤手中软剑亦指着对面的人,令狐伤道:“王爷可放心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李倓有些失神。李倓感觉心底被遗忘的那一抹期冀又一次要翻涌上来,李倓握紧了剑柄,努力控制住脸上的神色,冷笑一声道:“你让本王如何放心?” “王爷怕的无非是义兄拿贵妃与玄宗换取半壁江山,我会想办法不让义兄如此做。”令狐伤道。 “你也不必太为难。”李倓终是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只要拖延至太子登基,贵妃随你们处置。” “李倓,你信得过我?” 令狐伤的这一问,李倓并未给对方任何回答。李倓将凌云墨龙剑收回剑鞘,翻身跃过含元殿顶,往来时路退去。 令狐伤立在屋顶,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捏紧了双手。问一个与自己立场对立的人是否信得过自己,令狐伤觉得自己有点儿愚蠢。 李倓重回长安是要确定贵妃是否能威胁到李唐江山。如今令狐伤已给了李倓信诺,李倓决定赌上一把。 出长安城一路南行,李倓尚未走出长安城郊,一个绝色女子立在不远处的山头,好似在等着李倓。 那女子妖娆妩媚,肤色不似中原人,高鼻深目,碧色的眼眸里流光闪动,她着一身西域衣裙,美丽不不可方物。李倓认得这名女子,这个女子是令狐伤唯一的弟子,名唤苏曼莎,亦是安禄山培育的女杀手的统领。 李倓不知这位绝色女子所来为何,勒住缰绳,等着那女子走近。 苏曼莎莲步轻移,走至李倓身边,将手中一碧色瓷瓶交予李倓:“师父让曼莎嘱咐建宁王,锋芒太盛易引人侧目,这瓶里有一枚保命丹药,王爷若遇死局,此药丸可保王爷渡过难关。” 李倓曾经见过这个瓷瓶,那还是在两年前的中秋之夜,令狐伤借李倓吻他之际将这瓷瓶塞在了李倓的腰间,那时令狐伤是想借此提醒李倓,无名与伊玛目有异心。如今,令狐伤是求李倓保重。 李倓接过那枚瓷瓶刚想道谢,却被苏曼莎截下了话语。苏曼莎道:“曼莎从未见过师父如此看重过一个人,即使是安大人,师父也只是敬仰而已。但对于你,你们的立场完全不同,我一直不明白师父为何会对你亲睐有加,直至今日亲眼所见,我才明白,这世上能与师父投契的人,只有王爷一人。”苏曼莎边说边向李倓深深福了一礼,“王爷请替师父珍重。” 言罢,苏曼莎走过李倓身边,往长安城而去。 李倓望着手中瓷瓶,第一次从心底笑了出来:“阿姊,你说这是孽缘么?” 作者有话要说: ☆、父子嫌隙 李倓马不停蹄地从长安赶回马嵬驿,等他到达军营之时,已是皓月高悬。李倓翻身下马,未走至自己营帐,就见不远方一个太子内侍焦急地迎了上来。 “殿下,太子殿下已经等您好些时候了。”见到李倓到来,内侍稍稍松了口气。 李亨的营帐离李倓的营帐不远,李倓抬眼望去,此时李亨的营帐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好似已有不少人了。 李倓将马鞭丢给那个内侍,负手往李亨的营帐内行去。内侍双手捧着李倓的马鞭,恭敬地跟在李倓身后。 李倓猜的没错,此时李亨的营帐内立满了人:张良娣坐在李亨身边,二皇子李系正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张良娣秀丽的面容有些愠色,纤纤素手推了推李系。李辅国躬身立在李亨的另一边,见到李倓到来,略微欠了下身子算是行过了礼。陈玄礼背对着李倓,李倓瞧不清这位大将军此时的神情。广平王李俶在见到李倓时,清俊的面容上显出一抹笑容,让李倓原本有些愁郁的心情缓和了一些。 这间营帐的主人,太子李亨,此时此刻一脸的愁容,他手里攥着陈玄礼刚交还的太子令牌,愤懑地盯着面前破坏了计划的陈玄礼。 李倓将营帐内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记在了心里,躬身向李亨行了个礼。李亨见李倓到来,眼神亮了起来,他用空出的左手指着对面的陈玄礼,眼睛盯着李倓道:“倓儿,快快快,替为父解决了这个乱臣贼子!” 眼底划过一丝冷然,李倓摆出一副讶然神色,他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对面一脸担忧的李俶,眼角扫过张良娣与李辅国,二人眼里的得意之色全部收在了李倓眼中。李倓往前迈了一步,抽出随身的佩剑,指着陈玄礼的眉心对李亨道:“还请父亲求陛下下道旨意,陛下旨意一到,儿臣立刻行刑。” 真是愚不可及。李倓心中浮起一丝怒意,张良娣与李辅国不知在李亨耳边吹了什么风,竟然想出让自己诛杀朝廷大将这一招来,是欲要置他于死地?还是想要借此将李俶也一并除去?妇人与小人的谋略只能想到这一层么?当真是痴人说梦! “这……”李亨犹豫了。在李倓未至营帐之时,张良娣与李辅国一唱一和在他耳边言说陈玄礼乃李亨登基心腹大患,而陈玄礼是由李倓出面召请发动兵变,但随后陈玄礼又倒戈,李倓为太子筹谋之心值得怀疑,让李倓在李亨面前亲手诛杀陈玄礼,不仅能除去李亨心头大患,还能试出建宁王是否忠心。 “建宁王是不敢还是不愿杀这位曾经的同袍?”张良娣的声音柔软入骨,但话语里夹着的确是惊涛骇浪。 李倓早料到张良娣会有此一问,将对准陈玄礼的剑尖调转指向了张良娣,李倓收紧目光,挑唇冷笑道:“本王难道有一句说错?如今陛下还是李唐之主,陈将军乃陛下亲封,要陈玄礼的命要么是陛下下旨,要么……”李倓看了一眼坐在主桌前畏畏缩缩的父亲,“要么是新君。纵然是太子殿下,也无权对一位朝廷大将生杀予夺。娘娘,本王说的可对?” “三弟所说皆对!”李俶突然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对李亨道,“父亲,陈将军对陛下一片忠心。杨氏已经伏诛,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安禄山,当同心协力一齐抗击反贼为是!” 李俶是李亨的长子,亦是李亨最为器重的一个儿子,如今李俶出面,李亨本就不是真心想要陈玄礼的命,他挥了挥手,一脸疲惫地道:“罢了,陈将军先行回去守卫父皇罢。” 从始至终都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的主角此刻脸上才有了一丝表情,陈玄礼看了一眼李俶,又看了一眼李倓,眼底掠过一抹惋惜。 “臣告退。”陈玄礼向李亨拱手一礼,转身退出了营帐,傲岸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俶儿你也起来吧。”李亨无力地伸出手,示意李俶起身。接着将目光转向了李倓,李亨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颓然地对李倓道:“倓儿莫要往心里去,为父心里有些烦闷,让你为难了。” 听得李亨如此说,李倓拱手下拜:“儿臣亦有不对。还请父亲降罪。”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动不动就跪,都起来!”李亨的精神不是太好,此刻已有些不耐烦。 既然李亨发话,李倓亦无再跪之理。李倓刚起身,李亨烦闷的声音再次传来:“倓儿,本王已与父皇撕破了脸面,这父子之情怕是断了。” 李倓暗自冷笑,李亨与玄宗虽是父子,两人性情却大相近庭。今日玄宗与李亨父子相谈,李倓并未参与其中,但他也能料到李亨定会被玄宗斥责毫无还口之力。李倓今日故意未与李亨出现在佛庙,为的就是借由玄宗替自己教训一下李亨,让这个怯懦的太子明白,生于帝王之家,贪恋一丝亲情是多么的愚不可及。“阿姊,你看见了么,这个人被他至亲的人一刀一刀刺入心脏时痛苦的表情了么?”李倓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已经香消玉殒的李沁,固执而痛苦。 “父亲的意思?”李倓故意藏住了话头,想要试探李亨。 “建宁王何须试探殿下呢,殿下就是没了主意,才找你这个智囊前来替陛下拿主意的。”张良娣总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出击,即便语调轻柔,说出的话却是绵里带刺。 李倓乜斜了一眼张良娣,这个女人的舌头实在令人讨厌。张良娣被李倓这么一瞪,立即收声,她也知道,如若此刻是在长安大明宫内,她早被李倓以“后宫干政”之由参本了。 “你也别怪良娣,大家都是着急。”刚才李倓那个眼神,不止张良娣,李亨也看见了。那如猎豹一般的锐利双眼深深刻在了李亨心中。然而此刻,李亨有求于李倓,只得将心头的震颤压下。“倓儿可有什么良策?” 李倓双唇抿出一条线,良久后,李倓才道:“既然父亲与陛下之间嫌隙已生,陛下也不再会让父亲跟随一同前往蜀郡,父亲不如向陛下恳求往北迎敌。” “这……”李亨一听要带兵迎敌,有些犹豫。 李倓看出李亨心思,继续道:“父亲莫忧,这只是暂时安抚陛下之计。等父亲与陛下彻底分道,便无陛下制约,到时父亲想要如何做,陛下也无法阻拦。” 李亨不如玄宗精明,但李倓话里的意思,李亨还是能明白。李倓这一招确实高明,等自己彻底脱离玄宗控制,他自行登基称帝,再尊玄宗为太上皇,这天下便是他李亨的了。 听李倓说完,疲惫的太子眼里散发出一缕精光,颓顿的人拊掌大笑,连连夸赞李倓:“本王幸甚有你!” 李倓面上亦挂上了谦和的笑容,眼底藏着一派冷漠。 张良娣与李辅国也随着李亨假心假意地笑了起来,整个营帐内,只有广平王李俶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三弟,他感觉李倓越来越让自己摸不透了。 “沁姐,三弟变了。”李俶低声喃喃。 作者有话要说: ☆、夜雨闻铃 第二日清晨,李亨在李辅国的搀扶下,沿山路而行,亲自走至玄宗跸驻。一宿未睡的玄宗微微抬了下眼皮,看清楚身前跪着的人,枯槁的脸上并没多少神色。 “起来吧。”经过昨日的深谈,玄宗对这个儿子已没了期望,“太子来此又有何事?” 李亨将头埋在交叠的手后,不敢看玄宗。李辅国伸手轻轻碰了下李亨,李亨这才将来之前李倓替他想好的话说了出来。李亨道:“儿臣愧对父皇,已无颜面随父皇幸蜀。儿臣恳请父皇让儿臣将功折罪,领兵抵挡叛军,为父皇分忧。” 生养在深宫之中的李亨从未领兵出征,玄宗深知太子也没这个胆量敢将兵挂帅。玄宗哂笑一声道:“就凭你?” 这是玄宗对李亨最为不屑的评价。就算在天下太平之时,李亨也不敢出言领兵戍守边疆,何况是现在? “儿臣虽未上过沙场,但只要父皇授予儿臣兵符,调派郭子仪、李光弼戍守朔方,陈玄礼将军随儿臣北上抗击叛军,儿臣可保大唐无虞。” [剑三]维以不永伤_19 恹恹无神的帝王脸上浮现一抹讶然之色,卧在榻上的老皇撑起身子,目光定在了李亨的身上:“朕一直好奇,不擅权谋的太子到底是如何一步步将朕逼入死局的。李林甫在时你都斗不过他,杨国忠比李林甫更有能耐,你却能轻易的将他扳倒还能将朕也困死局中。是谁在你背后替你出谋划策?说!”最后一个字,夹着不甘与愤怒,玄宗拼尽了气力吼出。 “是……” “是建宁王。”李亨犹豫间,李辅国当先说了出来。 李亨侧头看了一眼李辅国,又将头转了回去。 “原来是他……”玄宗眸中闪过一丝钦佩之色,而后又恢复了之前的颓然,重新躺在了榻上,“既然他是你的军师,朕便放心了。” 听得玄宗此言,李亨心头一喜,忙叩谢皇恩,他没有注意到,玄宗眼底藏着的那抹阴鸷的神色。 这次觐见,李亨的要求被玄宗一一应允。玄宗亲封李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北,封平卢节度使,平定叛乱。至于李亨开口要的那几个将领,除陈玄礼以“护送陛下幸蜀”为由婉拒了李亨的邀请,其余几人皆领命随太子平叛。至此,马嵬驿的惊雷才彻底的平息了。 次日,由陈玄礼护送,玄宗辇队离开马嵬驿。玄宗临走前,让高力士传旨,命李倓带领一百建宁铁卫护送玄宗至扶风郡。李倓接到旨意的时候有些犹豫,但玄宗仍是天子,李倓只得领百名建宁铁卫一路护送玄宗至扶风郡。 因为有李亨北上迎敌,玄宗的辇队这一次行进速度慢了不少。等李倓护送玄宗至扶风郡时,已是十天之后的黄昏。 玄宗辇队刚行至驿馆,天边划过一道闪电,接着暴雨如瀑。玄宗此时仍在车辇之中,李倓披上亲卫递来的蓑衣,执伞来到玄宗车辇前,毕恭毕敬地道:“陛下,微臣迎您出来可好?” 李倓话音刚落,高力士替玄宗掀开了车帘,李倓赶紧将伞撑在玄宗头顶,与高力士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玄宗走下车辇。 玄宗垂垂老矣,手上的皱纹清晰可见,李倓引着玄宗往驿馆走去,目光停留在了玄宗的手背之上。这双手,从未抱过李沁与他,因为他们的母亲是宫人,因为他们是庶出,所以得不到这个皇祖父的丁点怜爱,甚至在十多年前,这双手在和亲文书上盖下了李沁一去不复返的命运,而这双手的主人连一丝愧疚的神情都未给过李沁与他。 李倓的眼中渐渐浮起一片寒霜,他好似感觉到腰侧那柄佩剑在剑鞘中不耐地跳动。扶着玄宗的手不自觉地捏紧,直至玄宗的声音传来,李倓才恍然回神。 “发生何事?”玄宗慈爱的目光落在李倓脸上,未将李倓的不敬放在心中,只是关心着自己孙儿的异样。 李倓心头一凝,惶然想要跪地认错,却被玄宗止住了。 “朕没事,倒是你,怎么心绪不宁的?”此时玄宗一行已走进了驿馆,馆臣早已备好热茶,嘱咐侍者奉上。 玄宗坐在椅上,屏退了身边的随侍,只留高力士与李倓两人在身边。 现下乌云遮天,又是日暮,驿馆外已是黑夜。高力士命人布菜,玄宗要李倓陪他共用晚膳。这一顿饭,李倓吃得颇为不解,直至玄宗用完晚膳也未与李倓交流一言。 待玄宗与李倓吃完,高力士又命侍从收拾,玄宗此刻有些乏了,高力士又要躬身引玄宗入屋内休息,玄宗却挥了挥手,随后指着李倓道:“倓儿扶朕出去走走,你不用跟来。” “陛下……”高力士犹疑地望了一眼同样有些茫然的李倓,领令退下。 玄宗指名要李倓陪,李倓当即扶着这位老皇沿驿馆后院而行。此刻雨声淅沥,雨势渐渐小了不少,这一场突然而来的雨逼退了一些暑气,未走几步,玄宗停下脚步,示意李倓松手。 李倓恭敬地松开了手,神情却未放松。玄宗是天子,若出了什么事,李倓难以担待。 玄宗毕竟是上过沙场的皇者,毫不在意地在廊院内择了个位,坐了下来。“赶了这么多天路,你也歇息一下。”玄宗指着身边的空地,让李倓也坐了过来。 李倓领令刚要下跪叩谢皇恩,却被玄宗止住了:“此时此地,没有天子,没有亲王,朕……我是你的祖父,你是我的孙儿,仅此而已。我们闲谈家常,你不必拘束。” “臣……” “嗯?” “孙儿遵旨。” “罢了,你随意叫吧。”玄宗慈爱地摇了摇头。等李倓坐定,玄宗才道:“你是不是怪皇祖父让你姐姐前去吐蕃和亲?” 玄宗开口的第一句话,便点中了李倓心底的秘密。李倓挪开了眼,心头盘算该如何回答玄宗,纵使他智冠绝伦,此刻面对这个和蔼的老人,李倓寻不到任何完满的回答。 “孙儿未曾……”话说一半,李倓都有些不信。从李沁和亲的那天起,李倓的恨就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玄宗看出了李倓的犹豫,苍老的手搭在李倓的肩头,玄宗了然道:“你若不恨倒不是我的孙儿了。” 玄宗仰头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对李倓道:“昔时汉武欲与乌孙共同抗击匈奴,命江都郡主刘细君和亲乌孙,换来汉朝边疆数十年稳定安宁。太宗之时,吐蕃与唐交好,太宗命文成公主和亲吐蕃,我不能毁了太宗的基业。武氏篡位、韦氏乱政,如若你处在这个位置,经历过这些,你该如何做?” 玄宗抛来的问题尖锐又犀利,李倓对李沁的死一直抱有执念,未曾思量过玄宗的想法,而今玄宗将之和盘托出,李倓竟有些矛盾与犹豫。 “您还记得我阿姊的名字么?”李倓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期冀。 “我亲封的文华郡主,李沁。”玄宗未有犹豫,笃定地道。 听得这个答案,李倓感觉心中的坚守轰然倒塌。十多年来一心想为李沁复仇,如今却被玄宗轻易地抹去,李倓失神地看着面前慈爱的老者,眼中有一丝落寞。 “当年你为何不去救她,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玄宗叹了口气,愧疚地道,“我是在沁儿死后十天才接到了消息,那时我派人去找过沁儿的尸首,可是茫茫大漠,上千精兵寻不到沁儿尸首,我也只得放弃。是我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满是哀伤,他的每一个儿女都是他心尖上的肉,纵然他是王者,他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子孙枉死。 廊外雨声阵阵,风吹过廊角悬铃,夜风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 李倓双手覆在膝头,渐渐捏紧。他在挣扎,也在犹豫,同时在思考玄宗的话有几分真假。 玄宗静静地看着这个才华横溢的青年,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还是意气风发的临淄王,平韦氏,复李唐时的模样。李倓,胜过太子李亨太多太多。 “我知道你不信,我亦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马嵬驿发生的事情我不怪你,这几日在车辇上我也想过,这些年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有这样的下场亦是该然。这天下本是有能者居之,你若想拿去便拿去,我不会阻止你。但是,你千万不要忘记,这是李氏的天下,不姓武不姓韦更不会姓安姓史,它只能姓李!”慈爱的老者突然直起了身子,仿若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指点江山睥睨天下开创盛世的帝王。 李倓只觉眼前的人光芒耀眼,又吸引着人挪不开眼。 “孙儿明白。”李倓躬身下拜,听着廊外雨声,李倓定了定神。 “对了,你将高力士的神策军拆散重编,倒是有心了。”年迈的帝王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李唐皇子,边夸赞道。 李倓微微垂下了眼,嘴角勾了勾,对玄宗这句赞赏颇为受用。 第二日清晨,李倓领建宁铁卫按原路返回。玄宗亲自出驿馆相送这位庶出皇子,引得众人对驾马而去的李倓侧目。 “这位建宁王,好似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有人如此言道。 作者有话要说: ☆、炼狱修罗 李倓将百名建宁铁卫于五日后抵达渭北。此时太子驻营一片狼藉,护送李亨的士兵少了三分之一,李倓翻身下马,扯住一个慌乱的内侍,问道:“发生何事?” 那内侍本就胆战心惊,见到面色阴沉的建宁王,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太子……殿下……刚……刚出马嵬驿……就……就遇见……叛……军……” 李倓蹙起眉头,将那吓得魂不附体的内侍撵走。李亨身边虽有广平王李俶,但面对几十万的叛军,实力悬殊,左支右绌,能平安掩护李亨至渭北已是不易。 李倓嘱咐身后亲卫回到自己营中,独自一人走过满目狼藉的营地,往李俶军营中走去。 未走至李俶军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传来,这说明前方负责巡防的军队发现了叛军。 李倓立刻转身,牵起身边一匹骏马,跨上马镫,往自己的营地疾驰而去。李倓赶到自己营地之时,所有的建宁铁卫已整装待发,只等李倓一声号令。这是李倓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除了李倓的号令,他们谁都不会听从。 李倓左手紧握马缰,右手解下腰侧的佩剑,举过头顶,朗声向他的军士们道:“愿随我建宁王一齐出征者,出列!” 李倓话音一落,一阵整齐的踏步声传来,所有建宁铁卫向前迈了一步,每个人都是刚毅的面容。 “众将听令!随本王迎敌!” 五千建宁铁卫随李倓出击狼牙军,渭北成了一片修罗地狱。金乌西垂,晚风拂面,散落的发丝贴在李倓额边,李倓一步一步走过一具具尸体旁边,仔细地寻找着是否还有生息的人。 李俶一言不发地跟在李倓身后,眼里蕴满了忧愁与痛惜。狼牙兵攻来的时候,李倓领着五千建宁铁卫正面迎击叛军,而李俶则在李倓的安排下,领三万唐军绕过叛军身后截挡叛军,趁狼牙军不备将其包抄。 五万狼牙军就此被一网打尽,然而,李倓付出的代价难以估计。五千建宁铁卫尽出,活下来的还不足一千,李俶的三万唐军死伤只有几百,这悬殊的数字如一柄匕首,刺在李俶心头。 “三弟,别找了,应该没有活口了。”李俶拉住了李倓,试图劝李倓不要在继续找下去。 李倓挣开了李俶,仰头笑了笑道:“兄长,你误会了,我不是要找我的部下。” [剑三]维以不永伤_20 “那你要找谁?” 眼神骤然紧收,李倓冷笑一声道:“看有没有活下来的狼牙军,如果有,我会补上一剑。” “三弟……”李俶被李倓的眼神吓了一跳,他连忙按住了李倓的右手,连连摇头,“不找了不找了,我们回营。” “不。”李倓再次拒绝了李俶,“一日不灭光狼牙军,我一日不会心安。” “心安?”李俶觉得李倓话里有话。 “兄长先回营吧,太子还在等着你的捷报。”李倓眼神黯然,他提着剑继续往前走,没有一丝犹豫。 “那你自己小心点。”李俶见劝不动李倓,只得转身离开。 月光下的战场,只有一个傲然的身影,独自一人徘徊在人间炼狱。战场另一边,出现了一个身影,令狐伤踏月而来,对这满目疮痍的战场毫不在意。 令狐伤还未走至李倓身边,一柄长剑夹着雷霆之势砸向了令狐伤的面门。令狐伤稍稍偏了下头,躲过那看似霸道实则没有攻击性的剑招,左手顺势接住了那柄曾多次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 “这是建宁王的待客之道?”令狐伤反手将剑柄递到了李倓面前。 李倓毫不客气地接过了自己的佩剑,也不看令狐伤,剑尖往下,刺透了令狐伤脚边还有一口气的一个狼牙军的心脏。 “贵妃如何了?”李倓继续往前走,寻找下一个活口,手起剑落,不见丝毫犹豫。 令狐伤就这么冷着脸,目光一直追随在李倓身上。朦胧月色中,李倓就像是从地底走出的修罗。令狐伤感觉心头泛起了一丝诡异的疼痛,曾经的李倓手腕虽然冷酷狠辣,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人从骨子里感到可怕。 “这不是李倓。”令狐伤下意识地喃喃自语,然而亲眼所见,令狐伤无法说服自己。面前这个浴血的青年与曾经那个谈笑间击溃千军万马的建宁王一点儿也不一样。李倓不该用剑,即便用剑,也不是这么用。 “李倓!”令狐伤快步上前,劈手夺下了李倓的凌云墨龙剑,剑身上满是鲜血,令狐伤蹙眉,反手将剑架在了李倓脖子上,“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杀人。”李倓毫不在意脖子上的那柄剑,勾起嘴角,冷笑道,“杀你的狼牙军。杀当年假扮神策军刺杀阿姊的狼牙军。” 最后一句,如针一般刺入令狐伤耳中。令狐伤不可置信地望着李倓,颓然地松开了手,令狐伤失神地问道:“谁告诉你的?” “果然是真的。”李倓理了下被令狐伤扯歪的衣襟,“我猜到是你怂恿了神策军,但是没有料到是狼牙军假扮了神策军。其实,凶手本就是你,本王居然蠢到要与你们合作。”说完,李倓仰天大笑,似乎是笑令狐伤的迟钝,更像是在笑自己的愚蠢。 李倓笑完,瞬间绷起了脸,问道:“我与你最后的交易,是贵妃的命。令狐兄此番前来,可是已将此事办妥?” 李倓话里的意思,令狐伤立刻明了,李倓决心要与令狐伤彻底地划清界线。当年在南诏,令狐伤就知晓总有一日,会因为这个残酷的真相与李倓决裂,也总有一日,李倓会毫不顾忌地将两人之间的牵绊斩断。明明是李倓先挑起的纠葛,最后斩断两人之间羁绊的也是李倓。 “贵妃对你不会再有任何威胁。”这是令狐伤今日孤身来见李倓的原因,半月前的那一次承诺他做到了,却无法让李倓再相信他。 “那便好。”李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下一次再见,逐日长老可别再离本王这么近了。”李倓将令狐伤手中的剑夺回,割下一块衣角,擦拭着剑柄上残留的血污。 月光下,李倓的眼中只留下决绝与狠戾,但令狐伤看见了,那双如猎豹一般的眼底藏着一丝悲伤。 “你……保重。”令狐伤转身飘然离去。 在将剑架在李倓脖颈处时,令狐伤看见藏在李倓衣襟内以金丝系在李倓脖子上的一枚碧色小瓶。那里面是令狐伤留给李倓的一枚起死回生的碧露丹。 作者有话要说: ☆、潜龙出渊 渭北一战,让李亨稍稍松了一口气。建宁王李倓一路率军迎敌,数次击溃狼牙军,在军中博得一片敬仰。 天宝十五年七月九日,在李倓的护送下,李亨平安抵达朔方军大本营灵武。这一晚,太子李亨睡得最为踏实。 李亨按李俶与李倓进言,一路收整唐军,李倓亦趁此良机收纳新兵编入建宁铁卫。从渭北至灵武,建宁王的声名一路传来,新兵们以加入建宁铁卫而自豪,在渭北只余千人的建宁铁卫,仅仅不到半月又招纳了近千人。李倓亲自训练新兵,建宁铁卫又重新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李亨人至灵武,李倓亦稍作休整,这一夜,李俶邀李倓巡视军营,李倓与李俶交好,自然没有拒绝。 巡视了一圈下来,营内一切安稳。此时李俶也有些乏了,便邀李倓入自己营帐痛饮几杯,李倓拱手称谢,抬脚随李俶往营帐行去。 李俶命人备好酒菜,执杯向李倓敬了一杯酒。李倓回敬李俶,眉宇间笼着一抹化不开的愁云。 李俶看着弟弟脸色不霁,放下酒杯,关切地问道:“三弟,在渭北时我就想问你,那时你护送陛下去扶风,可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兄长为何如此问?”李倓抿了一口酒,军中的酒水不如帝都的甘冽,倒也能解馋。 李俶有些犹豫,李倓这么说,便是不想回,但李俶觉得如此自己不问清楚缘由,就对不起李倓。 “为兄总觉得自扶风回来,三弟你变了许多。” “兄长觉得我哪里变了?”李倓心思缜密,就算是面对李俶,李倓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心迹表露。 李俶深谙李倓个性,直截了当地道:“马嵬驿之事我虽未参与其中却从父亲那里得知一二,三弟你步步为营将陛下陷入死局,我本以为你……” “本以为我想为阿姊报仇,为何又在那日于渭北却领了自己的五千铁卫正面迎敌?”李倓轻轻笑了一声,放下酒杯,右手食指沿着酒杯边缘来回摩挲。 “……”李俶一时无话,李倓的转变李俶也摸不透,只能凭着自己与李倓交好,试着揣测,谁料李倓当先将李俶心里的疑问说出,李俶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尴尬地笑了一笑。 “国仇家恨,兄长认为哪一个重要?”李倓直视着李俶,问道。 “当然是国仇!”李俶性情耿直,立即回道。 李倓点了下头:“我与兄长所想相同。” “那沁姐……”李俶试探着询问李倓心中的那个禁忌。怎知李倓只是淡笑摇头,回道:“阿姊临终的遗言是让我扶助李唐,我怎能忘呢?”用力捏紧了桌上的酒杯,李倓垂眼望着酒水中倒映的自己的面容,李倓闭上了眼,不敢再看。 李沁临终的遗言总是回想在李倓的耳畔,可当李倓想要软下心来的时候,眼前又是李沁枉死的画面。直到半月前,在扶风,那个雨夜,与玄宗促膝长谈后,李倓彻底的动摇了。可是,如今的李唐风雨飘摇,天子身边围绕的是要么懦弱、要么只懂得玩弄权术算计他人的奸佞小人,李倓又不愿回头。 “这么说,三弟你是放下沁姐的仇了?”李俶知道,李沁的死一直是李倓心中不愿揭过的伤疤,如今听得李倓肯放下与李唐皇室的仇怨,竟高兴地从席座上跳了起来。李俶快步走到李倓身边,一手拍在李倓肩头,意气风发地道:“有三弟在,收复两京又有何惧!” 李倓睁开眼,眼里并无多少欢喜神色,李倓一手按在李俶的手上,示意李俶坐下。 “兄长,现在太子虽有陛下口谕领朔方军,但太子与陛下分地而处,将领们到底要听令于谁,他们自己怕是难以抉择。”李倓深深地看了一眼李俶,接着道,“离开渭北那一日,太子曾传召我,虽未明说,但太子的意思是想问我何时能够登基称帝。那时局势不稳,并非良时,如今抵达灵武,兄长觉得时机如何?” 李俶心头也盘着这个疑问,玄宗将兵权悉数交予李亨,独自幸蜀,再加上马嵬兵变,外人看来太子是除去了奸相,但郭子仪、李光弼等皆是当朝元老,揣测一番就能发现其中隐情。何况他们又是忠于玄宗之臣,太子之令未必服从,如若此刻李亨登基称帝,倒是了去了大唐皇室一桩顾虑。 李俶眼珠转了一圈,良久后道:“灵武暂时安稳,但我觉得,父亲越快登基越好。” “嗯。”李倓点点头,“今夜或者明日,太子会再次传唤,到时我便进言请求太子登基。不过……” “你是担心张良娣?”李俶与李倓关系交好,张良娣对李俶和李倓两兄弟颇为忌惮,尤其张良娣曾多次想借机扶植李佋打压李俶。不用李倓言明,李俶也知道李倓想要说什么。 “太子继位,张良娣自然是皇后。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你我都清楚,她定会在太子耳边吹风。”李倓眼中渐渐显出一抹冷冽,右手食指敲击着案几,似乎在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做,“太子宠爱兄长,我相信任凭张良娣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会撼动你的位置,何况李泌这只狐狸也不会答应。”谈到李泌,李倓缓和了下神色,脸上难得露出轻松的神色。 “你是担心张良娣暗中捣鬼?” “没错。这个女人的舌头虽然让人讨厌,但脑子灵光。望兄长小心。”李倓认真地看着李俶,双眉紧皱。 李俶欣慰地看了一眼李倓:“无妨,李佋已薨,良娣无子,不足为虑。就算我有事,后面还有二弟,还有你呢。” “兄长!”李俶自己是在开玩笑,但听在李倓耳中却不是滋味。失去至亲的痛苦,李倓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好好好,我错了错了还不成?”李俶见李倓突然变了脸色,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口无遮拦,赶紧向李倓道歉。 李倓眉头反而越皱越紧。李俶的话倒是提醒了李倓,李佋命短,死于一年前,张良娣花在李佋的心思算是白费了,但她还可以将心思放在越王李系身上。扶植一个生母早死,又是太子第二子的越王,张良娣的筹码更大。 “兄长,千万别对张良娣放下戒心。”李倓从席座上站起身,躬身向李俶做礼,随后退出了李俶的营帐。 还未等李倓走进自己营帐,有内侍传报,太子李亨请他前往帐中一叙。 李倓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跟着传话的内侍往李亨营帐走去,快要走至李亨营帐前,李倓一抬眼,迎面走来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张良娣满面笑容地向李倓微微颔首,而后走入了李亨的营帐之中。 “皇后么?”李倓冷笑,“这个位置你能不能坐稳,可不是你说得算。” [剑三]维以不永伤_21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登基 天宝十五年七月十二日,李亨在众人的簇拥下,于灵武城墙上登基称帝,改元至德,是年为至德元年。 那一天没有礼乐,没有告祖诣太庙,这恐怕是李唐帝王最简单的一次登基。李倓站在李俶身旁,望着城墙下叩拜新皇的士兵,面色不豫。从城墙上远眺,远处狼烟尽收眼底,再往远处视线被一片青山遮挡。李倓收回目光,回想起几日前李亨看向他怀疑与惊怖的眼神。 李倓谏言李亨于灵武登基,李亨欣然应允,并拟诏封李俶为太子,张良娣为皇后。当李亨以为一切安排妥当之时,李倓突然向李亨提及要在登基之前告请远在蜀川的玄宗,求得玄宗应允方可登基。坐在李亨身旁的张良娣却向李亨道:“如今天下狼烟四起,叛军不知何时会攻向灵武,若向玄宗请旨,少说也得等上半月,不如太子殿下先行登基,登基之日再派使者至蜀川告知陛下。” 不得玄宗手谕擅自登基是为不忠不孝,不仅李倓,李俶也认为先行登基并不妥当。然而李亨早已受够玄宗压制,杨国忠伏诛,玄宗独自幸蜀,李亨终可走出桎梏,已不愿再听人提及老皇。在张良娣的怂恿及李辅国的劝说之下,李亨一意孤行,决定三日后登基。 李倓心知再劝无用,止住了李俶,不再与李亨争辩。然而李亨早对李倓心生芥蒂,老皇远在蜀川无人可以再掣肘李亨,李亨心头郁气得抒,皇威还未显出,李倓与李俶又纷纷拂逆于他。李亨平日宠爱李俶,自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李倓是一步步帮自己算计玄宗的谋士,其手腕之厉害,令李亨十分忌惮。李亨自然将这不敬之罪算在了李倓头上,深深地剜了一眼李倓。 这一眼,让李倓明白,李亨已经开始防备他了。 李亨走下灵武城墙的时候,嘱咐使者将写好的诏书送至蜀川。李倓目视着使者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远在蜀川的老皇看见这封诏书时候的心情。虽说李亨匆忙登基为时局所迫,但不得玄宗首肯擅自登基并尊玄宗为太上皇,此行此举必为天下人诟病。 如今李亨的身边有张皇后兴风作浪,李亨又颇为重用李辅国,李倓不禁犹豫,自己一心推举李亨登基,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三弟,发什么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李俶也在场,对李倓心中所想能略知一二。今日新皇登基,本是喜庆之时,李倓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无欣喜之色。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弟无事。”李亨登基,李俶被封太子。李俶现在身份尊贵,即便李俶向李倓表示就算自己是太子,李倓面对他时向平日里一样就行,但现在新皇刚刚登基,如若在此刻坏了规矩,无异于抵触皇威。李倓本就让李亨侧目,再对李俶不敬,不远处一直将目光徘徊在他身上的人,恐怕会随时向新皇参自己一本。 李俶为人耿直,但自幼生养在深宫,看惯了尔虞我诈,也知李倓并非刻意与自己疏远。李俶微微颔首,做足了太子的模样,扶起了躬身向自己行礼的李倓。 “三弟客气了,这几日操劳,本王替你向父皇告假,休息几日如何?”李俶说话间,注意到李倓的身后,一直有一道目光紧紧盯着李倓。李亨此时由张皇后搀扶走下城墙,走在群臣之中的李辅国自然落在了李俶与李倓的身后,那道如蛆附骨的目光便是由李辅国投来。 李辅国亦感觉到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微一抬眼,就与太子李俶的目光对上,吓得李辅国赶忙低下头,避开了李俶的目光。 李俶是想要李倓近几日离肃宗远一些。肃宗与李倓毕竟是父子,李俶揣测如若李倓与肃宗几日不相见,可能会缓和一下肃宗与李倓之间微妙的气氛。李倓本意肃宗登基之后向肃宗进言前往朔方领兵抗敌,如今李俶也有此打算,李倓借机向李俶道:“如今朔方战事吃紧,陛下有殿下陪伴左右,还请殿下替臣弟向父皇进言让臣弟支援朔方。” 这一路行来,李倓军功卓著,在军中也颇有威望。让李倓带兵迎敌,不仅能鼓舞军中士气,李倓又能运筹帷幄,别说是守卫朔方,就算是收复两京,李倓亦不在话下。 李俶一把搂住李倓肩头,对这个弟弟十分信赖:“一切就交给我来办。” 然而这件事李俶却并未办成。 李俶一脸愤懑地走入李倓的驻营时,李倓就猜到了。并非是李倓不相信李俶,只是张皇后与李辅国在李亨心中地位超然,已快胜过李俶这个太子。 任凭李俶再三进言,李辅国与张皇后联手策动支援他们的权臣们集体上书肃宗,以灵武乃肃宗安危之地为由,阻挠李倓领军出征。 “未曾想死了一个杨国忠,又来了一个李辅国,还有张皇后,她与当年的韦氏又有何不同!”李俶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石子,似乎想将满腔愤怒全部发泄出来。 李倓淡淡笑着,试图安慰自己的兄长:“韦氏与杨国忠最后的下场兄长都亲眼所见,我能扳倒一个杨国忠,就能扳倒一个李辅国。至于皇后……”李倓眼神暗了暗,“她要是那么不甘心做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就祈求越王李系能够多活几年。” “三弟!”李俶被李倓的话吓了一跳,不论是诛杀杨国忠还是算计李辅国,李俶一句也不会阻止李倓,但是李系乃自己手足,李俶不愿走到这一步。 李倓缓和了下神色,故作轻松地道:“殿下放心,臣弟有分寸。”李倓就是太有分寸了,才让肃宗心生猜疑。 李俶扬了扬手,似乎是想将李倓的话给忘掉:“为兄什么都未听见。” 李倓笑着颔首,算是对李俶表示感谢。 李倓领兵出征之事暂时按下,李俶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李倓道:“对了三弟,刚有守军通报父皇,有一位姓杨的雅士想要见你,父皇已召他入宫。” 肃宗现在对李倓怀着戒心,所有要求见李倓的外来之人肃宗都命人先通报予他,见过之后确信无他才会让李倓再见。李俶对此有些不满,然肃宗是天子,李倓让李俶不要拂逆肃宗,李俶也只得按捺。刚在肃宗殿内,李俶听李辅国来报,这才连忙赶来,将近日之事先告知了李倓,却差点忘了这件事情。 “姓杨的雅士?”李倓努力回想了一下,片刻后,李倓想了起来:“应该是长歌门的人。” “就是几年前被安禄山诬陷,太上皇欲铲除却被你进言劝阻太上皇,所救的杨家?”李俶问道。 “正是。”李倓眼里浮现一抹欣羡之色,“‘南叶北柳,西唐东杨’,长歌门为大唐培育诸多能人,是我大唐之幸。” 李俶不似李倓曾经游历江湖,亦不清楚长歌门在江湖中的地位。如今听李倓谈及,亦十分欣赏。 “他们寻你莫非是要报恩?” “应是要为李唐出力。”李倓笑着道。 作者有话要说: ☆、长歌使者 李倓猜的没错,长歌门门主杨逸飞派使者带来诸多物资,支援李唐抵御安禄山与史思明的叛军。 李倓奉肃宗之命前来灵武行宫,一入殿就见张皇后毫不避嫌地坐在肃宗身侧,李辅国躬身立在另一旁,坐在御座上的肃宗脸色稍沉。 李倓行至离肃宗御座还有几步之外,刚要向肃宗行君臣之礼,肃宗挥手免了李倓的礼数。 肃宗指着立在殿下的长歌门使者,对李倓道:“未想建宁王在江湖上也结交了诸多豪杰义士,这位杨先生亲自送来诸多军需物资,朕不仅要谢长歌门,更要谢吾儿。”言罢,肃宗从御座起身,双手抱拳,当真要拜谢李倓。 李倓扫了一眼正在得意的李辅国,上前一步,托扶住肃宗,躬身道,“父皇过誉,国难当头,人人当为父皇分忧。”肃宗有意试探李倓,李倓收敛锋芒,向肃宗俯首。 肃宗哪里是真心要谢李倓。在传召李倓之前,张皇后指点肃宗故意对李倓做出恭谦之姿,提醒李倓注意身份。李倓看出肃宗用心,锐气尽收,不与肃宗正面相抗。 见李倓领会自己心意,肃宗沉郁的面容才稍稍和缓一些。李倓扶着肃宗坐回御座之上,往后退了几步,做足了臣子的模样。 “杨先生此番前来除了支援我军之外,还有何事么?”肃宗故意在长歌门使者面前给李倓一个下马威,目的就是让这位长歌门使者回去后禀告长歌门主,纵然长歌门与李倓交好,切莫忘了肃宗才是这天下之主。 刚才那一幕,长歌门使者看得清楚,肃宗的心思,他也全然领悟。在肃宗话音落下时,长歌门使者向肃宗恭敬地做了个长揖,恭顺地道:“门主托草民前来,一来是为恭贺新皇登基;二来是为援助唐军;三来向建宁王道谢当年救命之恩。” “当年安禄山污蔑杨氏以墨乱政,幸得建宁王多次上书力保杨氏,杨氏才躲过这灭顶之灾。本宫记得,这事应该已发生有几年了,为何长歌门今日才会来向建宁王道谢?”张皇后抚了下耳坠,柔声道。 长歌使者道:“门主本欲早早向建宁王称谢,然而那时安禄山还在帝都,门主忌惮安禄山只得推迟,又何曾想会发生巨变。几日前门主听闻陛下登基,派草民前来向陛下道贺,为大唐贡献薄力,同时向建宁王道谢。” 长歌门使者言辞恳切,回答的又滴水不漏,张皇后本欲借机挑拨,却又抓不到任何把柄,只得以袖掩唇,轻笑一声作罢。 肃宗心思简单,使者的回话听在耳中句句舒坦。肃宗松了松眉头,微微笑着道:“朕有此子民,幸甚!幸甚!” “吾皇万岁!”李辅国立刻跪地高呼,马屁拍得肃宗更加欢喜。 李倓与长歌门使者亦拱手向肃宗做礼。 肃宗心头的阴郁终于被长歌门使者扫掉,肃宗嘱咐李倓好生招待长歌门使者,让李倓先行退下。 退出灵武行宫,李倓引长歌门使者往自己的驻营走,两人一路未有交谈。等走至李倓营帐,那杨姓的长歌门使者才开口道:“建宁王处境不佳,殿下与陛下这份父子之情怕是难以修复了。” “杨先生目光锐利。”李倓拿起案几上热好的茶水,亲手给杨姓使者斟了一杯茶。 杨姓使者略微颔首向李倓道谢,捧着茶杯,未饮一口:“殿下可曾想过领兵出灵武,远离这是非之地?” “见笑了,”李倓自嘲地笑了笑,“在先生来之前,陛下刚拒绝让我领兵前往朔方。” 听得此言,杨姓使者微微蹙眉,他未料到建宁王的处境远比刚在灵武行宫内见到的更为危险。 “殿下,长歌门能为殿下做什么,殿下尽管吩咐。”杨姓使者放下手中茶盏,目光灼灼,双手抱拳,向李倓行了个江湖人的礼仪。 李倓亦抱拳回礼,脸上却是一片肃杀,他道:“多谢门主,只是这件事长歌门最好不要插手。” “可是……”使者还要再劝,却被李倓打断了。李倓左手在眼前紧捏成拳,哂笑道:“本王还不至于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 “殿下,恕杨某多嘴,殿下本有一颗赤子之心,万不要因为某些奸佞小人而改变。”杨姓使者看着面前沉着又冷酷的李倓,担忧地道。 [剑三]维以不永伤_22 “门主亲身前来,本王感激,这趟浑水,本王不愿污了长歌门的名声。门主有心,本王心领。” 杨逸飞见李倓心意已决,只得摇头叹息。当年李倓数次冒死进言玄宗,免去了杨氏灭门之灾,如今李倓深陷泥沼,长歌门却无法援手。杨逸飞心头愤懑,又无法抒怀。 “王爷,这段时日我会派门人加入建宁铁卫护卫您的安全,望王爷不要拒绝。”这是杨逸飞能想到最后的办法。 李倓也知无法推拒杨逸飞的好意,只得点头让长歌门的人加入建宁铁卫之中。 杨逸飞说到做到,命五百长歌门人以从军戍卫大唐为由,征召入建宁铁卫。李倓暗中将这五百人调拨至自己的亲卫队中,好生礼待。杨逸飞半月后仍以长歌使者的身份入灵武行宫向肃宗告辞,肃宗无暇再顾及一个江湖门派的使者,遂未挽留。 等杨逸飞一走,李倓暗中调出一名杀手,一路跟随杨逸飞。杨逸飞离开灵武第四日,李倓派出的杀手拎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出现在李倓面前。 李倓仔仔细细地将那颗人头打量了一遍,嘴角泛出一抹冷笑。这颗人头的主人李倓认识,张皇后为了扳倒他还真是煞费苦心。只可惜,与他李倓相斗,张皇后还略输一筹。 命杀手将那颗头颅带走,李倓掏出方巾正在擦拭指尖沾染的鲜血,忽闻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未等李倓走出营帐,李俶气急败坏地挑起了门帘,一进营帐就破口大骂:“贱人!” “兄长说的是何人?”李倓第一次见李俶生如此大的气,又听李俶口中大骂,猜到了一二,“是皇后?” “皇后?!”李俶冷笑,从袖中掏出一截断了的箭头丢在地上,“这就是一个母仪天下的女人做出来的好事!大唐国破,百姓蒙难,身为皇后,不为陛下分忧,倒算计起了太子,这种女人也配称皇后?” 李俶显是气急了,说的话都有些自相矛盾。李倓却未在意,俯身拾起地上那枚断了一半的箭,那是皇家御制的箭,箭头上赫然刻着一个“倓”字。李倓将箭捏在手中,笑着道:“她也不是太傻,懂得一石二鸟,不,应该说是一石三鸟之计。” “你还夸她!”李俶本是来找李倓商量的,结果李倓非但没有生气,倒是夸赞起了要陷害他们的幕后主使,李俶差点气结。 李倓把玩着手里的断箭,故作不解地问道:“那我该如何?” “你该……”李俶本想说该向肃宗禀告揭穿张皇后,但被李倓这一问,李俶才觉得不对,如果真的去向肃宗告状,只有物证,就算李俶力保不是李倓所为,李倓却无法拿出证据,相反会因为这个捏造的箭头被张皇后反戈一击。李俶仔细想了一想,便不再言语。 “不该。”李倓将箭头收入袖中,对李俶道,“今日之事兄长就当全无发生过。” “那就活该吃这个闷亏不成?” “有时候就得吃个亏。”李倓挑了下眉,“这样才能让自己记得更清楚,来日才能更狠心。” 李俶看着李倓眼里越聚越多阴沉之色,连忙摇了摇李倓:“三弟,为兄不是这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钧天铁意 至德元年岁末,盘踞在关中的狼牙叛军被建宁王李倓全部击退,建宁王威名在大唐军中达到极点。李俶与李泌谏言肃宗封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灵武禁军。肃宗询问群臣,张皇后与李辅国暗中勾结,联络朝中数位重臣劝谏肃宗道:“天下兵马大元帅该当由太子所领,从未封赐于亲王,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该封予太子殿下。”肃宗本就忌惮李倓,借由朝臣不允之由,遂将此事作罢。 凭借肃宗宠信,张皇后与李辅国愈发大胆,欲动皇嗣之心也愈加明显。幸有李倓暗中留心,三番五次替李俶抵挡住张良娣与李辅国的恶毒之计。至德二年,上元之日,李俶邀李倓前往殿中小聚,李倓无意间伸手摸到太子寝枕,突感指尖一阵刺痛,就见食指指尖有血珠渗出,探查之后,李俶与李倓发现太子枕中藏有一枚食指长的细针。追问之下,内侍回禀午时有一小宫女奉皇后之命赏赐太子果品,并言皇后担忧太子宫人妄动赏赐,亲自将果品送予太子殿内。平日张皇后仗着肃宗宠爱肆意妄为,太子宫人不敢拂逆,只得让那宫女进入太子殿内。 李倓轻声冷哼,将手中那枚细针拿至太子眼前:“第七次?” “如今父皇纵容她,本王越来越防不胜防。”李俶拂袖起身,他生性耿直,若不是李倓让他按捺,他早在第一次发现张皇后邪恶用心时向肃宗禀告,揭穿张皇后与李辅国的阴谋。 “她敢如此大胆,一是因陛下专宠于她,二是每次她出手都绝不留下证据,只得让我们吃闷亏。这女人,眼光倒是不差,挑了个会动脑子的李辅国做后盾。”李倓眼中一片寒芒,忍了半年,张皇后倒是越来越肆意妄为。将银针纳入手中,李倓亦跟着李俶站了起来。今年的上元节十分清冷,连月盘都不愿怜惜世人,躲在了云层之后。 “兄长,史思明率十万大军兵临太原城下,李光弼将军麾下精兵尽出太原驻守朔方,太原兵力孱弱,若狼牙军夺取太原,往西而行,继而图河陇、朔方,大唐西北顿成人间炼狱。”李倓右手紧握住凌云墨龙剑,胸中油然而生一股凛然之气,“这半年,盘踞关中叛军尽扫,臣弟明日会再次恳求陛下派臣弟前往太原抵挡叛军。臣弟离开灵武,无法顾及兄长,还望兄长留心皇后。” 早在扫尽关中叛军之时,李倓就曾进言肃宗,欲领兵前往太原作战。肃宗听信张皇后所言,不允李倓带兵前往。如今李倓再提,李俶深知李倓是下定了决心。更何况如今太原确实岌岌可危,据闻江湖有识之士也纷纷前往太原援助大唐军队,传闻武林人士推举隐居侠客岛的方乾为武林盟盟主,已率中原豪杰前往太原。李倓虽有皇家血脉,但困守灵武,终非李倓归宿。龙游于天,李倓注定不会属于皇廷。 李俶伸手拍了下李倓的肩头,这一年李倓尽心竭力为他与李唐谋划,肩头瘦削了不少。多年前,李倓还是李唐最为优秀的皇子之时,刚正不阿、才华横溢的李倓让李俶深感佩服。那时候,大唐的臣子们还不是谗言佞语、玩弄手腕的昏庸奸臣,那些耿直清廉、竭智尽忠的臣子们都十分欣赏李倓。在年少的李倓心中,皇宫外的世界是他最为期待之地。李俶犹记得李倓曾对他说过:“这宫里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还不如外头的百姓逍遥自在。”但当与李倓相依为命的李沁被玄宗封为文华郡主和亲吐蕃却意外枉死后,李倓彻底变了。当李倓从吐蕃回来之后,李俶发现这时的李倓眼中没了清澈只留下一片阴沉得化不开的恨,李倓整个人都散着戾气。直到半年前,当李倓护送玄宗归来,李俶感觉到年少时的李倓好像又回来了,李倓周身的戾气虽然淡了,可眼里的沉郁之色却越来越浓。 “三弟,莫太为难自己。”李俶心疼这个弟弟,让李倓放宽心,“明日我与你一同面圣。” “多谢兄长好意,明日臣弟一人面圣就好。”李倓左手攥紧了那枚银针,眼中神色坚定。 李倓站在肃宗的御座前,将手中的一枚银针伸到有些心慌的李辅国眼边:“李公公可知这又是何物?” “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银针而已。”李辅国暗自定了定心神,然而面对气势逼人的建宁王,李辅国纵然再沉着,眼角也崩了一丝神色。 李倓将李辅国细微的表情收在眼中,冷笑道:“普通的银针?” “微臣眼中,这的确是一枚普通的银针。” “哼!”李辅国狡诈奸猾,李倓早料到李辅国不会说实话。将这枚银针放入太子枕中的是皇后安排的人,这背后出主意的人恐怕就是这位李辅国大人。李倓将目光转向坐在肃宗身旁,对面色苍白的张皇后道:“皇后认为呢?” “本宫也认为这只是一枚普通的银针。”张皇后稳住声音,不让李倓瞧出异样。她与李辅国合谋算计太子数次,虽次次被李倓阻止,但次次皆未留有证据,如今终于将这位建宁王心头怒意挑动,张皇后深知时机已到。只要能稳住肃宗,任凭李倓舌灿莲花,也无法说动已经对李倓抱有防备的肃宗怀疑自己。想到这一点,张皇后底气更足,此番殿中争辩,就看自己能不能沉得住气了。“怎么,建宁王平白无故的拿一根银针进殿,又让我与李大人辨识,难道建宁王已经心神疲惫,不识事物了么?” “张皇后当真沉得住气。”李倓上前一步,将银针对准了张皇后,对肃宗道,“父皇,张皇后凭借父皇宠爱,几次三番陷害太子,欲扶越王李系登位。昨日又与李辅国合谋,在太子枕中藏入银针,故伎重施,若非儿臣发现,太子之命怕已被这两个小人夺去。望父皇莫再听信奸佞!” “建宁王莫要血口喷人!”张皇后刚欲发作,被李辅国抢先压住了话音。李辅国快步走到肃宗面前,声泪俱下:“陛下,建宁王当年如何诛杀了杨国忠,逼死贵妃,又是如何算计了太上皇,陛下您都是亲眼所见。建宁王心思狠辣,让人防不胜防,如今建宁王又要重施故伎,是想要皇后与微臣的性命,逼陛下退位啊!” 马嵬驿之事是肃宗心里的一根刺,肃宗一直在刻意避及这件事情再次提起,李辅国深谙肃宗心思,将所有矛头指向了李倓,肃宗眼神一紧,心头骤然升起一股惶恐。 感受到身边帝王的不安,又见李辅国以目示意,张皇后赶紧接口,不让李倓有辩驳的机会:“建宁王智谋超群,谈笑间可摧千军万马,若说我等图谋太子之位,还不如说建宁王你要图夺陛下皇位更为可信!” “好一张利嘴!”李倓掌中聚力,将手中捏着的那枚银针直接击向张皇后,银针携雷霆之势定在皇后宝蓝耳坠之上,竟将皇后耳坠刺穿,银针带着耳坠一齐嵌在了张皇后身后的墙上。 殿中众人被李倓这一招惊得说不出话来。肃宗领悟李倓之意,挥手止住了这一场争吵:“都别吵了。倓儿赤胆忠心,朕心中明了。皇后与李辅国也不会谋害太子,你们越说越不像话,还当这是天子行宫么?” “臣妾知错。” “微臣知错。” 肃宗话音刚落,张皇后与李辅国纷纷跪地认错,唯独李倓负手傲然而立,并不领肃宗情面。 肃宗面色微沉,却慑于李倓武功,也未再对李倓多言。肃宗正欲让李倓退下,李倓忽然道:“儿臣向父皇请旨,今夜儿臣便带建宁铁卫前往太原。若太子在灵武性命有忧,儿臣决不会姑息乱臣贼子!” 李倓冷峻的目光将张皇后与李辅国一一扫过,而后转身,任凭身后忌惮之人对自己咬牙切齿,李倓迈出的步子也毫不犹豫。 这是一场死局,然而拼得自己的性命能在最后护住唯一的至亲,李倓并不后悔。今次面圣揭穿张皇后与李辅国,这段时日,这二人自会收敛。肃宗早对他生了芥蒂之心,李倓也知早在马嵬驿,肃宗就开始憎恶于他。肃宗被玄宗及杨国忠压制太久,一旦脱离樊笼,更加贪恋万人之上的无上权力,怎会放心身边留着比自己光芒更加耀眼的人?即便这个人是他的儿子,肃宗也不会手下留情。 回到营中,李倓亲点三千建宁铁卫,连夜从灵武出发赶往太原。生逢在这个时代,即便再恨再怨,李倓还是潜藏着少年时代的一颗赤忱之心。 “阿姊,我是不是愚不可及?”太原城下,李倓执缰驻马,仰头望着巍峨城墙上站着的方乾,扬起脸,向武林盟盟主笑着点了下头。 方乾拱手向城墙下的李唐皇子做礼,这是方乾第一次向剑圣以外的人行如此大的礼。 月光下,建宁王戾气尽除,只留一片浩然清风。 作者有话要说: ☆、月下诀别 太原,是李渊起兵之地,由此,李氏父子开创了李唐盛世。 太原城门缓缓开启,李倓领三千建宁铁卫进入太原城内。上元刚过,太原城内一丁点新年的喜气也没有。灯火通明的太原城内,李唐将士们手持武器,逡巡于城内大街小巷之中,穿梭其间的还有不少平民百姓,有的百姓手握自家铁耙、铁锹,与大唐士兵们一同守夜。 走过前街,李倓下马,将身后的三千建宁铁卫分批调拨至守军之中与太原守军一同巡防。 待李倓安排妥当,李倓只留一队亲卫,继续往后街走去。李倓刚要抬脚,就见前方走来一身着灰衣的青年。 李复一步一步地向李倓走过来,待李复离李倓还有三步之遥,李倓当先向李复抱拳:“复兄。” 李复没有回礼,等他走至李倓身前,将这位许久未见的李唐皇子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后,李复才开口对李倓说了第一句话:“多日不见,别来无恙。”而后李复又看了一眼李倓身后一队建宁亲卫,眼中有一抹诧异,“建宁王比我想的要有手段。” 这句话并非恭维,李倓也不恼,笑着道:“复兄一路遣人跟踪,无非是担心我会破坏太原局势。本王此番前来,想与复兄寻求合作。” “合作?”李复挑眉,并不相信李倓的话,“你是说要抗击狼牙军?” [剑三]维以不永伤_23 李倓正色点头:“正是。” “建宁王,你因一己私欲挑起这天下战火,如今是后悔了不成?”同为九天之一,李复对李倓的了解胜于任何人。当年挑拨阁罗凤南诏起兵便是这位建宁王的手笔,如今这一场浩劫又是李倓的故意而为,现在李倓跟李复说要与他共同抵挡狼牙军,李复自是不信。 “后悔?”李倓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捏成拳,嘴角勾起一抹不着痕迹的冷笑,“本王从不会后悔!” “关中叛军被建宁王扫除,建宁王的心思,当真是千回百转,让人摸不透啊。”李复亦冷笑道。 “这江山还轮不到他安禄山来坐。”李倓沉着的面色微微显出了一丝不豫,转瞬后,李倓又恢复了往日阴鸷的神色,“本王要拿下这个江山这个皇位,在复兄眼里这或许是谋逆是叛乱。但复兄你终归不明白,如若本王不坐上那个位置,天下如何安定,百姓如何安康?你说我为一己私欲也罢,贪图无上权力也罢,本王难道要坐视杨国忠、李辅国、张皇后这些奸佞小人毁掉李氏江山不成?!你们一再姑息,寻求所谓的大同,这就是九天所寻求的‘平衡之局’么?此消彼长的道理,复兄焉会不明?本王再问复兄,复兄觉得当今圣上如何?” 李倓一步步紧逼,李复都未放在心中,唯有最后一问,李复坚毅的面容有了一丝变换。当今圣上如何?比之太上皇,差得不是毫厘。玄宗虽宠爱杨氏,但不会让杨氏过问朝政;玄宗听信杨国忠,但能克制杨国忠变本加厉。肃宗呢?对张皇后唯命是从,封宦官李辅国为大司马,毫不在意李辅国的专横跋扈。在灵武行宫之事李复已经听说,一直冷静的李倓明知是死局依然向张皇后与李辅国发起了全力一击。李复想,若他是李倓,怕比李倓更恨更绝。 李复喟叹道:“当今圣上只是一时昏聩……” “哼!”李倓拂袖怒斥,“复兄,我敬你是重义之人,却想不到这便是你给本王的答案,当真迂腐!” 李倓说完,牵马从李复身边行去,独留语塞的李复,茫然地望着前方巍峨的城墙。迂腐?李复自嘲地笑了起来,曾经有个女子也这么说过他,那时,他只当是个玩笑。不知那个一身青衣的女子还记得这个玩笑么? 第二日,李倓亲领三千建宁铁卫戍守太原,城墙上,霹雳车往城墙下的叛军中投下一块块巨石,城墙下叛军中哀嚎之声四起。 第三日,李倓亲领三千建宁铁卫正面迎击牛廷玠先锋营,剿灭叛军万人。日暮,李倓带领百来建宁铁卫收整战场,寻找还有生息的大唐士兵以及残余的叛军。夕阳已退,皓月凌空,月光下,李倓每走过一具尸体,便俯身翻检查探。如遇有生还者,李倓便打手势让亲卫将人抬入城中医治。 寻了两个时辰,月已升上中天。李倓便让亲卫们回城休息,亲卫们领令而去,李倓则放慢了脚步,回想这两日的作战,心头盘着一缕疑惑。这两日,除了与牛廷玠的叛军有过小规模作战外,史思明与安禄山的大军皆未出动。在灵武时,李倓与安禄山叛军多次对敌,对方皆是大军尽出,这次叛军作战风格迥异,李倓总觉得有一丝触摸不透的诡异。 这份疑问,在李倓遇见令狐伤后彻底解开了。 太原城郊处,李倓遇见了令狐伤。那个曾经俊逸洒脱的男人,左半边的白色衣衫被鲜血染红,他双手捧着一个女人的尸体。月光照在女子毫无生气的脸上,添了一分凄凉。 令狐伤步履艰难地迎着李倓走来,直至走到李倓身前,令狐伤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双膝颓然曲起,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遇见令狐伤,李倓心头警觉,手下意识地放在了腰侧的佩剑之上。未等李倓抽出剑,眼前的男人无力的声音传来:“安禄山死了……” 心头劈下一道惊雷,李倓放在凌云墨龙剑上的手抖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胸口窒了一窒。难怪这几日叛军作战有些畏手畏脚,最重要的叛乱首领死了,叛军怕也不安吧。 “谁杀的?”李倓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并未轻易相信令狐伤所言。安禄山正直壮年,突然死亡,唯有被杀,李倓略微思索了一下,当先自己回答道:“安庆绪?” “呵……建宁王心思一如既往的敏锐。”令狐伤伸手抚上苏曼莎的脸庞,寂然地道。 安庆绪对安禄山怀有的心思一如自己对肃宗的心思,李倓怎能不知道?只不过,安庆绪比李倓更直接手腕更狠。李倓了然,看着跪坐在地的令狐伤,李倓闭上了眼。初见时,这个男人丰神俊逸,犹如谪仙,如今,这个男人血污满身,犹如恶魔。只是,这个恶魔好像丢了一颗心。 李倓有点烦闷,他不愿看见令狐伤对一个女人流泪,即便这个女人曾经亲手将一枚保命的药丸交在李倓的手中。 “安庆绪杀了她?” 令狐伤点了下头,眼里崩出一抹寒光:“安庆绪胁迫曼莎逼我领兵出征太原,曼莎知我不愿,竟然刺杀安庆绪,却被安庆绪……” “你为何不愿出兵太原?”李倓知道这个答案就在嘴边,但他不愿意让令狐伤说,于是他又自个儿回答道,“安禄山已死,你已无再跟随安庆绪的必要。” “李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令狐伤抬眼,望着闭上眼一脸冷漠的李倓,忽然笑了起来。 “知道。”李倓叹了口气,睁开眼与令狐伤对视。对方深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多余的感情,一如初见时那般冷酷。“你的方向不该是太原。”李倓对令狐伤道。 “我来太原,只为确定一件事。”令狐伤勾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何……” 李倓还未说完,就见令狐伤倏然起身,右手扯开李倓的衣襟,就见居高临下的李倓皇子眼里满是惊愕,一枚指盖大小的碧色小瓶以金丝系在他的颈上,月光照在这枚瓷瓶上,好似有流光闪动。 令狐伤嘴边笑意更深,松开李倓的衣襟,令狐伤抱起苏曼莎的尸体,与李倓擦身而过。 李倓茫然地抚上藏在衣领中的碧色瓷瓶,感觉有什么好像要从身边溜走。这样的感觉,与当年目睹李沁死亡时的感觉一模一样。渐渐的,李倓心中弥漫上一片空虚,转瞬间,空虚化为刺痛,像一柄匕首,一刀一刀搅动自己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布局 如若再不抓住,会失去所有。 月光下,李倓转身,伸手攀住了令狐伤的手臂。已决定离去的人停下决绝的步子,并未转头。 “要去哪里?”李倓犹豫半刻,终是问了这一句。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令狐伤声音没有音调,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可李倓攀住令狐伤胳膊的手掌上传来不易察觉的颤抖,李倓手中下力,攥紧了令狐伤的手臂,好像怕这个人从眼前彻底离开。 “你走不出太原。”李倓似是威胁,又似是在提醒令狐伤,“你欠我一条命。” 直到这时,令狐伤才转过了身。令狐伤凄然地笑着道:“李倓,我欠你的何止一条命。” “那你就更不能走。”李倓松开手,俯身从地上一具尸体上扯下一件军服递到令狐伤眼前。 令狐伤并未接过那件军服,反而摇了摇头:“太原城内有太多人认识我。” “那就委屈令狐兄一段时日。”李倓从衣袖内掏出一张人/皮/面/具与那件军服一起递给令狐伤,“本来留着偷天换日,给你也无妨。” 这一句话,令狐伤听出了一丝悲凉。然而李倓此刻的神色并没有太过异常,令狐伤将苏曼莎的尸体交给了李倓,狐疑地接过李倓递来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太原西郊亮起一片火光。 火堆后,一个面容清秀的大唐士兵与建宁王李倓并肩而立,那个士兵面容泛着病态的苍白,一双深蓝色的眼眸里藏着一抹哀伤。凌云墨龙剑插在地上,李倓双手交叠,压在佩剑的剑柄之上。 火光里,一身蓝衣的女子面容安详,好似熟睡一般。回想起半年前,这个美丽的女子迎着月光将一枚瓷瓶交到自己手中时,如清泉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歆羡与了然之色,李倓微微垂下了眼。 “建宁王准备怎么安排我?”一阵火堆燃烧的噼啪声中,带着人/皮/面/具的令狐伤突然问有些走神的李倓。 李倓回过神,压在剑柄上的手使了点力气:“太子派来的人。” 令狐伤望着被李倓压在手中的长剑,了然地点了下头,对这样的安排颇为满意:“说是太子的人,没人敢深究。” “嗯。”将地上的长剑拔起,李倓对令狐伤道,“本王去那边歇息一会,你自便。” 令狐伤看着李倓的背影,想叫住李倓,可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令狐伤感觉到,李倓变了太多,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神如今变得忧国忧民了起来。当年在大明宫偏执又阴鸷的建宁王与现在这个坦然又执着的李倓,两个身影在令狐伤脑中相互交叠,时而重合时而分离,令狐伤总觉得李倓好像做下了什么决定。 李倓引令狐伤回太原城,向众人简单交代了下令狐伤是太子派来的人,因为最近太原城不/太/安静,众人也未对令狐伤的身份起疑。 令狐伤被李倓带至太原驻营后,李倓便很少出现。在太原的李倓,不是领兵出征,就是收拾残兵,或与一干江湖人士分析战局。 因为李倓指名令狐伤是太子派来照看自己的,所以并未有人限制令狐伤的行动。在城内走了几日,令狐伤发现太原城内到处都有李倓的身影。盘旋在心头的疑问再次涌出,李倓日以继夜地筹谋布局,太原城内的防御被他安排得滴水不漏。在令狐伤看来,就算狼牙军倾巢而出,只要李倓在,也无法夺下太原城。 只要李倓还在?令狐伤突然惊觉到了什么,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李倓为何忙得连觉都不睡,行走于太原城内各个军营,通宵达旦地布置城防,如果李倓不在了呢? 这个不在,不是李倓离开太原,而是……令狐伤心头那个茫然无解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那一晚,令狐伤就感觉到李倓做了什么决定。原来李倓的决定,便是以命相搏么? 太原城内来来回回走过一队又一队巡防士兵,他们十人成队,护守着这座李唐初建之地。令狐伤却没有太多的心思担忧这个固若金汤的城池何时会破,他担忧的是李倓。安禄山曾经对令狐伤说过为何安禄山会不甘心与李倓联手,李倓太狠太绝,只要是能够利用的东西,就算是李倓自己的命,李倓也会毫不在意地作为筹码抛出去。 一只又一只信鸽飞出李倓的驻营,灯火下,李倓拧眉,正在提笔疾书,并未留意令狐伤走近身旁。 “由李承恩领三千建宁铁卫前往朔方支援李光弼将军,灵武有李泌,臣弟亦可安心。由臣弟招徕的战祸,臣弟必须弥补。兄长曾问臣弟是否变了,臣弟也不知。臣弟是惜命之人,如今这条命臣弟却留不住了,还望兄长莫要替臣弟惋惜,臣弟有此结局也是该然。张皇后与李辅国联盟并非坚固,臣弟已修书李泌,可保兄长无虞。兄长切莫与皇后及李辅国正面冲突,切记!切记!愚弟倓于太原书。” 李倓写完最后一笔,令狐伤抽走墨迹未干的信纸,深蓝色的眼里有不解也有气恼。 虽未料到令狐伤会闯进来,但李倓脸上一片诚然之色,好似早知会有这么一日。 “等墨迹吹干,就将信装入这枚竹筒中。”拿起案头一枚小指长短的竹筒,李倓将之丢给令狐伤,并未多做解释,转身就要走出营帐,继续安排接下来的战事。 “建宁王所图所谋太过狠绝,于己亦是如此。在建宁王看来,己身安慰不足一哂,但建宁王可曾想过你身边的至亲至信之人?”令狐伤快步拦住李倓,咬牙问身前这个没有任何表情的李唐皇子。 [剑三]维以不永伤_24 李倓抬了下眉角,语调平平:“本王的至亲至信之人,不就是死在你的手里?” “你!”令狐伤手腕振力,当即要毁掉那封信,却还是止住了。李倓是故意激怒于他,因为李倓知道,已无多少时间可以保住令狐伤。 “我本打算晚些时候再告诉你,既然你知晓,那现在便直接跟你说罢。”李倓伸手夺下了令狐伤手里的那封信,又将令狐伤另一只手上捏着的竹筒拿回,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卷成一小卷,塞入信筒之中,“后天午夜,我会安排人在太原城墙西面接应,你从那里出城便可。长歌门会给你一个安静的生活,以后,别再来中原……” 令狐伤看着李倓将信装入信封扎口,又从鸽笼中捉来一只信鸽,亲手绑在信鸽腿上。这几日,李倓做这件事情不下于十次,令狐伤原以为李倓是在调集四方守军,未曾想李倓却是在交代最后的嘱托。 “在下明日便出城。”令狐伤望着坚定走出营帐的李倓,说道,“向安庆绪投诚,领十万狼牙军攻打太……” 令狐伤还未说完,李倓手中的凌云墨龙剑已经架在了令狐伤的脖颈之上。令狐伤得意地挑了下嘴角,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原”。 “本王没心情与你开玩笑。”李倓眼中好似要喷出一团火焰,对于令狐伤这种无聊的挑衅,李倓本不该在意,而他偏偏动怒了。 令狐伤毫不在意李倓的怒意,迎着李倓往前迈了一步,凌云墨龙剑的剑刃锋利,擦过令狐伤脖子,在令狐伤的脖颈处留下一条清晰的血痕。伸手扣住了李倓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下,让李倓与自己面对面,令狐伤看着一脸怒意的李倓,开怀地笑了起来:“你的至亲至信之人死在我手里,你不该恨我么?为什么要给我生路?我认识的建宁王何曾有过这种惘然的神情?”令狐伤抚上李倓拧起的眉头,好似想要把李倓所有的哀伤从脸上抹去。 李倓骇然后退,心底那种灼热异样的感觉又开始不停地翻涌。闭上了眼,李倓想要努力平息这种感觉,正巧此时,李复出现在了李倓军营之外。 “王爷,李先生求见。”亲卫到来之前,李倓收回了剑。未留给令狐伤任何眼神,李倓跟着亲卫来到了营前。 李复仍是冷着面孔,就算这几日李倓呕心沥血地替太原筹谋,赢得了方乾的赞赏,李复对建宁王依然保持着戒备。 李倓当先向李复抱拳,这一次李复向李倓回了礼。李复对李倓道:“盟主请王爷往议事厅一叙。” 李倓点头,跟李复离开军营。李倓走后,一只信鸽飞回了营中,令狐伤将信鸽捉住,取下信筒,打开信纸,才读一半,令狐伤心下大惊,连忙飞身追赶李倓。就在令狐伤离营的同一时间,李辅国与李泌带着一队禁军,由太原守军接引,风尘仆仆地进入了太原城内。 作者有话要说:  窝巢,LJJ这么能河蟹,框框这么多用词也是醉了。 ☆、智殒星沉 令狐伤终究没有追上李倓。朦胧的月色下,带着人/皮/面/具的令狐伤捏紧手中的信,望着决然走入武林盟的李倓,颓然闭上了那双深蓝色的眼。 灯火通明的武林盟议事厅内,方乾负手而立,他的右下方依次坐着李承恩、朱剑秋、七秀坊的小七姑娘,左手边站着林可人及鬼谋李复。李倓昂然而立,将议事厅内人的表情一一扫过:李承恩敛眉沉思;朱剑秋羽扇轻摇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倓;小七则垂着头不知在思虑何事;林可人似乎对李倓刚才的话并无兴趣,倒是她身边一向与李倓不和的李复,此刻却是十分震惊的表情。方乾锐利的目光落在李倓身上,好似要把李倓彻彻底底地重新打量一番。 如今太原形势明朗,李倓请求李承恩带领三千建宁铁卫连夜出城,将这三千建宁铁卫交予前在朔方抗敌的李光弼,并嘱托李承恩将李倓连夜制定的退兵之计亲手交予李光弼。又请求李复派人将另一封御敌之策交予在太原城内的郭子仪。李倓刚才所说的句句话语叩在方乾心头,方乾觉得今夜的李倓与往日的建宁王大相径庭。 “郭将军就在太原城内,王爷为何不亲自交予郭将军,反而多此一举?”任凭李倓言之切切,方乾也不敢掉以轻心。虽然这段时日李倓在太原的所作所为令方乾刮目相看,但这一场战火是由李倓挑起,方乾仍不敢立刻对李倓改观。 李倓眼神一黯,略微降低了声音道:“本王另有筹谋,方盟主答应便可,不必多问。” 因李倓这一句,议事厅内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一直沉默的李复抬眼看着李倓,冷声道:“建宁王是见太原局势已定,要连夜赶回灵武行宫贡侍陛下以尽孝道么?” “正是,本王还要去夺取皇位。怎可在太原耗费时日?” 李倓眼中划过一抹淡然,这一闪而过的神色被李复看见,李复愈加确定李倓口是心非。 “你……” “建宁王若不说实话,我天策府可不会答应王爷的嘱托。”朱剑秋向李复打了个眼神,截下了李复的话,手中羽扇轻摇,狡黠地看着李倓。若真如李倓所说,李倓欲意回灵武,怎会不带三千建宁铁卫一同回去?近日李倓在太原城的所作所为朱剑秋瞧在眼里,这绝不会是一个图夺江山的阴险之人的所思所行。唯一的可能……朱剑秋摇动羽扇的手停下了动作,他与李复一样,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 “你天策府欠本王三个人情,本王可由不得你们不答应!”李倓转身直视朱剑秋。 朱剑秋眼神突然收紧,辩驳道:“建宁王当初算计我天策府,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李倓冷笑一声:“本王算计天策府一次,天策府欠本王三个恩情,三减一的道理,朱军师还要跟本王如何算?” “小诸葛”朱剑秋捏紧了手中的羽扇,被李倓逼得无言以对,只得恨然坐回椅上。朱剑秋也料到,不论自己如何与李倓激辩,只要李倓打定主意,李承恩与他也无法更改。朱剑秋只是想套出李倓的话,但想从钧天君李倓的嘴里撬出话来,难如登天。 方乾也意识到李倓另有打算,挥手止住了这一场无妄的争论。一直坐在朱剑秋身旁的七姑娘突然起身,向李倓行了个江湖人的礼,眼中闪着坚定的目光:“如果王爷放心小七,三千建宁铁卫及那封书信由我交予李光弼将军可好?” “七姑娘……”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可人突然出声,想要劝阻,却被小七摇头止住了。“国家危难,不仅男儿,就算是女子戍守家国亦不会推拒,还望建宁王成全。” 江湖有传闻,七秀坊的七姑娘倾心于天策府统领李承恩,李倓以为小七是为李承恩解忧,却见小七轻咬嘴角,眼底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 “那就有劳七姑娘了。”李倓冲小七抱拳道谢。小七虽是女子却不输男儿,李倓看了眼小七,又看着坐在一旁的李承恩一眼,不再言语。 李倓从议事厅走出的时候,已将近子夜。令狐伤隐在一处街角,待李倓走近,带着人/皮/面/具的令狐伤才从阴影中走出。 伸手拦下李倓,令狐伤将手中已经捏皱的信交到了李倓手上:“不能回去。” 李倓蹙眉,这封信是用御贡的宣纸写就,这些时日,与灵武那边有书信往来的只有李俶与李泌,李泌并非皇室无法使用这类宣纸,写这封信的人只有李俶。令狐伤私自打开李俶写予李倓的信件,李倓有些恼怒。 “你不该擅自拆开这封信。”李倓走过令狐伤身边,等越过令狐伤三步之后,李倓才停下了步子,“我已安排好了西北角的接引人,你今夜便离开太原。” “李倓!”令狐伤大喝,明明让他别回去,为什么这个机关算尽的人此时此刻却变得大义凛然起来?回去,李倓就再无活路。“他们已经进城了!你还准备去送死?!” “本王必须得去。”李倓缓缓转过身,背后的灯火闪烁,一明一亮地照在李倓决绝的脸上,平添一抹凄凉。李倓往令狐伤身前退了一步,揭开了令狐伤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那张俊朗的面容,这张脸在他心底藏了十多年,如今可以伸手触摸到,却又只能擦身而过。李倓挑起嘴角,笑着说道:“本王真的怕死,但既然算定了这一步,本王只得走下去。”言罢,李倓在令狐伤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注定要失去这个人,为什么还要给令狐伤希望? 李倓松开令狐伤,将手中的人/皮/面/具交还到令狐伤的手中,负手转身离去。 意料之中的结局而已,李倓心里却突然沉重了起来。 令狐伤跟着李倓往驻营走,每走一步,令狐伤觉得离李倓越来越远。待离驻营还有十步的距离,李倓突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令狐伤,将手中握着的一枚碧色瓷瓶伸到令狐伤眼前。 那枚瓷瓶里装着何物,令狐伤再清楚不过。未等令狐伤开口,李倓道:“你信我么?” 这一问,令狐伤捕捉到李倓话音的转变。这一局,并非是死局。 “信。”令狐伤点头,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蓝色的眼里有坚定与笃信。 “一会看见任何事都不要忘了你不是令狐伤。”李倓的话听来十分绕口。 令狐伤却明了李倓的话中之意。 李辅国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不仅因为李倓迟迟未到,还因为这一次与他同来的李泌。出发前,李辅国借此机会恳求肃宗将建宁王的三千建宁铁卫军权收到手中,李俶与李泌纷纷进言劝阻。肃宗最后终将决定权交予李泌。李泌由此能与李辅国一同前来太原宣旨。 李泌好整以暇地捧着茶,浅浅抿了一口,似乎并不着急。李辅国则没李泌那么沉得住气,已经问过建宁王亲卫好几次,甚至连“建宁王潜逃”这样的大不敬之辞都说了出来。李倓的亲卫也没给这位来传旨的大人什么好脸色,直接用“卑职无可奉告”堵了回去。喝着茶的李泌眼角挑了一下,趁李辅国不在意,勾着嘴角笑了起来。 正在李辅国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建宁王李倓负手走入了自己的军帐之中。李泌第一时间起身向李倓拱手作揖,李辅国则冷哼一声,还未等李倓站定,拿起身后内侍捧着的明黄圣旨,细声尖嗓地道:“建宁王接旨。” “奉……” 还未等李辅国念第二个字,李倓抽走了李辅国手中的圣旨,将圣旨捧过头顶,正色道:“臣多谢陛下。”随后站起身来。 李辅国被李倓这一串动作吓懵住了,若不是李泌从李辅国身边走过扶起李倓,李辅国还要再走一会神。 “王爷,太子尽力了。”李泌眼里有不舍与懊悔,李俶与他三番四次地跪求肃宗收回旨意,终是无法撼动肃宗的决断。 李倓了然,与太子来往的书信中,李倓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李倓扶起跪在地上的李泌,笑着道谢:“多谢李大人,也替本王多谢太子。” “陛下赐予本王何种死法?”李倓将目光转向李辅国。李辅国又被李倓的目光吓住,正欲低头间,看见李倓手中握着的圣旨,稳住了神,阴恻恻地道:“白绫、毒酒与匕首,王爷随意。” 李倓将李辅国身后三个内侍手中捧着的三样物品一一扫过,目光转回李辅国脸上,李辅国被李倓盯得有些心虚,头垂得更低。 李倓昂然而立,嘴边勾起一抹冷笑,搭在佩剑剑柄上的手改为握住剑柄,将剑缓缓抽了出来。 剑尖对准李辅国,李倓压低了声音对李辅国道:“李公公,本王多谢你。” 李辅国更加惧怕,连忙往后急退,不停地大声喊道:“建宁王你想抗旨不成!你想杀了本官不成!来人!建宁王谋反了!” 没有一个人理会李辅国,在李倓走进营帐的时候,李倓便让亲卫领着三千建宁铁卫往武林盟而去,现在的驻营里,除了李辅国带来的一队禁军外没有任何军队,而这一队禁军,被令狐伤以剑抵在了营帐外不得进入。 令狐伤背对着营帐内,只能凭声音判断营内情况。听得李辅国惊怖的呼救声,令狐伤握剑的手紧了一紧。李倓到底在干什么?! “本王怎能选择这种窝囊的死法?”李倓字字冷酷,眼中恨意满布。 李泌立在一旁,正在犹豫。从心底,他是不希望李倓这么死去,但是皇命难为,李泌作为宣旨官员,又不能抗命。 [剑三]维以不永伤_25 “王……爷!”李泌刚想出声劝阻,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 令狐伤闻声转身,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想要扶住李倓。一剑贯胸,凛然决绝,这就是李倓的死法。凌云墨龙剑的剑刃上鲜血淋漓,李倓嘴角浮现一抹凛冽的笑意。李辅国吓得发不出声,只感觉胸中窒气翻涌,竟呕吐了出来。 李泌眼里满是泪水,与令狐伤一起扶住李倓,口中喃喃:“王爷,李泌无用,愧对王爷!” “李大人……多谢。”李倓伸手拍了拍李泌的肩头,将目光转向了令狐伤。 最后送别自己的是这个欠了他一条命的人,李倓自嘲地笑了起来,想问令狐伤为什么?却发现已无多余的力气。 “保重。”李倓无声地对令狐伤道,他知道令狐伤能听懂。 李辅国吓得魂不附体,身边带来的内侍又是替他抚背,又是端茶给他,待到稍微缓了口气,李辅国扶着内侍的手,挪着腿靠近了建宁王的尸体。纵然是怕的要命,李辅国也不敢大意,伸手试了试李倓的鼻息,待确定李倓真的没了呼吸,李辅国才松了口气。 “建宁王已伏法,取建宁王首级带回灵武呈于陛下……” “放肆!”李泌怒喝一声,“建宁王皇家子嗣,尸身岂容你说动便动。李大人已试过鼻息,当知建宁王已死,李大人想违逆法旨么?!” “你……”李辅国被李泌说的哑口无言,又见李倓身边那个清秀的书生眼里散出一抹不详的煞气,李辅国咽了口口水,摆手作罢。肃宗的旨意只说赐死李倓,并未有多余交代,李辅国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再纠缠。但是,对于建宁王手下的兵马,李辅国已打定决心:“那建宁王的三千铁卫李大人要如何办?” “哦,本官忘了说了,临行前,陛下已下旨意将三千建宁铁卫拨调入朔方军中,李大人不用挂念。”李泌冷冷地对李辅国道,顺便给李辅国下了逐客令。 李辅国未料到自己筹谋许久换来的却是这个结局,愤恨转身,拂袖离去。建宁王已死,心头大患已去,李辅国也不算没赚到。 令狐伤抱着李倓,闭上眼努力想让自己起伏的心绪平静下来。李倓让令狐伤相信他,令狐伤必须相信他。 “李大人,太原事毕,您可以回旨去了。”令狐伤冷冷地道。 李泌犹豫地站起身,最终未留一言,退出了营帐。 等确定李泌走远,令狐伤拿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俊逸的脸上满是怒意,令狐伤抱着李倓,咬牙道:“你真狠。” 至德二年,建宁王李倓薨。太原城内一片缟素,方乾立在城墙上,望着城墙下的送葬队伍,惋惜地叹了口气。李复伸手接过一片飘来的冥钱,怔愣地看了一会,直到城墙上吹来的风将手中的冥钱吹走,李复才缓缓闭上了眼,似不愿再看城墙下的景色。 这一行送葬的队伍由一个面容清秀的书生领头,有人记得,这是太子李俶派来照料李倓的人。 不远处,太原西郊的山坡上,杨逸飞临风而立,他的身后站着二十来个长歌门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  便当发了……如果你们认为这就是完结了那就大错特错了! ☆、可堪回首 春日,桃花灼灼,一辆马车从巴陵驶过。车厢前,一个女孩儿笑意盎然地将手中的桃花递给身边年纪稍大一点的男孩,男孩有些害羞地接过少女递来的桃花,一脸诚然地对女孩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一定要当驸马爷!” 听见这样的童言,女孩儿一点也不羞涩,反倒对那个男孩子道:“你要娶我,我还不一定嫁呢!”然后,女孩狡黠地眨了下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对男孩道,“你听过‘风华倾城’么?你要是让我穿上这件衣服,我就嫁给你!” “一言为定哦!”男孩眼里流光闪动,伸出右手小指,赶紧向女孩讨约定。 “一言为定!”女孩右手小指勾住了男孩的小指上。 马车后座上,一个比女孩年纪还小,衣着华贵的男孩荡着双脚,静静听着车前两个孩子的对话,嘴角边扬起灿烂的笑意。 那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叫梅清远,那个女孩叫李沁,那个开心笑着的男孩子叫——李倓。 “阿姊——” 黑暗中,闪过一道亮光。李倓想伸手抓住那个女孩的手,却落入了虚空。 堂皇华丽的大明宫里,一个少年皇子藏身在柱后。大殿前,跪着一个美丽的少女,少女垂着头,静静聆听着那一道决定命运的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王李亨之女李沁,德贤聪淑,恭言慎行,特封为文华郡主前往吐蕃和亲,钦此。” 少年皇子心中愤然,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黄沙弥漫的修罗炼狱,李倓拼力杀出了重围,身后背着的女子气息微弱,李倓不停地对李沁说:“阿姊,撑住,陛下和父亲会派兵来救我们的,阿姊,你一定要撑住,倓儿带你回长安,就快要到长安了——” 然而背后的女子没有回李倓,纤纤素手紧紧攀住李倓的肩头,李沁虚弱地道:“弟弟,阿姊活不成了,阿姊只愿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帮助父亲与陛下兴旺李唐。弟弟……你一定要记住……” 李沁的嘱托夹杂在风沙与兵器交击声中弱了下来。攀住少年的手颓然滑落,李唐高贵的公主就此陨殁在肆虐的狂沙之中。 “阿姊——” 刀光剑影突然落在眼前,风沙中,有一个白衣男子翩然而来,一剑斩杀了李倓身后的几名杀手。 临过李倓身边,那双深蓝色眼眸的主人反手将李倓握在手中的佩剑推回了剑鞘之中,他嘴角抿出一抹笑,对李倓道:“你不该拔剑。” 何人?眼前又罩下一片黑暗,李倓想要抓住那个白衣人的手腕,仍然落了个虚空。 再一次睁眼,皓月高悬,蝴蝶泉边花香迷人,李倓执着酒壶,将饮了一半的酒抛向迎着他走来的白衣人,这个人的面容如此模糊,李倓感觉,这个人就是在修罗炼狱出手救了他的谪仙。 画面再一次转换,长安大明宫、洛阳天策府、枫华谷红叶湖、马嵬驿断桥、渭北夜晚的战场直到那一晚,在太原,那双深蓝眼眸里露出眷念与不舍,这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李倓觉得答案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为何要再想呢? 李倓索性闭上眼,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名字浮上了李倓的脑中——令狐伤! “令狐伤!” 李倓倏然睁眼,一双带着惊喜的深蓝色眼眸出现在李倓视线之中,接着,是那张梦中模糊的面容,此刻清晰可见,俊逸非凡。 “你终于醒了。”坐在李倓床头的人松了一口气,深蓝的眼眸里布满血丝。 李倓心念斗转,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探胸口,果然彻骨之痛袭上心头。“啧……”李倓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蹙。 “你也觉得太过用力了?”令狐伤冷峻的脸上隐去了惊喜,一层寒霜渐渐爬上了这个西域第一剑客的脸上,“碧露丹吞得倒是及时。” “本王……” “建宁王已经埋在太原西郊,这里是长歌门,你现在只是李倓。”令狐伤提醒到。这是杨逸飞来太原行偷天换日之计时与令狐伤说的。李倓早就将一切都布置妥当,却什么都没有与令狐伤说。 “是了,我该叫李倓。”李倓了然点头,收起了身上的戾气,人变得柔和了些许。 令狐伤仍没什么好脸色,将手中的药递到李倓面前,没有要喂李倓的意思。李倓也识趣,伸手要接过那碗药,却被一声冷不丁的声音搅了心情。 “在下来得不巧,两位继续,在下片刻后再来。”杨逸飞边说边退了出去,只留屋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退出屋的杨逸飞松了口气,这段时日令狐伤一直守在李倓身边,杨逸飞早看出了端倪,刚想着再去看看李倓,未曾想李倓已然醒来,而他刚走进屋内,就察觉李倓与令狐伤气氛微妙,忙退了出来。 可是屋内两人,却没杨逸飞想的多。 “你要我喂你?”令狐伤托着碗,故意在李倓眼前晃了一下,面色不豫。 李倓玩性大起,竟然点了下头:“劳烦令狐兄。” 令狐伤气结,将手中的药碗丢到李倓手中:“你醒了,就该我补眠了。”说完,令狐伤起身抬脚就要走出屋子,走到一半,令狐伤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建宁铁卫已于三日前抵达朔方,太原城万无一失,你可以放心了。” “多谢。”李倓喝了口药,微微蹙起了眉头,这碗药还真够苦的,“对了,有蜜饯么?” 令狐伤愣了一下,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角藏着一抹笑意:“你等着。” 李倓受创太深,刚醒几日无法下床走动,每日饭食都是令狐伤亲自送至李倓房中。半月后,李倓伤势略有缓和,能够下床走动时,令狐伤没假手他人,自己扶着李倓走出屋子晒太阳。 杨逸飞给李倓置了个安静的别院供李倓修养,所以往来人较少。如今到了三月,桃花初开,院内一株桃花已经打了不少朵,杨逸飞给李倓送了个躺椅放在那桃树下,李倓躺在躺椅上数着头顶上那株桃树打的朵儿,一边随手下了一颗棋子。 “……”令狐伤看着李倓落下的那枚棋子,叹了口气,“李兄,你能否看一眼棋盘再落子?” [剑三]维以不永伤_26 听得令狐伤的抱怨,李倓这才将目光放在棋盘之上,那一枚黑色棋子被李倓放在了棋盘之外,难怪令狐伤忍无可忍了。 “抱歉。”李倓笑了笑,收回棋子重新落。 令狐伤拿李倓没法,只得继续陪李倓下着棋,任凭那人神游物外。 这样的日子,令狐伤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令狐伤隐隐察觉,李倓的眉间,藏着一抹不甘。 作者有话要说: ☆、此去经年 李倓这病一养便养了两年。天下依旧战火纷飞,这江南僻静的别院里,李倓第三年看着同一株桃花,漫不经心地与令狐伤对弈。 “又错了……”令狐伤叹了口气,捏住李倓的手,从李倓手底下把棋盘收走,“今日到此为止。” “你认输了?”李倓心里想着这株桃树今年多开了十几朵花,一边问令狐伤。 令狐伤见这人根本就没将对弈放在心上,拂了拂衣袖,起身准备离开。他这一动作,倒是将一直走神的人引回了注意力。李倓一手曳住了令狐伤的衣袖,皱着眉问:“令狐兄输了就要逃跑不成?” 这人越来越不讲理了。令狐伤一手扫掉李倓扯着自己衣袖的手,转头瞪着揶揄自己的人,道:“这件事塞在你心里两年,你不说,我不问,但是不代表我就会忍着你。”李倓在长歌门休养了两年,万花谷的孙思邈曾来替李倓诊治过,当时孙思邈诊完,一边捋着花白的胡须,一边沉着脸将李倓好好数落了一遍:“李先生,你若是再这么劳心费神,我可救不了你!”李倓倒好似浑然不在意,只是闭眼听着这位医圣数落自己,时不时还会勾下嘴角笑笑,气得孙思邈当即拂袖走人,任杨逸飞再三诚邀,这位医圣也是不愿再往江南走一遭。 李倓仍是淡然地笑了笑,对令狐伤未置一言。令狐伤深知无法从李倓嘴里撬出什么话,转身就要走,刚巧与杨逸飞撞了个正着。 “令狐兄又输了?”杨逸飞好死不死地打趣令狐伤,怎料到收到了令狐伤眼神的威胁。杨逸飞当即闭了嘴,径直往李倓那里走。 往常杨逸飞来,李倓都是让令狐伤去端茶,借口是自己是病人。这一次杨逸飞来,李倓没开口,令狐伤想着李倓没把自己支开,那自己为何要走?于是令狐伤走回了院内。 杨逸飞刚想开口,就见令狐伤也立在了身边,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李倓摆手让杨逸飞不用顾虑,杨逸飞这才道:“郭子仪被降罪,本以为叛军会气焰大盛,未曾想不久后史思明杀了安庆绪,这世事还真是多变。” 李倓捧起桌上的茶杯,对着茶水轻轻吹了口气,浅浅地抿了一口,这才道:“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郭将军被降职,倒是我思虑不周。” “这也不能怪你。”杨逸飞摇了摇头,“毕竟你如今不在军中,无法事事都能算准,谁又能猜到那个宦官如此无用?不过安庆绪那边你是如何算到的?”杨逸飞目光灼灼,脸上满是敬佩之色。 李倓抬眼看了下立在身边一言不发的令狐伤,眼神暗了一暗:“不过是合纵连横的道理。” “什么意思?” “联盟之间哪里有永久的利益,安庆绪能杀了安禄山,史思明能就能杀了安庆绪,哼,过不了多久,我猜他们还会送一份大礼过来。”李倓握着手中的茶杯,笃定地道。 杨逸飞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令狐伤。只见令狐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就像一个听客,只想听□□迭起的部分,对结果并不感兴趣。 杨逸飞今天来这里的目的说完,拿起桌上的一杯刚才李倓说话间给他沏的茶,一仰而尽地喝完,拱手向李倓告辞。李倓放下手中的茶杯,也向杨逸飞拱了拱手。 直到杨逸飞走远,令狐伤眼神才变了。 李倓从桌上拿了一个茶杯,给杯中斟上了茶,然后递给立在面前冷着脸看着自己的人。 “喝杯茶。”将戾气全部藏起来的人,着一身月白长衫,面色苍白,何曾想到这人曾经机关算尽,挑起烽烟战火,又决然扛起过错,慷慨赴死,就算如今他还活着,也未将一丝心神分心于自己。 接过李倓递来的那杯茶,令狐伤并没有喝。李倓冷酷果断,该利用什么,该舍弃什么,从当初到现在都不会变。只要是有利用价值的筹码,李倓毫不吝惜地将其拿来布阵,两年前,李倓用自己的命布了一个偷天换日的局,除了令狐伤、杨逸飞,没人知道,这个隐于江南一隅的人,正操控着这已经烧了四年的战争。 “你是张仪还是苏秦?”令狐伤端着茶杯,目光定在李倓的脸上,想从这个人的脸上瞧出一些端倪。 “我何德何能与他们比肩。”李倓淡笑,对令狐伤这个问题并没给出准确的答案。 “何德何能?”令狐伤眼中渐渐聚起一股寒意,捧着茶杯的手也越捏越紧。 如若不给令狐伤一个满意的答案,李倓今天怕是吃不到中饭了。“那就张仪吧。”李倓敷衍道。 令狐伤却并不领情,他冷哼一声,声音无波无谰却能冻住人的心脏:“我倒觉得你像那个傻瓜苏秦!” “苏秦可不是傻……”最后一个字李倓没说出来,确切地说是令狐伤未让李倓说出来。 令狐伤揪住李倓的衣襟,将人拎了起来,曾经这个人一身傲骨,如今这个人孱弱的让他心痛。 “你记不记得我欠你一条命?”令狐伤突然问李倓。 这一问,让眼神游离的人回过了神。李倓挥手扫掉了令狐伤抓住自己衣襟的手,绷紧脸,沉声道:“你还了。” “还了?”令狐伤挑眉,像是故意要挑起李倓的怒意,说出的话字字扎在李倓心头,“李沁的命在你眼里这么不值一哂?如今仇人在你眼前,你不报仇,倒还有心思跟他一起对弈喝茶,钧天君,这就是你么?!” “够了!”李倓眼中怒意乍起,放在桌前久久未曾出过鞘的凌云墨龙剑又一次架在了令狐伤的脖颈处,“别再试探我。” 到底是谁在试探谁?令狐伤往后退了一步,将脖子从李倓的剑下挪开,转身离去。李倓望着令狐伤的背影,兀自笑了起来。 上元二年一月,史思明为史朝义所杀。李倓无心地落下一子,闭上了双眼。这一场烽火狼烟,快要结束了。 宝应元年,李倓的伤终于好的差不多了。清明刚过,李倓立在别院内的桃花树下,与令狐伤肩并肩,谈起了三年前未说完的话题。 “我想阿姊不会怪你。”李倓看着头顶一瓣桃花飘落,如此说道。 “那你呢?”令狐伤一点儿也不关心李沁会不会怪他。 “我无法不恨你。”李倓自嘲地笑了下,接着道,“又无法让自己恨你。” “我可以还。” “如何还?” “……” 桃花树下,是谁先吻了谁,又是谁先纠缠上了谁,已经不重要了。 三月末,李倓与令狐伤向杨逸飞告辞,两驾青布马车从长歌门出发,一路往北而去。 李倓坐在车中,手里翻着书卷,目光却没留在书页之上。令狐伤坐在李倓身旁,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过了洛阳,巍峨的天策府出现在眼前,李倓这才回过了神,挑起车帘,道:“修的倒也快,记得那时北边可是破了个角。” “也不知道是谁弄坏的。”令狐伤冷不丁地补了句。 “嗯,也不知道是谁。”李倓放下车帘,抬眼看了下对面没什么表情的人。 过洛阳,便进入了枫华谷。战乱的痕迹在这里清晰可见,枫华谷似乎总摆脱不了悲凉这个词。 曾经歇脚的茶棚早已倒塌在战火中,只有红叶湖边的那一个石亭,还独自立在那里。 后一驾马车突然停了,李倓与令狐伤听到声音,纷纷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后一驾马车上,盈盈走下一个轻纱遮面,气度雍容的女子,眼角显现的一缕皱纹可以看出这个女子年岁不小。那女子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李倓与令狐伤往这边赶来,微微向两人点了下头。 “我记得,李太白曾在那个亭里落过脚。”女子伸手指着坡下的石亭,似乎想起了什么,感慨地道。 “那是很多年前了。”李倓恭敬地对那个女子道。 “是啊,很多年了。”女子微微颔首,“当年在大明宫,这位大诗人可是唯一一个看不上我的人呢。现在想来,倒也有趣的很。” “要扶您过去坐坐么?”李倓心念转动,那个亭子里何止有过李白,当年那场大雪里,他与令狐伤也曾在这亭中话别。 “不用了,你不是说他快……”女子亮如星辰的眼眸里渐渐蕴起了一抹水色,李倓不再多说,扶着女子上了车。 李倓与令狐伤也重新上了马车,不再停留。这一次再回帝都,该当做一个了断了。 为了当年那一剑,为了天下靖平的夙愿,还为了李沁的临终嘱托。 伸手抚摸上那一柄随身佩剑,李倓眼中渐渐浮现一抹狠厉。令狐伤蹙眉,不知道当初没有劝阻李倓前行长安,是不是一个错误的抉择。 帝都、太上皇、肃宗、张皇后、李辅国、李俶……李倓的心太大也太狠了。 [剑三]维以不永伤_27 作者有话要说: ☆、长恨一曲 长安朱雀大街,一顶青舆借着夜色缓缓轧过路面,坐在车里的中年官员捋着美髯,眉头轻敛。 肃宗回到长安已经过了四年,这四年里,弥漫华夏大地的狼烟快要熄灭,但是皇廷内的尔虞我诈却有增无减。张皇后与李辅国已经相看两厌,自从张皇后将李辅国舍弃,自己扶持越王李系后,李辅国便向太子投诚。李泌并未反对李俶接受李辅国的投诚,太子李俶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唯有借助李辅国才能与张皇后抗衡。伸手挑起车帘,李泌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建筑,战火灼烧过的痕迹还在,与玄宗时期相比,现在的长安城十分荒凉。 揉了下有些酸涩的双眼,李泌颓然地叹了口气。他心里有一种感觉,在暗夜里藏着一双无形的手,似乎在操控这这一切。不论是战场还是朝堂,好像都有那双手的存在。而这双手的主人的行事风格,与五年前薨逝在太原的建宁王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李泌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虽说建宁王临死之前曾将未来布局交予太子与他,但五年过去,建宁王总不会连五年之后都算到了,就算建宁王算得到朝堂,那这场烽火狼烟的走势,应该不会也算到了。除非,建宁王还活着。 想得越深入,李泌就愈发觉得恐惧,但更加觉得自己的推测没有出错。当他的青舆落在自家府邸门口的时候,还没落稳,家仆来报有三位自称来自江南的杨姓之人前来拜访。 “姓杨?”李泌从青舆中走出,努力想了想这些人是谁。直到走过影壁,李泌才想起江南杨氏到底是何人。 李泌连朝服都没换就来到了会客厅内。还未走入厅内,李泌就觉得当中的一男一女背影十分熟悉,那男子气度非凡,傲然负手而立,那女子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颇为得体,还有一位男子,感觉虽未有那两位熟悉,但李泌确定,他绝对见过这个男子。 “三位可是来自千岛湖长歌门?”李泌一踏进厅内,拱手对那三人道。 听得李泌的声音,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缓缓转过身,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李泌眼中。李泌蹙眉,这张脸他从未见过。然而,这个男人一开口,李泌感觉如坠地狱,好像自己已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魄一般。 “别来无恙,李大人。”带着人/皮/面/具的李倓脸上看不清神色,一双锐利的双眼直视李泌。 “建宁……” 李泌刚要将心底压住的三个字说出来,却被李倓止住了:“建宁已薨,现在我是李倓。” “是是是,先生。”李泌不愧为宦海沉浮几年的老狐狸,压住了心里的惊诧,定了定神,连忙改口。 李倓看了一眼李泌身后空旷的院子,这才道:“李大人,这里并非谈话之地。” 当确定李倓身份之时,李泌就已察觉在这个光明正大的会客厅内接待李倓三人十分不妥当。 李泌颔首,指着会客厅后一方阴影道:“劳驾三位随卑……李某而行。” 李倓向身边两人点了下头,三人跟着李泌走入了那一片黑暗之中。阴影后,挂着一幅画,李泌掀开画,按动藏着的机关,一扇石门应声而开,石门后是一间隐秘的屋子。 待石门关闭,李倓立即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接着其他两人也纷纷揭下了脸上的伪装。当三人皆以真面目出现之时,李泌差不多魂都丢了一半。 “贵……贵妃!”李泌一脸惊愕,他怎么也料不到在马嵬驿被缢死的人会还魂。与李泌面对面的人,李泌不是太熟悉,但当李泌还是长安城内的小吏时,曾在人群里远远的见过,那时候这个俊逸的男人随安禄山从朱雀大街上打马走过,曾引得多少女子驻足。记得这人好像是叫——令狐伤。 “狼牙叛军之首!”李泌终于想起令狐伤的身份了。 现在这间隐秘的石室里,藏着两个起死回生的人,还有一个叛军首领,李泌头都大了。 “李大人,委屈你了。”李倓勾了下嘴角,好像故意在打趣李泌。 李泌抹了一下满头冷汗,心道这个建宁王越来越会揶揄人了。“先生您这是?”李泌其实想问李倓玩得这是哪一出,但碍于李倓曾经的身份,李泌还是略去了后面的三个字。 李倓没有直接回答李泌的问题,反而抛了个问题给李泌:“太上皇他还好么?” 李倓没有问肃宗没有问太子,先问的是太上皇。李泌摇摇头,担忧地道:“几日前太医诊过,太上皇怕是……” 李泌还未说完,李倓挥手打断了李泌。杨玉环的啜泣声在石室内传来,听得人心碎。 “我和贵妃要去一趟大明宫见一见太上皇。” “这……”在李倓开口问李泌玄宗身体如何的时候,李泌就猜到李倓是要带贵妃进宫的。但是,这两人都是已经死去的人,如何才能让他们混进去,李泌有些犯难。 李倓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指着李泌腰间的一方太极八卦坠饰道:“以纯阳宫人进宫替太上皇请福,对李大人来说不算难事吧。” 这些年,李泌一边当官一边求道,认识几个纯阳宫弟子并不为奇。又以替太上皇祈福为借口,倒还能圆得过去。 李泌松了下眉,略微思索了一会点头道:“委屈两位了。” “是三位。”令狐伤突然出声纠正。 李泌诧异地抬眼看了下令狐伤,自己刚明明听李倓说的是贵妃与他两人,何曾又多出来一人? 未等李泌发问,李倓当先开口道:“大明宫危险重重,你留下。” “既然危险重重,那我不是更该去?”令狐伤眼里有不容拒绝的神色,李倓叹了口气,未再与他争辩。 “那你小心。” “哼,你也一样。” 李泌感觉再窝在这间石室里,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为了不让自己当场吓毙,李泌清了清嗓子道:“请三位等我安排。” “劳烦了。”李倓对李泌拱手称谢。 李泌拱手回礼,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敢问先生,这五年天下局势,难不成是先生所为?” 李倓轻笑一声,并没否认。李泌抿了下唇,赶紧转身大口喘气,虽然在看见李倓那一刻他就确定了大半,但亲耳听见李倓确定,李泌还是胆颤心惊。 两日后,在李泌安排下,李倓三人成功进入大明宫,见到了玄宗。 玄宗如今偏居兴庆殿,随身侍奉的宫人极少,高力士等人已被肃宗流放黔中道,玄宗身旁已无亲信内侍。 李倓见到玄宗之时,玄宗的身边只有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内侍,李倓对那小内侍说祈福无关人等必须退下,那小内侍不疑有他,立刻退了出去。 垂暮的老皇虚弱地躺在榻上,睁着的眼里没有任何神采,让人看了唏嘘不已。杨玉环早已泣不成声,扑到玄宗身边,握住玄宗苍老的双手:“陛下,臣妾回来了,陛下……” 朝思暮念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空洞的双眼里溢出了惊异的神色,玄宗吃力地转过头,魂牵梦萦的那张脸出现在眼前,玄宗拼尽力气,喃喃问:“爱妃?朕又梦见你了……”玄宗想要抬起手触碰杨贵妃,抬了几下却没有力气,杨贵妃眼中噙着泪,握着玄宗的手,将玄宗的无力的双手贴在自己脸上,“不,陛下,臣妾真的来见你了。” “真的是你?”手指上感受到了真实的触碰感,玄宗眼中满是欣喜与震惊,“你不是……不是……” “是建宁王。”杨贵妃转头,示意玄宗身后还有人。 “倓儿?”玄宗并没有顺着贵妃的目光望去,摇了摇头,“不,倓儿已经被那个不孝子杀了,朕的倓儿再也不会回来看朕了。” “皇……皇爷爷。”立在贵妃身后的李倓上前一步,握住了玄宗的手,“倓儿在这里。” “你……”接二连三的惊喜让玄宗有些支撑不住,玄宗借着李倓的搀扶,支起身,看了看哭成泪人的贵妃,又看了看几年前那个雨夜跪在地上向自己叩首的孙儿,终于笑了起来,“你们都还活着。” “是,皇爷爷。”李倓亦笑了起来。玄宗年岁已高,头发花白,精神恹恹,如若肃宗小心侍奉,玄宗的精神倒也不至于如此不济。肃宗,不仅对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的身生父亲也如此,李倓眼神渐渐变为冰冷。 年老的帝王感受到李倓眼中的戾气,伸手拍了拍李倓的手背,而后从枕下拿出一块玉质虎符递到李倓眼前:“这个,是你需要的吧。” 那个虎符是高力士走时留给玄宗的。也是曾经李倓许诺过交予高力士的东西——神策兵符。 李倓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这样东西。 “皇爷爷……”李倓了然,玄宗与他虽隔了一辈,但玄宗心里清楚,李倓的脾性是与玄宗最相像的。 “这几年朕虽听不清也看不清了,但你的事情朕一直派人打听。”玄宗欣慰地道,接着眼神一凝,“朕没想到李亨居然这么拧不清,竟然阵前杀子,如今他被张氏架空,也是有了报应。但是,张氏想要李唐江山,朕可不许!”玄宗用力捏了捏李倓握着兵符的手,眼中精光乍现,仿佛回到了从前,“交由你来办,朕放心。” “孙儿领旨!”李倓紧紧握住手中的兵符,双手交叠,叩拜玄宗。 令狐伤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李倓,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我可没碧露丹给你了啊。”令狐伤小声道。 宝应元年四月五日,玄宗驾崩。 从大明宫内传来的丧钟声响过一下又一下。李倓立在李府别院,闭眼听着钟声。令狐伤站在李倓身旁,伸出右手握紧了李倓冰凉的手。 “这里很疼。”李倓从令狐伤手中抽出右手,指着当年一剑贯胸之处,皱起眉。 [剑三]维以不永伤_28 “那就别听了。”令狐伤觉得这个钟声有点儿响。 李倓摇了摇头:“我必须听完。” 第十二下钟声响过,李泌急慌慌地冲进了别院,令狐伤浑身散出戾气,想把这个人赶出去。 “王……先生!娘娘她……她……” 李倓突然转身,大声问道:“贵妃怎么了?!” “娘娘自刎了……”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李倓捏着信纸一端,另一端架在蜡烛之上,火瞬间把书信烧掉,月色下,令狐伤越墙而来,脸上擦上了几丝血痕。 “你受伤了。”李倓冰冷地道。 令狐伤随意抹了下脸,并未放在心上:“秦皇陵的机关比泰陵的要复杂很多,我当年没事,现在也不会有事。” “嗯。”李倓点了下头,“没人发现吧。” “没有。” 令狐伤接过李倓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抬眼看了下被吓得面色惨白的李泌。 这都是什么事!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将贵妃的尸首送入泰陵与太上皇合葬,李泌是越来越摸不清李倓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李大人,喝茶。”李倓又给李泌茶杯里倒了杯茶,李泌硬着头皮称谢。 作者有话要说:  借用一下白菊苣的诗_(:зゝ∠)_虽然提前了N年…… ☆、尘埃落定 虽是父子之情淡漠,但听闻玄宗薨逝,肃宗也郁郁寡欢,原本有些不适的病体愈发虚弱。张皇后见肃宗病重,心知时机将到,竟召唤太子李俶,欲要与李俶联手杀死李辅国。 李俶将此事告知李泌,李泌又转告予在他府邸别院休憩的李倓,李倓将手中一枚玉质兵符交予李泌,低声道:“李大人,这枚兵符该如何用,要我指点一二么?” 李泌哑然失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李倓还来这一手。“请先生赐教。”李泌正色起身向李倓做礼。 “太子未应允皇后,皇后必会对太子痛下杀手。如今皇后虽未握有兵权,但她是唯一能够接触到肃宗之人,讨一封圣旨并不难,禁军便成了最大的威胁。将禁军撤换成神策军,换成原编制在广平王军中的神策军,一来皇后要抓太子把柄,神策军虽隶属太子,但这兵权还在高力士手中,到时候全部推脱给高力士便可;二来,这些年神策军已全部融入太子军中,对太子忠心耿耿,对皇后恨之入骨,必然会一击必成。”李倓顿了下,喝了口茶润润嗓,“李大人,在下说的可清楚?” “李某拜服。”李泌拱手再拜,接过李倓递来的那枚兵符,领令而去。 一直站在李倓身旁的令狐伤看着李泌离去的背影,沉着脸道:“何必这么麻烦,我直接取了她人头不就行了?” 李倓抿了口茶,笑着摇头:“皇家的事情就得用皇家的办法来解决。” “也只有你有闲工夫这么算计。” “嗯,我现在大闲人一个,令狐兄可愿作陪?”放下手中的茶杯,李倓右手食指轻轻弹在令狐伤的手背上,眼里有一团火/热的期待。 令狐伤心头微颤,赶紧转过头,李倓最近越来越不知收敛。 李泌连夜入军营调动神策军,并劝说李俶守在肃宗身边,以防皇后矫诏。又暗中联络李辅国,将神策军与守卫天子寝宫的禁军调换。 第二日,皇后果然按捺不住,召越王李系入宫,召集两百太监,分发武器,准备动手。即刻有李辅国安插的眼线将皇后与李系的行动告知李辅国,李辅国领神策军于凌霄门驻守。 李倓这两日睡的不好,面色不如往日好看。令狐伤也未睡好,每次李倓醒来,他都会被这人吵醒。 所以等令狐伤打着哈欠将早饭送到李倓跟前的时候,李倓同样也在打着哈欠。 “李泌刚才差人来回话了,张皇后及李系被李辅国杖杀,皇帝受惊过度也驾崩了。你那个哥哥,现在是皇帝。”宫内的惊涛骇浪没有在长安城内掀起太大的风暴,李泌一早就差人来向李倓汇报宫内的情况,那时候李倓才刚刚睡下,令狐伤冷着脸将来通报的李府家仆给赶走了。等李倓醒来,令狐伤才将晚了几个时辰的消息告诉李倓。 听到肃宗驾崩,李倓眼神黯了一下,他没有去端令狐伤递来的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居然这么死了……” “喝粥吧。”令狐伤将手里的粥递到李倓手中,并未开口安慰。李倓并不需要人怜悯,这一切都是他算好的,只是算得太狠了,往往也会伤到他自己。 “李泌回来了没有?”李倓接过令狐伤手里的粥,抬头问令狐伤。 令狐伤叹了口气:“在外头。” 李倓把李泌叫了进来,听李泌将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李泌说完后,李倓拧眉问李泌:“神策兵符你交给太子了?” “是,先生难道不是这样安排的?”李泌有些担忧,听李倓的口气,好像自己的判断有误。 李倓闭上眼,长叹一声,并未责怪李泌,只是惋惜地道:“罢了,既然留着就留着吧。但是你要提醒太子,别把军权交在佞臣手中,尤其是李辅国。” “在下明白。”李泌额间冷汗涔涔,暗道自己果然是揣测错了李倓的用意。 这句话后,屋内再也没人说话。屋子静得有些诡异,李倓双手按在膝盖之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这时令狐伤给李倓与李泌的杯中重新斟了茶,先递给闭着眼假寐的李倓,令狐伤注意到李倓眼皮下眼珠正在不停转动。令狐伤又把另一杯茶递给李泌,李泌哆哆嗦嗦地接过那杯茶,未喝一口。 良久后,李倓睁开眼,这才抿了一口茶,道:“李辅国,太子打算如何处置?” “太子说李辅国靖乱有功……”李倓的话让李泌又惊了一下,李辅国对李倓所作所为李俶亲眼所见,如今太子并不打算追究李辅国,就是说李倓所有的筹谋前功尽弃。 “太子做的对。”李倓打断了李泌的话。 李泌睁圆了双眼,不太明白李倓话里的意思。李倓轻轻笑了一声,随后向李泌解释道:“李辅国如今兵权在握,就算太子有神策军,但能打得过李辅国的禁军么?现在,并非对付李辅国的好时机,而该登基称帝。” “那李辅国……”李泌快被李倓绕晕了,李倓言下之意是要暂时放过李辅国任其坐大,这不等于养虎为患么? 李倓看出李泌的疑惑,伸出左手食指对着李泌摇了摇:“不出半年,李辅国必会死在自己的骄横跋扈之下。到时候,只要轻轻地挑拨一下太子和群臣,李辅国死的未必不比杨国忠凄惨。” “原来如此!”听完李倓的解释,李泌如醍醐灌顶。李倓如果未死,这天下说不定真能回到盛世。只可惜……李泌将心中的惋惜挥走,连忙道:“先生不如化身幕僚,替太子,不不,替陛下出谋划策如何?” 李泌话音刚落,就感觉身旁一直静默立着的人浑身散发一股凌冽的杀意。李泌赶紧闭口,埋头喝茶。 李倓也感觉到了令狐伤的杀气,伸手按住了令狐伤已经贴在腰间软剑的手,摇了摇头。 李泌喝完那杯茶就走了。 李倓起身送了李泌一程,等走回别院内,令狐伤把一个包裹丢到了李倓手上。 “令狐兄这是何意?”李倓挑眉问。 “回长歌门。”令狐伤冷冷地道。 “为何这么匆忙?” “再不走,你要在这里呆多久,李辅国我马上就能替你解决。” “不要。”听到这话,李倓眼中寒芒乍现,上前一步想要止住令狐伤。 令狐伤并不领情,避开李倓,越上房檐,当真要往李辅国府邸而去。“你走不走?” 李倓叹了口气,苦笑道:“在下有的选么?” 宝应元年四月二十日,李俶即位,是为唐代宗。之后,代宗罢免李辅国一切职务,将其驱逐出朝廷,不久李辅国被人刺杀而亡。 广德元年正月,史朝义自缢,燃烧了中原七年多的战乱终于结束。 暮春,枫华谷红叶湖边。 身着月白长衫的人立在湖边,沉着脸,故意与旁边的白衣男子保持着距离。 [剑三]维以不永伤_29 “去扬州!”令狐伤再一次强调。 “成都。”李倓坚决地道。 “扬……” 李倓懒得再跟令狐伤辩,直接把人压在了树上。 令狐伤放弃挣扎,自己可欠着李倓一条命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后记 终于……写完了,原本没打算写这么多的。不过写完了感觉全身舒畅,从去年十二月开坑到今天终于写完了,中途虽然卡了好几次,不过后来越写越嗨,自己完全都停不下手了。 虽然点击量和收藏量不忍直视,不过我自己倒是非常开心,终于感觉到写文给自己带来的快乐啦,哈哈哈哈,这一篇文是有史以来写得最开心最快乐最酣畅淋漓的一篇文啦!虽然写着写着我总会把令狐伤给忘记,不过我还是记得他的! 关于倓总,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舔屏幕了!虽然跟历史上的设定不太一样,但是我挺喜欢这样的倓总的。不知不觉权谋写上瘾也蛮醉的。 最后,谢谢各位追文的小伙伴! BUG好像比较多,等闲下来就去改_(:зゝ∠)_ 然后请大家多多支持另一篇傻白甜文。 最后问一下,有想看番外的亲们嘛?没有的话我就去写傻白甜啦!【喂!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纪年: ☆、李倓官方文案 李倓是李亨的三子,英勇能干,非常有才华。他刚正不阿,敢于直言,最看不得权贵之事。臣子们,很愿意亲近他,而皇室成员也可以接受他,因为他没有野心。年轻时的李倓确实没有野心。在他眼里,皇帝还不如普通平民自在。人生的转折点出现在743年,相依为命的姐姐惨死在和亲的异邦,经历了一系列宫廷斗争的李倓萌生了颠覆九天和朝廷,让自己主宰天下的念头。 726年,李倓出生于王府之中,生为王侯之子,可谓富贵已极。但年幼的李倓却并未得到太多家人的关注,从出身来看,李倓乃为王府之中张姓侍女所出,而他尚在襁褓之中时,母亲早早病逝。父亲李亨对李倓和其胞姐李沁并未展露过特别的喜爱。在王府之中,失去母亲,背后并无依靠的李沁与李倓姐弟,比起其他诸位兄弟的情形要凄凉许多。李沁心智早慧,在母亲过世之后,李沁为让弟弟李倓得到良好的成长,花费了许多心力,在李倓的心里,姐姐李沁便是他这世上最为亲近之人。 【文华郡主和亲】 733年,在早年和亲出嫁给吐蕃赞普的金城公主促进之下,唐与吐蕃关系初见和缓,这远在天边的变动,却令李倓走上了与原本截然不同的道路。735年,为进一步促进唐蕃关系,大唐决定再行和亲之策,这一次与大唐和亲的乃是吐蕃重臣达扎路恭,而此次,十五岁的李沁因知书达理,温婉早慧,而被选为和亲郡主。735年3月,李沁受玄宗之命,封号文华郡主,被命和亲于吐蕃。九天之一的均天君李守礼暗中随李倓姐弟远赴西域,将年幼的李倓收为嫡传弟子,并亲传李倓武学与经国、军阵之学。 738年,李沁姐弟获知消息,父亲李亨被立为太子。739年,李守礼之女金城公主李奴奴忧郁而死,李守礼觉异域非久居之良所,便规劝李倓寻机带李沁回返中原。然而李沁以为父亲继太子之位,自己若不能令和亲功德圆满,弟弟只怕永无出头之日,任李倓数次劝说,均未应允。 740年,李倓的才学在宫廷中崭露头角。同年,安禄山当上平卢节度使,为了将来能拥有更大的势力,早早为自己收罗各地武林高手与文人雅士。江南名士杨尹安因拒绝他的暗中招揽,遭致以墨愚民,扰乱朝政的谗言,险遭灭顶之灾。幸有李倓多次劝谏,李隆基才打消了清洗杨家的念头。 【李沁之死】 741年,吐蕃再次攻陷石堡城,其后天策府出身的大将皇甫惟明数次领军攻打石堡城。743年,唐与吐蕃战事激烈,李沁眼见吐蕃境内因从军亲人死去而哀声遍野,更念及大唐军士死伤,决意尽全力止息两军之争。 李沁带李倓亲赴丈夫达扎路恭军前,请与大唐将军见面求和,但谈判之时,却被神策中人暗中激起军变,两军仓促厮杀,李沁为流矢刺中脖颈,虽连夜救治,终于未能熬过天明,就此逝去。李沁死前叮嘱李倓,要他施展所学,辅佐大唐贤王,令李唐迎来更大的盛世。然而此时吐蕃与大唐常有交兵,李沁之死却并未得到玄宗正视,却是连吊唁信函也未曾及时发来。 李倓心伤姐姐凄惨下场,心中难以平静,他苦思数月,终于决定走上与姐姐期待相悖的道路。姑母金城公主与姐姐都因和亲之策,而一生操劳于国事,难得善终,而最终却因大唐将领争利而不肯让战争止息,李倓对和亲之策痛恨莫名,他决意颠覆李唐,向送出姐姐和亲的玄宗与整个李唐的和亲之策报复,这时当代九天神算已被暗害而死,李守礼早有颠覆毫无亲情的李唐之思,李倓这种想法毫无疑问得到了李守礼的支持。李复却更为尊重李沁死前的遗愿,他认为李倓应该听从姐姐的遗言,返回大唐,辅佐父亲,让李沁九泉之下得意瞑目。李倓未能得到李复之助,甚为失望,他盛怒之下,与姐夫达扎路恭密议数日之后,便随师傅李守礼东归,决意靠自己师徒两人完成此事。同年,李守礼将钧天君之位正式传给李倓,并且将多年积累的人脉与秘密一同交给了李倓。 【南诏反唐】 由于本代神算不在其位,李守礼与李倓计议之后,察觉到九天这个强大的组织虽然是他们巨大的阻碍,但同时也不乏可以利用之处。他们决定联合九天之中有各自野心私欲的几人,铲除共同的最大阻碍,九天中的执法者“剑圣”。被祆教长老伊玛目顶替的卢彦鹤自然是人选之一,而另一个,便是与剑圣有私仇的隐元会首领“无名”。他们几人计议许久,得出了由李倓负责推动南诏反唐事件,削弱中土武林势力军力,用短暂的冲突,赢得长久的平静大唐的决议。 在外人看来,壮年之身登上了南诏王位的阁逻凤无疑是南诏反唐的罪魁祸首。他成立一品堂,联合南诏六脉宫,苗疆天一教,吐蕃星宿派,巴蜀青城,红衣教等门派,目标为拓展自身武力。但有谁能想到,他这个南诏一代雄主却只是九天之钧天君李倓手中最大的一颗棋子,在李倓的蛊惑和推动下,发起南诏武林大会,意图一举重创大唐武林力量。在导致无数中原豪杰抛头颅、洒热血后,他的野心最终被中原武林扑灭,便好似掘宝之人,拼尽心力,最后一刻揭晓之时,才知道万般梦境皆是水月镜花。 【安史之乱】 南诏皇宫事件后,李倓、伊玛目和无名为了各自的意图,一起策动了安史之乱。李倓本来想利用安史之乱夺得江山,而无名的师傅老无名和伊玛目发现安禄山的叛乱力量很强大,足矣支持自己实现更大的野心,不必依附于李倓,他们就想把安史之乱继续推动下去。三人同盟瓦解,李倓转而支持中原武人在大明宫的行动,决心平定安史之乱。 756年,李倓策动马嵬驿兵变,诛杀杨国忠,其父李亨被玄宗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节度使,负责平叛。唐玄宗继续西逃,他为百姓所留,与玄宗分道,北上至灵武。七月十二日,李亨在灵武即位,史称肃宗。 757年,史思明自博陵、蔡希德自上党、高秀岩自大同、牛廷玠自范阳率兵共10万兵临太原城下。九天钧天君,建宁王李倓以为原本李光弼麾下之精兵尽赴朔方,如今光弼之兵寡弱,若狼牙军取太原,鼓行而西,图河陇、朔方,大唐西北顿成四战之地,于是李倓请旨率军前赴支援。 肃宗李亨之皇后张良娣欲扶植其子兴王李佋接太子之位,与李俶、李倓两兄弟素来不和。李倓统军作战,曾多次击溃盘踞关中的叛军,军功卓著,张良娣一党对李倓征战之功早生忌惮,于是以灵武乃皇帝安危之地为由,让权宦李辅国一党多番阻挠李倓出征。皇帝李亨犹豫不决,李倓请旨不遂,面圣揭发皇后张良娣与李辅国欲害太子李俶之事,却未能取信父皇。李倓盛怒之下,独率麾下建宁铁卫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