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后》 引子 ……这是一则刊登在《缪斯之眼》上的新闻。在这份文艺类,发行量并不大的刊物上,只占据了一小块豆腐干点地方的小道消息,却成为之后一段时间内,人们休闲之余的谈论话题。是说,当地一个贵族家传的人物画像,在经修复时发现的新鲜事。 这个莫迪家族百年前曾有过一段无法忽视地辉煌,即便现在早已黯然,人们再提起这个家族之时,也不会无人知晓。甚至,那幅画像上的人物也是当地人所熟知的。是此家族中的第一位皇后,凯瑟琳皇后。 然而百多年间,无人发现这位尊贵皇后画像之下竟然隐藏着另一幅肖像。 报道所述,按现有的科技手段,暂且无法清晰还原皇后画像之下的人物。至多能窥得大概轮廓,判断出是一幅完整的人物肖像。但显然,那并不是凯瑟琳皇后本人,而是一位男子的画像。 人们议论纷纷。为何皇后画像会如此节俭,非要覆盖在一幅旧作之上。更让人好奇的是这幅画上男子的身份。 对此,曾有记者设法前去莫迪家族打探。家族中人对此讳莫如深,皆无明确回应。这让人们对这件原本不起眼的小事,产生愈来愈大的好奇心,想窥得其中隐秘…… 第1章 一阵从东边来的风从培都拉城上空拂过,丝毫没能带走一点城中散发的暑热。这热度并非都来自当头耀眼的阳光,更多的是熙熙攘攘人群中洋溢的喜悦。因为,培都拉城中的小王子即将成年。成人礼与册立储君的仪式过几日便会举行。虽然一般平民与这些政事相去甚远,出于对现任国王的爱戴与信任,也便对这位唯一的王储多几分欢喜与期盼之情。 但这位储君、他们未来的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城中,除了宫廷之外的人们并无多少知晓。 “小林姆,你确定这身衣服是最最糟糕的一套了吗?”说话的年轻人在人群中故意压低声音,半转过身,与跟在自己身后另外一个比他个头矮小一些,年龄相仿的男子问道。 被问话的男子满脸委屈,一边紧跟着,一边悄声再次解释道:“殿下如果对这身衣服再不满意,我只有去向马夫借了。” 前边的年轻男子立刻一脸嫌弃,皱紧眉头,显然不喜欢但也不得不接受这个回答。 “那为什么还是有人盯着我们看?” 小林姆很无奈。 “那是因为殿下你走得太快了。”他不敢直说是因为自己的主子撞到了人,并且还要捡好听的说,“再加上殿下即便穿了我这身旧衣服,但相貌气质高贵难掩,自然引人注意啦。” “好像有点道理。”年轻人坦然接受这个理由。但回头还是敲小林姆一记脑门。“既然知道是这个缘故,那你就更不能再喊我殿下了。” “那该怎么喊?” “现在,你我一样。”一个偷闲溜出宫来的普通侍从。 小林姆来不及捂住自己被敲的头,赶紧点头应声。两人没有停下脚步,一前一后向着既定目标快步而去。在穿过三条街市,拐过两条小巷,最后停步在一座老旧的建筑大门前。三三两两的人进入那里,门口却始终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看见两人到来,立刻迎上前去。并且,对着小林姆露出谄媚的笑容。 “林姆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早已经吩咐人安排最好的位置。希望大人能满意。”那人语速飞快,口齿伶俐。说完后才发觉小林姆身边还有一人。“大人还带朋友来?” “是与我一样……” 那人等不及小林姆说完立刻上前握住年轻人的手,连声欢迎,准备将刚才的恭维话再说一遍。小林姆未让那人再多问出什么,立刻打断道:“此事不可与外人说,我们是偷闲出来。” “小人明白。现在宫内都在为王子的庆典忙碌嘛。”那人小而亮的眼睛一闪,又道,“我们今日的演出也是为王子的生日庆典特意排演的呢。” “为了王子安排的?”年轻人有些不解。 “是啊。”剧团老板笑得有些狡黠,“这样的名头更容易招揽到生意嘛。”他也毫不避讳道,“听说王子喜欢看表演。我们的演出如果入得了两位的眼,可能的话,在王子殿下的面前多美言几句,那小的不胜感激。” 说着,两人已被迎入门内,脑中还回响着刚才剧团老板的话。 “林姆大人。”年轻人突然开口,把小林姆吓得一哆嗦。 “殿下,为什么这么叫我!” “难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还有这层意思?” 小林姆差点举手发誓。 “怎么会呢!当初可是你说宫内的演出总是那么几出老剧,厌烦得很。我这才找的好去处。哪里会有什么私心。” “看你在外面也挺体面的。” “在宫中干活的,哪怕是个厨娘,在外面也是风光。”小林姆低头嘟嘟囔囔。“何况,我只说自己在宫内做事。也不知道那个老板是从哪里知道我是殿下的侍从。” “好了,算了。” 或许是听见前方传来乐曲声,已经把人吸引住。年轻人没再追究小林姆的那点儿小事,快步向前。 这座建筑内完全没有外表看着那么不起眼。里面虽简陋些,但毫不影响看剧的心情。也正是简单的布置,更让人能注意到舞台中央的表演。台上男男女女的深情投入,一看便知是出感情剧。 两人被引落座时,演出已经开始一小会儿。但有人很快递上剧目单,并不耽误了解剧情。不过因为是出普通的感情剧,年轻人有些乏味。 原本对于今日偷溜出来看剧十分期待,却没想到比在宫内看到的那些并没多少新意。可以说,这让雷亚诺王子大失所望。难得出宫一次的机会,怕是要白白浪费在这出无聊的戏剧上。 他正打算起身离开,但听身后观众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比之前平淡气氛多出一丝期待。 “马上就要到故事的关键时刻了。”那观众怕不是第一次看这出戏。对同伴忍不住要先说个痛快。“那位公爵要隐瞒不住自己的情感,不得不透露实情。” 台上的演员继续演得投入。雷亚诺被身后观众影响,打算再多看一会儿再决定是否离开。那位饰演公爵的演员对着一位身着男装的贵族小姐开始苦诉衷肠。 “小林姆,那位不是之前演公爵夫人的吗?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活了?”雷亚诺刚才并没有用心,自然看不明白其中曲直。 小林姆只得悄声补充故事内容。 “那位不是公爵夫人。是她的弟弟。” “什么?”雷亚诺更是不解。“干嘛一个人演?”虽然那位小姐相貌出众,演技也不凡。但对于雷亚诺来说,再怎样高超的演技也该找个男人来演才对。 “恐怕是姐弟俩长得相像吧。”对此,小林姆并没有雷亚诺那般纠结。 这样的理由没能让雷亚诺接受。但台上演得热烈,又临到关键戏份,四周竟没有与他一样的质疑者,皆是纷纷屏息而待。 雷亚诺只能再多看一眼刚才被自己丢弃一旁的剧目单,上面写着故事梗概。 “……公爵夫人因病而亡,公爵十年未再娶。众人因公爵的痴情与对独子的爱护而对他十分敬重,但其实他并非真正心无所属……”看到这里,雷亚诺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犹豫着又问正专心看戏的小林姆。“公爵不会是喜欢自己妻子的弟弟吧?” 那位女扮男装的女演员正高声鸣唱,如同夜莺一般的歌喉早已让观众陶醉其中。就连小林姆也正听得认真。一时未来得及反应雷亚诺的话。 “……嗯,大概是吧。”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一声。 雷亚诺的脸垮了下来。 “我想回去了。” 这回他毫不犹豫站起身。而小林姆有些恋恋不舍,还期待着后面的剧情。毕竟,剧中公爵还未得到他想要的感情回应。 “不打算再看了吗?可天色还早,我们还能多呆一会儿。” 可惜小林姆的劝说并无多大说服力。 “这种低级趣味的剧情就那么吸引你吗?”雷亚诺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说话声让旁人不满而侧目。小林姆不得不又赶紧劝他坐下,暂且问个清楚。他知道,自己这位殿下并不是个老古板,见不得这些东西。他们不也是为了追求新鲜感才从宫内溜出来的嘛。 “殿下,究竟怎么了?” 其实雷亚诺不是没来由的使性子。他将那张剧目单塞到小林姆手中。 “你好好看看上面的内容。” “刚才我已经看过了啊。” “那再看仔细些。” 强硬的口吻让小林姆只得依照吩咐,老老实实将故事梗概重新阅读一遍。纸上还是之前他看到的那些内容,并无不妥之处。更没有平白无故地多出几个字来。 最后,他唯有用无辜的眼神向自己的殿下讨教。 “难道你不觉得故事有些眼熟吗?” “是指这个‘亡妻十年’?”真要挑毛病的话,小林姆觉得恐怕只有这个“十年”的数字不太好。因为,毕竟雷亚诺王子的母后正好也是十年前亡故的。只是,并非如戏中那样因病而亡,而是因为难产。就连腹中胎儿也未能幸免,这对他们的王与雷亚诺王子都是沉重打击。 “这个的确不太好。”小林姆也不得不承认。 “你觉得我是心胸那么狭窄的人吗?”雷亚诺王子对小林姆的反应又多生出两分的气,他用手指点了点纸上的某处。“难道你不觉得这位公爵夫人弟弟的名字有些耳熟吗?” 顺着雷亚诺手指之处,小林姆轻声默念几遍:“……赛尔迪斯、赛尔迪斯……赛迪尔!赛迪尔大人!” 小林姆顿时瞪大眼睛,赶紧将那张纸揉捏成一团,用力丢在地上。 “是巧合吧,一定是巧合,不必在意。”可嘴上这么安慰雷亚诺,小林姆自己却是一反刚才的态度,巴不得与雷亚诺赶紧离开这里。 但这回雷亚诺改变主意,吩咐道:“你去问问,这出戏是谁写的。” 小林姆以为自己的主子是想惹事,心里七零八落,但还是将剧团老板找来问话。没想到,雷亚诺见到这个刚才殷勤接待自己的胖男人没有一句责怪,只问到编剧的事。剧团老板据实相告。 “写这出戏的人曾经是个行吟诗人。据他自己说,还曾在王宫内表演过。我看他有些才华,便请他来写戏。没想到效果不错。”剧团老板对自己的决定很是得意。 “你带钱了吗?”雷亚诺听完剧团老板的话,对小林姆一伸手。小林姆顺从地将身上带的一袋金币递到雷亚诺手中。雷亚诺未碰,随手一指剧团老板。剧团老板粗壮结实的手掌中顿时一沉,随即心中乐开了花。 “这是赏钱,给你们的。” 第2章 望着两道背影逐渐远离,剧团老板打开布袋,瞧了一眼里面的金币,忍耐不住口中惊呼一声,迅速扎紧袋口,揣进自己的怀里。但他也没有吝啬的将奖赏独吞,而是将雷亚诺的赞赏先说于参与这出戏的演员听,也包括那位写剧的行吟诗人。 “老板,既然你说有位尊贵的客人称赞我们,怎么没见之外的奖励?难道那人小气的很?”行吟诗人似乎能嗅到老板怀里的那袋金子的气味。其他演员也随即一起附和过来。剧团老板只得拿出几枚金币来,分给众人算作犒赏。 “我想应该不止这些吧?”几道怀疑的目光伴随而来。剧团老板立刻捂紧肚子,急道:“那人真的赏得不多,我还有这么大个的剧团要养活呢。” “我想,一个深居宫廷之中,自小被宠溺又无拘束的王子,应该不会对金钱那么在意的。” “什么,王子?!”行吟诗人的话让其他人都惊呼起来,纷纷聚拢得更紧凑。 “你怎么知道那人就是王子?”特别是那些女演员们,双眼闪着亮。行吟诗人却是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是猜测。 “既然另一位是宫中的内侍,能让他言听计从,又那么不在意金钱的,还能是什么人呢?” 剧团老板听了这话默不作声。其实他也正是如此猜测的。 于是,周围的女子不光惊叫,更多的是遗憾没能见上一面而叹息。只得向剧团老板打听,那位王子殿下究竟什么模样,什么性格,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之前还想向老板讨要赏钱的事,早都忘到九霄云外。 被这一群叽叽喳喳闹个不停的声音围绕,剧团老板也着实不好受。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对这些姑娘们描述他们这位王子殿下的时候,从人群之中冒出一句冷静又尖锐的话语来,打破此刻的热烈气氛。 “难道老板你真的以为王子殿下是因为欣赏我们的表演才赏赐的吗?” 被扫兴的众人一同回头望着说话者。正是那位在台上熠熠生辉的女主角。她已经卸了妆,脸上更焕发出年轻的亮丽之色,棕色的长发配上尖翘适度的可爱鼻尖,还有樱桃色的嘴唇,让人忍不住多看上几眼。只是她那双与发色一样的棕色双眸,没有半点少女的可爱,反倒成熟敏锐了些。 “老板,你可别忘了,今天我们演得是什么内容。” 这话让众人都安静下来,气氛由之前的欢悦一下子变得沉重。这位漂亮姑娘却轻笑出声。 “或许,王子心里想的与他做的正好相反。他实则是想……” “妮娜。”行吟诗人喊了姑娘的名字,向她轻轻摇头。 剧团老板开始瑟瑟发抖,呢喃道:“老天,我差点就死了!” “……我还真的想宰了那个肥头大耳的家伙!” 已经与小林姆一同骑上马,向着王宫奔去的雷亚诺果真就是这样想的。只是最后还是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强压下火气。 “殿下,何必为一个表演生那么大的气。”小林姆觉得雷亚诺气得有些不值。“我看他们不过是无意间正好撞上相似的故事。要细说的话,赛迪尔大人也不是王后陛下的亲弟,你的亲舅在前方领兵打仗的时间远远多过在培都拉待的日子。除了你和我,恐怕也没人能看出其中的问题。” 可惜,雷亚诺完全没有被小林姆说动,反而冲他狠瞪一眼,道:“你觉得我是在为赛迪尔生气,还是为了我那位英勇无敌的舅舅鸣不平?不是,都不是。”雷亚诺的嗓门不由得大了些,但想到后面的话,他还是压低嗓音,“他们敢写出这样的戏来,必定是有人散布这样的谣言出来。这事有损父王的声誉!” “那殿下为什么不惩罚他们,反而还给赏赐?”小林姆有点沮丧。毕竟,那个剧团老板是他推荐的。即便不会怪罪到他,他的苦劳怕是也要烟消云散。 “那是为了保留一些王室的颜面。”雷亚诺咬着牙,胸口憋闷得难受。 “没想到,殿下也学会深思熟虑了。”小林姆赶紧嬉皮笑脸道,“是向赛迪尔大人学的?” “别跟我提他的名字!” 自讨没趣的小林姆被撒了一脸的扬尘,也只得无奈忍耐,随即驾着马跟上雷亚诺的坐骑。 远处逐渐清晰的宏伟建筑展现着一个王国的权威。白色建筑在落日的映照下,涂上一层朦胧的金色。显得更是华丽无比,耀眼夺目。 当两匹骏马驶入略不起眼的偏门,两人准备悄悄进入之时,没想早有人恭候在门边。甚至顺手牵过雷亚诺的马匹,吓得他捂住胸口。而始作俑者反倒微笑得向王子行礼。 “殿下是去了哪里?我可是找了你好一会儿。”雷亚诺闻声一瞧,抚了抚胸口,松了口气。 “柯亚娜,你怎么鬼鬼祟祟的。”同样被吓得不轻的小林姆,替雷亚诺责备道。但柯亚娜没给他好眼色,转而质问起他。 “是你怂恿王子殿下出宫去的吧?” “你别怪小林姆,是我要出去的。”雷亚诺主动承担责任, “刚才你说找我?” 正对小林姆怒目而视的柯亚娜只得暂且放过,回道:“正是呢。” “有急事?”雷亚诺原是想这半日没他多少事才偷闲出去。 “难道殿下忘了?”柯亚娜大叹一口气,“是赛迪尔大人命人给殿下做的礼服做好了,想让你试穿一下。他等你等了快一下午。” 雷亚诺赶紧问道:“现在他人还在?” “怎么可能。”柯亚娜的眼神带上责备,“等不到人,自然是去处理别的事了。赛迪尔大人的时间可是宝贵得很,不像某个人那般悠闲。”雷亚诺知道自己理亏,只得乖乖回去自己的房间,去试穿那件久候多时的新礼服。 其实,雷亚诺知道自己即便不去试穿,这件礼服也一定是最最合身的。就连一枚细小的胸针也能完全符合他的身份与品味,经得起任何挑剔目光的审视。这件应该十分得体的衣服,当雷亚诺穿上后反倒心头愈加郁结。 恐怕就是因为太过完美了。 对着镜子可以将整个人与衣服的细节都看个清晰。雷亚诺对镜子皱起眉头。 “殿下觉得如何?”柯亚娜一旁询问。 “很完美。” 就是因为这样的完美,如同那个人的性格与外貌,让雷亚诺胸口更憋闷。他已经不愿再多看一眼镜中的自己。 此时,小林姆推门进来,传话他的父王正等着与他共用晚餐。 这正中雷亚诺的下怀。但当他匆匆换下新装,忽然想到自己任性出宫之事,在见到他父王之前,要先找个适当的理由来应对问话。但直到他落了座,低头慢吞吞扒拉着盘中的食物,也没等到自己想躲避的训斥。 对方谈论的话题只是有关他成人仪式,并无半点提及他失踪整个下午的事。 这不免让雷亚诺好奇,慢慢抬头正视自己父王,所见却是一脸温和,没有半点准备责备他的意思。想来,他偷跑出宫的事已经完全被隐瞒下来。 他该庆幸吗? “雷亚诺,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我在听。”雷亚诺心虚低下头,继续翻弄食物。 面对如此心不在焉的儿子,费亚德面上淡然,心中却是有些无奈。他只得将刚才的话再重申一遍。 “在举行仪式之前,还安排了一场晚宴。到时,不仅仅是国内的名门之后,就连邻国的贵媛也会有参加。你不能任意妄为,得准时出席。”为了能让儿子老实接受安排,费亚德甚至打算将他关在房内,派一个小队的士兵在门外守候。 “你怎么想着请那些个娇气小姐来。莫非是要给我娶个后母?” 没想到雷亚诺没有直接拒绝这样的安排,而是编排到费亚德自己的身上。 “如果你想再娶,我是无所谓啦。反正母后已经过世多年,再有个女人在你身边陪伴也是正常的事。”雷亚诺大方道。 但对面之人放下刀叉时,碰触精美瓷盘发出的尖厉声音打断了雷亚诺的潇洒表情。 “你母后的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是独一无二的。”费亚德的口吻冰冷,“难道你希望我身旁的后位上坐着其他人?” 雷亚诺不由自主地望向费亚德身旁已经空置多年的那张椅子。心头怎不酸楚。但是,他又想起了什么,将一时的任性爆发出来。 “那不保证其他人不想。”他还是没胆在费亚德面前大声,只是低声道。但也足够让费亚德听个清楚。 “这点你放心。”费亚德重新拿起刀叉,又道,“那场晚宴是为你举行的。请的人自然也是为你安排的。” 听到此处,雷亚诺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且,这次莫迪家的妮莎也会来。你们好久未见了吧。” 一提到这个名字,刚才僵硬的气氛立刻柔和许多。 “小时候见过,不知道她现在长大多少。” “她始终还是你的姨妈,你要尊重她。” “比我还小的丫头片子,让我怎么尊重?”雷亚诺笑道,“不过,莫迪家的人之中,唯有与她相处最舒服。” “难道你的舅舅卡斯德不好吗?” “与他相处的倒是比妮莎久一些。”但那人时常不在宫廷,长久在前方驻守,对雷亚诺来说,总有些难有亲近之感。“可能是因为他打仗的缘故,身上总有股……杀气。” “那也是为了保家卫国,你不该对他有所偏见。”费亚德又道,“以后,你继任我的位置成为了王,还是得依靠这样的功臣才行。你应该与他多亲近一些。何况他还是你的亲舅。” 雷亚诺依照叮嘱随口应声,又不禁感叹道:“父王真是信任莫迪家的人呐。” “因为那是你母后的娘家人。” “但你不觉得过于信任莫迪家,对其他臣子不太公平吗?” 没想到雷亚诺会说出这些话来。费亚德又停下手中的刀叉,只道:“若是说起血缘来,你也与莫迪家无法分离。这个就是我信任他们的原因。” “父王,你似乎忘记赛迪尔。他与莫迪家没半点血缘,但你也同样,甚至更为信任他。” “因为,那是你母后的临终嘱托。” 雷亚诺又被这说辞挡了回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每次在他想要反抗或者摆脱赛迪尔的管束,他的父王总会搬出这套说辞。最后,他只能小声的抗议。 “……不过是个高等内侍罢了。” 第3章 雷亚诺的不满喃喃还是被费亚德听入耳内。 “他跟随我多年,又是你母亲甚为信任的人。你也从小与他相处融洽,怎么今**颇多微词?是他说了还是做了什么让你不满了?” “怎么会。他一向做事慎重又妥帖。”雷亚诺不得不多说句好话来掩盖心里的真实想法。他偷瞄一眼费亚德身后的空空荡荡,唯有不远处站立着如同无生命雕塑的护卫。那个空出来的位置便是赛迪尔一直习惯出现的地方。今天,自雷亚诺偷跑出宫后便一直未见到那人的身影,与往日出现的几率来说,着实让人有些在意。 “他回灰鹤庄园了。要为迎接金斯特公爵和妮莎做些准备。”费亚德不用刻意留心也能猜到儿子的想法。“除了宫内事务,他还要照顾家族之事。他已经够忙的了,你就听话点,别添乱。” 怕被费亚德看出更多心思,雷亚诺闷头往口中塞已经被自己戳烂的菜。他没有答应出声。满满一嘴的食物,没了吃相,更没了礼仪。但费亚德没责备他,甚至毫不在意。 忽然,雷亚诺意识到自己有些异样情绪的源头。平日,两人的餐桌旁还有另一个人存在。现在只剩他们两人。在他不守规矩时,也没人出来提醒。甚至,之前他一直在戳弄食物的时候,也没人拦阻他,来为他重新更换一盘完好的食物。 面对礼仪修养,那个人对他总是苛刻。而他似故意做些错事来反抗。 但是现在,那人不在眼前,他又何必费劲放肆呢? 雷亚诺咽下嘴里的食物,认认真真地端坐好,拿起餐布轻擦扬起的嘴角。 他很快就要举行成人仪式,很快就能摆脱那个人的管教,成为储君。到那时,他就能与自己父王那般俯看所有人,包括那个人。 “如果可能的话,卡斯德也该被邀请参加宴会。只是,路途遥远,怕是赶不上。但你的成人仪式应该还可以。” “召他回来没关系吗?” “前几日边境传来捷报,威意士被打退,应该有些日子不敢再有进犯。也正好,可以让他回来受奖。” “他都是伯爵了,难道要再给他们莫迪家增加封地?”雷亚诺的后话费亚德自然明白。 “对你的臣子可不能太吝啬了。”这回,费亚德没有搬出血缘那套说辞。“而且,按他的年龄几年前就该成婚的。不幸的是,他那位未婚妻过早夭亡。” “原来父王还想当个媒人。” 这下雷亚诺发现新奇,来了兴致。 看来那场晚宴邀请的名门贵媛是打算对付卡斯德的。哪怕失去这次机会,在隆重仪式过后,甚至是仪式进行之前,这样一位不论品貌地位都条件优厚的男子也必定是众位小姐关注的目标。 雷亚诺立刻神清气爽,挺直腰板,心里盼望着赶紧看这一出好戏。但他完全忘记自己到那时也是个成年男子了,又怎会真的事不关己呢。 ******************** 在平静的日子里,夜幕降临也稍快些。夜空下逐渐人迹稀少,即便是白日里再怎样热闹,到月光洒落之时,也鲜少有谁愿意在凉风袭面的硬实石街上行走。 在通往城门的石板大道上,却有响亮之声打破夜的安宁。 “哒哒哒……”马蹄声急迫地踩踏在冰冷的砖石上。即便看不清疾驰而过的马匹,也能知道马上之人的焦急心情。 很快,奔驰的声音穿越街市宽敞大道,一路往王宫而去。这是匹平民难得一见的千里良驹,也是匹军马,专门用来传递紧急军报。 当骑马人在宫门前跳下,狠敲巨门上的金环许久,守门人才睡眼惺忪地缓缓开门。送信人隐忍着不耐,向守门人解释是前线急报。而对方还未真正从瞌睡中清醒过来,懒洋洋的未能认真听清内容。直至那送信人大吼,才让守门人找回清醒意识。但看对方一身尘土,衣冠不整的模样,轻视撇开眼。 “是前方急报!我要赶紧见到陛下。”那人又气又急,恨不能揍人。但眼前就是巍峨耸立的宫室,他一个传令小兵又怎敢放肆。 但他的高声不仅不能让守门人重视,反而更为轻蔑。 “你想见陛下,恐怕不行。”守门人上下打量一番,“军报该送军部。等明日一早会有人再呈予陛下面前。” 那小兵是头一回送信,被结结实实地拒绝,一时哑口无言辩解。行囊中那封密件不知是否应该送到别处,还是应该坚持自己。 两人为了各自职责一时僵持住。正当时,身后的宫门又缓缓开启,直至两侧完全大开。耳边又传来几下清脆马蹄声,却是与这小兵的不同。舒缓轻盈,带着优雅节奏落在两人身旁。 刚才还怠慢的守门人立刻被什么惊醒了似的,完全换做另一个人,闪过小兵眼前来到后来的马匹前。引得小兵也是好奇回头。 “大人回宫了啊。”尽是谄媚的声音,让小兵嗤之以鼻。而马上之人并未应声,也未下马。 小兵闻声抬起头去瞧。借着月光,见马上之人身披深色斗篷,遮住其中面容。让他惊异的是,那位对他怠慢无礼的守门人,竟然只凭马蹄声就知道此人的身份。 “发生了什么事?”那人开口问道。声音清脆并不低沉,却让那个守门人不禁低头。 小兵听见那人询问,而守门人口齿含糊,正是天赐良机。 “是急报,是前方密件。”小兵不放过这个机会,更是向那位大人展示了他身上被尘土覆盖一半的徽章,以表明身份。“我想见陛下,必须由他亲启。” “夜深了,陛下恐怕已经休息。”与守门人一样的说辞让小兵充满希望的眼神立刻黯淡。“但是,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转达。” “这是军报,我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小兵紧抓胸口放置信件的地方,对方已主动伸出手来。一只洁白修长的手,上面未戴任何装饰,但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朦胧白光。 “你是卡斯德伯爵的部下吧?”那人见小兵还不够信任他,又用另一只手摘下兜帽,露出整张面容。“我是赛迪尔。” 对方依旧一动未动,半开合着嘴。其实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前,小兵已经从这张月色下的面容上大致猜出其身份。 哪怕是在军中,这也是无人不知的名字。 盛传萨尔托国的“矛与盾”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军中虽时常能见到“锋利之矛”的卡斯德伯爵,却难有幸见到“华丽之盾”的稀世美貌。两人都出自莫迪家族,所以,哪个豪门贵族不羡慕培养出这两位人才的金斯特公爵。让他们的陛下难以离开莫迪家族的帮助。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直至现在赛迪尔始终是个没有爵位,没有封地,隐没于宫中的内侍官。即便再与至高权力亲近,总是没有实际战功的卡斯德那么令人羡慕。这也是军中谈闻此人时最为遗憾的地方。因为,赛迪尔也曾与卡斯德一样有取得战功的机会。却因为一次负伤,只能隐于幕后。 “能够相信我吗?”赛迪尔再一次问道。小兵恍惚之后顿感自己失礼,又不敢再正视,低着头老老实实将密件奉上。凭感觉,那封信被轻轻抽离,小兵偷偷抬头再望。 “你一路辛苦了。” 在确认信件上的蜡印之后,赛迪尔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等不及小兵回以怎样的应答,一扯缰绳,马儿轻快向宫殿深处奔去。这是宫中属于此人的特例。 小兵望着赛迪尔离去的方向,抚着已经没有信件的胸口呆滞许久。 为了更快地将紧急密件递到费亚德面前,赛迪尔没有按往常的程序将信件留到第二日与其他公文一同放在国王的桌案上。而是擅自做主独闯王的寝宫。即便宫内没有其他忌讳,按时辰算,的确已经过了费亚德的就寝时间。 但赛迪尔还是想碰碰运气。门外的护卫似乎也无阻拦的意思,见他前来,后退半步,示意他自行进入。但他还是等着门内之人的吩咐。 “是赛迪尔回来了吧。”费亚德并非询问,也无恼意。 “是的,陛下。” 熟悉的声音让那扇门开启。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刚在宫门口,遇到送紧要军情的士兵。”赛迪尔未褪下那身斗篷,急着将那份密件递到费亚德面前。上面蜡封的艳红犹如扎眼的鲜血。费亚德接过后利落拆开,急扫几行后,眉头微皱。 赛迪尔见费亚德的表情不免好奇,却也不开口。费亚德主动与他说道:“是威意士之前吃了败仗,怕是心有不甘,会有另外行动。” “还会再起战事?”赛迪尔即问。 “他们已经打仗打怕了。要知道,开战消耗的可不只是武器与士兵,更重要的是金钱与信心。他们的实力始终没我们的雄厚。”这正是费亚德并无紧张的道理所在,“所以,他们有打算求和。只不过威意士不敢明攻,又不愿主动低头,只怕是会用其他的手段。” 历来,求和的手段无非赔款、割地还有联姻罢了。这些皆属外交,又何须让人如此连夜急报。 “他们恐怕也是得知我们要给雷亚诺举行成人礼和立储仪式,想借此机会送自己年龄相仿的公主过来。” “是想联姻吗?” “如果雷亚诺喜欢的话,倒也是件美事。”费亚德说到此处,放松笑道,“信中提及的这位公主可是个性强烈,是匹野马啊。”赛迪尔明白,后面才是信中重点,不再发问。“不过,护送公主的队伍在越过边境之后离奇消失了。正是卡斯德兵力部署范围之内。” 赛迪尔不禁疑神。 “实在过于巧合。” “确实。也可能只是巧合。”费亚德轻笑两声,立刻收敛之前的轻松。“不论这位公主因何原因失踪。既然威意士送人过来,在我方丢失,总归是个麻烦。若是对方借此理由再开战。卡斯德的责任恐怕不小。” “陛下!” “既然卡斯德主动密告此事,也定是坦荡。下午,我还与雷亚诺说起,要再给他封赏。还希望他能准时出席他外甥的立储仪式呢。”费亚德继续带上笑,“若是因为一位公主而误会了自己的功臣,那实在划不来。” 对于费亚德如此轻视这位和亲公主,赛迪尔不禁脱口而出。 “威意士王只有一位公主。” “我只知道她的兄长有些将才,但也只是卡斯德的手下败将。” 第4章 捏在手中的信纸很快被费亚德放下。 “陛下,另外我想替公爵大人向陛下讨一个情。” 费亚德见赛迪尔皱眉未松,知道他另有心事。 “他是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回来,要我把卡斯德召回培都拉吧?” “并非此事。”赛迪尔的回答让费亚德深看他一眼。一双墨绿色的瞳孔中映着灯柱上微摆的烛光,闪亮过星辰。“公爵大人他身体有恙,怕是无法出席晚宴。但,立储仪式他会尽可能参加。” “他的身体糟糕到如此地步吗?”费亚德紧张道。 “是的。我也是刚接到消息。但,妮莎小姐会如期参加。” “这个消息有点让人……”措手不及。未尽之词皆在费亚德的脸上。 赛迪尔见他独自沉思,正要告退,听他又提起密件上的事。 “至于那位公主,还是要尽快封锁消息,赶紧派人去寻找。不能让她再成为两国争端的缘由。凌晨即刻在议事厅详谈。”费亚德轻摆了摆手,“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一整**也辛苦了。” 赛迪尔没有多做言语,躬身退出房间前,多看一眼被摆放在桌面上的信纸。纸上红蜡封印的图案已被扯坏。那枚鹤与百合花环的火漆图案源自莫迪家族徽印,是专属于卡斯德自己的印章。 深夜王宫走廊的宁静被脚步声打破,更添几分凉意,但赛迪尔丝毫不觉。他已经习惯一个人独自在夜深之时通过这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再奢华精美的装饰品,在失去白日的照耀后终究会黯淡光彩。没人去欣赏,也没人去在意。这也正好能让人舒缓心情,加上夜月明幽,使得一身疲乏减去许多。 他不是真想来这边散步的。在午夜来到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有完成。 “赛迪尔大人。”一女子的轻唤声让赛迪尔停下脚步,轻偏过头去。 “柯亚娜。” 低身行礼的女子正是侍奉王子的侍女。 “大人是来看殿下的吗?”柯亚娜机敏道,“殿下刚刚睡下了。” “殿下何时回宫的?” “傍晚。” 赛迪尔又问道:“你可给他试过那件礼服?” “全都依照大人的吩咐,试过了。正合身。”柯亚娜虽低着头,却时不时偷抬起大眼睛,想借着月光看清赛迪尔的表情。 可那张清冷平静的面孔让人无法轻易琢磨。这表情绝不是对柯亚娜的轻视。宫内皆知,赛迪尔从不看轻任何宫人。毕竟,他自己也非出身贵族。但即便再恪尽职守,绝不逾越半分,也难免让其他人嫉妒、诋毁,甚至编排些无中生有的事来贬损他。 柯亚娜无法轻易看出赛迪尔是否对王子擅自离宫有所不悦,但这张精致面容上的疲惫被她细心发觉。 “我还是去看看吧。” 他所指的是雷亚诺,而不是为了那件礼服。 柯亚娜也猜到赛迪尔的决定。自然轻快的起身举着烛台在前边带路。即便这条通往雷亚诺寝室的路赛迪尔走过无数遍,她还是很乐意为其效劳。 王子寝室的门轻轻推开,里面传出轻微的鼾声。听得出有人睡得正香。 “他终究是平安无事地长大了。”赛迪尔借着烛光望着雷亚诺香甜的睡容,放落心中重任。“他母亲的嘱托即将完成。” 他半转过身,见床边的立柜上还摆放着一本童书。那是雷亚诺幼时的最爱,每每睡前都要阅读。虽保存完好,纸张还是被翻阅得有些毛糙。他拿过旧书来,随意翻开其中一页。 “殿下很久不曾看过这个了。”柯亚娜以为赛迪尔是想了解雷亚诺的近况,主动回道。 “他都那么大了,自然不会再看这些。”赛迪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让柯亚娜心头一阵酸楚。 “但殿下前几日临睡前还提及,小时候皇后陛下离世后,您代替陛下为他讲故事的事。” “他还记得?”赛迪尔有些惊讶。 “记得,他都记得的。大人对他的好,怎会忘记。”柯亚娜情急竟一时忘记小声。 “柯亚娜,你太多嘴了。” “殿下!”柯亚娜捂住自己的嘴,吃惊的看着床上已经睁眼,正瞪着她瞧的雷亚诺。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先开口道歉的却是赛迪尔。他将书轻轻放回原位。 “这么晚了,你不回去休息,还过来我这里视察吗?”雷亚诺口吻中尽是不满。 “殿下用错了词,也想多了。我不过是来看看。” “看看?”雷亚诺挺坐起身,双臂往前一探,“我很好,没什么需要你在意的。” 一时,房间中的空气安静又紧绷。柯亚娜想打破僵局,怎也开不了口,连她也被冻住了一般。 “既然如此,”终究还是以赛迪尔的退让来打破,“那就不打搅殿下安睡了。” 这话让雷亚诺刚才还不屑的脸上立刻变换下表情。 “你这一天也是累了,早该去休息的。何必这么晚还来这里。”是他听出赛迪尔话语中的倦意,心软下来。 “因为刚才收到急件,送去陛下那里后,顺道过来这里。” 刚才好不容易软下的心骤变又起。雷亚诺不管不顾猛地一躺,将被毯往头上一盖,背对着赛迪尔喊道:“够了!你走吧,我要睡了。” 这样的异常举动着实让赛迪尔有些莫名。虽现在还不能让他立刻明白其中缘故,但多少还是能查觉到雷亚诺定是因为什么事,才对他有所不满。为了不再刺激雷亚诺,赛迪尔就连告退也免下,悄然退出房间。 那道默默离开的孤影不免让柯亚娜对小王子任性和无情而叹息。 但是,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起着变化。就连雷亚诺自己也不明白,为何收不住这股莫名而起的脾气。难道仅仅是看了那场表演,就为里面毫无根据杜撰出的故事冲赛迪尔发火。 多年来的陪伴,换来的感情竟是如此单薄? ******************** 离举行晚宴的时间逐渐临近,宫内气氛紧张又欢快着。因为一直缺少女主人,费亚德又不喜玩乐。宫内已经很少举办舞宴,鲜有活力与青春的气息。这次出席的多数为年轻人,就连年轻的宫女们也借此机会打扮一番,想见见世面。这些都无可厚非。说不定自己幸运地会被某位贵族青年看中,会抛弃门第而投入爱情之中呢。有哪个年轻人会没有关于爱情的幻想。 面对叽叽喳喳,已经兴奋起来的侍女们,雷亚诺却是兴趣缺缺。 “柯亚娜,难道你也想和她们一样,准备钓个金龟婿?” 对着王子专用的穿衣镜,柯亚娜已经转了好几个圈。新做的裙子和一直没舍得佩戴的首饰,这一日她都统统换上了。对于王子百无聊赖的表情,柯亚娜却是一脸幸福。 “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殿下不会介意的吧。” “介意吗?当然不。”雷亚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又道,“大家开心就好,不用在意我。” “殿下真是太好了。”她开心得,已经把原本该侍奉雷亚诺换装的本职工作都抛到一边去。 雷亚诺没有因为自己被忽略而生气,反而轻松自在。他甚至希望这里的所有人都忘记他的存在才好。因为在宫内,恐怕他是唯一一个对这次宴会有抵触情绪的人。特别是看着眼前托盘内早已准备好的精美礼服。他原本没细看,但呆望之时才忽然发现,前一日试穿时礼服上用的金色胸针被换成绿宝石。 “礼服又动过了?”雷亚诺问道。 “是的。赛迪尔大人清晨命人来改过。”柯亚娜发觉雷亚诺微变的脸色,才从美好幻梦中清醒。“殿下不喜欢?” 雷亚诺不吭声,也不表示他会喜欢。那枚精致胸针上的绿宝石闪烁着华美的光芒,应该是比之前的那枚更为适合才对。但就这样一件小小的饰物,让雷亚诺生出厌恶之感。 这颗稀世的绿宝石,不得不让他想到赛迪尔那双眼眸。 “你们继续照镜子吧,我自己出去走走。实在受不了你们吵闹。”雷亚诺找了借口,跑出房间。 外面的确安静许多,但不远处依旧有繁忙的宫人在做着准备。来来往往,搬运物件、更换装饰、着急准备什么的人们甚至来不及与他行礼。哪怕还遵从礼节,雷亚诺也是挥挥手,表示不必在意他的存在。 所幸,诸多繁忙的人之中没有让他此刻厌烦的那个。他又不由自主地在寻找。许久都未找到。 “殿下,你在找谁?”小林姆不知道从哪里探出头来,鬼头鬼脑地问道。 “没找谁。”雷亚诺想避开,但又立刻反悔,直接问道,“怎么一直没见到赛迪尔?” “赛迪尔大人他还随陛下在议事厅议事呢。难道殿下找他有事?”小林姆吃惊问道。 “怎么可能!他不在才好呢。”雷亚诺狡黠一笑,“不如,我们再出宫去吧?趁着没人看着我。”这才是他真正的用意。小林姆立刻领会,但很快摇头否定,急道:“难道殿下不打算参加晚宴了?” “反正时间还早。”雷亚诺看小林姆准备打退堂鼓,执拗道,“你不想去,我自己一个人也行。” “千万别。”小林姆后悔之前的偷跑行为,悄声急劝,“今天一早,我就被赛迪尔大人询问你昨日的去向。我好不容易替你瞒下,可别再闯祸了。” “又是他。” 几乎咬牙切齿的雷亚诺更坚定出宫的决心。 没多久,以为雷亚诺放弃念头的小林姆还是失去自家主子的踪迹。惊慌失措之下只得求助柯亚娜。而柯亚娜让他先出宫寻找王子的行踪,自己先替他掩护一阵。至于能掩饰多久,这就要看老天会多善待他们这些可怜的仆人了。 小林姆一边碎碎念着雷亚诺不顾念他们小命的鲁莽之举,一边独自在街市的茫茫人群中寻找。那日他们出来游玩过的地方他都要一一遍寻到,不敢有半点疏漏。 第5章 王子失踪的时间随着太阳走过天际的路程变得越来越长。对于宴会的期待与美好盼望从柯亚娜可爱的脸庞上逐渐消失殆尽。她的双手冰冷潮湿,伸长的脖子一直观察着宫门口的动静,迟迟不见自己急切相见之人。宫内繁多灯柱逐渐明亮起来,也意味着晚宴的临近。 她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双手紧交,期盼老天保佑。 不知道这样的期盼是否真的灵验。一直在积极寻找的小林姆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某个去处。只是那日游玩,雷亚诺明显的不悦,小林姆猜想他应该不会再次前往才对。但时间迫在眉睫,别处都遍寻不到人,他也只能去碰碰运气。 他再次来到上回与雷亚诺一同去的剧场。还未到大门前,远远地就瞧见焕然一新的门面。怕是上次赏赐的金币起的作用。小林姆顾不上细看,直冲着门口向他微笑致敬的剧团老板而去。 但他还未开口询问,剧团老板已经笑得眼睛眯成细缝,一个劲得对他点头哈腰。 “林姆大人光临,小人恭候多时了。” “你知道我会来?”小林姆两眼放光,急问,“上回同我一道来的年轻人是否在你这里?” “大人不必瞒我王子殿下的身份。他正在里面看得兴起呢。” 剧团老板胖手一摆,小林姆不等他带路,先一步跨门而入。剧场内生意兴荣,台面上表演的依旧是那出戏。这让小林姆诧异。 “我们给王子殿下安排了最豪华最舒适的包厢。”老板颇为得意自己剧场的新装修。小林姆却不以为然。 “对殿下而言,安全是首要。” “放心吧,除了我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会有别人打搅。” 剧团老板引他入内。果不其然,雷亚诺就坐在新置办的雕花木椅上。连头都没回,只道一声:“你来啦。” 小林姆正要开口抱怨,见他看着台上演员正投入非常。一时不知该如何苦劝他回去。 “殿下不是不喜欢这出戏嘛。” “演的挺好。”雷亚诺这才回头对小林姆道,“毕竟是出戏,假的东西。之前是我太多心了。” 小林姆见他丝毫没有要回宫的意思,只得先暂且陪他坐下,等着戏份告一段落再与他劝说。 希望这段戏不会太久。再舒适的座椅被小林姆坐下也如同用刑一样的痛苦不堪。好不容易等到幕间休息,他估摸着两人及时回去还能不露马脚,便起身站在雷亚诺身后,尽可能轻柔的劝道:“殿下怕是看不全这出戏了。晚宴快要开始了。这会儿我们再不走,可是要露陷。” “马上就要结束了,也是剧情最精彩的地方,你却要我走?刚才我还与剧团老板说,想见见几位主角,鼓励他们一番。” “难道殿下想让他们入宫表演?” 这着实让小林姆急得冒汗。 “这个主意不错,可以考虑。”小林姆恨自己多嘴,可是话已出口。“反正父王对我这点喜好从不反对。他应该会答应。” 看来自家主子是铁了心要看完这出戏,小林姆放弃挣扎,只有认命。也索性陪着任性的小王子接见几位主角。 雷亚诺脸上笑得开心,还特别关照与勉力主角们。 “你们的表演可是一点都不比宫内的差。如果有机会,想请你们入宫表演,怎样?” 一时,难掩兴奋之情的喧哗声充斥房间。唯有一人冷静得很。那位台上最主要的角色,在台下也同样保持着主角该有的矜持。雷亚诺怎不注意到她的存在。并且心中默默认为,这样的矜持果不其然与那人有几分相似之处。 “十分感谢殿下的厚爱。”女主角妮娜的娇容上没有与其他小演员一样的欢喜之色,“只是我更希望殿下能来剧场看戏。演出环境容易影响看戏者的心情,对演员也是一样。” “妮娜,你太无礼了。”剧团老板大惊失色,赶紧解释道,“殿下,妮娜才来不久,又太年轻,不懂得礼数。” 雷亚诺倒是欣赏这样有个性的女子,毫不在意。 “新人演员就有这样的水准,实在难得。”出于对妮娜的欣赏,雷亚诺上前两步。两人离着更近,妮娜也毫无惧色。“能有勇气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必定是个不凡的女子。”他悄声道。 妮娜睁大一双美目,面上略染绯红,显得更为娇俏可人。虽然她一直自信自己的美貌,但被一个年轻人如此近距离,如此明显的表达好感,着实还是让她有些心惊。同样也更为自傲起来。 “多谢殿下的夸赞。” “你谢了我两回。不必客气。” 小林姆见自家主子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示好,差点脱落了下巴。 什么时候,自家的小王子也懂得欣赏女性了?开窍了?看来,真的是个成年人了。这让小林姆不禁内心感叹。 他长叹一口气,终于等到王子殿下接见完毕。眼瞅着时间无情流逝,他也只得老实跟在雷亚诺身后,在妮娜,包括所有演职人员的目送下走出房门。 只是两人才出房门,雷亚诺还未跨出两步就被定住双腿。小林姆差点撞上他的后背,猛抬头一瞧,同样受到惊吓。 雷亚诺收起刚才玩世不恭的模样,结结巴巴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接殿下回宫的。”在角落站立着一身深色斗篷的男子,虽然看不清面容,只是修长纤瘦的身形,再加上刚才回答时清亮轻柔的嗓音,即便答案再不合情理,两人也能确认此人身份。 “赛、赛迪尔大人。”小林姆更是哆嗦起来,接着环视四周,确认两人是否已经被团团监视住。 可能是小林姆因为惊吓而扯开了嗓门,引来还未完全散去的演职人员的关注。再加上传说中赛迪尔的大名,更是闻声而来。想要一见这位人物的真容。 可惜,还未等赛迪尔开口,两人身后又添几名护卫,与他人隔离开来。无关人员无法靠近,更让雷亚诺与小林姆如同被抓的现行犯一样狼狈。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雷亚诺感觉自己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不禁摆出一副主人家模样来质问,“你派人跟踪我!” “我是怕殿下只顾玩耍,忘记时间。” 没有否认,也等于是承认。雷亚诺恨自己跑出宫时,未看清楚是否带了尾巴。他更恨赛迪尔对自己的诸多管束。 “到时间我自己会回去。不用你多管闲事。”雷亚诺高昂着头,不肯屈服。而那道身影来到雷亚诺的面前,继续好言道:“我不放心你的安全,所以来护送。” “这里很安全。”雷亚诺毫不退让。但兜帽中传出无声的叹息。 两人离着颇近。雷亚诺听得清,也看得清。幼年时彼此的身高落差渐渐失去,现在两人已是相差无几。但在雷亚诺的眼中,面前之人依旧是他无法摆脱地,需要仰视地存在。 赛迪尔没有理会雷亚诺的反驳。静静伸出一支手臂来,拉起雷亚诺的手腕就要走,却被雷亚诺用力甩开。 “我自己会走!”雷亚诺明显带着怒气的反抗,让赛迪尔道歉道:“是我忘记了。殿下已经成年,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牵着手走路了。” “你是在讥讽我吗!”雷亚诺蹿升起怒气,瞪着赛迪尔,又道,“即便当年是母后留你在我身边陪伴,但也够了!这么多年过去,直到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地照顾。” 一股脑不计后果地宣泄怒气,虽然痛快,但话出口后雷亚诺又不禁后悔。眼前之人只是静默站立着。 “殿下现在愿意随我回去了吗?”他在等小王子怒火释放完毕。 刚才还存在地那些内疚与后悔立刻又被雷亚诺统统收回。 “随、便、你。” 不等其他人跟上,雷亚诺一人先行一步急匆匆走在前面。而原本应该跟在他身后的小林姆,完全被刚才的情形吓蒙住,不知所措。他回头一瞧自己身后,除了护卫,还有在竭力寻找缝隙,想看这一出“好戏”的人们。 很快,这场戏散去。还是让有些人发出感慨来。 “果真不出所料,那样的人物太容易让人引起强烈的……。” “什么?”妮娜回头问发出感慨的行吟诗人。 “强烈的情感,或者说是……无法摆脱的魔咒。” 行吟诗人巴望一眼刚才发生争执的方向,继续感慨。 “真可惜,没能见到面容。我一直很好奇,这道魔咒究竟能产生怎样的效果。难道小姐不好奇?” 妮娜不否认。她从小习惯被称赞美貌,有一天却被告知邻国还有这样一位特别的存在。这让一向自傲的自己怎能忽略不闻。 “不好奇,我们便不会来这里了。包括我那位兄长也是。” 行吟诗人带着笑,朝着妮娜行礼,默默退入幕布之中。 妮娜继续凝望雷亚诺一行人消失的那个方向。她无法忘记仅仅是一只手给她带来的惊艳之感。那只想来牵住小王子,却被无情甩开的手,太过优美无暇。这样的惊艳,是连最养尊处优的贵族也很难拥有的。 她无法想象这只手也曾拿起过武器。 她更无法想象,那人落下兜帽后会是怎样一张面容。她意识到,那位有才的行吟诗人为她所写的戏中对于公爵夫人之弟的描写,在真实之人面前是多么浅薄与苍白。 虽然这些出乎她的意料,但也正好印证之前的传闻与猜测。 美丽的萨尔托之盾曾经破损过。即便修复完好,力量也已不如以往。而精明的金斯特公爵将他放置在王座旁,成为莫迪家族行走的家徽一般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众人,莫迪家族的地位与威信。 恐怕这就是他被雷亚诺王子甩开手的原因吧。 第6章 “你存心是想让我丢脸。”走出剧场,雷亚诺还没消火。在没有外人的场合下,说得更为响亮。 跟随一旁的赛迪尔只道:“殿下再不回去,陛下会很难堪。即便这场晚宴算不上正式。” “谁让你们碰我的马了!”雷亚诺根本没在意赛迪尔说了什么。他眼中只看见不远处停驻的马车旁,自己的爱马被护卫牵制住。显然,他们并不想让他再骑它。 “请殿下坐马车回去。”赛迪尔说话的同时已有侍从打开车门,低头向雷亚诺示意。雷亚诺撇开脸,还是笔直朝着自己的马匹走去,并且轰开那个忠于职守的护卫,一蹬脚跨上马匹。迅速地,不容他人阻止。 “我会自己骑马回去。”被甩开的护卫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直至赛迪尔也跨上自己的马其余人才反应过来,老实跟在后面。 不过,唯有赛迪尔驾马驶到雷亚诺的身边去。 感觉到近在咫尺的追随,让雷亚诺再加上一鞭,要与之拉开距离。但在街市上狂奔总归太过冒险。再加上幽暗下来的天色,看不清前方道路。 “殿下。”赛迪尔担心雷亚诺再惹什么麻烦。不敢有所怠慢,欲疾驶上前,替他开道。但这样仔细只会让雷亚诺更厌烦,反倒让他越前一步,驶入暗色之中。 前方的不明中暗含混沌,似有几个掠影在左右闪过。 “雷亚诺!” 赛迪尔急喊一声,雷亚诺的马匹已经反应不及在他面前跌倒。雷亚诺也一骨碌跌下马来。赛迪尔猛拉缰绳,马受到惊吓,急抬前蹄立停。待他跨马而下,之前看见的几团黑影已经涌向跌落在地的雷亚诺。并且,黑暗之中闪烁着冰冷的银光。 寒光就来自于雷亚诺的脖颈之间。 这让闻声而来的护卫们,无法使用已经拔出的武器,只得僵持住,紧盯着对方的企图。 这是一次失误,一次大失误。 面对挟持雷亚诺的歹人,赛迪尔怎不自责。对方的身份不明,目的不明,让赛迪尔无法立刻与之交涉。唯一能做的就是先稳住对方的情绪,以便救回雷亚诺。 “你们这些家伙,好大的胆子!”雷亚诺看似并没有被摔晕,而是被激怒了。“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吗?” “当然知道,王子殿下。”歹人之中的一员,对于雷亚诺的叱问笑出声来,“要不是命令,我们也不会这样冒险。”那人见雷亚诺衣着朴素,但态度嚣张。还有赛迪尔与护卫的紧张之态,很肯定自己抓对了人。 “你们是何人指使?”雷亚诺倒也不慌张,反而兴师问罪起来。那人笑得更大声。 “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小王子。” “你们有何目的?”赛迪尔问道。“如果是有诉求,我可传达陛下先做商量。在事态还未严重之前,先请放开王子殿下。” 为首之人听声转过头来,对于赛迪尔的问话,脸上却是一寒。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让我们相信?” 其实在问话之前,赛迪尔脑中已经闪过几个对方可能的身份。但在这人的反问之中,又将他的备选答案中划去多数。毕竟,不认识他的人在培都拉的宫廷中很难存在。 “我是费亚德王的礼侍总管,赛迪尔。”是宫廷礼仪总管兼任高等内侍,能代替皇后行使一定职能的职位。 那人不由得睁大原本不够大的眼睛。 “赛迪尔,这个名字我听说过。”那人露出几颗板牙,嗤笑道,“是费亚德王身边那位出了名的美男子。不过你遮遮掩掩地,谁会信呢。让我们看一眼你的相貌,怎样?若是不满意,我们可还是会带走小王子的。” 那人作势又拉扯一下雷亚诺的胳膊,寒光离着肌肤更贴紧几分。 “赛迪尔,你还跟他废话什么!赶紧揍他,不用管我。” “小孩,大人在做交易的时候,就该乖乖闭上嘴。” “谁是小孩了!你们才是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 此刻,就连跟随在赛迪尔一旁的护卫们也开始头疼雷亚诺的不安分。也更同情赛迪尔面对这样的窘境,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有护卫小声请示。 赛迪尔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摘落兜帽,露出面容来。在昏暗的巷道内,借着稀薄的光线,几个歹人屏息窥视,没有一个人再出声响。 突然,又是一道银光,从雷亚诺面前划过。 “低头!” 立刻,一声哀嚎刺痛雷亚诺的耳膜。在他低头之时,挟持自己的歹人被划伤了手,掉落兵器之际又被狠狠一脚踹上胸口。至于歹人是怎么被伤了手,因为那声急喊,他没能看清。但他比谁都清楚,那是赛迪尔的杰作。 待他抬起头,寻找自己的保护人。他已经被一件深色斗篷遮住了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护在某个人的身后。 “赛迪尔,揍他!”身上的斗篷还留有余温。被安全护在人后,越发难掩激动的雷亚诺脸红起来,不禁要为赛迪尔摇旗呐喊。 “殿下,小心。”站在他身前的护卫对自己这位即将立为储君的殿下很是无奈。 眼前之势已非需要赛迪尔再出手,其他护卫一同涌上捉拿歹徒。因为一时的失神而失利的众歹徒只得四处逃散。好像一场闹剧似的,来得快,散得也快。 这场惊险刺激的戏码还没让雷亚诺过瘾就结束了,不禁叹息。而赛迪尔松了一口气,仔细察看雷亚诺的脖子。幸好只留下一道红印,并无血迹。 “殿下不可再鲁莽了。” “好久没见你出手。今天出宫来还算值得。”雷亚诺完全没注意赛迪尔的告诫。甚至还希望再多打上两场才好。 就连旁边的护卫们也觉得这些歹人太爱大话,稍稍示威一下便逃个干净。边嘲笑着边各自跨上自己的马,继续上路。 但这回,赛迪尔没有让雷亚诺再独自跑在前边,而是自己一马当前。 “你太谨慎了,赛迪尔。他们刚吃了亏,不敢再来。” 雷亚诺见赛迪尔一直在自己前方行进着。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与自己说话。 “喂,赛迪尔。”雷亚诺又试探,又小声喊道,“你是生我的气了吗?” 口气像极了小时候的雷亚诺,让赛迪尔心头一软。只淡淡回他一句:“我不会生殿下的气。” “你明明就是生气了。”带着点娇气的回答。雷亚诺想靠过去,但前方严肃又压抑的气场让他退缩了。他唯有抓紧一把身上的斗篷,再看前方略显单薄的身影,才发觉自己真的已经长大许多。已是与那人相差不多的身形,但自己偏偏此刻还在习惯依靠他。 不由自主低下头的雷亚诺不用把持方向,自己的马儿也会跟随队伍老老实实前进着。单调,无人应答,气氛越来越有压迫之感。他很想打破这个僵局。 但是…… “众人小心!”前方的赛迪尔喊得比之前更大声。他身后的护卫们个个警惕精神。电光火石之际,已看见有数支箭羽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哨声掠过众人的头顶,有几支深深扎入之前为雷亚诺准备的马车上。还有两支竟是落入车内去。 这是一场阴谋,而且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面对难以捉摸的状况,众人先团团护住雷亚诺,确保他的安全。一直不敢吭声的小林姆在他身后紧张着准备拔剑,一摸身上并无武器可以应对。而赛迪尔和其他护卫们不及体会紧张。 破空而来的暗箭已经停手,接下来是等待真正的敌人露出水面。 因为自己一时任性而遭致如此麻烦险境之中的雷亚诺,此刻已经不仅仅是自责,更是自恼。 自己被肉盾安然护住,而赛迪尔与其他人却要为他的鲁莽付出代价。即便,这原本就是他们的职责。雷亚诺眼前众人已经陷入混沌之中。看不清状况。唯有看清的是赛迪尔用来绑扎长发的银色发带闪耀的光芒,在空中飞舞。 曾经在军中待过几年的经历,让赛迪尔不至于无法应付几个暗杀者。只是今日出门没有带上称手的武器。手中的马鞭比护卫使用的长剑稍适用些。他要及时找出领头者,才好尽快结束这场刺杀。 但是,为首者怎会轻易让他捉住。反而为此还折损了几个护卫。他倒也不轻易出手,看准目标才挥出长鞭,要将人擒回。 贼首比之前挟持雷亚诺的那位稍聪明些。不急不躁,还懂得用诱敌之术,伤过几人后,还是纠缠着无法近身。让赛迪尔有些焦急。毕竟,月亮的路程已过小半。再不摆脱麻烦,别说宴席赶不上,就连后面安排的舞会,雷亚诺也无法露面。那会让费亚德恼火,失了的不止是王室的脸面,还有莫迪家的职责。 想到此处,赛迪尔难免急躁起来。长鞭总归不是他习惯的武器。几次挥出都差之分毫。对方却是带上几分笑意,从他身边掠过。像是故意挑拨他的情绪,想让他无法冷静判断。 “本事不错。原本以为你空有貌美之名而已。”那人笑容中还带着几分赞许。不过,赛迪尔并不欣赏。“被表象蒙蔽可是会吃亏的。” “我从不轻敌。但我会好奇。”那人收敛起笑容来。手中唯有一把匕首已让人难堪。“美丽的萨尔托之盾也会有攻击人的一面。” “那是人们过誉了。” 就算是在急迫紧张的气氛之中,赛迪尔也要反驳这样的赞誉。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称赞。 “你、值得。” 那人的回答很是认真。同时,手中匕首冷冰尖锐地划过赛迪尔的手臂。鲜红渗出手臂滴落地上。 “大人!”附近的护卫看见赛迪尔受伤,脸色失血的比他还严重。 而赛迪尔无暇顾及自己手臂上的疼痛。除却眼前难缠的敌人,同时还注意到不知何处而来的薄雾正悄然弥漫开,包围住保护雷亚诺的那个人圈。 第7章 护着雷亚诺的侍卫纷纷倒地。 还未受害的人觉察到异常,尽可能护住口鼻。但为了对抗暗杀者,无法顾及全部,难免有所疏忽而中招。 这才是最卑鄙的手段。赛迪尔清楚对手为了达到目的已经不择手段。不知还有多少人能坚持下去。 雷亚诺开始摇摇欲坠。想呼喊赛迪尔,让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但又不愿意让他分神,见到自己如此无能与窘迫。于是,刚张开的嘴还是闭上了。 在迷茫之中,他眼前忽闪过数道身影。有熟悉的,与不熟悉的,还有令他难以置信的人影。 快要倒下的身体被什么人搀扶了一下。 “雷亚诺,这是怎么了?”在他耳边的呼唤声似乎从缥缈遥远处传来,但他还是能辨识出一些。 “……卡斯特……” 开始产生幻觉了吗?那个许久未曾出现的人。眼前的相貌已经模糊,但耳边的声音明显带着惊异与怒火。 未等到回答,他就被放到一旁。那个让他难以置信的身影已奋力冲向赛迪尔他们激斗之处。 是他……真的是他回来了。 在最后的清醒消失之前,雷亚诺认出了那个人。 ********************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内人声嘈杂,而上位处只坐着费亚德。 平静的面容之下是焦躁与微愤之态。人到中年的持重让他无法与年轻人那样真正显出情绪。所有的尴尬与难堪,只有拿借口来搪塞。 突发状况,雷亚诺王子殿**体不适,不能参加宴席。 这是人声嘈杂的源头之一。 而宴席之后的舞会雷亚诺是否还会参加,这个问题让费亚德也难以立刻给出回答。只能继续用太医让他多休息之类的话来推脱。 这更让人无法止住猜测。甚至有人悄悄怀疑雷亚诺王子的身体健康。让雷亚诺平白添上一个体弱多病的传闻。 不知道第几次费亚德悄声问身旁侍从。 “王子是否回宫了?” “还没,陛下。”侍从被问得多了,焦急地冒汗。眼神不时飘过厅门,寻找门外一直在打探消息的柯亚娜。 柯亚娜也不比他们安稳。宫门外迟迟不见熟悉的车马出现。反倒参加宴会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 “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宴会在缺少少主人的状况下开始举行。不少名门贵媛原想一睹年轻王子的风采,在这样的意外之下,难掩失落的神情。只能寄希望于王子殿下舍不得错失舞会,能最后赏光露一下面。 因这次金斯特公爵无法出席宴会,在王座以外的重要座位上,此次换做坎伯尔伯爵。在别人看来有些大胆的行为,对坎伯尔伯爵来说并无不妥,甚至理所应当。瘦狭的脸上一双精明的眼睛,无时不关注席位上的种种。连费亚德一点微不可闻地叹息都能被他收入耳中。 在他身旁一直端坐矜持的小姐,带着粉嫩的芙蓉,更衬托青春单纯的羞涩。让其他年轻人无法不多看一眼。这位小姐是坎伯尔伯爵的女儿,因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而拘谨不已。 坐在如此显眼的位置上,其他人难有不明白坎伯尔伯爵的心意。如果,此刻雷亚诺在现场,他恐怕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向雷亚诺介绍自己可爱的女儿了。 不过,雷亚诺未出席也无妨。坎伯尔伯爵积极主动地在向费亚德说着自己女儿的好。 “……我的女儿不够大胆自信恐怕是她唯一的缺点。这也是没办法,毕竟她幼年就失去母亲。与雷亚诺殿下一样的经历。对不起,陛下。”坎伯尔伯爵边侃侃而谈,边挑拨起费亚德的心事。“我的妻子当然是比不上凯瑟琳皇后陛下的。” “这没什么。”费亚德毫不在意,“对一个忠于爱妻的男人来说,自己妻子是无可替代地存在。你不必顾虑。” 这样的话让坎伯尔内心无比喜悦。看来他没有另找女人再婚是正确的。在费亚德的面前,自己已经因此而加分。 “只是没想到,你会给自己女儿也取名叫凯瑟琳。” “那是因为我希望自己女儿以后也能同凯瑟琳皇后陛下那样……”众人皆竖起耳朵,听这番露骨的谄媚进言。“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丈夫的好帮手。” 费亚德好似听不出里面明显的用意,反倒哈哈大笑起来。之前对雷亚诺未能出席之事还耿耿于怀,这会儿皆抛出九霄云外去。 “凯瑟琳身前原本想再为我生个女儿的。”这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可惜的是,当年凯瑟琳皇后难产而亡,未存活的婴孩就是个小公主。此刻,费亚德这样的回答,像是在回绝坎伯尔伯爵。 但,这又怎能阻挡住坎伯尔伯爵的心思呢。他重振旗鼓,要再进一番言来打动费亚德。 “陛下。”正是此时,费亚德身旁的侍从带着急迫的表情悄声道,“马车已经回来了。” 费亚德稍好的脸色一下子凝住。 “回来了?” 侍从点头。门外的柯亚娜的身影已经不见,费亚德的脸色这才恢复些。 “让他赶紧给我过来。”压抑着情绪,费亚德吩咐道。 “这个恐怕……”侍从为难之色难掩,费亚德立刻明白过来。若不是迫于眼前事务,他恨不能好好教训这个逆子。“殿下他回来的路上遇到麻烦。受了点伤。”侍从贴近费亚德继续悄声。 “什么!” “赛迪尔大人在照顾殿下。另外,卡斯特伯爵大人也在。” 听见后一句话后,费亚德刚要惊站起来,又稳稳坐了回去。 席位上的人们也被费亚德的神情牵动着自己的神经。离他最近的坎伯尔又怎会注意不到。虽然听不清楚话中内容,但对莫迪家族的名字,他好像天生有种敏锐。 刚才还难掩得意地坐在重要位置上的身体,现在开始有些不安起来。毕竟,卡斯特是莫迪家族正统继承人,是未来金斯特公爵爵位的继任者。也就是说,他此刻坐的位置也该是那个年轻人的。 还未坐热的位子眼看就要换人,怕是任何有点雄心的人都会有所不适。 幸好坎伯尔已经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了。能压下不适感,继续眼前的宴会,保持住自己地位的风度。而他身旁的小姐,对此还一无所知。满脸期待与纯真的面容,让其他年轻小姐嫉妒。 这位伯爵小姐凯瑟琳,将会是王子未婚妻最有力的竞争者。 ******************** 原本应该是宴会上的重要角色,是众位贵族小姐们期盼的对象,此刻却是稳稳妥妥躺在自己舒适的大床上,陷在柔软舒适的被毯之中,享受着香甜的梦境。之前的一切惊险,都已经远离他。连一点伤痛都没有。 如此无忧无虑,真是让人羡慕。 “这小子睡得可真是踏实。” 留下柯亚娜与太医在室内看护,卡斯特这才与赛迪尔放心离开王子的寝室。 远离宴会厅的热闹,这边独自安静。静得一点微弱的叹声也能轻易捕捉。 “照顾这小子,你很辛苦吧。” “是王子殿下。”赛迪尔认真纠正卡斯特轻浮的称呼。 “可是他的举止并不像个王储该有的模样。”卡斯特不在意世俗之礼,而眼神紧盯着已经被太医包扎整齐的那只胳膊。他轻碰赛迪尔受伤的手臂,却被赛迪尔巧妙避过。“还痛?” “不过是些皮肉伤。”赛迪尔将手臂藏在袖内,又催促道,“既然你提前回来,那就去参加宴会吧。” “我回来的太早。”卡斯特笑得有些玩世不恭,“怕惊到陛下。” “你想隐瞒?” “怎瞒得住呢?只怕现在宴会厅内所有人都知道了。” “那就去吧。”赛迪尔的声音中带着倦意。 “你呢?”对方的眼中始终映着赛迪尔的身影。 “我要守着他,等他醒来。” “已经有柯亚娜和太医守着了。” “那就去花园走走。”赛迪尔望着远处星光下的花朵,“一个人。” 刻意补充的后半句让卡斯特的眼神一紧。 “那好吧。”他半转过身,又道,“我以为,提前回来你会惊喜。” 两人的距离好像遥远,又密不可分,让外人难以插足。 在这层略显僵持的气氛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咳嗽声。两人的目光一同投注到发出声响的那处。 “对不起,两位大人。”小林姆硬着头皮道,“舞会快要开始了。在舞会之前,陛下他想先了解一下王子殿下的状况。所以,有请两位大人移步议事厅。” “看来陛下他没想对雷亚诺发火啊。”卡斯特轻笑道。 而小林姆无法像他那般轻松,善意的提醒道:“陛下早已经生过气了。这会儿还在头疼呢。” 卡斯特听罢,没有回头望向赛迪尔。先行一步,昂首往议事厅而去。迅速离开视线的身影,让赛迪尔轻舒一口气。 “大人?” 面对莫名的气氛,小林姆小心翼翼提醒着。 “没事,小林姆。他突然回来,虽说有些始料不及,但总归是件好事。” 赛迪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小林姆见了也不禁欢喜,应声道:“是啊。卡斯德伯爵大人一回来就帮了大忙。有他在,就觉得安心。连陛下都说,伯爵大人实在可靠呢。” 第8章 对于一个人的信任,就可以忽略其他的存在。 当赛迪尔进入议事厅时,卡斯德已经被费亚德问话,叙述了大半遇袭之事。费亚德听得仔细,深思讨论其中各种可能。 因为雷亚诺遭受危险,让赛迪尔难以推脱责任,此刻也唯有让卡斯德说明其中状况。毕竟,他是莫迪家族在王手下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你是说,对方还使用毒雾这种卑劣手段?” “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做法。如果他们是出于掳人的目的,倒也不觉得奇怪。”卡斯德不用回看也能觉察出,进门后一直静听两人谈话的赛迪尔目光落在何处。 “你能看出对方是什么身份吗?” 卡斯德摇头,颇为遗憾。 “在我到达现场之时,赛迪尔已经与他们对抗一阵子了吧。”此刻,卡斯德才转过头来,像是在征求赛迪尔同意自己的回答。 费亚德也随即将目光转向赛迪尔。 “是这样吗?”虽然口气不缓不急,还是能听出其中的不悦。那是赛迪尔的失责,他无法否认。 “是的,陛下。是臣一时疏忽,让殿下落入歹人的圈套。” 没想到赛迪尔会满口揽下此次事故的责任,令卡斯德意外不已。 “如果是圈套,那就早有预谋,又怎能只怪你一人?”卡斯德急道。 “没有照看好殿下自然是我的责任。” “依他的脾气,哪怕把他关在房内也能跳窗出去。”费亚德十分了解自己爱子的个性,“算了,既然雷亚诺没事便罢了。眼下,追查歹人去向刻不容缓。是何种身份,出于何种目的。要谨防再发生此类事件。”费亚德思虑片刻,又怀疑道,“你命人送来的密件是否会与此事有关?” “陛下怀疑会与威意士公主失踪之事有关?”卡斯德立刻道,“我急于通知陛下也是为了谨防其中会掺有阴谋。” “难为你考虑周全。”费亚德微微松了松紧皱的眉头,“还不辞辛苦,这么匆忙赶回。” “为陛下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卡斯德瞥过一眼站于两步开外的赛迪尔,“我也没想到刚回培都拉,就让我遇上刺杀。看来很难说与之无关了。” 两人将此事简单分析一番。几近舞会开始之际,小林姆不得不进来报告王子殿下已经醒转,众人匆匆结束这番谈话。 “既然他醒了,身体无碍的话,就赶紧来参加舞会。”费亚德不想再惯着雷亚诺。 “是的,陛下。”小林姆偷看一眼其他两人,赶紧领命侧身出去。 “刚才听卡斯德说,你受了伤?” “无碍的。”赛迪尔不由自主缩了缩袖中的手。 “卡斯德,”费亚德转而又道,“既然你赶上这趟舞会,那就和我一同去吧。” 卡斯德看了看身上因为打斗而沾上的尘土,一直没机会换下。 “似有不便,陛下。” “这有什么难的。”费亚德哈哈一笑,“只要你人能出现就行。”谁都知道卡斯德的名字有多吸引人。那一点点的尘土只会为他更添魅力,绝不会成为有损他形象的存在。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已经摆明不会轻易放他走,卡斯德识趣地表示同意。“不过,既然是陛下的邀请,做臣子的也不能真的太过随便。”他带上一丝似有似无地笑,转向赛迪尔道,“那就麻烦赛迪尔为我准备一套合身的礼服吧。” “这等小事哪里需要赛迪尔。”费亚德已经唤声其他侍从为卡斯德准备下。并且笑他道:“你们分开那么久,你倒是没见一点生分。” “怎会呢。是我一时忘记了,赛迪尔早不是在莫迪家时,跟在我身后的孩子了。礼侍总管大人,是我逾越了。” “伯爵大人言过了。”赛迪尔淡然道。目送面带笑容的卡斯德跟随侍从离开议事厅。 ******************** 从梦中惊醒过来的雷亚诺,一醒来便是寻找某个身影。但床边唯有柯亚娜在瞌睡,太医见他无碍也不再逗留。屋内安安静静,原本应该消失的梦境残留在脑中的画面越发清晰。 “殿下,你醒了!”柯亚娜似有感应,猛抬起头见到已经清醒的雷亚诺,立刻冲出门外禀报。 雷亚诺来不及叫住她,只得再喊人来。喊过许久小林姆才得出现,并带来费亚德的命令。 此事,雷亚诺知道自己不被惩罚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只得认命遵从。只是,当他被柯亚娜侍奉换上礼服时,一眼看见镜中自己胸口别致的绿宝石胸针,不得不让他又回忆起梦境中,跟随卡斯德一同消失的身影。 “小林姆!”他盯着镜中的自己,“你见到赛迪尔了吗?” “他与陛下,还有卡斯德伯爵刚才都同在议事厅。殿下有事找他吗?” 听见卡斯德的名字雷亚诺的胸口一紧,随即又轻松起来。 总归还是梦境而已。是之前那场暗杀的惊险遭遇让他忽然有了不安感。所以才会如此懦弱的要找那个保护自己许久的人。 想到此处,他想起赛迪尔受伤之事。才被柯亚娜穿戴好,便迫不及待匆匆奔向舞会,让柯亚娜与小林姆面面相觑。可惜,当他站在偌大的宴会厅门口,却被人群遮挡住视线。一时无法遍寻到自己要找的人。 而他此刻却要被一大群人看个仔细。 “殿**体可好?” “殿下可算是来了。” “殿下没能出席晚宴可是让人担忧啊。” …… 他的身旁皆是万分关心他之人。他点着头,马马虎虎地回应也不会被当做轻浮无礼。周围之人早被他身上散发的权势光芒照耀得看不见任何细枝末节。 在艰难穿过人群,来到无人之处——那尊显赫王座前。上面还未有人坐上。自然,王座旁也不会有人存在。 雷亚诺站立一旁,而其他人更是与之保持距离。之前的热闹与纷杂,在几下矛杖的敲击声后,立刻肃静下来。人们纷纷低下头来,谦恭地等待着萨尔托的主人出现。 面对此景,雷亚诺早已经习惯。自小接受着权力的冲击已经麻木。只是当他看着自己父王走进大厅,在这张耀眼的王座上坐下,随即身后的众人发出细微杂音,使得他不得不再偏过眼神,落在王座旁的身影上。 这个与他相同习惯了王的权威,比他更淡定与自若地在众人面前,站立于父王身旁之人,正是他刚才急于寻找之人。 但雷亚诺不同其他人那般惊奇于赛迪尔的容貌,反而将目光落在他受伤的那只手臂上。手臂已被赛迪尔隐藏得很好,未见半点破绽。身上也已换上与之前不同的装束。没有半点奢华装饰,仅仅是符合自己身份地位的淡色亚麻布料而已。但散发出的亮无法遮掩,胜过在场所有耀光。 这样一个人,一个男人。不用报上姓名,恐怕也能知道其身份。面对无法抑制的惊叹,赛迪尔反倒如同意识落入别处去,茫然无视。 雷亚诺也是同样无视其他,只靠近了王座的那侧,轻声问道:“没事吧?”他眼神指了指赛迪尔那处伤。 赛迪尔眼神未闪,费亚德却逮住他训斥道:“你知道自己的鲁莽添了多**烦吗?” 知道自己理亏,雷亚诺不得不闭上嘴,静待舞会正式开始。只是他心头总觉得眼前之景还缺了点什么。 很快,人群中又发出一阵骚动。随后,骚动变作再一次的惊呼声。并且,惊呼的源头也逐渐向王座靠近。 “陛下。”卡斯德焕然一新,没有雷亚诺说的杀气。衣着打扮得太过显贵,一改之前的形象,更像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的模样。 “噗——”雷亚诺忍不住笑出声来。卡斯德听得清楚,反倒更得意。 “小殿下是否有什么指教?” 被多加个“小”字,雷亚诺有点不满,但能够有机会笑话一下卡斯德还是很难得。 “听父王说,这场舞会如果舅舅赶得及参加的话,希望能给你再寻个适合的结婚对象呢。原本我以为舅舅你会反抗一下,没想到你不仅仅赶上了,还这么积极主动地打扮了一番。真是出人意料。” 小王子的笑话让已经步入舞池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注意进耳朵里去。让多少贵族小姐们芳心蠢蠢欲动。 “原来陛下这般关心臣下。”卡斯德并未不悦,对费亚德又恭敬了几分。“既然如此,倒也是个机会。”话毕,他没有让那些春心萌动的小姐们失望。走入人群之中大方接受热情的邀请。一切看着如此和谐完满,让雷亚诺着实失望与吃惊。 “他,他不会真的有这个想法吧?”雷亚诺不免回头寻求认同。而在身后的赛迪尔依旧一言不发,漠视着眼前的繁华一片。 “卡斯德早该婚配的,要不是为了国家的平安与利益,只怕孩子都不小了。”说到此处,费亚德似有遗憾。“若是他得不到幸福,我也愧对凯瑟琳。毕竟,他是凯瑟琳唯一的弟弟,也是莫迪家族唯一的继任者。也不好向金斯特公爵交代。” “但是,以往提及婚配之事他总是回避。” “那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愿有多余牵挂。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任性吗?”费亚德趁机教训自己独子,“原本你这个年纪,我也该让你去军中好好锻炼。只怕他会嫌弃你给他添麻烦。” “怎么会!”雷亚诺立刻反驳。但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是赛迪尔偶尔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赛迪尔你觉得呢?” “殿下只怕是吃不了那里的苦。” “怎么可能!”没想到自己没得到认同,还被小看,急道,“别以为你在军中待过,就那么笃定。” “那里需要时刻警惕精神,随时准备牺牲。” 这句话让雷亚诺哑口无言。近在眼前发生的刺杀之事已让他出丑。他刚才在保护人面前的反驳更显得幼稚。最后,他只得个自讨没趣,匆匆离开自己座位,没入人群之中。 第9章 “大人,您的脸没事吧?” “没事。” 卡达洛曼随手擦过脸颊上的血迹,没觉得那点刺痛能让他在意的。他现在在意的是行动是否算得失败。希望不会因为他的失误而错失良机。 “好像有人。”他身后几人警觉起来,“我们该转移了。” 打斗自然引来麻烦。事先早有准备,没有因为被人追查而慌乱手脚。卡达洛曼带着一行人悄悄穿过昏暗宁静的街道,寻找另一个可以躲藏行踪的据点。 不过,行色匆匆之间,原本应该早无人迹的街道却出现一辆比他们更急促的马车,险些撞上他们。 “混账!”马车夫好不容易稳住马匹,忍不住开口骂这些冒失鬼。“怎不长眼,注意看路?” 没人敢随意反驳马车夫的咒骂,唯有卡达洛曼发声道了一句歉,希望息事宁人。 “算你小子走运。”马车夫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似有更重要的事在催促他离开。 众人愤愤之中目送马车远离。 “大人,那是金斯特公爵的马车。”一个眼尖者立刻报出马车的主人。 “看马车的方向是往王宫去的。”卡达洛曼否定道,“但我收到消息,他并不会参加今晚的舞会。” “那那辆马车内的会是谁?” “除了卡斯特,那就是金斯特公爵的幺女妮莎小姐了。” 说起卡斯特,卡达洛曼忽然感觉脸上的伤痕隐隐作疼。即便,这道伤痕并非是卡斯特留下的。因为当他与赛迪尔相斗几回,都未成真的落入下风。唯独当他险些在卡斯特身上穿出个窟窿,赛迪尔抢先在他的脸上留下这道痕迹。像是道无声的警告,让他明白自己之前的得意自傲,不过是这个人在容忍与克制。 这是与卡斯特豪放猛烈的打斗方式完全不同的内敛与冷静。这一出手,却是比卡斯特拔剑即伤数人更为危险的动作。 虽然自己落败有些难看,但也不得不赞叹赛迪尔的本领。有这般本领却被隐没在宫中,着实可惜。 更为自己曾经因貌取人的偏见而感到自惭。 “回去该怎么解释呢?” “我们获取的情报总归还是太少,也太过轻敌。”卡达洛曼没有因为落跑而气馁。“但收获也不小。” 黑暗深处又传来不明的动静,众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下。奉命追查的士兵终究扑了一场空。 ******************** 落入舞池之中的雷亚诺,面对众位向他投以渴望被邀请的目光,竟然开始慌张不知该如何应对。稍稍张望,见另一边卡斯德应对自然不说,还与一位美女有说有笑舞得尽兴。全然没注意到他的窘迫,更不可能理会他的求救。 他的双腿几乎快被一拥而上的架势吓定住。眼前众位美女之中也包括坎伯尔伯爵的女儿,勉强镇定着。显然,她也不适应这样的状况。不过她更像是被强迫站立于各色艳丽之中,面对王子的挑选。 她慌乱与害羞的眼神让雷亚诺在一众女子的渴望目光之中,更容易被注意到。但雷亚诺并未对她生出什么爱慕之情。更未邀请她。反而是以同病相怜的心情避开她的目光。 但除了这位小姐,雷亚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选择。在几番犹豫之下,他还是打算回头应了凯瑟琳小姐父亲的期望。 “没想到金斯特公爵大人的幺女也会来参加舞会。” 旁人一句轻声细语及时钻入雷亚诺的耳朵里。这句闲话对他来说,如同救星一般。 他寻着声音,一眼便望见正走入厅内的妮莎小姐。 因为走得急,又竭力屏息,喘息胸脯还微伏着。但那张稚嫩面容在见到雷亚诺时,没了任何作为公爵小姐该有的矜持,冲着雷亚诺笑得甜美,并且挥了挥手。如同一个毫无规矩的乡下丫头。 如果是其他贵族小姐如此放肆,只怕立刻会生出多少闲言碎语。唯独莫迪家的女孩不会被非议。 雷亚诺就喜欢这样不拘泥规矩的妮莎。即便两人非是平辈关系,也非时常相处一起,但总是能让雷亚诺轻松愉悦许多。 妮莎也看出雷亚诺的困境,这才努力吸引他周围女孩注意,挥动她握着蕾丝手帕的手臂。即刻,雷亚诺默契地乘此机会走出包围圈,与妮莎问候起来。没会儿,索性向妮莎邀请先舞一曲。 面对眼前一片祥和温馨又热闹难得的场景,费亚德即便远远坐在王座上也是欣慰非常。 “如果顺利的话,我希望这两日就能有好消息。”什么好消息,费亚德不用解释清楚,他身旁的赛迪尔也心领神会。“他们两个都是适婚的年纪,就应该与异性多多接触才对。” 不知是赛迪尔谨慎的沉默,还是他还在等待费亚德后面的话,未曾回应上他的话。费亚德侧过头去,抬眼朝着赛迪尔道:“抱歉。” 赛迪尔被突然而来的道歉闪了闪眼神。原本朦胧的绿眸立刻变得晶亮。 “陛下为何道歉?” “我竟然忘记你也早到适婚的年纪。你这些年一直谨遵凯瑟琳的遗言,跟随我身边照顾雷亚诺,完全忘记自己的事。” “陛下言重了。”赛迪尔轻声道,“凯瑟琳皇后之言就是臣毕生之事。” 这算是拒绝了费亚德的好意。但费亚德深知其个性,不怪罪,也不再劝。只道:“你也去跳舞吧。” 晶亮的眼眸又闪烁。“陛下,臣不善舞蹈。” “看来你没法拒绝了。”费亚德根本没在意他的回答,反而看着那些探寻、好奇、跃跃欲试的目光投射而来,“就去选一位舞伴吧。” 这句话让还未有舞伴的女子更充满期望,而已经有了伴的又开始后悔自己太早选择。 “抱歉了,雷亚诺。”妮莎被邀请后却拒绝了雷亚诺的好意。“我还没与哥哥,还有赛迪尔打过招呼呢。”她似乎更像是来与家人团聚,非是为舞会而来。 但见卡斯德无暇顾及,全然没在意她这个妹妹,妮莎索性直朝着王座走去。 在向费亚德简单行礼后,大大方方又毫无顾忌地向赛迪尔伸出纤纤玉臂来。 “小姐?” “陛下,能让赛迪尔同我跳一支舞吗?” 在场的众多女子之中,恐怕唯有妮莎有这个资格与胆量能出借费亚德的这位近身亲信。因其太过特殊的位置与相貌,刚才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主动的女子这会儿都在暗暗羡慕与懊恼。 众人也明白,除了妮莎小姐,赛迪尔也不会向任何女孩伸出手去。 两人虽是亲密无间的模样,却不像什么男女之情,更像是亲情般的舞蹈而已。 “赛迪尔,你是不是该感谢我?”妮莎笑得可爱又狡黠。 “感谢小姐让我脱困吗?”赛迪尔并非真的如他对费亚德说的不善舞蹈,但为了照顾妮莎,他还是小心翼翼,“小姐怎么把殿下撩在一旁?” “如果我帮他的话,陛下才会怪我呢。”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妮莎聪慧得很,能一眼看出费亚德用意。她并非真的对雷亚诺冷淡,而自觉是在帮他。“我可是雷亚诺的姨妈啊。他的终身大事,我也该助推一把才是呢。” “原来小姐是这样想的。”赛迪尔听罢,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让妮莎看得有些晃神。 “你们俩怎会离得这么远?好像是刻意避开似的。”妮莎努力转移注意力,将目光移到自己兄长那边。 “难道小姐不想尽快有位兄嫂?” “怎会。”妮莎拉回目光,“这也是你希望的吗?” “我与小姐一样。” “我才不信。”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否定,让妮莎想收回也是来不及,一时乱了手脚,赛迪尔的脚即刻成为受害对象。 “你这丫头舞还没练好是想来害人吗?” 脚还未用力踩下,已经被什么阻挡住。妮莎又窘又急,涨红了脸,反驳阻碍自己踩脚的对象。 “刚才连瞧都不瞧我一眼,这会儿却是出手这般及时。” “我是在补救,防止你出丑而已。” 在众人面前,兄妹俩毫无顾忌地争执起来。但争执的画面让刚才差点受害的人心头一暖。 难得一见兄妹的特殊温馨场面,让赛迪尔又想起幼时的情景。他不愿破坏这样的美好,安静退站一旁。在很久以前,这样的场面出现之时,他也是同样这样做的。 之后呢,妮莎必定是会拉着他,要他为自己撑腰,来对抗大自己十岁的兄长。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妮莎就急道:“我已经不是小丫头了,我已经到该参加社交的年纪。” “你就这么急着嫁人吗?”卡斯特故意刺激她,“举止这么粗鲁没人敢要吧。” “你自己还不是一直没结婚!” “但我并非没选择。”虽然卡斯德话让妮莎生气,也无可辩驳。气急了的妮莎跺脚咬唇,一把拉过赛迪尔,要他为自己帮上两句。 “小姐。” 虽然赛迪尔知道妮莎的个性,但还是被她无意识的动作来了个措手不及,竟是没来得及避过手臂上的伤口。 “怎么了?”赛迪尔不及反应地失措与紧张又怎会不让妮莎发觉。“你受伤了?”露出的白纱布让她忘记刚才还与卡斯德争执的话题,立刻板着面孔,质问道,“是你害的?” 卡斯德没将妮莎的质问听进耳内。 “你不是说只是皮外伤的吗?” 他等不及赛迪尔回答,立刻拉起赛迪尔另一只胳膊,匆匆离开宴会厅。只对妮莎留下一句:“我带他再去找太医看看。” 第10章 虽说有些失礼,但卡斯德没有顾及任何无措与惊异的目光,强拉着赛迪尔离开宴会厅。 “你是不是太鲁莽了些?刚才还说妮莎小姐。” 待两人不见身边再有外人之时,赛迪尔先甩开卡斯德的牵制。 “陛下会理解的。”卡斯德还是拉回那只受伤的胳膊,撩起袖露出包裹着的白纱。上面并无渗出血迹。“还痛吗?” “没必要这么紧张。你知道的。”赛迪尔自己动手,解开层层纱布,露出白皙的肌肤来。上面竟是完好无缺,没半点受过伤的痕迹。 “是的,我不该为你担心。”对此奇迹,卡斯德反倒放下心。“是我多虑了。” “还是多谢你的关心。”赛迪尔平淡表情映入卡斯德的眼中,却燃起与之相反的激烈情绪。 “你记得我离开培都拉多少日子了吗?”卡斯德说着,手心紧握。 “大半年了吧。” “是三百一十三天。”被莫名情绪控制的卡斯德手心握得更紧,“如果不算上三百一十三天之前,回都城的那两日,足足有三年。” “是啊,你总是难得回来一趟。”赛迪尔低垂着眼,不愿直视对方紧迫的眼神。 “你比我父亲还冷血。”卡斯德无法将自己的目光对视上眼前人那双绿眸。情急之下,他牢牢抓住赛迪尔的肩头。“你以为我这次着急回来是为了谁?” “你与陛下说过,是为了那份密件上的事。” “赛迪尔!”终于,卡斯德忍无可忍咬牙道,“你即便再回避,我心中的情感也无法消失。我离开这里越久,只会越发思念。难道,除了父亲强加给我的责任,你还要再折磨我的心吗?” 这番肺腑之言让赛迪尔无法回应出半个音。那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眸终于落在卡斯德俊逸的脸颊上。 “难道要你说一句想念我的话就那么难吗?” 似乎看到回应的希望,卡斯德又期待起来。 “我是想念你的。” 这句简短的的话从赛迪尔口中说出,如同得到宽恕一般,使卡斯德再次得到力量与勇气。 “我知道,你是想念我的。”他情难自禁,将紧扣赛迪尔肩头的手臂收拢得更近。两人距离瞬间缩得更短。 “卡斯德,”但是这份情难自禁还是被赛迪尔推离。“你忘记我被公爵大人安排在此时说的话了吗?”他不仅远离卡斯德,并且提醒道:“为了莫迪家族的继续兴盛,你有你的职责,我也有我的。” “可是雷亚诺已经长大了。”卡斯德并不甘心,紧迫上前一步,“他很快就会被立为储君。到时候你也可以放下姐姐的遗嘱,父亲也会唤你回家的。” “回家?”赛迪尔小声念道。 “是啊。重新回到莫迪家。”卡斯德再进一步,又道,“如果父亲同意的话,或许可以向陛下提出,让你随我一起回军中供职。就像以前一样。” 此话之后安静许久。卡斯德在等待回答,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剩下的只有夜风吹过两人之间带动衣摆的悉索声。 等待是难熬的。不论是对卡斯德来说等待赛迪尔对他的回应,还是赛迪尔等待着卡斯德回都的日子,两人皆已习惯遥遥而待。所以,眼下两人近在咫尺的静默,反而是一种难得的相处。 夜风,除了偶尔吹入两人的宁静之中,还将附近花园盛开的花香带入其中。只是,墨蓝夜空中的那抹明亮无法完全照在两人身上。透过雕花宫窗的镂空缝隙,两人的影子也是斑斑驳驳、模糊不明。 始终,还是有那么一抹明亮照耀的面容上,将对方的表情看得清楚。卡斯德不再容许对方的回避。他向前跨出,离开原本的位置。没了明亮的映照,身形大半没入无光的阴影之中。很快,赛迪尔也被带入到那道暗色之中…… ******************** 该怎么办? 当费亚德将坎伯尔伯爵家的小姐硬生生塞给自己,雷亚诺无法拒绝不说,就连半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给。连跳了几首曲子,想找个借口逃离。偏偏凯瑟琳小姐一副楚楚可怜相将雷亚诺快要脱口而出的借口又一次给咽了回去。 他很想找个救星,或者借口来摆脱眼前的麻烦。但面对一个弱女子,他又不忍心随意丢弃一旁。 “要是卡斯德在就好了。”雷亚诺想将麻烦甩给自己还黄金单身的亲舅,但是偷瞄了好几遍跳舞的人群,都未曾找到人影。 “殿下说什么?”虽然凯瑟琳小姐内向害羞,但耳尖又敏感。 “没什么。我不过是想休息一会儿。” “那我陪着殿下去花园走走吧。”凯瑟琳说这句话怕是鼓了十足的勇气。脸孔早涨得通红。 “不用不用。”雷亚诺连连摆手,并且继续搜寻目标。 可叹下一个被自己找到的救星妮莎此刻无心跳舞,与费亚德聊得正欢。他是绝对不愿去费亚德面前说话的。无奈之下,他只有装作头昏的模样。 “对不起,凯瑟琳小姐。恐怕我无法再陪你了。”他装作因病伤未痊愈而虚弱的模样。这让凯瑟琳有些无措。 “要我去喊人来给殿下看看吗?” “不用。我不想惊动别人。你也别对其他人说,好吗?这是老毛病了,我自己会去找太医。”他调皮的冲着凯瑟琳眨眼。凯瑟琳哪里会多虑其他,连连乖顺点头。 音乐还在优美舒缓的跳跃着,人们心情已经完全沉浸其中。没几人注意到宴会的主角们一个个逃离。 在走出宴会厅大门的一刻,雷亚诺的耳朵甚至全身都轻松不少。他长舒一口气,快步离开更远。 但快行几步后,他又不知该去何处。恐怕当时,他只是急于摆脱舞会的嘈杂,并没有多少目的。此刻,在静幽的走廊内冷静下来,他才回想起什么。回头望一眼自己刚逃离的灯火辉煌之处。 “竟然这么容易就出来了。”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人来阻拦他。“赛迪尔呢?” 管他呢。没有人拦住他才是最好。雷亚诺几乎要蹦跳起来,没人能束缚住他了。哪怕他现在在这条空寂的走廊上狂奔,也不会有人来斥责他。这不正是他长久以来最想做的事吗? 说跑便跑。在奔过走廊大半,眼前逐渐出现花园的一角,雷亚诺急停下脚步。 夜空布满星光,月色更点缀了园中朵朵娇花。美艳与静幽,伴着夹杂在风中的香味,更添这番凉爽夜空之下的瑰丽之感。 可惜,雷亚诺停下脚步,不是想静静享受夜下难得的美景。 “赛迪尔……”是他吗? 在树影的隐隐绰绰之下,雷亚诺看见一角淡色布料。在众多宴请而来的客人之中没有一人会身着这样简朴的装扮。 雷亚诺想要再进一步确认。小心上前,蜷缩在矮树之中静待。在他等待的片刻之后,那抹淡色旁还漏出一道光。是金属的冰冷,还伴着彩虹般得光晕。 那是把礼剑。上面镶嵌着硕大又耀目的宝石绝非一般人能使用。雷亚诺怎不知道那是费亚德曾经赠予卡斯德的奖励,他还曾想向卡斯德借来玩耍。 看见这把剑雷亚诺不免心头一颤。如小动物般敏锐得缩回自己的好奇心,万万不敢再向前探近。 那两人的存在对雷亚诺来说着实可怕。万一被发现他偷溜出来,只怕会被立刻逮回去。 竭力克制动作的幅度不被那两人发觉,雷亚诺谨慎地离开那片矮树。 但那两人无声的相处,让雷亚诺又好奇回头。 那颗硕大的宝石依旧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芒。而那片衣角被夜风吹佛摇摆着。树影背后的角落安静得令人不解。 雷亚诺干咽了下唾沫,心中数遍告诫自己千万别再探究,赶紧离开才对。但越忍耐越生出数倍的好奇来。并且,某种隐隐的不安盘旋在他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向那处隐秘探出头去。 “殿下!” 忽然眼前一黑,竟是被柯亚娜挡个完全。 “你在这里悠闲,舞会就不管了吗?” 她叉着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让雷亚诺顿时泄了气。索性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耍起无赖。 “是父王要找我回去吗?” “殿下还是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才好。”柯亚娜说教道。 “你可真是严厉,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而已。” 这样正常的借口让柯亚娜无法拒绝。 雷亚诺见她无话可说,趁空又偷瞄一眼她身后的树影。果然是被惊动了。完完全全没了任何踪影,只留下被风吹动的枝叶在摇摆不定。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雷亚诺自言自语道。 “殿下看见什么了?” “我好像看见……”雷亚诺犹豫了后半句话,“可能真的是我中的迷药还未完全清除吧,所以才看错了。”他突然为自己擅离舞会找到一个更好的借口,立即道:“对,是啊。我肯定是遇袭时中的迷药还未散尽,还需要休息。” 说着,他趁柯亚娜未反应过来,撒腿便跑。 “我回房休息,你就这么跟父王解释吧。” 柯亚娜哪里劝得住任性的小王子。望着又被逃脱的背影唉声。 “要是赛迪尔大人在就好了。” 她回过头,望一眼刚才雷亚诺所视之处。树下花朵鲜艳依旧,寂寞依旧。 第11章 白雾弥漫林中,清冷中带着潮湿。曙光未临,难以辨识路途反倒是种很好的掩护。有人正借着这样的便利,想要夺得人生中的一次重要功绩。 带领着数百士兵,悄然行进着的卡达洛曼心中已经十拿九稳。前方就是被他追赶的猎物,已全然在他的掌握之中。更有他的恩师霍达将军领兵,为他摘取胜利的果实。他的心中自傲得意,就连他的坐骑也高昂着头,想象着自己得到荣光的一刻。 很快,“荣光”猝不及防地降临了。比初升的阳光更为耀目,还带着狂风袭来。让卡达洛曼的队伍一阵慌乱。也打乱了他的思绪。 等待那阵狂风过后,林中除了他周身队伍的惊慌杂乱外,前方早该夺得胜利的人马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仿佛前方树林之中已没有活物存在。 卡达洛曼意识到定是那边发生了什么。不顾身边护卫的阻拦,驱马奔向先头奇袭队伍的那个方向。 事实没有让他奔出多远就看见了结果。之前按计划派出的数百士兵,他所有精锐的奇袭部队皆倒地不起。现场没有激烈的打斗痕迹,更没有什么高明的陷阱。但个个精壮的士兵趴伏在地,脸上带着无措与惊恐,七孔流血而亡。 地上的杂草与灌木也一同倒卧,像是被巨力踩踏平整一般。就连树上一些无辜的细小动物也掉落下来,没了生命。除去高大树干上还能迎风摇摆的枝叶,只剩下死寂一片。 “究竟发生了什么?” 卡达洛曼自问。这也同样是紧随而来的其他人同样的疑问。 在不远处,有人发现卡达洛曼的恩师,立刻喊道:“殿下,霍达将军在这里。” 卡达洛曼闻声立刻赶了过去。却见正值壮年的恩师已经奄奄一息,耳鼻中同样流淌出鲜红之色。他不得不自责低垂下头来。 “对不起,殿下。”霍达将军仅剩了那口气,叹道,“还是让莫迪家的小子跑走了。” “霍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行……”不知道是濒临死亡时的胡言,还是霍达真的亲眼所见,“他们有神祗的保佑。” “什么神祗,我从来不信这个。是不是他们设下的埋伏?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同样的代价!” “真的,那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力量。” 卡达洛曼从霍达失神的眼中看出自己恩师快要不久与人世。他原谅了这位忠诚之士最后的乱语。 “我们……我们数百人都敌不过一个……” “一个什么?”卡达洛曼尽可能凑近霍达的嘴边,想听清他最后一丝话语。但事与愿违,恩师留给他的仅仅只有这些而已。 他没有时间悲伤,唯有激愤促使他一跃上马,顾不上身后数人对他的劝阻,向前疾驰追赶看不见的敌人。 “我会为你报仇的,霍达。”这是卡达洛曼默默发出的誓言。 但他也要找到凶手才行。 一路奔驰向前,除了倒地的尸体,他没再见到什么人迹。直到穿过重重迷雾,天空中也缓缓移开了云朵,漏出第一缕阳光照耀下人间。 卡达洛曼被耀目的光芒逼停下来。就在他坐骑的正前方不远处,出现一道细小的身影,也同样在望着他。 非是精壮的模样,但对方单薄的身体的确穿着一件敌方的军服。完全还是个少年的身形。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设下陷阱,害得了他数百的精锐。 少年迎着阳光微微抬头看他。细软的短发迎着晨风吹拂,带上了金色的耀光。细瘦的下巴,稚嫩的脸颊。在还未完全散去的薄雾中是唯一能看清的。 这样一个柔弱的男孩绝对不会是霍达所说的神迹。但卡达洛曼也没打算放过这点线索。 “站住!” 少年被他的喊声惊动,转眼便消失在最后的晨雾中。 “……大人,卡达洛曼大人!” 声声轻唤,将卡达洛曼从半梦半醒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他揉了揉眼,非是真的困倦。 “什么事?” 很久没想起的那次落败,让卡达洛曼声音中带上了迷茫。 “妮娜小姐来了。” “哈哈,她来得真是时候啊。”卡达洛曼立刻恢复精神,边笑边起身迎接。门口已经站定一位高傲的年轻女子,身上还未摘下斗篷。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卡达洛曼主动为妮娜摆放外套,显得有些谦恭。 “兄长为何这般想?难道是因为这次的失误,所以想讨好我吗?” “有些关系,但也不全都是。”卡达洛曼否认后又转移了话题,“还是妹妹大胆、谨慎。” “这两个词可是相反。你究竟是何意?” “原本这番行动没人会同意,你还是固执己见。” “兄长不是赞同我的吗?”妮娜笑得甜美,“刚才看你失神的模样,不会是真的受到打击?” “要是这么容易就一蹶不振,恐怕我也不会再次请命,更不会跟着你任意妄为。” “看来兄长心里还是不赞成我这么做的。” “的确非常冒险。你竟然愿意屈尊降贵当个小演员,去接近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既然你也说他是乳臭未干,又何必担心呢。” “但他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即将掌握王权的男人。” 卡达洛曼的脸色严肃起来。 “我这么做,不也是在帮兄长你得到王权吗?”妮娜笑得更甜,“还有更多的土地与人口。” 每次妮娜露出这般笑容时,卡达洛曼也不得不感叹她的大胆。他自命是个行事不顾后果的人,但在妮娜面前也会自叹不如。 “幸好你不是个男人。” “做女人有做女人的好处。”妮娜不介意被怎么说,但也不愿在此话题上多做停留。“刚才你在深思什么?如果愿意的话,也与你亲爱的妹妹分享一下。” “没什么。不过是往事而已。”卡达洛曼淡淡回道。 “既然你没什么可说,那我倒是有话。” “什么?”原以为会被问及刺杀之事,妮娜却说起了其他。 “那位传说中的美男子并没有传闻的那般厉害。什么萨尔托之盾。在雷亚诺身边不过只是个保姆的角色。” 对此看法,卡达洛曼静默片刻。 “你应该知道我们此次出手失败了吧。”对卡达洛曼的话妮娜点了点头,“虽然是在计划之中,但你知道另外的原因吗?” “听说是卡斯德意外赶到。你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卡斯德是一个原因吧。”卡达洛曼皱起浓眉,“他的武力众所皆知。可怕的,往往是无人知晓的锐利之器。” “莫非,就是那个赛迪尔?” “是我小看他了。”他对妮娜着重道,“你也是。美丽的外表太容易让人迷惑其中。” 听到卡达洛曼这番忠告,妮娜惊讶之后却是大笑出声。 “兄长也被迷惑了吧。虽然,当时我未能看清他的容貌,但他的声音与举止都太过温柔,没有半点攻击性。” “所以才是面美丽的盾牌。”卡达洛曼没有责怪妹妹的轻敌,“你并不清楚盾牌背后的力量。”是藏在美丽之下的坚韧与强大。 思及此处,卡达洛曼背脊窜起一阵寒意。恐怕,那日在密林中所见的少年真就是那个神迹所在,而他早已成长为无法预知的可怕存在。 窗外,隐隐的蓝色开始在天空渲染开来。晨曦即将来到。 这个时刻,外城区的平民还鲜有出门,在郊外的偌大庄园内已经有人熄灭烛火,起身准备一日的工作。不过,仆人们没一个敢去惊动主人。 就在高处,能遥望到广阔海面的那间房。 那是庄园内最大的一间卧室,连通一座露台。是为了眺望大海而建,同样也能观望晴好天的日出。只要这间房的主人在的话,哪一次都不会落下。 可惜,房间主人少有来住。他非是出于自己的喜好,而是为了另外一人。 迎着渐渐变作暖色的天空,还有微凉湿润的风,任由外袍被吹得飘荡开来。在面对广袤的海面与一望无际的天空之时,真的可以忘记所有的烦恼。心中的安宁与平静也显得尤为珍贵。 终究,晨风久吹,皮肤微凉。赛迪尔搂了搂紧外袍的领口,依旧专心致志望着远方。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可以让他在意。他在享受着这一刻。 “今天天气很好。” 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候让赛迪尔回过头来。见卡斯德正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还不愿舍弃舒适的枕被。 “早安。”赛迪尔轻轻眨眼代替点头问候。 “你还是起得那么早。” “习惯了。”没有任何过于热情的问候,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待会儿我就要回宫去。你要一同去吗?” 卡斯特没有立刻回答。一个挺身,迅速从床上翻下。拖着褶皱的睡袍大步走向露台,来到赛迪尔的面前。 “我只希望你能多留点时间给我。”卡斯特贴近这张清冷但又让他无比慕恋的面容。“不要急着回宫去吧。” 不是寻问,也不是请求,口吻中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娇气。一双温暖有力又宽厚的手轻柔地抚上赛迪尔的肩头。被风吹拂而起的长袍好似张开的翅膀。他怕这个不似人间之物会被风吹跑了。在抚上肩头之后,又紧紧搂进怀里。 “卡斯德……”赛迪尔的声音不得不柔和下来,“昨晚我们已经逾越了。” “不止昨晚。我希望一直都能这样。”搂在怀中的躯体没有推开的意图,让卡斯德愈加大胆,“我还想继续逾越下去。” “这样真的好吗?”赛迪尔轻轻靠在对方的肩膀上,“老爷会失望的。” 卡斯德像是触碰到什么尖锐物,心头一阵刺痛。他不愿在难得的相聚时提到那个人,但他也不能去否认其存在。所以,他唯有用热情的吻来堵住让他扫兴的话语。 这一点甜蜜已经无法满足他。他想要的是更多的爱。他要弥补长久分离的相思之苦。而对方再一次的顺从让他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第12章 有些事可以躲避一时,但无法躲避一世。 这个道理就算是任性的雷亚诺王子殿下也同样明白。他知道逃避一晚的舞会,第二日就得要做好挨骂的准备。即便他万分不情愿与费亚德共进早餐。但这是惯例,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进入餐厅大门没有料想中的压抑气氛,让雷亚诺有些吃惊。但见费亚德独自一人在用餐,他作为孝子老老实实落了座。在上餐点的时候,他偷偷瞄一眼自己父王。见费亚德脸色如常,好像前一晚舞会的事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觉得自己平白紧张了许久。 但雷亚诺刚松下一口气,以为自己不用挨骂的时候,费亚德开口了。 “你昨晚睡得好吗?”口气并不严厉,带着父亲的关心。 “睡得很好。还做了一场好梦。”雷亚诺天真的回答道。 “但是我睡得不好。” 费亚德拿餐巾抹过嘴,丢在一旁,认真直视自己顽劣独子的双眼。 “你知道我为什么睡得不好吗?你应该知道的。” 雷亚诺刚举起刀叉,准备填饱空瘪的胃,被这一问惊得立刻没了食欲。 “父王,我昨晚真的是身体不适,所以才提前离开。我知道没有与你说,是我不对。” 先道歉总是没错的。雷亚诺小心抬眼再次偷看自己父亲的表情。果然,费亚德没有再责怪他。 “真不舒服就该再让太医瞧一瞧。” “不用。我睡了一觉已经很精神了。”他可不想让老太医来回奔波,也容易让事穿帮。 “既然这样,待会儿同我一道到议事厅。” “什么事?” “做继位王储该做的事。”费亚德叹气道,“都是太过溺爱的关系,才让你没一点承担重责的自觉。” “放心吧,父王,我会好好干。”口气轻松,信心十足,反让费亚德加重了叹息。 对此毫无在意的雷亚诺将叉子用力戳在肉圆上甚至发出金属摩擦到硬瓷的尖声。当他举起叉子,上面插着如同胜利果实般的肉圆,回头左右两边一瞧。 “赛迪尔呢?”对这粗鲁举止身边没人提醒,让雷亚诺不习惯。 “你既然都要做王储了,自然不需要再照顾下去。昨晚,我让他回灰鹤庄园了。”雷亚诺没来得及再问,费亚德再道,“你长大了,他也该回到自己的生活去。” “回什么自己的生活!”雷亚诺急道,“他还不是回莫迪家去。他又不是莫迪家的少爷,难道还会有卡斯德一样的待遇?在这里是照顾我这个王子,回去是照顾莫迪家的大少爷。”根本没有区别嘛!不,还是他的身份高一些。 没来由的气急起来。待说出口,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他是在为赛迪尔鸣不平。即便再出色的人,没有贵族身份,没有金钱财富,终究低人一等。 还有那人过分的美貌,更是成为路途中的障碍。即便那些小姐们也十分欣赏那样的容颜,也仅仅是“欣赏”而已。雷亚诺深信,不会有哪位有身份的女子会真的愿意与他一起,这确实就是现实。 “他虽说是管家的养子,但终究是金斯特伯爵亲自捡拾过来,又是你母亲十分看重的。凯瑟琳生前待他如同自己的弟弟,是看他长大的。谁都没亏待过他。”费亚德没想到雷亚诺会对此反应激烈。“如果你舍不得赛迪尔回去,那就继续留着他吧。” 真说到此处,雷亚诺安静下来。虽然他为赛迪尔愤愤不平,但终究还是不愿自己被管束太多。 “如果他对我不那么严格,我倒是希望他能继续留下。”回答的声音细小许多。 “这件事可不是由你自己说的算。得问问赛迪尔自己的意思,还有卡斯德。” “为什么还要问卡斯德?而不是外公?”雷亚诺脱口而出。 “金斯特公爵身体不佳,已经将事务交由卡斯德处理。这次他回培都拉不仅仅是参加你的立储仪式。”费亚德没想到儿子如此排斥,“你是否对卡斯德有什么看法?” “没……没什么。”雷亚诺竭力甩去头脑中对于前一晚在花园中的幻觉,“我是不是应该对舅舅表示一下祝贺。他马上要是公爵大人了。” “原本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不过也不急。” “那父王是否对赛迪尔有所奖赏呢?”雷亚诺试探道。 “对于他,不是应该你决定的吗?”费亚德将问题交回。“他为你放弃在军中建功立业的机会,尽心尽责这几年,从无怨言。” “父王已经将身边最亲近的位置给了他。”说起这个,雷亚诺厌恶的想起外面的绯闻,“除了后位。”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愤愤道。 “那些都是虚职,谁都知道。” “那就封他爵位啊!”对一个男人来说,这才是最大的荣耀。对于平民身份的赛迪尔来说,爵位应该才是能让他得到幸福的通道。 “不行。”没想到费亚德拒绝得没有半分余地。 “为什么?”雷亚诺不明白。外人都看得出赛迪尔在宫中的地位,但都一直好奇这个问题。 “这是你母后曾经的叮咛。” 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了。 雷亚诺不再问下去,闷头解决早餐后匆匆离席。甚至没有与自己的父王告退。自前一晚舞会到现在大半天的时间内,他都未再见到赛迪尔的身影。若是换做以前,他巴不得能获得这样的解脱。但这次,他心头有了那阵难以名状地隐隐不安之感。 “小林姆!小林姆!”他的跟班也好像一同没了身影。喊过数声后小林姆才着急火燎地奔来。 “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机灵的小林姆还是从雷亚诺的口吻中听出烦躁与不安。“你刚才跑去哪里?” “刚才见卡斯德伯爵大人的马车进宫来。伯爵大人今天心情特别好,路过问安的宫人都有奖赏呢。” “没出息。”雷亚诺气道,“为了那么点好处,就把自己主子撂在一旁?” “小人哪里敢,不过是正巧路过而已。” “你知道他遇着什么喜事吗?”雷亚诺心思一转,“莫非是昨晚看中哪位名媛,准备订婚了?” “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应该很快就会公布消息吧。”小林姆并不确定。他暗自摸了摸衣兜里的金币,才不管是什么事让卡斯德这么高兴。 雷亚诺与他想的并不一样。他见小林姆不否认,只当是真的,不觉轻松起来。又问道:“那看见赛迪尔回来了吗?” “他们是一同坐马车回来的。” 小林姆随口的回答让雷亚诺失了神,哑了口。 自此后,果真雷亚诺身边渐渐少了已经习惯的身影。他唯有在议事厅才能见到,偏偏还总是跟着另一人的身影。 之前,雷亚诺对卡斯德的看法,除了他作为军人的锐利之气,身为自己的亲舅还有自小的情感,从未对他有过真正的厌恶。 但现在,每当他出现在赛迪尔的身边,不论是在议事厅,还是在立储的庄重仪式上。雷亚诺都无法忍耐自己对他无法言语的嫉恨之感。 开始他并不明白。而当赛迪尔眼中占据更多的是那个男人的身影,他明白自己在嫉恨什么。 还有,两人在无人注意之时,悄悄碰触的手指。仅仅那一点的接触,让雷亚诺无法不在意。 当庄严宣誓之后,雷亚诺脑中还是无法摒弃这些私人的杂感。耳边是庄重严肃的训诫之词,头顶是空灵如同上天降临的圣谕鸣唱。这些对雷亚诺来说,都无法掩盖住暗藏心中的躁动。 仪式完毕后,他从赛迪尔的眼中看到了欣慰。那双美丽眼眸中还有母亲对他的期盼。这个完美的人就像是凯瑟琳为了从天上传递情感给他而设立的媒介。 他不该对赛迪尔有任何负面的感情。那如果不是负面的呢?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对赛迪尔是哪种情感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男子汉了。”赛迪尔对他露出笑容。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情感,满是对他最真挚的祝贺。雷亚诺对他回以微笑。 “我早就是个男子汉了。” 雷亚诺看着赛迪尔那头被阳光照耀得闪亮的长发。莫名想伸出手去抚摸,又生生按捺住。 “当初,是我要你留起长发的。”早已经过腰的长发,任由简单的银丝带束扎着,却比用繁复华丽装饰头发的贵族小姐们更引人注目。“是我太任性了。那时太小,总想在你身上找到一点母后的影子。” 他曾经细想过,那股异样的情感或许就是这样来的吧。 “现在我已经是储君了,已经不需要了。” “殿下是要我剪掉吗?” 平淡的口吻。赛迪尔没有多做考虑便问出口,反倒让雷亚诺犹豫非常。他挣扎着,开口道:“太可惜了,是吗?” 柔顺华丽的发色,好似最柔软光泽的绸缎,即便伤到一根发丝都是罪过。 “你不想要,我要。” 突然冒出的声音硬生生打破雷亚诺的纠结,也搅乱了赛迪尔的眼神。 卡斯德坚定地站在雷亚诺的面前。 “今后殿下不需要赛迪尔了。那他就该随我回去,去他该去的地方。” 霸道的口吻,不容反驳。这个男人脸上的坚毅与自信让雷亚诺嫉妒。对于这个男人来说,自己还太天真幼稚。从他的眼中,更看到自己的无能与失败。 这是一种示威,更是一种挑衅。 雷亚诺第一次觉得,自己王储的身份在这个人面前毫无作用。这不仅仅是赛迪尔未来去向的问题,更是藐视未来王的存在。 第13章 “你不该对雷亚诺说那样的话。” “哎呀,挨骂了。” 卡斯德毫不在意在立储仪式后的那番言论,对着赛迪尔嬉皮笑脸。 “那小子还没成为储君的自觉。我那么说,如果可以点醒他倒是份功劳呢。” “他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你也该尊重他的想法。” 没想到赛迪尔会为雷亚诺声辩,让卡斯德心里小小嫉妒了一下。他撩起赛迪尔柔顺的长发,轻声道:“对于眼前的珍宝不够重视,唯有到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其重要性。我不过是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不是。”赛迪尔任由他玩着自己的发,眼神黯淡,“雷亚诺不过是缺少母亲的陪伴。我代替了那个位置。现在他知道应该摆脱掉我了。他没有做错。” “什么摆脱?”卡斯德皱起眉头,“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未断奶,还是真的对你另有企图?” “你在胡说什么?” 赛迪尔不由张大眼睛。眼眸中的绿色更为浓烈。 “难道你觉察不到吗?”卡斯德讶异,“那就是我这个同样‘深受其害’的人才会觉察到的微妙吧。”他苦笑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吸引力有多强大吗?恐怕除了陛下,谁都可能被你蛊惑到。” 缠缠绕绕地,手臂又攀附上肩头,甚至试图撩开包裹严实的衣襟。 “除了父亲所说的为了家族利益,他让你入宫的另一意图,你难道真的不明白吗?” “老爷是为了雷亚诺的将来考虑,还有莫迪家族的。” 赛迪尔自认没有记错分毫当年金斯特公爵对他的嘱咐。还有凯瑟琳的临终遗言,对他来说一直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命。他对卡斯德隐晦之言感到惶恐。 “姐姐的想法我不敢胡乱揣测。但父亲大人那般的手段,我不得不怀疑。”手指几番探索,才摸索到一点点柔滑之感,卡斯德压低了声调。“幸好,陛下没有这种想法。这,我得感谢他对姐姐坚贞不渝。但雷亚诺出乎我的意料。” “是你多虑了。”赛迪尔心头散乱,根本无心阻止卡斯德进一步的探寻。“雷亚诺还是个孩子。” “你才说过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那是对他身负的责任而言。” “恐怕他自己也还未明白。” 卡斯德非是心生嫉妒才臆想出来的胡言。原本他也只当那是小孩子对于保姆的依恋。但是,当见到雷亚诺对赛迪尔几欲伸手抚摸长发,还有他脸上难掩的忧愁,让同样被情感折磨的卡斯德嗅到了一丝同类的味道。 “赛迪尔,你非是天堂,而是痛苦深渊。谁靠近你,都要被吸入、坠落。”卡斯德捧起赛迪尔的面颊,深情道,“但是,即便要犯下最深的罪恶,我还是甘之如饴。” ******************** “哒、哒、哒”连续不断又富有节奏的硬冷之声在整条走廊上回响,是金属敲击地面所发出。直听得人焦躁不安,这声音才在议事厅门口停下。 “金斯特公爵大人求见。”传令官庄重高喊道。 身着一丝不苟的繁华服饰,但没半点浮夸之感。虽然年纪颇大,还拄着拐,步履不太平衡,但身形笔挺,丝毫不影响风度与一位位高权重者的威严。 议事厅内的众人听见金斯特公爵的名字不免个个惊觉起几分精神。就连一直坐在王座旁百无聊赖的雷亚诺,此刻也不得不挺了挺胸,准备好面见自己的外公,也是自己的臣子。 “老臣特来请罪。” 金斯特公爵进入大厅,笔直朝着费亚德的王座而来,俯身就是行礼,但被费亚德立刻拦下。 “公爵大人何必如此。”费亚德没让这位年事已高的重臣与他人一同站着,命人搬来座椅请他落座,但被金斯特公爵拒绝。 “老臣没能赶上殿下的立储仪式,深感遗憾与惶恐。所以,今日身体稍好些,立刻来请罪。” “外公,言重了。您的身体康健才是最重要。” 雷亚诺努力端正了坐姿,不敢让金斯特公爵看出点弱势。 “殿下果真长大了。”金斯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凯瑟琳若能看见,也必定欣慰。” “那是一定。”费亚德不再触及往事,又问道,“公爵大人此次前来,是否还有其他要事?” “还有,老臣来弥补卡斯德的办事不利。” “卡斯德一直忠心耿耿,何时办事不利了?” “老臣听说殿下遭袭一事,但是他还没能将疑犯拿获,这是一大隐患啊。” “他一直派人在追查此事,并无办事不利。”费亚德替卡斯德辩解。没想到金斯特公爵会如此严厉,让雷亚诺不禁也要替卡斯德捏把汗。 “至今都未能捉拿半个人来,怎么能算是尽心。”金斯特公爵言语有些激动,忍不住咳嗽几下,惊得旁人赶紧递上酒水,更派人知会太医随时候命。 “您太心急了吧。”雷亚诺汗颜道。 “怎可不着急。一次行刺不成,何时还会再来。所幸的是,殿下的立储仪式上没再生出事端。他也该好好反省才是。”说着,老公爵一望四周,并没有见到自己儿子的身影。 “他正在外查访呢。”费亚德明白他的用意。“现在城内还在欢庆,人数众多,难免复杂难查。” 见再没理由责怪自己儿子,金斯特公爵只得再换话题。 “感谢陛下对犬子的爱护。又闻在仪式前的舞会上,坎伯尔伯爵曾向陛下力荐自己的千金。”老公爵的眼神飘向雷亚诺,让雷亚诺一怔,“看殿下也大了,是该订婚了。” “怎样?老大人觉得那个女孩可好?”费亚德似乎对自己的选择还算满意。没想,金斯特公爵一口否定。 “坎伯尔伯爵的千金的确温婉贤淑。不过,个性太过柔弱,日后恐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后。” “外公也这么觉得吧!”雷亚诺没想到金斯特公爵也反对这门婚事,立刻眉开眼笑。“父王,我早说过她不适合我。” “我是看她与你母后有些相似的性格才……” “陛下不会是因为她的名字也叫凯瑟琳才对这门婚事有所偏袒吧?”老公爵言辞尖锐,“凯瑟琳虽然贤淑,但绝不柔弱。作为一国之后,她一向做得很完美。我为有这样优秀的女儿而自豪。” “这是当然。”费亚德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怀疑自己可能真的仅仅是太过想念自己喊着凯瑟琳名字的日子。所以才打算接受坎伯尔伯爵的女儿。 “那老大人是否有更好的选择?” “父王。”雷亚诺没想到刚轻松没多久,还是要面对这桩大事。 “老臣建议,与威意士联姻。” “威意士?”费亚德皱眉道,“是听说他们有这个意图。但是……他们的公主似乎并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公主失踪了,至今未找到。这让费亚德有些难堪。 “不必担心,陛下。老臣一直在追查此事,已有些眉目。” “那实在太好了!” 不论那位公主是有意失踪,还是无意,对费亚德来说,金斯特公爵的积极态度帮了他大忙。即使在病重之时还在操心国事,不免让众人觉得金斯特公爵虽然态度强势,也实在是位鞠躬尽瘁的忠臣。 但此外也有人对他恨之入骨,嫌他管得太多。 坎伯尔伯爵听见自己女儿被否定之时,胸中压制着怒气,咬牙强忍心中不满。但在众人面前只得显得谦卑。 “另外,我想再与陛下商量件事。” “请说。在自家人面前,没什么不好商量的。” “老臣要带赛迪尔回去,让他……” “不行!”雷亚诺急道,冒失得打断了老公爵的话。让众人一惊。 “雷亚诺,你太放肆了。” “父王,你还没问过赛迪尔呢。”雷亚诺自知失了态,也索性放开了胆,转向赛迪尔。 一直静默得如同优美雕塑一般的赛迪尔也被这反应意外得眼睑微颤。 “赛迪尔,你的意思呢?” 众人的目光皆投在赛迪尔的身上。 但赛迪尔的回答并没有让雷亚诺满意。他朝着老公爵那边顺从的垂下脸庞。 “公爵大人的决定就是微臣的决定。” “赛迪尔,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意思!” 雷亚诺几乎要从自己储君的位置上跳起身,完全顾不上众人讶异的表情。 “算了,陛下。”老公爵闭了闭眼,“是老臣考虑不周。没想到殿下会不同意。那就让赛迪尔继续留下吧。” “太好了。”雷亚诺庆幸金斯特公爵竟然答应自己的莽撞反对,安心地又坐回自己座位上。 王子殿下的失态皆落在众人心中,目光也始终难以从赛迪尔优雅的身姿上挪开。任谁都明白了一件事。莫迪家族的势力与地位从未削弱过,以后恐怕还会更为坚固。 “实在太可恶。那个老狐狸从一进门就一直在试探陛下。一直在掌握陛下的意图。这个萨尔托究竟是陛下的,还是他们莫迪家的!” 回府后,坎伯尔伯爵随手丢下外套,才将一腔怒火爆发出来。但倾诉的对方是对政事一窍不通,也无意关心的凯瑟琳。她慌张又无措地看着自己父亲发着脾气,已然没了以往的耐心。 “父亲说的是谁?”她小心问道。 “还有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当然是金斯特公爵。那个老狐狸多年布下的局,现在可是称了他的心意了。他还假惺惺地叹什么气呢。” 从未踏入过议事厅的凯瑟琳自然不太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她还是从自己父亲涨得通红的脸上知晓,自己的婚事恐怕是要告吹了。 在外人看来确实有些可惜,但对她来说并没太大的失落感。失望的只是坎伯尔伯爵自己的一厢情愿。她对雷亚诺的感觉,除了对年轻男子的好奇之外并无多少男女之情。唯独她欣赏的是雷亚诺身上还难得保持着王族青年少有的纯真。两个都是单纯的年轻人,这是当初她愿意接受这门婚姻的唯一理由。 她对父亲的大发雷霆不敢多言,只乖顺地在一旁刺绣。 “不过,凯瑟琳,你也不必失望。这是一场战争,我又怎么会没有准备呢。” 坎伯尔伯爵望着自己女儿的一脸茫然,嘴角微扬。 第14章 “选择结婚的对象不是应该是自己喜欢的吗?怎么能没感情就先结婚呢?” 面对空荡荡的议事厅,雷亚诺对自己父王提出严重抗议。这也是费亚德早就预料到的。 “不过是先订婚,之后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不要。”雷亚诺摇头拒绝,“都已经被强迫答应了,根本没得选择。” “雷亚诺!”费亚德呵斥,“按你的年纪早该定下婚约。就是因为你太任性,对你也过于宠溺,才推迟到现在决定。这件事容不得你反对。” “父王,我不过是想今后有一个像你和母后那样有真挚爱情的人相伴一生。难道不行吗?” “当年我也是先订的婚。” “被强迫的?”雷亚诺难以置信。 “是的。”费亚德并不否认。“但凯瑟琳也是我最佳的选择,我从无后悔与她相携一生。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庆幸与感谢上天给了我这份惊喜。” “母后自然是完美无缺的。但我见到那位坎伯尔伯爵的女儿时,丝毫没有这种感觉。而外公提议的那位威意士公主,更是连面也没见过。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说不定是个丑八怪。”说着说着,雷亚诺厌恶道,“就是因为丑得难以见人才自觉退缩,不敢来培都拉呢。” “那位公主的确未曾见过。但是你现在是王储了,怎么还说出下等人的话来。终究还是太放纵你了。” 被训斥的雷亚诺还是心有不甘。无法接受费亚德对他的安排,但也不敢再顶嘴。 “那位公主的事金斯特公爵已经有些眉目。相信很快就会带回好消息。至于坎伯尔伯爵的千金,你也不过只在舞会上见过一面,了解还不深。我听她的父亲说,她虽然看着娇弱但骑术不错。不如就再去见见。安排场狩猎,你们年轻人应该都会喜欢的。” “身份娇贵的小姐还是远离血腥和杀戮比较好。” 嘴上逞强的雷亚诺,最后还是接受妥协之下的安排。 当他走出议事厅,门外除了侍卫再无其他人。原本应该静候着的赛迪尔也没了踪影。他不知道赛迪尔是否听见他们父子俩的争吵,还是说有比他的婚事更重要的事吸引了赛迪尔的注意。 “刚才有人来报,说是卡斯德伯爵大人抓到行刺殿下您的疑犯。”其中一个侍卫替他解惑,“所以,赛迪尔大人匆匆离开了。” 听到这个理由,雷亚诺没有深究,也没产生同要去一探究竟的想法。眉头一松,心满意足地离开。 成为储君,一开始雷亚诺不免紧张与不安。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没多少改变。除了眼前订婚的事让他心烦,其他都还是照旧。就连赛迪尔也未曾离开,还依旧关心着他的事。即便那个讨厌的卡斯德回来了,但始终还是放不下他。 他还可以继续像小时候一样享受着娇宠。 深夜安眠之时,柯亚娜与仆人们安排雷亚诺睡下。橙色烛光未灭,雷亚诺没有入睡,柯亚娜也无法离开。 “殿下,要熄灭蜡烛吗?” “你去睡吧。我这会儿还睡不着。” 柯亚娜听后嗤嗤笑出声来。 “莫非殿下想着明日的狩猎,心里紧张吧。”这毕竟是小王子初次与异性约会。柯亚娜表示理解。 “怎么会!”雷亚诺执拗否认,“能帮我把赛迪尔叫来吗?” “难道殿下这么大了,还想让赛迪尔大人给你讲睡前故事吗?”柯亚娜直言不讳道。 “这是个好主意。”雷亚诺点头,对于柯亚娜的吃惊催促道,“快去啊!” “但是……”柯亚娜不敢违抗。退出房间时,偷瞄一眼原本放着童书的矮柜上已经干干净净。 她犹豫着去王宫另一头敲赛迪尔休息的房间。此时已是安寝的时候,也是柯亚娜犹豫的原因。但赛迪尔时常直到深夜也不会休息。桌案上摊开着不少纸张。柯亚娜被允许进屋后,不及多看一眼与她无干的桌面。 还未开口,略显疲倦的赛迪尔抬头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 “对不起,大人。是殿下让我来找您。” “他还没睡吗?” “殿下似乎睡不着。或许是对明日的安排有些紧张。” 赛迪尔听后露出一丝淡然的笑,在摇曳的烛火下异样瑰丽。 “他……”柯亚娜替雷亚诺感到害羞,“殿下他想请您过去。” “是替他出出主意吗?” “殿下想听您给他讲故事。”柯亚娜豁出去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对于这样幼稚的请求,赛迪尔没有嘲笑。他转身,从身后的书柜中抽出一本书拿在手里。柯亚娜好奇,细看之下才发觉,那本雷亚诺的童书是被赛迪尔收藏起来了。 “走吧。”赛迪尔让柯亚娜在前边带路。 即便通往小王子寝室的过道他可以轻易通过,但他还是谨遵规矩。在未来,王的寝宫还会拉长这段距离。现在还剩不多的机会能让他自由通过。 事情没自己想象中难办。柯亚娜可算松了口气。甚至比她想的更轻松。虽然宫中都知道赛迪尔非是难相处的人,但面对如此尴尬的要求,怎不让人羞愧难当。偏偏,她要替雷亚诺去办。 当赛迪尔来到雷亚诺面前,柯亚娜即刻被挥手赶走。这让她生出闷气来。 “既然觉得羞耻,就不要再依赖赛迪尔大人才是。”柯亚娜隔着门抱怨,气鼓鼓扭头离开。 “辛苦你了。” 雷亚诺一见到赛迪尔进屋,就看见他手中拿着的那本童书。“这么晚还让你过来。” “殿下生分了。这原本就是微臣的本职工作。”如此谦恭与贬低自己的存在。雷亚诺心尖一酸。 “既然现在房内只有你我两人,你也不必这么生分。我还是喜欢你喊我的名字,就像小时候一样。”雷亚诺的口气带着委屈,“上回你喊我的名字,是在我遭遇行刺的时候。” “那是微臣的疏忽。” “赛迪尔!” “是我的疏忽,让你落入那样的险境。以后不会了。卡斯德已经抓获几名疑犯,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同党与首领。” 刚缓和的关系,又因提及卡斯德而让雷亚诺不悦。 “不谈公事。柯亚娜应该说过,让你来是因为我想听你讲故事。” 赛迪尔没有过多表示,随手翻开童书,问道:“你想听哪个?”声音柔和轻缓,让雷亚诺一下子被带到童年时光。 “要是一直都能这样该多好。”他忍不住喃喃。“对不住,赛迪尔。是我的任性让你无法离开王宫,去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现在我的职责就是呆在你的身边,不会去别的地方。” 太过美好的承诺让雷亚诺飘飘然。虽然他知道赛迪尔是在安慰他,对他依旧如同以往那样,没有半点分别。但他的心思还是颤动了一下。 “明天的事不必太过担心。”赛迪尔继续安抚他,“我会陪你一起去。” “真的?” 侧对着烛火,墨绿的眼眸闪烁着星光。赛迪尔轻轻闭了闭眼,表示肯定。接着问道:“还需要讲故事吗?” “不用了。” 雷亚诺的心情放松许多,他可以肯定自己今晚能有个好眠。 “那么晚安,雷亚诺。” 这是小时候在讲完故事后,赛迪尔惯例会说的一句话。接着,他也依照惯例凑近雷亚诺的脸颊旁,代替凯瑟琳给她的小宝贝一个晚安吻。 这是一道魔法。是雷亚诺自小消除紧张与失眠的好方法。他并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奇怪,他在等待赛迪尔的这个亲吻。甚至,他颇为期待地闭上了眼。 看似流畅熟悉的动作,接下来却是久久未能等到脸颊上的温柔触碰。 雷亚诺不得不睁眼确认。果然见赛迪尔迟疑后放弃了这个惯例。 “我竟然忘记,你十岁的时候就不愿意被这样对待了。”童书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逐渐远离小王子的床头。“其实你早就长大了。” 这是雷亚诺头一次怨自己何必逞强。眼看着赛迪尔与他距离越来越远,情急之下他坐起身,问道:“你希望我是孩子还是男人?” “殿下……” “喊我的名字。” “雷亚诺。” 还是谨遵着君臣之礼。即便喊了他的名字,也是在他的命令之下。是不是这个人一直以来对他的温柔与耐心,都是因为母亲的要求才会那么做。 的确如此啊。 从赛迪尔茫然的一瞬间,雷亚诺忽然明白,自己从这个人身上所获得的所有感情都非是出于真心自愿。 如果没有母亲当年的嘱托与金斯特公爵的安排,现在的赛迪尔必定不会出现在他身边。而会是在卡斯德的身旁…… “晚安吻。”雷亚诺提醒道。口吻中没了娇气,更多的是生硬。 但是赛迪尔未动分毫。烛光的阴影中,蜡油滴落下来。除去飘忽不定的人影,再没有别的任何干扰。 不见对方主动,但见自己的手已经控制不住拽住赛迪尔的衣襟,朝自己拉近。不知是缺少亲吻的经验,还是太过激动。仅仅是碰触到嘴角,已经让赛迪尔感觉到雷亚诺在微微颤抖。 “好了。”雷亚诺被烫到一般,立刻甩开赛迪尔。将自己大半的脸埋回枕头里。 “晚安,殿下。” 雷亚诺不知道赛迪尔退出房间时是何种表情。但那句晚安平淡冷静到让他失眠。 第15章 “哎呀,殿下,你的脸色太糟了。这可怎么见人啊。”一大早,小林姆见到雷亚诺不由得大喊道。“被凯瑟琳小姐看见,还以为你昨晚出去鬼混了呢。” 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雷亚诺也很是无奈。他怎不知道自己的丑样,照着镜子穿衣的时候再清楚不过。幸好那位凯瑟琳小姐非是自己属意的,所以那位小姐会对他有什么看法,他并不在意。 唯一让他尴尬的是面对狩猎队伍一众人的时候。特别是众人中那个最为耀眼的所在。 “闭嘴,小林姆。你觉得我还不够出丑吗?” 雷亚诺边咬牙切齿,边偷看那众人,生怕被取笑了去。 “呦!小殿下,看来昨晚你睡得不太好。” 他偷看的目光被讨厌的人抓住不放,出言不敬嘲讽他。 小林姆偷偷凑近雷亚诺耳边道:“既然如此,柯亚娜要给你抹点粉掩盖一下,你还死活不肯。” “废话,一个男人涂脂抹粉的,是嫌我被笑得不够吗?” 虽然贵族男子间确有这种爱好流行,但大多人还是未能接受,也包括雷亚诺。 “好吧。”小林姆耸肩无奈道,“那就继续被卡斯德伯爵大人嘲笑吧。” “谁知道他也会来啊!” “伯爵大人说,因为抓着上回行刺的部分嫌犯。生怕那些余党狗急跳墙,为了救人再次行刺。所以,他主动要求一同前来护驾。” “真是感谢他的热、心、肠。”雷亚诺狠狠瞪着牵马的卡斯德,低声道,“说不定他是把我当成诱饵,好让他再立一次功。” “殿下你可是我亲爱的外甥,我怎么会罔顾你的性命呢。” 谁知,这悄悄话也被卡斯德听了去,让雷亚诺恼得涨红了脸。无比尴尬之时,见远处凯瑟琳小姐骑着马缓缓而来,他索性迎上去,展现一番自己呵护女性的积极一面。 “这小子急吼吼的模样,怕不是真的喜欢那位小姐吧?” 此景卡斯德看在眼内,问着从自己身旁经过的赛迪尔。 “你何必招惹他。” 赛迪尔又怎会漏看。他一直未曾插嘴,不愿再徒增雷亚诺的烦恼。甚至,他正是刻意与之保持着距离。 两人见那两个年轻人相谈甚欢的模样,并没想象中的相处艰难。放心不少,并示意小林姆别去打搅。 “这下好好的狩猎活动要变成野餐会了。” 就像小姐们相邀来郊外游玩,文文气气、安安静静的氛围,让卡斯德有些抱怨。他可是真的准备打几只猎物回去。 “要是连只兔子也没逮到,那就太可惜了。” “你是真的要来打猎?”赛迪尔疑道。 “你以为呢?”卡斯德指了指自己背后的长弓。 赛迪尔沉默片刻,道:“那好吧,我陪你去。” 他抓紧缰绳,驾马快步朝着林中前行。卡斯德没叫住他,而是紧随其后,挥鞭急追。其他众人待反应过来,已见两人一前一后紧密相随,奔入林海之中。 “赛迪尔大人没有带武器。”小林姆忧虑道。他背着两张弓,一张是雷亚诺的,还有一张是给自己准备的。并没有赛迪尔的。 “一直以来,狩猎活动大人都是单纯来陪驾的,从来不闲玩。”旁人同样疑惑道。 不远处,刚才还与凯瑟琳缓步同行的雷亚诺听见声响,回头见那两人相伴而奔,心头别样滋味。 “殿下似有心事?”凯瑟琳柔声道,“是担心赛迪尔大人他们吗?” “那个人本事好得很。根本不需要为他担心。” 倔强的回答让凯瑟琳没再多问。一双俏目注视着雷亚诺口是心非的脸。 “没有他们两个盯梢才好呢。我们也可以去别处走走。”雷亚诺立刻带上轻松的笑容,主动邀请凯瑟琳进一步的相处。凯瑟琳红着脸,微微点头。 正当众人以为这日的狩猎将会因太过温馨祥和而一无所获之时,林中突然惊起数百只飞鸟。在空中哀声鸣叫,拍打翅膀四处逃散。猎手们以为有人出手了,猜想着不知收获如何。待鸟儿散尽,林中传来数声低吼,威猛怪异,无法辨认。让原本跃跃欲试的人谨慎停下入林的脚步。 两个年轻人同样听见吼声,凯瑟琳不禁扯住雷亚诺的袖子,不敢再前行。 “这林子里原本野物就多。习惯便好了。”对于这点威胁,雷亚诺还是有些胆量。加上有位娇弱的女孩在身旁,他感觉自己更胆大起来。安慰了她几句,并没有停下要入林的脚步。 当两人的马匹都踌躇不前时,雷亚诺才隐隐感觉前方的危险或许真的是自己低估了。 “殿下,你可别去!”身后的小林姆顾不得挨骂的风险,还是力劝主子。 “你们这么多人都跟着呢。有什么可怕的。”不愿扫了威风,雷亚诺回头吩咐道,“先放猎犬进去探探路。” 刚收到命令,数条猎犬如箭般窜入,只见到几条黑影从眼前划过。如此训练有素的猎手在前,也增加了众人的信心。但是很快,那些猎犬也停滞不前,只会爬伏着,发出低声的咆哮,怒视着前方的茂密树林。 “殿下,看来真的有危险。不如你和凯瑟琳小姐还是先回安全的地方吧。” 小林姆的关心被雷亚诺怒瞪回来。 “你是觉得我丢脸得还不够吗?”雷亚诺低声道。“何况,他们两个还在里面呢。” 此时此刻,林中又传来两声怪吼,粗狂雄厚,诡异得更甚。没人知道这是什么野兽发出的声响。但是听声音也知道绝不会是什么温和无害的小动物。 “你带着凯瑟琳小姐赶紧离开这里。”雷亚诺对小林姆指示,“其他人同我一起进去找人。” “这怎么行,殿下!”小林姆不敢违抗命令,也无法完全遵照着去办。“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小林姆,闭上你的臭嘴!”雷亚诺将凯瑟琳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手交给小林姆。“有这十几个经验丰富的猎手,还有什么野兽不好对付的吗?”他见小林姆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加重了口吻,“这是命令,你们先走。其他人和我一起向前进。” 他高举手臂指挥众人。其他人也随即高呼跟随而去。一时间,小林姆感觉雷亚诺开始有点未来的君王模样。即便此时他还是害怕得很,而凯瑟琳的手已经冰冷。 “殿下很有勇气。”凯瑟琳努力微笑起来,向小林姆鼓劲。“我们应该相信他。” 已经深入林中某处的两人,同样听见数次诡异吼声,不得不警觉起来。卡斯德更是兴奋道:“猜猜看,会是什么猎物在等着我降服。” 两人背后是粗壮得需要数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古木。苍翠树冠遮天蔽日,只有少缕阳光能从重重叠叠的枝叶缝隙间漏下。在地上,厚厚的枯叶上照出斑驳的图案。 “很多年没真正狩猎了。”赛迪尔以往最多不过是陪驾,并不参与射杀。“还是小时候陪着老爷和凯瑟琳小姐一起来过几次。”他说的凯瑟琳小姐非是现在那位年轻纯真的伯爵小姐。 “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事有些不太合时宜。但是我还是想说。”卡斯德放下刚才的警觉,眼神瞬时变得轻柔,“我很感谢父亲将你捡回来。”他紧紧注视着身边人,望着对方眼眸中,如同布满四周一样浓重的绿。 “如果他不爱好打猎的话,如果他没有踏入那片猎场的话,那我们永远都无法相见。”此时此刻,卡斯德竟是放下警觉,神情深陷。“赛迪尔,你或许就是林中的神子。” “现在你说这话的确不合时宜。” 刚开口的情话被赛迪尔无情打破。 “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出生在树林中。但要是你再胡言乱语的话,我们葬身在此倒是很有可能。” 心爱之人没半点情趣让卡斯德颇为无奈。原本以为在如此危及之时,他的情话多少能打动人,或许还能迫使赛迪尔说出些真情实感的话来。 阵阵吼叫声似乎伴着风声越来越近。两人不由警觉更甚。 恐惧、紧张之外还带着兴奋与期待。粗狂吼声近得几乎就要在两人面前的巨树背后露出真身。卡斯德已经缓缓抽出随身佩剑,紧绷神经。 但再等待下去,竟没了下文。好像这吼声是被风带来,又被带走。 虚惊一场后,不免令人失望。 “没见着模样就跑了,可惜。” “难道你希望它现身出来?” 卡斯德看了看赛迪尔淡漠的表情,还有空闲的双手。 “如果它现身,定然会成为我的战利品。不过,你这两手空空,并不像是来帮我的。是等着我来救你吗?”他抓住想要裹进披风内的手。“这么有恃无恐?” “并没有。” 虽然矢口否认,但赛迪尔明显躲避的目光让卡斯德又好气又好笑。 “你愿意依赖我,让我很高兴。但我还是希望你也能帮我一把。这也太偷懒了。”他抓着那双白皙的手,手腕纤瘦得并不像能握住沉重兵器的模样。“偷懒是要被惩罚的。” 被不大不小的力一推,赛迪尔紧靠在巨木树干上,双手被抓唯有认下这个错来。没等他开口道歉,迅速靠近的面孔让他不由自主睁大双眸。反应不及地热情让他不得不依从了这番惩罚。他静静闭上眼,感受着对方的柔情与爱意。 在如此静幽之间,完全沉浸在彼此的呼吸之中,也完全摒除外界对他们的干扰。以至于没能察觉到有人亲见了这幅“爱的表白”。 因为实在太担心那两人的安危,雷亚诺首当其冲,将众人远远抛在身后。即便诡异吼声已经消失,他还是一直催促自己的马儿向林中深处疾驰。 但是,当他见到巨大如林中神明一般的古木,顿时失去动力。呆愣愣站立着,双拳却是紧握。 第16章 在平静的午后,灰鹤庄园的金色大门缓缓打开。一位头发苍白的老者抱着自己的药箱在庄园仆人的目送下,坐上守候多时的马车。马车夫熟练的将车顺着绿荫大道驶出这片过于奢华的领地。 被照顾的病人与他的女儿在房间内开始私下的谈话。言辞虽然并不激烈,但是公爵小姐的脸上没有多少轻松的笑容。 “父亲大人的病情竟然是真的。”妮莎没有因为自己父亲的病情缓和而庆幸。 “难道你也像别人那样看待你的老父亲吗?”金斯特公爵也不责怪自己女儿的多心。 “只能怪父亲您的这场病生得太过‘及时’,让人不得不多想。”妮莎无奈又无聊的随意拿起身旁的书卷,无心翻看,仅仅摊开在手里。 “我也没料到。虽然没能赶上雷亚诺的立储仪式有些可惜,但也无多影响。” “怎会没影响呢!”妮莎情急之下大声道,“您的缺席不正让那些人觉得您是在给陛下脸色。让人们以为陛下离不开您。看,大家都正襟危坐等着雷亚诺坐上储君的位置,唯有您可以随意来去。不用顾及任何人的颜面。” 妮莎知道自己情绪有些激动,缓了缓再道:“父亲,总归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要怎样小心呢?”金斯特公爵乐于让女儿畅所欲言。 “比如……不要太固执于坚持自己的意见。对于雷亚诺的婚事,您说得太强**。都没给陛下留点余地。” “这是国之大事,我应该插手。” “是啊,国家大事。对自己儿子的婚事毫不着急,反而对外孙的事关切得很。” 妮莎虽然口上埋怨,还是起身掩了掩自己父亲腿上盖的绒毯。 “原来你是这样的心思。”金斯特公爵笑了起来,“看来你是顾左右而言他。” “父亲?” “怕不是你想着自己的婚事呢?” “怎么可能。”妮莎反被自己父亲将了一军,羞红脸,“还有赛迪尔也是。他虽然不是您的孩子,但他也是家中一份子。您可不能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他们的幸福。” “难道,妮莎你……喜欢赛迪尔?”金斯特公爵试探道。 “您想到哪里去了。我一直把他当做哥哥。” “是这样就好。”金斯特公爵收敛起笑容,正色道,“他的事你不必管。他还需要继续待在宫中。” “哎,他早被认定是您安插在王座旁的眼睛,是认定您有野心的证明。” “现在即便让他回来,他们还是会继续这么认为。”早对这样的认定麻木无感,金斯特公爵很坦然。“野心,哪个有理想有出息的男人会没有呢?我不去占领这块‘野心的高地’,还是会有人去占领。不如就让我先夺得这块地方,才能更好的守护雷亚诺的领地。” 金斯特公爵逐渐声音轻缓,慢慢合上眼睑。他的小女儿看出自己父亲因为操劳与病痛而疲倦的神情。再怎样心疼她还是无能为力。 “父亲,已经没人能与您相争了。”她唯有安慰。 “有,还是有的。一直都没有缺少过。” 说话的声音微弱而含糊。妮莎不再与他交谈,悄悄离开房间。 门外有仆人静候着,见妮莎转身合门,便上前来。 “少爷托人捎来消息。他与殿下今日去狩猎,可能会晚些回来。” “太阳从西边出来。”妮莎有些好奇,问道,“是殿下主动邀请的?” “不是,是少爷自己去的。”因为没有见到宫中来人,仆人如此推测。“也或许是赛迪尔与他说的。” “这倒是很有可能。”偶尔宫中有闲时,赛迪尔也会回庄园住。恐怕,自己兄长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消息,非要去凑这个热闹。想来卡斯德好久没有好好放松玩乐,这样的休闲也不算太过。 “希望他别给殿下添麻烦,多打些猎物回来才好。到时候,我们也能沾沾光。” 妮莎笑得调皮,仆人们被她的话一说,也有些许期待卡斯德这场狩猎会有什么稀罕的猎物。 但是,万万没有一人会想到,好端端一场普通的狩猎,让某人遭受从未有过的冲击。 眼前之景是这般真切、残忍。比见到任何猎物血淋淋的场面还要让人难以接受。雷亚诺只觉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并非是他从未见过相爱之人拥吻,在宫中偷情的情侣不多也不少。雷亚诺不是古板的不通情理之人。唯独,这两个人不行。 胸中顿涌出怒火,但无法喷发。但自己又哑了口,无法发声。唯有背转身去,竭力克制,试图抹掉刚才所见的情景,希望一切都是幻觉。 那两人察觉到空气中的微恙,听见树叶被踩的沙沙声,缓过神来,望向那处令人尴尬的背影。 “……雷亚诺。” 雷亚诺听见背后有人轻唤,没有转身回应,反而迈开大步用力向前狂奔。就连刚才骑来的爱马也被他舍弃了。 “他看见了。” “看他的反应,应该是。”卡斯德回答时,还不忘在嫣红的唇上再轻啄一记,留恋不舍。 “你不担心吗?” “迟早会被发现的。” “可我担心。”面对卡斯德的轻佻与冷淡,赛迪尔毫不犹豫推开他。 “难道到现在你还要像个保姆一样,时时刻刻照顾着他的心情?” 那匹被雷亚诺舍弃的马儿,百无聊赖地甩着长尾,吃着地上的嫩草。直到那根无主的缰绳再次被拉住,它才抬起头来。面前的人非是自己的主人,而是赛迪尔略带忧心的面容。 那只牵绳的手被卡斯德出声阻碍了继续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我不是保姆,但我还是要顾着他。” “那好吧,那你就去追他啊!” 突然无法抑制住怒气,卡斯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赛迪尔头也不回的跨上马,并且牵着雷亚诺的马绳一道离开,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甚至,他差点抽出自己的佩剑来。但没有可以让他砍杀的目标,唯有周身无辜的矮木与野草。 “雷亚诺。” 终究,人力是跑不过马匹的。不一会儿,那个受伤的背影出现在赛迪尔的视线内。 “殿下。” 再唤一次,那个身影才停下脚步。但依旧背对着马上的人,隐隐能看见肩头的**。似是喘息,也似悲伤。 “对不起。”赛迪尔道歉道,“让殿下受惊了。” “赛迪尔,你觉得羞耻吗?”雷亚诺不得不转过头来。“你和卡斯德……”他脸色因激动而红润,也因羞愤无法说出口。 “我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因为不需要辩解。” 也就是说,刚才雷亚诺所见的非是他的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这让雷亚诺更难以理解。 “你是在还莫迪家的情吗?”好不容易,雷亚诺才给他给自己找了一个适当的理由。 “为什么殿下要这样说?” “你不是为了还他们养育你的情,所以才愿意和卡斯德……一起……” “不是的。”赛迪尔轻轻道。 “你爱他?”即便雷亚诺十分不情愿说出这句话,“所以,那晚,你就连一个晚安吻也不愿意给我。……现在我能够理解了。” 他低下头,看着靴子旁被自己踩踏的野花,再多压几下,恐怕来年就无法再开出花来。 “雷亚诺。”称呼又变得亲密,雷亚诺抬起头,看着赛迪尔已经走近他身旁。站得很近,但还远不如与卡斯德一起时那般亲密。 “以后,会换另一个人来爱你。不同于我对你的那种,是另一种更为亲密的……” “就像卡斯德与你的那种?” 王子的马悠闲又无奈地吃着地上的鲜草,它颇有节奏地甩着长尾,等自己的主人再牵回自己。可惜,它的主人此时无暇顾它。 已经成为储君的雷亚诺早不是个孩子了。他知道赛迪尔为何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对他解释。 “是的。” 虽是早已知道的答案,但他还是止不住胸口难以言表地揪疼。他从赛迪尔手中接回自己爱马的缰绳,努力挤出一丝轻松的表情,跃身马上。 “我会替你们保守秘密的。”他主动承诺,“但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是的,殿下。” 不过多久,远处赶来的随从们见到他俩纷纷围拢过来。见二人安全完好,刚放下大半担忧,卡斯德也已驾马赶来。他冷着一张脸,挥手示意众人,独自在队伍前领头离开这片密林。 虽然事情过去,狩猎一切如常。但雷亚诺并非真能忘记那番痛苦。他明白,要强留下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自私与强权都不可缺少。他从不喜欢强迫人,更不会仗势欺人。他甚至讨厌这样的手段。但往后,他或许可以做出一些改变。 在众人一番追逐与出击之后,狩猎的气氛推至最高。猎手们纷纷议论攀比谁打到了最好的猎物,或是最多的。而王子殿下的猎物更是被夸耀一番。 “殿下真是厉害,能打到一只白狐。” “真是稀罕。这样纯净的毛色,连根杂毛都没。” “如果做成披风上的围脖,那该多好。” “那得多漂亮啊。” 众人不止羡慕与感叹雷亚诺的运气,也同样关注与猜测谁能得到这件华服。不少人已经预先将目光投注在凯瑟琳小姐的身上。 “给赛迪尔吧。我一直很讨厌他那件灰黑色的披风。”热烈的气氛立刻安静下来。 这是任谁都没想到的答案。 原本应该最有希望得到这件昂贵礼物的凯瑟琳却没有因此而失落。 心思敏锐的她,早已将狩猎时的所见所感记在心中。她自知不会是未来的皇后,也更不可能会是雷亚诺爱的那个人。 第17章 “哈哈哈!” 一阵放肆笑声充斥坎伯尔伯爵的府邸,但没人会阻止,任由笑声自己停下。笑的尾声还带上嘲讽。 好不容易平静下情绪,擦了擦眼角。坎伯尔伯爵对着女儿惊讶的表情再次问道:“真的是这样?” “不是我个人认为,而是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殿下要将自己猎获最好的白狐皮毛制成披风送给赛迪尔。” 坎伯尔已经没有力气再笑下去。他捧着自己的腹部,安稳坐下。 “父亲,这事真的有这么好笑吗?” “哦,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坎伯尔伯爵对凯瑟琳抱歉,但脸上没有半点歉意,“这真是件天大的丑闻啊,女儿。” “我并不觉得有这么可笑。” 凯瑟琳有点后悔将狩猎所见都说给父亲听。 “真的吗?凯瑟琳。”坎伯尔伯爵终于收敛起笑容,“这不是件皮草的归属问题。而是在争宠啊。” 凯瑟琳又怎会不知,但她想回避深入这个话题。明显坎伯尔伯爵并不打算暂停这个话题,反而兴趣浓厚。 “他愿意将白狐毛皮送给谁是他的自由。”她撇开脸道,“难道父亲还要我厚着脸皮去讨不成?”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坎伯尔伯爵错以为她不悦,安慰道,“虽说赛迪尔一直跟随其左右,关系亲密些不会有人觉得奇怪。这件白狐披风是难得的珍品,陛下的母亲曾经有过一件。外人恐怕不知,殿下他不会不知道其中的意义。他没送给你,但当着众人的面给了赛迪尔。这不就说明……” “父亲,”凯瑟琳不得不打断坎伯尔伯爵的话,“我不会和一个男人争后位。” “傻孩子,这怎么可能呢。”他抚摸自己爱女的头发,那么油亮顺滑。他细心照顾培养最娇艳的花朵,怎忍心让她受委屈。“即便赛迪尔再怎样美丽,总归是个男人。那个老狐狸原本想借他诱惑陛下,保住其女的后位,以防有人动摇他可爱外孙将来的地位。可是没想到现在反而害了他。我这是在等着看好戏呢。”他亲吻了下凯瑟琳的头顶,“我要看看那个老狐狸怎么收场,他莫迪家是否真的能继续稳坐王座旁。” 被坎伯尔伯爵安慰着的凯瑟琳,并没有觉得一点好受,后悔多嘴将此事说出。她知道,以父亲的野心,即便此事不存在,也不会阻止他的行动。 她不喜欢争权夺利,不过是向往一下纯真的爱情罢了。从这件事后,她发现自己的天真,所向往的爱情也不过是权力相争中的牺牲品。 透过高窗,又一次看见不知名的马车驶出府邸。车中是何人身份,凯瑟琳从不多问。客人也仅仅是在会客室逗留片刻,会面的只有自己的父亲。她猜测,这或许就是坎伯尔伯爵所说的行动中某个步骤。 她迅速拉上窗帘,不想再多瞧一眼,只静静待在自己的房内。没多一会儿,就有女仆来告知她,伯爵大人问她是否有兴趣一起去看戏。 眼看刚才窗外已经暗下的天空。星辰已经迫不及待地挂上墨蓝的巨大幕布。 “这都什么时候了?” 她非是问时间,但女仆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并且解释道:“老爷想让小姐散散心,所以才提议。” “父亲多虑了。” 凯瑟琳思量后,还是决定顺从父亲的主意。简单装扮后,上了等候着的马车。原本以为父亲带她去看的是宫中的表演,没想到马车摇摇晃晃多时,停在一处简陋又不起眼的平民剧院门前。 “虽然比不上宫内的奢华,但表演很不错。听说最近上演了一部新戏,你或许会喜欢。” 坎伯尔伯爵一边说着,一边接受剧团老板的谄媚,进入剧场。内部装饰的确算不上多好,倒也崭新,像是刚装饰过。剧团老板频频对坎伯尔伯爵道谢,谢他给予剧团的资助,并且还打算为伯爵大人专门安排新的表演。 “算了吧,我那么点钱算的了什么。其他不是还有资助人嘛,难道你也给他安排新戏不成?” “伯爵大人哪里的话。其他人怎会比大人更慷慨。” “我可是听说王子殿下也来过这里呢。” 剧团老板颇为识相,不再多嘴奉承。一阵的点头哈腰,满脸尴尬,赶紧退出包厢。 “这样的小人,只会认钱罢了。谁给的多就为谁服务。” “父亲为何接触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很好用。” 舞台上已经陆陆续续站上演员,皆是年轻活泼的面孔。有些生涩的表演看得出都还是些新人,但没人会去挑剔。因为,新手才会更卖力演出,为了得到认可。 戏过小半,还未到休息间隙,坎伯尔伯爵悄悄起身出了包厢,凯瑟琳并未发觉,她对戏中的内容正是投入之时。这场是姑娘们最喜欢的感情戏。演员演技虽然不算纯熟,但感情饱满。非常容易让年轻人有所共鸣。 “哦,对不起!” 凯瑟琳突然被身旁原本应该是自己父亲的位置上发出别的男人声音而惊得跳起身。不过,对方及时又谦恭地道歉让她又立刻放松下来。 “实在对不起,打搅小姐的雅兴。是我走错了包厢。”是位年轻男子的声音。 包厢内昏暗的光线,还有这个男子带着的半边面具,让凯瑟琳无法看清相貌不说,还受到惊吓。但她还是保持住一位伯爵小姐该有的处变不惊地端庄来。 “没关系。” 她的声音清亮自然,让那人左半边脸颊上露出坦率的笑意。 “看来,我这个模样让小姐受惊了。”他半低着头,颇为歉意地摸了摸自己的面罩。“因为那半边脸有伤痕,露出来更为不妥。” 说完,男子干脆利落站起身来,向她再次点头表示致歉,随即转身离开包厢。凯瑟琳被莫名一惊,又莫名注视那人离开的背影。 很快,坎伯尔伯爵回来继续落在自己位置上。他整了整衣服,见女儿神情异样。 “我出去了一会儿,没与你说。” “没什么。”醒转过来的凯瑟琳连忙回过头,继续看着远处的舞台。 这件微不足道的插曲就这般过去。当表演结束,人们纷纷散场时,凯瑟琳在茫茫人群中不由自主地寻找着什么。她频频回头,让坎伯尔伯爵以为她落下了什么东西。 在另一间豪华包厢内,还有看客未散尽。一男一女这时才有安静说话的机会。 “刚才你去了哪里?” “时间宝贵。趁着你与那位伯爵大人谈话的时候,我去见了见他的女儿。” “你同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看女人的。” “别这么严肃,妹妹。”卡达洛曼笑道,“不过,那位伯爵小姐她是难得的单纯可爱。” “你看中她了?” “你觉得?”卡达洛曼不急着否认,“我认为,单单是口头上达成的承诺过于脆弱。” “有些人可以碰,有些人不能碰。” “这点你放心。相比对她的好奇,我还是对赛迪尔的更多。” 这话没能让妮娜放下心,更是皱紧了眉头。 “当然,如果计划成功的话。可爱的伯爵小姐失去王妃的候选位,那嫁给我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妮娜自然不会听信自己兄长的轻佻之语。她伸手敲了一下卡达洛曼脸上新按的银色面罩,笑他道:“你如果再轻敌的话,或许另外半边脸很快也要遮起来了。” “我自信除了赛迪尔的马鞭,很难有其他人能伤到我的脸。即便是卡斯德也不行。”摸着自己的面罩,卡达洛曼肯定道。 没想到卡达洛曼对此事会如此耿耿于怀,妮娜认真地望着自己兄长。 “会有让你报仇的机会。” 这是她给卡达洛曼的承诺。 “报仇?”卡达洛曼一脸讶异,笑道,“妹妹,我不需要报仇。我倒是希望在我们成功的那一天,能将赛迪尔给我。” “哥哥!”妮娜急道。 “他们只让他留在宫中当花瓶,真是暴殄天物。我会让他在应该的地方大放异彩。为了威意士。” “希望你说的真是你想的。” 妮娜迅速结束这个话题。但她还是无法无视卡达洛曼双目中的炯炯之光。女人总是敏感的。即便看似是多虑,她还是不敢放松一丝一毫地警惕。 原本她是看不上那个过于美丽温柔的男人。但现在她发觉,那人身上带有的独特魅力,让凡是接触过的人都无法忘怀。这不仅仅只是外表的美貌所能造成的,是内在的某种力量在默默牵引着。 “恐怕你还不知道。在你离开时,坎伯尔伯爵对我说,雷亚诺怕是对赛迪尔有了某种情感。” “什么?”妮娜含糊不清的用词,让卡达洛曼一时莫名。 “这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也可能是阻力。”她不理会卡达洛曼想细究的表情,继续道,“我是想提醒你,离那个赛迪尔远一点为好。”再着重补充道,“在我们还未真正成功之前。” “好的,是的,明白。我的女王大人。” 卡达洛曼没有对自己妹妹不满,嬉笑得眼角弯弯。 他遮掩的面具下是何想法,妮娜不会去深究。因为她知道自己兄长是个心口一致的人,并不善于阴谋耍滑。这也是她愿意担当暗谋的主角,非是威意士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兄长。 “辛苦你了,格雷夫。”卡达洛曼离开包厢前,向妮娜身旁的暗处感谢道。 那边很快传回一个清亮的男子嗓音。 “怎会呢,殿下。能在公主殿**边照顾一直是微臣的荣幸。”那暗处探出些许影子。露出半截优美弯曲着的雉鸡尾毛,惯来是行吟诗人帽上的装饰。 第18章 “父王实在太吝啬。这么多年赛迪尔一直兢兢业业,就算你不愿给他爵位,我送他件披风而已,又何必计较。”没查觉事态严重性,更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雷亚诺觉得自己的赏赐是太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你当着凯瑟琳小姐的面送了。” 费亚德抚着额头,对独子的任意所为颇为头疼。 “莫非,父王担心坎伯尔伯爵生气不成?” “你觉得我是担心他的想法吗?”费亚德抚着的脑壳,觉得越发的痛了。 在宽敞的空间里,父子两人单独相处时一点细小的声音也能放大。两人的争执更容易穿透出这间房。早有预料的费亚德一开始便支开所有人,包括应该在身旁站立护卫的士兵。更不会按惯例让赛迪尔守在门外。 他让赛迪尔回灰鹤庄园,和卡斯德一起回去。算作是休假也好,避风头也好。赛迪尔没有半点迟疑地接受了他的好意。当然,他也知道赛迪尔从不会违背他。正因如此,这成了他与自己独子争执的源头。 “雷亚诺,你让很多人难做。特别是赛迪尔,你让别人如何看待他?” “原来父王会担心的是他。” 雷亚诺的回答让费亚德最后一点耐心与忍耐完全消磨殆尽。 “我担心的是你!”若是身边有可以用来惩戒的鞭子之类,他可能会忍不住抽上去。但雷亚诺自小他就不曾用任何方式罚过,现在又怎舍得使用暴力。所以,他只能让自己的头更疼。“你与赛迪尔的感情是亲密。但是,你们是主仆、是君臣,也可以是朋友。关系再近也只能是兄弟!你这么做,会生出多少是非来。” “原来父王是明白的。”雷亚诺忽然收小嗓音,轻声道,“但是,父王你算错了辈分,若说是兄弟之情。他与卡斯德才应该是。我和他永远都不会是兄弟!” 之前因为被驳斥而低垂着的脑袋,又缓缓抬起一半脸庞,叛逆地盯着一脸愁容的父亲。雷亚诺眼神坚定地丢下这句话,匆匆离开关心自己的人。 费亚德望着决绝到顽固的背影远去,惊讶自己娇宠的独子竟然敢这般明确违抗自己。 此后,独自离开的雷亚诺果真未再见到赛迪尔的半点影子。想来也定是自己父王遣走了他。有瞬间,雷亚诺害怕父亲会让赛迪尔永远离开这个王宫,回去莫迪家。但心慌无着落的感觉没有维持太久。他没有忘记自己王储的身份。 但是他还是遥遥望见远处有辆豪华马车缓缓驶出宫门。马车的装饰他再眼熟不过,而里面坐着何人,他也清楚其身份。可他没追上去,只安静地看着马车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只要他还在王宫,只要那个人还存在这个世上。那他必定会让那个人再回来。 雷亚诺紧紧抓着护栏眺望。 ******************** 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私密谈话,身边无一人在场,但很快还是传出王与储君不合的言论。 这秘密是怎么透出去的?只能怪那些眼光敏锐的好事者。虽然没人亲耳听见两人的争吵。但是不止一人见到莫迪家的马车载着赛迪尔离开王宫。在这个恰巧的时机,赛迪尔没有习惯性骑马,也非是他一人离开。他的身旁还坐着卡斯德伯爵大人。而卡斯德是几乎每个宫中侍女倾慕的对象,这又怎会不引人注意。 只是她们瞧见这位卡斯德伯爵大人坐上马车之时,身姿虽然一如往常的英俊挺拔,但周身的气氛与他面上的表情已看不到往日的潇洒自若。甚至可以说是黑着脸离开的。她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惹这位伯爵大人不高兴。 当赛迪尔也出现在她们面前,随即坐上马车时,年轻的姑娘们立刻又转移视线,沉迷在赛迪尔无与伦比的美貌侧颜上。陶醉的半刻功夫足够让马车顺利离开王宫。 至于等马车驶离后,她们逐渐恢复了精神再会有怎样的想法,任谁都无法控制。 马车车厢内气氛沉重。除了“哒哒哒”十分规律的马蹄声,没有其他半点声响。空气重得快要压崩人的神经。两人面对而坐,但卡斯德始终闭着眼,不愿与对面之人相视。轻轻摇晃着的车厢若是没有低沉的气氛倒是十分舒适,容易放下紧张与疲劳。 见卡斯德完全没要睁眼的意思,赛迪尔以为他是累了。自己便将目光投向车外的风景。他不知道,当他看风景的时候,那个他以为疲倦的人正偷偷睁眼看他。 卡斯德想寻找合适的机会开口。但是,怎也无法找到机会。最后只能继续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他不知道赛迪尔此刻究竟是在想什么,是不是与他一般纠结。他的胸口不仅仅是纠结,还憋闷的厉害。似有一口郁闷之气难以释放。 看着赛迪尔平淡柔和的脸庞,卡斯德更是感觉对方并没有与他一样的感受。恐怕真的只是他一个人在难受。 那他们两人的感情又算作什么呢?偷偷摸摸寻求刺激吗? 眼前侧颜的舒雅纯洁,没有半点能臆想的诱惑。只是静静的存在在那里而已。 “难道都是我想多了?”他不自禁地开口,“……不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听见说话声,赛迪尔转过脸来莫名望着他。无辜的表情出现在卡斯德的眼中,让他的想法更为确定。 “你其实并不爱我。是我一直在强迫你接受而已。” “卡斯德,你太累了。” 竟然被以为是因为太疲倦而胡言乱语吗?卡斯德自嘲的笑了。他忍不住凑上前去,触不及防地在那张不及反应的脸上留下一点亲密的触碰。没带半点不洁的情感。他只是想确认对方是真实的存在,而非一尊美丽又冰冷的雕像。 “你还好吧?”赛迪尔这才发觉卡斯德陷落在愁苦之中。他伸出一只手去,轻轻覆盖在卡斯德放在膝盖上的手。 “没什么。”卡斯德微笑道。手心传来点点暖意直达心间,情难自禁地换坐在更亲密的位置上。紧抓着那只手以安慰自己的忐忑。“如果你我一直都能如现在这样该多好。” 被紧抓的那只手快要贴近卡斯德的唇边,赛迪尔没有抽回来的意思。 “我们快到了。你还是赶紧想个理由来弥补妮莎的失落吧。她恐怕还盼望着你能给她带回什么稀罕玩意。” “她什么东西没有。”公爵家的千金小姐,论身份与美貌都不缺少追求者,更别提物质上的需求。“她不过是想看我狩猎本领退步了没,是不是会输给她的小外甥。” 不由得,卡斯德更是抓紧赛迪尔的手。 “我才不管她会不会嘲笑我。我只管守住眼前的……” “你还在介意雷亚诺说的那件事。”赛迪尔非是迟钝的人。他不过是没想到卡斯德如此放不下。“他有权处置他的任何东西,而我也有权拒绝或接受任何东西。” “那你为何不当面和他说清楚,你并不想要那件白狐披风。” “他究竟是王子,是王储。当着众人的面,我不能给他难堪。”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卡斯德没有因为这样的理由而释然,“但他让你陷入难堪。” 对此赛迪尔没再回答。他望着卡斯德的眼,小心抽回自己的手。白皙之色已经被捏成了粉色。 激烈翻滚着的车轮终于缓慢下来。车厢摇晃的节奏也一同放缓,变得时有时无。马车夫不用开口车内人也知晓这是已经驶入灰鹤山庄的大道。很快,窗外就可见到远处金色大门前已经整齐站立着仆人,等候马车靠近。 从楼上的窗户一看见马车停驶下,妮莎就迫不及待离开窗前,直奔下楼。来到门前亲自迎接她期盼已久的哥哥。 “怎样,好玩吗?你猎到多少动物了?是不是比雷亚诺打到的更多?” 果不其然,兄妹俩相见没有亲密的招呼,只有妮莎一连串好奇的发问。并且毫无矜持地在刚踏下马车的卡斯德身边左右张望。 “你的猎物呢?没带来,还是都送给宫里的那些美人了?”妮莎不放过任何可以捉弄哥哥的机会。当望见车厢内还有赛迪尔也下车来,妮莎才收敛起一些调皮。 “赛迪尔,你今日不用在宫内做事?你应该早些派人回来通知一声的。”妮莎立刻又担起管家婆的工作,转身去吩咐仆人多安排一人份的起居餐食。 “妮莎,你不用忙。”赛迪尔赶紧拦下妮莎的热心,并且对着缓缓出现在她身后的金斯特公爵道声,“老爷。” “父亲。”卡斯德也不及回答妮莎诸多的问题,先与自己父亲道。 但他没有得到父亲的回应。老公爵被人推着轮椅,来到赛迪尔面前。他坐在轮椅上,矮上半截高度。赛迪尔低**来,恭敬再道一声“老爷”。 “比起你与其他人一样喊我公爵大人,不如在家里喊我一声老爷更好,更舒心。” 虽然喊的是老爷,但金斯特公爵看着赛迪尔的目光尤为慈爱。而作为亲生独子的卡斯德被撩在一旁。 “老爷身体可还好?让医生瞧过了吗?”赛迪尔同样没有理会庄园少主人的卡斯德,从仆人的手中接过推轮椅的活儿。 “蒙陛下关心,已经让太医来瞧过,没什么大碍。只要别太劳累就行。”妮莎为了插上话,急着替自己的父亲回答。 “那就好。” 仆人们随着轮椅一同方向散去。留下的卡斯德颇为无奈。幸好还有妮莎愿意留下来关照他。 “哥哥,你眼睛里嫉妒的火都要冒出来了。父亲不过是因为太久没见着赛迪尔,才忽略一下你而已。” “我也是很久没见着父亲,他好歹也看我一眼吧。” 妮莎掩嘴笑得弯腰。 “羞不羞啊。难道你还要和赛迪尔争父亲的宠爱吗?” 可妮莎哪里知道,卡斯德望着的离去身影,还有他话中所说的那个“他”,皆非是自己的父亲。他更非是要和与赛迪尔争夺在父亲面前的关注。 “怎么可能。”卡斯德笑道,“我再也不会和小时候那样,为这点事责怪他。” 第19章 在这座培都拉最大的庄园——灰鹤庄园内,难得比往日多了份热闹。即便它是除王宫外最大最奢华的建筑,但依旧只是作为莫迪家族在王城的临时居所。金斯特公爵真正的领地离此颇远。这座庄园只能算是作为军功奖赏予卡斯德伯爵的。但他常年在外驻守,鲜少使用。庄园也不能因此而荒废。于是,也是莫迪家一份子的赛迪尔在除了宫廷的职责之外,也兼任起照看庄园的任务,偶尔回来打理事务。这才是他原本身份的职责。 庄园内因日常冷清,仆人远没有在金斯特公爵本人领地上的多。这一回,家中父子几人难得相聚,又是在无人知会之下,可是把仆人们忙活得够呛。作为小姐的妮莎因为开心家人团聚,也乐于参加劳动,几次都想帮上仆人们的忙。 这可是吓坏了仆人们。连忙阻止自家小姐动手。生怕肮脏的煤灰与厨房内的烟气沾染上妮莎。 “这有什么?”妮莎半点不介意,反倒更要伸手去碰那些洁白的面粉。 厨娘急得哭天喊地。“小姐,您可行行好吧。您进来厨房已经是小的罪过,若还让您碰这里任意一样东西,那真是天大的……” “赛迪尔进来过吗?”没等厨娘喊完那句话,妮莎自顾问道。 “这……”见到妮莎眼中闪着清明的光,不算太笨的厨娘知道自家小姐定是要拿赛迪尔作为开脱的理由。 “你没立刻回答,一定是他也进来过。”妮莎终于逮到机会,“那他进的来,我也可以。” “小姐,您怎么可以与他相比。您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啊。” “这有什么,赛迪尔也是我的哥哥呢。” 她这般认为,也拿来作为狡辩。说完便跨进厨房来。厨娘肥胖的身体根本拦挡不下妮莎娇小灵活的身材。 “老天!” 看着桌案上准备的面粉被妮莎弄得手上都是,厨娘与其他帮厨们只能干瞪眼。 “你在这里只会给她们添麻烦。” 厨房门口突然传来一句清亮的男声,终于拦下妮莎的“好心”。厨娘与帮厨们听见声音,与妮莎一同转身去瞧。 是赛迪尔站在门口。 “小姐,你还是回去陪陪老爷才是。”赛迪尔正瞧着妮莎调皮。 妮莎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两只白糊糊的手上,赶紧将双手藏在背后,倔强道:“在家里一直都是我陪着他呢。现在他需要哥哥和你陪着,你们才是他难得见到的。我就在这里亲手做了点心来孝顺他才是。” “只怕老爷的肠胃不太适合你做的点心。” “赛迪尔,你也取笑我!” 妮莎撅着嘴唇,十分不服。 “你一定是和卡斯德待在一起久了。和他学坏了。” “怎么会呢。”赛迪尔见她一直没有走出厨房的意思,不得不主动进门,“我不过是在拯救你作为一位公爵小姐的颜面。”顺势,他拿出自己随身带的绣有暗纹的白帕子,仔细替她擦掉手中沾染的面粉。 看着赛迪尔为了配合她的身高,半低着头,轻轻柔柔地为她擦手。妮莎又急又不忍打搅。特别是见他低垂着的完美侧脸,平静如羽扇般的浓密睫毛遮掩住他的眼眸,看不到其中任何情绪。 这让妮莎几乎屏住呼吸。她不忍心打断片刻的宁静。这是赛迪尔以身俱来的。 “好了。”就在妮莎渐渐陷入这片安宁之时,赛迪尔已经为她擦干净手,也藏起那块手帕。 他善意的提醒反倒让妮莎尴尬。左右看着的仆人们定是将她的狼狈也看了去。不知是否会在茶余饭后讨论她的幼稚。她气恼的瞪了一眼赛迪尔,匆匆离开厨房。 对此,赛迪尔只带着微笑跟在娇小的身影后一同离去。两人一前一后回了书房。那里,金斯特公爵与卡斯德正谈论些什么。见两人进门,又见妮莎满脸的不高兴,不免生疑。 “妮莎,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金斯特公爵因为已经失去一位爱女,对于小女儿也更为看重。妮莎没有立刻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冲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赛迪尔瞥了一眼。 “赛迪尔,怎么了?” “老爷,是小姐要进厨房。被我拦下了。” “你做的很对。”金斯特公爵点头赞同,又对爱女道,“你得顾及自己的身份。那是下人们进出的地方。” “我不过是想自己做些点心而已。”妮莎撅着嘴,扭捏着,“在家我也曾给父亲做过的,你忘了?这又有什么关系。” “那是因为老家可以由着你的性子,特意为你另建了一间小厨房,给你单用。这里太小了。要是你想做,等装修出新厨房再给你玩。” “什么玩,我是认真的!” 父女俩为了没有成功的糕点讨价还价。而卡斯德忍耐不住,悄悄与自己妹妹换了位置。同赛迪尔站在一起。悄声道:“你也不该进厨房的。” “为什么?”赛迪尔不解。 “我怕烟火气熏着你。” “我本该做这里的管事,有什么不能进的房间?” 赛迪尔毫不在意卡斯德的话,也根本没听出他真正的用意。卡斯德着急,背着的双手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来,去碰触赛迪尔的手心。 “……这次赛迪尔没做错。你大了,不该再任意妄为。”金斯特公爵不理会女儿的抗议,对赛迪尔示意。 赛迪尔借此机会离开卡斯德的身旁,立刻上前帮忙为金斯特公爵推着轮椅。 “哥哥,你怎么比我还沮丧?” 见自己父亲被赛迪尔推着出房门后,妮莎才注意到卡斯德脸色不悦站在门边。对于自己妹妹的单纯提问,卡斯德更是郁闷。 ******************** “回来之后,我还一直没问你为什么没有留在宫中。” 推着金斯特公爵入房间后,赛迪尔刚掩上房门,就被问了这个早该问的问题。他背转着身,掩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金斯特公爵见他没有立刻回答,便自己继续道:“是狩猎时发生了什么?卡斯德原本是很擅长打猎的。妮莎原本还指望她哥哥能给她带回惊喜。没想到,他没带回猎物,倒是你与他一同回来。虽然对妮莎来说也同样高兴。” “老爷……”赛迪尔声音低微。他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开始解释。 “原本我可以问卡斯德的。但我想,他可能比你更难开口。”金斯特公爵一生阅历丰富,又怎会看不见自己亲生儿子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残留在脸上的情绪。 同样,自小就不善多言的赛迪尔他也一样了解。 “其实算来,你也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与卡斯德相比,除了身份上的差别,其他方面我从来没有让你与他有过什么不同。就连凯瑟琳……”说到自己最爱的亡女,金斯特公爵不得不静默片刻,“她对你甚至比自己的亲弟更为照顾。” “我明白,老爷。” 赛迪尔终于转过身来面对金斯特公爵严肃又慈爱的面容。即便这张已经苍老的面孔,在外人看来有多威严多敬畏,甚至是可怕,但对他来说,比那个太早亡故的老管家更像是自己的父亲。 “我不该对您有所隐瞒。” “说吧,孩子。狩猎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金斯特公爵见他没有否定自己的推测,便知定是这次狩猎游玩时发生了什么,让赛迪尔远离了王宫。 “是与王储有关?” 赛迪尔微低着头,注视着金斯特公爵。 房间内许久没有人回答,最后还是老公爵自己打破了僵局。 “哎,似乎这事也同样让你难以开口。”他的脸上满是失望。 这话如同锐利的针尖扎在赛迪尔身上。 “老爷,是殿下他,他看见我和卡斯德在一起。” “你们两人自小一起,殿下他也是知道的。又能生出什么事?” “恐怕殿下他误会了一些事。”事实就在赛迪尔的嘴边,但是他几乎咬白了嘴唇也无法将真相说出口。这有关卡斯德与雷亚诺的名誉,而他自己,根本无暇顾及。 “在密林里,殿下看见我和卡斯德独处。看见……看见我在勾引卡斯德,污了他的眼,所以……” “勾引?”金斯特公爵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不正派的词能从自小与公爵家孩子一同教养的赛迪尔的口中说出。他眯着眼,难以置信地反复念叨。“勾引?这是真的吗?” 不论是赛迪尔真的会勾引卡斯德,还是雷亚诺会真的误会此事。他皆是不信。 “还有……”赛迪尔干涩了喉咙,他又想到那件白狐披风的事。此事也是无法隐瞒的。“殿下猎到一只白狐,想拿来做件披风。但没有送给凯瑟琳小姐。” “这件倒是好事。”金斯特公爵顿时放松下来,“看来他并不喜欢那位伯爵小姐。” “是的,老爷。” “那他有说会送给谁吗?” 赛迪尔原本白皙的脸颊失去光彩,又苍白了几分。 老公爵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单从他已无多少血色的脸上就能得到答案,并且替他回答道:“雷亚诺是要送给你?” “是的。”赛迪尔不敢不出声。 “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故意要气那位小姐。虽然这么说,对那位小姐有些不公平。但,只要他没送就行。” 没想到金斯特公爵轻松靠坐在轮椅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好像之前对赛迪尔说出的“勾引”一事也瞬间忘记。 这令赛迪尔大为意外。 “没事的,孩子。只要雷亚诺没有 第20章 对于老公爵出乎意料的反应,赛迪尔愣神片刻。但见老人面带倦容,缓缓合上眼,于是在离开房间之前为老公爵盖上绒毯。但是,赛迪尔的细心被金斯特公爵拒绝了。他摆摆手,睁开眼,带上一丝微笑。 “你出去吧。门外有人已经等很久了。” 赛迪尔回身去开门,果然见妮莎笑呵呵地冲着自己眨眼,并且迅速闪身进房。 “父亲,晚餐都准备好了。我怕你们聊得忘记时间,特意来通知一声。” 她边解释,边偷偷看赛迪尔一眼。 “真是有劳了。”对于顽皮女儿的越俎代庖,金斯特公爵没有拒绝。但他又道:“不过,我们恐怕要晚一些用餐。你先让卡斯德来一下。” 妮莎虽然不确定父亲究竟是因为什么重要理由需要在用餐前处理。但她已经看见赛迪尔开门时苍白的脸色。 “那好吧。我这就去叫他来,但你们别谈太久哦。我可是有些饿了。” 娇俏轻盈的转身离开,妮莎不忘出门后带走愣神的赛迪尔。直到足够远的地方,妮莎才悄悄多问一句。 “父亲应该是有重要的事问哥哥。你们刚才谈了什么?” 即便妮莎心知此事不该是她多管的,但她看不得赛迪尔为难的样子。当然,此事她亲爱的哥哥也牵涉其中。 “是你多心了。恐怕老爷是想与卡斯德谈些军务或者他的一些私事。”赛迪尔回避道,“否则,老爷也不用赶我们离开吧。” “好像也是。”妮莎大眼睛一转一想,“既然是公务,那就不去理会吧。但是,刚才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难免让我多心。”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赛迪尔尽量显得轻松些,但在妮莎看来却恰恰相反。 “如果是身体不舒服,你可不能硬撑。”妮莎老气横秋道,“我那个哥哥已经够让人不省心的了。你可不能再添乱。” 这回赛迪尔是着实被妮莎的老成模样逗乐,两人忍不住相视而笑。 “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能说给我听听吗?” 妮莎回头一瞧,见到卡斯德正巧路过,探头过来询问。她恍然道:“赶紧,快去父亲的房间。” “你这小丫头,说话半点不客气。” 刚才两人的说笑让卡斯德还心存介意。 “是父亲要我喊你过去。” “既然是父亲喊我,你怎么不赶紧来找我,反而和赛迪尔偷偷躲在走廊角落里闲聊?” 被反问噎住了嗓子,妮莎只能狠瞪着自己哥哥,用力指了指走廊另一头那间他们刚刚走出的房间。 “待会儿回来再问你们。” 虽然卡斯德的脚步已经向着那间房而去,回头还是撂下句话。可惜,这句话毫无威慑力,还被妮莎嗤之以鼻。 “一回家就凶人。我才不怕呢。” 她一侧转头,见赛迪尔刚刚恢复的精神又带上些许愁容,绿色的双眸紧紧跟随着卡斯德的背影。 她忽然明白些什么,又更不明白些什么了。 ******************** 当卡斯德进入那间房,见原本坐着人的轮椅空置着。自己的父亲站立着,自豪笔挺的站立着。卡斯德亲手合上房门。隐约感觉到这次谈话并非是父子间许久不见的轻松问候。 不过,金斯特公爵开口还是先问候了自己优秀儿子的公事。 “回来许久,我还没祝贺你所获的战功。” “只是打了个小胜仗而已。” “几次阻止威意士的进攻,还折损他们不少兵力,让他们不敢再有所进犯。起码这几年内是不可能了。这些怎么能算是小功劳。陛下都想再给你封赏呢。” “但是陛下并没有。”这也是卡斯德有些预料外的。不过什么奖赏之类他并不在意。 “那是因为我们莫迪家的封赏太多了,难免落人口实。即便这些都是真真切切的功劳换来的。” “这些我都无所谓。只要陛下记得这些功劳是莫迪家的就行。” 这是卡斯德的真心话。他这次着急赶回培都拉城,非是被外人说的是急于回来邀功。而是因为那个人。 “还有,你还抓到了几个行刺雷亚诺的匪徒。这也是功劳一桩。” “父亲,我怀疑那几个非是一般的匪徒。而是有预谋的暗杀。” “这很明显。”老公爵神色未动,“你虽然抓回来人,但毫不关心那几人的处置。至今他们是否有供出些什么?” “我也曾审问过,但他们嘴巴实在太硬。” “越是硬,内幕越大。你要有耐心和智慧。” “是的,父亲。”对此,卡斯德并无懈怠。但他慎重的应答还是未让自己父亲满意。 “你真的能做到?”金斯特公爵眼中折射出锐利的光芒,就像对手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招,让卡斯德无法立刻回应。“你回来已经不少日子,究竟在干些什么?” 问话中意有所指,让卡斯德心虚撇开眼神。 “虽说你回培都拉不用身负重责,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应该,但也不能忘记自己的本分。” 对于父亲的教导,卡斯德只有低头称是。头上压着的沉重气氛,让他怀疑父亲与他的前番对话并非是真正重点所在。 “其实,你这年纪早该给你另找个女子成婚。”金斯特公爵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些自责的意味,“我一直自认为开明,不愿硬逼你。而你又这般大了,有自己的喜好,该主动就去追求,我不多插手。但直至今日,也不见你看上哪家的小姐……” “父亲!” “难道你有心仪之人?”听卡斯德脱口打断自己的话,金斯特公爵即刻问。 心仪之人,他怎会没有。 但是,卡斯德哪里敢对父亲说出口。他紧闭双唇,暗捏双拳。 “不是的,父亲。我现在还不想这些。毕竟,眼下还要追查暗杀者的案子。” “这不成问题。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帮你。” 对于公爵家继承人的求婚哪里有女子会拒绝呢。卡斯德也相信,哪怕对方不愿意,自己父亲看中的话也有足够的手段让对方答应。但除一个人外。偏偏自己就是看中那个万万不能之人。 “父亲,这件事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吧。”他是多么不容易才求到那点幸福。 “你是怕我不同意?” 对方双目中“敏锐”与“锐利”两道剑光同时射向卡斯德,让他的身体不禁一颤。 “不……不是的。”就连他的唇舌都不灵便起来。 “你不用隐瞒。” 一不小心,卡斯德还是将自己的目光与对方相触,结果毫无悬念。 “刚才赛迪尔都对我说了。” “什么?!” 胸口突然被掏空,呼呼凉风灌入。卡斯德从未有这般冷过。 “你们狩猎时惹出的事。” 卡斯德不敢接话。他不知道赛迪尔究竟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他现在正体会一把狱中受审的煎熬痛苦之感。与囚牢中的犯人相比,唯一的差别恐怕就是他没有被用上冰冷的刑具。但他此刻遭受的也不比肉体上的痛苦少几分。 他还是相信赛迪尔不会全盘托出。想保留下他们之间温情的,应该不止是他。 “怎么不说话?” 毫无责问,还带着耐心与慈爱的口吻让卡斯德更站立难安。 “既然你不说话,那我只能把赛迪尔说的话当真了。” “他说了什么?”卡斯德不得不问。 “他说,他勾引了你,正巧被雷亚诺看见。”平淡陈述的话语,重如巨石落在卡斯德的心头。 “父亲,你别信他的话。并不是这样的。” “那你要让我信什么?不是他勾引,难道是你勾引了他?又或者,是雷亚诺看错……” “都不是!”卡斯德坚信着,“是两情相悦!” “啪!” 清脆又沉重的掌掴声划过房间的空气,在卡斯德英俊的面颊上留下五道红色的印记。 他没去遮掩,这是他预料到的惩罚。对于暴露两人的秘密,只受到这点惩戒已经是轻微。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倒是有担当,敢在我面前说出‘两情相悦’来。你知道为何赛迪尔要用‘勾引’这个词吗?”金斯特公爵冷峻的表情让脸上的皱纹更深刻,“你丝毫不能了解他的用心。” 这番质问又让卡斯德的心坠落许多。他不再低垂着下颚。抬首见父亲深叹一声,继续道:“他在维护你的名誉,还有雷亚诺的。他自小就是个懂事又老实的孩子,他对莫迪家的忠心不比任何一个莫迪家的子嗣少。但在这件事上,你却与他相差许多。” “……”卡斯德哑口无言。 “我自然知道,他对我未尽真话。隐瞒下的事实也是为了维护重要的人。甚至急于维护,说话前后矛盾也未曾发觉。” “他还说了什么?” “如果雷亚诺真的因为你们的事而生气,那他怎么还会送赛迪尔白狐披风?” 那个原因卡斯德心知肚明。他捏紧拳头,回答道:“他离不开赛迪尔。”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的确是,他离不开。”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卡斯德的胸口划上一刀。 ******************** 晚霞时的灰鹤庄园内开始晚餐时间。气氛却是没有原先人们相聚时的热络。沉闷无聊外只剩下细微的杯盏之声。在左右偷看几眼后,实在忍耐不下去的妮莎决心打破这份僵硬。 她轻咳两声,正想开口,身侧悄悄递来一杯果饮。她回头一瞧,正是赛迪尔。误以为她咽喉不适。 “我没事,赛迪尔。为什么不一同坐下呢?反正这里也没外人。” 妮莎见他站在一侧无声无息,好像接受什么惩罚。让她忽然想到自己幼时因为犯错而被罚没餐食的模样。 “难道是父亲罚你呢?”原本她想说笑一下活跃气氛,没想她的话让气压更低。 “坐下吧,赛迪尔。”一家之长发了话。 餐桌前即将恢复往日和谐之际,有仆人慌神进来通报。 “老爷,王宫来人了!” 第21章 两人离开王宫才不过半日便有人来传话。卡斯德不由得抬起头来,偷瞧一眼晚餐时一直未敢视之人。他见赛迪尔的脸上与他同样露出惊讶来。 “会是什么事呢?”妮莎也好奇。但见金斯特公爵放下餐巾,要起身与那仆人出去接待。 “父亲,让我去吧。” 卡斯德早他一步站起身来。而赛迪尔也紧随其后,向金斯特公爵投以目光。 “去吧。” 两人离开餐厅,与那仆人匆匆前往会客室。室内已经等待片刻的使者听见脚步声转身过来。一见两人,低首行礼。 “见过两位大人。” “是宫里发生什么急事吗?” “十分抱歉,在这个时候打搅贵府。”那位说话的使者面色谦恭,看不出有何意外状况。“实在是因为王子殿下催促得紧。要尽快将此物送来府上。” 随着话语与使者所指,两人才注意到另一位使者正手托金盘,端立一旁。金盘内的物品是件纯白无暇的毛绒皮草。因为被仔细整齐的折叠着,不敢确定究竟是何种款式,哪种服饰。但两人皆有隐隐之感,只待那位使者亲口确认。 “这是殿下命小人送来的金羽白裘。” “什么!”卡斯德不禁高喊。他身旁的赛迪尔脸色一怔。而那两位使者好像早已提前预知对方会有此反应。 “是的,卡斯德伯爵大人,小的没说错,您也没听错。” “但这件是我的姐姐,也就是皇后陛下的那件白裘袍。怎么送来这里?”这件白裘不止卡斯德知晓所属,赛迪尔比他更清楚这件贵重之物应该一直静静安置在皇后的寝宫内。他还清晰的记得凯瑟琳当年穿着它时华美高贵的模样。 “殿下说他等不及自己的白狐披风做好,就先拿这件过来。” “胡闹!”卡斯德已经涨红脸,怒不可遏,“送回去,赶紧的!” “这可是让小的为难啊,伯爵大人。小的只是依命行事而已。” 使者像是将什么烫手山芋般得将金托盘搁在会客室的桌上。毕竟,在卡斯德此时的激烈情绪下是不可能接下的。 “多谢两位辛苦。” 赛迪尔开口对使者表示感谢,并命人送客,算是完整的完成了此趟接待。但他回头看见卡斯德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你怎么能收下?这是皇后之物。那个小鬼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我不能让人难做。” 赛迪尔自己拿起金盘,将此物端去餐厅与金斯特公爵交待。老公爵并未有卡斯德的激烈反应,而妮莎见到此物比任何人都来得高兴。甚至不顾卡斯德的怒目与阻止,将这件华服抖开,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像个未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对这件美丽外袍不断赞叹。 “要是我也有一件该多好!实在太美了。” 妮莎忍不住要将白裘袍披在自己身上。但被卡斯德一把夺了过来。 “哥哥,你可小心别弄坏了。”她小心抚摸着柔软的雪白毛皮,还有上面由金银丝线绣成白孔雀尾羽状花纹,精致得过于脆弱。“要是你弄坏了,可怎么赔。” “赔?赔给谁?雷亚诺,还是赛迪尔?”卡斯德的眼几乎泛红,“总不能是凯瑟琳吧。” “卡斯德,你的反应过激了。”金斯特公爵终于发话。“这件事还是由赛迪尔自己处理吧。” “老爷。”赛迪尔虽然面上冷静,内心不比卡斯德更为纠结。“我会送回去的。” “好,立刻送回去。”卡斯德立刻乐开花,更是立刻准备替他动身。 “卡斯德,是我自己送回去,你不必去。” 这次就算没有金斯特公爵的指示,他也不想让卡斯德插手。 “你才出宫来,马上又要回去?” “我不过是将它送回原处而已。”赛迪尔知道卡斯德在担心什么,小声安慰他。 “真的吗?”卡斯德更小声的问。 “你信我。” 两人目光相触,却不敢多片刻凝视。 ******************** “妮莎,你知道人在什么时候最勇猛吗?” 妮莎摇头。 “为了所爱之人,他们会拼尽所能。甚至爆发出平常无法察觉的力量。但同样,在爱人面前也会发觉自己的力量如此微弱,如此不堪一击。” 站在窗前的金斯特公爵,背对着女儿莫名说出这番话,让妮莎摸不着头脑。她唯有见窗外漆黑夜晚仅剩的那点亮光下,一辆自家的马车缓缓驶离庄园。而马车驶离的起点默默立着一个昏暗的人影。 ******************** 狱中鞭打声不绝,惨叫与讨饶声混杂在污浊阴湿的空气中,还掺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以至于初入此地的人都不禁要掩住口鼻。而在此供职的狱卒与囚犯毫无选择的余地,更是这些肮脏丑陋的制造者。 没有足够的光线看清脚下的台阶,得小心翼翼以免踩空。新来的狱卒头领还未适应这里的环境。他笨拙地下着台阶,在这里没有人发出笑声。不够坚硬与冷酷的外表已经让在此关押许久的犯人心存藐视。 但是,这样一个小丑似的人来管理,总好过拿鞭子狠抽他们的冷血家伙要好。铁牢里多少双眼睛偷偷看着。在漆黑之中,一点点的亮更易吸引目光。 那人好不容易双脚安稳着地,勉强适应这边的空气与暗光。走到某间牢门前,对低垂着脑袋的守门狱卒问道:“里面还老实吗?” “前日刚抽过一顿,一直没要开口的样子,伯爵大人耐不住性子离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等他养好伤再上刑,大人已经两日没来了。”狱卒闻声立刻抬头回答。 狱头明了的点点头,道:“这里的环境够糟糕的,的确也不适合让卡斯德大人久待。不过,除了这位伯爵大人,过些时候坎伯尔伯爵大人也会来这里。” 狱卒不由睁大眼睛,心道这牢里的犯人待遇太好,要两位尊贵大人轮流审问不成? “你也不用惊讶,这个是要犯,还没供出他们的首领怎么可能放过。除非是和盘托出,否则不会有好日子过。”狱头边说边往牢门内探看,昏暗中看不清什么。但他们的说话声惊动了门内,一连串铁链敲击声不断。 “好好守着吧。也给我精神些。别让大人来时看见你们萎靡不振的样子。” 虽然他是作为这里的头儿,这样叮嘱自然不过,但要在这种环境下,站立得如同是在守护金碧辉煌的王宫一样精神,恐怕有些难度。勉强下,狱卒们还是强打精神,高声喊“是”。 支撑不过半日狱卒又开始疲倦。准备换岗之际,外面的寂静中传来不少杂声。有脚步声,是繁杂的脚步声和更多人的说话声。这不是什么贼人要来捣乱。 狱卒朝着台阶上方抬眼瞧,刚来过不久的头儿又慌慌张张从台阶上下来。见他们愣神看他,不由得大喊一声道:“是大人来了。你们都精神点,别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说完,他也立刻站得笔直,完全没刚才的紧张模样。甚至还带点小兴奋,时刻紧盯着台阶上走下的人。 随着他话音刚落不久,果不其然,阴湿的台阶上落下一双精致的皮靴。清脆的落地声与皮质光亮的奢华都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伯爵大人辛苦了。这么晚还要来此地审问犯人啊。”狱头谄媚上前问候。坎伯尔伯爵掏出自己的手巾掩住口鼻,紧锁眉头,向昏暗的四周环视一圈。 “你让人都把这里点亮些。我要去那间房问话。” 狱头不敢怠慢,赶着两个狱卒去办,自己在前边带路,将坎伯尔伯爵领向之前自己已探看过的房间。数支蜡烛在门前点燃,并且随着门锁的开启,光亮一直延伸进入,铺满整个房间。一时之间昏暗被驱散,但污浊的空气无法排出,坎伯尔伯爵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跨步其中。 “这里有够糟糕的。”他忍不住抱怨,“幸好,我早有预料。没让陛下亲自前来。” “什么!陛下也要来此地?”狱头不知是惊恐还是惊喜的模样被烛火印在墙上,影子拉长得诡异。 “这两个是要犯,他们胆大包天行刺雷亚诺殿下。陛下怎会不关心。” “大人说的是。不过,今天大人是要亲自审问他们吗?还是由我们代劳?” “当然是我亲自审问。”坎伯尔伯爵撇过一眼一动不动的囚犯们,“这都几日过去了,卡斯德半点东西都没问出来吗?”囚犯身上带着不少血渍与淤青。 “的确嘴紧。卡斯德大人他还亲自动过手,但依旧没用。” “这倒是有些怪了。是哑巴?” “怎么可能,他们还骂些难听的话呢。” “是什么让他们意志如此坚定?难道他们不怕死?” 身后已经有人端来舒适的座椅,放在坎伯尔伯爵的背后。待他坐下,又熟练地递上皮鞭。坎伯尔伯爵没有接过手,而是厌恶地瞥开眼。 “我不是卡斯德。”他推开皮鞭,直视两名污浊不堪的犯人问道,“你们一年能有多少收入?可有成家?” 出乎意料的问话使得低垂着头的犯人茫然抬头,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你们做这样冒险的事,如果不是为糊口,又不惜搭上性命。应该不是随便雇佣来的庸人,而是为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效命的死士吧。”犯人的眼中冒出精光。“你们没开口骂我。看来我是说对了。” 第22章 “你永远猜不到我们的主人是谁。” 灼热与明亮的烛光将犯人狡辩的面容照得更为狰狞。他们努力掩饰,反而更印证坎伯尔伯爵的猜测。他将原本准备掩口鼻的白帕塞回衣内。 “这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他的目光这次没有避开肮脏的面容,并且转移到其中一人的手臂上。破开的衣袖中露出一小片皮肤,上面印着古怪的青色花纹。“不巧,我还是有些见识的。”坎伯尔伯爵的目光所指正是他猜疑的证据。“你身上纹的图案应该是威意士某位高贵之人的家徽。” 被紧盯的囚徒眼神慌张,掩过露出的破绽,但被捆绑的姿势限制住他的动作。锁链摩擦产生的噪音更是在提醒他,现在再做挣扎已是无用功。 “你少得意,”那人不愿承认,“我知道,你不过是想哄骗我们说出实情来。” “看来你们还是不信。那我也就不为那人留下什么情面了。”坎伯尔伯爵稍稍停顿,不轻不重道,“是你们威意士的皇后陛下吧。那是她娘家的族徽,狼首与荆棘果,粗野得让人难忘。” 不算宽敞的审讯房间安静许久。任何人都在等待着别人先开口说话。烛火燃掉小半才有断断续续粗铁锁链的声响。 “想通了吗?” “你能保证我们的平安吗?”其中一个犯人终于开出条件。 “我甚至有办法将你们的家人从威意士送来这里生活。怎样?” 恐怕,真的是因为坎伯尔伯爵的高傲与自信的态度,让那两个犯人内心有了动摇。已经是失败的行动,回去后两人的结局也未必好过。而坎伯尔伯爵如果能承诺给他们安稳与宽裕的生活,怎会不让他们心动呢。 这两人对视片刻,皆对坎伯尔伯爵点头。其中一人步步说出此次行动的目的来。 “正如你所猜测的,我们是被皇后指派而来。目的确并非真的要杀死你们的雷亚诺王子。” “但你们的行动一旦实施,必定会惊动众人暴露你们。”坎伯尔伯爵问道,“难道有更重要的目的不成?” “这是当然。”另一个犯人轻蔑一笑,“我们怎会不知道雷亚诺王子的身边守护重重,行动不易。特别是那位‘萨尔托之盾’特意护送,我们早有收到信息。” “但你们还是甘愿冒险。” “即便无法杀死雷亚诺,但能伤到他,或者只是受到惊吓也足够了。”原先那个犯人更沉稳些,接过话头,“我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他害怕。” “害怕?”其他人不禁觉得不解与可笑。 “因为,我们威意士有意与你们的雷亚诺王子联姻。公主已经出发来到你们的境内。” “那不是更不合理?”连那位狱头也不禁好奇问。众人附和与他点头。“这样一来,与威意士的联姻岂不是要告吹?” “你们是故意在手臂上纹上族徽的吧,就是为了让人知道你们是威意士来的。”坎伯尔伯爵却抓住了无人发问的疑点。“你们故意暴露身份,冒死刺杀雷亚诺殿下,用失败的行动来破坏两国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条件,实在太不合理了。” “并没有什么不合理的。特别是出于一个女人的嫉妒心之时。”那犯人脸色平静缓缓道。 “莫非,你说的是你们的皇后陛下?” “正是。如果大人了解威意士,也不难知道来此地的娜塔莉公主非是皇后亲生。她是我们王的外室所生。” 忽然涉及到他国王族的绯闻,令在场众人露出略显尴尬又想探知的矛盾神情。 那犯人也看出这些人的好奇心,继续道:“那位外室虽是平民身份的女子,但是她是我们王的真爱,两人一直感情至深。虽然育有的一子一女,已经被王室承认,她自己却一直被排斥在外。”最大的阻力自然是皇后家族人的反对。这些事不用再掰扯的太过清楚,众人皆能推测。“如果两国联姻成功,很可能实现长久和平。那么娜塔莉公主必定会成为民众爱戴的功臣。皇后不愿看到那个女子得到半点人心。” “那会动摇她的地位。”坎伯尔伯爵替他答道。“女人的嫉妒心的确可怕。甚至不惜动摇国之利益。” “难道你们的皇后就不怕再生战事?”有人忙问。 “她是个自私的女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另一个犯人也开口道。“我们愿意说出实情,也是因为她的手段。没有搅乱联姻计划,回去必定是无法活命。我们虽然是死士,但我们也是有家人朋友的。” “她从未主张过靠联姻来争取和平,而那位夫人却是提议和平解决。公主殿下也是主动提出愿意来萨尔托。” “原来如此。”坎伯尔伯爵深思片刻,“归根究底,是你们王的多情才让我们的王子遭受这番惊吓。幸好殿下他并无大碍。”他脸上带着庆幸的笑,但在另外那名犯人看来像是在嘲笑他们的能力。 “要不是那个卡斯德突然出现,我们恐怕不伤到你们的小王子都难。” 这是失败者最后的倔强。 “他来得太过及时。”那犯人轻笑,“倒也让我们有幸见识到你们萨尔托出名的两位人物联合作战。不过,在我看来他们的能力也不过尔尔。让我们能顺利脱身。要不是最后线人暴露身份,说漏我们的藏身之处,又怎会被卡斯德抓住我们俩。” “又是卡斯德。”坎伯尔伯爵喃喃着,“虽然他遭遇你们,又逮捕你们,却没能让你们开口说出这些情报。看来你们对他有很大意见,平白让我捡这个便宜。” “对他,我们自然不会多说半个字。但不是因为与他有意见,而是因为大人。” “我?” “是大人你的身份才能让我们放心开口。” “没想到我能让你们威意士人如此信任。这句话很容易让陛下怀疑我的忠诚度啊。”坎伯尔伯爵自嘲一笑,半转过头去,与身后之人提醒道,“不过,这些话还是要一字不差地都记录下来。” “是的,大人。”被嘱咐的人正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 “不过,你能告诉我,为何对卡斯德不能透露半个字的原因吗?应该不仅仅是个人好恶吧?” 那犯人看了一眼没有停歇的年轻记录官,又将目光落到坎伯尔伯爵身上。但他的嘴迟迟未开。 “我也能明白。他将你们俩打得如此惨。”坎伯尔伯爵一脸不忍直视那些伤口,“又怎会对他有好感呢。” 他见两人依旧不开口,便转移话题道:“你们可知娜塔莉公主的去向?” “公主应该已经到培都拉了。” “没有。她失踪了,在越过卡斯德所辖地区就失去了联系。” “怎么会?护送公主的队伍非常精锐。” “我还以为这也是你们做的。”坎伯尔伯爵皱眉道,“看来这次我猜错了。” “这事我们是万万不敢的。娜塔莉公主毕竟是王女,即便皇后她想,也不敢轻易下手。她是希望萨尔托主动放弃联姻的想法,这样就能继续坚持主战。” “虽然说,我的女儿也是王子殿下未婚妻的候选人之一,出于私利,我并不希望娜塔莉公主能顺利争取到这个位置。但为何,……明明知道公主已经失踪却还要提出联姻呢?”最后一句话坎伯尔伯爵越说越小声,似说给自己听来思考。 “大人。”他身后的记录官提醒道,“大人刚才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众人似有似无地听见一些。而坎伯尔伯爵自问的答案,众人心知肚明。个个谨言,不敢吭声。 那个在费亚德面前竭力建议两国联姻之人。 犯人之一却是耳尖又心急道:“我知道,除了那位夫人外,早有人在王的身边透露过有意两国联姻的意图。” “是谁?” “金斯特公爵。” 难道他里通外国?! 在场众人脑中突然冒出这个可怕的推测。在费亚德没有授意的情况下,擅自行动与他国暗中沟通如此大事。哪怕没有里通外国的罪名,也是藐视王权,轻视君王的行为。 “公爵大人恐怕是真的将自己的意志摆在王座之前呢。” “嘭”地一声,费亚德将记录册抛在长长的议事桌上。着实让身旁之人听得心惊。他非是故意要吓人,而是别人毫无防备。明明脸上没有带上怒气,手中的动作不自觉用了力。 “陛下息怒。”坎伯尔伯爵不禁低下头劝道。 “我并没有生气。他总归是为国家利益才做了擅自之事。不过,他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忘记先与我商量。” “陛下真是宽宏大量。”坎伯尔伯爵的头更低了些许。 “就问出这些来吗?” “是的,陛下。” “看来都是些绯闻琐事,却要伤害两国利益。着实荒唐。” 这样平静的回答让坎伯尔伯爵诧异得抬头,挺直了身板。 “既然雷亚诺没事,那就算了。卡斯德这次的确办事不利。还是将此事交由你来负责,打扫干净余党也就行了。”费亚德按了按眉心,有些疲倦,“另外城内再加强些戒备。” “这些卡斯德早已吩咐过。” “是嘛。他其实也并非真的办事不利啊。”随着费亚德离开,拖长着尾音缓缓消失。 第23章 一辆马车趁着夜色静静驶入王宫的偏门。马车夫尽量不去惊动别人,唯有守门的侍卫知晓马车的身份。车门上太过明显的标志,根本不需要再做盘问。赛迪尔从马车上下来,带着那件被包裹仔细的白裘,嘱咐马车夫在原地等他,便悄然离开。他没有让人通传,更希望没有人知道他回宫。 原本想速去速回,尽快去皇后寝宫送还衣物而已。但是当他站在凯瑟琳王后的寝宫门前,脚下却生了根,迟迟没有跨步进入。 这座不算太大的寝宫昔日是怎样的令人艳羡。除了作为王的妻子,让人敬畏的身份,还有与身份匹配的奢华装饰,如今都成了黯淡的一片,失去光彩。故人已逝,更是连半点生气都没了。这里皆是灰色的死寂。 所以,在赛迪尔的面前没有任何阻碍让他进入。他十分熟悉的场所,至今恐怕也唯有他才对此地依旧保持着以往的敬畏之情。没有人的通传,没有那人含笑的召唤,赛迪尔无法自作主张擅入。他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当年那人的笑声与温柔的话语。 终究赛迪尔还算清醒,他没有一直陷入过往的记忆与美好中。舍弃掉这些已经化作往事的追忆,带着怀念与忧愁,最后他还是跨门而入。 他对凯瑟琳王后的情感让他再次慎重的将白裘放回衣柜原本的位置。柜中还保留着数件王后曾经穿着过的奢华衣衫,整整齐齐排列着。放回白裘时,赛迪尔难免的碰触让他更想起当年凯瑟琳王后穿着时的高贵与美丽。 对于这份回忆,让他更心怀负疚之感。于是,他迅速又利落地关合起柜门,不敢再多看一眼屋内的其他陈设。特别是紧贴墙面上的人物肖像。他无法直面画像上阳光似的笑容。 “赛迪尔,你要替我好好照顾雷亚诺。” 这句轻柔的话语就像用最锋利的刀深深雕刻在他心头。 “我从来没有忘记。” 他耳边好像出现了幻觉。一模一样地叮咛再次出现在他身边。他不由自主地回应,竟然未注意到声音非是真的从画像之人的口中说出。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从来不会忘记。” 声音再起,赛迪尔才惊觉过来。猛然回头一瞧,身后不知何时雷亚诺站在那里。 “这是母后临终的嘱托。”雷亚诺抬头看着墙上巨大的画像。上面的女子依旧与他记忆中一个模样。“父王和你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话。”他的脸上带着一丝苦笑。“以前我很厌烦父王拿这话来当借口。因为你时刻站在我的身后,说是一种保护,但又像是一种监视。” “对不起,让你厌烦了。”赛迪尔脸上真实的露出歉意,“以后恐怕不会让殿下再难受了。” “你想借此次机会离开王宫吗?”雷亚诺急问。 “是陛下的意思,虽然委婉,但也表示他想让你开始独立。” “你是在为父王的话掩饰什么?”雷亚诺自嘲笑道,“看来你多少还是明白我的心……。” “殿下!”赛迪尔不禁高声阻断雷亚诺后续的话,“你不该将王后之物随意送人。” “我并不是随意送的。”雷亚诺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地投在赛迪尔的身上,“你果真明白我的心思。否则,你不会急着将它送回,也不会打断我的话。你从来不会轻易打断别人的话。”这种轻率失礼,有失文雅的举动都不适合在赛迪尔的身上出现。这不仅仅是雷亚诺对他的印象,更是宫中之人,与他相识之人皆是如此认为。 但这次赛迪尔失态了。而雷亚诺乐于见到失态的赛迪尔。“这说明,你还是在乎我的。” “我没有忘记王后的嘱托,自然也不会不在乎殿下。” “以前你私下都是喊我的名字,为何现在都不会了?” “因为殿下现在是储君了。” “所以你在回避我,从称呼上就开始回避。” “雷亚诺。”像是要证明什么,赛迪尔喊出这个名字来阻止名字的主人脑中出现不该出现的幻想。“请回自己的房间去。现在已经是就寝的时间。” 虽然是刻板的催促,但没有让雷亚诺生气。他反而开心地跨步到赛迪尔的面前。激动道:“就像以前那样,你带我回去吧。” 说完,雷亚诺像个孩子那般去牵赛迪尔的手。碰触到温暖却是让赛迪尔被针扎到般,急甩开,后退一步。 “你已经长大了,应该自己回房去。不该再依赖我的。” “为什么我偷跑出宫看戏的那次,你来寻我,还会主动牵我的手。这会儿却碰也不让我碰一下?”显然,赛迪尔的拒绝刺痛了雷亚诺。“怎么就几日的功夫,你的态度就完全变了?是因为卡斯德回来了吗?” “与他无关。” “撒谎!”房内飙升的嗓音撕破原先的宁静安祥。 “雷亚诺,你和他是不同的。完全不同。”对方没有与雷亚诺一样提高嗓音来压制,反而更轻柔。“忘掉原本错误的认知吧,包括你擅自动用你母后的衣物。趁着陛下还不知道这件事,我们都应该忘记此事。” “如果我不愿意忘记呢?”对于赛迪尔善意的规劝,雷亚诺反抗地更倔强。 “那他就不是以休假的名义暂离王宫。我会让他永远离开这里。” “陛下。” “父王!” 还保持着冷静的费亚德在门外看着眼前的争执,脸色平静。两人颇感惊讶。特别是雷亚诺,他急转过身。双眼不知是否该直视自己的父亲,不知道自己多少话语被听了去。与之相比,赛迪尔对着费亚德欠身行礼后,跟随他的目光一同投向墙面上的巨幅画像。 “门外便听见你们的说话声。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会来打搅凯瑟琳的寝宫。看来,以后这里还是需要守卫。” “抱歉,陛下。”赛迪尔知道这里的宁静是凯瑟琳王后的专属。而他与雷亚诺的争执破坏了这片美好,惹来费亚德的不满。“这是我的错……” “是我闹得厉害。”雷亚诺抢过话来。 但被费亚德无视一旁,笔直走过他身旁,只道:“你先回去休息。” “父王!”雷亚诺抗议。 “护送殿下回房间休息。”费亚德硬声命令。身后暗处的护卫不得不上前来,站在雷亚诺的两侧。 眼见自己要被强制离开,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父王冷漠表情后的想法,究竟会如何处置赛迪尔。他急道:“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带殿下回房,不到明早不得出来。” 这便是再次抗议的结果。雷亚诺知道自己再怎么抵抗都无法摆脱扼制双臂的护卫。再怎样挣扎都是枉然。但他被强制带离之前,还是回头再看一眼赛迪尔的表情。看他是否有为自己担心。可惜,就这点细微的动作与愿望也被费亚德宽阔的背影阻挡。 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但不见得比之前轻松。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何让你回去休假,现在却出现在凯瑟琳的房间吗?”费亚德背转过身,望着肖像画,等待着回答。 “是与陛下一样的理由。”有些出乎意料的回答让费亚德转回身来,直视赛迪尔。“这么晚了,陛下也未就寝,而是来这里看望王后。” 费亚德被这一回答惹笑。点点头,道:“我的确是想念凯瑟琳了,所以过来看看她。听见你们谈话也是无意。” “陛下不必解释。”赛迪尔毫不遮掩,“我对雷亚诺的劝说是为了他考虑,非是真正要与陛下隐瞒。” “你真的聪慧。凯瑟琳说的没错,你有让人安心的力量。但是她恐怕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安心过头会产生依恋,让人错误的认为这是一种爱情。” “这正是雷亚诺的错觉。”赛迪尔赞同道,“所以,今晚我擅自回宫来便是要让他明白这点。” “但毫无效果。”费亚德并不领情,“可能还会适得其反。那孩子的性子并非乖顺,现在又到了叛逆反抗的年纪。” 从刚才雷亚诺离开时的眼神中就可以得到答案。费亚德说的没错。 “那陛下的意思?” “赶紧给他订婚吧。”对此,费亚德深叹一声,“他还未真正与一个女子交往过,自然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所以才会迷失了方向。” “陛下想好人选了吗?”赛迪尔问道。却收到费亚德锐利的目光。 “你觉得哪位合适?是坎伯尔伯爵的女儿,还是威意士的公主?” “这该陛下自己决定,或者让雷亚诺自己选。” “难道你不赞成老公爵的人选吗?” 话中深意不难被赛迪尔听出。 “这非是微臣该插手之事。” “你太谨慎了,赛迪尔。”费亚德轻笑一声,靠近他的肩头,道,“你原本就是莫迪家的人。老公爵的决定你又怎会不赞成呢。说出来也无妨。” “陛下,你在怀疑微臣的忠诚。” 赛迪尔心头一凉。这才想到,费亚德要与他单独谈话非是单单为了雷亚诺之事。而是借着此事在试探他的忠诚,金斯特公爵的忠诚,更是莫迪家的忠诚。 “是啊。”费亚德竟不否认,“你效忠的是我,还是金斯特公爵呢?” 这是赛迪尔从未深究过的问题。他一时愣了神,就连自己披肩及腰的长发被撩起也未做防备。 “今晚我来此地,是因为我竟然对凯瑟琳产生了怀疑。”费亚德将顺滑光泽的长发轻握掌中,面露难色,“怀疑她当年将你留在宫中的真正目的。赛迪尔,你可明白?” 第24章 对于费亚德怀疑,赛迪尔浑身的僵硬在此刻顿时清醒过来。近在身侧的低语没有让他有半分动摇,更是差点难以抑制要逾越君臣之礼。 “你不该怀疑凯瑟琳。她一心只为你与雷亚诺考虑,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你还在维护她。”费亚德听出一向沉静之人话语中难得的激动。 “难道不应该吗?”赛迪尔侧过身来与费亚德对视,完全抛弃身份的芥蒂,“她将生命都献给了你。你却在她生命消失最后的房间里对她产生了龌蹉的臆测。” “你非常在乎她。” “除了公爵大人,她就是赋予我生命的人。” “不仅仅如此吧。”费亚德凝视着深邃的墨绿双眸,想从中看到深底处的真相。但是,那人无比坚定的神情,仿佛带着神圣不凡的气息,抵御住任何试图窥视其中的秘密。 “我爱她。” “爱?哪一种爱?友情、亲情还是……爱情?” “比任何情感都要深刻。” 是没有人能质疑,也没有人能想象的深刻情感。这让费亚德眯起眼,逐渐紧皱双眉,那缕长发被狠抓在掌中。 “原来如此。她的任何吩咐你都会毫不迟疑地去做。” “是的,陛下。” 长发被牵制住,但不表示人的意志也会被屈服。赛迪尔更是傲然微抬起修长的脖颈来,继续抵抗着费亚德的质疑。 “哈哈哈。”费亚德仰天笑出声,听来却是寒意阵阵。“原来,你不是效忠与我,也不是对金斯特公爵,而是凯瑟琳。” “是陛下想多了。”赛迪尔冷淡道,“一个早已故去的人,又要怎样去效忠呢。” “你很遗憾?”收敛起笑,残留下阴郁。 “难道陛下不希望她能继续好好活着吗?”费亚德的问让赛迪尔有些诧异。 “我自然希望自己的王后能活着。所以,当你听从她的遗言站在我身旁时,有那么些时候……”费亚德咬牙克制道,“厌恶你。” 这让赛迪尔双眸闪动,其中映着仅有的烛火,犹添几颗星辰,甚为闪耀。 “这样的美貌,这样的善解人意。”手掌中的长发被渐渐收紧,“是你顶替了凯瑟琳的位置。”长发被扯紧的刺痛感刚起,很快又消失。费亚德低垂下那只手,脸上的恨意还未散。“就因为你是男人。” 笑声又起,比之前更为响亮,更为痛苦。 “这些都是你主人的阴谋。” 从费亚德的表情中赛迪尔不难看出,他已认定自己就是给他带来痛苦来源的帮凶。 “他用自己女儿的爱情绑缚住我,再用你来绑架我的道德。这便是他的阴谋。” “陛下……”话语中的苦涩让赛迪尔动容,他轻柔的试探换来费亚德更强烈的暴怒。双肩被狠狠抓紧,恨不能将手指都插入皮肉中。只是柔韧的衣料阻碍了无能的报复。 “为了做好这个王,为了保住这个位置,我只能步步顺了他的意。我唯一能反抗他的,恐怕就是不碰你分毫。还有比我更无能的王吗?” “不,陛下。您一直是个贤明的君王。” “我一点都不贤明。”费亚德紧抓的双手还是放弃了,“现在,我只希望雷亚诺能比我更好些。能更自由快乐的过着一生。所以,你放过他吧。” 嗓音因为苦笑与痛苦折磨而带上嘶哑。面对费亚德近似恳求的软弱,赛迪尔无法回应。 “这不是命令,是一位父亲的恳请。” “陛下!”赛迪尔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辩护。“我从未想过雷亚诺会……这事也是完全出乎意料。我一再拒绝他……” “你的一再拒绝让他更难以割舍了。” “陛下是想让我离开这里吗?” “那他会恨我。”费亚德犹豫道,“我希望是你主动要求。怎样?”他看着赛迪尔面色复杂,看出他心中纠结。“我明白,这样做会让你违背金斯特公爵的命令。他不会让你离开王宫。” “公爵大人从未命令过我什么。”赛迪尔的面容渐渐失色,心口逐渐转凉。“他一直都未强迫过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赛迪尔,你在回避。”费亚德不容他躲闪,“你明白他的用意。即便以前不明白,现在也该明白。”与说的话相反,费亚德并不相信赛迪尔是清白无辜的。现在在他眼里,所有莫迪家的人都没有真正的无辜。 “我想,凯瑟琳也非是真的愿意如此。”这句话戳醒了赛迪尔。 “能让我一直等到雷亚诺订婚吗?” 到那时,雷亚诺也该能自立成熟起来了。在那时离开,算来也没有辜负凯瑟琳的嘱托。赛迪尔心中是如此盘算的。 “到那时,我也足够有理由离开了。”只是,他的离开金斯特公爵是否真的会赞同。这会儿的赛迪尔也开始犹豫。毕竟在来这里之前,金斯特公爵与他的一番话中隐隐有种感觉。对于雷亚诺这份禁忌的感情,金斯特公爵并不上心。唯一让老公爵担忧的只有未来王后的人选。或许,他所惊讶与难以置信的这些,在金斯特公爵看来稀疏平常,或者是原本就该如此。 这让赛迪尔忽然想到卡斯德不满的面孔。不论是两人的聚少离多,还是更远之前,当初他被安排来宫内陪伴凯瑟琳与雷亚诺,卡斯德都不曾满意过。若是这次他真的能再回军队,恢复以往的日子,那卡斯德才会真正开心起来。 赛迪尔相信这样的安排应该是最好的。 “如果你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安排。”费亚德口气缓和许多。 “什么都不需要。只要陛下准许让我调回卡斯德的军队。” 这样合情合理的要求费亚德怎会不答应。甚至他没想到赛迪尔如此简单便遂了他的愿。他难以抑制心中瞬间放松的激动与无措,再次握住赛迪尔的肩头。 不算太厚实的肩膀,让人忘记数年前他也曾是个经历过战场的勇士。多年精致奢华的宫廷生活足能软化粗俗之人,何况是原本就拥有不似凡尘的俊美,现在更是被打磨地越发光芒夺目,让人无法忽视的耀眼。 哪怕此刻赛迪尔身着一贯的灰暗之色,但双眸闪烁着星光,白皙脸庞被烛光染上朦胧温暖的橙红,看在眼里倍加柔和,不免令人心生怜意,不舍稀世的艳丽蒙上争战中的尘土和血污。 “我可以给你换个更好的职位。” “多谢陛下关心,这样就好。我原本就该在那里。”赛迪尔的拒绝让费亚德有些遗憾。“是陛下与公爵大人的垂爱,才让我有机会亲近王座。” 这番话不知是否出自赛迪尔的真心。费亚德疑神望着他。 “一个无父无母又无爵位的平民之子能有如今的地位,怎能不感谢呢。”赛迪尔最后抬头望一眼高挂墙上的肖像。画中人依旧笑得灿烂,无忧无虑。 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赛迪尔向前躬身,跨步而出。门外迎面而来的夜风,吹拂起长衣下摆,波浪般沉浮远去。望着逐渐远离的背影,费亚德回忆起初进宫廷时赛迪尔的模样。不过是个纤细柔美的少年。他不曾怀疑过,也不会将赛迪尔当做防备的对象。 不过是一个被要求安安静静摆放在王座旁的精致装饰品而已。还有,在军中盛传的不可思议的传说,作为王权的点缀。 “真的会有神迹吗?” 当年,他对金斯特公爵问过此话。他不相信一个万幸逃脱死亡,而后又胡言自己亲见神明的瞎眼伤兵的话。因为不少有幸幸存下来的士兵因为战争创伤而产生幻觉。 “可以抵御一切威胁,不论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些年来,他都未曾亲眼见过赛迪尔身上的奇迹。他也没有深究过金斯特公爵的话是否真实,只当是老公爵想将赛迪尔送来宫中而用的略微戏剧性的借口而已。他也未曾对赛迪尔实验过。毕竟赛迪尔最初是以因伤疗养之名待在凯瑟琳的身边,之后一直恪尽职守保护雷亚诺的安全。 他早该忘记这样荒诞的理由。 现在,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费亚德缓缓举起左臂,朝着黯淡无星的夜空挥下。 深邃昏暗的廊道深处传来细不可闻地嗡嗡声,尖锐破空而来。本能般陡然警觉起来的赛迪尔脚步未停,耳边已经觉察空气中细微的颤抖。不似人声与粗狂兵器产生的声音,也不是数量稀疏的几个而已。双手空空的赛迪尔没有急于自己的防备,反而转身面向自己刚走过的路。在尽头,还能看见费亚德在夜色中模糊的轮廓。 “陛下!”他急喊道。 但见那道身影依旧一动未动,再听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他急咬嘴唇再回头,深处的声响伴着黑影直面向他袭来。幸而袭击之器上的白色甚为扎眼。不及细想身体已做闪避。 那是十数枝带着白羽的长箭,借由披风的庇护与灵活的身姿,对赛迪尔来说这些远远不如曾经亲历的战斗。何况,那些皆是无箭头的玩意,似在故意唬人。 他再看费亚德的神态依旧,心里明白了几分。 这不是普通的玩笑。他该庆幸费亚德放的只是些没有威胁力的空箭。 “陛下是否担心微臣多年来过于安逸,无法再战斗,才来试探?” 不管对方是否看得清自己的神情,费亚德点了点头。 自觉好像自己干了一件蠢事。对于曾经信任过的人,何必多此一举。如果毁掉他有太多办法与机会。 “是我多虑了。”费亚德淡淡道。 赛迪尔对着他再次躬身,道:“晚安,陛下。恕臣告退。” “早些休息吧。”声音中带着倦意与无奈。 费亚德侧转过身,刚走出两步,听身后再次传来嗡嗡声。他迅速回头,惊讶地睁大眼睛。 “陛下,小心!” 警告比之前更急更快。这次是真正的威胁。 数支白羽箭射落两人身旁,随即散开迷惑不清的烟尘,阻碍两人的视线。数道黑影左右忽闪而过,烟尘迷蒙中不时亮起金属的寒光。还有,远比羽箭的裂空声更令人恐惧的火光与炸响。 第25章 “欢迎伯爵大人再次光临。” 剧团老板笑容可掬,面对的这位贵族老爷已经十分熟悉。若是以往,坎伯尔伯爵还会与他闲聊两句,但这次他有些不耐。包厢内还未落座便借口转身离开,让剧团老板有些尴尬。跟随而来的凯瑟琳与他抱歉。 “恐怕今天父亲他有些烦恼,想出门来散心。正好,今晚你们剧团还有演出。” “那是我们的荣幸。”剧团老板被伯爵千金宽慰,怎不感激。他恭恭敬敬地退身出去,又被凯瑟琳喊住。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是有个问题……”凯瑟琳刚才还开朗的笑容,一下变得扭捏起来,好似后面的话让她有些难以启齿。“这个问题恐怕有些困难。” “小的会尽量去做。”剧团老板一直躬身等候凯瑟琳的犹豫。 “是一个人……他的身份。你是否见过一个戴面罩的男子?”凯瑟琳逻辑混乱,言语无措,“不好意思,恐怕这很难。毕竟,来这里看表演的人来来往往太多。”就连她自己也没信心能在人群中找到那人。 “的确如此。不过小姐说那人戴面具,应该颇为惹眼。” “是的,令人印象深刻。”凯瑟琳忽然抓住重点,“他应该也是与我一样在包厢看戏。身份一定非是平民。”若是在楼下人海茫茫之中,那两人的交集会更难。 “是在包厢看戏的男子?”剧团老板重复一遍凯瑟琳给予的线索,“我会尽力为小姐寻找的。恕我冒昧多问一句,小姐是何原因要找他?” “是因为……因为……”凯瑟琳还未为寻人找到合适的理由,一时语塞。 “莫非是那人曾经冒犯过小姐?”剧团老板试探问。 “是!”有人替她找了理由,凯瑟琳急应声下,转念又否认道,“不是,也不算冒犯。” 她手中的蕾丝手帕快被搅破。剧团老板看出她的窘迫,心中自然明白过来。不再多问一句,应下此事告退出去,留下凯瑟琳一人烧红了脸,后悔自己竟然会冲动又冒失地去探听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份。这对于身份高贵又未出阁的小姐来说,实在有违教养。 这让她越想越羞,越羞便越后悔自己的嘴快。而包厢内,身旁没有自己父亲陪同,单留下她一人的状况与上回相同。脑中不免又想起那段短暂的交谈,两人甚至连目光也未多接触。 她怎就如此在意那个男人呢? “似乎小姐一直在找在下?”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轻语,让凯瑟琳惊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跳起来。她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侧过脸来就见到那人的面容,还有同样的低声细语。与上回不同的是不见半边的面罩。凯瑟琳一时疑惑的眼神,让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小姐认不出在下了?”卡达洛曼笑得有些轻浮,但并非不尊重,“脸上的伤好了而已。”看到凯瑟琳安下心来,卡达洛曼继续道,“看来我们也着实有缘分。恰巧又都来这里看戏。若是再晚几天,恐怕我们再无见面的机会。” “为什么?” 又一次的冲动让凯瑟琳急切的心意暴露无遗。 “因为我非是住在培都拉,也不是萨托尔人。我是威意士人。” 毫不掩饰自己身份的卡达洛曼果然让凯瑟琳睁圆了原本就明亮的眼睛,在暗色之中更显清澈与可爱。 “感谢你没对我说谎。” “虽然两国现在关系不算融洽。但对艺术的喜好无法分割。”这样的回答让凯瑟琳不能赞同更多。内心更是抑制不住对这位年轻男子的好感。“不瞒小姐。我的母亲也曾是位演员。所以,即便带着公事而来此地,还是忍不住想来这边看看。领略一下他国的表演。” “想必您的母亲一定也是十分出色。” “她不仅出色,更是独一无二。”卡达洛曼偶尔陷入回忆之中,“只要看过她演出的人,无不深深对她迷恋。我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这真是再美好不过的爱情与婚姻。”凯瑟琳并非只是恭维,更多是羡慕。“并非每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美满。” “的确是。”卡达洛曼笑意中带着不易察觉地苦涩。“好了,小姐。我说了自己的家庭状况,是否也该分享一下小姐你的呢?” “我?”凯瑟琳开始无措。庆幸剧场内的昏暗让对方看不清自己灼红的脸颊。“我是坎伯尔伯爵的女儿。”凯瑟琳老实单纯的模样令卡达洛曼笑意更深。 “我知道,凯瑟琳小姐。”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卡达洛曼。”深陷于英俊笑容之中的凯瑟琳,木然念着这个名字。 仿佛哪里听见过,或许是错觉。她疑惑了。是因为她查觉自己已陷入从未有过的情感,使得头脑开始浑浊。 对于这么一位纯真的姑娘,卡达洛曼毫无保留,也不愿去欺骗。他甚至等着这位贵族小姐识破自己的身份。但她的双目已经迷茫,似乎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了。 “伯爵大人,这次你做的相当漂亮。” 对于称赞,坎伯尔伯爵没有半点欣悦,甚至比之前更懊恼。 “小姐的意思,难道这次成功了?虽然我依照计划将那些供词都交由陛下看。但我看他并没多大反应。” “伯爵大人。没有多大反应才是最大的反应。” 面对这位年轻姑娘,坎伯尔伯爵心中疑惑。不论年龄与阅历,他都远高于这个小女子。现在他却要与之合作。 “当然了,大人。”妮娜看出坎伯尔伯爵的面色,又道,“为了万无一失,再加上一剂猛药如何?” “小姐的意思是……”但论心计,坎伯尔伯爵的确不敢小看。 “现在正是好机会。”妮娜望着窗外空无星光的夜,“如果顺利的话,还有一场精彩的节目即将上演。” ******************** “卫兵、卫兵!” 隔着层层模糊的一团,费亚德看不清自己眼前闪过的人影是敌是友。出乎意料的变故让他开始后悔自己生出试探赛迪尔的主意。更担心的是,出于自己的不信任是否让赛迪尔也动摇了忠心。 混乱中,惊恐与慌乱被迅速放大。加上不知何来,也不知何物的爆裂声,削弱了赛迪尔担忧与警惕的呼喊声。 “陛下,别动!” 赛迪尔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足够让费亚德听见。只能大概判断他的位置,大步跨入迷茫白雾之中。偷袭者似曾相识的手法让赛迪尔很快猜想到幕后主使。 同样,费亚德也明白过来。冲着那些如鬼魅飘忽的人影警告道:“你们是何人派来的?又是威意士的死士吗?”自然,他的话没人会回答。 但他的说话声让赛迪尔更易判断其所在位置,于是闪身挡在王的面前。 “很可能是的。”赛迪尔替那些人回答费亚德。 “怎么还留下这些余孽,没有清除干净!”费亚德吼道,“是要留下来对付我的吗?” “恐怕要对付的不仅仅是陛下。”赛迪尔解释道,“这是威意士的阴谋。希望陛下现在冷静。即便是卡斯德办事不利,也请不要怀疑莫迪家的忠诚。” 这番辩解更似提醒,让费亚德喘了口,缓过神来。他眼前已经被赛迪尔遮住,但留下更多黑暗,没让他有多好受。 “现在我能信任你吗?赛迪尔。” “无时无刻。” 赛迪尔没有回头,独留下一词,又只身闯入雾气之中。这下,身影混杂一起,更分不清是忠是奸,让费亚德不禁捂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他的另一只手不自觉摆放在自己的佩剑上。但唯有冰冷的触感,而没有拔出它的勇气。 距离刚才他喊过卫兵已经过去一些时间,始终未见有人来相救。想来那些人也是自顾不暇。 他看不清赛迪尔一个人是否对付得了这些人,再摸佩剑想增加一份自己的力量,但手掌变得冰冷麻木,渐渐无法控制。唯有眼睛依旧明亮,听觉依旧灵敏,甚至更为敏锐。 “对不起,陛下。是微臣疏忽了。”从模糊中传来赛迪尔的声音,紧接着有一团黑影袭向费亚德。费亚德原想躲避,但身体迟钝无法反应。幸好那团黑影只是件披风而已。“请陛下遮挡面部,减慢呼吸。看来这次与雷亚诺那次是一样的手法。” “那你呢?”费亚德知道,此刻赛迪尔应该比他更为危险。但他的话赛迪尔没有回应,也无法回应。眼前身影辨识不清,即便再好的本领,再勇猛的卫士,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人要对付多人终归十分勉强。 费亚德再次努力抬起胳膊,去握身侧的剑柄。这一次却是连冰冷的触感也丧失了,浑身无力。他唯有用仅剩的力量抓住赛迪尔丢给他的披风,护住面部。 那些死士却是越战越勇,没有被赛迪尔的抵抗而退缩半分。更借着白雾的遮挡,贴近费亚德所站位置。步步败退下,明显感觉王的安全范围在缩小,危机万分。 “陛下还能动吗?” 费亚德就连摇头都是缓慢无比。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身体早已难以支撑地靠在墙上。但他还不至于像雷亚诺一样昏厥过去。 特别是,当他听见赛迪尔担忧急迫的声音,更无法软弱下去。 “不用管我。……不论用任何手段……消灭他们。” “是。” 这是作为王的命令,也是费亚德最后的尊严。他对赛迪尔清脆又坚定的回答很是满意。见到人影憧憧之中,赛迪尔手握敌方铁剑,毫不退缩与迟缓的反抗,他更是欣慰。 “但是,恕臣无礼。请陛下闭上双眼,捂住面部,尽量远离此地吧。” 赛迪尔接受命令后,却对费亚德提出此等要求。费亚德还来不及问为什么,白雾之中已升起一道更为明亮到灼目的白光来,逐渐吞噬雾气,让人不得不闭眼。 幸而刚才收到赛迪尔的提醒,费亚德见势不妙,将披风遮住头部。但耀目之光依旧能穿透布料,如万针刺痛他的耳朵,灼疼他的眼睛。费亚德不得不背转身去,摸索着入墙角躲避。 被厚墙遮挡后,他才得以有些好转过来。待耀光散去,没再听见半点金属碰撞的声音,他小心翼翼转过墙角试探。果然,白雾已经散去,地上趴伏着十数已无生气的黑衣人。 “赛迪尔?” 眼前之景让费亚德费解。不明白为何不过瞬间,却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而他的呼喊也没有任何回应。地上十数人之中并无他所唤之人的身影。似乎这场争斗之下,此刻除了他,没有其他可以称之为活着的生物了。 待他抬头再看…… 第26章 “你就是莫迪家的小子?” “实在无礼。他毕竟是公爵家的少爷,你们好歹也要给他留点面子。”带着嘲讽的劝说,比拳头打在身上更难以忍受。 “那他身后的小孩我们就不客气了。” 挥舞起真正的拳头,直面就往卡斯特身后而去。卡斯德没有片刻后悔自己刚刚揍过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他只后悔没有揍得更重一些。在拳头落下之前,他不惜用自己身体抵挡,护住身后惊恐的那双墨绿眼眸。 “你一个贵族少爷,何必护着一个不明来历的野孩子。”无法得逞的少年,咬牙切齿使着眼色,要去逮他身后之人。“今天要不是他的缘故,我们也不用动手。” 不过是一场普通聚会,没想只因为赛迪尔偶然碰撞其中一个男孩,便引来这些麻烦。有人趁机揪住赛迪尔的衣领,将他揪出卡斯德的保护。不曾反抗,也不敢反抗的赛迪尔只有睁大无辜双眼,向卡斯德求救。 “我知道,你们早看不惯我而已。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报复。但你们想找麻烦就冲着我来,何必连累其他人。” “他是其他人吗?”抓住赛迪尔的男孩高出两人一头去。他垂下眼神,捏住赛迪尔的下巴。“你这么护着他。看来那些传闻也并非是假。” “什么传闻?”卡斯德早已捏紧拳头,寻找机会反击。但此刻,他没来得及出拳。 “这小子这么受你们家照顾,不会是你父亲的私生子吧。”几个孩子哄然大笑,已然不顾卡斯德会怎样愤怒,意气用事想要出自己的私怨而已。 “你们不能诋毁老爷的名誉。”卡斯德刚要出拳,却被带着颤的清脆嗓音抢先一步。 “原来你还有胆量反抗。”那男孩多看赛迪尔一眼,“我还以为你的胆子和你的脸一样像女人呢。” 此话才刚落音,一记重拳落在那个男孩的脸上。立刻,他的鼻头留下红肿与血迹,踉跄了几步跌倒在地。其他孩子紧跟着一拥而上,在卡斯德的身上落下自己无能与嫉恨的报复。 这是卡斯德第一次直面于其他人对于他的出身与才能的嫉妒。他没有后悔参与这场群殴。即便是多年后,在自己妹妹面前回忆此事,还颇带些自豪。 “我才不信呢。赛迪尔需要你保护。”可惜妮莎从未相信过。 “他的确不需要我保护。”卡斯德带着一丝苦笑,“但他无法出手之时,也唯有我替他挡了。” 什么是无法出手之时。就连妮莎也是明白的。那是对于身份的介意。同样与他们生活在公爵府中,即便待遇相差不大,但他始终恪守本分,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我也不希望他出手。”卡斯德补充道,“其实那次打架,我还是后悔的。” “你是怕父亲骂吧。”妮莎毫不吝啬对自己哥哥的嘲笑。卡斯德只是同样笑着摇头,并没有直言他心中久存的真相。 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暴力,即便是成年人也会失控,又何况都是血气少年。即便身上带伤,卡斯德也不会轻易屈服,竭力再使出更多拳来。但他面对数人终归是要力竭的。 就在他力竭之际,众人背后冒出耀眼光芒。他被围拢在中心,打得趴伏在地,辨识不清光源。那些好斗又不明真相的男孩却能好奇回头。 立时,惨叫声充斥着卡斯德的耳朵。他不得不捂紧,又紧闭双眼。但光芒与嘶叫仿佛能钻入他的双手与眼皮,直达他的脑中。带他进入犹如噩梦一般的恐惧之中。胸口被看不见的大石压制着,透不过气来,逼到快要窒息。 “赛迪尔……” 他使用最后的力气喊出的声音极为微弱。幸运的是,他喊出声后,那股令人惧怕的压迫感立刻消失了,就连那道光芒也消失无踪。他喘过两口气,小心睁眼。那些男孩早已跑得没影。唯有赛迪尔一个人愣愣地站在他的面前,脸色惊恐、苍白。 “你没事吧?”那时的卡斯德还不确定是怎样一回事。“受伤了吗?”他在赛迪尔身上摸索一遍,不见他有伤痕,大松一口气。 “卡斯德……” “没事了。”卡斯德对他微笑。但他的微笑并没能安抚赛迪尔。相反地,那张稚嫩,但已显艳丽的面容上落下两道泪来。 “对不起,卡斯德。”赛迪尔的泪水落得更多,“我没忍住。……看你被他们……我是不是做错了?” 惊慌失措的颤音让卡斯德比刚才自己被打还着急。他一把将赛迪尔搂在怀里安慰。 “我说过没事的。他们都跑了。你做的很好。” 但他的心头怦怦直跳。这才意识到,刚才令人惊奇的经历皆是因为赛迪尔。虽然他口中安慰着赛迪尔,但无法抑制心头的惊奇。他不知道自己拥抱的这个身体之中究竟能蕴含多强大的力量。 “虽然那些孩子吃了亏,都吓跑了,父亲还是知道此事。但他没有责怪我们。” “那是看在赛迪尔的面子上。”妮莎对自己哥哥依旧不留情面。卡斯德没有对自己妹妹说出真相。 “是的。” 望着窗外漆黑一片,半点星光也没有,卡斯德的忧色难掩。他的身虽在灰鹤庄园,但心早已挂在空中,遥望着远处高耸巨大的白色建筑。 “哥哥,赛迪尔不过是去送还一件衣服而已。你不用担心。”妮莎收敛起玩笑,“最多不过一晚而已。” “一晚?”卡斯德回过头来望着妮莎,“那也足够久了。”足够让他担忧的了。 面对自己单纯又不谙世事的亲妹,卡斯德无法再解释下去。 *********************************** 爆裂声与打斗声不断敲击着原本安宁平静的空气,迅速传递开去。王宫内巡逻的士兵寻着声音而来。还未找到源头,已发现扑倒在地的几个原本应该守卫在国王身边的侍卫。一摸气息,还尚存一丝余温。数人加速,急急朝着声音源头奔去。 这番动静也同样打搅到不远处的储君寝宫。几次拦阻,使出吃奶的劲,小林姆与柯亚娜才没让雷亚诺飞奔出去。两人联合堵塞在寝室门口,手挽着手,不惜伸长四肢。柯亚娜更是不惜牺牲淑女的形象,也要将雷亚诺拦截下。 “你们两个究竟是我的侍从,还是父王的?” “我们自然是服侍殿下你的。但王的命令更要听。”小林姆已经豁出去,硬着脖子道。 “那声音是从母后寝宫传来的。刚才父王与赛迪尔就在那里,一定是他们遇到什么危险。我怎么能不去看看?” “殿下现在更应该远离危险。”柯亚娜同样硬气道,“危险的事会有其他人处理。” “你们明明……”雷亚诺气得直跺脚,来回团团转,“你们明明知道我有多担心。为什么就不让我去看看?” “殿下,这是王的命令。”小林姆没有动摇,“而且,你现在赶去也没什么用处啊。” 这样的大实话让雷亚诺气得脸色涨红。狠狠在小林姆肚子揍上一拳。 “殿下,殿下打我也没用。”小林姆难得英勇,“而且,既然赛迪尔大人与陛下同在,那你更应该放心才是。” “我才不放心!” 拳头没用,雷亚诺抬起便是一脚。直把小林姆踹倒地上。 房门大破,柯亚娜来不及弥补漏洞,眼睁睁看着雷亚诺冲出房门。她唯有在背影后急喊:“殿下,你难道还要让陛下失望吗?赛迪尔大人也不会答应的。” 前方疾跑的脚步顿时停下。 “现在你是储君了,更应该像个储君的样子。临危不乱才对。”柯亚娜见自己的说辞让雷亚诺有所动容,继续道:“即便以后赛迪尔大人会离开王宫,也应该让他放心的离开。” ******************** 窗外的暗色之中逐渐透出些许蓝与白。有人和着睡袍独自坐着,等待黎明的到来。只是黎明未至,先有意外打破这片令人思虑的静。 耳边似乎听见一丝细微的急促马蹄声,卡斯德迫不及待站立起来。但窗外并没有他一直等待的那人身影。没过去多久,门外传来急切又犹豫的脚步声。卡斯德主动打开房门,冷淡一瞧。仆人面带慌张,不由得让他也心中一沉。 “出什么事了?” “少爷,王宫出事了。陛下遇袭。” “什么时候的事?在王宫哪个位置?”待收到消息,此事必定早已过去。卡斯德算过时辰,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关心王的安危。 “可能是王后的寝殿。”仆人不敢确定的态度让卡斯德更为焦躁。 “那赛迪尔呢?他人在哪里?” “这个……没说。”仆人结巴道。接着从卡斯德的口中听见一个微不可闻的粗鄙之词。“应该还在王宫。”仆人的补充让卡斯德来回踱步,又一把将他推开,冲出房门。 “少爷!你要去哪里?”仆人在他身后急喊。卡斯德不顾回头,笔直冲出。 “你想现在入宫去?” 没有人能拦阻现在的卡斯德,除了一个人。面对衣着整齐一丝不苟,严肃如石刻般面容的金斯特公爵,卡斯德无法无视其存在。虽然停下脚步,心中却是狂跳。 “陛下遇袭,情况危急,我要立刻进宫去。” “这个借口并不好。”金斯特公爵将自己独子上下打量一番。“你是想穿着这身去见陛下,以表示你对他的关切之情吗?” 卡斯德低头一瞧,无法再替自己辩驳。 “你应该分得清主次。白日里的教训还不够吗?”这番提醒让卡斯德又感觉到脸颊上的疼痛。“如果你此刻鲁莽,生出其他事端来,那才是对赛迪尔不利。” “父亲,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谁?陛下,还是赛迪尔?” “不论哪个。” “我不担心。”金斯特公爵面容稍有缓和,“只要赛迪尔在陛**边,就不会出大乱。这点你应该明白。” “我不这么看。万一陛下对他不够信任……”卡斯德想到赛迪尔隐含的秘密,不禁担忧更重。“他的力量太过强大。” “这就要看刺杀者的图谋了。”金斯特公爵不见担忧,但语气逐渐沉重。“如果是那伙曾经刺杀过雷亚诺的人,那现在你最该担心的人应该是自己。” “怎会?他们怎能混入王宫?”卡斯德难以置信原已加强城中戒备,并且一直寻查余党,怎还会让他们有机可乘。 “看来,他们是有备而来。而且下手的时机总是那么‘凑巧’。” “父亲,你的意思是……” “任谁都知道,赛迪尔代表着我们莫迪家。两次遇袭偏偏他都在现场。如果他们不知道赛迪尔的能力的话,那就是在有意挑衅莫迪家的地位。不,如果他们知道的话,更是在威胁。”金斯特公爵进一步明确道,“恐怕他们真正要下手的目标并不是陛下或者雷亚诺,而是我们莫迪家。” 第27章 遍地是扑倒了没了气息的躯体。没有明显的外伤,除了脸上,还有从眼眶与耳部流出的红色液体。并不多,但也足够说明刚才那道白光的力量,作用在这些人身上之后,得到的是什么。 恐怕这些人连感受疼痛都来不及,没有受多久的折磨便成了一堆死肉。但对幸存下来的人来说,眼前之景的惊奇猛烈冲击着一个作为普通人的认知。难以置信与莫名的恐惧混合着袭面而来。 费亚德望着地面上的尸体,其中没有发现赛迪尔的存在。刚刚有所庆幸,但又开始担忧。甚至环顾四周,没再有别的身影。直至他无意抬起头…… 原来白光并没有消失。只是由耀眼灼目减缓到朦胧可见的薄薄一层光晕,停留在了半空之中。在费亚德还未看清之时,光晕中落下一团,似没有重量一般落在费亚德面前。 正是他刚才寻找的赛迪尔的身体。 仅仅是一具躯体。紧闭着双目,脸色平静地如同深眠。待费亚德一探唇鼻之间,竟与这些地上的偷袭死士一样没了气息。 这不是费亚德希望看见的。面对这样的结果,他没想到自己会慌张起来。是出于对这位尽职而终的臣子的惋惜,也或是无法对雷亚诺解释,更可能的是自己对金斯特公爵的惧怕。 这种惧怕促使他再次探了探赛迪尔的鼻息。手指略微触到空气的浮动,身后便传来阵阵嘈杂声。很快,拖着笨重脚步声的人们边惊叹所见一切,边急喊御医上前来。御医检查后,得出与刚才费亚德手指一样的判断。赛迪尔还存在微弱的气息。 “陛下没有受伤真是万幸。不过,赛迪尔大人的伤势恐怕比较麻烦。”御医并不知道发生的具体过程,单看那些被个个搬走的尸身也想当然的猜测赛迪尔是如何奋勇力保王的安全。对于他的英勇,御医怎不尽力而为。 “有些麻烦的是。”御医年迈,却不糊涂,“虽然看他没有外伤这点其实更让人担忧。老臣记得数年前,就在他初到宫廷时,身上也曾带有同样的伤势。几番调养之下,好些日子才恢复的身体。”此事费亚德怎会不知。当初赛迪尔就是以养伤之由,留在凯瑟琳的身边。那恐怕也是雷亚诺与他感情不凡的起始。 “或许是凑巧,也可能是旧伤复发。” “不论怎样,一定要治好他。” 费亚德坚定的口气让御医深为感动。但唯有费亚德自己明白,除了怕对凯瑟琳与雷亚诺无法交代外,他更厌恶的是自己竟然还在惧怕金斯特公爵。 他狠狠注视着依旧深眠着的平静面容,越是美丽在他的眼里越是可憎。即便是这张面容的主人刚刚冒死救下他。如同原始带着的罪过,让他无法原谅。 “金斯特公爵多年来的培养,毫不吝啬将他留在宫廷内,足见莫迪家的忠诚。我不能辜负他。”费亚德自言自语着,也是对御医道。 “陛下说的正是。” 如此不凡与诡异的力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身旁,一直潜伏数年。 即将黎明的凉风,吹拂在费亚德的身上,不禁一阵寒颤。 ******************** 这一日的清晨来得特别漫长。灰鹤庄园早早亮起烛火,备下马车驶向王宫。但与往日不同,从不用在议事厅外等待的金斯特公爵迟迟不得召见。跟随他一同而来的卡斯德耐不住性子,在门口踱步。直到感受到自己父亲的冷眼才让他不得不停止过于明显的焦躁情绪。 “陛下的情况不知道如何,我怎不紧张。”卡斯特随意给自己找个借口。 金斯特公爵没有回答他,反倒是守在门外的护卫多嘴道:“陛下昨晚并没有受伤,伯爵大人尽可以放心。”那护卫两人并不眼熟,似刚调来的新人,这才没守规矩多嘴道出。 “听说是多人行刺,但都被剿灭,没有受伤的人吗?”卡斯德借机试探。 “正如大人所说,那些刺客没有受伤,是都死了。” 那人并没有领会卡斯德的真意,惹得他心里更急。 “陛下恐怕这会儿正理头绪呢。慢一点就慢一点。别先乱了自己。”金斯特公爵对儿子的举动很不高兴。再次提醒后,卡斯德才停下踱步的脚。此时,议事厅的大门朝着两人敞开来,显出门内的白与金的辉煌之光。还有,刚刚熄灭的烛火带来的烟气与温暖。 两人早就习惯厅内的气氛,但这一日略有不同。除了在王座上的男人外,最靠近他的不是莫迪家的人,也非雷亚诺王子,而是坎伯尔伯爵。他看似平静如常的神色之下,掩饰不住眼中的得意。 金斯特公爵晃过那人的眼,依旧拄着自己的拐杖,笔直走向王座。费亚德一脸的倦意,但看到老公爵时还是硬撑起神采。 “实在是事出突然,一早召见你们前来。” “老臣已经听说昨晚陛下遇刺之事。”金斯特公爵铿锵有力地回应,震得议事厅内微微回响,“即便陛下不召见,老臣也会及时前来。” “啪嗒”一声脆响,连同金斯特公爵低沉的嗓音一同落下。令议事厅内的众人倍感惊讶。老公爵丢弃手中的拐杖,单膝跪地。卡斯德一时不明,但也紧跟在自己父亲身后。 “是老臣的疏忽,还有卡斯德办事不利,让陛下再次遇上那群贼人。” 没想,金斯特公爵会主动承认自己的过失。这让费亚德一时难以张嘴责怪,还有刚才正得意的坎伯尔伯爵也不禁在心里暗骂。 “没想到公爵大人消息甚是灵通。已经知晓那伙贼人的身份。”坎伯尔伯爵心有不甘,一双锐目紧迫锁定自己的目标。 “陛下,恕臣办事不利,没有扫清余孽,令陛下昨晚受惊。”卡斯德明白父亲心意,也不甘自己被父亲护在身后。他主动上前来承担过失。 费亚德心头一软,叹气道:“昨晚幸而赛迪尔在身旁。那些刺客都是他抵挡下来的。”这也能算作是莫迪家的功劳。 “他现在怎样?”卡斯德没能忍耐住,脱口而问。 “他似乎是旧伤复发。但御医已经看过,问题不大。”费亚德不愿多在这个问题上讨论。撇开脸去,身后不见了那道身影伫立,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多轻松。 “那是他的职责,是本分。”金斯特公爵应声接答。这话并非全是对费亚德,也是对卡斯德的提醒。“陛下没有受伤,那他受的伤便是值得。” 这番话卡斯德恐怕听进去的不多,而让费亚德又想起夜刺时那番奇观。一直被烛火的温暖熏罩着,他还是感觉到一丝凉意。 “原本我应该嘉奖他的……” “陛下,老臣说他是尽职而已。”金斯特公爵抬头的坚定目光,不容别人拒绝。 “陛下,公爵大人说的没错。赛迪尔只是尽职,无需再多赏赐。”没想,坎伯尔伯爵此刻插嘴进来,附和道。 “此事原本算是卡斯德的过失,若再对莫迪家有所嘉奖,其他臣子会有不甘与异议的。”坎伯尔伯爵贴近费亚德耳边,略微小声道。 但这小声对话没有在宽敞安宁的议事厅内被掩盖。语调控制得恰当好处,让几乎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即便是站在远处的侍卫,也能从几位大臣微变的脸色上猜测到内容。 “你说的也不错。”费亚德点头答应。坎伯尔伯爵得意之色更甚。看似不是争执的对话,却比激烈的争执更让人气恼。金斯特公爵没有露出半点不满,年轻气盛的卡斯德暗暗握紧拳头。 他不仅仅是为自己的过失而后悔,更担忧赛迪尔的伤势。他恨不能立刻离开议事厅奔出去找人。但偏偏此刻,坎伯尔伯爵的讥讽阻碍了他。 “既然老公爵说不要赏赐,那就再算算卡斯德的过失吧。”费亚德如此说,还带着点微笑,似是句玩笑话。但所有人没有一个将它当做是玩笑。 “自从卡斯德回培都拉,就不如以往精神,总有些心不在焉。”费亚德的笑意更深,不带什么色彩,却让卡斯德低垂了头。“刚从外劳苦奔波而回,原本不该给你增加负担,该好好犒赏你才对的。”费亚德先说了自己的不是,“但既然你领下职责,总是要做好。莫非是回城后,遇上了什么事或者人,让你分了心?” “也可能是遇上了心仪之人吧。”坎伯尔伯爵在一旁添油加醋,“年轻人嘛,遇到爱情分个心也是情理之中。对吧,陛下。” “如果真有喜欢的女子,尽可以对我说,或许能让你得偿所愿呢。那也就不必在公事上迷糊了。尽快订下婚约,也能让公爵大人减忧。” 卡斯德对于这样的“逼问”,唯有低垂着头。自己父亲半转过身来,也没能让他抬眼。他不敢想自己父亲会用哪种眼神看着自己,因为他清楚,对于那段感情自己父亲的态度。 “多谢陛下的好意。臣并没有什么心仪的女子。这次的确只是臣的疏忽大意,才让那些漏网之鱼得逞。臣马上再布置人手,去寻查是否有余孽尚存。” 明显感觉头顶的负重,卡斯德逃也似的从议事厅退出。甚至他还未得知赛迪尔在何处养伤。等大步踏在石板走廊的冰冷之上,硬脆的响声才提醒他赛迪尔的去处。 原本那人在宫内的临时居所就离小王子的寝室不远。只是,现在小王子成了储君,但位置还是依旧不变。 他快步而行。在离目的地尚远处,隔着重重廊柱便听见吵闹。其中混杂着几个熟悉的声音。 第28章 “……现在已经是清晨。这个时候父王也早在议事厅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出去?” “没有陛下的命令,我们可不敢让殿下随意出去。”雷亚诺与柯亚娜据理力争。 “你们这些骗子。父王明明说让我只待到早上。你们一起来诓骗我,就是为了阻止让我去见赛迪尔?他一定是出事了!” “殿下可是冤枉我们了。”小林姆也一同阻拦道,“我们真没这么大胆子。至于昨晚发生的结果怎样,我们与殿下不是一同都待在这里,没有离开过半分。又怎么来蒙骗你呢。” 雷亚诺一双明亮的眼在这两人身上扫射,想看出破绽来。但他也明白,如果没有费亚德的命令,他们何必如此辛苦的陪在他身边。已经忍耐了一晚的焦躁,带着他半宿未合眼留下的暗色眼晕,顽固得就要冲破这层阻碍。几番拦阻,两人终于还是败在小王子的坚持与执拗之下。 “我会与父王说明你们的尽忠职守,他不会怪你们的。”奔出门去之时,他好心留下此话。 “但陛下他会再责罚你。” “我无所谓。”雷亚诺头也不回道。但那声音不是小林姆,更不是柯亚娜的。低沉带着磁性的清亮男声让雷亚诺停下脚步。 “真的无所谓吗?如果陛下是责罚其他人呢?” “卡斯德。你什么意思?”雷亚诺不光听出来人,更看清来人是谁。 “伯爵大人的意思是,殿下的任性会害到赛迪尔大人的。”柯亚娜机敏的接口道。 “你已经给他添了诸多麻烦。难道你还要让他被赶出宫去才甘心?” “我从没这样想过。”雷亚诺急着为自己辩白,“我只是想……”但他未能整理好思路,脑中因为焦急完全乱了头绪。 “你急着表白自己的心意,可你想过他是怎样想的吗?” “你少废话!”卡斯德的劝说反而激起雷亚诺的反感,“你不过是嫉妒他这些年来都陪伴在我身边才故意这么说。他心里是有我的。” “殿下,我刚从议事厅过来。”卡斯德还耐着性子,“听闻他昨晚受伤了,想来探望他。但没想你这般争吵,如何让他静养。他还是应该回灰鹤山庄去。” “你又怎么知道他是愿意留在这里,还是跟你回去?” 两人针锋相对。一开始以为卡斯德的出现能够解决这场麻烦,但现在眼前的情形更是糟糕。柯亚娜与小林姆左右两边相望,不知该先劝哪头才好。 若只是语言上的争斗也便罢了。偏偏两人身上还配着剑,并且两人都开始握住了剑柄,随时要相斗一场的模样。柯亚娜一个年轻女孩,怎见过这样的场面,着急得快要哭出来。难得小林姆英勇,想抢先上去按住一人拿剑的手。可是该先按住哪一个,他始终在纠结。 两人冒火的眼神相触,毫不相让。眼看一触即发。 “你们两个还是孩子吗?” 不缓不慢的脚步声和着不轻不重的话语插入紧张的场面中。却是插得恰当好处。 “都把手从剑上拿开。一个忘了储君的责任,一个也忘记作为臣子的职责。”脚步声停下之时,说话声还飘渺着。但人已经清清楚楚地站在众人面前。 “大人,您的身体……”柯亚娜吃惊道。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完好站立着的赛迪尔,依旧如平日里裹着暗色的披风,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我没事,柯亚娜。让你们担心了。”虽然神情如常,但唇上的艳色变得灰白。“躺得太久对身体不好,对其他人也不好。” 一双依旧的美目扫过刚刚要为他争执的两人身上,带着凉意。 “如果殿下真为我考虑,就忘记昨晚的事。”他面向雷亚诺道。雷亚诺不得不将手从剑柄上挪开,可是捏紧了拳头。“陛下很为你担忧。我也是。” “赛迪尔,你真的没事吗?”卡斯德见他并没有听闻来得伤势那般重。 “你知道我的。”赛迪尔轻声道,“外人的那点儿伤对我作用不大。……只是有些内伤,几天也就好了。” 他说得越是轻描淡写,卡斯德越是紧张。甚至立刻上前去搀扶。在他碰到赛迪尔身体的一瞬,他感觉到似曾相似地感觉。 “莫非昨晚你……”他贴近了赛迪尔耳边问道。 “只是使了一点点力而已。”赛迪尔垂下眼帘,声音微弱。 这时卡斯德才明白过来。为何赛迪尔会被说成重伤,却能隔夜恢复站立。那不是真正的恢复。多年前就有过一次经历。在战场上,曾经赛迪尔为他动用过那股神奇的力量,而后,虽然击败了暗伏的敌人,却留下如死般寂静的身体。当年,他不顾一切要救回赛迪尔。连夜乘马车带回莫迪家的封地,要找最好的医生来救治。没想,很快他自己便苏醒了,外伤也一并消失殆尽。 他的父亲对此没有露出太过惊奇的表情。反而禁言这场战斗神奇获胜的经过。但是,幸存者的嘴终究是不可能完全堵上。何况是亲眼见过惊人的神迹,太容易让人在酒后炫耀中泄露。 胜利,特别是带着神奇色彩的胜利特别容易传颂。之后便成他军中的传说。如同被神明保佑的卡斯德,还有为了让奇迹出现而负伤的赛迪尔,都成了一种崇拜与信仰,令莫迪家的声望更盛。 但是,为什么金斯特公爵却要在当时毅然决然,将赛迪尔带至他姐姐凯瑟琳的身边去。卡斯德不甘,也不敢违抗自己父亲的意愿。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赛迪尔一步步从自己身边远离。从封地带至凯瑟琳待产休养的行宫,之后再到王宫。 他与赛迪尔分别得够久了。这也是刚才,他竟然会被雷亚诺的幼稚言语激怒。与这个年轻的王储一同不理智起来。 “对不起,我不该莽撞的。” 卡斯德见赛迪尔落下的眼睑明显带着疲惫,忍不住心疼。那力量留下的暗伤,比任何外伤都为严重。即便,外表看着一切如常。 “你也不该来这里。”卡斯德的关心没有让赛迪尔好受,反而换来责怪。“陛下现在应该还在议事厅,你怎么能跑来这里?” “陛下因为遇袭的死士,怪罪我办事不利。我原本急着去弥补过失,但还是放心不……” “立刻走。”赛迪尔一把推开卡斯德,“我不是娇小姐,这点伤还死不了。” 没想到关心换来呵斥,卡斯德眉头一紧。甩手转身就要离开,目光碰上雷亚诺强忍的嘲笑。 “殿下也看见臣的模样并无大碍,尽可以放心。”更让人没想到,赛迪尔转过头来,又与雷亚诺严肃道,“希望殿下在没收到陛下的命令之前,还是安静待在房内。或是学习或是游戏都可以。切勿再让陛下忧心了。” “赛迪尔,你怎么也对我说这些。”雷亚诺揉搓了几下自己的耳朵,涨红脸,“你们个个都来教训我,让我该这样,该那样。” “臣让殿下厌烦了,是臣的不是。”赛迪尔对着雷亚诺微微伏下头行礼,“臣也该回灰鹤山庄去了。陛下给予的休假还未结束。” “不是,别,赛迪尔!”雷亚诺急着反悔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上前一把拉住赛迪尔的袖子。这样稚气的举动不禁让赛迪尔盯着自己的袖口,又抬眼望着雷亚诺。 “你已经长大了,殿下。” “可我还需要你。” “殿下需要什么?护卫?陛下会找更好武艺的年轻人来保护你。” “不是护卫,是更亲密的。”雷亚诺急得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脸已涨红。 “是相伴左右的人吗?”赛迪尔叹气一声,“那是殿下未来妻子,也是未来王后的职责。殿下一直都搞错了关系。” “难道你就不行吗?” 雷亚诺任性又大胆的话语不禁让卡斯德侧目。悄然不敢做声的小林姆与柯亚娜已经无法假装自己听不见这番惊人的表白。纷纷捂住自己的口鼻,还有耳朵。 但赛迪尔这次没有再说出责怪的话来。反而带上最轻柔的微笑,依旧带着以往的安抚,揉了揉雷亚诺细软的褐色头发。这头顶以后会戴上最耀眼的王冠,令所有人臣服其下。 “我们走吧,卡斯德。” 一时愣神未及反应,卡斯德的肩头被赛迪尔拍下。在雷亚诺复杂的目光下,两人离开王储寝宫。 “这是我胜利了吗?”直到走出宫门,卡斯德才反应过来,带着点轻松对赛迪尔道。 “什么胜利?”赛迪尔裹紧披风,“难道你真的要与他决斗不成?” “有何不可。”卡斯德甚为得意。但赛迪尔冷下脸来。 “现在你最该想的是,为何昨晚会再次出现死士,还袭击了陛下。” “对不起。”卡斯德明白赛迪尔并不欣赏他的玩笑。“父亲猜测,那些死士真正的目的并非是陛下与雷亚诺,而是我们莫迪家。” “老爷的依据是什么?” “因为你的存在。” “我?”赛迪尔讶异道。 “你终归是个特殊的存在。既是莫迪家的人,也是令王权动摇的关键。” “卡斯德,你的话大不敬。” “这不是我的话,而是父亲大人的。” 这次,卡斯德脸上露出难得的谨慎与严谨。不论赛迪尔如何吃惊于金斯特公爵对他价值的评价,事实是已经有人因此而行动。 “刚才你说对了,卡斯德。”赛迪尔叹息一声,又努力微笑起来,“我已经向陛下请辞。很快,我们又能一起作战了。” 卡斯德回以他的唯有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第29章 “父王,我要结婚。不对,应该先要订婚,算了,管他的。” 不顾门口守卫的阻拦,雷亚诺闷头闯入议事厅,口中高喊。 “正如你们所愿,我愿意订婚。对象呢……”雷亚诺扫视厅内一遍惊讶不已的大臣们,掠过坎伯尔伯爵瘦狭的脸,最后落在金斯特公爵的脸上。“我选威意士的公主,怎样?外公满意,父王应该也会满意。” 他的话让费亚德的脸部抽搐,强按住王座扶手。 “我要成熟起来。不能再像个孩子那样任性,对不对,父王?所以,我决定结婚。” “殿下终于想通了,这是好事。”在场众人中,唯有坎伯尔伯爵发声,“虽然,殿下没有选微臣的女儿,但微臣还是先祝福殿下。” “多谢,坎伯尔伯爵。你的女儿很可爱,她会找到更合适的丈夫。” “承您贵言。” “不过,是谁让你转变了想法呢?”费亚德终于开口。 “赛迪尔说的对。是我的想法过于幼稚了。” “但是,陛下。”金斯特公爵却道,“现在公主的下落还未查明。老臣只得到一些细微线索。虽说公主人身暂且安全,但终究躲藏何处……” “关于这点,公爵大人就不必费心了。”费亚德随即面向坎伯尔伯爵道,“介于老大人的身体尚未康复,又行动不便。我考虑再三,还是将寻回公主的任务交由坎伯尔伯爵来处理。” 此话一出,议事厅内嗡嗡声骤起。不明所以的雷亚诺站在王座旁,看着一众大臣交头接耳。唯有金斯特公爵依旧抬着头,傲视前方。 “微臣一定将此事尽快解决。让殿下能早日得如花美眷。” “先别这么说。鬼知道这个威意士的公主长什么样。算了,反正你们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吧。” 看似美事一桩,但在人议论纷纷中,费亚德抚着疼痛的额头结束了这次的议事。他没有责怪雷亚诺的轻率举动。因为自己儿子还是愿意应下婚事,即便那位人选并非是自己真心所选。 面对雷亚诺如同挑衅般高昂着头颅,随时等待对他的斥责,费亚德终究还是软下心来,挥挥手让他离开。 随着人员散离,议事厅内只留下金斯特公爵。这是费亚德有意找个安静的环境和单独的机会来正式聊聊这次惊险的遇袭。他并非只是为自己。开场的话题没有跑得太远,而是直指靶心。 “你是从哪里捡到他的,当年。”费亚德问得有些吃力。 “老臣不明白陛下问的‘他’是谁。” “赛迪尔。”费亚德没有让金斯特公爵有回避问题的可能。 一直坚挺着脖子,没有丝毫松懈之人,这时缓了缓精神,垂下眼睑。像是在回想过往。但只是一瞬的功夫,他又抬起头来,坦荡直视费亚德。 “是在老臣的封地,自家的猎场。很普通的树林里。” “他并不普通。”费亚德摇头道,“他实在非凡啊。”摇头外,还带着神经质的苦笑,“有那样的异能,你却让他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老臣曾经与陛下说过他的本领。” “不对!”费亚德激动的从王座上站立起。“那不是本领,是不可思议的力量。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他又回想起前一晚的经历,直让他起一阵寒颤。 “难道陛下害怕了?”金斯特公爵认真注视着费亚德的双眼,“老臣可以保证他的忠心。” “那我该怎么保证你的忠心呢!” “这么多年,陛下还是不信任我吗?”金斯特公爵眼中有了失望。“他一直都是个乖孩子,老臣这才放心让他守护陛下与雷亚诺。毕竟,这王座以后也会是雷亚诺的。他也是凯瑟琳的儿子。” “仅仅是这样吗?”费亚德竭力克制自己发颤。在这位老公爵面前,总也无法控制得要去依靠他,也是让自己苦恼与愤恨的根源。“他现在已经开始侵蚀雷亚诺的情感,要如何阻止?他就是个无法掌控的妖魔。” “赛迪尔从小就善良谦和。他不是妖魔,他是上天赐予我莫迪家的礼物,也该是陛下王座面前最佳的保护屏障。” 隔着沉重结实的厅门,靠仅仅露出的一丝缝隙,也能让门外的有心人听见一星半点的声音来。特别对于自己急切想知道的内容,那时耳朵的灵敏会突增百倍。 不过现在对雷亚诺来说,灵敏的听觉只会让他受到更大的刺激而已。 “妖魔。”这是自己父王对赛迪尔的看法。让雷亚诺不禁心头一紧。“无法掌控的妖魔吗?”明明不是这样的。 雷亚诺很想立刻冲进去反驳费亚德,为赛迪尔洗清误会。他也知道,自己再有鲁莽,特别是对赛迪尔一事的鲁莽,只会让自己父王对赛迪尔加深成见而已。 所以,在听过这句话后,雷亚诺脚步如灌铅般挪动开去。 他不明白,为何父王会如此厌恶赛迪尔。可能真的是因为自己的任意妄为才害了赛迪尔。可能再下去,赛迪尔真的会因为自己而被逐出宫廷。那是他万万不愿看见的。 “那就真的结婚好了。”离开时,雷亚诺口中喃喃。原本只是一时冲动说的气话,看来只得成真。 “没想到雷亚诺胡言乱语,也还是选了你挑中的人。” 在雷亚诺听不见的议事厅内,话题依旧继续着。 “虽然他是无心,但也应该是有意的选择。” “他很尊敬你。” “陛下难道不觉得这是最佳选择吗?” 理所应当的口吻让费亚德再次在王座的扶手上重按下。 “这人选自然是你深思熟虑的。”费亚德附和道,“他能够安心接受这桩婚事就足够让我满意的了。” “陛下应该会满意的。雷亚诺并没有选择错,威意士的公主才是最合适他的。” 费亚德怎不深知这个选择他无从拒绝。只剩下王座上紧捏至发白的手指,微弱地表达着主人真实的意愿。 ******************** 与庄园主人从王宫回来后的严肃气氛不同,还有一抹轻松无邪的笑声回荡其中。笑声的主人丝毫没在意其他人对于她的这种放肆有何意见。 笑声不断,直至有人忍不住提出抗议。 “妮莎,宫里发生的事完全没影响你的心情?” “你说了,是‘宫里’发生的事。我一个小丫头懂不了太多。不过是想到你之前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妮莎换上新衣裙,正试着一顶新帽子,做着临出门的打扮。对于自己兄长的问话心不在焉。“反正陛下也没怎么着。赛迪尔也平安回来了。我怎么能不高兴?” 她脸上带着愉悦,回过头来问卡斯德。卡斯德无奈摇头。 “现在一家人都在一起。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 “没心没肺的丫头。” “哼!”妮莎冲着卡斯德皱起小鼻尖,“别说我,难道你就不高兴?”试的帽子并不合她心意,被她随手丢在一旁,又往卡斯德身后一瞧。“看你似乎也是清闲无事,不如陪我上街去?” “做什么?”卡斯德如临大敌。 “自然是陪我逛街,拿东西。” “你是存心找我麻烦。”卡斯德从妮莎眼神里看出,自己妹妹不用家中仆人,偏偏赖上他,定是有什么鬼主意。 “父亲说你自从回来培都拉,都没什么心思在正事上。看你现在有空待在家里,就不怕被父亲看见训斥?” “多谢你的提醒。”卡斯德脸上没半点感激,“小丫头也有些心眼了。”转身就要出门。 临走前,妮莎又道:“既然你没空,赛迪尔应该可以帮忙。” 这让卡斯德不得不停步回头,忙道:“他的身体还未恢复。家中有的是人用,你就让他安静休息吧。” 妮莎强忍笑意。 “我想,赛迪尔自己也不同意。”她对着门外使了使眼色。卡斯德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见赛迪尔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手中捧着新洗净的衣物。妮莎毫不客气地跑上前去,将赛迪尔手中的衣物顺手搁在过道的矮桌上。 “这些活就让别人去做。现在你来陪我。” 口吻霸道不容反驳,甚至连让赛迪尔反应的机会也不给,就被妮莎拉走。留下卡斯德一脸无奈。 “这么着急,是有急事?”赛迪尔不由担心问道。门外停候的马车为妮莎回答他。“你是要出门?” “缺一个帮手而已。哥哥刚才拒绝了,所以唯有你合适。”妮莎不顾一位贵族小姐该有的矜持,急匆匆推赛迪尔上马车。生怕他会逃跑似的。 待两人都坐上马车,并且缓缓驶出庄园大门,妮莎才与赛迪尔道:“其实只要你离哥哥远一些,让他能专心正事就行。” 赛迪尔没有细问,望着妮莎继续后话。 “虽说我年纪还小,你们个个都不当我一回事,所以才让我看得更清楚。”妮莎带着微笑,又道,“其实没什么事。只要陪我出门一趟,哪怕不帮我提东西,只呆在马车里就行。” “既然出来了,怎有让小姐自己拿东西的道理。”赛迪尔坦率道,“感谢你的理解,妮莎。” 妮莎突然结巴,脸红道:“我可是……我什么都不懂。我不过是不想让哥哥再被父亲骂了。还有你,明明也怕和我出门,可还是在勉强自己。” “能为小姐服务,怎么会勉强。”赛迪尔笑道。 “这是你自己说的,可别后悔。”妮莎彻底放开笑颜,“上回舞会上我听说一家私制衣帽店很不错,为了不给莫迪家失面子,我托人制定了几套衣物。今天应该可以去取了。” 明明可以送货上门,可是妮莎偏偏要亲自跑一趟。其中的缘由赛迪尔怎不知晓。看着妮莎一脸期待的神情,他的心情也舒展开来。 第30章 听闻宫里出了刺客,培都拉城内外都已警戒。不少收留外客的旅店成了第一个搜查的目标,其次是排查每一户有与外界人员往来的人家。几乎要把整个城都给翻过来。 虽说搜查旅店是首要,但过于明显的驻留场所。想来也不会是真正刺客会藏匿之地。在这家培都拉最大的旅店中,不时有酒客发出嘲笑声,并且鄙视那些借着搜查名义捞些好处的官员。几个常客边痛饮美酒,边对店老板表示同情。 “老板,昨天他们也来搜查了?” “可不是嘛。几乎天天来人。每次来的还不是同一批人。我个个不敢得罪,只有赔笑脸,舍些钱财来避祸了。”店老板满脸委屈。生怕这些乱祸搅了自家生意。更是已经把刺杀国王的贼人暗骂了个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他叹息着转开去照顾刚要下楼来的住客。这时又换上和蔼的笑容,对方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已经在店中住了几日。连同她的随从数人,是他这半年来最大笔的收入。 “小姐,这会儿出门吗?”店老板不过是客套,那女子也习惯回他一声。 “晚上有演出,这会儿有空出门逛逛。”女子笑得甜美,让其他酒客看傻了眼。 “出门时小姐可要小心。毕竟近些日子都不太平。” “多谢提醒。”她又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人道,“我去一下就回,不必担心。” 店老板见她与身后男子低语几句,以为两人关系暧昧,也不便打听。又听见门口来了人,随即朝外走去。 可惜,店老板以为又来了的生意,其实是又一次的搜查。 来人毫不客气,也不像是店老板之前接待过的那些人。不知这回又是哪路的人马。 “老爷们呐,我这店里来过好几回人检查了。就算是根老鼠毛都该调查清楚了吧。再这样下去,我可怎么做生意?” 来人中为首的毫不客气,就近扫干净桌椅坐下,乒乒乓乓扫落不少脆弱物件。直把店老板心疼得滴血。 “我们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不得不为。那些贼人都摸到宫里去了,可见胆子大得很。你们这些小民也该理解才对。配合我们一下吧。”那人敲着桌面,又指了指店老板身上,似乎在示意什么。 店老板不光心在滴血,几乎就是在刮他的肉。无奈只得颤颤巍巍摸索着身上的口袋。 “即便如此,也不用次次都在这里搜查吧。是不是看这家店最大、最肥?”有酒客看不过眼,直言道。 “嘭”得一声。拳头砸得桌面上的杯盏蹦起。 “如果这里不配合,那只有麻烦在场的各位都一同和我们回去,再仔细一个个检查吧。”那人站起身来,冲着各个酒客扫视一遍。最后,眼神一亮,将目光落在那位年轻女子的身上。 在一群大老粗之中,会有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着实扎眼。那女子也已预料到状况,脸上并无畏惧。但她身后的随侍要替她挡在身前。 “不用担心,格雷夫。”她依旧昂首挺立。 “老爷啊,这位是住我店里的女客。已经查过几回了,都没问题。”店老板主动坦白。“她是个演员,也算小有名气。” “没见过。名字?”那人似乎不信。 “妮娜。” “姓呢?” “乡下平民出身,哪里来的姓。” “看她这样子根本不像从乡下来的。” 店老板也拿不定主意,又看向妮娜,希望她自己主动多透露一些家世信息。 “我的确算不上是乡下来的。”妮娜嗓音清亮,回答得毫不畏惧,店内人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这样一副好嗓子,没人会怀疑她的职业。“不过是有位贵人愿意帮助我成为好演员,现在才能在培都拉有了些许立足之地。” “贵人?” 之前的嚣张与质疑立刻变得谨慎起来。其他客人也颇感好奇,只不过没人敢出头来问,但个个伸长脖子看后续会如何处理这位胆大的姑娘。 不过妮娜没再回答,只有店老板凑过去,小声与那人道:“这位小姐是坎伯尔伯爵欣赏之人。不论她依靠哪位贵人成名,只伯爵大人一位,老爷您也是吃罪不起了。” 明显感觉自己难以从妮娜身上讨到好处,唯有对着店老板勾了勾手指,依旧不放弃自己那点好处。 “这是给你们的。”哪知妮娜从自己身上掏出几枚金币来。“毕竟你们也是辛苦了。” 这话犹如耳光打在那几人脸上,难堪十足。那几人没接下赏钱,愤愤离开旅店。妮娜转手将金币交给店老板。 “算是补偿这几日店里的损失吧。” 店老板颇为吃惊,怔怔望着妮娜走出店外,登上早已候着的马车。 随后,酒客们喧哗起来,纷纷议论着刚才所见的一切。连楼上的住客也难免打搅到。 其中一扇门后便是一直观察着的卡达洛曼。他刚才紧绷精神,随时打算出去保护自己的妹妹。但他也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关心。现在他才是那个被保护的人。 刚放松下来,忽然窗外有敲击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打开窗,未见任何动静。只在窗台上留下一小截木管。 “大人,威意士有消息传来。” 那截木管上涂着特别的颜色。随侍打开后,交予卡达洛曼看。卡达洛曼匆匆扫过,神情立刻焦躁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 “父王病危。”只这几个字已经无比沉重。将卡达洛曼的心绪完全打乱,也包括原本谋划的所有计划。“我要立刻回威意士去。” “但是,大人,小姐怎么办?”他的离开,无意会让众人失去主心骨。 但卡达洛曼无法再在此地安稳待下去。他立刻打理行装,拍了拍随侍的肩膀道:“她从不让我失望,她会做出最好的决定。” “是的,大人。” 随侍点头应下。同样相信这兄妹两人的配合。若不是相信他们的能力,又何苦冒险追随。 对此还未知情的妮娜乘着马车悠闲驶过长街,在某家店前停下。店门前并无明显的招牌,也无人招呼。看来不像营业的样子。但从窗外朝里望,还是能明显看见里面花色繁多的时髦衣装。只不过,那些装饰豪华闪耀的衣裙鞋帽都不会是平民消费得起的。偶尔路过的姑娘们,十之**都只能朝里里面张望一下而已。 就在这家店门前,妮娜让马车夫停下。待她下车后,发现这家店的生意并非清淡。因为早已有别家马车停驻。 “就是这家吗?”她身旁的格雷夫好奇。他灵敏的嗅觉已经闻到店内漏飘出的香水味。“其实也可以让他们把衣服送来。何必让小姐你亲自跑一趟。” 妮娜听后噗嗤笑出声。也不理会格雷夫的抗拒,伸手就去拉店门。 “还是我来吧。”格雷夫知道自己因为一时的“懦弱”被主子嘲笑。适时的主动一下来掩盖尴尬。 “格雷夫,你还真的不懂女人心。”妮娜继续笑道,“这也算是不多的机会了吧。” “怎么会?”他依旧不明白。 “哎,你这么木,还怎么写剧本?”妮娜摇头。“嫁人了,自然不会再有自由的了。”这也是她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当店门打开,出来其他女客手中提着纯白蕾丝包装礼盒,脸上洋溢着幸福,妮娜却是心头一瞬黯淡。恐怕她永远都无法体会这样的心情。 此时,有机灵的店员看见妮娜,立刻引导她入了内室。想必知道她是受坎伯尔伯爵青睐的贵客,怎能不好好招待。除了将定制好的衣物拿出,一一让她过目外,还预先准备了茶点。 但这些妮娜并不在意。那些衣裙做工自然是优秀的,这家店不会放过她的生意。除此之外,店内的其他陈列品她也不会不看一眼。偶尔有些中意的,她也会留下。 “妮娜小姐若是喜欢,我们可以另外订制一件。”当妮娜在一顶淡雅又不失俏皮的毛绒礼帽前驻足,店员小心应付着。 “是被别人定下的?”店员努力点头,不敢吭声,好像身旁有人监视一般。这让妮娜在意起来。她随着店员的目光转移到另一间的内室门前。 “那就算了吧。”那顶帽子她不算多喜欢,也更不会为此去为难人。但她身旁的格雷夫已经忍耐太久。听见妮娜说“算了”,如同大赦一般。赶紧拎起精美的包装盒,走在妮娜前边,顺势替她开了店门。 当店员在门口向她殷勤道别时,听见那间内室之中的客人也似完成了自己的选购。但她已经无意回头再看。 “小姐,这些就够了吗?” 她听见那位客人的随侍所说的话,不由得对走在前边的格雷夫道:“看你走这么快,好像有人在追你。” “怎么会呢。刚才旅店老板不是说,让我们上街小心。我不是怕小姐在外面不安全嘛。”格雷夫一边努力辩解,一边将手中的包装盒统统堆上马车。再回头来,见妮娜面色不悦,瞪着他。“小姐,难道我说错了?” “作为一个随侍,你真的不合格。” “我本来就不是……”格雷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认真挺直身体,站在马车旁候着。心里着实觉得委屈。自小目标成为一位合格的骑士,但这会儿只能做个侍从的工作。还有,之前的行吟诗人也同样。不过他在写作上的确有些文采。想到这里,格雷夫才好受些。 “下回,我还让你和我一起来。” 格雷夫忽然听见此话,惊得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他猛一侧目,却见这话并非是妮娜所说。而是刚刚从店内出来的另一位贵族小姐。她身旁跟着一身随侍打扮的男子,正颇为体贴地将她小心翼翼扶上马车。 这回,他可算明白刚才为何妮娜莫名的嫌弃他了。 那个男子似乎感觉到他投射而来的目光,立刻转过身来。格雷夫还未仔细看清那人的样貌,即刻被一道眼前闪过的黑影吸引。 “小心!” 那男子原来看的并非是他。呼喊声起时,那道黑影已经落在妮娜的身旁,贴近一侧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 第31章 一切来的太过突然,没有人有所防备。原本再普通不过的休闲时光,立刻被这支斜插在石板缝隙之中的利箭划破。 作为受害者的妮娜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手臂传来的痛感,先被身旁这支箭夺去注意力。箭杆与箭羽皆是黑色。特别是在晴好的阳光下,乌黑之中散发出蓝紫色的妖异光芒。 “什么人!” 格雷夫大喊,抬头一望。在不远处的屋顶上果然有个人影闪过。他回头看妮娜还没缓过神来,恐怕是与他一样感到诧异。这行刺之人绝非是他们之前所派,所用武器也是不同。 “出什么事了?” “小姐,赶紧回车里去,别动!” 对面刚才高声提醒的年轻人,此刻安抚好自己家的主人,再几步上前来。格雷夫一时不知对方身份,也不敢随意走开,怕会再有攻击。哪知那人却先一步道歉道:“对不起,让小姐受惊了。” 温柔谦和的语调把妮娜的神思拉了回来。而格雷夫一副戒备的模样,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那是莫迪家的马车。”妮娜一眼认出马车上的纹章,还有街头拐角出现的一队巡查队伍。 不知是听见了动静,还是正巧路经此地。在高声呵斥之间,已经有人去追赶贼人。而队伍带头人正是卡斯德。他没有对自家马车开口询问,拉过缰绳,扭过马头即刻赶上。 “正如小姐所说……” 年轻人的话音未落,又是一支利箭袭来。格雷夫未及拔剑,没想却被这位年轻人单臂截下,握着的利箭被丢弃一旁。瞬间回头望向袭来的方向,竟然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格雷夫恨极了,又见这位年轻人挺身相助,便撒腿朝着那个贼人的方向跑去。 一时之间妮娜不知如何感谢。 “小姐的随从很忠心。”年轻人看出妮娜的茫然,想是要点醒她。见她没有开口,怕是被吓到了,又道,“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了。刚才有巡查队伍经过,应该没走远。又有小姐的随从相助,应该能抓住那些人的。” “……非常感谢。”妮娜硬生生地只说出这个词而已。她受伤的胳膊被对方轻柔抬起。 “实在是在下的罪过。”对方的话又让妮娜不明白了。她只看见男子掏出的白净手帕将她开始渗血的那处伤口包裹得十分妥帖。看来他十分擅长这项工作。之后,又将她的手臂轻轻放回,并且将她搀扶上了马车,吩咐马车夫几句才离开。 那人虽然离开,但妮娜没让马车夫先回旅店去。直至等格雷夫无功而返,妮娜都未动神色。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扶着自己的胸口,里面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这伙人实在狡猾。哎!”格雷夫为自己没有追到人而叹。“不过看那些巡查的人也不是酒囊饭袋。也算聪明,知道来个回马枪。就看他们能不能全都逮住了。” 他自顾自滔滔不绝。 “小姐,刚才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好一会儿,格雷夫才注意到妮娜异常平静。“这里怎么会有黑羽箭?” “你也发现了。”妮娜的回应也平静异常。她强压下胸口的不适,认真凝视着格雷夫道,“恐怕是父王出事了。” “怎么可能!我们离开时,陛下还身体康健。” “那个女人太过歹毒。黑羽箭不正是最好的证据。父王曾经对我说过,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不会让那个女人伤害我们的。所以……”妮娜不敢再说下去。她继续捂着自己的胸口。但这一回不是为之前情愫悸动,而是为远方亲人未知的凶险。 马车回到旅店,立刻收到消息。正如妮娜所推测的,印证了她的不安。对于卡达洛曼提前回国,她虽然没有准备,也不会太过手足无措。 “看来,我们需要适当调整一下原先的计划。”妮娜深思之后决定,“要抓紧行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手下人的忠心跟随,自然对她无比信任。唯有她自己还一时甩不开刚刚获得的初次情动。但在这份危机之下,她无法像个普通女孩那样,自由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为了赢得这次的胜利,她唯有放下这份初来的感情。 或许,可能,在往后的某一天,她还能见到他。只要她现在努力争得胜利。 妮娜轻抚着包扎伤口的白帕,说服自己。 在这场偶然又惊险的遭遇后,莫迪家的马车内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破坏原先的轻松休闲。反而更增添一丝乐趣来。 “说好让他别和你接触的,老老实实做自己该做的事。关键时候还是跟过来了。”妮莎鼓起双颊,一副无奈无比的夸张表情,表演似的给赛迪尔看。 “他的确是在做正事啊。” “你在帮他说话。”妮莎狡黠一笑,“不过也是。他没有跑来嘘寒问暖已经是不错了。算他识相。” “为什么要介意呢?如果他只是想来关心一下自己的妹妹?” “哪怕是陛下交予的任务他都会搁下不管,我又算什么呢?”妮莎继续她的无奈,又酸酸道,“幸好,他没看见刚才你对那位姑娘的‘嘘寒问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把他想得太小心眼了。那位小姐是因为受到我的牵连而已。”赛迪尔依旧如此认为,但还是有些疑虑在,“不过这次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袭,看来是穷途末路了。” “那看来,这伙贼人快要一网打尽。哥哥他也能松一口气了。”妮莎不由愉快道。 “但愿如此。”赛迪尔却是相反的神情。 “你还在为哥哥担心吗?” “不是。”赛迪尔的疑虑非是在卡斯德的身上。“虽说此事一波三折,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但总觉得其中有些关节莫名的不协调。”他喃喃着,并没有让妮莎听清。其中种种,也不是妮莎能听懂的。 妮莎也只是望着车外的风景。 “你的心思可真重。看来还是尽早离开王宫才好。”她无意的一句话,却像是点中了赛迪尔。 她许久等不到赛迪尔的回话,转回头,见赛迪尔面上无其他神色,像是尊无暇的雕像一般。 “难道你不想离开?”妮莎皱眉道。她不觉得赛迪尔会贪恋权贵。 “我还未对老爷说,我已经向陛下请辞之事。” “什么!”妮莎忍不住大声道。“那哥哥知道吗?” “他自然知道。” “雷亚诺知道吗?” “等到他订婚那日就会知道。”赛迪尔停顿半会儿才道。 “先不说父亲会因为你的擅自决定而生气。雷亚诺,只怕他知道后会闹得更凶。” “这也正是我无法开口的原因。” 对于这样一个心软的人,妮莎也无力怪责了。望着轻蹙的完美眉尖,就好像自己心头生出折痕一般。她忍不住伸手去轻触那道秀眉,想抚平它。赛迪尔被这碰触怔了怔身,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让你担心了。” “我想看你开心的模样。”这是妮莎的真心话,“我很久没见你真心笑过了。自从你被父亲送到了宫中。”忽然,妮莎收回手,舒展一下双臂,又握紧拳头,鼓足气力道,“好,放心吧!赛迪尔,如果父亲知道你放弃宫中官职,要责怪你的话,我会鼎力相助的。” “那就多谢小姐了。”赛迪尔对于妮莎的稚气举动,终于舒展眉头。 只不过,当金斯特公爵知道此事后,并未他们所预料的大发雷霆,甚至连眉头都未皱过。他好像已经预料到这点。他更在意的是雷亚诺对此的反应。 那个天真的小王子,在失去他依赖相伴之人,特别是他原本深信不疑不会舍弃他的人,私下做出这个决定后会是如何反应呢。尤其是当他好不容易愿意接受与陌生女子的订婚。 “现在该考虑的不是雷亚诺愿不愿意放开赛迪尔,而是他会不会继续乖乖接受威意士的公主才对。” 这是金斯特公爵唯一在乎的。 “不论他是否会接受,他都‘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金斯特公爵容不得违背原本的设想。就连当初,费亚德是否会接受凯瑟琳一样。他认定的事不会错误,也容不得错误。 “父亲,不管怎样,还是先别刺激到雷亚诺吧。”妮莎看出赛迪尔无法说出口的担忧,自己主动替他开口劝说。 “妮莎说的对。看那个小子现在叛逆的性格,如果提前知晓,只怕会闹出大动静。损害到两国关系可是不好。”卡斯德补充道,“这几日陛下关着他都没能让他老实些。” “他又怎么了?” “还不是想着法儿跑出宫去。”卡斯德无奈回答。 “是想见赛迪尔吗?”妮莎吃惊道。 “是去看戏。” 已经知道自己被禁足,还被隔离在莫迪家外,小王子又怎么会愚蠢的来灰鹤庄园碰一鼻子灰呢。他不过最多是去那家平民剧院,看那出原本自己厌恶的戏剧而已。现在他只能借着这出荒诞剧情中的表演分散自己的情绪而已。 虽然他的出逃让宫人们十分头疼,但对剧院老板来说是无比荣幸。不光安排出最佳位置来让雷亚诺看得尽兴,甚至让他在演出结束后,与主角有独处相谈的机会。这是其他普通观众无法得到的待遇。对于刚有些名气的年轻演员也是绝佳的机遇。 不过,当表演结束,雷亚诺看到作为主角的妮娜后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祝贺表演的成功。而是…… “今天你的装扮有了些小点缀。”雷亚诺指了指妮娜手臂上与戏服不太相符的白帕。 “是啊,殿下。”妮娜毫不避讳,“因为遇到一些麻烦,受了点伤。” 第32章 曾经,妮娜所认为的个人魅力,她从未有意去施展过。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与美貌足以让多少贵族子弟拜倒。但她今日要主动去吸引一个年轻男子,用她妩媚的眼神与令人怜惜的神情,却是迟迟未能让对方注意到自己。 应该说,对方没有被她动人的表情吸引,而是将目光放在她受伤的手臂上。 “辛苦你带伤演出。”雷亚诺自认为体贴,将那支细嫩藕臂摆在眼前,“既然现在演出结束了,应该让医生给你换上干净的纱布。”说着,他就要动手拆下白帕,但被妮娜躲避开。 “不用,也算不上多大的伤口。”白帕上的确没有渗出红色。她将手臂藏在身后,眨巴着眼睛,问道,“殿下似乎并不关心我是怎么受的伤,在哪里受得伤?” “这个当然要问。”雷亚诺笑道,“是不小心碰的?还是被人伤的?” “是刺杀。” 娇俏的神采,眼中却是认真。妮娜没有放过雷亚诺半点细微的神色闪动。但她还是没能捕捉到什么有利的信息。不禁让她怀疑自己的魅力,是否真的能打动这位小王子。 “是在剧院?”雷亚诺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在他看来,妮娜有些小题大做了。谁会大动干戈去伤害一个小演员。 “不是,是在路上。”妮娜再添一句,“当时,莫迪家的马车也在旁边。若是殿下不信,可以去问。”此时,她才见雷亚诺的眼中发出光芒来。 “那后来呢?”雷亚诺问得有些急,差点捏疼妮娜的胳膊。 “恐怕是没有伤到他们想要的目标,自然是落跑了。”妮娜半真半假地回答让雷亚诺更急问道:“那辆莫迪家的马车上是否有人受伤?” 这让妮娜有些许不好的预感。她摇了摇头让雷亚诺放心。 “有卡斯德伯爵大人的巡查队伍在。” “那是他的分内事。他原本就该把那些贼人都抓干净的。否则,也就不会有父王被行刺一事。当然,今**也不会受伤了。” 多说的那句话又让雷亚诺不悦。但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雷亚诺亲吻了那只受伤的手,以表示歉意。 “这是殿下替卡斯德伯爵大人的道歉吗?”妮娜说笑道。 “就算是吧。” “殿下回答的好勉强。”妮娜水灵的双目一转,娇声道,“我可以要求换个道歉的方式吗?” 这算是比较委婉的提出条件来。雷亚诺还不算太笨。他多少还是明白一些女子说话的方式。也不怕妮娜提出多夸张的要求。如果是物质上的要求,他完全可以满足。 “是想要怎样的赔礼呢?” “殿下,我非是想要珠宝华服。如果殿下这样想,那便是看轻我了。”妮娜佯装生气,“我……是想有一场盛大的演出来圆梦。” “盛大的演出?” “希望殿下能安排我入宫表演。” 这才是妮娜真正想要的。雷亚诺有些意外地望着她。 原以为她会提出多惊人的要求来。没想到如此简单朴实,但也有些棘手。想来她是一个真正想在表演艺术上有所追求的女子。与其他他所接触过的女孩都不同。 “只要父王同意就好。不过,我现在……”雷亚诺有些口难开。他还在禁足期间。这会儿也是偷溜出来的,又怎么去引荐这个女孩圆梦呢。 “殿下是不方便吗?”聪慧的女子一眼看穿,“其实不怕殿下知道。我与坎伯尔伯爵也算认识。我曾向他请求,他也是同样勉强。但如果有殿下的帮忙或许能成。” 早些听说过坎伯尔伯爵也喜好表演。看过这里的演出也是正常。只是雷亚诺没想到妮娜早有此打算。 莫非,她与自己接触只为这个目的? 雷亚诺更不将她与其他女子相提并论了。满口应下妮娜,并且让她安心等候消息,做好准备。 看着满脸悦色匆匆离开的雷亚诺,妮娜抚摸着包裹伤口的白帕。没有因为计划的顺利而安心,反而徒增忧愁。 因为偷袭失败而暴露目标的刺客被巡查队伍抓获,阴湿肮脏的牢狱中又多了两名犯人。这一次,那个狱长已经经验丰富,没有前一次的慌张忙乱。更是在审讯之前就做好准备,预备下干净的座椅与明亮的烛灯。但是,这一次来的非是坎伯尔伯爵,并不需要什么舒适的环境。甚至,还要再添上一份令人恐惧的尖叫才好。 这绝望的声音是卡斯德故意让人将隔壁受刑犯的牢门打开,将惨痛与讨饶声都直接灌入到他即将审问的犯人耳内。一般来说,这样做能让他省下不少力气。 当然,他也不会省下手中的皮鞭。油光发亮的鞭子最终是作为道具存在,还是作为实用工具而存在,完全要看犯人们的配合。 “是否有考虑好,谁先说?” 狱长听着卡斯德手中拉扯皮鞭的声音,心头直发毛。于是,主动替伯爵大人开口,先讯问那两个犯人。 “如果现在不开口,待会儿可是有好受的。”他一再警告,对方依旧目光茫然。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也让卡斯德不觉得意外。 “你说话太温柔了。他们不会懂得。”卡斯德正对狱长道,手中的鞭子已经猝不及防抽在犯人身上。立刻在原本还平整的皮肤上拱起一道红肉。 这个情景让狱长想到之前所抓获的那两个犯人。审问未果,对方的硬气让人一无所获。于是狱长开口劝说道:“大人是不是应该先跟他们说些好处,这样或许更容易些。” “什么废话!”卡斯德并不认同,“难道还要我给他们让步?谁教你这么愚蠢的法子?” “上回,坎伯尔伯爵……”狱长已经声若蚊蝇。 “难道你要我学他那样?”卡斯德嗤之以鼻,“我从不与人做交易。更不会和犯人谈条件。” “是是是,大人自然有大人的法子。”狱长额头直冒冷汗,无比恭敬地退到卡斯德的身后去。只能继续忍耐他粗暴的审讯方式。耳边不时传来挥鞭的嗡嗡声,还有抽打在皮肉上结实的清脆声。 不多时,审讯之人也不得不停下手。毕竟,抽打犯人也是项体力活。而卡斯德亲自动手,虽然算不上太累,但他是心累。对方至始至终没有吭过一声。他唯有放弃。随即将手中皮鞭一甩,丢给了狱长,泄气般离开牢房。 “大人今天是累了吗?”原本想拍一下马的狱长,没能对准合适的位置,被卡斯德狠狠瞪眼。 “你是这样觉得的?” 狱长捧着沉重的皮鞭,不敢言语半句,只抬眼看着卡斯德阴沉的脸色。忽然,卡斯德停下脚步,又转过身来,原路折回。 “大人,你这是……” 卡斯德举起手指示意他闭嘴。悄悄回到那扇牢门前,透过门上细小的洞眼,往里面观察,贴耳再听动静。里面唯有模糊的叹息与咿唔之声。这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牢门被卡斯德一脚踹开,大步到犯人面前,用力锤击其胸口,果然只收到无声的哀嚎。 “他们真的是哑巴。” 虽然有舌头,但无法发声。那是真正用来培养的暗杀者。这一回,卡斯德算是真的泄了气。狱长来不及跟上他离开的脚步,只得先命人修好牢门。 这是与在敌阵前失利更让人难接受的挫败感。也是卡斯德第一次尝到落后的滋味。他怎不知道使用威逼利诱的道理。他只是不屑于使用。模仿他人所长,不也是承认自己的失败嘛。 现在还有一股傲气在支持着他,不准他放弃。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那两个新抓获的犯人身上必定有自己需要的线索与价值。只是,要怎样从无法开口的人身上得到信息。 “有检查过那日落在地上的羽箭吗?”赛迪尔端来香甜的果茶,希望能纾解一下卡斯德焦躁的心情。但他的提议比果茶的香气更让卡斯德清醒。 “对,应该查一下那个。”但当时急于追赶贼人而忽略了那点。现在再回头,只怕很难立刻寻回武器。“你当时可是看清楚了?” “做工精良。箭杆上涂满特有的黑漆,箭羽也是用黑色的雁毛。” “这与之前刺客所用的箭不同。”赛迪尔点头。宫中遇刺时,对方用的是显眼的白色,似乎是在故意招摇。也可能对方并不在意颜色,毕竟之后发出的烟雾完全模糊视线。“要准确找出来源恐怕需要去寻找些资料。”现在唯有他近距离接触过黑色羽箭。而灰鹤庄园内没有所需资料,唯有王宫中的图书室。那是卡斯德万万不愿意的。于是,他挥手示意赛迪尔断了这个线索。 “还有一个办法,或许有用。”赛迪尔再次建议。 “去问问陪同坎伯尔伯爵审问过的记录官。” “那小子胆小的很。从不敢徇私,而且他应该早就将记录本交出去。” “但他的脑袋还在。”赛迪尔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那个小时候被同龄孩子喊作“小老鼠”的尤塔,此时被一直被光环照耀长大的卡斯德想起来实属不易。虽说也是家世不差的出身,偏偏性格弱小,总爱低着头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望着其他孩子玩耍,所以这个绰号一直伴随他长大。直至成年后,家中给他谋了一个不起眼的记录官的闲职,也算是过上安安稳稳的日子。 其实,尤塔与莫迪家的孩子接触不过尔尔。即便同在宫中供职,赛迪尔也鲜少与之交往。唯一能有所交谈的机会,恐怕是尤塔捧着自己新写的诗作,想让赛迪尔给润色一下。因为生怕自己写给心仪女子的情诗被人看见嗤笑。只有赛迪尔温和的性格,从不嘲笑,也毫不吝啬赞叹过他写诗的才华。 “他其实并不懦弱,不过是谨慎些罢了。” 虽然现在不是吃味的时候,但卡斯德还是对赛迪尔会为他人说话,升起小小的不悦。 第33章 真是要命! 在双手无法移动的状况下,竟然有根头发戳到眼睛。可是自己现在根本没法分神来挑开那根该死,不对,是要命的头发。只有多眨两下眼睛应付过去。手中的笔不能停下。另一只手也要紧紧按住纸,不能让它离开原来的位置半分。 耳边激烈的对话让右手的书写飞快,但速度还是差那么一点。 在越是紧要之时,脑中偏偏还分心想到别处去。 早知道那天应该听母亲的话,把前额的头发再剪短一些。那样父亲是不是会多正眼看一下自己?不会的,父亲对自己已经失望透了。他早把家族的希望放在西蒙身上。完全与自己相反性格的西蒙,阳光、热情、好动。自己在他的照耀下显得更阴郁了。听母亲说,以后他很可能成为雷亚诺殿下的贴身护卫。他们两人相近的年龄与活泼的性格肯定能成为好朋友。而自己呢?继续待在这个角落里,蒙头疾书。 尤塔虽然脑中反复否定着自己的存在价值,但手中毫无懈怠。记录下的语句中不慎错了几个词。那是他个人的习惯,无伤大雅。总的来说,还是勉强赶上了议事厅内大臣们的语速。特别是现在正在激烈讨论的关于边境调防事项的决策问题。究竟是增加人员,还是减防,又或者建造堡垒防御。耳边几位大臣各执己见,异常激烈。尤塔顾不得抬头看究竟是哪位说了哪句,单凭耳力分辨的本领他还是基本掌握的。 不过,他担下记录官快三年了,依旧无法放松心态,每每在议事厅总会莫名紧张的毛病怎也治不好。他还是很佩服自己的上任记录官。那位虽然白发矮小,但精神健硕的老头,曾在他面前炫耀自己如何在先王与大臣议事时,剑拔弩张差点被刀剑误伤的情况下,依旧淡定完整记录的英勇事迹。 虽然那位早告老回家的上任记录官没告诉他,那位敢于对先王拔剑的大臣究竟是谁,但起码可以让他有所警惕。记录官的工作也不是外人所认为的就是个闲职而已。 要命,他又分神了。 幸好,该记下的没有疏漏,那些军事机密只落在纸上。但耳边数人的发言之中好像与往日有不同的地方。 “咳咳!”两声假意的咳嗽让刚才激烈的争论声停下。 对了就是这个咳嗽的声音,一直没有发言。 “坎伯尔伯爵是有话要说?”费亚德也听烦了争吵,正好转移话题,指向坎伯尔伯爵。 “陛下,其实议事开始前,微臣刚收到一项重要消息。一直未来得及插上嘴向陛下禀报。” “你说。” “威意士恐怕正在发生内乱。” “什么?”不止费亚德,就连刚才争论的大臣们也一脸不敢置信。之前还在讨论对于边境的防御,这会儿突然停滞。 “威意士王病危。”坎伯尔伯爵一脸淡定,“他身边有不少人蠢蠢欲动,也可能早就下手了。” “那就是说,刚才我们讨论的那些防御措施可以暂缓了吗?”有大臣不禁欢喜。“陛下,这是好事。我们可以省下不少军费与工程开支。”这句必定是财政大臣的真心话。 “真的好吗?”一道冷冷的声音**进来,打破坎伯尔伯爵沉着的表情。众人立刻将目光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卡斯德你有不同意见?” “当然。难道陛下忘记,原本我们可以和平解决的问题,现在又要从原点开始了。” “是用联姻吗?”坎伯尔伯爵挑了挑眉,“但你的父亲大人曾经许诺的公主,人在哪里呢?”其他大臣也一同附和。矛头又指向卡斯德。 “卡斯德刚抓到两名嫌犯。不知道是否有问出些线索?”费亚德好意替卡斯德解困,但这个方法让卡斯德更无法开口。 他努力张了张口,最后还是要回答费亚德这个现实的问题,于是坦诚回答:“很抱歉,陛下。我并没有问出什么。”立刻议事厅内嗡嗡声起。“那两人是天生哑口,没办法问话。原本我还想再提审之前抓获的那两名刺客。没想到,已经被坎伯尔伯爵释放了。”厅内嗡嗡声更热闹了。 “咳咳。”这回咳嗽的是费亚德。他没有出声怪责坎伯尔伯爵的自作主张,反而对卡斯德摆了摆手。 “不必计较那件事。该问的早已经问过。”言外之意,他已经知道那次审问的结果。这让卡斯德脑中转得飞快,明白过来,坎伯尔伯爵与费亚德恐怕早已知道的内容,他却不知情。他,或者该说是莫迪家的人都被排除在外了。 他不愿将自己的目光在坎伯尔伯爵的身上多做停留,而是转移目标落在议事厅一处墙边的书桌后。 桌后的一团黑影突然颤了颤。 刚才可能出于无聊,卡斯德的目光还是收回到正事上。即便眼下形势他处于下风,但现在他代表父亲,代表莫迪家站在萨尔托王的面前,怎也不能让别有用心的小人看出自己的弱势。他昂首挺立着,继续保持着一个年轻人的傲气。 但他没查觉,刚才注视过的那团黑影渐渐露出小半张脸。清秀的面容上两只警觉的大眼睛,从卡斯德冷峻的神色上迅速掠过。颤了颤身,又缩回原先的状态。 如果靠得更近些,恐怕还能听见微弱的呢喃。 “他看我做什么?难道我有发出什么怪声吗?我有打搅到他们吗?”似乎是在自责,更多的是慌张。 毕竟对尤塔来说,卡斯德与他除了小时候的相识,自后便无交集。可以说,他们不过是认识的陌生人而已。特别是看见身上落满阳光的卡斯德,耀眼得让他想躲避得更远一些。 实在太刺眼了,这个人。 自小尤塔对卡斯德的印象便是如此。特别是看见卡斯德为了维护赛迪尔与其他孩子动手,即便伤痕累累也依旧不输气势时,也与此时同样。 忽然,尤塔想到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和赛迪尔讨论诗句的事被他知道了?” 这让尤塔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如此卑微的存在,还依然被卡斯德注意到的原因了。于是,当讨论结束,议会解散后,他迅速收拾桌面,以比平日快上一倍的速度,从议事厅的侧门撤离。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记录册,几乎是贴着墙面一侧快步,也尽量不落下脚步声。但低调又隐蔽的行动没有让他走出多远去。很快就在某根走廊的石柱后,被一股野蛮的力量拉入阴暗之中。 因为拉扯的太过大力,让尤塔眼前一黑。待一张硬冷的男子面孔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直把他吓得跳起。惊恐之余,他还是死死抱住自己的记录本,生怕那个大胆贼人来抢夺的模样。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点长进。”好像是疑问句,又是陈述句。尾音还带着嘲讽。 光听声音,他也能理解为何说话的人如此嚣张。 “好……好久不见。卡、斯德。” “你现在还变结巴了?更糟糕了。” 卡斯德不由得捂脸。并且认真地烦恼起如何跟一个舌头都无法捋顺的家伙讨论秘事。尤塔紧张地睁大原本就不小的眼睛,讨饶般望着他。 “其实我们见过很多面的。”卡斯德端正态度,指了指议事厅的方向。“不过是所在的位置不同。” 这点尤塔自然明白。他虽然胆小懦弱,但不表示他愚蠢。 “伯爵大人今天找我有何贵干?”突然拿出些底气的尤塔,让卡斯德眼神一亮。 “看来你还算识相。”尤塔大了胆子,回望卡斯德。“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卡斯德转头四处探看,一脸警觉让尤塔升起不祥之感。刚偷偷跨出半步去,立刻被一只结实的胳膊霸道地横在面前。“我的话还没说完。你这样很不礼貌。” 生生被拦下,也无其他退路。尤塔左右两望,果然四周无人。 “你这么警惕,是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吗?”尤塔猛抬起头来,露出无辜大眼。卡斯德无奈的啧声,放下自己拦路的胳膊。 “我可以发誓,我那天找赛迪尔完全是为了让他给我修改一下诗文。别无他途。” “什么?”卡斯德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找你是为了这事?” “难道不是?” 无辜的大眼睁得更圆。 “好吧,时间紧迫,我也就长话短说。”看见卡斯德微低下巴,注视着被紧抱着的记录本,尤塔很快明白过来。“借我看看那天你跟随坎伯尔伯爵审问犯人的记录吧。” 这个才是卡斯德在议事厅偷看自己的真实目的啊。自己死死抱住的动作难道是敏锐的下意识反应? 尤塔难以置信自己身体会做出比理智判断更先一步的反应。 恐怕还是因为卡斯德不善的目光暴露出的信息让他本能地警惕起来。 “很、很抱歉。”他无法克制地又结巴了,“记录本不能给你。” “为什么?”卡斯德不耐道。 “只有陛下本人能看。”换句话说,那册记录本已经给费亚德,并已阅。卡斯德眉头深皱,狠狠朝着石柱狠砸一拳。“你这个死脑筋。只要不说出去,谁知道你给我看过。” “不行就是不行,这是职业操守。”尤塔虽然畏惧卡斯德的怒意,但更恪守原则。 突然,卡斯德双掌捏住尤塔的脑袋,道:“你应该还记得内容。说出来!” 第34章 会有如此失态的举动,就连卡斯德自己也意外。更别说尤塔完全吓软了脚,差点瘫倒。 “对不起。”卡斯德稳住尤塔的身体。 尤塔缓了缓神,一脸难以置信。对于卡斯德的道歉,他没有明确接受或者拒绝。 “是我太心急了。不该逼你的。”卡斯德急躁的模样并不是假装。他完全放开尤塔,保持距离来回踱步。 “其实……”尤塔小声道,让卡斯德再获希望立刻回神过来,“其实,除了我不能告诉你那天审问的内容。其他什么我都可以告诉。” “这不是废……”卡斯德刚要拒绝尤塔的好意,又反悔问道,“任何问题吗?”他了解尤塔虽然看似无能,倒也是个好书的人。宫内图书室去的最多的人便是他。恐怕里面大半的书他都看过。“图书室里的书你看过多少?”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尤塔诧异回答道:“还差34本我就能看完了。阅读的速度我还是很有信心的。”他自认这点最骄傲,也是唯一的骄傲。 “那有书是关于各国武器品类分属介绍的吗?” “你是想买哪样吗?” “呃……”卡斯德犹豫又果断打断尤塔的猜测。“不用管这个。我想问的是,你是否知道一种黑色羽箭,除去箭头,全身漆黑。” “你说的能再具体点吗?”尤塔再问。 卡斯德感觉到一丝希望,又道:“可惜并没其他特征。但那种黑色比较特殊。”他无法再详说。毕竟近距离看过羽箭的是赛迪尔,并非是他。 “单单我所知晓的黑色羽箭至少有三种。一种是白色箭头,蒙特家族独有;另外还有一种尾羽带一点红色,显得妖异些。不过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一种装饰品,是某个部族的象征物。” “那还有一种呢?有威意士的吗?”卡斯德想到刚才议事时坎伯尔伯爵透露的消息。 “有的。通体黑色,微微泛点幽蓝光泽。”尤塔的超强记忆省去查阅书籍的时间。“但那是威意士帝特尼家族的私物。”他压低了声音,“是不祥的东西。” “你说的是威意士王后的家族?是暗养死士所用的武器?” “你都知道?” “我是在确认。” “既然如此又何必为难我。”他气鼓鼓地走开,这回没再被拦阻。他踏出两步去后回头,见卡斯德安静陷入沉思。又问道:“看你刚才那么着急,莫非这次行刺与上回不同?不可能呀,你不是已经知道刺客都是威意士王后派来行刺的嘛。” “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猛然,卡斯德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像是被打通了所有模糊的关键。他一步跨到尤塔面前,抓住单薄的双肩。尤塔被他突如其来地转变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我、我说王后……。”尤塔意识到自己恐怕说漏了嘴。但现在闭口已经来不及,卡斯德听出其中隐含的秘密。 威意士王的病危,身边人的谋乱,针对莫迪家的刺杀,最后还有那个一直不露面的公主……他们想毁掉以联姻取得和平的所有要素。其中重中之重,怎会是仅提议的莫迪家。 “原来,那天他们瞄准的不是赛迪尔,而是那个女人!” 是啊,已知晓赛迪尔的能力,又怎么可能派出技术如此拙劣的神箭手呢? 脑中画面倒回到前日街上的那次大胆行刺。卡斯德迅速将原本在赛迪尔身上的焦点转移到另一辆马车旁的年轻女子身上。她过于出众的外表与气质,现在回想起来的的确确不像个普通女孩。 “那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娜塔莉公主。”他在自言自语,但手中还紧捏着尤塔的肩膀。因为激动过于用力,直把尤塔疼得喊出声来。 “感谢你,尤塔。感谢你没站在坎伯尔伯爵那边。你是个尽职的记录官。” 见卡斯德激动着快步离开,尤塔生出隐隐内疚。 因为议事结束,厅内烛火的温度也渐渐冷却。生生把在储君座位上睡得正香的雷亚诺冻醒。 “怎么,都结束了吗?”他揉了揉眼,睡得还意犹未尽。再往旁边的王座上看,正好对上自己父王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眼神。“对不起,父王。我昨晚没睡好。刚才忍不住就……”雷亚诺不敢抬头。 “既然大臣们讨论激烈也没能把殿下吵醒,说明殿下是真的累了。”坎伯尔伯爵也没有离开。他见费亚德没有开口斥责,知道王是既气又不忍。于是主动出面缓和父子关系。“听说,殿下最近看书总是看得很晚。也怪身边服侍的人照顾不够仔细,没有提醒殿下注意身体。” “对,对的。父王,我是看书看晚了。你看我这几天都老实待着,没有乱跑。” 两人不知哪里来的默契,一搭一唱地解释,让费亚德不得不叹气原谅雷亚诺荒唐的表现。 “你这个样子,不仅仅有损储君的形象。更是对那些大臣的不尊重。” 虽然一再告诫雷亚诺,最后究竟能听进去多少,让他愿意接受并且去做,费亚德也不敢保证。这不禁让人想到原本站在王座旁的那个人。 “算了。”费亚德终于从王座上站起。他拒绝回忆那丝不快。但离开议事厅之前,坎伯尔伯爵又开口。 “微臣有个小建议。”费亚德回头,“能让殿下收心,也能让陛下放心。不用什么花费。” “什么建议?” 坎伯尔伯爵向雷亚诺丢过一眼,继续道:“让殿下安心在宫内待着不乱跑,其实也不难。只要按他的喜好,让宫内安排新戏解闷也就是了。” “那就让剧团安排新剧吧。”费亚德大手一挥,不愿为这点小事费神。 “微臣的意思是不用宫内的剧团,而是外边的。” 这让费亚德意外。雷亚诺明白坎伯尔的心思,再次附和点头。 “这怎么行。”费亚德一口否定。 “父王,你不是也知道我出宫去干嘛。”雷亚诺索性敞开了说,“防着我出宫去,不如就让他们来宫内表演,一场也行。其实他们的表演并不比宫内的差。” “难道这样你就会保证再不惹事吗?”费亚德严肃问道。他非是真的对雷亚诺失望,他担心的是自己宠坏的独子至今都未把一件事当真过。 “父王是信不过我吗?” 费亚德淡淡看过儿子略显稚嫩的脸,无奈道:“如果你能收心,我当然会答应。” 全当这句话是应允了自己的请求。雷亚诺两眼明亮,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跃起来。急道:“那就赶紧安排吧。让刚才的大臣们也都来欣赏。艺术可以平静暴躁的心绪。”他又对坎伯尔伯爵道,“别忘了邀请莫迪家的人。” “是的,殿下。微臣记得金斯特公爵大人年轻时也喜欢这些。对表演也颇有见地。” “对,对!”雷亚诺兴奋地站起。他炯炯有神的双眼之中让费亚德第一次看到某种无法言喻的闪光。不用他开口,费亚德也知道其实在这孩子心中最想说出的那个人的名字。但此刻他没说,也就表示这孩子已经懂得克制。 “你想请谁就请谁吧。”费亚德离开了议事厅,耳后传来蹦跳与欢呼的声音。这是自赛迪尔离开王宫后,那孩子最开心的时刻。 在培都拉城内最繁华的街市上,一支巡查队伍驾着马匹停在贵妇名媛颇为青睐的私服店门前。那家店前也是前两日发生行刺事件的现场。官府来人查问也是正常。不过首领冷峻锋利的气质,即便是在养眼的俊朗面容之下也无法完全削弱店员的紧张感。 从未见过此等架势的店员谨慎地回答卡斯德的问话。 “那位小姐并不时常光顾本店。是位新客人。” “谁介绍来的?” “她与某位伯爵大人有私交,是位当红的演员。”店员不敢多嘴,也仅仅透露这些。 “真的就知道这些了吗?没有住址吗?”对于这样的店,身份尊贵的客户大多会要求送货上门,必定留下地址。 “但这是客户隐私,不便透露。” 这话引来卡斯德一记冷笑,店员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卡斯德也不会为难一个女子,问来那位女演员演出的剧团,很快也能知晓自己需要的信息。 只可惜的是,当卡斯德带人来到城中那家最大的旅店。要找的人已经离开,也没留下去向的线索。 “该死的,肯定是坎伯尔伯爵搞的鬼。他在故意隐瞒公主的去向。要让我们莫迪家出丑。”在外查找了大半个城,卡斯德一身疲惫换来得还是一场空,这怎不让人火大。他用力将手中的茶杯搁下,溅出的热茶烫了自己的手。呲牙咧嘴着正想咒骂,却被对面一双柔情的眼安抚下。 “你先休息一下吧。太疲惫也会搅乱思绪,无法冷静思考。”有这样的安慰,卡斯特已经软下心来,轻轻抚上赛迪尔的手。“刚才宫中送来邀请函,有新剧演出。” “这个时候我哪里来的心思去看。肯定又是那个小鬼的主意。” “但老爷想去。”赛迪尔挪开卡斯德略带粗茧的手。 “父亲竟然也会迁就那个小鬼?”卡斯德不愿放弃,索性去搂赛迪尔的腰身,却被灵巧避开。 “他是储君。”一再提醒身份,才让卡斯德稍稍认真一些,“也是老爷的外孙。” “他有邀请你吗?”卡斯德的在意点让赛迪尔沉默,“那我也去。” 这算是保护,还是防备? 赛迪尔睁大墨绿色的美眸,抗议般的拒绝卡斯德的嫉妒。 第35章 灰鹤庄园的大门再次敞开。驶出的马车内是来回访的御医,与之前宫中来的使者不过一前一后,似是算好的时机。虽然两拨人打乱了金斯特公爵的日常休息,但他精神更好了些。不过,也免不了被小女儿抱怨。 “父亲难道真的要进宫去看那场无聊的演出?”妮莎不愿自己父亲为可有可无的事再多奔波。“你现在需要多休息。” “刚才医生说我的身体状况没太大问题。多走动两步更有益。” “听使者说是民间剧团。”妮莎不信其水准值得让父亲特意跑一趟。 “那更要去了。”没想到金斯特公爵笑了。“说不定是雷亚诺安排的惊喜。” “是啊。一看这种荒唐事就是他的主意呢。”妮莎气得鼓起双颊,“自己偷溜出去不够,现在还要连累我们。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答应。” “他毕竟是不忍心的。”金斯特公爵一脸欣慰,“而且,邀请中也包括了赛迪尔。” “难道陛下给赛迪尔销假了?” “这样的邀请不正是说明陛下仍旧相信我们莫迪家的吗?” 看着自己老父亲难得露出的温和,妮莎才明白过来,父亲非是为了那场演出而勉强自己的身体,是不愿让自己的傲骨在陛下面前弯曲。他要以最饱满的精神去迎接费亚德的审视。他要让费亚德明白,莫迪家的忠心如同他的硬骨头一般。 这让妮莎不由得叹气。 “好吧,那我也去。”她不得不依从了父亲的顽固,“但是!”她还有条件,“待会儿马车上我要和你坐,能时刻照顾到。” 对于小女儿的体贴金斯特公爵很是欣悦。门外听见两人谈话的卡斯德此刻进来,丢给她一个眼神。妮莎对他冷哼一声,跑出房去。 “是有话对我说吗?”感觉到卡斯德的欲言又止,金斯特公爵敏锐道。 “差点追到的猎物给跑了。” “是公主吗?”金斯特公爵淡淡一问,让卡斯德不由得惊奇。 “父亲知道?” “这不是你的过失。在此之前也有几次调查,都是这样的结果。是有人在刻意阻挠。” “都要怪坎伯尔伯爵。没有他从中作梗,我早能抓到贼首,也能寻到公主。” 金斯特公爵笑意更深,与之前在妮莎面前的完全不同。 “这也不能怪他,谁不想在陛下面前表现。”好像卡斯德一切气愤的理由,在金斯特公爵那里都成了理所应当。这让卡斯德很不服气。 “他抢夺我的功劳没关系,重要的是他让父亲你在陛下面前失去了信任。现在陛下已经明显更偏袒那个家伙。” “没事的,孩子。”金斯特公爵拍拍卡斯德的手臂,安慰他,“去看演出吧。看过演出可能就会不同了。雷亚诺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机会来缓和我们的矛盾。别浪费了。” “那小鬼能有这么聪明吗?”对此卡斯德很是怀疑。 “不论是谁的主意吧。”金斯特公爵还是乐观的。特别是看见赛迪尔进门来,为他换上更合适的绒毯。这也表示他到该休息的时候。 “其他的话还是留在路上再谈。” 对此,卡斯德不得不暂且按下不满的情绪。他也正好能将此事更为详细的叙述给父亲听。希望父亲能更深分析,别太过于乐观。 出人意料的是,即便卡斯德将自己受到的重重阻扰与憋屈都说给老父亲听,金斯特公爵依旧没有与他那般愤愤。他不禁怀疑父亲是不是真的老了,懈怠了,对自己太自信。已经不常在议事厅出现,以至于错判局势。 看着在马车颠簸的摇摆中逐渐合上双眼的老父亲,卡斯德不忍心再打搅他。 也可能是父亲有自己的打算,是自己多虑了。 卡斯德继续着猜想。毕竟,父亲曾经遭受过的挫折与背负的责任都远远超过他。 也正是自己父亲的坚韧直至固执,才能让莫迪家拥有遥遥于其他家族的地位。是在王座旁难以忽略的存在。 因为父亲与大哥相谈要事,而被反悔赶至后辆马车内的妮莎,对着赛迪尔只有干瞪眼。 “男人说话是不是都算不得数?”妮莎突然对赛迪尔问道。 “是卡斯德对你说了什么吗?” “不是。”她撇过头,透过车窗望向前方那辆马车。 “那是小姐有心上人了?” “胡说!”妮莎缩回眼神,立刻反驳。“是父亲。明明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坐马车的。最后还是反悔了。” “小姐是讨厌我吗?”赛迪尔脸上没有幽怨,口吻却是听者不忍。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妮莎着急无措的模样,逗笑了赛迪尔。 “我知道。”他轻点头,又道,“老爷若是放心不下的话,是怎样都休息不好的。”他的善解人意让妮莎感觉刚才自己在无理取闹。 “那好吧。”她机灵的双目转了转,道,“那只能委屈你暂时在我身旁当个随侍了。” “怎会委屈。愿意随时效劳。” 淡雅的谈吐让妮莎不由得感叹,若是赛迪尔真正有他们莫迪家族血统那该多好。虽然现在也是与哥哥一样,不分你我,但总也无法消除一层看不清,也无法完全忽略的不同感。 “你真好,我都舍不得让你回宫里去。”继续被误会,继续当做标志物,继续为家族奉献着。 “放心吧,小姐。我不是说话不算的人。”赛迪尔认真道,“我不会再继续待在那里的。” “那雷亚诺他……”妮莎欲言又止。 “恐怕要让他失望了。”赛迪尔依旧平静。 妮莎看不透他心中是否也是这般平静。此后,两人不再触及这样的话题。而马车也拐过弯道,缓缓驶入笔直敞开的王宫大门。 眼前的邀请演出热闹非凡。在莫迪家的马车之前,早已经有不少受邀客人下了马车,走入剧场。在无数级台阶之上,三三两两身着华服的贵人们窃窃私语,交谈甚欢。待那辆带着莫迪家族纹章的黑底镶金马车出现在众人面前,谈话声不自觉小了许多。无数道视线也随着车门的敞开而聚拢过来,皆投射在下车之人的身上。 对于这样的关注度,莫迪家的人早已经习惯。就连妮莎也没觉得有什么别扭。只是,当赛迪尔搀扶着她下车时,她背后多添了些咋舌的声音,隐隐让她不悦。 “我好看吗?”她偷偷问赛迪尔。 “很美。”有些不着调的问题让赛迪尔又问道,“小姐觉得哪里不合适吗?” “我以为自己穿着哪里不合适了呢。”她明明打扮了很久。还被卡斯德嘲笑一番。但当她将怀疑的目光移到赛迪尔身上,才查觉问题所在。“你还真只穿着随侍的衣服啊。”她差点要替赛迪尔扶额,也怪自己粗心。 “我并不是主角,穿什么不用在意。” 但是会有别人在意啊。 妮莎忍不住哀叹。不过,毕竟赛迪尔相貌出众,即便是随侍的衣服穿在身上,也难掩其光芒。众人的焦点也非是因为赛迪尔穿得不够高贵,而是他的一举一动代表着陛下对金斯特公爵的态度。 “你这样随意,他们还真以为我们家已经失宠了呢。”接着冷哼一声,妮莎提着长裙,用力踩在石阶上。她不是生赛迪尔的气,而是厌烦那些好是非的眼睛。 出于呵护,细致的赛迪尔跟在她的身旁。让多少女子嫉妒,也让远处偷望之人心惊。 原本以为自己与他难再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又能相遇。虽然是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之下。也各自身不由己。 “妮娜,妮娜,我们的女主角,快开演了!赶紧回去准备。” 身后催促的声音让双眼不得不离开那道闪亮。她手臂上还扎着那块白帕。但在这样重要的时刻,继续这样任性的行为明显不合适。而且…… 他终究是莫迪家的人啊。即便他是个随侍。 那方白帕已经不洁。被妮娜解开,折叠整齐,摆放在自己的化妆台上。但放下后,她又不舍地将白帕藏在衣内。这点小小的,羞涩的少女行为,让妮娜不由得脸红。 这场演出对她至关重要,甚至可以说关乎她往后人生的关键所在。这方白帕也被当做护身符一般,希望如那日在街上被救时一样,护佑着她。 大幕还未拉起,观众就位大半。当正中央的王座与储君之位落座,演出也即将开始。众人等待着王与储君的出现,而离着不远便是莫迪家所在席位,同样被众人关注。甚至新鲜好奇的演员们也忍不住在后台偷偷望着外面的场景。好像幕布外的风景比台上的更离奇。负责人忍不住压低嗓子呵斥。 也难怪这些平民出身的年轻人,第一次有机会见识这样的场面。个个难掩兴奋、紧张。他们之中只有妮娜最为镇定。也让人感叹她作为主角的素质。 但没人知道,她也会有这样的渴望。从幕布的缝隙中,勉强看见席位间的人头攒动。还有高高在上的王权所在。 几下礼杖敲击地面的声响过后,那方权力最高处果然出现人影。莫迪家的席位,与之隔壁的王座,双方差不多一同出现在众人面前。台下人们宁可仰头的脖颈会酸痛,也不愿放过最高者的细微情绪变化。 但终究都离得太远。只见金斯特公爵对着自己的王颔首,费亚德回以微笑。而他身旁的雷亚诺没有这般规矩。他不仅没有在自己储君的座位落座,更是越过其他人,走入对方的席位中。对着一直恪守随侍职责,沉默站立的赛迪尔笑得无比灿烂。 “你可算回来了,赛迪尔!” 王子的大声,如同宣布于众。让在场之人都明白,莫迪家依旧是无法动摇的。 当下一刻,雷亚诺猝不及防拥住赛迪尔的时候,不仅仅台下的大臣及家眷们难掩惊呼。台后也偷偷关注着的演员们同样见识到这场“意外之喜”。 “看来今天我们的演出可以不必举行了。”演员中冒出的男声提议,“戏里的总归没有现实来的精彩。”话中带着讥讽。“妮娜,你说是吗?” 被问的对象没有回应。她的身体已经僵直,无法闭上自己的眼,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第36章 这难道是对自己的惩罚吗? 舍弃良善,心生恶念,将多少人命牵扯进这场阴谋之中。仅仅为了自己的不甘与报复。但是,这种不甘愿是从记事起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犹如一根尖刺深深扎入其中,无法自拔。 当母亲含着复杂情感的眼神望着自己,向还年幼的自己述说她年轻时的经历。风光无限,万人簇拥,无数的追求者。无知的自己闪亮双眼,希望能从母亲的脸上看到骄傲与愉悦。母亲美丽的面容上却没半点傲气。她只会摇摇头,捧着自己稚嫩的脸颊,眼中流露出欣慰,与一丝难以察觉地遗憾。 “……娜塔莉,你现在还不会明白。外表上的光彩永远无法掩盖内心的黯淡。”母亲的含糊其辞令自己更想知道她当年的遭遇。当自己一再追问,母亲也只重复着让自己牢记,“我虽然无法进入宫廷,但你们的父王十分疼爱你们。他对我也非常爱护。这些便够了。” 这个谜题的答案一直隐瞒着。随着自己长大,直至某一天听见金斯特公爵的名字,谜底才得以揭开一角。 “当年他否定你的价值,嘲笑你作为一个演员也想进入王族。但现在你为我生下两个可爱的孩子,卡达洛曼和娜塔莉。我会让他们拥有名正言顺的王族头衔。”父王的眼中满是骄傲。那日正是金斯特公爵作为外交使节到访威意士的当天。 自己偷偷扒着了门缝,从狭小的缝隙中见到了父王提到的男人。他的顽固与孤傲深刻在脸上。与父王的礼节之外,对母亲始终不屑一顾。 “在这个人眼里恐怕只剩下追逐权力的欲望了。”这是父王对金斯特公爵的评价。 他目空一切。作为萨尔托最大家族的家主,的确有足够的理由看不起演员出身的母亲。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出现,竟然蹲**来,紧绷的面部缓和许多。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娜塔莉。”出于礼貌,不得不对这个讨厌的男人行礼。 “你和我的外孙年纪相似。我会记得你的。” 这便是他对自己的首次谈话。很快,自己未来的命运也被这个男人定下。 对母亲的否定,对自己的肯定,好像一切都与这个男人相关,被他所掌控。 对,自己就是要摆脱他的控制。撒下重重的网,为了让他无法逃脱。不惜让自己也成为工具之一。所以,那些什么情啊爱啊,都无关重要。 只可笑!自己竟然会对那个万众瞩目,曾经也被自己否定过的男人动心。什么时候自己变得愚蠢?仰面而望高处的焦点,那么夺目的俊美与优雅。那日自己竟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完全被初来的情动迷糊住心神。 对自己这般糊涂与失策,妮娜紧紧捏住胸口的衣襟,那里面还存着那块手帕。现在已经不觉得它像是附身符般的存在。但她也没打算立刻丢弃。 时间不多了。身后的催促声起,随着幕布的拉起,演员们鱼贯而出。她也这般踏上自己的舞台。 眼睁睁看着赛迪尔被雷亚诺拉去王座旁,他以往站立之处,卡斯德无力阻止,也无法阻止。父亲用手杖拦在他的面前。这是最坚实的隔墙。 “父亲,为什么还让赛迪尔回去?”见自己哥哥无法开口,妮莎忍不住替他问道,“他并不打算回去。”她明白赛迪尔的心意。 “这非是他个人能决定的。”金斯特公爵回答的生硬。他的目光从开心不已的雷亚诺身上挪开,缓缓转过头来望着舞台。“他也明白。” 妮莎无法理解。不用看哥哥的焦灼,就连她自己也无法接受。见赛迪尔回去费亚德身后,面色淡然。他应该也已接纳眼下的现实。可能他早有预料。所以,在马车上他才对自己透露了那番心事。 好像之前一切的矛盾与风波,自赛迪尔站定原位后都回归初始。台下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也沉淀下来,回转头去安静欣赏表演。 “他们演的是哪出?”有人这时才恍然打开节目小册。 “父王,是最近城内最流行的剧目《公爵夫人》。”出于同样的疑问,雷亚诺兴奋地对费亚德介绍道,“也是他们最拿手的剧目。”雷亚诺的竭力推荐让站在角落的小林姆捏了一把汗。 小王子的大声回答不难传到周边座位。出于对剧目名称的敏感,不少人想再回头偷偷观察金斯特公爵的反应,但眼下恐怕已经失去最佳时机。因为台上已经开始第一幕的剧情:刚刚感情受挫的年轻公爵巧遇一位骑马赏花的美貌女子。 普普通通的剧情虽然乏味,也无敏感可触及,让许多人松了一口气。 但这些人都无法查觉的是,当台上那位貌美的主角现身时,有人捏紧了手中的礼杖。 “父亲,怎么了?不舒服吗?”特意贴近自己父亲坐下的妮莎,查觉到金斯特公爵的一丝异样。 “没什么。” 但她明显看出父亲的薄唇紧抿,像是在克制什么。果不其然,那只紧握的手杖颤动的越来越明显,就连卡斯德也发觉,靠近过来。 “父亲,要我把医生找来吗?” “不用。”语气依旧坚定,“我没事,你们继续看戏。” 此时,台上的剧情出现转折。年轻公爵遇到的貌美女子其实是位酷爱表演的男子。为了验证自己的表演技巧所开得玩笑。公爵佩服他的演技,两人成为知己。随后,男子的姐姐很快俘获公爵的心成为了他的妻子。两人恩爱数年…… 在场的女眷们不少感叹剧中的爱情,但其他男士们对这样的感情剧大多会无精打采。他们更感兴趣的是作为最高位上的人对此剧是否有不同看法。 “嗯,虽然是爱情故事,的确是比原本宫内的老剧目新鲜一些。” 没想到会被肯定,雷亚诺吃惊费亚德的话。趁着幕间休息,他迫不及待问自己父王的看法。 “虽然演技还有瑕疵,但已经很不错了。如果让他们多些演出经验,肯定不比……” “雷亚诺,够了。”费亚德合上介绍剧情的册子,“一次胡闹也就够了。反正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不用指明,雷亚诺也知道自己最希望实现的愿望已经成真。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更浓。 “多谢父王的忍耐。”他知道费亚德对演出并不看重。现在,他自己对演出也非觉得真的重要。因为,只要赛迪尔能继续待在他的座位旁就能满足。 “陛下,容微臣提出一个不太合时宜的请求。”刚刚在自己座位上心安的雷亚诺,没想到立刻听见身后传来声音。 “说来听听。”费亚德对赛迪尔还未出口的请求很是冷漠。 “能让公爵大人暂且退席休息吗?” “怎么了?”雷亚诺先一步问道,“外公身体可好?” “他的身体足够撑到演出结束。你多虑了。”没想到费亚德拒绝得更是冰冷。 赛迪尔无法再进言。想来,早些时候御医的复诊已经将金斯特公爵的身体状况都告知费亚德。但御医恐怕不知的是,因为性格的倔强与顽固,金斯特公爵一直在勉强自己。但这些话又怎让他对费亚德说出口呢。 看着硬冷的侧脸,赛迪尔几欲出口的话都被硬生生吞了回去。特别是当他看见金斯特公爵也对自己使了眼色,便更不敢擅自妄动。 接下来的演出在僵硬的气氛中继续。 剧情已发展至后半段:公爵夫人病故。公爵再次失去至爱,陷入迷茫之中。 高位之上的金斯特公爵没有再颤抖手杖。身体的不适好似已经一阵风的消失。一切都平复安稳下来,包括台上的剧情。 待舞台再次出现女主角的身影,她已换上一身男装。后续,她没有顺着以往的剧情演出。像是重新改编内容,突然从腰间的剑鞘内拔出银光闪闪的剑来,指着已经被感情折磨地痛苦不堪的公爵。 突然改变的情节让雷亚诺有些意外,但对其他从未看过这出戏的人们来说,并无感觉不妥之处。反觉得剧情终于出现冲突而期待起来,个个凝神静气。 “怎么?你现在很痛苦吗?”女主角高亢的声音响彻整个剧场。“你现在的痛苦比起我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把剑指着我?”作为公爵的男主角十分配合,“我从没对不起你姐姐,更不会对不起你。” 台上的公爵十分迷茫。但台下,高位上的金斯特公爵此时清醒至极。他没再继续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撑着手杖,缓缓站起。 对面舞台上的女主角也同样改变剑指的方向,抬起自己的胳膊,直至高处。 “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做过有愧之事?或许太多年过去,你早就忘记。但是,总有人会一直牢记于心。哪怕你觉得那是件微不足道,甚至理所应当之事。但对你伤害过的人来说,则会铭记一生。” 观众们被此景反应不及。皆随着妮娜锐利的剑尖所指的位置,转移目光投射的方向。高位之上又成为众人关注的目标。 “请公爵大人回答!” 所有人都在屏息以待。 “看来,我没认错人。”可惜,高处之人的回答唯有身旁几人能听清。但已足够。“你是她的女儿,威意士的公主,娜塔莉。” 第37章 “娜塔莉……公主?” 雷亚诺的疑问正是所有在场者的疑问。他再向前探头,望着远处与自己有过数面之缘的女子。除了那份青春带来的俏丽,个性上与他接触的其他贵族女子的那份娇柔皆是不同。他一直将这种个性当做是当红演员的傲气。现在看来,这份胆量的确超出普通女孩的范围。 “她真的是那位威意士的公主吗?” 就连费亚德也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陛下。”对此,金斯特公爵很肯定。“在公主小时候我就见过她。只是这些年来她长大了……” “公爵大人恐怕没想到公主会以这种方式露面吧。” 在两者之间,有其他声音穿**来反问着。金斯特公爵对于这种行为并不反感,也有所预料。 “看来坎伯尔伯爵早有安排。”对于金斯特公爵之言,坎伯尔伯爵含笑对他颔首点头。 “这次演出也是他力荐的。”费亚德并不打算隐瞒,“只是他没有事先透露。” “微臣是想给陛下与殿下一个惊喜。”坎伯尔伯爵头低得更沉。 他这种过分的谦恭,让雷亚诺忍不住咬牙悄声道:“真是‘惊喜’过头!” 现在他再看舞台上的女子,原本对这位年轻演员的好感已经荡然无存。更多的是感觉自己当了一回傻瓜,被利用个干净。愤愤之情难抑,索性站起身来,准备离席。 “看来,这出戏该到此为止了。”费亚德异常冷静地宣布。当他也站起时,台下观众席中的大臣们终于能确定这场戏的终结,骚乱起来。“将剧团所有人都拿住,等候发落。” 命令下得迅速,让人反应不及。台上幕后演员们惊叫声不断,但唯有女主角还不愿放下自己的武器,一直稳稳站立舞台中央,没有躲避,更没有尖叫。 她在等着护卫来捉拿,这也是早想到的事。只是那些被无辜牵连的剧团其他人在四处奔逃,慌张失措。 “父王,不必这样吧?”还未走远的雷亚诺见如此情景,赶紧回转来劝道。“她不是威意士的公主吗?那就该以公主的待遇迎接才是。” “现在威意士内部混乱。她莫名的失踪,现在又别有用心地出现。你觉得我该防备她吗?”此话让雷亚诺觉得自己一时的怜香惜玉太过懦弱。“而且,她似乎对你有所欺瞒。你也对此十分厌恶。”费亚德补充重要的一点,“如果她不是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前来,那便只能先委屈她一下了。” 父子俩谈话间,舞台上已经扫清所有,并且宣布这场闹剧已经结束。但与带着莫名与议论散场的其他观众不同,高位上的数人还无法离席。 很快,那位主动闹事者被带到费亚德面前。费亚德也得以近距离看清这位大胆女子的样貌。年轻、俏丽甚至还带着些许稚气。但眼中的傲然让费亚德似曾相识。 “看来你并不担心我会处置你。”费亚德带上些许笑意,“你真的是娜塔莉公主吗?” 好像等这个问题已经等了很久。娜塔莉对着费亚德屈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只不过她还穿着那身男子的戏服,显得有些滑稽怪异。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会嘲笑她。 “陛下没有立刻将我投入牢房已经十分感谢。”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娜塔莉朝左右两边,刚才挟持自己的护卫示意。“陛下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剧团其他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并不知道我的谋划。” “如果你是收买他们来混入其中,那他们就不是无辜的。”费亚德没有被劝服。“如果你想救他们,那就对我说明为何要隐瞒身份在剧团工作的原因吧。或许我会考虑。” 这算是费亚德的一点让步。娜塔莉无法拒绝,只有接受。但她没有立刻说明,而是将目光转向另一边。她掠过坎伯尔伯爵的脸,停留在金斯特公爵的身上。 “公爵大人应该明白原因。” 她模棱两可地回答,引得众人也将注意力转移。 “这与外公有什么关系?”雷亚诺笑道,“你隐瞒身份躲避许久,才是让外公难做。他可是一直竭力主和的人,你作为威意士的公主却是在阻挠。”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大家都等待着公主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没想,娜塔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话题又回到刚才的演出上。 “刚才的表演就是答案。”她的眼睛一直没有放过金斯特公爵,好似要看穿他,“我刚才在台上所问的,公爵大人还未回答我。” “我不明白公主的意思。”金斯特公爵坦言。 “看来公爵大人的确忘记了。”娜塔莉自嘲笑道,“也是。过去那么多年,谁会记得位高权重的自己曾对一个小演员说过什么。” 金斯特公爵的眼神一亮。 “看来公爵大人想起来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费亚德问道。 “恐怕公主是知道当年我曾与其母亲相识之事。那的确是数年前,该说是早二十年前的事了。”金斯特公爵不得不袒露实情。 “这并没什么。” “她是个出色的演员。”对于娜塔莉母亲的赞美,金斯特公爵没有吝啬。 “但你嘲笑她,作为威意士王的情妇永远无法进入宫廷也是事实。”娜塔莉强忍自己胸中压抑多年的怒意,“我善良的母亲一直很尊敬你。你却一直对她怀有恶意。”她差点忍不住激愤,仰头又微笑道,“但是,我很好奇您竟然会认同我。让我成为萨尔托未来的王后?” “我都是出于国家的利益,与私怨无关。”金斯特公爵依旧坦然。 “陛下相信吗?” 娜塔莉不愿听他的辩解,去问费亚德。 “老公爵一直恪尽职守。” “看来陛下是信他的。可是,我不信。”她深吸一口气道,“我并不相信非本国之臣会有这般的胸怀。愿意舍弃自己固有的偏见,来撮合一桩两国的婚姻。” “这……这样的理由是不是勉强了些?”雷亚诺依旧偏向自己的外公。对他来说,王族包括贵族婚姻的撮合一直都是理智到无情的程度。哪里还有其他缘由呢。唯一的只有利益而已。他自己也早做好这样的准备。但看来有人比他还要天真地拼命挣扎,不惜这番劳师动众。 “我的怀疑还是有些好处的。”娜塔莉吸气继续道,“虽然麻烦了些,但还是让我知道一些关于公爵大人的秘密。比如,公爵大人的伤病由来,为何身体一直无法康复……” “慢着。” 关键之时,费亚德喊停,引得众人侧目。 “此事是本国事务。不劳公主费心。”突然打断话语虽然不够礼貌,也着实让金斯特公爵意外。“公主可以直接言明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的目的。” 这般袒护之举让人不解,特别是坎伯尔伯爵。但让莫迪家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包括雷亚诺。唯有一直没有出声的赛迪尔,眼神始终没有放开过这位威意士的公主。 他看到刚才因为费亚德打断话语,而在娇丽面庞上闪过一丝恨意。不过这恨意一闪即逝,立刻因为费亚德的后话转变表情。 “我知道,现在威意士局势有变。而公主殿下愿意冒险继续留在培都拉必定有更重要的目的。” “陛下英明。我的确有所求。” “那便直说吧。” “我希望陛下能同意,出兵解救我父王之困。” 从一己私怨立刻牵扯至国家大事,其中太多关卡没有言明。但除去众人的一头雾水,唯有费亚德与娜塔莉心中清明。 “公主要求是否有些过高?”费亚德没有直接拒绝,“虽然现在威意士王生死未卜,局势动荡不安。但作为邻国,也是刚刚胜利休战的敌国而言,出兵相救毫无道理。” “陛下是要我做出什么承诺吗?”娜塔莉无奈摇头,“若是父王被害,而那个恶毒女人的独子登上王位,两国之间还会继续无休止的战争。陛下愿意吗?” “看来你最终还是选择金斯特公爵给予你的道路啊,不是吗?”费亚德笑道。 “若是陛下愿意出兵相助,那我甘愿一辈子作为人质留在培都拉。” “有意思。”费亚德刚才的笑突然变得大声,并向金斯特公爵道,“看,这个孩子。她宁可当人质也不愿意做王后。有点意思。” “你竟然比我还坚持。”雷亚诺也对娜塔莉刮目相看,佩服道,“要是我,我倒是宁可选王后的位置。起码,看上去不错。” “殿下错了。曾经我的母亲告诉我,外表上的光彩永远掩盖不了内心的黯淡。王子殿下,你不会懂的。” 没想如此年轻的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决心。费亚德收敛起大笑。但他也颇为遗憾的对娜塔莉道:“十分可惜,孩子。对于你的决定,虽然孝心可嘉,但眼下我方并无太多的兵力能够出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娜塔莉的目光并没有因为费亚德的话而失去光彩。反而昂首,继续紧盯着金斯特公爵。这样的紧迫不放,让站在金斯特公爵身边的卡斯德忍无可忍。 “即便你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也请自重。别再提出过于无礼的要求。陛下没有对你撒谎,也不是敷衍。”对于兵防要事,卡斯德怎会不知。他更心疼父亲强忍病体,被一个小丫头纠缠不放。 “真是如此吗?陛下。”娜塔莉没有立刻接受卡斯德的抗议,还是与费亚德求证。 “不过……”费亚德面露难色,又道,“如果迫切需要的话。我想,金斯特公爵他应该还是可以帮你这个忙的。”他的话让众人尤为意外。 第38章 天色将近黄昏,光线浑浊。在浓密林间更难看清。为了尽快赶路,这些都顾不得。为在黑暗降临之前多前进一步也好,卡达洛曼用力抽打自己坐骑。啪嗒声不断打破树林间的宁静。尖锐的鞭打声与马蹄的急促,惊吓了树上快要入眠的鸟儿,纷纷拍打翅膀在低空盘旋。 眼看前方朦胧中已经能看见威意士边境的费亚城郊。虽然离着王城还有不少路程,但对卡达洛曼与他的随从们来说,城郊的袅袅炊烟就是最大的希望。还有零星散布的威意士的旗帜更让他们振奋精神。 “大人,我们快到费亚城了。” “还不能放松,快!”卡达洛曼没有回头,“但是要小心……” “埋伏”一词还未从他口中落下,即刻两声闷响从他耳边划过。立即有马匹倒下,不知是其中哪一个落马倒地。 但没有人为此停下,在没有卡达洛曼的命令下,唯有前进。 “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又是两支羽箭在骑者间穿梭。这次依旧有受害者落马。身上直插着黑色的羽箭,即便没有白天阳光的照射,上面的黑依旧泛着诡异的幽蓝。这明显的标志也证实了刚才卡达洛曼的话。 此刻,为首马匹的骑者举起手臂,道:“下马,隐蔽!” 这是不得不保留战力之为。否则,在未冲出树林之前,恐怕这些人要牺牲殆尽。为此浪费的时间卡达洛曼也不得不咬牙认下。只是他不甘愿,还在嘴中咒骂两句泄愤。 “大人,我们这样目标太明显了。” 有幸存的侍从在卡达洛曼的身旁悄声。但是他的担忧没有让卡达洛曼立刻生出应变之策。他只见自己主人愤然跳出躲避的大树,滚至附近的灌木之中。意图分散人员,也让对方分辨不清身份。 混杂各种植物之间的重重阻碍,也同样让卡达洛曼看不见对方究竟有几名暗杀者。再次出现的黑羽箭从不同的方向朝他们飞射。对方也借着昏黄的光线迷惑自己的猎物。 只有无法动弹僵持着。恐怕这也是对方的一种策略。只要他慢一点,差一步回到王城也算是一种成功。威意士王的生死只怕就在眼前流逝的每时每刻之间定下。 想到此处,卡达洛曼就焦躁得无法再耐心等待对方暴露破绽。他宁可自己充当诱饵。 他对自己的侍从示意,并且不顾阻拦匆匆跃出掩体。 “不行,大人!” 这无疑是在自我葬送。一时不慎重的判断,代价就是眼前倒下替自己丧命的两名忠心跟随者。用“恨”字已不足以表达卡达洛曼此刻的心情。但他也无法脱困,更无法解决。 对方好像发出无声的嘲笑,但等待他再一次暴露自己,让其达成任务立功。 借着逐渐失去生气的躯体,卡达洛曼强迫自己冷静再出对策。也恐怕是面前的紧张与急迫让自己承受了太大的压力。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 白光,远超于任何照明的光芒,几乎等同于晴日之下最耀目的阳光。但是没有半分温暖。除了让人睁不开眼的灼痛,还有胸口压迫至快要窒息感。 但这些都不足以与心中的焦躁相比。 幸运的是,这道白光不过瞬间。于是,卡达洛曼甩开那些身体上的不适,继续面对敌人。这一次,他不会再做出愚蠢之事。为他而亡的侍从们也不会白白牺牲。因为,从刚才闪过的白光照耀下,他竟也辨识出几个对方的隐藏点。 当他准备好再次奋力反击,从隐蔽中站起时,眼前的情景出乎意料地发生转机。只是这转机让卡达洛曼以为自己再一次产生了幻觉。 原本应该朝他飞驰而来的黑羽箭安静又温顺地停滞在空中,唯有箭头还挣扎地闪烁着寒光。在这幅奇景中央位置,站立着一道黑影。一时让人分辨不清是敌是友,直到那几支黑羽箭在黑影旁跌落在地,才让人惊醒过来。 最后那点夕阳也快落下,视线更是不明。在场幸存之人每一个敢贸然上前。只能等黑影自己转过身来表明身份。但是,当此人从暮色中展露容颜之时,再一次震惊众人。 不是因为对方过分的美貌,也不是因为过于冰冷的眼神。而是…… “赛迪尔?”卡达洛曼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但这世间还有谁能有眼前的这份容颜。只要亲眼见过赛迪尔的人都会第一时间在心中发出这样的惊呼。 所以,卡达洛曼只能让这份惊奇当做自己又一次的幻觉。同时,这幻觉也真切的救下自己。 对方似乎听见他的疑问,朝着他的方向走来。刚才被阻断行刺的暗杀者们,无知的想借此机会再行射击。结果与之前一样,黑羽箭纷纷散落一地。 此时此景怎不让之前损失数名随侍的卡达洛曼大声叫好。虽然那人手段诡异,但也真正帮助了他。 暗杀者们似乎为无法达成任务而急躁起来。于是舍弃手中弓箭,拔剑冲杀。突然,白光再次闪现,让在场众人又一次体验之前的身体不适。 这一次卡达洛曼像是适应了。他睁开双眼再看,暗杀者个个倒伏在地。身体看似无异常,但的确都没了气息。除了口鼻流出的血液。这让卡达洛曼猛然唤起数年前的记忆,他的恩师之死。 “看来当年真的是你。” 这下,卡达洛曼没有再乐观下去。他甚至谨慎地将手贴合在武器上。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在这个怪物的面前微不足道。但他现在还没到该束手赴死的时刻。 “你刚才喊了什么?对着这张脸……”黑影又朝卡达洛曼走来,口中语句并不连贯,像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童。 他的步步逼近让卡达洛曼不得不越发警惕,但也不愿懦弱的后退。 “赛迪尔。你想杀死威意士的王子,却不敢承认吗?难道这也是你们莫迪家的阴谋?” 对于连声的质问,对方完全没有理会,也没有亮出自己的武器来。出人意料地单单伸出一只手臂,直指卡达洛曼的面前。 不知意欲何为,卡达洛曼想举剑阻挡,没想自己的身体竟然无法挪动半分。只能眼睁睁看着伸出的手指向自己额头。在触碰的瞬间,他身体麻痹疼痛无以复加,更无法喊出声来。 他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否还会活着。面对这个怪物的异常举动,他不敢奢望自己还能有机会活着回到王都。 对不起了,父王、母亲。 还有娜塔莉…… 待他再次睁眼,眼前依旧是茂密的树林。与之前并无分别。唯一不同的是,那人已无踪迹。留下的唯有他额间灼伤的印痕。 当宫人将议事厅沉重大门掩上,里面剩下的就是君臣之间的密谈。也是唯有两人之间能够坦诚布公的对话。 这一次,费亚德没有坐在自己的王座之上。作为臣子的金斯特公爵也没再保持往日里的傲然。 “这就是你挑选最佳的未来王后人选?着实让人吃惊。” “看来陛下也很满意。” “这孩子太过聪明。”费亚德话中带着笑意,脸上没有半分随意,“如果她不确定是威意士王的亲生女儿,我会怀疑她是你莫迪家的孩子。” “陛下过誉了。” “在她身上,我竟然能看到凯瑟琳的影子。”对费亚德口中说出这个名字,令金斯特公爵意外,“当然,我指的是作为王后的性格,而非心机。” “当初我选中她,也是为了弥补雷亚诺个性中所欠缺的。” “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他。” “这是作为臣下的职责。” “也包括私藏军队吗?” 空气中最后一点儿暖意散尽。阳光还未照射入厅内,交谈之人只能继续忍耐着寒意。 “陛下何时知晓的?”依旧是平静的语气。 “这你就不必打听了。” “想来那个孩子没有外力帮助的话也无法得知吧。” “原本我并不想怀疑你。”费亚德避开金斯特公爵已显老态的双目,“但是,我的宫廷中总不能常缺首辅之位。你一再因病痛退至封地修养,也是让我很为难。” “原来还是因为这个。”金斯特公爵苦笑着看了看自己虚弱的双腿。手杖虽然一直紧握,但已显无力之态。“原来陛下非是因为关心老臣的身体才派御医诊治。但是,若老臣说莫迪郡中并非陛下所知的有那么多军队该当如何?” “难道说,是有人陷害老大人不成?” 这句反问引得金斯特公爵苦笑出声。 “想来陛下也是不信的。”这是最后信任的崩塌。“老臣愿意出借三万。” “只有三万吗?”费亚德的口吻好似一个精明的商人,“这与每年上报的各大贵族封地私募军数并无不同。” 那只抓着手杖的手微微颤抖着。 “那老臣再出借两万农奴后备军。另外,我愿意让卡斯德领军前往。” “他会留在培都拉。”费亚德背转身去,“我打算让他担任内政大臣之职。最近他还是很努力的。这不是比在前方舍命打仗更有保障吗?毕竟,他是莫迪家未来的家主,唯一的继承人啊。” 那只拄着杖的手终是难以支撑了。但金斯特公爵没有轻易倒斜,他还是借着身旁结实的桌面,直立着身体。 “老臣多谢陛下对犬子的关心。” “既然卡斯德留在宫廷之中,那赛迪尔……”费亚德随即转过身来,“他可以不必存在了。” 第39章 “看来陛下依旧忌惮他。” 掌中的手杖找回平衡点,金斯特公爵又站直起身体。 “你没有让他站在王座之下,不就是为了更完整的掌握这里吗?”这次费亚德走到王座旁,那个赛迪尔一贯站立的位置,俯看着高台之下。“这里的视野的确比这张硬实的座椅看得更广更清晰。恐怕这就是你一直不希望他得到爵位的原因吧。” “这是他为陛下做出的牺牲。” “是为莫迪家做出的牺牲。更是为你掌控这里甘愿成为工具。”费亚德不禁高声后,又道,“不过,他又算什么呢。你身边之人哪个不为此付出。那个远在威意士的女孩也要被你掌握命运。不过她不甘愿,想出这么麻烦的办法来对抗你。” “的确。”金斯特公爵点头,“不过这样我更看中她了。” “顽固不化。” 不论自己会被费亚德怎样声斥,金斯特公爵依旧坚持自我的判断。但最终他还是仰面长叹一声。 “只要陛下愿意接纳她,老臣愿意回去莫迪郡。反正这身体也不中用了,而那边少了许多人手,正好可以回去帮把手。毕竟还有不少果园等着人打理。” “就这点要求了吗?” “最后,”金斯特公爵甩开手杖,出乎费亚德意料地单膝跪下,请求道,“犬子尚且年轻,如若胜任不了内政大臣一职,还等陛下宽容。让他回原来的驻军地吧。” “他那里有着萨尔托最精锐的军队。你说我会答应吗?” 看似过于天真愚蠢的请求,但金斯特公爵还是厚脸说出口。费亚德也不愿太苛刻,看在面前年迈之态,还是伸手将人扶起。 “那个女孩我会接纳。尽快举行订婚仪式吧。”这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让步了,对此金斯特公爵不能再过多要求。 与议事厅的冰冷生硬相反,在另外一间宫室外却是热闹。喧哗声来源于门外的几名持矛护卫,其中还夹杂着一名装束与其他护卫完全不同的男子。一身的滑稽戏服,反抗挣扎的姿态却是一点也无法让人捧腹。因为此人高声喊叫,要求见娜塔莉公主,并且声明自己的身份是她的随从。 几名护卫也不敢真的对他太过粗暴。无法决定是否真的要将他丢进牢房,最后在经过卡斯德面前时,还是决定带至娜塔莉公主暂且安置的宫室门前,等候发落。 “我说过一万遍,我的确是娜塔莉公主的随侍。你们不能这么押着我。” 双臂始终没有被放开,被紧紧拽在角落的格雷夫也没有停下自己的喋喋不休。直至卡斯德忍受不了他的聒噪,想一击将其敲昏也就能清净了。 他刚刚抬起胳膊,很快又被不远处传来的大喊停下动作。 “你们这么多人都聚拢在这边是做什么?”那声音似有不满,又带着欢悦之色。对此卡斯德更为痛疼起来。因为这是比格雷夫更麻烦的人物出现了。 “天色已晚,殿下怎么没有回去休息?” “我是来看望我未来的妻子的。你们这么多人都聚在这边,多有不便。”换装修整后来此闲逛的雷亚诺略过格雷夫抗议的眼神,并且煞有其事地指了指门口的数名男子。 “公主还没答应嫁给殿下。”格雷夫不屑道。 “你是她身边的随侍吧?”这时候雷亚诺突然聪明几分。“你和她一起在剧团做事?现在是在扮演小丑吗?” 听见此言,犹如火上浇油。格雷夫蹦起身想狠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但还未跃起就又被卡斯德死死按住。 “你们合伙欺骗我,现在又忍受不了我言语上的羞辱。”雷亚诺撇开脸,一副烦恼状,“其实你们占了大便宜。虽然我不喜欢娜塔莉公主,但明显父王对她还是中意的。所以,你尽可以放心。” “陛下答应这门婚事了?”议事厅那边卡斯德被拒之门外,只能在这里负责盯着门内外的**烦。 不过这个问题雷亚诺也不肯定。 “我只是从父王的态度上推测。毕竟,这位公主是外公推荐的。” 小王子无所谓的态度好似此事与他无关。在他看来,事实也的确如此。现在,在如此重要之事上出了戏剧性的事故。他怎不乐意看到有人出丑呢。 “殿下不用推测。” 简单有力的回应从雷亚诺身后传来。他听见声音,赶紧转过身,让出道来。见赛迪尔正示意跟随其后的柯亚娜,将捧着的裙衫与首饰带入门内去。 “赛迪尔,这是做什么?” “公主需要换装。” “可是这些是母后曾经穿过的!” 不久前还曾在王后宫室内偷拿过衣物的雷亚诺,一眼就认出柯亚娜手中所捧的正是衣柜中的一件。 “来不及给娜塔莉公主准备衣装,只能暂且将凯瑟琳王后的衣物拿来修改。”赛迪尔又补充一点让雷亚诺措手不及之事,“恐怕殿下的订婚仪式要提前了。” “这是订婚仪式上的礼服吗?”雷亚诺傻了眼,完全失去刚才的欢喜之色。 就在他呆愣住之时,门内传来声音。很快,柯亚娜打开门,替那声音复述给众人听,特别是赛迪尔。 “公主请赛迪尔大人进入。” “喂,她怎么让赛迪尔进门?他们俩认识吗?我也要一起进去!”雷亚诺嚷嚷着。就在他打算阻拦赛迪尔,赛迪尔已主动跨入门内。 “公主殿下有何事吩咐?是衣裙有不妥之处吗?” 面前的女子已经一展新颜,身着华丽,没了小演员的气质,也没了普通女孩的轻松。 “柯亚娜替我改了腰身,很合适。”这个女孩已经适应了眼下的环境,还顺便熟悉了宫人的名字。 “那是给殿下准备的首饰不合心意?” “勉强还可以。”桌面上摆放着的珠宝娜塔莉没多看一眼。 “既然没有不满意之处。接下来,殿下可以先熟悉一下订婚仪式的流程。” “需要这么着急吗?” 娜塔莉向前一步,离着赛迪尔更近一些。现在,终于能让她再次近距离仔细端详这张绝美的容颜。上一次是心跳,这一次剩下的只有心酸。 “的确紧要。因为决定地较为仓促,恐有些方面不能太过尽善尽美,还需殿**谅。”言语中皆是些刻板的用词。毫无那天相救时的体贴与温柔。这让娜塔莉很是失望。 “你是木头人吗?在这座宫室之中。你没有情感吗?” “有。”但赛迪尔回答得并无温度。 “那你是在刻意避嫌吗?”娜塔莉好像还不愿舍弃最后那点期盼。“还是说,你厌恶我?” “公主殿下即将成为雷亚诺殿下的未婚妻,是萨尔托未来的王后。作为臣子并无喜欢或者厌恶之情,也没有资格这么做。” “不对。你的眼睛里明明在说我并不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不配做这件衣服的新主人。”刚才门外的说话声应该都被她收入耳内。“你的眼睛里也明显告诉我,你没有忘记那日相救与我的事。” “对任何受伤的女子我都会伸出援助之手。” “你!” “但是,”赛迪尔的绿眸中终于有了一些闪光,“你不该主动让自己受伤。” 娜塔莉冷笑一声,道:“恐怕你想错了。那次刺杀的的确确是我父王的王后所为。我并无知晓。” 她的话让赛迪尔不由得眉头一蹙。 “殿下很聪明。但是这样的聪明为何不是用在善意上,而要用在陷害无辜之人的身上?” “无辜之人?你指的是你的主人,金斯特公爵吗?”她没有收回自己的冷漠。 “我看出你的恨,很深。让你不惜利用自己的情感来做交换。” “我的婚姻早在幼年时就被你的主人定下。”她还是舍弃那双绿眸,紧抓着自己的胸口,“你的小王子不也同样无法自主?” “这的确无法避免。但我还是希望殿下能放过自己。” “放过自己就能拥有爱情了吗?”娜塔莉低声道,“从没有可能。在这个宫闱之中,有多少自由的爱呢?”她又高昂起头,面对赛迪尔笑问道,“你自己呢?” 收到对方的沉默,娜塔莉如愿以偿般地点点头,也笑得大声起来。 “自己都无法做到,何苦强求别人。”她绕过赛迪尔的身旁,来到门边,“你敢对外面的人大声说,你的心里终究存着的是谁吗?” “砰砰”声突然响起,是剧烈的拍门声。非是用手,而是脚踹的粗暴举动。并且还伴随着大喝之声。 “我要进去!那个女人要和赛迪尔说多久的话?怎么还不出来?” 那是雷亚诺在抗议。隔着厚实的门也听得清晰。 “他很在乎你。而你不也在利用他吗?” 好似一朵暗红玫瑰在夜色下绽放,娜塔莉袒露出真意。依旧沉默的赛迪尔避开玫瑰上的尖刺,主动伸手将那扇门打开。门外一时没有控制力道的雷亚诺毫无防备,一步踏空,差点跌跤。早有预料的赛迪尔稳稳将他接住。 “殿下提醒的是。与公主殿下交谈不该如此避讳。” 赛迪尔的主动让雷亚诺暗自欣喜。却是让一旁的卡斯德甚为不爽。而依旧被压制着的格雷夫,见到娜塔莉优雅身影的那刻,激动得无以复加,差点流下泪来。 “公主殿下,您终于能成为萨尔托的王后了。” “真的是如此吗?”娜塔莉皱眉厌恶道。双眸始终没有离开过赛迪尔平静的面容。 第40章 在外人看来,这个人的确太过冷静。冷静得不似一个有感情的生物。没人知道赛迪尔的内心究竟是否有过波澜。他一直行使着自己的职责。包括安抚雷亚诺对婚期提前的稚气反抗,送他回自己的房间就寝。 对此,雷亚诺很满意。他甚至想多留一会儿赛迪尔在身边。只是,这次没有书可读,也没找到别的理由将人留下。更重要的是,赛迪尔担忧金斯特公爵的身体,并且以此借口匆匆离开。雷亚诺难免有些失望,他也没有注意到赛迪尔脸上的异样。 离开雷亚诺房间不久,就在冷清的走廊尽头,还有另外一人在等待。赛迪尔勉强对他微扬起嘴角。 “那个小鬼终于肯安静了吗?” 赛迪尔只是点头。但他的嘴角在扬起的半途停顿下,双眼紧闭,蹙起的眉尖在煞白的脸色上尤为明显。他立刻背转身,掩面靠在一旁的石柱上。 “怎么了?” 卡斯德急不可耐疾步上前。猜想恐怕是还未完全复原的身体发出的警告。 “还是和我回灰鹤庄园吧。那里比在这儿更适合修养。” 对于卡斯德的关心,赛迪尔虚弱地摇头。 “难道你还要待在这里吗?” 在演出中的突变,任谁都看出费亚德对莫迪家的警惕。若是再让赛迪尔留在宫中,让他如何放心得下。 “现在你该回去照顾老爷才是。”歇过小会儿,赛迪尔才勉强发出声。“不知道陛下与老爷私谈了些什么。但从陛下决定提前婚期上看,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推开卡斯德意欲搀扶他的双臂。“老爷那边更需要你。你该去陪着他,而不是我。” “父亲还有妮莎陪着呢。” “她一个女孩,现在更需要照顾才对。”差点疏漏掉的人,这时被赛迪尔拿来拒绝卡斯德。 这让卡斯德左右为难起来。但他还是固执地扶住赛迪尔倚靠在石柱上的身体。温热的触感与微颤着的虚弱都难以让他放下。万分焦急之下,他只怪自己无法替赛迪尔承担半点痛苦。 “快回去!” 缓过会儿劲来。赛迪尔推搡开卡斯德的呵护。 “对不起……” 谨慎又细微的声音悄悄溜进来,打断卡斯德的纠结。 “谁?” 被打搅的卡斯德没给对方好脸色。猛一回头,却见是尤塔呆呆立在两人身后,一脸犹豫不决。 “实在抱歉,打搅两位。”作为旁观者的尤塔先脸红起来。“我恰巧经过而已。”没有先说明来意,却先撇清偷窥的嫌疑。 “有事快说,有……” “好久不见,尤塔。”赛迪尔却是友好许多。 “我看你们似乎有些烦恼。所以,想过来帮一下忙。”尤塔小心翼翼道。一双大眼尤为无辜地望着两人。 “你又能帮上什么?”卡斯德一直不愿给尤塔好脸色。 “上次,卡斯德来问我的事,很抱歉。”尤塔慎重地对他低头道。 “你是职责所在,不便透露细节。”对此赛迪尔更能理解他的难处。但这让尤塔脸色没有缓和,反而加深了他的负罪感。 “如果当时我能直言的话,现在结果可能就不是如此了。” “难道你的话还能让时间倒流不成?”卡斯德恶狠狠道。 “起码能让公爵大人有所防备。”尤塔急道,“坎伯尔伯爵与娜塔莉公主早已串谋一气。”他并不是个书写机器,他也有思考与判断的能力。“那日坎伯尔伯爵审问犯人得来的供词,足够让陛下引起对公爵大人的不满。” 事到如今,即便尤塔不对卡斯德与赛迪尔明言,两人也已看出。 “只是……”尤塔颇为好意的安慰两人道,“陛下还是心软的人。即便他会卸下公爵大人的职务,也会看在已故的王后和公爵大人往日功劳的面上厚待大人的。” “什么!”卡斯德突然揪住尤塔的衣领,急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陛下会厚待公爵大人。” “不是这句!” 被摇晃的差点眩晕,尤塔恍然答道:“是……是陛下要撤去公爵大人的……”还未等尤塔说完,他瘦弱的身体就被卡斯德大力抛开。 “陛下就这么狠心吗?”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卡斯德要尤塔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不惜言语威胁,“别想上回那样。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不然!” “对、对不起。”尤塔似乎真的吓坏了,结结巴巴又道,“我、也只知道这些而已。陛下与公爵大人是密谈。有些话我也不能记下。” “卡斯德,”赛迪尔对着他摇头,“不要为难尤塔。他愿意告诉我们这些就十分感谢了。”他对尤塔真心道谢,“希望你不要怪卡斯德。” “是的。”被赛迪尔阻止后,卡斯德竭力冷静,“的确不能怪你。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记录官而已。”他拍过尤塔的肩膀,苦恼地来回踱步。 “你不该再犹豫了。”赛迪尔没有高声,而是更和缓温柔道,“回去陪陪老爷吧。” “那你呢?” “我现在很好。”身体恢复不少,脸色也已如常。 待目送着卡斯德强忍急躁,撇头匆匆离开,赛迪尔又对尤塔问道:“你可知道陛下现在何处?” “已经结束谈话。陛下应该回去休息了。”尤塔望着月挂中央的夜空,对赛迪尔实话实说。但说完后,他又一次后悔。 刚才还强装无碍的赛迪尔对他不辞而别,留下远去的背影毅然决绝。 “赛迪尔大人,陛下已经就寝。” 门卫提醒并且拒绝赛迪尔的觐见。若是换作以往,必定是畅通无阻。但今日开始恐怕就不同以往了。赛迪尔没有理会侍卫的拦阻,执意上前。侍卫无奈只得拔剑,但阻挡不过一刻,武器便已掉落。那扇以往轻易就能打开的门,这时却是被他强迫开启。 “你!” 门内之人,萨尔托的主人面对异于以往的赛迪尔,除了恼怒之外,更多的是惊恐之色。 “没有通传怎么就进来了!” “难道陛下忘记,以往微臣可以随时往来这宫中任意一个房间吗?”这是当初费亚德给予赛迪尔的权利,也是他给予莫迪家的特权。“不对。是微臣忘记了。陛下已经卸下公爵大人的一切职务,自然也将这特权收回了。” 对于赛迪尔的道歉,费亚德没有天真的以为他会为粗莽的行为反省,并且退出这间寝室。面对眼前无形的压迫与威胁,费亚德不自觉地去摸索寻找自己的佩剑。但他单手偷取剑鞘的举动没有被赛迪尔放过。赛迪尔更是替他将那把一直没有被找寻出来的剑,主动从剑鞘中抽取出来,丢在他的面前。 “如果陛下是害怕公爵大人的背叛,那为什么没有先处置我呢?” “卫兵、卫兵!” 剑身的冰冷被照射入眼中,费亚德只能惊恐求救。但门外没有一人应他。而那把剑再次被赛迪尔拿起,摆在他的面前。这是从没有过的孤立之感,让费亚德由原本的惊恐直逼至绝望的地步。 只是,他原本以为这把利剑很快会被报复地贯穿自己的身体,以此来浇灭赛迪尔的怒火。但眼前之景比他的想象的更为恐怖。 他亲眼见证了面前这个怪物的不死异能。 修长冷酷的银色剑柄笔直刺入赛迪尔自己的身体中。汩汩鲜红自然流淌出来,直至把他全身的洁白衣物染得艳丽。 “当年,凯瑟琳为你而死。现在,公爵大人即将毁于你手。你觉得我还有什么理由放过你呢?” 鲜红之色从他的身上沾染蔓延开。如同最美艳毒辣的蛇,吐着腥味的信子,从床底窜爬上费亚德的身体。 费亚德拼命挣扎也无法摆脱恐惧的纠缠。甚至越是想抖落毒蛇,出现的就越多。而那个怪物好像并没有受到剑伤的影响,鲜红浇灌的怒火更盛。 “你是真正要我死啊!” 最后,被无数红色淹没的费亚德竭尽仅存的一丝力气大喊。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那个怪物依旧没有息怒。那张带着艳红的脸庞露出残忍又凄美的笑容。 他还不想死! 他没有害死凯瑟琳,他也放过金斯特公爵的性命。 怎么能怪他呢?要怪只能怪他是坐在王座上的人而已。 费亚德紧抱最后的意识,推开死死压制在胸口上的重物。猛然一口冷气灌入自己干燥疼痛的喉咙之中。如同久旱的甘露一般,将他惊醒过来。但胸口内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他紧紧拽着被毯,小心观望四周,却是没有见到一点异常。 哪里来的毒蛇?哪里来的献血? 而那个怪物更不见踪迹。 费亚德意识到自己的可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当他打开房门之后,尽忠职守地门卫也未见少一个。这才让他大大放心。 “陛下。”有人上前来,递上一封折叠仔细的纸张。 这折叠的手法与纸上熟悉的字体让费亚德一时犹豫。 “这是赛迪尔大人给陛下的。” 此话让费亚德刚刚接下的手微颤。 “他来过这里?” “是的。深夜时,大人突然赶来。但知道陛下已经就寝便留下此信。” “后来他人呢?”费亚德紧张地问道。 “虽然留下此信,但大人也未离开。恐怕他是要一直等陛下醒来。”说完,回答之人面露难色,将目光移向另一方向。 那个方向的不远处有座精致的小庭院。通常费亚德习惯清晨在那处散步赏花。恐怕那人也是怕漏过一点他的行踪,急于在那里等候。 第41章 紧捏在手的纸被脆弱得皱成一团。上面的每一个字对费亚德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错误。虽然他并没有仔细看过任何一个词。 丢下手中的纸团,费亚德又将视线转向侍卫的身侧,那把剑鞘上。 即便那不过是一场不存在的梦境。但是对费亚德来说,此刻赛迪尔的存在无疑是一种威胁。不得不防备是费亚德脑中仅存的反应。 “陛下!” 那把剑鞘,连同里面的利剑一起被费亚德夺了去。匆匆大步走向那座幽静的一小方美好之地。 如果没有那股因噩梦纠缠而产生的不安,那眼前因为清晨的澄净空气带来的薄纱般的细雾,和朦胧了的院中花草,会是怎样一片美景。就是因为偏执的忧虑甚重,让费亚德早已无法体会其中的美好。 那层淡薄的白纱让他视线模糊,更加深了他的恐惧。唯有手中的剑能让他好受些。脚步无法停下,摇晃着视线寻找那个可能出现的危险。最终,在庭院一角的圆拱六角亭中发现让他惶恐不安的源头。 不过,真正来到亭前,费亚德又放下脚步不再靠近。 近在咫尺,对方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出现。而是正坐着石凳,偏头依靠在亭柱上。闭合着双眼,平静地如同院中任何一株花草。即便有微风,轻拂过纤长浓密的睫毛,也没能惊扰了这沉眠的人。 眼前的一切皆是自然界中的一份子。庭院中的每株花草、每棵树木,包括那个人。犹如被晨雾凝结在某片花瓣上的露珠。待骄阳一旦露面,即刻会被蒸发消散于无形中。 这样一个脆弱不堪的人,真的会如同噩梦中的怪物一样伤害自己吗? 这正是让费亚德犹豫不前的原因。他颠了颠手中的剑,还是跨出那一步。也正是这一步,恰恰踏在略微松动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将那人从沉睡中惊醒过来。 费亚德见赛迪尔立刻站起身来,微微晃了晃,竭力站住。略显单薄的身上却是连件遮风的外套也没有,依旧是前一晚的衣装。 “这一晚你都在这里吗?” “是的,陛下。” 赛迪尔没有急于说出自己的来意。但他注意到费亚德的手中没有自己连夜写的信,代替它的是铁黑的剑。 “有这么着急吗?” “是的,陛下。”这次赛迪尔回答地更为有力。 “再怎么着急,你也应该知道我习惯在议事厅里讨论解决。” “正因为知道陛下的习惯,所以我彻夜在此等候。”赛迪尔的口中没有半分退让。他外表的虚弱并不表示他态度的软弱。“如果陛下将昨晚的决定在议事厅宣布出口,那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所以呢?”费亚德挑眉,注视着赛迪尔,并且握紧手中的戒备。这怎不被赛迪尔看穿。 “想来陛下是知道微臣的来意。”即便那封信不在,费亚德的态度也在告诉他王的决定。“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微臣也要来试试。” “你也知道希望渺茫。” “但微臣还是希望陛下收回成命。看在公爵大人为国奉献一生的份上。还有看在……”赛迪尔低声,“凯瑟琳王后。”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没有更过分地处置他。如果要我再退让,已经没有足够的理由。” “微臣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原不该在陛下面前提条件。但这也是微臣唯一对陛下的请求。”对此,赛迪尔深知自己的分量,“微臣没有可以再奉献的了,唯有这条性命。”从未在人前低头的赛迪尔,此刻唯有曲**去。“希望陛下再作考虑。” 这与噩梦中的情景竟是完全相反。费亚德看着低身的赛迪尔突然大笑。笑声传得颇远,引得原本忧心在远处待命的侍卫观望。见此情景也不由得大吃一惊。 “你虽然不是金斯特公爵的孩子。但这份傲气与他颇为相似。前一日他向我低头,今**也是同样。”一直都是挺直身体,观望众人的所在,现在却愿意屈身在人下。怎不让费亚德感叹。“你们莫迪家的人就是这样。” 他面前低垂的头颅没有高抬起,柔顺的长发垂落在地,沾染了地面的尘土。换作别人定是不忍,但费亚德没有唤他起身。只举起身侧一直防备着的兵器,冷冰冰地金属轻触在苍白纤尖的下颚之下,那处咽喉最单薄的皮肤上。 如若不是还带着剑鞘,单单轻微的使力,那片肌肤上定会留下痕迹,甚至是致命的伤害。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想拿自己的性命交换?” “只要陛下不嫌弃微臣出身卑贱。” “你的性命的确抵不过。”费亚德将剑鞘尖端挪开那处危险之地,“但你的性命牵扯得不少。我不想再生出其他麻烦来。” 实质原因费亚德不会说出口。那是因为,他亲眼见证了赛迪尔的力量。这人非是他可以处置的。那样的力量,他手中的铁剑就能解决的了吗?他不敢冒这样的险。那不如就卖个人情呢。 “好歹你也曾救过我的性命。那一次也算有功。”费亚德叹息着。 “那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既然有功,我也不能忘记奖赏。就当是用这奖赏抵过吧。” 眼前的铁剑终是离开了危险地带,无力地垂落在费亚德的身侧。 听见此话,赛迪尔赶紧抬起头来,仰望着费亚德的宽宏大量。 “陛下愿意收回成命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自有考量。” 不愿再多看那双迫切又闪着光芒的绿眸,费亚德快步离开了石亭。被远远抛在身后的赛迪尔,望着远去的费亚德仍然隐隐不安。 清晨的轶闻不久就在宫中悄悄流传开。但还只限于宫人侍卫之间的闲谈。真正有所价值的还是在雷亚诺的身上。 “父王是不是糊涂了!”刚刚起床的雷亚诺就收到柯亚娜与小林姆的急报,“怎么这么大的事说变就变呢。你们会不会搞错了?” 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怎么会呢!”对于自己的耳力,小林姆十分笃定,“陛下的确让订婚仪式提前,明日即刻举行。” “明日!明日!”雷亚诺急得拖着睡袍就在床边团团转,“是谁的提议?那个女人的提议吗?”他指的是娜塔莉,并且咬牙恨道,“她一直没怀好意。先是诓骗我,再利用我混入宫中来。害了外公不说,最最重要的是,恬不知耻的女人还想对赛迪尔动歪脑筋!” 他的义愤填膺引得柯亚娜和小林姆偷笑。 “这样用心险恶的女人,父王还要让我和她结婚吗?” “诓骗、利用、恬不知耻、用心险恶。殿下,你以往一个月也用不了这些粗语,今天都用在娜塔莉公主的身上了。”柯亚娜示意道。“看来你还是很在意她呢。” “当然。如果这样的女人要入住宫中。而且将来还要与我在一张床上同眠,怎不在意呢?不是在意,是介意,是让我恶心。” 那两人听后唯有叹气。看来要让雷亚诺接受娜塔莉,不仅仅是为难,而是困难重重。 作为侍女与侍从的两人没能劝服自己主子。他们只希望雷亚诺能体谅他们的工作,配合地换上正装去见见他未来的妻子。毕竟,再怎么厌恶,仪式的流程还是需要熟悉。 但眼下,两人十分担心自己的工作是否能顺利做下去。正一筹莫展之时,两人看见救星出现。 还来不及迎上去,就被雷亚诺抢先一步。 “赛迪尔,你来得正好!”没用多大的力,赛迪尔就被雷亚诺拉至一边,急问道,“我非要和那个女人结婚吗?而且明日就要订婚了。” 他紧皱着眉头,脸上还是稚气难脱。 “是的,殿下。” 赛迪尔眼中的雷亚诺还是那个撒娇的小王子,忍不住伸手抚摸柔软的短发,安慰他。 “她是公爵大人为殿下挑选的新娘。殿下应该相信他的眼光。” “我不喜欢她。”雷亚诺刻意贴近赛迪尔的身,悄声问,“比起她,我更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 刚要启口道出事实的赛迪尔,望着雷亚诺天真的眼无法说出真相。他只能勉强自己对着雷亚诺露出安抚的微笑。 “你放心。订婚仪式上我会在你身旁。就像以前说好的那样,我会一直保护你的。”他见雷亚诺立刻精神起来,于是伸出自己的手。雷亚诺得到安慰,安心上去牵住赛迪尔的手腕,跟随而去。 “殿下!”柯亚娜急道,“你忘记换装了!” 雷亚诺哪里顾得上,回头敷衍道:“赛迪尔会替我准备礼服的。” “真是一样说变就变。”手上还拿着衣物的柯亚娜噘嘴抱怨。小林姆却是看出异样来。 “你见到赛迪尔大人的脸色了吗?” 柯亚娜捧着胸口,无心道:“赛迪尔大人今日依旧美丽。” 小林姆摇头道:“只怕刚才赛迪尔大人有话没有对殿下明说。看来,订婚仪式会生变故。” 一日之间飞逝,萨尔托未来之主的订婚仪式转眼即到。虽然临时急办,但也没有太过敷衍。邀请众臣与友邦使节时间不及,但在培都拉的重臣无一拉下。这场简洁又隆重的仪式在号角鸣叫中开启。 民众的欢呼声伴随着彩带飘落在典礼所到之处的每一个角落。试图要将欢愉的气氛遍布每一个人。 但是否真的每一个人都能露出真心的欢喜,那只有本人知晓。 面对两侧观礼的众人,中间缓行的一对年轻人不得不接受来自不同方向投射而来的各种祝福。 而最重要,也是最前方那处,高耸而立的王座才是他们未来的目的地。 第42章 在前方,前方的后座,是唾手可得的权力在召唤着她。 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那座椅,即便她还没有完全获得坐上的资格。但是离它的距离已经不远。空置多年的座椅却没有沾染半点尘埃。并且,上面银色的光泽与宝石的光芒将它装点得更为耀眼。 在场的多少贵族女子曾经向往过坐在上面的感觉。现在,唯有她即将体验这番感受。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娜塔莉已经无法感知身边周围羡慕的眼神与窃窃议论。她能感知的唯有前方那处。就连紧贴身旁的未婚夫她也无暇顾及。 这就是她千方百计所要登上的位置。但是…… 那后座的闪耀还是无法掩盖它之后站立的那个人。 娜塔莉稍稍抬眼望了那人一眼。猝不及防地,被同样回望与她。 一向温柔亲和的目光,此刻多了一分不善与警告。转动的绿眸望着高台下两人的普通举动,竟让娜塔莉惊出一阵慌乱。 她刚才的心思皆被看穿了吧? 娜塔莉的惊慌不过瞬间,很快她又稳定了情绪。将心思放回自己与身旁的未婚夫上。她想露出适时的微笑来,但这一回是她身旁之人无视了她。 原来,除了她注意到那双眼,雷亚诺更没有忽略过。甚至,连萨尔托之主在他眼里也无法获得如此多的注意。 在两人接受过费亚德的祝福后,仪式告一段落。这时的雷亚诺已经迫不及待。憋了许久的气需要释放。猝不及防之下,雷亚诺迈前一步,走至赛迪尔的面前。 “这样就可以了吧。看来订婚仪式也不算太难。” “殿下做得很好。”面对雷亚诺,赛迪尔终是有了一丝温柔笑容。“以后你就该像个大人一样。有了妻子就该懂得责任。” “我们不过是订婚,还没结婚呢。”雷亚诺甚至都没多看娜塔莉一眼。这样的话语声响不大不小,却足够令当众侧目。 “雷亚诺说得也不错。”有人肯定他的话。是费亚德冷着面道:“这是订婚。”他着重了这点。并且将视线扫过高台下,莫迪家所在之处,又道:“只能算作契约上的约定而已。” 他的话让众人听出他意。无数的视线纷纷压到一直未曾发出半点动静的金斯特公爵身上。尽管他依旧挺立身体,但脸色憔悴,只暗暗让小女儿搀扶着。而他的独子想要替父亲开口,却被金斯特公爵拦下。 “难道陛下还有不放心之处吗?”已经诸多让步,他自认无法再有什么可退之路。 “真的要将此事敲定,还需要卡斯德的相助才行。” 这让金斯特公爵也无法确定,费亚德究竟又要生出什么主意来。同样疑惑的,除了卡斯德之外,还有更为担忧的赛迪尔。 “那日与你相谈,我曾决定让卡斯德留在培都拉,受命内政大臣一职。但因某个人的请求之故,现在我决定作出修改。” 不仅是因为费亚德公开了那天与金斯特公爵私谈的内容,他所指的“某个人”也同样让很多人互相猜疑着。只有赛迪尔微低着下颚,忧虑更深。 “因为威意士的内乱急需尽快平息,稳定局势对我方有利。更是为了让娜塔莉公主深信我萨尔托言而有信,言出必行。所以,现在我即刻任命卡斯德伯爵带兵协助娜塔莉公主的兄长卡达洛曼,以救出威意士王之名进发威意士。”费亚德向娜塔莉投以和善的微笑。“并且,哪日能平息威意士内乱,哪日便是雷亚诺的结婚大典。” 在这场原本该充满美好祝福的仪式上,却是以沾满血污的战争来决定两位新人的未来。这怎不让现场一切鸦雀无声。 直至片刻后,老公爵带着嘶哑与无力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惊异。 “老臣多谢陛**谅。”他微颤着身体从观礼的一侧站出来,在铺满彩带的地上对费亚德单膝跪地。而被任命的卡斯德无法再忍受,紧跟在父亲身后,要拦下他弯曲的膝盖。 “父亲,你怎么就赞同了呢?我宁可留在培都拉,陪在你的身边照顾。” “这是陛下宽厚。”金斯特公爵没有觉得委屈,不顾阻拦生生跪下。他拉扯住卡斯德的单臂,低声道:“是陛下留给我们莫迪家再次赎回名誉的机会。只要你能打了胜仗回来……” “父亲,我会胜利归来,会好好的。”在打仗方面,卡斯德从不怯懦,也向来自信。但是他无法忍受自己父亲低微的举动。 卡斯德高抬头颅,看向王座上的男人。忽然觉得那人与以往相去甚远。从那张冷漠的脸上看不到熟悉之感。曾经的信任与关怀难道都是假的?除了王权之外,已经没有半点亲情。 他的注视从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男人身上移开。这让他,也让在场众人看到另一人的屈膝。 “这就是陛下的决定吗?”王座后的声音清晰有力地传来。 费亚德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只以沉默回答。 “微臣感谢陛**恤。” 虽然没有回头,但费亚德可以明显感觉到那个屈身,缓慢而艰难。 “赛迪尔,你这是做什么?”雷亚诺急道,“你们这都怎么了?父王不过是让卡斯德去打仗嘛。他都打过多少仗了,次次都能得胜。你们没必要担心吧?” “正如雷亚诺所说。”费亚德接在其后,又道,“卡斯德伯爵战绩非凡。以往那些金钱土地之类的赏赐已经不足够犒赏。所以……”他从自己的王座上站起身来。赛迪尔不得不仰望着他。“莫迪家的爵位即刻应由卡斯德继任。” 王座下的一片寂静立刻爆发出嘈杂、混乱与惊恐之声。在一片难以压抑的议论声中还混杂了细微的金属碰撞的声音来。出于职业的敏感,不仅卡斯德与赛迪尔注意到周边的异常,还有一直尽心尽力,不敢疏忽大意地记录官也同样仔细地观察着。 有位年迈到行走迟缓的老大臣,颤颤巍巍从人群中站出,对着王座道:“陛下的意思,难道是让卡斯德伯爵立刻继任他父亲的公爵之位吗?但是这样有违爵位继任的规矩。金斯特公爵大人尚且健在,也无意自愿放弃爵位。” 这位老大臣的进言也正是在场所有人的议论所在。费亚德的决定不仅仅是剥夺了金斯特公爵的爵位与官职,更是与世人提前宣布了他的死亡。这对于一位功勋卓著的老臣太过残忍。 对于这样的疑惑费亚德没有解释,更没有松动自己的决定。 “老臣还是谢过陛下对犬子的信任。”当事人却是声音洪亮地应下费亚德对卡斯德的赏赐。但这次,金斯特公爵没有再屈身。他在卡斯德与妮莎的搀扶下,又直立起身体,站得笔挺。 而同样,王座后的那人也站起了身。迎着众人好奇的目光,一步步迈下曾经通往王权的石阶。 “赛迪尔,你是要去哪里?”已经被眼前的突变搅浑了思绪的雷亚诺,唯有见到赛迪尔从高台上落下,才急匆匆阻拦。 “殿下,我的使命结束了。” 这句话对雷亚诺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自己的父王求得确认。 “赛迪尔早与我请辞。时间限定就是今日。” “骗子!”不顾自己身份与场合,雷亚诺竭力大喊,“你们都在骗我。骗我娶这个女人。然后再把我蹬掉吗?” 不知他说的是费亚德,还是赛迪尔。众人只当他是个失去心爱之物后,西斯底里闹情绪的孩子。 已经顾不得自己是否还该保持一位储君应有仪态的雷亚诺,因为激愤涨红脸,指着高台下站在一旁的金斯特公爵,转头对费亚德抗议道:“今天是我的订婚仪式,还是父王决心赶走莫迪家的日子?如果,父王非要赶走外公和赛迪尔,那我宁可不结这个婚。反正,没了莫迪家的帮助,我以后的王位也坐不安稳。” 他的叛逆之词又在炸锅的议论声中浇上一勺油。 “殿下,留下他们你的宝座才难安稳。”一直没有吭声的娜塔莉在此时悄声提醒自己单纯的未婚夫。 “闭嘴,蠢女人!你知道什么!” 被粗语相激,娜塔莉没有倍感委屈。她早有预料自己会不受欢迎,但没想到是会在如此场合之下。她的未来之路已经在众人眼前展示,必定是崎岖的。 “殿下稍安勿躁。这不过是陛下的权宜之计。”又有人站出来说话。但雷亚诺回转身,见是坎伯尔伯爵那张带笑的脸,更无法压抑胸中怒气。 “要是早知道你的心思,当初我就不会同意让这个女人进宫来。” 此刻看见坎伯尔伯爵,直让雷亚诺觉得自己当初愚蠢至极。 “都是你的鬼主意是不是?你想谋夺外公的位置,想顶替莫迪家的地位。”好像这时雷亚诺才想明白过来。“父王,如果你信了他,将来你会后悔的。你也是,女人!”他对费亚德愤然道后,又对着娜塔莉咬牙切齿。 “殿下实在太看得起微臣了。微臣从未对陛下提议过什么。这些皆是陛下自行定夺。”坎伯尔伯爵依旧不卑不亢着。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娜塔莉警惕的目光。 “够了,雷亚诺。”费亚德打断这番争闹。“坎伯尔伯爵说的没错。都是我的决定,并且不会再做更改。” 这就是王最后的决定。雷亚诺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无比信任与亲爱的人们从自己的视线中隐隐离开。退出这座洁白又冰冷的建筑。 第43章 曾经想要解除的束缚,想要真心的自由。就在一天之间成为现实。让人触不及防,也让人难以置信,更是让人无法适应。原本以为自己渴望的轻松自在,当真正到来之时,却是无法言语地辗转难眠。 不论自己是否愿意接受事实,这一日还是会过去。没有那人的照顾,雷亚诺还是按着规矩准时上床睡觉。即便他根本无法入眠。睁着眼,看着空荡荡地屋内,脑中对于白天仪式上那场意外画面愈加清晰。那人的离开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回头,更没有与他告别。毅然决然的模样让雷亚诺越是回想越是无法甘心。 不知道自己是该呼唤睡神,还是在拒绝睡神。雷亚诺决定不再在此纠结。特别是看着点燃着的烛火燃过大半,猜想离着天明还算不远。他立刻从床上弹跳起来,并且大声唤来隔壁休息的小林姆。 “殿下,这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被迫中断好梦的小林姆很是委屈。 “什么大半夜,快天亮了。我要去见父王。” 先不论雷亚诺的胡言,小林姆被他的主意惊着清醒过来。 “现在?”他揉了揉睁大眼,再问,“你可别去打搅陛下休息。” “少废话。” 雷亚诺自己动手更衣,难得迅速地窜出门去。但是,当来到费亚德的门外,不仅仅被吃了闭门羹,更是从门卫那里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 “陛下已早起前往议事厅。” 竟然比他还早起。 雷亚诺不免吃惊。 “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他警惕问道。 “并不是,殿下。”那门卫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口,“陛下昨晚似乎睡得不太好。” “莫非是订婚仪式上的事?”小林姆多嘴一问。 “恐怕是做了噩梦。隐约听见陛下喊着赛迪尔大人的名字。” “是他觉得亏欠莫迪家吧。” 雷亚诺不愿再多打听,跺脚离开,直冲议事厅。半途却被小林姆拦下。 “殿下真的要去问个明白吗?” “难道你觉得我不该问?”雷亚诺蹿升火气,“你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我透露过父王对莫迪家的不满。他以前总嘱咐我以后要对他们好些,自己却做着相反的事。这太不合常理了。” “虽然我也是听过些小道消息,但算不得真,自然不便对殿下说啊。”小林姆不打自招。 “连你这个侍从都知道的事,为何我就不能告诉吗?” “陛下也是为了照顾你的心情吧。” “难道突然在我面前发生那样的事,就算照顾我的心情了吗?” 雷亚诺推开小林姆,坚持前往议事厅。小林姆不得不又道:“陛下是为了保持金斯特公爵大人在殿下心中的敬意吧。”雷亚诺转过身来,带着威吓望着小林姆,迫使他再道,“因为,陛下知晓莫迪郡中莫名多出军队,与历年上报的数字相差甚多。” “你的意思是,父王怀疑外公有谋逆之心?”雷亚诺没有吃惊得张大嘴,而是大声笑道,“我是他的外孙。待我继承王位,外公何必还需冒险做这种蠢事?” “不论殿下如何否认。事实就是陛下要除掉这个隐忧。这也是为了以后你更稳得坐上王座啊。” 再怎样解释,雷亚诺也不愿与小林姆纠结于此。断然推开紧闭的议事厅大门。里面果真已经灯火通明,但唯有一个人坐在其中。 听见雷亚诺的吵闹,费亚德捂着额头的手放下。朝着自己宠爱的独子招招手,示意他过去。雷亚诺没有被这亲和的举动打动,反而怒气冲冲急走至王座前。 “听说父王昨晚睡得不好。是梦见了什么吗?” 面对爱子的质问,费亚德抬起头来,和声细语道:“你难得早起。是想好怎么做好一位储君了吗?” “父王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雷亚诺直截了当道,“梦见了谁?” “这么件小事,何必问呢。” “但我觉得关系很大。看父王的脸色很差,应该也是为此事吧。” 费亚德第一次查觉雷亚诺的心思细腻。 “对。我梦见了一个人。” “是莫迪家的人?” “是,也不是。”模棱两可地回答让雷亚诺不满地皱眉,“应该说他并不能算作是‘人’。” “是赛迪尔?”从门卫那里听来的答案,雷亚诺很难确定。 “恐怕你并不了解他。” “我怎会不了解他?相处了这么多年,没有比我更熟悉他的人了。就连卡斯德也无法相比。” “那你知道他真正的来历吗?你知道他为何能将你父王从数十个本领高强的暗杀者手中救下。而且毫发无伤。” “不对。他伤得很重。”雷亚诺坚持己见,“他一直都是隐忍的人。从不在人前抱怨。但父王还是对他的尽忠职守百般挑剔?就因为他是外公安置在你身边的……” “他是妖魔。是金斯特公爵派来监视你父王,监视整个王廷的。” “那为何你如此对待外公,他都没有反抗过?假如真如你所说,他是外公的武器。” “他来了。”费亚德面对儿子的激烈追问,头疼再次剧烈,“他已经来报复了。” 对于此话,雷亚诺不甚明白。他望着自己父亲痛苦的表情,不知道究竟在经受的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的折磨。 他毕竟还是爱着自己的父亲。 “让我去把御医叫来吧。” 雷亚诺不忍再追问下去,命令小林姆去传御医。稍过些时候,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开门进入的却不是希望出现的御医,而是另一个宫人。 “陛下,有急报!”那宫人没有通传就着急禀告,可见事态严重。“灰鹤庄园出事了。” “什么!” “是金斯特公爵大人,他吐血病危。”原来御医迟迟未到,是因为先前往灰鹤庄园,“只怕是不行了。” 出乎意料地事态发展让费亚德震惊地从王座上站起,头疼愈加,使他不得不跌坐回王座上。刚准备立刻奔出议事厅的雷亚诺终究不放心,停下脚步。 “你想去哪里?” “去灰鹤庄园。”雷亚诺还是没有再忍心与父亲对抗,“我想替你去探望外公。” “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特别是那里。”费亚德强忍下痛苦。 “难道父王担心他们会对我不利吗?”雷亚诺冷笑道,“他们没有父王这么冷情。” “可是,我毕竟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诸多的顾虑与怀疑,使得费亚德不得不以防万一。即便被自己儿子误解,他还是不会让步。“陪我散散心吧。” “我没心情。”费亚德从未被自己儿子这般冷淡拒绝过。 “你只关心莫迪家,却不对自己的父亲和善一些吗?”费亚德甚至放低姿态来劝他,“我们父子俩很久没有去打猎了。”雷亚诺的迟疑让费亚德看到两人关系缓和的迹象。“你一定能打到比以往更好的猎物。”以获得快乐来掩盖失去的痛苦是最简单的方法。 这一次,雷亚诺没有再反抗。他回望了费亚德一眼,即便他的眼中还带着叛逆与气愤,但从顺从的唤人去准备狩猎的态度上,看出他已经原谅自己父王的决断。 对于爱子这样的变化,费亚德松了一口气。独自一人留在议事厅,面对着往日喧闹与激烈,现在却是冷清地让他感觉,即使自己的轻微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一时的放松,使得疲倦也一同袭来。 “陛下。” 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费亚德费力地睁开双眼,顿时清醒过来。 “陛下为何要置老臣于死地呢?” 是那个已经半白双鬓,爬上深纹的面孔,唯有对着费亚德的那双眼始终炯炯有神。他是在质问,是在向费亚德讨回公道。 费亚德闭起双目,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那张面孔。 “因为你掌控了我的婚姻,又掌控了雷亚诺的,还要掌控未来的王妃,你莫迪家还拥有最精锐的队伍。这是要直至掌控整个萨尔托吗!”费亚德对着金斯特公爵怒吼,发泄他多年来的憋屈,“你已经权倾天下了,就差那顶王冠而已。” “那陛下觉得,离开莫迪家的帮助,这张王座真的就能坐得更舒适吗?” 愤怒与不甘逼迫费亚德冲下他的王座,直面自己心中难以逾越地障碍。 但最终,他的惧怕更占了上风。 面前这张已经苍老的面容,瞬间变化成一张无法用世俗之词赞美的容颜。一双绿眸中尽是冰冷与讥讽。 他无法再强撑自己作为王者的颜面,步步后退。直至退到登上王座高台的石阶旁,险些摔倒在地。只得勉强狼狈地扶住身旁的石柱。 “陛下以为这样就能逃脱了吗?”那不是一个老者的声音。太过年轻的清脆,在费亚德的耳里听来如同死亡的预告。“当你狠心做下愚蠢的决定时,没有想过自己会是怎样的结局吗?” “你离我远点!” 费亚德本能地去摸索身侧的武器,却是摸了个空。身旁更没有任何可以作为遮挡的工具。最后他只能拎起直立的细长烛台,在那人面前挥舞。但在他的耳边依旧响起缓缓紧逼的脚步声。那么清晰、响亮、毫无退缩,还带着对他的轻蔑。 即便对方同他一样没带武器,也已足够让他慌乱之下还是丢弃无用的烛台,躲至石柱后。在躲过不知多久,耳边的声音终于消失,他才小心慎重地探出半个头来观望。 眼前依旧是空旷无人,安静的议事厅。哪里来的老公爵,又哪里来什么妖魔。惊出一身冷汗的费亚德擦过额头,意识到自己仍然坐在王座上。 第44章 “真是恭喜坎伯尔伯爵大人了。虽然你的女儿没能嫁给雷亚诺殿下,但你依旧能牢牢抓住机会。”言外之意,是羡慕之外的佩服与嫉妒。那是多少人不敢想象能占得的位置,现在却有人真的拉下高处的霸权者,自己稳步站了上去。 对于这种带着或多或少的羡妒之词,坎伯尔伯爵没有完全领受,而是谦虚地表示他只是尽职而已。不过是他幸运一些,才恰巧认识了躲藏在民间剧团的威意士公主。至于金斯特公爵的失势,对他来说也是件意外。 这样的说辞外人信与不信与他无关痛痒,他从那些人既羡又妒的表情上看出,他们还是更愿意向他靠拢过来。唯一让他介意的只有自己女儿的态度。 虽然此时,他已经被默认是陛**边新得势的大臣,被邀请跟随费亚德一同狩猎游玩。但自订婚仪式那日始,至他从家中出门之前,凯瑟琳对他一直没有展露过半点笑容。他明白自己女儿对他所做的并非赞同,更可能是排斥,但他还是希望凯瑟琳能理解他。甚至,他承诺会为她许一门更好的婚事,但女儿的脸色竟是更差了。 当然了,女孩的心事难猜,也好猜。毕竟,没有比未来王后更好的选择。 这就是坎伯尔伯爵眼下唯一的烦恼。 在他身边经过多人来祝贺。其中不乏就是来提亲的,他都一律微笑着予以拒绝。直至今日,在他眼中也只有不远处随着王的坐骑而来的雷亚诺才是最佳人选。 似乎雷亚诺也注意到坎伯尔伯爵“炙热”的目光。回头一扯缰绳,笔直便朝着他而来。 “坎伯尔伯爵也应邀前来,那不如就请你陪父王狩猎吧。”雷亚诺笑着说道,眼里却是没半点客气。“想必你是十分愿意的。” 坎伯尔伯爵自然义不容辞。只是他看出雷亚诺眼中对自己的厌恶,也明白费亚德此次不过是借口想与自己孩子亲近,来缓和父子关系。于是,他连连拒绝,甚至避得更远一些。 “这人的野心都快从眼睛里凸出来了。” 冷哼一声,雷亚诺一甩缰绳回转马头。前方费亚德也在等着儿子回头,见他还是愿意与自己父亲相处,不禁心生欢喜,带着他进入林中。 “就像小时候,我也是领着你两个人一起寻找猎物。没有那些猎犬帮忙,也不需要侍卫跟随保护。” “我已经大了。”雷亚诺明白费亚德的不安,“懂得自己判断事物对错。父王不必担心我会因为你的决断而疏远你。” 此话似乎是在做出保证,在费亚德听来的确安心不少。他对雷亚诺拍拍肩膀,两人并驾在林中缓行。偶有动物出没,雷亚诺立刻首当其冲。作为父亲看到儿子的积极,欣慰不少。至于他究竟能猎到什么已经不算重要。 看着追猎物跑远的雷亚诺已经完全是个男子汉的模样,费亚德轻声叹息。忽然感觉身体的沉重,那是衰老的征兆。 他希望在自己没有完全失去王的尊严之前,雷亚诺能承担起继任者的职责。 伴着他伤感的情绪,林间吹起了小风。穿梭枝叶之间发出细柔的呜呜声更添悲伤。像极了某种乐器奏起的哀声,既动听悦耳,又凉意阵阵。 “谁?” 那声音传来得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贴近费亚德身边。他一裹披风,拉起马匹快行几步搜索四周。结果未见半点人影,就连刚才雷亚诺的背影也早已不见。 “是谁在附近?”费亚德不免紧张,无来由的恐惧感开始笼罩自身。他拔出随身的长剑,随时戒备着。“现身来吧!不论你是谁,是人是妖魔都行。” 就是无法触及的未知才是最最令人无所适从的。 越来越重的恐慌让费亚德去摸腰间用来吹起警告鸣叫的兽角,希望远处的侍卫能听见他的呼救。但他作为王的尊严,又让他的手犹豫地停下。最后他决定奔跑起马匹,冲出这片树林应该就能安全。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那声音也一同紧跟而来。就像随着风,无时无刻不存在他的耳边。 “是你在叫我吗?” 果真有个声音忽然回应费亚德刚才的呼喊。奔驰的马上,费亚德哆嗦地朝两边瞧,并无另外的马匹相随,更不可能是侍卫的相助。但那声音明明就在自己的耳边。 剩下的可能唯有…… 费亚德抬起脖子,朝上看去。巨大、黑暗,如无月夜空笼罩在头上,也像是巨型黑渡鸦的翅膀蒙住自己的眼。但那张妖魔的脸,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费亚德的面前。并且,双眸中燃烧着冰蓝火焰。 那是复仇的火焰,也是讥笑的嘲讽。出于一个强大无解的对手对弱小无助的自己的怜悯与同情,说话声再次响起。 “是你在叫我?” “你……”费亚德的口舌已经麻痹,“你……来为他报仇……” 眼中熟悉的面孔不禁皱眉。 “我来找人。” “找谁?”复仇的对象吗?要杀死的目标吗? 在崩溃边缘徘徊的费亚德手中的缰绳因颤抖而松懈。双腿已经无法紧夹奔跑的马匹,开始软弱无力。他不知道这个妖魔是如何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也不敢预测接下来对方会使出怎样的手段来折磨他,为自己的主人报仇。 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一根洁白无血色的手指点中了他的额头。顿时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父王!” 在陷落之前,费亚德听见儿子呼喊他的声音。 听见远处马匹不正常的嘶叫,雷亚诺疾奔回来。眼前一幕实在让人难以置信,但确确实实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你吗?赛迪尔。”一身的暗色之中露出的容颜绝无仅有,“真的是你?” 即在那人身旁,就是因为恐惧与受袭而掉落马匹的费亚德,完全失去知觉趴伏在地。雷亚诺疾跑上前,扶起自己的父亲。但费亚德软弱无力的身体,还仅剩下微弱的气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要报仇吗?”愤怒与不解同时充斥着雷亚诺的头脑,让他差点失去理智。“即便父王他对莫迪家的处置不当,但你也不能伤害他的性命。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是萨尔托之主。”他的悲愤难以一时道尽,但他盯着对方的眼已经述说自己太多感情。他希望赛迪尔能看在多年的感情上,放过甚至原谅自己的父亲。 “他是何身份与我何干?” 眼中所视尽是无情的蓝色火焰,那双温柔的绿眸已经不在。雷亚诺竟是哑口无言。 “放……放过他……” 突然,雷亚诺护着的身躯微微动弹一下,发出微弱之声。算作是忏悔也好,讨饶也行。恐怕此刻留得最后清醒的费亚德是希望赛迪尔能放过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可能是相反。 “父王,你别说话。我会救你。” 雷亚诺再次抬头之时,那人的身影已然如林间的风飘然逝去,没留下半点痕迹。 是逃跑了吗? 现在的雷亚诺无法顾及。他一把扯下费亚德腰间的兽角用力吹响。但使出全力的鸣号让雷亚诺未曾发觉自己夺眶而出的泪水,直至他模糊了视线。 一次普通的狩猎活动没人预料会变成如此结果。王深受重伤而归,宫内混乱一团。正是急需一位主事之**持,但最应该出面的雷亚诺没有留下,而是被他丢给了坎伯尔伯爵处理。他自己匆匆带着一行人赶往灰鹤庄园。因为,那片树林已经遍寻不到那个人,唯有那处庄园还可能留有线索。 偏偏事与愿违。当雷亚诺带着侍卫来到灰鹤庄园时,没有人迎接,更没有人躲避。庄园内只有两个老仆为他们开门。见是雷亚诺一行人,似乎早有预料地请入庄园,没半点惧怕与恭维之色。 “人呢?人都去哪里了?” 本该迎接的庄园主人没有现身,就拿身份低微的仆人搪塞,雷亚诺怒气更甚。 “大人是问公爵大人的去向吗?”老仆人处变不惊,也未曾认出雷亚诺的身份,只当是哪个年轻气盛的贵族子弟带人来调查老公爵的真实病况。“昨晚公爵大人病情严重。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但他说想回自己封地去。就算死也要回去。” 等不及再多解释的雷亚诺立刻打断老仆的话,急问:“我问的是赛迪尔!” “老爷要回去,赛迪尔自然一起跟随了去。” “你说他们都去了莫迪郡?” “正是。”老仆人轻点头,不卑不亢,“包括卡斯德少爷和妮莎小姐,都与赛迪尔一起陪伴着老爷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是当晚决定后立刻动的身。” 此话一出,让雷亚诺惊讶万分。时间推算上重大的漏洞让他无法相信。 难道赛迪尔真的有异于常人的能力?难道父亲并没有冤枉赛迪尔,他真正是个无法预测的妖魔吗? 这些疑问在雷亚诺脑中忽然闪现。但多年来与之相处的感情让他怎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猛得推开老仆人。在庄园内外角角落落仔细搜查,都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更无可疑之人。马棚内的空空荡荡也表示这家主人都已外出。 “追!”雷亚诺恨扯马鞭,“立刻去追!” 他势必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他从未怀疑过那个人,也不容那个人来欺骗他。所以,他要那人当面否认他的怀疑。 更重要的是,那人违背了当初对他的诺言。 第45章 “事与愿违”这个词仿佛时刻出现在雷亚诺的身上。当他带领众人从灰鹤庄园出来,即将踏上通往城外的大道时,却见到另有一匹载着从宫中带急令而来的使者。使者见到雷亚诺便是疾奔。 顿时,雷亚诺脑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他没等对方开口,急问道。 “是坎伯尔伯爵,希望殿下尽快回宫去。”即便使者尽可能使用不那么激烈的用词,他不想惹恼雷亚诺已经足够烦躁的心。 但雷亚诺早已从他慌张犹豫的眼神中明白。 “是父王的状况恶化了吗?” 他边问边拉紧缰绳,自己的爱马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不断踩踏着前蹄。使者无法再做隐瞒,点头并肯定雷亚诺的猜测。 “该死!” 雷亚诺拉回马头,狠狠瞪着那条可以通往莫迪郡的大道尽头。他怎能在这个时候放弃追赶,让那个人没有对他解释,也无审问就轻易逃离了呢。 但是,他也无法放下自己父亲的危急时刻。现在父亲的床前,唯有他才能安慰与稍缓病痛折磨。若是他在此刻离开,不敢想象父亲还能坚持多久。 “我回去。”雷亚诺拉转回马头,又吩咐身边的两人代替他急赶向莫迪郡。要他们势必将莫迪家的马车追到,并且将人带回。 “……不论何种办法。立刻、马上带人回来!” “是公爵大人一家,还是……” “就赛迪尔一个。” 雷亚诺不愿再牵扯更多。丢下指令,朝着宫内疾奔而去。被吩咐的两人也片刻不敢耽搁,带着使命驾马朝着与雷亚诺相反的方向狂奔。 已经耽搁一日的路程,要赶上同样驾马的一队人还是颇为困难。所幸的是,金斯特公爵身患重疾,只怕不太能适应过于快速颠簸的奔波。两位侍从也即使者,只希望那一行人能多照顾公爵大人的身体,路程中多停歇。好让他们的任务能更顺利些。毕竟,他们亲眼所见自己主子从未有过这般激愤与暴躁,没人怀疑这仅仅是年轻人一时的冲动。 就连宫中的侍从与侍卫们同样能感受到雷亚诺的怒气。他重重踏着沉重又焦急的脚步从走廊经过。在王的寝室外,将自己的佩剑与披风一股脑地抛给坎伯尔伯爵。没等坎伯尔伯爵说什么,雷亚诺已进门站到费亚德的床头。 一路上的不发一言,脸上紧绷地如同石刻,在看到费亚德满脸痛苦与衰弱,他终是止不住落下泪来。 “父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水迹,大声呼唤,“我会把那个伤害你的人追回来。我要问他为何要这么折磨你。” 深陷在洁白被毯中的费亚德听见雷亚诺的声音,虚弱地睁开一半眼睑,无力与自己的爱子对话。 “御医呢?” 雷亚诺想让医生用些什么方法可以使自己父亲说话,但御医也是无能为力。 “殿下,陛下伤势太重。不仅仅是因为从马上摔下的内伤与骨折。恐怕,还有精神上的。”御医似乎也很难解释。单单是肉体上的伤害,总是有办法医治,但精神上的痛苦,外人又怎有办法明白呢。 因为御医的无能使得雷亚诺更烦躁,挥手即刻将人轰走,独留下父子两人。 他紧握着费亚德的手,心中的痛苦不比费亚德此时更深。 “父亲,虽然我知道你很想念母亲,但我不希望你现在就去找她。我还是想你留下,和我在一起。”他用力拽着的劲很大。不知道被捏疼的痛感是否可以让费亚德从病痛中清醒过来。如果可以,他愿意做个不孝子。 幸运的是,他并没用太大力,费亚德已经将半开的眼睑重新整个挣扎开来。并且,口中艰难地发出微弱说话声。雷亚诺靠近过去,父子俩从未这般亲密融洽过。 “你爱他。” 尤为清晰的吐字,没有因为声音的微弱而模糊。 “你真的爱他。” 仿佛为了让雷亚诺不漏听他的话,费亚德再一次重复。甚至,充满病痛的脸上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是无奈,也是放弃。 “谁?”雷亚诺以为这些都是自己的错觉。 “赛迪尔。”说完,费亚德又合上眼,好像已经用尽所有的气力。但缓了缓神,他又闭着眼说道,“到现在你还是不愿相信……他早就把……把种子埋在……埋进你的心里。” “不是的,绝对不是。” 雷亚诺猛烈摇晃自己的头,柔软的发混乱成一团。 “没什么可否认的。孩子……爱,原本没什么可耻的。” 突然,费亚德的口齿与眼神都清明许多。 “但是,你要明白,那个爱值不值得你去……” 这一次,费亚德没有再在雷亚诺面前提起“妖魔”这个词。恐怕这也算作是最后的仁慈,宽恕了那人,也饶过自己。 父子两人紧抓的双手被费亚德捏得更为紧实。 “父亲,只要你好起来,其他什么我都不在乎。那个……那个人也同样。他可以为了金斯特公爵伤害你,我同样不会原谅他。” “放过他吧,也放过你自己。” 终于,费亚德还是露出最后的笑容。他依旧是那个宠爱自己孩子的慈父。 但这样的劝说对雷亚诺来说太难接受。看着释怀的费亚德,雷亚诺只会越加坚定。 那个已经逃跑的人,敢于伤害自己的王,却不敢留下承认自己的罪。在雷亚诺看来就足够定下那个人“背叛”的罪过。 出于自己职责,与对储君盛怒之下的急命,两位使者骑马在宽阔的大道疾奔至各种高低不一与碎石子的小径,再由潮湿泥泞的土路逐渐踏上修建平整的大道。最后,终于在一处平坦、路边开着细碎不知明小花的道路旁,见到那辆拥有大家族纹章的黑色镶金马车缓缓而行。 当使者驱马驶近一些,马车旁跟随的马匹以及上面的骑者便注意到靠近过来的陌生人。 当然,那两名使者对于莫迪家的人来说或许陌生,但对他们来说,跟随马车的其中两匹骏马上的人都是太过出名的人物。 “停下!停下!” 两声过于急促与命令的口吻使得护在马车旁的人回头警觉。马车内传出一声细柔的女子声音来问。马车旁一位颇为俊朗又气质不俗的男子,靠近车窗轻声安慰道:“看着样子,应该是宫中来的侍卫。” “哼,难道陛下还不愿放过我们吗?”女子的冷哼立刻被另外一低沉微弱的声音安抚下。 “妮莎,不用太过担心。” “父亲说的是。”赞同此话后,那名俊朗男子还是没有放松警惕,随身而带的佩剑被他的手掌抚过,驾马上前与两名使者交涉。 “是卡斯德大人吗?” 使者中的一人立刻认出上前来的骑马人,另一人也没放松观望。即刻在马车的另一侧,看见另一位没有言语,也未上前来的男子。不过,那人较于女子的容颜,与一头秀丽柔美的过腰长发,太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位善骑的女子。但那人锐利警惕的眼神疾望过来,两名使者再无可能错认人。 “正是在下。”卡斯德的回答立刻打断那两人的目光,“两位是宫内派来的吗?” “大人,恕我们鲁莽。”两名使者面对卡斯德时,他曾经的盛名让两人不由得心虚,“但我们也是出于职责所在。因为我们奉命想要请赛迪尔大人回去。” “赛迪尔?”卡斯德回头望了眼马车一侧,疑问,“你们奉谁的命?” “是殿下的意思。” “为何原因?” “这个……” 两名使者皆不敢说出真相。毕竟,在这两人看来,哪怕雷亚诺派出他随身所有侍卫怕也是难以抵抗对方的反抗吧。更何况,雷亚诺身边还有不少原本就是赛迪尔曾经带过的手下。 “他早已向陛下请辞,不再担任宫中之职。没理由再回去。请你们回去告诉殿下,他已经成年且将成婚,早该断奶了。别再纠缠以前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卡斯德毫不避讳之言让两名使者颇为尴尬。毕竟,宫中当值的无人不知那件白狐裘事件。 “但是,大人。殿下并非是为个人原因。” “那是为了什么?” 对方过于尖锐的态度与眼神让使者为难,苦恼该如何执行雷亚诺的命令。即便隐瞒不成,难道要他们硬来不成?那终究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啊。 两人左右为难之际,身旁由远及近传来缓慢又富有节奏的马蹄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卡斯德。”一直在观望的赛迪尔终究上前来。他口中疑问,眼中却是已经了解大半。“是殿下让你们来找我吗?” “正是。希望赛迪尔大人能明白我们的苦衷。随我们回去。” “是殿下的任性让两位为难了。”赛迪尔淡雅的笑容,亲和温柔的嗓音,皆使得两名使者深深怀疑那名袭击费亚德的凶手真的会是此人所为吗。“但是,毕竟我已经离开王廷。现在只是普通平民身份,你们无需称呼我大人。” 两人以为赛迪尔的和善是可能突破的唯一可能,没想他的后话又重重关上所有可能。 “当然,如果我只是作为一介平民,那宫中谁人都可以命令我。”他的温柔不代表可以容忍一切的无礼要求。 “谁说你是一介平民!”他身旁的卡斯德不满道,“陛下的军令,由我带领大军协助卡达洛曼,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我们回到莫迪郡,即刻就要整顿队伍出发。”他转而向使者解释道,“小王子怕是无法阻挠陛下对我的任命,还有我也十分需要赛迪尔的协助。”他又回头,既是征求赛迪尔的意见,又不容他拒绝道,“你来当我的军需官吧。你最近的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先当个军需官再说。” 说着,卡斯德笑得露出白牙,颇为得意。 “回去告诉雷亚诺那个小鬼。即便陛下贬了我父亲的职,但我还在。赛迪尔也同样。” 两名使者急不可耐,相视之下不得不说出真相。 第46章 原来,多年来的信任真的可以一瞬间消失。即便是带着更为浓烈的情感,也同样如此下场。 那两名使者没有将费亚德伤势颇重的讯息细说,但雷亚诺认定是赛迪尔所为,要他回培都拉受审的命令足以说明此点。 “原以为那个小鬼是离不开你,才命人来追。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个。”卡斯德没有收起笑意,“看来我们是自作多情了。” 对于卡斯德的自我嘲讽,使者静待两人动静,特别是赛迪尔的态度。但他也同样沉默着。 “是殿下亲眼所见?”卡斯德也看出漏洞,“但那时我们已经上路。赛迪尔一直和我们一起,又怎么会去袭击陛下?” “我们也同样疑惑。想必殿下是想问清楚其中问题,才让我们来请赛迪尔大人回去。”虽然他们也知道,除非赛迪尔主动配合,否则他们要带他回去必定艰难。 “真的是‘请’吗?”卡斯德盯着他们身上所配武器,同样警惕自己的。“如果我们不放他离开,又当如何?” 是问题总会到来,也必定要解决。 “抱歉,那我们也只有强行执行殿下的命令了。”两名使者摸着腰间的剑鞘。 “就凭你们两个?” 卡斯德早有准备,抢先一步抽出剑来,抵在两人眼前。眼看着争斗一触即发之时,马车内放出几声令人不适地咳嗽。 另有一把剑更为敏捷地轻压在卡斯德的佩剑上,阻止他进一步的鲁莽动作。 “你这是做什么?” 意外看到赛迪尔出手帮助自己的两名使者同样不解。 “你何苦为难他们。”赛迪尔的剑直至卡斯德放弃才缓缓放下。 “多谢大人体谅。那就请大人随我们回去吧。”两人以为赛迪尔会顺从雷亚诺的命令。在事实面前,他们还是太过天真。 “请两位见谅,我实难从命。”赛迪尔回头望一眼不远处的马车,“眼下我无法离开,只怕要让两位无功而返。” “但是,大人若不回去,此事更难解决。” “那不等于是默认了吗?” “难道回去,那个小鬼就会相信赛迪尔是清白的吗?”卡斯德后悔自己太快依了赛迪尔收起剑。“我坚决反对你回去。”卡斯德已经坚决表明态度,甚至要回去征求自己父亲的赞同。 但马车内并无提出什么更好的意见。一切还是要看赛迪尔自己的态度。 在僵持之下,赛迪尔凝神在自己的剑身上。片刻之后,对两人道:“正如两位所言。殿下或亲眼所见,或听信流言,但毕竟陛下受伤是事实。我回去与否,其实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他已经对我有所怀疑。而眼下,陛下交予的任务更应执行。我的命就在这里,不是在战场上牺牲,便是献身在这片土地上。我不会逃跑。”说到此处,赛迪尔抬起还未入鞘的长剑,一刀利落地割**后束扎整齐的长发。并且将长发丢给其中一位使者。又道:“暂且以发代首,你们也好交差。等得胜回来,再任凭殿下处置。” 被此举乱了手脚的使者,正要再劝说几句。卡斯德的长剑已经准备拦在他们面前。警告道:“别再妄图靠近。这里已经进入莫迪郡的范围。” 无奈之下,唯有眼睁睁看着随车一行人再次上路,与他们渐行渐远。两人再看手中柔顺又扎手的长发,只得小心收起。调转马头,朝着培都拉奔去。 对于失去的信任与感情,没有人回头。 卡斯德跟随上去,悄悄落在赛迪尔的马后,看着他被割断的发尾,替他心疼。 “这就断绝了吗?”卡斯德小心翼翼问道。 赛迪尔没有立刻回答他。好似听见一声叹息后,才道:“头发断了,时间一久就能恢复。感情其实也一样。” “他能明白你的苦心吗?” 听见卡斯德这细腻的问题,赛迪尔突然回过头来,冲他一笑。 “其实他并不像你说的是个小鬼。他有自己的想法。瞧这次,他没有派一整队的人马来。” “或许他是因为知道我们的实力?” 像卡斯德这样的猜测,并不只有他才有。对雷亚诺此举,同样有人心生疑惑。在听说雷亚诺只派出两名侍从临时充当使者,要让赛迪尔主动回培都拉,坎伯尔伯爵怎也不相信会成功。摇头的同时也不禁怀疑雷亚诺究竟是刻意为之,还是他真的不够当一国之主的资质。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在城门设卡,不让莫迪家任何一人离开培都拉。或者,就干脆将灰鹤庄园密切监视起来。”坎伯尔伯爵在费亚德的寝室外等候,听到此消息连连摇头。直到探病而来的娜塔莉出现,他还纠结于此。 “伯爵大人是否在担忧以后自己的事业恐要困难?”娜塔莉怎会看不出坎伯尔伯爵一脸愁苦什么。 “我不过是在替雷亚诺殿下的错误决定叹息而已。” “错误决定?”虽说在病人门前不宜露笑,娜塔莉还是轻笑摇头,否定坎伯尔伯爵的判断。 “难道大人觉得,封锁了一切的可能,今日之事就能避免了吗?”她转过身,远离费亚德的寝室门前,“这些都于事无补。陛下已然重伤,但莫迪家手中还握有兵权。虽然眼下金斯特公爵卸任,卡斯德也非握有原有的精锐。但只他们封地内的那些,已足够威胁到王廷。否则,陛下他为何要金斯特公爵动用自己的军队远征威意士协助镇压叛乱呢?” “陛下英明,一边消耗掉威胁,又保证了实力。”坎伯尔伯爵又怎不明白其中道理。他吃惊的是,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女子,却有远超雷亚诺的眼力。 “但你也不要太低估我未婚夫的能力。”此刻,娜塔莉对雷亚诺搬出这个称呼来,“他恐怕也是顾及这一点,才未对莫迪家太过动粗。” 真的如此吗? 坎伯尔伯爵没有问出口,眼中也未带上这句疑问,只在心中嘀咕。他见这女孩对自己未婚夫颇有信心的模样,看不透这是否就是她真实的想法。 “没想到公主殿下现在就如此维护雷亚诺殿下了呢。”坎伯尔伯爵恭维起来。 娜塔莉终归是个女孩,听见这样的话忍不住红了红脸。撇开头去,想要假意望望窗外的风景。恰巧窗外的小径上有一道匆匆而来的身影,不过多时就冲来费亚德的寝室门前。 那是名宫中侍从,匆忙与娜塔莉和坎伯尔伯爵躬身后,焦急万分地面见雷亚诺。他带来的是最为紧要之事。即刻,那扇紧闭的门内冲出同样急不可耐的身影。在另一间房内,有两人正在等候,他们见到雷亚诺立刻半跪下来。 雷亚诺等不及他们开口,自己先急问道:“人呢?你们追到人了吗?” “十分抱歉,殿下。我们没能将赛迪尔大人带回。”其中一人冒死老实回答。 回应他的没有呵斥,也没有暴行。两人悄悄抬头,却见雷亚诺紧锁眉头,眼中布满红丝。为了时刻守在费亚德的床前,不漏过一刻的希望,他已经许久不曾休息。 “我知道。”雷亚诺异常平静,但他的眼神并不安宁,“我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重复的话中逐渐带上浓烈的怨恨。“他是怎样拒绝的?” 两名使者相互对视之下,才有一人从怀中取出一束长发来,递到雷亚诺的面前。 当雷亚诺的目光刚一接触到使者手中所示之物,全身由上而下皆变得冰冷与酸麻。一时竟是失去知觉一般,脑中浑然无感。 那束长发的两端在使者的手中垂落下来,微微晃动着发丝。该说是件死物,但在雷亚诺眼里却是大为不同。他甚至不愿去碰它。好似这东西是最为可怖的物品。 “赛迪尔大人说,殿下已对他怀疑,那暂且由此物代替他的首级。等战胜回来,再由殿下处置。” “他还会回来?”这话不是雷亚诺在反问,而是一直静观一旁的坎伯尔伯爵。在他眼里,这一切都太过矫揉造作。“待他们进入莫迪郡的范围,哪里还能乖乖听命王廷之令呢。” “闭嘴!”雷亚诺对坎伯尔伯爵恨道。但他也不否认,这也是他所担心的。 “殿下息怒。”娜塔莉不免要出面安慰一下自己的未婚夫,“要是不放心,我们大可派人监视他们的动向。看他们是否真心执行王的军令,还是拿此作为掩护。” 此建议怎不让雷亚诺与坎伯尔伯爵侧目。 “公主殿下的主意也是不错,殿下不如考虑一下?”坎伯尔伯爵想要继续谄媚。但雷亚诺早已恨极了,眼睛总也忍不住定在那束发上。最后,他一把夺过,用力甩向对面的墙。因为太过大力,原本整齐束扎着的银丝带散了开来,竟是落满一地的发丝。细碎的发,亦如施暴者的心一样。 “不论他是否真凶。此举已是背叛。” 雷亚诺此话已经判定赛迪尔的罪过。令其他人意外,包括娜塔莉。她看得见雷亚诺眼中的火焰,也理解他失控之举。但她意外的是,没料到她未来的丈夫竟是对那人会有如此深的怨念。这早已超出一般君臣甚至朋友的亲昵感情。看来那个流传的谣言才是最真实的。 她在心中苦笑,但无法像雷亚诺那般发泄出来。她愣愣地看着散乱一地的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来人呐!”雷亚诺怒吼道,门后匆匆跑来的是小林姆,“将地上这些,统统捡起来,一根都不准漏了!” 被波及的小林姆看着那道无法熄灭怒火的背影愤然离开,心有余悸。 原本那个单纯爱闹,无忧无虑的小王子终将不复存在了。 第47章 当晚,费亚德与他的爱妻相聚了。 不知道他在临终之时是否会担心,面对妻子该如何交代自己对金斯特公爵的处置。不论他是否有过这样的担心,或者他根本始料不及就这般逝去了。萨尔托的主人正当壮年,却在静悄悄的深夜离开他的荣耀之位。 御医宣布了这一不幸,在场众人皆是哀伤不已。原本应该最为痛苦的雷亚诺站在费亚德的病床前,没有落泪。 他看着如同深眠中的费亚德,反倒有了片刻安慰。自己的父亲终于可以摆脱俗世的痛苦与挣扎,享有永远的宁静。 但留下的人必须替其承担起原本的职责。 当白麻布覆盖费亚德的面部,准备再一步在他身体上抹上香脂等一系列程序。该避讳的雷亚诺没有避开,他要亲眼看着一道道的步骤。并且在程序完全结束后,对所有在场众人宣布道:“父王的葬礼一切从简,对外暂且不宣。” “为什么?”有老臣对此决定不赞成不说,更是强烈反对,“是应该选个慎重的日子下葬,但不该从简,更不该不宣啊。” “难道殿下有什么顾虑吗?”坎伯尔伯爵总是更敏感些。他悄声靠近雷亚诺身旁来问,不顾别的大臣斜视。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雷亚诺背过身去,面对众人直言不讳道,“等莫迪郡的军队出发,再派使者前往。” 众人这才明白雷亚诺是在提防什么。 “殿下怎不一直隐瞒,等他们得胜回来再说?” “你以为可以瞒那么久吗?”雷亚诺双目锐利如剑,“最难隐瞒的就是金斯特公爵。只怕,那日他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正是他派人去找赛迪尔之时泄露信息,“可笑,他却是比父王长命。” 他的冷笑已经脱去以往的稚嫩,让人不寒而栗。太过巨大的转变,让娜塔莉远远在门外望见,没能向内跨进一步去。直至雷亚诺主动看见她的出现,才撇下众人,来到他未来的王后面前。 “殿下。”娜塔莉颇为慎重又凝重地向他行礼,“听见噩耗我立刻赶来。” “你的愿望马上就能实现。”雷亚诺嘲讽的口吻让娜塔莉抬头,望着离后位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殿下的话,我不明白。” “从今往后,你该称我陛下了。而你也很快成为萨尔托的王后,你怎不高兴点呢?”娜塔莉脸上的庄重表情,使得雷亚诺更厌恶其做作。 “恐怕殿下有所误会。”娜塔莉故作坚强道,“对于逝者的悲伤我并未作假。对后位的向往我也没有隐瞒。” “真是个坦荡的女子。”雷亚诺收下此女的坚定之心,“既然你如此渴望后位,更应该为它做些什么。” “我一直为此付出着。” “牺牲他人的性命?” 是指那些暗杀者们吗? 娜塔莉心头一惊。雷亚诺却话头一转,又道:“我想你应该愿意出借格雷夫,来实现你登上后位之路的。” “格雷夫?”娜塔莉无法猜测雷亚诺的心思,“他一直追随我来到培都拉,一直忠心耿耿。殿下是想要他做什么?” “想来他一定会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也正需要他这样的忠心耿耿。”他望着娜塔莉迷茫的神情,有了一丝爱怜。毕竟,妙龄女子的青春娇容总能多少让人动容。“那天你的提议不错。” 娜塔莉忽然明白雷亚诺的意图。 “公爵一家放任不管总归不行。哪怕是出于血缘的关系,我都该好好关照他们。特别是卡斯德伯爵立刻要出发替你的国家征战。他是我的舅舅,我怎能不顾惜他的性命呢。所以,我想让格雷夫出任监军一职,随军出征。” 那是要让格雷夫充当宫廷的眼睛,替雷亚诺监视卡斯德的动向。 “当然,他更重要的任务还是帮助军队,与你的兄长取得联系。以便更快地取得胜利。” 这人并非是个玩世不恭,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娜塔莉终于看清楚近在眼前的深棕色眼睛。平日里并不浓烈的眸子,现在却暗得像是深不可测的黑色。 “当胜利到来,那时就是我们结婚大典举行的时候。” 令娜塔莉未料到,从没与自己有过亲密之举的雷亚诺,会在亲父逝去的夜晚,毫无顾忌,也不容拒绝地亲吻了她的双唇。这是她的初吻,但并没有一个纯真少女幻想此事发生时的任何一点甜蜜。反而冰冷地让她窒息。 这难道是他对她的誓言吗?但她怎么半点愉悦之感也没有。 刚才雷亚诺竟然没有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好像完全忽略,甚至遗忘掉那人的存在。她是不是应该更高兴一些?这不正向好的方向转变吗? 从窗户朝外望,星星点点犹如初春点缀草坪的小瓣白花在空中飘扬,又如撕碎了的棉絮轻盈飘落。在一窗之隔的室内,暖和的壁炉尽情散发它的热烈,使得屋内的人无法感受外面的寒冷,甚至还微微发热。 而对妮莎来说,她身上的热大半是因着急所致。她观望片刻窗外的落雪,用力拉上窗帘。忍不住对父亲抱怨。 “是不是让哥哥换个日子出发呢?总不差这么一日的行程吧。今天太冷了。” “傻孩子,你知道一日之中军队能前行多少路程?” 对此一无所知的妮莎在心中默默估算,不敢对父亲实话实说。 金斯特公爵看出女儿的窘迫,安慰道:“我知道你是心疼他们。但倘若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么即便不是在大雪中冻死,也冲不上战场去立功。” “哥哥那皮糙肉厚的,经历的也多,我当然不担心。我是担心赛迪尔的身体是否完全复原。” “他,你更不用担心。而且,他们是往南边去,越往那边越是暖和。”金斯特公爵悄悄注意自己女儿的神色。妮莎还是忍不住朝着已经看不见风景的窗外瞥。“你真不放心就去看看吧。” “真的可以吗?”妮莎边问边已跑出房门。 急促的下楼声,还有路过的仆人被惊吓到的声音迅速传到金斯特公爵的耳朵里。他忍不住笑出声,但心头依旧被某件事压制着。 恐怕是一种叫做“遗憾”的情绪在影响他。 自那日从培都拉追来的使者被卡斯德赶走后,金斯特公爵更加深了这种遗憾。但他也无力挽回什么。只能努力再粘合起原本的“信任”来作为弥补。 他催促卡斯德赶紧出发,卡斯德问起其中原因。对于自己独子,他怎么不能明说。 “我生怕耽搁了行程,我们莫迪家会永远失去挽回名誉的机会。” “父亲,你是否另有顾虑?”卡斯德总归还是机敏的,“难道父亲是担心陛下会改变主意?” “这未尝不是其一。但看到雷亚诺派人来,恐怕会有另一种更糟糕的可能。” “那两名使者说陛下因赛迪尔而受伤。难道父亲怕陛下他……” “如果是,消息会很快传来这边。” 金斯特公爵没有让赛迪尔共同参与此对话。那时的赛迪尔正在应付妮莎的抱怨与担忧。直至卡斯德结束与父亲的谈话回来,妮莎还未放弃自己各种嘱咐与叮咛。这让作为亲哥哥的卡斯德很是嫉妒。 “亲爱的妹妹。我几次离开家,你都没这般关心过我啊。这次怎么突然操心起来了?” “因为你不是病人。”妮莎对卡斯德没有好脸色,噘嘴撇开头,斩钉截铁道。 “小姐,我不是病人。”赛迪尔无奈道。 “你看,赛迪尔并不领情呢。”卡斯德故意挑衅,把妮莎惹得直跳。为了报复,妮莎也在卡斯德的小腿上狠狠踹上一脚。“真是野蛮!在老家待得太久,性子也野了。以后可嫁不出去。” “这就不劳您操心了。”妮莎对自己哥哥躬身行礼,又昂头道,“说不定等你们回来,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呢。” “那敢情好。”卡斯德避开妮莎对他的再次袭击,又触不及防地将赛迪尔拉到自己身旁来,“我们这就要上路。父亲要靠你照顾了。”对自己妹妹难得一句郑重之言,顿时让妮莎红了眼,扑着拥抱上来,“你可别哭出来,赛迪尔会笑话你的。” 卡斯德对赛迪尔使着眼色。三个人好像是游学前暂时分离,带着满脸微笑告别。 妮莎直到看不到两人的身影时,才忍不住泪水落下。抹掉泪后,她急忙奔向窗口,想再多看两眼。就在那时,半空中开始飘起小朵雪花,更添愁情。 在她抱怨天气突变,被父亲允许后,匆忙不及跑下楼去。外面除空荡荡一片草坪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影。这样糟糕的寒天,将人都逼回温暖的屋子里去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倔劲,让妮莎没有同样缩回更舒适的家中。她跨过草坪,一直向着卡斯德他们离开的那个方向大步前行。渐渐地,她从大步走变成小步跑。可惜颇为累赘的长裙让她无法尽情奔跑,只能撩起大半裙摆,竭力追赶着视线尽头的目的地。最后,她还是败给自己弱小的气力。红着脸,急喘着放弃了。 她抖落下整理被捏皱的长裙,决定回去。回头前,她还是不舍地最后再望一眼那个方向。那个方向被树林与山峦阻挡住更远的视野。现在还被积攒起的一层薄薄白色所覆盖。 纯洁、未破坏的白,如同撒在甜点上的一层糖霜。 妮莎呆望了片刻,没能回头。不仅仅是那片“糖霜”般的美景,更是因为景中站着一道黑影。 一时,妮莎怀疑起那个黑点的身份。是培都拉派来的监视者吗? 她不敢确定,但她也不是个胆小鬼。既然对方敢大方站在显眼处,那她也可以直面去质问。于是,刚刚停歇下的气力又用上,快步上前去确认。 离着越来越近,妮莎心头由疑虑转为惊喜。因为那人的背影实在太像赛迪尔。恐怕就是赛迪尔呢。在这里,没有人会像他习惯穿着一身暗色的斗篷,连身形都那么相似。于是,她跑得更卖力。 寒风从她耳边擦过,像粗糙地锉刀。风中还飘来悠扬的乐声,是她从未听见过的,竟让她忘记冰冷摩擦脸颊的痛。 “赛迪尔,是你回来了吗?” 她兴奋地跑上前去,站在熟悉的背影前。 第48章 一支数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整齐有序地离开莫迪郡郊,向着南边行进。离开这一地区不久,在行进的大道前方有另一小支人马挡在中央。队伍的领头人不得不高举手臂。跟随身后的传令兵看见,立刻挥舞起令旗让大军暂停前行。 是麻烦总归要来。 刚生出不耐表情的卡斯德还是摆出十足耐心,命人上前交涉。但对方的人马见到卡斯德,其中为首之人已先一步骑马上前。 来人的模样有些面熟,一时又让卡斯德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那人提醒道:“卡斯德大人,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难道刚离开培都拉你就不记得我了吗?”那人摆动手臂,做了一个丑角的滑稽手势,露出颇为顽皮的笑容道,“大人恐怕是贵人事多。我这样的小人物怎值得记住。” “是娜塔莉公主身边的侍从吗?”有人替卡斯德回答,并且骑马来到他身边。 “格雷夫,是在下的名字。”格雷夫微低下头,但也没有漏看回答之人的样貌。 那人正是赛迪尔。失去长发,显得更为俊逸精神,与在宫中见到时大不相同。 “原来是你。”被提醒后,卡斯德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拎出这个人物来。不过是第一印象太过狼狈,也太不足轻重。“但你在此处拦截我的队伍究竟何意?” 身负使命的格雷夫特意清了清嗓子才道:“奉娜塔莉公主之命,前来帮助卡斯德大人,让我随你的大军一同前往威意士。” “哈!”卡斯德大笑着回头与赛迪尔道,“我还以为又是小王子的主意。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这般听妻子的话。真够出息的。” “这也是雷亚诺殿下的意思。希望有我协助能更顺利的平息乱局。” “就凭你?”卡斯德并不信任他。 “我虽然不过是公主殿**边一名小小的侍从。但总归是威意士人,对那边的情况更为熟悉。而且,我已经将大人带军即将入境相助的消息送往威意士的王都,想必卡达洛曼殿下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对那个家伙恐怕我不比你陌生。” 听到卡达洛曼的名字,卡斯德好像来了点兴趣。可惜的是,以往他可以与之较量,眼下却是要成为合作伙伴。怎么看都有些不可思议。 “多谢殿下与公主殿下的深虑,替我们设想周到。”赛迪尔没有参与到两人无意义地争论中,打断并且要迅速结束话题。 “赛迪尔大人真是深明大义。”不知格雷夫是刻意,还是无意的恭维,赛迪尔听后却是眉尖微蹙。 “另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之事。”收敛起随意的表情,格雷夫郑重道,“你们的王,费亚德陛下他病逝了。”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赛迪尔愣住神。卡斯德也是心头一惊,不禁想起父亲的暗示,果真被料中。他不由得侧转过头,关心着赛迪尔的情绪。 愣神的时间并不太长,很快赛迪尔又醒转过来。吩咐刚才举旗的传令兵发出指令,命队伍中所有人取出身上携带的兽角,朝天长鸣三声号角以示哀悼。 震耳欲聋地声响传出数里之外,长空之上。待悠长哀鸣散去。赛迪尔又命传令兵举旗,大军继续前行,不可再拖延。而格雷夫一队人马也不发一言,跟随其旁。 直过了许久,卡斯德才与赛迪尔悄声道:“你比我更适合做首领。不如来做我的副手吧。” 原本他想缓和一下赛迪尔紧绷的情绪。没想,对方没有表示赞同,而是另开话题。 “你觉得殿下让格雷夫来真的只为了当个传话筒吗?” 望着对方明亮的眼眸,卡斯德赞叹道:“这些年的宫廷生活让你的性子更敏感了。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糟糕。” “因为那是由培都拉的王廷发来的命令,我怎能不用那里的规则多加揣测?” “我多年驻守在外,也不一定不懂那一套规则。”卡斯德放肆露出些轻松,“格雷夫是来当眼线的,这点我还是看得出。只是没想到,你的小王子竟然也懂得耍心机了。” “这才是作为王者该为的,不是嘛。”赛迪尔淡然道,“应该欣慰才是。” “他现在身边没有你,也没有陛下,这算是一种被迫成长吗?”卡斯德疑问,“若不是太了解你,换作外人,还真会怀疑你是为了让雷亚诺成长,才对陛下下手呢。” “卡斯德。”赛迪尔冷下脸来,“若是有一天,你也怀疑我。那我还会相信这人世间的情感吗?” 望着对方失望的表情,让卡斯德后悔刚才的玩笑。 好像在赛迪尔的心内还有一处让人无法摸透的迷茫地带,是连他自己也未曾明白的空白。 妮莎微仰起头,等着背影转向她。她心中喜悦之色难掩,但真正见到那张面容,刚刚展露的笑容被凝结在寒风之中。 “真的是你吗?”妮莎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虽说自小熟悉的面容,此刻竟然也疑惑了。 那人转过身,听见妮莎的呼唤,颇为贴心的摘下兜帽。即刻,一头与茫茫白雪相反的墨色倾泻而下,披散在双肩上。原本应该是墨绿的眸子被冻成冰蓝,如燃尽一切的火焰般危险。 妮莎不由后退两步。一瞬间的疑惑变作肯定。 “你是谁?”明明与赛迪尔相同的面容,气质却是相去甚远,“怎么会闯到这里来?”因为害怕,妮莎应该的理直气壮变成虚弱的颤音。 那人没有理会妮莎的问题,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臂。手中拿着一根不知名的细枝,上面由红绳吊着一块乳白色的石头。因为石头光滑柔和的色泽,与妮莎曾见过的任何令人耀目的珠宝都不同,难免吸引这个女孩的注意力。 但她看过那石头,又注意到那根细枝上有序排列着几个小孔。从未见过的新奇分散了她刚才的害怕。她对那人问道:“这是什么?” 那人收敛起蓝眸中的火焰,将那支细枝摆在自己微启的唇前。悠扬清脆的乐声立刻飘散在广阔洁白的世界中。 “原来刚才是你在吹这个东西。”妮莎刚才的恐惧早已消散,也忘记自己正是要质问眼前这个陌生人的来历。“真好听。”消失的笑容又显露出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你是哪里来的?” 这人必定不是本国人,这古怪的乐器也定是异国带来的新奇玩意。 那人似乎也很配合,将细枝指向那处阻挡妮莎视线的远方,树林与高山。 “是从山的那头来的吗?”那人摇头。 “是山后面大海中的岛国吗?”那人还是摇头。妮莎有些不耐烦。 “你不会说话吗?” “更远的地方。”那人索性将细枝朝着天空一指。 “你骗小孩呢!天上怎么会有人呢。”出于对此人的不信任和胡说八道,妮莎谨慎再问,“你究竟从哪里来?来干什么?” “找人。” 忽然,妮莎从对方眼熟的相貌上生出一个答案。 “你是来找赛迪尔的吗?”还没等那人回答,妮莎着急又道,“你是来认亲的吗?他是你的兄弟?” 一连串太多的疑问不仅出现在妮莎的脑中,更是快速的从她口中发出。对面之人颇为耐心。 “可以这么说,但不绝对。”此人说话很是简洁,又保持精确。 他承认了,他承认他是来找赛迪尔的! 不知为何,妮莎顿时对此人生出更多敌意。就连刚才对他手中新奇的细枝产生的兴趣也荡然无存。 “不可以,你不能带他走。”好像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正确,那人忽然挑了挑眉,“他也不会和你走的。他和我们生活得很开心,这里就是他的家。” 从婴儿时就在这个家族中长大,又怎么会同意与一个毫不熟悉,仅仅是相貌相似的人离开,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便那个地方很可能就是赛迪尔的出生地。 “你不是他,你不能代替他回答。” 此人再次举起自己的手。察觉危险袭面而来,妮莎转身要逃,但总也摆脱不掉此人鬼魅般的拦截。 出于对自己弱小身体的无力,妮莎情急之下落下泪来。在她挂着泪珠的脸上,那根即将碰触额头的手指停顿下。 “要杀就杀吧。” 无力再逃的妮莎狠狠发誓,她不能将此人的恶意带回家里去。那边还有病重的父亲和一众仆佣。无法反抗,不如就此了结。 于是,她英勇就义般主动闭上了眼。那人似乎看出她的“慷慨”,便也如她所愿,将手指戳向饱满光洁的额头。一阵麻痹刺痛,瞬间遍布妮莎的全身,无力倒落在雪白上。 原本以为自己一生就这般短暂而无华彩的结束的妮莎,不知过去多久,眼前再现明亮。 明晃晃又有些刺眼,但她还是可以明确辨认出那是烛光,而是家中惯用的蜡烛,还有那烛台。身下是柔软暖和的皮毛被毯,床一侧是熟悉的梳妆台。皆是自己熟知又亲切的景象。 她根本没死。而且就在自己的卧室。 脑中还残存着记忆。难道那些皆是不存在的梦境? 正想掀开被毯下床的妮莎,被手中某个莫名出现的小东西惊得睁大了双眼。她不得不着急喊叫门外的仆人进屋来。 “小姐,你可算醒了。看见你一个人躺在走廊的躺椅上,可把人吓坏了。这么冷的天,就睡在那里很容易冻坏的。”仆人以为她是因为贪玩,累了乏了,才随便捡个地方睡下。 “就我一个人?” 对仆人的说法,妮莎无法相信。她小心摊开自己的手。掌心内安静躺着一块串着红绳的乳白色小石子。没有其他晶石的耀目光泽,但是异常温柔。 第49章 趁着夜色,由格雷夫的队伍领路,卡斯德的大军悄然越过两国边境。原本警惕有伏击的可能而万分慎重,但直到穿越费亚小城也没见叛军出现。城内百姓宁静的生活也似没多大改变。一路前行,直至接近王都古柏之城,才有几股抵抗力量。但这些都不足以让卡斯德的队伍有多大损失。 一切都比原先料想的顺利与轻松许多。但这样的异常更让人担心。 在大队人马在古柏城外落脚。谨慎起见,再派人偷偷入城内刺探。没想,城内有使者先来与之联络,正是卡达洛曼的手下。 “这小子不会是在耍什么手段吧。”卡斯德始终对他有所怀疑。即便这次自己是来帮助他的。但还是不得不防备以前的敌人,现在的盟友会伺机报复,在背后刺上一刀。 “伯爵大人千万别误会。卡达洛曼殿下现在**乏术。”原来,两股对抗的队伍皆已聚集在王城内对峙。这才是卡达洛曼的人马迟迟没有现身的原因。“因为帝特尼的叛军在王城中挟持了王。准确的来说,是王后囚禁了王。” 对此,卡斯德咧嘴一笑:“我只管来帮他打败叛军。其他家务事我可不想多管。” 对于威意士王族内的感情纠葛,卡斯德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因此而牵扯到的王位之争也是司空见怪。 “我是只管打仗的武夫。你们殿下既然无暇来迎,我可以理解。但也不能让我们待在原地空等。你回去告诉他,我正等着进去好好大打一通呢。”卡斯德摩拳擦掌的模样,似乎并不是来帮忙,而是来趁机痛揍宿敌的。 “殿下已经吩咐在下转告伯爵大人。若是大人的大军到来,请尽快入城相助。殿下的人手并不充足。王后的家族势力原本就执掌了大半的国内军务。” 这些说明卡斯德也早已清楚。不被重视的二王子能够有一支自己的亲信队伍已经不易,而且每次与他交手也不曾软弱过。但是,卡斯德还是有些疑惑。不是怀疑卡达洛曼会在城内另有埋伏。而是…… “既然你说王后势力庞大,但为何我一路过来,帝特尼家族的人马如此不堪一击。”像是被吓破胆的游勇散兵,见到他们还没攻击几下就落荒而逃。要不是数次袭击都是这样的结果,按卡斯德原本的战斗经验,定会怀疑是否是诱敌之计。 “其实,这点我们殿下也同样生疑。”使者不敢轻易替卡达洛曼回答,还是催促道,“还请伯爵大人先行入城吧。” 卡斯德没有立刻答应。静默片刻,实在忍耐不住的格雷夫跳出来,主动承担道:“若是大人还在怀疑卡达洛曼殿下。不如就先由我的人先行入城,怎样?” 说完,格雷夫没有半点迟疑,唤上自己人立刻冲出帐外,跃上马匹,与使者一同入城。虽然格雷夫没有露出鄙视卡斯德的态度来,但他的言行已经让卡斯德落了面子。 “跟在格雷夫的后面。”卡斯德喊道,“但是,全员保持警惕。” 当大队人马经过雄伟高耸,由岩石雕琢而成的城门,前方宽阔大道一览无遗,两侧行道树皆是碧绿的柏树。这种常年不变的绿色在冬季显得尤为珍贵。除此以外,大军并无看见其他不寻常之物了。不过,要是耳力敏锐些,还是能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嘶喊之声。那恐怕就是城中央两股势力对抗的缘故。 于是,卡斯德命令队伍疾行。格雷夫的人马抵挡着拦截大军的叛敌,趁势让卡斯德直冲王城。 众人来到中央宫门的入口,有一颗巨大无比,参天而立的古柏。这恐怕就是这座城名字的由来。可惜的是,这棵苍老古树的一半枝叶已变焦枯,似乎是被火焰灼烧过。但另一半还保持着顽强的绿。 在这大片绿的后面,就是通往宫殿的长长阶梯。 “这算是一种考验啊。”卡斯德望着节节而上的台阶,“你说,若是那小子在那里设卡,后面再一关,我们是不是都成了傻子呢?”他的话是对着侧后方的赛迪尔而言。 “你不相信他?”赛迪尔勒住缰绳,马儿却在跃跃欲试,“还是,你不相信陛下呢?” “将我们赶出培都拉,我能相信吗?”对此卡斯德回以苦笑,“但是,我们都已经来到这里了。” “那是暂且一试吧。”赛迪尔说完,没有驰马而上,反倒跳下马来。一人独自先行踏上石阶。身后的卡斯德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但他拒绝回头。 在赛迪尔走上台阶不过数步,果真从暗处跃出几个士兵。不过,皆是帝特尼的人马。叫喊着,挥舞着手中的利器,袭向独自前行的赛迪尔。赛迪尔也毫不示弱,抽剑抵挡。看在眼里的卡斯德怎不焦急,竟忘记命令众人相助,自己一人同样跳下马背,冲到赛迪尔的身边去。 奇怪的是,那些袭击者们才出手,刚接过赛迪尔的一挡,竟然惊恐地尖叫着拼命逃离。这让原本勇于先锋的赛迪尔,和后来相助的卡斯德都不禁愣了神。 “你是不是对他们做了什么?”卡斯德不敢相信,急问。赛迪尔茫然摇头,并举着剑,道:“如果除了这个的话。” “算了,先去找卡达洛曼再说。” 因为有了赛迪尔的“庇护”,两人竟是毫发无伤,更无人敢靠近。安全无比地找到正在对峙的卡达洛曼一行人。 不过,对峙双方并无血肉相搏,而是冷冷僵持着。原本应该实力悬殊,胜负明显的两派,眼下却是实力相当,甚至,帝特尼的人马已显疲态与涣散。当卡斯德与赛迪尔站到卡达洛曼身旁后,那些人的眼睛里透露出了绝望。 这并不是好现象。因为绝望之后并不一定会主动选择死亡,而更多的是垂死挣扎。 那些帝特尼的士兵们死死护在一座建筑之前,那里不过是普通的侍从休息之所。但卡达洛曼知道,里面有连同国王寝室的暗道。也是王后囚禁他父王与母亲的暗室。这些人正是要搏命保住自己最后的希望。 “那个女人恐怕正在逼迫父王签下主动退位的诏书。那样,她的家族就能顺利执掌整个国家。”卡达洛曼咬牙道。他还来不及感谢卡斯德大军的到来,先与两人解释眼下的僵局。 “那你的王兄呢?” “他?”卡达洛曼冷笑,“他从不被父王承认。因为那个女人对父王的不忠,王廷内怕是早就暗传这一丑闻。他也像这个见不得人的真相一样,总是唯唯诺诺。现在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父王拒绝让他做继承人,而那个女人怕也不会真的让他登位。” “不是你的王兄登位,难道她想自己做女王不成?”卡斯德惊讶道。 “恐怕会给她表兄。”言下之意,再无人提出疑问。卡斯德粗鲁地挖了挖耳朵,假咳一声,转向赛迪尔问道:“你有好的办法攻进去吗?” 那些抵挡在建筑前的兵士高举着利器,却不敢上前一步,在赛迪尔的眼里竟有些可怜。哪里还需要他的强攻。 “那就这样进去吧。”他玩笑似的回答,让卡斯德心生疑惑。 “他们似乎都很怕你。”卡达洛曼替卡斯德道出其中的疑点。但这些士兵应该从未见识过赛迪尔的异能才对。 “这也正是我们一路过来的感受。” “这不是正好嘛。”赛迪尔拒绝两人再讨论自己,准备再次先锋而行。却听卡达洛曼开口道:“希望这一次,你是真的来帮助我威意士。” 不及细想卡达洛曼话中之意,卡斯德已然快一步拔剑,挡下数人的沉重铁剑,横扫剑势带起强劲的风,反而激起叛军更猛烈的抵抗。在砍倒数人之后,带着脸颊上的血污,卡斯德毫不示弱道:“不能总让你抢先,否则……” “慢着!”与那两人相比,卡达洛曼并非偷懒,他有所顾虑道,“我的父王与母亲都被那个女人挟持在里面,稍有不慎,会被她伤害。” “该死!”卡斯德咒骂一声,自己刚才白费力气,“难道就等在这里吗?等她把人放出来?痴人说梦。” “她说若是我们敢攻进去,她会立刻动手。” “那就让她不知情吧。”赛迪尔建议道。只是他的建议,两人一时未明。 其答案就是绝对武力的打击。 让对方反应不及,甚至无法反应。 “妖魔啊!妖魔又来了!” 叛军惊恐的喊叫没有阻止自己悲惨结局的到来。这根本不是“华丽之盾”的守护之力,而是超脱凡人的强大攻击力的一次实际展示。同时,这也是卡达洛曼第一次在白日下,清楚见识到“妖魔”的力量。 没有短兵相击的剧烈碰撞声,也没有勇力嘶喊的嘈杂。只有超越晴日的灼眼白光,完全掩盖与覆灭面前众多被未知恐惧笼罩的人们。虽说不过是一道光闪过的瞬间,但漫长地令人焦躁。 已经有过经验的卡达洛曼,与卡斯德从庇护之处转身出来,眼前剩下的是永远的宁静。 这份宁静下暗藏的恐惧让卡达洛曼再次惊叹。他望着赛迪尔依旧优雅的背影,似乎那阵残酷的灭亡不过是从别处散发出的死亡之气。他不得不嫉妒立刻冲向前去的卡斯德。 因为卡斯德正是拥有这种非凡力量的人。 “快!趁着里面的人还未发现我们已经攻破这里。”微晃身体的赛迪尔推开卡斯德的肩膀,催促道。 被点醒的卡达洛曼不得不暂且放下不切实际地妄念,头一个冲入建筑内寻找被囚禁的父母。 第50章 就像所有失败者一样,在临死前依旧没有放弃最后的苟活。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卡达洛曼,威胁在威意士王脖颈之间的利刃贴合得更紧。对于一个不善武力的女人来说,她已经足够顽强。可惜缺少的正是令人怜惜的柔弱。 面对蓄谋许久的阴谋失败后,没有求饶与悔悟,只有控诉自己做出疯狂之事的缘由。对于那些感情纠葛与声泪俱下地控诉,卡达洛曼没打算宽容半分,更恨不能立刻处决了她。但在他父王身后,还有一同被威胁的母亲。不仅双眼含泪,更多是对卡达洛曼的关切。她既希望自己被救,又不希望儿子受到半点伤害。而对于外人来说,场面略微尴尬。于是,卡斯德没有主动出手,只让给卡达洛曼自己处理。随后而来的赛迪尔同样站立一旁,静静等待。 原本情绪激烈的女人,此刻更疯狂地将利刃贴紧皮肉,割出些许血丝来。 “没想到,你真的去请萨尔托的援兵来帮你。”那女人扭曲了表情,靠近自己的丈夫,悄声道,“你容不下我的人,却能容下那个女人的旧相好来帮忙。你真是个宽宏大量的王啊。” “对不起,夫人。”对于这样的狂女,卡斯德实在无法用“陛下”这样的最高敬称,用“夫人”一词倒也符合她现在和将来的身份。“你所说的那人应该不会是指我吧。”他苦笑着解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各位。” 其中当然包括卡达洛曼的母亲,典雅温柔的女性。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带着少女的纯真气质,实属难得。想来,这样的女子,年轻时有众多追求者一点也不为过。不过那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刚刚怒气上冲的卡达洛曼,被卡斯德的疑问逼回了火气。 “当然不是你。”那狂女轻蔑一笑,“是金斯特公爵。” 可能她并不认识卡斯德,故而在众人面前张口道出这番并无实据的指控。这让那位柔弱女子红了脸颊。是因为被随意污蔑的委屈,还是说真有其事。 “这都不重要。”威意士王还保持着自己仅剩的威严,他要保护自己的爱人,“重要的是,你暴露了野心,并且已经失败。何不现在放下错误,也好减轻些罪孽。” “到现在你还护着她。”狂女索性推开自己的丈夫,将利刃指向那位忍不住落泪的柔弱女子面前。 但终究凶手不是个擅长使用武力的人。只在转瞬之间,她持刀的手已被擒捉,是卡斯德冷静异常的判断所致。她不甘心,再用另一只手攻击,却被卡斯德冷酷地反折了那只手臂,剧痛感让她不得不放弃纠缠。同样想出手相助的卡达洛曼似乎听见拉扯筋骨的可怖声。 “别伤她。”威意士王出声制止。 但此女的顽固超出众人想象。不惜张口去咬卡斯德的手臂。令人意料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惯于使用脂粉的脸颊上。 就连卡斯德也被惊呆。一开始他不过是厌恶有人污蔑自己的父亲,没想有人正替他报了仇。 “母亲!” 最惊讶的恐怕还是卡达洛曼。他从未见过自己母亲使用过暴力。 “我不是为自己打你。而是为金斯特公爵大人,更是为了陛下。”她的眼中还带着泪花,但眼神异常坚定。“你用扭曲的心,看见的别人也同样扭曲。”她感谢并请求卡斯德放了此女,又道:“若是你对我报复,我毫无怨言,毕竟是我夺走了你的丈夫。” “不对。我从未对她有过感情。”威意士王急着表明真情,却引来那狂女放肆的笑声。 “对,他说的没错。我们从没感情。” 多么可笑的婚姻。 笑声越来越狂躁与痛苦。直至停下时,那女人却是将充血浑浊的双目落在墙角边的赛迪尔身上。不过片刻,刚才的狂笑变成惊恐与绝望。 “妖魔!是你们找来的妖魔!” 她混乱的情绪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丢下众人,逃出密道。 没有人去追赶她,她自己就已陷入绝望之中。 她的儿子懦弱的投降了,躲藏在永远无法得到的王座之下。而她曾经献出感情的男子,在最后的时刻带着自己仅剩的人马,趁乱逃出古柏城,更可能早已逃离了威意士。 至此的结局,让人不禁心生唏嘘之情。也只剩下这点叹息,其余皆大欢喜。 “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解决。”卡斯德摆放端正马鞍,一跃而上,“真是老天帮忙。我们可以尽快回萨尔托了。” “十分感谢你们诚心帮助。”卡达洛曼放下往日仇怨,“特别是赛迪尔,若是没有你在,或许结果就会相反。”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赛迪尔。 “喂,你可别得寸进尺。”卡斯德不容他多看似的,转头对赛迪尔催促道,“我们该早点回去了。父亲肯定等着我们的消息,还有培都拉更是。” 卡达洛曼理解卡斯德的焦急,所以他没有放过最后的机会,大声对着准备离开的两人道:“你们知道古柏城名称的由来吗?” 两人皆看向身旁那棵巨大的柏树,遮天的绿冠如同保护这方土地的神明。其意不用言明。 “这棵古柏树在我们威意士代表着青春与永生。”十分美好的寓意,正如眼前所见,并非夸大。 “可惜,这半边的树枝焦枯了。”赛迪尔看得仔细。 “难道……”卡达洛曼突然讶异出口,转而按捺道,“说来也是奇怪,”他笑道,“那**怎么可能出现呢。” “你小子究竟想说什么?”明显,卡斯德已经没有足够的耐心,“我们还要着急赶路。” “恐怕是我认错了人。” “认错谁?” “一个和赛迪尔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卡斯德仰天大笑,道:“我们走吧,赛迪尔。这小子也开始胡言乱语了。恐怕这里的人都容易得疯病。” “对不住,是卡达洛曼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让两人见笑了。” 温柔的语调打断卡斯德的不耐烦与赛迪尔的困惑。两人立刻跳下马来。 “母亲。”卡达洛曼收回自己的臆想,想扶住自己柔弱的母亲,但被拒绝。那位夫人是借此机会来打听关于自己女儿的近况。 “夫人尽可放心。我们此次回去,他们便会立刻举行结婚典礼。” “替我向金斯特公爵大人表示问候与感谢。”美丽的面庞上没有过多的期盼,“我很感激他的一切付出。” 对于两国联姻之事,金斯特公爵的确算是倾尽所有。甚至被革职,远离王廷都在所不惜。现在在卡斯德看来,稍稍有些明白其中的缘故,但也不想太过明白。 “这位大人应该就是公爵大人的长子吧。你与你的父亲有相似之处。”在这位夫人谦和的微笑之下,卡斯德明白自己与父亲的距离。 “我不敢与父亲比较。” “不,你比他率真、诚实。” 始终保持着的高贵面容上,卡斯德看不出更多的情感来。但话中却是带着真实与些许遗憾。 最后,卡斯德的队伍离开古柏城时,带着感谢与酬谢离开。而留下给威意士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和平。 “与您所愿,以后母亲与父王可以高枕无忧了。”卡达洛曼大舒一口气。 “怎会永远无忧。”他的母亲却是叹息着,抬头望着烧坏的古柏,道,“如果你懂得以后与萨尔托和平相处,那便是。否则,那个妖魔随时还会再光临此地。” “我不论那人是否真的是妖魔。这次多亏了他出手,我们才能顺利度过困境。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留下他。” 看着队伍中多出来几大车的物资,都是威意士酬谢所送,让卡斯德不由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早早解决了麻烦,又没几人伤亡,还赚来这些东西,我们实在是走运。你说,我们这次的功劳是否会让培都拉的那些人傻眼?” “那也要大人先把消息传回培都拉才行啊。”突然跑上前的格雷夫打搅卡斯德意图与赛迪尔亲近的机会。 “这不是你的任务吗?”卡斯德没给他好脸色,“立刻离开这里。”他拿马鞭指着身后,要格雷夫离自己远一些。 “没有大人同意,我可不敢轻举妄动。” “你没有将消息送回培都拉?”赛迪尔疑问,并望着远处滚滚而来的尘土。 扬起的飞尘中有一匹疾驰而来的骏马。马上的骑手明显一身使者的装扮,正是培都拉王廷的使者。 还来不及查明其中何处出了纰漏。那使者已经急急向他们奔来,并且飞身跃下,在他们面前宣读了王廷的决定。 已经以王者自称的句首令众人惊讶。更惊讶的是,这早一步了解战况的王廷没有对他们的功劳予以肯定后的褒奖。就连半句的慰藉之词也没有。并且还在最后另行指派任务。 “这算什么!”卡斯德怎会接受。 他狠狠将那卷使者交予他的羊皮纸丢弃在地上。要不是赛迪尔及时拉住他,或许纸上还会多加几个脚印。 “那个小鬼以为自己坐上他父王的宝座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他的义愤填膺也是很多追随他而来的众人心中所感。 “你何必拉住我。”他甩开赛迪尔的手,怒道,“我们冒着大雪离开莫迪郡,到异国平乱,不就是为了让他坐稳王座。他竟然忘恩负义!不仅不让我们回培都拉也就算了,也不让我们回莫迪郡。只让我们立刻去守那个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这算什么意思?雷亚诺他是要放逐我们吗?” “陛下说是相信公爵大人的能力。比起大人曾经多次击退威意士的进犯,那些困难又算的了什么呢。”使者带着的笑容颇为僵硬。 “他说的没错。”赛迪尔捡起地上的羊皮纸,掸了掸上面的尘土,还是递到卡斯德的手中。“这是作为臣子的本分。就去做吧。” 被迫收下令人憋屈的指派,卡斯德还收到赛迪尔的鼓励与微笑。 “放心。即便是荒野,我也与你一起。” 第51章 又是一个值得培都拉民众欢喜的日子。新王登位紧接着迎娶新娘,接连的喜事冲淡了,甚至是遗忘了之前的悲伤与不快。更多的是留给众人喜悦,以及对未来美好的向往。民众的欢呼声穿过王宫厚实的高墙,在对新王后的祝福如同阳光撒落人间,遍布大典举行的每一个角落。各方前来祝贺的朝臣与外国使节皆见证了这场盛会。 为了让这样的欢乐持续得更久一些,举行一天是远远不够的。头一日的大典过后,后两日皆是安排各种庆祝节目。除了街头民众的,更多是王廷内的安排。人人都无法掩盖脸上的喜悦,举杯欢庆难得的盛会。 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下,恐怕没人会在意混杂其中的一点小小瑕疵。在众臣的声声道贺与各大家族献上对新王与王后的新婚贺礼之后,竟无人发觉原本应该第一个站出来道贺词的那人并未出现在现场。无人发觉,也无人提及,更无人提醒。 但王座之下人头攒动已经足够。并不会因为一人的缺席而倍感冷清,甚至可以更自在些。 被遗忘的那人终究是无法出现在此地的。因为病痛折磨而无法出席是最佳的选择。作为新任的王也认同了这一决定。 “毕竟他已年迈,不易长途奔波。”雷亚诺表示理解。 身旁的娜塔莉接着道:“那也不该一个人都不到吧。” 唯有小林姆小声辩解道:“陛下,您忘记他们家的其他人都未回来过呢。”他小心谨慎地回答,还是惹来雷亚诺一记冷眼。周围耳尖之人,怎不听出其中意味。不仅仅是那个家族的名字成了禁忌,就连相关也是。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宫内的侍从也将那个词从之后宴请的宾客名单上划去。但麻烦并不会因为划去一个词就真正消失。 既然赶不上第一日的大典,第二日的晚宴舞会有人还是勉强赶上了。 当妮莎匆匆出现在宴会大厅的门口,却被生生拦下。第一次遭到这样的冷遇,一时让她无法应付。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家族已经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但她还是坚持代替父亲来参加这场盛会。 拦阻的人当中还是有认识她的人。 “望小姐原谅,实在是职责所在。”那位门卫也是无奈,毕竟妮莎的名字并未出现在名单上。 “我不相信雷亚诺,陛下,会不将我的名字写上。”妮莎还在顾念最后一点感情。 宴会厅内开始传出悠扬的乐曲声,舞会已经开始。甚至还有嬉闹的嘈杂声直灌入她的耳朵。原本她是多喜欢参加这样热闹的聚会,但此刻她恨不能立刻转身离开。为了家族的颜面,她必须要隐忍。 “对不起,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在妮莎身后悄声道,直把人吓一跳。妮莎回过头,见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紧抱着捆扎整齐的书卷。那张不怎么精神的脸被长刘海遮住大半,所幸的是一双眼睛够大。 “尤塔大人,是这位小姐想参加宴会,但邀请之列并未有写。” “我认识她,她是莫迪家的妮莎小姐。你们怎么会漏了她呢?”尤塔颇为耿直的回答让门卫瞪大眼,一脸惶恐。“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大人没说错。是因为……”那门卫不知该如何回答。 “恐怕他们是不敢让我进去,怕扰了新王与王后的雅兴。”妮莎冷哼着。 这的确是让人为难之事。 明了其中道理后,尤塔也面露难色,正思索着换个什么办法来解决。 “不如让我带这位小姐进入吧。”另一个声音带着清爽与自信,从尤塔身旁走过,到妮莎身边伸出手来,“如果妮莎小姐不介意的话。” “西蒙你?”尤塔张大嘴,见自己弟弟毫不避讳地带着妮莎推开那扇宴会厅的大门进入。忽然,他意识到,自己与西蒙相比,的确西蒙更容易处理这种棘手之事。因为自新王登位,被父亲寄予厚望的弟弟就成为新任命的宫廷侍卫长,在雷亚诺的身旁尤为信任。如果他能带妮莎进去,那是最好不过的。 想到这里,尤塔也不再担心。虽然有些失落,但也能足够放心离开,去行使自己的职责。与枯燥的纸笔书卷相伴,好过与各种纷扰争斗纠缠。 虽然妮莎被西蒙好心领入宴会厅,但也仅仅是进入而已。因为年轻俊朗的新侍卫总长太吸引人的目光,而她身份的芥蒂,总会被其他涌来的不善与渴望的目光拥挤到墙角去。 不过,她原本就不指望自己现在还能被厚待,她还是很感谢西蒙的帮助。眼下只求自己能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完成这一晚的任务。比起在这里勾心斗角,其实她更愿意回莫迪郡陪伴自己的老父亲。即便是只有父女俩的冷清夜晚,也比这里的喧闹与冷漠要温暖数倍。 在嘈杂与无人相伴的舞会中,妮莎好像也逐渐适应过来。她无聊地抚摸着缠绕手腕的红绳上那颗小小白石子。温润光滑的触感可以片刻安慰她不耐的心。 舞会中一首首曲子的完结表示宴会的尾声将近。高处王座上的两位时不时应邀在中央起舞,围拢来的众人重重叠叠,纷纷上前去显露自己。 妮莎遥遥望着人群中心感慨。不过分别数月,但已变成完全的陌生人,找不到多少熟悉,可以怀念的地方。 待最后一支舞曲响起,小林姆朝众人宣布,可以自由寻找心仪的舞伴,以免遗憾错过时机。 带着暧昧的提醒,不少人大着胆子去寻找心仪许久的爱慕者。曾经妮莎也遭遇过眼下的冷遇,但那是因为卡斯德严禁别有用心者靠近他的妹妹。这一次,没有哥哥的保护,结果依旧未有改变。 忽然想到卡斯德,让妮莎不由鼻头一酸。她忍不到最后的乐曲结束,立刻站起身离开这个令人厌烦的地方。 “不好意思,妮莎小姐。”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再次出现。妮莎不得不回头,却见是那个带她入场的好心人西蒙侍卫长。正是他再一次挽回自己的颜面。 但妮莎不愿给他带来麻烦,摇头拒绝了这次难得的邀请。 “那我可以吗?” 妮莎再次回头,却见西蒙毕恭毕敬退至远处,面前站着的是已经令她难以辨认的雷亚诺。他已脱去幼稚,甚至续起胡须,倒也多增添几分阳刚与成熟。眼睛失了原本的纯真,剩下的是当权者的锐利与敏感。 “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妮莎还保留着一些骨气,“因为路上奔波太急,现在感觉疲倦得很。” 若是换作别家的贵族小姐,是绝对不会有半分的不情愿,哪怕是西蒙的邀请也甘之如饴。但他们两人妮莎统统拒绝了。西蒙也被她的拒绝惊得抬起头来,生怕自己主人会为此而生气。 没想,雷亚诺根本不理会妮莎的抗拒,更不去介意娜塔莉就在不远处。他主动牵起妮莎的手,进入舞池中。他们俩被众人围观着,惊奇着,却没人敢靠近打搅。 “舞会还没结束,你就想离开?”雷亚诺似乎在询问是否是自己招待不周,但也像是一种质问。 “陛下原本就不想见到莫迪家的人,不是吗?”原本是禁忌的词被妮莎轻轻松松脱口而出。毕竟,在她看来自己是坦荡的。 “你不是就来了。”雷亚诺没有不高兴,还露出些许笑容。但也与以往的天真相去甚远。“我知道你会来的。只不过,没想到你没来参加婚礼大典。” “因为路上马车坏了。多耽搁了一日的路程。”妮莎说起这个真相,不由得脸红。 “没有人修理吗?还是没更好的马车替代?” “家里所有的壮劳力不都替陛下出征去了吗?”妮莎涨红了脸,怨声道,“农奴也没剩下几个,马车夫也年岁太大,实在做不动体力活。还要感谢老天爷照顾,今年自家的果园怕是要绝收。” “怎么可能。”妮莎的抱怨在雷亚诺听来好像是最好笑的趣事,“妮莎,你也学会‘言外之意’了。” “我怎么敢呢。我是希望陛下还记得莫迪家为陛下做出的牺牲。” 她看向远处同样望着她的娜塔莉,从雷亚诺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对着雷亚诺屈身行了礼,又道:“承蒙陛下的邀请与关照。我依旧会与家人们在远方祝福陛下与您的新娘康健长安。” 虽说这是句常用的祝词,但从妮莎绝然离去的背影中,雷亚诺怎也感受不到原本应该属于同为家人的诚心与真情。 “王后陛下可是在注意妮莎小姐?” 不知从人群何处冒出来的坎伯尔伯爵,端着盛有鲜艳酒水的水晶杯,走至娜塔莉的身旁。 “陛下不必太过紧张。那位小姐还太年轻,也不懂得什么社交礼仪,更不会懂得政局大事。” 对于坎伯尔伯爵善意的提醒,娜塔莉没有全然理会。她转换了话题,忽然提道:“听说伯爵大人有位漂亮聪慧的女儿?” “哦?”坎伯尔伯爵刚喝下一口蜜酒,正沉醉于其中的芳香,“没想到王后陛下如此关心微臣的家眷。” “如果没有伯爵大人相助,我又怎会顺利坐上后位呢。所以……”娜塔莉终于收回眼神,重新投注在坎伯尔伯爵精明的脸上,“为了感谢伯爵大人,我想请令千金出任我身边的女官,如何?” “微臣不胜荣幸。凯瑟琳也一定会万分感激王后陛下的提携。” 因为酒精的浸蚀,坎伯尔伯爵双眼紧眯,眼前的娜塔莉变得模糊又庞大。但他始终坚信自己的头脑还算清醒。即便他算到这个年轻女子的心思,但他依旧不会放过任何可以荣升的机会。 第52章 从宴会厅提前离开的妮莎一步没有停歇。她不愿多停留,因为不喜欢舞会结束后,人群簇拥而出的混乱。 她有些焦急地候着自己的马车,偏偏马车夫迟迟未到。不由得一边伸长纤细白皙的脖颈,望着远处的动静,一边轻踱脚步。直希望马车夫能在舞会结束之前,将她带离这里。 “妮莎小姐!”身后还是传来其他人的脚步声。妮莎立刻回头去瞧,生怕舞会散场了。没想还是那位帮助过自己的西蒙。 “侍卫长找我有事?”她不得不保持微笑。幸好,这时马车已经缓缓驶到两人面前。但西蒙明显并不愿意她立刻上车。 “刚才听到小姐与陛下的交谈,说是马车坏了。所以,我让自家的马车来接你。希望小姐不要拒绝。” 妮莎吃惊得对他瞪大了眼睛。对于这样的殷勤,她一个已经失势的家族怎会有机会接受呢。 “千万不要误会!我只是不小心听见的。”西蒙见她没有一句表示而愣神,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窥听。 “不,十分感谢。但我不能接受。”妮莎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有些无措,“你这么做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 “怎会是麻烦呢。帮助一位可爱小姐解脱困境是我的荣幸。” 他这番话若是被宴会厅的那些贵族小姐们听见。她定是会在身上多出好几个窟窿眼,都是被嫉妒之火灼烧出来的。 这位新任的侍卫总长不容拒绝,主动扶着妮莎的小手送她上了马车。这辆带有福华特家族纹章的马车内还散发出崭新的味道。怕不是他的家族为了他新上任而特意配置的新马车。 若是说妮莎不感动那是假的。她十分感谢这位年轻人对自己给予的帮助,但对他过于明显的示好,现在的妮莎已经无法单纯。 两人仅仅用眼神相视。在西蒙得到妮莎明显带有感激的目光,便心满意足地与她挥手告别。等着马车驶出王宫,他还呆望着消失的那个方向。 最后,还是另一辆马车的出现才将他失去的魂儿又拉了回来。另外那辆同样带着福华特纹章的马车正从他面前经过。好像是特意朝他而来的,并且缓缓停下。从车窗内伸出尤塔那张缺少血色的瘦脸。 “你刚才在干嘛?”明显,尤塔看到刚才两个年轻人的告别。 “我刚帮助一位可爱又可怜的女孩。”西蒙好似把自己当做了勇士,“你没觉得她很需要人关心吗?毕竟,从莫迪郡那么远赶来。但这里没一个人给她好脸色。”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马车给了她?”尤塔大皱眉头,提醒道,“你知道莫迪郡有多远吗?” “具体多少远不清楚。但陛下希望越远越好。”看来西蒙并不是对这个家族名称的禁忌一概不知。 “既然你知道,那就收敛一些自己的个性。毕竟,她的身份太过敏感。”尤塔拉上车窗帘,正要催促马车夫离开。车门此时被突然打开,西蒙一跃跳了进来,直把尤塔吓了一跳。原本不算太过宽敞的车厢被西蒙的高大身材占去大半。 “难怪哥哥没什么朋友,就是因为你这个怕事的性格。” 突然被自己弟弟教训,又被他骚扰得挤占身旁许多位置,尤塔有苦说不出,只能拼命挪到角落去。 “看我现在没有马车回家,你就好心载我一回。” “骑你的臭马去!” 尤塔尤为厌恶马匹上的味道,更不会去骑。他敏感的鼻子甚至会过敏而打喷嚏,所以时常关着车窗。 “你怕不是因为我与妮莎小姐的接触而生气了吧?”西蒙恍然大悟道,“难道哥哥也喜欢她?可惜,是我先一步。” 得意的西蒙被尤塔甩了白眼。 “哎呀,我竟然忘记问她明天会来观看戏剧表演吗。” “傻瓜,你觉得呢?”西蒙后悔不已,尤塔又道,“所以我才问你知道莫迪郡有多远吗。” 马车就在兄弟俩相互嫌弃中驶离王宫。 第三日的庆典节目就是不少人期盼的戏剧演出。众所周知,新王十分喜好表演,自然也就少不了安排。更有不少人知道王的新娘是如何表露身份,继而得到王后之位。这件事也十足像一场戏剧,是人们在茶余饭后少不了的谈资。 说是一段佳话也好,是件丑闻也行。总归是件吸引人注意的事件。只怕是以后几十年甚至数百年后都会流传的趣事。既然是如此重要的趣闻,那事件之中的关键演出也是不可缺少的。所以,这一次的表演依旧选定了那场决定娜塔莉是否能顺利进入王宫的关键演出。 “《公爵夫人》,我就猜会是这一场。”有朝臣家眷尤为期待,“现在这出民间戏倒是成了名剧一般。”不知是单纯的感慨,还是带有嘲讽的调侃。总归这出戏,连同演出这出戏的剧团都已成了名角,受人追捧。 曾经参演的主角现在成了高座后位的女子,原本的剧团也颇为有光。剧团老板更是风光无限,对他当初的恩人屈身跪拜都不足以表达他的喜悦之情。当然,肥胖的老板要感激的不仅是差点将他拖入泥潭的妮娜,现任的王后娜塔莉。更是要感谢积极推荐他的坎伯尔伯爵。 既然是已经成名的剧团,坎伯尔伯爵更是要时常关照。并且时不时资助些自己欣赏的新人。 “就像当初我曾经看好妮娜那般。”坎伯尔伯爵毫不避讳地直呼娜塔莉当初隐姓埋名时用的名字,“虽然她现在是尊敬的王后陛下了。但总归她还是从这个剧团出去的。所以,我坚信自己的眼光。” “伯爵大人慧眼识人,目光如炬。”剧团老板一点不觉得自己说得过于夸张。谁有本事能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看穿呢。“不过,小的还是想再借伯爵大人您的光,为我们剧团再培养出新星啊。” 这也正是剧团老板的打算。失了一个主角,对剧团来说总归是件损失。后来,虽有几个新人补充,但太过年轻,太过稚嫩。 “年轻人好啊。”坎伯尔伯爵一点不怕青涩的表演会有损艺术之彩,“年轻既是美丽的。而且,人们总是追求新鲜感。” 正如他所说,这家剧团并没有因为妮娜的离开而失去观众,更因为新人的加入增添不少目光。 就在庆典第三日的戏剧演出,众人期待的《公爵夫人》新主角,在聚集无数目光的舞台上出现了。 一位与当初妮娜毫不逊色的新人演员占据了女主角的位置。那张充满朝气的脸颊根本不需要多余的脂粉修饰就足以明艳过在场许多名媛。每一次的微笑与忧愁更是牵动太多男士们的心神。甚至在换幕时,台下鸦雀无声,仿佛已被吸取魂魄一般。直到幕布阻挡了视线才恍惚回来,报以雷鸣掌声。 观众这样的掌声让剧团老板兴奋不已,完全超出预计。 “真是比王后陛下演得还要好啊。”有人小声道。 “比王后陛下更美,不是吗?”更有人悄声。 议论声嗡嗡,怎不会传到高位的当权者耳朵里去。作为引荐人的坎伯尔伯爵对这一反响很是满意。他并不介意这样直白的讨论,他还更是看向后位上坐着的那位。 这怕也是许多人介意的,所以议论不多时便闭上了嘴。娜塔莉对此倒是显出一国之后的宽容来,主动评价起这场表演。 “的确比我当初演得好。”她带着得体的微笑,撇过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又问道,“雷亚诺,你觉得呢?” 雷亚诺没有对她回应,甚至没有对望一眼。他始终面向着那片已经被屏蔽的舞台。 “看来陛下是看得太入神了。”为了挽回自己被忽视的尴尬,娜塔莉不得不如此说道。 事实上,雷亚诺的确是看得失了神。其中原因,只怕在场所有有些资历的重臣们都已看穿。只是他们同样没有说出口来。 雷亚诺定了好一会儿的神,才缓缓鼓起掌。这一迟到的掌声,让幕布后那位原以为失败的新人演员欢喜地现身来表示感谢。 这一次,娜塔莉有机会再见到这张新人的绝色面容。之前的疏忽让她不知从何处恨起好。她唯有朝着坎伯尔伯爵狠狠瞪去。而坎伯尔伯爵只对自己尊敬的王后点头微笑。 台上的新人一头披散及腰的淡色长发,面若桃花,嘴角微扬带起的无比自信,更添许多光彩。只是纤细的身材缺少少女的曲线美,倒是更像是少年的纤瘦之感。 直到表演结束,众人才从装扮中看出,原本应该是女扮男装的女主角,其实就是一位少年所扮。并且,那张脸像极了曾经的赛迪尔。少年时的蓬勃生机,犹如能带来万物复苏般神力的春之神明。 但可惜,眼前少年的眼中少了那抹绿意带来的温柔,而多了些轻浮与得意。 正是这些多余出来的东西,还是将雷亚诺从恍惚中拉了回来。他还没有陷入进去,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到此刻还在介意着什么。 于是,这位年轻的王没有再对演出有所表示便离开了座位。台上少年闪亮的眼眸失去华彩,满满的自信一下被风吹散。对他来说,在场所有人的肯定都比不过王者的半句奖赏。 第53章 原本在脑中幻想过数遍的新婚之夜,没想变成自己最不愿面对的现实。没有柔情蜜语,没有呵护体贴,根本就连半句言语也吝啬于她。这一次,娜塔莉确确实实有了挫败之感。虽然王后之位已经属于她,但真正的情感她半分都未尝有过。 她不奢求自己的丈夫能多疼爱她,但是那人连敷衍也懒得去做。冷言以对或许还好些。可是,他连看也不曾看一眼自己的新婚妻子。 娜塔莉知道自己错在那里,但她万万不愿去承认。 其实,每当两位新人同处一室时,都被其中一人避得颇远。就好像另一人是什么洪水猛兽,令人厌恶。这样的羞辱没有让娜塔莉气馁,她甚至讨好般主动去与雷亚诺说话。 偶尔点点头算作应声后,继续看他的书,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回应了。但这些都不是娜塔莉希望得到的。 即便她已经换上足够显示女性美好线条的睡袍。但在那个男人眼里,自己半点吸引力也没有。 “真是糟糕啊。” 一声轻叹不是娜塔莉发出的,更不可能是雷亚诺。而是在外扒门缝的小林姆。 刚从外端酒进来的柯亚娜,见他畏畏缩缩地模样,气不过,道:“谁让你大胆偷听陛下就寝的!” 小林姆立刻压着嘴唇让她小声些。并且解释道:“别想歪了。我是在替他们担心呢。”他一看柯亚娜手中的酒,灵光一闪,招呼她过去一道。 “你又出什么鬼主意?”柯亚娜犹豫着靠了过去。 “不能让他们新婚之夜有所遗憾啊。你端酒来真是太明智了。”说着,小林姆自作主张敲响门。 门内果真立即回应了他,但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来,夺过柯亚娜手中盛酒的托盘,又将门紧闭。这下,两人也没了主意,更不敢再去打搅。只求两人能和平相处的过完这一夜。 事与愿违都是比心想事成更容易发生。 在娜塔莉拿到柯亚娜送来的酒后,直接将托盘与酒摆放在雷亚诺的面前,并问他是否有意喝一杯。结果也未出她的意料,唯有她自己去品尝这番苦酒。 “别喝太多,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这句话算是两人相处以来,雷亚诺唯一对她的关怀之词。娜塔莉以为他有所松动,抬眼看他,见他的目光还是没离开书页。 “我还以为你将我当做了空气。” “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没有人会在新婚之夜这样冷落自己的新娘吧。”娜塔莉苦笑着一口喝尽杯中的酒。应该是甘甜的滋味却异常难咽。 “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就别再贪心奢求不该属于你的。” “你是我的丈夫,怎么算是奢求呢?” 是杯中的酒在口中发酵,产生了令人无法控制的激动与委屈。顿时,那股情绪如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地决堤了。 “我想要丈夫的温存也算是贪心吗?” “但你首先是萨尔托的王后,你也只想得到这个,不是吗?” 雷亚诺终于放下书,将自己的深眸毫不逃避地落在娜塔莉迷人的身形上。要说女性的柔美,娜塔莉没有哪点不足之处。娇丽的面容,丰满得恰当好处的身材,每一处的曲线都足够引诱异性的目光。 有这样美丽的妻子,作为丈夫真不该再有什么可挑剔的了。雷亚诺也明白她的好,但也仅仅是这些而已,再无其他可以让雷亚诺喜欢的了。若是娜塔莉能够丢掉她头脑中的心机,那他还勉强可以维持一下夫妻间的和谐。但是…… 娜塔莉没有放弃。见雷亚诺终于肯看自己一眼,并且眼神没从自己身上挪开。于是,她也不介意自己更主动一些。很快,身上那件轻薄得几乎透明的睡袍落在了地上。 丝质轻柔地像风一般的质地,刚落在铺在地面的织毯上,雷亚诺就好像被什么巨大动静震动地弹跳起身。 “雷亚诺!” 情急之下,娜塔莉拉住转身离开的雷亚诺。眼中泪水已是满溢出来,滴落在洁白的手臂上。 “你为什么要走?”委屈之中更多的是质问,“事到如今,你还是放不下吗?” “放不下什么?”雷亚诺深眸中闪着光,冰冷如剑。 “你明白的。”那是雷亚诺心中的禁区。怕是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你是想说赛迪尔吗?”那道伤却被他自己揭开来,摆在娜塔莉面前。“今晚的那个新人演员是让你想到他了吧。所以,你也在在意他啊。” 紧抓着的手渐渐放松,雷亚诺立刻挣脱开。看着面前的门一开一关,娜塔莉没再阻止。房间内又恢复安静,但她头脑中还回荡着雷亚诺离开时对她说的话。 介意着,害怕着那个名字再次出现,并不是只有雷亚诺一人而已。 “柯亚娜,你就留在这里照顾她吧。” 这算是雷亚诺离开新婚妻子时,留下唯一算是体贴的一句话。他只带着小林姆离开,没有去别处,更不会回自己储君时的寝宫去睡。因为那里离曾经那人住过的房间太近。 所以,失眠的人兜兜转转,去了他母后的住所。现在也唯有那边还算是安静的。但是,他却是一时忘记了,那里也有与那人的回忆。应该说,这整个王宫内,每一处都曾经是那人出现过的。那道身影无所不在。 最后,雷亚诺还是回到冷清至极的议事厅。在夜里,没有政事可议的厅内,没有烛火的照明,仅靠着一点撒入窗内的月光,雷亚诺坐在那张坚硬冰冷的王座上。 “陛下,这里太冷了,我去喊人来点上烛火吧。”小林姆对他颇为担忧。 但雷亚诺只对他挥挥手,拒绝了关心。 “你回去睡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行。” 小林姆不敢轻易触犯此刻的雷亚诺。现在眼前这个男人早不是那个平易近人到不守规矩的小王子了。于是,他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议事厅。 离了最后的侍从,雷亚诺才真正陷入平静之中。 他此刻坐着的是当初父王费亚德的宝座,身旁换成了后位。两者摆放的位置,其实并没任何改变。唯一改变的是上面坐着的人。还有,王座旁失去的。 他闭着眼,想象着当初自己父王在位时坐着的模样。他清晰的记得,当那人第一次站在父王王座之旁,他因那个距离离自己太远而心生抱怨。还年幼时的他,伸出手臂想要去够着那人的手,却怎也碰不到。 但离着王座却只有半臂之距。所以,那时他想要坐上父王宝座的唯一理由恐怕只是想要够到那人的手吧。 当初年幼无知时的奇想,随着年龄的增长竟然忘记了。甚至生出叛逆的情绪来隔阂了两人的感情。直至,到后来他错失掉多少机会。 现在,他终于坐上父王的位置,却再也没有能够碰到那人的机会了。他永远失去了那人。不是因为两人的远离,更多的是仇与怨分离了他们。 在这皎洁之光的映照下,他倒是可以合上眼来,甩开一切世俗间的纷扰,去想象与回忆以往的那番美好来。 悄悄地,又缓慢地,雷亚诺伸出自己的胳膊来,向着王座的侧后方伸了过去。他在闭合着的眼中看见,那双如宝石般的绿眸正对着他微笑。还有春日阳光下明亮的暖意照射在两人身上。他哪里还会感觉身上的寒凉,分明是温柔地令他无法放开手。 眼前所有的美好,雷亚诺没有迷茫。他知道那些不过是自己的幻象,但他还是甘愿接受。他更希望这样的美梦能一直做下去。因为当他醒来,又要去接受现实的冷酷。 美好往往太短暂。他的肉体终究还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伸出去的手,在空气中抓不住任何东西。所有都是徒劳无用。 空荡荡的那处不会凭空变出些什么来。雷亚诺还是放弃了。他从王座上站起,踩着响亮又孤寂的脚步离开。 “陛下。” 有人替他打开议事厅的大门。雷亚诺借着仅有的月光细看,那人并非是小林姆。 有些生涩地朝他行礼,脸上却带着甜美的微笑。在娇嫩蔷薇般的唇瓣之上,闪烁星光的眼眸吸引了雷亚诺的目光。恐怕是之前他的幻想,让他错误的认为那双眼与记忆中的那人太多相似。 幸好,他还有清醒的理智支撑着。在片刻的错认后,他还是看清那双眼中更多复杂的期待。 “你怎么来这里的?” 一个小小演员竟然能随意在宫中走动。此举太过明显的意图,直让雷亚诺心里发笑。 “怕不是又是坎伯尔伯爵的主意?” “陛下切莫生气。”那少年胆大又懂得进退,“我不过是好奇,一时迷了路。伯爵大人只是作为剧团的引荐人,他看好我的表演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眼前的少年与那人差不多有七八分的相似。怎能说是偶然挑中的主角呢。“他是在拿你来试探我的底线吗?” 雷亚诺并不是真的要那少年回答自己。他更像是在自问。自己终究要如何处理这桩难以启齿的情感。 “我的确……”少年慌张中哑了口。低垂着眼睑,手足无措。想要冒失地离开这里,却又一把被雷亚诺抓住。“陛下!” 他惊恐万状,生怕自己惹恼了这个一国之主。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迎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几乎令他窒息。 第54章 听见窗外细微的马蹄声,老公爵从座椅上用力站立起来,借着手杖的力,挪到窗口,撩起窗帘探一眼楼下的动静。算准时间,该是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回来了。但见到那辆马车是别家的。这让老公爵抬了抬眉梢,转身离开了窗边。 没一会儿时间,果真听见“噔噔噔”响亮地上楼声。那双灵活的脚,胜过任何小动物的机敏,几乎是直冲向老公爵的房门。 “父亲,我回来了。” 一个热烈的拥抱差点将金斯特公爵扑倒。但他没像以往那般古板地训斥女儿太过冒失。 “看到你能站着,应该是身体好多了吧。”妮莎来不及换**上的外套,还有那双沾着尘土的鞋。她先将自己的老父亲扶回座椅上去,急着要向他说说这次去培都拉的经历。 “看你高兴的模样,一定是遇到好事了。”金斯特公爵没有先问那场豪华的结婚典礼,而是先关心自己女儿。 “为什么父亲不先问雷亚诺的事呢?”妮莎眨着灵秀的眼,俏皮地笑。 “他现在并不需要我操心。我也操心不到了。”虽是有些伤感,但父女俩并不会沉浸太久。“你还是先告诉我,为何你回来没用自家的马车?” “你看见了?”妮莎惊道。 “那是福华特家的马车。我应该还认得。” 虽然父亲年纪大了,身体也不佳,但不表示他的头脑也生锈。妮莎知道无论如何都瞒不过去,索性老实地说了出来。只是她怕父亲担心,还是隐去了在宴会厅的尴尬与难堪。 “是西蒙借了他的马车给我。他看我的马车坏了,所以……” “他很关心你?”金斯特公爵笑着打断妮莎有些犹豫地解释,“我记得他是福华特家的小儿子。当年我见到他时他还很小……” “他现在可是宫廷侍卫总长了。”妮莎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同样打断了父亲的话,“他们家兄弟两人都在宫中供职,他又是雷亚诺身边新提拔的。可是正风光的人物呢。” “所以呢?” “所以父亲你就别多想了。以我们家现在的状况,我还怕他会另有企图呢。” 金斯特公爵听妮莎这番说辞,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过后,他又颇为心疼地摸着妮莎的长发,语重心长道:“我倒是希望他是喜欢你的。这次你替我去培都拉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有那么一个人能在身边帮你,照顾你,我就能放心许多。” 没想到妮莎想隐瞒的事实,终究是瞒不过父亲的。宫廷内的纷争金斯特公爵经历过太过,太过熟悉。即便她回家时竭力表现出欢快模样,也早被自己父亲看穿。 于是,妮莎低着头,默默接受父亲的关怀。 “但要是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勉强。但起码应该写封信,表示一下感谢吧。” “不行!”妮莎断然拒绝,“那更容易误会了。不如下回若是能再见的时候,我当面谢他吧。” 她红着脸躲开金斯特公爵的目光,又道:“父亲你倒是提醒我,我的确是该写信呢。”她从书桌内翻出信纸来,拿起桌上的笔,沾了沾墨汁,回头对金斯特公爵又道,“卡斯德和赛迪尔离开那么久,也没见他们的消息。正好我把这次参加婚礼的事都写了告诉他们。” “你知道寄去哪里吗?”老公爵缓缓问道。 妮莎手中快要落下的笔尖停留在了半空。 “陛下不是将他们派往库伊达了吗?”笔尖终于轻快地在纸上飞舞着,“那边虽然靠近库刹其那个蛮国,但总还是会有小镇驿站之类的吧。信使应该可以送到。” “那里若是现在还有人居住,应该会有吧。” 金斯特公爵的喃喃自语让妮莎落笔犹豫几分。但她还是尽可能将所有欢快与美好的词填写在上面。将新王的婚礼热烈又浓重地描述一番。 这场得来不易的婚姻正是牺牲了他们莫迪家而促成的,特别是被派往库伊达的他们。恐怕要在往后的数年,他们都要忍耐库伊达的艰苦环境,还有来自库刹其国的蛮族侵扰。 在信的结尾,妮莎无意中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与白石子。又在信纸下端添上两句。 信的最终写道:最后献上你们亲爱的妹妹最真挚的祝福,请健康平安归来。 一日之中已经接近正午,但阴云遮住日光,加上绵绵细雨已经连下数日。不仅天空不见清爽,地面也因为不是修建的大道,被来往马匹踩踏过,尽是泥泞不堪。 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酒馆门前拴着两三匹疲惫的马。是客商来此地避雨歇脚留下的。小酒馆内也难得热闹,毕竟此地人烟稀少。只有敢于冒险的客商才偶尔经过这里。其余时候,冷清地怕店家支撑不下去。酒馆老板自己到不担心这点。因为,这里方圆数里只有他们一家店。 “我不开这个店,以后你们要经过这里怕是要被饿死呢。”老板很自信,“何况,年前这里还来了大批驻军。” “那不是不仅不怕关门,还有得赚?”有客商出于职业习惯开始打起小算盘。 “怎么可能!”酒馆老板叹息道,“他们比我还穷呢。不过,这里倒是比以前安全许多。不用每次那些野蛮人一来,我们就要进山里躲避。” “什么?没油水?”客商没将后面的话听进去,只记住了前边的。还三三两两地互相说起自己曾经与军队打交道的事。对酒馆老板的话没半分信任,只当他是怕别人抢他的生意才胡乱说的。 与店内的热闹不同,门外带着潮湿的空气中一有响动,显得格外引人注意。而出于职业习惯的酒馆老板,也一早查觉远处又来了骑马人。不过与那些商贩来的方向相反,并且只有一人一马,骑术熟练而且飞速。 就在酒馆老板几乎要确认那人的身份时,骑马人已经勒紧缰绳,在酒馆门前停下。轻松跃下,朝着店内而来。 “老板,上回我要的货今天有吗?” 来人穿着暗色的斗篷,兜帽遮盖了容貌。但单从声音上足够判断是位年轻人。店内客商有眼力的,更是从那人斗篷以外的衣装上判断来人的身份。正是刚才他们讨论的在这附近的驻军。 “有,当然有了。大人那天吩咐的,小人立刻就准备了。” 酒馆老板立刻拿出数倍的殷勤来,转身去了店后的小库房,留下那人一个在柜台前等待。这时,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一个长发脑袋,粉扑扑的脸蛋,扒着颇高的柜台,冲着年轻人笑。 “莉迪,你好呀。” 年轻人对小姑娘的问候让她原本粉色的脸涨得通红。 “今天你还是不说话吗?” 年轻人有些失望。他摘下兜帽,从自己侧身口袋里掏出样小玩意,递到莉迪面前。是只干草扎的蚱蜢,做得不够精致,但在这偏远之地,孩子的玩具原就不多。 “希望你喜欢。” “好丑。”小女孩突然开了口,没想到没有感谢不说,还戳破了年轻人的好心,“但是赛迪尔好看。”莉迪指着对面苦笑着的脸直言道。 “真是抱歉,大人。莉迪太不懂事。”从小库房内拿东西出来的酒馆老板,对赛迪尔十分客气。又轰自己女儿出柜台。 赛迪尔见莉迪跑走前还是收下那件小玩意,也算满足。 “太久没做,的确难看了些。” 他将货款交给酒馆老板,收下那袋东西。刚转身出酒馆,身后传来客商的聊天声又吸引他的注意。 “……我才从培都拉经过,怎么会没听说呢。” “我也是刚听到。这新王刚登位就干荒唐事。不知道他新娶的王后长什么样。可惜我们平民没资格见王后,否则也就能知道是不是因为新娘长得太丑,所以我们的陛下对他的新娘没兴趣。” “怕不是对自己妻子没兴趣,是对女人没兴趣吧。”有人哄然大笑,“我可是早听说娜塔莉公主出奇的美貌。怎么可能有男人会不喜欢呢。” “那陛下他为什么美貌的妻子不要,非要和个戏子胡混呢?难道那个戏子更漂亮?” “再漂亮那也是男的!” 吃惊连同迟疑都让赛迪尔定住脚步。他木然听着那些不确定的绯闻,看着众人对雷亚诺眉飞色舞地评头论足。就好像自己亲眼所见那般。 他想,那些人或许不过是太悠闲了,喜欢追求刺激罢了。他不该对雷亚诺有所怀疑的。 “我差点忘了。”酒馆老板见赛迪尔还没走,赶紧从角落翻找了一番,拿出一封信来交给赛迪尔。“这东西放在我这里好久了。那天有个信使丢下它,还没交代清就跑了,好像是怕这里的野人。”老板很无奈,“我还来不及问清楚这信是给谁的。他只让我自己看,偏偏我又不识字。看信封上的火印不一般,我想大人应该能认得。” 赛迪尔拿来一瞧,蜡印上鹤与百合的图案正是来自莫迪家。这也就不用再看上面的寄信人。 他谢过老板,将信贴身携带,立刻跨马奔离。 或许,这封信内就有对那些谣言的解释。赛迪尔迫不及待想知道,但也不敢提前拆开。 在他离开的酒馆内,有那么一阵安静下来。赛迪尔的离开,那些客商怎会不查觉。正是因他的样貌与气质在这荒野之气中尤为突出。那些人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也都在心里默默惊叹一声。 不知道传闻中那位得宠的幸运儿与此人的美貌相比会如何。 第55章 已经尽力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营地。但因为天色不佳,即便雨水暂停许久,始终还是没有天亮的预兆,反倒黑幕提前降临。所以,当赛迪尔刚跨下马,就有人告诉他卡斯德找他很久了。赛迪尔生怕自己离开半日的时光会有什么急事发生,匆匆赶去见卡斯德,却未见到半个人影。最后在营房后一处堆放木料与马匹饲料的干草棚找到人。 草棚内单只养着一匹马,正是卡斯德的坐骑。此刻卡斯德陪着他的爱马,一人一马都无聊地叼着草,互诉衷肠一般。 “什么时候你会和马说话了?” “它听得懂,你信吗?”卡斯德一听见赛迪尔的声音,回过头问道,“你出去半天干嘛呢?也不向我报备。” “是我疏忽了。”轻描淡写地回答算作是道歉。卡斯德颇为不满。他丢下手中的干草和缰绳走近赛迪尔,仔细看着他的脸庞,想要看出点端倪。 “是不是偷偷背着我干什么了?” “的确是。”赛迪尔忍住笑,也不急着告诉卡斯德,惹得卡斯德更急。 “你不老实交代,我就以私自外出的理由处罚你。” “有这么严重?”赛迪尔解开还沾着水珠的半旧斗篷,从身后解下那包从小酒馆带来的皮袋。里面的东西沉甸甸,又大块的模样,在卡斯德面前迅速晃过。 “什么东西?”卡斯德盯得仔细,“值得你花上半天的时间去弄来?” “是熏火腿。” 其实在卡斯德脑中,早把答案从修补马鞍的上好皮革一直到救急用的药草之类都滤过一遍,的确是没料到会是食物。 “怎么,不高兴?”赛迪尔见他一动未动,但那双眼已经闪了亮。 “我是没想到会是吃的。”卡斯德笑得合不上嘴,“你从哪里弄来的?难道是一直没到的军需资金都发下来了?” “这个是我花自己的钱托小酒馆的老板给我弄来的。” 听到这个回答,卡斯德刚闪亮起来的眼神暗了暗。赛迪尔深知他在想什么,一把拉他回房间去,主动替他切了那块来之不易的熏火腿。希望美食的香味能冲淡一些卡斯德的忧虑。 “今天是你的生日,总要弄点像样的吃才好。”赛迪尔在餐盘中放上切着整齐的肉片,端到卡斯德面前。粉嫩的色泽再配上刚点燃的蜡烛,气氛很快温暖起来。 “还有酒。”卡斯德一边提醒,一边起身去拿酒杯与酒瓶。但赛迪尔没有去帮他一道摆弄那些在眼下算作奢侈的享用品。“这东西也不多了。如果你不介意味道淡的话,倒是可以一起来喝一杯。” “卡斯德,我并不想喝。”赛迪尔没有接下卡斯德递来的酒杯。 “这算是我出生以来,过得最寒酸的生日了吧。”卡斯德收回酒杯,笑得开怀,“但也是最深刻的。因为你还在我身边。”这样的时刻卡斯德也不吝啬自己情感的表达。但始终,两人之间散发着淡淡的愁苦味道。 “我差点忘了。”恰巧此时,赛迪尔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我还从酒馆老板那里收到妮莎小姐的来信。” “这实在太好了!”卡斯德迫不及待将信拆开。 里面熟悉的字体与细柔尚佳的纸张都带给卡斯德来自家中的温情。他将信中内容一一读了出来,与赛迪尔分享。虽然每当妮莎写到培都拉的那场婚礼,都会让卡斯德忍不住爆出粗口,但赛迪尔还是微笑着听完。 在最后,卡斯德又补充道:“妮莎这丫头怕也有些疑神疑鬼了呢。难道她是真的喜欢你?” “胡说什么呢?”赛迪尔指的是卡斯德的多心与善妒。 “她说曾经见过一个和你相似的男子,还要你如果遇到,千万别信那人的话。”卡斯德无法理解其意,“这丫头是不是太久没见到你,才相思出了幻觉?” 恐怕对卡斯德来说,这世上没有比赛迪尔更好的了。自然也不可能会有相同的人存在才是。 “你就是这个世上绝无仅有的了。怎么还会有第二个呢?” 卡斯德放下信纸,忍不住要去搂住赛迪尔的腰。还深思着信中内容的赛迪尔一时没注意,竟让卡斯德得逞。 就在那双唇要点落下来的时候,某个不识趣的家伙突然闯入进来。将难得的气氛尽毁不说,还让卡斯德差点丢掉作为首领的尊严。 那个冒失鬼未来得及敲门,着急直冲进来报告。 “那些家伙又来了!”格雷夫急吼吼道,“真是不让人省心。” “谁?”赛迪尔冷静问道。 “那些野蛮的库刹其人。”格雷夫边回答,边催促道,“还磨蹭什么?赶紧的!”他正冲着两人抱怨,却见卡斯德淡定坐回餐桌旁,一脸难看。唯有赛迪尔对他的焦急做出回应,两人间的气氛微妙。 “是不是我打搅到两位?”格雷夫也不拐弯,直道,“现在没空道歉。既然公爵大人要忙,不如就先将赛迪尔借我一用,很快就回来。就凭我的本事,把那些库刹其人处理掉再回来也耽误不到你们的晚餐。” 说完,格雷夫毫不客气地拖走赛迪尔,只留下卡斯德干瞪眼。明明他也想一道去,但早早被格雷夫安排下。他若是再插手,岂不是更有失颜面。何况,他也知道,赛迪尔并不希望自己多冒险。 夜幕降临,在杂乱一团的山间丛林更辨识不清。只能借着偶尔露出的月光照明。刚刚想点起火具的格雷夫被赛迪尔摇头制止。不仅仅是为了节省仅有的资源,更重要的是怕己方暴露了目标,让敌人一眼识破。 这般在小道与无路的草丛之间寻找敌人踪迹。迟迟未见格雷夫所报的敌情。渐渐地,格雷夫自己也焦急起来。怕不是被错误的信息欺骗了。 “怎么会没有半点痕迹呢?”格雷夫抓耳挠腮,“你可别怀疑我。” “再耐心仔细找找。”赛迪尔没有怀疑,他只怕遗漏。因为,即便萨尔托总把这库刹其国的人称之为野蛮人,但不是说对方真的就没有头脑。 再排查摸索发现敌情之处,突然有人碰见了什么。是脚下偶尔碰到的某一大块结实又不太坚硬的物体。不是石块,也非木桩。定睛细看,才发觉是一具已然没有生气的尸体。 再走几步,又是同样的发现。而尸体上身着的衣物不仅是库刹其的士兵,同样也有他们自己人。如同一片混战之后的同归于尽。这样不分敌我的毁灭,在银色的月色之下显得尤为诡异。翻看尸体后,这样的诡异更添几分。 “怎么没有伤痕?”原本不算胆小的格雷夫也感觉毛骨悚然,“只有口鼻处有点血迹。” 赛迪尔一同蹲下细看,竟是浑身一怔。这样的情景他非是第一次见,但也可以说是第一次遇到。 “赛迪尔,你是不是见过这样的尸体?”看出赛迪尔异常的格雷夫追问道。 “的确见过。只是……” 那原本是他用异能伤人后的表现。但现在,在他以外,也有能够达到同种结果的手段。那是一人所为,还是几人所为?又是怎样办到的?这些都在赛迪尔的脑中一一问过。以至于,在两人身旁吹过的夜风都开始感觉着不单纯。 “在哪里见过?”格雷夫急问。 他也察觉身边似乎变得异样起来。特别是夜风中除了凉意外,还有风声也变得响亮,直至渐渐觉得刺耳起来。风中还混杂着其他动静。 这一动静惊得赛迪尔也警觉起来。他拉过格雷夫的身体来,在一处可以躲避的岩石缝隙间将人推入进去。 一脸茫然的格雷夫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在这里会安全,千万别出来。听见任何动静都别出来。” “我是来杀敌的,不是来做逃兵的。立功的事别一个人独吞。”格雷夫抗议。他知道赛迪尔一定察觉到什么危险。 “相信我。这个不是你对付的了的。” “那你一个人就能对付吗?” “信我。” 正要挣扎的格雷夫,眼前忽然被一大片黑色遮掩住。那不是人昏厥过去而产生的,是真正眼前一片黑暗。有巨大、不知名的物体遮住了他的视线。 很快,他又恢复了光明,但眼前的赛迪尔已没了踪迹。只剩下耳边吹来的夜风中带着的鸣叫声。凄凉与哀怨的凉意直窜入格雷夫的耳内。 那一大片的黑暗,不是天空的乌云,也不是哪只巨大的乌雀。跟随着那片黑暗离开的赛迪尔逐渐明白了当初为何卡达洛曼差点错认了他,还有妮莎也在信中提到曾见到与他相似的男人。这些都不是他们的臆想,而是真实的存在。 只是,这个真实的存在实在让人难以置信。毕竟,他这样独特的存在已经被人称之为妖魔,那如果再有一个“妖魔”出现,又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当身披黑暗的男子朝赛迪尔转过身来,并且在月色下露出真容。在那一刻,赛迪尔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因为太过相似,又有种不可思议之感。 两人都互相凝视着,像是在试探对方,又惊讶着对方。同样的面容,同样的暗色。但其中一位是完全的黑色,就连发色也融入到夜中,一双冰蓝的眼比赛迪尔更寒冷。 “你就是赛迪尔。” “是你杀死了那些人?” “不用疑问。你我是同样的。” 第56章 “哪种同样?是脸,是武力?” “除此之外,更多。”黑衣人僵硬的回答,古怪的语调让赛迪尔不得不怀疑他来自异国。“这身体,这与这些无能者不同的强大力量。”黑衣人走向赛迪尔,在他的脸上游离片刻,“还有青春不老的秘密。难道你从没怀疑过?” 现在作为军人的赛迪尔怎会在意这些,即便身在王廷,他也对自己容貌并不在意。由黑衣人的提醒,他才在意起自己能够迅速愈合伤口的奇怪能力。这些对普通人来说皆是不可思议到诡异的存在。他自小这些古怪都不与外人知道,除了最亲密的。 “与你的存在相比,与你一同的其他人不过是些蝼蚁。” “原来你是将他们当做蝼蚁一样处理了吗?”赛迪尔无法苟同,但他还是竭力压抑着怒气。他想更多的从黑衣人身上探听一些关于自己的陌生信息。 “不是。我没在意过这些。只是这些人太碍眼。” 那些亡故的士兵在黑衣人眼里就连蝼蚁都不如。对他来说,没有敌我之分,只有唯他的存在。 “那在你的眼里,何为价值?” “你。”黑衣人直接指明自己的目的,“跟我走。” 赛迪尔不由后退一步。他来不及拒绝,身体已经做出反应。那是最直接的回绝。黑衣人也已看出。 “虽然你我是‘同胞’而生的伙伴。但在指令之下,我必须带你离开。” “我没办法离开这里。何况,我还不知道你的来历。”一切对赛迪尔来说实在莫名。即便眼前人与他太过相似,但终究他是萨尔托人,是在此地长大,与这里的人有太多牵绊。 “你在这里生活太久,感情因素太多。”黑衣人笔直伸出自己的手臂来,指向赛迪尔,“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真正来自何处,就不要逃避。” 轻点在额头上的手指的确没有什么危险。除了身体的一阵麻痹之感,此后赛迪尔究竟经历怎样的感受,都被他隐瞒下来。黑衣人以为赛迪尔此后会答应与他一同离去,没想,当他刚放下手臂,立刻就被赛迪尔拔剑攻击。 这番毫无理由地反应让黑衣人一时措手不及。侧身勉强躲开攻击,但暗色的斗篷上还是被划出一道口子。虽没有伤到皮肉,但明显惹怒了黑衣人。 恐怕是知道赛迪尔与他同样,并非是其他那些脆弱的人们。所以,随即黑衣人的周身掀起狂风,尽情释放怒气势要压制住赛迪尔的反抗。 风浪渐起,赛迪尔知道之后会有不明白光覆盖在场所有生物的强压之势。他从未尝试过自己的身体面对这番攻势是否能抵挡地住。 被风吹起的不止是枯枝杂草,还夹杂着石子向四处飞散。不少砸在粗木岩石之上,再带起别的杂物混乱一气。若砸在某些动物身上,引得到处乱窜。 随风而至的还有不明光源。照亮昏暗的林间如同白昼,更让那些动物惊恐逃离。 那个被塞进岩石缝隙的格雷夫早被大风惊动。因为赛迪尔的嘱咐,哪怕他对这来得怪异的天气异象生出几分担忧,还是忍耐住性子。直到眼前窜过几只动物,还有身后紧跟着闪亮不明的光源,这才让格雷夫抛下赛迪尔的忠告,非要去搞明白危险来源。 他的好奇心实在来得太过及时。寻找光源的尽头并非难事,难办的是当他面对光亮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双眼。他只得用手臂遮挡住,一边抵住大风,一边遮掩强光照射。 “快躲开!” 幸而,声音是无法遮挡的。并且,他还被巨大的推力带至草丛中一处凹地。土腥味直钻入鼻内,格雷夫没有抱怨。他赶紧吐了吐掉进嘴里的杂草,想要立起身来找那个让他如此狼狈的家伙,又一股并非风浪的强大压力,再次把他死死摁在泥地上。 他无法动弹,更无法喊叫。直压迫着他的胸口,让里面的心脏狂跳不止。好像一只无形的巨手能透过他的身体,死死捏住他的心脏,直把他挤得透不过气来。 他以为自己就要被这股强力压制至死,几乎能品尝到口中腥甜的味道。但他的头脑异常清晰,好像是临终前最后的不甘,生前许多未能如愿的件件琐事都从他的眼前一一闪过。 可是,他现在还不想死。 当那些画面闪过无数,在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挣脱开命运的召唤,重压之下的身体再次感受更重一击的压迫。这一击,差点让他生命就此终结,但也是这一击之后,他又被放回到现实中。 新鲜又混杂着尘土的空气顿时灌入格雷夫的胸腔。让他获得再一次的生机。缓过心脏的压迫,他急喘着气咳嗽几下,迫不及待地小心趴伏着望向那处差点让他丧命的危险来源。 这股强大的如同自然之力的可怕力量,格雷夫怎也想象不出是从何处而来。但当他睁眼看清时更是惊讶。 他的眼前明明只有两个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疑。而其中一个正是他熟悉的赛迪尔。 赛迪尔感觉到格雷夫疑惑的目光投射,也未回头,只急道:“就在那里,别动。” 那张俊美面容上,格雷夫从未见过眼下的紧张与严峻之感。几乎是命令的口吻令他不得不服从,乖乖继续趴在地上。而赛迪尔对峙的那人,在消失明亮的昏暗林间,容貌只让格雷夫窥得半分。格雷夫倒也不深究,他早已认定了来者不善。 被之前狂风吹乱了发的赛迪尔面对黑衣人不放松一点警惕。 “回去吧。别再伤害其他人了。” “我不会一个人离开。” “我也不会让你得逞。”又有一股大风在赛迪尔的身旁旋而升起,“你明白的。你的力量对我并不能作为威胁。甚至,我会豁命一搏。” “就为了那些蝼蚁吗?”黑衣人的冰蓝射向躲藏的格雷夫,让格雷夫一阵寒颤。看来,他的躲避并不算隐蔽,仅仅是一种怯懦的表现而已。 “蝼蚁?你说的是我吗?”刚刚遭受身体上的打击,现在又被精神羞辱,怎不让格雷夫气愤。他不顾赛迪尔的劝告,用力从土坑起蹦起,冲着黑衣人直嚷。 “格雷夫!”赛迪尔皱眉呵斥道,“赶紧离开这里。” “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总是躲躲藏藏的。”说着,格雷夫撸起袖子,势要帮助赛迪尔一同御敌,“赛迪尔,如果你信得过我,就让我一起对付这家伙。” “真是有骨气的蝼蚁。” 黑衣人带着鼓励的冷笑,直让格雷夫跳脚。刚要冲向前来,他脚边突然落下一根细长树枝。虽然没有铁剑般锋利,但细瘦的枝条被深深**泥土之中。如果那根枝条**的不是泥土,而是血肉之中,又会如何?所以,格雷夫还未看到对方出手就已经落了下风。 但他还是不甘丢了颜面,与赛迪尔道:“我不能丢下你。否则,卡斯德也会杀了我的。” “他似乎还不明白。”黑衣人却是对赛迪尔道,“那就再让他明白一回,怎样?” 这一次,格雷夫算是勉强看清了。又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从地上飞起,如箭般朝他直射而来。但这一回,树枝扎入的非是他身旁的泥地,也非是他受威胁的身体,而是背对着为他抵挡下危险的赛迪尔。 “你疯了,赛迪尔!你死了,我也必死无疑。” 格雷夫连连自责,将赛迪尔扶靠住,眼睁睁看着那根树枝直**他的胸膛。 “你真的能为这个蝼蚁牺牲。” “你看到我的决心。” 赛迪尔冷静地将那根树枝从自己的胸口拔出,丢弃一旁。艳丽如红玫的色泽汩汩从他的胸口流淌出来,把格雷夫吓得慌乱。格雷夫急摁住伤口,抬头要找那黑衣人,却不知那人何时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混账,竟然逃跑了。” “但愿他是放弃了。”赛迪尔叹了气,希望自己的决绝能够奏效。 再一次对着面前难得的熏肉皱眉的卡斯德丢下刀叉,急躁地喝下酒杯中最后一口淡酒。在房内徘徊数遍,直到听见急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卡斯德迫不及待替人开了门。没想,还是格雷夫一头冲了进来,并且扶着负伤的赛迪尔。这不由得让卡斯德又惊又怒。 “你们不是去打那些野蛮人,怎么会受伤?” 若是一般人听见卡斯德此话,定会觉得他狂妄自大,但对此刻的两人来说不同。格雷夫的自责更添一层。而赛迪尔撑着伤口,对卡斯德安慰笑道:“去打敌人,负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别怪格雷夫。” 见赛迪尔此时还要替格雷夫说话,卡斯德恨不能暴揍他一顿。 “的确怪我不好。要不是赛迪尔救我,也不会变成这样。” “少说废话,去找伤药来。” 这算是卡斯德极力忍耐下,说的最为温柔的话。但当格雷夫找药回来,依旧挨了骂。因为他双手中捧着的药已是不多。 “这么点,只够敷一两次的。”卡斯德恨道,“都怪该派发的军需物资至今没到,草药也不够了。” “恐怕是消息还未送到吧。” “是有人从中作梗才对。”卡斯德又怒瞪格雷夫一眼,“你的主人防我们防得紧。” “与我无关。我从未用过下作手段。”格雷夫就差举手发誓。 “那为什么妮莎的信可以送来这里,我请求物资支援的消息迟迟未有回音。” “那就由我亲自去一趟,怎样?” 格雷夫自告奋勇。他不仅仅是为了自证清白,也是为了报答赛迪尔,更是为以后负伤的兵士们。 “如果你们还信得过我。我一定会尽快把信息送到。” “希望你的主人能暂时放开个人私怨。” “多谢你,格雷夫。” 这一晚格雷夫没有多做休息,连夜带着卡斯德的怀疑与赛迪尔的感谢,携重要使命疾驰马匹离开库伊达的军队驻地,直奔萨尔托的中心,培都拉而去。 第57章 在疾奔的马蹄下泥水飞溅。自格雷夫踏入培都拉的地界,天空一直没有停止过雨水。因为急于赶路,连休息都未曾有过,只换过马匹即刻匆匆上路。哪里顾得上在外套上多加一层防雨的斗篷。 为了争取时间,格雷夫一身湿漉漉,急冲入培都拉的城门。因为天气阴暗,辨认不清入城的时辰,但从路上的行人看来,应该正当白晨忙碌之时。他想这时应该不用特意叫醒看守宫门的守卫,能更顺利进入才是。 正如他所猜想的。当他驾马驶近王宫,近在眼前的宫门打开着,有辆马车正巧缓缓驶入。于是,他大喝着紧随在马车后,勉强挤了进去。但之后,就没他想象的那般顺利。因为他的莽撞之举,不仅让守门卫兵举起长矛相对,更惊动了马车内的人物。 “我是来送急报的。我要立刻见陛下。” 格雷夫根本不顾面前的威胁,想要只身闯入。他那身已是满身污迹的制服,哪里还看得出是来自何处。卫兵高举着武器异常坚定,格雷夫也半寸不让。 “你们这些瞎眼的。”他身上未带别的可以证明身份的信物,只能又恨又急地咒骂一句。 “我是王后陛**旁的侍从格雷夫,你们难道认不出吗?” 卫兵一脸疑问,互相而视。格雷夫灵机一动,想借此闯关。没想他才踏出一步的马蹄被另一人指剑拦下。 那人正是格雷夫焦急争辩之时从马车上下来。那两名卫兵一见,不由得增长自己的气势,对格雷夫更不客气。 “下马,立刻。” “我要立刻送信给陛下。”格雷夫不理会那些小小的卫兵,眼中直盯着对自己举剑的人。 “你是什么人?什么职位?能带我见陛下吗?” 格雷夫毫不客气的问话,让对方微微吃惊,抬了抬眉毛,回答道:“宫廷侍卫总长,西蒙.福华特。” “侍卫总长?怎么没听说过?” “我也同样不知道王后陛**旁有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人。” “小子,看来你是新来的。”格雷夫忽然明白,这人怕是自己走后才提拔上来的新人,不免有些轻率道,“你不认识我并不奇怪。只要带我去见王后陛下就行。” “这恐怕不行。”西蒙的那把长剑依旧没有要放下的意思,“但如果你有信件需要送达,我可以替你转交。”他的剑尖指在格雷夫面前,似乎让他把信件交出,“不过,既然是军中急件,我会呈交国王陛下。你在此等候就是。” “什么?”格雷夫咬牙道,“算了,只要肯收下就行。我会在这里等,等到有回复。” 面对格雷夫的顽固,西蒙倒也不在意。当格雷夫从身上拿出的那封信件,西蒙粗粗一看,除了封口的火漆外并无特别之处。在确认并无危险后,收剑朝着宫内走去。格雷夫总也不放心,索性蹲坐在某处石阶上。一路奔波的疲倦,此刻突然侵袭,身上阵阵寒意夹杂着倦意。不由得歪头一倒…… 信件被衣着上的雨水沾上不少潮气,变得柔软,还带着水迹。但西蒙没留意这些,只将它夹带身上,行走于自己习惯前往议事厅的路径。 在他伸手打开议事厅大门时,被身后一个声音喊住。 “今天似乎晚了些许,西蒙。” 听到声音熟悉,西蒙带着为难的笑,回头来道:“伯爵大人真是精准。今日依旧来的稍早。” “我一向都是准时到达。不知道你是为何迟到了呢?” 西蒙这便把刚才在宫门口遇到的事对坎伯尔伯爵说上一遍。 “那人我不认识。但他说原本是王后身边的人,我想不过是封信,若真是急件,错过了可是不好。所以,还是先给陛下看看。” “还是让我先看一下吧。”坎伯尔伯爵向西蒙伸出手,“万一信件有问题呢?” “伯爵大人真是小心。” 已经是辅政大臣的坎伯尔伯爵,是除了雷亚诺与娜塔莉之外最高的威望所在。再以他对福华特家族的帮助,西蒙又有何不能信任的呢。 于是,西蒙将那封软绵绵的薄纸交给坎伯尔伯爵。信封上那枚红艳的火漆被一撕而碎,纸张被摊开。行行墨迹不算工整,看似是在急迫之下写成。坎伯尔伯爵皱眉捏着纸张来读。 “坎伯尔伯爵,西蒙,你们两人在议事厅门前做什么好事呢?” 听一女声**进来,带着好奇与笑意。两人却是脸色一变。 “王后陛下。” 两人恭敬地站立一旁,给娜塔莉让出道来进入议事厅。但娜塔莉偏偏也站在门前,越发好奇两人刚才的谈话内容。 “陛下,是我刚才在宫门……” “陛下,我们不过是不想让您与陛下过多操劳,在此处理一件小事而已。” “坎伯尔伯爵大人。”娜塔莉收敛起刚才的善意笑容来,“什么事,小与不小,是要我和陛下看过后再做判断。” 她的话中带着责备。眼神更是放在坎伯尔伯爵的身后,他正背对捏着的那张信纸。 显然,他们两人的对话恐怕早已被娜塔莉听去不少。再不识趣拿出信来,只会引她更多怀疑。但是,当娜塔莉从坎伯尔伯爵手中取过信纸,看过之后,却是对其中内容多做评价。反而对西蒙问起话来。 “送信的人呢?” “应该还在宫门等候。”西蒙愣愣说出实话。 只见娜塔莉将信纸紧拽手心,提起长裙,匆忙奔出殿外。她身后的女官侍从纷纷反应不及。路过的宫人们皆是吃惊于一向端庄稳重的王后,这会儿像个没规矩的野丫头,在走廊飞奔。但那奔跑的速度还远不能让娜塔莉满意。 特别是当她看到宫门之时,那处被人占据的石阶上,她那份矜持更是抛出云端以外。在几人围聚的石阶旁,娜塔莉狠力推开阻碍她视线的卫兵。在围拢的中心,果真是让她吃惊的人。 “格雷夫!”她推不动一个已经昏厥过去的成年男子,但她大声的呼喊还是让对方有了些许反应。 “公主……公主殿下。”他那声称呼还是依旧从前的习惯。 “是你送信来的?” “是……是我一路赶……”他那般吃力的回答已告诉娜塔莉许多。娜塔莉不忍多问,急唤身边的侍从来,要给他最好的御医治疗。 在偌大安静的议事厅内,唯一能听见的是雷亚诺不耐烦在王座的扶手上弹指的声音。他一直紧盯那扇紧闭的厅门和身旁空着的后座。 “看来今天王后要迟到了。你们就随便说点什么吧。” 下面静候的大臣们却是个个噤若寒蝉。 “难道王后不在,你们就不会说话了吗?”雷亚诺的这声质问,更像是自嘲,“你们是信不过我,还是太信任她?”这无疑是太过严厉的指责,大臣们更是不敢动弹一分。 这时,从门外总算进来一人打破僵局。 “王后陛下恐怕有些事走不开,陛下不必再等。” 坎伯尔伯爵如此宣布道,让众位大臣松过一口气。但雷亚诺此时却站起身来,对坎伯尔伯爵问道:“她究竟忙什么,可以放弃来议事厅?” “这个……恐怕最好是陛下亲自去问的好。” 模棱两可的回答似乎并没有引得雷亚诺立刻去寻找答案,反而安心留在议事厅内。这样的反应让坎伯尔伯爵有些诧异。但有所偏差的判断,结果还是相同。 在议事结束后,雷亚诺还是去寻找娜塔莉未能出席的原因。在一间侍从休息的房间外,他听见娜塔莉的声音,更看见自己妻子如何关心另外一个男人的模样。 若是其他男人见了,必定会破门而入去质问,但雷亚诺不过在门外站定了片刻。离开时也是异常平静。这让其他侍从见着,不得不怀疑两人的感情隔阂太深。也对那个被娜塔莉关心着的男子产生些许好奇。 “王后陛下不必太担心。格雷夫是因为一路奔波,太过疲倦,还淋了雨,受了寒。好好调养几天就会康复的。”御医颇为仔细地为格雷夫检查一遍,但娜塔莉依旧不太放心。 “但他还是很虚弱的样子。脸色也苍白,现在还在发抖。” 她未发觉自己正急切地抓着格雷夫的手,反倒是格雷夫避嫌地抽出自己的手来,与她道:“公主,我不过是一路上赶路太急,不止累,还饿得很呢。” 悄悄站在角落的女官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娜塔莉红了脸,立刻呵斥一声:“还愣着干嘛,去弄些吃的来。” 很快宫人端来食物,格雷夫吃得狼吞虎咽,在娜塔莉面前丝毫不收敛吃相。娜塔莉也不介意他的粗放,甚至再命人多拿些酒饮果汁来。 面对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格雷夫几乎感动得要落泪。 “还是在宫里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难道是在军中受了虐待?”娜塔莉笑他,“如果是的话,我替你出头。” 格雷夫拿过饮料,一口灌下,拍着胸口,缓过气来道:“不用公主替我出头。我也没受虐待。但在那里的确很久没好好吃过一顿了。”说到这里,格雷夫似乎觉得手中拿着的美食让自己充满负罪感。 “我送信来就是为了这个。那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伤药也远远不够。太久没有下放军费物资,那里都太缺了。” “格雷夫,你开始帮着莫迪家说话了。” 娜塔莉脸上的笑容消失,她远离病床,在一旁踱步。 “我说的是事实。”格雷夫忽然觉得娜塔莉离他远了,“信上的每一个字也是事实。都是卡斯德的亲笔。” “果真,你与他关系不差。” “我急着来求助还是因为赛迪尔负伤,伤药紧缺。”格雷夫见娜塔莉无动于衷,又道,“他是为了我负伤的。还有,当初他也曾救过一个叫妮娜的小演员,难道王后陛下忘记了?” “不要提他!”高声喝止格雷夫的提醒,娜塔莉狠捏在手心中的信已被揉成一团,“记住,在宫里不能出现他的名字。” 第58章 面对娜塔莉异常敏感的情绪,格雷夫一把抹过就餐后的嘴,将餐盘推开。 “如果绝口不提那个名字可以让陛下好受些的话,我完全可以照办。但那封信中所请求的,还请陛下再做考虑。” “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好好休息。” 娜塔莉躲避格雷夫迫切的凝视,离开这间狭小的房间,留下格雷夫一人担忧不已。格雷夫知道自己在这里必定不会被疏于照顾,但一想到娜塔莉的回避,他不得不怀疑,娜塔莉真的会应允信中所求。 想到此处,格雷夫勉强下床来,想出门去再寻求机会。没想,被门口守护的侍卫拦截住。他即刻明白自己不仅会被照顾得周全,更无法轻易离开这里。 焦躁着情绪离开的娜塔莉,走了许久才意识到手中还紧拽着那封早已被捏得皱乱的求助信。她再摊开来看,不过几眼后又立刻捏成一团,用力丢弃在草地上。她身后的女官小心去捡,却被娜塔莉制止。 “还是我来吧。”她似乎改了主意,亲自去捡拾起来。身后的凯瑟琳不明所以,只得小心退在稍远处。 娜塔莉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来与凯瑟琳道:“可能是因为今天身体不适,所以情绪激动了些。” “怎会呢,陛下。”凯瑟琳笑着摇头回道,“我也是难得见陛下袒露出真性情呢。可谁没有情绪的时候呢。” 看着善解人意的凯瑟琳,娜塔莉也微笑起来,道:“那就陪我走走吧。”有个年龄相仿的女官也算是个陪伴。不过,娜塔莉也始终没有忘记凯瑟琳为何会到自己身边来。两人走在通往花园的小径上,说些女人之间的话题。 对凯瑟琳来说,这份女官的工作很是轻松,也需要小心谨慎。但眼下,她感觉这位年轻的王后需要的是更多的关心。毕竟,除了她身边的侍女外,再无其他关心着她的人了。看似坚强的外表下,还有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而当这颗柔弱的心脏,在主人触及痛点时,哪怕是数倍的痛苦都要强忍下。 渐渐地,眼前展现春光无限美好的景色之中,就有那么一个时刻随时可能引爆的痛点。即便那幅画面中有着最为美丽的笑容与单纯的嬉闹,但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听来皆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陛下,我们绕路吧。”凯瑟琳看出娜塔莉脸色的变化,提议道。 “不需要。”固执的女人通常更容易受到伤害。因为她会直面伤害自己的人,不懂得迂回与避让。 于是,凯瑟琳眼睁睁地看着娜塔莉朝着那片嬉笑声走去。她也不得不紧随其后。 那片嬉笑声很快停止了。因为有外人打搅。 “看来今日的议事结束得很顺利。没有什么可烦忧的。” “也可能是因为大臣们没看见王后,觉得我这个王做的不够让人放心。所以才得过且过了吧。”雷亚诺随意回答着,却也不放松眼前递送过来的水果,准确无误地塞入他的口中。 “今天的确是被一些事绊住了。” 娜塔莉简单解释着,一双眼同样没离开过为雷亚诺递送果实的那只手。 “你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她勉强露出善意的笑容来。 “不,不,我觉着挺好。”雷亚诺随口吐出果籽,又道,“我也难得自己处理一些事务。就怕做错了什么,日后会有麻烦。” “雷亚诺,你是怪我插手太多吗?”娜塔莉并不想吵架,但那只捏着水果的手再次塞住雷亚诺的口。并且在雷亚诺的指挥下,娇柔顺从地又端来水晶酒杯,阻碍两人的视线。 “有你和坎伯尔伯爵,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这原本是娜塔莉最乐意之事,现在却变成她痛恨之处。虽然她占据后位,得到想要的权势,但不表示她会喜欢一个荒废朝政、穷奢极欲的男人。 “但,你是王啊。” 无法再容忍下去的娜塔莉抢过那只水晶杯狠砸在草地上,连同那些被舍弃的水果残渣一样。飞溅而起的碎片惊吓到雷亚诺身边一直陪侍着的少年,一脸惊恐地望着娜塔莉。 “你现在才懂得怕吗?”娜塔莉骂着那个少年,眼睛并没放过雷亚诺。 “王后,你的反应过激了。”雷亚诺没有丝毫动摇,甚至拉过躲避开的少年来,继续要他喂食自己。“小依诺没有做错什么,何必冲他发火。” “那总归是有人错了的。” 不愿再看令自己痛心的丈夫,娜塔莉只能将目光落在被怒火殃及的少年身上。但这张年少无知的脸庞,实在太容易让她联想到某个人。以至于最后她只能落败而走,独留伤心给自己。 “想责怪自己,但又没勇气。真是个懦夫啊。” 望着远去的背影,雷亚诺自言自语着。花丛中,又响起嬉闹声,好似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陛下,刚收到消息,您的兄长卡达洛曼殿下即将来培都拉见陛下呢。” 一连串的不顺心后让娜塔莉听见这个消息,怎不让她开心。 “结婚大典威意士只派使节前来祝贺,这回可是能见兄长一面了。” 以前的阴云一扫而空,更是欢快地如同小女孩般。娜塔莉赶紧让侍从们早早为迎接卡达洛曼而做下准备。 同时,她也没漏看身边有人如她一般高兴的神情。 “凯瑟琳,不如你替我去迎接兄长来此吧。” 不过是入宫门后的引路,也足够让凯瑟琳惊讶又暗喜的接下了。她偷偷望着卡达洛曼的模样印证了娜塔莉的猜测。正是因为这份感情,娜塔莉更放心让凯瑟琳留在自己身边。 对恋情十分单纯的凯瑟琳哪里有娜塔莉的心思。她不过还惦念着当初在剧院里的偶遇。后来,在雷亚诺与娜塔莉的订婚仪式上闹出的那场事件,让她才明白那个自己一直寻找的人是何种身份。当时以为永无可能的继续,此刻又有了机会。 但已是王后身边女官的凯瑟琳,出于职责所在,虽然能与之亲近,但更多的是克制与忍耐。所以,能有看到卡达洛曼的机会她已经很知足。 威意士王储,未来威意士的王,这是她眼**份难以触及之处。英俊的外形与潇洒的个性,在入宫门的一刻起,就已经吸引足够多的目光,还有异性的向往。那是多么奢侈的向往,凯瑟琳仅仅是做引导的工作已经引来足够多的羡慕与嫉妒。 她除了官方的接触外,只仔细看过卡达洛曼的脸一眼。是为确认当初他所说的面具遮盖之下的痕迹。 “小姐似乎还记得当初之事。”她这一小小举动没逃过卡达洛曼的眼。对方的笑容对凯瑟琳来说并不生疏,在如今明亮之下看得唯有更清晰,更让她羞涩。“这脸上的伤痕早好了。也幸运的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现在我是王后陛**边的女官,殿下不必太过客气。” “难道小姐是在暗示我可以直呼小姐的名讳吗?我记得是凯瑟琳,对吗?” 走廊上两人窃窃私语,虽然没有刻意避讳什么,但只这几句话已经让凯瑟琳红了脸颊。 看似轻浮的举动,在卡达洛曼见到自己的亲妹时是另一种的热情。是久违的亲情相聚,怎也比小小挑逗一位爱慕者来得热烈与真挚。这让作为外人的凯瑟琳唯有默默站在角落羡慕。 再见到自己兄长的娜塔莉真心想来拥抱一下,但身边总归还是有些外人存在,她紧紧握住卡达洛曼的手臂。眼眶不由得热了起来。 “看到我有这么激动吗?”卡达洛曼不想太过伤感,“如今在这里你已经得到想要的,应该高兴才对。” 娜塔莉只是摇头。 “难道还有不顺心的吗?” “不是,是因为你没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生气呢。” “因为要等父王的病情好转。还要代他处理不少事务,总要耽搁些日子。” 对卡达洛曼的解释,娜塔莉还是摇头。 “就原谅哥哥的疏忽吧。” “我并不是怪你。”娜塔莉终究忍不住,想要找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现在威意士稳定了,我真高兴。我们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看着妹妹红了的双眼,卡达洛曼着实心疼的捧起她的脸颊来。他不否认娜塔莉所说的是真实的,但也更在意她没有说出的那些。 “在你的眼里,我看到的忧虑更多。” 娜塔莉立刻挣脱卡达洛曼逼视的眼神。 “忧虑总是有的,但你是来祝贺的吧。何必说不高兴的事呢。” “不仅仅是来祝贺,探望你。同时,也是代父王来感谢萨尔托助力灭叛军之事。这次,卡斯德的大军真是帮忙不少。” 一说到正事,娜塔莉抹去脸上即将滑落的泪。她端正自己的身份,却也不与卡达洛曼交谈此事。卡达洛曼从娜塔莉突变冷淡的面容上看出些端倪。 “娜塔莉,或许当初我们对金斯特公爵有所误会。我们不该太过针对他。”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要不是赶走莫迪家,我现在又怎能安稳坐上后位。” “真的如此吗?”卡达洛曼希望娜塔莉在倔强外还剩有一丝怜悯与宽容,“就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吗?” “难道你也要来为他们求情吗?” 敏感与脆弱又一次触痛了娜塔莉。那滴没有落下的水珠最终还是滑落下来。其中不止是如海水的咸味,还有更多述说不清的意味。 第59章 对于妹妹难得显露出的脆弱,卡达洛曼始料未及。但他也无意刻意深究,想来那答案也不会离他太远。从娜塔莉一直回避谈论自己婚后生活,还有与他见面时的笑容中似乎在竭力掩盖什么。 “我该去见见你的丈夫,起码出于身份上的礼节。” “不用着急。晚宴的时候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果真娜塔莉带着慌乱的眼神,从卡达洛曼探究的面前晃过。只是,她这样的努力终是无法永久隐瞒下去的。 事实是,她的丈夫,萨尔托的王此刻正忙着与自己的侍卫总长比拼剑术。在几回轻描淡写地刺杀过后,西蒙收不住一直强压的手劲,突然发力,将雷亚诺的佩剑击落在地。 雷亚诺弯腰去捡,没有对自己的失败表示不悦,反倒让西蒙因为自己的失误而道歉。 “有什么可道歉的,你做得很好。当初是因为看中你的剑术,才升你做我身边的侍卫总长。要不然,仅凭坎伯尔伯爵的推荐又怎么可能让你胜任呢。”雷亚诺甩过剑花,也不急着收回剑鞘中,“但我也不会轻易就此为止。” 听到雷亚诺不服输的口吻,西蒙只得再警惕几分精神来,准备奉陪到底。 “陛下,可准备好了?”西蒙提醒道,他的长剑已备好进攻之势。 “别废话。” 没有征兆突击的雷亚诺,对西蒙而言也能轻松避过。几次刺击不中,雷亚诺渐渐失去耐心,也越来越费劲起来。偶有放松,对方的长剑便斩空而来,点落在雷亚诺的肩头。离着几分就是最为薄弱的脖颈间。不知道是因为受这个结果惊吓,还是因为两人已经练剑许久疲累所致,雷亚诺的脸颊挂落下些许汗珠。 “总还是你赢。”这不该是一位王者说的话,也让西蒙诚惶诚恐。 “陛下是爱护微臣才松了手。”西蒙立刻收起剑来。 “自小我就被说不是这块料。父王当初也没送我去军队磨练,恐怕是怕我丢他的脸吧。” “那是陛**边能人颇多,并不需要陛下亲自去冒险。” “的确,能人很多。” 雷亚诺看着西蒙谨慎的脸,苦笑一声。这声苦笑,让西蒙认清了一个事实。雷亚诺所指的能人并非说的是自己,在他心中另有所指。 那个答案也是西蒙不能轻易问出口的。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什么人!” 出于职责的敏感,对于身旁出现的任何可疑西蒙都不可避免地警戒精神。他刚收回的剑再次拔出,冲向某处发出动静的可疑之处。 那处被铁剑所指的目标不过是普通半人高的灌木丛,但在遮挡之下的确够隐藏一个人。那人被西蒙发现后也不再躲藏,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好像他早已打算这么做。 “原来是你。”明亮日光下,即便保持一定距离,雷亚诺也不会认错人,“你没有听王后的话安分修养,却跑来这里做什么?” 面前长剑的威胁还未解除,但格雷夫也不怕自己会真的受到伤害。他伸手捏着锋利的剑刃挪开几分,让自己能与这里的王说话更近一些。 “陛下见到我并不惊讶,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我不想知道的太清楚。”雷亚诺并不愿直面这个从库伊达跑来的信使,“你只要安分地待在该待的地方,就是为你的主人分忧。” “我等不下去了!”格雷夫迫使雷亚诺重视他,大喊道,“我已经等了快十天了。王后陛下到现在也不给我一个答复。所以,我这才不得不冒险跑来找陛下。” “那你觉得我就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吗?”手中棉布轻擦利剑,雷亚诺从未如此仔细认真过。甚至他擦过剑身后,还小心抹上油脂来防护。 “我是相信陛下不会罔顾以往的感情,对他们袖手旁观。” “如果我真的袖手旁观呢?” 这一回答让格雷夫顿时哑口。一旁的西蒙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绝望。 “你一个威意士人,竟然如此关心我国边防之事。我该庆幸还是该提防呢?” “我的确是威意士人,但我对公主的忠心可以保证,对萨尔托没有半分异心。更何况……” “够了!在你还没说出对娜塔莉什么真心誓言之前。” 雷亚诺终于正视了格雷夫,但他那双眼中没有半分理解,甚至充满厌恶。很快,格雷夫被带到娜塔莉的面前。兄妹见面时的温情被生生打破,甚至还带着紧张的质问。 娜塔莉看到格雷夫出现在她与卡达洛曼面前,不仅仅是吃惊。因为她的丈夫拿出剑来,指着格雷夫与她道:“这是你的人,现在我交给你处置。” “这是怎么一回事?”对此一无所知的卡达洛曼,见雷亚诺竟是拔剑而指,也是讶异。 “这要问你亲爱的妹妹了。”看到卡达洛曼在场,雷亚诺稍稍收敛些火气,却也直言道,“既然她敢于在宫中藏匿自己的情夫。那以后,也请她不要过多干涉我的喜好。” “这怕是一件误会。格雷夫怎会是娜塔莉的情夫。”卡达洛曼笑着解释,“他虽然自小在娜塔莉身边陪伴,那也是他的家族使命。希望陛下能谅解。” “他私藏在宫中多日,此事娜塔莉却一直都没与我说过。怎不让我怀疑?” 被数道目光紧锁的娜塔莉脸色苍白,但她还未做出合适的解释,雷亚诺的后话让她又将苍白变得粉红。 “看得出,她有她的私事,而我也是同样。互不干涉多好。”指着格雷夫的长剑已经收起,但盘旋几人之间的紧绷气氛一直未有缓解,甚至因雷亚诺的话更添几分。 “格雷夫,你不必再跟着我了。”娜塔莉好容易缓过精神,“你可以回威意士去。” “什么?公主!”任何威胁都无法扰乱格雷夫的决心,但此刻他的心却要崩了,“难道你要赶我走?” “等卡达洛曼此次来访结束,你就随他回威意士去。” 这也算作是娜塔莉的表态,是对雷亚诺的一次让步。可惜,格雷夫的失望与娜塔莉的退让并没有挽回雷亚诺。他甚至对此决定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对卡达洛曼表达了对威意士到访的欢迎。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让卡达洛曼看看我刚改建的行宫。晚宴就在那里举行吧。” “不胜荣幸。”卡达洛曼已经明了自己妹妹未出口的苦衷。 雷亚诺所说的被改建的行宫其实离培都拉并不远,在靠近海滨的一处幽静之地。背靠大海,面朝培都拉,可以轻易望见高耸巍峨的白色王城。当初此行宫是为雷亚诺的母后,凯瑟琳王后待产修养而建。静幽、雅致与带着海水味道的新鲜空气是这里的独特之处。 但许多年过去,这里的女主人早已不在,缺少生机让此处衰败得令人惋惜。雷亚诺自登位后就命人重修此地。在外人看来,这是他想念母亲的善行,但对娜塔莉来说却是无比痛恨。重修行宫最终的结果,是让她与自己丈夫离得更远,让雷亚诺有了可以远离她的欢乐之地。 若不是雷亚诺要在此地招待卡达洛曼,娜塔莉是怎也不愿轻易踏入一步的。即便修缮一新后的行宫,来者皆纷纷赞叹其惊人的华美,每一处细微都透露着奢侈至极的味道。即便是脚下每踩踏过的一块砖石,都是洁白无瑕,仿佛走在云端一般。 对于卡达洛曼这样他国来访之人来说,来此地享受这番奢靡,无不透露出国之王者的炫耀。手中端着的水晶杯,餐桌上的美味珍馐,身旁环绕的美丽侍女,再加上飘飘欲仙的曼妙乐曲。这样的宴会足以显示一国之主的诚意,让威意士的王储满意。 当然,这仅仅是对公事间招待的满意。而在私情上,卡达洛曼怎会满意呢。在餐桌上,娜塔莉从未露出过半点开心来,甚至吃的很少,但她的眼神时不时飘向某处去。卡达洛曼也自然跟随这眼神。目的之处是个容貌俊秀柔美的少年。卡达洛曼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妹妹看中了他。事实正好相反,少年带着的微笑却是满满都落在雷亚诺的身上。 这场豪华的宴会没过一半,娜塔莉便找借口离席。卡达洛曼不得不同样离席。他的猜测与担忧是对的。自己妹妹嫁来萨尔托虽然是明智之举,却是不幸福的。他在避过娜塔莉悄悄哀伤之外,不得不提醒她。 “你是萨尔托的王后。但这之前,你是个女人。” “卡达洛曼,我该怎么做?”忍耐不住长久以来的委屈,娜塔莉依靠在卡达洛曼的肩头,“我想对他温柔,但他好像浑身布满了尖刺,不让我靠近。在他眼里,我就是个错误的存在。但是,”娜塔莉又抬起头来恨道,“但是他宠爱那个依诺就对了吗?” “终究,在他看来,你是个靠手段占据后位的女人。”卡达洛曼不得不暂时抛开小心翼翼,与她道出外人都不敢碰触的那点,“你与坎伯尔伯爵挤占了原本莫迪家的位置。即便他不信任莫迪家了,但你与坎伯尔伯爵,他或许更无法信任。” “我该怎么做才能挽回?” “我说了,娜塔莉。你的王后身份之前首先是女人。所以,为他生个孩子吧。” “怎么可能!”娜塔莉立刻道,但其中原因她又无法对卡达洛曼袒露。 “我知道。”哪知,卡达洛曼并无惊讶,“他依旧没有忘记赛迪尔。看那个叫依诺的少年就知道。但是,娜塔莉,为什么在私人感情上你就无计可施了呢?你一直都是我最最聪明的妹妹,也是威意士最美丽的花朵。你一定能……” “但那个人是妖魔!”娜塔莉红了脸颊,不是因为羞愤,而是激动,“即便他在遥远的库伊达,陷入窘境。听格雷夫说他身负重伤,没有药物恐怕会死。但他是妖魔,他又怎么会死呢?即使现在真的死了,他也一直都活在雷亚诺的心里。不论雷亚诺是出于爱,还是恨。不对,是恨。是恨更加深雷亚诺对他的爱。卡达洛曼,我失败了。这次我败得彻彻底底。” 第60章 “看来他真的是妖魔。你也被他迷惑住了。”卡达洛曼不是为了体贴安慰,而是要娜塔莉正视自己,“当初你是怎么告诫我的?你自己却陷入进去。” 对于自己曾经感情上的迷茫,娜塔莉一直是回避的,并且抛开到云外去。 “不论你喜不喜欢那个人,他始终存在。原本我渴望我们威意士也能有这样一个‘妖魔’。但自这次叛乱过后,我既庆幸又遗憾。在羡慕其绝对武力之外,我忽略了他还有迷惑人的本领。” “你是在说笑吗?”娜塔莉只当是卡达洛曼的玩笑话。卡达洛曼也知道那件事即便说出来,会信的人也绝少。唯有那些帝特尼叛军是亲眼见过的,从而溃败得尤为迅速。 “就当是说笑吧。”那人在娜塔莉的心里已经积存足够的压力,卡达洛曼不愿再给她太多的刺激。 两人交谈之外忽然传来雷鸣般的掌声。除了宴席之外,似乎还附加了表演。如果说,谁的表现能赢得如此多的认可,当然很可能还夹杂不少逢迎之声,那唯有一人了。 但这一回,娜塔莉没有再回避。她与卡达洛曼回到席位上。眼前刚结束的一段表演正是来自那位叫依诺的少年。 “王后刚才离开了,没看到这么出色的演出。依诺是不是应该再来一段呢?” “还是刚才的那个吗?” “《公爵夫人》的选段恐怕王后自己也熟悉的很。”雷亚诺甚至提出建议,“不如让王后自己来吧。” 这无疑是在讥讽娜塔莉。几乎尽人皆知,她正是借着演员的身份表演此剧目来吸引众人的目光,得到费亚德的认可。所以,当雷亚诺提议出口,刚才还热烈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甚至有人手中刚端起的酒杯被静止在半空中,直愣愣等着娜塔莉会作何反应。 “专业的演员一天不做练习也无法完美发挥,何况王后日理万机。不如还是让依诺再表演一回吧。” 有坎伯尔伯爵出面来调解开,让凝结的空气又流动起来。被打搅兴致的雷亚诺顿时没了期待。依诺的表演没有因为刚才的尴尬而受到影响,依旧发挥着令人着迷的魅力来。即便没有戏服与装扮,仅靠肢体与歌喉就能深深让人沉浸到那个带着悲剧色彩的故事中。而他过分的美丽与眉宇间的哀伤,更是令人顿生怜惜之情。 这也让在场者多少有些明白为何雷亚诺会喜欢的原因。 再一次响起的掌声让依诺自己也得意起来。他迫不及待望着自己的王,想从王的口中听到些赞许。没想,雷亚诺却是望向别处。目光的尽头是窗外幽暗的黑夜。他不会明白雷亚诺此刻心中所虑,只会怪无聊的夜色夺去自己的王的关注。 趁着舞曲开始,众人各自玩乐。依诺忍不住悄悄靠近过去。见雷亚诺依旧没有动容,索性大着胆子伸手挡在雷亚诺的眼前。雷亚诺一把抓住那只顽皮的手。手心中的柔滑,并不像其他男子的坚毅。过分的白皙与娇嫩。 “陛下今天总是发呆。我的手有那么好看吗?” “好看。”雷亚诺随口应道。但他也的确盯着那只手看得仔细。 “真的?看来我也没有白辛苦。”依诺抽回自己的手,左右摆弄,“为了保养好每一处,可是没少花心思。”他似乎很怕这份美丽太快消失。 “没想到你这么在意。” 依诺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得宠,对雷亚诺的满不在乎不免有些伤心。 “你还年轻。要老也是我先老。”雷亚诺露出笑容来安慰依诺的情绪。 “来到宫中已两年多,转眼间又要入冬了。很快一年即刻过去。”依诺轻轻依偎在雷亚诺的身旁道,“岁月总是悄悄偷走人最珍贵的东西。” “真的,竟然这么久了。” 依诺感觉自己的依靠又渐渐远离自己。他抬头去看,雷亚诺果真又神游出去。他忍不住要挽回自己的王,便伸出那只养尊处优的手,小心摆放在雷亚诺的胸口上,试探着什么。他不怕被别人看见,他更怕被王忽略。 雷亚诺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这只白皙的手,是让他想起了以前。相似却绝对不同的手,甚至比眼前的更美。如同撒上银粉般夺人目光,但绝对不是现在手中的这份柔弱。那只手曾经握着沉重利剑,教导过他剑术,也曾无数次保护过他的安全。还曾在床头安慰他,抚摸过他的发。这都远比眼前的手更有力,也更温暖。 他放开依诺,站起身来,想躲去哪个静怡的角落找回些什么。最后他还是选择身旁一直期盼着的双眸,将之一同带入纸醉金迷的幻梦中。 眼见着自己丈夫与他人相依而去,娜塔莉逐渐习惯这种扭曲的克制,甚至连冷笑都省下。身旁的凯瑟琳受到卡达洛曼的邀请,相携起舞。这不仅引起娜塔莉的关注。 “卡达洛曼殿下似乎对小女有些意思。” 不知何时靠拢过来的坎伯尔伯爵,与娜塔莉悄声道。似乎是在试探娜塔莉的意图。 “我从不干涉兄长的感情生活。当然,如果他喜欢的话,倒是凯瑟琳的机遇。” “的确是小女的荣幸。”坎伯尔伯爵笑得两眼眯成缝。在他看来,当初他错失了将凯瑟琳嫁给雷亚诺的机会,现在又有机会让自己女儿登上另外一座后位。“陛下对小女的提携,微臣毕生难忘。” “伯爵大人先别急着下定论。我的兄长实则花心得很。这也要看凯瑟琳自己的手段。” “怎会有什么手段啊。”坎伯尔伯爵笑道,“小女一向单纯,又容易害羞。只怕让她对心上人讨好都实难办到。” “哦?这倒是让我意外的很。像伯爵大人这样聪明的人,女儿却是清白无辜。” “微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坎伯尔伯爵敏锐地听出娜塔莉的言外之意。 “伯爵大人是否对格雷夫送来库伊达的消息有些难办呢?” 不止是收敛起笑容,还有一丝尴尬与警觉立刻凝固住坎伯尔伯爵的表情。 “听人说,那日收到卡斯德的急件,伯爵大人连夜命人发出消息去。虽然我还不清楚伯爵大人如此劳苦,牺牲自己的睡眠究竟是为了何事。但我想,总还是为了萨尔托的未来着想吧。” “请陛下放心。那是微臣听说库伊达军需物资短缺,这才命人连夜去急办。绝对会让那里的兵士过好这个冬季。” 听见冬季一词,娜塔莉好像也感受到气候转凉的寒意,不禁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我相信伯爵大人办事一定可靠。” 带着那丝尴尬与暗藏的侥幸,坎伯尔伯爵恭恭敬敬从娜塔莉的视野中退了出来。再望一眼正在与卡达洛曼跳得欢快的凯瑟琳,那份幸运变成一份带着糖粉的枷锁。 “父亲,你看卡达洛曼殿下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一曲终了,朝着坎伯尔伯爵欢喜雀跃而来的凯瑟琳,脸上的幸福难掩。 “你很喜欢他?” 坎伯尔伯爵脸上尽是冷漠,直接躲避开女儿的欢悦。凯瑟琳被幸福笼罩,没察觉到自己父亲的不悦,紧跟上去。在四下无人之时,她因降临的恋情而红润的脸颊上,被一记措手不及地掌掴清醒了头脑。 “总有一天你会被爱情冲昏头脑,害死你的父亲。” 捂着脸颊的凯瑟琳难以置信自己会被如此对待。她无措地看着坎伯尔伯爵。 “你以为王后那么好心,撮合你与卡达洛曼吗?那不过是想从你口中探听到你父亲的弱点呢!” 凯瑟琳慌乱地摇着头否认。但细想之下,记起自己曾向娜塔莉说到过自己父亲半夜未眠,操劳公事。那时娜塔莉还称赞过自己父亲是难得的忠臣,远比金斯特公爵更可靠。 “记得,让你在王后身边不是为了谈恋爱。要机灵点,懂得察言观色。”看着自己从未责罚过的女儿,此刻脸颊上红肿起来,他也开始心疼,“先回家去吧。别让人看见你现在的表情。” 惊慌与委屈,还有不愿接受自己的恋情会如此短暂。刚刚沉浸在美好之中的景象,一下子成为泡影。自己变成愚蠢可笑的对象,被人任意操控。除了王后,还有自己的父亲。 又是一个季节过去。在远离培都拉的边境库伊达,在第一片雪花落下之前,那里的驻军终于等到期盼已久的军备物资。虽然与需求的数量不同,仅仅只有所要求的一半,但也足够让人高兴得了。 “我还以为格雷夫那小子背信弃义,做了逃兵呢。没想到他还是有点用。”卡斯德难得高兴一回,将剩下的半杯淡酒一口饮尽,“不过那些吝啬鬼只肯给一半。” “起码这个冬天可以过得稍好些。” “肯定是培都拉里某个家伙从中作梗。要是让我知道是那个家伙敢中饱私囊,一定会让他好看。” “不用如此耿耿于怀,原本我们就是背负罪过来此地驻守的。如果是陛下的意思……我们不该有怨言。” “赛迪尔,到现在你还要为雷亚诺那个小鬼说话吗?” “你应该尊称他一声陛下。”看着不服气的卡斯德,赛迪尔无奈提醒道。 “因公报私简直愚蠢。我们可是在保卫他的土地。” 望着眼前广袤无边的旷野,两人暂时放下物资不足的忧虑,骑着马匹沿着边境巡视。为了防备下一次库刹其的进犯,时刻警惕任何出现的漏洞。因为,库伊达已经许久没有侵扰的迹象。虽说是好事,但隐隐地让人更为担忧。 第61章 最近几天来,库伊达这家唯一的小酒馆生意忽然兴盛起来。因为附近的驻军偶尔来些兵士会给家人捎信,借由老板寄信回去,并且付些小费。若是以前,他们是没有闲钱来这里的。刚发放了军饷,手中有些富裕的不止会给家中捎信,更会来酒馆内小喝几杯。 虽然军中有禁令不得酗酒,但是在驻地之外,这点小差并没有人会在意。 “不过就喝这两杯,哪里算得上是酗酒。还不够我漱口的呢。”有兵士趁着刚发散起的酒劲絮叨着,“再说,卡斯德大人自己也不是滴酒不沾。他可是比我们会享受多了。”即便自己首领喝的只是淡得没有劲道的薄酒,对于更为艰苦的士兵们来说都是一种难得的享用。 “就是。”另一人也附和愤愤道,“还有,我都快三年没给家里带消息了。只怕家里的婆娘当我死了,会去别处偷汉子。嘿,要是再给我生出个野种来,呸!” “我可是还没找婆娘呢。”有个年轻人委屈道。 “卡斯德大人可也没成婚呢,你先委屈个什么。”年纪稍大的安慰他。 但那年轻人不服,辩驳道:“但你没看他身旁的赛迪尔……” “喂,你小子想到哪里去了。”虽然有人阻止年轻的胡思乱想,但不免还是引得其他人想到那层暧昧不明上,“不过说回来,赛迪尔那相貌的确,就算是女人也难有比得上的。看他看多了,以后回家看自己的婆娘会不会觉得更丑了?” 立刻,狭窄的小酒馆内发出阵阵哄笑。在杯酒交错之间,有个矮个的身影端着不冷不热地菜肴,在笑声不断的桌面上重重摆下。盘中的酒菜被溅出不少。那几个兵士们见毛手毛脚的不过是个小女孩,也不愿与她计较。只是那女孩狠狠瞪着他们不放,似乎在抗议什么。 “莉迪,你别慢吞吞地,我这边还有忙要你帮呢。”店老板急忙招呼女儿回来,并且塞给她些活计去做。 那几人闻声回头一瞧,却见酒馆门口站着两个刚进门来的人。正是卡斯德与赛迪尔。这真是难得碰巧的事,众人立刻断刚才的话题。有几个刚才参与的商客也转换话题,说起最近的经历与打算。 “等手上的货物卖掉,我准备改行做其他生意了。你们知道现在最赚钱的是什么生意吗?”有商客神神秘秘,不止吸引了那几个士兵,就连老板也凑耳朵去听。 “是什么?” 站在门口的两人不是来这边喝酒,只是将信件递给欢欢喜喜的莉迪,转身便要离开。 “是珠宝生意啊。” “这本钱不少,也不好做啊。难道你认识很多贵妇人吗?” “哪里是卖给什么贵妇人啊。是卖给我们可敬的陛下的。” 两人刚打开的木门,被闲聊拖住后腿。于是改变主意,缓转过身。 “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们陛下现在在改建行宫吗?而且给行宫取了一个新名字,绿晶宫。说是要用最美的珠宝来装饰。不少达官贵人都在收拢宝石、水晶。” “嘿,我们的陛下真会享受。”刚才的年轻人狠狠灌下一口酒来,继续抱怨道,“可是我们只能在这里喝这些劣酒。” “各位,我这里出售的酒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不算粗劣吧。”酒馆老板笑着抗议。 “是,是。多亏老板没有舍弃这块穷地,去别处开店。否则,我们连这口吃的都没了呢。”客商端起酒杯向好心的酒馆老板致意。 “没想到,偶尔来这里转转,还能获得这样的消息。”卡斯德悄声与赛迪尔道,“看来我们的陛下越来越出息了。” 赛迪尔知道此刻卡斯德与那些士兵一样,满腹怨气。但自己也无法为雷亚诺辩解什么。遥远的培都拉已经远离他们,恐怕也早忘记他们。记忆中原本顽皮又单纯的少年,现在也已变得陌生。 走出酒馆的卡斯德一直没有听见赛迪尔开口,见他只是默默牵来马匹,跨马而驰。卡斯德不得不紧跟上去,急道:“或许我不该这么说。” “你说的没错。”终于赛迪尔愿意开口,但脸色依旧凝重,“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雷亚诺了。” 口吻中的沉重,让卡斯德隐约觉得自己心口泛酸。这算是一种嫉妒吗?卡斯德无法说服自己他是无感觉的。但他的确觉得在这远离培都拉之地,许久未与王廷接触之处,赛迪尔的心里一直都在牵挂着。他甚至怀疑,赛迪尔每次为自己到小酒馆来买货寄信都是为了探听培都拉的消息。 这样的猜想在他脑中盘旋不开,越来越重。直至他手中的缰绳也越拽越紧,双腿狠夹马腹,很快便超越赛迪尔,试着要去拦截。但不知怎一回事,他却从马上跌落下来。幸而反应及时,在地上滚过几圈,算是平安着落。赛迪尔着急下马来为他查看伤情,更埋怨他的不小心。 卡斯德一看掉落地上已经磨损的马鞍,突然笑了。他趁势将赛迪尔拉得更近,狠狠将唇贴在那朵花瓣上,吸取上面的蜜汁,揉乱那身遮掩的枝叶。他想即刻占有这支诱人于致命的艳丽之花。 “赛迪尔,不要再去想雷亚诺了。他已经不是你的小王子了。现在,我们相依在此。哪怕是永远驻守,只要有你在,我都不会羡慕以往的奢华生活。” 此话对卡斯德来说就是对赛迪尔的誓言,是最坦白的情话。他希望能深深烙在赛迪尔的胸口上,如同深吻后的印记,能触动赛迪尔的心。 但是,在赛迪尔迷茫的眼眸中,卡斯德看到除了情动外,还有更多的是回避与无法述说的痛苦。这不由得让卡斯德搂着他更紧,恨不能融入自己的身体中。之前的嫉妒变得惶恐。好像他已经预见怀中的人会化作烟尘,再也无法抓住。 挨过寒冷的冬,在旷野上绽放第一朵的鲜花,春天悄然而至。干枯了整个秋冬的果树上开始发出些许新叶,嫩黄的颜色惹人喜爱,更让果园的小主人开心不已。飞奔着回去要告诉自己的老父亲。 刚进了门,妮莎就迫不及待地对仆人嚷着。 “今年应该会有好收成。新叶长得又肥又壮。” 老仆人笑道:“小姐,光看叶子怎么知道果子是否长得好呢。还是要看以后的气候。” “凭着我女人的直觉。” 妮莎甜美的笑容与不容反驳地可爱,总也无法引起人的反感。她匆匆奔上楼去,与自己老父亲又报道这一喜讯。 “我这里有个更好的消息。”金斯特公爵指着书桌上,“是库伊达的来信。” “什么!哥哥来信了!” 立刻,妮莎将所有的欢喜转到那张薄纸上。即便只是张单薄又脆弱的纸片,但上面承载的感情尤为深厚。信中没有涉及多少公事,多是安慰之语。偶尔提及的艰苦也被卡斯德描述成了另一种妮莎无法体会的新鲜经历。 “傻哥哥,还把我当小孩子骗呢。”妮莎感动得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哭,“他们在那边明明苦得很,还对我说是他军旅生涯中难得的考验和难忘时光。难道他不知道,库伊达被克扣军费之事都快成培都拉公开的秘密了吗?就因为陛下他不喜欢。” “妮莎。”金斯特公爵没有深叹,他只从身后又拿出另一封信来,递到她的面前,“这是专门给你的。是福华特家的。” 信封上蓝金色火漆尤为醒目,深刻着麋鹿与咀嚼着的荆棘果树的图案更是精美与独特。妮莎犹豫着拿来打开。 “那个西蒙对你说了什么?” “父亲,你怎么知道是西蒙?”妮莎又羞又臊,“他想邀请我去培都拉,是王城新行宫的舞会。” “恐怕是他迟迟等不到你的感谢,所以主动来讨。”金斯特公爵难得笑话自己的小女儿,“就去培都拉玩几天吧。不用每日陪着我。” 女儿总归是要长大的,总是会有一个男人带走她。金斯特公爵并不反对那个年轻人的示好。甚至将他看成是一种机遇,能让妮莎离开眼下困境的一种难得的机会。 望着父亲满头白发与衰老的面容,妮莎拥抱住他,久久不愿放手。第二日,妮莎便听从父亲的建议,离开了莫迪郡。 在前往培都拉之前准备时,妮莎没有备下最美的长裙与最昂贵的首饰来装饰自己,反而身着家常衣裙,佩戴最少的首饰。她不喜欢用华美来掩盖实际的窘迫。 她的这番打扮让来迎接她的西蒙略微吃惊。但妮莎率真的性格才是吸引西蒙的最主要原因,所以,妮莎此举并没有让西蒙介意,反而更增加些好感。 “我想,妮莎小姐是刻意穿这一身来参加舞会的吧?”西蒙主动挽起自己的胳膊,希望妮莎能够赏光。妮莎也不做作,大方接受他的好意。 “我一向讨厌虚伪,强充门面也是。” 两人刚到修缮一新的行宫,便有人引路前边。宫中侍从对西蒙尤为恭敬,但见到妮莎都不由得微微一怔。虽然那些人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妮莎也早有预料。她的家族不容许半点示弱, 她要昂首接受款待。 但当他们步入行宫内,渐渐地,妮莎开始后悔自己的倔强。走廊两侧精美的艺术品之外,穹顶的精致绘画,廊柱的金色耀光都在逼迫她低头。但若真正低了头,脚下还有如同镜面光洁的纯白地板。若再多走进几步,从描绘着繁复花纹的门朝内瞧,不用离着多近就能感受到眼前那间大厅的炫丽。那炫丽不是笔触的描绘,也不是手工贴制的金箔,而是小心镶嵌壁上无数五彩宝钻的闪耀。 这就是新修缮的行宫,绿晶宫。是雷亚诺这位擅于享受奢华生活的王的又一创意。 “亲爱的姨妈,没想到你愿意赏光来这里参加舞会。” 雷亚诺举着红宝石般色泽的美酒对妮莎微笑。但在妮莎看来,这微笑无疑是在对她,对她家族的一种嘲讽。四周的珠光宝气更是羞辱。 第62章 其实,在妮莎刚进门时,她那身素雅但又半旧的衣裙在这间充满闪耀华光的房间显得过于格格不入,引来众人的目光。现在,因为雷亚诺的一句话,更是让人们的目光都锁定在她身上。 “今天你这身穿得颇为特别。”雷亚诺将妮莎浑身上下打量一番。也算替众人的好奇问出口来。 妮莎只道:“我也同样没想到,陛下会将这里布置得如此华丽不堪。让我等远离培都拉的小民大为惊叹。” 说着,妮莎还是依旧宫廷礼节与雷亚诺低身行礼。人群中的贵媛们忍不住窃窃私语,甚至发出些低笑。偶尔有漏进妮莎的耳内,让她的脸颊发热。 “看来姨妈对这里的布置并不太满意。可以提些看法,我也正好可以做些改进。” “那我可以建议陛下将收拢财宝的金钱投入到边防驻守上去。那样更为实际。” “今天大家是来开心的,不谈国事。”这此,雷亚诺转身避让出一条道来给妮莎,“西蒙难得邀请女伴来,你们好好玩。” 面对西蒙已经伸出手的邀请,妮莎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只是跳舞期间,她的目光依旧不放过雷亚诺。让一直在雷亚诺身旁的依诺也感受到那股迫人气势。 “陛下,妮莎小姐似乎还有话要对陛下说。” 他小心提醒雷亚诺,又害怕懦弱地缩在雷亚诺的身后。 “你不必害怕。她终究还是个女孩,不明白得太多。” 他安抚依诺,并悄然退出人群。依诺很快开心起来。在无人之处,牵起雷亚诺的手来,娇声道:“我有好东西给陛下看。” 说着,他匆匆带着雷亚诺朝着另一间房而去。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但是在房间中央有张支起的画架。上面一幅人物肖像已经完成大半,可以清楚地看出画中人正是依诺。 “我让最好的画师,将我最美好的一面保留下来。”依诺坦荡自己的意图,“我想让陛下永远记得我,哪怕以后我变老变丑了。” 此话出自一个尚且年少的人之口,在雷亚诺听来,不得不笑着抚摸了他的脸颊。 “我先看看。” 对于画的鉴赏,雷亚诺自认还有些水准,就连画技也算不差。所以,当仔细面对这张肖像之时,依诺屏息等待王的评价。但迟迟都没等到雷亚诺开口。 “陛下是否看出什么问题了?”依诺等不及,催问道。 雷亚诺没有回答他,却拿起搁置在地上的画具,自行在上面添笔。依诺又惊又喜,等待许久。最后等不及了,就在雷亚诺的背后偷瞧。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雷亚诺的改动并没有让那幅画更为逼真。 “陛下,你用错颜色。我的眼睛可不是绿色的。”依诺忍不住抱怨,“头发的颜色也不对。” “但是我觉得这样更好看些。” “是吗?但我觉得有点不太像我了。” 这句无意的话,猛然点醒雷亚诺。他转过头去望着依诺年少的脸庞。忽然微笑起来,丢掉画笔。 “的确,是我把画给改坏了。”他轻轻在那张脸庞上印下自己的唇,“你还那么天真,怎么会散发出诱人又致命的魔力呢。” 虽然得到王的爱宠依诺欢喜不已,但他并不接受王对肖像的评价。 “陛下改得只是不像我,却是美过我数倍。” 他似乎奉承又似无知的话引得雷亚诺笑意更深。 “我想,若是陛下亲自动笔来画,一定可以画得更佳。”他那番心思雷亚诺又怎不知道。只是他没能等来雷亚诺的承诺。 “我们还是回去吧。主人离开太久总是不好。” 很明显,雷亚诺回避了这个话题,让依诺颇为失望。但又被称作这里的主人,依诺又沾沾自喜。如此华丽直至奢靡的宫殿,其实早已被民间认定是王与情人的享乐之地。只是那些大臣们对此暗自不满,对他更为贬低。现在能从雷亚诺口中说出,又增加他的底气。不由得昂首挺胸,与雷亚诺回到宴会之所。 那间时刻散发着宝光与耀目之彩的房间,总是让人无法言语地惊叹。 “陛下,我有个问题。”总也看不够那些华光的依诺,紧依着雷亚诺亲昵道,“为什么这些珠宝中没有绿色,却叫这里绿晶宫呢?” 五彩缤纷之色,恐怕集聚了本国甚至来自异国的各种宝色,却偏偏少了那抹绿。对此雷亚诺仅是微笑,当着众人之面轻抚着他的发。 恐怕是雷亚诺的举动太过醒目,一举一动都落入旁人眼中。那依诺的话也躲不开众人的好奇。 其实在场绝大多数的人中心知肚明,只是没人敢出声回答。除了一人。 “看来陛下并不是完全忘记以往的情感。”妮莎破除空气中的寂静,也僵**雷亚诺的脸,“但是,谁知道这是一种逃避,还是一种惩罚。陛下自己明白吗?” “陛下,妮莎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连他的存在也是证据。”妮莎容不得雷亚诺再沉默,指着无辜的依诺逼问。 “看来今天姨妈不是来参加舞会,是来兴师问罪的。” “这我可不敢。您是王。”妮莎再次与雷亚诺行礼,但她高抬着双眼,逼视对方。 “从你今日的打扮上看,就是一种无声的指责。看来,我也不能奢望今日能得到一个愉快的时光。” “这是我的罪过。”妮莎已经不再行礼。她对着雷亚诺微微低头,不顾西蒙的拦阻,提前退出这个让她早已无法忍耐的浮华之地。 出了门,由一开始的大踏步,最后变成小跑起来。妮莎已经使出全力在行宫洁白之廊间奔跑。她想早些离开这里,不慎中被光洁的地面滑倒。紧追在后的西蒙颇为敏捷地搀扶住她,让她免于受伤。 结果妮莎还是红了眼眶。 “对不起,西蒙。是我的任性让你难堪了。上回就给你添了麻烦,这次更是。”她不仅仅是自责,还有对西蒙的愧疚,“今天你应该邀请别的女孩,任何一个都好过我。” “为什么要这么责怪自己。”对妮莎的抽泣,西蒙忍不住拥抱住她。妮莎想要挣扎与拒绝,没一会儿便放弃了。因为西蒙又道:“难道我不知道这份困难吗?其实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是哪家的小姐对我来说无所谓。我正是看中了你这份性格。虽然说,刚才你对陛下直言我的确有些吓到。” 为了舒缓妮莎的情绪,西蒙笑着安慰她。妮莎也不再拒绝他的安慰。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说句真心话。”妮莎抬头望着他,“陛下其实并不比你的痛苦少。只是他不自知,或者说,他甘愿自己承受这样的痛苦。” 作为一个近身的旁观者,看得比本人更清晰。就因为那是位王者,在他身旁竟是没有一人敢于去点破那层苦涩的隔膜。唯有让他自己有一天可以清醒过来。 宴会厅中的众人差点以为这场豪华舞会就此终结。但在妮莎与西蒙离开后,雷亚诺只是轻轻摆手,让众人继续欢乐,这才化解了这场尴尬。但当舞曲再起,雷亚诺却借口离开。他身后的依诺想要跟上去,也被拒绝。 作为一个无辜被牵连的人,依诺一时不知该如何进退。他望着厅内的闪光与宝气,又一再望向雷亚诺离开的背影。在这两者之间,对他来说似乎隔着很大一团迷雾。 眼前与耳边的欢悦已经不是他所追求的了。于是,他也悄声离开,但不敢离着雷亚诺太近。怕打搅了他,也怕自己会一时不慎,将那团迷雾驱散,再也无法寻得答案。 宫殿内众多的房间一个个从身旁划过。最后,雷亚诺停下脚步,在一间房前停下。悄声开启那道门锁。在其外,并不觉得那扇门有何特别。不免有些好奇的依诺继续小心靠近过去,在没有完全掩结实的门缝朝里看。过后,不由得睁大自己的双眼。 在这间原本应该平常无奇的房间内,竟是比那间宴会厅内集聚了更多的珠光与华彩。但出人意料的是,件件皆一种颜色。在这片闪光之中,雷亚诺没有拿起其中任何一件来欣赏。好像他面前不过是摆放着太多的石头,没有任何吸引力。但在这些石头之中的几案上,摆放着一块血红色的丝绒。雷亚诺从这块丝绒上轻轻拿起了什么。 应该是什么更为贵重的宝物才是。依诺心中猜想。因为看见他的王对那东西是那般小心翼翼。轻柔又仔细地搁在手心中。但依诺一直没有看见那宝物发散怎样的华光。待他变换了角度,看得更为清晰之时,他的心口被重拍一下。 那是一束已然断去许久的长发。脱离主人,失去光彩,但是比周围的宝**让他的王珍惜。那长发的颜色赫然就是刚才雷亚诺为他修改的肖像上的发色。 原来那并不是雷亚诺的随意想象,而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映照。 那才是他的王心中真正在乎的人。是最为深情,最为难忘,直至到让人陷入迷惘与痛苦之中。 雷亚诺将那束发紧抓在手心,久久不见分开。看在眼内的依诺,他的心脏也被这样揪着,酸楚不已。 那个人究竟是谁?是那个被王廷禁忌了的名字吗?就是那幅画上的模样吗?比过他数倍的美貌,比过他的纯真,尤添诱惑的罪恶存在。真的存在这样的人吗? 悄然回到那间画室,依诺拿起那幅肖像,一再端详。几次发问自己,苦寻答案。但最后,除了更添嫉妒外,第一次有了恨的感觉。 第63章 因前一天降下的雨水湿润了土地,就连空气中也是湿漉漉的。但这份湿润让人颇为安心。就连夜也静得格外柔和,让人更易入眠。 不过在库伊达,这份安然并不能让人享受多久。浑身的疲惫才卸下不久,尚且未入深眠之时就被似有似无地异样扰乱。辗转几次都无法踏实。有人索性睁开眼,凭着直觉在空气中嗅到一分异常。 卡斯德穿起外套,正要去开门喊人。没想,那扇门后有人先他一步正要敲响。 “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兵士先是愕然,很快便道:“出去巡逻的人一直未见回来。换班的等不及,想要去林子里找。” “失踪了?” 莫非与上次一样? “去喊赛迪尔来。”卡斯德想与他商量,但想到上次他的负伤,卡斯德还是变换主意,“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先集合一小队人马,立刻去搜索。” 卡斯德正下命令,士兵急忙转身,见赛迪尔已经整装待发,并且替卡斯德拿上武器。 “你就别去了。我去也是一样。”卡斯德并不希望赛迪尔再涉险。但对赛迪尔来说,卡斯德才更让他担心。因为,他更怕的是那个黑衣人再现。 一双闪亮的美目一直凝视着卡斯德,不用开口也在迫使卡斯德。 “不过是去找人,你不必担心。”卡斯德还在宽慰他。 “你是主帅,更应该在营中。” 两人互相考虑,时间却是容不得半点拖延。正要决定一同前往,远处传来一阵骚乱。混乱嘈杂,还带着噼啪声和偶尔飘来一阵的焦糊味。 又有兵士急匆匆而来,还未在卡斯德面前站定就高喊着:“有人纵火袭营!” 这下,没有人再犹豫,疾奔向焦糊味传来的源头。有那个士兵带路,很快便见到忙乱灭火的场景。火光的橙色带着巨大热能,将原本珍惜的军需物资燃过大半。恰巧就是堆放物品的库房着了火。 如此重大的责任,卡斯德不由得心头火更大。他急喊来人,要追究看守库房的人。但那个小小的士兵怎担得起责,双腿吓软了,噗通跌倒在地。卡斯德见这没出息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拔出剑鞘内的利器泄愤,被赛迪尔迅速拦下。 “你要砍他,不如先砍我。” “这么大的损失,我砍他还算便宜他了。你还要护着?” “因为原本我就是军需官啊。难道你忘了?” 这一回答,让卡斯德不得不哑口,缓缓收起剑来。 “你不处罚我?那让你怎么服众?”赛迪尔主动道。 “你明明知道这不可能。”卡斯德为难得咬牙,“还是先调查如何着火的吧。” 他恨恨转身,不再去理会那个负责库房的士兵。也在一片混乱中,模糊地处理了此事。但这些还只是一个开端。 之前巡逻人员的消失还需追查。两人带着其他士兵向着附近林间寻找,不仅没有找到半个人影,更是望见在远离驻地的某处,见到更为明亮与剧烈的火光。甚至在那附近还有几处火点,掩盖住夜空上的明亮星辰。 这绝对不是人员疏忽所致。在库房,在林间,还有在远处某个令人倍感眼熟的方向都被点燃了团团烈火。 “那个方向……” “不会是小酒馆吧!” 有人眼尖猜想。立刻,身边发出颇为可惜的惊叹。 “太奇怪了,这么多着火点。究竟是怎么来的?酒馆要被烧了,以后我们可要去哪里喝酒啊。”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赛迪尔边呵斥,边冲向马棚,“我去那边看看,或许还能救回人。” “你们在这里小心驻守,查看这个该死的火源头在哪儿。”卡斯德着急跟上去,又扭头吩咐道。 “有了!”此时有人疾奔过来,手中拿着什么,“找到线索了!是这个!” 一支已经被烟火熏黑的羽箭,只剩下主杆而已。粗糙又几乎成为焦炭的箭还是很快被卡斯德辨认出来。那是库刹其人用的武器。因为条件资源有限,他们无法做出更为精美的武器,但是却能粗犷有力的达到目的。 卡斯德还没拿来细看,就被赛迪尔一把夺过去。疑问道:“是在库房附近找到的?” 寻来此物的兵士猛点头,又拿出一团不太起眼的小物,摊在手掌上给赛迪尔瞧。 “还有这个,原本应该是和这支箭一起。但我稍稍一碰就掉落下来。” 都是焦黑一团的模糊之物。看不清楚原本完好时的模样。但那只小小的比手指还细小许多的条状物着实让赛迪尔愣神了片刻。刚才着急救人的事都给忘记。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卡斯德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见过此物。若说是粘在箭身上发射而来,难道就不怕影响了准头?定是有异常重要的作用才对。 “或许,我们不该把库刹其人喊作蛮族。”赛迪尔闭了闭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东西原不该出现在这里。它可以轻松定位任何目标。” “定位?”从赛迪尔口中冒出的这个词,对卡斯德来说新鲜又好奇,“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么奇怪的东西?莫非在别处见过?” 连连的疑问,赛迪尔无法回答。其实那个答案只在他脑中,无法让他真实清晰地对卡斯德解释。若是早些日子,他也是不明白。这该感谢那个黑衣人。 想到那个与自己相同异端的存在,赛迪尔突然警觉起浑身所有的神经。 “立刻搜索附近,看是否有遇见奇怪的人,或者痕迹。如果见到一个身着黑衣斗篷的人,千万别与他动手。”那是无法战胜的对手。 “赛迪尔,你一定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卡斯德,现在我没法与你说清。现在要紧的是带人去别处灭火,还有提防敌人乘此机会偷袭。”他紧捏那支焦黑的羽箭,“只怕是调虎离山。”他望着远处的火光,只能在心中对那方向生出十二分的抱歉。眼下,他唯有先带人预备起对付库刹其人的进攻。 这番推测赛迪尔并没有错。没有留给他们多少时间,便听见从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与那古怪又神秘的武器相反,这样粗笨的进攻手段又十足的野蛮。 虽然没有留给卡斯德他们太多时间准备,但也因为有了心理的预防,面对蛮族的奇袭,还是有些应变。其实对于库刹其人的进攻,还不是赛迪尔最为担忧的。也唯有他才明白,在粗野凶狠的敌人之后,还有更为难缠与强大的对手。即便那个对手只是一人。 在重重叠叠攻击而来的阵势之中,果然混杂着一道与眼前残忍厮杀不同的镇定自若之人。犹如浑浊激流之中,高凸而起的一块坚固岩石。在高处观望所有这一切的血色与火光。 而不得不混杂其中,面对双方无情砍杀的赛迪尔,寻到那块“凸起”。他的胸口内从未有过的愤怒与热烈。有股急窜而起的麻痹之感点中他的脸颊两侧,靠近他的眼与耳。立刻,有股奇异的力量传到入他的视野与听觉之中。 【这就是这些蝼蚁的生存方式。】 【你不正在帮助他们,成全他们的掠夺?】 【在这里,在这个世界,我们原本高于他们。】黑衣人冰蓝的双眸眯缝起来,【你却自甘堕落,愿意与他们为伍。】 【我在保护该保护的。】 【你不是保护,你也不过是在执行命令而已。】 赛迪尔对他的话不甚明了。 【那个收养你的家族,就是你在这世界生存的命令下达者。他们无意中主宰了你在这里的命运。】 【我在这里有自己的情感,从没有谁强迫过我。】 【真的是这样吗?】冰蓝的眼笑了,【如果你有一天真正明白了,就会答应我随我离开。】 【没有那一天。】赛迪尔没有半分退让,也没有浪费半点空闲,随手砍杀靠近的敌人,【我会在这里生,便会在这里死。】 【不,你会答应的。】 黑衣人收起冰冷,也收起笑意,消失在川流不息的敌人攻势之中。对于黑衣人最后的话,赛迪尔虽然庆幸他的离开,但更担忧他会再次出现。 在没有黑衣人的帮助下,那些库刹其人果然攻势稍缓。恋战者不少,但还是削弱许多攻势。潮水退去缓慢,但终是有消退的一刻。 待结束这场激斗,眼前的满目疮痍,没人来得及叹息。清点修整队伍,赶紧收拾着仅存的物资。生怕敌人再次攻击。因为,他们的损失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这样的攻势了。 一道身影刚入宫门,跃下马背,便在宫内狂奔。议事厅内正热烈争论着某次庆典的预算问题。你来我往正是口沫横飞,让在角落狂书的记录官尤塔再次急躁得连错几个词。他来不及撩开眼前的长刘海,仅凭习惯闭眼也可以在记录册上疾飞。 议事厅的大门就是在尤塔又要记下一个错词时,被猛烈打开。惊得在场大臣都回头来看。而尤塔更关心的是,高处王座上的人的反应。可惜,那张王座上空空荡荡。对于急送而来的军报,只能递交给另一座位上的人。 大臣们虽然差不多习惯王后主持日常的议事。但对于这样紧急的军报也要让一个女人来处理,便觉得有些荒唐。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封褶皱的信纸被娜塔莉迅速打开。她皱着细眉看完所有内容。猛然从她的后位上站起身来,对着一旁的侍从喊道:“立刻备车,我要去行宫一趟。” 她难得表现出的急躁,也等于宣布这一日的日常议事的结束。有大臣还在纠结刚才的争论,与娜塔莉问道:“陛下对刚才的商议还未有任何表示。” “库伊达的急报比那些鸡毛蒜皮更重要。” 第64章 “还是让我来吧。” “坎伯尔伯爵,你是要替我去行宫?” 一直旁观其他人争论的坎伯尔伯爵,此时却站出来,拦在娜塔莉面前。 “虽说丰收庆典还未在眼前,但也是转眼即到。这是民众颇为重视的大节。陛下还是以此为重。至于传递军报之事,本该是我这个辅政大臣的职责。” “伯爵大人对自己很有信心,雷亚诺会听信你的劝说?” “但依诺会听。”坎伯尔伯爵靠近过去提醒。 娜塔莉只得坐回自己的位置,将信交由坎伯尔伯爵。坎伯尔伯爵对娜塔莉微微低头,即刻离开议事厅。被他揣在怀里的急报,对他来说似乎是多了一件工具。他并不怕信中提及关于物资锐减紧缺与无人员支援等困难,被人说他是玩忽职守。恰恰相反,正因为他揣测到雷亚诺那番扭曲又矛盾的心理,才得以让他有机会插手其中,既能打压势力,又能捞取好处。虽说冒险,他也不正是在险中求得现在的富贵嘛。 疾驰的马车很快进入绿晶宫内。甚至来不及通报,便匆忙去见他们那位忙于享乐的王。一如往日,行宫内依旧没有停止舞曲与欢乐。不过,在坎伯尔伯爵出现之时,那场小小的舞会也就结束了。 被打搅的雷亚诺没有给坎伯尔伯爵一点好脸。刚才还展露的笑颜,在接触到坎伯尔伯爵的那张精明的面容上,就立刻冷淡下来。坐在他身旁的依诺却适时站起身来,对坎伯尔伯爵低头敬意,并且询问来意。 “要不是有紧要之事,微臣自然不会来打搅陛下的雅兴。”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个不识趣的人。但也不用轰走我所有的乐师。”雷亚诺白过一眼。依诺接过他的话,缓和两人间的气氛。 “伯爵大人做事谨慎。紧要事自然是外人不该听的。”他对雷亚诺行过礼,也要退开,却被雷亚诺一把拉了回来,并且牢牢抱在怀里。 “你就干脆点,赶紧说完就回去。”雷亚诺催促道。 坎伯尔伯爵不紧不慢,拿出那封急件来交给雷亚诺。 “你替我看吧。”那封信轻易地转一个角度,交到依诺的手中。他听从雷亚诺的吩咐,轻轻打开来看,里面的内容却不敢让他轻易述说出来。 “是什么大事?” “陛下最好还是自己看吧。”对于正事,依诺不懂也不参与。但信中提及的却是连他一个小演员也能察觉其严重性。 “库伊达告急。上个月他们遭受太大的攻击,人员物资锐减。若是库刹其人再次来犯,只怕防守不住。所以,这信中是请求增援。”坎伯尔伯爵早已在心里整理一遍,一起说与雷亚诺听。这也使得雷亚诺没再亲手去读。只道:“他们不是一直是物资紧张嘛。什么时候宽裕过。” “信中说,是一场大火烧掉许多。” “难道伯爵大人额外给他们的贴补?”雷亚诺似乎没有仔细听坎伯尔伯爵的解释,转而正视那张精明的脸,甚至紧迫凝视道,“什么时候你这么好心,手下留情了?” 面对王的疑问,坎伯尔伯爵沉默着。 “要不是那次格雷夫拼命赶来送信。就按你原本调拨的那些物资,他们早在前一年就都支撑不下去了。不是冻死饿死,就是被那些野蛮人砍死。”雷亚诺也不指望坎伯尔伯爵做出什么解释,他十分清楚这个男人的盘算,“你觉得这样做,是在帮我?” “请陛下相信,微臣不过是在替陛下不平。”坎伯尔伯爵突然低身,面露难色,“是陛下的宽厚,当年没有马上灭了他们莫迪家,更没有要他们交出赛迪尔来偿命。” “闭嘴!” 泼洒而出的红色液体犹如鲜血一般,染在洁白的地面上。那处许久没有触及的伤痕依旧能够感觉疼痛。那只原本在雷亚诺手中的酒杯也被摔得粉碎。把依诺惊得直跳起来。 “现在他的命就是在那里恕罪。即便死了也是应该。”雷亚诺无法抑制住暴怒,“所以,你今天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还拿出这封该死的急件来替他们说话。” 那张单薄脆弱的纸片差点从依诺的手中掉落地面。他颤颤巍巍地将信交还给坎伯尔伯爵。并且在不惊扰雷亚诺的情况下,小心地送坎伯尔伯爵离开此地。 虽说依诺不过是个只懂表演的演员,但他职业的敏感与细腻还是从雷亚诺的激烈反应中明白了一些。所以,他借此机会,还是止不住好奇要从坎伯尔伯爵那里问出些什么。包括,他为何会被幸运地挑中,得到现在的恩宠。 “你是个无辜的孩子。”坎伯尔伯爵对依诺告诫道,“知道太多只会徒增烦恼。你只要让陛下开心就行。让他忘记烦忧,这就是你的使命。” “我只想知道那个叫赛迪尔的人。” 坎伯尔伯爵笑道:“他是一朵带魔力的花。虽然人已在远方,但根还扎在陛下的心中。” “伯爵大人不能对我明说吗?” “不能。” “陛下爱他。”突然,依诺答道,“陛下真正爱的人是他。虽然恨意很深,很浓,但也掩盖住陛下真实的情感。我知道他是谁,我知道。我见过他的模样。” 那幅画就是最好的证据。更不用说那束被雷亚诺深藏的发。想到此处,依诺揪心的疼。他的话没有被坎伯尔伯爵亲口肯定。所以,他只能看着又匆匆离开的背影,自行猜测着。 当他回到雷亚诺的身边,想当做若无其事,再继续之前的欢闹时,却被雷亚诺拒绝了。 “看来今天不能有好心情了。即便我的王后不亲自来催我,这不也派了坎伯尔伯爵来骚扰。所以我还是回去的好。” 这是雷亚诺对依诺的安慰。依诺也能理解,毕竟,当雷亚诺看着他的脸时,定是会想起那个让自己不快的人吧。 王廷内很久没有出现王的身影。当雷亚诺大步在廊间走过,经过的宫人无不惊讶到差点忘记行礼。特别是当他出现在娜塔莉的寝宫,更是让女官也吃惊地张大嘴,纷纷退让出去。 “见到我很可怕吗?”雷亚诺嗤笑道,“让我来王后的房间不正是你们原本期望的?” 侍女与女官们不敢啃声,只有柯亚娜一人敢上前来。她很久没有见到自己的主人了。也对现在雷亚诺的模样陌生许多。 “王后一直等着陛下出现,是在议事厅。我们没想到陛下会来此地。所以毫无准备。” “准备?需要什么准备?” 他身上还散发着酒气,在行宫欢乐的痕迹还未散尽。面颊微红,但口齿并不混乱。他的头脑也算清醒,所以看见对他退避三舍的女子突然火大起来。 “娜塔莉不正是想我来她的房间吗?在议事厅等,是想告诉我,她是多努力关心这个国家。而我就是个昏庸无道的王?” 他边抱怨着,那股酒劲边也提上了身,沉重地压着他倒坐在卧椅上。旁边的茶几上还有半瓶红色的饮料,他拿过来又一次倒在杯中。芳香的味道中夹杂着淡淡的酒味,再次刺激他要饮下去。 刚刚凑嘴过去,要将杯内的酒一饮而尽。那只手恰时被人挪开,手中的杯子也被一并夺过。 “你喝得够多了。难道在我的房间还要继续放纵你这种愚蠢行为吗?” 好一番训斥。雷亚诺不用抬头去瞧,也知道那是谁。 “我勤政爱民的王后,可是肯露面了。”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娜塔莉见他这般模样,好像是借着酒劲在故意拒绝与她正常交流。 “既然你对我诸多不满,又何必回来。” “你让坎伯尔伯爵去绿晶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我回来吗?”雷亚诺点了点自己的头脑,“我虽然喝了酒,但脑子还转得动。” “陛下已经驳回急件中的请求,拒绝支援库伊达?” “是的。”雷亚诺有些吃力地点头。 “难道陛下不顾边境的侵扰,百姓被杀戮,就为报复自己那段不堪的私情吗?” “他们应该……他们活该……” 阵阵浓烈的倦意开始袭扰雷亚诺的神经。娜塔莉的指责没有让他的头脑更清醒,反而将他推入混沌。 在雷亚诺无法抬起自己沉重眼睑之时,娜塔莉却是红了眼眶。望着自己昏昏沉沉睡过去的丈夫,她有那么一刻恨过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贪恋王后之位,就不能像别的女子那样,单纯只为爱人而活吗? 这一想法立刻让她回忆起当初在衣帽店的相遇。那是她少女时,最为渴望爱情的时刻,并且那段感情离她如此之近。可惜…… 又是那个男人,依旧是那个男人。 值得庆幸的是,她还是比雷亚诺更明确自己的目标。她不过是苦笑着,从自己化妆台上袖珍隐蔽的抽屉中,翻出那块隐藏至深的白帕。 透过明亮的烛光,上面还隐约能看见当初沾染的血迹。即便洗过,还是留着印痕。那是那段单纯感情的痕迹。 娜塔莉将白帕紧捏手中,呆望着自己丈夫许久。 既然她已经是萨尔托的王后,那就要舍弃以往,只为萨尔托的将来考虑。她不再是那个渴望爱情的少女,要丢掉一切幻想。这也是为了她自己的将来。 饮过酒的头以往都是从沉重中醒来,但这一次似乎颇为好运。雷亚诺没有被宿醉而疼醒。反而身体都轻飘飘地,很是舒适。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喝了什么奇特的饮料才有的效果。或是因为嗅到娜塔莉房间内特有的熏香而导致的结果。 唯有一点令人不适的地方,就是眼前的烛光变得异常刺眼。看什么都变得朦胧。就连眼前的人也看不太清晰。 他的面前就有一个背影。喊过娜塔莉的名字,却发觉不对。那不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第65章 “娜塔莉?” 他试着再喊过一声,等那背影转过身来。 原本的猜测没有错,但也绝对不是正确的。甚至让雷亚诺对自己的理智产生怀疑。 这绝对不可能。 是的。或许自己的酒还未醒。酒的醉意已经麻痹他所有的神经,直达他的灵魂深处。所以,才让他看见了那个人。 自以为的清醒,才是最浓的醉意。雷亚诺很希望这样的沉醉是真实的,但他又在竭力抵抗着。 “不可能……” 一边否认眼前所见,一边又在脑海中渴望着。 “……赛迪尔,我是不是还在做梦?一定是的,我还在睡梦中。”他想继续躺回去,再让自己重新从现实中醒来。 那道身影面对着雷亚诺没有半分动作,只是单纯地望着他。但这样,也已经把雷亚诺逼迫到理智的边缘。 为了控制住自己快要逾越的情感,雷亚诺即刻打翻卧榻旁的香烛。洒落一地的烛泪凝结成块,尤像是点点泪迹。 “这是阴谋,一定是的。”雷亚诺痛苦万状,捂着脸,不敢与眼前人对视,“你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在库伊达,在那个荒凉之地受苦。没有支援,没有希望。你是被我流放到那里去的!你为什么还要这么看着我?” 无论怎样遮挡、躲避,雷亚诺始终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要再看一眼那双绿眸。那双深情的眼直至看到雷亚诺的心底去,让他几近失去理智。 几次挣扎着要伸出手去碰触,最后都无法摸到那一点点的衣角。雷亚诺看着自己的手掌与对方的面容,绝望之感油然而生。 他感觉自己的面颊上湿漉漉地,缓缓流淌下来。而那双眼便也哀伤起来,靠近过来。 “你走开!我不需要你安慰。”他挥舞着手臂,就像孩童时的任性一样,“你是想要我的原谅,是想为你做下的错事恕罪。” “雷亚诺。” 那声熟悉的轻唤,似是在他的面前与心灵深处散发出来。包括那只白皙的手,温暖的掌心都让他再一次唤醒了那份久远的记忆。他的身体自然地靠拢过去,脸颊紧贴那只柔软的手,继而迫不及待地想要多留恋片刻。怕再一次失去这样的呵护。 “为什么,你要害死父王呢?要是没有那该多好。” 这句奢望,恐怕在他心中隐藏许久。直到如今他才有机会道出。但眼前之人没有再回答,也没有以往的微笑。与他一样的愁苦。 “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雷亚诺紧握着那只手,不愿他离去,“早点告诉我呀?” 眼前的朦胧渐渐消失,是因为两人贴合地近了。雷亚诺更能感受到赛迪尔熟悉的味道。不是女子用的任何的香粉,仅仅是气息。他贪恋这份气息,但对方轻轻地摇头,又一次将两人拉开距离。 “你始终不愿给我一个答复。还将你以往的承诺也打破,斩断为我留长的那头长发。你背叛了我们的感情。你也违背了母后的遗愿。” 他的连声指责让赛迪尔离他越来越远。他又迫不及待去拉住渐渐淡化的身影。 “我知道!这是一场梦,但是我还不想醒!” 情急之下,雷亚诺还是放纵自己最本初的情感。他希望赛迪尔留下,留在自己的身边。 “你留下来吧,我不会再赶走你了。”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雷亚诺急迫地跨前两步将人紧紧搂在怀里,狠狠用力。生怕自己稍一放松,怀里的人就要随梦消散。但若这是梦,又真实的让他能感觉到赛迪尔在他怀中的紧绷与心跳声。 自记忆中,他似乎还未真的与赛迪尔如此亲密过。就连少年时睡前的亲吻,也仅仅最多碰触了那瓣嘴角。那次让他羞愤了许久。但现在,他可以霸道地疯狂掠夺,相信怀中的人无法抵抗与拒绝。因为,他现在是王,更是这场感情之债的债主。 曾经的亏欠与罪罚,他要在今晚都讨要回来。 最让自己心痛与心爱之人就在面前,雷亚诺再也不会放开他半分。这一次,是他撩起赛迪尔的发,与自己的缠绕一起,纠缠不清。他要一次次从这绝艳与令人绝望的躯体上夺去所有,并且留下归属自己的印痕,来抵消以往的罪孽。 不知过去多少次的沉沦,令人迷恋迷惘,直至再次陷落黑暗之中。 那副柔软又温暖的存在还依存在身边。当雷亚诺再次清醒了意识。他还能感受到身旁之人的气息,那么轻微又富有节奏。安宁极了,十足的美好。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般安心的从清晨醒来。多少次伴着宿醉的头痛,迎来又一天的沉沦生活已经让他厌烦。 要是今后都是如此就好。只要身边之人不再离开自己。 雷亚诺悄悄伸出胳膊,去抚摸身旁人细腻的肌肤,伴着一声嘤咛之声却让他立刻从床上弹跳起来。惊恐看着自己的身旁。 “你怎么睡在这里?” 慌乱的声音已经抑制不住,从雷亚诺的口中蹦出。他甚至从床上跳下,慌乱套上睡袍,想离那人竭力远一些。 “早,雷亚诺。”娜塔莉面无表情道,“这原本就是我的房间。有问题吗?” 她望着自己丈夫惨白的脸,忍不住冷笑出声。但唯有她知道自己心中的酸苦。 雷亚诺这才真正从昨晚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他低头瞧见被自己打翻的烛台,还有那点点烛泪。恨不打一处来,低声咒骂一句。 “你竟然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难道陛下觉得自己与妻子同床是件罪恶的事吗?” 这话无意是对雷亚诺最重的反击。但雷亚诺此刻没有再口出粗语,脑中始终不断回忆着美梦中的片片场景。那样真实,那样熟悉的感觉。怎也让他无法相信,那样的美好统统都是这个女人制造出的幻想。 “你是不是还在找那段虚无缥缈的感情?”娜塔莉没有容他继续陷在幻想之中,“原本就是不存在的幻梦,你何必自寻苦恼。” “你以为这一次过后,我还会再留在这里吗?” 雷亚诺要找回自己的那份尊严,但他几次弯腰才从地上零散混乱中完整捡拾起自己的衣装。 “原本我就不奢望你还会留在这里。”娜塔莉轻声道,也让雷亚诺迫不及待穿衣的手慢了下来,“但我总归是嫁给你了。就算不是给我点颜面,也要给整个萨尔托一个颜面。” “什么意思?” 娜塔莉回他一个苦笑,悄悄地在自己腹部轻抚。 “你不是女人,怎么会懂。” “但我起码懂得爱情。”雷亚诺厌恶她那张脸上的笑容,不论是苦是甜,“对于你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来说,永远不会懂。” “去你的懂爱情!”娜塔莉突然狂笑起来,指着雷亚诺,“你不过是个懦夫,感情的懦夫!却敢来指责我。你舍不得放弃,狠不下真心,还要留恋过往。难道你忘记自己把赛迪尔放逐库伊达多久了吗?难道你忘记他几次快死了,你也不敢去召回他。只会在你的那个充满腐臭味的行宫里喝得烂醉。和你的小情人狂欢。” “闭嘴!” 来不及佩上腰带,雷亚诺先将自己耳朵捂住,引得娜塔莉又一阵嘲笑。 “看你这副样子。明明还是个孩子。就像昨晚一样,你还留在当初赛迪尔对你的温柔当中。” “我说了闭嘴,别再提那个名字!” “你拒绝听见他的名字就是不敢面对自己对他的真实感情。” 终于雷亚诺忍无可忍,将那条总也佩系不上的腰带胡乱按上。从这间令他颜面扫地又凌乱不堪的房间匆忙离开。在门外守候的侍从们不知如何应对。以为这一晚两人的相处会多少增进一下夫妻感情。没想到却是以大吵特吵地场面结束。 雷亚诺的狼狈直至出了王后寝殿才稍稍好转一些。但见西蒙已经早早候在不远处,是按以往规矩在等待他去议事厅。对于还一无所知的侍卫总长,雷亚诺克制之前的慌乱,但忍不下那股胸口的气。 他伸手在腰间摸索,空荡荡地,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佩剑。于是,他拔出站于附近的护卫的佩剑来,对西蒙高喊过一声。 “去议事厅之前,先练一回。” 西蒙看出雷亚诺的脸色不佳,但也不敢多问,只默默做好准备。哪知这一次,雷亚诺多出几倍的力量与气势,几乎是压倒性地胜过西蒙。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西蒙虽然连连惊呼雷亚诺的进步,但也没有让雷亚诺高兴起来。 那份力量之中明显带有急躁与怒气。还有,也摒除以往的怯懦与消沉。最后的一击,直把西蒙手腕震得发麻,差点将剑甩脱出去。雷亚诺却是将剑丢弃一旁,直接道:“去议事厅。” 旁人不及反应,他已是大踏步的走在前边,亲手用力推门进入议事厅。大厅内原本嗡嗡的闲聊声突然静止,带着诧异的目光,随着雷亚诺行走的步伐来到那张高耸的王座上。 但雷亚诺没有着急坐下。而是先扫视一遍众人,不提前言,直截了当道:“昨日收到库伊达请求支援的军报,我做出如下决定。” 一众人果真屏息以待。但也知雷亚诺还是会与以往那样拒绝或避谈此事。坎伯尔伯爵心中更是有十足的把握,没有对雷亚诺过多的期待。 “我决定,亲自带兵前往库伊达支援。” 坐在角落的记录官,抬起被刘海遮盖一半的脸颊,望一眼高处的王,将此话落笔在册上。 第66章 多少日过去,卡斯德都沉浸在焦虑不安之中。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睡过安稳觉,因为迟迟得不到培都拉的回音。虽然原本希望也是渺茫,但他希望起码看在这片土地也属于萨尔托,作为一国之主总还是应该为自己的属地考虑。他不奢望雷亚诺会轻易原谅他们,但求能暂时放开私人恩怨。 随着数的日子越来越多,颇近危险的几率也越来越大。卡斯德不得不怀疑这段说不清的恩怨真正会断送这片土地,还有土地上所有的人命。 那些粗野的库刹其人几次小股的进犯怕只是试探之举。在上回的突袭之后,没有人会再轻看他们。甚至怀疑那些野蛮人是否是得到什么神奇的助力,忽然变得胆大又聪明起来。 除了那支不知绑缚着何种神秘辅助的羽箭,还有几次被偷袭而亡的巡逻士兵身上莫名的细小圆孔伤口。他曾命人检查那些致命伤口,并非是一般利器所伤。没有人知道来历,或是线索。唯有赛迪尔皱眉思虑,却从不与他说明。 “你只说是比我们的武器杀伤力更强大。又不细说其理,让我们怎么防?” 恐怕他是头一次对赛迪尔大声吼叫。 “因为,我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赛迪尔为难摇头,“无法防御。起码,眼下我们没办法立刻做出防御。”就连最基本的军备物资都短缺,眼看着也快要断粮,怎还有能力去寻找阻挡那个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武器呢。赛迪尔只从黑衣人对他脑识中传输的那段神秘景象中见过类似之物。 唯一庆幸的是,眼前的杀伤力还远远没有那段景象中所见到的更强大。 “对不起,卡斯德。”赛迪尔同样着急,但他也无能为力。 “如果培都拉放弃我们,那我们也唯有在这里等死。”卡斯德没有听见赛迪尔的道歉,焦虑与压力快要压垮他,“如果他们再来一波上回那样的攻势,我们必定抵挡不住。如果他们个个都拥有这种武器,我们根本别想留下活口。”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凶手如何出击,那武器是何种模样,他们已经损失数条人命。 “不会的,你会活下去。”赛迪尔站起身来,将来回踱步的卡斯德按住,“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难道就我一个人活吗?我是要自己活吗?”卡斯德激动道,“我是要赢。我答应过父亲要得胜而归,不是做一个只留活命的逃兵。我要重新赢回莫迪家的名誉与威望,否则,我留这条命又有何用?” 卡斯德的话音刚落,两人皆听见外面传来呜呜的兽角号声,是紧急警告。 “怕不是又有偷袭。”两人神经一紧,一同冲出门去。见诸多士兵已经散乱慌作一团。卡斯德不得不急抓过一人来问话。被告知的却是比他预料得更糟糕。 “是库刹其人又来了!” “他们来过好几次偷袭,还慌成这样?”卡斯德恨道,“赶紧召集所有人列队出击。” “大人,这次不是小股偷袭。”那人被卡斯德狠力一推,差点跌倒,“是大军,大人,是大军!” “要来总归是要来的!我就知道,他们早就盘算好会来这招。”卡斯德想到若是有充足的人员与物资准备,哪里需要如此狼狈。接着,又恨道:“在我莫迪家的,从没一个做逃兵的。全都给我列队整齐了!” 挥举起长剑,卡斯德带头冲入那片混乱之中。没有人敢再生出怯懦之心,跟随自己的首领仅靠着已然破损的武器与饥饿的身体,拼着最后的一丝勇气要决战于这片荒野之上。 忽然,在英勇向前冲击的人群中有数人接连摔倒。没有人相击,却突然倒下。在混杂的怒吼声中,辨认不清威胁来自何处。作为统帅的卡斯德没有顾及这些,热血灌满了头脑,一路砍杀前进。在他身后方,人潮之中的赛迪尔却冷静下来,观察着附近。 他在寻找那个麻烦的家伙。但这次,没有让他轻易找到。只有被人潮簇拥,在库刹其人当中被围拢中央的敌方首将,正眯缝起原本就细小的双眼注视着卡斯德。他的一只手中提着某件长条杆的不明武器,偶尔端举起对准人群中。每一次的对准,皆有人倒下。 这便是赛迪尔寻找的目标。紧接下来,他即刻甩开周身的人潮,朝着敌方首将的方向急赶。似乎卡斯德也注意到那人的异常,同样举起自己的长剑来就要冲向其砍杀。但这一举动被赛迪尔急喊住。 “别动他!” 不知那喊声是对卡斯德而言,还是对敌方首将。两人皆注意到赛迪尔的身影,敌首更是调转武器来对准赛迪尔,嘴角扬起得更深。 “你疯了!”卡斯德急道,立即将自己的武器挡在赛迪尔的身前来保护。 “你挡不住他。”赛迪尔无意打击卡斯德的好意,更是一把将他猛推出去。那股力道正好算准时机。一道无痕的威胁正直面而来,在卡斯德坚实的剑身上留下一个圆形孔洞。 “赛迪尔!” 来不及看清自己武器上的损伤,卡斯德急扶住赛迪尔的身体。神秘武器的突袭贯穿了赛迪尔的胸口,将这副身体生生击退半步去。 对方刚露出得逞的满意笑容,立刻又冻结住表情。没有被袭击倒下的赛迪尔让敌首难以置信,但汩汩流出的红色还是证明他并没有射偏。 那道伤口的确足够致命,见者都担心赛迪尔会因此而丧命。但他稳稳地站住,只再一次推开卡斯德,对他厉声道:“那不是用铁剑可以抵挡的武器。还是由我来吧。” 又是一次从那支铁杆射出威胁,依旧未能让赛迪尔倒下。却是让他摸清了对方的路数,能够躲避开。 “那东西是谁交给你的?让那人出来吧。”赛迪尔对敌首喊道。那人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想再次射击,没想已经有人偷偷摸到他的身后对他偷袭。 为了吸引敌首的注意力,赛迪尔不惜用自己肉身做诱饵,这怎不让卡斯德心疼。虽然还是牺牲了数人才得以击倒敌首,但汹涌而来的敌军并没有因此而退去。仿佛还有更大的精神在支撑着他们。 在卡斯德还未将赛迪尔带走去疗伤,又一股敌军涌来。这一次,终于让赛迪尔找到自己最为担心,也最为看中的目标。 两人遥遥相望,精神却异常相近,即刻相通。 【没想到,你还是执着地帮助这些人。】 【我也没想到,你会帮助库刹其人,不惜教他们使用未来的武器。】 【他们还不算太笨。那空气炮是最简便易学的,不过头脑还是简单了些。】黑衣人扶着额头,对那库刹其首领的失败颇为遗憾。 【你觉得靠着那样的武器和狡黠的阴谋就可以让我们失败了吗?】 【或许可以。】黑衣人开始对赛迪尔的顽固不耐烦,【看来眼下你还是坚持自我。】 【放弃吧。】 【除非主人终结对我的命令。】 【我也同样。】 那双冰眼带上微怒。库刹其人带上怒吼声如同被感召般,比之前更为汹涌地砍杀而来。但这次的袭击让卡斯德的队伍损伤未愈,再要抵挡已是太过吃力。 “赛迪尔,那个黑衣人……”卡斯德扶住赛迪尔,同样注意到那张与之相似无比的脸,难以置信道,“他与你……”他不敢想。赛迪尔也没让他有想下去的机会。 “你赶紧带人离开这里。退守五里、十里,越远越好。” “你要我做逃兵?” 噗—— 一声不太明显,但又近在眼前的声音吸引了两人低首。 “卡斯德!” 或许,正是卡斯德的关切与急躁太过明显的暴露了赛迪尔的弱点。那黑衣人再无留下半点情面,将不知何处而来的铁剑生生刺入卡斯德的腹部。 【你是在威胁我?】 【是提醒。】 “快带卡斯德离开这里!赶紧给他包扎!”慌乱的赛迪尔已经忘记自己的胸口还有血迹,但身旁的士兵没一人敢上前提醒他。他们遵从了他的命令,也不顾卡斯德的挣扎,将人带离这片危险地域。 “赛迪尔——” “你必须活着,卡斯德。” 望着被带走的卡斯德,还有退散的队伍,赛迪尔回过头来直面黑衣人,还有那些潮涌般无数的敌人。 【你打算一个人来面对这场败局吗?】黑衣人已是胸有成竹。 【我早说过,我生于这片土地,也会死于这里。】 这不是迫死顽固之人的豪言壮语,而是赛迪尔忠于内心真情的述说而已。他知道黑衣人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那便多说无意。 他解开领口的束缚,让隐隐作痛的伤口有些缓解。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聚集而来的敌人,胸口的伤痛被逐渐强烈的热量覆盖。随即,上前来攻击的库刹其人,纷纷举起武器。 忽然,人群惊恐与慌乱起来。纷纷将手臂高抬而起,遮挡自己的双眼。 冷眼注视着一切的黑衣人不禁露出些许冷笑来。 在目所遍及的广袤土地上隐约升起一张银色透明的光网。被光束触及之人,如同脆弱的蝼蚁被灼热的日光炙烤,惨痛嘶喊着命丧于莫名的危险中。炙热的光与寒气交流形成巨大强烈的风暴,将战场上所有的生命都卷入其中。而在光网的另一边,平静安详的微风吹拂着野地上的小花。保护着他们的光芒,温柔又美好。如同上天为呵护人间降下的福泽。 第67章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身上散发出去,换来的阵阵寒意无益于伤情。原本应该愈合的伤口一直暴露着,自己无暇顾及,对方也没有放过这点细微之处。 在抵御着强敌,勉强支撑着防御的赛迪尔开始感觉到虚弱。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眼看着那些库刹其人大多不敢再靠近这面光墙,稍有靠近就会被卷入强力风暴之中,或是被白芒无形的压迫全身,直至口鼻流血,内伤过重而亡。 但是,这样的威胁还能维持多久,赛迪尔自己也不知道。身体的虚弱还可以强装无恙,但终究瞒不过明眼人去。 【你打算坚持到何时?】 黑衣人快要失去耐心,但他还在等待赛迪尔放弃。 【直到这些库刹其人撤离这里。】 【你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到那时吗?】黑衣人不禁冷笑,他看出赛迪尔开始体力不支。 【我会坚持到那一刻。】 【可惜,你的身后并无支援。那些逃离的蝼蚁也无力维持住这片安定。你们终究是要失败的。】虽然赛迪尔很想反驳黑衣人的讥讽,但他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你恐怕还不知道,现在你尽情释放能量,但无法再补充回去,等于是在送死。】 【我能够感觉到。】在黑衣人面前,赛迪尔不需要掩饰自己。 【随我回去就可以恢复。】 【不劳关心。即便我失去这股力量,也不过是与其他人一样的肉身,依旧还是能过着原本的生活。】 【这仅是你所设想的。事实会更糟糕。】 【还有比死更糟糕的吗?】 赛迪尔苦笑。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还有什么可怕的。 【有。】 黑衣人忽然飘至他的面前来。伸出一根手指来,想要刺穿这道光墙。赛迪尔没想到他就如此轻易的伸到自己的额前来。但他也没有去破坏这道防御,只是让自己去接受从他身上传导而来的信息。 【这是主人让我带给你的选择。】 在巨型水罐之中飘浮着一具具不知生死的肉身,水中没有气泡,空气也无半点声音。不似活物,更不是死物。因为,那些肉身虽闭着眼,却被连接着脑识,传输着不知名的信息,不知是输入或是输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肉身没有选择,唯有接受。 被递送了这样的画面,让原本就开始失温的赛迪尔,身上的凉意更甚。他不敢细想那些肉身的面部,只能竭力从那些画面中挣脱出来,与黑衣人保持距离。他快要失去开口说话的能力,感觉到自己只要微微张口,嘴唇都会发颤。他看不到自己的嘴唇开始发紫,但可以仅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与愤怒。 还有,他的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马蹄声,与自己逐渐靠近过来。那声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重。 被手下士兵强力拖离战场的卡斯德一路挣扎,但他仅有的力量也随着血液迅速流失。甚至在他高喊着赛迪尔的名字后,用尽最后的气力,伴着模糊的视线最后陷入昏迷之中。他的伤势不轻,却也幸运的没有让他丧命。在没有足够伤药的情况下,只得到粗浅的包扎。等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们这一群脱离出来的人们不知道离开危险多久。唯有远处那道清晰明亮的光芒,能让他估算出自己与那处危险的距离。 他恨自己无能。无法与赛迪尔一同御敌,偏偏还得窝囊地躲在安全处,做一个自怨自艾之人。每次捶打地面,他腹部的伤口都会一再提醒,他不过是个血肉之躯,并不是靠着大话与逞能就能创造奇迹。那种奇迹只有赛迪尔一人才有希望得到。 “难道就让赛迪尔一个人留在那里?” 他听见身旁有人悄声疑惑。虽然赛迪尔有“萨尔托之盾”的美称,但对普通人来说也不过是夸大的传闻。一个人的力量怎抵挡的住那么许多敌人。 “那道光亮是什么?” 终于有人注意到那闪耀的光芒。但唯有卡斯德知道,那是希望之光,也唯有他清楚,那很可能也是赛迪尔的死亡之光。 “是赛迪尔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我们是不是该派人再去瞧瞧?” 有人提议。毕竟,不仅仅是好奇心作祟,大伙也不都愿意当懦夫。 “不用。” 这一次卡斯德厉声否定。即便,他比任何人都担心。但他也知道,赛迪尔打算豁命的决心。 他狠狠抓过一把干枯的杂草,泄愤似的拽紧在拳。双眼却总也挪不开那道光。 “好像有人来了。”有机敏的人突然道,“似乎人员不少。”多数人立刻警惕起来,生怕是敌人绕道或是埋伏来歼灭他们。 于是,众人打算转移隐蔽到另一暗处。但很快,又有人打消了这个念头,高声欢呼起来。 “是我们的人。是萨尔托的旗帜!” 听见喊声,卡斯德不顾伤痛,挣扎着站起身来,要去确认是否真的是来自援军的旗帜。就在不远处,在风中飘扬着萨尔托的旗帜不仅是一面,后面还有无数。这像是在鼓舞快要绝望的士气,人人都高呼万岁,甚至朝着那队大军狂奔而去。 “大人,真的是援军啊。我们有救了,库伊达有救了。” 原本该是鼓舞人心的话,在卡斯德耳里却变成一种苦涩。他望着渐渐驶至眼前的军队,没有出声感激半句,更没有喜悦之色,反而望着领军之人,目光尤为锐利。 那高居健美马匹之上的头领,没有微低下头颅,仅仅低垂着眼睑,朝卡斯德露出颇为鄙夷的目光。接着高举手臂,大军立刻暂停前行。众人鸦雀无声。 “很久不见了,卡斯德。” 空气顿时变得压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卡斯德的身上。压迫之感不仅来自众人,更是来自面前的王者。 “是的,陛下。” 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便他再不认可与不悦,眼前高居的永远是自己的王。卡斯德不得不在雷亚诺的马前屈身跪下。而他的伤势在时刻提醒他,也引起雷亚诺注意,但没有人会觉得这样的举动会过分。甚至,有人觉得一副败象的卡斯德应该更羞于出现在雷亚诺的面前。 “战斗结束了吗?”雷亚诺将卡斯德的浑身上下皆打量一遍,甚至他身边的人也没放过。 “还没有。”卡斯德立刻抬头否认。他没有逞强,即便他们是败退至此,但还有人在坚持。 “哦?那么说,我来的还不算太晚。”雷亚诺再次举臂,准备挪动大军出击。但还未下令,突然问道,“赛迪尔呢?” 卡斯德的深瞳一缩,竟然无法马上回禀。这让雷亚诺脸色一变。 “我问你,他人呢?” 终于自己亲口说出那个名字来,但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雷亚诺无法克制的吼声让众人为之一怔。 刚才静默与沉重的空气凝结成冰。有人知道答案,微微偏头,望着那道透亮的异光。如有感应一般,雷亚诺紧抓住这点细微,发觉了异常。 “那是什么?” 空中生出的异光,如一道无形透亮的墙壁,将无际的天空划成两半。但那光亮并非是从天空降下,而是自地面升起。 太过神奇的景象,让雷亚诺的大军也开始窃窃之语。 “那个就是赛迪尔……” 卡斯德不得不对雷亚诺说出实情。但他的话并未透彻,更没来得及说出全部详情。他面前的这匹骏马突然脱离出他的视线,朝着那道光芒疾驰而去。甩在身后的众人皆反应不及。再有人在其身后高喊阻止,早被急卷而起的尘土掩住视线。 几乎没有人能看清雷亚诺飞驰而去时是怎样的表情。但如果可以猜想,卡斯德是最为清楚的。他的这位王比他更焦急那处的战斗。 他低垂了头,望着自己不争气的伤口。恨不能自己那时即刻死了,或许现在还能保留下一点可笑的颜面。 可现在,还有谁会在意他的想法呢?大军从他面前疾驰而去,跟随他们的主人一道向着那个方向狂奔。 从耳旁强刮过的风没有让雷亚诺觉着半点疼痛,反而让他更精神起来。那道强光始终在远处召唤着他。但渐渐地,他感觉光芒变得越来越单薄。他生怕什么时候就会消失,到那时就无法再找到赛迪尔了。 被当做地标的光芒在雷亚诺疾驰过障碍视线的矮树林后,即刻在眼前完全显露出来。但同时,这道光芒也与消散离着不远了。 能够明显看到刚被退散的敌军,在威胁削弱后,又慢慢靠拢过来。而靠拢的中心便是他最为急迫寻找的人。 夹紧飞奔的马,再三加鞭,恨不能立刻飞到那人的身边去。但雷亚诺知道,那人未必愿意他那么做。所以,当他想开口喊出声来之时,最后还是咬紧牙关,只紧盯那道身影。 多少时光在两人之间流逝,在雷亚诺看来,没有淡漠了这份情感,反而加重了这份牵挂。即便他时时刻刻都在拒绝,但效果只会适得其反。所以,眼下他的身体更为诚实,他也遵从了这份诚实。 两人离着越来越近,雷亚诺的马因为疾驰而响亮的马蹄声惊动了所有人,也包括赛迪尔。 在勉力支撑着最后的力量,不该分心应接之际,赛迪尔似有感应般回头。但他仅仅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望着雷亚诺,只当自己是将死之际的幻觉而已。 瞬间之差,雷亚诺从马上跃下,同时也被对方不知名的武器攻击。这才让赛迪尔顿时清醒过来,将雷亚诺紧紧抱住,滚落一旁躲避。 随即,那道阻挡许久库刹其敌军的光墙消失于无形。眼见失去屏障,敌人再一次涌过两国之界。 第68章 随后而来的大军,嘶喊之声覆盖整片旷野。武器相击的碰撞声伴着心脏狂跳的节奏,已然淹没人类原该有的恐惧与惊恐。唯有剩下战斗的意志,渴望胜利的激情。哪一方的勇气与坚毅更胜一筹,那便是哪一方受到胜利之神的召唤。 那个使用超前武器的首领已经被拉下台,难道就不用担忧了吗?滚落一旁躲避的赛迪尔没有忘记,还有那个更具威胁的存在。他顾不上与雷亚诺说半个字,甚至连眼神都未对视过,急转身回去,寻找那个威胁。 【你是在找我吗?】 黑衣人早已将此情景看得清楚,继续保持着他的高傲。俯看旷野上的厮杀,似乎皆与他无关。他唯一关注的只有赛迪尔。 【比起刚才那个男人,这一个你似乎更为在意。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 “我保护的非是一个人。”赛迪尔无意与他纠缠,大声答道,“是整个库伊达。” 【是整个萨尔托才对。】 黑衣人似乎认出了雷亚诺。他冰冷的眼终于有了些许笑意,但依旧寒意十足。 【他是萨尔托的王,难怪你要舍命救他。看来,我更应该好好招待他才对。】 虽说雷亚诺听不见黑衣人的话,但从他突然迫近的眼神中看到了威胁。但比起近在眼前的危惧,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是你!是你杀害我的父王!” 他不会记错。这双眼,冰冷无情,泛着蓝色的火焰,令人危惧。当初他怎不想到,这么一双眼又怎会是赛迪尔的呢。他多么愚蠢,让他误会赛迪尔这么些年。让莫迪家远离王都,更让心爱之人苦守荒蛮之地。就连自己也不得不整日受着爱恨交织的折磨。 都怪那张脸太过相似。但在雷亚诺的眼里,即便黑衣人有着与赛迪尔多么相似的面孔,都是邪恶与丑陋的。对于自己父王亡故的痛,那股仇恨顿时又从他的心底翻涌上来。他挣脱赛迪尔的保护,站起身来,对黑衣人高喊着举起自己的武器。 “你想报仇?” 黑衣人终于开启嘴唇,忍不住的轻蔑之色。雷亚诺举起长剑终究没能砍杀过去。因为他被赛迪尔死死拉住。 “你杀不死他。”雷亚诺不甘心被赛迪尔继续保护在身后,咬牙反抗。 “相信他的话。” 黑衣人从身后取出一支细长树枝般的乐器,竟然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吹起悠扬的乐声。似是助兴,又是哀悼所有的亡者。 这让雷亚诺怎样甘心,他甚至丢出自己的长剑,向黑衣人疾射过去。结果还是被轻易避让开。就如同孩童的幼稚行为让人沮丧。 突然,没等雷亚诺懊恼之际,那把丢出的长剑调转过方向,向他直击而来。幸好赛迪尔早有预料,被他挡下。 【作为一个王者,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我们决战一次来了结这段恩怨。】 【你还有多少力量能够保护他?】 不止赛迪尔自己清楚,黑衣人也早已看出他的虚弱,这才等待着让他耗尽最后再做动手更为方便。但自雷亚诺出现后,赛迪尔似乎又有了精神。这让黑衣人不得不改变原来的看法。 看见黑衣人似有被说动,缓缓放下手中之物,赛迪尔不等他准备已近身上前。几乎是闪眼而过的一道光,没能让雷亚诺看清如何动作。但知道赛迪尔是要为他报这个仇。赛迪尔身上还带着明显的伤口,已经苍白的脸颊与不稳的身姿皆让雷亚诺恨自己的无力相助。甚至还可能变成他的弱点。 银光飞舞,在与黑衣人缠斗之下,终究会有人落于下风。用长剑紧戳地面支撑身体,虚弱地急喘着,赛迪尔额头开始冒出虚汗,黑衣人却是稳稳落在地上。他仅以手中的乐器当做武器,轻松得令人愤恨。 不过,这胜利只是暂时,甚至只有眼前的一瞬间。没有防备的黑衣人被突然砍杀而来的铁剑袭击,伸手回击之下,那支乐器被削去一段,被破坏个彻底。尖锐的一端倒是更像件兵器了。黑衣人收回手来看,忍不住叹息。 “没想到你还有点用。”这算是黑衣人对雷亚诺的称赞,但雷亚诺明显对这赞赏很不满意。 “可惜我还是没砍到你。” 黑衣人听罢,竟是敞开双臂,似是欢迎雷亚诺的报复。雷亚诺也毫不客气,举起利器再是一次刺击。 可惜,雷亚诺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在黑衣人的眼里是如何的缓慢与稚嫩,弱点皆暴露无遗。 【我说过,这是你我的对决!】 眼见黑衣人抬起手臂,赛迪尔再次挡在雷亚诺的面前,替他拦下电闪般的一击。且反手将黑衣人手中的威胁**其胸膛。 尖锐的一端很快刺穿黑衣人的胸口,并顺着其中中空的管道导流出不少血液。近在咫尺,很快便能嗅到铁锈味。但这样重的伤势也没有让黑衣人露出半点痛来。他满不在乎地拔下利器,一甩上面的红色,依旧放回腰后原位。 若是换作一般人,这样重的伤势必定血流不止而倒地。但眼前此人的怪异,让雷亚诺吃惊不已。他看着黑衣人,又看看自己手中紧握的利剑。才明白刚才赛迪尔对他的警告。 这才是真正的妖魔。 【该放弃了吧。】赛迪尔劝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随你走的。】 对于这样的顽固,黑衣人怒瞪一眼,又不得不和缓了情绪。 【你不趁机杀我?】 【就让我在这里过个普通人的生活,直至“死亡”的那天。】赛迪尔竭力用手中的长剑支撑着身体,【到那时……】陷入黑暗之中,全无意识,会是怎样可怕的境遇,都不是他能够自主或思考的。自然也都变得不重要了。 “赛迪尔……” 在真的落入黑漆一片之时,他似乎听见雷亚诺对他的喊叫。但他来不及与雷亚诺道一声抱歉,便不知陷落到何处去了。他也不知道黑衣人是否真的会接受自己的请求,离开库伊达,离开萨尔托,离开这个世界。 无法抗拒的黑暗与极度的疲倦将他拉入无知无感之中。这也算得上是一番难得的休息。好像他早该如此,却迟迟无法得到这片安宁。 不知过去多久,当意识逐渐落回到身上,耳边依旧还能辨识出些许马蹄声。 难道他还未脱离战场?身体还带着微微的颤动,马蹄声外还有木器摩擦的声音。 是车毂的声音。 好像意识到什么,赛迪尔还未完全恢复全身的知觉,猛然睁开眼睛。果真见自己正是躺在马车上。他要挣扎着起身,想看看自己被带去哪里。身旁却有人大力的将他按了回去。 他以为是卡斯德微怒着,要责怪自己的独断行为。但抬眼看到的却是雷亚诺一张已然成熟不少的脸。在战场上太过急迫,他还没仔细看过这张阔别多年的面容。眼下已是远离危险,但也让他顾虑重重起来。 见到赛迪尔忽而诧异,忽而又黯然担忧的模样,雷亚诺替他回答。 “我们已经赶走那些库刹其人了。只可惜我还是没能为父王报仇。” 雷亚诺紧捏的拳头告诉赛迪尔,黑衣人终是选择了离开。这让赛迪尔不由得松了一口。见那只拳头紧捏得微微发抖。他伸出手去,试图掰开来。 “陛下不必自责。这场战斗我们能胜利已是不易。” 被那只温柔的手一碰触到,雷亚诺的拳头发颤得更是无法控制。他急按住赛迪尔的安慰,急切问道:“为什么,你到现在也不曾怪我?我冤枉了你,让你们在库伊达受了那么多苦。你还要安慰我?你应该恨我,怪我是个无能愚蠢的王才对。” “正因为你是王。” 赛迪尔竭力避开身上的伤痛,对雷亚诺露出些轻松的笑容来。但他这样的安慰更让雷亚诺火气顿生。 就因为他是王,所以才被温柔对待,毫无怪责?雷亚诺心中愤恨的正是这点。他并不希望赛迪尔只将他当做高高在上的王者。 “当初莫迪家被赋予此项任务,不论你的父王是否对莫迪家信任。这些都是我们的职责。卡斯德与我驻守库伊达多年,总算没让库刹其人侵扰入境。只是这一次,却差点让陛下卷入危险之中。这是微臣的过失。” “的确。不过你与卡斯德多年的劳苦我不会罔顾。所以,我已命人换防库伊达的驻军,将你与卡斯德调回。” 这就是他眼**处马车上的缘故吗?赛迪尔望着雷亚诺专注的眼神。 “陛下是要我们回莫迪郡吗?”他不敢奢望莫迪家能立刻回到培都拉去。但能与家人团聚总是美事。 “我已经让卡斯德回莫迪郡了,不多日他便能回培都拉的灰鹤庄园。”听见如此的好消息,赛迪尔觉得自己身体已经好过大半,人也立刻精神起来。“但是你……” “我的伤势不重要。”赛迪尔一心念着这一喜讯,却未见雷亚诺的脸色,“陛下就让我与卡斯德一同回去便是。”说完,赛迪尔似要表示身体的无碍,要坐起身来。 “你的伤势我并不放心,还是随我回培都拉吧。当初母后修养的那座行宫我已经重修,你可以在那里疗伤。年少时你曾陪她在那里住过,你应该还未忘记那时我们的开心时光吧。” 刚绽放开的绝美笑容,在雷亚诺的面前迅速枯萎凋零。 “如果这就是陛下的决定,微臣不敢违命。” 第69章 “你为什么答应?明明你心里想着的是卡斯德,你想去见他,想和他一同回莫迪郡去。怎么就轻易答应了?”雷亚诺紧抓住想要缩回的手,“不要回避,看着我。就因为我是王,所说的你都会照办吗?” “是的。”赛迪尔轻声且忍耐的回答,他还是无法正视雷亚诺急迫的双眼,“这也正是我的使命。” “对,还有母后对你的嘱托。”雷亚诺忽然苦笑,“你果真没有忘记。一直都遵守着诺言。”不论是在培都拉之时的陪伴,还是在遥远的库伊达驻守,赛迪尔的的确确都在守护着他。明白这一点的雷亚诺压抑得胸口一阵酸疼。 但他又怎会甘心,对方付出的感情与自己所心系的,都不过是母亲临终前的那几句话而已。他不甘心,赛迪尔舍身搏命仅仅是因为多年前的允诺。那他纠结这么多日子,又算是什么呢?他就像是个傻瓜一样,被寄托错了情。 “如果没有母后呢?你的心里还会有我一席之地吗?” 陡然睁大的双眸里,倒映出雷亚诺的困苦之色。一位王者,露出卑微之情,求得一人的接纳与爱怜。 “陛下,没有她就没有我的存在。” 这算是被断然拒绝吗? 雷亚诺顿感自己的失败。但他依旧紧抓的手捏得更牢,甚至一把将无防备的人搂入怀中,禁锢在自己的面前。 既然如此,那他也唯有选择强权的压迫。容不得再有人拒绝他的情感,继续折磨他的心。他要让对方也品尝一下这些年来他所遭受的痛苦。即便,原本苍白的双唇被染成艳色,双眸中的绿变成水泽一片,还因反抗再次将包扎的伤处渗出鲜红来,他都不会心软放过。 到繁花盛开的季节,果园内一片灿烂。还没到成熟结果的时候,但在妮莎的眼中已是丰收的盛景。她摘下头顶的草帽来,像个农家姑娘那般对着自己红彤彤的脸颊扇风。远处飘来几声呼喊,她抬起手臂来遮挡阳光眺望远处。见是自家的老仆冲着她大喊,摇摆挥舞着手。妮莎拍了拍手中的尘土,提起裙摆向那老仆奔去。 “小姐,小姐,家里出大事了!” “是父亲的病又犯了吗?”妮莎急切问道,却见老仆满脸笑意,“究竟是什么事?” “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不会是骗我的吧。是哥哥回来了吗?”妮莎难以置信道。她来不及再细问,直向家的方向快跑。她先去看自家马棚,见到多出的马匹,这才肯定老仆没有与她开玩笑。急切地寻找卡斯德的身影。 她一身脏兮兮的模样,没有来得及清洁就先来与自己多年未见的哥哥拥抱一下。她知道卡斯德是不会真心嫌弃她的粗野,甚至渴望听见卡斯德对她多几句毒舌才好。那样她才有机会对卡斯德多加埋怨,以消减自己对他长久在外带兵的担忧。 “这几年过去,还是没点变化。” “我以为你会称赞一下自己妹妹长得更漂亮了呢。”妮莎止不住笑意,但卡斯德脸上已然带上成熟的忧郁,没有与以往那样对她调侃。 “是的,的确比以前漂亮一些了。是有交往的男子了吗?” “不过是有些好感罢了。”妮莎扭捏着,“我可是说话算话。当初你们离开时我就说过自己会找到合适的……”说到一半,妮莎从卡斯德异常冷静的脸上发觉到什么异常。她转过身去寻找,来回门内外都遍寻不到。 “赛迪尔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这让卡斯德的脸色变得惨白。 “难道他……”妮莎急捂住嘴,生怕自己说出那个不吉利的词来。 “妮莎,并不是。赛迪尔不过是没和卡斯德一同回家。”金斯特公爵知道自己女儿在害怕什么。为了打消她的顾虑,安慰道:“因为他受了伤,现在应该与陛下一同回培都拉了。” “既然受伤,更应该回来修养啊。雷亚诺擅自做主了?”妮莎气不过,“哥哥,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因为他是陛下。”卡斯德回答的吃力又疲惫不堪。 “这次多亏陛下及时带援军赶至库伊达,这才击退敌军,未再让敌人来犯。也算是顾念卡斯德这几年来的辛苦,所以陛下调他回来。”金斯特公爵解释道,“可能的话,我们家族恢复名誉与地位的机会就在眼前。” “那赛迪尔是不是又要回王宫去?”妮莎并不懂打仗,更不关心政治。家族的命运虽是与她息息相关无法摆脱,但她也关心那个为家族一直奉献自己的人。“这是他自愿的吗?” 她紧迫盯着卡斯德的双眼。但从中并未看出任何肯定,只有一味的回避与懦弱。 “他当时昏迷着。” “所以你就答应雷亚诺,让他带走赛迪尔?” “妮莎,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雷亚诺了。”金斯特公爵提醒道,“他有权力处置任何一个效忠于他的人。” “我当然知道雷亚诺现在是一国之主,但他先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妮莎不得不对自己哥哥失望,“如果他知道你们的感情,那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插手进来。”她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他早就喜欢赛迪尔。你却在这个时候放弃。是故意给他机会吗?还是说,这次你能荣归故里,让家族有恢复地位的机会,都是用赛迪尔换来的?” 她的话明显伤害到卡斯德。但卡斯德无法辩驳,唯有暗自悔恨。 “妮莎,你不该怪卡斯德。他并没有做错。” “什么!”妮莎难以置信自己父亲会同意这样的决定,“难道父亲也觉得,如果能让家族重回培都拉的王廷就可以出卖感情,牺牲一人的终身来换取?” “虽然这么说过于冷酷,但事实正是如此。这也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听见父亲如此残忍的回答,刚才还兴奋在欢喜之中的妮莎,顿感自己实则生活在多么残酷的世界中。原来她以前所遭受的痛苦都算不得什么。远比起在赛迪尔身上所遭受的,自己是那么无忧无虑。 或者应该说,她无忧无虑的生活皆是牺牲赛迪尔而换来的。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其帮凶之一,她不由得后退一步,像个陌生一般看着自己最爱的亲人,夺门而出。 “父亲,这件事是我没处理好。你不该对妮莎说出这么冷酷的话。” “是我把她教得太单纯了。总有一天她会理解的。”金斯特公爵对卡斯德没有过多安慰,却道,“而你,真正放得下吗?” 对自己的责怪与悔恨已经麻木了他的情感。 “我没能力保护他,雷亚诺却可以。” “不对,卡斯德。是赛迪尔一直在保护着你们。” “父亲,是不是你早就打算靠赛迪尔重回培都拉?”卡斯德不得不怀疑自己最敬爱的父亲。 “我只是希望雷亚诺不是个无情的人。”金斯特公爵再次问道,“你是否真的能放下?” 卡斯德无法立刻回答。 “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金斯特公爵从书桌内翻找出些书信,“我们家唯有你一个继承人,这件事拖得已经太久。应该办了。”他将那些信封挪到卡斯德的面前,“或许你可以从里面挑选一个,作为陪伴你将来的伴侣。” 夜幕降临之际,培都拉的城门即将关闭,突然从门外冲出一匹疾驰而来的马匹,直冲向王城。有人避让不及,差点被撞到。但见到马上之人的模样,刚要开口咒骂的嘴立刻乖乖闭上。 很快王宫传来消息。雷亚诺带领的军队支援库伊达成功击退库刹其人,并且即刻返回培都拉。宫内一片忙碌景象,想要迎接凯旋而归的王,与众臣分享这一喜悦。 “陛下什么时候能到?” “已经在路上。不过三两日就到。” 议事厅内一片喧哗声,欣喜之色难掩。原本的担忧在此刻总算安然放下。对使者的问话完毕,娜塔莉才安心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这是件欢欣鼓舞的事。陛下首次出征就获得大胜。”有臣子建议道,“我们应该赶紧举办迎接仪式。要隆重,更要热闹。” “不必。”那使者却拒绝道,“陛下说暂且不回王宫,会先在绿晶宫休歇。” “这算怎么回事?”那大臣甚为不解。而一旁的坎伯尔伯爵却挑挑眉,不作声响,唯独看向后座上的娜塔莉。 “我知道了,就按陛下的意思办吧。”刚刚心中跳跃而起的欢喜,猛然直线着落,差点摔疼她。自认不算愚笨的娜塔莉,头一次恨自己怎不愚蠢些。 那个人终于还是回来了。而自己虽是贵为王后,在那人面前终究是个不起眼的存在。这么些年过去,并没有消磨掉雷亚诺对他的感情,反而日渐增加,更难磨灭。成为魔咒一般的存在。 这次,雷亚诺终于得偿所愿。那她或许就真正成为这后座上的装饰品。 不安与忧虑使得娜塔莉忍不住抚摸自己的腹部。随即,解散了议事,她已经无心再讨论其他事宜。 众臣离开后,唯独留下坎伯尔伯爵还陪伴着在后座上娜塔莉。 “陛下是在忧愁什么?” “你知道的。”娜塔莉并不喜欢坎伯尔伯爵的明知故问,“你不也应该担心些什么吗?” “陛下是指,莫迪家重回王廷吗?” 第70章 “难道伯爵大人没有担心过吗?”娜塔莉从高处缓缓走下,望着坎伯尔伯爵那张瘦狭精明的脸,“自雷亚诺在这里提出要亲自率军增援库伊达,恐怕大人就已经惶恐不安了吧。” “多谢王后的关心。微臣的确一直担心。不过是担心陛下的安危,现在有好消息传来,开心还来不及呢。” “何必掩饰。雷亚诺回到培都拉的日子还有两三天,不如在这期间,你可以为刁难卡斯德,伸手军费的事上找个体面的借口。” “王后如此笃定,陛下就一定会原谅莫迪家,让他们重新站在这里?” “我从不心存侥幸。” 或许,娜塔莉无法保证卡斯德能够有金斯特公爵那般的手段,但她还是了解雷亚诺是个十足多情之人。他重修行宫的真实目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与那个少年享乐吗。只不过是他自己都未发觉的自欺罢了。 他将行宫重新命名为绿晶宫,其用意再明显不过。 “你知道行宫为何叫绿晶宫吗?”娜塔莉也不回避自己的失败,“是因为那个人的眼睛。他被雷亚诺时时刻刻地深刻在心中。”同样地,这话也令娜塔莉回想起当年那次偶然的搭救,自己也曾陷入那双眼眸之中。“凯旋回来,雷亚诺不着急回宫,却急着去行宫,想必是那人受了伤。” “王后您想得多了。”坎伯尔伯爵没想到自己竟轻易看到娜塔莉露出愁容来,“可能只是陛下出征多日,惦念依诺呢?那个孩子还是挺招人疼的。” 娜塔莉不禁冷笑,道:“你给他的玩偶还能继续入他的眼吗?你可以再想个其他的办法来讨他欢心。或许,你可以厚着脸皮去和莫迪家搞好关系?” 如此建议,是嘲讽,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对于坎伯尔伯爵来说,为了前途与利益并没什么可羞耻。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准确。从传讯的使者那里果真得到赛迪尔受伤的信息。另外还有卡斯德回莫迪郡的消息。这无疑不在告诉别人,雷亚诺借此机会将多年的禁忌摊上台面。很快王廷内会有一番变化。拥有敏锐嗅觉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两日过后,一辆黑色马车悄然入城,驶进绿晶宫。只有极少的人马随行,但却是最精锐的人员陪同。 当晚,王城内最好的医者皆被急召入行宫中。但未等天明,那些医者们又纷纷从行宫中被撵了出来。 “庸医,都是一帮庸医!” 暴怒的雷亚诺在一片狼藉的房间内止不住厉声呵斥。但那些医者也非逃得一个不剩。还是有位年迈的医者平静地看着雷亚诺急躁的模样。 “你怎么还不滚?” “我在等陛下平复心情后再与陛下商讨赛迪尔的伤情。” “难道你有办法让他苏醒吗?” 老医者的模样让雷亚诺有几分熟悉。忽然他才想起当年似乎就是他为赛迪尔看诊过。 “多年未见,他的容貌依旧。看来他的体质还真是异于常人。”老御医感慨,“虽然这次遭受重伤,但外伤还是比普通人恢复得快许多。最麻烦的是他的内伤,之前屡次积累下来都未好好休养,这一次怕是会落下病根。” “会怎样?” “就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 其中道理,老御医也是一直苦思不解。除了赛迪尔,他还从未在其他人身上发现这样的病症。看似无碍的模样,但就是虚弱得无法再与平日那般鲜活。 “我就是要他好好活着,而不是像个活死人一样。” “他就好像耗尽了所有气力,无法补充回去,只剩下那口气。” “但他在路上还与我说过话。” 雷亚诺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如果当时他能冷静与克制,现在的状况就不会如此糟糕。 “那或许只是意志力在支撑。他有无法放下的执念。” 执念?赛迪尔最为牵挂的所在。 那个答案让雷亚诺无法说出口。 “不行!我不会送他回莫迪郡去。我要让他在这里修养。你务必想出办法。” “老臣也只能按着多年前的办法……” 老御医望着紧闭的门,在门后的宁静中躺着的那个人让他们年轻的王手足无措。倘若无法医治好,只怕会让整个培都拉都无法安宁。 “多年前他是卡斯德大人陪同来宫中,并且还有陛下的母后一起,环境舒适,安乐祥和。” “是的,那是段愉快的时光。”对雷亚诺来说也是同样。虽然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何会讨厌卡斯德。现在看来,那时的自己已经在不自觉的嫉妒。“我明白该怎么做了,多谢你的提醒。” 老御医还没缓过神来,见雷亚诺刚才的急躁已经平息下去。还对他的提议大加赞同,不免松了口气。 随即,雷亚诺大声命人急唤卡斯德来培都拉。 如果单单是嫉妒就能解决问题,那便嫉妒好了。而事实是,这种负面的恶念只会加重自己的罪过,根本无济于事。 这一点,雷亚诺似乎有些明白了。但躲在门后一直在偷听的人却还未明白。 趁着老御医与雷亚诺商讨赛迪尔病况之时,站在另一扇门背后的依诺不止偷听,更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要去见一见那个让自己的王牵肠挂肚,不惜舍命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人即将挤占他所拥有的所有爱与地位。 望着金碧辉煌的壁饰与穹顶,依诺不甘放弃的念头越发深重。他打开紧闭的门,里面竟是一片死寂。要不是明显见到床上躺着人,必定不会感觉这里还有活物存在。当然,依诺恨不能那人真的就是死了。但他还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那人,慢慢靠近过去。 迎着身旁点燃着的摇曳烛光,在那人脸上映出飘忽不定的虚无感。依诺凝视许久,才否定这虚无并非是烛光给予他的感觉,而是眼前这张已不属于人世间的面容造成的错觉。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止是容貌上的,还有因征战留下的疲倦,皆在这张脸上增添许多华彩。远比宫殿墙饰上的彩钻还要令人着迷。 这恐怕是他永远无法拥有的美丽。 在鬼使神差或者仅是好奇心作祟之下,依诺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来,轻轻在赛迪尔的鼻前探视。因为太过平静与安详,还有这过分的完美让他无法产生真实感。他想亲手碰触一下这种真实。 “你在干什么!” 他还未碰触到赛迪尔,就被推门而入的雷亚诺大声呵斥。他立刻缩回手,退到角落去。惊恐与卑微又让他妒恨起那个人。 “陛下,我是想过来看看是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已经叫御医来看过,你退下去休息吧。” 显然,雷亚诺进入房间后就未再看过他一眼。目不转睛地只容得下那人而已。 没有人再理会他的感受,哪怕多一一点的关心,自己的王也吝啬与他。 轻轻掩上门,没人看见依诺沮丧的表情,更无人察觉他因心口的疼痛而落泪。 “陛下错怪他了。” 一声轻柔的劝阻让雷亚诺惊喜若狂。 “你醒了,终于醒了!” 那双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几下,终于又在雷亚诺的面前展开那潭深幽清澈的碧波。因为太过激动,雷亚诺根本没在听赛迪尔所说的内容,而是激动地亲吻着他紧握的手。 “我真怕你永远都不醒。你是不想见到我,所以才用这个办法惩罚我。” “陛下不用自责。如果陛下伤心难过,那也是我的罪过。” “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喊我的名字。”雷亚诺将那只手抵在自己的额头,感受那份久违的温柔与温暖。“难道就不能像以前那样?” 他又在祈求了。在这个人的面前他多卑微都不觉得过分。 “雷亚诺。” 那只还带着虚力的手从他的紧握中抽出,在他头顶柔软的发间轻轻抚摸着。这份多年来只能在在梦中奢望的感触,现在他终于又得到了。这让他差点忍不住红了眼眶。他又拥抱住这份温柔,想得到更多的宽慰。 “是的,我在你的面前依旧是那个任性的小王子。” “不对,陛下。你必须是整个萨尔托之主。而我依旧是守护在你身边的赛迪尔。” “永远都不要离开我身边,好吗?”若是让他再离开,雷亚诺不知道自己是否再回去以前的颓废。那是段浑浑噩噩,不知是生是死的虚妄生活。“你赶紧答应吧。我会好好做这个王,会勤政爱民,会拓展将土,会让萨尔托更添荣耀。” 面对雷亚诺迫不及待地表白,赛迪尔却露出苦涩,缓缓合上眼。失去那片碧色,让雷亚诺心慌不已。 急道:“我已经让卡斯德赶紧来培都拉。你们很快就能见面。”见赛迪尔依旧沉默,雷亚诺咬牙继续道,“我希望你是真心实意留下,而不是迫于王权,或者是母后的嘱托。所以,你有权利选择。” “我也同样。”赛迪尔又睁开眼来,目光清明又坚定,“希望陛下不是为了我才要做好这个王。而是出于对萨尔托的责任与担当。否则,我将永远是个罪人,也会让陛下蒙受污名。” 不论赛迪尔对自己如何严苛,在雷亚诺看来,这番教导反而让他欣喜不已。让他又有重回年少时光的错觉。他连连点头,答应不及。整一夜,他都舍不得离开心爱之人的床前,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童那般寸步不离。 第71章 在躲避过整个夏季热烈的阳光后,已经在整个培都拉流传一个季节的小道消息,王的秘恋主角十分顺利且令人意外地渐渐康复。即便还无法如往常那般精神,但已经可以在有人陪同下,享受一下秋日树荫下的凉爽。 因为对其病况“错误的判断”,那位老御医反而得到不少赏赐,并且被指派定时来绿晶宫复诊。暂且不论是否算是一种荣幸,对老御医来说,能够让雷亚诺满意已经足够幸运。而他的病人十分配合,有时也会借着复诊的机会与他闲聊几句。至于话题,总也离不开王廷。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政事,而是对他们的王近日来的表现尤为关切。 “陛下这些日子都准时到议事厅,丝毫没有耽误。”原本对这些并不太关心的老御医,面对赛迪尔的认真询问,不由得露出无奈的笑容,“这与以往陛下的表现相差太多。让那些大臣们略有不适。” “是他以往太过散漫。”赛迪尔没有给雷亚诺留情面,“一国之主偏爱玩乐,不仅懈怠社稷,更容易给人钻了空子。” “这……老臣从不过问政事。只知道当初陛下不在时,是娜塔莉王后陛下主持议事。” 因为聊得稍久,树顶的日光斜照下来略显刺眼。赛迪尔抬起手臂来遮阴,打断了话题。 “抱歉,问了您太多的事。也耽搁您不少时间。”赛迪尔知道,哪怕只是过多的询问,算不上干涉,有时也会给对方带来麻烦。于是他不再追问下去。老御医心知肚明,趁此机会便做告辞。 见老人家缓缓走远,赛迪尔对着树后的人影呼唤一声。 “是依诺吗?” 一个纤瘦的身影在树干后试探,犹豫了片刻还是探出身来。 “既然来了,就一同坐。”赛迪尔挪了挪身,试图让出个位置来安慰这个少年。但依诺并不领情。撇开脸,不愿礼貌地面对赛迪尔。 “我不过是来传个话。”对这个别扭的少年,赛迪尔微笑着等待他的消息,“刚才我见到有个陌生的男人进来绿晶宫。没有下马,也没有通传,大胆妄为地就闯进来了,真是毫无规矩。只怕是你的朋友。” “什么样的人?” “他说是刚从王城来,是陛下的吩咐来看望你。” 说完,依诺也不留恋,甚至是厌恶般地尽快离开赛迪尔的面前。不过,离开前他还丢下一句话。 “陛下虽然爱你,但他还是有王后的。你可别太高看自己,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我记住了。” 没想到,赛迪尔谦虚地对依诺点头答应,让他涨红了脸逃离。完全没有起到挑衅的作用,还被幼稚的看待了。这让依诺怎会心服。 隔着修建整齐的矮灌木,依诺清楚地看见那个陌生男子走向赛迪尔乘凉的树荫。高高的个子,相当俊朗不凡的气质,加上身上的佩剑虽然英武,那人的举止却略带沮丧。这让依诺心生好奇,刚才要跑走的想法立即改变,又偷偷躲回原处,想一探究竟。若是能让他逮到一点绯闻,可就有把柄握在手中。 如此盘算着的依诺,这便悄悄跟随男子身后来。 两人很快相见,但久久未闻任何话语。依诺不得不再向前探了探。 “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终于,那个男子先开了口。只是简单的问候,让依诺很是泄气。 “刚才有御医来看过,似乎并无大碍。比预期好得快很多。” “这就好。”那男子没有再多话,但他望着赛迪尔的目光太过热烈与渴望。 “雷亚诺说让你尽快来这里,我却等过一整个夏天。”等不及对方的表态,赛迪尔已着急说出心里话。 “他更希望我永远都不要在你面前出现。” “那为何你今日过来了?”这天不算什么特别的日子,也无重大事件需要召集所有臣子商议。难道就为了参加议事厅的普通会议吗? 望着这双想念许久的眼,还有熟悉又遥不可及的面容,卡斯德倍感痛苦。他怎也无法开口对赛迪尔说出真相。他已经辜负过赛迪尔一回,如果他再打破最后的希望,让赛迪尔无法接受而病倒。到那时,即便雷亚诺饶过他,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那场仗我们胜了。”卡斯德艰难道,“即便是险胜,但还是算莫迪家的功劳。” “陛下是打算让你回培都拉了?”听到这个消息,赛迪尔洁白的脸色红润许多,立刻生出许多光彩。但这样的美丽让卡斯德更无法正视,他只得微微低下头去。 “是的。他想让莫迪家再回培都拉,让我任职王廷。是任内政大臣一职。” “这是好事。”赛迪尔却从这喜讯中听出一些异样来,再问,“难道还有为难的地方?” “赛迪尔。”突然,再也无法忍耐的卡斯德痛苦地跪坐在赛迪尔的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那只几近透明的手,无力又虚弱地任由他包裹着,也期待着卡斯德能将他带离。但是最后,卡斯德还是放开了他。“一旦担任此职,我便要结婚了。” 这就是迟迟不来见他的原因吗? 赛迪尔想张嘴问出这句话,但见卡斯德纠结的表情,他若再问出口也只会增添痛苦,于事无补。 “其实,我已经订婚。”卡斯德说出自己一回莫迪郡就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但他未说得太过仔细,他已经从赛迪尔的眼神中看出失落与迷惘。 “对方是哪家的小姐?” “我根本没仔细去看,更没认真去记那个名字。相信我,赛迪尔。”他再去抓那只手,但被悄悄挪开。 “只要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就行。品行端正,身体健康。” “父亲希望我尽快结婚生子。”算是了断以往的一切,也是承担家族的责任。 “你没做错。”赛迪尔撇开脸,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水气满溢的眼眶,“老爷也是为了家族的未来。你我原本就不能长久。” “你真的会谅解我?”卡斯德不相信赛迪尔这么快就放下,“你没怪我当初对你的信誓旦旦,转眼间就变了心?” “那日我在马车中醒来,就预料到这点。”身边陪伴着的不是心中想念的那个人,失落与失望,强迫承受的爱恨交织,让他硬生生接受命运的安排,这才逼得他濒临死亡。 现在他又活了过来。说是奇迹,也是另一种解脱。他始终没能依着真心而活,他就该依照当年的诺言而生。 悄悄一旁观察的依诺有些沮丧。没能抓到什么令人愉快的绯闻,倒是见到自己情敌痛苦的模样。原本他该幸灾乐祸,开心不已。但见那人垂泪的模样,他的心头也不免一揪。 他应该很恨那个夺去自己原本地位的人,现在竟然开始有了一丝丝的同情。因为那两人的生离像极了他所演戏剧中被拆散的苦恋情侣,而不是强拆爱侣的反派。 此刻的依诺开始纠结自己是否该恨赛迪尔。见赛迪尔与那人无言分手后,自己的情绪也低落着。没有因此而得到半分喜悦。 “真是个傻瓜。”他小声骂道。 “还是依诺吗?” 眼见着日头西落,迎着晚霞缤纷色彩,赛迪尔回头来向依诺招招手。 “我们一同回去吧。” “我可不会来扶你。”依诺噘着嘴,埋怨道,“你应该和那个男人跑走才对。而不是继续留在这里。” “听说你很擅长演戏,是个不错的演员?”看似赛迪尔是在转移话题。刚才落下的泪痕已经不见踪迹。 “正是。陛下喜欢看戏,特别是我的。”依诺强调着。 “但人生不是戏剧,没有很多选择。”赛迪尔小心站起,轻轻晃了晃身子,依诺还是忍不住去扶住他,“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我不敢奢求。” 眼前胜过晚霞的美艳一时让依诺看愣了神。赛迪尔无奈中又带着微笑,眺望远方那片不再回来的霞光一片,隐隐叹息。 “你会答应陛下留下来?” “是的。”赛迪尔回道,“可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会让陛下好好安排,那是他的过错,不应都由你来承认。” “我才不担心呢,陛下不是寡情之人。” 依诺别扭得转过头去。生怕自己也会被这个人吸引,而忘记自己曾经痛恨过。 但望着搀扶着的纤瘦身体,依诺又生出些疑惑。这样单薄的身体是怎样御敌的呢?这只苍白的手也曾紧握利剑? “那个……我想问一个问题。”他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你真的参加抵御库刹其人的战斗吗?我听说库刹其人都很野蛮,而且强壮。你这么……” “外表不能代表一切。”赛迪尔问道,“除了在剧中的道具,你可举过真实的长剑?” 依诺摇了摇头。但他知道道具的分量远不如真家伙。 “如果可能的话,哪天你来试试。或许,你也可以。” 这话让依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瞪得圆圆地望着赛迪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保养细嫩的手掌。只怕真真把铁家伙拽在手中,会留下难看的粗茧。 于是,依诺皱着眉头,再次撇开脸去,拒绝道:“还是算了吧。陛下可不喜欢我把手弄粗了。对了!你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是想诱骗我,让我把手练粗糙了,让陛下厌恶我,然后将我赶走。这样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一人独享陛下。” 迎着逐渐暗淡的天色,绿晶宫无暇小道上传来一阵笑声。虽然短暂,但是珍贵。 第72章 又是一日平常的议事即将结束之际,高处王座上的人落下一句话,将原本轻松平和,准备散场的融融气氛打破。 “既然丰收庆典已经制定好日程安排,那便将莫迪家的庆功册封也一同办了吧。”这算是对莫迪家重返王廷的重要之举,被雷亚诺轻飘飘说出,重重砸在不少人的面前。 “陛下,是否应该安排的简朴些。”有人提议道,“毕竟,数年前他们家是不怎么光彩的离开这里。不必大张旗鼓吧。” “正因为是不光彩的离开,我才要让他们风光的回来。毕竟,是王廷对莫迪家有所误会,才让他们蒙受不少委屈。”其中的“他们”究竟指的是谁,在场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既然陛下已经做下决定,微臣自然是支持。”坎伯尔伯爵会与雷亚诺站在一起,令人诧异,“虽然金斯特公爵大人当年的位置已经由不才的我担职,但卡斯德伯爵年少有为。只作为内政大臣,着实有些屈才了。” 众人不禁佩服坎伯尔伯爵的“宽阔”胸襟。不过,眼下卡斯德并不在场。所以众人无法知道,若是卡斯德知道被坎伯尔伯爵如此称赞,会是怎样丰富的表情。 “他虽屡获战功,但终究是个武将。在宫廷内涉及的不少事务他还是无法胜任。”貌似,此后的话才是雷亚诺的重点,引得众人侧耳细听。就连身旁一直沉默端坐着的娜塔莉也不免对他多看一眼。似乎已经预料到他的打算。 “所以,我准备让赛迪尔继续担任原先的职务,宫廷内侍总管。但是……”雷亚诺又皱眉,很是为难道,“不对他获得的功绩给予些嘉奖也不行呀。” “陛下可以给他换个更高等的职务。”有人提出。但此职务在宫中也等同最高,毕竟所管辖范围是为替代当年缺少后位者而存在的。 “或者可以给他封个爵位呢?”甚至有人大胆进言道。那点心思使得不少人侧目,但拍马者不会觉得不妥,继续道:“当年他曾侍奉先王多年,一直尽心尽职。若他是其他家族的子弟,早该获得爵位。不知为何,先王迟迟不见给予任何赏赐。” 这些疑问并非是那个拍马者一个人的疑惑。这也让雷亚诺想起当年费亚德的话。少年时的他曾对自己父王发问,觉得赛迪尔被苛待。费亚德总是提起自己爱妻的临终遗言来拒绝。但现在的雷亚诺细想起来,那不过是自己父王对金斯特公爵的惧怕,还有对莫迪家的提防。 “是的,我也同样觉得。对赛迪尔而言,册封爵位是对他迟到的赏赐。他早该得到应该的地位。” “陛下。” 一直未开口的娜塔莉此刻出声,让雷亚诺不得不面对她。 “我想陛下早有此打算,何不都提出来。若大家都同意,就一同在丰收庆典上办。也算是双喜。” 以为娜塔莉是要出声阻止,雷亚诺对她的回答有些惊讶。不由得展露笑颜,对她道:“既然王后都答应了,那就这么办吧。为了不违背我已不在的父王母后的意愿,就册封他无名爵位,仅算作头衔,不予以封地。” 他已经等不及众臣的肯定,挥手算作结束此次商议。众臣嗡嗡着离开议事厅。在厅外再继续着讨论。 “坎伯尔伯爵大人似乎对此事很是淡定呀。”有人佩服道,“大人不怕卡斯德回来,对你不利?” “看这话说的,未免小看卡斯德的气量。”坎伯尔伯爵呵呵一笑,“对于我这个暂待其父之职的人,也算作是长辈的老臣,他还是会给予一点敬重吧。” 不少人对坎伯尔伯爵的自信暗暗摇头,面上还以笑容。 “毕竟,让他回来培都拉担任内政大臣之职,是我与陛下提议的。甚至,我也曾希望与他们家有更多些亲密的联系。” “莫非,你还想将自己女儿嫁给他?” “可惜的是,他似乎另有所选。”对此,坎伯尔伯爵很是遗憾,“凯瑟琳似乎在婚姻方面缺少一些好运。再次错失一个良配。” 没人敢说出口,只在心里替那个姑娘可惜。不是因为又一次错失良机,而是因为她会有这样一个“务实”的父亲。 就在不远处,正在等待会议结束的凯瑟琳很是得体与礼貌地向众位大臣屈身行礼。那份可惜之感尤甚。作为王后的女官,每次她都会陪同娜塔莉来此,等待议事结束。但她与自己的父亲仅仅点头对视而已。 在议事厅内,凯瑟琳的主人依旧没有要离座的意思,似乎她还有话要与雷亚诺说。但雷亚诺早已按耐不住离开的心情,猛地站起,大踏步朝着门而去。 “你是急着去见他吗?” 娜塔莉知道自己无法阻止。不过雷亚诺还是给她点颜面,回过头来。 “我已经结束议事,是该离开了。” “但还有别的事务等待你处理。你就这么难与他分开吗?”娜塔莉忍不住哀怨起来,“与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难受?” “他的身体不好。”雷亚诺不是故意找借口,这确实是实情,“身边也没什么贴心的人。” 娜塔莉从后座上站立起来,缓缓走向自己的丈夫。她眼中的这个男子却吝啬多给她一份关心。 “倘若我的身体也不好,你是不是也会留下?” “别开玩笑了,你这身体挺壮实的。这些日子似乎还胖了些。”对于一向苗条的娜塔莉,雷亚诺左看右看,竟也能挑出刺来,“如果你想出去走走,到哪里去游玩一下也不错。不必都待在这里。” 这是他对娜塔莉仅有的一些安慰。 “可是,一些事总要有人处理。”快到嘴边的话又被娜塔莉吞了回去。她满是无奈与失望。背转身去,又道:“算了。反正是留不住你的心。” 议事厅的门再开,门外等了许久的凯瑟琳见雷亚诺急匆匆走出,来不及行礼,就见那身影逐渐远离。徒留下娜塔莉面色苍白地孤望着。 “陛下,你的脸色不太好。”凯瑟琳有些担心。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累了。” 但她还是被凯瑟琳搀扶住。突然,一时站立不稳,凯瑟琳无法有力支撑住凯瑟琳的身体,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昏厥倒地。 “快来人啊!王后昏倒了!” 凯瑟琳惊恐地跪在娜塔莉身旁,大声尖叫着向四处求救。刚刚走远开去的雷亚诺不得不回头来看。 正准备出门去绿晶宫例行复诊的老御医,被从王宫而来的人拦截了去。一阵慌乱之后,宫廷内传出一个天大的消息。萨尔托即将会有一个新的继承人。 对于老御医笃定的话,雷亚诺一时呆愣住。他来到娜塔莉的床前,隔着厚实的被毯,盯着她小腹的位置看。脸上除了惊讶,看不出半分欢喜。耳边却是充满老御医的祝福,和其他女官、侍女的惊喜之情。 “难道你不高兴吗?”娜塔莉见雷亚诺还是会因为紧张自己而留下,不免开心,又道,“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但都会是萨尔托未来之主。这也算是我来到这里的使命之一,为你生儿育女。” “真的没有错吗?”雷亚诺依旧盯着那个位置,头也不抬地问老御医。 “这一点老臣绝对不会看错。”老御医难掩喜色,“但是王后陛**材太苗条,眼下还不太明显,再过些日子可能就会更明显。当然,王后陛下需要多多进食,不能为了身材吃太少哦。也不能穿过于紧腹的衣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多谢老大人的关心。”娜塔莉吩咐凯瑟琳送老御医出门时,还赐予不少奖赏。对还未缓过神来的雷亚诺,娜塔莉又柔声道:“今天能否多待些时候,算是陪陪我肚中的孩子。” 对此,雷亚诺没有吭声。他默默搬来一张座椅坐下。但是,刚刚沾到椅面之时,如同被针扎一般突然弹跳起来。又快步走到门前,用力打开。 “我需要冷静一下。” 说完,他还是消失在娜塔莉的眼前。 并没有出现奇迹。即便有这个孩子的情况下,娜塔莉依旧没有留住他。反而逼着他更快地逃离。 摸着自己小腹的娜塔莉没有哭泣出声。 同在培都拉,但远离王城的绿晶宫,有人迟迟未等到原本该来复诊的老御医。王的马车也迟缓许多。对此,没有人抱怨,除了依诺。 “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是王宫有事发生?”依诺闲不住,想要去打听些消息,但被阻止。 “陛下愿意在王宫多留些时间是好事。” “怎么能这么想呢!”对于赛迪尔的善解人意,依诺始终不能理解,“就该牢牢抓住陛下的心才对。要是我,还巴不得让陛下每日都来这里呢。” “依诺,这里是行宫,不是后宫。”赛迪尔摇头道。但也是遥望窗外,担忧着。“希望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说着,王的马车驶入两人的视野之中。 “他还是放不下你!”依诺大喊着,急冲出去迎接他的王。 未等马车完全停下,雷亚诺即刻跳下车,笔直朝着赛迪尔休息的卧室而去。猛地打开房门,一把将赛迪尔搂在怀里。赛迪尔看出他的忧愁,也不急着问他,只抚摸着他的头发。 而雷亚诺也同样,撩起赛迪尔一缕稍长的发,小声与之道:“你会为我再留起长发的吧?” “如果你喜欢。” “我喜欢,非常的爱。” 他无法压抑心中的慌乱,只有用吻来平复。一次次的确认,自己对于赛迪尔的爱意是唯一与忠诚的。 第73章 因为情绪紧张,雷亚诺在喝过数杯压惊用的果酒后,陷入心爱之人的温柔中,不知不觉昏睡过去。但他睡去时还不愿放开赛迪尔的外袍,生怕一时不察,如同鸟儿会被惊飞。 虽轻柔搂着雷亚诺,像哄孩子一样将他安心下来,赛迪尔自己却是更忧心。待见到雷亚诺已经不再设防,他悄悄抽回自己的外袍,蹑手蹑脚开门出去。向与雷亚诺一同而来的侍从问话。 一直在门外不敢擅离职守的西蒙第一次见到雷亚诺如此失态。即便是在绿晶宫以前的奢靡生活中,也不会完全不顾王者之态,在外人面前尽显自己的懦弱。但这一次着实让西蒙惊讶。让他更惊讶的是,赛迪尔果真有如此神奇的力量,能将他安抚下来。 当他面对赛迪尔之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魔力。不仅仅是靠着绝美的容颜来迷惑世人,更多的恐怕是来自于其身上的柔和气质。怎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美人,曾经在恶劣的战场上与敌军相对。 当赛迪尔一开口,他不得不低下头,将事情据实透露。他无法在这双柔情的碧潭中说出半句假话。哪怕有所隐瞒也定会看穿。 “……陛下来此之前,刚刚获悉王后陛下怀孕的消息。” “他高兴吗?”西蒙没想到,对如此不利的消息赛迪尔没有半分动容,只是关切雷亚诺的心情。并且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陛下好像一时有点难以接受,所以……” “所以他就逃出来了?” “不,不是逃。”西蒙不愿意用这个令人鄙夷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王。但他也无法换作其他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唯有对赛迪尔点点头。 “这是在逃避。”赛迪尔轻闭上眼,似有忧虑。片刻后,他对西蒙问道:“王后陛下的状况怎样?” “她是个坚强的女子。”对于一直坚守一国之母尊严的女人,西蒙向来钦佩与敬重。 “能麻烦你为我准备一辆马车吗?” 对于莫名突然的请求,让西蒙一时不知其目的,呆愣了片刻。 “我想去王宫一趟,麻烦你了。”赛迪尔颇为客气的向西蒙点头。西蒙不得不谨遵要求。 很快,一辆黑色的马车驶出绿晶宫,趁着夜色前往王宫。这辆马车有西蒙陪同,不必通传便笔直驶入内宫。在一路的前行后,赛迪尔落下马车。他拒绝且感谢西蒙的帮助。王宫内的一切没有谁比他更熟悉。 借着鲜少的光线,走过长长的廊道直至见到一处有几人进出忙碌着的景象时,赛迪尔才停下脚步。 “还有他国使臣要接见吗?”有位年轻侍女出房间来问,“王后陛下有些累了。如果还有,就请他明日再来。” 赛迪尔听见清亮的女声,将刚迈出的脚步收了回来,转身就要离开。 “如有怠慢还请见谅。王后陛下今日身体欠佳。” 有位女官似乎将赛迪尔当做外国使臣,对着背影道歉。 “抱歉,是我考虑欠佳。” 此话也是赛迪尔的自责。他怎忘记娜塔莉是身怀有孕之人。夜幕已降。原本就该早些休息,作为一国王后却还要操持辛苦。他刚迈出脚步去,却被身后的女官出声拦下。 “大人……”犹豫的声调中更多的是难以置信,“是赛迪尔大人吗?” 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被认出。赛迪尔转过身来,见到一张略有熟悉的面孔。对方惊讶地睁大眼,借着从房内透出的明亮灯光,看得甚为清晰。 “原来是凯瑟琳小姐。” 赛迪尔想起这个女官的身份,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于是,不仅是凯瑟琳本人,连同刚才来传话的侍女听见赛迪尔的名字,惊恐万分跑入房内去。 “陛下,王后陛下!”侍女止不住喘气,先将恐慌喊出声来。娜塔莉见状,大皱眉头,呵斥道:“难道是见鬼了不成,这么没规矩。” “不是的,陛下。是比见鬼了还可怕。”那个侍女慌乱比划着,却怎也无法说出那个传说中禁忌的名字来,“我刚才听凯瑟琳说,那个……外面有人……叫那个……” “什么?凯瑟琳说是谁?”娜塔莉不耐烦地提起长裙,要自己去看个究竟。 “别,陛下!” 那侍女想要拦下,但娜塔莉推开她的手,固执地要自己开门出去。此刻,门却抢先一步被打开。面前一个高挑又清瘦的身影就站在面前。娜塔莉没来得及抬头看,身上被阴影笼罩的感觉让她已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之感。让她的身体微微发颤,不由得后退一步。 那个侍女说的没错。真的是比见鬼可怕。娜塔莉在内心中嘲笑自己。但她还是坚持让自己勇敢面对。努力且坚定地抬起头来,直视着来人。 “许久不见,王后陛下。” 那人轻轻的低垂下头来,表示谦恭。娜塔莉却是更紧张了。她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张脸上挪开。无以言表的复杂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这个曾经让自己第一次心动,也是唯一一次心动过的男人就这般出人意料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在她疲惫之时,也没有可依靠之时,适时地出现了。 娜塔莉再次后退一步。 “你果真是个妖魔。” 她原本也想说句寒暄来掩盖自己的慌乱,但出口已是一句指责。 “陛下是指这张脸吗?” 他没有生气,反倒轻笑着自己的容貌,抚上这张令人嫉妒的不老丽颜。 “是所有的。” 娜塔莉不愿意自己的心思也被他看透了去,即刻反身背对着他。这让在场之人略显尴尬。娜塔莉将人统统轰走,不愿别人看到自己半份怯意。但她也没想到,此举让她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在两人独处之中,她的心跳越发明显。不是因为她怕自己对雷亚诺背叛,而是她没有信心能战胜对手。 “陛下对我厌恶是应该的。”赛迪尔不否认,也不回避,“但我来此并不是为了与陛下争夺什么。” “那是为了什么?”娜塔莉也不愿自己再回避问题,转过身来,激动道,“雷亚诺是去绿晶宫了吧。他去见你了。”赛迪尔闭了闭眼睑,纤长浓密的睫毛轻扫过镜面般的深眸。“只要有你在,他始终无法摆脱少年时的依赖。在你身边他才有安全感。” “难道陛下也觉得自己很可怕吗?” 面对赛迪尔的问题,娜塔莉哑口。 继而赛迪尔柔声道:“我是来替他道歉的。” “替他道歉?” “作为一个男人,不该在知道妻子怀孕后丢下不管。” “这样的话从你口中说出,真是怪异又讽刺。”娜塔莉无法控制自己的尖酸刻薄,“你可知道在他知道我怀孕之前,他说了什么吗?” 赛迪尔摇头。他无法阻止娜塔莉对他的恨意。 “他向大臣们提出要册封你爵位。”娜塔莉苦笑,“说是个无名爵位,但在场的哪个不知道他的心思。他说的无名却是最大的头衔。”她的双眼中抑制不住痛苦,“在他眼中,你早已取代我所在的位置。所以,哪怕他知道我有了他的孩子又能如何?就能挽回他的心吗?” 说着,娜塔莉从未有过的软弱在赛迪尔面前尽显。滴滴泪珠落在精美的地毯上,被迅速吸收变成深色的印痕。 “你真的很坚强。” “够了,收起你假惺惺的温柔,都留给他去。”娜塔莉悲伤之下双腿支撑不住,紧紧拽住赛迪尔的斗篷。赛迪尔想要搀扶她,被她狠心甩开,转而去扶靠一旁的桌面。 “老爷当初选你作为萨尔托未来的王后十分英明。” “我也同样佩服他的真知灼见。”缓过些精神,娜塔莉笑道,“他是真的英明。将你放在王座之旁,多么的高瞻远瞩。未来,这萨尔托的王权皆要控制在你们莫迪家的手中。你的主人必定满意这样的结果。” “你希望这样吗?” 没有辩驳,没有否定,更没有高声制止她的这番控诉。相较于娜塔莉的激动,赛迪尔异常平静。若不是被明显的抗拒,他会建议娜塔莉放下戒备,让自己放松些。但现在看来,他任何的好意与解释都会被误会。 “我现在唯有这个孩子了。” “这个是你与雷亚诺的孩子,也是萨尔托的未来。并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 “莫非你还要夺走他吗?”娜塔莉警惕地捂住肚子,屈身下来,“就算是我求你,放过他吧。放过这个孩子。” 没有任何人的宣判,在娜塔莉的心中已经将赛迪尔当做一个夺走她所有幸福的妖魔。这恐怕已经是不少人认定的了。对此,赛迪尔半声叹息都没有。只关注着娜塔莉逐渐弯曲低垂着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地滑落下去。 此刻,娜塔莉已经没有气力来拒绝赛迪尔的帮助。赛迪尔一把将她搀扶住,大喊来人。慌乱的侍女不知所措,只得由赛迪尔横抱起,轻放在卧榻上。 所幸的是,不过是疲倦后的头晕。在迷糊之中,娜塔莉还是紧握住赛迪尔的手臂,似乎头脑不清道:“答应我,保护这个孩子。不要……伤害他。” 其他人不明白娜塔莉的出尔反尔,唯有赛迪尔点头道:“我答应。” 得到自己所要的答案,娜塔莉才安心睡了过去。 一个月后的丰收庆典尾声,培都拉的王城内举行了无比隆重的册封仪式。在异常安静与庄重中,莫迪家受到赏赐与重用。卡斯德正式继承公爵之位,即任内政大臣,被王赐予自用的银制重甲。而赛迪尔受封无名爵位,赐予令人惊叹的豪华宫殿。身披金丝绣雀羽白裘长袍,佩戴御赐白钻镶嵌金链颈圈,手持金盏长明烛与银铸重剑,重回王座之旁。 第74章 丰收庆典已过去许久,但在培都拉城中依旧弥漫着节日的气氛。再则,自从王宫内正式宣布的喜讯,萨尔托即将增添一位王室成员,于是众人便将这气氛渲染得更浓烈。每每当娜塔莉将已显怀而臃肿的身材展露在人前,脸上总也挡不住满满的幸福。从王城高处向民众挥手,接受来自平民的欢呼与祝福是最让娜塔莉感觉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的一刻。 至于站在她身旁的雷亚诺,她已经不再在乎。她只求照顾好自己腹中的孩子就行。 “看来大家都十分欢喜这个消息。”娜塔莉微笑着,与自己丈夫道,“你作为孩子的父亲,不该多露些笑容出来吗?” 哪怕是假装高兴也成。娜塔莉侧过头来,差点就要露骨劝告。但从雷亚诺的表情中,她并没看见任何不耐烦。反而惊讶地发觉,雷亚诺也在注意自己的肚子。 这算是一个好的开端吗? “想摸一下吗?昨晚孩子已经会踢人了。” 雷亚诺闻言,果真缓缓伸出手来,轻贴在娜塔莉的腹部。即便隔着厚实的衣料,雷亚诺也能感觉到勃勃生机,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接着,他不由自主地蹲**来,将自己的头贴近了再听。 他这样的举动让远处观望的民众更是一片欢呼。看,自己的王是多么爱护自己的妻儿啊。将来的培都拉,将来的萨尔托必定也会是美好的。 好像两人之间,除了那一晚的错误交融之外,再未有这般亲密的举动。愿意紧密贴附着对方,呵护对方。娜塔莉内心生出陌生的感动,顺势将自己的手也放在雷亚诺的发间。 “孩子必定是像你,那么顽皮。”她想再多说些贴心的话,没想到雷亚诺挣脱出来,脸色骤变。“怎么了?” “没什么。”他着急远离娜塔莉,慌乱地不敢看娜塔莉的眼,但临走时他还是嘱咐下一句,“站在这里风大,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幸福,再一次从娜塔莉的手指间流失。她摊开手掌心,呆望着,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仅仅是为了孩子,想与他亲密一些,就这点奢求她都无法得到吗? 但她也不会轻易在人前露出伤感。因为她早已习惯。在雷亚诺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后,她才挪动脚步。拒绝陪同的侍女递来的遮风斗篷,想独自一人享受一下安宁。 “多少还是有了一些缓和的迹象不是吗?” 在下台阶时的石壁拐角前,那个人出乎意料没有与雷亚诺一道离开,而在此处等她说话。 “如果你觉得这也算是一种缓和的话。” “王后有些心急了。”赛迪尔伸来一个胳膊,希望她能接受他的善意,借着扶靠一下。娜塔莉这一次没有拒绝,但她脸上依旧不悦。 “他这样抗拒,只怕到孩子生下都不会多看一眼。我究竟是错在何处,让他无法接受?”娜塔莉问出此话,脑中适时闪过她当初是如何骗得雷亚诺留夜的手段。忽然之间她抬头再看赛迪尔,觉得自己的确不该与之面前问出。 “陛下?”被望得莫名,赛迪尔疑惑。 “赛迪尔,你若是个女子,我们必定无法这般说话。”突然转变话题,更让赛迪尔费解,“现在有你在,我反倒放心一些。” “微臣不敢再与陛下烦忧。”转而赛迪尔想到什么,又道,“不如在降雪之前,去温暖的别庄住些日子,算是散心?” “我一人?” “自然是让雷亚诺陪你一道去。可以直至这个孩子临盆。” 这个主意让娜塔莉既想答应,但又不得不拒绝。她摇了摇头。 “他不会同意。王廷也不能放任。” “陛下是不相信他,还是我?” “你为何要把雷亚诺推给我?”娜塔莉真心一问,“你不爱他?” 这句话将赛迪尔问住,甚至停下脚步。 “这是为了萨尔托的未来,为了社稷考虑。”这是多么大公无私的回答,不仅没让娜塔莉满意,还让她发笑。 “难道你没有半点私心?没有普通人的衰老也就罢了,你竟也没有普通人的嫉恨心吗?赛迪尔,你真是无法让人明白的一个人。” 娜塔莉将自己依靠着他的手腕抽了回来,与自己的侍女女官们一道离开。但她留下的话语一直在赛迪尔的耳边回响。 “原来你还在与我的王后聊天。”又回转来找人的雷亚诺似乎看见两人的交谈,“怎样?她好像并不领你的情。你就别做好人了。”雷亚诺要去拉扯赛迪尔的衣袖,要让他与自己走,“她不愿与我一道去游玩也正合我意。不如我们去?” 他此刻笑得开心,像个孩子被困许久,能够好好放松一下而欢呼。 “是刚才我考虑不周。现在王后的身孕不能经受长途颠簸。被拒绝也是自然。” “看来你也不愿意?”雷亚诺收起笑容,“如果我和依诺去,你不会介意吧。”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询问,而是带有不悦的赌气话。赛迪尔无奈,想与他解释,哪知雷亚诺更是挂不住脸上的表情,微怒道:“既然在你面前只有国家大事,那我想要轻松一下,自然要找个志同道合的。依诺虽然不懂这些,但他懂得怎么让我高兴。” “雷亚诺,你是在生气,还是在逃避?”赛迪尔轻蹙眉尖,“究竟是什么让你要躲着娜塔莉,躲着你们的孩子?” “因为我不爱她。”雷亚诺收起刚才的稚气,严肃而冷酷道,“她肚中的孩子不是我愿意留下的。” “什么意思?”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靠心机夺得。后位、孩子都是。最重要的是,她不是……”雷亚诺凝视着赛迪尔,情不自禁靠近过去,想要更亲密一些。赛迪尔明白他未尽之言,默默推开他。 “自小你虽调皮,但不是个会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作为鼓励,他自愿在对方的薄唇上留下一点奖赏,“这些绝对不是真正的答案。告诉我,雷亚诺,你究竟是在害怕什么?” “你能看见我的内心。”雷亚诺舍不得那点奖赏,想要更多。正是在两人纠缠之际,在交互之间,似有画面传入赛迪尔的脑中。虽然那画面稍纵即逝,但已然让他明白雷亚诺的苦衷。 “我明白。我不会再强求你了。” “真的?”雷亚诺还留恋着对方的温柔。 “我怎会忘记呢。应该是刻骨铭心的理由才对。”在刚刚结束的缠绵之后,却是无尽忧伤流露在赛迪尔的脸上。 “赛迪尔,你真的明白!”雷亚诺不忍心他愁苦,捧住他的面容道歉,“如果让你也陷入以往的痛苦,那不如就忘记吧。忘记以前的一切,也忘记我的。” 此刻,雷亚诺后悔不已。 “我没事。那是无法忘怀,也是不该忘怀的记忆。”赛迪尔已经挣脱出来,脸上留下的泪迹被对方轻易舔舐了去。他拒绝再次安慰,于是道:“你就与依诺去玩吧。娜塔莉我会照顾。” 这绝对不是雷亚诺想要的结果。但他还是被赛迪尔驱离出面前。望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独孤单薄且坚定,也更显得他是个懦弱的逃兵。 他终究是个普通人,会怯懦,会害怕。虽然他也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在赛迪尔的庇护下,他的确能享受着安宁,但绝不舒适。 那段不愿回想的记忆被翻了出来,长久在他脑中回荡。那一声声凄厉的喊叫,既充满着生的期待,又濒临着死亡。没有人能够相救,只有眼睁睁地等待,等着气息一点点衰弱下去,直至永远消失。 “……我,我还不想死……我还要给萨尔托添一个小公主,我不能死!” “费亚德,我想见他。……我对不住他……孩子,我也对不住你。” “以后你要多护着雷亚诺啊,赛迪尔。他是我的宝贝,是萨尔托的宝贝,也是你的……你要守护的……王……” 那么清晰的声音一直在雷亚诺的耳边盘旋,甚至能让他嗅到那间幽暗,充满绝望死气的房间内血腥的味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鲜红的液体染满白麻布。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证死亡与人的距离。 “母后……” 雷亚诺捧着自己的头,想将痛苦甩出,但那段记忆越来越深刻其中。最后,雷亚诺索性站直起身,向着赛迪尔相反的方向逃跑。他还是无法像赛迪尔那般直面接受绝境,甚至能带着其他人披荆斩棘逃出一条路去。 这一次,他又将逃避,留下赛迪尔来面对。 他的王后,娜塔莉不久之后即是临盆之际。作为萨尔托的王,却在别庄游玩,赶回不及。只能让作为礼侍及内务大臣的赛迪尔代为照看。 此番决定招来不少大臣非议。但作为当事人的娜塔莉,作为最有资格抱怨的人,对此无多表态。但是对赛迪尔道:“我早说过,他是个懦夫。即便他敢于面对自己对你的感情,冒险去库伊达支援,但仍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面对自己即将临产,娜塔莉依旧没有柔和态度。反倒对雷亚诺多加指责。 “不必太过苛刻。”赛迪尔见她面色苍白。 “对他吗?” “对你自己。”见房内来往准备的侍女增多,赛迪尔出门前留下一句话,“有时表现出自己的柔弱也不是坏事。我就在门外等候,如果有需要……” “出去!”娜塔莉大吼。 在这个人的面前,她总也无法掩盖得完美,反而总让他的柔情趁势攻入。 第75章 在少量人员的护驾下,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驶出培都拉城,向着南方别庄而去。那条路与其他大道相比略要狭小些,是因为唯有天气转凉之后才有车马经过,也仅限于权势之人。普通人没条件,也没资格去那里享受寒冬中的温暖。 这条专属于通往别庄的小道,在微微颠簸中让马车内的人舒适地更慵懒。如果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必定会沉入睡眠之中。但若因为其他事所困,那这些颠簸只会徒增心中的烦躁。 没有人告诉依诺,他为何会被单独陪同雷亚诺前往温暖的别庄度假。在上马车之前,因为被突然告知,他又惊又喜。但也为赛迪尔的缺席生出不少疑惑。即便他要追问缘由,雷亚诺也一直没有与他说明。于是,见自己的王脸色不佳,他便生出是赛迪尔让陛下不高兴才让自己有此机会的想法。若说他会替赛迪尔可惜,那就太过矫情,但他也的确担忧两人的感情。 现在他早已坐着马车驶出城外,但心中怀揣着这个好奇。他想从雷亚诺口中探听些什么。虽说没本事缓和两人的矛盾,但起码也可以算是他对两人的关心。 一路上,雷亚诺紧闭双眼,当做自己疲惫的模样,一直没有让依诺找到可以开口的机会。最后,依诺也有些昏昏欲睡,耷拉着脑袋,随着马车一同摇摆着。 直至路上某颗大粒的石子被车轮扎过,这才让依诺再次清醒过来。当他揉着眼睁开,见雷亚诺正对视着他。 “抱歉,陛下。”他先道歉,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失态。 “应该是我说抱歉才对。”依诺睁大眼,难以置信雷亚诺会道歉,“没有任何准备就要你陪我一同出门。而且这一走或许要离开培都拉好几天。” “是有急事吗?”不对,不是说两人是去度假的嘛。 “的确是去度假。但也是着急离开。”雷亚诺撇开眼神的模样让依诺轻易看穿他在回避什么。 “难道陛下真的是与赛迪尔吵架了?” 雷亚诺笑出了声。 “你希望吗?” “我可不敢。”依诺低垂着脸,又偷看雷亚诺是否会生气,“但是陛下为何与我出门,不是和他?就不怕他嫉妒吗?” “他从来不会嫉妒。”雷亚诺暗道,“或许,什么是嫉妒他也不明白。” “赛迪尔可以算得上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完美的了,不论是外表,还是性格。这不是刻意恭维。”依诺着急补充,“但他总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情感。只要他心中有陛下,那必定会有所牵挂。” “我也希望他会牵挂我。”雷亚诺叹息,“在他的心中我并不是第一位的。” “怎么会?陛下不在时,他总打听陛下在王宫的情况,时刻关心着呢。” “他是怕我偷懒,有失社稷吧。” 这也的确是事实。从他第一次偷听赛迪尔与老御医的对话中,就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这些。 “你说,倘若我只是个平民之子,他还会爱我吗?” 依诺无法回答,唯有摇头。 “我不敢想象。或许,他现在更关心娜塔莉肚中的孩子。”以往,他可以为了保护自己奋不顾身。将来,他也同样会奋不顾身去保护那个孩子。或许,那日他愿意接受册封,愿意献身的对象并非是自己,而是萨尔托的王权。 心中烦忧反复侵扰着雷亚诺。忽然之间,刚才宽敞的座椅变得狭小拥挤。陷入愁苦中的雷亚诺睁开眼,见依诺不再老实坐在对面,而是大胆与他挤在一起。牢牢挽住他的手臂不放。 “原来陛下是在嫉妒未来的小王子啊。”依诺笑得甜美,借着肩膀他又舒服地合眼,“这也是一种幸福啊。虽然酸涩,但是我很羡慕。要是哪一天陛下也会这般想我该多好。” 黏人得如同小猫一样乖巧,让雷亚诺不忍心斥责。 “其实陛下是在依靠赛迪尔大人吧。而我在依靠着陛下。” “这点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依靠他。” 很明显雷亚诺没有听见依诺的后一句话。依诺抬起头来,见雷亚诺依旧迷惘着神色无动于衷,便知道他的心没有因为自己的顺从而改变。虽然这次自己被赐予与王独处的机会,但依旧改变不了自己的王心有所属。以往曾经得到过的爱宠已是一去不复返了。 “陛下。”他轻轻一声唤,主动靠近过去,献上自己的热情。他不想就此终结以往的美梦。“我明白自己当年为何会被送入王宫的,所以,陛下现在可以暂且把我当做他的替代。” “你永远替代不了。即便再像也无法替代。” 明显且冷酷的拒绝,将依诺推入冰窟之中。但他还想再做挣扎。 “是因为我太过年轻?” “不是。当年我第一次见到赛迪尔,他也与你入宫时差不多的年纪。或许,还要年轻些。”这恐怕也是坎伯尔伯爵的老辣之处。 “那是因为我不会武艺,无法保护陛下?”依诺想起自己曾与赛迪尔的对话。他伸出自己的手来,与雷亚诺又道:“赛迪尔说我这只手其实也能拿剑。” 他这只保养娇嫩的手被雷亚诺轻轻握住,将它摆放回去。 “你便是你,没必要去学他。” “陛下觉得我无法与他相比?”依诺渴望的眼神,雷亚诺无法狠心拒绝。只能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落下一吻算作安慰。“陛下,难道我以后都无法再得到您的爱了吗?”终于,雷亚诺的反应惹哭了这个少年。他红着眼眶,抓着雷亚诺的手更紧。 暗淡的房间内慌乱中又井然有序着。虽然忙碌的人不少,但唯有一人的声音在房内回荡。也可能是那喊声太过凄厉而掩盖了其他的声音。 隔着厚实的门,在外等候的赛迪尔拒绝了座椅。也没有因为焦虑而来回踱步,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角。虽然他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上面绣着精致的金色百合暗纹,但在阴影之下,原本的美丽显得惨白地可怕。 起初,当门内有叫喊声起,隔些时间会有位王后的侍女来通知他状况,但随着里面更添忙乱,便再没有人来及时告诉他状况。于是,静立着的美丽失去了生气,如同等待着的雕像。 不知过去多久,门内的喊叫声变得虚弱许多,渐渐失去活力。那尊雕像才有所松动地警觉起来。很快,那扇隔着生死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侍女慌张朝着他奔来。 “大人,王后陛下想要见你。” 赛迪尔微低着头,见到侍女手臂上沾着血腥,脚下无法再僵硬住,随即冲入门内。 “我要见他!”虚脱了的娜塔莉在见到赛迪尔的瞬间又恢复了精力,朝着他大喊,“我要见雷亚诺!我要亲口问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她似乎将痛苦化作悲愤的力量,“在死之前,我要他的回答。” “大人,王后是在说胡话呢。”有个老妇强装沉着道,“她不会死的。小的保证,一定能够顺利生产的。”但在身旁的血迹与屋内强烈的味道怎也难以掩盖事实。赛迪尔面无表情,没人看出他的喜怒来。 “他已经离开培都拉了。即便现在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他的回答十分冷静。好像眼前的紧急与他无关。 “你是与他一道的帮凶。我要是死了,也不会放……”娜塔莉过于激动而昏厥过去。这一次,赛迪尔却是迅速靠近了她,托起她已经沾满汗水的脸颊,小心仔细地摘开那些紧贴着面容的发丝。 “你还不能死,你还没把孩子生下来。”听见耳边的低语,娜塔莉果真又睁开眼。甚至睁大眼确认,自己听见的是死神的呢喃,还是天降的福音。但是,她见到的是赛迪尔那张冷漠又无情的脸。 “我会把孩子生下来的。”她挣扎着摆脱赛迪尔的碰触,“我还会让这个孩子坐上王位。我不会让你有嘲笑我的机会。” “还需要我去找他回来吗?”赛迪尔站直身体,俯视着这个快要精疲力竭的女子。 但同样,对方回以坚强的答案。不是用话语,而是再一次蓄力战斗。 见到满意的答案,赛迪尔转身而去。当他的手刚碰触到门把手,身后传来欢呼声。 “太好了,终于成功了。” 原来,生与死、失败与成功的距离如此之近。侍女与老妇们欢喜雀跃。赛迪尔没有回头,想要安静地离开这里的喜悦。 “大人,太好了。是小王子啊!”有人快一步将这一喜讯通知他。赛迪尔不得不回头来,望着老妇手中正小心擦拭着的幼小生命。 很快,老御医收到消息,进屋来查看娜塔莉的状况。但娜塔莉拒绝了,她先要与赛迪尔说话。 “你应该先看看孩子。” “有御医在,我知道他是平安的,健康的。”娜塔莉并不是无情,“而且还有你在。”她的精力已经耗尽,但眼睛越发明亮。 “你还是不放弃追问吗?” “我想自己有资格知道答案。” “这与你无益。” “我自会判断。” 赛迪尔的绿眸忽然黯淡。 “他不敢见你,因为当年他的母后亡于难产。恐怕,他也无法接受你的生产。” “懦夫。”娜塔莉微笑着接受了这个答案,终于可以安心的休眠,“你说我是被你主人挑中的最佳人选,又怎会轻易失败呢。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赛迪尔。感谢你在我身边。” “不必感谢我。其实,我也无能为力。” 赛迪尔没有因为娜塔莉的安慰而放松表情,反而更添忧容。带着某种落寞与无力,黯然离开。 第76章 在夜幕来临之前,凯瑟琳乘着自家的马车回府。因为王宫内降临的喜事让她也能稍事休息,因为又增派了人手照顾刚出生的小王子。并不是嫌弃她在娜塔莉身边服侍不周,而是体恤她多日来的辛苦。 但凯瑟琳并没有回家的欢喜之情。回府后,她疾步走向自己父亲的房间。她的身体十分抗拒推开那扇书房的门,但理智在克制。 房内坎伯尔伯爵正擦拭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器皿。凯瑟琳无心去细看,但眼前一大箱开启着的珠光宝气,还有书架一角大开的暗门立刻让她明白是怎样一回事。她竭力压抑的不适终究无法掩盖。 “怎么才回来?”坎伯尔伯爵也没有对女儿的回家表示出热情,“是王后还需要你帮忙吗?”他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金色。 “获得准许我便立刻出宫来。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王后的生产很顺利。”凯瑟琳甩下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但坎伯尔伯爵没有打算让她离开,也对她的报告没多大惊喜。 “我已经知道了。是个男孩。这是萨尔托之幸。” 被这句毫无重视,也无分量的话彻底点燃凯瑟琳的情绪。她不打算离开了,回过头来与自己父亲道:“既然早有人与你汇报此事,何必又要我给你在宫中做这个眼线呢?” “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下。你何必不高兴。”坎伯尔伯爵终于舍得放下手中的黄金,向自己的女儿招招手,“你从这些珠宝中挑选一件。” 对自己父亲难得大方,凯瑟琳挪步过去。她只在宝箱的缤纷中扫过几眼。并不是她不爱这些闪烁耀眼的宝物。 “如果这些东西是正当得来的,那我会感谢并且乐于接受。” “凯瑟琳,第一,这个是否正当得来,你不知道比知道对你更为有利;第二,我让你挑选一件,非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小王子。” 听见父亲还是依旧的吝啬,反倒让凯瑟琳松了口气。 “给小婴儿这些?”她指着眼前能让太多人迷失理智的诱惑,“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些也算是该送进王宫的东西。”坎伯尔伯爵的话让凯瑟琳再一次厌恶起来,“我不过是将这些东西摆放在次稍作检验,淘汰一些不够贵重,不够精美,免得惹陛下不高兴,不是吗?”坎伯尔伯爵没有觉得任何不妥,甚至是理所应当,“其中大多还是我们在坎波特郡开设的矿场获得的。”他拿起一大块美钻,反射的五彩在房间内映出诡异的光芒,“或许这个不错。” “孩子还太小。还不懂得你的好意。”凯瑟琳没兴趣听父亲的自我吹嘘,“如果让那孩子沾染了由无数人血汗与性命换来的财富,那根本算不上是礼物,而是罪恶。” “说是送给孩子的,我还是按女人的喜好挑选它。”无视于女儿的提醒,坎伯尔伯爵还是选了自己看中的彩钻。 “王后也不会接受。” “你在她身边这么久还是没摸懂她的心思吗?当初雷亚诺修缮绿晶宫,动用那么多珠宝装饰,娜塔莉会没有半点嫉妒之心?” “既然你觉得合适,那就送吧。但别指望我去。”凯瑟琳被珠宝照耀得眼花,更是头疼。她想尽快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我还没问,得知雷亚诺离开培都拉,她究竟是怎样的反应?” “有赛迪尔大人在,生产顺利。王后也平安无事。”凯瑟琳背对着父亲道,“现在他们回来了,你还是别再妄想回到以前为所欲为之时。” “女儿,你是想提醒我,以后要夹着尾巴做人吗?”坎伯尔伯爵双眼终是露出不甘,“我将你摆放在王后身边,不是想让你长硬翅膀反过来教训我。你的父亲在王廷多年,也忍耐多年,不会轻易放弃眼下的地位。” 他走开巨大宝箱,但手中依旧拽着一串红宝石项链。绝美的艳红,像极了热血。他将项链戴在自己女儿身上,端详着。 “傻女儿,若是我还保有这样的地位,你就能风光的成婚。这一大箱的珠宝正好可以当做陪嫁。但若是我败了……” “父亲,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串红宝石项链被凯瑟琳摘下,还给坎伯尔伯爵,“我只想过平淡普通的日子,不想为了这些而冒险。何况,我还能嫁给谁呢?” “会有的。虽然卡斯德拒绝了我的提亲,但只要不放弃,会有更好的选择。”对于地位与财富,坎伯尔伯爵没有一点点放弃的念头。危险之中,他更是要努力抓住。 “是将我当做交换的筹码嫁出去吗?”凯瑟琳无法再忍受自己父亲那些不靠谱的承诺,比直接的欺骗更让人难受,“我不是你手中的工具,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但我现在觉得自己也无非比你送给雷亚诺的男孩好过那么一些而已。” “哦,依诺那个孩子确是比你听话得多。他会努力让自己再得爱宠,而不是像你这般消极。” 凯瑟琳捂住耳朵,拒绝自己父亲半点言语立即跑出门。 坎伯尔伯爵又将财宝放回宝箱,塞回暗门内安稳锁住。一切恢复原本书房该有的模样。但他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黄金雕铸的小玩意,在手中把玩。完全没有被自己女儿的情绪所影响。 才到别庄不过一日的时间,刚刚将细瘦的脚腕泡入温暖的泉水中,依诺紧张地张望寻找雷亚诺的身影,希望多少能得到一些关注。但见到雷亚诺在远处与侍从说着什么。这让苦心设计一番的依诺心中不悦。他没心思再泡温泉,索性光着脚跑向雷亚诺身边,想去听听究竟是说些什么。也顾不上自己是否会去打搅。 他还未完全靠近,便听见雷亚诺惊呼一声,激动道:“是真的吗?真的生了?” “是的,陛下,王后她生产顺利,母子平安。” “是男是女?” “是位可爱的小王子。” 虽然两人远离王城,但如此重大喜讯还是传到别庄来。即便之前雷亚诺是为了躲避这些才来度假,但真正知道此事后,他还是难掩兴奋之情。 “陛下明明还是那么关心。”依诺撅着嘴唇,不悦地转身走开。 “依诺,我们回去吧。” 此时,雷亚诺准确揪住依诺的背影,向他示意。但才一天的时间就要结束假期,让依诺很是不悦。这次,他没有顺从地靠向自己的王,而是朝相反的方向奔跑。 他的任性没有能够阻止雷亚诺的决定。很快有人替他做好准备,并且整装待发,不得不上了马车。上车后,他裹着一身毛茸茸地外套,将自己的面都埋入柔软之中,假装疲惫合眼休憩。 “是不高兴了吗?”坐在对面的雷亚诺带着笑,问道,“这次我们的确太赶时间。刚到这里就又要走,也没好好玩一趟。等下回吧。等着那孩子也大一些,我们一同过来。他一定也会喜欢这里的泉水” “陛下是故意这么说的吗?”依诺不得不睁眼来回答,满脸的不悦,反倒让雷亚诺的笑意更深。 “这次是我不该离开,让王后一人面对困难。”看来雷亚诺根本没有在意依诺的小情绪,自顾自又道,“也辛苦赛迪尔了。” “陛下终于想到赛迪尔大人了啊。” “回去,每个人都要好好奖赏。” 欢喜之情难以言表,依诺静静看着雷亚诺。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王会有如此表现。即便自己再有不悦,此刻也被感染到。 “陛下,您可不能失言啊。” “对……” 突然,马车一阵急刹将雷亚诺的话掐断。两人不禁朝着车窗外望。很快有侍卫上前来解释。 “陛下,车队前方有些流民停留。刚才,其中一个小女孩突然冲到路中央来,惊扰了马车。一时反应不及。” “流民?这里怎么会有流民?” “这里属于坎波特郡的范围。似乎离这里十数里外有个采石场,有些矿工与贫民聚集居住,恐怕是那里跑出来的。” “既然是矿工,那就该有矿主管理,又怎会随便跑出来?”依诺也疑惑问道。 “小人也只听说今年某些地方收成不佳,不少人是迫于无奈去那矿场找份工。可能是收留不了这些人,这才被赶出来的吧。” “既然都是些可怜人,那就随意给些钱,打发人离开吧。” 侍卫见雷亚诺没有否定这个建议,便去照做。但这番好意换来的是一阵哄抢。随同马车的护驾侍卫不得不拔出剑来防范。一时,双方都紧张起来。 雷亚诺见车队久久不曾开动,又要唤人来问。此时,却听见一声高呼。 “祈求我们的王多多怜悯我们这些苦命人吧。”是个年老的妇人在呼喊,紧跟着还有小女孩的声音。 “不要伤害我们,我们也是迫于无奈……”小女孩的声音未落,听见一声尖锐的马鞭抽打,惊得依诺颤抖一下。突升起火气来,不顾侍从阻止,独自从马车上下来。要去保护那个小女孩。 “陛下,我们就帮帮他们吧。” 随后也下车来的雷亚诺好奇道:“你怎也关心起这些?” “在我没入剧团之前,也曾在乡下过过吃不饱的日子。我知道他们的苦。” “赛迪尔……”小女孩没有注意依诺在替他们求情,反倒盯着他的脸庞看,“是……不是的。” 她吃惊后又摇头。但她身旁的其他人听见这个名字,纷纷看向依诺。刚才的哀求突然变作愤怒。不少人高举起手中的木拐或是破烂的农具,不顾拦阻在眼前的利剑,朝着马车涌来。 第77章 面前堆满十数种不同材质,色彩各异的布料。透过高窗的明亮撒落在各色面料上,散发着不似相同的光芒,有柔和淡雅的,也有吸引人注目的亮光。这些皆是在为小王子的第一件礼服做的准备。虽然还只是个小婴儿,但自他诞生的一刻起,便被赋予沉重的意义。面对朝臣与民众更是不容忽视的一件事。 出于对礼仪规范的要求,没有人比赛迪尔更有资格管辖这一范畴。他早有经验,而作为王后的娜塔莉还在恢复中,他更义不容辞先为王后做下初选工作。 就连一根丝带也不能马虎。在各色面料之间,还有数根绣制精美的丝带,穿插在朵朵鲜花之中,这也是必备之一。 “如果可能的话,是否还要让小王子现身在接见各国使臣的仪式上?”有人在赛迪尔身后,提着笔建议道。 赛迪尔的手指间缠着两根丝带,比较两者的色差,只道:“这还是让王后自己决定吧。如果她方便的话。” “也对。或许王后还不愿意累着孩子。”说着话的尤塔脸上满是笑容,“而且在这么严肃的场面上,万一哭闹起来也比较麻烦。比如,要喝奶啦,要撒……” “你似乎很有经验?”赛迪尔放下丝带,转过身来,问尤塔,“莫非你还带过孩子?” “怎么可能!”尤塔红了脸,“难道你不知道我至今都还单身吗?连个中意的都还没着落呢。”后一句话中明显的抱怨惹得赛迪尔笑出声。 “好吧,是我说错话。但听说你弟弟西蒙与妮莎小姐感情顺利,若是能订下婚约,很快你们福华特家也能添丁增口了。” “你还真看好那个小子啊。”说到自己弟弟,尤塔不免多唠叨两句,“你说我有经验,那来源就是他了。自他婴儿时就很给人添麻烦。我是希望妮莎别忍受不了才好。” “他现在可是稳重,又受重用。妮莎会幸福的。” “但愿如此。”尤塔抬抬眉毛,继续伏案将刚才赛迪尔的提议记录下来。一并整理成文,与那些面料、丝带之类准备给小婴儿的物品候选名单一道都交由娜塔莉再过目。这些程序上的工作虽然繁琐,但也不算令人讨厌。没了在议事厅中的紧张气氛,能与赛迪尔一同工作,尤塔也放松许多。偶尔抬头见他,脸上不禁带着笑意,十足难得一见的景色。尤塔虽然少年时便与他认识,但也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虽不至于沉迷,但也难免被吸引而问出些多余的话来。 “赛迪尔,你喜欢孩子吗?” 赛迪尔看了看手头的工作,疑声道:“不应该吗?” “我指的不是小王子。是所有的。”尤塔似乎意识到自己问得不太合时宜,甩了甩手,当做忽略不算,“我只是随口一问。” “有新生命诞生自然是件开心的事。”赛迪尔知道尤塔是在顾虑什么才欲言又止,“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恐怕很难有资格拥有一个单纯的新生命。” 尤塔歪头,听不明白赛迪尔的话。只当他是在为自己的处境寻找模糊的借口。没人会明白,也没人会知道,赛迪尔脑中所浮现的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画面中,那些与他相似的个体统统皆是这样的命运。 面对一时的尴尬,尤塔正想道歉自己把刚才和谐温馨的气氛给搞砸了。但他的道歉还未出口,房间的门被粗暴打开,有人疾步进入,并且目光直接落在赛迪尔身上。 “西蒙!”尤塔喊道,“刚才还聊到你呢,这就出现了。” “可惜我没时间和哥哥闲聊。”没给尤塔半点情面,西蒙跨步向赛迪尔道,“大人,是否能出来讲话?” 见到西蒙一脸的紧绷,尤塔刚要作为哥哥出声教训,这时也压下情绪。 赛迪尔蹙眉问道:“这里也没外人,若是急事就直说吧。” 西蒙咬了咬嘴唇,回答:“陛下在回城的路上遇到危险。” “什么?”尤塔不禁大声。 “马车遇到一群流民。陛下被那些流民攻击了。” “尤塔,别记!”赛迪尔指着尤塔面前的桌案,拉住西蒙,快步走出房间。他边走边又问西蒙,道:“流民怎么会攻击陛下?”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暂时只知道这些。” “那有人受伤吗?” “是有伤了几个侍卫。” “陛下呢?”赛迪尔拉着西蒙的手,捏得很紧。 “陛下是安全的。”感受手臂一松,西蒙也不由得松了口气,“那些没有武装的流民还不至于会伤到陛下,否则侍卫队就该解散了。” “是的。我应该相信他们。”赛迪尔收回之前的紧张,但依旧捂着胸口,又问道,“现在陛下在哪里?回宫了吗?” “陛下暂且去了您的绿晶宫。”西蒙犹豫着,“这事陛下吩咐暂且只告诉您一人。” “对的。先不要告诉王后,她身体还虚弱,需要静养。不能让她再担心。”赛迪尔脚下不由自主朝着宫门走去,“西蒙,与我一道回绿晶宫吧。” “义不容辞。” 西蒙见赛迪尔刚刚放松下,又有忧云爬上面容,猜想定有其他缘由。一路上两人没有坐乘马车,而是骑快马回宫。 一到绿晶宫门前已经有人早早守候,并为两人打开宫门。此番预料让赛迪尔更是驾马长驱直入,将西蒙甩在身后。 他是真担心雷亚诺。不仅仅是担心雷亚诺的人身安全,还有他的王无意中触及的灾难与恶果。 而听见动静,一扫之前焦虑的雷亚诺,见到赛迪尔为他急赶回宫,心头不由得温暖不说,更是激动地拥抱上去。正要好好亲吻自己所爱对自己的关心,哪知却被赛迪尔推开身。先被上下左右好好打量一番。 “我没事,都很好。”雷亚诺笑他太过紧张。 但赛迪尔依旧不放心,对他质问道:“这是真的?” 好像躲不开赛迪尔认真的眼神,雷亚诺像个犯了错害怕惩罚的孩子那般,断断续续道:“其实,还有……是依诺他受了伤。” “伤得重吗?” 听见此话,赛迪尔再次拒绝雷亚诺的亲密,推开依诺的房门去寻人。雷亚诺泄了气,也早有预料。只得在他身后安慰。 “不是什么致命伤,是被误伤的。” 但是在赛迪尔眼中,这个孩子被包裹着白纱,陷入睡眠之中。脸上没有平和,而是紧皱眉头,即便在睡梦中还被纠缠着噩梦般的现实。 “你没有护好他。”赛迪尔低**来,安抚无法清醒的依诺,“在他眼里,你是无所不能的王。但你没有护好他这么一个无助之人。” “你在责怪我?” “不敢。”赛迪尔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只轻抚着缠绕在依诺的手臂上的白纱,还有脸颊上的包扎,“如果他醒来,知道现实该会多痛苦。” “都不是致命伤,有什么痛苦的。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好。” “你从没为他着想过吗?”赛迪尔终于回过头来,但满是指责的眼神让雷亚诺不由得升起火气。 “我不是你,什么都要着想。在他眼里,我是万能的。但在我眼里,你才是万能的。” “我只能保护得你一时,对依诺身上的伤也是无能为力。只有再麻烦老御医来看看,希望不会留下疤痕才好。” “你关心他,多过我?”雷亚诺恨不能一把将赛迪尔拉回,“我才是你最应该关心的那个。” “你知道他很在意自己的容貌吗?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保障。”赛迪尔并不惧怕雷亚诺的强势,只担忧依诺是否能接受容貌被损的结果。“如果你还顾念以往的感情,就为他多找些消除疤痕的方子。或者,你也可以对他说自己不在乎那些来安慰他,让他放心。” “赛迪尔,”雷亚诺忍耐不住,捧住赛迪尔的愁容狠狠吻了下去,像是在确定什么,“自一进门算起,你关心他的话语就多过我许多。够了,你已经够关心他了。你也应该多问问我为何遭受此次危险,是怎样的经历。不论你是要怪我也好,哪怕是骂我也好,只要你肯都面对我就行。” “陛下,你不该用这样的口吻来说话。我不过是你的臣下。” 这是赛迪尔再一次的拒绝。雷亚诺不得不放开他。 “你还没问起一句关于小王子的事。” “我正是一收到你的消息就立刻赶回。途中遭遇那些流民造反。” “流民就是流民,已经是失去家园的可怜人,怎么又会成暴民了?” “难道就连那些家伙你也要替他们说话吗?”刚刚缓和的气氛,又被雷亚诺暴怒的脾气激起,“你知道,他们是听见你的名字才起了恶念。还因为依诺与你相似的脸,才替你受了伤。” “替我?”赛迪尔疑惑道。 “好像是听见一个女孩喊了你的名字,然后那些家伙就失控了,发了疯想要攻击马车。幸好侍卫队做下防备,制止了这些家伙。就是依诺不幸被砍伤。” “那那些流民呢?” “砍伤不少,有逃走的,也抓住几个。” 雷亚诺不愿再在此事上与赛迪尔争论,焦躁地在厅内来回徘徊。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老御医又一次的出诊。在看过依诺的伤势后,老御医表示可以放心。 “都是些皮肉伤,没伤到筋骨。不出半个月就能见好。”老御医笑眯眯着被赛迪尔送出门去。但临走时,老御医还是嘱咐道:“那孩子生性敏感,还是趁早收起屋内的镜子吧。” “难道……”赛迪尔预感道。 老御医最后点点头。 “若是在威意士的古柏城,倒是可以弄到不错的消除疤痕的药膏。但在这里,只能自求多福了。” 第78章 “……那些流民其实原本都是有土地或有正当职业,非是农奴私逃出来。”隔天西蒙便将调查结果一一转述给赛迪尔,“为了一口吃的,辗转流落到坎波特郡。因为他们听说那里有家相当规模的采矿场,因为常年缺少人手,十分欢迎这样的流民来工作。” “慢着,为何矿场会常年缺人手?坎波特郡应该是坎伯尔伯爵的领地,应该不会缺少农奴才对。”赛迪尔疑道。 “这个……”西蒙一时语塞,朝着赛迪尔身后的雷亚诺偷瞧一眼。 “在陛下面前更没什么不可说的。” “据说,坎伯尔伯爵为了陛下修建绿晶宫,一直扩大自家的矿场,为了那些宝石。因为条件实在太简陋,死伤不少人。”西蒙犹豫之下还是道出实情,“除了需要增添矿工外,还需要不少工匠。另外,他还从宝石商贩手中转购不少,几乎垄断了所有珠宝买卖。” “看来现在坎伯尔伯爵比我还富裕。”雷亚诺冷笑着,摇晃手中浅金色的液体。 赛迪尔关注其他,问道:“难道那些流民都是从矿场逃出来的?” “几乎可以这么说。他们差点就被变成坎伯尔伯爵的农奴,若是不逃出,只怕也会劳苦做工死在那里。” “有平民身份,却被篡改成农奴为自己的矿场工作。这算大过吗?” “陛下不该无动于衷。”赛迪尔回头,目光落在摇晃的液体上,“其中也有陛下的责任才对。”雷亚诺不仅无动于衷,还将手中的酒杯饮尽,让赛迪尔不得不把目光都投注到他的身上。 “坎伯尔伯爵虽然罔顾人命,但也是为了向我尽忠。可以罚他一年俸禄,以作惩戒。” “陛下!”赛迪尔不仅蹙眉,跨前一步,从他手中夺过酒杯,“难道你希望这座宫殿布满血腥,还要让我住下去吗?” “那就随我回王宫去,岂不是更好!”雷亚诺扫落面前的酒杯与半瓶果酒,爆发的怒气把西蒙惊得绷直了身体,“你以为我乐意这样?在你不在的日子,就在这里借酒消愁,空有奢华,但是得不到半点快乐。”不顾有旁人在场,雷亚诺也要将心中郁闷尽数倒出,“即便你现在就在我眼前了,我还是得不到想要的快乐。这又是为什么?” 近在面前的答案,但是赛迪尔无法回答。他只能先将西蒙送出门去,感谢他的帮忙调查。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算不得辛苦。其实,我也不过是转述而已,大多是卡斯德大人调查得来。” “那他为何不亲自向陛下报告?” “他似乎有些顾虑。”西蒙并非迟钝之人,“为了避免误会吧。” 这恐怕就是许久未见到卡斯德的原因吧。赛迪尔这样想到。即便在议事厅两人有过见面,但也仅仅是见面而已。连他投去的眼神,卡斯德也不曾回复过。更不用说能聊上两句。好像是两个陌生人一般。 以往两人的深情难道就要消失在刻意避嫌之中吗? “卡斯德大人请留步。” 再一次议事结束之后,赛迪尔不得不喊出这个太过熟悉,眼下又异常陌生的名字。听见耳熟的声音,卡斯德甚至浑身一颤,站住脚步。他十分渴望回头看一眼,但理智在提醒他,切勿回头。直到视线中出现月牙白的长袍,上面精致的金百合耀目得使他不得不避开而抬起头来对视。 “我知道公爵大人事务繁忙,但也请留下片刻来说话吧。”赛迪尔没有容他拒绝,“你不用担心会被陛下看见。他与王后正逗着小王子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在介意陛下的想法呢?”卡斯德一时冲动道。 “因为你一直都在回避我。”赛迪尔许久不曾望着卡斯德的双眼了,现在又一次习惯性的想要走近一步去,但被卡斯德后退着保持距离。这让赛迪尔露出感伤来。“我并非是与你来谈私情的,你大可以放心。” “你想说的是那些流民的事吧。我想西蒙应该都已经将话转达,并不需要再来问我。” “难道你继承公爵之位后,就忘记老爷受的委屈了吗?你安心享受眼下的地位与荣誉,已经忘记之前遭受的……” “我怎会忘记!” 提及过往未曾得报的仇恨,卡斯德忘记了界线,急冲到赛迪尔的面前,双眼逼红,激动抱住赛迪尔的双臂。 “就是因为坎伯尔伯爵,让我们在库伊达受了那么多的苦。而你现在也不得不……”卡斯德难以压抑的情感终于显露出来,“离开我。” “卡斯德。” 赛迪尔想伸手抚摸卡斯德苦痛的脸颊,忽然理智又占了上风,卡斯德放开手。 “但是,很明显陛下并不想过多追究他的责任。仅仅是死伤一些平民和农奴,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他还通过陛下修缮绿晶宫收刮不少钱财,是个十足贪财的人。” “呵,连人命都无法动摇他,贪些钱财更不足以将他拉下首辅之位。” “你查过当年他消减军资一事,难道……” “赛迪尔。我明白了。” 突然卡斯德露出的笑容,又将赛迪尔带回数年前。眼前依旧是那个自信又年轻有为的少年。刚才的苦恼与郁结都被这笑容一扫而空。卡斯德激动得亲吻了赛迪尔的脸颊,就像小时候的天真无邪。 但是当卡斯德满意激动地跑出宫去,赛迪尔呆望着背影许久。脸颊上的柔感还留有余温,但他深知,这是最后一次的亲密相触。 “我竟然忘记恭喜你,卡斯德,祝你新婚快乐。” 当天深夜,坎伯尔伯爵府上被一群不速之客强行进入。没有半点预兆的坎伯尔伯爵在美梦中惊醒。仆人们惊慌之下,四处逃散。坎伯尔伯爵举着的烛火在他的怒斥声中被毫不留情打翻在地。 “大胆狂徒!究竟是谁让你们来闯伯爵府的?” 府上非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作为武力保护的侍卫没被惊动而显身出来保护安全,显然已经被事先制服。当对方替坎伯尔伯爵拿来烛光,并且替他在来人的头领面前照过面容,让彼此看个清楚。 “是你,卡斯德!”坎伯尔伯爵惊讶地脚软,“你怎敢来我府上?难道你有陛下的命令不成?”这显然不可能。因为坎伯尔伯爵早知道雷亚诺对他毫无惩戒,除了罚没一些钱财之外。他也不会相信雷亚诺会允许自己的重臣遭受如此待遇。 “我当然没有陛下的命令。” “好,好,好!我就知道是你小子擅自做主,大胆妄为。我要告诉陛下去。你想公报私仇,要借此机会栽赃嫁祸。”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的卑鄙无耻吗?”卡斯德咬牙恨道,“既然来了,我就是有把握弄死你。” 带来的人中有知道坎伯尔伯爵收藏珠宝的密室,就在一间书房的书架背后。搜查出来的非只一箱财宝而已。在幽暗不明的暗室内,排列着无数巨大铁箱。真正是搜刮了超出王室拥有的数量,令众人咋舌。 “伯爵大人,若是让陛下见到这些,你觉得他会责怪我的擅自做主吗?” “陛下并不追究我敛财!”坎伯尔伯爵挣扎狡辩。 “混账!”卡斯德恨道,“你以为陛下是真的不追究,原谅你吗?是因为你放出话去,收集这些珠宝皆是为了陛下宠爱赛迪尔的关系。让他们都憎恨陛下,憎恨赛迪尔!陛下是不愿赛迪尔有负罪感,才白白放过你。” “你也说了,陛下是放过我的!” “对啊,他是看在赛迪尔的面上放过你。但是我,为了赛迪尔才不会放过你。” 在烛火无法照射之下,卡斯德的面容阴暗不明何种表情。但他带着恨意的轻语在坎伯尔伯爵耳边已十足恐怖。 “当然了,这些罪对你来说还是太轻。”卡斯德命人仔细在暗藏的各种匣子中翻找着,其中有人似乎翻到了什么,将其中的几张纸片交到卡斯德手中。卡斯德将纸摆放在烛光前仔细验过,才再道:“这些却是足够让你可以好好在远离王城的地方颐养天年。” 若是卡斯德搬走那些财宝,坎伯尔伯爵只会痛苦一时的损失,但那几张纸却像是要了他的命。甚至让他豁出命去要夺回来。这让卡斯德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些果然都是你的杰作。”卡斯德将纸藏好,轻笑道,“涂抹篡改的手艺真是不错。拜你所赐,我们家族才有波澜起伏的经历,我与赛迪尔才有今日的地位。” “卡斯德,卡斯德,那些都是我写来玩的,都不是真的。”坎伯尔伯爵脚下软作一团,几乎要跪下。 “是否真实,我会交予陛下处置,由他来判断。” 这让坎伯尔伯爵结结实实跪爬在地。 “但是我想,这么些年来的相处与信任,陛下他不会错认你的字迹。”卡斯德甩开想要抱住他双腿的手臂,轻蔑道,“当然陛下也是个念旧的人,他也不会忘记当初自己的外公为何会被赶出培都拉的。” 抬头望着高昂头颅的卡斯德,坎伯尔伯爵顿感大势已去。他对自己竟没有及时处理掉那些密件而后悔不已。 “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暂时还不会。” 卡斯德收起所有的证据,命人来看管好坎伯尔伯爵。没想,此人还要做最后的挣扎。趁人不备,从其中一人的腰上抽出剑来,抵挡在自己面前。 第79章 “对惯于用笔的人来说,这把铁剑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卡斯德没有给对方留半点情面,抽出自己的佩剑来将挡在众人眼前的铁剑打落在地。坎伯尔伯爵看着手中空空,再瞧地上的剑身,便知自己已无力抵抗。 “在你眼里总归有些东西是比钱与权更重要的吧。”卡斯德将铁剑拾起交还给身边的人,“你可还有个女儿。” “凯瑟琳,你们也要为难她吗?”刚刚站立起身,一下子又软倒在地,“她对此事并不知情。她已经够可怜的了,一直孤身在王后身边,尽心侍奉。如果再没了我这个无能的父亲可怎么办。” 卡斯德对他的哀求不做任何回答,命人关闭暗室的门,并且留下人来看守。 至于对此还毫不知情的凯瑟琳依旧还在王后寝宫内忙碌着。因为小王子半夜还吵闹着,不少人都无法休息。虽然辛苦,但更多的是幸福感。娜塔莉早已被这个麻烦的小生命折磨地无奈,即使想生气,一看到那张稚嫩的小脸蛋又心软下来。 “陛下,小王子的名字还没定呢。”凯瑟琳将孩子抱来交给娜塔莉。 “想到好些名字,却总也定不下来。雷亚诺也没主意,或许可以问问大臣们有没有更好的名字。”娜塔莉想到甚能为人着想的坎伯尔伯爵,“你父亲应该会擅长这个。明日议事厅可以问问他的建议。” “陛下不是玩笑吧?”凯瑟琳没想这个问题抛回给她,“我倒觉得陛下可以问问赛迪尔大人。” 提到这个名字,娜塔莉怀抱中哄着孩子的动作停顿下来。她怎会想不到问赛迪尔呢,只是她一直在竭力回避这个问题。偏偏凯瑟琳毫无顾忌地问出口。 “算了,这个问题暂且不说。凯瑟琳,这里暂且不用管了。夜已深,你也该去休息了。” 听到此话,凯瑟琳知道自己定是刚才的话让娜塔莉介意,不得不屈身行礼离开。她也怪自己即便在娜塔莉身边许久,也还是无法像父亲那般懂得察言观色,变成一个灵活敏锐的人。 沮丧与懊恼打击着她,在寂静暗淡的冰冷走廊中更显得冷清。忽然,她身旁闪过一道黑影,不禁将她吓得尖叫。听到一声抱歉后,有个人影在月色下显现出来。是个瘦瘦高高的男子,对着凯瑟琳微微低头。 “我是记录官尤塔,惊扰到小姐真是抱歉。都怪我看书忘记了时间。”尤塔长长的刘海遮挡了一半的眼,微缩着身子。他几乎是贴着墙角边疾步,就是怕遇见什么麻烦或是惊扰到人。 “不,没什么。”对于尤塔谦恭的态度,凯瑟琳更觉得此人奇怪,“也是我太胆小了。”两人互相道歉一番,匆匆离开。但此刻由远处传来纷杂又沉重的脚步声,完全掩盖住两人的话语,也让两人回头看向来源之处。 “是凯瑟琳小姐吗?”来人非是一个或两个,也非是宫中侍从或是护卫模样。但带头之人凯瑟琳还是有些眼熟,而尤塔更是熟悉。 “那就麻烦小姐与我们走一趟吧。” “出了什么事吗?”凯瑟琳拒绝主动跟这群身带武器的人离开,而尤塔也不得不开口帮忙道:“你们是卡斯德的人吧。但要带走这位小姐也总该有个说法。” “卡斯德大人只吩咐请这位小姐,其余并未吩咐告知。” “我是福华特家的尤塔,与卡斯德还算得上的熟识,能卖给我面子告知一下吗?” 尤塔报上名讳,对方自然无法忽视。犹豫了半分后,道出缘由。 “是坎伯尔伯爵因某些事触犯到陛下的利益,危害国家安全,又涉嫌陷害金斯特公爵,暂时被扣留。所以,现在要来提问凯瑟琳小姐。” 那人还算礼貌的未对凯瑟琳采取强硬。但凯瑟琳抢先一步,将那人身上的佩剑拔出,双臂微颤指着那人。 “小姐是要拒绝配合吗?”那人不免露出轻蔑之色,“你与你的父亲还真是相像啊。” “他是他,我是我。”凯瑟琳大声道,“但是,即便知道他是个怎样的父亲,我又能怎样摆脱呢?”其中的无奈与苦闷她又有谁可倾诉。那支长剑忽然倒转了方向,直朝自己的脖颈而来。 “别!” 出乎意料之举令对方来不及阻止,但也没能让凯瑟琳得逞。剑身划破的并非是她柔嫩的肌肤,而是尤塔的手臂。隔着几层衣料还是割伤几分深,很快外衣被血色染红。见到艳红,凯瑟琳这才清醒过来,跪倒在地痛苦地哭出声来。 尤塔来不及咬牙忍痛,附身蹲下来安慰道:“你且暂时跟他们走吧。我想他们也不会为难你的,我相信卡斯德的人品。你也该相信自己才对。” 凯瑟琳抬头看他,算作勉强答应。被人扶起后,几步回头来看。尤塔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请进。” 听见敲门声,不是任何一个熟悉的侍从或是宫女,但赛迪尔还是未做防备的应了声。并且也不打算从座位上站起离开面前的书桌。 待见到开门进来的人后,赛迪尔不禁面露惊讶道:“尤塔,难得见到你来这里找我。” “我知道,这几天你都没回绿晶宫去。一直在老地方休憩。”在雷亚诺做王储时所用宫室的小小一个房间。 “住在这里既熟悉也方便。”赛迪尔为他让出个座位来,请他坐下。但尤塔并未领情。 “我看你是心虚,所以才不回绿晶宫。” “你的手臂受伤了?”赛迪尔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一眼注意到尤塔的伤势,特意拿来纱布简单替他包扎起来。尤塔无法再拒绝他的好意。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以为,这么多日子过去,你与卡斯德已经不打算报仇了。没想到你们今日还是借着流民之事打击报复坎伯尔伯爵。” “你都知道了?”赛迪尔放下手中的白纱。 “刚才,就在刚才,卡斯德的人在我面前带走了凯瑟琳小姐。她被吓坏了,还差点要自杀。” “所以,你来找我?” “我知道,要你们放弃复仇是不可能的。”尤塔也觉得自己是一时冲动,但一想到凯瑟琳无助的眼神便无法袖手旁观,“但她是无辜的。她不过是个毫无主见的弱女子。整个宫里都知道,她是被她父亲摆弄的棋子。” “我知道她是无辜的。我也没让卡斯德去为难她。这些只是必要的程序而已。” “你变得冷酷了,赛迪尔。是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的?”尤塔忽然问道。 这让赛迪尔一惊,抬头望着他。 两人之间安静许久,赛迪尔才缓缓道出一句来。 “或许是我的心已经冷了。” “对不起,赛迪尔。我不该这么说你。我收回刚才的话。”任谁也无法抵挡赛迪尔受伤的眼神,太让人心疼,“我知道,坎伯尔伯爵所做的一切。毕竟我是个时常被忽略的记录官嘛。谁都看不见我,谁都敢在我面前说最隐秘的话。他让金斯特公爵不名誉的逐出王廷,逼得你与卡斯德远赴库伊达受苦。最终又使得你与他分离开。而现在又将修建绿晶宫的民怨落在你的头上。”尤塔诚意地道歉,“你若是真正冷酷无情,又何必逃避住在这个冷清的小屋里,拒绝那座奢华的宫殿呢。” “谢谢你,尤塔。” “是我给你添了麻烦。”尤塔对他真诚的请求道,“我只是希望你们能放过那个女孩,仅此而已。比起无辜的凯瑟琳,不是更应该关注那些袭击了陛下,被关押,很快就要被砍头的流民们嘛。” “这是陛下的决定?”赛迪尔紧张道。 “这根本不需要陛下亲自来决定。他们的命太过轻贱。”尤塔摇头道。 “此事我要立刻找陛下商量。” “赛迪尔,你这就要去找他吗?” 尤塔没想到赛迪尔果真是说做就做,披上斗篷要出门去。但打开门的一刻,他又收回脚步来。门外漆黑之中又有一道人影。 “陛下!” 尤塔先喊出声来,自觉让开道来让雷亚诺进屋。 雷亚诺的目光从尤塔被包扎的手臂上挪开,依旧回到赛迪尔的斗篷上。 “我刚从绿晶宫回来。难道你又要离开这里?”雷亚诺语气与面容皆是冰冷异常。 “微臣正要去找陛下,不是刻意离开。” “你承认之前是故意躲着我咯?”口吻带着点轻佻与玩笑,却比任何质问都令人心惊。 “十分抱歉,尤塔。今晚我们不能再聊了。”赛迪尔穿过雷亚诺的目光,与尤塔抱歉。尤塔也借着机会退出房门去,毕竟雷亚诺已经开始双眼冒火。特别是听见赛迪尔说的最后那句话。能深刻感受到一股嫉妒的怒火。 “你支开他,是想与我说什么吧?”雷亚诺十分明白,“毕竟,我是不指望你会想主动与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放过那些被关押的流民。” “这是你的请求,还是命令?”雷亚诺伸手要将赛迪尔的斗篷解下,赛迪尔捂住他的手拒绝。 “是请求。” “但我听着更像是命令。”雷亚诺没有放弃,坚持又蛮横地扯下那件深色的旧斗篷,狠狠扔在地上,“我说过讨厌你穿这件斗篷。为什么还丢不下它?” “因为我还想念着以前那个雷亚诺,而不是现在的陛下。” 正要继续解开其他衣物的动作忽然停下,雷亚诺直愣愣望着眼前这双在烛光下更显温柔的眼。但片刻后,他还是狠心甩开自己的迟疑。 “事实是,往日早已不再复返。你该明白的,也该接受眼下的现实。” 松散开的衣襟下是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肌肤,散发着无暇珍珠般的柔光,吸引着人献上自己最虔诚,亦是最深情的亲吻。 第80章 在迷茫胡乱的视线外,神智已经散乱。依靠无措与慌张的触感,除了顺滑的衣料,还接触到的唯有抵在身上的温热直至狂灼之感。无暇反应之时的抵抗,碰翻身旁许多东西。笔、纸还有书籍散在地上,完全没了原本房间内的模样。 待情绪稍稍稳下,那些被忽视的物品才进入视野中。但也仅仅被施暴者一脚踹倒角落去。除了一件东西,一本老旧的童书被翻开书页,还被无意中踩踏褶皱。 刚才的施暴者不得不弯腰去捡拾起来,并想抚平上面的折痕。但是,折痕哪里能轻易抚平的了。最后他失去耐心,随手将之丢回桌面上。 触碰过童书的手好像变作一种负罪的痛苦,捂在雷亚诺的脸上。失去继续放肆的激情,用力坐倒在座椅上。 那册童书没有被遗弃,而是被另一只手拿起。将里面的书页重新翻展开,摆回原位。那只手也不忘将一旁乱作一团的衣物重新穿回到主人身上。 “你为什么不反抗?”雷亚诺接受了好意,抬头看着赛迪尔。 “我已经答应留在你身边。” “但并非是你真心。”雷亚诺不敢碰触赛迪尔,只望着那本书,“你是在履行对母后的诺言而已。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雷亚诺。” “你也不责怪我,故意让你与卡斯德陷入危险境地,还罔顾你的意愿,强迫你。”他终究无法舍弃对方的温柔,将那只手牢牢抓住,紧贴在自己脸颊上,“刚才我来的时候,有人报告,已经把坎伯尔伯爵欺瞒的事都告诉我了。我真的太蠢了。为什么当初就不亲自追问,调查清楚呢?” “是你太关心你父王的伤情,又无法马上明辨是非。毕竟,那个时候太过混乱,你也太年轻。这些都不该怪你。无论谁都没有错。” “但是之后,我还是陷入到自怨自艾之中,无法自拔。错过太过机会,也让你落入危险之中。我一直都在伤害你,哪怕现在也是。”看着面前的无暇被自己破坏。隐约可见的痕迹,既是爱的标记,也是罪过的证据。“你一直恪守母后的嘱咐,而我一直都在破坏,逼迫你。但是……”他还是无法放手,将眼前人用力搂住,“我怕将误会澄清,处置了那个贼人之后,你会离开我,再次回到卡斯德的身边去。”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鄙。他是在向赛迪尔撒娇,希望得到原谅,并且再一次让赛迪尔无法回头。他更希望自己的忏悔与祈求,能够让赛迪尔真心转向自己。 “难道你忘了?卡斯德他已经结婚了。”赛迪尔的手轻轻放在雷亚诺的头上,柔软的发丝在指间相触、纠缠,“我不会再回去了。” 这算是承诺,也是一种绝望。即便赛迪尔的笑容美极了,但在雷亚诺的眼里也是带着苦涩与痛苦。这让他如何不责怪自己的自私呢。 “真的不离开?”他确认道,“不再躲着我了?” 对方的闭眼点头让雷亚诺激动地再次亲吻上去。他终于得到了最爱,并且得到了承诺。 幽暗死寂之中只有呼吸与哀嚎声是黑暗中唯一存在生命的证据。无论什么人都会害怕这样的环境。但是,有个小小的身影在这样的空间中忍耐了数日。没有多少水和食物,即便有也不干净。实在忍受不了,也只是沾了沾盘子中的脏水,抹在嘴唇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异想天开了,怎么可能。”门外传来呼喝声,还有钥匙开启铁锁的声音,“你小子是不是昨晚喝的酒还没醒,把梦当成真的了?还是说你想女人想疯了,开始胡思乱想。” “头儿,真的。我没听错,你还是尽早准备一下的好。这里实在太脏,打扫一下也好。” “嘁,这里的犯人马上就要砍头了,还打扫个屁。你也别尽想些离谱的事。赛迪尔大人那么尊贵的人怎么会来这里。这里半点空气都怕污染了那位贵人,地上的尘土也忍心沾染了他洁白的袍子?” 赛迪尔…… “头儿,好像听说他是来这里找人的。或许这里有他认识的人呢。” “这里都是死囚犯,怎么会有他认识的人呢。” 狱长虽然嘴上不信,但开了门后见到几张仰面望着他的脸。张张污浊辨识不清但是眼神明亮的眼,他又开始怀疑起来。特别是那个一直坚持不肯进食的女孩。被身边一个老妇人护着,脸上没有惊慌,生的渴望让她精神依旧。 “算了,就听你小子的。只要别添其他麻烦就好。你们这些家伙也老实一点,别惹麻烦,否则!”他扬了扬手中的木棍与长鞭,不少人低下头去。但那个女孩依旧一动未动。 “他们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敢向陛下动武,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们没有。” 突然,那个小女孩开了口,声音沙哑,是因为嗓子干燥。 “这小丫头还挺倔。”狱长扬起木棍,作势要打,门外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来报。 “头儿,真的来了。赛迪尔大人真的来了。” “什么!”狱长来不及收起武器,匆匆去门口迎接。一道白光似的人影已经站在漆黑冰冷的铁门旁。那个女孩没有庆幸自己趁此逃过一劫,看到那道身影却在心中喃喃着。她身后的人因为不知名的恐惧,开始瑟瑟发抖。 “那一定是死神来接我们了。一定是的。”已经被恐惧吓破了胆的老妇人,双臂无法护着女孩。反倒是女孩挡在她的面前保护着。 “没事的,他不是死神。”女孩口吻笃定地安慰大家,“他以前是好人。现在……但愿还是。” 这一刻,没想到她自己也动摇了。女孩揪着自己的胸口的破衣,还有破布衣兜中的小玩意。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祈求上天给予他们好运,还是该相信有人能够解救他们。 门口的白光似得闪过,那个人进了门。没人敢抬头亲眼见一见那个“死神”,女孩却勇敢面对着。她希望这是老天给她最后的生机。但是,当她真正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从惊喜顿时陷落到无望中。 眼前之人并非是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模样,而是与自己离着遥远的陌生人。那一身的奢华丝绒长袍,纯洁的仿佛自己是沾染它的污秽之物,太渺小与肮脏了。那个记忆中温暖可亲的笑容,不可能会出现在眼前这张艳丽又冷漠得过分的脸上。 “大人,小的实在是不敢相信您会亲自驾临,所以没能及时安排。”狱长低头谄媚着,又忍不住抬眼偷看普通人难得一见的面容。 “我不过就是来看看,问一问话而已。你也不必劳师动众的。” 说话的声音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女孩又升起了点希望,将头抬高了。这也引起赛迪尔的注意。 “这些就是袭击陛下的大胆刁民。”狱长介绍道。 “不,我们没有。”女孩又急道。 “大人,这小丫头很倔,总乱说话。不用理会。”狱长想抬手打人,但想到眼下的状况不得不忍下,“他们滑头的很,都敢向陛下动武,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狱长竭力的解释并没有引起赛迪尔的注意。他自顾望向牢中数人,大多是无力的妇孺。 “就是这些人?” “一些青壮并不在这边。被抓的大多已经处理了,只剩下这些妇人和小孩,还在等待处置。” “处理?什么意思?”赛迪尔轻蹙眉尖,带着微怒,也带上异样的美感令人痴愣。 “没……没什么。就是处死,比较文雅一些的说法。毕竟这里也有些忌讳。” 令狱长没想到的是,他习以为常的词,却使得赛迪尔面色难看起来。但赛迪尔也没有出声表示什么,只叹息转身离开。以为自己已经应付过去的狱长也跟着叹息一声。 “别走!我们没有伤人!” 女孩冲着快要消失的背影喊道,却被其他人拉了回来。 “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没有动手。” 她没有死心,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希望那个人还记得她,还留下一点善念与生的希望。 但是,即便她喊得嗓子沙哑,发不出声来,那个人也没回头来多看她一眼。她绝望地坐在地上。 没多久,狱长又回来对她踢了一脚,呵斥道:“臭丫头,让你乱喊。”但他想泄愤又不敢多踢,带着怨气又道,“算你们命大,赛迪尔大人开恩,已向陛下求情,饶过你们一回。但是你们以后不得靠近培都拉城,还要贬为农奴。” 刚刚燃起的希望忽然又暗了下去。但大多数的人因为保住性命而感动地哭泣出声。牢门很快打开,女孩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束缚,跑个没影。其实她还是想再去追那个人。但此刻,怎还会有那人的影子。 身后是追捕她的声音,逼着她再逃。她不甘如此命运,平白贬作农奴,还无法伸张公平。几番追逃,也不知要逃到何时。因为道路不熟,只会东躲西藏,随着人群密集的地方躲避着。竟也无意中落到难得一见的热闹之中。 “喂,真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啊。谁见过砍贵族头的事啊!” “是啊!而且还是伯爵大人呢。”口气中既有兴奋,又有嘲讽,“权倾一时,现在也要落得这种惨况。还不是自作自受。” “谁让他做了那些恶事。” “哦吼吼!看砍头了!看贵族砍头可是比前两天砍那些流民的脑袋刺激多了!”有人在人群中吆喝着,如同什么值得庆祝的事一般。 与这些不相干的人相比,女孩更是好奇,随着人潮朝砍头看台慢慢涌了过去。 第81章 “望小姐见谅。我的属下行为粗鲁,让小姐受惊了。” “就直接问吧,想知道什么。如果我知道我都会老实说的。但也别想栽赃嫁祸。” “看来小姐对我的敌意很深?” “我已经是阶下囚了,你也不必客气什么。我知道,喊我的名字会让大人想到你的姐姐。你必定觉得是种羞辱。” “那你想多了。我无意要胁迫你什么,更不会陷害你。反而是想帮你,与你的父亲划清界线,让你早日从这里出去。” “有这么容易吗?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敢相信了。你应该是痛恨我的,因为我是陷害你们莫迪家的帮凶,有永远撇清不了的血缘。” “曾经我想让你与你的父亲一起走向断头台。但是有人替你说了好话。” “谁?王后吗?” “呵,她自己恐怕也难摆脱泥沼了。你似乎不信?你的父亲为了活命,主动交代不少事情。但是,终究无法恕清他的罪。” “既然我的父亲,还有效忠的主子都一同卷入这场风波中心,我又怎能独善其身呢?事到如今,我也不会奢望有怎样好的结果。” “真的不再为自己辩解几句了吗?” 空气中安静下来,等待片刻还是没有半点声响。眼前的面孔上也未露出半点生的希望。惨白的脸色与灰暗的环境十分协调,好像她就该永远待在这间狭小幽闭的空间中。 “那好吧,既然这就算是你的交代。”对此也无可奈何的卡斯德将牢门打开,尖锐的金属碰擦声也无法令凯瑟琳抬头,“如果你还惦念一点父女之情的话,跟我来。” 终于,凯瑟琳抬起头来,没有迟疑站起身,与卡斯德走出牢门。在强烈的阳光下,刺激她的眼紧闭起来。待她再睁开,眼前有辆整洁精致的马车,并不像是运送犯人的。 她回头看了眼卡斯德,见卡斯德并没有要上车的意思。但马车夫却示意她上车。她碰触到车门时,见里面已经有一位乘客。想到自己也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她咬牙乘上了车。 “是要带我去哪里?” “凯瑟琳小姐。”坐在她对面的人摘下兜帽,露出面容来,“希望接下来你能保持冷静。” “赛迪尔大人。” 她立刻朝窗外一探,马车已经缓缓驶出,不见卡斯德的踪影。 “你们是想带我去哪里?”她不相信自己会被仇人优待,“卡斯德他骗人,他说要带我去见我父亲的。” “他没骗你。我们这就去见你的父亲。也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在哪儿?” “在中心广场的大看台。” 许多重要盛典或是节庆都会在那里举行。自己父亲也曾在那里替陛下主持过。但这次,凯瑟琳不会认为自己父亲还继续会有那样的荣幸。不好的预感袭向凯瑟琳。 她抓住赛迪尔的手臂,急问道:“你们是要砍他的头?” 那个广阔场所除了节庆的用途,还有就是向公众展示这类血腥丧事。 “你可以选择待在马车里。我也建议你这么做。”赛迪尔没有往日的亲和,被握住的手臂也冰冷异常,使得凯瑟琳惊吓地放开手,“如果不让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似乎更不近人情。” “是的。”凯瑟琳不得不承认,这个决定既残忍又体贴,“对一个仇人之女来说,你们没立刻杀了我就已经是开恩了。” “为何你觉得我们一定会杀了你?” 车内吹过的风颇强,赛迪尔甚为好意地为凯瑟琳掩上披风。这样的举动在凯瑟琳看来更为可怖。 “以后,你也不会死。因为你是独女,陛下与我商量了,还是让你继承家业与爵位。以后,你就是女伯爵了,封地也是你的。拥有了丰厚的财产,你的婚姻也会有着落。应该很快会变得炙手可热,被不少年轻人追求。” “大人你是在说笑吗?”凯瑟琳不知因为悲伤还是害怕,泪水充盈了眼眶,既想哭,又自嘲地笑出声来,“在我父亲即将被行刑之时,却要与我来讨论这些。你太残忍了!” “你会有好姻缘的,凯瑟琳。”赛迪尔不顾她拒绝地撇开头,继续道,“这是你父亲最后的遗愿。” 在尤塔整理好小王子诞生百日庆典的邀请名单,送予娜塔莉的手中。她无暇亲自翻看名单,怀中抱着的宝贝总也放不下手。哪怕是片刻交给宫女照看她也不放心。于是,她只能让旁人来替她念其中内容。 “让凯瑟琳来帮我念念,也能一同商量一下。”她换手抱着孩子,见没人应她,又问身旁的宫女,“她人呢?” “王后陛下,凯瑟琳昨晚很晚才离开。今日到现在还没到,恐怕是累坏了吧。” “是嘛,也辛苦她好些天,应该给她放放假。” “但这也太没规矩了一点吧。这都快到正午了,还没个人影。”另有人不服气,“大家都很累呢,陛下更是辛苦。可谁都没她那么偷懒。” 原本不过是念一念册子的小事,没想到还会影响大家的和气,娜塔莉觉得太过不值。只得放开小王子,自己动手来看。 才打开册子看过两行名单,房门被不告而开。闯入者将宫女们吓了一跳,纷纷退散开去。 “王后辛苦,还在料理什么?” 突然出现的雷亚诺再一次惊扰了众人。别人对他出现表现出的惊恐,对他来说已是见怪不怪的事了。他无暇理会那些胆小的姑娘们,单看过一眼自己的儿子,没去抱,反而站在娜塔莉身旁,探身看了看那册名单。 “今**到是有闲心来探望我和孩子。” “王后在怪我不够关心你们。”雷亚诺笑着抱起孩子,哄了两下,没哭没闹,反而吃着手指睡着过去。于是,他挥挥手,命人带走孩子休憩去。 “看你刻意过去,一定是有话要说。”娜塔莉不会认为他是突然转性,要与她培养多些夫妻感情。 “我想请王后看场戏。” “今日宫内并没有表演啊。” “不在宫内,是在外面。” 娜塔莉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相识,就是在宫外的平民剧场,不由得会心一笑。 “既然你有兴致,我也定当相陪。” 或许,他真的是有这个心,要与她相守到老呢。毕竟,他们两人之间已经多了一条纽带相接。这是任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特别是连那个人也无法办到的事。 培都拉市中心广场上早已经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许多人早早听见风声,占据了有利地形,在靠近看台的地方占有一席之地。但也有人不喜欢离着中央太近,怕沾染污秽,可又舍不得放弃看清楚难得一见的盛况。 其实最有利看清一切的位置是平民难以接近的地方。那里有高高的看台与遮阳避雨的顶棚,也能避开不少嘈杂。没有平民离着中央摆放的那座断头台那么近,但足够看清,且没有任何阻碍物。可以说,当有人第一步跨上看台,就能看见那座高耸的冒着寒光与死气的杀器。 “这是做什么?”娜塔莉并没跨上看台,已经见到了那个凶器,回头对雷亚诺问道,“那个不会是道具吧?” “那个是这场表演最重要的道具。”雷亚诺的脸色比那片利刀还要冷。娜塔莉不敢再向前走,但雷亚诺紧贴在她的身后,见她不动更是在她前边带着走。“莫非你怕了?” “我们的孩子马上要百日诞了,我不想见血腥的东西。” 她想要回头,但被紧紧捏住了手腕,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我想,有时候鲜血也能洗清一些人的罪孽,让他们牢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也能给后人一些警示。多好的一件事!” 娜塔莉无法挣脱的挟持,只得跟着雷亚诺坐上高高的看台,去欣赏这场带着腥味的表演。 当表演的主角出现在中央之时,娜塔莉差点眼前一黑。她身旁的雷亚诺及时扶住了她。 “很抱歉,我在处置此事的时候没来得及通知你。此事办得快了些,急了些。但我想在儿子百日诞的庆典之前了结此事。” “陛下不觉得如此处置一位朝中重臣太过草率了吗?会引起太多人不满的。” “谁会不满?”雷亚诺紧盯着娜塔莉,“你吗?当初你与坎伯尔伯爵串通一气之时,可曾想过有一日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过是借用了他的关系入的宫。”娜塔莉慌张地避开他的目光。这也让雷亚诺轻易地抓住把柄。 “真是如此吗?那之前,那些刺客又是怎么回事呢?”娜塔莉张着小口,无法发声,脸色早已灰白一片,“他是个胆小鬼,为了保命把什么都抖搂出来。但是,你放心。”雷亚诺轻抚着妻子的长发与肩膀,安慰她道,“为了我们的儿子,为了两国的和平,我会既往不咎的。希望王后也能配合,往后安分守己,好好养育我们的儿子就好。” 两人紧贴着的模样,在外人看来是十足亲密的夫妻,令人羡慕,但唯有娜塔莉知道在自己耳边轻喃的声音有多可怕。她差点就是那断头台上的一员。 在两人说话之间,中央位置有人已经宣读完王对于罪臣的宣判,众人期盼的一刻即将开启。闪亮的厚重刀片已经高悬,而被押的罪人毫无抵抗,不发一言。周围鸦雀无声,皆在等待着爽利又尖锐的落刀声。 第82章 人群凝神静气着,等待最终来临的一刻。没人想知道被执行人对此是怎样的心情,更不会有人去理解他犯下罪行的原因。没人关心在他身上的一切,只为了看这场难得的热闹而已。 此刻,包围圈外被突破了一个口子。似乎有人趁着此时的松懈与最后的机会要搏一搏。借着灵活的身形与动作穿梭至前排去。但那人不仅仅只是为了站到前排去。 没人想到,会是有位姑娘突然要冲出人群,直至最前排。她竭力推搡开所有人的阻碍,花了不好力气。在看到行刑台上的人时,她急喘着的气息被凝滞。 “别过去。”有人拉住她,劝道。拦阻她的声音比她的还要稚嫩。两人并不相识,但此时却默契地相视一眼。“他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小心。” 原来,那个小女孩不过将她当做好奇心过盛,太过胆大的人。周围维持治安的护卫并非没有见到这个扰乱者,但没有一个人出面来阻止。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最后见他一面。因为我是他的女儿。” 小女孩惊讶的放开手,让那个姑娘迈过人圈的最外围,跨上行刑台。台上的人似乎听见了声音,微微晃了晃脑袋,没有抬起。 “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失败,现在都来看你凄惨的结局。”凯瑟琳望着行刑者与铡刀下的罪人,“虽然那个人告诉我,以后都不会为难我,也不会没收家族财产,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父亲,现在我只想让我们家还能留下一点体面。” 在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还有可遮掩的。坎伯尔伯爵与他的家族哪里还能在世人的眼中留有尊严。 凯瑟琳解开披风,抖开遮挡在自己父亲面前,将他们与围观的众人隔绝开来。很快,人群中发出不满的噪音。而在另一面,依旧能看清一切的雷亚诺与娜塔莉,对凯瑟琳的举动既惊讶,也理解,且与行刑者示意。 一记无情的刀片斩落的声响,与泼出的鲜红尽泼洒在凯瑟琳的披风上。缓缓地,红色与腥味渗透了布料,在众人面前展示。而凯瑟琳终也无法支撑面对这样的结局,昏倒在自己父亲的尸体旁。但她倒下时,还是坚持没有将披风下的惨状暴露给世人。 人群之中有愤恨者,也有同情者,还有对凯瑟琳的举动不明所以的人。 行刑后,看热闹的人吵吵嚷嚷地散开去。其中有一个带着迷茫,依旧愣在原地。像是要看凯瑟琳是否会被为难。 “难道没有人来帮帮她吗?” 莉迪左右相望,除了散去的人群,还有冷漠的护卫,皆是无动于衷。于是,她想上前去探看一下,起码看看凯瑟琳是否能自己苏醒过来,或是需要帮忙。 她刚刚跨上前的脚步很快又缩了回来。因为她还是想起凯瑟琳的身份。还有,在她的面前被黑暗阻挡住。当她抬起头,面前高耸的阻碍将她笼罩在阴影下,不得不生出不好的预感,想要拔腿就跑。 “你真是让人好找啊,莉迪。” 说话的声音颇为熟悉,莉迪不得不再抬头看个仔细。身边很快有护卫围拢过来。 “赛迪尔,是你吗?”莉迪察觉自己被护卫包围,警惕问道。 “你为什么要逃呢?”赛迪尔没有直面她的回答,因为从她不信任的眼中看出对自己的排斥。 “我是平民,不是农奴。”莉迪抗拒着,想找机会从这里挣脱出去。 “那是为了保护你。”赛迪尔为了安抚她的情绪,不由得蹲**来,与她道,“跟我走吧。现在你也没有谁能依靠了。” 不敢置信的莉迪,透过赛迪尔身后见到凯瑟琳被人带走,心头又是一紧。 “你们要怎么处置她?”她很想问出口,但眼下自己的处境也非是安全。她对着赛迪尔狠狠摇头,竭力从护卫之间的缝隙钻出去。无奈她人小力更小,加上几日来没怎么进食,在几个强壮的护卫面前不堪轻轻地一推。 “放开我!” 被抓后,莉迪还是没有放弃挣扎,尤其面对赛迪尔时,更是瞪圆了双眼。直到被丢上马车,她才稍稍放松下心情,被豪华精致的车内装饰吸引住。但也仅仅是偷看几眼而已,很快她又与赛迪尔对峙起来。 “你似乎很怕我?” “放我走!”莉迪吼道,但嘶哑声毫无力量。 “难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在库伊达。”怎会忘记呢?否则,刚才她也不会立刻认出赛迪尔的声音。 莉迪不否认自己曾经寄予的希望,但她所经历的,与所听见的,皆与他有关。 “我当然记得赛迪尔,但你不是。”她固执地转过脸去,不愿与赛迪尔直面,“赛迪尔对我很和气,才不像你这么冷冰冰的。”让人害怕。 “还有呢?” “我记忆中的赛迪尔是保卫库伊达的勇士,不是传闻中,被王宠爱,罔顾人命的佞臣。” “传闻?”赛迪尔并没有生气。 “我们被坎伯尔伯爵迫害,不就是为了让他的矿场多产宝石来上供,用于修建王的宫殿吗。”莉迪反问,“难道你不知道?” “曾在库伊达时就听说过。” “但坎伯尔伯爵说,那是王修建来献给你的宫殿。” “你相信吗?”赛迪尔温和的问道。 “我,我自然是不信的。”莉迪也不确定起来,“一开始我也帮你跟别人辩解过。因为那时你远在库伊达,这事与你何干。但是后来……”莉迪终于抬眼望着赛迪尔,愁道,“后来你到监牢来,我差点认不出你。” “变化太大了吧。”赛迪尔自嘲地笑着。 “不,你还是原来的样貌,应该说更好看了。”莉迪红了脸,“但已经没了原来的亲切感。让人不敢靠近,让我害怕。” “让你害怕不是我,而是权势。”赛迪尔叹息一声,望向车窗外,“我并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莉迪,我也不怪你的误会。的的确确,很多东西已经发生变化,再也无法回来。” “难道传闻是真的?”莉迪急道,“我才不信你是那样的人!” “谢谢你还愿意信我。但那些传闻并非完全是假。”赛迪尔望着莉迪还太年轻的脸庞,“那座宫殿现在的确属于我。你想看看吗?我们这就是去那里的路上。” “什么!?”莉迪趴着车窗,竭力探出头去,想多看一眼外面的风光。但一路上的绿荫遮蔽住其他的普通道路与建筑,更不可能有闲杂人等经过。 难以置信!她从未想过要到这座传闻中的奢华宫殿来。甚至,每次听人说起,她都忍不住与别人一样要去唾弃一番。但事实是,当这座宫殿显现在眼前之时,还是会不由得惊叹它的美丽与惊奇。 当她那双脏兮兮,未曾清洁过的脚踏上白云般无暇的地面,心脏都快跳出嗓子。忍不住每一步都迈得小心翼翼。但在她前面带路的赛迪尔没有放慢脚步,让她不得不快跑几步跟上。 甚至一时不及,差点要撞上赛迪尔的背后。抬头又是精美装饰的穹顶,直仰得脖子酸也舍不得放弃去看。最后还是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嘈杂声打断了她贪看。 “大人,依诺醒了。”有侍从过来与赛迪尔耳语。莉迪谨慎地藏着自己的身体,总还是会被人偷望一眼。 “他还在闹吗?” “房间内能砸的都砸完了。” “那也该累了。”赛迪尔说完,回过头来与莉迪道,“我要先离开一下处理些事。你就乖乖跟着他们去清洗一下,还有想吃什么就随便吩咐他们就好。” “他们?”莉迪无措地望着他身旁的侍从。那人恭恭敬敬地与她行礼,让她更受惊吓。“不用。我会自己洗,吃的我也会自己煮,不用麻烦他们。” “哎,傻孩子。” 赛迪尔不得不主动推搡了她一下。莉迪还是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 “赛迪尔,你为什么要留我?你应该把我和坎伯尔伯爵一同处死,一了百了。现在这样的我,比死了更痛苦!” 那个嘈杂声不少流入莉迪的耳中,她回头见到的是个漂亮的少年。甚为面熟,却也陌生。但她不敢过多的散发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老实跟着侍从离开此地。直至泡入温暖舒服的热水中,她才猛然想起那个男孩,正是在袭击事件中保护了自己的那个人。 那张与赛迪尔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却新添了一道伤痕。远远地望着不太明显,但也足以让这份美丽染上令人遗憾的瑕疵。 “你知道坎伯尔伯爵被处死的消息了?”赛迪尔不与他正面争吵,但也不否认这个消息。 “这样大的事没可能瞒得住。” 依诺因为激动,红了眼。他看不惯赛迪尔此时的冷静。冷静地解下斗篷,冷静地将斗篷交予身旁的侍从,挥手让人离开,再冷静地与他对望,好像他是个不讲道理的困兽。 “既然处置了他,为什么单留下我?我不也是他的帮凶吗?” “你就这么急着去死?”赛迪尔依旧平静地倒上一杯果酒,但没有递到自己的唇边,“生命是很珍贵的,没必要浪费无辜的生命。” “我勾引了陛下。”依诺挑衅地直望着赛迪尔的眼,“我让他沉迷享乐,还让他修建了这座绿晶宫。我怎么不值得去死?” 第83章 “你是在怨恨自己,还是在害怕?” 那杯半满的果酒被递到依诺面前,示意他去接。在漂亮的杯壁上倒影出一张年轻且漂亮的脸庞。因为酒水颜色的掩盖,脸颊上的疤痕几乎不见。使得依诺因毁容而绝望的行为显得尤为可笑。 这杯果酒在依诺的眼中就成了嘲讽他的所在。他没有拒绝,一口气将之饮尽,又将酒杯交换给赛迪尔。 “我知道你在害怕,但不知道你还会怨恨。这原本是该归罪在我身上的错误,并不需要你来承担。” “为什么你要来安慰我?”依诺很是不解,这个问题其实已经萦绕他很久,“你从没怪过我的存在,反而要将错归结在自己身上。” “因为你也是受害者。被无辜卷入其中的无助者。” “呵,我可是与陛下在这里享受不少时日,哪里来的无助,又怎么算得上受害。反倒是你的出现,我失去原本的宠爱。我才应该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对于依诺带着嘶哑的喊叫,赛迪尔露出忧愁之色。没有依诺所期待的训斥与责罚,反而见赛迪尔背过身去,默默地走开。 依诺很想继续宣泄自己的不满,但见到赛迪尔的愁容,他这点身上的痛苦又算的了什么。他知道自己幼稚无礼,是赛迪尔太过理智与宽容才使得自己将这些情绪都发泄出来。 他似乎就是要借此伤害赛迪尔,破坏这尊完美无缺的雕像,是如此轻而易举。但他也没有因为得逞而开心。 甚至在赛迪尔离开时,他继续着喊道:“你是应该离开这里,将原本的地位还给我。” 这段争吵很快落幕,全是依诺一个人在嚷嚷,最终也没有得到赛迪尔多少回应。但在赛迪尔极少的动作之下还是让依诺明白,他怎样胡闹,赛迪尔都不会允许他放弃自己的生命。 很快,房内所有具有威胁的物品都收藏起来。被砸毁的物品又换上新的。他再一次陷落失败之中。刚要拿起一件新茶壶要丢向地面,察觉门外没有人在守候,丢东西的兴致也消失了。 待房中的动静彻底安静下来,在另一间房静候的侍从转述给赛迪尔,他才真正放心离开。 “大人,那位小姐是否安排客房住下?”赛迪尔刚要离开之时,那侍从又来问。 “她现在怎样?” “已经沐浴过,正在用餐。”侍从回答简略扼要。 赛迪尔松了一口气,示意道:“以后她要在这里常住。”侍从有些惊讶的抬了抬眼,“陛下那里我会解释。你尽快安排。” 其实不用解释,这座宫殿内他才是真正的主人。那位侍从带路引赛迪尔来到莉迪用餐的房间。让人吃惊的是,莉迪用餐的长桌上数道美食没有用过多少。非是莉迪抗拒这里的餐食,而是她合着眼睡着了,嘴中还塞着半块蛋糕。手上也尽是食物的碎屑与奶油。 “看来她是太饿,也太累了。” 赛迪尔拿来餐巾替她擦拭着双手。两只手擦净,莉迪也没有醒转过来。赛迪尔只得将莉迪抱起来,换个房间休憩。这让侍从无所适从,不知该怎办。毕竟刚要安排的房间还未准备下,所以,莉迪暂时被赛迪尔带回自己房间休憩。 但舒适的房间与柔软的床铺都没有让莉迪有个好梦,远不及在之前餐桌上的睡眠。或许就是带着这间房间主人的气息让她不安。在睡梦中挣扎着,反复喊叫着什么,让人担心。也不知该怎样解脱她的痛苦。为了安抚或是照顾,赛迪尔没有离开她的身边。在她不安时,握住她梦中挥舞的手。 那只手太过瘦小,而且上面留有不少伤痕。怕是在一路经历的磨难而留下的。赛迪尔自在牢中见到莉迪,便认出她来。但众人的眼神在告诉他,他这个在王身旁的红人在这些平民之中是多么邪恶的存在。 所以,他只想借由另外的手段来解救莉迪。但是莉迪的机敏让他差点错失机会。莉迪的机警与敏感也与他生疏起来。这一路上她都未与自己说起她遭受了怎样的经历。此刻,在她被折磨的噩梦中恐怕就是在再一次重复经历着。 他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去解救那时的莉迪。眼下只有帮助此刻的她。 “很抱歉,那时候没能去救你们。”赛迪尔带着遗憾,在莉迪的耳边轻唤,想唤回她的意识。 果然,他的那声道歉被莉迪带入梦中去。她应该是听见了,在眼角挂落两道泪痕,沾湿了软枕。 “那些库刹其人烧毁了酒馆。”莉迪不忍睁开眼,“爸爸为了救我,把我关在地下的酒窖里才让我逃过一劫。但是,等那些野蛮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她因为回忆而颤抖着身体,赛迪尔握着她的手也微颤着,“我看见,看见爸爸的尸体,就在眼前,血肉模糊……” 因为哭泣声,莉迪的话语已经不成调。 “你又怎么到坎波特郡去了?那里离库伊达很远。” “我只能拼命的逃,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在路上遇到一个同样落难的老妇人,她愿意帮助我。于是,一路上磕磕绊绊,不知怎么地就到那座矿场上去。但他们不收老人与孩子,没让我们下到漆黑的矿井下去,只在矿上做些粗活。但是,有一天井下出了事,壮劳力死了不少。为了补充人力,我们也不得不下去。那里太可怕了,黑漆漆一片。实在搬不动那些石头,还挨过不少鞭打。” “莉迪,不用说了。也别再去想了。”赛迪尔知道让她再回忆下去,只会让她越加痛苦,“现在已经好了,坎伯尔伯爵已经正法,不会再有人逼着你劳动。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真的吗?”莉迪又想起刑场上的一幕,但她只记得那个用披风遮挡行刑的姑娘,还有她沾血的披风,“但我好像还是能闻到血腥味。赛迪尔,我是不是太奇怪了?” “你只是受太多苦累。好好休息,多过几天也就好了。” “可是,这里太漂亮。”莉迪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转过脸来感谢赛迪尔,“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就连在梦中也没有。” “你喜欢就住下来。” “不。”莉迪摇摇头,“这里不该是我住的地方。” “只要你愿意就行。”赛迪尔安抚她道,“现在你也没了别的去处。就留在我的身边吧。我可以向陛下提出收养你。” “收养?”从未想过这样的事,让莉迪吃惊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呆望着赛迪尔微笑的脸庞。 “我也是刚想到,或许唐突了些。你也可以先考虑。不论怎样你先住下来,不用太多负担。” “收养……”莉迪依旧难以置信,并且疑惑道,“但是,赛迪尔你今年几岁?” 赛迪尔笑而不答。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 “他是不老的妖怪。王宫里的人都传说他是妖魔。” 莉迪看向门口那个不善者。漂亮的脸蛋上一双眼却是带着恨意的锐利。 “你怎么又出来了?”赛迪尔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这个捣乱的家伙是谁。 “我把房间里的东西又砸了一遍。闲着无聊出来看看。没想到你还挺忙。还要来这里安慰这个小丫头。” 依诺嘴上不饶人,走近床,发觉莉迪的样貌有些眼熟。刚要冒出口的刻薄话咽了回去。 “谢谢。”莉迪早他一步出声,却是句道谢。 “你谢我做什么!”依诺背过身去,不愿接受莉迪的微笑。 “多谢你那次护着我,才没让我受伤。可惜你的脸……” 依诺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回过身去,与莉迪道:“你以为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这个伤?别自作多情了,是我没防备才被人砍到。再说,这么点伤痕又算的了什么。别以为我有多在意呢!哼!” 噗嗤一声,有人漏出笑声来,惹得依诺大喊道:“笑吧,你就尽情嘲笑我好了!反正我已经豁出去了。你既然不让我死,那我就活着,麻烦死你!” 看着闹别扭的依诺,莉迪也跟着笑出声来。直把依诺气得涨红脸。他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在卧室外的小厅找到一把搁置在木柜上的长剑。剑身通体银光,与剑柄皆被雕刻繁复精致的花纹,剑柄的尾端还镶有硕大的宝石。 这样一把长剑不像是用于防身之物,反而更像是用于装饰的标志物。依诺想拿起它来示威,哪知他的力量并不够完全举起。试过两次,最后只得用双手将它取下。 “依诺,放下它。”赛迪尔难得严肃道。 “我偏不!”依诺固执地要将剑举起,但他柔弱地手腕并不能支撑,举起一半差点将剑落下。幸亏赛迪尔及时出手,免于让依诺再次受伤。 “瞎胡闹。” 这次,赛迪尔没有再对依诺好言相劝。依诺也感受到赛迪尔的严厉,不禁缩了缩脖子,老实地看着他把剑放回原处。 “如果这一次再受伤,那你就绝对不值得同情。”赛迪尔不止将剑安放,还把剑擦拭一遍,一切都小心翼翼。 “不过是把剑而已。”依诺无所谓道。 “它的确只是把剑而已,但它也是某种象征。”赛迪尔望着剑身上闪烁着的银光,缓和了语气,“是赐予萨尔托长治久安的美好愿望。” “剑就是利器,是进攻的武器,也是伤人的凶器。哪里会有什么美好的愿望。” 依诺的话让莉迪不由得颤了颤身体,让她再次想到那次袭击事件中的混乱。 “你说的也没错。”赛迪尔没有否认此剑的另一种含义,“如果你真的想举起它。那就等明日吧,我教你。” 第84章 虽然依诺对学习剑术有所期待,但他也绝不愿意在人前显露出半点期待的模样。特别是在赛迪尔的面前。 不论怎样假装自己无所谓,但身体的诚实还是让他当晚失了眠。因为脑中幻想过怎样的练习,直至临近天明才入睡。在天蒙蒙亮之际,又被无情地从床上叫起。 他很久没被打搅过睡眠了。打搅他的人还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那个。 “啊!” 因为感觉被什么长条结实又沉甸甸地家伙敲打在腿上,隔着柔软的被毯还是能感到分量与疼痛,一时惊坐起身。待见到那个凶器是一把铁剑,依诺抬眼一看,果真是赛迪尔正一手叉腰,一手拿剑挑起被毯,要赶他下床。 “你这是做什么?”当然他不会认为赛迪尔是要伤他。 “喊你早起来练习。” “不会觉得太早吗?”依诺还睡眼惺忪。他见赛迪尔早已穿着一身轻便,比他更积极,“难你真的要教我?”他上下打量着。还真没见过赛迪尔使剑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 “难得今天我有闲暇。要是你拒绝,那就算了。我可以去教莉迪。” “别开玩笑了。那个小丫头,个头比这剑也高不了多少。”一听见莉迪的名字,依诺怎也不甘示弱,匆忙从床上蹦下,胡乱裹上外衣。 对于依诺的反应,赛迪尔笑而不语,满意地离开房间。依诺对着离开的背影使着鬼脸,咬牙切齿。 当他真正准备妥当,来到绿茵草坪寻找赛迪尔,莉迪早先一步跑来与他招呼。 “赛迪尔说,他可以教我们两个呢。”莉迪天真的笑容被依诺嗤之以鼻。 “你是个女孩,离凶器还是远一些的好。” “但你是个男孩,不也是提不起剑吗?” 此话让依诺涨红脸。但见赛迪尔就在不远处,他只得将这口气咽下,气鼓鼓上前去领教。 “我来了。”他似乎有些自暴自弃,双手一摊,“给我个家伙吧。”他向赛迪尔讨要把铁剑,但赛迪尔没有将手中的剑交给他,只丢给他一根木棍。那木棍结结实实,颇有些分量。莉迪也得到同样的一根。 “就这个?”完全没有利剑威武,反而寒酸得很。依诺刚想向赛迪尔抗议,见莉迪已经自顾自玩得起劲,完全没女孩的矜持。 “没想到莉迪很喜欢呢。”这也出乎赛迪尔的意料,“莉迪,你陪依诺试试。”他对莉迪喊道。 莉迪欢笑着冲依诺跑了过去,双手举着自己的武器,竭力模仿战士拼杀的模样。 “这丫头疯了!” 依诺根本没打算与女孩动手,拖着长棍只会逃跑。被莉迪笑得大声。依诺怎敢示弱。于是回过头来,对着莉迪手中的武器大力敲击下去。莉迪手中的木棍被打落地上,手掌被震得发麻。她握着自己的双手,努力克制着。 “我好歹也是男人,怎么可能被你这个小丫头打到。”依诺宣告自己的胜利。 “闹够了你们两个。”赛迪尔走近来看,见莉迪低着头,握着被伤的手腕,低头不语,“没想到莉迪这么勇敢。是哪里学来的冲杀?” 莉迪听见赛迪尔的安慰,仰起头,眼眶带着红。 “是在库伊达。” 赛迪尔明白地点点头,安抚着她的发。依诺不甘地冷哼一声,将木棍丢在地上,再次向赛迪尔讨要铁剑。 “你让我和这丫头一起学,真是小看我。” 赛迪尔没有应声,只将剑交给依诺,自己弯腰去捡拾起那根木棍。 那把铁剑果真沉重,落在依诺的手中一时不慎,差点在赛迪尔面前出了丑,幸好及时双手握住。他颠了颠分量,比起前一日拿的那把银制重剑分量要轻一些。于是他没有太过费力便举起了剑,耀武扬威地在赛迪尔面前挥舞。 带着稚气的笑容,还是十足的孩子模样。 “向我刺杀。”赛迪尔对依诺道。依诺愣了愣神,看一眼赛迪尔手中的木棍。“不论用任何方法,只要刺到我就好。” “不用摆个木桩什么的吗?这样太危险了。”莉迪忧心建议道。 “没事的,对他我有把握。” 赛迪尔的安慰显然让依诺挂不住脸。刚刚欢快挥舞着的剑直朝赛迪尔正面冲击。没有半点遮掩,只有蛮力与粗暴。依诺叫喊着,直面向前,冲到赛迪尔跟前脚下却有了犹豫。就是这半分的犹豫,他手中的铁剑突然一沉一麻,被甩脱手去。他愣愣地看着剑掉落地上,双手空空。而对方的一只手中正提着木棍指向他的胸口。 “冲向敌人的时候怎么能有半分犹豫。” 这句话没有像对莉迪那般温和的鼓励,严肃地让依诺不甘心。他快速将剑拾起,想要再次刺向赛迪尔。这次他的动作还未摆出,又被赛迪尔打落地上。他的脸颊又红又热,差点憋出泪花。 “你的意图已经被我看破了,还要用同样的招数吗?” “赛迪尔,依诺好像要哭了。”莉迪在旁边小声提醒。 “他是个男人。” 依诺用袖子擦了擦脸,继续去捡剑。连续被震落的剑再次握在手中,不知怎的,竟有些握不住。好像是用尽了力,手腕微微发抖。 “算了,你还是先用木棍练习吧。从简单的招式开始。” 赛迪尔看出他的窘迫,将自己手中的木棍递交出去。但依诺固执地拒绝了,坚持用铁剑完成动作。一旁的莉迪借着木棍要与他一道,也被他赶走。 “他怎么了?”莉迪不解地问赛迪尔。 “恐怕他明白了一些事。因为自己无力改变而气恼吧。” 在远离两人,独自练习的依诺怎么也不会让他们看见自己正不争气地落泪。正如赛迪尔猜想的那样,他是在生气,在气自己的无力回击。他也在气自己的无能。面对赛迪尔,他不论哪一方面都远远不如。 一次次提剑在空气中冲刺,带着喊叫声。将这精致奢华的宫中庭院以往的静怡氛围破坏殆尽。 不知不觉驶来一辆马车,安静停驶在道路中央。从车上下来的人朝着喊声好奇而来。直至走得近了,才有人发觉。 “什么时候绿晶宫成了新兵训练营。”带着笑意的雷亚诺凑近过来,“你们在搞什么鬼?” “陛下。” 依诺听见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差点要奔跑过来诉苦。但见到赛迪尔的脸色,他咬牙继续着练习。 而莉迪听见依诺的呼喊,躲在赛迪尔身后悄悄露出脸来瞧。从不愉快的记忆中回忆起雷亚诺的身份。于是,她又缩回赛迪尔的身后去。 “昨日依诺说想学习剑术。我觉得对他也是有不少好处,这便来教他。”赛迪尔貌似对雷亚诺没有多少恭敬,直把莉迪看得纳闷。 “原来今日在宫中见不到你的人影,原因在此。”雷亚诺略带酸味的口吻,让依诺耳尖听了去。 “陛下,等我练习好剑术,以后就能跟随在你身边。” “哦?”雷亚诺笑意颇深,回头望一眼不远处在马车旁等候的护卫,“看来依诺是要抢西蒙的饭碗啊。”远处的西蒙微微一颤。 “如果他有天分的话可以考虑。”赛迪尔故意激道,“但我看他如此容易分心,怕是很难。”依诺立刻多用了几分力来练习。 “你真是个严厉的老师。”雷亚诺笑意暧昧地靠近赛迪尔,伸出一只手臂贴上纤瘦的腰身。 “啪!”一记掌毫不留情地将雷亚诺不够规矩的手打落。雷亚诺握住打疼了的手,抬眼看赛迪尔冷漠的面孔,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莉迪。” 赛迪尔唤了一声。从他背后缓缓露出一张小脸来。算不上美人坯子,鼻梁上几粒雀斑却显得朝气十足,一双明亮的眼很是机灵。她朝着雷亚诺屈身行礼。因为没有学过规范的宫廷礼仪,她的动作显得粗糙笨拙。 “她是谁?”见到赛迪尔如此护着这个女孩,不禁让雷亚诺脑中闪过无数种答案与可能,但细看莉迪的相貌,他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不会是要给我个惊喜吧。” “我的确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赛迪尔终于对着雷亚诺露出些笑容,但这笑容反倒使得雷亚诺心惊肉跳。 “你别说。”他拒绝道,“先让我猜一下。她是你朋友的孩子?”但会是哪个朋友呢?赛迪尔身边的人,何种关系他都一清二楚。“她是某个侍从的亲戚?对了,是宫里招来的新人?”但年纪是否太小了一些? 雷亚诺怎也不敢说出自己心中最不愿意猜想的那个答案。他见赛迪尔连续摇头,最后只能苦笑着道:“总不会是你自己的……” “女儿。” “啊——” 高喊声盖过赛迪尔的话。雷亚诺捧着自己的脑袋,慌乱地踩踏草坪,愤恨不已。 “是不是你在库伊达的时候那个,嗯?”他已经怒红了脸,指着惊慌的莉迪。 赛迪尔没有应他的期待否认,微笑着继续道:“莉迪,她的确是我在库伊达……” “够了!”雷亚诺忍无可忍。转而,他抓住赛迪尔的肩膀,怒视着对方的笑眼,“你一定是故意的。你那时和卡斯德在一起。而且,这孩子的年纪也太大了些。”他看着赛迪尔的笑意越来越深,不由得心头一痒,“你是故意想看我抓狂的模样吗?那我就抓狂给你看看。” 没有得到对方的同意,也不顾身旁还有其他人存在。雷亚诺宣告一般,在众人面前吻上赛迪尔的唇。依诺疾奔过来捂住莉迪的双眼,但莉迪还是从指缝中看到令自己惊讶的一幕。 第85章 莉迪面对这样的状况,脑中一片混乱。她瞪圆了眼睛,扒开阻挡她视野的手,想要探究个仔细。 “依诺,麻烦你带莉迪去各处转转。”赛迪尔转过身来,与莉迪微笑道,“她来这里还没好好熟悉一下环境。” 依诺即刻拽起莉迪的手,将她拖离这里。 “这样真的好吗?”被拽离的莉迪问道,“我还没和他们告辞。” “他们巴不得我们赶紧离开。你不是贵族倒是惦记着那些繁文缛节。” “依诺,你不高兴了?”莉迪被拽的手疼,想抽回来,但依诺闷头快步,脚步也跟随不上,几乎被带着跑。 “没有。” 他气鼓鼓的模样早已回答莉迪。莉迪回过头去看离开的方向,那两人并没有继续纠缠一起,而是其中一人被推开。 “他们打起来了!” 莉迪惊呼着,指着那一方向。依诺也停下脚步来观望。 被雷亚诺强吻,放弃王者矜持的莽撞之举,赛迪尔怎不会出声责怪。但这次雷亚诺似有防备。当赛迪尔拒绝再次亲近,并且将手中的木棍抵在雷亚诺胸口,要他注意保持距离。雷亚诺索性弯腰拾起另一根被丢弃的木棍来。两人当做剑术练习,出击反抗互相缠斗数招。 凭记忆中对雷亚诺在剑术上的认知,差点让赛迪尔疏忽落败,手中的木棍被挑落在地。雷亚诺第一次能拿着武器指着赛迪尔,这让他惊讶又兴奋。 “这几年我可是有进步?”他在向赛迪尔讨一句夸赞。 “的确有进步。是我大意了,也可能是我老了。”赛迪尔笑道。 雷亚诺垮了脸,皱眉道:“你还在介意外界对你的看法?” “不老的妖魔嘛,我早就习惯了。”赛迪尔没有真的沮丧,反手却将雷亚诺手中的木棍打落,“但是陛下怎么能为这点小事而分心呢?” 看着自己落败而空空如也的双手,雷亚诺没有因被偷袭而生气。而是冲向赛迪尔,生生将人扑倒在地。 “真是够了。” 依诺见此情景,再次捂住莉迪的眼,拽过她的身,将她带离的更远一些。 “他们相爱吗?”莉迪不依不饶地问着,依诺始终不予回答。 直至他将莉迪带入最大的宴会厅中,一声早有预料的惊叹声充斥着整个大厅。那双明亮闪闪的眼在环绕周身的珠宝中尤为璀璨。从未见识过的奇观,让莉迪忍不住在大厅中央转了数圈,应接不暇地望着满目的华彩。 “真是太让人难以置信,太美了。”她激动地握着双手,对依诺问道,“这里有多少颗宝石?”她边问,边去数一数,摸一摸。 “谁知道呢。”依诺无奈道,“陛下只说要用珠宝将绿晶宫都填满。” “陛下他是把全国所有的珠宝都集中到这里来了吗?”虽然莉迪的话说得幼稚,但依诺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他想要,就可以办到。这是作为王的权力。”莉迪转过身来,见依诺脸上并无半点像她这样的惊叹,而是多了些落寞。 “他是王,当然想怎样就能怎样。”莉迪也低垂了头。 “但这世上还是有他力所不及的。”依诺笑了起来,“你知道他将这些珠宝都收集来此的原因吗?”莉迪摇头,“是因为他某件无法办到的事,一直在折磨他,让他痛苦万分。所以他才用这样的方法来麻痹自己。” “是和赛迪尔有关吗?” 出乎意料地提问令依诺惊讶。 “他太完美了,这些珠宝都远不及他。陛下曾经这么对我说过,是在他喝得烂醉的时候。”依诺的脸上同样露出忧愁。 “那你呢?”莉迪急问,“你似乎并不喜欢赛迪尔。但你还是住在这里。” 又是令依诺惊讶的提问,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莉迪有些警觉地缩了缩身体。笑声中半点欢悦也没有,反而是嘲讽与愁苦。 “我不过是个替代品,现在更是多余。”眼前没有一粒珠宝值得依诺注意,他甚至厌恶这些闪光。 “既然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这里,怎么没想离开这里?” “离开?” 他怎没想过。但他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当他听见坎伯尔伯爵被正法,他以为自己也将结束自己的使命,但赛迪尔并没有对他半点处置的意思。依旧按着往日的习惯,让他继续留在此地。 “其实我不该多嘴,虽然我不明白你与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但看得出赛迪尔还是关心你的。”莉迪努力劝道,“否则,他不会一大清早带你练习剑术。他昨晚休息地很晚,一直在忙着什么。”莉迪被突然转身对她怒视的依诺吓到,立刻解释道,“我是无意中看到的,因为我占用了他的房间。”其实是她半夜被烛光照亮,偷偷醒来过。见到赛迪尔在隔壁房间伏案工作。 “是的。他是个大忙人,我却是闲得发慌。”依诺想起以前的自己,原本引以为傲的演技与歌声也被自己荒废了,“或许,我应该和陛下说,让他放我回剧团去。回我原本来的地方。” “你还有个去处,已经好过我很多。”莉迪继续鼓励道,“我倒是想呢。可惜也只能暂时借住在这里。” “他都说要收养你了。”听见“暂住”这个词,依诺忙道,“你还小,有他的庇护是多好的机会。以后还能找到一个好归宿。” “你说的他是赛迪尔吗?”莉迪摇摇头,“我很感谢他收留我,但我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这里。”她望着满屋的华光,“住在这里太久,我会有负罪感。只求他给我找份工作,能养活自己就好。” “胡闹!”依诺急道,“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独自在外面生活,别说他不同意,我也……都不会放心的。” “我原本就是小酒馆店主的女儿。在哪个酒馆谋份差事应该还可以。” “他们两个,一个自我放弃,一个太过要强。” “你还真的把绿晶宫当做了保姆院。”雷亚诺牵过赛迪尔的手来亲吻,“莫非是你也想要个孩子?”他咬着对方的耳朵,“我其实也想极了。” 赛迪尔推开他,认真道:“雷亚诺,你在我眼里也是同样。” “什么!好,我倒是要让你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个孩子。”雷亚诺迫不及待要再亲吻上去。但赛迪尔拒绝之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如愿,差点惹急了他。几番努力纠缠之后雷亚诺只得放弃,无奈道:“我知道,你是想借此事怪我。因为娜塔莉怀孕了,生了孩子。而你,永远都不可能有。” “如果哪天,你能收起孩子气的想法,那我就把你当做男人看待。” “我一直在向着你所期望的王的模样努力。”雷亚诺接受着赛迪尔的训诫,“我唯一无法接受的,就是娜塔莉做我的王后。” “她是无辜的。” “这是她不择手段得到这个位置的代价。”雷亚诺手指缠绕着赛迪尔的长发,“如果不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上,我早就想将她打发回威意士去了。” 赛迪尔叹息一声。 “小王子很快要百日诞了,你可想好给他的名字?” “随便吧。” “胡闹。”赛迪尔训斥道,“这是你作为父亲的责任,更是王的职责。难道我该把你这无责任的行为当做成年男子看待吗?” “好了,路德维希。他就叫这个名字吧。” “是你祖父的名字。” “希望他比我更适合当个王,更英明能干。” “真是胡闹。”赛迪尔见他懒洋洋地回答,忍不住笑着继续斥责。 “赛迪尔,”无法言喻的媚态把雷亚诺看得失了神,不由自主贴近了身体,“如果你是个女人哪该多好。我一定娶你做王后,不论你是何身份,是谁的未婚妻,我都会抢过来。” 刚刚露出明媚笑容的脸庞失去神彩,在雷亚诺的告白之下,反而让这层神韵消失,愁云展开。 “我说错什么了吗?” “如果你真这么做,那便是我的罪过。”赛迪尔主动回吻雷亚诺,让雷亚诺意外,“以后千万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他的吻虔诚纯洁,没带有半点情与欲。雷亚诺感觉他是在祈求什么。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绿晶宫,陛下真不应该修建。” 望着赛迪尔的愁容,雷亚诺知道他是被责怪了。因为流民袭击事件牵扯出的坎伯尔伯爵并不是最大的罪人,最应该接受惩罚的是他才对。 雷亚诺放开赛迪尔的手,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的脸。 “事情已经过去,无法倒转光阴。我也在竭力弥补。” “除了坎伯尔伯爵,你什么人都想救。”雷亚诺微微泛起怒意,“什么责任都要揽下吗?所以,你刚才才对我提起那两个孩子。在你的眼里,他们如今的遭遇都是因为我的过失。你却要替我弥补过失。所以,我在你的眼里的确依旧还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雷亚诺。”赛迪尔有些后悔,“我是不想将事再扩大。” “那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反正宫殿已经建成,外人也已经认定你是妖魔,而我是个受妖魔迷惑昏庸无能的王。” “雷亚诺。”赛迪尔柔声喊道,“我不怪你。” “但我怪自己!” 雷亚诺的双目已经泛红,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对自己的无力气愤。 “为什么!我只不过是想得到所爱,为什么就这么难?” “王座很难坐,有太多束缚。” “你会在我身边的吧?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会的,我会一直都在。” 急需安慰的雷亚诺如愿得到赛迪尔的吻。 第86章 “你是因为害怕这座宫殿内的奢华引来的罪恶?即便你与赛迪尔亲近,但你还是十分介意这点。所以着急离开这里?”依诺迫近莉迪问道。他自己已经笃定这个答案,莉迪的沉默更肯定他的猜测。“在你看来,他们两人的感情太奇怪了,是吗?” 莉迪想点头,但又摇头。 “这没什么可耻的。我也爱着陛下。” 莉迪陡然瞪大双眼。 “他是我的庇护人,我为什么不爱他呢。”依诺笑着,“但与赛迪尔的却是天差地别。” 说完,依诺离开宴会厅,莉迪默默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无一人的走道上。经过无数的房间,直至在某一间并不起眼的门前。依诺停下脚步,左右两边谨慎瞧过,小声对莉迪道:“这间屋子赛迪尔也没进去过。一直都关得严实。” “你想进去?你有钥匙吗?” “早有准备。”依诺不知道从何处摸出一把钥匙来。他也不知为何会冒大风险从雷亚诺那里偷来复制了一把。可能只为再看一眼里面,确定一些事。 房门很快被打开,两人轻易地进入。这一次,莉迪没有再发出惊叹声,而是紧捂胸口。对于依诺来说,他也是第一次仔细看清房内的一切。两人皆被眼前碧色斑斓的华光袭面而来震惊地无法开口。特别是莉迪,她敏锐的直觉感受到这间房内寄托着浓重强烈的执念。 “这里全是绿色的珠宝,都是陛下为赛迪尔收集的。与宴会厅中的不同。只因为与赛迪尔的眼睛同色,所以都被藏在这里。” “真的,全是绿色。” 不同品种,各个类型或被镶嵌在墙上,或是摆在桌上,也有收藏在精巧木架上。唯有一张桌几上没有摆放任何珠宝,也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块艳红的丝绒。莉迪上前一步,看见丝绒布上并无贵重之物,唯有一束长发。那头发的颜色被莉迪一眼认出。 “这是赛迪尔的头发?” 依诺没有否认,而是道:“这是陛下他的执念,他隐藏最深的情感。是不是让你害怕了?”他见莉迪后退一步,不敢再多看一眼,“让人执念至此的确疯狂。但同样,执念至此已经不是本人能轻易控制。这不是陛下他自己的错了。” “赛迪尔更没有错。”莉迪急道。 “你会原谅他吗?”依诺问道,“虽然你知道他没错,但内心还是将错都归结在他身上。所以,你想尽快逃离这里。” “我才没害怕呢!” 莉迪大喊一声,脚下却急跑出房间,站在过道上。她的胸口还在砰砰直跳,脑海中还印着那片绿色。 “哈哈,看你都害怕成这样。” “你是故意的!”莉迪冲着依诺喊道,“你不怕我会告诉赛迪尔吗?” “让他也来看看这间房间?这倒是不错,看他会怎样反应。或许,他会内疚更深,将所有罪孽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他根本于此无干。” “他已经那么做了,将所有的错揽下。收养你就是其中一件。” “那他不也同样留下了你?” 莉迪不甘示弱地反击。两人咬牙切齿,针锋相对。 明媚阳光穿过层层叠叠地树叶,撒落下斑驳细碎的金色粉末在缓缓走在绿荫道上的两个人身上。稍稍错开前后,两手却是紧密相牵。朝着前方等待着的马车走去。 站在马车旁的西蒙没有放松过。即便他知道,雷亚诺与赛迪尔一起散步,是绝没有可能遭遇不测,但他一直认真执行自己的职责。也可能是两人亲密的模样引人好奇,目光始终会跟随着他们。 而那两人也不在意。走近马车后,雷亚诺拒绝上车。他遣走了马车夫,继续贪恋赛迪尔牵着他的手。他甚至想把西蒙也赶走,但赛迪尔先他一步放开了手,与西蒙道谢道:“这次多谢了。” 西蒙对这突如其来的道谢疑惑不解。 “如果没有福华特家的帮忙,此事不能如此迅速解决。我早年从老爷那里听说过。他与你父亲曾是旧识,只是来往不多,但十分了解其品行。低调稳重,办事也可靠。也因为不够张扬的性格,你的父亲总也得不到更好的重用。” “从这一点上看,你们兄弟两人之中还是尤塔更像你父亲的性格。”雷亚诺插话进来。他明白赛迪尔的用意。 西蒙也明白为何父亲会将家族希望放在自己身上。就因为他不同于父兄的性格,因为他更有可能得到更好的升迁。 “刚才陛下与我商量,应该给予你父亲弗莱德男爵更高一级的任命才好。”赛迪尔又小声道,“先于在议事厅告知此事,完全是私底下的交情。毕竟,你也快是莫迪家的一员。” “这算是贿赂吗?”雷亚诺嫉妒赛迪尔对着西蒙露出些许俏皮的神情。 “是奖赏。”赛迪尔又正色道,“希望陛下能将弗莱德男爵晋升伯爵之位。毕竟,他是要位居首辅重位。” “真的?大人,您不是在开玩笑吧?”西蒙连连在心中惊叹,此时已是控制不住惊呼出声,“但我并不觉得父亲有参与此事。我与兄长也只是恪尽本分而已。” 对于连番惊喜,西蒙不知道是否应该先道声谢。但总觉得有什么是他不知情的,或许是刻意在隐瞒着进行什么。他也可以保证,尤塔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的父亲一直教导他们要为人正直,尽可能的帮助人,切不可巧言令色,更不能耍阴斗狠。 西蒙的反应让赛迪尔微微诧异,转而他露出笑容来。 “妮莎能与你一起,真是幸运。” “这点大人尽可放心,妮莎我会好好照顾。另外,她还是惦记着,希望您能参加我们的婚礼。不仅仅是替陛下出面,还希望是私底下的。” 西蒙忽然提出这个要求来,让赛迪尔猛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莫迪家,就连灰鹤庄园也一次都没回去过。他的目光从雷亚诺的脸上划过,没有对西蒙立刻答应。 “她说大人您是在责怪卡斯德,也是在怪莫迪家舍弃了你,所以才一直不肯回去看看。” “我是自愿留下的。”太过耿直的西蒙话一出口,才想起雷亚诺还在身旁。对于赛迪尔的回答,他不敢再多言,只得默默认下。“是妮莎想太多。你应该好好安慰她。” 说完,赛迪尔拒绝回答更多,与雷亚诺一道向远处的繁华建筑走去。西蒙自责为何将原本的喜事牵扯到令人不快的事上去。 “希望陛下不要责怪西蒙的快言快语。他是很正直的小伙。”赛迪尔继续牵着雷亚诺的手,雷亚诺将手握得更紧。 “你想回去看看吗?” “去哪里?现在我就住在这里,不去任何地方。我刚才答应过你的,一直会在你身边。” “赛迪尔,即便我希望你时刻陪伴着我,但我也不希望你不开心。”雷亚诺口上越是宽容,手中更是不舍。 “如果我想去看望他们。那么卡斯德结婚的那日我就会去,而不是一直在这里对他不闻不问。” 雷亚诺心头一惊。他知道,自己怎也无法强迫赛迪尔。只要赛迪尔真不愿意,任谁都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陛下过于关心莫迪家的事了。”赛迪尔掰正态度,展露些轻松与正色道,“眼下快要临近小王子的百日诞,那是件大事。希望陛下能多关心一下自己的子嗣。如果可能的话,也请陛下多体恤一下王后的处境。” “只要你说的,我都答应。”雷亚诺挽起赛迪尔的手亲吻着。对方温柔的目光在雷亚诺眼中是无法抗拒的圣命。有时他也赞同外界对赛迪尔妖魔的称呼,比如就在此刻,这双眼中的温柔就有魔力,在控制着他所有的意志与情感。他甘愿为之去做任何事。何况,那些原本就该是他这个王应尽的职责呢。 而赛迪尔也适时给雷亚诺奖励,一点细微的亲昵就好。 适可而止的距离更让两人心意相通。即使在议事厅,或是在更为宽广数目众多的人群面前,王座与后方一臂之距,比邻座的王后位更亲密。或许不知道的人看不出,但知道这层关系的人,只要看见王座上的那张喜不自禁的面孔,与身旁那位的超脱凡人气质与相貌,心中便会了然。在后座上原本应该是主角的女子与她怀抱的婴儿,成了反衬出众人忠诚度的试验品。 在每一次有人上前来敬献,高位之旁就会堆砌起一定高度的礼物。说是对小王子的祝福,但那些硬邦邦的金属块或者是不轻易让人理解的艺术品,小婴儿又怎会喜欢。偶尔有一些适合孩童的玩具,被牢牢抱在娜塔莉怀中的孩子对此也无动于衷。 面前堆砌的一切都无法让小王子多看一眼,更不用说让他笑出些声来。 “威意士使臣敬献路德维希殿下百日贺礼。”有侍从从容报到。 娜塔莉听见是威意士,身板正了正,等待着。当使臣走向她面前,更是抑制不住泪水要夺眶而出。但使臣没有先与她说话,对雷亚诺,甚至是他身后的赛迪尔恭敬道:“威意士使臣卡达洛曼向陛下问候,还有赛迪尔。”没想到开口带着轻浮之语,“多日不见,竟没有损耗丝毫美貌。” “多谢威意士王储殿下的关心。”雷亚诺忍耐道,“我已经封赛迪尔爵位,你是不是应该改个称呼?” 卡达洛曼无奈道:“我的确听说了,但一个无名爵位怎能适合他。”他的目光转向娜塔莉所坐得位置。 “兄长,你忘记你的妹妹还有外甥了吗?” 娜塔莉刚将话接回,怀中的孩子就挣扎起来。坐了太久忍耐不住,险些要啼哭出声。但卡达洛曼转过身,将身上的某件东西取下来递到孩子面前。刚要放声大哭立刻换成咯咯笑声。 众人都注意到卡达洛曼手中的礼物,不过是件镶有珍珠外鞘的短匕。不少人露出惊讶与鄙夷之色。毕竟,那是件凶器。 “看来路德维希十分喜欢。” 卡达洛曼开心地将匕首塞在孩子怀里。 第87章 “看来他十分喜欢我给的这件礼物。”卡达洛曼对小婴儿反应欣喜不已,更是朝着众人道,“看来他将来是要开疆拓土,做一代神勇之王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王座下窃窃私语甚多,没一个真正站出来附和。 “莫非你们都不希望这样?”没人愿意赞同卡达洛曼的话让人有些沮丧。此时,那把匕首从婴孩的身上被拿开。 “我代陛下谢过殿下好意,只是现在这么说还为时过早。”娜塔莉眼睁睁看着那件礼物从孩子怀里被取走。身后传来的话语更让她心头一颤。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是怕我伤着孩子吗?”卡达洛曼无奈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但见路德维希胖嘟嘟的手臂吃力地拽着匕首冰冷的外鞘,不愿被人夺了去。这让赛迪尔有些吃惊,他手中的力量稍稍使劲,匕首拉扯两下后才从路德维希的小胖手里取得。孩子失去新到手的礼物,委屈着脸,挥舞着小拳头似乎是在抗议。 忽然,粗短的小胖手一把揪住赛迪尔附身而垂落下来的长发。顺滑的发丝被扯住,孩子立刻开心起来,又挥舞起小手,比刚才还兴奋。 这该是婴孩无意识的举动而已,但是让不少人倒吸一口气。纷纷留意赛迪尔的神情,还有雷亚诺的举动。近在身旁的卡达洛曼却是饶有兴趣地笑着。 “这孩子是不满,还是欢喜?” 他的话让娜塔莉顿时紧张起来。想去掰开孩子的手,没想到柔嫩的小手还是有些力气。娜塔莉的紧张使得她手忙脚乱,无法将小手中的发松开,反将人扯得更近。而小婴儿一直不停挥舞手臂,就像是炫耀着胜利。 “还是我来吧。” 作为受害者的赛迪尔没有放弃耐心。他握住孩子的小拳头试图松开自己的长发。仅仅是在接触的一瞬间,手指上的柔嫩触感让他心头一怔。这是他第一次碰触这个孩子。即便孩子的母亲在努力生下他时,自己就在旁边。也可以说是在他的激励下娜塔莉才顺利产下。但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多看过这个孩子一眼,更不用说去碰触。 眼前,小婴儿无意识的挥舞着胜利的拳头,蹬着小短腿,乐呵呵地模样,让人见着心头都化作一团。怎让人忍心破坏孩子此时的快乐呢。 “能让我抱抱吗?”赛迪尔对娜塔莉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娜塔莉紧张敏感的神经紧绷更甚。她捏住孩子的小胳膊,硬是将他的手指生生掰开,那缕长发终得以解脱。后果是孩子放声响亮大哭起来。 这一场出人意料的混乱皆被众人看在眼里。娜塔莉顾及不上别人的感受,匆匆与雷亚诺告辞,借口孩子需要安抚,离开了现场。这场见面仪式草草收场作罢。 (<a href= target=_blank></a>) 虽然没引来太多尴尬,总归有些小小的遗憾。 “娜塔莉是太紧张孩子了。”找到难得的机会,卡达洛曼与赛迪尔解释,“女人有了孩子就会都围绕着孩子转。” “殿下不必急于解释。”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无意冒犯。那把匕首原本是我带在身边玩耍用,见孩子喜欢拿出来逗他的而已。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也没想到,陛下也没想到。”赛迪尔看向四周,唯有站岗的护卫静立着。两人缓行至小花园中等待。“殿下不必为此事道歉。雷亚诺应该感谢你才对,是你让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有这方面的潜能。” “是指我说的那句祝福吗?” “这个孩子若是能强过他的父亲,那是萨尔托之幸。” 在阳光照耀下,原本清晰可见地碧潭镀上一层金色粼光。近在咫尺的美景让卡达洛曼一时迷失了魂灵。眼前之人真的有摄人心魄的魔力,情不自禁想要靠近过去。 “现在我能明白为何雷亚诺要将你禁锢在王座旁。也理解娜塔莉为何会惧怕你亲近她的孩子。”差点也要深陷进入碧潭之中的卡达洛曼及时清醒过来,“但我还是认为,你的才华与能力远超美貌,雷亚诺应该更珍惜你才对。若是你在威意士,我一定会……” “恕我冒昧。”赛迪尔打断卡达洛曼的话语,自嘲笑道,“殿下言过其实了。我在萨尔托的名声并不好,就是因为陛下太过珍惜我。若是殿下也踏上这条路,我岂不是要负上双倍的责任?” 想是故意要打破这番美好又暧昧的气氛,赛迪尔对卡达洛曼微低了低头,为自己即将离开的失礼而抱歉。卡达洛曼望着远去的背影,纤细优雅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孤寂。 这与传闻中那个迷惑了王的神智,进而影响了与王后的感情,无形中掌控了培都拉王廷的妖魔相去甚远。就连一般人的幸福都稀薄的可怜。卡达洛曼看着那道身影不禁叹息,快步跟上前。 (<a href= target=_blank></a>) 在另一间休息室内,娜塔莉一直哄着孩子,想让他停止吵闹。但一旁的雷亚诺比孩子的哭闹更大声地冲着她喊道:“就为了那么一点小事,你就提前离开,像话吗?” “路德维希累了,也可能是饿了。” 娜塔莉找了个明显不是的借口来回避雷亚诺的争吵。她命宫女去拿些牛奶来,不过也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尴尬。雷亚诺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平息怒气。 “我知道你是讨厌赛迪尔碰路德维希。你真是小题大做。你没见到路德维希挺高兴的吗?” “是的,他的确笑得开心,但并不一定是为了这个。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明白。” 没有旁人,娜塔莉忍不住抱怨。但她只将心中所怨道出一小部分罢了。真正的原因还在雷亚诺身上。 她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也像他父亲那般,受到那个妖魔的诱惑啊! 还有,她空有王后的头衔,却无一位妻子的地位与感情生活。此时连同眼下这份委屈一起忍耐到精神即将决堤。 “雷亚诺,我只有这一个孩子了,但你还有很多。” 她的眼眶很快被泪水充盈。这是她第一次在雷亚诺面前哭泣。怀里的孩子这时却是哭得小声许多,渐渐变得安静。雷亚诺低头看向娜塔莉怀里,小小的路德维希已经含着手指进入梦乡。没有意识到他的母亲正在哭泣。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从没见过娜塔莉如此脆弱。一时心头一软,与她道歉道:“我不该吼你的。我也没真的要怪你什么。只是你这么做让人有些难堪而已。” 他忍不住上前去拥抱自己的妻子,还有她怀里的孩子也被一同圈入进去。 “你不必悲观。除了孩子,我不是也在这里。”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次被如此亲密不带恶意的拥抱着,让娜塔莉惊讶。她抬头望着难得与自己亲近的丈夫,一时悲又一时喜,让她的泪落得更快。 她完全接受雷亚诺对她的道歉,还有迟到太久的呵护。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奢望,现在竟无意中实现了。 “看他们感情还算不错。你也就不必自责了。” 在门外无意偷看的两人偏偏看见这温馨的一幕。卡达洛曼对自己妹妹终于缓和夫妻感情而庆幸,但身旁赛迪尔没有对此半点表示。他转过身去,似是要回避那对和谐的夫妻。 “殿下,是否能赏光到绿晶宫一趟?”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平静的面容上仅有普通的客套,卡达洛曼看不出其他深意。 “我早听闻那座宫殿的奢华。但是……”卡达洛曼还是露出些担忧,“此事是为公还是为私?” “为私。”赛迪尔毫不掩饰道。 卡达洛曼为难笑道:“我是否可以拒绝呢?” “我有事与殿下相求。”赛迪尔双眸闪烁着晶亮,“此事与雷亚诺并无关系,殿下尽可以放心。只是为了一个迷途的孩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两人乘着赛迪尔的马车离开王城。当马车驶上绿晶宫的绿荫道,一侧花园内的异样响声吸引卡达洛曼的注意。让他好容易将目光从赛迪尔身上挪开。 渐渐地,马车离着那声响更近一些,卡达洛曼从车窗朝外探看,才注意那道道喊叫更似练习打斗的声音。但声音不够洪亮,还是稚嫩的少年嗓音。而且也不够力量,一听便知非是强壮的体魄。这更让人升起好奇心。 “停车。”赛迪尔睁开闭目养神的眼,与马车夫道。随即马车稳稳当当停下。但赛迪尔没有立刻下车,先与卡达洛曼解释道:“那个就是我想与殿下请求帮助的孩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是那个男孩吗?你希望我帮什么?” 卡达洛曼看见在草坪上挥舞着充当铁剑的木棍的依诺。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小女孩。面对着努力练习刺击的依诺没有害怕,而是为他加油鼓劲。 “帮他重新认识自己,至少对自己有些信心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看他那么努力的练习,应该不需要我出面。” 赛迪尔推门下车,朝着两个孩子走去。莉迪最先发现,立刻从草坪上站起身来,来不及拍打衣裙上沾着的杂草,急匆匆朝赛迪尔跑去。依诺见到莉迪的举动,也放下手中的木棍,注视着朝他而来的两人。 “赛迪尔,今天小王子的百日诞热闹吗?”其实莉迪很想去参观典礼,但她也能体谅赛迪尔的诸多不便。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摸了摸她的发,笑道:“很顺利,就是他还太小,哭闹着只得提前结束。” (<a href= target=_blank></a>) “小孩子就是麻烦。”依诺对此嗤之以鼻。他与莉迪正好相反,对此毫无兴趣。但他发觉赛迪尔身后的男人并不是雷亚诺,立刻竖起警觉。一直注视着越来越靠近过来的陌生人。“你竟然没和陛下一道回来?” “是的。”赛迪尔直言,并且将卡达洛曼介绍给两人,“这位是威意士的王储卡达洛曼殿下。”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88章 莉迪已经能沉稳地行宫廷礼,而依诺依旧对外人冷淡。 “你没和陛下回来,却带其他男人回绿晶宫。你不怕陛下责怪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个孩子与你长得有几分像,但性格相差甚远。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吧?”卡达洛曼笑着与赛迪尔轻声道。他散漫不拘小节的模样让依诺对他更没几分好感。即便是他先对别人无礼。 “怎会呢。”赛迪尔笑着转而向依诺道,“卡达洛曼殿下是来帮助你的,多少对人和善一些吧。” 依诺这才放软一些态度,稍稍上前来与卡达洛曼行礼。但他高昂抬起头,并不打算把卡达洛曼看在眼内。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很好,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倔强的眼神直视赛迪尔。 “我也同样觉得。”卡达洛曼与他站在一边,“你足够自信,哪里像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终于依诺的眼神飘向卡达洛曼,还带着不信任与疑惑。 “一切都很好,就是稍稍有些瑕疵。令人可惜。” 卡达洛曼含糊其词,让依诺敏感地摸上自己的脸颊。因为分心在练习剑术上,自己已经数天没在意那道伤痕,现在却被卡达洛曼的话提醒。即便对方并不一定意有所指,但还是陡然升起火气。 “抱歉,我指的是你的剑术。”卡达洛曼从依诺变换的脸色上注意到这个少年敏感的心思,“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与你过上两招。” (<a href= target=_blank></a>) “正好,求之不得。”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莉迪着急地拉扯赛迪尔的衣袖,“依诺才刚刚练习没几天呢。那位殿下怕不会伤着他吧。” 赛迪尔安慰地抚摸莉迪的头发,两人站在一旁观看。结果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分辨开。卡达洛曼甚至还没运动开筋骨,依诺就被挑落武器,摔倒在地。卡达洛曼好心伸手想要拉他起身,被依诺用力拍走。 “有些骨气。”卡达洛曼没有生气依诺的倔强,带着笑走近赛迪尔小声问道,“这只小刺猬究竟是什么人?你要我帮他的是剑术还是小脸蛋?”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的身份希望殿下不要深究,他是个无辜的孩子。却为了我的过失留下那道伤痕。” (<a href= target=_blank></a>) “原来你是想……” “赛迪尔,你为何不敢对他说我的身份呢?”怕是依诺的听觉与他的心思一样敏锐,“是怕他知道我的身份就不会帮这个忙了吧。”依诺对此嗤之以鼻,“我不需要你的怜悯!”继而,他转向卡达洛曼直言不讳道,“这位威意士来的王子殿下,我不过是坎伯尔伯爵送给王的玩具而已。” 卡达洛曼这才模糊地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绿晶宫时,在雷亚诺的身边见过这个少年。那时的他与眼下大相径庭。 “既然你与赛迪尔毫无血缘关系,又在绿晶宫内有这般相貌。我该猜出几分的。”没想到卡达洛曼并没被他的话语惊讶到,也没有预期中的鄙夷之色。这让依诺更难堪了。他丢掉手中的武器,不顾礼节跑离两人面前。 (<a href= target=_blank></a>) “依诺!” 莉迪放心不下,追了上去。 “这个孩子怕是病得不轻。”卡达洛曼对赛迪尔道,“他需要心理的安慰远超过那张脸蛋。” “这是坎伯尔伯爵留下的罪孽,我也需要承担。” “你为何不提及雷亚诺?” “如果没有我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赛迪尔望着远处奔跑的两个少年,“大家会过得更美满。” “你变了许多。当年在卡斯德身边时,你不会如此沮丧。” 卡达洛曼忍不住想去安慰。他不自觉伸出手去,想要抬起逐渐低垂的纤瘦下颚,微微碰触到一点衣料,几乎是被烫到似的紧缩回来。为了消除那份不该有的异样感,卡达洛曼悄悄擦了擦那只手。 “听说,你与卡斯德在库伊达时相当艰苦,但也熬过来了。怎么在这里反倒失去精神。” 赛迪尔一身缝制别致精巧的纯色长袍,尤其衬托他的美貌,但在卡达洛曼看来远没有在战场上的赛迪尔那般出彩。就好像失去灌溉的花朵,在烈日的炙烤下渐渐枯萎,却还要强撑着展露即将逝去的美丽。 “殿下,现在我是绿晶宫的主人,不是莫迪家的赛迪尔了。”赛迪尔提醒道,“其实原本我只是想求殿下一剂良方,想消除依诺脸上的伤痕。让他再自信起来,忘记以前的不快。能让他拥有一个更好的将来。” “不过是个药膏而已,何必说的如此严重。”卡达洛曼爽快答应后,赛迪尔脸上的忧虑依旧未消,“莫非你还有另外的顾虑?” “殿下能如此大方,已经让我万分感谢了。”赛迪尔终于露出些许笑容,立刻变得耀眼起来。 “哎,原本我想,若是你另有要求,我也该讨些交换条件才好。”显然卡达洛曼因没能抓住机会而遗憾。 “殿下是想讨要什么?” “一亲香泽。”眼中碧波泛起涟漪,闪烁着金色的光,让卡达洛曼猛然清醒过来,立刻道,“玩笑话,完全是玩笑。我还不想惹出两国争端。只想活跃一下气氛而已。” 他竭力的解释惹赛迪尔轻笑。 “没想到,连威意士的王储都惧怕这些传闻。” 赛迪尔的笑变得苦涩与无奈,让卡达洛曼后悔自己一时轻薄之举。但他也着实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当赛迪尔说完此话,让两人保持着距离时。卡达洛曼无法抑制地倾身上前,双手即刻碰触到纯色的长袍。赛迪尔敏锐察觉,转过身来,却正好对上对方热情的目光,与结实的胸膛。 但两人之间不知名的硬物先一步阻止肢体上的紧密。并且在其中一人的警惕下后退一步。卡达洛曼不得不放开一时失去理智的双手,低头看着抵触在自己腰间的硬物,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这真是件好礼物。殿下不应该轻易送人的。”保持着距离,赛迪尔将匕首收起,鞘上镶嵌的数粒圆润珍珠将内部尖锐与危险掩盖地十分完美。 “我并无恶意。”卡达洛曼后悔道,“请你相信。非常抱歉,赛迪尔。我不敢产生任何不恰当的遐想。” “我相信你非刻意要这么做。不论你是否会帮助那个孩子,我还是应该感谢你能来此。” 卡达洛曼以为赛迪尔在谢绝他的帮助,又立即道:“我已经答应帮助那个孩子,你可以放心。就算是为了弥补刚才的冒犯……” (<a href= target=_blank></a>) “别答应他!” 突然,在两人身旁不远处的树丛中跳出一个身影,冲着他们喊。随后,又冒出一个更矮的个子,拉扯着前方的衣摆,似要阻止。 “别答应什么?”卡达洛曼先是一惊,对不知何时潜伏附近的依诺,笑着问道。 “赛迪尔,让他回威意士去,我不需要这个家伙帮忙。”依诺冷眼看着卡达洛曼,“我不需要你靠色相来求他帮助。” “这孩子竟然这么护着你。”卡达洛曼大笑出来,“难道你觉得我能占到便宜?你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小看赛迪尔?”虽然刚刚自己的确因莽撞引起尴尬,但卡达洛曼没有因为依诺的话而生气,更生出许多好奇。 “依诺,偷听不是个好习惯。”赛迪尔无奈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偷看也是。”莉迪补充道。 “这孩子有趣。”卡达洛曼提议,“或许他有你也未发觉的才华。心思细腻敏锐,行动也敏捷准确。”卡达洛曼将目光在依诺身上来回扫过,直把依诺看得发毛,悄悄挪近赛迪尔两步,“怎么上回我来绿晶宫就没注意到呢。”卡达洛曼自言自语着。 “依诺,你想去游学吗?”赛迪尔唤依诺到身边来,“去威意士怎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去威意士游学?是让我跟他走吗?”依诺大惊失色,“你想赶我走!” “不过是游学,不会太久,最多三五年。” 赛迪尔看向卡达洛曼,想是问他的意思。卡达洛曼点了点头。 “但如果你还是喜欢戏剧表演,我也可以让卡达洛曼殿下治好你的疤痕,让你重新回剧团去。” “两种选择任你选。”卡达洛曼坦言,“但是要想好,这个选择会影响你今后的人生。” (<a href= target=_blank></a>) 依诺看着赛迪尔平静的面容,自己胸中却是澎湃不止,一时之间的命运抉择让他不知所措。 “这多好啊。”莉迪却替他开口道,“游学啊,可不是普通平民能够有的机会。赛迪尔是在给你争取机会呢。” “你懂什么,丑丫头!”依诺吼完莉迪,跑离三人的视野。 一个普通平民能得到游学的机会,依诺怎不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自他凭着出众的容貌,被从乡野带走进入剧团,他便是以出人头地为目标。当他被坎伯尔伯爵挑中,隐隐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条令人不齿的道路,但他还是希望能从中得到更好的结果。而赛迪尔的出现与流民袭击事件,就像是拦路截断了他所有的美好,看不见未来,迷茫中前进一步都可能是深渊。 这时候,他应该最怨恨的人却对他伸出了手。 “我相信殿下对依诺会另眼相待。”赛迪尔诚恳道。 “他的确是未经雕琢的珍宝。”卡达洛曼含笑,“如果哪天他雕琢成器,或许我不会放他回萨尔托。” “那也要看他的个人意愿。”赛迪尔叹息,“我希望以后他都可以自由地,光明地去选择。” “赛迪尔,依诺真的要去威意士游学吗?”莉迪小声问道,“那我……” “你有什么提议或是要求吗?” “我也想……”莉迪下了巨大的决定道,“我也想离开这里。”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89章 “莉迪,你也要离开?” “这里原本就不该是我待的地方。”莉迪说出埋藏心中许久的话,“虽然你待我很好。让我过上做梦从没想过的好日子。但这样的生活会让我忘记自己从哪里来,是什么身份。” “金钱、权势地位会腐蚀人心。”卡达洛曼苦笑,“这孩子年纪虽小,想的却是不少。你叫莉迪是吗?想和依诺一起去我的国家游学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卡达洛曼。”赛迪尔诧异。 “反正带一个是带,带两个我还赚。”卡达洛曼摸着下巴思考着,“这孩子性格总比依诺好些。而且看得出,她很有自己的想法。” “真的可以吗?”莉迪双眼亮了起来,“我可以自己打工赚学费,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天真又认真的话语让卡达洛曼大笑。随后收敛起笑容,正经道:“我对刚才对你的轻视道歉。莉迪,你已经是个值得尊重的女子。不过,游学的费用不是靠你一个孩子能赚来的,费用你不用操心。只要学有所成便是最大的财富。” “我会回来萨尔托。”莉迪迅速肯定道。 “等学有所成再做考虑。不必现在就做下决定。”赛迪尔劝道。 但莉迪固执道:“我不会变。赛迪尔,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这么说来,我这个好人是做定了,而且还半点好处都没捞到。”卡达洛曼很是遗憾。 “怎会。殿下会得到萨尔托多年的友好与互助,更重要的是和平。”赛迪尔对卡达洛曼屈身行礼道,“我代陛下和萨尔托谢过殿下的宽容大度。” 明显是件极不平等的交换条件,但卡达洛曼不知怎的就如此轻易简单的答应下来。没有郑重其事的举行仪式,也没有留下半点书面协议或是别的旁证。就在这个美丽又清魅的男人几句言语之下轻松决定。 他也没有担心卡达洛曼会反悔,仅仅依靠着相互的信任。第二日,两个少年被送上威意士使臣的马车,不多日便与卡达洛曼一同驶上前往威意士的道路。 清晨,走近窗边的赛迪尔目送着马车离开绿晶宫。没有太多的告别可以远离多余的伤感。脑海中依诺对他的扭捏恨意与不经意的不舍,远比莉迪红着眼哭泣更让他印象深刻。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怎舍得让他们都走了?”他身后传来的声音似在疑惑,更是遗憾,“这下绿晶宫里更冷清了。要我再给你找几个孩子来热闹一下吗?”说话声紧贴过来,随即柔软的碰触在赛迪尔纤细的脖颈间磨蹭着。 “他们去寻找更光明的未来了。这里虽然会冷清些,倒是让我放心许多。”赛迪尔推开黏上身来的雷亚诺,“陛下应该准备一下,回王城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今日无议事。我想在这里多留些时间。”缠绕上腰身的双手箍得更紧,没能让赛迪尔再推开,“娜塔莉也知道我会在这里。她可是比你还放心呢。” “即便不是为了王后,你也该和孩子多待些时光。” “怎么了?”雷亚诺脸色微变,“你似乎不太高兴?”他同样望了一眼窗外,但刚才赛迪尔的态度并不像是因为依诺和莉迪的离开而不悦。 “你多心了。” 赛迪尔回避他追随的目光,转身离开卧室。雷亚诺怎不再多疑心,跟在其身后一同进入隔壁一间不算宽敞,但又闭塞的房间。房间内除了整排塞满书籍的书架外,仅放有一张书桌。雷亚诺在赛迪尔背后见他在桌上翻找些什么。不一会儿整理出几份纸张来,递到他手上。不禁令人大皱眉头。 “虽然我不指望你能像别人的情人那样,对我百般讨好,但也不用在难得空闲时光,还拿出这些文件来让我批阅吧。” 只需稍稍瞥过一眼纸张上的字迹,雷亚诺就能断定这些纸张不会是赛迪尔平白无故拿出来给他玩闹用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既然陛下说今日无议事,那就趁这空闲看看微臣的呈献。”赛迪尔抽出其中一张来,刻意摆在雷亚诺面前,“这是我几日来查找收集又修改过的图纸,还另外再重新绘制了一份。” “什么?”雷亚诺见赛迪尔认真的模样也不得不端正态度。但他带着不情愿摆正纸张,铺在桌面上左看右看,不明白地怨道:“古古怪怪的,你是在学画画?” “希望陛下认真一些。”赛迪尔着重道,并且将他又要不规矩的手从自己的腰上挪到桌面上,“我从图书室里查阅过所有军械装备的图案,包括各个家族擅长使用的武器。还罗列出各家封地所拥有的矿藏资源。” “这是做什么?”雷亚诺听见武器与矿藏二词,突然笑道,“莫非你还嫌绿晶宫内的珠宝不够,要自己去打劫不成。”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就像对付个不听话的孩子一般,赛迪尔不得不高声呵斥,“如果陛下不希望萨尔托长治久安,那就随便处置了这些。”他随手放下图纸,甚至也不再去阻止雷亚诺不规矩的手。 “对不起,赛迪尔。我不过是看不懂你的用意。”雷亚诺低声道歉。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主动拿起其中一份来看。纸上不仅有图,还仔细在旁标注数笔。看得出绘制之人的用心良苦。 “其实此事是我从库伊达回来后一直耿耿于怀。”一听见赛迪尔提到库伊达,雷亚诺又多了几分精神,“我怕库刹其人会有异人相助。上回我便是伤在那人的武器之下。” 赛迪尔提到的异人,雷亚诺更是警觉地记起那张与赛迪尔颇为相似的脸。他再看纸上所绘,皆是他从未见过的古怪形状的兵器。 “如果,那人将自己所得皆传授给库刹其人,那我们便永无宁日。” “这些日子都未再有他们进犯库伊达的消息,怕是你多虑了。” “就怕他们是乘此机会休养生息,我们不能懈怠。” (<a href= target=_blank></a>) “但是……”听赛迪尔一席话,雷亚诺也觉得自己的确忽略了这些。他再次拿起图纸来细看。“这些长条棍棍真的能比锋利的刀剑和长弓更有用吗?” 微不可闻地一声叹息后,赛迪尔道:“我也是力所不及。”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我让你回培都拉,回到我的身边,不仅仅是要你爱我辅佐我。我更是想用自己的力量来护着你啊。”雷亚诺不忍心听见赛迪尔自叹,“你把自己当做是万能的吗?累了就靠着我的肩膀来休息吧。”他拥过赛迪尔的肩,“总是你在保护我,也让我护你一回。” “雷亚诺。”赛迪尔凝视着对方的深眸,想要避开,理智在抗拒着,但还是不忍吸引过去,“我万分期望着,有一天我的萨尔托之王能拥有庇护天下人的力量。” “难道我现在不是?” “还不包括我。” 这样的回答让雷亚诺垂头丧气,也让他迅速恢复清醒。他不甘愿地在赛迪尔的唇上偷袭一记。但他的阴谋又被赛迪尔轻易察觉并且躲避开。 “还差得远。”雷亚诺捧着胸口再次受到打击的心,“陛下难道不想拥有神力吗?像我这般的力量?” 像是在教导一个孩子那般,赛迪尔诱导着雷亚诺将注意力放在图纸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已经有你了。” “那如果有一日我不在了呢?”赛迪尔沮丧道,“陛下可有想过?” “你是不老不死的妖魔,怎会不在了?”雷亚诺觉着这样的问题可笑,转而又急着问道,“难道你又有哪里不舒服了?我马上去叫御医来给你看看。” 他急于离开的身体被赛迪尔拦截下来。 “雷亚诺,虽然我不会老去,但我无法时刻陪在你的身边啊。”他捧着雷亚诺的脸颊,亲吻了他的额头,“我是想将这份庇护传给你,也传给路德维希,甚至他的儿子、孙子、曾孙。” (<a href= target=_blank></a>) “是的,你总归比我想的深远,考虑的成熟。”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赛迪尔的面前总是像个无法长大的孩子。他主动研究起图纸上所绘的图案,认真听赛迪尔对他的讲解。即便许多他都不甚明白,但他还是在努力接受。 不知过去多久时间,门外传来敲门声。赛迪尔去端来摆放门口的食物与茶饮。很快日落西山,但在这间不大的书房内,两人不知时日。待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赛迪尔开门所见并不是送来饮食的侍从。 “大人,王后陛下派我来急寻陛下回宫。”西蒙不敢朝房间内探看,谨慎回答着。 “是出了什么事吗?”赛迪尔急问。他撇过头,见窗外已是一片黑色。“都这么晚了,怕是娜塔莉想让你回宫过夜。”他回头与雷亚诺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是的,大人。”西蒙解释道,“是王后说,小殿下突发高烧。” “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突然从门内冒出雷亚诺的脑袋,他耳上还夹着笔杆,领口松散,颇为邋遢的模样把西蒙吓做一跳。 (<a href= target=_blank></a>) “路德维希怎么病了?”赛迪尔同样急道,“知道原因吗?请御医了吗?” “请了。”西蒙点头,又道,“但御医看过,也喂了药,怎也退不了热。” “我立刻回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没有半分犹豫。雷亚诺丢下耳上手上的笔,命人来套上外衣,甩身疾步离开。赛迪尔望着来不及与自己道别的雷亚诺,心中不忍再次叹息。独自回转书房内继续整理被散布一桌一地的纸稿。 “大人,让我来吧。”有侍从也要蹲下来帮忙,但被赛迪尔拒绝。 “多谢了。还是帮我准备辆马车,我也要入宫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0章 在月光照射不到的王城内,一处烛光通明的寝殿人员忙乱。与之相比不远处的走廊上,借着幽暗的星光,有人站立廊柱旁,静静看着那处的忙乱。似要前进一步,又后退数步,继而转身离开。 “大人。”有响亮的女声穿过走道,拦截住那人的离开,“赛迪尔大人,您为何不进去瞧瞧小殿下呢?” 赛迪尔听见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见是柯亚娜。直言道:“已经有陛下和御医的照顾,我就不去添乱了吧。” “刚刚小殿下的热度稍稍降了一些。您可以放心。”颇为体贴的柯亚娜笑着道,“其实王后并不介意您去探望,她有时还在我们面前说起您的一些好处。” 但柯亚娜的解释并没有让赛迪尔的脚步向前挪动。而是从身上拿出那把银闪闪的匕首来,交到柯亚娜面前。柯亚娜不得不接下,见上面的颗颗宝珠忍不住喜欢。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是卡达洛曼殿下送给路德维希的礼物。那天我暂且收着,竟是一时忘记还是要交还给他的呀。” “大人……” 柯亚娜从话语中听出些意味,抬头望着赛迪尔平静的面容。这张与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时未变分毫的美貌,却在此刻忽感苍老。 “他现在还小,可要小心别轻易拿出来给他玩耍。” 赛迪尔露出一丝笑意,转身离开。柯亚娜在背后稍稍张开嘴,想要再说些什么,怎么也说不出口。 (<a href= target=_blank></a>) 双手中已空无一物,但赛迪尔还是感觉自己的双肩异常沉重。想来是近日连续操劳之故。 “赛迪尔大人请留步。” (<a href= target=_blank></a>) 又是一个声音喊住他的脚步。离着身后柯亚娜还未走出多远,赛迪尔再次回身。却见是一位老者,面上深刻皱纹,一头银发尤显精神。面容并非不熟悉,只是此人在议事厅出现也引起不了多少注意。是位过于安分守己,从不妄加揣测非议,只会埋头苦干的老臣。 “原来是弗莱德男爵大人。”赛迪尔认得这张面容,这位老臣也与他点头,“抱歉,我忘记老大人现在已经是伯爵大人了。”赛迪尔再次慎重与弗莱德伯爵行礼,“现在已是入夜许久,首辅大人怎不回府休息?难道老大人也在担心小殿下的病情?” “我刚从小儿西蒙那里听到消息,小殿下病情有所好转。”弗莱德伯爵的意图显然并非在此。他犹豫片刻,从身后拿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张。“老臣是有事想禀报。” 赛迪尔看得出此事让弗莱德伯爵很矛盾,几次目光回避了他,落在那几张纸上。 “老大人为何不在白天议事厅内与陛下商讨?”他不是在责怪,而是在担忧。 “此事恐怕不能在议事厅内说起。”弗莱德伯爵终于坦言道,“其实老臣是想与大人商量。应该说,我是想避开陛下,先与大人商量。” 赛迪尔道:“老大人可以直接来绿晶宫。” “这……”看出弗莱德伯爵的为难,赛迪尔了然于心,“老臣想来小殿下的病情,陛下必定会回来,而大人应该也会。” “所以老大人就在此等候在下?” 弗莱德伯爵将几张纸交予赛迪尔算作肯定。赛迪尔无暇顾及诸多误解,直接展开纸来看。匆匆扫过几眼便已知上面写着什么。心头一沉,身上的分量愈加明显。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是几时发生的事?”赛迪尔问道。 “已经发生十数日。只是地方上不敢随意上报。”弗莱德伯爵没否认自己有隐秘的消息来源,“因陛下那次遭受流民袭击后,类似事件逐渐增加。” “都是流民?” “平民与农奴都有。看来,坎伯尔伯爵正法也无法完全平息民怨。” “老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那几个袭击陛下的流民原本就死有余辜,加上坎伯尔伯爵的性命足够应该消除矛盾。没想到眼下却是余毒未清,恐有蔓延之势。” “让那些贵族管好自己手下的农奴与封地上的百姓吧。”赛迪尔一时急躁,“此事总不能怪责到陛**上,让他来受罚吧。都是坎伯尔伯爵收受贿赂不说,到处敛财,欺压百姓,还散布谣言,败坏陛下的声望。” 片刻后,赛迪尔叹息与弗莱德伯爵道:“抱歉,恐怕此事都该由我承担。是因为我才让事情变得糟糕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老臣来找大人并非是要大人自责。”弗莱德伯爵建议道,“老臣是有一想法,但不敢轻易擅自提出,所以想与大人商量。” “是何建议?” “解放农奴。当然,是有条件的的。为了平息民怨,有时候也该牺牲一下权贵的利益。” (<a href= target=_blank></a>) “莫非老大人会带头做出表率?” “如果能压下此隐患,保国内安稳,老臣愿意做出一定牺牲。” 赛迪尔见弗莱德伯爵已显老态面容,眼睛中依旧炯炯有神,不由得微笑。 “多谢大人的信任。此事我会再做考虑,也会找适当的机会与陛下商量。” 此话道尽,赛迪尔拿着这些薄纸,转身与之前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走过王后的寝殿,再次遇到柯亚娜。 “大人怎没回绿晶宫?” “柯亚娜,麻烦你能帮我准备新的蜡烛吗?今晚我还是在老地方休息。” 柯亚娜对着匆匆离开的赛迪尔屈身行礼。那道身影直往王宫深处前行。在王储的旧寝宫附近,那间小小的休息室再次亮起烛光。将房间照得透亮,也让房间看上去宽敞了许多。其实,除了一张老旧书桌,仅有的书架与矮柜,外加一张临时休息用的卧榻,这些便是房内的全部陈设。 自进入房间,赛迪尔习惯性的坐上书桌后的座椅,摊开纸笔。随即门外响起敲门声,柯亚娜应声而入。手中举着刚点燃的整支蜡烛,在赛迪尔的道谢与示意后,将烛盏放置在书桌旁。 (<a href= target=_blank></a>) “希望我的临时决定没打搅到你的工作。”赛迪尔对帮忙的柯亚娜客气道。 “大人尽管吩咐吧。王后那边我怕也不再用得上了。” 见柯亚娜没有立刻离开,并且含有另种神情,赛迪尔急放下刚提起的笔。 “发生了什么?” “大人,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柯亚娜笑了起来,“瞧您紧张的。” “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了吧。”赛迪尔解释着。 “事也分好坏啊。难道大人只记得坏的了?”柯亚娜笑得灿烂,“是因为我和小林姆的事。陛下与王后体恤我们俩在宫中服侍多年。现在小林姆与我成婚,小林姆被安排去地方上任。陛下还封赏给我们一小块地和宅院呢。”她甜蜜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而且可能很快我们就会有孩子了。这些都是好事,不是嘛大人!” “是的,这些都是好事。”赛迪尔自嘲苦笑,“的确是辛苦你们了。今后你们也会有幸福生活的。这多美好啊。” 他望着柯亚娜一脸的甜美模样。此时的女人最为可爱。连他也不禁带动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我竟然忘了。”赛迪尔忽而站起身来,在书架上翻找着抽出一本书来,“给你们的新婚礼物。我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物件,也只有这件还算有价值。” “大人,这本书是陛下小时候用的,我可不敢要。”柯亚娜干脆拒收,将那本童书推了回去。 “雷亚诺早用不上了。何必让它在书架上落灰呢。它还有其他价值,只要在需要它的人手上。” “大人,多谢您。” 不知怎么,柯亚娜的眼睛热了起来,忍不住落下泪来。 “等这孩子出生,我也会给他念念这书上的故事。他一定会喜欢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其实书上的故事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你爱他的那份心啊。” 柯亚娜笑着也哭着对赛迪尔告辞,替他关上这间小屋的房门。房间内很快又落回到原来的静怡中。赛迪尔深吸一口气,继续提起笔来。 一整夜的时光顷刻即逝。不知在何时烛火燃尽,烛盏旁的人伏案沉睡。直至有晨光钻入房间唯一一扇小窗,夹杂着早起鸟儿的嘈杂,一时也没能把人从疲倦中惊醒过来。 那扇紧闭的房门又被人敲响,响过几声后被主动打开。先是从门外探出一个脑袋来朝里面望,轻声唤道:“有人吗?赛迪尔,我是尤塔,给你送资料来了。” 明明一眼就见到自己喊的人,尤塔还是慎重的请示后才推门而入。他不想惊动赛迪尔,只将自己带来的书籍轻手轻脚地放在桌案上。又好奇万分地探身过去,想瞧一眼究竟是什么事让赛迪尔通宵未归。 (<a href= target=_blank></a>) “天亮了吗?” “你果然很累了。我敲门进来,你都没发觉吗?”尤塔收回自己的好奇,与房间主人抱怨,“要是有人意图不轨可怎么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多谢你了,尤塔。”赛迪尔笑着揉了揉眼,见到尤塔带来的书籍,随即又将那些写过的纸张整理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一晚都在弄这些吗?”尤塔终究没能忍住好奇问出口,“打算将这个主意与陛下提?”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都看过了?”赛迪尔没有介意,反问道,“作为福华特家的少爷,对这项提议有何建议?”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是有很大的意见。是谁出的这个主意?简直天真加混账。”尤塔难得激动道。 “是你的父亲。” 尤塔立刻缩着身子坐下,低着头。 “他真是老糊涂了。”他还是小声抗议,“他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提议由你提出,简直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吗?” “这火是因我而燃起,自然也该由我去灭。” “赛迪尔!”尤塔郑重站起身,在赛迪尔面前扶着他的肩膀,正色道,“你不是万能的神啊!不论是谁入了这个火坑都会万劫不复。你是在公爵家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理。你以前不是贵族,但现在你是比贵族更让百姓怨恨的对象。到时候你会受到来自两方的压力。”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1章 “多谢你,尤塔。”赛迪尔微笑着安抚他,“这只是个设想罢了。并不会马上提出。” “真的吗?”尤塔怀疑地望着桌面上纸张书籍堆杂。顺着他的目光,赛迪尔将摊开一堆的资料合拢起来。“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别去考虑那些危险的事了。即便是我父亲提出的建议,你也都忘记了吧。父亲那边我会去劝说。” “什么时候你敢违逆你父亲了?”赛迪尔边笑边整理着书桌。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知道从小你们在背后给我取的外号。但我也不是个好坏不论,是非不分的人吧。”尤塔帮手一起整理起来,借机岔开话题,“今天除了来送书外,我还有件要紧事转达。” (<a href= target=_blank></a>) “近来可真是忙啊。是关于你的?” “西蒙下个月要订婚,和你家的小姐妮莎。”尤塔有些沮丧又道,“妮莎说我还没成亲,他们还是先订婚。似乎是在怪我呢。” “不必担心。你是个很好的人,尤塔。”赛迪尔诚意道,“我会去参加他们的订婚仪式。” 得到满意答复的尤塔欢喜着出门,临走前还是盯着书桌,嘱咐赛迪尔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主张。赛迪尔只得点头答应。 显然,这样的回应不过是赛迪尔暂时敷衍他的回答罢了。不多时日,这条主张就被摆在雷亚诺的面前。正巧的是,作为记录官的尤塔老老实实地将王的盛怒也要一同记录下来。即便他比雷亚诺更多上一层讶异。 唯一能庆幸的是,赛迪尔没有在议事厅当着众臣直面提出。对雷亚诺而言,已经足够有让他发火的理由。 “你这算什么?是替我恕罪吗?”写满提议的纸张被雷亚诺散落一地。如果身旁有烛火,铁定会被他拿来充当销毁工具。尤塔庆幸这是在议事结束的白天。 “显然,民众的怨恨并没有因为坎伯尔伯爵的了结而消散。陛下难道没有想过袭击事件的根源吗?” “根源?不就是因为我重新修缮了绿晶宫吗?”雷亚诺激动道,“因为太过思念某个人,发泄自己的私欲引来的灾祸。你是想说这个吧?”他凑近赛迪尔,眼中满是热烈的火焰,“你就是在责怪我。如果把这件事摊开了说,你就是在责怪我。因为母后赋予你的责任,无法让你将罪责怪在我的身上。于是,你只能自己担下。” “雷亚诺,别再纠结了。”赛迪尔蹙紧眉尖,回避了雷亚诺的目光,揪心道,“我并不是要提这个。” “我并没说错。那你看着我的眼说。”雷亚诺激动地将赛迪尔掰正在自己面前,强迫他接受,“说你不是为了替我担责,替我恕罪。所以想揽下所有的民怨,把自己推入深渊。” 因为雷亚诺的激愤,语速飞快让尤塔颤抖着笔尖,无暇抬头看他们俩是怎样表情。仅仅是这样,尤塔已经后悔自己存在在他们争吵的房间。 雷亚诺的逼问一时让赛迪尔语塞,也让尤塔不禁抬头。 “我不会让你有这种想法的。”雷亚诺狠狠吻上刚想开口解释的嘴唇,惊得尤塔迅速低下头去。待雷亚诺从这一吻中冷静下来,又道:“如果他们想责怪就怪在我的身上吧,你从来都是无罪的。是我将你拖入深渊,是我一直在逼迫你。如果没有我的一意孤行,哪里来的绿晶宫,哪里来的民怨激愤,又哪里需要你的牺牲。” “雷亚诺,还没有到那一步。”赛迪尔忍不住拥抱住雷亚诺,“这还只是个提议罢了。除了我,你也应该相信弗莱德伯爵,他会有办法处理好这件事。” “说到他,”雷亚诺终于想起在房间角落的尤塔,瞥眼道,“这老头竟然将此事先告知你,莫非另有所图?” “陛下,我们福华特家对陛下一直忠心,绝无异心企图。”尤塔着急站起。 “尤塔,你坐下吧。”赛迪尔对他摇头,“正是因为福华特家的忠心,弗莱德伯爵才没对我隐瞒此事。这点我可以保证。” “我不会容忍任何人对你的恶意。”雷亚诺严肃道,“不论是谁。在你的面前,有我的权力屏障护佑你。哪怕有一日我会被人骂做昏君,我也在所不惜。” 对于这番不顾一切如同宣誓一般的告白,若说不感动是假,但更多的是被承诺人的忧虑。望着一地散落作废的白纸,还有君王满意的离开,赛迪尔沉重疲惫之感更甚。忍不住压抑胸口,叹息出声。 “早就告诉你别提这件事的,你怎么就不听呢。”整理起记录册的尤塔对赛迪尔无奈道,“不过,幸好。陛下虽然很生气,但好像更是紧张你。”他耸耸肩,继而凑近赛迪尔小声道,“应该说,是陛下对你的私情救了你一命。” “是啊。” 赛迪尔不得不承认。这项提议若是别人说出口,就不是这样的结果。 “父亲真是够狡猾的。”离开前,尤塔更小声地抱怨。随后,他又转身过来笑着提醒道:“别忘记来参加西蒙的订婚哦。” 这一次,赛迪尔没有对尤塔点头。疲倦之感让他无暇对尤塔做出承诺,即便他很想应声。推行这样的改革实在太难。但为何要去做这样艰难的事情呢?他这样做的缘由仅仅是为了平复民怨吗?他也是想要救回雷亚诺的王者威望。但是雷亚诺竟然当着他的面拒绝了,还信誓旦旦地要护他周全。 除了一人默默捡起那些废纸,他还有什么可做的呢。 缓行穿过深幽无尽的走廊,在自觉与不自觉间来到多年无人的宫室门前。他要对着当年曾经允诺的誓言忏悔自己的过失。 “小姐,我是否做错了。彻底选择错了。” 赛迪尔面对凯瑟琳王后的肖像闭上双眼。但他即便闭上眼,也没有人给予他答案。再次睁眼之时,画像上的人依旧微笑着,慈爱地看着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声婴儿的嘤嘤打破空气中的凝重,也惊得赛迪尔立刻回身。当见到娜塔莉的身影,才让他想起这间宫室离着现任王后寝宫不远。应该说,正是当年凯瑟琳王后的寝宫改建的。 “抱歉,打搅到你。”娜塔莉抱着孩子站在不远处,“因为有人看见你来这边,所以……”她的目光从赛迪尔的身上转移到墙上硕大的画像,“原本我不想打搅的,但路德维希……”她几番犹豫的话语也让赛迪尔止步于前,两人保持着距离。 “小殿下近日来的身体可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御医来看过几次,都很健康。”一提起孩子,娜塔莉脸上难掩幸福,“但御医还是担心孩子体弱。眼看快要转入冬季。所以,他有建议,想让孩子换个暖和的地方过冬更好。” “可以去温泉别庄,那里很舒适。”赛迪尔提出,“如果不介意的话,陛下可以与孩子一同前往。” “雷亚诺也正有此意。”娜塔莉微笑着,“说是让我和孩子一起去那里过冬。” “不,微臣的意思是让你们一家三口一同前往。”赛迪尔面色平静得让娜塔莉看不出任何意图。 “那王廷之事呢?” “暂由微臣代管吧。如果陛下信任的话。” “赛迪尔,你是真的如此想的吗?”无法琢磨对方的情绪更让娜塔莉生疑,“你为何不与雷亚诺一起?” “陛下不用怀疑微臣的忠诚。”赛迪尔背转身去,“我很在乎他,所以才让你们团聚一道。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照顾他和孩子吧。这也是让民众放心,恢复他声望的好机会。”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娜塔莉也转身道,“我该感谢你的大公无私吗?” “你只要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即可。”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你呢?” “王后陛下不该为微臣操心。” “赛迪尔!” 娜塔莉咬着嘴唇,再次回转身来,但她恨着的那道身影已经消失无踪。只留下陈腐空气中的灰尘与冰冷。她原以为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就是胜利了,眼下她也觉着自己即将胜利,但为何自己还要去在乎那个应该怨恨的男人任何言行呢? 好像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太多人的神经。不仅是雷亚诺,也包括围绕雷亚诺身边的所有人。自然自己也会被卷入进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是的,她是因为这样才被卷入,被牵动。不是因为其他,应该早不存在的牵挂。 被众臣注视,万民瞩目的是她,她才是一国之后。承载着整个萨尔托的未来是她怀抱中的孩子,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 在潮水般民众的欢呼声中,娜塔莉抱着小王子坐上王宫的金色马车,她的面前是自己的丈夫,耳边是拥护她的民众。她更抱紧了路德维希,哪怕孩子的嘤嘤啼哭声都让人感觉欣慰与幸福。这不正是她一直追求的画面吗?一切她之所望都已经达成。 她不禁朝着车窗外探看,如同胜利者般向民众挥手示意。在马车启动之时,没有一人注意到,在高高的王城之上,那座白色建筑的最高处,还有一道身影一直默默注视着这辆满载民众期待与希望的马车驶离王城,驶离培都拉,向着温泉别庄而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你怎么不回应一下那些热爱你的民众?”面对一脸喜悦的娜塔莉,雷亚诺反而闭上眼。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们真的爱我吗?”娜塔莉放下手,收敛起笑意,“还是爱我的身份呢?有谁是真的爱我?”雷亚诺猛然睁开眼来,盯着窗外的景色,白色建筑已经变得遥远,“我以为会有一个人是真的爱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2章 随着枯黄的树叶越来越多地掉落地上,人们也渐渐减少了户外活动,纷纷躲避即将到来的寒风。即便是在王城之中,来往的人马也逐渐稀少。人也如动物般本能地寻找着温暖的地方。 因为事务减少,议事的次数也得到缩减。但这不表示有人可以轻松度日。没有了主人的王城,代理者反倒更为忙碌。恐怕这是唯一忙碌的人。接下地方递交的各种杂事,按轻重缓急分类,吩咐着各类人员处理之外,更有不少要由主事者亲自过问。 即便王座上没有人,也不会觉得议事厅内真正就是无主的。一直恪守着规矩的那个人没有轻易离开自己的位置。 “近来平安无大事,看来可以安稳过完这个冬天。”有大臣露出喜色,“待陛下与小殿下回城,是不是也该办一个盛大的仪式。” “算算日子,小殿下怕是快到会说话的时候,更应该庆祝一下才对。” “老臣也赞同。”开始有人站出来建议,与王座旁的人道,“大人可以将这项活动提上日程吧?” “不行。”赛迪尔干脆的驳回众人都颇为赞同的建议,“今年收成不佳,不少地方还闹饥荒,怎么能偏让培都拉欢天喜地地庆祝。” “日子不好过不是更应该开心一些,才好忘记烦恼吗?” “首辅大人可有看法?”一直闷头不作声的弗莱德伯爵被点到名,如恍然大悟般抬头看向众人。“伯爵大人可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弗莱德伯爵好似没认真听一般,又看向赛迪尔。 “恕老臣一时愚钝。” “看来伯爵大人并没有心思在此吧。”有人笑话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老臣是在考虑一件事。”弗莱德伯爵直言道,“各位一定知晓小儿西蒙即将订婚之事。既然赛迪尔大人不赞成现在过于浪费的操办活动,那西蒙的订婚仪式也一切从简吧。节省下的钱财可以支援地方过冬粮食经费的筹集。” “伯爵大人有心了。”赛迪尔偏头望了一眼在角落疾书的尤塔,“是项好提议。我想,如果陛下在场,他也会赞同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的确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随即有人附和,“那各位大人,是不是也应该向首辅大人看齐,学着怎样善心一些。也好让那些一直在背后骂我们的贱民们知道,贵族也是有良心的。” “何必说的这么尖刻。我想首辅大人也只是单纯地想拥护一下赛迪尔大人的想法罢了。但是,大人。”有人将话直接转向赛迪尔道,“如果大家这么做,是不是就表示贵族对平民的一种让步呢?或者再进一步,是不是也会让农奴获得更大的自由?” 话语记录未完,尤塔急忙抬起头来。那位挑事的大臣没有被呵斥,更没有被回答。他注意到,赛迪尔完美的脸庞在透入窗户的阳光照耀之下更显白皙透明,不动声色犹如雕塑。 “今日的议事就到此为止吧。各位大人都辛苦了。” 片刻后,从那抹任何娇艳色彩都比不过的嘴唇中清晰吐出这句结束语。 (<a href= target=_blank></a>) 散会离去的众人中没有一人回头。唯有尤塔瞧见,待那些人离开议事厅后,赛迪尔轻闭上双目。 “很辛苦吧。”尤塔忍不住问道。赛迪尔侧过脸来,对他勉强露出些笑容。 “他们的消息真是灵通。” “千万别怀疑我。”尤塔急忙澄清,“这宫中的眼线不知多少。那**和陛下的争吵铁定被人透露出去。”他见赛迪尔的脸色终于显露出忧愁,“别想让人烦心的事吧。多想些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有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没有与尤塔道别,赛迪尔缓步离开议事厅。自从雷亚诺离开王城,他便很少回绿晶宫去。那里剩下他一人的冷清除外,更是因为离着王城颇远,打理事务诸多不便。于是,那间狭小的房间又成了他常待的地方。说是休息之用,但更多的是为了桌案工作。 或许,他桌案上的繁忙才是能让他忘记不快的最好解决之法。 就这么不知日夜的工作下去吧。但是,心头越发沉重地让他坐立不安。似乎有什么事被他遗忘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疏忽。记忆也开始飘忽起来,他竭力抓住寻找记忆中的片段。 当他看到书架上被摆放整齐的书籍,想起其中不少是尤塔为他寻来的资料。这才让他猛然记起,曾经答应过尤塔要去参加妮莎与西蒙的订婚仪式。 不久前弗莱德伯爵才在议事厅与众人提及,他竟然这么快就忘记。是自己在躲避什么吗。 很快,赛迪尔命人备上马车匆匆离开王城,前往福华特家的佩罗福城堡。那是一座古老的城堡,福华特家的祖产。但离着王城颇远。一路上的颠簸,在天气尚佳的日光下倒也抵消不少。暖和的温度与清风拂面,让赛迪尔包裹紧暗色的斗篷,放松依靠在角落里。 望着窗外风景中,一棵高大橡树下两三个孩童嬉戏玩闹着,丝毫感受不到寒冬即将到来的凌厉。孩子们吵闹的童声让赛迪尔不知不觉之间,被倦意侵袭…… “你们看,树上还有鸟窝!里面说不定还有鸟蛋!” “别这样,卡斯德。别爬树,被老爷知道你会挨骂的。” “胆小鬼。你不说,还有我们的王子殿下不乱说话,那就谁都不知道了。”高个少年露出一个顽皮的笑脸,将另外两个孩子甩在身后,孤身爬上结实的树干。几个蹬脚,灵活地攀上树枝,胜利地向树下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挥手。 “你们看,多容易。要不要你们也来试试?赛迪尔,你先来。我会拉着你的手的。”被鼓动了心中的犹豫,其中相貌柔美的少年谨慎走到树下,还是不敢确定地回头望一眼身后最小的孩子。 “你少骗赛迪尔。他是要和我玩的,才不和你这个野蛮人玩耍。”最小的孩子气势却是不小,跑到树下,将还在犹豫中的美貌少年拉到自己的身后,“你就自己一个人在树上待着吧。” “喂,雷亚诺,臭小子!”心中不甘的卡斯德看了看树下,又抬头望着头顶不远处的鸟窝,“好吧,我把鸟窝摘下来,你们可别眼热。” “雷亚诺,为什么你和卡斯德总是合不来?” “因为你。”眨巴大眼睛的男孩紧紧牵着赛迪尔的手,“每次他来行宫,你都不会和我玩了。明明你答应母后,会一直陪着我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紧握住雷亚诺稚嫩的小手,略微吃惊地望着委屈的小脸蛋。他将自己尚且纤细的手轻轻抚上雷亚诺柔软浅褐色的发。 “我既然答应了凯瑟琳小姐,就一定会做到的。不用担心,雷亚诺。” (<a href= target=_blank></a>) “真的吗?”雷亚诺抬起脸,笑容胜过灿烂的阳光。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肯定地对他点头。 “傻瓜!你们两个都是傻瓜!” 卡斯德大喊着跑过两人身边。一个不知什么轻飘飘又带着草屑,如帽子般的东西落在赛迪尔的头上。见卡斯德古怪的笑脸,两人才知道自己被捉弄。赛迪尔赶紧将头上的东西摘下。竟然就是那个树上的鸟窝,此刻已被卡斯德摘来捉弄人用。 (<a href= target=_blank></a>) “小殿下,赛迪尔还要和我去军队英勇立功,怎会总跟在你身边,那多窝囊。” (<a href= target=_blank></a>) “卡斯德!”赛迪尔捧着那个鸟窝,发上还沾着些许杂叶,“你都做了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突然被呵斥,卡斯德停下脚步来。见赛迪尔难得板起脸庞,不禁小声道:“你不是看见了嘛。就是鸟窝而已。” (<a href= target=_blank></a>) “里面的鸟蛋呢?” “都快要冬天了,哪里会有鸟蛋。”卡斯德不以为然,但又避开赛迪尔责问的目光,“说不定是废弃的呢。你干嘛生气。” “鸟儿需要过冬的地方,你怎么就毁了呢?” “妇人之仁。”卡斯德又对着赛迪尔做起鬼脸,“我可不需要软心肠的跟班。” “卡斯德才是傻瓜!”雷亚诺也参与进了争执。一时没注意,已瞧见赛迪尔正捧着鸟窝,攀上了那棵大树。 “赛迪尔,你真的要把鸟窝放回去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没有回答,更没有回头,这让卡斯德也着急起来。 “我来帮你!” 他匆忙地奔过去,准备再次爬上树。但赛迪尔已经够到那根原本支撑着鸟窝的枝杈,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原位。 “当心——” 一点点的距离之差,鸟窝虽是放回原处,但是赛迪尔的脚下却是一滑。从重重树枝之间,如同落叶一般飘零而下。 “卡斯德……” 身体失重感让赛迪尔猛然睁开眼睛。 “卡斯德!” 他死死揪住眼前之人的衣襟。又紧闭上双眼,颤抖的睫毛尤显脆弱。但依偎着的结实身体让他倍感安全。 “赛迪尔,你醒了。”熟悉的声音让他再次睁眼,眼前人已经不再是少年模样,多了不少成熟与世故,“看来你是太疲倦了。在马车里竟然也能睡得这么熟。” (<a href= target=_blank></a>) 被提醒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之中,赛迪尔立刻尴尬地松开双手。但很快又被卡斯德抓回。顿时,赛迪尔脸色煞白,望着近在咫尺的旧情。 “已经到佩罗福了。但是我并不想这么快让你进去见他们。” “放手,卡斯德。”赛迪尔挣脱开手,“难道你要让你的妻子失望吗?” “我不过是想与你多说些话而已。明明刚才你那么需要我。在梦里你也在喊我的名字。” “那是因为我梦见的是小时候。是已经过往的烟云。”赛迪尔与卡斯德正色道,“现在我是陛下的人,他的情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3章 (<a href= target=_blank></a>) “都怪王廷里面,一边说要解放农奴,一边又要贵族缩减各种开销。这可是福华特家重要的订婚仪式。我可怜的西蒙少爷,为什么就这么不凑巧,仪式这么寒酸简陋。各家大臣的家眷也少有参加,实在丢人。” “别乱说话,老爷说是他自己提出的主意。” “老爷自己?我才不信,这可是他疼爱的儿子和莫迪家小姐的订婚式。不论哪一边都不会真的想不体面的举行。” “我听说的却不是这样。这些主意虽说是老爷提出,但总还是要有人点头才行。” “你是指我们的王?” “是陛**旁的那位。老天!你们千万别说是我说出去的。我可不想被绞了舌头。” “真有这么可怕吗?” “那些流民闹事,还不是因那人而起。说王是被他迷惑住,才不惜花费大把财力修建了那座豪华宫殿。现在弄这些不切实际的改革举措,怕不是还有另外的阴谋呢。” “我就说,谁会这么好心,真正关心我们这些百姓,除了老爷这样的善心人。他好心的提议也怕是被那人利用了去。” “你们少说几句,赶紧干活。”有人进入忙碌的厨房,小声提醒道,“别以为今天来的大人物不多就可以偷懒。另外告诉你们个消息,那位……就是你们胆敢议论的那位大人,今天也会到访。” “对啊,我竟然忘记。听说他也是在莫迪家长大的。” “那不就是说,我们也可以见到那个传闻中迷惑了王的妖魔?”有人兴奋压倒了厌恶,好奇道,“听说那位大人虽是男子,却是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啊。” “是啊,能迷惑住我们的王,自然不会是庸脂俗粉了。” 一时之间,从之前的愤愤之情变成乱作一团的激动。更是有人偷懒,悄悄溜出厨房去,替其他厨娘、仆人打探是否有陌生的马车驶入城堡的大门。 因宴会厅内已经举行过大半的活动,有仆佣趁机松懈偷懒,也有人因为宾客的缺席而抱怨。特别是作为主角的一方,有更多理由生出脾气。还有人忙着安慰。 (<a href= target=_blank></a>) “说不定是他太忙了,所以忘记了今天的日子。” “不会的。赛迪尔记性可好了,而且事关你我两家的重要日子。怎么可能忘记。”作为准新娘的妮莎不顾宾客侧目,嚷嚷着要去门前张望,被西蒙及时拉了回来。 “近日赛迪尔的确很忙。他如果失约,你也好歹体谅一下吧。” 妮莎无法接受这样的解释,提起长裙准备往门外走,被卡斯德一把拦下。 “还是我去瞧瞧吧。”他对西蒙关照道,“以后我妹妹这任性脾气可是要你好受,你要尽快适应啊。” 两位准新人望着独自前去的卡斯德,一时忘记之前的争执。妮莎后悔道:“我好像不应该让他去。还不如随便让个仆人去迎接才好。” “但是,或许他才是最想见到赛迪尔大人的人呢。” “来啦!来啦!” 呼唤声立即引来不少注意。有仆人抢先一步,张望到一辆陌生的黑色马车驶上城堡前的绿荫大道。有些人是在角落偷偷张望,有人是站在建筑正门的中央,却也同样无法真正直面自己的期盼。 直等到马车停下,有仆人上前打开车门。卡斯德的身体抢先在他思考之前,跨上前去。但见到马车内的人竟然一动未动地沉眠着。平静,美好,还带着一丝香甜,让卡斯德不忍去打搅,唯有静静地看着。 (<a href= target=_blank></a>) “卡斯德!” 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卡斯德在心中呼唤着。理智在一再让自己克制,不去伸出手向前碰触眼前人。但对方突然急抓住他的衣物,如救命稻草般。这让他如何舍得放下,不去碰触这份自己曾经倍加珍惜的情感。 一场突然而至的变故没有让他经受住考验,这份爱便被寒风吹入凛冬。温情散尽,凝结成现在眼前这双眼中的冷漠。 瞬间暴露的情谊被及时掩盖在漠然的表情之下。即便卡斯德很想亲手揭开这层伪装,但他还是没有残忍地再次伤害彼此。面对赛迪尔的断然拒绝,他唯有让出一条道来,让其走下马车。 那双绿眸像是刻意避开他的凝视,而是走向其他朝马车迎来的人们。除了早已期盼着的妮莎以外,还有数年未见的金斯特公爵。老人坐着轮椅向自己视如己出的孩子伸出双臂。 “老爷。” 一声真情的呼喊,赛迪尔快步上前去,不禁在金斯特公爵的身旁蹲伏**,亲吻他苍老干枯的手背。 “老爷的身体可还康健?”赛迪尔边问边抬头望着妮莎。 (<a href= target=_blank></a>) “父亲前日还有咳嗽。但今天见到你,怕是连一点小毛病都消失不见了呢。”妮莎似有醋味地哼哼着,引得她身旁的西蒙强忍笑声。 “孩子,”金斯特公爵紧抓着赛迪尔的手,“你的脸色似有不佳。” “是陛下离开王城,诸多事务要打理,忙乱了些。否则今日也不能让大家为我等待多时。” 赛迪尔扬起嘴角,主动去扶推轮椅,回转宴会厅去。众人又热热闹闹地跟随上去。落下的卡斯德目光仍紧贴在那道瞩目的身影上,似要从身外看透其内心的真实想法。 在被众多目光关注之下,解下暗色斗篷的赛迪尔与莫迪家的小姐步入舞池。即刻所有的光芒都笼罩在其二人身上。 “你怎不和妮莎去跳?”有人站在西蒙身旁笑道,“今天你才是准新郎。” “妮莎早盼着和赛迪尔能再跳一回舞。她说怕是以后不再有机会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怎么可能。”那人不认同,挑了挑眉,与西蒙站在舞池旁一道观看。 这一次远比以往纯熟许多的舞姿,让妮莎非要从赛迪尔口中讨出赞赏之词。 “看我是不是比以前的舞艺更佳?” “西蒙陪着你练了很久吧。”赛迪尔笑道,“但愿他的脚现在还完好无损。”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怎么也学着卡斯德一样取笑我呢。”妮莎颇为不服,但话一出口,她又收敛起笑容,“今后我就要是福华特家的人了,即将成为西蒙的妻子。弗莱德伯爵大人对我们很好,在培都拉城郊置办了新宅,方便以后西蒙出入王城。虽然看着离着近了许多,但我知道,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不会再多了。” 刚才还明媚的笑容逐渐黯淡下来,赛迪尔无法再假意维持欢快的舞步。牵着妮莎的手放下,脚步也停下。妮莎抬头见赛迪尔受其影响,失去光彩,惹得周围纷纷看向他们。她急忙拉着赛迪尔离开人群躲避。 “小姐?”赛迪尔不知她的用意。 “现在的你实在太引人关注了,你没发觉他们都在盯着你吗?”妮莎朝外小心探视着,“真是的,那些流言蜚语害的我想与你好好说话也不行。西蒙那个家伙不会也多想吧。”她见到西蒙同样盯着自己。 “妮莎,你究竟是想和我说什么?”赛迪尔见她紧张模样,忽而笑了。 妮莎扭捏着,支支吾吾。目光无意间落在赛迪尔一身纯色的长袍上。与暗色的斗篷相反,色彩纯洁光明,华彩的花鸟暗纹由金银丝线绣制。细致的领口袖边皆由细碎闪耀的珠饰串联缝制。不论是阳光还是室内的烛光都足以让这份耀目的光彩增加数倍。即便她这个公爵家的小姐,也没能穿着这般的华服举行眼下的订婚仪式。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真的很爱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顺着妮莎的目光注视,赛迪尔明白她刚才话语中真实的含义。 “但我最开心的日子还是与你们在一起。会永远存在以往的记忆中。” 妮莎不知他说的“你们”是否也包括曾经的雷亚诺。眼前的奢华并没有让他给予赛迪尔的感情增光添彩,反而招致太多人的不理解、厌恶、嫉妒甚至是憎恨。 (<a href= target=_blank></a>) “刚才的舞算是对过往的道别吗?” “可以这么算。” 妮莎努力灿烂着笑容,对不远处愣愣站立关注自己的西蒙挥舞手臂,手腕上系着的乳白色小石子也跟着一起摇晃。继而,这位即将踏上成熟贵妇之路的女孩朝着自己的未婚夫疾步而去。 当牵住未婚妻的手,西蒙的脸上露出轻松与欢喜之色。 “他们两个真是般配。妮莎会是我几个孩子中过得最幸福的一个。”从一旁推着轮椅出现的金斯特公爵如此断定。他否定了卡斯德,甚至也否定了自己最爱的大女儿的王室婚姻。“但赛迪尔,你是否会怨恨老爷对你的安排呢?” 赛迪尔转过身来,对金斯特公爵恭敬道:“老爷与大小姐赋予我生命,这已是最好的安排。” “假话。”金斯特公爵板起面孔,“明明你应该怨恨我才对。或许,你说出怨恨我的话来,才能让我更好受一些。”老人深深叹息一声,让赛迪尔心头一揪,忙蹲**来,扶靠在轮椅旁。 “老爷,我是自愿留在宫中。这也是凯瑟琳小姐的遗愿,要一直陪伴雷亚诺。” “她的确是这么说。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牺牲。”老人颤巍巍抚上赛迪尔的手,“现在培都拉之外的民意皆是对你不利。” “我已经从弗莱德伯爵大人那里知晓。他也提出些建议,想替我改善眼下的窘困。” “是替雷亚诺吧。”老人苦笑,“你要出头去搞什么解放农奴,还要削减王廷还有贵族们的开销。这可都是大忌。” “老爷您也不赞同吗?”赛迪尔蹙眉道。 “那些人不会因为你的心慈手软而改变对你的看法。他们只会更轻视你,更诋毁你。要让他们屈服与承认,唯有用强有力的手段,强硬的震慑才是解决之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4章 “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你一直都是善良的孩子。”金斯特公爵牵着赛迪尔的手,面向舞池的热闹场面,“眼前这番景象多么欢喜和谐。既有享受舞蹈的贵客,也有在旁服务的侍从,各司其职。所以,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但若是你要打破这样的平衡,必定遭致混乱。” “那我呢?”赛迪尔望着老人苍白松弛的面部,“当年您与大小姐将我从树林里捡回抚养,算是破例吗?”他看出对方浑浊的眼中一丝迟疑,“对不起,老爷。我不该质疑您的。是你们的善心才让我生存下来。” “赛迪尔,你的确是个例外。”金斯特公爵没有否认这个破例之下的后果,“你的存在也的确搅乱了很多人的生活。”老人的目光又望向舞池对面人头攒动。 (<a href= target=_blank></a>) 人群间传出清脆碎裂的碰撞声与惊叫,继而挤出一个摇摇摆摆的身影,冲着舞池这边而来。金斯特公爵似乎早有发觉,带着赛迪尔侧转身。 “或许,你应该去安慰一下他。虽然我并不希望你们再有交往,但也没阻止过你们谈话。”老人独自离开,独留下赛迪尔面对这个满身酒气的男人。 看着卡斯德醉醺醺的模样,赛迪尔没有再回避,也没有出声怪责。两人还未开口,已经能感受到周边吸引而来好奇的目光。他不得不背过身去,但反被卡斯德抓住手,似要离开宴会厅。 “如果你不想让自己沾染上不好的名声,那还是留在这里。”赛迪尔拒绝避开众人的目光。 “是你的名声不好,还是我的?”卡斯德口齿清晰,不像个意识不清的醉鬼,“他们不过是想看你的笑话罢了。我也只是个配角。” “不要无理取闹。你现在是公爵大人了,该为莫迪家的名声着想。” (<a href= target=_blank></a>) “当我放弃你的时候,早就没了名声。我并不比你好过多少。”卡斯德抓紧对方的手,甚至转过身去,冲着众人大喊着,“你们不就是想看我和这位陛下的宠臣是何关系吗?都来看吧。” “卡斯德!” “你是在生气,还是在害怕?你是怕雷亚诺质疑我俩的关系?他早就知道,甚至他是从我这里抢走你的。”卡斯德已经不顾一切地想要对众人宣告他这一生最严重的过失。 “你真的醉了。” “我现在很清醒。相反,酒能让我壮胆。” 说着,卡斯德作势去亲吻赛迪尔,却被他即刻击中腹部。来不及哀叫,卡斯德蜷缩起身体。身后皆是惊呼声。赛迪尔乘此机会想要远离,抬眼见人群中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女子,正担忧地看着卡斯德,也更害怕赛迪尔注意到她。 “卡斯德,你真是醉的厉害。不过才多喝了两杯而已。” 作为准新郎的西蒙,适时出来打圆场,将好奇的人群驱散。 “你让她担心了。”赛迪尔略微低首,轻声与卡斯德道,“你不该忘记自己眼下的身份与责任。虽然我还不认识她,但明显她并不比我少关心你。” 话说此时,散去人群后,显身出来的那个女子犹豫片刻,缓步走上前来。对赛迪尔颔首屈身行礼后,目光落在卡斯德的身上,默默搀扶起他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个并不惊艳的普通女子,却能让卡斯德平复心情,不再挣扎纠结下去。她没有开口一句,且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面前。赛迪尔一时觉得自己想要致歉与安慰都变得多余。 所以,他便平静地望着卡斯德被扶着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这一次,卡斯德没有再激动地反抗。而是伸出自己的胳膊,反搂住身旁的女子,他的妻子。 “你们就说了这些吗?没有更多想说的了?”有人在赛迪尔身旁问道,“我看的出,你明明还有别的事想与他说。” “尤塔,你的观察力惊人地可怕。”赛迪尔侧身,与端着酒杯的男子淡笑。 “我虽然主要工作是记录,耳力不差。但不表示我的视力就会糟糕。”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们福华特家是不是十分擅长收集信息?” “或许吧。”尤塔喝完酒杯内的酒水,将之随手一搁,无聊道,“特别是像我这种好似空气一般的人,更适合这样的工作吧。” “那你知道哪里有最好的工匠吗?打铁匠。” “什么意思?”尤塔好奇心骤起,他将赛迪尔浑身上下打量一遍,“这种粗活可是不适合与你这样的美人相接触。”赛迪尔没有回答他,更是让他瞎猜起来,“和卡斯德有关?你想打造凶器灭了这负心汉?” “你的想象力还不够。” 倍受鼓舞之下,尤塔继续猜道:“想你也不会是要些破盆烂桶的玩意吧。培都拉最好的铁匠最擅长打造农具和斧剑。你怕不会是想要陛下表现出亲民的模样,造副新农具来让陛下下地使用吧?” “当然不是。”赛迪尔被他逗乐笑出声,“我不光要铁匠,还需要一些擅长计算与会制烟火的人。” “这些都有关系吗?”尤塔实在摸不着头脑,“神神秘秘地,怕又是要做些让人头疼的事吧。” “陛下也有兴趣。”赛迪尔只道,“是研制新的兵器。暂且保密。”他俏皮地与尤塔凑近小声道。 尤塔没有惊喜而是惊吓道:“难道你真的听从你家老爷的话,要对那些地方上反对你的人出手了?”他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紧绷面孔,“你可要想好啊,别再激化矛盾了。虽然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我也是倡导和平的人。”说完,尤塔脚底抹油,赛迪尔来不及与他解释清楚便不见踪影。 (<a href= target=_blank></a>) 但计划已经在赛迪尔脑中盘算多日,哪里会轻易放弃。原本他不想在妮莎与西蒙的好日子提起这项计划。在知晓另一项提议的否决之后,剩下的变得尤为重要。 在迎来春日之时,王室三口也从温泉别庄返回。一路倍加警戒,没有半点阻碍。即便没有迎归仪式,百姓还是自发来王城前欢迎,想再一睹自己拥护的王与王后,还有未来继承人的风采。 没有让众人失望。当娜塔莉抱着路德维希出现在众人面前,小婴儿适时发出咿呀学语声。虽然听不太清,但已经让民众兴奋不已。纷纷表示,小王子必定聪慧,未来的萨尔托更会辉煌。娜塔莉不及炫耀,路德维希又一次在众人面前更为清晰的吐露出一个词来。 身旁的侍从与大臣无不惊叹。 “小殿下已经会喊妈妈了。真是萨尔托之幸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有人附和欢呼起来。即刻,人群中响应成一片。盖过现场一切其他的杂音,也忘记之前任何不和谐的印象。 “不要让路德维希着凉了。” 明明包裹得严实,但还是被雷亚诺不悦提醒。娜塔莉没有扫兴,也依从了自己丈夫的建议。她的脸上喜悦之色未消,适时腾出一只手来与民众回应。 但她扫视四周一圈,将头抬起望向高处。不清晰的临空一道人影让她的挥手忽然僵持住。虽然她无法看清那人影的模样,但那感觉太过熟悉。随后,她没有再与民众挥手,抱紧孩子,穿入王城之中。 恐怕那道身影的出现就是在提醒她,她的幸福与胜利即将虚化成幻影,消失在宫门中。事实也果真如此,整个冬季的相处,虽然与雷亚诺有了亲近的机会,但大多与孩子一起。她知道自己就连这个机会也是那个人施舍给她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胜利还是暂时的。 她心有不甘。唯有当孩子喃喃喊着她,喊着妈妈的时候,她才有欣慰。但除此之外,又回到了原点。 在雷亚诺要离开王宫前往绿晶宫时,只对她多言语了一句。 (<a href= target=_blank></a>) “照顾好孩子,也照顾好自己。”这就是一整个冬季的相处所换来的温情。 “他就有那么好?”在雷亚诺离开之际,她忍不住喊道。但雷亚诺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恐怕就是这一整个冬季的漫长时间,反而加深了对那个人的思念。缺失了那方温柔太久,让雷亚诺好像脱水太久的鱼一样,要急忙补充水分。他匆匆赶往绿晶宫,要回到他的水域中去。要更多的从那人身上汲取养分,才能让他活过来。 “你真的太残忍。”雷亚诺不住亲吻着盼望许久的肌肤,“就那么把我丢给那个女人,而自己偷偷躲去见旧爱?” 爱意掺上嫉恨,让原本的轻抚变得尤重,好似要霸占回来,硬生生在白洁无暇之上标上自己专属的印记。 “为什么不应声?”几番攻势之下对方依旧沉默,雷亚诺等不到想要的回应,再次确认,“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你把我赶走就是为了去见他?” “雷亚诺。”对方只是忘情地用手指揉乱了那头褐色的发,轻声呼唤着。 “别说你是为了大义考虑,愿意牺牲个人感情才下的决定。”雷亚诺被那声呼唤迷惑住,“她和孩子总归是在那里,怎么都跑不掉。但你不行。我怕稍一松手,你就会离开我。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潭碧波荡漾开去,泛着涟漪,层层叠叠直至雷亚诺的心底里。他无法再脱离这潭湖水,他宁可淹死在里面,也不愿意离开。现在,他就随着身体的本能,放弃理性的思考,随波逐流放纵下去。为了确认自己的爱,拥有这份爱,他快要失去理智。 “雷亚诺,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那就真的不会离开你。不论是在何时何地,哪怕有一天你不在这个世间了,我也会伴着你。” 在这誓言之下,雷亚诺终于安心。他依偎着所爱,满足地落入梦乡之中。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5章 (<a href= target=_blank></a>) 因为小王子学会了第一个词,王廷内如大赦一般,连续三日不再议事。对此,尤塔十分感谢小殿下的聪慧,让他能有机会出宫来逛逛。他没有去哪家衣帽店,也非是去酒馆剧院,而是目标明确的前往某家百年老店。一家鲜有人进出的书店。因为年代久远,门面无钱翻新,显得冷冷清清。店老板每日无所事事坐在角落看书而已。 隔着一条街,当福华特家的马车稍一停下,尤塔迫不及待下车来,朝着那家店奔去。生怕被别人抢先一般。 “老板,这些日子可有进新书?” 老板听见声音才懒洋洋抬起头,见到尤塔,也不过随口一句:“这家店里最新的书怕也是你父辈传下来的老东西。年轻人没几个像你这样的,更不会催着我进货。” “我不过随口一问。”尤塔丝毫不介意被老板白眼,他随意翻看书架上的老书,“这些我都看过,或者买过。如果有新货可要给我留着。”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问价钱,也不问是什么书,都要吗?”老板摇头,“不愧是福华特家的少爷。也亏得你时常光顾,我这家寒酸小店才能支撑到现在。好的,我记下了。” 尤塔收到满意的答复,正要出门去,却见书架与墙角之间,席地坐着一位年轻人正认真翻阅一本书。因为离着窗边稍远,光线不够明亮,看不清那位年轻人究竟看的是什么内容。尤塔好奇上前几步。 “尤塔少爷,他手上的那本是近期收下的。或许你没看过。”老板忽然想起,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年轻人。收到消息,尤塔更要看个究竟。 他再跨前几步,显然挡住那人看书的光线,逼得他抬头。尤塔正好也能看个清楚。那年轻人非是与他一样的贵族。一身满是污迹的旧衣,就连脸上也有未擦干净的黑灰。一下子难以辨识出这人的身份职业。 老板冲着年轻人提醒道:“喂,别看书看得忘记时间。你答应修的门锁修好了没?” (<a href= target=_blank></a>) “别这么小气。”年轻人合拢书,仔细夹在腋下,晃荡着走到柜台前,“小看我的本事。自然是修好了才会在这里看书。”那人又回头来看一眼尤塔,对老板道,“以后你有什么活尽管叫我,但这本书能不能先给我?” “是什么书?”尤塔忍不住好奇,上前来问,但被那人一侧身避开。 “这位少爷,要讲究先来后到吧。别以为自己是贵族就可以随意争先。” “我没要抢书的意思。”尤塔不得不后退,心里再怎么好奇也要憋住,“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出高价。” “老板,你可别见钱眼开。”年轻人似乎要定这本书,夹着书先跑一步。 店老板急喊一声:“喂,休敏特!” 年轻人头也不回,伸出长长的胳膊与老板道别。尤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本未得一眼见识的书与自己远去。 “对不起,尤塔少爷。那个家伙一向这样胡来。” “以前没见过他。他也时常来书店看书吗?看他衣着模样,不像是贵族出身,也不是游学生。” “他是去年才来城里的,是个普通平民。这家店能有平民进出本就鲜少有。他是个铁匠,还是祖传的手艺。手巧脑子灵活,也是个锁匠。但想法又异于常人,赚来的钱大多花在摆弄些无意义的小玩意上了。除了书以外。”老板介绍一半,见柜台上一本厚实的簿册,拍脑袋忽然想起,“这小子跑得太快,把自己东西都落在这里了。” 那本簿册表面也如休敏特的衣着一样不修边幅,沾染不少污渍。但对尤塔来说,自己对里面内容的好奇胜过外表的不洁。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能看看吗?”还未等老板点头,也没办法得到簿册主人的同意,尤塔迫不及待伸手翻开。可惜一页页纸上,或写或画,没有多少能让尤塔看明白。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本簿册是休敏特的重要之物。里面所记皆是他收录采集的资料与想法。但究竟这些记来何用,尤塔不便再多问。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有他家的地址吗?我可以帮忙送过去。” 对此老板怎会保密。尤塔想借此机会满足自己生出的更多好奇来。在马车上,他再次翻开簿册。上面除文字外,古怪的图案显然不是对美好人物景色或是其他题材的描绘。单纯是简单或是复杂的个个线条、形状组合成不知名的图形。 (<a href= target=_blank></a>) 待他还没想明白其中标示与用途,马车在一处简易木棚似的小木屋前停下。周边没有多少房屋,人迹更是不多。在小木屋的旁边还另外搭建一个甚为简陋的棚子,里面或挂着或摆着一些打铁用具。外墙上挂着一串马蹄铁,地上却没半个马掌印记。 这样的景象不免在尤塔心里记上一个生意不景气的印象。他没有继续多看。 小木屋内忽而有人影晃过,很快那扇带着裂纹,吱嘎作响的木门被打开,探出休敏特那张依旧脏兮兮的精瘦面孔。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说,这位少爷。是不是还不甘心想来问我要回那本书?我可是下定决心,不论你出多高的价钱都不会割爱的。” “你是叫休敏特吧。”尤塔急于自我介绍,“我叫尤塔,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是福华特家的人吧。”休敏特不屑道,“我知道。”他指了指那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面家族纹章在日光之下十分耀眼。“在这个地区,别说是那么精致的马车,就连一匹稍稍壮实些的马匹都难见到。” (<a href= target=_blank></a>) “但你认得我们家族的纹章?” “我的记性不差。”休敏特指了指自己脑袋,“虽然没进入过王城,但出入王城有哪些人还是知道一些的。何况,现在你们家族地位赫赫。”虽然嘴上不屑,但不表示这位年轻人真的对尤塔有所抵触,“怎么,尤塔少爷你是要在门口和我聊上半天吗?” “我是来送东西的。”尤塔生怕对方是要赶他走,主动将簿册递上,“你忘记在书店了。这里面究竟是画的什么?”他的好奇心太甚,不顾是否会让对方不悦,已经脱口而出。 所幸的是,休敏特没有因为他的擅自翻阅而生气,反而双眼闪耀,一边嘴角扬起。 “终于有识货的人了。”他主动邀请尤塔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来我的小破屋见识一下那本簿册上的东西。” (<a href= target=_blank></a>) “是嘛?”尤塔的眼睛也跟着闪亮起来,毫不犹豫地跨步入屋。 昏暗的狭小空间在尤塔进入的瞬间突然生出亮光,将屋内照得通亮。但这屋内再没有帮手点燃烛火的第三人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在小心绕开脖颈间环抱着的双臂,赛迪尔轻身下床。窗外早已大亮,但他没有如往常那般打开窗帘。只是赤着脚,拖过睡袍包裹住全身。偶然在镜中望见自己细长脖下点点嫣红印记,无奈用长发掩盖住。推开门后,已有侍从将准备好的早点摆放在外室的几案上。 这些都不是赛迪尔需要的。他也没有再唤人来安排,独自一人去准备雷亚诺习惯的茶饮。他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会超出身份与职责的范围,但会怀疑自己是否对雷亚诺过于溺爱了。 想到“溺爱”这个词,赛迪尔不仅自嘲地轻笑。行走在长长无人的走廊变成一种回味前夜的享受。手中所端的茶饮承载了他对雷亚诺所有的情意。 “你怎么在这里?”他还没将茶饮端回房间,已被雷亚诺抓住,“要喝茶,随便吩咐别人来做就行,何必亲自动手。”他正想喊人来,见走廊上再无多余的人影。 (<a href= target=_blank></a>) “是我让他们离开的。”赛迪尔不以为然,“其实,这是泡给你的。” 简单的话语让雷亚诺深色的眸子急缩,突然贴上赛迪尔的身,想要再次拥抱他。 “疯了吗!”赛迪尔急喊,将茶饮尽量挪远一些,“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要对你表白,我要发誓!” 雷亚诺将他手中茶饮放在地上,急于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跟上自己的步伐,向着某地快步。 “你又想干嘛?”赛迪尔怕他做出什么疯狂事来,但脚下还是依从了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很快,两人在一间房前停下。雷亚诺慎重将门打开,从门内折射出隐隐碧色。 “这就是我对你表白的深情,从不是虚言和胡闹。” 望着眼前的惊叹,赛迪尔一时无法言语。甚至他无法捂住胸口,也无法深吸一口气来缓解自己内心的情感冲击。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从不知道……” 不知道雷亚诺对他的情感已经成为魔咒一般的存在。所以,这才是为何雷亚诺无论如何都舍弃不下他。不论他怎样推着雷亚诺去与娜塔莉增进感情,哪怕是利用孩子,都无法真正让雷亚诺接受现实。 “这些美丽的宝石都远比不过你,你的眼。”雷亚诺不自禁地亲吻着赛迪尔的双眸,“你才是这世上最美最稀有的珍宝。” 对于雷亚诺的执着,他的这种疯狂,赛迪尔无法回应。因为这样的执念开始让赛迪尔有了担忧。他唯有继续安抚着雷亚诺。 “你说过永远会陪伴着我。但我知道,你的常驻青春就是第一道无法实现这一诺言的障碍。” “雷亚诺,我并没有撒谎。”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是你也无法控制的。这我知道。”雷亚诺没有再深吻下去,他捧着赛迪尔的面容,“所以我希望,即便哪一天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着。哪怕是为了守住我的王座也可以。”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6章 “是什么让你冒出这个念头的?”赛迪尔同样凝望着雷亚诺眼眸深处,“你还很年轻,不必考虑许多年后的事。” “恐怕我的许多年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你真的把我当妖魔了。”赛迪尔笑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是我的神明。”雷亚诺无比认真,无比虔诚,“护佑我的子孙,护佑我的国家吧,赛迪尔。” (<a href= target=_blank></a>) 瞬间点亮的屋子让刚跨进门的尤塔浑身一僵。 (<a href= target=_blank></a>) “没吓到你吧。”虽然是抱歉的话,但口吻带着嘲弄,休敏特眼神中还带着得意之色。 “的确令人惊讶。”仔细看过屋子,才明白刚才是被蜡烛点燃照亮而已。只是那非是人力所为,更不是点燃了一根蜡烛。对一个平民而言,特别是不怎么宽裕的平民,要在屋内使用蜡烛怎也不会同时点燃六根。而这六根蜡烛每个都被栓在一根颇有韧性的细线上。一端连着小装置,带着燧火石,一端与房门相连。 “其实也没什么。”休敏特将挂在门上的细线收起,“闲来无事,想出来打发时间的小东西。但能让你这样见多识广的贵族也惊讶到,看来我还不算白费这功夫。” “你就是靠这小东西点燃蜡烛的吗?”没注意听休敏特的自吹,尤塔已经开始研究起蜡烛旁的小装置。上面夹着的燧火石被一根拉得纤细又旋转弯曲成圆圈的金属牵制着。“这个是什么?”说着,尤塔好奇伸手去拉扯。显然那古怪模样的金属比呆板一块时更具有韧劲与弹性。 “别乱碰!”休敏特紧张地提醒道,急忙要阻止但还是慢了一步。那根古怪的金属已经被尤塔拉弹出去,并且击打在燧火石上,溅起火星,直把尤塔的手烫得缩了回来。 休敏特灭掉自认为多余的五根蜡烛。剩下唯一那根,既能照亮,也不足以让他再拮据下去。 “我这屋子里杂乱得很,有些还会有点危险。”他显然不想让尤塔再乱碰他的东西,“希望你别介意。” (<a href= target=_blank></a>) 说完,他还是随手将屋子里唯一还算结实的椅子拉到尤塔面前。椅子有些摇摆的模样让尤塔犹豫是否要真的坐下。想来这个古怪的家伙把空闲的时间都花在制作小玩意上面,没有时间去修理一下椅子。 但尤塔刚要拒绝休敏特的好意,挪动一下自己的脚,立刻又碰倒了什么东西。尤塔连声抱歉,转身去看,差点吓得惊叫起来。是半张孩童的面孔。但再大着胆子细看,不过是张假面具而已。 “原本我想做个偶人来着。”休敏特终于有些过意不去,“毕竟,你也看到我这里也不宽裕。来培都拉之前,想着靠自己手艺或许能遇到一个懂得赏识自己的富商或者贵族,能够一展所长。但终究是自己天真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有钱老爷,想给自己的独生女做个逼真一些的玩偶当做玩伴。所以,你看见的那个还只是初步工序。”可能是太久没有倾诉对象,休敏特遇着机会一倾自己的郁闷,“但给小女孩做玩偶根本不是我要的。”说着,他把那个半成品都算不上的偶人甩到角落。 “那你真正想要做什么呢?”尤塔将屋内的零零落落大致看过,包括对休敏特而言最为重要的工作台,上面还堆放着工具与纸卷,纸卷上与簿册内同样涂鸦着一些古怪的图案。 “想要什么……”被尤塔这一问,休敏特挠着自己的乱发,也无法立刻说清,“总之还是想要好一些的生活吧。” “想要金钱?地位?”尤塔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这个年轻人期待过高了。休敏特也不难从尤塔的脸色上看出对他的失望。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觉得我和别人一样追求物质?”他大笑两声,“当然啦。我当然想要好的生活。你没看到刚才那本书我还是从书店老板那里赊账来的。像你这样衣食无忧地贵族老爷不会想象到,也不会体会饿肚子的感觉。” 那张被好意摆在尤塔面前的座椅被休敏特一股脑坐下。主动将那本书交到尤塔面前。 “如果这本书可以换来几个金币,我还是愿意出让的。”休敏特毫不避讳自己的窘迫,“不过我比较好奇。最好的书籍都在王宫内,你何必要为这么一本民间收藏追到我这破屋里来?” “民间有的未必王宫内就有。”尤塔没有接受休敏特的割爱,“你有更新奇的玩意吗?” “你愿意出钱收购?” 休敏特随口一问,哪知尤塔没有犹豫回道:“可以。” “难得见到你这么干脆又大方的人啊。” 立刻,休敏特转过身,从他那堆破铜烂铁内翻找起来。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时间,最后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箱子里取出个盒子,谨慎小心地在尤塔面前打开。 “这是什么?”尤塔见那东西被休敏特捏在手里,通体黄铜制作,有些复杂的外表,却无法一眼看出其用途。 但休敏特很是自豪道:“这个东西可以用来计时,更可以用来发音。所以,我叫它发音盒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说完,休敏特将黄铜盒子上的扭杆转动几圈,两人屏息等待着。立刻盒子内发出细微的转动声,隔着一小会儿就能听见清脆的叮咚声。音调虽然单调,却异常悦耳。与这间简陋破烂的屋子十分不相衬。 这件小东西让尤塔对休敏特另眼相看。没有问过价钱,他已经将发音盒子拽在自己手里。甚至他急于向一个人展示自己的收获,将这发音盒子带入王宫。 议事厅再开,没有多少变化的群臣争论再次上演。但这一次尤塔无心焦虑,更不会像往日那般顾虑重重,警觉着大厅内大臣们的动向与高处王座的反应。反而分散了注意,差点漏记要闻。 (<a href= target=_blank></a>) 直至议事结束,还未集聚精神。直到被赛迪尔发觉他的疏忽大意,与他几次示意。 “一向胆小谨慎的尤塔,今日怎么也敢开小差,不专心工作?”赛迪尔佯装责怪。 “对不起。”尤塔脸上却没多少歉意,反而冲着赛迪尔傻笑起来,“上回你让我找的人,或许我还真找到一个非常适合的呢。” “我非是要你找一个。” “是。但我找到的这个既是个铁匠,又精通计算,还头脑灵活,十分有想法。岂不是一个顶几个。” 赛迪尔听得云里雾里,不由得皱眉道:“尤塔,你是否太过夸赞此人。聪明的铁匠也不难找……” “他还是个锁匠。又能做偶人,能做各种古怪小玩意。” 边说,尤塔边迫不及待拿出那件发音盒。在赛迪尔的面前学着休敏特的手法,转动上面的扭杆。立刻,宽阔的空间内响起一个个乐音,连着尤塔的眼中也随之闪光。 “的确有些意思。”被吸引而来的雷亚诺站到赛迪尔的身边,“既然他这么有趣,那就让他拿着自己的发明来宫内表演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对于一个平民来说无疑是件天大意外的喜讯。尤塔又岂能不马上应承下来,并且匆匆出宫去告诉休敏特。出乎意料的是,对于这件喜事,休敏特听过后并没有如尤塔想象中的那般欢喜。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不会和你入宫去表演。”他摆弄着手中的新玩意,头也不回,“我的确是想要好的生活,但不表示愿意给贵族们当玩乐的对象。” “但这是一条别人难以奢求的捷径啊。只要陛下他高兴,你何愁得不到赏识与重用。”尤塔不能理解休敏特的古怪坚持。 (<a href= target=_blank></a>) “原以为你与别的贵族老爷不同。”休敏特转过身来,望着尤塔无比认真道,“没想到,你还不是我的知音。你不能理解的。” 好像自己成了白费心力的傻瓜,来回奔波结果都是无用功。尤塔有些沮丧。他将发音盒子摆回休敏特的工作台上,默默离开小破屋。 “那位叫休敏特的年轻人只是喜爱创造使人惊叹的玩具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尤塔的脑中突然想起这句话来。他不甘愿自己就这么放弃。又快步冲回,对休敏特问道:“你想一辈子就在这间房子里闷头制作这些玩具吗?” “什么?玩具?”休敏特被激怒,猛然站起揪住尤塔的衣领,“谁说这些是玩具了?这些都是我的心血!” “这,这可不是我说的。”尤塔被对方的粗暴惊吓住,急于解释,“是我的某个宫内的朋友。” “你的朋友?”休敏特冷哼一声,“又是哪位贵族少爷吧。他哪里懂这些。还不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绣花枕头而已。” “这可未必。”尤塔想用激将法促使休敏特放弃原本的想法,“你没入宫见识过,又怎么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让休敏特将尤塔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你就成啊。” 这番嘲笑真正惹恼了尤塔。这次就连告辞也没,丢下失望与气愤,再次离开这间小屋。而被甩在身后的休敏特在话出口之时即刻后悔。但他那股子倔劲让他没有立刻将人追回。待他下定决心去道歉,门外那辆豪华马车早不见踪迹。 “真是可惜。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么漂亮的马车了。” 但就在隔天夜晚,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休敏特家的小屋前。没有任何家族纹章,更没有任何奢华装饰,皆为低调的暗黑色。几乎融入夜色之中。而在马车门开之际,月色笼罩之下,升起的朦胧银光将走下车的贵人映照得尤为耀眼。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7章 借着与身体不远处那半支蜡烛飘飘悠悠的光亮,休敏特已经在工作台摆弄手上的小零件很久。要不是他的眼睛实在酸涩,他还不愿放下活计揉一揉眼。直到实在忍不了僵直太久的双腿,似有麻痹之感,他才不得不站起身,伸个懒腰,活动筋骨。 眼看那半支蜡烛也快支撑不住。他只能叹息暂且停下工作,等到天明再继续。这么一日的功夫很快过去。不知道那件玩偶他是否能在约定日前完工。但要是放弃了,那很快家中无粮。生活的窘迫再一次让他后悔,自己的臭脾气赶跑了很可能成为金主的福华特家的少爷。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将手上的污渍随意擦在上衣与裤子上,准备吹灭蜡烛结束一天的辛苦。但还未走到床铺,门外些许动静让他不得不专注精神,猜想或是附近的野猫野狗路过,也可能是无处安身的流浪者,但绝不会是有盗贼小偷来他家光顾。 他自嘲一笑,吹灭蜡烛。那扇破裂的木门突然被敲响,急促的声音让他无法安心躺下。 “太晚了,有事明天再来。” 刚沾上身的枕头让身体立刻变得疲倦,哪里舍得再分开。让他再起身,暴躁脾气不由得上升。 “是我,尤塔。休敏特,你刚睡下吗?” “废话。”休敏特小声抱怨。 想尤塔一定是看见自己刚吹灭蜡烛,才把门敲得怦怦响。但想到自己对他有错在先,还是打算起身去开门。此刻却听门外还有一个声音,模模糊糊,似乎是在劝尤塔回去。为了不让自己再次错失与尤塔接触的机会,休敏特几步跨到门口,打开一小半来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借着月色,果真见尤塔站在他的门前。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么晚,有事吗?” 尤塔见他终于愿意露面,带有些难色道:“真是抱歉,这么晚来打搅。是因为我的这位朋友着急见你。” 他微微侧过身,向休敏特示意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影。休敏特再借月光,只见一道暗如夜色的身影,没有多余照明无法看清半点模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为什么不白天来?”休敏特显然不喜欢假装神秘的行为,对那人不免鄙夷。 “只因公务繁忙,此时才能抽空前来。多有打搅,实在抱歉。” 那人的声音悦耳又有教养,让休敏特将原本想再多添几句的刻薄话吞了回去。伸手将破木门大打开来,让两人进屋。他又不得不再燃起那半支蜡烛。没一会儿功夫,已经剩下弱小可怜的小半截。在狭小屋内,勉强照亮三个人的身影。 直到进入屋内,休敏特才看出陌生人一身黑色斗篷掩盖住所有身形。甚至,原本兜帽无法遮掩的面部,也被一副银色面具所覆盖。这下可是让休敏特的怪脾气发作。 “如果是有事麻烦别人,好歹也请以真面目示人。我虽然是个平民,可也不希望被看轻。”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人没有因为休敏特的话而摘下面具。但语气依旧谦和。 “在下并非是看轻先生才不以真面目示人。而是为了不给先生增添麻烦。” “先生?哈哈!”休敏特大笑起来,“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恭维过。好吧,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或许,待会儿我还要感谢你呢。”他又看向尤塔,“你的朋友如果不介意,就暂且站着说话吧。这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了。” 两人看向屋内唯一的椅子,已经摇摇欲坠。脚下杂乱一片,实在是连站立的位置也不够多。 “我们说完就走。”尤塔解释道,“打搅你休息了。但因为我这位朋友想亲眼看一眼这里。还有这个。”他从他的朋友那里拿出一份纸卷来,在休敏特的面前展开来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如果先生能看懂的话,希望能尽快做出一份样品来。多少价钱都好商量。” 这张纸卷被休敏特拿至眼前细看,还将可怜的小半截蜡烛摆放更近一些。那人其余的话都被他忽略耳旁。 “这张图是你画的?”休敏特睁大眼,紧盯着面具后的一双眼。这才发现这双眼似有神奇之力,吸引着休敏特。 “是的。”那人回答得干脆。 “真是没想到,宫内也有与我有同样古怪想法的人。”休敏特激动后,又怀疑道,“但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a href= target=_blank></a>) “有哪里不明白的我都可以尽力解说。”那人想要拿回稿纸。 “虽然有些令人惊异之处,但我还是能大致明白。”似乎休敏特并不愿意被人误解自己愚钝。他已经收下那张稿纸,快速卷拢起来。“我可以问一下,这上面的东西你是想用来干嘛?” “先生只管做出来便可。” “我想知道用途。” “多少价钱?十枚金币、五十枚、一百枚、两百枚?”那人闭口不提真实意图,让休敏特又开始倔强。 (<a href= target=_blank></a>) “现在,我对你想要这东西的真正用意比你的金币更让我渴望。” 休敏特情不自禁地大步跨前,尤塔急忙拦在他的面前。 “你只管将东西做出来,再收下钱就行。何必问那么多。你不是急着用钱吗?”尤塔道。 “我不想被利用。万一这是件与我不利的东西,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先生果真敏锐。”那人轻闭一下眼,表示肯定,“那是件兵器。” (<a href= target=_blank></a>) “兵器?”休敏特又将纸卷展开再看,“这模样古怪得很。你如果说是件吹火燃炉用的我还能信一些。”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人没有再解释,只是将那小半截蜡烛原本摆放之处的夹带小块燧火石的怪异装置摆在纸上。 “好啦,别多想。做就是了。我可以保证你绝对不会有麻烦。而且成功的话,你还会有更多奖赏。”尤塔安慰道。他还掏出钱袋来放在休敏特的工作台上。“这些就当是定金。” 被纸卷与燧火石吸引了所有注意力,深深陷入思考之中的休敏特,好容易缓过神来后,那两人早已告辞离开。木门也被关得严实。要不是手中的纸卷与桌上的那只钱袋,休敏特会以为自己太过疲劳或是太过饥饿产生的幻觉。 (<a href= target=_blank></a>) “老天,我可能真的是在做梦。”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打开了钱袋,里面满满的不止是金币,还有不少宝石。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路德维希,小宝贝,快来这边!”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幸福。娜塔莉蹲在草坪上,朝着不远处摇摇摆摆向她挪步的婴孩拍着手。 “还是来我这里比较好。父王这边有好吃的。”陪在一旁享受阳光与美食的雷亚诺,看着自己已会走路的儿子,之前再怎样不愿与母子俩亲近,此刻也不知怎的,产生莫名的自豪感。“看他那两条小短腿,还挺能走。” (<a href= target=_blank></a>) 小小的路德维希已经不止会走,跌跌撞撞,更像是在跑步。他身边不止一位宫女紧绷着神经护着。生怕他摔倒了,跌疼了。 “小殿下小心!”有宫女急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摔一下他能走更快,没事。”雷亚诺并不担心。这令娜塔莉忍不住回头,对自己的丈夫皱眉。 “难道不能心疼一下我们的儿子吗?” “我们家可不溺爱孩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突然,身旁多出几声嗤笑声,引得雷亚诺去寻找来源。但他只看见稍远处站立的一个身影。那张凝望着他的淡然面容并不像是刚才笑话自己的大胆狂徒。 “我说的对吗?赛迪尔。”雷亚诺故意将声音放得响亮,与刻意要同自己保持距离的爱人求得赞同。 “陛下是想说自己小时候的模样吗?”赛迪尔也不避讳,直言道,“陛下十分喜爱黏在您母后的身边,寸步不离。”似有在回忆着往日的光景,赛迪尔绿宝石般的眼眸折射着光芒,直映入雷亚诺的眼中。 雷亚诺假意咳嗽两声,但还是无法挽回自己的面子,被娜塔莉大声嘲笑。 (<a href= target=_blank></a>) “没想到,还有一天赛迪尔会与我站在一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对此赛迪尔不卑不亢地与娜塔莉轻点头。待他抬起头时,见有人悄悄在角落与他招手。 是尤塔用手比划着什么。赛迪尔见雷亚诺再不敢与自己说话,而是去逗弄儿子。他便轻缓脚步离开。 (<a href= target=_blank></a>) “怎样了?”赛迪尔见尤塔双手空空。 “我还没把东西拿来。但休敏特说东西做好了,就等订货的老爷去验货呢。” 尤塔喜色难掩,眨巴着大眼睛,摩拳擦掌,要与赛迪尔去见识那件很可能成为的惊世之作。 “你等一下。”没想到,赛迪尔没有如他那般着急。反而转身回去自己的小屋,取来一个小布口袋带在身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是什么?”尤塔好奇地张望。 “待会儿就能知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虽然赛迪尔一切似有准备,但还是有无法与尤塔言道的紧张。他拽着布口袋,在马车内依旧戴上了那副面具。 (<a href= target=_blank></a>) 待再次见到不愿显露面容的贵族老爷,休敏特已经不再好奇。他更在意的是此人对他的大作会怎样评价。 “看看我的手艺。” 休敏特如同显出自己的珍宝般,从块沾有油渍的旧布中抖出新作。一支木制长杆上嵌有大块金属,还被打磨得光滑。此外,他将自己点燃蜡烛的小装置修改后,安装在金属上,包括那一小点的燧火石。 “太好了。你真是个天才,休敏特。”此话是尤塔脱口而出的赞叹。他从未觉得那张纸上古怪的图案能完整成为现实。但眼下真正呈现在眼前,是如此令人惊奇。 “现在还不用急着惊叹。” 对于尤塔的激动,未显真容的赛迪尔却是语气平静。休敏特有些不服。他拿着那支长杆,掂量了两下。 “既然如此,那老爷您可以让我们更惊叹一下看呀?”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8章 对于自己的手艺,休敏特十分自信。他也同样自信,没人能比他更懂得从自己手中诞生的东西。虽然他还不明白这位贵族老爷的真实用意。但是当那人从黑色斗篷下取出一只布袋时,休敏特有些怀疑自己的自信。再当那人将布袋打开,钻出的一股怪异气味让休敏特皱拢鼻子,紧锁眉头。几乎在一瞬间,跳跃而起的神经促使他将对方刚要从布袋中取物的手死死压住。 面具下的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你这是做什么?”一旁急着等待奇迹的尤塔喊道。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休敏特没打算放开自己的手,势要将布袋的口子死死掩住。他快速敏锐的动作,让尤塔根本没法看清里面究竟装着什么。 “虽然我答应帮你们做这玩意,但没想要碰触危险。” “我说过,这是件武器。”面具下的声音提醒休敏特,也好奇道,“你也明白这是什么。”他将布袋收紧,才让休敏特松开手。 “我当然知道。”休敏特的视线还放在布袋上,“这个东西会死人。特别是碰到火。”他一把将自己的手艺取回,并且离着两人远一些,“现在我可算是明白你们想干嘛了。” “休敏特,你早知道这是件武器。自然是有伤人的作用。”尤塔着急道,“但你也收下定金,答应我们才做出它的。” “我反悔了,可以吗?”休敏特背过身去,狠狠道,“我会把钱还给你们的。” “钱你可以留下。但东西我要取走。”面具下的声音异常坚决,让休敏特急忙转过身来。 “碰触了那个东西,不论是谁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休敏特指着赛迪尔手上的布袋,“如果你们是想利用我做的这支长杆来点燃它,杀伤了人,也会连累我,造下冤孽。” “它叫燧火枪。”赛迪尔目光注视着休敏特手中不放弃的长杆,“如果能成功的话,远比刀剑长弓都有利于杀人。你果真知道它的厉害。” “你给它取了个不错的名字。”休敏特不觉得这是在夸奖他,“曾经有个善良的人,不过是想借这漂亮的火花逗孩子罢了,但丧命于此。” “那个无辜的人你认识?”尤塔好奇问。 “与你无关。”休敏特不愿再提。他快速回屋内取来钱袋丢给尤塔,道:“我真后悔答应你们这个要求。里面我半个金币都没动过。” “休敏特,你留着那个燧火枪也没用,就当我们买下它。”尤塔想要再劝,但被赛迪尔拦阻。 “我会毁了它,不会让它留在世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休敏特似是已经下定决心,进入屋内,重重合上了门。被关在门外的两人被休敏特如此坚决的回绝而意外。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们回去吧。” 赛迪尔看了一眼手上被休敏特碰上的黑灰,默默取出白帕来擦拭。他望着不远处那间破旧的铁匠铺,除了老旧的工具外,连个半成品都没。 (<a href= target=_blank></a>) “就这么放弃了吗?” “我们也不能强迫他做不愿意的事吧。他似有苦衷。” (<a href= target=_blank></a>) 透过不够清洁的小窗,休敏特再次眼睁睁看着那辆豪华马车驶离远去。但这一次他没半点后悔。他将那把燧火枪锁在最大的木箱内,没有与他刚才所说的马上销毁它。还有那张图纸也一并收拢起来丢进去。 这件事他以为就此了结。即便不是,也不该会在三天后又提及此事。只是意想不到的是,这次他是被人强行带离自己破陋的小屋,蒙着眼,还被抄了家。那些强人们搜遍他的小屋,还将这只大木箱整个抬走。 “是不是福华特家的少爷派你们来的?”被带走的休敏特一路喊叫着,“我就知道,贵族没一个好人。不合他们心意了,就使出下作手段来。” “闭嘴吧,小子。”有人提点他,“再不老实,我们会把你的嘴也封上。到时候憋不死你。” 受到威胁的休敏特也不打算老实。一路挣扎着,最终还是被丢入黑漆漆的牢房内。一关便是不知时日。或许是一天,也可能是三天。他只能靠投放牢内的饭菜来推测日子过去多久。但有时牢饭来的时间也并不准确。 在无尽无望地等待牢门再开之时,休敏特最担心的还是自己小破屋内的物品是否会被损坏。那里除了被带走的木箱外,还有其他他的心血之作。离开时,他都不知道究竟损坏了多少。 而担心的同时,他也将那两人诅咒了无数次。特别是对尤塔,他是自己第一个信任的贵族。 事实往往与当事人想象中的相去甚远。就休敏特自己猜想,原因不过就是落在那两人身上,再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对他而言,也十分合情合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被关的真正原因,恐怕会让他无法接受。 “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铁匠,会些手艺,有些小聪明。刚来到培都拉不过一年多,就能引起我们内务大臣的注意,真是不容易。” 有人将密件上的内容归纳总结,带着无比酸味通读出来。身旁无一人敢出面来说句公道话,个个噤若寒蝉。 “那个小子长得怎样?”一双带着寒光如利刃般从周围人身上扫过,让那些无辜侍从更是僵直身体,“或者,是能说会道,用花言巧语迷住赛迪尔的心了?” “陛下。” 实在不愿让那大醋坛的酸味飘遍整座王宫,有人不得不牺牲一下,站出来吸引妒忌的火焰。 “这完全是误会。”西蒙打算硬着头皮顶下,“那人不过是我兄长刚认识的朋友,觉得是个人才,想介绍给赛迪尔大人认识而已。别无他途。” “尤塔也太大胆,竟敢怂恿他出宫去!”雷亚诺完全没把西蒙的解释听进去, “我应该把尤塔也关进去,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陛下!” 这次不是西蒙出声阻止,他也被雷亚诺的话吓得不再吭声,缩回一旁自己的位置。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声音是从刚进门的人身上而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是来给自己的新情人求情的吗?”看见进门来的人,雷亚诺脸色顿时一变。不再直视那个方向,转而面对窗外。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的确是来给休敏特求情。他也不是我的情人。”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该让那小子再多关几天。”听见辩护之词,雷亚诺气鼓鼓转过身来,对赛迪尔大声道,“你知道他怎么骂你的吗?你还护着他?” “既然你知道他会骂我,那我与他的关系更是清白。”赛迪尔笑道。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故意做戏给我看呢。” 越说越像是个孩子闹着脾气,而赛迪尔也愿意哄着他。顾不上旁人的目光,伸手去抚摸雷亚诺的发。 “我不过是让尤塔帮忙寻个能人来帮忙我们造那件新武器而已。”赛迪尔放柔了声音,“你忘记我们一同商量过的吗?” 雷亚诺也伸手抓住企图让他尽失威仪的手,并且放在唇边亲吻。 “怎会不知。你说的那件武器,我已经命人搜来了。”他转身与人命令道,“把那个叫休敏特的小子带来这里。” “陛下,这不太合适吧?”有人忙道。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雷亚诺还没完全放下自己的醋劲,“我是要让这家伙看清自己的身份、位置,别不识好歹。” 这个就是休敏特倒霉的大致原因。作为一介小民的他被无辜牵连,却是能比普通平民更幸运地带入王城内。甚至是王宫要地,面对萨尔托之主。 不过在休敏特看来,他要面对的只是个衣着华丽富贵,但不讲情面,更是霸道无理的家伙。即便自己被摘下蒙眼的布条,还未松开绳索,依旧是束缚着的囚徒模样,但他站得笔直。 在雷亚诺看来却是个顽固不化,大胆刁民一个。 “的确有些傲气。”两人保持着距离,互相打量。从未被平民这般直视的雷亚诺好奇中带着微怒。“听说你并非是培都拉本地人?” 对于雷亚诺的提问,休敏特反而撇开脸去。面前麻木站立的侍从却没一个与他对视。 “大胆,对这位大人的提问应该尽快回答。”有人提醒。 但休敏特依旧自我,甚至在大厅内东张西望起来。直看过不少稀罕物之后,他才懒洋洋答道:“你们能兴师动众带小民来这里,也必定知道小民的身份,何必多问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的确知道一些。”雷亚诺将密件打开来,再读道,“你来培都拉不仅是谋生活,也是为自己母亲筹集药费吧。家中独子,父亡,与母亲相依为命。是个孝子,这点不错。” 雷亚诺点点头,表示认同。不远处的休敏特咬紧嘴唇忍耐着。 “我对于你能如此聪明的阅读书籍,并且能做出那些精妙玩意很好奇。究竟是哪里学来的?仅仅靠你那个打铁为生的父亲吗?” “他是最好的人。最善良,也是整个郡内手艺最好的铁匠。”休敏特终是忍不住争辩一句,他的胸口也不由得热腾起来,“你们贵族也没一个抵得上。” 他的每一句话都好像要敲打在在场所有人的耳内。可惜他弱小的力量没有打动这些人。至多是对这个平民的胆大妄为有所惊讶。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休敏特的反应没能让雷亚诺触动。他冷酷无情的目光,让休敏特想到脑海中一个曾经出现过,又模糊地好似虚无的面容。 “是我的母亲。是她教我识字读书。”想起那个似真似假的面容,休敏特好像被打败了,老老实实说出真相。 “想来她也是你唯一能受到教育的途径。”雷亚诺没有半点怜悯,“听说她曾经在某个贵族家庭当过女仆,得到那家主人的赏识与怜惜。不仅受到良好的教育,还差点成了那里的女主人。可惜,最后还是被赶了出去。” “闭嘴!别再说了。” “放肆!” 一道狠厉地鞭挞声划破冰冷的空气,没半点留情地抽打在休敏特精瘦的身体上。立刻在衣料破口中显出血红的印痕。 “这就是你痛恨贵族的真正原因?”好像这暴力并没有在雷亚诺的面前发生。他冷着眼,要休敏特确认。 (<a href= target=_blank></a>) 被鞭打蜷缩起身体的休敏特,低垂下头,没有了之前的傲气与硬骨。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99章 在门背后听见对话,也听见鞭打声。抓住门把手,赛迪尔差点就冲出门去,但被尤塔赶忙合拢,并对他摇头。 “你出去,陛下岂不是要丢脸面。休敏特更会不好过。”尤塔脸上愁云密布,“这件事总归是我起的头。要受罚也该有我一份。” 说着,尤塔抢在赛迪尔之前走出去。但他才踏出一步,响亮的脚步声引得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从未被如此瞩目过的尤塔一时慌了心神,害怕地又一步退回。 哆哆嗦嗦与赛迪尔道:“场面有些不太好控制。” “尤塔,既然你来了,就别躲着。”雷亚诺没有打算放过这个出头鸟,“别以为有人护着你,就能逃过处罚。”眼看刚才自己说大话而引来的惩罚即将降临身上,尤塔不免露出求救的目光,两腿也哆嗦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怎么办,我竟然忘记,要是让父亲知道的话……”真正可怕的还不是来自王的斥责,而是自己父亲的责罚,或许还会有体罚。即便他早已是成年男子,但小时候烙下的阴影让他无比懦弱。 “我会保你的。”赛迪尔此刻却是大力将人推出。一个踉跄,毫无预兆地站在众人面前。尤塔不敢回头看赛迪尔的方向,只能对雷亚诺尴尬地笑着。 “陛下,我的确来了。正犹豫着……” “陛下?” 以为能看尤塔笑话的休敏特,这才发觉自己得罪的是何人。他略带紧张,望着雷亚诺的脸。 “害怕了吗?”雷亚诺并不介意被他这般关注,带着轻蔑,又道,“现在知道自己多卑微,根本没有资格来做出选择。”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们只会用身份来压人吗?”已经知道雷亚诺的身份,休敏特反倒豁出去,“将我绑来这里就为了羞辱我?”他转了转眼珠,笑道,“还是因为我拒绝帮你们制作武器?”他用下巴指着尤塔,嗤笑出声,“没想到,堂堂一国之主也能做出卑劣之事。为达目的用下三滥的手段逼迫人。” “混账!”身旁又是一记鞭挞而来,目的十分精准的落下。休敏特来不及躲避,也不去躲避,硬生生接下。 “那**说的挺好,看似大方,原来暗地里还是阴狠。”休敏特的嘴下不饶人。但这句话完毕,雷亚诺狠狠瞪过,忽而冷笑出声。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日?怕是你认错人。那日与尤塔去见你的并不是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话让休敏特一时冷静下来,这才确定雷亚诺的声音的确与那人不像。再细看,那人黑色斗篷之下掩盖的身材也比雷亚诺更纤瘦些。还有那双眼,更是完全不同色。 “不是你?”休敏特再回头与尤塔确认。尤塔肯定点头。“那是谁?” “你没资格提问。”雷亚诺走近他,警告道,“只要你乖乖答应下他的要求就可以。”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拒绝。”休敏特已不顾安危,“除非告诉我他的名字与身份。就算是一般的交易,只要是正当生意,也该告诉我雇主是谁。” (<a href= target=_blank></a>) “看似合理的要求不是吗?”尤塔帮腔。生怕休敏特因为倔脾气,再次受到鞭打。 (<a href= target=_blank></a>) “难道还有能让萨尔托之王顾虑重重的人物吗?”休敏特自作聪明地刺激雷亚诺。没想引来一阵轻笑。 “有。”雷亚诺的不掩饰,让休敏特一怔,“那个人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这是对你的抬举。哪怕他是要天上的日月星辰,只要他喜欢,我也会摘来献给他。”雷亚诺抽出旁边西蒙身上的佩剑,将尖锐一端抵在休敏特的喉部,“他或许对你很有耐心,但我的耐心有限。” “你就答应了吧,再拒绝对你没半点好处。”尤塔在他身后小声劝道,“就算是为了你在乡下生病的母亲。” 休敏特没有被利剑胁迫,但一想到远在他乡的母亲,他还是放下傲气。昂着头,冲雷亚诺道:“我可以答应。” 听见这顽固的家伙终于松了口,雷亚诺将剑丢回给西蒙。 (<a href= target=_blank></a>) “放心,只要你好好干活。你会得到不错的报酬,你的母亲也会有人照顾。”与之相反,此话便是威胁。 “但我还是那个要求。”休敏特没有打算放弃追问幕后之人,“我要见见他。” “大胆的家伙。”身旁的侍从替雷亚诺吼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休敏特没有被吓倒,反而大笑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其实陛下不愿说出他的名字,我也可以猜到。”他的目光撇过雷亚诺身旁,并在附近环视一圈,“能让我们的王如此在意与介怀的,除了那位培都拉的妖魔,还能有谁?真没想到,陛下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放弃美丽的妻子而专宠一个男人。” “少说两句吧,你难道嫌自己活得太久吗?”尤塔注意到雷亚诺眼中隐隐升起的怒火。他不时回头望着自己来时的那扇门。 “陛下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休敏特继续笑道,“难道还怕我会勾引了陛下的情人不成?我可是喜欢温柔可爱的女子,对硬邦邦的男人没兴趣。”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你见他干嘛?”竭力忍住火气,雷亚诺问道。 “那是我与他之间才能言道的事。陛下恐怕插不上话。”明显被鄙视了的雷亚诺,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亲自抢过皮鞭来扬手挥出。 但挥出去的长鞭没能落在休敏特的身上,反被停滞在半空中。在休敏特闭眼的瞬间,一道银白色的光从自己身旁划过。待他奇怪身上并无痛处,缓缓睁眼之后,身前已有人抬手帮他拦下,紧抓着那根长鞭。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时之间,休敏特不知道出手相助的人是何企图,直愣愣看着同样停滞了动作的众人。半会儿后,不得不收敛起怒气的雷亚诺低声喊道:“放手,让我修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陛下,教训他够多了,不该再失了威仪。”那人听似柔和的声调,语气却带着责怪之意。 “他是谁?”见此情景,休敏特矮着身,靠后去问尤塔。尤塔已是不敢再轻举妄动,只会摇头。 “你不是要见我吗?”那人听见休敏特的问话,转过身来,俯视着他。熟悉的身材,在没有暗色斗篷的遮掩下终于清晰。那张面容更是让休敏特惊讶地张大嘴。“今日没有戴面具,恐怕让先生陌生了。我就是赛迪尔,那个培都拉的妖魔。” “不,那些传闻我是……是听别人胡说的。”面对带着和善微笑的美貌,休敏特不知怎么,口齿结结巴巴。让他恨不能抽两下自己的脸颊。可惜双手还未解放,想要站直身体,又被腿软地晃悠两下。 见他如此窘境,赛迪尔深感是自己的过错。于是,主动来到休敏特的身后为他松绑。 “赛迪尔,你太抬举他了。”雷亚诺死盯着那人背后的动作,赶紧命令道,“你们快去解开呀!” 终于得到解脱的休敏特十分感激赛迪尔适时相救,即便起因也是他。但现在这恩怨早被抛去九霄云外。 “这就是你说的麻烦吧。”休敏特抚摸自己被勒疼的双腕,“果真是不好惹。”他现在明白第一次见赛迪尔时,戴面具是出于何种原因了。 “的确是我的缘故,让先生受伤。”赛迪尔抱歉道,又对雷亚诺解释,“陛下不必生气。休敏特要见我也是合理。因为,毕竟我是他的雇主,也是新武器的设计者。” “我也是参与者之一,怎么能不当面商量呢?”休敏特补充道。 这真正是正当无比的理由。让雷亚诺想抓狂,又无法在众人面前再失颜面。只得丢下皮鞭,对那两人怒视一眼,随即离开。这件事便算作罢、了结。 “不会再有麻烦了吧。”胆小的尤塔提问。 赛迪尔对他点头,但休敏特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真的同意你来帮我造燧火枪吗?” “什么帮你?”尤塔纠正他,“你是替赛迪尔工作,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也别再惹麻烦了。” “没想到,你与外面传闻的并不一样。” “当然了。赛迪尔可是有才有能,才不是靠脸谄媚惑主的人。”尤塔又答。 “那张图纸上的设计的确令人惊讶。”休敏特只专注在赛迪尔身上,“远比这份美丽更惊艳。” “够了,休敏特。别再拍马屁了。”尤塔实在听不下去,将他与赛迪尔拉开距离,继而又厌恶道,“离赛迪尔远一点吧。你身上都发臭了,还不赶紧去清洗一下。” 两人没有与赛迪尔打过招呼,推推嚷嚷地离开。不多久,宫内热闹起来。源头大半来自于这位傲气又有才气的平民发明家。时不时借着入宫的机会,在宫女间展示自己的小发明。特别是那些几经改造,越发精巧悦耳的发音盒子,总是能让宫内寂寞的姑娘们发出连连赞叹与崇拜的目光。让发明者短暂地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尤塔,你说。这些姑娘之中会不会有只看中我的才华,不注重我的身份,而愿意嫁给我的呢?”摆弄着手中的新玩意,休敏特不禁想入非非。 (<a href= target=_blank></a>) 为了让他不会被现实打击得太猛,尤塔决定自己先来敲醒他。 “如果你能靠着才华让陛下破例赐予你爵位,那还有些可能。” “真的可以吗?”休敏特的眼睛一亮。 “但是,从无特例。”尤塔毫不客气打破他的幻想,“从没一个平民能得到爵位。这是自出生就注定的。” “不公平。”泄了气的休敏特垂下肩膀,小玩意被他收入衣兜内。 “你不是看不起贵族嘛,怎么现在为了女人愿意放弃原则?”尤塔奇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100章 “谁说我会放弃原则。”休敏特不以为然,“还不是被你们胁迫着。我一个无名小辈,怎么与你们斗呢。不如老实干活,还能给母亲赚些医药费。” “怎么听着怪怪的。”尤塔自然不会相信,“难道你就不能是为了自己一展所长?赛迪尔可是相当赞赏你的才能。” “要不是那日他蒙面来求我,如果一开始他就显露身份,我一定不会答应的。” “求你?好吧。” 尤塔哈哈一笑,知道休敏特那张嘴是怎么都不愿意屈服,也就不再与他争辩。只当是一个弱者最后那点儿自尊。 这位自尊心颇强的能人,也不仅仅是会嘴上逞强。除了他衣兜里拿来哄女孩们的玩意,正经之作也不会忽略。真正出入宫中并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在他被女孩们包围称赞,与尤塔拌嘴之时,另一方的广阔草坪上摆上宽敞的长条木桌,将休敏特带入宫中的作品,那支依照设计制作的燧火枪与其他零件、稿纸之类铺满大半桌面。有人在其中挑挑拣拣,十分不以为然。 “就凭这些木头铁块就能抵得过锋利的长剑与急速的大弓吗?”雷亚诺虽然早看过赛迪尔的纸稿,但也只是空头设想而已。而被他摆放在手中之物,除了打磨精细的光滑触感,分量竟还抵不过一把实铁打制的短剑。更不用说,圆圆的长管,怎么看也无法具有杀伤力。 他丢下燧火枪,再次拿起稿纸。上面的初稿已经被休敏特按照自己的意愿多处涂抹过,盖去不少笔迹,让雷亚诺心中更是不爽。 “无知小民,竟也妄想与你争这份功劳。” “只要将东西制作成功,谁的功劳又有何干呢。”赛迪尔安慰道,又将燧火枪在手中仔细看过。他正想去取那只一直没机会派上用处的布袋,但这次又被雷亚诺干脆拦下。他截住赛迪尔伸手的动作,甚为敏捷与灵活地将双臂环在赛迪尔的腰肢上。忍不住紧贴着他的肩膀与脖颈,小声问道:“真的能成功吗?” “上回在休敏特家正想要试用,但被他拒绝了。”赛迪尔看不出雷亚诺是在担心武器的危险,而是在冒酸味,“但愿这次能成功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安抚得揉了揉雷亚诺的发,继续伸手去拿布袋。已经心不在焉的雷亚诺抓过那只布袋,抛到长桌的另一端去。 “这是做什么?”赛迪尔抗议道,“好好的,怎么又不高兴?” “趁那个讨厌的家伙现在不在,附近也没碍眼的人……”雷亚诺眼中冒火与光,贴上赛迪尔的嘴唇。 (<a href= target=_blank></a>) 像是个孩子在讨糖果一般,赛迪尔哪里忍心拒绝,只能暂且依了他。所幸,轻轻吻过两下,雷亚诺放开了禁锢,整了整衣衫,又一派正经模样。赛迪尔正诧异,回头一看,适时出现两个碍眼之人。 “休敏特,你来的正是时候。”赛迪尔向两人招呼着,雷亚诺却小声嘀咕着:“的确来的真是时候呢。” “可以试用一下成果了吗?”尤塔假装未见,先凑上去。一手拿起燧火枪来,另一手正巧抓起布袋。 (<a href= target=_blank></a>) “别碰那个!”突然,休敏特一个箭步跨前来,拍掉尤塔手中的布袋。尤塔握着被打疼的手,怨气道:“有什么可慌的,不过是个布袋而已。” “里面是火药,会死人的。” “既然这么怕死,你还做这玩意干嘛。”雷亚诺耻笑道,“还是让我来试试。”他似要逞强。没想,他还未碰到那两样东西,却被赛迪尔抢过去。 “你们都别碰。还是我来试吧。正如休敏特说的,万一不成功,真的会死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什么!”雷亚诺惊吓得要去阻止赛迪尔的冒险。但赛迪尔动作迅速的已经将火药装上燧火枪。 “陛下,你知道我是不会轻易死的。”赛迪尔微笑着,对着无人无物的远处,举起枪来。“没有比不老不死的妖魔更适合试用这件武器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 嘭—— 两声齐发,但人声被湮灭在巨响之下。之后安静了许久,空气中散漫刺鼻的味道。待小风吹散开,人们才将目光回到赛迪尔的身上。突然,有人发出无法克制的嗤笑声。 “闭嘴!”雷亚诺吼道,之后自己也忍不住大笑,指着赛迪尔身上,笑到弯下腰。 “赛迪尔,你身上……”尤塔强忍之下,上前来帮赛迪尔擦去身上的烟灰,可惜原本绝美外衣的纯色一旦沾染变作灰色一团,越擦越糟。而毛躁的尤塔,抬眼见赛迪尔的脸上也沾了灰,着急之下将带灰的帕子抹上了赛迪尔的脸。 “真是一团糟。”看不下去的休敏特,不得不掏出自己用的干净手帕来递给赛迪尔。 (<a href= target=_blank></a>) “谢谢。”赛迪尔笑着接过来,毫不在意地擦拭着,再打量了休敏特一身衣着,“换过衣装的确大有不同。你会是个好技师。” “燧火枪怎样?”岔开话题的休敏特心口一阵发热,眼神撇开赛迪尔的脸。赛迪尔将枪交给休敏特,还未开口,空出的那只手就被雷亚诺一把扯过去。 “糟糕透了,你这玩意再好好改改吧。”雷亚诺早已不爽这两人在赛迪尔身上的动作,将他护在身后,小心察看是否受伤。“要是赛迪尔伤半根发丝,有你好看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过就是被烟灰熏到而已。”休敏特将手帕捏在掌心里,回击道,“陛下可是小看了他,是把他当做娇弱的小姐不成?” “的确需要改进,但陛下也不必紧张。”赛迪尔又对休敏特鼓励道,“希望下回能有更好的效果。” “下回就让这家伙自己来试。万一死了也是咎由自取。”雷亚诺见赛迪尔脸上的灰色,心疼不已。 “陛下应该更珍惜人才。”赛迪尔随手在脸上擦过,“此事对萨尔托而言是巨大的贡献。” (<a href= target=_blank></a>) 被如此夸赞,休敏特更不敢与赛迪尔回答,撇过脸去。望着刚才被试射的那片绿茵之地。硝烟散去,早没了火药的味道,又是宁静美好的模样。他不敢肯定,当枪响声再次响起,这片宁静地会变成怎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或许,这并不一定是件好事。”他轻声喃喃着,之后还是面对着赛迪尔与雷亚诺恭敬屈身一礼,抓起燧火枪大步离开了此地。 “都不是第一次入宫了,这小子还是这么没规矩。”雷亚诺显然对个性十足的休敏特很是敌意。但见身影决绝离开,又是心头一松。回头却见赛迪尔迷茫之色。 (<a href= target=_blank></a>) “今晚我可以去绿晶宫吗?”雷亚诺小心着问,赛迪尔才梦醒一般回神看他。 “陛下该和路德维希多多相处。” 即便被无数次提醒与劝诫,雷亚诺依旧顾我,没有将赛迪尔的回答放在心上。在赛迪尔的面前,他愿意当个感情的无赖,时时刻刻赖在其身边,更不愿意放弃任何可以亲近的机会。 不知为何,他就是可以与热恋中的情人那般毫不冷却热情。所以,唯有满足了对感情的索取之后,赛迪尔才能避开打搅他的睡眠,从自己卧室溜出,去到那间书房内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在升起的烛光之下,勤奋笔记着。他要借着还未消失头脑中的讯息,统统都记录下来,为雷亚诺的王座留下一份保障。 虽然几次雷亚诺见他写画下的笔记,问起他是怎样产生这些念头的。实在太古怪,太过离奇,又不得不称之为奇迹。但他无法回答,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他只对雷亚诺提起另外一个建议。 “能在萨尔托多开一些学堂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做什么?”雷亚诺不知其用意,担心再惹风波,“贵族子弟各有学习,还能去远方游学,增长见识。难道还不够?” “不够。”赛迪尔不怕再冒大不韪,“我希望平民也能受更多的教育。这样可以为萨尔托增加不少人才。” “难道你提拔休敏特还不够?”脸色逐渐难看,雷亚诺裹紧睡袍,在赛迪尔身旁来回急躁踱步,“这已经是违例之事。难道你还想让更多的平民入宫来不成?” “你不喜欢?”赛迪尔停下手中的笔,望着一脸不悦的王,“休敏特为我们造出燧火枪,仅仅是这一点,就是其他贵族子弟就未能做到的。” “那是因为你将机会留给他。”雷亚诺急停脚步,抬起赛迪尔的下颚来,逼他注视自己眼中不满之色,“就这点伎俩,只要你把图纸交给别的贵族也一定能做的出。那是你想出来的东西,而不是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望着这双眼许久,赛迪尔才缓缓收回目光。 “既然你不高兴。那这事就先搁下吧。”他的语调淡然,没有雷亚诺料想的争辩,这反倒让雷亚诺有些着急。 “我没有说是嫉妒他的意思。不过是这小子实在太傲气,我看不过眼。换作其他人,早就感恩戴德,对我俯首帖耳。” “那陛下希望我对您俯首帖耳吗?”赛迪尔站起身,离开书桌,来到雷亚诺开始乱神的面前。“微臣也非是贵族血统。侍奉陛下多年,不仅奉献了身体,还有情感。难道陛下觉得这仅仅是对王族血统的崇拜吗?” “赛迪尔,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突然,书房门大开,门外耀眼强光射入,那道美丽身影转离身旁,决绝而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101章 朝着半空伸出双臂,待被冰凉清醒,雷亚诺才意识到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但不可回避的事实还是告诉他,他已经被赶出绿晶宫多日。确切的说,是被拒绝。对雷亚诺来说,不仅仅是失掉颜面。更重要的,在自己寝殿每日清晨必定会遭受一番“蹂躏”。 一双小短腿噔噔噔冲进他的卧室。奋勇直前,努力攀登上他的床铺,在柔软的被毯上努力蹦跳几下。 “父王,醒了吗?父王,陪我玩!父王,一同和路德维希吃早点。” 耳边尽是奶音的聒噪。雷亚诺没想过这个孩子学会说话后如此碎念,能跑之后更是无法抑制住顽皮冲劲。 这算是对他的惩罚吗? 突然被路德维希踩到柔软腹部。雷亚诺哀叫着,捂住肚子,狠狠将路德维希抓到怀里,揉乱他的头发。 “站一边去,乖乖等着。” 路德维希并没有听从指令等雷亚诺起床更衣。反倒积极主动将睡袍拖来,盖在雷亚诺的身上。 “快点快点!”边催促着,边扭动矮小的身体从床上挪移下地,“今天是休敏特进宫的日子。他答应给我带礼物的。” “又是那个小子。” 雷亚诺不敢对孩子咬牙切齿,只能在心里念咒着。但忽然想起,休敏特入宫,赛迪尔也必定会到场。一想起这日是约定试枪的日子,刚才懒洋洋套着衣衫的动作立刻迅速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赶忙牵起路德维希的手,快步出房间。门外没有主动准备自己喜欢的茶点。这让雷亚诺又怀念起在绿晶宫清晨起床的美味早餐,眼前只能将先就着其他的餐点。路德维希却没他挑食,抓起一块甜品来塞进嘴里。 “路德维希!”一声呵斥,将路德维希手中的蛋糕掉落盘中。他回头见是娜塔莉,又撒娇着将另外一块点心递到自己母亲面前,讨好道:“母后吃这个。”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手上沾满奶油。 被这一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娜塔莉无奈亲手取来汤勺,喂果汁给路德维希。 (<a href= target=_blank></a>) “小心噎着。你真是比你父王更没个吃相。”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怎么了?”同样没有端正用餐礼仪的雷亚诺抬头望着娜塔莉,“我可是有好好用刀叉。” 不愿意再在小事上说雷亚诺的不是,娜塔莉转移话题,提醒他道:“今日是否还有议事?” “免了吧。今日还要试枪呢。” 提到“试枪”,娜塔莉脸色微变,轻轻放下汤勺。路德维希正等着那一口汤汁,没人给他递来,他就用自己沾着奶油的小胖手去拿勺子,一点点兜进嘴里。 “试枪可要小心点。”娜塔莉还是嘱咐道,“听说那个东西吓人,会伤到人。” “是比刀剑更具杀伤力。当初赛迪尔设计出来是为萨尔托多道防御,但现在看效果更好,或许还能为萨尔托开疆拓土。”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已经有计划这么做了吗?”娜塔莉没有回避赛迪尔的名字,“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赛迪尔吗?”雷亚诺肯定道,“只要是有利于萨尔托,他不会反对。” “他不是个好战的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话一出口,雷亚诺抬头望着自己的妻子,疑惑之色让娜塔莉尴尬地撇开脸。她想伸手去牵儿子的手,但被雷亚诺抢先一步。 “路德维希,吃完早点了吗?”雷亚诺抱儿子起身,“我们去瞧瞧新武器,会砰砰巨响。以后,我们再造大家伙,更响更威猛,要把萨尔托的旗帜插遍世上的一切土地。”路德维希跟着猛点头,雷亚诺又回头与娜塔莉道,“当然,除了威意士。你放心。” “这点你也尽可放心。我嫁给你便是心中唯有萨尔托。” “你只要心中有我就够了。” 雷亚诺丢下这句让娜塔莉存疑的话,带着路德维希大步离开。父子俩走向那片当做试练场的草坪。娜塔莉站在窗前,遥遥望着绿茵之上几人相聚之时的热闹景象。 “休敏特,休敏特,今天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路德维希眼中直把休敏特当做最大号惊喜,从雷亚诺的怀里挣脱出来,直扑向这位有趣的平民发明家。休敏特早有准备,从口袋里取出个不明物,拽在手心里。 “给我瞧瞧!”路德维希着急扒开休敏特的手指,但人小力微,急得他翘起嘴,“再不给我看,我让父王治你的罪。” “哎呀呀,还只有豆丁点大,就懂得用权力压人。”休敏特笑着张开手,里面是只薄铁皮制成的青蛙。路德维希没将休敏特的话听去,眼中发着亮,立刻将青蛙抓在手里把玩。但一动不动的玩具无法一直吸引小王子的主意。 “小殿下,不是这么玩的。”休敏特转动青蛙身后的扭杆,放在地面上。这件精巧玩具竟在路德维希面前蹦跳起来。先是让他一惊,然后在青蛙的后边,也跟着一蹦一跳去了。 “你小子有点小聪明,敢这么耍我的儿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每次与休敏特见面总有股恨意。但他也注意到不远处一直安静站立着的赛迪尔,正注视着他。也便不敢真上前去找休敏特的麻烦。 (<a href= target=_blank></a>) “看来陛下也非能随心所欲呢。”休敏特眼神从赛迪尔的方向扫过。 “少废话,东西呢?这回不会失败了吧?”雷亚诺将燧火枪反复检查过,确实与之前有过改良,但出于对休敏特的不信任,将东西递还给他,又道,“你来试。” 说完,休敏特挑了挑眉,主动接下。附近的赛迪尔跨前一步,似要上前来劝说。但休敏特十分自信道:“如果成功,陛下是否会有奖励?” “先活着再说吧。”雷亚诺冷笑。 嘭—— 突然发出的巨响,直把在远处观望的娜塔莉也吓作一跳,捂着胸口砰砰直跳的心脏。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一次没有被黑灰蒙面的窘状,休敏特露出白牙笑得得意。 “我早试过了。否则,怎好来陛下面前献丑呢。”他说着话,又看向赛迪尔,最后眼神落在与青蛙玩耍的路德维希身上。但此刻小小的身子被巨响吓到,猛地跳起身,奔向最近的那个人,一把抱住对方的腿,将小脸埋在长袍上。 “真是对不起,小殿下。”休敏特没想到事出突然。 赛迪尔颇为为难的看向两人。双手却是不敢碰触这孩子一下。 “没事了。”他唯有轻声安慰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依旧紧抱着赛迪尔的双腿,但总算是将小脸解脱出来,缓缓抬起,看着安慰自己的人。待发觉自己抱着的人非是自己的父王,也非是休敏特,更非是某个侍从。而是总不与自己亲近,冷漠站在远处看着他的那个男人。一时不知所措,憋着嘴,扭头跑到雷亚诺身旁去。 “吓着了吗?”雷亚诺不得不抱起他,继续安慰。但路德维希一边点头,一边再偷瞧继续远离自己的赛迪尔。 “没想到你这么不受孩子欢迎。”休敏特与赛迪尔笑道。赛迪尔也是唯有苦笑。 “那位姑娘请留步!”莫名之间,休敏特突然向路过的宫女打招呼,露出颇为帅气的笑容来,走近又道,“这水果是给谁的?”他指着女子双手。 年轻的宫女见休敏特的笑容不由得脸红,不做假答道:“这是王后陛下要的。” “是王后要的,想来也是给小殿下准备的。”说完,休敏特毫不客气,将果盘取来放在长桌上。宫女一时慌神,想问他要回。但赛迪尔对她轻摇头,宫女只能空手回去复命。 休敏特拿起果盆中的一只苹果,在路德维希面前晃过。 “小殿下要苹果吗?” 众人以为他是拿苹果哄路德维希。哪知路德维希正要伸手去拿,被休敏特灵活避开,随手抛向空中。另一手举起燧火枪,朝着苹果又是一声巨响。红润饱满的苹果立刻化作碎渣。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一声枪响后,路德维希彻底大哭起来。 “真是糟糕,我还以为他会喜欢的。” “你这个粗野的小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恨不能立刻拿起那把燧火枪,像那只苹果一样,毙了这个家伙。 而在远处看着这一切的娜塔莉着急唤宫女去将路德维希带回。 “这个休敏特竟然敢欺负小殿下,胆子实在太大。”有宫女替路德维希鸣不平,“而且还是当着王的面。” “不用多说。孩子只是吓着而已。”娜塔莉不愿多说,心疼哄着孩子。 “幸好小殿下没有受伤。” 女人们继续看着远处试练场。那盘中水果一个个在枪声中化作碎末。连同陪侍的侍从们也不时发出阵阵惊呼。 (<a href= target=_blank></a>) “男人们就喜欢打打杀杀的东西,就不能安静一下吗?”有宫女被连续的枪声搅得心神不宁,“对不起,陛下。”她意识到被说的男人里也包括雷亚诺。但娜塔莉毫不介意,带着孩子远离窗口。 “若是之后雷亚诺真能利用新武器为萨尔托扩展疆土,那也不枉我嫁给他。”这些年疏离的夫妻感情,与冷漠的王宫生活,逐渐消磨掉她初入王廷的愿望。 (<a href= target=_blank></a>) 她抛弃少女的幻想,甘愿牺牲自己的幸福,并不是想换来眼下的生活。虽然她有了路德维希,但她也不愿将路德维希当做仅有的希望。她应该对生活,对生命更多期待才对。 “我十分赞同王的决定,将休敏特升做军队的武器技师。这一次的燧火枪很成功,轻便力威,更甚于刀剑。”在议事上,娜塔莉主动与雷亚诺站在一道,与众臣道。雷亚诺有些意外的转过头去看她。 “陛下他想再造一所大型工场,扩招人手,批量制造。”有大臣急道,“这可是需要大量金钱人力,耗费大不说,也容易让民众产生不满。” “怎么不满?”雷亚诺奇道。 “是民众愚昧,不懂其中将带来的好处。怕这燧火枪的威力太大,伤人。” “此建议是我与陛下提的。”站在雷亚诺身旁的赛迪尔突然出声,“武器造来不是为了压制民众而用,是为了萨尔托的安全。” “真就如此吗?”大臣冷笑,“即便我们理解,这王城之外又有几人会信你呢?赛迪尔大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102章 又是一块拦路巨石出现在赛迪尔的面前。他不得不闭上眼,心中苦叹。十分清楚,这些几番拦阻自己的大臣们究竟是为了普通民众,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赛迪尔的话,也是我的话。” 赛迪尔睁开眼,微低下视线,王座上的人与他站在一边。 “陛下,恕老臣直言。陛下不该再为赛迪尔遮掩。这究竟是他个人的私欲,还是真心为了萨尔托好,老臣们暂且不敢妄谈。”那位年迈大臣慷慨激昂,“但老臣更在意陛下在民众心中的威望。您实在太娇宠他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还不及发火,又有大臣附和道:“是啊,陛下。城外众多谣言,都对陛下不利。陛下还是更应该顺和民意啊。” “哈,顺和民意。什么时候你们这么在乎民意了?”雷亚诺拍打扶手,站起身,对王座下的众人道,“在我看来,是赛迪尔不合你们的意才是。你们怎么不直截了当地说,我没顺着你们的意来办事呢?” “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刚才冒头直言的大臣缩了回去,但目光炯炯,依旧没有放过王座旁的人。 言语上的压制可以暂且平息,但众人内心的潮涌实难平息。不再言语的赛迪尔望着王座下一片宁静,更是沉重。没有一人再主动开口,但比之前的各抒己见更令人焦躁。即便那些人没有个个拿目光来表示抗争,空气中的压抑之感已经令他明确自己成为矛盾的焦点。 “赛迪尔?” 刚落座的雷亚诺撇过头去,见赛迪尔挪动自己一直站立的位置,侧转过身去,朝着偏门走去。他缓慢拉开门把,头也未回,消失在众人面前。 突然,厅内发出一声推拉木椅的尖锐摩擦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声音的源头。是尤塔站起了身。他朝着赛迪尔离开的偏门半张开嘴,但没敢喊出声来阻拦。并且,他还发现自己的父亲目光紧盯着自己。于是,他唯有安静坐了回去。 除他之外,雷亚诺比他更急。但娜塔莉伸出手,轻按在他的扶手上,遮掩住他的手背。温暖体温传至身上的一刻,雷亚诺迟疑了。 “雷亚诺,议事还未结束。”她小声提醒道,双目平视前方,没有半点动容,又大声问道,“各位还有其他提议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她的语调平稳大方,好似刚才没半点波澜发生。而雷亚诺身旁空荡荡地,直至此次议事结束,他也没能习惯一贯存在的缺失。但起码,他还是忍住没有回头去偷望那个方向。 “议事结束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直在外走廊上徘徊等待的休敏特,见到赛迪尔出门来,立刻迎了上去。 “还未结束。”赛迪尔平淡答道。 “有没有提我的事?”休敏特急问后又改口,“呃,是我们制造燧火枪的事。” 面前碧波起了涟漪,望着休敏特。缓了缓神的片刻,让休敏特迫不及待地又催促一遍。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事恐怕还无法立刻进行。但陛下已经答应升你的职,作为军队的……” “谁稀罕那个。我要的是燧火枪被人们承认、使用,再制作出更多更好的武器来。你也赞同我的,对吧?”休敏特激动地双颊发热。 对于他这番热情,赛迪尔似乎也被带动起情绪,对他微笑着点点头。 “你真是认同我,理解我的人呐。”休敏特不由得握住赛迪尔的手,但手掌心的一阵冰冷让他缩回了手,“你不舒服?”立刻,他收敛自己的热情,担忧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可能是有点。”赛迪尔顺着他的意,“所以提前离开议事厅。但无法向你传达更多的好消息,抱歉。”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已经帮我许多。要不是你和尤塔的帮助,恐怕我会在铁匠铺待一辈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会成功的,休敏特。以后还会更成功。”对赛迪尔的称赞,休敏特毫不谦虚地点头,“但,恐怕不会是我让你成功。” (<a href= target=_blank></a>) 说完,赛迪尔漠然转身离开。休敏特手心还残存着刚才的冰凉之感,一时不知自己是否该上前去询问。他偷偷瞧过身旁,附近并无他人旁观。便又跟上前去,想要关切一下好友的身体。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的谨慎非是多余,而关切也不过分。才跨上前去几步,便眼见着赛迪尔无力偏向一旁,靠在硬冷的石柱上。 “这里有人吗?”休敏特大声喊着,赛迪尔却冲他摆摆手,打算拒绝,“明明身体不好,干嘛逞强!” “我不想给人添麻烦。” “这是什么话!” 休敏特的大嗓门很快将人招来。有人带着护卫赶来。一看见休敏特,立刻呵斥道:“出了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带队之人却非是西蒙。休敏特狠瞪了那人一眼,又拿目光指了指躲在石柱阴影中的赛迪尔。 “赛迪尔!”喊声中掺杂着不止是惊讶,更多的是心疼。听见喊声的赛迪尔不得不对熟悉的声音做出回应,慢慢从阴影中抬起头来面对。“你的脸色不好。” “偶有不适。你不必紧张。”好像是缓过了劲,赛迪尔又恢复了以往的优雅与庄重。笔直着身体,不与那人半点柔弱之感。 “是因为刚才议事厅的事吗?”可惜,因为两人太过熟悉,这点伪装哪里逃得过去。一开口便被卡斯德识破。 “刚才议事厅发生什么?”休敏特这才发现自己对正事始终不够敏感。 他的问题没有被卡斯德重视。许久两人没有交谈过,让卡斯德一直无法让自己的视线从赛迪尔身上挪开。 “难道你就这么轻易地被那些老家伙打败了吗?你的提议很好,我手下的人可都盼着你制造的新武器。都跃跃欲试着呢!” “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啊,功劳可是不小呢。”休敏特积极道。 “如果能制造出,我要求头一批装备上。”卡斯德为对方打气,也是为自己。伸手几乎要触碰到赛迪尔的肩膀,却被对方灵巧避开。“我不想以后士兵们因为没有好的装备而伤亡惨重。你应该不会忘记当年我们一同在库伊达的艰难日子吧?”他试图唤起赛迪尔与他一道驻守的珍贵记忆。 “我就是因为记得那个时候,所以才说服雷亚诺答应制造燧火枪的。”赛迪尔脱口而出。眼中的闪亮如秋日之下的粼波,又坚毅地如同利刃上的寒光,但都能激起人的热血。 卡斯德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臂,再次将赛迪尔搂进怀里。这一次,赛迪尔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真正允许他这么做。 “卡斯德,多谢你的关心。”赛迪尔平静道,“这是出于多年来友谊的拥抱吧。” 难以置信自己多年来的情与爱被这样定义,卡斯德松开双臂,又无法真正放开他。 “我答应你,让你的人最先用上燧火枪。”赛迪尔没有回避卡斯德受伤的眼神,“但愿,那些人不会再说我假公济私。”他勉强微笑起来,带着苦味,让卡斯德心疼地无法责怪他的冷淡。 “那些老家伙只会嫉妒你将军备上的利益划分给这个平民小子而已。那件带血光的利器,他们可是不敢碰。” 一旁休敏特直想为自己争辩,可惜没机会插话。 “得不到的,他们可能会毁掉。” “那就让他们试试。” “你会保护……”赛迪尔终于注意到被冷落的休敏特,“保护他吧?” 但他的好意被卡斯德忽略开,只道:“只要是你在乎的,我都会保护。当然也包括燧火枪。” “他说的是我。”休敏特虽然知道自己这么说有些大言不惭,但他也是个有自尊心的人。 “你觉得自己的价值何来?”没想到,休敏特的抱怨得到卡斯德冷眼反问,“他已经为你做了许多。你也得到过高的利益。别得寸进尺了。” 几乎是咬牙说出此话的卡斯德,得以让休敏特那张喋喋的嘴闭上。 事实正如卡斯德所道。没多久,休敏特摆脱掉平民时的土气,得到一般贵族也未必拥有的青睐与重用。被赏赐豪宅与工场用来制作自己喜爱的新武器。虽然暂时还未同意大量制造,但在王城内他的名声一时大噪。 甚至有些大胆且思想新潮的年轻贵族子弟,会悄悄与他联络感情,给予一些好处,就为了得到一支新式武器。即便使用的范围仅限于自娱自乐,但也不得不说是一种时髦。 而在卡斯德带的队伍中,特别是巡城与王宫的护卫中更是第一批配备上这件新武器。但在没有敌人的状况下,如此利器只能当做豪华且瞩目的装饰品而已。 此时,这股袭面而来的风潮正中,休敏特,无比自豪,信心满满。在他崭新宽敞,皆是最豪华家具的工作室内,又开始新的创作。小小的燧火枪怎能满足他。因为见识过了大场面,人的心便也大了数倍,甚至数十倍。脑中喷涌而出的念头、灵感让他不停在稿纸上写着画着。时不时入宫去找赛迪尔商量。希望能借着燧火枪的风潮继续荣耀下去。 但一个人的运气不会一直都受眷顾。几次递送上去的设计都被赛迪尔摇头否定。他不明白赛迪尔为何不赞同自己。还是说,他现在的风头太劲,是故意要削弱他的锐气。 “休敏特,你忘记当初拒绝我时的傲气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怎会忘记。你不是更赏识我了?” “那是我看中你的才华,而不是小聪明。”稿纸上更精致、繁复的设计是在讨好某些人。此话没有被赛迪尔说出口,但美丽绿眸中已有失望之色。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103章 尽管没有被赛迪尔肯定,但对休敏特来说也是一种激励。他没有忘记初心,也不会放弃追求完美与精致。他觉得更为聪明之举,就是两者兼顾。 “你放心,赛迪尔。我怎会忘记当初。但我也知道,要获得认同,不得不先从那些贵族身上下功夫。他们虽然起先不喜欢我的燧火枪,但现在做些小花样,雕刻装饰精致一些,倒也能附和他们的胃口。” “你是在讨好他们吗?”绿宝石闪烁星光,让休敏特不由一愣。 “不是讨好。” “我不会责怪你的转变。”赛迪尔叹息,“毕竟,我也无法保证你能在王廷内一直获得重视与荣誉。可能你还要受到我的牵连,被人背后非议。” 对此,休敏特确实不太敏感。他只顾闷头专研与单纯享受一下吹捧,无心去了解外界的闲言碎语。但从赛迪尔忧虑的眼神中,他也无奈表示认同。毕竟,只一个雷亚诺的嫉妒之心,他就无法消受。 “没有谁的背后议论能比得过陛下他当面散发的妒意吧。” 他大笑两声,引来赛迪尔的微笑。 “陛下有时的确会孩子气一些。但他也是有肚量的人,你不必介意。”如同说着自己家人一般,赛迪尔脸上散出光彩来,让休敏特一时看呆,“他认同你的才华,也不排斥你我一起商议。这也是保证之一。” “既然如此,我有个大胆的请求。”休敏特提起精神,鼓起勇气道,“我知道光是一个燧火枪的设计并不是你所有的能力。你应该还有其他的想法与设计吧?如果可以,能给我瞧瞧吗?瞧一眼也可以。”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打算偷懒吗?”赛迪尔说笑道。 休敏特慌忙摆手,解释道:“虽然我有时管不住自己的嘴,爱说些大话。但最初燧火枪的设计的确是你的想法,我无非是将它变作现实。刚才你也对我的设计不够满意,我就想借来参考。或许,能再次将你的设计变成实物岂不是更好?” “果然是想耍花样。” 赛迪尔没有真正拒绝,翩然起身,命人准备马车。休敏特在其后跟随,没被拒绝就假装被默认,一同上了那辆全黑的素装马车。一路上他没敢多问,但也了解赛迪尔不是个爱好游玩的人,时常只在两处地点往来。他们刚从王宫出来,去处自然很大可能就是传闻中的绿晶宫。他万分期待一见那座充满珠光宝气,极致浮华之地。 当他从马车下来,好奇地冲四处东张西望,陌生面孔让侍奉跟随的人皆是一惊。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必拘谨。”赛迪尔随口道。不知他是在安慰休敏特,还是那些侍从。随后,直接带休敏特进入他的书房,将他多日记录收集的笔记与资料翻出不少,摆放在休敏特的面前。 休敏特早被整排充实的书架与层层叠叠的纸册震惊。当赛迪尔示意书桌上的堆砌之物,他张开的嘴难以合拢。 “之前已经命人为你收集不少需要的书籍资料,应该不会被我的书架吓到才对。” 休敏特忙摇头。 “我是对培都拉妖魔的真面目表示惊异。这绝对不是恭维。”他无比认真道,“其实最初你拿出那份设计稿,我曾怀疑你是假借来别人的成果。” “这么说,你跟来这里也是为了确认?” “不敢不敢。”休敏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发,赶忙随意拿起其中一份稿纸来看。一旦目光接触纸面,如同被魔力吸附住,让他不知不觉忘却身处何地,占据座椅,仔仔细细研究起来。不时发出惊叹,又恨自己脑筋不够灵光,想象不出这般绝妙想法,也缺少过目不忘的本领,恨不能都记录下来。但一想到这些是赛迪尔的心血,也只能作罢。但他还是大胆道:“能借我看几天吗?” “你想都拿走吗?”赛迪尔奇道。 “这么多,一时也看不完。”忽而休敏特意识到自己的莽撞,解释道,“我不过是想多看几天好好研究一下你的设想。比如,纯金属的枪支是否太繁琐笨重,或是无需火药的枪支又如何具有杀伤力。这些都太奇怪了。毕竟,我只是平民出身,学识不够,见识不广。或许,我应该再多请教一些老学者,再来看这些设计。”他面露委屈,“甚至你标注的一些词我都不明白什么意思。” “果然,学识是一大障碍啊。”赛迪尔边思索着边走出书房。休敏特以为自己解释不清让他不快。但没多久,只见赛迪尔端着茶点回来,主动放在休敏特的面前。“这些都是无法一蹴而就的事。不如先休息一下。” 不用去瞧茶点的外观如何高级,仅仅是嗅到的香味已经让休敏特无法再集中注意力。在不知不自觉间忘记了时间,但腹中的鸣叫无法忽略,适时提醒他该到进食的时候。可他也不愿浪费半点时间,不顾形象,边吃边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不吃吗?”即便如此繁忙,休敏特还不忘关照一下赛迪尔的肚子。赛迪尔摇头,走向书架的别处翻阅。“你果然与普通人不一样。不光长得美,脑子好,还能不吃饭!”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不得不转过身来笑他,并且将手中翻阅的一份薄稿交予他的面前。休敏特被他的笑看愣住,但手还是自觉地接下。他低头一看,其上画的与其他武器设计皆是大为不同。 “这是权杖?”他提醒赛迪尔,怕是被误拿的稿纸。 没想到赛迪尔点头道:“是权杖。”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玩意没什么可稀罕的。只要王权一直存在,就会存在这东西。哪还需要你来设计?”说着,休敏特弃之在旁,继续看其他的设计。 “你说的没错。”相反,赛迪尔十分珍视地拿起稿纸来看,“这是我为雷亚诺准备的礼物。也是为萨尔托。” “哼,我忘记你终究是顾着王座的,与我等平民还是不同。” “可以说,我是依附王座而存在的。”赛迪尔没有否认,“否则,我也便是与你一样的平民。”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话让休敏特抬起头来,望着赛迪尔略带忧伤的面容。虽然伤感让他更添别样风情,但休敏特也知道他是在自露伤痕。 “听说你是婴儿时被公爵老爷捡回家,在他们家长大成人的?” “没想到你也知道。” “关于你的传闻可是不少。我不愿意打听也能知道。还有你与卡斯德大人的那些传闻。原本我是不信的,但那天……”那时两人的苦情难述不就是在休敏特面前上演过的嘛。赛迪尔对此无声苦笑。“算了,不说这些。”休敏特埋头吃着点心,仍不时抬头偷瞧赛迪尔的神情变化。 “我与他一同长大,一同征战,生死都无法分开彼此,却被这王权分割开。”赛迪尔摸着纸上画得仔细的权杖,“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恨他才对?”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休敏特忽而抬头,脑中闪过雷亚诺的名字,但不敢说出,只得缩回。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也同样爱着雷亚诺。”赛迪尔又将稿纸放于桌上,“不是为了王权,而是一种承诺与责任。这支权杖就是代表我的全部付出。” 纸上的权杖画满各种宝石装饰,不仅平凡,而且庸俗。与其他武器设计相较之下,丝毫体现不出赛迪尔的奇思妙想。从他的话中却能听出其特殊意义与无比重视。休敏特不得不再拿来细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在金银之色上,不例外镶嵌众多珠宝外,最重要的顶端却是空缺着。那处原本应该是被硕大无比、纯净无暇的晶钻占据才对,但没有被设计者画上。或许,他还没想好要怎样的装饰。 “仔细看,你还是画得挺用心的。”休敏特不得不称赞一句,将稿纸交还给赛迪尔,但被赛迪尔拒绝。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可以收着慢慢看。这上面的设计其实一点不比那些简单。” “的确挺复杂的。”休敏特无奈心中嘀咕着,“说不定我还能改行做珠宝工匠呢。” 其实,他更想带走的是其他那些武器设计,可惜没能如愿便匆匆与这座华宫告辞。出门时,天色已暗下。 车马驶出大门时,正巧门前也有一辆马车正准备进入。休敏特不愿多惹是非,没有确认马车内坐着是谁。但对方却十分在意他的存在。 在赛迪尔用自己的马车送走休敏特之后,绿晶宫内没多久便发生一番争执。 宫内侍从自瞧见雷亚诺的马车遥遥驶来,已经在心里做下准备。 “那个小子进你的房间了?就趁着我不在的时候?”雷亚诺来不及脱下斗篷,对着整理书房的赛迪尔大声嚷嚷着。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过是带他来书房看看而已。”赛迪尔的坦荡更让雷亚诺火气上涌。 “我都多少日没来这里了!你拦着我,却让那个小子随意进出?你还用自己的马车送他。应该让他自己走回去!” “无理取闹。路途遥远,你也理解一下吧。他的身份还未来得及配上马车。”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心疼他?”雷亚诺将那些稿纸丢散开,恶意阻拦赛迪尔整理,强迫要他与自己对视,接着恨道,“你心疼过我吗?这些天你想过我吗?” “每次议事厅内都能相见。”赛迪尔只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雷亚诺眼中几乎冒火,但对方面容冷淡,让他恼意更盛,“你只顾要我专心政事,照顾妻儿,却不顾我真实的想法。难道以前你说的话都是在敷衍我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紧箍的双臂自赛迪尔的肩上滑下,雷亚诺带着失望甩手离开。赛迪尔没有劝阻解释,只望着气急的身影离开视线中。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104章 从未见过雷亚诺如此气愤,双目快瞪出血来。脚下走得飞快,一股风地自西蒙面前经过。不用问原因,只这股气势就让他猜想到,定是他无法招惹的麻烦。 “他一定是看上那个小子了,所以才对我这么冷淡。竟然没半句解释。”雷亚诺自顾自发泄,又好似在寻求认同。但他身旁的侍从没一个敢吭声。“不仅没有解释,也没有行动来挽留。看来他是真的准备要与我保持距离,可以和他的新欢一起。”他停下踱步的脚,用力一蹬,“既然他那么打算,那就保持距离吧。免得腻味了,还让他嫌弃。” “陛下……”趁着空隙,西蒙小声道,“赛迪尔大人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喜新厌旧?”雷亚诺冷哼一声,让西蒙哆嗦一下,“那就是念旧了。是你瞧见他与卡斯德在一起了?忘不了旧爱,所以打算再寻回老情人吗?” “大人他与卡斯德大人许久没一起说过话。怎么可能。”西蒙竭力避免误会,但还是被雷亚诺用力一眼瞪回。 (<a href= target=_blank></a>) “谎话!明明前不久还有人瞧见他们两人说话,亲亲密密地。” 这算是吃醋到胡搅蛮缠了吗?就算是与妮莎热恋时,西蒙也未遭遇过这种程度的纠结。他无法再替赛迪尔掩饰下去,只得乖乖闭上嘴,免于将自己也被卷入风暴。 之后,雷亚诺似乎倒出苦水,好受了些,逐渐清醒起来。但他也没打算回自己寝殿去休息。就好像是气未全消,偏不遵从规矩的大孩子。他转身迈进娜塔莉的寝殿去。西蒙不知道他是否是因为自己没应答他的话,所以要再寻个倾诉的对象,或是去找娜塔莉的麻烦。于是,他不得不牢牢跟上去,以免生事。 在王后寝殿伺候的侍从与宫女,一见到雷亚诺气势汹汹的模样,惊吓得退避开。更来不及通知正在就寝前卸妆的娜塔莉。 十分爱惜自己美发的娜塔莉,每日临睡前按照程序保养,要仔细梳遍每一根发丝。若是落下一根发来,不止哀叹,那日帮忙梳头的宫女也会挨下骂。但这一日侍奉的宫女不止要挨骂,更是挨了一记打。 因为她提醒娜塔莉道:“陛下,您有一根白头发。” 绝无仅有之事让娜塔莉惊恐。她虽打了那个不会说话的宫女,但还是命令其将那根白发拔下,借着烛火燃成灰烬。但刺鼻的味道还是扎疼了娜塔莉的心。 “王后您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有白头发呢?一定是我刚才看花了眼,才让您损失一根头发的。”宫女为自己辩解,但娜塔莉也不自欺。 “有便有了吧。即便今天没有,终究还是会有这么一天的。谁能长生不老呢。” “是啊,陛下。您又不是妖魔。”宫女欢喜地开口,又将错话说出。 这一次娜塔莉没有再责怪,甚至问道:“你也必定羡慕赛迪尔那般的永恒美貌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陛下。我可不敢。”宫女赶紧将自己的嘴捂上,生怕再说错话。 “谁不希望拥有呢。”娜塔莉叹息着,自己拿来梳子顺着长发轻捋下,“女人想要有,男人也想拥有。陛下他今晚又去绿晶宫了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宫女捂着嘴,只能用力点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也好。若是哪天他会在这里过夜,那才真是一件稀奇事呢。” “哦!那么一说,我还真要让这件稀奇事发生在今晚了!” 卧室的房门被大力推开,雷亚诺粗暴的举动将宫女吓退门外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娜塔莉对此无动于衷,也没有起身来欢迎自己的丈夫。她依旧梳着自己的发,慵懒着问道:“这么晚了没去那边,是被赶出来了吧。所以来我这里撒野找麻烦吗?” “你是我的妻子。这里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雷亚诺站在梳妆台前,望着那头秀发,“再梳也长不出花来,何必麻烦。”他主动摘走娜塔莉手中的梳子。惹得娜塔莉回头与他怒视。 “你果然是被他赶出来,故意来我这里撒气的。可惜,我这里也不欢迎。” “你没道理拒绝。你是我的妻子。”雷亚诺恨捏住娜塔莉的手腕。 “就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就应该遭受这样的对待吗?”被捏疼了手腕,娜塔莉大声喊道。 门外静候地众人被西蒙招呼离开。他一人也不便掺和进这对夫妻争吵中,站得离着稍远些。但之后,他听不见多大的争执,似乎两人都冷静下来。 “是的。”雷亚诺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股脑用力坐在床上,捂着脸痛苦道,“就因为你我是夫妻,所以即便没有感情,可还有义务与责任在维系。那么我和他呢?除了君臣,怕是再没有可以真正维系的东西了吧。所以,他爱找谁就找谁,厌倦了就可以任意离开吧。” “是赛迪尔吗?”娜塔莉收敛起脾气,轻坐到他的身旁,“他有其他的爱慕者吗?” “他从不缺爱慕者。”雷亚诺松开遮脸的手,望着娜塔莉难得露出的关切目光,“我也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唯一不同的是,我仅比别人多一层君臣之礼的束缚罢了。” 从没想到雷亚诺会对自己说出这番感情苦恼来,娜塔莉自认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女子。但好歹她还是有女子天赋的柔性。她原本应该厌恶丈夫的不忠,此刻见到雷亚诺的无助,还是让她软下心来拥抱住他。 “你还有我这里可以躲避。你不是过来这里了吗?那就忘记他吧。” 被女性特有的温柔笼罩,让雷亚诺的身体微微一颤。听到娜塔莉的安慰,使得他忽然从床上弹跳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怎么可能忘记。我永远忘记不了。你也该知道,他刻在我的心里。当年他在遥远的库伊达时,你就明白的。别忘了,那时你也正是借着他才怀上路德维希。” 提起往事,让娜塔莉苦笑。 “是。我卑微地只有借着他的名义,才能把你留下。路德维希更像是你与他的孩子,而不是你与我的。太可笑,太可悲!” 这个坚强的女子还是会受伤。雷亚诺无意让她受到羞辱与伤害。 “抱歉,娜塔莉。都过去的事了,我不该再提。”雷亚诺拉住娜塔莉纤细柔软的手臂,向她道歉,“今晚我是一时气愤,所以冲动了些。” “你想找人撒气,可也不该什么都说。”娜塔莉望着房门,“或许有人听了去,那是王室的脸面啊。” “你真顾及王室的脸面,那就让我今晚在你这里过夜吧。”娜塔莉大吃一惊,望着雷亚诺,不知他的打算。 “莫非你还想利用我来让你的情人吃醋不成?”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管他会不会吃醋。你总归是我的妻子,在这里过夜是天理,也能让某些人安心。” “某些人?”娜塔莉顺势靠在雷亚诺的肩膀上。她太久没有依靠过,使得一切感触太过虚幻。 “这也算是利用。你会介意吗?” 雷亚诺是在征求娜塔莉的意见。此刻娜塔莉没有回答他,已然献上自己的吻。陌生的触感让雷亚诺想要推开。他体验不同的温柔之后,没想到却没让他太大反感。或许,这就是他一直没有认真体会过的,来自女性的温情吧。 在门外不远处等待的西蒙终是抵不住疲倦,要打上瞌睡。门内已经很久没再传出争执声,就连说话声也已消失。他想走近再听,跨前几步后,突然僵住身体,快步离开。临走前,他还是返身来嘱咐侍从与宫女们。 “陛下今晚在这里过夜,可别打搅他们。清晨做好上议事厅前的准备即可。” 嘱咐完,西蒙心中叹息且但愿第二日的议事别出岔子才好。另外,他可能还需要另外想一个借口来应付赛迪尔的问话。 可惜,偏偏西蒙准备好借口,却未见赛迪尔亲身前来询问。一切如同往常,高处王座与后座端坐着两人,并且多了一层眼不可见的亲密。这让进入议事厅的大臣们隐约有感。虽不见赛迪尔现身来问,先有老臣来试探。 “今日陛下精神颇佳,与王后看似尤为和睦。莫非是有喜事?” “陛下是想今日宣布什么好事不成?” “老大人们都想多了。”西蒙笑得尴尬,边应付边等待王座旁的那位出现,“陛下不过是昨晚与王后聊天聊得欢喜,关系亲密许多。” “哦——”几个老头子心领神会,心满意足摸着胡子散开去。 “说不定,没多久我们能再添个小王子或是小公主呢。” “但愿,但愿啊。” 此番猜测即刻传遍来议事的大臣中间。西蒙恨不能锁住自己的嘴。他已经尽量委婉的回答,可这些老臣子们都是个个精明,哪里瞒得住呢。他只希望这些话别太快传入赛迪尔的耳朵里。 很快议事时间到。有礼官侍从宣布议事开始。但是,在场众人,包括王座上的人渐渐开始按耐不住,纷纷望向王座旁空出的位置。 (<a href= target=_blank></a>) “赛迪尔呢?”在角落同样做好议事记录准备的尤塔忧心问道。 即便在场众位大臣中有不少对赛迪尔的存在颇有微词,但也无法否定他的尽忠职守。自他出现在王座旁的那一刻开始,从无玩忽职守过。当然,只除了那一次的身体不适。所以,现在的状况让许多人猜测起来。唯有雷亚诺知道,并且担心,是自己前一晚的任意妄为或成了他没按时出现在议事厅的缘由。 (<a href= target=_blank></a>) “雷亚诺,别急。”王座的另一旁,一只柔软的手伸了过来,安抚他道,“或许是病了。等议事结束,请御医去瞧瞧。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娜塔莉这番道理,雷亚诺无法拒绝。他对众人正色道:“议事即刻开始。”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105章 天空上还带着月亮与星辰,培都拉的街道上开始有三两个人影摇摇晃晃出现。借着蒙蒙亮的天色,非是从家宅出门,而是在酒馆通宵的缘故。几个年轻人相互搀扶,借着酒劲胆量渐长,在冷清的街道上大声喧哗。让附近刚刚出门来维持生计的民众不由得厌烦,但也没人敢上前来喝止。因为见着年轻人的穿戴,就知道不是普通贫穷的平民。一身挺括的制服与相搂的胭脂浓厚的女子,谈吐出的酒气胜过自身傲气,再加上女子在旁吹捧,更让年轻人满足。 “刚才在酒馆里,你说自己能把这怪棍子点着了,还能打出响声来?”女子好奇地伸出手去抚摸男子腰间系缚着的装饰品。 (<a href= target=_blank></a>) 但被男子一把按住,笑得神秘道:“这个是燧火枪,不是怪棍子。它可不是为了给你听个响的。” “连响也听不到,那有什么意思。”女子撇过脸去,装作生气。 “它可是好东西,是宫里才流行的玩意。只有在贵族间玩耍的时髦玩意儿。” 年轻人的话让女子更想去摸一下燧火枪。她假装生气,质疑道:“我当然知道这叫燧火枪,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所以我才想试试嘛。否则,我何必一整晚都缠着你。”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年轻人虽然醉酒,但还没到糊涂的程度。他笑着将燧火枪解下来,掂量在手上。 “给你试试?”他将枪交给女子,女子欢喜得在他脸上啃了两口,“想摸就多摸两下吧。反正里面没装火药,也不怕你弄坏了。” “什么?”女子似乎懂得一些,将枪交还给年轻人,“那还是听不了响声呀。” 对于女伴的再三要求,年轻人犹豫几番,将手几次从某个口袋反复摸索开。 “是个男人就干脆点,磨磨蹭蹭地,可别让我看不起。”女子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作势要离开。“你不愿意给我看,有的是男人向我献殷勤。” 来往街道上讨生计的人渐渐多起来,男女老少皆有。听见争执,不是摇头,就是躲避得远一些。 在大街另一头的人迹鲜少,生意寡淡,但人们也无法真去懒惰放弃生计。只当是个习惯,逐渐开门的店铺也多了起来。 “嘿,老板。”老书店的门前,老板刚打开店门,休敏特已经与他打过招呼,一头钻进里面。 “怎么今天来我店里,不用进宫去吗?” “要去也要晚一些,清早宫内要议事。就先过来这里打发一些时间。” (<a href= target=_blank></a>) 休敏特边说边帮忙一起打扫店铺。虽然一整天下来也未必会有一个客人上门,但工作流程还是每天都会去做。他举着毛掸粗略在书架上挥过。 “现在你的时间可是金贵起来喽。总看见你忙忙碌碌,难得还记得我这破地方。” “当然要记得。”休敏特坦诚道,“当初还是在你这里碰到福华特家的少爷,否则我可没现在的好运。” 店老板听来乐呵呵,拿来板凳给他坐。转身要去取新收的货来给他。 突然,门外传来两声尤为刺耳的异响,惊得老板把手上的书掉落在地。 “一大早的,是哪家的锅给炸了吗?”在老板想来,恐怕能发出这么大声响的也只有这样的意外了吧。休敏特没有回应他,丢下手中的毛掸,冲出店门。门外正跑过一群惊恐乱奔的路人。 “出事了!出大事了!”有年纪大跑不快的,被休敏特一把揪住。 “出什么事了?刚才是什么声音?” “有人在前面街上使妖法,杀死人了!年轻人,你可别抓住我。”老人家哀求休敏特放手让他逃跑,顺便也关心道,“你可别好奇靠近去看啊。”他看出休敏特似要跑去声响发出的方向,“那个妖法可是看不见的。连眨眼的功夫都没,就能杀人。”说完,老人家竭力跑去相反方向。 这下休敏特的心着实被提了起来。其实当他听见响声,就怀疑那是燧火枪开枪的声音。他试用过无数次,又怎会听错。只不过,他都是在无人的地方或是在王宫内的试练场用过,还从未在人多的地方显露过。 (<a href= target=_blank></a>) 已被定义成仅限于在王公贵族间戏耍的玩具,一下子在民众面前变成杀人的妖怪一般。休敏特无法用恐惧来形容眼下的心情,他唯一忧心的是,但愿杀人之说只是那位老人家的夸大之词。 当他真正来到事发地,眼前一切直让自己的手脚冰凉,心脏麻痹。 (<a href= target=_blank></a>) 空气中弥漫着未消散的硝烟气味。一大滩血迹撒在街道石板路上。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躺在中央,身旁有一只破碎的陶罐。身上破旧的衣裙被染上鲜血,变得暗黑更难看的模样。脸上与露出的胳膊已是白得透明,失去了生气。 他从没想过燧火枪要让这样稚嫩的生命凋零。他不过是想让自己的才能有所发挥,能让这把利器在战场上抵御敌人。虽然后来还是被沦为贵人们的玩具,但也不该是这样的结果啊。 一时间,他的脑中变得空白,呆愣愣看着命案现场。刚才被巨响吓跑的民众渐渐又聚拢回来,对着逝去的生命窃窃私语。有人寻找开枪者,但哪里还找得到。 (<a href= target=_blank></a>) “要不要报官?”有人怯弱地问。 “报什么官!”也有人恨道,“刚才杀人的就是巡查队中的人呢。” “你看见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用得着看吗?除了招惹不起的王公贵族,也只有巡查队员会拿着那件怪东西。看着真是十足威风呢!”说话者冷冷道,引起其他人的附和。 “那东西怎么能杀人呢?”也有人质疑,“根本没有碰到这个女孩,就一声响而已,这人就没了?” “所以说是妖法嘛。”更有人拿出自己的理解与道理来说,“听说就是那个培都拉的妖魔想出来的鬼东西呢!所以才这么害人。” “这孩子真可怜,家里还有年老的病人需要照顾。这下只剩下她兄弟一个,可怎么生活。真是造孽啊!陛下怎么能留那个妖魔在身边。上回为了修建行宫就逼死过不少人,现在又做出这样的恶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众人听着似有道理,义愤填膺,纷纷点头赞同。唯有休敏特被纷乱嘈杂的声音点醒过来,扒开人群,朝着王城大门狂奔。 在他背后的人群误会他的用意,高声喊道:“要去王宫前抗议吗?走,那我们也都去抗议!” 虽然不知道最终有几个人敢仗义冒险直言。但休敏特听见喊声,跑得更快。他甚至来不及将自己的通行证给王宫的守门卫兵看。幸而靠他近期进出频繁混熟的脸,没人阻止。只是对他冒失慌张的举动颇为疑惑与鄙夷。 在殿门前有马车停驻,也有驶离中。他一一看过,寻找卡斯德乘坐的那辆。又想到卡斯德是武官出身,或许更习惯骑马,他又要跑去马厩确认。转念,他又想干脆就去议事厅门口守着。 他来来回回犹豫。想到卡斯德曾经对他臭脸,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但此事牵扯人命,职责所在应该重视。 紧接着,他又退回脚步。心道,可能很快会有相关人员来报告,他就不该插手此事。 “但这事很可能会牵扯到赛迪尔的身上,他不会不管吧。”他嘀咕着,继续踱步。 (<a href= target=_blank></a>) “怎么了?休敏特。”听见自己名字,休敏特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赛迪尔身着斗篷,正从自己马车上下来,对他微笑问道,“遇着什么烦心事?” 他肯定听见刚才我喊到他的名字了! 休敏特赶紧对赛迪尔摇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有事便说吧,不用顾虑什么。”赛迪尔认为他是不想让自己烦心。 事实是休敏特的确不想让此事牵扯到无辜的赛迪尔身上去。但眼下,那些民众已经将这惨事归结到他头上。 “不,没什么。我只是心急。想赶紧知道下一项新武器研制的资金是否能批准。” 赛迪尔边安慰他,边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递给侍从。优雅之姿展露出暗色斗篷下,洁白无瑕带着华彩的长袍。上面精细到极致的刺绣与细珠串并未引起休敏特的注意,但他还是一动未动地紧盯这白色。因为,它让他联想到刚才在街市上那个可怜女孩的苍白面容。 (<a href= target=_blank></a>) “怎么了,休敏特?今天你的脸色不对。”赛迪尔怎会看不出异样,但休敏特竭力掩饰,显然不想让他知道真相。这也让赛迪尔更想知道。“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朋友? (<a href= target=_blank></a>) 休敏特抬头看着赛迪尔完美的脸庞。他心中叹道,他何止是把赛迪尔当做朋友,更是知音、恩人。他无法让赛迪尔卷入这场风波中。 但是,面前这双胜过最闪耀星辰的美目,真的有魔力一般,无法让自己对其说出谎话来。好像是在诱惑他说出心底话。一时,他纠结无比地紧抓住胸口的衣襟,痛苦挣扎。 “大人!”有声音抢先一步喊道,“宫门外来了一些民众,似乎要来讨公道。” “讨公道?”赛迪尔蹙眉问道,“他们诉求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些人乱哄哄地,也说不清什么道理。”守卫不屑道,“有护卫队去维持秩序,应该不会惊扰到大臣们。” 听见已有人去处理,赛迪尔稍有放心,只道:“让西蒙和他的人对那些民众温和一些。可能真的有困难,不要都一味地把人赶走。” 说完,他提起长袍,迈上入殿的台阶。而休敏特眺望宫门那方,又回头来看着缓缓而上的背影。 “赛迪尔。我想问,如果哪天我们制造的武器伤到无辜之人,是不是就会停止研发?” “那就看,人命的分量了。” 赛迪尔转过身,俯视着回答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106章 出乎意料的回答,将休敏特所有的幻想与爱慕全部击碎。原本还在犹豫,压抑在胸口的情绪化作热炎上涌。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脏砰砰作响,似在抗议刚才被轻视的傲慢。 “我以为,你和那些人不同。起码认同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该一出生就被否定人生价值,只配做些低贱的工作,榨干所有价值后,像烂泥一样丢到臭水沟里去。”休敏特愤恨不已,激动湿润双目,“你要造出的不是能保护全国子民的新武器,而是巩固王权的皮鞭而已。” “休敏特,你打算放弃?”面对火热激烈的言语,赛迪尔异常冷静,“虽然我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如此激动。” “起码,我不会和一个冷血的人一起合作。” 不顾赛迪尔开口再问,休敏特转身奔向宫门外。 他狠狠抹掉脸颊上一道冰凉,潮湿的手背随意在上衣上擦拭。他这件新衣是才不久前新做。若是换作以往哪里舍得,但这会儿不止代替了手帕,其精工细作更被厌恶。这件与上层人相当的衣装,与之前对自己才华的沾沾自喜,都让现在的他显得愚蠢可笑至极。 他不该被那些人吹捧几句,被权贵赞叹一下才华,就真的以为像自己这样的平民也能有出头之日。他根本与赛迪尔不同。他不是在公爵家养大的,不过是个铁匠的孩子,来自乡野的土人。这些日子的经历让他差一点就忘记自己的身份。幸好,现在他清醒过来了。 原本他就应该与那些在宫门前抗争的平民站在一道。而不是妄图与权贵混迹在王宫内。 “休敏特!” 一辆马车驶到休敏特的身旁来,车内人喊住他。 破烂,和着腐臭和酸臭的味道充斥着整整一条羊肠小道。勉强够一辆马车经过的宽度,但没人在乎太过狭窄。因为这块区域不会有马车经过。最多只有运着粪水的人力车会路过,洒出的脏东西也无人理会,只会被当做肥料,尽情灌溉路边的野草。说不定,来年春天还会有几朵小花能在这里增添些色彩。 眼下除去几根枯黄的杂草不会有再多的颜色。道路一侧连接几座破败的木屋。屋顶修补得早已看不出早先的模样,甚至连屋顶的形状也变得古古怪怪,像怪物皱褶难看的脸皮。而脸皮下勉强睁开的眼,恐怕就是所谓的门与窗了。 木门不止破裂,是靠几根长条木块拼接叠压拼成。而窗户也无法透过明亮的光线。窗面浑浊、肮脏,使得屋内昏暗无比。恐怕,借着破陋的门缝倒还能添加些光亮。 几户人家都是差不多的贫穷,根本不会有盗贼会来光顾。于是,这些人家便坦坦荡荡,大敞开门来。偶有路过此地的陌生人,都会捏着鼻子快步离开。而那些人家或是冷漠,或是嗤笑着,继续干着家务。一切都习以为常。 不过时间久了,总会遇见些超脱寻常的事。其中一家,稍好些的屋子内走出个胖妇人,端着刚洗净的衣物出来晾晒,正巧瞧见这件怪事。差点惊叫起来。 她捧着鼓鼓的双颊,竭力压制着无以言表地兴奋,冲着屋内与周围邻居喊。 “真是稀罕事,你们快来看啊!” 胖妇人压抑的喊声已经足够惊动附近不少人。没会儿功夫,探出不少好奇的脸来。 胖妇人边喊边指着那古怪,道:“竟然会有马车经过这里,还不是大街上的租用车。看那车子多鲜亮啊。那马儿也真够壮实漂亮,毛色黑得锃亮。不知道能拉多少货呢!” “果真是件新鲜事。不会是走错了路,才跑来这里的吧?”有机灵的年轻人,准备凑上前去要些好处,“或许赶车的能好心给点指路的赏钱。” “别妄想了。哪里轮得到你!” 有另外的年轻人同样想到这个赚钱的点子。丝毫不让,挤上前去。马车夫挥舞起长鞭,没有朝着黑马挥出,而是抽在两个年轻人的身旁。 “放肆!” “好心的老爷,我们不过是好意,想给您带路呢。” 年轻人不敢再有企图,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碰触一下自己难得一见的豪车与壮马。即便上面没有哪家贵族的纹章,单看马车夫的气势也不得不让这条街上的人们退避三舍,仅敢动用自己所有好奇的目光,将整辆马车打量数遍。 而已经靠近马车的年轻人谨慎退后之前,还是大着胆子朝车窗内偷望。里面隐约带着亮的轮廓,显然是位贵人。只是看不清是男是女,多少年纪。但意外,被异味包围的空气中掺入一丝清新的甘爽气味,好比雨后初晴的洁净。让人们不禁希望车里的人能出来,瞧上一眼也好。 这股不属于这里的味道并未停留下,而是继续驶向前方。 就在这些人遗憾,无法见到车内的贵人。马车在前边不远处的一间更为破败的木屋前停了下来。人们瞪大眼,情不自禁,悄悄凑了过去。 车上利落地跳下一个年轻人,衣着体面,举止带着些轻浮,快步走到破屋的门前。可惜,他面前的门是整条街上唯一紧闭着的。无奈喊过几声之后,屋内也不见有人来开。他有些无措,左右张望一下。偶然与那些凑热闹的人对望一眼,年轻人毫不介意地问道:“这屋子内没人在吗?” 刚才的胖妇人热心上前去回答年轻人。 “那户人家只有一个生病的老人和两个孩子住着。可怜其中一个小女孩刚在大街上被人害死了,另外还剩一个男孩。在鞋匠那里当学徒,恐怕这会儿还没回家。” “那应该还有老人家在吧?” “我来瞧瞧。”胖妇人似乎与这条街上的人都熟络,主动打开那扇门。破烂的门只不过是块木板而已,摇摇欲坠。胖妇人小心将门板搁在一旁,唉声道:“阿桑德怕还不知道自己妹妹惨死,可怜的孩子。以后只有他一个人来照顾他的爷爷了。看他们家是这里最穷的人家,靠他一个孩子又怎么活得了呢。” 胖妇人无意的哀叹,字字刺在休敏特的心口。他没有跨步进屋就已听见从屋内传出病人的虚弱病痛声。 他突然回转身走向马车。人们盯着他异常的举动,以为他放弃主意,打算离开这里。接着,见他只是打开车门,并未上车。而是从车门内落下一道白光般得身影。 周围的呼吸声都被惊异得停止,每一只眼都睁大到极限。就连每个在场的魂魄儿都要牵过去,随着那道身影步步移动进入屋内。直到暗色掩盖住白光,众人才清醒过来,难以置信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 不用任何人招呼,都纷纷涌到那扇破门板的入口与窗前去。 好心为休敏特带路的胖妇人没法挪动自己的脚步,嘴也结结巴巴,将之前的伶俐都遗失了。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刚才自己胡说些什么。”从她眼前经过的是从未遇见过,也未想象过的高贵与圣洁之姿,惊得她慌乱。 “刚才夫人说,那个男孩叫阿桑德吗?”开口的声音甚为温柔,虽然不够纤细,但足以让人迷醉。就像被施了法术,胖妇人无法开口回答,只会猛地点头。 “听说他们是兄妹两个,年纪都还小。”一旁的休敏特将自己知晓的尽数告知,“那人应该就是他们的爷爷了吧。” 说着,他走到狭窄的木床前,没有多少可以遮盖取暖的被褥。被勉强包裹的老人,即将落幕的衰残无法对休敏特诉说什么。但刚才胖妇人的哀叹,他恐怕全已听见。唯有落下两道清泪,来苦叹自己悲哀的命运。还有,微颤着举起细瘦枯竭的手臂,伸向空中。口中只能发出单个音调。没人听得清老人在说什么。 “你别慌,我看他们是好人。”胖妇人赶紧来到老人床头,安慰他道,“你还有阿桑德呢,他不会出事的。他说要给你养老送终呢。” 胖妇人的安抚让休敏特不禁想起远在乡下的母亲。也激动道:“老人家,之前那是意外,再也难以挽回了。我们是来看看,是否有可以帮忙的地方。” “你们真的是好人啊。”胖妇人眼尖,看见休敏特从衣兜掏出钱袋,放在一旁旧柜子上,“他们家一向靠大伙儿接济过日子。还没见过哪个有钱人或是权贵会施舍呢。” 边说,她又边偷偷打量着身旁不敢靠近的白光。上面点点闪耀着比星辰更耀眼的宝珠,差点让她忘记自己还站在培都拉最穷困的街区。借着这些珠光,难免让女人产生不适当的遐想。 当她不自觉,顺着白光上如星河般璀璨的线条,缓缓抬起头。望见身着这身华彩的人,突然将她从梦中跌落人间,认清现实。 “我冒昧的问一句,你们是什么人?”虽然她也能猜到,这些人的身份必定不一般,但出于对邻居的关照与自己的好奇,还有谨慎,无法不开口问道。 “滚!让他们都滚出去!”门前豁开一道口子,冲入个瘦小的少年,带来骂声与突如其来地袭击。纯洁之色上忽然多了一道污渍,还有石子儿滚落在地的声音。“他们肯定是从宫里来的。我不需要他们假好心!这些吃人血的伪君子!” “阿桑德,你疯了!” 胖妇人赶紧上前拦阻,但瘦小的身子并非外表那般不堪一击。几人都拦阻不下他的愤怒,反被他挣脱出来,直冲到纯洁无暇的面前来。 “我的妹妹就是被你们这些人害死的。现在还来这里装好人吗?”阿桑德指着破门外,“就算我和爷爷饿死,也不会要你们一个子儿。快滚!”说完,那钱袋也被丢回休敏特的身旁。 第107章 两人从小破屋内出来,胖妇人紧跟其后。上前拦在两人面前,面露难色。 “两位千万不要怪罪那个孩子。阿桑德是太难过了。他才知道妹妹惨死的消息,一时接受不了。恨死那个凶手,还有造出那个凶器来的家伙。他可不是真的要怪你们。” 胖妇人的话让休敏特脸部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夫人不用担心。我们理解他的心情,更不会为难他。” 赛迪尔知道胖妇人急于解释是为了什么。恐怕是害怕他们会回头来教训阿桑德吧。他见休敏特已是丧气地半垂着头,便自己从休敏特的手中取来钱袋,交到胖妇人面前。 沉甸甸的钱袋就在这些贫穷者们的眼前晃动,怎会不引来羡慕、嫉妒和垂涎。胖妇人激动地接下,手也微微发抖。但她明白,这袋钱不会平白无故送给她。于是,主动问道:“这位贵人有何要求,我都会照做的。” “我看夫人是位热心肠。现在这户人家急需有人照顾。但看那孩子不会直接接受我们的好意,那就只能麻烦夫人代劳,好好照顾他们一家。这些钱就当作是酬劳吧。” “我保证!”胖妇人半举起结实的手臂来发誓,“虽然,即便没有这些钱,以往我们也时常帮助接济。更不用说您如此大方。我和大伙儿都愿意帮忙。” 众人的目光紧盯着钱袋,麻木点着头。黑色马车的门再次打开,两位上车,没一会儿功夫驶出众人视线之外。默默目送的人之中有及时清醒的,急忙跑上前来,与胖妇人争讨钱袋内的东西。早有准备的胖妇人慌忙将钱袋收进自己肥硕的胸脯中。 “哼,你们可就眼馋吧。这钱是那两位贵人给阿桑德的安家费。”她颇为自豪地迈步进屋去。身后一片质疑、咒骂之声。 “别骗人了,你不过是想自己独吞吧。” “谁不知道你们家还有个欠债的赌鬼呢!” “说要照顾阿桑德都是借口。” 这些话语都被她狠狠关在门外。昏暗的屋内又恢复了平静,也让刚才一时冲动的阿桑德冷静下来。他喘息坐在自己手制的木凳子上,靠在爷爷的床脚旁。 “孩子,你真不应该把他们都骂走的。”胖妇人好心道,“你看他们多大方,多有教养,还叫我夫人。我活到现在几十年了,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哪像是会为恶的人。” “你收了他们的好处?”阿桑德抬头看她,双目不大却明亮异常,“我看他们就是居心不良。除非是做贼心虚,否则那般身份,谁会愿意来培都拉最破落的地方呢。” “你说他们是宫里来的,是真的?”胖妇人疑问,“你又没进宫过,怎么知道里面的人究竟什么样。孩子,别太偏激了。” “难道你没看见他们的穿戴吗?”阿桑德厌恶道,“你见过更奢侈的吗?只要看那人穿得鞋就知道了,你忘记我好歹也是个鞋匠学徒。高级的羊羔皮料可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穿的。” “我可没你那么聪明。”胖妇人笑道,“但我知道怎么做不吃亏。你也应该学着机灵一些。否则,以后可是要吃苦头的。” 可惜,胖妇人的好心劝告,在阿桑德听来尤为刺耳。他撇开脸去,拒绝她的好意。见他油烟不进,胖妇人也只得离开,让他一个人继续沉浸在悲伤与愤恨之中。 这样的痛恨与迁怒,曾经也有人与他一样。但此刻,那人却与之相反地,端坐在舒适的马车内,面露深思。 “那个叫阿桑德的孩子有几分像你。” 见对面的休敏特一反常态,罕见的没有开口絮叨,让赛迪尔有些不习惯。又见他脸色沉重,想来定是刚才的遭遇受到某种触动。 “像我吗?”听见赛迪尔主动开口,休敏特回过神来反问,苦笑着,“是不是对我的第一印象很糟糕?” “其实并不奇怪。”赛迪尔望着长袍上显眼的那道污迹,也无意去擦拭,“毕竟,这世上的不公总要有人来承担。” “是应该我来承担。”休敏特突然抱住头,“我不该怪你。如果当初我能给燧火枪上加装一道保险,或许今日就不会有这样的惨祸。” “保险?”赛迪尔一愣,思索道,“这也是我的疏忽。” “是我不够仔细,让那个孩子丧命。”休敏特似乎没有听见赛迪尔的话,继续陷入自责之中,“现在讽刺的是,我成了当初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的模样。握有权力,罔顾人命的上等人。”他苦笑着,捂住眼。 像是故意留给他排解心中苦闷,车厢内没再有谈话。只听见车轱辘的转动声。忽而,休敏特觉得自己低垂的头上增加了些分量,被轻轻盖上一层温暖与柔和的触感。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慌忙抬起头来,直视着赛迪尔。赛迪尔笑着,收回手。 “对不起,你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慰吧。” 对方温柔的目光,让休敏特差点失去矜持,他竭力控制自己散发臆想。 “赛迪尔,你是安慰我吗?”他故意冷下脸来,“可惜,我不是孩子。不需要这样的安慰。”对方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不高兴。 “是我疏忽了。但想到你也不过是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那双绿眸又闪动着晶光,“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呵,说的自己好像已经是七老八十的垂暮老人。”休敏特被他的话激起,回敬道,“你也不过才中年而已。”虽然事实如此,面前的脸依旧是一副少年模样,就像花儿被定格在最鲜嫩绽放之时。 “心情好些了吧。”赛迪尔放松地靠在座椅的软垫上,神情慵懒,“事已至此。你能想到如何弥补,如何改进,而不是继续陷入内疚与无法自拔,那就还有希望。”说着,赛迪尔轻闭上眼,纤长的睫毛随着车辆颠簸而微颤。 “你真的这么认为?”休敏特不得不注视着那张太有吸引力的面容。 对方只松散轻哼了一声,当做回应。接着,便陷入疲倦浅眠中。 “赛迪尔?” 休敏特小心唤一声,对面不再回应。 于是他望着窗外的天色。阳光开始灼人,算来已经错过议事的时间。他自作主张,悄悄朝窗外探出头去,与马车夫招呼。 “待会儿是去王宫吗?” “大人未说。一般去过王宫议事后,会回绿晶宫。” 但今天完全打乱计划。重要的是…… 休敏特回头望了一眼继续浅眠的赛迪尔,擅自决定道:“既然如此,那就回绿晶宫吧。大人他累了,驾车慢一些吧。” 马车夫立即收起长鞭,稍稍拉扯住马儿的缰绳。车辆果真缓行平稳许多。剩下的微微晃动像是给婴儿睡眠助力一般,也使得赛迪尔睡得更安稳。偶尔见他还会挪动,在软垫上换作更舒适的姿势。而这时,休敏特急将自己背后的靠垫也添加到对面的座椅上去。甚至还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那方洁白之上。 之后,他就像个忠诚的守护者,默默望着那张睡颜。心中异样的念头如同两方仇敌缠斗起来。因为距离得那般亲近,才让他产生了逾越之举的念头吗? 在手指微微触碰到柔嫩细白的脸颊上,又同被针扎一般缩了回来。意识到自己恐怕是在亵渎与侮辱了对方,还有对自己的信任。 对的,就是信任。就是因为赛迪尔对自己的信任,才会如此不设防地在自己面前睡了过去。 但很快,休敏特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培都拉有名的妖魔,难道还会怕被谁冒犯不成?他笑话自己的自作多情。 纠结的最后,他索性扭转头,直朝着窗外望风景,来避免过分遐想。 不知忍过多久之后,马车终于进入行宫的绿荫道。但在停下车之前,已有人提前等候在那里。甚至在车门打开之前,那人抢在侍从前边打开门。随后,却是一声怒吼。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又是你这小子?”毫无顾忌地大喊,让休敏特不耐地捂住耳。他又想到会惊扰到赛迪尔,急着伸手帮忙捂住赛迪尔的耳朵。那个大吼声又急道:“你别碰他!” 休敏特用手指压着嘴唇竭力让他噤声,此举更让人火大。 “你究竟把他怎么了?竟然没来参加议事,是跑去与你一道了吗?” “大人不必如此惊慌吧。虽然你说的也没错。”休敏特庆幸吼他的不是雷亚诺,而是卡斯德。但卡斯德急躁的武将脾气也没让他好过多少,被一把从马车上揪下。 “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卡斯德质问道。 “不过是少参加一次议事而已。平日里,赛迪尔也就是在王座旁呆站着。他说的每一个提议都不会被赞同,每一句话都被反驳,甚至每个字那些顽固派都不会听。那又何必去参加。” “你小子知道得还挺多!”卡斯德揪住他的领口,咬牙道。 “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你也不必迁怒我。有本事就别欺负我,去对付那些老家伙吧。”休敏特不甘示弱道。 “你们两个能安静一点吗?”车内的人终于醒了,皱眉喃喃着,“虽然很高兴你们那么关心我,但希望别使用暴力。”一双晶亮的绿眸扫过两人身上,使得让人乖乖放下手。 赛迪尔从车上缓步而下,又问道:“陛下生气了吗?不过那些老臣应该会高兴。” 卡斯德面露异样,只道:“老头子们的确是高兴,但雷亚诺没有生气。” “他没生气就好。”赛迪尔不以为然,“他的确应该学会王的矜持了。” “不是。”卡斯德忍耐不住,直言道,“是他昨晚在娜塔莉那里过夜了。” 第108章 “这岂不是件好事。” 没有想象中半点失落的模样。卡斯德见赛迪尔躲避开他追寻的目光,快步经过自己面前。身后的休敏特对他面露异样神情。 卡斯德可以忽略不计休敏特的不敬,但无法忽视赛迪尔对他的无视。他几步超越休敏特,拦在赛迪尔的面前。 “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为何介意?”赛迪尔抬起眼中的明亮,“他们是夫妻,没有比这个更正当的理由。”他将手中的斗篷丢在一旁,“如果你还愿意对王尽忠,就应该高兴才对。” “我是希望自己能高兴。”卡斯德毫不在意外人在场,把赛迪尔的肩头摆正到自己眼前,“不是因为他是王,而是他走开就是留给我机会。”赛迪尔撇开脸不愿意看他,“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感受。所以,议事一结束马上跑来这里探望。” “感谢你的探望,我没有生病,也不是闹情绪。”赛迪尔拉扯开卡斯德的双臂,“我是与休敏特办事去。”半抬起眼眸,与卡斯德直视问道,“恐怕你还没收到消息。” “什么消息?” “你手下的巡查队中,有人在清晨杀害一名无辜的孩童。” “就为这事?”卡斯德难以置信,“你不参加议事,和这小子跑了就为这个?” “事关人命!”休敏特不得不**来。 “杀害的是什么人?有目击者吗?”卡斯德问。 “是在大街上被人所害,惊扰不少民众。虽然是个贫民女孩,但也不能装聋作哑。此次伤人事件与一般不同,会有点麻烦。” “只要有人目击,抓住人犯总是容易的。”卡斯德又疑问,“又有何难?” “因为凶手是拿燧火枪杀的人。” 这恐怕是第一次遭遇的枪杀事件。虽然此前因为使用不当伤人,也都是些偶然性的轻伤,还未发生过严重事件。眼下虽被害的是平民,凶手却是在巡查队,让卡斯德略有为难之色。 “你可别想包庇你的人。”休敏特异常敏感,“那个小女孩一家已是难以维持生计,你若再不主持公道,会激怒民众的。”接着,休敏特将宫门外平民聚集之事一说。 “哼,不过是群刁民扰乱而已。我已经从西蒙那里听说过了,都被轰散开。哪里是愤怒诉求,根本就是来瞎凑热闹。” “你不愿意帮忙?”赛迪尔望着卡斯德的不屑,“虽然此事不该由你经手处置,也希望你别阻拦,秉公办案吧。” “难道你想自己插手此事?”卡斯德急道,“你给自己惹得麻烦还不够多吗?还想再添上一条?” “捉拿杀人凶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休敏特疑问。 “你知道巡查队内都是什么人吗?”卡斯德不得不转身告知休敏特真相,“即便不是拥有贵族头衔或身份,也是些显赫家世的年轻子弟。大多是不敢亲上战场豁性命,又想谋求快速升迁的资本。”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纨绔子弟来混日子的嘛。”休敏特很是鄙视。 “也不能这么说。”赛迪尔见卡斯德一脸青灰,“相信还是有真心办事的人。”他悄悄拍了拍卡斯德的后背,安慰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怕我再次惹怒了哪位老臣。不过,我的名声已经糟糕,倒也不怕再得罪一次吧。” “赛迪尔!”卡斯德急抓住那只手,硬生生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我怎么舍得再让人污名你。原本就是我手下人犯事,自然该我去调查。” 他匆匆亲吻过那只手,急转身向门大跨两步,后又回头来表白。 “为你,此事我会尽心去办。但你也别再擅自冒尖,特别是和这小子!” 在获得赛迪尔的微笑后,卡斯德满意离去。 而被当做灾星的休敏特也轻松许多。见潇洒甘愿的身影消失后,一声长叹道:“你还真有办法,拿捏得当。看,最后他竟然都忘记再追问陛下的事,还愿意帮忙解决这场命案。” “其实他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赛迪尔再拿起斗篷来,放置别处,略有疲倦地扶额。 “真的没关系吗?”休敏特生出好奇心,“你们是吵架了吗?” “和陛下怎会是吵架。不过是回归正道罢了。”赛迪尔苦笑。 在昏暗的小屋内呆坐了不过片刻,阿桑德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最重要之事。与爷爷说明一声,立刻跑出屋去。他急匆匆奔过大街,来到命案发生现场。之前的惨状已经不见,就连血迹也被河水冲洗过。只留下被人扫到一边去的陶水罐碎片。阿桑德不用捡起细看,也认得那只盛水的陶罐是家中仅有一只没有破损的好东西。但眼下变作垃圾,派不上半点用处。 他可怜妹妹的尸体早被人拉走。说是要办案用,当做证据之一。但他哪里舍得让别人去碰她。拉尸体的人告诉他,为了寻找凶手,不得不这么做。他才勉为其难答应,让别人拉走妹妹。 但经过刚才那两位不知名的贵人到访,忽然让阿桑德怀疑起来。心中的不安越加放大。怀疑使得他不愿坐以待毙,再次来现场寻找另外的证据。搜索过后,唯一可以肯定的恐怕只有那凶器。太过明显的特征,是怎样也逃不掉的。 正是凶器的确凿,也成了难以获得正义的障碍。 于是,他身边有了一些声音,在劝说他放弃。 “算了吧,阿桑德。就当是你妹妹命苦,招惹了权贵。” “我们都是无权无势的小民,怎么和权贵斗呢。” “是啊,难道他们会将凶手交出。就为了一个对他们来说,毫无价值的小女孩?” “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也不信。” 够了! 阿桑德捂着耳朵。奔跑出去,避开所有流言蜚语。不论是真心劝说帮助他的,还是虚情假意想来看热闹的。对他来说,无疑没半点好处。 或许他真应该听他那个邻居胖妇人的话,收下那笔钱,好歹生计还有个着落。自从惹上这场命案官司,他去鞋匠那里帮工的时间少了,即便去了也心不在焉误工废料,最后被臭骂不说,还丢掉了工作。其实他知道自己师父狠心抛弃他,也是怕招惹权贵罢了。所以,他并不怪师父的无情。 他只恨那些人呐! 守着城郊荒野上的一片野花中央,一座新隆起的土堆。上面除了垒砌的石块,正中插着一块无字的木牌。原本应该在木牌上留点什么,但他连字也不识几个,怎么留做纪念呢。唯有在附近摘些野花来,编成花环,摆在土堆上。 好歹这只花环是妹妹生前最爱的,就当做是纪念了吧。 “这里以后就孤零零地剩你一个人,可别怪哥哥无能。我们实在斗不过他们啊。让他们把你丢在无人照管的角落,慢慢发臭腐烂,倒还不如赶紧让你安息在此。”阿桑德再添几颗石块垒在土堆边上,“现在哥哥丢了活计,没钱买棺材,你也别怪哥哥把你草草收葬。爷爷的药费太贵,说不定哪天,他也会撑不下去。到时候,只剩下我一个,在这世上活着,也同死了一样。” 他紧抓起一把黄土,狠狠嵌入指缝中,用力挥洒在土堆上。 “既然都死了,那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吧?” 再次回到自己家中,一成不变的木屋破烂着,周围还有腐败的味道。阿桑德一头钻入,开始收拾起仅有的家当。木床上的老人发出咿唔声,似乎在问他做什么。阿桑德放下手中的包袱,来到床前。 “爷爷,我要出去找活。原先那个工作供不起我们的吃喝还有药钱。我想去找份能赚更多的活。你别担心,我会让邻居照看你的。” “嘭!”一声响,木门散了架。使力踢破的人没有道歉,反而一脸厌恶,捏着鼻子进屋来。瞧见阿桑德便大开嗓门喊道:“你是阿桑德吗?是的话,跟我们走吧。” 来者一身气派,下巴却是长在头顶。只怕将屋顶掀开,也很难让那人的下巴舒服放下。 “我就是。”阿桑德见来人与上回那两人明显不同,“但我并不想和你们走。我还有其他的事要办。”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还能有什么正事。”来人冷笑一声,高大的身材将阿桑德整个笼罩住,伸手就把他提溜起来,“你不想走,我可以帮你一把。” 他还在阿桑德的腿上狠踹一脚,直接就被推出门去。 这般动静很快惊动附近的人们,小心探出头来瞧。都很肯定是阿桑德得罪了上回的贵人,这会儿遭了罪。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子,你乖乖收下好处与大家都好办。何必到处惹麻烦,这会儿惹到自己的身上来。” “你们都是帮凶!”阿桑德忍耐不下,急喊,“不敢处置凶手,倒是来害我这样无权无势的苦主。”他狠狠朝那人吐口水,立刻被一记响亮的掌掴震得头昏脑涨。 “你也不看看招惹的是谁。牵扯的那可是王城内的人,这块地面上没人敢半点冒犯。” “呸!也就你们这些狗奴才才不敢冒犯。我就冒犯了,怎样!”阿桑德捂着脸,瞪眼道,“我就知道那天来家中的那两个不是什么好人,一定都是王宫内的。真就是这样。” 那人脸色变得煞白,很快又提溜起阿桑德。意外没再破口大骂,单单推搡着将人带走。 第109章 在自己妻子背后悄悄看她梳妆的模样,雷亚诺还未习惯。还带着好奇与新鲜。他不愿意离开,宫女只能当着他的面为娜塔莉梳理长发。娜塔莉瞥过镜子中认真的眼神,继续熟练戴上金镯与宝石项链。她无意当着雷亚诺的面笑出声,但看到如今这般和乐融融的夫妻画面,竟然连半句争吵都没有,与以往来说简直是个奇迹。 她很想问问雷亚诺是否真的回心转意,但又觉着还未到时候。她要等对方先开口承认自己的胜利。得意之姿难掩,她轻快地对宫女招招手,让人离开。打算亲自佩戴上发饰,且伸手去打开梳妆台上的小抽屉,寻找合适的配饰。 忽而,刚拉开的抽屉被她狠狠合上。刚刚露出的得意之色也消失无踪。 “怎么了?”她背后的雷亚诺发现她的异常举动。 “没什么,不过是想要的发饰忘记丢在哪儿了。” 娜塔莉随意找的借口被雷亚诺当真。立刻站起身来,主动帮忙翻找。娜塔莉拦在他的面前,挡住那只抽屉。 “不让我看看吗?”雷亚诺笑她,“不会是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不愿意被我看见吧?” “怎么可能。”娜塔莉主动伸出双臂搂住雷亚诺的脖子,将他带离梳妆台。 “那就大方打开来吧。也免得我记挂。”雷亚诺搂腰挪开娜塔莉的阻挡,快速打开了抽屉。一番寻找后,除了一些零碎配饰外,确实没什么值得怀疑之物。而娜塔莉悄叹一口气,将手心中紧拽的白帕塞进衣袖内。 她整了整长裙,反问道:“难道你在怀疑我的不忠吗?” 显然理亏的雷亚诺没再深究下去。他假意咳嗽一声,想要抱起娜塔莉的细腰,好言劝道:“难道现在你还想追究我以往的言行?” “言行?”娜塔莉笑着打开房门,继而转移话题,“是与谁有关的言行?” 这让雷亚诺偏过头,不与正面回答。 “我真切希望你是真的回心转意,而不是将我这里当做避风港。” “不拌嘴不行吗?”雷亚诺问。 “如果陛下希望的话。”娜塔莉向他屈身行礼。 这算是对以往自己遭受冷落的小小报复行为。娜塔莉不觉得自己过分,看着雷亚诺哑口无言离开自己的寝殿,她的心中还是舒爽了许多。不过,她也没忘记衣袖中的那块白帕。 她命人找来御医。御医迅速老实赶来,以为王后身体微恙,或是有喜征兆。正要对娜塔莉检查,却被她拒绝。让人给老御医看座,对他询问起来。 “王后是有话要问,而不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大人在这王宫内看过无数人的病症,想必经验非常丰富。应该不会有误诊。” “微臣的确任职多年,不敢说从无误诊,但也的确从无过失。”老御医眼神闪烁,担心娜塔莉的用意,“王后是想问什么便问吧。微臣一定言无不尽。” “那我便直说。老大人近日是否去过绿晶宫?” 老御医轻松一笑,道:“原来王后是担心赛迪尔大人的身体吗?那王后陛下尽可以放心,大人他近日一直都未找过微臣去看诊。” “陛下他也没让你去?” 老御医疑惑地摇头。 “难道,他真的忘记了吗?”娜塔莉轻声自语。 “恕微臣多嘴一句。原先陛下他让我每隔半月去为赛迪尔大人复诊一回,但后来被赛迪尔大人拒绝了。” “为什么?” “他只说自己身体安好,不需要我来回奔波。我看他面色一直不差,便放心离开。所以,已经很久没去过绿晶宫了。” 那前些日子,赛迪尔借口身体不适缺席议事厅就是借口而已。 娜塔莉不动声色,谢过老御医后,命人送他离开。问话的内容让娜塔莉半喜半忧。 她不相信赛迪尔轻易让出位置来给她,但也的确未见赛迪尔在耍什么阴谋。只见他与那个平民发明家走得异常亲近,直把雷亚诺逼到她的身边。 看来事实就是如此。她可以放心,获得真正王后的宝座与待遇。但为什么她的胸口总有隐隐担忧。 “来人,去备马车,我要去趟绿晶宫。”娜塔莉命人吩咐道,引来侍从与宫女的惊奇目光。 不论自己主子怎样异常的举动,总归还是要去办好,并且要快速地去办。所以不用半日光景,马车已经驶入绿晶宫的林荫大道。王后的马车是御用的金色,不同于雷亚诺私行时的低调,偏偏瞩目地似要所有人都知道。 迎接她的侍从们措手不及。一边有人开车门,一边有人匆忙寻找赛迪尔通报王后的驾临。 “你们不用太过紧张。” 娜塔莉安慰他们的慌乱,偏让他们更是手足无措。有人先引她到精致的小客厅等待。虽不是第一次来此地,此前她也未必仔细看过。与曾经来参加宴会不同,这次她可以在明亮的日光下尽情观赏这座行宫的细致之处。明显奢华过她的住所,也可算作是对她作为一国之后的讥讽。 她随意坐下,身旁的座椅上有件外套吸引住她的目光。不同宫内之人所穿,是件衣料略差些的普通男式外套。显然,这不会是赛迪尔的衣物。娜塔莉伸手就可碰触到,但她刻意避开许多。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不知是否可以当做胜利的证据。 紧闭的书房被急促的敲门声惊扰,被懒洋洋打开。探出休敏特的脑袋,带着一脸的困倦。他对门外的侍从小声又不耐道:“不知道大人与我正忙着嘛。打乱了思路,你们赔的起嘛。” 那侍从焦急问道:“是王后陛下来了!” “王后?”思绪困顿不开,哪里能灵光接收下这个不可能出现的词汇。口中重复之时,另有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将门大打开来。 “这倒是稀客。”赛迪尔将手中的稿纸交给休敏特,单身走出房,嘱咐道,“你继续吧。我去见客。” “我有些好奇。王后来这里怕不是来找茬的吧?”休敏特跃跃欲试,想要跟在赛迪尔身后,“我给你做个保镖如何?” “你在只会添乱。” “其实,我早就被误会了吧。还不如就真的让他们误会你我的关系,这样也可以让陛下他死心,让王后放心。”休敏特一拍手掌,“一举两得。”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赛迪尔没有责怪休敏特的玩笑话,反而加上忧色。他没有再赶休敏特,两人一同去小客厅与娜塔莉相见。 娜塔莉见到休敏特之时,不可不谓惊奇。与他并非第一次见,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她不喜欢这个年轻人的轻浮眼神,也不相信赛迪尔会与这样的人搅混在一起。两人犹如云泥之别。她甚至不愿意与他说话,只当作是透明的一般。 对于王后的刻意回避,休敏特不会觉得自己被冷落看轻而生气。若是他被看重,那才会让人感觉惊悚。于是,他乐得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没想到王后陛下会来此地。应该尽早命人通报一声,微臣也能有个适当准备。”赛迪尔客客气气,心中猜不出娜塔莉的用意。 “没告知一声就擅自来此,的确有些不太妥当。”娜塔莉望了一眼那件外套,又看着赛迪尔清淡的表情,“怕是打搅了你的休息。” “怎会?”赛迪尔客套笑道,“微臣可不是个爱睡懒觉的人呐。”看似话题轻松,娜塔莉脸色却是认真。 “但前**没来参加议事。这对你来说,恐怕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吧。陛下与我,还有众位大臣都非常关心其缘由。我还对雷亚诺说,怕是你病了,让他派御医来瞧瞧。” “有御医吗?”站在一旁充当盆栽的休敏特自言自语道,“我们可是忙了通宵,哪里来御医哦。” “恐怕是陛下事务繁忙给忘记了。”这也正是娜塔莉想要说出口的老套理由,反被赛迪尔微笑着抢过去。 “或许是吧。”娜塔莉没有脱口说出雷亚诺在她那处的事实,“不过,我看你的脸色的确有些糟糕。”她一时望着赛迪尔,一时又避开眼睛,“出于对臣子的关心,我会再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娜塔莉,不用麻烦了。”忽然换了称呼,让娜塔莉浑身一僵,不知来由的脸颊一热,“我这脸色一贯如此。老御医已经说过我的状况,不会有太大问题。你与雷亚诺对我的关心,我已收下。” 太过温柔与善解人意地话语,直把娜塔莉心中的那股妒意与不明的纠结一同击碎。她暗暗紧揪住自己的丝帕。 “你是他身边的人,更是萨尔托的重臣。我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人情绪而影响对你的关照。” “你也应该放下对我的敌意吧。”赛迪尔直截了当道,他确实无意与她争夺什么,“想必你来这里是想探究为何雷亚诺回心转意,放弃来绿晶宫,转向你那边吧?” 被说中了心事的娜塔莉,忽而胸口也热了起来。她再也坐不住,立刻站立起身。面对赛迪尔的淡然,她好像一个善妒无礼的女子,哪里还有一派国后的模样。 “的确,被你说中了。我就是来看你是否真心要放弃雷亚诺。究竟是你胜了,还是我才是那个胜利者。” “你看见了。”赛迪尔微侧过身来,示意娜塔莉的目光落在休敏特的身上。 休敏特慌张地几乎要跳起身,赶忙道:“你可别害我,赛迪尔。我会被砍掉脑袋的!” “赛迪尔,你!”娜塔莉尖声呵斥。她似被这言语羞辱了一般转身离去,侍从跟随不及。 “你又何必呢,好好地把人给气走。” 休敏特不明白赛迪尔的用意,不免好心责怪。但对方一直淡然的面容放松开,瞬间化作洁白透明,犹如一片单薄脆弱的落叶,飘然倒下。 “赛迪尔!” 第110章 毫无预兆,骤然落入黑暗之中。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身体的感觉还在。并且在视觉减弱之后,触感变得异常敏锐。连同心中的怒火与不安也被放大数倍。 刚才被推搡后,摔倒在坚实冰冷的地面上,痛感与对未知的惊恐一同混杂在一起,让阿桑德怒喊。 “为什么关我?我又没犯事!” 他一骨碌翻身站起,踮着脚,扒着牢门上瘦小的孔洞。那是唯一获得光明,与外界相通的通道。可惜的是,他的喊声穿过牢门,直把整条通道都传遍,也没人来解救他。反倒有人凑近来看,透过那个小孔,笑话他。 “谁说你没犯事了?没犯事会花功夫把你关在这里?”狱卒又提醒他道,“别大喊大叫地,在这里没用。还是别浪费精力,等到明日有人审过你就能出去了。”狱卒又笑着补充道,“也可能没有。那你就要在这里呆上一辈子吧。” 那人幸灾乐祸地大笑走开。他的话把阿桑德吓得够呛,更是拼命拍打牢门喊叫着:“是谁害我?是那个杀人凶手吗?还是王宫里来的伪君子?你们都不是好人,都是千刀杀的!” 已经饿过许久的肚子,无法让阿桑德嘶喊太久。逐渐,再悲愤的情绪也无法让他支撑下去。拍打变得越来越无力,最后唯有沿着牢门滑落身体,蹲坐在墙角,垂落着脑袋。 无论他的眼睛或睁或闭,他的面前都已是一片昏暗。抬头看上面仅有的微光,也虚弱地好像在嘲笑他的无能与不自量力。 “是应该听话收下那些钱。”阿桑德自言自语着。胖妇人的警告在他脑中回响。现在他就吃了苦,遭了罪。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谁知道呢。那个要来审他的人究竟存不存在,他都不敢相信。更不用说,自己几时能够出去。 他只希望邻居们没有忘记他可怜的爷爷。 偷偷在黑暗中抹着泪,直到泪水都干了,也累了,睡着过去。忽然耳边传来铁锁开启的声音。阿桑德灵敏地迅速蹦站起来,躲在门后角落。但开门后,一道烛光照亮进来,将他拙劣的意图逮个正着。又被人提溜起来,带出牢门,来到另外一间干净整洁也明亮得多的房间内。 阿桑德又警惕,又好奇。边打量房间,边就在唯一的座椅上坐下。很快,他的后背被身后狱卒踹上一脚。 “站边上去。老实等公爵大人过来问话。” “公爵?” 这一头衔可把阿桑德惊讶地瞪大双眼。他愣愣等着房门再次打开,等着那位高贵的贵族老爷出现。并且脑中开始预见那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如何大腹便便,迈着老态龙钟的步子进门。 “……要不是我的人眼明手快,或许就逮不到这个小子了呢。他可是滑头得很。”人还未见到,门外已有不少动静。 “他是死者的兄长,并不是犯人。”另外一个声音带着格外的疏离感,“要是说起最该逮住的,应该是那个杀人凶手。” “公爵大人,您可别同情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关住他也是为了安全起见。他可是凶得很,还袭击过……”忽然声音小了去。随之不久,房间门被打开,鱼贯而入不少人。却是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其中一个。 “公爵大人,他就是阿桑德。” 被指名道姓,阿桑德一激灵,整了整身,直起腰板。 “我就是阿桑德。你们把我抓来这里是要杀人灭口吗?” “不,是想帮你。”开口的正是被围拢中心的焦点。 此人完全没有阿桑德想象中的年老与肥胖。与之恰恰相反。虽是人到中年,偶有几根白发,但气质精神,身材精壮。更不用说相貌,怕是女子都会爱慕的俊朗不凡。 与料想的完全不同,让阿桑德不禁心中冷哼一声。 “要想帮我,就抓住害死我妹妹的凶手。抓我算是帮什么忙。” 他刚撇开头,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那人与旁人耳语几句,没一会儿有人端来食物,放在阿桑德面前。 “你想贿赂我?”阿桑德盯了一眼食物,谨慎地抬头道,“或许里面有毒。” “是不是来自贵族的帮助你都不会接受?”那人呵呵一笑,转而冷眼道,“之前去你家好意帮助的两人,没一个有贵族血统。” “骗、骗人!”阿桑德怀疑到结巴,“他们明明穿得都那么好,那么漂亮。” “这与帮助人有关吗?”那人使过眼色,面前的食物被人端走。阿桑德急忙抢了回来,大口吞食起来。“如果那天你也能接受那两人的好意。现在你也就不必受这样的苦。恐怕还能过得比以前好一些。” “呸!”阿桑德又立即将口中的食物吐了出来,“说到底,你们就是来说动我,让我别追究妹妹的死因,放过那个凶手,对吗?” 那人身旁有狱卒咬牙扯着皮鞭,恨不能给阿桑德一些教训。但被那人抬手拦下。 “你觉得,你妹妹的性命能抵得过财政大臣亲侄的性命吗?” 冰冷带着鄙视的口吻,将阿桑德仅剩的一点尊严与勇气全都击溃。 陪着自己心爱儿子玩耍过一阵,雷亚诺轻拍一下路德维希的后背,催促他该去学习。路德维希噘着嘴,不愿跟侍从离开。缠着雷亚诺想要再耍一下新近宫内流行的燧火枪。雷亚诺见儿子也有兴趣,哪有不准之理。命人取来,只把燧火枪当做玩具。 “只能玩一会儿。可别给你母后看见,她不喜欢这个东西。”雷亚诺悄悄与儿子约定。 “母后不在,她瞧不见。” 路德维希摸着燧火枪枪身上雕刻精细的花纹,拿两只小手才把枪举起,学着大人的模样瞄东瞄西。 “不在?”雷亚诺这才注意到,的确整日未见娜塔莉陪护在旁。就连她的人也未紧盯着儿子,这与以往大为不同。“你母后有说去哪里吗?” 路德维希拿到新玩具,玩得兴起,没理会雷亚诺的问话。雷亚诺招来娜塔莉身旁的宫女来问话。宫女支支吾吾,说起王后曾经传召御医到寝殿。 雷亚诺一听,不禁欣喜,问道:“莫非是又有喜了?身体不适?” “不是。”宫女心急,脱口而出,又无法掩饰眼中的慌乱。 “看来我还是把老御医请来问话吧。免得有人对我撒谎。”雷亚诺作势要命人去传话,身旁已有人不打自招,主动告知雷亚诺。 “王后去了绿晶宫。” “她去那里做什么!”雷亚诺大吼一声,把路德维希吓作一跳,丢落手中的燧火枪。“立刻备车!” 王的一声令下,无人不敢不从。路德维希还没捡拾起玩具,就见雷亚诺丢下他,疾步出宫门。一路匆忙焦急的模样,让西蒙尤为担忧,一同跟随上去。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 “我是希望什么事都没。” 话语并非是真的在回答西蒙,雷亚诺已经急昏了头脑。他想起自己违背了对赛迪尔的感情。因为沉浸与妻儿相伴的幸福中,罔顾了与赛迪尔的誓言。 “应该是他生气才对。为什么娜塔莉这会儿要去见他呢?” “陛下是在担心赛迪尔大人,还是王后?”西蒙不得不问。他无法理解雷亚诺的自言自语,还有对感情的反复无常。 面对西蒙的问题,雷亚诺自己也无法回答。他一再催促马车加速。一路上,尘土飞扬,如阵疾风般刮入绿晶宫。开启宫门的守门人也被雷亚诺马车的急躁惊吓到。 这一次比娜塔莉的到来更让人措手不及。只是,这次已经无人能及时迎接王的驾临。室内早已乱作一团,顾暇不及。 雷亚诺根本不在乎是否有人来迎,直冲熟悉的房间。脚步却在小客厅的门外停下,因为见到深处人头攒动的慌乱。 “怎么了?”西蒙快步赶上前去,替雷亚诺问道。 有侍从听见熟悉的声音,纷纷避让开。被挡住身影的娜塔莉也一同站起身来,脸色惨白地看着雷亚诺。 她并非是怕雷亚诺会追究她擅自闯来绿晶宫的事。而是为了此刻,躺在卧榻上的那个人。 她来不及与雷亚诺打招呼,或是说明状况。雷亚诺已一眼望见平静如深眠中的赛迪尔。 “究竟怎么了?”雷亚诺狠狠瞪着娜塔莉。她惨白脸颊上留下两道水迹,只会无助地摇着头。 “赛迪尔他昏过去了。” 现场恐怕只有休敏特还能对雷亚诺及时报告情况。但他并不是想向雷亚诺求助。“刚才已派人去请御医来。” “他年纪大了,路程远,来这里恐怕还要些时间。”雷亚诺说着,脱去外套,随手丢给侍从。亲近了卧榻,呼唤着赛迪尔的名字。等不到期待的回应,雷亚诺索性将人整个抱起身,走向行宫主人的卧室。 刚使力抬起手臂,用力的分量却是轻了许多。雷亚诺心头一阵酸痛。 他无暇分心,着急先将人安置在床上,探试过鼻息与脉搏。一切自然如常,又一切与之前从库伊达将人接回培都拉路上发生的昏厥相同。雷亚诺心焦地早已忘记旁人在场,紧紧握着赛迪尔的手,生怕他真的从此一睡不起。 在卧室的门口,无人敢多跨入一步。特别是娜塔莉,她很想解释。但眼前之景,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根本是错误。 “你们都出去吧。”雷亚诺守在床头,头也不回吩咐道,“他需要安静的休息。” “是的,他很久没好好休息了。”休敏特主动替雷亚诺关上房门。 这话顿时也让雷亚诺醒转过来,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第111章 “我又输了,又输了。”娜塔莉跌坐下来,喃喃着。 “陛下?”西蒙看她脸色难看,蹲下关切问道。娜塔莉却是如同坠入魔障之中,揪住西蒙的衣袖,念叨着。 “我又一次输了,为什么我总是赢不了他呢?他是个男人啊!我为陛下生下继承人,辛苦养育路德维希,也答应不再插手政事。为什么还是无法赢过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深究其中无法自拔的女人,手劲异常强烈。西蒙无法轻易解脱出来。他这才明白之前对于雷亚诺反复无常的情感究竟是何故。或许,对赛迪尔来说,这不是一场感情的争夺战,但对眼前迷乱情绪的女人来说,她一直都视作一场角逐之战。 这对追求自身爱情十分顺利的西蒙而言,的确有些难以理解。他庆幸自己遇到的是妮莎那样活泼开朗又有平常心的女孩。 忽而他身旁飘散过来果香与酒精的味道,有人递来一杯果酒。娜塔莉一把夺过,一饮而尽。恐怕她是想借着酒劲来清醒头脑,但那杯果酒甜味超过酒味,仅仅能做饮品而已。 “陛下,让我送您回宫去吧?”西蒙担忧道。 娜塔莉缓慢摇晃着头,双目已经迷茫。 “看来她受得打击挺大。”刚才递酒的休敏特无意掺和进复杂的感情纷争之中。他同情这个女人,与她的身份无关。“难道她也要等在这里,等赛迪尔醒过来吗?” “赛迪尔……”娜塔莉抬起头,望着卧室的方向,“现在他还不能死。”她口中念着咒语一般,“自从他被安排在王座旁的第一天开始,就必须为了王座上的人付出一切。其实,他比我更不幸才对。”她的双目又落下泪来,流过原先的两道水迹,“如果,那天你我不曾见过面,你不曾救过我,那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狠下心来,干脆地将你除掉。” 休敏特与西蒙不禁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娜塔莉所指何人何事,不免心中对她有所忌惮。外表的娇美掩盖了内在的狠绝。 继续呆望着毫无动静的房门不久,娜塔莉终是放下手中的空酒杯,站起身来。默默离开这座华丽又令她窒息的行宫。 没多时,急传而来的老御医匆忙赶至。检查后,结论与雷亚诺猜测的相同。都是无法真正根治的结果。老御医只交待让病人静养。 雷亚诺也无法对老御医要求更多。他只希望能再次出现错误的预测。像上次那样,人能尽快醒来。 “难道不醒来就永远睡下去?”听见御医的话,休敏特难以置信地问道,“我和他设计的新图纸还未完成,看来要无限期延长下去了。” “够了,你那些玩具有多重要!”雷亚诺恨道,“就为了那些东西,他都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那也是赛迪尔的心血啊。”休敏特无意与雷亚诺争辩,但更不愿放弃眼前的成果,“难道陛下想要放弃?”似曾相识的问题从休敏特口中说出,让他意识到这是多令人可惜与心痛的抉择。 “如果让我选择,他的性命与新武器。我会选择他的性命。”几乎是不做任何思索,雷亚诺坚定无疑道。 休敏特半张开嘴,难再与雷亚诺争取任何机会。除却两人之间身份的鸿沟,这份坚决的表白,让人不得不接受。 “先暂停吧。”这就是雷亚诺的决定,“如果哪天他醒来,我会与他再作商量。”说是商量,但从雷亚诺急红的眼中可以断定。他一定会说服赛迪尔放弃。 休敏特大叹一口气,无奈的仰面朝天,恨不能大吼一声。抬头望着华丽耀眼的穹顶,发觉再高再美,也存在着界限。无法真正延伸到无尽的天空中。这就是一座被装饰成天空美景的牢笼而已。将王的最爱禁锢在此。 他以为赛迪尔是特殊的存在,可以借用其特权而创造奇迹。其实,这些都是虚幻而已。赛迪尔自己就是不自由的。来自位高权重者的爱太过压抑与沉重。 他很同情赛迪尔。现在看来,他或许才是更自由的那个。 “想明白了吗?”口气冰冷得如同坚硬的岩石,敲打在阿桑德的胸口。他望着眼前傲视着他的男人。这股傲气应该是与生俱来的,非是特意藐视他这样的小人物。 他低下头,呆看着已经清空的餐盘。里面就连一点食物碎屑都没舍得留下。他不怕被人笑话,但是会怕自己被当做无价值存在或是有害物,给悄悄处理掉。 毕竟,他还需要回去照顾自己年迈病重的爷爷。 于是,他不得不点头。事实太过残酷,压得他无法喘息。之前他虽有过预料,但现实真的降临在面前,还是无法叙说其无奈与绝望的感觉。原先那些痛恨与控诉此刻消失无踪。好像是遇到这个高傲的男人之后,都被吓跑了。 “希望你是真心放弃,不再来找麻烦。”那人轻叹一口气,站起身,“否则,案件重审,怕是要再将你妹妹的尸身翻找出来,又是一阵折腾。与你与我都是麻烦吧。” “就让她好好安眠吧。不要再惊扰她了。”阿桑德轻声应完,突然痛苦起来。将自己的无助与绝望都倾泻出来。房间内皆是他难听的哭泣声。那男人似乎没有听见哭声,整理过衣角,转身离开。 “大人,您将凶手的身份告诉这小子是不是有些不妥?”狱长小心陪笑着。 “告诉他是让他死心。难道任由他再闹下去?终究会被传开来,到时候财政大臣的颜面更不好看。现在这小子也该知道其中利害。聪明的,就会乖乖闭嘴。” “大人说的有道理。”狱长继续陪笑。心中依旧存有不妥之感,转而又派人去向阿桑德警告,不得在外胡言乱语,造谣生事。 关过他两天,之后也就轻松放过他。刚出牢来,竟然看见鞋匠师父等着自己。交给他一个钱袋。他望着钱袋倒出的几枚银币,不由得热泪外溢。 “傻孩子,你好端端地放出来就是最幸运的了。大伙都担心你会不会被灭了呢。”鞋匠嘱咐道,“这些钱是我的一点积蓄,就留下当做盘缠。” “盘缠?”阿桑德疑惑。 “你以为惹到权贵,还能轻易脱身吗?拿着钱,赶紧逃走吧。换个地方也好做些小买卖。等过几年,风声过了,再回来也是一样。” “那我爷爷呢?” “他……”鞋匠忽然避开阿桑德的眼神,“他昨晚过世了。” 刚刚涌起的热泪,生生被阿桑德强忍回去。但他紧握着拳头,里面的银币压迫着手掌疼得让他麻木。他怎样用力都不可能压扁这些银币,就像他无力改变现实一样。 时至今日,他都未曾见到那个凶手,却失去了自己的两位至亲。他成了孤家寡人,了无牵挂才对。但是,面对着花环之旁再添的新土堆,他怎么能继续平静心情。 他又将钱袋中的银币倒出,拽在手心中,大步向街市中心而去。 都城的中心繁华一如既往。头顶灿烂的阳光照在来往路人的身上,暖洋洋的,没人如他那般沮丧与阴郁。偶尔经过酒馆,传到街面上的吆喝声与嬉笑声钻入耳内,尤为刺耳。但阿桑德只快步避开那家酒馆,来到隔壁的铁具店铺前。 他手心内的银币已经被他捂出汗。张开潮湿的手心,确认里面被擦得闪亮的银色光泽。真有些舍不得花出去。家里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银币了,这是他难得的收获,也是师父对他最后的关照。 店铺内乓乓作响,是金属器皿相触发出的声音。其中想必也有他所需要的东西。 阿桑德咬牙,又捏紧了手心,下定决心跨步入店去。 “老板,有刀卖吗?”阿桑德将手心的银币摆在柜台上。店老板低了头,瞧眼前的孩子,还有那枚可怜的银币。 “你一个小孩,要刀子做什么?”店老板直把他当做来捣乱的孩子,“再说,不同类型的刀,价钱可是高低有别。你这么一个银币只够买把粗糙的菜刀而已。” “只要能剁肉就行。”阿桑德回答得阴沉,不免让店老板再仔细瞥过眼。 “是你妈让你来买的吗?那还是买把好一些的,两个银币。” 阿桑德将钱袋打开,又取出一枚摆在老板面前。店老板这才觉得这孩子并非是真的来捣乱。他夸大的价钱也被轻易接受。看在钱的面子上,他取出一把略像样的菜刀,交给阿桑德。 “孩子,可小心点拿,别肉还没剁,先把自己割伤了。” 阿桑德没有多说,取过刀,包裹在破衣内。匆忙离开店铺。店老板掂量着两枚银币,觉着这孩子的钱太过好赚。 “不长眼的,小心点走路!”店门外一声大喝,引得店老板出来看热闹。见是刚才被自己狠赚一笔的少年摔倒在地。呵斥之人在他身旁,衣着华丽,两三人作伴,有男有女。 其中一个女子冷眼瞥过阿桑德,对着自己的同伴道:“这孩子怕不是个哑巴。撞了人,还不道歉。” 同行的男子冷笑一声:“什么哑巴,不过是没教养的贱民罢了。” 继而两人有说有笑,相挽转身进了隔壁的酒馆。阿桑德非聋非哑,只顾抱着刚买的东西,没敢声张。听见那男子的话,再隐忍也无法当做无视。他急忙爬起身,想要上去理论,被铁具店老板及时拦下。 “别跟他们计较。没摔坏吧?”店老板替他掸去尘土,“那两个人可不好惹。” “看得出。”衣着服饰就是最好的标志。 “那个年轻人来头不小,是财政大臣的侄子。那位大人膝下无子,自小看重他,还收他做养子呢。” 第112章 又是一辆马车连夜飞驰至绿晶宫。车身上描绘着耀眼的红底金色的鹤与百合花环纹章。宫门的守门人见到马车,迅速开启。马车沿着绿荫道又是一路直驶,却在临近建筑前逐渐缓行,慢停下来。 有侍从来迎,但个个脸色异常。卡斯德未查觉有异样,是因为脚下着急,急着想去与赛迪尔说说自己刚办成的那桩案子。欣喜之色让他脚步轻快得忽略了这些。 他一路盘算使用的计策,列如找到阿桑德的师父,让他转交赔偿财物,再怂恿阿桑德尽快离开是非之地。看这个孩子愿意接受,就能了结此事。多么快速,多么英明的解决方法。 卡斯德几乎在幻想赛迪尔认同他的做法,并且对他露出娇艳的微笑。甚至…… 脚下的步伐不知不觉间跨入接见外客的小客厅中。此处也是通往赛迪尔居所的主要路径。但他还未再多向前一步,就已有人站出来,拦在他的面前。 卡斯德一见到阻拦者,不得不懊恼地停下脚步。 “大人,这么晚还来此地,是有急事?”西蒙脸带善意,但在卡斯德看来是十足的不友好。因为,见到西蒙的存在,那想必另一人也在。 “陛下呢?” “在赛迪尔大人的房间内。”西蒙毫不掩饰地警告,明白卡斯德来绿晶宫不会是找雷亚诺。 “我与他说一句话就走。”卡斯德心中酸痛,咬牙道。 “恐怕不行。” “我就说一句话!”卡斯德从未如此委曲求全过,为了赛迪尔,他才愿意低头。可是西蒙连这点机会都没给他。他狠瞪着西蒙,差点要揪起对方的衣襟,但一想到赛迪尔不希望他为了自己而动粗,硬生生忍下。转而换一个方法。“我也可以等陛下离开后再来。” “还是放弃吧。”西蒙劝他,“恐怕陛下会在这里待一整晚。” “我要亲耳听见他要赶我走!” 卡斯德势要闯入进去。西蒙不得不与他道出真相。 “不止今晚,可能要不少时日,赛迪尔大人都无法与你说话了。” “究竟为什么?” “他病了。一直在昏迷当中,御医也拿不准他会昏迷多久。”西蒙继续劝道,“陛下陪在他身边。大人可以放心离开。” 听过西蒙的话,卡斯德怎么可能真的转身离开。但明显,他的脚步没再冲动,更是后退一步。那扇房间的门离着不太远。眼力尚佳的他,几乎可以望见那扇门框上雕琢的藤蔓与鲜花,还有闪着璀璨星光的晶钻。 现在他的房门不是以往自己可以随意进出的了。卡斯德意识到两人距离的太过遥远。门外的戒备更是让人觉得陌生。赛迪尔早不属于他的了。 “大人,还是请回吧。”西蒙见他行动犹豫,再次提醒。 “有陛下在,我当然应该放心。”他似喃喃着,又不舍得放弃,转身之际依旧恋恋着。 “卡斯德,放手吧。”西蒙软下口吻来,“他不愿意你也陷入痛苦中。如果你真的替他着想,就回去吧。照顾家人。你的妻子已经怀孕了,她更需要你的照顾。” 最后回望一眼,卡斯德狠下心来,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房门悄然开启,雷亚诺出门来,皱眉问道:“是谁来过了吗?” “是卡斯德大人。”西蒙无意隐瞒。 “他来做什么?”雷亚诺眉头皱得更紧,“难道他还没死心吗?” “恐怕是有事要与赛迪尔大人谈。他才知道赛迪尔大人昏迷,不愿打搅便先回去了。” “算他识相。”雷亚诺冷哼,“不过,要是他大声嚷嚷地能让赛迪尔醒来,倒也是功劳一桩。可惜,都是无用功。” 原本应该是亲密的亲属关系,却因为那一个人变得如此敌视。西蒙替赛迪尔忧心。 “陛下,今晚不回王宫了吗?” “我就在这里。” “那明日的议事呢?” “也免了。” 事实是,虽然雷亚诺可以潇洒地为了感情而放弃社稷之事,但另有人不会放弃,替他出面主持。 当一众大臣集聚议事厅,王座上的空缺尤为扎眼,让后座上的娜塔莉不止是愁心。 “今日陛下怎又开始缺席了?”有大臣悄悄议论。眼前场景与早些年的颓废时期一样,让人不安。 “陛下是身体不适吗?”有人怀疑,“但没听说有请御医啊。” “请御医的是另外那位。”有消息灵通的人士提醒,并且用眼神指向王座之旁。众人了然于心,但也没打算放过,要与娜塔莉问个明白。 “王后陛下,今日是否应该提前结束议事?” 娜塔莉不愿露出丝毫的怯弱,大声道:“陛下他身体略有不适,嘱咐我来代他议事。众位有何问题皆可以提上来。” “真的是病了?”有大臣不知是真的不敢相信传言,还是故意让娜塔莉难堪,“但老臣听说,并非是陛下病了,而是赛迪尔大人一病不起,陛下去做看护的侍从工作。”他边摇头,边叹息,“真若是如此,老臣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麻烦。” “博特大人,是什么麻烦能让你这样的老臣也忧心的?”娜塔莉故意忽略他之前的话题,转向正事。 “涉及军务,恐不便与王后说明。”这是惯例,娜塔莉被驳回,脸色略有尴尬,“不过,另外在王室财务上的问题,王后是否可以做主,让之前要求削减大型典礼上的花销免去。都回归原先的惯例。” 这位财政大臣精明之处让娜塔莉心头一亮。明显是想借着雷亚诺与赛迪尔不在的机会,让当初赛迪尔提出的减少典礼开支的计划全然作废。也能让这些老家伙们继续享用原有的福利。但开这个口决定,担责的却是让她来。 这样的手段与做法,让娜塔莉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已经过世数年的罪人,坎伯尔伯爵。这人也曾与坎伯尔伯爵交好,两人算是年轻时就有的交情。恐怕,那时坎伯尔伯爵犯下罪过之时,这人也多少牵扯在内。只是那时幸运地,或是聪明地避免了那场灾祸。 娜塔莉没有立刻回答,却是望了一眼一直静止如塑像般,了无生气地站立的卡斯德。见他那身难得的忧郁气质,娜塔莉猜到他定是也知道赛迪尔昏迷的状况。于是,清亮着嗓音,主动开口问道:“公爵大人,是否有什么建议?”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卡斯德,恍若醒来。对刚才的问题全然没听见。迷茫之下,见角落的尤塔使劲冲他眨眼,又示意王座的方向。 “卡斯德大人恐怕昨晚没休息好,是忧心某件大事,真是辛苦了。”那位财政大臣讥讽道。 “王后陛下的问话,微臣不敢多嘴。毕竟微臣不善于管理钱财。但作为内政大臣,本分之事不敢有半点马虎。昨日,因处理手下人的琐事太晚,所以不小心晃了神。请各位不要见怪。”卡斯德将矛头转向自找麻烦的家伙。 “卡斯德大人年纪尚轻,怎么说话口气倒是像我们这些老头子呢。”有其他老臣呵呵一笑,只当他是玩笑,“就算你说是昨晚出去玩乐的太晚,我们也不会笑话你的。毕竟男人嘛,我们都年轻过。”那老臣笑过后,又对娜塔莉恭敬道,“王后陛下请别见怪。” “我想卡斯德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去玩乐的。”娜塔莉若有所指,“陛下不在,我还希望仰仗各位大人。”娜塔莉又好奇问道,“不知,能让公爵大人不眠不休处理的事是哪桩,应该并非仅仅是琐事这般简单。” “这事其实并不适合拿来议事厅说,原本只是件小事。”卡斯德刻意回避,反倒引得众人越发好奇。 “既然是小事,那就别在这里占用时间了吧。还是正事要紧。”唯有财政大臣博特对此毫无兴趣地拒绝。 “当然了,博特大人说得对。若是说出来,还会影响某些人的名誉。让人难堪可就不好了。”卡斯德盯住博特,让博特不免有些慌张起来,“为避免麻烦,所以我连夜处理完结。也好让人放心,在这里继续安稳待下去吧。” “那此人可是欠了公爵大人好大的人情。” 娜塔莉在高高的后座上看着下面的一切。不仅是卡斯德又焕发出精锐的神采,还有博特明显怯懦的神情。尤胜过一出精彩的戏剧表演。 “但是,我看他并不这样觉得。”卡斯德目光始终没放过博特。 身旁一同站立的大臣们,稍有些眼色的,心中暗暗明白过来。但也有不太灵光的,或是刻意要看笑话的,接着问道:“公爵大人真是大人大量,没将他说出。再不识好歹,就让王后陛下来审问,更佳。” “不了,还是留给他一些面子吧。”卡斯德看似打算要放过博特,“反正也不是什么军政要事。不过是涉及一桩普通平民的人命案子而已。” “人命案?”娜塔莉惊讶道,“这也不算是大事吗?” 她立刻从后座上站了起来,亲自走下高位,来到卡斯德与博特身旁。众位大臣没想到娜塔莉会如此重视,纷纷让出一圈空地来,皆是观望着这三人。 “博特大人,我作为王后,不该插手军务。但这人命案应该还是可以过问的吧?” “王后陛下自然可以过问。”博特没敢再强硬态度,几乎低下头来,谦恭回道。 “那好。”娜塔莉转向卡斯德,急问,“卡斯德,你快说说,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陛下仁慈。不过是件平民的命案,无需陛下太过费心。”博特还未死心。 “只要是命案,我都应该有权过问吧。即便是平民。”娜塔莉毫不松口,“难道说,此事与博特大人有关,所以才一再地阻挠我问话卡斯德吗?” 博特慌了神,头顶尤为沉重。此刻,众人不仅是当做好戏来看,更像是亲眼见证一场无形的角力之争。 第113章 明显感觉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自己的头上。包括不被当做存在的,伫立不动的侍从与护卫们,将这难得一见的热闹都看在眼内。不知道他们心中是否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同情自己。博特暗自揣测,有坎伯尔伯爵已成的前车之鉴,自己在他们眼中只会是又一个即将到来,想要挑战王权与莫迪家势力的对抗者。 眼下,博特唯一可以松一口气的是王座高处空无一人。面前颜色肃穆,又带着女性无法摒弃的柔性的王后,即便再如何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强硬,总归还是个会心软,感性的女子。 于是,博特打算再赌一把。在平日,他也常常爱赌上一把,当做消遣。但没想过要在议事厅内,拿来搏命。今日他不得不在这里试上一试。 当着众人的面,他豁出脸面,在娜塔莉的面前半跪下。惊得娜塔莉后退半步。 “这又是做什么?大人还是先起来说话吧。即便不愿认同,也不用屈辱自己。” “先请陛下宽恕老臣教子无方。”博特低下头。 “此事与大人的儿子有关吗?”娜塔莉猜到一些。 “不是亲生子,是老臣的侄儿,却是从小疼爱当做亲子一般培养长大。”博特向娜塔莉诉苦其身世,“老臣没有继承人,而兄弟家的幺儿无母又体弱。他的亲父因常年在外带兵,无暇照顾家中,便自幼在我妻子身旁长大。” “博特大人与其侄的确感情深厚。”卡斯德冷哼一声,“我也正是看在这点上,没有大作宣扬。” “卡斯德,你可有秉公处理?”娜塔莉问道。卡斯德没来得及回答,又被博特抢回。 “卡斯德大人愿意轻判处理此事,我当然感谢。”博特抬头,眼中却没半点谢意,“你将他革职,让他抬不起头来做人。” “那也是咎由自取。对方可是一条人命。要怪就怪他酒喝多了,没拿稳那把枪吧。” “此事还与燧火枪有关?”娜塔莉想到另一处去,不禁蹙眉。 “陛下,博特大人的侄儿酒醉时开枪杀死了无辜女童。” “是误伤!”博特争辩,“不过是个虚弱的贫民小孩,抵挡不住才丧命。如果要追究,那燧火枪也是太不可靠,容易失手,才酿成的惨祸。” “那大人的意思,是怪武器不够称手吗?”卡斯德冷笑一声,撇开脸,不愿再看这个狡猾善辩的家伙嘴脸。 “是武器设计有漏洞,我侄儿也是受害者!”博特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好了。既然卡斯德已经做下决断,将你侄儿革职处理,也算了结。博特大人可以不再计较吧。”娜塔莉不再听对方狡辩,或将恶化两边关系,索性打断话题,“不过,那燧火枪的事,我也觉得有些不妥。我会向陛下他说明此事,暂时停用新武器吧。” “王后陛下英明。” 博特虽然没为自己侄儿争取到好处,但也获得了一次小胜。他得意地看向卡斯德。卡斯德直望着娜塔莉重回后座的背影,一脸焦急。 众位大臣看在眼内,各自心中评判胜负。显然,结果有些出乎意料。卡斯德没有获得娜塔莉的完全支持,反倒让财政大臣博特占到一点便宜。而后,与此事无关的人,尤为期待雷亚诺会对此作出何反应。 要停用新武器,原本应该也无多大痛痒。那把燧火枪虽然佩戴在身,却不使用,顶多成为贵族们的潮流佩饰而已。但其意义并不简单。这也是贵族间争相把玩的根本原因之一。因为它是雷亚诺亲口下令制造的,即便只是为了讨好爱人。 但在场没有一人知道,其实此时的雷亚诺早已对休敏特身怀不满,要求他暂停新武器的继续研制。这也是为了爱人而更改的口谕。 为君王的反复无常而痛苦不已的休敏特,也在不久后离开绿晶宫。回到他的地方,回到平民生活的街道上。他熟悉的场所,一家酒馆内。向掌柜要酒来麻醉自己的思想。免得他一再在脑中咒骂,冒犯了王权。但是喝过酒,飘乎乎地,热血上涌,更要将咒骂脱口而出。 就当此时,酒馆门外一阵喧闹声,引来一些人围观。也让休敏特暂时忘记了烦心事,一同与人凑这热闹。他扒开人群,见是一个男孩被人推到在地,始作俑者还在对他骂骂咧咧,却没一个人敢上前去及时制止。最后,人群还让出一条道来,给那惹事的年轻人与他的同伴。 休敏特望着也入酒馆来的年轻人,口中念叨着“倒霉”、“贱民”之类的粗鄙之词,又回头去瞧那个被摔倒在地的男孩。有人已经好心地将他搀扶起来。但显然,男孩十分气恼,似要报复。在他身旁好心人的劝说后,还是没能真的制止这孩子的冲动行为。 男孩闷头走入酒馆来,越走越快,双手却是紧张地怀揣着。休敏特见他古怪的模样,观察地更仔细。忽然,他觉着这孩子颇为眼熟。才想起,正是他与赛迪尔一同去探望关照的那户受害女孩人家,女孩的兄长。 “阿桑德!” 休敏特故意喊叫一声。那男孩果真回过头来,紧张地看着他。 “果真是你。”休敏特拉住男孩,坐到自己的桌边。 阿桑德想要拒绝,无奈休敏特年纪比他大,自然力气也大上许多,更何况他体弱瘦小。但脾气上的执拗与固执,让他与休敏特的善意互相拉扯住。 休敏特一使力,不慎将一件物品从阿桑德的怀里掉落出来。幸而休敏特眼明手快,还用脚下的巧力,将那东西踢到自己的脚后去。趁着无人注意,他才缓缓捡起,刻意避开阿桑德一些距离。 “还给我。”阿桑德不敢声张,但也没打算放弃自己新买的物品。 “你一个孩子,带着刀做什么?”铁匠出身的休敏特,只听这把刀的落地声就能断定是何种形状,何种材质。 “还给我。”阿桑德敌视对自己露出微笑的休敏特。他同样也认出休敏特来,更要讨回自己的东西。“你少管闲事。” “小小年纪,戾气这么重。”休敏特对这孩子比自己更执拗的性格而摇头,“别告诉我,你是想回去孝顺爷爷,为他做菜用的。” “他死了。”阿桑德回答地冰冷又平静,让休敏特十分意外。 “怎么……”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阿桑德脸上没有悲伤,剩下的都是麻木。 “难道你想去报仇?”这是最令人不安的答案,休敏特十足不愿朝这个方向猜测。但从阿桑德的神情上看,已经麻木得透着死气。 “那个人就是凶手。”阿桑德望着刚才欺负他的年轻人,还有与他一道的女伴,“原以为会很难找。没想到老天送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报仇。” “傻瓜。你才多大能耐,去杀那个巡查队员?”休敏特劝他放弃,“即便他再无能,那也是练过格斗技能,不是你这样的孩子能轻易对付的。更何况,还有他背后的势力。” “你们都害怕权势,但我不怕。我什么都没有了,就什么都不怕了。”阿桑德摸着仅有的钱袋,想起鞋匠师父对他的嘱咐,让他快快逃离培都拉。但他已违背了师父的意愿,差点成为行凶者。 “你是觉得人生无望了吗?”休敏特顺手倒上一杯酒,推到阿桑德面前,“要不要试试成年人解决苦恼的办法?” “不就喝酒嘛。”阿桑德说罢,仰头一饮而尽,没习惯酒气浓烈,呛得流出泪来。之后,他红着眼,流着泪,再饮一杯。几乎忘记那把刀的存在。 “每个人都会有苦恼的,不论高低贵贱。即便是那个家伙也是同样。”休敏特指着不远处那个巡查队的年轻人。 “杀了人,还能来这里和女人喝酒,怎么可能有苦恼。”阿桑德不愿听休敏特的胡话,又想起刀,问他讨要回来,“如果你真的同情我,就让我报仇。不求你救我。如果我死了,就麻烦你收个尸。” “哦,你还挺在乎自己的身后事?” “我想和爷爷、妹妹埋在一起。”阿桑德冷着眼,从休敏特的手中抢回刀,朝着年轻人的酒桌走去。 “阿桑德!”休敏特知道自己无法强行阻止,“如果有另外的办法帮你报仇呢?” 阿桑德果然回过头来,怀疑地望着休敏特。 “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能时间会久一些,但成功的可能更大。”休敏特的话让阿桑德不明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来我的工场打工怎样?” “你的工场?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阿桑德这才想起来,自己对休敏特并不了解。只看见他身着平民穿不起的衣着,坐着平民无法想象的马车。“不会是替贵族打工吧?我不会干的。” “什么贵族。现在我可是快要一无所有了,不过就是个打铁匠而已。” 阿桑德将信将疑,靠拢过去。休敏特的微笑让他感觉到一丝善意与温暖。但他无法肯定是否是真实的。毕竟,显然休敏特所接触的,非是他这样的贫穷者可以想象的。 “你都快一无所有了,我还跟着你干活?” “起码不用饿肚子吧。”休敏特瞧一眼阿桑德适时响起的腹中雷鸣。 “你先说说怎么让我报仇?”阿桑德怀疑地捂着肚子。 “先学会打铁,怎样?” “骗子。” “骗子是卖刀给你的人吧。这么一把破刀,收了你几个钱?一技在手,利器自有嘛。” “原来如此。” 不远处还在饮酒的年轻人,毫无觉察自己竟是无意中躲过一场性命攸关的险境。 第114章 被掩盖厚实的窗帘,分不清外面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过去多少星辰。房间内安静得如同没有时间流逝一般。唯有趴伏在床前的男子,发出微弱的鼾声才不觉得此情此景是虚幻的一幅画。 而躺在床上,被男子一直呵护着的珍宝,开始逐渐从幻梦与虚无中逐渐苏醒。在颤动开纤长睫毛后,一双绿宝石再次闪烁起晶亮。好像仅仅是从好梦中醒转过来,并无多大不适。 睁开眼后,唯有胸口的空闷,与隐隐作痛。赛迪尔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睡得太久。他望不见窗外的风景,更不清楚时间过去多久。 只觉得自己那日就是太过疲倦,一时疏忽便陷落黑暗之中。但醒来就见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重要的是,身旁趴着的那个深褐色的脑袋,让赛迪尔不由得一叹。又不自觉伸出手,轻抚着那头深色的发。熟悉的感觉,带着无奈与忧愁,让赛迪尔又将手缩了回来。 他没打算弄醒了人,甚至他不希望看见这样的场景。对于眼前所示的感情,并不是他想要的。 趁着雷亚诺还未醒来,赛迪尔悄声下了床。就像以往那样,他小心换上外袍,赤着脚,离开房间。虽然刚一落地时,脚下软绵,身体微晃,但也阻挡不住他的意愿。 再次来到那间书房。桌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书架也整理得一丝不苟,完全没有之前使用的痕迹。他慌忙翻找一番,才从叠加整齐的书籍资料中,将自己的笔记与纸稿寻了出来。东西不少,可以说全部加起来,也快够塞满一整排的书架。此刻全都被仔细收拢起来。他没有吩咐人这么做过,而休敏特也不是这么仔细的人,更不可能是其他侍从擅自进来做的整理。 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 赛迪尔点燃烛火,摆放在书桌旁,再次拿起纸笔来。 “早知道这样,那天我就应该命人将这些东西统统烧掉。” 还未落下几个字,房门被一股劲地打开,雷亚诺面带焦急与怒意,直冲到书桌前。 “刚一醒来,床上的人不见,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雷亚诺急促着涨红了脸,“我苦心守了半月,你却毫无知觉,也不懂得珍惜。偏偏还要回来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 “我睡了有什么久吗?”赛迪尔笑得无辜天真,“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我是需要这个道歉吗?”雷亚诺摘掉赛迪尔手中的笔,丢在一旁,“究竟这些古怪的设想是有多重要,不惜耗费你的生命来完成吗?”他紧握住企图继续捡拾起笔的手。 “没这么严重,雷亚诺。”赛迪尔笑着,想要掰开手来,但被雷亚诺取走了纸张,更无法继续,“别任性,还给我。” “答应我回去休息,我再还给你。否则,我会烧掉它们。”雷亚诺作势将纸张放在烛火上。 这不是一个孩子的任性而为。赛迪尔知道雷亚诺早已是个成熟的男子,更是固执霸道的王。但他又无法将这无理的行为当做正经,只能哄着他。 “如果你想让我好好休息,就先让我完成这个。”他向那张纸伸出手,“这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为了萨尔托。” “就是借口我,还有萨尔托。”雷亚诺没有理会,“以前没有这些新武器,萨尔托依旧是荣耀的存在,并不需要你这样的付出。” “难道陛下就想这般懦弱地躲避在自己的城池中?你以前的愿望与野心呢?”赛迪尔绕过书桌,来到雷亚诺面前,解释道,“听说,你曾经想让萨尔托扩展更大的疆土,统领更宽广的土地。”雷亚诺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豪言。 “的确说过。但是,与你的健康相比,我宁可舍弃。” 趁着雷亚诺犹豫之时,赛迪尔眼明手快抢回了自己的东西。 “十分感谢陛下的厚爱。如果你做出这个选择,微臣恐怕永远会是萨尔托的罪人。” “已经晚了!”雷亚诺恨自己一时疏忽,“我已经对休敏特说,暂停新武器的研发。” 差点以为自己体弱而产生听觉上的偏差,赛迪尔露出鲜少的急躁。 “陛下已经下令了吗?” “这些天一直守在这里,还没及时下达命令。只是口谕。”雷亚诺也不回避赛迪尔的微怒。 “雷亚诺,你回去吧。”赛迪尔无法叹息,在克制之下闭上眼,无力道,“回王宫去,回娜塔莉身边去。” “你还是要狠心赶我走?” “回去做好你的丈夫与父亲的角色,更重要的是一国之主。” 他面带愁容,却无法对雷亚诺说出半个责备的词来。这反倒让雷亚诺慌张起来。这位一国之君不惜舍弃自己的颜面,在赛迪尔的面前半跪下来,紧紧握住面前跌坐座椅上爱人微凉的双手。将洁白几乎透明的手磨蹭着自己的脸颊,乞求着怜惜。 这般委屈的模样,怎样让赛迪尔不动容。他主动伸出手去安慰雷亚诺的不安,轻抚过面颊,更用力将他拉起身来。 “放心吧,雷亚诺。我答应过你,会守着你,也会守着你的子子孙孙,那我就会一直都在这里。不会去别的地方。” “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 “傻瓜。”赛迪尔笑着在面颊上落下一点温柔,“我是培都拉的妖魔嘛,不会轻易死的。你也知道,即便你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我还是依旧这个模样。” 这些半真半假的安慰之语,带着一丝情人之间的戏言,让雷亚诺刚才的不安与急切稍稍安定下来。 “答应我,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雷亚诺不愿放开双手,“即便我不在,你也要按时吃饭睡觉,别只顾着那些破稿纸。萨尔托的荣耀可不是靠这些得来的,更重要的是坚定的意志。” 赛迪尔听他难得说出这番严肃之词,差点笑出声来。 “笑什么?”雷亚诺不愿被看轻,报复似的狠吻一记,问道。 “我在算陛下上过几次战场,立过多少功劳。”难得露出顽皮的神情,让美艳更添娇俏之色,惹得雷亚诺忍不住想再亲近。但赛迪尔急于正色,又认真道:“回去议事厅,收回暂停研发武器的口谕吧。如果懈怠了,萨尔托会吃亏的。” “为什么这么急迫?” “出于旧职的敏锐预感吧。”赛迪尔所指的正是以往在边防驻守的敏感,“希望陛下不要忘记微臣想要研制燧火枪的初衷。不是当做权贵的玩具,也不是要你来讨我的欢心。而是防御敌人之用啊。算来,我们从库伊达回来已是数年,敌人休养生息已是足够。” “已有军情上报。那次你们杀了他们的统领后,库刹其人内部为了夺取政权,纷争不断。恐怕再多些时日也难分出个胜负来。” “那陛下更应乘此机会,做下准备。” 闪烁着星辰的双眸紧迫直视着雷亚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疏散在赛迪尔看来,的确太缺少忧患意识的戒备。也难怪赛迪尔替他着急,追赶时间着手研发这些武器。 “看来我还要继续重用休敏特?”虽然他很是不甘。一想到休敏特那小子的嘴脸,雷亚诺恨不能给他一拳。但这也有失国君的颜面,让他忍耐许久。但现在,赛迪尔不仅要他继续忍耐下去,甚至要更多支持其工作。 “不止重用。要扩大他的工场,多招些工人吧。” “好吧,只要你高兴。” 已经打算完全投降的雷亚诺只得亲吻下赛迪尔的面颊,算作自己输了这场胜负明显的争执。赛迪尔没有让他太难过。 “你也会高兴的,雷亚诺。”他轻捧起对方的脸,“到时候,你的愿望也可以实现。” “我的愿望?”雷亚诺顽劣地笑道,“我想让你做王后。” “是让萨尔托的旗帜插遍所有的土地。”赛迪尔没有笑话他,反倒面色严肃,“虽然我并不希望有太多的杀戮。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 “不,赛迪尔,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雷亚诺亦是认真。 再次天明之际,又一次的议事厅内点燃无数烛火,数名侍从与卫兵各司其职,默默站立其中。高处的两个宝座之上端坐下整个萨尔托的最高权力,台下众位大臣窃窃之语逐渐安静下来。 这次的议事不会再缺少王座的保证,而身旁的空缺也让几位老臣子们暗自庆幸欢喜。各自准备上报的议题。 在老臣之外的中年人中,卡斯德是最受关注的一位。但他眼中唯有依旧空缺之位,让人无法打起精神。他的准备中并无任何主意。打算再次混过此次议事。 而与之相反,财政大臣博特却要在此次议事中,再一次证明自己的重要性与能力。于是,几个简单的讨论过后,他信心饱满地站立出来,提出自己颇得老臣子们人心的提议。 “陛下,老臣提议,将新武器的研发延后,或是暂停。” 此声一发,大厅内嗡嗡声骤起。不论何种年龄,何种资历,何种职位,皆为博特的提议争论起来。唯有博特一人正是得意之色,并且望着高台之上的两位。 “博特大人为何特意提出此项呢?”娜塔莉并无半点动容地问道。而雷亚诺略有惊讶。 “因为老臣觉得这个燧火枪,虽然神奇,但也实在危险。与其功用方面来说,研发制造耗时费力,又占用太多经费。实在浪费。”博特眼神谨慎,看向雷亚诺又道,“陛下难道不觉得应该暂时放下,转而将这些人力财力投向别的更有用之处为佳。这样也免得陛下时时放心不下,来回奔波不及,空缺议事。” 第115章 “休敏特老爷,这小子身上才多少肉,够力气抡锤子吗?” “看他瘦得,只怕会被铁锤抡出去吧。哈哈!” “小子,别以为听说这里给的工钱多就要来这里。在这里干活,可不只是出力气,还要有点脑子。” 周围一圈自己从未接触过的豪爽与热情,簇拥在这座不算大,略有些拥挤的空间内。因为人们的热情与干劲,连同炉火中的热量,直扑向刚来到此地,对此一无所知的阿桑德的脸上。 “休敏特,这就是你的工场?”阿桑德被休敏特带入工场,如同巡视一般。那些工人的话语中带着不屑、调侃与讥笑,但都无恶意。 “早说过,不用叫我老爷。我可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休敏特乐呵呵,倒也不排斥自己手下人对他的好意,“阿桑德,你喜欢就留下来,和他们一起工作怎样?” “你在酒馆时不是说自己快一无所有了,我看你倒是富得很呢,老爷。” 感觉自己受到欺骗才来到这里,阿桑德对休敏特嗤之以鼻。 “只要这间工场还没被关停或者没收了去,我还是这里的负责人。”说着,休敏特小声叹息,“世事难料,说不定哪天陛下又会改变主意了呢。” “陛下?”阿桑德耳尖,在叮叮作响地铁器敲打声中,还是敏锐地发现自己一辈子恐怕都难接触的词。他灵敏地观察的同时,也见到那些工人手中摆弄地并非只是些铁具,还有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形状古怪的配件。在浇铸成型、搁置冷却、打磨测量等等。对他来说,皆是令人好奇倍增,又隐约有些不安。 “他们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不是一般的铁器吧?”在阿桑德有限的见识中,自然是无法猜测到。但休敏特无意欺瞒他,也不可能一直隐瞒他。于是,休敏特将一个工人手中半成型的铁具与其他配件组装一道,交到阿桑德手中。 手中顿时一沉,阿桑德似乎有些明白,眼睛瞪得溜圆,有些难以置信。虽说他从未仔细见识过这件器物,但总是见过有人佩带过,更何况他的妹妹还被…… 忽然,阿桑德将这铁器丢在地上。旁边工人见他如此反应,笑话道:“孩子,这可是好东西,丢坏了岂不是可惜。” “这算什么好东西,杀人的工具而已。”说罢,阿桑德转身离开,休敏特没有及时拦阻下。 “这孩子挺倔。”那工人对休敏特道。 “别怪他。” 等稍过些时候,休敏特才追了出去。他有意让阿桑德有时间冷静下心情。 在无人之处,阿桑德果真背着身,在偷偷抹着脸。而他听见休敏特的脚步声,越加气愤。 “早知道你是做这个的,我就不跟来了。就是饿死,或是被人打死,我也不踏入你的工场。” “真是有骨气。”休敏特没再靠近过去,“以前我也和你差不多。但人活世上,总有逼不得已之时。后来我想,如果要向现实低头,就找个不那么令人厌恶的,如果幸运的话,还能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的。身份、血统还是地位,或是一出生就决定了,但起码心还是可以自己拿定主意吧。” 听见这番话,阿桑德抹着泪转过身,对休敏特一脸嫌弃。 “什么心意相通,你吗?够恶心的。” “哈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所指的心意相通并非是你。只要你不讨厌我就行。别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休敏特带着歉意,尴尬地揉着自己的发,“也不能逃避的说,我做的燧火枪就真正与你妹妹的祸事无干。但你也应该知道,枪是死物,终究还是需要人来判断,来使用。” “你怕我怪你做出燧火枪?”阿桑德瞪着他,“我的确讨厌做出燧火枪的人,但我更恨那个杀人凶手。放心吧,如果我留下来干活,也不会卑鄙地给你捣乱。我会认真赚我那份工钱。”他故作镇定,将手在衣上擦过几下。好像上面残留的铁器冰冷沉重之中,还沾染着他妹妹的血迹一样。“但我并不想碰那些东西,我可以另外给你打杂。” “可以,当然。”休敏特十分理解他的心情。见他同意留下,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减轻心中愧疚的机会。“以后你就帮我打扫工作室,做些整理清洁的工作吧。你要是想干体力重活,怕还要先多养些肉才行。” 很快,休敏特又被阿桑德狠狠瞪过一记白眼。被嫌弃到如此地步,休敏特觉得自己这个工场主也当得有些窝囊。 “老爷,休敏特老爷!”有人奔来与休敏特急道,“有辆黑色的马车停在工场外,您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黑色马车?”休敏特奇道,又猛地惊醒过来,急道,“你赶紧让大伙整理一下场地,别乱糟糟,脏兮兮的,都精神一点。” 说完,休敏特疾跑出去。来人摸着后脑,不知何故,但也遵照吩咐告知众人。单留下阿桑德,他也好奇地悄悄跟上去瞧。 只见休敏特奔至马车前,与那马车夫谈过两句,再上前慎重地打开那扇车门。这辆马车阿桑德似有印象。虽然没有任何家族纹章,但异常黑亮与肃穆,看似低调,却是更引人注目。恐怕是因为那股无人能及的气质吧。 这般的非凡,正由休敏特打开车门后,从车上轻落下。地上干燥的尘土被暗色斗篷扬起的风带起,也正好隔离开斗篷内露出的纯净无暇的白。带着闪亮的白色与因走动显露出的金丝与宝钻,在日光之下不断闪烁着。精致至极的美丽,与这间粗狂嘈杂的工场甚是格格不入。 “老天,真是没想到你会来。”休敏特一边惊叹着,一边小心地护在那人身旁,“身体好些了?” “睡得太久,生怕你会偷懒。就干脆过来亲眼看看。” 声音清亮,又是温柔地让人差点辨识不出性别。已被此景惊讶地合不拢嘴的阿桑德隐约想起这人也曾来过自己的住所。那时的自己被愤怒冲昏头脑,不顾一切。他还鲁莽地在那身洁净的外袍上丢过石子。 “你要过来倒是也行,但也好歹先知会一声。看你身体还虚弱着,要是倒在我这里,怕是十条命都不够赔。” “原来你担心的不是我的身体,是怕自己的小命不保。” 两人亲密地说笑调侃着。阿桑德也随着两人行走的目光移动着。忽而,那人停下脚步。休敏特疑惑着,也不得不停下。 “怎么了?” “那个孩子,是叫阿桑德吧。他也来你这里做工吗?”边说,那人边缓步过来。阿桑德没想自己会引起注意,被逼着步步后退。“看来是我吓到你了。” 果真,他是注意到自己了。 阿桑德愈加紧绷了身体,浑身戒备着,犹如竖起毛发的野猫一般。 “阿桑德,没事的。”休敏特见他如此紧张,于是好意介绍道,“这位是内务大臣赛迪尔大人,正是上回和我一同到你家去……” “我知道,我记得。”阿桑德抢答道,双目瞪得溜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我还是没猜错,你们都是宫里来的。”说完,阿桑德拔腿就跑,奔跑扬起的尘土模糊了瘦小的身影。 “抱歉。虽然我将他带来这里,是想帮助他,但没想到他一直成见很深。” 望了片刻阿桑德离去的方向,赛迪尔收回视线,与休敏特转移这个不太令人愉快的话题。 “我来这里是想看看你是否还继续在研制那道保险栓。” “你以为我会放弃?”转而,休敏特笑得信心十足,“虽然陛下那天气急了,要我立刻停止研发,但我也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毕竟,这是你我一道的心血。若是我听命陛下,放弃了。你若是哪天醒来,我又怎么对你交代呢。” 绿色双眸闪烁着星光,让休敏特一时看愣了神。 “多谢你,休敏特。” “傻……傻瓜,谢什么。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吧。” 不敢再面对这张面容,休敏特着急走在前边带路,一路前往自己的工作室。直到室内,他的脸颊才稍稍退了红热。又是慌忙地一阵翻找,将设计的稿纸取来摊开在桌面上。接着,他又无措了手脚,只得道:“你先坐坐,我去工场取了样品来给你瞧。” 赛迪尔哪里闲坐得住,与他道:“正好,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别!”休敏特更是慌了,“那里脏乱不说,工人们也比不了你身旁的侍从,都是些五大三粗的俗人。” “休敏特。”赛迪尔故作不悦,又忍不住笑他,“你将我当做了什么?曾经你还笑话过陛下,将我当做了娇小姐。现如今,你也把我看低了。或许你不知道,我也曾在库伊达那样的艰苦之地驻守过数年。没吃没喝,没有御寒之物,更危险的是短缺武器无法抵御敌人,更不用说自身的安危。” “这,我还真不知道。”休敏特抱歉道。 没人注意到,在门后,还有人悄悄偷听着,吃惊着。 “你在培都拉自然是体会不到。起码在这里不用时刻戒备外敌入侵,随时可能丧命的紧张之感。” “就是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你来找我制造新武器的吗?” 门后的阿桑德没有听见回答,想再凑近一些,却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急靠近门。他只得赶紧躲避得更远一些,胸口一直无法抑制地砰砰狂跳。 他压着胸口,见那两人开门,直往工场而去。没曾想,那两道越来越远的背影竟使得他不自觉地也随后跟上。 第116章 炉火中的热量将整间工场的温度升高不少,与外面的凉爽相比,确是犹如夏日让人觉得闷热。入口处出现了两道身影,让工场内顿时安静下来,随之空气也停止流动一般。特别是见其中陌生的人影,一身包裹着的暗色斗篷,庄重的气质让人不得不警惕起精神。 虽然场地已经大略清扫过,但余下遗漏不少尘土与煤灰残渣,还有些废弃不用的材料。那身斗篷的主人微低下头,跨过地上的障碍,又抬起头,向四周张望。于是,无数好奇的目光注意到一张洁白至透亮的秀容,被褪下兜帽而显露出来。又因工场的闷热,在洁白的面颊上润粉了许多,让在场的工人们不敢抬头细看,也不愿低头偷瞧。 个个睁大了双目。甚至有人揉了揉眼,生怕自己大白天出现幻觉。 “休敏特老爷,刚才你带个柴火棍儿似的男孩来打工,这会儿又带个弱不禁风的美人儿来参观。今天你可是想得哪出啊?” 有人带头忍不住好奇,管不住嘴,大声吆喝起来。其他人索性也大胆附和着,眼神始终没舍得放过休敏特的身旁。 “闭上你的嘴吧。都**们的活去。”休敏特一脸尴尬。 “老爷,不用害羞。我们不会对你的美人儿冒犯的。” “他是宫里来的,是内务大臣。”突然从两人背后,窜出一个孩子的声音。与人缝中匆匆钻出一个瘦小的身影,拦在大伙面前。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没人相信阿桑德的话,哈哈笑得大声,完全掩盖住阿桑德气恼跺脚的模样。 “请问,这是已经做成半成品了吗?” 没有理会这些骚扰,已经在一旁认真参观起来的赛迪尔,拿起一件大致成品的新式枪身,半低着头与工作台旁的伙计询问。 这伙计年纪尚轻没见过世面,还是个老实的年轻人。他听赛迪尔问话的声音轻柔,诚恳眼神中闪烁着星辰,竟是红了脸。支支吾吾,结结巴巴,最后只有猛点头来回答他。 但那些有阅历的男人们,还是从赛迪尔的声音中半信半疑起阿桑德的话。没再敢说出放肆的话,乖乖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不过,还有忍不住想多看两眼的,偷偷回头来瞧。 “你看也看过了,问也问过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休敏特跟在身后小声催促着,“这里环境条件差,人又都粗俗。” “都没有恶意。再说,他们也都是你的手下,你信任他们,我也可以。”赛迪尔微笑着与休敏特道,“以后,这新武器也算得上他们一份功劳呢。” 偷偷听着两人说话的男人们不禁有些动容。什么时候普通做粗活的也能被高看过,他们从未想过。不管赛迪尔是否是来自宫里的大官,自己的付出能被人夸奖总是令人高兴的事。于是,整间工场内叮叮梆梆地声音越发得起劲。 而没得到重视的阿桑德又不知躲去哪个角落,继续偷偷观察着两人的举动。看着赛迪尔收起一支完工的新型火枪,满意地离开工场。 直到两人皆离开,那些男人们才聚拢过来,将躲藏起来的阿桑德揪出来问话。 “那个美人儿究竟是什么人?我不相信会是男人。你们能想象他是同我们一样的男人吗?”其中一人问过一圈围拢过来的粗糙壮汉们,个个也是摇头。唯有被揪住的阿桑德嗤笑他们。 “我是听休敏特说的,他是内务大臣,叫什么赛什么尔的……” “是培都拉的妖魔赛迪尔吗?”皆是男人的场所,终究也是有人听说过那个传闻,“这也难怪了。能长得那般模样,我们的陛下会被他迷得神魂颠倒也没的说。”有人叹气。 “但是,传闻妖魔吃人不眨眼啊,所以才能一直保持年轻与美貌。” “他刚才吃人了吗?”有人开始质疑,“刚才他对亚多问话时多客气多温柔。只怕亚多都要爱上他了呢。看他现在还在脸红。”众人皆望向容易害羞的年轻伙计。 一时间,工场间内的男人们犹如市井闲聊的妇女一样聒噪起来。气氛热烈得抵过火炉内的热量。而被拉来问话的阿桑德也被卷入其中,但他不愿放弃继续保持对赛迪尔的敌意。还是从中挣脱出来,接着跟到休敏特身后去。 待他追上两人,休敏特已经将赛迪尔送至马车旁。他不敢离着太近,只偷偷听着他们道别。结果,普通告别话语还未说,就见赛迪尔慎重地将新武器摆入木盒中,捧在手中。 “一时的疏忽,酿成了惨祸。”休敏特先道。 “虽然遗憾,但是会有价值的。”赛迪尔掠过休敏特,将目光落在躲藏未及的阿桑德身上,并对他招招手。阿桑德固执地背过身去。赛迪尔只得主动靠近过去。 “这是你妹妹性命换来的。”赛迪尔将新武器摆到阿桑德的面前,“非常遗憾。但她不会白白浪费了性命。” “说这些不会太晚了吗?要做好人,那就帮我报仇吧。那个凶手还逍遥法外呢。”阿桑德推开新武器。 “你想怎样处置呢?要知道,对一个贵族子弟而言,革职也如同毁其名誉了。名誉犹如生命。” “但那是我妹妹真正的性命啊!” “阿桑德。”休敏特想阻止阿桑德无礼的吼叫。但赛迪尔伸手拦下,对他摇了摇头。休敏特又道:“卡斯德大人做出这样的裁定也算公平,难道你还要以命抵命吗?” “难道不行吗?”阿桑德的双眼中饱含泪水,“那位公爵大人说你们都没有贵族血统。我以为你们能更理解我,没想到你们也是在替他们开脱罢了。” “非常抱歉,阿桑德。即便我再有能力,也有难以撼动的权威。” 留下遗憾与落寞的伤心神情,赛迪尔乘上马车。阿桑德抹着泪,望着马车缓缓离去。过后,休敏特回来没有训斥与他。却是只道:“你以为他是无所不能的吗?他其实并不比你我有力多少。” 抱着新式武器的木盒,一路奔向王城。算过日子,赛迪尔才发觉这天也是宫内举行议事的日子。赶巧之下,他索性让马车夫入了王宫去。急于想让雷亚诺见见这件新成果。或许,还能见到卡斯德,有机会替阿桑德向他道谢。 落下马车,带着新火枪匆匆走过石阶,在冰冷坚硬的走廊上经过。清脆的脚步声惊动路过的宫女与侍从,还有护卫也不免随着身影转动眼珠,心中诧异。 最后,在议事厅的大门前,赛迪尔终于停下脚步。守在门外的西蒙不禁大吃一惊,急忙上前问候。 “大人怎么也来议事吗?” 赛迪尔不免笑他,道:“缺席原就不该,你怎么还奇怪我来议事了呢?”说完,他即想要推门而入。西蒙却是伸手阻止,让赛迪尔生疑。 “西蒙,这是做什么?” “大人,您还是回去休息吧。等下一回议事您再来怎样?”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从门缝中漏出的气氛异样,让赛迪尔觉察到。 不是任何的争执,或是辩论,而是连半点声响都没有,这才是真正的怪异之处。气氛异常凝重、压抑,就像炎夏烈日之下炙烤得人快要透不过气来。从门缝中被压扁的景象内看到,站立于前的财政大臣正抬头望着高处的王座,无人应声。 赛迪尔似有察觉到什么,回头望了一眼西蒙担忧的眼神,继续伸手触摸那个金色的门把手,轻轻一推,大门开启。顿时,里面令人窒息的空气与外界又流通起来,随之众人的目光也转向大门敞开的方向。 于是,赛迪尔解开暗色的斗篷,脱开木匣,皆交予西蒙。自身带着新武器,跨步进入议事厅内。 如果说,之前大厅内是令人灼热不堪,那现在又是凝结成冰的压迫寒气,直侵入不少人的脑门。这道寒气,是犹如冬日里白雪般纯洁的外袍上散发出来的。在众人面前缓行经过。还有白色上灼人眼球的晶亮,在提醒着众人,这件绣着金纹百合的精美长袍的主人并没有离开这里太久。 大臣中有人期盼着这朵娇艳继续在王座旁绽放,也有大臣惧怕着,将目光落在站于王座前,对峙着的财政大臣身上。 “赛迪尔……”有人轻唤出声。 赛迪尔微微瞥过眼,对上卡斯德担忧的目光。但他还是暂时收回视线,继续走向王座。他没有如有些人期待的继续走上高台,而是在王座之下,博特的身旁站定下来。 这个位置偏偏让驻守角落的记录官尤塔焦躁起来。因为,赛迪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间,阻挡住他的视线。让他无法准确观察到各位大臣们的动向。 “陛下,抱歉。微臣有事耽搁,晚到片刻。希望没有打搅到财政大臣的抒予己见。”依旧得体与端庄的举止,让人无法指摘的行为。但是另外,也让人更增加了不安。因为,有人注意到赛迪尔垂于身侧的那支新式火枪。 卡斯德尤为紧张地望着他。 “赛迪尔,你能来就好。我怎么会介意呢。”雷亚诺似乎被爱意冲昏了头脑,只见到赛迪尔就欢喜地几乎要离座来欢迎他。又见他没有要站到自己身旁来的意思,竟还有些失望。“也不用站在那里。我不会罚你什么。” “不,陛下。不是微臣要自我惩戒站在这里。”赛迪尔没有把眼神放在雷亚诺身上,而是紧盯着博特,“今日请陛下允许微臣再当一回当年的高等内侍之职吧。让微臣保护陛下的安全。” 第117章 “赛迪尔,你恐怕误会博特了。”雷亚诺的开脱让气氛一松。 对于王的体谅与宽容,博特没有真的放松下精神。他的目光同卡斯德一样,未曾离开赛迪尔身侧紧握着的那支新火枪。虽然造型与之前略有改变,但依旧还是燧火枪的模样。在场的众人都很清楚它的用途。 “既然是微臣误会了,那就请博特大人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站在一旁就好。”看来,即便是雷亚诺的话也没让赛迪尔真正松懈戒备。 博特却是又大胆上前半步,回道:“现在赛迪尔大人已经到场,那我刚才的提议可以更明确转达。作为财政大臣,并不同意继续在新武器上的投入。希望陛下将有限资金,投入其他方面。” “比如?” 博特半回头,瞥眼身旁的赛迪尔。 “文化教育,艺术修养,还有民众喜闻乐见的各种庆典游行,这些都好过极具危险性的火器。” “大人,前两者与平民无关。当初我曾提议增加民众受教育的程度,扩增学院,却被大人你给否决了。理由同样是太费钱。” “那是我否决的。” 没想到雷亚诺抢过话来,让赛迪尔微微惊讶。 “我也有意恢复庆典费用。这是与民同乐,拉近民众的好机会。你不该反对吧。”赛迪尔无法反驳雷亚诺,同时也收到博特的嚣张眼色。他知道,自己偏向平民的想法是无法在议事厅真正得到支持的。随之,手中的新火枪也握得更紧。 “但是,我觉得这燧火枪可以多造一些。” “雷亚诺,那东西闯了祸呢。”一旁的娜塔莉侧靠过去,与雷亚诺悄声告之博特侄儿杀人案件。让雷亚诺不由得迟疑,但也只是片刻迟疑而已。 “原本它就是武器,你们还真当它是玩具吗?” “陛下,老臣侄儿曾因这燧火枪的不安全而误伤人性命,被革职至今。这还只是伤得平民罢了。或是下回,伤到宫内喜欢赏玩此物的某位重要人物,那可是大祸了。” “博特大人果真是老了,对此事因噎废食,害怕至此。” “你!”不仅是博特,在场之人未见过赛迪尔也会如此尖锐。就连卡斯德不免担心起来。不知道赛迪尔为何为了这把燧火枪,性格急躁许多。 “陛下,今天微臣带来这件新制的燧火枪,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祸事发生。”赛迪尔刚一抬起握枪的手,博特竟是缩后半步,“博特大人是害怕这枪会走火吗?可惜,我不会像你侄儿那般不谨慎,这枪也不是原来的模样。我让休敏特在上面加装了保险栓。所以……”他真正高举起枪,面对着博特,直吓得半百年纪的老臣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大喊着:“陛下,陛下,老臣是真心为陛下的社稷着想,绝无私心。” “我也同样。”赛迪尔并无要将枪放下的意思,并且笑着道,“大人不必害怕,这枪还未装火药。” 顿时,大厅内一阵哄笑声。将博特的老脸憋成红紫的猪肝色。 “胡闹,真是胡闹!堂堂一国重臣,在陛下面前,在各位大臣面前,戏弄老臣不说,还……还……”博特哆嗦着,指责着,语无伦次,“真是目中无人,真正当是这里的主人不成!” 立刻,众人的哄笑声被截停下,寂静地令人害怕。 但博特还为发泄怒气,全然不顾,继续道:“这里是严肃庄重之地,不是你与陛下之间的嬉戏场。是王权中心,是萨尔托的中心。” “我正是为了保护王权,保护萨尔托,才命人研制了这新火枪。并且说动陛下大开制造,为了加强军队装备。” “赛迪尔,你的手别伸得太长了!”博特几乎发着颤,大喊道,“你是内务大臣,只要管好王城内的事务,别妄想将自己的野心伸向王宫之外去,还想掌控军队不成?” 安静了片刻,赛迪尔假若恍然道:“原来博特大人针对的非是陛下,也非是这小小的燧火枪,而是我的存在。” 早已心焦,却找不到合适机会阻拦的卡斯德,此刻无法再忍耐下去,直冲上前来。没想,赛迪尔先一步打开新火枪的保险栓,将枪口朝下,交到博特面前。 “大人恐怕早想除掉我这样的异类了吧。”赛迪尔这异于往常的表现,让卡斯德无法预测他的意图,“其实,这里面有试枪的火药,要不要试试它的威力。”言下之意,让卡斯德闪身挡在赛迪尔的面前。甚至不顾雷亚诺在场,抱住赛迪尔的双肩。 “疯了吗!今天是怎么了,这么不理智?这可一点都不像以往的你啊。” “以往的我是怎样?”赛迪尔微弱着回应卡斯德,并拨开他阻拦自己的身体,“我只知道维护萨尔托的王座。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阻碍,包括我自己的性命也同样在所不惜。”他抬起绿眸,直望着高座上竭力保持镇定的雷亚诺,“陛下是理解的,你也应该理解。” 此话一出,卡斯德无法再维护住他,只得让开道来,让赛迪尔继续面对博特。周围的人皆是屏息以待。博特微颤的身体没有半点动作,恐怕是被赛迪尔气得,也可能是被他视死如归的决心受到惊吓。 “好了,我明白赛迪尔的意思,同样也理解博特大人的好意。”雷亚诺紧捏着王座的扶手,隐忍许久才找着适当的机会来解开这场危机,“但众位大人们应该明白,之前就有边关军情来报,关于库刹其人的动向。为了防患于未然,我才让赛迪尔继续研制,并且打算加大投入,让燧火枪以后能加入军队的装备。大大提升战斗力。这样,我们不仅可以弥补战力不足,甚至以后还能往外**疆土。这是利好的大事。” “但是,陛下。这费用……”博特依旧未曾死心。 “那就加大税收吧。这样的问题应该作为财政大臣的你来解决。”雷亚诺抚着额头,颇为头疼的模样,不想再追究下去。顺势挥了挥手,解散这次的议事。不少人大大松了口气,但也有人更加心怀恨意。 散会之时,有人路过卡斯德身旁来,悄悄对他苦笑着摇头道:“你们莫迪家究竟收养了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也有人来到赛迪尔的身旁安慰,并且双目放光,道:“今天你可真是英勇。”是尤塔带着崇拜的目光,“那个博特老头什么心思,大伙都知道。还不是因为自己的侄儿被革职,心有不甘。” “不,尤塔。是我的事积怨已久……”赛迪尔想要唉声,忽然感觉腿脚处的衣料被人拉扯住,不由得垂目,愣道,“殿下?” 接着,捏着袍子的小手松了开来,水汪汪的大眼直盯着赛迪尔手中的新火枪。 “能给我看看吗?” “路德维希殿下,这个太危险了。”尤塔也意外,慌忙招手追跟而来的宫女,让她们将误闯进来的路德维希带走。但路德维希的小手坚定地举在赛迪尔面前。 “别碰那个!”娜塔莉喊叫着,走下后座来抱开自己的儿子,且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赛迪尔,“太危险了,它会伤到你的。” “难道王后也这么觉得?”赛迪尔没想到,一向行事大胆,当年更是靠着计谋入宫登位的娜塔莉,也对这燧火枪如此谨慎。 “我不理军政事务,但我要照顾好路德维希。仅此而已。” 真正是物是人非,多年宫中生活也逼得这个女子谨小慎微起来。她匆匆抱着儿子离开,可怜小路德维希满眼的失望,巴巴望着赛迪尔手中的燧火枪快要哭出来。 “看来王后也不站在你这边了。”尤塔无奈摇头,“她一个女人,难以施展。顾好继承人是她唯一的出路吧。” 就连小小的记录官也这样看。 “可惜了。她原本不该这样的。”赛迪尔小声道。 散会后,黑色马车依照赛迪尔的吩咐回转绿晶宫,却在半道上又停下。因为马车后有骑马人追赶上来,要求一道。赛迪尔索性下车来。骑者也下马,陪在他的身旁,两人闲逛一般,难得在市集大道上漫步。 此刻已是接近正午,不少店家酒馆在他们身旁经过,皆是热热闹闹,一片繁荣之景。 “真想请你喝一杯。”卡斯德苦笑着,“但你身体弱,怕是喝不了这里的烈酒。食物也太粗糙。” “我不饿,也不渴。与你一道走走就很难得。”赛迪尔同样苦笑,“只希望附近没有雷亚诺的眼线,免得他吃味。” “我倒是希望他看见。”卡斯德几次想去触碰赛迪尔的手,犹豫后还是缩回。 “是有事和我谈吗?” “没有公事就不行?”卡斯德失望的眼神让赛迪尔很是内疚。 “对不起,我忘记多谢你帮忙处理那件命案。”卡斯德不愿接受。 “只怕你不满意我处理的结果。”他望着前方不远处,又道,“那里便是命案现场,要过去看看吗?” “多久了,什么都没了。”赛迪尔自然明白,这些都是卡斯德拿来想与他相处的借口而已。他也不愿揭穿。“只希望那个男孩能节哀,别再陷入以往的苦痛中。” “那你呢?”卡斯德不再牵自己的马儿,站定在路边,凝望着赛迪尔的碧潭星辰,“今天你太冒险了。即便我知道你的体质异于常人,不惧威胁。但你也该爱惜一下自己吧。” “卡斯德,多谢你的关心。” 赛迪尔微微抬起美目,星子闪烁,尤为美丽,不免令人心动。卡斯德知道他是无意,但自己难以克制,只得赶紧背转身去,躲避这样的诱惑。 “真是个美人儿啊!”轻佻无礼的话语,插足进来,“怎么这破地方还能见到这等绝色,呃,的人。”说话者已被酒精麻痹舌头,全然失去判断与理智,硬挤开卡斯德,直逼到赛迪尔的面前。 “和我去喝一杯吧,美人儿。我可是财政大臣之子。跟着我,以后有你的好处。” 第118章 “我没听说博特大人有过儿子啊。”如春风拂过花儿般的笑颜,直把卡尔看得愣神,不自觉伸出自己油腻腻的手,想去触碰这张绝美的画。 “我的确是他的儿子,你相信我吧,美人儿。不过,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卡尔将背后的卡斯德又挤开几分,但被赛迪尔适时避让开。 “看来其中还另有隐情啊。”赛迪尔笑得含蓄,偷偷瞧向对方的身后,卡斯德早已怒不可遏,“不过,我对豪门情史不太有兴趣。你可以换一个目标,找一个相匹配的女子,或许更愿意听你的故事。” “你就很好,我喜欢……” “真是不知悔改!” 一勺凉水浇落卡尔的头上。他急忙回头,刚要破口大骂,被淋清醒的眼睛看见卡斯德暴怒的模样,立刻软了手脚。 “卡……卡斯德大人。”不由自主挺立身姿,睁大眼睛,“大人怎会在这里?”他几乎忘记自己身上湿透的杰作来自卡斯德。 卡斯德将水勺丢回一旁妇女的水罐中。原本好奇张望的女子也不敢多做停留,边急忙避开,边回头再瞧。 “你要是再认不清状况,我会毫不犹豫再给你来一拳。真是给你‘父亲’丢人。”卡斯德也不愿将此事闹大。 听见响动已有些人驻足观望。卡尔憋红脸的模样,的确与博特在议事厅中争论时有**分相似。不禁让惹人怀疑。 “不,大人,刚才我说胡话呢。”卡尔急于否认。 可能是害怕丑闻,也可能是害怕再受责罚。但从他舍不得又回头偷看赛迪尔的神情来说,他绝不是在否认刚才的轻薄之举。反倒是对卡斯德有这样美貌的好相识而羡慕吧。 “卡斯德,他就是你手下那位前巡查队员,博特大人的养子吧。”赛迪尔故意再提醒那个‘前’字。 卡尔听见赛迪尔提到他,忍不住笑着点头,想进一步认识。但见卡斯德对眼前的美人毫无生分,不似情侣胜似情侣的亲密,突然恍然大悟。软了的手脚立刻生出力气来,恨不能立刻逃离现场。 还未来得及跨出去半步,就被卡斯德揪住,被迫接受教诲。 “之前已是犯了大错,眼下却是连基本的礼节也不顾了吗?”卡斯德硬逼着他面向赛迪尔,“难道你只会逃避责任吗?” 卡尔不得不低头,脸色已由紫红变得煞白。又像被掐了喉咙,结巴道:“对……不,不起,赛迪尔大人。刚才我是喝醉了,全是胡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忘记刚才的事吧。” “我这小事忘记容易。”赛迪尔不愿再看他那张蔫了的脸,望着大街前方的某处,“但有的人、有的事却是难以忘记。” 卡尔随同他的目光望向那处,煞白的脸变作灰色。 “放开他吧,卡斯德。他已经接受你的处罚,至于今后悔不悔改,只能靠他自己。” “快滚!” 卡斯德已经忍耐很久,手心痒痒得早想抽这小子一顿。但一想到议事厅上博特的争辩,他怎样也不该再给赛迪尔增添麻烦。只能踹上一脚,将卡尔放走。 知道自己大白天又闯了大祸,脚下竭力却跑不够快,卡尔一路带喘又带恨。几次脚软,差点跌倒在路旁。被偷偷观望的路人忍不住大笑出来,丢掉了所有的脸面。 一直在远处跟随的马车,见势上前来。卡斯德替赛迪尔开了车门,但迟迟不愿关上。 “再让我送你一段吧。”刚才的闹剧让卡斯德更不放心,“路还远,时间也还早。”他千方百计寻找可以再多亲近的机会。但赛迪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对他轻摇头。 “你也回去吧。都是当父亲的人了,应该多陪陪妻儿才对。”他不愿,也不得不提醒卡斯德眼下的身份与责任。 “我不是雷亚诺。”卡斯德心疼不已,更是倍加自责,“你不该赶我离开,却将自己隔离起来,当个孤家寡人。”这让他越加内疚。 “我早已经习惯。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赛迪尔还是给他留下余地。扶在车门上的宽大手背上,被轻轻地覆盖了一层温暖与柔情。这已是赛迪尔对他最大的鼓励。 两人没有再多的道别。卡斯德不得不最后松开手,遥望着马车越驶越远。只留下一路的烟尘。他的马儿等待不及,伸过脑袋来,碰触卡斯德,提醒他该从自己的幻梦中醒来。 那个人早不属于自己,仅剩下年轻时的记忆与友谊已是不易。不该再多存有幻想了。 丑陋行径被揭穿后,卡尔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地逃跑。醉意又开始侵蚀他的意识。接着,脚下着了魔地走进一家酒馆买醉。那里似乎没有人认识他,他也快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与来历。只要双方都认识钱币就行,老板不会吝啬给他酒喝。 不过是多付了几倍的酒钱,他又步态摇摆着,拎着酒瓶走回街上。眼见街上的行人减少,天色已暗,他却摸不着回家的路,也没想着回家。一路上倒是哼哼唧唧,唱着不着调的小曲,忘记了一切的烦恼与痛苦。 “喂,这位好心的老爷,给点施舍吧。” 路旁的阴暗处,有个肮脏得看不清样貌的行乞者,冲着卡尔掏出破口的陶碗。卡尔愣神看了一眼,呵呵地痴笑起来。 “要我可怜你吗?那谁来可怜我?”他摇晃着脑袋,低**子,对行乞者碎念,“他们就知道我是个杀人犯,但没人愿意可怜我。这魂儿一直追着我,让我不得安身。我也不是故意的啊,我也不想的啊,但是他们就是不放过我。” 最后,他索性与行乞者面对面坐了下来,将自己手中的酒倒了大半在那只破碗中。 “也只有这个酒能让我好受些。你真难受,也试试吧。会舒服许多。” 说着,卡尔已经倒尽了酒,将酒瓶随手丢弃一旁。站起身来,继续朝着昏暗的街道尽头走去。 一夜过后。清晨,培都拉最热闹的街市上围拢一圈人。大多是附近的住家,或是开店的生意人,皆是这里的常客。却是在这一天见到一件不寻常的事。 那个自称财政大臣博特之子的卡尔,淹死在河道中。 不算深的河水没有将他的尸身完全淹没,早早地将他飘浮在水面上,让众人看得清楚。随后不久,有人来将尸体打捞上岸。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唯有一道跌伤痕迹。又因他喝酒之故,大致猜测是醉酒掉落河中。 有人替这条年轻生命的逝去而惋惜,也有人因他身前的罪孽落下这结果而冷笑。但更多的是当做一桩新鲜事传闻着。传到民众间,也传到王城中。 当王宫中听见这一传闻时,财政大臣博特难以置信。但当西蒙亲口道出实情,他立刻昏厥病倒,无法再继续参加议事。 “卡尔,我可怜的孩子,就这么死了。难堪地,不名誉地,就这么死了。他自小没其他同龄孩子那么优秀,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总是我养大的,我怎么舍得看他这么白白死了呢。是谁害了他?说是醉酒掉入河中淹死的,但谁亲眼看见了呢?可是有人看见卡斯德当街打了他的,就因为他轻薄了赛迪尔。那是因为他喝醉了啊,怎么能怪他! 对了!反正不是卡斯德就是赛迪尔的报复,肯定是的!他们害死那么可怜又懦弱的卡特。他杀了那个女孩后,神经脆弱极了。只能日日借酒消愁。他都那么可怜了,莫迪家还不放过他。因为他们有陛下护着,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被哀思折磨的博特,原本花白的发几乎变成全白。一夜之间又衰老了十岁,无法再在议事厅上极力抗争了。 与亲人的痛苦相比,与之无干的人说起此事犹如一桩趣闻,而对与之相关的人来说应该是痛快之事。 在休敏特的工场,天色蒙蒙亮便开工。热闹敲打声的另一处工作室内,难得安静。但里面的人也没闲着,独自忙碌着。 工作室的主人悄声进来,见一地碎屑。有个瘦小的身影背对着他,弯着腰,不知忙些什么。 “你在这里待了一晚上吗?” 休敏特从乱糟糟一大滩碎屑上跨过。他突然出声,惊得阿桑德将手中的削刀掉落一旁。他忙看自己的手,幸而是破了一点皮。他更急于藏起自己手中的东西,藏好后才转身与休敏特道:“你怎么知道?” “昨天让你打扫屋子。这会儿没半点干净不说,还添不少乱。” 休敏特没责怪他的意思,反而笑眯眯地偷瞧阿桑德身旁乱成一堆的稿纸。他上前边整理,边观察着。 “你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吗?” “我对你的火枪没半点兴趣。”阿桑德还在固执,手中的玩意却是实实在在地在模仿。 “如果真喜欢,可以借用你工具还有火炉。” “我不用那些。”阿桑德望着一地残渣,“我不用铁。” “看得出。”休敏特的好奇也在这里,“如果用木头来练练手倒也不错。可以算是个模型。”他看出阿桑德的脸色不佳,转向时下热闹的话题,“你在工场待久了,怕是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我没兴趣。”阿桑德见休敏特不追究他的小动作,就继续坐下来忙活。 “是关于那个凶手的。” 阿桑德还是停下手中的削刀。 “他死了。醉酒落入河中,淹死了。” “活该,报应。老天长了眼。” “你相信是报应?”休敏特见他恨得咬牙,“不过这样也好。你终于可以放下心。以后就在这里好好工作吧。像你这么聪明,以后会有出头之日的。” 第119章 “哼,你说的出头之日是什么?还是继续给权贵打工?” 显然,阿桑德并不乐意被休敏特称赞。他吹掉手中的碎木屑,一支木制枪身初步成型,有模有样。但也只是外形相似罢了,无法真正当做枪身。这是阿桑德第一次做,而且是在没有休敏特的指导下完成。休敏特不由得心中感叹这孩子的天赋。 “那你是想自己单干吗?不过,哪怕不做火枪,有了技术,做其他也挺好。” “我想离开培都拉。”阿桑德转过身,终于愿意直面休敏特,“离开这里,去更远的地方。” “你一个孩子,想独自闯荡吗?”休敏特不放心,“先在我这里安心工作,等过几年再说也成啊。是什么让你想急着离开?是为了躲避伤心事?” 如果说是要远离伤心地,休敏特的确也无法劝动。他放心不下阿桑德一个未成年孩子。 “虽然说,我自己也是一个人孤身来到培都拉讨生活。还有为了给乡下的母亲赚点药钱。但绝不是一时头脑冲动做下的决定。” “我也不是。”阿桑德不愿被休敏特看扁,坚持道,“你说那个凶手死了。那我留在这里也没了盼望。不如去别处,说不定会过得更好。” “有目标吗?” 阿桑德还是继续盯着手中的木制枪。 “你知道一种坚硬如铁,又轻若纸张的木料吗?”休敏特摇头,“我是小时候听爷爷讲过一个传说。那种叫刚木的木头既结实,又轻盈。在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能拿这种木料来造船。不光能下水,还能把它升到天上去!” “哈哈,一定是你那时还太小,你爷爷是哄你的。我只听说过威意士有种叫‘纸鹞’的玩意,是将纸做成鸟的模样,倒是可以放在天上飘着。可没听说过木头能飞上天的。” “那你在以前会想过,这火枪不用力,不碰触却能害到人吗?它被人说是妖魔的法术,人们都很惧怕它。” “你怕吗?”休敏特没想到这孩子的想法独特。 “要是怕,我就不会也想试试了。”阿桑德将木枪插在腰间,用旧衣外套掩盖住,“如果那个凶手不是早死,我还想亲手拿这火枪为妹妹报仇。” “阿桑德。”休敏特不免心惊,提醒道,“别让自己沉浸仇恨中。就算出去闯荡,也希望你是去追求美好的事物。那个叫刚木的东西,或许我可以为你翻阅查找一些书籍资料。”他忽然想起什么,“比我有见识的人还有很多,可以替你去问问。” 对他的热心肠,阿桑德没有立刻表示感谢。 结束这一日的工作,天色已经昏暗。没有与休敏特说起,阿桑德悄悄溜出工场,独自来到那个传闻卡尔被淹死的河道附近。大街上一如往常,随着夜幕降临,附近继续经营的店面还有些热闹。没有人在意阿桑德小个的身影,扶靠在岸边的石头围栏上,朝着河面张望什么。 不久后,还是有人注意到他,并且靠近过去。那人伸出一只肮脏的手臂,晃动破旧陶碗,在阿桑德身旁轻声讨要。 “孩子,有吃的吗?一口就好。” 夜里安静,那声虽轻,但也清晰。阿桑德闻声,回过头来。不过是个沿街乞讨的可怜人。但自己身上也没有可以施舍他的东西。唯有腰间的那把半成品的木头火枪而已。 他无法满足乞讨者,只能摇摇头表示无奈。 “孩子,这么晚你一个人出来,还身无分文。就为了看一眼黑漆漆的河水吗?”河面上的确连一星半点的亮光都没有。 “我不是为了看河水。” “那是看什么呢?” “死人。”阿桑德口气冷漠。 “哎呀,那你来晚了。那尸首早被人抬回去,没好戏看咯。” 那个乞讨者对此事甚为清楚,阿桑德马上转过身来详问。 “你都看见了吗?那天有人落水的事。” “当然。”乞讨者得意洋洋地笑着,“那人前一晚还给我酒喝,还陪我聊天。真是不错的人啊。” “你可怜他?” “怎么会。”讨不到东西,乞讨者收回了自己的破碗,继续笑着,“有比他更可怜的人呢。他不过是不够好运,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顿时,阿桑德警觉起来。不知道为何,他下意识地紧盯着这个肮脏的陌生人。对方如河水般黑漆漆的面容,辨识不清五官。接着,他试探着问道:“那人不是自己落水的?” “孩子,你很聪明。”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阿桑德全身都警惕起来。 面前这张脏兮兮的脸上唯有一双眼透着亮,还有咧嘴笑时露出的森森白色。佝偻着的身体慢慢挺直起来,竟是足足有阿桑德两倍的高大。地上的黑影更被拉得有数倍之长,如怪物般诡异。 “我知道,他是你的仇人。原本应该让你来杀了他,给你的家人报仇。”那人露出的牙更多更白,将阿桑德逼退到阴暗之处,“不过,机会不等人。你有杀他的理由,而我也有。” “你?”阿桑德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你也是他的仇人吗?”幸好,他的牙齿还未打颤,口舌还算灵光。 “不是。”那人笑得收敛一些,好像在怜悯他,“但起码我杀了他,让你省下不少心思。多好!你是不是该感谢我呢?” “我不需要你替我杀人。” “难道你想自己动手?那要等到何时?” 阿桑德退无可退,唯有喊道:“你究竟什么人,什么目的?我身无分文,更没多大价值值得让你为我杀人。” “有,你有价值。很大的价值。” 闪着寒光的眼珠,与白森的牙齿都贴近到阿桑德的面前来。几乎能嗅到一股腐坏的味道,不得不惊恐得将这人认作是带来死亡的恶灵。出于身体自卫的反应,阿桑德偷偷摸向自己腰间的木枪,但明显木质的触感提醒他,这不过是件无用的玩具而已。 “‘它要是真的该多好。’现在,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吧?”那人瞧见他的小动作,也在替他可惜,“你虽然讨厌它,但你还是承认了它的价值。这是宝贝啊,比任何珠宝都有价值的宝贝。可惜,还有不少人不懂它。” 那股腐坏的味道越来越浓烈。阿桑德屏住呼吸,将那把无用的木枪拔了出来,狠狠戳向那人的腹部。 那人闷声喊叫,捂住腹部,也让阿桑德大胆起来。恍然明白此人究竟还是真正的人,并非自己害怕的恶灵。他大起胆子,想要再攻击,以求得逃生的机会。没想那人忍住疼痛,恶狠狠地将阿桑德轻易提溜起来。原来在乞讨者模样的伪装下,是如此壮实强力的体魄。 “你放开我!你究竟想要干嘛?”阿桑德被提到半空中,蹬着双腿,抗议道,“弄死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的确。”那人又笑呵呵地将他放下,也没让他挪开半分,只禁锢在自己掌下,“我应该讨好你才对。”那人甚至掸了掸阿桑德身上的尘土,“替我做件事吧,只要一件就好。”口气又变回刚才乞讨者的可怜样。 “是什么?”阿桑德自然不会觉得他是真心在乞求。 接着,那人的目光指向他腰间的木枪,使得他赶紧捂住,遮挡那道视线。 “替我弄来它的图纸吧。” “妄想!”阿桑德机敏地及时明白过来,眼前人的身份还有目的,“你不是这里的人吧。”这高大强健的身材,“你不是萨尔托人。”故意抹脏自己面容的意图,“你是库刹其人!你是……” 即刻被捂住嘴的举动,证实了阿桑德的猜测。他惊恐之下没有失去理智,狠狠咬下那人的手掌虎口。 “你这小子,不怕死吗?”那人不得不放开手。 “我一无所有,你别想威胁我。” “真的吗?你以为自己现在能好好站在这里,还没被饿死,还有工作,穿得也干干净净,是谁的功劳。是你自己吗?” 猛然间,阿桑德脑海中出现休敏特那副带有讨好与安抚的笑容来。 “不可以。这是他的心血。”阿桑德坚定道,“要是给你图纸,就等于是背叛他。” “别忘了。要是没休敏特造的火枪,你妹妹也不会被打死。他也是凶手之一。他收留你,是在恕罪啊。” 这乞讨者又从恶灵变成诱惑人的毒蛇,在阿桑德的耳边吐着信子。 “你对他没有亏欠。你得到他的帮助留在他的工场,是安慰了他的良心。而你将图纸给我,也算是报仇的方式之一。你与他也就扯平了。” 原来,毒蛇的话语不仅是要将休敏特当做要挟,或是罪源,让阿桑德愧疚。 “你想让我做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更是要将他一道拉入深潭之中。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死亡。反正,那人醉酒落河淹死的说法,他的老父亲还不太相信呢。你与他的仇怨,可是人尽皆知。”满意地看着阿桑德不知所措的恍惚眼神,那人收拢起身材,变回又残又穷的可怜样,坐回原地,“我时常在这附近乞讨。得到‘施舍’后,我就回老家去养老咯。” 缓过片刻,阿桑德终于能找回些镇定,再寻找那人的身影。一阵响脆悦耳的钱币碰撞声落于破碗中,一切又回到原处。不远处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乞者而已。那些威胁与惊恐的画面,好似都是阿桑德自己在胡思乱想。 再看黑漆漆的河面上,终于有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粼光,不再那么幽暗深沉。但阿桑德的心却是落到了更深处。 第120章 未经传召,当休敏特再次来到王城内,疾步进入宫内,也没再有人对他侧目。并且还多些微笑与女子投来的仰慕目光。这让休敏特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自觉脸皮厚,若是别人对他轻视,他倒还能仰起头来。现在多出来的热情,让他反而莫名地心慌。 庆幸他也不是那么心思细腻与敏感的人。急于寻找自己入宫来的目标后,他才说出自己的好奇与疑惑。 “今天太阳出来的方向可能不太对劲。”在图书室的门口,他轻易找到尤塔的身影。没立刻招呼,先问候起天气来。 “如果要说不对劲,不是太阳的关系。”尤塔带着怪异的目光,将休敏特打量一遍,回道,“是你的胆量太大。” “与我何干?”休敏特不觉得自己胆小,但他也没胆大到冒大不韪。 “前几日,赛迪尔在议事厅上为了新式火器的事与财政大臣争辩,差点闹出人命来。” “什么!”休敏特急喊。 “放心,谁都没受伤。不对,是博特大人的心受伤了。除了他养子的死外,还在朝政上大受打击。陛下他自然还是赞同赛迪尔的主意,让你们的工场扩大制造。算是大胜了一回。但博特大人一病不起。你呢,是借了赛迪尔的光,再次大放光彩。” “原来如此。”休敏特这才明白,为何他这次入宫人人对他都另眼相看,高兴道,“这么说来,我终于能风风光光地在宫里找位佳人回去成婚,让母亲高兴一下。” “你还真是想多了。”尤塔将厚厚的书册摆放回书架上,脸上还带着嫌弃,“虽然说陛下赞成你们,但不表示他心里是真乐意。”接着,尤塔朝门外小心四处张望,轻声对休敏特道,“刚才我说你胆量大,是因为陛下还闷着火气呢。这几日都关在画室里,没人敢去打搅。” “这又与我有关了?”休敏特终于感觉自己还是太迟钝。特别是与尤塔这样消息灵通,又心思通透的人相比较。 “陛下他已经数日没去绿晶宫了。不少人担心他与赛迪尔的关系是不是快走到尽头。” “刚才你还说陛下偏向赛迪尔,怎么这么快赛迪尔就要失宠了吗?”对宫中的混乱感情,休敏特实在是一脸迷茫。 尤塔对他失望地摇头,道:“不是赛迪尔失宠,正好相反。” “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陛下……失宠?”天上的太阳真要跑错地方了吗? “陛下是被赶出绿晶宫的。”尤塔再次朝着图书室外张望,并且指着休敏特的胸口,再次小心道,“现在你在陛下心里怕不是最好的嫉恨对象。这会儿偏偏你还敢进宫来,岂不是最佳箭靶?” “我一路过来都没遇上。没问题的。”休敏特哈哈一笑,不当做一回事。 “你知道画室在哪里吗?”尤塔边问,边用目光指向不远处的图书室隔壁。休敏特立刻推着尤塔进室内,牢牢合上门。大喘一口气。 “既然这样,你不早说?” 尤塔又将他上下打量,叹气道:“看你这般冒死也不回头,进宫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 “和脑袋相比,都算不上大事了。但既然都来了。”休敏特望一眼宫廷图书馆的豪华收藏,书海茫茫之中颇难寻找答案。所以他也唯有请教眼前这位对藏书最了解的人。“想来,宫里也没比你更熟悉这些书的人了吧。” “或许还有。”尤塔催促道,“究竟什么事?” “你听说过一种叫‘刚木’的树木吗?在哪里有生长,能把这种木料拿来造船,还能放飞天上去吗?” 噗嗤一声,如休敏特意料地,尤塔还是被他的话引笑了。 “你的想象力果真丰富。我只能说的确有‘刚木’这种东西,但还没人有能力将木船飞天上去。” “我也这么觉得。那哪里有呢?” “我们萨尔托原本有一些,更多的还是在库刹其。但那里的人恐怕并不看重这种树木的价值。就连我们自己也只当作一般树木罢了。因为材质轻盈又结实,易飘浮水面,拿来造船的确不错。” “多谢。” 休敏特算是给阿桑德找到答案,同时他也打定主意,会竭力让阿桑德打消外出闯荡的念头。刚与尤塔道过谢,急开门出去,很快又缩回,避在门后。 “怎么了?” “王后。” 两人探出头,对着门缝张望。 走廊上随后被一队人经过,领头的正是娜塔莉。一股不凡气势不得不让人产生不祥的预感。她摇曳的裙摆最后在画室门前停下,身后的宫女们也低头站定门边两侧。推开门,只有一人进入。门外的侍卫虽然没出手阻止,也无脸色变化,皆是已预料到室内会是怎样的反应。 “我说过,谁都别来打搅!” 果真,随即就是一声怒吼从急关的门缝中漏出。娜塔莉无视这声抗议,合上门,大步走向坐在画架前的雷亚诺。将自己手中一路紧拽着的信纸摊开来,伸到雷亚诺的眼前,故意遮挡在他与画架之间。 “什么事都别来烦我,你都可以自行处理。” “如果是人祸,我或许好处置,那如果是天灾呢?”娜塔莉手中的纸还是没被雷亚诺收下,反被他一把推开。 “什么天灾。是哪里闹水灾,还是旱灾,或是蝗虫肆虐?以前都有过,不值得这么着急。” “都不是。”娜塔莉无奈又泄气道,“是为了新火器开凿的那座硫磺矿场附近的火山有喷发的迹象,散发的毒气太浓烈,那里所有的矿场工人无一幸免。” 那张信纸终于被雷亚诺一把抓回。摊开再看,果真如娜塔莉所说。 “幸好都是些农奴。给地方领主一些赔偿吧。” “难道你不怕那地方又有一个坎伯尔伯爵,将事情搞大吗?” “那你想怎样?”雷亚诺的脾气也像即将爆发的火山,噌地从座椅上站起,将纸捏皱了丢回给娜塔莉。 “你是真心问我怎么办,还是想回避问题。你知道的,问题与隐患的所在。” “难道你也和那些老臣子一样,反对新火器的研发吗?”雷亚诺还未纾解之前的胸中郁闷,眼下又增添新愁。 “我的确担忧新火器惹上麻烦。但我也仅仅是担心那东西而已。那些老臣们可不是只会担心新火器,而是会借此灾祸,都拿来指摘你与赛迪尔。”娜塔莉不怕雷亚诺发怒,她更担忧的是别处,“自从博特卧床不起,那些老臣子对赛迪尔更是不满。他们或许不会当面指责您,我的陛下。但确确实实会影响你的威信。” “我也对他不满呢,呵。”雷亚诺苦笑,“赛迪尔自己都无所畏惧,那些老头子还能怎样?我都拿他没办法。” 没想雷亚诺暴怒之后却是露出苦涩的笑来。娜塔莉随着他忧郁的目光,一道转向那张还未尽完成的画作上。顿时,娜塔莉美丽的深瞳极具收缩,盯住那幅画像。 “谁都无法改变他的主意。他也是真心为了萨尔托的未来,我没办法拒绝。” “你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萨尔托的将来,才没法拒绝?”娜塔莉无法忍受,只得闭上眼才让自己的目光不再接触那幅画像。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雷亚诺已经没有与她争执的气力一般,重新跌坐回座椅上。 “这些年你始终没变,还是个懦夫。”难掩失望之色,娜塔莉随即转身,打算离开。 “那你觉得我该怎样?拒绝他,将新火器统统捣毁,不再去提。最后让他落入万劫不复之中,断绝任何的生机。”娜塔莉停下脚步,听雷亚诺道,“你真的希望他是这样的下场?不,你其实也不想。你是除了妒忌,还羡慕。因为你的身份无法与他亲近。又嫉恨我与他的关系。”雷亚诺一阵狂笑,“你骂我是懦夫,其实你也是在骂自己吧。” “雷亚诺,你说的没错。” 被这番话讥讽过后,娜塔莉异常平静的回道。那阵狂笑戛然而止,只闻得砰地一声关门,画室内再次回归到平静安逸之中。 再仔细端详一遍自己的画作,雷亚诺暂且放下画笔,将块白麻布遮盖起来。从座椅上站起,整理端正衣着后,人好像又恢复了精神。 他刚伸手打开门。门外除了护卫,还有一道小小的身影等待着。瞧见门开,不由得期待地对着雷亚诺仰起头来,露出可爱纯真的笑容。 “父王,你终于画好画了吗?那有时间再陪我玩吗?” 路德维希这是特意在等待着与自己父亲亲近的机会。不知是他自己单纯的意图,还是说,其中也掺杂了娜塔莉的授意。这些在路德维希的天真面容之下,雷亚诺都不予计较。 他笑着将路德维希抱起。看着儿子稚嫩的脸庞,想起自己当年如他现在差不多大时,与自己父王可不会有这样浓厚的情感。那时的他更喜欢和同龄,或是稍大些的男孩们一同玩耍。 他望着窗外的草坪与中央那棵高大的橡树,回想起很多。慢慢地,之前胸口的郁结之气疏散开,也微笑起来。 “路德维希,你也喜欢燧火枪吗?” “当然。”路德维希认真点头,“但我更希望玩一下新火器。就是那天在议事厅上,那个……那个……”路德维希面露难色,不知如何称呼赛迪尔,“那个男人手中举着的新火枪。” “他叫赛迪尔,是你父王我最爱、最信任的人。希望以后,你坐上王座也能信任他。” 第121章 【赛迪尔,你现在所见的才是你真正应该回归的世界。跟我回去,回主人身边去。】 【我只在萨尔托,不会离开。】 【你所在的一切都是错误。一时的失误导致你如今的困境。】 【我并不觉得是错误。这里有我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 【真的这样吗?】 黑暗中发出阵阵讥笑,没有让赛迪尔感到恐惧。哪怕是整个身体都落入无底深渊般,又如落入无尽深海之中。窒息、压抑,更无从解脱。 这恐怕就是自己的结局。 赛迪尔并无抗拒,他欣然接受这样的结果。但现在他还没到接受这个结果的时候。现在他陷入的还只是梦境罢了。一个梦境又怎能阻拦他的脚步,要解脱也是轻易的事。 面前的黑暗再深,再无垠广袤,只要待他努力睁开眼,所有的真实又回来。没有黑衣人的纠缠,没有对自身终结到来的黑暗。眼前唯有透过淡雅窗帘的白日之光,还有床沿立柱纱幔之上无限精致的彩绘。终究还是自己熟悉的卧房。 这次,他没有昏睡太久。抬起手臂,搁在额头之上,轻舒一口气。门外响起一声轻唤。是侍从的声音在提醒他。 “大人。王宫派人,送给大人您一样东西。” 应过声,赛迪尔起身去接。说是一样东西,却不是什么轻便之物。硕大笨重的木板盒子盛着,由两名宫中侍从抬到赛迪尔的面前。 “这是陛下送给大人的礼物。” 这个答案并无让赛迪尔多大意外。 “有劳了。”他也并无兴趣当着众人打开。只想先处理了正事,再来回应雷亚诺的殷勤。 哪知,那两名宫人并不愿意就此回去复命,而是催促般道:“大人,请赶紧打开。有回话,我们也好一同带回。” 赛迪尔不由得摇头苦笑。想来是雷亚诺的吩咐,他也不便为难。不得不答应,让人掀开层层包装。 “陛下他多日来一直钻研画技。希望大人能满意。”其中一名宫中侍从似乎也被雷亚诺的深情打动,提醒赛迪尔这份礼物的真情与珍贵。 大木盒子展开,里面的人物肖像确实展示出画师的细致与真诚。让赛迪尔望着这幅画久久没有挪动脚步。随时间静静淌过,眼眸之中流露出越来越多的不安定。很快,他背转过身去。似想远离那幅画,但又怕伤了那名画师的心,半转回身。 “你们回去复命吧。就说这幅画我收下了,但还是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切勿因情深伤神。” 这件礼物结果没能讨来多些赞美。那两位宫人遗憾,只得领命而归。而那份遗憾也是他们怕这个不够令人满意的回答,没讨来赏,很可能还招来怨恨。 此事过去不过大半日,那阵“怨恨”夹带着暴风般的强劲,硬闯入绿晶宫中。无人能够拦阻,一路直达赛迪尔的书房。将房间内散开的纸张都被刮落地上。那阵怨恨的风暴还差点举起书桌上的蜡烛,势要点燃那些纸。 但是,当赛迪尔淡淡地望着这粗暴行径,竟无半分拦阻之意。那支烛台又被放下,转而来到赛迪尔的面前,恨不能毁了他。 “你究竟是想帮我,还是想逼疯我?”雷亚诺眼中尽是痛苦,“你让我专心国事,我便专心国事,不来绿晶宫见你。但我一番心血,画了你的肖像来思恋,也被看做是玩物丧志?难道,你是想逼我忘记你吗?这绝对不行,也不可能。” “陛下。”赛迪尔声音依旧轻柔,但也认真,“陛下在王座上已有多年,但真正有多少丰功伟绩巩固了这疆土。眼下还有纷扰。不论是国内,还是国外;有民间亦有王廷之内。并没有真正的安定啊。” “你又要搬出那套为护王座不惜代价的说法吗?” “是的。微臣不惜一切代价,陛下你呢?” “要我为了王座放弃你吗?”雷亚诺难以置信,这才是赛迪尔真实的意图。他慌忙摇头。 “多少老臣都在反对我们的关系。这会让王座不稳,让你的权威出现裂痕,威信受损。”赛迪尔还是亲吻了他的额头已做安慰,但又道,“娜塔莉是位很称职的王后与母亲,她也会是个好妻子。你不该冷落她。与她关系和睦,或是……再给萨尔托添个王嗣吧。” “你疯了,赛迪尔!”雷亚诺拒绝了安慰,却狠扯过对方的衣襟。立刻,一片近乎透明的洁白漏显出来。苍白,缺少血色,怎也不该是个健康体魄的身体。这让雷亚诺再也不舍得对他怒吼。“你明明应该比我,比任何人都长命的。为什么会这样?你明明还这么美丽、青春,让人割舍不掉。”他的手掌不再犹豫,抚摸上这张绝美至心疼的面容上。 “听我一句吧,雷亚诺。”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赛迪尔为了掩饰,轻啄了对方的唇。虽是柔软又温情,但是却比普通人冰凉了几分。 “那让我留下来吧。”雷亚诺也轻柔下语调,请求道,“我只想留下来陪陪你。不为别的。” 赛迪尔无奈微笑着。这算是默许吧。雷亚诺欢呼着,将身旁的纸张甩到空中,像个孩童一般。 这多日来难得的温存让雷亚诺几乎颤抖着,与心爱之人相拥。他不会因为自己低**段来哀求而感到可耻。他只会为自己还拥有赛迪尔而欢喜。拥抱着爱人,感受着对方胸膛中依旧规律跳动的心脏,亦是异常优美。依靠着这片无暇之境,雷亚诺渐渐陷入美好的梦中,是他老去、逝去,但爱人依旧伴在身旁的美梦。 “这一晚,你还是留在工作室的吗?” 突然从背后钻出来的声音将阿桑德惊得差点跳起身。他迅速将手中摊开的图纸收卷起来,放回原处。 “你研究一晚上,那么辛苦。不如直接来问我啊?”休敏特毫不吝啬自己的技艺。他还生出过要收阿桑德做徒弟的念头。但是怕阿桑德嫌弃他,也就只在头脑中转瞬即逝了。 “你也忙过一整天,累得很。我不想再打搅你。” 阿桑德低着头,避开休敏特积极的目光。他越是主动,越是让阿桑德内疚。几日来,他的心被反复在烤盘内煎炸一般。一有空闲或是晃了神,脑中就会出现那日夜晚的情景。不知是真实,还是因恨生成的幻觉。那个不可碰触的念头一如恶灵在他的头顶盘旋。 “哎?什么时候你也学得会体谅人了。”休敏特对他的回答很意外,也很欣慰,“如果你要求,我累点也没什么。只要你肯学,我还正好缺个传人呢。” “不要!” 突然,阿桑德大声喊出口,差点吓到了休敏特。 “怎么了?” “不,没什么。”阿桑德矢口否认,古怪的神情不得不让休敏特生疑。 “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有烦心事?” “都不是。”阿桑德又恢复以往的脾气,拒绝道,“我是因为厌烦你聒噪,才偷偷一个人躲在这里。你就别多操心了。”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休敏特很受伤。 “是的,很讨厌。”阿桑德不想再与休敏特对话下去。不仅躲避眼神,更迈开腿,跑出工作室去。 休敏特很是无奈,只得自己收拾起房间。将被阿桑德遗漏散落在地上的稿纸捡拾起来。 这些纸张上都是过了时的火器模样,却是有张与众不同,被阿桑德弃于一角,没有理会。休敏特看过后,不仅小心抖搂干净上面的木屑,更是认真多看几眼。 上面非是与其他稿纸上一样的火器图案。正是赛迪尔单独交予他的权杖画稿。或许正是非火器的画稿,让阿桑德没有重视,丢在一旁。 “还是应该去问赛迪尔啊。”休敏特边看边自言自语道。 上面除了纷繁复杂地珠宝镶嵌外,看似并无多大技术难度与复杂度,与新式火器相比,确实也没多大吸引力。但想到,赛迪尔会单独嘱咐他,自然有其道理。休敏特收来,也看过多回,研究过多次。图中标注一些特殊的符号与语言让他无从明白。 明明与普通权杖并无多大区别,单多出莫名的解剖图。权杖顶端围绕的一圈非是贵重金属,也非名贵珍宝。还有,更莫名的是,缺少的顶端究竟是什么。 当时的赛迪尔对他闭口未提。 “这些镶嵌的标注是某种金属物,还是名贵矿石?难道他是要我去寻找吗?”那他岂不是又从珠宝工匠转向矿藏勘探师了? 休敏特无奈摇头,正琢磨着何时能见到赛迪尔,要好好问个明白。门外有人来喊他道:“休敏特老爷,王城内有人来传话呢。” 休敏特不得不及时收藏好稿纸,出门接待那名使者。使者高冷着眼神,半抬起下巴看着休敏特,嘱咐道:“是王宫里来的口谕。所以,请阁下不要与外人提及。” “如此保密,究竟什么事?” “陛下有命,隔日会驾临阁下的工场。” “真的!”休敏特大为意外,转念也在情理之中。 “这岂会是戏言。不仅陛下,还有王后与小殿下也会驾临此地。当然,赛迪尔大人会陪同。所以……” “我知道,我会做好一切安排,让赛迪尔大人与陛下放心吧。”休敏特预感,此次雷亚诺会来工场,一定是来视察研制工作的满意程度,也好为将来扩大工场规模做参考吧。 但那位使者听见休敏特的话,不由得皱眉。因为休敏特的回话竟然把赛迪尔摆在了雷亚诺之前。不禁冷咳一声,提醒道:“阁下到时候可要谨言慎行,切莫出错才好。否则,不仅是阁下一人的罪过,还会牵连旁人。” 第122章 接下这口谕,休敏特并没吸取宫中来使的建议,谨言慎行,反倒欢喜得紧紧拥抱一下使者,让人措手不及之时胡乱致意一下,着急跑去了工场内。刚想公布这一喜讯,脑筋还是稍稍快过嘴,将话憋了回去。但一脸的喜色还是难以掩饰,工匠们还在钻心工作,唯有躲来这边的阿桑德异常敏感地觉察到什么。 “休敏特老爷,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吗?”阿桑德故意开口道。 “是,是有件好事。”休敏特还是隐蔽实情,转向阿桑德问道,“或许我该收个徒弟,也能有个得力的助手。阿桑德,你愿意吗?” “上回我就拒绝了。你忘记我是要出去闯荡的人,才不会留在这里。” “还有寻找你说的‘刚木’吗?”阿桑德没想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还上心得帮他去询问,“我帮你问过那种木材,在萨尔托种植不多。也没多大价值。你还是留在这里更有好处。” “萨尔托不多,我可以去更远的地方。”阿桑德并不死心,“留在这里依旧还是给贵族工作。” “但会得到重用,像我这样。”休敏特差点又要脱口而出,生生憋住。 “像你?你眼下的功劳还不都是因为靠着那个培都拉的妖魔得来的。”阿桑德毫不留恋,“他迷惑住王,要风得风。自然他想要的都能获得。你是攀上这棵大树,好生长啊。” “他不是这样的人。那天你也看见的,他并不是妖魔。” 阿桑德正想再出口讥讽,却见休敏特一脸失望与苦恼,自觉说得有些过了,也不愿当面对休敏特道歉。冷哼着又跑开去。 “晚上还在工作室过夜吗?”休敏特在他身后喊道,“今晚还是好好休息吧,别乱跑了。” 看着背影只高举了手,摇晃一下算作回应。休敏特不知道阿桑德是否会听进他的话去。考虑自己是否也应该搬去工作室过夜,重新回到以前废寝忘食钻研的日子。 当他真正搬回工作室,阿桑德却是一晚没出现在他面前。清晨醒来,房间内已经十分仔细的打扫过,地上连半点木屑都没遗漏。桌面上更是整理得细致。他明白一定是阿桑德趁他未醒时完成的,也不想戳穿这一刻意行为。 对着窗外新鲜空气,休敏特轻松地整了整衣衫,刚一拿起前一晚看的稿纸,背后的声音大喊道:“磨磨蹭蹭地起这么晚,赶紧来收拾一下工场吧。” 没想到阿桑德不仅劳心催促,更是已知道这日的安排,非同寻常。 “难道你忘记今天王和王后都要来参观工场的吗?” “你怎么知道?”休敏特还没将刚深吸的新鲜空气吐了出来,惊异道。 阿桑德却是举起手中的扫帚,指了指窗外。休敏特探头出去,在窗外不远处,已有些陌生面孔神情严肃,气氛紧张的驻守此处。 “这些人早早就杵在那里了。任谁看都知道会有大人物来。” “你怎么知道是陛下和王后呢?” 阿桑德难得笑得顽皮。“我是个孩子,而且我跟他们说,我是你徒弟。很快就问出来啦。” “太好了。”休敏特不仅是乐意阿桑德终于不再排斥自己,更是为即将到来的荣誉。将外衣一边套着,一边快步出工作室。又与阿桑德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好好清扫一下。” “我早打扫过了。” “那就随我去迎驾吧。” 休敏特带着阿桑德,一路疾走,直至护卫安排的关卡口。两人站在未散的迷雾之中,等待不知道过去多久。工场也无法按往日开工。一切都静候着。直至雾气散去,露出阳光。空气逐渐温暖起来,想象中的马车还未出现。 两人开始焦急,来回踱步。盼望只要出现一辆马车也好,哪怕不是宫中的金色马车也行。 “不行了。”阿桑德鬼头鬼脑地蹲**来,“我得要离开方便一下。” 休敏特看他眼神古灵精怪,心知他人小鬼大,一定是等不及想要开溜。于是,冲他点了点头。阿桑德获得默许,立刻身轻如燕,飞快没了人影。 也在这时,遥遥道路尽头缓缓而来一辆马车,是辆黑色无纹的马车。 马车内的人还在闭目回想清晨时的一段对话与说话的人。 无法在宫中轻松交谈,只能在宫外偶遇时闲聊上几句。想来这般拘谨,让人不禁无奈。那与他说话的人并没有多介意,反倒是愉悦之色难掩。 趁着街上行人稀少,宫门前更是来往人马罕有。卡斯德带领一纵队人马亲自上路巡查,与他这身份而言更是难得。刚刚布置下达了命令,队伍前行不过多远,有辆熟悉的马车从队伍旁侧经过。卡斯德忍不住驾马上前阻拦。马车夫心生疑惑也不得不停下。 “公爵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要您亲自巡查?” “我只对你家大人谈话两句。” 边说,卡斯德边已开了车门。车内的人先是一惑,又是一笑,调侃道:“公爵大人是需要身份证明吗?可惜今日出门匆忙了些,并未带在身上。” “看来今**的心情不错。也会开玩笑了。”卡斯德见带笑的容颜红润了些,很是放心,“但还是要警觉一些吧。听说最近培都拉来了一些身份未明的流民。偏偏雷亚诺又听了你的话,要去火器工场参观。好嘛,还有小殿下也要去凑这个热闹。” “你是在怪我害你多派了任务?”赛迪尔笑得浓艳,卡斯德刚要开口,心脏激剧跳跃起来,镇定半会儿后才道:“你知道就好。人人都紧张万分,王后怕是也要恨你几分了。就你还在这里笑得……这么……”一双明眸更是璀璨得令人挪不开眼。 “那就只能有劳公爵大人多辛苦一些。另外,我也吩咐过西蒙早些派一多倍的人手先去工场布防。也让他别用宫中的金色马车,太惹眼。这样你可以放心一些了吧。” “另外,还有。”卡斯德刚要开口,对方认真盼望的神情似乎又在诱惑着他,“你的身体也要顾及吧。” “御医来瞧过,没多大问题。”赛迪尔无意让他着急,“我已经与雷亚诺提过,等忙过扩建工场之事后,准予告假一段时日。”一声叹息收敛起之前的笑意,“远离王廷,去某处修养些日子。” “那些老头子该高兴坏了吧。他们恨不得你永远远离王廷。” “我也不会离太远。另外还是想回莫迪郡,探望一下老爷。” “父亲身体尚佳。精神倒是不如以前了。”卡斯德略微迟疑了,又道,“他如果看到你,一定会开心的。不过,你若是回去,还是别多提王廷之事。他早不理会那些了。而且,他也不喜欢。” “不喜欢我的火器吧。”见卡斯德面色犹豫,赛迪尔也已猜出,“老爷竟然也不希望。” “父亲早就不参与朝政,无法帮你什么了。”那份忧虑让卡斯德无法克制伸出手去,轻覆上赛迪尔细瘦洁白的双手,“他是想让你适可而止吧。” 没想这次,赛迪尔并无拒绝。甚至将自己的手用力握住卡斯德,如同慎重的承诺一般。 “我会的。只要雷亚诺参观过休敏特的工场,答应扩建。将新火器推广军中,定下萨尔托的未来大计。一切都可以安定下来。” 正是这一份对未来的美好盼望,让赛迪尔原本应该几近透明的肤色上,多添些粉色,让卡斯德终于放心。他忍不住这份近在眼前的美丽而无法获得的折磨,内心挣扎着,最后只在其手背上亲吻过,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下马车。再次跨上自己的马匹,带领着巡查的队伍消失在淡薄的雾气中。 直到望不见队伍的影子,赛迪尔回过头来,再看自己的手。那份柔软的温情依旧存在。几乎可以说一直深刻在他的身体上。 黑色马车再次开动,驶向目的地,休敏特的火器工场。升起的阳光将雾气逐渐淡去,到达工场时已经不再是清晨般清爽。气氛严肃,并且紧张。但没人去拦下这辆马车,更不会有人上前检查。直到马车自己缓缓停下,休敏特早已等不及快步上前,殷勤地打开车门。车中人却是一时晃了神。 “赛迪尔?”休敏特一声唤过,那人才从记忆中醒转。 “抱歉,让你久等了。”赛迪尔带着笑道歉。 “我已经记不清时间了,只知道太阳在头顶晒得发烫。陛下是否也忍耐得住这样的温度。”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赛迪尔再次抱歉道,“要等陛下到,或许还要再晚点。” “那也好。不如先来我的工作室,正好我有问题请教。如果陛下在场,怕是他不会放过你的。”话中带着暧昧,也让赛迪尔无法反驳。 “大人!”车门外一声急喊,打断两人的交谈。闻见熟悉的声音,赛迪尔快步下车,果真见是西蒙驾着快马,急急奔至自己面前。“大人,陛下的马车快到了。” 与预测的相去甚远,但此时也来不及追究。 “希望那些工人们个个老实,别献丑才好。”始料不及的休敏特还故作轻松,调侃道。 “就如上回,我来工场时一样吧。休敏特,这是绝佳的机会,可要把握住了。”这是赛迪尔对休敏特的嘱咐,也如同对自己,对未来的期许。 “阿桑德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休敏特忽然想起自己新收的徒弟,原地转过一圈,张望四周都没见到半个影子。“想来那个孩子不喜欢这样的场面,躲起来了吧。”这大概是最合理的解释。 事实也大致如此。只是,阿桑德此刻躲在某处隐蔽之下,正急抄着图纸上的内容。不论他是否看得懂,统统画作一团。 原本他是拒绝做这卑劣之事的。当他说出是休敏特徒弟的一刻,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更渴望留在工场。但他又如何摆脱掉那个恶灵呢?不予理会,怕是有一天会主动找上门来。不如,就将这假图纸交去吧。 第123章 不知是否是天公作美,之前休敏特担心的天气问题也不成问题。西边吹来的阵阵凉风,将远方的云朵也一道吹来,遮住过于热烈的阳光。不久,引人焦躁的热量也被吹散。 同时,众人期盼的马车逐渐出现在不算宽敞的道路上。除去前后跟随的护卫队的人马,来者不过只有两辆马车。黑底金纹的车身,与四周严肃的气氛,着实无法低调。 但见车队安然出现,怎还会有人在意马车是否豪华惹眼呢。很快有人上前迎驾,车上的人也同样有些急不可耐。车身一作暂停,由侍从打开第一扇车门,里面的人已大步迈出,直朝迎驾的人群走去。为首相迎的赛迪尔微笑着,却是与迎面而来的雷亚诺擦身而过。顿时,笑容消失在雷亚诺的脸上,还不得不回身去瞧。是瞧自己在意的人这是要去笑迎何人。 眼睁睁地,就见赛迪尔经过他的马车,走向后面那辆。并且顶替侍从的工作,殷勤地打开车门。 “万分荣幸。没想到王后陛下与小殿下也愿意来工场参观。” 车内的娜塔莉没有动身半分,只是撇过头来与他相望一眼。还未开口,她身旁的路德维希一脸期待。 “父王说,这里是制造新式火枪的地方。”太过稚嫩与天真的双眸中,闪耀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之光,“如果不算打搅的话,我很想来看看。”但年纪尚幼,已经懂得分寸。说过这番话,路德维希还望着自己母亲,像是在顾及她的心情。“母后说是担心我,但我想,其实她也是好奇的吧。” “小殿下如此想,不仅令微臣感动,王后陛下也定当欣慰。”赛迪尔说着,一同望向娜塔莉。 一直恪守沉默的娜塔莉,这时也不得不软化对峙的心态,将自己的手伸出车门。赛迪尔义不容辞地接过,扶着她走下马车。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娜塔莉还是未服气,在赛迪尔耳边小声道。 “在王后陛下的心中,早已怨恨我许久。如果此次能让萨尔托的军队在往后的战事中占有足够优势,让雷亚诺的雄心得以施展,那让王后陛下的怨恨更多些,微臣也是义不容辞。” “你!” 娜塔莉美目狠瞪一眼赛迪尔,将自己的手收回。只顾带着路德维希,走向自己的丈夫。但刚才的举动,再怎样轻微隐蔽,在近旁的路德维希也似有所感。刚刚对赛迪尔生出一些亲近之感,就被自己母亲带离。 “母后不喜欢赛迪尔吗?”他小声问着娜塔莉。娜塔莉不做回应,更没有多看一眼自己的儿子。“但是父王说,他是值得信赖的人。” “你父王是太过依赖他了。” 这恐怕是娜塔莉第一次对两人关系明言抗拒。对此复杂情感,路德维希还无法理解。自己父母对赛迪尔迥然不同的对待,让他一时无法适从。他唯有跟在自己母亲身旁,时不时偷看赛迪尔的背影。 这道单薄不够强壮的身影,还有带着苍白无力,近似娇弱的面容,在路德维希看来,怎样也无法感到压迫与威胁。反倒是让人生出些怜惜之感。 正这么想着的路德维希,就见自己父亲几步靠近了那道身影。与领路在先的赛迪尔站在一道。 在传达王室参观的消息之后,即刻准备好一系列的活动安排。虽然休敏特的工场不大,但是因为制作新火枪工序繁多,再加之小殿下对这一新事物看什么都惊叹万分,生生将简单的参观拖延多出几倍的时间。父子俩在各道工序的前多少都会驻足观看,有时还会发问。这就要靠休敏特及时上前来回答,一旁的工人早已呆愣得无法开口,只会僵硬傻站着。 唯有对此生不出好奇的娜塔莉,又有对工场内炉火温度无法言说的不耐,暂且独自待在阴凉处。 “父王,这个能试试吗?”路德维希举起一支刚完成的新式火枪,好像捧着新到手的玩具,乐不可支。 “放下吧。你这小个头,还举不动它,就想着当火枪手了吗?” “火枪手,这个词不错。”休敏特眼神一亮,“小殿下如果想试,也行。我可以命人来做示范。” 于是,他指着场外不远处的一片平坦整洁的空地。四周由简单的木制围栏圈出,独立出来当做试验打靶场地。 “休敏特,你是小看我吗?”路德维希似乎还记得小时候被休敏特吓哭的那回事,“我说要自己来,就自己来。不需要旁人帮忙。” “小殿下越来越勇猛了呢。” 休敏特没有坚持,只命人取来几块木板竖立场内,当做标靶。由人添置了火药,路德维希颤颤巍巍高举起枪身。在远处发觉这一危险举动的娜塔莉惊慌不已。 “殿下。” 一只手及时拦在路德维希的枪口前。好不容易举高的胳膊,一卸气却是整个人都无力下来。拦阻他的不是娜塔莉,而是赛迪尔带着微笑,将枪口挡下。 “殿下尚且年幼,还是让微臣为殿下示范吧。” 被夺走手中新到的玩具,路德维希心中不满,只得眼睁睁看着赛迪尔单手轻举起新火枪,对准靶心。还未做下心理准备,一阵炸耳的响声,随之硝烟的味道充斥着男孩的嗅觉。 “怎样?”休敏特兴奋地上前来问道,“这回我可是调整了精准度呢,射程暂且还无法更远。” 他的问题赛迪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生出莫名之感,抬眼望向四周。 “怎么了?”休敏特见他这一举动,疑问道。 “刚才的声响……” “这也是没办法啊。这东西不就是靠爆炸发射的威力嘛。”休敏特无奈道。 回望一圈四周,赛迪尔也未觉察可疑。 “或许是我听错了。” “你是最近太累了吧。看你脸色苍白。”休敏特的关心并无它意,却是让某个人生出妒意来,将休敏特挤到一旁。 “要让西蒙再去周围巡查一遍吗?”雷亚诺靠近过来问。他非是为了安全考虑,而是为了让爱人放心。 这让休敏特无法忍耐,不得不道:“陛下的安全怎会马虎。为了今日,我可是都没好好睡觉呢。” “你这小子!” 雷亚诺直想狠揪住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让他少靠近赛迪尔。但偏偏休敏特毫无眼色,更是提道:“如果陛下允许的话,我还想借赛迪尔一用。” “你少得寸进尺。” “陛下别想到别处去嘛。只是一些设计稿上的问题,唯有请教赛迪尔大人解决。” 当着众人面前雷亚诺无法发作,只能眼睁睁看着休敏特趁机拉着赛迪尔远离这熊熊妒火。而观望着的娜塔莉不由得心中发笑。 来到工作室后,赛迪尔见到摊开桌面上的画稿,便知休敏特的用意。 “你还在研究这个?” “这不是你的心血吗?”休敏特直言,“但我想,你可能也在犹豫。否则,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我,这权杖上的秘密。” 画稿再次被赛迪尔拿起。上面自己所绘皆是熟悉无比。但在他眼中还带着留恋之情。 “你真是我的知己啊。” 赛迪尔轻放下稿纸,此话使得休敏特面颊燥热起来。 “能听见你这句话,也不枉费我的努力了。不过,好歹你也给我解释清楚这上面标注的含义。才好让我完成你的杰作吧。” “这还不急。”赛迪尔卷拢起稿纸,“还不到时候吧。真等到哪一日,要使用了它,不会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难道它还是不祥之物?”休敏特疑心警觉,另眼看待那张图。 “不祥的不是它。”赛迪尔抚摸着画稿,又道,“休敏特,如果可能的话,去寻找一种奇特的矿石吧。不是普通珠宝,也不昂贵,这里的人都还未发现它的价值。但对这权杖而言,十分重要。” 这恐怕是赛迪尔能够留给休敏特关于权杖秘密的唯一线索。休敏特看出赛迪尔神情犹豫之中,又带上一丝哀伤。他无法开口要求赛迪尔说出更多来。 “它之光,胜于星月,比肩日曜;它之风,倾覆山林,摧淹河川……” 敞开的窗外吹入凉风阵阵。早晨日出阳光,午后被阴云覆盖,这时开始收敛日光,天色逐渐昏暗。看似很快要提前落下夜幕。 一个奔跑的瘦小个子,在街道一侧的店家灯光下被狠狠拉长黑影。这道黑影沿着街道跳跃不断,最后在普通的街头一角停下。路面已无几个行人,在坚实的石板路上还有人不愿离去。 是固守地盘的乞丐蹲坐成石像,不仅一动未动,哪怕有人来朝他丢来钱币,也不见他动摇半分。但是,那个小个黑影出现之时,石像终于颤动起来。抖落身上的破烂布衣,掏出一只破陶碗。对那影子喊过一声:“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我只有这个。” 丢入碗中的不是任何值钱的货币,而是一团揉得不成样子的纸张。 陶碗立刻被收回,纸团也被快速打开。忽然,乞丐露出白牙,咧嘴怪笑起来。 “孩子,你来晚了啊。” “什么?”惊呼的阿桑德心头漏跳一拍,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这恶灵看穿。 “我在这里等了多日,你终于肯拿着它来见我。可惜,我的伙伴等不及,已经打算自己动手了呀。” 说着,低矮蹲伏的身材变得异常高大。但这次恶灵没有扑向阿桑德,而是带着恶毒地笑意,望着阿桑德飞奔而来的方向。阿桑德疑惑,也转过身去,回望自己来时之路。 来路变得昏暗不明。当他抬高了头再看……已然拉起黑幕的空中,升起浓烈与鲜艳的色彩,染红一大片原本洁白的云。 第124章 再一次休敏特的工场中响起爆裂声,却是与之前响过数倍。不会有人再将这声响与新火器发出的混淆。因为随之声响,明显带来无法令人镇定的晃动。是地面传来的颤抖。好像地底巨型怪兽被惊动而发出的咆哮,让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而有人连惊慌也来不及,抛下手头之事,直奔向咆哮的来源地。宽阔的试练场地上,慌乱成一团的人们不知往哪边奔逃。 “这是怎么了?”同样陷入混乱的休敏特顺手抓住一人问道,“刚才发生什么?” “陛下、小殿下呢?还有王后呢?”在原先场地上没见到这些人的身影,赛迪尔也慌了神。很快,在不远处的工房内再次发出爆裂声,四散出不止是浓烈的火药味道,还有灼热足以吞没人的火焰。 “王后陛下!” 他一回头,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我没事,赛迪尔,雷亚诺和路德维希去了那边。” “那是火药房啊?”偏僻的一角,虽隔开火源,与安全离着还不够远。 休敏特立刻解释道:“我早就移除了危险品,不会留下隐患。” “那现在的爆炸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不仅是赛迪尔一人的疑问。之前也有人检查过附近安全,不会将如此显眼的危险漏过。 爆炸溅出的火星迅速蔓延开来,附近木料搭建的仓库与工棚很快点燃。现场的灼热感越加明显。有不少人已去寻找水源灭火,更重要的是救人。 “已经有人去找陛下了。”娜塔莉身体颤抖着,虽然口中镇定,但手还是不自觉抓住赛迪尔问道,“他们会没事的吧?我就说这东西危险,可是他们非要再去看看存火药的库房。” “放心吧,娜塔莉。”赛迪尔无法抛下她的担忧,“休敏特早就转移了火药,看这火势现在还不大,灭了就好。”他又对休敏特道,“这里你最熟悉,赶紧带人再去寻找。” “或许是因为爆炸声吓着他们了,没敢随意走动。”休敏特保证,“如果陛下与小殿下的安危无法保证,我的人头也一样不保。” 说完,休敏特义无反顾带人冲向火药房,但搜索一遍竟是半点人影都未见到。逐渐,火势已经无法被小小的水桶与水盆所灭,变得愈加猛烈。巨型蟒蛇一般窜向更高处,开始吞噬一座三层小楼。那是成品与半成品的库房,还有就是工人房。工人们早不及搬运自己的物品,火苗最先占据的便是一层的入口。加之借助风势,蔓延至楼上也是眨眼间的功夫。 不少工人呆站在楼下,看着自己的住所被毁。忽然,一阵细弱的喊声透过火热的燃烧与不时的爆裂声,传入这些人的耳朵里。 “大人!大人,这里面还有人。”有工人喊道。 负责搜寻的护卫也闻讯赶到,混乱中一时辨识不清声音的方向。赛迪尔抬手示意众人镇静,细微之声逐渐清晰起来,并且确定正是来自这座小楼内。 “是路德维希的声音!”娜塔莉几乎要瘫软了身体,她紧抓住赛迪尔,“是他,肯定是他的声音。” “还有陛下一定也在里面。”身旁有护卫担忧,并且等待冲入急救的命令,“大人,立刻下令吧。” “这样的火势你们能够保证完好无损的将他们救出吗?”赛迪尔迎着火红,脸颊被倒映上斑驳的焰苗,摇摆不定且诡异。 “赛迪尔,你答应过我的!”娜塔莉竭力喊道,“你也答应过雷亚诺,你要保住萨尔托的王座。” 与热焰相比,赛迪尔的眼眸竟是异常冰冷。 “大人,赶紧下令,他们会撑不住的。我们的性命不就是为了保卫陛下与小殿下而存在的吗?” “你们之中谁能救人出来,我愿意出任何奖赏。”娜塔莉回头与在场所有人许下承诺。 “娜塔莉,你是在鼓励他们送死。” 被冷酷的现实打击,娜塔莉咬牙倔强道:“死再多人,我也不能让他们死。”娜塔莉已然豁出一切,不惜代价,“于公于私我都不会放弃。” 那护卫也不甘被看轻,准备冲入火焰。 “来人!”赛迪尔高喊一声,众护卫精神一振,随时待命,“保护好王后的安危。再有差池,定当不饶。” 再等赛迪尔后面的命令,却不见他再开口。而是见有人端来水盆,便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整个浸在水中,吸足水分再披上自己的肩头。 “赛迪尔,你这是做什么?”娜塔莉更是惊慌。 赛迪尔却不与她有半字,迈步向小楼而去。 “赛迪尔!”带人赶来的休敏特急喊,“你真就当自己是不死的妖魔吗?” 那双迈向火焰的脚没有半分迟疑,继续前行,淹没入火势之中。 “那边什么人?” 街道昏暗之中,一队人马的为首者拉住缰绳。身旁有人提醒后,刚才注意的目标很快被人按住,接着一番盘问。 “大人,我可是良民。不过老家闹灾,来这里混口饭吃。不能这也算犯法吧?”一身褴褛带着污浊的穷汉早对这些满街巡查的官老爷不满。 “你在这附近游荡,是否瞧见什么可疑分子。如果有,告诉我我还能给你赏钱。” 听见这样的许诺,那人眼神一亮。 “大人呐,我也很想要这份赏钱。但这街上最多也是像我这样的流民而已。对了,那边倒是有个乞丐,见他在街上行乞好多天了。您要问话,不如就去问他啊。” 听完,卡斯德还是丢了钱币给他当做奖赏。接着带人马又去寻找线索。走过不多行程,果真有一个更是褴褛不堪的行乞人,正与一个男孩说话。但那孩子慌神不已,不一会儿跑个没影。 “大人?”身旁有人请示,卡斯德点头表示默许。那人便上前盘问,而卡斯德疑心那个男孩似曾相识。 手下一边喊话乞丐,一边打量着他。乞丐蜷缩着身体,假意咳嗽几声蹲回角落,不愿配合。卡斯德亲自上前来,却是拔剑挑起乞丐烂衣的一角。微微掀开的部位才显露出小半个布袋的模样,突然那乞丐敏捷地将剑挡下,拔腿就跑。 “抓住他。” 早有准备的人手追赶上去。猛然间,卡斯德回想起刚才那个男孩的模样,不仅仅是与财政大臣博特有关,印象中他现在应该是在休敏特的工场干活才对。于是,卡斯德疑惑看向男孩奔跑的方向。 “大人,您看!”身旁有人提醒他,并且抬手指向那个方向的上空。红艳之色将墨蓝染得炫丽。“那个方向不会是火器工场的方向吧?” 已经不用手下人提醒,卡斯德硬扯过缰绳,将马头急调转方向。更没与巡查队其他人吩咐,已然独自快马加鞭,疾驶向工场。一路上,他没再见到那个男孩,唯有逐渐清晰起来的红艳画面充满他的眼眸。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不自觉心中默念着,一路急赶来到工场。慌乱一片的场面让卡斯德惊呆。 他随意抓住一个赶着灭火的工人急问:“怎么着火了?” “这谁知道呢。明明检查过多次,但说烧着就烧着了。” “那陛下他们安全吗?” “陛下?”工人愣神又害怕问道。 卡斯德将那人一把推开,等不及他的回话,疾奔入工场之中。里面的情形更糟糕。外面忙乱做一团,而这边有更多的人竟是呆站着,让卡斯德心急如焚。 “你们快去救火啊。陛下人呢?王后呢?” 人群中娜塔莉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卡斯德。 “王后,你安全就好。陛下呢,小殿下可好?” 面对卡斯德的焦急,现场无人敢于给他回应。唯有娜塔莉又转回身,继续望着熊熊燃烧的小楼。卡斯德的心头生出不祥来。瞥眼见休敏特也在一旁,恨揪住他,问道:“他们是不是都在那里?” 哪怕肯定的回答要拗断休敏特的脖子,也无法不回答他。休敏特默默点头,接着无力道:“还有赛迪尔也一道……” “混账!”卡斯德无法接受这个名字,“你是怎么保护他们安全的?怎么没人去救他们?” “赛迪尔就是为了救他们才进去的。” 娜塔莉没再转过头,但她的回答已经撕裂了卡斯德的心。 “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进去吗?你们都希望他死吗?” 愤怒已无法表达卡斯德此刻的激烈之情。他几欲冲向火焰,都被周围的人死死按住。如同挣扎生死之间的困兽,向众人控诉着世间残忍与不公。 “你们都在利用他,是你们逼他进去的。利用他的异能!利用他的善良!但你们有谁知道,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呐。你们有谁曾经同情过他?” 没有人回应他的痛苦,回应他的唯有小楼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四周安静地围绕这火势,好像一场诡谲的献祭一般。 无法挣脱的痛苦让卡斯德安静下来,不是他累了,放弃了,而是听见噼啪声中还有脚步声。恐怕这是幻觉吧。但是,不仅仅是他,众人都看见了幻觉的一幕。有道人影从火焰中现身,团团烈焰之中被荧荧白光笼罩。其中包裹着一团黑色布料。待落到众人面前,那团黑布抖落开,露出一张沾着黑灰的小脸来。一望见娜塔莉就哭喊着,快跑过去。 娜塔莉急抱住自己完好的宝贝,激动地落下泪。 “照顾好他。” 那团白荧光嘱咐着转过身去,再次落入炼狱。 “赛迪尔!” 逐渐被红艳吞噬的光无法回头,对那喊声坚定道:“雷亚诺还在那里,我要去陪他。我答应过他。” 第125章 【这是我的罪过。我不该离开你的,雷亚诺。】 【我很害怕。】 【害怕死亡吗?这没什么可耻的。】 【是的,我害怕死亡。但更怕死亡将你我分离。】 【不会的,我答应会一直陪着你。即便死亡也不能……】 “喔——” 犹如头脑裂开一般剧痛难耐。从意识再次恢复的一刻,伴着阵阵疼痛让西蒙挣扎无力地逐渐清醒。他摸过疼痛来源,看着手心的血迹,明白自己遭遇到的是袭击。 他一跃而起,四周漆黑一片,唯有透过墙缝细微的光,隐约看出是狭小的空间困住自己。原来不仅仅是被袭击,更被关在此地。他应该保护的责任所在早不知去向。立刻明白其中阴谋的狠毒,也立刻让他爆发出力量来,摸索拿起一块坚硬板材,狠狠砸向透光之处,那道被封锁的出口。 猛力几次过后,那道出口显出更多光亮,也透出更多新鲜空气。但空气中带着不仅有光,还有热感。其中透露的危险让西蒙跳脱出来,急寻着光源而去。 同样寻着光亮的还有一个不过十来岁的男孩。他望着那光,比西蒙的惊讶与恐惧更多出一份难言的痛苦。他似乎太过沉浸于这份情绪,忽略身旁不远处的西蒙已经注意到他。 “什么人?” 红艳的烈焰遮住煞白的面色,厉声惊吓到男孩。西蒙对他似有面熟,又问:“你是休敏特的徒弟吗?” 对方慌乱着,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更加深西蒙的怀疑,前几步想问个究竟。哪知男孩惊得奔跑起来。 “抓住他!”附近经过的护卫朝着受惊的人影紧追。 没有多余力气跟随上去的西蒙感受到炙热的力量,也见到那片熊熊燃烧的小楼,以及立于之下的众人。他意识到,自己的职责与担当也犹如被这火焰毁掉。 他脚下已经无力支撑,跪倒在火焰前。 “你去哪里了?让你保护陛下的,你去哪里了?” 耳边的怒吼他还能辨认的出,但他无法向其解释清楚。任由对方狠狠扯住他的衣襟,恨不能将他丢入火中。 “……我被人袭击了。被关在小屋内。” “这就是你的解释吗?”卡斯德咬牙恨道,“你是想说陛下他们是被挟持的吗?” “我不知道。我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西蒙很想吼得更大声些,但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嗡嗡作响。 “就因为你的失职,赛迪尔不得不冒险去救他们。” “大人他……”西蒙睁大眼,看着卡斯德痛苦面容。 “你们都指望他吗?”卡斯德指着火楼,“但他已经自身难保了。其实自那年从库伊达回来,他的身体就一直未见痊愈过。但雷亚诺还将他当神明一样崇拜着,你们都把他当妖魔一样惧怕着。” “我从没这样想过。大人他会没事的,对吧,卡斯德?” 这时候的责怪与愤怒都无济于事。卡斯德也累了。他耗尽了气力,放开了手。继续面向着已逐渐燃至顶层的小楼。 随着烈焰最后登顶,如同发出胜利之声一般,轰隆一阵的爆裂。小楼最后的支撑碎裂,众人眼前的一切皆被倾覆,化作烈焰中的薪火。 “不——!!” 最后的嘶吼无法唤回一点希望。唯有头顶落下星星点点的雨滴,降落在久被干涸的地面。很快,雨滴又化成丝丝缕缕,划过众人眼前,沾湿了大片土地。唯有那团烈焰无法熄灭,在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力量与胜利之果。 ******************** 又是这场梦,相似的场景。 除了灼热的火焰,还有声嘶力竭地喊声。我记得那个声音。那人现在怕是不可能再有这般激烈的情感了。 在喊声之前,还有母后的眼泪,热烈到生疼的拥抱。是惧怕我会再落入火中。 现在不用怕了,宫中所有的蜡烛灯盏都被透明琉璃包裹住,既安全,又多了份绮丽的色彩。 还有,再之前呢?记不清了。比如,我是如何与父王分开的,又如何安全无事地回到母后身边。隐约是有一团白茫茫的光,笼罩着,护送着将我带离危险。但我知道,不会是只有光而已。必定还有什么保护着我。 但那会是什么呢?答案应该存在脑海中,只是隐藏得太深。 已经想过十数年的答案,多次由清晨醒来,做过这个梦都会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时间久了,就不那么在意答案,只是变成自然而然的习惯罢了。 那道梦中的白光还是远不如现实中的日光耀眼。 “敬爱的陛下,怕是您忘记今日该回培都拉王城了吧?” 伴着强烈刺激足以透过眼睑的光,还有特别扰人清净的声音,迫使人不得不半仰起头。 “每次都必须拉窗帘吗?” “我怕不这么做,无法让陛下您感受到清晨的舒爽。” “你就是折磨我,不让我多睡会儿。好不容易离开母后,离开培都拉,在温泉别庄多清闲些日子,你还要时时刻刻提醒我职责。” “这也是我的职责,路德维希。” 厚实舒适的大床上重重坐下一人,毫无规矩与礼数。还有一张让人无法嫉恨又很想用力拉扯至变形的俊脸。 “起床吧。”德卡尔笑着,厚脸皮地凑上前来,“我知道你很想扯我的脸。如果你愿意起床的话,我可以让你扯。” “得了吧!” 快速翻身下床,拉扯整齐睡袍,从桌上半满的酒杯中喝了一口果酒算作早餐。 “让人更衣吧。” 德卡尔击掌两下示意侍从进屋来服侍,自己却离开卧室。路德维希匆匆换上衣衫,跟在他的身后,迅速拉开的距离不得不再多奔跑几步。 “德卡尔,究竟你是我的内侍,还是我是你的内侍?” “当然是我是你的内侍。但现在不用分彼此了吧。要是回去晚了,我们没一个会好过。已经准备好马车。”德卡尔边说边审视路德维希的衣着,顺手整理几下,又道,“也准备了早点在车上吃吧。” “想的真够周到。”路德维希满意地笑着,坐上马车后,又神神秘秘与他道,“我也想到一点,早早在车内放了这个。” 随着马车刚一开动,路德维希已是迫不及待,从座椅下翻找出一件东西,向德卡尔炫耀。 “是什么?”德卡尔到底还是个少年,比路德维希小不过几岁,好奇凑过去瞧被路德维希小心捧在怀里的木匣子。 待木匣子打开,德卡尔惊呼一声,又替路德维希重重合上。 “你是真的想让我们都挨罚吗?这东西都禁止很多年了,你从哪里弄来的?” “是父王的珍藏,我不小心翻出来的。”路德维希不以为然,将木匣子里的东西拿在手上,“我知道,当年这个东西引起不小的风波。” “何止是风波。”德卡尔连说话声都小了许多,更是一脸紧张,“虽然那时我还太小,但你可是亲身经历了那场大火的。” “我都不记得了。”路德维希轻轻抚摸着枪身上的花纹,“既然父王小心收藏着,总归是有他的道理。只要不让母后知道就好。你要替我保守秘密。” “将它藏在温泉别庄就好,干嘛非要带出来。” “你是没见识过它的威力。”路德维希回想小时候被枪声惊吓时的场景,忽而笑道,“还有那个叫休敏特的家伙很有意思。可惜他被流放了,再也没人给我做玩具了。” “你都多大了呀。” 路德维希忽然收敛起笑容。德卡尔以为他不高兴,赶紧收声。 “我总觉得印象里,还有一个身影。每次父王试枪,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怕是那时侍从护卫太多,你又年幼,记岔了吧。” 德卡尔赶紧收起这件危险物品。 “或许吧。但是,这燧火枪的威力是实实在在的。这些年来,我们与库刹其的战事大大小小不断,如果有这件东西,就能干脆利落地灭了他们。何苦纷扰不断。” “比起那些野蛮人的侵扰,太后她更担忧你的安危。当年大火的打击对她太大,还有朝臣们的呼声也不能不顾。” “是啊,就连你父亲,以前赞成的人也变成顽固派。母后力排众议让他担当首辅之职,以为他会赞同继续研制新火器,哪知他是第一个反对的。” “要是让他知道我今天碰了这玩意。不用太后怪罪,他会头一个打断我的腿。”似乎已经感受到那份巨痛,德卡尔无意间捂住自己的腿。 “哈哈,难得公爵家的少爷也有惧怕的东西。”路德维希拿住自己既是贴身内侍更是好友的把柄,笑得欢悦,“好了,现在你我是共犯了。以后不再大清早拉窗帘,我就不把这事告诉你父亲。” “好吧,我的陛下。” 委屈答应的德卡尔见路德维希一脸的纯真笑容,隐约怀疑这把燧火枪是不是被故意拿来要挟自己的道具。 行车队伍平稳缓驶进入培都拉城郊,车内两人已用过点心,又欣赏起一路绿荫风光,迎着温暖春风有些昏昏欲睡。马车却是适时颠簸了一下,将两人颠得清醒过来。 原本应该铺设整齐的路面行进在一段久无人打理的宽石板路上。坑坑洼洼,积攒了不少前一夜的雨水。而道路两侧层层浓密的绿色遮蔽住附近的景色,无人的蛮荒之地一般。 “这是到哪儿了?” “应该快进培都拉城内了吧。”德卡尔疑惑道,“怎么会有这么糟糕的路呢?” 浓重的绿连接了道路两边的行道树,巨大的树冠将强烈的日光都遮挡下,变得阴凉不少,也黯淡许多。就连经过的风也不再暖和怡人。这让德卡尔不得不从车窗探出头,向随行人员询问。 “的确已经到培都拉近郊了,阁下。不过,这附近算是老行宫的范围,所以荒凉了些。” “老行宫?”德卡尔与路德维希都疑惑,“从未听过这里还有这么一座行宫。” 路德维希更是伸长了脖子,探向窗外,想寻找远处的建筑,但都被重重绿色覆盖住。 “陛下,这里就是绿晶宫啊。” 第126章 “以前只听说过,没想离着培都拉这么近。为什么每次去温泉别庄都没路过?” “我们着急赶路,所以让他们找条捷径又要安全的路。这不是最合适嘛。”德卡尔解释完,又小声补充道,“听说这附近闹鬼,绝对没人敢来。” “那你就让我冒这个险?” “陛下王威浩荡,怎么会怕鬼呢?” 又被扳回一城,路德维希无奈又好奇,朝远方继续眺望。没有白日强光照射,景色幽暗。但隐约可见,若能修整一番,也会是绝佳风景。 “听说当初父王整修这座行宫花费巨大。里面不少珠宝装饰,华美非常。我还真有点好奇。” “难道你想去瞧瞧?别了,我们着急赶路才是。”德卡尔推说,一脸的焦躁。路德维希突然笑出声。 “你不会是自己怕鬼吧。说说,你哪里听来这些胡言乱语的。”先不论故事真假,路德维希也好借此打发无聊时光。 听到这个提议,德卡尔也就神秘起来。 “根本不是胡言乱语。真有人亲眼所见。” “真的有鬼吗?” “是诡异的事。听说过绿晶宫的都知道这座宫殿的价值。虽是王室财产,也是被废弃的。背地里总有人垂涎里面的财宝。”听来很有道理,路德维希点着头,也正想去见识一下传闻中的宝石大厅,“我就听过两则关于盗贼偷盗里面财宝未果的传闻。一个是欠了赌债的烂赌鬼,想弄点翻本钱,便大着胆子翻墙进入,捞到不少好处。可惜翻墙出去的时候,落地摔断了脖子。而偷来的珠宝没得一颗,全部消失了。” “可能是有人拿走了,他的同伙?”路德维希听得认真。 “根本没有半颗珠宝在黑市流出的消息啊。”德卡尔摇头,“后来又有一个不怕死的酒鬼,趁着酒劲也进去偷盗,却见里面珠宝镶嵌都完好无损。还见到了鬼影,一时惊慌慌不择路,掉落墙外的沟渠当中淹死了。之后再没人敢来冒犯。” “哈哈哈……”正声情并茂,讲得津津有味的德卡尔被路德维希一阵大笑打断。 “故事不够精彩吗?” “太多破绽了吧。都死了的酒鬼,又怎么把自己的见闻告诉活人呢?”路德维希拍拍德卡尔的肩膀,“你喜欢听故事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当真。” “反正我也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给陛下逗乐也算是一件益事了。”德卡尔心中有小小的不服。 “不过既然这宫殿也算是王室财产,以后有空就再来看瞧瞧。或许有用。” 两人闲聊之间,车队已经从阴暗之地疾驶而出,重新回到阳光普照之下。迎着培都拉城门之上飘扬着的萨尔托旗帜,如同在欢迎自己王国年轻的主人。 王城内早已准备下迎接王的流程。只是这一次匆忙又简约。虽然深得路德维希的心,他本人也不喜欢繁文缛节,但这一次却是过于简单了。几乎是赶着他匆忙回到议事厅中。连给他喘口气的空闲都没。宫中的空气都透着威严与紧张。 大厅沉重的大门开启,里面已是众多大臣久候。高处萨尔托的女主人也是端坐着,神情肃穆,笔直望着进门而来的路德维希。 “出什么事了吗?”路德维希来不及回到自己的王座,先开口问道。 经过各位众臣之前,他特意在卡斯德的面前稍作停留。 “公爵大人,我在温泉别庄这段期间,辛苦你的操持。” “陛下,这是微臣职责所在。”一脸冰冷,又坚硬如铁的神情,直把路德维希身后跟随的德卡尔惊得僵**身体。所幸,之后未见自己主子说出多余的话。乖乖站到自己父亲身边,王座之下。 待路德维希坐上王座,卡斯德才上前一步,与他禀明重要之事的详情。但先一步,路德维希从自己母后不动分毫的脸色上已然猜出些什么。 “是军前战报。曾经被夺回的库伊达,再次被库刹其人占领。这一次,敌人再一步进入领土,另外又侵占大片土地,杀掠我不少平民。” “就是这件事?”路德维希听过卡斯德的话,神色未变,甚至毫不在意道,“库伊达附近的土地,这些年来来回回争个没完。那里土地并不肥沃,人口也稀少到绝种。何必花费那么多人力财力去争夺回来。库刹其人想要就随他们吧。” “陛下!”除去卡斯德的一脸惊愕,更有其他大臣站出,急道,“这可是我们萨尔托的疆土。即便再不肥沃,也无人口居住,但总归是萨尔托的颜面。怎能就让那些野蛮人随意践踏。” “那派兵增援吧。”路德维希说得随意,“有谁能抽调过去,负责那边防御?” “西蒙将军主动请缨增援。现在恐怕已经到达敌阵前。” “又是他。”路德维希叹息,“每次他出战,妮莎都会担心的要死。她还怀着西蒙的孩子呢。”突然将话题转向私人问题上,将众人不知这位年轻王者的心思。 “陛下,现在不是谈私人感情的时候。应该先考虑国家大事才对。” “够了!”路德维希突然拍案而起,吼声震得正想直谏的大臣缩回自己的位置上。就连站在一旁的德卡尔也不得不望向高处。此时路德维希脸上的怒色与之前还与自己笑呵呵的模样相去甚远。 “路德维希,冷静。”一旁的娜塔莉轻声与儿子道。 “母后,你让我冷静?”路德维希稍稍按下怒气,“阵前那些库刹其人可不会让我冷静。他们是在挑衅,就是要激怒我们。难道你们看不出吗?”路德维希望着座下一众,无人敢发一言。就连卡斯德也站回自己的位置,微低着头。 “这些年来他们凭借优秀的军备屡次增强攻势,而我们呢?继续守着些破铜烂铁,难以进攻讨回。他们明明可以长驱直入,将这培都拉城都占领,可偏偏没有。他们是为了什么?你们想过吗?” 沉默中的尴尬与紧绷之感总要有人来打破。 “我们总叫他们野蛮人,可他们是怎么称呼我们萨尔托的呢?是软弱可欺的绵羊,随时可以宰杀。还要等养肥了再杀呢!” 最后打破的人还是路德维希。这一场议事最终在王的怒吼中提前结束。好似没有提出更佳的对策,却是让众人越发明白国家的隐忧已到无法隐藏的程度。 “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句真心话。” 回到自己寝殿,路德维希还在发着余火。等不及侍从解衣,他自己已经将衣服脱下,恨甩在地。一旁跟随的德卡尔始终未发一言。 “就连你也不说话了吗?”路德维希意识到好友的沉默。 “我在等陛下发完火。” 忽而,路德维希扶额苦笑出来,收敛起怒气,让侍从替自己更衣。 “好了,我现在发完火了。你可以说话了。”得到批准,德卡尔才上前一步,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陛下是在等有人再提燧火枪吧。” “还是你知道我的心思。”刚才的苦笑终于疏解开,变得轻松许多。但是,也仅仅一刻就被打断。 “不行。” 卧室门外,娜塔莉的声音生硬冰冷。 “母后?”路德维希没想到自己最大的阻碍如此及时的出现在面前。德卡尔不再多言,退到角落。 “为什么?”路德维希很苦恼,“都被欺负到脸上来了。为什么还不能反抗?” “孩子,反抗有很多方法,为什么非要是那个选择。” “有什么其他方法?这么多年了,哪里有其他方法。难道还要靠联姻吗?就像当年母后嫁来萨尔托一样?”娜塔莉的脸色一暗,路德维希也不得不放弃,小声道,“我们萨尔托可没公主可以嫁。” “他们库刹其人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萨尔托大片土地与财宝的。” “既然如此,那就‘打’。”路德维希又硬气起来,“再耗费人力财力,再多些孤儿寡母。” 最后那个词真正戳到娜塔莉的心坎上。她面露痛苦,将自己的宝贝搂进怀里。 “母后,要是当年没有那场大火。我们萨尔托是不是就能够拥有这世上最先进的武器,最精良的军队,驰骋疆土,永立天下?” “傻孩子,哪有那么简单。”娜塔莉捧着儿子的脸,“得到优良的武器其实不难,难的是人心。你也明白孤儿寡母的生活艰难,也就该明白难在何处。”眼前已不全是幼稚的面庞,而多了份成年人的成熟,“其实,这次原不该西蒙出战。但他还是摆脱不掉负罪感,宁可丢下待产的妻子也要出征,不仅仅是为了挣回自己丢失的荣誉,更是为了他无法言说的真相赎罪。” “我已经亲政。等他这次载誉而归,我一定要问他个明白。当年他终究看到什么,知道些什么。” “别,别问了。”娜塔莉伤心的面容让路德维希无法再继续谈话下去。最后只得轻缓搀扶着送娜塔莉出殿。 望着忧伤的背影离去,路德维希胸口越发郁闷。没再回自己卧室,而是带上德卡尔,撇下所有侍从,在自己的寝殿内溜达散心。 “陛下,散步也就散步吧。拿着剑做什么?”德卡尔有些担忧。 似被提醒到,路德维希索性抽出剑来,要与德卡尔比划两下。德卡尔无奈,只得多走几步,向护卫借来铁剑,与路德维希对峙。 但他胳膊还未举起一半,对方就砍杀过来,将他的剑震落地上。 “喂,你是存心要惹怒我吗?” 路德维希撒完气,也没了兴致,甩剑收回,独自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快步。德卡尔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跟上,见孤单的背影越来越远,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小跑上去。终于在走廊的尽头,两人又站在一道。 没有怒火,没有无奈。而是都被疑惑住,呆呆望着面前的木墙。是在原本石墙上又覆上一层木板,面积大小正像是一扇门。 两人面面相觑。 第127章 “这是什么?像扇门?” “看着像。” 路德维希从不记得自己的寝殿附近有如此粗糙简陋的装饰。四周有些粉刷迹象,似有装修的样子。 “是扇门!”眼尖的德卡尔指着木板之间的缝隙喊道,“里面似乎还有东西。” 这就应该不是为了装修墙面而临时安装的木条。而是为了掩饰什么。 “揭开它们。” 一声令下,路德维希自己先将佩剑砍向木条,飞溅起木屑,也引来附近的护卫,惊慌失措提剑而来。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正好。”路德维希没有回答,反将护卫手中的剑夺来,交给德卡尔,并且命令道:“借来热一**,待会儿还你。” “陛下,要砍这些木头,微臣可以帮忙。不过,这些可能是修补漏水墙面临时加装的。” “就当没看见,别说出去。” 路德维希不等人解释完,嘱咐过即刻赶走了人,又与德卡尔两人砍起木板。很快,断裂的木板被卸下,里边果真如德卡尔猜测的那般,是扇木门。不过普通的就如一般侍从休息的房间。 “让我来吧。”德卡尔看得出路德维希有多好奇,抢先替他抚上金属的门把手。一用力明显感觉里面锈蚀得厉害,但转动几下还是被他打开。 掀开的一刻,一股陈旧灰尘的味道迎面而来。 “不过是间休息室。为什么要被钉死?” 路德维希还是先一步走向房间内最大的家具,一张被书籍纸张与尘埃铺满的书桌。刚拿起一张薄纸,脆弱地稍稍一抖,上面的灰尘直把人呛得厉害。 “没什么特别的,我们还是走吧。”虽然两人并未发现有何危险,但德卡尔隐隐感觉这样的行为有些不妥。 “这是我的寝殿。这间屋子自然也该归我所有才对。”对于发现这一新奇之事,路德维希还带着点好奇与兴奋,“或许,这间屋子的主人是有什么隐情在身,才让他的居所尘封,却又不毁掉它。” 的确,如果真正是无用的东西,尽早消失毁去才是。德卡尔也觉得有理。 “看得出,屋子主人是个很勤奋的人。看这些书架上的书籍,还有桌上的纸稿。可是比陛下学习以来使用过得都多。” 被路德维希狠狠瞪过一眼,德卡尔微笑着也一样举起一份纸稿。上面密布的文字引得他无意朗读起来。 “……臣以下提议,只为社稷之未来考虑。自身不惜,为民请命。王贵之责不仅宫廷内,更应涉及廷外。不仅在臣民,更应及农奴。臣非贵胄之血统,因机缘而获恩宠至今,为王之将来,舍命请求……” “求什么?”没想到德卡尔随意念的话,一字不漏都被路德维希听得认真。 “这人好大的胆子啊,是解放农奴的提案。”德卡尔将纸递给路德维希,“看来这人十分看中民众与贵胄的关系,想借以缓和矛盾。但这不仅大胆也太多天真。就今日陛下一个‘燧火枪’的词,那些老顽固都没敢提。这人却是要生生动摇他们的根本。” “老顽固里可还有你的父亲。” “这人怕是就因为这项提议,才被消失于王廷内吧。”德卡尔猜测着。 “你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吗?” 德卡尔摇头,又道:“按理说,如此大胆的发言一定会引起不小的风波。王廷内不会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才对。” “的确。我也从未听说过。”路德维希思虑片刻,急忙喊道,“德卡尔,帮我把这些稿子收拾收拾。” “我的陛下,你又想干嘛?”德卡尔又怕他做出私藏燧火枪那样的事。路德维希转过头来露出甜美微笑,印证他的想法。 “记得,再把门给掩好。” 又到一个惜福日。这是近十年前才添加的节日。并非为了庆祝什么,也没任何豪华隆重的庆典,而是为了拉近与民众的关系,王廷内颁布一些惠民举措。有时作为王廷内的主人也会显身,与前一年中遭遇苦难的民众一番鼓励与祝福。 不论现实的意义,起码在表面看来是与民有利。但作为年轻的王者对每年这样的过场有些疲倦了。这一次,太后更是提出要替他去民间走走看看。 “为什么母后要在十年前多增加这个节日?”路德维希曾对娜塔莉问过,“是为了父王吗?” 这答案娜塔莉一直没对他表示肯定,或是点头示意过。但从她沉重的表情中还是能知道一些,必定是有无法道尽的原因。 如惯例,乘着宫中显贵的马车,缓缓驶过培都拉最热闹的街道,一侧道路都是欢迎的民众,热闹非凡。但娜塔莉避开了这些,却是让随行护送的人员走最冷僻的道路去。 这样的小道其实很多,但随意挑中的那条必定是同样的脏乱不堪,散发着异味。 “太后,还是回宫吧。这里实在过于不堪。”随行的侍从劝说着。但娜塔莉固执己见,道:“路德维希总说我这是走过场呢。”她苦笑着,“其实他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你们也不懂。” 随行人员不再有半句劝说,忍耐着糟糕环境,将车队挤入这条培都拉最破落的街区。 以往难得见到如此豪华车队,又是听说是太后的人马。附近居住的人们怎不出来凑这热闹。纷纷探出头来瞧,但又惧怕王威,缩着半边身子。但见到马车没有冷漠驶离,而是缓缓停下,那些人们才如获信任一般,个个露出面。甚至胆大的,走出自己破陋的小屋,朝车队靠近过去。 随行的侍从有向人群撒落金币与糖果,引来人群的骚动和孩童的欢呼声。抢到的人无不感激。有个肥胖又衰老的妇人捏住自己好不容易争来的金币,激动地朝着马车呼喊感激。让车内的娜塔莉有所感触,竟是亲自走下车来。 那老妇人见到娜塔莉的一身暗色斗篷,还有里边露出的华贵精美的衣裙,突然想起了什么。跪**来,对着娜塔莉喊道:“原来当年的贵人就是太后啊。老妇我真是老眼昏花。虽然那时我的眼还看得清东西,但也是瞎了的。” 这老妇人的话让娜塔莉感到莫名,但也不便打断,让她说尽。 “今天太后特意驾临,是又来探望那户人家吗?老妇我有负所托啊,实在是我们家那几个不争气的把钱抢了去。那户人家的老爷子没出几天,半夜也就病死了。那男孩也逃走,不知去向。太后千万不要怪罪老妇的无知愚钝啊。” “你说的是哪户人家?”娜塔莉不得不问。 “太后忘记了吗?”老妇人抬起头来,指了指某个方向,“也难怪,这都多少年了。”但她所指的方向,说是间破屋,但是连房屋的模样也看不出,完全破败得成为一堆腐朽木料而已。 “你说我曾经来过这里?”娜塔莉又问。老妇人也生疑,想再细看娜塔莉。可惜她此时的眼睛的确与瞎了相差不多,只会肯定的点头。 “那时的您高贵美丽,当然如今您还是青春永驻。您一直都是仁善慈悲的。” “那时的我是不是穿着黑色的斗篷,内着纯色长袍。” “是的。”老妇人欢喜地点头,“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我从没见过像您这么闪耀的人啊。” 在外人看来过于奉承拍马的话语,却是让娜塔莉不禁扬起面容,无奈叹息道:“回宫吧。” 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话,老妇人又赶紧跪地拜谢。车队很快驶离了这片令人不堪的地方。也匆匆结束了原本计划好的行程,提前回到宫内。娜塔莉只觉阵阵昏乱与眩晕之感。刚命人安排暂且休憩,又被打搅。 她解下外出佩戴的首饰,却在梳妆台内翻出那块应该早被遗忘,又适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白帕。 她紧捏着这块白帕,不知是为了何种情绪,力道总也收不回。最终,被揉成一团被她收紧入手掌中。 “太后,有他国使节要觐见陛下。” 正事让她及时收回混乱的心。 “陛下已经亲政,让使节直接面见陛下就是。” “是库刹其来的使臣。”娜塔莉不得不警觉,来人又道,“说是为了给陛下送一样东西。” “检查过了吗?” “并无危险,只是一幅画像。看来库刹其有意求和。” 不论对方真正有意,娜塔莉还是及时命人去请路德维希到来。但路德维希对于库刹其的任何礼物都无兴趣。 “明明他们有大半的把握获胜,何必来求和。不怀好意。” 路德维希一路抱怨,更打定主意不会给那个库刹其的使臣好脸色。在进门后,也无意与人认真招呼,随意点头示意一下也就罢了。 更似口渴地自顾倒上一杯果酒来饮,瞥眼已经摆在桌面上的画像。 德卡尔假意咳嗽一声,提醒路德维希好歹还是要给对方留些颜面。路德维希不得不表示一下尊重,走向那幅画像,一手拿起画框来看。 “莫非你们库刹其是想靠和亲来停战求和吗?”路德维希细看起画像上的人,“这小美人是你们的公主?长得娇秀可爱,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如果是她,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陛下?”德卡尔急道。 “我是玩笑话。”路德维希笑得顽皮,“请来使说说真实来意吧?” 库刹其的使者原本冷淡的面容被路德维希的话惊讶地变了颜色。犹豫着提醒道:“陛下恐怕误会了。” “什么?” “这位不是我们的公主。咳。”使者尴尬道,“这位是我们的新王陛下。” “噗——” 一口还未完全咽下的果酒直接被路德维希失态地喷出,险些沾到近旁侍从的脸上。德卡尔很替自己的王着急。但之后路德维希的话更让人措手不及。 “库刹其是拥立一个女子当王?虽然我不该乱议他国内政。个人建议,仅从衣饰配搭上来说,这件男装比不上衣裙更适合她。” “陛下!”这次不是德卡尔大声提醒,而是那位库刹其的使臣涨红了脸,急喊,“我们的新王陛下是男子。” 第128章 再次意料之外的事实让路德维希不禁及时道出一句抱歉。但这也是仅以个人立场,与身份影响无关。那位使臣也并不想多有争议,暂时忍下这口气。但在路德维希的心中隐忍的更多。 这一回答没有让他再因意外而发笑,反而紧锁了眉头,望一眼站在一旁的德卡尔。气氛凝重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说明你们陛下的来意吧。”这时的路德维希再看画像,不会再觉得上面的人物甜美可爱。一双深瞳明亮中带着敏锐与警觉。他不知道是因为画师为了讨好这位新王而刻意画的如此睿智,还是正如新王本人,没有半点夸大。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在这副面容之下,隐藏的其他深意。 使臣虽是库刹其人,但也通晓礼节,毕恭上前来要道明其意。 却是匆匆门外来了人,与路德维希附耳。路德维希脸色一紧,只得再次与那使臣抱歉,暂离现场。 “你们陛下真是率性。”使臣与德卡尔道。似乎在他看来,路德维希的一系列行为更为鲁莽。虽然也有作为王者的那份傲慢。但也说明这位年轻的王并不惧怕眼前的威胁。 门厅外,有送战前急报的人员。将沾有污渍的信纸交予路德维希,身体一时因卸力而松软,差点倒下。幸而身旁的侍从及时扶住他。路德维希匆匆看过信件,也对这位急赶而来的勇士表示慰问。 “多谢你们的豁命战斗。萨尔托会一直记得你们的功劳。”那人忍不住热泪盈眶。那份信纸被路德维希紧捏成皱,握在手心,继续回到会客厅内。胸口似有压抑不住的激动,但也明白此刻还不到激动的时刻。 “抱歉,请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新王的用意恐怕不会是单纯示好?” “请陛下不要过于误解我们库刹其人的善意。” 路德维希又狠捏手掌。 “误解善意?” “我们新王陛下的这幅画像,正有两层含义,也是两个选择。只看陛下会选哪个。”使臣昂起头,自信道,“一则,求和为友;二则,再度开战为敌。” “他是希望我记住这张脸,不论为友为敌?” “正是这个意思。” 此刻,路德维希不得不示意侍从安排使臣下去休息。这是给自己考虑的时间,也是给那位使臣一个免于难堪的回避。待人员离开,只剩下德卡尔与他时,一股火气才容他爆发出来。 不过这次,他没有怒吼出声,只剩下冷笑而已。德卡尔见他这般模样,知道定是早已超出一般程度的愤怒,才会变作笑声。 没有多言一句,只跟随在其身后,直往太后寝殿而去。 与会客厅内的无声硝烟相比,寝殿内安逸祥和,还伴着阵阵轻松笑声。 “说是已经不是第一胎了,但还是把人吓得够呛。”太后寝殿内多出个男子的声音,也不陌生,且与宫女们相处甚欢,让太后也难得笑意。 “妮莎这次又为你们福华特家多添一个子嗣,你的父亲弗莱德伯爵应该高兴得身体也能康健了吧。” 说到此处,有着一双大眼的男子一下收敛刚才的欢喜,神色沉重。 “父亲还是记挂西蒙的事,头脑也时常不够清醒。念叨着一些胡话。” 娜塔莉安慰道:“他会平安回来的。妮莎还等着他给孩子取名字呢。另外,你也早该娶妻生子的,老伯爵或许那时也会清醒过来。一家和乐融融是上选良药。” “母后,你的话只会让尤塔更失望。”门外闯来的声音打破一片祥和。路德维希冷看一眼尤塔,一脸的不满。 “此话怎说?”娜塔莉见儿子对尤塔的冷淡,不明其中道理,“是那使臣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惹了你?” 跟随身后的德卡尔小声道:“只怕是陛下自己差点惹下麻烦。” “你们福华特家的本事要不是专注于宫闱秘闻,而是专注在政要外事上,今天我也不会出丑了。”好像个孩子撒气一般。娜塔莉刻意望着德卡尔,要他出来解释。 “库刹其使者带来的画像并非和亲的公主像,而是他们的新王,陛下认错了身份,更是当他是女子。差点引起争端。” “原来如此。”尤塔知道自己挨骂的源头,微笑着解释道,“恐怕是库刹其刚刚结束了内乱稳定政局。看来这位新王有些手段。” “他们找个娘娘腔来当王,战败的我们岂不是更糟。”路德维希急道,“这不是讥讽我吗?” “路德维希,你是在以貌取人。”娜塔莉脸色淡然,“这不是好事。我与你一般年轻时就有过教训,希望你能够正视这位将来的敌手。”路德维希不再微词。 “陛下不知这位新王的存在,的确是我情报不够及时。是因为,当时这位王子并不在候选者的考虑之中。就是他的那张脸,貌若春花,丝毫没有库刹其人的那般霸气。可以说,完全有失他们的体面,更不用说是王室尊严。但他们也没想到过,春花中也有善于生长倒刺,危险勿碰的。” “比如……蔷薇?”德卡尔也听得仔细,看见窗外高墙上攀附着的大片粉色。正是美丽之下布满皮刺与锯齿形的绿叶。 “好吧,我会记得这个家伙的。”路德维希叹息道,心中还有不服。他也没忘,还藏在身上的那份军报。“他也的确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他将军报拿出,摆在尤塔面前。超出职责范围,尤塔起先犹豫去拿。但见路德维希神情严肃。忽然明白,刚才他进门时为何要打断融洽的气氛。 “是西蒙在阵前的急报吗?”尤塔还是不敢去碰,而是直接问路德维希,“他还好吧?” 他希望路德维希能与他点点头,哪怕是安慰他一下也好。但这个直率的年轻人一直僵直着脖颈,面容越发的凝重。 “我们胜了。但是惨胜。西蒙将军他身负重伤,失血过多,未能及时救回。”路德维希的每次断句,都让尤塔的心向更深处下沉。那张信纸已经被路德维希捏皱,这时又被尤塔染上哀伤。 “请节哀。”娜塔莉无法更多的言语来安慰他。刚才的喜讯眨眼间换作了丧事。 “这让我怎么对妮莎交代?”尤塔来不及收回哀伤,想到的是更忧事。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库刹其偏偏派来使臣究竟何意?是炫耀,是恐吓,还是嘲笑我们的无能?西蒙他们拼死守下的土地,在库刹其人的眼里或许不出三月又都会收回。这么多人的性命就白费了去。母后,难道我们就这么一直消耗下去?” “也往好的方面想吧。或许,他们也不想再耗费精力,所以才来求和。” “那就应该拿出诚意来!”路德维希大声道,继而又疲累道,“我只能想到,他们是算好了这时差,这份急报也只是威胁与警告的手段而已。” “你怕了吗?” “怎么可能!” 路德维希再次鼓起勇气。娜塔莉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你会比你的父王做得更好。我相信你。” “父王他是怎么做的?” “你父王那时,库刹其人还未敢出动侵扰。但他已早有预料,这才要做……”娜塔莉突然收了声,并且望向尤塔的哀伤。 “我明白。”路德维希知道为何娜塔莉不再继续,“父王的燧火枪就是为库刹其人准备的。父王他真知灼见,我是比不过的,但我也不会窝囊的干等着敌人再攻来。” “不,你不该妄自菲薄。”娜塔莉话即要脱口,“你不能妄动。” “母后!”路德维希大声道,“都到这时,你还要依着那些老臣,不动用新火器吗?” 忽然,儿子生气的模样让娜塔莉眼前一阵眩晕,见到似曾相识的情景来。虽然她苦心培养路德维希,小心护他登上王座,但其实她并未摆脱掉王廷内的深潭。甚至至今在这泥沼中越陷越深。 她轻合上眼,脸色苍白无力。也惊吓到路德维希,赶紧闭口不言。 “路德维希,我已经失去两个重要的人,不想再失去唯一的儿子。” “除了父王,另外还有谁?”路德维希敏锐察觉。 第129章 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第一次不敢对视自己儿子。胸口郁结着,让她忍不住捂住了,面露痛苦之色。 “太后?”尤塔甚为担忧。同样,也让作为儿子的路德维希再难追问下去。 不过,娜塔莉的难言痛苦不也正是对他的回答嘛。收到这样的答复,路德维希与她告辞后,匆忙带着德卡尔离开。等掩上门,那股郁结之气才让娜塔莉透露出来。 “他真的是妖魔啊。”她没有真正舒缓了心情,而是对尤塔更为忧心道,“即便是死了,死了这么多年。他的幽魂还在这附近游荡。雷亚诺被他害死了,现在他还要来骚扰路德维希吗?” “太后,不可能的。” 刚才匆匆离去的两人并未走远,而是回头来靠近房门,紧贴门缝。 “当初,我真不该把那个房间保留着。应该全部毁掉,也包括绿晶宫,一砖一瓦都不该留下。” 门内的声音激动异常,带着神经质的慌张。门外两人收到信息赶紧离开。 “看来那个人真的存在。”路德维希与德卡尔道,深皱眉尖,“他们都对我隐瞒着,究竟为什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仅是对陛下隐瞒,我也不知道呢。好像这个人被王廷遗忘了,消失了。” “是被他们刻意抹去的吧。” 在一方漆黑之地,唯有两点微弱幽暗的橙色亮光是仅有的光源。无法照明所有,但在眼前的岩土还是辨别的清。因为只要使力挖掘就行,不用任何技巧或是智慧。仅仅需要的是劳力。 在昏暗中鲜少有人讲话,是为了保存体力,以完成工期任务。但不表示真的都在心甘情愿地干活。有时多少的粗喘、叹息与哀嚎声,代表黑暗中劳动者的苦难。有时,这样安静的抗议多了些,就会引来另外尖锐的抽打声,将痛苦哀叫放大更多。 一双双露白的眼睛在黑暗中尤为明显,可怕的白点中透着血红与浑浊。稍有异动又会闪烁起亮来,警惕着。 “喂!”一道洪亮精神的男声打断众人的劳作,也打破压抑的静怡。 “你们之中有个叫休敏特的吗?”那人大声之后,无人回应,“有个贵妇人想见你。怕是来好运了,再不出来可是要错过呢。”接着一阵笑声与嘈杂而起,更有几个想浑水摸鱼的,踊跃凑向说话者。 “难道你们都叫休敏特吗?”那人不耐烦的抽出鞭子来狠甩两下,像驱赶惹人厌的苍蝇。 “老爷,虽然我不是,好歹也想碰碰运气。或许那位夫人对我感兴趣呢?”有人腆着脸,并不惧怕抽打。 “你就在这破矿洞里干活到死的命。”那人边笑边抬腿踹开了那只扰人的苍蝇。这下刚才凑向前来的人皆缩回角落。反将原本站在角落的人挤了出来。 “喂,你小子真够安静的。”瞧见这本分人,不声不吭地,反倒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爷,他没名字。我们都叫他疯男。” “你从哪里来的?犯了什么事?” “老爷,他是农奴做错了事,被主子打发了。” “废话!你们到这里来哪个不是犯事来的,难道还是来这里享福吗?”那人不耐烦又在空气中抽了两下皮鞭,好管闲事的终于闭了嘴。“会说话吗?” 他是问这疯男。疯男抬起头,迎着唯一的光源,布满血丝的眼中倒还不算浑浊。从反应来看,非聋非哑,应该是听懂了那人的话。 “说话呀,疯男。不回答老爷的话,可是要吃鞭子的。”总是有闲不住的人提醒。 疯男默默站前一步到那人面前。微弱着声音,应道:“我就是休敏特,但我不认识什么贵妇人。” 那人耐不住性子,只道:“希望你别像他们一样说谎。那位夫人身份高贵,你这样的贱民当然不会认识。但她说要见你,那你就得去见。”说完,那人毫不留情,一把抓住对方染黑的衣领,将人带出黑暗。 直到将人拖到白日之下,天空湛蓝的美丽突然暴露在人眼前。强烈刺激着人的眼球,赶紧捂住了脸部,不敢面对这青天白日。 “你就是休敏特?” 待他放下胳膊,露出一张黝黑至不识五官的脸,着实让对方一惊。而这位保养仔细的中年美妇对他来说也同样疑惑。 “我不认识你,夫人。” “抱歉,我也是只听说过你的名声,所以才大胆来认。”这位夫人举止得体,也无轻漫。倒是让休敏特有了些许好感。 “我哪有什么名声。夫人不会认错人了吧。” “如果说,要一个普通的农奴,按我私有财产不论多少都买得起。甚至只要我开口,你的主人也必定送上这个人情。但我不愿意勉强人。希望得到你的允许。” “夫人应该出生大家贵族,高高在上的口吻再如何委婉,总归是刺耳。”休敏特冷笑道,“不知道夫人是听我有什么本事,能让您屈尊降贵来到这里。” “自然是无人之能。” “我只会挖矿。”休敏特简答之后,背转身想要离开。那贵妇人立刻拦在他面前,挡住去路。 “你必须跟我走。你要什么条件都行。”一双眼美丽又真挚,但在休敏特看来十分厌弃。 “夫人,你若是想找个年轻帅气的男子倒还说得过去。偏偏来纠缠我是做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的才华。绝对不该在这个矿洞干活,那是暴殄天物。” “你认错人了。”休敏特没有放弃,向一边逃开。 “你是被王廷流放来此的。难道就甘心一辈子耗费在这里?你的志向与才智也都放弃了吗?”那女子声音也由轻柔变得高声,“不会的。当年会大力研制火器,推进武器革新的大胆之人,怎么会畏缩在此。是被一场火灾都焚毁了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这次休敏特没再躲避下去,回过身来,直面对着女子。眼中的精光闪动,直逼日光的耀目。 “没有人派我来。也不可能有人指示我。一切是我自己的意愿。”那女子自信又无畏,“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可以保证,你要多大经费来支持火器研制,我都出得起。” “呵呵,他们都叫我疯男。我看你比我更像个疯子。”休敏特嗤笑两声,有向外跨出两步。 “你觉得疯狂吗?敢在王廷外私自开造火器,而王廷内无一人敢开口提。” “作为一个女人,你的确大胆得令人佩服。不过,既然你有能力,来说服我还不如去说服王廷内的那些人。” “不。我不会去的。”那女子收回刚才的态度,“我想将此事保密进行。” “难道不为军队服务,你造这火器做什么?” “不为那些。”那女子口气变得迟钝,“只为我自己,为了我没落的家族。” “你说有丰富财产,怎么还会没落?你始终没告诉我你的姓氏。”休敏特不得不疑心。 “我是坎伯尔女伯爵,凯瑟琳。” 夜幕很快降临在原王储现任国王寝殿之上。没意识到时间流逝,直到有侍从点燃了烛火,罩上温柔的橙色灯罩,路德维希才从书本上抬起头。捏了捏鼻梁,与德卡尔抱怨新来的女教师是如何折磨他的。 “有个漂亮女教师给陛下授课难道不好吗?” “当然。她是被我那位威意士王的亲舅舅求婚过的人呐。” “那她还可能是未来的威意士王后,你更应该与她搞好关系。”德卡尔悄悄建议,“何必老是逃课。这会儿不还要继续补上,更累人。” “她是逃婚来的,拒绝我舅舅的求婚,可是震惊威意士朝野上下。多勇猛的女人啊,我怎么不躲着一点好呢。”路德维希说的小声,好像那位女教师就在附近。 “她不过是平民出身,竟然拒绝这样的好事?又怎么想着来萨尔托给陛下教课?” “是母后的安排。但莉迪自己的话是说自己出生在此,另外也是为了报恩。” “也是与王廷内的人有关?” 路德维希无奈摇头,无法回答德卡尔的话。 “最近的秘密可真多啊。”德卡尔叹道,“那天你与太后直面以对,竟然也挖不出答案。” “看来是要我亲自动手啊。”路德维希靠近德卡尔更小声道,“是不是应该再去那里瞧瞧?上回我们太匆忙,没看太仔细呢。” “我都将稿纸取来了,还要再去吗?” 德卡尔胆小得不想再惹出麻烦来,可是路德维希无所畏惧地已经丢下书本,走出房间。德卡尔不得不急跟上。两人若无其事,悄然走在安静的廊道中。直至走至尽头,原本他们发现神秘房间的位置。两人疑惑着抬起头,又四处张望。那面原本被木板封闭住的墙面消失了。只有一面粉白色,刚装修完,还嗅着有白石灰粉味的新墙。哪里有什么木门,更没有神秘房间。 “消失了。”德卡尔遗憾道,“总不会是我们眼花出现幻觉吧。” “不好!” 路德维希拉住德卡尔的胳膊,疾奔向殿外去。两人还未来得及换上出门的外套,已经命人备上马匹。 “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德卡尔不该阻扰,但不得不问个清楚。 “去绿晶宫。” “什么?” “母后可以让那个房间消失,绿晶宫同样也可以。我们已经失去一个线索,另一个一定要保住。那里或许更重要。” 第130章 一主一从,扬手举起王城通行的令牌,快马冲过培都拉的城门关卡。日落西下,迎着红橙之色,朝郊外疾驰。直到遥望见前方一片墨绿,厚重浓烈。到达目的地之时,最后一点日光已被熄灭,真正落入黑幕之中。 偶尔吹来的风也散尽白日余温,带着一丝阴冷,让两人不禁打了寒颤。 “路德维希,你不觉得这里特别凉吗?”德卡尔小心翼翼周边的状况,与同伴靠拢一些,“我们竟然忘记带火把出来。这里太暗,能看得清吗?” “我身上有带燧火石。”路德维希掏着衣兜,忽而又瞧见篱笆之下有个废弃的火把,“我们是不是太好运了些。”他笑着,赶紧捡了回来,“这里还真有个沟渠,不过很久没积水了。”火把大半掩埋在被泥土与杂草覆盖的沟渠内。 “难道是偷盗者丢下的?”德卡尔惊呼,“看来传闻是真的!我们还是小心点。” “你就这点胆子吗?”路德维希嫌弃道。将火把插在腰带上,在篱笆的附近寻找缺口。“找一找大门在哪里。附近全被植物淹没了,太多年都无人居住,也无人打理。” 除了燧火石,还带着把佩剑。路德维希看不清入口,索性直接砍出一道缺口来。可惜,有缺口也仅仅是绿色缺少那一块罢了。掩盖严实的围墙这才真实出现在两人面前。 “爬过去!”这不算命令,只是告知。 路德维希身先士卒。身后担心的德卡尔也只有跟上。可叹两人平日里鲜少大胆的粗野行为,爬墙不够灵活。唯一庆幸的是,附近无人会瞧见萨尔托的王用狗刨似的蹬脚翻上墙。 两人落地也有些狼狈,难得有过这样的体验。即便落下时不够稳当,但两人还是很愉快有这次特别的体验。相视而笑,互相掸去彼此身上的尘土。 路德维希将火把点燃起来,立刻照亮一片。冉冉摇曳的火焰,让这年轻人紧闭住眼,没有迈动一步。 “路德维希,我们现在该走哪边?” 德卡尔回头见自己的伙伴呆站着,见燃烧红艳的火焰摇晃在面前,及时明白过来。 “还是我来举火把。我走前边探路,你可要跟好了。” 感觉手上的分量被接替过去,路德维希终于睁开眼,见德卡尔已经照亮前方一路。两人很快走出杂草丛生的草坪,经过一段被绿植侵占大半的主道,最后来到主建筑的正门前。 “是不是应该打个招呼再进去?”路德维希见大门紧闭。但这次德卡尔先上一步去推门。大门并无紧锁,也无锈蚀迹象。 “没问题。”他笑着,先拿火把在门内照过一圈。并没想象中的可怕,反而在光亮照射过的墙面上皆是精致绘画。两人不由自主被吸引进去,边欣赏边惊叹着。 “真是没想到,这里比我的寝殿还精美。我是不是该和母后商量,搬来这里住?” 德卡尔知道这是句戏言,还是接上嬉笑道:“如果这里没有鬼魂之类的糟糕东西,倒是不错的主意。” 火把照过地面。虽然落满灰尘,仍然可见地面原本是如何光洁无暇,根根立柱被雕刻一丝不苟,用于装饰的鲜花早已枯萎腐烂,但盛着花卉的容器依稀可见崭新时的闪亮光芒。 随着步步深入,逐渐愈加奢华。让两人意识到自己或许正走入传闻中最奢侈的珠宝大厅。两人既兴奋,又不免担忧。 “好像没遇到什么古怪吧?”高举火把的德卡尔轻声问。 “但愿……”从未表示害怕的路德维希也低声道。 但是当两人真正来到这间珠宝大厅,还是忍不住心跳。一半是震惊于此地的宝藏,即便宝石蒙尘,但只要有微弱光亮,依旧能折射昔日光彩;另一半则还是担忧自己是否真的会遇到传闻中的鬼魂。 “我们只是来看看,并没想碰这些珠宝。”德卡尔朝着空气声明保证。在这幽暗之间,显得诡异。 颗颗闪烁的亮点犹如落入人世间的繁星,带着异样的美感。 “好了,路德维希。我们已经看过这里,是不是该回去了?” 德卡尔担忧着,但路德维希迟迟没有出声。见他望着满墙的宝石思考着。半会儿后才道:“你知道这里原本是谁居住的吗?” “这谁不知道,当然是陛下的祖母凯瑟琳王后啊。听说当年她怀孕时就是在此地修养的。” “但她并不常住。自她难产亡故之后,这里便无人居住了。父王何必花费如此巨大的财力堆砌这些无用的美丽呢?” “又是一个谜团。”德卡尔无奈摇头。 “不,是我们不知道,而其他人不敢说罢了。” 欣赏够这些无用的奢靡,路德维希也失去兴趣。让德卡尔再去别处逛逛,看是否有这座行宫主人的相关线索。 一路经过不少房间与厅堂。可能是因为此地主人生活习惯太过整洁,没能让他们找出什么来。唯一能够算得上线索的,唯有另一间收藏宝石的房间。 锈蚀至掉落的锁,无需钥匙,才让两人轻易地好奇进去探寻。除了诡异非常,满眼绿色的各类宝石,还有一束端方中央的长发。 “别碰那个!”路德维希对着好奇心满满的德卡尔急喊,“万一有毒什么的。” “看主人小心收藏的模样,怎么会让恶毒的东西沾染了它呢。” 但德卡尔还是收回手,听从了路德维希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让我不太舒服。” 路德维希抓着自己的领口,快速离开这里,逃至其他房间去。在空空荡荡,并无繁华装饰的地方,才让路德维希舒服了些。 “或许是这里太闭塞了,空气不新鲜。我们还是走吧。”德卡尔总归还是担心。 这一次,路德维希心口莫名的压抑感促使他应声点头。 火把也近燃尽,光亮微弱下来。两人打算在火把熄灭前走出这座建筑。于是快跑几步。不知在哪个角落或是房间,路德维希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德卡尔边看火势,边回头问。 “我好像踩到什么。” 这让德卡尔的心猛然一沉。他还未喊危险,路德维希已俯身将脚下之物提了起来,笑着叹气。 “不过是踩到一幅画,你别紧张。”他抖落画上的灰尘,又道,“火把拿近些,我瞧瞧。”听见此话的德卡尔连同自己也凑近过去。 “差点就踩坏了呢。”德卡尔见画框有些损伤,精美之上落下瑕疵,“幸好画像没事,要不就真可惜了。” 他的话中带着惊叹与真实的怜惜之情。就连路德维希也与他一样,对画中人忍不住脑中浮现太多美好之词。但张口又无法再多形容。 “你见过这么美的人吗?”他唯一能与德卡尔交流的只有这句惊叹。 “如果见过定当过目不忘。”德卡尔遗憾地摇头,突然又道,“难道画中人就是绿晶宫的主人?” “这样一个美人?”路德维希不能相信,“如果说是某位得宠的佳人倒是十分适合,但也不值得整个王廷上下都禁言非常。” “我们也的确不知道这位佳人的名讳。”德卡尔已然对画中人面露倾慕,“或许是与神秘房间主人有关,所以才一同被埋名?” 两人不自觉深陷其中,忘记身处何地,也忘记附近可能存在的危险。直至一阵异响,打破空旷寂静。两人不得不舍下手中的画像,灭掉逐渐微弱的火把,躲藏在附近。还剩窗外朦胧月光,打亮些许附近的景物。 就借着这点光,待异响经过不久,果然见一道黑影忽闪而过。非是在躲避什么,而是匆忙掠过。带起的微风飘过两人面前。 两人不敢发声。正猜测着是不是传闻中的鬼魂出现,在他们眼前不远处,整个厅堂被照亮。竟是有人点燃了蜡烛,照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母后!” 路德维希压抑着声音,很快被德卡尔捂住嘴,并且打着眼色让他切勿轻举妄动。路德维希明白他的意图,安心下来等待自己母后的后续举动。 “我知道你在这里。”娜塔莉立刻开了口,两人被惊出一身冷汗,“不用一直躲着。就这么怕见人吗?你不是一直都胆大妄为,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胆小?” 德卡尔继续对路德维希摇头。 娜塔莉喊过后,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挪动脚步,走向刚才两人发现画像的地方。同样,娜塔莉也发现了它。 “你果然在这里。我知道你来过这里!” 她抚过画像之后,又将之重重丢弃在地。反常之举让两人僵硬住身体,瞪圆了眼。 “好,你不想出来就不出来吧。但我还是要警告你,别再来骚扰我的儿子。你已经带走了雷亚诺,就别再来纠缠路德维希。否则,你就是背弃你的誓言。”如此自言自语一阵过后,娜塔莉也无放弃,而是发出笑声来。极细微的笑,带着痛苦。 “母后是病了吗?”路德维希实在担心,与自己的伙伴打量眼色。德卡尔继续摇头,让他忍耐。 “当初你答应过我,要保护好路德维希。但你与雷亚诺一道走了,已经背弃了一回。现在,路德维希能够坐上王位是我的功劳,而你是萨尔托的罪孽。” “这就是你们都不愿意说出他的名字的原因吗?他究竟是谁?” 无法再忍耐的路德维希不顾同伴的阻拦,执意跳出身。 “他与那幅画像是什么关系?与这座绿晶宫是什么关系?值得母后深夜造访这座鬼宅。” 被这一突然之举惊恐煞白了面颊的娜塔莉,捂嘴失声痛哭。 路德维希从未见过母亲有如此剧烈的情感。除了每年的父王忌日才会落下的泪,哪日见过她有这般痛苦。他再瞧那幅画像,已被娜塔莉擦拭干净画面。画中人更显美貌至极,也让他看清这位佳人竟是身着男装,佩剑英姿非凡。 他不想再惹母亲哭泣,但也不愿放弃真相。小心翼翼又残忍试探道:“母后,你是恨他,还是爱他?” 第131章 不知道自己曾经流转过多少矿地,因为身上背负的罪罚,又无法立刻死去,折中处理自己这条无足轻重的性命。仅剩在暗无天日之下,耗费那点最后的价值。 当然,休敏特并不觉得自己就剩这点价值。但在世人看来,能够让他活着就够便宜他的了,要不是因某人竭力保全。他也未必能在今日见到眼前的这位贵妇人。 “看来你是知道这个姓氏的。” 凯瑟琳见休敏特迟迟没有开口,而是愣神看着她。她已非是个年轻女孩,被男人紧盯着事也遭遇过几回,但休敏特一双眼尤其明亮,不带任何非分,让她对这个男人也有些好感。 “当年坎伯尔伯爵的事相信还有很多人记得。我不是少数。”休敏特收回眼神,也避开凯瑟琳询问的目光。 “考虑一下?如果你不反感的话。”这几乎是在请求他,让休敏特好奇。 “似乎你很着急?”他问道。 “的确有些。”凯瑟琳毫不遮掩,“虽然我远离政治,不想沾王廷半点好处。但此事也非是我能避开的。” “究竟为了什么?不止是为了你的家族吧?” “实不相瞒,库刹其人很快就要攻来了。”凯瑟琳没有将声音特意小声,反而扬起修长的脖颈,“我的生意总要照应。王廷内陈腐迟缓,不敢用的东西,我反要不惜一切代价。” “你是想用新火器来保护你的生意?你就不顾国民?” 凯瑟琳突然笑出声。 “我现在只是个商人。我不是萨尔托的王。”她无意说的更多,“当然,如果哪天我们萨尔托的王想明白了,想要来买我的火器,可以酌情优惠。” “原来如此。”休敏特也笑了。 凯瑟琳从他的笑意中看出似有说动的迹象。 “我会在这里待两天。你若是答应便来找我。” 这位贵妇人看似繁忙,与他留下这些话,先行一步离开。休敏特一直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呆望,神思却是在另一头。 回到自己幽暗的住所,也是所有劳工休息的简陋工棚,总有好事者上来追问。休敏特闭口不答众人拿他没办法。很快,这些人就被疲倦与伤痛淹没,忘记了这件事。 休敏特还是一贯往日的作息,没有如其他人那样抓紧时间休憩。而是在自己休息的木板之下翻出一根布条包裹紧实,有手臂长短的棍子。他提起这条长棍走出工棚,直往无人的废渣土堆而去。 夜间早已无人,只有些来往巡逻的人员,谨防劳工逃跑。休敏特早已习惯这样的巡视,掌握时间规律,灵活地躲开。无人之下,借着高高堆砌的渣土堆的掩护,他终于能将长棍上的布条抖落开。漏出一根乌黑发亮的长棍,非金非木,没人能轻易看出是什么东西铸成。 唯有休敏特一人知晓,并且时常拿它出来躲在隐秘处,不知做些什么。有几次发出古怪声响,或是带起火花,将附近的巡逻人员引来。有两次还被鞭打过。但休敏特始终没有放弃这条长棍。其他工友见他痴迷不知原因,就替他取了疯男的绰号。 这一次,在土堆阴影处又亮起闪光,还伴着克制不住地欢呼。很快引起他人的注意。 但在巡逻者到来前,休敏特跳出阴影疾奔。他没有回去休息的工棚,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更悠长,更有希望见到日出的方向。 面对母亲挂着泪痕的脸,路德维希差点心软下来,想要收回刚才的问题。他身后的德卡尔也跳出阴暗,站在他身旁。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母后不也来了吗。” “这你不必知道。”娜塔莉半侧过身去,烛光只能照过她半边面容。 “你是怕自己对父王感情不忠才一直不敢对我说?过去很久了,母后。我不会怪你,父王也不会怪你。” “不是我对他不忠。”娜塔莉突然激动地转回半边面颊,“是他对不起我才是。” 坚毅又脆弱的表情让两个年轻人不知所谓。被悠悠而来的夜风吹得微晃的烛光,将一切画面变得更模糊起来。模糊得让人无法确定眼前现实。 可能是一天的劳累在同一刻紧绷情绪下,被数倍放大,一道袭来,才让人产生了错觉。似有忽闪不明的黑影在附近闪过,但没人真正看清究竟是什么。 德卡尔悄悄伸手去碰路德维希的手臂。 “有话还是回宫再说吧。” 合理的建议轻易被否决。 “德卡尔,你还在怕这里的鬼魂吗?但现在看来,人比鬼更难测呢。”路德维希异常倔强。 “路德维希,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娜塔莉遗憾又严厉道。 突然,她睁圆了眼,狠瞪着路德维希连连摇头。并且捂紧了嘴,泪痕又深了。 “怎么?母后……” “路德维希!” 德卡尔未看清路德维希是怎么软**体,自己也一道陷入黑暗之中。 可能真的是一整天的疲倦加上此刻紧张的情绪所导致的昏厥吧。 当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换作白天。不仅天明,日光照耀进卧室内。在睁眼的一刻,眼前如日常那般普通,一时将人混乱了时空。 “砰!”门被大力打开。 “路德维希!”冒失鬼是德卡尔。一头乱发,衣衫皱褶凌乱,脸色尤其铁青。“你没事吧?”待他看到路德维希好端端在床上,一脸迷茫回望,顿时脚下一软,“太好了。”他赶紧坐在床边的脚凳上,捂着额头,“可能是昨晚睡糊涂了。以为我们俩闯了祸,你被人袭击了。” “没错。” 路德维希一怔,顿时清醒过来,迅速下床套上睡袍。来到自己的好友身旁,低头看着他。又问:“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我一直陪着你啊。在寝殿内,后来又到了……绿晶宫?”他怀疑着,缓慢口吻,“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这就要问我亲爱的母后了。” 路德维希一脸冰冷,命人换上正装,匆匆赶往娜塔莉的寝殿。德卡尔也感觉到此事有异,又怕路德维希再惹事。一路上劝说自己的陛下还是忘记昨晚的事,以免惹太后不悦。 “你真是越来越胆小了。”来到太后寝殿前,路德维希打定主意,“眼看着答案即将揭晓,你就来扯我后腿。当心我让你父亲领你回家去。” 搬出卡斯德来,德卡尔不得不放弃自己懦弱的想法。也的确,他的预感不佳,几乎可以猜到进入太后寝殿是怎样结果。 “但是,陛下,今天是……” “闭嘴!” 两人拌着嘴,已然来到太后寝殿。门外守候宫女不说,还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年轻女子。见到两人来到,得体行过礼后,无半点拘束与紧张。反倒是这两人无措起来。 “没想到今天你也在母后寝殿。”路德维希露出些谄媚笑容来,转头又小声责怪德卡尔,“你怎么没提醒我,她会来?” “刚才我正要说来着。”委屈的德卡尔道。 “陛下忘记今天是授课日吗?原本应该去往陛下的寝殿。但为了不必要的打搅与麻烦,还是在这里等候陛下到来比较合适。” “为何不进去聊呢。”路德维希讨好地向对方伸手。可惜被拒绝。 “恐怕现在陛下无法见太后。今天她身体不适,不想见外人。” “我是她儿子。” “一律不见。”坚定的脸色仿佛拒绝的目的就是他。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走吧。”路德维希借此机会,拉着德卡尔脚底抹油。 “难道陛下年纪轻轻记性这么糟糕。我们还未开始授课呢。” “莉迪,算了吧。改日。”路德维希不得不拿出借口来阻挡,“你教得那些威意士的文学与艺术,母后也可以。她本就是威意士的公主。” “但她病了。难道陛下还要伤她的心吗?”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路德维希想起一个麻烦人物来,“库刹其的使者恐怕要等得不耐烦了。你应该知道他们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过两天,我请你看戏。” 就算作是补偿与安慰,路德维希甩下这句不知道是借口还是戏言,匆匆与德卡尔逃离。虽说,他的借口也不全是假,但拿来搪塞一位并无恶意且有正当理由的女子总归是不妥。 “是不是太敷衍了些?”德卡尔疑道,“毕竟她以后很可能是你的舅妈。” “如果她肯回威意士,接受卡达洛曼的求婚,那才算是我的舅妈。” “那你为何还怕她?” “谁知道呢。”路德维希赶往议事厅,“她身上有普通女子没有的坚韧。是带着锋利刀刃的那种。恐怕舅舅就是看中她这点吧。” 从小到大,不知道进出过多少回的议事厅,今日进入时气氛略有不同。不仅仅是众人的目光依旧往昔那般注目着他,还有是在期待着什么。 站在众多朝臣之外,气质高傲,与众人不同的正是库刹其来的使者。他仰望着王座,同时也是一副笃定的模样。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路德维希口吻随意,坐姿更是随意。身旁没有娜塔莉,即便他歪着身体也没关系。唯有一道老练精干的眼神由王座下直射而来,似在提醒他作为王者的庄重。 “不知道陛下考虑的如何?” “我想在场没有几人是愿意生活在战火中的。答案自然明白。”路德维希笑得干涩。 “我们新王陛下也是同样。所以,我王还备下一件礼物送给陛下。” “哎呀,上次见面怎么没拿出来呢?”路德维希很是期待的模样。 “因为我王要求在陛下答应言和的情况下才能拿出。” 说完,库刹其使者缓慢而慎重地在众人面前展示那件礼物。打开礼盒之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是我们库刹其人自己研制的新火枪。” 第132章 一片哗然之下,路德维希露出异于众人的微笑。 “对于你们新王的厚意,着实让我们惊讶。特别是我的这些朝臣们,恐怕他们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武器。” “怎会呢?”库刹其使者疑问中依旧高傲着,“多年前就曾闻得贵国有过这样的武器。不知为何原因,如今竟然销声匿迹。着实可惜。” 无人注意到王座上的人狠力捏紧了扶手。座下嗡嗡私语之声立刻暂停,皆望向使者。 “你们新王是否知晓,在萨尔托,若是向你的对手赠予武器是何用意?” “我王仅仅是为送件合陛下心意的玩具而已。” 童年时,路德维希也真的将燧火枪当做过玩具。但他现如今更在意的,是库刹其王在意欲言和之后还要拿出凶器的真正意图。 “那就多谢贵国厚意。”路德维希连多看一眼那人手中的礼盒也不愿,瞥过眼神,命人收下。众臣虽无人啃声,但脸色各异,皆盯在礼盒上。 “如果没有回礼也是不好。”路德维希放松手臂,轻喘一口气,“你还未说出条件。这又送画像,又送火枪的。”他无奈又夸张地摇头,“请说出你们新王的条件,我也好考虑回礼什么。” 一方的嚣张,与一方过于随意的态度,皆让众臣不明确两位国主意图。但除去这些忧虑,最为担心的还是路德维希会再提火器,妄动朝纲。 “其实对贵国而言,并不是件难事。”使者并不是卖关子,他直接道,“非是要你们的土地或钱财。当然也不会是联姻。” “除却这些还有什么?” “是贵国的领海航运权。” “原来你们新王是想开通航道做生意吗?” 使者没有直截了当回答路德维希的问题,只是催促。 “我方想租用贵国航道,陛下可以收取租金。” “多少?” “利润的20%。” “陛下!”突然王座下有大臣克制不住,站出身来急道,“他国霸道,怎可冒犯我国领海权力,还用如此低廉的租金来获取。简直是屈辱。” “看来,财政大臣是有更好的办法咯?”路德维希冷眼道。那位臣子一时语塞,低头缓步退回自己位置。但又不敢,目光抬起望向最接近王座的卡斯德。希望他这样的重臣能出面来阻止自己年轻的陛下别做出错误的决定。 但卡斯德未动多少神色,只是一直望着那只礼盒,深思什么。 “不过20%也的确低了些。”路德维希建议道,“但我想一半利润你们新王恐怕也不愿意。”使者两眼一怔,正要开口,又被抢白。“既然你们都送那么贵重的礼物了,我也不得不考虑清楚。” 这便算作回答,路德维希答应对方再考虑。使者想他不会不同意。点头算作行礼,傲然离开议事厅。 此事议过,路德维希忧云密布,再没商议其他的心思。挥手结束此次议事。但独留下两人来,在自己的站位上一动未动。 “卡斯德大人怎不回去?是还有事与我说?” “陛下真会答应库刹其人的条件吧。”卡斯德并非用的疑问,而是肯定。对于自己的陛下,他太过清楚个性。虽然举止不够庄重,甚至说的上轻浮,但心思独立,也难以动摇。 “大人真是明白。”路德维希苦笑,“希望大人留下来不是要劝我。” “不会。臣不会劝陛下拒绝。”卡斯德两鬓斑白,心也疲倦,早没有年轻时的意气风发。“使者先拿出那支新式火枪就是在威胁陛下,威胁萨尔托,不得不答应他们的条件。” “其实,他们不送这个礼物,我们一样不能拒绝。”路德维希痛心且不得不说,“萨尔托已经耗不起频繁的战事。虽然,我们刚刚打了胜仗,但牺牲代价太大。” 说到此处,卡斯德脸色更是阴沉。 “难道萨尔托只能这样下去吗?”路德维希明白卡斯德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我不想萨尔托在我的手中衰败下去。这次他们能来占航运权,下次就会要在我们的土地上建造他们的城堡。” 路德维希从未对卡斯德的沉默寡言抱怨过,但现在却是。 “如果我说,我想重新建造燧火枪的工场……” “陛下,你想对自己捅上一剑吗?” “你是怕我会与父王那样吗?”路德维希遗憾道,“但父王他是一场意外罢了。” “并不全是。”卡斯德终于愿意抬起明亮双眼,正视王座上的年轻人,“有太多势力在惦记着。有来自平民的怨恨,有来自贵胄的嫉恨,还有外敌的筹谋。但是……若是陛下想好这些危险,臣不会再有阻拦。” “你是答应帮我吗?”收到这意外路德维希惊喜地蹦跳起来。 “臣的力量也是有限。一直不敢妄动,但臣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 “我当然相信莫迪家的忠心。”路德维希欢喜地靠近过去,小声道,“但表示诚意,你先帮我一个忙。找回休敏特。”卡斯德的目光变得锐利,“我知道,当年流放他就是你下的令。依他当年犯下的罪,足够死上十回,但你保下他。你究竟把他弄去哪里?马上将他召回。” “陛下想重新启用他?” “当然。哪怕不是要他给我制作这火枪,当年他给我做的小玩具也很合我意。”路德维希示意,对着卡斯德微笑。德卡尔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只怪自己当年太小,对这些事不够了解。 “陛下是想借用制作玩具的借口将他召回?”德卡尔私下问过父亲。 “他是个天才,不可否认。”卡斯德目光炯炯,“但他也是个麻烦。这么多年的苦役是否改变他。” “不改变才好。”路德维希并无离去,他在父子俩身后道,“如果他肯回来,我愿意授予他末等爵士之位。” “他原是平民,现在更是有罪的农奴。这么做有违祖制。”德卡尔急道。 “在威意士,平民能当王后,为何在我萨尔托封赏一个平民都诸多规矩?” “其实,若是陛下愿意免去他的罪,作为立有厚功的平民到也不是不能。”卡斯德难得艰难又犹豫道,“因为无血统而受封爵位,他也非第一个。” “非是第一个?那第一个是谁?”德卡尔好奇问道。路德维希却是抢先道:“是否是一个曾经建议过解放农奴之人有关。他是绿晶宫的主人吗?” 之前还颇具年轻神采的双眸黯淡下,瞬间苍老且迟钝。 “怎么可能,陛下,绿晶宫里我们见过的那张画像是个女子。”德卡尔坚持自己美好的初次印象。 “傻瓜,有过库刹其新王的教训,我还会错认那人是个女人吗?” “你们去过绿晶宫了?”卡斯德衰老的神情让德卡尔难过,默默点头承认,“那里原本是个优美又恬静的好地方。想必现在破败不堪了吧?” “父亲曾经去过?” 卡斯德垂目苦笑,忽而强打起精神,与两位年轻人建议道:“如果陛下真心想要再建火枪工场,或许那里的主人书房内会有些你们需要的东西。” 两人相视而笑,又道:“早知道公爵大人如此慷慨解囊,我们昨晚也就不用莽撞行事了。” “但陛下有想过,建造武器工场的经费如流水。不动用国家财政……” “没事!”路德维希信心十足,“绿晶宫不就是最大的宝藏嘛。” 两个年轻人得到这番“指导”后,欣悦非常,几乎奔跳着离开卡斯德的视线远去。望着年轻活跃的背影,卡斯德悲从中来。他从不曾是个悲情伤感的人,但眼前如此青春之景,让他不得不回忆自己的往日时光。 “不知道我这么做,你是会怪我,还是赞同我。”卡斯德隐隐约约远去的背影是那两个曾经的少年,“你应该是赞同我的吧。毕竟,你比我有更坚定的决心,更想萨尔托永固。” 没有让王城内任何人知晓,除了备马的马夫外,路德维希与德卡尔再次跨上马匹,乔装离开培都拉主城,又一次来到荒郊外的老行宫。这一次,路德维希没有忘记足够的火把与蜡烛,几乎塞了满满一袋。他满足的拍拍袋子,被德卡尔抱怨道:“难道你打算在行宫内待上一整夜吗?” 因为白天公事繁多,两人唯有抹黑出城。身旁阴风阵阵,即便德卡尔也没忘除佩剑外,再多添一把匕首防身。但这些利器只对活人惯用。 “万一,真的碰上什么……” “少废话!爬墙!” 两人吃力翻过绿篱,落地时熟练许多,还是忍不住嘴上臭骂两句。 “要不是非得瞒着母后和那些顽固老头子,我们现在何必遭这罪。”路德维希吐掉口中无意掉入的杂草,沿着大道向华丽建筑而去。 依旧是漆黑一片,唯有头顶明月施舍一些亮来给两个冒险的年轻人探路。直到进入建筑内,才点燃起火把。 闷头直往里走时,突然砰地一声将两人惊吓住,回头一瞧,只是大门被风刮得紧闭。回首再见前方走廊,地面光洁的透出火把的光来,好像在欢迎他们来访,引着一路向前。 路德维希这回不再惧怕火光,自己高举起火把在前边带路。 “你知道书房在哪里?”德卡尔无意打击路德维希,只是称述事实。 “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我们有的是火把和时间。”路德维希虽铁了心,也着实没底。正犹豫在十字路前如何选择,漏窗而入的夜风飘过火把,将光引向某处。 “我们就跟着火光走吧。”这就算是路德维希的选择。 神奇又意外的是,他们果真好运,顺利找到了书房。 第133章 如果说,满屋子的珠宝玉石让普通人惊讶至垂涎,那么,对于路德维希来说,这间房的价值远超那些亮闪闪的石块。 略微照过幽暗的室内,可以确定两人找对了方向。毕竟他们发现这一难得的宝藏。除去整面墙上的书籍资料,尤为吸引路德维希的,还是书桌上摊开的诸多纸稿。 “德卡尔,看着是不是有点眼熟?”路德维希边疑声问道,边忍不住坐上主人的座位。 “和那间神秘房间真像。” 德卡尔转过一圈,发觉虽然房间布置远比那间已被封闭的狭小房间精致,但有种熟悉感让两人同时拾起桌面上那些房间主人留下的纸张。 果真如他们所感受的。纸张上相似的字迹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原来,那个小房间和这绿晶宫的主人真是同一人。”路德维希更纳闷,“能在宫内预设房间,必定是宫廷重臣,还被赏赐这座行宫。德卡尔,你觉得会是怎样一个人物呢?” “自然是深受王恩,很了不得的人物啊。”德卡尔不由羡慕,“若是哪天你能封赏给我一座庄园就是莫大殊荣了。我可不敢要这么大的行宫。” “你也感受到了,这份恩宠的沉重。”路德维希没有被好友的话引笑,而是深思道。他抽出夹在某本书籍中,露出一角的泛黄薄纸。 “又是一份未能实现的提案。” “是什么?”德卡尔也好奇凑上前看。 “是欲提增设学院,扩收平民学子,提高国民教育。真是为王廷增加人才的好策略。”路德维希叹息道,“又是大胆的建议,又是未能成功的计划。”他反复查看纸张泛黄迹象,推测着,“看来这里的确荒废十几二十年的样子。” “那岂不是,这是在陛下之前,先王那时未能落实的提案。难道你真的对他没印象吗?”德卡尔遗憾自己入宫太晚,没能对这样的人物有过半点印象。却不相信一直深居宫中的路德维希会与此人毫无接触过。“如果说,那张画像就是此人的样貌。我想,见过的人必定对他印象深刻才对。” 无法回答德卡尔,路德维希再寻其他宝物。一件件的画稿与设计图逐渐被翻找出来,连连让两人惊叹。 “原来,燧火枪的初稿是在这里完成的!德卡尔,我们真正是找到宝藏了。” “还有其他火器设计!”德卡尔兴奋喊道。 路德维希没回应德卡尔,着急将装有火把与蜡烛的布袋全部抖搂空。 “这是做什么?” “为了防止这间屋子再次消失。” 路德维希生怕这里也会像寝殿的那间房一样,落得被消失的下场。两人这便早早将重要之物装入袋中。但是,这布袋总归有限,如何装纳也必定要舍弃其他。路德维希只得挑拣一番装入,剩下的又舍不得丢弃,索性两人挑灯夜读,尽力记下更多内容。房内很快点燃数支蜡烛,照得整间通明。 此时,两人都没再去提老行宫的那些诡异传闻,专心致志直至疲倦睡去。 破陋的工棚内压抑窒息又混杂着各种异味,难闻得让刚进入其中的外人忍不住捏住鼻子。来人一身漂亮制服,精工细作的裁剪,一出现就将刚要进入梦乡的劳工们惊醒过来。纷纷紧绷起精神,更不由得紧盯着那人的模样与衣着。他身后跟着这片矿区的负责人,在众人面前扫视一遍,敲打着手中时刻紧握的皮鞭。 “大人,这些人都在这里。您随便看。” 这些劳工有些沮丧。或许,有人是在期盼自己与那个休敏特一样好运,会被一个有钱的贵妇人看中,带走。显然,这次来人并不好惹。 工棚内光线黯淡,那人脸色却是因严肃而煞白。冷冷瞧过这些苦衰之人,未漏出半个字又转头离去。负责人不得不也一样离开工棚,并跟上前去问道:“大人不满意吗?” “我要的人不在这里。” “您到底是要找谁?” “一个叫休敏特的苦役。去年刚被送来这里。” “又是他。”负责人遗憾道,“您来晚了。他才跟别人走了。” “什么!”那人恨不能掐住负责人的脖颈,直把人噎得翻出白眼来,“他是被王廷贬为农奴流放至此的,你们竟然敢随意放走?” “难道那位夫人不是王廷派来带走他的吗?”负责人感觉自己委屈,“她还给我看了文书呢。” “是个女人带走他的?什么模样?” “虽然有些年纪,但挺漂亮的。一身贵气,又十分时髦。不像是假扮的贵族。” 那人见完不成任务,狠狠甩下衣袖离开此地。负责人自知要惹上大祸,又急追上去,报信道:“大人。那天他们一道谈话时,我多留了个心眼,偷听了两句。那个女人好像与坎伯尔伯爵有关。” 收到重要的信息,那人才愤然离开。 不多久,远在培都拉主城郊外的灰鹤山庄有人凌晨送来一封急件。由忠心的仆人收下后,转交于山庄主人。 现如今的灰鹤山庄比以往热闹,人口繁多。但在山庄主人的心里觉得冷清寡淡。他收下那份急件,依靠在烛台旁,借着火光打开。 信上多是客套交际之词,重点是在夹带其中的那封邀请函上。一封邀请观赏戏剧的信函,看似普通,落款署名却是让人不由得心头一怔。 “坎伯尔女伯爵。”卡斯德默默念出。 多年不曾露面,此刻却是愿意赞助宫内的演出。她是打算重回王廷,还是另有图谋? 这些谜团正是引得卡斯德与之接近的手段。卡斯德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引诱。 “老爷,是不是依旧准备少爷的晚餐?”有老仆人进屋来问。但卡斯德见天色已然泛白,道:“不用了。最近宫内事忙,怕是他难回家来住。” 老仆人带着遗憾,垂头离去。卡斯德收起信封,眺望着自己房间露台外的远方海景。在蓝白幕布上逐渐渲染开初日的红艳。带着咸味的海风阵阵吹入房内,让卡斯德闭眼回忆。 “真的是老了。” 他自言自语着,摇头叹息自己不时回忆起过往。特别是,他此时希望见到的,独爱远眺露台外海景的那个人。 又开始做同样的梦。白茫茫一团的光笼罩自己,逐渐走出朦胧。温暖地,又被呵护得舍不得离开这团温柔至极的白光。哪怕伸手去抓,也总是失败。每次都无法看清白光中究竟是什么,再怎样不舍,最终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光消失。而自己被安然地从虚幻中醒转过来……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半睁开眼时,梦境中的画面依稀可见。那道白色光团就在前方不远处流连着。 “别走。” 急忙伸手出去想要挽留,这番幻境飘然消失,整个人顿时回到现实。好像被人从美好中拉扯回来。 脸颊落在冰凉的桌面上,路德维希被冻醒。 他微晃下脑袋,沮丧自己又一次错失能抓住那道白光的机会。他抬起头来寻找德卡尔的身影。知道他们两人在书房内熬过通宵。身旁的蜡烛早已燃尽,留下几**油在桌面上,还险些弄脏纸张。 路德维希急忙刮掉那些蜡油,不小心却将披在自己身上的遮盖物滑落。 这让路德维希生疑。他喊过德卡尔,不见其回应。见屋内只有他一人,而房门打开着。待过少许,德卡尔才端着茶杯回来。 “你去哪里了?”路德维希皱眉看着他手中的茶具。 “这里没有可以吃的食物,连茶也过期了。倒是有些酒还能喝,如果你不介意用茶具盛着的话。” 路德维希端起茶杯,欣赏一番器皿。 “连茶具也比我平日用的好。没想到你也挺细心。不仅弄来喝的,还知道给我弄条被毯来盖。”他用眼神指着身旁厚实,却带有些许霉潮味的厚毯。 原本是句夸奖之词,被德卡尔听来却是吓作一跳。急忙道:“可不是我盖的。我自己也有。”接着,德卡尔急转身取来另一条毯子。“我还以为是你呢。” “你觉得我会给你盖吗,嗯?” 两人两双大眼互瞪一阵,沉默之中突然爆发出惊恐吼声。 “这里一定有鬼!一定是!”德卡尔急得团团转,“我们赶紧离开吧。反正现在天也亮了。不赶紧回去,宫里会大乱的。” 说着,他拉起路德维希的胳膊死命往外拽。离开书房前,路德维希没忘抓住那只被塞得鼓鼓囊囊地布袋。 他还舍不得离开这里,与自己的同伴辩道:“怎么会有鬼呢?有这么好心的鬼吗?既然是好鬼我们又何必害怕?” “路德维希!”德卡尔紧张地手舞足蹈,“我敬爱的陛下,你可让我好好保护你的性命吧。万一出点差池,我的小命可担当不起。我还很年轻,还未娶妻生子,还没受封爵位,还没让父亲认可……” “冷静点,德卡尔。”路德维希见他急躁得快要崩溃的模样,安慰地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只是这点小小举动也让德卡尔吓得跳起。 “刚才的是什么?”他不是毫无根据的惊慌,是真的见到了什么。他指向某处,那里也引起路德维希的注意。 “看来,这里真的有什么。”路德维希将布包挪到身后,抽出自己的佩剑来挡在德卡尔身前,“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瞧瞧。” “我先去。”德卡尔双眼睁圆,嫌弃路德维希一般,认真道,“我还想保住饭碗呢。再说,就如你推测的,真的是鬼魂,何必对我们这么照顾。所以……一定是人。” 第134章 若不是因为窗外已显天明,屋内不需照明也能看清。路德维希与德卡尔一定会将眼前所见当做是有限视觉之下的误判。 偶尔吹进窗的晨风清朗,拂过眼前之时,那个包裹作一团的黑物被撩起半边麻布,真如鬼魅一般,飘浮在空中。只是,这时的两人看得清楚。纯黑麻布之下还有一双落地的脚站立着。 “你是谁?” 德卡尔喊道,心中着实也不敢确定,又眼神询问路德维希,是否是自己眼花。这团黑物也确实一动未动。但明明之前两人见到黑影闪过,正是此物的杰作。 这团东西也确实如人的轮廓,只是一直佝偻着身体,好像无法伸直,也或许是太过年迈的畏缩。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路德维希上前一步,为了防备继续紧握那把剑,并且将剑尖指向黑麻布的一角,想去拨动一下。 “别碰。”德卡尔用自己的剑挑开路德维希的剑尖,挺身挡在他的前边又问,“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问些话,如果你能回答的话。” 那团黑物果真微微挪开脚下的位置,与他们偏转过身,依旧不与他们正视。两人好奇心难收,又对这怪异紧张。 “既然你不开口否定,我只当你同意了。”德卡尔替路德维希道。为了表示自己的无恶意,两人互相示意着收起了剑。德卡尔悄悄背着手,摸出了匕首以作防备。 那团黑物稍稍移动了上端,或称之为头部。 “你一直都待在这里的吗?”德卡尔戒备问道。对方再无挪动,好像刚才的动感只是晨风吹来的效果。但两人不死心,认定道:“有人说那些想偷盗这里财宝的人都是被鬼魅吓死或是害死的。” “就是你吧?”路德维希抢问。对方的继续沉默让他继续肯定式的试探道:“你是看护这里的人吗?”如果此物能显露出人的模样的话,路德维希的话就能印证。但是,对方的不发一言让两人耐不住性子,上前一大步去。 没想到的是,那团黑物也及时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双方的距离。这下,两人知道此物也同样防备着他们。两人不免相视而笑,顿时放松一半。 “如果你愿意回答我们的话,我们就不把你的事说出去,怎样?”路德维希继续试探。 那个黑物终于微弱的上下晃动了头部。 “你是这座行宫的看门人?”路德维希见那黑物没有摇晃当做肯定,又问,“那你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他遭遇了什么,是怎么销声匿迹的吗?” 德卡尔随之想去找原来两人见过的那幅画当做证物来辨认,但一直未见踪影。 “画不见了。”他对路德维希摇头。 那黑物听见他小声的话竟也有了反应。摇晃了身体,似要挪动开原本的位置。 “你别走。虽然没画像让你来认,看你也不愿意开口的样子,还是我来说,你用点头或摇头来表示如何?”这是路德维希最后的办法来获取答案。但那团黑物并不听从他的话,这让一向习惯别人接受他旨意的路德维希慌乱了手脚,一时没有更好挽留的方法,冲上前去拉住了那块粗糙的黑麻布。 突如其来的反应着实吓到德卡尔,他不得不替路德维希挡下对方的拒绝。即便只是无害的伸手动作,德卡尔阻挡之际却是能够清楚感受到,那团黑麻之下更为可怖的东西。 即使他可以确定那是只手,但手也分美丑。他从未见过有这样的一只手。勉强还能算得上是手的形状,皮肉却是泛着不自然且斑驳不一的红白色,没有半点与他们的肤色相同之处,骨节也是嶙峋如枯枝。德卡尔不敢肯定,若是真正整个伸展出来给他看,是否能够抵挡的住这样恐怖的模样。 在他身后一同观察到的路德维希也收起了问题。愣神地看着那只及时收回黑色之中的手。 “对不起,我们只是太着急。”路德维希忍不住道歉。他还在试图让对方能够接受好意,放下戒心。“我们可以给你更好的帮助,或者治疗。” “看样子他是旧伤了,怕是已经无法挽回原来的模样了。”德卡尔小声与伙伴道。 “不论怎样,他看护这座行宫如此尽职,我总该有些表示才对。”路德维希拿出一点威严来,清了清嗓,“我是萨尔托的王,也是这座行宫的新主人。”他与黑物保证道,“对于你这般尽职之人,我一向欣赏。这边荒废已久,也是我一直未察之故。之后我会命人来翻修一下,也免于你落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之中。” “你真的要这么做?”德卡尔耳语。 “看他的反应。” 路德维希并未预见对方反对,又道,“你也不必太看重这些财宝。或许有一天我也将它们挪去他用。” “喂!”德卡尔压低了声,急喊。 “别紧张。” 路德维希再试探,对方却是挪动脚步,缓缓而行。两人不知其意欲何为,安静跟在黑物身后。不多久,黑物便在宽敞明亮的珠宝大厅停下,并且回转身来,示意两人。 此刻,窗外初升的阳光犹如最华丽的箭雨穿过厅堂,直射在颗颗宝石上,瞬间无数白日星辰落满整间大厅,炫丽耀目直把观赏者的心都穿透。 “他是什么意思?”见过这样的美景,德卡尔也有些舍不得破坏。而路德维希却道:“你是答应让我接手了吗?” 黑物侧对着路德维希微晃了身体。 “看来他很认可你这个新主人啊。”德卡尔舒了一口气,不免喜悦。望着晴空下越来越强烈的日光,将大厅渲染成了七彩华光。两人差点也陷入这人间极致的美与**之间。 “不好!”突然,德卡尔清醒过来提醒道,“我们待得时间太久,再不回去可要遭了。” 路德维希也知时辰不早,为了以后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他只有暂且放下眼前。但他也舍不得即将获得的信息。 “今日怕是来不及了。改日我们再来。希望到时候还能见到你。” “我们很乐意见到你。” 两个年轻人匆匆与那黑物道别。疾奔在如云端无暇的白砖上,消失在漫长走廊尽头。那团黑物偏过身来,凝望着两人最后消失的一点背影。 再如何快马加鞭,在进入王城后,还是感觉到异常紧张的气氛。直至路德维希露出兜帽中的脸,与德卡尔落下马来,轻松奔上正殿的台阶。急盼在殿前的人才又急又怨道:“你们整晚跑去哪里了?宫里派出好多人去找你们呢。” “莉迪,母后她身体还好吗?” 路德维希故意避开话题,先做个孝子。莉迪也见两人完好又神色轻松,不由得放下心。 “太后身体好多了。昨晚她正想与你谈话,却找不到人。可怕她吓坏了。现在整个培都拉都快翻遍了。” “让人都回来吧。我们没事,没必要惊慌。” “能告诉我原因吗?”莉迪又严肃道,“昨**还着急找太后的,之后又不见了人影。” 路德维希不仅避开话题,更避开莉迪追问的目光。只将身上解开的披风交予跟随的侍从。又示意德卡尔噤声。 “不愿意与莉迪说,那与母后说总可以吧?” 忽然,三人疾步的前方冒出声音来拦住去路。 “母后!”路德维希自知理亏,不敢抬头,“也没去那里。不过是气闷,与德卡尔出宫散心罢了。” “需要通宵不回?”娜塔莉注意到路德维希身后的包裹,不动声色。 “因为出了王城,又错过宵禁,就随便找了一家旅店借宿。” “我派人查过任何住宿的店家。” “母后,你太紧张了。”路德维希被逼无奈,直言道,“当初父王年轻时,不也时常出宫去玩。你们还是在平民剧场里认识的呢。” 这话将娜塔莉多少气急的话都堵了回去,剩下叹息。蹙眉转身而去。 “母后,我不是故意的。”路德维希生怕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当年与父王的美好记忆,一时感伤不已。他急跟上去,想要再劝。 没想娜塔莉先妥协道:“罢了。只要人没事就好。”她与莉迪一道往自己寝殿而去,在进殿之前又道:“几天后有场戏剧表演,如果你没其他安排的话,可以陪母后看看吗?” “没问题。”路德维希赶紧答应,“最近没其他的安排,我会专心在母后身边。只要母后身体安康,不再烦恼。”意有所指的话,让娜塔莉愣了愣神。 娜塔莉望着儿子的深眸,问道:“你昨晚又去了那个地方?”但她无意逼问,“想来这一整晚也没好好休息。待会儿你可还要处理库刹其使者一事。” “放心吧,母后。库刹其使者会满意我给的答案。”路德维希微笑着,目送自己母亲离开。转头又跨下脸,面对德卡尔道:“库刹其送我那么精美的新火枪,我送什么回礼好呢?”他并不是真的要德卡尔替自己拿主意。两人望向远处,正有马夫牵马经过。 “德卡尔,如果对方有意言和,会真的送武器吗?”路德维希这次是真心求问。 “陛下,库刹其在多年战事中多胜而少败。眼下我们虽有胜利,总归是险胜。若此事是他们有意露败,就为了这场交易,那么……” “他们早吃定我们了。”路德维希摇头,眼神却是更加坚定,“无论他们提什么条件,我们都不得不答应啊。但若是真的要打,我作为萨尔托的王也会一马当先,绝不会做个懦夫。” “陛下在何处,臣即在何处。绝对与陛下共同进退。” 第135章 作为曾经的敌国,现今有意言和的对手库刹其,为了显示萨尔托宽宏之量与友善态度,路德维希命人为库刹其来使举行一场颇为隆重的欢送仪式。 在仪式之中,正式转达他对于库刹其王的善意与友好。不仅同意对方提出的条件,并且转赠一副纯金打造的马当卢作为那支新火枪的回礼。 库刹其使者见到精美花纹的当卢有些诧异。但路德维希微笑道:“你们新王若是见了自然明白我的用意。另外,我命财政大臣起草拟定一份更为‘优惠’的合作书。” 说着,路德维希将文书转交库刹其使者手中。使者打开一阅,脸色微变。 “陛下既然已经答应我方提出的条件,为何这上面还要另加条件?” “我可以降低至一成的货物利润作为港口租金,但另外还要再加上航道准入权的通行税。本王自然是相信库刹其的诚意,但因之前我的朝臣们对你们的条件颇多微词,这才另加这条方案。如若你们的新王真心有意与我方合作,他也会赞同的。对你们不吃亏。”路德维希转而再加一条,“对了,通行税按天数算,多实惠。” 满面笑容的模样,还是让使臣的不甘愿地收下。他没有再与这位举行不够庄重的年轻君王多有争议,而是面向卡斯德走去。 “本使来贵国多日,公事现已毕。我王另有一件私事与公爵大人有关。” 众人不禁神色异常,侧耳噤声。路德维希也望向一直未发一言的卡斯德。希望他能立刻澄清自己并未与库刹其有过私下来往。 “我并不觉得自己曾与库刹其人有过往来。”卡斯德冷淡着表情,“除了在战场上的往来。” “正是这个。”使者笑道,“我们库刹其人一向敬重勇士。当年公爵大人与我军曾多次交手。即便那时条件险恶,内忧外患,大人始终勇猛,未曾退缩过。也足以担得起‘萨尔托的锋利之矛’。今日有幸见到大人,我王命我向大人表示敬意。”说着,使者向卡斯德低头行礼,让四周响起窃窃之声,“只是可惜,除了大人外,我一直未能有幸见到那位‘华丽之盾’。” “他死了。” 环绕两人的嘈杂顿时安静下来。对方透亮与敏锐,带着利刃一般的眼神让使者可以想象到自己未曾参与过的那场战事上,前任库刹其王是如何落入败局之中。 使者小心退后两步,叹声道:“可惜英才早逝。若是两位同在,如今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局面。” “当然。那时你们也就无法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 “卡斯德。”路德维希挡下那道寒光,温和拍在使者肩头道,“我们应该领受下库刹其王的好意。本王真诚的希望以后贵国真心爱好和平,专心在贸易上。” 他露齿笑得直白,让人无法嫉恨下。库刹其使者这便带着路德维希再次拟定的文书与转赠的礼物踏上归国路途。 “如果库刹其王同意这次合作,真的来邀请陛下一道签署合约,陛下真的会……” “你们觉得我是在诓骗他们吗?”路德维希与担忧的朝臣们笑道,“这不是缓兵之计,亦胜于此计。” 其余大臣们纷纷要再次进言,路德维希呵斥道:“如果你们不愿放弃自己迂腐与自私的念头,用自己血肉之躯抵挡他们的刀剑,那你们尽可以将那个使者追回来,撕毁那份交易文书。” 片刻,年轻的王深吸一口气,收敛起情绪,又对卡斯德问道:“我要的人,你找回来了吗?时间可是紧迫呀。”卡斯德面有难色,“刚才库刹其使者说公爵大人年轻时在军中英勇异常,与那位‘华丽之盾’不无关系。这些年却从无人与我说起过此人事迹,连名字也没透露过,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陛下,那是陈年往事,不值得追究。眼下臣会再抓紧寻人。” 如同被触及禁忌之处,卡斯德眼神闪避且匆忙离去。这正是路德维希满意的结果,他也明确自己终究开始摸到那个答案的边缘。 风和日丽之下,培都拉热闹的街市上不少沿街开张的店铺人头攒动,而一些贩卖昂贵货品或者低廉不起眼的杂物店内客人稀少。有辆风尘仆仆而来的马车,从入城的大道上拐弯,转入最热闹的街区,路经间间店面不见停下。直至在两家店前才缓停而下。 随即,车上走下一个几近中年的男子,但修饰整齐更显年轻,让原本的帅气再添几分非凡。加上衣着鲜亮,嘴角含笑的模样直把路过的姑娘们看得面红耳赤,偷偷张望。马车左右两边的两家店中,一间专卖舶来品的高档首饰店,另一间是卖些低廉日用杂货,还在店门上挂着一些草编物品。 男子两边各望过一眼,似乎在犹豫进哪一间。偷看的姑娘们也在猜测他是否是在为自己喜欢的女子挑选礼物。皆认定他会走进那间精致的饰品店。 可惜的是,没想此人一见到那些草编织物立刻跨入那间寒酸至极的小屋。 “老板,你这里卖小孩玩的草编蚱蜢吗?” 店老板早注意到这个客人,只是没想到他要买的却是个不起眼的小东西。 “这位客人,你怕是来开玩笑的吧。”老板笑呵呵解释道,“那玩意儿只会编来给小孩玩,哪有真拿来卖钱的。” “但是我现在需要一只。你有吗?”此人相当豪爽地拿出一枚金币来,摆在柜台上。老板瞪直了眼。他整间店的半年收入也不比这个多出多少。先不论自己是否有现货,他已将金币收藏起来。 “如果你有耐心,我立刻给您去现编一个。” “那就多谢老板了。”男子的笑颜与金币一般晃眼。 不多久,男子两指小心提着一只青色干草编成的蚱蜢走出店门,心满意足坐回马车,急急离去。 马车不是哪个家族的私用,也无明显标志家徽。直至驶入王城入口,车内人报上自己来意,守门侍卫向内疾跑传讯。车内男子自行下车,悠悠迈入宫门。 一方与严肃宁静的殿宇之间不同。在一片开阔平整的草坪旁,几人围站着,其中不时发出巨响,惊得众人呼喊不知是喜还是叹。 “看来这把新火枪真的威力不小,目标精准不说,射程可是远超我小时候玩过的那些。”路德维希皱着眉头,转而与德卡尔抱怨,“我们那天偷拿来的设计稿是否会作废?” “或许吧。”德卡尔不敢确定,“我对这方面实在不拿手。” “是啊。这些还是需要休敏特那样的人来才行。”路德维希忧心着,又发出一枪。 剧烈之后是熟悉的火药气味刺激着鼻腔。他命人再装火药,想再试一次,恰巧瞥见正提着长裙朝他们快步而来的莉迪。路德维希没敢再接下新装好弹药的火枪。与德卡尔两人低矮**体,想借着附近树木的掩护及时开溜。 “陛下,德卡尔,你们是不是都忘记上我的课了?” 莉迪没有轻易放过他们。甚至一把抓住德卡尔的后衣领,拽了回来。 “莉迪小姐。课程是陛下上的,与我无关。” “德卡尔,你想丢下我不管吗?”路德维希没想自己的好友会在此时背叛。 “如果陛下实在讨厌我的文学艺术课,我也可以换其他内容。” 难得见莉迪宽容,路德维希也难免好奇。迟疑之间,两人都没再能逃脱开。 因为,莉迪将侍从为路德维希准备的火枪拿在自己手中。 “莉迪,你冷静。这东西可不是随便玩的。”路德维希与德卡尔几乎异口同声。两人脸色铁青。 “陛下太看轻我了吧。或许你还不知,我在威意士除了文学艺术之外,也学过这个。” 说完,莉迪毫不含糊,在众人面前高抬起手臂,准确并且熟练地瞄准远处树立的枪靶。两人不及捂起耳朵,草坪上空又是一记巨响,直让人心惊肉跳。 “怎样?”莉迪将枪丢回给侍从,“去瞧瞧结果,是否与陛下的相当。” 这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让路德维希与德卡尔更惧怕这个年轻女子。两人谨慎靠近过去,承认自己逃课的错误,却也没打算立刻回去上课。 “如果莉迪小姐能留下来,与我们一起上这火枪射击的课程,我倒是十分赞同。”两人点头如捣蒜,“小姐这般英才,只舞弄些笔墨实在可惜。” 这番恭维只会让莉迪咬牙跺脚,她又从侍从手中夺回那把火枪。 “万万不可。” 那把火枪被一只手杖拦下,有人及时制止险些是弑君的妄为之举。莉迪瞧过此人,脸色顿时一僵。这也让路德维希与德卡尔心生疑惑。 “没想到在萨尔托的宫廷内,你也是这么张扬个性。”阻拦者笑容亲和,眼眸飞彩,唇瓣绯红,不仅让莉迪定神住,也让另两人看呆了去。 “阁下何来,怎没人通报?”路德维希望向不远处,的确有通报者瑟瑟着。恐怕是拘于刚才的混乱,没能及时上前来报。 “陛下,在下是威意士王派遣来的使者。” “又一个。”即便是友好邻国,也难免让人抱怨。 “此次主要是为莉迪小姐而来。”此人含笑,将手中呵护着的草蚱蜢伸到莉迪面前。莉迪不由自主收下,目光始终没从那人脸上挪开。 “你终于肯来萨尔托了吗?依诺。” 见莉迪并不排斥自己的礼物,依诺才道:“我是为卡达洛曼来的。我是来替他转交这件文书给你。”他慎重拿出文书,正色念道,“威意士王卡达洛曼陛下,有意授予莉迪女士蒙波曼女侯爵头衔。” 第136章 “这算什么?” “你说自己身份低贱,配不上陛下,所以他立刻册封你为女侯爵。” “比起爵位,我更喜欢你送的草蚱蜢。请他收回成命。” “他说,是为了感谢你照顾两位王子的辛苦才授予的封号。如果你愿意回去,还有威意士的江山可以与他一同共享。” “如果我还是不愿意接受呢?” 莉迪眼中满是倔强。没人能勉强她答应,唯有依诺的出现让她有过一丝动摇。但是当依诺开口后,她的意志更为坚定。 “我当然不会把你怎样。”依诺的笑容没有收敛,反是越发浓艳。他朝着路德维希躬身。 “请陛下见谅刚才鄙人的鲁莽之举。”路德维希与德卡尔摇头并不介意,却是好奇依诺之后的举动。见他瞥眼那把新火枪,蹙紧眉头,啧啧两声。 “有什么问题吗?”路德维希忙问。 “陛下,这火枪是哪里来的?” “是库刹其的使臣送来的礼物,说是库刹其最新式的呢。”路德维希有些小得意。没想依诺眉头更紧。 “只怕那人未说实情。” “什么意思?”路德维希将火枪拿回细瞧,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刚才自己已经试过多次,觉得使用更为轻便顺手。不该作假才对。 “鄙人曾去过库刹其,略微知道一些他们在火器上的研究。依鄙人的浅薄之见,这把火枪并非最新。” “这也能理解吧。或许他们是想藏着底牌。” “不,陛下。他们是有比这火枪威力大过百倍的火器。与之相比,这件不过是件供给孩童赏玩之物。” 路德维希没有被依诺的话立刻激起怒火来,而是靠近过去,小声道:“你是想谈条件吗?我让莉迪回威意士,你就把知道的信息告诉我。” “成交。”依诺长睫毛忽闪,笑意更深,“库刹其人称之为‘火炮’,口径巨大,火力更是猛烈异常。可惜,我没有他们卑鄙的手段,能弄来他们的设计稿。但见过一眼,足够惊叹。” 说完,依诺也不吝啬,在潮湿的泥土上,借着树枝为路德维希画出大致模样。这让路德维希与德卡尔心头越来越沉重,又明确起来。 两人差点异口同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是曾经绿晶宫的主人吗?” 但依诺出现之时,两人皆眼熟这副容貌。起初觉得他与那幅肖像并未十分相同,但现在如此熟悉火器之事,又让两人不得不怀疑起来。 这唐突之问,让依诺一直保持的微笑急速消失。连同眼神也变得冰冷。 “陛下知道我曾在绿晶宫中,怎会不知道我是谁?”完全不同于之前的热情,依诺冷淡道,“不过也是。我在那里住的日子并不久。” “有人为你画了肖像。” “是嘛?”依诺冷淡之后变作冷笑,“看来你们也将画像认错他人。” “不是你吗?”路德维希与德卡尔难以置信。 “依诺。”莉迪轻轻抚上依诺紧握手杖的那只带着微凉的手背,“陛下,依诺与我年幼时都曾在绿晶宫住过些时日。” “你怎么不早说!”路德维希激动道,“那你一定知道绿晶宫之前的主人是谁?他是不是曾经与王廷诸多改革建议,却是一一被驳而遭遇了什么。” “陛下,那时我们都还太过年轻,也从不涉及政治。”莉迪从未露出过的哀伤让路德维希有些吃惊,“但我们两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我也是因为他,才愿再回萨尔托来,奉献自己仅有的力量。” “我是绝对不会再入萨尔托王廷的。”依诺像是在发誓一般恨道,“这次是为你破例。” “虽说你们受了那人的恩惠,为何你们并无欢喜之色?”两人此刻低落与沮丧也影响另两人的猜测更多的谜团。 “不是,陛下。”莉迪快要湿润的眼被她一把抹过,“我只是想起往事伤感而已。” “有什么可哭的,应该恨才对!”依诺激烈坚定道,“陛下想知道那人是谁,为何问我们,太后是最明白的。” “母后一直回避。不仅是她,整个王廷内都对此事缄口再三。” “他们当然不敢说。”依诺冷笑,“因为这有损你父王的声誉。” “父王生前一心为国,与母后夫妻恩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依诺将冷笑放肆起来。又问:“陛下见过的画像中人,是否容貌超凡,尤胜过任何一位名门贵媛,气质温柔又不失英气?” “那天我错看成一位女子。”德卡尔小声道,“差点错付真心。” 虽然这是句无恶意的玩笑话,却是让路德维希眼神一闪,似乎感觉到其中的不寻常。他微晃了脑袋,一直清明的眼眸也开始慌乱。 “陛下,你明白了。我也就不明说了。保持好你父王的好名声,也是做儿子的责任啊。” 没有与众人招呼,路德维希丢下手中的火枪,疾步赶往太后寝宫。他身后的德卡尔急忙跟随上去,临走时见依诺脸上的微笑,如同报复得逞了一般舒畅。 “母后,你一直回避我的问题,是不是因为父王心有他属?” 没有让人通报,也没来得及赶走房内的宫女,路德维希一身怒火,统统爆发在娜塔莉面前。这让正静坐阅读的娜塔莉心头一惊,但她很快又平复下来。试图再继续无用的回避借口。 “我已经知道那人是谁了,你不用再瞒我。” “路德维希,你要做的事很多。此事不是最紧要的。” “你为何不敢承认?” 见实在无法再躲避开,娜塔莉心如刀绞,紧捏住书脊,压在胸口上以减缓自己过激的情绪。但她还是无法避免回忆起多年前的委屈。 “承认什么?承认你父王喜欢男人?他劳民伤财修建了绿晶宫就是为了送给那个妖魔。那人蛊惑了你父王,现在还要来纠缠你。你看你这些天都着魔成什么样子了!”娜塔莉将书狠狠砸在茶几上,“眼下,库刹其的事并未真正完结,还没到让你随心所欲的时候。偏偏此时你还要去追究以往不堪的丑闻。” “那个不是丑闻。” “什么!”娜塔莉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你们都疯了。” “燧火枪最初的设计就是来源于他。还有另外诸多革新建议……” “够了!”娜塔莉恨道,“他头脑里的古怪思想比他永恒的美貌更让人惊悚。”她也哭了,“曾经多少女人羡慕他的美丽,多少男人惧怕他的想法。最后,引来了灾祸,他带走了你父王,也差点带走了你。” “那场火……” 路德维希怎不记得梦境与记忆夹杂一起的画面。那团白色光芒,温柔又呵护着他,将他带离火场。只有他幸存了下来,可是他偏偏不记得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他用力闭上双眼,想再努力回忆起一点,哪怕是一丝也行。可是,就如同被清水洗净了污浊,再也难以找回。 “是他救了我,对嘛?母后。” 这个回答让娜塔莉熄灭了熊熊恨意。 “是的,他用最后的力量救下你。这是他唯一能挽回的,也是必须挽回的。” 回答的声音尤为疲倦。娜塔莉无力地跌坐回座椅上。她抬头望着自己已经高大的儿子。轻声道:“我应该感谢他的。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在你还在我肚中之时,他就承诺保护你。” 听见自己母亲难得表示出的柔弱,路德维希深感自己之前行为的不妥,内疚地蹲**来,抚慰在娜塔莉身旁。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也已经死了,你不用再难过。” “不,路德维希……”娜塔莉挣扎着,眼神中诸多犹豫与矛盾,最后又消散开,挪开了眼神,只问道,“对了,你上回答应陪我一起看戏的。” “看戏?”路德维希这才想起自己的承诺,“对,是的。我还邀请了莉迪一起。” 虽说,路德维希真心真意答应陪伴在娜塔莉身旁,但作为儿子应该的孝顺,在紧急国事面前不值一提。最新排演的戏剧,最优美华丽的演出,都无法打动路德维希的半丝情绪。他如同无魂的木偶一样,呆望着舞台,偶尔瞟向邻座的娜塔莉。确定自己母亲已经忘记之前的不快,沉浸于自己的爱好,他心头的烦忧;也仅仅落下一小块而已。 无聊之时,他又将目光转向其他包厢中。莉迪与新来的威意士使者坐在一起。不见两人有多互动,但能确定莉迪看戏的心思与他一般,注意都落在身旁之人身上。再将眼神落在四周,想寻找莫迪家人。几遍看过,却是没有找到最重要的卡斯德。 “父亲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有其他事忙。”德卡尔替自己父亲解释道。 路德维希摇头。原想借此机会,再询问卡斯德寻人之事,只怕又有再多拖一日。他焦躁地开始点着脚尖,不耐地想要找个借口离开。身旁的娜塔莉也感觉,索性放过他。 “不爱看就罢了。” 虽说获得自己母亲的准许,但他这身份离开,必定让不少人多加揣测,又要生出些是非来。几番考虑之下,路德维希还是借口身体不适,这才顺利离开。 他与德卡尔并未走回自己寝殿,而是在包厢外,就见到自己一直寻找的卡斯德。他身旁还跟着一个中年男子。脸上不修边幅,衣着还算体面。一看便知是匆忙之顾,来不及修面。 “公爵大人似乎迟到了。”路德维希边问边打量那个陌生人。同样,那个陌生人也毫不避讳地大胆对视着他。甚至在他表明身后后,那人依旧不卑不亢,颇有傲气。 “陛下恐怕忘记在下的模样了。”那人笑得和善,“不知道当年那只玩具青蛙,陛下是否还留着?” “休敏特!” 第137章 黎明初始,林间浓雾未散。借着幽蓝与白纱般弥漫的光线,一队人马在树林小径穿梭。由最前方的两匹骏马与骑手开道,后边紧跟的马车上插着特使特赦的通行令旗,自一路驶来尤为顺畅。 早起赶路,偶有道路颠簸。与车中特使的归国心切相比,都算不上有多辛劳。放下手捧的重要文书与礼盒放置身旁,库刹其使臣探出车窗向外张望。立刻有护送的人员上前来告知他,车队接近两国边境,不用半天的时间就可以让他安然回到自己的国家。 库刹其使臣得到令人安心的回答,将一路护着的文书搁置在旁坐,再次打开礼盒琢磨起里面的物品。盒内闪亮的金黄色,总是让人难以抵抗其诱惑,更不用说上面精湛的雕刻与掐丝技艺。 随着车厢的晃动,金色也在闪烁着,引诱着使臣朝它伸出手。不过只是想抚摸一下而已,应该算不上多大的罪过。他并非是真心想要贪下,仅仅是垂涎它的色泽。 车队的随行护送人员因为起得太早,还没在日光沐浴下打起精神,与这林间的朦胧景色一样,头脑也混沌着。竟是忽略由车队后方赶超上来的密集马蹄声。直至声响已近耳边,才有人发觉,并且大声呵斥。 “什么人?” 拦超上来的骑者没有理会,而是将车马团团包住,随即抽出随身刀剑。这让护送人员警醒过来,纷纷拔刀抵抗。对方与护送者相似的装扮,不免多有误伤。而在车内躲避的库刹其使臣愣神之间,见袭击者臂膀绑有用于辨识的彩色布条,所骑乘的马匹蹄上被包裹着厚布。 “你们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他大喊着一脚踢开车门,要与护送他的人一同参与混战。作为一个库刹其人,从不会有做懦夫的念头。 可惜他没及时找到合适的兵器,手臂即刻被对方划伤。他急忙捂住伤口,从一个重伤倒地者的身上拿过铁剑,与袭击者对峙。 “大人此行看是相当顺利。”周围护送人员已经伤亡不少,唯剩下袭击者的人马,这才开始对话。 “你知道我的身份就好。如果不想引发两国争端,你们还是放我过去。” 对方的首领似有意放过他,带着不易察觉地笑,垂下手中武器,对使臣伸出一只手来。 “能将议和文书给我瞧瞧吗?” “此等重要之物怎么能随意给人。哪怕是要杀我,好歹也该让我知道你们的身份吧。” “大人难道忘记出使萨尔托时,是怎么许诺我们的陛下吗?”说着,为首者解开作为伪装的外衣,露出库刹其人的简洁常服。 不远处一阵骚动,一个还未死去的护送人员正挣扎着,向远处奔跑。为首者迅速丢出手中的长剑,如飞羽一般迅速贯穿那人的心脏。 库刹其使臣没有被这一幕惊吓住,更多的是被疑惑包围。 “我怎会忘记陛下的使命。我正已取得与萨尔托王的和解书,还有他转赠陛下的礼物。此行相当顺利,难道陛下有何不满意之处?” “真的如此吗?”为首者笑意轻蔑,不知从何处又抽出一把匕首,眨眼间已抵在使臣咽喉处,“陛下相信你,委任你出使和谈,你却与其他逆臣勾结谋划。” “冤枉啊,我绝不敢……” 话未言尽,匕首已然抹过单薄的皮肤,切断脆弱的喉管,林间再添一条性命。 凶手擦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掩合上外衣,招呼自己的同伴。消失之前,还在可怜的使臣身旁丢下一件小物,算作他的陪葬。 当一提及童年时的欢乐时光,路德维希立显神采,恨不能立刻与休敏特拥抱一起,要他再为自己做那件旧物。 “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可惜后来坏了,没人会修。这不就只能当做摆设。你会回宫里来吧?” 面对路德维希的盛情邀请,休敏特没有马上答应。他眼神中闪过的犹豫让路德维希感觉,这个当年意气风发、胆大妄为的男人,在经历许多年的磨难后,变得谨小慎微。 “没关系,你再考虑几天。”路德维希不愿放弃,收敛起笑意又道,“但我希望你能谨慎考虑。毕竟,这关系到萨尔托的未来。” “陛下。”休敏特躲避开热情期盼的眼神,遗憾道,“我已经不能入宫来为陛下干活了。” “为什么?”路德维希难以置信地看着休敏特,又转向卡斯德质问,“他不是已经答应你回来了吗?” “并不是,陛下。是臣刚才在来宫中的路上,无意间遇到的休敏特。” “不知道陛下是否知道坎伯尔女伯爵。现在我为她干活。这场戏剧表演也是她赞助演出的。” “看来她是有意与王廷接触。”路德维希未见其人,已知其性情。 “陛下,她是来与王廷谈生意的,但不谈政治。这是她的原则。” “有点意思。”路德维希开始有点兴趣,想见一见这个女子,“她应该也出席这场演出了吧?” “是的,但她现在恐怕还无法马上与陛下见面。” 正要再问话休敏特,他的目光已经转移开,挪向刚才路德维希离开的包厢入口。 “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我们还能见面。” 身旁位置刚刚空缺下,娜塔莉身旁多出一个人来。明显的脂粉味,并且是高档独特的味道,让她猜测到来人正是自己熟悉的。 “您现在是太后了,还依旧记得以前一个小小女官。” “现在你也是女伯爵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倒是比我这宫中之人更潇洒自由。” 带着羡慕的口吻,娜塔莉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前方舞台刚刚拉上幕布,准备下一幕的演出。 “这里谈话不方便,我们出去吧。或许,我的儿子更有兴趣你的生意。” 正是这席间的功夫,两人从包厢内出来,对上了休敏特的视线。也让路德维希得以认识这位女豪商。 虽说与自己母亲相似的年纪,但气质与宫中所见的女子皆为不同。甚为惊异的是,她开口所谈之事,绝不是普通女子会去涉及的话题。 “听说陛下愿意用爵位来换取休敏特的效命。”凯瑟琳没有一般女子见他时的紧张忐忑,“但休敏特已经被我雇用了,他也无意再为王廷效命。”她的气势反倒让人有些局促,“陛下慢了一步。” “她开价多少雇用的你?”路德维希不愿服输,“我可以双倍、三倍。只要你愿意提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可惜,休敏特对此毫不动摇。刚才回忆中的情分在此谈判上并无作用。 “如果陛下不用王权施压,他都不会答应。”凯瑟琳十分笃定,“但我可以。就当是借用给陛下。” “他可不是个物品!”路德维希无法理解,“休敏特,你甘心自己被这个女人当做交易,也不愿意接受我的封赏,来我身边做事吗?” “在我的身边,他只赚取金钱。在陛**边,却是在搏命。这就是区别。” “是这样吗?休敏特。”路德维希只等休敏特一句话,“当年你丝毫不畏惧父王,现在还会害怕我吗?” 他清晰记得小时候自己是怎么被休敏特的玩笑惊吓到哭泣的。 他也清晰的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畏缩的目光,年轻时的张扬早已消失。 “好吧,我也不勉强。”路德维希即便握有王权,也不能强硬改变一个人的意志,“既然如此,那你就开个条件吧。”他对凯瑟琳冷淡道,“你想要多高的价?” “一座宫殿。” “宫殿?”路德维希又吃一惊,无法理解这个女人敏捷跳跃的想法。 “我想要绿晶宫。” “不行!” 没想到会有人想要那座鬼宅,更没想到这个女人信誓旦旦的眼神,好像她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能得到它。 “这是王族财产,不能轻易交易他人。”这是他私心之下的借口。那行宫中还有未尽的谜团,怎能提前出手。 “我同意。”一直默默不语的娜塔莉肯定回答道。 “母后,你怎么决定了?” “这是我代绿晶宫主人的回答。” “绿晶宫现在的主人是我。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路德维希不免大声独断,“而且,没有那个人的获准,只怕没人敢踏入其中一步。”他望着德卡尔,两人似有默契。 “是谁?”娜塔莉疑问。 “就是安排在绿晶宫内保护财宝的那个怪人。”路德维希看向母亲,“难道母后忘记了吗?” 娜塔莉愣了神,后又缓缓摇头,未再发声。其余人同样静默下来。 正在此时,走廊外急匆匆传来急促焦躁的脚步声。一名侍从带着急报,不顾礼节直面奔向路德维希。众人见他手中抱着一只精巧且沾染血迹的礼盒,脸色泛青。 “陛下,库刹其使臣在边境遭遇可疑分子袭击。随行一众人被害。” “使臣呢?” “他也死了。” 侍从将礼盒递到路德维希面前。这只再熟悉不过的盒子,里面盛着的转赠礼物没有半点损伤与污浊。看过礼盒后,路德维希用力盖上盒子。 “有个随行人员没有完全断气才将消息传出。” “他可有看清那些袭击者是什么样?”卡斯德忙问。 “很奇怪,他们都穿着与我方派遣的随行人员相似服饰。另外,还在库刹其使臣尸首旁发现了这个。” 侍从拿出一件小物。摊开手掌,展示在路德维希面前。不过是件兽骨雕刻的小挂件,适合佩戴在身上装饰用。 “这是库刹其人的随身配饰。”对此有些了解的卡斯德很是肯定。他一直矜持着的面容转瞬变得煞白,赶忙道:“不好,陛下。库刹其人正是要借此机会,与我萨尔托再度开战。” 第138章 “我早有预料。库刹其人虽然派来使者想要和谈贸易,但威逼之态难掩。所以我让你尽早找到休敏特,就是为了防备他们再有动作。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路德维希见卡斯德的眼神依旧闪烁无措,疑道,“卡斯德,你的脸色不好。难道,你这个征战过多年的‘萨尔托锋利之矛’还会怕库刹其人?” “父亲,”德卡尔不免担心,“你是否还有其他顾虑?” “卡斯德大人是担心库刹其人这次倘若出兵,就不会是以前的那些‘小打小闹’了。”凯瑟琳替他解释且面带微笑,“怎样,陛下。是否再考虑一下我的条件?” “你以为眼下,再研制新式火枪还来得及抵挡他们的攻势吗?”路德维希并不信任她。 “我当然明白。何况,他们还有火炮。为了增强国力一再改进,敢于起用年轻的机械技师。即便当时他们还在内战纷争之中。但这些年的萨尔托王廷内又在干什么呢?声色犬马,尽情享乐。” 凯瑟琳满脸厌恶。她离开培都拉多年,远离王廷,远离里面散发出的腐败味道。多年来专心事业,获得了数倍与之前父亲为她留下的财富。但数不清多少财产累积下来,她心里依旧空虚着,无法忘记曾经的痛苦。 这次,她再回到培都拉,不是来寻友怀旧。在生意上获得的情报,她也不会轻易告诉路德维希。她要弥补当年的痛苦。 一双与休敏特类似的眼睛,让路德维希明白为何这两人会在一起。 “我知道当年坎伯尔伯爵的事。我想,当年王廷对你父亲的处置并不过分,对你的家族也算宽大。”还有什么恨值得她惦念多年? “当年的宽大处置并不是王廷的恩惠。”凯瑟琳收起笑意。 “答应她吧,路德维希。”娜塔莉柔和下声音,“那座行宫也该到消失的时候了。” “母后……”路德维希犹豫再三,又见那只沾血的礼盒,咬牙与凯瑟琳道,“那就如你的意吧。但我还要知道库刹其王的消息。这些原本是尤塔的职责,他今天来看戏了吗?”略带焦躁的路德维希转向侍从问道。回答却是否定。 “尤塔大人并未出席。因为弗莱德伯爵大人病危,胡话得很严重。只会念叨一句话。” “说了什么?” “老大人他说‘不该死的是西蒙’或者是‘西蒙不该死’这类的话吧。” 侍从不够确定的口吻让路德维希焦躁感倍增。他挥手赶走了人,见凯瑟琳的得意之色又起。 “夫人说说自己的高见吧。” “要说到那位年轻的库刹其新王……”凯瑟琳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路德维希,“他与陛下年岁相差不大,或许还要小些。但是与陛下不同的是,陛下自小是在蜜罐中长大,但他不同。他是从鲜血与泥潭中挣扎出来的。因为库刹其的前任首领留有不少子嗣。说是要从中挑选出最优秀的一个来继承王位,倒不如说王位是留给活到最后的那个。” “这就是野蛮人的生存之道?”德卡尔惊异,望着自己父亲,以求得认同。但卡斯德此刻脸色仍旧没有恢复,越发陷入到不安中。 “真是如此的话,那这位新王耍出卑劣手段来开战,倒是不奇怪。” 路德维希琢磨着新对手的心思。如果这此粗暴卑鄙的陷害,就是对方真实的目的,那他该怎样还击才好。他还有什么可拿来抵挡自己从未见识过的攻击能力巨大的火炮呢。好像,他之前费心努力寻找谜底在这一刻都化作泡影。 但眼前人的神色反倒比他轻松。 “夫人是有什么更好的办法?那座宫殿的价值可是无法估量呢。”路德维希提醒凯瑟琳。但凯瑟琳没有给他答案,只望向休敏特。 “除了及时改良现有的设计图稿,先只得启用凯瑟琳自用已备的武器。”休敏特建议,“如果库刹其人早有预谋,陛下得要考虑牺牲谁来抵挡一线火力。”这是绝对有去无回的献祭。 “我去。” 突然从凝重气氛中挣脱出来的声音,洪亮,富有力量。也让德卡尔急道:“父亲,你怎么能去!要去也该是轮到我去立这个功。” 不知何时恢复精神的卡斯德难得柔声安抚儿子。 “我熟悉库刹其人的作战,也更适应军人的生活。在培都拉的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安逸。” 已经准备好自己最后的命运,卡斯德自然露出一丝笑容。这让德卡尔疑惑。但让路德维希坚定了信心。 “公爵大人一直是我萨尔托最强有力的依靠。”他转身面向娜塔莉又道,“母后,我陪您看完这场戏吧。” 众人恭敬屈身向这位年轻王者的背影行礼。不一会儿,剧场内响起一阵惊异与欢呼声。绚烂缤纷的火花在舞台周围绽放。将这场戏剧的演出气氛烘托至最高。 台下众多朝臣贵胄及家眷纷纷热烈鼓掌。坐在最高王座之人站立起身,所有人也随之站起,掌声愈加激烈。 “你看,如今的萨尔托还是没变。”还是有一个包厢内的客人没有随众人站起身鼓掌,而是冷眼看着这出好戏,“和我当年在台上演出时一模一样。” “依诺,你不该对路德维希没信心。”莉迪劝道,“他才刚刚亲政,有心无力而已。但我相信很快萨尔托会有新气象的。” “你还是那么积极乐观。” 敷衍般说完安慰人的话,依诺正要起身离开这个令他厌烦的地方,门外有侍从传来口讯。 “陛下有请威意士的使者近一步谈话。” 依诺听罢,秀眉一挑,紧握住手杖,示意侍从在前方带路。两人伴着莉迪疑惑的目光离开。事实是,与莉迪生疑的猜测不同。与她无关,与两国交往密切相关。 “陛下是想让我说动威意士王,借兵出征与萨尔托合力攻打库刹其吗?” “不是攻打,而是防御。”路德维希澄清,“我的舅舅一向喜好新鲜事物,他不会对火器毫无兴趣。与其说借兵,不如说是借武器。” “抱歉,陛下。恐怕此事您的舅舅不会同意。” “为什么?”依诺的拒绝过于专断,让路德维希有些不悦,“你怎能替卡达洛曼决定此事?” “因为他早与库刹其有过协议。” “什么!”路德维希心头一凉,不禁紧抓座椅扶手。若不是用力过猛而生疼,他僵冷的身体快要失去知觉。“难道说,就是因为有协议,所以他对萨尔托与库刹其这几年来的争斗一直都未出手?” “也不全是。”依诺微笑道,“他仅仅是不插手而已。因为他看好库刹其新上任的首领。认为那位新王诚意十足,真心有意休战,以修养国力。” “可他们明明一直与萨尔托纠缠不休。” “可能就像是腐烂味道引来的苍蝇,怎么都挥不走吧。” 面对过于明显的讥讽,路德维希冷下脸来问道:“能告诉我,当年你在萨尔托是何身份吗?” 依诺望着舞台道:“一名民间剧团的小演员。” “之后呢?” “被坎伯尔伯爵挑选给陛下父王的玩具。” 在昏暗的剧场内,一双秀美闪亮的双眸眨着纤长的睫毛,静待对方回答。可是,对方迟迟没有回应让人有些失望。 是太过讥讽的现实让这位年轻人一时无法缓过神来。但他明白自己恐怕很难得到威意士的援助了。也明白自己与库刹其新王的距离有多遥远。 “是我太天真了。”路德维希喃喃着,已经无力开口命人带依诺回去,只是虚弱着挥手示意。 依诺并不介意自己会被怠慢。离开前还是恪守礼节,向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屈身。离开前,他还是留下一句话来。 “陛下,如果您认定现在就是最艰难灰暗的时刻,那萨尔托离深渊也就不远了。” 不过一夜之间,库刹其使臣被害的消息传入库刹其境内。不出一日,一匹疾驶的骏马穿越两国边境,朝着萨尔托的心脏培都拉城飞驰。正如之前所预料,因为杀害使臣的凶手被认作萨尔托人,库刹其名正言顺要大举进攻萨尔托,更扬言要攻占培都拉,为被害者报仇,为库刹其挽回颜面。精锐兵力已准备集结在两国边境。 这封宣战书由信使直达萨尔托王手中。单薄脆弱的纸很快被路德维希紧揉成团,丢弃地上。但这样撒气的行为尤显他的幼稚,还有束手无策。 但他忠实的臣子没有放弃。收到消息,卡斯德立刻换身戎装,赶往宫中。 “休敏特的武器还未全部准备好,你再着急也没用。” 路德维希见卡斯德一身耀光的银色铠甲,蓄势待发。他认得这副铠甲,是当年在卡斯德受封公爵时,他的父王御赐下的。现在看来尤为刺眼。 “哪怕没有他的火器,只凭我手中的剑,也绝不会退缩。”卡斯德体内又燃起年轻时的激情。 他的忠诚没有让路德维希好受些,换来的是一声叹息。 “你说,若是父王在此刻会怎样做?” “陛下难道不相信自己能坐稳这个王座吗?”卡斯德柔和了态度,直言道,“其实,雷亚诺他并不是你心中那个模样,你也远比你父亲做的好。” “谢谢你,卡斯德。你不必再安慰我。”虽然路德维希眼中闪过一丝亮,但见卡斯德斑白的发与脸上的皱纹,只当这是长辈对年轻人的宽慰之语。 “在出征前,我还有个请求。” “说吧。” “我想再去看一眼绿晶宫。” “看来,你与那里的主人也有关联嘛。” “是的。我与他的关联很深。而且一点不比你父王的少。” 终 章 漫无边际地碧色阻挡外界窥探的目光,让绿墙内安然度过十数年的漫长岁月。但在这一日,没有任何力量再能继续守护高墙内的宁静与平和。重重绿蔓如锁甲也抵挡不住刀斧的锋利,终是将保护在内,已经锈蚀斑斑的大门展露出来。 粗暴与急迫地劈砍声将沉重大门再度开启。当大门松动之时,粗蛮行为的始作俑者将利器丢在门外,打算跨门而入。此时,从背后传来一阵整齐有序的车马声,让人不由得回头。 那辆马车不久便停在他的面前。没有出手制止,更没有大声呵斥。车上人不过带着急迫之情,来到砍门者的面前,自嘲笑道:“没想到你比我更着急。” “卡斯德大人来得还正好。” 休敏特用目光一甩地上被自己丢弃的斧头,好似觉得卡斯德是故意占了便宜。他没打算让卡斯德先他一步跨入门,于是抢先走在卡斯德之前。 被迫跟随其后的卡斯德望着休敏特不语的背影,却是随和谈道:“虽然我一直很讨厌你,但这么多年过去,还算是有些旧友之情。” “别,公爵大人。”休敏特回过头来,带着年轻时的桀骜眼神,“虽然我应该多谢你的不杀之恩。但今天你我都是出于同样的目的来到这里,谁也不欠谁的。” “是的,谁也不欠谁。放过你也不算我的意愿。我曾经恨不能千刀万剐了你,但因为我答应过他要帮你。” 卡斯德继续望着休敏特的背影。多年的劳苦与折磨,让原本就精干的身体更坚韧。除去一身依旧不修边幅的装束,他已见怪不怪。其身后背着的一根包裹干净的长棍让他十分好奇。不由自主便问:“除了斧头,你还带着其他武器?” “那是礼物。” “给谁的?”卡斯德隐约能够猜到。 休敏特似有感应一般,侧过头瞥眼。卡斯德以为他反感自己,不会回答仔细。但两人走过半道,休敏特还是告诉了他。 “早于火灾前,他就设计了这件东西,说是送给雷亚诺的礼物。” “一根棍子?”与这些发明不曾接触过的卡斯德不能理解。 “是权杖。”休敏特由瞥眼变成白眼,“在他的设计稿上画的太过华丽,我偏偏厌烦那些。再加上被流放的日子里条件有限,为了不辜负他对雷亚诺的那片厚意,我简化了许多。” “看来他对雷亚诺并非是被强迫。”卡斯德竟然卑微起来。 休敏特笑呵呵地看着他,带着同类的同情目光。 “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日。我们俩带着同样心情,一道跨入这座行宫。” “什么心情?来缅怀?”卡斯德冷笑道,“应该不是吧。” “你在出征前也要来一趟,不也正说明是那个目的?” 说着,休敏特加快了步伐。两人都不愿自己落后,像是两个为了争夺最后胜利果实的孩子,冲向那座陈旧又华丽的建筑。里面一间间房与厅堂都被寻找过来,每一扇门都被打开。还有一声声的呼喊,直至两人精疲力竭,坐在落满灰尘的座椅上。 “老了吗?”两人互看一眼,谁也不服谁。 “谁说的!”一个努力站起,另一个也不示弱。 “谁先找到,他就跟谁走。” “呸,想得美。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呵……” 突然,有细微的笑声打断两人的争吵。也让两人注满了精神,再次喊出那个名字来。不论明亮或是阴暗之处,都像有道黑影忽闪过两人眼前,顽皮地躲避着。 “真的会是他吗?”休敏特喘着粗气,疑惑道。 “一定是他。”即便这样的行为有悖常理,卡斯德还是笃定道,“我与他相处那么多年,怎么会认错了呢。这里的确有他的气息。” “那他是在故意躲着我们。” 已显疲态的两人无法集中精力,提高敏锐,注意到的确有一双眼在暗中观察着他们。但不是他们猜测的,与盼望出现的那个被路德维希称之为的怪人。 只是同样一身黑色,飘浮着,讥笑着。看完这场“争夺”,施施然离开建筑,来到临海一面的建筑背面。那里还站着一个浑身裹着黑麻的人影,一动不动地眺望无边海景。如若不是察觉另有人靠近而转动身体,只怕会被当做一尊古怪的雕像。 【你不去见见你的爱慕者们吗?他们为了找你,只差打起来了。】 【你觉得很可笑?】 【不是吗?大战将至,他们还在考虑你的归属问题。】黑衣人围绕那尊古怪活雕像一圈,笑道,【不过,如果他们见到如今你这个鬼样,还会保持自己的初心吗?】 【现在他们还能乐观,我很放心。】 对于这样的反应,黑衣人十分不满。他团团包围住这团丑陋的黑物,露出自己一双冰蓝的眼,如冰刀一般,要生生撕裂开黑物身上的麻布,让他在阳光下暴露出丑态来。 但即便如此胁迫,黑物始终镇静与安祥着。 【看来你是做好离开这里的准备了?】黑衣人恶意道。 【离开之前,我还有个请求。】 【够了!我的耐心已经磨光。你在这个破烂之地多待了十数年,也让这些人多了十数年的希望。】 听见这急不可耐的回答,黑物反而笑了。皱起脸上红白斑驳的皮肉,变得更为诡异可怖。但其内心是无人可见的柔软至极。 【我想将这‘希望’永远留在萨尔托。】 刚才还躁动不安的黑衣人,忽然收敛起自己的乖张,放开被自己威胁的可怜丑怪。 【你是什么意思?】这问句中的疑惑更多的是带着不可置信。【难道你是想……】 【只求你,将我的核晶心脏留在这里。】 【你这是自绝。永远不再恢复。哪怕是主人也……为什么?就为了那些愚不可及的家伙?】 【对你来说,他们愚不可及。但在我看来,他们可爱极了。】怪人扯开保护自己的黑麻,在耀眼日光与轻拂的海风中袒露自己真实又可怕的模样。【你有会去爱的人吗?如果有,你会明白的。】 望着手中的白帕,娜塔莉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平静过。早该丢弃的东西,几次想要放弃,终究忍不下心。此刻,她的内心清晰明白地告诉她。 “是时候了,娜塔莉。” 洁净无暇的白色犹如蝴蝶停在朦胧烛光之上,伴着冉冉升起的烟尘与不断挣扎地升腾的火焰,热量扑面而来,将娜塔莉的脸颊染粉。 望着对面镜中微红的面容,不由回忆再起。也明白,年少时的绮丽情感原来并不容易消失。 “太后,画师将您要修改的画完成了。” 有两名侍从搬着一幅画像进入房中。画中一位端庄贤淑的女子,俏丽娴雅的面容带着微笑,正面向娜塔莉。 “是不是要将它挂起来?”侍从试探问道,并望向墙面上已悬挂着的两位先王画像。 “就挂在雷亚诺的旁边吧。这是他的挚爱。” 画中这位贤德女子正是雷亚诺的母亲,人尽皆知的凯瑟琳王后,这样的安排也适合无比。 “嘭——” 充满绚烂无比的珠宝大厅正中,被人粗鲁地用一根乌黑长棍占据。纷繁炫彩的宝光落在这根不起眼,甚至有点奇怪的棍子上。 卡斯德不顾休敏特介意的目光,仔细看过长棍。有半截的棍体上皆是不知名的带有金属色泽的细小石子点缀着,一点点凸起着,根本无法用华丽或美丽去形容。在顶端处还明显预留着一个位置,像是个没有全部完成的半成品。 “这么个玩意,你做了十数年吗?就为了它,你要求我将你流放到矿场去?” 抚摸着自己的宝贝,休敏特得意道:“在我的眼里,它的价值远超过这间大厅内所有的财宝。我想,在他眼里更是。” “够了吧。” 之前两个人互相竞争着,累了就歇息一阵,再继续寻找与争执。 而现在,窗外的日光已经走过一半,强烈的光芒照**来,带起白茫茫一片,让两人顿时无法睁眼。不由得抬起手臂遮挡自己的双目。待缓过一阵,才慢慢放下手来。 眼前即刻出现另外一番景象。 两人日夜期盼的已然站在他们的不远处,但迟迟没一人敢出声,更没一人敢跨前一步。因为刚才的光芒让他们迷茫得以为,自己看见的不过是自己太过思念后的妄想而已。 虽然那人依旧穿着暗色的斗篷,不轻易展露身材,但遮掩在兜帽内的面容是如此熟悉与想念。 “是你吗?” 而休敏特没有卡斯德那般迟钝,比之还年轻数岁。他及时清醒过来,立刻将自己的礼物呈现上去。虔诚地生怕这幻境会很快消失。 “这个就是你要我完成的权杖。这些年我都没浪费。” 他捧着这根散发着黑色光泽的权杖,轻步到黑衣人面前。盼着自己能得到一星半点的夸赞。 但那人没有显露出过多表情,一双如冰的眼眸扫过两人,不发一言。 就在两人失望之际,那人从斗篷中取出一颗硕大的纯净水晶。透明如水,其中带着丝丝如血般的红艳。窗外射入的光芒透过这颗水晶发散出巨大光芒,笼罩着整座宫殿。 “‘它之光,胜于星月,比肩日曜;它之风,倾覆山林,摧淹河川’。” 忽然,休敏特明白了。他望着自己手中的权杖,默默上前接下,完成全部的任务。而卡斯德想要与那人亲近,光芒带着人影已消失无踪。 但他没有失望。 这根被完成的权杖,由他带上最终的战场。 “永远护佑萨尔托!” 万马奔腾千军齐进,跟随在权杖“荣耀之心”之后,无垠华光照耀,万物臣服。 ******************** 一件件橱窗内展示的古物没让人都引起注意。有人从一幅古老油画前挪开脚步,转向下一件更多人观看的展品。 这场豪门私藏的展览引来不少人的观赏。还有更是从其他星域急赶而来。手中还捏着一张留作纪念,颇为稀罕的纸质船票。上面印着“纪念阿桑德号退役末班航行”的字样。 这张船票的拥有者是位年轻姑娘。明显她喜好旧物,背着颇有当地特色的布包。与另一位身材苗条,英气靓丽的同伴一道,引来比看展品更多的异性目光。 “我总觉得刚才那幅画有点眼熟。” 虽然两人已经离开那幅画,但其中那位英气女子还不时回头张望那幅画。画中男子佩剑的英武身姿远没有他的那张脸吸引人。不少观看的人错将他认作是女扮男装的贵族小姐。 “好不容易休假一趟,你就忘记你那些工作吧。”捏着纪念船票的同伴抱怨,“或许,是与你相识的某人相像呢?”只是随口一句,没想到引来认同。 “的确。但应该不是活的人。” “怕不是你将你家老头子怪癖‘收养’的那些复合人拿来比较了吧。”正观赏橱窗内精致权杖的同伴随口敷衍。 “对了。就是那个编号‘银v57号’,是旧银河系美神星57号实验体复合人。” “感谢你又给我的新报道增添了一些有趣的素材。”同伴忙要记录。 “别记。否则老头子会撕烂我的嘴。” “那好吧。”喜好旧物的女子撇嘴,继续观赏橱窗内的珠宝饰品,问道,“那这根权杖呢?上面的晶石说是在古萨尔托地区发现的最早期能源石。这玩意哪怕在现在可都是各大集团追求的宝物。” “但在这个地区除了这一颗,再无发现。显然萨尔托并非真有这矿藏。否则,老头子早就下手了。” “是不是这条也作废?”女子重新拉扯一下自己的布包,无奈问道。 “无可奉告。” “你嘴也太严了吧。” “抱歉,职业习惯。” 两人嬉笑着走出展厅,穿梭与人群之中。悬挂着写有“女伯爵纪念古物展馆”木制招牌的展览馆门前,依旧不断有游客走入。 ++++++++++++++++++++ 备注: *第66章空气炮,类似便携式空气枪,但无子弹,是以压缩空气增压增速作为攻击。与真实现有空气炮不同。 *发音盒,类似八音盒。 *燧火枪,类似撞击式燧发枪(16世纪中叶法国马汉发明)。 *乌金权杖上的神秘矿石,含金属矿石,类似半导体材料锗,用于放大功率,增强信号功能,比如晶体管(1947年12月美国贝尔实验室制造出第一个晶体管)。这里用于将核晶心脏的能量扩大。 *核晶心脏,无原型。假设一种节能环保且长效的能量来源。╮(╯▽╰)╭ ※※※※※※※※※※※※※※※※※※※※ 完结了,有点不舍。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看到这里。能看出文中一些设置点的恐怕更少了。 还是希望有人会留评,如果有想看某人或某事的番外也可以留言。 会尽快开新文,可能是这个文的相关系列,也可能换个心情写个玄幻古耽什么的。哎~其实这个故事写得有些郁闷啊,毕竟不是甜文,连欢乐的情节也很少。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所以没什么人看呢?自我反省,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