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 引子 仲渊开宇十三年九月,临安城。 城墙之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正在被几个布衣青年欺负,几个青年挥舞着棍子,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秽语,试图抢夺小孩子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那应该是小孩子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不知是不是那项链对孩子太过重要,纵使被打到浑身青紫,孩子都没有放开攥着项链的手。几个青年眼神交汇,眼底的恶意翻涌而上。 就在此时,一驾马车正要进城,城门守卫看到马车立刻开始驱散众人。按照仲渊礼制,官三品以上及公侯伯爵方可驾马车入城。来车由五马同驾,身后跟着百名黑衣骑士,正是侯府马车。车前灯笼上一个许字晃得路旁众人都不自觉地噤了声,这马车是定远侯家的车。 定远侯许箬,字叔亭,今年三十有五,和当今陛下是生死兄弟。 十余年前,先帝病重,仲渊式微。当时还是太子的夏祯奉命监国,连下数道太子手谕,极力扭转仲渊危局。后先皇病逝,太子登基,第一件事便是扩充军队,在许叔亭的领兵训导之下,长羽军一洗颓势,成为这片大陆上最令人震颤的军队。 当今陛下刚登基时,国境不安,封侯的圣旨甚至都没有传到许叔亭手中。当时的许叔亭带着一队骁骑卫深入北疆草原腹地,而其他的长羽军则在长途奔袭准备从外围支援。等到部队九死一生回到营地之时,传旨的官员早被皇上一纸诏书召回了临安城,总之许叔亭是封了三等侯爵,举国战事之时,封侯旨意未传到这种荒唐事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争论,后来大家都以姓相称尊一声许侯。 开宇二年,许侯和长公主用十万长羽军生生扛下了草原七部的联合反攻。待到班师回朝之时,陛下欲加封许侯为三等公爵,被一众文臣拦了下来,有的说许侯未及而立便获封公爵未有先例,有的说许侯战功赫赫若再公爵加身恐怕威胁皇权,又有的说许侯已是驸马,本就该卸了兵权留在皇城,如今领兵已经是于理不合,更不能再加封公爵。 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不让。 国之初定,当今圣上还有赖于这些文臣治世,但又恐武将不安,于是将许叔亭加封一等侯爵,赐“定远”二字为封号。不过大家“许侯”叫的顺了,一时之间改不过来,而许侯自己也并不介意,于是便一直称许叔亭为许侯爷。 马车在城门下停住,车内传来一女子的声音:“素缨,去把那孩子带来。” 马车旁一个束发戎装的婢女应声而去,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个小混混早扔下棍子跑得没了踪迹,只剩下那个孩子蜷缩在路边瑟瑟发抖。 那个叫做素缨的婢女走上前去,轻轻地拉起孩子,帮孩子掸掉一身尘土,带着孩子走到马车前。 “你叫什么名字?”马车内的女子眉眼极具英气,而声音却淡淡的。 “我……我不记得了……”那小孩子虽然害怕,但说话尚且有逻辑。 “你从哪里来?”女子继续问道。 “我从草原上来。”孩子如实地回答。 “草原……”草原似乎勾起了女子一些回忆,她盯着那孩子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片刻,她吩咐道:“素缨,把他带上来吧,我们回府。” “是。”婢女按照吩咐带孩子上了车。 待车驾路过城门时,听得车内女子朗声说道:“我竟不知,临安城外,天子脚下,守城侍卫是这般视孩童性命如草芥之人。” 守卫听得此言,再也站立不住,跪下请罪。 当天夜间交班后,白天城门守卫全数到军中惩戒所报到,进行为期半年的停俸训诫。 许侯车驾内正是许侯的夫人,也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镇安长公主夏祎。许侯征战之时,夏祎也随军出征,曾于阵前斩杀敌首,亦曾救许侯于困顿之中,是当世绝无仅有的女将军。因此当今皇上给长公主的封号并非寻常女儿家的封号,而是以武将封号取字。长公主威名在外,一言足以撼朝堂,一言足以肃军纪。 长公主自知身份,从不多言,循规蹈矩,甚至为了避嫌而与许侯过着异地的生活。若许侯在边关,长公主便留在临安城中,若许侯在城中休整述职,长公主便启程前往边关。一是为着边关安稳,二是为着堵住朝堂悠悠众口。 这一日并非换防之日,而是长公主接了为皇嫂贺寿的旨意,特意从北疆边塞赶回,到皇城下正看到无良混混欺辱稚子,便将那孩童领回了侯府。 皇城之内,有一干净清冷的殿宇,名叫临月轩。 临月轩内,婢女兰儿向德嫔行礼道:“主子,明天是皇后生辰,有一整天的繁琐仪式,不如早些歇息吧。” 榻上的德嫔缓缓睁开眼睛,道:“皇后生辰?我大概是不必出席的吧。” 兰儿回答道:“主子,皇后三十寿诞,陛下说了阖宫同宴,昨天慈元宫还特意传下话来说让您好好装扮,带着四皇子一同出席。皇后对咱们一直不错,因着四皇子受的委屈,皇后心里都知道,也念着您呢。” 兰儿边说边伺候着德嫔坐到梳妆桌前。 “知道?知道又能有什么用?”德嫔摘下耳环放到桌上。 “他都这么大了,连个名字都没有,皇上的绝情倒是始终如一。”德嫔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镜中的倒影,婢女兰儿正在替她卸下妆发,“当年在前元贵妃的棺椁前……怎的就是我?为什么偏偏就是我呢?那时候淑妃和宁贵嫔跟我品阶一样,可如今……” “主子,小声些吧。”兰儿轻声提醒德嫔。 “怕什么?”虽如此说,德嫔还是降低了音量:“九年了啊……罢了,你去看看四皇子吧,明天记得看紧了他,别让他到处瞎跑惹怒了皇上。” 德嫔挥了挥手让兰儿退下,与此同时,门后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 新文开坑。 先出场的是攻! 每周一到周五更新,有事会提前请假~ 第一章 认子 夏祎把那小孩子领回侯府,便让下人带着孩子去梳洗进食。因着次日的宫廷盛宴,许侯同御林军首领王禹共同调配布防守卫,夜半方归。 下人禀报侯爷回府的时候,夏祎正在正房里跟白日里带来的那个孩子说话,便叫人将侯爷请了过来。 “小祎,我回来了。”许侯将披风交与流华,快步走进正房。 “叔亭!” 夏祎起身,快步上前搂住了许侯。 “好了,小祎。” 许侯轻轻拍着夏祎的背,半年来的相思都融化在这一个短暂而温暖的拥抱之中。 夏祎从许侯怀中脱身,整了整衣衫,示意身旁的孩子上前来。 那孩子也不做声,只低头小步地走近。 许侯一边坐下一边问道:“这就是你白天带回来的孩子?” “是,我看这孩子怪可怜的,就带了回来。”夏祎示意许侯看向孩子的耳朵,口中继续说着:“以后侯爷可以留在身边当个随从小厮什么的。” 许侯笑道:“我身边有流华和落华,还要个小孩子干什么?难不成指望他去上阵杀敌不成?” “我……我可以……”那孩子一直沉默不语,却在听到上阵杀敌的时候眼里放出了光芒。可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一句“我可以”反倒激起了许侯的兴趣。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记得了。”孩子小心翼翼地回答。 许侯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到临安城来的?” 孩子如实回答说:“我醒来就在临安城外了。” 夏祎一边摸着孩子的手,一边问:“那你还记得这项链是怎么回事吗?” “我,我不知道,这个项链应该很重要,我醒来的时候衣服都是破的,浑身上下只有这个项链还算个物件……这个,这个不是我偷的,是一直就在我身上的,我摘不下来。” 那项链的绳子和吊坠并不配套,吊坠双面雕凤,玉料和工艺并非草原风格,可那绳结却是草原独有编织技巧。项链并不长,这孩子身量大概有八/九岁的模样,项链几乎卡在孩子颈间,此刻若要从孩子项上取出确实需要一些工夫。 许侯伸出手,拿起孩子挂在胸前的项链,问道:“放心,我们没有说这是你偷的,那你对以前的事情还有印象吗?” 孩子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说:“我只记得有一片草原,很大很大的草原,一眼看不到边,还有好多马,好多羊。然后,然后就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让我赶紧跑……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听了孩子这番话,许侯抬头看了一眼夏祎,夏祎微微点头。 许侯摸了摸孩子的头,说:“既然如此,那不如,我收你为义子,你看如何?” 那孩子终于抬起了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半天之前,他还是城门外一个任人欺辱的孩子,可现在,堂堂许侯竟要收自己为义子…… “怎么?不愿意吗?”夏祎在旁轻声说。 “义父义母在上,受儿子一拜。”回过神来的孩子,立刻跪下,给许侯和夏祎行了个礼。 夏祎把孩子扶了起来,转头向许侯说:“既然孩子拜了我们,那便是我们的儿子了,只是如今他失了从前的记忆,这名字,还得劳烦侯爷费心。“ 许侯思忖片刻,说道:“按家谱你该是从仁字辈的。” 夏祎打断道:“按照现下的情况,若跟家谱从仁字的话,恐怕会多有非议,不如先取个单字,日后再说。” 许候点点头:“也对,不如就给你个琛字吧。” ”儿子叩谢义父义母。” 半日来的跌宕起伏,随着许琛的这一拜而尘埃落定。孩子终究是孩子,经历了这半日,早已困顿。夏祎见许琛满脸喜色却难掩倦容,便吩咐侍女凝冰带他下去梳洗休息了。 因着第二天的庆典需要早起,许侯和夏祎虽憋了满腔思绪,却只能早早休息。这次得了圣旨可以在城内逗留月余,二人总还有时间叙些家常。 次日一早,许侯按照侯爵规制先行进宫,夏祎则需要按照公主礼制进宫拜谒。夫妻二人分开行动,两套完全不同的车驾依次从侯府出发。许琛在侯府的第一天,便见识到了天家风度和繁琐的礼制,心里不禁生了一层惶恐。待侯爷和夏祎的车驾离开,婢女凝冰按照夏祎的吩咐带着许琛熟悉侯府的环境和一应家仆。 皇后生辰,又是逢十整寿,自然礼制不同往年。前几年推行的通商政策让草原部落收获颇丰,因此借着皇后生辰,草原各部也派来使者敬献贺礼。礼制自卯时初刻起,直到午时才结束,紧接着便是外邦使臣觐见,皇上皇后赐宴宫中。午歇刚过,便是命妇女眷觐见,一刻也不得闲。要说起来,皇后这生日过的,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子。趁着女眷觐见之后的空闲时间,皇后赶紧命宫人卸下沉重的头冠,这凤冠虽美,却异常沉重,皇后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要断了,正在闭目凝神之时,夏祎径自进入了皇后的寝殿。 “皇嫂!”夏祎的声音全然没有前日跟守门士兵们说话时的冷冽和威严,多了些许灵动和活泼。 皇后听到声音,缓缓地睁开眼睛:“我就知道你会跑来!” “皇嫂,难道您不想见我吗?”夏祎向皇后行了礼,便在皇后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给长公主请安。”一众婢女请过安之后便退到外间伺候,屋内只剩下了皇后和夏祎两人。 夏祎和皇后是手帕交,从小一起长大,现在又成为了一家人,自然更加亲密。因此每每夏祎来找皇后,下人们都退到殿外,只留皇后的贴身婢女在外间随时应召。 待婢女关好门,夏祎起身,一边替皇后梳发,一边说:“嫣儿,累不累?” 皇后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说:“你觉得呢?我本不想大张旗鼓搞的这么大阵仗,可你皇兄……唉……他有他的坚持吧。” 夏祎听出了话中的一丝异样,问道:“发生什么了?皇兄欺负你了?” “没有,谈不上什么欺负不欺负的。”皇后按住了夏祎正在摆弄头发的手,示意她坐下,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跟皇上提起,说想让你回临安常住。一来是为了你和许侯,毕竟你也不小了,莫说侯爵之家,就是寻常夫妻到你这个年纪也早就有了子嗣了,可你一直……二来我也是想着,你毕竟是女儿身,在边关那种地方,我总是不放心。谁知道你皇兄一听就急了,说我妇人之见,说边关离不开人,说你们还年轻再等上一两年无妨。我一时没忍住,跟他争辩了几句,他便走了,之后一直没来我宫中。” 夏祎低头不语,半晌再抬头,眼眶微红:“嫣儿,对不起,这些年为了我和叔亭的事情,你跟皇兄吵了很多次了。答应我,别再这样了。我是公主,就算一辈子没孩子,他许家也不敢怠慢我,更何况叔亭的哥哥们都有了孩子,实在不行,过继一个就好了,也省的我受那十月怀胎之苦。” 见夏祎越说越离谱,皇后赶紧打断她:“说什么呢!你又不是不能生!回来调养一段时间就行了!” 夏祎嘴角扯了个笑,说道:“嫣儿,那些年我跟着部队东奔西走,严冬入水、盛夏行军,受伤没有百次也有八十,月信更是从未准过,能活着回来就谢天谢地了。至于孩子,我真的不想了,一切随缘就好。” 皇后听了此话,想起那日跟皇上争辩时的情景,更满是心疼。 皇后并没有告诉夏祎的是,那日她跟皇上争辩时说:“我仲渊男子无数,竟需要一个女子镇守边关,何其可笑!” 皇上怒道:“夏祎是我妹妹,我比你心疼她,但草原部落虽暂时臣服,蛮族天性却未除,若此刻让夏祎有了孩子,十月怀胎期间许叔亭必定奔赴边关,那时你让京城怎么办?这城中有多少人想取了叔亭和祎儿的性命你难道不知道?!就算你不顾礼制日日把她留在宫中,但你能护她一辈子吗?你能护得了那孩子一辈子吗?” 许侯家中供着举国上下唯一一份丹书铁券,又有指挥百万大军的虎符在手。就算皇上不忌惮,可总有些人以恶意度人。随着仲渊国逐渐从战争中恢复过来,当年的铁血军队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扎眼的存在。没有战争却日日消耗国库,世家贵族想把子嗣送进军中混个军衔却从未得到任何照顾。更曾有贵胄意图侵占未亡人被扭送到内庭还试图用钱权压制,最终被判了流放。如此这般,长羽军虽沿袭了铁血军纪,但许侯和夏祎却得罪了不少人。 一想到这些,皇后就止不住地叹气。夏祎以为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话真的气到了皇后,赶紧说道:“我的皇后娘娘,你刚才不是说孩子嘛,正好,我呢,遇到了一个孩子,我跟那孩子有缘,昨天叔亭也在,我们已经认了他为义子,这样算起来,我也是有孩子了呀。” 皇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义子?什么义子?身世清楚吗?” 夏祎拍了拍皇后的手,说:“那孩子是我昨天回城的时候在城门口遇到的,他失了记忆,叔亭也暗暗探查过了,确实没有武功。他说只记得草原,自己应该是草原来的。姓名年龄一概不知,左耳有一胎记,而且身上有一件信物,我跟叔亭确认过,确实是……”夏祎声音减小,最后将皇后的手翻转过来,在皇后手中写下两个字。 皇后一怔:“确认吗?” 夏祎点了点头,旋即又说:“昨晚我已经派心腹去那边探查了,不日就该有消息,如果确认了身份,我便递牌子进来告知你和皇兄,算是给他个身份。” 皇后听言问道:“你真想收养他?堂堂侯府,收养个来路不明的草原孩子,你可想好了?” 夏祎笑道:“谁说来路不明了?若他确实是那孩子,我收养他,给他一个名分,也算是对当年的事有一个了结。若他不是那孩子,只要来路干净,在府内养着又如何?嫣儿,此事我想等一切确定好了再告诉皇兄。” 皇后点点头,道:“确实如此,等你确定好了再告诉皇上吧,他已经够忙的了,这些事情就不要让他分心了。只是,若身份确认,你要告诉那孩子吗?” 夏祎:“暂时先不告诉他吧,等他自己恢复记忆,或者,等他再大一些。其实,我倒是希望这孩子有生之年,就做个侯府少爷就好了,草原是他的开始,或许也是他的噩梦。稚子无辜,让那些仇恨都消结束在我们这一代吧。” 皇后看着夏祎,淡淡地说:“希望如此吧,可草原的风,从未停过。” 不一会儿,婢女墨竹在门外提醒她们到晚宴时辰了。皇后应声,一众婢女进来帮皇后重新梳洗装扮,片刻,皇后和长公主起驾往玲珑阁方向去了。 ※※※※※※※※※※※※※※※※※※※※ 许琛还有叔伯,所以他这一代不止他一个孩子。 他这一辈的孩子都叫许仁x,不过他是养子,所以自然不能从仁,就只取了单字。 第二章 赐名 玲珑阁内一片歌舞升平,晚间是宫内家宴,皇后皇上主位自不必说,夏祎在侧,一众嫔妃和皇子按品级就坐于两侧,夏祯二十岁登基称帝,如今过去了十三年,共有七个子嗣,最大的大皇子是开宇元年容贵妃所生,最小的七皇子还在襁褓之中。 “恭祝母后福寿安康,岁岁今朝!这是儿臣为母后送上的千寿图。”说话的正是大皇子夏衍清。 宫人在夏衍清身后拉开卷轴,卷轴上是一个巨大的“寿”字,再仔细看,这个寿字的每一笔竟然是由许多不同字体的“寿”字组成。 皇后走上前去,问道:“这字,从何而来?” 夏衍清恭敬地答道:“是儿臣自己写的。” 坐在主座的夏祯眼角稍稍一抬,旋即又恢复了正常,这一点点的神色变化,未被任何人察觉。 皇后看着夏衍清,说道:“衍儿有心了,赏。” 夏衍清躬身再拜:“谢母后。” 皇后回到座位上,甫一坐定,二皇子夏卓清便上前,二皇子今年十岁,生的十分乖巧,只是他生母并不受宠,年前才刚刚被封为顺贵嫔。 二皇子的贺礼是一柄玉如意,成色虽不算极品但也是上品,跟刚才大皇子的贺礼相比,稍显俗套但是中规中矩。 皇后照例示意手下给了赏赐。 接下来应该是三公主夏婉清了,可夏婉清不知道在发什么愣,眼睛一直盯着门外,夏祯接连叫了她三声,她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 “婉儿,你刚才在看什么呢?”皇后柔声问道。 “回母后,女儿在等。” 夏祯:“哦?你在等什么?” “回父皇,我在等月亮出来。” 这时,夏祎忍不住问道:“婉儿,今天是你母后生日,你给母后的贺礼呢?难道是月亮吗?” 夏婉清扬起头,看着夏祎:“回姑母,我给母亲的贺礼,是月亮,也不是月亮。” 此言一出,堂上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夏婉清身上,不知道这位嫡公主又有什么样的花招。 此时有内官上前回报,说云散了,月亮出来了。 夏婉清小跑上前,拉住皇后就往殿外走。 到了殿外,只见夏婉清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这玉佩表面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当夏婉清将玉佩举起,让月光洒在玉佩上时,玉佩则隐隐发出了光芒,似乎将月光吸收并反射了出来,而在玉佩上,有两个字若隐若现,正是皇后的名讳“如嫣”。 这玉佩是公主找了将作监的师傅,用草原进献的月莹玉为原料,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的。 公主的礼物让皇后开心不已,皇上连连夸赞,不仅给了公主许多赏赐,连制作这枚玉佩的将作监上下都领了一份赏赐。 夏婉清是皇后嫡出,身份尊贵,又十分懂事,平日里皇上皇后对公主真是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连后来嫡出的五公主都比不上。今日这生辰贺礼一出,怕是把其他皇子皇女都比了下去。众人归位,在夏婉清的带领下又敬了皇后一杯酒,晚宴才继续下去。 此刻德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到了四皇子敬献贺礼的时候了。算起来,这是四皇子除去刚出生的那一次以外,第一次见到皇上。襁褓中的事情不会留下记忆,对四皇子来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他从不知父亲为何物,他只知道那高高端坐在皇后身边的男子,是他名义和血缘上的父亲,但他对那个人,莫说感情,就连样貌都是模糊不知的。 四皇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行礼,扬声说道:“儿臣恭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夏祯见到四皇子微微皱眉。 皇后已经感觉到了身旁人的情绪变化,但她也知道,今天这个日子,皇上是会忍耐下来的。 皇四子献上贺礼,规规矩矩地行礼,准备退下,却听到皇后出声让他等一下。 德嫔此刻面如死灰,时刻准备着下跪请罪,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请罪总是没错的。 只听皇后说道:“前日我梦见故人,元贵妃妹妹抱着一摞衣服前来寻我,说这一摞衣服是她为儿子做的,可找了许久都未找到,只好来求我。梦中她说偶然间得了大机缘,有仙人让她归来看望孩子,还说可以将孩子的姓名告知她,仙人可保孩子平安成人。我醒来本觉得是没来由的梦境,可在床边发现了一个香囊,里面有一个符,我请了玉佛堂的主持看过,这确实是平安符,主持说,此符已被大道之人加持过,写上名讳即可。”说着便真的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来。 “不过是让我给他个名字,何苦编这样一个故事呢?”夏祯转头对皇后说,“九年了,朕从没梦见过她。” 皇后:“妹妹那是见您过的很好,为母者,多牵挂子女,皇上这是在跟自己的儿子吃醋吗?” 夏祎见气氛不对,赶忙说:“就是啊皇兄,好歹是您的儿子,我知道您这些年怀念元贵妃,但四皇子可是元贵妃为您留下的血脉,难道您要怪她的血脉害了她吗?元贵妃大概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您冷落吧?” 夏祎的话似乎戳到了皇上的痛处,这么多年来,他对这个孩子,似乎总有些近乡情更怯的复杂感情。 沉默半晌,夏祯沉声道:“皇四子,赐名翊清,下月初一进书房吧。” “谢皇上。” “谢父皇。” 皇后和四皇子齐声向皇上道谢。 而后的晚宴再无波澜。众后妃纷纷献上贺礼,不过是些钗环珠黛之类的,宴毕,长公主夏祎率先告退,众妃也相继告退回宫,这一日的寿辰直到此刻方才结束。 皇后和皇上并未坐辇,两个人慢慢地从玲珑阁往皇后的慈元宫走去,身后跟着的太监宫女都在十步之外,躬身低头地与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拉开了适当的距离。 “皇上,衍儿一直很安分,您不要多想了。”皇后率先开了口。 “他是安分,可他身后之人却并不安分。千寿图?”夏祯轻哼了一声:“当年朕送母后千寿图的事阖宫皆知,你且看着,过几日就该有人将此事和朕当年的事拿出来做文章了。” “说来都是孩子的心意,就算是借给臣妾送礼来讨好您,那幅字到底是衍儿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心意都是好的。”皇后宽慰道。 “崔媚儿也不想想,朕当年送千寿图的时候已是太子。如今她撺掇着衍清送你千寿图,若说没有觊觎那太子之位,朕是断然不敢相信的。” 崔媚儿正是大皇子生母容贵妃的名讳。 “臣妾倒觉得,陛下您是多虑了,衍儿刚十三岁,容贵妃也不是那激进之人。” “朕便是十三岁那年被立为太子的。”夏祯清冷的声音夹杂着深秋夜晚的冷风,竟让皇后有了拢紧衣袖的冲动。 好在这凉意转瞬即逝,夏祯便换了话题:“今日为何要替那孩子求恩典?” “终究是您的孩子,如今年岁已大,宫中总会有些传言。” 良久,夏祯叹了口气:“如嫣,你知道朕当年对她……” 皇后点了点头,旋即又说:“可是陛下,那毕竟是您的孩子,是元妹妹和您唯一的传承。无论前朝如何,后宫之中的元贵妃从未逾矩。更何况她的心意,您是知道的,何苦为难那无辜的孩子呢?翊清已经九岁了,您总不能就这么放任这个孩子这样下去吧?” 夏祯缓缓说道:“朕明白,总之有你在,这孩子总是差不了的。” 此刻夜光如水,正洒在刚刚公主送给皇后的玉佩上。皇后摸着那玉佩说:“陛下,我们好久没有这么并肩走着了。“ “是啊,好久了,如嫣,对不起,上一次是朕太冲动了。”夏祯明显是为了之前夏祎的事情跟皇后道歉。 “陛下,臣妾说过了,您不用跟我道歉,您是一国之君,凡事都有考量。”皇后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夏祯继续说道:“如嫣,你不要怪朕。叔亭和祎儿就是我仲渊的定心丸。而现在朝堂上那些世家公爵,全都盯着他俩,不就是因为朕把兵符交给了叔亭吗?!他们怕军权旁落,但是他们也不想想,叔亭是朕的妹夫,我们是一家人,他就算反又能反到哪里去呢?” 皇后:“陛下,臣妾都懂,是臣妾一心只想着祎儿的身体,没想到朝堂上的制约和平衡。” 夏祯叹了口气:“如嫣,你为了仲渊,为了我,失去了兄长,牺牲了母家,就连祎儿,也是因为我的原因不能时常进宫来陪你,是我对不起你。”话到此,夏祯不再用朕来自称,语气中对皇后的愧疚也更多了几分。 皇后自然听出了皇上语气中的情绪,也立刻服了软:“皇上,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我这么好,现在又有婉儿和妘儿陪我,我真的很满足了。” “我们有了两个公主了,是不是该给我生一个嫡子了?”夏祯的嘴角带了一抹笑意。 “皇上,还在外面呢!”这种闺房密话现在被夏祯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皇后的脸不禁红了。 “那我们就快点回宫吧!”夏祯爽朗地笑了起来,似乎这些时日的疲惫都在这几句话之间消散殆尽。 ※※※※※※※※※※※※※※※※※※※※ 主人公还没见面,再等等~ 第三章 暗流 皇后生辰,容贵妃原本期望着自己的大皇子能够拔得头筹,谁曾想嫡公主的一个玉佩夺了全场瞩目,而皇后和长公主一唱一和,又让四皇子有了冒头的征兆。 次日宫中都在说,皇后寿辰,三公主的贺礼如何夺目,四皇子终于得了皇上赐名,这几年算是熬出了头,完全没有人记得大皇子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写就的那幅千寿图。 大皇子早课结束之后,便来到了容贵妃的承庆宫。承庆宫是整个后宫中仅次于皇后永安宫的宫殿,平日里后宫嫔妃往来好不热闹,可今日的承庆宫却门可罗雀。大皇子尚未走进承庆宫的主殿,便听到殿内传来的打翻茶杯的声音,料想是容贵妃又发脾气了,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入殿内。 “儿臣给母妃请安。”夏衍清安安静静地给容贵妃行了礼。 容贵妃略抬了一下头,说:“是衍儿来了。“ 接着向侍女们挥了挥手,”好了,你们下去吧。” 夏衍清并未起身,跪在地上问:“不知母妃因何事而恼?” 容贵妃:“何事?你真不知道是何事吗?” 夏衍清:“儿子愚钝,母妃如今圣眷正浓,皇后人善,后宫之中又有何人敢与您争风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正合容贵妃的心意。夏衍清自然知道容贵妃是为何而恼,但他避而不谈,只是点出容贵妃如今在后宫的地位和尊荣,如今他们母子,算是子凭母贵,若非容贵妃的荣宠,皇上对这个儿子未必看得那么重。 容贵妃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话中的意思,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说:“起来吧,地上凉,别跪着了。” “谢母妃。”夏衍清起身后恭恭敬敬地给元贵妃奉了一碗茶之后才入座。 “母妃若是为了昨日皇后娘娘的生辰,便大可不必如此。” 容贵妃抿了一口茶,并未接话,夏衍清便继续说道:“三妹妹是嫡出的公主,自然与我们不同,母妃何必介意?” 这一句话,解了容贵妃的一半愁思。 嫡出,公主。 虽然嫡出,奈何是个公主。就算再得宠,日后无非是嫁个高门望族,哪怕嫁给功勋世家,也是外姓人了。 念及此,容贵妃嘴角似乎带上了笑意。 见此,夏衍清继续说:“四弟今年九岁,母妃早逝,养母是德嫔,至于德嫔在后宫如何,想必母妃比儿子要清楚得多。母妃,儿子承蒙您的庇佑,四岁开蒙入书房,如今已经九年了,太傅说我天资甚好,旁人要到我如今这般,没有十五六年是不可能的。您就看二弟,同样也是四岁开蒙,现下如何呢?更何况……”夏衍清明显地压低了声音:“儿子斗胆,四弟的名字,可不是承天之意啊。” 容贵妃放下茶杯,问:“此话怎讲?” 夏衍清:“翊者,辅也。” 听到这话,容贵妃终于安下心来,拉着夏衍清的手,说:“衍儿,其实母妃都知道,只是关心则乱罢了。如今后宫看似安稳,可你看昨日这一通下来,今日我这宫中,可还见人?” 夏衍清:“这宫中向来闻风而动,昨日父皇留宿皇后那里,今日我去给皇后请安的路上便见了几位许久未见过的娘娘从慈元宫方向出来,皇后娘娘尚且如此,母妃您又何苦拿这些事情来自寻烦恼呢?” 半晌,容贵妃扬声道:“锦瑟,叫小厨房做点儿衍儿爱吃的菜,中午衍儿在本宫宫中用膳。” “是,娘娘。”名叫锦瑟的婢女在门外应声。 容贵妃又仔细问了夏衍清的功课和起居,母子间难得叙起了日常。 另一边的临月轩,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四皇子得名,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但这名字是皇后借着自己寿辰的东风亲自求来的,宫中这些耳聪目明的人精们自然知道风向要变,忙不迭地跑到临月轩来混脸熟,蹭好感度,指不定哪天这位沉寂已久的德嫔就会凭借四皇子一跃而起。 在这深宫中,就算是再单纯的人,也磨出了心眼,九年前德嫔因何收养的四皇子,许多宫中老人都知道,这本不是秘密。如今沉寂多年,德嫔自认是哑巴吃黄连,但在旁人看来,这几年多少有了些蛰伏、伺机而动的意味。如今四皇子终于得了皇上的关注,保不齐接下来德嫔就步步高升了。此刻若不将面子功夫做足,万一这德嫔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未来的路可不好走。 这已经是临月轩来的第五拨人了。大多是贵人、良人的品阶,这些人反而是最难打发的。 皇后派人送东西来已是常态,贵妃、淑妃、贤妃自然不会亲自前来,派下人送来些礼物走个过场也就算表明了态度。同品阶的自然不好只派下人前来,必是亲自前来贺一番,不过六嫔之中到底没有什么特别得宠的,皇上对于后宫之事又不甚在意,几人境遇差不多,有皇后和贵妃在上面压着,年岁渐大,后宫之路也差不多就如此了,于是只是略说了几句恭喜便早早离开。 按照规制,仲渊后宫除皇后外,应有皇贵妃一位,贵妃两位,接下来便是四妃四贵嫔六嫔,其余低位则不限人数。如今皇后年轻,皇贵妃暂缺,高位者只有容贵妃、淑妃和贤妃。四贵嫔中则有宁贵嫔和顺贵嫔,而六嫔已占了五位,剩下的这些贵人、才人自然拼尽全力不放过一丝机会。 有位冒进的薛良人,甚至直接口出狂言:“德嫔姐姐如今这算是苦尽甘来了,不日登上妃位可别忘了提携妹妹们啊。” 本就头疼的德嫔听言立刻冷了脸,直接开口说道:“临月轩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下人规矩听话恪守本分,又承蒙皇后娘娘多年照拂,何苦之有?” 此话一出,薛良人脸色惨白,其他诸位贵人都以帕掩口,多了些鄙夷。薛良人出身吟风轩婢女一事众人皆知。 吟风轩住着的是二皇子的生母,如今的顺贵嫔赵氏。 年前某日,皇上饭后突发奇想,去吟风轩看望二皇子,结果第二天赵氏身边的二等婢女就被封了良人。最开始曾有人揣度是赵氏授意的,但是没多久赵氏便从安嫔升为了顺贵嫔,晋封旨意上说是抚养二皇子辛苦,可当时并非年节,二皇子又没有特别出彩的事情,皇上单单只封了赵氏一人,又偏偏是给了顺字为封号。后来薛良人去吟风轩送贺礼被拒之门外,这贵嫔的封号中间有多少因为薛良人而生出的安抚之意,便不言而喻。 无论那晚发生了什么事,薛良人这个婢女做的,可算不上是恪守本分。 其他几位良人,虽然都是宫婢出身,但都是近身伺候皇上起居的,或是奉茶宫女,或是行宫婢女,本就是皇上的人,自然和薛良人也不是同路人。 德嫔一句话道破了薛良人的痛处,并没有停下:“更何况,我从未有僭越之心,如今嫔位已是天大荣宠,我可从不想那些自己得不到的,我怕折寿啊妹妹。不过如今看来,我这临月轩大概是太小了,诸位妹妹还是各自回到自己宫中去盘算着如何去攀高吧。” 薛良人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跪下给德嫔道歉:“德嫔姐姐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你在我临月轩大放厥词,今日之言一旦传出去,你会如何?我又会如何?薛良人,临月轩盛不下你的雄心壮志,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吧。” 逐客令已下,众人起身告退,没有一个人去扶那在地上抖成筛子的薛良人。直到众人散去,候在殿外的侍女才赶忙进殿扶起薛良人回了自己的宫中。 德嫔本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情扰得头痛,如今被薛良人气的是真的头痛了。她在内殿扶额坐着,不一会儿,婢女兰儿前来回话,说薛良人回宫后就向内官挂了病假,看样子近期内是不会侍寝了。 “蠢。” 德嫔闭着眼睛,给了薛良人这一个字的评价。 兰儿上前给德嫔揉着太阳穴,在德嫔耳边轻声说道:“主子,今日皇后派来送礼的人,除了往日的邓公公,还有皇后身边的泽兰姑姑。” “嗯?你怎么不早说?”德嫔突然睁开眼睛。 “回主子,奴婢本是要进来回话的,但是泽兰姑姑说,皇后娘娘不欲张扬,往常送礼都是邓公公和奴婢对接,就按照往常即可。今天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泽兰姑姑一同前来,咱的临月轩可能就真的要被踩平了。” “也罢,既然皇后娘娘不愿意按照赏赐那样大张旗鼓地给我,我也就乐得清闲,不然每次都要见邓公公说话也是麻烦。泽兰姑姑只是跟着来?没多说什么?” “没有,泽兰姑姑本是想要看一下四皇子,但是四皇子正在进早膳,姑姑只在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看一眼,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那样,昨天寿宴上不是见过了吗?难不成得了个翊字,就真能长出翅膀来不成?” 兰儿略有些无奈地说:“主子,您总是图嘴上痛快。如今四皇子刚得了名字,盯着咱们宫的眼睛可多了,您就忍一忍吧。再说四皇子也一直很听话……” 德嫔打断兰儿的话,“我自然之道,你也是太小心了些。这些年有多难你我心中都有数,我若对外显示出对这孩子太过上心,恐也是害了他。” 兰儿又说:“主子,四皇子过几天就要进书房开蒙了,咱们是不是得先跟四皇子交代一下?” “也是,今晚让四皇子到我房间来吧。” “是。”兰儿应声,不再多话。 侯府。 许侯和长公主早早便起床,常年行军之人,没有贪睡的,许侯用过早膳就进宫去了,长公主则在家中整顿家务。半年未归,府内许多事务需要她来处理,如今又多了个孩子,起居生活更要谨慎了。 在厅房看过这半年的账务,长公主略歇了歇,便让素缨把一众家仆都叫到院内。 侯府的格局与寻常人家不甚相同。普通宅邸过了垂花门之后被称作第二进院落,本该由厅房和东西厢房组成。然而侯府的二进院落只保留了正位的厅房,将东西厢房拆除,并打通了东西两边的跨院,成为一个横贯东西的演武场,许侯平常就在二进的这个演武场内训练府兵,此刻家仆、府兵乌泱泱站满了演武场,长公主则走到厅房外,站定。 见夏祎出来,底下众人齐声道:“给长公主请安。” “平身。”夏祎声音不大,却满是威严,一句话落,院内只有衣衫摩擦的声音,没有一点杂音。 在一旁的许琛心内震惊,侯府的”令行禁止“贯彻得如此彻底,足以堪比一支优秀的军队。侯府内院尚且如此,仲渊的百万长羽军又该是何等景象。 在许琛思绪乱飘的时候,夏祎对下方众人说:“半年未归,府内一切如旧,各位都辛苦了。我刚刚清算了这半年的账务和人事,各位管事都做的很好,有功当赏,有罪自然当罚。内府赏罚稍后素缨和管家会亲自执行,若有任何异议,今日晚膳之后向我回话。至于府兵……张通,你自己来说吧。” 张通是侯府府兵的统领,日常训练和调派都由他负责。此时被长公主点名,张通立刻上前回话:“回长公主,府兵照例每日早晚各训练两个时辰,内外院各岗位均一个时辰轮值一次,暗卫两个时辰轮值一次,所有府兵每月均有四日休息,所有轮值班次均登记在册,随时可供查阅。” 这里张通提到的内院,是指侯府的主院落部分,包括第二进的演武场、厅房,第三进的书房和东西厢房,第四进长公主和许侯所住的叠云院,以及花园和花园后的第五、六进院落。而外院则是指东西跨院和侯府外围。 夏祎继续说:“好,那么,休息日外出的府兵,何时何事外出,去往何处,你可有登记?” 张通心内一紧,回答道:“有。” “那我问你,四月初六,何人休息?去往何处?”夏祎声音逐渐严厉。 张通自知有错,身子躬得更低了,“回长公主,四月初六,是内院第六组和外院第十二组轮休,内院第六组共四十人无人外出,外院十二组共六十人,十人归家,八人出城,均有报备。还有两人外出,去往……去往……” “去往何处?” “去往醉仙楼。”张通此话一出,饶是行事严谨的家仆和府兵们都倒吸了一口气。 侯府府兵第一大忌便是流连烟花柳巷。 “好,很好。”夏祎的声音中仿佛带着刀,此刻偌大的侯府落针可闻,“侯爷仁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你们,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涉事二人交上身份牌,永不录用,去惩戒所报道,第十二组其余人扣一月月俸,停休三月,撤销第十二组,重新编入其他组别,侯府轮值班次全部重新安排。至于张通你,十军棍,扣半年月俸,一会儿自己去领罚。” “谢长公主。” 张通及一干府兵无一人有多余的话。 夏祎调整了一下语气,把许琛叫到身边。 转身朝着众人说:“今日叫大家前来,另有一事。此番我在边关半年,经历颇多,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十余年前曾救我于水火的恩人。奈何恩人当时已是弥留之际,临终将幼子托孤于我,我和许侯已认恩人之子为义子,许琛今后就是侯府的小主人。” 一众家仆听言立刻行礼:“给少爷请安。” 许琛心下明白,自己不过是临安城外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如今长公主给自己编造的这身世,是为了以后自己在府内更好生活,一时间感动不已,内心又十分惶恐,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福气。 心中感动、惶恐、不安、珍惜等情绪交织在一起,竟不知该如何表达。 夏祎捏了捏他的手,轻声对他说:“不用怕。”这三个字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安抚,让许琛七上八下的心落了地,生了根。 刚刚那个雷厉风行处置了府兵的长公主,对自己却是温柔体贴,这样一个可刚可柔的女子,让许琛内心又生出了一分敬佩。 夏祎:“少爷年幼,又遇丧亲之痛,在关外大病了一场,有些记忆已经不清,此次我带他回京便是让他好好休养,现下暂时住在我院子的东厢房,等四进东跨院收拾妥当便让他搬过去,之后一切起居饮食都由凝冰安排,你们听凝冰吩咐即可。” “是。” “散了吧。”夏祎拉起许琛回到了屋内,院中众人都安静地散去。 第四章 暗室 临月轩。 用过晚膳,兰儿把四皇子带到了德嫔寝殿。 “给德嫔娘娘请安。”四皇子依着规制给德嫔请安。 未进妃位的娘娘,就算有了皇子皇女,也听不到自己的孩子叫自己“母亲”,只能依照规制称呼封号。现在阖宫上下,除了皇后是所有皇子皇女的母后以外,只有容贵妃能听自己的孩子称呼一声”母妃“。顺贵嫔离妃位一步之遥,二皇子请安时也只能称呼她为“贵嫔娘娘”。所以那些有了皇嗣的后宫妃嫔,为着自己孩子名正言顺的一声“母妃”,也要强撑着往上爬。 德嫔如今对封号地位早已不甚关心,再加上夏翊清毕竟不是亲生,所以也并没有多生出多少向上爬的心思。 “起来吧。” “谢娘娘。” 母子二人生分又客气地行过礼,一时间静默无言。 半晌,德嫔静静地说道:“翊清,这是你的名字了,是你父皇给你取的名字。” 夏翊清点了点头。 德嫔继续说:“不**就要进书房学习了,书房不比我这里,在我宫里你做什么没有人苛责,只要不太出格,大家也都由着你。但是在书房,有太傅管着,还有你两个哥哥,一定要好好听太傅的话,也要记住不要轻易招惹你两个哥哥。” “是,儿臣记住了。”夏翊清依旧没有抬头,只低声回答着。 “每日太傅交代的功课要做好,你开蒙比你两位哥哥都晚,可能会慢一些,你不用心急,但是要努力不可懒惰懈怠。进书房之后一概吃穿用度缺什么就跟身边人说,你只要专心读书即可。” “是,谢娘娘。” “嬷嬷不能跟着你进书房,我把小安子给你使唤,今后他就是你贴身宫人了。”德嫔言罢一招手,兰儿便带上来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进来便叩头请安:“奴才给德嫔娘娘请安,给四皇子请安。” “嗯,行了,我也乏了,都下去吧。”德嫔挥了挥手,让众人下去。 “是,儿子告退。” “奴才告退。” 小安子跟着夏翊清回到了寝殿,说是寝殿,不过是德嫔寝殿一侧的偏殿,虽然布置的很妥当,但是作为皇子的寝殿也还是略显寒酸了。 到了偏殿的内间,就只剩下夏翊清和小安子二人。 夏翊清坐在榻边,问:“安公公?可有大名?今年多大了?” 小安子连忙跪下,说:“奴才不敢,奴才贱名安成,您叫奴才小安子就行。奴才生于开宇四年,今年九岁。” 夏翊清:“我不喜欢叫你小安子,我以后就叫你名字吧!” “听主子安排。” 夏翊清:“那,我要睡觉了,你……” “奴才伺候主子就寝。” 一番整理之后,安成退出了内间,在内间外的脚榻上歇息了。 半柱香后,夏翊清悄悄坐起来,拉开左手边靠墙的双层帷帐,那原本应该是墙壁的地方,赫然有一道暗门,夏翊清蹑手蹑脚地推开暗门走了进去。从外面看,皇四子的床榻并没有任何动变动,然而实际上,夏翊清已经在暗道内了。 夏翊清顺着暗道继续往前走,不久便走到尽头,只见他在面前的石墙上敲敲点点两三下,右侧原有的石壁突然动了起来,原来这暗道尽头的石壁是开启右侧暗室的钥匙。夏翊清驾轻就熟地走进暗室,石门在他身后恢复如初。 这暗室是个正方形的房间,屋子一侧靠墙是一个大书柜,上面有各种书籍卷册。书柜前方不远是一个矮榻,上有一张方桌,方桌两侧分别两个软垫相对而放,一看便知此处常有二人相会。 屋子另一侧也有一个置物架,上面是各种大大小小的瓶子。这屋子虽是暗室,但却不昏暗,除去屋内四角挂着油灯以外,桌上也有蜡烛。 夏翊清走到矮榻前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不急不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一会儿,从刚刚夏翊清进入暗室的相对方向传来声响,同刚才一样的一堵暗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宫装女子。 夏翊清放下手中的书,立刻上前,喊了一句:“泽兰姑姑。” 来人正是白天随着邓公公一起来送礼的皇后宫中的泽兰。 “给四皇子请安。”即使在暗室中,泽兰也守着规矩给眼前的小孩子行礼问安。 夏翊清拉住泽兰的手,往矮榻方向走去,边走边问:“泽兰姑姑,白天到宫中示意我今日下来,是要加课吗?” “今天什么都不用学。” 夏翊清抬头看着泽兰,泽兰继续说:“四殿下,过几天您就要进书房了,太傅会教您识文断字,就不用奴婢来教了。” 夏翊清睁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泽兰:“泽兰姑姑,你不是说要一直教我的吗?怎么入了书房就不教了?那我不要去书房读书了。” 泽兰不紧不慢地说:“殿下,还记得我们说的吗?出了这个暗室,您什么都不知道,当然需要进书房读书呀,更何况,太傅是当今大才,您跟着他要好好学习。” “那,那……” 夏翊清一着急,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泽兰看他着急的表情,笑了笑,继续说:“您有更好的师傅,不是好事吗?而且奴婢也没说不再教您呀,以后奴婢会教您一些别的东西。” 夏翊清:“真的吗?!太好了!” “不过殿下您要记住,出了这间暗室,您没有读过书,只略识得几个字,一切按照师傅要求的去做。而且记住,不要一次就学会,要三、四次之后才慢慢领会,明白吗?”泽兰此话说的极其慎重。 “我明白,泽兰姑姑说过,这叫藏拙。” 这藏拙二字从一个孩童口中说出,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泽兰欣慰地看着四殿下说:“殿下,入了书房之后,或许您会面临更多艰难,怕吗?” 夏翊清昂头说道:“我不怕。” “好,那日后我们依旧隔日到暗室来,奴婢会教您一些医理药学,可好?” “只要是泽兰姑姑教的,我都学!” “好,今天也不早了,四皇子还是快回去吧!奴婢也要回去回话了。” 夏翊清起身,“姑姑慢走。” 泽兰转身从密道离开,夏翊清并未听话离开,他又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书,继续看了下去,这一看,便是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夏翊清合上书,凝神闭目,似乎在消化刚刚书中的内容。又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夏翊清起身把书放回书架一侧,然后吹灭桌上的蜡烛,从密道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泽兰这一侧的密道十分幽长,七拐八绕了许久才重回地面上,这一侧连接的自然是皇后的慈元宫。泽兰在书房中掩盖好密道入口后,便到皇后的寝殿回话。 泽兰回来时,墨竹正带着三个宫女伺候皇后梳洗。 泽兰进入殿中,接过一个宫女手中的帕子,说:“你们下去吧,我和墨竹在这儿就行。” 另外三个宫女应声退下。 皇后抬头看了泽兰一眼,问:“怎么样?” 泽兰一边伺候皇后一边回话:“回娘娘,四皇子挺好的,今晚德嫔叫殿下过去叮嘱了些进书房的事情,还安排了一个小太监近身伺候。四皇子是等小太监在殿外睡熟了才来进入暗室的。奴婢按照您的吩咐交代了几句,便让四皇子回去了,不过奴婢走后暗室另一侧的门一直没动,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四皇子才离开,想来又自己找书看了。” 墨竹一边给皇后梳头一边说:“皇后娘娘您看泽兰,偷懒了半个时辰,奴婢只能带着三个傻丫头来伺候您。” 泽兰还嘴:“就你那个胆小的样子,也不知道上次谁在没有岔路的密道里走了快一个时辰才走出来!” 墨竹佯装生气:“你!皇后娘娘您再不管她,她可真的就要上天了!” 皇后嘴角难掩笑意:“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每天都要争个三四次,累不累啊?泽兰,要不你下次让墨竹去?” 泽兰还没回答,墨竹便先回答说:“皇后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可不敢再去那密道里,太吓人了。”说着还用手摸了摸胸口,仿佛那密道里有什么妖魔鬼怪似的。 泽兰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这两个贴身婢女面前,皇后也不用端着架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仆三人笑了一会儿,皇后转头问泽兰:“你跟他说了要教他医理了?他有什么反应?” 泽兰:“回娘娘,四皇子说学什么都可以,只要奴婢继续教他。” 皇后:“好,你对他一直很上心,他也信任你,这宫里,最难得的就是信任吧。这么个小人儿,几次三番死里逃生还茫然不知,也是怪可怜的。” 墨竹:“娘娘,为什么要教四皇子医理?咱们的太医不够用吗?” 皇后:“这宫中太医用好了是治病,用不好就是致命。你看看这宫中稍微有点势力的,哪一宫没有常用的太医?德嫔本人身康体健,母家又世代行医,她自然也不会为了四皇子去笼络太医,可如今四皇子要入书房了,德嫔总不能一直跟在身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他学点医理,最起码寻常的手段不至于伤到他。” 泽兰:“是啊,娘娘说过,在这宫中,会武功不如懂医术,通文墨不如能辨毒。” 皇后指了指泽兰和墨竹,笑道:“所以当初父亲给我的丫鬟,我只留下了你们两个,一个会医术,一个会武功。” 泽兰打趣地看了一眼墨竹:“奴婢的医术是药仙谷谷主亲授的,自不必说。倒是那个会武功的,胆小成这样,我真的怀疑她是不是花架子。” 墨竹:“泽兰,你要不要试试?谁说会功夫的人就一定不怕黑了?!” 皇后:“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要不我给你们腾个场地你俩打一架?” 泽兰:“怕她出黑拳!” 墨竹:“怕她下毒药!” 两个人异口同声。 皇后看着这俩人,平日在宫人面前,都是端着一副掌事姑姑的架子,做事稳重妥帖,一旦没有人在,立刻放下了端庄持重,仿佛还是当年未出阁时在家中的样子。 “行了行了,我要睡觉了,你们俩要打出去打。”皇后扔下这俩人,自己走到榻前。 泽兰和墨竹两个人赶紧上前服侍皇后躺下,落下帷帐吹了灯,安静地到外间值夜了。 殿外。 墨竹捅了捅泽兰,问:“你说,皇后娘娘为什么对四皇子这么上心?” 泽兰压低了声音,说:“你忘了当年元贵妃的死状了吗?你虽然没有见过血崩产妇,但毒入骨髓和产后血崩的样子你总不至于分不出来吧?当年娘娘让你我进元贵妃殿中将孩子抱出,若不是我略施小计,任谁都能看出这孩子胎中带毒。” 墨竹:“我当然记得,可到底是谁干的?九年过去了,无论我们怎么追查,那下毒之人都仿佛鬼魅一般,根本毫无线索。” 泽兰:“所以啊,四殿下侥幸存活,必定有人处处紧盯,娘娘这么小心谨慎地护着这孩子,不仅因为他是皇子,更因为他是唯一的线索,究竟这孩子和元贵妃到底为什么会引来天下奇毒,可能要靠他自己去解开。” 墨竹:“可是,告诉皇上不就好了。” 泽兰:“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练武练傻了?” 墨竹:“你说谁傻呢!” 泽兰拦住了墨竹扬起的手,继续说:“元贵妃什么身份你忘了?更何况这事若是牵连出一众无辜宫人,便是把四皇子推到风口浪尖,引着宫内上下所有人的注目?要是那样,外乱还没查出来,宫里的手段就足以把四皇子弄死好几百回了。” 墨竹把泽兰往里面拉了拉,躲开了风口,说:“这倒也是,那你说,皇上……?” 泽兰:“闭嘴!有些话不该咱们说的。” 墨竹四下看了看,赶紧噤了声。 第五章 家人 侯府。 晚膳后夏祎又跟几个管事交代了一些日常事务便回屋准备休息。待走到屋外时,看到许琛站在门口,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阵了。 许琛看到夏祎回来,立刻给夏祎行了礼:“给长公主请安。” 夏祎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称呼,只是把他扶起来问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直接去前面找我?” 许琛:“回长公主,只是刚来,没有什么事情,就想着给您请个安,也就没有去前面打扰。” 夏祎叹了口气,拉着许琛进了屋,示意素缨守门。 待夏祎关了门,素缨立刻转身问道:“归平,公主让你贴身伺候着少爷,你就是这么伺候的吗?让少爷站在廊下等着都不知道通传?” 那名叫归平的小厮立刻跪下回话:“回姑娘,少爷一来就站在门口,奴才们怎么劝说少爷都不进去,还不让我们上厅房通报。少爷说不通报,奴才们也不敢妄动。” 素缨一怔,她原本以为是下人慢待了许琛,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突然无处安放,半晌,她示意那小厮起身,说:“凝冰自幼与我一同伺候长公主,如今少爷的一应事物都由凝冰管着,你们自该知道轻重。” 众人噤声,素缨一句话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夏祎这是将许琛当做亲生儿子在养,无论这孩子之前是谁,从今日之后,他就是侯府的少爷,没有任何人可以因他养子的身份而随意轻慢于他。 屋内。 夏祎和许琛一坐一立,夏祎也不说话,静静地让许琛听完了门外素缨的话。 等门外安静下来,许琛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夏祎此时开口:“怎么?还不明白吗?” 许琛安静地跪下,也不多言,其实是他并不知道如何开口。 被捡回来的那天晚上,在许侯的房中,他是跪下叫了义父义母,这一声义父,叫的是仲渊如今举足轻重手握兵权的许侯,这一声义母,叫的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他以为长公主不过是随口说说,又或者只让他私下称呼,可是下午的时候长公主当着一众家仆的面认了他少爷的身份,当时满心的欢喜待冷静下来变成了满腔的愁绪。 他懵懵懂懂地醒来,往事一概不知,若当时路过的不是长公主,此刻他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长公主救下了他,他也只想着若能在侯府做个下人就好,哪怕是叫着义父义母但是做着下人的事情他也是可以的。 什么恩人之子,他自己知道那都是糊弄人的。明明是长公主对他有恩,如今却弄得自己像是侯府的座上宾,被一众仆人称呼为少爷。 这少爷二字太刺耳了,他年纪虽小,但也不是浑然不知人事。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承担这一声少爷,更没有资格在这侯府中真的当少爷。 夏祎见他不回话,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琛儿,你说你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于是我给了你一个身世。又怕旁人轻慢了你,于是给了你一个承诺。你既已叫过我一声义母,我便不会把你扔下。你今天跪在我屋内,若下一句开口是让我收回认你为义子这句话,便不必说了。我堂堂长公主断不会是一个抛弃幼子言而无信之人。” 夏祎继续说:“那夜说到上阵杀敌,你说你可以,眼里都是勇敢。我不知道你的勇气来自哪里,但你的眼神骗不了人。你既然连上阵杀敌都敢,为何一个身份却不敢接受了呢?” “我……我……”许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内心十分惶恐,若说他不想认,那倒是冤枉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谁不想日日有父母照看陪伴呢?可若说他让他认,他也着实觉得自己不配。 “过几日我便上书皇兄,将如何在边塞领你回来的事情详细禀报,然后请皇兄下旨,将你名牒入许氏族谱,此事皇后娘娘也已知晓。” 其实递牌子这事还需要等手下从草原那边探查完才可以,不过凭借许琛身上那个独一无二的项链和耳上的胎记,此事原本就是十分确认的,只是许侯如今爵位在身,入族谱这种事情户部和吏部总是需要文书入档的。 夏祎起身扶起许琛:“今日,我只需要你记住一句话,世人不欺出身卑微,只欺自轻自贱。你回去好好想想吧,你是聪明孩子,我等你自己想明白。” 夏祎吩咐下人把许琛带回房休息,自己则在屋内等许侯回来。 许侯回来后,夏祎把今日种种告诉了许侯,末了还略带自责:“或许是我太着急了,应该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许侯安慰道:“不必自责,孩子虽小,但不是不懂事,关于他的身份,估摸着这两天就有了确实的回复,到时候再说,你且不必着急。” 夏祎:“你知道我的意思,此次我们相聚不过月余,若不在这一个月内让事情尘埃落定,我总是心内不安。” 许侯听言,内心一紧:“小祎,不如我明天上奏皇上,让你留下来吧。如今的情形,哪怕我们都留在皇城,边塞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异动,如今通商已有几年,草原部落虽生性好战但是不傻,刚挣了点儿钱还不至于转脸就开战。” 夏祎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是前不久皇嫂刚跟皇兄吵了一架,就是为着我们的事,我听皇嫂的意思,也就这一两年之内吧,皇兄应该会把那些掣肘的世家清理一遍,既然如此,我们何苦现在给皇兄出难题呢?就算要清扫,也需要给皇兄时间找个由头。” 许侯自然明白,如今朝堂之上,跟着皇上和许侯一起打下江山的人,自然不会质疑许侯,而那些经过科举推选入朝的文臣,为官前大多都经历过颠沛流离的混乱生活,所以他们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定,自然也知道武将的重要性。 虽然言官们三不五时会抓住一些武将们的小错处上奏弹劾,但也只是对事不对人。之前拦着皇上晋封许侯的那些人,也不过是为着朝堂制衡二字。 反倒是世家贵族,战乱时他们虽受波及但并未伤及根基,再乱的乱世也有歌舞升平的皇权贵族。被祖辈荫蔽的世家子弟们,骨血里那些国之大义早就在安稳生活中化为无形。他们眼见许侯年方而立便军功赫赫,不想他是如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想着他万一将刀剑指向自己,那如今的荣华富贵可就没有了。 许侯并非世家子弟,自然跟这些世代荫封的家族没有更深的纠葛牵绊,许侯的兄长早有了发妻,妹妹也早已经出阁嫁人,唯一尚未姻亲的弟弟是晟王府的座上宾,无人敢觊觎。靠姻亲攀附不上,靠军功更无可能。朝廷新贵自成一派,这是世家贵族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于是便处处掣肘。 总而言之,这些善于弄权的世家们,早就将许侯视为眼中钉,只是许侯行事一向低调,遇到找事的就退让,在军中说一不二的许侯,在朝堂却恍若一颗软柿子,谁都能捏一把。但他行事稳妥几乎挑不出错处,弄得这些世家们开始想歪招,这其一就是换防。 许侯在京城时间一长,就有人上疏说长公主皇家血脉且是女流之辈独自镇守边塞不妥,于是许侯离京去把长公主换回皇城。等许侯到边塞待个半年,就一定有人上疏说许侯在边塞时间太久了,为防止拥兵自重,应召回京城述职。 就这么一来二去,皇上和许侯似乎也妥协了。许侯毕竟壮年,长期跟长公主分居两地,若一不小心犯了错误,便入了那些人的圈套。侯爷纳妾本无事,但驸马纳妾可就不容易了。即使许侯心坚如实,长期分居两地也不易忍受,如果许侯忍不住了,跑来跟世家们表态站队,那自然是最好。 可实际上,若当今圣上不是夏祯,或许会向世家们低头,分兵权给他们。但夏祯是二十岁就定天下的治世奇才,怎么可能会向世家低头呢?他先前的忍让不过是蓄势待发罢了。如今北疆草原那边安定,暂无外敌之忧,国家运行已经步入正轨,皇上也就不必再忍耐了。 这些事许侯和夏祎自然明白,他们忍了这些年并不是惧怕世家权势而是为了皇上,如今皇上已动了念想,那有些事情便好办了。 许侯和夏祎又说了一会儿私房话,便休息了。 一夜温存之后两个人依旧早起,行军之人的起早自然不同旁人,所以侯府的主人比仆人起得早是常态。许侯和夏祎早起在演武场活动了一番,算是当做早练了。早练结束才是早膳时间,此刻还未到辰时。 待梳洗完毕,两人正准备用膳,发现许琛已经在厅房门口等候了。 看到许侯和夏祎走来,许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儿子见过义父义母,义父义母安康。” 夏祎轻轻一笑,她本以为昨晚的话许琛要消化几日才行,没成想不过一夜的时间,许琛就明白了,这孩子如此聪明,夏祎自然是开心的。 许侯:“不用多礼,琛儿,你刚来府上一定有很多不适应,我跟你义母都是军中之人,你不必跟我们一样日日早起,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许琛:“多谢义父,我很快就能适应。” 许侯很满意,这孩子骨子里有一股韧劲,是个可塑之才。 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用了早膳,许琛作为侯府养子的生活算是正是开始了。 第六章 书房 十月初一,皇四子夏翊清正式入书房开蒙,至此,书房已经有了四位皇子皇女在读。 大皇子夏衍清天赋颇高,已经开始读史明辨了。二皇子夏卓清虽没有很高的天赋,但胜在听话,太傅说什么便做什么,如今也已读完五经。三公主夏婉清在读书上不甚擅长,加之年岁尚幼,不过堪堪读完了四书。如今又有了个还没有开蒙的孩子,这书房的进度可谓参差不齐。 夏翊清进书房的第一天,大皇子坐在书桌前看了一整天《春秋》,二皇子则带着三公主读了一天《诗经》,太傅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四皇子的身上,奈何四皇子似乎天资不高,一整天下来,不过多记住了几个字罢了。 大皇子今天一直在关注他这个之前从未冒头过的弟弟,他原本一直惴惴不安,怕这个弟弟是个天资聪慧之人,这一天看下来,倒也安心了不少。在晚课结束之后,大皇子很大方地跟夏翊清说:“四弟,你刚进书房,不必太着急,慢慢来。” 夏翊清听言,十分恭敬地回答:“我听说皇兄刚入书房的时候,很快便能熟读论语,本以为很简单,可今天看来,是皇兄天资聪慧,我万万比不上皇兄。” 大皇子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来自弟弟的奉承让他十分开心,便笑着说:“那是,以后如果太傅忙不过来的话,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教你我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夏翊清:“多谢皇兄!” 这话说得狂妄,安成偷偷瞟了一眼自己主子,只见夏翊清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好似真的认为皇长子是个天才而自己资质平平。既然自己的主子都没有表态,他一个下人再内心不平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催着夏翊清赶紧回宫。 夏翊清回到临月轩已是傍晚时分,他按照往常一样去给德嫔请安,却被留下用了晚膳。德嫔虽常常嘴上不饶人,但吃穿用度从没有缺了他的,对他也颇为在意。今天大概是因为他第一天进书房,所以还多了几道菜,母子二人安安静静地用了晚膳,夏翊清借口有功课便辞了德嫔回到自己的寝殿去了。 晚间,夏翊清在书桌前描着字,安成在一旁伺候着。 安成:“主子,今天第一天进书房,您不必太苛求自己。” 夏翊清手中不停,淡然地说:“我不比皇兄天资聪慧,私下里自然要多多用功的。” 安成:“主子不必如此,奴才师父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或许您只是还未到时候。” 夏翊清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各人有各人缘法……也许吧……”接着又问安成:“你师父这话倒是有意思,我还没问,你师父是宫中哪位公公?” 安成躬身答道:“回主子,奴才的师父是司礼处的掌事。” 夏翊清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身看向安成:“司礼处?” 安成恭敬地回话:“正是,新进宫的内侍们都要到司礼处进行学习,各宫需要增添人手的时候便会到司礼处来挑人,奴才是上个月有幸被德嫔娘娘选中的。” 夏翊清不再多问,收了纸笔让安成伺候他歇息了。 半夜,临月轩的密室内。 “泽兰姑姑,依你看,安成此人可信吗?” 今日正是约定的会面日,在完成今日的医理知识后,夏翊清将晚间和安成的对话告诉了泽兰。 泽兰道:“殿下放心,奴婢会尽快查明他的身份。” 夏翊清:“劳烦姑姑了,我倒不是很在意,我看他办事挺稳妥的,只是今日随便问了问他。” 泽兰继续说:“若殿下不放心,找个由头打发出去就是了。” 夏翊清点点头。 泽兰:“此事奴婢放在心上了,还另有一事要告知殿下,明日长公主的义子也要入书房读书,他少失怙恃,被长公主带回,如今长公主和侯爷都不能时常在皇城,放到许侯的家塾中恐照顾不周,所以特请了皇后娘娘旨意,跟着皇子们一起读书。” “他……他父母是何时……何时去世的?”夏翊清小心翼翼地问。 泽兰回答:“关于他的身世,皇后娘娘并未多说,只知道是昔日长公主在草原的恩人遗孤,想来不过是近期的事情,不过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翊清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几日前,夏祎带着许琛进宫见了皇上。 勤政殿的偏厅内,皇上正埋头看奏章,内官陈福递上一份奏章:“皇上,长公主求见。” 夏祯抬头看了一眼奏章封面,是黄折。 夏祯登基之后同吏部、礼部一起,拟定了一套全新的官员行政和上疏体系,其中一条就是使用不同颜色的奏折来分类不同的政事。 红折为加急,目前只有战时军务、边塞军防急务可用红色。如今仲渊幅员辽阔,所以各地官兵统领也有红折权限,若遇叛乱也可持红折直达天听。 蓝色是各地一般政务通报,主要是文臣使用。若有特大紧急政务如天灾等,则贴加急红条递入京城。 白色的是临安官员专用,无论是四寺、太学还是昭文阁、六部,均用白折。 绿色为一般军政,边塞传回的任免、述职、汇报等军务都是绿色奏章。黑色的就是一般的请安折子。 而夏祎今天递上来的黄折,为内庭奏事使用。诸如请封、请赦等牵涉后宫或外戚的事务都用黄折。夏祎每次写给皇上和皇后的家书,也都用黄折递上。 所有的奏折都要经过内官誊抄入档,以备查对复勘。 夏祯说:“人都回来了,怎么还递折子?有事跟皇后说不就行了。” 陈福回话:“回皇上,长公主说这次的事还需要皇上做主,此刻就在殿外候着。” 夏祯拿起折子,看了一眼,说:“让她进来吧。” 陈福应声去请长公主。 “给皇兄请安。”夏祎进了殿内行了礼。 “起来吧。”此刻陈福正好奉茶上来,夏祯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陈福退下。 陈福会意,领着一众太监退到外殿去了。 “皇兄是看折子呢?还是听我说呢?” “折子我看了,折子上没说的是什么?赶紧说,你皇兄我忙的很。”夏祯抿了一口茶。 夏祎说:“折子上没说的是这孩子真正的身世。” ……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皇上命人把许琛领进了殿内。 许琛:“许琛拜见陛下。” 皇上打量着这个孩子:“起来吧,过来让朕看看。” 许琛不敢,抬头看着夏祎,夏祎走到他旁边,轻声说:“去吧,没关系的。” 许琛低着头小步地往前挪,此刻皇上却站起来了,一把抱起了许琛,冲着夏祎说:“这孩子也太轻了,祎儿你可得好好养养他,别弄得好像我们仲渊长公主的儿子吃不饱似的。” 许琛吓了一跳,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皇上把许琛放到腿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许琛,好名字,你读过书吗?识字吗?” 许琛感受着皇上温暖而有力的胸膛,渐渐不抖了,回答说:“回皇上,我识字,我认识家里挂着的楹联和匾上的字。” 夏祯笑了一下,拿出刚才夏祎递上来的黄折随手翻开,说:“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都会读吗?” 许琛探头,看着黄折上的字,读了出来:“开宇三年九月十六生,请入……”读到这里,夏祎起身说:“皇兄,这是奏折,岂能轻易……” 夏祯手上轻轻一带,便把折子合上,冲着她说:“你写的,给你儿子看看怎么了?这里又没有别人,别那么大规矩,成天在外面守着规矩还不累吗?” 夏祎心说:从小规矩最大的就是你,怎么如今还说起我来了?! 皇上也不管夏祎心里想什么,说:“看来是认识几个字,许家虽有家塾,但是你和叔亭不能常年在家,恐照顾不到,不如让他进宫来,正好翊清也刚入书房,两个人做个伴。长公主之子和皇子一同上课倒也无妨,我再让昭文阁选一位少傅出来给他俩。” 夏祎:“那就谢过皇兄了。” 皇上摸着许琛的后背,望向夏祎说道:“既然名字是你和叔亭起的,朕给他一个字吧……”这后半句又似在哄逗许琛:“就当见面礼,好不好呀?让朕想想,不如就叫知白吧,端方立世,知白守黑。” “谢皇上。”许琛从皇上腿上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皇上对夏祎说:“行了,带他去后宫找你皇嫂去吧。” 夏祎和许琛谢恩出来,一路向后宫走去。 其实,那奏章后面的字许琛看到了,他十分庆幸长公主出面拦了下来,后面的话,若叫他读,他是怎么也读不出来的。 “……开宇三年九月十六生,请入许氏宗祠。许氏叔亭承蒙皇恩,爵位世袭罔替,来日愿以此子承袭爵位。若他日臣妹有幸得子,请皇兄怜其身世,另赏恩典以示天恩……” 许琛并不知道为何长公主对自己如此好,竟然愿意将爵位都留给自己,他无以为报,便只能将这份恩情深深藏在心底。 待到十月初一,正逢大朝会,皇上在朝堂之上下旨让许琛入许氏宗祠,并命许侯细说了一番陈年旧事。 昔年草原围剿之时,长公主中箭落马音讯全无,恰逢一外出寻药的医者将长公主救下,后长公主留下信物待日后酬谢。 此次长公主重逢医者遗孀,才知前年医者外出寻药时不慎跌落悬崖尸骨无存。其妻也病入膏肓,不久便辞世,身后只留下一个孩子。长公主念其父母的救命之恩又感怀他的身世,便收养为义子,请入许氏宗祠。 皇上感念于许琛生父对长公主的救命之恩,准了长公主的请求,另派人到许家宣了旨意,并令许琛次日便入书房同皇子一同读书。 这故事说的真真假假,倒也没有什么破绽。那年草原围剿,夏祎确实受了重伤,也确实为人所救,这是仲渊朝堂都知道的事情。那一次夏祎受伤颇重,大批的药物不要钱似的往前线送,皇上甚至不知道动用了多少关系请动了多年避世不出的药仙谷当家人。饶是如此,夏祎的伤也养了足有两年方才彻底痊愈。 如此这般,许琛算是有了正式的身份,也即将走进临安城这巨大的权力漩涡之中。 侯府的小少爷早早睡下了,为第二日进宫读书养足精神。 四皇子夏翊清也偷偷顺着密道回到了榻上,并无他人知晓。 泽兰回到永安宫,跟皇后回了话,便命人去探查了一番那个叫做安成的小太监的来路。 第七章 学武 第二日一早,许侯和夏祎照例早起,等到?演武场的时候,发现许琛已在此等候。 此时不过是卯时初,天尚未亮,许琛一人只着单衣在院中站着,见许侯夫妇走来,躬身请安:“见过义父义母。” 许侯:“怎么这么早?今天辰时末便要进宫,为什么不多睡一会儿?” 许琛:“回义父,我想学武。” 夏祎一把搂过许琛,说:“想学武也别冻着自己,下次多穿点,来告诉我,为什么想学武?” “我,我想跟着义父义母去边塞杀敌。” 许侯一笑:“有我们在,长的不说,十年之内还没人敢到我仲渊境内闹事。不过学点功夫挺好,我许叔亭的儿子,可不能一点功夫不会,说出去丢人。” “学武不必着急,今**先在旁看着,我们慢慢来。”夏祎说话间,就把外衣脱下裹在许琛身上,然后和许侯空手套了几招算是热身。 而后俩人从兵器架上各自取下兵器,许侯持长枪,夏祎持鞭。夏祎先出手,一鞭子卷向许侯的枪,只见许侯并不着急,手腕轻抖,带着内力的劲道直传枪身,将软鞭震开,转身之间枪头直冲夏祎而去。 夏祎似乎料到这一手,身形一闪,依仗自己身形娇小,从许侯枪下晃过,软鞭立即出手,冲着许侯下盘便去。许侯手上方向一变,以枪撑地,整个人飞身而起躲过了呼啸而来的长鞭。转瞬之间两人便换了个位置,不待许侯落地,夏祎的鞭子凌空而出,再一次缠上了许侯的长枪,这一次许侯没有用内力,而是任凭自己的长枪被鞭子卷住,只见许侯下盘一沉,竟大有凭力气将夏祎拽到自己身边的意思。夏祎顺势而动,长鞭一头还缠在许侯的枪上,将另一头缠在自己腰间,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借力翻到许侯身后。 许侯此时转身已来不及,凭借身后的风声和响动,后撤半步身子一躬,躲过了夏祎的一拳。趁着这一躲,夏祎腰部使劲,将鞭子从枪上抽回。突然之间,许琛只觉得身边有被鞭子劈开的无数道劲风,一时间睁不开眼。待风止住再睁眼时,场上已尘埃落定。许侯长枪上的红缨落地,夏祎手中的长鞭上也有被割断的痕迹。 夏祎弯腰捡起红缨,说:“堂堂定远侯,打不过就用蛮力,说出去不嫌丢人。”说话间却见那红缨带着力道飞快地朝许侯飞去。 许侯仿佛早料到了,用枪一挑将红缨挑飞,说:“堂堂长公主,打完了搞偷袭,你不丢人?” “兵不厌诈” “兵不厌诈” 俩人异口同声。 许侯接着说:“我就知道你要说这句。” 夏祎笑道:“不跟你闹,走了琛儿,用膳去吧。” 许琛已经看呆了,完全没有听见夏祎叫他,还是许侯走到跟前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早膳时,许琛一边吃一边内心想:究竟要练多久,才能达到义父义母那样的水平?刚才他们的招式快到根本看不清,这是要多少日夜的辛苦练习才能达成的呢? 夏祎看着许琛食不知味的,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偷偷戳了一下许侯。 许侯心领,不紧不慢地说道:“琛儿,不用想太多,再好的功夫也是一点一滴慢慢积累来的,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呢。” 许琛惊讶的抬头看着许侯,许侯继续说:“我十岁之前基本上就是个药罐子,后来我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托人找了个大师,教了我一套内功心法,果然身体好了不少,后来我一想,既然学了内功心法,就干脆继续学武功吧。不然你以为,我许家满门的书生,怎么就出了我这么个行伍之人呢?” 许琛点了点头,确实许侯并不像一般武夫那样粗壮,细论起来,只能算是精壮。若脱了军装换上常服,旁人是肯定看不出他是个行伍之人,倒是有几分书卷气。想来虽然习武,但家学熏陶也是有很大影响的。 见许琛把话听进去了,许侯也不再多言,用过早膳就命人把许琛送入宫中了。宫门口自然早有内侍等候左右,引着许琛七拐八绕地到了书房。 许琛到书房时太傅还没有到,但其他几位皇子已经到了。内侍引着许琛一一见礼,然后安排许琛坐在了夏翊清的身后。 大皇子端着身份自然不会来和许琛打招呼,二皇子刚刚见礼时已经寒暄过几句,便也不再多说,三公主则一直偏头看着许琛,许琛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低头不语。 夏翊清刚才有偷偷打量许琛,昨夜泽兰姑姑跟他说许少爷的时候,他本以为草原的风吹出来的孩子都是横眉怒目的,可眼前这个许少爷身形纤细,眉目清秀,穿上仲渊的服装完全看不到一点草原人的影子。 不一会儿,太傅来了,众人向太傅行礼。 礼毕,太傅指了指身边的年轻人说道:“这一位是昭文阁学士,穆飏穆如风,开宇八年的殿试二甲传胪,以后就是你们的少傅了,主要负责三公主、四皇子和许家公子的学习。” “见过少傅。” 众人行礼后,太傅便将大皇子和二皇子领到了隔壁的执笔斋。 这一下皆大欢喜。 太傅专注于给大皇子和二皇子讲史通今,少傅则带着三个小孩子识字读书。 穆飏也算是天资聪颖,弱冠之年便得二甲传胪,如今不过二十六岁。夏婉清、夏翊清和许琛又都年岁尚幼,对着头发胡子花白的太傅实在没什么兴趣,倒是看着少傅年轻有活力,平添了几分亲近之感。 三公主之前囫囵读过四书,但还有很多地方根本不懂,她又不愿听太傅那些晦涩难懂的讲解,也就基本跟没读过没什么区别,许琛是认字的,但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而夏翊清昨天刚刚入书房,自然更不必说。 于是少傅便从论语开始讲起,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十分好懂,这期间还穿插着许多典籍故事,十分有趣,饶是天性好动的三公主,也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上午,而且还都听懂了。 夏翊清和许琛也都收获颇丰,起先许琛还有些拘谨,但他看三公主和四皇子都对他很友善,并没有端着皇子的架子,他那颗渐渐紧绷的心也放了下来。 “许公子,你在想什么?”穆飏忽然点名。 许琛的身份其实是很尴尬的,他是长公主义子,却也是外姓。若是长公主亲生的,那当今皇上是他亲舅舅,他跟在座的皇子们都是表亲,也担得起一声世子,或者按照许侯未来袭爵人的称呼,称一声小侯爷。可他偏偏是个义子,哪怕名义上是长公主和许侯的孩子,如今也只能称一声公子或少爷。素来皇城内都是天家贵胄,能进入皇宫的都是有爵位官职的,而素衣少年在这皇宫之中实在是十分突兀。 许琛起立躬身道:“少傅言重了,我字知白,您叫我知白就好。” 许琛如此说,穆飏也松了一口气。这孩子的身世着实尴尬,饶是他玲珑心,也不敢掉以轻心。 挨过了第一日的书房生活,后面的日子似乎好过了不少。 三公主和四皇子又是极好相处之人,几日下来,他们都以平辈相称的方式叫许琛为知白,许琛依着礼制称呼他们殿下,但内心已和他们十分亲近了。 自夏祎回朝已过一月时间,许侯请奏奔赴北疆,侯府便只剩下夏祎来教导许琛。每日晨起基本功一个时辰,早膳后便入宫读书,待到晚膳时分才能回侯府,每日晚膳时跟长公主讲述一下当日书房的情况,母子间闲聊片刻,再回屋读书。这样的日子,许琛已经习惯了。刚刚进入侯府时候的惴惴不安也渐渐散去,如今读书明理,心底那一份感恩渐渐滋长,自然对长公主更加尊敬孝顺。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岁末时节。 这一日,自早起练功时许琛的眼皮便狂跳不止,弄得他一直提心吊胆。一直到下午时分并无事发生,许琛原本提着的心松了许多,没成想在放学时分,意外还是发生了。 ※※※※※※※※※※※※※※※※※※※※ 见面啦见面啦!下一章搞个小事情~ 第八章 丢玉 “少傅且慢,今日各位怕是要晚一些散堂了。” 大皇子今日一身蓝色锦袍,领口袖口皆是繁复的手绣暗纹,腰束玉带,眉目间带了几分凌厉。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十分诧异。只见大皇子向穆飏恭敬地行过礼后,环视了屋内一周,开口说道:“今日午歇过后,我便发现我的玉佩不见了,先前以为是自己晨起出门仓促忘记带了,后来我的内侍说今日上午他曾见过玉佩,只是午歇时分众人到过我和二弟的执笔斋之后便不见了。” 大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不知道平日里一向和蔼的他,今日这般是为何。 穆飏:“殿下这话严重了,许是殿下一时不小心遗落在其他地方也未可知,怎么……” 话未说完就被大皇子打断:“少傅稍安,我只是想请弟弟妹妹和许公子打开书箱让我看一下,若没有便罢了。”说话间眼睛还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夏翊清。 “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们拿了你的玉佩,要搜查吗?”三公主夏婉清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开口。 此时二皇子进入品墨斋:“三妹莫慌,皇兄只是说看一下书箱,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让他看看便是。” 三公主扬声说道:“二哥此言差矣。纵然大哥年长我们几岁,但我们都是父皇的孩子,随意搜查皇子皇女的物品,这可是逾矩的。”夏婉清稍微停了一下立刻又接着说:“知白哥哥是许侯和姑母的孩子,自然也是不能随意搜查的。” 许琛自然知道,三公主后面那句话原本不必说的,皇上嫡女亲自为他解围,还带着回护之意,多少让他心下一暖。 大皇子也不恼,只是淡淡说道:“三妹此言我懂,若今日丢的是普通玉佩便也罢了,可这玉佩恰好是前年我生辰时父皇亲赐的。一边是查看你们的书箱,一边是丢失御赐之物,不知妹妹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你……!”夏婉清毕竟年岁尚小,被大皇子问得一时无言。 说到底皇子皇女的物品哪一个不是御赐的呢?这件事本就可大可小,可夏衍清偏偏把丢玉佩和弄丢御赐之物混在一起说,看样子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看就看!反正我没拿!谁稀罕你的玉佩!”夏婉清赌气地把自己的书箱拿出来。 一直在角落里的许琛此时开口:“请三公主稍安勿躁。知白有一事想请大殿下明示,若今日我品墨斋三人的书箱内都没有玉佩,此事又该如何说?” 许琛自进了书房就一直谨言慎行,安静得像不存在,大皇子没想到他这个时候会出头,一时有些意外。 “怎么可能不在你们这里?你们品墨斋这么阻拦,难道是心中有鬼不成?” 许琛不疾不徐地说:“殿下莫急,我们提前把事情说好,这样也不至于之后难以收场。” 大皇子扬声道:“刚才我已经命人在执笔斋仔细检查过了,确实没有玉佩,二弟的书箱里也只是他常用的书籍笔墨而已。书房就这么大,平常便只有执笔斋和你们的品墨斋有人,既然不在我们那里,那自然就是在你们这里了。许公子这话是在说我没事找事?还是说我执笔斋搜得,你品墨斋就搜不得?” 这时,一直在旁边的穆飏抬头看了一眼郑英,说:“臣妄言,殿下莫不是连太傅的东西也搜查过了?此举大有不妥。” 大皇子一拱手:“少傅,我自然不敢去碰太傅的东西,是太傅自己将书箱打开交与我看的,全程也未假他人之手。少傅还有什么问题吗?” 穆飏不说话,只看着郑英,郑英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今日的搜查是必须的了,只是不知道这事若传到皇上那里该如何收场。穆飏没有办法,只好拿出自己的书箱给大皇子看。穆飏每日都比皇子们走得晚,此刻他书箱里还是空的,一众书籍笔墨都在桌上放着,一眼就看完了,实在没有搜的必要。 “那就请大哥看吧,我们自然没有什么搜不得的。”夏翊清拿出自己的书箱,准备打开。 大皇子嘴角扯出一丝假笑:“还望三妹、四弟和许公子见谅,实在是事关御赐之物马虎不得。各位的书箱我会亲自查看,不假他人之手,也就算不得搜查。今日若真遍寻不到,我便自己去向父皇请罪,到时候便是给你们下跪赔礼道歉也是应该的。” 夏婉清第一个打开书箱,书箱里是她日常使用的笔墨和书册,在书册下面压着一条女儿家的手帕,手帕里似乎还包着什么东西。 刚才还很淡定的夏婉清突然慌了神,上手欲抢,可她小小的身材哪里够得着大皇子正值发育的身条。手帕被打开,里面是一只用纸叠的小船,还未待细看,夏婉清就开口说:“大皇兄,看完了吗?有没有玉佩?” 大皇子把手帕和小船交回到三公主的手上:“多谢三妹,这小船叠的甚是精致,可要收好。” 夏婉清脸微红,抬头说:“我收的挺好的!” “许公子,得罪了。”大皇子跳过夏翊清直奔许琛而来,许琛恭敬地打开自己的书箱。里面除了书籍笔墨再无他物,大皇子草草看了一遍就转身走向了夏翊清。 许琛此刻在袖子里的手已攥紧,在大皇子进门之后那似有似无地一瞥之后,他便有了些许预感,只是当时他的位置在夏翊清身后,他以为大皇子那一眼看的是自己,为求自保只好抢先发难,可刚刚大皇子搜查他书箱时候的明显的敷衍了事,他便确认了今天的目标是坐在他前面的夏翊清。按照刚才众人的反应来看,夏翊清是真的不知情,若大皇子的玉佩真的在夏翊清的书箱里,那…… 念及此,许琛突然上前:“殿下,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书箱了,若今日我们三个人的书箱里都没有您的玉佩,您要如何?搜查整个品墨斋?或是搜查整个书房?若真的都没找到呢?如今已经误了散学的时辰,我想不一会儿长公主就会派人来询,现在这件事还只停留在书房之内,若今日在场之人守口如瓶,此事对您不会有任何影响。若一会儿长公主派人来,那此事势必要闹大了。” 大皇子反问道:“许公子,你是在拿姑母威胁我吗?若我今日执意要查到底呢?” 夏翊清见两个人僵持在那里,开口解围道:“知白,没事的。”而后他打开自己的书箱说:“大哥,你看吧。” 许琛没有办法了,只能看着大皇子在夏翊清的书箱里翻来翻去。可大皇子的脸色却越来越尴尬,因为夏翊清的书箱里并没有玉佩。 穆飏适时开口:“殿下,今日已晚,不如先让诸位殿下各自回宫,明日再说吧。” “明日再说什么?”一个声音从屋外传来。 “给皇后娘娘请安,给长公主请安。”郑英站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自然最先看到了款款走来的两个人,立刻高声行礼。 屋内众人各怀心思地给皇后和长公主行了礼。 “太傅快快请起,您是皇子们的老师,不必行此大礼。”皇后虚扶了一下郑英,然后示意众人起身。 夏祎:“今日恰好进宫和皇嫂闲聊,看时辰差不多就想等琛儿一同回家,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只好叫上皇嫂一起来看看。怎么都站在这里?四殿下这书箱又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收拾吗?” 郑英躬身道:“回长公主,皇子们之间的一些小事,不足挂齿,今日有些琐事耽搁许公子回家,还望长公主见谅。” 这种和稀泥的方式莫说夏祎,皇后都看不下去了。 郑英此人博古通今,文采斐然,就是岁数大了性格被磨软了。虽然是皇子们的太傅,但他是绝对不敢过于严苛,他只想着不要开罪各位皇子,能踏踏实实地耗几年再告老还乡,这辈子也就可以了。 皇后知道郑英一贯如此,也不多言,只是冲着三公主招了招手,说:“婉儿,你过来,告诉母后发生了什么事?” 夏婉清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她只想着刚才大皇子翻出的那只小纸船让她面子上挂不住了,此刻有了皇后撑腰,便立刻诉起了委屈:“回母后,我们散学时,大哥突然闯进来,说自己丢了东西要搜我们书箱,刚才已经看过我和知白哥哥的书箱了,正在搜四弟的书箱,母亲和姑母就来了。” 夏祎听言说道:“怎么,殿下是怀疑他们几个中有人偷了您的玉佩吗?” 偷这个字太严重了,哪怕刚才大皇子认定了玉佩就在这屋里,也断然不敢用偷这个字。此时夏祎就这么把这个字放在台面上来说,众人都有点慌了。 大皇子立刻回话:“姑母言重了,因为玉佩是父皇御赐之物,儿臣十分在意。今日发觉玉佩不见了,儿臣十分担心,怕是弟弟妹妹们一时不查误拿了去,所以才……” 皇后:“所以你就搜了他们的书箱?” 大皇子跪下请罪:“儿臣不敢,请母后明察,儿臣怎敢擅自搜查弟弟妹妹们的物品,是……是我说玉佩不见了之后,他们自愿……”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皇后:“自愿?婉儿,你是自愿的吗?” 这场景任谁看了都知道不是自愿的,夏婉清自然也不会为了颜面说瞎话:“回母后,婉儿是自己打开书箱给大哥看的。大哥说他已经看了太傅和二哥的书箱,还问我们是不是只有他们的能看我们的不能看。不过一个书箱而已,女儿就让大哥看了,反正也没什么嘛!” 三公主这话句句戳中要害。 夏祎听着这边的对话,眼睛却瞟向了许琛,许琛偷偷看了一眼夏翊清和他桌子上摆着的东西,又看了一眼跪在前面的大皇子,夏祎内心已经明白了几分。 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夏祎起身走到夏翊清的身边:“四殿下,我可以看看你的书箱吗?” 夏翊清:“姑母客气了,自然是可以的。” 夏祎将桌子上的书本笔墨一件一件放回到书箱里,临了还把书箱关好,说:“四殿下书箱中未曾出现任何一件不该出现的物品。” 皇后了然:“既然如此,那就命人在屋内找一下吧。既然刚才衍儿已经把隔壁的执笔斋搜过一遍了,那我们就去隔壁稍坐一会儿等等看吧。墨竹,你去找几个手脚勤快知轻重的,在品墨斋找一找,看看皇长子的玉佩是不是在这里。” ”是。”墨竹领命。 皇后和夏祎带着众人到执笔斋坐等。 在等候的过程中,皇后还询问了几位皇子皇女的读书情况,不过片刻,墨竹前来回话:“回皇后娘娘,奴婢带人在品墨斋四下查找,并未找到玉佩,倒是在前来回话的途中在执笔斋和品墨斋连廊旁的草地上捡到了一枚玉佩。” 说着将玉佩奉上。 大皇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到这话不由自主地低喃道:“怎么会,不是应该……怎么会……” 皇后自然注意到他的变化,但并不戳破,只是让墨竹把玉佩递给他。 大皇子接过玉佩,手指微抖,忘记了答话。 夏祎:“看来这玉佩着实重要,殿下高兴得都不知所措了。” 大皇子回过神来,忙跪下说道:“儿臣失礼了,这正是儿臣丢失的玉佩。” 皇后坐在主位上缓缓地说:“既如此,便是场误会了。衍儿,你太过急躁了,今日这里都是你的弟弟妹妹,尚且好说。若是以后你手无证据便随意搜查他人物品,岂不是让人说皇家之人不讲道理以大欺小以权势欺人吗?” “儿臣知错。” 皇后继续说:“今日|你还看了太傅和少傅的书箱,更是大不敬。郑太傅一代鸿儒,穆少傅年少有为,都是昭文阁重臣,岂容你这般放肆?!你就是这么尊师的吗?还不快请罪!” 大皇子起身,向郑英和穆飏行礼道:“给太傅少傅请罪,是我唐突了。” 郑英:“皇后言重了,臣看殿下寻物心切,便给殿下看了,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无妨,无妨。” 穆飏也起身道:“郑太傅说的是,臣等虽是皇子讲师,但也是仲渊臣子。如今既然殿下的玉佩找到了,也便是圆满,皇后娘娘不必责怪殿下。” 穆飏这个台阶给的十分到位,皇后当然立刻接住,说:“衍儿今日回宫,将《师说》和《尊师》各抄十遍,明日交给太傅。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快到晚膳时候了,太傅少傅赐食归家,婉儿、翊儿还有知白,到我宫中用晚膳吧。” “儿臣遵旨。” “谢皇后娘娘。” “谢母后。” 众人领旨散去。 皇后和夏祎则带着三个孩子回了慈元宫。 ※※※※※※※※※※※※※※※※※※※※ 第一个闹事者出现了~ 第九章 原委 晚膳时分,夏婉清绘声绘色地把今日在书房各人说过的话都复述了出来,皇后和夏祎这才了解到了事情的细节。 许琛和夏翊清都不说话,只安静地吃饭,说到许琛出手阻止夏衍清那一段,夏祎略表诧异,她知道许琛一般不会轻易出头的,就问他缘由,许琛放下碗筷说:“其实大殿下刚进品墨斋的时候有往我和四殿下这里看了一眼,后来他在看我的书箱的时候只是草草略过并没有怎么仔细看,好像他十分确信玉佩就在四殿下书箱中一样。我当时觉得是真的有人真的在四殿下的书箱中看到过玉佩去告诉了大皇子。” 皇后问:“那你是怀疑翊儿拿了玉佩吗?” 许琛连忙说:“不是的,我知道四殿下是断然不会拿玉佩的。况且我今天一直和四殿下在一起,我知道他没有拿,只是担心有人故意如此。我看四殿下的样子也是真的不知情,还主动要求开箱,我怕万一真的有玉佩在书箱里,到时候四殿下有口难辩了。” 夏翊清始终没有抬头,只是在桌子下偷偷拽了一下许琛的衣袖,以示感谢。 这时候一直站在夏翊清身边的安成突然跪下说:“启禀各位主子,奴才有话要说。” 夏翊清打断道:“安成,闭嘴。” 皇后倒不是很介意,问:“你是翊儿身边的宫人吧?你想说什么?” 安成说道:“回皇后娘娘,奴才安成,是伺候四殿下的。今日午歇时候主子同三殿下还有许少爷一同去了执笔斋找太傅。奴才则在廊下候着,后来奴才听到主子有些咳嗽,便想回品墨斋给殿下拿枇杷露,结果正好看到大皇子身边的于海公公在主子和许少爷的书桌附近不知道在干什么。当时少傅正在内间书架上取书,看不到外面,奴才不敢声张,就悄悄躲在一旁,等于海出来之后才进去。“ 皇后追问道:“那你看见了什么?” “奴才斗胆,下面的话奴才敢用性命担保。”安成几乎要把身子埋在地上,说:“奴才打开了主子的书箱,因为枇杷露存放在书箱最下层,所以奴才把所有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才发现在书箱最底层放着一枚玉佩。因为大殿下常常戴着那枚玉佩所以奴才认得,奴才当时吓坏了,不敢声张,只知道这个玉佩绝对不能出现在主子的书箱里,所以只好趁四下无人把玉佩扔到了草丛中。” 夏祎点点头说:“是了,后来墨竹说在草丛中找到玉佩的时候,衍儿还一脸的不可置信,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这么说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有人故意的了。” “翊儿刚才不让安成说话,难道是知道了这件事?”夏祎又问道。 “回姑母的话,儿臣确实知道,是刚才从书房出来往永安宫这里来的时候安成偷偷告诉我的。” 皇后:“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说?” “刚才母后您已经说了此事到此为止,既然大哥的玉佩找到了,我们也都没什么事,这件事说不说没什么意义。”夏翊清看起来似乎真的并不在意,好像下午时险些被冤枉的人不是他似的。 皇后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翊儿受委屈了,此事确实不好再提起,不过你们也不要因此对衍儿有什么想法,或许是一时贪玩也未可知。” 夏婉清此刻在旁边已经听懵了,她完全没想到今天书房的事情竟然是这样一番原委,一时间她对那个本来就对她不算太好的大哥印象更差了,而同时她又对险些被冤枉的自己的四弟生了一番爱护之心。 皇后则吩咐在场的人:“今日安成所说之事,若再有旁人知晓,宫规伺候。” “是。” 在场的下人都是心腹,自然都不会乱说,皇后此话是说给夏翊清和安成听的,让他们放宽心。 晚膳后夏翊清带着安成回了临月轩,早有人通知德嫔今日他在皇后处用晚膳,德嫔不知是何缘故,看到夏翊清回来,自然会询问一番,夏翊清只说今日是书房因大皇子有事耽搁了,恰好长公主和皇后到书房,便叫了他一起去用了晚膳。至于书房今日发生的事情,他并未提及。 德嫔知道不是夏翊清犯错惹来麻烦,便也就放了心,让夏翊清回房去了。 回到房内,夏翊清屏退众人,只留安成一人。 “跪下。” 安成听言跪下。 “你可知错?”夏翊清冷着脸。 “奴才知错。”安成也不狡辩,坦然认错。 夏翊清继续问:“错在哪里?” 安成答:“奴才错在不该在主子面前多说话。”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说?” 安成:“奴才错了,任凭主子责罚。” 夏翊清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起来吧,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 安成:“奴才不敢,请主子责罚。” 夏翊清说:“难道让我扶你起来吗?” 安成立刻起身,眼观鼻鼻观口地站在夏翊清身边。 半晌,夏翊清说:“安成,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在这宫中,说多错多,我既没有母妃可以依靠,又不得父皇喜爱,一切只能靠自己,所以我不能冒险,你明白吗?” 安成:“奴才知道了。” 夏翊清:“好了,不要再有下次,明白了吗?今天不早了,休息吧。” “是。” 两个人不再多话,安成伺候着夏翊清就寝了。 回侯府的马车上,夏祎闭目养神,许琛则似乎一直有话要说。 “有话就问,不用这么一直盯着我。”夏祎开口。 “儿子愚钝,义母是在怪罪儿子吗?”许琛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夏祎并没有睁眼。 “我……我觉得没错,我相信四殿下,我怕他被人构陷。”许琛小声地回答。 “既然你觉得没错,那便相信自己。”夏祎一边说,一边伸手把许琛搂在怀里:“你今天做的很好,我知道你一贯小心谨慎,但既然你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坚持。” ”四殿下生母早逝,又不得皇兄宠爱,他在宫中本就无依靠,今**替他说话,也算是跟他结了善缘,以后或许对你有所裨益也不一定呢。琛儿,你记住,为人谨慎不等于处处退让,要守住自己的底线。不要随意惹事,但也不要怕事,明白吗?” 许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随即又摇了摇头:“可是义母,我不明白大皇子这么做的原因。” 夏祎摸了摸许琛的头,说:“这件事我起先也没有想明白,不过刚才皇嫂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倒仿佛明白了一点。” “什么话?” “皇嫂跟我说:‘前朝后宫从来都不可能完全分离。’我又仔细想了想,这事多半与翊清也无关。” 许琛看着夏祎,等着夏祎继续解释。 夏祎笑了笑,说:“前几日,你那个少傅穆如风上疏弹劾了崔一昂侵占民田致人伤残,皇兄下令吏部彻查此事。这样,你可懂了?” 许琛仔细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是……容贵妃娘娘?” 夏祎满意的点了点头。 容贵妃母家姓崔,崔一昂正是容贵妃的哥哥,崔家人丁稀疏,到崔一昂这一辈,只有他和容贵妃两人,崔父年事已高,崔家只有崔一昂在朝,借着容贵妃的光,在礼部得了个从五品的闲职。要说崔一昂此人,做起事来倒是认真,奈何能力有限,一直得不到晋升。不过他人缘不错,就算没有容贵妃,他在朝廷之中倒也能混个如鱼得水。唯一的缺点就是爱钱,他有了容贵妃哥哥这一层身份,自然有人主动给他送钱,可他还是不满足。 一月前崔一昂看上了一块地,原本想花钱买下来,但地主硬是不卖,说这块地是祖辈遗产,不肯出手。他多次提高价格都被拒,一怒之下就派人打伤了那家主人,那主家畏于他的身份,只好搬了出来,事后崔一昂倒也公道,按市价把钱给那家人送去了,还额外给了他们别处的一套房产。 这事原本是民不举官不究的,结果不知道怎么让穆飏知道了,一道折子递了上去。昭文阁学士的折子,皇上哪敢不理,立刻着人去查。此事一出,崔一昂自然要让容贵妃知道,那日递书信进宫的时候大皇子恰好也在,便知晓了此事。 大皇子知道容贵妃跟哥哥关系很好,可他还未入朝听政自然没办法从中斡旋,后来他知道那个告发他舅舅的人是穆飏的时候,便有了这样一条计策。 他本想让人把玉佩偷偷放到穆飏那里,但是穆飏进书房的习惯是将自己的一应物品全部取出放在案上,这样没办法藏玉佩。后来他不知怎的想起自己小时候有几次犯错被父皇斥责都是太傅自请代为受罚,于是他便想着,若穆飏教的学生中有人行偷盗之事,他作为少傅是会连坐的。 三公主是备受宠爱的嫡女,若说她拿了玉佩,自然毫无说服力。许琛是外姓人,若将玉佩放到许琛那里,哪怕这事闹到皇上眼前,最大的可能是许琛一人受罚。而且许侯如今在边塞,若此事闹大,恐怕会影响边塞的安定,自然也不行。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他这个四弟夏翊清了。 夏翊清再不受宠也是皇子,不会轻易被罚,而穆飏作为四皇子的主讲少傅自然难逃处罚。哪怕在朝堂上不能让穆飏如何,自己这里让穆飏受点委屈也算是给舅舅出了气。 这样一番思量之后,夏衍清便让贴身太监于海将玉佩放到夏翊清的书箱之中。于海也确实照做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安成会因为夏翊清的咳嗽而返回品墨斋,而后又发现了书箱里的秘密,将玉佩扔在了草丛之中。 没有人会预想到那一日夏翊清会咳嗽,也没有人会预想到安成会返回品墨斋取枇杷膏,更没有人预想到后来皇后和长公主会来掺和这件事,在各种巧合的促使之下,大皇子这一招原本就不高明的陷害自然是以失败告终。 第十章 新年 第二日许琛照常进宫去书房,而四皇子却告假了。上课时许琛盯着前面空空如也的书桌发呆,被少傅点了好几次名。挨到午歇时分,他独自一人坐在长廊上,手里随意摆弄着一片枯黄的树叶。 这些日子他每日晨起都跟随长公主一起习武,对周围的动静已经很敏感。他未转身便知道有人走近,一件大氅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归平,我不冷。” 回话的却不是他的随从归平。 “知白哥哥在想什么呢?”夏婉清坐在了他身边。 许琛立刻起身行礼:“见过三公主。” 夏婉清欲伸手拉他,许琛稍稍退了半步,她便没再坚持,说:“知白哥哥你坐下,我这样抬头看你很累的。” 许琛:“多谢三公主,只是还请三公主以后唤我知白就好,大皇子和二皇子才是您的兄长。” 夏婉清:“你是姑母的孩子,又比我大,在寻常人家我本就该叫你一声表哥。” 许琛:“公主莫要拿我取笑,我只是长公主的义子,并无血缘关系。” 夏婉清手里绕着手帕,说:“义子怎么了?父皇都亲自下旨将你写入许侯家的家谱了。” 许琛站在一旁,面色无改,说:“入家谱是皇上的恩典,我却不能妄自托大。公主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夏婉清突然伸手将许琛一把拉住,许琛不敢跟公主用力,只好顺从地坐下。 “你害怕了吗?昨天大皇兄那一番行为,我虽然不知他因为什么,但想来他此举并不是针对你,你不用放在心上,如果真的吓到你了,我替他给你道歉好不好?” 许琛回道:“不,殿下言重了,大殿下没有错,我也没有害怕,我只是……我只是在想少傅刚才讲的内容。” 夏婉清:“骗人,今天少傅上课点了你好几次了,你一直在发呆。” 许琛:“呃……或许……或许是今早跟义母练功时累了。” 夏婉清也不戳破他,只是说:“四弟前些日就有些咳嗽,昨天那一番折腾之后,夜里便发起了烧,好在德嫔娘娘母家原是医家,后来又派人告知母后请了太医,今早已经退烧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发虚,母后就命人给他告了假,等他彻底养好了再回来。” “嗯。”昨日那一出之后,许琛总怕大皇子会因为计策败露而迁怒夏翊清,一直提心吊胆。听到夏翊清只是生病,没有其他危险,他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一些。 夏婉清继续说:“左右也到了年底,马上就过节了,我看少傅的意思也不打算再讲什么新的内容,差几天课也没事。对了知白哥哥,你上次教我叠的纸船,我还是没有学会,你能不能再教我一次?” 许琛点了点头,吩咐归平去拿纸,而后两人在廊上叠了好一会儿纸船,一直到午歇结束。 大皇子昨日被罚抄写,今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就进了书房,一看就是睡眠不足。 不过他好歹比夏婉清他们年长几岁,酝酿了一整天,终于在散学时分硬是逼着自己到品墨斋来道歉,言辞恳切,态度诚恳,就算是一脸尴尬,也说不出什么。 毕竟他若是凭借自己大皇子的身份不来道歉,或者派个小太监送点东西糊弄过去,也没什么不可。如今他既然亲自前来道歉,这件事自然就此结束了,只是大皇子临出门时,夏婉清“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大哥可别忘了去一趟临月轩。” 大皇子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转身冲夏婉清扯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三妹说的是,我一会儿就去。” 等大皇子走远,夏婉清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少傅、知白哥哥,你们看到刚才大哥的表情了嘛?!笑死我了!” 穆飏和许琛自然都看见了,但是碍于身份不敢放肆,穆飏转身进了内间书阁,许琛低着头憋笑憋到脸红。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大皇子到底是理亏,还是去了一趟临月轩,这件事到此就算彻底结束了。 当晚,夏翊清借口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让安成早早伺候他歇下,直到阖宫安静无声时,夏翊清转身进入了密道。 泽兰早早等在密道中,见夏翊清进来,起身行了礼:“奴婢见过四殿下。” 夏翊清:“泽兰姑姑不必客气。” 两人相对而坐,泽兰奉上一杯水:“殿下还在服药,暂时不要饮茶了,今日就喝水吧。” 夏翊清点点头:“还劳烦泽兰姑姑替我谢谢皇后娘娘,昨夜若不是及时请了太医,我恐怕还不会好的这么快。” 泽兰:“殿下客气了,今日殿下风寒未愈,本不该前来叨扰,只是皇后娘娘有几句话想让奴婢转告殿下。” 夏翊清放下手中的杯子,说:“姑姑请说。” 泽兰:“是关于昨日的事情,昨日之事是大殿下一时失察自己丢了玉,而后心急才会毛躁行事,还望殿下您不要放在心上。” 夏翊清:“姑姑不说我也知道,我没有放在心上,大哥一向行事稳妥,昨日之事想来是个意外,今日大哥已经来过我这里特意跟我道歉,姑姑请放心。” 泽兰点点头:“如今你们不在一处上课,原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有些事情殿下暂时不用知道太多。大殿下并无恶意,也并非针对您,您大可放宽心,待病好了回到书房一切照旧即可。” “我知道了。”夏翊清低着头:“泽兰姑姑,若说起来,昨日还要多谢安成才是。” “是了。”泽兰回答:“之前奴婢派人去调查过安成,确实如他所说,开宇四年生人,成平县人,父母早亡,祖父去世后家中只剩他一个,祖父临终把他托付给亲戚,但是他这个亲戚嫌他是个累赘就把他卖进宫,那应该是开宇九年。进宫之后他就一直在司礼处,没跟什么别的人接触过,至于他所说的师父,是司礼处掌事太监张培。张公公老实稳重,他调教出来的小太监都很不错。” 夏翊清转着手中的杯子,没有表态。 泽兰问道:“殿下,您是觉得安成有问题吗?” 夏翊清:“那倒没有,他挺好的,只是我身边之前一直都是嬷嬷们照顾,一时间还不太习惯。” 泽兰:“殿下如今已经入了学堂,身边自然需要太监们来伺候,慢慢习惯就好了。” 夏翊清:“哦对了,不知道知白怎么样?” 泽兰:“知……?哦您说许少爷,许少爷无妨,他每日晨起跟着长公主习武,身体自然比同龄人要强壮一些。今日许少爷照常入书房,看起来并未受昨日事情的影响。倒是殿下您,一定要好生调养,胎里带来的弱症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 夏翊清点头:“我自是知道的,如今又跟着姑姑学习了医理,身体已经比之前好多了。我每年入冬都会风寒发热,今年这一次症状已经很轻了。” 泽兰:“那也不可掉以轻心,殿下今日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可不要再在这里看书了。” “……”夏翊清意识到之前几次在泽兰离开后的夜读原来不是秘密。 泽兰笑了笑:”殿下,快回去吧,奴婢看着您回去再走。” 夏翊清起身,今日他也确实精神不济,于是便听话地回到寝殿内。 泽兰确认夏翊清已返回寝殿后,才离开密室返回慈元宫。 四皇子又休息了两日才重回书房读书。 转眼已入腊月,阖宫上下都在为新年做准备。书房里只有大皇子夏衍清还能静下心来读书,就连平时看起来少言寡语的二皇子夏卓清这几日也活跃了几分,就更不要说本就天性活泼的夏婉清了。 穆飏见品墨斋众人着实无心读书,便干脆放开书本,给几个孩子讲起了坊间故事。许琛虽是每日出宫,但无非也是从皇宫到侯府的一段路,而这一段路也是在马车中,所以对坊间的故事也不甚了解。三公主和四皇子更是从未出过宫,每日身边都是婢女太监,从未知晓皇宫以外的世界,所以对穆飏口中的故事都感到十分新奇。 其实穆飏讲的都是一些民间家族中的琐事,无非是些平常人家的日常生活。但这些寻常生活对深宫中的皇子皇女们来说,是根本无法触及到的。穆飏此举,多少有些让他们知晓民间疾苦的意思。最起码如今品墨斋的三位,是知道他们所用的文房四宝十分贵重,若任取一样拿到民间典当,所得银两足够普通三口之家的百姓最少三年的吃穿用度。 腊月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便是小年夜。 书房已经在腊月二十放了假,大皇子尚未出宫开府,还是住在容贵妃的承庆宫,每日各宫娘娘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二皇子生性不爱多言,顺贵嫔又是个低调的人,所以吟风轩相对安静些,只是如今顺贵嫔离妃位只一步之遥,一些应酬也是难免的。 皇后的慈元宫则热闹非凡。 慈元宫所有的主殿都是主子们的居所,正殿慈元殿是皇后用来正式会见的场所,阖宫觐见和命妇拜谒都在慈元殿,慈元殿两边的侧殿,一个是供宴饮使用,另一个则作为平时晨昏定省使用。 皇后的寝殿是慈元殿后方的披芳殿,三公主则住在披芳殿后方的琼华殿。年底是皇后娘娘最忙的时候,三公主也不多去打扰,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叠纸船,倒也自得其乐。 相较而言,临月轩实在是太安静了。 宫中人本以为德嫔会复起,可如今四皇子入书房三个月,除了皇后生辰那日,皇上再没有提及四皇子,也从未召见过德嫔。众人都明白,之前不过是碍于皇后的面子,皇上才开了金口。四皇子依旧不得宠,德嫔依旧复起无望,临月轩自然又被人抛到脑后。 不过这倒正合了临月轩两位主子的心意。 九年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更何况对于德嫔来说,那正是她最风华正茂的几年。十五岁入宫得皇上宠幸,一路走到嫔位也不过十七岁,可九年过去皇上再未宠幸,虽说这个年纪正是好生养的年纪,但是没有种子又能怎么样呢? 当今陛下对后宫之事并不十分在意,这些年宫中进了新人,又已经有了七皇子,皇上还会再想起她的几率很少了。这几年的时间她已经想开了,这是宫中大多数人的结局,从古至今后宫女子能安然到老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认命,才能在这宫中好好活下去。 四皇子更不必说,他本就“木讷”,不愿与人多说,临月轩越安静,他就越开心。每日早上请过安就回到偏殿,或是练字,或是读书,好像宫中四处的张灯结彩皆与他无关。 小年的晚宴是皇后赐宴,四皇子“照例”托病告假,德嫔便推说照顾四皇子也告了假。反正往年小年晚宴四皇子也都告假。区别在于,往年四皇子是真病,今年他并没有生病,只是他并不想见到夏衍清。 年前那件事毕竟还是在心里留下了刺,之前在书房还好,若留心的话总是可以错开的。可家宴上皇子照例要坐在一起,他避无可避。皇后身边的泽兰姑姑对那一天事情的缘由三缄其口,三公主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那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大皇子有意陷害,无论那件事的目的是冲着自己还是别人,总之大皇子并未如愿。 若是冲着自己,大皇子可能会再一次找机会,若是冲着别人连带到自己,那大皇子并未如愿后的气愤和郁结极有可能会算在自己头上。所以短期之内还是尽量避免和他相遇的好。 小年一过,除夕就不远了。除夕晚宴是躲不过去的,德嫔命人早早收拾妥当,带着夏翊清赴宴去了。除夕晚宴自申时起到戌时结束,挨过了繁琐的规制,夏祎看到在座的几个小孩子早已生了倦意,便向皇后请命让几个孩子去外间玩耍了。 大皇子在席间不动,二皇子也端坐席间,三公主畏寒躲在暖阁不出来,便只剩下夏翊清和许琛在玲珑阁外并肩走着。 玲珑阁是宫内宴饮的主要场所,今天阖宫众人都会前来,玲珑阁外间的步道上早早就被人清理干净了。许琛让随从跟在身后,自己伸手接过了灯笼。 许琛:“四殿下的风寒刚刚痊愈,还是不要在外走太长时间。” 夏翊清:“无妨,我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每年冬日都会高烧一次。” 许琛:“既然如此更要好好保养才是。” 夏翊清拢了拢手中的汤婆子,说:“真的没事,知白,我其实一直想问你……” 许琛:“是那日关于大皇子的事吧。” 夏翊清默认。 许琛叹了口气:“四殿下,我本不该妄议朝政,今日是您问起来,我才说的。” 夏翊清点点头,他知道许琛一向为人谨慎不爱多言。 “此事我是听义母说的,大概是因为那段时日少傅在前朝参了容贵妃娘娘的哥哥崔大人一本。” 夏翊清无声地笑了一下:“我以为我低调行事便可以躲开宫中的这些事情,看来还是我天真了。” 许琛心下一动,偏头看了看身边的人。这个明明应该像其他皇子一样无忧无虑在皇城中长大的人,竟然也会有和自己一样过得谨小慎微,一时心底泛起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慢慢地说:“四殿下不必忧心,义母曾跟我说‘不要随意惹事,但也不要轻易怕事。’” 夏翊清笑了笑:“姑母历经生死,是个通透之人,她说的话,必然是没错的。” 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便见凝冰前来寻他俩,想必是晚宴快散了,临别时二人互道了新年快乐,便各自回宫去了。 宫中各人都在自己的宫里守岁跨年,皇上留宿皇后慈元宫,夏祎带着许琛离宫回府,在各自热热闹闹的氛围中,仲渊开宇朝迈入了第十四个年头。 第十一章 换防 守岁那一日,许侯没有回家,只有一封家书由落华带回,说边塞一切安稳,草原余部虽有几次小规模的偷袭但都不成气候,很快就被压制住了。落华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匕首交给许琛,说这是侯爷给他的新年礼物。 许琛接过匕首,鞘上有精致的花纹,一看就是出自巧匠之手。许琛轻轻用力拔出匕首,匕首双刃极薄,长约六寸,周身一层白光,看上去锋利无比,在靠近手握处的中心,有一个”琛“字。 夏祎见此,微笑着说:“琛儿,这匕首可是难得,我看这刃应该是善做兵器的草原玄部的产物,你可要收好了。” 许琛用力地点点头,收下了他到仲渊之后的第一个新年礼物。 过完上元节,书房便正式复课了。许琛又恢复到之前的生活,每日晨起一个时辰练武,而后进书房听课,散了学回到侯府,他又给自己加了每日一个时辰的习武,日子过得忙碌而充实。 转眼便是春日,四月初八,兵部尚书奏请皇上,请许侯回朝述职。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皇上并未多说什么,次日便下令长公主尽快启程前往北疆与许侯换防。 侯府。 许琛:“义母,这么快就要走吗?” “是啊。”夏祎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剑,一边说道:“等东西收拾妥当我便出发,从临安城到边塞不过半月时间,若不出意外的话,下月初你义父便可回府了。” “琛儿,不要担心,我都安排好了,在你义父尚未回城之前,你可以住在皇嫂那里,我把凝冰也留给你,跟你一同进宫。” “义母,我,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许琛小心地问。 夏祎放下剑,示意许琛上前:“琛儿,你还小,等过几年,我一定带你去趟草原。” 许琛:“我,我不想离开义母。” 半年的光景,这个孩子终于放下了心防,从心底里认了夏祎这个母亲。如今骤然离别,孩子再懂事也是会不舍的。 从前没有孩子的时候,夏祎说走就走从无牵挂,可如今这个小小的人,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这种子刚刚破土,还需要她的呵护。她确实舍不得,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夏祎轻轻抚摸着许琛的头:“琛儿,听我说,皇后娘娘是极好的人,我不在临安城的时候,她一定能护你周全。你要记住,就算我和你义父不在你身边,我们的心也是想着你的。” 许琛知道挽留是没有意义的,皇上的命令谁也不敢违抗,只是剩下的几日,他练武更加刻苦,每日加练不到夏祎喊停是绝对不会停下来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快快长大,要快快长到可以自保、可以跟义父义母比肩的时候。 四月十六,夏祎带着素缨和一队护卫出城去了,同时,许琛带着凝冰和归平搬入了皇后的永安宫暂居。 许琛在皇后宫中一应吃穿用度都比照着皇子的标准,出入学堂甚至还特派了侍卫跟随。许琛并不知缘由,只当是皇后的特别照顾。凝冰和归平每日早晚陪着许琛套招,倒也没有让许琛的功夫荒废。 边境。 五月初二,札达兰趁夜偷袭,连屠我边境三城,掳平民数千人,恰逢长公主刚到边塞。长公主坐镇军中,许侯亲率三千骁骑卫将札达兰的队伍逼退至距边境约百里处,并生擒札达兰世子木赫。札达兰首领扎鲁上书,请求用所俘百姓换回世子木赫。 五月初五深夜,乌云遮月,几只黑鹰在札达兰营地盘旋,不一会儿粮草库烧起大火。另一边,关押战俘的牢笼全部被打开,负责看守的札达兰士兵集体失踪,战俘们被几个人带领着,躲在了营地外的一个山坡后面。 五月初六清晨,粮草库的大火被扑灭,负责巡视的士兵从烧光了的粮草库中翻出几具烧焦的尸体,尸体数量与看守战俘的士兵数量出奇的一致。扎鲁知道这一切是长羽军做的手脚,但札达兰士兵连长羽军的一根毛都没看到。如今粮草已空,战俘遍寻不见,手中已经没有和仲渊谈判条件的扎鲁含恨撤兵,眼睁睁看着长羽军把木赫带走。 五月初七,长羽军退回边境线内,重新调整了边境巡防路线。 五月初九,所有战俘全部回城,开始和长羽军驻扎守卫一起,整理城中事宜。 五月十三,坐镇临安城的皇上收到了前线传回的战报,七日之内收城、退敌、擒贼、安民,这一切做的干净利落,皇上传旨命许侯尽快押送木赫回城。 五月二十,接旨后的许侯从边境出发,一路严密押解木赫,于六月初七顺利返回仲渊。 边塞的战事非常顺利,可皇宫中却风起云涌,夏翊清病了。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许琛。 夏翊清虽然平时读书“不甚用功”,少傅安排的功课也完成得一般,但他态度很认真,哪怕年前感染风寒的时候,也从没有在课堂上打盹的情况。 可五月仅仅过了一周,夏翊清已经多次在课堂上走神打盹,平日里还没有冬天时候那样活泛,就连被春困扰得几乎要睡一整天的三公主夏婉清都比他精神。 这一日午歇时,夏翊清照例窝在书桌旁,坐在他身后的许琛发现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夏翊清的后背已被汗湿透。五月初的午间时分并不燥热,况且夏翊清只着单衣,根本不会如此出汗。许琛走上前,把夏翊清叫醒,拉出了品墨斋。 两个人在廊上坐下,确认了周围没有人之后,许琛说:“四殿下最近是不是生病了?我看殿下近日面色不好。” 夏翊清:“大概是春困吧,我最近一直觉得睡不够。” “殿下之前春日里可有如此倦怠?”许琛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递给夏翊清,示意他擦汗。 夏翊清摇了摇头,接过许琛的帕子。两只手触碰时,许琛感到了一阵凉意。 许琛脸色一凛,心想:他的手怎么这么凉! 夏翊清没注意到许琛的变化,擦了擦汗,说:“大概我不是读书的料吧,看到书本就犯困,我现在就恨不得回去睡上三天……” 夏翊清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夏翊清回想起之前在暗室内读书的情形,若说是看书看困了,骗得了别人可是骗不了自己。 “安成,你来一下。” 听到夏翊清的声音,安成立刻上前。 夏翊清示意安成靠近,低声问:“安成,我最近的饮食有变化吗?有加了什么新的东西吗?” 安成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说:“回殿下,您的饮食一直是奴才派人亲自看着的,不会有问题。” “那四殿下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疲累困顿的情况的?”许琛在一旁问道。 “回许少爷,仔细想起来,大概是从五月初开始的,不过几日罢了。” 安成似乎想起来什么,继续说:“五月初一太医来给四殿下请脉之后,说春日咳疾易复发,给殿下换了新药。自那之后,殿下便开始神思困顿了。难道是……?” 夏翊清心道不对,药方自己和泽兰姑姑都看过了,并没有任何问题,第一日的药渣也偷偷看过,和药方没有出入,难道是有人刻意避开了第一日给自己下了药? “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先把药停了吧。”许琛又思索片刻,说:“还有,不知四殿下宫内可有相熟的太医?可请太医检查一下。” 夏翊清点了点头。 当晚,夏翊清命安成亲自去把药壶端来,他偷偷把药倒掉,只留下药渣,跟安成说这药渣先暂时放在屋里,择日请太医来看。 待一切妥当,夏翊清拿着药渣和药方进入了暗室。 “回殿下,这药渣中甘草的分量多了数倍。”泽兰仔细检查过药渣之后,得出了结论。 “甘草。”夏翊清点了点头,“年前冬日里的风寒虽好了,但太医为了防止春日咳嗽给我开了甘草。” 泽兰:“正是如此,甘草虽常用,但大量服用也是有毒的。如今殿下的症状,正是甘草过量所致。殿下这药还是赶紧停了吧。” 夏翊清:“不知这次我又得罪了什么人。” 泽兰听到这话,心里一紧,连忙安慰说:“殿下莫要担心,或许只是下人一时不察也未可知。这件事奴婢会告知皇后娘娘,还请殿下稍安勿躁。” 夏翊清无奈地笑了笑:“这次我算是灯下黑了,药方和第一日的药渣没有任何问题,后来的药闻起来甘草气味重了些我也并未太在意,因为甘草产地和时令不同味道会有差异,谁成想有人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泽兰:“殿下您放心,无论是何人行此危害皇嗣之事,皇后娘娘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找出此人给殿下一个交代。” 夏翊清:“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 “殿下且慢,我先为您施针排毒,这施针需要连续五日不断,这五日可能要辛苦殿下了。”泽兰一边说一边从摆放药物的架子上拿出一套银针,“殿下暂且不要声张,明日奴婢会将皇后娘娘的意思传达回来,请殿下再忍过一日。” 夏翊清点头,趴在矮榻上让泽兰施针。 第二日书房,面对许琛的关心,夏翊清并未多说,只说药已经不再服用,许琛也不好过多追问,只嘱咐了安成几句。 第三日散学后,三公主缠着四皇子要一本字帖,四皇子要派人回临月轩取,三公主却说要一同前往临月轩。书房散学的时候,正是阖宫都在准备晚膳的时刻,**上来来往往都是各宫的宫婢,三公主一路都在说字帖,这下阖宫都知道三公主缠着四皇子只为了一本字帖了。 三公主刚刚拿到字帖,泽兰就来临月轩找三公主。 泽兰:“殿下您可叫奴婢好找,皇后娘娘说看您近日读书辛苦,特意给您准备了您最爱吃的水晶肘和桂花鱼等着您回去呢。” 三公主:“母后准备的定然好吃!不如让四弟一起去吧,今天我拿了他一本字帖,理应给他道谢的。” 泽兰:“正是,那就请四殿下一同前去吧。” 未等回答,三公主拉着夏翊清就走出了临月轩。 ※※※※※※※※※※※※※※※※※※※※ 又有坏人搞事情了~ 第十二章 毒发 慈元宫内,皇后和许琛已经等在慈元殿侧殿,夏婉清和夏翊清进来行礼过后,便有人伺候落座。 慈元宫的内厨技艺高超,一顿晚膳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精致又大气。许琛一直对吃食不甚在意,夏婉清从小就吃内厨,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差异。倒是夏翊清,虽然安安静静的,但是吃的真不少。按照德嫔的品阶,内厨只能做一些小点心之类的,不能开明火做宴,所以夏翊清只吃过临月轩内厨做的点心,从没有吃过御膳房以外的任何正食。 到了慈元宫用膳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内厨做的饭比御膳房的好吃。见他吃的开心,皇后娘娘也不着急,只等他自己放下了筷子才示意下人撤席。 撤席后皇后娘娘又留夏翊清稍坐,喝完一盏茶再回宫,顺便问问最近几个人在书房的学习情况。 夏翊清回了皇后娘娘几句话,坐在椅子上不自然地扭动了几下,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还未待皇后开口询问,夏翊清就直愣愣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若不是许琛正好坐在他旁边,又加上这多半年来一直习武,反应比旁人快些,立刻接住了他,夏翊清恐怕已经摔得破相了。 “四殿下!四殿下!”许琛接住夏翊清那一刻就发现他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心里突然慌了起来:他不是说已经停药了吗?这几天明显比之前精神好了很多,今天这又是怎么回事?! 下人们立刻围上来七手八脚地从许琛手中接过了夏翊清。许琛直愣愣地呆在原地,耳边下人们的声音,急忙跑出去叫太医的身影,都仿佛遥远得不在身边。 “少爷!少爷!”归平的喊声把许琛拉回了现实。 “怎么了?”许琛缓了一下问。 “少爷,皇后娘娘吩咐让奴才把您带到另一侧偏殿,说稍后要问您话。” 许琛点了点头,跟着归平走出去,他偏头看了一眼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夏翊清,突然醒了过来。 刚才……刚才接住四殿下的时候,他好像…… 那一瞬间太短暂,当时许琛被吓坏了,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个似有若无的触碰到底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到偏殿坐了片刻,把这几日的事情都想了想,许琛感觉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细碎的东西,但缺少了太多细节,他拼凑不出完整的故事。 就在他在脑海中拼命拼凑细节的时候,有下人回报说夏翊清已经醒了,皇后娘娘正往偏殿这边来。 许琛轻轻地甩了甩头,似乎要把那些想不清的琐碎事情暂时甩出脑海。 门外钗环清脆,皇后带着墨竹进了偏殿。 “给皇后娘娘请安。”许琛行礼。 “快起来,知白,刚才多亏你了。”皇后上前扶起了许琛,说:“来,快坐下。” 许琛依言坐好。 许琛的脸色惨白,不知是吓的还是紧张,皇后安慰他道:“知白,吓到了吧?放心,泽兰略懂医术,刚才已经紧急处理过了,太医也已经来看了。” 当时许琛初见墨竹,觉得她气息沉稳脚步无声,便知道她会武功。皇后的贴身宫女只有墨竹和泽兰两个,墨竹的武功看样子很好,那泽兰却像是个不会功夫的。按照常理来想,最佳的情况应该是身边二人都会武功,这样无论是近身还是远打都能护得了皇后。 许琛还一度以为泽兰是极品高手,有意收敛气息才让人看不出来,现在才知道,原来泽兰擅长的是医术。位高如皇后,依旧小心谨慎,身边一医一武寸步不离。这皇宫之中又到底有多少暗箭瞄准着各宫的主子们呢? 念及此,许琛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在侯府的日子,真的是过得非常安心。 他这一叹气,皇后还以为他担心夏翊清,便说:“知白,走吧,我带你去看看翊儿,路上问你话也是一样的。” 许琛一听这话立刻起身跟着皇后走出了偏殿。 夏翊清被暂时安排在披芳殿的侧殿,从前面走过去还需要一些时间。 路上皇后详细问了许琛这些时日在学堂的情况,许琛思索了一下,便将夏翊清如何神思倦怠,如何时常冷汗的情况详细说了。隐去了他跟夏翊清对话的内容,在还不确定夏翊清的想法之前,他不会多嘴。 进了夏翊清暂时停留的偏殿,皇后示意太医们退到外间,内间只留下许琛以及一众下人伺候用药。 屋内下人来来往往的忙碌,两个人不像独处时那样自然。 “殿下,您身体怎么样了?”许琛依着礼节问候夏翊清。 夏翊清见下人都在忙碌,冲许琛做了个鬼脸,说:“我没事了,刚才听安成说了,还要多谢知白伸手接住我,不然此刻可能我还会多了外伤。” “殿下客气了,您没事就好。”看到夏翊清的鬼脸,许琛彻底放下心来,心头突然涌上一种感觉,似乎今天这顿饭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明天我可能不能去书房了,太医刚才说我需要调养几日,还请你跟少傅告个假。”夏翊清说道。 “那是自然,殿下一定要保重身体。”许琛回了夏翊清一个笑容,说:“既然殿下无碍,那就早些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少傅安排的功课还没有做完。” 夏翊清点点头:“嗯。” 许琛行礼告退,走到外间时,正好看到太医们跟着皇后去前殿回话,他似乎听到了太医说什么用药,中毒之类的。许琛原本想多听一会儿,但他的身份是不应该窥探这种宫中秘事的,于是便眼观鼻鼻观口地从侧门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带着归平往后面琼华殿走去,在宫中这段时间他暂时住在琼华殿的侧殿里。 “知白哥哥!”夏婉清见许琛回来,从自己的屋内出来。 三公主的寝殿是正殿,许琛从前面回来自然是会被三公主看见的。他自知躲不过夏婉清的盘问,干脆在路过时放慢了脚步等三公主唤他。 “见过三公主,公主唤我知白就好。”许琛向公主行礼。 “这里又没有别人,再说我这么叫母后都没意见!” 许琛心里苦笑,但也不好说什么。他略微向后退了一步,说:“公主言重了,我刚才去探过四殿下了,他并无大碍,请公主放心。” “哦,那就好,我还挺担心他的。既然他没事,那……” “今日少傅的功课还没有完成,请公主见谅。”许琛打断了公主后面的话。 “……”夏婉清:“嗯,知道四弟没事就好了,我先回去了,明日见!“ “恭送殿下。”许琛在公主身后行礼。 慈元殿侧殿。 “中毒?!我堂堂仲渊后宫,竟有人下毒谋害皇嗣?可还有礼法?!”皇后一甩凤袍,下面哗啦啦跪了一片太医和内侍。 太医院首杜广白:“皇后娘娘息怒,因为刚才泽兰姑姑施针后,针尖发黑,确实是中毒的症状,但尚且不知是因为饮食相克导致体内残留毒素还是真的有人下毒。臣斗胆,请容臣查看四皇子今日所食。” 皇后:“查,今天四皇子在本宫宫中用过晚膳,本宫刚才已经让小厨房所有人在外等候,一应食物全都在厨房内,随时可命人去拿。另外,今日在宫中进食的,还有婉儿和许家公子,烦请院首派太医前去查看一下。” 杜广白:“臣遵旨。” 皇后:“另外,四皇子的贴身太监可在?” 安成立刻跪下:“奴才在。” 皇后:”你是近身伺候的,四皇子今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你都详细地跟太医说清楚,不得隐瞒遗落。” 安成:“奴才遵旨。” 皇后继续说道:“墨竹,派人去通知一下德嫔,让她也过来一趟。四皇子在我宫中出了事,她理应在场。” 墨竹:“是。” 众人领旨各自出去忙碌,泽兰从内间出来:“回皇后娘娘,并无大碍。” 皇后招手示意泽兰上前:“确认无事?” 见四周无人,泽兰低声道:“确实无事,四殿下一向行事稳妥,您放心吧。四殿**边的安成虽小,但这些事情还是懂的,此刻杜太医已经命人去临月轩取药渣了。” 皇后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德嫔赶来了慈元宫。 德嫔来的路上已经从安成口中知道了今天的事情,脑内已经想好了好几套说辞以备应对皇后的责难。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德嫔行礼。 “快平身,今日深夜让你前来,着实是本宫的不对,但事关四皇子,理应让你知晓。更何况事发在我永安宫,此事我必当给你一个答复。”皇后一番话说得妥帖得当。 德嫔:“娘娘言重了,臣妾还要多谢娘娘平日里对我们母子的照拂。” 皇后:“快别在意这些虚礼,你且稍坐片刻,太医应该很快就有答案了。” 德嫔刚落座,杜太医就进来回话了。 “启禀皇后娘娘,臣在四皇子殿下的药渣中发现了些许不妥。”杜广白进殿便跪下回话。 皇后略一抬手,墨竹便带着一干宫女退下,屋内只留下近身侍婢。 待众人退下,皇后说:“杜太医,请说吧。” 杜太医闻言,命自己的徒弟献上两包药渣。 “请皇后娘娘过目,这里有两包药渣,一包是从临月轩取回的,四殿下今日所服用药汤的药渣。另一包是臣刚才让徒弟按照太医院留底的药方所抓的药,用水烫过之后沥干用来做对比的。” 皇后:“泽兰,你来看看。” 泽兰上前翻看片刻,将药渣接过递到皇后面前:“娘娘您可凑近些,这两包药渣中,有一包的甘草味更重。” 杜广白:“泽兰姑姑说的正是。甘草味重的正是今日四殿下这几日饮用的药汤。” 皇后:“杜太医,有话直说吧。” 杜广白:“遵旨。臣略微估算过,四殿下所用的这包药渣,甘草比正常量多了数倍。甘草常用于润肺止咳,四殿下自冬日风寒后一直有咳嗽,春日咳嗽易复发,药中加入甘草并无不妥,只是这甘草的量太多了,过犹不及便是这个道理。泽兰姑姑通晓医术,自然明白臣所说的。短时间内大量服用甘草,轻者感到易疲劳、深思倦怠或伴有焦躁、冷汗、腹泻等症状,重者会出现窒息的症状。” 一时无言。 “查!彻查!这药从太医院出来到四殿下服用期间,都经过何人之手,一一问询,不许有任何漏网之鱼!”皇后声音虽不高,但语气中带着的怒气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心下一惊。很明显,这是动了气。 “此事关系到皇子,泽兰,你派人去告诉陈福,让他找个时机将此事告知皇上。” “奴婢遵旨。” “臣妾对宫人管束不利,请皇后娘娘降罪。”从太医说药被人做了手脚之后,德嫔心里就开始打鼓。这宫中上下都知道德嫔母家是医家,这种加药量的事情又必得是懂医术的人才会做的。嫌疑最大的自然是每日都能接触到四皇子的德嫔。 “德嫔,你且先起来。这宫中通医理的人不少,事情还未查明,一切还未有定数。”皇后知道德嫔表面上对四皇子不上心,但私下照看得紧。而且医者用药从来都是谨慎小心,她断然不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谋害自己的养子。德嫔若真傻到这步田地,是绝不可能在宫中活到今日的。 墨竹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一会儿便安排众人将与此事有关系的一干人等带到慈和宫外侯旨了。 承庆宫。 锦瑟从外面进入主殿,在容贵妃耳边耳语了几句。 容贵妃面色凝重,斟酌片刻,吩咐锦瑟去后殿将夏衍清带进屋里。 “儿臣参见母妃,不知母妃深夜叫儿子前来,所为何事?”大皇子面色如常。 容贵妃屏退了众人,将夏衍清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问:“衍儿,你跟母妃说实话,此事可与你有关?” 夏衍清一脸不解:“母妃所说何事?” 容贵妃:“今日四皇子在永安宫用膳后晕倒,太医诊断是有人在他药中做了手脚。怎么,你不知道?” “什么?不!不是儿臣!儿臣真的不知道!”夏衍清一脸惊慌的样子不像伪装。 容贵妃:“衍儿,如今皇后娘娘震怒下令彻查,若……” 夏衍清:“母妃明察,自上次那事被您训斥过之后,儿臣再未做过任何事情。更何况,他再怎样也是我四弟啊。我怎么可能谋害手足呢?母妃,您一定要相信儿臣啊!” 容贵妃见夏衍清因焦急、委屈而憋红了眼,渐渐放下心来。她摸着夏衍清的手:“衍儿,不是母妃不相信你,只是之前那事虽胡乱糊弄过去了,但皇后娘娘是聪明人,这后面的缘由她想必是清楚的。此次四皇子又出意外,难免会让人联想。” 夏衍清用极其郑重的语气说:“上次之事是儿臣的错,儿臣已经吸取教训了。儿臣发誓,这次的事绝对与儿臣没有任何关系。若不是母妃叫儿臣前来,儿臣都不知道四弟出了事。” 容贵妃点了点头。 夏衍清:“那母妃,我们要不要去趟慈元宫?” 容贵妃:“不,此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我们暂且不动。” 第十三章 水落 慈元宫。 宫中用药需要万分谨慎,太医院所有的药方和御药房的所有调度全部都有记载。杜广白进宫数十年,行事一向稳妥。这一次皇子中毒虽然事态严重但也没有让他乱了手脚。 他在听说四皇子突发急症宣召太医的时候,便命人将太医院和御药房所有记载档案全部收归,以防有人浑水摸鱼。这是多年宫中生存养成的本能反应,也是多亏了他这本能反应,这次来势汹汹的皇子中毒事件,竟真的没有牵扯到太医院。 “启禀皇后娘娘,这里是自四皇子换用新药以来的所有诊断、底方以及药品取用记录,四殿下的主诊太医孙太医也在殿外候旨。”杜太医命人将一众文案记录全部交给了泽兰。 泽兰接过记录,仔细查看起来。 皇后:“叫孙太医进来回话。” 孙太医今年三十有余,是太医院年轻一辈的太医中医术很好的一位太医,但为人低调,且似乎没什么人脉,在宫中并未得谁青睐,平常主要给各位品阶稍低的娘娘问诊。 “臣孙石韦参见皇后娘娘。”孙太医进屋行礼。 “平身,起来回话。” “谢皇后娘娘。” “听说孙太医自五月起给四皇子换了新药?”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娘,正是。四时不同,用药也各不相同,四殿下冬日风寒虽已痊愈,但仍旧体虚。春日燥热,若再用冬日里常用的温润滋补之药,易使咳疾复发,故臣为殿下换了平热败火之药,辅以甘草预防咳喘。”孙太医的语气不卑不亢,似是心中有底。 皇后点了点头,又问:“甘草有何功效?” 孙太医:“甘草味甘、性平,治五脏六腑寒热邪气,平咳润肺,是常用药物。” 皇后:“可有毒?” 孙太医:“回娘娘,甘草本无毒。但药物均有禁忌。多食会中毒,与鲤鱼同食会中毒,也有对甘草颇为敏感者,少量便可出现腹泻憋闷等不适症状。” 皇后:“那四皇子呢?可有敏感的症状?” 孙太医:“并无。四殿下虽身体较弱,但并无对甘草敏感的情况,冬日所用药物之中也有甘草。” 皇后点点头,转而询问泽兰:“泽兰,可有问题?” “回娘娘,四殿下自冬日以来,药方大体两月一换,全部都是贴合季节的正常调整,三月时换过一次药方,本月初正是常规的调整日子,并无不妥。” 泽兰继续说道:“奴婢查看了御药房的采买记录,甘草的取用量并无异常,全部有据可查。” 墨竹此时也来回话:“回娘娘,奴婢询问过御膳房的管事,今年到现在都没有调用过御膳房的甘草做药膳,包括各宫的小厨房,均未用到过甘草。” 这样看来,御药房、太医院和御膳房与此事并无多大关系,这三个地方人多眼杂,要想避开众人偷偷加药也不是易事,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既然这甘草不是出自御药房,太医院的方子也并无问题,那剩下的便是临月轩中伺候用药的下人们了。”皇后声音并不严厉,却把德嫔听得一身冷汗。 杜太医和孙太医立在殿内一侧,此事若不再出意外,便与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了,他们二人在此只是等候最终差遣。 墨竹闻言把临月轩一众下人都带了进来,在殿内齐刷刷跪了两排。 皇后看着下方跪着的这些宫人,说:“今日四皇子中毒一事,本宫已经报给了皇上,你们自己想清楚事情的严重性,该说的就赶紧说,不要让本宫多费口舌。” 一众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墨竹:“从最左侧的开始说,这几日都什么时候触碰过药物?可有看见什么其他人有形迹可疑之处?这里不是你们互相包庇体现情谊的地方,想好了回话!” 最左侧的宫女颤抖着说:“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奴婢是负责送药的。每日煎好药后,奴婢负责将药送到四殿下处。奴婢……奴婢没有给殿下下毒……” 她身侧的宫女接着说:“奴婢也没有!奴婢只是在内厨负责烧火的,煎药这种精细的工作还轮不到奴婢……” “奴才……奴才是负责取药的。孙太医每日中午会将当天晚上和次日晨起的药准备好,奴才每日去太医院将药取回,交给内厨专门负责煎药的宫女。药包奴才都没有打开过……” 御药房出药时的打包方式与众不同,普通人打开之后便无法复原。至于送药的宫女应该也可以排除嫌疑,从药渣判断,甘草是同其他药一同煎制的,送药时再加入肯定是不可能的。至于那个自称是烧火的宫女,她双手有茧,手指处有烫伤的痕迹,确实是长期烧火会留下的。 泽兰开口问道:“谁是负责煎药的?” “回姑姑,是奴婢。”一个跪在角落里的宫女回话。 “药都是你煎的是吗?” 那个宫女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是奴婢……不!不是,不是奴婢下的毒!” 泽兰:“到底是不是!” “奴婢是负责煎药的,但是……奴婢真的没有!没有下毒!”那宫女几乎要哭出来了:“娘娘!德嫔娘娘救我!” 坐在一旁的德嫔大吃一惊:“你瞎喊什么,皇后娘娘问你话,你好好回话就是!”德嫔连这个宫女是谁都不知道,如今这宫女骤然向她求救,摆明了是要攀咬她,若真让她胡乱指证,自己恐怕是百口莫辩了。 “皇后娘娘,请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德嫔立刻向皇后娘娘示好。 “皇上驾到!”来自内监的一声通传,让整个慈元宫立刻安静了下来。 “给皇上请安。” “臣参见皇上。” 众人行礼。 “起来吧。”皇上走到皇后身边,拉了拉皇后的手,坐到了主位上,“刚才听陈福说了个大概,皇后你继续,朕过来看看。” “是。”皇后略顿了顿,继续说:“刚才那个负责煎药的宫女,你话还没说完,现在皇上在这儿,你所说的话若有半点虚假,便是欺君之罪。” 那宫女止不住地发抖,在听完皇后说的这句话之后,竟然吓晕了过去。 此刻这屋里最不缺的就是太医,几个太医院的学徒上前点按了几个穴位,那宫女便悠悠地转醒。 醒来的宫女愣了片刻,像是反应过来此刻的情形,突然大哭:“请皇上恕罪,请皇后娘娘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一边哭一边以头触地,几下便已见血。皇上一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将宫女制服,押到皇上和皇后面前。 “说实话。”皇后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三个字,永安宫大殿上一片安静。 那宫女被这样的气势个吓住了,如今皇上皇后都在,她知道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开,唯一的出路便是实话实说。 “回……回皇上皇后……的话。”宫女一边抽噎一边回话,“奴婢名叫蕊儿,是临月轩内厨负责主子们日常药膳的婢女。” 这宫女在说完第一句话之后,仿佛找回了魂,说话渐渐利落了起来:“因为……因为四殿下这次的药特别复杂,奴婢第一日煎药时险些弄错,晚上休息时跟宫女小翠抱怨……不……是跟小翠说了这件事。小翠主动说从第二日开始帮奴婢煎药,奴婢……奴婢就同意了。” 墨竹听到这话立刻转身出去。 蕊儿继续说:“先开始奴婢还不放心,去看过几次,但是小翠做的特别好,奴婢就……就没再管她,每日奴婢从小李子那里拿到药包就给小翠,然后小翠每天快煎完药的时候就去叫奴婢。” 皇后:“所以从太医院拿药回来和从内厨端药给四皇子的宫人,都以为这药是你煎的,对吧?” 蕊儿:“是……奴婢怕被责罚,所以每次煎药的时候都是内厨没有人的时候。” 皇后:“那你刚才在皇上来之前喊德嫔是什么意思?” 皇上的眼神从德嫔身上一扫而过。 蕊儿:“是……是小翠。今天安公公带着太医前来翻找药渣的时候,奴婢吓坏了。小翠跟奴婢说没关系,德嫔娘娘都知道,所以奴婢才……” 德嫔怒道:“信口胡沁!我根本都不知道什么小翠!我近身宫女只有兰儿一个人!” 德嫔紧接着转向主位跪下:“请皇上皇后明鉴,臣妾冤枉。” 皇上不言。 皇后:“德嫔你先起来,别动不动就跪,此事尚未说清楚。” 德嫔依言站起来,却不敢再坐,只站在椅子前。 皇后:“小翠平时是负责什么的?” 蕊儿回话:“她原是负责内厨扫洒的。” 皇后轻笑了一声:“一个负责内厨扫洒的宫女,平日里怕是连主殿外伺候的宫女都见不到,她又凭什么说德嫔知道这件事?” 蕊儿:“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原是不信的,但是奴婢前日见到小翠和德嫔娘娘身边的兰儿姑娘说话,兰儿姑娘还拍了拍小翠的肩膀,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样子。我们平日里都没有机会跟兰儿姑娘说话,见都很少见到,所以……所以奴婢就信了。” 此时兰儿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来回话了:“奴婢兰儿,是德嫔娘娘的贴身侍女。奴婢前日的确曾与宫中一个扫洒婢女说过几句话,想来便是蕊儿口中的小翠了。” 皇后示意兰儿继续说下去。 “此事原是奴婢的错,奴婢那日去内厨拿德嫔娘娘的药膳,正好看到一个宫女躲在内厨里偷偷地哭。奴婢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便将她叫出来问话。她说她宫外的哥哥生了重病,自己的月例都寄回家还是不够给她哥哥看病。奴婢因早年家中穷苦,无钱给父亲治病才卖身到了德嫔娘娘母家,一时想起自家父母兄长,所以生了同情之心,给了她一些碎银,安慰了她几句,想来蕊儿看到奴婢拍小翠的肩膀便是那时。”兰儿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又逻辑严谨,一时让人听不出真假。德嫔知道兰儿的身世所以一听便知,脸上多了几分心疼的神色。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皇上发话了:“现在关键就在那个叫做小翠的宫女身上了,她人在何处?” “回皇上,小翠在此。”墨竹拎着一个身形娇小的婢女进了门,“奴婢赶到临月轩的时候,这婢女正在收拾行囊,想来是要跑路。” 小翠被墨竹扔到了地上,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小太监的衣服。外面天黑,再加上她并未过多发育的身材,若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是宫女假扮的。 皇上看到墨竹拉着小翠进门这一系列动作,盘算着刚才从墨竹出去到回来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这路上一定是用了轻功了。心底无奈地想:这墨竹的性子和功夫真是生人勿近啊。 皇上很快就停住了自己这不合时宜的神游天外,开口问:“你便是小翠?” 那趴在地上已经吓成一滩泥的宫女,哆哆嗦嗦地回了一句:“是。” 皇上:“你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天子的威严下,这些底层的宫女早已吓破了胆,身子抖成了筛子。 “翊儿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就算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也不至于让你下这么狠的手,更何况他平日里听话的很,从不多说多做。说吧,是谁指使你的!”皇上言语中带了几分怒气。 诚然,他对这个孩子情感复杂,但毕竟是他的孩子,而且是他跟元贵妃唯一的联系。这宫中人拜高踩低是常事,但戕害皇子是绝不能容许的。更何况是用这种恶毒的方式,意图让皇子在不知不觉中死去。若药渣没有留下,若今日不是在皇后宫中突然发病,他跟元贵妃唯一的血脉可能就这样“意外”夭折。今天是四皇子,日后又是谁呢?是衍儿?是卓儿?还是剩下几个还在襁褓里的皇子?还是未来还没有出世的皇子?就算再不喜欢,夏翊清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绝不能允许有人把毒手伸向自己的孩子。 那个叫做小翠的宫女大概是心知无力回天,眼中满是绝望:“是薛良人。” 第十四章 石出 “谁?”皇上竟一时没有想起薛良人是谁。 “来人,请薛良人来慈元宫。”皇后说,“其余人等都下去吧,太医院今日辛苦了,劳烦孙太医再去看看四皇子,杜太医请暂时留步。” 皇后略停了一下,说:“一切等薛良人来了之后再说吧。德嫔你且先坐,此事定会有个明确的结论。” 德嫔依言坐下,皇上只用余光扫了一眼德嫔,便没再多话。 “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四皇子?”殿内安静下来,皇后轻声地询问。 皇上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不了,有太医在,定然无事,朕若去了他又要起身好一番折腾,等他好了再说吧。” 皇后将茶杯推到皇上面前:“皇上说的是。” 片刻,有宫人领着薛良人进入了殿内。 薛良人今日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装,鬓间簪了一支雕刻着半边莲的银钗,因为前去请她的宫人并未言明缘由,薛良人在迈进大殿之前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进入殿内的那一刻,萦绕着整个大殿的肃杀气氛让她身形一顿,待她看到端坐上位者的表情后,嘴边的笑容凝固在即将消散的那一刻,显露出一丝尴尬与诡异。 “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德嫔娘娘请安。”薛良人请安之后,殿内并没有一人发言,她便只好继续跪着。 皇后示意墨竹将刚才被看管起来的宫女小翠带上来。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押着小翠,扣住她的双臂,让她动弹不得。 皇上:“好了,人到齐了,说吧。” “四月末的一天,薛良人找到奴婢,说需要奴婢替她办一件事,事成之后,她可帮奴婢的兄长治病,还给了奴婢十两银子及一支银簪让奴婢先带出宫给家人。”小翠还未说完,就被薛良人打断。 “你胡说!我从未见过你!是谁教你这么说的?”薛良人的声音又尖又细,此刻带着颤抖和怒气,像碎瓷片一样划过整个大殿。 小翠并不理她,只等薛良人喊完,继续说:“那十两银子奴婢已托人送到家中,但是银簪还在奴婢的包裹中,皇上您派人一看便知。” 薛良人此刻声嘶力竭:“你骗人!我从未给过人什么簪子!皇上!皇后!臣妾没有!没有啊!” “你是什么身份?还敢自称臣妾?”皇后冷冷地看着薛良人。 皇上被薛良人的喊声扰得头疼,又听到皇后的话,抬手揉了揉眉心。陈福会意,上前一手捏住薛良人的下巴,微一用力,另一只手抢过薛良人手中的帕子,塞在了她的嘴里。 薛良人虽双手未被束缚,但整个人明显被陈福吓到了,竟忘记了从嘴里拿出手帕。当然她即使拿出手帕来也出不了声,因为刚才陈福一上手便卸了她的下颌。钻心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惊吓让薛良人安静了下来。 皇上:“继续说。” 小翠:“薛良人跟奴婢说那簪子是两支拼在一起的,薛良人手中握有奴婢的家人,奴婢手中握有薛良人的簪子,可确保彼此的承诺。” 薛良人在一旁一边摇头一边流泪,呜咽不止。 皇后喝了一口茶,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仔细说来,你要想清楚,说清楚。” 小翠木然地点了点头,虽然脸上还挂着泪痕,但整个人已经冷静了下来。 “薛良人把银簪交给奴婢之后,告诉奴婢每日午时到临月轩外小花园内左起第三棵树下去翻,土里有一个纸包,里面是一种药材,只要把那个药材加入到四殿下每日的药中即可。” 小翠缓了缓,又继续说:“薛良人还嘱咐奴婢,换药第一日不要加,要从第二日开始。” 其心可诛!皇后心想:换药的第一日,就算太医不查看药渣,泽兰也会偷偷去看。特意从第二日开始,故意放过最容易被人发现的第一天,这是打定了主意让这孩子死! 想到这里,皇后面露愠色:“然后呢?刚才那个宫女指认德嫔也是薛良人教你的?” “是的。”小翠说:“薛良人告诉奴婢,如果有人来找麻烦,就说是德嫔同意的,包括跟兰儿姑娘的对话也是薛良人告诉奴婢,特意让蕊儿看见的,薛良人说这样蕊儿才能相信。” 皇后:“你又怎么知道蕊儿一定会让你来煎药?也是安排好的?” 小翠摇了摇头:“这倒不是,薛良人原本给了奴婢一包药粉,说是可以让蕊儿腹泻三到四日,这样奴婢可以趁此机会顶替蕊儿煎药。没想到这药还没用上,蕊儿跟奴婢抱怨说煎药太麻烦,而且天气渐热,这药一煎要两三个时辰,煎完之后便浑身出汗十分难受,奴婢便趁机替了她。” “你倒是聪明。”皇上轻哼了一声,“那你就没有怀疑过薛良人为什么这么做?” 小翠:“薛良人是主子,奴婢不敢多问。可仔细想来,薛良人跟德嫔娘娘并非无冤无仇。去年皇后生辰后一日,因四皇子得了名字,宫内很多主子都到临月轩来祝贺。薛良人不知说了什么被德嫔娘娘当众呵斥了,这件事当时在场的许多贵人才人都知道。想来因此而记恨德嫔也未可知。” 皇上转头看向德嫔。 德嫔立刻起身:“回皇上,那一日薛良人口出狂言以下犯上,臣妾当时确实说了她几句,不过并未多做什么,只是让各位妹妹们都各自回宫去了。当时许多姐妹都在臣妾宫中,您可派人询问。” 皇上一抬手,指向薛良人,陈福立刻上前取出她嘴里的手帕,将她的下颌复位。 薛良人刚才只能听不能说,憋得满是泪水,甚至哭湿了身上的宫装。此刻她不顾下颌刚刚复位带来的疼痛,以头触地,大喊冤枉。 她并没有什么辩解,只是一味地说冤枉,说自己根本不认识小翠,更不知道四皇子究竟如何。 薛良人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每一下触地都十分用力,不一会额头便磕破了。半柱香之前迈入慈元宫时,她还是个穿戴整齐颇有几分姿色的妃子,可现下她跪在地上衣衫不整,额头的血迹流下来混合着满脸的眼泪,头发松松散散,只有几根发簪还能勉强地挽住头发,整个人好不狼狈。 慈元宫的宫人都是精挑细选的机灵之人,早就有人在小翠招供的时候去翻查过她的包裹,也有人去临月轩外的花园内探查。 就在薛良人哭天喊地大叫冤枉的时候,下人们呈上来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一只银钗和一包药粉。 “杜太医,你来看一下这包药粉是什么。”皇后说道。 杜广白从药箱中翻出一根较粗的银针,挑起一小撮药粉放到鼻下,又用手指搓捻了一下,放到舌尖,略品了一会儿他端起旁边小太监准备好的一碗水漱了口,又将水吐到旁边准备好的空茶杯中。 杜广白清了清嗓子,说:“回皇上皇后,这药粉是用多种植物的茎叶碾碎混合而成,无毒,但有润肠的功效。这一包药粉若一次服用,恐怕要泻上几天才能停止。” 证据一:泻药。 皇后点了点头,又拿起银簪仔细看了看,然后她将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薛良人。皇后侧身吩咐了墨竹一句,墨竹快步走到薛良人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薛良人,得罪了。”而后伸手将薛良人头上的银簪拔下。 随着银簪的拔出,薛良人本就松松散散的头发彻底没了支撑,另外几只簪子也随着散开的头发滑落到了地上。 墨竹将簪子递给皇后,皇后将两支簪子慢慢合拢,两朵半边莲合成了一朵半开未开的九瓣莲花,分毫不差。 皇上此刻突然想起来,薛良人,闺名一个“芙”字。莲花,水芙蓉。 证据二:银簪。 在看到那个簪子的时候,薛良人已经不再喊叫了,她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上,只是默默地流泪,低声地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就在这时,又有太监手里拿着东西进了殿:“启禀皇上,奴才刚才奉命到临月轩外的花园中探查,依照描述在第三棵树下发现土壤有被翻过的痕迹,奴才稍稍翻了翻,便找到了此物。” 陈福接过来,将外面的包裹打开,递到皇上面前,皇上低头略看了一眼,说:“给杜太医看看。” 陈福又将那包东西递到了杜太医眼前,杜太医只看了一眼,便扬声回答:“回皇上,此物是甘草。” 证据三:甘草。 皇后:“伺候薛良人的宫女可在?” 一个着素衣的宫女听言上前,“回皇后娘娘,奴婢菡萏,是伺候薛良人的婢女。” “菡萏?好名字啊,本名吗?”皇上突然插话。 那素衣宫女回话:“回皇上,奴婢本名小玲,是薛良人给奴婢改的名字。” 而在场略通文墨之人都明白了:未开之莲,名为菡萏。 证据四:人证。 皇后:“薛良人可有跟你说过什么关于德嫔和四皇子的事情吗?” 菡萏:“奴婢不敢撒谎,薛良人曾对当日德嫔娘娘对她的呵斥十分不满,曾说要让德嫔付出代价。” 皇后又问:“她可有说要如何做?” 菡萏:“良人在新年守岁之时多喝了几杯,酒后她曾对奴婢说:‘德嫔懂医理,若四殿下的药出了问题,除了太医院便是德嫔最有嫌疑。’奴婢当时以为良人酒后胡言,便没有让薛良人继续说下去。” 皇后:“那近些时日,薛良人可有夜间外出?” 菡萏回答:“回皇后娘娘,自月初以来,每日晚膳过后,薛良人都会外出。” 皇后:“多长时间?去往何处?” 菡萏:“每次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奴婢不知薛良人去往何处,良人从不让奴婢跟随,都是一个人出去的。” 皇后继续追问:“那今日呢?” 菡萏:“今日皇后娘娘派人通传之时,薛良人刚刚回宫片刻。” 从薛良人的住处到临月轩外的小花园,往返不需要半个时辰,若要加上在树下埋东西的时间,半个时辰也确实差不多。 证据五:时间。 “你瞎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我什么时候出去过?!你!是谁派你来的!是谁?!”听到宫女菡萏的话,薛良人终于歇斯底里起来,她用手背在自己血泪横流的脸上一蹭,起身就要扑到菡萏身上。在一旁压着小翠的一名太监立刻出手,制止住了正在发狂的薛良人。 另一边自招供完就安静无声的小翠,突然起身,甩开身侧的另一名太监,向着身侧的柱子撞去:“爹!娘!女儿不孝!” “拦住她!” “她要自尽!” “啊!” …… “砰” …… 皇上转身挡住了皇后的视线,德嫔用手帕挡住眼,菡萏当场吓傻,薛良人也没了声响。 墨竹虽然在小翠撞柱的一瞬拉住了她,但为时已晚,小翠这一下用了必死的决心,触柱之后红色的血液裹挟着乳白色的液体飞溅而出,人当场就没了呼吸。 陈福立刻派人将小翠拉了出去,一个生命留在这个皇宫中最后的痕迹,是一滩鲜红的血液。证人已死,证据确凿,哪怕薛良人涕泗横流地说着自己冤枉,她也着实辩无可辩。 有原因,有人证,有物证,薛良人戕害皇嗣栽赃德嫔的罪名是逃不掉的了。 只是因为几句呵斥,便要借皇嗣来陷害她人,其心何其毒。皇上震怒:“良人薛氏,屡次以下犯上,殿前失仪。为人心思歹毒,图谋戕害皇嗣、陷害宫嫔,移交暴室处置。” 话音一落,立刻有人上前将薛良人拖下去,鹅黄色宫装染了血和泪,早已污秽不堪,此一入暴室,便只有一种结果。 “皇上今日累了,先去休息吧。”皇后说:“剩下的事情让臣妾来就行了。” 皇上点了点头,宽大的龙袍遮掩下,他用手捏了捏皇后的手以示安慰。皇上起身出去,临走前吩咐陈福道:“叫人把地上的血清理干净,明日让将作监主事来见朕。” “奴才遵旨。”陈福身后跟着的小太监立刻找人来清洗地面和柱子。 待皇上离去,皇后对下面众人说:“宫女菡萏及伺候薛芙的一众宫人,还有临月轩负责煎药的宫女,全部暂押掖庭,等候发落。” “德嫔,今日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四殿下已经在后面歇下了,暂时不要移动的好,明日再回临月轩。” “是,多谢娘娘,臣妾告退。”德嫔起身告退。 皇后望着众人散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水落而石出。可有时候,露出来的,未必是真的石头。” ※※※※※※※※※※※※※※※※※※※※ 啦啦啦啦~这周更完啦~下周见~ 第十五章 归朝 泽兰和墨竹站在皇后身侧,自然是听到了皇后的话,墨竹想说什么,被泽兰拦住了。殿内只剩下了主仆三人,片刻,皇后起身,说:“走吧,去看看翊儿。” 泽兰和墨竹不做声,跟着皇后娘娘往后走去。 见到皇后进来,夏翊清立刻起身行礼:“给母后请安。” “快坐吧,别起身了。”皇后问夏翊清:“你感觉怎么样?” “回皇后娘娘,儿臣一切都好。” 皇后转身向身后众人说:“你们都下去吧,本宫跟四皇子有话要说。” “是。”众人退出,屋内只留下皇后和夏翊清两个人。 皇后:“翊儿,今日之事起因在后宫,原本不该将你牵扯进来,委屈你了。” 夏翊清看着皇后:“皇后娘娘不要这么说,如果没有这几年您的私下关照,儿臣或许都活不到今日。” 皇后:“不要胡说!皇上……他本来是要来看你的,是我拦下了,等你病好些再说。” 夏翊清点点头。 皇后:“今日这件事,已经有了结果,你被无端卷入实属意外,千万不要多心乱想。” 夏翊清:“儿臣明白,请皇后娘娘放心。这一次其实还要多谢泽兰姑姑,若不是泽兰姑姑一直教儿臣医理,又一直在帮儿臣调养身体,恐怕此时儿臣还茫然无知呢。” 皇后:“翊儿,我虽为皇后,但你一直长居临月轩,我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一定要自己留心注意,有任何问题都要及时跟泽兰说。” 夏翊清点了点头:“儿臣知道了。” 皇后拍了拍他:“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早膳过后再回临月轩,书房那边耽搁几天无妨,一定要等身体完全恢复了再去。” “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转身出去,这一场风波,终于被五月和煦的晚风抚平了。 次日回到临月轩时,德嫔已等在偏殿之中。 “见过德嫔娘娘。”夏翊清行礼。 德嫔立刻上前把他扶起,拉着他坐下。 “翊儿,我总想着如今你年岁渐长,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年纪,便疏忽了,没想到今日却让你被小人算计,是我对不住你。”德嫔这话出自真心。 宫中多年,她因略通医术而从未被人在医药上算计。刚入宫时她颇为得宠,两年时间登上嫔位一时无人可及,她仗着恩宠不在意旁人的算计,反而借力打压了几个试图给她下毒的宫嫔,那时的人都知道德嫔不好惹。 后来因为养育四皇子的原因,她骤然失宠,失了宠的妃子和根本不得宠的皇子凑在一起,根本就没人在意。如此安稳地过了许多年,却没想到因为自己点破了一个良人的出身而遭到陷害,还险些害了皇子。 “德嫔娘娘言重了,只是,此事真是薛良人所为?”夏翊清问道。 “证据确凿,薛氏已被处决,你放心吧。” 夏翊清不再说话。 “翊儿,你放心,此后我定会更加小心,绝对不会让你再受到伤害。”德嫔对夏翊清说。 “多谢德嫔娘娘。” 德嫔见夏翊清还有些倦意,便说:“那你注意休息吧,一会儿我让太医来再给你诊脉。” 夏翊清于三天之后重回书房读书,大家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一夜发生的事情。 薛氏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再无人提起。除了死去的小翠,剩下的宫女全部没入掖庭做苦力,此生大概没有机会再出掖庭一步。只有一个小小的意外,薛氏身边的贴身宫女菡萏,在入掖庭的当晚,突发急症暴毙而亡,被一张草席卷了扔到了乱葬岗。至此,大幕落下,此事尘封在一切当事人的记忆之中,在史书之上则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六月初七,许侯回朝,战俘木赫被押到天牢重地。 许侯回城当日,许琛便结束了自己在永安宫的暂住生活,搬回了侯府。 许琛回到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被许侯检查武功。 “义……义父……不歇歇吗?”许琛大口喘着粗气,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 “半个时辰就累了?你拿的只是匕首,战场上可是要拿刀剑的!”许侯将手中的长枪一甩,道:“再来!” 长公主不在府中,此刻没有人替许琛说话,他咬了咬牙,用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抬起匕首又迎上前去。 许侯并不躲闪,长枪横摆挡在许琛身前,许琛借势起跳轻点枪身,手中匕首向许侯刺去。许侯身形微移轻巧躲过,而后用枪身轻点许琛腰间。许琛只觉腰间一软,全身的力气都卸了,人还在空中但已经失了平衡,许琛手忙脚乱想平稳落地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用力一扭身准备用后背着地,后背落地总比正面落地要好一些,但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行了,再不起来我松手了啊!”许侯的声音传来。 许琛睁开眼睛,原来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间,许侯伸手一捞把他打横抱了起来,以防止他摔在地上。 许琛立刻从许侯的怀里弹开,整了整衣衫,说:“多谢义父!” 许侯一甩手把长枪掷入兵器架,说:“不错,功夫没懈怠,走吧,吃饭去!” 一直站在一旁的归平立刻上前递上汗巾和外衣,小声说:“少爷,今天侯爷很高兴。” “归平,你想加练了是吗?”远处许侯的声音传来。归平立刻噤声,跟着许琛往后院走去。 晚膳只有父子二人,饶是许侯放慢了速度,这顿饭也不到半个时辰就吃完了。饭毕许侯摒退众人,将许琛拉入内间叙话。 “琛儿,这段时间在宫中,你可有遇到什么难解之事?”此时四周无人,许侯也卸了甲,只着单衣。 不知是不是没有穿戎装的原因,许琛觉得眼前的义父眉眼间都柔和了许多。 “回义父,皇后娘娘对我很好,在宫中我每日晨起和归平练武,白天在书房跟着少傅学习,并没有什么难解之事。皇后娘娘还特意派了一队侍卫来护送我出入学堂。”许琛照实回答。 “这样啊,那我得找机会进宫多谢皇后娘娘才是。”许侯点了点头。 “只是有一件事,儿子有些好奇,”似乎是许侯眉眼间的柔和让许琛壮了胆,他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是关于四皇子的。” 许侯:“后宫之事与我无关,虽有你义母这一层关系,但我到底是臣子,有些话不该说不该问,你更是如此,明白吗?” 许侯言语中带着的严厉让许琛不由得低下了头。 许侯看着眼前的孩子,笑了笑,放缓了语气,说:“四皇子生母早逝,也是可怜人。” 许琛点了点头,这些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他其实是想知道究竟是谁给四皇子下了毒。那一夜之后,所有人对此事三缄其口,虽然后来听闻是宫中一位良人因嫉恨做出的恶事,但他心底到底存了疑惑。 许侯叹道:“各人有各人的不易,宫中之人虽说大多出身高贵,但人群之中难免会有倾轧算计,有人的地方,就永远会有斗争。我知道你平日里在书房与四皇子交好,但也要注意身份,有些事情若本就与我们无关,那便不要追根究底。皇上给你‘知白’二字,你可明白?” 许琛:“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事。” 许侯:“知道容易,做到却很难。不着急,慢慢来吧。”这慢慢来三个字,不知是说给许琛听,还是说给自己。 而后许侯又询问了一下许琛的功课,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当日随着许侯归来的,还有一封降书。札达兰部首领扎鲁请降,愿归顺仲渊,从此以仲渊为母国,岁岁进贡,以换民生。 札达兰部首领尚在,五月一战虽然被长羽军重挫但兵力尚存,这降书来的太过容易,所以许侯临走前特意加强了与札达兰相接壤的边塞驻军,并嘱咐长公主严密监视札达兰部异动。 扎鲁的降书言辞恳切十分真诚,但许侯和夏祎都不相信,倒是兵部那些根本不知道前线是什么样子的世家子弟们,看到降书洋洋得意,恨不得立刻就将札达兰划入国境图内。 许侯在朝堂上并不表态,只是在单独被皇上接见的时候跟皇上说了札达兰的实力。小朝会上兵部和户部为了索要多少赔偿和岁贡以及以何种形式接受降书吵得不可开交,许侯在一旁一言不发。 札达兰归降之事,不仅是朝堂上各执一词,民间百姓也都在讨论。仲渊不似前朝,自立朝以来从未禁言限论,临安城又是皇城,皇城脚下的百姓在耳濡目染中,总带有一丝针砭时弊剑指天下的意味。 穆飏此人无甚大爱好,唯独喜欢扎在百姓之中听各种故事言论。昭文阁学士本就可言天下事,上评天子下参朝臣都是昭文阁学士的责任。在坊间流连,各种言论都入了穆飏的耳,近日朝堂上争吵不休,坊间也各种讨论,弄得穆飏整个人似乎都被札达兰归降一事包裹住。 虽说书房不言朝事,但皇子们早晚要出宫建府入朝听政的。前些日皇上召见郑英和穆飏,也暗示他们可以给皇子们讲一讲如今政事。郑英谨慎,他决定在皇上最终确认旨意之后再跟皇子们讲解分析。而穆飏年轻思维活泛,加之品墨斋是他说了算,他打算先让皇子们说说自己的看法。 三公主最先说话:“札达兰犯我边境,本就不自量力,如今俘了木赫便是掌握了主导权,自然父皇说什么便是什么,若再有来犯,姑母和许侯必将他再打回去,不足为惧。” 夏婉清生性开朗,在皇上皇后满满的爱意下长大,从不知惧怕。而且皇后经常给她讲长公主在外带兵打仗的事情,让长公主成了夏婉清最敬佩的人。三公主不囿于规则,虽身在皇宫,但眼界气度不凡,颇有嫡出的风范。 穆飏也不评价,转身问夏翊清:“四殿下有何看法?” 夏翊清回答:“此事父皇自有定夺。” 穆飏心知四皇子性格,但他觉得孩子的天性中不该有如此谨慎,于是有意让四皇子释放天性。近半年来虽有成效,但先是险些被冤枉又是被下毒,四皇子大多时候还是沉默不语的。 穆飏:“此事陛下自然会有定夺,臣是在问,四皇子您有什么看法?” 夏翊清抬头看着穆飏,穆飏给予他肯定和鼓励的眼神。 半晌,夏翊清说:“此次被掠的晏城、柳城和云城都是前弘吉剌部的城池。如今没有弘吉剌部隔在中间,札达兰便成了我们的近邻。” 穆飏点点头:“是的,弘吉剌归为草原骍部之后,我们与扎达兰之间便没有了缓冲地。” 夏翊清继续说:“古人皆远交而近攻,如今仲渊与札达兰比邻而居,而扎达兰实力尚存,需加倍小心。” 穆飏刚要表示赞同,脑中却闪过了一个念头。 穆飏神色不变,盯着夏翊清说:“近者交之,反使变生肘腋。是这个道理。” 夏翊清突然慌了神,这几日自己在暗室书房中读战国策,正好读到秦策,刚才在思考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昨天读到的原文说了出来。少傅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三十六策中化用秦策而来的远交近攻,这是太明显的试探了。 夏翊清故作镇定地盯着少傅,仿佛看不懂少傅的试探,但实际上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少傅并未多说,而是转向了许琛,“知白,你有何想法?” 许琛回话:“回少傅,知白日后定追随义父守卫边塞,必保我仲渊边塞安宁。” 皇子们可以论国事,但他不可以。今日这番回答是表明了跟许侯一样的态度:许家是臣子,天子剑指何处,许家便去往何处。 穆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原本也不指望这几个小孩子能说出什么惊天的论点,于是便继续给他们授课。 就这么混过去了吗?夏翊清内心惴惴不安,一直到散学,少傅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犹犹豫豫了好几天,见少傅并未有什么变化,终究还是把这件事瞒了下来,并没有告诉泽兰。只是之后的时日,他在回答少傅的问题时候,更加小心谨慎了。 关于如何受降,小朝会没有得出结论,大朝会继续讨论,终于在经历了半个月的争吵之后,时任兵部左侍郎的冯墨儒带着一道圣旨去往了边塞。 第十六章 受降 等到冯墨儒带着圣旨到了边塞,已经是七月初了。 受降的日子定在了七月初十,地点选在当初被札达兰侵扰过的晏城外。距离受降的日子还有几天,冯墨儒不愿住在城中跟当地官员应酬,提前给长公主修书一封,请求长公主在军营中安排一顶军帐作为落脚处。 冯墨儒虽然名字听起来像个文官,但实打实的是个武将出身,当年许侯收复邻国的时候,冯墨儒还小,瞒着家人谎报了年龄入了长羽军,结果只跟着长羽军打了一年仗,当今圣上便登基称帝,四境归顺了。 冯家找了他整整两年,最后还是犒赏全军时奖赏到了冯家,冯父才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从了军,还立了军功,当下是百种情绪交织于心。冯家单传只有一子,冯父自然不会再让儿子继续在军中待下去,于是修书一封寄给了许侯。许侯看到书信后立刻亲自登门冯府,原来这冯墨儒的父亲,是许侯长兄许伯亭的开蒙师傅。而后冯墨儒从长羽军中卸甲归家,考了功名,又凭借曾经在长羽军中的经历,入了兵部,一路走到兵部侍郎。 曾是军中之人,又跟许侯有着这样一层不远不近的关系,长公主自然对冯墨儒十分客气,接到冯墨儒的信之后,便命人在自己的营帐旁立了一个营帐,静等冯墨儒到达。 七月初五,冯墨儒一行人到达边塞,除冯墨儒及其随行仆人以外,一干人等入住晏城的官驿,冯墨儒则带着仆人,在官驿换马之后,直奔长羽营。 冯墨儒是钦差,原是不用向夏祎行礼的,但昔日曾是夏祎手下之兵,便向夏祎行了军礼以示尊重。冯墨儒在早就备好的营帐内梳洗换装之后,便来到了长公主的营帐前。 冯墨儒在营外躬身行礼:“臣冯墨儒,请见长公主。” “冯大人请进。”夏祎的声音从帐内传来:“素缨,你们在外候着。” 素缨将冯墨儒迎进帐内,便转身离开。 “此处无人,冯大人有话请直说吧。”夏祎今日身穿一身淡蓝色窄袖短衣,配以深色束口马裤和长靿靴,案前正放着边塞最新的巡防图。 “回长公主,皇上有密信给您。”冯墨儒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完好的信,送到长公主案前,随后便后退三步,立在正中。 夏祎拿过密信,先迎光观察了一会儿,随后用小刀划开信封,仔细读信。 “皇兄在信中提及要重整兵部之事,冯大人是否知晓?”合上信纸,夏祎看向冯墨儒。 “臣知晓。”冯墨儒立刻回答。 “好,那皇兄可对你有什么交代?” “临行前,陛下只告诉臣好好完成受降任务即可。” 夏祎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五日后的受降仪式还需要冯大人多多上心。” “遵旨,臣告退。”冯墨儒应声退下,并未多言。信已转交,此次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 临行前在勤政殿内,皇上屏退众人,将这封信交给自己时,冯墨儒便知道此行受降是其一,而这封没有通过驿站和黄折,没有录入文案记录的家书则是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想来自己进入兵部之后一路顺畅,之前一直以为是长公主和侯爷给自己铺路,现在看来,长公主或许早就跟陛下通过气了,而这次受降的钦差之名落到自己头上,恐怕并不是另一位同僚恰好突发急病那么简单的。 冯墨儒离去后,夏祎再一次打开那封信,用小刀轻轻划开信纸。原来这信纸竟是双层的,外面那封刚才当着冯墨儒拆开的信上,是掩人耳目的假信,即便是中途有人拆开,也发现不了什么,上面只提到冯墨儒知道的事情:受降的安排和对兵部的重新调整。 而另外一封暗信,则是多年前皇上和夏祎约定好的形式,方才夏祎迎光看信封,一是看信封有无被破坏,二则是在看信封上唯有透光可见的一个“夏”字。 夏祎将暗信铺开,找出特制的墨粉涂抹在信纸上,信中的内容慢慢转现。 信中详细讲述了前些时日四皇子中毒之事,信末夏祯提到已经让人去西楚调查,如有可能还需要医部的配合。夏祎把信仔细读完,想了片刻,把素缨叫了进来。 “素缨,皇嫂有写信来吗?” 素缨点点头,递上一封信:“刚刚收到。” 夏祎边拆信边问道:“你看过了吗?” “回长公主,这信是凝冰通过咱们的暗线寄来的,封印和底胶都完整,没有拆过的痕迹。” 夏祎点了点头,读起信来。 片刻,夏祎轻笑了一声,把两封信一起交给素缨:“你看看。” “奴婢不敢。” “让你看你就看,看完说说你的想法。” 素缨接过信,飞快地读了起来,一边读一边皱起眉,仿佛这两封信上有十分晦涩的内容一般。 读罢两封信,素缨回话:“奴婢看不懂了。” 夏祎示意素缨把两封信都烧了。 夏祎看着燃烧的信纸,问:“素缨,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发现我和凝冰都做了许多你无法理解的事,甚至有些是背道而驰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素缨抬头看着长公主,知道这两封信让她为难了。 她想了想说:“奴婢相信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是有原因的,奴婢和凝冰都是您的人,只要凝冰做的事不会危害到您,奴婢就权当不知道。” 夏祎笑了笑:“你没回答我问题啊,你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 素缨一边处理灰烬,一边说:“公主,奴婢斗胆说一说。先皇曾经如何?到后来又变得如何?昔年您跑到这草原来,有多少是因为对先皇的畏惧和失望?奴婢和凝冰陪着您一路走来,您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们都看在眼里。您和侯爷两情相悦夫妻和睦,可是这长久的两地分居真的只是因为朝堂争夺吗?有些事情您比奴婢清楚,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听得素缨的话,夏祎心里那些不愿意揭开的伤疤隐隐做痛。 素缨抬头看了眼夏祎的神色,说:“奴婢多嘴了。” 夏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罢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的人在医部还有多少?” 素缨俯身:“还有三十六人,剩下的全部撤回了。” 夏祎点了点头:“此事较为隐秘,需要非常可靠的人,知情之人除了你我之外,需控制在三人之内。” 素缨点头:“请公主吩咐。” “去查开宇元年到四年之间,都有谁跟医部来往密切。” 素缨一愣:“这是……?” 夏祎颔首:“是,你既然想到了,便该明白此事需要严格保密。” 素缨领命:“奴婢明白了,只是时间久远,有些事情查起来并不容易。” “你且查着,西楚那边也有人在暗查,这事若要查清楚,肯定是要费些时日的。” 素缨领命而出。 因为长期在草原驻扎,夏祎自然培养了一些自己的势力,素缨手下的暗探便是其中之一。 待素缨走远,夏祎在帐中思索着这一系列事情。 皇上和皇后关于四皇子中毒之事写得并无太多出入,只是皇后写得更加仔细一些。 皇上并没有提及当年元贵妃的事,但似乎确定四皇子此事和西楚有关。 皇后则开始起了疑心。 夏祎记得当年元贵妃原本已安然产子,却在深夜突然力竭而亡。当时四皇子是由泽兰而非乳母抱出殿外,而且只匆匆看过便被抱走。元贵妃去世后四皇子一直在皇后宫中照看到出了满月,众人都以为此子会成为皇后养子,可皇后最后却将他交给德嫔抚养。 元贵妃之死必然不是皇后动的手,夏祎与皇后相交多年自然了解皇后为人,但皇后一定在这件事之中扮演了某种重要的角色,而泽兰作为皇后身边的人,肯定是知道详情的。 这些年皇后虽不曾多说,但私底下对四皇子却十分上心。德嫔表面上冷淡,却一直把四皇子留在偏殿之中照看。如今四皇子刚得了名字,便立刻有人对四皇子下了手,若说此事与当年元贵妃之死毫无联系,怕是也说不过去的。 皇后开始隐约怀疑泽兰有所隐瞒,可泽兰向来一心为皇后,若说真有什么隐瞒,那大概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理由。皇上那么言之凿凿地确认是西楚,又有些太过肯定了,好像他知道西楚一定会让人来害四皇子一样。 四皇子中毒,看似简单,却实则复杂。 一个不懂医理的婢女出身的小小良人,怎么会懂得用甘草过量来毒害四皇子。而一个又一个的实证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要钉死薛氏一样。薛氏当初能爬上龙床就证明她有些想法,若她真的做了此事,也断不至于傻到每天带着那簪子在宫中招摇。在皇宫之中,越是铁证如山越值得怀疑,而一向洞察世事的皇后草草收尾了结此事,便更加让人生疑。 皇上找人去西楚,便是觉得此事根源在西楚,可四皇子刚刚得名,有什么东西能让西楚一直盯着这个几乎被人遗忘了的孩子呢? 而且细想起来,如果当年元贵妃不是产后力竭,那么只能是…… 药仙谷识毒制毒却从不将毒药外泄,剩下的能瞒过宫中御医的用毒世家便是医部。 可夏祎和医部过往虽有纠葛,但战场之事无关对错,只因为立场。而后夏祎帮着医部安定下来,医部的人对夏祎和仲渊应该是感恩多过怨恨,又怎么会和西楚勾结毒害皇妃皇嗣? 这事十分蹊跷,千头万绪一时无法理清,如今只能先查查看了。 素缨忙着暗查,夏祎日日练兵,冯墨儒则着手准备着受降的一切事宜,一切都井然有序,除了冯墨儒宁愿每日早晚赶二十里的路也坚持不入住晏城官驿以外,一切都很正常。 七月初十,受降仪式准时开始。 札达兰首领扎鲁携妻儿及一百护卫到达晏城,随身带着札达兰部的信物和供奉给仲渊皇帝的礼单。 长公主坐阵,冯墨儒亲宣圣旨。 圣旨上言明:札达兰部从今日起归为仲渊属国,享自治权,扎鲁依旧是札达兰部的实际首领,且允许札达兰练兵,但兵士不得超过一万人,岁贡八十万两白银。 这对于札达兰部来说已经是极大的礼遇了,除了圣旨的最后一项:“札达兰世子木赫为质子留在临安,无旨不得出临安城一步。” 札达兰是战败方,仲渊又给足了面子只要求留下木赫作为质子,扎鲁便只好梗着心中的这根刺,签下了降书。 至此,草原第三大部落札达兰部,归为仲渊属国,岁岁供奉仲渊。 文书已签,便再无敌对,晚间在晏城中设宴,扎鲁等人和冯墨儒一行人相对而坐,夏祎因为长公主的身份而坐居中主位,座下一片歌舞升平。 晚宴过半,夏祎借口离席,她着实不喜欢这种场合。夏祎和扎达兰恩怨颇深,按照她的性子,自然是出兵打到对方服输为止。如今仲渊发展求稳,不轻易出兵,可扎鲁虽然挂了白旗,但札达兰这些年底子深厚,若是不打服了,今后恐怕还会生事端。 此时,冯墨儒走到门外,站在夏祎的身后:“不知长公主在想什么?” 夏祎没有回头,只看着晏城的街道,说:“无事,只是在想,这样的安定,能有几年?” 冯墨儒恭敬地说道:“长公主与侯爷配合默契,战无不胜。如今仲渊国力雄厚,长羽军又军纪严明,想来十年内总是无虞的,若按照如今的形势看来,五十年内或许不会有大战。” 夏祎轻笑一声,说:“冯大人也是打过仗的,怎的如此乐观?十年无虞,前提是我和侯爷还能握有兵权。至于五十年内无大战?那要看下一代人了。” 冯墨儒:“长公主言重了,陛下自不会让兵权旁落。” 夏祎转身,看着冯墨儒:“皇兄不会,那兵部呢?兵部之后,还有户部呢?” 冯墨儒躬身行礼:“长公主请放心,臣在兵部一日,便助长公主与侯爷一日。” 夏祎看着冯墨儒,缓缓地说:“冯大人想必是喝多了。这兵,是长羽军的,而长羽军,是陛下的。” 冯墨儒自知失言,立刻跪下:“臣谨记长公主教诲。” 夏祎盯着跪在地上的冯墨儒,声音清冷:“冯大人,起风了,保重。” 说完不等冯墨儒回答便离开了。 七月十五,冯墨儒带着扎达兰部的降书信物启程返回临安。同一时间,一名身着黑色绣衣的男子,在深夜中越过一众守城官兵,向临安方向奔去。 第十七章 生辰 七月十六,是四皇子夏翊清的生辰。生在鬼月,又恰好在鬼日之后,亲生母亲又因生产力竭而亡,夏翊清的生日总是有意无意地被宫中众人“遗忘”。 他生来无宠,每年的生辰不过是多一道菜,多一碟点心,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 今年生日这一天,夏翊清也未曾想过有什么特殊,照例入书房读书。 只是午歇时分,许琛将他拉到一旁。 许琛从怀中掏出一册书卷,双手递到夏翊清面前:“今日是殿下生辰,我知道殿下在宫中定然衣食无缺,所以就央求义父将他当年练习的内功心法借给我。我誊抄了一份给殿下,就当做生辰贺礼,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夏翊清接过那本还带着许琛体温的书卷,满心欢喜,转瞬间又有些退缩:“多谢知白,只是这是许侯的心法,习武之人大多重视传承,我……我拿着不好吧?” “义父曾说,这心法是他幼时机缘所得,本就算不得家传秘籍。我誊抄心法之前已告知了义父。当年义父也是因为得了这心法,才改变了久病的体质。四殿下您先天体弱,这心法正适合您。” 许琛这一番解释倒也安了夏翊清的心。 “既如此,那便多谢知白了,也要多谢许侯。” 许琛笑着说:“殿下言重了。” 夏翊清将那本心法仔细收好,突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许琛:“知白,我们相识也近一年了,我只知道你的生辰年份,倒还不知道具体日子,等你生辰的时候,我也得给你一份贺礼才是。” 许琛轻笑了一声:“许氏族谱上,我的生辰是开宇三年九月十六日。” 夏翊清多多少少知道些许琛的身世,如今听得许琛如此说,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满脸愧色地想要道歉,却听许琛坦然说道:“我并不在意生辰,不过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日头东升西落一轮,与平常日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如今义父义母待我极好,对我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 夏翊清点点头,知道许琛囿于身世从不多言,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算来还有两个月,我可要好好想想你的生辰贺礼了。” 许琛一拱手:“殿下言重了,您是皇子,不必如此。” 夏翊清内心对许琛其实是十分亲近的,二人年龄相仿,在这宫中又都小心求生,心思早熟。时日渐长,总会生出一丝感同身受的情谊来。但是许琛不知是真的害怕,还是长公主和许侯的提前叮嘱,总是对自己隔着一层。 夏翊清心中觉得许琛与旁人不同,可是许琛称呼自己则和称呼他的两位兄长和姐姐并没有区别,就连语气都听不出什么区别。这种不对等的感觉一直梗在夏翊清的心中,成为他目前为止最大的心事。 傍晚时分,夏翊清回到临月轩,向德嫔请安之后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偏殿,直到晚膳时分才出来。 虽然生辰没有大办,但毕竟是一年一次的日子,德嫔自然也不会太怠慢,特意提前向御膳房多请了两道菜,还让小厨房做了夏翊清最爱吃的绿茶酥备着。 母子二人正在用饭,只听得宫外一个尖细的嗓音通传道:“皇上驾到!” 屋内呼啦啦跪了一片。 “给皇上请安。” “给父皇请安。” 一道明黄的影子迈入殿内,随即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说道:“都起来吧,不必拘礼。” 夏祯许久未踏入临月轩,德嫔一时有些紧张,夏翊清则低头站在一旁,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离他的父皇如此近。若夏祯此刻能听到夏翊清心中所想,恐怕要对着这个儿子发火了。因为夏翊清满脑子都在想着:父皇来了,今天的饭定然是吃不好了。 然而夏祯并不能听到人心,他看夏翊清乖巧地站在一旁,一伸手把夏翊清拉到身边坐下,说:“今**生辰,朕来看看你,陪你吃顿饭。” 夏翊清像没有反应过来似的,待坐到椅子上才小声地说:“多谢父皇。” 德嫔虽许久未见夏祯,但终究曾承宠数年,片刻便缓过神来,站在夏祯身边帮他布菜。她位份不够,是不能跟夏祯同桌吃饭的。 夏祯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盘中菜,又侧头看了一眼低头吃得正香的夏翊清,问道:“往日四皇子都是吃如此温度的菜吗?” 德嫔立刻跪下回话:“请陛下恕罪,临月轩离御膳房较远,每日饭菜从御膳房出来后并不敢耽搁。今日开膳已有一会儿,平日里饭菜都是重新热过才给殿下吃的。臣妾这就命人给陛下重新热过。” 夏祯摆了摆手,示意德嫔起身:“不必了,没有怪你的意思。朕已用过晚膳,只是过来看看翊儿。” 德嫔起身侍在夏祯身边,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夏祯开口说:“夏日还好,冬日里饭菜冷的更快些。朕知道有些宫里会偷偷开厨,怎么?临月轩没有?” 德嫔回答:“按规制,臣妾宫中不得开厨,日常便只做一些茶点。” 夏祯看了一眼德嫔,眼睛微眯,似乎在回想几年前德嫔承宠时候的模样。 “陈福,是不是贵嫔以上就可以在宫中开小厨房了?” “回皇上的话,正是。”陈福恭敬地答话。 夏祯点了点头,说:“你一会儿跟御膳房说一声,挑几个好用的厨子给临月轩。” “嗻。”陈福领命。 德嫔大喜,立刻谢恩。 夏祯开口道:“朕知道你是聪明之人,懂得自保,也懂得如何保护翊儿,这些年辛苦了。” 德嫔回话:“臣妾愿为皇上分忧。” 之后夏祯没有再多说什么,一餐饭很快便结束了。 饭后,夏祯跟着夏翊清到了偏殿之中,并且示意德嫔不用跟随。 德嫔心内忐忑不安:四皇子刚到临月轩时身体十分羸弱,德嫔为了方便照看,便将自己寝殿一侧的偏殿收拾出来留给他。本想着长大些便挪到后面的殿中,结果到了冬日里又是大病一场,也就不好再挪动,一来二去便拖到如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皇子必须住在主殿内,但如今几位已长大的皇子,都有各自的寝殿,众皇子中只有夏翊清还住在偏殿之中。 夏祯进入夏翊清起居的偏殿四下观察了一下,这是他十年来第一次迈进自己这个亲生儿子起居生活的地方。 偏殿虽然小,但一应物品齐全,去年入书房之后便将一侧改成了书房。 “这寝殿,小了些。”夏祯坐在榻上,喝着安成奉上来的茶,慢慢说道。 “回父皇,儿臣住的习惯了。这里虽小,却冬暖夏凉。”夏翊清站在一旁回话。 “来,过来坐,别站着了。”夏祯招手让夏翊清坐在茶案对面的榻上。 待夏翊清坐好后,夏祯说:“朕看临月轩还有别的寝殿,改天搬过去吧。” “回父皇,儿臣觉得这里甚好,不用麻烦下人们搬来搬去的。”夏翊清虽然是回话,但一直低着头。 夏祯拿起桌上的绿茶酥,说:“既然你喜欢,那就不搬了,总归是你日常住的。只是日后若有不妥帖的地方,也不用忍着,去告诉皇后即可。” 夏翊清点点头。 “今日是你的生辰,朕……朕实在是不知你的喜好,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夏祯看着眼前的小人儿,语气似乎更软了些。 “回父皇,儿臣什么都不缺。”夏翊清看着眼前的绿茶酥,很想伸手去拿,但是又怕自己的父皇责怪。 夏祯似乎看穿了自己这个儿子的心思,将碟子推到他面前,示意他自己拿着吃:“朕知道你起居饮食都不会缺什么东西,除了这些,你就没有什么喜欢的?或者想要的?” 夏翊清将口中的吃食咽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说:“回父皇,儿臣确有一物,想请父皇赏赐。” 夏祯不动声色,问道:“是什么?” 夏翊清:“儿臣想请父皇赐字,少傅给我们讲古籍时提到那些名人的字号,儿臣……儿臣也想有个字。” 夏祯倏然一笑,他本以为这个儿子会开口要什么玉器珠宝之类的,却没成想只要了个字。 “你还没成年,要什么字?再说了,你是皇子,给了你字又有何用?” 这话说的不假,如今并非人人都有字,只有些读书人和清贵世家会给孩子取字,而且表字大多用来平辈互称或者非亲眷长辈表示亲近,可这天下有谁敢跟皇子平辈相称?更没有人敢在皇子面前妄称长辈。 夏翊清低着头也不出声,夏祯发觉这孩子心中确实有一份倔强和执拗。便说道:“罢了,成年不成年的也没什么,知白也没成年朕便给了他字。” 夏祯向夏翊清的书桌上看去,心中有了打算:“既然你开口要了,朕便应了你,赐你‘和光’二字,如何?” 夏翊清立刻起身谢恩,夏祯示意他不必多礼,伸手去拿了一块绿茶酥送入口中,不过一口,便面露难色:“这糕点……你爱吃?” 夏翊清:“回父皇,是儿臣喜欢的。” “小小年纪,怎么爱吃这么苦的东西?”夏祯把绿茶酥放在一旁,又喝了一口茶。 “抬起头来。” 夏翊清依言抬头。 “你生得很像你的生母。” 夏翊清从这话中似乎听出了一丝遗憾和思念。今日虽是他的生辰,却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罢了,你好好休息吧,今日就不要读书了。”夏祯起身准备离开,从怀里掏出一个略显古旧的香囊,递给了夏翊清:“这个你拿着,这是你母亲留下的。” 夏翊清接过香囊,跪下谢恩,待抬头时,夏祯已经带着陈福离开了临月轩。 夏翊清把香囊放到鼻下,并没有预想中的女子脂粉的香味。他在心中笑了自己一下:母亲去世十年了,这香囊中肯定早就没有了当年的味道。 虽然香囊上早没有了元贵妃的味道,但被夏祯日日贴身携带,倒是沾上了许多龙涎香的味道。 夏翊清将香囊捏了一会儿,便让安成将这香囊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之上。毕竟是母亲留下的东西,自己随身带着也算是个念想。还好母亲没有选什么女子常用的颜色,整个香囊是用淡青色的绸缎制成,挂在腰间倒也不觉突兀。 十年过去了,夏翊清终于触及到来自母亲的一丝痕迹。往后的时日里,夏翊清总在脑内描绘自己的母亲,那个美丽的女子坐在榻上一针一线缝制这个香囊时候的样子。他后来越来越了解自己的母亲,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并非寻常女子,但一看到这细密精致的香囊,他总是愿意给自己心中的母亲多加些温婉和恬静的样子。 第二日,陈福带着圣旨到临月轩,圣旨上言明,德嫔因抚育四皇子有功,晋为贵嫔,赐封号惠。 后宫众人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临月轩。 第十八章 兵部 陈福宣旨的时候夏翊清已经进了书房,所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大皇子的目光充满了敌意,他以为是昨日父皇到临月轩的缘故,便假装看不到。 午歇时分,夏翊清在廊下拉着许琛说话。 “知白,昨夜父皇赐了字给我!” “恭喜四殿下。”许琛躬身一拜,心底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夏翊清拦住许琛,说:“父皇赐了我‘和光’二字,今后你我可以以字相称了。” 许琛:“四殿**份尊贵,知白不敢以字相称。” 夏翊清略显失落,挥手让安成和归平都不要跟随,他拉着许琛走到院中的池塘旁边。 夏翊清:“知白,我心里把你当做我的好友,是可以不论出身家世的好友。” 许琛有些吃惊,环顾四周发现并无其他人,才放下心来,微微一笑,说道:“多谢殿下抬爱。” 看到许琛的笑容,夏翊清原本有了些许期待,可那殿下二字,又让夏翊清眼中的光暗淡了下去:“罢了,总之这字现在只有父皇和你我三人知晓,我本就无意让旁人知道。” 许琛看着夏翊清脸上失望的神情,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 半晌,夏翊清又说起了晨间少傅提到的几个问题,许琛都一一回答,只是依旧依着礼制站在夏翊清身后半步。夏翊清终究还是个孩子,难掩心中的失望,在实在无话可说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许琛看着夏翊清离开的背影,终于开了口,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念出了那两个字:“和光”,然后便如释重负一般跟着夏翊清回到了廊下。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提起池塘边的对话。下午散学时,大皇子又一次迈入了品墨斋。 上一次大皇子进入品墨斋时,一场自导自演的丢玉戏码,弄得众人心有余悸,如今时隔近一年之后大皇子再入品墨斋,不知此次又要掀起什么样的风波来,一念及此,品墨斋师徒四人都有些小心翼翼。 穆飏作为少傅,首先开了口:“不知今日大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大皇子照旧是一副恭敬守礼的样子,对着穆飏躬身一拜:“见过少傅,今日前来是想向少傅讨教几个问题。” 大皇子此言一出,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事要发生,就连三公主也停下了手中的笔,愣愣地看着少傅和大皇子,一时品墨斋内极其安静。 穆飏说:“不知大殿下有何事不解?” 大皇子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年纪了,这一年来身量渐长,也真有了些许翩翩少年郎的感觉,而穆飏本就年轻,两人相对而立的场景竟有一种奇妙的和谐之感。但大皇子的话,却让这场景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和谐。 “今日想请教少傅的是,昭文阁学士是否皆是名副其实?”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 昭文阁学士只有十二个名额,仲渊学子三年一科考,经乡试、会试后入殿试者才算探得昭文阁的门。每年殿试二甲、三甲中的优秀者或入太学为助教,或入昭文阁听教。 穆飏当年是二甲传胪,便是除一甲三人之外的第四人,初入昭文阁时是正五品昭文阁侍读,后因被大学士郑英赏识才如此年纪便入了十二学士的行列。 昭文阁学士上谏天子下参朝臣,皆是一身傲骨的读书之人,天下大才者在临安,临安大才者在昭文,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今日大皇子这一问,着实惊得在场众人一身冷汗,齐齐看向穆飏。 穆飏神色不变,依旧面带微笑:“昭文阁初成立时,陛下有言:昭文于天下,直谏于天子。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大皇子神色一滞,但立刻恢复如常,慢慢说道:“正如父皇所言,昭文阁该是清吏言官所在。可昭文阁内若有藏污纳垢,又该如何?” 穆飏微笑答话:“昭文阁评天下事,天下人审昭文阁,公允公道自在人心。” 大皇子又问:“既是污垢,便是缩藏在角落之中,天下人又怎知皇城角落之尘?” 穆飏:“昭文阁外,还有御史台。” 大皇子继续追问:“若有人故意遮掩粉饰,怕是御史台也无法撼动昭文阁吧?” 穆飏终于收敛了笑容,十分郑重地说:“殿下今日若是为了前朝之事,便就此住口吧。虽说书房可言天下事,但今日前朝之事如此快便传入书房,想必陛下是不愿的。虽说亲疏有别,世人多以亲疏断对错,但大殿下今日过于急躁了些。” 穆飏待人极其和善,笑容常常挂在脸上,如今一脸正色的样子,倒更像一位直言上谏的耿直文官。 大皇子瞪着少傅,眼中皆是不甘和愤懑。 穆飏仿佛没看到大皇子的眼神,继续说道:“今日臣以少傅身份劝殿下莫插手,若殿下就此停住,此事便当从未发生。若殿下执意多言,那待臣轮值之时,便也只好以昭文阁学士的身份上奏陛下。” “你……”大皇子一时无言以对。 穆飏继续说道:“殿**边俗事过多,牵绊过多,还望殿下想清楚当今陛下最厌烦的是什么。事由刚起,殿下便如此急迫认定我昭文阁学士无中生有。可若真是无中生有,您急什么?难道忘了清者自清这四个字?更何况随意攀咬朝廷官员可是重罪。今日臣言已毕,殿下慢走。” 大皇子一甩衣袖,转身离开,在离开之前却将眼神定在了许琛身上。 品墨斋众人还未从刚才少傅和大皇子的对话中反应过来,又看到大皇子盯着许琛的眼神,一时间又把目光放在了许琛身上。 许琛自己也不明白,茫然地看着众人,少傅笑了笑,说:“都散了吧,看这一场故事,又有什么意思?” 众人虽不明白,但也依言向少傅行礼离开了。 夏翊清满肚子心事地回到临月轩,一是为着许琛不肯以字相称,一是为着散学时的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对话,可事关前朝,他又不好直接去问泽兰姑姑,心中十分难受。 回宫之后许琛得知德嫔已经晋为惠贵嫔,又看今日临月轩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就连自己也得了许多后妃们的礼物。他心知惠贵嫔这些年因为他不受宠,如今也算是有了些许补偿,便陪着惠贵嫔吃了顿晚膳。 三公主回到永安宫,也将散学时的事情告诉了皇后,皇后只略表示知道了,并没有过多的话。 许琛归家之后,也终究没忍住,将满腹疑惑告诉了许侯。 侯府书房内。 “义父,事情便是这样,我实在想不明白。”许琛将今日书房之事转述给许侯。 “今日小朝会,昭文阁学士谢承汶上书参兵部职方司主事陈阔收受贿赂。”许侯坐在书桌前,一边写字一边回答许琛。 “义父义母治下,怎么还会有这种事发生?”许琛问道。 许侯放了笔,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叠好放入信封之中:“我和你义母只负责带兵,兵部这些官员可不听我们的。” 许琛依旧是不明,等着许侯继续说。 许侯将信用火漆印封好,唤来落华,将信交给他。落华接过信转身便出,没有丝毫停顿,想来这信是寄给长公主的。 待落华离开,许侯说:“兵部负责各级武官选拔、招考和兵籍兵器,你义母和我虽有权利,但在这些事情上还是要交给兵部去办的,不然我们就是累死也管不过来。” 许琛点点头,表示明白。 许侯接着说:“职方司是兵部四司之一,主要负责巡防和战时的功过抚恤。现在无大战,他们也就管一管各地巡防府兵事宜。” 许琛:“那……负责巡防的主事收受贿赂?会是什么人给他行贿呢?” “很多。比如各地府兵若有吃空饷的,或者有不想轮值去偏远苦寒之地,第一个要打点的便是陈阔。不过这次这事并不止于此。” “吃空饷?那岂不是在贪用百姓们的赋税?为什么还不止于此?”许琛一下抛出两个问题。 许侯微笑看着许琛:“第一个问题,不是我能回答你的,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清楚的。至于第二个问题,我给你一个引子,我希望你可以自己想想。陈阔是陈丘的远房侄子。” “资政殿大学士、内阁掌印、兵部尚书、一等忠勇伯”陈丘,头衔很多,身份很多,权力也很多。 “若陈阔真的有受贿行为,自然该查该办,虽然是亲戚,掌印也不能徇私,理应交由吏部调查审理。”许琛自然知道陈丘此人,但却依旧没有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联。 许侯:“不错,确实如此,但是这一次牵扯出来的更多。昭文阁参了一个职方司主事陈阔,御史台参了一个武选司员外郎,最关键的是,赤霄院也上了折子,据说这一次兵部派去北疆参加受降仪式的官员,从上到下全都不干净。所以陛下震怒,要求吏部彻查。” 许琛有些吃惊,光是昭文阁和御史台就已经很严重了,这次竟然连赤霄院都上了折子。 许琛曾在许候书房中看到过一本兵器谱,看过之后他才知道侯府众多下人的名字都是兵器名,他身边的归平、凝冰都是盾的名字,素缨是枪,许候身边常跟着的落华和流华则都是利刃。而赤霄这个名字,他记得清清楚楚,赤霄是一把帝道之剑。 这一年来,许琛渐渐了解了一些前朝之事,以帝道之剑命名的赤霄院,是一个神秘的机构。外人很难知其内部构架,只知道赤霄院只向皇上负责,只听皇上调配,简单来说就是皇上的私人机构。 “……”许琛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那义母?” “你放心,你义母就露了两次面,酒席没到一半就跑了,再说了,谁敢真的给长公主行贿?”许侯笑着摸了摸许琛的头。 “还是不明白,义父讲清楚些吧。”许琛想了半晌,终究是没有搭上那条若有似无的线。 许侯微微点头:“确实太复杂了些。陈阔这个主事只是个引子,许多人都是通过他给陈丘送钱。这事陈阔做的并不隐蔽,就连我都知道,所以一旦陈阔被查,那些银钱流向最后到底会不会指向陈丘,要看陈丘够不够聪明了,这是其一。” 许琛点点头表示明白。 “其二,军队选拔和考核的权力皆在武选司,这次武选司员外郎被参,御史台明面上说的是徇私,但其中有没有涉及银钱往来,又涉及了多少,还都是未知数。” 许琛问道:“那这次赤霄院出手说受降仪式中的受贿,便是指向车驾司的一众官员?” “不错,据我所知,赤霄院的密探比受降队伍早三天回城,却一直按住没有发,直到今天昭文阁和御史台同时出手,今上才一并发作。”许侯对许琛的这个反应很满意,笑容又多了些。 “这是不是……太巧合了些?”许琛小心地问。 许侯朗声大笑:“什么巧合?这就是约好了。今上要动兵部了。” 许琛睁大了眼睛,不明白义父为何把此事说的如此轻巧。 “不怕,这事我早就知道,今上也酝酿了很久,过段时**就明白了。只是没想到今日最先发作的竟然是你们那个书房。 “对啊义父,这事说了半天,跟大皇子又有什么关系?”许琛骤然接收了如此庞大的信息,一时间竟忘记了最开始的根源。 “知道崔一昂吧?容贵妃的兄长,大皇子的舅舅。他的续弦妻是陈丘的庶女。”许侯这一句话点透了所有关节,许琛此时如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今日之事的缘由。 “但是我没想到,此事前朝刚有动静,大皇子就收到了消息,还那么冲动地去找了穆如风。”许侯又补了一句。 许琛点点头:“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大殿下一直没有对我们品墨斋做出什么。而且大殿下不是冲动之人,这次突然发难,确实不像他的作风。” 许侯:“罢了罢了,此事本就跟你们这些孩子无关。不要多想,大皇子无非是觉得我侯府在此事之中会有获利,或许是觉得这事压根就是我弄出来的。等过段时间此事尘埃落定就好了,不用担心。” 许琛点点头:“义父说的是,儿子心中也并不惧怕。” 父子二人在书房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这一夜,夏祯宿在了皇后宫中,今日书房之事夏祯自然知晓,他虽未多说,但眉间一闪而过的厌烦之色却被皇后捕捉到了。 “衍儿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要太苛责了。”皇后一边伺候着夏祯更衣,一边宽慰道。 “朕十四岁的时候,可不会一听挑拨就跑去找人对峙。”夏祯这话说得十分讽刺。 皇后只温和地说:“您也知道是挑拨,那又何苦怪孩子呢?” “若他看不出这是挑拨,那这几年的书算是白读了。若他知道是挑拨还找穆如风对峙,那只能说他的性情太不稳了。无论是哪样都难堪大任。”,夏祯一边说一边摇头,“如嫣,你再给朕生个儿子吧,如今这几个孩子,朕看着都不甚满意。” 皇后轻推了一把夏祯,说:“说衍儿呢,怎么又说到臣妾身上了?臣妾如今年岁大了,想要再得并不容易,皇上饶了臣妾吧。” 慈元宫中一片温馨,而承庆宫此刻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第十九章 风起 承庆宫。 主殿之中,容贵妃端坐主位,大皇子跪在殿中,主殿内外并无任何下人。 容贵妃怒急,对着大皇子吼道:“谁让你去找少傅对峙的?你又从何处知道了消息?就算今日陛下真的处置了陈尚书,又与你何干?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大皇子跪在殿内,却依旧认为自己无错,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到容贵妃面前。 那张纸上详细记录着今日参陈阔的那位昭文阁学士谢承汶的所谓“污点”,其间还隐隐暗示少傅穆飏知情不报。 容贵妃看完,默默起身走到大殿一侧,将那张纸靠近蜡烛,烧了个一干二净。 “母妃!这是证据!”大皇子欲起身拦住容贵妃。 “你给我跪好了!”容贵妃一声呵斥。 “年前闹那一出,皇后娘娘和长公主出面给压下来了,你那些个弟弟妹妹也没有说什么,你父皇从未提及,你是不是便以为皇上什么都不知道?” 容贵妃拿起茶杯猛喝了一口,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优雅:“诚然,当时确实玉佩不在你身上,后来又确实在品墨斋外的走廊上找到了玉佩,但是你以为你这些小伎俩能瞒得过谁?你连你那几个弟弟妹妹都瞒不过,你还指望能瞒得过皇后?瞒得过长公主和你父皇?” “这次呢?又是谁给你通风报信?我都是傍晚时分才接到了消息,你怎的散学之前就能拿到了消息?” 容贵妃一连串的责问让大皇子面色十分难看,但依旧一言不发。 “我问你,这张纸你给谁看过?”容贵妃强压怒火。 “只有母妃和儿臣看过。”大皇子回话。 “谁是撰写之人?”容贵妃又问。 “儿臣不知。” “好,此事先搁下,既然少傅没看到便还好说。”容贵妃稍微松了一口气。 “是谁给你通风报信的?”容贵妃又问。 大皇子:“是于海,他中午时交给儿臣一封信,说是舅舅写的,让儿臣立刻打开看。儿臣拆开看了,确实是舅舅的字迹,信上说今日父皇下令彻查兵部,舅母的父亲恐被牵连,舅母十分心急,让儿臣想想办法。随信附了刚才儿臣给您看过的那张纸,那张纸上的字迹不是舅舅的,想来应该是舅舅手下人写的。” “信呢?” “儿臣将信毁了。” 容贵妃狠狠地说:“于海不能留了。” 大皇子立刻俯身道:“还请母妃开恩,此事就算是于海跟宫外私下联系,但也罪不至死。” 容贵妃:“他若不死,死得就是你了!你糊涂啊!” “衍儿,你想没想过,陈丘是何等人物?内阁掌印!兵部尚书!一等忠勇伯!他就算要疏通关系,他会找上你?!他嫡出女儿是户部魏尚书独子的正妻,他嫡出的儿子虽然外放,但也是个正四品知府,更何况他亲侄女便在宫中,虽然如今还是贵人但也不是全无盛宠。他用得着你一个未入朝听政的皇子来替他说好话?”容贵妃这一番话说的大皇子脸色惨白,一时间瘫软在地。 容贵妃继续说道:“再有,若哥哥真得了那谢承汶的错处,他是递交御史台也好,转交吏部也罢,怎么会递给你?哥哥又什么时候消息如此灵通,坐在礼部能知道昭文阁学士的事情了?这信必然是假的!你到底是听了什么挑拨才如此冲动!” 容贵妃说话说得急了,此刻竟微微有些喘,想来是动了真怒。大皇子脸色惨白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耳边只回荡着白天于海的话: “殿下要想通此间关节,今日齐齐指向兵部,便是要将兵部搅乱。若此时帮助了忠勇伯,借着您舅舅的关系和贵妃的位置,总能在忠勇伯面前博个好。忠勇伯位高权重,又有爵位在身,经此一事后若能站在您的身后,那未来便是多了一大助力。” “儿臣知错了,如今儿臣该怎么做,全听母亲教诲!”大皇子俯身一拜,是诚心知错了。 容贵妃看着地上的儿子,怒其不争但又十分心疼,她叹了口气,说:“幸好那封信并未被他人所见,你明日择个时机去跟少傅道歉,一定要诚恳,就说是受了挑拨,请少傅原谅。不要提书信也不要提所谓证据,少傅说什么你都得听着。记住了么?” “儿臣遵旨。” “来人!”容贵妃刚才让一众下人都退到了殿外,此刻便只好高声唤人前来。 锦瑟上前行礼:“娘娘有何吩咐。” “去把于海带来,让一众宫人都到前院来。”容贵妃吩咐道。 锦瑟领命退下,容贵妃把大皇子从地上拉起来,说:“跟我出来,今日便要你记住谨言慎行四个字。” 大皇子跟在贵妃身后走出殿门,一众下人已经站在院中听命。 “宫人于海,暗中勾结外人,诱骗教唆皇子,罚五十棍,刑毕交付掖庭。”容贵妃对院中跪着的下人们说:“今日本宫让你们看看清楚,在我承庆宫,吃里扒外是何种后果!” 言毕,早有宫人押着于海在长凳之上,并将于海的嘴塞住不让喊叫之声传到其他宫中。 五棍,皮开肉绽。 十棍,血肉模糊。 到二十棍,长凳之上已无人声。 有太监上前探过鼻息脉搏,前来回话:“回禀娘娘和殿下,于海已死。” 容贵妃站在殿前一挥手,便有太监拉着于海的尸体出了小门。 “今日于海的下场你们看见了,若再有心存不轨的宫人便是如此下场。” 一众宫人被吓得直不起腰来,容贵妃虽然平日里对下人总是挑剔,但从未有过如此重刑,今日一番着实让宫人们胆寒不已,日后行事定然更加小心。 容贵妃看向下面的宫人们,开口道:“于晨!” 一个小太监出列:“奴才在。” 容贵妃冷冷地说:“于海是你哥哥对吧?” 那个叫做于晨的太监立刻说道:“于海做错了事是罪有应得,奴才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伺候主子,奴才绝无二心。” 容贵妃看了一眼于晨,说:“行了,以后大皇子身边只有你一个了,好好伺候吧。” 于晨连连叩首:“多谢娘娘,多谢殿下,奴才定当尽心竭力!” 大皇子面无血色地看着跟了自己近十年的宫人就这么死在眼前,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血,第一次眼看着生命的消失,他也终于知道了前朝后宫的那些隐藏在权势之下的流血和人命,之后也终于懂得了小心谨慎。 回到寝殿之后,大皇子偷偷给于晨塞了银子,让他好好安葬了于海。 临月轩,暗室内。 “殿下,此事不要再提了。”泽兰说的正是今日书房之事。 “嗯,我明白,这事终究是与我无关。”夏翊清点了点头。 泽兰继续说:“殿下,今日之事倒是个警醒。今上最不喜爱的便是皇子们和前朝关系过密。” 夏翊清:“我明白,不过还请皇后娘娘放心,我这样的身世,自然无人来扰。” 泽兰听言,立刻说:“四殿下莫要自轻,您与其他皇子并无区别。” 夏翊清点头,转而跟泽兰请教起了医术。 若论起来,四皇子在医术上的天赋竟远超其他方面,而他也似乎对医理十分感兴趣,读起医书来浑然不觉晦涩无趣,天赋这种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从暗室回到床榻之上,夏翊清闭眼凝神,通过刚才泽兰在密室之中的只言片语,他渐渐将白天的事情连成了线,想来想去此事无论如何不会牵连到自己,也不会牵连到许琛,便也安心睡去了。 第二日,书房。 大皇子照例是第一个到达执笔斋,他虽手中拿着书,但心中却在盘算如何跟少傅道歉。不一会儿,二皇子也到了书房。 二皇子:“见过皇兄。” “二弟,早。” “今日怎么不见于海公公?”二皇子一边落座,一边随意地问道。 听到于海的名字,大皇子不由自主地脸色微变:“于海……母妃让于海去办别的差事了。” 他自然不想将此事闹大,更不想去回想于海昨日的死状,便随便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二皇子也没再多问,径自看起书来。 这一日的书房格外地安静和谐。太傅虽然早已知晓昨日事情,但却什么都没有说。二皇子一直就不多话,三公主生性洒脱,根本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剩下四皇子夏翊清和许琛,一个是谨慎小心从不多话,一个是碍于身份不会多说。 昨日一番折腾,各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思量和算计,也都安静地等着事情的后续发展。 没有更多的争执,没有欲盖弥彰的掩饰。大皇子道了歉,少傅接受了道歉,此事在书房之中便到此为止。毕竟都是少年心性,过些时日也就都忘却了。 后宫安静,前朝却一直乌云压顶。仲渊尚武,兵部在六部之中隐隐有略高一寸的感觉,如今三箭齐发直指兵部,朝堂上各派官员争执不休。 有早年对陈丘不满的,借机落井下石;有和陈丘姻亲族亲牵扯不清的力保陈丘;有仗义执言大公无私的;也有借机搅浑水唯恐天下不乱的。 总之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操作之下,兵部这潭水彻底被搅混了。 最开始被参的陈阔,已然停职查办,多年来受贿证据确凿,辨无可辨,案卷移交吏部只待最后尘埃落定。 而后御史台所参的那名武选司员外郎,在招兵之中手脚不干净,证据已封存,所有涉事人员一概停训羁押。 如今兵部混乱的主要原因,还是赤霄院的那道折子。 之前派往北疆晏城参与受降仪式的兵部大小官员一共二十八人,按赤霄院所查,其中二十七人全部收受了扎达兰部和晏城当地官员的贿赂。 唯一例外的,便是兵部左侍郎,此次受降的钦差冯墨儒,而众人并没有对冯墨儒表示过多的质疑,因为冯墨儒压根就没在晏城留宿。 据赤霄院的线报,二十七位官员留宿晏城驿站期间,共花费白银千余两,每夜都有官妓数十人进入驿站,还有夜宿青楼的官员共计十七人次,带回扎达兰特产的奇珍异宝十余箱。而这些还不包括回城之后送入陈丘府上的金银财宝。 这些久居临安的官员们,并不觉得自己如此算是奢靡。在临安城中如此消费,虽然也算得上是奢侈,但终归有人消费的起。所以在被上门调查之时,虽然畏于赤霄院的权势,但还在嘴硬争辩。 可是晏城不是临安,那是刚刚经历过扎达兰洗劫的边塞,那是长公主和许侯从扎达兰手中抢救回来的城池。在未被扎达兰入侵之前,晏城每年的税收也不过百余两,就算加上柳城和云城的税收,一年也才勉强达到千两。 兵部一行人,十余天便花费了晏城近十年的税收。皇上震怒,命令赤霄院将涉事的二十七人全部捉拿至密牢,务必将所有银钱来往交代清楚。 赤霄院的密牢,是世人最惧怕的地方,进了那里的人,从来没有完整出来的,也从来没有人能在密牢之中熬过三天,大多数在进了密牢之后半天就全部招供了。 赤霄院的手段一直是秘密,但效率却出奇地高。二十七名官员晨间入密牢,傍晚宫门落锁之前,二十七份口供已然摆在了皇上的面前。 这二十七份口供,不仅交代了此次出使之中的私相授受,还有十几名官员交代了往日跟其他官员的私下交往,其中便有往年兵部众人以各种名义送往陈丘府中的银钱。 有了口供之后,皇上特选了昭文阁一位学士为钦差,着兵部、吏部和户部配合钦差,同时命许侯为督查,彻底调查兵部这些年的账务和政务。这位钦差,便是穆飏。 既接了钦差的活,这书房穆飏便去不得了,好在这一年的时间品墨斋三人都大有长进,太傅便带着大皇子和二皇子回到品墨斋,品墨斋一时又热闹了起来。 本就有着许琛老师这层身份,如今穆飏又得了钦差之名,许侯协助督查,两个人自然在工作之中很快熟悉了起来。 其时清查任务颇为繁重,穆飏有时会在侯府逗留许久,甚至有一段时间,许琛从宫中回来还能看到穆飏和许侯在书房谈事。 这一转眼,便是九月。 第二十章 周年 九月时节,天气渐凉。这一日许琛从宫中回府,见穆飏还未离府,便入书房行礼。 “知白见过义父,见过少傅。” “琛儿回来了,快来坐吧。”许侯招呼着许琛坐下。 “今天太傅讲了些什么?”许侯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回义父,今日太傅询问我们关于兵部之事的看法。”许琛恭敬地回答。 许侯神色未变,倒是穆飏挑了挑眉,心道:这郑老学士怎的转了性了? 穆飏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许琛摇了摇头:“许家是臣子,不敢多言。” 许侯心下一喜,许琛一直如此懂分寸。 穆飏却转头对许侯说:“侯爷莫要把孩子管的太拘谨了,再怎么说知白如今也是半个皇家子弟,被陛下亲自赐字的孩子,仲渊可是独他一人。” 许琛听言,想到之前四皇子被皇上赐字的事,原来四皇子果然没有将那日的事告知他人,如今竟是没有人知道四皇子也被皇上赐了字。 许侯对穆飏说:“如风此言差矣。陛下赐字那是恩典,我等臣子怎可将恩典当做资本?” 穆飏笑道:“是我唐突了,不过侯爷,知白如今既已入许氏宗祠,便是名正言顺的许家少爷,谦逊自然是好,但也莫要太软弱了些,没得让旁人瞧低了去。” 许侯点了点头:“如风说的是。” 穆飏:“今日不早了,我就先告退了。” 许侯:“不忙,今日若无事,便在家中用过晚饭再走吧,正好今日也是个好日子。” 穆飏和许琛均不解地看着许侯。 许侯只是笑笑,一手拉着一人,径直将两人带到了偏殿。 侯府的下人们早已备好了晚膳,三人落座之后,许侯道:“今日,是琛儿的生辰,也正是他入府一周年的日子。” 许琛这才想到,这一日正是九月十六日。 穆飏:“没想到今日是侯府的大日子,我也没带什么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 许侯笑道:“如风此言差矣,这一年来你对知白的教导可是千金不换的。来,我们举杯吧。” 许琛举起杯子:“多谢义父,多谢少傅。” 穆飏干了杯中酒,说:“侯爷言重了,书房之事是皇命,既然是奉旨办差,自然尽心竭力。” 许侯略有深意的一笑,旋即对许琛说道:“琛儿,今天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多吃点儿。” 许琛点头:“谢谢义父。” 穆飏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许琛面前:“这个,就当是贺礼吧,世事跌宕起伏,希望你能保持本心。” 许琛抬头看着穆飏手中的玉佩,却不敢接下,只转头向许侯求救。许侯一伸手将玉佩拿过,又推还到穆飏面前:“今日本不是什么大日子,这礼你送的不明不白,我们可不敢收。” 穆飏笑道:“怎么不明不白?我送给学生生辰礼物,这难道不是理由?” “可没有拿贴身玉佩送学生的,你快收回去吧,这要是传出去,该说我侯府仗势欺人了。临安居,大不易,你我君子之交,不必如此。”许侯一边说,一边又把玉佩往穆飏身边推了推。 “知白多谢少傅的心意,这玉佩还请少傅拿回去吧。”许琛郑重地对穆飏说道。 穆飏笑了笑,便没有再坚持,只是说道:“玉佩不收,那我总得有点表示吧。” 许侯笑着说:“你要真想送,就给知白写幅字,昭文阁学士的墨宝,可比你那个玉佩值钱多了!” 穆飏:“又拿我打趣!子丁先生的墨宝可比我值钱多了。我还想请许侯为我引荐引荐呢。” 许琛不明所以,许侯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果然是昭文阁学士,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若想见,改天我叫季亭来家里便是。” 许琛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那个经常给自己带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的俊美小叔,竟然就是子丁先生。 子丁先生诗文卓绝,名声远扬,但其人却异常低调神秘。每年只四篇新作,篇篇都是极品。子丁先生每一年的手稿都会经由临安最大的青楼归雁楼拍卖,所拍资金一半经归雁楼送往当年生计最为艰难的省份惠及百姓,另外一半则与归雁楼三七分账,子丁先生只取其三。前些年有洪灾旱灾之时,子丁先生更是将自己的一份全部捐出分毫未取。 子丁先生文动天下,又心系百姓,是以许多文人都将见到子丁先生当做毕生心愿,而义商富豪们则以能拍得子丁先生的手稿为傲。 然而世人完全不知道子丁先生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关于子丁先生常住临安的猜测也大多是因为归雁楼在临安,而当年令子丁先生才华震天下的一曲《鸣凤》,便是最先在归雁楼唱响。 有些人信誓旦旦地说子丁先生就是归雁楼的老板,也有人言之凿凿说子丁先生其实是某大户人家的女儿,一直藏在深闺之中,还有人说子丁先生是世外高人轻易不露于世。 其实当今世上,知道子丁先生真实身份的人,不超过十人。 穆飏:“大隐隐于世,谁能想到子丁先生会是晟王挚友、许侯亲弟呢。” “那少傅是如何猜到的?”许琛好奇地问。 “是许公子自己告诉我的。”穆飏回答。 许侯:“我怎么不知道?若他自己承认了,这临安的文人早就要把我这侯府踏平了吧。” 穆飏:“季亭二字各取半,便是子丁。” 许侯:“这个早就有人猜测了,前几年季亭亲自出手拍下了子丁先生的手稿,还与子丁先生隔帘相拜,这谣言便不攻自破了。没有人会无聊到自己拍自己的手稿。更何况季亭和子丁先生字迹并不相同。” 穆飏:“是啊,可是若此人是一向行事不按常理的言公子呢?” 许侯听言,不动声色:“如风此话,我可听不明白了。” 穆飏笑道:“侯爷放心,言公子当年对我有恩。言公子病逝的消息我总是不信,只是想确认一下。如今侯爷帮我确认了。” 许侯无奈地笑了笑:“好你个穆如风,你诈我?” 穆飏笑了笑,说:“也并不是。我曾在晟王府上看到过那年许公子拍下的子丁先生的手稿。许公子花大价钱拍下的手稿,晟王却并没有将手书珍藏,而是随意地收在一本诗集之中,这对于痴迷诗文的晟王来说太过不寻常,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这手稿对晟王来说不过是寻常之物。我幼时曾有幸见过言公子早年的手书,当时言公子是右手执笔,而后来却听闻言公子惯用左手,心下一直纳罕。后来见到子丁先生的手稿,虽然字体有变,但笔锋的习惯却有保留,所以我猜子丁先生便是当年救下我的言公子,而左手右手,不过是一种掩盖罢了。又加上昔年传言,我便大胆猜测了。” “言清手稿尽数销毁,只有那字条留在你手中,我就知道你早晚会猜到。”门外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许季亭跨门而入。许季亭今日穿着一身湖蓝色的长褂,腰间墨色蟠云腰带上缀着一颗不大不小的珍珠,腰带下挂着玉珏,身形挺拔健硕,一看便是贵胄公子。 “小叔!”许琛跟许季亭的关系很亲密,一见到他进来,便跑了过去。 “乖,小叔今天给你带好玩的了!”许季亭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机括袖箭,或者应该叫腕箭更合适。 整个腕箭是个手环的形状,只在手环的正中藏有一个细小的发射装置,发射装置连着一根细线,细线的另一头是一个指环,这细线和指环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纤薄透明,戴在手上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而触发腕箭则只需打开腕箭的开口,将细线绷紧即可。细线一旦绷紧,机关被触发,藏在手环之内的细箭便会射出,整个手环最多可藏五根细箭,手环内部还有自动上箭的机括,这种腕箭,是最适合防身的。 穆飏看到许季亭进来,躬身一拜:“如风见过言公子。” 许季亭摆了摆手,说:“言清的墓在皇陵旁,想必穆大人是祭拜过了。” 穆飏立刻会意:“是我失言了,今日得见子丁先生,三生有幸。” 许季亭入座,将许琛抱在怀里,一边教着许琛使用那个腕箭,一边说:“你还是叫我季亭吧,什么子丁先生,不过是个穷酸书生。” 许侯哈哈大笑:“你这话要是让外面的读书人听见,怕不是能把你活吃了。” 许季亭看着怀里的许琛,继续说:“怕什么,难道三哥你这里隔墙有耳不成?” 穆飏接话:“昔年之恩,如风无以为报,若许公子他日有所需,请一定要让我知道。” 许季亭:“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当年救你只是看不得孩子受苦,也没想着你能回报,就别提什么报恩不报恩的了。想的事情太多老得快啊,穆大人!” 穆飏此刻却没那么洒脱,只是一个劲的说道:“救命之恩,怎么能不报。” 许季亭哄着膝上的许琛,说:“琛儿啊,你这个少傅年轻有为,什么都好,就是太迂腐了,跟他学知识可以,可别把他那个迂腐劲学回来。” 官场上的人都说昭文阁的穆学士天资聪慧又进退有度,最关键的是为人机灵,丝毫没有文人的教条刻板。穆飏自己也从没想过会被人说迂腐,而且还是当世的大文豪,曾经的救命恩人。穆飏一时间脸涨得通红,一向善辩的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许琛看着许季亭,又看了看少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许侯解围道:“你别跟琛儿瞎说,你今天干什么来了?” 许季亭:“琛儿生辰,我想今天三哥你肯定让厨房做好吃的了,我来蹭饭!” “吃饭你不早点来,我们都快吃完了。”许侯虽如此说,还是往许季亭的碗里夹了很多菜。 “我早来了,听到你们在聊子丁先生,一时好奇就听了一会儿。”许季亭一边吃一边说。 穆飏刚恢复常色的脸又红了,说:“是如风唐突了。” 许季亭抬头看了一眼穆飏的脸色,说道:“穆大人,你要是再这么拘礼,我可把你轰出去了。” 许侯立刻接话道:“如风,你别那么拘束,季亭这人就这样,他最见不得别人拘礼,你放松些,没事的。” 坊间都知道晟王有位挚友,不但此人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据传此人是许侯的亲弟,但从不跟临安的一众公子少爷应酬厮混,也从不惹是生非,是个低调到可以忽略的人。穆飏曾有幸在晟王府见过许季亭的背影,每次都是远远的,只觉得此人身形挺拔,气度不凡。 穆飏记得年幼时救助他的言公子常年蒙着面,是个活泼的少年人,总对着他说以后要好好读书。后来每年拜读子丁先生的大作,总是震撼于他诗词中传达出来的意境,他在心中描绘了这个人无数的性格,却没想到眼前的许季亭竟是这样的跳脱不羁。 许季亭貌似是饿极了,除了埋头吃饭,便没再多说什么,穆飏也渐渐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许季亭不在官场,许琛年岁尚幼,穆飏自然不会在饭桌上说起朝中的事,只跟许侯说了些坊间的趣闻。 一顿饭毕,穆飏起身告辞,许侯送穆飏到出府,穆飏:“今日多谢侯爷了了如风的一桩心事。言公子既然已离世,那早年间言公子的手书便不会再存世。” 许侯点头,明白穆飏此举是为了保护季亭:“你且放宽心,季亭就是这样的性子。” 穆飏:“想来许公子说的是对的,是我太过迂腐了。” 许侯笑着说:“你别听他乱说,在他眼中世人皆迂腐,别放在心上。” 穆飏笑着,没有接话。 许侯又说:“季亭托我转达几句话。” 穆飏立刻恭敬地说道:“侯爷请讲。” 许侯话语间带了些许郑重:“第一,玉佩给了你便是你的,不要想着还回来,这是上一辈的事情,不要让晚辈也卷进来。” 穆飏点头:“我明白。” 许侯继续说:“第二,你是君子,又是天子之臣,不要被所谓恩情束缚,季亭不需要,琛儿不需要,我更不需要。” 穆飏抬头看着许侯,着实有些震惊。 许侯继续说:“第三,季亭当年让你好好读书,如今他让你好好做官,更重要的是,做个好官。” 穆飏用力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许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是聪明人,当今陛下的意思其实很明显。无论你我的意愿如何,兵部的帐已经查到了户部头上,那么下一步便是户部。” 穆飏说:“我明白,户部之后,六部格局大变,那时长公主和侯爷大概可以结束这样的日子了。” 许侯不置可否:“陛下如今还需要长公主和我,那我们便继续守着这边塞,若有一天边塞安稳无虞,我们便该有自知之明。” 穆飏:“侯爷莫要妄自菲薄,陛下是长公主的兄长,侯爷与陛下是昔年挚友,万万没有鸟尽弓藏的道理。” 许侯笑了笑,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只是我希望,若真有那么一天……” 穆飏立刻接话道:“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必定上疏陛下。” 许侯却否定了他:“不,你还记得刚才季亭的话吗?永远不要被所谓的恩情束缚。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做皇上的臣子,做仲渊的臣子。” 穆飏愣住了。 许侯长叹一声:“言公子的墓,可就在皇陵旁边啊!” 当年最受皇上器重的言公子,名动天下的言公子,如今不过一抔黄土一个墓碑罢了。 说话间已走到侯府门口。 穆飏:“侯爷留步,今日还要多谢侯爷的晚膳。” 许侯:“穆大人客气了,明日兵部见吧。” 两人互相一拜,穆飏转身上轿,离开了侯府。 另一边许季亭带着许琛在院中练习如何使用腕箭。 许琛仰头问许季亭:“小叔,言公子是谁?” ※※※※※※※※※※※※※※※※※※※※ 我们可可爱爱的许琛小朋友,要开始知道一些陈年旧事啦~ p.s. 许季亭是个特别有趣的人,他身上有更好玩的故事~ 第二十一章 往事 “言公子……是个故人。”许季亭看着许琛,慢慢地说。 许琛抬头,有些看不懂许季亭脸上的那种表情。直到后来历经世事,他才明白那是极致的落寞。 许季亭的表情转瞬即逝,瞬间又挂上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想听故事吗?” 许琛点了点头。 月光洒在院中,许季亭和许琛盘腿对坐在演武场的高台之上。许季亭开口说道:“十六年前,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儿子,生得特别聪明,那个孩子的哥哥们都说那个孩子是天纵奇才。可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总是不让那孩子出去见人,所以很奇怪的是,明明他很聪明,但是却没有人知道。那个孩子其实很不甘心,因为他的大哥入仕外放做了地方官,二哥中举在太学教书,三哥行伍,入了军队成了特别厉害的大将军,只有他,什么都不是,每天困在家里,给妹妹讲各种稀奇古怪的故事。” 许琛问:“那他不想办法吗?” 许季亭:“想啊,他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没有成功。后来啊,他的父母在一年之内相继病逝,大哥和三哥一个在外地,一个在军队,家里只剩下了二哥和他还有小妹。那一年冬季的一天,二哥受了风寒早早休息了,他就趁机逃了出去。” “他毕竟是私自离家,自然不敢用真实的容貌和姓名,于是就给自己做了个人皮面具,然后化用了姓名之中各一半,给自己取名为言清。那是个乱世,言公子从小就记得一句话,叫做乱世出英雄。他那会儿十六七岁,觉得自己既然有才,就一定要施展,而当时皇上垂暮,太子监国,能施展抱负的地方便是东宫。于是他想方设法进入了东宫。太子果然特别欣赏他,经常跟他对谈国事。他特别开心,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于是暗自发誓,一定要在这个乱世之中做出点事情,做出点改变来。” 许侯此时已送走穆飏回到院内,他听着许季亭讲这些事,便收敛了气息脚步,隐在一旁。 许季亭并没有发现许侯,只继续跟许琛说道:“后来的某一天,那个时候他已经成为了东宫的座上宾,正好他三哥刚刚在外打了一场胜仗回来,太子自然会邀请他三哥到东宫一聚,他害怕极了,虽然带着人皮面具,但他还是害怕三哥认出他来,于是只好装病躲起来。好在三哥回家之后得知了他私自外逃的消息,根本没有在东宫中多待,他便躲过了一劫。其实如果那个时候他被他三哥发现了,倒不见得是个坏事。” 许琛问:“为什么呢?” 许季亭说:“因为他会被他三哥拎回家关起来,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情了。” 许季亭叹了口气:“那之后没几天,边塞又乱,他三哥再一次奉旨出征,这一走就是大半年。就在这大半年里,他凭借计策和手段,帮太子打掉了好几个竞争对手,他想低调,可奈何皇城之中眼线众多,不久便有传言说言公子天纵奇才,谁得了言公子谁就得了天下。这话说的太放肆了,后来那个时候的皇上就很担心,便把言公子叫到宫里去。言公子很聪明的,他跟皇上密谈了一夜,第二天皇上不仅没有杀了他,反而赏赐了太子很多东西,而且认可了言公子的太子幕僚身份。” 许琛:“那言公子应该特别开心吧?” 许季亭:“对啊,他当时特别开心,觉得自己特别厉害。那个时候周边很多小国都伺机而动,可以说十分混乱,皇上年迈无力操持,命太子协理。就在太子掌政的那段时间里,他帮助太子用计谋摆平了许多小国,而那些摆不平的草原部族,则有他三哥用武力征服。就这样,他们几个年轻人联手,掌控着这个国家的走向。” 许琛:“那太子登基之后,是会嘉奖言公子的吧。” 许季亭:“其实言公子根本不在意什么嘉奖,他只是想做出改变,想让自己的抱负有地方施展。后来太子登基成为了皇上,当年太子的兄弟之中,只有一个醉心诗词不问世事的王爷活了下来,其他都被他和太子设计打败了。就是这个王爷,后来救了言公子一命。” 许琛突然想到了什么:“所以……太子登基之后,所有孩子名字中都有一个‘清’字,是因为言公子?” 许季亭愣了一下,说:“这话可不能乱说。” 许琛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逾矩,偷偷吐了下舌头。 许季亭摸了摸许琛的头,继续说:“太子登基之后,言公子并没有封官,依旧住在东宫的那间屋子里,他以为他还可以像以前一样给皇上献策进言,但是皇上每次都只是到东宫去找他,让他献计。他慢慢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又想跑了,只是宫中比不得自己府中,到处都是眼线。” 许琛:“皇上是怕他了吧?” 许季亭捏了一下许琛的脸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如果当年言公子不那么自命不凡,不那么不懂进退就好了。他几次想跑出东宫,都没有成功,后来没有办法了,趁着王爷进宫见皇上的时候,托人给王爷偷偷塞了纸条。大概一周之后吧,王爷和他三哥同时出现在了东宫他的房间之内。他们密谋了很久,终于骗过了皇上,把言公子带回了家。后来从皇宫中传来消息,言公子病逝,皇上扶棺痛哭,下令把言公子的墓安放在皇陵旁。” 许琛不安地问:“那……皇上就没有发现?” 许季亭笑了笑:“皇上发现不了,因为那个人真的死了。言公子一直带着的人皮面具,是照着他自己的随从做的。他逃离家中之后,二哥便把那个随从打发到后院去做劈柴扫洒的工作了。后来三哥找到了那个随从,随从得知自己的主子有难,便立刻服了毒药,用自己的尸体换回了自己主子的平安。” 许琛倒吸了口凉气,他早就明白言公子就是小叔,也意识到这是多大的欺君之罪,他直愣愣地看着许季亭,许季亭忽然一笑,把许琛搂在怀里说:“怎么?吓到了?言公子早死了,不过是个故事罢了。” 许琛缩在许季亭怀里,问:“那……小叔,你至今未娶,是怕万一事发,连累到别人吗?” 许季亭:“哦那倒不是,言公子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不至于连累到别人,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他眼光太高,谁都看不上!”许侯出声打断。 许琛觉得搂着他的小叔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小叔说:“哥,你能不能走路有点声音!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许侯也不理他,只冲着许琛说:“差不多该休息了,今天晚功停一天吧,明天还要早起,别耽误了进宫上课。” 许琛点了点头,向许侯和许季亭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许季亭满不在意地坐在高台之上:“你听了多少?” “从你化名言清开始。你怎么想起跟琛儿说这些了?” 许季亭:“他问,我就说了。怎么,你怕?” 许侯摇头:“我不是怕,只是他这个身世……” 许季亭看着许侯说:“你要是想告诉他就说吧,不用管我。” 许侯:“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真相是不是?” 许季亭摇头:“没有什么真相,你愿意相信的,就是真相。” 许侯叹了口气:“是你把他送到我们身边的吧。” 许季亭看着许侯:“三哥,许氏宗祠里,琛儿在你的名下,是你和长公主的嫡长子,所以前尘往事真的还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许侯说:“你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现在就这么告诉他,一旦他把消息走漏出去,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许季亭面带微笑:“我当年什么都没有留下。名字、容貌、声音、字迹,全部都是假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夏祯如果真的相信我没死,他难道不会找吗?就因为言清是真的死了,所以我才可以活,不是吗?” 许侯也蹦上了高台,跟许季亭对坐:“可琛儿还是个孩子。” “他不会说的。” 许侯有些无奈:“你怎么就这么确认?” 许季亭:“我就是这么确认,刚才他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他知道我是言清,他知道一旦这件事捅出去,死的不仅是我,还有你。所以他不会说的。” 许侯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许季亭:“没有别的打算,只是你还是把琛儿的身世告诉他吧。” “你确定没问题?”许侯有些犹豫。 许季亭点了点头:“确定,有任何问题我担着。他如果不知道自己的来处,是不可能安心在侯府生活的。小小年纪这么小心谨慎,我怕他神思抑郁,活不长久。” 许侯:“你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你当年要是有琛儿一半的谨慎,还用得着我救你?” 许季亭撑着头,半躺在高台之上:“年轻啊,毕竟年轻!这不是自尝恶果了么。” 许侯用脚轻轻踢了踢许季亭:“你这叫自尝恶果吗?我看你现在日子过得舒服的很呐,许大老板。我整个侯府都得靠你养着。” “那你总得让我有点儿存在的意义吧。”许季亭笑了笑,旋即又稍显严肃地说:“不过我说,哥,差不多就撤了吧,虽然有三嫂这一层关系你倒不至于像我似的,但是自古功成能身退的,都是少数啊。” 许侯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但是今上还需要我,我现在辞官了,边塞怎么办?你也知道他在坚持着什么,他不愿意把当初你们俩一起打下来的江山还回去。他毕竟还是感谢你的。” 许季亭一脸鄙夷:“算了吧,我俩一起打下来的江山?他若真拿我当个人,他就不会把我锁在东宫。你知道那段时间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吗?他只不过是怕我出去之后再扶持别人罢了。他是打算把我锁在宫里一辈子的。” 许侯:“话不能这么说,他除了不让你随便出宫,其他一切照旧。” 许季亭翻了个白眼:“他让我一个人在东宫里,绞尽脑汁替他想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可能发生的事情和应对策略。你知道那有多煎熬吗?想太多真的容易老啊!那还不如给我痛快来几刀呢!” 许侯站起来,说:“你就是废话多,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走?” 许季亭依旧半躺在石台上:“干嘛?在你院子里待会儿都不行?” 许侯低头看着他这个弟弟,说:“行啊,我这就找人告诉晟王,你不想去找他。” 许季亭挥了挥手:“随便随便!告诉他更好!” 许侯貌似关切地问:“哟?吵架了?吵架了就更得回去了。” 许季亭坐起来,装作可怜的样子说:“这几天给你儿子做那个腕箭做的我腰酸背痛,你收留我一天怎么了?” 许侯噗嗤笑了出来:“行行行,你房间早就找人收拾好了!”说着便转身欲走。 许季亭提高声音,说:“给我加床褥子啊!” 许侯也不回头,只将手臂举起,摆了摆手,扬声说:“知道!知道你腰疼!” 许季亭冲着许侯的背影大喊:“许叔亭!你给我闭嘴!” 许侯的笑声回荡在侯府的内院之中。 许季亭头枕着手,躺在高台之上看着月亮,喃喃地说道:“这么多年喽……” 第二日许琛照常进宫,在骤然得知了多年前的秘事之后,他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慨,毕竟自古以来皇家就藏了很多秘密。他心中对皇上多了几分畏惧,对整个许家未来可能面对的情况有了更深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了。 书房。 许琛到达书房的时候,四皇子已经落座了,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书。 “见过四皇子。”许琛照旧行礼。 夏翊清也不多言,只点了点头。自那日许琛拒绝以字相称之后,夏翊清对他就有些冷冷的,没有之前那么亲密了。许琛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异常,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根本不可能跟皇子成为朋友的。 待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时,他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本书,如今书房之中只有夏翊清一人,想来便是他放的。 许琛不动声色,入座后打开了那本书,里面是一些治疗外伤的方法,再翻看下去,还有一些穴位的基本知识。 看到这里,许琛也不好再继续坐下去,起身走向了夏翊清。 ※※※※※※※※※※※※※※※※※※※※ 许季亭的故事先讲一点点~ 第二十二章 贺礼 “多谢四殿下。”许琛走到夏翊清身边,恭敬地行了礼。 夏翊清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书,起身向外走去,许琛则跟在身后,示意安成和归平都不要跟随。 “我生辰时你送了我一本心法,我该还礼的。”夏翊清抬头看着许琛。 许琛本就比夏翊清年长,又加上在侯府日夜练武,如今身量渐长,快要比夏翊清高出一头了。 许琛也感觉到了越来越明显的身高差,稍稍向后退了半步,说:“殿下不必如此,我之前就同殿下说过,生辰于我,毫无意义。”? 夏翊清却摇了摇头:“你虽这么说,我却不能信。知白,你就没有一丝一毫想过自己的身世吗?” 没想过吗?不知姓名,不知生辰,不知来处,他在仲渊就像一株无根的草。如今有了侯府为家,有了义父义母,有了老师同窗,可他心中总是有一处空缺。 他也曾想过自己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是否会因为找不到自己而难过,又或者父母早已离世,尸身不知何处。自己随身贴身挂着的项链是什么,为什么许侯和长公主一见他就要收养他。唯一的印象是草原,可自己又为什么会认识中原文字,为什么会在临安城外醒来,为什么会失去记忆……这些问题他当然想过,但他是个知道分寸的人。 无论是什么原因,长公主待他极好,侯爷将武功倾囊相授,小叔宠他疼他,伯父们对他也颇多回护。宫中府中的下人们见到他都会行礼问安,皇上让他跟皇子们一起读书,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他都记在心里。他自然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更感恩于如今所拥有的一切。 许琛只是平静地回答:“我不会去想无意义的事情。” 夏翊清不置可否,“你心里总藏着许多事,我也不便多言。那书是我日常读书时收集整理的笔记,上面有专门针对习武之人的养生之法,还有一些常见的药物和用法,你日日练功难免会有磕碰,希望对你有帮助吧。” 许琛:“多谢殿下赠书。” 夏翊清:“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我是真心实意地感谢殿下。”许琛犹豫了半天,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殿下待我极好,我不是不知冷暖的人,只是有些事情我不能做,有些话我不能说。” 夏翊清听言心中有些开心,但又有些无奈,他抬头看向许琛:“你害怕?” 许琛微微一笑:“殿下难道不怕吗?殿下如果不怕,何苦去学医术?殿下如果不怕,又为何隐瞒自己的天赋?” 夏翊清神色无变:“你这话何意?” 许琛恭敬地说:“殿下请安心,知白是懂分寸的人。” 夏翊清笑了笑:“那不是天赋,而是时间。” “皇后娘娘有心了。”许琛试探着说。 夏翊清点了点头,微笑着看着许琛:“皇后娘娘是极好相处的人。” 这话说的模糊,许琛却终于明白了。早前在俩人的闲谈之中,他就总觉得夏翊清在掩藏着什么,他的见识和谈吐都远在自己之上,甚至跟二皇子不相上下,然而在书房之中他却表现得平平无奇,极少展现自己的真实水平。 许琛原以为夏翊清是天赋异禀但不愿张扬,如今看来他是早就私下开蒙,想来在宫中必定有贵人相助。他跟夏翊清相识至今,夏翊清所遭遇的每一件事中,都或多或少有着皇后的影子,而他的这个回答,则证实了许琛的猜测,暗中相助他的便是皇后。 既然皇后在夏翊清的身后,想来这宫中生活也不会过得太差。 “不知少傅何时能回来。”夏翊清换了话题。 许琛回答:“昨天我回府的时候见过少傅,看样子还需要些时日。” 夏翊清点了点头,旋即又说:“知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许琛略躬了躬身:“殿下请说。” 夏翊清靠近了许琛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想让你帮我打听一个人,此人名叫言清。” 许琛登时愣在了原地,前一晚他才知道言清的事,今天夏翊清便要他打听此人,难道夏翊清知道了什么吗? 许琛强忍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低声问:“请问殿下,是哪两个字?我从未听说过此人?” “言语的言,清明的清。”夏翊清继续说,“我前些时候在一本书中看到了此人的一份手书,觉得十分有趣,但问了宫人却没有人认识他。此人手书能留在宫中,肯定是跟宫中有过瓜葛,但宫中却没有人知道他,想来此人如今定然已经离宫。” 夏翊清看到许琛面露难色,转而又说:“当然此事并不着急,而且我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许琛听到夏翊清如此说,放松了许多,他正色道:“此事我记下了,我一定尽力去查。” 话虽如此,但许琛还是有了怀疑。 昨晚听小叔的意思,言公子当年唯一留下的字条在少傅手中,而且少傅手中的也并非后来的言公子手书。况且少傅应该是不会给任何人看。那么夏翊清口中的手书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他随便看一本书,书里就会有小叔当年留下的东西。 这些问题萦绕在许琛心头,扰得许琛一阵心烦,恨不得立刻出宫去找小叔问个清楚。 夏翊清却不知道许琛此刻心里的想法,还以为是自己的请求让他为难了,于是开解道:“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来你在临安也还没有什么自己的人,罢了罢了,不必查了。” 许琛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心思:“既然是殿下所托,知白自当尽力,只是还请殿下给个方向,不然茫茫人海,该往何处寻人,确实是令人头痛。” 夏翊清微微一笑:“说起来也确实不好意思,但我只知道言清二字,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名,那手稿被夹在书页之中无法取出,至于那书……那书我确实不方便给你,还望你见谅。” 许琛点了点头:“我会尽力,但若查不到,还望殿下不要怪罪我。” 夏翊清:“那是自然,我先多谢你了。” 在这件事上,夏翊清确实说了谎,他看到的并不是言清的手书,而是夹在书中的,他父皇的信。 前几日在整理暗室内的书架时,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封信,那封信夹在一本书的书封里面,若不仔细很难发现。 他打开那张已经泛黄的纸,上面是他父皇的字: “若今日言清未能安全出宫,东宫诸人危矣。幸而尚未娶你过门,千万保重自己,万勿牵连自身,切记,切记。祯。” 暗室书房中的书全部来自皇后宫中,这封信自然是写给皇后的。如今东宫无主,信中又有夏祯的名讳,那所提到的东宫只能是当今圣上登基之前的事情了。夏翊清细读此信纳罕不已,言清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让当时稳坐东宫的父皇说出“东宫危矣”这样的话。 这事他绝不可能去询问泽兰,也绝对不会去问宫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又实在好奇,便想到了许琛。 夏翊清想着许琛住在宫外,总有机会接触到一些人,总有机会能探听到一些事情,只是他并不知道言清就是许琛的小叔。 晚上回府之后,许琛第一时间就是到厢房去找许季亭。 “小叔,言公子确定没有在宫中留下任何书信?”这是许琛第三次询问许季亭。 许季亭认真地说:“真的没有,你就放心吧。言清入东宫后所有的手书都是左手写的,而且临走之前把所有手稿全部清理了,后来留在外面的所有文稿也都有人清理了,唯一留下的就是你少傅手里的那个用右手写的字条。” “那是四殿下没有说实话了。”许琛略有些失落。 许季亭想了想说:“首先,四殿下看到的肯定不是言清的手书。你仔细想想看,他并不知道言清是谁,若真拿着言清的手书,大可以给你看,言清当年写的所有内容没有不可见人的。所以他一定拿到的不是言清的手书。” 许琛点了点头。 许季亭继续说:“第二,所有内侍誊抄过的内容,全都在夏祯的书房里,四殿下是绝对不可能看到。” 许琛一怔,他没想到小叔竟然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 许季亭好像没有意识到许琛的惊讶,继续说:“那么四殿下最有可能看到的就是夏祯跟别人的书信中提到言清这个名字。四殿下不愿意给你看,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那是夏祯的笔迹。” 许琛略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小叔你说,我该怎么回答四殿下?” 许季亭:“我问你,你在临安城中可有其他相熟的人?除了侯府之外可有常去的地方?除了跟着你的凝冰归平,还有其他可信任的人?” 许琛回答:“我日常就是进宫读书,从宫中出来就回府,顶多就是休息的时候去街上逛一逛,还有就是小叔你带着我和几个堂哥出去。至于值得信任的人,除了凝冰和归平,并无他人。” 许季亭:“那就是了,既如此,你哪里来的人脉去查到言清此人?总不能路上走着就有人跑来跟你说认识言清吧?!” 许琛被小叔这话逗笑了:“确实是。” 许季亭:“所以啊,你等上十天半个月,然后告诉四殿下查不到,这事就算过去了。” 许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紧接着又听见许季亭说:“你这日子过得也太无趣了吧?三品居去过吗?” 许琛摇头。 “野蔌苑?” 许琛摇头。 “半闲楼?” 许琛还是摇头。 “归雁楼?” 许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青楼……我……我……更没去过了。” 许季亭笑了:“哈哈哈!你义父那个死性子肯定不会带你去这些地方,改天带你去见见世面!” “你自己去就行了,别带坏琛儿!”许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许琛如蒙大赦一般起身给许侯行礼。 “我说三哥,琛儿都到临安一年了,归雁楼暂且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去,三品居的茶,野蔌苑的菜,半闲楼的酒,你都不带他去试试?”许季亭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许侯。 许侯似乎也觉得在这方面疏忽了许琛,面带歉意地说:“我回京没多长时间,这又接了协查兵部的事,一时没顾得上。” 许季亭无奈:“我算看出来了,这孩子跟在你身边除了舞刀弄枪是什么都学不会了。他好歹是你这侯府的少爷,你总得让他知道这些地方门朝哪儿开吧?!” “也罢,你有空就带着他去逛逛,但是不许去青楼,也不许跟他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许侯转头又对许琛说:“琛儿,我跟你小叔有事要说,你先回去吧。” 许琛立刻躬身一拜,退出了厢房,带着归平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待确定许琛离开了之后,许侯问道:“琛儿问你什么了?” 许季亭全然没有了刚才的随意,正色道:“四皇子托他打听言清。” ※※※※※※※※※※※※※※※※※※※※ 言清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还是许琛小朋友和夏翊清小朋友的故事。 第二十三章 团聚 “四皇子如何得知此事?”许侯立刻追问。 许季亭摇了摇头:“暂且不知。” 许侯问:“你打算怎么办?让那位大人出面吗?” 许琛笑着说:“暂时不需要,我想此事应该是个意外。放心,我会处理好,你踏踏实实处理兵部的事就行了。” 半晌,许侯又问道:“兵部的事,你参与了多少?” 许季亭放下茶杯,看着许侯:“三哥,我早就说过,从言清死的那天起,仲渊国事与我再无瓜葛。” “你说实话。”许侯却似乎并不相信这个弟弟的话。 良久,许季亭叹了口气,悠悠地说:“你应该知道,那一年里我曾被他逼问过许多东西,其中就有关于六部发展的预设和应对办法。兵部此次大动,确实是我提到过的,但如今的形势却全然与我所说相反。” 许侯问:“怎么说?” “我当时告诉他,对各部的世家权势要分而处之。对兵部,一定要从长羽军内部动手瓦解,要用军中的力量给兵部施压,只有切到军中的痛处,才是切到了仲渊的痛处,那个时候哪怕夏祯不说话,满朝大臣都不会放过兵部,兵部会很容易拿下。对户部则要缓慢进行,暗中行事,待证据确凿之后务必一击即中,绝对不能给户部以粉饰的时机。对吏部则要恩威并施,确保关键人物在关键的位置即可。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绝。可你看看现在。” 许侯接过话:“先动了兵部,却是从贪腐而起,兵部大张旗鼓地查账则提醒了户部,给了户部擦干净自己的时间。” 许季亭点了点头:“是的,所以这次,他达不到目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许侯问。 许季亭:“只要你和三嫂都从边塞回来,我就什么都不管。”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怎么突然提前了?” “还不是因为琛儿。三哥我跟你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是这样的身世,是非常需要父母照顾的。你不要想着你小时候练武吃了多少苦,在军中受了多少罪,他跟你不一样。” 许季亭难得严肃地对许侯说:“他需要的是父母双全的家庭,父亲母亲缺一不可,你看他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他什么都不想吗?他心里清楚地很。如果他是你们亲生的,我肯定什么都不说,但他的身世就注定了他未来的路会很难走,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走入歧途。如果你们给他的关爱不够,他知道身世之后会怎么样你们想过没有?” 许侯默然,他这个弟弟虽然表面玩世不恭,但其实看得十分通透长远,他顿了顿,说道:“我明白,那依你看,什么时候告诉他好?” “兵部的事了结之后,夏祯肯定会派你去草原,带着琛儿去。”看到许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许季亭又恢复了那副自由散漫的样子,斜斜地靠在桌边,脸上挂着睥睨一切的神态。 “你怎么知道皇上会让我去?” 许季亭笑道:“我有说错过吗?” “好吧。”许侯认输:“那我怎么跟琛儿说?” “实话,不要有一丝一毫地隐瞒,所有细节,越详尽越好。” 许侯还是不安:“你就不怕他接受不了?” “怕,那也要说。不过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琛儿是个心性坚韧的孩子。不过,若他真的扛不住,我也有办法解决。” 许侯叹了口气,说:“我不问你的手段,但我只求你一件事。若万一,我是说万一,留他一条性命。我知道你能做到。” 许季亭点了头:“好,我答应你。哦对了,你别让他老在家里待着,这段时间我带他在城里多逛逛。” 许侯点头:“好。” 许琛并不知道,在刚才他待过的厢房里,发生了这样一段事关他未来命运的对话。此刻他已完成今日所有的功课,躺在了床榻之上。 …… “孩子,听话!快离开,这里危险!”一个身着长袍的长者挡在了孩子面前。 “不!我不走!我不能走!”孩子手中握着短刀哭喊着。 “快走!往仲渊去!快走!”那人一把将孩子推到屏风之后的密道口:“快走!不要回头!” 密道中有人出来,一把抱起孩子,转身回到密道。 孩子哭喊着回头,从即将关闭的密道入口看到刚才的长者被人一刀砍下头颅,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染红了屏风。 “不!不要!!!” …… 许琛猛然坐起,大口地喘息着,眼前仿佛还能看见那殷红的血液和身首异处的尸体。 “少爷,怎么了?”归平听到声音立刻进门询问。 许琛平复了呼吸,说:“我没事,做了个梦而已,你出去吧。” 归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退到了外间。 许琛又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翻身下了床,他轻轻地推开窗,身手矫捷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不睡觉在这儿站着干什么呢?”许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琛吓了一跳,立刻转身行礼:“回义父,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许侯看着眼前的孩子,脑海里却回响着跟许季亭的对话。 “归平呢?怎么也不知道给你加件衣服?” 许琛怕许侯责怪归平,一时情急伸手拉住了许侯:“我是自己溜出来的,归平不知道。” 许侯停在了原地,看着许琛攥着自己的那只手。许琛却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把手抽回。 许侯反手拉住许琛,柔声说道:“怎么?我身上有让你害怕的东西?” 许琛摇了摇头。 许侯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许琛身上,柔声地说:“琛儿,你要原谅我,我从来没有带过孩子。我不知道你需要什么,也不知道你在意什么,你总是这样拘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好。” “义父待我很好。”许琛小声地说。 “今天你小叔跟我说了很多,我才意识到我一直挺忽视你的。这侯府,这临安,对你来说依旧陌生吧?”许侯拉着许琛在廊下坐下。 许琛点了点头,又很快地摇头。 “琛儿,这里是你的家,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我和长公主永远都是你的父母。” 这一次,许琛用力地点了点头。 许侯把许琛搂在怀里,轻声问:“为什么睡不着呢?” 许琛回答:“做了噩梦。” “梦见什么了?” “梦见……死人……” 许侯一怔,又把许琛搂得更紧了些:“不怕,有义父在。” 许琛贴在许侯胸前,听到他胸腔里坚定而有力的心跳声,逐渐安了心。 “下次不要翻窗户了,让归平跟着你。他是你的人,不是监视你的人。” 许琛:“我知道了。” 许侯拍了拍他的肩背,说:“回去吧,明天早起还要进宫。” 许琛点头,把衣服递还给了许侯,转身向屋内走去。 “琛儿!” 许琛应声回头,却看许侯用手指了指窗户:“原路返回,别吓着归平。” 许琛了然,对着许侯笑了一下,走到了窗户前,翻身进了屋。 许侯看着许琛的那个笑容发了呆,在他的印象中,许琛一直是淡淡的,好像什么事都挑不起他的情绪,可他毕竟是个孩子,这样的笑容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九月底,历时两个月的兵部彻查,随着皇上的三道旨意而尘埃落定。 其一,兵部尚书陈丘自请辞官,皇上念在陈丘为国操劳十数年,保留了他一等忠勇伯的爵位让他留在临安养老,同时将他外放的嫡子调入礼部。 这一贬一升,看似陈家依旧荣耀,但其实已无实权,陈家所有人都被困在了临安,只要当今皇上在位一日,忠勇伯陈家便再无复起之日。 其二,冯墨儒恪守钦差之职,洁身自好,着代行兵部尚书之职,入内阁行走。 说是代行兵部尚书,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熬过几年不出差错,冯墨儒就是下一任兵部尚书了。 其三,定远侯许叔亭奉命押送军资前往北疆草原,犒赏长羽军。 兵部大乱,安抚军心是必须的,毕竟仲渊的边境还需要长羽军来守护。 许琛却并不怎么关心朝中的改变,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件事:他要去草原了。 那一日大朝会结束之后,许侯领旨归家,晚膳之后许琛敲了许侯的门。 “不知义父准备何时启程?”这些时日许琛跟许侯说话时明显没有之前那样拘束了。 “收拾妥当便出发,也就这两日吧。”许侯回答。 许琛点头道:“寒冬将至,草原一定很冷,我求凝冰姑姑做了两副护膝给义父义母,还请义父帮忙转交。” 许侯看着许琛,眼带笑意地说:“我的我收下了,至于你义母的,你自己给她。” 许琛有些吃惊:“义父……您是说……” “对,这次你跟我一起去。” “真的吗?”许琛不敢相信。 许侯摸着许琛的肩:“还不快去收拾东西?出发时要是收拾不完我可不带你了!” “多谢义父!我这就去!”许琛的兴奋溢于言表,恨不得立刻就出发去草原。 三日之后,车驾从侯府出发,出临安城一路北上,往草原去了。 “少爷,这里是风口,小心着凉。”归平将大氅披在许琛身上。 “临安城应该没有这么冷吧?”许琛不知道是在问归平还是问自己。 “回少爷,自然是这北疆草原更冷一些。”归平站在许琛身后回答。 许琛没有回话,手里攥着一个平安符静静地望着临安的方向。 那是临走前夏翊清送给他的平安符。 …… 许琛启程的前一日,书房中。 夏翊清:“知白,这是之前皇后娘娘给我的平安符,你这一路北上,途中不知会遇到什么,这个还是给你吧。” “既然是皇后娘娘的赏赐,殿下更应该好好收着才是。”许琛并未接下平安符。 夏翊清一把拉过许琛的手,把平安符塞在了他手里:“当我是朋友就收下。” 许琛握着那平安符许久,终于还是放进了自己的怀里。夏翊清笑着说:“这就对了!回来记得给我好好讲讲草原风情。” …… “少爷,该走了。”归平的声音把许琛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将平安符揣在怀里,转身上了马。 此时距离长羽军驻扎地已经不足三日的行程了,因为许侯肩负着押送军资的任务,所以一路上并不敢过多停留。起初许琛还坐在车驾之中,但因为军队行进速度极快,许琛在车内被颠得七荤八素,便央求许侯要骑马。 然而骑马也很不舒服,脸被草原的寒风吹得生疼,大腿内侧又被马鞍磨到破皮,但许琛愣是忍住一声没吭,只是每晚休息之前都偷偷给自己上药。 终于在许琛的大腿被磨烂之前,一行人到达了长羽军驻地。 是夜,许琛在营帐里上药的时候,夏祎和许侯掀帘而入。许琛慌乱之中只顾得上把被子盖在身上,手中还握着药瓶。 夏祎见状立刻上前:“怎么回事?” 许琛遮遮掩掩,但夏祎一把掀开被子,看到许琛大腿内侧磨得几乎血肉一片,登时眼眶就红了。 “许!叔!亭!你就是这么照看儿子的吗?!” 夏祎轻易不生气,这一生气着实把许琛吓坏了:“义母,没事的,就是擦破了点皮,我抹了药就好了。” 许侯看到许琛的伤也是心下一惊,他想起第一次骑马的时候只是在马场骑了几圈便被磨破了腿,如今许琛跟着他骑了近十天的马,而且是以行军的速度骑行十天。许侯一时懊恼不已,弯下腰准备亲自给许琛上药,结果被夏祎一把推开。 “你那是拿刀的手,不是上药的手,去把素缨和凝冰给我叫进来。”夏祎毕竟是皇家公主,如今乍一见自己的孩子受了苦,性子里那点蛮横显露了出来。许侯自是知道夏祎的性子,再加上自己确实理亏,乖乖地出了营帐。 “义母,是我自己没跟义父说,您别生义父的气,都是我不好。”许琛小心翼翼地说。 “没事,让他外面吹吹风想想清楚!”夏祎还没有消气。 “义母……” “没事的,我这里有医部的药膏,涂上之后就舒服了。”夏祎心疼地说:“你怎么不跟你义父说?” 许琛低声回答:“义父说过,行军之人不言苦。” 夏祎:“你又不是军中之人!瞎胡闹!” “义母不希望我以后从军吗?” “不希望。”夏祎这三个字说得斩钉截铁。 许琛不解:“为什么?” “唉……”夏祎叹了口气:“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从军?” “因为,我想替义父义母解忧。”许琛认真的说。 “琛儿,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为了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去做选择。”夏祎放下药膏,看着许琛:“我们有我们的生活,你有你的生活,没必要为了我们而从军。什么子承父业的那种话听过就算了,我们只希望你过得开心。况且……” “况且什么?”许琛追问。 况且一旦边境安稳,侯府肯定要交出兵权,军中和朝中势必会大清洗,那个时候的侯府会是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测,夏祎自然不会舍得让许琛踏入这个权力的漩涡之中。 “况且你现在还小,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夏祎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安慰了许琛几句就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初到草原触动了许琛记忆深处被尘封的旧事,这一夜他又做起了梦。 ※※※※※※※※※※※※※※※※※※※※ 许叔亭不是惧内,只是家中的事情确实都是长公主说了算~ 第二十四章 身世 “啊……” 许琛被噩梦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地喘息着。梦中有些荒诞的场景还在脑海中重演,帐中笼着的火盆让他口渴不已,准备翻身下床去倒水喝。然而掀开被子的一瞬间,身下的黏腻湿滑却彻底打消了他的睡意。 睡梦中从**传来的丝丝凉意和快感,原本以为是那药膏离**太近所致,如今却突然和梦中的场景有了联系,许琛一时羞得红了脸。 归平被许琛起身的动静惊醒,走到了许琛的床榻边,他扫了一眼床榻便心内了然:“少爷,等天亮之后我会收拾好。” 许琛点了点头,问:“什么时辰了?” “刚刚过了寅正,草原冬日夜长,少爷再睡会吧。” “不了,陪我出去走走吧。”许琛毫无睡意,而且他此刻非常想逃离床铺,仿佛不在屋内便可以假装昨夜无事发生。 “是。”归平很快地帮许琛洗漱穿戴完整,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营帐。 草原冬日的清晨很冷,饶是许琛被归平裹得严严实实,也能感觉到寒风穿透衣衫。 “归平,你……有过吗?”许琛开口问道。 “有过。”跟了许琛一年多,归平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问的是什么。 “那你是……梦见了什么吗?”许琛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这样探听别人的隐私不太好,又补了一句:“你若不想说就不说,无妨。” 归平倒是很坦然:“梦见了进府前邻居家的妹妹,其实我都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可梦中就偏偏是她。” “想她吗?”许琛问。 归平摇了摇头:“她死了。” 许琛一惊,立刻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归平却说:“少爷言重了。乱世之中,死比活好。她一个孤女若侥幸活下来也肯定很艰难。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投胎重新做人,希望她托生个好人家罢。” 许琛又道:“我原以为你是侯府家生的…额…我以为你父母都在府中做事。” 归平回答:“少爷想来还不知道,侯府没有家生的下人。” “那你们……?” 归平解释道:“我们都是战后留下的孤儿,有些年岁稍大的,或家中还有远亲的,侯府都会按照各人的意愿或送钱财,或寻亲人。我当年全家被杀,无处投靠,就跟着侯爷回了临安,入了侯府做事。府内现在的下人们,都是自愿留下的。” …… “那你们,对我……”许琛喃喃道。 归平:“少爷说哪里的话?少爷您的亲生父母是长公主的救命恩人,那便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侯府给了我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我们自当报效侯府。” 许琛:“……” 可这,并不是自己的身世。自己本该跟归平一样在侯府做个下人,伺候着侯爷和长公主,结果却做了他们的半个主子。 许琛这样想着,也没再说话。 “琛儿,怎么这么早起来了?”夏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琛立刻回身行礼:“见过义母。” “不用拘礼了,你腿还疼吗?那药若是用完了记得跟凝冰说。”夏祎今日依旧是戎装,只是身上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看上去十分英姿飒爽。 “那药很管用,多谢义母关心。义母今天是有什么安排吗?怎么穿着戎装?”许琛问道。 “没什么安排,只是在草原上没人管我穿什么,自然是要穿得舒服自在些。”夏祎边笑边说。 许琛点了点头,又听夏祎说:“军中之事交给你义父了,这几天我带你四处走走,也看看我仲渊边塞的大好风景。” 许琛心下一喜。他心中本就很想到草原来,他总想着或许能在草原某个角落找寻到一丝自己身世的线索或痕迹。之前还在想要怎么跟许侯和长公主提出这个想法,没想到如今长公主自己提出要带他走一走草原。 夏祎:“不过你腿伤还没好,暂时只能坐马车,不可以再骑马了。” 许琛点头:“是,全听义母的安排。” 这一日,夏祎带着许琛到了离长羽军营地最近的鹰部。 鹰部前身是汪古部落,一向以训练战鹰而出名,归顺仲渊之后便被称为草原鹰部,现在是长羽军战鹰的训练地。 汪古部落的训鹰手法从不外传,一鹰终生只认一主,只听主人号令,经过训练的鹰可以瞭望、传信、刺探、甚至可以配合主人杀敌。之前长羽军便是用鹰部的一队战鹰携带火种,烧了札达兰的粮草,才促成了札达兰的投降。 鹰部众人见到夏祎亲自前来,都十分尊敬地上前行礼,跟在夏祎身后的许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义母在草原的分量。那些看起来凶蛮无比的草原猛士,对夏祎的尊敬和爱戴是无法掩饰伪装的,那是发自心底最真挚的情感。 一行人在鹰部停留了多半天,直到太阳西斜才返回了军帐。 而后的几日,夏祎带着许琛又去了长羽军的兵器重地玄部和战马基地骍部。 玄部的前身是乃曼部落,骍部的前身是弘吉剌。这些部落归顺仲渊之后,全都按照他们所擅长的方向继续发展。能让草原人安居一隅,心甘情愿地为仲渊培养战鹰战马、打造兵器,这本就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而这些草原人对长公主和侯爷更是发自内心的尊敬,想来当年收服他们的时候必定十分用心。 这一日,夏祎带着许琛,向离着长羽军驻地最远的邕城出发,那是医部的大本营。行至半路许侯追来,一家三口难得的一起出行,许琛自然十分高兴。 许琛腿上的伤已经养好,在他一再要求之下,一家三口终于并肩骑行在了草原之上。 因为照顾着许琛刚养好的伤,许侯和夏祎都没有骑快,等到了医部已是正午时分了。 午饭过后,夏祎屏退了一众随从,和许侯一起带着许琛向草原深处走去。 走了大概一刻钟,三人找了个背风的空地坐下。 许侯和夏祎对视了一眼,夏祎轻轻点头,旋即对许琛说:“琛儿,今天带你来这里,是想给你讲个故事。” 许琛看向夏祎,等着后面的话。 “你的项链带着吗?”夏祎问。 许琛点点头,从衣领中掏出项链摘下递给了长公主。在入侯府之后,凝冰早已将挂着那吊坠的绳子重新换过,如今绳子的长度恰好让吊坠挂在许琛的胸口,摘带都十分方便。 “我知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要把你带回府。”夏祎说。 许琛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因为这个项链,是我的。” 许琛闻言猛然抬头,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那一年,西域和北疆同时起事,你义父在西域抗敌,我守在北疆草原。当时草原七大部落联合围剿,我带着长羽军一路打到草原腹地,收复了乃曼、汪古、大小鞑靼,结果一不小心中了札达兰的埋伏。当时三千骁骑卫跟着我长途奔袭已是疲累不堪,副将带着大批长羽军还需要半日行程才能赶到。札达兰以逸待劳,准备生擒我骁骑卫。” 夏祎顿了顿,继续说:“札达兰自不量力罢了,我三千骁骑卫就算疲累不堪,打他们也是绰绰有余。但是扎鲁此人是个小人,他用了伏马草。” “伏马草?那是什么?”许琛问道。 “伏马草,是克烈族独有的一种药草,对人无害却能让战马失去战力。给战马下伏马草,相当于给人吃了蒙汗药。”许侯解释道。 夏祎点点头:“当时骁骑卫的战马碰到了伏马草,一个个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就更别说上场打仗了。不过骁骑卫毕竟身经百战,虽然长途奔袭都是轻装上阵,但是该带的东西全都带着。我们当时战马已经不行,只好弃马隐蔽。放出了几匹马和几个假人做引,将他们的探路军全部斩杀,征用了他们的马。我和几个亲卫骑着抢来的马,将他们的大部队引入埋伏圈之中,结果一不小心被射伤了。那箭上带毒,我中箭没多久就昏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把自己藏在了一个洼地内。” 虽然夏祎讲述的时候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平静地就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但许琛还是听出了这故事中的凶险。 许琛追问:“后来呢?援军有没有及时赶到?” 夏祎点了点头:“在骁骑卫还剩两三百人的时候,长羽军的大部队到了。” 三千骁骑卫,精英中的精英,战到只剩百人,那一定是难以想象的惨烈。 “不过我那会儿什么都不知道,等我醒来的时候不是在长羽军营帐之中,而是在克烈族。” “克烈?不是他们给了札达兰伏马草吗?怎么又救了您?”许琛问道。 夏祎点了点头:“我醒来看到克烈的族长,当时就气疯了。若没有他们的伏马草,骁骑卫早就横扫了札达兰。克烈一直与世无争,草原八部中七部联合,唯有克烈圈地不出,我本以为他们是心存善意,没想到一出手就是狠手。但是克烈的族长却告诉我,扎鲁抢走了他刚出生的儿子,他不得已才给了伏马草。不过他在伏马草中加了一味香料,克烈族的狗可以寻味而至,所以他才能及时救下我。族长脱斡就跪在地上求我原谅,说他愿意用举族之力帮我解毒。” 说到此处,夏祎长叹了口气:“脱斡一边帮我解毒,一边派人去给长羽军传信。因为我失踪,长羽军当时都急疯了,接到消息就立刻派人到克烈来接我,但是他们比札达兰慢了一步。札达兰被长羽军击退之后并不甘心,偷偷回到交战地去找,结果在我藏身的地方看到了一些痕迹,他们顺着痕迹一路追踪找到了克烈。脱斡跟扎鲁说他没有见过我,但扎鲁不信,硬是要搜营帐,我当时根本无法挪动,就在我觉得无路可退的时候,却听到帐外有人传信说看到了一个受伤的女子往草原深处跑去,然后扎鲁便带人离开了。” 夏祎说到这里有些哽咽,许侯便接过话:“那是脱斡的妻子。她用自己引开了札达兰的追兵,而后长羽军终于赶到。等札达兰发现逃跑的不是你义母的时候,长羽军已经把你义母接走了,临走的时候,你义母跟脱斡承诺,仲渊必定要护克烈周全。并且把她从小戴在身上的项链送给了脱斡刚出生的孩子。” 许琛看着长公主,又看着那项链,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夏祎点了点头:“对,你就是克烈的世子,你的本名应该叫桑昆。”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许琛低声说道。 夏祎把许琛搂在了怀里,继续说:“脱斡帮我解毒解了大半,而后我回到驻地一直在养伤,后来皇后娘娘请了药仙谷的当家人亲自前来帮我拔毒。等我身体彻底康复了,他们才告诉我后来的事情。扎鲁追上了你的母亲,发现被骗,一刀砍死了她,你的母亲是替我去死的。我的副将知道这个消息后怕札达兰反扑克烈,于是带着一队长羽军驻扎在克烈,这一待就是三年。后来我们把扎鲁打回到他老巢,我的副将才回来述职。结果扎鲁这个贱人,趁着我副将回来述职的空档,突袭克烈,副将收到消息立刻调转回去支援脱斡,我也亲自带兵赶去克烈,结果还是晚了。到达克烈的时候,脱斡已经身首异处,而我的副将也重伤,虽然克烈全族医术了得但也最终没能救回他们。我们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你,而剩下的克烈族人无依无靠,又时刻担心札达兰的侵扰,便举族迁到现在这个地方,成为草原医部。” 许琛伏在长公主的怀中泪流满面,随着长公主的讲述,缠绕着他的梦境逐渐清晰。 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年幼的他举着小刀站在父亲身边喊着“我不走!” 那时的他,从密道缝隙中看到了父亲身首异处,痛哭流涕地喊着“阿爸”。 还有更小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在草原上奔跑,一众族人跟在他的身后喊着“世子”。 一点一滴,记忆回流。 “阿爸,我阿妈呢?” “你阿妈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阿妈为什么在天上?” “阿妈为了赎罪,去了天上。” “什么叫赎罪?” “没什么……” “阿爸,我为什么要学中原的文字?” “中原是个好地方,那里有特别特别好的人,你学好中原文字才能去跟他们交流呀。” “阿爸,那你会跟我去中原吗?” “阿爸之前做过错事,中原人可能不会原谅阿爸。” “可是阿爸不是说,做错事只要诚心悔改道歉,就可以了吗?” “是啊,阿爸道歉了。” “阿爸!你快看!那是什么?” “终于还是来了……桑昆,快跑。” “不!我不走!” “来人!把世子带走!” “不!阿爸!!!” …… 夏祎默默地拍着许琛的后背,待许琛稍平复了些,夏祎拉着许琛起身。走出不过百步,许琛便看到了两个墓碑。 “那是你的阿爸阿妈,去见见他们吧。”许侯拍了拍许琛的肩膀。 许琛缓步走到墓碑前,下跪,磕头,伏在地上肩膀颤抖。 夏祎也上前:“脱斡,我找到桑昆了,我把他带回来了。” 夏祎暗红的披风被草原的风吹得扬起,像一抹血色飘在墓碑旁。 夏祎扶起许琛,解下许琛腰间的那把匕首,将匕首放在许琛手中,缓缓地说:“桑昆,往事你都知道了。你阿妈为了救我而死,我又没能护住你阿爸,他们都因我而死,因仲渊而死。你随时可以找我报仇,那是我欠你的。” 说完这句话,夏祎退后了一步,静静地对着许琛,许侯则转身背对他俩。 许琛紧紧攥着那把匕首,缓缓地跪在了夏祎面前:“母亲……” ※※※※※※※※※※※※※※※※※※※※ 许琛小朋友长大了,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第二十五章 医部 许侯蓦然转身,在此之前,许侯设想过很多种情形,哪怕许琛真的用匕首刺了夏祎,他都可以欣然接受。许琛的亲生父母皆因他们而死,全族死伤过半,往日部落踪迹全无,在史书上只留下“克烈族灭”四字。 许侯是有私心的,克烈一族终究是因他们而亡,若脱斡的独子可以在他们的庇护下不知身份安然此生,对脱斡、对许琛、对许侯和夏祎、对仲渊和草原部落,都是最好的结局。但是许季亭说的对,许琛一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一日不能安心下来,他跟夏祎几次通信,终于还是决定让许琛知晓自己的身世。 然而许侯没想到,一切正如许季亭告诉他的那样,许琛虽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却并未对许侯夫妇有任何的怨言。 “你叫我什么?”夏祎看着跪在地上的许琛。 许琛回答:“阿爸阿妈已死,父亲母亲就是我的亲人,你们待我如亲生,儿子怎可弑父杀母!” 夏祎一把将许琛搂在怀中,良久无言。 “好了,不要哭了,一会儿该头疼了。”夏祎给许琛擦了擦脸,一行三人回到了医部。 待回到医部之后,夏祎便让归平和凝冰好好伺候许琛休息,她则带着素缨又出去了。 或许是哭累了,许琛正躺在床上休息,许侯坐在许琛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孩子刚才的言行举动,一时十分感慨。 “义父,您在想什么?”许琛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 “你醒了。”许侯回过神来:“怎么又叫义父了?以后在家就叫父亲吧。” 许琛点了点头,靠在床上。 “琛儿,我和你母亲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认出了你,就算那个项链会错,你耳垂上这个红色的胎记也不会错。”许侯一边说一边摸着许琛的耳朵,许琛左耳垂上有一红色圆形胎记,看起来就像戴了红色耳饰一般。 “开宇二年冬月初二,是你的生辰,你马上就十二岁了。”许侯稍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当初见到你的时候你十分瘦弱,身量不过**岁,想来你一路逃到临安必定受了不少的苦。你对后来的事情还有印象吗?” 许琛仔细想了想,却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好摇头:“我想不起来。少傅给我们讲过,开宇六年克烈族灭,族人散落各地,一部分到仲渊寻求庇护,后为医部。按照您和母亲所说,我应该是在开宇六年就被人带走了,我只记得我在密道之中看到了阿爸被杀害,之后记忆全无,再醒来就是在临安城外遇到了长公主。” 许侯拍了拍许琛,说:“想不起来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等你母亲回来之后,我们就回驻地去。” 许琛点了点头。 另一边夏祎带着素缨换了便装进入了城中一个不起眼的酒家之中。刚一落座便有小二前来招呼,素缨用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敲了几下,小二立刻扬声说道:“二位姑娘好雅兴,醉仙一壶觥两套!” 小二转身离开,掌柜听言向长公主方向看了一眼,和素缨眼神一触即开,掀帘进入后面。 不一会儿,小二端着托盘上前,托盘上是一壶酒和两只杯子:“二位客人,醉仙须得慢慢饮。” “多谢。”素缨对着小二略一点头。 “姑娘,来尝尝吧。”身着便装自然不好暴露身份,素缨只称长公主为姑娘。 夏祎拿起酒杯看了看,说:“这些年难为你了。” 素缨笑了笑,说:“其实真正难的是他们。” 边塞生活清苦,只为了主人可能会需要的情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里,有些暗探或许一生都没有接到过一次任务,有些暗探或许会死在某一次任务之中。他们没有姓名,不敢有家人,为了主人家的需求可以奉献一切,但总有一批又一批的人,甘愿为了家国大义奉献自我。 想到这些,夏祎长叹一声,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三杯酒过,酒杯**字迹浮现。 夏祎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将那些文字牢记在心间,而后放下酒杯。 素缨拿起酒杯,从怀中掏出一个手帕将酒杯**擦拭干净,又放回到桌上,此时**已无字迹,一切如风过无痕。 “你说,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做的?”夏祎又倒了一杯酒,轻声问素缨。 “姑娘您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总之好用就行。”素缨回答。 夏祎笑了笑:“也是,时候不早了,等回到营地恐怕天要黑了,我们走吧。” 等夏祎一行人从医部回到营地,天已全黑。许琛坚持着骑马归来,但这一日情绪起伏颇大,又加上入夜之后气温骤降狂风不止,一到营帐许琛便发起烧来。 饶是凝冰和归平日夜不眠地伺候着,这烧也用了足足三日才退去。 在千里之外的临安城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户部尚书魏拓独子魏承晖在归雁楼一夜风|流之后,死在了回府的马车之上。魏拓一气之下亲自到临安府,让临安府尹陆执派兵去封了归雁楼。内阁阁老亲自登门,派遣临安府府兵出动,结果府兵刚出大门就被路过的穆飏给拦下了。穆飏转身进入临安府内,跟魏拓正面对辩。 陆执面对堂下之人显得有些慌乱。如今堂下二人,一位是皇子少傅正三品昭文阁学士,一位是正二品户部尚书内阁掌印。虽然陆执也是正三品京官,但昭文阁学士名声在外,穆飏又是皇子少傅,陆执也不敢轻视。 陆执坐在堂上一时不敢说话,只看堂下二人一坐一站各自对话。坐着的自然是魏拓了。 魏拓率先发难:“穆学士今日为何阻我封归雁楼?” 穆飏站立堂中朗声道:“魏大人今日以何身份前来?” 魏拓应道:“我是正二品户部尚书,内阁掌印。” 穆飏道:“户部尚书无权调用临安府府兵。” 按照仲渊律例,一府府兵归知府调配,知府上一级官员也可调配。但因为临安是都城,城里许多官员贵族都比府尹官职要高,所以除了禁军统领、御林军统领和临安府尹之外,任何官员都不得擅自调配临安府兵。 穆飏继续说:“若您以内阁身份前来,请出示内阁调令。” 魏拓自然没有内阁调令。 魏拓说:“我儿惨死,难道临安府就不管了吗?” “自然该管。”穆飏转身对堂上的陆执说:“请问陆大人,魏家公子死于何地?尸身现在何处?可有验尸官查验?” 陆执此刻已定了心神,立刻回话:“据报,魏公子死于车驾之中,尸身此刻正在尚书府中,至于验尸官……尚未入府查验。” 穆飏道:“那请陆大人按照规矩,派验尸官前去查验尸身,我们在这里等候结果。” 魏拓道:“穆学士,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谎报不成?” 穆飏转而看向魏拓,说:“大人稍安,如今您既然没有内阁调令,那只能算作苦主报案。鉴于您的身份,敲鼓报官自然是略过了,但是苦主报案,验尸官验尸是办案的规矩。”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儿自归雁楼出来便身死,我让人封了归雁楼有错吗?”魏拓指着穆飏说道。 穆飏也不慌张,看着魏拓说:“自然无错,所以还要劳烦陆大人再派一队人前往归雁楼,将所有涉事人员暂时看管起来,并将魏公子留宿过的房间暂时封闭。” 穆飏此人的刚直作风京中早已知晓,之前和许侯一起彻查兵部可谓是雷霆手段毫不徇私。如今插手这件事也不过是因为魏阁老行事错了规矩。 历来临安府尹都是能人,能在天子脚下和朝廷要员打交道的,绝对不傻,听到穆飏如此说话自然明白此事有人兜着,当即派了两队人,一队前往归雁楼,一队去往尚书府。 归雁楼虽是青楼,但立足于临安十数载不是没有理由的。自从知道了魏公子身死的消息,归雁楼的掌事立刻锁了房间关了涉事人,甚至还提供了目击者的姓名住址以供临安府查验。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验尸官带着仵作也回到临安府衙。 陆执拍木升堂,此时穆飏只站在堂下一侧,并不说话,一切皆由临陆执主导。 陆执扬声道:“验尸官何在?上前回话。” 验尸官应声上前:“回大人,下官奉命前去尚书府查验尸身。死者正是魏府公子魏承晖,魏公子衣衫规整周身并无外伤,非外力致死。入针探查体内没有毒素,所以也不是中毒而死。尸体眼睑有出血点,嘴唇发绀,是窒息而死的症状。” 魏拓听言立刻发声:“你刚说没有外伤,又怎么会是窒息而死?” 验尸官向魏拓一拜,回答道:“大人请听下官说完。尸检结果确实显示是窒息而死,而且……” 验尸官压低了声音说:“而且公子的袴|褶内有精|水的痕迹。” “你!”饶是魏拓此等老练之人,听得这话也觉得尴尬。 魏拓喝了口茶,压住了尴尬,问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马上|风。”验尸官这三个字一出口,堂上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胡说八道!你刚才说是窒息,现在又说……又说是这个!我看你临安府是要翻天吧!”魏拓拍案而起。 穆飏上前说道:“尚书大人稍安,我们听验尸官说完。” 魏拓一甩衣袖:“还有什么好说的?!验尸官前后论断不一致,必是有问题。” 验尸官立刻跪下回话:“马上|风虽多发在交|合时,但也有他例。前朝曾有记载,一位贵族公子于清晨横死家中,死时手中还握着那物。可见独处之时也会马上|风。而且各人喜好不同,私隐之事也各有偏爱。不妨请证人过堂,屏退众人细细查问魏公子的喜好,或许会有结果。” 陆执发话:“传证人。” 府兵带着几位姑娘进入堂内。归雁楼的姑娘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不似别的青楼姑娘一般浓脂艳粉,几位姑娘穿着得体行动规矩,竟似大家闺秀一般。 穆飏看着眼前的姑娘们,开口说道:“稍后要询问各位姑娘的事情,可能会令诸位感到不适,但事关人命,还望各位姑娘配合。” 几位姑娘齐声道是。 陆执开口问道:“你们几人都是服侍过魏公子的吗?” “是。” “那本官问你们,魏公子于床帏之中,可有何特殊习惯?” 几位姑娘一听,都以手帕掩面,似有难处。 半晌,其中一位着水绿襦裙的女子说道:“不知大人此处可有嬷嬷或其他妇人?此事确实不太好当众说出。” “府衙之内何来女子?!”虽是如此,陆执还是挥手让府兵都退下,堂上只留下魏拓、穆飏、记录官、验尸官和那几名女子,“现在你们可以说了。” 刚才那名女子开了口:“回各位大人,魏公子平素并无甚特别爱好,只是……只是每次清晨魏公子都要自行解决,奴家起先还以为是自己伺候不到位,结果魏公子次次清晨都是如此。” 旁边另一位身着桃粉色襦裙的女子附和道:“是的,魏公子在做事的时候,常常呼吸困难,憋得脸色通红。” 陆执又问:“那昨晚是谁?” 一直在旁边未曾发言的女子回答道:“是奴家。今日清晨魏公子似有急事,醒来匆匆忙忙穿好衣服便离开了,并未……并未行那事。” 穆飏插话道:“你是说,魏公子是自己离开的归雁楼?” 那女子答话:“正是,归雁楼众人和魏公子府上的下人皆可作证,魏公子是自行上了自家的马车,当时并无异常。” “那魏公子走时,袴|褶上可有污渍?”穆飏追问道。 那女子摇了摇头:“不曾,魏公子素爱干净,每次都是将衣服叠好……从来不曾弄脏过。” 验尸官接话道:“下官在魏府询问过魏公子的大娘子,大娘子的描述与这几位姑娘的描述相同。如今看来,是魏公子今早因为太过兴奋而身亡。” 魏拓在一旁越听脸色越难看,自己的独子是什么德行他其实很清楚。他本打算将事情推到归雁楼处,随便找个人出来顶罪说谋害了自己的儿子,也就将此事了了,人死不能复生,家中还有孙儿也算后继有人,谁成想此事会被穆飏撞见。 魏拓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只说道:“那又如何?!人从归雁楼出来尚未归家便已气绝,归雁楼必须负责!” “魏大人此言差矣,魏公子离开归雁楼时并未有任何异常,归雁楼每日客流众多,若人人都将归家途中发生的意外归责于归雁楼,岂不是太过不讲道理了?”穆飏反驳道。 魏拓冲穆飏喊道:“穆如风!你别不知好歹,你如此帮着归雁楼,难道是归雁楼给了你什么好处吗?” 穆飏并不恼:“如风今日所说每一个字,都源于仲渊律例,条条款款皆可查验,并无任何徇私。若魏大人无故指责我收受贿赂,那请大人拿出证据,否则魏大人这构陷昭文阁学士的罪名,下官可要参上一参了。” “穆飏!”魏拓气急:“你别以为你逼得陈丘致仕就能怎样,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穆飏抬头对上魏拓的眼睛,说:“忠勇伯是自己请辞的,与下官何干?下官只是奉皇命配合调查而已,魏大人这是在说圣上逼迫忠勇伯致仕?我怎么记得是圣上念忠勇伯功劳,赏赐金银归家养老呢?” 魏承晖的正室妻子是前任兵部尚书陈丘的嫡女,陈丘被迫辞官归家,魏拓本就对参与彻查兵部的穆飏无甚好感,如今独子身死,穆飏又跑来横插一杠,结果当庭对辩被穆飏说得毫无回嘴之力,一时急火攻心吐了口血,回到家就告病了。 恰逢年关将至,各处银钱往来都需汇总封账,此时户部尚书称病不出,户部焦头烂额,内阁也惶惶不安。 第二十六章 魏拓称病不出,皇上特派御医前去诊治,还让人传话说魏大人辛苦劳累,务必等病好了再上朝。 这辛苦劳累四个字,听得魏拓心惊胆战,年关户部正忙,所有户部官员恨不得加班加点,他一个户部尚书称病在家,却得了皇上金口玉言的“辛苦劳累”,自然不敢再称病,第二天便上朝去了。 当大朝会上朝臣又一次提出召回许侯和长公主时,魏拓不再出言反对。之前兵部的事他虽然没被牵扯进去,但皇上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前几日自己称病不出之时皇上态度冷淡,今日再次提起许侯和长公主之事,他实在不好再出面反对。 魏拓不是傻人,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纠葛,从穆如风出现在临安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进入了算计之中。 皇上借机摆脱世家掣肘的意图十分明显,从陈丘致仕开始,或者更早一些,从几年前冯墨儒进入兵部,穆如风谢承汶等一众学子成为昭文阁学士开始,这盘棋已经布下了。自己的儿子只有自己最了解,魏拓心里清楚,魏承晖早晚会给自己惹下事端,然而他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魏拓此次没有反对召回许侯和长公主,令许多平常站在同一阵营的世家感到意外,他们都以为魏拓是因为独子身死伤心过度,却不知道魏拓心中早已思量清楚。 之前阻止长公主和许侯回朝,皇上并没有过多意见,因为那时确实边塞不稳。如今扎达兰归顺,草原多部通商互惠,再拦着许侯和长公主回朝,实在没有道理。更何况这些年自己和陈丘联手对武将的打压已然够多了,皇上既然动了陈丘,就是给自己一个警示。户部命脉尚且在自己手中,若再逆着皇上的意思,自己恐怕连安然致仕的机会都没有了。 魏拓不发一言,其他人自然不敢多嘴,皇上十分满意,立刻派人前往草原宣旨。 转眼已入腊月,许琛到草原已有两个多月了,冬日的草原相当萧瑟,并无甚美景。自那一日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许琛病了近一周才康复。身体好了之后他便经常往医部跑,许侯和长公主也不管他,只让归平和凝冰跟着他确保安全。 临安虽然没有草原那般寒冷,但冬日依旧难捱。四皇子每年入冬必有一次的寒疾姗姗来迟,到了腊月中,在众人忙着新年的时候,他却病倒了。 算来他学习医术已有些时日,在早有征兆的时候便做了预防,然而毕竟是胎里带来的弱症,一时半刻是好不利落的。这一晚他服过药刚刚躺下,却听得外面有异动。 夏翊清体质不适合习武,只照着之前许琛送他的那本心法练习了一段时间,虽然武功没什么长进,但是耳目却比不会武功的旁人更清明一些。 “安成,去看看外面。” “安成?” 他唤了两声,却没听到安成回应。安成刚刚退到外间,按道理不应该听不到。 夏翊清觉得有些疑虑,就在他准备披衣起身的时候,寝殿的门被推开了。 夏翊清本能地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小的机括,那是许琛送他的防身之物。那时他见识过许琛的腕箭之后颇为喜欢,但那腕箭是许琛的贴身之物,想来是不会送人的。结果许琛去草原之前,将这手掌大的机括送给了他,说是和腕箭同样的机制,只是将箭换成了针,据说是许琛的小叔做的。 “见过四皇子。”来人一身素白常服,身上并未有任何配饰,就连腰带都是纯白。在见到夏翊清之后并未跪拜,只躬身行礼。 深夜乍见一身素白的男子突然闯入寝殿,任谁也不会毫无反应。夏翊清把手中的机括举到面前,问:“你是何人?” 那人起身微笑地看着夏翊清,说:“在下即墨允。” “即墨允……?”夏翊清一时没有想起这个名字,并未放下戒备。 那人并不恼,依旧微笑地站在原地。 夏翊清打量着面前这个可以称得上是漂亮的男人,此人虽然漂亮但绝不女气,浓眉剑目自带英气,夜色之中一身白衣,衬得他轮廓分明。 等等……白衣! 夏翊清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了,他立刻从床榻上下来:“不知大人深夜来访,有何指教?” “殿下这是知道我?”即墨允依旧微笑着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松了口气,说:“赤霄院即墨大人,从来只着白衣。” 传言之中即墨允武功极高,曾一连刺杀百人而白衣未染。他手中握着的赤霄院是皇上的一把利剑,眼线遍布各地,甚至掌握着朝臣家中密事。皇上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暗查、刺杀、追踪全部都由赤霄院完成。而掌控赤霄院的即墨允官封正二品却根本不上朝,所有的奏报都是直接送到勤政殿中去。 即墨允轻笑了一声,往前迈了一步说:“四殿下聪慧。” 夏翊清退后了一步,虽然即墨允此人自从进殿之后就一直面带微笑,但却让夏翊清本能地生出一种畏惧和恐慌。 毕竟即墨允的名字都很少有人提及,大家都用“那位大人”来代称他,好像直呼姓名是件犯忌讳的事一样。 即墨允看到夏翊清撤步,便知眼前的孩子是心有恐惧,他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说:“殿下可允我坐着说?” 夏翊清点了点头。 即墨允转身走到椅子旁,说:“殿下风寒未愈,还请您回到榻上,我并无恶意,您且放宽心。” 纵使殿内笼着熏笼,夏翊清这刚刚退烧的身体却依旧畏寒,如今既然即墨允说了,他便坐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大半身子,又把外衣披在肩上,才方觉回暖。 “我若说今晚恰好路过临月轩,突然想起四皇子所以进来看一看,想来您也是不信的。”即墨允坐在椅子上,等夏翊清安顿好才开口说话。 夏翊清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人见人怕的即墨允并不是凶神恶煞之人。他见惯了宫中所谓的官话套话,如今听得这样的开场白,一时觉得新奇。 “那大人为何而来?” 即墨允看向夏翊清:“为您而来。” 夏翊清听言一笑:“难道有人出重金让大人前来杀我吗?” 即墨允说:“怎么?这宫中还有人想刺杀殿下不成?” 彼时夏翊清并未听出即墨允此话的重点是“还有人”,而不是“有人要杀他”。 夏翊清只是摇了摇头。 他虽年幼,但却不是不通人事。德嫔一直将他留在偏殿,多年来小心看顾,泽兰姑姑从小告诫他要小心,后来又偷偷教他学习医术,还有入了书房之后引来的中毒事件。他虽不知道其他皇子是如何成长的,但他知道绝对不是像自己这样。而今晚,轻易不露面的赤霄院院首亲自到他的寝殿来跟他说话,则更证明自己其实过得并不安全。 “被我杀死的人,从来不会看见我的脸。”即墨允似乎觉得这话对着一个孩子说太过血腥了些,又补了一句:“我好歹是朝廷官员,又不缺钱,怎么可能有人找我刺杀皇子?” 夏翊清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有些蠢,赶紧转移话题:“大人请直说吧。” 即墨允点了点头,说:“其实并无大事,我只是来看看殿下,顺便让殿下认识一下我。” 夏翊清无奈地看着即墨允:“大人深夜到这远离父皇勤政殿的临月轩,迷晕了宫人,进到我的寝殿,只为了让我认识一下大人?大人您这话可比恰好路过临月轩更没法让人信服。” 即墨允大笑了起来:“殿下,其实我是来给您讲个故事。” “什么故事?”夏翊清问。 “一个多年前的故事。”即墨允终于收起了笑容。 夏翊清怔了怔。 即墨允直视着夏翊清的眼睛,语气慎重地说:“您可知您母亲身世?” 夏翊清摇了摇头。 即墨允说:“前元贵妃,出身西楚。” 夏翊清从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异族人,他只当是宫中诸人不愿提及已经故去的人。如今被即墨允点破,才意识到儿时德嫔对自己母妃避而不谈竟是有这样一层原因。 仲渊东靠天堑险山安全无虞,北疆草原深处便是极寒无人之地,若收服了草原,仲渊东北两面便是稳固无法撼动的。仲渊西面和众多小国接壤,西楚便是其中之一,西楚虽小但却极其重要,是东西两边的交通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淳燕国、南凉国、吴国、昭国,甚至是西域的耶兰国都想将西楚纳入自己的版图。然而就在这样强敌环伺的环境之中,西楚元氏却存活了数百年,足见元氏一族的能力。 即墨允继续说道:“你的母妃,闺名元信,是当今西楚皇上的堂姐,西楚沛王的庶长女。” “所以,我母妃……是西楚的皇族?” 即墨允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夏翊清,说:“是的,殿下应该知道,后宫中女子的封号位分皆有祖制,我朝贵妃封号皆是容端懿嘉四字选一,而殿下您的生母元贵妃是仲渊唯一一个以姓氏而非礼制封字封妃的女子。” 从来没有人告诉夏翊清这些,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母亲不过是这深宫中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即墨允顿了顿,似乎在等着夏翊清慢慢接受这些真相。 “元贵妃身世显贵,可最后也死于身世显贵。” 夏翊清听出了一丝异样,他开口问道:“所以,我母亲不是因为生我而去世的?” 即墨允说:“是,也不是。元贵妃怀胎之时身中奇毒。” “是谁下的毒?” “西楚。”即墨允说道:“元贵妃自觉中毒之后,托人寻我。经过详查,元贵妃宫中一宫女全家皆被西楚控制。” “西楚为什么要杀我母亲?”夏翊清追问道。 即墨允摇了摇头,说:“不知。我只知道元贵妃后来找了皇后娘娘。想必殿下知道,泽兰姑娘师从药仙谷。泽兰看过之后说若立刻落胎或可保命,但元贵妃没有同意。” “所以……是因为我?”夏翊清喃喃自语。 即墨允的眼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悲悯:“元贵妃恳求皇后娘娘替她保守秘密。泽兰姑娘拼尽全力也未能留住元贵妃,元贵妃以命换命,最终保全了殿下。” 夏翊清沉默了片刻。 不一会儿,他似乎在这故事中发现了破绽,追问道:“母后既然知道,为何不告知父皇?” 即墨允摇了摇头:“元贵妃死前叮嘱千万不要让今上知道。皇后虽然有心想告诉今上,但因为殿下母妃的身份和临终所托,最终还是瞒了下来。” 夏翊清:“那大人今日前来,又是为何?” 即墨允:“因为前些时日有人向殿下您下手了。” “西楚?”夏翊清问。 “尚不确定。” 夏翊清面露疑惑:“母后说那是薛良人因妒生恨,牵连到我。” 即墨允微微一笑:“殿下真的信吗?” 夏翊清沉默了,他自然是不信的。 “西楚为何要害我母妃?为何又要害我?”夏翊清问。 “此事……尚不清楚,我正在查。”即墨允站起身来,走到夏翊清床前:“今日我来,一是将当年的原委告诉殿下,希望殿下日后多加留心。二是给您带了一样东西。”即墨允边说边在身上四处摸索,不一会儿便从长衫中褪下一件软胄递给了夏翊清,“这软甲由前后两片拼成,穿脱方便,可防利刃。” 夏翊清接过软甲,那软甲看起来沉重,可触手轻薄,大抵不过一杯茶的重量,更具伸缩功能,可贴合穿戴之人的身形。 夏翊清掂量着手中的软甲,问道:“这……太贵重了吧。我跟大人第一次见面,您就送我这样的大礼,大人可是要我做什么?” 即墨允躬身道:“殿下是天潢贵胄,自然接的起任何礼物。另外今日与殿下相见之事,还望殿下莫要与他人提起。” 夏翊清点了点头。 即墨允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口笛递给夏翊清:“若遇紧急情况,可吹响口笛,自有人前来相助。” 夏翊清接过口笛,那玉质口笛小巧精致,除首尾两端外只有单孔,并非用来演奏,看起来是专门用来传信的。夏翊清还欲说些什么,却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屋内已无他人,刚才即墨允坐过的椅子,端过的茶杯都已恢复原状,似乎他从未出现过。 夏翊清一手摸着软甲,一手攥着口笛,迟迟没有入睡。 ※※※※※※※※※※※※※※※※※※※※ 夏翊清小朋友的贵人出现了~ p.s. 上一章不知道为什么封了,申请了几次都不行,发在wb上了…… 第二十七章 双喜 远在草原的许琛一家接到圣旨之后便即刻启程,终于在除夕之前赶回了临安城。 除夕宫宴上,夏翊清终于又见到了许琛。不过三个月未见,夏翊清却觉得许琛变了许多。不只是身量渐长,而是许琛周身的气质,仿佛少了些畏缩,多了几分坦然。 在三公主的一再央求之下,皇后娘娘终于放了几个孩子出去,三公主拉着许琛和夏翊清就往暖阁走。 夏翊清身体并未完全康复,裹着厚重的大氅在暖阁的廊下坐着,三公主则在一旁叽叽喳喳,缠着许琛讲一些草原的见闻。许琛给三公主讲了鹰部的雄鹰是如何训练的,讲了骍部的骏马如何能日行百里草原驰骋,三公主听得入迷。夏翊清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许琛,他觉得许琛此行一定十分开心,那广阔无际的草原令人心向往之。和草原相比,这偌大的皇宫似乎就是个牢笼。他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和许琛大概不是同路人、许琛像是草原上无忧无虑的鹰,而自己从出生开始便注定被困在这皇城之中小心翼翼地生活。 “四殿下?”许琛伸出手在夏翊清眼前晃了晃。 夏翊清回过神来:“嗯?怎么?” 许琛:“殿下在想什么?我刚才叫您都没有听见?” “可能是乏了吧。”夏翊清拢了拢大氅,又看了眼周围,说:“诶?三姐呢?” 许琛说:“三殿下被墨竹姑姑叫回去了,说是皇后娘娘特意给殿下备了水晶肘。” 夏翊清笑了笑:“难怪三姐跑得这么快了,我还不太想回去,知白,你陪我再坐会儿吧。” 许琛点了点头。 “知白,你这次去草原,想来是十分开心了。”夏翊清感叹道。 许琛轻声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想通了一些事情。” 夏翊清看着许琛:“草原的风貌是容易让人成长的。” 许琛笑了笑,说:“并非草原风貌,而是……” “是什么?”夏翊清追问。 “殿下,可否为我保密?”许琛言语中带了些郑重。 夏翊清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我找到了我的父母。”许琛犹豫了片刻,换了这样的一个说辞。 “真的?他们是草原人?你见过他们了?他们可有跟着一起回来?”夏翊清看上去竟有些激动,一连追问了好几个问题。 许琛也笑了,说:“我父母已经亡故了。” 夏翊清的笑容凝滞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啊……对不起……我……” 许琛依旧面带笑容:“殿下无需道歉,其实他们若还在世,我可能此刻内心还在纠结。既然他们已经亡故,我便只是侯府的义子了。” “确认了吗?真的是……?” 许琛点头:“确认了,我已经祭拜过他们了。我如今过得很好,他们也该安心了。” 夏翊清道:“知白,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人死不能复生。” “不怕殿下知道,其实我并没有过多的伤心,只是遗憾。我至今并未记起他们的模样,也不曾想起关于他们的任何事情,所以真的谈不上伤心。”许琛抬头看着夜空,继续说:“我去父母曾经生活过的部族看过,还跟那里的人聊过天,他们说人死了便化作天上的星星。我想,此刻我父母或许正看着我呢吧。” 夏翊清也抬起头,可天空阴沉,并未见一颗星星,他觉得脸上有些湿润,再仔细一看,竟是下起了雪来。 “知白,下雪了!” 许琛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中化为水珠。似乎是觉得刚才的话题过于沉重,他转头对夏翊清说:“这次草原之行,倒真的是收获颇丰,最起码,我知道了我的生辰。” 夏翊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了,你既然找到了父母,自然是知道了生辰。怎么?你的生辰就在近日?向我讨要生辰礼物了吗?” “开宇二年冬月初二,是我的生辰。” 夏翊清笑了笑:“那我便真的要跟着三姐喊你一声知白哥哥了!” “殿下莫要拿我打趣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看着廊外逐渐被大雪染白。 “奴婢见过四殿下,见过许少爷。”墨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翊清转过身:“墨竹姑姑,可是母后有事?” 墨竹:“正是,皇后娘娘命奴婢前来寻殿下和少爷,宴席快结束了,陛下有话要说。”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了一眼,许琛也满是疑惑。 “劳烦姑姑了,我们这就回去。”夏翊清理了理自己的大氅,跟着墨竹往玲珑阁走去。 “知白,你可知何事?”回去的路上,夏翊清低声询问许琛。 许琛摇了摇头:“殿下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从侧门回到玲珑阁正殿入了座。 夏翊清落座皇子一侧,许琛则回到了许侯身后。 “父亲?您可知何事?”许琛躬身向前,凑到许侯身边问道。 许侯将身体向后微仰,靠近了许琛:“皇上要赏你。” 许琛听言有些紧张:“赏我?为什么?” 许侯摇了摇头,说:“先别问了,快坐好。”许琛听言只好坐回到座位上,低着头用余光偷偷瞄着上位的皇上。 “今日除夕,阖宫同庆,又逢瑞雪,天佑仲渊,值得举杯同庆!”夏祯发话,众人举杯高呼万岁。 夏祯又端起酒杯,说:“这第二杯酒,便是为长公主和定远侯接风。今年扎达兰归降,我仲渊北境安稳无忧,多亏了叔亭和祎儿。” 众人举杯看向许侯,许侯和许琛立刻起身,举着酒杯躬身向皇上道:“多谢皇上。” 众人:“敬许侯!” “知白,你上前来!” 许琛刚要坐下,便听皇上发话,他立刻放下酒杯,走到大殿中央跪下:“知白见过陛下。” “站起来让朕看看。” 许琛起身,依旧低着头。 “抬头。” 许琛依言抬起头来。 夏祯满意地说:“嗯,长高了不少,看来叔亭没欺负你。” 许琛躬身行礼:“回皇上的话,义父义母待知白极好。” 夏祯笑道:“好,那就好,这次跟你义父义母去草原,可有收获?” “草原各部百姓皆感念皇上圣恩。”许琛回答。 听到这番对话,许侯心里松了口气,许琛对答得当有礼有节,这孩子年纪虽小,但踏实稳重,实在难得。心下又有些愧疚,自己对他的关心着实不够,甚至都没有教过他该如何跟皇上对答。这番话想来不是夏祎便是许季亭教的。他这个当父亲的,还没有自己弟弟对这个孩子上心。 夏祯看起来十分开心,转头对许侯说:“叔亭啊,你对知白多上点儿心,你几个哥哥都是有大才的,别没的让旁人说你许家的小侯爷没继承家训。” 许侯立刻起身说:“皇上教训的是。” 夏祯这“小侯爷”三个字,让在场的人都心内惊讶,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夏祯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陈福,去把耶兰国送来的那块玉料找出来,让将作监打一套剑饰出来送到侯府。” 许侯躬身:“多谢陛下。” 夏祯却摆了摆手:“叔亭,你都有一套剑饰了,这套是朕赐给知白的,你可不许抢。” 许琛立刻跪下谢恩。 夏祯笑了笑,让许琛归座了。 看皇上今夜的意思,多半是要让许琛袭爵了。 众人都知许琛是养子,这养子先是入了许氏宗谱,接着又得了皇上赐字,后来还跟皇子们一同读书,如今还不到两年便得了袭爵的暗示,大家都不免开始怀疑这孩子的身世了。一时间许琛身上吸引了许多人打量猜疑的目光。许琛回到座位上依旧低头不语,众人见他神色不变,虽都存了心思,但也不好再多看他。 待戌时宫宴结束之后,许琛一家回到府中,三人都脱了礼服只着便服坐在一起。自从得知身世之后,许琛在私下里便只称父亲母亲,许侯和夏祎自然乐得接受这个称呼,一家三口亲密更胜从前。 “琛儿,今日皇上赏赐,你可知何意?”夏祎问道。 “儿子不知。” 夏祎:“那年你第一次随我进宫,皇兄抱着你让你读黄折的事,你应该没有忘。这两年你一直在宫内读书,想来也总会知道一些宫内朝中的事情,你既然知道黄折中的内容,就没动过心?” 许琛连忙回话:“孩儿不敢,能在宫中读书已经是皇上的恩典,孩儿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多思多言。” 夏祎笑了笑说:“你父亲有着仲渊第一套御赐的玉剑饰,如今你有了第二套。” 许琛这才明白刚才宫宴之上众人炽热猜疑的目光。 许侯接过话来:“今上对你着实不错,我那套剑饰还是随着封号一起赏给我的。” 许琛连忙起身:“孩儿惶恐!” 夏祎拉着许琛坐下,“不用紧张,皇兄既然给了,你就收着,这没什么的。” 许琛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夏祎继续说:“今天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 许琛抬头看向夏祎。 “你要当哥哥了。” 许琛先是一惊,接着如释重负:“恭喜父亲母亲!” “你这孩子,怎么感觉比我们还要开心。”许侯看着许琛微笑道。 “父亲母亲多年辛劳,如今终于有了孩子,自然是该开心的!” 许琛是真心的高兴,他知道自己的身世,更明白许侯和长公主在朝中的状况,先前皇上突如其来的赏赐让人又把目光集中在了侯府。自己身为义子如果真的袭了爵,名不正言不顺,肯定会让侯府的日子更加不好过。如今长公主有孕,皇上今天的话无论是醉酒也罢,真情也好,都可以当做是对他的安抚。有了亲生的孩子,总不会让他这个捡来的孩子袭爵,想来众人也都会渐渐将他的存在淡化,如此正合了他的意。 许琛端起酒杯:“希望母亲腹中胎儿平安降生!” 许侯也拿起杯子:“那我就祝福琛儿来年健康顺遂。” 夏祎微笑着举杯:“话都让你们说了,那我就说个最简单的吧。希望我们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 圣诞快乐~ 这一章稍短一些,是个过渡,下一章开始有事情了。 第二十八章 意外 大年初三,许侯的族亲都到许府来,这也是许琛继认父入族那一次之后,第二次见到如此齐全的许家众人。 许侯父母早逝,兄弟四人轮番拉扯小妹长大。 大哥许笠,字伯亭。前些年外放归来,现在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是个清闲且安稳的差事。许伯亭和妻子张氏青梅竹马,育有两子一女。最大的儿子许仁柏今年十九岁,正准备科考。二儿子许仁栋十四岁,一直想跟着许侯从军。女儿许仁柔,年后就该谈亲事了。 二哥许策,字仲亭,一直在太学教书。妻子叶氏是当年许仲亭刚入太学时候的教习的女儿,叶教习待许仲亭甚好,临终托孤将女儿交给了他。二人婚后夫妻和睦,只是叶氏一直没有生养,后来纳了一房小妾,生了庶子许仁铎和庶女许仁锦。结果几年前叶氏突然有喜,生下嫡子许仁钰,也算是儿女双全。 许侯行三,是许家官阶最高的人了,又是侯爵加身,公主驸马,所以很少还有人叫他的名字,朝中都称他许侯,长公主和皇上私下里都以字相称,没什么人还直呼他许箬的大名,许琛也是在入族谱那一次才知道自己义父的名字。 许侯的小妹,也是许琛唯一的小姑姑叫许筠,表字幼婷,嫁给了一位太医,这位太医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负责四皇子药物的太医孙石韦。许幼婷出嫁之时孙石韦还是一名普通郎中,后来是在许幼婷的鼓励之下考入了太医署,没过几年又进了太医院。虽然御医只是八品小官,但二人夫妻和睦,生活上偶有不足,也都有哥哥们补贴,日子也算过得舒心。? 许侯收了许琛入名下,夏祎如今又怀有身孕,无论男女,许侯这一支也算是有了后继,现在许家这兄妹五人之中,就只有许季亭依旧未娶。 当年之事是绝密,所以许家其他人都不知情,只知道许季亭外逃多年机缘巧合认识了晟王,后来一直在晟王府居住。虽然许家大哥二哥十分生气,但碍于晟王的身份,最后还是原谅了许季亭,默许了他继续这样下去。 更主要的是,许家这几个兄弟这些年没少被许季亭补贴。他们都是为官清廉之人,俸禄顶多维持生计,而一些额外的开支则大多靠许季亭来补贴。哪怕是亲兄弟,也毕竟会拿人手短,时间长了,这兄弟四人也算是归于和睦,当年之事便不再被提起。 如今各家都有了子嗣,许琛也就有了一大堆兄弟姐妹,在几个堂哥堂姐之中,许琛最喜欢的是大伯家的许仁栋,或许是因为许仁栋对他最先表达出善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其他兄弟都只是客气有礼,多少有些猜忌顾虑,只有许仁栋搂着他的肩膀说:“太好了!以后我去三叔府上练武就有伴了!” 后来许仁栋果然常到府上来找许琛,俩人切磋练习,关系自然更近了些。 许家兄弟四人都分府而居,平日里虽然许侯兄弟常常见面,但几个孩子却都是在各自府中,并不经常走动,所以许琛见到他们的时间也并不算多,甚至用了好久才分清楚许仁柔和许仁锦的长相。 如今夏祎有喜,对许家来说也算大事,饭席上许伯亭问起孩子的名字,许侯只淡淡地说:“从仁是自然的,后面的名字自然还是要问过陛下才行,不过我们私心觉得跟着琛儿从玉就挺好的。” 许仲亭点点头:“从玉甚好啊,男孩可选琮、珏、琪、玮等字,若是女儿,也有瑛、琼、瑶、琳等字,都是寓意美好的字,三弟和长公主果然早有准备。” 夏祎适时接话:“我虽早年在宫中跟皇兄一起读书,但这些年终究还是多行军打仗,叔亭也不是精通文墨之人,既然二哥说好,那定是错不了的!” 众人又都举杯。 放下酒杯,许琛却听到身旁一个声音传来:“切!不过是个捡来的野孩子,竟也能用上三叔家的辈字,不过即使从了玉也从不了仁,白浪费了那么好的一个字罢了。” 许琛侧头看了一眼,是二伯家的庶长子许仁铎,许琛面色如常,倒是大伯家的许仁柔在一旁轻声说道:“嫡养子可也是嫡出,族谱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嫡出可做不得假,有些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许琛抬头,正对上了许仁柔投来的目光,许仁柔的脸上飞起一团红晕,立刻低下了头。 坐在许琛身旁的许季亭将刚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微微坐直了身子,语气中故意带着好奇,问道:“仁铎,你们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呀?说出来给小叔听听好不好?” 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许仁铎身上,他一时有些尴尬,这时,坐在旁边的许仁锦开了口:“回小叔,刚才弟弟和仁柏堂哥在说学堂上的事情呢!” 这时许仁柏也开口道:“正是,我今年便要参加科考了,想来还有些紧张,还想向二叔多请教一些经验呢!” “那是自然,仁柏可是我许家仁字辈的长子,我当然要好好指点了!”许仲亭说着还指着自家的仁钰和仁铎说:“你们可得好好跟仁柏学学,知道了吗?” 许季亭赶忙打断道:“二哥你快停下来吧,仁钰才七岁,仁铎也才十三,别给孩子那么大压力!吃饭的时候不要跟孩子们说学习的事,容易影响食欲的!” “好好好!不说!不说了!喝酒!”众人又举杯。 许季亭在旁边偷偷冲许琛挤眼,许琛不明所以,许季亭放下酒杯,在许琛耳边说:“以后离你二伯家那个仁铎远一点。” 许琛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还有,仁柔出嫁之前不要再见她了。”许季亭又补了一句。 许琛不解:“为什么?和仁柔姐姐有什么关系?” 许季亭拍了拍许琛,说:“听话,你以后就知道了。” 饭后,夏祎带着女眷们往后院走去,许仁柏和许仁栋带着一众孩子到院子里玩耍,前厅只剩下了许家四兄弟,孙太医知道许家四兄弟定是有事要聊,便借口太医院有事提前离开,说晚些再来接幼婷和女儿。 待众人都离去,许季亭率先开了口:“二哥,你家的仁铎要好好调教了,今日他说了些什么话你可知道?”随即将刚才饭桌上那番养子嫡庶的话告诉了几位哥哥。 许仲亭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连忙跟许侯道歉。许侯嘴上说着都是孩子不必挂怀,心中却担心许琛会多想。 许季亭说:“二哥,若嫂嫂一直没有生养,仁铎可能心里还好一些,如今你和嫂嫂有了仁钰,他作为庶长子,自然心里会不好受,若再有有心人挑拨,将来恐家宅难安,你和嫂嫂都是温和善良之人,但也不要太好拿捏,有些人该处理处理,孩子还小,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仲亭听后愣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许季亭转而对许伯亭说:“大哥,年后仁柔便该议婚了,我有两个建议:第一不要跟世家贵胄结亲。第二不要跟商贾结亲。” 许伯亭开口道:“这第一条我明白,本也没想跟世家有瓜葛,可这第二条何解?我本想让你在熟识的朋友之中介绍一些。” “正因为我天天跟他们打交道,所以才提出这样的建议。对女子来说,婚姻便是一辈子的事,我想你求的该是柔儿一辈子安稳幸福吧。” 许伯亭点头:“那是自然。” 许季亭解释道:“虽然我朝重商,许多大族女子也都会和商人结亲,但临安这些行商之人求娶官家女子,无非是看上了女孩家里的权而已。可如今大哥你并非身居要职,巨富之家大多奔着更高权位的姻亲,而一般商贾之家,不是我托大,或许还没有我有钱,仁柔嫁过去倒不一定能过得好。更何况行商变数颇多,若家道败落,岂不是苦了仁柔一辈子。如此倒不如不与行商之人结亲。” 许伯亭点点头:“那你有什么建议?” 许季亭举起两只手指,晃了晃说:“第一,读书人,品性端正家世清白的读书人。第二,门当户对的朝廷新贵。第一条是为了仁柔,第二条是为了大哥你,具体怎么选,还是要你跟大嫂商量。” 许伯亭摇了摇头:“我不需要用嫁女儿换来我的什么东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只想她过得好。” 许季亭笑了笑说:“那就行了,那就让二哥在太学的教习或者上舍生中找找合适的吧!” 许仲亭一拍大腿:“对啊!上舍生里都是些小官子弟,没有那么多官僚气息,上舍生又都是优中选优,我那几个同僚家的公子也都到了年龄,大家都知根知底,不错不错!” 许伯亭:“确实不错,只是我好歹正三品官员,若把女儿嫁给无品级的太学学生,岂不是太过不配了吗?” 许仲亭摆摆手:“大哥莫急,如今不过是议亲,今年考核之后又会有一批优等上舍生直接授官。按照往年的惯例,优等上舍生外放便是正五品同知起,若进入各部任职,最次也是从五品员外郎,各部各司员外郎皆都有实职,还怕不能升迁吗?” 许伯亭十分满意:“是了是了!这样甚好!那要拜托二弟帮仁柔好好挑选了!” 许仲亭笑笑:“那是自然!” 就在这时,流华突然进来匆忙回报:“侯爷、各位主子们,柔小姐和琛少爷落水了!不过已经被救上岸了,如今并无大碍,都在后院呢。” “什么?” “怎么回事?!” “快带我们去看看!” 几人都十分焦急,立刻催着流华带他们往后院去。 路过后院时,许季亭看到池塘边有石头被挪动的痕迹,便悄悄地走到池塘边查看了一会儿,然后捡起来石头下一个东西,快步跟上了众人往后院走去。 此时正是正月,天寒地冻,池塘的水都带着薄冰,被捞上来的仁柔和许琛都冻得不行,冰冷的水将他们身上的棉衣打透,还有一些冰碴挂在头发上。 仁柔冻得嘴唇发紫,被母亲张氏紧紧地抱在怀里,还好侯府一直备着热水,很快就有下人将一桶热水抬了进来,张氏立刻屏退众人,亲自帮女儿用热水暖身。 这边仁柔已经泡入热水之中,那边许琛则先换了干净的衣服,抱着姜汤裹着被子发抖。许侯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凝冰正在帮他擦着头上的水。许琛要下床行礼,被许侯一把按在床上,许侯问:“归平呢?” “回侯爷,归平刚才为了救少爷和小姐,身上也湿透了,奴婢让他先去换衣服了。”凝冰答道。 许侯点了点头,说:“热水呢?得浸过热水才行。” 许琛开口道:“我先让仁柔姐姐泡热水了,她落水时间更长一些,我再等等。” 许侯听言,捏了捏许琛的肩膀,示意他做得好,又嘱咐凝冰一定要好好照顾许琛,便带着众人回到了前厅,夏祎已经和女眷们都在前厅等候了。 许侯和夏祎上位,两侧分别坐着许伯亭、许仲亭和叶氏,还有许叔亭和许幼婷。而一众小辈都在厅内站着。 夏祎示意素缨把孩子们都带到一旁,只让仁柏留下,素缨照做。 等其他孩子们都离开,许伯亭开口:“仁柏,你说,怎么回事?” 仁柏上前一步,说:“回长公主,回父亲,各位叔叔婶婶,当时我带着弟弟妹妹们在廊下玩,仁铎说看到池塘里有东西,然后硬是带着大家往池塘边走,池塘边有些浮冰,看起来很滑,所以我一直提醒他们小心脚下。后来在池塘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东西,我和仁栋就让大家还是回到廊下,仁柔已经转身离开了,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往池塘里栽去,然后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琛弟就直接跳进池塘去拉仁柔,后来琛弟身边的归平赶来,把两个人都拽了上来。” 众人听了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想着许琛反应真的好快,不然仁柔还要多受一会儿罪。 “当时你们都各自站在哪里?”夏祎问。 “仁栋在最前面带着仁锦和仁钰,琛弟和仁柔仁铎走在中间,我在最后和小姑姑家的白薇妹妹一起。”仁柏对答如流。 许侯点点头,让仁柏先下去,随后叫来了孙白薇。 “见过长公主,各位舅舅舅母。”孙白薇行礼。 夏祎一向疼爱女孩,立刻柔声道:“快起来,别紧张,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孙白薇点点头。 “白薇,你看到仁柔是怎么落水的吗?”夏祎问道。 孙白薇有些犹豫,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许幼婷点点头:“说实话。” 孙白薇沉默了许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仁柔姐姐是脚下滑了一下落入水中,但我看到仁铎哥哥推了一下琛哥哥,琛哥哥才跟着入水的。” 许幼婷也惊到了,“二哥!仁铎这孩子什么意思?!琛儿可是长公主和三哥的孩子!” 众人都不作声,幼婷开口就点到了关键。若是别的孩子,再怎么打闹也都是许家的家务事,可许琛不一样。他是长公主和许叔亭的养子,是被皇上亲自赐了字,点出“小侯爷”三个字的孩子。许琛若出事,那便是跟皇家有了牵扯。 夏祎笑了笑:“小妹你这话说的,琛儿不还是姓许嘛,这是咱们的家务事。” 听得夏祎这话,许仲亭和妻子叶氏赶紧起身请罪。夏祎连忙摆手:“不过孩子之间的玩闹,或许是无意的也不一定,二哥二嫂你们别紧张,如今琛儿并无大碍,仁柔那边也没事,这事就过去了,大过年的,大家都自在一些。” 夏祎的意思是不再追究了,众人也都放下心来。许仲亭夫妇此刻如坐针毡,找了个借口便打算先行离开。 许季亭靠在门边,等许仲亭出门时喊住了他:“二哥留步。” 许仲亭看着这个弟弟,心里开始打鼓,只听许季亭说:“二哥,刚才我说的话你可一定要记住,太过温和对孩子百害而无一利。”说着把一样东西塞到许仲亭手中:“池塘边石头被动过,这是我在新泥下捡到的,二哥你若再不教育,就别怪我出手了。三哥对咱们兄弟不薄,但是别忘了他不仅是我三哥你三弟,他更是驸马都尉,是仲渊的一等定远侯。” 最后这句话惊得许仲亭一身汗,今天是许琛没有大碍,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许仲亭拉着妻儿仓促告退,许伯亭本也想回府,但仁柔还没有收拾停当,便只好再等。这时正赶上孙石韦来接许幼婷,夏祎便让他给仁柔和许琛都看一看。 仁柔已经浸过热水,也喝过姜汤了。孙石韦搭脉片刻,说:“仁柔并无大碍,长公主处理得当,浸热水驱散了体内寒气,我再开几服安神和驱寒的药就行。”? 许伯亭夫妇听闻放下心来,心疼地看着仁柔。 孙石韦又去到了许琛的房间。 “琛少爷体魄健壮,现在看来也并无大碍,这段时间注意保暖,切不可再受寒,连续多泡几日热水,将寒气驱走即可。” 许琛点点头:“多谢小姑父,过年还要劳烦您诊脉。” 许幼婷笑着说:“他高兴着呢。他呀,一天不给人看病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孙石韦也笑了:“这是职责所在,职责所在!” 许琛:“哦对了,归平为了救我和仁柔姐姐也落了水,小姑父能不能也给他看看?” 孙石韦点头:“那是自然,归平你坐下。” 归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使不得使不得,您是主子,哪有主子给下人看病的道理。” 孙石韦拉他坐下:“在我眼里没有什么主仆,只有病人。你是病人,我是大夫,就这么简单。” 归平被按在了椅子上把脉,片刻,孙石韦说:“习武之人体格健壮,但也要注意保养,你也要连续一周泡热水,然后服下我给你开的驱寒药,一周之后便可无虞。” 归平:“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连续泡热水呢!” “流华,看着他,少一天都不行!”夏祎不知何时进来的。 流华:“长公主请放心,奴才一定看着他!” 夏祎笑着说:“这就对了!你们都下去吧。”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了夏祎、许琛和许幼婷夫妇。 ※※※※※※※※※※※※※※※※※※※※ 这章的人物有些多,不太好认。大概说一下,许侯这一辈,四男一女,名字都是单字,表字按照伯仲叔季幼排序。许琛这一辈都是许仁x,大哥家的孩子都是木字旁,二哥家的孩子都是金字旁,许侯家的以后都跟着许琛一样是斜玉旁,许季亭没结婚没孩子。 孙石韦在第十二章【毒发】的那一章出现过。 第二十九章 双生 屋内只剩下几人,夏祎开口说:“我是真没有想到,当日伺候四皇子的太医竟是妹夫。说来也是怪我,我和叔亭常年在边塞,在宫里也没有能帮衬到你。若我早些知道,妹夫也不会被卷入到四皇子那件事中,实在是我的不好。” 孙石韦连忙说道:“长公主言重了,太医的职责就是照看各位主子,其实那事臣本就有看护不当之责,就算是被罚也应当的。” 夏祎笑着说:“别太拘束,只不过闲聊罢了。如今你可还负责四皇子的药膳?” 孙石韦点点头:“是。还要多谢四皇子大度,那事之后并没有怪罪,反而还安慰了臣一番。” 夏祎:“如此便好。四皇子生母早逝,胎里不足,几次三番死里逃生,如今有你照看,想来皇后也会放心。你且好好照看着四皇子便可。” 孙石韦听出了弦外之音,点头道:“臣明白。” 许琛坐在床上没有出声,心里在思忖着长公主话里的意思。 许幼婷此时说道:“既然石韦在这儿,不如给长公主请个脉吧,长公主如此年纪才得头胎,实在需要注意。” 夏祎点点头,孙石韦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丝帕盖在长公主腕上,仔细诊脉。 片刻,孙石韦收起帕子,又询问了一些日常饮食起居之类的细节,而后低声说道:“按照脉象来看,长公主此胎极有可能是双生子。” “双生?怎得之前太医没有提到?”夏祎惊喜地说。 孙石韦说道:“双生胎象极难探清,太医想来也是为了稳妥起见。臣早年间曾给许多孕妇诊脉,也见到一些双生胎的脉象,刚才长公主的脉象非常像双生脉象,故臣斗胆一说。” 夏祎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此事还要保密,暂时不要对外说。” 许幼婷和孙石韦都点头。 这些年长公主和许侯处境尴尬艰难,许幼婷和孙石韦都知道,所以也一直低调行事,尽量不让长公主为难。 夏祎想了想,对幼婷说:“小妹,你可否在这里照看一下琛儿?” 许幼婷知道长公主这是有话要跟孙石韦说,所以立刻应了下来。 因为此时许侯和季亭在书房,夏祎便带着孙石韦去往书房一侧的厢房之中。进入厢房落座之后,夏祎问:“四皇子如今身体如何?” 孙石韦答:“四皇子体弱,还需多多调养才是。” 夏祎思忖片刻,说:“我问你,四皇子的体弱,究竟是胎里不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孙石韦愣了一下,随即说:“我照看四皇子时日不长,有些陈年旧事并不知晓。” “所以你也有所怀疑?” 孙石韦沉默。 夏祎继续问:“若是孕中中毒,会否影响胎儿?是否会出现四皇子如今的情况?” 孙石韦犹豫片刻,答道:“若孕妇中毒,毒素会随母体过给胎儿,大多无法等到足月便会胎死腹中。若侥幸出生,婴儿体内也会有毒,而且极易被发现。胎儿若带毒,面色唇色皆有异,一眼便可知。只是如今四皇子已大,早已过了孩子易夭的年纪。四皇子脉象确实有异,但这脉象,可以说是毒,也可以说是胎弱。而且这两年四皇子身体逐渐康健,想来也是无碍。” 夏祎缓缓地点头:“我知道了,以后四皇子还要多劳你上心。事情要办好,但是话不要多说,有些小事就不要惊动皇兄了,若有拿捏不准的,就让幼婷来递个话,宫内若有紧急的事,给墨竹或者泽兰传个话,自有人帮你。” 孙石韦点头表示明白。 另一边许侯和许季亭送走了大哥二哥,回到书房。 许侯开口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许季亭笑了笑:“你怎么就知道我有话说?” 许侯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许季亭整了整衣衫,说:“三哥,以后让琛儿少跟大哥二哥家的孩子们来往。” 许侯有些不解。 许季亭继续说:“大哥家的仁柔,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平常绝对不会多说多做,在临安大家女眷中也颇得赞赏。就算今日是在家中可以少些规矩,但嫡庶尊卑那些话也未免刻薄了些。” 许侯:“你是说……仁柔?和琛儿?琛儿可是仁柔的堂弟啊!” 许季亭摆摆手:“我看琛儿倒是没那个意思,仁柔如今正是少女怀春的年岁,琛儿的相貌也确实出众,只是琛儿惯常低调不引人注意,所以咱们也都没往这方面想。开春之后仁柔便该议亲,有些不该有的想法还是趁早扼杀的好。当然我也跟大哥提了此事,在给仁柔选择夫婿上面,大哥也会有所考量。” 许侯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却听许季亭继续说:“仁柔的事情倒是还好解决,现在比较难的是二哥家的仁铎。你也看到了,仁铎如今不过十三岁,心里就有了如此多的怨怼。小小年纪,不仅设计害得自己的姐姐落水,还在背后下黑手。” 许侯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孽缘,二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怎得生出这样的孩子。” 许季亭说道:“二哥那个小妾有些本事,我当年劝二哥留子去母,他不同意。后来让他把孩子交给嫂嫂抚养,他又被那个小妾几次哭闹得心软了。仁铎其实很聪明,只是被他那个生母给教坏了。” “我看仁锦倒是机灵懂事,同样的父亲母亲,怎得孩子差得这般多。”许侯看上去有些愁容。 许季亭笑了笑:“仁锦从懂事起就经常到嫂嫂身边待着,总有些耳濡目染吧。” 许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又问道:“家里的事说完了,你就没什么要跟我交代的吗?” 许季亭睁着大眼睛看着许侯,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什么?” “魏承晖怎么死的?” 许季亭无奈地说:“哥,总不能这临安城死个少爷你就要问一问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干!” “真的?一点事情都没做?” 许季亭把右手举到脸旁,竖着三根手指说:“我发誓,真的跟我没关系!” “真的?”许侯似乎还是不信,“他可是从你的归雁楼出来之后死的。” 许季亭倏地起身:“我还觉得晦气呢好不好?!我那些姑娘被叫到临安府问话,回来之后哪还有客人敢点啊?!我只能把她们送到绿水榭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培养这几个姑娘花了多少钱啊!” “果然,名扬京西路的绿水榭也是你的。”许侯面带微笑看着许季亭。 “靠!你诈我!三哥!不带你这么玩的!”许季亭赌气地又坐回了椅子上。 “送到绿水榭不好吗?最起码不用卖身了。”许侯淡淡地说。 许季亭:“我可没逼她们卖身,你知道归雁楼有的是卖艺不卖身的清伎,这些都是她们自己选的。” “晏城有没有?” 许季亭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没干吗?”许侯语气有些严肃。 许季亭辩驳道:“即墨允跟我说借人,我能不借吗?我能吗?!” “你不能吗?” 许季亭无奈地说:“三哥,我现在只是个手里有几间铺子的闲散人而已,即墨允的人拿着手令到晏城,说让琉璃苑配合,那你说我怎么办?我让琉璃苑的人把他们打出去吗?那几个姑娘也都是知道实情之后自愿去的。” 许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许季亭。 许季亭叹了口气:“唉……三哥,我真的是没有办法,而且那个时候就算我知道了夏祯要干什么,我也没办法阻止。他是皇上,从他把我关在东宫开始,他就早就忘记自己最开始要的是什么了。赤霄院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朝堂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是知道我当年有过怎样的设想的,可现在呢?有哪一点是我当年的设想吗?那个皇位是会让人变的,会让人变得迷失本心,变得六亲不认。我知道他让赤霄院去设计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猜到了结局,但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顺水推舟,想办法帮着你和嫂嫂,让你们安全回到临安而已。你以为我现在还能有多大的力量?” 许季亭说完这段话,书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半晌,许侯开口:“那位大人到底在哪一边?” 许季亭说:“有些事不是那么简单的非左即右而已。” 许侯略有担忧:“你不怕吗?” 许季亭笑了笑:“怕什么?怕他倒戈么?他不会。当年我们一手打造的赤霄院如今变成这个样子,你以为他即墨允心里好受?他为什么不上朝?他那不是仗着夏祯的信任胡作非为,他那是在告诉夏祯,赤霄院和他即墨允并没有完全妥协。你以为夏祯心里不恼?可他还得用即墨允,有些事只有即墨允知道,也只有即墨允能办到。夏祯想要彻底掌控赤霄院还办不到,他们现在之间是互相牵制的。” 许侯担心地说:“可还是很危险啊。如今除了我、琛儿、晟王、穆如风以外,便只有他知道你的身份。琛儿不会乱说,晟王更不必说,穆如风品性端正,你对他又有昔年的救命之恩。可那位大人便是唯一的不稳定因素,他可天天在今上身边。” 许季亭端起茶杯说:“三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去找四皇子你知道吗?” 许季亭拿杯子的手顿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许侯继续说:“皇后要查元贵妃当年的事你也肯定知道了。” 许季亭放下杯子:“三哥,我不问你是从何处知道的这些事,我只想让你想一想,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这不该是机密吗?你的人有多少手段我是知道的,这些事情绝对不是你的人查到的。” 许侯眉间略带怒意:“季亭,你什么意思?” 许季亭抬眼直视许侯,说:“你以为即墨允的行踪是那么好让人知道的?即墨允那一身轻功,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可曾见过任何人的线报提及了即墨允的行踪?你以为即墨允真的躲不过三嫂在宫里的眼线?你能知道的,只是有人让你知道。” 许侯:“继续!说重点!” 许季亭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三嫂的心思变了。你仔细想一想,这些年来经她手的消息何曾有过泄露,怎的如今你就知道了呢?” 许侯语气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许季亭把右手食指举起放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俯身到许侯耳边说:“她害怕了。” 许季亭说完便转身出了书房,许侯端坐在书房中,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许季亭向长公主请安的声音。 …… 夏祎和孙石韦密谈之后走出厢房,恰好碰到从许侯书房出来的许季亭。 “三嫂安。”许季亭躬身行礼。 夏祎摆了摆手:“只有你肯叫我三嫂,我跟幼婷说了多少次了,她都坚持要叫长公主,明明是一家人,非得这么生分。” 许季亭朗声道:“整个许家只有我从小就不守规矩,难得三嫂容忍我不守规矩,我就借机放肆一把喽!” 夏祎笑道:“我就喜欢你的性子!若说亲近,我倒真是更亲近你们兄妹,这些年在许家过得舒心极了。” 一旁的孙石韦接话道:“臣现在身有品阶,幼婷大概是有所顾忌吧,还请长公主谅解。” 夏祎说:“没有怪你们的意思,我知道在朝中难免需要小心谨慎,不过一个称谓罢了,如今我可以长居临安,以后要让幼婷多来府上陪陪我,我一个人也怪闷的。” 孙石韦略俯身:“是,幼婷也说想时常过府来呢。” 许侯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三人的背影,心里似乎有些明白刚才季亭的话了。 许侯整了整衣衫,快步跟上前面的众人。 此时已到傍晚,许家大哥二哥都已离去,因为第二天孙石韦要入宫当值,所以也带着幼婷离开。 许季亭开口道:“三哥三嫂,我也走了!” 许侯:“你不留下来吃晚饭了?” 许季亭摆摆手:“不了不了,我跟晟王说好了晚上回去吃饭。” 夏祎在一旁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季亭,就怕晟王!果然还是有人拿捏得住你!” 许季亭:“三嫂你可饶了我吧!改天到晟王府坐坐吧,他挺想你的。” 夏祎点点头:“好,哪天晟王有空的时候,你就派人来告诉我。” 说话间已经走到门口,许季亭转身道:“晚上风凉,三哥三嫂快回去吧。尤其三嫂,孕中更要注意。” 许侯和夏祎都点点头,看着许季亭上马离开,才转身回府。 许侯扶着夏祎顺着抄手游廊往许琛的昆玉院走去。 原本侯府的众多院落除了夏祎和许侯起居的碎雪院有名字以外都没有名字,后来许琛入住了碎雪院的东跨院之后,侯府众人都用“少爷院”代指许琛的住所。今年从草原回来之后,许琛便跟许侯夏祎说,想给自己的院子起个名字,便是这昆玉二字。夏祎和许侯对这个名字很满意,已经让许季亭写下了“昆玉”两个字,待过完年便找人刻成匾额挂起来。 许琛此时正在屋子里跟归平和凝冰说话,见到夏祎和许侯,连忙起身行礼。 ※※※※※※※※※※※※※※※※※※※※ 周末愉快~下周见~ 第三十章 刺杀 许琛起身行过礼,一家三人坐在软榻之上说话,归平凝冰等人则在屋外随侍。 “琛儿,可有喝过姜汤了吗?”夏祎心中依旧念着刚才许琛落水之事。 许琛回答:“喝过了,也泡过热水了,父亲母亲放心。” 许侯问:“到底怎么回事?” 许琛:“是我自己不小心,想去拉仁柔姐姐,结果自己也落水了。” “说实话。”夏祎拍了拍许琛。 许琛撇了撇嘴,只好实话实话:“是仁铎推我下去的。” “那饭桌上呢?你可有反驳他?”许侯又问道。 许琛摇摇头:“没有,我本想装作没听见,结果仁柔姐姐开口说了仁铎几句,然后就被小叔打断了。” 许侯点点头:“看来叔亭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可知道仁柔为什么会落水?” 许琛想了想:“我们当时都在池塘边,原本是仁铎走在最靠近池塘的位置,后来他说害怕,仁柔姐姐就跟他换了位置,走在最边上。池塘边原本都应该有石头隔着的,但是我们落水的地方石头却不见了,而且还有一大块冰。仁柔姐姐就是踩在了冰上顺着就滑下去了。我当时看到她落水,就赶紧叫归平,结果我回头的时候仁铎伸手要推我,我为了躲他那一下,正好踩在冰上就也滑下去了。还好归平就在旁边,赶紧把我俩救了上来。” 许侯握着杯子的手泛起青筋:“这孩子,太过分了。” 夏祎拍了拍许侯的手示意他放松,然后对许琛说:“琛儿今天很好,不过以后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先注意自己的安全。” 许琛苦笑道:“我若不躲那一下,可能就撞在旁边的石头上了,总之今天不是撞石头就是落水,我还是宁愿落水。” 夏祎笑着说:“看来你的躲闪之术学得还不到位,还得让凝冰多教你。” 夏祎这句半玩笑的话抚平了三人对今日之事的心结,不一会儿,落华在外面说要用膳了,夏祎吩咐把晚膳端到许琛这里来用。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聊天。 吃饭的时候,许琛提到要把现在住的这个东跨院腾出来,自己去住西跨院,许琛列举了一堆理由,其实无外乎是因为大多数人家都是嫡子住东面。夏祎和许侯自然知道许琛什么意思,但坚持让许琛不要折腾,如今这样安排是最好的,还让许琛顺便再给其他院落都取了名字,让许季亭一并写了去刻匾,许琛只好应了下来。 年初三就这样在有惊无险之中度过。 转眼便是上元灯节,许琛得了允许,和许季亭一起带着凝冰归平二人上街看花灯去了。 上元灯节十分热闹,街上比肩接踵人头攒动。不知为何,许季亭心中有些不安,他叮嘱了许琛好几次,让他注意安全,还让凝冰和归平寸步不离地跟着许琛。可许琛毕竟少年人,一上街就完全沉浸在灯节的气氛之中了。几人在路上闲逛,路过街边的一个摊位时,许琛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但转瞬就不见了,他低头浅笑,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那人此刻该在宫中才对。 逛了许久,许琛觉得有些饿了,于是拉着许季亭到了一个卖面的摊位。四人一人点了一碗阳春面,然后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不一会儿晟王也来了,许琛想起身行礼,却被晟王按住:“周围都是人,免了吧。” 许琛跟晟王并没有过多的交往,只是宫宴上见过几次,晟王虽然待他和蔼,但毕竟是个王爷,就算自家小叔住在晟王府,许琛也不敢太过随意。 等面的工夫,又有几人坐到了他们桌旁,晟王斜眼看了看,说:“今儿可热闹了。” 许季亭眉头微皱,许琛不明所以,凝冰和归平有所戒备。晟王摆摆手,低声说道:“跟咱没关系,好好吃面。” 此时正好小二端着面走到桌前,待小二离开之后,刚才坐在周围的人又都不见了。许琛有些疑惑看着小叔和晟王,晟王说:“今儿有主子也出来了。” 许季亭面色有些难看,晟王笑着看向许季亭:“怕什么,不是那位!你不是饿了吗?赶紧吃啊!” 许季亭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吃面。 许琛听得云里雾里,但见没有人想解释给自己听,只好也低头吃面。 “少爷,这里有位置。” 许琛循声抬头,看到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转头看向身后,他身后跟着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公子,不知又是哪家的少爷趁着元宵灯节出来玩耍。待他再抬头看去,便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许琛立刻起身:“四……” 来人正是本应该在皇宫之中的夏翊清。 夏翊清看到许琛也满是惊讶,再一看许琛身边的人,立刻躬身道:“伯父。” 许琛这才想起来,晟王是当今皇上的哥哥,可不就是夏翊清的伯父嘛。 “知白也在呀,好巧!”夏翊清看见许琛,也是惊讶。 夏翊清坐到了许琛身旁,安成则坐到归平身边去了。 夏翊清开口问道:“伯父今天就一个人吗?” 许琛这才发现,自家小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晟王笑了笑,说:“灯节热闹,我们自然也会来看看,我那个朋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会儿可能就回来了,没事。” 夏翊清觉得有些遗憾:“我还想见见知白那位传说中的小叔呢。” “少爷说笑了。”许琛说着这话,心中突然意识到,小叔就是在躲着皇室的众人。 晟王转了话题问道:“你今天怎么出来了?” 夏翊清说:“父亲说今晚灯节热闹,让我们兄弟几个出来看看,三姐为了怕麻烦,还特意换了男装呢。不过只有我们四个,弟弟们太小,父亲不让。” 许琛了然,这是只有四位皇子公主出宫来了。 晟王点点头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少爷和知白也早点回去吧。” 许琛和夏翊清都点点头,目送晟王离开。 就在此时,许琛感觉背后有股厉风袭来,习武这几年的本能告诉他有危险,他推了一把夏翊清,自己则往另一边倒去,与此同时,一把飞刀从二人中间飞过,“铛”得一声,直直插入桌上。 夏翊清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人拽起,闪入了一旁的巷子里。 凝冰早已奔着飞刀来的方向追去,归平和安成在巷子里护着二人。 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等他们都已躲好,周围的人才发现插在桌子上的刀,惊叫着跑开。 许琛有些焦急:“有没有受伤?” 夏翊清摇摇头,示意没事。 许琛稍安心些。 “安成趴下!”归平大喊一声,手中的剑已经擦着安成的头掠出,正好挡住砍来的刀。小巷中突然出现一群蒙面人,朝着四人冲来。 “少爷快走,回府!”归平一边格挡一边喊道。 许琛将夏翊清护在身后,小心地往巷外走去,口中对归平喊道:“小心,不要恋战。” 许琛对归平的武功有信心,这几个人不是归平的对手。 许琛右手拿着匕首,左手将腕箭前端的戒指戴牢,带着夏翊清混入人群,往侯府方向走去。突然从侧方刺来一剑,直奔夏翊清喉间,千钧一发之际,许琛用左侧小臂扛住一剑,右手持着匕首直刺那人手腕。趁着那人手腕微松的空档,许琛收回左手,不顾疼痛伸手出去,用力握拳,腕箭飞出,直刺那行凶之人的右眼,那人哀嚎一声捂着眼睛倒地,许琛趁此机会拉着夏翊清继续往侯府方向跑去。 跑出去没有多久,前方突然一阵喧哗,许琛抬头看,发现远处有一波人逆着人群而来,知道前路已被堵死,情急之下只好往一旁的巷子里走去。夜色正浓,许琛、夏翊清和安成皆穿着暗色衣服,隐在一旁的巷子中倒是不易被察觉,不过许琛手臂受伤,一路滴着血迹,藏不了多久。果然不一会儿三人就听到刺客寻来的声音。许琛在巷子中翻找片刻,拿出两个硕大的竹篓,跟夏翊清和安成说:“躲在里面别出来!和光!把机括给我!”夏翊清听言立刻从怀中掏出机括递给许琛。 刺客已经循着血迹走入小巷,许琛在心中盘算着:腕箭刚才已经用了一支,现下还剩四支,四殿下的机括中有五根银针,自己手中还有匕首,但对方都是剑,匕首吃亏。而且来人都是常年习武之人,自己功力不够,不能硬碰硬。 借着月光,许琛看到了打头刺客的影子,他伸出右手对准来人的眼部按动机括,两针射入双眼,紧接着机括换匕首,直奔刺客颈间,刺客当场毙命。 其他刺客听到同伴的叫声,都往巷子这边跑来。许琛蜷起身子,忍住左手的剧痛,用腕箭连续射杀四人。 此刻只剩三根银针了! 就在许琛用机括瞄准下一人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鸣响,似乎是什么乐器发出的声音,刺客明显被这一声吓了一下,就趁刺客愣神之际,许琛连按机括,将两根银针钉入来人的双目之中,随后悄悄摸近,用匕首刺穿刺客脚面。 正在许琛盘算如何近身用匕首刺杀的时候,不知从何处出现一群锦衣剑客,将刺客团团围住。一时间刺客被围困,再无暇顾及巷子中的许琛等人。 夏翊清和安成已经从竹篓中出来,走到许琛身边。刚才那一声鸣响,便是年前赤霄院即墨允送给夏翊清的口笛发出的。在给许琛递去机括的时候,夏翊清摸到了怀里的口笛,他想起即墨允所说的话,便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吹响了口笛,没想到援兵来的如此快。 ? 夏翊清蹲在许琛身旁,端起许琛的左手。 “殿下,我没事。” “闭嘴!听我说!你替我挡那一剑刺中了血管,刚才你又一直在动,现在失血有点多。”说着夏翊清从自己衣服下摆上撕下一条,扎在伤口的上方,说着伸出手指在许琛上臂量了一下,确定好位置后说:“安成,使劲按住这里。” 安成立刻上前帮忙按住许琛的手臂。 夏翊清松开手,从袖中掏出一套针,在许琛的手上几个穴位施针。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一系列操作:“殿下,你……” “别说话,我不知道伤口是不是带毒,而且现在没办法给你清理伤口,所以暂时先不能包扎,你刚才失血太多,现在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夏翊清一边施针一边说:“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以后就叫我什么。” 许琛回忆,刚才匆忙之间,似乎是喊了夏翊清的字。 “安成,你有受伤吗?”夏翊清四下看着安成。 安成摇摇头:没有,多亏了许少爷。” 许琛此刻心神松懈下来,失血过多的症状才逐渐出现,他的意识有些模糊,眼皮渐渐发沉。夏翊清看着许琛苍白的脸色,焦急地拍着他的脸:“知白,醒醒!别睡,坚持住,千万别睡!” “琛儿?!四殿下?!”巷外的打斗声音渐小,两个人影闪进小巷内,其中一人一身素白,夏翊清放下心来,知道来人是即墨允。 “即墨大人,我们在这儿!”夏翊清扬声道。 听到声音二人快步上前,许琛此刻已经意识模糊,恍惚间看到了许季亭,呢喃着开口:“小叔……” 即墨允和许季亭蹲下查看二人,许琛躺在夏翊清怀里,夏翊清左手搂住许琛,右手在拔针,安成跪在许琛的左侧,双手按住许琛的上臂。 许季亭眉头紧皱,看着许琛,只听夏翊清说道:“即墨大人,知白左臂被剑刺伤,又带着我跑到此处,失血过多,我只做了简单的止血,我怕伤口带毒并未包扎,他现在需要赶紧止血处理。” 即墨允点点头,许季亭听言立刻扬声叫道:“归平!凝冰!快进来!” 归平凝冰也满身都是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刺客的血,看到躺在地上的许琛两人都有些着急,脸上满是自责和心疼。 许季亭一把抱起许琛:“归平你继续按住琛儿的手臂,凝冰先去找幼婷让孙石韦赶紧到侯府,然后去晟王府告诉晟王,让他把府里能用上的东西和人都带到侯府去。” 归平凝冰立刻照做。许季亭和归平抱着许琛狂奔离开,临走时夏翊清听到一个清冷带着狠意的声音说:“即墨允,你最好给我个交代!” 夏翊清还坐在地上,手中残留着许琛身上的温度和血腥味,看着许季亭离开的背影有些发愣。 即墨允叹了口气,说:“四殿下受惊了,我送您回宫吧。” 半晌,夏翊清起身,走出小巷。 “即墨大人,那些人是冲我来的。”走在前面的夏翊清轻轻地说道,“知白今天救了我两次。” 即墨允:“您也救了许少爷。” 夏翊清猛然停住,转过身来仰头看向即墨允,语气十分不好:“如果不是我,他根本不会受伤!” 即墨允愣在原地,他没想到夏翊清会发火,即墨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头。 “对不起。”夏翊清冷静了一下,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即墨大人,今天我没有给知白施针止血,是许侯家人及时赶到带走了知白。” 即墨允跟在夏翊清身后,低声说是。 马车已经等在路口,即墨允送夏翊清上了马车,转身就往赤霄院走去。 ※※※※※※※※※※※※※※※※※※※※ 夏翊清小朋友是真的生气了,可怜的即墨大人被大的吼完又被小的吼。 第三十一章 对峙 夏翊清坐上马车很快到了宫门口。此时皇上皇后惠贵嫔都在宫门口焦急等候。看到夏翊清下车,皇后第一个走上来,夏翊清立刻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后、惠贵嫔娘娘。” 皇后一把扶起夏翊清前后左右地看,惠贵嫔也连忙上前,脸上满是焦急。 夏祯问:“有没有受伤?” 夏翊清:“回父皇,儿臣没有受伤,身上也不是儿臣的血。” 众人听言都放下心来。 皇后问道:“衣服怎么弄的?” 夏翊清低头看了一眼衣衫,语气平静地说:“大概是躲藏的时候刮破了,没事的。” 皇后拉着夏翊清往宫里走去:“走吧,回宫去,一会儿回临月轩让太医看一看,也好放心。” “多谢母后。” 夏祯问道:“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哪里不舒服?” 夏翊清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担心知白,他流了好多血。” 夏翊清言毕,突然感觉到拉着他的皇后娘娘身形一滞,只听夏祯说道:“放心,朕已经派太医去侯府了。” 皇后捏了捏夏翊清的手,夏翊清知趣地没再说话。 皇后开口道:“惠贵嫔,你快带着翊儿回临月轩吧。” “臣妾遵旨。”惠贵嫔说完便领着夏翊清往临月轩方向走去。 看惠贵嫔和夏翊清走远,皇后转而面对夏祯:“陛下早就知道了是吗?” 夏祯沉默。 皇后有些着急:“小祎怀着孩子,你让她看着知白满身是血地被抬回家,吓着她怎么办?” 夏祯依旧沉默。 片刻,皇后满脸震惊:“陛下……你……你是故意的?” 夏祯开口说了三个字:“朕没有。” 皇后提高了声调:“她是你亲妹妹!” “皇后!你失态了!”夏祯甩了甩袖子。 皇后愣了片刻,给夏祯行了个礼,轻声说道:“臣妾乏了,先回宫了,陛下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不等夏祯再说话便转身离开。 夏祯看着皇后离开的身影,低声说:“如嫣,我不是故意的,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待皇后离开,夏祯转身对陈福说:“让即墨允来见朕。” 侯府。 许季亭一路把许琛抱进了他的昆玉院,夏祎、晟王、许侯还有许幼婷孙石韦夫妇都已经等在了寝室中。 许季亭把许琛放在榻上,孙石韦立刻上前查看伤口。 饶是众人预先知道了事情,也还是被许琛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吓了一跳。 许幼婷赶紧安抚长公主,生怕她动了胎气。 孙石韦在内间诊治,素缨带着一众下人等着伺候。这时太医院的太医也奉命到了侯府。 许侯看着屋内众人,说:“这里有太医,还有素缨照看着,我们先去厢房坐一坐吧。” 众人也觉得此时屋内氛围太过紧张,便接连往厢房走去。许侯走在最前面,晟王和许季亭紧跟着,最后面是许幼婷扶着长公主,凝冰和归平跟在最后面。 到了厢房,许侯让晟王上座,晟王不肯,只和许季亭一起坐在左侧:“侯爷别让了,咱们之间不用拘礼。” 许幼婷则坐在了长公主一侧,归平和凝冰跪在地上。 许侯先开口:“归平你说,怎么回事。” 归平将如何遇到四皇子,如何躲过第一把飞刀,又如何和许琛走散的事情详细地说来,众人听得揪心。 夏祎开口:“凝冰,你去追那飞刀来路,可有线索?” 凝冰回话:“回长公主,奴婢一路追着出刀之人,大概跑出一里地左右,突然从侧里冲出大约三十余人,奴婢知道上了当,立刻回撤要找少爷,但是那些人十分难缠。奴婢用最快速度解决了他们,然后跑回到原地,发现归平正在跟人缠斗,归平让奴婢去追少爷,结果半路上正好碰到四爷和……和那位大人,他们便带奴婢一同去找少爷。” 夏祎听完,又问:“归平呢?你又为何与人缠斗?” 归平连忙说:“回长公主,凝冰姐姐追出去之后,少爷眼疾手快带着四殿下躲到小巷中,谁知小巷中突然冲出人,照着四殿**边的太监就砍去,奴才立刻出手拦住,那一群人大概有三四十人,因为有四殿下的缘故,少爷一直防在巷口,奴才一人照看不及,就让少爷带着四殿下钻入人群,往侯府方向跑。奴才不想跟他们缠斗,但来人堵住巷口,目的明确,只为了拖住奴才,奴才实在担心少爷,便下了狠手,逃了出来,后来在路边碰到了四爷和那位大人带着凝冰姐姐,便立刻跟了上去。” 许侯听完叹了口气:“罢了,来者目的明确,你俩也尽力了,下去把衣服换了,处理一下伤口吧。” “奴才告退。” “奴婢告退。” 待二人退出,许季亭说:“我当时要是在就好了。” 晟王在一旁开口道:“就你那功夫,你在能有什么用?而且你没看那些刺客是等我离开了才出手的吗?” 夏祎问道:“王兄这话什么意思?” 晟王想了想,说:“今天这事有点复杂。” 许侯示意晟王说下去。 晟王开口道:“咱们从头梳理一遍。首先是季亭他们到了面摊,后来我也去了。我们落座不久,旁边有一群便装侍卫来了又走,看规制人数是跟着皇子的。” 许季亭点点头:“对,当时你说是有主子出宫了。” 晟王接过话:“季亭后来先行离开,四殿下来了,又坐了一会儿我才离开的,我离开之后就出事了。那些人掐好了时间,等知白身边没有了大人才下手。” 夏祎听出了话外音:“你是说,是奔着琛儿去的?” 晟王点头,片刻又摇头:“不对,还有一队人!” 许侯有些意外:“什么?不止一队人?” 晟王起身踱步,思索片刻,然后一拍手道:“对,就是这样!” 晟王坐回到座位上:“按照刚才归平的描述,第一把飞刀落在桌子上的位置,恰好是知白和翊儿中间,也就是说就算他们没有发现,没有躲开,那飞刀也不会伤到他们。而后无论是引开凝冰的人还是困住归平的人,都没有下死手。你们想,若是真的意在刺杀,归平和凝冰二人,每人面对三十余人的围攻,可能如此完整又迅速地脱身吗?” 许季亭点点头:“是了,我是先听到了口笛声,然后见到了即墨允,他告诉我四殿下有危险。我们一路上碰到凝冰和归平,然后循着口笛声找到了琛儿和四殿下。当时他们在小巷里,巷外是闻声先至的赤霄院的人,赤霄院的人和那帮刺客对打,对方下的都是狠手。巷子内还有一个重伤的刺客和几具尸体,应该都是琛儿做的。” 晟王接过话:“最后巷外那拨人和最开始那群人明显不是一个目的,第一拨人更像是示警、威胁,而第二拨人下的是死手。” 许幼婷听得心惊胆战,她转头看向许季亭:“四哥,那这两拨人都是谁派来的?” 许季亭说:“那要等琛儿醒过来问问他,第二拨人是冲着谁去的了。” 许季亭看了眼晟王,晟王凝了凝神,转头看向夏祎,几个人心中都有了一个最可怕又最说得通的想法。 此时孙石韦进入厢房,看到屋内几人的脸色,一时有些怔住,妻子惶惶不安,长公主和晟王似有震惊,许侯满脸不解,而许季亭则带了几分恨意。 看到孙石韦,许幼婷似乎松了口气:“石韦,琛儿怎么样?” 众人目光落在孙石韦身上,孙石韦说:“各位主子放心,琛少爷无事。左臂的伤口有些深,又加上受伤后有跑动、使用手臂的情况,所以失血过多,不过好在四哥处置及时,伤口已经止血包扎,我再开几副补血补气的方子,按时服用即可。” 听到这话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孙石韦继续说:“另有一件事,琛少爷的伤口带有少量的毒素,我一时还没想明白是如何造成的。” 夏祎追问:“可知是什么毒?” 孙石韦说:“暂时还不知道,但是毒素非常少,伤口周围只有一点被沾染的情况,看起来倒像是无意中碰到的,这个剂量下毒是毒不死人的,毒素刚入体内就被代谢掉了。” “可有危险?”许季亭问道。 孙石韦:“没有危险,我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之后的药方中也会加入解毒的药物以防万一。琛少爷这几年日常习武,身体强壮,我估摸着明日就能醒来。” 许侯和夏祎都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下来。 这时许季亭似乎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晟王,又看了一眼许侯。只见许季亭拿剑直冲许侯颈间,晟王闪身用手拦在许侯身前。 “四哥你干什么!”许幼婷脱口而出。 剑停在晟王手臂前。 夏祎立刻说道:“幼婷你别紧张,季亭没拔剑。” 许幼婷定睛一看,果然那剑还带着剑鞘。 许季亭开口道:“妹夫你来看,若是这样的话,是否会造成琛儿手臂上的伤口?” 孙石韦上前仔细观察片刻,说:“很像!” 许季亭放下剑,众人落座,孙石韦坐到幼婷身边。 晟王思忖片刻:“刚才剑的走势是冲着颈间而去,若没有我拦那一下,必定是剑刃划过颈间。剑刃……剑刃!剑刃淬毒,毒素顺着剑身流到剑尖!我听闻西……昔年听闻有杀手惯常于行刺之时在剑刃上淬毒,这样即使割喉不死,也会让被行刺之人中毒。不知琛儿是做了什么抵抗,这剑只刺到了经脉而非贯穿手臂,这样只有少量的毒素留下。” 许季亭道:“腕箭!我去年送给他的腕箭就在他左手上!我教过他怎么抵挡这样的进攻。”说着冲到门口,让下人把许琛身上摘下来的东西都拿来。 不一会儿,落华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个腕箭,一个机括和一把匕首。 许季亭拆开查看,五支腕箭都用完了,机括之中还剩一根银针。 看到这些,夏祎再也忍耐不住,她不敢想象若救援晚到一步,还剩一根银针和一把匕首的许琛要如何应对。那一刻他有没有害怕?有没有绝望?有没有埋怨过自己把他带入临安这个漩涡之中? 许季亭紧紧攥着手中的腕箭,低声道:“即墨允!” 晟王上前搂过许季亭的肩膀,“你别着急。” 许季亭兀自说道:“上元灯节街道大乱,他在哪呢?他赤霄院不是号称无处不在吗?这就是他的无处不在?!这就是他的保护?!三个小孩子!只有一个会武功!身上只有这三样东西!今天是运气好,以后呢?!” “季亭!这么多人呢!”晟王拉着许季亭往外走,边走边跟夏祎说:“我先把他带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许幼婷从未见过如此愤怒的四哥,一时有些被吓到了,夏祎看了看她,说:“幼婷你也先和妹夫回去吧,这里还有皇兄派来的太医照看,这一晚上跟着担惊受怕的,赶紧回去歇息吧。” 孙石韦拉着许幼婷告辞,临出门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侯爷,四哥可曾学过医?” 侯爷摇头:“不曾,怎么了?” 孙石韦摇摇头:“没事,只是四哥给琛少爷的处理方法十分专业,我还以为他连医术都有涉猎。” 许侯:“可能他后来看过一些医书吧,你知道的,他总有些奇怪的想法。” 孙石韦点头,拉着幼婷离开了。 许侯:“小祎,你也先去休息吧,注意身体。” 夏祎愣了半晌,点点头,往外走去,许侯看到她低声和素缨交代了几句,素缨便立刻往府外走去。” 流华上前问:“侯爷,咱们也回去吗?” 许侯说:“你去跟长公主说一声,今晚我睡厢房,让她好好休息。” 流华应声离开。 “落华,我们去看看琛儿。” 落华跟在许侯身后,走进了许琛的房间。 皇宫,勤政殿。 夏祯:“第二拨人是谁的人?” 殿内一袭白衣站着的正是即墨允,他并没有回答夏祯的问题,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三天之内给朕个结果!” 即墨允没有动,“陛下,您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 “你什么意思?” 即墨允说道:“今晚您让我亲自去城南陈丘家中盯着,然而出事的地点在城北。第一拨人特意等到晟王离开才动手,是不想被戳穿吧。上元灯节特意放皇子出宫,大皇子二皇子身边守卫十数人,三公主身边墨竹寸步不离,四皇子身边只有四个侍卫和一个小太监,您是想干什么呢?” “即墨允!你别太放肆!”夏祯拍案而起。 即墨允仰头直视夏祯:“对,您没想杀许琛,只想找人吓唬吓唬他和长公主,长公主怀孕在您意料之外,如果这一吓,长公主胎儿不保,您的目的达到。就算长公主无事,侯府也会更加低调更加谨慎对吧?!今晚之事您连替罪羊都找好了!我从陈丘家中发现的超规格府兵便是下手威胁许琛和侯府的人!到时候无论怎样,震慑长公主和许侯的目的达到了,陈丘也彻底完蛋了,一箭双雕!” 即墨允不顾夏祯充满怒意的双眼继续说道:“不对!是一箭三雕!跟着四皇子身边那四个侍卫没回宫,想来这会儿我手下已经找到他们的尸体了。您把四皇子放出宫,又把上元灯节搅乱,到底想干什么呢?您明知道西楚的人混在上元灯节之中,您明知道四殿**上那一半元氏血脉让西楚的人一直耿耿于怀,还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放出去当活靶子!” “即墨允你给朕闭嘴!”夏祯怒极。 即墨允面色平静地说:“陛下,当您得知西楚杀手被我全数杀死,许琛受伤,四皇子无恙的时候,您是什么心情呢?是开心?是失望?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不够尽兴?您难道就不怕吗?如果今天许琛伤势过重死了,您觉得长公主会怎么样?如果长公主知道了这背后的一切都是她亲哥哥做的,她会怎么样?!如果长公主怒极,放任草原四部叛我仲渊而出,如果许侯怒极,南境五十万大军后撤百里,您还能稳坐在这勤政殿之中吗?仲渊武将后继无人之时,竟先想到的是震慑为您保境安民的长公主和许侯,陛下真的是好思虑!” 夏祯从御座旁抽出宝剑直指即墨允胸口:“你给我闭嘴!闭嘴!” 即墨允冷笑道:“您当年可以杀了言清,今日也一样可以杀了我。可是您别忘了言清当年说过什么!” 即墨允向前迈了一步,夏祯却举着剑后退了一步。 “我记得言清那个时候总说一个词,叫卸磨杀驴,我问过他,他说就是鸟尽弓藏的意思。我还笑他,说卸磨杀驴这词也太粗俗了,不知道他哪里听来的。可如今我明白了,鸟尽弓藏根本说不透彻!” 说到这里,即墨允的语气里终于带了一丝怒意:“言清一心为您出谋划策,您登基之后他连官位都不要,可他最后得到了什么?囚禁!下毒!皇位您得到了,他就是那头无用的驴,是时候该死了,还得是写完了计策之后再死,榨干他最后一滴血!然后呢?抚棺痛哭,附葬皇陵!有意义吗?!人都死了!!他那年还不及弱冠!!” 即墨允顿了顿,然后又挂上了他那一副清冷的表情,缓缓说道:“而我呢?我侥幸活着不过因为还没被您榨干而已。如果有一天赤霄院无用了,我也就成了那头该死的驴,不过陛下啊,咱俩都知道,还并不到时候。” 夏祯被即墨允这一番话堵得一时语塞,只怒目瞪着即墨允。 即墨允抬起手,轻轻推开夏祯的剑,“陛下,您现在不该拿剑指着我,您最该做的是想想怎么安抚长公主和许侯,哦对了,还有皇后。” 他后退两步,躬身一拜:“臣,赤霄院院首,即墨允,告退。” 说罢转身走出勤政殿。 ※※※※※※※※※※※※※※※※※※※※ 许琛小朋友只是受了轻伤,不会有事的~ 即墨大人很厉害的! 第三十二章 试探 即墨允走出勤政殿大门,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陈福,低声说:“过半盏茶的时间再进去,把纸条给他。” 陈福一边收起纸条,一边说:“大人您这是何苦呢?您退一步不就行了吗?” 即墨允指了指纸条:“这就是我的让步。”说罢转身离开。 陈福看着即墨允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提了口气走进了勤政殿。 “皇上,这是大人留下的,他说等您气消了再看。”陈福递上字条。 皇上打开字条看了看,叹了口气:“陈福,你说朕是不是真的错了?” 陈福说:“皇上您自有您的道理,可是今日皇后娘娘是真的生气了。” 皇上揉搓着手中的字条,说:“明天一早你去挑几件皇后喜欢的东西送去慈元宫,跟皇后说朕去用午膳。然后召许侯入宫,再挑几件长公主喜欢的,还有上次让将作监做的玉剑饰,再加黄金百两,还有之前淳燕国进贡的金创药膏,一并送到侯府去。” 陈福躬身:“奴才遵旨。” 皇上揉了揉眉心:“累了,回去吧。” 陈福点头,跟着皇上离开了勤政殿。 慈元宫。 墨竹和泽兰一声不吭地伺候皇后梳洗,晚间皇后和皇上在宫门口的一番对话墨竹和泽兰都听见了,当然她们都装作没有听到。此刻皇后心情不好,两人都小心地伺候着,这时墨竹听到外间有响动,立刻开门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回到寝殿,将一张纸条交给皇后。 皇后打开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安,勿念。 是夏祎的字迹,看到这个字条,皇后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问道:“刚才是素缨?” 墨竹点了点头。 “她可有说什么?” 墨竹答话:“回娘娘,素缨说许琛少爷并无大碍,只是失血过多还在昏睡,凝冰和归平身上都带了伤,长公主身边现在没有贴身的人,所以她送完信就赶紧回去了。” 皇后看向墨竹:“归平和凝冰都带了伤,知白昏睡?” 墨竹点头:“素缨说凝冰和归平都是皮外伤而已。长公主既然传来字条,想来许少爷也定是无事。 “墨竹,若想伤了凝冰,需要多少人?”皇后问道。 墨竹想了想:“凝冰武功颇高,又常年在军中行走。若按照我的武功的话,拼着两败俱伤,二十招左右我能伤了她。若是普通刺客,即使是训练有素也很难近身,不过若是以多对少那就有很多变数了,如果人数众多肯定需要应付一阵。” 皇后听罢一言不发,又坐了片刻才转身往床榻走去。 临月轩。 惠贵嫔把夏翊清带回临月轩,待安成伺候夏翊清梳洗完毕之后,惠贵嫔走进偏殿,兰儿和安成见状退出寝殿,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别行礼了,坐着吧。”惠贵嫔说道。 夏翊清点点头。 惠贵嫔柔声说:“今天吓到了吧?刚才太医开的安神药记得喝。” 夏翊清继续点头。 惠贵嫔叹了口气:“翊儿,这么多年我把你藏在宫里护着你,可终究还是护不住了。” 夏翊清有些愕然:“娘娘?” 惠贵嫔继续说:“你天生体弱,逢冬必病,小时候几次差点死了,还好你命硬,熬过了最难的那几年,我以为长大一些就会好了,结果自从你走入众人视线开始,危险也接踵而至。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样保护你。” 夏翊清:“娘娘,今天只是意外,而且我也没受伤。” 惠贵嫔看着夏翊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啊,罢了罢了,不懂也好,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想的,多思无益,喝了药早些睡吧。” 夏翊清还欲说些什么,惠贵嫔已经转身离开。看着惠贵嫔离开的背影,夏翊清轻声地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夏翊清刚躺下,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闪进了帷幔内。 “即墨大人今夜辛苦了,想来是刚跟父皇见完面,顺便来我这里看一看吧。”夏翊清把顺便二字咬的极重。 “四殿下恕罪,今日是我说话欠妥,我没想到您和许公子感情如此深厚。” 夏翊清坐起身子直视即墨允:“就算他不是知白,就算他是一个陌生人,他也是因我而受伤!我和他同样都是人,难道就因为我是皇子所以就比他金贵吗?他救了我两次,替我挡剑替我受伤,我只是给他止个血在你们看来已经是对他天大的恩赐了吗?” 即墨允有些吃惊,他敛了心神,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今日所做帮了大忙,太医也说救治十分得当。” 夏翊清缓了缓语气:“他怎么样?” 即墨允:“无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夏翊清松了口气:“时间不早了,大人还不早些出宫吗?” 即墨允摸了摸胸口,然后说道:“第一次见您,您拿着有毒针的机括指着我。刚才第二次见您,您冲我发脾气,现在第三次见您,您又往外轰我。我觉得咱俩可能八字不合。” 夏翊清直愣愣地看着即墨允。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神情,微笑着说:“哎呀说个笑话让您放松一下嘛,从我进屋您就一直皱着眉头,小小年纪不要老是愁眉苦脸的,不好看!” 夏翊清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头。 “这就对了嘛!我来就是跟您说一声许公子没事,还有就是今天把许公子带回府的是许侯的弟弟,他跟我有仇,所以跟我说话才那种语气,其实他还是很好相处的,您那个机括不就是他做的嘛!还有,那个机括现在在侯府,我让他再改进改进再给您送过来!话说完了我走了!”即墨允一连串说了这么一大堆,还没等夏翊清反应过来就闪身离开了。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离开的窗口,回想着刚才他说话时候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不禁笑了笑。这个时候即墨允又从窗口探出头来:“这就对了嘛,多笑笑!我真的走啦!殿下赶紧睡觉!”说完还顺手把窗户关严了。 被他这么一闹,夏翊清觉得压在心头的事情好像轻了不少,便躺下准备睡觉了。 赤霄院。 即墨允回到自己的寝室,脱下软甲,揉了揉胸口,刚才被夏祯刺到的地方隐隐做痛。 “他打你了?”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 “我靠!你吓死我了!”即墨允大声地喊。 许季亭点亮桌前的油灯说:“演!接着演!你应该跳起来,这样就更像真的了。” 即墨允泄了气,瘫倒在床上:“没劲!你干嘛来了?” 许季亭走到床边,一拳捶到即墨允胸口:“废话!你说我干嘛来了!” ”疼!疼疼疼!”即墨允从床上弹了起来。 许季亭停住动作,看向即墨允:“他真打你了?” 即墨允靠在床边揉着胸口:“他拿剑指着我,要不是有软甲,今晚我可就命丧勤政殿喽!” 许季亭:“正经点!” 即墨允收起了玩笑的语气:“我说的是真的,我去跟他挑明了。” 许季亭看着即墨允:“你疯了?!你不怕他真下杀手啊!” 即墨允摆摆手:“我心里有数,这事他做的毫无道理,我只是告诉他现在还动不得许侯和长公主。他虽然生气,但还得听我的。” 许季亭笑了笑:“行,有长进。” 即墨允失笑道:“言清都死了十五年了,我再没点长进,你不得疯了?” 许季亭沉默。 即墨允推了推他:“行了,我刚跟大的吵完架,又去哄了小的,累死了!快点儿,你想知道什么,赶紧说完我赶紧睡觉。” 许季亭问:“两拨人是不是?” 即墨允点头。 “一拨是他的人,目标是琛儿,要震慑侯府?” 即墨允继续点头:“还有,长公主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最起码对他来说不是时候。他其实恨不得长公主和你哥压根没有孩子,你那侄子说到底是克烈的遗孤,跟他俩没有血亲,就算认了亲入了族谱,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但是亲生的就不行了,一旦有了孩子就是实打实的姓许,现在军权都在他们俩手里,朝中有没有堪用的武将,他有些害怕。不过这次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若不给许少爷一个表示,恐怕长公主那边是过不去的。” 许季亭点点头:“第二拨人呢?” 即墨允:“西楚。他知道西楚的人混进临安城,然后就顺势把那孩子放出皇城,用第一拨人把灯节搞乱,给第二拨人创造机会。他把我的人调到城南,为的就是不让我那么快赶到,灯节只有乱起来才能给第二拨人下手的机会。可是他不知道我把口笛给了四殿下,嘿嘿!” 许季亭拍了一下即墨允的头:“你还有脸嘿嘿?那剑上有毒!” “什么?!”即墨允有些意外。 许季亭:“你想将计就计,可有人奔着索命来的!我正式跟你说一遍,不要拿他们的命来玩!” 即墨允木然地点头。 许季亭拍了拍他肩膀:“毒不多,琛儿机灵,记住了我教他的,躲开了大部分毒。四殿下也很聪明,看来皇后用了泽兰。施针急救的事我暂时扛着,不过孙石韦早晚会发现,你先歇着,过两天我跟三哥三嫂谈谈。” 即墨允长叹一声:“这俩孩子都不简单啊!” 许季亭笑了笑:“你选的人,你可得拿住了。” 即墨允回过神来:“什么叫我选的人啊?!那可是你侄子!你别都扔给我啊!” 此时许季亭已经离开了寝室。即墨允抱着枕头躺在床上,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 侯府。 许侯进入寝室,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许琛,心里浮起了许多想法,但又都被自己强压了下去。他虽然在外人看来极好拿捏,但并不是丝毫不懂朝堂诡谲争斗。今日之事来的蹊跷且荒唐,他从晟王和夏祎未言明的话中听出了问题,晟王的无奈,夏祎的痛心和季亭的恨意,都齐齐指向了一个人。他与那人昔年也曾情同手足,他一心为着仲渊,在外带兵打仗从不言苦。为了平复那人心中的不安,他娶了夏祎。又为了所谓的朝堂制衡,他多年未与夏祎有所出。后来因着许琛的出现,又加上降服了札达兰,过了两年相对舒心的日子。如今夏祎刚刚有孕,一切便又出变数。他不想相信,但似乎也不得不相信。 许侯给许琛掖了掖被子,转身出屋,往前面演武场走去。 “落华你留下来照看琛儿。” 落华应声,看许侯一个人离开。 今夜出事,府兵巡值加倍,许侯一路遇到许多组巡值府兵,府兵见许侯脸色只道事态严重,只更加认真仔细地巡逻。 许侯从兵器架上取出长剑,独自一人在夜色中借着长剑发泄情绪,他不知该怎么面对许琛,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祎,他探不清夏祎的内心,他不知道夏祎是不是真的如季亭所说的害怕了。他拿捏不准,即使夏祎害怕,那人也是她的亲哥,终究连着血脉,夏祎到底持怎样的态度,这事到底最后要怎么解决,季亭今日的失态,晟王今天的猜测,还有那位大人,赶到的如此及时……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人都对自己有所隐瞒,偌大侯府,他竟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叔亭,别练了。”夏祎的声音从远处廊下传来。 许侯手中剑未停,扬声道:“夜间风大,你小心着凉,回去睡吧。” “叔亭!”夏祎还欲说什么。 许侯收了剑,背对着夏祎:“我们都应该想一想,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许侯将剑放回兵器架上,顺着抄手游廊的另一侧走回叠云院的厢房,夏祎无奈,只好带着素缨往回走。 素缨刚刚从宫中回来,便见许侯和夏祎这般,心里有些不安:“长公主……” “素缨,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夏祎扶着素缨的手慢慢走着。 素缨摇摇头:“奴婢不敢,奴婢也不会选。” 夏祎幽幽地说:“一边是我血脉相连无法割舍的哥哥,一边是同甘共苦多年,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我该怎么选?” 素缨:“长公主,别想了,总会有办法的。” 夏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晟王府。 许季亭回到寝殿,晟王已经准备就寝。 晟王看到许季亭,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要在侯府过夜呢?” 许季亭身心俱疲,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我好累。” 晟王上前拿过水壶,给季亭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 许季亭双手摊在桌子上,只用嘴去叼杯子,吸着杯中的水。 晟王看他的样子,连忙伸手帮他扶住杯子:“哎哟行了行了,你再呛着!累就赶紧休息,跟这儿趴着算怎么回事。” 许季亭伸手拉住晟王,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晟王,晟王无奈,站起身来走近了些,让许季亭抱住自己的腰。 许季亭半晌无言,只是紧紧地搂住晟王,似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晟王知道季亭情绪不好,只任由他抱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两个人抱了好久,晟王拍拍季亭:“行了吧?” 结果怀中的人毫无反应,晟王低头一看,才发现这人就这么睡着了。 晟王摇了摇头,抱起许季亭放到了床榻上,帮他脱衣擦洗,折腾了好一会才彻底安顿下来,这期间许季亭完全没有醒来。 晟王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许季亭眼中满是心疼,他摸了摸许季亭的脸,轻手轻脚地抱着被子走出了房间。他知道许季亭今天劳心劳力十分辛苦,为了让他好好休息,自己还是先在厢房睡一晚吧。 ※※※※※※※※※※※※※※※※※※※※ 是的是的,晟王和许季亭就是我们的副cp! 新年快乐~副cp先来发个小糖~ 第三十三章 抗争 开宇十五年上元节这一夜,前半夜是惊险,后半夜是安静。 经历过这一夜的众人,都在各种情绪之中入睡。有人担心,有人愤懑,有人心疼,有人劳累,还有人,后悔又不甘。 第二日清晨,是新年之后的第一次朝会,众人在朝堂之上并未见许侯,又听说昨夜侯府太医进进出出,心中都多了些小心谨慎。 然而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提起前一夜的事情,这事涉及到皇子和侯府,皇上不给出态度,赤霄院没有动静,谁也不知道这事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书房之中,许琛没来,夏翊清称病,三公主心不在焉,到了午间干脆也称病回宫去了。穆如风见状只好跟郑英打了招呼,回昭文阁坐班了。 慈元宫。 皇上一早便派人送了一堆东西到慈元宫,皇后看都没看就叫人收到了仓库之中。待到中午,皇上到慈元宫用膳,皇后依旧冷着脸。 夏祯叹了口气,屏退众人,亲自给皇后夹菜:“如嫣,你听我解释。” 皇后沉默。 夏祯接着说:“我确实知道上元节有事会发生,但没想到会这样。前些日子,盯着忠勇伯府的人前来回报,说忠勇伯府豢养府兵,训练刺杀之术。我让赤霄院去打探详细情报,结果昨日发现忠勇伯府兵有异动,目标是叔亭和祎儿。我立刻派人通知了叔亭,也派人在侯府周围布岗,但那时知白已经出门看灯去了。许侯派了府兵出去找,赤霄院也派了人前去保护。结果侯府府兵、赤霄院和忠勇伯府的人撞到一起,三方混战。后来又有西楚暗探浑水摸鱼,意欲行刺,这才伤了知白。到后面侯府府兵按住了忠勇伯府的人,赤霄院围剿了西楚暗探,救下了翊儿和知白,知白的受伤真的是个意外。” 皇后听完,语气淡淡地说:“臣妾知道了,皇上国事繁忙,还有西楚暗探要处理,臣妾就不留您了。”说完起身背对着夏祯。 夏祯看着皇后的背影:“如嫣,你放心,我一定给叔亭和小祎一个交代。” 皇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夏祯无奈,起身离开。 等皇上离开,墨竹和泽兰走进屋内:“娘娘,陛下已经走了。” “泽兰,你拿我的手令出宫,去侯府看看那孩子,你看过的我才放心。”皇后声音有些颤抖。 泽兰:“奴婢遵旨。娘娘坐下歇歇吧。” “你们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二人安静地退出房间,屏退了在外间伺候的所有人,只留下墨竹。等众人离开,墨竹听到里间传来隐忍而痛苦的哭声,她心下不忍,也红了眼眶。墨竹和泽兰是从小跟着皇后的婢女,这么多年来她们一同经历了各种大小事情,但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后像如今这般痛苦。 侯府。 许侯一早便独自外出,落华和流华都被留在府中,他没有上朝,也没有应召入宫。许琛还未醒,孙石韦早上来看过许琛之后便入宫当值,许季亭没有过府,也没有任何消息从晟王府中传出,即墨允神出鬼没更是不可能到侯府来。夏祎看着素缨带着管家将宫中下来的赏赐一件一件清点入库,突然觉得有些孤独。这偌大的侯府,除了埋头做事的下人们,就只有她和还在昏睡的许琛,她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此时泽兰正好奉皇后的命令到侯府看望许琛,夏祎拉着泽兰问了问昨晚的情况,问完之后却更加心神不宁。 泽兰见她脸色不好,便耐心宽慰了几句。 泽兰看过许琛之后便回宫复命去了,而后不久许侯回府了。 许侯脱下披风进入室内,夏祎正坐在桌前发呆,俩人一时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许侯开口道:“小祎,我回来了。” 夏祎坐着没动:“你去哪了?皇兄来宣你入宫,结果四处找不到你人。” 许侯站在熏笼旁暖身:“我去找季亭了。” 夏祎:“怎么了?” 许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夏祎手里摆弄着手里的手炉:”叔亭……” 许侯走到夏祎身边,轻轻将夏祎搂入怀中,夏祎伸手环住许侯的腰,两个人一站一坐地抱了良久。待分开时夏祎眼眶微红,许侯有些心疼道:“别想那么多了,总会过去的。” 夏祎拉许侯坐下,说:“叔亭,我害怕。” 许侯握着夏祎的手不说话。 夏祎:“以前我总想着,毕竟我是他妹妹,他总不至于对我下手,可是现在……” 许侯宽慰道:“你别多想,怎么会是今上呢!” 夏祎摇摇头:“你别哄我,这事我已经想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最容不得咱们俩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夏祎嘴角挂上了一丝轻蔑和狠戾:“我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他容不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却偏要让这孩子安稳降生长大。他想随便将琛儿打发了事,我便偏不能让他如愿!这仲渊姓夏,是他夏祯的夏,也是我夏祎的夏!” 许侯压低了声音:“小祎,你别这样。今上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或许他有难言之隐呢。” 夏祎摇了摇头:“叔亭,有些事你并不知道。” 许侯劝慰道:“小祎,我知道这些年你很委屈。” 夏祎:“我不是委屈,我只是心寒。叔亭,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宁愿在草原跟着你行军打仗,也不愿回到临安吗?” 许侯摇摇头。 夏祎叹了口气:“我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啊,不仅亲手杀死了我的母妃,还要对我舅舅一家赶尽杀绝!” 许侯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什么?” 夏祎仿佛陷入了长久的回忆,最后只淡淡地说:“因为我母亲在宫中说了一句,说我要是男儿就好了,以后可以建功立业给我父皇分忧。就这么一句玩笑话,便被父皇怀疑我母亲要谋反,毒杀母妃,陷害舅舅,手段何其凌厉啊……” 许侯安慰道:“先皇毕竟对你依旧宠爱有加。而且当今皇上是你亲哥哥……” “可是皇家是没有亲情可讲的。”夏祎打断了许侯的话,“你以为夏祯就比父皇好吗?他比父皇更年轻,更有野心,也更加多疑,否则他不会在登基之前便偷偷找人对沈家二十余口痛下杀手!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我替他瞒着皇后瞒得有多辛苦!” 夏祎抬起头来直视许侯,然后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叔亭,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都是这些年我查到的,有些事情甚至我有参与。” 许侯拦住夏祎:“小祎,你要想清楚,有些事情你一旦说了出来,就无法回头了。” 夏祎:“我想的很清楚,你听我说。” 许侯不再多话,听夏祎慢慢诉说。 “开宇元年,东宫中关着的那位言公子,不是病逝,而是毒发身亡,毒药日常下在饮食之中不会被察觉,但可能是言公子当时体弱,毒药并未用完他便去了。” 许侯讶异:“你……?” 夏祎点点头:“毒是皇兄让我从克烈找来的,此事是凝冰办的。” 许侯愕然,这事季亭和晟王都未曾提起过,季亭身体并无大碍,看来当年他们应该早有应对。 夏祎继续说:“开宇四年,元贵妃孕中中毒,拼死生下四殿下后便撒手人寰,四殿**体羸弱也是胎里带毒的原因。下毒之人全家被西楚人控制,可笑的是那群西楚人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临安城。” “开宇五年,勇毅伯在私下婉拒了皇上的赐婚之后突然病逝,你只好暂代勇毅伯前往西域驻守。” “开宇六年,忠勇伯陈丘任兵部尚书,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原本对我们并无恶意的他突然开始针对我们吗?” 许侯:“小祎,你别说了!” 夏祎摇摇头:“叔亭,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开宇七年,御史台三位御史失踪,至今不知去向。而后一场大火将他们失踪之前正在整理的资料烧得一丝不剩。三位御史的家人仆从四散奔逃。其中一位御史夫人因携带着御史事前准备好的遗书而惨遭毒手,遗书不知所踪。” “开宇十年,昭文阁学士陆恩远、御史台御史吴方袁在归家途中被行刺,重伤不治。而后此事被定性为刁民醉酒闹事,杀了几个街头混混了事。” 许侯打断道:“小祎,朝中之事与我们无关,你不要说了。” 夏祎点点头:“好,那就说点跟我们有关系的。开宇二年末我被扎达兰伏击,身受重伤,皇后想让我回京养伤,却被皇兄一再推脱,皇后无奈让泽兰向药仙谷求药求人。一直到开宇三年初今上下旨,因我伤重不宜挪动,就留在边塞休养。而你不过半年之后就被调回临安,而后直到开宇五年我伤势痊愈,你在临安的两年是怎么过的你不会忘吧?” “开宇六年,你在西域驻守一年之后,四境皆安。我请回朝,皇上却派你作为副使出使南凉国。开宇八年,我再请回朝,安稳了数年的昭国突袭我边境,驻边将领临阵脱逃,但边境明明还有十万驻军,皇兄却非让我派兵前去,等我到时当地驻军早已解决了战事,可我必须奉命驻守边境一年。” “还是开宇八年,你大哥突然从礼部迁任太常寺,从此晋升无望。而晟王兄因在我回朝一事中进言,被软禁府中半年。从开宇九年开始,每三个月一换防,我们相聚的时间更加有限。直到十三年我们领了琛儿回来,又降服了扎达兰,才终于放松了一些。” “去年陈丘致仕是因为什么?因为陈丘无用了!明明是兵部的事,有吏部、有御史台、有昭文阁,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查兵部?叔亭,你信不信?此次琛儿遇袭,无论如何,最后结论一定是忠勇伯府做的,因为陈丘知道太多事情,皇上是绝对不可能让他善终的。” 许侯没有料到夏祎心寒至此,竟将这些年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些事中有一些他听季亭提起过,而有一些,则是从未知晓。而更让许侯惊讶的是,夏祎猜对了。许侯上午去见季亭时得知,此事最终会以忠勇伯挟私报复为了结,而许琛应该也会得到封赏以示安抚。 许侯叹了口气,对夏祎坦白道:“你说对了,今天我见到了赤霄院那位大人,正如你所料,忠勇伯府中府兵超过规制,上元灯节有一队府兵混入人群之中欲行刺杀之事,证据确凿,已经移交大理寺了。” 夏祎苦笑:“果然如此。这下你该信我了吧?” 许侯连忙说道:“我从未疑你。” 夏祎叹了口气,缓缓地说:“从前我确有许多事情背着你,可如今我终于看透了,就算我再小心谨慎,也终究得不到他的信任。他防我怕我,却又不得不用我,于是他只好时不时给我些提点教训。” 许侯安慰道:“小祎,我从来没有过别的心思。昔年他是太子之时,我便与他相识,他应该知道我的品性。更何况我娶了你,更不可能作出违背他的事。” 夏祎摇头:“那个位子是会让人变的,凡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最终都会走向孤家寡人无人可信的境地。若当年你没有娶了我,你可能根本活不到今天。” 许侯沉默,当年他和夏祎虽有情谊,但也不是非娶不可,本想着国境安稳之后再议婚,却被夏祎逼着求了亲,若当年极力拒绝,恐怕会跟勇毅伯一个下场吧。 夏祎似乎是下了决心:“与其谨小慎微,倒不如放开手脚,也逼他一次。等琛儿好一些了,我就进宫去。” 许侯阻止道:“不行,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冒险。” 夏祎安抚地看向许侯:“正因为我怀着身孕,才最安全。” 许侯有些不明白,夏祎解释说:“你放心,我只是去找皇后娘娘说说女人之间的闺房话。你不要小瞧了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他对皇后是有情的,不仅有情,还有愧疚。这就足够了。” 许侯摇了摇头:“还是太危险。” 夏祎道:“若我不争一争,琛儿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我肚子里这孩子的日子也会很难。” 许侯有些无力:“要不然我请辞吧。” 夏祎摇头:“现在不是时候,你现在请辞反而会让他的疑心更重。现在我们只需要表现的足够愤怒就行。今天你没有上朝就算是一个开始,之后如果他单独召见你,你适时地失控一下,也让他好好想想明白。” 许侯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凝冰来报,说许琛醒了。夏祎和许侯立刻起身去看许琛。 第三十四章 祸福 夏祎和许侯二人快步走到许琛屋内,看许琛正靠在床上,归平在一旁伺候着他喝药。 “琛儿!” “父亲。”许琛准备起身,却被许侯按在了床上。 夏祎从归平手中接过汤药,示意众人离开。 待归平关上房门,许侯开口问:“感觉怎么样?” 许琛声音有些虚弱:“还好,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夏祎激动地说:“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一会儿让你小姑父来给你看看。” 许琛询问道:“不知道四殿下怎么样?可有受伤?” 许侯:“四殿下无事,已经回宫了。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许琛刚要回话,就被夏祎拦下:“琛儿刚醒,你待会儿再问吧。” 许侯点点头,给夏祎让开位置,夏祎亲自喂许琛喝完了药才放下心来。 待到傍晚时分,孙石韦从宫中出来便直奔侯府,给许琛诊过脉之后,又调整了一下药方,才放心回家。晚膳过后,得知许琛醒来的许季亭也赶到侯府,众人在许琛的房间坐下,仔细听许琛讲述当时发生的事情。 那日许侯和季亭等人猜测得差不多,就连受伤的经过也基本相同,只是经许琛讲述之后,更觉凶险万分,在那种情况下,每一次选择都有可能会导致不一样的结果。 许侯再三确认:“你确定那剑是冲着四殿下去的?” 许琛点点头:“确实。当时我拉着四殿下往侯府的方向跑,那人是从侧面冲出来的。我在四殿**旁大概半个身位左右,离刺客更近些,若是无目的刺杀,我当时的位置更加方便,可那刺客刻意让开了我的位置,目的明确地直冲四殿下而去。” 许侯和夏祎对视了一眼,许琛继续说道:“还是多亏小叔教我怎么用腕箭,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许季亭摸了摸许琛的头:“等你好了小叔再给你做个更厉害的。” 许侯问:“琛儿,你可有害怕?” 许琛:“怕,也不怕。” 夏祎有些意外:“这话怎么说?” 许琛想了想说:“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自然会有后怕。可若当时我不杀他们,我和四殿下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便不觉害怕。虽然现在想想还是有些难受,但若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出手的。” 许季亭摸了摸许琛的头:“好孩子,你受苦了。” 许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说:“对了,小叔也再给四殿下做一个腕箭吧,这次还多亏他帮我止血,我总得谢谢他才是。” 许季亭:“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四殿下可没有帮你止血,是我赶到之后帮你止血,然后带你回侯府的。” 许琛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明白了,多谢小叔帮我止血。” 许季亭满意地笑了笑:“真聪明!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许琛点点头,目送三人出了房间。 走出许琛的房间,许侯和夏祎带着许季亭往书房走去。 到书房坐定,许侯问:“四殿下懂医术?” 许季亭点点头:“是的,我当时跟即墨……大人到了小巷内,正看到四殿下将银针从琛儿手中拔出,我昨天回去之后看过医书,那几个位置正好有可以止血的穴位。” 许侯有些吃惊:“四殿下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许季亭:“我听晟王说四殿下的养母惠贵嫔是会医术的。” 夏祎摇头:“不,惠贵嫔自己本人医术平平,只能勉强自保而已。应该是皇后娘娘,别忘了泽兰可是药仙谷传人。” 许季亭故作惊讶:“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教四殿下医术?” 夏祎:“这事暂且先不论,等我改日进宫问问皇后娘娘就知道了。不过昨晚你为什么没说呢?” 许季亭:“昨天只顾着担心琛儿了。” 许侯:“昨天孙石韦离开的时候问了一句,他以为是你做的,我胡乱糊弄过去了。” 许季亭点点头:“我知道了,三哥放心。” 这时,夏祎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季亭,你跟即墨大人认识?” 许季亭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昨天只是恰好遇到了。” 夏祎笑了笑:“敢直呼即墨允大名的可没几人,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呃……三嫂,你也说了我天不怕地不怕嘛。”许季亭一边说一边看向许侯。 许侯赶紧接话:“就是的,他生起气来天王老子都敢骂。” 夏祎有些疑惑,问道:“季亭,你身体无碍?” 许季亭面露茫然:“三嫂,你今天怎么了?我身体一直挺好的啊!” 夏祎又说道:“你是开宇三年搬到晟王府上的吧?” 许季亭:“是开宇元年。” 夏祎:“对对对!开宇元年,那年还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呢。你说你当年干什么离家出走?我还记得那年叔亭知道你离家出走之后气得差点直接跑回临安,还是我给拦下了。后来你怎么就又回来了呢?” 许侯赶紧接话:“他玩腻了就回来了呗,多少年前的事了,提它做什么。” 许季亭连忙点头:“就是就是,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嘛。今天时候不早了,晟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三哥三嫂早些休息。” 说着仓皇逃离了侯府。 昨天许琛遇刺事出紧急,他听到了赤霄院的口笛声便循声而去,没想到半路遇上了归平和凝冰,那种情况下也顾不得许多,好在当时众人心思都在许琛身上,并没有过多探究他为什么会和即墨允在一起。而后在分析情况的时候,因为晟王在身边所以放松了警惕,忘记了在场的夏祎和许幼婷夫妇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脱口而出对即墨允的指责。许幼婷从小跟自己最亲,就算察觉了什么也不会多话,但是夏祎如今这个样子,是起了疑心了。他并没有太多的把握能骗过夏祎,自己刻意躲着皇族中人已经够让夏祎怀疑的了,如今情急之下的反应,很有可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对夏祎的态度依旧不是完全自信,夏祎身处漩涡之中,有些事身不由己,有些事牵涉过深,一旦自己的身份被夏祎知道,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量避免和夏祎的接触,能瞒一天是一天。反正夏祎没有证据,只要自己不承认,怀疑便只能是怀疑。 许季亭离开之后,夏祎对许侯说:“季亭这些年也不容易吧。” 许侯看着夏祎:“你是不是累了?早点休息吧。” 夏祎笑了笑没再说话,带着素缨离开了书房,走出书房之后夏祎让素缨去把凝冰叫来。 许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夏祎刚才那几个问题非常明显是对季亭的身份起了疑心,他心下盘算着,无论如何都要找机会提醒一下季亭。 许琛自醒来之后逐渐恢复饮食,身体也日渐康复,不过两三天就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而不觉虚弱了。侯府闭门谢客数日,终于在正月二十这一日,长公主车驾从侯府出来,径直往宫中去。 慈元宫,夏祎和皇后密谈许久后离宫,并未去见皇上。 次日,皇上召许侯进宫,许侯推说许琛身体未愈,并未入宫。 是夜,皇上到皇后宫中就寝。 正月二十五,小朝会。 许侯依旧没有上朝,赤霄院奏报,忠勇伯陈丘府兵超规,勾结西楚刺客于上元灯节挟私报复侯府,刺杀许琛,险些伤及四皇子。皇上震怒,下旨革去陈丘嫡子陈凌凇礼部员外郎一职,留家查看。同时命大理寺卿会同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一起审理此案。 因为赤霄院证据清晰确凿,人证物证俱在,又兼有太医院诸位太医和侯府府兵的证词,此案处理起来非常快,只是因陈丘有爵位在身,还需要上报皇上亲自处理,这一来二去便出了正月。 二月初二是三公主夏婉清的生辰,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生辰自然十分隆重,光是送贺礼的人就要把慈元宫的门踏平了。夏婉清坐在琼华殿中,百无聊赖地看着送来的贺礼,无非是些珠环钗黛、绫罗绸缎之类的俗物。她天生不喜这些东西,但作为公主却又不得不日日面对,如今看到这些只觉腻烦,便让采芯和采芷在外间收礼,自己跑回寝殿去叠纸船了。 不一会儿听得前面通传,说长公主到慈元宫了。夏婉清十分高兴,立刻跑到前面的披芳殿中去了。 “婉儿给母后请安,给姑母请安。”夏婉清规矩地行礼。 夏祎:“快起来吧,今天是你的生辰,在自己宫中就不要拘礼了。” 皇后招手示意夏婉清上前入座。 夏婉清环视四周,问道:“怎么不见知白哥哥?他伤还没好吗?” 夏祎:“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此前因为跟翊儿一同遇险,我便让他先去临月轩看看,一会儿再过来。” 夏婉清心下有些失落,却听夏祎继续说:“琛儿给你准备了生辰贺礼,托我先带给你。” 夏婉清抬头,只见素缨送上了一个托盘,上面有两个精致的盒子。 夏祎道:“左面那个是我和侯爷送你的,右边那个是琛儿送你的。” 夏婉清起身:“多谢姑母。” 夏祎摆了摆手:“快看看吧!” 夏婉清入座,还是先打开了左边的锦盒。只见锦盒之中是一支玉簪,玉质水润饱满,一看便知是上等玉料。这玉簪周身通透,触手冰凉,顶部雕刻着繁复花纹,可簪体却是扁平的,而非寻常玉簪的圆润柱状。仔细看去,簪体上宽下窄,中间有一道凹槽贯穿始终,竟神似一把剑的形状。 夏婉清十分欢喜,拿出玉簪仔细观看。 夏祎:“听你母后说你对普通钗环不甚喜爱,恰好去年偶然间得了一块玉料,那玉料中有一天然凹槽,所以一直不知如何雕刻,后来还是琛儿说这凹槽像剑樋,我便找人做了这玉簪。你可还喜欢?” 夏婉清面露喜色:“喜欢!多谢姑母!” 夏婉清让采芯帮自己把玉簪戴在发髻上,皇后点点头:“嗯,好看,确实好看!” 夏婉清十分开心,又拿起右边的锦盒打开,这正是许琛送的贺礼。锦盒中是一个玉质小船,形状与平日里许琛教夏婉清叠的小船一样。夏婉清喜形于色:“今日的贺礼中,我最喜欢的便是姑母和知白哥哥送的了!” 夏祎慈爱地说:“那便好,还怕你不喜欢呢。” 皇后转头对着夏婉清说:“婉儿,去玩吧,我跟你姑母还有话说,一会儿知白来用午膳,到时候再叫你。” 夏婉清请安告退,拿着礼物欢喜地离开了。 临月轩。 许琛的到来让夏翊清格外开心。惠贵嫔知道夏翊清必然和许琛有话要说,所以在许琛行过礼之后便放他们往偏殿去了。 这是许琛第一次踏入皇子的住地,虽然之前也在琼华殿的偏殿借住过,但皇后宫中和贵嫔宫中自然不一样,如今看临月轩这偏殿也着实不算大。 夏翊清拉着许琛坐下:“你伤可好了?我回宫之后就收不到消息,一直十分担心。” 许琛展开双臂,对夏翊清说:“殿下看我如今这样,可放心了?” 夏翊清把茶杯推到许琛面前:“总之我欠你一条命。” 许琛摇摇头:“殿下别这么说,当时那种情况任谁都会出手的。” 夏翊清:“又叫殿下,我们都一起历经生死的了,还这般生疏吗?” 许琛笑了笑:“这可是在宫里,我不敢的。” 夏翊清叹了口气:“谨慎些也是对的。” 许琛凑到夏翊清身边,低声问道:“你可知那些人是什么来路?” 随着许琛的靠近,夏翊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其中混杂着中药的味道,甚是好闻,一时间心头微动,不知不觉竟红了脸,完全没听到许琛问的是什么。 许琛见他半天没有回答,轻推了他一下。夏翊清反应过来,连忙问:“你说什么?” 许琛有些疑惑:“这么近你反而听不到吗?是不是以后我要离你远些说话才行?” 夏翊清:“不是不是,我刚才在想别的,你问什么?” 许琛无奈又重复了一遍,夏翊清摇摇头,低声说道:“不是忠勇伯针对侯府吗?” 许琛:“殿下信吗?说穿了我只不过是侯府的养子,一没品爵二无官职,也不是袭爵的世子,忠勇伯就算真的狠心让我死,最多也只能算是行刺皇家外戚亲眷之罪,这个罪可大可小。可行刺皇子等同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夏翊清沉默。 许琛继续说:“殿下和我心里都清楚,让我受伤的那一剑是冲着谁去的。” 夏翊清摇了摇头:“可惜我在这宫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 许琛语气郑重:“殿下可千万要小心,之前你中毒之事也很蹊跷,这次又遇刺,总觉得你在宫中不安全。” 夏翊清笑着说:“有什么不安全的!我自己会医术,又轻易不会出宫,刺客总不会傻到进宫行刺吧。你放心好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殿下藏得可真深。” 夏翊清:“你可得给我保密。” 许琛点点头,“那是自然,是我小叔救的我。” 两个人相视一笑。 许琛道:“哦对了,之前殿下托我查的那个叫言清的人,我实在没有线索,你也知道我平常无非就是从侯府到宫中这一路,除了日常跟着我的侯府护卫,也不认识什么别的人。” 夏翊清点点头:“嗯,那就不查了,我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提我都快忘了。” 许琛放心下来,关于小叔的身世,这算是告一段落了。他没再追问那日的口笛是什么,也没提到那位大人。谁没有些秘密呢,他没有告诉夏翊清自己的身世,替小叔瞒着言清的事。夏翊清不曾说过自己会医术,也没有提及和那位大人的关系。在临安这两年,许琛最先学会的便是不问。不问,不知,才能活得长久。 不一会儿凝冰来寻,说是长公主要许琛去慈元宫。夏翊清也不好再留,反正过些时日许琛总要回书房的,也不急在一时,如今看他身体已无大碍,便放下心来。 许琛跟着凝冰来到慈元宫,行过礼之后众人便开始用膳了。 皇后关切了几句许琛的伤势,夏婉清也谢过他的贺礼,此时外间通传:“皇上驾到!” 众人立刻起来行礼。 众人落座之后夏祯道:“知白也来了,伤势如何?” 许琛回话:“回陛下,伤势已无大碍。” 夏祯点点头:“这次受伤,委屈你了。”转头又对夏祎说:“也委屈祎儿和叔亭了。” 夏祎冷冷地说:“不敢,许家是臣子,禁不起皇兄的这声委屈。” 许琛有些担忧地看着夏祎。 皇后并没有解围,一时间桌上的氛围有些尴尬。 夏祯见众人都不说话,只好开口道:“小祎,别赌气了,朕已经决定了,知白救护皇子有功,封三等县伯,封号嘛,就“平宁”二字吧,另赐府邸,赏金千两。” 许琛愣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夏祎开口说:“琛儿不需要,琛儿以后是袭定远侯爵的。住在侯府还有人眼红呢,要分府出去岂不是立刻被人杀死?!” 夏祯安慰道:“好了好了,你若不愿意让他分府出去,那便继续住在侯府,等大些了再出去也不迟。还有啊,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封郡主,知白照样袭爵。你要是生了儿子呢,许家一门两爵位,不好吗?” 皇后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开口说:“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隔夜仇,这事就这么定了,知白你还不赶紧谢恩?” 许琛立刻起身:“谢皇上赏赐。” 夏祯:“行了我走了,你们好好吃饭吧。皇后,你劝劝她。” 众人恭送皇上离开。 等夏祯出去之后,夏祎朝许琛笑了笑,许琛了然,那些话都是夏祎故意说的。 皇后笑着说:“好了好了,今天算是双喜临门,来大家举杯。” 夏婉清也道:“恭喜知白哥哥,不,应该是……恭喜平宁伯!” 许琛有些不好意思,众人都笑饮杯中酒,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 次日一早,封伯的旨意传到侯府,侯府三人领旨谢恩,许侯一门两爵的荣耀一时令人艳羡。 ※※※※※※※※※※※※※※※※※※※※ 第一卷快结束了,第二卷名字还没想好…… 作者菌是个起名废 ︿( ̄︶ ̄)︿ 第三十五章 落幕 定远侯府一府二爵位,一时风头无二。受封赏的第二天一早,许琛便要进宫谢恩,这是他第一次穿上朝服。 许琛是见过自己父亲穿戴朝服的,当时他还感叹幸好自己不用穿戴,整套礼服虽然看起来十分华贵但也十分繁琐,没想到如今自己也需要繁琐一番。 三等县伯虽然是仲渊最低等的爵位,但爵高于官,自然朝服也不同。虽无论官爵朝服均为赤罗衣衬白花罗中单,方心曲领,脚着白绫袜黑色皮履,但有爵位者于赤罗衣上绣纹,革带佩绶皆有不同。 许琛如今的三等县伯朝服前后秀盘蟒纹,着金钑花腰带,云鹤花锦佩绶,还要戴五梁冠。许琛在归平的帮助下穿上这一身朝服,登时觉得身上重了许多。 进入皇宫之后,一路之上遇到的太监宫女都低头行礼,就连接引太监都对他尊敬有加。许琛有些惶恐,又觉得有些好笑,这宫中人人都会变脸,从以前的猜疑不解,甚至隐隐的低视,到如今的尊敬有加礼数周全,也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而已。 到紫宸殿给皇上行过谢礼后,许琛又到皇后宫中谢礼,按照规制其实许琛无需去往皇后宫中,不过皇上特意提到皇后,所以许琛便往慈元宫去了。此时本应是在书房的时间,所以三公主并不在宫内,慈元宫只有皇后娘娘和蹒跚学步的五公主。因为是半正式的觐见,所以皇后在慈元殿的偏殿接见了许琛。 行过礼后,皇后赐座赐茶,和许琛话起家常。 皇后温和地说:“今日这个时候,你本该是在书房读书的。” 许琛:“陛下赏赐,必须得谢礼才行。改天我再去书房向少傅道歉。” 皇后笑道:“这都是礼制,少傅都会明白的。其实你也不必着急回书房,得等伤养好了才行。” 许琛点点头:“多谢皇后娘娘,伤已好的差不多了,而且伤的是左臂,并不影响写字。” 皇后:“你很聪慧,在学业上不需要太过强求自己。” “义父义母待我很好,我总想着要有所回报才是。”许琛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皇后十分满意,随即又问道:“如今问你虽然有些早,不过我还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情。” 许琛恭敬地说:“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问:“你可曾对婉儿有情分?” 许琛有些惊讶,立刻起身:“皇后娘娘何出此言?三公主活泼聪慧,是人中龙凤,我不敢有任何逾矩之想。” 皇后说:“此时没有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敢有,还是没有。” 许琛:“请皇后娘娘恕罪,是没有。” 皇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坐下吧。” 许琛有些忐忑地落座,只听皇后说:“昨日婉儿生辰,你的贺礼颇得她的欢心,她平日里也时常提起和你在书房的事情,我便以为你们二人有所情谊,如今看来是婉儿多思了。” 许琛语气有些谨慎:“回皇后娘娘,公主金枝玉叶,未来会有更好的驸马人选。” 皇后看向许琛:“如今既然我提了,你可有这方面的想法?” 许琛神色严肃:“既是从前未有过的,以后也不会有。我与三殿下只是同窗之谊,并无其他。” 皇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此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随口一问。婉儿一贯小孩子心性,你若表示清楚,想来她觉得无趣便也会放下了。” “遵旨。” 皇后又说了些旁的叮嘱,便让许琛出宫回府了。 回到侯府时正是午膳时分,许琛赶紧褪去礼服换了常服和长公主一起吃饭。 今日许侯不在家用午膳,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许琛将今日在慈元宫的对话告诉了长公主。 夏祎问:“你真不想?” 许琛摇头:“从来没想过。” 夏祎:“那你是不是让婉儿误会了什么?皇后娘娘一般不会轻易问这种话。” 许琛摇摇头:“没有,若说起来,我日常在书房大多跟四殿下在一起,几乎没有跟三殿下单独相处过,就连那年母亲去草原换防,我暂居慈元宫的时候,都刻意避开跟三殿下单独相处,您可以问问凝冰姑姑。” 凝冰在一旁点头:“是的。三殿下几次晚间到偏殿找少爷,少爷都借口推脱了。有几次白天在一起说话,少爷都不让我们离开,而且让我们一定要把门都敞开。” 夏祎笑了:“你也太小心了吧。” “母亲说过,在宫中要小心谨慎。” 夏祎摸了摸许琛的头:“好孩子,确实太难了些,要不我去回了皇兄,让你回许家家塾来读书?” 许琛摇头:“不要。这样太过明显了,皇后娘娘怕是要疑心了。更何况……” “何况什么?” 许琛想到,若是回到许家家塾,一是不能再见到夏翊清,二是要面对二伯家的仁铎,但这都不能成为说出来的理由,他赶紧说道:“少傅教得极好。” 夏祎道:“也对,穆如风年少有为,外面很难找到这么好的老师。那你想好何时回书房了吗?” 许琛:“我还是想尽快回书房的。” 夏祎:“行,你自己决定就好。” 许琛点头。 待到下午的时候,许侯回府,带着许琛往皇上赐下来的平宁伯府去了。 平宁伯府就在侯府后面,两座府邸朝着不同的街口,但其实是相背而坐,只是这平宁伯府比侯府略小一些。 站在院落中,许侯说道:“琛儿,这以后就是你的府邸了。” 许琛显得有些无助:“父亲,我能不住这里吗?” 许侯笑了笑:“当然可以了,你想住哪里都可以。” “真的吗?皇上不会怪罪吗?”许琛抬头看向许侯。 许侯摸了摸许琛的头:“不会,这次的事情之后,我们可以安心几年了。” 许琛:“真的?那我还要住侯府!” 许侯笑着说:“好,不过这个府邸已经是你的了,偶尔你也要过来看一看,反正就在背街,你若是嫌麻烦,可以在侯府后院开个小门,直接就可以过来。以后若是在临安结交了什么朋友不方便带到侯府的,都可以带到这里来。” 许琛接着说:“还有,这里的下人,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能不能把他们放了出去?” 许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你要知道,有些人放了出去,不一定能好好过活。你若想的话,就让凝冰去做,那些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想出去的就归还奴籍放出去。我侯府还是养得起这些下人的。” 许琛点头:“嗯,那我回去就跟凝冰姑姑说。” “还有,你现在好歹也是有爵位了,再住在那个小跨院里也不太好,我已经让流华把后面的主院落收拾出来了,你这几天就可以搬过去,这样也相对独立一些,而且你现在身边只有归平和凝冰,出门不像样子,回去之后再挑几个得力的小厮放到身边。” 许侯把这些细节的事情都想到了。 许琛点点头:“都听父亲的安排,只要还能在侯府住着就行。” 许侯笑了笑,带着许琛回府去了。 看过平宁伯府之后,父子二人慢慢地走回侯府,结果正好在侯府门口遇到了前来看望的许季亭。 “小叔!” “哎!快来让我看看!”许季亭冲许琛招手。许琛快步走到许季亭面前。 许季亭:“平宁伯了,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呀!” 许琛:“小叔你别闹我!” 许侯在后面看着二人说笑,说:“走吧,回府说话。” 三人回到侯府书房坐下说话。 许季亭开口道:“这次的事情应该要了结了。” 许侯:“怎么说?” 许季亭看着许琛:“琛儿的封赏算是一种安慰和补偿,这个补偿足够大了,在外人看来算是超规格的了。不过现在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之前三哥和三嫂的怒气大家都看在眼里。” 许侯点点头:“就是不知道忠勇伯那边怎么样。” 许季亭:“还能怎么样,陈丘本人削爵赐死,妻儿赐死,三族流放,九族内均入奴籍,不得赎身。” 许琛惊到:“这也太重了吧?” 许侯:“这不算重了,刺杀皇子最重可以等同谋逆的,是要九族连坐的。如今这样已经算是开恩了。” 许琛还是有些不忍:“可是……这事并不像是他做的啊。” 许季亭正色道:“琛儿,这话我们私下说说就好了。如今大理寺、御史台和刑部三司会审已经定了性,就是陈丘做的。” 许琛把头偏向一侧,明显并不认同。 许季亭:“琛儿,你要知道,如果陈丘没有超规制豢养府兵,那这事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可是他有错在先,作为皇上的臣子,无论是何原因,他违反规制,就是对皇上的不敬,他出事只是早晚而已。” 许琛看着自己的小叔,他明白这事背后复杂,也明白如今这样的结局算是最好的结局,但他依旧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许季亭继续说:“琛儿,我知道你生性善良,但如今你已经是平宁伯,这临安的漩涡你已经置身其中。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愿就可以不做的,你想想你母亲,她可是长公主,可她又有多少自由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越是高位的人,越是享受着常人无法企及的生活,便越是需要承担常人无法想象的责任和危险。你父亲母亲这些年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不是他们生性如此,而是如果他们稍有行差步错,不只是他们,他们周围的所有人都要受到牵连。这就是这临安城的荣耀与责任。” 许季亭难得说如此严肃的话,许侯赶紧解围道:“好了季亭,你别吓唬琛儿了,哪有那么可怕。” 许琛却点头道:“小叔说的对。四殿下是皇子,在宫中尚且谨小慎微,处处提防,可见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许季亭宽慰道:“我在你这个年纪,还觉得普天之下我最聪明呢!毕竟是年轻人,有些理想化是好的,总比死气沉沉地酸腐书生要好。” 许琛有些不好意思,便推说要跟归平一起整理挪院的东西,离开了书房,结果在往自己院中走去的时候,遇到了夏祎。 “母亲。” 夏祎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回母亲,儿子刚从书房出来,父亲和小叔正在书房说话。”许琛答话。 夏祎点点头:“回昆玉院?” 许琛道:“是,父亲说我不适合再住在现在的院子,所以把后面第五进院子给我,我正要带着归平回去收拾东西呢。” 夏祎:“也对,毕竟现在是有爵位在身了,还住在跨院里让人笑话。反正你小叔写的那个匾还没挂上,直接挂到后面去正好。你且去吧,有什么不合适的就跟凝冰说。” 许琛行过礼之后便带着归平离开了,夏祎想了想,还是往书房走去。 “怎么季亭来了也不说一声呢!”夏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许季亭立刻起身,慌忙要躲,但已经来不及了。 夏祎迈进书房,许季亭只好赔笑道:“我来时三嫂正在休息,原本就是来看看琛儿,不欲打扰三嫂的。” 夏祎入座,“季亭,你躲我也躲够了吧。” 许季亭摸了摸鼻子:“三嫂哪里的话,我躲您干什么呀!” 夏祎挥了挥手,示意素缨带着外间伺候的小厮退下。 待外面一众下人都离开,夏祎开口道:“还瞒着我吗?” 许季亭似乎准备装傻到底:“三嫂说什么?” 夏祎叹了口气:“昔年我曾受人嘱托从克烈寻来一种无色无味的药,这药下在饮食之中,银针都无法探到,但不出月余便可让食用之人暴毙而亡。我曾犹豫要不要把这药给那人,可当时毕竟年幼,被那人三两句话便哄骗过去,将药给了他,而那人最终也用这药毒杀了一个好人。这件事一直成为我心头的一个结。” 许季亭看着夏祎:“三嫂,您这话我可真的听不懂了。” 夏祎继续说:“后来我心下有愧,年年派人去那个陵墓去祭拜,只希望他不要怨恨于我。” 许侯听夏祎这话,知道季亭的身份是瞒不住了。 许季亭反而没有了之前的慌张,说:“三嫂,人死了不过一抔黄土而已,只有活人才会怨恨。” 夏祎点点头:“确实如此,只是不知道,若那人侥幸活下来,是否会怨恨于我呢?” 许季亭笑了笑:“三嫂都说了,那人已经死了,这种不存在的假设,没有意义。” 夏祎继续说道:“行军打仗,死伤皆是命数。这么多年来,那个人是我在战场之外杀的第一个人,我想也应该是唯一一个。” 许季亭问:“三嫂可是有悔?” 夏祎点点头:“自然有悔。偶尔午夜梦回,总是会想起那人,我虽未曾与他谋面,但也听得他的事迹,本该是个功臣良相,前途无量之人,却白白将性命断送在阴谋之中。” 许季亭摩挲着手中的茶杯,淡淡地说:“三嫂这个想法,倒是多虑了。药可毒人亦可救人,就连砒霜也可入药治病。药在人手,毒在人心。三嫂不过是给了药而已,可那毒却并非三嫂亲手所下。” 夏祎看着许季亭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可若没我,自然也就没有那毒。” 许季亭笑了笑:“三嫂这话说得有趣,若想置人于死地,难道非要用毒不可吗?一把匕首,一根粗绳,即使是这杯子,摔到地上变成碎片,都可以取人性命。三嫂现在孕中,可不要多思多虑,以免伤了身子。” 夏祎道:“正是因为现在孕中,我才更想要知道,当年那人是不是会怪我,这或许会关系到我腹中孩子的未来。” 许季亭无奈地摇了摇头:“琛儿如今这般好,三嫂怕什么呢?” 夏祎一愣,随即便笑了。是了,如果许季亭真的是言清,那当年他死里逃生,自然是知道这一切的。这么多年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对自己,对许侯的不满,反而在琛儿到来之后处处帮衬时时提点,全然没有对当年之事丝毫怨恨之情。 夏祎道:“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这事不再说了。你也不用躲我,我本就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如今难得有了身孕,只想好好地过日子罢了。” 许季亭笑道:“三嫂哪里话,我真的没有躲您啊。” “好好好,你说没躲就没躲,是我多虑了。”夏祎松了口气。 许侯看着二人的神色,插话道:“你俩说完了?能听我说说吗?” 二人相视一笑,都转头望向许侯。 许侯:“十多年前的事情也值得你们费这么多口舌,过去了就过去了。小祎,既然那人已经死了,正如季亭说的,人死了便死了,只有活人才会怨恨。” 夏祎点点头,许侯继续说:“还有季亭,这几次事情之中你总有个身影在。你无官无职,虽然常跟在晟王身边,但也要知道晟王当初就是因为不涉朝堂才有如今的安稳生活。” 许季亭:“三哥放心,晟王已经上书告知皇上了,下个月初一他便要启程出游,在临安待久了他有些腻烦,我自然会跟他同行。” 许侯道:“这样也好,你们就好好放松去吧。” 许季亭笑着说:“三哥你可不要太羡慕我们哦!” 许侯抄起手边的书作势要打:“你别以为你这么大了我就不会打你!” 许季亭已经跳出书房:“你敢打我我就跟晟王告状,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许侯冲着门外喊道:“许箐你别太放肆!” 许季亭的笑声已经飘远。 夏祎看着许侯,说道:“如今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 许侯点头:“是,我们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二月初五,许琛搬至侯府第五进院落,昆玉二字也正式悬于院中。许琛命人在侯府后院开了个隐蔽的小门,将定远侯府和平宁伯府连通。平宁伯府因暂时无人居住,所以遣散了一些下人,凡离开者不仅脱了奴籍,还得到了平宁伯的归家赠银,一时平宁伯许琛的善心被众人传颂。 因长公主有孕在身,许琛将凝冰送回到长公主身边,从侯府下人中又挑选了一个名为平留的护卫贴身跟随。 二月初六,许琛重回书房读书。 二月十五,大朝会,大理寺呈上陈丘一案的审理结果。皇上下旨,陈丘本人及妻儿削爵赐死,三族流放,九族入奴籍。 三月初一,晟王携友出游,地点未知,归期未定。 经历了寒冷的冬日,开宇十五年的春天缓缓到来。 ※※※※※※※※※※※※※※※※※※※※ 第一卷结束啦~ 第三十六章 束发 “哥哥!哥哥!”一个玉琢般的精致小人儿在廊下追着一位俊朗少年。 那少年转身抱起小人儿问道:“仁璟,怎么了?” 那小人儿伏在少年肩头,语带委屈地说:“仁珩抢了我的风筝!” “是嘛?那仁璟是让哥哥去替你讨回公道吗?”那少年逗弄着怀里的小人,柔声说道。 小人儿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母亲说了,我是姐姐,我该让着弟弟的。” 少年笑了笑,说:“仁璟最乖了,那要哥哥抱你回去?” 小人儿用力地点点头:“要!” 少年只好转身,他一边向后院走去,一边问道:“仁璟为什么这么大了还要让哥哥抱?” 那孩子脱口而出:“因为哥哥好看呀!” 少年被孩子逗笑:“你知道什么叫好看?” 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哥哥好看!弟弟不好看!” 少年说:“你跟你弟弟是双生子,你说弟弟不好看,那不是说你自己不好看吗?” 孩子摇头:“不是,我是女孩子,母亲说女孩子都是好看的!” 少年刮了一下孩子的脸,说:“就你最机灵!都到了还不从我身上下去?” 那孩子不情愿地从少年身上蹭下来,抬头看着少年,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少年弯下腰:“仁璟乖乖听话,晚上哥哥陪你们一起用膳。” 孩子满心欢喜,跑到院子里跟另外一个小人儿一起玩耍起来。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许琛。 此时已是开宇十九年的夏天,许琛已长成为翩翩少年,而院中的两个孩子正是长公主和许侯的双生子,如今快满四岁的许仁璟和许仁珩。 四年前上元节的一场风波之后,侯府难得地过了几年平稳的日子。皇上因为自己的多疑和冲动,不得不给了许琛一个伯爵封赏,而为了安抚许侯和长公主,这些年他也不再有行动。其实夏祯其人颇有才干,这些年百姓过得并不算太差。只是官场中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皇上的猜疑心极重,许多人都谨慎地过活。 这几年朝中的形势大有变化,这最重要的一个变化便是大皇子夏衍清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其实皇上一直想有一个嫡子,奈何皇后一直未能再有身孕,如今皇上已近不惑之年,而且太子也确实听话乖觉,长子贤德,无嫡立长倒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而最后让皇上下定决心立太子的重要因素之一,是容贵妃兄长的病逝。容贵妃兄长崔一昂一直碌碌无为,不是好胜上进之人,这么多年依旧混在礼部。 前两年临安闹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时疫,城中贵胄家里都严防死守,很少有感染者。可这崔一昂偏偏在时疫爆发的时候去郊外庄子上,结果庄子上一户佃户将时疫过给了他,他又讳疾忌医,最后不治身亡。 崔一昂一死,容贵妃母家便再无人在朝,皇上也算彻底放下心来,开宇十七年,皇上下旨昭告天下,立长子夏衍清为皇太子,封二皇子夏卓清为郡王,赐号为“宏”,夏卓清的生母顺贵嫔也被封为静妃。 到了开宇十九年初,三公主及笄,皇上特赐了永嘉二字作为封号。 然而到了四皇子夏翊清这里,事情似乎戛然而止。夏翊清马上便十五岁了,已经是可以出宫开府的年纪,然而皇上就像当年遗忘掉他的姓名一般,迟迟没有表示。不过夏翊清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没有出宫开府他倒有些庆幸,总归是还能在宫中见到许琛。 自从东宫有主,宏郡王建府之后,太傅郑英便告老了。太子本欲请郑英入东宫讲学,但郑英以年岁渐大恐耽误太子为由婉拒了多次,并在皇上面前多次请辞。最后皇上念在郑英多年辛苦,特赐赏银,批准他回乡养老,书房一时只剩下了品墨斋的三位。 不过没过多久执笔斋又重新热闹了起来,五公主和六皇子今年十岁,在各自宫中开蒙之后便到执笔斋听学了,而再过不久七皇子和九皇子也会到执笔斋。如今执笔斋的先生是正六品太学博士卫汝,是太学博士中的佼佼者,不过因太学博士品阶并不高,所以只尊称先生。 这几年品墨斋诸人逐渐长大,三公主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再加上性格极好相处,宫中诸人都对她十分亲近。 许琛本就有草原血统,眉眼轮廓较旁人更为分明,这些年在侯府日常习武,身姿挺拔,英气十足。 而夏翊清也逐渐长开,不仅身量渐长,眉眼之间竟也带了一丝异域风情,想来是他母亲元贵妃的西楚血统的原因。再加上这些年夏翊清一直坚持学习医术,整个人有一种十分细腻坚韧的气质。 这三位少年人与少傅穆如风在一起的时候,任谁看都觉得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然而这风景之中隐隐有一丝潜藏的不和谐,那便是三公主和许琛。自从那年皇后问过许琛之后,许琛便更加有意地避开三公主,这种回避莫说夏翊清,就连少傅穆如风都察觉了一二。 可相反的,经过这些年相处下来,许琛和夏翊清二人之间早已不再像以前那般拘谨,有时还总有玩笑之举。 这日午歇时分,二人照例在廊下闲谈,三公主上前来:“知白哥哥,四弟,你们在说什么?” 许琛起身,恭敬地行礼:“见过殿下。” 夏翊清看了一眼立刻拘谨的许琛,无声地笑了笑。 三公主摆了摆手,说:“你们在说什么好玩的?” 许琛:“没什么,只是在说少傅刚刚讲的。” 三公主有些无奈:“知白哥哥,我是身上有什么让你害怕的东西吗?为什么你每次见我都要这样??” 许琛依旧低着头道:“公主金枝玉叶,知白不敢。” 夏翊清在一旁看不过去,解围道:“三姐来找我们可有什么事?” 三公主:“倒也无事,只是母后许久未见知白哥哥了,想让知白哥哥晚上到慈元宫用晚膳。” 许琛知道这是三公主在借皇后娘娘之名邀请自己,于是面露难色道:“多谢皇后娘娘和殿下,只是我今日已经答应了仁璟和仁珩要陪他们一起用膳。不如改天我和义母带着仁璟仁珩一同到慈元宫请安,殿下看可好?” 三公主悻悻地说:“那好吧,不过你要说话算话。” 许琛点头:“那是自然。” 三公主转身离去,许琛松了一口气,坐回到夏翊清身边:“殿下刚才也不帮我!” 夏翊清微笑着:“我帮你做甚?三姐和母后这么喜欢你,是你的福气才对。” 许琛看着夏翊清:“什么福气?!你知道三殿下什么意思的,我可不敢。” 夏翊清见四下无人,靠近许琛低声道:“知白,我是不是快要叫你姐夫了?” 许琛一怔,倏然起身:“殿下慎言!” 看见许琛的神色,夏翊清也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要去拉许琛:“好了知白,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真生气了?!是我错了,我道歉!” 许琛躲开了夏翊清的手,有些别扭地站在廊下:“殿下莫要害我。” 夏翊清赶紧站起来,冲着许琛躬身一拜:“平宁伯恕罪,是我唐突了!” 许琛赶紧一把扶住夏翊清:“你干什么?!” 夏翊清偏头看着许琛:“可还生气?” 许琛无奈,赶紧让夏翊清坐下:“你快歇歇吧,让人看见又要闹一番事情。” 夏翊清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年你还没看清楚吗?不是你小心谨慎就可以无事发生的。你不是总劝我,与其小心翼翼,倒不如放开束缚先让自己舒服一些吗?” 许琛:“这些年殿下心境变了许多。” 夏翊清:“你没变吗?不过是知道了许多,也看明白了许多罢了。” 许琛点点头,一时二人都有些沉默。 三公主其实并未走远,她看到自己走后许琛和夏翊清二人有说有笑,全然没有刚才自己在时那般拘谨,心下有些不是滋味。如今自己已经及笄,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岁,她心中早有所属,只是那人一直未曾给过任何表示。 这一日晚间,许琛回府用过晚膳之后便被父亲叫入书房。 许琛:“父亲,您找我何事?” 许侯招了招手:“琛儿,来,坐下说话。” 许琛落座,只见许侯拿出一封信函递给许琛,说道:“你看看这个。” 许琛不明就里,接过信仔细看起来。 读罢,许琛满脸震惊:“父亲,这……这是真的?” 许侯点点头:“这是我们埋在扎达兰的内线传回来的。” 许琛:“可……可是……木赫还在大理寺关着呢,扎鲁就不怕我们杀了木赫?” 许侯叹道:“他既然准备反,那便是要弃了木赫,前些年扎鲁偷偷去往草原腹地接回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如今也已长大,没准扎鲁是要另立世子了。” 许琛:“那……父亲母亲又要去草原了……” 许侯道:“倒不至于立刻,扎鲁如今只是有这个意向,训练士兵、打造兵器、囤积粮草都需要时日,或许到时候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呢。” 许琛有些难过:“仁璟和仁珩还这么小。” 许侯看着眼前这个已然长大的孩子,心中有些动容,他说道:“放心,这几年我和你母亲虽然在临安,但并没有懈怠,无论扎鲁想要干什么,这一次都是最后一次了,我必定要让他有来无回。” 许琛问:“父亲,若真有那一日,我能不能去?” 许侯:“你才多大?!我可不想你去草原吹风。” 许琛有些不服气:“父亲,我十七岁了!您十七岁的时候已经是带兵的将领了!” 许侯摇头:“那是形势所迫,那会儿朝中武将并无可用之人。” 许琛接话道:“如今不也一样没有吗?” 许侯有些严肃:“琛儿!不许妄议朝政!” 许琛立刻噤声。 许侯放软了语气:“琛儿,我知道你想为我和你母亲分忧,但我们一直告诉你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为了所谓为我们分忧,想让我们安心这样的理由而搭上你的一辈子。” 许琛道:“可若是我的本心便是上阵杀敌,保一方百姓安乐呢?” 许侯:“你……” 许琛道:“我第一次跟着父亲到草原时,母亲曾对我说,希望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可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小叔虽然这些年不在临安,但也常写信跟我说,让我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替父亲母亲担心。可我越长大越能意识到自己想做的就是和父亲一样守护疆土。” 许侯道:“像你小叔一样做个闲散人不好吗?” 许琛压低声音:“小叔像我这般大时,可并不是立志做个闲散人的。” 许侯有些无奈:“你这伶牙俐齿,倒是随了你小叔了,总之这事还不着急,我只是让你提前有个准备,咱这侯府恐怕又要回到几年前那种状态了。” 许琛知道父亲不欲多谈,也不再说话。 “对了,你小叔给你的东西。”许侯一边说一边把书桌上的一个方盒递到许琛面前。 许琛接过那方盒,连忙打开要看。许侯道:“拿回去看吧,我这儿也没有别的事了。” 许琛连忙告退,拿着那盒子往昆玉院去了。 皇宫,临月轩。 这些年夏翊清依旧住在偏殿之中,惠贵嫔说了多次他都不肯挪动,推说是住习惯了不想挪动,但其实是为着寝室内的那间密室。 这些年在那间密室之中,他跟着泽兰学习了不少医理,也学会了识毒用毒和解毒,而且把自己的身体调理得不错。这一晚他从密室回到床榻之上觉得有些疲累,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恍惚间夏翊清看到了满宫的红绸缎,一时有些茫然,却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和光!” 听到许琛的声音,他立刻转身,却见许琛一身礼服加身,满脸喜色:“和光,我今日大喜,你的贺礼呢?” 夏翊清疑惑道:“什么大喜?什么贺礼?” 许琛轻拍夏翊清的肩膀:“别装傻,我的新婚贺礼呢!我跟你说,你今日若是空手而来,婉儿可饶不了你!” 夏翊清大惊失色:“你……你要跟三姐成婚?” 许琛靠近了夏翊清,仔细看着他的眼睛,说:“和光,你装什么傻?!平常总是姐夫姐夫的叫着,怎么今天倒不叫了?” 这时三公主一身喜服走到许琛身边:“就是的,还要多谢四弟开解知白哥哥,不然他到现在还躲着我不肯表露心迹呢。” 许琛轻轻搂着三公主,说:“婉儿,我看四殿下是摆起了红娘的谱,不仅没有贺礼,还要我们给他谢礼呢!” 夏翊清看着自己的三姐在许琛怀里笑得幸福甜蜜,心里酸楚至极,他突然有一种即将永远失去什么的感觉。夏翊清不顾一切地拉扯着许琛和三公主,企图把他俩分开,然而却怎么也用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二人相拥离去。 夏翊清不顾一切地大喊:“知白我错了!我不该乱叫!是我错了!不可以!知白!” “殿下?殿下!醒醒!”安成的声音由远及近。 夏翊清睁开眼睛,惊觉一切都是梦。 安成连忙扶起夏翊清,道:“殿下是不是梦魇了?来喝口水吧!” 夏翊清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坐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没事,刚才做了个梦而已。” 安成这才放下心来:“您可吓死奴才了,刚才您一直喊叫,奴才还以为进了刺客。” 夏翊清:“我可说了什么?” 安成道:“只是些胡乱的字,奴才没注意听,只想着赶紧叫您醒来。” 夏翊清点点头:“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安成依言退出寝室。 夏翊清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梦,虽然是梦境,但那种恐惧和无助却是十分真实,这些年他也渐知人事,他知道自己心里对许琛的态度一直有些微妙,但看许琛似乎并无他意,他也不敢有所表露,只是小心地藏好这一份感觉。大概是白天自己的玩笑话触碰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有这样一场荒诞的梦境。 “殿下难得梦魇啊!”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 夏翊清惊得坐起,道:“大人您这么吓人真的不好。” 即墨允笑了笑:“往常我也是这般来的,不过今晚殿下心神不宁,才觉得我吓人罢了。” ※※※※※※※※※※※※※※※※※※※※ 第二卷~ 第三十七章 重聚 “即墨大人,漏夜前来,有何指教?”夏翊清因着刚才被吓到,语气有些生硬。 即墨允倒也不恼:“看看。” 夏翊清:“大人这么多年就不能换个说法吗?” 即墨允笑道:“殿下这么多年不也一直明知故问?” 夏翊清无奈地看着即墨允。 即墨允道:“真的就是来看看,顺便提前恭喜殿下。” 夏翊清问:“何喜之有?” 即墨允卖起了关子:“不可说,不过若来日殿下大喜,可别忘了今日我是提前恭贺过了。” 夏翊清摇头:“不明白,大人若不说我便睡了。” “不到时候自然不可说,不过殿下听我一句,这半年一定低调行事。” 夏翊清轻笑一声:“我何时曾高调过?大人这是又有什么盘算?” 即墨允双手插于胸前,倚靠着窗框,轻声说道:“殿下看今晚天气多好,可越是这样好的天气,越容易酝酿风暴。” 夏翊清神色有些凝重:“可有危险?” 即墨允道:“殿下所关心之人皆在风暴之外,然殿下自己则身处风暴之中,所以殿下首先要顾好自己才是。” 夏翊清有些尴尬:“我哪有什么关心之人。” 即墨允:“梦中之人。” 夏翊清:“大人胡说什么!” “殿下放心,梦呓之话,算不得数的。”即墨允脸上一副了然的表情。 “大人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即墨允翻出窗外,说:“反正殿下又没见过我,又哪里看到的表情呢?殿下歇息吧,记得用安神香。”说完便将窗户关严离开。 这些年来即墨允常常到临月轩来跟夏翊清说话,有时是提点他日常行为,有时是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事情。而且自那年上元风波之后,即墨允便多了一项任务,便是教夏翊清轻功。这几年下来,夏翊清虽然看上去依旧文弱,但轻功却着实不差,毕竟这世上能追的上即墨允的人还没出生呢。 今晚即墨允突然造访,说了这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话,夏翊清倒不甚在意。他早已经摸清了即墨允的脾性,即墨允并不似外间传言那般可怕,相反的,他是个活泼不羁的人,有时做事说话都有些跳脱,虽然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但看上去依旧如少年人般,面目也没有多少变化。 即墨允今晚绕来绕去,不过是告诉夏翊清:宫中会有事发生,但只要自己如往常一般低调不言,便可安全。 让即墨允闹了这一通,夏翊清觉得刚才梦中的那些情绪都散去了,他起身从寝室一旁的台案上拿出一个盒子,在里面翻找片刻,拿了一个略显古旧的青色香囊放到枕边,安然睡去。 侯府,昆玉院。 许琛回到屋内,将小叔给的锦盒打开,发现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他觉得有些奇怪,仔细端详起这个锦盒来。许琛拿起那个锦盒晃一晃,听到有响动,他拿着锦盒敲敲打打,发现锦盒的底部较厚,大概机关就在这锦盒底部。他研究了片刻,终于在锦盒内部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的凸起,按下凸起之后,随着“咔哒”一声,锦盒的底部轻轻弹了出来,竟是一个完整的夹层。许琛抽出那个薄薄的夹层,里面是一封信。 许琛微微摇了摇头,他这个小叔最爱搞这些机关暗门之类的东西。他打开信,却发现里面是一张白纸。许琛来回看了那纸几遍,又将纸靠近烛火,都没有显出字迹,他思索片刻,觉得关键应该还是在这个锦盒上,于是放下信纸继续研究锦盒。按照许琛对他小叔的了解,既然信在锦盒的底部,那解开信的秘密应该就不在锦盒里,于是他把目光放到了盒盖上。 许琛将盒盖拿在手里仔细感觉,随后将盒盖放在桌面上,他一手扶住盒盖的侧面,一手手掌按住盒盖,稍向下用力的同时扭动,盒盖一松,交错弹开。许琛将盒盖上层拿下,赫然又是一个暗层。 这暗层的机关是一个圆形的机括,只有垂直用力按压才可以将上下两层压入圆形轨道之中,而后方可拧开。 打开盒盖,许琛发现了一个纸包,纸包内是一种黑色粉末,他挪开锦盒,将信纸平铺在桌上,然后将纸包中的黑色粉末均匀地撒在信纸上,信纸上字迹显露。 许琛如释重负,将多余的粉末清扫干净,开始读信。 “琛儿,若你成功读到这封信,证明你足够聪明。这个锦盒和暗信的材料都是我闲来无事做着玩的,正好送给你当做这个月的小礼物。之前寄给你的那些机括暗器大概有些陈旧了,你先用着,等我回去再重新给你做。 前些日子我和晟王从极北之地归来,都觉得此次游玩已经尽兴,又恰好有所见闻,于是便决定返回临安。若无意外,你读到此信时我大概已经快到临安了。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一种更快捷的信息传递方式,但总未能令人满意,便只好多做些无聊无趣的机括打发时间。 另有一事要嘱咐你,你父亲总有些多思多虑,若他对你提到些草原部落之事,你暂且不要放在心上,一切都等我回去之后再说。近来我接到些消息,我且提醒你,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地位,切勿急躁,待我回到临安我们再详谈。 季笔。” 许琛细细读完信,将信纸靠近烛火引燃,看着信纸彻底燃为灰烬之后再将灰烬倒入香炉之中。他一边将那锦盒整理好,一边思索着许侯和小叔的话。这些年来虽然小叔不在身边,但每月都会寄东西回来,倒像是从未离开一般,随着自己年岁渐长,他渐渐觉得小叔此人的奇妙之处。无论是读书或生活中偶有不解之事,小叔也总能在短短几句之间点明关键之处,让他有豁然开朗之感。如今既然小叔说了暂时不动,他也不做他想,总之听小叔的总不会错。 五日之后,许琛从宫中回府。往常他都是沿着抄手游廊直接到叠云院给许侯和长公主请安,然后回到昆玉院去。可今日刚过垂花门,他便看到院中演武场上堆了好几箱的东西,凝冰素缨还有流华落华都在院中。凝冰恰好看到许琛,连忙叫道:“少爷,四爷回来了。” 许琛惊喜万分,立刻问道:“小叔在哪里?” 凝冰:“四爷正跟侯爷和长公主在厅房呢,少爷快去吧!” 许琛立刻快步往厅房走去。 “小叔!”许琛迈进厅房。 许季亭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起身:“琛儿都长这么高了!” 许琛向四周看了一眼,连忙行礼道:“知白见过晟王,见过父亲母亲。” 这些年关起房门来,许琛早已经习惯了直接称呼父亲母亲,晟王和小叔又都不是外人,所以许琛就没再拘着。 晟王摆摆手:“不用客气,季亭你跟他去吧。” 许季亭拉起许琛,说:“走,我们去你院子。” 一路往昆玉院去的路上,许季亭一直在打量着许琛。几年没见,许琛不仅长高了,而且相貌更加俊朗,再加上这几年过得相对好一些,许琛自然带了几分自信和坦然的气质,这让他显得更加英姿勃发。 到了昆玉院,许季亭道:“不错啊,平宁伯果然丰神俊秀。” 许琛亲自斟了茶递给许季亭:“小叔又取笑我!” 许季亭喝了口茶:“我说的是实话啊,就你这相貌,莫说放在临安,就是整个仲渊的同龄人之中,也是引人注目的。怎么样?有没有说亲啊?” 许琛立刻回话道:“若论娶亲,小叔你好像没什么资格说我哦!” 许季亭也不恼:“行啊你,会拿小叔调侃了!” “是小叔先来调侃我的!” 许季亭道:“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如今看你性格也开朗了许多,我也更放心些。” 许琛问:“难道我以前不开朗吗?” “那时你还小,刚进侯府总是小心翼翼,后来又接连遇事,我总怕你思虑过多,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许琛正色道:“可是谁能没有思虑呢?我只是总记得小叔告诉我,有时太过小心翼翼倒不如彻底放开束缚。您总说人生不过数十载,总要留下些开心的事情才好。我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小心翼翼虽然可能眼下安稳,但总也不能开心。所以后来我想不如不去担心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 许季亭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下有些动容:“是了。与其小心翼翼地担心尚未发生的事情,不如开心地过好现下的每一天。琛儿,你真的长大了。” 许琛偏头看着许季亭:“小叔,我十七了。” 许季亭点点头:“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不说这个了,这次我从极北之地带回了几张狼皮和银狐皮,正好给你和三哥三嫂做几件大氅斗篷。” “极北之地是什么样子?” 许季亭道:“极寒冷,但也极美。四处都是冰雪覆盖,还有很辽阔的古木林,有即使在那样天气下也常年翠绿的古树。若赶上下雪,还能看到雪落绿松的美景,着实壮观。” 许琛听着,满心向往。 许季亭接着说:“不过那里又冷又危险,呵气成冰,古木林中还有许多猛兽。能在冰雪之中存活的动物都异常凶猛,所以你别想了,我不会让你去的。” 许琛的神色倏然黯淡:“小叔!” “哈哈哈哈哈!”许季亭笑道:“你啊,还是好好在临安城做你的平宁伯吧!” “我不要!我要去草原!”许琛赌气道。 许季亭问道:“怎么了?” 许琛把那日和许侯在书房的话告诉了许季亭。 “你啊,我不是跟你说让你不要往心里去嘛!”许季亭有些无奈。 许琛道:“小叔说晚了。父亲先跟我说完这事,才把那盒子交给我。” 许季亭低声道:“消息还挺快。” “什么?”许琛问。 许季亭:“没什么,那盒子可好玩?” 许琛点点头:“只是太复杂了些,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 许季亭道:“只是做来玩的,谁说一定要有用处呢。就像你这个平宁伯的称号,谁说封了爵位就一定要入朝为官建功立业呢?” 许琛摇头:“父亲母亲总觉得我说愿意从军是为了让他们满意,可我却真的想从军。我在宫中读书多年,又在这府里住着,并非对朝堂之事全然无知。小叔,我说一句僭越的话,这朝堂可有半点能让人放松的事情吗?” 许季亭有些惊讶地看着许琛。 许琛继续说道:“这些年来就连少傅都过得愈发小心谨慎了。当年郑太傅告老之时,我看得出他的开心和放松,再对比少傅的谨言慎行,愈发让人觉得压抑。我不愿在临安做个闲散人士,顶着个爵位整日无所事事,我也知道以我自己的心思,若踏入这朝堂恐怕会举步维艰,与其这样不如从军去,军中有纪律有规则,却没有这么多的诡谲计谋。” 许季亭:“这话你可跟三哥三嫂说过?” 许琛摇头:“不曾,我只怕说了这话他们更不会让我从军。” 许季亭:“跟我一起做个闲散人不好吗?” 许琛笑道:“小叔是真的甘愿做个闲散人吗?更何况,我能怎样闲散呢?若真像父亲所说,到时候父亲母亲一起前往草原,我便要留在临安照看仁璟仁珩。说是照看,其实就是人质对吧。” 许季亭无奈地点头:“留着你们三个孩子在临安,夏祯才会放心让三哥三嫂都出去。” 许琛道:“可小叔你说,若真有事,我护得住他们吗?” 许季亭:“你什么意思?” 许琛:“这些年虽然没有大事,但最开始时还是隐隐有过波澜,我虽然不知道当时母亲进宫和今上说了什么,但总归后来一切安稳了。小叔你想,母亲毕竟是今上的妹妹,她可以随时进宫,她可以跟今上对峙,可我呢?万一,我是说万一,若父亲母亲都不在临安,若再出现那年上元节的事情,我该怎么办?我以什么身份面见今上?又以什么身份护住仁璟仁珩?我的爵位是怎么来的?是父亲手中的长羽军虎符和母亲长公主的身份换来的。当年在皇后宫中,母亲可以给今上脸色看,因为他们是至亲。可我呢?我什么都不是,若真出了事,我什么都做不到。与其这样,倒不如我去从军,留母亲在临安照看。等我真正靠自己打出一个实打实的功绩以后,仁璟仁珩不仅有长公主母亲,定远侯父亲,还有一个有战功的平宁伯哥哥,对他们来说岂不是更加安稳?” 许季亭有些吃惊,几年没见,许琛的眼光谋略都初有所成,分析事情也条理清晰思路明确,但终究囿于年纪,有些事情还是看得不够全面。 许季亭笑了笑,说:“琛儿,你说的每一条都很对,都很有道理,但仁璟仁珩的年纪还小,待他们成人还需十多年的光景,你已然十七岁。我问你,若你从军立功,夏祯赏还是不赏?他该赏什么?侯府如今已经一门两爵,你如今是个空头爵位倒还好,若你拿了实打实的功绩,坐实了一门两爵的荣耀和功绩,谁最不安?” 许琛被许季亭这一问给问住了,他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因为念着仁璟和仁珩,所以他只想着怎样能让这两个孩子更加安稳,却忘记了皇上曾经因为长公主和许侯二人均握有兵权而忌惮侯府。确实如许季亭所说,若自己从军再立了军功,到时候的侯府实力,在皇上看来,着实危险万分。 许琛:“那……我便只能如此了吗?” 许季亭:“那倒也不一定,不过现在谈论这个还为时尚早,你也知道,与其去担心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不如好好过好今天的日子。今天这些话,你跟我说过便罢了,三哥三嫂那边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们,他们的顾虑更多一些。” 许琛点头表示明白。 这边许季亭听了许琛一大堆的见解看法,另一边晟王和夏祎夫妇也谈论了许多。 第三十八章 自保 侯府前厅,夏祎看着季亭和许琛离开的身影,笑着说道:“季亭对琛儿的宠爱,我们都比不上。” 晟王:“他就是这样的人,若真心喜欢,便怎样都行。” 夏祎缓缓开口:“所以他陪了王兄这么多年。” 晟王挂上了一丝微笑,说:“怎么?当了母亲就硬气了?敢拿哥哥开玩笑了?” “我以前也敢,只是王兄总避着我罢了。”夏祎边说边示意晟王喝茶。 许侯看了一下二人,开口道:“你们兄妹若有话说,我离开便是。” 晟王连忙拦住许侯:“叔亭你坐,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也跟你说说话。” 许侯看向晟王,等待着晟王接下来的话。 晟王正了正神色,轻声道:“这一次我和季亭游历了许多地方,见到听到了许多事情,我们这次回来并非全是因为游玩尽兴。你们也知道季亭最爱在外面乱跑,他是不会有尽兴这么一说的。这次回来其实是觉得有事会发生。” 许侯和夏祎对视一眼,都不明就里地看着晟王。 晟王压低了声音说:“太子愚蠢。” 夏祎微微蹙眉:“不会吧?衍儿一向对皇兄恭敬有加啊,怎么会……?” 晟王摇摇头:“我本也是不信的,可我跟季亭在淮甯府停留的时候,亲耳听到市井众人谈论太子比皇上更圣明的言论,当时听得我们一阵阵心惊,但周围众人似乎习以为常,并不认为有何问题。” 许侯也觉得不可思议,问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晟王:“所以我们才在淮甯府多停留了些时日,所查到的事情让人更觉害怕。” 夏祎示意晟王继续说。 “你们应该知道当年容贵妃便是淮甯府选送进宫的吧?” 夏祎和许侯都点头,容贵妃的出身并不是秘密。 晟王继续说道:“我们在淮甯府打听到,这些年崔一昂一直在私底下借着容贵妃和太子的名义资助淮甯府。后来崔一昂病逝之后不久,太子入主东宫,这些资助更多了。如今各地行商之人,半数出自淮甯府,不是因为他们有行商天赋,而是因为他们处处受人照顾。” 夏祎问:“所以是说,太子的资助不仅是钱财,还有各地官员?可是淮甯府下辖四个州,二十余个县,若再加上行商打点,那岂不是牵涉官员众多。” 晟王点了点头:“是的,其他地方倒还好说,我们在汝州停留的那些时日,那才是真的让人心慌。但因为我们毕竟是外乡人,刚到淮甯府的时候又太过显眼,所以没办法查出更深的东西,不过季亭有他的办法。” 夏祎疑惑地看了看许侯,许侯摇头。晟王看着二人的神色,心下了然,还好自己没有多说什么关于季亭的事。 晟王神色不变,继续说道:“小祎你是知道他的,如果让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夏祎道:“王兄比我知道的清楚,当年昊王、昇王、显王还有七弟……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可以对亲兄弟下手。我不敢奢望他能对自己的孩子手下留情,毕竟当年翊儿和琛儿遇袭之事……” 晟王叹了口气:“小祎,这些年我不在临安,确实不知太子品性如何。” 夏祎思索片刻,说道:“我平素进宫见到太子的机会不多,不过他哪怕是私下里提到皇兄,眼神里都是尊敬和畏惧。若说是装的,那这孩子心思也太深了些。” 晟王道:“这事毕竟与我们都没有直接关系,所以说说也就罢了,不过有一件事我确实要告知你们。扎达兰异动,我想小祎的情报应该比我快。这些年朝中武将依旧后继无人,若真有那么一天,肯定还是要你们去的,但问题在于谁去。” 夏祎:“若情势危急,必定我们夫妇同去。” 晟王不太赞同,他提醒道:“你们同去,三个孩子便是人质。你别忘了那年知白为何受伤。” 夏祎:“那王兄的意思是……?” 晟王:“如今的形势,仁璟和仁珩年幼,倒不见得会怎么样,关键还是在知白身上。如今你有了亲生孩子,知白的存在就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知白身世他是知道的,他虽不说,但你觉得他能毫不怀疑地让克烈的世子做仲渊的伯爵吗?你和叔亭若都走了,随便一个什么理由都能让知白死。” 夏祎低声道:“当年我因心中对克烈有愧,只想着要让琛儿今后安稳一些,如今看来竟是害了他吗?” 晟王:“是,也不是。” 夏祎看向晟王。 晟王:“扎达兰是早晚要反的,这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我们能借着这个机会稍稍减轻一些皇上对知白的疑心,他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 许侯却摇头道:“不行,如果琛儿真的立了功,我侯府则更是他的痛处了。” “叔亭你说的对,但这要看今上更在意什么。”晟王缓了缓,然后解释道:“相比一个让他时时提防的无所事事的草原世子,他或许更愿意要一个一心向着仲渊的会打仗的平宁伯。虽然知白的身世始终是根刺,但这刺若用的好却可以拔毒。” 夏祎明显有些懊悔:“我当年就不该告诉他琛儿的身世。” 晟王安抚道:“当年你若不告诉他,他自己也会查到,反而让你们之间生了嫌隙。” 夏祎:“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早没有醒悟。” 晟王:“现在也不晚。不过如今还没到关键时刻,最后怎么做还是看你们和知白的意思。如今这种情形之下,我们都该寻求方式自保了。” 许侯:“晟王也怕吗?” “无时无刻。”晟王苦笑道:“虽然在世人眼中我醉心诗词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但我终究是还活着。我活着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他的面子和名声。留我一命在,史书上的他便不是个容不得兄弟的暴君,而是他那些兄弟意图戕害,他无奈反击而已。” 这话说得绝望且无力,一时三人都感到有些悲戚。 最后还是晟王打破了这气氛:“不过已经这么些年了,他现在的重点都转到几个孩子身上去了,我只要继续不问世事,便也能安稳这一世了。我没有子嗣,自然一身轻松,你们还要为子嗣打算,还要再辛苦几年啊!” 夏祎:“我倒有些羡慕王兄了。” 晟王笑道:“没什么可羡慕的。托生在这样的家中,享得了荣华富贵,就得挡得住明枪暗箭,一切都是命数。” “只是……”许侯似乎心有不忍,“琛儿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 晟王摆了摆手:“他是克烈世子,克烈若在,他也是一样的命数,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夏祎:“王兄倒是会宽慰人。” 晟王笑笑:“行了别说这些场面话了,我也该回去了。” 许侯:“不留下吃饭吗?” 晟王道:“不了,府中还有事务要处理。我等季亭那边说完便回去了。” “说完了说完了,看来我时间算的正好!”说话间许季亭迈入前厅。 晟王看着夏祎和许侯道:“那我们便走了。” 许季亭也说道:“走了!三哥三嫂别送了,改天我再来!” 夏祎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说:“这些年不见,竟没觉得岁月给他们留下什么痕迹。” 许侯搂着夏祎的肩,说:“季亭以前劝我,说想得多容易老,我看他这几年一定没那么多的思虑。” 夏祎道:“我倒不觉得他不是没有思虑,是我们都不懂他的思虑。哦对了,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什么?” 夏祎思忖片刻,缓缓开口:“我觉得这次太子的事有蹊跷。” 许侯问:“你怀疑季亭和晟王?” 夏祎无奈地笑道:“叔亭,你整天在胡思乱想什么?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你弟弟,我又不是当今那位,怎么会怀疑他们?” 许侯有些尴尬地看着夏祎。夏祎开始给许侯解释:“这事应该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偶然间听皇后提起的。容贵妃当年入宫确实是淮甯府送选的没错,可容贵妃真正的祖籍并非汝州,而是滑州。” 许侯:“那又如何?” 夏祎:“容贵妃母亲早逝之后,父亲带着哥哥和她一同牵往了汝州,但是他们在汝州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后来容贵妃在宫中稍有些地位之后,便立刻给她哥哥谋了个差事,让崔一昂带着崔父到临安来了。” 许侯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问题所在:“所以,就算真的是容贵妃在背后授意,也该是滑州而非汝州。” 夏祎:“对。因为容贵妃几乎不提母家的事情,户籍上的信息也写的是汝州,所以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汝州人。” 许侯轻笑一声:“这事有趣了。” 夏祎点头:“是的,无论是谁做的,这个人算是够厉害的。罢了,不管是谁都暂时与我们无关。不过刚才王兄说的有道理,我们应该做个选择了。” 许侯:“真的要选吗?我们当初不就是没有选么?” 夏祎笑着说:“我们当初不是没选,是已经被选择了。” 许侯有些恍然:“也对,我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就站好队了。可是我并不想让琛儿他们卷进来。” 夏祎叹了口气:“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已经这样了,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许侯点点头。 夏祎拍了拍许侯:“行了,叫孩子们来用膳吧。” 皇宫,临月轩。 夏翊清看完书,觉得有些疲累,便让安成伺候他上床休息了。可等真的躺到床上,他却又睡不着了。 他小心地起身查看,确认了安成已经睡着之后,便翻身上了屋顶,斜靠在屋脊之上。 “殿下睡不着了吗?” 许琛听到声音并没有起身,只是说:“大人又来看看?” 即墨允顺势解下黑色斗篷,躺在了夏翊清身边,“对,来看看。” 即墨允日常只着白衣,夜间行动时则无论冬夏都是白衣外加一件轻薄的黑色斗篷。 夏翊清侧头看了一眼即墨允的斗篷,“大人为何不穿披风或干脆换上夜行衣呢?这斗篷行动起来颇有不便。” 即墨允:“披风有袖子,穿起来麻烦,斗篷系在领间就好了,而且穿着斗篷也没人追的上我,要夜行衣何用?” 夏翊清问:“大人就这般喜好白色吗?” 即墨允反问:“白色不好看吗?这世间已经很不干净了,再不穿得干净一点,总怕自己忘了本心。” 夏翊清微微蹙眉:“大人这话说得未免丧气了些。” “殿下毕竟年轻啊。”即墨允感叹道。 “看来大人今日心情不好。” “无所谓好坏,怎样都是活着罢了。”即墨允这话说得有些怅然。 夏翊清难得见到这样的即墨允,于是坐起身来看着身边的人,“大人可是有事需要我办?” 即墨允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 即墨允笑着摇了摇头:“真的没有,殿下您呢,就踏踏实实在宫里读书生活。” 夏翊清又躺了回去,说:“跟大人说话可真累。” 即墨允突然有了兴致,“那跟平宁伯说话不累?” “大人你……!” 即墨允笑道:“平宁伯是好人,殿下跟他好好交往便是。” 夏翊清却有些无奈:“他太过谨慎了。” 即墨允:“您也太过谨慎了,就算对着平宁伯都没有表露自己的轻功。” 夏翊清长叹一声:“大人啊,这宫中到底有您多少人?” 即墨允侧身,一手撑着脑袋,嘴角挂着笑,说:“殿下猜猜!” 夏翊清:“我不猜。” 即墨允双手枕在头后,轻声说:“殿下啊,年纪轻轻的这么无趣可不好。” 夏翊清不置可否,“我觉得挺好的啊。” 即墨允坐了起来,“这么多年,我就没见您对什么事情感兴趣过,也没见过您对什么表现出好奇。” 夏翊清说:“我好奇的事情挺多的,但是我知道问了也没用,所以便不问吧。” “那殿下心里不难受吗?” “习惯就好了。” 即墨允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殿下不妨说说,您都好奇些什么?万一我能替您解答一二呢?”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的身影,半晌才开口道:“为什么是我?” “啊?” 夏翊清说:“宫里那么多皇子,太子贤德,二哥听话,六弟虽小但十分聪慧,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我就是……” “大人要是想说随便选的就别说了。”夏翊清补了一句。 即墨允失笑:“我就是看不得孩子被欺负。” 夏翊清说:“还不如说随便选的呢,大人若不想说,我便回去睡了。” “因为殿下最聪明。” 夏翊清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开口问道:“什么?我聪明?” 即墨允笑着反问:“怎么,殿下觉得自己不聪明吗?” 夏翊清苦笑了一下:“第一次有人说我聪明。” 即墨允语气平静地说:“殿下若不聪明,便不会安然活到今日。” 夏翊清失笑:“大人自夸的本事可真高明,这些年若不是您处处提点,哪有如今呢?” 即墨允:“殿下说笑了。不过殿下若真想知道,我便告诉殿下。” 夏翊清有些意外:“真的吗?不过大人不必勉强。” 即墨允摇摇头:“没有勉强,只不过不是今日,等过了这次的风波,殿下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您。” “这次……”夏翊清疑惑,“这次的风波…?” 即墨允起身把披风系好,回头看了一眼夏翊清,说:“起风了,殿下保重。”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离开的背影,喃喃道:“又要起风了吗?” 第三十九章 隰桑 书房。 “殿下?殿下?” 夏翊清抬手拦住许琛在他眼前上下摆动的手:“我听见了。” 许琛说:“听见了不理我,又想什么呢?” 夏翊清确认了四周无人,才低声说道:“知白,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就像一群木偶。” 许琛有些不明白:“什么意思?” 夏翊清低头转着手指:“我突然在想,我们所遇到的每一件事,会不会是有人让我们遇到的呢?” 许琛看着夏翊清:“殿下没事吧?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夏翊清摇摇头:“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许琛没再纠缠,只是说:“那能不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啊?你刚才问什么?” 许琛无奈:“殿下刚才不是说听见了吗?我是问您,生辰贺礼想要什么?!” 夏翊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哦对,生辰贺礼。我,我其实没什么想要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无趣的。” 许琛摇了摇头:“我也是,明明知道每年都是一样的答案,还每年都问。罢了罢了,我自己再想想吧。” 夏翊清:“我是真的不知道想要什么。” 许琛笑道:“左右我小叔已经回来了,不行就麻烦他吧。” “若有机会,我倒真想见一见你小叔。”夏翊清跟许琛耳语道:“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拿得住晟王。” 许琛眉头微蹙:“殿下这话什么意思?” 夏翊清低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这种事情又没有什么丢人的。” “我倒没想到殿下如此开明。”许琛有些意外。 夏翊清歪着头看向许琛:“怎么?你以为我会对这种事情很在意?” 许琛想了想说:“可毕竟是皇家……” 夏翊清打断道:“皇家难道就不是人了吗?是人都有七情六欲,这种事情谁又说得准呢。”说罢眼神有些深意地看着许琛。 许琛看着夏翊清抛来的眼神,心中突然升起一丝不切实际的想法,可这想法尚未成型就被自己的理智按了下去,他神色如常地说:“殿下这话说的,倒显得我狭隘了。” 夏翊清微笑着说:“我可没这个意思,你别多想。” “殿下今天说话怪怪的。”许琛直视着夏翊清。 夏翊清被许琛的眼神盯得有些慌张:“哪里有,随便闲聊罢了。” 许琛收回了眼神,说:“殿下,我小叔不太爱跟皇家人接触,日常除了晟王,连我义母都很少见。” 夏翊清的语气有些失落:“我想一般人也不愿跟皇家有牵扯吧。” 许琛:“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夏翊清叹了口气:“不是吗?若不是我们一起读书的话,恐怕你也不愿与我有过多牵扯吧?” 许琛皱了皱眉:“殿下胡说什么呢?难道这些年我有哪里让殿下觉得是在敷衍躲避了吗?” “不过闲聊罢了,你那么认真干什么?好了好了,我不说便是了!”夏翊清从许琛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怒气,连忙安慰许琛。 “殿下若再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胡话,我便也不必绞尽脑汁准备生辰贺礼了!”许琛突然冒出来的火气有些压不住。 夏翊清深觉自己的话十分不妥,貌似是伤了许琛,连忙说道:“那可不行!生辰贺礼可不能少!” 许琛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于是顺着夏翊清的话说道:“殿下可真刁难人!又不说自己想要什么,又非得要生辰贺礼!可谁让我拿殿下当做朋友呢,我还得绞尽脑汁去准备……” 夏翊清知道许琛这是消了火,便笑着说:“绞尽脑汁也得想!” 许琛起身拱手道:“是,四殿下吩咐,在下不敢不从!” 两人对视一笑,刚才那一点飘忽不定的心思和莫名其妙的怒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远处的三公主看在眼里。 三公主原本是要找许琛的,却看到夏翊清和许琛二人在廊下十分亲密地聊天。她不知怎的升起一股对自己四弟的嫉妒之心来,许琛那样轻松明媚的笑容,从未对她展露过。 在她记忆之中,从第一次见到许琛开始至今,许琛的点滴行动都毫无错处,他恪守规矩言语得当,但就是缺少情感。她原本以为许琛是害怕,是囿于身份,可看他跟夏翊清的相处,虽然也是守着礼节,但却多了分亲近。三公主虽然表面上不甚在意,但终归是动了女儿家的心思,所以总想着若是许琛能像对夏翊清那般亲近她该有多好。 廊下的二人并不知道三公主正看着他们,自顾自地说笑,许琛的每一次开怀都深深扎进了三公主的心,她有些按捺不住,心下做了一个决定。 散学之后,许琛和书房众人行礼道别之后便出宫去了。走出宫门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说道:“平留,你去一趟晟王府,看看小叔有事没有,若他无事的话,请他晚间去那边一趟。” 平留应声往晟王府方向走去。 平留便是那年封伯之后许琛从侯府护卫之中挑选出来的。当时让凝冰回到长公主身边时,许琛便没有打算再把凝冰要回来,毕竟是从小跟着长公主的人,自己不好一直占着。而且自己年岁渐大,再让姑姑伺候总觉得不自在,于是便挑了平留出来,和归平一起留在身边伺候。 许琛说的“那边”,便是平宁伯府,这些年平宁伯府一直空着,日常只有一些下人打扫收拾,许琛偶尔过去看看,但都不住在那边,倒是因为这些年许季亭经常给他寄大大小小的物件,昆玉院逐渐放不下,便都放到平宁伯府去了。 归平跟着许琛上了马车,许琛道:“归平,你这几天把那边的人都再查看一遍,放一些知根知底的人过去,剩下的人都放到外间伺候。” 归平点头:“少爷是打算搬过去住吗?” 许琛:“没有,只是小叔回来这些日子,每次来府上都要被父亲拦住说话,我跟小叔说话总不尽兴。” 归平笑道:“少爷这是跟侯爷抢人啊!” “就你话多!”许琛笑着说道。 皇宫。 三公主今日特意跟夏翊清一同离开书房,在回宫的路上,她问道:“四弟,今天中午你跟知白哥哥说什么了?我看你们很开心的样子。” 夏翊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闲聊罢了。” “闲聊总也该有个内容吧。”三公主穷追不舍。 “不过是知白说要给我准备生辰礼物,问我想要什么。”夏翊清回答。 三公主听言有些黯然:“是啊,快到你生辰了。每年知白哥哥都会送你礼物。” 夏翊清:“对啊,三姐你不是也有嘛。” 三公主笑笑没有答话。这些年虽然许琛每年都送礼,但那些礼物…… 夏翊清不知道其中的原委,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一路走到了临月轩门口,夏翊清说:“三姐,我到了。你也快回慈元宫吧,晚了母后该着急了。” 三公主若有所思地说:“好,那明天见。” 夏翊清看着三公主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些不安。 慈元宫,晚膳时。 “婉儿,不舒服吗?怎么看你恹恹的。”皇后有些担忧地看着三公主。 三公主回过神来,说道:“哦,母后放心,我没事。” “三姐,若是不舒服要请太医看看才行,不然母后会担心的。”五公主夏妘清也关切道。 三公主扯出一个笑:“我知道啦,妘儿今天有学到什么吗?” 五公主想了想说:“今天先生给我们讲了诗经中的隰桑一篇。” 三公主问:“《小雅·隰桑》吗?” 五公主点头。 “你有什么想法?”三公主问。 五公主摇摇头:“不喜欢。” 皇后觉得有趣,问道:“妘儿为什么不喜欢呢?” 五公主说道:“前面三段将情感描写得热烈,可最后却说‘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未免有些矫情了。” 皇后继续问:“怎么有些矫情呢?” 五公主认真地说:“既然喜欢,又要中心藏之,岂不是自相矛盾?!而且作这诗的人未免气量太小了些,若是女子所作,心怀如此炽热情谊却迟迟不敢表达,实在胆小。若是男子揣度女子心意所做,那更令人不齿,难不成世间女子皆是满心满眼都是情爱之人吗?” 皇后:“那妘儿觉得世间女子该是什么样子呢?” 五公主仔细想了想才说:“我觉得该是五彩斑斓,各有不同的。” 皇后觉得有些意思,于是追问:“你这个五彩斑斓要怎么解释呢?” 五公主:“有愿意相夫教子的,便该有不困于府宅的。有像母后这般内敛的,也该有像姑母那般洒脱的。有愿意依附男子的,便也该有如男子一般建功立业的。” 皇后有些惊讶于夏妘清这番话,但又觉得十分欣慰,于是柔声问道:“那妘儿想做哪种女子呢?” 五公主摇摇头:“我还没想好。” “妘儿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想。”三公主放下筷子说道:“母后慢吃,我吃好了,先回去了。” 琼华殿。 三公主坐在桌前,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小船发呆。桌上那一排大大小小的船,有已经泛黄的不知折叠了多少次的纸船,有晶莹剔透触手冰凉的玉船,有雕刻精美活灵活现的木船,有做工精细线条精致的银船,甚至还有一块天然形成的状似小船的石头…… 这些都是许琛这些年来送给她的贺礼。 皇后走到琼华殿门口,正看见三公主摩挲着其中一只玉船,无声地叹了口气。 “婉儿,在看什么?” 三公主听得声音立刻起身:“母后怎么来了?” 皇后走到三公主身边坐下,说:“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三公主红了脸:“母后……” 皇后看她的神情,心中有些无奈,“婉儿,我知道你的心思,但其实这些年你自己心中也清楚,你所爱慕的那人,心中所想怕是与你不同。” 三公主低头不语。 皇后说道:“你们日常在书房,他可曾对你有任何表示?平日里可曾借机与你单独相处?有事时可曾对你有过分回护?” 三公主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 皇后继续问:“这些年他对你的态度可有任何变化?” 三公主颓然道:“没有,从他进书房的那天起,一直是恭敬守礼。” 皇后道:“婉儿,他若与你心意相通,你定然能感觉得到。” 三公主抬头看着皇后:“母后,可我……我都还没跟他说过我的心思……他……他会不会是根本不知道?” 皇后怜惜地看着三公主:“婉儿,其实早年间我问过他,他说对你只是同窗情谊。” 三公主十分吃惊:“母后?” 皇后:“婉儿,他既然没有那个心思,你便罢了吧,这世间可以强求的事情很多,但感情却是强求不来的。” 三公主红了眼眶:“可我……我不信……!” 皇后无奈地摇摇头,把三公主搂在怀里。 平宁伯府。 许季亭环顾四周,拍着手道:“我竟是第一次来你这平宁伯府,不错不错,清新雅致又不失豪迈气度,像你的风格!” 许琛:“小叔,我今天请您过来,可不是让您看我府上的装潢的。” 许季亭落座:“我自然知道,四皇子生辰将至,你这是又不知道给他什么贺礼了吧?” 许琛偏头看着许季亭:“这世间还有小叔不知道的事吗?” 许季亭笑道:“这世间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不过你的事情,我都能猜得到。” 许琛:“既然小叔知道,那便帮帮我吧。” “贺礼不着急,我倒是想问你,为什么对四皇子这么上心啊?”许季亭脸上挂着一丝戏谑。 许琛说道:“自然是因为他待我好啊!” “噢……?!是吗?”许季亭这问话十分有深意。 许琛:“小叔到底想说什么?” 许季亭凑近许琛,说:“你可都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可怎么我听到坊间传言,说平宁伯是连送来的名帖都不看的。听闻……平宁伯和皇上的永嘉公主从小一起读书,莫不是……?” 许琛倏然起身:“小叔!莫要胡说!三殿下跟我只是同窗情谊,并无其他!” 许季亭笑着坐回椅子上:“你急什么?没有就没有呗!” 许琛:“我……我没急!” “好好好!你没急!”许季亭笑得十分开怀:“你若没那个心思,趁早别再去书房了,免得让人误会。” “可是……” 可是若不再去书房,便难见到夏翊清了,这些年来他和夏翊清相处十分愉快,早已习惯日日相见了。 “可是什么?”许季亭看着许琛的神色,说道:“你莫不是……看上你那个少傅了?” “小叔!你别瞎说!”许琛被自己小叔弄得生气又无奈。 许季亭一副了然的神情:“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也懂。不过一来你现在心性未定,少年人忌谈长久。二来你的年纪和身份都尴尬,再出入皇宫和公主朝夕相处难免惹人猜疑。这第三嘛……” 许琛追问道:“还有什么?” 许季亭戏谑地点了点许琛的胸口:“情谊在心,并不非得日日相见。” 许琛:“小叔你胡说什么呢!我和四殿下只是相谈投趣的朋友而已!” 许季亭大笑道:“我哪里有说是四皇子啊?!” 许琛赌气地侧过身,不再看那笑弯了腰的许季亭。 许季亭笑够了之后才对许琛说:“好了不闹你了,不过我说的话你可得记住。秋风渐起,一定要先保全自己。” 许琛回头看着许季亭意味深长的笑容,突然意识到小叔这是在暗示自己,多事之秋即将到来,许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许季亭拍了拍许琛的肩膀,“好了好了,别生气了。礼物我帮你准备,保证让你和四皇子都满意!” 许琛:“这可是小叔自己说的!我若不满意呢?” 许季亭道:“不满意?不满意的话……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小叔!” “放心吧,包你满意!”许季亭边说边往外走:“走了走了,不用送!” ※※※※※※※※※※※※※※※※※※※※ 《小雅·隰桑》出自诗经。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心中所爱不敢言说,把心意藏在心里,从来没有一天忘记。 第四十章 拒绝 许琛从平宁伯府回到侯府昆玉院,想着白天和夏翊清的对话,又想着晚间和小叔的对话,心中一团乱麻。 当年第一次知晓人事的时候,便是梦见了夏翊清。那时他问过归平,便觉得自己与旁人不同,后来渐渐长大,明白晟王和小叔的关系,心中竟是向往和亲近。可他不敢说也不敢问,他心中的那个人,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将来终归是要妻妾相伴的。 就算今日知道夏翊清对小叔和晟王的事情并不在意,但也不代表夏翊清可以接受自己的心思。他一直警醒自己不要做任何违反礼制的事情,甚至一度想避开夏翊清。但情之所起,是不可控的,他一边和夏翊清君子相交,一边又对他怀有非分之想,这种矛盾自责的心情时刻萦绕在他心头。 今日小叔的一番话,又让他开始反思:难道自己对夏翊清的心思如此明显?其实许琛并不知道,许季亭只是曾经见过同样的少年心性罢了。 这一夜,三个少年人各怀心事地睡下了。 第二日书房之中,许琛将夏翊清拉到一旁:“殿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夏翊清:“怎么了知白?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许琛道:“殿下,我已经跟义父义母说过了,过几天我就不再来书房读书了。” 夏翊清大吃一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许琛连忙安抚道:“没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如今我年岁渐长,再在宫中出入确实不太方便。” 夏翊清虽然明白许琛的意思,但心中总还觉得难过。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神色,突然有些心酸,他情不自禁地拉了拉夏翊清的手。夏翊清有些意外于这个触碰,但随即立刻回握了一下许琛,“知白,那以后你打算干什么?” 许琛低头看着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心中涌起一丝暖意,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很快地松开了手。他挨着夏翊清坐下:“我还不知道,我私心是想从军的,但恐怕义父义母不愿意。” 夏翊清道:“从军可要吃很多苦的。” 许琛笑了笑:“殿下何曾听我言过苦?” “那倒是。只是你不在,这书房怕也是无甚趣味。”夏翊清低头道。 许琛心中微动,但神色未变:“殿下太高抬我了。” 说完又靠近夏翊清身边低声补了一句:“殿下总不可能在书房一直读书,总归是要出宫建府的。” 夏翊清偏头:“你什么意思?” 许琛:“殿下别装傻啊,哪有皇子一辈子都住在宫里的?” 夏翊清摇摇头:“知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想那不知多远的事干嘛?” 许琛知道夏翊清不愿意再说,便说道:“殿下若不想说,那便不说了。总之此事殿下知道便好,我已经跟少傅说过了。” 夏翊清问:”怎么?不打算跟三姐说?” 许琛:“殿下可饶了我吧。这些年你又不是看不出三殿下的心思,我可怕了。” 夏翊清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却见三公主找到他们。 “知白哥哥!四弟也在!你们说什么呢?” 夏翊清和许琛都起身。 “三姐。” “见过三殿下。” 三公主摆了摆手,走到许琛身边:“不管你们在说什么,我有话跟知白哥哥说。” 说着便要拉许琛走。 夏翊清见状立刻后退一步,示意三公主先行。 许琛侧头看夏翊清,夏翊清一脸无辜的样子。许琛无奈,只好跟着三公主走,边走还回头看了一眼夏翊清。 夏翊清看着许琛和三公主的背影,收敛了嘴角的笑容,见四下无人,敛起了脚步气息跟了上去。 “三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吗?”许琛恭敬地问道。 三公主低头绞着手帕,“知白哥哥,现在没有人,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婉儿吗?” 许琛:“知白不敢。” 三公主:“知白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许琛:“殿下有何吩咐?” 三公主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终于狠下心来,说道:“知白哥哥,如今我已及笄,是可以招驸马的年纪了。” 许琛心道不好,但如今着实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说:“永嘉公主的驸马,必定是不凡之人。” 三公主:“我不要什么不凡之人,我只要我喜欢的人。” 许琛:“想来皇上和皇后必定会给公主选个好的人家。” “知白哥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什么意思?!”三公主被许琛的闪躲弄得有些恼火。 许琛躬身道:“知白愚钝。” 三公主道:“知白哥哥,我问你一句,你可愿做我的驸马?” 许琛大惊失色:“知白不敢!” 三公主不依不饶:“你是不敢?还是不愿?!” 许琛愈发恭敬:“三殿下金枝玉叶,我不过是个养子,万万配不上公主。” 三公主一把拉住许琛,“知白哥哥!你看着我!我要听你说实话!不要闪躲,不要回避。我只想听你说实话。” 许琛手腕微动,从三公主的手中挣脱,他抬起头看着三公主:“殿下今日是非要得到个答案吗?” 三公主:“是。” 许琛叹了口气:“好,那接下来我说的话,还希望殿下不要责怪。” 三公主突然意识到许琛怕是要真的严词拒绝自己了,但话已出口,她是断然不会收回的,而且她心底总归还抱着一丝希望,“你说吧。” 许琛:“殿下与我同窗六年,我从未对殿下有过任何不该有的心思。这些年我并非不知道殿下的心意,但我自知身份,担不起殿下这份偏爱。恕我直言,殿下如今对我的情意或许并非是您想的那种情意。” 三公主愣了愣,说:“你什么意思?” 许琛道:“殿下久居宫中,很难接触到外人,我是您所能见到的同龄人中,唯一与您没有血缘关系的。而我又恰巧跟您在一起读书,常常见面,于是您便生出了这些心思。可殿下您要知道,世间男子千万,这临安城中的适龄公子有的是比我优秀比我有前途的人。您如今只看到了我这一片小小的树叶,就以为看到了整片树林,岂不是可惜?一叶障目的道理您不是不明白。” 三公主听着许琛的话逐渐红了眼眶。 许琛狠了狠心,继续说:“我今日说的话,相信殿下能够明白。同窗数载,我很珍惜这份情谊,但也仅此而已。” 三公主抽噎道:“知白哥哥……你……” 许琛:“殿下,我说过多次了,太子和宏郡王才是您的哥哥。” 三公主此时哭到不能自已,许琛的决绝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她不愿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 许琛看着三公主的背影,叹了口气,扬声说道:“殿下看了这一场戏,有什么感想啊?” 躲在一旁的夏翊清探出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在?” 许琛并未回头,只是说:“听见了。” 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三公主离开的方向说:“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许琛无奈:“殿下可还有别的办法吗?既然躲不掉,不如早些说明白,彻底绝了不该有的念想。” 夏翊清点头:“这话倒是在理,可你真的不想吗?三姐可是嫡公主。” 许琛:“殿下!” 夏翊清连忙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从未有过!” 许琛上下打量着夏翊清:“倒是殿下,你这身轻功可真了得啊!若不是今日来听墙根,连我都发现不了呢!” 这回换成夏翊清慌张了:“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许琛笑着说:“既然是藏了多年的秘密,那殿下就继续藏好吧,被有心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夏翊清连忙转了话题:“知白,你可小心些,三姐的性子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而且她毕竟深受父皇宠爱,这要是跑到父皇面前哭诉一通,弄不好事情会难以收拾。” 许琛点点头:“我知道,不过好在义母知道这事,总还有人帮我。” 晚间,慈元宫琼华殿。 三公主伏在桌上痛哭,皇后屏退众人独自陪着三公主。 “母后……”三公主抽噎着。 皇后无奈:“婉儿,别哭了,听母后说。” 三公主抹了把眼泪,看着皇后。 “婉儿,其实知白说的是对的。”皇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小船,“这些年知白送你的生辰礼物,都是各式各样的船,可我问你,你真的喜欢船吗?” “我……我喜欢呀!”三公主回答。 “你是真的喜欢小船,还是因为这些船是他送的,你才喜欢?”皇后问道。 三公主有些发愣:“可这有什么区别?” 皇后摸了摸三公主的头,说:“婉儿,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若他真的对你有情意,便该会用心去了解你喜欢什么。” 皇后柔声说道:“你不爱钗环俗物,不爱绫罗绸缎。你偏爱鲜艳的红色,讨厌素色,最不喜欢黑色。你向往你姑母那般的生活,觉得宫中的规矩让你难受。你喜欢吃水晶肘,不爱吃青叶菜,爱吃小厨房做的荷花糯米糕,爱喝敬亭绿雪。我说的可对?” 三公主看着皇后:“是。母后说这些干什么?” 皇后道:“我了解这些,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母后,更是因为我在意你,对你上心。” 三公主似有些领悟。 皇后继续说道:“婉儿,我知道你通情达理,今天知白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句句都是实情,我想你能明白的。” “可……” 皇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是婉儿啊,就算我给你姑母施压,就算你去求了你父皇赐婚,又能怎么样呢?你固然可以嫁给知白,但他心中没有你,你会开心吗?你姑母过得舒心,是因为她和许侯本就有情谊,你若嫁给一个心中没有你的人,和关在这皇宫之中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给你换了一个牢笼罢了。在宫中我能护着你宠着你,让你能稍微自由一些,可你一旦嫁出去,我还怎么帮你?诚然,知白不会为难你,可你爱的人不爱你,你这一辈子不会觉得难过吗?你们在一起同窗六年都没有培养出感情,若我们逼着他娶了你,你觉得他对你还能留有如今这样的同窗情谊吗?” 三公主此时已止住了哭声,愣愣地看着皇后。 皇后安慰道:“好了婉儿,你是聪明人,能想明白的,早点休息吧。” 侯府,书房。 “母亲,事情就是这样。”许琛把今日和三公主的对话告诉了长公主,当然隐去了后面他和夏翊清的对话。 夏祎思忖片刻,说:”你明日照常去书房,我到你快散学的时候进宫去找皇后娘娘,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府。” 许琛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到时候该说什么?” 夏祎:“该说什么就说什么,就说你想说的。” “好。那……皇后娘娘会不会逼我和三公主成婚?”许琛还有些担心。 夏祎笑道:“有我在你放心。你不愿做的事,没有人能逼你。” 许琛松了口气:“多谢母亲。” 第二日散学时分,许琛和夏翊清一同走出书房,却看到了凝冰。 夏翊清碰了碰许琛的手臂,许琛低声道:“殿下放心。” “少爷,长公主正在慈元宫,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凝冰说道。 许琛点头,转头对夏翊清行礼:“四殿下,我要去找义母了,明日再见。” 夏翊清点头道:“好,那明日见。” 许琛给了夏翊清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夏翊清知道他心中有数,便放心地回临月轩去了。 慈元宫。 许琛进门行礼,夏祎跟许琛对视了一眼,说:”皇后娘娘有话要跟你说。“ 许琛:“是,皇后娘娘请吩咐。” 夏祎起身:“你们说,我去后边看看仁璟仁珩。” 待夏祎离开,皇后道:“知白,今天叫你来是有话问你。” 许琛:“请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其实也没有什么指示,我只是再想跟你确认一下,你对婉儿是否有情谊。” 许琛不卑不亢:“回皇后娘娘,几年前您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如今我的答案没有变。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有。” 皇后叹了口气:“昨天书房发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许琛连忙说:“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没有怪你的意思,这里没有别人,你跟我说实话。” 许琛躬身道:“回皇后娘娘,无论是几年前对您所说,还是昨天对公主所说,或是刚才跟您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三殿下金枝玉叶,这临安城中优秀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无谓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知白十分感谢三公主和皇后娘娘的抬爱,但请恕知白无礼,男女之事还需两情相悦方可长长久久。” 皇后笑了笑:“好了好了,别害怕。我没有怪你,也不会逼你。时候也不早了,今日许侯在家等着你们吃饭,我便不留你们了,去后面找你母亲和弟弟妹妹,一起回家去吧。” “是,知白告退。”许琛退出偏殿,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他一进入偏殿便发现了屏风后面有人,等他说到从未有过对三公主的爱慕之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极细微的抽泣,他便知道屏风后面是三公主。于是他拒绝得更加决然,没有留一丝余地。他知道这事越早说清楚越好。 等许琛和长公主离开慈元宫之后,皇后叫三公主出来:“婉儿,如今你可听到了,过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三公主也并不说话,颓然地走回了自己的琼华殿。 侯府。 夏祎问:“你真这么说的?” 许琛点头。随后又有些担心地说:“母亲,我有没有说错什么?” “没有,你说得非常好!”夏祎十分满意,“这事就算过去了。不过以后你见到婉儿还是要像以前一样。” “我明白。” 压在心头许久的事情如今已然解决,许琛此时长出一口气,感觉今夜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 婉儿对许琛确实不是那种感情,之后她会明白的。 以及,作者菌放假了,貌似可以日更了~ 第四十一章 暂别 之后几天三公主都没有到书房来,许琛知道这是三公主还没有想明白。但既然话已经说了出去,便再无收回的可能,如今这种情况,只能等她自己想开才行。 “殿下,我明日便不再来书房了。”许琛低着头说道。 夏翊清心中突然有些失落:“这么快吗?” 许琛点头:“原本还想多留些时日,但因为三殿下的事,你也知道,既然已经引起了波澜,我就该远离才是。” 夏翊清叹了口气:“总归同窗这么多年,如今乍一分开,实在有些不舍。” 许琛没有说话,只是朝远处招了招手,归平从一旁上前,手中还拿着一个锦盒。许琛从归平手中接过锦盒,便让归平下去。 “这是什么?”夏翊清问道。 “生辰贺礼。”许琛把锦盒递到夏翊清手中,“本来是想等你生辰那日再送给你的,但那时我应该不能进宫,所以就提前给你了,反正也不过就这几天了。” 夏翊清接过锦盒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有两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木鹞,一只通体洁白,另一只则是纯黑色。许琛拿出那只白色的木鹞递给夏翊清,夏翊清接过之后仔细端详起来。 “这个东西十分有趣,殿下请看。”许琛说着从锦盒中拿起另外一只木鹞,将木鹞翻过来,稍用力推了一下木鹞的腹部,一个小的木盒弹了出来,“这里,可以放东西。” 夏翊清照着许琛的样子也按了按自己手中木鹞的腹部,果然有同样的木盒弹出。 许琛将木鹞腹部收回,又将手伸到木鹞的尾部轻轻扭动,“尾巴这里抽出来有一个小的卷轴,可以放字条。” 夏翊清觉得十分新奇,依样照做,果然木鹞的尾巴抽出之后有一个可以拉伸的卷轴,如今里面空无一物,但确实可以放入字条。 “还有头部。”许琛边说边拧开木鹞的头部,“这里有一个凹槽是放药粉的,若木鹞打开方式不对,凹槽里的药粉便会从木鹞嘴里喷出。” “怎么才算是打开方式正确?就像刚才那样吗?”夏翊清问道。 “若你手中的木鹞是藏了药的,此刻已经中招了。”许琛笑道:“殿下刚才没有注意,木鹞的背部有一个小孔。” 夏翊清仔细查看手中的木鹞,果然在背部发现了小孔。 许琛说道:“无论是打开头部、腹部还是尾部,都需要用手指堵住这个小孔才算是正确的打开方式,若打开方式有误,是看不到木鹞体内藏着的东西的。” 夏翊清:“这是什么道理?” 许琛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这东西我只知道怎么用,却不知道是何原理。” “想来必定是你小叔做的了?”夏翊清问道。 “正是。”许琛说,“不知这礼物殿下可还满意?” 夏翊清十分欣喜:“满意!多谢知白!也替我多谢你小叔!” “殿下客气了。这两只木鹞都可以用来传送消息,白色的那只适合白天使用,飞上天之后和一般的小鸟并无差别,黑色则完全可以隐于夜色之中。不过小叔说这个木鹞飞不远,只适合短距离的传信。”许琛说着,又从锦盒中拿出一个青色的长条形物件递给夏翊清,“这个殿下要收好,只有有了这个东西,木鹞才能顺利飞回。” 夏翊清伸手接过那个东西,发现那东西异常沉重,便问道:“这又是什么?镇尺吗?” 许琛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小叔只说它是个标记,每一对木鹞都有独一无二的标记物,所以不会乱飞,也不会出错。但若是距离太远木鹞无法感知到标记物,便不会飞起。因为这东西必须要有一定的尺寸,所以小叔便把它弄成了镇尺的样子。” “好神奇!”夏翊清一手拿着那十分有重量的镇尺,一手拿着木鹞,“那你可试过了?” “那是自然。”许琛说道:“从侯府到晟王府的距离,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便可飞到。” “这么快?!”夏翊清有些惊讶。 “是的,若殿下真有什么急事要告知于我,想来不出一盏茶的工夫我便能知道了。”许琛将手中的木鹞放回到锦盒之中,“殿下,这盒子您收好。” 夏翊清抬头看了一眼许琛,将木鹞和青色镇尺一同放回到锦盒之中盖好,说:“我知道了,这么精美的锦盒,我一定好好收着。” 许琛知道夏翊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说道:“那我便提前恭贺殿下生辰安康了!” “是我该谢谢你这贺礼,我非常喜欢!”夏翊清笑着说道。 一天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终究还是到了要分别的时刻,两个人心中都有些不舒服,但书房还有许多人,他们默契地慢慢收拾着手中的书箱,待众人都离开之后两个人才起身一起往外走去。 “四殿下留步,我该出宫去了。”许琛躬身行礼。 夏翊清也回礼道:“平宁伯慢走。” 夏翊清目送着许琛转身离开,直到许琛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夏翊清才带着安成转身往临月轩走去。 安成敏锐地察觉到夏翊清情绪的起伏,开口说道:“殿下,八月皇上的千秋节阖宫家宴,平宁伯必定会跟着长公主一起入宫的。” 夏翊清笑了笑:“就你机灵!” 安成:“能逗得殿下一笑便是奴才的荣幸。” “走吧,今天晚了些,别让德嫔娘娘着急了。”夏翊清说着便加快了回宫的步伐。 临月轩。 用过晚膳之后,夏翊清回到偏殿,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他拿出白天许琛交给自己的锦盒,仔细研究起来。他知道许琛白天特意提到锦盒,便是告诉自己锦盒里还有东西,只是这东西要如何找到,他并没有头绪。 夏翊清将木鹞和青色的镇尺拿出摆好,又将锦盒摆在面前,开始仔细回忆白天许琛教自己的如何使用木鹞的步骤。他拿出那只白色的木鹞,左手握住木鹞,用一根手指按住木鹞背上的小孔,右手轻轻拧下木鹞的尾部,打开尾部连着的极小的卷轴,果然见到里面有字条。 按照许琛的说法,白天的时候他打开的方式不对,是看不到木鹞身上藏着的东西的,果然现在按照正确的方法打开,便看到了纸条。他将纸条取出打开,发现上面只有“生辰安康”四个字。 夏翊清笑了笑,将那纸条压在笔洗之下。随后他又用正确的方式打开了木鹞的腹部,发现里面叠着一张纸,那纸上写着打开锦盒机关的方法。这锦盒便是之前许季亭送给许琛的那个。 夏翊清按照纸上的方法打开了锦盒,锦盒下面的夹层之中许琛放了明信,信上的内容便是告诉夏翊清盒盖之中的黑色粉末如何使用,夏翊清按照信上的方式将黑色粉末涂在木鹞腹部取出的那张信纸上,片刻字迹显现:多事之秋,千万珍重。 夏翊清微微一笑,这层层叠叠的机关暗格,最终都只是为了这八个字。夏翊清起身将信纸烧掉锦盒复原,把木鹞放回到锦盒之中,而后把那青色的镇尺放到了桌上。他伸手将写有生辰安康四字的纸条拿起,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走到书架旁,从上方的置物阁中拿出一个木盒,将字条小心翼翼地放入木盒之中。 平宁伯府。 “礼物送了?”许季亭手里把玩着一只木鹞问道。 许琛点头:“送了。” “可还满意?” “满意!小叔做的东西,自然满意!”许琛也拿起一直木鹞端详着。 仔细看去,此时许琛的桌子上摆了一排不同颜色的木鹞,每一只木鹞都栩栩如生,而这些木鹞下面都有至少一块方物,便是那所谓的标记物。 许季亭靠在桌前,抚摸着手中的木鹞,缓缓说道:“这东西虽然好用,但也不要轻易使用。如今这木鹞还在试用中,除去咱们俩,就只有四殿下和即墨允有。” “赤霄院也用吗?”许琛问道。 许季亭:“不是,是只有即墨允在用。毕竟这东西又不能用来远距离传信,所以赤霄院还是用信鸽和驿站。” 许琛点点头:“那小叔做这么多干什么?” “我练手!”许季亭没好气的说:“这东西做起来十分复杂,我当然要多练习才能做出成品啊!” 许琛笑道:“我以为按照小叔的聪明才智,一次便能成功呢。” “你个小孩儿,学会挖苦人了啊!”许季亭作势要打许琛。 许琛连忙躲闪:“我错了!小叔手下留情!” 许季亭笑着摇了摇头:“就以你现在的武功,我可打不过你,也不知道三哥三嫂是怎么练的你,难不成你真的是武学奇才?” “小叔若是每天早晚各两个时辰练功,也能和我一样。”许琛回答。 许季亭:“你这个孩子,太可怕了!你就不觉得累吗?” “怎么会不累……”许琛说道,“不过都习惯了。” 许季亭听了感叹道:“后生可畏啊!“ 许琛用手臂垫着下巴趴在桌子上,另一只手轻轻敲着那些木鹞,问道:“小叔,我一直想问你,你跟那位大人什么关系?” 许季亭低头看着许琛,说:“言清和即墨允一起创立了赤霄院。” 许琛惊得坐了起来,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许季亭伸手托了一下许琛的下巴:“干嘛那么吃惊?你以为赤霄院是怎么来的?夏祯凭空想出来的吗?” 许琛缓了缓神,说:“可是大家都说……” “都说什么?都说赤霄院就是夏祯的走狗,坏事做尽,不顾法度随意行事?”许季亭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并无多少情绪。 许琛沉默,这确实是如今赤霄院在外的风评。 “当年可不是这个样子啊……”许季亭似乎回忆起了昔年旧事,“好了,该你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现在跟你说了也没什么用。” 许琛知道小叔身上都是秘密,可既然小叔不想说,他便不再追问。 “行了,如今既然不用去书房,我便带你在临安城玩一段时间,好好放松放松。”许季亭拍了拍许琛。 许琛:“小叔之前不是说多事之秋要小心行事吗?” “跟你有关系吗?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再说了,跟我在一起,我能让你出事吗?”许季亭嗔道。 许琛明白,小叔这是在告诉他,无论即将到来什么,都与他无关,与侯府无关,只要他一如既往便可。 许季亭:“我手头还有点事情要忙,过几天带你出去玩,你呢,就乖乖的在家练功读书,不要乱跑哦!” 许琛抬头看着许季亭:“小叔……!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跟仁璟仁珩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话?我都多大了?!” 许季亭伸手拍了一下许琛的头,然后立刻弹开:“你个小孩儿!你多大了在我这儿也是孩子!” “小叔!你又打我头!” “改天见!”许季亭飞快地离开了平宁伯府。 许琛无奈地笑了笑,他将书桌上的一排木鹞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了一只灰色的木鹞和两个标记物,其中一个标记物和白天送给夏翊清的相同。 “归平!”许琛朝门外喊道。 归平进来:“少爷有什么吩咐?” 许琛把标记物递给归平:“回去把这两个东西放在我书桌上,你知道该怎么做。” 归平接过东西说:“奴才明白。” “我这只灰色的是跟晟王府通信的,白天我给四殿下那两只是一黑一白。”许琛想了想继续说:“这木鹞身上的机关你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别伤了自己,回去跟平留也说一下。” “奴才明白,少爷请放心。” “走吧,回府。”说罢许琛带着归平从后院的小门回到了昆玉院。 皇宫,临月轩。 夏翊清躺在屋檐之上看着夜空,他伸手将手中的黑色木鹞举远,似乎是在看那木鹞是否真的能隐于黑夜之中。不一会儿夏翊清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飞快地将木鹞收入怀中,神色如常。 “殿下好兴致。”即墨允轻轻落在屋檐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大人又来看看?”夏翊清问道。 即墨允笑道:“对,看看。” “大人可看出什么了?”夏翊清问。 即墨允和夏翊清并排躺下,“看出殿下今天心情有些复杂。” 夏翊清来了兴致,说道:“哦?大人说说看,我心情如何复杂了?” “不舍,遗憾,欣喜,担忧,还有一点点期待。”即墨允似乎真的在认真分析夏翊清的情绪,“不知殿下觉得我说的可对?” 夏翊清笑道:“大人好心思,不过大人猜的并不对。” 即墨允:“不对吗?那还请殿下赐教。” “我现在只是单纯的困而已。” 即墨允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殿下还能拿我打趣呢,看来不用我说什么了。” 夏翊清侧头看了一眼即墨允:“怎么?大人以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难过得不能自已吗?” 即墨允:“那倒不是,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那大人打算如何开解我呢?” 即墨允想了想,说:“殿下,有位故人跟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人这一辈子,便是在无数次的离别之中逐渐成长的。”即墨允说道。 夏翊轻笑一声说:“大人不要强求,这世上的确不是所有人都擅长开解他人的。” 即墨允无奈:“这话说得不对吗?” 夏翊清笑道:“您这位故人说得很好,但这话完全没有起到开解的作用,反而让人更觉悲凉和无奈。” “果然我真的不适合跟人谈心!”即墨允有些郁闷。 夏翊清:“不过还是要谢谢大人的心意,这宫中能有这份心意对我的并不多。” “殿下……” 夏翊清打断了即墨允:“大人放心,我没有妄自菲薄,也没有觉得自己凄惨可怜,更没有自怨自艾,我只是单纯地叙述事实而已。” 即墨允无话可说,只好望着天。 “大人不回赤霄院吗?”夏翊清问。 即墨允摇了摇头。 “怎么?赤霄院的床铺还没有我临月轩的房檐舒服?”夏翊清打趣道。 即墨允侧头,跟夏翊清对视:“若我说我讨厌赤霄院,殿下可信?”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的眼神说:“为何不信?” 即墨允追问:“殿下不感到意外?” 夏翊清:“赤霄院恶名在外,人人敬而远之,可大人您却不是个奸诈狡黠之人。相反的,您对世事有自己的坚守和追求,我想如今的赤霄院大概是和当初您创立它时候的初衷有所出入吧。我虽然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若是我付出了毕生心血的东西变成了我不喜欢的样子,我一定是会十分痛心的。大人创立了赤霄院,而赤霄院如今不像您所想的那样,这已经足够让人难过了。可不仅如此,您还要继续在赤霄院做事,背负着世人的骂名无法辩驳,无人理解,这才是更让您难受的吧。” “殿下您……”即墨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夏翊清每一句话说得都直击即墨允的内心。 夏翊清淡淡地说:“可我相信这世间终究会黑白分明的。大人至今依旧身着白衣,那便总还有希望。” 即墨允盯着夏翊清,说不出话来。 夏翊清却倏然一笑:“大人,我这才叫安慰人啊!” 即墨允和夏翊清对视了几秒,也笑了起来:“是了,殿下何须我宽慰呢?这宫中人最擅长的便是自我开解。” 夏翊清笑道:“大人还不走?” 即墨允问:“殿下干嘛老轰我走?” “这么晚大人从勤政殿方向过来,难道不是又接了什么任务吗?”夏翊清反问。 即墨允摇头:“没有任务,我只是来复命的。” 夏翊清点点头,不再说话。 “殿下就不好奇是什么事?” 夏翊清:“若与我有关,想来大人自会提醒我。若大人不说,那便与我无关,既然与我无关,问来干什么呢?更何况父皇不喜欢皇子们知道过多前朝的事。” “确实与殿下无关。”即墨允说,“而且还不到发作的时候。” 夏翊清佯装捂住耳朵:“大人别说,既然与我无关,就别让我知道。” 即墨允伸手拦住夏翊清的双手:“殿下小心掉下去。” “我若掉下去了,大人莫不是要无地自容了?我的轻功可是您教的。仲渊赤霄院的即墨允大人轻功无人能敌,结果教了四年的学生还会从房顶上掉下去,不知传出去世人该怎么想?” 即墨允:“殿下今天是非得噎得我说不出话来才能开心?怎么这些年越来越伶牙俐齿了?!” 夏翊清笑了笑:“大人多包涵,只是跟您说笑一番心情能好些。” 即墨允:“殿下既开心了,我便离开了。” 夏翊清点头:“多谢大人。” 即墨允起身欲走,却又转过身看着夏翊清:“殿下,您可想知道最初的赤霄院是什么样子?”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点了点头。 这些年他对即墨允越了解,就越觉得奇怪。这样一个黑白分明之人,怎么会创建一个世人皆厌的赤霄院呢。他一直觉得赤霄院不该是如今这样子,他觉得笼罩在即墨允身上的那股淡淡的颓然,与如今的赤霄院有着莫大的关系。 即墨允笑了笑:“今天太晚了,下次来看殿下的时候,我给殿下讲讲。”说完起身离开,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四十二章 富商 许季亭说话算话,果然在几天之后到侯府来找许琛。他到的时候正看到许琛在演武场的高台上练剑,下面一众府兵围观惊叹。 许琛看着下方一人:“张通,你上来!” 张通却摆手道:“不了不了,少爷饶了我吧,我真的打不过您!” 张通身边一群府兵发出了嘘声。 许琛蹲**看着张通:“你可是府兵统领,别让手底下的人看不起你,快点!” 张通无奈,只好翻身上台,从兵器架上也拿了一把剑。 “点到为止。”许琛举剑。 张通敛了神色:“少爷得罪了!” 许琛率先出剑,直冲张通而去,张通迎面未躲,横剑身前,用剑鞘抵住许琛的剑尖。许琛继续前冲,剑身受阻弯曲,只见许琛手腕轻转,稍向侧用力,随着手中的剑身回直,张通的剑鞘脱手飞向一旁,许琛立刻后退站到安全范围之内,说:“用剑,不是用剑鞘。” 张通无奈,只好抬手,剑指许琛。 两人的剑势飞快,一会儿功夫便已经过了数十招,许季亭在一旁看着二人比剑。许琛的剑势中规中矩,但胜在速度快,而张通的招式则更趋实用,且抵挡迅速,剑带杀意。这是常年战场实战的结果,张通已经有意收敛了剑意,但真正经历过战场洗礼的战士,剑中的杀意是很难完全抹去的。 “好!”台下一阵欢呼。 许季亭抬眼望去,许琛张通二人皆剑指对方颈间,这一场比试不分胜负。 许琛笑着收了剑,说:“你又让我!” 张通也收了剑:“少爷手下留情了,我真打不过您。” 许琛也没反驳,笑了笑说:“行了你们继续练吧!” 许季亭看他下了场,并没有动,只扬声喊道:“嘿!那小孩儿!” 许琛听到声音回头,灿然一笑:“小叔!你怎么来了?” 许季亭:“怎么?不欢迎吗?” “当然欢迎!我刚练完剑,小叔先等我一会,我去换身衣服!”因为刚运动完,许琛双颊微微发红,倒更衬得他英气十足。 许季亭点头:“我在厅房等你,一会儿带你出去。” 许琛十分高兴:“我去去就来!”说完便带着归平和平留快步往回走。 许季亭看着他,低声感叹道:“年轻真好啊!” 不一会儿,许琛便换了衣服出来。许季亭抬头看去,只见许琛一身深紫色直裾长衫,绣有对蝶串枝菊暗纹,腰间浅紫色腰带上只缀着一枚简单的玉佩。整个人看起来干净素雅,全然不似刚才身着短褐舞剑时的样子。 许季亭笑了笑,转头冲归平和平留说:“你俩不用跟着了,你们少爷跟着我不会出差错的。” 许琛会意:“你们就留在府上吧,若是父亲问起来就照实说,不会责怪你们的。” 归平和平留对视一眼,低头称是。 许季亭拉着许琛便往外走。 待走出侯府后不久,许季亭环顾四周,拉着许琛快步拐进一个无人的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人皮面具戴在了脸上。许季亭这个人皮面具做得恰到好处,十分贴合面部,根本看不出来是假的,五官分开来看都跟他本人十分相似,但合在一起又完全看不出他本来的样貌。 随后许季亭又解开腰带递到许琛手上,许琛不解:“小叔你这是……?” “拿着!”许季亭一边说一边将长衫脱下翻过来穿回身上,这长衫竟是里外两种颜色。 不一会儿许季亭就重新系好腰带,整理妥当。 许季亭笑了笑:“好玩吧?!记住啊,现在我叫成羽,是你的朋友。” 许琛更加莫名其妙,只跟着许季亭从巷子另一侧往外走。 许季亭说:“走,先去三品居喝茶!” 两人刚一迈入三品居,就见得小二迎上来:“成老板好久不见,今日可还是老规矩?” 化名成羽的许季亭点点头,说:“今日带了个朋友一起来,去楼上吧。” 小二谄媚地点点头,扬声道:“品茗居接客!” 这一声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在一层喝茶的所有人都听得到。三品居的一层虽然也都有隔断,但都是纱幔软隔,并不能完全隔音。如今听得品茗居接客,有好奇之人探出头来张望,结果看到了成羽的脸,便又缩回头去。有些眼尖之人认出了许琛,便更加不敢多看,只低声跟同行之人交流。 许琛耳聪目明,自然听得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是成老板!” “成老板?难怪去品茗居了!” “成老板身边那个年轻人是哪家公子?长得好生俊秀!” “哎哟你快别说了,那是平宁伯!” “定远侯许家那个平宁伯?” “不然还是哪个?” “这成老板竟然真的认识平宁伯?!我还当他吹牛呢!” “成老板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快别看了,喝茶喝茶,咱们跟人家不是一路人!” 许琛听得云山雾罩,看来小叔成羽的身份在临安颇有名气。 等进入品茗居坐定,许季亭笑着说:“有什么想问的?” 许琛低声道:“几年前小叔带我来的时候无人认识,我们也只是坐在楼下,是因为那几次小叔不是成羽?” 许季亭笑道:“聪明!你不用压低声音,这房间完全隔音,就是站在门口都听不到我们说什么。” “这般隔音吗?那小二怎么上茶?”许琛疑惑道。 许季亭指了指门边的摇铃,“小二要进来之前,会拉一下门外的绳子,绳子连着这个摇铃,屋内人自然就知道了。若需要叫小二,则拉动旁边这根绳子,这一层所有的摇铃都系在刚才上来时我们路过的那个木板之上,小二看到摇铃就可以知道对应的房间需要伺候,然后进门之前会敲三下房门。” 许琛惊讶道:“这跟楼下完全不一样。” 许季亭:“若是一样,这三品居如何能在临安众多茶楼之中脱颖而出呢?” 许琛点点头,还欲再问什么的时候,桌上的摇铃响了,随后响起三声敲门的声音,一个青年男子手持托盘进入了房间,许琛细细打量起了那人。 来人穿了一身青色丝质长衫,腰间只挂了一个玉玦压衫,相貌普通但颇有气质。 那人进门便躬身道:“见过东家。” 许季亭摆了摆手:“坐吧。” 那人入座,将托盘上的账本推到许季亭面前。许季亭翻看着账本,对许琛说道:“琛儿,这位是三品居的卢老板。” 卢老板听到这个称呼,立刻起身行礼道:“小人卢瑄,字文礼,见过平宁伯。” “卢老板快请起。”许琛连忙让道。 卢瑄:“平宁伯叫小人文礼就行,小人只是个看茶楼的,可算不得什么老板。” 许季亭一边看账本一边说:“你们俩烦不烦?能不能好好说话?!文礼,你给琛儿大概说一说,我先看账本。” “好。”卢瑄点头,转头向许琛说:“名义上我是这三品居的老板,但实际上这是东家的产业。三品居一共有上下两层,一层一共有四十个相互错落的小隔间,每个隔间都由纱幔相隔,既美观又能保证私密。如果想谈论更加私密的事情的话,可以上来二楼。二楼一共九个房间,品茗居一间,品香居三间,品雅居五间,价格也不相同。” 许琛点头:“所以才叫三品居。” “正是。”卢瑄继续说,“楼上的这些包间全部都是隔音的,没有客人的吩咐,小二都不会靠近房间。” 许琛心下感叹,这设计颇具巧思。 “文礼,京西路那边有消息了吗?”许季亭合上账本,看着卢瑄。 卢瑄看了一眼许琛。 只听许季亭说:“没事文礼,以后这些东西慢慢都会交给琛儿的,你也不用那么拘着,叫他少爷、东家都行,你们商量着来。” 卢瑄点头:“那以后便称少东家可好?” “这……”许琛转头看许季亭。 “行,就少东家吧。”许季亭点点头。 卢瑄说:“汝州那边传回消息,淮甯府知府、同知和汝州知州过从甚密,汝州知州曾往淮甯知府家中送银千两,二人于家中密谈,具体内容不知。但密谈之后汝州官衙换了一批驻兵,淮甯府则秘密往临安送了一批人。不过那批人出了汝州就另有人跟着,我们的人就没再跟。” 许季亭有些生气:“怎么回事?我不是交代过只传消息吗?你跟手下的人说清楚,就算武功再高也不许私自行动!你们好不容易有了安稳的生活,我只需要你们在好好做生意的同时顺便打探消息。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明白吗?” 卢瑄恭敬地说:“明白了,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正四品知府,呵,玩得大呀!”许琛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缓缓说道:“行了文礼,你去忙吧。” 卢瑄起身退出房间。 等卢瑄离开,许季亭说:“问吧。” 许琛摇了摇头:“完全不明白。” 许季亭笑了笑,指着自己的脸说:“这张脸在外是拥有临安城近半数商铺的成羽。” 他起身推开窗,示意许琛到窗边,“你看,这边这个布庄,那边的首饰店,还有街角那家医馆,还有临安城中所有带着羽毛标记的店铺,全都是成羽的。” “小叔!”许琛十分吃惊:“你这么有钱啊?” 许季亭关上窗户,回到屋内坐下:“这些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 许琛感叹:“这也太厉害了吧?!” “明面上的都是正规的产业,没有任何问题,这些产业之后慢慢说。今天先带你认两家与成羽无关的产业。”许季亭喝了口茶:“这三品居便是其中之一。三品居表面上是卢瑄的,但实际上是我的。” “是成羽的?”许琛问。 “不,是我的。”许季亭说:“卢瑄知道成羽是我的隐藏身份。” 许琛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所以这里……不仅仅是茶楼?” “对。这里最私密,但也最不私密。”许季亭说着走向茶室一侧,掀开墙上的画,在墙上轻轻按了几下,一个暗门打开,里面放着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面有两个铜管,铜管连着隔壁的暗室,所以这屋子里的所有对话在隔壁都可以听到。” 许琛:“可是这若是被人发现,不好吧?” “凡是在外密谋事情的,自然都会万分小心,若房间里真的没有偷听的东西,反而会让人起疑,所以,这只是个摆设。”许季亭指了指那个暗格里的墙壁:“这里,才是真正连着隔壁的。” 许琛感叹道:“好设计!小叔你太厉害了!” 旋即许琛又想到什么,问道:“那我们刚才说的话?” 许季亭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所有暗室的钥匙只有我和文礼有,而且那锁是我亲自制作的,别人配不出来钥匙。” 许琛被惊得说不出来,只能满脸崇拜地看着许季亭。 “诶诶诶,你别那么看着我啊!”许季亭连忙摆手:“我这就是闲的没事干鼓捣点小东西。” “这……还小啊?”许琛感叹。 许季亭笑了笑:“一会儿带你去的才叫大呢!走吧。” “去哪?”许琛问道。 “吃午饭啊!你想在茶室吃素斋吗?”许季亭起身往外走去,许琛快步跟上。 不过一会儿,二人到了野菽苑。 小二招呼道:“成老板,这位公子,今天不巧,您常用的雅间有人了,您看……?” 许季亭:“哟,这是哪位大人物啊?” 小二讨好地看着成羽,故意压低了声音:“确实是位大人,拿着东宫的牌子来的,点名要了最好的包厢,您就见谅一下吧!” “东宫啊?!那可得罪不起,行了,你随便给我们找个雅间吧。”许季亭意味深长地看了许琛一眼。 小二:“得嘞!多谢成老板!您这边请!” 许琛和许季亭跟着小二上了楼,走进了一个雅间。 等菜上齐,许琛:“刚才卢老板说的事?” 许季亭却打断道:“趁热吃,吃完再说。我跟你说过的,吃饭的时候要专心,否则容易噎着。” 许琛只好低头吃饭,这野菽苑的饭菜做得极好,甚至堪比宫中的饮食,而且食材都是当天新鲜采集的,所以格外鲜美。 一顿饭毕,许琛觉得十分满足。许季亭问:“吃饱了?” 许琛点头。 许季亭看着许琛:“那……活动活动?” “怎么去?”许琛问。 “你知道我要去哪?”许季亭侧头看着许琛。 “东宫啊!咱可得罪不起!是吧成老板?!”许琛起身理了理衣服,“我才不信今天小叔是随便带我来吃顿饭的。既然刚才见识了三品居,现在就见识一下野菽苑吧。” “小孩儿还挺聪明!不过要先找个人来才行。”许季亭语带神秘。 “小二!”许季亭冲外喊道:“去跟你们应老板说一声,我找他有事!” “好嘞成老板您稍等!”小二在外面应声。 片刻,许琛听得门外一个人声由远及近:“你们一个个的!我说了多少遍了?成老板要来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我!去去去,都去别的地方伺候,一个个的那么没眼力见!我不叫别过来!” 许季亭靠在窗边,一直盯着外面。那人敲了门,许季亭说:“请进。” 许琛听刚才的声音,以为是个典型商人的模样,却见进来的人文质彬彬,一眼望去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个读书人。 那人关上门之后,躬身行礼,说话的声音竟然都和刚才在门外跟下人们说话时不同:“见过东家,少东家。” 许琛有些惊讶,许季亭则收回目光:卢文礼动作还挺快。” “小人应贞,字常正,少东家叫我常正就行。”应贞转身对许琛说。 许琛客气地冲着应贞点了点头。 许季亭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我跟琛儿去去就来。” 应贞点头:“东家请。” 许季亭关上窗户,拧了一下窗边柜子里最高层的一个花瓶,两个柜子从中间分开,里面是一扇门。许季亭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带着许琛走了进去。 许琛跟着许季亭走入暗道。许季亭拿出一个火折子点燃,走在许琛的前面。 许季亭边走边低声解释道:“刚才我们进入暗道的时候往下走了几节台阶,就是这个暗道的关键之处,这个暗道在一层二层之间,顶部正好是各个房间的窗户下端,所以从外面看不出来,而内部四通八达,可以通到任何一个房间去。” 许琛:“那每个房间的钥匙也是只有您和应老板吗?” 许季亭摇头:“是只有两把。不然这野菽苑三十多个雅间我要带三十多把钥匙吗?我只是做了三十多个锁而已。” 许琛点点头:“也对。” “嘘!”许季亭示意许琛噤声,用手指了指上方一个房间,低声说道:“到了。” 许琛点头表示明白,仔细听了起来。许琛的表情随着上面房间里人谈论的内容而逐渐凝重。而许季亭则似乎早就知道一般,一直面带微笑。二人听完墙角之后沿着暗道又回到了刚才的雅间。 应贞见二人回来立刻起身:“东家,少东家。” 许季亭:“坐吧。” 三人落座,许季亭:“常正,最近除了他们,还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应贞从怀中拿出一个册子递到许季亭面前:“东家请看,这是近日来这里在雅间用餐的官员名册。” 许季亭接过来翻看了一下:“魏拓?” 应贞点头:“是,不过魏大人是单独来用膳的。” 许季亭轻笑了一声:“闲来无事单独来吃饭?你信吗?” 应贞:“东家,没有您的允许,我是不会下去听的。” 许季亭笑了笑,说:“行了,这两天若是魏拓再来,你就下去听一下。” 应贞:“好。” “不论听到什么,你都照往常一样记下来,然后送到成羽宅子上。”说罢,许季亭指了指盘子里的菜,说道:“这鱼不是今天的,后厨有问题,你注意一下。” 应贞连忙说:“东家恕罪,我这就去办!” 许季亭:“不忙,得演场戏。” 应贞抬头看,许季亭指了指窗外,许琛和应贞都有些懵,许琛问道:“什么意思?” 许季亭坐在桌前,喝了口杯中酒,说:“一个穿着驼色短褐扎着藏青色腰带的,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衫拿着扇子的。” 许琛和应贞走到窗前,果然看到楼下有这样二人。 应贞道:“这……是哪方面的人?” 许季亭冲着许琛努了努嘴,说:“冲着他来的。” “我?”许琛惊讶。 “看来有人想知道平宁伯的行踪啊,既然想知道那就都让他们知道,还得让更多的人知道,顺便再让应羽沾个光,正好最近要开新的店面。”许季亭意味深长地说道:“一会儿见机行事啊!” 许琛和应贞点头。 许季亭抬起手,用力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紧接着推门走出雅间,许琛和应贞立刻快步跟在许季亭身后。 此刻正是午饭时间,楼上这响动让野菽苑中正在用餐之人都侧目。 ※※※※※※※※※※※※※※※※※※※※ 这章卡死我了……暗室那一部分我尽量描写了,写得不好见谅…… 第四十三章 推波 “成老板成老板,您消消气!您可千万消消气!”应贞挂上了一副谄媚的表情,跟在成羽身后一路道歉,许琛低头跟在身后不说话。 成羽快步走下楼梯,应贞连忙上前阻拦:“成老板!成老板,您消消气嘛!今天这是特殊情况,您看您这……您消消气,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成羽:“应老板,您这野菽苑拜高踩低的本事不小啊!若说平常宴请也就算了,今天我是好说歹说才请得平宁伯出来,你倒好,给我上的是什么?啊?!拿条昨天的鱼就打发我了?!你以为我吃不出来吗?!” 许琛看到许季亭抛来的眼神,连忙上前说:“算了算了,昨天的鱼不也是鱼嘛,我不在意的,而且这鱼做的极好。” 成羽拉开许琛,说:“平宁伯恕罪,今日之事我必定给您讨个公道。”接着转身对应贞吼道:“他东宫少詹事要吃鱼就得是新鲜的,怎么?平宁伯就只能吃昨天的?你瞧不起谁呢?!” 应贞会意,立刻道:“哎呦我的成老板啊,您说您这是哪儿的话,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您消消气!您快消消气!这天气炎热,您可别气坏了身子,都是我的不是!我给您赔礼道歉!” 许琛也上前道:“好了成羽,不就是一条鱼嘛,东宫少詹事要吃便给他好了,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 应贞连忙冲着许琛行礼:“多谢平宁伯!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人计较啊!小人以后还要靠仰仗各位关照我的生意呢!” 许琛:“应老板客气了,您家的菜做得极好。” 成羽还在一旁自顾自地生气:“应老板,你自己想想清楚,我一个平头百姓自然无所谓,可平宁伯是吃宫宴长大的!况且他东宫少詹事再厉害,见到平宁伯也得行礼!平宁伯日常低调与人为善,但也不是你们欺负他的理由!” 许琛开口道:“成羽!好了好了,我就是一闲散人,什么欺负不欺负的,你别瞎说。” 接着又转头安慰应贞道:“应老板别在意,我不是挑剔的人,今天的菜品我十分满意。更何况我和太子殿下少时也曾一同读书,太子殿下也是极好相与的,今天不过是场误会。成羽他就是这样急躁,应老板您多担待!” 应贞如蒙大赦一般对许琛说道:“多谢平宁伯!此事真的是小人的错!小的给您赔不是了!” 成羽却有些不依不饶:“应老板!我提前就告诉你了我今日要宴请平宁伯,让你准备好,是不是?” 应贞点头:“是是是!” 成羽继续说道:“可我今天到店里,定好的雅间没有也就算了,连鱼都不给我新鲜的!你们是不是欺人太甚了?!这我还是提前告诉你了我要请的人是平宁伯,若我不说,是不是我们今天连饭都吃不上了?” 此时掌柜走上前来:“平宁伯息怒,成老板息怒,此事真的怪不得我们东家。东家确实早就告知了我们,但今日东宫少詹事进来便亮明身份,还说……” 应贞呵斥道:“这儿没你的事,后边去!” “别啊,你让他说,说出来让大家也评评理,是我胡搅蛮缠还是有人仗势欺人?!”成羽这话一出,食客们也都偏头等着,听掌柜的要如何说。 ?掌柜:“今日这事真的不能怪我们东家。那位少詹事说了,莫说是平宁伯,就是许侯来了也不让。” 一时在场的人都有些尴尬,许琛连忙说:“好了好了,这有什么的,他不让我,我便让他就好了,这不就是一条鱼嘛!改天成羽你去我府上,我让你吃个够,行不行?!” “好了都散了吧。”许琛转头冲着大堂里正在吃饭的人说:“今日因为一些小事叨扰大家吃饭了,实在抱歉,我在这里给大家赔礼了!” 在场的人都是平头百姓,听闻平宁伯赔礼哪里还坐得住,都起身回礼。 “应老板,今日这事到此结束,无需再提了。”许琛说完,拉着许季亭便走出野菽苑。 二人走出野菽苑,许琛刚要松手,却被许季亭反手抓住,他知道戏还没演完。 成羽对着许琛躬身一拜:“平宁伯恕罪,今日是我招待不周,还望您见谅。” 许琛连忙扶起:“没事没事,快别这么说。” 成羽稍稍提高了音量:“不知明日平宁伯可有空?我请您去半闲居,就当给您赔罪。” 许琛道:“今日已经让成老板破费了,下次该是我请的,只不过我答应了义母明日陪她外出,恐怕不行。” 成羽:“那我们再约时间,但必须得是我来请。”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今日闹这一出,回府必定要先去给义父义母请罪才是。”许琛有些懊恼地说。 成羽:“是我太草率了,是否需要我登门去解释一二?” 许琛摆摆手:“无碍。我这便回府去了,下次再见。” 成羽躬身:“平宁伯慢走。” 这边二人演完这一出戏便各自离开,另一边野菽苑内,应贞跟掌柜的二人相视一笑,都各自忙开了。 许琛一个人往侯府方向走去,许季亭又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此时他已经摘掉成羽的面具,换回了许季亭的着装。 “没人跟着了?”许琛小心地问。 “今天这场大戏足够他们去回报了,自然没人再跟着了。”许季亭把手搭在许琛的肩膀上:“你小子演的不错啊!” “我都吓死了好吗?!小叔你下次能不能给个提示,好歹告诉我该往哪个方向说吧?我这全靠猜啊!”许琛埋怨道。 许季亭:“就这样才真实啊,而且你这么聪明,猜得肯定都对!” 许琛有些担心:“咱们这么编排人家少詹事,不会有问题吗?” 许季亭拍了一下许琛的头:“刚说完聪明你就犯傻!他要没说这话,这戏不就露馅了吗?那掌柜的早就凑到常正身边了,所以我才把话递出去的。” “啊?我怎么没注意?” “你就光顾着拉我了,掌柜的在你第一次准备拉我出去的时候就凑了上来,所以我后来才又追了一句。这才是送上门来的大礼呢!”许季亭似乎十分高兴。 “大礼?” 许季亭:“对啊,你想啊,若刚才掌柜的没补那句话,顶多也就算是野菽苑巴结权贵,这临安的商户哪家不这样,到时候大家也就感叹一句拜高踩低也就罢了。可少詹事丁易那话说得那么狂妄,摆明了就是仗着身后是东宫不把你放在眼里,那百姓怎么看?一个正五品东宫少詹事,对超品三等县伯无理也就罢了,言语中还对超品一等侯不敬,关键这一等侯不仅握有虎符,还是长公主的驸马都尉。” “惨了惨了,这事要是让父亲母亲知道,真的该骂我了。”许琛这下是真的懊恼了。 “怕什么?!你又没错!再说了,有你小叔我呢!”许季亭拉着许琛继续走:“先回你府上,然后再去侯府。” 平宁伯府。 许琛:“小叔,这三品居和野菽苑,是什么情况?” 许季亭:“三品居就是带你认个门,以后你要是有事,或者想跟谁说点儿什么悄悄话,到三品居就行。然后我顺便听一听汝州的事情。” 许琛低着头说:“我看是去听汝州的事,然后顺便认个门吧!” “都一样,都一样!”许季亭笑了笑,“京西路下辖襄阳府和淮甯府,淮甯府领四个州共十三个县,汝州便是其中之一,也是淮甯府府衙所在地。如今汝州的知州和淮甯府的知府有钱财和人员往来,而且与临安城中某人也有往来,这是我们在三品居得到的消息。” 许琛点点头。 “你能从中想到什么?”许季亭突然发问。 许琛思索片刻,说:“我觉得临安城中和他们有联系的,一定是四品上的官员。知府已经是正四品了,完全没有必要跟品级较低的官员有所往来,这些知府们如果跟临安有所联系,那他们谋求的,或是进入六部,或是成为路一级的官员,所以他们所联系的必定是临安城中能在仕途上有所帮助之人。” “很好。”许季亭继续说:“野菽苑我们听到的是东宫少詹事和另外一人的对话,那人身份未知,但有一定的地位,或者说代表着某个身份高贵之人,这是其一。其二,他们提到即将有一批武功高强的人混入东宫侍卫之中,而且不止这一批。” “难道有人要对太子不利吗?”许琛问道,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对,这事是少詹事安排的,不该是对太子不利。” 许季亭说:“如今我们缺少更加详细的信息,所以拼凑不出完整的事件,暂且不急。过两天成羽会请你去半闲楼,到时候再说。” 许琛:“好,那今天我们这场戏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许季亭喝了口茶,说:“还能有谁?给夏祯呗!你不在书房了,他自然要看看你都结交了什么人,日常做些什么事。” 许琛沉默,每次许季亭直呼皇上名字的时候,他都尴尬得不知道如何接话,那人毕竟算是自己的长辈,又是当今皇上。他虽然知道一些皇上对侯府做的事,但总归是长辈之间的事情,他也不好说什么。 “小叔,成羽有多少产业?”许琛换了话题。 许季亭得意地说:“很多,整个许家都是我在养着!这些年你父亲母亲的食俸都拿去给边塞那些孤儿了,所以一直都是我在补贴你们。你小子,以后对我好一点!” “整个许家?那岂不是连大伯二伯还有小姑姑家……还有,还有晟王府呢!”许琛心里盘算着:“这每年没有几十万两银子是下不来的。” 许琛盯着许季亭感叹道:“小叔……你也太有钱了吧……!!” 许季亭毫不在意地说:“怎么?你还真以为我是个闲人啊?” 许琛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我家里就有一个富商。” 许季亭笑了笑:“你现在是少东家,以后都是你的。” “不不不!我可没有经商的头脑!我就看看就好了。”许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父亲母亲知道成羽吗?” “知道,毕竟我总得跟他们说清楚这钱的来历。”许季亭解释道:“不过他们只知道成羽明面上的产业。” “我明白了。”许琛想了想,又问:“那今天的事怎么办?” 许季亭:“吃饭的时候得知东宫少詹事口出狂言,又遇到有人跟踪查探,于是成羽就故意闹了一出。你放心吧,一会儿咱俩一起去前边把事情说清楚。” 晚饭时分,许季亭和许琛把白天的事跟许侯和长公主详细说了,只是隐去了他们二人在三品居和野菽苑得到的消息。许侯和长公主都安慰许琛说没事,还说以后这种事情有许季亭处理好就行,不用事事报备,许琛隐隐觉得有些事情在发生改变。 皇宫,临月轩。 夏翊清百无聊赖地翻着眼前的书籍。 即墨允已经十天没有“顺路来看看”了,书房里没有了许琛,晚上又没有即墨允陪他说话,密室之中的医书也都已经翻了好多遍,夏翊清觉得日子突然变得十分漫长。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窗外传来:“殿下想我没?” 是即墨允从窗口探头进来。 夏翊清连忙起身:“大人今晚来得早了些。” “想让殿下早点看见我!”即墨允翻进屋内。 “大人辛苦了。”夏翊清递上一杯茶。 即墨允接过杯子坐到椅子上:“殿下怎么知道我渴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大人一定是有任务。这个时间应该是刚跟父皇复命回来吧?”夏翊清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坐到了即墨允对面。 即墨允点头:“上次我离开之后的次日就接到任务离开了临安,因为任务紧急所以没有来得及跟殿下说。” “自然是先替父皇办差要紧。”夏翊清表示理解。 即墨允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递给夏翊清。夏翊清接过那物件,问:“这是……?” 即墨允:“这次办差路过汝州,听闻汝州特产是这梅花玉,就买了一块玉牌给您当作生辰贺礼了。” 夏翊清:“大人客气,这礼物有些贵重了。” 即墨允:“既然是当地特产,自然是当地便宜了,而且这玉牌尚未雕刻,只能算是半成品,所以并没有很贵,殿下收着吧。” 夏翊清:“那便谢谢大人了。”说罢将那玉牌收入怀中。 即墨允:“这次差事办完也算可以放松一阵了,上次答应殿下的事可以兑现了。” 夏翊清问:“兑现什么?” “赤霄院。”即墨允说。 夏翊清:“大人真的可以说吗?” 即墨允笑道:“那是自然。” 夏翊清直了直身子:“洗耳恭听。” “二十多年前,先皇还在位时,我奉命组建赤霄院。先皇身体不好,朝政之事大多交给当时的太子,也就是今上去处理。但唯有赤霄院,直接面见先皇。”即墨允说起当年的事情,语气有些苍凉。 “赤霄是一把帝道之剑,拥有赤霄剑的人,都立有不世之功。先皇用它来命名赤霄院,足见他对赤霄院的希望。”即墨允嘴角挂上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继续说道:“我当年不过和殿下差不多的年纪,从家里跑出来玩,原本是玩够了准备回家的,结果因为一些原因耽搁了,后来机缘巧合之下被先皇发现叫进了宫,就这样成了赤霄院的院首,官居正二品。” 夏翊清打断道:“大人,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有这么高的品阶?” “因为我有权力弹劾百官。”即墨允缓缓说道:“官阶高一些,手段凌厉一些,震慑的作用便大一些。临安城中到处都是高官显贵,若我没有足够的品阶实在难以立足。” 夏翊清点头,示意即墨允继续说。 即墨允:“赤霄院既然是个官府,就必须要有自己的组织架构,而这架构必须得是互相信任没有猜疑才能真正成功,所以先皇放权让我亲自去挑选训练手下的人,于是便有了现在赤霄院的构成。” 夏翊清打断道:“赤霄院不需要内部制衡吗?” 即墨允摇头:“不需要。赤霄院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没有品阶,每一个人都平等待遇,每一个人都可以直接跟我对话。所有经费从皇家私库派发,外出行事公费充足。他们有例行轮休,月例丰厚,可以自行婚配,可以娶妻生子,父母妻儿由赤霄院赡养。” “妻儿父母是作为人质的吧?” “不是。”即墨允摇摇头:“只是赡养和暗中保护。如果以家人为要挟,总难免会心生怨怼。因为赤霄院做事涉及不少隐秘,所以一旦加入赤霄院,便是签了死契。即便到了年龄或者因伤不能再出任务,也要去到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生活,赤霄院会一直养着他们。” 即墨允看了看夏翊清的神情,说:“殿下误会了,是真的养着他们,以后若有机会,可以带殿下去看看,不过不能告诉殿下具体的位置,那地方是赤霄院的最高机密,只有我知道。” 夏翊清有些纳罕:“那如今……?” “如今赤霄院内部依旧如此,外人觉得赤霄院肮脏不堪,可赤霄院内部比官场不知道干净多少倍。”即墨允无奈地笑了笑:“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资格骂我赤霄院。” “所以赤霄院的污名是外面造成的?”夏翊清问。 即墨允缓缓开口:“因为先帝驾崩,今上即位,一切都变了。” “父皇……?” 即墨允收起了脸上的落寞,挂上了一副和蔼的笑容:“我还是给你讲讲赤霄院的结构吧。” 夏翊清其实很想知道他父皇到底对赤霄院做了什么,但即墨允大概是顾忌着他的身份并不想细说。夏翊清意识到,自己的父皇很有可能是一手促成了赤霄院如今的样子。即墨允不说自有他的道理,夏翊清也就不再追问,点头示意即墨允继续说。 “赤霄院一共有四个小队,分别为巫蒙、极夜、辰铸和灭杀。每一个小队都有各自专攻的部分,平时并无牵扯,但关键时刻也需要互相合作。另外还有一队人只对我负责,全部都是武功极高之人,之前给殿下您的口笛,便是召唤这一队人的。” 夏翊清刚想问什么,便见即墨允突然起身,低声道:“有人。” 此时安成在外间喊道:“给皇上请安。” 夏翊清立刻翻开桌上的书,再抬头时即墨允已经不见踪迹,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起身准备行礼。 ※※※※※※※※※※※※※※※※※※※※ 许家一家子戏精~ 第四十四章 助澜 “儿臣给父皇请安。”夏翊清恭敬地行礼。 夏祯摆了摆手,说:“起来吧。” 夏翊清乖巧地站在了一旁。 夏祯问:“你在看什么?” 夏翊清:“回父皇,在看《淮南鸿烈》。” 夏祯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摊开的书,说:“怎么在看这样的杂书?” “回父皇,只是闲来无事随便看看。”夏翊清回答。 “也是,白天书房读书已经很累了,看看这些就当放松吧。”夏祯拿着书坐到了榻上。 夏翊清道:“书房读书并不累,只是儿臣一向愚笨,所以比旁人慢一些。” “翊儿,坐。”夏祯招手,夏翊清听话地坐到了夏祯对面。 “《淮南鸿烈》……可有读到缪称训?”夏祯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夏翊清摇了摇头:“不曾,这书今天才翻看,只看过原道训而已。” 夏翊清早在暗室之中就读完了《淮南鸿烈》,自然也知道缪称训说的是什么内容,在还没有揣度清楚夏祯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不知道便是最好的答案。 夏祯问道:“缪称训里有一句话说,‘弗爱弗利,亲子叛父’,你怎么看?” 夏翊清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儿臣以为,毫无道理。” 夏祯好像很感兴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夏翊清:“父母给了子女生命,便是最大的利与爱。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能超过一个人的性命呢?若为人子者因为没有从父母处得到自己想要的便心生怨怼,而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实在枉为人。” 夏祯又追问:“那朕问问你,若子女为了得到父亲的东西而私下排布,又该如何呢?” 夏翊清露出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父亲的东西自然是该归父亲的,子女又为什么要得到呢?” “只是做个假设,你且说说自己的想法。”夏祯说道。 夏翊清认真考虑了片刻,说:“儿臣觉得不该。若是儿子真的想要,便该跟父亲坦诚自己的心思,看父亲是否可以割爱,若父亲不同意的话便该绝了这个念想,没有人是可以想得到什么便能得到什么。” 夏祯又问:“那若是这东西父亲已经说了会给孩子,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呢?” 夏翊清摇头:“那更是不该了。既然只是时间问题,又何需排布呢?岂不是在做无用功吗?更何况这样反而会让当父亲的心中忧虑。古人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若为人子者不能让父母喜乐,反而让父母忧虑,便是不孝。” “说得好。”夏祯点点头,“你真的像你母亲。” “父皇可是想起母妃了?”夏翊清问。 夏祯轻轻叹了一声:“是啊,岁数大了,总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人。” “父皇正值盛年。”夏翊清说。 夏祯笑了笑:“行了!今天也晚了,你早点休息吧!” “恭送父皇。”夏翊清起身,规矩地行礼。 夏翊清送走了皇上之后一转身就看到即墨允不知何时又翻了回来。 夏翊清调侃道:“大人怎么也爱听墙角啊?” 即墨允:“这不叫听墙角,这叫我们的谈话被打断。” 夏翊清被即墨允的诡辩逗笑了,“我跟父皇这无趣的对话,大人倒也爱听。” 即墨允摇头:“越是普通的对话,越是大有深意,殿下今天这话可是说的太好了。” 夏翊清问:“大人什么意思?” 即墨允笑着说:“殿下好好想想。” 夏翊清仔细回味刚才的对话,好像是抓住了什么线索:“大人是说……东宫?” “嘘!”即墨允把食指放在嘴边。 夏翊清本能地压低了声音:“不会吧?大人之前去汝州难道是为了这件事?” 即墨允默认。 “算了算了,这事大人还是别跟我说了,我不想知道!”夏翊清摇头。 即墨允笑了笑:“殿下想知道我也不能说,这事才刚刚开始,知道的越少对您越安全。” 夏翊清:“多谢大人成全。” “殿下休息吧,我走了,有些事不急在一时。”即墨允闪身离开了。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夏翊清躺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对话,久久不能入眠,他心里十分清楚,正如许琛那个纸条上写的一样,多事之秋即将来临。 即墨允回到赤霄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大人又进宫了?” 即墨允身子一抖,说:“你这回真的吓到我了!” 许季亭面带微笑靠在窗边:“我知道。” “知道你还吓我!你不会点灯啊?!”即墨允点开桌上的灯,没好气地说:“有何吩咐?” 许季亭坐到桌边:“去讲故事了吗?” 即墨允点头:“讲了一半夏祯来了。” “夏祯?他要干嘛?发现你了?”许季亭连续发问。 “这么多年了,你就压根不相信我的轻功是不是?”即墨允走到一旁的桌子边,说:“就冲你这个态度,你也只配喝水!” 说完倒了一杯水递给许季亭。 许季亭笑道:“我就一直好奇,轻功到底是怎么练的。” “就那么练的啊!”即墨允觉得莫名其妙:“四殿下学得不错,晟王和平宁伯也会啊。” “可是这玩意真的不合理啊!”许季亭还是表示难以置信。 即墨允喝了口水,说:“这问题你问了二十多年了,你自己练练不就知道了吗?” 许季亭:“这不得从小练吗?我还是算了,我懒。行了,说正事吧。” “怎么?有消息?”即墨允问道。 许季亭问道:“跟着汝州那帮人的人,是你吧?” 即墨允:“是我。所以我才能甩了你的人。” 许季亭继续说:“汝州那边的事你都知道我就不说了。今天白天东宫少詹事在野菽苑见了一个人,那个人脸生得很,我也不认得。听他们说有一批人混到了东宫侍卫之中。” 即墨允点头:“那队人已经混进去了,不过还有个有趣的事情,这些人之中的一个人,在进了临安之后脱了队,去了魏府。” “魏拓?”许季亭问道。 “对,那人进了魏拓府中之后不久,魏拓便去了野菽苑吃饭,单独一个人。”即墨允说。 许季亭:“但是那天魏拓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雅间内,没有人进去过。” “靠!”许季亭突然拍桌道:“竟然从我野菽苑下手!” “你吓死我了!”即墨允这是今晚第二次被许季亭吓到。 “我说你这个人,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暴脾气?!”即墨允说道:“他们又不知道野菽苑是你的。再说了,是人就都会有弱点,买通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许季亭:“这些年我不在临安,终究还是顾及不到。” 即墨允无奈地拉了拉许季亭的袖子:“你放轻松些吧。老这么绷着你不累吗?一个下人而已,你总不能把你所有的地方都做得天衣无缝,这样其实也好。” 许季亭:“我就是护短,我就是见不得别人碰我的东西和我的人!” 即墨允推了许季亭一下:“冷静啊冷静!” 许季亭猛喝了一口水,才算是冷静了下来,他继续说道:“哦对了,今天我带琛儿去了三品居和野菽苑。你那边呢?” “被夏祯打断了。”即墨允说:“我总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只跟他说了说赤霄院的架构。” “你在顾虑什么?”许季亭问。 即墨允沉思片刻,说:“夏祯毕竟是他亲生父亲。” 许季亭点了点头:“也对,慢慢来吧。” 即墨允:“还是先看眼下吧,这次这事你怎么看?” “这事有点儿复杂。成羽和平宁伯今天在野菽苑闹了一场,夏祯应该知道了东宫少詹事言语放肆,”说到这里,许季亭看向即墨允:“今天你进宫复命夏祯没跟你说?” 即墨允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当然说了,而且他还让我去打探,平宁伯除了口头赔礼以外,还有没有做别的什么。” “有病!”许季亭翻了个白眼,“侯府用得着靠这些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吗?” 即墨允:“成羽和平宁伯怎么认识的,你对好了没有?” “放心吧,我怎么可能不提前准备好。”许季亭说:“我们再等一等,看看明天东宫那边有什么反应,我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也觉得。”即墨允表示同意,旋即他又感叹了一句:“四殿下啊,真的不简单。” 许季亭:“怎么说?” 即墨允把刚才夏祯和夏翊清的对话复述给了许季亭。 许季亭:“你觉得他其实早就想明白了是吗?” 即墨允点点头:“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好在读缪称训那一篇,然而却骗夏祯他没看过。之后夏祯那些问题,他虽然字字句句都按照表面的意思来回话,但实际上说得都是夏祯想听的。后来夏祯追问的那个问题,很明显意有所指,但他很巧妙地只从孝经入手来破这个题,没有提到什么大义。更重要的是,等夏祯走了之后,他装作不懂,让我引导他说出东宫之后,他又说不想知道。既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又不一探究竟,把自己放到了刚刚好的位置。” 许季亭听完笑着看向即墨允,打趣道:“小允,你可要小心了,我觉得你以后可能会玩不过他。” “你好久没叫过我小允了。”即墨允幽幽地说。 许季亭没有说话,屋内一时有些尴尬。 即墨允看着许季亭,开口说道:“欸,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当年要是我救了你,你会不会……” “不会!”许季亭回答得十分干脆。 即墨允笑了笑:“你这个人还真的是……你就不怕我想不开吗?” “你?”许季亭也笑道:“我太了解你了,你嘴上说说罢了。” “切,无趣!”即墨允说:“你还有事没?没事走吧,我忙了十天很累了。” 许季亭:“行吧,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许季亭走出即墨允的房间,站在门口叹了口气,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这话像是跟屋内人说,又像是跟自己说的。 屋内的即墨允看着被关起来的房门,自顾自地说:“你可知道,我真的想不开过。” 晟王府。 “你今天情绪不高啊。”晟王说道。 许季亭靠在了晟王身边,说:“阿禤,刚回来我就想走了。” “那就别管了吧。”晟王体贴地把许季亭搂在怀里,”让他们自己去折腾吧。” 许季亭叹了口气:“我如今已经在这漩涡之中了。而且就算脱手,也要把手下的人都安排好才行啊。” 晟王:“当初若不是我,你也不用被困在这临安城中。” “当初如果不是你,我已经死了。” 晟王语带怒意:“许箐!” 许季亭连忙道歉:“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你每次发作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你说到那个字?!”晟王是真的动了怒,手都有些颤抖了。 许季亭伸手拉住晟王:“阿禤,我再也不说了,别生气了好不好!” 晟王推开许季亭向外走去。 许季亭喊道:“阿禤!我错了!阿禤!” 晟王转身回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喊什么喊!喝药!” 许季亭接过药,眼巴巴地看着晟王:“不生气了好不好……” 晟王叹了口气:“你尽快脱手吧。这样劳心劳力的,太伤身了。” 许季亭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说道:“我答应你,我已经开始带着琛儿去接触这些事了,快的话两三年,最多不超过五年,我就真的撤了。” 晟王接过药碗:“你几年前就这么说。你啊,注定劳碌命罢了。” 许季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的,这次说真的。琛儿如今长大了,有些事情我也该交给孩子们了。” 晟王无奈:“那今天又是怎么了?” “东宫异动。”许季亭只说了这四个字。 晟王关切地问:“夏祯想怎么做?” 许季亭摇了摇头:“暂时还没发作,静观其变就好。” 晟王:“那就先不想了,好好休息吧。” 许季亭:“我还得给琛儿发个消息,戏得做足才行。” 晟王一把按住许季亭:“今晚你什么都不许干,好好休息,有天大的事情也明天再说!” 等确定许季亭入睡之后,晟王走出房间,犹豫再三,还是纵身一跃,隐入夜色之中,片刻之后,晟王的身影出现在了即墨允屋外。 即墨允听到响动,立刻起身戒备。 “即墨大人,深夜叨扰了。”晟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即墨允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打开了房门:“你们俩今天是要烦死我是不是?” 晟王走进屋内,将门关好:“季亭不肯跟我说实话,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来找你问问。” 即墨允说:“不是季亭和我瞒着你,是我们真的也不知道东宫在谋划什么。” 晟王疑惑:“你们也不知道?” 即墨允点头:“是真的不知道,东宫现在所有的动静都不寻常。汝州那边的情况你见过,那事可大可小,说到底了不过是太子替当地人经商铺了路,可同时不也是给国库多了更多的税银吗?这事如果夏祯不计较,便可当做无事发生。” 即墨允继续说:“毕竟仲渊不是只有京西路一路,你我心里都明白,太子就算煽动了汝州一地,哪怕也在淮甯府建立了声望,可京西路还有襄阳府。除了京西路,还有其他六路十四府七十多个州,太子不可能一一来过。” 晟王:“对啊,就是因为想不通,所以才担心。你和季亭都不知道的事情,才更让人担心。” 即墨允:“所以季亭和我也着急,我们也怕这之中酝酿着更大的阴谋。我只能说,暂时可以确定这件事跟我们周围所关心的人并无关系。毕竟侯府铁桶一般无法攻破,你又刚外出游玩多年回来。我们分析过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不会牵连到周边的人,所以如今虽然事态不明,但总归是能稍稍放心一些的。” 晟王点了点头:“多谢大人告知,如今我也只能静待事态发展了。” “那个……”即墨允有些犹豫,“你……你也劝劝他,别太着急。没有人能掌控所有的事情,我总觉得这次他回来之后,心态有些急躁,这不是好事情。” 晟王一愣,然后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了,多谢你。” “照顾好他,别让他太累了。”即墨允脱口而出,突然有觉得有些别扭,便补了一句:“以后有的是他累呢。” 晟王给了即墨允一个了然的微笑:“谢谢,他明白的。你也要保重,当年之人没有剩下多少了,我不想到这个年纪了再失去朋友。” 即墨允用力地点了点头。 ※※※※※※※※※※※※※※※※※※※※ 晟(sheng)王,这是个多音字,我觉得读cheng不好听。 晟王叫夏禤(xuan一声)。所以其实成羽这个化名是从晟王的封号和名字中摘出来的。 p.s.作者菌明天要在飞机上飞一天,估计要晚上才能更新了,各位小年快乐呀~ 第四十五章 归雁 临安城中暗潮涌动,但普通百姓依旧安稳度日,他们不知官场勾斗,不懂诡谲计谋,只踏踏实实地过着自己的每一天。 这一日,平宁伯接到好友成羽的邀请,前往半闲楼一聚。 半闲楼是这临安城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许多贵族公子官家少爷都是这里的常客。 半闲楼的老板叫做白歆,日常的许多事务都亲力亲为。这位白老板在城中商户之间好评颇多,为人不卑不亢,相处起来十分舒服。只是他在临安只经营一家半闲楼,并没有其他的产业,反而在江南路和江北路其他府州有不少生意。 此时许琛和扮作成羽的许季亭二人正坐在半闲楼最贵的房间之中对饮,身旁站着伺候的,正是白歆。 许季亭对白歆说:“你坐吧。” 白歆却依旧站在一旁:“小人有负东家嘱托,不敢坐。” 许季亭无奈地摇头:“人不来你这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许琛也在一旁劝:“德之,你坐吧。” 德之便是白歆的字。 白歆依旧站着不动。 许季亭厉声道:“让你坐你就坐!非得让我请你坐下不成?” 白歆见许季亭如此语气,便只好坐了下了。 “你说你当老板都多少年了,怎么还像以前一样?”许季亭感叹。 白歆恭敬地说:“东家永远是东家,小人永远是东家的下人。” “你快给我闭嘴吧!”许季亭说,“一共就给我当了一年的随从,怎么就成下人了?!” 许琛有些疑惑地看着许季亭。 许季亭解释道:“早年间和晟王一起出去的时候捡到了他,当时正好有事,就暂时把他带在身边充作随从,也就不到一年吧。回到临安之后本想放他出去,结果这人死赖着不走,我没办法,正好当时有了开半闲楼的想法,就让他过来了。” 白歆:“是东家不嫌弃我愚笨,救了我性命还给我名字教我读书经商,我这条命都是东家给的。” “白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许季亭捏了捏眉头。 “是,我知道了。”白歆被吼过之后依旧十分恭敬。 “我是真拿你没办法!”许季亭无奈,“你还是说说情况吧。” “是。”白歆道:“魏大人近半年来都没有来过这里,往常和他同聚的那几位大人倒是来过,这是他们的谈话记录。”白歆递上了一个小册子。 许季亭接过册子翻看。 “怎么还有吏部的事?”许季亭问道。 白歆:“对,最近几次都有这位吏部员外郎在。” 许季亭快速地看完那本册子,神色有些凝重地说:“越来越乱了。” 许琛难得看到如此神情的许季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低头沉默。 许季亭手指轻轻敲着桌子,这是他思考事情时候的习惯。片刻,许季亭眉头舒展,跟许琛说:“还差一点点,我就能连上了!” 许琛不解:“什么意思?” 许季亭此时有些雀跃:“你吃好了吗,吃好了带你去个地方,我要证实我的猜测!” 许琛喝掉杯中酒,说道:“我早晚会被小叔你这个样子弄崩溃。” 白歆在一旁道:“少东家习惯就好了,这些年东家一向如此。” 许季亭也不恼,反倒是十分开怀:“德之,这几天如果魏拓来你这儿,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记下来,明白吗?” 白歆立刻点头:“明白!” 许琛:“小叔,我吃好了。” 许季亭说:“一会儿分开之后,你先回侯府,等一刻钟左右再从平宁伯府出来,一路向西,往里仁坊去,我在里仁坊街口等你。” “好,我知道了。”许琛回答。 平宁伯和成羽从半闲楼出来便分开了。平宁伯回到侯府,成羽则去了最近的一个铺子里查看。约半个时辰之后,许季亭和许琛二人在里仁坊街口碰了面。 “有人跟着吗?”许季亭问。 “没有,我还在侯府闹出了点动静,他们现在应该在侯府门口听墙角呢。”许琛有些俏皮地回答。 许季亭带着许琛在巷子里东绕西拐之后走进了一家民宅。 许季亭问:“你闹了什么动静?” “长公主不喜平宁伯与市井商人有过多往来,正在家里怒斥平宁伯呢。”许琛笑着说。 许季亭看着许琛:“行啊你,无师自通了!” 许琛:“跟小叔在一起,自然是学得会如何掩人耳目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这座民宅的后院,只见许季亭在后院的石磨台下摸索片刻,按动了一个按钮,然后便带着许琛回到了屋子里。不一会儿,一个打扮清丽的女子走到房间内行礼:“苏惜儿见过东家、少东家。” “嗯。”许季亭点头道:“过来坐吧。” 许琛听到名字就明白了,他面前这个女子,正是临安城最火的艺伎苏惜儿。 “我回来之后一直忙着,也没得空来看你们,实在抱歉。”许季亭说道。 苏惜儿轻轻摇了摇头:“东家哪里的话。东家多年未回临安,自是有许多事情要处理的。我们这般身份,有东家庇护已经是幸运,不敢奢求更多。” 许季亭叹道:“这样就算庇护了吗?这天下女子都应有人疼爱的。如今我却还要让你们帮我,实在难堪。” 苏惜儿却道:“放眼仲渊,还有哪里的姑娘能比归雁楼里的姑娘更自在呢?若非东家庇护,姐妹们怎能如此随性自在呢,我们都不是不懂事的人。” “好了,不要感怀了,今天是有正事要问你。”许季亭敛了敛神色。 苏惜儿的神色更加恭敬:“东家请问。” “最近这一个月,赵元世、侯诚、丁易、周肖同、魏延方这几个人可有来过?”许季亭问。 赵元世,正六品东宫左率府使。 侯诚,从五品吏部员外郎。 丁易,正五品东宫少詹事。 周肖同,正六品兵部武库司主事。 魏延方,魏拓表侄。 苏惜儿思索了片刻,说:“来过。赵元世和魏延方来的次数最多,我陪过几次,但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接下来就是丁易和周肖同分别来过,然后又分别被赵元世和魏延方邀请过两三次,那几次我没有陪同,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念儿陪的,可要叫念儿过来?” 许季亭摇头:“不用,要是真说了什么她肯定告诉你了。那侯诚呢?” 苏惜儿仔细回忆,“侯诚来过两次,但没有跟他们有往来。” “他们几个有没有同一天来的?”许季亭追问。 苏惜儿立刻恍然大悟:“有!大概十天前。赵元世请周肖同,丁易请魏延方,四个人在门口遇到,于是就坐在了一起,后来侯诚也来了,坐在了他们隔壁房间,但侯诚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个人。” “谁?”许季亭问。 苏惜儿似乎有些不敢开口。 许季亭突然明白:“跟我有关是不是?” 苏惜儿点头。 一旁的许琛十分诧异地看向苏惜儿。 “说吧,没关系的。”许季亭语气明显柔和了些。 “侯诚介绍说那人是吏部文选司的主事许仁铎。”苏惜儿的声音逐渐变弱。 许琛大吃一惊,许季亭则无奈摇头。 “你刚才说他们就坐隔壁是不是?”许季亭继续问。 苏惜儿点头:“是的。不过侯诚和许……主事只坐了一个时辰便离开了。另外四人又坐了大约半个时辰然后离开的。” 许季亭点头:“好我知道了。” 许季亭沉默片刻,说:“楼里的姑娘们都还好吗?最近有没有什么问题?” 苏惜儿道:“没有,一些小事我就可以处理了,暂时不用东家操心。” “虽然我现在顾不到,但如果遇到事也别瞒着我,你们都是女孩子,有些事不方便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许季亭叮嘱道。 苏惜儿点了点头。 “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忙完这阵就去看你们。” 苏惜儿行礼告退。 等苏惜儿离开,许季亭长叹了一口气。 许琛:“小叔?” “琛儿,我还要去见一个人,你先回去吧,我晚点再去找你。”许季亭的语气有些严肃,“对了,仁铎的事情你先暂时不要跟三哥三嫂说,这件事得我来说才行。” 许琛点头表示明白。 “小叔,你……保重。”许琛犹豫半天,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句保重。 许琛走后,许季亭又在那个宅子里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原本只是东宫闹事,虽然临安格局会有变化,但侯府诸人一直小心低调,他只需要搞清楚其中关节,然后静观其变就可以了。许季亭原本是想用这件事来逐步把手中的关系网交给许琛,可如今许仁铎牵涉其中,无论仁铎知道多少,一旦事发便绝对无法挽回,所以他现在首要的事情便是想办法把仁铎从这件事之中摘出去。 许季亭心下有了盘算,快步走回晟王府。 晟王正在书房看书,看到许季亭进来,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和知白出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许季亭看到晟王进来,低声说:“出事了,我得让即墨允来一趟。” 晟王会意,立刻走出房间,佯装生气地冲屋里喊:“许箐!你别太过分!” 许季亭坐在书桌前一边翻出木鹞一边喊:“你以为我愿意在你这破王府待着吗?你等着啊!我这就收拾东西走!” 晟王:“你走?!你往哪儿走?!还长本事了是不是?拿离家出走威胁我?!” 许季亭将手中写好的字条塞入木鹞之中,朝外喊道:“你还真别以为我没地方去!琛儿的平宁伯府空着呢,我跟你说,我这就去找他!” “许箐!我看你敢走!”晟王看起来十分生气。 管家听到动静快步上前:“王爷,您跟许公子这又是怎么了?” “跟你没关系!”晟王还在生气。 管家连忙劝道:“王爷,您消消气,许公子身体不好,你们有话好好说。” “对,他不会好好说话,那就给我在房间里想明白!”晟王故意扬声道:“你们都出去,让他自己想清楚,谁也别来伺候他!把大门给我看紧了!我看他敢跑出去!” 晟王说完一甩手离开了书房,管家见状立刻朝着一众下人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许季亭确认了书房周围已经没有人,于是推开窗放出了木鹞。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即墨允进入晟王府书房。 “怎么了?”即墨允问道。 “我捋清了这件事。”许季亭说。 即墨允挑了挑眉:“这么快?那不是好事吗?你怎么愁眉不展的?” 许季亭:“后院起火啊!” “什么情况?”即墨允追问:“你哪个哥哥家?” 许季亭叹了口气:“二哥家的仁铎。” 即墨允皱了皱眉:“冤孽啊……那你打算怎么办?” 许季亭把桌上一张叠好的纸递给即墨允:“你帮我把这个送到二哥手上,二哥看完就知道该怎么做。” 即墨允接过纸条,说:“你也别太着急了,仁铎就是个六品小官,他应该不知道太多的细节,顶多是从他手中过些人而已。” “话虽这么说,但这事就怕有心人故意牵扯,毕竟他是定远侯的侄子。”许季亭十分无奈。 即墨允:“你想怎么做?” “我想……借机推一把这件事,或许能破局。”许季亭说。 即墨允有些担心:“你想利用仁铎吗?这事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把仁铎推到风口浪尖了,以那个孩子的心性,随时都有可能出更大的事端。” 许季亭:“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但仁铎已经卷进来,如今唯一能让他从这件事中跳出来的方式就是让他去先把火点起来。” 即墨允:“就按照你说的做吧。但是你得先跟我说清楚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一番密谈之后,即墨允离开了晟王府。他见时间刚刚好,便在官道上等候,不一会儿便见到许仲亭的轿子从太学出来,即墨允手腕轻动,将纸条弹入许仲亭轿中。紧接着许仲亭就吩咐轿夫加快速度,并让小厮去通知许仁铎立刻回家。即墨允知道这事办妥了,于是隐匿行迹往赤霄院方向去了。 晟王府。 “来人啊!”许季亭扬声喊道。 无人应答。 “夏禤!你给我过来!”许季亭喊。 晟王靠在抄手游廊上四处张望:“干嘛?想清楚了?!” 许季亭朝他点头,示意即墨允已经离开:“我饿了!” 晟王:“饿了?饿了叫我干什么?” 许季亭用手指了指侯府的方向:“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没饭!要吃饭去侯府吃去!”晟王说。 许季亭快步上前,拉着晟王的手:“好了好了,我错了嘛!” 晟王:“真没饭!” 许季亭:“那我真去找我三哥了?!” “去去去!看见你就烦!”晟王摆手。 许季亭又说:“你不去?” “不去!”晟王还在赌气。 许季亭:“那我去了哦!你好好看家!记得来接我!” 晟王:“不接!” “你接不接?”许季亭问。 晟王无奈:“接接接!去吧去吧!” 许季亭转身离开。 管家从角落里探出头来,问道:“王爷?真让公子出去吃饭啊?” 晟王:“让他去吧,你备好车跟着他,吃完让他赶紧回来。” 管家立刻行礼:“老奴这就去办。” ※※※※※※※※※※※※※※※※※※※※ 许仁铎再次上线…… 这章是飞机上改的,趁着转机的时候赶紧发上来~ 第四十六章 点火 侯府。 众人用膳完毕之后进了书房。许季亭跟许侯夏祎二人只说从归雁楼听到消息,仁铎和上司侯诚有私下联络,又从晟王处得知侯诚恐与东宫异动有关,特意隐去了消息的真实来源。许琛知道许季亭带他去的那些地方都是绝密,许侯和长公主大概只知道归雁楼的情况,他心里装了许多疑问,但却无从问起。 听完许季亭的讲述,许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仁铎这孩子,终究还是不堪大任。” 许季亭:“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我有些担心二哥能不能管得住仁铎。” “这你放心,二哥虽敦厚老实,但不是没有脾气之人。”许侯说:“这次仁铎这事做的太出格了,一不小心就祸及我整个许家,二哥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话间,流华来报,说二爷府上派小厮来送了书册,是前些日子许琛要的算学讲义。众人心中明白,于是纷纷起身走向耳房,书房中只留下许侯一人。 许侯开口说:“让他进来吧。” 流华应声出去,将小厮引进书房。待流华离开之后,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在许侯脚下:“叔父救我!” 那人竟是许仁铎。 许侯端起茶杯,缓缓说道:“你叫我如何救你?” 许仁铎依旧跪在地上:“父亲说叔父一定有办法,求叔父救我!” 许侯厉声道:“谋反之罪,我救不了!如今因为你一个人,我侯府都岌岌可危,我自救尚且来不及,如何能救你?” 许仁铎痛哭:“侄儿是一时糊涂!求叔父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帮帮侄儿吧!” “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许侯把杯子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若非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如今还能在吏部当你的主事?我看是给你父亲太多面子,反而惯坏了你!” 许仁铎有些傻眼。 “不明白吗?”许侯直接念出了一串日期:“开宇十四年正月,十五年十月,十七年四月,十八年六月。” 许仁铎听到这些日期,整个人抖成了个筛子。 许侯恍若不见,继续冷冷地说:“我不知道琛儿到底怎么惹着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么针对他。他不说便以为我不知道,你看我侯府没有发作,便真的以为你自己那些小伎俩能藏的过去是吗?” 听到这话,在耳房的许季亭和夏祎都看向许琛,这些年竟还有这样的事情,就连长公主都不曾得知。 许琛摇摇头,低声说:“不过是小事而已。” 长公主的手在袖中攥成了拳,自有了仁璟仁珩之后,她确实对许琛有许多照顾不周的地方,但许琛从未有过一丝怨言,一想到平日里许琛对仁璟仁珩的爱护,再看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的许琛,长公主突然十分自责。 许侯一一细数:“十四年正月,你设计让仁柔落水之后推琛儿下去,我便当你是年幼无知。可那之后呢?十五年十月,琛儿在路边救回一个孩子,你当真以为他不知道那孩子带着痘症吗?琛儿敢救那孩子,是因为他幼年时已经出过痘症,此生不会再发病。后来看琛儿无事你是不是特别失望?十七年四月,琛儿从宫中散学回府,因想着长公主的生辰,所以途中去了观玉楼。观玉楼一旁的巷子中,你的人伤得挺重的吧?去年六月我就不必说了吧,家宴上你都敢明目张胆地下手。这些年我们不说,你就真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你别忘了琛儿是在宫里读书的!如果琛儿在宫中将任意一件事情说给皇后娘娘听,你还活得到今天吗?谋害伯爵是什么罪你不会不知道吧?啊?!许主事!” 许侯将昔日的事情一件一件讲出,意在瓦解许仁铎的内心。果然,许仁铎此刻已经瘫坐在地,满心绝望。 许侯:“琛儿把你当家人,所以你做的所有事情他都没有跟任何人提起。可你呢?一次不成又来一次,琛儿到底有哪点对不起你了?我侯府又有哪一点对不起你了?” “叔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叔父!我给琛儿道歉!我给他道歉!”许仁铎哭道。 许侯拍案:“琛儿也是你随便叫的吗?!” “平宁伯!是平宁伯!我给平宁伯道歉!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不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求叔父救我!求叔父救我啊!”许仁铎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许侯毕竟是多年带兵之人,如今气势全开,哪里是许仁铎这种人承受得住的。 “许大人如今都敢行谋反之事了,自然是有万全退路了,何苦跑来求我?”许侯语带嘲讽。 “不,叔父,我没有!”许仁铎慌忙否认道:“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小主事,上司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他要谋反啊!” 许侯:“不知道你就做?我是该说你聪明呢?还是该说你傻呢?” 许仁铎:“叔父,我真的不知道!侯诚……他……他就给了我一个名单,说看到这些人名要注意,这些人都是要送到东宫去的,所以表面做得漂亮些。” “然后呢?”许侯不紧不慢地问道。 “然后,然后我看到那些人名,我就把他们的档案直接给了侯诚,然后……然后侯诚在派选的时候就把那些人送到了东宫,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许仁铎此刻已是六神无主,所以将所知的事情和盘托出。 “哦,这样啊,看来你是冤枉的了?”许侯的语气似乎很和蔼,但许仁铎却听得不寒而栗。 许仁铎连连磕头道:“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真的!我发誓!” 许侯淡淡地说:“可我记得,开宇十七年立太子之后,文选司的主事专司东宫选拔,那这些人的档案之中,应该是有你许主事的印鉴才对吧。至于侯诚……他是员外郎,他的印鉴应该不会出现在档案之上吧。” 许仁铎颓然。 许侯放缓了语气:“仁铎,你以为你很聪明吗?琛儿一个无官之人尚且能发现你的伎俩,你还想跟在官场混了多年的人玩心思吗?” “叔父……”此时许仁铎已经毫无力气,绝望地坐在地上,喃喃地说:“我该怎么办?” “想活命吗?”许侯问。 许仁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神骤然一亮:“叔父可有办法?!” 许侯点点头:“有。但你要听话,若再有任何歪心思,便是谁也保不了你了。” 许仁铎立刻跪好:“我发誓!绝对听叔父的吩咐,绝对不敢有二心!求叔父救我!” 许侯开口说道:“今晚回去,连夜拟个白折,把名单写出来,就说你觉得侯诚此举不妥,官员遴选应该遵循规制,但你碍于侯诚的品级,不得不照做。一份递到御史台,一份送到吏部尚书手里。然后你再写一份请罪的折子,一定要痛陈自己的过错,然后请今上降罪,把这份折子交给你父亲,让他递给今上。” 许仁铎:“这样……就能保住官职吗?” 许侯怒其不争,指着许仁铎说:“官职?!我现在是在救你的命!你以为今上好糊弄吗?我且告诉你,如果赤霄院查到这件事,我都救不了你了!你现在就应该立刻回去写折子,然后祈祷赤霄院没有查到!这么多年赤霄院是什么作风我想你该知道,你是想试试赤霄院的手段吗?” 许仁铎低头不语。 “我当初就该狠命地拦着你父亲不让你做官。我许家家世清白,你大伯官至正三品太常寺卿从未有过疏漏,你仁柏堂哥在户部勤勉为官,你父亲在太学多年,学子遍及天下,如今因你一人之错,要害得许家多少人你可知道?!”许侯发了狠:“今日之事若侥幸抢在赤霄院之前,便是我许氏一族命不该绝,我必定去回了皇上,夺了你的官,再不许你入朝!” “叔父……”许仁铎还欲说什么,却被许侯的神色吓退。 “还不快回去写折子!等着赤霄院半夜敲门抓你吗?!”许侯呵斥道。 听闻赤霄院三个字,许仁铎一阵发寒,立刻连滚带爬地出了侯府。耳房的众人等许仁铎离开之后,也缓步出来。 “这孩子心术不正,早晚出事。”许季亭说:“我们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许侯也道:“今日是拿捏住了他,而且他毕竟还小,被我这一吓倒也暂且能唬住,日后就不好说了。” 一时众人心中心思各异,许季亭看长公主脸色不好,便推说晟王让自己早些回去,起身告退了。 等许季亭离开之后,夏祎走到许琛身边:“琛儿,对不起。” 许琛立刻说:“母亲说得哪里的话!” 夏祎:“我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情,是我没照顾好你。” 许琛:“这些小事本就不该叨扰父亲母亲的,我可以自己解决,而且也并没有真的伤到我,仁铎大概因为身世的原因所以心中有些怨怼,我不怪他的。父亲母亲也千万别跟他计较。” 夏祎心疼地说:“琛儿,你受委屈了,你放心,母亲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许琛连忙拦道:“母亲千万不要。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罢了,长大些就好了。” 许侯:“琛儿大了,这些事情自己可以处理,对吧?” 许琛点头:“是的,我自己可以处理的,父亲母亲放心。” “但是,做父母的是不会看着孩子吃亏而不管的。”许侯补充道,“欠你的,总归是要还的。” “父亲……” “好了,你先回去吧,今天这些事也够乱的了,早点休息吧。”许侯打断了许琛的话。 许琛只好行礼告退。 昆玉院。 “少爷,您回来了。”平留上前,低声说道:“黑色木鹞。” 许琛听言立刻快步走入书房,看到黑色木鹞正放在书桌之上。 “这是什么时候来的?”许琛问。 “刚到一会儿,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平留回话。 “行,你先下去吧。” 等平留离开,许琛坐下,小心地打开木鹞的腹部,取出暗信,稍加处理之后字迹显露。 “知白,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前日三姐回到书房并未见你,来找我询问缘由,我告知她你已不再入书房,我见她神情,似乎是已释怀,此事大抵可以放心了。 你不在书房,我也深觉无趣,但人不自由,总不能顺心,不知你在府中如何?若能听一些坊间趣事或能聊以慰藉。 另有一事,我思索许久,觉得还是告知与你。前日父亲来与我说话,字句皆意有所指。我恐事情牵扯到你,所以稍加提点。 父亲以‘弗利弗爱,亲子叛父’来考问我,我虽应对自如,但心下疑虑,恐大哥心思生变。若事关大哥,必定牵扯众多,我怕会影响到你和你家人,请务必小心谨慎。 另,不日父亲生辰之时,我们便可再见,念及此,心中稍有宽慰。因你出书房,我心中偶有羡慕,若可像二哥一般另居别处,我们或能时时相见。 近来暑热,你练武时要注意防暑。 絮絮说了许多,望你不要介意。 盼复。 和光。” 许琛读完此信,感觉仿佛能听到夏翊清在身边说话一样,这一天经历的事情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又细细读了一遍这封信,发现即使是暗信,夏翊清的措辞也十分严谨小心,他思索片刻,拿出纸笔开始回信。 “和光,见字如面。 我这些时日在府中大多习武读书,也并无不同,只是没有了先生和同窗,总觉得有些孤单。 你三姐的事情我其实心中万分抱歉,但如我所说,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我早些决断,对彼此都好,她若真能释怀,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事。 近日确实有些风波,我也听闻了一些事情,正想提醒你,却没想到你已察觉。这些日子我跟着叔父听到了不少,也学到了许多。有些事情还在酝酿之中,可能只是稍欠火候。我家人皆好,虽稍有些意外,但好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家中之事我不好多说,但想来总归与你无关。既然此事与我们皆无太大关系,那我们静观其变即可。 至于坊间,倒无甚有趣传闻。只是近日我偶尔出门,在城中发现了几家品质甚好的小馆,想着若你能有机会同来便好了。 盛夏难捱,万望保重,盼再聚。 知白。” 许琛将信放回木鹞的腹部,他捧着那木鹞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拧开了木鹞的尾部,发现尾部果真藏了字条。 许琛打开字条,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自我否定一般摇了摇头,将字条原样恢复,放木鹞飞去。 第四十七章 圣怒 临月轩。 这些天即墨允又未入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夏翊清无处打听许琛的消息,犹豫了几天,终究还是放出了木鹞。木鹞之中藏了小心思,他怕许琛看到,又怕许琛没有看到。他怕自己误会了许琛的情谊,又怕若是许琛同他一样,却因不敢表达而错过彼此。 可等木鹞真的飞出的时候,夏翊清就开始后悔了。他亲眼看见许琛是如何拒绝自己三姐的,决绝而不留一丝退路。哪怕眼见三姐落泪痛哭,许琛也没有丝毫心软。若自己一时唐突,可能连如今的这份情谊都没有了。 然而木鹞已经飞离,想挽回已是不可能了,他惴惴不安,开始盘算着如果许琛看见了之后他该怎么解释。 “唰” 木鹞飞入屋内,落在镇尺之上。 夏翊清立刻拿起木鹞,颤抖着双手打开木鹞尾端。那纸条完好地放在卷轴内,看样子并未动过。夏翊清长舒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失望。他调整了心神,打开木鹞腹部取出暗信。 读完许琛的信,夏翊清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把信烧掉,他拿出书架上的一个盒子,将信和那写有“采葛”二字的字条放入其中。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侯府。 许琛放归木鹞之后坐在书房,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东宫怕是是要反了,可到底会怎么反?魏拓、魏延方、丁易、赵元世、侯诚、周肖同,再加上许仁铎。东宫、户部、吏部、兵部,还有之前探知的淮甯府知府、同知,汝州知州。从临安官员到地方官员,从东宫到兵部,从二品大员到六品小官…… 许琛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光靠这些人还不足以做成,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人物穿针引线。之前那个在野菽苑和丁易密谈的人是谁?怎么那么恰巧的,仁铎就管着东宫选拔。他觉得处处有蹊跷,处处都想不明白。 就在此时,桌上又落了一只木鹞,是和许季亭通信用的。许季亭几乎不写长信,一般都是用木鹞的尾部传信,所以许琛直接拧出木鹞的尾巴拿出字条。 “想不通就不要想” 许琛看着这几个字发笑,仿佛此刻小叔就在身边扬起手准备拍自己的头一样。 他准备把字条烧掉,却见背面还有字:“乖乖睡觉才能长高哦” 许琛一下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拿出纸笔,写下“知道了”三个字,然后把木鹞放飞。 不知是因为收到夏翊清的信,还是因为许季亭的纸条,这一夜许琛放下了心中的担忧,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日是八月初一,正是大朝会的日子。 御史台御史参吏部员外郎侯诚谋私。 吏部尚书因对下属失职的不察而上书请罪。 吏部文选司主事许仁铎因惊惧交加突发急病,托自己的父亲太学司业许策上书请罪,许策也上书自陈教子无方,甘愿领罪受罚。 夏祯听着奏报,面色逐渐阴沉。 “放肆!” 太子立刻跪下:“父皇息怒,儿臣并不知晓此事,还望父皇明察!” “明察?”夏祯冷哼了一声:“赤霄院奏报,汝州一地百姓只知太子不知朕!言必及太子如何贤德,对百姓如何厚待,你当朕不知道吗?!” 太子十分惶恐,立刻磕头道:“父皇息怒,儿臣事事遵父皇旨意,万不敢私下与地方勾结,请父皇明察!” 夏祯端坐龙椅之上,看着跪在底下的太子,缓缓地说:“怎么?你的意思是赤霄院故意构陷于你吗?” 太子全身发抖:“儿臣不敢!请父皇明察!” “你给朕滚回东宫去好好想想!”夏祯呵斥。 众臣都跪请皇上息怒。 开宇十九年八月初一大朝会,夏祯当庭批驳太子,命太子于东宫闭门思过。经吏部文选司选送至东宫的诸人立刻革职查办,许仁铎停职随时配合调查,侯诚革职交大理寺审查。太学司业许策、吏部尚书王简暂时不处置,等御史台会同大理寺将此事调查清楚之后再行发落。 这一日的大朝会一直持续到近午时才结束。散朝之时即墨允隐在一旁观察着众人,魏拓神色不变,王简一脸懊悔,御史中丞和大理寺少卿同行低语。 此事牵扯许家,自然也有人关注许家诸人,可许仲亭面色如常,许伯亭和许仁柏父子二人一同回府,看起来并无异样。唯一的谈资便是许侯被留在宫中,有人揣测此时许侯可能正在跟皇上请罪。 仲渊每月朔望大朝会都在紫宸殿,小朝会在紫宸殿旁边的垂拱殿明堂内举行,日常处理政务则是在垂拱殿的东次间。因为东次间挂着“勤政”二字,所以又被称为勤政殿。皇上日常在勤政殿的时间最多,白天休息用膳则在垂拱殿西侧的暖阁,只有晚上才会回到一步之隔的福宁宫去就寝。 此时在垂拱殿的西暖阁之中,夏祯正和许侯对坐用膳,完全不像外间猜测的那般。 许侯恭敬地问:“皇上单独留臣,不知有何吩咐?” 夏祯挥了挥手,示意陈福带着下人离开。 “叔亭,此时没有别人了,我们说说话。”夏祯边吃边说。 许侯:“臣不敢。” 夏祯看着许侯:“叔亭,这些年我们生疏了。” 许侯:“您是君,我是臣。” 夏祯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是朕不对,你也怨了朕这些年,也该怨够了吧。” “臣没有怨。”许侯面无表情。 “你啊……这个倔脾气就不能改改!”夏祯道:“今天找你是有事要问你。” “陛下请说。”许侯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朕听闻,那天知白在外和人起了冲突?”夏祯一边问一边探究地看着许侯的脸色。 许侯轻轻放下筷子起身道:“如果陛下认为侯府还不够低调的话,请您削了琛儿的爵位,或者干脆削了臣的爵位,臣交还虎符,只做个驸马都尉,您看可好?” “叔亭!”夏祯伸手去拉许侯,“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朕这不是在问你嘛!” 许侯没有动,直视着夏祯:“陛下您觉得侯府被一个少詹事羞辱还不够吗?难道还要侯府放低身份给他丁易赔礼道歉?” 夏祯:“怎么回事?!你给朕说清楚!” 许侯当然知道夏祯在撒谎,但刚才的怒意已经表现得足够了,此时便把语气放软了些,“陛下当真不知道吗?” 夏祯:“朕当真不知道详情,你坐下,仔细跟我说清楚。” 许侯依言坐下,然后开口说道:“琛儿如今从书房回来,稍微清闲了些。昔年他曾救过的一个商人几次拜帖请琛儿吃饭,他便去了。结果不仅被丁易抢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还抢了当日的食材。琛儿倒是没怎么样,但请客之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便多说了几句,结果引出了丁易的惊天之语。” 夏祯问:“他说什么了?” “平宁伯算什么,就算许侯来了,我照样不让。”许侯用十分平静的语气复述出这句话。 夏祯怒道:“反了他了!谁给他的胆子说这话?!” 许侯沉默。 “那知白呢?他怎么样?”夏祯追问。 许侯轻哼了一声:“陛下觉得琛儿能怎么样?琛儿给当时在场的人赔礼,说叨扰他们吃饭了!” 夏祯微微蹙眉:“这孩子,怎么这般忍让。” 许侯:“陛下以为琛儿该怎么办?不依不饶吗?丁易当时已经不在店内,难道要琛儿追到东宫去?他当年和太子一同读书的时候就闹得有些不愉快,如今一个贵为东宫太子,一个只是闲散伯爵,他凭什么去?” 夏祯:“你该宽慰一下知白。” 许侯反问:“陛下知道琛儿跟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 “琛儿问我,他的爵位是不是让我为难了,是不是会让人觉得侯府居功自傲,向皇上您索取过多。他没有一个字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全都在替我和小祎着想!”许侯说到此处,带了些怒意。 夏祯:“这孩子,怎么会这么想?” 许侯知道有些话递到了便该收住,所以语气平静地说:“陛下您若不信,大可找人去问问当日在野菽苑的食客,我说的是否属实。” 夏祯自然知道当天野菽苑发生的一切,他不过是想确认许侯和许琛对这件事的态度。许侯表现出来的怒意,正是夏祯想要的。如果侯府一直逆来顺受,他反倒会怀疑侯府有所谋划,可如今许叔亭和许琛的委屈,不甘和隐忍,让他觉得十分受用。 “朕自然是相信你的。”夏祯说道,“对了,你刚才说请客那人被知白救过?” “对,因为四年前的事情,我们这些年都不在临安过上元节。”说到这里,许侯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前年的上元节,我和小祎带着孩子们一起到城外的别院。傍晚的时候琛儿在外闲逛,碰到有一伙人拦路抢劫,琛儿出手把那伙人打跑,救下了个行商之人,琛儿好心,便派人护送他回了城。” 夏祯点头:“倒也是段善缘。” “不过小祎不喜欢琛儿跟行商之人深交,琛儿也就不过跟他出去了两次。”许侯补充道。 夏祯:“我朝重商,不该有这样的偏见的。” 许侯:“小祎毕竟是长公主,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的。” “这些年你们辛苦了,知白也委屈了。”夏祯说道:“朕今日刚斥责过了太子,这事不好再发作,等找个机会,朕必定补偿你们。” 许侯恭敬地说:“皇上和太子是父子,不该因为侯府生了嫌隙。” “好了好了。”夏祯道,“知道你小心,但你也得跟知白说,别太好拿捏了。” “是,臣知道了。” 二人又吃了一会儿饭,夏祯问道:“你就不替你侄子求情吗?” 许侯摇了摇头:“不怕让陛下知道,我对那孩子无甚好感,更何况此事他本就有错,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秉公办事,皇上怎么罚都不为过。” 夏祯:“怎么?我记得你们兄弟感情挺好的啊。” 许侯:“这些年我们分府而居,本就不常走动,如今都在朝中为官,更要避嫌。而且我们兄弟关系好,不代表我对孩子们都满意。我二哥性子太软了些,这孩子因为是庶长子的身份总是心怀怨怼,我们劝过二哥要好好管教,但二哥总觉得亏欠于他。” 夏祯点头:“你二哥常年在太学,确实对人心官场都不甚了解,许仁铎这事明显被人利用。你是没看见你二哥那个请罪折子写的,好像他儿子犯了多大的错一样。那孩子不是今年才十八嘛,咱们十八岁的时候在干嘛呢?不也是几次三番落入陷阱然后学着长大嘛!” “当年多好啊……”许侯回忆道,“我十五岁从军,十七岁领兵,十九岁平西域之乱,二十岁定国境,二十二岁开始帮你守北疆……” “叔亭,只有在说起当年事情的时候,我才能找到你当年舍我其谁的模样。”夏祯有些感慨。 许侯听出这感慨之中的真情,他知道今天这番谈话达到了目的。 许侯低声道:“都是过去了,如今您是君我是臣,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 夏祯竟真的有些动容:“叔亭,你永远是我的好兄弟。这是我们一同打下的江山,我要你陪我一起看着这江山永固,四海升平。” 许侯笑了笑,低头不再说话。一顿饭毕,陈福亲自将许侯送出宫门。等看到许侯回家之后,许琛提着的心才算放下。 晚间,临月轩。 即墨允落在房檐之上:“殿下可安好?” “大人明知故问。”回话的自然是夏翊清。 即墨允道:“实在抱歉,最近忙了些。” 夏翊清:“大人知道我要问什么。” “安。”即墨允这一个字,便让夏翊清放下心来。 夏翊清松了口气,道:“多谢大人。” 即墨允:“殿下客气了。” “便是如此了吗?”夏翊清追问。 即墨允微微摇头:“风刚起。” “果然啊……”夏翊清说:“看来大人还要忙碌些时日了。” 即墨允:“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坐等风来。” 夏翊清有些意外:“大人看起来成竹在胸?” 即墨允:“不,只是事不关己而已。” “我们都是旁观者吗?”夏翊清问道。 即墨允点头:“您所在意之人,都是。” 夏翊清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大人,有个问题我想问您。” 即墨允:“殿下请讲。” “这是个私人问题,”夏翊清说:“大人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回答。” 即墨允:“殿下问吧。” “大人可有意中人?” “……”即墨允有些意外,他心道:“难道这俩孩子……?” 夏翊清看即墨允一直沉默,倒也没再坚持,只是说:“大人不想说便算了,是我唐突了。” “自然是有过的。”即墨允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夏翊清:“有过?” 即墨允点头:“年少时谁没有过心动呢?”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夏翊清问道。 即墨允:“像轻功初有所成,第一次腾空而起之时的感觉。” 夏翊清苦笑了一下:“我第一次是被大人拽着腾空的,吓都吓死了。” 即墨允倒没恼,反问道:“殿下觉得什么时候使用轻功最舒服呢?” 夏翊清想了想说:“春日,雨后,傍晚。天气不热,空气湿润,而且停下来之后也不会因出汗而身上黏腻。” 即墨允:“见到那人,就如春日傍晚雨后,敛起气息飞身屋檐之间的感觉。一切都刚刚好,那便是心动的感觉。” “一切都刚刚好……”夏翊清重复着。 即墨允解释道:“若真是喜欢,会因他的喜而喜,因他的忧而忧,会替他担心,会想要照顾他,那便是了。” 夏翊清:“那……又该如何确定他的心意呢?” “不用确定。”即墨允说:“年少的欢喜,是藏不住的。” 夏翊清:“大人是说……?” “他必定知晓。”即墨允浅笑了一下,道:“曾经有人告诉我,年少的欢喜,是心底泛起的波澜,而少年人的眼睛直通心底,所以能在相爱之人眼中看到波澜。” 夏翊清:“真能看到吗?” 即墨允:“若不确定就去和他对视,自然会知道答案。” “那……”夏翊清犹豫了一下,问道:“大人可曾看见过?” “自然是见过。”即墨允笑了一下,随即又有些怅然地说:“但不是对我……我在他看向别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心底的波澜。” 夏翊清连忙道歉:“对不起。” “没什么的。”即墨允敛了心神:“是我一不小心弄丢了他,后来再见时他已经有了别人。” “好了,殿下听完了我的故事,”即墨允又换上了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是不是该我问问殿下了?” 夏翊清有一瞬的慌乱,道:“不过闲聊而已,大人竟当真了吗?” 即墨允:“我无意窥探,而且殿下心思我已猜得一二。不过我想告诉殿下的是,人首先要有能力自保,才能去想其他的。如今你们尚且无法自保,又何谈未来呢?” 夏翊清笑道:“闲谈而已,大人认真了。” 即墨允:“是的,闲谈而已。殿下早些休息吧。” “大人!”夏翊清叫住准备离开的即墨允,“父皇他……是真的生气了吗?” “圣怒便是圣怒。” 夏翊清点了点头:“我懂了,大人慢走。” ※※※※※※※※※※※※※※※※※※※※ 许家真的是一家子戏精,许叔亭和夏祯的对话每一句都是在演戏…… p.s. 下几章是重头戏了。 第四十八章 千秋 虽然有许仁铎提供的名单,有赤霄院送到的证据,但御史台和大理寺还是要把明面上的事情做好,例行问话,文书记录都是必不可少的,这事让大家忙了几日,最终以侯诚认罪收场。 侯诚的供状上只说自己因仕途不顺久无晋升才想谋求东宫门路,那些人都是他自己作主送往东宫的,与旁人无关。 皇上得知此事之后,下令解了东宫禁足并稍加安抚,然后依律将侯诚革职下狱。 许仁铎经手此事本该连坐,但因他举报有功,功过相抵,只停职留用,待日后复起。 许策多年辛劳未有错处,况且其子已经成年,只罚三个月月俸稍作惩戒。 吏部尚书、左右侍郎、文选司郎中等人,因对下属监察不力,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众人都道这事是小小波澜,如今已经一切安稳。 很快便到了千秋节。八月二十三日,当今皇上的生辰,便是千秋节。今年恰好是夏祯的四十岁生辰,阖宫同庆,十分热闹。也正因为如此热闹,所以许琛和夏翊清的离席并没有被注意。两个人躲在廊下,互相分享着这段时间彼此的生活。 许琛:“殿下,你那天提到的事,后来可有后续?” 夏翊清摇头:“没有。你也知道,父皇不常来看我的。” 许琛叹道:“风波未停啊……” 夏翊清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吗?” 许琛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说:“知道什么?” 夏翊清低头说道:“我还总为你担心,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殿下说什么?”许琛有些尴尬。 夏翊清笑道:“也对。以你的身份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不用瞒,我没别的意思。” 许琛叹了口气:“殿下不也是吗?众人皆以为殿下长居临月轩,无权无势,是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可实际上殿下既懂医术又会轻功,还有贵人时时提点。” 夏翊清偏头道:“我怎么听出了一丝嘲讽的意味呢?” “知白不敢。”许琛笑了笑,可旋即又有些落寞地问:“殿下,你真的想过这样的生活吗?” 夏翊清摇了摇头:“自然不想,可我们有的选吗?” “如果我们可以选,殿下想怎么样呢?”许琛问道。 “不知道。”夏翊清回答得十分干脆:“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它做什么?不是自寻烦恼吗?” 许琛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直到三公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知白哥哥,四弟,我猜你们就在这儿!” 许琛看了夏翊清一眼,立刻起身:“见过三殿下。” 三公主向前迈了一步:“知白哥哥!” 许琛立刻后退了一步:“三殿下有何吩咐?” 许琛如今十分挺拔,身高比三公主高出不少,虽然他现在躬身低头,也比三公主高出一头多。 三公主稍稍仰起头,逐渐靠近许琛的脸,似乎想看一看他的表情。许琛又退了一步:“公主殿下!” 三公主站定,突然笑出声来:“知白哥哥,你这么怕我吗?” 许琛:“不敢。” “那你躲什么?!”三公主:“我长得就这么让你不忍直视吗?” 许琛依旧低着头:“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知白哥哥,你还记得这个吗?”三公主拿出一只已经泛黄的小纸船,举到许琛面前。 许琛有些发愣,不知道三公主要干什么,只点头道:“记得。” “你看着!”三公主说完,转身跳到廊外,蹲**将那纸船放入一旁的御湖之中。许琛不明所以,用目光去找寻夏翊清,可夏翊清不知道何时已经退到了远处,许琛无奈只好等着三公主下一步的动作。 三公主返回廊下,跟许琛说:“你知道吗?直到半个月前我才意识到,我从未喜欢过小船。” “殿下?” “你说得对。”三公主说:“有些事强求不得。而且我不该一叶障目的。” …… 许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三公主故作蛮横地说:“我是父皇的嫡公主,这天下的男子只有任我挑选的份!所以,知白哥哥,你记住了!是我,永嘉公主,没有看上你!” 许琛听到这话由衷地笑了笑,他知道三公主这是想明白了。 “还有!我不喜欢船,以后不要再送船了!”三公主笑着对许琛说,“我喜欢北雁,可以飞很远很远的北雁!我想像北雁一样飞出去看那广阔天地,我想像姑母一样去草原尽情驰骋。你记住了吗?” 许琛点头:“知白记下了。” “那现在,我有一个要求。”三公主说。 许琛:“殿下请说。” 三公主:“换个称呼。” 许琛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婉儿妹妹。” 三公主明显红了眼眶,但依旧面带微笑:“好了!我要回去吃水晶肘了!” 说完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那一刻,三公主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了。就在刚刚,她亲手放走了那只珍藏多年的纸船,亲自结束了这一场多年的错恋。 许琛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坐在了廊下。 夏翊清又悄无声息地坐回到许琛身边,笑道:“轻松了?” 许琛:“殿下又看了一场好戏。” 夏翊清笑了笑,不知怎的想到那日冲动之下的字条和即墨允的话,他抬起头默默地看着许琛。许琛的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在月色的勾描下,侧脸和颈部的轮廓更加分明。夏翊清心内微动,突然想去触摸一下这侧颜。 许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向夏翊清,却正对上了夏翊清的眼神,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许琛觉得有些尴尬,低头避开了夏翊清的眼神:“殿下在想什么?” “你看到了,对吧?”夏翊清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许琛愣了一下:“什么?” 夏翊清摇摇头:“没什么。” 许琛:“殿下今天怪怪的,是发生什么了吗?” “没事。”夏翊清起身:“走吧,我们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夏翊清问的是什么,可他既然将字条原样放回,此刻便该装傻到底。装作不知,便可将二人的友情维持下去,他自知没有三公主那般洒脱,有些事情若真的摊开来讲,日后再见恐怕只剩尴尬。 二人偷偷回到筵席之中,并未被察觉。 许琛刚一落座,便感觉到周围有异动,他有些紧张地凑到许侯身边:“父亲,帘后有人。” 许侯却道:“有王禹和大人,无事,坐回去吧。” 听得这话许琛放下心来,知道应该无碍。他一抬眼便看到夏翊清抛来的眼神,夏翊清手指朝着帘幕后方,看来也是发现了问题。许琛伸出一只手,平举于桌前,向下压了压,示意夏翊清放心,夏翊清见状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不一会儿,王禹从帘后出来跟陈福耳语,陈福听后立刻走到夏祯身侧,低语了几句。夏祯笑了笑,举杯朝众人说道:“朕近日深觉时光流逝飞快,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登基快二十年了,有时候啊,朕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朕有没有做错过什么。” 在坐的众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百余人的玲珑阁内此时落针可闻。 晟王起身,恭敬地说:“皇上弱冠即位,励精图治,我仲渊如今国力强盛,四方来朝,全有赖于皇上的圣明。” 夏祯举着酒杯指向晟王:“王兄!你就会跟朕说这些场面话!这么多年了,你说说,朕可有做错过什么吗?” 晟王:“皇上自然无错。” 夏祯又举杯朝众人:“你们说,朕错过吗?” 皇后起身拉住夏祯:“皇上,您醉了,我送您回去休息吧。” 夏祯把皇后扶到座位上,说:“皇后你坐,朕没醉。” “朕即位二十年,自忖从无错漏!”夏祯停了停,说道:“哦不!朕错过!但朕只错了那一次!这么多年午夜梦回,朕只对那一人有愧……可是谁没犯过错呢?朕用了二十年,把这仲渊治理得如当初我们所愿的那样,想着他九泉之下若能看见,该原谅朕了吧!” 许琛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晟王,晟王表面上神色如常,但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可是!”夏祯扬声说:“朕虽然对不起他!但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这些孩子!” 在座的皇子和有皇子的嫔妃们都心下一惊。 “太子!”夏祯吼道。 太子立刻上前跪下:“儿臣在。” “这些年,朕待你如何?”夏祯问。 太子身子有些发抖:“父皇待儿臣很好。” “哦?是吗?那你觉得朕有没有对不起你?”夏祯此时已经放下酒杯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连忙道:“儿臣不敢。” “不敢啊?真的吗?”夏祯弯下腰看着伏在地上的太子。 此时容贵妃走到太子身边跪下:“皇上息怒,太子一直对您十分尊敬,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崔媚儿你给朕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夏祯指着容贵妃吼道。 容贵妃被吓得立刻噤了声。 夏祯甩了甩宽大的袖子:“王禹,带上来。” 御林军首领王禹从殿外带上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 王禹行礼回话:“回陛下,所有刺客均已伏诛,即墨大人在玲珑阁外抓到了此人向刺客发信号。” 听到刺客二字,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知身份?”夏祯问道。 王禹伸手递上一个腰牌:“此人身上有东宫的腰牌。” 众人惊诧。 夏祯接过王禹递上来的腰牌沉默不语,太子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父皇请明察!儿臣冤枉!儿臣从未见过此人!” 夏祯把东宫腰牌拿在手中把玩,说:“既然你说冤枉,那我们问一问吧。” 王禹:“回陛下,此人无法开口了。” 夏祯皱眉道:“即墨允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王禹:“陛下明鉴,并非即墨大人所为,此人早已被割了舌头。” 听闻这话,在场的女眷都不禁掩面。 “外面的刺客有没有能说话的?”夏祯问。 王禹:“刺客全部无法说话。” “好,很好,想来也必然是不识字的。”夏祯说:“那就让他指认吧。” 那人因被捆着,手脚均无法动弹,只用眼神看着太子。 “你看我干什么?!”太子十分慌乱地喊着:“我压根不认识你!你别看我!” “呜呜……”因为不能说话,那人只是含糊地发出呜咽的声音,然后狠狠地盯住太子。 太子喊道:“父皇明察,儿臣真的不知道!真的跟儿臣无关!这是构陷!是有人要害我!父皇明察!” 容贵妃也赶紧说道:“陛下!这么多年衍儿对您如何您是知道的啊!这一定是有人陷害!皇上明察!” “是啊,这么多年朕竟然没看清楚他的尊敬有礼之下,竟是如此歹毒心肠!”夏祯怒道。 “父皇!我没有!真的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我!”太子痛哭流涕,一直以头触地。 夏祯气到发抖:“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你跟着开宇朝一同成长!你知道朕为什么给你取这个‘衍’字吗?朕是希望你能衍嗣清明盛世的愿景,承继我和故人的理念希望。可你在干什么?!” 晟王和许侯的眼神一触即开,两人自然知道这话说的是谁,心中都对这话十分不屑。许琛和夏翊清的位置正好相对,两个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疑惑和担忧。 皇后起身走下来:“陛下息怒,此事尚有疑点,一定得查清楚才行。万一真的不是太子做的,岂不是冤了太子吗?不如您派人再仔细查一下,如果仅靠几个不会说话的刺客和有心便能得到的东宫腰牌就确认是太子做的,有些太过草率了。” “皇后你这是要替他求情吗?”夏祯问。 “陛下,您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任何决定,臣妾怕您后悔。”皇后此时已经走到夏祯的身边。 夏祯看了看皇后,对外扬声喊:“即墨允!” 一个白影闪身进入殿内,片刻就到夏祯面前:“臣在。” 夏祯冷冷地说:“你赤霄院的刑具空置很久了,希望还没有生锈。” 即墨允:“臣明白。” 这是夏翊清第一次见到即墨允对待自己父皇的样子。他以为即墨允即使再洒脱不羁,面对自己父皇的时候也总该有点敬畏,可刚才即墨允的表情和动作并非如此。 若夏翊清完全不认识即墨允,又或者夏翊清没有见过即墨允更多的神情,他会以为那神情是敬畏和尊重。但正因为这些年他常常和即墨允见面,他了解即墨允,才知道即墨允的神态只是例行公事,全然没有任何情绪。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此时的即墨允和这些年夜晚与他密谈,教他轻功,和他说笑的那个即墨允不是同一人。 “陛下,先让太子起来吧。”皇后轻声劝慰道。 众人都在等皇上发话。 “陛下?陛下!”皇后的声调逐渐提高,夏祎和晟王也第一时间起身上前。 夏祯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晕了过去。皇上骤然晕倒,一切事情还来不及安排,众人都陷入了慌张之中。 一众皇子因为坐在第一排,所以很快便围了上来,夏祎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喊道:“去请太医!泽兰过来!” 陈福一直在夏祯身旁帮他顺气,还说道:“各位主子烦请让开通路,周围不要围着这么多人。” 皇后此时回过神来,起身道:“我们在这里着急也没什么用。先来人把皇上挪到福宁宫,让太医直接去福宁宫等候,泽兰跟着去,一路上照看着。” 立刻有人上前按照皇后的吩咐行动。 等看着夏祯被抬出玲珑阁,皇后转身说道:“如今圣上情况不甚明朗,此事不宜外传,避免引起恐慌。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得离宫,王禹你去安排御林军加强守卫。” 王禹领命而出。 皇后继续说道:“各宫妃嫔带着皇子公主回各自宫中等候。太子也暂且先回东宫,没有本宫或者皇上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入东宫,包括容贵妃。” 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也都行礼退出。 许琛抬头看了夏翊清一眼,他见夏翊清和其他人的惊慌和担忧不同,眼中全是疑惑。但此刻许琛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夏翊清跟惠贵嫔一同离开玲珑阁。 皇后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满脸担忧的三公主和五公主,柔声说道:“婉儿你带着妘儿先回慈元宫去。” 两位公主也点头离开,她们虽然十分害怕担忧,但心里清楚,皇后此刻首先是后宫之主,其次才是她们的母亲。此时的皇后不可以慌乱,因为整个皇宫都等待着她的指令。 “宏郡王跟你母妃回兰绮宫去。”皇后继续安排道:“晟王暂且安置到福宁宫偏殿。定远侯和平宁伯带着两个孩子也不方便,也都先安置到福宁宫中吧。” 二皇子夏卓清封了郡王之后,生母赵氏被封静妃,已经移居兰绮宫了。 “小祎你跟我一起。”皇后最后低声说了这一句。 一切安排妥当,众人也都散去,许琛抱着仁璟,许侯抱着仁珩,和晟王一起往福宁宫去。众人一路上都一言不发,许琛觉得今天事发蹊跷,但如今人在宫中,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跟着往前走。 即墨允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玲珑阁,他一向行踪成谜,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只是他临走之前和夏翊清有过一个短暂的对视。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四十九章 重病 福宁宫是日常夏祯独自起居的宫殿,所以一应物件都十分齐全。 皇上急病,所有太医都即刻进宫待命。夏祎陪着皇后等在福宁宫主殿之中,太医院院首杜广白在里间给皇上诊脉,外面一众太医和宫人来来往往甚是忙碌。而一侧的偏殿中,仁璟仁珩已经睡下,许侯、晟王和许琛三人坐在桌前,都各怀心事地沉默着。 此时晟王心里在盘算,他进宫时虽带着木鹞,但现在的情况他也不敢冒险使用。他若没有回府,许季亭必然担心,此刻宫门落锁,御林军加强戒备,是断然无法将消息传出的。 而许侯则在疑惑,夏祯一向身体康健,今日也没有过多饮酒,怎么就急火攻心直接昏厥了呢? 许琛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满心都是刚才看到的夏翊清的表情,他觉得夏翊清是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流露出那样疑惑的表情。 承庆宫。 容贵妃在殿内来回踱步,婢女锦瑟也神情紧张。 “不行,我得去东宫!” 锦瑟:“娘娘,皇后娘娘说了,谁也不能去见太子啊!” 容贵妃满面愁容:“我得去问问清楚,到底是不是他干的!” “娘娘,现在皇上晕倒不知是何情况,太子虽然被禁足但依旧还是太子。如果您违背了皇后娘娘的命令私自去见了太子,难保皇上醒来不会更加生气。”锦瑟劝道。 “那我也不能这么干等着啊!”容贵妃十分着急。 锦瑟:“娘娘您稍安勿躁,现在事情的关键还是在太子殿**上。若太子殿下没有做过,想来以那位大人的手段,必定是能查清楚的。” 容贵妃道:“对对对!那位大人!我们要不要给那位大人疏通一下?” 锦瑟:“娘娘千万不可!那可是赤霄院!” “赤霄院……!他!唉……衍儿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吏部的事我便觉得有些不对,还提醒过他,他到底怎么想的?!”容贵妃已然六神无主。 “娘娘如果实在担心,不如去求求皇后娘娘。毕竟皇后娘娘刚才也是替太子求了请的。”锦瑟劝道。 “对对对,你说得对。”容贵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锦瑟,皇后娘娘在福宁宫对不对?我们去福宁宫,我们现在就去!” 锦瑟赶紧扶着容贵妃往福宁宫去了。 临月轩。 夏翊清安慰了惠贵嫔一会儿才回到自己的偏殿之中,想着刚才和即墨允的对视,他转头对安成说:“你在外面守着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是。”安成帮夏翊清关好门站在了外间。 夏翊清从后窗翻身上了屋顶,即墨允已经等在屋顶上了。 “大人没去审问那些刺客吗?”夏翊清问。 即墨允摇头:“不能说话,又不识字,审不出什么的,白白浪费我的刑具。” 夏翊清:“那大人要如何复命?” 即墨允沉默。 夏翊清又问:“大人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即墨允:“担心什么呢?殿下看起来也不甚担心。” 夏翊清有些犹豫,即墨允却率先开口道:“殿下心中有疑惑吧?” 夏翊清点了点头:“确实,但我又怕是我学艺不精。” 即墨允缓缓说道:“殿下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泽兰不相信?” “大人知道?”夏翊清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道,“是了,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我只是觉得不太可能。” 即墨允:“殿下可以说来听听。” 夏翊清仔细斟酌了一下,然后说道:“刚才父皇正好倒在我的面前,因急火攻心而晕厥之人该是怎样我十分清楚,但是……” “但你父皇的症状并不像,对吧?”即墨允接过话来。 夏翊清点头:“是,可是这不合理,我怀疑是我看错了。” “难道殿下跟泽兰学了这么多年,连脉都摸不准吗?”即墨允追问。 夏翊清愣了愣,即墨允果然观察力惊人。夏翊清刚才确实触到了自己父皇的脉,但时间很短,而且他怕众人起疑也并未仔细探究,可是他确信自己摸到的脉象平稳有力。 即墨允:“殿下,有位故人曾经跟我说过,排除了一切的可能,剩下的即使再难以置信,也是真相。” 夏翊清更加不解:“为什么?我不懂。” 即墨允笑了笑:“帝王心不可测。” “大人,我该怎么办?”这是夏翊清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觉得人心可怕。 即墨允从没听过夏翊清如此语气说话,心中竟涌上一丝心疼,他靠近了夏翊清,放缓了语气说道:“一如往常。适当的关心和适当的担忧。” “这样便可以了吗?”夏翊清追问道,“那……东宫怎么办?” 即墨允却摇了摇头:“殿下,风未起时尚能躲避互助,可如今风波已起,能偏安一隅已是不易了。” 夏翊清慢慢地点了点头。即墨允起身,重新披上黑色披风,说:“殿下保重。” 而后隐入夜色之中。 福宁宫偏殿,众人各怀心事,但因担心宫中眼线众多,也不敢交谈,只能干坐着。 “咻!” 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晟王听到声响立刻起身,低声跟许侯和许琛说:“我去去就来。” 此刻许琛心中更是疑惑,难道这宫中竟还有晟王的眼线不成?他身边围绕着的每一个长辈,仿佛都藏了许多秘密。 晟王走到后方的窗边,轻轻推开窗户,低声说:“帮我告诉他,让他放心。” “好。可有口信?”那人问道。 晟王想了想,说:“暂无,静观其变。” 那人欲走,晟王又开口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知与不知,要看正殿那位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 晟王问:“刺客怎么回事?” “确有其事。” 晟王:“知道了。多谢,保重。” “你也保重。”说完这话,窗外之人飞快地隐入夜色,竟无一人察觉。 那人正是刚从临月轩出来的即墨允。 晟王踱步回到桌旁坐下,叹了口气:“太狠了。” 许侯父子二人都有些惊讶,心中浮起一个特别可怕的念头。 此时容贵妃在锦瑟的陪同下也来到了福宁宫求情,皇后见状只好打起精神安慰了容贵妃一番。 东宫。 太子六神无主地在主殿来回踱步,一旁的首领太监于晨低头不语。 “于晨,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十分慌乱。 “殿下稍安,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晨倒显得冷静。 太子:“怎么转圜?!怎么可能转圜?!那刺客摆明了是有人来构陷我的!还有之前吏部的事情,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得罪谁了吗?我是不是得罪谁了?” 于晨劝慰道:“殿下您先冷静一下,奴才倒觉得此时正是好时候。” 太子:“你什么意思?” 于晨低声道:“皇上并未说对您有任何处置,皇后娘娘也只是暂时将您关在东宫。” “所以呢?”太子追问。 于晨分析道:“皇后娘娘和皇上向来同心,如今皇后娘娘没有对您做任何处置,甚至还在那种情况下替您求情,想来皇上也并没有真的要处置您。” “可父皇刚才那般生气,我真的害怕!”太子依旧有些慌张:“自从我当上太子之后,一直觉得惶惶不安,我总觉得达不到父皇的要求。如今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刺客要陷害我,于晨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得罪人了?我是不是不配当这个太子?父皇是不是特别生气?” 于晨:“殿下,您是皇上亲自册封的太子,是仲渊未来的主人,不该如此妄自菲薄的。” “不不不!你瞎说什么?!仲渊的主人是父皇!我不配,是我不配!”太子反复念叨着。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进到殿内,跪在太子面前,声音发抖地说:“启禀太子殿下,皇上……皇上不大好了。福宁宫传来消息,说太医也束手无策,若皇上明早还不能醒来,恐怕……恐怕……便要准备着了,如今各宫的殿下都往福宁宫去候着了。” 于晨立刻呵斥:“连回话都回不好!快出去!” 太子瘫坐在地:“父皇……父皇……!父皇是被我气成这样的!我……我要去福宁宫!我要去见父皇!” 于晨扶起太子:“殿下,如今太医都束手无策,您去了又能如何?更何况皇后娘娘将您禁足,如今您是出不去的啊!” “不,我要去,我一定要去!于晨你帮我!我一定要去!我要说清楚,真的不是我干的!” “殿下,奴才斗胆劝您一句。您现在还是太子,皇上若真的万一……您是要继位的。”于晨压低了声音。 “于晨!你说什么呢?!”太子惊慌地推开于晨。 于晨跪在地上:“殿下息怒,但您冷静地想一想,二殿下如今连亲王都不是,四殿下向来无宠,根本还没封王,六殿下年岁尚幼,皇后娘娘只有公主,无论哪个皇子即位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下,您顶着太子的名号继位才最名正言顺,才最不会让朝堂动荡。如今您只要安心待在东宫便好。” 太子依旧有些担忧:“真的?” 于晨:“殿下,您不用管其他殿下如何,就在东宫好好待着就行了。如果皇上醒不来,您以太子身份继位,那今夜之事自然无人再提及。如果皇上洪福齐天,醒了过来,看到您依皇后吩咐禁足东宫,对皇后足够恭敬,而且还能冷静处事,想来皇上也不会多怪罪您。到时候皇上因您遇事冷静思路清晰而对您态度缓和,那您借机再说明今晚之事疑点颇多,让人彻查,想来皇上也会同意的。” 太子果真冷静了下来:“对,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对吧?要冷静!” 于晨恭敬地说:“对,您就一如往常即可。” 太子道:“你出去吧,我自己待一会儿。” 于晨恭敬地行礼退出。 走出殿外的于晨朝一个角落里微微点头,随即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福宁宫。 此时福宁宫的殿外已经站满了人,各宫嫔妃和皇子皇女分列两侧低头不语,隐隐还有抽泣声音传来。 皇后转头低声问墨竹:“太子呢?” 墨竹回话:“回娘娘,去请太子的宫人还没回来复命。” 皇后皱了皱眉,又问道:“泽兰呢?” “奴婢在。”泽兰回话。 “你看过皇上,他怎么样?”皇后问道。 泽兰摇摇头:“娘娘恕罪,奴婢刚陪着皇上出了玲珑阁就被杜太医挡在了一旁,没有机会仔细查看。” “杜广白在玲珑阁外?”皇后疑惑。 泽兰:“是。奴婢不敢妄言,不过看刚才皇上的面色,应该没有这么凶险才对。” 皇后说:“你找机会进去看一看。” 泽兰点头离开。 一旁的夏祎走到皇后身边:“我想出去看一看孩子们。” 皇后点头:“去吧,他们就在偏殿。” 夏祎向偏殿走去。 偏殿众人看见夏祎进来,都起身迎上来。夏祎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道:“我也是刚刚才借口出来,一起看看吧。” 那纸条看起来是慌乱之中写就,字迹有些潦草,众人仔细辨认。 “只见脉案,未见天颜,事有蹊跷。” “这是刚才孙石韦偷偷递给我的。”夏祎的声音有些疲惫,“殿内一直只有杜院首和陈福。” “刚才那位大人说什么了?”许侯转头问晟王。 晟王叹了口气:“他说得含糊,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但他好像也不确认。” 今日因是千秋节,众人进宫都身着隆重的礼服,尤其夏祎,一套华服钗环鸣佩。可今夜之事弄得众人都心力交瘁,更觉华服沉重。 夏祎落座,以手撑额,叹道:“太乱了。” 晟王说:“我其实有个想法。” 夏祎也说:“我也有个想法,只是不相信他真能做得出来而已。” 许侯摇摇头:“别说了,如今正殿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许琛抬头往殿外望去,他看到夏翊清躬身垂手地站在众皇子的第一排,身后跟着一众尚且年幼的孩子。这便是所谓的皇家父子,这一众皇子对殿内的那人又有多少真情呢?夏翊清这么多年来见到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太子、宏郡王皆已入朝,如今是先臣后子,更不要谈什么父子情了。如今殿内之人生死不明,殿外这些孩子也是各怀心思。 许琛突然觉得无力,他此刻特别想逃离,逃去草原,远离这个到处都是计谋,每个人都有秘密的地方。 夏翊清站在庭院之中,其实心中并没有什么想法,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专属于帝王的福宁宫主殿之内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他用余光瞄到了偏殿门口站着的许琛,他知道许琛也在看着他,他此刻其实万分疲惫,但瞄到许琛的身影的时候,心中反而多了一些安心,最起码如今他们共同在经历着这一切。就像多年前的上元之夜,他们躲在那漆黑的小巷之中一样,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因为身边有他在,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恐惧和慌乱。 偏殿内。 “罢了罢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只能如此。我还得先回去陪皇后,你们暂且在这里歇一歇吧。”夏祎语带疲惫。 “小祎,你辛苦了。”许侯心疼地说。 夏祎强打起精神,说:“总归就这一晚了。” 福宁宫主殿。 原本此时该是昏迷不醒的夏祯正坐在床榻之上,寝殿中只有太医院院首杜广白和首领太监陈福二人。 夏祯低声问:“都来了吗?” 陈福回道:“太子不在。” “好。再等等。”夏祯语气平静。 不一会儿,即墨允闪身进来,只说了四个字:“东宫兵动。” 杜广白和陈福对视了一眼,又都各自低下头去。 夏祯无奈地摇了摇头:“果然如此啊……” 陈福:“陛下,是否召太子来问一问?” 夏祯冷哼了一声:“还用问什么吗?这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去叫皇后和长公主进来吧。” 陈福领命,将皇后和夏祎请进了寝殿。 第五十章 谋反 皇后和夏祎见陈福来请,立刻起身进入寝殿。待看到夏祯坐在榻上全无病态,夏祎心里的猜想被印证了————今天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 “陛下!您……您没事?”皇后问道。 夏祯招手:“如嫣,来。” 皇后走到夏祯身边坐下,陈福和太医杜广白都退到外面。 “让你担心了。”夏祯柔声对皇后说道,“如嫣,对不起,这事不该瞒着你的。” 皇后虽然心中有些埋怨,但看到夏祯此刻无事,毕竟还是欢喜的。 “小祎,叫你进来是需要你帮我。”夏祯对夏祎说。 夏祎:“皇兄请吩咐。” “希望你武功没有松懈。”夏祯起身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剑递给夏祎,“跟我去一趟东宫。” 夏祎接过夏祯递过来的剑,躬身道:“遵旨。” 夏祯转头对皇后说:“如嫣,我去去就回,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有小祎和即墨允在,不会有危险。等我回来之后会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你。” “皇兄,有没有便装?”夏祎说道,“我这一身衣服,还没出去就被人听见了。” 夏祯笑了笑,指着一旁的柜子:“给你备好了,我和即墨允在窗外等你。”说完便翻窗离开。 夏祎关上窗户,打开柜子,里面是一套她旧时穿过的戎装。那是二十多年前夏祯送给她的第一套戎装,她也是穿着这身衣服跑到北疆草原去的。她没想到夏祯竟然还留着这身衣服,一时有些感慨。不过此时不是感怀的时候,她快速地换上衣服,皇后也上前帮她摘下沉重的头饰。夏祎毕竟是常年行军之人,动作十分迅速,很快便换完装推窗出去,此时寝殿内只剩下了皇后一人。 这边皇后在寝殿内仔细思索着今晚的事情,另一边即墨允和夏祎用轻功带着皇上赶到了东宫门口。东宫宫门紧闭,夏祎上前敲门,半晌才有小太监来应门。 夏祎压低了声音说:“皇后娘娘传话,请太子殿下往福宁宫去。” 那小太监隔着门喊:“太子殿下已经睡下了,吩咐有事明日再说。” 夏祎回头看了夏祯一眼,又继续说道:“陛下好像不大好了,所有皇子皇女都已经到福宁宫去了,请太子殿下尽快去福宁宫吧。” 此时门里有一个太监的声音传来,像是应门太监的首领,那人呵斥道:“你慌什么?陛下不好便是东宫大喜。太子殿下说了,今日所有来传信的人都只进不出!” 说着东宫大门开了一个小缝,一把剑直冲夏祎胸口而来。夏祎早有准备,闪身到另一侧,一把将出剑之人拽了出来,那人竟是一身轻甲。 宫门的情况立刻引起了东宫里面的戒备,东宫廊下藏着的人都握紧手中的兵器随时准备战斗。此时王禹也带着御林军赶到。几人交换了眼神,立刻开始行动。即墨允和王禹在东宫门口吸引士兵的注意,夏祎闪身带着夏祯直奔太子寝殿而去。王禹首先将东宫宫门从外锁住,而后命令弓箭手在东宫外墙边准备,一旦有人想要翻墙出来便立刻射杀。 此时太子听从了于晨的劝说,正在寝殿内独坐,夏祯夏祎二人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吓了一跳。 太子立刻跪下:“父皇?!父皇您没事了吗?!儿臣参见父皇!参见长公主!” 夏祎准备离开,却被夏祯喊住,只好站在一旁。 太子自顾自地高兴:“父皇没事就好!儿臣实在是担心您!如今看到您无事,儿臣也放心了。” 夏祯:“担心朕吗?那你为什么不去福宁宫看看朕呢?” “儿臣被母后禁足东宫,就该听从母后的旨意。”太子这话说得恭敬有礼。 “哦?是吗?可是朕所有的孩子都在福宁宫外等着呢。”夏祯缓缓地叙述。 太子:“没有父皇和母后的旨意,儿臣不敢妄动!” 夏祯转头看向夏祎:“我怎么记得,皇后的旨意是请所有皇子公主到福宁宫待命呢?是吧?” 夏祎道:“回皇兄的话,刚才临出来前皇后娘娘还在问为何太子没有到。” 太子惊慌失措:“父皇明鉴,儿臣并没有接到旨意啊!” 夏祯:“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说什么,朕不好就是东宫大喜,是不是朕年岁大了听错了呢?” 夏祎沉默。 太子:“父皇?!是何人如此大胆?!儿臣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父皇明鉴!” 夏祯怒而起身:“事到如今,你还死不悔改!” 太子伏在地上:“儿臣不知父皇是何意。今夜儿臣一直不敢就寝,就是担心父皇的身体啊!儿臣一直谨遵母后的懿旨,一步不敢走出东宫!”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夏祯不说话,太子也不敢起身,夏祎持剑站在一旁,屋内十分安静,三人都能听到屋外的打杀声。 大约一刻钟的工夫,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即墨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回陛下,均已伏诛。” 这期间,太子从疑惑不解到眉头紧锁,再到面色苍白。他就算再傻也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事已至此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活命的余地了。只是他至今没有明白,自己究竟如何落入圈套,又是何人给他设下这惊天陷阱。 夏祯看向跪在地上的太子,开口问道:“你就是这么担心朕的身体的?” 太子浑身颤抖一言不发。 夏祯打开房门,东宫大殿前跪了一片轻甲士兵,每个人身后都站着至少一个御林军士兵,许多士兵身上都带着伤,有些伤势较重的士兵已经被抬到廊下进行简单的包扎处理。 王禹身上也染了血,见到夏祯出来,上前回话:“回陛下,叛贼均已伏诛。” 夏祯:“伤亡如何?” 王禹回话:“御林军重伤五人,轻伤四十余人。” 夏祯点了点头:“辛苦了,你身上可有伤?” 王禹道:“回陛下,这不是臣的血。” “好,赤霄院呢?”夏祯又。 即墨允依旧白衣未染,回话道:“臣在。赤霄院无人伤亡,均已出宫去了。” 夏祯点点头:“这东宫的血不能白流。小祎,你去福宁宫让皇后带着崔媚儿过来,还有静妃和宏郡王,让其他人都散了吧。” 夏祎领命,正准备离开,又听皇上说道:“把翊儿和知白也叫来吧。” “是。”夏祎顿了顿,又问:“那惠贵嫔也一同吗?” “不用了。”夏祯摆摆手:“对了,让晟王和叔亭也各自回府去吧。” 夏祎转身出去。 福宁宫。 夏祎进入寝殿,跟皇后大致说了一下情况并传达了皇上的旨意,然后说道:“嫣儿,我想去跟叔亭和孩子们说一声。” 皇后点头:“去吧,我不跟你皇兄说。” 夏祎捏了捏皇后的手,往偏殿去了。偏殿之中,三人见夏祎一身戎装持剑归来,都知道事情果然有变。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夏祎说:“东宫兵变,现已伏诛,皇兄放你们出宫去,但千万小心,暂时不要过府往来,回去都闭门谢客,也暂时不要跟小妹和妹夫说。还有,琛儿要留下。” 许侯问:“为何独留琛儿?” 夏祎:“我猜是之前东宫少詹事那事。如今太子已无法挽回,我们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另一边的主殿。 皇后站在殿外说道:“皇上已转危为安,今夜各宫姐妹都辛苦了,容贵妃、静妃、宏郡王和四皇子留下,其他诸人带着皇子公主各自回宫去吧,晟王可以回府去,定远侯先带着仁璟仁珩回府,平宁伯还需要暂时留下。” 众人各怀心思地行礼离开。 许琛听得夏翊清被留下时全身紧绷,他害怕此事牵扯到夏翊清,晟王见状在他旁边低声耳语道:“放松,你太紧张了,你一会儿是要面见皇上的。” 许琛知道晟王在提醒自己有些露了痕迹,许琛赶紧收敛了心神,冲晟王道谢。夏翊清站在院内不动,用余光看着许琛,他不知道为何许琛被留下,心中也是一阵紧张。 去往东宫的一路上,许琛和夏翊清走在最后,因为众人都没有说话,他俩自然不敢出声。夏翊清拽了拽许琛的衣袖,许琛偏头,看到夏翊清的疑惑,许琛知道这是夏翊清在问自己为什么也被留下。许琛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用眼神瞄向长公主,然后悄悄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有长公主在自己不会有事。 不一会儿,被留下的众人都跟随皇后和长公主到了东宫。一进东宫,众人看到满地血迹和被捆在一旁的轻甲士兵,心中都明白了几分。 容贵妃浑身颤抖,立刻奔到太子身边:“衍儿!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这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快跟你父皇请罪,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对不对?!” 太子此刻面如死灰瘫坐在院中一动不动,任凭容贵妃如何推搡嚎啕,都无动于衷。宏郡王则护住静妃,不让静妃看到满地的血腥。 “臣妾给皇上请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 “给皇上请安。” 夏祯:“都起来坐下吧。” 皇后走到夏祯身边,夏祯伸手拉住皇后以示安慰。夏祎坐在皇后一侧,身旁坐着许琛。另一侧则是静妃、宏郡王和夏翊清。 椅子只有这几把,并没有给容贵妃留座。 夏祯:“王禹,把人带上来!” 王禹听言,立刻带上几个人来。 夏祯看着下面的这些人,开口道:“事情得一件一件说,所以我们从最简单的开始。即墨允!” 即墨允上前:“臣在。” “先说你查到的吧。”夏祯道。 即墨允开口,平静地叙说:“今年初暗探回报,汝州知州和淮甯府知府秘密训练死士。臣奉命跟踪探查。发现这批死士都以府兵的名义在当地训练,但未有任何活动。七月初,淮甯府突然换了一批新的府兵,原先的府兵集结启程前往临安,臣一路跟随他们,发现他们被编入了东宫侍卫之中。而后直到八月初,一共有六队共百余人以各种名义替换了原先的东宫侍卫。经手人是东宫左率府使。” 夏祯:“左率府使在吗?” 地上一个被绑住的人道:“小人赵元世,是东宫左率府使。” “即墨允说的对吗?”夏祯问。 赵元世以头触地:“对……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请皇上开恩!是太子殿下让小人安排的!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赵元世还欲求饶,被王禹直接堵住了嘴。 “嗯,好,太子有何辩驳吗?”夏祯看向太子。 太子只木然地摇头:“不是儿臣做的……不是……” 夏祯看着即墨允,示意他继续。 即墨允继续说:“七月底,平宁伯与友人在城中一家名叫野菽苑的小馆相聚,结果跟东宫少詹事发生了一些不愉快。臣奉命调查,发现那日东宫少詹事丁易大人确实在野菽苑设宴,席上有一人,是兵部武库司主事周肖同。而后不久,一批废弃的武器秘密运往东宫。” 听到许琛被提及,夏翊清有些紧张。 夏祯看向许琛:“你说。” 许琛起身:“回陛下,只是一场误会,我也并未与王大人会面。” 夏祯:“今日叫你来不是让你说这些场面话的,朕是想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祎也开口道:“琛儿,说实话吧。” 许琛点了点头,说:“我那日与友人一同前往野菽苑。结果到店才发现早先定好的房间和菜品被人占用了。我那位朋友便和掌柜的争辩了几句,掌柜的说是东宫少詹事丁易大人?占了房间和菜式,而且放言他谁都不会让。” “不对吧。”夏祯说,“朕怎么听说他原话不是这么说的呢?” 许琛沉默了片刻,说:“回陛下,王大人原话是,‘他平宁伯算什么,就算是许侯来,我也不会让。’” “嗯,对对对,朕的人也是这样告诉朕的!”夏祯看向丁易:“是不是啊?丁易大人?” 丁易:“皇上恕罪!长公主恕罪!平宁伯恕罪!臣只是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夏祯挥了挥手:“知白你先下去吧。” 许琛依言行礼离开。 “一时失言?!”夏祯提高了声音:“朕看你是压根不把侯府放在眼里,不把朕放在眼里!定远侯功勋卓著!平宁伯救护皇子有功!他们的爵位都是朕亲自封赏的!你一个小小五品官一时失言就敢对功勋世家不敬!好大的胆子!” 在座众人都有些心惊。 夏祯质问道:“你宴请兵部武库司主事干什么?!东宫侍卫难道要从兵部直接调用兵器吗?!” 王禹此刻开口回话:“回陛下,今日叛贼所用的,正是原本应该被销毁的那批废弃的兵器和轻甲。” 夏祯冷哼一声,指着太子说道:“汝州给你死士,兵部给你武器装备,你想干什么?!” 太子早已没有力气,只一直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容贵妃哭喊:“皇上明察啊!衍儿不是这样的人!皇上明察!一定是有人构陷衍儿!请皇上明察!” “你给朕闭嘴!”夏祯冲着容贵妃说:“你这么多年纵着你哥哥往汝州送钱,你以为朕不知道?!淮甯府那些行商之人有多少是拿着你们的钱财和手令才能通行各地的你当朕不知道?!” 容贵妃趴在地上嚎啕:“皇上明察啊!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而且就算臣妾有心要做,也断然不会是汝州啊!臣妾是滑州人啊!” 夏祯道:“这才是你的高明之处啊,你出身滑州但户籍上写的是汝州,所以一旦事发你便可以此抵赖说有人陷害!你以为朕能被你蒙骗吗?!” 听到这里,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是被这心思算计吓到。 夏祯不去看哭到几乎气绝的容贵妃,抬头问:“王禹,还有什么人证?” 王禹:“今日叛贼指认东宫首领太监于晨一直给他们下达命令。于晨原本要逃跑,被即墨大人拿下了。” 王禹一招手,立刻有人把于晨押了上来。于晨跪在院中,似乎是觉得再无活命的希望,神情反而有些坦然。 “你倒是冷静。”夏祯哼道。 于晨蹭到太子身边,说:“殿下,事已至此,您就认了吧!” 太子像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指着于晨:“于晨!竟然是你!这一切竟然都是你做的!枉我这些年如此信任你!” “奴才感恩于殿下的信任,才按照您的吩咐做了这么多杀头的事啊!”于晨死命地磕头。 “呵!我竟然被你一个小小阉人算计到这步田地!”太子拽着于晨的领子怒吼道,“那年你哥哥做错了事丢了性命,是我替你好生葬了你哥哥,还让你来当我的贴身太监!我这些年对你不好吗?!我有哪里对不起你?!竟让你连命都不要地来陷害我?!” 于晨痛哭:“就因为殿下待奴才这般好,奴才才时常劝殿下不要心生怨怼,您一直介怀自己庶长子的身份,觉得陛下处处看不上您!可是您已经是太子了!您何必如此啊殿下!” “好!好一出主仆情深的戏码!”夏祯拍手道:“太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哈哈哈哈!”太子突然起身大笑道:“这么多年我谨小慎微,处处以父皇您为榜样!我自知不及您的万分之一,但也想真的为您分忧国事!自从进了这东宫,每一天!我每一天!都在想着如何才能帮您分忧!我没有一天能安然入睡!我知道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拿我和父皇您当年来对比!我惶恐啊父皇!我哪里比得上您!可我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 太子突然爆发的情绪,让在场的众人都有些懵。 “这么多年了!我就问您一句,父皇!您可曾有过一次相信我?!开宇十三年,我送了母后一幅千寿图!我写了一个多月!写坏了多少张才写就的?!可您以为我是在效仿您,在提醒您!我当年只有十三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给他嫡母的生辰贺礼被您猜忌成我要当太子?!就因为您为太子时送过皇祖母一份千寿图!何其可笑?!”太子仰天长叹。 夏祯:“放肆!你敢说你没有吗?!” “我没有!”太子吼道:“开宇十五年的千秋节,我亲手描绘的仲渊版图!又一次被您猜忌!您可知道我怀着怎样崇敬的心情描绘出那幅图?!您以为我要什么?您以为我向您要这天下吗?!我那时不过像四弟如今这般大!我要那天下干什么?!我根本担不起啊!” 夏翊清突然被提及,身子一抖,貌似被吓了一跳。 “开宇十七年我成为太子了!从册封那天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天!您就没有一天不怀疑我的!朝政之事我参与过少,您疑我对您不敬,我参与过多您又疑我拉拢群臣!那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不敢有宾客!不敢跟朝廷官员过多接触!不敢多说话!不敢多做事!一直听从您的指示!可您还是不放心我!既然如此!您立我为太子干什么?!”最后这句话,太子是嘶吼着喊出来的。 “反了你了!你今天还要弑父不成吗?!”夏祯也站起身吼道。 “我?弑父?我如今已经这样了,还怕多一个罪名吗?!我说我什么都没做,您信吗?”太子此刻竟笑了出来:“父皇,您杀了我吧!杀了我,您便不用怀疑了!杀了我,我也能睡个好觉了!这么多年了,我是真的累了。” 太子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此刻有些踉跄:“父皇,我英明神武的父皇!这些年我看明白了,这太子之位,无论谁坐,您都不会放心!今天是我,以后还会有别人。” 太子转向宏郡王和夏翊清:“二弟,四弟,你们可要小心了!今天我倒了,接下来就没有人替你们挡着父皇的猜疑了!” 夏祯吼道:“你胡说什么!” 太子看着夏祯:“我是不是胡说,您心里清楚,而他们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您不是觉得我要您这皇位吗?!好,那我就是要了!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您满意了吗?!您可以杀了我了,我认罪了!” “你给朕闭嘴!” 太子擦掉了眼泪,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给夏祯行了个跪拜大礼,一字一句地说:“父皇,今日是您的千秋节,儿臣真心实意地恭祝您万岁!希望您能永远在这皇位上坐着!永远当您的皇上!做一个,永远的!孤!家!寡!人!” “即墨允!”夏祯怒吼道:“把他拉下去!送到宗正寺去!” “是!”即墨允上前拉住太子往外走。 太子的口中还在喊着“孤家寡人”四个字。 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不语,等候着夏祯发话。 ※※※※※※※※※※※※※※※※※※※※ 太子……惨啊……其实写到这里我有些不忍心,这一章我犹豫了许久也改了许久,最终成了这个样子。太子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偶然但也是必然,关于太子的事情之后会在后面解释清楚。 第五十一章 悲喜 此时天色已渐亮,熹微的晨光洒入东宫,洗脱了夜色的深沉,却洗不掉东宫满地的血污。 太子那“孤家寡人”的嘶喊回荡在空中久久不能散去,一时众人都心生悲凉之感。 夏祯起身,缓缓地说:“都各自回去吧。” 东宫外。 陈福伺候着皇上离开,皇后看着皇上的背影默不作声,过了许久才带着泽兰和墨竹从另外一边的**往慈元宫去了。宏郡王陪着静妃离开,安成跟着夏翊清走回临月轩。 许琛一直等在东宫外并未离开,他此时站在夏祎身后,看着众人各自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又回头望了望东宫的大门,静默无言。 “容贵妃,”夏祎看着还瘫坐在庭院之中的容贵妃说道,“东宫要落锁了,您出来吧。” 容贵妃慢慢地站起身子,一身血污尘土早已让华服失了原来的样貌,她抬头看着东宫高大恢宏的宫殿,无声地笑了。容贵妃踉跄着走出东宫,手里紧紧攥着她刚才在地上捡起来的那个属于太子的玉佩。婢女锦瑟看容贵妃出来,立刻上前搀扶,却被一把推开。 容贵妃:“让我一个人再走一遍这条路吧。” 锦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地跟在容贵妃身后。容贵妃用手摩挲着宫墙,一点一点地往承庆宫走去。从东宫到承庆宫这条路,很长,长到她等了十七年才等到;这条路也很短,短到只有两年时间便成绝路。 容贵妃知道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走在这条路上了,或许也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在宫中行走了。多年前进宫之时,她是何等意气风发,身边虽然只有一个锦瑟陪着,但却感觉拥有了一切。如今,她的身边,依旧只有锦瑟一人。什么荣宠、什么爱慕、什么皇恩、什么地位……最后的最后,始终只有她和锦瑟…… 夏祎轻声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许琛点头,跟在夏祎身后往宫门口走去。 一路无言。 经历了这一夜的众人都心力交瘁,各自回去之后都是沉默不语,许侯看着夏祎和许琛的神情,一时心疼不已:“小祎,琛儿,你们……你们快去睡一觉吧,熬了一夜也该累了。” 许琛行过礼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让归平和平留都不用伺候,在寝室之中把自己紧紧地裹在被子里————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绪。 这些日子以来的疑惑、揪心、紧张、担忧和恐惧,终于在这一刻都化为了疲惫,很快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临月轩。 夏翊清第一次没有给惠贵嫔请安就直接回了偏殿。惠贵嫔见他安然归来却又神色凝重,心内十分担忧,但她知道如今夏翊清逐渐长大,有些事情总要自己面对,所以也没有去偏殿打扰。 夏翊清被安成伺候着到榻上休息,他人虽然躺在了床上,但心思却依旧未停。他辗转反侧,突然觉得枕下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尘埃落定,皆安,放心。” 落款是一个“允”字。 这是即墨允给他留下的字条。夏翊清感叹,即墨允这一夜来回奔走,竟还能想到留下字条安慰自己,着实辛苦。 夏翊清此刻只觉得心寒,自己的父皇装病设局,自己的大哥意图谋反,亲生父子互相猜忌设计到这种地步,全然不像父子,倒更像是仇人。这便是他的父皇,他的大哥,这便是他躲不掉的血统和命运。他心里很清楚,今天他的父皇叫他和宏郡王同去,是震慑,是提点,是警告。告诉他们不要学太子,告诉他们不要试图挑战皇权,否则今日太子的结局便是明日他们的结局。 另一边,宏郡王陪着静妃一同回到了兰绮宫。 静妃:“卓儿,你可知你父皇今日的意思?” 宏郡王点头道:“儿臣自然明白。儿臣一直安分守己,从不多说多做,父皇也没有过多关注过儿臣,您放心吧。” 静妃语重心长地说:“卓儿,如今太子是不行了,你便是你父皇最年长的儿子,虽然之前你并没有被过多关注,但以后就不同了,你可一定一定要小心。” 宏郡王点头:“儿臣知道。不过母妃您也清楚,父皇如今最喜欢的是六弟,我不过是因为年长几岁才侥幸得了这郡王的封号,就算如今太子倒台,也轮不到我,我便像晟王叔一样做个闲散王爷就好了。” 静妃:“你我母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知道我这些年并不得宠,不过因为你封了郡王我才坐上这妃位。我母家帮衬不到你,朝中也没有可以仰仗的人,你不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宏郡王语气诚恳地说:“母妃放心,儿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今日母妃也累了,儿臣就不打扰母妃休息了,儿臣告退。” 静妃:“嗯,你也赶紧回府休息吧。” 从兰绮宫出来,宏郡王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天已大亮,宫道上来往的宫人都开始扫洒工作。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一切又都已经翻天覆地。这一夜过去,还能安然地站在这皇宫之中,他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贴身太监李木走上前来:“王爷,咱回府吗?” 宏郡王:“对,戏唱完了,戏台子也得拆了。” “是。”李木回话,跟着宏郡王一路往宫外走去。 晟王府。 晟王虽奉命提前回府,但也一夜没有入睡,一方面是担心还留在宫里的夏祎和许琛,另一方也是因为许季亭毫无睡意。一直到清晨,即墨允的木鹞落入王府的书房之中,二人才终于放下心来。 晟王:“好了,此事总算结束了。” 许季亭摇了摇头:“没有。” “再有什么也跟我们无关了,先休息吧。”晟王劝道。 许季亭:“阿禤,你就不想知道这事究竟是谁干的吗?” 晟王:“侯府为了自保推了一把,夏祯为了消除疑心又推了一把,即墨允听夏祯的话也推了一把,谁又能说得清究竟是谁干的呢?” 许季亭叹了口气:“太子今年十九岁。” 晟王把许季亭拉到寝殿之中:“仲渊年年有人十九岁,别想太多。” “你以为我在想什么?”许季亭看着晟王。 晟王:“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感慨了,赶紧睡觉吧,一夜没睡你不困吗?有什么事咱们醒来再说好不好?” 许季亭:“好吧,也确实困了。” 晟王好说歹说终于把许季亭哄睡了,他看着许季亭睡颜轻轻地叹气,心里有些难过————他怎么会不知道许季亭在想什么。 十九年前,言清也是十九岁,那样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却被关在东宫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言清如此聪慧,怎么可能不知道饭菜有毒,可他却不能不吃,吃下,再在无人的时候强迫自己吐出来,不过半个月便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毒药没有要了他的命,却让他死了心,那之后晟王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才让许季亭真的活了过来。 许季亭今日是想到了那年的东宫,和那时十九岁的自己。晟王知道,这件事就是许季亭心中永远的一根刺,谁也拔不出来。许季亭如今对许琛的爱护,何尝不是因为他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呢? 晟王清楚,是自己把许季亭困在了这临安城中,锁在了这永无止境的漩涡洪流之中。若他不是晟王,若他只是平民百姓,他们可以随便找一个地方安静地生活,没有什么王府皇宫,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就安安稳稳地过后半生。 可偏偏他是晟王,是个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漩涡的王爷。他必须活着,必须在临安城中活着,必须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扮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闲散王爷。他心中总是对许季亭有愧,这些年许季亭越发地想离开,可身边的事却一件接一件地把他越锁越紧。 “别胡思乱想了,你也得休息了。”许季亭睁开眼睛,盯着满脸愁容的晟王。 晟王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不是睡了吗?” “就你这么盯着我唉声叹气,我能睡得着吗?”许季亭笑着拉过晟王的手:“我真的没有瞎想,这次真的是你想多了。” 晟王笑着刮了刮许季亭的鼻尖:“好啦!是我想多了!睡觉吧!” 因为此时天已大亮,两个人怕晚间难以入睡,所以都只是和衣而卧。 九月初一,大朝会。 “皇长子夏衍清,结党营私,目无法纪,恣取国帑。识人不察,干预政事,不尊君父,违逆后旨。兹昭告天下,废黜夏衍清太子称号,贬为宥郡王,即刻迁往宁州。” 这道圣旨一出,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夏衍清此生再无复起可能,他的后半生也只能在偏远的宁州度过了。 而后皇上将参与此事中的众多官员全部从重处罚,容贵妃被赐死,崔氏旁支均受牵连。 处置了太子一众党羽之后,皇上又下旨,晋宏郡王为亲王,封四皇子夏翊清为郡王,赐封号“寭”,出宫开府,养母惠贵嫔晋妃位,赐号“庄”,移居棠梨宫。 长公主夏祎和定远侯许箬护驾有功,许箬晋为三等县公,加赐“护国”封号,称“护国定远县公”。 长公主加赐“奉国”封号,称“奉国镇安长公主”。 许箬长子许琛晋二等郡伯,赐云骑都尉衔,称平宁郡伯。 长女许仁璟封云和郡主,次子许仁珩为定远公世子。 经此一事,仲渊朝堂的格局大变,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又要开始了。 当晚,临月轩。 这是夏翊清出宫前的最后一晚,他坐在房檐上看着这个居住了十多年的宫殿,心中有些感慨。 “寭郡王还不休息吗?”即墨允悄然落在夏翊清身边。 “大人别这么叫,不习惯。” 即墨允道:“以后就习惯了,未来会有很多人这么叫您。” 夏翊清摇头笑道:“大人今日又来看看吗?” 即墨允:“这些年也来习惯了,这是最后一夜了,想着再来看一看。”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语气诚恳地说:“这些年多谢大人提点。” 即墨允摆手:“殿下言重了。只是……殿下对您的封号没有介怀吗?” 夏翊清:“介怀什么?因为惠贵嫔的封号吗?惠贵嫔娘娘抚养我多年,我为何要介怀?更何况只是读音相同,又不是同一个字。” “殿下还真想得开。”即墨允说。 夏翊清:“明日这宫中,便只有庄妃娘娘,没有惠贵嫔了。如今贵嫔位上只余宁贵嫔一人,另外还有康顺二字可选。哪怕父皇又另封了惠贵嫔又如何呢?后宫前朝本就无关。” 即墨允:“殿下想得开便好。” 夏翊清:“一个封号罢了。” 即墨允:“对,只是一个封号而已。” 夏翊清侧头看向即墨允,问道:“大人,我一直想问,这便是您几个月之前说的大喜吗?” 即墨允无声地点了点头。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宁愿不要这喜。” “殿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即墨允劝道。 “大人你信吗?”夏翊清问:“那日东宫发生的一切,你信吗?” 即墨允:“有些事我们信不信并没有用,皇上信了那便是真的。” “可我不喜欢这样。”夏翊清说。 “那殿下就要努力啊。”墨允看着夏翊清,道,“等您有了权力,有了地位,自然会有人以您的喜好为喜好,自然有人会帮您完成您想要的事情。”即 夏翊清:“只能如此吗?难道有权力地位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吗?” 即墨允沉默了半晌,说:“殿下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曾经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后来呢?他得到答案了吗?”夏翊清追问。 “后来他死了。”即墨允缓缓地说。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落寞的神情,低声道:“对不起。” 即墨允:“没什么的,他都死了快二十年了,这世道还不如他活着的时候。” 夏翊清:“大人?” “殿下,在这样的世道下,只有拥有权力和地位才能做您想做的事情。”即墨允正了正神色,“而只有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才能决定这世道是什么样子。” “大人您是在暗示我吗?可我不想得到那位子。”夏翊清说。 即墨允:“我没有暗示您,我只是在告诉您一个事实。” 夏翊清轻笑一声:“我说我不想得到那个位子,大人没有失望?” 即墨允摇头:“殿下以为我这些年是为了要扶您上位吗?并不是的。若我真想扶您上位,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只是在保护您,受人之托保护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而已。” 夏翊清愣了愣,然后低头说道:“是我狭隘了。” 即墨允:“殿下想做什么,我就保着您做什么。我的任务就是站在您的身后,给您足够的支持和保护。” 夏翊清沉默了片刻,才略带愧疚地说:“我不该那么揣度大人的。” 即墨允笑了笑:“无妨,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以后……大人还会来找我吗?”夏翊清问。 即墨允:“只要殿下需要。” “我听说,寭郡王府邸离赤霄院并不远。”夏翊清有些期待地看着即墨允。 即墨允笑了笑:“我知道了。殿下早些休息吧,今夜过后,您就是仲渊的寭郡王了。” 夏翊清看向即墨允:“大人,还有件事。” 即墨允收回脚步看向夏翊清:“怎么了?” 夏翊清微笑道:“我们……不要用尊称了吧,怪别扭的。” “好啊,都听殿下的。”即墨允道,“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受封行礼呢。” 夏翊清松了口气,道:“大人慢走。” 侯府。 许侯和长公主婉拒了夏祯另赐的府邸,只是把院墙打开,将平宁伯府一同纳入定远公府的院墙之内。两个府邸的花园相接,只留一堵矮墙稍作分隔。 许琛要正式挪到平宁伯府居住,仁珩和仁璟也有了自己的院落和一众奴仆。 这一夜,一众下人忙着挪府,许琛则在书房躲清闲。 许侯:“琛儿,你现在都是二等伯了,总是要住回自己的府邸的。” 许琛苦笑了一下,道:“父亲,还没进宫受封,我就还是三等伯,就让我在您这儿再待会儿吧。那边归平他们忙着搬东西,我也别去打扰他们了。” 夏祎在一旁说:“你这孩子,好歹也是要受封的人了,该开心起来。” 许季亭此时也在书房,他开口说道:“三哥三嫂都不开心,干嘛非让琛儿开心呢。过了今晚,这宅子就是仲渊独一无二的公府了,可你看看你们,哪有半点喜气。” 夏祎:“好了季亭,别拿我们打趣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扎达兰异动的消息已经传回宫中,要用到我们了,就先给个封赏,他一向如此。” 许侯:“好了,当着琛儿的面说这些干什么!” 许季亭:“三哥你歇歇吧,你以为如今还能把琛儿护在你府上吗?从四品云骑都尉,虽然是个散阶,但也是为以后入朝做准备了。” 夏祎点了点头:“对,琛儿也大了,这些事也不要瞒他了,而且也瞒不住。” 许琛在一旁低头不语,夏祎继续说:“琛儿,经此一遭,有些事你得学会面对了。” 许琛点头:“我知道。” 许季亭:“你们一家三口明天都要进宫受封谢恩,还是早点睡吧,此事到此就算完结了,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我先走了。” 夏祎道:“季亭你快回去吧,这些日子跟着担惊受怕的,你也不是铁打的,注意身体。” 许季亭:“三嫂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走了!” ※※※※※※※※※※※※※※※※※※※※ 春节期间争取双更,只是争取……如果更不了还是单更~ 第五十二章 受封 九月初二,定远侯府的门匾正式换成了定远公府。从这一日起,众人都该称许叔亭为定远公或者是许公爷了。众人在紫宸殿完成了繁琐的礼制之后,终于在午膳时分回到了公府,一家五口人坐在一起踏踏实实吃了一顿饭。 公府大喜,但定远公和平宁伯都闭门谢客,异常低调。 另一边宏亲王府和新的寭郡王府也门可罗雀,因为前太子的事情,朝中众人一时都不敢跟皇子们有太多交涉,只有昭文阁学士穆飏,独自前往寭郡王府拜谒。但众人也并没有说什么,他毕竟是皇子少傅,如今四皇子封郡王,他的出现合情合理。 寭郡王府。 “臣穆飏,给寭郡王请安。”穆飏在正厅给夏翊清行礼。 夏翊清连忙扶起穆如风:“少傅不必如此,是我该给您行礼才是。” 穆飏道:“如今不同了,您是郡王,我是臣子,这礼还是要讲的。” 夏翊清:“少傅快请坐。没想到我这府中的第一位客人竟是少傅。” 穆飏落座:“怎么?没有人来贺您吗?” 夏翊清摇头:“我本就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又没有母家亲眷,不过是到了岁数不好再在宫中住着罢了,谁会来贺呢?” “寭郡王这话说的,竟是如此看不上我吗?”许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穆飏起身:“见过平宁伯。” “知白见过寭郡王,见过少傅。”许琛也行礼。 “快坐快坐!”夏翊清看到许琛自然十分开心。 穆飏道:“转眼殿下和平宁伯都已这般大了。” 夏翊清:“少傅始终是我们的少傅。” 穆飏却推道:“哪里的话,我其实早就没什么可教你们的,只是你们不嫌弃我罢了。” 许琛:“少傅博学,殿下和我常说,若能像少傅一般明理惠达就好了。” 夏翊清也附和道:“对啊,其实我还想听少傅讲学呢。” 穆飏却笑着看向夏翊清:“殿下才是真博学,如今既然已经出宫开府,就不要再隐瞒了。这么多年小心谨慎,殿下也太累了。” 夏翊清还没说话,许琛便笑道:“我就知道少傅早看出来了,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夏翊清有些不好意思:“昔年之事皆为自保,还望少傅不要见怪。” 穆飏:“我自然懂,只是看着殿下藏得辛苦罢了。平宁伯也是,都可以放松些了。” 许琛摇头道:“一刻不敢松懈。就连今日来这寭郡王府,也还是思虑再三,得了义母的同意才出来的,反倒不如少傅洒脱。” 穆飏:“平宁伯可还愿听在下的话?” “那是自然。”许琛说道:“此处没有外人,少傅还是叫我知白吧。” 穆飏点点头:“好,知白,还有殿下,如风有几句话今日便告诉二位。您二位本就同窗数年,若说没有情谊是断然不可能的,既然有情谊却不往来,岂不更让人生疑?有时候过分的小心谨慎反而不好。在宫中时,二位尚且可以在廊下闲谈玩闹,出了宫却避而不见,反倒落人口舌。公府如今势头正旺,是该低调,但不能低调过了头。太……宥郡王和宏王当年也是没有断了往来的,宏王如今不也好好的在王府中坐着吗?疑心重的人怎样都会生疑,爱搬弄口舌之人怎样都会找出理由。二位都是身份贵重之人,何苦去迎合那帮小人呢?” 夏翊清听言笑了笑:“少傅今日这话说的在理。我们二人一直小心谨慎惯了,尤其知白,总怕给姑母和公爷惹麻烦。” 穆飏:“既然是君子之交,那便不怕。我今日不仅到您的王府来相贺,一会儿还要去给许公爷道喜呢。做事不要试图揣度人心,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人人都说我混迹于市井,不像昭文阁学士,可仲渊哪条法令规定昭文阁学士就必须是端庄持重高高在上的学究呢?这不过是人心中的固有意像而已。” 夏翊清道:“少傅这话说得好!在姑母之前,我仲渊的公主都是同样的命运,于是众人都以为公主便该那样,可如今谁不称赞一句长公主女中豪杰,也并没有人认为姑母这样就算不得公主。” 穆飏:“正是这个道理。在合情合理的规矩之中,努力地遵从本心生活才好。” 许琛起身向穆飏一拜:“今日真是受教了。” 穆飏赶紧扶他:“你别这样,我不过虚长几岁,在官场时间长些而已。” 夏翊清:“你们二位不要再拜来拜去了,坐下好好喝盏茶吧。” 穆飏笑着看向许琛:“是了,再这么下去便是迂腐了。” 许琛突然想起那年穆飏在公府和小叔的对话,便也笑了笑:“对,我可不要被人说迂腐。” 穆飏转向夏翊清:“殿下,今日是您大喜,我准备了一份贺礼,还望您不嫌弃。” 夏翊清:“少傅来了便是最大的礼,我怎敢要您的东西呢?” 穆飏招了招手,一个小厮送上两个卷轴来。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自己写的一幅字而已。”穆飏道:“贵重的东西您见得多了,而且我的俸禄也买不起,思来想去便写了字给您。” 夏翊清接过卷轴打开,上面只有一个“察”字。 穆飏说:“这察字,一是应了您的封号,二是希望您可以察己知人,明辨世事。” 夏翊清欣喜万分:“多谢少傅赐字!” 穆飏说:“另一幅是给知白的,原本是要一同送往公府的,没想到在这里先见到你了,就一起给你了吧。” 说罢将另一个卷轴递到许琛手上,许琛打开,上面也是只有一个字:“守” 穆飏笑说:“这个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许琛点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事。多谢少傅!” 穆飏道:“你们喜欢便好。好了,你们说吧,我该去公府了。” “少傅,我送您出去吧。”夏翊清道。 穆飏摆摆手:“不用了,何苦做样子给别人看?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恭送少傅。”许琛和夏翊清都躬身行礼。夏翊清摆了摆手,安成立刻送穆飏往府外走去。 待穆飏离开之后,夏翊清拉着许琛往内院走。 “殿下你这是干什么?”许琛问道。 夏翊清:“去书房好好说说话,这前厅下人太多。” 许琛快步跟上夏翊清往书房走去。二人落座,夏翊清道:“你今天不会是空手来的吧?” 许琛笑着说:“怎么?我空手来的殿下便不欢迎了吗?再说了,我也刚刚晋了二等伯,还得了个云骑都尉的衔,我也可以向殿下讨要礼物啊!” 夏翊清:“你的礼物我都给你备好了,不过你若是空手来的,我便不给你了!” 许琛从手腕上褪下一个腕箭递到夏翊清面前,说:“改进版,里面有五支箭五根针,比你那个机括更便捷。” 夏翊清笑着接过来:“求了你这么多年,终于肯把腕箭给我了。” 许琛:“不是我不愿给,是之前我小叔一直不在临安,我随身带着的也是他那年临走之前留给我的,并没有多的。这次他回来带了许多小玩意,我便拿了这个送你。如今你独自开府,没有宫中安全,还是需要个武器防身的。” 夏翊清把那腕箭套在手上,仔细把玩:“还是你想得周到。” 许琛:“那我的礼物呢?” 夏翊清将软甲递到许琛面前:“这可是我好说歹说求来的。” 许琛接过软甲仔细抚摸,那软甲重量极轻但十分细密,看起来极为合身。他想了想说:“我会武功,这软甲还是更适合你。” 夏翊清轻轻拉开衣领,露出里面的软甲:“我有,这是我特意为你求来的。” 许琛:“那我便收下了!” 这软甲是夏翊清向即墨允要的,即墨允在赤霄院的仓库里翻了好久才找到。其实夏翊清和许琛都不知道的是,这软甲也是许季亭做的。当年许季亭做了许多件这样的软甲,说是可以防身,即墨允平日不穿,只在进宫见夏祯的时候穿。晟王也有一件,但他嫌太麻烦后来也不穿了。许叔亭外出打仗甲不离身,也用不到这种防身的衣物。言清当年穿着,可依旧没逃脱命运的摆弄。后来众人都觉得这东西累赘,便都扔给了即墨允,毕竟赤霄院众人常于黑暗中行事,容易遇到危险。没想到多年之后兜兜转转,这软甲又穿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许琛将软甲收好,说:“千秋节之后咱们一直也没见面,如今看你一切安好,我也放心了。” 夏翊清:“我总怕那日之事会对你有所影响。” 许琛叹道:“难道对殿下没有影响吗?我觉得你心境不同了。” “确实心境不同了。”夏翊清点了点头:“不怕你知道,其实我害怕了许久。” 许琛笑了笑:“谁不怕呢?我至今心有余悸,其实义父义母也同样担忧。” 夏翊清:“你觉不觉得事有蹊跷?” 许琛突然噤了声,用手指了指窗外,没再说话。 夏翊清也听到了,扬声道:“安成,书房不用人伺候,你去忙吧。” 安成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是,奴才是来问一下,平宁伯要在府中用膳吗?” 许琛摇头。 夏翊清:“不用,他一会儿就回府去。” “是,奴才告退。” 听得安成走远,许琛问:“安成不是你的心腹吗?” 夏翊清也一脸疑惑:“他应该是刚刚过来,不过这事我得查一下。” 许琛点头:“越是身边人越要注意,你可见那一日东宫的掌事太监?” 夏翊清点头:“当然,这便是我觉得疑惑的地方。于晨跟了太……跟了大哥多年,竟真的能连命都不要地去陷害大哥,实在可怕。” “你也觉得是陷害?”许琛问。 夏翊清:“当然,大哥最后那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而且我们在书房读书这么多年,大哥虽有时找我们的麻烦,但他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你且看他之前搞出来的那些事,哪一件算得上心机呢?” “是啊。”许琛道:“所以我十分怀疑,可如今已经盖棺定论,或许长辈们知道这事背后的真相,但看样子没有人想让我们知道。” 夏翊清有些失落:“或许不让我们知道也是在保护我们吧。” 许琛点头:“可我们早晚是要知道的,我倒宁愿现在知道清楚,这种被人瞒着的感觉很不好。” 夏翊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许琛:“殿下若想瞒便瞒得好一些,不要让我知道就好。” 夏翊清问:“那你可有事瞒着我?” 许琛点头:“自然有,每个人都有秘密。”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那我们扯平了!” 许琛一愣,也道:“好,扯平了。” 二人又说笑一番,许琛便告辞离开。待许琛离开之后,夏翊清将安成叫入书房。 安成:“主子有何吩咐?” “跪下!”夏翊清厉声道。 安成立刻跪下。 夏翊清十分严厉地对安成说:“你跟我这么多年,该知道我要问你什么!” 安成:“奴才知罪!” 夏翊清:“那晚你就在东宫外,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是打算做第二个于晨吗?” 安成磕头道:“主子息怒。” “你若现在跟我说清楚,我便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别怪我不顾念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夏翊清呵斥道。 安成连连磕头:“主子息怒,奴才……奴才真的是没有办法!奴才的师父被人扣住了。奴才五岁便被卖入宫中,刚入宫时因为穷一直被欺负,只有师父一直如父亲一般照顾奴才。去年师父从宫中退了下来,奴才便用这些年的积蓄给师父置了个宅子养老,一年来一直无事,结果几天前奴才去看望师父的时候,发现师父不在,屋内只有一张纸条,说若想师父活命,就得听他的。” 夏翊清听完这段话微微皱眉:“他是谁?” 安成哭道:“奴才不知,那人面生得很。奴才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去,那人便说要我替他办事。” “就是让你探听我日常都跟人说些什么吗?”夏翊清问。 安成:“是!不过奴才还什么都没跟他说,主子您一直待奴才很好,奴才心里也十分难过,所以纠结了几天今天才第一次偷听!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你刚才说你师父?可是司礼处的那位?”夏翊清问道。 安成惊讶于夏翊清还记得昔年旧事,立刻点头:“正是!正是司礼处张公公!主子竟还记得!奴才愧对主子!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夏翊清缓缓道:“你若死了还怎么救你师父?” 安成有些吃惊:“主子?” “告诉我你们下次见面的地点和时间。”夏翊清说。 安成回话:“五天后申时正,中和坊内街第三户,门口挂着红灯笼的便是。” 夏翊清点头:“知道了,你下去吧。” “主子……?您不罚奴才吗?” 夏翊清道:“罚,当然要罚,不过不是现在,你下去吧。” 安成叩头:“谢主子不杀之恩!” 是夜,夏翊清寝殿。 “我还以为大人今天不来了。”夏翊清靠在榻上,对着对面一身白衣的即墨允说道。 即墨允给自己斟了杯茶,说:“我怕殿下睡不着,来陪陪你。” 夏翊清笑道:“大人的借口一如既往的烂。” 即墨允有些尴尬地耸了耸鼻子,说:“好吧,我是想问问殿下知不知道一种药,下在食物里无色无味,银针又探不出,但却可以害人性命?” “有很多种药都可以做到。”夏翊清说:“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 即墨允:“没事,只是偶然得知,就来问问。” “好烂的借口。”夏翊清笑道:“药有很多种,毒也有很多种,大人若想要,我可以给大人配出毒药来,可大人若想解毒,就得需要知道中毒之人服下的是什么药才行。” “知道毒药的配方就可以了吗?”即墨允追问。 夏翊清:“当然不够,还要看中毒的时间长短和中毒之人的身体状况,得当面诊断才行。” 即墨允点头:“多谢殿下。” “大人为何不早些问我?”夏翊清问。 即墨允:“早些时候……殿下不过刚刚接触医术,想来泽兰也不会教你这些,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我暂时没办法见到中毒之人,不知他的近况,所以问了也白问。” 夏翊清:“听你这么说,那人中毒很久了?” 即墨允点头:“很多年了。不过他这些年一直身体健康,或许已经找到办法拔毒了也不一定,我就是随便问问罢了。” 夏翊清:“好吧,若大人有需要,就尽管开口便是。” “先谢过殿下了。”即墨允说。 夏翊清:“别忙谢,我还有事请大人帮忙。” “什么?” “大人的人被人盯上了。”夏翊清道。 “我的人?”即墨允疑惑道。 “大人别装了。安成这么多年一直在我身边,要是大人次次用迷药,他恐怕早就被迷傻了。”夏翊清说:“他不过是替大人守门罢了。” 即墨允笑道:“殿下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有疑虑,最近才确认。”夏翊清说,“那次我们在书房谈话,父皇突然驾到,安成在门外请安的声音未免太大了些。” “殿下心细如发。”即墨允说,“不过他不算我的人。” “不管算不算,他被人盯上了,也就意味着大人你和我都有危险。”夏翊清接着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了即墨允。 即墨允记下了时间地点,对夏翊清说:“殿下放心,此事我来解决。” 夏翊清:“那便提前谢过大人了。” ※※※※※※※※※※※※※※※※※※※※ 今日二更达成~ 大家新年快乐呀~ 第五十三章 人心 即墨允得知了消息之后立刻亲自着手查探。查探这件事并不难,关键是要将这件事解决得隐秘不惹人怀疑,要彻底抹去寭郡王府还有赤霄院在这件事中的存在。 这种事情,只要赤霄院出手,就很难不露痕迹,所以即墨允想到了许季亭。许季亭在临安城中产业众多,暗线众多,随便弄一个市井纠纷然后从中浑水摸鱼就好。念及此,他回到赤霄院后便用木鹞给许季亭传信,约他见面详谈。 其实按照即墨允的轻功,他完全可以不被人察觉就直接到晟王府去找许季亭,但因为早年间在晟王府无意之间听到了春色,实在尴尬,所以自那以后他便很少去晟王府了,反正许季亭若有事自然会到赤霄院来找他。再后来有了这木鹞,干脆就直接木鹞传信了。 木鹞飞出后不久,即墨允的房门便被推开。 “你就不能敲门吗?”即墨允说道。 许季亭满不在乎地坐到桌前:“你既然知道我要来,还敲什么门呢?多此一举的事情我不干。” 即墨允笑了笑,将茶杯推到许季亭面前。 许季亭端起茶杯,道:“哟,今天有茶,看来有事求我。” “确实,要借你的人用一用。”即墨允将安成的事情告诉了许季亭。 许季亭思忖片刻,说:“寭郡王府和赤霄院不能露出踪迹对吧?” 即墨允点头:“不过可以暗中相助。” “那地方在哪儿?” “中和坊。”即墨允又补充了一句:“离归雁楼不远。” 许季亭白了一眼即墨允:“你怎么不说离临安府衙门更近呢!” 即墨允问道:“你有办法了?” 许季亭:“你先去探探那里的构造和人员,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即墨允点头:“好。” 五日后,申时。 坐落于中和坊西街的太常寺突然冒起黑烟。和太常寺隔街相望的临安府衙门和水龙队立刻出动,火势很快被扑灭,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只烧毁了一些陈年档案。 临安府衙门为控制火情,急忙疏散了中和坊东西内街所有住户,却意外发现了一户人家的后院中有一位手脚被缚住的老者已然昏迷,衙役们立刻将人送到最近的医舍救治,结果被医舍告知那人伤重不治,已经去世了。府尹陆执立刻派仵作来验尸,发现这人曾受过酷刑,身上多处伤痕清晰可见。此时虽已是秋日,但尸体也放置不了太长时间,于是陆执着人绘出死者画像,若七日后没有人认领尸身,便先下葬,留待画像认人。 这下临安府可忙了起来,一边要调查太常寺起火原因,一边还有一起威力制缚人致死案,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酉时初,寭郡王府。 夏翊清坐在厅房之中,四周没有下人伺候,只有安成跪在厅内低头等待发落。夏翊清并不说话,只安静地喝茶,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不过一会儿,一位老人从外面走近厅房,向夏翊清行礼:“奴才张培,给寭郡王请安。” “张公公快请起。”夏翊清说道。 安成听到张培的声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师父!” 张培并未起身,依旧跪着,他扬起手给了安成一个响亮的巴掌,厉声道:“我教你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安成因见到自己的师父早已喜极而泣,虽然挨了师父一巴掌,但也没有喊疼,只是低头抽泣道:“师父教的第一句话是永不背主。” 张培:“那你干了什么?!” 安成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愧对师父教导,奴才愧对主子信任!” 张培也向夏翊清磕头道:“奴才没有教育好安成,请寭郡王责罚。” 夏翊清没想到张培一进来便打了安成,他起身去扶张培:“张公公身上还有伤,万勿动气,快起来。” 张培看到夏翊清要扶他的手,赶紧说道:“王爷使不得,奴才有罪,莫脏了王爷的手。” 夏翊清:“那张公公就自己起来,别再跪了。” “多谢王爷。”张培从地上站了起来,安成伸手要去扶,却被张培避开。 安成跪地磕头道:“请师父息怒,请主子息怒,奴才罪该万死,奴才不敢求饶,如今看师父安然无恙,奴才便放心了,请主子发落!” 夏翊清坐回椅子上,说:“你认罚吗?” 安成磕头道:“认!主子如何发落奴才都认!” 夏翊清笑了笑,说:“好,那我就罚你继续伺候我。” “主子……?”安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培却道:“王爷莫要如此,一次不忠终身不容,如今安成干出此等卖主之事,您便是杀了他都是应该的。” 夏翊清摆摆手,对张培道:“安成也是为了救你,他视你如父,我怎能因为他选择了救父就怪罪于他呢?你们都是可怜人,能有这样的孝心实属难得,更何况又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这样就要了他的命,我岂不是太不通情理了?” 张培还要说什么,却被夏翊清拦住:“我若想要他命,又何必救你呢?” 安成哭道:“主子大恩大德,奴才无以为报!” “行了。”夏翊清说:“别哭了。不过这是最后一次,若再有下次,我必容不得你。” 安成:“谢主子开恩!奴才发誓,此生绝不背主!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夏翊清:“你天天跟着我,你要是被雷劈,我岂不是也得遭殃吗?快起来吧。” “多谢主子。”安成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了起来。 “此事既然已起,无论是谁盯着我,都会再有所行动。夏翊清转向张培说道:“张公公也不好再在外面待着,不如就留在我这里吧,正好我身边缺一个管事的。” 张培立刻回话:“王爷对奴才有救命之恩,只要王爷不嫌弃奴才岁数大了,奴才便伺候王爷。” 夏翊清:“我身边有安成伺候,这些琐事不用劳动张公公。如今我这王府初立,下人们需要调教,既然张公公原先是司礼处的,想来一定很会调教下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寭郡王府所有人,管好自己的嘴巴。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从王府里打探出消息,什么消息都不行。” 张培躬身道:“王爷请放心。” 夏翊清:“好。那便这么说定了。另外你毕竟在宫中多年,虽然没有规定出宫的宫人不能再起用,但我毕竟是皇子,还是需要小心一些。你以后不要用宫人的身份在府中行走,我会找人做一个身份给你,让你成为王府的管家。” 张培:“奴才全听王爷吩咐。” “好了。”夏翊清说:“如今王府这么多房间空置,你随意选一个院子就好。” 张培:“奴才不敢,奴才住裙房便可。” 夏翊清:“那可不行,裙房常年不见阳光,你如今岁数大了,住不得那种地方,要不你就住东边的文园吧?” 张培道:“万万不可,奴才怎么能住东边呢?” 夏翊清笑道:“行,那西边的雅园、幽园和锦园你随便选一个吧。” 张培恭敬地说:“王爷让奴才去住最小的那个就好了,否则奴才可真的受不起。” “好,就依你!”夏翊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张培:“这是跌打药,让安成给你在淤伤处涂抹,早晚各一次,三天便可好了。若还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忍着,你养好了身体才能帮我管理王府。” 张培接过药:“多谢王爷。” “哦对,还有安成的脸也得涂。别出去让人看笑话。”夏翊清补充道。 安成:“多谢主子。” “行了,我回书房了,安成你去伺候你师父吧,都弄好了再来找我。”夏翊清说完起身往后面走去。 “遵旨。”安成和张培二人都躬身行礼。 等夏翊清离开,安成小心地说:“师父,我给您上药去吧。” 张培恨恨地说:“你个不争气的!跟着这么好的主子你还想怎么样?我早跟你说过了,咱们当下人的命不值钱,你心里装着我是好的,可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安成低头道:“奴才知错了。” “要是让我知道你再做出这种事情,不等王爷发落,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张培犹不解气。 安成:“师父教训的是,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伺候着师父去上药吧。” “安成,我告诉你,就凭王爷对你的好,你这条命就得一辈子都是王爷的!如今王爷说是让我当管家,其实是解了你的后顾之忧!跟着这么好的主子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知不知道?”张培一边走一边教训安成,安成规矩地听训,二人看起来倒像真的父子。 “殿下好计策。”即墨允的声音传来。 夏翊清吓了一跳:“大人你怎么不出声啊!” 即墨允:“我什么时候出过声?” 夏翊清摇了摇头:“我看我是学不成大人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了。” 即墨允笑道:“殿下不是回书房了吗?” 夏翊清:“只有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才能看到真正的人心。” “殿下终究还是学会利用人心了。”即墨允叹了口气,“这是谁也逃脱不了的啊!” 夏翊清:“既然逃脱不了,就得好好学啊。大人去书房等我吧。” 即墨允点了点头,从夏翊清身后消失。夏翊清则整了整衣衫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夏翊清问道:“大人今日的设计万无一失吗?” 即墨允坐在椅子上:“自然,太常寺的火只烧毁了一小部分很早的档案,而且都是有备份的。我的人在衙役到达之前用死囚换了张培出来,顺便把接应之人也抓住了,确保万无一失。” “牢里少了一个死囚没问题吗?”夏翊清还有些担心。 即墨允笑道:“殿下当我赤霄院是什么地方?谁还能去我赤霄院清点死囚人数吗?既然是死囚,死在哪里都一样。” 夏翊清心下不忍:“毕竟是条人命啊。” 即墨允:“若我告诉殿下,那人身上背着数十条人命呢?” 夏翊清抬头看向即墨允,眼神闪过一丝疑惑和吃惊。 即墨允解释道:“开宇七年,这个人杀死了御史台三位御史及其家人共计四十二人,其中还有一个孕妇,一尸两命。” 夏翊清听言呼吸一滞:“怎么会……” “怎么会在我手里吗?”即墨允接过话来,“因为后来雇他的人也要杀他,我把他藏在了赤霄院。他招供之后我本想杀了他,可他让我留他一命,以后若能将这事翻出来,他愿意做人证。” “那大人为什么……?” “他病了,本就活不了几天了。”即墨允叹了口气,“不如让他死得有用一点。” “若日后翻案怎么办?”夏翊清问。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语气平静:“殿下认为能翻案吗?” 夏翊清愣住,他听明白了即墨允的暗示。刺杀御史是多大的罪名,而这个案子至今是悬案,就证明后面下手之人地位很高,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父皇。 即墨允起身:“殿下放心吧,此事万无一失。赤霄院还有事,我先走了。” “大人慢走。”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的背影,脑中还在回想刚才的事。 平宁伯府。 “少爷?少爷?”平留举着一个盒子站在许琛身边。 许琛回过神来:“啊?” “少爷想什么呢?”平留问道。 许琛:“哦,没什么,走神了。你找我有事?” “我是想问少爷这个盒子放在哪?”平留将盒子举到许琛面前。许琛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这些年小叔寄给他的一些小的机括。 “这个我来收。”许琛说:“你去收别的东西吧。” “是。”平留转身离开。 许琛默默地翻看着那个盒子里的东西,那里面有许季亭送给他的小木偶,有之前帮他逃过一劫的腕箭,有可以藏纸条的毛笔,可以放暗针的扇子……这每一件东西都是许季亭这些年送给他的礼物。他把盒子盖好,起身往书房走去。 归平看到许琛进来,上前接过盒子问道:“少爷,您想好这个盒子放哪了吗?” “就放在那边那个格子里吧。”许琛抬手指了指书架一侧的一个空位。 归平接过盒子,放到了许琛指定的位置上。 “少爷,您今天怎么了?一直魂不守舍的。”平留问道。 许琛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心里一直慌慌的,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平留:“少爷是累了吧?不如一会儿早些休息吧。” 许琛笑道:“还不是你们,收拾个书房都收拾多久了?再收拾不好我真的要打你们了!” 归平从梯子上跳下来,“少爷您这可不讲理了,明明是您说这些东西都要您过目之后才能归位的。” 平留也附和道:“就是的少爷,您不能这么欺负我们啊!” “我是不是这几年对你们太好了?啊?敢顶嘴了!”许琛作势要打他们。 归平和平留二人立刻求饶:“少爷饶命!” 主仆三人打打闹闹,倒缓解了许琛不知道从哪来的紧张感。许琛看到平留拿在手里的木鹞,心下一动,写了张纸条放入灰色木鹞之中放飞。 赤霄院。 即墨允进门便看到早已等在屋内的许季亭,开口问道:“我说季亭,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悄无声息地就进来?” 许季亭:“你给我开这个门,不就是为了让我进来的吗?” “你……还真是说的对啊!”即墨允无奈地坐下。 “你烧了什么档案?”许季亭问。 即墨允:“一些废纸。” 许季亭:“好好说话!” “真的是废纸。”即墨允说:“你觉得太常寺能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好吧。”许季亭道,“我不管你烧了什么又拿了什么,你最好处理干净,小心太常寺的火烧到你赤霄院来。” “你放心吧,倒是你那个医舍,没问题吧?”即墨允问。 “你那人送到那儿就死了,医舍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许季亭说,“对了,那个人吐了没?” 即墨允点头:“没劲,我就让他看了一眼金瓜击顶,就全招了。” 许季亭有些夸张地摇头道:“太狠了啊……” “明明是你想出来的刑具!”即墨允说道。 许季亭:“我当年就那么一说,谁知道你就真弄了个那玩意啊!” “行了行了,那人嚎得我现在耳朵都疼,赶紧说完你赶紧走,我得早点休息。”即墨允无奈道。 “那你倒是说啊!”许季亭看着即墨允。 即墨允笑了笑,“我只是想知道,我们查到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许季亭用右手食指在水杯中轻轻一蘸,然后看向即墨允。即墨允也蘸了水,两个人同时在桌上写字。不过一会儿两个人抬起手,看到了对方写的字,对视一笑。 许季亭却倏然脸色一变,起身背对即墨允说:“行了,我先走了,有事明天再说。” 即墨允看着许季亭的背影,皱了皱眉:“季亭?你怎么了?” “没事。”许季亭嘴上说着没事,却一手撑在了墙上。 “季亭?!”即墨允赶紧上前扶住许季亭,他这才发现许季亭浑身发抖,身上已被冷汗打透。 “你怎么回事?!阿箐!阿箐!”即墨允感受着许季亭逐渐沉重的身体,惊慌失措。 “你别吓我!许箐!你说句话!”即墨允在许季亭身边喊着。可许季亭面色青黑,根本说不出话来。 即墨允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抱着意识已经模糊的许季亭就往晟王府奔去。 ※※※※※※※※※※※※※※※※※※※※ 各位鼠年大吉~ 第五十四章 救命 即墨允用了此生最快的速度抱着许季亭到了晟王府,一脚踹开了晟王的寝殿,“夏禤!” 晟王听到即墨允的喊声立刻起身,迎面就看到即墨允抱着许季亭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晟王冲即墨允喊道。 “我怎么知道?!”即墨允心急如焚:“好端端的人就那么晕过去了!” 晟王说:“快放到床上,你闪开,我得叫人来!” 即墨允依言把许季亭放到了床上,晟王快速地拿出一套银针在许季亭的身上施针,同时朝门外喊道:“忠伯!” 管家忠伯听到声音立刻赶来:“王爷,怎么了?” 晟王头也不回地说:“他发病了,去拿药来!” 管家听言立刻飞快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一个小药瓶和一碗汤药进来。晟王扶起早已失去意识的许季亭,帮他把药丸吃下,然后一边观察银针,一边在管家的帮助下给许季亭喂汤药。做完这一切之后,晟王已经满头大汗,待他支开管家,即墨允才现身。 即墨允焦急地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晟王坐在床边握着许季亭的手说:“我还想问你呢!他从我这儿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去了你赤霄院就这样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话没说完转身就要走!我看他不对劲他还强撑着!我要没发现他就晕在路上了!”此刻即墨允竟然有些红了眼眶:“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根本没拔毒?!” 晟王沉默。 “夏禤!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吗?!”即墨允吼道,“这么多年他体内一直有余毒?!” 晟王也真的急了,他起身面对即墨允喊道:“你以为我们不想拔毒?!这么多年看了多少大夫你知道吗?!他那个成羽的身份为什么靠医馆起家你不明白吗?!他当年中毒多深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我吼有什么用?你吼他就能醒来吗?!” 即墨允在屋内踱步:“那你就任由他这么下去吗?!啊?!他凭什么要受这个罪?!” “我任由他这样?!”晟王指着即墨允:“你知道这些年我怎么过的吗?!每一次他毒发都是我陪在他身边!你只不过见了一次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担惊受怕吗?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他还有没有呼吸!” “他两年没有发作过了!两年!现在刚回临安半年都不到就这样!”晟王继续喊道:“即墨允!我还没怪你把他累成这样!你反倒先指责起我来了!” 即墨允被晟王吼得哑口无言。屋内一时安静了。 即墨允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问道:“他……每次都这样吗?” 晟王回到床边,紧紧攥着许季亭的手,半晌才点了点头。 “那要多久才能醒来?”即墨允追问。 晟王语气十分低落:“不知道,快的话几个时辰,慢的话两三天,最长一次昏迷了一个月。” “!” 即墨允用力地砸了一下窗框,似乎要把心中的各种情绪都释放出来。 “大夫说什么?”即墨允低声问道。 晟王伸出手轻轻地摸着许季亭的脸说:“束手无策,听天由命。” 即墨允听到“听天由命”四个字的时候终于崩不住了。 “我不信!”即墨允说完这三个字,闪身离开了晟王府。 晟王完全没有理会他,只全心全意地守着许季亭。 平宁伯府。 许琛在书房之中忐忑不安,他两个时辰之前放飞的木鹞,到现在都没有回音,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不过是问小叔什么时候再去三品居喝茶,这个问题并没有那么难回答。他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心里发慌,如今没有收到小叔的回信更是害怕。他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想法,一个比一个糟糕。 许琛想去问父亲,但又怕此时父亲已经睡下了,他惴惴不安了许久,终于决定自己去看一看————大不了就被晟王骂一顿,但小叔一定会护着自己的。念及此,他不再犹豫,起身往外走去。 “归平,平留?”许琛走出书房。 平留:“少爷要休息吗?” 许琛摇头,说:“我要出去一趟,但此事你们两个人一定要给我保密,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我睡了。” 归平:“少爷要去哪?这大晚上的您一个人不安全。” 许琛:“放心,我自己有分寸。你们两个替我看好门,听明白了吗?” 归平和平留虽不知许琛要干什么,但看他一脸郑重的样子,都知道事情可能很严重,于是双双点头:“少爷放心。” 许琛拍了拍平留的肩膀,纵身一跃,隐入夜色之中。 平留和归平二人回到寝室之中替许琛守好了门。 寭郡王府。 夏翊清刚躺下,就听窗外有响动,他立刻坐起来,只见即墨允飞快地翻身而入。即墨允一进屋内便给夏翊清跪下了:“求殿下救命!” 这是夏翊清第一次见到即墨允下跪,仔细回想起来,夏翊清都没有见过即墨允给皇上下跪。 夏翊清吓了一跳,连忙下床:“大人快请起,这是怎么了?” 即墨允却并未起身,只恭敬地俯身叩头:“请殿下帮我!” 即墨允竟然给他磕头了!夏翊清连忙扶起即墨允,发现一向波澜不惊的即墨允竟红了眼眶。 夏翊清心下一惊,感觉此事颇为严重:“大人说清楚一些,救什么人?” 即墨允:“一位对我很重要的人,殿下还记得我之前问过您关于毒药的事情吗?” 夏翊清点头:“记得,大人可是要我救那人?” 即墨允:“正是,他刚刚毒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求您的。” 夏翊清听到一半便开始穿衣:“大人请到仁园等我,我需要拿一些基本的东西。” 即墨允面露喜色:“多谢殿下!” 夏翊清想了想,从正门走了出去,“安成。” “奴才在。”安成恭敬地回答。 “我今晚要出去一趟,你留下守门。”夏翊清说,“若有人问起……” “主子早早就休息了。”安成接话。 夏翊清满意地点头。今晚他离开,想来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必得有人给他守门才成。他到仁园拿了一套银针,又从柜子里拿了一些可能会用到的药物,然后示意即墨允可以走了。 即墨允低声道:“殿下得罪了。”而后抱起夏翊清飞快往晟王府奔去,直到此时夏翊清才知道为什么世人都说无人能追得上即墨允。夏翊清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已经很好了,可如今即墨允的速度简直是难以想象,而且还是带着他一个大活人。若即墨允使出全部功力,真的是谁也抓不住他。 许琛很快便到了晟王府中,他路过晟王府书房的时候,瞥见了自己那只木鹞,那木鹞落在标记物之上,看样子是没有人打开过,这让他更紧张了。没有办法,他只好直接到了寝殿外敲门。 晟王在屋里喊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敲什么门?” 许琛一惊,他没听过晟王这种语气说话,想来晟王是把自己当成别人了,他只好继续敲门。 晟王听到连续的敲门声,无奈地起身去开门:“我说即……知白?你怎么来了?” 许琛看到晟王脸上强装出来的和蔼,便知道真的出事了。 “知白深夜叨扰王爷,实在抱歉。” 晟王敛了心神:“没事没事,你找你小叔吗?真不巧他睡下了,要不你改天再来?” 许琛:“请问王爷小叔什么时候睡下的?” 晟王摸了摸鼻子:“刚睡下。” “既然是刚睡下,那小叔为什么没有给我回信?”许琛追问道。 晟王:“呃……他可能没看见吧。信很重要吗?要不然你明天再来?” 许琛觉得事情不对,继续追问道:“王爷,我小叔怎么了?” 晟王:“没怎么呀,他睡了。” “木鹞送到两个时辰了,如今还原样放在书房之中,”许琛问:“王爷是想告诉我,我小叔晚上两个时辰都没有到过书房吗?” 晟王:“确实,他今天一直都在寝殿来着,没去书房。” 许琛逼问道:“是没去书房?还是没办法去书房?” 晟王:“知白,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小叔真的已经睡下了,你明天再来找他吧。” 许琛立刻跪下说:“请王爷让我看一眼小叔,若他真的无事,知白为今晚的鲁莽给您赔罪,任您处置。” 晟王没想到许琛态度这么强硬,许季亭如今昏迷不醒,脸色青黑,任谁看都是有事的样子,但许琛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又给自己行了这么个大礼,他实在没办法推许琛出去。 正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即墨允和夏翊清落到院中。 “知白?” “殿下?” 二人看到彼此都十分惊诧。 夏翊清根本没有看清即墨允带他进了哪个府邸,直到落地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晟王也是一脸茫然。 即墨允没说话,只是拉着夏翊清就往寝殿走。夏翊清看到躺在床上那人的面色立刻就明白了,转身道:“看起来有些严重,我先诊脉。” 许琛也借机跟着进了寝殿,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的许季亭,登时手脚冰凉愣在原地。 夏翊清在床前忙碌,晟王、即墨允和许琛三人沉默地坐在一旁。 最后还是晟王先开了口:“知白,你别怪我,你小叔不让我跟别人说,这事连你义父都不知情。今日季亭是在赤霄院突然发病的,所以即墨大人也在。” 许琛木然地点点头。晟王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他还欲说什么,却被即墨允拦下。即墨允给晟王使了个眼神,晟王会意,许琛此刻满心都是他小叔的安危,大概也听不进去什么。 这时夏翊清稍微提高了音量说:“晟王,请您来一下。” 晟王立刻起身上前,夏翊清详细地向晟王询问了许季亭的日常和过往的情况。 许琛借此机会低声问即墨允:“大人,我小叔是中毒对吧?” 即墨允点头。 许琛又问:“是不是陈年旧事?” 即墨允愣了一下,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所以言清当年不仅仅是被关在东宫那么简单,对吧?”许琛追问道。 即墨允心下一惊:“平宁伯您……?” 许琛:“许多年前小叔给我讲过一段往事,我越长大越觉得他的故事里漏洞百出,果然……” 即墨允:“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他中毒的事情连许公爷都没告诉,这些年就只有晟王知道的最清楚。” 许琛轻轻地说了一句:“多谢大人。”便不再说话了。 “季亭?!”晟王的声音有些激动,许琛和即墨允立刻走到床前,只见许季亭已经醒来。 “你们……?”许季亭看清了床前的四个人之后无奈地闭上眼:“靠!丢死人了!” 听得许季亭这话,许琛和即墨允终于放下心来,许季亭还能这么说话,就证明没事了。 夏翊清在一旁道:“许公子这是陈年的毒,的确有些难办,醒来之后要好好调养才是。” 晟王惊喜地说:“翊儿,我竟不知道你医术如此好。” “我不过闲来无事看了几本医书罢了。”夏翊清看向晟王,道:“刚才您施针的穴位有两个需要调整一下,这样能更好地抑制毒性发作,另外我这里还有一些护心丹,可以防止毒性侵入心肺,毒发的时候放在舌下含服两粒即可。” 即墨允:“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夏翊清:“大人关心则乱了,晟王处置得很好,没有我许公子也能自行醒来的。我一会儿再施一次针,此次许公子便可无碍了。” “翊儿,我欠你一个人情。”晟王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 夏翊清笑着说:“晟王若真觉得欠我人情,不如等许公子身体好了再多做几个好玩的机括暗器给我吧。” 许季亭躺在床上说:“一定。此次多谢殿下了。” 夏翊清:“许公子还是少说话,毒发一次很伤心力的。” 许季亭点头。 许琛在一旁看着夏翊清说话的神情,不知怎的想起前些年上元节那个昏暗的小巷。那时他受伤失血,夏翊清也是这般说一不二的神情,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仿佛一遇到病人,夏翊清便进入一种心无旁骛的状态之中,变得十分专注。 夏翊清又给许季亭施了一次针,许季亭的脸色明显比刚才要正常多了。 晟王见此也放心下来:“大家也折腾了半夜了,都先各自回去吧,季亭有我照顾就好。你们两个孩子都是偷跑出来的,也不能久留,不如明天白天正式过府来。” 许琛和夏翊清对视一眼,都点点头。 即墨允:“我送二位回府吧。” “知白!”晟王叫道:“此事跟你义父义母也不要提起,免得他们担心。” 许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晟王放心。” 三人走出来了寝殿。 “大人。”许琛转头看向即墨允:“可否容我跟寭郡王说几句话?” 即墨允点头,走到一侧廊下。 许琛拉着夏翊清走到另一侧,说:“和光,谢谢你。” 夏翊清愣了一下,说:“这是你第二次叫我的字。” 许琛犹豫片刻,开口道:“我……我能抱抱你吗?” “啊?”夏翊清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许琛拥入了怀里。 夏翊清感受着许琛的体温和有力的臂膀,慢慢抬起双手回抱了许琛。 “真的,谢谢你。”许琛在夏翊清的耳边轻声说。 夏翊清拍了拍许琛的后背:“好了,放心,你小叔一定没事的。” 许琛松开了手,整理了一下衣衫:“殿下恕罪,我唐突了。” 夏翊清无奈:“你啊……!行了,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许琛点点头,转身向即墨允的方向走去:“请大人送寭郡王回府。” 即墨允:“我还是先送您回府吧。” 许琛:“我府邸离这里不远,而且我会武功,大人不必担心,请您将寭郡王安全送回府上。” 即墨允点了点头:“那平宁伯也注意安全。” 许琛:“多谢大人。” 即墨允看着许琛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转身走到夏翊清身边:“走吧,我送您回去。” 夏翊清点点头,二人也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寝殿内。 许季亭躺在床上,抬手摸着晟王的脸:“抱歉,让你担心了。” 晟王伸手握住许季亭的手:“不要道歉,你醒来就好。” 许季亭:“我想靠一会儿。” 晟王立刻扶起许季亭,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许季亭声音还有些虚弱:“阿禤,怎么办?秘密要藏不住了。” 晟王轻轻拍着许季亭:“不怕,藏不住就告诉他们好了,总归是要知道的。” ※※※※※※※※※※※※※※※※※※※※ 这些年许季亭和晟王过得也是不容易的。 第五十五章 化险 平宁伯府。 许琛确认四周无人之后,悄悄地回到了寝室,归平和平留见到许琛回来,也都松了一口气————今晚许琛悄悄出去没有被人发现。 许琛:“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你们俩今天不用守了。” 归平和平留对视一眼:“是。” 许琛关好房门,独自坐在床榻上,回想着刚才的一切。 他不知道刚才怎么回事,只是突然觉得十分孤单。明明夏翊清比他年岁还小,他却在听到夏翊清说话的那一刻全然地相信并依靠他。那一个短暂的拥抱之后,他突然间变得十分安心。 小叔的身边有晟王陪着,有即墨允为他奔走。他反观自己,这么多年在这临安城中,虽然有爱护他的长辈,有陪他长大的平留和归平,但却只有夏翊清一个朋友。 许琛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他的慌张和无助,让他做出了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他不知道以后要如何面对夏翊清,会不会尴尬,会不会生疏,会不会就此存有芥蒂?这些都还是未知数。 而另一边,小叔这些年从来没有表露过中毒的事情,看起来也颇为康健,可如今突然发作实在让人担心。按照之前小叔告诉他的,是父亲和晟王一起把他从宫中救了出来,可这些年小叔竟然连父亲都瞒下了。 小叔当年和即墨允一起创立了赤霄院,那两个人的关系也应该很好,而且接连发生的几件事情,他们之间互通消息是肯定的。就在这样的关系之下,即墨允今天的慌张却表明他对小叔的身体状况也不了解,否则他不会不管不顾地就把夏翊清拉到晟王府。 今天若非自己突发奇想去晟王府,也不会撞破此事,而小叔醒来看到自己和夏翊清之后,眼神中先是意外随后便是了然,所以即墨允和夏翊清私下的关系,小叔也是知情的。 越来越多的秘密围绕在自己身边,早年间长辈们一定经历了什么,他们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而且每个人身上都有许多秘密。 一团又一团的迷雾围绕在他和夏翊清的身旁,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当然这些事不是一时半会能想清楚的,目前最要紧的是小叔的身体。 寭郡王府。 夏翊清出现在寝殿门口,安成躬身行礼:“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请放心,无事发生。” 夏翊清点点头:“好,辛苦你了,你也休息吧。” “奴才给主子值夜。”安成恭敬地说。 夏翊清快步走回寝殿,即墨允已经等在屋内了。 即墨允刚有所动作,夏翊清便开口道:“大人不要跪了,真的不必如此。” “多谢殿下。”即墨允认真地说。 夏翊清:“大人今天失态了,若让父皇看到你这个样子,恐怕要起疑了。” 即墨允点点头:“所以请殿下为我保密。” 夏翊清笑了笑:“我既不认识大人,又何来保密一说呢?” 即墨允:“多谢殿下。” “大人今夜谢过我很多次了,不要再谢了,我只是尽力回报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而已。”夏翊清斟了茶推到即墨允面前。 即墨允看着面前的茶,沉默不语。 “我知道大人要问什么。”夏翊清说,“许公子的身体保养的很好,但是体内的毒终究是个隐患。我进门时看到他身上的针,想必这些年晟王一直在照顾他,大人放心,我一定尽力。” “我一直以为毒已经去了,这些年从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即墨允低声说道。 夏翊清:“既然是有意隐瞒,又怎么能轻易让人知道呢?” “殿下可有办法帮他祛毒?”即墨允问。 夏翊清思忖片刻,说了实话:“我没有把握。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如果不知道许公子中的是什么毒,很难完全根除,但我可以尽量不让他毒发。” 即墨允从袖中拿出几张纸,递给夏翊清:“那殿下看看,这些可有用?” 夏翊清接过纸,发现那纸泛黄,已有些年头了:“这是……?” “今天刚拿到的。”即墨允道。 夏翊清恍然大悟:“我说大人为什么非要去烧太常寺呢,原来是为了这个。” “这些都是在太常寺陈年旧档中找到的,但因为时间紧迫,我只取了这些。”即墨允说道。 夏翊清仔细看了看那几张纸,摇了摇头:“这只是太医署正常的脉案,看不出什么。” 即墨允有些失望:“也对,若这么容易找到,晟王早就把他治好了。” 夏翊清:“我竟不知,大人和晟王是旧相识。” 即墨允收起那纸,说道:“殿下既然看出来了,就别拿我打趣了。” “大人如此重情义,就算没有知白和晟王这层关系,我也会尽心帮助许公子的。”夏翊清说道,“只是今日烧太医署的旧案不会引起怀疑吗?” “我连太卜、鼓吹、太乐和上林署的旧案一并烧了。”即墨允解释道:“而且这些档案都不是原始档,只是开宇十年重制时留下的废案。一直堆放在太常寺的后院,本就很容易起火。” 夏翊清放下心来:“如此便好。” 即墨允问:“那他的身体……?” 夏翊清:“大人放心。这些年想来晟王也没放弃尝试,所以体内余毒不算多,平日里并无大碍,只是毒发的时候毒素有进入心肺的危险,而且每次毒发都会耗心力,需要好好休养。我刚才给晟王留下的护心丹和针灸的方法,便是防止毒入心肺的。只是若常常毒发,即便是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了,所以我才说会尽力抑制毒发。” 即墨允点头表示明白:“所以还是需要找到他当年中的毒才可以彻底无忧。” “对。”夏翊清说,“而且越早越好,这毒已经在体内很多年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公子的身体肯定会越来越差,如果他的身体扛不住毒性发作,那就危险了。” “我明白了。”即墨允起身:“虽然说了很多次了,但我还是要说多谢殿下。奔波半夜,殿下早些休息吧。” 夏翊清:“大人也辛苦了,你也要保重自己,否则怎么查那毒药呢?” 即墨允点头,闪身离开了寭郡王府。 忙了半夜,夏翊清终于躺在了床上。 这半夜让他意外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许琛的拥抱。 许琛的那个拥抱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许琛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拥抱到底是简单的朋友之间的感谢,还是夹杂了什么别的意味。 夏翊清知道许琛跟他小叔感情极好,也感受到了许琛今日的慌张无助,但这样逾矩的一个拥抱却是他不曾想过的。 在许琛抱上来的那一刻,夏翊清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大脑有一瞬的空白。他听着许琛的呼吸声,闻着许琛身上熟悉的香气,感受着许琛结实的手臂,一时忘情地回抱了他。 这个短暂的拥抱对夏翊清来说十分珍贵,他不知道未来他们两个人会走向怎样的方向,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距离也未可知。 夏翊清翻了个身,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便是他今日在脉案上看到了东宫二字。 即墨允今天是真的方寸大乱,竟然就这么直接把太医署的脉案拿给了夏翊清看。虽然那脉案没有姓名,但能请到太医署医官诊脉并留档的人可不一般。虽然许季亭是许公爷的亲弟,但他无官无职,就算请到太医署的医官,也应该是私下相请,不该有官方存档才对。 另外,开宇十年重制的档案之中,并没有前朝旧档,全部都是本朝档案,也就是说,这个脉案是开宇元年到开宇十年之间的。那时并未立太子,东宫该是闲置的才对。可现在看来,那时东宫并未闲置,而且住在东宫的正是许季亭。 但许季亭根本无官无职,也从未进过宫,平常低调得仿佛不存在。若皇上当初让许季亭住在宫里还请人给他诊脉,那必定是十分看重他,可为什么如今许季亭又会在晟王府中呢? 夏翊清突然想到千秋节宫宴上,自己父皇提到对不起一个人时,许琛正好擦过晟王的眼神,他当时并没有在意,可现在想来,难道那人就是许季亭吗? 可怎么会? 夏翊清始终想不通这其中的关卡,又念着许琛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整个人心绪大乱,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到何时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上午,晟王府。 许季亭悠悠醒来,看到晟王在自己的身边和衣而卧,心里满是心疼。他这次毒发来势汹汹,根本没来得及叮嘱即墨允,结果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不用猜都知道即墨允带他回来的时候一定跟晟王吵了起来。 许季亭轻轻地抬手,摸了摸晟王蹙着的眉头,结果就这一点小的响动,晟王就立刻醒来了。 “醒了?”许季亭看着晟王。 晟王:“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许季亭点点头:“好多了,我想下地走走。” “不行!”晟王阻拦道:“你刚缓过来,得好好休息。” 许季亭坐起身:“阿禤,我没事了。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小心。” 晟王:“两年啊!你上次毒发还是两年前!这两年我真的都以为你就是个正常人了。” “谁不正常了?”许季亭笑道:“你才不正常呢!” 晟王:“好好好,我不正常!只要你快点儿恢复,我不正常就不正常吧。” “出去透透气吧。”许季亭:“我看外面天气挺好的。” 晟王转头看了看天,此时外面天已大亮,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于是便说:“出去可以,但你不许走动。” 许季亭点头同意。 晟王起身把许季亭抱到了廊下的躺椅上,然后还从屋内拿了个鹤氅出来。许季亭正跟晟王就要不要盖上鹤氅争辩时,就看许琛走了进来。 许季亭连忙说:“快快快!琛儿!快来帮我跟晟王说说,这刚九月啊,就要让我穿冬衣,这是要热死我吗?!” 许琛看了一眼许季亭,笑着冲晟王行礼道:“晟王安。” 晟王:“别客气了。我还以为你要下午才来呢。” 许琛走到晟王旁边,接过那个宽大的鹤氅,直接盖在了许季亭身上:“小叔,我觉得晟王做得对,虽然现在是九月,但天气也凉了。” 许季亭瞪着许琛:“你个小孩儿!我这么多年白疼你了!” 许琛不顾许季亭的怒视,只躬身给晟王行礼:“昨夜实在是唐突无礼,还请王爷见谅。” 晟王摆摆手:“罢了,我知道你也是关心季亭,没事的。” 许季亭:“你俩!别行礼了行不行?我快热死了!” 晟王:“盖好!” 说话间,夏翊清也来了。今天他和许琛都是从正门递拜帖进来的,所以自然也都带着随从。 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许琛要给夏翊清问安,夏翊清要给晟王问安,跟在夏翊清身后的安成要给晟王和许琛请安,跟着许琛的归平得给夏翊清请安,许季亭作为一介白衣,虽然平常不拘礼,但总得起身给夏翊清请安。 最后还是晟王说:“行了行了都别请安了,以后到我这就都免了吧,你们这问来问去的太闹心了。” 众人也都笑了,刚才的场面确实乱了些。 夏翊清:“安成,你跟归平也好久没见了,去旁边说话吧,有事我们会叫的。” 许琛也点头表示同意。 待安成和归平离开之后,许季亭:“昨晚多谢寭郡王了。” 夏翊清:“许公子客气了,您是知白的小叔,又是晟王和即墨大人的挚友,这些年我又从知白那里得了您许多好东西,该是我先谢过您才是。” 晟王:“我们要不要进屋说话?外间的太阳有些大了。” 夏翊清:“无妨,许公子如今出来见见阳光也好。还有这鹤氅……太厚重了些,不用如此,要是捂得出了汗再一着风,反而容易病。” 许季亭如蒙大赦:“你看!我就说不用吧!听听人家大夫说得话!”说完一把将鹤氅扔到了晟王怀里。 “还有你!”许季亭拍了一下许琛的头:“你个小孩儿,我才是你小叔好不好?!” 许琛:“小叔你又拍我头!” 夏翊清见状笑道:“许公子身体果然强健,昨天一番发作,一般人得躺上几天才行,我看您今天就已经恢复气力了,着实难得。” 晟王:“那也不能掉以轻心。翊儿,你再给他看看吧。” “我来就是来看诊的。”夏翊清说完就伸手到许季亭腕间摸起脉来。 片刻之后,夏翊清说:“许公子这些年竟然和这毒相处得如此和谐,也是不易。” 许季亭:“我怎么觉得郡王殿下这是在讽刺我呢?” 夏翊清:“并非嘲讽,而是实话。其实人体很玄妙的,若许公子一直纠结于这毒,处处小心谨慎,不敢多行多动,反而对身体不好。” “就是的,不就是个毒嘛。”许季亭毫不在意地说:“当年没要了我的命,就说明我命不该绝。” 晟王拍了一下许季亭的头:“又瞎说!” 许琛没忍住笑了一下,原来也有人能拍小叔的头。 许季亭看见许琛的表情,转头冲晟王道:“能不能注意一下!让孩子们看笑话!” 夏翊清也低着头偷笑。 许季亭看着他们:“想笑就痛快点儿,憋着干什么?!” 许琛:“今天看到小叔这样我便放心了,昨晚真的吓死我了。” “哦对了,许公子如今吃的药可以暂时停一下。”夏翊清说:“那药除了提气并没有什么别的作用,许公子气血很足,用多了那药反而有害,而且长时间吃药对身体其实也不好,毕竟是药三分毒。” 晟王:“那日常就不需要做什么了吗?” 夏翊清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晟王:“这是我昨天回去之后写的针法,您只需要按照这套针法每隔两日给许公子施针就好了。” 晟王接过那针法小心地收好,点头道:“翊儿,真的多谢你了。” 夏翊清:“晟王别客气,只是应该做的,如今看许公子没事我便放心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有需要随时叫我就行。” 晟王点头:“好,如今你刚出宫立府,确实不要经常跟我来往,不然你父皇会疑心的。” 夏翊清点头。 许琛:“那我也回去了,小叔好好休息。” 看着许琛和夏翊清的背影,晟王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低头跟许季亭说:“季亭……他们……?” 许季亭:“去去去!人家孩子刚多大?!” 晟王笑道:“好了,进屋去吧。” 许琛二人走到晟王府门口,刚要迈出门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夏祎。 夏祎低声说:“有人盯着。” 然后扬声道:“琛儿你怎么回事?明明说好了一起来晟王府的,你怎么先来了?” 许琛立刻明白:“昨晚仁璟闹着让义母陪睡,我想义母必定没休息好,所以就自己来了。” 夏祎:“你这孩子,贺礼都忘了带了,你说说你干嘛来了!” 许琛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夏祎却继续说:“翊儿也来给王兄送生辰贺礼啊!” 夏翊清自然明白,立刻接话道:“正是。晟王生辰那天我跟庄妃娘娘约好了要进宫请安,所以便提前来了,没想到遇到了知白。” 夏祎:“怎么就走了呢?你若没事便再进去坐坐,我也好久没见你了。” 夏翊清点头,”好,那就听姑母的。” 夏祎带着二人又回到了晟王府。 ※※※※※※※※※※※※※※※※※※※※ 手机码的……(?°?°?) 第五十六章 真相 许琛一边跟着夏祎往王府里走一边心下担心,万一小叔如今的情况被母亲知道…… 此时却听见夏翊清喊道:“晟王!姑母来给您送贺礼了!” 听到夏翊清的喊声,刚回到殿内的许季亭吓了一跳:“靠!怎么不该来的全来了!阿禤快帮我挡一下!” 晟王立刻迎出去:“小祎你怎么来了?” 夏祎:“给你送贺礼啊,王兄生辰近在眼前了。诶?怎么没见季亭?” “啊那个……季亭昨天累了,刚起床。”晟王随便扯了个谎。 夏祎皱了皱眉:“王兄你说什么呢?!孩子还跟这儿呢!” 晟王这才意识到刚才的话太有歧义,连忙说:“不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他昨晚又摆弄他那些奇门机括,一直到后半夜才睡。” “晟王啊,我的一世英名都让你毁了。” 众人闻声抬头,看到许季亭已换好衣衫靠在门边,此时脸色看起来跟常人无异。 许琛和夏翊清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晟王:“行了都别站着说话了,去书房吧。” 一行人都往书房走去,晟王则偷偷扶着许季亭走在最后面。一进书房许琛便快步走到书桌前将木鹞收起,夏祎在一旁将许琛的行为都看在了眼里。 许季亭毕竟刚刚恢复,所以直接坐在了最近的椅子上。 夏祎问:“这里说话安全吗?” 晟王点点头:“绝对安全。” 夏祎松了口气:“门外有眼睛,今天从琛儿府上一路跟到这里。结果我到了门口发现还有眼睛,你们这俩孩子招惹谁了?” 许琛吃了一惊:“我没发现有人跟着我啊?” 夏祎:“你没发现也是正常,若不是平留半路回府给你拿披风,也不会发现那些人。” 夏翊清也觉得意外,他一路上也都没有发现有人跟随。 夏翊清有些担心:“那刚才我们在院子里……?” 晟王:“放心,没人能在我府里偷听,顶多是在外面盯着罢了。 夏祎:“从琛儿府邸到这里,一路上换了四个人,这些人也够专业的,不会是那位大人的人吧?” “我的人没这么笨。”即墨允从外面走进来,冲着夏祎一拱手,然后便坐在了空着的椅子上。 夏祎:“大人怎么来了?” “刚好路过。”即墨允说,“看到门外有人抢了我的活,所以我进来看看。” 夏翊清心内一笑,即墨大人是真的不擅于找借口。 其实即墨允是专程来晟王府的。今天一早醒来,即墨允突然意识到自己昨天犯了个错误,他竟然把太常寺存放着的太医署医案直接就给夏翊清看了。夏翊清一向心思细腻,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他没有办法只好来找许季亭商议,正好也看一看他身体怎么样了。结果刚到门口就发现了好几个尾巴,于是赶紧进府。 晟王出来打圆场:“那大人可知是谁的人?” “说这事之前,得先把之前的事都说清楚才行。”即墨允道,“正好大家都在。” 夏祎问:“是之前衍儿的事吗?” 即墨允点了点头。许琛和夏翊清对视了一眼,晟王则看向了许季亭。 许季亭起身:“你们说吧,我走了。” 即墨允有些担忧地看着许季亭,许季亭只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出了房间。见许季亭神色无异地走出房间,即墨允这才放下心来,开始跟众人说事情。 即墨允:“前太子的事情因为牵涉颇广,今天正好诸位都在,我想还是这样跟大家都说明白的好,以后大家也能知道该提防谁。” 夏祎问:“是皇兄让大人来说的吗?” 即墨允轻笑了一声:“自然不是。” 夏祎叹了口气,说:“大人请说吧。” “这事要从汝州的事情说起。”即墨允缓缓开口:“汝州这些年确实一直有人暗中相助,持续了至少有五年,这五年来汝州出来的往各地行走的商人有百余人。” 晟王接话道:“是的,我们在汝州时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前太子贤德远超今上,这话确实让人心惊。” “不错。”即墨允道,“但问题的关键是,前容贵妃是滑州人,并不是汝州人。” 晟王有些惊讶。 夏祎点头道:“是,之前王兄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有蹊跷,崔氏是滑州人这件事只有很少的人知道。” “所以我就怀疑这是有人想布局结果弄错了。”即墨允说:“而且这局其实布得没什么水平,想来五年前布局之人应该也并没有很厉害,所以这个只能算是个备用的局。” “后来便是今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有一些事情那晚东宫内都说了我就不再赘述。那天没有说的是,淮甯府秘密送死士入东宫,每一批死士之中都有一人在进入临安城之后离队,去往魏拓府上。” 听到这里夏祎有些吃惊:“魏拓?怎么会……?” 即墨允说:“长公主稍安,后面才是重点。魏拓有一个表侄叫魏延方,他曾于事发前和丁易等人见过面,更重要的是,他见过侯诚。之前许仁铎公子的事情,侯诚是个重要人物。” 夏祎:“你是说……魏拓是冲着我和叔亭来的?” 即墨允点了点头:“正是。魏拓是得知了东宫要出事,于是便想在这件事之中浑水摸鱼,借机拉下许公爷和长公主您,不过当时被许公爷破了这局。” “好险。”夏祎叹道。 即墨允:“后来我安插的钉子传回消息说东宫异动,准备在千秋节行刺,我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今上,但他却让我设了个局。” “所以后面的一切皇上都知道?”晟王问道。 即墨允点头:“是,行刺是真,但王禹和我早有准备。就算是绝顶高手也绝对伤不了他。但在这其中还有别人也在排布,因为刺客随身携带的两块腰牌。” 晟王:“两块?不是只有东宫腰牌吗?另一块是……?” 夏祎冷冷地说:“应该是我府上的。” 即墨允点头:“长公主聪慧,这便是魏拓的计谋。” 许琛听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逃过了多大的一劫。 夏翊清发觉不对,说:“可是那日那刺客首领指认的是太……是大哥啊?!” 即墨允笑了笑:“拿着长公主腰牌的那几个死士我解决掉了,带到殿里的那个是真的混入东宫的那群人,自然不会认错人。” 夏祎此时起身面对即墨允一拜:“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即墨允也站了起来:“长公主不必如此。许公爷和长公主一心为仲渊,我绝不会让你们蒙受不白之冤的。” 夏祎和即墨允都坐回到椅子上,即墨允继续说:“因为赤霄院的人无令不能进宫,所以当时只有我一人在暗中,行刺发生的时候我把去过魏拓府上的那几个人引开,从他们身上搜到了长公主的腰牌。后来我把那几人解决掉之后,正好撞到了要跑的那个人,我便将他拦下,但没想到那人身上竟然会有东宫腰牌,当时看到腰牌我就明白东宫和长公主一样都是被设计的,但王禹就在我对面,我没办法再藏起东宫的腰牌了,这事是我疏忽了。” 夏祎摇头:“不是大人疏忽,是当时所有证据都证明东宫要反。” 即墨允点头:“是。当时能得到的所有消息和证据都指向东宫,我虽有疑惑,但不能凭直觉向今上回话。” 晟王:“所以后来皇上晕倒也是……?” 长公主接话:“那晚我陪着皇嫂一直在正殿之中,泽兰根本没有机会去查看皇兄情况,寝室之中只有杜太医和陈福,孙石韦也说别的太医根本没有看到皇兄,所有都是杜太医传出来的消息。” “今上从头到尾都安然无恙,玲珑阁内他是故意的,这件事事先只有杜太医知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即墨允道:“那晚他晕倒之后,陈福立刻让我去福宁宫待命,我就知道还有计划。他让我带人在东宫盯着,一旦有异动立刻回禀,后来的事长公主就都知道了。” 长公主点点头:“我和皇嫂被叫入寝室中,皇兄给我准备了剑和衣服,让我随他同去。我便和大人一起带着皇兄去往东宫。当时我假装传信,结果东宫里面的人却说东宫当晚只能进不能出,还试图刺杀传信之人。我带着皇兄进入寝殿的时候衍儿正坐在寝殿之中,看到皇兄之后还询问皇兄身体如何,说自己十分担忧。后来大人和王禹在外处理好了叛贼,皇兄便让我回福宁宫召你们去东宫,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夏翊清:“那夜到最后,大哥被于晨反咬一口之后,绝望之下说的那些话,足以证明他是被冤枉设计的,我觉得……” 夏翊清想了想,还是把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父皇其实意识到了大哥的事有蹊跷。” 一时书房内的几人都沉默了,晟王从即墨允那里已经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况,其他几人都是亲眼看着前太子是如何精神崩溃痛陈这些年的过往的,而那句“孤家寡人”犹在耳畔,让几人心里都有些波动。 即墨允说:“那天回到福宁宫之后,今上召我前去问话,我告诉今上没有人会傻到在行刺的时候带着自己宫里的腰牌,这事还有疑点。但今上却说,行刺可以暂且不论,可东宫的轻甲士兵是众人都看见了的,前太子赖不掉。而且前太子已经对他心存怨怼,难保不是故意让人携带腰牌,为了装成自己被设计陷害的样子。” 夏祎摇了摇头,叹道:“好一出大戏啊!” 即墨允道:“今上将此案迅速了结,但我心中还有疑惑,就偷偷探查了一番,后来终于发现了这件事幕后的人。” 晟王:“是谁?” “宏王。”即墨允说道。 夏翊清大吃一惊:“二哥?” 即墨允点头:“正是。前太子身边的两个太监,开宇十四年被杖毙的于海和后来的于晨是兄弟俩,他们一直都是宏王的人。平宁伯和寭郡王应该记得,早年间在书房的时候,前太子曾经有过一次和穆学士的小冲突,还有更早些时候的丢玉事件,甚至就连……就连当时前太子提到的那两份让今上生疑的贺礼,都是于海和于晨在中间挑唆的。” 许琛和夏翊清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当年那些事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一直默默无闻的宏王,竟然是这样心机深沉之人。 “后来于海因为做错事被杖毙,于晨顶替了于海的位置,一直陪着前太子直到事发。”即墨允说:“我的线人告诉我,东宫少詹事丁易曾经在野菽苑见过一个人,而经我多方探查,那人和宏王的贴身太监李木是同乡,而且是他一个远房表姐的庶子,当然那个人现在已经消失了。” 许琛想到那日在野菽院听到的丁易在向一个人汇报死士混入东宫的情况,原来那人是宏王的人,难怪当时丁易语气十分恭敬。 即墨允继续说:“至于魏拓,他一直让魏延方在城中和这些官员厮混,就是为了打探消息,在得知了东宫的计划之后,他一边通过魏延方暗示侯诚拉许仁铎下水,一边用高价收买和安插死士混入那些刺客之中。如果侯诚那件事不被许公爷察觉,如果我没有发现长公主的腰牌,那么东宫之事,就会变成长公主和许公爷暗中扶植前太子意欲篡位。” 许琛和夏祎都沉默了,他们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陈丘的致仕和后来的赐死抄家灭族,都跟定远公府有关,魏拓作为陈丘的姻亲虽然得了豁免没有被连坐,但却被皇上冷了好久,而且失了陈丘这一助力,魏拓在朝中的势力也大打折扣。 “还有,前些天寭郡王贴身太监安成被人威胁,也是宏王的人做的。”即墨允看向夏翊清。 夏祎皱了皱眉,问夏翊清:“怎么回事?” 夏翊清只说安成被人以师父张培的性命为要挟,探听自己和许琛的谈话,但被许琛发现了。 晟王:“怎么会这样?卓儿这孩子,心思也太深沉了。” 许琛问:“大人,那现在晟王府外面这些人?” “有今上的,也有宏王的。”即墨允说:“今上的是跟着平宁伯和一直盯着晟王府的,宏王的是跟着寭郡王的。” 晟王冷笑了一下:“夏祯当我是死人吗?!” 夏翊清心下一惊,原来不止即墨允,晟王对自己的父皇竟然也没有什么好感,当年父皇究竟做了什么事情,让晟王和即墨允都有如此态度,还有即墨允经常提及的故人。即墨允说那故人已死,难道是父皇害死了他吗?可又跟晟王有什么关系? 夏祎劝道:“王兄冷静,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晟王却说:“小祎,你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误会呢?知白不也是被跟着吗?那日野菽苑的事不就是因为知白被人跟踪才特意闹了一番吗?” 夏祎沉默,许琛也沉默。 夏翊清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思索着这其中的联系。 即墨允说:“各位都是今上的亲人,我不方便说什么。如今外面的人自然察觉不到我,但确实看见了平宁伯和寭郡王在晟王府中,虽然这不能说明什么,但诸位比我更了解今上,你们得想办法才行。” 夏祎:“他给叔亭和琛儿的晋封,一个是为着那日东宫之事封口,另一个便是为了札达兰,他还是对我们不放心,所以派人盯着琛儿。可又为什么盯着王兄府上?” “难道是因为季……许公子?”即墨允看向晟王。 从即墨允进门开始,夏祎就意识到即墨允跟许季亭和晟王的关系不一般,即墨允刚才又想要直呼许季亭的字,大概是意识到屋里还有别人,所以才改了口。这让夏祎对许季亭的身份又确定了几分。 晟王摆了摆手:“不可能,这么多年他都没因为季亭盯过我,没道理现在才来。或许是那一晚我一直跟许公爷和知白在偏殿,他怕我们有所图谋吧。” 许琛开口道:“可是之前晟王和义父义母也有往来啊。” 晟王:“之前都是季亭常去你们府上,或者是小祎来我府上,我跟许公爷很少单独相处,皇上最忌讳我与朝臣往来。” 夏翊清:“可那晚玲珑阁一片混乱,是母后让您和许公爷暂时到偏殿的,而且知白和小世子、郡主都在……” 夏祎接过话来:“翊儿,你可知我当年那些哥哥弟弟,就只剩下了晟王兄了啊。” 夏翊清轻轻地点了点头:“是,只剩下晟王了。” 夏祎似乎是觉得不该跟夏翊清说这么多,便道:“都是陈年旧事罢了,不过翊儿,这些年你为什么只称晟王,不称王叔啊?” 夏翊清摇摇头:“晟王比父皇年岁大,在寻常人家我该称一声伯父才对。如今只是因为父皇,便要称伯父为叔父,我总觉得不好。” 晟王:“皇家何来真正的亲眷?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这话说的众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最后是即墨允开了口:“事情我已经全部告诉各位了,至于该如何应对,就不是我的事了。请长公主放心,我赤霄院永远不会对公府和晟王府做任何事情。我这便离开了。” 即墨允说完便转身出了书房。 即墨允走出书房便看见许季亭坐在廊下闭目养神,他走近一些,低声问道:“是不是还不舒服?我扶你回去?” 许季亭睁眼看了一眼他,默默点了点头。 第五十七章 条件 等即墨允把许季亭扶到寝殿的榻上之后,许季亭才轻声说:“小允,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即墨允摇头:“你自然有你的道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许季亭说。 即墨允:“别,你别这么跟我说话,我害怕。” 许季亭笑道:“那怎么样?要我骂你吗?” 即墨允神色有些愧疚:“你确实该骂我,我做错了一件事。” “你把从太常寺翻出来的档案直接给寭郡王看了是不是?”许季亭看着他。 即墨允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从你决定烧太常寺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许季亭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毕竟昨天我那个样子,你一定慌了神。” “殿下的医术是跟泽兰学的,也就相当于是药仙谷的传人,我想着他会有什么办法。”即墨允解释道,“我之前问过他,他说如果知道当年你中的是什么毒,应该可以解。昨天晚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去寭郡王府找了他。” “我知道了。”许季亭说:“如果他问到了,你就说是受人之托不能相告,如果他不问,你就装不知道。” 即墨允:“这样行吗?”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其实三嫂应该也知道我的身份了。”许季亭说:“几年前琛儿受伤那次,我跟你同时出现,她便起了疑心。刚才你进书房进的未免也太熟门熟路了些,而且你又一直盯着我看。我三嫂不傻,她能发现跟着琛儿的人,又跑来王府解围,进门就发现了琛儿藏起木鹞,然后又看到你的言行举止,她很有可能已经猜到了。” 即墨允:“那怎么办?” “没有证据,猜测就只能是猜测。”许季亭说:“能瞒一天是一天。” “那你不怕平宁伯哪天说漏了吗?”即墨允有些担心。 许季亭轻轻摇头:“早晚是要知道的,孩子们都长大了,瞒是瞒不住的。你以为这些年琛儿没想过以前的事情吗?这些年寭郡王不是也没有放弃探究元贵妃怎么死的吗?所以就顺其自然吧,能瞒一天是一天,实在瞒不住了,就如实相告。至于他们会不会去告诉夏祯,那就是命了,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我已经多活了这些年,又怕什么呢?” “你别瞎说!”即墨允皱眉:“总会有办法的。” 许季亭:“有些事情存在就是危险。你应该明白,只有死了的人,才能保守秘密。” “不行!我不会让你死的!”即墨允有些激动。 许季亭抬了抬手:“小允,你冷静一些,你既然把寭郡王叫来给我看病,他又看起来很有把握,那便信他就是了。总之你以后不要再这么慌张了,你该相信我的。” 即墨允点了点头。 “如今的问题是,府外那些眼睛要怎么办。”许季亭一直在思索。 即墨允:“虽然人是夏祯派来的,但我觉得夏祯对两个孩子应该没有什么恶意,我总觉得他看这俩孩子的时候,有一种像看到当年的你们一样。那天千秋节宫宴的时候,他还说这些年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 “拉倒吧!”许季亭说:“他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他不过是因为我当初说的那些事情都应验了,才觉得杀我杀得早了。不过他若真的心里对我有愧,倒是个可以利用的事情。” 即墨允:“怎么说?” “找个方法让俩孩子离开一段时间,我们在临安把宏王的底探清楚。” 即墨允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在这里待得太久得离开了,你这两天多休息,我有空就来看看你。” 许季亭点头:“好了,你快走吧,注意安全。” 即墨允刚走没一会儿,管家就进来请安,说午饭已经备好,许季亭想了想,还是强打起精神走了出去。 午膳时,夏祎一直在观察许季亭————昨晚凝冰回报说许琛匆忙往晟王府去,回来时候还一脸愁容,她原本以为是许季亭出了什么事,可刚才看许季亭的脸色倒是没什么。但是晟王和即墨允对他都小心翼翼,而且夏翊清在她入府的时候高声喊话,明显是为了提醒屋内的人。 “季亭,你有些时候没去府上了,最近在忙什么呢?”夏祎问。 许季亭:“最近在研究一些新的兵器,有些难弄,所以一直也没去找三哥。” 夏祎:“你这是要抢了枢修院和将作监的工作啊?” “不过无聊罢了。”许季亭笑着说。 夏祎:“不过你做这些东西也不要太劳神,我看你气色不太好,还是要注意身体。” 正在吃饭的众人都有些紧张,许季亭笑道:“三嫂还不知道我嘛,我身体一向很好的。” 夏祎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晟王:“小祎,你还是先想想门外那些人怎么弄吧。” 许季亭看向夏祎,道:“三嫂可愿听我一言?” 夏祎:“愿闻其详。” “我们在府中坐着吃饭,门外的人可还在太阳底下等着呢,不如去给他们送点吃的吧。”许季亭解释道,“偷偷摸摸不如大大方方,不管是谁派来的,这样的行动就是告诉他们,我们知道有人跟着,我们也不为难他们,他们愿意跟就跟。” 夏祎笑了笑:“你呀,满脑子都是鬼计策。” “这样挺好。”晟王说罢挥了挥手,一旁的管家会意,立刻吩咐下去。 许季亭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昨天晚上没睡好我得补个觉去。” 晟王:“季亭!这么多人呢。” 夏祎摆摆手:“行了行了,他一向如此,放他去吧。” 许季亭:“多谢三嫂!我改天一定给你做个最特别的发簪!” 晟王看着许季亭离开的背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顿饭毕,众人都准备各自回府去了。 许琛把夏翊清拉到一边:“殿下,你一会儿回去要小心。” 夏翊清道:“你放心,如今既然知道了是谁,我心里也算有了底。” “那就好。”许琛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个……昨晚……” “昨晚?”夏翊清突然来了兴致,低声说:“知白身上的桂花香很好闻。” “殿下!”许琛有些局促。 “好啦!”夏翊清说:“昨晚无事发生,我在府中睡了个好觉。” 许琛低声道:“多谢殿下。” “琛儿!走了!”夏祎跟晟王说完话后转头看向许琛。许琛听言立刻跟上前去。 众人从晟王府离开之后便各自归家。等众人离开之后,晟王走回寝殿,看到许季亭正在榻上闭目养神,他轻轻地走到许季亭身边:“阿箐?” 许季亭没有睁眼,只是稍稍往里面挪动了一下,给晟王腾了个位置。 “阿箐,累了就回床上去躺会儿吧。”晟王心疼地说。 许季亭摇了摇头,睁开眼睛看着晟王说:“寭郡王可能猜到了什么,即墨允昨天把当年太医署的脉案给他看了。” 晟王:“他怎么?唉……他太着急了。” “没关系的。不过你明天进宫一趟吧。”许季亭说:“去见见夏祯,问问他晟王府的饭好不好吃。” 晟王:“这是何意?” 许季亭:“今天那些人接了咱的饭,回去肯定会回报的。别的不用说,你就问问夏祯,他为什么要盯着寭郡王。” 晟王:“你这是……?” “夏祯会让即墨允派人保护寭郡王的。”许季亭笑了笑。 “可是……他一直忌讳着翊儿的身世,之前不还把他推出去当诱饵吸引西楚暗探吗?”晟王有些担心。 许季亭:“此一时彼一时了。更何况你还不了解夏祯吗?他可以选择牺牲一个皇子去当诱饵,虽然有危险,但那是他主导的。可现在有人不经过他允许就盯上了他的儿子,你觉得他会怎么样?” “也对,当初他立卓儿是为了牵制太子,如今他立翊儿便是为了让两个孩子互相牵制平衡。”晟王说。 许季亭点头:“他一直都这样。” “对了,刚才小祎临走前塞给我一个东西让我给你,还说了一句话。”晟王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到许季亭面前。 许季亭一边接过纸一边问:“三嫂说什么了?” “她让我转告你:昔年年少无知,希望这东西能稍作弥补。”晟王问道:“她这话什么意思?” 许季亭看了看手中的纸,笑了一下,然后把纸递给了晟王。 晟王接过来一看,十分激动:“这……?这是……!!” 许季亭点头:“阿禤,三嫂这次是彻底站在我们这边了。” “你!这可是救命的东西啊!你怎么那么淡定?”晟王激动得手抖。 许季亭按住晟王:“你就没想过三嫂为什么现在把这个毒方给我吗?” 晟王被许季亭问得清醒了许多:“你是说……她有求于你?” 许季亭点头:“她几年前试探我身份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说当年那毒是她找来给夏祯的。如今她费尽周折找到了当年的毒方还特意亲自送到府上,就是来告诉我她的诚意。” “她想干什么?”晟王问。 “她想让我保护孩子们,不是现在这种带着到处玩耍,偶尔稍加提点的保护,是必须要护孩子们周全。”许季亭看向晟王。 晟王:“那你怎么想?” 许季亭笑了笑,拿过那张纸,道:“这条件这么诱人,我当然要接受了。” 晟王道:“你可想好了?这样你可算是跟夏祯对着干了。” 许季亭:“我这些年也没少跟他对着干啊,只不过他不知道是我罢了。阿禤,你知道什么事让夏祯最难受吗?” “什么?” “对夏祯来说,最让他难受的是,他永远活在一个死人的算计和阴影之下。”许季亭嘴角挂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晟王看他的神情,有些无奈:“真庆幸我不是你的敌人。” 许季亭闭上眼睛,过了许久才轻轻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和爱人。” 到了晚间,平宁伯府的书房之中,一只黑色的木鹞落在了镇尺之上。 许琛立刻打开木鹞拿出信来。 “知白,见字如面。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让我有些惴惴不安。二哥其人一向安稳踏实,却没曾想有如此心机,大哥如今已经遭了暗算,我知道下一个便是我。这些年来我步步小心谨慎,却依旧逃不脱这样的命运。我的父亲和大哥相互猜忌,我的二哥设下惊天陷阱,意图戕害我大哥,这便是我未来要面对的命运。我很怕有一天我会陷入阴谋之中,若再不慎连累了你,那我更会难以释怀。 我总想与你多说一些,但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心中实在难过,便写了信给你,还望你不要嫌我烦才好。 和光。” 许琛想了想,提笔写到: “和光, 我知你心中所想,但你我早已同在其中。你且看今日所知之事,若非你的贵人相助,此刻我全家便和你大哥一样的下场。此事与你我毫无关联,也有人想将我们设计其中,可见阴谋和诡计始终围绕在我们身边从未停过。 有些事信中不方便详谈,五日后巳正,清河坊三品居,我请你品茶。 知白字。” 寭郡王府。 夏翊清读完信正在清理的时候,即墨允进入了书房。 即墨允见夏翊清神情有些慌张,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书桌,说:“殿下莫急,我不看便是。” 夏翊清收拾好之后朝即墨允说道:“多谢大人,大人请转身吧。” 即墨允转过身来笑着说:“殿下果然不一般,我求了他许久,也不过只有一只木鹞而已。” 夏翊清略想了想,说:“是了,大人怎么会没有呢。” 即墨允笑了笑:“我今日来是给殿下解惑的。” 夏翊清:“多谢大人,不过我什么都不会问。如果我没猜错,许公子身上有着一个惊天秘密,那秘密大人知道,晟王知道,知白或许知道但应该并不全面,姑母……应该在猜测,所以之前也是不知道的,许公爷或许和大人您知道的差不多。我知道许公子身上的毒已有十余年了,这陈年旧事既然已经被你们封存了这么久,就不该再让我知道。” 即墨允微微欠身:“多谢殿**谅。” 夏翊清:“不过既然是秘密,那就该藏好便是。我只是担心昨夜知白身后是否有尾巴。” 即墨允摇头:“殿下放心,定远公府和平宁伯府相通,前后两座府邸周围都有公府暗卫,若有人夜间靠近必死无疑。” “那白天我们在晟王院中闲谈,也无事吗?”夏翊清追问。 即墨允笑道:“能给殿下做出那种机括暗器之人,怎么会不给自己长居的府邸设下机关呢?晟王府所有院落殿宇的屋顶瓦片都做了特别的设计,以我的轻功都只能稍作停留,更别说普通人要躲在上面偷听了。” 夏翊清放下心来:“那我便放心了。” “殿下就不担心一下自己吗?”即墨允问。 “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即墨允:“先是设计了安成,而后又派人盯梢,殿下该有所防备的。” 夏翊清:“第一次未成功,第二次被发现,若是个聪明人便该知道我不会像大哥一般任人宰割。更何况我如今不过是个郡王,他不会真的对我怎么样。” “殿下倒是想得开。”即墨允说。 夏翊清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是揣度人心罢了。都是皇宫里长大的孩子,谁又真的傻呢?若宏王真的将我视作对手,那我便也不怕和他斗一斗。最起码……我还有大人你呢。” “殿下还真信我。” “希望大人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那是自然。”即墨允说:“我还欠殿下一个人情呢。” 夏翊清:“大人,您这样看着许公子和晟王,不觉得难过吗?” 即墨允摇摇头:“不会。我们共同经历了许多生死难关,彼此之前的情感羁绊早已超越了所谓情爱。我尊重他的选择,并且珍惜我们之间的感情。他说过,这世上可以勉强的事情有很多,但唯独感情不可以。” 夏翊清从许琛口中听到过这句话,想来必定是许季亭告诉他的。他对许季亭越发好奇,除去容貌不谈,许季亭身上一定还有更多的吸引人的地方,不然晟王和即墨允不会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许琛也不会对他如此尊敬亲近。 “许公子一定是个很有趣的人,真希望能和他深谈一次。”夏翊清感慨道。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神情,缓缓地说:“殿下,等有一天我们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的时候,或许你和他可以好好地聊一聊。” 夏翊清点头道:“希望那天快点到来。” “对了,今天我来还给殿下带来了两个人。”即墨允说着拍了拍手,两个黑衣男子从窗外进来。 “这是……?”夏翊清看着那二人。 即墨允说:“冷思和冷念是我的手下,今后也是殿下的手下,他们会在暗中保护你。” 那二人齐声道:“见过寭郡王。” 即墨允:“殿下可以就当他们不存在,需要的时候只要叫一下他们就会出现,不需要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当然遇到危险他们自然会出手。” “冷思和冷念,是亲兄弟吗?”夏翊清问道。 二人之中一个稍微高一些的开口:“回王爷,我们是亲兄弟。我是冷念,比冷思大一岁。” 夏翊清笑道:“冷念反而是哥哥吗?有趣。” 冷思开口说:“回王爷,因为大家一看我们兄弟二人的名字便习惯性地会先叫思再叫念,父母怕长此以往我心中委屈,便让我叫了冷思。” 即墨允说:“他们二人的武功很高,一般人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殿下大可放心。当然我之前给你的口笛依旧有用,如遇危险情况就吹响口笛,自然会有人来帮你。” 夏翊清:“那就多谢大人了。” “殿下客气了。”即墨允招了招手,兄弟二人立刻离开了房间,“殿下以后若有事找我,就跟他们说,他们有办法能联系到我。” 夏翊清点头。 “对了,殿下记得后天得进宫去。”即墨允说。 夏翊清:“忘不了,我既然在晟王府门口说了,便要把戏做足才行。” 即墨允:“还有,宏王的事,需要我跟今上说一声吗?” 夏翊清摇头:“暂且不用,而且这点小事也不该归赤霄院管的,大人也知道我父皇多疑,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即墨允:“好的。那殿下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夏翊清:“大人慢走。” 第五十八章 品茶 第二日,晟王依照许季亭的所说,进宫去见夏祯,夏祯得知有人在他之前盯上了寭郡王府,自然十分生气。当然,夏祯也对派人盯着晟王一事向晟王道了歉。等晟王出宫之后,夏祯立刻召来即墨允,让他派人在暗中保护夏翊清,如果有人意图对夏翊清不利,立刻擒拿审问。 同时,顺天府尹回报,太常寺起火乃是人为,纵火之人已落网,纵火人就住在太常寺旁的中和坊内街,此人因屡次落第转而经商,后经商失败散尽家财,日日看着太常寺官员往来,心生怨怼,从而做出纵火之事。另外起火之时在此人家中还找到一个被捆住的人,后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因此这人不仅意图火烧官府,还背上了人命,不久就被处决了。这纵火人是在意图潜逃出城的时候被顺天府抓获的,那人被抓之后主动承认了所有罪行。而被他捆的那老人,不过是在路上一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弄脏了他衣衫的路人而已。然而实际上,被抓的是赤霄院中人,而被处决的却是那日准备跟安成接头的人。 因为当日烧掉的都是些没用的废纸,所以夏祯并未处罚太常寺众人,太常寺失火一案就此尘埃落定。 很快便到了许琛和夏翊清约定的日子。 三品居门口。 许琛目力很好,一眼便看到了四处张望的夏翊清,他朝着夏翊清的方向招了招手:“和光!这里!” 因为是在宫外,自然不好直接喊封号,于是许琛便以字相称。 夏翊清也看见了许琛,立刻快步走向许琛。许琛今日一袭青色暗纹长衫,看起来干净素雅,而夏翊清则是一身玄色长衫,也是十分低调。 许琛等夏翊清走近之后问道:“你今天怎么独自一人?没叫人陪着吗?” 夏翊清:“安成毕竟是宫人,不方便带出来,不过你放心,我很安全。” 许琛笑了笑,说:“走吧,进去说话。” 此时三品居的老板正好在大堂,见到许琛进来,立刻迎上前:“给平宁伯请安,今天您是……?” 许琛:“文礼不必客气,我只是带个朋友来喝茶,随便开个房间就行,低调一些。” 卢瑄会意,低声说:“平宁伯的朋友必定是贵客,还是品茗居吧,那里稳妥些。我带二位上去。” 许琛:“多谢。” 许琛和夏翊清二人被卢瑄带入品茗居落座,卢瑄恭敬地问:“今日二位需要些什么?” 许琛道:“文礼,我这位朋友爱喝日铸雪芽,你这里可有?” “自然有,二位稍等。”卢瑄说完后便转身出去了。 等卢瑄离开之后许琛说道:“这里是我的一个朋友介绍我来的,你觉得如何?” 夏翊清环顾四周:“这房间布置得十分素雅,很是别致。楼下都是纱幔,既能保证隐私,又不影响采光,设计得十分巧妙,看得出这里的老板很用心了。而楼上则是房间,每间房之间的分隔都很大,想来也是为了私密了?” 许琛点点头:“殿下果然不一般!” “好了,都在外面了,就不要叫殿下了。”夏翊清说。 许琛:“你不用担心,这房间隔音的,外面没有人会偷听。” “那我也不想让你叫我殿下。”夏翊清正说着,屋内的铃铛响了。 夏翊清抬头看向铃铛,随后三声敲门声之后,房门被推开,是刚才一直接待他们的卢老板。卢瑄安静地奉上茶,而后站在一旁。 许琛:“文礼,今日就是借你这里和朋友说说话,没有别的事,你去忙你的吧。” “是,小人告退了。”卢瑄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许琛:“来吧,来尝尝这里的日铸雪芽和你常喝的一不一样!” 夏翊清坐下仔细品味,“这茶……?完全不逊于宫中的!” 许琛笑了笑:“怎么样,没有让你失望吧?!” “果然出了宫才是更广阔的天地啊!”夏翊清感叹道。 许琛:“你可知这房间要多少钱?” “多少?”夏翊清放下茶杯问道。 许琛将右手五指分开,举到夏翊清面前。 “五十两?” 许琛笑了笑:“若是五十两我就不问你了,是五百两。” 夏翊清咋舌:“这么贵?那这茶岂不是更贵?” 许琛:“非也!茶的价钱与市价一样,贵就贵在这个房间,要知道这可是个完全私密无人打扰的房间。世人都说赤霄院的眼线钉子到处都是,甚至在自己的府邸之中都不敢随意说话,而在这里,没有人能听得到,所以才值钱。” 夏翊清:“那也太贵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请我在这里喝茶?” “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跟这里的老板认识,自然不用花钱了。”许琛笑着说。 夏翊清:“你竟然还有这样的门路,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许琛:“现在在这里,有些话可以放心大胆的说了。” 夏翊清有些发愣,随后淡淡地说道:“现在有了这样的环境,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许琛:“那我先问问你吧,你的轻功是不是那位大人教的?” “是。”夏翊清点头:“那年上元节之后,大人就开始教我轻功。我体质不适宜习武,所以大人只教了我轻功。” 许琛:“难怪你要瞒着所有人了,那位大人是今上的人,向来只听今上吩咐,若是有旁人知道那位大人和你的关系,你们都危险。” 夏翊清:“所以我一直很小心。” “多小心是应该的。”许琛又问道:“对了,那安成你打算怎么办?我看你还在让他贴身伺候。” 夏翊清仔细想了想,这事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于是便将那日如何请即墨允帮忙,即墨允又是如何设计救出张培,以及后面和安成还有张培的对话都一一详细地讲给了许琛听。 许琛听完感慨道:“既然如此,安成应该不会再做错事了,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 “我知道。”夏翊清说:“知白,你还记得之前在书房的时候我问过你的话吗?我现在更觉得自己就像提线木偶,身边的人都满是秘密和算计,我就被玩弄在他们股掌之中。父皇明知道大哥是冤枉的,但依旧废了他。宏王心思深沉设了这么大一个局,若非大人查到了后面的事情,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宏王会害大哥。” 许琛:“我明白。你且看那天在晟王府,晟王和大人之间有秘密,我义母和晟王之间也有秘密。若非那晚我在晟王府,我便是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和那位大人的关系。” 夏翊清:“知白,不知那天你看出来了没有,晟王、姑母,包括大人,对我父皇的态度都很微妙。” 许琛点了点头:“是,之前还好,又或许我当时还小。但我觉得自从那年上元节之后,我义母对今上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后来仁璟和仁珩出生之后更是,我先前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可后来发觉并非如此。” 许琛知道,其实不止他们,还有父亲和小叔。当年皇上对言清做的那些事不说恩将仇报,也算是兔死狗烹令人心寒了。父亲当年看着自己的弟弟被皇上折磨囚禁,怎么可能不心疼不怨恨。小叔当年中的毒至今还在体内,他每每提及今上都是直呼其名,想来当年也是恨到了极致。 许琛意识到夏翊清的身份,又连忙补了一句:“可那毕竟是你父皇。” 夏翊清:“父皇吗?你觉得我会在意?他根本就恨不得我不存在吧。你看宫中哪一个皇子是到了九岁才刚刚有了名字?你见过哪一个有了皇子的娘娘九年没有得到晋升?我不仅自己不得宠,还连累了庄妃娘娘。” “殿下……” 夏翊清摆摆手:“那年上元节你我都知道那刺客是冲我而来的,可你不知道的是,那天大哥二哥身边明卫暗卫数十人,三姐身边有武功极高的墨竹贴身陪护,我身边只有安成和四个侍卫。” “怎么会?”许琛有些惊讶。 “我生母出身西楚,不知是何原因,西楚对我生母一直充满敌意,我作为她的儿子,自然也被西楚视为眼中钉。”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出当年的事:“你也知道那年上元节有西楚的人混在其中,我父皇只在我身边放了四个侍卫,不就是等着那些人出手杀我吗?” 许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夏翊清摇头:“当年先皇共有六位成年皇子,如今父皇在世的兄弟只剩下了从来没有参与过朝堂之事的晟王一人,你再看我大哥如今的下场,你再想想这些年姑母的举步维艰,这些难道都是旁人所为吗?” “殿下,你对今上……心中可是有怨?”许琛问。 “不是怨,是认命。”夏翊清苦笑道:“我生来是皇子,注定无法拥有你们可以拥有的亲情。父皇可以用我去做诱饵,可以杀了威胁到他地位的兄弟,可以因为怀疑就让自己的妹妹过得小心翼翼举步维艰,可以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冤枉而无动于衷,这便是我的命。”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神情,突然有些心疼:“殿下不要这么悲观。” 夏翊清整理了一下心情,说:“倒也不是悲观,不怕你知道,我确实可以扮演一个很好的皇子,但我做不到从心里真正的拿他当做一个父亲。所以他做任何事情我都可以理解,因为他是皇上,这天下都是他的,他有那么多的皇子,用我一个不得宠的儿子去当个诱饵有何不可呢?” “我……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许琛轻轻地说。 “我也就跟你说说心里话。”夏翊清笑道:“你知道父皇为什么明明发现了疑点却依旧处置了大哥吗?” 许琛思索片刻,说:“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是栽赃吗?” 夏翊清:“是,也不是。当时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栽赃。但那晚父皇原本信心十足地叫我们去东宫,结果最后大哥痛诉对他的怨怼,而且在场的人都看出了疑点,他面子上过不去了,这是其一。其二,也是主要原因,因为仲渊不需要一个被设计陷害还茫然无知的太子。” 许琛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觉得后背发寒。 夏翊清喝了口茶,淡淡地说:“知白,这就是我的父皇啊。” “你也不要太感伤了。”许琛劝道。 “知白,你说这世间,真的是拥有了权力地位,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夏翊清看着许琛。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许琛觉得有些意外,“我小叔也经常感叹,说权力地位不应该等于为所欲为,但现实却往往相反。” 夏翊清脑海里突然蹦出了那一夜和即墨允的对话。 「难道有权力地位就可以得到想要的吗?」 「殿下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也曾经问过我一样的问题。」 「后来呢?他得到答案了吗?」 「后来他死了。」 许琛的一句话点通了夏翊清,即墨允口中的那位已经去世的故人,很有可能就是许季亭。许季亭当年大概是经历了什么,所以不得不从宫中假死逃生,对外他已经死了,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此事。这样想来,自己的父皇定然也以为他死了,所以许季亭这些年低调得仿佛不存在,而晟王也很少入宫。若当时东宫之中住着的是许季亭,父皇又派人给他请脉,断不该没有发现他中毒,再加上晟王和即墨允对父皇的态度,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夏翊清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他们藏着的可是灭九族的欺君大罪啊!难怪许琛要瞒着他了,这种事情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即墨允因为担心许季亭的身体,意外让自己得知此事,想来他们也已经想好了一套对应的方法。他突然庆幸他没有追问到底,这种事情的确不该让他一个皇子知道的。 许琛看夏翊清有些发愣,开口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夏翊清连忙道:“没什么,只是听到你提起许公子,我便想起他的身体,他如今可还好?” 许琛:“我小叔恢复得很快,说来还真是多谢你呢。” 夏翊清:“你就不要谢了,那天晚上不是已经谢过了嘛。” 许琛想到那天晚上的那个拥抱,一时有些尴尬,“快别说了。” 夏翊清知道许琛的意思,他笑着说:“你又在想什么?你那天晚上不是跟我说过谢谢了吗?” “是,说过了。”许琛松了口气,“殿下最近还要去晟王府吗?” 夏翊清点头:“晟王让我明天再去给许公子看看。” 许琛:“希望这次没有人跟着了。” “已经没有了,那天之后就没有人再跟了。”夏翊清说:“我觉得可以踏实一段时间。” “我这边也没有人跟着了。”许琛点头道:“殿下可怕?” “怕什么?宏王吗?”夏翊清笑着说:“我倒真想跟他玩一玩。” “你别冒险。”许琛连忙阻止。 夏翊清:“他若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不会怎样,可他若招惹了我,我便也该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许琛:“好了,不说这些了。殿下饿不饿?若不介意的话不如就在这里用一些简单的饭食吧。” 夏翊清点头道:“也好。” 许琛起身,拉了拉门边的细绳,不一会儿就有人敲门进来,正是卢瑄。 许琛见到卢瑄,笑了笑:“文礼,我说了不用你亲自伺候的。” 卢瑄说:“成老板交代了,平宁伯若来,一定要好好照顾。” 许琛无奈,只好说:“上一些简单的饭菜来吧。” 卢瑄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就备好了一桌精致的素食。 卢瑄:“还望平宁伯和公子见谅,因我这里是以茶为主,所以后厨十分简单,只稍稍做一些素食。” 夏翊清:“这样就很好了,多谢卢老板。” 卢瑄:“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可否让小人知道您的姓名,也好跟下面的人交代下去,防止以后误认。” 夏翊清:“我姓元。” “多谢元公子,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卢瑄离开之前看了一眼许琛。 等卢瑄离开房间,许琛说:“殿下这是要微服私访啊。” 夏翊清笑着说:“那是,不敢抢了平宁伯的风头啊。” “又拿我打趣,你先吃着,我出去一下。”许琛说罢便起身离开。 许琛走出房间,看到卢瑄正等在走廊尽头。 “怎么了?”许琛走到卢瑄身旁低声问。 卢瑄带着许琛进入另外一个包间,关好门之后说道:“少东家,刚刚魏大人也来了,现在正在品香居甲室中。” “小叔不是说若魏大人来便去听吗?你怎么没去?”许琛问道。 卢瑄:“和魏大人同来的是个年轻公子,看起来跟您差不多大,我听魏大人喊了他一声王爷,想来不是宏王就是寭郡王,我不敢去听啊。” 许琛没忍住笑了出来:“今天可真热闹,朝中三个王爷来了俩,文礼,你这三品居要火了啊!” “啊?那位元公子?”卢瑄有些吃惊。 “是寭郡王。”许琛说:“没事,他是我好友,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身份所以用了化名,你就叫他元公子就好。至于魏大人那边,你去听吧,我自会跟小叔说的。” “是。”卢瑄领命而去。 许琛也转身走回了房间。 许琛进门落座,夏翊清问:“跟老板说完话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许琛笑道:“放心,跟老板说的是别的事情。你既然想隐瞒身份,我自然不会出卖你的。” “看你表情,可是有事发生?”夏翊清问道。 许琛笑着说:“先吃饭吧,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讨论正事,影响食欲。” 第五十九章 密谋 许琛和夏翊清二人吃过饭便叫人进来收拾。许琛看这次进来的不是卢瑄,想必魏拓还没走,于是他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往外看。 “知白?你看什么呢?”夏翊清问。 许琛:“殿下也过来看一下吧。” 夏翊清也走到窗前往外看去,只见外面有一队人,虽然穿得是便衣,但夏翊清一眼便看出这是宫中侍卫的规制。 “这不是我的人。”夏翊清连忙解释道。 许琛笑:“我自然知道,这些是宏王的人。” “宏王?他来干什么?”夏翊清问:“难不成知道我们在这里说他吗?” 许琛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说:“殿下往那边看,那是魏拓府上的人。” 夏翊清顺着许琛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另外一队人在盯着三品居。夏翊清有些疑惑:“你怎么认识魏拓府上的人?” 许琛说:“魏拓都想害死我义父义母了,我当然得认清楚他的人才行。” 夏翊清:“今天是真热闹了,只是这里太过隔音,不然还真想听听他们二人说什么。” 许琛:“殿下怎么有这种爱好?”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这一次是不是要合谋害我了。”夏翊清的语气有些调侃的意味。 许琛:“殿下是真不害怕啊?” 夏翊清笑了笑:“我确实不怕。” 许琛:“看来殿下一定有所仰仗。” 夏翊清却转换了话题:“你别叫我殿下了行不行,在别人面前没叫够是不是?” 许琛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好,我不叫了,以后私下我都叫你和光,你可满意?” 夏翊清点了点头:“这可是你说的。” 许琛:“是我说的,若我再叫错,你就罚我,行不行?” 夏翊清笑着说:“一言为定!” 许琛笑了笑,然后说:“只是如今这个情况,你若不想被看见,我们得再等等再走了。” 夏翊清:“反正今天没事,多坐一会儿也无妨。” 二人又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卢瑄摇铃进入房间:“不知平宁伯和元公子可需要一些别的?小店还有些特色茶点可供选择。” 夏翊清:“我倒是不用,知白你呢?” 许琛看见卢瑄进来就知道魏拓和宏王二人已经走了,于是说:“我也不用,午饭吃得很饱,我们再坐一会儿就走了,文礼你去忙吧。” 卢瑄行过礼之后就出去了。夏翊清走到窗前看了看,说:“他们走了。” 许琛:“那你是想再坐会儿还是我们也走呢?” 夏翊清依旧站在窗前,说:“他们走了,又有人来了。” 许琛此刻也走到窗前往外看去,问道:“哪里?” 夏翊清指了指窗外,说:“那边,西楚人。” 许琛皱了皱眉:“西楚到底想对你干什么?” 夏翊清轻轻摇头:“不太清楚,不过我猜和我母亲有关。” “要不要我去解决一下?”许琛问道。 夏翊清说:“不用,你躲开窗边就好。” 许琛虽不明白,但还是听话地站在一旁,让开了窗户的位置。夏翊清将窗户打开,然后稍稍提高了音量:“冷思冷念!” 许琛只见有两个人影飞快地从窗户进入房间。 “王爷吩咐。”二人异口同声。 “路边有四个西楚人,我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你们看一下。”夏翊清吩咐完之后,转头朝许琛笑了笑。 冷思冷念立刻起身走到窗边,二人对视一眼之后,冷思从窗户离开了房间,冷念转头说:“那四人是习武之人,冷思已经去回禀大人,为了安全起见,王爷还是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们处理好之后会告诉王爷。” 夏翊清:“好,多谢。” “王爷客气。”说完之后冷思也离开了房间。 许琛看向坐在桌前的夏翊清:“我说你怎么如此放心地一个人出门,原来是早就有高手保护啊!那位大人对你可真好。” 夏翊清:“也只是前两天才放到我身边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许琛坐回到椅子上笑着说:“果然啊,王爷就是不一样!” “你可算是抓到一点可以打趣我的了是吧?”夏翊清看着许琛。 许琛敛了笑意,低声问:“你就没想过查清楚原因吗?” 夏翊清:“想啊,但是我之前在宫里,什么都查不到。其实我觉得大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但他不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我就再等等吧。” “也对,这些长辈们虽然都有秘密,但他们总归不会害我们。”许琛道。 不一会儿,冷思从窗外扔进一个纸条。夏翊清打开看,上面只有一个“安”字,是即墨允的笔迹。 夏翊清收起纸条说:“好了,这次真的可以走了。” 许琛也起身:“那走吧。” 夏翊清跟许琛一起下楼,卢瑄见二人下来,立刻迎了上来:“二位今日可还满意?” 夏翊清:“多谢老板。” 卢瑄:“元公子客气了,既是平宁伯的朋友,那便是小店的贵客,自当尽心招待。” 许琛朝卢瑄点了点头准备离开,卢瑄开口道:“不知道平宁伯近日可有约成老板?他上次留在我这里的茶叶还没有拿走,已经很久了。” “成老板最近比较忙,一直不得空,不过我过几天会见到他,可是要我转交?”许琛说。 卢瑄从身后掌柜的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递给许琛:“麻烦平宁伯了。” 许琛接过茶叶:“不麻烦,等成老板得空了就会来关照你的生意了。” “借您吉言。”卢瑄恭敬地说:“二位慢走。” 走出三品居,夏翊清问:“你什么时候和这些行商之人走得如此近了?” 许琛:“前几年随手救了一个人,没想到是个富豪。他一直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逢年过节总会给我府上备一份礼,我看他人挺实在的,就跟他来往过几次。” 夏翊清:“平宁伯武艺高强还心地善良,实在难得!” “你又拿我打趣!”许琛笑道。 “好了,你明日可去看你小叔?”夏翊清问。 “那是自然。” 夏翊清:“那就明日见吧。” 许琛笑道:“明日见。” 二人分开之后便各自回府了。 平宁伯府。 许琛看着从三品居拿回来的那个盒子发了好一会儿呆,最终还是没有打开,只是拿出纸笔,写下:“文礼有信,我已带回”八个字,让木鹞带去了晟王府。 不过一会儿,木鹞飞回,许琛打开木鹞,上面写道:你先看,明天过府详谈。 许琛这才放心下来,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纸张,上面正是今日魏拓和宏王的对话。 第二日,晟王府。 许琛和夏翊清先后到了晟王府。这些日子许季亭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完全没有了那日的样子,但许琛总是不太放心。 四人算起来都是家人,所以也就不拘什么,直接进入了寝殿。寝殿内,许季亭坐在榻上,晟王坐在许季亭旁边,夏翊清坐在榻桌另一侧给许季亭把脉,许琛则坐在夏翊清身边。 半晌,夏翊清说:“许公子如今脉象平和,已经没事了。” 晟王松了口气,说:“翊儿,我听即墨允说,若是有当年的毒方,或许可以彻底把季亭体内的毒素清除,可是真的?” 夏翊清:“我不敢断言,但若能有毒药的配方,总归是希望大一些。” 晟王十分高兴,立刻将前些日夏祎送来的方子递给夏翊清:“翊儿你看看,可是这个毒方?” 夏翊清接过那方仔细看了看,面露喜色:“看起来像,不过有些地方我还不太确定,需要再回去查看一下医书才行。这毒方您一直就有吗?” 晟王摇了摇头:“若一直都有,岂不是早就解了毒了?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努力寻找,前两日才终于找到的。” 夏翊清有些激动:“原来如此,我知道了!若方子没问题的话,我会按照这个方子配出相应解毒的药来,不过还需要些时日。而且因为许公子中毒时间很长了,我也只能尽力一试,不过有总比没有好。” 许季亭倒十分淡定:“先谢过寭郡王了,若真能彻底好了,我就真的是欠你一条命了。” 夏翊清道:“那年知白救了我一命,我若能救许公子一命,也算扯平了吧?” 许琛连忙摆手:“不一样不一样,那年我也是自救。如今你若能救了我小叔,那便真是救命了。” “学医便该是为了救人的。”夏翊清笑道:“如今既然有了毒方,我想这就回去仔细翻查一下医书,尽快给许公子配出解药来。” 许季亭:“我这毒也好多年了,倒不急在这一时。” 许琛道:“小叔你没看出来吗?殿下这是得了宝贝要去仔细研究呢。他一遇到医术上的事情便是如此,不如放他回去吧,我想他在这里也坐不住。” 夏翊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许琛。 晟王看夏翊清一脸兴奋,便说:“既然这样就不多留翊儿了,只是我们已然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再多等些时日,你也不用着急,慢慢研究就好。” “多谢晟王!那我这便回去了!”夏翊清立刻起身行礼,然后往外走去。 许季亭看着夏翊清的背影感叹:“这才是孩子该有的心性啊,我看他平常那个样子,总觉得他太压抑了。” “人啊,遇到自己喜欢的事,自然是会这样的。”晟王道:“你们俩有事说的话我先去书房了。” 许季亭拉住晟王:“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的,留下吧。” 晟王依言坐下。 许琛开口说:“寭郡王之前总说在府中说话不方便,所以昨天我就带他去三品居坐了坐。没成想遇到了两件事。” 晟王问:“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魏大人在三品居见了宏王。当时我和殿下已经在三品居有一会儿了,他们二人是大概午饭时间来的,文礼先开始因为宏王的身份所以没有进去听,后来我想了想还是让他去听了,然后这个是文礼记录下来的内容。”许琛把昨天装在茶叶盒里的记录递给了许季亭。 许季亭则直接给了晟王:“我懒得看字,琛儿你口述吧。” 许琛:“文礼漏了前面大概一炷香时间的内容,后面他听到魏大人给了宏王什么东西,然后宏王有些生气,质问魏大人什么意思。魏大人却说这是投名状,他想帮宏王,而后两个人大概是达成了共识,便没有再说什么过多的。” 晟王也飞快地翻完了卢瑄的记录。 许季亭思索了片刻:“你漏了什么没说?” 许琛:“就……” “他没说的是魏拓骂我的话。”晟王接话道,“魏拓说我不是四处游玩就是看书写字,没干一件正经事。” “有病!”许季亭骂道:“别理他!” “我才不会搭理他呢,他当年想用他侄女跟我联姻,我直接跑去跟夏祯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娶亲,给魏拓气得够呛。”晟王笑道。 许琛不知道当年还有这段缘由,如今才算明白为什么魏拓对晟王的态度如此不好。 许季亭分析道:“魏拓之前差点被陈丘牵连,又被夏祯冷了这些年,朝中的势力已经没有多少了,他虽如今是户部尚书,可户部左右侍郎都已经入内阁听政,他嫡子已死,唯一的孙子又还年幼,现在是想攀上宏王了。” 许琛点头:“之前魏大人既然知道东宫的事情,并能从中安排人手,想来一定从中拿到了一些关于宏王的证据,然后他昨天便用这证据去向宏王示好。” “琛儿聪明。”许季亭说:“虽然如今六皇子最得宠,但毕竟还小。魏拓年纪大了,他估计是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而且宏王已经有了夺嫡的心思,所以干脆找上了宏王。毕竟如今众皇子之中只有一个亲王一个郡王,寭郡王一向低调又不得宠爱,自然只有宏王了。” 许琛问:“小叔可有应对之策?” 许季亭摇头:“这俩人刚结盟,我总得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能耐再说。这事不着急,如今前太子刚倒台,夏祯不会这么快再立新太子,现在一个亲王一个郡王,相对平衡,魏拓和宏王都是聪明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搞出什么大动作。而且之前寭郡王两次破了宏王的局,宏王会知进退的。” 许琛点头表示明白。 晟王说:“那还有一件事呢?” 许琛:“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有西楚的人在三品居外,寭郡王让人通知了即墨大人去处理。” “西楚?”许季亭问道:“西楚的人要干嘛?” 许琛疑惑道:“小叔不知道吗?寭郡王的生母是西楚人。” 许季亭:“我当然知道他生母是西楚人,我是在想西楚人出现的这个时机会不会有问题。” “小叔,你知不知道元贵妃怎么死的?”许琛看向许季亭。 许季亭:“毒杀。寭郡王自己也知道。但是谁下的毒我不清楚,那个时候我刚刚把身体调养得好一些,还没有如今的各种线报。” 许琛有些吃惊————又是用毒!而且夏翊清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毒杀的,难怪他对毒有如此的研究。 “这些事看来要问过即墨允才知道了。”许季亭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这段时间不会有太大的变动,你就踏踏实实地过你的日子就行。” “我听小叔的。”许琛缓了缓,然后开口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小叔和晟王。” 晟王:“什么?” “今上虽然察觉了蹊跷但还是那般处置前太子,是不是……”许琛说到此,还是本能地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因为今上对于前太子被人暗算而不自知这件事很失望?” 晟王:“这是你想出来的?” 许琛还未答话,许季亭便说:“肯定是寭郡王想到的,你别看那孩子不怎么说话,但其实他看得最透彻。” 许琛明白,小叔这是告诉他,夏翊清说的是对的。 晟王看向许琛,有些郑重地说:“知白,我们对夏祯的态度从未瞒你。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也看在眼里,我和你小叔,还有你父亲母亲,都不可能对夏祯再抱有任何的期望和信任。现在既然翊儿也看透了这一点,那他自然明白该如何在夏祯面前自保,我知道你在这其中有些纠结,我们不会强求你做什么的。” 许琛:“晟王误会了,父亲母亲待我如亲子,小叔和您一直对我宠爱有加,我和寭郡王又是同窗挚友,我自然与你们是同心的。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明明是血脉至亲,怎么会这样狠戾。” 许季亭则温柔地说道:“琛儿,你生性善良,我本不该教你这些的,但如今你既然已经在这个漩涡之中,我便只能告诉你,我向来奉行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人,如你一般善良之人,永远不知道人心恶的底线在哪里。” “小叔,我明白的。”许琛说:“总之我的一切都是你们给的,若谁要伤害你们,我定会以千百倍奉还的。” 晟王看着许琛:“你这孩子,怎么比你小叔还护短啊?” 许季亭笑着说:“护短,是我许家的第一家训!” 晟王:“你就胡说吧你!” 三人又说笑了一番,许琛才告辞回府。 ※※※※※※※※※※※※※※※※※※※※ 这章有对许季亭身世的暗示,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看出来。 第六十章 端倪 晟王府。 许琛和夏翊清走后不久,许季亭想了想,说:“叫即墨允来一趟吧。” 晟王:“你们还是书房去说吧。” “一起吧。”许季亭拉着晟王一起往书房走去。 放出木鹞之后不久,即墨允便出现在了书房。 “怎么了?”即墨允没有客套,进门就问。 “三件事。”许季亭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魏拓准备扶持宏王。第二,江宁府的事情有些拿不准,先暂停吧。”许季亭说到这里停了停。 即墨允:“第三呢?” 晟王接过话:“我们找到毒方了。” “什么?!”即墨允叫道:“真的吗?怎么找到的?可给寭郡王看了吗?!” 许季亭看着他的样子笑道:“你冷静点。毒方已经给寭郡王看了,他现在应该在府里配解药了。” “!” 即墨允一时有些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晟王:“行了行了,我允许你们俩拥抱一下。” 即墨允冲到许季亭身前,一把抱住了他。许季亭被勒住动弹不得,只能瞪着晟王。过了很久即墨允才放开许季亭。 许季亭略带嫌弃地说:“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即墨允红着眼圈:“在你们面前有什么可丢人的?!” 晟王:“你冷静冷静,我们还有事要问你呢。” 即墨允长出了口气,擦了擦眼眶,说:“问吧。” “西楚到底怎么回事?你当年跟寭郡王说了多少?”许季亭问。 即墨允:“我当年跟他说,元信被毒杀是西楚干的,目的未明。” 许季亭摇摇头:“瞒不住的,孩子大了自己会分辨的。” 即墨允:“我知道,所以我跟他说的都是实话,当时确实所有人都以为是西楚干的。” 许季亭:“这些年你查清楚了没有?” “基本差不多了。”即墨允说:“这事说起来有一点复杂。当年害了沛王的那些人一直盯着殿下,应该是为了灭口。沛王和元贵妃死后,沛王那一支只剩下四殿下一人了。还有,元信作为沛王的庶长女,手里还握着西楚皇族的秘密,西楚要找的就是这个秘密。” 晟王问:“什么秘密?” “一份地图。”即墨允说:“西楚地理位置关键,一直在周边国家的夹缝中生存,按道理来说那样的小国不该有那么强大的国库去支撑这些军队才对,所以大家其实都明白西楚皇族是有庞大库存的,地图便是西楚皇家私库所在地,我听说当年沛王一支的私库一直没被找到。” “还有一个信物。”即墨允继续说道:“我在西楚那边的人打探到当年西楚沛王手中还有一部分人,应该是全部交给了元信的。” 晟王:“你是说,这些人只有用信物才能启用,这十几年来西楚一直没有将这些暗探找到?” 即墨允:“对。这些人是沛王的人,沛王当初被设计陷害致死,到死都没有将他们供出,他们对沛王感情深厚,所以现在还能不能算是西楚的人都不一定了。西楚对这些人是又爱又恨,若能为西楚所用自然是好,可若不能,他们宁愿这些人永远都不被启用。” “那这两样东西都在翊儿身上?”晟王追问道。 即墨允摇头:“照目前看来,就算是在殿**上,他也不知道。但是西楚的人一直觉得在殿**上,他们不想让殿下启用那批人,更不想让他拿到地图,所以一直盯着殿下。” 许季亭此刻开口道:“明白了。西楚那边有一拨人要杀了寭郡王灭口,还有人要拿到当年元信手中的地图,还有人要毁掉能够启用那批人手的信物。现在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批人。” “好乱啊……”晟王说:“我都快晕死了!他们西楚斗来斗去,干嘛一直盯着翊儿,元信生完翊儿就死了,哪里来的及把东西交给翊儿!” 即墨允继续说:“现在我能确定的是,几年前上元节刺杀殿下的那群人,是西楚皇帝授意的,就是为了灭口。” “那昨天跟着翊儿的呢?”晟王问道。 “我猜是要找图的人。”即墨允说:“那些人虽然习武,但随身只带了防身武器,我的人只是把他们引到别处去了。” “你想好要怎么跟翊儿讲这些事了吗?”晟王问即墨允。 即墨允摇头:“还没有。这事太复杂了。” 晟王:“也对,当年的事对谁来说都很难,且再缓缓吧。还有一件事要问你,这些年来依你看,翊儿对夏祯的态度如何?” 即墨允想了想,说:“冷淡。殿下对庄妃和皇后是尊敬感恩,对我多少有些亲近,对夏祯……我看不出他对夏祯有什么感情。他见到夏祯恭敬守礼,但心里有防备,时时在揣度,不像儿子对父亲的感情。我上次跟季亭也说过,他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猜出来夏祯的意图,然后只说夏祯想听到的话,但又没有让夏祯察觉出他在讨好。很是厉害。” 许季亭点头:“他对你亲近,对阿禤和三嫂是尊重大过亲近,对琛儿是真诚以待,我们或多或少都见过他真心的样子,但照你说来,他对夏祯从来就没有过真心。” “是,他很防备。”即墨允说:“他知道自己不受夏祯宠爱,也大概猜到那年上元节夏祯是故意放他出去的,这些年他看到夏祯对平宁伯一家的猜疑忌惮,再加上前段时间的东宫事件,我想他心中早已有了选择。” “他很聪明。”许季亭看向即墨允,“除了言清的事情,以后瞒不住的就别瞒了。对他太多隐瞒反而影响你跟他的关系。” 即墨允点头:“我知道了。” “夏祯有没有让你派人去保护他?”许季亭问。 “有。”即墨允答,“不过我在那之前就把冷思冷念给他了。” “你可真大方!冷思冷念都给他了!”许季亭感叹。 即墨允:“不是准备江宁府的事吗?冷思冷念跟着他我才放心。” “行了,江宁府的事情暂停了,你也能放松一阵。”许季亭说。 即墨允:“知道了,没别的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即墨允离开王府之后,晟王问许季亭:“你真打算给他们吗?” 许季亭:“之前你总让我放手,现在我真要放手了你又问我,怎么?舍不得?” 晟王:“我巴不得你赶紧放手呢!” “那不就得了!”许季亭双手环住晟王的脖颈,低声问:“话说,今年冬天咱俩去哪玩?” 晟王一把推开他:“哪也不去!你给我好好在家待着!毒没清干净之前什么都别想干!” 许季亭看着晟王迈出书房的背影,笑着说:“小气!” 晚间,寭郡王府。 即墨允径直到了书房,无人。 又往寝殿去,依旧无人。 他想了想,往另一侧的仁园去,果然看到了夏翊清。 “殿下还在忙吗?”即墨允靠在了正屋的窗边。 夏翊清手中依旧在翻看着医书:“大人来得早了些。” 即墨允:“不是我来早了,是殿下入了神忘记了时间,现在已经亥初了。” 夏翊清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机械钟:“都亥初了吗?果然是我忘了时间,大人见谅。” “既然已经有了毒方,配出解药不过是早晚的事,殿下怎么比我们还心急?”即墨允问道。 夏翊清:“毕竟是毒。在体内绵延十多年,自然是越快清除越好。” “只是因为如此吗?”即墨允问。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笑道:“自然,我若能早日找到解决办法,大人和晟王也能早些安心。” 即墨允笑了笑:“还有平宁伯。” 夏翊清:“大人又开玩笑了。” “不是吗?”即墨允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今日大人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是。”即墨允调整了一下神色,认真地说道:“两件事。第一,宏王和魏拓联手了,日后殿下要小心此二人。第二,昨天那四人是个误会,殿下安心。” 夏翊清笑了笑:“既然大人说是误会那便是误会吧。希望有一天大人能把这些年的误会都一一告诉我才好。” 即墨允有些尴尬地说:“殿下见谅。” 夏翊清:“我没有责怪大人的意思,我知道你们都有很多不得已,只是我如今已经大了,也希望大人能不再将我看做孩童。有些故事哄的了几年前的我,但骗不过如今的我,更瞒不住以后的我,我早晚是要知道的。” “殿下说的是。”即墨允有些犹豫,“但是……” “但是许公子和晟王都说让大人能瞒一天是一天,对吧?”夏翊清看着即墨允。 即墨允沉默。 夏翊清笑道:“好了不跟大人玩笑了,你们决定好什么时候告诉我,我就洗耳恭听就好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大人,既然是秘密就该藏好,你们都知道父皇疑心颇重,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会让大人被怀疑,如今常在父皇面前的只有大人你,所以请大人千万小心。” “多谢殿下。”即墨允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殿下既如此聪慧,便该知道我们的心意。” 夏翊清:“许公爷和姑母是我仲渊的功臣,任何想要谋害他们一家的人,都是我仲渊的敌人,便也是我的敌人。如此说,大人可放心了?” 即墨允:“是我狭隘了,殿下见谅。” 夏翊清摆了摆手:“生在这皇家,我比常人更早知道人情冷暖,更早学会揣度人心。只是我心底早已将大人视为亦师亦友的存在,还望大人以后不要再疑我了。” 即墨允听到这话,躬身一拜:“多谢殿下厚爱。” 夏翊清:“大人最近对我客气了不少,又是下跪又是谢恩的。” 即墨允笑了笑,“那是殿下值得。” “好了好了,还是像以前一样吧。”夏翊清说:“大人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即墨允:“好吧,既然殿下不知道说什么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夏翊清见即墨允又恢复了之前那种随性的状态,笑着说:“大人稍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殿下请问。”即墨允说道。 “我生母真的是西楚杀死的吗?若是西楚真要杀她,何必绑了宫女的家人之后威胁用毒呢?直接替代宫女入宫刺杀不是更快吗?”夏翊清说:“更何况据我所知,西楚最擅长的是刺杀和暗探,而最不擅长的便是用毒。” 即墨允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好说:“我也是后来才查到不是西楚做的,但你一直没问,我也就没说。” 夏翊清点点头:“多谢大人解惑。” “殿下别多想,我若查到会跟殿下说的。”即墨允安慰道。 夏翊清笑着说:“大人以后不要勉强自己安慰人了,真的不如不安慰。” 即墨允无奈:“好了好了我走了,殿下早点休息吧。” 等即墨允离开之后,夏翊清收起了挂在嘴角的笑容。 转眼已经到了十月底,这些日子夏翊清就像着了魔一样,把自己关在王府里不出门,许琛约了他几次都没约出来,后来实在无奈就直接去了寭郡王府。 许琛一进王府,就见到了如今已经成了管家的张培。张培自然认识许琛,连忙行礼:“老奴见过平宁伯。您快去劝劝王爷吧,王爷都好几天没出过房间了。” “怎么回事?他在寝殿吗?”许琛问道。 张培:“王爷这几天一直把自己关在仁园里,别说吃喝了,连睡都直接睡在那里。奴才和安成劝了几次都不行。” 许琛无奈:“带我去看看吧。” 张培立刻引着许琛往仁园去了。 仲渊王府的规制固定,郡王府除了正殿和寝殿的院落之外,东西两面还各有三个院落,每个院落又都有正房和东西两个厢房,夏翊清将东面最大的一个院落当做自己的药园,里面放的都是药典医术,还备有各种药物,俨然一个小型药房。 许琛一走进仁园就看到满院的各种草药,还有隐隐的药香从屋里传来,他转头冲张培说:“你先去吧。” 张培点头离开。许琛走到正房,看见夏翊清正埋头看书,他抄着手靠在门边,说道:“神医,连我都不理了?” 夏翊清听到声音抬头:“知白?你怎么来了?” 许琛:“我得来看看,是不是我哪里得罪了寭郡王殿下,怎得寭郡王一直都不理我。” 夏翊清起身:“快进来坐,我这些天一直在研究那个毒方,那毒方大有玄妙。” “看你的样子,是研制出解药了?”许琛问。 夏翊清点头:“是,第一张药方我已经送到晟王府上去了,只是我觉得这毒实在奇妙,所以想多研究研究。” 许琛落座,看着在桌前翻书的夏翊清说:“和光,你为什么对毒药这么上心?” 夏翊清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低头继续翻看医书,说:“我这不是在帮你小叔解毒嘛?” “在这之前你就对各种毒药都很上心了。”许琛说:“当然你若不想说就算了,我不逼你。” 夏翊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知白,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许琛坐直了身子,他不知道夏翊清要问什么,只觉得莫名有点紧张:“你问吧。” 夏翊清:“你小叔的毒……是不是我父皇下的。” 许琛愣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若承认了势必要引出当年言清的事情,可他若不承认就此欺骗夏翊清,他又觉得于心不忍。 夏翊清看着许琛的表情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许琛:“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的事情跟你小叔无关,我只是……”夏翊清情绪有些低落。 “和光,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了?”许琛有些着急地问。 夏翊清叹了口气,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半晌,夏翊清起身关上了房间的门,转身对许琛说:“知白,接下来我说的事情虽然都是我的推测,但……但有很大可能是真相。” “和光……” 夏翊清坐到许琛身边,说:“你知道那晚我为什么能让你小叔那么快地醒来吗?” “不是因为你的药和针吗?”许琛问。 “是,也不是。因为我诊脉的时候发现你小叔这毒在他经脉之中运行的状态我十分熟悉。”夏翊清顿了顿,而后轻轻地说:“我与它相伴十余年了。” 许琛:“什么?!你?!你也中毒了?怎么会?” 夏翊清说,“你知道我生母早逝,但你不知道的是,我母亲是被毒杀的,而且是在孕期中毒。胎儿的发育全靠母体供养,母体若中毒,胎儿必然带毒。我生母孕中中毒,我又怎能幸免呢?” 许琛一时被这件事震惊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年母后一直让泽兰姑姑照顾我,所以我并未真的毒发过。”夏翊清继续说:“我也是在学了医理之后才知道我经脉的不同是中毒导致的,所以我无法习武,这么多年只跟着即墨大人学了轻功。” 夏翊清缓了缓继续说:“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对毒药这么感兴趣。因为我不仅要救你小叔,我还要救我自己。” ※※※※※※※※※※※※※※※※※※※※ 前面提到过夏翊清不能习武,一直埋到这里才点破,还有一些伏笔和不太合理的地方后面会慢慢解释清楚的。 下一章有个小糖~ 第六十一章 推测 许琛十分震惊,他身边的两个人竟然都中了同一种毒。小叔当年中的毒是今上下的,这事已经被小叔和即墨允确认过了。如今夏翊清说他跟小叔中了同样的毒,而那毒来自他的生母元贵妃,那岂不是…… 许琛问道:“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夏翊清轻轻摇头:“这些日子我查了许多资料做了很多种尝试,只有按照这个毒方上的药物和配比,才能制出我和你小叔体内的这种毒,若有任何一点不同,我们的症状和经脉都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而且这个毒药实在太精妙了,不可能有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做出同一种毒药。你要知道,毒这个东西,稍微一点不同就会完全不一样。” 夏翊清继续解释道:“小时候大人告诉我,我母亲是被西楚的人害死的,我一直信以为真。可我看到这毒方以后就知道不对,西楚做不出这种毒。所以我在前段时间问过大人,他承认我母亲并非被西楚所害。而当今世上只有两个地方能制出这种毒,一个是药仙谷,一个是草原医部。泽兰姑姑说过,药仙谷从不对外提供毒药,他们的毒药都是用来训练解毒的,所以这毒只能来自医部。可是我母亲中毒之时是开宇四年,那时医部虽然还没有划入版图,但长羽军一直驻扎在那边,而且那时姑母一直在北疆养伤,西楚的人是不可能从姑母眼皮子底下求到毒药然后再到仲渊皇宫里杀人而不被发现的。更何况这毒不是开宇四年拿到的————” 夏翊清此刻情绪有些激动:“我问过晟王,你小叔是开宇元年底中的毒,那也就是说这毒先害了你小叔,后害了我母亲。开宇元年能从医部拿到这种药的人更少,而又能拿到药,又认识我母亲或你小叔的人更是屈指可数。若是母后和泽兰,那她们这些年就不会帮我,晟王不可能,即墨大人也不可能,姑母和许公爷更没有理由害你小叔。按道理父皇应该不认识你小叔才对,可是我排除了能想到的所有人,最后只剩下了父皇……所以……如果你小叔的毒真的是我父皇下的,那也就证明我母亲的毒……” “和光你别说了。”许琛不忍让夏翊清亲口说出后面的话。 夏翊清的声音有些哽咽:“所以……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 “你别说了!”许琛满是心疼地吼出了这句话。 一时间屋内异常安静。 许琛意识到刚才自己失态了,匆忙解释道:“不是的,我并不知道我小叔的毒是从哪里来的,你和我是同时知道小叔中毒的不是吗?这么多年我小叔瞒得很好,只有晟王知道当年的详情,而且如果是从医部拿的毒,我义母肯定知道的啊,更何况……” “谢谢你。”夏翊清用这三个字打断了许琛的话,随后站了起来背对许琛。 许琛也跟着起身,说道:“不,和光,你听我说,这事肯定有误会,不见得……” “知白,你别说了,我知道你的好意。”夏翊清声音有些颤抖,“你很清楚我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同一种毒药,先后毒害了你小叔和我母亲,你小叔侥幸逃脱,而我母亲则选择了留下我。” “不是的,你别这么想,这不过都是你的猜测而已。”许琛自然知道这解释苍白无力,但他此刻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知白,我只有你了。” 许琛震惊:“你……你说什么?” 夏翊清转过身来,许琛这才知道夏翊清此刻已泪流满面。 夏翊清扑到许琛的怀里,在他耳边抽泣道:“我只有你了。” 许琛抬起手把夏翊清搂入怀里,轻轻地拍着夏翊清的后背,此刻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想给夏翊清足够的安慰和温暖。 夏翊清抱着许琛哭了很久,他太需要这样的发泄了———— 他何尝不希望有父母疼爱?庄妃再好也不是亲生母亲,这些年难眠的时候都是靠着母亲留下来的遗物为伴。他知道自己的父皇生性多疑,他小心谨慎地面对父皇,那是仲渊的皇,是所有人的君父,可他最想要的只是一个能护他周全为他遮风挡雨的父亲。 这些年来他越了解自己的父皇,就越羡慕许琛。许琛虽然并非长公主和许公爷亲生,但一直被疼爱和保护得很好。他和许琛同样为人子,可自己是亲生父亲扔出去的诱饵,而许琛则在义父义母的力争之下得到了封赏安慰。长公主和许公爷纵使再举步维艰,也拼尽了全力回护许琛,而自己的父亲是坐拥江山的皇上,却不肯分给他一丝一毫的温暖。 虽然他眼见父皇因疑心许公爷而设计掣肘,因为对大哥的失望而放弃大哥,虽然他心里知道自己不受宠爱,但他始终抱有一丝侥幸和幻想,他希望他的父皇是爱他的,他希望有一天他的父皇能给他一丝温暖。他虽总说天家父子不比常人,但心里却希望他的父皇能给他哪怕一点属于父亲的关怀。 父亲杀了母亲。 这样荒诞又可怖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彻底对那个被他叫了十多年父皇的人失去了信心。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把那人当做父亲了,那只是皇上,是一个多疑且自负的皇上。也正因为此,他才说,他只有许琛了。 夏翊清哭了很久,待分开时许琛的衣襟已经湿了一大片。 “和光,你太累了,去歇一歇吧。”许琛轻声说道。 夏翊清有些脱力地坐到了椅子上,没有说话。 “天色晚了,我扶你回寝殿去好不好?”许琛看着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心疼。 夏翊清木然地点了点头。 许琛看了看窗外,对夏翊清说:“你等等。” 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安成?”许琛喊了一声。 安成从仁园外的檐廊下走出来,看到许琛之后连忙上前:“见过平宁伯。” “你去找一件披风来,天冷了,别让你家王爷受凉。”许琛说。 “奴才这就去。”安成立刻小跑着离开仁园。 许琛转身回到房间里,对夏翊清说:“你刚哭过不要受风,我让安成去给你拿衣服了,再等一会儿。” 夏翊清点了点头,然后拉住许琛的衣袖:“陪我再待一会儿。” “我不走。”许琛柔声说:“你这样我怎么会走。” 不一会儿安成就拿了两件披风过来,道:“平宁伯衣衫湿了,奴才给您也拿了一件。” 许琛点头:“多谢。” 许琛用披风把夏翊清裹住,和安成一起扶着他往寝殿走去。他们直接把夏翊清扶到了床上,待安成出去之后,许琛坐到了床边,低声劝道:“和光,我知道这种事情不是我说放宽心你就真的能想开的。只是我小叔经常说一句话,对于已经没有挽回余地的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放过。” “放过,我该怎么放过?”夏翊清声音很轻,好像在问许琛,又好像在问自己。 “你还有我。”许琛轻轻拍了拍夏翊清的手臂。 夏翊清直视许琛的眼睛说道:“我只有你了。从我知道我父亲杀了我母亲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把他当做父亲了,他是皇上,是仲渊的主,却不是我的父亲。” “和光,你别这样。”许琛心疼地说。 夏翊清兀自笑了:“你看看咱俩,你父母早逝,却有了待你如亲子的义父义母。我虽有名义上的父母,却宛如一个孤儿般活在这世间。” 许琛连忙安慰:“别这么说,晟王和我义母也都是你的亲人。” 夏翊清沉默。 许琛说道:“你这些日子研制解药也累了,刚才又哭过,你得注意身体才行。你既然懂医理,便该知道情绪起伏太大对身体无益,更何况……” “更何况我还带着毒。”夏翊清接话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这些年泽兰姑姑和我自己也已经解了大半毒了,我比你小叔的情况好得多。” 许琛皱眉道:“那也要当心。” 夏翊清抬手摸了摸许琛的眉间:“你不要皱眉,不好看。” 许琛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搞得有些不知所措,其实从他得知今上毒杀元贵妃开始,他一直都是不知所措的。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夏翊清,不知该怎样面对痛哭的他,不知有什么方法能让他不这样难过。 夏翊清察觉到了许琛的不知所措,但他此时只想装作不知道————他太累了,不想再费心去掩盖这种尴尬而暧昧的气氛。 许琛抬起手拉住夏翊清的手腕说:“好,我不皱眉。那你也要好好的,别再胡思乱想了。” 夏翊清点头。 “要不然你睡吧。”许琛看着夏翊清有些苍白的脸说:“你脸色不太好,早些休息好不好?” 夏翊清没有说话。 许琛说:“我陪你,我看着你睡了再走。” 夏翊清这才点头表示同意。 许琛扶着夏翊清躺下,两个人的手始终握在一起。 或许真的是累了,夏翊清很快就睡着了,许琛看着他逐渐平稳的呼吸,也终于放下心来。他看着夏翊清的睡颜,满是心疼。 夏翊清今年不过十五岁,却一直成熟稳重,看不出一点少年人的浮躁。这本该是肆意欢脱的年纪,夏翊清却一直在承受着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他的身世,他的父亲,他的兄弟。 许琛自忖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还不如夏翊清如今的表现。他自己的身世已经足够坎坷了,可跟夏翊清的经历一比,自己的那些愁思根本不足挂齿。 许琛的手轻轻地划过夏翊清的脸庞,他觉得夏翊清这样一个美好的人,不该经历这般苦难。许琛突然有一种冲动,一个不该有的念头冲入了他的脑海。许琛渐渐俯**子,在夏翊清光滑饱满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吻。 而后许琛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将身体坐直,再三确认了夏翊清并没有醒来之后,慌张地离开了夏翊清的寝殿。 走出寝殿的时候,安成正站在门外。 许琛敛了敛心神,说:“王爷已经睡下了,这些日子他辛苦了,你好好伺候着,若再有什么事,差人到我府上去说一声。” “是,多谢伯爷。”安成躬身道。 许琛也不再多说,离开了寭郡王府。 许琛走后不久,即墨允到了寭郡王府,他照例直入寝殿,却发现夏翊清已经入睡,而且对他的到来丝毫没有反应。即墨允走到床前仔细看了一下夏翊清,确认他只是熟睡之后便闪身离开了。 但是即墨允并没有离开王府,而是落到了西边的幽园之中,走入了西厢房中。 正在西厢房中休息的张培见到即墨允立刻起身下跪:“奴才给大人请安。” “起来说话吧。”即墨允坐在了椅子上。 张培起身站在一旁。 “殿下怎么回事?”即墨允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是病了吗?” 张培:“今天平宁伯和王爷在仁园那边说了许久的话,到晚间才从仁园出来,王爷情绪很不好,平宁伯又陪着王爷在寝殿待了一会儿,等王爷睡下了才离开的。” “说什么了?”即墨允问。 张培:“奴才不知。” “你还真是……!”即墨允一时有些语滞,半天才想出词来:“你还真是个忠仆啊!” “大人,您和王爷都是奴才的主子,您别叫奴才为难了。”张培恭敬地说。 即墨允无奈:“你……你跟我说给大概总行吧?!” 张培犹豫了半天,说:“王爷在屋里哭了很久,平宁伯一直在安慰。从仁园出来的时候王爷脸色苍白,平宁伯衣衫湿了一大片。” 这么多年来即墨允从来没见过夏翊清哭。年幼时遇到刺客,夏翊清没哭;学轻功时候的负重练习,多少次摔倒又爬起来,他没有哭过;眼见父子手足相残,他有过短暂的失落和慌乱,但也没有哭过。被冤枉、被陷害、受伤、病痛,这些都没有让夏翊清落过泪。 即墨允有时都会忘记如今的夏翊清正是情感充沛的年纪。如今听得夏翊清不仅哭了,还哭了许久,他突然松了口气,知道夏翊清是懂得发泄排解的,但又有些担心,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向波澜不惊的他痛哭,甚至哭湿了平宁伯的衣衫。 “我当初便是看上了你的嘴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即墨允看着张培,“我是真拿你没办法。” 张培:“大人宽厚,体谅奴才。” 即墨允看了看张培的房间:“你怎么住在厢房?” “奴才不敢僭越。”张培说。 “你啊……”即墨允道,“我管不了你,有人能管你。行了,你把殿下给我照顾好了就行了。” 张培:“奴才一定将王爷照顾好,请大人放心。” 没有多话,即墨允闪身离开了寭郡王府,在回赤霄院的路上,他犹豫了许久,还是转道去了平宁伯府。 平宁伯府。 许琛自回府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卧房之中,归平和平留虽然担心,但也不好去打扰,只能提起精神守门。 “谁?”许琛警惕地看向窗户,却见来人一身素白。 “少爷?怎么了?”门外的归平和平留听到响动立刻冲了进来。 许琛挥了挥手:“没事,窗外刚才刮过一个树枝,我以为有人,你们出去吧。” “是。”归平和平留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待关好门,平留问:“刚才……有风吗?我怎么没觉得。” 归平笑着说:“你傻啊,明显就是有人翻窗找少爷,少爷不想让我们知道罢了。” 平留:“啊……?那会是谁啊?” 归平低声道:“好好守门吧,不该咱问的别问。” 平留点了点头,又拉着归平往外走:“咱俩站远点,不该听的也别听。” 归平笑笑,跟着平留走到了檐廊的柱旁。 屋内。 许琛说道:“大人可以出来了。” 即墨允躬身道:“请平宁伯见谅,今日唐突了。” “无妨。”许琛说:“我这平宁伯府都能进来,大人果然轻功天下无双。” 即墨允:“还是费了一些工夫的,许公爷的暗卫不一般。” 许琛:“大人别客气了,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为了寭郡王殿下。”即墨允说。 “他怎么了?”许琛有些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即墨允:“没有,我只是想知道殿下是否有什么事情,他平常没这么早睡过,更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连我进去都没有发现。” 许琛听言放心下来,他看向即墨允:“殿下今天确实跟我说了一些事情,但请大人见谅,这件事情我不会告知旁人,若大人真的想知道,还是等殿下醒来之后直接去问他吧。” “平宁伯可否透露一些大概的情况?”即墨允又问。 许琛摇了摇头:“请恕知白无礼,因为这是殿下的私事,我无权告知大人。我只能说此事对殿下来说十分重要,让他心绪波动甚大,所以若大人要询问详情,还请委婉一些。” 即墨允今晚连着两次打探无果,着实有些挫败,但一想到张培是忠心为主,许琛是真心为友,又有些欣慰,最起码现在夏翊清身边的人都对他很好。 即墨允点点头:“多谢平宁伯,寭郡王能有您这样全心为他的朋友,我替他高兴。” 许琛:“是我该多谢大人这些年对他的关照和提点。还请大人原谅,我是真的不能说。” 即墨允:“我明白的。平宁伯早些休息吧,我这便离开了。” “大人慢走。”许琛说完,便看即墨允飞身出去,隐入了夜色之中。 ※※※※※※※※※※※※※※※※※※※※ 许琛小朋友终于忍不住了( ?? ? ?? )?? 第六十二章 送礼 第二天,夏翊清很早便醒来了,安成在外间听到夏翊清醒来,便立刻进去伺候。 安成一边伺候夏翊清,一边小心地问:“主子,您没事了?” 夏翊清看着安成:“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安成连忙说:“不像,主子精神着呢!” 夏翊清笑了笑:“忙了一个多月,昨天一下松了下来,有些疲惫。” 安成:“是,主子辛苦了。” “昨天平宁伯离开的时候什么样子?”夏翊清问。 安成回话道:“平宁伯只说让奴才伺候好主子,神情似乎有些紧张。” 夏翊清微微一笑,点头道:“行,我知道了。你一会儿去平宁伯府上送个拜帖。” 安成:“可有什么口信吗?” 夏翊清:“没有。我会提前传信给他,拜帖就是走个形式。” “奴才明白了。” 夏翊清进入书房,提笔写下“巳初,三品居”几个字放入木鹞之中放飞。 此时许琛正在院中练武。 自搬到平宁伯府之后,许琛便命人将二进院的厢房拆掉,像前面公府一样只留厅房,把院子改为平日练武所用。每月只有逢十的日子才去公府的演武场跟公爷或者长公主对练。 许琛在院中看到木鹞飞入书房,便快步走到书房查看,而后提笔写下“不见不散”四字塞入木鹞之中,将信传回。 许琛回到院中,对着归平和平留说:“你俩,一起上!” 归平和平留对视了一眼,归平说:“少爷,您这是干嘛呀?” 许琛:“别废话,你俩一起上!” 平留摆好了架势:“那输了可不许怪我们以多欺少。” 许琛笑道:“来吧!” 归平也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平留率先出动,一拳直冲许琛面部而去,许琛后撤一步侧身闪开,左手拉住平留的手腕用力一拽,平留为了保持平衡往前迈了一步,在这个空隙,归平一个手刀从斜里插入,逼得许琛松开平留的手腕。 平留飞快地撤出两步,闪到许琛另一侧,许琛右臂抵挡归平的手刀,身子借力转正,左手握拳直冲归平肋下。 归平一个跃起闪开,平留的拳从许琛身后袭来,只见许琛侧身向左弯去,闪开了平留的这一拳,而后右脚借势横扫归平下盘,他也不管归平是否躲开,顺势转身面向平留,左手变拳为掌,直奔平留腰间。 平留连忙后撤站定,归平此时又袭来一拳,许琛不急不慌,在感觉到归平拳势逼近之后才一个猛跳闪到一侧,归平收势不及,一拳冲着刚准备进攻的平留而去。二人心道不好,同时侧身闪避,勉强躲开来自对方的攻势。 许琛则站在了一边看着二人险些撞在一起。 归平和平留二人站定,对视一眼然后立刻同时进攻,一人出拳一人出掌,瞄准了许琛的胸部和肋间,许琛不急不慌,身子向后一个下腰,归平的拳擦着许琛的腰部离开。许琛在起身之时正好碰到二人腰间,于是双手齐动,拉住了二人的腰带。 二人立刻转身撤步,用手臂格挡许琛的双手,然而许琛的双手早一步离开二人腰带,在二人撤步格挡的时候将双手置于二人颈侧。一时间三人都停在了原地。 “你们输了!”许琛语气十分轻快,然后收回了双手。 “少爷!”归平愤愤地说:“小时候拽腰带也就算了,怎么这么大了还拽腰带?!” 许琛则拍了拍衣衫:“好用不就行了嘛!” 平留:“少爷这是耍赖啊!” “此言差矣!”许琛对二人说:“输了不认才叫耍赖,赢了就是赢了!” 归平一边拿起衣服给许琛披上一边说:“少爷说是就是呗,谁叫您是主子呢!” 许琛则把汗巾递给二人:“欸,我可没让你们让我,别说我欺负你们啊!” 三人边说边一起往后面走去。 平留接过汗巾边擦汗边说:“没有没有,少爷没有欺负我们,少爷这是心情好了所以功夫都顺手了,我和归平甘拜下风!” 许琛转身把自己的汗巾扔到平留身上:“就你聪明!” 归平在一旁笑道:“少爷今日要穿哪套衣服啊?我赶紧给您准备去。” 许琛:“我有说我要出门吗?” 平留接话道:“您是没说,可都写在脸上了!” 归平也跟着说:“就是,我估计一会儿就该有拜帖来府上了吧。” 许琛转过身看着二人:“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俩搭个戏台子才行。” 平留笑着说:“少爷今日兴致这么高,我看不如就穿那件青白色水波暗纹长衫吧?” “好好好,你们俩说了算!”许琛也笑道。 很快便到了约定的时间,许琛和夏翊清二人在三品居门外碰面之后,被卢瑄引着落座品茗居中,待一切安置好,夏翊清率先开口:“昨天谢谢你。” 许琛:“你我之间不要说谢了。” 夏翊清喝了口茶,慢慢地说:“我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如今却都没了。君父,先君后父;儿臣,却要先儿再臣。他以君的身份杀了我母亲,我却必须以儿的身份对他恭孝。” “或许今上有他的难言之隐。当年的事你我都非亲历者,都不知详情。”许琛劝道。 夏翊清:“我想过,我甚至怀疑我生母是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才惹怒了父皇。可是若真如此,母后怎么会帮我救我,这些年又为何让泽兰姑姑处处照顾我呢。并非母后如此,庄妃娘娘虽然看起来对我不甚用心,但我幼时每次生病她都亲力亲为地照顾,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即墨大人。”许琛说:“昨夜大人到我府上来探听你的情况,不过我没告诉他。” “他怎么去找你了?”夏翊清问。 许琛:“大人说他在你床前站了很久你都没有醒,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所以来问我。” 夏翊清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确实睡得很沉。” 许琛突然松了一口气————既然睡得沉,那昨晚的事大概是不知道吧。许琛解释道:“我跟大人说若是担心就让他自己问你,这事毕竟是你的隐私,我不好多说。” “多谢。” “说了,我们之间不要言谢了。”许琛道,“我看你今天气色不错,我也放心了。” 夏翊清:“情绪得到了排解,自然也就好了,我心中明白道理,只是总归是难过的。” “总算不枉费我那件湿了的衣衫。”许琛笑着说。 夏翊清也笑了:“平宁伯恕罪,我赔你一件新的衣衫可好?” 二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屋内摇铃响起,许琛和夏翊清都收起了表情,等着人敲门进入。 卢瑄进门之后躬身道:“平宁伯,元公子,成老板刚刚来了,他得知您在这里会友,特地命小人给您和元公子送上茶点。” 许琛点了点头:“替我多谢成老板,只是今天我和元公子在一起,只能改日过府去谢他。” 卢瑄正要离开房间,夏翊清却开口说:“卢老板且慢,既然是知白的朋友,不如请来坐一坐。” 许琛:“不了吧,成老板想来定是有别的事情,你若想见不如下次我请你们一起吃饭?” 夏翊清侧头看向许琛,道:“我怎么觉得你是不想让我见你这位朋友呢? 许琛压低了声音:“毕竟是行商之人,你得顾及着身份。” 夏翊清靠近许琛说:“我现在是元公子,又不是寭郡王,没事的。” “卢老板,麻烦您去跟成老板说一声,若不介意的话就来同坐吧。”夏翊清跟卢瑄说。 卢瑄和许琛对视了一眼,而后离开房间。 许琛突然反应过来,这就是小叔要用成羽的身份来见夏翊清。他若不愿意见,大可不必送这茶点来。刚才他只想着小叔不能暴露,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叔的真正意思。 就在许琛思考着刚才的阻拦会不会让夏翊清起疑的时候,成羽进了房间。 成羽一进屋就行礼道:“小人给平宁伯请安。” 许琛哪敢让小叔给自己行礼,连忙说:“好了成羽,都说了不用拘礼,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元公子。” “元公子。” “成老板。” 二人行过礼之后,许琛说:“都坐吧,别站着说话了。” 夏翊清:“久闻成老板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气度不凡。” 成羽:“哪里的话,成某不过是个商人,怎么比得上平宁伯和元公子这样的气度呢,元公子谬赞了。” 许琛:“我当年救下成羽的时候,也以为他是个读书人,却没想到是个如此成功的商人。” 成羽摆摆手:“不过有几个小铺子而已,万万称不得老板。” 夏翊清:“不知道成老板主要做什么生意呢?” “成某心性不定,所以许多产业都有涉及。”成羽说道。 夏翊清:“难怪要称老板了。” 成羽连忙说:“快别这么说了,您叫我成羽就行了。” “好了你们俩别客气了,喝茶吧。”许琛转向成羽说:“你怎么今天得空来了?” 成羽道:“今日出来看看铺子,前些日子跟平宁伯您在野菽苑闹那一出实在是不好意思,所以我打算开一家店,凡来者无论身份一视同仁,就算是王公大臣,也不能随意插队。” 夏翊清自然知道成羽说的是丁易那件事,开口说道:“说得好。这世间本该如此的,既然有了预定就该遵守契约,否则这预定不就是毫无意义了吗?纵使是身份尊贵也该遵守规则才是。” “元公子说的是,成某虽有些家底,但却从不做那欺行霸市之事,而且对凭恃身份以强欺弱的事情十分不齿。”成羽道,“成某跟平宁伯如此相交,也是因为那年被平宁伯救了之后,他并未因此而对我有任何要求。” 许琛笑着说:“我能对你有什么要求?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倒是你这些年一直想着还我人情。” “知白一向如此,见不得人受欺负。”夏翊清说道,“而且他待人以诚,所以才能跟周围的人都相处得很好。” “正是。”成羽看向夏翊清,“今日跟元公子对话,便知道元公子也是跟平宁伯一般心性,能被平宁伯视为挚友的人果然不一般。” 夏翊清笑了笑:“知白拿你当朋友,想来你也不一般。” 成羽:“元公子客气了。小人斗胆问一句,元公子可是杏林世家?” “并非世家,只是略懂医术。”夏翊清问道,“怎么有此一问?” 成羽:“成某以医馆起家,自然对药材的味道十分敏感,我刚一进屋就闻到屋内有淡淡的药香,所以冒昧问了一句。” 许琛在一旁看着带着人皮面具的许季亭,不明白他是怎么能扮得如此出神入化,不仅身形不同,就连声音和气质都全然不一样。他突然想见一见二十年前还十分年轻的许季亭,想知道他是怎样扮演言清这样一个惊世奇才的。 夏翊清:“成老板心细如发,观察力惊人,在下佩服。” “这个,还请元公子收下。”成羽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牌递给夏翊清,“公子拿着这个木牌,可以到我名下任意一间药铺随意取用自己需要的药材。”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夏翊清推辞道。 成羽却说:“元公子既然是平宁伯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这个礼物您一定要收下。” 夏翊清看了看许琛,许琛也说:“你收下吧,成羽一向如此大方的。更何况他产业那么多,你就是把他药房搬空了他也不会破产。” “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成老板!”夏翊清接过那个木牌,看到上面刻着的羽毛图案愣了愣,然后说:“原来如此!果然以我一己之力是搬不空成老板的药房的。” 许琛:“你知道?” “那是自然。”夏翊清看向许琛,“临安近半数店铺门口都挂着这个图案。” 成羽:“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有一些只是挂名而已,真正是成某自己在经营的店铺是挂三根羽毛的图案,就像这块木牌上的一样。” 夏翊清点头:“明白了,多谢成老板!” 三人又闲聊了一些而后离开了三品居。 晚间,寭郡王府。 即墨允:“殿下可好?” 夏翊清:“让大人担心了,我没事了。” “殿下可愿和我说一说?”即墨允问道。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说:“我若说了,大人能否保证跟我说实话呢?” “我尽量。”即墨允说。 夏翊清笑了笑,说:“那这样,若我说的不对,大人可以纠正。若我说对了,大人可以不说话,这样行不行?” 即墨允想了想说:“殿下说吧。” 夏翊清轻轻说了六个字:“父皇杀了母妃。” 即墨允心内惊诧,他不知道夏翊清是如何猜到的,他若知道夏翊清问的是这个事,他绝对不会答应夏翊清的,但他刚才既然已经答应了夏翊清,此刻便只好点了点头。 “多谢大人。”夏翊清神色如常。 即墨允:“殿下……” “不用安慰我!大人千万别安慰我。”夏翊清笑了笑,“我今天心情不错,听了大人的安慰可能会心情不好了。” 即墨允无奈地说:“我的安慰就那么差劲吗?” 夏翊清笑着说:“真的很差劲。” “那我就不说了吧。不过殿下你还真的是让我吃惊。”即墨允这话说得十分真诚:“我没想到殿下这么快就能如此平静了。” “我不是没有情感的人,我只是想通了,放下了,仅此而已。”夏翊清叹了口气。 即墨允问:“殿下不恨吗?” 夏翊清摇头:“没有爱怎么会有恨,我只是心寒失望罢了。” “殿下辛苦了。”即墨允说。 夏翊清:“我确实难过,但也确实不会因此怎样,情绪既然已经得到了宣泄,接下来就该想如何面对了。” “殿下想怎么样?”即墨允说。 夏翊清:“这一次我想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若大人不好说,就请不要阻拦我调查,可好?” 即墨允点了点头:“好,我可以将我能告诉殿下的事情和盘托出。” 夏翊清:“多谢大人,不过现在我还不着急。” 即墨允:“我随时待命。” 第六十三章 钦差 十一月初一,大朝会。 刑部奏报,之前负责调查信州走失案的刑部左侍郎在驿馆离奇失踪,至今生死不明,请派赤霄院协助。 官员失踪是大事,更何况是身负皇命的正三品朝廷官员。皇上十分震怒,令刑部限期破案,刑部尚书则请求特派钦差往信州办案。刑部提出,既然正三品官员都可以在信州无故失踪,想来此事背后必定有更大的阴谋,若钦差原有的品级太低恐行事艰难。 皇上当即下令,命宏王为钦差,赴信州彻查走失案以及刑部侍郎失踪一案,宏王领命准备前往信州。 十一月初二,平宁伯府。 这一天是许琛真正的生辰,夏翊清自然不会忘记,一早便带了贺礼到平宁伯府。 二人到书房落座。许琛伸出手举到夏翊清面前:“我的礼物呢?” 夏翊清轻轻拍了一下许琛的手:“干什么?上来就要礼物?” “你来不就是给我送礼的吗?”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拿出一个盒子递到许琛面前:“生辰贺礼。” 许琛接过盒子问:“这是什么?” “打开就知道了。”夏翊清微笑着说道。 许琛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黑白相间的方形物件,那东西触手冰凉,竟是一块难得一见的墨玉。 夏翊清解释道:“这块墨玉是封郡王的时候三姐送的,是很罕见的白玉底墨玉,而且这块墨玉黑白分明,纹路清晰,更是难得。” 许琛仔细观察着那块玉料,黑的部分漆黑如墨,白的部分则透白如雪,黑白两色在一块玉料上相伴相生却又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感觉,这种颜色上的反差和材质上的和谐构造出了一种十分精致且典雅的美感。 夏翊清说:“我实在是不知道拿这块玉料做什么好,这么好的玉料如果做出来的东西你不喜欢岂不可惜,所以干脆直接把它给你,你想做什么东西都随你。” “这玉可是难得一见,你就舍得送我?”许琛将玉放回盒中。 夏翊清笑了笑:“你知道我不爱这些东西,在我府上搁着也是没用,若你喜欢,将来做个摆件、玉佩什么的,也不算辜负了它历经千年形成如今的模样。这礼物平宁伯可还满意?” 许琛:“满意,你送的我自然满意,多谢寭郡王的厚礼!” “那我就放心了。”夏翊清笑着说。 许琛:“对了,我还没问你,你身体里的毒怎么样了?” 夏翊清说:“祛了七八分了,这毒很复杂,要彻底清除也不容易。每周都要根据身体的情况重新调整药方,有时候我都觉得干脆不去清它好了,反正这些年我也没觉得怎样。” 许琛却正色道:“那可不行,毕竟是毒,你这毒是从母胎中来的,如今也十余年了,跟我小叔的情况也差不多,我可不想你像我小叔一样毒发。而且万一毒发,可再没有另一个寭郡王来给你医治。” 夏翊清笑了笑:“我自然知道,只是现在主要还是给你小叔解毒,他中的毒比我深,而且比我时间长,这些年又一直没有用对药,所以他得格外小心才是,解毒的过程其实挺难捱的。” 许琛点了点头————前几天他去晟王府上,正好看到晟王在帮小叔针灸,一套针法下来,小叔疼得满身是汗,而后又要喝下难以下咽的汤药,看着都觉得是种折磨。 “你给自己拔毒的时候,也那么痛苦吗?”许琛问。 夏翊清摇了摇头:“还好,我习惯了。” 许琛:“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盼着你早点把毒清干净,也好不再受罪。” 夏翊清:“你小叔的毒本就所剩不多,只是这些年多次毒发对身体的损耗有些大,不过还好你小叔身体底子很好,等毒都清干净了再调养个两三年,也就能全好了。至于我,你就更不要担心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许琛点了点头:“是是是!神医说得对!” “又来!”夏翊清笑着说。 二人正说话间,归平敲门进来,说宫中有人来传信,让许公爷和二人一同进宫去。 夏翊清有些吃惊:“我也去?” 归平道:“正是,传信的公公说陛下让您和公爷还有少爷一同入宫。” “那我赶紧回府换衣服去。”夏翊清连忙起身。 今天是私下往来,所以夏翊清和许琛都穿着便服,但若进宫面见皇上,必须要换公服才行。 “王爷稍安,因为传信公公先去的您府上,所以您的管家已经带着公服来了。”归平挥了挥手,果然见张培拿着自己的公服进了屋。 许琛点头:“那就赶紧换完衣服去前面找我义父吧。” 说话间平留也拿着许琛的公服进了书房,二人很快地换好衣服往前面去找许叔亭了。 仲渊的公服和朝服不同,日常上朝、官员坐班、拜谒觐见等都需要穿公服。而朝服只有在重大祭祀、封赏之时才会穿。但二者一样也分等级。凡有爵位者,公服皆为绯色,而亲王郡王和诸皇子公服为紫色,等级区别则在腰带上。 定远公的是绯色公服佩莽纹玉腰带,平宁伯的是绯色公服佩莽纹金钑花腰带,而寭郡王则是紫色公服佩云龙纹花犀带。 车驾之中,许琛问:“义父,您可知今上召我们所为何事?” 许叔亭摇头:“我也不清楚,我原本以为是军事,但今上一同召见了寭郡王,我便拿不准了。不过有我在你不用害怕。” 许琛点了点头:“儿子知道了。” 夏翊清听着许公爷最后那句话,心中泛起一丝酸楚,就在此时,许琛借着公服宽大衣袖的遮掩,轻轻碰了一下夏翊清的手。夏翊清知道这是许琛在安慰自己,他抬头和许琛对视了一眼,表示感谢。 公府离皇宫本就不远,车驾很快便到了,接引太监早就等在宫门口,引着三人往勤政殿去了。 勤政殿内。 “儿臣给父皇请安。” “臣拜见陛下。” 夏祯摆摆手:“起来吧,不用拘礼。” 三人谢恩起身。 夏祯看着已和许叔亭差不多高的两个孩子感叹道:“一转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叔亭,咱们也老了啊。” 许叔亭低着头道:“陛下千秋鼎盛。” 夏祯笑了笑,看向夏翊清:“翊儿今年有十五了吗?” “回父皇,儿臣已过了十五岁生辰了。”夏翊清恭敬地说。 夏祯点头:“也是大孩子了。知白……若按照族谱来说是十六,但你实际应该十七了吧?” 许琛:“回陛下,正是。” 夏祯面带笑容:“叔亭啊,我还总记得咱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你和小祎带兵守着我仲渊的疆土,我和……我在东宫盘算着如何对抗邻国,那个时候我们也是像他们一样意气风发。你说,是不是种缘分?咱俩当年一起长大,如今咱俩的儿子又能一起读书长大。只可惜……” 许叔亭:“陛下,陈年旧事了。” “也罢,不提了不提了,说这些孩子们也听不懂。”夏祯说:“今日找你们来是有正事。” “请陛下吩咐。”许叔亭恭敬地说。 “昨天朝堂上说的信州那件事,原本是要卓儿去办的,结果卓儿今天在府中收拾行李时被下人弄伤了腿。朕派太医去看过了,说最少要一个月才可以下地。信州那事等不了一个月,晟王兄如今也在病中。”说到此处,夏祯转头看向夏翊清,“如今朝中就只剩下翊儿一个王爷了。” 夏翊清自然明白夏祯的意思,立刻说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好。”夏祯道,“可翊儿毕竟年轻,我怕他镇不住下边的人,就想起知白了。知白比翊儿大一些,俩人又有同窗情谊,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许琛还未答话,许叔亭先开口:“陛下,孩子们还小……” “叔亭,”夏祯打断道,“朕知道你心疼孩子们,可是你想想,你十五岁从军,十七岁就领兵了,朕十六岁的时候也已经代行朝政了。” “回陛下,臣愿意为陛下分忧。”许琛开口道。 “这就对了!”夏祯说道,“知白武功不错,正好可以照应一二。叔亭,你再从骁骑卫中选一队人跟着去,朕让即墨允也派人在暗中保护。而且俩孩子去主要就是因为他们的身份尊贵,具体查案的事情,朕已经选好了人了。” 既然皇上开了口说让骁骑卫跟随保护,许叔亭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躬身道:“臣遵旨。” 夏祯十分满意:“既然如此,那翊儿为钦差,知白为副使,你们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后日一早出发。” “儿臣遵旨。” “臣遵旨。” 三人各怀心思地退出了勤政殿,各自回府去了。 夏翊清回到府中,将安成和张培叫入正殿之中。 “我和平宁伯奉父皇命令要去信州办差,后日一早便出发。”夏翊清看着张培和安成说道,“此次名为钦差,但路途上也并不安全,所以安成你留在府中。” “主子,奴才不怕危险,奴才要伺候主子。”安成说。 夏翊清:“安成,你听我说,不是我不愿意你跟着我伺候,而是这次确实不方便带你。你是宫人又不会功夫,我是怕你遇到危险。你可还记得那年平宁伯一个人护着我们两人有多狼狈?” 安成不再争辩,他知道夏翊清说的是实话。 “这次出去是办差,所以一应行李都从简,我没那么娇气,张培你知道分寸的。”夏翊清继续说。 张培:“奴才明白。” “我不在府中的时候,你们俩替我看好门,如果有什么事情拿不准的话,可以去找晟王。”夏翊清继续说,“另外,张培。” “王爷吩咐。” “你尽快从厢房里搬出来,住到主房去。如果我回来还看你住在厢房,我就要亲自动手给你搬了!” 张培立刻跪下:“奴才遵旨。” 夏翊清又看向安成,说道:“安成你也是,我寝殿旁边这个耳房是摆设吗?天天往裙房跑不累是不是?” 安成也跪下道:“奴才不敢。” 夏翊清:“在外面小心谨慎是没有错,但关上这府门你们也不能太委屈自己。若连我贴身的人都住在裙房,这府里其他人该怎么想?只有你们二人端住了自己的身份,才能立住了我府里的规矩,懂了吗?” 安成和张培齐声道:“奴才明白了。” “行了,你们去帮我收拾东西吧,我去仁园那边看看。”夏翊清说完便转身往仁园走去。 走进仁园之后,夏翊清说:“大人现身吧。” 即墨允从一旁出来,问道:“殿下真不打算带安成了吗?” 夏翊清:“带着他不方便,这次我和知白一同去,知白身边有归平和平留,我还有大人手下的冷思冷念,想来不会有事。” “也对,安成是个太监又不会武功,确实不方便。”即墨允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口笛还在殿**上吗?” 夏翊清点头:“一直随身带着。” “这次我不能亲自跟随殿下去信州,我的人会在暗中保护殿下,如遇危险殿下召唤他们就行。”即墨允的语气有些严肃。 “大人?”夏翊清看向即墨允,“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即墨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夏翊清问:“大人是怕我有危险?还是怕我处理不了信州的事?” 即墨允说:“殿下,此一去你就算彻底入朝了,这朝中的诡谲争斗,可不像我杀几个刺客那般简单,我也有许多力不能及的地方。” 夏翊清听言笑了笑:“我以为是什么事呢,大人放心,我会小心的。” “你真的想好了吗?”即墨允问。 “父皇的命令,哪里容得我想不想。”夏翊清说,“我既然是父皇拿来制衡宏王的棋子,就该好好做事。” “殿下?” “大人,我确实不想入朝,也确实无意那个位子,但我必须足够强大,才有资格选择和拒绝。否则我便不是不要,而是不能要。”夏翊清转身在架子旁挑选着可能用到的药,继续说道,“不要与不能要之间虽然只差一个字,却是天差地别。不要是一种自由,而不能要则是无奈。”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背影,突然有些不忍:“殿下若真不想,我可以帮你。” “大人帮的了我一时,却帮不了我一世。”夏翊清转过身来看向即墨允,“身边人再强大,都不如自己强大。否则定远公府那么多武艺高强之人,知白为什么还要日日练武不停?大人你的轻功当世第一,为什么还要教我轻功呢?” 即墨允低声道:“殿下通透得让人心疼。” “大人不要感慨了,我早晚要自己面对的。”夏翊清语气和缓了些,“大人像我这般大的时候,已经独掌赤霄院了。” “我那时有人相助。”即墨允说。 夏翊清:“我此时又不是孤立无援。” 即墨允笑了笑:“是我太操心了。” “大人今日来不是来找我感怀的吧?”夏翊清已经挑选好了几个小瓶子放在桌前。 即墨允点了点头,然后正色道:“到了信州之后,您拿着口笛到裕亨钱庄找一位姓刘的掌柜,跟他说‘东方欲晓’四个字,他会回您‘莫道君行早’。若他说‘夜深方归’,那您就转身离开,当夜他会想办法到驿站去找您。” 夏翊清:“这暗号像是首词,但我从未读过。” 即墨允说:“一位故人自己写的,若是人人都知道,那就不是暗号了。” “也对。”夏翊清说,“我记下了,多谢大人。” 即墨允:“既如此,我先走了。” “大人。”夏翊清叫住即墨允,从桌上拿起一个药瓶和一个药方递给即墨允,“这个,还得劳烦大人交给许公子。这药方是我刚才调整好的下周的药,如果许公子在用这新药方的时候有不适的症状就先停了药,只吃这个瓶子里的药丸就好,每日早晚各一粒。这瓶子里的药是一个月的量,如果我一周之内回不来就只吃这个,汤药等我回来再调。” 即墨允小心地接过药方和瓶子收好,对夏翊清说:“我替他谢谢殿下。” 平宁伯府。 许叔亭和夏祎对皇上的这次决定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他们知道皇上早晚会让许琛入朝,如今既然得了这个差,那便好好办差即可,所以只叮嘱了许琛一定要照顾好夏翊清,多听多看少说话,许琛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无论这次信州的事情查得如何,许琛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好夏翊清,归平和平留自然会跟着他,还有骁骑卫中最精锐的三十人跟随。这些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赤霄院肯定会派人跟随,夏翊清身边还有两个高手贴身跟随,这样想来应该不会出太大的危险。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许季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许琛立刻起身:“小叔!你怎么来了?” “平宁伯要出去办差了,我怎么也得来看看吧。”许季亭进入房间落座。 许琛问:“有什么好东西要给我?” “怎么?看见我就要东西?”许季亭拉过许琛。 许琛挨着许季亭坐下,说:“小叔是不可能让我空着手去的。” 许季亭用手指戳了一下许琛的额头:“你个小孩儿!心眼都用在算计我身上了!” 许琛笑着看向许季亭:“快拿出来吧!” 许季亭从怀中掏出两个人皮面具递给许琛:“一个给你的,一个给寭郡王的,有些东西钦差是看不到的,所以你们得多个心眼。” 许琛接过人皮面具:“我明白。” “还有这个。”许季亭从腰间摘下一个玉牌递给许琛,“你拿着这个玉牌,到任意一家成羽的店铺之中,都可以随意取用你需要的东西。” “这个……用不到吧?”许琛说:“我们是去查案的,而且之前小叔不是给了寭郡王一个木牌吗?” “你拿着,以防万一。”许季亭把那个玉牌放到许琛手中,“而且我给他那个只是药铺的,这个比他那个管用的多。还有,信州的疏雨楼在德之名下,你有空可以去坐一坐。” “我跟寭郡王同行,会不会不方便?”许琛有些担心。 “你以为即墨允不会告诉他什么秘密暗桩之类的吗?”许季亭笑道,“到时候他肯定会找机会离开你单独行动的。不过若实在瞒不住也不用瞒,都推到我身上就行。” “不行。”许琛摇头,“他很聪明的,这样会让他怀疑你的身份。” “他现在就没怀疑吗?”许季亭反问道。 许琛沉默。 许季亭说:“穆如风当年凭借一个谣言和只有一点相似的笔锋就猜出来了。我们在寭郡王面前有多少值得怀疑的事情?之前我毒发的时候即墨允的样子你也看见了,而且那天即墨允让他看了当年言清的脉案,虽然没有名字,但是能让太医署诊脉留档的人可不多。在找到毒方给我解毒之后寭郡王就猜出了他生母的死因,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他若真因为元贵妃而跟我中了同一种毒,这事早晚瞒不住。我猜他已经问过你了对吧?” 许琛点头。 “本身我也没打算一直瞒着他。”许季亭继续说:“他如此聪慧,又跟你走得亲近,他不会对你刨根问底的。等他猜得差不多了,自然会亲自来找我求证。” “不会有危险吗?”许琛依旧担心。 许季亭安慰道:“这么多年一直都有危险,不在乎多这一个。不过说到底言清确实已经死了,如今世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言清还活着。现在这些都是以成羽的名义在做的,就算事发又能如何呢?成羽只是一张人皮面具而已,谁都可以是成羽。” “可是……” “别可是了!”许季亭打断道,“你现在不用想别的,只要把信州的事情办好,然后安全回来就行了。” ※※※※※※※※※※※※※※※※※※※※ 要一起出门打怪升级了(? ??o??)? 第六十四章 信州 十一月初四一早,夏翊清和许琛进宫领钦差旨意,然后便往信州去了。 这次皇上只让派出了三十名骁骑卫,所以许叔亭将骁骑卫统领纪寒和他手中最精英的人派给了许琛。 骁骑卫是长羽军中的精英,编制只一万人,但威名赫赫。骁骑卫均着黑甲,人手一把三尺长的广莫刀,广莫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当然,这是近几年才研制出来的,开宇十年之前的骁骑卫,只是一支战力勇猛的骑兵而已。 另外同行的还有一位昭文阁侍读,叫做袁徵,字行正。此人今年刚刚弱冠,为人聪明正直,被穆飏看中将他揽入昭文阁做侍读,曾经协助临安府破获了几起不大不小的案件,这次也是穆飏向夏祯推荐了此人来一起协同办案。 三人年岁相差不多,一路上很快便熟络了起来。 仲渊的地方管理是按照“路—府—州—县”这样的形式进行的。各地共分为七路十五府八十州百余个县,江宁府和临安府同属于江南路,所以距离并不远。 夏翊清一行人走了两天便到了信州,江宁府下辖七个州,信州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还没到官驿,就看沿街已经站了大大小小的官员数十人,袁徵坐在车中看着那些官员感叹道:“这阵仗实在不小。” 夏翊清说:“看来这次事情并不简单。” “王爷这话怎么说?”袁徵问道。 “这江宁府看起来很是齐心啊。”夏翊清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袁徵向外看了一眼那些官员,然后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都要小心一些。”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到了驿站里,等夏翊清下车之后,立刻有人上前行礼:“下官江南路布政使秦淮漳,见过寭郡王殿下,见过平宁伯。” 许琛打量了一下秦淮樟,见此人五官端正,虽然个头不高,但周身气度不凡。 夏翊清:“秦大人不用客气,如今我们刚到驿站,一行人还需要休整一番,不知秦大人可否容我们一些时间?” 秦淮漳在一旁连忙说:“那是自然,下官率众官员再等片刻就好。” 夏翊清看了一眼秦淮漳,说:“倒是有个问题想请问秦大人。” “王爷请说。”秦淮漳十分恭敬。 夏翊清:“我刚才一路看来,驿站外面这些,从知府到知县各级官员都齐了吧?” “正是,各位同僚都等着拜见您呢。”秦淮漳回话。 “原来是这样啊。”夏翊清看向秦淮樟,“可是各地父母官都到这官驿来了,若是在我们说话的工夫出了什么事,百姓找不到官员,又该怎么算呢?到时候大概没有人会说官员擅离职守,应该都会说是我这个王爷作威作福,不察民意吧?” 秦淮漳连忙跪下:“王爷您放心,江宁府治安很好,更何况各地府衙都有留守的官员,官驿外这些官员都是将手中公务安排好之后才自愿前来为您接风的。” “治安很好吗?那怎得半年来失踪的十多个孩子怎么也找不到?”夏翊清稍稍提高了音量道,“怎么刑部侍郎这么大的官都能在信州失踪呢?” “这只是意外,下官也很着急。”秦淮漳依旧十分恭敬。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一眼,许琛点头向驿站外走去。 许琛走出驿站扬声道:“寭郡王刚刚到驿站还需休整片刻,今日天寒,王爷不忍看诸位在此受冻,请各位大人都各自回到府衙之中去。寭郡王托在下给各位大人传句话,各位大人都是各地的父母官,当以自己的政务为先,各位领的是今上发的俸禄,保的是一方百姓平安。政绩在民心,不在于形式,今日各位大人的心意寭郡王已经知晓了,除信州和江宁府相关官员以外,其他人都散了吧。” 在场的官员神色各异,有立刻行礼转身离开的,也有在人群之中寻找同僚目光的,还有低声询问要不要走的。 许琛看着那些官员的犹豫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回了驿站。众人见许琛此举,也都三三两两地行礼离开了。 见许琛回来,夏翊清说:“秦大人可是对我此举有异议?我毕竟年轻,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秦大人见谅。” 秦淮漳连忙回话道:“王爷心系百姓,体恤官员,是下官安排不周,还请王爷见谅。” “秦大人辛苦了。还得劳烦您带着信州和江宁府的官员稍等片刻,半个时辰后我们在议事厅议事。”夏翊清说完也没等秦淮漳回话,便带着众人往驿站的卧房走去。 “恭送王爷。” 秦淮漳在夏翊清等人身后直起了身子,盯着他们的背影不知在盘算什么。 其实官驿的房间早就准备好了,三人行李都很少,根本不用怎么收拾,夏翊清不过是想留出一些时间思考。 三人的卧房在一个院落之中,倒也方便处理事情。他们此时正在夏翊清房间的堂屋之中坐着。 “刚才王爷和平宁伯好气势。”袁徵道,“我都被王爷的气势震住了。” 夏翊清摆摆手:“我心里其实慌得很。你们看刚才秦淮漳那个样子,此人不简单。” 许琛:“怎么说?” 夏翊清解释说:“我也是在赌。我先开始问话的时候,他虽神色不变,但眼角稍稍**。后来你在外说让那些官员回去的时候,他捏了捏袖口,然后很远处有一个人快速地离开了驿站。我想他一定是安排了什么事情。” 袁徵:“没准刚才王爷说中了他的安排,刚才官员都在驿站外,如果真的是出了事情没有人处理,当地官员虽然难逃罪责,但您在今上那里也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如果因此被今上召回临安,信州的事还能拖上一拖。” 夏翊清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但也不一定。不过从现在起我们都要小心了,秦淮漳这人不好对付。” 许琛和袁徵都点头表示明白。 半个时辰后,官驿议事厅。夏翊清坐在正中主位,许琛在侧,袁徵坐在许琛的下方。 一众官员行礼之后依次落座。 秦淮漳率先开口:“让王爷和伯爷在这官驿居住,实在是委屈二位了。” 夏翊清:“我在宫中时就从不在意这些。平宁伯也是从小就跟着许公爷和长公主操练,从不娇惯,我们有个能睡觉的地方就足矣了。” 在坐的官员都听明白了夏翊清的暗示————这端坐正位的二人,除了郡王以外,还有一个身后有手握仲渊军权的父母,这两位哪个都不好惹。 夏翊清看着众人的神色,知道他们都听懂了自己的话,于是继续说道:“我奉父皇之命来信州彻查失踪案,就必定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希望各位大人全力配合才好,早一日调查清楚,我也好早一日回临安复命。” “是。”众人回话。 “信州知州可在?”夏翊清问。 下方一个官员起身:“下官安淳槐见过寭郡王、见过平宁伯。” 这名叫做安淳槐的知州就长得有些一言难尽了,五官单独看起来倒还算可以入眼,可不知为什么放在一起就总觉得别扭,再加上他一脸的谄媚表情,五官都皱缩在了一起,更让人从心底觉得不舒服。 知州是从五品地方官,而袁徵是正五品昭文阁侍读,就算袁徵不是顶着钦差的名义来这里,安淳槐也该给袁徵行礼才是,可安淳槐刚才问安的时候却忽略了袁徵。 见安淳槐如此不知礼数,许琛皱了皱眉,袁徵却并不在意。 夏翊清自然察觉到了安淳槐的失礼,但他暂时没有发作,只是说道:“安大人可否为我们详细说一下情况。” 安淳槐躬身道:“回王爷,从六月起至今,每个月我们都会接到几起失踪报案。先开始还是单独处理,后来因为多得太不寻常,就将案件合并处理,发现这些失踪者全部是少年,年龄范围在十三到十七岁,男女皆有,家中从事各行各业的都有,并没有一定的规则。” “一共多少起报案?”夏翊清问。 “回王爷,截止到昨天,一共十九起。”安淳槐说道。 夏翊清:“刑部章大人是什么时候到的,又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安淳槐说:“章大人是十月十八到的信州,是十月二十五清晨发现失踪的。” 许琛皱了皱眉,说:“今天是十一月初六,算来章大人已经失踪十天了。” 夏翊清:“最近的一次失踪报案是什么时候?” 安淳槐回话道:“十月二十八。” 夏翊清点了点头说:“安大人辛苦了。稍后还要麻烦安大人将所有失踪案的案卷送到这里来。” “是,下官遵旨。” 夏翊清:“各位大人若没有别的情况要说的话,就且先回去吧,具体情况要看完卷宗再说,同时现在正在调查的官员也继续工作,之后所有的调查情况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们。” “下官告退。”众人起身行礼。 “知府大人留步。”夏翊清又说道。 待众人离去,议事厅内只剩下了四个人,许琛朝门外喊:“平留。” 平留闻声进来,许琛说:“你和归平跟骁骑卫一起巡视,这议事厅外面不能有别的耳朵。” “是,少爷放心。”平留干净利落地行礼离开。 夏翊清朝许琛微微一笑,然后说道:“都坐吧,刚才蔡大人暗示我有话要说,现在可以说了。” 江宁府知府蔡永说:“王爷明察,下官确实有话要说。下官想让王爷小心安淳槐此人,他不老实。” 袁徵:“大人此话从何而来?” 蔡永说:“章大人失踪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安淳槐。” 许琛:“就凭这个也不能怀疑安大人和章大人失踪有关。” 蔡永:“下官明白,但安淳槐此人依旧有嫌疑,只是下官现在没有证据罢了。”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一眼,说:“多谢蔡大人,大人也先回去吧。此事我们会注意的。” 蔡永起身:“下官告退。” 等蔡永离开之后,夏翊清说:“走吧,我们先回去吧。” 三人又回到了夏翊清的主房之中。 袁徵:“王爷您对刚才蔡大人说的事情怎么看?” 夏翊清反问道:“你怎么看?” 袁徵笑了笑:“王爷在考我吗?我觉得可以信但不能全信。” 许琛点头:“是的,虽然蔡大人看起来十分真诚,但他究竟是真的怀疑安大人还是因为政见或立场不同故意说的这话我们尚不清楚。” “我也觉得小心为上,暂且观察一下再说。”夏翊清叹了口气道,“刑部章侍郎已经丢了近十天了,而最早报丢的孩子已经丢了一个月了,我们得最好最坏的打算。” 这话说得十分沉重,三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这时归平抱着一摞卷宗走了进来:“王爷、少爷、大人,这是刚才安大人差人送来的卷宗。” “放下吧。”许琛点头。 归平将卷宗放到桌上之后,又从怀中拿出一个拜帖说:“还有一件事,刚才秦大人递了这个进来。” 夏翊清接过那个拜帖打开看了一眼,说:“秦淮漳请咱们仨吃饭。” 许琛拿过拜帖也看了起来,笑着说:“他这么迫不及待吗?” 袁徵:“如果王爷和伯爷不想去的话,回了他就好。” “去啊,为什么不去?”夏翊清嘴角挂上一丝微笑,“下午已经破了他的一个局了,咱也不能太不给他面子,毕竟是三品大员啊。” 许琛抬头问归平:“他人呢?” 归平回话:“秦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去跟他说,晚上一定赴约。”许琛说。 “是,少爷。”归平转身离开。 夏翊清跟二人说:“行了,你们俩要是累了就休息,不累的话就看看卷宗。” 袁徵:“王爷都没喊累,我怎么敢说累呢。” 许琛说:“没事,你要累了就去休息,我们没那么多规矩。” 袁徵:“伯爷放心,我真的不累。” 夏翊清说道:“秦大人说酉初在官驿外等我们,现在是……大概未时正,我们看到申正就去休息,养好精神才能应对晚上的饭局啊。” 袁徵和许琛都点头,三个人坐下开始翻看卷宗。 酉初,三人刚一出官驿秦淮漳就迎了上来:“下官见过王爷、见过平宁伯。” 夏翊清:“大人不用如此客气,不知今日大人要请我们去哪里吃饭?” 秦淮漳在一旁说:“江宁府虽然也隶属于江南路,但跟京城不能比。今日下官带您去的疏雨楼是这江宁府最大的酒楼之一了,还望您不要嫌弃。” 听得疏雨楼三个字许琛心内一笑,果然小叔不一般,要做就做最大的。临安府中几个规模稍大的酒楼茶楼都是他的也就罢了,这江宁府最大的酒楼也是他的。 许琛在心中大约算了算,就成羽名下的那些产业每个月至少有上万两的毛利,难怪小叔之前说整个许家都在靠他养着,毕竟许琛一个二等郡伯一年的俸禄才两千两白银。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疏雨楼。 秦淮樟:“今日因是给三位接风洗尘,所以下官将这疏雨楼三层的雅间全部包了下来,下官带着三位从后面直接上楼。” 三人跟着秦淮樟一起上了三楼,一时都有些吃惊。这疏雨楼的三层雅间竟是可以全部打开的,此时整个三层变成一个通透的宴厅,在宴厅中间有一块很大的石雕,花纹繁复精细,远观是“疏雨”二字,细看则是各种树木花卉的图案。 在座的人见到三人前来,全都起身行礼,这些都是江宁府和信州的大小官员,只不过此时都只穿了便服出席。 夏翊清客套道:“今天我三人初到信州,承蒙秦大人如此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 秦淮樟满脸堆笑:“王爷哪里的话,我等都以能跟王爷共事为荣,王爷请上座吧。” 夏翊清点点头,带着许琛和袁徵落座,众人也都落座。 许琛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人,确认其中没有会武功的人之后才放下心来。 酒过三巡。 袁徵环顾四周发现了没看到蔡永,于是问秦淮樟:“秦大人,怎么不见蔡知府?” 秦淮樟笑了笑说:“还请袁侍读见谅,蔡永这人性格颇为古怪,从来不参与任何宴饮。” 袁徵:“蔡大人有些个性。” 此时同桌的安淳槐接话道:“他那哪里是个性,就是不合群,读书人的迂腐罢了。” 许琛看了一眼袁徵,袁徵面色无异,倒是秦淮樟皱了皱眉。 夏翊清:“安大人这是对读书人有些成见啊。” 安淳槐似有些醉意:“成见倒谈不上,不过读书人太过刻板不懂变通,做事又认死理,共起事来着实让人头疼。” “袁侍读,你可听到了?”夏翊清笑着看向袁徵道,“你们读书人啊,都是让人头疼的人呢!” 袁徵笑了笑:“王爷说的是,我昭文阁能上谏天子下参朝臣,自然是让人头疼了。” 安淳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一桌上只有袁徵算是正经的读书人,一路从科考走到昭文阁。袁徵虽然现在只是昭文阁侍读,但大家都明白侍读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学士候选人,昭文阁十二学士如今只有两位,谁也说不准袁徵会不会是接下来的第三位。 秦淮樟端起酒杯说:“袁侍读见谅,安大人喝得有些多了。” 袁徵也笑着端起酒杯:“无妨,酒后之言,算不得数的。” 许琛靠近夏翊清耳边低声说:“屋里安全,我去外面看看。” 夏翊清点了点头,轻声道:“你小心。” 许琛起身往外走,归平立刻跟上,许琛摆了摆手说:“你和平留照顾好王爷,这里安全。” 归平点头:“好,少爷小心。” 许琛一个人顺着楼梯往下走,疏雨楼的二层也全部都是雅间,他沿着二层的走廊走了一圈就明白了,这二层的构造应该和三品居是一样的。他没有再往下走,只是靠在二层入口处的墙边,这里能看到一层,但一层的人抬头却看不见他,许琛就在这里盯着一层来来往往的客人看。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这位贵客,可是在此等人?” 许琛转过头看向那人,看那人正低头指着自己腰间的玉牌,于是低声说:“借问君去何方?” 那人答:“有仙山楼阁。” 许琛笑了笑。 那人靠近许琛说:“给少东家请安。老板说此时眼睛太多,请您明天白天再来。” 许琛点了点头:“那就先定明日巳时,若等不到我便不要再等,我会再找时间。” “小人明白,老板让少东家小心,一层有眼睛,街外有尾巴。”那人低声说。 许琛点了点头:“多谢,你去吧。” 那人很快就离开了,许琛转身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将刚才下楼时挂在腰间的玉牌收入怀中。 ※※※※※※※※※※※※※※※※※※※※ 关于地方级别,是“江南路—江宁府—信州”这样的。这一章出场的人物中,秦淮樟>蔡永>安淳槐。按照现在的理解,秦淮樟相当于管理两个省的大官,蔡永约等于省长,安淳槐就相当于是地级市的市长。 第六十五章 暗桩 许琛刚走到三层窗边就看秦淮樟从里面出来往外张望,于是立刻转身冲着窗外,不一会儿他就听秦淮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宁伯原来在这里。” 许琛回头:“秦大人?您怎么也出来了?” 秦淮樟摆出一副十分和蔼的样子问道:“下官看您离席了所以出来看一看,可是饭菜不可口?” 许琛笑着说:“不是的,饭菜很好,这疏雨楼不愧是信州最好的酒楼,完全不输临安的半闲楼。只是觉得有些憋闷,所以溜出来透口气。” “怎么?平宁伯是身体不适吗?”秦淮樟关切地问。 许琛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我这个人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这种场合更是很少参加。我常年习武,五感都比常人灵敏,所以觉得有些吵闹。” 秦淮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是下官考虑不周,下次下官一定请平宁伯去一些安静的地方。” “那倒不必,我们此次是公干,没必要如此铺张,秦大人俸禄有限,不好让您破费。”许琛说道。 秦淮樟低声说:“俸禄有限也不能亏待您,您到了信州就当到了自己家一样,需要什么就跟下官说,下官自会想办法满足的。” 许琛看着秦淮樟说:“我家可是定远公府。” 秦淮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那是自然,下官的意思是让您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许琛也笑了笑:“大人别紧张,我开玩笑的。回去吧,出来太久王爷该寻我了。” 秦淮樟:“平宁伯和王爷关系很好。” 许琛微微点头:“我们同窗多年,自然更亲近些。” 秦淮樟连忙说:“那还请平宁伯在王爷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今日官驿的事情是下官考虑不周,还有章……” “秦大人,”许琛打断了秦淮樟的话,“有些事情不急在一时。” 秦淮樟还欲说什么,许琛只是微笑着摆了摆手,然后坐回了夏翊清身边。 一顿饭毕,众人散去,许琛说:“今天吃得有些饱,我想走一走,王爷请先上马车回官驿吧。” 夏翊清却说:“我也吃的有些饱,不如一起走走?” 许琛皱着眉看向夏翊清,夏翊清的眼神却十分坦然和自信。 此时袁徵在一旁附和道:“不如一起走回去吧。” 许琛没有办法,只好一起往官驿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时,夏翊清对袁徵说:“行正,一会儿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回头看。” 袁徵问:“可是有危险?” 许琛走到袁徵的另一侧,说道:“有人不信邪,非得试试骁骑卫的功夫,不让你回头是怕太血腥吓着你。” “我好歹比王爷和伯爷年长几岁,怎的二位都拿我当孩子一般?”袁徵心中有些不悦。 夏翊清:“行正,你可曾真的见过刺客行刺?” 袁徵摇了摇头:“不曾。” “我和王爷却都亲身经历过,四年前上元节,刺客持剑直接刺破了我左臂的经脉。”许琛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不是拿你当孩子一般,而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比较有经验。” 夏翊清笑着接过话来:“而且刚才席间我看你喝了两碗鸭血粉丝汤,我实在不想你以后都吃不下去这般美味。” “好了好了别说了!别我还没见到,先被您二位给恶心到了。”袁徵说道,“我不回头就是了。” 许琛和夏翊清相视一笑,此时后面已经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袁徵听到响动有些惊讶:“真有刺客?!” 夏翊清:“我骗你干嘛?” “那……会不会有危险?”袁徵有些担心。 “开宇二年,三千骁骑卫曾在没有战马且长途奔袭一天一夜的情况下成功伏击了上万扎达兰士兵。”许琛看向袁徵,“行正是对这样的骁骑卫没有信心吗?” 袁徵有些愕然:“这……是真的?” 许琛点了点头:“真的,是我义母亲自领兵的。” 袁徵:“那这些人怎么还敢?” 许琛轻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太久没有打仗,许多人都忘记当年长羽军的英姿了。” 夏翊清默默侧头看了一眼许琛,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一支箭直冲袁徵而来,袁徵大惊,而夏翊清和许琛似乎早有察觉。许琛右手持匕首将箭打飞,左手飞快地将袁徵推到夏翊清身边,归平和平留立刻上前护住二人。许琛收回左手,握拳指向街道左侧一间民房顶,腕箭飞出,一个黑衣人直直地栽了下来,这时从正面冲出来四个黑衣人,许琛手持匕首上前。 “少爷!剑!”平留喊道。 “不用!看好他俩!”许琛一边说打倒一个刺客。 不过片刻,四个刺客全部倒地,此时身后的打斗声也逐渐停止了。 许琛走回到夏翊清和袁徵身边,看着平留说:“这些人还用不着我用剑,去收拾干净吧。” “是,少爷。”平留道。 袁徵刚刚举起双手,就被许琛一把按住:“不用道谢,我这次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们俩。” “刚才那箭是冲我来的,若不是平宁伯,此刻我已一命呜呼了。”袁徵说。 夏翊清安慰道:“你不用放在心上,这对知白来说不过是饭后运动罢了。” 话虽这么说,但刚才夏翊清看到许琛跟四名刺客打斗的时候心中还是十分紧张的。 许琛也笑道:“就是,正好今天吃得饱了些,运动一下消消食。” 袁徵还有些发愣,夏翊清见状说:“现在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回头了吧,后面的场景只会更残忍。” 袁徵点了点头:“多谢王爷,多谢平宁伯。” 许琛:“都说了不用谢了。走吧,回去吧。” 三人回到官驿之后,归平和骁骑卫统领纪寒到许琛房内回话。 许琛:“说说什么情况吧。” 纪寒:“回少爷,包括您遇到的那五个人,这一伙刺客共计七十五人,伤四十七人,死二十六人,放逃二人。” 许琛:“你们有没有受伤?” 纪寒:“只一人手背擦伤。” “辛苦了。”许琛将桌上的一个药瓶递给纪寒,“这是王爷给你们的金创药,拿去给受伤的兄弟用。” “少爷,一点小伤……” 纪寒话没说完就被许琛打断:“你们跟着我出来时候什么样,回到长羽军中时还得是什么样。你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是我仲渊的保命符。你们本该是属于战场的,我不能让你们跟着我在这阴谋诡计之中打滚受伤。今晚只是个试探,未来可能会更危险,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纪寒看着手中许琛塞过来的药瓶,有些意外,但又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 “归平,那些伤了的刺客你去看看,给他们简单包扎一下,别让他们死了,然后暂时让纪寒看管起来,明天我想办法弄个院子把他们先关起来。”许琛继续道,“纪寒,晚间值夜你安排一下,这个院子外松内紧即可。” 归平和纪寒二人各自领命出去了。 许琛想了想,拿起一个东西走到主房门口敲门:“殿下,你睡了吗?” 夏翊清把门打开,让许琛进了屋。 “怎么了?”夏翊清问。 许琛说:“抓了四十多个刺客,得找个地方放才行。” 夏翊清:“然后呢?” 许琛盯着夏翊清不说话。 夏翊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我给你找院子。” “这个给你。”许琛将刚才拿着的东西递给夏翊清。 夏翊清接过:“这是什么?” “人皮面具。”许琛解释道,“戴着它出去,以你的轻功能甩掉尾巴,这样方便一些。” “这不会也是你小叔做的吧?”夏翊清问。 许琛点头:“是,我小叔说有些事情钦差是查不到的。” 夏翊清摆弄着那个人皮面具说:“我知道了,明天一早我就出去,等我回来你再出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出去?”许琛问。 夏翊清指了指许琛的胸前:“我又不瞎,你不还有一个人皮面具吗?” 许琛低头一看,自己那个人皮面具露出了一角,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明天约的巳时,你来的及吗?” 夏翊清想了想说:“应该来得及。” 许琛点头:“那就行,你早点休息吧,我让平留来伺候你更衣,然后给你守夜。” 夏翊清:“不用,我自己能行,而且我还有俩暗卫呢。” “那……那你早点休息。”许琛说,“我先走了。” “知白!”夏翊清叫住许琛。 “?” 许琛回头。 “注意安全。”夏翊清说。 许琛点头:“嗯,你也注意安全。”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带着人皮面具,没有惊动盯梢的人,径直往裕亨钱庄去了。成功对上暗号之后,夏翊清跟着刘老板进入了钱庄的内室。 “小人刘让见过王爷。”刘老板行礼。 夏翊清:“刘老板请起,大人跟您说了我的身份了?” 刘让:“是。主人提前通知过了。” 夏翊清摸了摸脸说:“看来暗号比容貌更管用啊。” 刘让:“主人的口笛和暗号都是独一无二的。” 夏翊清点了点头:“刘老板,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刘让:“王爷叫小人刘让就行,有事请您尽管吩咐,主人说了,信州本地所有赤霄院人员听从王爷调遣。” “所有?”夏翊清有些意外,“你们有多少人?” 刘让回话:“信州共有九十六人,埋在官员府邸的钉子有五十一人,其中能传回有用信息的有三十人。另有灭杀小队二十人,各县暗桩共十人,来往传递消息的十人,剩下的五人机动待命。我这里是信州总暗桩,消息全部会汇总到我这里,再由我向江宁府负责人传信。” 夏翊清暗自思索,他是知道赤霄院在各地都有眼线,但没想到层层排布得如此周全。 “那安淳槐和秦淮樟府里有消息吗?”夏翊清问道。 “安府有,但秦府在宣州,不归我管辖,只是这次因为王爷来查案,主人才将您可能用到的宣州的信息给我。”说着刘让拿出一本册子递给夏翊清,“这是这半年来安府的消息,截止到本月初五,下一次是十五。” 夏翊清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接着说:“秦府的也给我吧。” 刘让又从后面找出一个册子递给夏翊清。 夏翊清:“我不能常到你这里来,若有急事怎么联络?” 刘让点点头:“王爷身边的两名暗卫我认识。” “好,不过你若找他们一定要小心,官驿里还是有人在盯。”夏翊清叮嘱道。 刘让点点头,然后又将桌子上的一个盒子推到夏翊清面前:“这是主人提前给王爷备下的。” 夏翊清打开一看,又是两个人皮面具。 “官驿里既然有眼睛,就得有一个王爷被他们监视,否则容易起疑。”刘让解释道,“这一个是您的,还有一个是平宁伯的,找两个身量与您二位相近的人给他们戴上就行了。” 夏翊清笑了笑:“大人这是多怕我们有危险啊,连替身都给我们准备好了。我回去得好好谢谢他。” 刘让:“主人说了,王爷的事就是主人的事。” 夏翊清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给我找一个闲置的院子,一定要安全。昨夜我们抓了四十多个刺客,不能一直在驿站藏着。” 刘让连忙问道:“王爷可有受伤?” 夏翊清微微一笑:“有骁骑卫呢,怎么可能伤得了我们。” “如此便好。”刘让想了想说,“我这钱庄的后院就可以,钱庄后院是重地,一般人无法靠近。外面有明卫,里面还有赤霄院的暗卫,十分安全。” 夏翊清:“好,这些人留着有用,先在你这里关着,可放的下?” 刘让:“后院足够大,王爷放心。” 夏翊清:“行,那我就先走了,今晚亥时我会安排好,你将人挪走。” 刘让:“是。” 夏翊清走出钱庄,确认没有人跟随之后,飞快地回到了官驿。他直接走进许琛的房间:“知白?” “这么快就回来了?”许琛连忙上前问道,“没被发现吧?” 夏翊清笑着说:“当然没有,我可是大人亲手教出来的。” 许琛:“那就好,有什么发现?” “发现倒是不着急,只是先把这个给你。”夏翊清从怀中掏出人皮面具递给许琛,“你小叔真厉害。” 许琛接过那个跟自己的脸完全一样的人皮面具,一时有些别捏,他缓了缓才说:“这么盯着自己的脸看还有点奇怪。” 夏翊清笑道:“我第一眼看见也这种感觉。只是你小叔干嘛不直接把四个都给你?” “如果没有人盯着我们,我们只需要用小叔给我的那两个就行了。这两个面具估计只是以防万一,但没成想这里的情况比小叔和大人预想得要复杂,所以大人才把这个也给咱们了。”许琛说道,“不过这样也好,一会儿我就可以直接从大门出去了。” 夏翊清点点头:“行,那我先看看卷宗,等你回来再说。哦对了,今晚亥时你让骁骑卫离开一下,转移那些刺客需要时间。” 许琛:“好,我知道了。时辰差不多我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夏翊清点头离开,转身去找袁徵一起继续查看卷宗了。不一会儿,许琛就走出了官驿,当然这时走出官驿的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归平,而真正的许琛则戴着另外一个面具去往疏雨楼。 疏雨楼雅间内,白歆请安道:“见过少东家。” “你怎么还亲自来了?”许琛招呼白歆,“快坐吧,别拘礼。” 白歆:“回少东家,我怕下面的人说不清楚。” “德之,你别拘着了,我和小叔一样,见不得你们这样,放松些。”许琛说。 白歆这才落座:“少东家,昨晚离开我这里后没事吧?” 许琛:“有骁骑卫呢,出不了事。” “那就好,要是您出了事我可真没办法跟东家交代。”白歆松了口气。 许琛笑了笑:“好了,说说情况吧。” “安淳槐曾在我这里见过一个人,这是他们的谈话内容。”白歆递上了几张纸说,“因为东家说了我们只负责在楼里打探消息,出了楼的事情一概不能管,所以我们并不知道和安淳槐见面的那人是谁。不过他们见面后的第二天,章大人就失踪了。” 许琛点头:“你们做的对,这些事情就算你们查到了也是当不了证据的,所以不要冒险。还有什么消息吗?” 白歆想了想说:“大概年初的时候,安淳槐在这里请秦淮漳吃过饭,但他们很小心,没有说什么内容,只是安淳槐提及了晚屏山,然后秦淮漳说晚屏山是个好地方,适合放松。” “晚屏山?不在信州吧?”许琛问。 白歆解释道:“晚屏山在信州和宣州的交界处,其实离这里也不远,也是当地人外出游玩的首选地。” 许琛:“明白了。对了,你这么出现在这里不会引人怀疑吗?” 白歆:“我每年都会外出巡视产业,现在是刚从江陵府回来,在信州停留一个月之后会回到临安过年。” “那就好。”许琛点了点头,随即又问,“江陵府不是在江北路吗?那里也有产业?” 白歆:“我只负责江南路和江北路。” “明白了。”许琛把东西收好,然后对白歆说,“时间差不多我也该回去了,只是官驿有眼睛,你如果有急事找我可能不太方便。” 白歆:“少东家放心,如果我这边有事情的话,就在官驿对面的济世堂挂出蓝色的‘今日有坐堂大夫’的牌子,然后您找人拿着成羽的玉牌到济世堂去就行了。” 许琛:“济世堂也是暗桩吗?” 白歆摇头:“济世堂只负责放暗号和传递东西,其他一概不知。暗号的意思是成羽有东西要转交,不过只有掌柜的知道暗号的意思,凡是拿着成羽玉牌的人都是掌柜的亲自接见。” “你没有玉牌,怎么让掌柜的传递消息?”许琛问。 白歆说:“对别人来说,成羽就是成羽,但是您知道,成羽只是一张脸而已。” 许琛笑了笑:“也对。那我就先回去了。” “少东家慢走。” 出了疏雨楼,许琛先去了趟集市,他要让在集市上闲逛的“许琛”知道该回官驿了。 第六十六章 晚屏 “许琛”在市集上闲逛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官驿。 许琛坐在房间里看着进来的人笑道:“你扮得还真挺像的。” 归平摘下面具:“少爷快饶了我吧,走在平留的身前我是真别扭。” 平留则打趣道:“让你当一回少爷你还不乐意,要不是我身形跟少爷差得多,我还不让给你呢!” 许琛笑着说:“坐下歇会吧。” 平留和归平二人也都坐到了桌前。他们俩跟着许琛一起长大,这些年私下里许琛都不让他们拘礼,一直拿他们当兄弟一般看待。 许琛问:“有听到什么吗?” 平留说:“我佯装问路的时候感觉当地人对安大人好像颇有微词,但是对蔡大人倒是印象不错,说蔡大人虽然是知府,但对下面这几个州一视同仁,每年定期到各个州巡视,处理一些疑难案件,而且也没有当官的排场,去年在这里的时候还收押了一个恶霸,那人仗着跟安大人有些关系,横行霸道许久了。” ? “看来蔡永还确实跟他们不是一心的。”许琛想了想,又问道,“有没有人跟着你们?” 归平点头:“有,不过我们装作不知道。” 此时袁徵来敲门说官驿送来了午饭,许琛便和袁徵到了正房的堂屋。夏翊清已经等在桌前了,看见二人进来,夏翊清抬头看了一眼许琛。 许琛问:“怎么了?” 夏翊清指了指菜。 许琛:“有毒?” 袁徵大惊:“他们还敢下毒吗?” “不是毒。”夏翊清解释道,“只是会让你浑身乏力只想睡觉。” “那怎么办?”袁徵问。 “吃啊,既然有人让我们吃,我们就得好好吃。”夏翊清又指了指杯子说,“把这水喝了再吃。” 许琛笑了笑:“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班门弄斧了。” 袁徵看了二人一会儿,然后问道:“王爷竟还懂这些?” 夏翊清看向袁徵说:“行正,如今我们三人在一起,有些事情我不好瞒你。我也知道此次出来父皇肯定给了你别的任务,无论是盯着我还是盯着知白都无所谓,我们不会介意的。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你要如何向父皇回报都随你,我们不会干涉,也不会怪你。” 袁徵起身,郑重地向夏翊清和许琛躬身一拜:“行正的命您二位救的,穆学士又于我有知遇之恩,请王爷和伯爷放心,不该知道的行正一概不知。” 袁徵在出发之前确实接了另外的指令,夏祯让他仔细观察二人的一举一动,看他们有没有藏着什么秘密,是否有什么不规矩的言行和想法。 袁徵自接了皇命之后一直很忐忑,他知道寭郡王和平宁伯同窗多年关系亲近,也知道皇上一直对公府并没有彻底的放心。可是穆学士对他亦师亦友帮助颇多,这二人是穆学士的学生,他若真发现了什么也是难办。 结果到信州这一路,二人一直行事坦荡,且愿对他以字相称。二人虽然年纪比他小,但一直对他十分照顾,就连平宁伯的两个手下对他也十分尊重。 昨晚平宁伯对他及时出手相救,而更让他感动的是,他和寭郡王在一旁的时候,寭郡王一直护着他。袁徵心里很清楚,他们三人之中只有自己的命最不值钱,章大人一个三品官都能在当地失踪,他不过一个五品侍读更不会被对方看在眼里。寭郡王将他护住,便是让行刺之人有了顾忌,毕竟刺杀大臣和刺杀王爷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寭郡王刚才直接挑明了自己的难处,还说了并不在意,这更让他过意不去。他原先并不了解寭郡王和平宁伯,如今相处下来他才明白为什么穆学士一直说他们二人是难得之人。 许琛笑着说:“行正你这是干什么?赶紧吃饭吧,吃完饭我们还得忙呢。” 夏翊清也说:“就是,都说了我们不会为难你的,快吃饭吧。” 袁徵这才落座。 虽然有了解药,但是一想到这菜里被下了药,就是再好吃的菜也变得难以下咽,三人草草吃过之后就让归平进来把饭菜撤了。 “归平,这个你一会儿拿去给骁骑卫。”夏翊清拿出一个药包递给归平,“既然我们的饭菜里有药,你们的饭菜里肯定也有,让大家多加小心,如果有任何人出现症状,一定第一时间来找我。” “多谢王爷。”归平将药包收好退下。 等归平离开,夏翊清说:“我们说一下都查到了什么吧。” 袁徵率先开口:“这十几份卷宗我都仔细看了一遍。失踪的少年确实都是十三到十七岁之间,男女都有,不过我发现其中还是有规律可循的。失踪的女孩中,出身大户人家的都在十五以上,出身农家的则大多是十三岁。而失踪的男孩普遍年龄都在十五岁以下。” 夏翊清:“这倒有些意思。” 袁徵继续说道:“无论是行商还是读书人,家中女儿大多在闺阁之中,及笄之后到订婚之前这段时间她们可以相对自由一些。而农家的女孩则没有这些规矩,她们十五岁左右就嫁人了。” 许琛说:“男孩子年龄偏小恐怕是因为再大一些不好处理了,无论是诱骗还是使用蛮力劫持,十五岁左右的男孩子力气和心智都已经跟成人差不多了。” 夏翊清点头:“有道理。而且农家的孩子无论男女,因为劳作,看起来都更成熟一些。” 袁徵补充道:“还有一点,我今天让人去请了丢失孩子最多县的知县来,他跟我说他们县报丢的这些孩子在失踪前都去过晚屏山。” 许琛:“又是晚屏山?” “你也查到了晚屏山?”夏翊清看着许琛。 许琛点点头:“看来我们得去一趟晚屏山了。” 说动就动,许琛立刻安排下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人乘马车出了官驿,直奔晚屏山而去。 马车上,袁徵问:“王爷和伯爷可否为我解解惑?” 夏翊清笑了笑说:“我听说安淳槐挺爱去晚屏山的。” “我听说秦淮漳觉得晚屏山适合放松。”许琛接话道。 夏翊清:“是啊,你说巧不巧,晚屏山在信州和宣州交界,秦淮漳的府邸在宣州,安淳槐的府邸和衙门都在信州。” 袁徵:“王爷和伯爷是觉得安大人和秦大人在晚屏山藏着事情?” 许琛:“反正我是不相信天底下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单说秦淮漳一个江南路的布政使,他不在京城待着,为什么把府邸选在宣州?总不能是因为宣州的地价低吧?你看他昨天请客时候的手笔,还有他穿的那身衣服,他可不是什么穷人。” 袁徵点点头:“我也觉得奇怪,临安府是都城,又是江南路总督府所在地,秦大人为什么单单选择在宣州。虽然其他地方也有总督巡抚和布政使分而居之的情况,但那都是所辖两府距离较远的地方。从临安府到这里,我们一行人不到两天就到了,若是快马的话一天就能到,没必要单独在宣州办公。” 夏翊清说:“你们没觉得这里边少了一个人吗?” 袁徵:“少了一个人……?” 许琛明白夏翊清的意思,于是向袁徵解释道:“秦淮漳是正三品布政使,安淳槐是从五品知州。一个是三品大员,一个是从五品地方官,他们怎么勾搭上的?” “对,照昨天的形势来看,蔡永和他们确实不是一伙的,所以这其中应该还有别的人。”夏翊清说道。 袁徵明白了过来,说道:“这样说来,或许这个牵线之人就是这件事的关键。” 夏翊清:“先查查看吧。” 不一会儿三人就到了晚屏山。晚屏山一半在信州,一半在宣州,这两地的人都喜欢到晚屏山来游玩。而且晚屏山的半山腰还有一座观音庙,据说求姻缘很灵验,所以很多适龄的女子也都会到这里来上香,这也就使得晚屏山游人众多。 虽然有骁骑卫跟随,但袁徵还是有点担心:“王爷还是小心些吧。” 夏翊清说:“无妨,他们不敢真的对我怎么样。倒是你,千万别离开我们单独行动。” 袁徵点头:“是,我知道。” 许琛:“走吧,我们先去观音庙看看。” 三人也不多话,就往半山腰走去。一行人为了照顾袁徵,所以走得并不算快,用了快半个时辰才走到半山腰。 袁徵气喘吁吁:“王……王爷……果然……好……好体力!” 许琛看着袁徵说:“行正,你真的要锻炼锻炼了。” 夏翊清:“知白,你就别拿你们习武人的身体素质跟行正这种读书人比了。” 许琛笑着说:“我就开个玩笑,你们俩人都太紧张了。尤其是行正,你不用担心,跟我们在一起绝对保证你安全。” 袁徵:“话虽如此,但昨天那一箭……确实有些吓人。” 夏翊清:“确实,昨天他们这个试探和威胁确实够厉害。” 三个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观音庙,许琛自然不会离开夏翊清和袁徵,归平和平留则带着骁骑卫散在庙中其他角落。 “知白。”夏翊清低声叫道。 许琛靠过来,问:“怎么了?” 夏翊清用手指了指远处的一个角落:“你觉不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 许琛顺着夏翊清的手看去,只见角落里有一个比周围建筑都新的小屋子,看起来像是后来加盖的,那个位置十分隐秘,若不仔细看还真不会注意到。 许琛:“我去看看。” “小心点儿。”夏翊清嘱咐道。 许琛敛起气息,握紧佩剑,轻轻向那个房间走去。 夏翊清不由自主地攥起了拳,目不转睛地盯着许琛的背影。许琛走到房间门口,轻轻叩门,里面无人应答,他有些戒备地推开房门,发现房中无人。许琛四下查看,确认房内安全之后才走进房间。 那个房间里面只有一桌二椅,桌上有一个茶壶两个茶杯。 许琛走到桌前,伸手用手背靠近茶壶,转身走出房间冲夏翊清说:“屋内人刚走。” “小心!”夏翊清大喊。 许琛感觉到侧面有人冲过来,本能地举剑一挡,转身射出一支腕箭,此时身后又有刺客,许琛立刻拔剑出来,他一边跟刺客打斗,一边还留心着夏翊清这边的情况。 夏翊清感觉身后有人,带着袁徵快速地闪到一边,许琛有些着急,但此时他被十余人团团围住,一时难以脱身,就在此时冷思和冷念二人现身,冷念出手解决夏翊清身边的刺客,冷思则护在夏翊清和袁徵身边寸步不离。 “要帮手吗?”夏翊清问道。 冷思:“我哥可以,王爷放心。” 许琛见夏翊清有人保护,立刻放心地解决起眼前的人,不过片刻几个刺客就都倒地不起。 许琛朝着夏翊清的方向喊:“我去帮归平他们,你小心。” 夏翊清点了点头,心里替他捏了把汗。 归平和平留那边也被刺客缠住,归平见许琛过来,大声喊道:“少爷快走,别管我们!” “别废话!”许琛快速地加入战斗。 看见平留手臂上已被划破,许琛大喊道:“别留活口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立刻全力出击,此前许琛曾经叮嘱过,尽量不要杀人,所以骁骑卫下手还有所收敛,如今听得许琛如此说,都下了杀手,不一会儿就满地尸体了。 此时夏翊清带着袁徵快速地往许琛这边来,他们身边的刺客已经被冷思冷念解决掉了。 “知白,你没事吧?”夏翊清看到许琛身上的血连忙追问。 许琛看了看身上,说:“不是我的血。” 夏翊清接着说:“此地不宜久留,快回去。” 众人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带着袁徵直接用轻功下了山。等众人到达山下的时候,看到了蔡永带着一队人刚刚赶来。 “臣救驾来迟,请王爷恕罪。”蔡永行礼。 夏翊清:“蔡大人辛苦,庙里那些尸体烦请大人处理好。” 蔡永:“王爷连续遇刺,还要住在官驿中吗?不如换个住处吧。” “我换到哪里都一样,不如就继续住在官驿,他们有本事就在官驿之中把我杀了!”夏翊清此时的语气带了些狠戾。 许琛连忙说:“我们先回官驿,蔡大人处理好之后请到官驿来一趟。” “臣遵旨。”蔡永立刻去安排手下的人。 “平留上车去等,归平一会儿驾车。”夏翊清说。 夏翊清一向待人和蔼,众人从来没有见他如此语气说话,一时都有些被吓到,安静地跟着夏翊清往马车边走去。 夏翊清走到纪寒面前:“纪统领,你的人可有受伤?” 纪寒:“回王爷,没有。” 夏翊清:“那就好。回去之后让他们再仔细检查一下,如果有淤伤挫伤之类的也不要瞒着,一定来找我拿药。” “遵旨。” “还有……”夏翊清靠近纪寒耳语了几句,纪寒领命,转身向其余的骁骑卫走去。 回程的马车上。 夏翊清:“平留伸手。” 平留:“王爷,就一点小伤……” 许琛赶紧把平留的手臂抓住,送到夏翊清面前。夏翊清也不多话,快速地给平留处理起伤口来。 “还好在车上备了常用的药。”夏翊清说,“伤口不要沾水,这几天尽量不要使用这只手臂,每天来给我检查一遍,直到伤口愈合为止。” “是,谢谢王爷。”平留被夏翊清这个样子吓得不敢多说话。 许琛拍了拍平留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夏翊清转头看向许琛:“该你了。” “我?”许琛说,“什么该我了?” 夏翊清伸手掀开许琛衣服的下摆,原来许琛的小腿上有一道很长的伤口。 “少爷?!” “平宁伯!” 平留和袁徵都惊了,他们没想到许琛也受了伤,刚才一路走过来并没有发现他走路有什么异常,大概许琛是怕大家担心才故意瞒着没说。 “你是当我瞎吗?”夏翊清说着就要给许琛处理伤口。 许琛赶紧拦住夏翊清:“好了好了,一会儿回去再说,在马车上不方便。” 夏翊清也意识到了此时确实不方便,好在那伤口流血不多,他简单地给许琛止了血,只等回到官驿再处理伤口。 袁徵:“到底是谁敢这么几次三番地行刺王爷和伯爷?这也太胆大了!” “会查清楚的。”夏翊清淡淡地说,“一切都会查清楚的。” 众人知道夏翊清此时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什么,马车里一时十分安静。许琛偷偷地戳了戳夏翊清的手,原本是想让他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却被夏翊清狠狠地捏了一下。 许琛无奈,只好开口道:“好了都别这么丧气,如今这样最起码证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夏翊清调整了一下心情,然后说:“是的,这个晚屏山确实有问题,希望一会儿蔡永能给我们答案。” 袁徵听得夏翊清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那般平和,也松了口气:“回去再说吧。” 归平驾着马车飞快地回到了官驿。 进入院中之后夏翊清说:“行正你先休息一下,一会儿晚饭之后我们再详细说。” 袁徵点了点头,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归平你去打一盆水送到我屋里。”夏翊清说,“平留下去休息吧。” “是。”二人都离开了。 夏翊清看了一眼许琛,说:“跟我进来。” 许琛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夏翊清进了房间。 ※※※※※※※※※※※※※※※※※※※※ 下一章是重头戏了! 第六十七章 血淤 进到屋内,夏翊清没好气地说:“脱了!” “啊?”许琛愣了愣。 “不脱我怎么给你处理伤口?”夏翊清说。 “这是你的床……我去那边那个榻上就好了。”许琛说着就往另一边走去。 “坐下!” “哦……好……” 许琛知道夏翊清是真的生气了,这种明目张胆的刺杀实在是过分。而且夏翊清上一次看到自己受伤的时候也是这般态度,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 这时归平端着水进来,夏翊清示意归平将水盆放到床边,然后从自己的药箱之中翻出一瓶药递给归平:“这个麻烦你拿去给平留,让他现在先吃一颗,然后睡前再吃一颗。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话一定要来找我。” “谢王爷。”归平接过药,转身退出了房间。 许琛坐在床上看着夏翊清说:“神医,别这么紧张了好不好?” 夏翊清叹了口气,走到许琛身边坐下。 许琛小腿上的伤口是被剑尖刺到的,伤口顺着腿部肌肉的走向,足有一拃长。 夏翊清拿起帕子在水中沾湿,轻轻帮许琛擦拭着伤口周围已经凝住的血迹,低声说:“知白,这是你第二次为我受伤了。” 夏翊清此时低着头,许琛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却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丝心疼和自责。 许琛连忙安慰道:“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夏翊清依旧低着头:“跟我在一起你总会受伤。” 许琛伸手攥住夏翊清的手腕,夏翊清没有抬头,只是问:“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许琛道,“是你有危险的时候,我都在。” 夏翊清挣脱掉许琛的手继续给他处理伤口:“你还真会诡辩。” 许琛语滞,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伤口处理完了之后,夏翊清才抬头看着许琛:“你回去吧。” “什么?”许琛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站起身来:“我一会儿让人传话回去,就说你受了伤,让父皇把你召回去养伤。” “和光!”许琛有些生气,“你拿我当什么人了?!临阵脱逃的懦夫吗?!这里这么危险,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可你已经受伤了!你也看出来这里的水有多深了,我不能再让你涉险!”夏翊清也提高了音量。 “就这点伤吗?”许琛指着自己的腿,“就因为这点伤就跑回临安吗?你是有多看不起我?” 夏翊清激动地说:“我不想让你再受伤!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以我更不能走了。”许琛跳下床来,直视着夏翊清,“不管接下来是什么,我都得跟你一起面对!” “我不需要你跟我一起面对,这事本来就与你无关!”夏翊清提高了声音。 许琛:“这事难道就与你有关吗?!” “我是皇子!我躲不开!”夏翊清说。 “我的父亲是定远公!我的母亲是长公主!”许琛真的急了,冲夏翊清喊道,“你以为我就逃得开吗?!” 夏翊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许琛说的是对的,自从他们接旨的那一刻起,谁都逃不开了。 “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受伤。”夏翊清放缓了语气。 许琛双手扳过夏翊清的肩膀,说:“我说了,你有危险的时候,我都在。” 夏翊清低着头不说话。 许琛突然觉得浑身无力,胸腔之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揪着他的心脏,每一次的呼吸都变得十分沉重,耳畔的声音渐远,只能听到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他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的濒死感。许琛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的发抖,那原本想说出口的“别担心”最后变成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 “和光……” 夏翊清感觉到捏在自己肩头的手突然松了劲,他立刻抬头,只见许琛脸色惨白,眉头紧锁。 “知白!”夏翊清立刻扶住许琛,“你怎么了?!” 许琛用手捂住胸口,身子逐渐不受控地软下去,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夏翊清的怀里。夏翊清飞快地将他扶到了床上,“你别吓我,怎么回事?!” 许琛嘴中喃喃地说着什么,但已经连不成句了。夏翊清一边伸手搭脉一边焦急地看着许琛,就在他搭脉的这会儿工夫,许琛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夏翊清仔细回想从遇刺到回来这一路的情景,刚遇刺时许琛先射杀了一人,紧接着被十余人围住,在那时候……! 夏翊清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扒开了许琛的上衣,看到衣服里面的软甲之后稍稍安心一些,他快速地解开软甲和中衣,看到许琛胸前有一大片淤紫。 夏翊清十分懊恼,自己只顾着看他的外伤了,明明看着他被刺客打了一掌,明明他路上几次摸了摸胸口,自己却都没有在意,刚才又让他动气,若非软甲护身…… 夏翊清将护心丹放到许琛舌下,然后叫来归平。归平进屋看到已经昏迷的许琛吓了一跳。 夏翊清语速飞快地说:“刚才在庙里他被刺客打了一掌,现在有一块血淤堵在胸口,得让他把血淤吐出来才行。” 归平回过神来,说:“纪寒有办法,我这就去找他!” 夏翊清立刻说:“快去!” 归平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纪寒就跟着归平一起进到屋内,归平在路上已经跟纪寒说过情况了,所以纪寒一进屋就立刻上前查看。 纪寒转身对夏翊清说:“王爷断得没错,少爷确实是因为血淤于心才会昏迷,我可以帮他把血淤吐出来,但……但还请王爷带着归平回避一下。” 纪寒补充道:“此法太过凶猛,身边之人最好不要看。” 归平听言转身劝道:“王爷,我们出去吧,既然纪统领说了,肯定是有把握,就让他帮少爷医治吧。” 夏翊清点了点头,走出卧房到堂屋落座。 此时袁徵听到动静也赶来:“王爷,平宁伯怎么了?” 夏翊清木然地说:“他会没事的。” 见到夏翊清如此神情,袁徵也不好多问,只坐在一旁等着里面的消息。 过了半个多时辰,卧房的门终于被打开了,纪寒说:“少爷已将血淤吐出,没事了。” 夏翊清看着满头大汗的纪寒,说:“多谢纪统领,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回去,出了汗小心着风受凉。” 说完这话夏翊清立刻冲到卧房里。 归平见状转身对袁徵说:“袁大人先回吧,如果有事我会通知您的。” 袁徵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夏翊清走进房间,也不好再打扰,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归平给纪寒递了个帕子让他擦汗,然后拉着纪寒走到了外面的廊下,“先擦擦汗,少爷跟王爷说话的时候我们都躲得远。” 纪寒一边擦汗一边跟着归平走出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了。 归平坐在纪寒旁边,开口问道:“纪统领是不是用了当年你父亲的那种方法?” 纪寒盯着归平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你……你是小南!” 归平笑着点点头:“原来你还记得我。” 纪寒:“我可是陪你玩了一整年,怎么能不记得!只是这些年没见一时没认出来,没想到你一直在公爷府上!” 归平:“我也没想到你已经成了骁骑卫的统领了。” “什么统领不统领的,叫哥哥!”纪寒拍了一下归平,“你还记得那年我爹的方法?我以为你都忘了。” 归平苦笑道:“太疼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纪寒低声说:“少爷其实中间就疼得醒了过来,但却一声没吭,少爷也太能忍了。” 归平叹了口气:“这些年少爷忍下的事情太多了。” “我略有耳闻。”纪寒有些感慨,“还是草原好啊!在那里公爷和长公主都更自在。” 归平示意纪寒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纪寒连忙压低了声音:“知道了。” 归平问:“少爷真没事了?” 纪寒点头:“血淤吐出来就没事了,少爷身体底子好,很快就能好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归平道,“原本以为这次是个简单的差事,没想到啊……” 纪寒拍了拍归平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少爷和王爷一定能解决好的,咱们就保护好他们就行了。” 归平点头,又问道:“纪叔叔还好吗?” 纪寒缓缓开口:“开宇六年,埋骨北疆。” “对不起。”归平立刻道歉,“我没想到……” “没想到作为长公主的副将也会战死吗?”纪寒摇了摇头,“管你是大将军还是小士兵,上了战场都一样,不过我好歹见到我爹最后一面,也算没有遗憾了。” 归平觉得有些唐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寒笑着看向归平:“行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放下了,这是我们的使命。我先回去了,有事就说话,别跟我客气!” “多谢了……小寒哥哥。”归平说道。 纪寒冲归平笑了笑,转身离开。 屋内,许琛半靠在床上。 “你感觉怎么样?”夏翊清心疼地问。 许琛有些虚弱,刚才纪寒简直像要把他全身的骨头都震碎一样,他觉得经脉骨骼寸断大概也就是这般滋味了。但他怕夏翊清担心,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你吓死我了。”夏翊清说。 许琛笑了笑:“怎么了?神医也会害怕?” “别说话了。”夏翊清说,“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休息一下吧。” 许琛听话地点了点头,顺势闭上眼睛调息。 纪寒从小跟着骁骑卫一起训练长大,真正军中的操练和许琛平日里练习的功夫本就不尽相同。纪寒本人又十分孔武有力,刚才他用力打通自己体内血瘀的时候,许琛觉得身上好像有千斤重压,痛到几乎难以呼吸。 “王爷,蔡大人来了。”归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许琛睁开眼,说:“去吧,正事要紧。” 夏翊清摇了摇头:“我不放心你。” 许琛看着夏翊清:“我没事。” “明天再说也一样的。”夏翊清低声说。 “和光……”许琛劝道,“十几个孩子失踪,章大人下落不明,你不能为了我一个人就不去调查了。” 夏翊清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此刻他心中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头绪。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对着门外说:“归平,去把蔡大人和袁侍读都请到这里来吧。” 夏翊清帮许琛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我们就在外面说话,有事你就叫我,这样我也放心些。” 许琛点了点头:“去吧。” 夏翊清起身把许琛这一侧的房门关好,走到堂屋之中坐定,不一会儿归平就引着袁徵和蔡永进来了。 行礼落座之后,蔡永首先开口:“怎么不见平宁伯?” 夏翊清:“他受了伤,正在休息。” “臣罪该万死!”蔡永立刻请罪,“请王爷责罚。” 夏翊清摆了摆手:“蔡大人不用这样,是我们自己一时兴起去了晚屏山,和你无关。” 蔡永满脸地愧疚:“王爷大人大量,但下官的确有失察之责。” 夏翊清:“我途中才派人去通知你,你带队赶来的时间已经很快了,我知道你定是接到我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蔡大人放心,此事我不会追究。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多谢王爷。”蔡永这才放心下来,说道,“今日刺客共有一百一十六人,因为并未留下活口,所以身份暂不清楚。” 夏翊清:“尸体呢?” “尸体已带回到江宁府衙。”蔡永回话。 “尸体等我明天去看过之后再处理。”夏翊清想了想说,“我们遇刺之前发现了一个房间,屋内没人,但平宁伯说房内的人刚走。” 蔡永:“正是,下官派人去查看过那个房间,只是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夏翊清说:“我们得抓紧时间调查清楚。” 蔡永:“其实王爷的调查方向是对的,章大人失踪前曾跟下官提过,晚屏山有问题,当时臣派人仔细询问了那些孩子的家属,发现他们在失踪之前都去过晚屏山。” “都去过?”袁徵追问,“所有孩子都去过?” “是。”蔡永点头道,“不过最近一起的还没有仔细查问。” “我知道了。”夏翊清说,“蔡大人,有一件事还要麻烦你。” “王爷请吩咐。” 夏翊清:“我需要这些家属的口供,越清晰详尽越好,孩子在失踪之前都去了哪里,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还有失踪当时发生过什么,是怎么发现孩子失踪的。” “遵旨。” “还有。”夏翊清微微一顿,继续说道,“安淳槐和秦淮樟的详细资料,近期与什么人过从甚密。” 蔡永有些犹豫:“安大人的还好办,只是秦大人……他是我的上级,他的档案下官拿不到。而且……不怕王爷笑话,信州和宣州下官实在管不了,很多事情他们都瞒着我。” “蔡大人尽力而为即可。”夏翊清说。 蔡永:“下官立刻去办。” 看着蔡永离开,夏翊清转身对袁徵说:“行正,我刚才就已经让骁骑卫去把信州的官员都请来了,你去议事厅看一看他们,注意观察他们的言行和神色。” 袁徵点头:“我明白,这就去。” 经历了下午的惊魂未定,袁徵此刻终于觉得自己还能有点作用,他自然要把这件事办好。 二人都已离开,夏翊清起身推开房门走到床前,发现许琛并未躺平,还是像刚才一样半坐着靠在床上。 “知白?”夏翊清轻声叫道。 许琛没有回答。夏翊清走到许琛身旁,看到他双目紧闭,但呼吸均匀沉稳,脉搏也平稳有力,这才放下心来。 “就这么睡了,也不怕着凉。”夏翊清低声抱怨了一句,然后轻轻地拉过被子盖在许琛身上,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许琛长长的睫毛给眼下打出一片阴影,明明该是平静的神色此刻却因为微微蹙起的眉而显得有些疲惫和不安。 夏翊清伸出手摸了摸许琛的眉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都说了你皱眉不好看……” 此刻难得的安静,夏翊清看着许琛的面庞,思绪开始乱飘。这些年夏翊清对眼前这个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之前一直不敢确定许琛的心思,他们有过拥抱,有过牵手,但那似乎都是在情绪催动下而作出的正常举动,可以是他想的那种感情,但也可以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友情。 他暗示过,但许琛在装傻,他不知道许琛是畏于身份还是对他没有那样的心思,他不敢再试,若许琛真的没那份心思,日后二人肯定会尴尬。直到那次…… 刚才许琛在他面前晕倒之时,他心中的慌乱和害怕让他无所适从。他突然明白了即墨允在许季亭毒发那一夜的心情————那种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倒在眼前的绝望和无助,那种即将失去一切的孤单和恐惧。 夏翊清当然知道纪寒用了什么办法,他不敢去想那会有多痛,他庆幸有纪寒在,他不用亲手将那种痛苦施加到许琛身上。他不忍看,不忍想,于是他逃避,装作不知道,然而心中的痛却没有因此减轻分毫。 夏翊清的目光在许琛脸上盘桓,最后停在了他的嘴唇上,许琛本就不算丰满的嘴唇如今因为受伤更显苍白单薄,夏翊清慢慢靠近了许琛,将自己的嘴唇覆在了许琛的嘴上。不过是一瞬的触碰,夏翊清就惊觉自己的失态,慌忙闪开,没成想却对上了许琛睁开的双眼。 夏翊清立刻站起来,说:“你……我……我去叫归平进来。” 他此刻只想仓皇逃离,却被许琛一把拉住。许琛虽然受了伤,但力气依旧很大,夏翊清挣脱不了,只能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脚尖。 “你……”许琛轻轻开口。 夏翊清明显慌张极了:“我……你别误会,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许琛稍一用力,把夏翊清拉到床边坐下,另一只手搂住夏翊清的后颈,慢慢将头靠近夏翊清。 夏翊清全身僵硬,手足无措,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得飞快。 “唔……” 在许琛的唇靠近的那一刻,夏翊清感觉有一股热流飞快地传遍全身,那种酥麻的感觉让他沉醉,于是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吻,两个人相互试探,从唇到齿,逐渐深入。 ※※※※※※※※※※※※※※※※※※※※ 终于亲啦!(* ̄3 ̄)╭? 第六十八章 心意 半晌,二人分开,都有些气喘。 夏翊清:“我……我先出去了……” “别走。”许琛轻轻地说,“这是你的房间,要走也应该我走。” “不行,你还有伤,不能乱动!”夏翊清立刻说。 许琛:“那你也不许走。” 夏翊清坐在床边,一只手还被许琛攥着,他有些不敢看许琛,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摆。 许琛叹了口气,慢慢地说:“是我唐突了,殿下见谅。” “你叫错了。”夏翊清依旧低着头,“这里没有别人。” “你毕竟是王爷,我……我不该的。”许琛说。 夏翊清微微摇头:“没有什么该不该的,我若不愿,你也强求不得。” “殿下?” “我说过了,现在没有人。”夏翊清说,“你是打算以后都这么叫我了吗?” “……” 许琛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的一时冲动让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你若真觉得不该,那一晚就不会亲我。”夏翊清说。 “你……?”许琛突然想到在寭郡王府那一晚他那个逾矩的亲吻,有些不确定地问,“你那晚没睡着?” “你刚才不也没睡着吗?”夏翊清终于鼓足勇气抬起头,“咱俩扯平了。” 许琛摇了摇头:“那我也不该,你毕竟是皇子。” “晟王曾经也是皇子。”夏翊清直视着许琛的眼睛。 许琛以前不是没有和夏翊清对视过,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那个亲吻的缘故,他觉得此刻夏翊清的眼神闪着光,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印在瞳里,刻在心中。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直到彼此的眼中都有些湿润。 许琛扭开头深呼吸了一下:“对不起,我失态了。” “你想到了什么?”夏翊清问。 许琛轻轻地说:“想起了许多。” “刚才,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波澜。”夏翊清说,“有人跟我说过,年少的喜欢,是眼底藏不住的波澜。” “殿下……” 夏翊清伸出三根手指举到许琛面前:“第三次了,你叫错了三次,我该罚你三次,这是你说的。” “……对不起。”许琛说。 “我刚才回忆起了很多事情,而且每一个回忆里都有你。”夏翊清认真地说,“你不要想着拿之前跟三姐说的话来糊弄我,你知道我们不一样。这世间天地广阔,可只有你跟我拥有共同的经历和回忆。你知道我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知道我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对我做过什么,我就像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般在那个皇城之中过了十多年。这些年来你是唯一真正懂我的人,也是真正在拿命护着我的人。” 夏翊清轻轻撩起许琛的袖口,抚摸着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温柔地说:“那时你不过也才十二岁,你明知道那剑是冲着我来的,你明明能够躲开,却生生用手臂拦下。从那一天开始,我就不可能再将你仅仅看作是同窗了。” 夏翊清又将手伸到许琛的胸口:“刚才如果不是因为担心我而分了神,你怎么可能躲不过这一掌,又怎么会用尽全力撑到我们安全回来才松了神。刚才你晕倒的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我不能失去你,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人会对我这般好了。” 许琛喉头微动,夏翊清竟然就这样将自己的心剖开来给他看,如果他此刻再拒绝夏翊清,就真的太不是人了。 许琛稍稍坐起了身子,伸出双手将夏翊清揽入怀中,在他耳边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许琛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来,一切都会天翻地覆,但他此刻什么都不想,只想把夏翊清的这一颗真心守住。 夏翊清缓缓地闭上眼睛,一颗豆大的泪珠滑落,滴到了许琛的肩上,他双手环住许琛的腰,好像要把这些年的惴惴不安和满腔的情愫都融化在那淡淡的桂花香中。 许琛轻轻地拍着夏翊清的后背,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谁也没再说话。 “王爷,少爷,该用晚膳了。”归平敲门说道。 许琛和夏翊清两个人赶紧分开,都快速地整理自己的仪容。 “进来吧。”夏翊清说。 归平拿着一个食盒进来:“王爷,少爷,这是蔡大人派人送来的。” “拿进来吧。”夏翊清点了点头,又对归平说道,“去叫行正一起来吃吧。” 归平回话:“回王爷,我刚才路过议事厅请过袁大人,他说要再熬一会儿才能看出来,让我不用管他。” 夏翊清笑了笑:“好吧,那就别管他了,留下他那份就好。” 归平把食盒放下,看到许琛默许的眼神才转身离开。 “吃饭吧。”夏翊清看向许琛。 许琛摇了摇头:“不太想吃。” “蔡永有心了,送来的都是些清淡的小吃,你若吃不下,喝点粥也是好的。”夏翊清将粥盛到碗中,端着碗坐到许琛身边。 许琛没有动。 “怎么?要我喂你吗?”夏翊清看着许琛。 “我真的吃不下。”许琛说。 夏翊清舀了一勺粥送到许琛嘴边:“张嘴!吃饭!” “殿下……” “第四次!”夏翊清说。 许琛闭了嘴,刚才那一番坦露心迹之后,他反而觉得那两个字如千斤重,仿佛那不再是普通的名字,而是一种只属于他们的情话。许琛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荒诞可笑,可就是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张了几次口都还是没能叫出来那两个字,只好沉默不语。 “啪!”夏翊清将碗放回桌上。 “许知白!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夏翊清站起身来瞪着许琛,“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现在这是又闹什么别扭?!你是觉得我刚才的话只是随便说说?还是觉得我是小孩子心性玩玩就算了?” 这是许琛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听到夏翊清这般称呼自己,他看着夏翊清的神色,知道夏翊清是真的动了气,于是连忙起身:“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别生气了,我没觉得你小孩子心性,我也没觉得你在唬我。吃饭吃饭,我这就吃饭。”说着还要站起来去拿桌上的碗。 “坐回去!”夏翊清看到许琛还苍白的脸色瞬间就没了脾气,“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自己吃,自己吃就行!”许琛赶紧说。 夏翊清叹了口气,帮许琛靠回到床上,又给他盖好了被子,才重新拿起碗坐到许琛身边,舀了一勺粥送到许琛嘴边:“我是认真的。” 许琛就着勺子喝了一口粥,然后伸手接过夏翊清手中的碗,说:“我也没骗你……和光。” 卡在喉咙里的这个名字终于还是喊了出来,许琛突然松了口气,心底那点荒诞不经的想法也烟消云散,他这才觉得堵在心中的那一点瘀滞彻底散开了,然而接踵而来的就是疲惫。 一下午精神紧张,跟刺客缠斗受伤,回到官驿先是被夏翊清让他回去这件事气到,接着又被纪寒用蛮力催出胸口淤血,然后又情绪激动,现在他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疲惫感终于侵占了他的意志力。 他草草地喝了两口粥,便实在不想吃了,可又怕夏翊清生气,只好小心翼翼地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接过他手中的碗说:“吃不下就别勉强了,今天你太累了,早点休息吧。” 许琛掀开被子:“那我这就回去了。” “我这床是睡不下你吗?”夏翊清盯着许琛,“你今天是不是非得气死我才行?” 许琛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谁气谁!” 夏翊清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小孩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反而变得刁蛮任性起来。他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蛮横,更不曾对许琛这样说过话。他觉得今天自己不是一般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琛看到夏翊清的表情,知道这事就算是过去了,他轻声地说:“不许再说让我回去的话了。” 夏翊清点头:“嗯,不说了。” “我累了。” 其实从吐出淤血醒来之后,许琛说话的声音一直都很轻,如今彻底松了精神,语气中就更是满是疲惫。 夏翊清心疼不已,扶着许琛躺好,不一会儿许琛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夏翊清给他掖了掖被角,转身走出房间了房间:“归平,你去前面议事厅让行正放那些官员回去,然后你们也都早点休息吧。” 归平躬身道:“是。那……少爷他?” 夏翊清:“他在我这儿睡下了,他如今的情况也不适宜挪动,就先在我这里凑合一夜。” 归平说:“王爷,这不合规矩。” “行了,没事的,我都不介意你怕什么?”夏翊清摆摆手,“你今天也不用守夜了,我这里有暗卫很安全,你和平留都早点休息,明天起来还得忙呢。” “是。”归平行礼离开。 夏翊清看着归平离开院子之后,抬头看了看夜色,而后走到廊下叫到:“冷思冷念。” “在!”二人立刻出现在廊下。 “今天那些刺客你们怎么看?”夏翊清问。 冷思冷念对视了一眼,然后冷念开口说道:“回王爷,我们二人心中都有疑惑。” “但说无妨。”夏翊清说。 冷念:“对骁骑卫的那些刺客看起来只是缠斗。可对着您的……都是下了死手。” “我也这么觉得。”夏翊清早就有此猜测,如今被证实了反倒心中有了底,“这里的事情该让大人知道一下了。” 冷念:“遵旨。” “我那个口笛能召唤多少人?”夏翊清问。 冷思:“跟着来信州的有十五人。” 夏翊清点点头:“这十五个人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暂且先不动,你们两个在我身边父皇是知道的,但那十五个人就不一定了,如非万不得已不能暴露。冷念,你给大人传信的时候让他给许公爷带句话,就说平宁伯为救我受伤,此事需要让长公主知道。” “是。”冷念回话。 “你们传信回去需要多长时间?”夏翊清问。 冷思说:“两个时辰。” 夏翊清心中盘算了片刻,说:“好,那个下药的人抓到了吗?” 冷思说:“抓到了还没审,下午跟着您出去,就顺路放到刘让那里了。” 夏翊清说:“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去吧。” “遵旨。”冷思冷念行礼之后飞快地离开。 夏翊清转身回到了房间之中,轻轻地用手帕给许琛擦身,在擦到胸口的时候他的动作更加轻缓,可似乎还是弄疼了许琛。许琛呻吟了一声,夏翊清立刻停了手,直到确认许琛并没有醒来之后才继续。 夏翊清自己也草草地擦洗了一番然后躺到了床上,他原本是极难入睡的人,可听着耳边许琛的呼吸声,却觉得安稳至极。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天精神太过紧张,夏翊清也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夜安眠。 许琛常年早起,纵使昨日受了伤,今日也是卯初便醒来了。他睁开眼睛刚想起身,却发现夏翊清抱着他一只手臂睡得正香。 其实夏翊清已经和许琛差不多高了,只是没有他那般健壮。可许琛觉得现在这个抱着他胳膊睡觉的夏翊清竟像个孩子一般柔软,让人从心底生出一分心疼。许琛轻轻抬起头,在夏翊清的额头落下一个吻,然后慢慢从夏翊清的怀抱中抽出手臂,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昨天又是受伤又是表白,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很疲累,不过许琛毕竟年轻,醒来之后虽然身上依旧疼痛,人却有了点精神,既然已经醒来他也不想偷懒,于是穿好衣服悄悄地出了门,一路走到平留和骁骑卫居住的院子,看到众人都已经开始早练了。 “少爷!”归平看到许琛之后十分欣喜,立刻上前,“少爷您没事了?” 平留也赶紧跑来。 “没事了,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了嘛!”许琛笑着看向平留,“平留,你手臂怎么样?” 平留晃悠着自己受伤的右臂说:“没事!少爷您看,我这行动自如呢!” 许琛:“行了行了,那也得注意,先别动了。” 平留:“是!听少爷吩咐!” 此时纪寒也走上前来:“少爷,昨天多有得罪。” 许琛:“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现在可能还醒不来呢。” “这是我应该做的。”纪寒道,“少爷毕竟是受了伤,这几天还是不要运功的好,得等伤都好全了再说。” 归平也附和道:“对,少爷一定要多多注意,有事就吩咐我或者小寒哥哥去做。” “嗯?归平,你们俩有事瞒着我!”许琛看着归平和纪寒。 纪寒笑了笑:“说起来惭愧,我竟没认出童年的玩伴。我小时候一直跟着我爹和骁骑卫到处跑,当年收复鹰部的时候在边境救了几个孩子,其中就有他,他当时被人打伤了,我爹就把他带回营地治疗,后来一年我们俩一直在一起。” 归平:“当时我年纪太小,家里人又都没了,就跟着长公主回了临安。之后我们再没见过,这一别就是十多年。” 许琛叹道:“竟还有这样的缘分!真是难得!” 纪寒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昨天小南……归平,若不是昨天归平问我是不是用了和当年我爹一样的手法帮您,我还没认出他呢!” “这些年我竟然都没问过你本名。”许琛突然有些愧疚,归平跟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想过归平的原名是什么。 归平笑着说:“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我当初因为不想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所以自己去求了长公主给我改名的。” 许琛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你们如今也都各自长大了。” 平留说:“少爷,这早上天冷,您又刚刚恢复,可受不得冻,我伺候着您回去吧!” 许琛笑了笑:“哪儿就那么娇气了?我这边没事,你好好休息,归平早练完了再过来就行,反正王爷和行正都不会那么早起来。” 归平点点头:“好。那少爷您也赶紧回去,外面真的挺冷的。” 许琛:“我这就回去,不打扰你们了。” 看到众人都没事,许琛也就放下心来,冬天清晨的空气冷洌,他走这一路已是彻底清醒,随之而来的还有痛觉的复苏。回去的路上他一边走一边慢慢伸展双臂,可稍一伸展便觉得身上的经脉骨骼都在撕扯,连呼吸之间都疼痛万分,他只好作罢,乖乖地走回去。 许琛轻轻地推开房门,正想在堂屋里坐一坐,将身上的寒气散去再进卧室,却见卧室的门被大力打开,夏翊清有些慌张地跑了出来。 原来夏翊清醒来之后发现身边空无一人,身侧被子里已经没有了温度,吓了一跳,慌张起身就要出去叫人,结果刚出了卧室就看到许琛正站在堂屋中看着他。 夏翊清扑到许琛身前,许琛躲了一下说:“身上凉。” 夏翊清也不管,直接抱住许琛。 “怎么了?”许琛低头问。 夏翊清被许琛身上的寒气打了一个激灵,但依旧不肯松手:“醒来没看见你,以为你走了。” “好了。”许琛拍着夏翊清的后背,“我没想到你这么早醒,我去那边看了一眼平留他们。” 夏翊清这才松开许琛:“你刚好点!瞎跑什么!” 许琛笑着说:“你这变脸的速度还真快。” 夏翊清拉着许琛进了卧室:“在我没说你可以出去之前,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我可不想再看着你在我面前晕倒。” “好好好,我的神医,都听你的。”许琛跟着夏翊清进了卧室。 夏翊清直接上手去扒许琛的衣服。 “你干什么?”许琛护住胸口。 夏翊清按住许琛:“我看看你胸口的伤!” 许琛放开双手让夏翊清查看,低声说道:“哪有那么快就散开的,过几天就好了。” 夏翊清又问:“腿上呢?疼不疼?有没有别的症状?” 许琛拉着夏翊清坐下:“和光,你跟我说实话,到底为什么这么紧张?” 夏翊清叹了口气,说:“昨天的刺客中有浑水摸鱼的,我怕有父皇派来针对你的。” 许琛笑着把手伸到夏翊清面前,说:“神医,请您给我把把脉,看看我有没有中毒,身体有没有别的问题。” 夏翊清愣了愣,而后拍了一下许琛的手。 许琛收回手说:“我小叔毒发的时候你说大人是关心则乱,我看你现在才是真的关心则乱吧。你连你自己的医术都不相信了吗?我有没有中毒、伤得如何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夏翊清嘟囔道:“总之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许琛敛起了笑意,看向夏翊清:“浑水摸鱼的人冲着谁去的,你真不清楚吗?” ※※※※※※※※※※※※※※※※※※※※ 终于把话说开了,作者菌也快急死了……接下来继续查案。 第六十九章 证据 夏翊清看向许琛:“你说会是谁?” 许琛举起两根手指:“无非是两个,西楚或者宏王。” “你为什么觉得不是我父皇?”夏翊清问。 “没必要。”许琛解释道,“第一,今上现在需要你来制衡宏王,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第二,皇子可以生病,可以被外族刺客误伤,但不能在替今上办事的时候出危险,否则皇家颜面何在?” 夏翊清点了点头,他和许琛想的一样,他知道父皇是极好颜面的人,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在替他办差的时候出一点意外。大臣失踪尚且还好,可若是皇子受伤,那就相当于打他的脸。 夏翊清:“我想去看看那些刺客的尸体,或许会有答案。” 许琛点头:“我也这么想。” “你身体行不行?”夏翊清还是有些担心,“不然我自己去好了。” 许琛微笑着说:“我心中有数,若我真扛不住会跟你说的。” 夏翊清看着许琛的脸色,知道他大概又在逞强,于是说:“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许琛点了点头,靠在榻上闭目调息,此刻他只有一个感觉: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经脉不疼。 早饭过后,夏翊清一行人出发往江宁府府衙去了。蔡永和江宁府官员都早早地等在府衙之中,夏翊清直接要求查看刺客尸体,蔡永便带着他们到停尸的地方。 一进入房间众人就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阴冷气息,袁徵不由得拢了拢大氅,夏翊清看蔡永脸色也不太好,就让袁徵和蔡永先到外面等候。 夏翊清冲许琛说:“你坐着就好了,反正这些人都死透了,不会再有危险了。” “我不怕死人。”许琛说。 夏翊清解释说:“没说你怕,我是让你少走动,你腿上还有伤。而且死人不干净,你现在身体没有完全好,容易沾染脏东西。” 许琛妥协道:“好吧,那有事你叫我。” 夏翊清仔细地查看起这些尸体,许琛看着夏翊清的身影,一时思绪万千。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一切都不一样了。在外人面前他们依旧拘着礼,一个是郡王一个是伯爷,做事说话依旧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可私底下他们却不再像以前一样隔着那层朦胧的感觉,终于可以完全抛开这层身份,直面彼此的内心。 许琛一直认为自己是痴心妄想,以为之前无意间看到的那些眼神不过是自己的心魔,是一厢情愿,是自以为是。哪怕他当时看到木鹞尾巴里藏着的字条也依旧不敢认,却没成想那些并不是误会,而是夏翊清同他一样的惴惴不安,一样的小心试探,一样的踟蹰不前。 这些年来,夏翊清或许也有很多次在自己不知觉的时候偷偷凝视过自己,或许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有些非分之想吧。 许琛当然知道他们俩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之后会面对什么,自然也早就盘算过二人的身份会让他们未来如何艰难,可他此刻却想开了————他记得小叔曾经说过,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许琛觉得哪怕最后他们不得不分开,如今也要好好的在一起,这样也不至于最后追悔莫及。 “想什么呢?”夏翊清伸出手在许琛眼前晃了晃,“不舒服了?” “没有。”许琛这才发现夏翊清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于是连忙说道,“我是在想,我们到底漏掉了什么关键信息。” “你看看这个。”夏翊清举着手里的托盘对许琛说:“这是我从两名刺客身上剪下来的。” 许琛伸手要拿,夏翊清却躲了一下,说:“脏!拿那个帕子垫着。” 许琛笑了笑,用一旁的手帕垫着,拿起托盘中的两块衣料仔细查看。 “布料不一样。”许琛将两块布料放回到托盘之中。 夏翊清指着其中一块布料说:“只有六个人是穿着这种材质的黑衣,其他的全部都是另外一种。而且那六个人的双手虎口和指根都有老茧,看起来也比另外那些人要健壮得多。” “双手?”许琛伸出自己的双手看了看,他只有惯用的右手因常持刀剑而有茧,“竟然能左右开弓吗?军中之人?” “也不一定。”夏翊清摇摇头,“只能说是受过类似的训练。” “让纪寒来看看?”许琛问。 夏翊清点头:“也好。这个布料你有办法能查到吗?” 许琛想了想,说:“我试试吧。” 夏翊清:“走吧,我们先跟蔡永聊一聊。” 许琛跟着夏翊清出了房间,低声跟纪寒嘱咐了几句。 蔡永见二人出来立刻说:“天气寒冷,我们去屋里坐着说话吧。” 夏翊清点了点头。蔡永引着众人回到了官衙后院的房间里。屋内早已笼好了火盆,众人都脱下厚重的大氅落座。 蔡永递上一个档案,说:“这是昨日王爷让下官找的安淳槐的档案和他近期的行踪。” 夏翊清接过档案看了看,然后有些疑惑:“安淳槐家里是经商的吗?竟是捐的官?” 蔡永:“安淳槐在入仕之前家中比较穷困,后来不知道哪里来的钱捐了官,先是在当地的县衙里当了个九品小官,然后慢慢熬上来的。” “他可升得够快的,这才几年的工夫就当上知州了。”夏翊清轻笑,“这得花不少钱吧。” 蔡永有些鄙夷:“懂得讨好上司,自然升的快了。” 夏翊清:“像蔡大人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才是我仲渊的栋梁。安淳槐这样的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我看他这个知州是做到头了。” 蔡永:“王爷谬赞了,下官只是遵从本心而已。” 夏翊清还想说什么,却见袁徵看向他,于是示意袁徵先说。 “王爷,我发现安大人在每次孩子失踪前都会去晚屏山。”袁徵拿出桌上的纸笔写下一组日期,连同安淳槐的行踪一起递给夏翊清,“王爷请看,我写下的这些是十九个孩子失踪的日期,您再对比安大人的行踪看一下。” 夏翊清接过两张纸,对比着看。 袁徵继续说:“六月初二是第一起失踪报案,安大人五月二十九去过晚屏山。六月十八和六月二十五是接下来两起,安大人则在六月十五和六月二十二去往晚屏山……” 袁徵一一列举解释:“……而后一直到章大人来之前,每次有失踪案之前,安大人都会去晚屏山。” 夏翊清拿着那纸看了看,又抬头看向袁徵:“你都记下来了?” 袁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既不会武功,也没有什么别的技能,只是记性好一些,只要用心,看过的都能记住。” 许琛:“难怪少傅极力推荐你,果然不一般!” “是穆学士抬爱。”袁徵说道。 夏翊清问:“你还有什么发现?” 袁徵说:“这些卷宗我看过之后发现只有一次不同,就是章大人失踪之后,也就是十月二十八那次,那一次安大人没有去晚屏山,而且失踪的孩子只有十二岁。” “不是十三岁吗?”许琛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记得卷宗上写的是十三岁。” 袁徵解释道:“卷宗上写的确实是十三岁,但我仔细查看过,那孩子失踪后的第三日才是他的生辰,也就是说他失踪的时候还没到十三岁。” 许琛看向袁徵:“你有什么想法?” “我回想了一下仲渊例律,发现有提及儿童的条例,大多数都以十三岁为一个界限。”袁徵此话一出,众人都明白了。 仲渊法律规定,无论是略卖、奸|淫还是杀人,受害者为十三岁以下的,皆从重处罚。 杀人皆诸,但杀害十三岁以下幼童者腰斩,家人连坐。其余的则是绞死。 奸|淫十三岁以下幼童,绞。奸|淫十三岁以上女子者,流百里。 略卖十三岁以下幼童,流三千里。十三岁以上的则徒十年。 “而且章大人在的时候并没有失踪报案,章大人失踪之后第三日便又有失踪。”袁徵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看来安淳槐跟此事脱不了干系了,只是我们现在需要证据。” 许琛点了点头:“是。还得再仔细查,一定会有证据的。” 就在此时,一个衙役来报,说有人在疏雨楼闹事,安淳槐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扣了疏雨楼的人,疏雨楼老板直接找到江宁府来,说要给蔡大人看个东西。 蔡永有些诧异,他一向不和这些商人打交道,跟疏雨楼的老板更不曾谋面。 听得疏雨楼,许琛有些紧张,他怕是疏雨楼的那些暗室被人发现。 “既然疏雨楼的老板派人送来东西,不如就看一看吧,或许他有什么凭恃也不一定呢。”许琛看向蔡永,“有人在疏雨楼闹事,安淳槐却扣了疏雨楼的人,这事有些蹊跷。” 夏翊清看了一眼许琛,也说道:“是,既然如此就把东西拿上来吧。” 衙役立刻奉上信物,蔡永一看就慌了神,连忙亲自出去相迎。夏翊清三人见蔡永的神情都有些惊讶,也一起跟着出去看。 许琛看到来人是白歆,稍稍安了心,最起码白歆此刻是安全的。 蔡永则连忙上前去扶白歆:“恩公,怎么是你?” 蔡永这一声“恩公”让在场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 白歆却依旧跪着:“请蔡大人替草民做主。” 蔡永见拉不动他,只好蹲下平视白歆:“到底发生什么了?” 白歆说:“草民在信州经营疏雨楼数年,一直本本分分,从未得罪过任何人。今日有人到我店中逞凶,伤我店中仆役,最后却被冤成我店仗势欺人。大人可曾见过仗势欺人者浑身带伤,被欺辱者颐指气使?!草民请大人做主,还我公道!” 说完便要叩首。 许琛见白歆的次数不多,每次白歆都是对他恭敬有加,他从来不曾见过白歆这般激昂愤慨地说话。 蔡永连忙拦住白歆说:“恩公放心,我们这就出发,这里还有今上派来查案的钦差,一定还你个公道。” 白歆听言立刻对着许琛三人拜道:“请钦差大人替小人做主!” 夏翊清说:“快别拜了,我们去找安淳槐看看吧。” 几个人立刻上了马车往信州官衙方向去了。马车之上,白歆简短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今天上午疏雨楼刚刚开门就来了一位客人,说是要进二层的雅间。但疏雨楼二层的雅间向来只有中午和晚上才各开一个时辰,当时伙计请他上三楼的雅间。但他却不依不饶,非要去二楼,还说是有人约他这个时候来的。伙计无奈去请示白歆,白歆说这是店里的规矩,规矩不可破,若他真想去二楼雅间,那就先在一层就坐,等到了时辰再上去。结果那人直接翻脸,白歆只好叫店里的人请他出去,结果他出手打伤了仆役,还扬言要让疏雨楼关门。 众人听着都觉得这人实在太无礼,袁徵愤愤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店家有店家的规矩,而且都是雅间又有什么不同?白老板已经同意给他安排雅间,只是稍等片刻又能怎样?!” 白歆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疏雨楼二层的雅间完全隔音,而三楼的雅间则是可以互通的。” 夏翊清听言又瞟了一眼许琛。 袁徵:“完全隔音……所以没有人可以偷听是吗?” 白歆:“是。没有人可以偷听,而且在二层服侍的伙计都是口不能言之人,会听不会说,也不会写字。” “这……又是为何?”袁徵有些疑惑。 夏翊清说道:“行正,你是君子,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君子,而且是人都会有秘密,有秘密就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谈话。你也知道赤霄院的厉害,连我都不能保证我府中没有赤霄院的人,更何况别人呢。” 袁徵还要说什么,但一想到此处还有白歆这样一个平民,就住了嘴。许琛看得出来,袁徵对赤霄院颇有微词,别人不知道夏翊清和即墨允的关系,可他却清楚————即墨允这些年对夏翊清关照爱护有加,赤霄院在旁人眼中的这种形象,多少会让夏翊清心中难过。 许琛岔开话题,转而问蔡永:“不知蔡大人为何称白老板为恩公呢?” 蔡永解释道:“下官入仕前家境贫寒,开宇十二年的科举是下官唯一的机会,但科举之前家母却突然重病。家母坚持让我去参加科考,可我若用那钱去考试,便没有钱给母亲治病。母亲拉扯我长大实属不易,之前读书都是母亲做工在供养我,我不能弃母亲于不顾,所以最后还是决定放弃科考。母亲猜到了我的想法,于是趁我外出请郎中的时候准备投河自尽,恰好被恩公撞见,救下了我母亲。后来得知了我的情况,恩公不仅请最好的郎中给我母亲医治,还给了我足够的银钱供我考试。我当时无以为报,只能给恩人一个承诺,若我以后做官,定当竭力奉养恩人。可恩公却在我科举中第之后悄然离开,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恩公。” 白歆谦逊地说:“蔡大人不用如此,当年不过举手之劳。我经商多年有些积蓄,万万不用大人来奉养。” 夏翊清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段故事。” 蔡永说:“当年我身无分文,只好将自己从小佩戴的一个银锁偷偷放入恩公的衣物之中当做感谢。我没想到这些年恩公一直在信州,却从未来找过我。” 白歆:“草民一直本分行事,就算昔年有些交情,也断不会以此向大人求些什么。若非今日那人欺人太甚,草民是不会求到大人这里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信州官衙,众人下了车往官衙中走去。刚迈入官衙,就听安淳槐在呵斥:“疏雨楼店大欺客,怎么还敢反咬一口!此等刁奴不打是不会老实的。” “安大人好威武啊!”夏翊清扬声道。 安淳槐听见此言立刻起身行礼:“下官给王爷请安,给伯爷请安。” 许琛跟在夏翊清身后说:“安大人不仅威武,还目中无人呢。” 安淳槐立刻又补道:“下官见过蔡大人,见过袁侍读。” 夏翊清并不理他,径直走到堂上正位入座,下面一众人立刻跪下请安。 ”平宁伯、蔡大人和袁侍读也坐吧。“夏翊清说道。 几个人分坐在堂上两侧。 安淳槐正要起身,夏翊清却说:“安大人,我没让你起来吧?” 安淳槐只好又跪回了原地。 夏翊清:“刚才路过衙门,看安大人这里热闹,便来看一看,希望安大人不要介意。” 安淳槐立刻道:“王爷言重了,不过这只是一些普通纠纷,入不得王爷的眼。” “安大人此言差矣。”夏翊清说:“普通纠纷是不会弄得堂下人浑身青紫的。我这个人心软,见不得人受伤,所以我得问问清楚,这伤是怎么来的。” 那堂下的伙计十分机灵,立刻指着跪在一旁的一个大汉开口说:“回大人,这伤是他打的。” “胡说!我没打你!”那大汉声音洪亮,似乎十分有底气。 许琛厉声说:“放肆!寭郡王问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归平!让他闭嘴!” 归平立刻上前卸了那人的下巴。 两人一唱一和,把堂下的安淳槐吓得不轻,他原本一直觉得夏翊清和许琛不过是两个孩子,并没有真的把他们的到来放在心上。如今见夏翊清和许琛二人的气势做派,才真的心中发了慌。 蔡永在一旁开口道:“如今堂上的是今上的四皇子寭郡王殿下,你们若敢有所欺瞒,就是对今上不敬,说话之前都想想清楚。” 跪在一旁的白歆磕头说道:“草民眼拙,不识王爷,请王爷恕罪。” 夏翊清摆了摆手:“无妨。刚才路上已经听了白老板的讲述,但老板毕竟不是当事者,所以我想听听伙计怎么说。” 那伙计跪在地上开始讲述,伙计的说法跟白歆说得并无出入,只是多了些言语上的细节。 夏翊清点了点头:“好,那现在再听听这个人怎么说吧。” 归平听言将那大汉的下巴复位,让他开口说话,可那人却捂着嘴巴并不言语。 “怎么?不会说话了?”夏翊清冷笑道,“刚才不是还抢着说话吗?” 见那人低头不语,许琛说:“不说话也有不说话的办法,江宁府仵作可在?” 蔡永身后站着的一人立刻上前:“小人在。” “烦请仵作去给堂下这二位仆役验伤。”许琛吩咐道,“归平你去给这个人留个拳印和掌印。” “是。” 仵作和归平二人立刻行动。 片刻,仵作回话:“回王爷、伯爷、各位大人,这二位仆役胸前的掌印和此人的掌印吻合,可以推断就是此人伤了这二人。” “好。”夏翊清看向安淳槐,“刚才我听见安大人说疏雨楼仗势欺人,难道就是这么仗势欺人的吗?” 安淳槐狡辩道:“王爷明鉴,虽然此人有打人之嫌,但疏雨楼明明有房间却不让人用,是他们无理在先。” 夏翊清看向白歆:“请问老板,店中可有明文指出雅间的使用时间?” 白歆恭敬地说:“有,且悬挂于店中显眼的位置。” “好。”夏翊清十分满意,又接着问:“那你可否给客人提供了其他的解决方案?” 白歆回答:“有。草民告诉过这位客人,可以去往三楼的雅间,或者稍坐片刻,等到了时辰便让客人上到二楼雅间去。” “那他说什么?”夏翊清问。 “回王爷,他说上一次他来便是直接进入了雅间,质问我为何这次不行,还说我们店大欺客不讲道理。”白歆解释道,“可请王爷明察,疏雨楼每日来往客人众多,草民根本不记得这位客人,也发誓从来没有为任何人破例提前开过二层的雅间。若这位客人使用过雅间,那必定是在二层开放的时间来店的。” 夏翊清转而问那人:“你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和谁去的雅间?” 那人依旧不语,安淳槐却紧张得直发抖。 许琛看了一眼归平,归平会意,立刻掰过那人手臂。那人吃痛,立刻回话:“我说我说!是上个月二十四号,跟……” 见他还有犹豫,归平又用了用力,那人嚎叫道:“跟安大人一起!” 安淳槐登时脸色惨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夏翊清说道,“难怪安大人如此袒护这人,原来是旧相识啊。” 许琛也明白了,这人是白歆送到他们手上的。 “蔡大人,此人交给你了。”夏翊清说:“疏雨楼这二人遭此无妄之灾,须得好好医治才行。正巧官驿外有个医馆,我跟医馆的东家有些旧识,将这二人送到医馆医治,至于费用嘛,安大人你说,该怎么办呢?” 安淳槐连连叩头:“下官出!一切费用都由下官出!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夏翊清笑了笑,起身走到安淳槐身边:“安大人破费了。另外,安大人还是想一想,编一个什么能让我信服的理由,将这件事解释过去吧。” 夏翊清转头看向众人说:“走吧,我们回官驿去等着安大人给我们解释吧。” 许琛等人起身,跟着夏翊清出了衙门。 蔡永将人带回江宁府审问,白歆往疏雨楼方向去,那两个仆役被归平带着去往官驿门口的济世堂,其余众人都回官驿去了。 第七十章 突破 回到官驿,三人又聚在一起讨论。 袁徵:“十月二十四安淳槐和那人私会,第二天章大人就失踪了,摆明了有问题!” 夏翊清看着袁徵说:“行正终于直呼安淳槐大名了,看来是气得不行。” 袁徵愤愤地说:“他哪里配称大人,哪里配当地方父母官?!信州百姓是造了什么孽碰上他这样的人!” “好了,你且冷静一些。”夏翊清说道,“现在的突破就在那个人身上,我们给蔡大人一些时间审问吧,如今着急也没有用。” 袁徵:“蔡大人那样一个温和的人,我怕他审不出来,若那人咬死了不说,我们岂不是拿他束手无策?” “蔡大人若审不出来,我们就得求助了。”夏翊清说。 “求助?江宁府吗?”袁徵想了一下,说道:“可秦大人跟此事似乎也有关系,若向他求助他大概不会帮我们。” 夏翊清说:“这世上还有一个地方,是能问出所有秘密的。” “王爷是说……”袁徵压低了声音,“赤霄院?” 夏翊清点点头:“赤霄院行事狠厉,但有些时候我们还是需要这样的狠厉的。” “可赤霄院一向只听今上的。”袁徵说:“而且……王爷见谅,我不愿跟赤霄院有所牵扯。” 夏翊清笑了笑:“若此人意欲刺杀皇子呢?” “王爷的意思是……?”袁徵有些犹疑地看向夏翊清,“要嫁祸给他吗?” 夏翊清摇了摇头:“不是嫁祸。前天晚上我们遇到的那些刺客,很有可能与他有关。” 袁徵:“王爷怎么知道的?” “他身上有伤。”夏翊清解释道,“而且是新伤。我走过他身边时候闻到了血腥味和药味。我问过纪统领,他那晚故意放跑的两人身上都带着伤,其中一个伤在颈下三寸。刚才归平掰他手臂的时候,我看到他颈下有包扎过的痕迹。” 袁徵恍然大悟:“难怪归平一动他他就立刻大喊大叫,我还以为归平用了什么看不见的手法,原来是拉扯到了伤口。” “如果他是那天晚上行刺的人,父皇应该会让赤霄院介入的。”夏翊清顿了顿,又说:“当然此事也并不一定,而且即使真的有也肯定是直接由我接洽,我不会让你别扭的。” 袁徵不太好意思:“王爷,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行了,我懂。”夏翊清打断他,“你就算不说我也不会让你跟赤霄院的人有接触,你是昭文阁的人,就该干干净净地行事。” “多谢王爷。”袁徵说道,“只是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就这么等着吗?” 夏翊清点点头:“只能等。我们连着两天遭遇刺客,此时不适合再有太大的行动,暂且缓一缓再说。” 袁徵点头,旋即又说道:“对了,王爷昨晚让我盯着信州那些官员,果然发现了问题。” “是什么?”夏翊清问。 “蔡大人说他接到消息之后立刻带人到晚屏山,昨天刺客全死,按照您的吩咐骁骑卫也没有告诉他们出了什么事,晚屏山的情况不应该有人知晓才对。但安淳槐和他手下的一个叫做程路鸣的同知悄悄询问过我,是否是您和平宁伯受了伤。”袁徵解释说:“其他官员私下询问我的时候,都是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们直接问的是有没有受伤,他们应该是知道行刺的事的。” 夏翊清:“我在途中找人去通知蔡永的时候,说的是可能有危险,让他带兵赶来,当时我们还在上山的途中,并没有遇刺,只是以防万一而已。” 袁徵说:“所以这件事有蹊跷,要么刺客是他们找的,要么是有人在我们之前告诉了他们刺客的事,如果是第二种的话,那就是江宁府中有鬼。” “跟着蔡永一起到晚屏山的官员不多,我印象中只有两个同知,应该是分管宣州和信州的两人,一个姓马,还有一个……好像姓甘。”夏翊清回忆道,“剩下的就是府兵了,如果真的是跟安淳槐有联系的话,应该不会是府兵,毕竟府兵能得到的消息并不多。” 袁徵:“正是。而且我觉得,给秦大人和安淳槐牵线的,很有可能就是昨天给安淳槐报信的人。” 夏翊清点点头:“我知道了,得想办法查一查这两个人。” “这件事交给我去办吧!”袁徵自告奋勇,“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夏翊清笑了笑:“好吧,那就拜托你了,不过你得带着骁骑卫随行保护。” 袁徵点点头,转身出了房间。 等袁徵离开之后,夏翊清立刻转身看向许琛:“你怎么样?” 许琛两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低着头轻轻摆了摆手,并没有出声。 “从一进屋你就没说过话,我就知道你不舒服了,我先扶你去榻上歇一会吧。”夏翊清一边说一边把许琛扶到屋内的榻上。 夏翊清倒了一杯水递给许琛,有些自责地说:“我就不该让你跟着我乱跑。” 许琛喝了一口水,轻声说:“没事。” “还没事呢!脸都白了!”夏翊清拿过水杯放在一边,转身坐到了许琛身边给他把脉。 夏翊清把过脉之后才放下心来,许琛脉象很平和,大概只是一直撑着精神所以有些劳累。 许琛:“可放心了?” “不放心!”夏翊清说:“反正这两天我们也没什么事做,你给我好好休息,哪都不许去了。纪统领用的那个方法怎么可能一天就不疼了,你也别跟我逞强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好,都听你的。” “你这两天如果有什么事情要办,就跟我说,不方便的话你就让归平他们去办,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差这一两天了。”夏翊清叮嘱道。 许琛点点头。虽然他有些疑惑今日白歆所说之事到底是真的还是故意设计,但总归找到了这个人,而且白歆用这样的方法把这个人送到了他们手中,想必是有把握的。 他现在确实不好再见白歆,一是自己受伤这事不能让白歆知道,他若知道那临安之中的家人势必都知道了,他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二是夏翊清如今知道了疏雨楼的布局排布,又看到了门口的济世堂,一定会想到三品居和成羽,以他的聪慧大概能猜出几分,所以他最好不轻易行动。虽然小叔说瞒不住就不要瞒,但他还是想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就在此时,纪寒敲门进来。 “见过王爷,见过少爷。”纪寒行礼。 夏翊清:“快起来吧。可是有所发现?” 纪寒起身回话:“刚才我查看过少爷说的那几具尸体,确实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而且也确实是军中的训练方式。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各地府兵和驻军都是用这种方式训练的,包括御林军都是。” 夏翊清点了点头,他本也没想通过几具尸体就能查清楚此事。 “少爷可是依旧身体不适?”纪寒问。 许琛摇头:“没事,只是有些累。” 纪寒自责道:“都怪我昨天下手太狠了。” “不怪你。”夏翊清说:“你不出手我也会出手,我没有你的力气大,若我来的话他可能现在更难受。” 纪寒低头不语。 夏翊清想了想,对纪寒说:“正好,我去一趟济世堂去看看那两个受伤伙计,然后拿一些药材回来。你在这里看着他,别让他乱跑。” “是。” “我一会儿就回来,归平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叫他去办。”夏翊清嘱咐完许琛就转身出去了。 许琛看夏翊清离开之后,跟纪寒说:“去叫归平进来一趟。” 等归平走到许琛身边之后,许琛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牌,连同放在一旁的一个手帕交给归平:“你拿着这个玉牌,到刚才我们路过的那个缀锦坊去,问一下这两种布料的详细情况。” 刚才在去江宁府衙的路上,许琛无意间看到了一个挂着羽毛标识的绸缎庄,于是记下了那个绸缎庄的名字。 “是。”归平领命。 “还有,甩掉尾巴,带上这个面具,不要暴露你的身份。”许琛把之前自己带过的那个人皮面具递给归平,然后说:“店家若问你,你一概不要回答,只说是东家要求的。若他们不告诉你也不用在意,就跟他们说日后东家责问让他们自己看着办,然后离开即可。此事是绝密,明白吗?” 归平立刻点头:“明白。”然后快步离开房间。 归平领命出去,心中有些雀跃。这些年来一直跟在少爷身边,他自然知道少爷有许多事情是绝密的。但他心里总有些惆怅————长公主和许公爷身边的人都能去替主人跑腿办事,而自己却始终没有得到少爷全部的信任。 不过这次出来,他和平留都觉得少爷对他们好像更加信任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事情都没有瞒着他们。如今少爷又将绝密之事交给自己去办,归平自然是开心的,这些年来少爷对他有多好他心中明白,少爷从不让他自称奴才,吃穿用度更是远超别的家仆,如今他既然得了少爷的全部信任,自然会更加努力地办事了。 其实归平不知道,这事还要多亏了许季亭。临行前那次见面,许季亭除了给许琛送来必要的东西以外,还提到了归平和平留。许季亭告诉许琛,虽然小心谨慎是对的,但也要有个分寸。归平和平留二人跟着他一起长大,这么多年许琛虽然待他们很好,但却一直没有全然信任他们,这难免是个隐患。 他们二人受恩于公府,但那恩情不是许琛给的,若想让他们长久地成为自己的人,就要给予他们信任,让他们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让他们在做事情之前先想到的是不要辜负许琛的信任,而后还有公府的恩情,这样才算真的稳妥。只有他们从心里觉得自己跟许琛绑在了一起,才能真的成为许琛的人。 许琛看到刚才归平的神色就知道小叔又一次说对了,在拿捏人心这件事上,小叔一直做得很好,所以白歆、卢瑄等人才会一直死心塌地跟着小叔做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夏翊清从外面回来,他轻声进屋,看到许琛正闭目靠在榻上,于是先在炭火旁烤了一会儿,等身上暖了才走到许琛旁边坐下。 许琛听见响动睁开了眼。夏翊清问:“我吵到你了?” 许琛摇头:“没有,我没睡着。” “怎么不睡会儿?”夏翊清轻声说:“你今天起得那么早。” “我习惯了。”许琛解释道,“白天睡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夏翊清笑了笑:“我看归平不在,你让他去办事了?” “是啊,神医不让我出门,又让我查案,我只能让归平替我跑腿了。”许琛此时休息了一会儿,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夏翊清听得许琛没有刚才那般虚弱,也放下心来:“我看你脸色好了些,是不是没那么难受了?” 许琛点头:“好多了,刚才可能是一路马车颠簸,所以有些难受。你怎么样?去看过那两个伙计了?” 夏翊清让许琛躺好,自己则拿出银针来在许琛的几个穴位上施针。 “确实是被伤的不轻,有一个还被震断了手骨,这天寒地冻的恢复起来也慢,我让济世堂的掌柜给他们用最好的药了。”夏翊清说:“反正是安淳槐出钱,你的药也算在他头上。” 许琛笑了笑:“怎么这般小气,你拿着成羽的木牌本就不用花钱,何苦来呢。” “若安淳槐真的犯了事,抄家是肯定的,到时候钱入户部就与你我无关了。”夏翊清有些赌气地说:“我看他不顺眼,又打不得骂不得,就让他出点血吧,而且这钱也是给成老板的,也算是谢他给我这个木牌了。” 许琛看向夏翊清,眼中带了一丝和蔼的戏谑:“没想到堂堂寭郡王也会如此挟私报复,真是开了眼了。” “若他真的跟昨天行刺的事情有关,我必得让他付出代价。”夏翊清却犹觉得不够。 “好了我的王爷,你可歇歇吧,怎么那么大气性。”许琛连忙劝道。 夏翊清:“你若真的有事,我必让他生不如死。” 许琛连忙拦住夏翊清:“行了快别说了,我这不是没事嘛,而且也不一定就是他。” “不管是谁!” 夏翊清还要说,许琛赶紧捂住了夏翊清的嘴:“你就当给我积德行不行,就算你是王爷,就算你跟大人关系好,你也不能随意乱说话啊,这可不是在自己府上,总归是要小心。” 夏翊清被捂住嘴不能出声,只好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许琛这才放开手。 “我得跟你说件事。”夏翊清说。 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怎么了?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 “我昨天让人传消息回去,顺便把你受伤的消息告诉公府了。”夏翊清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怯懦地看向许琛。 许琛的笑意有片刻的凝固,不过随即又安慰道:“算了,说就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夏翊清解释道:“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想瞒着家里的,可是……” “可是你怕我再受伤,而且觉得现在我们人手不够,是不是?”许琛将夏翊清的心思猜得清楚明白。 夏翊清点了点头。 “我自然明白,所以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肯定是让人特意叮嘱,一定要让我母亲知道。母亲毕竟是今上的亲妹妹,她进宫去争一争,今上不会坐视不管的。”许琛继续说道,“而且如今札达兰那边不安分,今上还需要我父亲母亲,所以我估计这次再不济也会调江南路驻军来协助保护,如果母亲再努努力,没准还会有更多的骁骑卫赶来。” 夏翊清没有说话,听着许琛一条一条说中了他的心思。 许琛拉着夏翊清的手说:“你会揣度人心,难道我就不会吗?我想到过这一层的,只是我不想让家人替我着急,所以本打算是等我好了之后再传话回去说我险些受伤,既然你替我说了就省得我自己传信回去了,这样也好。” “你不怪我?”夏翊清问。 许琛抬手摸了摸夏翊清的头说:“这有什么好怪你的?别瞎想了。” 夏翊清突然问道:“你早就改口了吧?” “啊?”许琛有些发愣,旋即明白了夏翊清在说什么,他点了点头,“是,那年从草原回来之后就改了,只是在外人面前得顾忌一些。” “那我现在……不算是外人了吗?”夏翊清这样想着,感觉自己一下子掉进了蜜里,整个人都抑制不住的欢喜。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神色,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怎么了?” 夏翊清低声说:“想抱你。” 许琛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臂,夏翊清顺势选了一个不会碰到针的地方,把自己窝在了许琛的怀里。 许琛猜得没错,今天一早即墨允将消息带给公府和皇上,皇上立刻让人叫长公主进宫。就在他们说话的这个时候,长公主正站在勤政殿里跟皇上吼。 “皇兄!那是你的儿子!就算琛儿不是我亲生的,就算你不在意琛儿,可翊儿总是你亲生的吧?!他的寭郡王名号是你封的吧?!两天!两拨刺客!他们身边就那么些人,你让俩孩子怎么办?!”夏祎的喊声让站在勤政殿外的陈福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毕竟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这气势果真不一般。 夏祯:“好了小祎,你先别着急,不是说了并无大碍了嘛,我让江南路都指挥使派人去协助保护行不行?” “江南路除了负责临安府的这些驻军以外,有一个能打的吗?”夏祎不依不饶道,“那些人能管什么用?琛儿武功是跟我和叔亭学的,他身边那两个护卫也是从小跟着他一起练大的。他们都受了伤,江宁府这些驻军去干嘛?上赶着去当尸体吗?!” “小祎,我知道你担心,可你也看了即墨允收到的信,并没有很严重,你先冷静冷静听我说好不好?”夏祯耐着性子劝道。 夏祎一甩衣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夏祯:“我原想着三十个骁骑卫足够了,但没想到有人真的敢对他们行刺。即墨允接到的信你也看了,第一晚是个试探,赤霄院都没有出手就被骁骑卫解决了,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再有事了。我想孩子们也是觉得试探已过才放心出门的。” “皇兄是说琛儿受伤是他自己不小心吗?”夏祎依旧生气。 “小祎!你听我说完行不行?!”夏祯有些着急,“我是说孩子们毕竟小,没有经验,所以才会遇到危险。你自己十七岁的时候不也是没现在这么小心谨慎吗?孩子总得经历事情才能长大,你也太着急了些。” “皇兄,这些年有了仁璟和仁珩,我对琛儿其实是有些忽略的。”夏祎语气中多了一些哀求,“可是琛儿从来没有抱怨,还对仁璟和仁珩都很好,我真的不想琛儿出事,他若出了事,我死后真的无颜去见脱斡和他妻子!” 夏祯起身走到夏祎身边坐下:“好了好了,这事是我的错,我确实没有考虑周全。不如这样,你再派一队骁骑卫去,然后我让江南路派一队精兵配合他们,好不好?” “五十个骁骑卫!”夏祎说。 “好,你说五十就五十。”夏祯柔声说:“别生气了吧我的好妹妹,留下来跟皇兄一起吃个饭吧?” “骁骑卫立刻出发!”夏祎似乎还在赌气。 “好!你让你身边人现在就出宫去传令,让骁骑卫最厉害的五十个人立刻出发!行不行?”夏祯问道。 夏祎这才点点头。 夏祯笑了笑:“都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跟我赌气撒娇。” “皇兄!” 夏祯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先去安排,然后到西暖阁等我吧。” 夏祎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勤政殿。 走到四下无人处,夏祎收起了刚才的那副小女儿神态,面色清冷地低声跟凝冰说:“立刻出宫去传信,五十名骁骑卫即刻出发。” 凝冰领命离开,夏祎则带着素缨往西暖阁去了。 勤政殿内。 夏祯捏着手里的信,着实有些生气。他虽对公府提防,对夏翊清不甚在意,但他不会容许这两个孩子在替他办事的时候出事。且不说如今还需要公府,就是对夏翊清的伤害也是他不能允许的,无论是谁想伤这俩孩子,都是对他的蔑视。 念及此,夏祯说道:“出来。” 即墨允闪身出来:“臣在。” 夏祯问:“你给翊儿身边派了几个人?” 即墨允说:“两个。” 夏祯拍案:“才两个?你就是这么执行朕的命令的吗?!” “您说派两个武功高强的人跟着寭郡王。”即墨允不卑不亢。 “你!”夏祯一时无语,他当时确实是这么跟即墨允说的。 “你就不会变通吗?!朕说两个就两个?!”夏祯生气地说道。 即墨允说:“我以为您不在意的。” 夏祯气得青筋暴起:“即墨允!你要反是不是?!” 即墨允冷静地稍稍欠身道:“臣不敢。” 夏祯:“再派人去!他们俩要是再有分毫的损伤,你就别回来了!” “陛下是让臣一起去吗?”即墨允问道。 “朕让你派人去!你给朕留在赤霄院待着!”夏祯又气又无奈,“朕早晚被你气死。” “臣惶恐。” 夏祯瞪着即墨允:“你惶恐个……!”那个“屁”字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夏祯只好说:“出去出去!看见你就头疼!” 即墨允不慌不忙,躬身一拜:“臣告退。”然后转身离开。 即墨允走出勤政殿的大门,陈福走上前小声说道:“大人您怎么又惹皇上生气了?” 即墨允一脸无辜地说:“我真没有,我都是按照他说的做的,而且这些年我什么时候惹过他?是他自己跟自己生气。不过你也劝劝他,岁数大了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 “陈福!进来!”夏祯的声音从勤政殿内传来。 陈福立刻应声跑进勤政殿。 即墨允回头看着勤政殿,低头轻笑,然后闪身离开。 ※※※※※※※※※※※※※※※※※※※※ 明天就恢复一日一更啦!因为第三卷的故事出了bug,所以还在改,我尽量保证日更。感恩~ 第七十一章 关键 陈福走进勤政殿内,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夏祯坐在案前,犹不解气道:“你说说他!怎么还这么气人?!” 陈福:“皇上息怒。” “刚才他跟你说什么了?”夏祯问道。 陈福:“大人没说什么。” “说实话!” 陈福恭敬地说:“回陛下,大人说让奴才劝劝您。” “算他有良心,”夏祯笑了一下,然后问道,“还有呢?” “大人还说……您岁数大了这么生气对身体不好。”陈福立刻又补了一句,“皇上息怒。” 夏祯听言倒没生气,只是有些发愣,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即墨允,怎么说话做事越来越像他了,有时候朕都怀疑即墨允是不是被他附身了。” 陈福:“您又想起故人了。” “他……他当年真的是全心全意地为了朕,只是朕不懂他。”夏祯一时有些怅然,“说起来,朕还不如即墨允懂他。” “皇上,故人早已离去,您不要感伤了。”陈福劝道:“活着的人才最重要。” 夏祯合上眼前的奏折,长叹了一声,才说道:“是,活着的人才最重要,他也跟朕这么说过。罢了,传膳吧,小祎还在那边等着呢。” “嗻。”陈福立刻起身朝门外的小太监挥了挥手,然后跟着夏祯往西暖阁去了。 信州。 夏翊清和许琛二人正在用膳,此时袁徵在外调查,归平奉许琛的命令出去办事也没有回来,平留右臂受伤,许琛也就没让他伺候,屋内只有他和夏翊清二人。 夏翊清不让许琛挪动,直接把饭菜拿到榻上,两个人就着榻上的矮桌边吃边说话。 “你有什么想法?”夏翊清问。 “我能有什么想法?”许琛说:“而且我的想法并不重要,我们就算猜到了,也还得需要证据。” 夏翊清叹了口气:“是啊,得有证据才行。” “吃菜。”许琛给夏翊清碗里夹了菜。 夏翊清扒拉着碗里的菜,说道:“也不知道蔡大人审不审得出来。” 许琛:“我觉得难,那人虽然承认了之前是跟安淳槐吃过饭,但那是因为你在,而且他知道就算承认了一起吃饭也不能怎么样。可如果他真的跟这些失踪案扯上关系,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大概会胡诌一番说辞,如果江宁府真的有内鬼的话,那人肯定会想办法通知安淳槐。到时候两个人说辞一致,我们便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我也这么想。”夏翊清明显有些无奈,“所以我才说想请大人帮忙。” “现在这是个困局。”许琛分析道,“我们要么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来指认,要么找到安淳槐诱拐孩子的证据,否则这事就只能这么一直耗着。” “如果……再有孩子丢了呢?”夏翊清说:“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孩子丢,那他们大概会自乱阵脚,没准我们能从中查到些什么也不一定。” 许琛:“你想报假案吗?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这样很容易被发现,而且最后结案的时候也不好遮掩。” 夏翊清:“也对,还得再想想。” “好了,吃饭吧。”许琛说:“再不吃就凉了。” 夏翊清不再说话,埋头吃饭了。 吃过午饭,夏翊清叫来平留,让平留在屋内假扮自己,他则戴上面具去往裕亨钱庄。 平留从归平和纪寒那里得知昨天许琛的情况,一直十分担心,但许琛不让他伺候,他也只能干着急,如今既得了允许,自然小心伺候着许琛。 “平留,你别在意。”许琛看向平留,“我没让你去办事是因为你受伤了。” 平留摇摇头:“少爷说得哪里的话,我和归平都是伺候少爷的,您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我心底里待你们俩是一样的。”许琛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平留:“少爷待我们的好,我们都是知道的。我跟归平都说,无论少爷让我们干什么我们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的。” 许琛笑了笑:“你现在就是在帮我做事,你顶着这张脸在屋里,就是在替我和王爷行事。” 平留直了直身子:“那我是不是应该装得像一点?” “已经够像了,我以前还真没觉得你跟王爷身形差不多,你戴上面具以后,不熟悉的人真的看不出来。”许琛说。 这时归平敲门,平留立刻坐到许琛对面的榻上,许琛笑着看了一眼平留,默许了他的行为,然后让归平进屋来了。 归平因为担心身上凉气扑到许琛,所以站得远了些回话道:“少爷,您让我查的事情我查到了。” 许琛招了招手:“过来说话,正好也暖和暖和。” 归平搬了凳子坐到许琛身边,许琛问:“你怎么不给王爷行礼?” 归平看了一眼许琛对面坐着的那个“王爷”,说:“王爷又不在这儿,我才不给平留行礼呢!” 平留原本一直装模作样地坐在许琛对面,听得归平这话立刻泄了气:“真没劲,你怎么看出来的?” 归平看着平留:“咱俩天天在一起,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你骗骗别人还行,骗不了我。” 许琛笑道:“所以啊平留,你就别想着逗他了,你们俩这么熟悉,骗不过的,这面具只是骗骗外人罢了。” 平留顿时觉得失了兴趣,许琛也不管他,只看向归平:“说说吧。” 归平先从怀里掏出玉牌还给许琛,然后说:“我按照您的吩咐去了缀锦坊,掌柜的见到玉牌并没有多问,立刻就开始比对这两种布料。” 归平指了指左边的那个布料说:“掌柜的告诉我这种布料比较贵,然后说了一大堆这布料的制作方法什么的,太多了我也没记住,大概就是说韧性好不易破损。掌柜的说这种布料虽然韧性好,但因为价格原因所以卖的并不好,黑色就更少了。” “都有哪些人会买?”许琛问。 归平说:“小商人买来充场面,但不会买黑色。还有就是大户人家的护院和家丁,穿出去能显示主人的身份地位,而且耐磨不易坏。” 许琛点点头:“另外那一种呢?” “那种就是很便宜的布,买的人就很多了,有不少人会买黑色,因为耐脏,无论是务农还是做工都方便。”归平回答。 许琛看归平欲言又止,就问他:“还有什么?” 归平犹豫着说:“这布吧……我没跟掌柜的说这是尸体上剪下来的,他就用手直接拿着这布研究了半天。” 平留听到这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估计掌柜的要是知道了,得做上几天噩梦。” 许琛也笑了:“不过还好,这是从衣服下摆剪下来的,不是贴身的。” “我在店里的时候还遇到了疏雨楼的白老板,他一直盯着我看,我当时以为他认出我来了,吓了我一跳。”归平有些不确定地问:“这面具应该没问题吧?” 许琛:“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归平摇头:“没有,我后来跟掌柜的说了几句话,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走的。” 许琛点头,白歆是见过这张脸的,好在他和归平虽然身形相近但声音不同,想必白歆是通过声音判断那人不是自己,所以才离开了。 “哦还有,”归平补充道,“我临走时那掌柜的还说让我替他在东家面前美言几句,说他今年盈利了不少。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胡乱应了下来。” 许琛笑着说:“谁管他盈不盈利,又不是我的店。” 另外一边,夏翊清在裕亨钱庄跟刘让在里间说话。 夏翊清:“刘让,还得麻烦你几件事。” “王爷吩咐。”刘让说。 夏翊清问:“你在江宁府甘同知和马同知家有没有钉子?” “都有详细资料。”刘让说着就起身翻找片刻,拿出来两本册子递给夏翊清。 夏翊清把册子收好,接着问:“你跟别的地方的暗桩可有联系?” 刘让摇头:“没有,我们都是单独跟上面一级负责人汇报的。” “那你能不能帮我传消息给大人?我想查一些别的资料。”夏翊清问。 刘让:“王爷请说。” “查一下安淳槐的详细资料,包括他在家乡时候的资料,还有他有哪些亲眷。”夏翊清想了想继续说:“然后再查一下秦淮樟,也是越详尽越好,尤其是他和甘、马二人的关系。” “好,我会通知主人。”刘让点头。 夏翊清又问:“另外,你手上有没有审讯的高手?” 刘让:“有,不过都没有冷家兄弟手段高。” “啊?”夏翊清有些意外,“他俩还会审讯?” “王爷不知道吗?”刘让解释道,“冷家兄弟是主人亲自培养的,审讯、追踪、探查和刺杀都是赤霄院数一数二的。” 夏翊清这才意识到即墨允是把最优秀的人给了他。 “大人没跟我细说。”夏翊清说:“不过无妨,你手中有人的话,去审一下后院那些刺客,还有之前冷念放在你这里的那个人,我需要口供。” 刘让:“好,一有结果我就立刻给您传信。” “辛苦了。”夏翊清说道。 “王爷客气了。”刘让说:“王爷出来时间不短了,虽有替身,但也要小心才是。” 夏翊清点头:“我这就回去了。之后若有事,我让冷思冷念直接告诉你可行?” 刘让点头:“可以,主人说了,一切全听您的安排。” 夏翊清知道这是即墨允给了他非常大的权限和便利,他不再多说,辞了刘让回官驿去了。 回到院子里时归平正在门口,夏翊清问:“你怎么不进去待着?” 归平说:“回王爷,我看少爷有些坚持不住,就跟平留伺候着少爷休息了,平留不方便出来,我在外面守门。” “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夏翊清微微皱眉。 归平叹了口气:“王爷,纪统领那方法太生猛了。我小时候受伤,被纪统领的父亲用同样的方法救治过,那时我躺了十天才勉强能下床。虽然少爷现在比我那时年长而且身体健壮,但也不会这么快就好,纪统领说最少也要五天才能不疼。” 夏翊清:“是我太着急了。我知道会很疼,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归平有些心疼地说:“那毕竟是要用外力打通全身的经脉才能将血淤逼出。我们练功之时自己调息不好都会疼得难以忍受,更别说从外强行催动了。少爷一直忍着没喊疼,但不代表他真的不疼。” 夏翊清点点头:“你也别太心急,我一会儿拿止疼的药给他。” “多谢王爷。”归平说。 “我进去看看他。”夏翊清说完推门进屋。 平留看到夏翊清进来,立刻摘下了面具上前行礼。夏翊清将平留叫到房间另一侧,拿出从济世堂带回来的药,从中挑了几味包起来,交给平留,低声说:“这些拿去煎了,这是今晚和明早的药量,你家少爷平常起得早,早上来不及,所以现在去煎好,明早拿热水烫一下再给他喝。” 平留:“明白了,我这就去煎药。” 等平留出去之后,夏翊清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许琛此时正在榻上闭目休息。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坐在榻上,轻轻握住了许琛的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夏翊清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习武,所以不能体会归平口中那种疼痛,但他听得归平的描述就知道那疼痛远比自己拔毒之痛要更甚许多。 归平说的对,不喊疼不是不疼,而是许琛一直在忍耐。若不是他真的忍不住了,大概是不会让自己这样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众人面前的。夏翊清此刻突然有种冲动,他想放下手中的一切带许琛回临安去,什么孩子丢失,什么官员失踪,他都不想去管了。 可很快理智就又战胜了感情,案子还得查,事情还要解决,他心疼许琛,但许琛同时也在心疼他。许琛的这些隐忍,何尝不是为了让他放心去查案呢。他们俩都有太多的不得已,都只能在这不得已中挣扎着坚持着走下去。 许琛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夏翊清见状立刻说:“醒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轻声问:“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夏翊清别过头去,深呼吸了一下,才又转过头来:“没事。” 许琛:“好了,我没事的,我想起来坐会儿。” 夏翊清轻轻地扶起许琛,还在他身后垫了好几个软垫。 许琛说:“怎么不叫醒我?” “反正没事,不如让你多休息一会儿。”夏翊清问:“是不是很疼?” 许琛微微摇头:“不疼。” “你别骗我了。”夏翊清说:“归平都跟我说了,他当年躺了十天才下床。” 许琛安慰道:“真没事,我刚才休息了一下已经好多了。” 夏翊清:“我让平留去煎药了,能稍微帮你缓解一下疼痛。你若承受得住,我再给你施针一次好不好?” 许琛点了点头,夏翊清立刻开始在许琛的身上施针。在等着起针的空档,夏翊清说:“趁行正还没回来,我跟你说一下我刚才拿到的情况,你听着就好。” 夏翊清拿出从刘让那里拿回来的资料。一边一目十行地看,一边挑出重点来给读给许琛听。赤霄院在江宁府两个同知家中的钉子传回来的信息十分有用————甘崇同知一直对安淳槐颇有不满,甚至跟府中所有人都交代,若是见到安淳槐必得绕开走。而马骞同知则对蔡永无甚好感,甚至有想取而代之的意思。安淳槐经常到马骞府上拜会,两个人走得十分近,而马骞也常去晚屏山。 许琛说:“看来这个关键人物是马骞了。” 夏翊清:“我已经让人去查秦淮樟和马骞之间的联系了,只是需要时间。” 许琛问:“那个甘崇,是不是个子比较高,身材偏瘦,面容清秀,左眼下有一颗痣?” 夏翊清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是,怎么?你对他有怀疑?” 许琛说:“我们到这里的第一天,我在官驿门口让所有官员回去,他是第一个头也不回就转身离开的,所以对他有点印象。” “这么说来还有点个性。”夏翊清说:“当时我以为江宁府上下同心,没想到这其中竟还有蔡永和甘崇这样的人,着实不容易。” “王爷,少爷,袁大人来了。”归平在门外说道。 “让他稍等一下。”夏翊清一边说一边把许琛身上的银针都拔下来。 “你行吗?”夏翊清看向许琛。 许琛点头,夏翊清这才开口:“让他进来吧。” 袁徵走进屋内,发现二人都在侧间,而许琛则靠在榻上,明显没有之前那样精神,他连忙问道:“平宁伯这是怎么了?上午不还好好的吗?” 夏翊清:“那是他逞强,受了伤还不好好休息,这下彻底倒下了。” “别听他瞎说。”许琛看向袁徵,“我没事,就是还有些精神不济,还望行正别见怪。” 袁徵赶紧说:“平宁伯哪里的话,您是为了我们才受的伤,可得好好休养才是。” 许琛:“别客气了,快坐下吧,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袁徵坐到了二人旁边的椅子上:“我中午去信州最热闹的酒肆坐了坐,听到了一些事情。江宁府里那个马骞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关键人物。”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一眼,转头问道:“怎么说?” “马骞本就负责信州事宜,所以和安淳槐走得比较近,而且我在酒肆之中打探到曾有人听见安淳槐叫他舅兄。”袁徵说:“我回来之后又去看了一下安淳槐的档案,发现他的一房妾室姓马。” 夏翊清翻动手中的册子,仔细查找起来,片刻,他问袁徵:“安淳槐那房妾室叫什么你可知道?” 袁徵回忆道:“马婵。” 夏翊清用手在书册上轻点了一下,然后说:“马婵是马骞表叔家庶出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庶表妹。” 袁徵:“这就对上了,他们俩有这一层关系,马骞又是负责信州事务的官员,若说不知情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信州和江宁府之间的关系我们算是理清了,现在就差马骞和秦大人的关系了。” “可是查到关系依旧不能证明什么。”许琛说:“我们还得有证据才行。” 袁徵:“既然我们知道了这层关系,便是有了方向,只要盯住这些人,就总会有收获的。” 就在此时,蔡永来报,说又接到了失踪的报案。 ※※※※※※※※※※※※※※※※※※※※ 解释一下官职的问题。 知府gt;府同知gt;知州gt;州同知,知府蔡永gt;同知马骞、甘崇gt;知州安淳槐gt;同知程路鸣。 虽然官职都是“同知”,但级别不一样。蔡永正四品,马骞和甘崇都是正五品,安淳槐从五品,程路鸣从六品。 按照现在的理解,蔡永和马骞还有甘崇是省级官员,蔡永相当于省长,马骞和甘崇则是下面分管不同政务的副省长。安淳槐和程路鸣都是地级市的官员,安淳槐是市长,程路鸣就是他手下的副市长。 第七十二章 失控 听到这个消息,三人都吃惊不已,袁徵立刻起身道:“我去找蔡大人问问情况!” 等袁徵走出房间,夏翊清满脸惊讶地看着许琛:“不是我!” “什么?”许琛原本以为刚才夏翊清出去是去安排这件事,却没想到这是真的又有一起失踪案。 夏翊清解释说:“真不是我。我只让人去审那些刺客和查秦淮樟的底细,我没让他们报假案。” 许琛知道夏翊清没有撒谎,连忙安慰道:“放松,别着急,我们等行正的消息。” “太猖狂了!”夏翊清恨恨地说。 许琛:“现在生气也没有用,我们只能快点找到证据,抓住行事之人,才能解决这件事。” 夏翊清此刻心中十分郁闷,一边是明明查到有关系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行动,一边是行凶人目中无人继续炮制失踪案,又加上许琛为了他遭受的痛苦折磨,这每一件都让夏翊清又生气又无力。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的手臂,示意他放松。 夏翊清却突然叫道:“归平!” 归平立刻从外间进来。 夏翊清问:“你刚才出去的时候,甩开尾巴顺利吗?” 归平回话道:“回王爷,我是带着面具出去的,所以没有尾巴。” “怎么了?”许琛没想明白夏翊清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刚才出去的时候觉得院子周围的眼睛少了许多。”夏翊清解释道,“比第一天我们进来的时候少多了。” 归平:“昨天上午我代替少爷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也觉得跟着我们的人不多,远没有第一天下午我们刚到的时候多。” 归平又补充道:“还有,昨天太慌乱了我忘记说,骁骑卫饮食并没有问题,至今无人出现乏力等症状。” 夏翊清似乎在思索什么,许琛见状让归平先下去了。 “我们可能想错了。”夏翊清看向许琛,“秦淮樟毕竟是三品大员,咱们都清楚一路布政使是什么概念,江南路布政使任满外派便是二品巡抚了,按照他的年纪,说不定未来真的能熬成总督也不一定,他不会傻到为了这点小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行刺我们,而且如果我们真的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什么事,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谁都救不了他。” 许琛反应了过来,说道:“我们太纠结于他跟下面这些官员的联系了,地方上各级官员之间有些抱团其实也是正常的。说到底我们要查的是失踪的事情,或许我们想得太复杂了?” “不一定是想的复杂。”夏翊清说:“他肯定跟这件事有关系,但行刺之类的事情他应该不会做。” “他会不会是临时改了计划?”许琛分析道,“我们刚到的时候你说他曾暗示官驿里的人离开,有可能是像行正说的那样被你识破了计划,但也有可能是看到了骁骑卫就让人去撤了安排,毕竟以他的年纪,他是知道骁骑卫有多厉害的。” 夏翊清思忖片刻,说:“而且又有一起失踪案,秦淮樟除非是真的丧心病狂,否则怎么都不会在此时搞出事情来。” “我觉得其实从章大人失踪开始,这件事就变了味道。”许琛补充道,“失踪案各地都有,但官员失踪却是鲜少听闻。无论是安淳槐、马骞还是秦淮樟,都是官场摸爬滚打过的,他们怎么会这么不知分寸?你听蔡永的话音,安淳槐是个极会钻营的人,从九品小官升到一州知州,断不该如此冲动莽撞。” “章大人失踪之后的那起案子,孩子不到十三岁。”夏翊清说:“凶手既然知道十三岁的这个关键点,之前十多次都没有犯过错误,为什么单单在章大人失踪之后犯了错?而且他们的犯案时间并没有什么规律,就算那孩子真是他们想要的,大可以等上两三天,等孩子过完十三岁生辰再说。” 许琛:“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我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整件事情失控了。”夏翊清说:“不仅超出我们的预期,很有可能也超过了幕后之人的掌控。” “你是觉得他们之间出了问题?”许琛问。 夏翊清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沉默,此时他们只能等着袁徵和蔡永把这一起失踪案仔细调查一番之后再说。许琛依旧有些难受,于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夏翊清则坐在一旁发呆,他们来了信州不过三天,就已经出了这么多事情,虽然他想过此行不易,但没想到会这么艰难。 到了晚间,袁徵和蔡永才匆匆回来。夏翊清见二人满脸疲惫,就知道是刚刚审讯完,他让归平给二人端来饭菜,让他们吃完再说。二人很快地吃完饭,袁徵见侧间的房门紧闭,有些担心地问夏翊清:“平宁伯伤得很重吗?” 许琛正好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没事,我刚才只是在调息而已。” 夏翊清微微蹙眉,但此时还有别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忍下心中的担忧。 许琛笑了笑:“小伤而已,没事的,二位说说情况吧。” 袁徵见许琛不愿多提受伤的事,也就顺着他的问题开始说:“今天失踪的是个男孩,十二岁,没有去过晚屏山。吃完午饭孩子回屋休息,家人也没在意,等到快申正的时候发现孩子还没有出来,家人去叫,才发现孩子已经不见了。” “这是第二起不一样的案件了。”夏翊清说。 袁徵点头:“对。我仔细询问过,孩子失踪前没有什么异样,近期没有跟什么人有过龃龉,同龄玩伴的家中也找过了,都说没见过。” 蔡永说:“之前王爷让下官查的那些失踪孩子的详细情况,这些孩子除了都去过晚屏山以外,并没有其他相同点,而且互不认识。若非要说有什么相似的话,下官只能说,他们长得都很好看。” 许琛:“可是每个人对外貌的感觉和描述都不相同,这个有些牵强。” 蔡永点头道:“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还特意问了之前调查的官员和当地的知县。他们说失踪的那些孩子在邻里之间都很受喜爱,因为长得好看。包括那些农户也是,一提到那些孩子都说他们是投错了胎,这样的样貌该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才对。” 十三岁到十七岁之间的少年,样貌出挑,惹人喜爱,几个人都大概能想到这些孩子失踪之后会遭遇些什么。 袁徵插话道:“不对,今天丢的这个孩子长相只能算是一般,并不出众。” 蔡永想了片刻说:“按照描述来看,章大人失踪之后丢的那个孩子也并没有之前那些孩子出众。” 夏翊清说:“果然是有问题了。” 屋内几人都沉默着,各自心中思索着可能的情况。 许琛此时换了个话题:“蔡大人,今天白天在疏雨楼闹事那人可有说什么?” 蔡永摇头:“下官无能,那人只说了自己叫陈力,承认打了那两个伙计,之后便不再开口。因为他只能算是殴人致伤,而且承认了罪行,下官不能给他上刑,只能暂且找个借口先关了他。” 许琛:“猜到了。蔡大人不必自责,总有办法让他开口的。” 夏翊清接话道:“蔡大人,你的江宁府衙人心不齐,你可知道?” 蔡永说:“下官知道,所以关了陈力之后便找人盯着,看有谁要跟他接触。” “大人可有怀疑的对象?”袁徵问。 蔡永点头:“有。负责信州事宜的同知马骞,他跟安淳槐走得很近。” 夏翊清:“既然如此那我们再等一等,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蔡永和袁徵起身告退。 许琛也站起来说:“你也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 “你干嘛去?”夏翊清拉住许琛。 许琛笑着说:“回我自己房间啊,我不能老在你这里待着吧。” 夏翊清有些不高兴,但也知道自己想让许琛留下来的这个想法没什么道理,他们如今在外面,还是要守规矩的。 许琛轻轻揉了揉夏翊清的头发,劝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别想那么多,早点休息吧。” 夏翊清伸手环住许琛的腰,嘟囔道:“要是能没这些规矩就好了。” 许琛自然明白夏翊清的意思,他亲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轻声说:“乖,好好休息。” 夏翊清点了点头:“你也好好休息,一会儿喝了药再睡,晚上能睡得好一些。” “好,知道了。”许琛拍了拍夏翊清的手,示意他松开。夏翊清极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许琛解下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递给夏翊清,“这个给你。” 夏翊清接过香囊闻了一下,里面是他很熟悉的那股桂花香气。 许琛:“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情也明天再说。” 夏翊清点点头,目送着许琛离开房间,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个香囊,然后叫来了冷思冷念。 “王爷。”冷思冷念行礼。 “坐吧。”夏翊清说:“你们这几天也辛苦了。” 二人没动。 夏翊清说:“让你们坐就坐,我不想看你们跪着说话。” 冷思冷念对视一眼,都起身入座。 夏翊清问:“你们俩可会审讯?” 冷思点头:“会,都是跟主人学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人不受伤或者看不出外伤就拿到供词?”夏翊清继续问。 冷思很坚定地说:“有。” “我知道了。”夏翊清点点头。 冷念说:“王爷,主人传消息来,明天一早会有五十名骁骑卫赶到,跟着您的那十五名暗卫也可以示人。” 听到这里夏翊清心中松了口气,他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冷念:“刘让传信说刺客招了。他们的领头人叫做陈力,没有被抓,是骁骑卫放跑的那两个人中的一个。但他们说昨天下午晚屏山的那些刺客他们并不知情。另外一个逃跑的人他们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陈力管他叫哥,看起来有些事情只有那个人知道,就连陈力都不清楚。” “陈力……”夏翊清道,“你们准备一下,明天跟我一起去会会这个陈力。” “是。”冷思冷念齐声回话。 “那个下药的人呢?”夏翊清问。 冷念:“他说是有人给了他钱让他把药下在菜中,并不认识那人。” 夏翊清知道这事大概没什么结果,也就只能如此。他看向兄弟二人:“这官驿中盯梢的人你们可有什么发现?” 冷思开口道:“回王爷,前天下午我们刚到这里的时候,盯梢的人很多,但等您在议事厅说完事之后就撤去了大半,这两天就只有一些远处盯梢的了。昨天骁骑卫众人没有受伤,平宁伯的伤也是在回来之后才发作的,所以他们只是盯梢,并没有打探消息。只是今天平宁伯身边的那位小兄弟煎药的时候有人来看过,我不知道您是否要保密,以防万一就把那人引到别处去了。” 夏翊清点头:“好我知道了,你们也辛苦了,下去吧。” “是。”二人告退离开。 另一边的厢房之中,归平和平留二人伺候着许琛喝完药后也不说话,就安静地跟着许琛。 “你们俩干什么?”许琛看着他俩。 平留问:“少爷,您感觉怎么样?” 许琛笑了笑:“你们放心吧,我没事的。” “少爷,都是我们不好,没有照顾好您。”归平低头道。 “你们俩怎么回事?”许琛看着眼前两个人,“都说了我没事了,这不怪你们,平留你不是也受伤了吗?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平留:“少爷放心,我们以后绝对不离开您半步。” 许琛看着他们的表情,想了想说:“是不是母亲跟你们说过什么?” 归平和平留对视一眼,然后说:“长公主说,如果您有事,我和平留就不用再伺候您了。” 许琛:“你们以为我会怎么样?” 二人沉默。 许琛:“母亲已经知道了。” 归平和平留二人立刻跪下:“少爷!” 许琛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道:“跪什么跪,站起来。我会跟母亲说清楚的,你们是我的人,用不用你们伺候我说了算。” “谢谢少爷!”归平和平留立刻欣喜地磕头。 许琛捏了捏眉头说道:“我身上疼得很,你们是非让我扶你们起来吗?” 二人立刻起身,归平说:“少爷,我们伺候您休息吧。” 许琛点头,不再说话。 “咦?”平留拿着许琛的衣服翻来翻去,“少爷您的香囊怎么不见了?” “没事,再去拿一个新的就好了。”许琛说。 平留和归平都似乎明白了什么,二人相视一笑,伺候着许琛睡下之后就退出了房间。 夏翊清站在房间内,看到许琛屋内的灯光熄灭之后才放下心来。他转身走回床上,握着香囊安然入睡。 第二天一早,许琛刚一走出房间,平留就立刻起身:“少爷醒了?我这就给您去热药。” “平留。”许琛叫住他,“你手臂怎么样了?” “少爷放心,这点小伤没事的。”平留笑了笑,然后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归平就带着纪寒来敲门。 纪寒:“少爷,骁骑卫今晨丑时三刻新到五十人,已整编完毕。” “这么快?”许琛有些意外。 “是。”纪寒说:“昨日中午出发,全员急行军赶到。” 许琛点了点头:“辛苦了,今天暂时还不知道有什么安排,让他们先休整一下。” “是!”纪寒领命。 纪寒离开之后,归平问道:“少爷身上可好些了?” 许琛点点头:“比昨天好些,你不用太担心,是有什么事吗?” 归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公爷有信给您。” 许琛接过来看了片刻,然后把信收起来,问道:“王爷醒了吗?” 归平回话:“刚才给王爷去送热水时王爷已经醒了。” “行,那我去找他。”许琛说罢立刻起身往夏翊清的房间走去。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许琛敲门问道。 夏翊清打开门把许琛让进屋里:“敲什么门,直接进来就好了。” “院子里还有人看着呢。”许琛边说边走到椅子旁坐下。 “你可好些了?”夏翊清问:“昨晚睡得怎么样?还疼不疼?” “放心,昨天睡得很好。”许琛说:“骁骑卫增援已经到了,今上还调了江南路驻军。” 夏翊清:“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去审问了。” “我跟你一起。”许琛说。 夏翊清:“你给我在这儿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许琛伸手拉住夏翊清说:“昨天好像有个人说,让我不要离开他的视线。” “你……”夏翊清跟许琛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好,一起去,不过说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动武。” 许琛点头:“都听神医的。” 此时归平来报说安淳槐来了。 夏翊清冷笑一声:“一天了,安淳槐终于把故事编圆了吗?” 归平:“回王爷,安大人说又有孩子丢了。” “什么?!”许琛惊得起身,“什么时候?多大的孩子?” 归平回话:“说是昨天夜里丢的,是个十岁的小女孩。” 许琛和夏翊清对视一眼,都意识到这件事是真的失控了。 “归平,你去跟行正说,让他去询问具体情况。”夏翊清吩咐道。 “等一下。”许琛说:“今早刚到的骁骑卫还需要休整,你让纪寒从跟着我们来的人之中选十五个人随行保护,你和纪寒带队。” “明白。”归平快步离开。 夏翊清说:“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许琛点头,此时平留端着热好的药走了进来:“少爷,药热好了。” 许琛接过药,皱了皱眉。夏翊清见状说:“喝,一滴都不许剩。要不然你今天哪都不许去。” 许琛端着药看了半天,终于狠了狠心一饮而尽。夏翊清看着许琛喝完了药,才放心地吩咐道:“平留你收拾一下,然后去跟骁骑卫说,我们去趟江宁府衙。” “是。”平留也领命离开。 ※※※※※※※※※※※※※※※※※※※※ 这个案件有一些是巧合,有一些是人为推动,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后面会解释清楚的~ 第七十三章 口供 江宁府衙。 蔡永带着夏翊清和许琛一路走到大牢之中。 “王爷,伯爷。从陈力被关进来之后,就没有人来见过他,饭菜都是我亲自检查过才送进去的,没有人从中传递消息。”蔡永说道。 夏翊清点头:“好,蔡大人辛苦了。” “下官应该做的。”蔡永说:“王爷,前面就是牢房了,里面阴冷,您确定要进去吗?” 夏翊清侧头看了一眼许琛,跟蔡永说:“劳烦大人笼个炭盆进来就行,我们不会待太久。” “是,下官这就去办。”蔡永转身离开。 夏翊清和许琛并肩走着,平留跟在他们身后稍稍放慢了脚步压住身后的骁骑卫众人,不让骁骑卫跟得太近。 夏翊清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许琛,低声说:“下面冷,要是难受的话就吃一粒,别强忍着。” 许琛快速地拿过药瓶收了起来:“多谢。” 此时已经走到审讯的房间,平留和纪寒跟在夏翊清和许琛的身边。 许琛原本让纪寒跟着去保护袁徵,但归平和纪寒都觉得不妥,许琛有伤不能动武,平留也是右臂有伤,所以纪寒留下来跟着许琛贴身保护。 不一会儿蔡永命人带着炭盆进到房间,夏翊清跟蔡永说:“蔡大人,有些话我想单独跟这个陈力聊一聊。” “王爷,此人会武功的。”蔡永有些担心。 夏翊清说:“大人放心,我敢如此说就是心中有底,而且这一队骁骑卫都会在门外候着,一旦有不妥我会立刻叫他们进来。” 蔡永:“那王爷请一定小心,我就在另外的房间,随叫随到。” 夏翊清:“多谢。” 许琛此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他招了招手,示意纪寒和平留也退出房间。 待纪寒关好了门,夏翊清拍拍手,冷思冷念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行礼道:“王爷,平宁伯。” 夏翊清说:“开始吧。” 冷思:“王爷想让他招多少?” 夏翊清淡淡地说:“所有,但不要看出来伤。” “遵旨。”冷思转身跟冷念耳语了几句,二人一起走向陈力的身前。 蒙眼,堵嘴,而后两人开始了用刑。冷思先从上到下检查了一下陈力的身体,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撒在了陈力的伤口之上,陈力瞬间就开始抖动痉挛,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 这是许琛和夏翊清第一次看到赤霄院的审讯手段,他们毕竟年轻,乍一见这般手段,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地牢中本来就冷,如今看着冷思冷念的手段,更是让人从心中发寒。 夏翊清看着许琛有些苍白的脸色,低声说:“你如果实在难受的话就出去等吧。” 许琛摇头:“没事,我陪你。” 夏翊清将椅子挪了挪,更靠近了许琛,让许琛扶额的那只手臂刚好能在自己肩膀上借力。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冷思走到夏翊清面前,恭敬地说:“王爷,他愿意说了。” 夏翊清挥了挥手,示意冷思让他开口。 陈力说自己是奉安淳槐的命令,在信州找寻长相清秀的少年,诱导他们去往晚屏山的观音庙,安淳槐会在庙里的一个房间中偷偷观察这些孩子,如果觉得满意,就会在房间门口挂上红色的手帕,然后陈力就在之后的五天之内将孩子绑了送到晚屏山去,之后那些孩子的下落他就不知道了。章大人也是安淳槐让他绑的,同样送到了山上。同时他还承认那一晚也是安淳槐授意他进行行刺,他当时受伤逃脱,又接到安淳槐的消息说约他在疏雨楼见面,结果按照约定时间到了疏雨楼没看到安淳槐,伙计还说没到时辰不给开厢房,他觉得上当了,所以打伤了伙计把事情闹到信州府去,想着这样就能见到安淳槐了。 许琛从冷思冷念用刑开始就一直在夏翊清的肩膀上借力扶额闭目,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陈力的供述。夏翊清担心若自己突然开口说话会吓着许琛,也没有贸然出声,屋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许琛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陈力,然后语气平缓地说:“陈力,你还不老实。” 夏翊清看向许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力坚持声称自己说的实话,许琛等他喊完才开口问:“那陈扬呢?” 听到陈扬这个名字,陈力安静了下来。夏翊清想到当时骁骑卫放跑的两名刺客,还有那些关在裕亨钱庄后院的刺客的供词,也渐渐明白过来。 许琛说:“陈力,你觉得这样就能保住陈扬了吗?就你在这里的不到一天的时间里,陈扬又绑了两个孩子,而且是不到十三岁的孩子。” “不!不可能!”陈力大喊,“他不会的!” “兄弟情深,感人肺腑。”许琛说道,“可惜他不领情。” 夏翊清抬起手,想让冷思冷念继续出手,却被许琛拦住。 许琛说:“陈力,你说是安淳槐让你绑架的章大人,可安淳槐却说他只是让你去吓唬一下章大人。” 安淳槐确实是这么说的,这是许琛那一日从疏雨楼得到的消息,但他不能暴露疏雨楼,所以这个消息一直瞒着,直到此时才有了用。 “你……你们抓了安大人?!”陈力有些吃惊,“不对……不对,你诈我!你们没证据的,怎么会抓他!他不会承认的!” 许琛说:“那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陈扬这个名字的?你没发现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来审你吗?跟我们同行的另一位钦差和蔡知府正在隔壁审问安淳槐呢。” 许琛顿了顿,继续说:“安淳槐比你交代的快,看来他要立功了。” 夏翊清知道许琛是在诈陈力,但他还是觉得有些惊讶,这短短的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许琛敢这么笃定? “算了。”许琛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你不说就算了,看来安淳槐能戴罪立功从轻发落喽!王爷我们走吧!” “我说!”陈力喊道,“我说!我都告诉你们!如果我告诉你们真相,你们能不能对我哥从轻发落?” 许琛直了直身子,说:“那要看你说到什么程度了。” 陈力开始招供,他和陈扬兄弟二人几年前家中遭逢变故,上山做了匪,结果没过多久他们就又遇上了剿匪,兄弟二人又一起趁乱逃出来。下山之后陈扬不知道搭上了什么关系,经常拿钱回来,后来陈扬才告诉陈力,他这些年一直在给大户人家送礼品。陈力起先不知道这个送礼品是什么意思,直到陈扬带他做了一次,他才知道那是诱拐孩童。陈力起先不愿意做,但陈扬告诉他此事有贵人关照,万无一失。 夏翊清听得十分震惊,那些活生生的孩子,竟然被称作礼品! 许琛问:“为什么选十三岁以上的少年?” 陈力:“因为我查过律例,十三岁以下从重判罚。我怕一旦事发我哥会被处死,所以后来我替我哥挑选的,都是十三岁以上的孩子。” 夏翊清说道:“想救你哥的话就全都说清楚。” 陈力:“我只负责把选中的孩子引诱到晚屏山上去,如果那个房间里挂出红手帕,我就把孩子的详细情况和住址告诉我哥,后面的事情都是他去做。一直以来我都只跟程路鸣联系,每次要人之前他都会通知我时间,我只要在那个时间把那些孩子诱到晚屏山就好了。后来听说上边派来了个什么大官来查这件事,我才在疏雨楼见到安大人,他让我找人吓唬吓唬那个当官的,我就准备第二天在半路截他一次,但我没绑他!我在他必经之路等了一天都没见人影,后来才知道他已经失踪了,绑架朝廷官员可是大罪,我……我不敢。还有,还有行刺你们的那晚,也是安大人的意思!他叫我试探一下,看看你们身边那些穿黑甲的什么什么卫有多厉害,我们就去了,结果只有我和我哥逃了出来。我怕极了,想拉着我哥一起跑,结果我哥嫌我胆小怕事,一生气就走了。然后我又接到安淳槐让我去疏雨楼的消息,到了才发现他人不在,他让我和我哥送死,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才闹事到信州府衙的。” 许琛问:“你一共做了多少起?” 陈力:“我帮着选了十八个孩子。” 许琛和夏翊清对视一眼,十八个孩子,这也就意味着从章大人失踪开始到现在的失踪案,都跟陈力无关。 “那陈扬呢?”许琛追问道。 陈力:“我不知道,我哥什么都不告诉我。” 许琛:“你们从山上逃下来都去过哪里?” 陈力:“德安府、兴仁府、济南府、襄阳府、江陵府和潼州府。” “!!” 许琛和夏翊清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不止信州一地,不止江宁府一府,也不止江南路这一路!仲渊总共只有七路,除了最远的通远路和广南路以外,其他五路府州竟都有涉及,这背后的阴谋到底有多大! 不知是被这消息惊到,还是牢房里太过阴冷,又或是本就有伤在身,许琛此刻有些坐不住了,他低声跟夏翊清说:“我去安排一下把安淳槐控制住,然后在马车上等你。” 夏翊清点头,目送着许琛出去。 许琛走出房间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吩咐道:“纪寒,你现在回官驿去,带一队骁骑卫,即刻秘密抓捕安淳槐。另外如果江南路驻军到了,拿着骁骑卫令牌让他们协助,去把晚屏山从上到下搜个遍,无论发现什么都立刻回报。其余骁骑卫在这里保护王爷。平留过来。” 纪寒领命离开,平留刚走到许琛身边,就听许琛的声音全然没有刚才那般平稳,甚至有些颤抖:“扶我回马车上去,别声张。” 平留立刻扶住许琛往外走去,等把许琛扶上马车,平留担心地说:“少爷,您脸色太差了,要不我先送您回去吧。” 许琛轻轻摇了摇头,靠在马车里没有说话。平留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手炉放在许琛的手中,然后轻声下了马车。 大约过了一刻钟之后,夏翊清带着骁骑卫也出来了,平留立刻迎了上去。夏翊清问:“他怎么了?” “少爷脸色很差,一直没说话,也没动过。”平留回话。 夏翊清叮嘱道:“一会儿你驾车慢一点,车太颠的话他身上会更疼,我们先回官驿去。”说完之后快步上了马车。 夏翊清坐到了许琛身边,等马车门关上之后,他抬起手臂环住许琛的肩,让许琛靠在了自己怀里。夏翊清感觉许琛靠上来之后整个人都脱了力,虽然许琛极力压制,但他每一次呼吸的尾音都明显在颤抖。 “知白?”夏翊清轻声地叫着许琛。 许琛没有睁眼,半晌,只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了一个字:“疼。” “我给你的药吃了吗?”夏翊清问。 许琛轻轻地点了点头。 夏翊清心中有些疑虑,按道理来说他的药两副下去就该起作用,怎么许琛还会如此难受,甚至比前一天更甚。 现在拿到了口供,纪寒已经去抓人了,这事情总算有了突破,本该是高兴的时候,可许琛这个样子却让他完全没有别的心情。 “比昨天还疼吗?”夏翊清问。 许琛没有说话,只是握了一下夏翊清的手。 夏翊清心里一紧,许琛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知道若非真的疼到一定程度,许琛肯定是会坚持开口说话的。 疼痛本就耗费体力,而经脉遍及全身,许琛此刻所承受的疼痛更加耗费心力。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夏翊清现在脑中一团乱麻。 马车一路慢行回到了官驿,夏翊清轻声说:“到了,我抱你回去吧?” 许琛睁开眼,摇了摇头,然后慢慢走下马车。 夏翊清和平留二人亦步亦趋地跟着许琛往卧房走去。许琛脸色惨白,一直也没有说话,在回到卧房之后终于松了神,被夏翊清和平留两人扶到了床上。等脱下大氅之后夏翊清才发现许琛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透,他帮着许琛脱下外衣躺好,许琛已经疼到蜷缩在床上一声不吭。 平留急得眼圈都红了:“王爷,少爷这是怎么回事啊?” 夏翊清坐在床边,一边诊脉一边问道:“他昨天晚上睡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平留回忆道:“昨天我和归平都在,伺候着少爷喝完药之后我们跟少爷说了几句话,少爷就说身上疼,要休息了。我和归平怕少爷半夜难受,还轮流值了夜,可少爷一直没叫人。” “他是喝完药之后说疼吗?”夏翊清问。 平留点头:“是。看着少爷喝完药之后,我和归平因为有负长公主的嘱托都跟少爷请罪,少爷安慰了我们俩几句,然后说身上疼得厉害,我们就伺候着少爷休息了。” 夏翊清:“说了多长时间的话?” 平留想了想,回话道:“大概也就……一盏茶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两盏茶。” 夏翊清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对平留说:“快去!把药渣找回来!” 平留立刻冲出房间。 许琛捏了捏夏翊清的手,轻轻地说:“别急。” 夏翊清慢慢地让许琛躺平,解开他的衣服开始施针,“你现在不要说话,凝神,调整呼吸。” 这时归平跟着袁徵也回到院内,他等袁徵回去之后转身推开了许琛的房间。 “……王爷?”归平看着里间的身影有些意外。 夏翊清在里间说:“你身上凉先别进来,我在给他施针,一会儿平留回来你们俩先在外间等一下。” “是。”归平有些不明所以,但听得夏翊清的吩咐只好在外间等候。 不一会儿平留就拿着药渣跑了回来,归平拦住平留,然后低声问了一下情况,听平留说完,归平也满脸担忧。 卧室内,夏翊清将许琛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取下,又替帮他把湿透了的衣服都脱下放到一边,然后轻声问道:“感觉怎么样?” 许琛扯出一个微笑,道:“好多了。” “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夏翊清声音带了些哽咽,“药不管用为什么不跟我说啊?!你瞎忍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我有多担心?!”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的手,然后看向门外,示意他门外还有人。 夏翊清调整了一下心情,给许琛掖好被子之后,走到外间去。 平留递上一个纸包:“王爷,这是药渣。” 夏翊清接过药渣仔细检查,然后问平留:“昨天你煎药的时候离开过吗?” 平留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立刻跪下磕头:“王爷恕罪!奴才中途离开了一会儿去解手了。” “到底是谁!”夏翊清怒道,“他已经受伤了!还要用这么狠毒的心思去害他!” 归平也立刻跪下:“王爷息怒,我们二人连番犯错,请王爷责罚!” 夏翊清此时心中一股怒火无处发泄。 平留连连磕头哭着说道:“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害了少爷!奴才罪该万死!” 此时屋内传来声响,夏翊清赶紧跑进去,看许琛正要坐起来。 “躺回去!你衣服都没换呢,起来干什么?!”夏翊清说着快步上前把许琛按回到床上。 许琛有些虚弱地说:“叫他们进来。” “你们俩进来吧。”夏翊清朝门外说道。 归平和平留立刻走到许琛床边,夏翊清说:“他衣服都湿透了,你们俩先帮他把衣服穿好。” 二人立刻动手给许琛换上干净的中衣,又拿出一套外衣放在一旁,做完这些之后,二人又跪在了许琛的床边。许琛伸出手给平留擦了擦眼泪:“怎么又自称奴才了?都说了你们不是奴才。” 平留抽泣道:“不,是奴才害了少爷,是奴才的错!” “好了,别哭了。”许琛说:“我这不是没事吗?你看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呢。” “瞎说什么呢!”夏翊清瞪着许琛。 “你们俩别跪了。”许琛安慰道,“王爷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他就是太着急了。” 夏翊清也说:“起来吧,地上凉。” 两个人起身,许琛说:“第一,不许再自称奴才,也不用内疚,这事跟你们没关系。第二,对外说我重伤昏迷,生死难料,要害我的人会亲自来查看的。” 许琛缓了缓,然后继续说:“平留,你想将功赎罪吗?” 平留用力地点头。 许琛:“一会儿我挪去王爷屋里,你带上我的面具躺在床上。归平去跟纪寒布置一下,在屋里埋伏好,务必捉活的。” “是!”归平和平留齐声说。 许琛说:“此事绝密,行正也得瞒住,这样戏才真。归平你一会儿找个借口把行正支走,给我点时间挪到王爷房中。” “好。”归平说。 夏翊清听着许琛的安排不说话,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许琛笑着对平留说:“你留着点眼泪,一会儿还有用。” 第七十四章 设局 归平以王爷让袁徵去江宁府查看陈力口供为由将袁徵支开。而后平留和夏翊清二人将许琛挪到正房的卧室之中安置好。 夏翊清带着平留走到院门口,厉声道:“平留!你给我跪下!” 平留依言跪下:“王爷恕罪!” 夏翊清怒道:“我让你看着药,你就是这么看着的吗?!” 平留痛哭:“王爷恕罪!是奴才的错,奴才害了少爷!都是奴才害了少爷!” “你现在知道哭了?!”夏翊清提高了声音,“你家少爷现在昏迷不醒,你哭有什么用?!你哭他就能醒来吗?!” “王爷!让奴才去照顾少爷吧!奴才知错了!奴才一定尽心照顾少爷!”平留继续哭着喊。 夏翊清仿佛气极:“再让你照顾?!他可能死得更快点儿!纪寒!把他关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放他出来!” “遵旨!”纪寒微微躬身,然后拉着平留到了骁骑卫的院子,平留一路哭嚎,引得官驿的仆从都侧目。 回到骁骑卫的院落之后,纪寒还提高声音道:“把他嘴堵上,关到那边的空房里!” “是。”骁骑卫喊道。 然而院子里的实际情况是,纪寒靠在廊下,一众骁骑卫站在院子里盯着平留看。 纪寒说:“平留兄弟,戏差不多了,别哭了。” 平留抽泣道:“纪统领,你让我缓缓,我是真的难过。” 纪寒给平留递上一块帕子:“擦擦吧,不然脸该疼了。” 平留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又喘了几口气,才抽噎着说:“好了,我先进去。” 平留闪身进入许琛卧房,戴好面具,躺在了许琛床上。纪寒示意院中的骁骑卫起身,此时他们都卸了甲,只穿轻便衣服方便隐匿。 “都小心,按我刚才的布置去做。”纪寒说完之后,骁骑卫立刻分批进入许琛的卧房。归平则在送袁徵出门之后,拿着夏翊清给的木牌到济世堂去请了大夫。 一切具备,只等人来。 正房卧室之中,许琛靠在床上,夏翊清则坐在床边。刚才夏翊清施过针之后许琛已经觉得好了一些了。 夏翊清:“你别再吓我了好不好?” 许琛点点头:“好,我以后一定好好的。” “也别再硬撑了好不好?”夏翊清又说。 “好。” 夏翊清捧起许琛的手,在他冰凉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许琛看着夏翊清的模样,说:“王爷这是趁我身体不适占我便宜呢?” 夏翊清:“都疼成这样了还开玩笑,你省点力气吧。” 许琛:“你笑一笑嘛,你笑一笑我就不疼了。” 夏翊清干脆和许琛并排坐在床上,让许琛靠在自己怀中,轻轻抚摸着许琛的胸口:“你这样我怎么笑得出来?我真恨不得把害你的人千刀万剐!” 许琛攥住夏翊清的手:“我挨这一掌,能知晓了你的心意,也是值得了。” “你早知道我的心意。”夏翊清说。 许琛:“我怕是我误会。” 夏翊清:“你明明看见了木鹞尾巴里藏着的字。” 许琛沉默了片刻,说:“那时前太子的事已有发作的前兆,我家中也牵涉其中,我不敢做什么。而且我怕你只是简单的表达一下对朋友的思念,我要是自作多情说了什么,岂不是难堪。” “你太小心了。”夏翊清说。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手说:“你不也一样吗?若你那夜给我个反应,我们不是早就……” “我当时确实有些迷糊。”夏翊清说:“当时恍惚间觉得你好像是亲了我,但我那天哭了太久,累到睁不开眼,很快就真的睡着了。我早起问过安成,他说你看起来有些慌张,我才确定那不是梦。” “原来你是诈我的。”许琛轻声说。 夏翊清说:“彼此彼此,你不是也没睡着吗?” “我睡着了,只是后来醒了。”许琛坦白道,“你给我盖被子的时候我就醒了,原本想睁眼的,结果听到你自言自语,我就没动。” “那你后来干嘛又睁眼了?”夏翊清语气中带了几分暧昧。 “因为……你凑过来的时候压着我手了。”许琛嘴角挂上一丝笑意。 “好好说话!”夏翊清嗔道。 许琛轻声说:“我在晕过去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是,我若死了你该怎么办。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说,还有好多事情想跟你一起做,我想长长久久地跟你在一起。其实我醒来就做了决定,不管你怎么想,我都要告诉你我的心意,没想到你先忍不住了。” 夏翊清一直觉得是自己当时的言行让许琛不得不答应,如今听到这番话终于放下心来,一时又有些感动。 许琛:“不过你当时确实压了我的手。” “你!”夏翊清赌气地拍了一下许琛的胸口。 “嘶……”许琛呻吟了一声。 夏翊清赶紧起身:“对不起对不起,我拍疼你了吧?!” 许琛却趁机亲了一下夏翊清的嘴。 夏翊清一下就红了脸:“你干什么!” 许琛笑着说:“我欠你四个惩罚,先还你一个,你可满意?” 夏翊清的脸更红了,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此时许琛本就身上不适,他根本不敢对许琛做什么,只能又靠回到床上。 夏翊清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琛想了想:“我也不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夏翊清追问。 许琛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不过我那年去草原的时候第一次梦到你,然后……” 夏翊清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许琛在说什么,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许琛:“那你呢?是什么时候?” 夏翊清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那年上元节,或许是那年我被人下毒时你的关心,又或许更早一些,大哥在书房为难我时你的仗义执言,也没准第一次见你就被你这张脸迷住了。” “第一次见面你才多大?!净瞎说!”许琛笑道。 夏翊清说:“那可不一定,三姐不就是见你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吗?三姐那么聪明的人,一个纸船学了快一年都没学会。” “你吃醋了?”许琛打趣道,“我当年不是也给你叠过吗?” 夏翊清故作生气道:“又不是独一无二的,谁稀罕?!” 许琛抬起手捏了一下夏翊清的脸说:“这些年给你的哪样不是独一无二的?偏偏拿个纸船来说事,怎么这么小气了?” 夏翊清:“我一向这么小气,只是之前都藏在心里罢了。” “以后不必藏了。”许琛此刻虽然身上难受得不行,心中却满是甜蜜和开心。二人出来这一趟如此忙碌,但却有时间彻底把话说开了,从此之后便是两个人相互扶持着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了。 夏翊清就这样搂着许琛坐了许久,他实在不忍打破此时的温馨。最后还是许琛开口说:“想说什么就说吧。” 夏翊清想了想,问:“你想不想解释一下?” 许琛缓缓地说道:“那两个人姓陈。” “姓陈?姓陈的人很多啊!”夏翊清有些疑惑。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轻声说:“陈扬陈力二人,四年前家中遭逢变故,逃入山中。” “你是说……?”夏翊清一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 许琛点了点头。 许琛掏出一封信递给夏翊清:“今早骁骑卫带来的父亲的信,你看看。” 夏翊清接过信打开来看,然后问道:“这不是暗信?” 许琛摇头:“这些话没什么不可见人的,父亲要说的话都在字句之间,你看前面,父亲提醒我做事要忠行事要勇。” “这我看明白了。”夏翊清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后面是跳字信。” 所谓跳字信,就是每句话中藏一到三个关键字,剔除无用的字之后才是真正要说的话。有点类似于藏头诗,但比藏头诗更复杂。 许琛笑了笑:“你真聪明。” 夏翊清:“我是知道了陈扬和陈力的名字所以才能反推出大概内容,若我不知道的话还真看不出来。” 许琛:“能反推出来也不容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反应过来是跳字信,后来想想,父亲从来不是啰嗦之人,表面上这些叮嘱的话我出来的时候就说过了,没必要再说一次,然后才看明白。” 夏翊清有些心疼地说:“你跟我说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自己跑去?” 许琛:“我其实不敢肯定,跟你说又怕说不清楚,而且总怕你再有危险,还是跟着你比较安心。” “我早上不逼你喝药就好了。”夏翊清十分自责。 “谁也没想到是药的问题。”许琛安慰道,“毕竟药是你亲自从济世堂拿回来的,又是平留亲自煎的,怎么都不该有问题。而且现在天寒地冻的,体内气血循环本就比夏天慢,所以我也没在意。” “还是我大意了,应该再多叮嘱平留一下的。”夏翊清说。 许琛:“好了,别想了。一副药要煎两个多时辰,你不能让平留两个多时辰不去解手吧?这只是个意外,平留也知道错了,你看他刚才哭的那样子,他跟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错,这次真的是吓坏了。” “我当然知道,我没有怪他,只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着急而已。”夏翊清说:“一会儿我过去安慰安慰他。” 许琛点了点头。 夏翊清侧头看了看许琛的脸色,说:“说了这么多话,你躺下歇一歇吧。” 许琛确实觉得有些精力不济,但他实在舍不得结束这样难得的温存时刻。 夏翊清说:“好了,等事情办完后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你快点好起来才是要紧的。” 许琛点点头,在夏翊清的帮助下躺了下去。 夏翊清给许琛掖了掖被子,道:“汤药不能再吃了,我给你的那个药丸是从临安带来的,那个绝对没问题,如果疼得厉害的话就吃一粒。然后我这几天再给你施针,虽然比汤药慢一些但胜在安全。” “好,都听你的。”许琛眼含笑意看着夏翊清。 “睡会儿吧,我该去你房间看看了。”夏翊清起身,“你放心,都安排好了,我留了一个暗卫在你这里。” 许琛没再说话,目送着夏翊清转身出了房间。 夏翊清走进许琛的卧房,归平和平留立刻行礼。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夏翊清看着俩人问道。 归平连忙说:“王爷误会了,刚才平留说眼睛疼,我正帮他敷眼睛呢。” 夏翊清笑了笑:“你们俩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平留立刻跪下说:“请王爷责罚。” “你快起来吧!”夏翊清说:“刚才你们家少爷说我吓着你了,我这不赶紧过来安慰一下你嘛。” “奴才不敢!”平留磕头道。 “行了行了,起来吧,我们都没有怪你的意思。”夏翊清转头对归平说:“归平,你把他拉起来,别跪了。” 归平拉着平留起来,夏翊清说:“你们都是他的贴心人,你们护着他,他也疼你们,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这件事我不会跟姑母和公爷说的,我知道姑母治下严厉,他受伤你们都会受责罚,更不要说这种事情了。” 归平和平留二人听着夏翊清的话心中满是感动。 “这次的事有更大的牵扯,具体的我们也还不太清楚,如今这个局也只是个预测,别看你们少爷安排起来那么头头是道,但其实我们谁都没有把握真的会有人来。”夏翊清看向平留,“不过如果真的有人来,平留你可能会有危险。” “奴才的命都是少爷的!”平留连忙说道。 夏翊清皱了皱眉:“他不是说不让你们自称奴才了吗?怎么不听话呢?!还有,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好好活着,才能好好保护他,明白吗?” 平留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明白了。” 夏翊清说:“本不该让你来的,你手臂上的伤还没好。但你要明白你家少爷让你来做这件事的目的,他是怕你心中太过自责。” 平留:“我知道。少爷想让我知道他依旧相信我,让我不要想太多。” 夏翊清点头:“你既然明白我就不多说了,一会儿行正就回来了,你们俩别露马脚,你家少爷那儿不用担心,我有安排。” 归平和平留齐声说:“多谢王爷。” “从刚才在院门口演那场戏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夏翊清问。 归平想了想说:“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夏翊清点头:“够他们去通风报信了,我们等着吧。” “欸,你们吃饭没有?”夏翊清突然问道。 归平摇头:“没有,少爷这样我们也没心思吃饭。王爷要饿了我去准备。” “我倒还好,”夏翊清看向归平,“去给你家少爷准备点清淡一些的饭菜吧。你们俩也得吃,这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别饿坏了。” 归平点头:“王爷放心,我这就去安排。” 归平刚安排好饭食,袁徵就走进了院子。归平调整了一下心神,稍稍提高了音量:“袁大人回来了。” 袁徵看着归平脸色沉重,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归平走到袁徵身边低声说:“我家少爷自回来之后就一直昏睡不醒。” 袁徵立刻问:“怎么回事?!早上还跟伯爷说过话,这是怎么了?” 归平叹了口气:“大人之前也看到我家少爷的情况了,总归是要吃药才能好的,可平留昨天煎药的时候没注意让人动了手脚。今天少爷晕倒之后王爷看了药渣才发现问题,生了好大的气。王爷试了好多办法都没让少爷醒来,也请了大夫了,大夫只说不太好。” “怎么会这样?!伯爷身体那般健壮,怎么会……?”袁徵直接就要进屋,“我去看看伯爷!” 归平:“大人小心些,王爷脸色很不好,动了大怒。” “我知道。”袁徵说完就往许琛的卧房走去。 袁徵进到房间中,看“许琛”双目紧闭躺在床上,夏翊清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床前的大夫连连摇头,心中更加小心。 夏翊清看到袁徵进来之后,稍稍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心绪,示意袁徵到外间说话。 夏翊清:“行正,现在他这个样子我实在没心情想别的,还要辛苦你了。” 袁徵:“下官不辛苦。只是伯爷这……是不是要告知一下公府?” 夏翊清说:“他昏过去之前说不要让家里知道,我也不好替他做主,而且公爷和姑母不能擅自出城,告诉他们也是让他们着急担心,暂且先瞒下吧。麻烦你拿着我的腰牌,去将信州和江宁府的官员全部叫来,他在官驿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彻查到底。” 袁徵听得夏翊清的话知道他定是十分生气,立刻应声。 “还有。”夏翊清说:“好几天没看见秦淮樟了。” “明白,下官这就去办!”袁徵接过夏翊清递过来的腰牌,立刻跑了出去。 确认袁徵离开之后,夏翊清对归平说:“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你找人送大夫回去吧。” 夏翊清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他现在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许琛。 “你怎么又回来了?”许琛听见他进门的声音问。 “怎么?这就不想看见我了?”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 许琛:“当然不是,只是我们还有事情要做,你老这么往屋里跑容易让人生疑。” “是我还有事情要做。”夏翊清说:“你的事情就是休息。” 许琛笑道:“好,听你的。你又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好。”夏翊清看着许琛。 许琛:“好了好了,酸死了,别我刚好一点又被你酸倒了,快说吧。” 夏翊清说:“真没事,就想看看你,一会儿我就得去前面议事厅应付那些大人了,还是先看点赏心悦目的才好。” 许琛躺在床上看着夏翊清:“你都哪学的这些话?” “情之所起,心之所至。”夏翊清笑了笑,然后问道:“你饿不饿?” 许琛摇头:“不太想吃,你吃就好了。” 夏翊清本想劝许琛吃些东西,但看到许琛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勉强他,于是说:“好吧,我让归平备下了,你饿了的话再说。” 两人又待了一会儿,就听归平来报说官员们都到齐了。 第七十五章 入瓮 议事厅内。 夏翊清坐在正位,下面一众官员神色各异,众人此时都已经知道了平宁伯伤重昏迷的消息,一时没有人敢说话。 夏翊清看了一眼袁徵,袁徵会意,然后开口说道:“信州知州安淳槐因与刑部章大人失踪一案有关,现已经被羁押看管。” 安淳槐是骁骑卫秘密抓捕的,所以只有很少的人知道,袁徵说完这话之后看了一下众人的神色,心中有了些判断。 夏翊清此时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本王一行人初六下午到达信州,当晚便有人当街行刺。初七去往晚屏山,又遇刺客,平宁伯也因此受伤。昨日上午我们刚抓了关键人物,下午就有人在平宁伯的药中下毒。本王就想问问江宁府和信州的诸位,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夏翊清声音清冷,听起来让人不寒而栗,众官员立刻跪下:“王爷息怒。” 夏翊清并没有让他们起身,只是继续说道:“如今平宁伯伤重昏迷,就算本王暂时不将消息传回临安,可跟着的这些骁骑卫呢?!” 跪着的官员都低头不语。 夏翊清停了片刻才继续说:“本王第一天就提醒过各位大人,平宁伯自小跟着他义父义母习武长大,可能本王的话说得不太清楚,所以有些人没有听明白。今日本王把话再说得直白一些,平宁伯的义父是护国定远公,而他的义母,是奉国镇安长公主,这护国和奉国的封号是何人才可使用各位大人心里都清楚得很!” 仲渊自开国以来,只有功勋卓越的武将才能冠以“国”字封号,“国”字封号也分四等,由低到高依次为奉国、护国、镇国和柱国。而且许家不止一个“国”字封号,这天大的恩赏也就意味着天大的功勋。 在堂下跪着的有些胆小的官员已经瑟瑟发抖了,夏翊清转身坐回到椅子上说:“安淳槐已被收押,招供是早晚的事,可安淳槐一个人做不到这么多事。各位大人想想清楚,是等着安淳槐招供,还是自己来找本王承认。现在已经不止是孩童走失,也不止是官员失踪了。平宁伯受伤已成事实,他既是超品伯爵,也是皇家外戚。不管你们上头有谁罩着,都最好掂量清楚,你们那些所谓的关系和背景,兜不兜得住这种行刺郡王、伤害外戚的大罪!” 袁徵接过话来:“诸位大人也不要有所顾忌,这官驿之中房间众多,稍后自会有人带各位大人到房间中去,若各位大人有话要说,本官会亲自前去。” 袁徵一招手,立刻有骁骑卫上前。 此时有人起身道:“下官甘崇有话要说。” 夏翊清:“甘同知请讲。” “臣认为王爷此举大有不妥。” 夏翊清并没有生气,反而笑着看他:“那甘同知以为该如何办呢?” 甘崇:“臣等都是仲渊朝臣,就算您贵为王爷,也不可随意囚禁朝臣。更何况骁骑卫属长羽军编制,我朝历来军政分治,万没有以军干政之理。此事有违礼法,恕臣难以从命。” “好!”夏翊清起身,“甘同知说得好,请甘同知看看这个。” 夏翊清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甘崇立刻上前双手接过,看过之后跪下说:“既有陛下手谕,臣遵旨。” 夏翊清手中的,是骁骑卫带来的皇上手谕。前一日宫中午膳,夏祎提出骁骑卫虽可行保护之事,但毕竟是属长羽军,若没有皇上的命令,是不可以参与处置官员的。此事看起来颇为复杂,以防万一还是需要给两个孩子足够的信任和权力才行。于是夏祯让即墨允带着手谕追上了骁骑卫。 夏翊清挥了挥手,示意骁骑卫带众人下去,而后开口道:“甘同知留步。” 等骁骑卫带着众人散去之后,甘崇跪地说道:“下官请王爷责罚。” 夏翊清说:“你何罪之有?” “下官当庭质疑王爷,是对王爷不敬。”甘崇磕头道。 夏翊清笑了笑:“甘大人坐吧,天气寒冷,喝口热茶。” “王爷?”甘崇有些吃惊。 “坐吧,我有话跟你说。”夏翊清说道。 甘崇起身落座。 夏翊清问:“不知大人可有字?” 甘崇:“回王爷,下官字闳言。” 夏翊清笑着说:“闳言崇议,大人好气度。” “王爷谬赞。” “闳言,我想听听你对此事的意见。”夏翊清说。 甘崇听到夏翊清以字相称,立刻回话:“王爷抬爱,下官不敢妄言。” 夏翊清:“没事,此处无人,你但说无妨。” 甘崇想了想,说:“此事有三种结局。” 夏翊清觉得有些兴趣:“洗耳恭听。” 甘崇说道:“第一种,安淳槐认罪伏诛,您一行人回到临安,下面的人继续找失踪的人,但恕臣直言,大概找不到。第二种,安淳槐伏诛之后,您继续追查,找到江宁府在其中的罪证,并找到失踪的人……或者尸体。第三种,您将多地的失踪案件一同纳入调查,最后将真正的幕后之人绳之以法,尘埃落定。” “那你觉得我会选择哪一种?”夏翊清问。 甘崇想了想说:“王爷恕罪,您最多只能达到第二种结果。” “为什么?” “因为您是郡王,因为这次来查案的还有平宁伯。”甘崇说:“您二位身份贵重,身份是您二位的凭恃,但也是您二位的枷锁。” 夏翊清神色如常,只是问道:“若我执意要达到第三种结果呢?” 甘崇没有说话。 夏翊清说:“因为我不会查到证据的,对吧?” 甘崇有些无奈地点头:“不止江宁府一地,还有其他很多地方,儿童失踪的案件时有发生,可没有人上报。若非蔡大人在刑部有旧友,此事至今仍不能上达天听。不是百姓不告,而是告不动,百姓以为报官就能解决问题,可官员层级众多,内部盘根错节。有人查到了但装聋作哑,有人仗义执言最后被贬斥降职,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人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而且。”甘崇又补充道,“幕后之人既然敢如此嚣张,便一定是有所凭恃,就算东窗事发也绝不会牵连到自身。” 夏翊清听完甘崇这一番话,沉默了片刻,说:“闳言对官场看得透彻。” 甘崇:“王爷恕罪,下官僭越了。” 夏翊清看着甘崇,认真地说:“在这地方上当个同知,着实委屈你了。” 甘崇却道:“下官不觉委屈,下官对得起百姓,无愧于君上,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希望你能记住你今天的话。”夏翊清拍了拍甘崇的肩,“回府衙去吧,蔡知府那边还需要帮手。” “王爷不命人将下官看管起来吗?”甘崇问。 夏翊清笑着摇头。 甘崇躬身一拜:“下官告辞。” 甘崇离开之后,纪寒带着江南路都指挥使进入议事厅。 “臣,江南路都指挥使戚烨,见过寭郡王。” 夏翊清连忙说道:“戚大人快请起。我没想到竟是戚大人亲自领队。” 戚烨:“回王爷,陛下对您遇刺之事十分重视,让臣亲自带队协助调查。” 夏翊清:“戚大人辛苦了,可是有什么结果?” 戚烨:“下官奉命带队搜查晚屏山,在半山腰的观音庙中发现一个新建的耳房,屋内陈设简单,灰尘很少,想来常有人去。” 夏翊清:“上次我们便是发现了那个房间之后就遇到了刺客。还有别的发现吗?” 戚烨继续说道:“在观音庙的另外一侧有一条十分隐蔽的小路,沿着走去发现了一个很大的别院,里面……呃……” “怎么了?”夏翊清问。 戚烨委婉地说道:“里面皆是一些污秽之物。” 夏翊清皱了皱眉:“污秽之物?” “是。不堪入目。王爷还是不知道的好。臣怕破坏了证据,便只派人守住院子,而且天色已晚再搜下去可能会有危险,便让人先撤了下来。”戚烨说道。 夏翊清:“好,暂且这样,明天白天再继续,戚大人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下官告退。”戚烨转身离开。 夏翊清转身回到院落之中。归平见到夏翊清回来,上前低声说道:“王爷,刚才骁骑卫回报,有人去济世堂打探少爷的情况了。” 夏翊清说:“天黑了,你们提高警惕。” “明白!”归平立刻说道。 “他怎么样?”夏翊清问。 归平压低了声音:“少爷一直睡着,但睡得不太安稳,想来是身上疼得厉害。” “我去看看他,有事你叫我。”夏翊清说完之后就推门进入寝室,归平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夏翊清轻轻地走到许琛身边,见许琛正在睡着,怕吵醒了他,便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心中思索着当前的这些事情。 “和光?” 夏翊清听到许琛的声音立刻回过神来:“我在,怎么了?” “我想喝水。” 夏翊清立刻起身倒了杯水回到床前,把许琛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借力。 “是我吵醒你了吗?”夏翊清问。 许琛:“没有,我刚醒来,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夏翊清接过水杯放到一旁,说:“你躺一下,我再给你施一次针。” 说着就让许琛躺平,解开他的上衣开始施针。夏翊清一边施针,一边大致给许琛讲了一下刚才在议事厅发生的事情,等事情讲完,针也撤了。 夏翊清收起针帮许琛整理好之后问:“你是不是昨晚根本没睡?” 许琛沉默。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早上还骗我说睡得很好,你要真睡得很好就不会这么累。”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许琛安慰道。 夏翊清没好气地说:“是,你再不好我就要疯了!” 许琛笑着拍了拍床铺,示意夏翊清坐过来。夏翊清坐到床上,让许琛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许琛低声说:“对不起。” “怎么了?”夏翊清拍了拍许琛的肩,“怎么突然道歉?” “本该是我保护你的,结果现在还要让你照顾我。”许琛说。 夏翊清:“你瞎说什么呢?这又不是你的错。” 许琛叹了口气说:“我会快点好起来的。” “是我会让你快点好起来的。”夏翊清说:“我一定让你完好无损地回到临安。” 许琛没有说话,夏翊清盯着许琛看了一会儿,然后稍稍侧身,把脸凑近许琛,两个人慢慢地唇齿交融。 就在两个人亲得动情且忘我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响动。许琛听见声音拍了拍夏翊清,结果夏翊清并没有松开,反而伸手环住许琛的脖颈,用力地将这个吻继续下去。许琛不忍打扰夏翊清,于是继续配合着,直到夏翊清自己结束这个绵长的吻。 许琛看着夏翊清,轻声问道:“怎么了?” “就是想亲你。” 许琛抬手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子,然后柔声哄道:“放心,就算房间里真的是我,也不会出事的。” 夏翊清被许琛猜中了心思,却依旧嘴硬:“我才没这么想!”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许琛笑着说:“王爷说什么都对!” 这时归平敲门道:“王爷,少爷,人抓住了。” 许琛:“进来说吧。” 归平和纪寒进门。 许琛问:“你们可有受伤?” 纪寒:“回少爷,没有。” 许琛放心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们今天都辛苦了,把那人放到你们的院子里严加看管,等我好些了亲自去审。” “是。”纪寒领命退出。 归平:“少爷,那刺客的血弄脏了床铺,等我和归平整理好了您再回去。” 夏翊清却说:“今天他先睡我这里吧,难保还有别的刺客来,你一会儿跟纪统领说一下,让他别放松警惕。” 归平抬头看了一眼许琛,许琛朝他轻轻点头。 夏翊清继续吩咐道:“还有,你去前面转告行正,让他告诉大家安淳槐已经招供,再给众位大人一刻钟的时间,之后不管有没有人来承认,都放他们回去。然后等众人都散去之后你再把事情都告诉行正,让他早些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归平领命退出。 “就这么不想让我走?”许琛见归平离开之后低声问夏翊清。 夏翊清:“我今晚要看着你睡,防止你睡不着还强忍着不说。” 许琛笑道:“这么关心我吗?” “你说呢?!”夏翊清直视许琛,“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 许琛:“好了我的王爷,我一天没吃饭了,能不能赏点儿吃的给我?” 夏翊清这才意识到此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他连忙起身去叫人。 不一会儿平留就拿着食盒进了房间。 “王爷,少爷,这是疏雨楼白老板送来的,说是多谢您二位主持公道。”平留一边布菜一边说道。 许琛心道不好,他忘记通知白歆此事是个局了,现在他只能期望白歆知道消息之后不要慌乱,去济世堂问问。还要期望济世堂的人足够聪明,会跟“成羽”说实话,否则的话……他已经能想象到家中的情形了。 “白老板人在哪里?”许琛问。 平留:“白老板人没来,听说是被蔡大人留住了。” 夏翊清笑了笑:“估计白老板是脱不开身了,蔡大人一定拉着他不让他走。” “是啊。”许琛也道,“蔡大人一定有很多话跟白老板说。” 平留布完菜就出了房间在外面等候。 夏翊清给许琛碗中加了菜,说:“就算消息传回临安也得明天了,你就踏踏实实吃饭,今晚睡个好觉,明天再想对策吧。” 许琛看着夏翊清:“你说什么呢?” 夏翊清:“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许琛叹了口气:“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你别误会,我们……” “我不想知道。”夏翊清打断道,“你不要费心费力去编故事,等你能告诉我的时候再说。我知道你手中有些关系,就像你知道大人给我留了暗桩一样。你不能告诉我,我也不能告诉你,所以我们扯平了。” “你倒是坦诚。”许琛失笑道。 夏翊清:“我不想让你难做,如果我真想知道,我会去问该问的人。” 许琛轻声说:“谢谢你。” “快吃吧。”夏翊清说:“再不吃就凉了。” 两人刚吃了几口饭,就听门外又有响动。 “怎么回事?”许琛扬声问道。 平留持剑进入房间,说:“王爷,少爷,抓了一个在院外窥视的。” 夏翊清:“真是可笑,跑到骁骑卫看管的院子外窥视,不知该说他是勇还是傻。” “去问问是谁派来的。”许琛对平留说。 平留回话:“刚按住就说了,是马大人派来的。” “马骞?”夏翊清问。 “是。那人说是马大人让他到这个院子里查看情况。”平留说:“此人虽然穿着官驿仆从的衣服,但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且身上带着凶器。” “送上门来的吗?”夏翊清思索片刻,对平留吩咐道,“快找一队人追上马骞,他可能有危险!” 平留立刻转身出去。 许琛瞬间明白了夏翊清在想什么,他拍了拍夏翊清:“放松,或许只是我们想多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平留敲门进屋:“王爷,少爷,骁骑卫已经护送马大人安全回府,并且留了一队人在马府看着。” 夏翊清和许琛这才放下心来。 许琛劝慰道:“好了王爷,这下放心了吧?!” 夏翊清点点头,对平留说:“你先伺候你家少爷休息吧,我出去一下。” 许琛犹豫了一下,没再说话。 平留走到许琛身边:“少爷,要不要找人跟着王爷?” 许琛摆了摆手:“不用,他应该是去找他的暗卫了。” 平留点点头:“那就好,少爷我伺候您睡吧。” “归平呢?”许琛说:“你手臂还没好,叫归平来吧。” “归平在跟他的小寒哥哥聊天呢。” 许琛抬头看了一眼平留的表情,笑着说:“他们多年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平留没有说话,只是低头伺候着许琛。 院子的角落里,冷思和冷念站在夏翊清面前。 “你们从这里到宣州需要多长时间?”夏翊清问。 冷念回答:“最多一个时辰。” “我今天让人去叫秦淮漳来,结果到现在他都没出现。”夏翊清略带讽刺地说:“找人去看看他,他可不能出事。” “是。”冷念领命离开。 “冷思,今天晚间抓的那个人,是昨天你引开的那人吗?”夏翊清问。 冷思想了想说:“不是,今天这个人不是官驿的人。” “那就是真的有人送到我们手上的了。”夏翊清叹了口气,“大人要是在就好了。” “没有皇命,主人不能随意出城。”冷思说。 夏翊清:“如果是大人的话,大概不会像我这样被动。” 冷思:“王爷已经做的很好了。” 夏翊清看向冷思:“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冷思很快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夏翊清快步走回房间。许琛已经闭目躺在床上了,夏翊清也很快地收拾好自己躺在了许琛身边。 “别想了,睡吧。”许琛的声音传来。夏翊清侧身抱住了许琛的手臂,没有说话。 许琛知道今天这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也知道夏翊清压力十分大,但他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好在这一天大家都已经很累了,所以很快就都安睡。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睁眼时发现许琛早已醒来,却并未起身。 “怎么了?是不是还疼?” 许琛:“是啊,我的一条胳膊昨天被人抱了一整夜,现在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讨厌!”夏翊清非但没松手,反而更抱紧了些,“我看你是不疼了。” 许琛说:“身上没那么疼了,但是胳膊真的没知觉了。” 夏翊清这才松了手:“那我给伯爷揉一揉可好?” 许琛坐起身来,笑着说:“不敢劳动王爷大驾,我自己活动活动就好了。” “你真不疼了?”夏翊清也跟着坐了起来。 许琛笑了笑:“比昨天好多了,我昨天休息了那么长时间,而且你半夜还起来给我施针,我要再赖在床上,就太对不起你了。” “知道我给你施针还不睁眼,你是不是看着我担心特别高兴啊?”夏翊清撅着嘴嘟囔道。 许琛把夏翊清搂在怀里:“好了好了,我若睁眼了,你肯定会拉着我说一会儿话,咱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屋里说话,你真以为外面的人听不见啊。” 夏翊清说:“就你机灵,咱俩在屋里说了那么多话你都不怕人听。” “归平和平留知道分寸,咱俩说话的时候都躲得远远的。”许琛说:“但昨晚在外面的是纪寒和骁骑卫。” 夏翊清有些惊讶:“这你都听得出来?” 许琛笑着说:“每个人的气息都不一样,更何况归平和平留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对他们太熟悉了。” 夏翊清轻轻摇了摇头,起身把衣服递给许琛,道:“你们习武之人太可怕了。” 许琛穿好衣服起身走到外间,归平听到响动立刻进来。 许琛问:“昨晚可有异常?” 归平:“一夜无事。少爷您身体怎么样?”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许琛笑了笑,“放心吧,我既然能起来走动,自然是没事了。” 夏翊清也走出房门:“他要再有事我就白读了这么多年医书了。” “多谢王爷。” “行了,去看看行正起了没有,叫他来用早膳吧。”许琛吩咐道。 归平转身去请袁徵。 ※※※※※※※※※※※※※※※※※※※※ 抓紧一切时间亲亲(* ̄3 ̄)╭? 第七十六章 攻心 袁徵很快就来了,三人坐在堂屋之中用早膳。 许琛率先开口:“行正,昨天瞒着你是我的主意,还请你见谅。” 袁徵立刻说:“伯爷哪里的话,您没事才最重要。而且越少人知道,事情成功的可能才越大,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许琛说:“不过我昨天确实是身体不适,只是没有那么严重罢了。” 夏翊清也说道:“如果没有我提前给他药,他可能真的会疼昏过去。当时事出紧急,我们也是临时想到了这一招请君入瓮。” 袁徵点头:“总之现在刺客抓到了,伯爷身体也渐渐好起来,案子也有了进展,算是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许琛:“是。不知行正昨天可有收获?” “安淳槐在江宁府衙关着,蔡大人一直没传回消息,估计是没什么进展。”袁徵看向许琛,“伯爷既然拿到了口供,为什么只抓安淳槐反而留下了程路鸣?” 许琛说:“他们既然做这种事情,一定十分小心谨慎,程路鸣不一定知道安淳槐跟谁联系,就算知道也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我们扣住了安淳槐,就是掐断了中间的关系,这样能够延长他们的反应时间。我们好不容易抢占了先机,不能再让他们粉饰过去。而且程路鸣这个人比安淳槐好攻破,留着他让他自己招认,岂不是更好吗?” 袁徵点了点头:“确实,那个程路鸣昨天被王爷吓得直接晕过去了,听说到半夜才醒来,嚷着要见王爷,后来平留去处理了。” 归平接话道:“昨夜平留值上半夜,纪统领让他处理完程大人之后就回去休息,他说少爷今早还需要我伺候,就替我值了下半夜。” 许琛点点头:“纪寒对你挺照顾的。” “少爷恕罪,我不该偷懒的。”归平说。 “行了,谁守夜都一样,骁骑卫那么多人可以轮班。平留有伤现在就算半个人,你们俩也不容易。”许琛说:“休息好才重要,白天还得替我跑腿呢。” 夏翊清转向许琛说:“你刚好一些暂时先别太劳累,一会儿我们先去会会那个胆小的程路鸣?” 许琛看着夏翊清没有说话,夏翊清立刻又说:“算了,你休息吧。我跟行正一起去,我估计怎么也得一个时辰左右,你就在屋里等着我们回来吧。” “多谢王爷。”许琛笑着说。 信州一个知州被抓,一个同知被吓晕,信州官衙都人心惶惶。夏翊清让人拿着自己的腰牌去传口令,让江宁府同知甘崇暂领信州的大小事宜,而后便带着袁徵一同去见程路鸣了。许琛等他们离开之后,吩咐归平和平留在房内,自己则戴好面具往疏雨楼去了。 疏雨楼。 白歆紧张地问:“少东家身体真的无碍了吗?” 许琛:“我现在已经坐在你面前了,你还不相信吗?” “昨天听到消息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白歆看起来仍旧心有余悸。 许琛问:“你有没有传信回临安?” 白歆摇头:“昨天我被蔡知府绊住了脚,后来回来准备传信的时候,给您送饭的人说是您身边的人亲自来接的,我就觉得此事可能有蹊跷,于是去了趟济世堂。” 许琛松了口气,说:“还好,你要是把消息传回去,家里可能已经乱套了。” 白歆问道:“少东家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许琛喝了口水,继续说:“昨天我没顾得上给你传消息,今天赶紧来看看。另外,我想知道陈力的事。” “是。”白歆说:“陈力确实是来闹事的,我只是把他送到了您手上。” “这么巧吗?”许琛说:“你这礼送得太及时了吧?” “是我送给你的。” “小叔!”许琛听到许季亭的声音立刻起身,而白歆则快步退出了房间。 许季亭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面色十分凝重:“你伤得这么重?” “我没事的。”许琛连忙说道。 许季亭:“你连我在这房间里都没察觉,还说伤的不重?坐下说吧。” 许琛坐到椅子上说:“真没事,我身边有王爷呢,他的医术很好。” “没外人,说实话。”许季亭看着许琛。 许琛说:“晚屏山上被刺客打了一掌,胸口有血淤,纪寒帮我打通经脉把血淤催了出来,但力道太重,我身上还得疼几天才行。” “然后寭郡王给你的药被人加了东西,你将计就计让人放出消息来?”许季亭问。 许琛点了点头,旋即又说:“不过我现在没事了,就是身上还有些疼,刚才从官驿出来不得已用了轻功,所以进来的时候有些疲累,才没发现小叔。” “行了行了,这种骗小孩的话就别跟我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数,这事我替你跟三哥三嫂瞒下,你回临安再跟他们解释,该怎么说你清楚。”许季亭说:“我赶来是来告诉你一些事情。” 许琛正色道:“小叔请说。” 许季亭说:“本想借这段时间我们在临安探一探宏王和魏拓的底,但没想到这件事有些超出我们的意料。” 许琛笑道:“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许季亭看着许琛:“具体情况等这边完了我再跟你解释。我也是在你们刚到这里的时候才接到消息说可能和陈氏当年的事有关系,我和即墨允立刻想办法对你们施以援手,但没想到你们俩这么着急,第二天就往晚屏山去了。” 许琛:“那陈力接到的那个假消息是小叔找人给他的?” 许季亭点头:“对,这个人虽然身手不错,但做事冲动。他就算不在这里闹事,我也会想办法把他送到你们手上的。” “昨晚我们抓了一个刺客,应该就是陈扬,只是还没审,我昨天实在没什么精力,想着等精神好点了再说。”许琛说。 许季亭:“我叮嘱你一下,不管是陈扬还是陈力,你们审的时候人越少越好,你可明白?” “我自然明白,小叔放心。”许琛说:“只是这次的事情,我和王爷都觉得很复杂。” 许季亭说:“琛儿,你得有个准备,有些事情不是你们能查到的,或者说,你们现在还不能怎么样。” “我知道。”许琛有些黯然,“昨天殿下已经跟我说过了。” “他看出来了?”许季亭问。 “是。而且我猜他早就知道我们是被人送来这里的。”许琛说:“我原本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他了,结果这次与他共事才知道我原先真的小看他了。” “怎么说?” 许琛说:“见微知著,心细如发,他真的太聪明了,而且行事说话分寸拿捏得极好,包括他让人传信回去通知家中我遇刺的事,把今上的心思猜得丝毫不错。” 许季亭笑了笑:“你能看出他的心思,证明你也不差。” “小叔,我这可都是跟你学的。”许琛拉着许季亭的袖口,“我和殿下是小叔和大人教出来的,所以还是你们比较聪明。” 许季亭捏了捏许琛的脸颊说:“你这小嘴怎么这么甜啊?!这是跟谁学的啊?” 许琛笑着躲开,然后问:“小叔,我们到现在都找不到那些丢失的孩子还有章大人,你可有什么办法?” 许季亭说:“把晚屏山好好翻一翻吧。” 许琛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许季亭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说:“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不能久留,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许琛有些担心:“没人跟着保护吗?太危险了!” “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没人跟着。”许季亭拍了拍许琛的头,“我是说我毕竟还是要低调行事,而且晟王只让我出来几天。” 许琛笑着说:“晟王那是关心小叔。” “行了你个小孩儿,别拿我开玩笑了。”许季亭说:“你也该回去了吧?” 许琛点点头:“是,殿下只给了我一个时辰,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凡事小心,自己安全最重要。”许季亭叮嘱道。 “嗯,我知道。”许琛认真的说。 许季亭把许琛送了出去,看着他彻底离开才转身回了房间。 许琛很快就回到了官驿之中,他进屋时依旧只有归平和平留二人,他问道:“王爷还没回来吗?” 归平:“还没有,不过秦大人已经到了官驿。” “那我去看看。”许琛说完就往外走。 平留连忙阻拦道:“少爷,王爷让人传话说您要是回来就在屋里等他,哪也不许去。” 许琛无奈:“那好吧。” “少爷今天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平留扶着许琛坐下。 许琛点头:“是,但还是不能运功,刚才出去用了轻功,还是觉得有些费力。” 归平接话说:“那少爷就不要用了,有事让我们去做就好了。” “好,让你们去做。”许琛说:“那你们现在去找一个僻静一点儿的房间,把昨天我们抓的刺客放进去,一会儿我要审他。” “是。”二人离开房间。 夏翊清和袁徵回来的时候许琛正在侧间的榻上闭目养神,袁徵见状低声说:“王爷,不如去我那里说吧。” 夏翊清看了看说:“没事,他应该没睡着。” 许琛听言只好起身:“想偷个懒都不行,王爷太欺负人了。” 夏翊清:“看你今天精神好才这么说的,程路鸣招了,你要不要看一看?” 许琛起身走到堂屋坐下,接过供词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说:“他可能也就知道这些了。” 袁徵点头道:“是。我们已经有了陈力的口供,他说的这些事我们也都知道,只是如今安淳槐被抓他害怕了而已。” 许琛看了一眼夏翊清,夏翊清立刻会意,对袁徵说:“行正,麻烦你拿着这份口供去江宁府衙找蔡大人,你们一起去审审安淳槐吧。” 袁徵点头:“好,我这就去。” 等袁徵离开之后,许琛才松了口气,瘫在了椅子上。 夏翊清立刻扶住了他,皱着眉问:“你不是好多了吗?” 许琛扶额道:“我的王爷啊,你就给了我一个时辰,我当然得用轻功才行啊。” “是我错了,”夏翊清有些自责,“我扶你进去歇会儿,正好我跟秦淮漳聊聊。” 许琛走到侧间的榻上去休息,夏翊清则命人叫来秦淮漳。 秦淮漳一进门就礼数周到地行礼问安,还关切地询问了许琛的情况。 夏翊清缓缓开口道:“秦大人,昨天我已经跟各位官员都说过了,我想你应该比这些地方官都更清楚平宁伯身后是长公主。现在平宁伯还在屋里躺着,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秦淮漳:“王爷见谅,这次平宁伯的事情下官也十分焦急,但是下官确实没有头绪。” 夏翊清看向秦淮漳:“秦大人这一句‘没有头绪’,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啊。不过也对,晚屏山在信州和宣州交界,就算真的要追责,这两州的知州和江宁府的知府就足够了,对吧?毕竟,平宁伯只是长公主的义子,算不得我皇家外戚。” 秦淮漳连忙请罪道:“王爷息怒,下官没有这个意思。戚烨已经奉今上的命令前来协助,下官也跟戚烨交代过,让他务必全力保护王爷和伯爷,保证不会再出事。” 夏翊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秦大人和戚大人是同级吧?怎的戚大人会听你的命令吗?” “王爷误会了,”秦淮漳解释说:“下官和戚大人都是听皇命的,哪有什么谁听谁的,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 夏翊清站起身说:“秦大人赶路辛苦了,从宣州到这里竟然用了多半天。既然来得如此不易,不如就多待几天吧,等我们把事情解决好再回宣州可好?” 秦淮漳恭敬地说:“全听王爷吩咐。” “归平!”夏翊清冲门外喊道:“去让人给秦大人准备个房间,好好伺候着。” 归平在门外应声,夏翊清看向秦淮漳:“委屈秦大人了。” 秦淮漳:“王爷言重了。” 等秦淮漳离开之后,夏翊清走到屋内,对许琛说:“你都听见了吧?我们恐怕连秦淮漳都抓不住。” 许琛安慰道:“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夏翊清叹了口气,说:“我先给你施针,一会儿我们去审一下昨天那个刺客。” 半个时辰之后,官驿一个僻静的房间中,夏翊清和许琛二人坐在椅子上,对面一个受了伤的黑衣刺客被绑在条凳上动弹不得。 夏翊清率先开口:“我们来聊聊吧。” 那人恨恨地说:“呸!我既然落入你们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我什么都不会说!” 夏翊清笑了笑:“我听说,每一个没有领略过赤霄院本事的人,都曾这么说过,但大多数人不到半个时辰就都招了。” 那人继续骂道:“赤霄院就是条走狗!” 许琛:“你以为你不是走狗吗?” “许琛!没杀成你是我无能!但你不要以为你就有多厉害,想杀你的人多着呢!我没杀成,自然能有人杀成!” 许琛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陈扬,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气急败坏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刚才在疏雨楼,小叔给了他陈扬的画像,所以他一进来便确认了此人就是陈力的哥哥陈扬。 “陈扬,你觉得你自己很有道理吗?”许琛慢慢地说:“你若只是想杀我,大可以直接来杀,可你掳走那些孩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陈扬不说话。 许琛说:“你就是个懦夫,你若真恨我,直接到京城去找我便好,纵使公府守卫森严,可我总有离开家的时候,外出途中,市井闲逛,你总有机会来杀我,可你没有。你这几年辗转各地所做的那些事,难道是为了杀我做准备吗?你连临安都不敢去,你凭什么说你要杀我?想杀我的人多了,你根本算不作数。” 陈扬吼道:“如今我败在你手上是我倒霉,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太久!” “不是你倒霉,是你蠢。”许琛说:“明明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还妄想成为执棋之人。你抓那些孩子能威胁到谁呢?谁也不敢在钦差眼皮子底下把陈力放出来。从你接了第一笔钱去掳走孩子开始,你就已经注定是个弃子了。” 陈扬说:“我心甘情愿!只要能杀了你!” “你别开玩笑了。”许琛轻笑一声,“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吗?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真的想杀我吗?” 许琛顿了顿,而后说:“你只是想要钱而已。” “你胡说!” 许琛继续说:“你若不是想要钱,怎么会绑了章大人?不过我理解你,安淳槐也确实太小气了些,吓唬一个朝廷命官才给你们一两银子,要是我我也生气,毕竟你卖一个孩子最少也能拿五两,我说的对不对?” 夏翊清侧头看着许琛说话的样子,心中在思索着许琛这些消息的来源和真实性。 陈扬:“我没有!” “什么?五两你都没拿到吗?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许琛故作惊讶道,“五两可是行价,若长得好看一些的,能卖到数十两甚至上百两呢!” 夏翊清不知道许琛到底还有什么手段,所以一直安静地听着。 “一个孩子五两,我且不算你之前的和后面这两天拐走的孩子,就说你在信州去办的那些,一共十八个孩子,那就是九十两银子。就为了九十两银子,你毁了十八个家庭!最少有三十六个心痛自责痛不欲生的至亲!你怎么忍心?!”许琛说到最后已是带了些怒气。 “那谁又管过我?!”陈扬吼道。 许琛厉声道:“陈扬!你是身世可怜,但那不是你去害那些孩子的理由!那些孩子何其无辜?!他们从未做过任何错事!他们是父母心中挚爱,他们背负着全家人的期望和爱护!他们何曾有错?!你家中遭逢变故,就要让所有人都与你一起痛苦吗?!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怎么没有?!”陈扬双目通红地瞪着许琛,“你被刺受伤,就要让我们全族流放为奴,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好吧,既然你这么快就说到这里了,那我们就好好聊聊这件事。”许琛调整了一下坐姿,说:“你觉得是我害了你吗?” “是你们两个人!”陈扬怒吼着要冲向许琛和夏翊清,可身体被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吼得青筋凸起:“若不是你们两个人!我陈氏一族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夏翊清见刚才许琛说了许多话,怕他撑不住,于是开口说道:“陈扬,当年是陈丘意图刺杀我们在先。” 陈扬:“胡说!忠勇伯府从来没有多豢养任何一个超过规制的府兵!那是你们的陷害!”陈扬喊道,“那些多出来的府兵根本不是忠勇伯府的人!是你!许琛!是你陷害!” 许琛有些无奈:“四年前我才十二岁,我连个爵位都没有,我拿什么陷害陈丘?我又为什么要陷害于他?” 陈扬吼道:“因为夏祎!” “放肆!长公主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吗?!”夏翊清拍案,“兵部在受降之时花光了晏城近十年的税收!这难道是长公主授意的吗?陈丘家中查抄资产上百万两白银,玉器珠宝更是不计其数,这些难道都是长公主搬到他府上的吗?自陈丘任兵部尚书起,对长羽军处处掣肘,害得长公主和公爷多年未能团聚,这些难道也是长公主自己弄出来的吗?!父皇保了陈丘,让他在临安养老,留了他忠勇伯的爵位,让他儿子调任礼部,已是莫大的恩赐了,是他自己不老实!” 许琛按了按夏翊清的手,示意他不要生气。 许琛接过话来:“陈扬,人总是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因为这样才好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你把自己的身世经历全部怪罪于他人身上,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做着这些无耻下流的勾当。就你这个样子,哪怕陈丘在世,哪怕你家没被牵连其中,你也是个没出息的废物!这世间受苦难的人不止你陈扬一人,也不止你陈氏一族。你若真觉得冤枉,你大可以想办法去搜集证据,去击鼓鸣冤!可你会什么?你只会在阴暗的角落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夏翊清挥了挥手,示意冷思冷念上前,然后对陈扬说:“安淳槐招了,程路鸣招了,陈力也招了,你招不招其实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意义。但是那些失踪的孩子,那些痛苦的家庭,那些可能永远无法再享天伦之乐的父母不会希望你没有受苦就死去。对他们来说,哪怕千刀万剐都难消对你的恨意,所以你还是吃点苦头吧。” 陈扬却笑着咆哮道:“你们不会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的!你们也永远找不到那些孩子!” 许琛站起身来,在离开之前背对着陈扬说了一句:“晚屏别院中的事情,并不是秘密。” ※※※※※※※※※※※※※※※※※※※※ 第二卷快结束啦! 第七十七章 终止 许琛说完之后再没有一丝犹豫,径直走出了房间,夏翊清连忙跟了出来。 许琛站在院中,抬头看了看天,而后叹了口气:“我们回去吧。” 夏翊清的手在斗篷之下悄悄扶住了许琛,两个人一路往暂居的院落走去。 回到房间之中,夏翊清扶着许琛坐到榻上,倒了杯茶递到许琛面前:“你刚才说了太多话了,休息会儿吧。” 许琛接过茶杯却没有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茶水。 “你别这样。”夏翊清轻声说道。 许琛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夏翊清:“不久之前我小叔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人,还说我太善良,不知道人心恶的底线在哪里。我当时以为我小叔只是随便说说,可如今看来真的是我不懂人心。” 夏翊清坐到许琛身边:“好了,别想了,陈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是,不想了。我小叔总说想太多老得快。”许琛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夏翊清原本还想说几句,结果平留进来回报:“王爷,少爷,马大人死了!” “什么?!”二人都十分吃惊。 平留:“马大人昨晚回家之后就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直没有出来,骁骑卫一直守在马府外面,确定没有人进去过。今天早上马大人一直没有出门,因为他之前也有过贪睡误了时辰的情况,所以家人并没有在意,结果到了辰时末还未见人出来,家里人就进去看,结果发现马大人悬梁了,听说人都**。” “我们去看看。”许琛说。 平留:“少爷,现在已经午时了,刚才您和王爷在审刺客,吩咐了不能打扰,所以蔡大人说下午再来说详细的情况。” 夏翊清点头道:“也罢,人已经死了,看也无用。你先出去吧。” 等平留离开之后,许琛叹了口气:“又被你猜中了啊。” 夏翊清有些无奈:“我倒希望我能猜错一次。” “这件事大概就到此为止了。”许琛也觉得十分无力。 “可我不甘心。”夏翊清看向许琛。 许琛摇了摇头:“我也不甘心,但我们没办法,在有些人眼中,那些孩子和脚下的蝼蚁并无区别。” 一时间两个人心情都有些低落。 没过一会儿,夏翊清听到窗户附近有响动,他起身将窗户打开,有什么东西被扔了进来。 夏翊清朝着窗外说了声“多谢”,然后拿着东西坐到了许琛身边。 那是冷家兄弟审出来的口供,夏翊清和许琛一起,用陈扬、陈力和程路鸣的口供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四年前陈扬全家因忠勇伯陈丘连坐,被入奴籍,他带着弟弟偷偷逃到山上,后来剿匪,他又带着弟弟逃了出来。他经人介绍干起了这种行当,每拐一个孩子拿五两银子,辗转各地后来了信州。 最开始是陈力和程路鸣联系,但程路鸣说好了给他们的钱经常拖欠克扣,他们心中一直不满。后来刑部派了官员来查这件事,安淳槐才亲自找陈力说让他吓唬一下章大人,可只给他一两银子。陈力回家跟陈扬抱怨,陈扬也没说什么,只是当天晚上就把章大人绑走了,想以此来要挟安淳槐把之前克扣的钱给他。可安淳槐没有给他钱,他就又绑了一个孩子给安淳槐和程路鸣施压。程路鸣说安淳槐先开始还十分慌张,但去见了什么人之后就放心下来,全然不理陈扬的威胁。 这个时候陈力也知道事情是陈扬干的了,他把陈扬灌醉了锁在家里,自己跑出去找章大人和后来的那个孩子,但一直找不到,就在这个时候信州接到消息说钦差要来查案。安淳槐又找上陈力,说让他试探一下钦差周边的人,陈力不想接,但安淳槐却威胁他说有陈扬的把柄,陈力只好答应下来。陈扬哄骗陈力做完这件事就把章大人放了,于是二人一起找人试探骁骑卫。 结果第一次试探二人受伤,陈扬借机离开陈力开始单独行动。晚屏山行刺也是陈扬做的,后面安淳槐知道之后确实慌了神,把欠他的钱还给了他。但陈力被抓,陈扬想让安淳槐把陈力救出来,安淳槐说做不到,陈扬怒极,决定把事情闹大,接连又抓了几个孩子。 陈扬一边抓孩子,另一边也没忘了许琛和夏翊清。他在官驿外无意间得知许琛正在吃药,于是买通了官驿的一个杂役给他下药,然后又听得许琛伤重昏迷,以为是药起了作用,于是趁夜溜进官驿准备直接刺杀,结果落入了许琛设好的局中。 随着一起送进来的,还有秦淮漳和安淳槐的详细资料,以及秦淮漳这两日的行踪。许琛把这两份消息递给夏翊清,夏翊清说:“你可以看。”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安淳槐?”许琛翻开安淳槐的档案。 夏翊清:“安淳槐是成平县人,开宇九年突然得了银钱在成平县衙捐了官。安成也是成平县人,生于开宇四年,五岁被卖进宫做了宫人。” “你怀疑当年安成是被安淳槐卖进宫的?”许琛问。 夏翊清点点头:“对,安姓不是大姓,安成也并未改过名字,所以我才找人查了他的资料,你看看我猜得对不对?” 许琛把安淳槐的档案放到桌上:“成平县只有一户人家姓安,看来就是了。” 夏翊清十分鄙夷地说:“自己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亲族在宫中为奴为婢。安淳槐此人还真是人如其名,又蠢又坏。” 许琛听言笑了一下:“又蠢又坏,亏你想得出来。” 夏翊清叹了口气:“安成为人机灵,若还是个普通人,一定能有所作为,哪怕不读书做官,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做这些伺候人的事。虽然安成以后只能这样了,但我总想着能做点什么,让他心里能好受一些。” “是啊。”许琛也叹道,“不过还好安成是跟了你这个主子,也算是他有福报了。” 夏翊清:“好了,不说这个了,秦淮漳的行踪有什么问题吗?” “看起来很正常,不过他昨天接到消息之后先去了当地的一家医馆。”许琛说。 “医馆?”夏翊清轻哼一声,“在我眼皮子底下,他还打算装病不成吗?” 此时归平走进屋里,手里拿着一摞纸。因为夏翊清在,所以归平并没有多说什么,许琛接过之后就让归平下去了。夏翊清没有追问,只是等着许琛开口。许琛从那摞纸中抽出一张脉案递给夏翊清说:“你看看。” 秦淮漳去的医馆是成羽名下的产业,许季亭一定是提前交代过,所以有人送来了脉案和药方。许琛不方便出面,所以把成羽的玉牌暂时留给归平,让他留心着对面济世堂的动静,果然在刚才他们说话的工夫,济世堂挂出了暗号,归平立刻去取了东西来。 夏翊清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有些意外地说:“他还真不是装病。” 许琛问:“怎么说?” 夏翊清解释道:“心悸病,不犯病的时候和正常人无异,脉象也和常人一样。这个病没什么规律,不知道什么时候犯病,有时候可能几年不犯,也有可能连续一段时间都会心悸不宁。” 许琛想了想说:“那就是说,就算他装病,也没办法了?” “除非他发病的时候我立刻给他诊脉,否则没办法。”夏翊清有些无奈,“这病就是个万能的借口,秦淮漳还真是狡猾。” 许琛不屑地说:“我估计过段时间他就该在官驿犯病了吧?” 夏翊清:“我倒是希望秦淮漳别这么怂,他要真装病的话我还真是高估了他的水平。” 许琛转了话题:“不说他了,我问你,刚才陈扬说的是真的吗?” 夏翊清:“是。大人跟我说了,那些多出来的府兵根本不是行伍之人。” 许琛沉默。 “你猜的是对的。”夏翊清继续说,“是我父皇做的,那些年陈丘对姑母和公爷颇多掣肘,也是父皇的意思,陈丘知道太多事情,父皇容不得他。” 许琛:“君臣之间,竟无半点信任。” “父子之间都没有信任,更别说君臣了。”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 “对不起。”许琛知道碰到了夏翊清的痛处。 夏翊清则笑着看向许琛:“你道歉干什么?我又不在意这种事,你不用这么小心的,我说过了,我只有你。” 许琛伸手搂过夏翊清。 夏翊清:“好了,我真没事。再看看别的消息吧。” 许琛翻了翻,说:“马骞和秦淮漳的儿子秦高濂是同年。” “这算是连上了,可马骞死了。”夏翊清心里还是有些不甘,“这件事大概只能到马骞这里结束了。” 待到下午时分,归平来报,说蔡永和袁徵都回来了,几人一起在堂屋落座。 蔡永递上来一封信,说:“马骞确实是自尽的,他留下一封遗书,承认了所有事情都是他做的,说自己看那些孩子生的漂亮,起了歹心,便让安淳槐找人掳了藏到府外,但并未提及藏在哪里。” 夏翊清看完信后问:“安淳槐招了吗?” 袁徵点头:“也都招了,他扛了一天,最后我们告诉他程路鸣和马骞都招了之后他觉得没有希望了,这才招认。他只说是马骞让他做的,其他一概不知,没有提及秦淮漳。” 许琛把陈扬的口供拿出来递给二人:“这是昨天想杀我那人的供词,如今人已经抓了,供词也有了,现在就是章大人和那些孩子的下落。” 袁徵:“马骞至死都没说那些人藏在哪里,我们可怎么找?” “总会找到的。”夏翊清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们没办法回去跟父皇复命。” 蔡永:“信州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王爷一行人来之前我们便已经派人找了许久,一直都没有找到。” 袁徵接过话说:“之前派出去找人的,都是信州官衙和江宁府衙的人,信州有安淳槐,江宁府有马骞,想来也并没有用心去找吧。” “是我失察了。”蔡永有些自责,“我之前总以为这些人虽然自成帮派,但总不至于做出如此之事。” 夏翊清看向蔡永:“蔡大人不必自责。只是……只是这件事我们回去之后禀报父皇,蔡大人可能会受牵连。” 蔡永苦笑了一下:“下官自然知道,江宁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隶下三个官员牵涉其中,我都没有发现,想来我这个知府也做不了多久了。” 袁徵:“大人放心,我回临安之后必定据实禀报陛下,替大人求情。” 蔡永:“袁侍读不必如此,我自知有罪,责罚是应该的。” “好了好了。”夏翊清说,“蔡大人确实有失察之责,但这事说到底也是被蒙蔽的,我跟父皇回话的时候自然会斟酌分寸。” “多谢王爷。”蔡永拱手一拜。 夏翊清:“如今可以松口气了,这几天你们也辛苦了,都去休息吧。” 袁徵和蔡永行礼离开。 “你怎么让他们走了?”许琛问。 夏翊清:“反正现在也确实没什么事,而且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许琛笑着说:“你啊,怎么就这么缠人了?” “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我想了多久了?”夏翊清看着许琛,“如今我们难得能这么朝夕相处,我自然要好好珍惜了。这里的事情完了之后我们回到临安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在了。” 许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说:“好,那我再陪你说说话。” 两个人刚要说些什么私密的话,就被前来报信的平留打断————秦淮漳果然发病了。 “真没新意,”夏翊清不屑地说道,“门口就是济世堂,去请大夫给他看看吧。” 平留转身离开,夏翊清却没了刚才说话的心情,只是颓然地坐在床边。许琛自己心情也不算好,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待了许久,最后草草收拾一番就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归平来报,说晚屏山有发现。吃过早饭之后,几人一起往晚屏山去了。戚烨早就等在了别院门口,见到他们立刻行礼。 “戚大人别客气了,带路就好。”夏翊清说。 戚烨有些犹豫:“王爷,您……确定要看吗?您和伯爷年纪尚轻,袁侍读只是个文人,这种场面……” “去看看吧,我总得看过之后才能跟父皇回话才行。”夏翊清说。 戚烨:“那……如果三位有任何不适,即刻离开就好。” 夏翊清点头,迈步进入别院。 院中停放着十具尸体,其中有六具男童,三具女童,只有一具是成人的,想来应该是章大人了。这些尸体全部被水泡得没了原来的样貌,有一具男童尸体甚至肿胀得比成人还大,像是个透明的水囊一样,散发着阵阵恶臭,里面似乎还有一些东西在游走。 夏翊清和许琛都觉得有些恶心,偏过头去,戚烨立刻挡在他们身前说:“王爷,这些是在别院的井中发现的,因为山上冷,最新的几具尸体保存的还算好,之前的就都……” 袁徵面色难看,但看夏翊清和许琛还在院中,也只能忍着。 许琛:“殿下别看了吧。” 夏翊清却摇了摇头:“总要知道他们是谁才行。” 戚烨回话道:“王爷,这些尸体最早的已经死了快半年了,看不出样貌了。” 许琛拉着夏翊清:“好了殿下,别难过了,我们去别处再看看吧。这些尸体有验尸官和仵作来处理,会查清楚他们的身份的。” 袁徵如蒙大赦,立刻跟着他们往别处去看。 夏翊清一行人往后院的房间走去,戚烨拦住三人说:“王爷,这屋子里就是之前臣跟您说的污秽之物,您还是别看了。” 夏翊清有些无奈:“尸体不让看,屋子也不让看,那大人叫我来看什么?” “臣是没想到您亲自来了。”戚烨躬身道。 “好了,尸体都看过了,还有什么能比那个还吓人呢?”夏翊清看向戚烨,“戚大人请让开吧。” 戚烨见他如此坚持,也就让开了路,夏翊清推门进入,登时愣在了原地。 袁徵跟着进入房间,见到眼前的场景,连忙转身对着门外,不去看那屋里的陈设,只是痛骂道:“不堪入目!毫无廉耻!丧心病狂!罔顾人伦!令人发指!这岂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太变态了!真的太变态了!” 许琛最先缓过神来,拍了拍袁徵:“行正不愧是昭文阁的人,骂人都出口成章,好了你先别看了。” 袁徵实在看不下去,立刻走出了房间。许琛站在夏翊清身边,借着大氅的遮掩悄悄握住夏翊清的手,夏翊清则回握他表示自己没事。 “戚大人,这就是您说的污秽之物是吗?”夏翊清问。 戚烨点头:“是。” 那屋子里摆放着各种“刑具”,从丝质到皮质皆有,还有一些软鞭蜡烛之物,更有多人共用的物品,一看便是助兴之物。两个人都到了这个年岁,有些事情不用说也都能明白————那些孩子活着的时候想必是经历过了这些“刑具”的。 戚烨:“王爷,旁边还有一个房间,里面有一些这院子主人留下的东西。” 夏翊清点头:“走吧,去看看。” 走进房间之后,几人四处查看起来。 “平宁伯,你来看一下。”夏翊清说道。 许琛听言立刻走上前去:“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夏翊清指了指桌上的一个香炉。 许琛将香炉拿起来打开,看着里面的香灰,有些不解,问:“怎么了?这就是个普通的香炉啊?” 夏翊清:“你闻闻。” 许琛闻了闻,说:“这香有问题吗?” “你这个鼻子可能就是个摆设!”夏翊清解释道,“这是龙脑香,一般人用不起,除非是大富之家或者高官显贵才用得起。” “你是说……?”因为戚烨还在屋内,所以许琛并没有点破,只是做了个“秦”的口型。 夏翊清点点头:“那天官驿之中我在他身上闻到过这种香。” 许琛心内了然,众人又在院中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其他发现,于是就下山去了,三个人的心中多少都有些愁苦。 回到官驿之中,袁徵还对此事耿耿于怀。许琛劝道:“行正,你也别再想了。” “怎么能不想?!那些可都是孩子啊!他们怎么下得去手!”袁徵愤愤地说。 夏翊清看着手中的杯子,有些无力地说:“几乎都是男孩子……” “对!那剩下的那些女孩呢?”袁徵说,“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许琛摇了摇头:“就算活着,大概也找不到了。光信州一地就不止一家秦楼楚馆。而且他们肯定不会在本地解决的,一定是带到别的地方卖入青楼了。至于其他的男孩……大概最后都会像今天我们看到的那样吧。” 袁徵低头不语,他知道许琛说的是实话。 夏翊清看向袁徵:“劳烦袁侍读写奏章回禀父皇吧,这里的事情也该结束了。” 三日之后,圣旨传回。 安淳槐、程路鸣押解入刑部大牢。马骞已死,亲族家眷暂时关押在信州,以待后续。 寭郡王、平宁伯和袁徵办旨得力,次日启程回临安,再行封赏。 圣旨已下,此案尘埃落定。 ※※※※※※※※※※※※※※※※※※※※ 这个案子只能到这里结束了,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更上面的人,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这件事只能留到后面再去翻案。 第七十八章 亲王 饶是车马慢行,一行人也不过两天就回到了临安。回到临安的第二日,夏翊清和许琛奉旨进宫。 勤政殿内,二人给夏祯行礼问安。 夏祯:“好了好了,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了。” “谢父皇。” “谢皇上。” “坐吧。”夏祯看着二人说道,“这次你们到信州不过六天就查清楚了这件事,实在是难得。” 夏翊清:“是父皇圣明,儿臣一行人到了信州,众位大人便知道父皇对此事十分看重,自然全力配合。” “你们辛苦了。”夏祯对夏翊清的回答十分满意,转而对着许琛,“听说知白这次受了伤?” 许琛起身行礼:“劳陛下挂心,只是小伤,现在已经无碍了。” “坐吧,别动不动就站起来行礼,看着怪生疏的。”夏祯看着许琛入座之后才继续说,“小伤也不行,你可不知道那天你义母到这勤政殿里跟朕吼了多久。还好你没事,不然啊,你义母非得跟朕急不可。” 许琛恭敬地说:“义母太过紧张了。” “她对你一直很在意。”夏祯又对着夏翊清说,“这次翊儿差事办的好,该赏!” 夏翊清:“能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荣幸,儿臣不敢要赏赐。” “赏还是要赏的。”夏祯很是满意,“如今只有你和卓儿两个皇子开了府,悫儿还小,也帮不到什么,朕还得靠你们两个才是。” 夏翊清恭敬地说:“二哥年长六弟聪慧,儿臣愚钝,万不敢插手朝政之事。信州之事若是二哥处理,定然会更妥帖。” 夏祯道:“你一向低调,但也不要妄自菲薄。朕知道你母妃早逝养母又不得宠,所以一向谨慎。但也不要总说自己愚钝,你是朕的儿子,又是穆飏的学生,怎么可能愚钝?” “是,儿臣明白了。”夏翊清说。 “反正皇子早晚是要封亲王的,郡王不过是个过渡而已。更何况你这次办差有功,也算是有了个由头,等信州的事情都处理完结之后,朕封你为宣亲王。”夏祯说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立刻起身:“儿臣不敢。儿臣不过是替父皇办了一件小差,万万不配亲王之位,更不敢再得新的封号,请父皇收回成命。” 夏祯满意地笑着说:“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这个寭字朕觉得不太妥,当时给的匆忙,竟没想到跟后宫封号撞了,实在是委屈你了。” “儿臣以为寭字很好,”夏翊清愈发恭敬,“庄妃娘娘以惠贵嫔之位抚养儿臣多年,儿臣感激万分。” 夏祯看了看夏翊清,说:“你既然喜欢这个寭字就不改了,只是亲王一定要封的,朕得让天下人看着,只要尽心为朕做事,朕自然赏罚分明。以后后宫之中不再用惠字为封号就好了。” “多谢父皇。” 夏祯又对许琛说:“知白这次也辛苦了,这才几天看着就瘦了不少,想来是受伤所致,朕也得赏。” 许琛:“臣不敢。保护寭郡王安全是臣的职责所在,万不敢要赏赐。” 夏祯笑着说:“这点你就不如你义母了,她那天跟朕说,朕要是不赏你,她就去跟皇后说,让皇后再也不理朕了。” “义母定是跟陛下说笑了。”许琛说。 “皇后跟你义母一起长大,她从来都是向着你义母的。”夏祯思量片刻,“你这个伯爵封了这么多年,如今你也十七了,可以封侯了。” “臣不敢。臣现在只是二等郡伯,万万不敢越级求赏。”许琛不知道皇上心中盘算着什么,一时有些担心。 夏祯摆摆手:“什么一等二等的,你父亲当年还是直接封侯呢,这事朕说了算,到时候一并封赏就好了。” “臣谢陛下恩典。”许琛只好谢恩。 夏祯:“好了,你们也辛苦了,回府休息去吧。这天寒地冻的,知白伤刚好,翊儿又经常在冬天生病,你们俩都注意一些,有什么事就派人进宫来说,别瞒着,知道了吗?” 二人异口同声:“是。” “对了翊儿,”夏祯似乎想起什么,对夏翊清说,“朕前些日子路过临月轩,看里面还有许多东西搁置着,还有一些你生母的东西,你去看一看搬回你府上去吧。这些东西留在宫里也是无用,你带回去还能算个念想。知白也跟着去吧,你们俩还能多聊会儿天,等知白回了府,一定被拦着在家不让出门了。” “儿臣告退。” “臣告退。” 二人出了勤政殿一同往临月轩方向去了。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许琛低声问。 夏翊清反问:“你就高兴吗?” 许琛说:“我不高兴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又是为什么?” “你别忘了那六个刺客。”夏翊清说。 许琛叹了口气:“也是,如今我们又回到这漩涡之中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临月轩,夏翊清吩咐安成在外等候,拉着许琛走近了临月轩的偏殿。 “不是去库房吗?来这里干什么?”许琛问。 夏翊清:“带你去个地方。” 许琛跟着夏翊清进入了寝室,看夏翊清转身上床。 “你干什么?”许琛问。 “上来啊!”夏翊清道,“这青天白日的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许琛笑了笑,也跟着坐到了床上。夏翊清掀开靠墙的一侧床幔,轻轻推开暗门,带着许琛走进暗道之中。 “你这是……?”许琛问。 夏翊清带着许琛走入了暗室,点起桌上的灯,才开口说道:“从五岁起,我就是在这里读书识字,后来入了书房之后就改练针灸医术。” 许琛环顾了一下这个狭小的暗室,暗室之中的书籍已被搬走,只留下了空空的书架,他仿佛能想象出那些无人的夜晚,在这个暗室之中夏翊清是如何行走坐卧的。 “这些年难为你了。”许琛说,“只是如今你已出宫开府,这密室还是早些封掉的好,小心牵连到旁人。” 夏翊清点了点头:“我知道。密室另一边的暗道已经封了,只是临月轩一直没再住人,也没有理由修葺宫殿,所以就暂时搁置下来了。你放心,母后比我更谨慎,不会有事的。” 夏翊清从身后环住许琛:“知白,这就是我这些年来藏着的秘密。” 许琛转过身来抱住夏翊清,拍着他的后背道:“我也该向你坦白一些事情才对。” 夏翊清摇头:“什么都不需要,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想换得你什么秘密,只是压在心底的事情想要找个人跟我分享而已。” 许琛在夏翊清的耳边轻声说:“以后不用再一个人担着了,现在不再是你和我,而是我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我们……”夏翊清此刻感到十分心安,“这两个字,真好。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我何德何能,竟然真的能把你拐走。” 许琛又把夏翊清往怀里搂了搂,说道:“别这么说。应该是我何德何能,拐了一个王爷回家。” “你真的很好,”夏翊清说,“我到现在都还觉得是在做梦。” 许琛低下头,轻轻咬了一下夏翊清的颈侧,然后问:“还觉得是梦吗?” 夏翊清没有回答,伸手勾住了许琛的脖子,稍稍踮起脚,给了他一个轻浅的吻。 许琛手中稍一用力就把夏翊清抱到了坐榻之上,低声说道:“和光,你太轻了。” 夏翊清被压在坐榻上动弹不得,只好眨着眼睛看向许琛:“怎么?嫌弃我?” 许琛腾出手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子:“你怎样我都不嫌弃。” 夏翊清又吻上了许琛,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动情,狭小的密室之内瞬间被情|欲和喘息填满。 “唔……”夏翊清拍了一下许琛,“歇会儿,喘不过气来了。” 许琛顺势躺在了夏翊清的身边,大口地喘着气。夏翊清侧头看着许琛起伏的胸口,笑道:“你知道吗?我真的想过这一幕。” 许琛有些意外:“想过?” 夏翊清点点头:“大概是去年这会儿吧,有一天晚上我下来看书。或许是因为这屋子太小,安神香又太浓,我就在这里睡着了,然后就梦到你了。” “梦到什么了?” 夏翊清红着脸说:“梦到我实在忍耐不住,趁夜溜到你家把你绑了来,关在这个密室之中,跟你做了一些事情。” 许琛憋笑道:“你这是春|梦啊!后来呢?” 夏翊清拉着许琛的手:“后来我就醒了,我当时觉得自己疯魔了,心里又难过又愧疚,一刻都不想在这里面待着,慌乱地回到了床上,然后第二天就病了。” “难怪!”许琛恍然大悟,“难怪你去年称病躲了我好久,连除夕宫宴都没怎么理我,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夏翊清坐起来转头看向躺在榻上的许琛说道:“那时候我就知道我没救了,我已经控制不住我的那点心思了。我让大人教我静心诀,每天用很浓的安神香,甚至给自己开了凝神安眠的药,但是我只要一看到你就心绪不宁,整个人就像着了魔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地看着你。” 许琛心疼地说:“你藏得可真好,我都没发现。” “你是真的没发现吗?” 许琛也坐了起来,看着夏翊清说:“我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心魔,以我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奢望这些。” 夏翊清靠在许琛的肩头:“我从来没想过会有美梦成真的一天。大概是老天开眼,知道我这十几年过得辛苦,一直求而不得,所以终于圆了我的一个心愿。” 许琛在夏翊清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然后说:“从此以后我们不求苍天,不问神明,你的所有心愿都由我来满足,只要你说出来,无论什么我都能做到。” 夏翊清抬头问道:“什么都可以?” 许琛郑重地说:“哪怕刀山火海,我也愿意为你去闯。” 夏翊清在许琛的脸颊上啄了一下,说:“我才不舍得你去刀山火海,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好,那我就一直陪着你。”许琛拍了拍夏翊清,“该上去了。” 二人回到寝殿之中,夏翊清叫来安成,挑选了一些东西之后让安成记录下来交于内宫监,便一同出宫去了。 寭郡王府。 夏翊清将安成叫入寝殿之中,递给了安成一个东西。安成接过来看了片刻,浑身颤抖,跪地痛哭。 夏翊清扶起安成,说道:“这次出去查办了一个叫安淳槐的官员,我让人调查过了,他是成平县人,开宇九年突然得了银钱给自己捐了个官。这是我命人从他家中偷偷找出来的,我记得你说过,你祖父去世之前给你留了个云纹的长命锁,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安成泣不成声,只连连点头。 夏翊清说:“我不知道安淳槐为什么这些年一直没有扔掉这个长命锁,可能就是为了今日吧。如今物归原主,你好好收着吧。” 安成抽泣道:“多谢主子!” 夏翊清:“安成,我知道就算千刀万剐也难解你心头之恨,但他如今身在刑部大牢,我不能用私刑。他派人去刺杀朝廷命官,证据确凿,早晚是个死,也算是替你报仇了吧。” “主子……”安成边哭边说,“您的大恩大德奴才无以为报!” 夏翊清安慰道:“好了,别哭了。你这么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安成用袖子胡乱擦着泪水:“是!奴才不哭!奴才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主子,奴才这条命都是主子的!” “行了,你先下去吧,我也休息一会儿,不用伺候了。”夏翊清说。 安成立刻退出了寝殿。 定远公府。 “父亲母亲,事情就是这样。”许琛说:“我虽受了伤,但后面的事都是为了引出刺客而放的假消息。” 许琛最终还是将自己被下药的事瞒了下来。 “那也是凶险万分啊。”夏祎说,“不过好在你安全回来了。” “是,母亲放心吧。”许琛说。 许季亭在一旁说:“三嫂这下信了吧?!还说我跟着琛儿一起骗你,冤枉死我了。” 夏祎笑着说:“好了好了,是我错怪你了,我跟你赔礼道歉可好?” 许季亭摆手道:“不敢,我可不敢让长公主给我赔礼道歉。” 许琛继续说:“母亲,那今上说的?” “他要赏你就接着。”夏祎道,“顶多就是个三等侯爵,无妨,这是你应得的。” 许琛:“可儿子还是觉得……” 许叔亭打断道:“琛儿,年后我大概就要去西边了。” “西边?”许琛追问,“西楚要起事吗?” 许叔亭:“是耶兰,耶兰是西域诸国之中离我们最近的,这些年看似安稳,但并非全然没有野心,如今耶兰国新主即位,恐怕会有所动作。” 夏祎点点头:“所以你这个侯爵,是封给你父亲看的。” “儿子明白了。”许琛看向许叔亭,“只是父亲一定要注意安全。” 许叔亭:“还不一定就会出事,只是预测而已,你不用担心。” “你们不累琛儿也该累了,”许季亭插话道,“他好歹也是受了伤刚好,拜托三哥三嫂放他回去吧。” 夏祎笑了笑:“我看是放你们俩回去吧!行了,回去吧。只是季亭,你也别缠着琛儿太久,反正如今安全回来了,有的是时间说话。” 许季亭拉着许琛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知道啦!多谢三嫂!” 一路走到平宁伯府书房,许季亭坐在椅子上看着许琛:“你伤真没事了?” 许琛:“真的没事了。” 许季亭随手拿起桌子上的橘子用力朝许琛面门扔去,许琛笑着接住橘子:“谢谢小叔。” “行,看来是真的好了。”许季亭这才放心下来。 许琛看向许季亭:“小叔,可以给我个解释了吗?” 许季亭说:“归雁楼这些年来救了许多女子,你是知道的。” 许琛点头。 “除了原本就是奴籍之外,还有一些是良家女子被拐入青楼,辗转被我救下的,你也知道一旦入了青楼就再无脱身之日,所以她们都将归雁楼视作自己的家,有事都会跟我说。大概两个月前,苏惜儿通知我去归雁楼,说有事要说。”许季亭剥了一瓣橘子塞入口中,继续说,“归雁楼新救下来的两个女孩子中,有一个是信州人。” “那不就是……?” 许季亭点了点头:“对。那个小姑娘说她被人掳去晚屏山的别院,在那里被破了身,还受了些委屈,想来院子里那些东西你也看见了。” 许琛追问:“那她可说是谁做的?” “她怎么可能认识是谁。”许季亭说,“我和即墨允查了有一段时间了,信州那边失踪的孩子确实有些多,这事原本是想让即墨允去告诉夏祯的。但是蔡永跟信州官员不是一路人,他在我们之前将这件事捅到了刑部,夏祯也就知道了。本以为这事会就此了结,但刑部章大人失踪了,我觉得事情可能有些失控,就暂时停了手中的安排,原本也没想让你们去的,而且本就是定了宏王,轮也轮不到你们。” “所以宏王的腿不是小叔弄的?”许琛问。 许季亭瞪着许琛:“你把你小叔当什么人了?!知道是火坑还往里面推你们吗?我们真没动手。即墨允知道宏王的腿伤了之后就意识到夏祯肯定会让寭郡王去,所以提醒夏祯寭郡王不会武功又一向不与旁人结交,需要派相熟且可靠的人保护。” 许琛点了点头:“所以晟王称病也是假的是吧?” “晟王要是病了我还能去信州找你吗?”许季亭说,“晟王的身份不适合参与这种事情,你见谅。” “好了小叔,我自然知道。”许琛玩着手里的橘子低头说道。 许季亭又说:“还有,你得当心些,宏王身后不止魏拓。” “秦淮漳也是他的人吧。”许琛叹了口气。 许季亭:“秦淮漳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 “三品大员还是小人物?!”许琛惊道,“宏王这般厉害吗?” “不是他厉害,而是他背后的人厉害。”许季亭说,“你跟寭郡王走得近,此事你要提点他一下,不要只盯着魏拓和宏王,还有别人。” “我知道。”许琛点头,“不用我说他也会小心的。” “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许季亭起身往外走,“不用送了!” 许琛起身,看着许季亭的背影小声说:“我也没打算送。” “我听见你说什么了!”许季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许琛下意识地捂住嘴,随即又笑了起来。 开宇十九年腊月初一,大朝会。 寭郡王晋寭亲王,平宁伯晋三等县侯,袁徵晋昭文阁学士。 刑部左侍郎身死,追封忠义郡伯,家中赏金千两,着以厚葬。 江宁知府蔡永有失察之责,但念其配合查案尽心尽力,平级调往宁安府任知府,年后赴任。江宁府同知甘崇代领信州事宜,待年后信州新任知州到任之后,甘崇入昭文阁为侍读。 秦淮漳治下不严,但念其有病在身,只罚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安淳槐、程路鸣处死抄家,亲眷没奴,马骞虽死但不能免罪,全家连坐。 陈力、陈扬二人,腰斩于市。 ※※※※※※※※※※※※※※※※※※※※ 第二卷完结~ 这一个案子之中,陈扬和陈力的出现是巧合,但是背后有人利用了这个巧合。其实在整个阴谋之中最无关轻重的其实就是他们兄弟二人,但也是他们二人最后成为了关键。陈扬就是人性本恶,无法洗白,也并不想给他洗白,就算他家没被牵连,他也不会成为什么好人,他本就是个无耻之人。 安淳槐是自私、贪财、逐利、眼界格局都很小,一路靠着溜须拍马晋升的。人如其名,又蠢又坏。 马骞没什么背景,能搭上秦淮漳的路子对他来说已经是恩赐了。 刑部的章大人,实在抱歉到最后都没有能给他一个名字……我是真的不太会起名字…… 明天开始第三卷啦~ 第七十九章 玉佩 腊月初五,平宁侯府。 夏翊清坐在书房之中问:“我到你这里来,不去前面给姑母请安,真的没事吗?” 许琛:“真的没事,公府和侯府虽然连着,但到底还是两个院子。而且母亲特别说了,你不用过去请安,如果有事的话她会让凝冰来请你过去的。” “那就好。”夏翊抻了抻手臂,有些羡慕地说,“还是你这里清净啊。” 许琛问:“怎么?这几天过得不好吗?” “你说呢?”夏翊清无奈,“宏王可是熬了好几年才从郡王到亲王的,我从出宫到现在才多长时间?我那个王府的大门都快被踩烂了。” “王爷果然不一样。”许琛眼带笑意地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嗔道:“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是来躲清静的,可不是来听你讽刺我的。” “好了好了。”许琛拉起夏翊清的手,“这不是让你进府了嘛,我这里绝对没有人烦你,也不会有人偷听,你就放心在我这里待着就好了。” 夏翊清:“你说同样是晋封,你这儿怎么就这么安静。” 许琛微笑道:“这临安城中谁把我当回事啊?更何况父亲母亲从来不结交朝臣,没人敢来我这里的,只是前两天少傅和行正来过,就再没有人登门了。” 夏翊清皱起了眉:“你胡说什么呢?好歹是个侯爵了,别老这么说行不行?” “好好好,”许琛抬手摸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都听你的,以后不说了。” 夏翊清把许琛的手放到自己手中握住,道:“少傅和行正也去过我那里了,说实话我也就只想见见他们,其他那些人把谄媚和讨好都写在了脸上,我实在看得反胃。” 许琛笑道:“好了,你要嫌烦就来我这里躲着吧,反正我不嫌你烦。” 夏翊清:“真羡慕你这里啊,我要是能有个这么安静的院子就好了。”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感慨?”许琛问道,“发生什么了?” 夏翊清微微摇头:“那天去晟王府给你小叔诊脉,看着他们俩人在一起,心里有些羡慕。” “你若想,我常去你府上就好了。”许琛说。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夏翊清看向许琛。 许琛故作惊讶道:“你刚多大就想那种事情?!” 夏翊清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可没说那个!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啊?” 许琛:“这就对了嘛,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夏翊清知道许琛是在逗自己开心,他低声道:“我宁愿不要这亲王的称号,哪怕跟在你身边做个随从都好。” 许琛:“我可不敢用你当随从,我怕你拿针扎我。” 夏翊清轻拍了许琛一下:“我才舍不得呢。” “对了,给你个东西。”许琛起身走向书桌后面的架子,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夏翊清。 夏翊清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两块图案相同的玉佩。这两块玉佩都是单面雕镂空图案,大小相同,可以轻易握于掌中,玉佩上端还穿有一个外方内圆的玉管,看起来十分精致。 许琛解释道:“这是用你上次送我的那块墨玉做的,我画了流云百福的图案让人去雕出来的。” 流云百福是以云纹和蝙蝠组成的图案,恰好云纹为白,蝙蝠为黑,用那块白玉底墨玉雕刻而成,更显生动形象。 许琛拿出其中一块玉佩,递给夏翊清:“这是你的,玉管上有你的字。” 夏翊清接过来仔细查看,果然在那个小巧的玉管上发现了小篆体的“和光”二字。 许琛拿起另外一个玉佩,拉过夏翊清的手,让两块玉佩严丝合缝地叠在一起,这样看上去竟像一块立体的双面雕镂空玉佩。 “喜不喜欢?”许琛问道。 “这竟是对佩吗?!喜欢!当然喜欢!”夏翊清十分欣喜,但旋即又有些遗憾,“只是咱俩若戴一样的,必定会引人注目的。” 许琛看向夏翊清:“这种东西你还想拿出去示人吗?” “也对,这该贴身藏好才是。”夏翊清反复摩挲着手里玉佩,“这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 “又来了!都说了咱俩之间就不要说谢了。”许琛笑道。 夏翊清满心欢喜地把玩了玉佩许久,才将玉佩小心地收好,然后说:“对了,我一直没问你,信州的事可是有什么缘由?” “大人没跟你说吗?”许琛问。 夏翊清摇头:“我自回来就没见过大人,去晟王府的时候问过,晟王和你小叔也都说没见过。” “具体的缘由我也不太清楚,”许琛斟酌着说道,“我还想等你给我解惑呢。” 夏翊清知道许琛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也就没有强迫他,寻了个台阶,道:“反正大人要在京城肯定会来找我的,大概是替父皇去办差了,等他回来我问他好了。” 许琛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糊弄过去,可归雁楼毕竟是小叔的秘密,就算他如今跟夏翊清确定了关系,也万万没有把小叔的秘密透露出来的道理。他又想起之前小叔跟自己说的话,于是对夏翊清嘱咐道:“对了,我觉得宏王身边不仅有魏拓,还有藏的更深的人,你得小心些。” “我也觉得了,单说那六个刺客,能借机在陈扬行刺之时对我下手,确实不简单。”夏翊清感叹了一句,“宏王还真是厉害。” 许琛不想再让夏翊清追问信州的事情,怕自己说漏了些什么,于是抓住夏翊清话中的细节问道:“对了,之前在书房的时候你不是还跟宏王兄弟相称吗?如今这是怎么了?” “是他先要端架子的。”夏翊清轻笑了一下,“自从我封王之后他就一直叫我的封号,而且他本来就跟我不是一路人,我也懒得假惺惺地跟他演什么兄友弟恭。” “罢了,反正你跟你那几个兄弟都没什么情谊。”许琛叹了口气,“皇家真是可怕,兄弟阋墙,父子相疑。我看你那天跟今上说话都替你捏把汗,今上的每句话都意有所指。” 夏翊清安慰道:“你就放心吧,虽然说这些年我并没有见过父皇几次,但大人时常教导我,我知道该怎么面对父皇。” “那看起来也是够心惊的。”许琛说,“伴君如伴虎这话说得果然不假。” “不说这些闹心的事了。” 夏翊清换了话题,“听说正月初十那天,子丁先生新一年的新作会在归雁楼拍卖,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许琛原本正在喝茶,听到子丁先生的名字一下子被呛到了,差点把茶水都吐出来。夏翊清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给许琛拍背:“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喝口茶都能呛到?” 许琛咳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归雁楼啊,堂堂王爷逛青楼,你不怕被今上责骂啊?” “不会的。”夏翊清顺势靠在了许琛怀里,“每年子丁先生出诗文的时候归雁楼里全是贵家公子,许公子和晟王那年不还拍得子丁先生的手稿了吗?而且归雁楼只有一栋副楼是可以过夜的,其他都是琴笛相伴,清谈会客而已。今年我终于有机会去看看了,你要不要陪我去?” 许琛搂着夏翊清说道:“你既然说了我当然会陪你去了,我也去看看今年会是谁拍得子丁先生的手稿。” “我倒想试一试。”夏翊清盘算着,“若拍下来的话,可以送给晟王做生辰贺礼。” 许琛连忙拦住:“你快别了吧,晟王生辰在下半年,你这拍下来要等上大半年再送过去吗?” “你小叔生辰在二月啊!”夏翊清说,“送你小叔也就相当于送给晟王了,都是一样的。而且这次的事情你小叔也有帮忙,我也该表示一下感谢才是。” “不是……”许琛飞快地扯出一个借口,“我小叔又不喜欢这些东西,你送他诗文倒不如送他一些什么机关暗门的图纸呢。” “这倒是。”夏翊清说,“反正到时候看看再说。那就说好了,正月初十陪我去归雁楼。” “好!都听你的。”许琛慌忙应承下来,他想着一定要让小叔提前知道这件事,到时候如果真的被夏翊清拍下来送到晟王府,若有一天夏翊清知道了真相,自己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夏翊清在许琛的侯府待到日落时分才离开,因为想着要给许季亭调整解毒的药方,所以回府之后一直待在仁园之中。 “许久不见,殿下一切可好?”即墨允的声音传来。 夏翊清立刻起身:“大人!” 即墨允身形有些凝滞,脸色也不太好,夏翊清赶忙让他坐下,一边诊脉一边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一时大意。”即墨允说。 “脉象倒是没什么问题,怎么脸色这么差?”夏翊清诊完脉之后说。 “我三天没睡觉了。”即墨允说,“三天四夜,从西楚到临安。” “那大人怎么不赶紧回去休息?”夏翊清关切道。 即墨允抬起右臂,说道:“我来向殿下讨一些止疼和安眠的药。之前跟人对掌的时候虽然没有内伤,但手臂疼得很。” 夏翊清立刻挽起即墨允的袖子查看:“都是外伤,还好。” 夏翊清起身从药架上拿下一些药膏和药瓶,走到即墨允身边:“我先给大人敷上药。然后这两瓶药你拿回去。稍大一些瓶子里装的是止疼的,疼得厉害的时候吃一粒。另外那个小一点的瓶子里的是安眠的,里面只有一粒,睡前吃下就好。” 说话间夏翊清已经在即墨允的伤处敷好了药:“好了,大人快回去休息吧。” “殿下就不问问我去西楚干什么了?”即墨允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把药放到即墨允手中,说:“大人既然回来了,总会跟我说的,我不急在这一时,还是先休息吧。” “多谢殿下赠药。”即墨允起身,“我明天再来。” “大人慢走。”夏翊清再一抬头,即墨允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第二日晚间,寭王府寝殿之内,即墨允飘然而至。 “大人休息好了?”夏翊清问。 即墨允点点头:“殿下的药真是管用,今天一醒来不仅神清气爽,连手臂都不疼了。” “那就好,大人没事我就放心了。”夏翊清说。 即墨允:“我睡到今天下午才醒来,自然是休息够了的。所以今晚特地来恭喜殿下晋封,顺便来给殿下解惑。” 夏翊清见即墨允语气和平日一样,气色也十分不错,也算是放下心来,他看向即墨允说道:“恭喜就不必了,大人知道我这亲王是为什么而来。我倒是想知道信州这件事背后藏着的阴谋。” 即墨允坐到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说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夏翊清无奈:“大人这到底是想告诉我还是不想告诉我?” “我想请殿下再想想,”即墨允看向夏翊清,“这件事之中还有什么地方有问题?” 夏翊清仔细回想,却并没有想通其中的问题,只好轻轻摇了摇头。 “殿下相信陈扬的供词吗?”即墨允提醒道。 “冷思冷念用了刑了啊!”夏翊清说,“难道这样他都没有说实话吗?” 即墨允笑着摇头:“又不是在我赤霄院的刑房,殿下真觉得那些不让人看出伤来的刑罚就能让他招供吗?” 夏翊清有些发愣:“所以他的供词有问题?” 即墨允说:“供词倒是没问题,只是殿下不觉得供词少了些东西吗?还有他最后冲你和平宁侯喊的那句话。” 「你们不会知道幕后之人是谁的!你们也永远找不到那些孩子!」 当时许琛说晚屏别院,是知道孩子的尸体在晚屏别院,但幕后之人…… “对了!所有人的口供都没有提及我们遇刺的时候晚屏山的那个房间!难道……?”夏翊清似乎是想通了什么,“难道那时幕后之人就在那里吗?” 即墨允点了点头:“是。当时那个房间里有陈扬和另外一人。殿下细想,陈扬陈力是陈丘出了五服的亲眷,他们被连坐只是入了奴籍,家中既没有人死,也没有人流放,跟你们真的就有那么大的仇吗?” “如果出了五服的话,他应该不知道陈丘府中的府兵规制才对。”夏翊清思量道,“是有人故意告诉他的吧。” “殿下聪明。”即墨允说。 “陈扬应该也找不来那些刺客。能伤了知白的刺客,武功不差。能把骁骑卫和平留他们困住的也不是普通刺客的水准。”夏翊清仔细回忆着之前的点滴细节,“所以陈扬隐瞒了后面的事情,当时在耳房里的人才是陈扬口中的‘幕后之人’?” “可以这么说。而且还有平宁侯的药,陈扬一个莽夫怎么会知道草乌和半夏同用有毒?”即墨允说道,“供状我看过了,他自始至终说的都是下药,没提放的是什么东西,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这件事表面上看是陈扬挟私报复,可他不过是被送到你们手上的弃子罢了。” 夏翊清点点头,当初他满心都是许琛的身体,确实忽略了药的来源问题,如今冷静下来一想,信州的事情处处透露着古怪。他犹豫着开口问道:“所以大人把我送到信州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陈扬和陈力了吗?” “当然不是!殿下想到哪里去了!”即墨允连忙解释道,“不是我把你们送到信州的。其实最开始确实是想让殿下去信州处理这件事,好方便我在临安查一下宏王身后的人。但后来刑部章大人失踪,我觉得这事有问题,就放弃了这个计划,手中的调查也都暂时按住了。” 夏翊清问道:“那是宏王让我去的?” “也不是,”即墨允轻笑了一下,“殿下信命吗?他的腿是真的伤了,谁都没有动手。” 夏翊清苦笑道:“若是宏王去查,我想他根本不会遇到刺客吧,那些人原本就是他那边的。” 即墨允点头:“是。宏王腿伤了之后,他身后的人立刻开始准备,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好把该撤的都撤走。我也立刻启用了所有的关系去调查和暗中帮助,但是你们动作太快了,第二天就查到晚屏山了。” “不对……”夏翊清看向即墨允,“那药不是他们给我下的吧?他们既然已经在晚屏山布下了刺客,就不会让我去不成晚屏山的,对吧大人?” 即墨允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茶杯。 “大人就不能直接跟我说吗?”夏翊清道,“我那天上午刚去找过刘让,身边又有冷思冷念,干什么非要做这么一出?” 即墨允:“不是我得到的消息。” 夏翊清想了想说:“可知白是在我后面出去的,他那时也没得到消息吗?” “没有。”即墨允摇了摇头,“传消息的人就慢了一步,眼看着平宁侯进了官驿,所以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我就说那药如此温和,完全不是要害我们的样子。结果弄巧成拙,反倒把我们推到了晚屏山去。”夏翊清突然想起来,“对了,那个下药的人?” “殿下放心,都处理好了。”即墨允道,“只是还请殿下见谅,这一次信州之行,我确实许多地方没有顾及到。” 夏翊清:“大人哪里的话,若没有那些暗桩和消息,我们还不能这么快就解决此事呢,该是我谢谢大人才对。” 即墨允:“好在这次总算有惊无险,没有出什么意外。” 夏翊清点头:“对。所以大人现在能告诉我那个幕后之人是谁了吗?” 即墨允轻轻摇头。 ※※※※※※※※※※※※※※※※※※※※ 第三卷啦~ 第八十章 拍卖 夏翊清微微皱眉:“大人是不能说还是没查到?” 即墨允:“我查到一半就被今上派出去了,这边的事只能暂停。不过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心,在这京城中还没有我查不到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且你如今在京城,我必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担心,既然这水已经不清澈了,不妨再搅浑一些。”夏翊清嘴角带笑,“不管是谁,我也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即墨允:“殿下心中有数就好,若我查到了什么一定会告诉殿下的。” 夏翊清转了话题:“大人想说一说西楚的事情吗?” 即墨允回答道:“西楚如今跟我朝差不多,大皇子元遥和三皇子元进都是储位的有力争夺者,双方掐得如火如荼。” “我是说你的伤。”夏翊清指了指即墨允的手臂。 即墨允:“元遥和元进都把我的探子当成了对方的人,我接到消息前去支援的时候跟元进的手下对了一掌。” “就这么简单?”夏翊清盯着即墨允。 即墨允直视了夏翊清片刻,然后认输道:“我是去灭口的。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我必须赶去把人杀了。我杀了那个暗探之后,故意跟元进的手下对掌弄伤自己,然后在元遥府中找一个人弄了跟我一样的伤。” 夏翊清追问:“大人是偷偷出去的吧?如果是父皇派大人去的,何必日夜兼程。” 即墨允点头:“我奉命去柳州查一些事情,然后接到消息说西楚出了事,所以偷偷改道去了西楚。” “事情可处理好了?”夏翊清问。 即墨允道:“下午已经进宫复命了。” “那便好。”夏翊清点头道。 “殿下只想知道这些了吗?”即墨允问。 “我好不容易从信州死里逃生回来,大人你且让我歇几天吧。”夏翊清笑道,“西楚的人盯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他们去吧。” 即墨允:“殿下既然心中自有盘算,我就不多话了,早点休息吧。” 夏翊清点头:“大人慢走。” 正月初一,皇上携皇后及诸皇子祭祖。典仪结束之后,因宏王腿伤未愈,其他皇子年龄尚小,夏祯便让他们先回宫中了,自己则带着皇后和寭王在皇陵外慢步。 皇后:“陛下今天怎么想着带翊儿来了?” 夏祯:“原本是想让卓儿同来的,但他腿还没好,所以就先带翊儿来看看。” 皇后:“都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放不下吗?” 夏祯微微摇头:“朕想让他看看朕的这些孩子们。” 夏翊清跟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出声。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一个墓碑之前,夏祯轻声地说:“言清,我来看你了。” 一瞬间记忆回溯,夏翊清想到了那年夹在书中的那个字条,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心中突然通透了。 夏祯对着墓碑自顾自地说:“二十年了,你若转世投胎,此时也该是个翩翩少年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我?罢了,还是别记得我了,就做个普通人好了。” 皇后上前说道:“陛下,他从不信轮回之说,何苦现在说这些话呢。” “也对,他要是听见我这话,又该说我什么……神神叨叨的了。”夏祯摇了摇头,“二十年没听到他说话了,真是想他。”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轻声说道:“陛下之前总嫌他吵闹。” 夏祯语气中难掩失落:“可除了他,没有人再敢那般跟我说话了。” 夏祯沉默片刻,回头招呼夏翊清:“翊儿,去拜一拜他,这是仲渊的功臣,当年是他扶着朕坐稳皇位的。” 夏翊清上前对着墓碑行礼,之后又规矩地站到了夏祯的身后。 “他去世那年衍儿出生,朕一时感怀,才给衍儿起名衍清。”夏祯回忆道,“当年朕告诉过衍儿,希望他能衍承这清明盛世,也能承继当年朕和言清的畅想,只可惜……” “好了陛下。”皇后劝道,“别想太多了。” “言清,我今天带翊儿来看你,下次有机会再带卓儿来看你。” 夏祯走上前去亲自拂去了墓碑上的雪,片刻兀自地笑了起来,“你明明比我小,却总没大没小地拍着我的头叫我小孩儿,我一直也想这么拍你,可你每次都躲得飞快。现在啊……我只能给你擦一擦墓碑上的雪,就当作是拍拍你的头吧。我的孩子都这般大了,你若还在,或许该拍着他们的头叫他们小孩儿了吧。” 听到这里,夏翊清几乎可以肯定许季亭就是言清了,之前那些怎么都想不通的问题一下子就豁然明朗。他也理解了许琛这些年来的隐瞒,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话和顾左右而言他的尴尬,都是因为这个曾经和自己父皇并肩的言清。 许箐,言清。姓名各取一半。 难怪这些年许公爷对自己的亲弟都以字相称,难怪许季亭低调得仿佛不存在,难怪在有人误以为晟王的挚友姓季的时候没有人去纠正。他们在刻意淡化许季亭和言清之间那一点字面上的联系。 皇后并不知道夏翊清心里在想什么,她看到夏翊清有些走神,低声问道:“翊儿,是不是不舒服?” 夏翊清回过神来,连忙说:“回母后,儿臣无碍。能陪着父皇母后同行是儿臣的福气。” 夏祯转过身来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翊儿还是这般恭谨,走吧,你身子弱,别冻坏了。” 正月初十,归雁楼。 许琛和夏翊清二人被小厮引入一个临时隔开的小隔间,隔间内只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四面都是隔光的帘子,只有面对楼下的一侧是纱帘,这样既能保证私密又不妨碍视线。今日归雁楼的二层全部都是这样一个一个的小隔间,都用帘子分隔,有人进入之后可将帘幕垂下,适合那些身份贵重之人。 “知白,你不会跟这归雁楼也有关系吧?”夏翊清低声问,“你是怎么抢到位置的?我听说这隔间早就订满了。” “你猜!”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吧,早晚我会知道的。” 许琛攥住夏翊清的手,柔声说道:“说好了啊,我们今天只是来看看,别乱花钱,我小叔和晟王都说了不要手稿。” 夏翊清笑着说:“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这刚晋了位,自然万事都要低调。” 此时帘外面有人想要进来,被归平和平留拦住。 那人说道:“在下靳逢佑,想拜见一下公子。” 许琛看向夏翊清,夏翊清摇了摇头。许琛起身,将帘子掀开闪身出去。靳逢佑见到许琛出来立刻行礼:“见过平宁侯。” 许琛也拱手道:“原来是文庄公世子,失礼了。” 靳逢佑:“侯爷客气,我不过是个闲散人,并无品阶,侯爷不必如此。” 许琛:“世子哪里的话,您是公府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 靳逢佑笑道:“不知我可否有幸得见一下侯爷的贵客?” 许琛恭敬地说:“原本我是不该拒绝世子的,只是贵人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世子。” 靳逢佑:“我听父亲说贵人一向体弱,今日这归雁楼来往人群众多,还请贵人一定保重身体,别再染了别的病气才是。” 许琛:“那是自然,还要多谢世子和公爷的关心。” 此时有人走到二人身边站定:“怎么诸位都站着说话呢?” 靳逢佑侧头看去,来人是一个二十余岁青年人,看举止像是个贵家公子。那人很随意地一拱手道:“平宁侯安。” 许琛知道此人是谁,但他装作不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归平,这位是……?” 归平恰到好处地回答道:“回少爷,这位是江南路秦大人家的公子。” “秦大人?”许琛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噢,原来是秦淮樟的儿子啊!都说秦家家风严明,礼数周全,果然名不虚传。” 靳逢佑听言以袖掩面,似有笑意。 那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躬身行礼道:“在下秦高濂,见过平宁侯,见过文庄公世子。” “秦公子刚才不是行过礼了吗?”许琛连忙摆手,“还请秦公子见谅,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记人容貌,经常错认。” 秦高濂尴尬地笑了笑,转而问靳逢佑:“世子也是来见贵人的吗?” “贵人身体不适,刚才侯爷已经替贵人辞了在下,在下就不叨扰了。”靳逢佑说完一拱手,转身离开了。 秦高濂却并没有离开,对许琛说:“不知在下可有幸见一见贵人呢?” 许琛依旧客气地说:“秦公子刚才没听到吗?贵人身体不适,所以谁都不见。怎的秦公子以为贵人连世子都推了,反而会见你吗?” 秦高濂之前并未和许琛打过交道,只是听自己父亲偶尔提起,再加上京中都说许琛十分低调和善,他便以为许琛是很好拿捏之人。他念及刚才被许琛驳了面子,想扳回一城,于是说道:“贵人推掉一切拜帖,只单单接受了平宁侯您的邀请,想来是交情颇深啊。” 许琛笑了笑,看向秦高濂:“我与贵人昔年同窗,如今又共历生死,自然交情匪浅,怎的你不知道吗?” 秦高濂低声说道:“不知若今上知道您和贵人这般交往,是否会开心啊?” 许琛不卑不亢地说:“前些时日进宫复命,今上曾让我陪同贵人一起从勤政殿走去贵人昔日在宫中的住所。今上还说,我若回了公府,必定被长公主关在家中不让出门,所以让我和贵人借机多说几句话。” 许琛紧接着又故作懊恼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按照令尊的品级,也就偶尔进一趟勤政殿罢了,后宫如何他可没办法知道。” 秦高濂脸色有些难看。 许琛稍稍靠近了秦高濂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秦公子,今日归雁楼这小小帘幕可隔不住我们的谈话,刚才你那番话贵人都听到了,若是贵人进宫去说些什么,令尊头上的这乌纱帽大概是戴不久了吧?” 秦高濂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对许琛拱手一拜,然后仓皇转身。许琛走回隔间之内,夏翊清笑着说:“你吓唬他干什么?” “看他烦。”许琛坐下喝了口茶,“他跟他爹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我倒觉得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坏。”夏翊清也端起了茶杯,“以前你可没这么言辞犀利,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琛轻哼了一下,说:“还不许我摆摆架子吗?别人也就罢了,他又是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他爹是三品官吗?我父亲还是三等公呢,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生气了?”夏翊清轻轻拉起许琛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为了这种人可不值当。” 许琛摇摇头:“我没那么大气性,就是觉得我之前大概是太好说话了,连这种人都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夏翊清笑道:“我的侯爷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吗?不容易啊!” “又拿我打趣!”许琛收回手,“好歹在外面呢,注意点影响。” “反正又没人看得见。”话虽如此,夏翊清还是放开了许琛的手。 此时一楼响起清脆的铃声,拍卖正式开始。 “今日子丁先生词作,《清平乐》一首。”台上说话的是归雁楼的头牌苏念儿,“今日这首词,由念儿为大家演奏,请各位鉴赏。” 苏念儿说完之后走到琴前坐下。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苏念儿声音婉转动听,恍若仙音,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可夏翊清却在听到第一句时就站了起来。 许琛见状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夏翊清转头看向许琛:“这……这是子丁先生做的?” 许琛:“肯定是啊,怎么了?” 夏翊清却笑着摇摇头:“我以为我已经全猜到了,没想到还有……” “啊?”许琛看着夏翊清,“你说什么呢?” 此时一侧的帘幕被拉开,苏惜儿走到二人面前行礼:“二位,东家有请。” 许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夏翊清说道:“烦请姑娘带路。” 许琛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一同去了。二人跟着苏惜儿一路从帘幕之中穿行而过,原来在苏惜儿所坐的这一侧竟有好几个空的隔间,他们一路走过四个隔间之后,直接进入了一个房间之中。 许季亭正等在房间里面。 “小叔?”许琛疑惑道,“小叔你现在不是应该……?” “寭王。”许季亭朝夏翊清微微点头。 夏翊清苦笑道:“许公子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许季亭示意二人落座,苏惜儿已经将房间门关好,外面的声音全部被隔绝掉了。 “放心,完全隔音。”许季亭将茶杯推到夏翊清面前,“寭王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夏翊清看向许季亭:“我是该叫您许公子,还是子丁先生?或者是成老板?又或者是……言清?” 许琛吃惊地看着夏翊清:“你……?!” 夏翊清:“好了知白,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许季亭笑了笑:“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没想瞒着。就算今天不说,我想过几天寭王就会到晟王府去找我了。既然如此我还是自己送上门来吧。” 许琛连忙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夏翊清说:“你别慌,确实不是你告诉我的。是今年祭祖的时候父皇带我去看了言清的墓碑。” 许季亭:“二十年前言清就已经死了,被夏……被皇上杀死。我想寭王从知道我的毒之后,就有怀疑了吧。” 夏翊清点头:“是,但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许公子对父皇称呼什么都无所谓,我不在意。” “你毕竟是他的孩子,我还是注意点吧。”许季亭笑着说,“言清反正已经死了,就不必说了。说说子丁先生吧,我当年逃脱之后本想卖些诗文挣点儿钱,我三哥三嫂的俸禄根本养不起府里的那些孤儿,更养不起他们在边境上救下来的那些百姓。于是我就把归雁楼盘下来作为子丁先生卖诗文的地方,渐渐就有了现在的名声。” “还有即墨允,当年是我帮他一起建立的赤霄院。他一直不相信我是真的病死了,你们也知道他的轻功很好,他在晟王府看到了我。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当然这个不重要了。” 许季亭顿了顿继续说:“他知道我还活着,也知道了当年我是被皇上下毒,但我告诉他已经没事了,若不是这次突然在他那里毒发,他也并不会知道。他对皇上是有恨的,但是如今还得依旧替皇上办事,这些年他心里很苦。” 夏翊清微微点头,他现在终于理解了这些年即墨允偶尔流露出的挣扎和颓然。 “后来皇上让即墨允在城中做些暗桩,但即墨允脑子不好用,那些暗桩做得太简陋了,我就出手帮了他。”许季亭说。 夏翊清笑道:“我还觉得大人已经很聪明了。” 许季亭:“他好歹比殿下年长,经历多了自然做事看人会全面周到一些,但若说聪明,他真的比不过殿下。” “许公子谬赞了。”夏翊清说。 许季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帮他做了一些暗桩,积攒了一些人脉关系,后来又以成羽的身份做起生意来。这些年一来二去也就有了如今的产业,不过成羽的产业都是干净的,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我就是成羽,所以还希望殿下替我保密。” 夏翊清:“那是自然。” “行了,”许季亭看着许琛和夏翊清,“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夏翊清:“今天这首词,许公子是故意的吧?” ※※※※※※※※※※※※※※※※※※※※ 许季亭的身世昭然若揭了~ p.s.昨天把前面第一卷的一些bug修了一下,还有那些没办法显示的字都改好了,手机端清除缓存之后再看就是新的了~ 第八十一章 血染 许季亭点头:“对,暗号已经换过了。我是听琛儿说殿下要买手稿,想着干脆就借这个机会告诉你算了。” 夏翊清又问:“那木牌?” “木牌就是送给殿下的。”许季亭说,“你给我祛毒,我给你药材,只是这么简单。” 夏翊清点头:“多谢许公子。” “不用客气了,”许季亭笑了笑,“我跟晟王同心,看你们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此时苏惜儿敲门进来,说手稿拍出三千二百两,银票已收。 “谁拍得的?”许琛问道。 苏惜儿:“回少东家,是文庄公世子。” 许琛:“靳逢佑?!世子还真是出手阔绰。” 许季亭对苏惜儿说:“银两你按照之前的去处理就好了,我不过手了。你今天也算认了人,以后看到寭王和看到琛儿一样。” “惜儿明白。”苏惜儿行礼之后退出了房间。 许季亭接着对夏翊清说:“殿**份贵重,有些事情不方便露面。这些暗桩商铺我以后都会交给琛儿,如果需要什么,就直接跟琛儿说,让他去办。” 夏翊清点头。 “对了,我们这么过来,归平他们怎么办?”许琛问道。 许季亭说:“放心吧,我跟他们说有事要跟你说,让他们先回去了,马车上还有假的王爷和侯爷。” 许琛:“也对,小叔一定都安排好了。” “今天我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殿下了。”许季亭看向夏翊清,“经历了信州一事之后,殿下早晚会知道,琛儿夹在其中也是为难,与其让你们二人互相遮遮掩掩,不如把事情都告诉你们。” 夏翊清郑重地说道:“多谢许公子坦诚,我定不负您的信任。” 许季亭连忙说:“不用这么严肃,咱们算起来都是一家人了。只是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们,关于我的身体状况,我会亲自跟三哥三嫂说,在那之前你们都不要说。” 夏翊清和许琛都点头表示明白。 许季亭:“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让苏惜儿带你们从后面离开吧。” 从归雁楼各自回府之后,许琛和夏翊清一直没有见面,因为长公主一家人每年都是在城外别院过上元节,所以许琛正月二十才到夏翊清府上拜会。 夏翊清一见到许琛,就拉着他进入书房之中。 “怎么这么着急?”许琛说。 夏翊清拿起书桌上的一份手稿递给许琛。 许琛接过来看了一眼就笑了:“你说靳逢佑要是知道这手稿你要多少有多少,会不会气死?” 夏翊清难掩笑意:“你是没看见,他把这个手稿放进了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之中,特别郑重地亲手交给我。” 许琛:“这可是三千二百两银子啊,他是得郑重。不过你就这么就收了?” “收了啊,收完之后我就进宫去了。”夏翊清说道,“我跟父皇说文庄公世子送了我一份手稿,我当时不知道价格,后来打听之后才知道那手稿十分贵重,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退回去。” “那今上怎么说?”许琛追问。 “父皇让我收着,说这种事情以后不用跟他说,还让我不用刻意避着跟朝臣们结交,这些都是正常的交往而已。”夏翊清笑道,“然后父皇昨天赏了文庄公府几本前朝大家的孤本。” 许琛眼带笑意地说:“你可真行!竟然把今上搬出来了。” “这事我不说早晚也会传到父皇耳中,我又不傻,当然得在他们之前跟父皇坦白了。”夏翊清把手稿收起来,“我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跟父皇起了嫌隙。” 许琛:“就你机灵!以后别人给你送礼可得掂量掂量了。” 夏翊清从桌上拿起一个橘子递给许琛:“最好都别给我送礼,我虽然都应付得了,但我着实不想应付他们。” 许琛接过橘子,边剥皮边说:“确实,那些人情往来确实麻烦。” 夏翊清:“靳逢佑说那天看我们没等拍卖结束就离开了,以为我真的身体不适,所以特来拜访。” 许琛:“毕竟是世子,家教果然不一样,比秦高濂那样的好多了。” “对了,”夏翊清问道,“秦高濂回府之后就闭门不出,我听冷念说是受伤了,是不是你干的?” 许琛连忙摆手:“我正月十一就跟母亲去别院了,跟我可没关系。” 夏翊清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盯着许琛,没过一会儿许琛就败下阵来:“好了你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我受不了。” “老实交代!” “好,我交代,是我做的。”许琛掰了一瓣橘子送到夏翊清嘴边,看着夏翊清吃进去之后才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跟他说话的时候故意靠近了他一会儿,平留和我一起用真气压了他一下。当时他太紧张,体内气血循环很快,所以没有感觉,但是一旦松懈下来就会周身疼痛难忍。不过我们都有数,没弄伤他,就是让他疼几天罢了。” 夏翊清调侃道:“你这下黑手的招数还真是不一般。” “跟你身边那俩学的。”许琛解释道,“之前他们俩审陈力的时候我看见了,我还真没想过真气能这么用,回来之后试了试,还挺好玩的。” 夏翊清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学不了武功心法,不然还真想跟你一起试试。” 许琛:“还是别了。学武功很苦的,我不想你受那罪。” 夏翊清敛起了笑容,低声道:“我学轻功的时候也很苦。” 许琛犹豫着问道:“你……连轻功的心法都练不了吗?” 夏翊清轻轻摇头:“我的经脉和常人完全不同,除了早年你送我的那本心法以外,其他的心法我都练不了。你那本心法其实更像是道法,完全没有用到经脉的力量,所以我练习起来倒没什么问题。” 许琛心疼地说:“这些年你私底下吃了那么多苦,我竟然都不知道。” 夏翊清安慰道:“倒也没你想象的那么苦。我练不了心法,反而免去了不少麻烦。我记得大人说他以前练功的时候心不静,常常把自己疼得生不如死。还有之前归平也说你们练功时走神岔气会疼得难以忍受,我倒从来没这个烦恼。” 许琛点了点头:“也对。有利就有弊吧。不过光练步法就能练成你这样的轻功,是你太有天赋还是大人的轻功太好?” “大人的轻功确实天下无双。”夏翊清笑着说,“当然我也很有天赋!” 许琛捏了一下夏翊清的脸颊:“我的王爷真厉害!” 夏翊清抬手要拉住许琛的手,一不小心把茶杯碰到地上,把俩人都吓了一跳。夏翊清弯下腰去捡打碎的茶杯。 “叫安成来弄吧,你别划伤手。”许琛话音刚落,就听夏翊清“嘶”了一声,手上鲜血立刻涌出。 许琛立刻把夏翊清拉起来:“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赶紧处理一下吧。” 夏翊清说:“你冷静,就是划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流血了!还没什么大不了的呢?!” 许琛把夏翊清拉到榻上坐好,转身打开房门喊道:“安成!去把你家王爷的药箱拿来!” 安成从廊下跑着离开,不一会儿就把药箱拿进书房。 许琛接过药箱,让安成把地上的茶杯收走。 等安成收拾利落离开之后,夏翊清已经处理好了伤口,他示意许琛坐下,说道:“你别这么夸张行不行,不过划伤而已。” 许琛抓着夏翊清的手指亲了一下,柔声问:“疼不疼?” “不疼。”夏翊清摇了摇头,“一点小伤而已,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闺中女子,哪就这么娇气了?” “好,王爷一点都不娇气!”说话间许琛的眼睛落在了夏翊清的腰间。夏翊清腰间的香囊原本是淡青色的,如今上面却有一块突兀的暗红色,许琛指着那香囊问:“和光,你香囊是不是脏了?” 夏翊清低头一看,果然香囊上有一小块血迹,他把香囊摘下:“刚才血滴在了上面,一会儿让安成拿……” 见到夏翊清停住了话,许琛连忙问:“怎么了?” “你看!”夏翊清把香囊举到许琛面前,“这是不是有字?” 许琛仔细看了一下那被血染过的地方,说:“确实像是个字,可这字好像是反的。” 夏翊清立刻将香囊之中的香料倒出,从药箱之中拿出一把小剪刀,小心翼翼地挑开走线,把香囊拆开,他这才发现这香囊的不同之处————香囊外面的走线只是装装样子,让它看起来像是前后两块拼接而成,但实际上是一块完整的锦缎。夏翊清将锦缎平铺在桌上,只有被血染过的地方有字迹显现。他想了想,拆开了刚刚包扎好的手指。 “你干什么?”许琛连忙要拦。夏翊清摆了摆手,然后用力挤了一下手上的伤口,又挤出一些血来涂在锦缎之上,果然又有字迹浮现。 “你……”许琛看着夏翊清手指上又涌出的血有些心疼,“你轻点儿。” 夏翊清笑了笑:“不疼,我心里有数。” 许琛看着那锦缎上逐渐显现的字迹问道:“你的香囊里有字你竟然不知道?” 夏翊清摇头:“我真不知道,这个香囊是我生母的遗物,我平常怎么可能把血弄到上面?” 许琛听言不再说话,起身坐到了夏翊清的对面。 夏翊清抬头:“你干嘛?” “你生母既然把这字藏的这么隐秘,一定是十分重要,你自己看就好了。”许琛说。 “我跟你没什么可瞒的。”夏翊清坐到了许琛那一侧,和许琛一起查看。 随着血迹在锦缎上全部洇开,一封用极细的蝇头小楷写就的书信呈现出来。 “吾儿亲启,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母亲大概已经不在了。很抱歉不能陪你一起成长,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让你认识我。我是西楚的郡主,也是西楚在仲渊的暗探首领。这封信用西楚密信方式写就,只有西楚皇族的血才能令字迹显现,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就证明你还安然活着。等你能够自保的时候,到我住的念林宫去,念林宫寝殿之中我的床榻上雕有一朵木槿花,将你的血滴在花蕊上,你会拿到我留给你的东西。” 夏翊清读完这封信并未说话,只是一头扎进许琛的怀里。许琛则安静地搂着夏翊清,在这种情况下,安静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许琛太了解夏翊清了,他知道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怀抱,至于其他的事情,夏翊清自己能想通。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抱了足有一刻钟,夏翊清才从许琛的怀中离开。 “还好吗?”许琛轻声地问。 夏翊清点点头:“没事了。” 许琛:“你若想自己待一会儿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不用,陪我坐一会儿。”夏翊清把头靠在许琛肩上,抬起自己刚才受伤的手看了看,“我体内这一半西楚血脉还有这样的用处?你说如果以后大人截获西楚暗探的密报,我是不是还能帮些忙?” 许琛:“你刚才抱着我那么长时间难道就在想这个?” “不然你以为我在想什么?”夏翊清的语气十分轻松,“哀叹身世吗?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母亲是西楚皇族。” “你啊,跟我还逞强干什么?!”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发,“难过就说出来啊。” 夏翊清沉默了片刻,而后说:“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有些累罢了。” “那就不要想了。”许琛拍了拍夏翊清的头,“我小叔说想太多容易老。” “你小叔才是最通透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晟王的身份,他会活的更自在。”夏翊清说。 许琛低声问:“你又在想什么?” 夏翊清:“我在想,大人和你小叔对我母亲的事情知道多少。” 许琛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了。”夏翊清笑着说,“他们不会告诉你的。” 许琛捏了一下夏翊清的肩膀:“那你还问我!” “欸,是你问我在想什么好不好?!”夏翊清说。 许琛哄道:“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看你母亲留下的东西?” 夏翊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有些不敢去看。” 许琛:“怎么?” “我怕看到什么太过沉重的东西。”夏翊清叹了口气,“我觉得跟这些年西楚一直盯着我有关系。” “毕竟是你母亲的东西。”许琛安慰道,“还是去看看吧。” 夏翊清有些迟疑:“如果我说……我想让大人替我去拿来,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胆小?” “怎么会?”许琛柔声说道,“万一这信有蹊跷,你又不会武功,岂不是危险?!你既信任大人,让他去取来给你也无可厚非。” “你总站在我这边。”夏翊清说,“你总能替我找到理由。”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手:“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夏翊清起身推开窗,朝外扬声道:“冷思,跟大人说我今晚要见他。” 许琛看向夏翊清:“他们俩到底藏在哪里啊?我都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叫他们他们就会出来。”夏翊清坐回到榻上,“我跟他们说过,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会离得远一些,就在能听到我喊声但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地方。” 许琛:“不是我说,他俩真的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有几次我偶然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但都很快就消失了。好像他们知道我感受到了一样。” 夏翊清略显得意地说:“他们是大人亲自教出来的,自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还好我不是你的敌人,不然我可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许琛说。 夏翊清拍了一下许琛的腿:“又瞎说!还没出正月呢就死啊死的,你要干什么?!” “呸呸呸!”许琛连忙说,“我错了,不说了。” “等我把东西拿出来,叫你一起来看好不好?”夏翊清问。 许琛:“你还是确认不会有问题再告诉我吧,万一藏着什么惊天秘密被我知道了就不好了。” 夏翊清笑了笑:“我觉得什么秘密都没有你小叔的秘密惊人,那年我还让你帮我打听言清,想来也是好笑。” 许琛:“那年我也是刚得知我小叔的事,结果被你这一问吓了一跳,再三跟小叔确认他没有在宫中留下痕迹才放心。不过你当年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那间密室还记得吧?那里的书都是从皇后宫中搬来的。”夏翊清解释道,“我在书中看到一张字条,是我父皇给母后的,上面说言清若不能出宫则东宫危矣。我当时就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当年稳居太子之位的父皇说出东宫危矣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许琛这才明白,他又追问道,“那字条呢?” 夏翊清:“放回去了,本就是在书封里藏着的,一般人看不到,而且那本书我后来再也没翻过,一直压在最角落里。” “那就好。”许琛点了点头,“陈年旧事,就不要再提了。” 夏翊清:“我明白。” 晚间,夏翊清让即墨允拿着自己的血进宫去取东西,自己则在王府中等候,等即墨允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 “大人此行可顺利?”夏翊清见到即墨允立刻起身去问。 即墨允递给夏翊清一个木盒,然后坐到椅子上:“幸亏是我去的,念林宫外一直有暗卫。” 夏翊清拿过木盒放到一边,先给即墨允倒了杯水:“念林宫不是荒废很久了吗?!” 即墨允喝了口水,缓了一下才说:“今上留着念林宫,怕就是等着这一天呢。以他多疑的性格,不会全然相信你母亲死后就一切安稳了。” “大人没被发现吧?”夏翊清有些担心。 即墨允:“我自有办法不惊动他们,殿下放心。” “多谢大人。”夏翊清郑重地说。 即墨允摆了摆手:“东西送到,我就先走了。” “大人不看看吗?”夏翊清问。 即墨允:“殿下先看吧,你若想说便说,我不会追问。” 夏翊清点头:“大人慢走。” 第八十二章 信物 等即墨允离开之后,夏翊清坐在桌前仔细端详那个木盒,此刻他才明白进宫复命那一日,父皇特意提到母亲遗物的意思————出宫建府,又把母亲的遗物给自己,这依旧是想借用自己吸引西楚的目光,若是能就此找到当年母亲留下的东西就更好了,自己这位父皇果然好盘算。 夏翊清这个香囊是他十岁生辰那天父皇给他的,之前一直被父皇贴身收着。也就是说父皇想找寻的秘密其实一直都在他自己身上。夏翊清无声地笑了笑,自己的母亲不愧是暗探首领,竟然用这种方式将东西留了下来。 他起身然后将木盒收起,躺到床上准备睡了。既然东西已经拿到,就不急在这一时了。 几日后,晟王府。 许季亭:“殿下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夏翊清点了点头:“是,我知道晟王这个书房隔音,所以借这里跟许公子请教一件事。” “殿下请说。” 夏翊清从袖中拿出一个木盒递到许季亭面前:“请许公子帮我看看这个盒子,可否有什么机关。” 许季亭接过木盒,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这盒子的做工和纹饰是很典型的西楚风格,殿下不怕我向你打探什么吗?” “我若怕便不会来找许公子了。”夏翊清笑道,“我近来才拿到这个盒子,但一直没有打开,怕有什么机关暗门之类的,想着您精通此术,先请您看看。” 许季亭从书架上拿出一套工具放到桌上,在木盒上敲敲打打了一番,又仔细查看木盒的衔接处,之后把木盒递还给夏翊清:“什么机关都没有,殿下可以放心打开了。” 夏翊清接过木盒说:“多谢许公子了,其实我想这也不该有什么机关,只是想来告诉许公子一声,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如今我既然已经拿到,那关于西楚和我母亲的事情,就不必瞒我了。” 许季亭:“我对殿下已经坦诚相见,自然知无不言,只是西楚的事情我都是听即墨允说的,殿下应该去问他才对。” “我自会问大人。”夏翊清看向许季亭,“只是还有一件事,想必只有许公子能告诉我答案。” “殿下想问什么?”许季亭问。 夏翊清:“关于知白的身世。” 许季亭:“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没跟你说吗?” 夏翊清正色道:“我知道他是克烈遗孤,这也不是我今天想问的。我想问的是,他真的只是姑母碰巧在临安城外捡到的吗?他的记忆有空缺,那些丢失的记忆是怎么回事?” 许季亭笑了笑:“殿下以为是我做的吗?” “不是吗?”夏翊清直视许季亭,“知白跟我讲过,他只记得他生父死后自己被人拉入密道之中,可是克烈久居草原,不懂机关暗门,怎么会修建密道?当时姑母的副将在克烈驻扎,谁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修出密道而不被发觉?” 许季亭喝了口茶,缓缓地说:“我若不救他,他早就死了。至于他丢失的记忆,我只能说是他不想去想起来。殿下通医理,你真的觉得一碗药就能让他忘记之前的所有事情吗?” 夏翊清心中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就随他去吧,是我想得太多了。” 许季亭看着夏翊清的神色,继续说:“殿下今天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吧,我说过了,我在你面前不会再隐瞒。” 夏翊清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看向许季亭道:“大人不会无缘无故对我这般照顾,如果真的是受我母亲所托,只护我周全便好,怎么会让我接触赤霄院?许公子您历经千险从宫中假死逃脱,本该是避世才对,为什么还会用这众多产业做暗桩?又为什么让知白开始接手?” 许季亭依旧神色不变:“殿下聪慧。但你也太高估我了,昔年我确实是为了即墨允才做的这些暗桩,我对他心中有愧,所以才出手帮他。至于让你们接触这些事情,一半是形势所迫,一半确实是出于私心。若我们不将这些东西告诉你们,你们处事起来会有很大的危险。至于私心嘛,我们这些年确实累了,我和晟王不会有子嗣,即墨允至今孤身一人,我们手中的东西与其将来被你父皇或是你的其他兄弟糟蹋,倒不如交给你们,就成羽那些产业,每年挣得钱也够养活你们的了。至于琛儿,我确实用了些手段把他送到三嫂身边,但请你相信,我从来没有害过他,以后也永远不会害他。” 夏翊清今日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他继续问道:“为什么是我们?” 许季亭说:“殿下,纵使我和即墨允再精明,也不可能在十多年前就预想到如今的情况。最开始即墨允去见你,只是送了软甲给你不是吗?后来教你轻功其实也是为了让你能够自保。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我和即墨允只是不想让你们被人害了,仅此而已。” 夏翊清追问:“许公子不想得到什么吗?” 许季亭摇了摇头:“我本就不属于这里,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开心过,张扬过,得到过也失去过,谁也没有我胆子大,全天下只有我敢指着鼻子骂你父皇,谁还能有我肆意?这天下我更不想要,要来干嘛?把自己累死吗?我还想跟晟王好好在一起过些舒心的日子。” 夏翊清:“可我并不想要皇位。” 许季亭笑着接过话来:“殿下你真的想多了,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要逼你去夺皇位。你想做什么,我和即墨允便保着你做什么。即墨允早晚会离开,晟王和我只想安稳度日。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退路,即墨允无所求,我更无所求。只是殿下和琛儿如今力量不够,我不忍看着你们受伤害。” 夏翊清低着头,半晌才开口问道:“您恨我父皇吗?” “我说不恨殿下也不会信。”许季亭娓娓道来,“从我逃离皇宫到今年整好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我毒发过三十七次。我所经历的不仅仅是毒发时候蚀骨的疼痛和越来越严重的濒死感,更是每一天的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毒发的那种恐慌。你没有真正发作过,大概不会知道那种疼痛和绝望。但身体里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取你性命的毒,这种感觉我想你能明白。我不是圣人,自然会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有以前那么恨了。若非这毒,我不会有今日这般生活,一切都是命数,我这些年来只不过在这注定的命数之中,拼一把让自己活得痛快些罢了。” 夏翊清听得揪心,他静了静心神,道:“我懂了,今日多谢许公子解惑。只是关于知白的身世,是我自己要问的,您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许季亭意味深长地对夏翊清说:“琛儿有殿下这般挂念,是他的福气。只是你们俩不像我和晟王,你们未来会遇到更多的麻烦。别的暂且不说,你是皇子的身份,如果有一天你父皇要给你赐婚,你想过该怎么办吗?” “许公子……” 许季亭微微一笑:“琛儿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从信州回来我就发现他的心境不一样了,那种微妙的变化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我想或许刺客那一掌都让你们想明白了一些吧。” 夏翊清点了点头。 许季亭继续说:“你放心,我自然替你们保密,你们日常行事十分谨慎并没有露出马脚,所以不用担心什么。只是我刚才说的事情,你还是早些想好对策吧,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当年晟王能跑到你父皇面前说坚决不娶,是因为他们是兄弟,他有没有子嗣对你父皇没有影响。可你是皇子,你可以以年纪尚轻推脱个一两年,但不可能一直拖下去,有些事情该做准备了。” 夏翊清起身:“我知道了,多谢许公子提醒。” 许季亭笑着看向夏翊清:“今天这一番交谈,殿下可信我全然坦诚了?” “自然是信。” 夏翊清将木盒收起来,对许季亭说:“今天叨扰您很久了,还请见谅,不知日后能不能常来跟许公子闲谈?” “自然可以了,你跟琛儿这般交心,又是晟王的侄儿,我早就拿你当自家人了,不用那么客气。”许季亭笑着摆了摆手,“以后没人的时候别那么拘着了,我从来不在意这些,跟外人面前守着礼,关起门来再这么客气就真的见外了。” 夏翊清放松地笑了一下,说道:“那我告辞了,许公子留步。” 夏翊清离开之后,晟王从一旁的耳房走了进来:“我侄子和你侄子,缘分这东西真没道理。” 许季亭靠在椅子上看向晟王:“怎么?替他们担心?” “我不管别人,我就担心你。”晟王走到许季亭的身边,“你恐慌吗?这些年每天惴惴不安的是我才对吧?!你个没良心的!” 许季亭笑道:“有你替我担心不就行了?咱俩要都惶惶不可终日,这日子还怎么过?!” “走吧,”晟王拉起许季亭,“该拿针扎你了!” 许季亭笑着跟晟王一起往寝殿去了。 第二日,夏翊清约许琛过府一聚。 “不知寭王殿下今日有何指示啊?”许琛靠在榻上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把盒子推到许琛面前。 “你不是那天就拿回来了吗?”许琛问道,“还没打开看?” 夏翊清摇头:“没有,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打开。” 许琛直起身子拉着夏翊清的手:“你不是这么犹豫的人啊,怎么了?” “你帮我打开吧。”夏翊清又把盒子往许琛面前推了推。 许琛把盒子推回到夏翊清面前:“这是你母亲的遗物,怎么能让我打开?” “你帮帮我吧。”夏翊清语气中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确实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盒子。” 许琛无奈地摇摇头,抓起夏翊清的手说:“这盒子就算我想打大概也打不开吧,封口处的那朵木槿花应该需要你的血才行。” 夏翊清拿出银针递给许琛:“你来。” “你确定?”许琛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郑重地点了点头,许琛把夏翊清搂入怀中,两手分别扶着夏翊清的左右手,牵着夏翊清用银针刺破指尖,然后将血涂抹在木盒封口处的木槿花蕊上,只听“咔哒”一声,木盒轻轻弹开。 夏翊清飞快地收回了手。许琛用左手捂住夏翊清的眼睛,右手握着夏翊清的手,轻轻打开了木盒。许琛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然后轻轻在夏翊清的耳边说道“一封信,一个玉牌,一份羊皮卷。” 夏翊清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把许琛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拉了下来,然后说:“这盒子是你开的啊,跟我没关系。” 许琛哄道:“行行行,是我开的,那东西你看不看?” “看!”夏翊清笑着说,“你给我打开了我就看。” “你怎么回事?!”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发,“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些害怕。” 许琛将那盒子里的信拿出来递给夏翊清:“这个你总得自己看吧?” 夏翊清接过信,犹豫了片刻,还是打开了,然后说:“陪我一起看。” 许琛搂住夏翊清的肩膀,温柔地说:“遵旨,我的寭王殿下。” “吾儿聪慧,既找到了这个盒子,我便放心将这盒中之物交给你。我被父王送入仲渊,名为和亲,实为将暗探排布于仲渊朝堂之中。西楚虽小,但能人辈出,暗探的培养方式更是周边他国所不能及的。我父王说女子心思细腻,更有许多事情是朝堂男儿无法做到的,我深以为然,也一直为此努力。按照计划,我到仲渊之后会主动交出一份假的名单,那上面都是已经废弃的西楚暗探,我会以此来让真正的暗探安全地**仲渊,一切也正如我们所设想的进行。唯一的意外是我真的对你父皇动了情,我身边的人将我的心思告诉了西楚皇帝,西楚皇帝怕我有朝一日会彻底倒戈,于是率先对我父王发难,将父王以通敌卖国的名义处死。父母弟弟均受我所累,我却无能为力。我一生只错一事,却害了全家。我原本想在西楚对我下手之前将真正的暗探全数告诉你父皇,以替我全家报仇,可你父皇却先给我下了毒。我这些年的真心错付,如今这样也是自作自受吧。 泽兰姑娘说我怀的是个男胎,想来你早晚会入朝堂,我望你谨慎再谨慎,万不可如我一般一步踏错万劫不复。母亲没有什么能够留给你的,唯有将我手中的关系全部留给你,希望日后能帮到你一二。盒中的羊皮卷是西楚皇族密库的一个分支,里面是属于我和父王的所有银钱。当年我到仲渊之后,父王就将密库全数挪到此处以供我使用。密库所在地只有我和父王知道,若你日后需要银钱,可以拿着玉牌去密库调用,接头密语在地图背面,同样是用血才可以显示,这是母亲留给你的钱财,希望对你有用。 另外,我已经把真正的暗探名单交给了一位可靠之人,他承诺会将这些暗探废弃掉,也承诺以后保护你。至于那块玉牌,是我的信物,我有一队亲信从未被人得知,他们依照我的要求隐藏下来,只有这个玉牌能够唤起他们。你带着玉牌到城中里仁坊西街东起第三间民房内去找一对姓李的夫妇,当着他们的面将你的血滴入玉牌,他们看到后便会听命于你。无论你以后做什么事,他们都会是你的人。这些钱财和人脉,希望能帮到你几分,可又盼着你用不到。我自知命不久矣,也知道这些东西根本代替不了母亲的照顾和陪伴,还希望你能原谅母亲。若可以,我真想看着你长大成人,听你亲口叫我一声母亲。母,元信,绝笔。” “我就知道西楚这些年这么盯着我是有原因的。”夏翊清苦笑道。 许琛却恍若没有听到。 “知白?知白?”夏翊清回头看向许琛,见许琛正在出神。 夏翊清将手抬到许琛眼前晃了晃,许琛才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夏翊清看着许琛:“你想什么呢?这信中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惊讶的吗?” 许琛依旧有些恍惚,他犹豫着开口:“我若说我去过里仁坊西街东起第三间民房,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 “你去过?!”夏翊清吃惊地看向许琛,“你见过那对姓李的夫妇吗?” 许琛:“我真去过,我虽没见过什么姓李的夫妇,可我在那里见过苏惜儿。” “苏惜儿?归雁楼的苏惜儿?” 许琛点头。 夏翊清一时也有些发怔:“会不会我母亲记错了?或者时间太久了他们搬走了?” 许琛:“要不……我们去看一看?” “我们要去的话……叫上你小叔吧?”夏翊清说,“我想弄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许琛点点头:“那我跟小叔约明天见面?” “可以。反正明天就能知道了,你也先别想了。”夏翊清想让许琛放松一下,于是转了话题,“你说,这西楚密库的一支,能有多少钱?” 许琛笑着说:“想来肯定丰厚,看来以后不是小叔养我,是你养我了。” 夏翊清似乎还是不太相信,他轻笑了一下:“西楚密库,藏在仲渊境内的孤山上,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倒也不是不可能。”许琛说道,“若在西楚境内,西楚的人早晚会翻出来。而藏在仲渊境内,西楚暗探就是再厉害,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搜查,反倒是安全。” “这难道是你小叔说的富贵险中求吗?”夏翊清笑着看向许琛。 许琛:“你这又是什么歪解?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啊,我不过是逗你笑一笑罢了。”夏翊清说。 许琛:“我又没有不高兴,刚才不想看这个盒子的明明是你。现在看完盒子你还害怕吗?” “轻松多了。”夏翊清说,“反正比我想象的好,只是一些钱和人罢了,没有涉及到西楚的政权斗争。只要不牵涉到西楚皇家,我就可以踏踏实实在仲渊待着。”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了。” ※※※※※※※※※※※※※※※※※※※※ 香囊第一次出现是在第十七章~ 第八十三章 启用 当晚许琛回到家中之后就用木鹞给许季亭传信,大概说了一下这件事,并邀许季亭第二天去往里仁坊。 第二天一早,许琛和夏翊清都戴好了人皮面具,在里仁坊街口见到了成羽。三人一起走到屋里,许季亭按动机关唤来苏惜儿。 “惜儿见过东家。” 苏惜儿行礼之后抬头看了许琛和夏翊清一会儿,而后说:“见过少东家,寭王殿下。” 许季亭:“坐吧,今天来是有事问你。” “是。”苏惜儿落座。 许季亭看向苏惜儿:“惜儿,如果我没记错,你父亲是姓李吧?” 苏惜儿点头:“是。家父姓李,家母姓苏,当年是以家母的姓氏取的艺名。” 夏翊清问:“那你父母可还健在?” 苏惜儿:“已不再了。” 夏翊清掏出一个玉牌递到苏惜儿面前:“你认识这个吗?” 苏惜儿接过玉牌来回翻看,然后摇头道:“不认识。” 许季亭微微一笑,拉着许琛就走到了院中,背对着屋内的两人。 夏翊清划破手指将血滴入玉牌之中,苏惜儿神色巨变,立刻跪下行礼:“主人。” “怎么会这样?!”夏翊清此刻心情有些复杂,“苏姑娘快请起。” 苏惜儿起身落座。 夏翊清斟酌着说道:“我只是近来才知道母亲留给我的这个信物,又从你们少东家那里知道他在这个院子中见过你,才一起来看看,没想到会是这样。” 苏惜儿十分恭敬地说:“主人,惜儿听您安排。” 夏翊清想了想,问道:“除你之外还有多少人?能联系到他们吗?” 苏惜儿回话:“除我和妹妹念儿之外,还有九十六人,做着各种生计。我母亲离世前召唤过他们,告诉他们之后的联络都由我和念儿负责。这些年我们偶尔会聚在一起吃饭,不过他们只知道我委身于归雁楼,并不知道东家的事情。” 夏翊清问:“他们大概都是做些什么的?” 苏惜儿回话:“有宅院女使,有大家妾室,还有一些则做些小生意。” “听你这么说,有许多女子吗?” 苏惜儿点头:“是,多半是女子,当年王爷和郡主培养了许多女子作为暗探,将她们安**各处府邸。” “那就让她们好生度日吧,我并不想打扰她们的生活。”夏翊清补充道,“不过若是有过得清苦的,你就多帮衬帮衬,银钱的事我来解决,她们既然受恩于我母亲,安稳了这些年,我便不再打扰她们了。” 苏惜儿说:“大家其实这些年都还念着郡主,主人真的不想用他们吗?” “暂时不用。”夏翊清摆了摆手,“不过我想让你给我一个名单,再标出哪些人是你觉得还可以相信的。” 苏惜儿点头:“惜儿明白,稍后就写出来给您。” 夏翊清说:“不急,你写完之后再通知我来拿就好。” 苏惜儿:“是,那主人要见他们吗?” 夏翊清摇头道:“等你的名单写完之后,我应该会悄悄去看一看他们。至于正式见面还是暂时不要了,你也不需要告诉他们我已经现身,如果以后需要我会通知你。” “好。主人还有什么吩咐?”苏惜儿问。 夏翊清郑重地说:“以后凡事以你们东家和少东家为先,明白吗?” 苏惜儿点头:“明白。” 院子里。 许琛问:“小叔,你知道苏姑娘的身世吗?” “我知道一些,也能猜到一些。”许季亭解释说,“这些年我知道惜儿和念儿有事瞒着我。” 许琛疑惑道:“那小叔还让她们做事,不怕吗?” 许季亭微微一笑:“这楼里所有姑娘都是我的人,若她们有了别的想法,我当然会知道。而且,她们俩的父母是即墨允托我照顾的,即墨允又是受元贵妃之托,不用想也知道跟西楚有关系。这样的人物,放在别处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样做不好。”许季亭继续说道,“但其实这是我们双方选择的结果。当年她们虽小,但不是不懂事,她们选择了留在我这里,就是选择让我庇佑她们,也默许了我对她们的监视。我给了她们保护,教她们读书明理,让她们生活无忧,银钱随用随取。我没逼迫她们做任何事,就连出来抛头露面都是她们自己提出来的。我给了她们足够的信任,人心里都有杆秤,是懂得取舍和抉择的。” 许琛有些发怔,缓缓地说道:“也对,我只是觉得这样有些冒险。” 许季亭拍了一下许琛的肩膀:“这世间所有事都有风险,所以我早有准备,况且还有即墨允在呢。” “许公子,知白,我们谈完了。”夏翊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琛二人走回屋内。见许季亭进来,苏惜儿立刻跪下:“东家恕罪。” 许季亭扶起苏惜儿说:“你先回去吧,一切照旧,我这边完事之后再去看你们。” 等苏惜儿离开之后,许季亭看着两个人的神色,笑了笑说:“走吧!别在这儿傻坐了。” “许公子……”夏翊清开口。 许季亭:“知道,去晟王府。” 半个时辰之后,晟王府书房之内,即墨允也在。 夏翊清看向即墨允:“大人可以解释一下了。” 即墨允对着夏翊清说道:“西楚这些年跟着殿下的人,应该是想找地图。这些年西楚消耗极大,他们手里的密库不够用了,所以想起了当年怎么都没有找到的沛王那一支的密库。至于那些人,应该就是沛王和元贵妃留下的亲信,西楚那边是知道这队人的存在的,但一直无法启用,也根本找不到。” 夏翊清问:“那苏惜儿姑娘?” 即墨允:“当年元贵妃托皇后在宫中照看殿下,托我在宫外照看这一家人。我不方便露面,就让季亭帮我照看。” 许季亭点了点头:“是。那年惜儿父亲病逝之后没多久她母亲也跟着去世,她们姐妹俩孤苦无依,我便让她们直接住到楼里了,反正我那里的姑娘大多是卖艺不卖身的女孩子。” 夏翊清:“说到底都是缘分,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不过我跟苏姑娘说了,以后还是都听许公子和知白的,我这么一个从天而降的主人对她们来说肯定没有你们的恩情多,而且我也不想让她们做什么。” “多谢殿下。”许季亭向夏翊清微微点头。 “许公子客气。”夏翊清又说道,“还有一事想请大人和许公子帮忙。我让苏姑娘把这些西楚的人列了个详细的名录给我,让她标出一些相对可靠的人来,到时候我想让大人和许公子看一看那个名单,哪些人可靠,哪些人可用。” 即墨允明显有些意外:“殿下让我们看?” 夏翊清:“对。如果这些人可用,我便暂时维系一下,日后也许能帮到大人和许公子。” “好。”许季亭点点头,“那我们就帮殿下看一看。” 几人说过话之后便各自离开,许季亭只身返回归雁楼。 苏惜儿和苏念儿跪在许季亭面前:“请东家责罚。” 许季亭:“你们俩能不能起来说话?” 苏惜儿:“东家,我们姐妹二人有负东家信任,请东家责罚。” “你们想我怎么责罚你们?”许季亭低头看着她们二人。 二人不说话。 许季亭:“那我问你们,如果有人拿着西楚信物来找你们,让你们将楼里打探的消息告诉他,你们怎么办?” 苏惜儿说:“西楚皇帝害死了沛王和郡主,我们不会帮他们办事。” 许季亭又问:“那如果他让你们对我出手,你们会怎么办?” 苏念儿:“我们……我们只有以死谢罪,用我们两具尸体还了东家和郡主的恩情。” “所以你们宁愿死都不会出卖消息,也不会出卖我是不是?”许季亭柔声地问。 二人同声回答:“是。” 许季亭笑了笑:“那我还罚你们干什么?” “东家?”苏惜儿说道,“可……可我们还是一直瞒着您。” 许季亭说:“谁能没有秘密呢?快起来吧,你们俩这金贵的身子可不能跪坏了。怎么?还非得让我扶你们起来啊?” 二人这才起身。 许季亭温柔地说:“我没怪过你们,你们也不用想太多,寭王是你们的主人,我是你们的东家,我们俩人既然相识,便不会提出让你们为难的要求。” 苏惜儿:“是。主人也说以后一切都听您和少东家的的。” 许季亭:“他毕竟是你们的主人,若他真的有事要你们做,也不必告知于我,你们自己心中能掂量清楚。若真的有什么事让你们为难,就直接说出来,他会体谅你们的,明白吗?” “是。”二人恭敬地说。 三日后,平宁侯府。 许琛走入书房,又连忙转身:“平留!看住院子,谁也不许进来。” 平留立刻回话:“是。少爷放心。” 关好书房的门之后,许琛快步走到一侧的榻上:“你怎么进来的?” 夏翊清微微一笑:“闲来无事就试了试,好久没有用轻功了,你这个侯府的暗哨可真不一般。” “你能不能不这么吓人?”许琛嗔道,“万一被发现了呢?” 夏翊清一把拉住许琛:“我这不是没被发现吗?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还挺刺激的。”夏翊清笑着搂住许琛。 许琛叹了口气:“你这都是些什么爱好?” 夏翊清扬起头:“难道你不想我吗?” “想啊,可我们不用这样的。”许琛捏了捏夏翊清的脸,“我们好好的见面不好吗?” 夏翊清难得露出俏皮的一面,说道:“这样比较好玩。” “你啊……”许琛揉了揉夏翊清的头发,“下次好歹提前告诉我一下。” 夏翊清没有说话,双手摩挲着许琛的后背,踮起脚慢慢地将唇覆在了许琛的唇上。许琛也环住了夏翊清,轻轻地吮吸着夏翊清水润的双唇,他舌尖轻挑,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夏翊清的牙关。两个人的舌在彼此口中交互纠缠,带着暧昧的喘|息声从两人喉咙中喷|薄而出,一时情难自已。 两个人亲得有些欲|火焚身,手也不老实地在彼此的衣衫上拉扯,最后还是许琛先住了手:“不行。” 夏翊清意犹未尽:“怎么了?你不愿意吗?” 许琛喘息着抱住夏翊清:“你还小。” “我不小了。”夏翊清又攀上了许琛。 “你今天不对劲。”许琛稍稍退了一步,扶着夏翊清的肩膀,“告诉我,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想你了。”夏翊清又要抱住许琛。 许琛皱着眉:“和光,说实话。” 夏翊清拉着许琛的腰带,让许琛靠近自己,然后轻轻靠在了许琛的怀里:“知白,父皇给宏王赐婚了。” 许琛立刻就明白了夏翊清的意思,他环住夏翊清轻声安慰道:“没事的,你还没到十六呢。” “可左不过就这两年了。”夏翊清有些颓然,“而且这件事,谁都帮不到我们。” “总会有办法的。”许琛安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而且就算我们今天……也不能解决问题啊。” 夏翊清沉默。 许琛拍着夏翊清:“好了和光,今上刚给宏王赐婚,不会这么快就轮到你的,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 “我……”夏翊清低声道,“可我也真的想……” “就算想,也不能就这么草率吧?”许琛哄着夏翊清,“这光天化日的,咱俩在书房做这种事,是不是不太好?” 夏翊清红了脸:“我……” 许琛在夏翊清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乖,我陪你坐会儿。” 夏翊清点头。 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坐了许久,许琛才开口问道:“今上给宏王赐的是哪家姑娘?” “文昌伯幼女杨维婍。” “是她?”许琛有些惊讶。 夏翊清:“怎么了?” “她大哥杨维思在兵部没少给我父亲使绊子。”许琛叹了口气,“就连冯大人都有些压不住他。” “冯墨儒吗?”夏翊清思索了片刻,“冯墨儒一向治下严谨,不应该啊。” 许琛笑了笑:“如今朝堂上除了父亲和我,哪一个有爵位的不是眼睛长到头顶?这些可以袭爵的世子,不都是早就顶着自家父辈的名头在外耀武扬威了吗?” 夏翊清:“也是,也就你这府上跟别人不同。” “这下好了。”许琛语气中带了几分担忧,“宏王那边除了户部尚书之外,又多了一个文昌伯,你如今处境不妙啊。” 夏翊清:“我身边什么都没有,反而没得可怕。宏王身边的这些世家牵扯得越乱越好,越是乱,就越容易出事情。” “怎么说?”许琛问道。 夏翊清:“一个世家背后就是一股势力,可这种势力不是越多越好的,如果宏王身边的世家势力相互拉扯,岂不是好玩?更何况这些世家的把柄非常好拿,什么侵地掠田、贪墨渎职之类的,稍稍用力便可以拉下一个。” 许琛:“你啊!怎么把所有事情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哪就这么容易了?” 夏翊清却说:“本就不难。再说了,我又不是真的身边没有人,就说咱们在信州一行,不就有所收获吗?” 许琛点了点头:“也对。蔡大人是个好官,只是这次外放到通远路当知府,那苦寒之地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住。” “还有行正和闳言,他们都是难得的清流,在昭文阁一定能处得很好。”夏翊清接着说,“更何况,我还有你这个侯爷呢。” 许琛:“我可什么都不算,空头爵位罢了。” “空头爵位也是爵位,谁还能真的当面给你难堪不成?” “说宏王呢,怎么说到我头上来了?”许琛轻轻拍了一下夏翊清。 “少爷。”平留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落华说公爷请您去前面书房一趟。” 许琛立刻起身,低声对夏翊清说:“我去一趟。” 夏翊清点头:“我等你。” 许琛走出书房:“落华有说什么事吗?” 平留:“没有,只是公爷刚从宫里出来。” 许琛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快步往公府的书房走去。 公府书房内。 许叔亭见许琛进来,直接开口说道:“琛儿,我明天就要出发去西边了。” “耶兰国真的有动作?”许琛问。 许叔亭递上一份加急红折:“你看看。” 许琛快速看完之后又递回给许叔亭:“二十万?还取道西楚?” 许叔亭叹了口气:“这些年低估他们了。这一下战线绵延甚长,不太好办。” “西楚从来不参与这种事情,耶兰国竟然能游说动西楚。”许琛觉得有些意外。 许叔亭:“西楚这些年裁兵颇多,大概是真的没钱了。” “那父亲可需要我做什么?”许琛问。 “好好在家照顾你母亲和弟弟妹妹。”许叔亭上前拍了拍许琛的肩膀,“我走之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明白吗?” 许琛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用力地点了点头。 许叔亭轻轻摸了一下许琛的头:“去吧,晚上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晚饭。” 侯府书房。 夏翊清看到许琛满面愁容地走进来,连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许琛关好房门,走到夏翊清身边坐下:“耶兰国二十万大军犯我边境,父亲明日率军出征。” 夏翊清一听也有些吃惊:“耶兰国哪来这么多人?” “其中有西楚的一部分人。”许琛无奈地摇头,“而且他们取道西楚,在西楚和仲渊的边境上陈兵。” “什么?!”夏翊清惊道,“西楚是真没钱了吗?!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许琛点点头:“这些年西楚裁兵不少,想来是密库支撑不住了。” 夏翊清搂过许琛低声说:“别担心了,这些年公爷和姑母都勤加练兵,没有一丝松懈,耶兰国就算有二十万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威胁的。” 许琛说:“我其实年前就知道耶兰国可能会出事,但没想到这么快,这刚过了年就……” “放心吧,公爷不会有事的。”夏翊清安慰道。 第八十四章 焦灼 二月初七,定远公许叔亭率军出征耶兰国,全军急行到达阵前。 战况焦灼,一直绵延到了六月,竟然收到了长羽军请求支援的奏折,一时朝野震动。 北疆草原的驻军不能动,与南境诸国边境的陈兵也不能动,定远公带着二十万大军都难以对抗耶兰国,如今国中可调用的兵不足两万,就算是全数奔赴战场,也实在算不得是援兵。 朝堂之上,众臣都低头不语。 夏祯拍案:“朕问你们怎么办!你们倒是说句话啊!一个个都哑巴了吗?!” 堂下沉默。 “冯墨儒!”夏祯喊道,“你说。” “臣在。”冯墨儒出列,“兵部可勉强调配足两万士兵,另配发足够军资。” 此时魏拓出列:“回陛下,按照奏报来看,如今双方都伤亡惨重,臣以为不如派出使者,详谈议和。” 夏祯语气十分严厉:“魏拓!你是让朕认输吗?” 魏拓立刻说:“陛下,议和并非认输,这战事再这么耗下去,对两国都没有好处。今年开春以来雨水稀少,已成干旱之势,如今内忧外患,国库已是勉力维系,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户部掌着国库,如今户部尚书说国库难以支持,堂下的一众官员都立刻附议,都说要议和。 冯墨儒:“魏大人,户部是真的没有银钱了吗?” “冯大人这是怀疑我吗?”魏拓转身直视冯墨儒,“你兵部只管要钱,何曾知晓户部的艰难?这仲渊上下何处不用钱?!今年春旱,户部拨了一百万两赈灾,后又追加了五十万两。从二月定远公带兵出征开始,你兵部花钱如流水,至今已用去近二百万两,你以为我户部是能随便变出钱来的吗?户部已经提前支取了下半年的预算了!就算我把明年的预算也支取出来,如今能用的这两万人就能保证打赢吗?” “可总得试一试才行!未尽全力就先言败,绝不是我仲渊男儿该做的事情。”冯墨儒对夏祯躬身一拜,“臣早年间曾跟随长羽军征战,至今不忘军中铁血,长羽军从未有不战言败的道理!臣请命,亲率这两万士兵支援前线。” “荒唐!”夏祯又气又急,“你堂堂兵部尚书,跑去前线像什么样子?!我仲渊无人了吗?!” 文昌伯出列道:“陛下,臣请议和。” “文昌伯,你怎么也?”夏祯抬手指着文昌伯。 一众官员都出列道:“臣等请议和。” 宏王上前行礼:“父皇,儿臣以为魏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户部既说银钱短缺,想来也真的是支撑不起长时间的征战,如今这两万人就算全数去了前线,也不一定能有什么作为,定远公已奋战数月,难道成败就真的系在这两万人身上吗?请父皇三思。” 夏祯转向夏翊清:“寭王,你认为呢?” 夏翊清回话:“回父皇,军国大事,由父皇裁决。” “朕问你的看法!”夏祯说。 夏翊清:“是。儿臣以为,两万人虽少,但也不是全无助益。若未尽全力就退,之前的牺牲便显得毫无意义,恐寒了前线战士的心。但另一方面,户部还要考虑仲渊各地各处的开销,如今已提前支用了财政预算,想来也是十分艰难在维持了。至于是和是战,最终还是父皇决断,儿臣不敢僭越。” 夏翊清这话看似说得头头是道,可跟没说一样,说来说去不过是把殿上各位大人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 夏祯摇了摇头,说:“你啊!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夏翊清躬身道:“儿臣愚笨,请父皇息怒。” 夏祯不再看夏翊清,转向众大臣:“还有谁有话说?” “臣愿领兵!”许琛扬声道。 官员闻言都侧头看去。 许琛再拜:“臣请领兵,奔赴前线。” 夏翊清听到声音之后神色如常,但手已经在袖中握紧了拳。 夏祯:“平宁侯?你说什么?” 许琛恭敬地回话:“回陛下,臣愿领兵支援。冯大人说得对,长羽军从未有不战言败的道理。如今并非山穷水尽,尚有两万士兵可以一战,万万没有现在就提出议和的道理。” “你还太小,我朝中又不是没有武将了!”夏祯摆了摆手,“用不着你!” 可一众武将并未有一人出列,夏祯瞪向一旁:“武忠伯?” “臣……臣年事已高,恐误了军事。” 夏祯又问:“诚武伯呢?” 陈福说:“回陛下,诚武伯今日告假。” “好,好啊!”夏祯起身,“躲得个干干净净,你们一个个的还比不上一个孩子吗?!安稳了这些年你们身上的骨头都软了吧!” 许琛道:“陛下,如今前线尚有一息机会,臣受皇恩多年,愿为陛下驱驰。为臣者,有敌来犯自当披甲上阵。为子者,不能眼看义父在前线浴血挣扎而安坐家中不闻不问。臣请带兵前去驰援,就算是战至最后一人,也必将贼寇赶出我仲渊国境。” 夏祯尚未发话,就见魏拓转身道:“平宁侯少年英豪,臣佩服。只是你从未在军中行事,别到了阵前看见血先晕了过去。” 许琛倒也不恼,只看着魏拓:“魏大人,我从小跟义父义母练功,受伤莫说百次也有数十次之多了。更遑论去年我在信州跟三十名骁骑卫一起斩杀刺客上百人才护得寭王殿下周全,若说见血,我可是比魏大人您见得多。” 魏拓没想到一向在朝堂上安静得好像摆设一样的许琛会如此反驳他,一时有些意外。他看向许琛说道:“可你毕竟年轻,你这样的到了阵前又能如何?两万人又能起什么作用?” “两万人又能起什么用?魏大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许琛直视着魏拓,“开宇二年长公主率三千骁骑卫伏击一万札达兰士兵,你敢说那三千人无用?开宇六年札达兰突袭克烈,驻守克烈的两千士兵死死守住营帐,直到援兵赶来,你敢说那两千士兵不是关键吗?!” 在场的很多人甚至从未听过许琛说话,如今乍一听闻许琛如此言辞,都有些愣住了,直到这时他们才隐隐感觉到眼前这个据理力争的少年所承袭的恐怕不仅是个爵位这么简单。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每一个人都能成为关键人物。如今还有两万人,谁敢说这两万人就不能扭转战局呢?更何况,两万人能起多大作用是要到阵前才知道的,不是大人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判定的!”许琛说完后转身再拜夏祯,“臣许琛,愿率军前去支援,请陛下允准。” 夏祯不知在盘算着什么,朝堂上众人也都各怀心思。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夏祯才缓缓说道:“回去跟长公主吃个饭,然后出发吧。” “臣遵旨。”许琛跪下领旨。 夏翊清在公服袖中攥紧的手也随着许琛的这三个字缓缓松开了。他知道许琛早晚有一天会跟随公爷的步伐走上战场,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散朝之时,许琛快步跟上夏翊清:“殿下,等等我。” 夏翊清恍若不闻。 “殿下!”许琛追上夏翊清,“殿下,怎么不等我啊。” 夏翊清依旧没说话。 许琛跟着夏翊清:“殿下可是生气了?那我给殿下道个歉好不好?殿下知道我早晚是会从军的,只不过是时间的事。” 夏翊清加快了脚步。 “和光!”许琛压低了声音,“你说句话好不好,我知道我事前没跟你商量,但这不也是事出紧急嘛。” 夏翊清越走越快,许琛则快步跟上:“你走这么快干嘛啊,你赶时间吗?你理我一下怎么了?” “我不赶时间吗?!”夏翊清站住脚直视许琛,“我赶着回去给你准备可能用到的药!” 许琛:“啊?……” 夏翊清不理他转身就走。许琛赶紧跟上:“那你不生气了?” “我生气有用吗?我是能跟父皇说我不想让你去?还是能把你锁在你的侯府不让你出去?”夏翊清边走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别人看不出来,你还看不出来吗?父皇根本不想议和,你刚才若不站出来,他也会叫你,他就算不叫你,也会把姑母请来,我拦得住吗?” 许琛悄悄去拉夏翊清的手,却被夏翊清躲开:“干嘛啊!在外面呢!” “一会儿我去找你好不好?”许琛低声问。 夏翊清没好气地说:“在你书房等我!” “遵旨。”许琛躬身一拜,“殿下慢走。” 夏翊清也不理他,径直离开。 “哟,寭王这是怎么了?”宏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琛敛了神色:“见过宏王。寭王殿下刚才跟臣说身体不适,要回家歇息了。” “身体不适?”宏王笑了笑,“我看他是心里不爽吧!你这个同窗好友就要带兵去送死了,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肯定心里不好受吧。” 许琛:“王爷说这话,是觉得我会败吗?” 宏王:“你觉得你能赢吗?” 许琛扬声道:“宏王殿下,战事是国之大事,臣刚领了皇命去前线支援,人还没迈出这垂拱门,您就说臣必败,您这是何意?是要败我仲渊气势,长他耶兰国的威风吗?臣还要回家陪长公主吃饭,恕不奉陪了。” 许琛的声音洪亮,来往的一众官员都听得清楚,一时都窃窃私语。宏王自讨没趣,也惺惺离开。 勤政殿。 夏祯问陈福:“他真这么说的?” 陈福点头:“是。平宁侯确实是这么说的。” 夏祯端起茶杯说:“有点儿意思!这孩子心里倒真是向着我仲渊的。” 陈福:“平宁侯一直在长公主膝下长大,不是不懂事的。” “陈福,你说这次小祎会不会找我来闹?”夏祯问道。 陈福:“奴才不敢妄言。” “说。” 陈福:“奴才以为,长公主不会。” 夏祯把茶杯放到了陈福端着的托盘上:“为什么?她不是一向把知白护得紧吗?” 陈福道:“这事是平宁侯自己请的,而且是国事,长公主就算再心疼,也会以国事为重的。” 夏祯笑了笑:“你倒看得清楚。” “奴才见识浅薄,不该妄言。”陈福请罪道。 夏祯缓缓开口:“知白确实有叔亭年轻时候的风范,只是卓儿和翊儿,都不像朕啊!翊儿一贯低调谨慎,办事倒也不落错处,就是没有野心,从来不争不抢。衍儿被废之后,卓儿倒是活络了些,可他今天这话说的,也太不识大体了,这种心思也是难堪大用的。” 陈福站在一旁不说话。 夏祯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行了,让即墨允带人暗中保护,必要的时候把叔亭和知白给我安全带回来。只要他们活着,就总还有机会。” 陈福:“是。奴才遵旨。” 公府。 许琛跪在堂下:“母亲恕罪。” 夏祎叹了口气:“起来吧,我知道这是早晚的事。” “母亲,儿子若不自请,今上恐怕要让母亲前去。弟弟妹妹还小,离不开母亲的。”许琛说道。 “好了,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快起来吧,你下午就走了,先去收拾东西吧。”夏祎扶起许琛,“一会儿陪我和仁璟仁珩好好吃顿饭。” “是,儿子告退。” 侯府书房。 夏翊清见到许琛进来,立刻上前抱住了他。许琛拍了拍夏翊清的后背:“好了,放心,我会注意安全的。” 夏翊清低声说:“你要好好的,知道吗?” 许琛:“有你在等我,我一定好好的回来。” 夏翊清拉着许琛到桌前指着桌上的几个瓶子说道:“这个是护心丹,危急时刻舌下两粒。这个是金创药。这个是安眠的。还有止疼的,你上次吃过,你知道的。还有……” 许琛抱住夏翊清:“好了和光,瓶子上都有写,我识字的。” “我要是能跟着你去就好了。”夏翊清嘟囔着,“我还能照顾你。” 许琛:“你跟着去我会分心的,你就在临安好好待着,我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 “刀剑无眼,你千万小心。”夏翊清环住许琛的腰,“不要逞强,知道吗?” 许琛轻轻拍着夏翊清:“我知道,或许等我带人赶到,父亲已经解了困局也不一定呢。” 夏翊清用力地抱着许琛:“下午出城我不能送你。” 许琛摇摇头:“不要你送,我怕我舍不得。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事就去找我小叔,或者去找大人。总之你一定千万小心,那两个暗卫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知道吗?” 夏翊清点头。许琛继续叮嘱道:“还有宏王,我不在临安,他便少了分忌惮,你一定要提防。” “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夏翊清双手环住许琛的脖颈,二人把所有的情绪都融在了一个吻中,一时间亲得难舍难分。 最后分开时,夏翊清眼眶有些红。许琛连忙哄道:“怎么还哭了呢?用不用我拿个碗接一下你这些金豆子?” 夏翊清低着头吸了吸鼻子:“我不哭,你是要去打胜仗的,哭不吉利。” “好了,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的。”许琛安慰道。 “知白,你能不能……”夏翊清有些犹豫。 “什么?” 夏翊清摇头:“没事,你还有三个惩罚没有兑现,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好。”许琛点点头,“我一定回来。” 当天下午,平宁侯在公府给长公主磕了三个头之后,带着两万长羽军奔赴前线。 六月十七,平宁侯率两万援军赶到阵前。 六月廿五,定远公亲率骁骑卫再行突破,终于将耶兰国的军阵撕出一个口子来,伤敌过万,但骁骑卫也折损了近两千。 七月初二,耶兰国突然进攻,长羽军重骑列于阵前,耶兰见势立即回撤。 七月初六,平宁侯夜探敌营无功而返。 七月初七,双方再次对垒,依旧不分胜负,西楚国中却出了乱子。 长羽军主帅帐内。 许叔亭屏退众人,只留许琛在内:“琛儿,你说实话,西楚那边是怎么回事?” “我真的不知道。”许琛看向父亲,“我一直跟在您身边啊。” “这不是季亭告诉你的招数?”许叔亭还有些不信。 许琛:“父亲,小叔是比常人聪慧一些,但总不能事事都知晓吧?!更何况若真是我小叔给了我什么东西,我肯定到了这里就给您了啊!这可是战场,不是闹着玩的。” “你还知道是战场!”许叔亭有些生气,“你就带着纪寒,就你们两个人就那么往敌营去,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长啊?!你要是被抓住了,这仗还怎么打?!” “我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嘛。”许琛说。 许叔亭指着许琛手臂上的纱布说:“你这叫安全?!这也就是你母亲不在,不然她非得军法处置了纪寒!” “所以父亲,您帮我瞒着母亲呗。”许琛笑着给许叔亭端上一杯茶。 许叔亭接过茶杯刚要喝,就被许琛一下扑在地上,紧接着多支利箭刺入帐内。 “琛儿!”许叔亭立刻拉着许琛躲到安全处,“你忍一忍,我得把箭给你拔出来。” 许琛伸手从后背把箭拔出,递到许叔亭面前:“幸好啊,幸好这箭是射在我身上。” “你没事?!”许叔亭松了口气,箭上没有血。 许琛拉开衣领:“我有软甲。” 许叔亭拍了许琛一下,然后长出了一口气:“你个臭小子!吓死我了!” 许琛笑了笑:“不然父亲以为我凭什么敢不穿甲就在营帐中行走?凭我胆大吗?” 等一阵箭雨停住,许叔亭出了营帐,才见到纪寒匆匆赶来:“公爷,侯爷,你们没事吧?” 许琛如今已经领了兵符带兵打仗,不再是侯府的少爷了,所以纪寒也就改了称呼。 许叔亭对纪寒说:“我们没事,你去查看一下其他营帐。” 纪寒抱拳道:“回公爷,这些箭是冲着您来的。” 许叔亭笑了一下:“哟!这是想先拿下我?耶兰国扛不住了吗?” 纪寒:“是。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西楚那边不太平,可能要出事。” 许叔亭神色不变:“知道了,今夜加强警戒。我这帐篷是睡不了了,今夜我去琛儿帐中。” “遵旨。”纪寒行礼离开。 副帅帐内。 许琛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许叔亭拿着药坐在许琛身边给他上药。 “有软甲?”许叔亭没好气的说,“有软甲你现在这算什么?” 许琛趴在床上闷声道:“淤青而已,连皮都没破,不用上药的。” “你穿着软甲,我还穿着黑甲呢!你说你替我挡什么?”许叔亭拍了一下许琛的后背示意他上好药了。 许琛坐起身来系好衣服:“儿子那是本能反应,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 许叔亭把药放到桌上:“你最好别再受伤,不然回去看你母亲怎么收拾你!” 许琛笑了笑:“儿子尽量。” 许叔亭拍了拍许琛,说:“你能不能说说,夜探敌营探出来什么了?” 许琛:“我想放火。” 许叔亭摇头:“烧不起来,前两天刚下过雨,如此湿润的气候很难起火。” “不用烧很多,烧几个就好。”许琛说道,“我在他们后方的一排营帐外放了东西,父亲且等一等时机。” 许叔亭:“时机?” 许琛点头:“快的话明天,慢的话后天。” 许叔亭无奈地戳了一下许琛的头:“你这说话云山雾罩的,就跟你小叔学的!” 第八十五章 反击 七月初九,军帐内。 许叔亭把信递给许琛,语气有些严厉:“还说西楚的事跟你无关?” 许琛嘿嘿一笑:“父亲别急,西楚朝堂的事情确实与我无关,我真的只是去准备烧营的。” “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去烧营的,这件事你最好给我一个不会被今上怀疑的解释。”许叔亭说。 许琛:“父亲,我们什么都不用解释,西楚和耶兰盟约破裂本就是他们两国的事情,我们只是坐享其成罢了。谁能想到西楚皇帝突然在这个时候立了太子呢?西楚既然来示好,我们不如暂且先接着。” 许叔亭放缓了语气:“那也不可以大意,西楚如此反复摇摆,不可轻信。” 许琛:“我知道,所以我想请父亲放权给我,父亲带人守在西楚这一侧,以防生变,我带人去突破耶兰防线。” “不行,要去也得我去!”许叔亭皱了皱眉,“你去太危险!” 许琛耐心地解释说:“父亲跟耶兰鏖战了这么久,彼此都太熟悉了,您要是带兵前去,他们必定严阵以待,反倒不好攻破。耶兰那边根本不认识我,我带一队人突围,他们会当是日常的试探而已。这些天我让人天天去他们阵前骚扰,他们已经疲乏了。我带人过去,同时让骁骑卫提前埋在一旁,等我的人到了阵前撕开口子,骁骑卫立刻增援,让我们的重骑兵和车骑兵冲入阵中,只要他们一入阵就好办了。” 许叔亭对这个计划却并不赞同,他说道:“重骑兵和战车入阵需要时间,而且不能提前埋伏,骁骑卫撑不了那么久。” “所以我们要接住西楚的示好。”许琛分析道,“只要我们和西楚约好时间,让西楚那边先动,等耶兰回援的时候,先让人绕到后方放火,营造出后方也有伏兵的样子,按照戎宿的习惯,他一定会调人到后方去严阵以待。戎宿手中原本就不足二十万兵,西楚倒戈对他们来说是致命一击,在这种情况下,他最多派出去五万人回援。但是如果他认为西楚直接绕到营帐后方,那他绝对会先对抗西楚,所以他调到后方的不会少于一万人,剩下的一部分也会撤回到中间地带。所以阵前并不会有那么多人。我在他们最手忙脚乱的时候冲阵,多方发难,胜率就会大很多。” “你相信西楚?”许叔亭问。 许琛摇头:“不太信。但我们如今还能怎么样呢?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了。而且再这么耗下去就要到秋天了,这边的气候入秋就开始极冷,后续辎重还没有上来,咱们的士兵会扛不住的。” 许叔亭思忖片刻说:“对,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但是还要防着西楚假意投诚实则是大军对准我们。” 许琛:“所以父亲要坐镇军中,一旦西楚这边有异动,父亲经验丰富能抵挡片刻,也好给我争取回援的时间。” “还是太危险了。”许叔亭叹了口气。 许琛走到许叔亭身边,伸手拉住了许叔亭手臂,低声说道:“父亲,我既然来了,便是做好了准备的。” “难得见你这个样子,”许叔亭看着许琛,心疼又无奈地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带兵打仗自己做决定了,按说我不该担心的,但还是放心不下,总是想护着你。” 许琛说:“我知道父亲疼我,但我总要独当一面的。” 许叔亭最终还是点了头,让流华将回信带去给西楚的信使,然后叫来纪寒一同排兵布阵。 七月十四,天朗气清,宜反击。 西楚单方面撕毁与耶兰国的盟约,五万精兵转而对准昔日盟友,长羽军见势立即出兵,与西楚一起攻破耶兰防线。西楚突然倒戈的消息传到耶兰帅帐,主帅戎宿立刻派人回援,那些回援的士兵在刚刚进入西楚境内的时候就遇到了以逸待劳的西楚士兵,全数被歼。 等派去西楚的人离开之后,耶兰的营帐后方突然烧起大火,戎宿派人灭火,并调人守住后方,防止西楚反扑。结果火势被扑灭之后发现刚才那些喊打喊杀的声音不过是作戏,后方早已空无一人。就在此时,之前一直在阵前徘徊试探的三百骑兵突然变成了两万五千人,其中还有五千是令人胆寒的骁骑卫。戎宿将全数兵力压到阵前,想力保阵前不失,但这两万五千人全然不畏死,用命在阵前拼杀出一条血路,顺利将长羽军的重骑兵和战车放入阵中。 …… 这一仗,持续了几乎一整天。等到定远公率兵回援平宁侯时,冲入阵中的三万重骑兵剩余不足千人,轻骑兵死伤难以计数,战车损毁过半,而最先跟着平宁侯破阵的两万骑兵只剩百人,骁骑卫也有不少伤亡。 当许叔亭终于赶到许琛身边时,许琛已经累得几乎站不住了,归平和平留也浑身是血,踉跄地扶着许琛。 “琛儿!”许叔亭连忙扶住许琛。 “父亲。”许琛声音嘶哑,“我没给您丢人。” 许叔亭听言一把抱住许琛:“好孩子,是父亲来晚了。” 许琛靠在许叔亭的身上没再出声。 “琛儿?琛儿!”许叔亭感觉许琛身子逐渐发沉,着急地去探他的脉。 这时纪寒等人立刻围上来:“公爷,侯爷怎么样?” 许叔亭长出了一口气:“没事,他太累了,找人抬他回去吧,让军医给他看看。” 纪寒一招手,立刻有几人赶来抬着许琛往营帐走去。 纪寒看着归平和平留:“你俩怎么样?” 平留勉强直了直身子:“放心,死不了。” “行了别硬撑了,侯爷都累成这样了,你俩能好到哪儿去,我扶你们回去吧。”纪寒说完就一左一右地扶着二人离开了战场。 平宁侯在营帐里躺了一天一夜才醒来,而定远公就在营帐里陪了一天一夜。 “父亲。”许琛醒来的第一眼就看了满脸憔悴的许叔亭。 “你可算醒了。”许叔亭立刻把水递到许琛身边,“喝口水吧。” 许琛被许叔亭扶起来喝了水,这才感觉到疼痛。 许叔亭说:“你被震断了一根肋骨,手臂和腿上还有好多伤,得好好养一阵才行。” “完了,会被骂死了。”许琛无奈地摇头。 许叔亭轻轻地揉着许琛的头发:“不会的,你立了大功,耶兰国将军戎宿是被你斩于阵前的。” 许琛想了想:“好像是吧?!我认不清人。” “这么大还不认人?”许叔亭笑了笑,“有人认得清就行,你要不要再躺会儿?” “不了,”许琛看了一下帐内,“归平和平留呢?” “他俩都没事,只是皮外伤,已经让军医处理过了。”许叔亭安慰道,“我看你一直睡着,就让他们也去休息了。” “那就好,”许琛说,“他们俩也辛苦了。” “这次回去给你们仨都配上黑甲,以后就不会这么狼狈了。”许叔亭语气中满是自责,“也怪我,这么多年都没想着让人给你们量一套黑甲出来。” 许琛扯着许叔亭的手臂说道:“父亲这么多年是一直不想让我上战场。” 许叔亭看着许琛的手,笑着问:“怎么?现在知道战场什么样了,后悔了?” 许琛摇头:“不后悔。就是更觉得父亲母亲这些年辛苦了。” 许叔亭拍了拍许琛的手:“这战场又苦又累又危险,吃不好也穿不暖,我是真不想让你来受罪。可你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许琛:“这是我自愿的,您不用这样。” 许叔亭:“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已经派人传信回去了,只说大捷,没提你受伤的事,放心吧。” 许琛松了口气:“多谢父亲。父亲您脸色不太好,也早点去休息吧。既然已经打赢了,后面的事情可以慢慢处理。” 许叔亭点了点头,走出营帐,吩咐流华去把归平和平留喊来。 “少爷!”归平进帐就立刻跑到许琛床前。 许琛问:“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归平摇头:“没事的少爷,我和平留都只是皮外伤,用过药也包扎过了。” 许琛见归平行动无碍,脸色也很正常,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怎么就你,平留呢?” 归平回话说:“平留跟小寒哥哥在一起,小寒哥哥伤到腿了,平留一直在照顾他。” “嗯?”许琛看着归平,“我想错了吗?” 归平被许琛看得有些发懵,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笑着说道:“少爷您在想什么啊?!跟我可没关系!” “是我误会了。”许琛摇了摇头。 归平从怀中掏出一个玉佩递给许琛:“少爷,您昏睡的时候手里一直攥着这个,我怕公爷问起来您没法回答,趁公爷不注意的时候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您手里拿出来的。” 许琛接过那个流云百福的黑白玉佩笑了笑:“果真是累糊涂了。谢谢你。” 归平:“少爷哪里话!您想瞒住的事情,我们一定替您瞒住。” “那你帮我想想办法,这伤怎么瞒住?”许琛问道。 归平连忙摆手:“这我们可瞒不住,不过您倒是可以问问军医,怎么样能快点好。” 许琛轻拍了一下归平:“刚才还说帮我瞒,这么会儿就不管我了。” 归平:“反正公爷只传了捷报,受伤一概没提,不如您回去躲着点儿王爷?” “你这什么馊主意?”许琛说道,“我躲着他?我躲的了吗?就他那轻功!我问你,你躲的了吗?” 归平摇头:“我躲不过,我轻功本来就不好。” “唉……”许琛叹了口气,“再说吧。” “少爷,您饿不饿?我去给您拿点儿吃的?”归平问道。 许琛点点头:“确实有点饿了,去拿点来吧。别麻烦,有什么拿什么。” “好嘞!少爷等我,马上就来。” 等归平出了营帐,许琛摩挲着手中的玉佩,才渐渐有些后怕,如果自己对情势预估错误,如果自己没能撑到父亲赶来,如果整件事都是个惊天陷阱,如果……那在临安城里的他会怎么办?他不敢再想下去…… 归平很快就回来了,许琛把玉佩收在怀中,冲归平说:“你也没吃呢吧?一起吃点吧。” 归平本想说回去跟平留一起,但转念一想又坐了下来。 许琛看他的神情说道:“之前在信州的时候,我还以为平留是吃纪寒的醋,没想到是吃你的醋。” 归平惊讶地问:“少爷在信州就发现了吗?我竟是昨天才发现!” 许琛点了点头:“在信州有一天晚上他来伺候我,我问他你在干什么,他说你跟纪寒在一起。那个不情愿的样子啊……我当时以为他是觉得你被纪寒抢走了,还想劝他想开些,毕竟你是喜欢女孩子的,原来是我想错了。” 归平压低了声音笑着说道:“少爷您知道吗?这么多年了,除了信州您被下药那次他急哭了以外,我就没见他哭过。结果这次,小寒哥哥腿上就一点皮外伤,他那个眼泪掉的啊,我都不忍说。我看小寒哥哥受伤没怎么难受,倒是被平留弄得有点不知所措了,哄了半天呢。” “纪寒到底有没有那意思?”许琛有些担心,“别到时候平留一厢情愿。” 归平:“小寒哥哥要是不愿意的话,应该会跟平留说清楚的。他对平留确实比对别人耐心些。” 许琛自嘲地笑了一下:“罢了罢了,你们都比我大,都应该比我看得清楚才对,我也是瞎操心。” 归平:“少爷还是想想自己的伤怎么办吧。” 许琛没有回答,只是说:“吃完饭我想出去走走。” 归平担心地问:“您能下地吗?腿上还有伤,还断了一根肋骨。要不问问军医?” 许琛:“我刚才活动了一下腿,没什么事,一会儿试一试,要是太疼我就不起来了。” “行。”归平点头,“那您千万别忍着,不行就回来歇着。” 吃过饭后,归平扶着许琛慢慢下床行走。 “少爷,感觉怎么样?”归平问。 许琛逐渐适应了一会儿,说道:“还行,起来之后好像反而没那么疼了。你陪我去帐外站一会儿吧。” “好。” 归平扶着许琛慢慢走到帐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残红。远处的夕阳和战场上的血迹已分不清界限,尸体的辨认和筛选工作正在一旁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眼前来来回回行走的士兵大多带着伤,就连骁骑卫的黑甲上也都满是血迹。 许琛问:“还剩多少人?” 归平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说:“具体数字还在统计中,但留下的应该不到十万人了。” “骁骑卫呢?” 归平说:“还剩不到七千。” 许琛心里十分难受,二十二万士兵,只剩不到十万。一万精锐,折损三成,这一仗打得何其惨烈! 虽然仗打赢了,但那些埋骨于此的士兵……他们家中的父母再也盼不到归来的孩子,他们的妻儿再也等不到自己的丈夫和父亲。仲渊要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又要有多少未亡人的哀叹。这些士兵的尸体都不能送还归家,能找到名牌已是万幸。许琛觉得心中像压了巨石,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他说不出话来。 远处的夕阳一点一点落下,直到周遭所有的一切都被黑夜笼罩,许琛才终于开口问:“有酒吗?” 归平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水壶递给许琛,低声说:“这是公爷留下的,里面是酒。” 长羽军中禁酒,水壶中放酒是他们作为主将的特权了。 许琛拧开水壶,倒了半壶酒到帐前的地上,又猛喝了一口,才轻声说道:“皇天后土请善待我袍泽手足。亡者英灵在上,魂兮归来。” 归平偏过头去擦了一下眼睛,然后说:“少爷,我们回去吧。” 许琛点头,归平立刻扶着他往营帐里面走。 “少爷,您也别太难过。战场之上死伤在所难免,从军那日起便该有所准备的。”归平劝道。 许琛点点头:“我知道,可总归是人命啊。这些战士在拼命的时候,临安城中照样歌舞升平,我只是觉得有些讽刺罢了。” 归平说:“少爷,恕我直言,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太平盛世也会有饿殍遍野,战乱频发也依旧会有夜夜笙歌,我们都无能为力。” 许琛:“这就是小叔说过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吧。” 归平:“少爷别想太多了,您身上还有伤,还得好好休息才是。” 许琛点点头不再说话。这一夜,他是攥着玉佩入睡的。 许琛毕竟年轻,第二天已经可以自己行走了,只是不能走太快,也不能深呼吸,否则肋下便会钻心地疼。许叔亭知道许琛不可能安心养伤,干脆自己挪到许琛的帐中办公,这样许琛便能随时知道情况。 捷报传回临安那天,正好是夏翊清的生辰。 七月十六,早上他依着规制进宫给庄妃和皇后请安,领了赏赐之后便往晟王府去了。往年的生辰都有许琛陪他,今年许琛不在,他也不愿意在王府里一个人呆着,于是就跑去找晟王和许季亭。此时他正拿着一本书在翻看————不,只是翻,没有看。 许季亭:“今天殿下生日,怎么还这么闷闷不乐的?” 夏翊清微微摇头:“不过是普通的一天罢了,没什么特别。” 许季亭宽慰道:“殿下别担心,即墨允既然说没问题,那就肯定没问题。” “我知道,可还是管不住自己啊。”夏翊清叹了口气。 许季亭:“哎哟我的殿下啊,可别叹气了,别到时候琛儿没事,你先把自己愁出病了。” 夏翊清翻着手里的书,低声说:“我也就在您面前松会儿心神,许公子您就担待一下吧。” 许季亭低头捣鼓着自己手中的东西,说:“你放松些,我弄这东西不耽误什么,想说话就说,不想说我也不吵你。” “多谢。”夏翊清依旧愁眉不展。 许季亭心中有些感慨,这位小殿下毕竟还是少年人,在外人面前装得四平八稳,可私底下还是怕的,这种生死考验对他们来说,确实太难了些。 就在夏翊清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之后,晟王推开了书房的门,满脸笑容地说:“季亭,翊儿,西边捷报!赢了!” 夏翊清立刻起身:“赢了?!那……那许公爷和知白有没有受伤?” 晟王:“捷报上没提,想来是没事,这次知白立了大功,亲自砍了耶兰国主将戎宿!” 夏翊清松了口气,这些时日的担心和焦虑都放下了,一时有些激动。 “好了!”许季亭也松了口气,“今年所有的生辰贺礼都比不上这个捷报的份量,捷报传回,三哥和琛儿也该往回走了,我估计最晚八月中他们也就回来了。” 晟王附和道:“我看也差不多,捷报上说战事是前天结束的,调整边防,整理名单,再稍作休整,十天怎么也够用了,我估计他们最晚二十四号就会启程返回,八月中怎么也能到了,没准还能赶上中秋节呢。” 夏翊清点点头:“若能赶上中秋就更好了!” “这下殿下可放心了?”许季亭问。 夏翊清高兴地说:“放心了!” 长羽军在边境重新安排好边境布防之后,于七月二十启程返回临安。 仲渊开宇二十年的边境大战,时间长达半年,战线绵延上千里,最终以长羽军十三万五千七百二十三名士兵的牺牲换来了耶兰国的百年臣服。 马革裹尸,英灵长存! 第八十六章 凯旋 八月十二,长羽军凯旋归来。皇上亲自在紫宸殿接见了定远公和平宁侯。 行礼过后,二人起身时,许叔亭特意扶了一下|身侧的许琛。 夏祯见状问道:“知白怎么了?受伤了?” 许琛:“劳陛下挂心,只是一点小伤。” 夏祯转而问许叔亭:“叔亭,你说实话,这孩子伤哪了?” 许叔亭并没有遮掩,语气平静地回话道:“回陛下,琛儿断了一根肋骨,手臂上四处刀伤一处箭伤,腿上也有三处伤,不过都是小伤,无碍。” 夏祯皱了皱眉:“这还叫小伤?小祎知道了又得跟朕吼了。” 许琛微微欠身:“陛下,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在所难免,义母自然会理解的。” 夏祯看向二人眼中多了些柔和:“辛苦你们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许叔亭恭敬地说。 夏祯:“这次你们凯旋而归,举国欢动,朕必得赏你们才行。” 许叔亭:“这次长羽军伤亡过半,陛下若要赏,不如赏给那些战死沙场的烈士家属吧,他们才是最应该得到抚恤的。臣和琛儿能活着回来已是最大的赏赐了。” “你总是这样。”夏祯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朕一说赏赐你就推让,要么就干脆拿朕的赏赐去补贴那些边境百姓。你说你这样也就算了,知白府上也是,你看看你那个公府,还有他那个侯府,都穷成什么样子了?也不嫌丢人。” 二人齐声说道:“陛下恕罪。” 夏祯摆摆手:“那些烈士遗属的抚恤朕已经让礼部和兵部一起去办了,你就放心吧。朕现在是在说你和知白,该赏就是要赏的,不然你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回来什么嘉赏都没有,战士们会寒心的。” 许叔亭和许琛恭敬地站着不说话。 夏祯思忖了片刻,说道:“三等公和三等侯,都各晋一级,知白再加一个上恩骑都尉衔。骁骑卫整编好之后分一半归知白调配。” 许叔亭和许琛都要跪下谢恩,夏祯说:“别跪了,身上都有伤,动来动去地再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是。多谢陛下。” “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夏祯看向二人,“朕也不知道你们还缺什么东西,有想要的就直说。” “回陛下,臣想向您求个恩典。”许琛稍稍迈步上前。 许叔亭伸手去拉:“琛儿!别不懂规矩!” 夏祯笑着摆了摆手:“无妨,这些年也没见知白有过什么想要的,你说说看,想要什么恩典?” 许琛正色道:“臣想求陛下一句话。” “什么话?” 许琛:“臣想求陛下允准,臣的婚事由臣自己做主。” 夏祯有些意外地说:“朕以为你会求朕让你义母解甲归家。” 许琛:“义母是否解甲是国事,臣不敢妄言。” 夏祯此时似乎是来了兴趣:“那你向朕求这句话,可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许琛:“回陛下,臣没有属意之人,正因为没有属意之人,所以才向陛下求这个恩典。臣只愿和心爱之人相守,不想和旁人蹉跎。” 夏祯意味深长地说:“怕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说实话!” 许琛看上去有些迟疑,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回陛下。臣斗胆直言,臣的身份不适合迎娶任何官家小姐。” 夏祯转着手中的朝珠,问道:“为什么?” 许琛恭敬地回话道:“父母皆在军中,如今臣也算入了军营。仲渊军政分治,臣若娶了官家小姐,日后难免姻亲往来,军政难分,这是撼动朝政,是为不忠。其二,臣虽是公府义子,入了族谱,但到底不是义父义母亲生,臣的身世鲜少有人知晓,若日后被有心人利用离间,恐生无谓事端。因一人身世搅得家国不宁世人议论,辜负皇恩和义父义母多年恩情,是为不义。其三,公府得陛下信任器重,不仅因为义母长公主的身份,更是因为义父持身中立,只以陛下为尊,臣若娶了官家小姐,难免被姻亲所累打破这种局面,如此一来义父义母都会难做,因我一人婚事便将父母置于艰难处境,是为不孝。陛下多年来待臣一家这般好,臣不敢做这不忠不义不孝之人。” 夏祯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旋即又问:“可仁珩早晚也是要娶亲的,他是世子,难道公府世子也去娶个平民女子吗?” 许琛:“陛下也说了,弟弟才是世子,等弟弟到了适龄,陛下和义母自然会为他选一门合适的婚事。至于臣这个义子,还请陛下放臣自行抉择吧。” 夏祯笑道:“你这个伶牙俐齿的样子,不像你父母,倒像是你那个少傅穆飏!不过是想自己决定婚事,竟然被你说出个不忠不义不孝来,你可真行!” 许琛躬身:“陛下恕罪。” 夏祯:“恕什么罪啊?!一个婚事而已,你自己决定就好,朕不插手便是了。不过你若真看上了哪家女子,一定跟朕说,朕得给你们赐婚才行。” “多谢陛下恩典。”许琛躬身一拜。 夏祯叹道:“朕也是头疼,从捷报传回来开始,朕这些妃嫔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适龄的亲眷,一个个上赶着要给你说亲,吵得朕在皇后那儿躲了好几天。如今你既然自己说了,朕就干脆推个一干二净。反正你若挑好了朕就赐婚,你若挑不好,这些事情也都自己解决,朕可不管了!” 许琛:“是。臣遵旨。” “知白,你先出去吧,朕跟你义父再说两句话。”夏祯看向许琛,“你就在殿外等一会儿,一会儿你们一起回去。” 许琛:“臣告退。” 等许琛走出紫宸殿,夏祯走下龙椅站到许叔亭身边,两手拍着许叔亭的肩膀:“叔亭!你又替我打赢了一场仗!干得好!” 许叔亭低眉顺眼地说:“陛下,您别这样。” “孩子大了,以后让他去吧,我不让你再出去了。”夏祯看着许叔亭,“这次收到你的求援折子,我真的是有些害怕,怕你一旦有个什么意外,我可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当。”许叔亭依旧拘着礼。 夏祯:“叔亭,我都不自称朕了,你就再叫我一声吧,很多年没人叫过我了。” 许叔亭抬头对上夏祯的眼睛,迟疑了片刻,最后低声喊了一句:“小祯。” 夏祯满意地说:“太好了!你能安全回来太好了!能听到你这么喊我太好了!” 许叔亭连忙请罪:“臣僭越了。” “是我让你喊的,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夏祯笑着问,“你就真没什么想要的?” “没有。”许叔亭摇了摇头。 夏祯说:“那我有事问你。” 过了小半个时辰,许叔亭从紫宸殿走出来,二人走到无人处时,许叔亭欣慰地说:“刚才说得很好。” 许琛压低了声音:“是父亲和小叔教的好。” 二人出宫回府,在公府前厅见过夏祎之后,许琛终于得了允许回到侯府。 许琛伤还没好,赶路回来又长时间骑马颠簸,一进城就立刻进宫复命,他现在累得只想睡觉。归平和平留一见许琛踏入侯府的院子,就赶紧上前帮许琛接着头盔和肩甲。 平留:“少爷是去书房还是直接回卧房?” “回卧房吧,我想睡会儿。”许琛说。 归平把肩甲抱在怀里:“少爷辛苦了,我去让厨房准备点儿少爷爱吃的,等您醒了就能吃上热的。” 许琛阻拦道:“别忙了,晚上我去前面吃饭,你们俩一路回来也辛苦了,都去歇着吧。” 平留:“我们先伺候您休息了再说,我们身上的伤都好了,倒是您这一路回来,肋下肯定疼。”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回了卧房。归平上手帮许琛卸了甲:“少爷慢点儿,别抻着。” 许琛笑了笑:“哪就那么娇气了。我只是断了一根肋骨,又不是所有骨头都断了,这一路上你们俩也太小心了,我跟母亲说了,母亲不会罚你们的。” 平留从盆中拧好手帕递给许琛:“我们本就该护您周全的,您可快点养好吧,我们看着您这样都恨不得替您疼。” “行啦!”许琛擦了擦脸,把手帕抵回给平留,“我一定赶紧养好,行吧?我的两位小祖宗?!怎么越来越啰嗦了!” 归平笑着说:“少爷这是嫌我们话多了!那少爷先休息吧,我们出去了。” 许琛:“你们也去休息吧。哦对了,寭王府有信吗?” 平留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没有,我在书房等了好久一直没看到木鹞。” “行,我知道了。”许琛点点头,“我先睡一会儿,你们去给寭王传个信,说我一切都好,明天去找他。” 归平:“知道了,少爷好好休息。” 许琛点头,等归平和平留离开之后才松了口气,扶着肋间慢慢往床边走去。 “你受伤了。”夏翊清的声音从床边一侧的纱幔后面传来。 许琛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与此同时,门外的平留被归平拉走:“走吧,少爷不需要我们了。” 平留:“你确定那是王爷?” 归平:“我确定!你就别担心了。” 平留似有疑惑,追问道:“你怎么确定的?” 归平瞪着平留:“废话,能躲过府里暗卫的除了王爷和那位大人,还能有谁?!那位大人跟少爷又没什么交情,只能是王爷了。” 平留这才放心,笑着说:“也对,那我们躲远点吧。” 屋内。 夏翊清想上前抱住许琛,但又怕碰疼了他,只小心翼翼地虚扶着许琛。 许琛一把搂过夏翊清,也不顾自己肋间的疼痛,只用力地亲吻着他,恨不得要把他吃进去一般。夏翊清从来没有感受过这般热烈的许琛,他贪婪地享受着这充满思念和爱意的亲吻,不停地吮吸着、缠绕着。直到许琛的喘息中带了几丝呻吟,二人才不得已分开。 夏翊清扶着许琛坐到床上,低声问:“疼不疼?” 许琛摇摇头:“看到你就不疼了。” “快躺下吧。”夏翊清扶着许琛,“你看你累的,脸色都不好了。” 许琛顺势躺到了夏翊清的腿上,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夏翊清:“我跟着你回府的。” 许琛:“你轻功又长进了,我都没发现。” “那是因为你受伤了。”夏翊清语带疼惜。 许琛温柔地说:“一回来就能看见你,真好。” 夏翊清吸了吸鼻子,嘟囔着说:“还想骗我说都好,我看你哪里都不好。” 许琛连忙说道:“哎,你别哭啊!我走的时候你哭,我回来了你还哭。你这到底是想不想见我?” 夏翊清:“话多!你赶紧睡一会儿吧,我陪着你。” 许琛不再说话,拉着夏翊清的手,枕着夏翊清的腿,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 这是许琛这段时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他枕侧不再是寒风,手里也终于不再是那触手冰凉的玉佩了。 夏翊清心疼地看着许琛的睡颜,知道他这一趟一定很辛苦,二十二万长羽军只剩下不到十万人,战场一定十分惨烈,他知道许琛一定会身先士卒,就算有软甲护体,也难免受伤。 许琛这一觉睡了快一个时辰,夏翊清就这么看着许琛看了快一个时辰。许琛醒来睁开眼,直接就对上了夏翊清的双眼,还有他眼中尚未收回的心疼和深情。 “你干嘛?”许琛问。 “我看看你都不行吗?” 许琛慢慢坐起来:“你不会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吧?” 夏翊清扶着他靠在床上,反问道:“不可以吗?” 许琛笑着揉了揉夏翊清的头发:“放心,我回来了,是真的回来了。” 夏翊清盯着许琛,小心翼翼地问:“能抱抱我吗?” 许琛抬起手臂示意夏翊清靠过来。夏翊清把头靠在了许琛的臂弯里,听着他胸膛传来的平稳有力的心跳声,终于安下心来。 许琛:“今年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生辰贺礼,过几天给你补上。” 夏翊清摇了摇头:“不用。捷报传回来的那天正好是我的生辰,这是我这辈子收过的最好的礼物。”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手,轻声说:“最后一战打了一整天,要不是想着我还欠你三个惩罚没有兑现,我可能真的坚持不下来。” 夏翊清攥紧了许琛的手:“你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你会活着回来的。我只有你了,你不会就这么扔下我一个人的,对不对?” 许琛微微点头:“对,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所以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 “让我看看你的伤吧。”夏翊清伸手要去解许琛的衣服。 许琛拉住夏翊清:“看可以,但要说好,不许哭鼻子。” 夏翊清点点头:“我看完之后好回去给你准备药。” 许琛这才松开了手,任由夏翊清解开自己的上衣。 许琛原本因为习武身材就不错,这一次战场历练之后肌肉线条就更加明显了,夏翊清的手轻轻划过许琛的肌肤,被许琛一把抓住:“神医,我胸口又没伤,我合理怀疑你这是在调戏我。” 夏翊清浅笑了一下:“你身材这么好,让我摸一下又不吃亏。” 许琛:“你终于笑了。” “不闹了,我看看伤。”夏翊清抬头看向许琛,“我能把纱布取下来吗?” 许琛:“求之不得,勒得我太难受了。” 许琛稍稍坐直,配合着夏翊清把纱布拆开。夏翊清慢慢地摸着许琛的肋骨,看着他右肋下的一片淤青有些心疼,但又松了一口气:“你庆幸吧,只是错位,没有刺到内脏,军医处置得很好了,这纱布还得继续勒着,不然不容易长好。这些天骑马赶路,其实对你伤势恢复不利,要不是这纱布勒得紧,你会更疼的。” 许琛:“我知道,军医每天都会重新给我上纱布,就是怕松了之后我疼得厉害。而且还要多谢你的药,吃完之后真的好很多。” 夏翊清:“既然回来了,就吃汤药吧,那个药丸做起来很麻烦的。” “都听神医的。” “手臂上的都是外伤,还好。”夏翊清虽然这么说,但摸到伤口的时候,手还是有些抖,“只是……可能会留疤。” 许琛说:“没事的。反正别人也看不见,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夏翊清轻轻地亲吻了一下许琛手臂上一道已经愈合的伤口:“这是你的战功。” “神医?你这是又借机调戏我吗?”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快速地在许琛左耳垂的红痣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这才是调戏。” 许琛被夏翊清这一连串的动作话语弄得有些燥热,低声说:“你干什么?” “我肖想过许多次了。”夏翊清说道,“我还肖想过其他的,只是你现在有伤罢了。” 许琛:“你……不行!你还太小。” “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你这话说的实在没什么道理。”夏翊清反驳道。 “大两岁也是大,等你再大一点吧。”许琛的神色十分认真,“我可以等。” “我不想等,而且……”夏翊清说着就掀开许琛腰间的薄被,“我怕你憋坏了。” “和光!”许琛连忙去拉被子,结果动作太快一下扯到了肋间,一时没忍住就呻吟了一声。 夏翊清赶紧住了手,扶着许琛靠好,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我只是看一看,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许琛拉住被子。 “还是夏天好,看得清楚。”夏翊清笑了笑,“你要是忍得难受,我帮你吧。” “你都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许琛嗔道。 夏翊清凑到许琛耳边:“你就说你想不想让我帮你?” 许琛别过头去不说话,可夏翊清的呼吸就对着自己的耳朵,让他一时有些难以自控。夏翊清轻轻在许琛的耳垂上咬了一口,然后用一种极尽暧昧的语气说:“你若不出声,我便当你默认了。” ※※※※※※※※※※※※※※※※※※※※ 咳咳,不急,还太小(? ??°?? ?)? 第八十七章 公府 许琛的心里在挣扎纠结,可夏翊清的手已经伸到了袴|褶内。 “你都这般难受了,还要忍吗?”夏翊清不依不饶,继续在许琛的耳边低声细语。 夏翊清的手握住那东西的时候,许琛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夏翊清用嘴含住许琛的耳垂,舌尖轻轻挑动,许琛感觉到一股酥麻传遍全身,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夏翊清笑着松开嘴,轻轻地说:“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不看我吗?……哥……” 许琛转过头来:“你叫我什么?” 夏翊清低声说:“你是姑母的儿子,不就是我表哥吗?” 许琛再不多说,直接用吻封住了夏翊清的嘴。 夏翊清被许琛亲得情|欲渐起,手上动作逐渐加快,他感觉到许琛的呼吸逐渐急促,吻得也越来越深入。虽然许琛强压着声音,但还是有几声暧昧的呻吟趁着他们亲吻的空档从喉咙中偷偷钻了出来。 越是这样压抑的情爱,就越是诱人。许琛已经不顾伤痛双手搂住夏翊清,两个人头颈相交亲得忘情,夏翊清一手扶住许琛给他支撑,另一只手则继续动着。在感受到许琛压抑到极致的呻吟和有些颤抖的身体之后,夏翊清加快了速度,期盼着那喷薄而出的瞬间。 …… 许琛有一瞬间的失神,而后整个人都伏在夏翊清身上喘息着,夏翊清轻轻拍着许琛的后背给他顺气。半晌,二人分开,许琛捂着肋间微微蹙眉。 夏翊清见状轻声地说:“我……你身上还有伤,我不该招你的。” 许琛摇摇头:“没有,是我太想你了。” 夏翊清低声道:“我也想你。” 许琛:“帮我把纱布勒回去吧,身上有些疼。” 夏翊清举起纱布递到许琛面前:“你确定?” 许琛看着眼前的纱布直发愣。 夏翊清微微一笑:“我刚才要是不拿纱布接着,你要怎么跟你身边那俩啰嗦的小祖宗解释?” 许琛笑了一下:“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这你可就真的冤枉我了。”夏翊清低声道,“我只是一不小心被美色冲昏了头。” “又胡说!”许琛低下头,指了指夏翊清,“要不要我帮你?” 夏翊清摇头:“你还有伤,就先欠我一次好了,下次补上。” 许琛宠溺地笑了笑:“你啊!老让我欠你。” “这样你就不会跑了。”夏翊清轻声说。 许琛搂着夏翊清:“放心,我怎样都不会跑。” 夏翊清拍了拍许琛的手臂:“好了,你这觉睡了一个多时辰了,也该醒了。你好好养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好。”许琛补充道,“你明天别这么偷偷摸摸的了,怪吓人的。” “知道,”夏翊清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纱布我帮你处理了。” 许琛点头:“出去时候小心。” “放心吧。”夏翊清起身从窗户离开了房间。 许琛躺回了床上,仔细地回味着刚才的一切。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归平敲门进屋:“少爷,起吧,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许琛点了点头,缓缓起身。 归平低声问:“王爷走了?” 许琛点头:“我睡前他就走了。你们也是,知道他在屋里还不提醒我,害得我又被数落一通。” 归平有些哭笑不得:“我们怎么提醒啊?我们可半句没提受伤的事,您自己一下全给说出来了。” “真不知道你们心向着谁!”许琛看向归平,“对了,再去拿点儿纱布来吧,刚才他看伤的时候把纱布剪开了,我现在疼的有些厉害。” 归平点头:“好,那您等会儿。” 归平和平留帮着许琛缠好纱布穿上衣服,就跟着许琛往公府走去。 许琛陪着仁璟仁珩玩儿了一会儿,就到了晚膳时间。一家人围坐吃饭,等仁璟仁珩两个人被乳母带下去之后,夏祎才缓缓说道:“你啊,吓死我了。” 许琛:“让母亲担忧了,儿子有错。” “我都听你父亲说了,你这孩子,这么拼命干什么?”夏祎十分心疼。 许琛:“上了战场哪里还想的了别的呢?” 夏祎:“身上还疼不疼?” 许琛笑着说:“母亲放心,小伤而已。” “骨头断了还叫小伤!”夏祎瞪了一眼许叔亭,“我要不是逼问你父亲,他还不说呢。” 许琛看向许叔亭,许叔亭赶紧说:“我瞒了,没瞒住,这不能怪我啊!” 夏祎:“好了好了,总之是回来了。” 许琛点点头,转而问许叔亭:“父亲,今天上午今上跟您说什么了?” 许叔亭:“正要跟你说这件事呢,今上决定动户部了。” “户部?”许琛有些疑惑,“魏大人执掌户部那么多年,没出什么大纰漏啊。” 许叔亭问:“你当时自请出兵的时候,魏拓是不是说户部没钱了?” 许琛点头:“是,魏大人说已经提前支了下半年的预算。” “他说赈灾花了一百五十万两,打仗用了二百万两。可实际上兵部没有花那么多钱,你在军中也看到了,如果真是二百万两,我们会过得那么难吗?”许叔亭解释道,“重骑和战车是早就有的,帐篷也是一直都备下的,损耗多的就是兵械。可枢修院和武库司的兵器库存我最清楚,那是能支撑得住仲渊四线开战的。” 许琛明白了过来:“如果没有赶制兵械,那所需的花费便是粮草供给和兵械的维修运输,按道理不应该花得那么快才对。而且我们的粮食都是带壳的粟,父亲说过,唯一的一批精粟米是从当地借调的。” 夏祎接话道:“没错,我刚才跟你父亲算过了,就算把这部分借调的也算进去,再加上今年旱灾粮食溢价,顶多也就花费一百五十万两,这还是运送途中住最好的驿站,用最好的马车的情况。当时他说的是已经花了二百万两,而不是说未来要补齐这些消耗需要这么多钱,所以钱去哪了?” “战士在前线拼死拼活,户部在后面贪墨物资!太过分了!”许琛生气了。 “还有,你们知道收到赈灾物资的灾区百姓吃的是什么吗?”夏祎带了怒意,“一碗清水里面三粒米!一百五十万赈灾银两就给灾民吃这些!” “魏拓这也贪得太过分了吧!”许琛又吃惊又生气,“前线战事和安抚灾民,哪一个不是大事?!国难当前,就算贪也不该这么贪吧?他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夏祎哼了一声,说道:“往年有点旱涝小灾的时候他也这么干,他这是贪习惯了。平常那些事情是皇兄不爱搭理他,再加上他被冷了几年也确实有所收敛。可这次不一样了,皇兄让赤霄院派人去暗中保护你们,回来的人说看到你们的粮草都是劣质的,你说皇兄能不生气吗?而且那天朝会上魏拓哭穷之后,皇兄是从私库里拿了银子出来的。” 许叔亭点头:“是。今上这些年虽然对我们多有忌惮,但他不会在打仗的时候给我掣肘。当年他还是太子的时候,仲渊势弱,国库每年税收总共都不到百万,可长羽军用的武器装备是最好的,士兵吃的都是精粟米,战马吃的都是上好的饲草。他当年是从百姓和义商手里借钱支撑着我把国境平定的。结果二十年后国库如此充盈的情况下,长羽军竟然用上了劣质的粮草,你说他气不气?” 许琛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些年没打过这么大的仗,魏拓怕是忘了该怎么做事了。只是今上要动户部,和父亲有什么关系?” 许叔亭说:“仗打完了,旱灾已过,一切都尘埃落定。举国欢庆的时候,该找个什么由头来发作呢?这个恶人只能我来做。” “可是……”许琛想了想,“可是父亲刚刚得了晋封,这样不会惹人议论吗?” 夏祎:“你以为不做这事就不会议论了吗?咱这公府受的议论还少吗?之前你封伯的时候怎么样?你封侯的时候又怎么样?” 许琛失笑:“也是,议论就议论吧,反正也就这样。” “我跟今上说了,我可以出来替他当这个引子,但是仅此一次,然后我还请辞了。”许叔亭缓缓地说。 许琛有些惊讶:“父亲?” 许叔亭笑了笑:“他当然没同意,但是同意你母亲解甲归家,也同意你以后单独挂帅了。” 夏祎接过话来:“当然暂时也不会有什么战事。这一次你拼死一战,再加上殿前那一番话,也算是解了一些他对你的疑虑,这些年我们受的委屈也够多了,皇兄该补偿我们了。” 许琛举杯说道:“恭喜父亲母亲。” 夏祎和许叔亭也一同举杯。 夏祎说:“我们喝就好,你身上有伤,别喝了。” “母亲,我这是茶!”许琛笑着说。 三人都笑着一饮而尽。 八月十二,定远公回朝复命后,皇上圣旨昭告天下。 护国定远县公许箬晋封二等郡公,加镇国封号,称“镇国定远郡公”。 平宁县侯许琛晋二等郡侯,赐正三品上恩骑都尉衔,称“平宁郡侯”。 奉国镇安长公主解甲归家,加赐护国封号,称“护国镇安长公主”。 耶兰一战中所有将士全部晋升,死者追晋,按照等阶赏银家属。 次日长公主一家三人进宫谢恩,据传隐约有争吵声从殿中传出,三人回府之后就开始闭门谢客。 八月十五,大朝会,定远公称平宁侯有伤在身,双双告假。 晚间中秋佳节,阖宫家宴,长公主并未出席。 八月二十,小朝会,定远公和平宁侯依旧告假。 八月二十五,小朝会,定远公和平宁侯仍未上朝。 从八月十三开始,今上的赏赐如流水一般送到公府,全部被公府直接送入长羽军中。 八月最后一次小朝会散朝之后,穆飏叫住了夏翊清:“寭王殿下留步。” 夏翊清:“少傅有何指教?” 穆飏低声问道:“殿下,知白怎么了?” 夏翊清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这时袁徵也跟了上来:“王爷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王爷和侯爷又像之前一样有什么计策呢。” 夏翊清苦笑道:“行正你想什么呢?我就算跟他有计划,也不可能拉着公爷和姑母一起啊!你可别瞎说!” 穆飏:“如今公爷和侯爷刚刚凯旋而归,本该是意气风发才对,这般闭门谢客连连告假,实在是太反常了。” “我听说侯爷受了伤,可是因为这个?”袁徵问道。 夏翊清摇头:“我真不知道。不过那天回朝的时候,他是自己走到紫宸殿复命的,第二天还进宫领了赏,不该突然伤重到需要闭门谢客才是。而且就算是伤病反复,总该要请大夫的吧?可这侯府和公府的大门就没打开过。” 袁徵看向夏翊清:“王爷您去过公府了吗?” 夏翊清点头:“去过了,两边一样。拜帖退回,亲自登门被拒。不仅是我,晟王也没进去公府。而且我听说,太学和太常寺的两位许大人,还有户部的小许大人,也都没进去。那可都是公爷的血亲。” 穆飏皱眉:“这公府和侯府到底怎么回事啊!” 魏拓此时走到三人身边:“不过是刚有了一点儿小功绩就居功自傲,有什么好问的。” “魏大人好志向啊!”穆飏看向魏拓,“原来亲入阵中砍杀敌将,大败耶兰护我国境的功绩在魏大人心中只是小功绩,那敢问大人,什么才算是大的功绩啊?” 魏拓倒是没被激怒,只冷着脸说:“为国征战原本就是本分。” “本分?”袁徵直视魏拓,“那魏大人怎么不率兵出征呢?” 魏拓:“袁学士不必强词夺理,他本就是武将,带兵是他的职责,在其位谋其政,各司其职罢了。” 穆飏冷笑道:“好一个在其位谋其政,可您不在其位倒想着先替长羽军认输了呢。” 魏拓跟穆飏素来不和,只说道:“定远公和平宁侯就算有天大的功绩,也不能不尊皇权,他们二人这般行为,难道不该参上一参吗?” “那大人就回去写奏章吧。”袁徵笑了笑,“在这里跟我们费什么口舌?” 看魏拓甩手离开,夏翊清转向穆飏和袁徵:“二位这是何必呢?魏大人毕竟是阁老,干嘛惹他不痛快。” 穆飏:“反正他原本就看我不顺眼,我也不必讨好他。” 袁徵也附和道:“详细战况都传邸报了,公爷和侯爷那是命大才能活着回来,到他这儿就成小功绩了?!他看不起谁呢?!” 夏翊清:“好了二位,咱们也各自回去吧,你们要是谁能敲开公府或者侯府的门,记得通知我一声。” 三人也都各自离开。 半个时辰后,刚刚说敲不动侯府大门的夏翊清正坐在侯府的书房之中。 “我说知白,你打算让我再这么偷偷摸摸地跑多长时间?”夏翊清道,“就算我轻功好,这大白天的也还是容易被发现啊。” 许琛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父亲说让我什么时候上朝,我就什么时候上朝。” “你再不上朝,就算昭文阁不说话,御史台也要参你了。”夏翊清看向许琛,“今天魏拓还说要回去写奏折呢。” 许琛站在书架前,轻哼了一声:“御史台本就可以弹劾百官,他们参就参了。魏拓他一个户部尚书,就算是内阁阁老,也没有权利参我这个超品二等侯啊!” 夏翊清觉得稀奇:“哟,难得见你端着侯爷的架子。” “不是我端架子,是他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许琛拿着一本书走到夏翊清身边,“给,你要的。” 夏翊清接过书放到了一旁,问道:“怎么了?魏拓惹着你了?” 许琛摇头:“父亲不让我说,你别为难我了。” 夏翊清:“行,那我就不问了,反正有公爷和姑母,肯定不会让你出问题的。” 许琛问:“这么长时间了,你不打算跟我说说西楚吗?” “还没处理完。”夏翊清看着许琛,“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 许琛玩笑道:“行,那咱俩就这么互相盯着对方看吧。” 夏翊清笑了笑,伸手摸着许琛的肋部:“摸起来比前几天好一些,还疼不疼?” 许琛:“好多了。这几天没那么疼了,呼吸也没有那么费力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啊,好好养着吧。”夏翊清叹了口气。 许琛拍了一下夏翊清的手腕:“都说了别叹气了,小小年纪有什么可让你愁的!” “好,我不叹气了。”夏翊清笑着拉过许琛,“坐下吧,从你回来我就觉得你又长高了些,别老让我这么仰着头看你了好不好?” 许琛听话地坐在了夏翊清身边:“别着急,你还在长身体呢。” 夏翊清一手环住许琛的脖颈,一手放在许琛的腿上,轻拍了几下,低声说:“你还在长高,那它会不会也继续长大?” “想什么呢!”许琛拍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大白天的满脑子都什么东西!” “想你啊……”夏翊清在许琛的嘴上轻轻啄了一下,“特别想你……” 许琛顺势把夏翊清搂在怀里,说:“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经常去找我小叔?” “是。”夏翊清微微点头,“心里烦的时候就去看你小叔倒腾那些机关,也算能打发时间了吧。” 许琛指了指刚才被夏翊清放在桌上的那本书:“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小叔拿?他的诗集肯定他手里最多啊!” “五妹要的。”夏翊清解释道,“五妹要你注释过的。” “五公主?要我注释过的?”许琛想了想,然后明白过来,“定是三公主说的。” 夏翊清:“是啊,三姐天天‘知白哥哥’地叫着,五妹耳濡目染,自然对你生出了好感。” 许琛捏了捏夏翊清的脸,道:“别酸啊,我跟三殿下都说清楚了,而且五殿下还只是个小孩子。” “我没酸。”夏翊清拉住许琛的手,“我没那么小气。再说了,我现在可是结结实实地被你搂在了怀里,谁也夺不走的。找你拿这书是因为不想让你小叔再费心。当年你这本书既然借给过三姐,自然是你小叔看过确定注释都没问题的,如今直接拿去给五妹也就省了让你小叔再看一遍的麻烦。” 许琛亲了一下夏翊清的头发,柔声说:“还是你想得周到。” “少爷。”平留在门外通报,“公爷往您这儿来了。” “知道了。” “那我先走了。”夏翊清说完立刻翻窗离开,许琛快速把桌子上的茶杯收好,然后起身去迎。 “父亲。”许琛行礼,“父亲怎么亲自来了?找人叫我去前面就好了。” 许叔亭走进书房:“你有伤在身,还是少走动吧。” “我没那么娇气的。”许琛说。 “坐吧。”许叔亭关切地问,“伤怎么样?” 许琛如实回答:“好多了。平常行动已经基本不疼了,只是呼吸之间还有些费力。” 许叔亭听言松了口气:“还是年轻,好的就是快。这几天在家待着闷不闷?我听说你连寭王都没见?” 许琛:“父亲说了闭门谢客,那就该一视同仁,若我此时单独见了寭王殿下,难免会惹人瞩目。现在朝中两位亲王分庭抗礼,我跟殿下本就有些交情,若再走得近,怕是今上会怀疑我们参与党争,对您和殿下都不利。” 许叔亭:“不错,你想得周到。不过你也要跟寭王说清楚,别平白让你们之间生了嫌隙。” 许琛说:“等事情结束后我会跟殿下解释清楚,殿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他会理解的。” 许叔亭点点头:“那就好,下月初一大朝会,我们该去上朝了。” “是。” 第八十八章 朝会 九月初一,大朝会。 定远公和平宁侯终于出现在了紫宸殿的广场上,众臣等候上朝的时候见到二人,都微微有些侧目,但没有人敢上前与他们说话。 紫宸殿内,行礼叩首,众臣议事。 夏祯抬头看向许琛,说:“平宁侯今天上朝来了,看来身体是好了。” 许琛出列跪下:“请陛下降罪。” 夏祯:“降罪?” “臣回朝之后半个月没有上朝,是为不敬。”许琛说道,“按照历律,当减俸降职。” 夏祯:“你不是受伤了吗?朕之前准了你养好伤再来的,你是奉皇命回家养伤,快起来吧。” 许琛依言起身:“谢陛下。” 此时御史大夫方崎出列:“陛下,平宁侯因伤告假情有可原,可定远公并未受伤,这些时日也并未上朝,不知是何缘由。” 许叔亭道:“陛下,臣请辞官归家。” 许叔亭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 “你胡说什么呢?”夏祯看向许叔亭,“你刚平定了边境,打了胜仗,这个时候辞官,你让天下人怎么想?” 许叔亭躬身道:“臣没有胡说。” 夏祯:“你没病没伤的,为什么要辞官?!” 许叔亭:“臣确实没病也没伤,臣只是累了,不想干了。” 定远公连个理由和借口都没找,就直接说不想干了,一时各位大臣心中都有些拿捏不准,夏翊清心中也微微有些惊讶,等待着后续的发作。 夏祯拍案道:“当年是你说的只要朕需要,你就替朕守着这疆土!二十年来朕都还没说累,你凭什么说累?!” 许叔亭跪下说:“二十多年前臣是说过这话,可现在不是二十年前了,二十年前臣带兵在外,再苦再累心中都是暖的,臣知道长羽军所做的一切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可现在臣心里冷了,带不动兵了。” 夏祯:“什么冷啊暖的!你把话说清楚!” 许叔亭只是磕头道:“陛下,臣请辞官!” 夏祯看着许叔亭:“许箬!你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站起来回话!” “陛下是想听实话吗?”许叔亭跪在地上问。 夏祯:“是!说实话!” 许叔亭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陛下可曾记得,开宇二年草原七部联合攻打我仲渊之时,长羽军三十万将士在北疆吃的是什么粮食?战马吃的是什么饲料?” 夏祯说:“当时朕以举国之力供应着长羽军的辎重,军中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士兵吃的是精粟米,战马吃的是精饲草。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叔亭:“那敢问陛下,为什么十多年后我仲渊国力如此强盛之时,战士们吃的却是带壳的粟?战马吃的是干草杂饲?” “你说什么?”夏祯显得十分吃惊,“怎么可能?冯墨儒!怎么回事?!” 冯墨儒出列道:“回陛下,兵部只负责押送物资,这粮食可不是兵部出的啊!” 许叔亭:“物资到了前线,除了上面一层是精粟米和精细饲草以外,底下全都是劣质的粮草!这粮是户部调派的吧?” 魏拓躬身道:“回陛下,臣给兵部的都是上好的精粟米和饲草,并不知道劣质的粮草是哪里来的,请陛下明察。” “魏大人不知道吗?”许叔亭看向魏拓。 魏拓神色如常:“臣确实不知。” 许叔亭转而向冯墨儒说:“冯大人,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公爷请说。”冯墨儒恭敬地说。 许叔亭:“敢问冯大人,战前武库司存放战车多少?弓多少?轻甲多少?重甲多少?帐篷多少?” 冯墨儒:“回公爷。库中有重型战车十万辆,轻型战车四十万辆,弓数百万张,轻甲百万,重甲五十万,帐篷也有百余万顶。” “这一战用去多少?” 冯墨儒:“这一战消耗重型战车两万,轻型战车七万,其他损耗尚未统计完成。” 许叔亭继续追问:“战时可曾向户部请款用以赶制战车兵械来补充库存?” 冯墨儒摇头道:“不曾,武库司库存充足,兵部原计划是用接下来的两到三年将库存补足。” 许叔亭转向夏祯:“陛下,您明白了吗?” 夏祯转而看向魏拓:“魏拓,你不该给朕一个解释吗?你说兵部从你这里支了二百万两银子,可那些劣质粮草和武器押送,用得着二百万两吗?!” 魏拓拱手道:“回陛下,户部所有的帐都有明细,如果陛下不信,可以派人查。更何况,如果长羽军真的用的是劣质的粮草,为什么当时不说,为什么回朝的时候不说,为什么在捷报传回的时候不说,反而拖到今日才说呢?公爷您用辞官来要挟陛下,直指我户部,是何居心?” 许叔亭直视魏拓:“是何居心?我为什么当时不说?魏大人,战时最忌后方不稳,我这是在替你户部遮掩!我是在安抚军心!我跟士兵说,今年大旱,粮草不足,让大家忍一忍,硬壳粟也可以吃,行军之人不畏苦,重要的是替今上拿下这场仗。我在军中二十余年,这场仗用了多少军资,会花费多少银两,魏大人当真以为我算不出来吗?后来凯旋回朝,陛下赏下来的恩赐,我不顾陛下怎么想,也不管世人怎么看,全部一车一车拉到军中分给士兵,为什么?我怕他们心中有怨!我想着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我想着你魏大人再怎么样也是仲渊的户部尚书,可你那天说了什么?你说这一战不过是小功绩!” 许叔亭有些激愤地说:“魏大人,你知道你口中的这小功绩是多少人命换来的吗?是十三万五千七百二十三名士兵!他们这辈子吃的最后一顿饭,是带着壳的硬粟!他们中间有跟着我二十年的老兵,也有年仅十八岁的少年,他们是父母的儿子,是孩子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用命堆出来的这场胜利!你见过马革裹尸吗?你知道十三万尸体堆成的尸山是什么样子吗?我前线将士拼死奋战的时候,你拿着他们的口粮在临安一掷千金,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许叔亭继续说道:“诚然,在其位谋其政,士兵自入军营那一天就有准备,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无怨无悔,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是作为士兵的觉悟。但这不能成为亏待他们的理由!没有谁天生是士兵,也没有谁生来就注定要打仗。军中的士兵不畏死,是因为他们有信念,有对自己士兵这个身份的认同感,有对仲渊的归属感!他们在守护着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但你在干什么?!你贪墨的那些是军资吗?!那是人命!” 许叔亭这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不敢出声,最后还是夏祯开口说:“定远公,你先冷静一下。” 许叔亭转向夏祯:“陛下,您可以不给臣交代,也可以不管平宁侯受了多少委屈,但您不能让将士们寒心。臣已经做了所有该做的,臣无能为力,所以臣请辞官。” “怎么还有平宁侯的事?”夏祯看向许琛,“怎么回事?” “回陛下,臣无事。”许琛上前。 许叔亭接话:“陛下,您有没有想过,八月十二回朝的时候明明还能站着跟您说话的平宁侯,为什么后来反而告假不出了吗?” 夏祯问:“是伤势反复了吗?” 许叔亭说:“是。平宁侯在阵前拼杀时断了一根肋骨,撑着精神回到家之后就引发了旧伤,那旧伤是去年陪着寭王去信州时候留下的。” 魏拓反驳道:“定远公,你之前说我户部贪墨物资也就罢了,怎么现在把平宁侯的伤也归于我身上?难道是我让他受伤的吗?” “难道不是吗?”许叔亭质问道,“信州晚屏山观音庙那些刺客是哪里来的,魏大人当真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魏拓甩了一下衣袖,然后转而对夏祯说,“陛下,定远公胡乱攀咬,想来是战场上受了刺激,有些神志不清了,不如陛下就放定远公辞官吧。” 夏祯怒道:“魏拓!定远公征战沙场二十余年从未有败绩,你现在是说守护我仲渊边境二十余年的大将军神志不清吗?你太放肆了!” 魏拓听言神色一变,立刻说:“臣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夏祯呵斥道,“只是他戳到你痛处了吗?!” 魏拓连忙跪下:“臣不敢,陛下息怒。” 夏祯看向夏翊清:“寭王,去年你跟平宁侯一起去的信州,也是一起遇刺的,你来说。” 夏翊清上前回话:“回父皇。去年我们一行人到信州第二日便去往晚屏山查案。我们在观音庙遇到了百余名刺客,平宁侯因分心照看儿臣和袁学士,中了刺客一掌,回到官驿之后就昏了过去,若非骁骑卫统领纪寒救治及时,平宁侯恐怕是要被抬回临安的,此事骁骑卫和袁学士都可以作证。” 袁徵上前说道:“回陛下,寭王说的全部都是实情。” 夏祯看向许琛:“平宁侯,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许琛上前跪下说:“回陛下。臣当时被刺客打了一掌,血淤于心,是被纪统领强行打通经脉逼出淤血才醒来的。” 夏祯厉声道:“朕是问你,长公主不让你说的事情是什么?” 许琛抬头看了一眼许叔亭,夏祯见状说:“许琛,你是听你义父义母的还是听朕的?!” 许琛给夏祯磕了一个头,然后直起身子说:“回陛下,当时刺客全部被臣和骁骑卫斩杀,臣后来去看过那些尸体,并在尸体上找到了证据。” “什么证据?!”夏祯问。 许琛:“魏大人府上的腰牌。” “你胡说!”魏拓瞪着许琛,“我什么时候派人去杀你了?我又为什么要杀你?” 许琛不理魏拓,只看着夏祯:“臣不知何时得罪了魏大人。” 夏祯看向许琛:“当时为什么不说?!” 许琛拱手说:“回陛下,臣回府后跟义母说了这件事。义母说这事可能是个误会,只凭一个腰牌不能证明什么,而且当时年关将至,正是户部最忙碌的时候,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腰牌就令朝堂不安,所以嘱咐臣不可以声张此事。” “腰牌还在吗?”夏祯问。 许琛回话:“在我义母手中。” 夏祯起身走到堂下,亲自扶起许琛,还拍了拍许琛的肩膀,然后转而看向跪在地上的魏拓:“魏拓啊魏拓,你想造反吗?上半年赈灾的物资你贪了,朕就当做不知道。可前线军资你也动?朕亲封的侯爵你都敢杀?同行的可还有朕的皇子呢!朕问你,杀了平宁侯之后你还想杀谁?是定远公?还是长公主?啊?还是你要杀朕呐?!” “臣不敢。这是……这是陷害!寭王和平宁侯一起陷害于臣!” 夏祯怒道:“放肆!寭王陷害你?还拉上平宁侯一起?我看是你想杀了他们吧?朕当时看奏报的时候就有怀疑,怎么那么巧在当地略卖孩子的人就是陈丘的族亲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想替你的亲家报仇啊!” “臣不敢,臣冤枉啊!”魏拓俯身叩头。 “冤不冤枉,查一查就知道了。”夏祯扬声道,“户部所有账目立刻封存,魏拓暂时关押在府中,命赤霄院看管。昭文阁谢承汶会同三司审理此案,其他各部需全力配合。” 大理寺卿出列:“回陛下,此事涉及公府、侯府,若要查去年的事,或许还会牵涉到寭王殿下,臣等……” 夏祯:“也是,必得宗亲才行。年初赈灾是卓儿去的,翊儿又是去年事情的当事人,他们俩都得避嫌才是。” 穆飏出列道:“陛下,朝中并非只有两位亲王。” 夏祯看向穆飏,而后笑道:“对,陈福去把晟王兄请来吧,这些年他也太偷懒了些。” “遵旨。” 夏祯继续说:“定远公这些时日送到军中的东西报个数上来,朕从私库之中再拨出同样的数目犒赏军中。” 许叔亭拱手道:“臣替军中战士谢陛下赏赐。” 夏祯看着许叔亭说:“还有,你要是再说辞官的话,朕就真的要罚你了。” “臣知罪。”许叔亭说道。 散朝之时,许叔亭带着许琛径直回了公府,依旧谁都没有理。 袁徵叫住夏翊清:“殿下,侯爷真的旧伤复发了吗?” 夏翊清低声说:“他说是那便是。” 袁徵想了想:“也对,反正去年那般凶险的状况我们都是亲眼所见的。” “行正若是担心,不妨去侯府看看?”夏翊清说道。 袁徵:“我倒是想去,可刚才谢学士说了,先找我问话,我这散了朝就得找他去。而且若真牵涉到去年的事情,还是等问完话再去府上拜会吧。” 夏翊清笑了笑:“也对,过几天我估计也得被晟王叫去问话。” 这时谢承汶从后方走来行礼道:“寭王殿下。” 夏翊清虚扶了一下:“谢学士不必多礼。” “不知寭王殿下可否放袁学士跟我回去?”谢承汶问道。 夏翊清笑着说:“刚才行正还跟我说呢,你这就来了。你们自便就好,我也有些累了,就先回府去了。” “多谢寭王殿下。”谢承汶行礼之后拉着袁徵就走。夏翊清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一下,也往宫外走去。 宏王站在宫门口,看见夏翊清走来之后说:“寭王好手段啊。” 夏翊清坦然直视宏王:“宏王这话我就不懂了。今天紫宸殿上发作的是定远公,受了委屈的是长羽军战士,伤情反复的是平宁侯,下令彻查的是父皇,跟我有什么关系?” 宏王哼了一声:“你也别太得意,小心乐极生悲。” 夏翊清笑着说:“我既没得意,也没欢喜,是宏王你想得太多了。魏大人如果行事正派,或者懂得收敛,事情都不会闹成今天这个样子。是他自己触了父皇的逆鳞,怨不得别人。宏王见谅,我今日有些累,就不陪你说话了,告辞。” 公府书房。 许琛看向许叔亭:“父亲,今天这事就这样了吗?” 许叔亭点点头:“是,之后的事与我们无关了。” “那腰牌真的有用吗?”许琛追问。 夏祎摇头:“没什么用,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就算有你和纪寒的证词也没用,刺杀朝廷命官和皇子这个罪名,他是打死都不会认的。” “可惜了,只是贪污的话,最多也就是削官抄家,都不一定会赐死。信州那些孩子,还有灾民和死去的战士们……”许琛有些说不下去了。 许叔亭安慰道:“也不一定是没用,如果有人证,他不认也得认。” “可惜当时我下了死手,一个没留。”许琛懊恼地说道,“当时我看平留带了伤,所以太过着急了。” 许叔亭:“杀就杀了,你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们,对这种刺客绝对不能留情。而且就算留了活口也没用,他们只是听命办事而已。” 许琛:“当时如果我早到一步,就能知道晚屏山那个屋子里到底藏着什么人了。” 夏祎看向许琛:“要真看见幕后的人,你觉得你还能活着回来吗?” “他们真敢杀人吗?我身边可还有寭王呢。”许琛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夏祎冷笑道:“他们当然敢。只是他们低估了骁骑卫的战力而已,后来我让皇兄加派骁骑卫,那些人也明白这事没办法了,所以把马骞的尸体送给你们。” 许琛点头:“我们其实派人去保护马骞了,但没想到……” “没用的,他们敢用马骞,一定是在马骞家里也安排了人。”许叔亭摇着头说道,“就算你们贴身保护,他们也有办法。而且马骞就算活着,也不会说话的。” 许琛心中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他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不出声,夏祎见他这个样子,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劝道:“这事大家都尽力了,如今这样其实也不算是全无结果。你要是心里不痛快就去找季亭聊聊,别跟这儿干坐着了。” 许琛点点头,给父母行过礼之后就回了侯府。没过多久他就接到木鹞,于是交代了几句就往寭王府去了。 寭王府寝殿。 许琛坐在榻上看着夏翊清:“你今天怎么叫我过来了?” 夏翊清撑在榻桌上揉着眉心说道:“我有些累,懒得动,可又想见你,就劳烦你跑这一趟吧。” “怎么回事?”许琛关切地问,“是今天朝堂上吓到了?” 夏翊清轻笑一声:“我哪有那么胆小?!” “头疼?” “有一点。” 许琛伸手拉过夏翊清,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用手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别硬撑着了,还哪儿难受?” 夏翊清低声说:“没事,就是身上乏得很,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你可是个大夫,你跟我说大概?”许琛微微蹙眉,“更何况你以前没睡好的时候可没有这么难受过。” 夏翊清闭着眼睛没说话,许琛知道他不愿多说,也就没有强求,只是安静地给他揉着太阳穴。就这样大约过了一刻钟,夏翊清勉强从许琛怀中坐起来,轻声道:“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你轰我干什么?”许琛见夏翊清坐着都有些打晃,连忙扶住他给他支撑,“说话都没力气了,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药?要不要请太医?” 夏翊清摇了摇头,又往外推许琛。许琛没办法,一用力就让他靠了回来,只是这一次,许琛发觉不太对劲————夏翊清的呼吸越来越快。 “和光?”许琛担心地轻拍着夏翊清,“是窝着了吗?要不要换个姿势?” 夏翊清的身子逐渐发软,似乎是完全没有力气,一个劲儿地往下滑,最后直接躺在了许琛的腿上。 “和光?和光!你怎么回事?!” 第八十九章 宴饮 夏翊清躺在许琛的腿上,双臂环在胸前,侧着身蜷缩起来,呼吸急促,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痛苦。 “和光!”许琛手足无措地看着夏翊清,“听得见我说话吗?” “药……”夏翊清低声说道,“叫安成来。” 许琛连忙把安成叫进来,安成见状立刻从一旁的桌上拿出一个药瓶,和许琛一起帮着夏翊清把药吃下。 等夏翊清服下药之后,安成对许琛说:“主子一会儿会畏寒发冷,大约一刻钟之后就会睡过去,再醒来就没事了。” 许琛见安成一套动作十分利落,又听得他这么说,就知道夏翊清一定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他皱着眉头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安成还没回话就被夏翊清打断:“安成出去吧。” 许琛只好挥了挥手,安成退出寝殿关好了门。 夏翊清轻声说:“抱我回床上吧。” 许琛立刻抱起夏翊清,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又给他拉上了被子。夏翊清说:“我想靠着你。” 许琛又连忙扶起夏翊清,让他在自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许琛心疼地问:“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因为那毒?” 夏翊清点了点头。 许琛皱眉道:“可我看你这样子,跟我小叔毒发的时候好像不太一样。” 夏翊清:“不是毒发,是我这次给你小叔试药的时候,有一味药放得多了些,所以身上有些难受。” “试药?”许琛惊讶地问道,“你每次给我小叔的药,都是自己先试过的吗?” 夏翊清有些发抖,他深呼吸了一下说道:“你小叔已经毒发多次了,用药得十分谨慎,不试过我不放心。” 许琛意识到夏翊清已经开始发冷了,赶紧给他掖了掖被子,愧疚地说:“对不起,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本就没打算告诉你的,你小叔和晟王也不知道。”夏翊清往许琛怀里拱了拱,“怕你担心,也怕你小叔心中有负担。” 许琛看着夏翊清这样十分揪心,他拍了拍夏翊清,问:“要不你还是躺下吧?你这么窝着会不会不舒服?” 夏翊清摇摇头:“你怀里最舒服。” 许琛又无奈又心疼地说:“都这样了还耍嘴皮子,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想你呗。”夏翊清轻声说,“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你啊!” 许琛感觉到夏翊清的身体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用力地搂着他。 又过了一会儿,夏翊清颤抖着说道:“我……很累……一会儿……” “累了就睡,”许琛打断他,“别说话了,也别想那么多,我在呢。” 夏翊清“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许琛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夏翊清以示安慰,夏翊清渐渐安稳下来,也没有刚才抖得那般厉害了。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许琛感觉到夏翊清的呼吸逐渐平稳,他轻声唤了一下,夏翊清并没有回应,应该是睡熟了。 许琛轻手轻脚地把夏翊清放回到床上躺好,确认了他呼吸平稳脉搏正常之后才走出了寝殿。 安成立刻迎了上来。许琛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安成回话道:“第一次是去年从信州回来之后,主子喝完汤药之后没多久就觉得不舒服,然后告诉奴才该怎么处置。后来又有过几次,不过主子已经有所准备,所以没那么手忙脚乱。今天这是第六……第七次。” 许琛问:“这次他什么时候喝的汤药?” 安成:”昨晚睡前。昨天喝完汤药主子就睡下了,结果半夜的时候发作了一次,不过吃过药之后就好了。之前从来没有一副药发作两次的情况,奴才也不知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琛心中明白,夏翊清这是以为不会再发作才叫他来的,没想到却正好被自己撞见了。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确定他醒来之后就没事了是吗?” “是。主子每次醒来之后就都没事了,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安成的语气十分恭敬,“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侯爷如果等不了的话也没关系,奴才会把主子照顾好的。” 许琛想了想说:“我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 勤政殿内,夏祯和即墨允一坐一站。 夏祯:“卓儿那边有什么动静?” “表面看起来没事。”即墨允语气平静地叙述着,“散朝的时候拦住寭王说了几句话,回府之后不久就有人从后门出来去大理寺了。” “翊儿那边呢?” 即墨允:“寭王府一直无事。” 夏祯想了想:“你有什么看法?” “臣没有看法。”即墨允面无表情。 夏祯抬起头:“朕不想听废话。” 即墨允:“宏王想保魏拓。而且宏王会把这件事算在寭王身上,之后会找机会砍掉寭王身边的人。” “翊儿身边哪有人?”夏祯笑着说,“知白?还是叔亭?还是昭文阁那几个人?这些都是朕的人,他砍得动吗?” 即墨允:“陛下看得清楚。” “你说,翊儿怎么样?”夏祯问。 “寭王身上有一半西楚血统,陛下真的想吗?”即墨允反问道。 夏祯笑了笑:“卓儿小时候倒是挺听话乖巧的,可衍儿被废之后,他心思活泛得过分了。相比之下翊儿好的多,若不是这一半西楚血统,朕可能真的会偏爱他一些。” 即墨允问:“他当年没替您想过这些问题吗?” 夏祯一怔,然后轻轻摇头:“这些事情,他怎么可能想得到呢。你当年跟他那么好,你说若是他在,他会怎么说?” 即墨允想了想,回话道:“或许他会问您,是血统重要,还是人性重要。” “你也觉得翊儿比卓儿好是不是?”夏祯反问。 即墨允:“臣没什么想法,今天臣多嘴了。” “这些话也就跟你们说说罢了,朕身边没几个老人了。前些时间叔亭私下里跟朕请辞,朕没同意,但也知道他什么意思。”夏祯叹了口气,“他确实是累了,知白也确实不错,只是他的身世……” 即墨允说:“陛下,刚才臣的那句话,同样适用于平宁侯。” “是血统重要,还是人性重要……”夏祯手中摸着茶杯,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即墨允:“陛下心中早有判断,不然不会让平宁侯去前线的。臣斗胆,对皇家而言,血统肯定重要,可作为臣子,血统真的那么重要吗?现在早就已经没有克烈了,有的只是仲渊版图中的草原医部而已。” 夏祯看着即墨允,半晌才开口道:“你早就想过这番话是不是?” 即墨允点头:“只是当年您的心境跟现在不一样,臣说了也没用。” 夏祯:“那你说说,朕心境怎么不一样了?“ “您现在更关心各位皇子们了。”即墨允说。 夏祯指着即墨允说:“你啊!你什么都知道,就是什么都不说!” 即墨允微微躬身:“赤霄院只做事,不说话。” “那魏拓这事你做得怎么样了?”夏祯喝了口茶。 即墨允:“放了缺口,等鱼上钩。” 夏祯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朕想看看魏拓会怎么自救。” 即墨允行礼:“陛下若没事,臣就回去了。” 夏祯起身走到即墨允身边,问道:“你……真的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了吗?” 即墨允轻声说:“当年我原本和他约好一起云游江湖的。” 夏祯靠近即墨允:“你真的不怨我吗?” 即墨允摇头:“您有您的无奈,言清有言清的过错,我也有我的选择。若我真的怨,当年大可以一走了之,反正天高海阔,以我的轻功,谁也找不到我。” 夏祯拍了一下即墨允的肩:“好了,你去忙吧。” 即墨允:“臣告退。” 等即墨允离开之后,夏祯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另一边,寭王府。 夏翊清在睡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醒了过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许琛,于是赶紧说道:“别担心,我没事了。” 许琛连忙问:“怎么样?还难受吗?渴不渴?累不累?还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夏翊清坐起身来笑着说:“你让我回答哪个问题?” 许琛见他面色已经恢复如初,刚才坐起来时候的动作也十分流畅,稍稍放心了些:“没事了吗?” 夏翊清点头:“放心吧,真的没事了。” “你可真吓人,”许琛心有余悸地说道,“刚才你那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夏翊清:“我想着你小叔的毒越快清除干净越好,所以这次药确实猛了些。看来还是不行,祛毒这事真的急不得。” “那你这样……不会加剧你身上的毒吗?”许琛担心地问。 夏翊清摇头:“这本是解毒的药,自然不会加重体内的毒素,只是药力过猛的话会耗心力,所以我才会累得睡过去。其实偶尔一两次这样也没事,只是你小叔毒发过许多次,他虽然保养得当,但毕竟是中年人了,这种额外耗费心力的事情还是越少越好。” “所以你就试药!”许琛搂住夏翊清,“你就让自己去耗费心力?!你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心疼的?” 夏翊清拍了拍许琛:“好啦,我真没事。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 魏拓一案牵涉众多,五月的赈灾账目多处造假,又有灾民和当地官员证词,已经算是查实;贪墨军资一案也基本收尾;另有早年间的贪污案件因为时间过长,取证困难,正在努力查办之中。而最让三司头疼的,就是晚屏山行刺一案,证人除平宁侯之外再无他人,证物虽然确认是魏府腰牌,但并不能证明就是当时刺客身上的。那一百多名刺客的尸体早就扔到了乱葬岗,如今一年过去了根本没办法找寻,但平宁侯首告又不能这么胡乱糊弄过去,最后刑部决定派人再去晚屏山观音庙搜寻,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线索。 时间拖来拖去,便到了皇后的生辰,原本并没有打算大办,但因为魏拓这一案晟王是主理,宏王和寭王都有所牵扯,公府又是受了委屈的,皇上便借着给皇后庆生的由头来安抚和犒赏一下众人。 九月十七,玲珑阁。 夏翊清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把许琛拉到一边:“知白,你信不信我?” 许琛有些奇怪地看着夏翊清:“当然信了。” 夏翊清正色道:“一会儿筵席之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一定要相信我。” 许琛:“你想干什么?” “记得那年慈元宫我中毒吗?”夏翊清问。 许琛点头:“记得。你的意思是……?” 夏翊清说:“今天有人要对我动手。” “是谁?”许琛连忙问道。 夏翊清:“我之后会告诉你,你一定要谨记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要冲动,明白吗?” 许琛也正色道:“好,你小心。” 夏翊清点点头,转身走进了玲珑阁之中,许琛调整了一下心情,也进去落座了。 敬贺寿礼之后便是开席,宴席过半,夏翊清踉跄着起身:“父皇母后恕罪,儿臣觉得身体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 许琛这饭吃得一直毫无滋味,如今看到夏翊清这个样子他就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夏祯问:“是病了吗?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夏翊清拱手:“回父皇,儿臣只是有些头晕,想早些回去。” 夏祯:“朕看你脸色不太好,既如此就回去休息吧,不用硬撑着。” 皇后也点头说:“快回去休息吧,泽兰你去送一下翊儿。” 夏翊清:“多谢父皇母后。” 泽兰刚刚走到夏翊清面前,就看夏翊清身子发软,赶忙上前扶住了他:“殿下?殿下!” 泽兰扶住夏翊清,听到他在耳旁的低语之后立刻扬声喊道:“殿下中毒,快请御医。” 玲珑阁内所有人都被中毒这二字惊到了,许琛眼睁睁看着夏翊清晕了过去,他虽知道夏翊清必然无事,但心中还是紧张担心。许琛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抱住夏翊清,可他知道他不能,他能做的只有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强压住自己的担心和焦虑,看着夏翊清被人抬出去。 听到中毒,皇后立刻说:“所有人不得离开玲珑阁!墨竹去检查各人的食物!” 夏祯插话:“陈福去查食物,墨竹和王禹一起,看住玲珑阁里外,若有可疑人员立刻带来见朕。” “遵旨。”众人领命而去。 陈福带着一众太监着手检查食物,很快就有了结果。陈福:“回陛下,只有寭王殿下的菜中有毒。” 众人一边为自己没有中毒而感到庆幸,一边又开始思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三公主开口道:“父皇,这可是四弟第二次在宫中中毒了,一定要严查才行。” 夏祯点头:“查!今日必须查出结果来!” 皇后:“今日都谁接触过翊儿的饮食?全部带上来!” 不一会儿墨竹就带领一队宫人进入殿内。 一众宫人跪下行礼,紧接着就依次交代自己是从谁手中接过膳食,又将膳食交给了谁。轮到最后一个宫人时,他开口说:“奴才接过膳食之后直接到寭王殿下桌前布菜,那时正好淑妃娘娘从桌前路过,奴才给淑妃娘娘让了路。等淑妃娘娘离开之后不久,寭王殿下就进来落座,奴才布完菜便离开了,之后的事奴才就不知道了。” 三公主说:“这菜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是有试毒公公提前试过的,若照你们这么说,一路上这菜都被封在食盒之中,只有在布菜的过程中被淑妃挡住过视线,那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淑妃做的,便只有这位布菜的公公和四弟身边的公公有嫌疑了。” 夏祯看了一眼淑妃,又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人,问:“你布到哪个菜的时候给淑妃让的路?” 那宫人立刻回话:“回陛下,奴才刚将酿山药放到桌上,淑妃娘娘就来了。” 陈福接话道:“陛下,毒就在酿山药之中。” “奴才不知!奴才真的不知啊!”宫人立刻磕头道。 “你给淑妃让路的时候看得见桌上的菜吗?”夏祯问。 “回陛下,奴才只能看到一侧的菜,另一侧的菜被淑妃娘娘的宫装挡住了。” 夏祯冷笑一声:“不会正好挡住了那道酿山药吧?” “回陛下,确实如此,当时另一侧只有……只有那一道菜!”那宫人连连叩头。 淑妃:“就算是本宫挡住了又如何?!之后还有寭王身边的太监呢!” 皇后:“去把伺候寭王的太监叫来。” 立刻有人去叫来安成。 安成进殿:“奴才安成见过各位主子。” 皇后:“安成,寭王用菜之前你试毒了吗?” “回皇后娘娘,奴才用银针试过。”安成回答。 那为什么没有试出那道酿山药中的毒?”夏祯问。 安成回话:“回陛下,我家主子从来不吃山药,所以就没让奴才试。” 三公主追问:“那四弟怎么还会中毒?!” 安成想了想:“主子今日确实没有吃过山药,不过多吃了几口旁边的芝麻鱼。” 陈福查看了一下夏翊清桌上的菜肴之后说:“回陛下,酿山药确实没有动过,只是有一些花蜜滴到了旁边的盘子中。” 夏祯又问:“翊儿怎么样?” 安成:“主子还没有醒来。” 夏祯摆摆手:“你先去照看他吧。” “奴才遵旨。”安成退出大殿的时候悄悄地看了一眼许琛。 许琛看到安成冲他微微点头,终于放下心来。 夏祯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淑妃,你该给朕一个解释了吧?” 淑妃跪地:“臣妾不知。” “你伯父在前朝的案子还没了结,你在后宫就急不可耐地用上这些下作手段了!还真是一家人同气连枝啊!”夏祯盯着淑妃说道。 淑妃只是磕头道:“臣妾从未做过。” 此时三公主起身:“父皇,女儿实在不愿听这些污秽之事,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四弟?” 夏祯轻轻点了点头:“去吧。” 三公主行礼之后带着两个婢女离开了。淑妃跪在地上不出声,看上去依旧端庄。 夏祯站起身来:“淑妃,你还不承认吗?” 淑妃神色无变:“臣妾没有做过。” 夏祯:“淑妃啊,你是非得让朕挑明了是不是?!” “臣妾不懂陛下的意思。”淑妃说道。 夏祯冷冷地说:“淑妃,朕是该叫你魏苒,还是该叫你元苒?!” 听得皇上这话,许琛心中震惊:元?!难道淑妃是西楚人?! 就在此时归平偷偷塞给许琛一个东西。许琛悄悄打开,发现是张字条,上面写着:已醒,无碍。 归平低声说:“公主身边的采芷姑娘送来的。” 许琛不动声色,心中却如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此刻他终于可以好好地去想一想这件事了,他望向跪在中间的淑妃,只见淑妃的面色已近惨白,虽然依旧保持着十分端正的跪姿,但肩膀微微发抖,想来是一直在忍耐了。 玲珑阁内一片寂静。 大约一炷香之后,众人只听得一阵钗镮相碰的声音,淑妃终于颓然地坐在了地上:“既然陛下知道了,那臣妾说便是了。” ※※※※※※※※※※※※※※※※※※※※ 今天定时设错啦~实在抱歉~ 第九十章 盘算 就在此时,泽兰走进殿中回话说寭王已醒。 皇后连忙问:“他怎么样?” 泽兰:“殿下中毒不深,已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皇后问。 泽兰:“殿下坚持要回府休养。” “这孩子……”夏祯叹了口气,“罢了,想回就回去吧。正好知白在这里,你护送翊儿回府,务必确认他没事之后再离开。” 许琛立刻起身:“臣遵旨。” 夏祯起身说:“陈福把淑妃带到福宁宫去,其他人都各自回去吧。” 众人各自散去。 许琛快步走入夏翊清暂时停留的偏殿,看到他正靠在床边和三公主说话。 许琛上前行礼:“三殿下,皇上命臣送寭王殿下回府。” 三公主看着许琛笑了笑:“走吧,我送你们到宫门口。” 许琛小心地将夏翊清安顿在步辇之上,这期间夏翊清趁机捏了一下许琛的手。许琛心中一软,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许琛和三公主一起跟在步辇后面往宫门走去。三公主挥了挥手,身后的两个婢女立刻放慢了脚步,给二人留出说话的空间。 三公主笑着说:“我早该想到的。” 许琛:“殿下在说什么?” “你和四弟。” 许琛装傻道:“臣和寭王?殿下什么意思?” “他身上的香囊是你的。”三公主轻声说,“你们瞒得了别人但是瞒不了我。” “殿下是看错了吧。”许琛侧头看向三公主。 三公主:“你身上的每一件东西我都记得。那个香囊我在书房见你带过两次。不过你放心,四弟今天是第一次带进宫,这些东西也没有人会在意,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许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多谢殿下。” “一想到是输给了自己的四弟,我还真没那么难过了。”三公主看着斜倚在步辇上的夏翊清,低声道,“四弟这些年过得辛苦,如今有人真心对他好,我心中是高兴的。” “殿下心善,以后会找到更好的人。”许琛的语气十分真诚。 三公主:“知白哥哥,你们选择了一条非常艰难的路。以后若有什么需要,找人传话给我,我一定尽力相助。” “多谢殿下。” “还叫殿下?”三公主看向许琛。 许琛压低了声音:“多谢婉儿。” 三公主会心一笑,然后说:“今天的事父皇一定会给四弟一个交代,父皇这两年偶尔也会主动提起四弟,你们都是聪明人,该明白我什么意思。我刚才跟四弟也说了,有些事情不在于他怎么想,而是在于父皇怎么想。六弟还小,以后长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好。你且看大哥,当年在书房的时候容易被挑拨,行事多有冲动,可当上太子之后却变得谨小慎微。” 许琛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三公主打断道,“没想到我其实都知道是吗?知白哥哥,这皇宫里长大的孩子,又有谁是真的傻呢?我只是懒得去想那些事情罢了,反正我是公主,早晚是要嫁人的,想那么多没用。” 许琛看向前面步辇的方向,语气难掩失落:“是啊,早晚都是要婚嫁的。” “怎么?后悔拒绝我了吗?不如你现在求求我,本公主倒是可以不计前嫌,考虑一下要不要嫁给你。”三公主听出了许琛的意思,却只是用玩笑来缓和气氛。 许琛:“殿下又拿我寻开心了!一辈子的幸福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三公主也笑着说:“你想娶我还不嫁了呢!” 许琛见三公主如此说,也彻底放下心来。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宫门口,三公主稍稍提高了音量:“那就多谢平宁侯照顾四弟了。” 许琛也立刻拱手:“殿下客气了,这是臣的职责。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吧。” 二人相视一笑,心中多了些默契。 许琛把夏翊清抱到马车上,然后转身叮嘱道:“驾车稳一些。” 马车里,许琛让夏翊清靠在自己怀里,低声问:“你怎么样?” 夏翊清声音略带疲惫:“放心,我有分寸。” 许琛满是心疼:“是不是还很难受?” 夏翊清示意许琛附耳,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想你想得难受。” 许琛无奈地拍了拍夏翊清,说:“都这样了,你省省力气吧。” “知白,我心里是开心的。”夏翊清低声说道,“魏拓这次死定了。” “就一个魏拓,犯得着用自己的命去拼吗?!”许琛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心疼。 夏翊清:“不止如此,以后你就知道了。” “你总有你的理由。”许琛叹了口气,“可什么都没有你自己的身体重要啊!你身体本就不好,月初的时候还因为试药折腾过一次,这也就刚过了半个月……你知不知道刚才我看到你晕倒的时候有多着急?” 夏翊清和许琛十指相握,轻轻地说:“算是让你感受一下去年在信州时候我的心情吧。那时你在我眼前就那么晕了过去,我才是真的吓坏了。后来……后来第二天你在马车上,靠在我身上疼得脸色惨白,连话都说不出来,当时我真的恨不得替你去疼。” “别说了。”许琛心中有些不忍,轻轻在夏翊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们都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好。”夏翊清稍稍抬起头看向许琛,许琛微微一笑,低下头给了夏翊清一个吻。 这个吻一触即开,夏翊清明显有些意犹未尽,许琛抬手捏了捏夏翊清的脸颊:“怎么这么馋?你身体还没好我可不敢乱动,乖乖养着吧。” 夏翊清在许琛的肩头蹭了蹭:“你还欠我好些东西呢。” 许琛搂紧了夏翊清:“我知道,等你好了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从皇宫到王府并没有几步路,就算马车慢行也不过片刻就到。此时马车已经停下,许琛低头问:“你能走吗?” “能。但我不想走,你抱我吧。” 许琛笑着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子,然后隔着车帘说:“安成去拿个披风来,晚上冷,王爷不能吹风。” 安成很快就拿着披风等在了马车外。许琛把车帘掀开一角,说:“王爷在车上睡了,我抱他进去,你们上来帮我一下。” 不一会儿许琛就把夏翊清抱下了马车,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听着他微微有些快的心跳,觉得十分安稳。 许琛一路把夏翊清抱回寝殿放到了床上,安成手脚麻利地伺候完夏翊清之后就退了出去。 许琛坐在床前轻声说:“以前没觉得你这王府这么大,今天抱着你走进来竟还有些喘了。” 夏翊清没有出声。 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脸:“没人了,还不睁眼?” 夏翊清依旧没有动静。 “和光?”许琛见状探了一下他的脉,“真睡着了啊?” 许琛又心疼又无奈,伸手给夏翊清掖好被子,轻声走出了寝殿。 安成立刻迎上前去,问道:“侯爷怎么这么快出来了?主子他……?” 许琛:“他睡了,我也该回去了。今晚辛苦你照看他一下,有事就派人去侯府找我。” “是,侯爷放心。” 福宁宫。 夏祯问:“翊儿怎么样?” 即墨允回话:“一直不太清醒,被平宁侯抱回寝殿的,平宁侯离开后臣去查看过,脸色很差。” 福宁宫是夏祯的寝宫,所以夏祯也放松了些,歪靠在软榻之上,叹了口气:“唉……翊儿这孩子,心中大概是有怨的。” “寭王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即墨允说。 夏祯摇头:“他今天醒来就坚持回府,大概是一刻都不想在宫里多待了。他在宫中生活了十多年,却坚持回到只住了两年的王府去休养。” 即墨允:“寭王大概是不想麻烦吧,毕竟他从来没在庄妃娘娘的棠梨宫住过,临月轩又闲置许久。” 夏祯摆了摆手:“宫里这些年只有两次皇子中毒的事情,偏偏两次都是他,换成谁都得怨。” “寭王殿下会想明白的。”即墨允说。 夏祯:“魏苒全招了,你的人跟丢的那条鱼就是来给宫里送消息的。” “臣办事不利。”即墨允微微欠身。 夏祯:“又不是你亲自去看的,手下人办事总有疏漏,而且那人是西楚训练出来的,总有办法甩掉你的人。” “可臣还是疏忽了。”即墨允看上去十分真诚,“还请陛下责罚。” 夏祯:“说了,朕没怪你。” “谢陛下。”即墨允微微欠身。 “事情都清楚了吗?”夏祯看向即墨允。 即墨允点头:“是,这些年他们一直盯着寭王其实是想斩草除根,只有杀了仲渊其他有元氏血脉的人,他们的秘密才真的算守住了,包括那年上元节的刺杀,消息也是从宫中走漏的。” 夏祯:“翊儿这些年一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朕还疑心元贵妃把东西给了他,还利用他……” 即墨允:“陛下言重了,寭王是您的孩子,也是您的臣子。” 夏祯语带自责:“朕记得衍儿的喜好,也记得卓儿的喜好,朕甚至知道悫儿最喜欢的玩具是什么,可朕连他从来不吃山药都不知道。” 即墨允:“陛下心中有天下,这种小事自有人替陛下去操心。” “你现在真的是变了。”夏祯看向即墨允,“你竟然会说这种话?!那年上元节在勤政殿跟朕那么吼的人是你吗?” 即墨允躬身道:“是陛下宽厚,容忍臣以前的不懂事。” 夏祯叹气道:“连你也不跟朕喊了,想来还挺无趣的。那些年你们跟朕叫板也好,发泄也好,总还是有脾气的,现在你们一个个的都没脾气了,天天顺着朕,朕反倒觉得没意思了。” 即墨允直起身子,看向夏祯:“陛下若想,臣自然可以像以前一样。不过……” 夏祯说:“不过什么?” 即墨允说:“言清当年就说让我别老气您。而且岁数大了老生气对身体不好,您还是多活几年吧,好歹得等您中意的皇子长大了才行。” 夏祯听完一愣,然后举起手中时常把玩的珠串:“即墨允!你找打是不是?” 即墨允后退了一步:“臣不说了。” 夏祯笑着骂道:“滚吧!滚回你赤霄院那个小黑屋去!” 即墨允拱手:“臣告退。” “回来!”夏祯又喊道。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夏祯:“盯紧了两个王府,有事立刻回报。” “遵旨。”即墨允闪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寭王府退了平宁侯的拜帖,许琛却正坐在夏翊清的床边。 许琛笑着把茶端到夏翊清面前:“王爷为什么拒绝我?” 夏翊清喝了口茶,然后说:“因为我需要休养啊。” 许琛:“你这个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真的需要休养吗?” “毕竟是中了毒嘛,好歹做做样子。” 许琛把夏翊清的茶杯放到一旁:“我现在怀疑昨晚有人也是做做样子,怎么睡得那么快?” “昨晚真的很难受的好不好?”夏翊清撅着嘴,“我要不是真的中毒,怎么骗得过泽兰姑姑和那么多太医?” “我知道你受苦了。”许琛揉了揉夏翊清的头发,“你要是有精神的话,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夏翊清:“当然可以啊,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夏翊清靠近许琛,拉过许琛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把你欠我的还了。” 许琛轻轻点了点头。 夏翊清十分开心:“来吧。” 许琛:“你先说!” “我没想现在就来啊,我是说你可以提问了。”夏翊清低笑了一下,“不过你若想现在就来,我更欢喜。” 许琛气得拍了一下夏翊清,夏翊清笑着拉过许琛的手:“好了不闹了,我一点一点讲给你听。” 许琛点头,和夏翊清并肩靠在床上。 夏翊清缓缓开口:“我们去见苏姑娘那次,我让她写了个名单,后来我在那个名单中发现,魏拓发妻身边的嬷嬷是我母亲留下的人。我让苏惜儿将她约了出来,她告诉我,宫中的魏淑妃名义上是魏拓的侄女,但实际上是当年魏拓和西楚一个郡主的私生女,那时魏拓在鸿胪寺任职,出使西楚的时候跟郡主搞在了一起,那郡主把孩子偷偷生了下来让魏拓带回来。魏拓一直以伯父的身份照顾那女孩长大,因她生得漂亮,后来被送进宫中成为我父皇的妃子。” “所以魏拓这些年和西楚一直有联系?”许琛问。 夏翊清点头:“是的,一直有联系。他府中后来陆续进了一些西楚的人。那位嬷嬷虽然也是西楚人,但我母亲告诉过她们除非见到信物,否则不能暴露自己,所以她一直都知道那些西楚人在干什么,但那些人却不知道她。” “藏得也太深了。”许琛感叹。 “她们确实很听我母亲的话。”夏翊清继续说道,“在宫中那些年,最开始我一直躲在临月轩不出来,临月轩外松内紧,庄妃娘娘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对我不甚在意,甚至私下里说话都有些不好听,但实际上我的衣食住行所有一切她都亲自查看过,我猜她是怕临月轩中也有眼线。后来过了最初的那几年,西楚那边似乎是觉得我可能没什么用,又或者是他们内部斗争不休,总之我确实被遗忘了几年,直到那年我得了名字开始进书房读书,才又被想了起来。” 许琛追问:“所以你那年中毒,是淑妃出的手?” 夏翊清点头:“是,西楚虽然不擅长用毒,但淑妃毕竟是在仲渊长大,又在宫中多年。淑妃知道我在吃药,又想起之前薛氏出言不逊被庄妃责骂过,就设计出这么一个计策来,宫里只有薛氏身边的那个宫女知道内情,可那个宫女在进了掖庭之后就死了,所以这件事再没人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的?”许琛问。 “宫里没人知道,魏府可有人知道啊!” 许琛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有些尴尬:“也对,是我没想到。” 夏翊清拍了拍许琛,继续说道:“那次中毒之后泽兰姑姑开始教我识毒认毒,后来庄妃娘娘升了位分可以在临月轩自己开小厨房,我的饮食和药物也就没再出过问题。” 许琛想了想然后问道:“然后就是咱们遇刺那回?” 夏翊清点头:“对。我中毒那事之后没多久,扎达兰归降,兵部被彻查,陈丘致仕,他本就自顾不暇,结果你去草原那段时间魏拓的独子又突然死了,他被父皇敲打了一下,也就收敛了许多。” 许琛说:“那事我知道,他儿子是从归雁楼出来才死的,但好像真不是我小叔做的。” 夏翊清:“我怀疑是那位嬷嬷干的,有我母亲的那层关系在,哪怕我不是她的主人,她大概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害。但我没去确认,这事早就以意外死亡结案,没必要再提了。然后就到了那年上元节,父皇得到消息说有西楚人混入城中,然后他想起我的身世,又想起之前我中毒的事情,于是故意把我放出宫,想看看西楚到底要干什么。” 听到这里许琛攥了攥夏翊清的手,夏翊清却笑道:“没事的,我早不在意了。” 夏翊清继续说:“后来你知道了,我父皇的人先是震慑你和公府,然后引来西楚杀手,结果弄巧成拙,不仅让姑母和母后跟他起了嫌隙,还赔给你一个爵位。” 许琛轻轻点头,夏翊清继续讲述:“西楚一直都知道我母亲当年留下了东西。大皇子元遥和三皇子元进都想要,其实你一想就能明白,谁拿到了我母亲手中的那个密库的地图,谁就是给西楚立了大功,那这太子之位,不就稳了吗?!” 许琛:“确实,你手里那个地图,可以说是西楚的救命稻草。” “后来咱们顺利拿到了当年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我就开始盘算,这钱我不可能把它还给西楚,也不可能告诉父皇,我若说了,就相当于告诉他们我拿到了母亲留下的东西,这不是引着他们来杀我嘛。” 许琛揉着夏翊清的头发说:“你可真是聪明,那你想好怎么办了?” 夏翊清说:“我一直没有想好,直到耶兰联合西楚犯我边境,我突然就有想法了。” 许琛:“我说你那段时间怎么那么忙,原来是在盘算这件事,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让大人按照地图上的地方找到了密库,然后假扮成我,拿着我的血和玉牌去开了密库。”夏翊清解释道,“大人从密库中挪出了三成左右的钱财,藏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所以西楚突然倒戈是因为你把密库告诉他们了?”许琛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夏翊清点头:“对,我求你小叔仿制了一份假的地图,地图上画的是大人藏起来的那部分银财的位置。然后大人设计让西楚的七皇子元遃找到了那个地方。” 许琛:“我在阵前听说西楚突然立了七皇子为太子,当时还没想明白,一直没听说西楚七皇子有什么过人之处,怎么突然就成太子了。” 夏翊清:“西楚皇帝以为七皇子拿到了当年我母亲留下的密库,自然十分高兴。其实这些年七皇子虽然不争,但不是毫无作为,他很有头脑的。他把这件事推到了三皇子元进身上,暗示元进早就知道密库所在但瞒了下来,这次耶兰和西楚的合谋,本就是元进一力推动的,西楚皇帝当然气疯了。” “不对啊,”许琛问,“你只让大人挪出三成,他们不会起疑吗?” 第九十一章 脱身 夏翊清浅笑了一下:“其实都不到三成,可就这些东西大人派人挪了快半年,你想想这得有多少。当年并没有人知道我外祖父沛王手里到底有多少库存,大人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就这三成,足够西楚再撑上百年的了。” “百年?!我的王爷啊……你母亲这是给你留了多少钱啊?!”许琛十分吃惊。 夏翊清笑着说:“反正咱们这辈子肯定是花不完了。” “……”许琛半晌才回过神来,“西楚也太有钱了……” “是我母亲和外祖父有钱。”夏翊清笑着看向许琛,“你有你小叔挣钱,我有我母亲留下的财产,咱们俩大概是这仲渊最有钱的人了。” 许琛笑道:“还是你厉害,我小叔跟你一比简直不算什么了。” “好了,继续说。”夏翊清把许琛的手臂抓到自己身前,“后来我还让大人在戎宿的帐中藏了个东西。” “所以我那天遇到大人时候他在干这个?”许琛问。 “是。”夏翊清掀起许琛的衣袖,摸了摸他手臂上的那道疤,“我没想到你也在,还受了伤。” 许琛解释道:“这伤不是掩护大人时候弄的。我那天白天收到大人的消息,想着你既然有把握西楚会帮我们,我们也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所以晚上我带着纪寒一起去耶兰的营地,让纪寒在粮草周围故意留下火石吸引目光,我在耶兰营地后方放了一排火油准备让他们后方起火,结果纪寒吸引了太多人,我赶去解围的时候被流箭伤了一下,与你无关。” “那也是危险。”夏翊清轻声说,“我其实没想到这一仗会打这么长时间,原本只是预备下来以防万一,结果真的用上了。” “若没有你这一招,我就是再有五万人可能也没这么容易拿下这场仗。” 许琛又问道:“你让大人放了什么?” 夏翊清:“元进的信物。戎宿本就跟元进有联系,我只是顺势做实了这件事。原本是想埋个后手,没想到戎宿直接战死了,那东西也就没什么用了。西楚七皇子是个聪明人,他借力打力,直接拿下了太子之位。其实就算他不拿下太子之位,西楚也会撤兵。西楚和耶兰谈的是耶兰供奉西楚三十年军需,可现在西楚手上有了足够百年的银钱,他们没有必要冒着得罪我们的风险帮耶兰。” “确实。”许琛点头,“西楚这次送来的国书言辞卑微,想来是真的怕了。毕竟我仲渊有百万长羽军,若真的不顾一切全线压境,西楚真的扛不住。可是……西楚那边不会有问题吗?” “你说三皇子元进吗?他已经没有复起的机会了。至于大皇子元遥,有太子去处理他,他也活不了多久。太子肯定知道有人暗中帮助他,或许也能猜到是我们,但无所谓,大人做事从来不会留下证据,而太子坐享其成,自然也不会多说。我们帮了他,日后他若登基,或许对仲渊有所裨益也说不定。”夏翊清摸着许琛的手,“其实若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管他们西楚怎么样呢,他们打破头也跟我没关系,反正皇位也不会是我的。” 许琛捏了捏夏翊清的肩膀:“谢谢你。” “战场的事情我帮不了,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夏翊清说。 “你帮了我很大的忙。”许琛低声说,“这一战也有你的功绩。” 夏翊清笑着伸手:“我渴了。” 许琛立刻起身给夏翊清倒了一杯茶。 夏翊清喝完茶之后继续说:“魏拓身边的都是三皇子元进的人。西楚那边朝堂局势突变,元进失势,魏拓这边也事发,两边都自顾不暇。” “那你为什么还会中毒?”许琛问。 夏翊清:“因为魏拓罪不至死,你就算手中真有魏府的腰牌也没有用。他害了咱们那么多次,我不能留他。而且宫中还有一个西楚的人,她在一天,我就依旧危险。只有把她的身世揭开,把所有事情都推到她和魏拓身上,我才算彻底安全。西楚人也是这种想法,当年沛王那一支全数被杀,有沛王血脉的就只剩下我了,再加上我这个皇子的身份,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所以魏府历经千难万险把消息传入宫中,让淑妃找机会杀了我,她果然听话了。当然那所谓的千难万险,也是大人故意的,传消息的人虽然是魏府出来的,但实际上是大人的人。大人还故意跟丢了那人,直到昨天上午大人才把淑妃的身世告诉父皇。” “你骗了淑妃对不对?”许琛追问,“淑妃定是以为那毒不会立时发作才会亲自动手的,以她当年设计你中毒的心思,她不会这么傻的。” 夏翊清笑着点了点头。 许琛继续追问:“花蜜也是你故意弄的吧?宫宴的摆盘布菜,怎么可能让花蜜滴到旁边的盘中?!” 夏翊清无奈道:“淑妃不知道我不能吃山药,她还只下在了那道菜里,那你说我能怎么办?不过我让冷思冷念趁父皇没来的时候,把主桌上的花蜜也弄了一些到旁边的菜中,所以父皇没追究这件事。” “你这是排了多大的一盘棋啊!”许琛感叹,“你这个小脑袋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哪有那么夸张,一点小计策而已。”夏翊清笑着说。 “然后呢?你还有什么计划?”许琛问。 夏翊清:“大人在淑妃宫中放了一个空盒子,是我母亲的遗物,之前大人从念林宫顺出来的。” “所以你是把淑妃当成了替死鬼?” 夏翊清:“也不算替死鬼吧,她是真的想杀我,而且也真的对我下过手,我不过是稍稍推了一下而已。现在我父皇一定在懊恼,他疑了我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想过宫中还有一个元氏血脉存在。既然还有元氏的人在,那我母亲肯定不会把东西留给一个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的孩子的。至于剩下的事情,大人会帮我圆过来的。” 许琛搂住夏翊清,低声说:“你受委屈了。” 夏翊清靠在许琛怀里:“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不觉得委屈。这次之后,我就算彻底从西楚的这件事中脱身出来了,之后西楚大概不会再盯着我,父皇也不会再疑我了。以后那个密库,就彻底成为我们的了。” 许琛轻轻抚摸着夏翊清的头,他终于知道夏翊清这大半年来一直在盘算和谋划着什么。许琛非常清楚要设这么大一个局需要多少思虑和心血,每一环都不能出错,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稍有差池便是满盘皆输,甚至还会引火烧身。许琛以前总觉得夏翊清还小,不想让他过多参与这些事情,可夏翊清在用他的方式保护着自己,保护着他们俩。 “你辛苦了。”许琛柔声说道。 夏翊清:“你若真觉得我辛苦,就兑现承诺吧。” 许琛点点头:“好,我帮你。” 夏翊清笑着环住许琛的脖颈:“就只是帮我吗?” 许琛:“你小小年纪别老想那些事情好不好?都说了帮你了。” 夏翊清小声地说:“我不小了。” 许琛的手伸到夏翊清腰间搭着的薄被之中,抚摸了片刻,说:“确实不小。” 夏翊清红了脸。 许琛却似乎见到了宝贝一样:“我的王爷,你这是害羞了吗?上次你调戏我的时候,不是挺主动吗?” “我……” 许琛亲了一下夏翊清:“别说话,让我好好看看你害羞的样子。” 夏翊清被许琛手中的动作勾得心痒难耐,干脆直接吻上了许琛,用舌尖轻轻挑开了许琛的牙关。许琛的右手逗弄着夏翊清的东西,左臂环住夏翊清的头,一边深吻,一边轻揉着他的耳垂。不过一会儿,夏翊清发出一声极暧昧的呻吟。 许琛松开嘴,一边挪向夏翊清的颈间一边说:“你的耳垂,也很软。” 夏翊清有些喘,轻声说:“没想到……没想到你也会这些。” 许琛亲吻着夏翊清的颈侧:“我好歹也比你大,这些事情,我比你懂得早。” 夏翊清搂着许琛慢慢倒在床上:“你若忍不住,不如干脆做了吧?” 许琛伏在夏翊清的身上,一边啄着他的颈侧,一边说:“我不怕再多等几年。” 夏翊清没有说话,只沉浸在许琛的爱抚和亲吻之中,喘息呻吟。 许琛:“你可忍着点儿,声音会传出去的。” 夏翊清立刻压住了声音。 “还是这样堵住你的嘴吧。”许琛笑着又吻了上去。 夏翊清放肆地吮吸着许琛的唇,随着许琛手中的抖动而全身颤栗,溢出来的情|欲更让二人欲罢不能。 许琛的右手快速抽|动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停住。夏翊清瞬间被巨大的求而不得包裹住,可紧接着他就被另外一种更轻柔的挑逗勾得全身紧绷,许琛纤长柔软的指腹在自己充血饱胀的器物上轻轻划过,而左手则探入了中衣之中,触碰到了他胸前的茱|萸。 紧接着又是一阵抽|动。 夏翊清享受着说道:“快了……” “我知道。”许琛继续亲着夏翊清。 …… 随着一连串压抑至极的呻吟,夏翊清终于释放了出来。夏翊清躺在床上不动,许琛亲了他一下,起身去拿手帕处理干净。都整理好之后,许琛侧躺在夏翊清的身边,一手撑头,一手抚摸着夏翊清的脸:“满意吗?” 夏翊清又红了脸。 许琛笑着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平常没这么爱脸红啊。” 夏翊清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想过很多次,却不知道你这么会……” “会什么?”许琛靠近夏翊清,“会满足你吗?” 夏翊清往许琛的怀里凑了凑:“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总之不是现在。” “为什么?”夏翊清的手指勾着许琛的腰带,“你到底在想什么?” 许琛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信州那些孩子吗?” 夏翊清盯着许琛:“你在想什么啊?!我是自愿的。” 许琛:“我知道你是自愿的,可我总觉得你还太小,就好像你还是那年初见时有些怯懦不爱说话的皇子一样。” “我十六了。”夏翊清看向许琛,“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了。”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脸,柔声说道:“是。可我下不去手。” 夏翊清:“为什么不能是我下手呢?” “你打得过我吗?”许琛笑着反问。 夏翊清把手搭在许琛腰上:“你不舍得打我的。” “我当然不舍得打你,”许琛温柔地抚摸着夏翊清,“不过关于到底是谁下手这个问题,我们到时候再讨论吧。” 夏翊清知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所以不再坚持,顺着许琛的话问道:“那我们现在要讨论什么?” “我们现在讨论一下,寭亲王这个身体,要休养到什么时候才好?”许琛指了指外面,“马上就要午时了,还不起床吗?” 夏翊清摇摇头:“不起,我今天就没准备醒来,我打算躺上两三天再说。” 许琛问:“你这又是要干什么?” “我要等宫中的太医把我的情况告诉父皇。”夏翊清低声说,“我既然唱了这么大一出戏,就不能这么快好。” “你就不能歇一歇吗?”许琛疼惜地抚摸着夏翊清,“想得多容易老啊!” 夏翊清笑着说:“你小叔这话你跟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过我要是老一点儿,你是不是就下得去手了?” 许琛无奈:“你怎么就离不开那事了呢?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也跟你说正经的呢。”夏翊清拍了拍许琛,“如果我没猜错,父皇会让孙太医来看我,在宫中那些年一直是孙太医照看我的身体的。” “我小姑父吗?” 夏翊清点头:“对,孙太医知道我懂医术,所以他知道该怎么回话。” “你什么时候跟我小姑父这么好了?”许琛问。 夏翊清解释说:“孙太医一直就是照看我的太医,再加上跟你家这层关系,我自然是信他的。他知道我中毒,也知道我会医术,不过其他事情他都不知道。” 许琛:“你做事有分寸,我相信你。” 夏翊清拽着许琛:“你要没事的话,再陪我待一会儿吧?” “我跟父亲说我今天出来找小叔,晚饭前回去就行了。”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这样你可满意了?” 夏翊清:“不满意,我巴不得你天天陪我呢。” “你可真缠人!” 晟王府。 许季亭倒了一杯茶递给即墨允:“这大白天的,即墨大人怎么来找我了?夏祯没给你派任务?” 即墨允接过茶:“原本想去看看寭王的,结果你家那个小孩儿在,我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反正也没什么大事,就先上你这里坐一坐吧。” “今天一大早我就收到琛儿给我的信,说让我替他遮掩一下,我就知道他在寭王那儿。”许季亭笑了笑,“你也是,寭王昨天刚中毒,琛儿今天肯定会去的,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啊!” 即墨允瞪着许季亭:“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懂事?你懂事你能跟晟王光天化日的在家干那种事情?弄得我现在都不敢随便进你这王府。” 许季亭放下杯子:“你讲不讲理?我在自己家干什么你也管?我还没说你这翻窗溜门的习惯呢,你反倒怪起我来了。” “许箐!”即墨允看向许季亭,“你是不是不说我你就难受?” 许季亭捏着嗓子说道:“哎呦,大人好威风哦,人家怕啦~” 即墨允无奈:“行了我怕了你了,我错了,行了吧?” “不跟你闹了,”许季亭敛起神色,“夏祯怎么样?” 即墨允:“说出来你能信吗?夏祯竟然给我道歉了,虽然不是当面的。” 许季亭并没有惊讶,语气平静地说:“这有什么不能信的,他之后还会给寭王道歉呢。而且我猜,他问你宏王和寭王了吧?” 即墨允点头:“我按照你教我的说了,他看上去挺满意的。” 许季亭:“这么多年了,他真是没有一点让我觉得意外的。” 即墨允:“你到底是怎么猜透他的?” “你不用明白。就像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练成轻功的一样。”许季亭看着即墨允,“人总得有点自己不明白的事情,不然活着不是太无趣了吗?” “轻功很好练啊!”即墨允说。 许季亭笑了笑:“对啊,对你来说轻功很好练,对我来说夏祯的心思很好猜。” 即墨允:“那你猜下一步夏祯要干什么?” “安抚寭王,也不会对宏王有什么动作,只会让你盯紧了宏王。然后……”许季亭想了想,“然后我估计,他会让琛儿他们从信州带回来的那个侍读兼领户部。” “甘崇?”即墨允问。 许季亭点头:“对,甘崇。” 即墨允有些想不通:“甘崇现在只是正五品,而且户部还有左右侍郎呢,怎么会让昭文阁代领呢?” 许季亭解释道:“昭文阁的人本就是能兼任其他官职,工部尚书那个侍读的衔现在也还在呢。只是像穆飏和谢承汶那样科举之后直接入昭文阁的人,对六部政务并不了解,他们有大才但不一定能适应六部,所以这些年昭文阁出来兼任的并不多。但甘崇不一样,他是从地方上上来的,有经验懂分寸,夏祯不会放着甘崇在昭文阁闲置的。等魏拓这事完了之后,户部左右侍郎肯定都得撤,到时候只剩下各司郎中,现在已经九月中了,这事最快也得十月才能了结,离新年还有两个月,户部没人领事,可能吗?” “为什么不是袁徵呢?袁徵已经是正三品学士了,而且他也不是那种死读书的人。”即墨允问。 许季亭无奈:“你是不是傻?!袁徵都已经是正三品学士了,他不能再涉及六部任何事情了,不然以后怎么审案?昭文阁可是要督察百官的。而且从信州回来之后,袁徵明显对寭王和琛儿更加亲近。可甘崇并不是,他当时可是当着信州和江宁府所有官员的面直接说骁骑卫不能干涉朝政的,回来之后也没有过多地跟寭王和琛儿交往,你觉得他们俩相比,夏祯会选谁?” 即墨允恍然大悟:“夏祯还是没有信任寭王和平宁侯,所以选一个持身中正的出来。” 许季亭点头:“他永远不可能完全信任这俩孩子。他不会把户部放在宏王手上,而他看中的人,现在还在户部当一个小郎中,还得再熬上几年才行啊。” “他看中的?”即墨允疑惑,“他看中谁了?” 许季亭笑了笑:“我侄子。” “谁?”即墨允惊讶,“不是……他不是让平宁侯带兵吗?!” 许季亭翻了个白眼:“我有三个哥哥!好几个侄子!你怎么回事?” “哦对对对!”即墨允恍然大悟,“你大哥家那个小许大人,现在是户部分管江北司的郎中。可是你们许家又有兵权又在户部,他不会害怕吗?” 许季亭:“仁柏是科举上来的,夏祯还是喜欢这些正经读书入仕的人。等仁柏真的上来的时候,军权应该已经交给琛儿了,他俩不是血亲,只是名义上的堂兄弟,夏祯会掂量着的。” 即墨允:“也没准这几年就有别的人呢?” “我倒希望他赶紧看上别的人。”许季亭说,“给琛儿一个**心就够了,要再加上仁柏,我怕我死得更早点儿。” “你又瞎说!”即墨允嗔道。 ※※※※※※※※※※※※※※※※※※※※ 咳……关键词……我又改了改…… 第九十二章 户部 勤政殿。 夏祯终于批完了一天的奏章,陈福上前来奉茶。 夏祯问:“翊儿怎么样?” 陈福躬身道:“回陛下,寭王还没醒来。” “还没醒?”夏祯疑惑道,“昨晚不是醒了吗?” 陈福:“寭王府传话过来,说寭王昨天在宫里确实醒了,到出宫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但是马车还没到王府人就又睡过去了,之后就没再醒来。” “太医看了吗?”夏祯问。 陈福:“回陛下,寭王府……寭王府没有太医。” 夏祯皱着眉问:“太医没去?那王府里的医官呢?” 陈福跪下说:“寭王当初开府的时候就没有向太医署报请医官。昨天……昨天在玲珑阁的时候,寭王也特别嘱咐了不用请太医随着回府。” “请!去请太医!”夏祯动了怒,“他说不请就不请?不请太医谁知道他什么情况?!” “是。奴才这就去。”陈福起身准备出去。 “回来!”夏祯想了想,补充道,“叫之前一直给他看病的太医去,他最了解翊儿的情况。” 夏祯又补了一句:“叫即墨允来。” “嗻。”陈福领命离开。 半个时辰后,即墨允到了勤政殿。 “你去看了吗?”夏祯问。 即墨允:“去了,情况不太好。身边的内侍叫了有反应,但就是起不来身,人也一直不清醒,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怎么回事!”夏祯抬眼看了一下桌上的机械钟,“这都申时了,他快睡了一整天了。这孩子,还不请太医!” 即墨允低声嘟囔了一句:“有太医又有什么用?” 夏祯看着即墨允:“你想说什么?” “臣之前跟您说过,寭王府有个药园。”即墨允看向夏祯,“您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他……”夏祯很快就理解了即墨允的话,一时心情有些复杂,“他这是不相信宫中的太医啊……” 即墨允:“陛下圣明。” “那也得让太医去看看。”夏祯叹了口气,“平常翻看些医书长长知识也就罢了,总不能有病不看太医吧,更何况他现在根本没办法给自己诊断。” 即墨允没再说话。 夏祯挥了挥手:“你再去看看情况,要是醒了的话就来告诉朕。” 即墨允转身离开了勤政殿。 许琛在夏翊清的寝殿里待了一整天,到傍晚的时候才离开,他刚离开没多久,孙石韦就到了寭王府。 寝殿内,夏翊清闭目躺在床上,孙石韦请脉之后轻声问道:“殿下为什么不醒?” 夏翊清缓缓睁开眼睛:“我本就体弱,毒伤心肺,还需休养。” 孙石韦点点头:“臣明白了。” 夏翊清看向孙石韦:“麻烦孙太医了。” “殿下哪里的话。”孙石韦低声说,“长公主早年间就对臣说过,要照顾好您。” “若不是你来,我还要再装上一装呢。”夏翊清补充道,“不过这毕竟要欺瞒我父皇,你若不愿也没关系。” “每个人体质不同,对毒的反应也不同,醒与不醒,何时醒来,都因人而异。”孙石韦看向夏翊清,“只是不知道殿下想何时醒来?” 夏翊清想了想:“三天左右吧,但天气渐冷,要调养许久。” 孙石韦:“那臣这就去回话了。” “多谢孙太医。”夏翊清说。 平宁侯府。 许琛前脚刚迈进侯府,许季亭后脚就走了进来。 许琛侧头看着许季亭:“小叔,我刚跑回来,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清闲啊。” “你跟人家寝殿里待了一整天,还不叫清闲?”许季亭笑着说。 “小叔!”许琛喊道。 许季亭拍了拍许琛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许琛:“小叔你别老拿我们调侃好不好?他毕竟是王爷。” 许季亭靠近了许琛,低声说:“怎么了?我家那个就不是王爷了吗?你怕什么啊?!我又没跟别人说。” 许琛自知说不过许季亭,只好岔开话题:“小叔今天干什么来了?” “你不是让我给你打掩护吗?”许季亭拉着许琛往公府方向走,“今天一天都跟我看成羽的产业,我送你回来,顺便来蹭顿饭!” 许琛被许季亭拽得一踉跄,连忙说道:“哎!小叔你慢点!” 晚饭时间,等仁璟仁珩吃完离开之后,夏祎问:“季亭,今天怎么想着跑来了?” 许季亭说:“今天来跟你们坦白个事情。” 许叔亭:“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许季亭无奈:“我说哥,我都多大了?你怎么还老拿我当孩子啊?!” 夏祎笑道:“好了好了,季亭你说吧,你要坦白什么?” 许季亭放下碗筷,郑重地看向夏祎和许叔亭:“三哥三嫂,你们坐稳了啊,这件事情呢,你们各知道一部分,或许影影绰绰地大概猜到一些,我现在给你们补全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许叔亭问。 许季亭看向夏祎:“三嫂,你猜的是对的,我就是言清。” 一旁的许琛连忙放下筷子,猛灌了一口水,然后说道:“小叔,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噎死我了。” 许季亭拍了一下许琛的头:“你个小孩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早就知道了吗?!别插话。” 许琛吐了吐舌头,不再做声。 “果然!”夏祎叹了口气,“你这些年终究还是顾忌着我的身份不肯说实话。那我给你的那个方子?” “这件事就是三哥不知道的了。”许季亭看向许叔亭,“你当年和晟王一起救我出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中了毒,而那个毒,是夏祯让三嫂从克烈找来的。” 许叔亭并没有很惊讶,他点头道:“前几年你三嫂跟我说了这事。我其实本该想到的,守初当年是服了毒把你换出来的。如果不是夏祯早就给你下了毒,他看到守初那具毒发的尸体之后一定会彻查才对,不可能连查都不查就那么草草下葬。只是你当时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 守初,便是如今言清墓中真正埋着的人。 “怕你一激动冲进皇宫杀了夏祯呗。” 许叔亭:“好好说话!” 许季亭语气平静地说:“我让你和晟王救我出来,只是不想死在宫里。我既托生为许箐,死也得以许箐的身份死去,才算对得起许家。” “你……”夏祎皱着眉看向许季亭,“你不是这么悲观的人啊。” 夏祎这句感叹让许琛察觉到许季亭这话背后没有明说的意思————他当年并非求生心切,而是想死得名正言顺。所以那时的许季亭,压根就不想活了。 许季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兀自笑了起来。夏祎和许琛都有些意外,他们不曾见过这样的许季亭。 许叔亭微微叹气:“他小时候……一直这样,是遇到了晟王之后才好的。” 许季亭连忙摆手:“别瞎说,我那是自己想通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我把你这话告诉晟王,”许叔亭意味深长地说,“不知道晟王会有什么反应啊!” “亲哥!你别害我行不行?!” 许季亭翻了个白眼,转而摸了摸许琛的头,温柔地安慰道:“没事,不用担心。” 许琛缓缓点头。 许季亭继续说:“我是来多谢三嫂把毒方找来给我,我的毒已经清干净了。” 许琛连忙问:“真的?” 许季亭点头:“是,我今天吃了最后一副药。” 夏祎松了口气:“既然你的毒解了,我也就放心了,总算是没有白白害了一条性命。” 许季亭在桌下轻轻拍了一下许琛的腿,然后面色如常地对夏祎说:“三嫂,你的毒确实没害了我,但后来夏祯用它杀了元贵妃。” “那岂不是翊儿也?!”夏祎吃惊道。 许季亭:“我的毒是寭王解的,他一直跟泽兰学医术,对自己的身世也很了解,自然也知道身体里的毒是怎么来的,所以我也没有瞒他。” 夏祎:“难怪那段时间翊儿老往晟王府跑,现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许叔亭看向许琛:“琛儿,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许琛默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几个人一起瞒着我,连寭王都知道了很多事情,就我知道的最少了?”许叔亭问。 许季亭笑着看向许叔亭:“三哥,我们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就是吧……” “就是没想告诉我呗?”许叔亭说。 夏祎:“叔亭,你别生气。” “我有说我生气了吗?”许叔亭叹了口气,“终于把话都说开了,这些年都太难了。” 许季亭笑着说:“叹什么气啊!美好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你又想折腾什么?”许叔亭看着自己弟弟这个神情,一时有些拿不准。 许季亭盯着许叔亭:“哥,你认真的吗?三嫂挂印回家,琛儿得了军功,夏祯不再疑你们,魏拓马上就完蛋了,这哪一件不是好事情?” 夏祎接话道:“就是的,当然是好事情了!” 许叔亭这才放心地笑了笑:“是我想多了。” 寭王中毒,三天后才彻底清醒。得知寭王清醒之后,夏祯特送了许多补品和赏赐到寭王府中,还安抚了一下在棠梨宫的庄妃。 九月二十二,后宫传出旨意: 淑妃魏氏勾结前朝外族,戕害皇嗣,陷害妃嫔,惑乱宫闱,着褫夺封号,赐死。 而魏拓一案因为有了淑妃的证词和证物,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与此同时,刑部派往信州的官员将晚屏山又翻了个遍,终于在观音庙那个加盖的小耳房之中找到了一颗掉落的纽襻,而那个纽襻正是魏拓发妻亲手做的。至此,信州一案也算是有了物证,再加上赤霄院拿到的魏拓府中下人的口供,魏拓雇人刺杀朝廷官员、超品侯爵和亲王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十月十五,大朝会。 华文殿大学士,内阁掌印,户部尚书魏拓,以权谋私,贪墨军资。勾结外族谋害皇嗣,目无法纪,祸乱朝纲,不敬宗庙社稷。一应罪证经三司及昭文阁审核无误,经陛下御笔朱批,处以死刑,十日后行刑。魏氏三族以内全部斩刑,六族流千里,九族为奴,永不赎籍。 大朝会之后,皇上特意留下了寭王。 勤政殿。 夏祯免了夏翊清的请安行礼,赐座之后还特意推了推面前的糕点:“朕记得你小时候爱吃绿茶酥,要不要吃点儿?” “谢父皇。”夏翊清虽然道了谢,但并没有动。 夏祯问:“怎么了?” 夏翊清低着头回话:“父皇恕罪,儿臣最近没什么胃口,太医说让儿臣要少吃这些,不然正餐该吃不下了。” “怎么回事?”夏祯语带关切地问道,“看你一直恹恹的,是还没恢复吗?” 夏翊清点头:“自醒来之后,儿臣一直觉得身上不舒服。如今天气渐冷,就更觉得精神不济了。” 夏祯听着夏翊清的话,眉头紧锁:“你刚多大身体就这样,可得调养好了才行。” “谢父皇关心,只是太医说儿臣这是胎里带来的,调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好。”夏翊清稍稍拢了一下公服的袖子,“儿臣近来也读了些医书,都说胎中弱症是很难调理的,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夏祯明显愣了一下,盯着夏翊清看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丧气?不过是弱症罢了,总会调养好的。朕记得定远公小时候也是体弱多病,可你看他现在,他可是我仲渊保境卫国的大将军。” 夏翊清低声说:“公爷英勇,儿臣怎么能比。” “翊儿,你到底怎么回事?” 夏翊清摇头:“儿臣无事。” 夏祯:“朕是你的父皇,跟朕说实话。” 夏翊清沉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夏祯:“父皇,儿臣都没有见过母妃一面她就死了。只因为身体里这一半从母妃身上继承来的血脉,他们就要对儿臣赶尽杀绝吗?” 夏祯看着夏翊清比别人略浅一些的瞳色,一时想到了那个有着同样瞳色的女子。他缓缓说道:“翊儿,这些年难为你了。” “父皇,”夏翊清又低下了头,“这次儿臣算是死里逃生了,儿臣不知道在魏氏之后还会面对什么。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有人想杀儿臣,后来出了宫也有人想杀儿臣。儿臣现在……儿臣只想在府里待着,每天看看医书就好了。” 夏祯正色道:“翊儿,你是朕的儿子,你不能怯懦。” 夏翊清低声说:“儿臣知道。” 夏祯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朕不是在怪你,朕也知道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可是翊儿,躲避永远不是办法,你得足够强大,才能挡住要害你的人。” 夏翊清沉默了许久,然后点了点头:“是,儿臣明白。” 夏祯叹了口气:“翊儿,这些年你确实委屈了,朕都明白,以后朕给你撑腰,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夏翊清起身行礼道:“儿臣今天失态了,请父皇恕罪。” “好了翊儿,以后有任何事情都一定要告诉朕,回去放宽心,好好养病。”夏祯从桌上拿起了奏折,这便是让夏翊清离开的意思。 “谢父皇。”夏翊清说完之后并没有离开,依旧站在原地。 夏祯见状又合上了奏折:“有话就直说。” “父皇,儿臣是不是不该和平宁侯走得太近?”夏翊清问。 夏祯反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夏翊清又摇了摇头:“没事,儿臣不该问的。” “说实话!刚才还说有事都跟朕说呢。” 夏翊清犹豫着开口:“二哥问过儿臣,是不是以为平宁侯有了军功儿臣就可以得意了。儿臣……儿臣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这样会影响平宁侯的声誉,他是公爷和姑母的义子,身份其实挺尴尬的。” 夏祯:“你觉得知白怎么样?” 夏翊清认真地说:“平宁侯对儿臣很照顾,算起来救过儿臣两次了,儿臣拿他当朋友。” “可你跟他交往并不多。”夏祯说。 夏翊清点头:“儿臣就是怕跟他交往过多会影响他,姑母把他管得很严,他跟别人都没有什么交往的,之前就是书房和公府,现在也就是上朝,侯府和军营。” “你们这俩孩子,这么谨慎干什么!”夏祯摆了摆手,“没事,你们照常就好了,不用管卓儿说什么,他想得太多。” “是,儿臣知道了。”夏翊清轻声说。 夏祯柔声问道:“你是不是还不舒服?” 夏翊清又轻轻拢了一下公服的袖子:“父皇恕罪,儿臣确实有些累了。” 夏祯起身走到夏翊清身边,很难得地拉住夏翊清的手,却有些意外:“这刚十月中,你手就这么凉了?” 夏翊清有一瞬间的愣神,然后立刻缩回了手:“父皇恕罪。” “把身体养好最重要,要是实在难受就先告假,朕不会怪你的。”夏祯露出了难得的温柔。 夏翊清十分恭敬:“儿臣不敢,父皇尚且坚持大小朝会从不懈怠,儿臣不敢随意告假。” “行了,看你这脸色,快回去休息吧。”夏祯轻轻拍了一下夏翊清的肩膀,“朕让太医再去给你看看。” “谢父皇,儿臣告退。”夏翊清行礼离开。 夏祯坐回到椅子上,偏头从窗户中看去,夏翊清已经披上了厚重的大氅,被身边的太监扶着往宫外走去,背影看起来有些虚弱。 夏祯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问道:“他醒来之后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即墨允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回话:“是,一直如此。” “他在府里都干什么?” “看医书。”即墨允回答得十分简单。 夏祯:“还有呢?平常跟谁交往?” 即墨允说:“醒来之后平宁侯探过两次,穆飏和袁徵一起探过一次,然后进宫了一次。” “没了?” 即墨允摇头:“没了。其他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待着,有时候连饭都不吃。” “他这是心病啊。”夏祯揉了揉眉头,“就没什么能提起兴趣的事?” 即墨允想了想,回话道:“寭王和平宁侯在一起的时候倒是很开心,只是平宁侯不常来探,寭王也不邀他。” “他刚才问朕那话你也听见了。哪里是卓儿问他,他分明是怕朕不高兴。他和知白本就多年同窗,现在弄得反而拘谨了。”夏祯的眼神落在了那盘没有被动过的糕点上,语气中明显带了几分失落,“连朕这里的吃食都不动,这次真的是伤到了。” 即墨允看了一眼那盘精致的绿茶酥,没有说话。 夏祯想了想,问道:“叔亭是不是在城外有个温泉别院?” 即墨允:“是,在西山上。” “你再去看着他。”夏祯又提高了音量,“陈福,去传长公主和平宁侯来。” 第九十三章 安抚 夏翊清被安成扶着上了马车,许琛已不知何时等在了马车之中。 “神医,你脸色不太好。”许琛轻声说。 夏翊清此时已没有了刚才勤政殿中那般幽怨颓然的神色,他挽起袖子,把扎在手臂上的银针拔了出来,笑着说:“苦肉计就得有苦肉计的样子。” 许琛把夏翊清拥入怀里:“苦肉计用得着你哭吗?跟我还逞什么强?” “我没哭。” “行,没哭。”许琛抬起手摸了摸夏翊清微微泛红的眼眶,“那就是风把你眼眶吹红了。” 夏翊清靠在许琛怀里良久不言,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他记得我爱吃绿茶酥。” 许琛失笑:“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夏翊清接着说道:“今天是我记忆中他第一次拉我的手。” 许琛轻轻地拍着夏翊清的后背没有说话。 夏翊清缓缓地说:“有什么用呢?我早已不爱绿茶酥,也早就不需要他这般温柔。” 许琛刚要开口,就听马车外传来声音:“实在抱歉打扰二位了。” 二人立刻弹开。 夏翊清无奈地推开马车的后门:“大人,赤霄院的工作也包括偷听马车里的谈话吗?” “我什么都没听见。”即墨允进到马车之中,语速飞快地说道,“陛下要召见平宁侯和长公主,传旨公公在我后面。” “多谢大人,我这就回去。”许琛冲二人点了点头,然后快速离开了。 等许琛离开之后,夏翊清问:“父皇找他干什么?” “今上心疼了,准备给殿下放个假,”即墨允笑了笑,“殿下刚才演的可真好,我都差点被骗了。” 夏翊清不明所以:“放假?跟知白有什么关系?” 即墨允:“刚才殿下离开之后今上提到了公爷的温泉别院,接着又召了长公主和平宁侯。” 夏翊清低笑了一下,问道:“我真的演的这么好吗?我还觉得父皇不会信我。” “确实不错,我看着都心疼。”即墨允笑道,“尤其缩回手那一下,太精彩了。” 夏翊清语气带了几分戏谑:“不知道大人是不是也在别处这般看戏。” “我可不爱看戏。”即墨允压低了声音,“听马车也是第一次。” “大人!” “我去书房等你了————”即墨允的声音飘然远去。 一刻钟后,寭王府书房。 “大人,我父皇相信了多少?”夏翊清倒了杯茶递给即墨允。 即墨允接过茶说道:“八成。” 夏翊清有些意外:“真的吗?我以为最多六成呢。” “殿下好思虑。”即墨允看向夏翊清,“我都没想到你没动那盘点心的深意。” “啊?”夏翊清想了想,“噢,父皇是以为我连他身边的吃食都不信了。” 即墨允有些疑惑:“殿下不是这个意思吗?” 夏翊清摇头:“我真的只是不爱吃而已。”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想多了。”即墨允轻笑了一声,然后问道,“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恢复原来的状态?我可已经没什么说辞了。” “明年吧。”夏翊清转着手中的茶杯,“过了年再说。” 即墨允:“这么长时间不会有问题吗?” “我小时候就老在冬天生病,这马上就冬天了,再病一场也不是没有可能。”夏翊清解释道,“大人刚才也听见了,我本来就有胎里带来的弱症。” 即墨允:“殿下果然都算计好了。只是若去了温泉别院再生病,怕是平宁侯要受罚吧。” “真的要去?” “自然是真的。”即墨允看向夏翊清,“我何曾骗过殿下?” 夏翊清盘算了一下:“那就到时候慢慢好起来吧。” 即墨允喝了口茶,问道:“殿下这一次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之前以为是帮平宁侯解决战事,后来又想着是魏拓,如今魏拓一案已经结束,可你看起来还有别的打算。” 夏翊清笑了笑:“我哪还有别的打算?这一年太累了,想歇一歇罢了。宏王没了户部这个钱袋子,今年大概不太好过,他要重新搭关系,我称病就是让他可以暂时不要盯着我。” “就这样?” “就这样。”夏翊清语气十分诚恳,“今年大人比我更辛苦,也趁此机会休息休息吧。” 即墨允摆摆手:“我倒是还好,每年都差不多,而且我也闲不住。” “大人说是那就是吧。”夏翊清换了话题,“之前我托大人办的事情可办好了?” 即墨允点头:“办好了,还要多谢殿下。” 夏翊清:“我一个人也花不了那些钱,不如帮帮你们。那些暗桩的收入大多数都入了父皇的私库,你们经营的再好也拿不到多少钱。成羽的产业虽然多,但许家人也多,许公子一个人要养着晟王府,还要补贴他哥哥妹妹府上,要是再补贴大人的赤霄院,岂不是要累死他了吗?” “这些年他给我补贴的银子确实很多,”即墨允补充道,“包括之前我跟殿下提过的那个地方,全部都是他在养着。” “不要再麻烦许公子了,”夏翊清看向即墨允,“以后赤霄院用钱就跟我说就好了,那库里的钱养多少赤霄院都够。我现在也能像许公子一样说一句,我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了。” 即墨允笑了笑,从腰间拿出一个令牌递到夏翊清面前。 夏翊清:“这是?” “早该给你的,这是赤霄院院首的令牌。”即墨允说。 夏翊清连忙把令牌推还给即墨允:“大人这是干什么?” 即墨允把令牌塞到夏翊清的手里:“赤霄院从今天开始有两个院首。殿下可以随意调动赤霄院所有人员和档案,不用知会我。冷思冷念不仅是你的护卫,也是你的亲信,他们以后直接跟你汇报,你不让他们说的事情他们也不会告诉我。院里都认识他俩,有事让他们去传达就好。” 夏翊清摸着那令牌片刻,突然抬头问道:“大人你不会是想跑路吧?” 即墨允愣了一下,随后笑着说:“我要跑早跑了,殿下放心,一切照旧。只是以后今上会让你办更多的事情,我难免照顾不周,有这令牌会方便很多。” 夏翊清这才放心下来:“之前许公子说你们早就准备好了退路,我还真怕你们哪一天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即墨允说:“我们的退路当然会告诉殿下的,难道我们还会不告而别吗?” “看来是我想多了。”夏翊清自嘲地笑了笑,转着手中的茶杯不再出声。 即墨允见他神情,关切道:“有心事?” 夏翊清有些恍神,他双手抱膝坐在榻上,旋即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失礼,抬头问道:“大人不介意吧?” “当然不会。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小时候生病还拉着我不让我走呢,怎么长大了反而客气起来了?在你自己府里自然想怎样就怎样了。”即墨允又给夏翊清满了杯茶,“是不是想让我陪你待会儿?” 夏翊清点头。 即墨允看夏翊清的眼神一直落在桌上那个腰牌上,便说道:“想问什么就问。我藏着的最大的秘密便是言清,如今你既已知季亭的身份,其他的就更没什么可瞒你的了。” 夏翊清把下巴放在膝盖上,低声问道:“大人,能不能告诉我赤霄院到底是怎么成立的?” 即墨允点了点头,说道:“当年言清是为了救今上,才向先皇提出成立赤霄院的。赤霄院独立于三司和昭文阁外,也不涉朝堂政务,最开始是用来监察……监察皇室的,顺便监察百官。” “监察皇室?”夏翊清疑惑。 即墨允:“是。当年言清的名声太盛,先皇疑心东宫野心,于是召了言清入宫。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言清出宫之后,先皇连下两道明诏,先是承认了言清东宫客卿的身份,后又让太子,就是你父皇监国理政。然后言清拿着先皇的一封密诏开始组建赤霄院,赤霄院建立之初只有我和言清两个人,那段时间他跟我说了许多大逆不道但又十分有道理的话。他说赤霄院用的好了就是国之柱石,用不好就会遭万人唾骂。” 夏翊清心想:“事实证明,父皇没有把赤霄院用好。” “先皇在时,赤霄院还真的可以起到监督的作用,当时我们建立了一整套完整的监察制度,从皇上到官员,自上而下,一视同仁。”说到这里即墨允的声音有些苍凉,“可今上登基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借着先帝崩逝的由头清扫了赤霄院在后宫的人手,把季亭关在东宫之中,又用在西楚安插内线的由头把我调离,切断了我和季亭的联系。然后……” “然后毒杀言清。”夏翊清接话,“父皇清除你的手下,又把你调离,就是不让你有机会救许公子。父皇既然动了杀心,就一定会把事情做绝。如果言清只是言清,那是绝无生还的机会的。” 即墨允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最开始我并不知道言清是怎么死的。你父皇告诉我他是病逝的,可我不信。我一直逼问你父皇,他不说我就跟他对着干。我那会儿年轻,心里可没什么家国大义,我就想着他不让我舒服,我就不能让他痛快。就在他被我气得快要爆发了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消息,然后我就不再跟他闹了。” “是许公子的消息吗?”夏翊清问道。 即墨允摇头:“不是。是我路过念林宫的时候,捡到了一张纸条。” “我母亲?” “对。”即墨允解释道,“元贵妃在字条上告诉我晟王偷偷去过东宫。我这才知道她在宫里也有许多眼线,所以是她间接帮我找到了季亭。” “原来如此。”夏翊清此时才算彻底明白,即墨允这些年对自己的回护照顾,不仅仅是因为母亲简单的“临终嘱托”,更是因为这里面藏着的这段故事。 “跑题了,”即墨允回过神来,冲夏翊清笑了笑,“继续说赤霄院吧。赤霄院本该监督皇上和百官,让他们不能为所欲为,不能随心处事,不能任人唯亲,不能因一己喜好就不顾法度。而且最开始我教院里人轻功、隐匿,包括刺杀,其实目的都是教他们如何自保。” 夏翊清接话:“可是现在赤霄院是父皇用来监视百官的眼睛,那些暗中的观察算计,还有跟踪刺杀,让人就算是在自己家中都不能全然放心,时刻提防着。这完全是与初衷背道而驰的。” 即墨允语气中带了一丝失落:“赤霄院越走越歪,我就问季亭怎么办。季亭给我铺了后路,不仅是我,还有那些在院里做事的人。我之前跟殿下说的隐居之所,其实是我们的退路。” 夏翊清问:“那大人为什么没去?” “因为他还在临安。”即墨允低声说道,“我不想以后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夏翊清沉默,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这才知道原来即墨允对许季亭的感情竟然是这般深沉,能让他忍下一身污名,在这皇城之中与仇人虚与委蛇。 “后来我就习惯了,污名不污名的我也并不在乎,反正谁都不能拿我怎么样,我其实也挺自在的。”即墨允又恢复了那种淡然的神态,“还有什么想问的?” 夏翊清顺势问道:“父皇如此多疑,为什么一直对大人信任有加?” 即墨允笑着摆了摆手:“他可从来就没信任过我,他是相信言清。说来可笑,言清活着的时候被今上怀疑,可言清死了之后却得到了今上所有的信任,言清当年用自己的死给我们所有人都留了活路。” “许公子太厉害了。”夏翊清感叹道,“他一定是在脱身之前留下了让大人和父皇和平相处的方法。” 即墨允转着手中的茶杯,轻声说:“不过一张白纸而已。” 夏翊清愣住。 即墨允:“他当时中毒很深,我又不在京城,他怎么可能有东西留给我?他知道自己被下毒之后有条不紊地清理自己在宫中,甚至……甚至是在这世间留下的所有痕迹。” “大人的意思是……?”夏翊清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许公子并不想求生?” “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只是我后来回忆起那时候他跟我说的那些话,还有在晟王府休养时候的样子,总觉得他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你父皇害死一样。”说到此处即墨允似乎有些不忍回忆,于是轻轻摇头,“不说这个了。总之他骗了今上,他当年跟今上说在我手中留了一个东西,只要今上不做太过分的事情,那个东西就永远不会有人看见。可若是他背叛了当初我们的信念……” “那会如何?” 即墨允笑着回忆道:“言清当年十分放肆地说,我们能扶着他上位,便也有能力让他坐不成这个皇位。” 夏翊清觉得后背发寒,犹疑着问道:“那……那父皇?” 即墨允:“他信了,而且越来越相信。因为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或多或少被言清说中了。今上不是没有派人到赤霄院找过,也不是没有安插人进赤霄院,但都无功而返。后来我跟今上说,言清当年想看到的是个河清海晏的盛世,言清既然已经死了,他留下的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与其想要知道他留下什么,不如做到他想做到的事情,只要是有益于仲渊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他去做。毕竟言清当年一心只想让仲渊变得更好。” “这话也是许公子让您说的吧?”夏翊清低声叹道,“所以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许公子只是猜透了父皇的心思而已。” 即墨允点头:“没错。今上相信言清,心中愧对言清,所以也就不会为难我,他还需要我,需要赤霄院。说到底,他是想证明一下,没有言清他也能做得很好。” “父皇的心思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合时宜。” 即墨允并没有听清楚夏翊清这几乎无声的嘟囔,还以为是错过了什么问题,连忙追问道:“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夏翊清指了指桌上的钟,“大人该回去给父皇复命了。” 即墨允:“我晚个一时片刻没关系,院里有事绊住脚也是正常的。” 夏翊清扯出一个微笑,道:“我没事了,大人放心吧。我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会找大人开解的,我怕会更不痛快。” “得!”即墨允站起身来,“听完故事就不要讲故事的人了,我走了!” 即墨允这话说的幽怨,但其实是知道夏翊清已经不用人再陪了,而夏翊清也自然知道即墨允这般语气是在逗自己一笑,便依旧坐在榻上不动,只说道:“多谢大人。” 随即夏翊清又补充道:“大人回话时就说我回府之后精神不济睡下了,请了太医下午过府来诊脉,其他的细节随便说说就行了。” “知道了。”即墨允摆了摆手,“走了,不送!” 到了下午,旨意传来,夏祯让许琛陪夏翊清到城外的温泉别院休养。 第二天,出城的马车上,许琛问:“你到底说了什么?怎么今上让我陪你去休养?” “我就问了父皇一句,是不是我不该跟你过多交往。” 许琛疑惑道:“就这样?” 夏翊清点头:“真的,但是之后大人应该又跟父皇说了些什么,所以父皇才放咱俩出来了。” “难怪昨天母亲暗示我说身体还没好全。”许琛分析道,“在今上看来,我这伤跟魏拓脱不了干系,你这身体一直不好也是因为魏拓和淑……魏苒。今上让咱俩当事人一起出去散散心,也是觉得咱俩能有话说吧。” 夏翊清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许琛看向夏翊清:“你还是不想跟我说吗?昨天从宫里出来你就一直闷闷的,我以为大人会把你劝好的。” 夏翊清轻笑了一声:“大人可不会安慰人,他劝人只能把人越劝越难受。” 许琛轻轻捏了一下夏翊清的脸:“不想说就不说吧,你也别不开心了,我们要出去玩了。” “抱。” 许琛立刻搂住夏翊清。 夏翊清就这样靠在许琛的怀中渐渐入睡。许琛见他睡得安稳也算稍稍放心了些,他知道夏翊清有夜间难眠的毛病,白天能这样睡一下也是好的。 快到别院的时候许琛才轻轻叫醒夏翊清:“和光,醒醒觉吧。你睡了一路,车里又暖,一会儿下去被风冲了该头疼了。” “唔……”夏翊清从许琛怀中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我竟然真的睡着了。” 许琛:“睡得还很香。” 夏翊清笑了笑:“每次有你在我都睡得很好。” “你昨晚又没睡好?”许琛问。 “还好,不过是睡得晚了些。”夏翊清拉住许琛的衣袖,“一想到今天能跟你出来玩,我就兴奋得睡不着。” 许琛:“行了吧你,你心中有事自然睡不安稳。这种烂借口你还是留着糊弄别人吧!” “可我们就是能单独相处了啊!”夏翊清勾着许琛的脖子说道。 “是,我的王爷说什么都对。”许琛宠溺地亲了一下夏翊清,然后拍了拍他,“坐好了吧。” 夏翊清从许琛身上起来,只是手还紧紧地扣住许琛。 许琛瞟到车里放着的药箱,问道:“我看你还带着药箱,怎么你的毒还没解吗?” 夏翊清:“解了,我比你小叔先解的毒。九月初那副猛药直接把我体内的毒都清干净了。” “难怪你发作了两次。”许琛松了口气,“解了好,解了就踏实了。” 第九十四章 休养 别院其实并不远,快马的话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到。只是他们出发的时间不算早,又因为“休养”之名一路慢行,等到了别院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二人正在吃饭的时候,归平进来询问房间安排。 许琛:“就还住在往年的院子里就好。” “那王爷呢?”归平问。 此时屋里没有旁人,夏翊清便直接说:“我跟他住一起。” 归平说:“王爷有所不知,少爷院子的正房小,只有三间。” 夏翊清笑了笑:“没事,信州官驿的那个正房不也是只有三间吗?我不介意。” 归平:“是。我这就去安排。” 许琛补了一句:“样子还是要做一做的。” “明白。”归平转身离开。 夏翊清看着归平离开的身影说:“这可是姑母和公爷的别院,还能有人进来不成?” “别院毕竟不是公府,以防万一。”许琛给夏翊清的碗里夹了菜,“而且你是出来养病的,也不能太不像样子。” 夏翊清:“也对。那你一会儿带我四处看看吧。” 许琛点头:“好,都听你的。” 吃过午饭,许琛带着夏翊清在别院中散步,两个人一路也没有说什么,就安静地走了快一个时辰。 夏翊清轻轻地说:“回去吧。” “累了?”许琛玩笑道,“王爷体力不行啊。” 夏翊清拉了拉披风,然后笑着说:“当然比不上带兵打仗的大将军啊。” 许琛:“别瞎说,我父母才是大将军。”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大将军。”夏翊清低声说道。 “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情话?”许琛笑着去拉夏翊清的手,却敛起了笑容,“你怎么了?” 夏翊清摇头:“没事。” 许琛看夏翊清两颊微红,于是抬手摸了摸夏翊清的额头,瞬间变了脸色:“你发烧了!” 许琛立刻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从前面裹住夏翊清,“我抱你回去。” 那带着桂花香气和许琛体温的披风让夏翊清顿时觉得十分安稳,他心里只挣扎了一瞬间,就钻入了许琛的怀中。 许琛打横把夏翊清抱起来,这才发现夏翊清身子有些发抖,心中更是自责:“都怪我,我都没发现,还拉着你走了这么久。” 夏翊清低声说:“应该是刚刚才烧起来,刚才觉得身上有些发紧。” “怎么不说啊。”许琛十分心疼,“跟我面前你都逞强!你可真行!” 夏翊清在许琛肩头蹭了蹭,说道:“这回好了,真的是来养病了。” “抱紧我,马上就暖和了。”许琛不忍夏翊清再这么难受,用轻功直接带他回了院子。 两个人这种姿势回到院子里,把随侍的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立刻跟了上来。 许琛吩咐道:“平留,去把小姑父请来。” 平留立刻跑出去,还好这次是借着休养之名出来的,所以今上派了孙石韦随行。 归平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许琛把夏翊清安放到床上,说道:“他发烧了,你去加床被子,安成你来帮他把衣服脱了。” 夏翊清:“不用,我自己能行。” “我说了算!”许琛瞪着夏翊清,“你躺回去,不许动了。” 归平和安成立刻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孙石韦就跑来了,许琛说:“小姑父,刚才我跟王爷在外面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可能是吹着风了。” 孙石韦诊脉片刻,然后说:“侯爷放心,我去开一副药,让王爷服下之后把汗发出来就好了。” “让小姑父费心了。”许琛说完之后看了一眼夏翊清,然后跟着孙石韦往外走去。 等走到无人处,许琛说:“小姑父,您跟我说实话。” 孙石韦:“王爷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虽然他年轻又自己懂得保养,但毒就是毒,总会有影响。” “是旧毒还是新毒?”许琛追问。 孙石韦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侯爷知道,那我就直说了。旧毒虽然已祛,但经脉损伤是不可逆的,因此身体也肯定比常人要弱,你应该也知道他往年冬日生病本就是常事。至于这一次,王爷提前吃了解毒的药丸,而且毒摄入的不多,所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王爷这一年来思虑过多,甚至可以说是心力交瘁,如今松了心神才会被寒风侵入。” 许琛点了点头:“他这是太累了。” 孙石韦:“是,我可以治病,但是王爷这心里的事,我是治不了的。” 许琛:“我知道了,多谢小姑父。” 孙石韦:“侯爷客气了,只是你也劝劝王爷,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你们都还这般年轻,就每天这么多思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许琛摆摆手:“我哪有思虑?小姑父可别拿我跟王爷比。” 孙石韦看着许琛:“侯爷只是看上去不在意罢了。你和王爷这一年来明显都沉默了许多,我多句嘴,心里放不下的事情不如就干脆扔掉,有什么事能比自己的身体更重要?既然今上放你们二人出来休养,就放下心来好好泡泡温泉放松一下。京城中不会出事,而且就算有事,还有公爷和长公主,还有四哥和晟王,难道侯爷怕他们护不住你们吗?” 许琛点了点头:“是,小姑父看得清楚。” “我这是不忍心看你们自苦。”孙石韦叹了口气,“说句放肆的话,我毕竟也算你的长辈。你和王爷比我家白薇大不了多少,心中却要扛着这么多事,我是心疼你们。” 许琛笑着说:“哪里放肆了,小姑父本身就是我的长辈。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好好劝劝王爷的。” 孙石韦点头:“那我去开药了,你也别太担心,王爷发了汗就会好。” 许琛目送孙石韦离开,然后转身回了房间。安成等人见许琛进屋,都知趣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二人。 许琛坐到床边,拧了手帕放在夏翊清额头,柔声问道:“怎么不睡会儿?” 夏翊清:“不想睡。” “我在。”许琛把自己的手伸到被子里握住夏翊清的手,“你安心睡吧。” “要睡也得吃了药再睡。”夏翊清捏着许琛的手,“吃了药才能更好地发汗。” 话虽如此,但夏翊清一脸的倦容,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似乎下一秒就会睡过去一样。 许琛:“你若要是累了就睡,等药来了我叫你就是了。” 夏翊清没有说话。 许琛看着夏翊清:“是不是想要我抱着你睡?” 夏翊清点头。 许琛起身挪动了位置,让夏翊清躺在了自己的腿上:“我搂着你你也不舒服,就枕着我的腿睡吧。” 夏翊清顺从地躺在了许琛的腿上,侧过身把脸埋在许琛的小腹,不过片刻就安静地睡去。 许琛原本打算等夏翊清睡熟了就把他放回到床上,结果却发现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扯住了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头发,心中满是心疼。夏翊清平常在外是个谦卑低调的王爷,做事谨慎,说话从没有错漏。可单独相处时,夏翊清又像个孩子一样缠着自己,没说几句话就一定要抱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安心。夏翊清一向睡眠不好,他自己配制的安神香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反而是那时在信州随手摘给他的香囊,倒更能让他睡得安稳一些。 那香囊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加了侯府院子里的桂花。许琛问过夏翊清,如果喜欢桂花,在自己府里种就好了,可夏翊清却说只有侯府的桂花有用。许琛明白夏翊清的意思,他需要的不是侯府的桂花,他需要的是自己。许琛难以想象之前那些年夏翊清是怎么忍下来的,在临月轩清冷的宫殿内,或者是那个无人知晓的密室之中,他是如何挨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的。 夏翊清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又是那样的冷漠和疏离,养母对他只是照顾,却满足不了他对父母亲情的需要。明明就是个缺爱的孩子,却从来不显露,不要求。若不是他们彼此坦诚了心迹,夏翊清依旧是掖着藏着,那“采葛”二字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了。 许琛心疼他,爱护他,一直宠着他,给他所有的信任和包容,就是想让他安心,可夏翊清心中还是不安稳。许琛原本想借这次机会跟夏翊清好好谈一谈,结果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他就先病倒了。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许琛不敢应声,怕吵醒了夏翊清。好在归平机灵,敲门之后轻声说:“少爷,我进来了。” 许琛招手示意归平来帮忙,归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许琛轻轻托住夏翊清的头,归平则腾出手来将香囊从许琛腰间解开,然后二人一起将夏翊清安置在床上。 许琛带着归平从房间里出来才松了口气,僵硬地坐到廊下。 归平连忙扶着许琛:“少爷怎么了?” “我腿麻了。”许琛揉着腿说,“你刚才拿进去的是药吧?” 归平点头。 许琛:“先放着吧,等他醒了再说。我看他这个样子,大概昨天晚上根本没怎么睡,今天在马车上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这会儿也刚睡了小半个时辰,让他多睡会儿吧。” 归平给许琛捏着腿说:“还好府里的丫鬟做的香囊多,不然这出来一次就少一个,还真是不好弄。” 许琛轻拍了一下归平的头:“话多!” 归平吐了吐舌头,手中却没停,继续给许琛按腿:“王爷这次病得突然,是不是跟宫宴中毒有关?” “多少有点关系吧。”许琛叹了口气,“毕竟是毒,总归是伤身体的。” 归平低声道:“王爷也太冒险了些,竟然真的让自己中毒。” 许琛:“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明知道危险也要去。咱们在阵前不也是一样吗?大家都是迎着危险往前冲的。” “可这毕竟不是战场啊。”归平显得有些心有余悸。 许琛:“这前朝后宫就是他的战场,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我,他经受的那些事情你也都看在眼里,虽说没有真刀真枪,但完全不比我们在战场上轻松。战场上我们经历的都是看得见的,可他面对的都是看不见的。” “也对。”归平点了点头,“王爷面对的更难一些,也就得更小心谨慎。” 许琛示意归平不用再按,吩咐道:“去让厨房准备点儿清淡的,他中午吃的不多,醒来可能会饿。” 归平:“少爷放心,我已经叮嘱过了。您心疼王爷,我们也得心疼您才是,这种小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许琛笑着戳了一下归平:“你啊!以后哪家姑娘跟了你一定很幸福。” 归平低头没说话。 许琛看向归平:“你也不小了,就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 归平摇头。 “真没有?”许琛问道。 归平:“真没有。少爷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许琛站起身来,伸出手摸了摸归平的衣服说:“衣服不错,绣工也很好。” 归平“腾”得一下红了脸。 许琛低声说:“你要真不承认就算了,我下次进宫的时候就不带你去了。” “少爷!”归平有些不知所措。 许琛看着归平的神情笑着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事情都不瞒你,你那点心思也瞒不住我。不过你且再忍一忍,现在还不到时候。” 归平点头。 许琛说道:“不闹你了,去歇着吧,我在这儿等着,他醒来会找我的。” 归平转身离开,许琛活动了一下腿,悄悄地走回房间,他把归平刚才拿进来的药挪到了熏笼旁,然后走到床边拿起手帕给夏翊清擦汗,又小心地掖了掖被子。 夏翊清睡得不安稳,一直紧紧地攥着香囊,还偶有梦呓。许琛担心地探了探夏翊清的额头,却好像扰了他,让他更不安稳了。许琛见夏翊清的呼吸有些急促,怕他被魇住,连忙轻声唤他,夏翊清倏然醒来,大口地喘着气。 许琛立刻将他扶起,一边帮他顺气,一边轻声说:“没事,我在呢。” 夏翊清一下抱住许琛,良久不言。许琛轻轻拍着他的背,又怕他受凉,赶紧将被子拉上。 “做噩梦了?”许琛问。 夏翊清低声说:“梦见你不要我了。” 许琛安抚道:“傻瓜,我怎么会不要你。” 夏翊清慢慢醒过神来,问:“我睡了多久?” “半个多时辰。”许琛说道,“咱们有的是时间,不用担心。” 夏翊清:“我感觉睡了好久。” 许琛扶着夏翊清坐好,然后起身去拿药:“你还在烧,肯定睡不安稳,正好药煎好了,先把药喝了吧。” 夏翊清要伸手去拿,却被许琛拦住:“行了,我喂你吧。” 许琛一边给夏翊清喂药一边说:“小姑父说你吃完药发了汗就能好,反正你原本就是来休养的,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你就乖乖吃药,乖乖睡觉,什么也别想了,知道吗?” 夏翊清点了点头:“孙太医一定跟你说我这是思虑过多,郁结于心。” 许琛:“你自己就是大夫,我知道你有分寸的。” “知白,我……” 许琛打断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只想你快点好起来,等你好起来我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夏翊清手中依旧攥着香囊,许琛知道他心中还是有事,只好开口说道:“在信州时候我说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夏翊清睁大眼睛瞪着许琛。 “喝药!”许琛把药送到夏翊清嘴边,看着他咽下一口药之后才继续说道,“我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我都要在你身边,因为我喜欢你,是想跟你一辈子在一起的那种喜欢,所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许琛又舀了一勺药,然后温柔地说:“我跟你说的所有话都是发自真心,不是情势所迫,没有不情愿,更没有敷衍。我就是在意你,心疼你,想一辈子护着你宠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夏翊清被许琛这一番话说得有些手足无措。 许琛放下碗,看向夏翊清的眼中满是疼爱:“香囊要多少有多少,我府上的桂花足够你用,我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我的王爷,药喝完了,是不是可以安心养病了?” 夏翊清愣愣地点头,许琛笑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扶着夏翊清躺下:“怎么?只许你没完没了的调戏我,就不许我说一说自己的心思吗?” 夏翊清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许琛,许琛轻轻拍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完了,我的王爷这是烧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夏翊清这才开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琛:“那就别说了,闭眼睡觉,晚饭时我叫你。” “你别走。”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脸轻声说道:“不走,等你睡着了我就去拿本书来看,保证你睁开眼就能看见我,好不好?” 夏翊清这才放心,在许琛的安抚之下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许琛其实并没有贴身照顾过生病时候的夏翊清,经此一次他才知道夏翊清生病的时候有多缠人,心里更是心疼得不行,恨不得须臾不离地陪着他,想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温柔和陪伴都补给他。 吃过药之后很容易发汗,许琛也没有看书,一直在床边帮夏翊清擦汗盖被,生怕他再着凉,在许琛这一下午的照顾之下,夏翊清真的退了烧。 晚饭时孙石韦又来看过一次,开了一副药嘱咐睡前喝下,安成伺候着夏翊清换了干净的衣服之后就被夏翊清赶了出去。安成出了房门看到平留和归平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觉得有些尴尬。 平留:“你这是什么表情?” 安成:“侯爷怎么能做那些伺候人的活呢!” 归平在一旁笑着说:“我家少爷能把你家主子照顾得很好,你就放心去休息吧。” 平留也附和道:“就是的,咱们做下人的,最重要的是要懂主人的心意。我家少爷和你家王爷天天有说不完的话,咱们仨就最好躲得远远的,不听,不看,不打扰。” 安成点了点头:“也对,在王府的时候我一般都在很远的地方候着。” 归平说:“那就是了,我们也都是守在院门口。我知道出了城你心里总是担心,但我家少爷的武功你是知道的。我和平留晚上也会值夜,院子外面还有暗卫,你就踏踏实实睡觉,明天早起再去伺候你主子吧。” 安成笑着说:“那就谢谢两位哥哥了。” 等安成回去之后,平留拍了一下归平:“来吧,例行公事。” 归平伸出手,二人比划了一下,然后平留大笑道:“这可不赖我!” 归平一脸无奈道:“你小子运气怎么老这么好?!” “是你运气太差,”平留摆了摆手,“你赶紧睡觉去吧!子时来换我。” “你记得躲远点。”归平指了指屋内提醒道。 平留:“知道,我不傻。” 这些年两个人一直都是靠猜拳来决定守夜顺序的。守前半夜的比较舒服,只是睡得晚一些,回去之后能睡个安稳觉。而守后半夜的则是睡到一半就要起来,早上还要练完功之后再回去补觉,所以一向是谁输了谁守后半夜。 许琛原本让他们轮班,但俩人还是乐此不疲地靠猜拳来决定,许琛也就不再管他们。只是归平运气真的不太好,这种猜拳他十有**都是输。 第九十五章 病愈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是被热醒的,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三床被子,无奈地笑了笑。夏翊清侧头看去,许琛并不在床上,旁边只有一张字条:我去练功,醒来之后不要急,水在床边,等我回来再下床。 夏翊清探头一看,果然床头的小凳上放了一杯水,旁边还有一个小手炉。他喝了水,又躺回到床上。 没过一会儿许琛就进了屋,夏翊清闭目装睡,许琛见状俯下|身子,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亲了一下,然后说道:“水都喝了,还装什么呢?” 夏翊清睁开眼睛,直接对上了许琛满是深情的双眼。 许琛问:“我的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起床?” 夏翊清没有回答问题,只是说:“你昨天也没睡好,这么早就去练功,不困吗?” 许琛:“我睡的挺好的。” 夏翊清:“我一生病就会闹,晚上睡觉很不老实的。”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脸说:“你昨晚真没闹,抱着我的胳膊睡得很安稳,我半夜起来看了你几次,给你擦了擦汗,就没别的了。” “真的?”夏翊清有些不相信。 许琛:“我骗你干什么?你昨天一直抱着我胳膊睡的,就是出了好多汗,我衣服都湿了,早起换下来的衣服还在那儿放着呢,你要不看看?” “我没说你骗我。”夏翊清有些不好意思,伸手要去搂许琛。 许琛拉住夏翊清的手:“我刚才练功出了汗,待会儿再抱吧,你是现在起还是再躺会儿?” 夏翊清:“什么时辰了?” “卯正。” 许琛自开始习武以来,每天寅时末便起床,晨功便是卯时那一个时辰,如今听得此时刚刚卯正,夏翊清便问道:“你今天少练了半个时辰?” 许琛:“我早起了半个时辰。你昨天下午几乎一直睡着,我想你今天可能会醒的早,怕你醒来等得急。” “你困不困?”夏翊清问。 许琛:“是不是想让我陪你再待会儿?” 夏翊清点头,可又觉得身上黏腻,十分不舒服,想来是昨晚一直出汗的缘故。他看着许琛颈间的汗珠,知道许琛定是没来得及擦汗就直接跑来看他,于是说道:“还是叫安成来吧。你先去落落汗,不然也容易感冒,别我还没好你又病了。一会儿收拾利落了,咱们在那边的榻上歇着也是一样的。” “好,王爷说什么都好。”许琛在夏翊清的嘴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走到堂屋。 “安成你进去伺候吧,注意保暖,别让他再冻着,平留跟我来。”许琛吩咐完之后就带着平留走到堂屋另一侧的次间。 许琛一边擦汗一边说:“一会儿等王爷起了,你去找人把屋里的炭减一些,虽说他不能受凉,但这刚十月中,屋里的炭热得过分了,冲得人头疼。” 平留:“我们想着王爷发烧畏寒,却忘了少爷您身强体壮,少爷昨天没睡好吧?” “睡的还行,就是太热了。”许琛说道,“我看他今早也是觉得热,就是没说罢了。” 平留点头:“知道了,少爷放心,我一会儿就吩咐下去。” 平留一边给许琛整理衣服一边问:“少爷,您要不要再挂一个香囊?” 许琛低头看了看,说:“不挂了,再挂估计还得被他拿去,先这样吧。” “好了少爷。”平留整理好了衣衫之后说,“离早饭还有一段时间,您先歇会儿吧。” “行,一会儿早饭端过来就行。” 说话间安成那边也收拾妥当出了房间。夏翊清径直走到榻边坐下,许琛看着他,问道:“不再躺会儿吗?这又没别人,睡个回笼觉也好。” 夏翊清:“起都起来了,而且那薰笼烤得我难受,不如在这边歇一会儿。” “刚我跟平留说了,一会儿他就来减一些炭。”许琛坐到榻上,让夏翊清靠在自己怀里,问道,“还难受吗?” 夏翊清摇头:“原本也没有很难受。” “又胡说,发烧哪有不难受的?”许琛轻拍着夏翊清。 “真的。”夏翊清说,“真没有很难受。” 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额头:“确实不烧了,但总还是要恢复三五天才行。”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夏翊清往许琛怀里蹭了蹭,“我真的没事。” “没事的人才不会这般有气无力地说话呢。”许琛的手无意识地捏着夏翊清的耳朵。 夏翊清抬起手拉住许琛:“你可别闹我,这早上起来本来就敏感。” 许琛低头看了看:“你昨天都发烧了今早还有精力?” “我若现在就没精力,以后可怎么办?”夏翊清笑着说。 许琛:“我怎么觉得你这病了一下反而心情变好了呢?” 夏翊清拉着许琛的手:“昨天你都那么说了,我要是再愁眉不展,就太对不起你了。” “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在我面前你不用伪装也不用隐藏。”许琛慢慢地说,“你想说我就听着,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我确实希望你能把事情都说出来,但我更希望你能自在,不需要迎合我,不需要绞尽脑汁去想我会怎么样。你在外人面前端着拿着一刻都不得放松,在我面前你可以想怎样就怎样,哭也好闹也好,难过也好开心也好,我都不会觉得怎样,你怎样我都接受。你就做个正常的,有七情六欲的人就好。” 夏翊清听完缓缓地点头。 许琛知道夏翊清听进去了,于是继续说:“本来这次出来就是想跟你聊聊的,谁知道你就这么突然病倒了。昨天那些话是我一直想说的,希望你别烧晕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翊清:“我都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许琛抚摸着夏翊清,柔声说道:“我不需要你讨好我,也不需要你这般小心翼翼,我希望我们在一起是开心的,是能让你安心的。我也是第一次这样跟一个人亲密,如果哪里让你不舒服,你就直接告诉我,同样的,如果我觉得你哪里做的让我难受,我也会提出来,好不好?” “好,都听你的。”因为大病初愈,夏翊清的声音有些虚弱,但他的语气却十分认真,“知白,我也喜欢你,也是想跟你过一辈子的那种喜欢。我见到你就开心,我恨不得无时无刻都跟你在一起。我贪恋你的怀抱,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抱过。我心中的那些不安和害怕,也是因为我的不自信。你那年从草原回来之后,我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我觉得我们不是一种人。你是草原上翱翔的雄鹰,而我是关在皇城之中的金丝雀。后来我对你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这种想法就更在我心中疯狂地发芽冒尖。我害怕你总有一天会看透了,厌烦了,然后跑回医部和你的族人一起纵马驰骋,可我……” “我可以带着你。”许琛接过话来,“你若想去草原,我就带着你去。你若想在皇城之中,我便陪着你一起。只要我们俩在一起,哪里都可以是我们的天空。医部和临安并没有什么不同,你在哪里,我的天空就在哪里。” 夏翊清被许琛说得鼻子发酸,他伏在许琛的怀里不出声,心中那莫名疯长的不安渐渐化为云烟。 许琛拍着夏翊清的后背,轻声说:“我其实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没错,带兵出征是我的愿望,也是我的使命。我不说你也知道,我和扎达兰早晚有一战,不论是为了父亲母亲,还是为了我阿爸阿妈和族人,我都一定会亲手把扎达兰灭了。但我想告诉你一句话————” 说到这里许琛把夏翊清从怀中扶起来,双眼盯着夏翊清的眼睛,语气郑重地说:“克烈是我的来处,而你,是我的归宿。” 夏翊清感觉眼前渐渐模糊,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这些年的惴惴不安,这些年都不敢提及的话题,如今被他用一句话就轻易化解。夏翊清这才意识到,自己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一句话,就是一句“我不会丢下你回草原”的承诺。 许琛用手指轻轻擦去夏翊清的眼泪,然后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乖,不哭了。” 就在这时,平留敲门道:“少爷,早饭来了。” 夏翊清有些慌张地从许琛怀里爬起来,许琛示意他淡定,让他面朝里面躺在榻上,自己则起身去开门。 许琛拿着食盒走回到榻边:“神医,饿不饿?” 夏翊清掀开薄被坐起身来,脸上还挂着泪。许琛笑着放下食盒,伸手去把夏翊清脸上的眼泪擦掉。夏翊清抓住许琛的手,在他的手心亲了一下。许琛刚想笑,又觉得手臂吃痛,原来是夏翊清咬住了自己的手臂。 许琛没有动,直到夏翊清自己破涕为笑慢慢松开了嘴,才开口说道:“你这又亲又咬,又哭又笑的,到底是要表达什么情绪?” 夏翊清瓮声瓮气地说:“烦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直不说,就看着我心里难受。” “烦我?”许琛语气中带了几分故意的挑逗,“既然王爷烦我的话,那我走了?” “你敢!” 许琛笑着把榻桌摆好,又从食盒中拿出早饭,然后坐到夏翊清的对面,说:“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呢?快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咬我。” 夏翊清低声问:“疼不疼?” “就你这个小嘴,能疼到哪里去?!”许琛笑着说,“吃饭吧!” 一顿饭毕,许琛去吩咐平留来收拾好,等他们都离开之后,夏翊清掀起了许琛的袖子。 “你干嘛?”许琛问。 夏翊清:“还说不疼?都这么半天了牙印还在呢,我刚才使了多大劲我知道。” 许琛:“心里觉得甜,所以不疼。” “净胡说!”夏翊清摸着许琛的小臂,“我药箱里有药,你去拿点涂上。” 许琛:“真的不用。你歇会儿吧,原本应该是等你好利落了再跟你说的,可看着你强打精神的样子我实在是心疼,就多说了几句。刚才又惹得你哭了,是我不好。” 夏翊清顺从地靠在许琛身上:“有你真好。” “和光,你放心,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的。”许琛的语气坚定。 夏翊清认真地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夏翊清这病来得快,但去得可不算快,一直休息了十天才算彻底好利落了。 这一天上午,许琛陪着夏翊清在院子里散步,夏翊清显得有些无奈:“你还穿着薄披风,却逼我穿上这大氅,像什么样子?我哪就那么怕冷了?” 许琛:“我还没让你披上斗篷再出来呢,你知足吧。” “你是想热死我吗?”夏翊清笑着看向许琛。 许琛:“热?你没觉得今年比往常冷得早吗?” 夏翊清想了想:“好像是,往年这个时候你还穿着单衣呢。” 许琛叹了口气:“不知道西境怎么样,我们打完仗就回来了,可边民们还要过日子的,西境比这边冷得多。还有草原,我听平留说草原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这么冷的天气……” “我的大将军!”夏翊清连忙打断道,“别想了好不好?你不让我多想,可你自己心里的这些心思就没停过。你是身体比我好一些,可也不是铁打的,再这么下去你也会生病的。” 许琛拉住夏翊清的手:“好,我不想了。既然是出来休养的,我们就什么都不想。” 夏翊清这才满意,二人又走了一会儿,夏翊清说道:“我想去登山。” “登山?你身体行不行?”许琛还是担心。 夏翊清靠近许琛低声说:“我身体行不行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别闹!” “没跟你闹。”夏翊清笑着说,“我这几天吃的好睡的好,当然没事了!” 夏翊清又抓着许琛的手,撒娇般地说道:“这么多年一直看着这西山,却从来没上去过。这次有机会了,陪我上去看一看好不好?” 许琛最见不得夏翊清这般模样,连忙答应了下来,随即又补充道:“不过山上更冷,得带斗篷。” “你是非得把我热死才罢休吗?”夏翊清盯着许琛。 许琛:“什么死不死的?!我只说备着,又没非让你穿,这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 “好吧,听你的。”夏翊清知道在这种事情上他是拗不过许琛的。而且许琛说得对,自己身体刚好,确实不能再受寒。 许琛怅然道:“要是能这么一直待在这里就好了。” 夏翊清笑了笑:“今天孙太医回城,自然会跟父皇好好回话的。” “你又让我小姑父骗今上。”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夏翊清:“可我是真的病了啊。” “你啊!”许琛说,“不过差不多就行了,今上毕竟……毕竟疑心重,你也注意分寸。” 夏翊清点头:“你放心,我自然知道。我出来之前在勤政殿演那一出,足够用上一阵。我原本想着,若是一直在城里,冬天肯定要再病一场,怎么也得到过了年再好。结果跟你出来了,我怕我再生病父皇会责骂你,结果没想到是真的病了。” 许琛:“被今上责骂不重要,我只在乎你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好了。” “你放心,是真的好了。”夏翊清认真地说。 勤政殿。 夏祯得知孙石韦回宫,便立刻叫他进勤政殿亲自询问情况。 孙石韦请安之后回话道:“回陛下,寭王到了别院的当天就受了寒,下午发起烧来,一直到昨天才彻底痊愈。” 夏祯皱了皱眉:“怎么又病了?朕明明是让他去休养的!” “陛下息怒。”孙石韦解释道,“冬日原本就易受寒。寭王之前一直难眠,去的路上在马车里小憩了片刻,下车之后吹了冷风,这才发了烧。” “一直难眠?”夏祯问。 孙石韦:“是,寭王素来浅眠,这次中了毒之后时常难以入睡,入睡后又总是梦魇,所以才会如此。”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毛病的?” “臣第一次给寭王诊脉的时候,寭王就跟臣说过他夜间浅眠,臣一直都有给寭王调制安眠香。”孙石韦这话又让夏祯心里一沉。 夏祯:“那他现在如何?” 孙石韦:“寭王这些时日睡得倒是安稳了些,病也祛了,只是人还不大精神。” “有话就直说。” 孙石韦躬身:“陛下明鉴,寭王这是心病。臣斗胆,病者若自己不愿意好,医者也无能为力。” “心病。”夏祯叹了口气,“是啊,心病难治。” “陛下,寭王还托臣向您请个旨意。”孙石韦接着说。 夏祯问:“怎么了?” 孙石韦:“寭王想在别院多住一些时日,因为平宁侯的伤势有所反复,别院的温泉对疗伤有帮助。” 夏祯皱着眉:“他又怎么了?这俩孩子是怎么回事?” 孙石韦:“回陛下。寭王私下里告诉臣,去年在信州的时候,平宁侯确实误用了被加过东西的药,也确实伤重昏迷过,好在当时及时发现才救回一条命。” “什么?”夏祯有些吃惊,“怎么长公主没跟朕说?” “长公主并不知情。”孙石韦解释道,“这件事只有寭王和平宁侯身边的两个护卫知道,平宁侯叮嘱过谁都不许说,还说尤其不能告诉长公主和公爷。这次在别院,寭王发现平宁侯时常捂着胸口,再三逼问之下平宁侯才说,其实这一年来胸口一直隐隐作痛,尤其这次受伤之后更是明显。” 夏祯一直以为之前朝堂上许叔亭和许琛那么说只是为了当庭给魏拓施压,后来夏祎真的把魏府的腰牌送到刑部,而刑部又查到了当时魏拓留下的证据,夏祯才信了是魏拓所做。但他还是疑心,许琛当时受伤是在胸口,这次断了肋骨怎么就会引发旧伤,这下他才明白,原来是旧伤根本就没好! “这孩子!”夏祯有些生气,“那他现在怎么样?” “平宁侯常年习武,身体自然别旁人强壮一些,而且本就年轻,所以耽误这一年倒也没什么大碍,臣已经给平宁侯开了药调理,好好休养一阵子就能彻底好了。”孙石韦回答。 夏祯点了点头:“务必把他的伤调养好!既然他要瞒着长公主那就替他瞒下吧,等调养好了再回来。” “是,臣遵旨。”孙石韦行礼离开。 夏祯对陈福说:“去叫即墨允。” ※※※※※※※※※※※※※※※※※※※※ 给俩人一点谈情说爱的时间(?????) 第九十六章 登山 孙石韦的这一番话自然是夏翊清让他说的。 当时在朝堂之上夏翊清听公爷和许琛那般说话,立刻意识到他们这事有漏洞。当时那些刺客的尸体是他亲自查看的,有没有腰牌他当然清楚。对他下死手的那六个人是魏拓府中的西楚人不假,这事后来被那位嬷嬷确认过,但伤了许琛和平留的那些刺客,绝对不是魏拓的人,他们的衣服和武功招式都不同。 夏翊清想,既然已经把晚屏山行刺的事情推到了魏拓身上,那就一定要把事情坐实才行。虽然夏翊清知道长公主一定是手中有魏府的腰牌才会让许琛如此说,但这腰牌实在算不得证据,所以他从那个嬷嬷那里拿了一个魏拓的纽襻,让人放到晚屏山观音庙中的房间里,然后又通过袁徵暗示谢承汶当时那个院子查得并不彻底,这才引着刑部的人再去搜查。 许琛的内伤是夏翊清亲自调理好的,而且侯府闭门谢客的那些日子里许琛明显是没有旧伤复发。夏翊清知道这件事自己的父皇不会去深究,但也不会全信,许琛断的是肋骨,怎么会引发一年前的旧伤,这件事必须要圆过去才可以。 夏翊清明白自己的父皇本就对许琛没有公爷那般信任,如今许琛刚立了战功,如果现在就在父皇心中留下了怀疑的种子,按照父皇的脾性,许琛以后会面对更大的猜疑,所以夏翊清才让孙石韦说了之前那一番话。同时他还让冷思传信回城里,让即墨允通过许季亭跟公府透个底。 夏翊清猜得一点都没错,孙石韦的这一番话成功打消了夏祯心中的疑虑,也给自己和许琛争取了更多在一起的时间。 勤政殿。 夏祯问即墨允:“你知不知道知白去年重伤昏迷?” 即墨允当然知道内情,但他只是装傻:“那不是假消息吗?” “你不是派人跟着他们了吗?就没发现?”夏祯看向即墨允。 即墨允摇头:“没有。平宁侯身边的人都十分警觉,他自己也是武艺高强,还有那么多骁骑卫跟着。院里的人也不能跟太近,会被察觉,都只是远远地跟着。” 夏祯点头道:“也对。那消息传出来的那天你的人见过知白吗?” 即墨允努力地回忆了片刻,说道:“见过,他们那天上午去审了犯人,平宁侯是先出来上了马车,后来过了没一会儿寭王也出来了。之后回了驿站就没再见过了。” 夏祯追问:“当天傍晚刺客就抓住了,抓住之后知白也没出现?” “应该是没有。”即墨允回忆道,“臣记得当时院里的人回信说第三天寭王和平宁侯才出了官驿去晚屏山上看尸体。之前都是袁徵和当地官员在外面办事然后回去通报消息。” 夏祯:“看来是真的了。一整天没有出房间,你的人没去看看?” “那段时间骁骑卫看得太紧,进不去。”即墨允补充道,“而且他们远远地看见过寭王,知道寭王无事也就没仔细探查。难道平宁侯真的伤重吗?” “对。”夏祯缓缓点了点头,“知白没让人说,这事只有翊儿和知白的两个护卫知道。这次是翊儿发现了不对劲,实在瞒不住了才让太医来跟朕说的。” 即墨允沉默。 夏祯说:“你说他为什么要瞒着?受伤可不是小事。” “陛下,平宁侯是公爷和长公主的义子。”即墨允故意把义子二字说得重了些。 夏祯叹了口气:“行了,你亲自去别院看看情况。” “陛下,那是定远公的别院。”即墨允说。 夏祯:“那是别院,又不是公府,不会有那么多暗卫的。” “遵旨。”即墨允领命告退。 别院。 夏翊清和许琛正在屋里休息,窗外一阵响动,二人立刻翻身下床。夏翊清仔细听了一下,然后示意许琛放松。他起身推开后窗,说:“大人请进。” 见到即墨允翻窗进来,许琛才收了匕首。 “没打扰二位吧?”即墨允说。 夏翊清笑着说:“扰了我的好梦,大人要怎么赔?” 即墨允看向夏翊清:“殿下根本没睡着,何谈好梦呢?” 许琛起身给他们俩倒了茶,然后说:“我去外面等。” 即墨允开口:“侯爷留步,我就是来看看。” 夏翊清也说:“我都说了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你也不用一见大人就跑。” 许琛这才坐了下来:“我哪有见到大人就跑,只是和大人没有那么熟罢了。” 即墨允:“多见几次就熟了,我跟殿下初见的时候他还拿着季亭给的机括指着我呢。” “是啊,深更半夜穿着一身白衣,推门就进,我能不害怕吗?”夏翊清接话道。 许琛也笑了:“能想象的出来,确实吓人。” “大人怎么来了?”夏翊清问。 即墨允:“奉今上的命令来看看。” 夏翊清了然:“看来孙太医的话传到了。” 即墨允点头。 许琛看着他们俩,有些疑惑道:“你们这又是打什么哑谜呢?” 夏翊清解释说:“我让孙太医去跟父皇说你去年的旧伤复发,把魏拓和信州的事情给编圆了。” “孙太医去回话说侯爷这一年一直胸口疼,这次新伤旧伤一起,要多调养一阵才行。今上担心,特命我来看看情况。”即墨允说。 许琛看向夏翊清:“你啊!你天天想这么多,病是好得慢!” “殿下真病了?”即墨允有些意外。 许琛点头道:“真病了,昨天才刚好。” 夏翊清怕即墨允担心,连忙解释:“就是受了风寒而已,没那么夸张。” 即墨允:“我还以为孙太医前面说的那些也是假的呢,原来是真的病了。” 夏翊清笑着说:“真真假假,才最能迷惑人。” 许琛叹了口气,看着夏翊清不说话。 即墨允问:“所以殿下和侯爷打算让我怎么回话?” 夏翊清没有回答,只是问:“父皇知道知白的伤之后说了什么?” “今上说既然侯爷要瞒着,那就等养好了再回去。” 夏翊清点点头:“既然是一年的旧伤,肯定没有那么快好,大人回去就跟父皇说知白确实伤情反复,然后我看上去有些自责,其他的看着回就好。” 即墨允点头:“我知道了。” 许琛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大人,魏拓发妻身边的那个嬷嬷?” 即墨允说:“侯爷放心,那人现在在归雁楼,是两位苏姑娘身边的嬷嬷。” 许琛点头:“那就好。” “苏姑娘告诉那个嬷嬷成羽只是帮殿下办事。”即墨允看向许琛,“侯爷就放心吧,这些事情殿下都安排好了。” 夏翊清笑了笑:“行了,都是些小事。” 即墨允对许琛说道:“城中一切安稳,季亭说让你们俩就踏踏实实在这里休息一阵,什么都不用担心。” “多谢大人。” “还有一件事,侯爷还是得小心一些,你这个别院的暗卫也太少了,我进来的时候简直如入无人之地。”即墨允补充道,“我回去也会跟长公主和公爷说的。” 许琛:“大人是不是忘了这是哪里?” 即墨允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是我忘了,山下就是骁骑营。” 许琛:“对啊,骁骑卫就在山脚下,一盏茶的时间就能上山,我们这几天一直都没出别院,所以就没叫他们上来。我们要出去的话会叫纪寒带人跟着的。” 即墨允:“是了,侯爷和殿下一向谨慎,是我想多了。” 夏翊清:“大人说让我们放心,自己却这么不放心。” 即墨允笑了笑:“那二位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复命了。” 夏翊清:“好,麻烦大人了。” 即墨允起身翻窗离开了。 许琛:“你怎么不留大人多休息一会儿?” “他留不下的,父皇等着他回去复命,从皇宫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父皇心中有数。”夏翊清拉过许琛,“其实大人在城里反而自由一些。” 许琛点点头:“大人这些年也是辛苦了。” 夏翊清:“姑母和公爷不也是不能随便出城吗?大家都是一样的。” 许琛问:“那之前大人怎么去的阵前?” 夏翊清:“父皇让大人暗中跟着你,说如果实在不行就把你和公爷救出来。当时情况不明,只有大人亲自去过父皇才会放心。” “明白了。” 在夏翊清接连几天的要求之下,许琛终于同意了带着夏翊清一起登山,随行的除了平留和安成,还有五十名骁骑卫。因为夏翊清身体刚好,两个人又没有什么急事,所以都没有用轻功,就一步一步地往山顶慢慢走去。用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才到了山顶。许琛示意周围人退到一边,自己则带着夏翊清走到了山顶的观景台。 夏翊清:“我从来没在高处看过临安。” “我也就上来看过一次。”许琛说,“前年仁璟和仁珩非要上山来玩,我和父亲母亲就带着他们上来看了看。” 夏翊清望向皇宫的方向说道:“我才知道,原来皇城这般大。” 许琛没有做声,只是轻轻地把手搭在夏翊清的肩膀上。 夏翊清轻声地说:“你看这偌大的皇城,满眼都是寂寥人啊。” “和光……”许琛想安慰一下夏翊清,却听夏翊清继续说道:“可我有你。” 许琛:“对,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你说,那皇位到底有什么力量?自古至今生于皇家的人,全都前仆后继地奔向那张龙椅。”夏翊清自顾自地说着,“可一旦坐上那皇位,其实就像大哥说的一样,成为了孤家寡人,从此天下人都是他的臣。他没有妻子,只有皇后,没有儿女,只有皇子公主。你看当年扶着父皇坐稳龙椅的这些人,言清被他杀了,大人和公爷被他猜疑,姑母也跟他离了心。父皇是仲渊最尊贵的人,可他身边无人可信,连可以跟他对坐说话的人都没有。” 许琛沉默着不接话,夏翊清看向许琛,道:“你怕什么?这里又没有旁人。” 许琛轻声地说:“我不是怕,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其实心中跟你想的一样。只是我知道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你对那张椅子毫无兴趣,可有人汲汲一生就是为了那个位子。而且同一个人不同时期的想法也不同,你看我小叔,他年轻的时候想帮着今上,可我问过他,他现在只想跟晟王一起好好生活。” 夏翊清却说:“其实我倒觉得你小叔不是想帮我父皇。我跟你小叔聊过,也听大人说过许多之前的事,我觉得你小叔其实从来就没想过什么权力,他不想做官,也不为出名,跟所有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 许琛:“我怎么觉得你比我更懂我小叔?” 夏翊清笑了笑:“我就是闲来无事跟你小叔多聊了几次而已。” 许琛:“我真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知道小叔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会有那么一天的。”夏翊清靠在了许琛的肩上。 许琛搂着夏翊清,问:“是不是冷了?” 夏翊清点点头:“有一点。” “平留!”许琛扬声喊道,“把斗篷拿来!” 平留拿着斗篷跑来,许琛把斗篷给夏翊清披上:“这是用小叔从极北之地带回来的上等银狐皮毛做的,非常保暖。” 斗篷一上身,夏翊清立刻觉得周遭的风都被隔绝开了,他笑着看向许琛:“这么好的东西就给我用?那你呢?” “拿着!”许琛把手炉递到夏翊清手上,“我不怕冷,平常不穿这么厚的,这个原本是为了冬天去草原准备的。” 许琛把前几年自己一直穿的鹤氅套在了身上,然后继续说:“这次是怕你冷才特意带的。” “你还真是周到。”夏翊清拉过许琛的手,让他也握在手炉上,“山上果然是更冷一些。” “你要是觉得冷咱们就回去吧,你身体刚好,别再冻着了。”许琛说。 夏翊清摇头:“不冷了,再待会儿吧。” “那我们去观景亭坐一坐。”许琛拉着夏翊清往一旁的亭子里走去。 平留见状立刻将备好的炭盆放到亭子里,安成又奉上了茶点。 夏翊清笑着说:“你们竟然还备了这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在山上过夜呢。” 平留:“王爷身体刚好,我们当然得小心伺候着了。” 安成也说:“毕竟是登山,备些茶水吃食也是应该的。” 许琛看夏翊清一直盯着那些茶点,知道他心中有事,于是对平留说:“你们和骁骑卫一起找个地方暖和暖和吧,我们这儿不用伺候。” 安成和平留领命离开。 许琛拿起一个榛子酥递到夏翊清面前:“你最爱的榛子酥。” 夏翊清笑着接过,说道:“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许琛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点心:“茶是日铸雪芽,点心是榛子酥和减了蜜的茯苓夹饼。不是勤政殿里的西湖龙井和你已经不爱吃的绿茶酥。” 夏翊清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我十岁生辰那天,父皇去过我的寝殿,就是那天我向他求了字,也是在那天他知道我爱吃绿茶酥。” 许琛轻轻握住夏翊清的手。 夏翊清继续说:“当时我还挺开心的,他晋了庄妃的位份,给了我字,关心了一下我爱吃什么,我以为以后的日子我会像大哥和二哥一样,常常能见到他,可是并没有。我依旧被遗忘在临月轩中,依旧是宫宴上才能见到他,依旧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在我最需要关怀的那些年,他什么都没给过我,后来我知道得越多,就越不在意他对我如何了。” “可你那天从宫中出来依旧不开心。”许琛轻声地说。 “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心里突然空了一下。”夏翊清喝了口茶,“后来你进宫去,我跟大人又聊了会儿,大人说我父皇现在唯一信任的人,是已经死去的言清,你说是不是很可笑?言清在的时候,他疑心到不惜痛下杀手,可言清真的死了之后,他却对言清的话全然相信了。年初的时候他带我去拜过言清的墓,他在墓前说了一些话,全部都是他如何怀念言清,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在怀念故友,根本不会想到当年是他亲手杀死了言清。而且这些年他偶尔提到我母亲也都是怀念和惋惜,我母亲以为父皇从来没有爱过她,可其实我父皇是爱过的,只不过是在我母亲死了之后。” “他的一切情感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在该温暖的时候冷漠,在该信任的时候怀疑,在该温柔的时候狠戾,又在该释然放下的时候念念不忘。”夏翊清抬头看向许琛,问道,“你知道就像什么吗?” “什么?” “就像这炭,只不过是盛夏时节的炭盆,显得多余且无用,甚至会惹人生嫌。”夏翊清解释道,“那天他在勤政殿给我备了绿茶酥,我连碰都没有碰,我当然可以拿起来就吃,演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可我不想。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不合时宜的温柔和慈爱对我来说毫无用处。他还有别的皇子可以陪他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我也就不必勉强自己去迎合他了。” 许琛攥着夏翊清的手说道:“其实你这段时间还是有过犹豫,甚至可能都想过是不是以后和今上可以真的如此温情下去,但最后你的理智战胜了情感,对不对?” 夏翊清愣愣地看着许琛,半晌才点头:“是。我确实有过一瞬的犹豫,但我知道不可能。我设计从西楚的事情之中脱身出来,让他以为这些年对我的怀疑和利用都是错的,他现在是觉得对我有愧,但这愧疚在他心中留不了多长时间。接下来他还是会利用我去打压宏王,去平衡朝堂局势,甚至会利用我身上的一半西楚血统去算计西楚。” 许琛怜惜地揉着夏翊清的头发:“好了,话都说出来了,心里也该轻松些了吧?” 夏翊清笑着点点头:“是。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开口,只是我觉得自己无端的心软有些丢人罢了。” 许琛:“因为你不是真的绝情,你心中是柔软的。你曾经期盼过父爱,也期盼过他给你这样的温柔,虽然现在这慈爱和温柔来得晚了一些,可毕竟是你盼了十多年的东西。” 夏翊清默默地喝了口茶,只听许琛有些怅然地说:“和光,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也不再爱榛子酥了呢?” ※※※※※※※※※※※※※※※※※※※※ 下一章,嗯…… (*≧▽≦) 第九十七章 落雪 夏翊清放下茶杯,转向许琛:“有些东西是会变的,比如口味,比如爱好。但也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我身上的血脉,比如想跟你在一起的心意。” 未等许琛回话,夏翊清便抓起许琛的手放到自己的左胸,问:“你感受到了什么?” “什么?你的心跳吗?”许琛一时没有明白夏翊清要干什么。 夏翊清点了点头,说道:“是,你就是我的心跳,你在一天,我便能活一天。” 许琛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把夏翊清紧紧搂在了怀里:“我会一直在。” 夏翊清埋在许琛胸前说:“大将军说话要算话才行。” “绝不反悔。”许琛似乎是用尽全力说出的这四个字。 夏翊清拍了拍许琛的胸口:“我要被你闷死了!” 许琛连忙松开了手。 夏翊清从许琛怀中起身:“骁骑卫就在旁边呢,你也不注意点。” 许琛:“他们背对着我们,看不见的。” 此时一阵风来,夏翊清觉得手上有些湿润,他抬头看去,外面竟是飘起了雪花。 “知白,下雪了。” 许琛看了看天说:“我们回去吧,我看这天色阴沉,雪可能会越下越大,一会儿下山该不好走了。” 夏翊清点头,叫来安成收拾好东西就一起往山下走去。 果然像许琛说得一样,这雪越下越大,等众人回到别院的时候竟真的有鹅毛大雪的感觉了。归平早已在屋内笼好了熏笼,见他们回来立刻上前帮二人脱下外面的斗篷和大氅:“王爷,少爷,快进屋暖和一下吧。” 夏翊清:“我倒是不太冷,安成和平留快去把湿了的衣服和鞋换下来,不然该冻着了。” 许琛:“对,你们快去换吧,这里有归平伺候就行。” 平留和安成二人听话离开,归平伺候着夏翊清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另一边许琛也自己换好了衣服。 “这一下雪,接下来就该冷了。”许琛转向归平,“别院的东西都还够吧?” 归平:“少爷放心吧,就算是一直待到明年冬天都够了。” 夏翊清笑着对许琛说:“你就是操心!这里名义上是公爷的别院,其实也是姑母的别院。长公主的别院,一应供给和储备都是按照皇室标准匹配的,怎么可能不够用?” 归平点头道:“还是王爷明白。” 许琛盯着归平:“我现在真的觉得,你这心早就偏向王爷了。” “您二位都是我的主子,我偏向谁都是一样的。”归平说,“我就不打扰二位主子了,一会儿我再送饭来。” 许琛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等归平出去之后,夏翊清从后面环住了许琛的腰,轻声说:“下雪天最适合泡温泉了。” 许琛转过身来抱住夏翊清:“好,都听你的。” 夏翊清顺势抬起手勾住许琛的脖子,轻声地说:“不如我们……再做点儿别的?” 许琛微笑着低下头亲住了夏翊清。夏翊清的手不老实地在许琛的后背摩挲,慢慢伸向了许琛的腰带,却突然觉得周身一轻,竟是被许琛抱了起来。许琛轻轻地把夏翊清放在榻上,一只手放在他的头后,一只手把他的双手按在胸前,低声问:“你就这么着急吗?” 夏翊清躺在榻上,脑袋枕着许琛的手,眨着大眼睛看向许琛,说道:“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打算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你成年。”许琛轻声说。 夏翊清有些不解地看着许琛:“我说大将军,你是不是傻了?我封郡王的时候就已经行过冠礼了!” 许琛听言突然松了手,起身坐到了一旁。 “嘶……”夏翊清捂着头也坐了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许琛赶紧伸手去给夏翊清揉着后脑,他刚才撤手撤得快了,没注意夏翊清其实是躺在自己手上的,他这一撤手,夏翊清的头就直接磕在了榻上。 “疼不疼?”许琛一边揉着头一边问。 夏翊清看向许琛:“难不成你以为我要等到二十岁再行冠礼?” 许琛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是真的忘了皇子封王即成年。 许琛自己是在太子谋反一案后行的冠礼,因为那时候他已经不再是空头爵位,得了云骑都尉的散衔,就已经算是入朝了。 这样算下来,他和夏翊清是同一天行的冠礼,而且夏翊清还要比他早一点。他自己的冠礼是在受封那一日的下午在许氏宗祠里完成的,而夏翊清的冠礼是随着封郡王的典礼一起进行的。 那时他们因为前太子的事情心中都各有心思,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事情。他只记得夏翊清封郡王的典礼稍微长了一些,但完全忘记夏翊清已经行过冠礼了。 夏翊清又气又无奈:“所以你一直在想什么?咱们两个是一天受封的,而且你在家里行完冠礼不还去我府上了吗?” 许琛点头:“是,我是真忘了。那天又是亲王又是郡王,还有我父母和弟弟妹妹的封赏,一上午都是各种磕头行礼,我真的忘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夏翊清嗔道,“继续揉!这榻上就一层薄褥,你是要磕死我吗?!” “我错了我错了。”许琛赶紧给夏翊清揉着头,“是不是很疼?” 夏翊清赌气地说:“我心更疼!你竟然不记得了!你推了我这些日子,竟然是因为这个!” “什么信州的那些孩子,什么觉得我还小,什么我身体不好,你受伤没好,都是借口!”夏翊清犹不解气,拉住许琛的胳膊又咬了一下,“你就是糊弄我!你根本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 许琛知道夏翊清并没有真的生气,所以干脆搂住夏翊清:“是我错了,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我的寭王殿下,不生气了呗?” 夏翊清觉得闹得差不多了,于是抬头看向许琛:“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许琛摇头:“我只记得你的仪制比宏王的长了一些,我一直想的就是宏王是晋封,你是新封,所以不一样。”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夏翊清叹了口气,“你可真是……好记性啊!” 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还疼不疼了?要不你打我一下解解气?” “就是磕了一下,没事。”夏翊清低头嘟囔道,“只是可惜了刚才那么好的气氛。” 许琛低声说:“放心,到时候会更好。” 夏翊清轻轻拍了一下许琛的胸口,还要说什么,却感觉到外面有人,立刻敛了神色,起身整理衣服。 归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饭来了。” 许琛也整理了一番,然后才说:“进来吧。” 归平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布菜,许琛和夏翊清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许琛问道:“纪寒他们下山了吗?” 归平点头:“小寒哥哥发了信号,他们都已经回营了。” “那就行。”许琛想了想,“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了,晚饭就稍微晚一点吧,然后你去准备一下,傍晚的时候我们去温泉,就用我常用的那一眼就行。” “是,我这就去准备。”归平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夏翊清问:“别院还有好几眼温泉吗?” 许琛点头:“其实底下应该都是连着的,不过上面分成了好几个不同大小的,我常用的那个虽然小,但是景致更好一些。” “那……今晚?”夏翊清的语气带了些挑逗的意味。 许琛:“相信我,泡完温泉你会只想睡觉的。” 夏翊清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个人吃的都不算多,草草结束之后就让归平把东西撤了。夏翊清毕竟身体刚好,上午又爬了山,许琛怕他太累,就陪他歇息了一会儿。 到了傍晚,许琛带着夏翊清到了自己常用的温泉旁,夏翊清这才知道许琛口中的景致好是什么意思。 刚才一路走来路过的其他温泉都大同小异,可这里却不一样。进入院子之后就已经能感觉到温暖了不少。温泉池确实不大,坐落在院子的正中间,旁边有几根石柱,四周有矮石拢着,而温泉的正中间还有一个石台,大小和平常屋内用的榻桌差不多,上面摆放着一个茶盘,茶盘旁的瓷瓶中放了一枝红梅。 院子的东侧有一个房间,距离温泉只有几步之遥,是用来更衣和歇息的。二人顺着游廊走到房间内,屋内早已经备好了一应物品,许琛伸手解开夏翊清的腰带,然后轻声说:“今天我来伺候王爷更衣。” 夏翊清也伸出手去解许琛的衣服:“一起来。” 二人褪下外衣,里面都是软甲,许琛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每天会有多少危险呢,出来休养都软甲不离身。” 夏翊清:“反正也不沉,就当多穿了件衣服吧。” 夏翊清继续去解许琛的中衣,却在刚松开一根绳子的时候就停住了手。 许琛:“怎么了?” 夏翊清把手伸向许琛脖子上挂着的平安符包,惊喜地问:“你还留着?” 许琛低头看了一下,然后笑着说:“你送我的,我怎么会扔?” “上次给你看伤的时候不记得有这个。”夏翊清低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早就没带着了。” “上次是归平拿去换绳子了。”许琛打开那个略显古旧的符包,“这里面除了你给我的平安符,还有母亲当年认出我的那个项链。这个项链毕竟是女子的样式,我再戴在外面也不合适,你送我的东西我也要贴身携带,所以就放在一起了。” 说到这里许琛伸手把平安符摘下,“不过泡温泉的时候还是要摘的,不然该坏了。” 两个人换好衣服之后就出了房间进入温泉之中。此时雪还没有停,两人泡在温泉之中,喝茶赏雪,好不惬意。夏翊清靠在矮石上,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雪花触手即化,可他依旧乐此不疲。许琛没有打扰,只是撑着头看着夏翊清在玩。 夏翊清见他好久没有出声,侧过头来问:“在想什么?” 许琛摇头:“什么都没想,在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夏翊清又转过头去继续玩雪。 许琛笑着说:“对啊,看你好看。” 夏翊清撩了一捧水泼向许琛:“又胡说!” 许琛抓住夏翊清的手把他拉入怀中:“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好看?” 夏翊清低下头没有作声,许琛继续说:“世间万物都不及你。只要能见到你笑,要我怎样都可以。” “你注意点,外面能看见的!”夏翊清想从许琛的怀里挣脱开,却被许琛死死抓住。许琛伸手在石台侧面拍了一下,只见温泉四周的石柱突然喷出大量的水汽,水幕浓密,竟然把他们与外面彻底隔绝。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来这里?”许琛语带笑意。 夏翊清不再反抗,顺势吻上了许琛,在这氤氲的雾气之中,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用力地亲吻着彼此,直亲到气喘连连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夏翊清靠在许琛的肩窝,轻声说:“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这是我小叔做的。”许琛解释道,“之前他跟晟王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旁边那些石柱就是他设计的,平常只是作为装饰,但其实里面藏着机关。” “还有。”许琛起身在石台上摸索了一下,又按动了一个暗扣,游廊四周有帘幕落下,这样即使从外面的花窗路过,也完全看不到里面在做什么。 许琛说:“这帘幕一共有三层,全部落下需要时间,刚才不想等那么久,就开了水幕。” 许琛伸手拍了一下石台,把水幕关上,然后继续说:“我也是才知道的,小叔知道我们要来这里,才把机关告诉我。” 夏翊清问:“你说,晟王和你小叔,是不是在这里做过什么?” 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子:“你又来了!” “都这样了,就别说你不想了。”夏翊清的手放在许琛的腰间,“你刚才可是顶了我。” 许琛:“这里这么热,我怕你晕过去。” 夏翊清不依不饶地捏了一下许琛的腰:“我是身体不好,但也不至于泡个温泉就晕过去,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可想好了?”许琛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点头:“我早就想好了。” 许琛不再说话,低下头用力地吻住夏翊清,手指在水下戏弄着夏翊清的东西,不一会儿夏翊清也起了反应,整个人都趴在了许琛的身上。 许琛稍一用力就将夏翊清抱起,夏翊清配合地分开双腿盘在了许琛的腰间,许琛轻声说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夏翊清没有回答,只是死命地抱紧许琛。许琛转身让夏翊清的头躺在温泉旁的矮石上,顺势压了上去,一边亲吻一边抚摸。就在两个人即将交融的时候,许琛突然起身,伸手从旁边的托盘里拿了个东西。 “别停……”夏翊清脸颊绯红,眼神有些迷离地看向许琛,“哥……我要……” 许琛温柔地说:“马上就来。” 许琛把夏翊清抱起,让他盘在自己身上,自己则转身靠在了温泉池边。夏翊清知道自己即将被突破,心中又是期待又是紧张,不自觉地全身紧绷了起来,许琛轻轻拍着夏翊清:“放松点,不然你会更疼的。” 夏翊清顺从地跟着许琛的引导,一点一点慢慢接纳了许琛。 身与心的愉悦,灵与肉的结合。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两个人都曾肖想过很多次,但却怎么也想不到是这种感觉。 一个时辰后。 夏翊清趴在池边,手臂交叠放在矮石上,侧头看着许琛。 许琛则侧对着夏翊清,一手撑头一手搭在夏翊清的腰间,柔声问道:“疼不疼?” 夏翊清微微摇头:“你不知道水可以缓解疼痛吗?” 许琛笑道:“你总有话说。” “我说的是实话。”夏翊清懒懒地问,“能不能告诉我刚才用的是什么?” 许琛:“放心,只是不让你那么疼的东西,绝对安全。” 夏翊清戳穿道:“我看你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吧。” 许琛笑了一下,说:“你说你,长的好看,还这么聪明,还是这么尊贵的身份,你让别人可怎么活啊!” 夏翊清:“你这又是从哪里生出来的感叹?” “我这是说的实话。”许琛充满爱意地抚摸了一下夏翊清。 夏翊清半眯着眼趴在池边,不再说话。 许琛伸手把夏翊清翻过来搂在自己的怀中,轻声说:“和光,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嗯?” 许琛:“以后不要再给我下药了。” 夏翊清沉默良久,然后才说:“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想要,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第一次,万一我一时控制不住力道,很可能会弄伤你的。”许琛语气温柔地说,“我不需要那种东西来帮忙,而且就你下的那点其实也没什么用。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就算没有那药,今天我也准备好了。但是,如果今天我真的失去了理智,那不就和害了那些孩子的畜生没有区别了吗?” 夏翊清有些愧疚:“我……我没想那么多。” 许琛揉着夏翊清的头,问:“你是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吗?” “当然不是!” “那以后就不要再下药了。”许琛安抚道,“情之所起,顺其自然。” 夏翊清靠在许琛怀里,轻轻地点头。 许琛低头看了一眼夏翊清:“是不是累了?” 夏翊清眨了眨眼:“是,有些困了。” “回去吧。”许琛扶着夏翊清走回到旁边的房间。 夏翊清给许琛戴好护身符,双手环住许琛的脖子,低声说:“出来之后更觉得累了。” 许琛拉着夏翊清的衣服:“我都说了泡完之后你会只想睡觉的,这下信了吧?” 夏翊清靠在许琛怀中说道:“信。你说的话我哪有不信的。” 二人穿戴好之后就往院子方向走去,不知是因为温泉太舒服,还是因为那一番运动消耗了太多体力,又或者两者都有,总之夏翊清回到房间就直接睡下了,连晚饭都没有吃。 ※※※※※※※※※※※※※※※※※※※※ 咳,拉灯?(????e ???? ? ) 第九十八章 封城 第二天,夏翊清睁眼的时候已经辰时末了,许琛早已练完功回来,甚至连早饭都已经备好了。 “醒了?”许琛放下书走到床边。 夏翊清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我!” 许琛:“我练功回来就叫过你了,你完全不理我,看你难得睡得这么香,我就没再叫。” “知白,你过来一下。” 许琛放下书,走到床边:“怎么了?” 夏翊清伸手把许琛拉到了床上:“生辰安康!”紧接着在许琛的嘴上亲了一下。 许琛愣了一下,然后宠溺地笑着:“谢谢,我都忘了今天是我生辰。” “我还没给你准备礼物。” “你昨晚给过了,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礼物。” 夏翊清被这话说得红了脸,想躲回被子里。 许琛拉住被子:“我说王爷,你最近脸红的次数可有点多。” “我从来没有这么晚起过。”夏翊清推开许琛准备起身梳洗。 许琛笑着说:“不着急,反正今天也没事可做,雪还没停,哪里都去不了,你慢慢来吧。” “雪还没停?”夏翊清有些惊讶,“都下了这么久了。” “是啊。”许琛摇了摇头,“下了快一天了,山上全是积雪,已经没办法走路了。” 夏翊清想开窗看一下,许琛连忙说:“外面冷得很,你先穿好衣服再说。” 夏翊清快速地穿好了衣服,许琛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换厚的吧,我都穿上厚的了。” “这么冷吗?”夏翊清看着许琛身上的衣服,“我记得你这衣服是去年最冷的那几天才穿上的。” 许琛点头:“真的冷,不信你一会儿试试就知道了。” 夏翊清听话地换了厚的冬衣,然后才打开了窗,果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没骗你吧?”许琛起身拉着夏翊清躲开风口,把窗户掩住。 夏翊清说:“这刚冬月,怎么就这么冷了。” “我早上下山去看了一眼,山下好一些,但也是很冷,纪寒他们也是连夜把厚衣拿了出来。”许琛说,“行了,你也别感慨了,一会儿饭该凉了,昨晚上就没吃,还不饿吗?” 夏翊清走到桌前:“你吃了没?” “等你呢。”许琛也走到桌前坐下。 “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夏翊清看向许琛,“以前觉得能睡着就已经很好了,这下才知道什么叫做安眠。” 许琛笑了笑:“你那是累的!你还记得昨天怎么回来的吗?” 夏翊清愣了一下,然后低下头。 许琛说:“我要不带你回来,你都能直接在温泉池里睡着,回来的路上走着都要睡过去了,不知道还以为是我给你下了药呢。” “别说了!”夏翊清打断。 许琛:“好好好,我不说了。” “你到底怎么发现的?”夏翊清又有些不甘心地追问。 许琛:“我看见的。你确实动作很快,但昨天只有咱们两个人,难道我不看你反而去看别处吗?” 夏翊清:“你就不怕我给你放了别的东西?” “不怕,就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许琛说。 夏翊清瞪着眼说道:“我怎么舍得给你下毒?我又不是我父皇。” “就你下的那一点量,对我真没什么用。”许琛靠近夏翊清,压低了声音道,“倒是你,小脸红扑扑的,简直可爱死了。” “你!我说我怎么……!你换了杯子?!” 许琛朗声笑道:“你后来自己紧张得拿错了杯子,可不赖我。” 夏翊清低下头羞红了脸。 许琛满是爱意地抚摸了一下夏翊清的头:“好了好了,以后不提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行吗?” 夏翊清点头。 二人吃完之后才叫人进来,安成收拾完就离开了房间。许琛看向归平:“你要说什么?” “那个……”归平有些犹豫,“平留还没回来。” “没事,让他多待会儿吧。”许琛说,“要是下午还没回来你再去找他。” “是。”归平听许琛这么说也放下心来,转身离开了房间。 夏翊清问:“平留干什么去了?” 许琛解释道:“昨天下山的时候,纪寒把自己的衣服给平留穿。今早我去军营的时候发现纪寒有些受凉,回来后我去找小姑父开了药,让平留给纪寒送去了。” “他们俩……?” 许琛点头。 夏翊清笑道:“信州一趟看来大家都有收获啊。”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动作,轻笑一声:“昨天有人跟我说,水能缓解疼痛,那请问神医,您现在这又是怎么了?” “还不是你!”夏翊清瞪了许琛一眼,“你也太大了!” 许琛把手贴在夏翊清的腰间:“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上次还说手感好,这次就嫌大了?怎么?现在这是后悔了吗?” “才没有!”夏翊清趴在桌上,“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到了下午,平留回到别院回话,说这雪若再不停恐怕路就要冻住了。军营倒是无妨,只是这山下的百姓怕是要吃些苦头。 傍晚时分,许琛一个人站在廊下出神,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轻轻给他披上了斗篷:“在想什么?” “没事,在看雪。” 夏翊清知道许琛心中有事,但他并没有戳破,只是说:“那我陪你。” “你们俩个病人,这么站在这里,不冷吗?” “小叔?”听到声音许琛立刻回头,看到许季亭身边人之后连忙行礼,“见过晟王。” 夏翊清也给二人行礼道:“晟王。许公子。” 晟王摆摆手:“都说了不用行礼了,没外人。” 许琛:“晟王和小叔怎么来了?” 许季亭笑着看向许琛:“今天有个小孩儿过生日,我得来看看才行。” “是皇上让我来的。”晟王解释道,“魏拓案了结之后我进宫找他喊累,他就把我打发过来陪你们了。” 夏翊清:“父皇是让您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那般丧气,再看看知白的伤是不是真的复发了吧?” 晟王有些疼惜地摸了摸夏翊清的头:“你这孩子,话说得那么明白干什么?!” 许琛:“进屋说吧,外面冷。” 四个人一起走到房间里坐下,许季亭看了一眼房间,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跟晟王耳语了一番。晟王皱着眉拍了一下许季亭的腿,夏翊清看到二人的样子,低着头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许琛开了口:“小叔,这么大雪,你们怎么上来的?” “你猜!” 晟王接过话来:“我们俩在旁边有个宅子,其实即墨允来之后的第二天我们就到了,一直没打扰你们罢了。” “旁边有个宅子?我怎么不知道?”许琛有些惊讶。 许季亭笑着说:“你就没出去过这别院,你能知道什么?我们那宅子藏在后面,不知道的人发现不了,我当年在那边休养过一阵。” 许琛知道小叔说的这个当年,应该就是二十年前从皇宫里假死出来的时候。 夏翊清:“所以许公子不会是修了个什么暗道把两个宅子连通了吧?” “没有暗道,只是一条小路。”许季亭解释道,“那宅子我就住了一个冬天,后来一直也没再去过。前些年别院选址的时候,我让三哥直接把那个宅子也划了进来。那宅子名义上也是属于这个别院,但是几乎没有人知道。” 许琛:“原来如此,那小叔今天怎么过来了?” 许季亭笑着说:“晟王是奉旨来别院看你们的,而且今天是你生辰,三哥三嫂来不了,我总得露个面才行啊。” “什么生辰不生辰的,我又不在意。”许琛笑着说,“家谱上我的生辰是九月十六。” 许季亭伸手拍了一下许琛的头:“给你过生**还这么多话!” “小叔你能不能别老打我头!”许琛捂着头看向许季亭。 许季亭:“我就这点儿爱好了,你啊,忍着吧!” 晟王和夏翊清在一旁笑着看他们俩。 此时归平进屋,看到许季亭和晟王也愣了一下。 许季亭:“归平,不要告诉我你们没有准备我们的晚饭,我可是提前告诉你了。” 归平回话:“晚饭当然准备了,只是不知道晟王爷和四爷什么时候进来的。”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对了,我和晟王今晚要泡温泉,你去帮我准备一下,就用琛儿常用的那一眼。”说到这里许季亭转身看向许琛,“你今天不许跟我们抢,听到没有?!” 许琛点头:“好,我不会去打扰的。” 许季亭十分满意:“真乖!” 此时归平已经离开去准备东西了。 夏翊清问:“许公子那个院子里没有温泉吗?” 许季亭摇头:“没有,这温泉是直接引到别院的。我在山上休养那段时间别院还没盖,后来我偶尔过来,也都在别院这里住,就没往那个院子里引温泉。” 夏翊清点头:“也是,反正是姑母和公爷的,晟王和您自然想用就用了。” 平留这时从外面带着小厮来布菜,等菜都摆好之后,平留说:“主子们要是不用伺候,我们就退下了。” 许琛:“去吧,有事会叫你们的。” 许季亭招手示意平留上前,耳语了几句之后平留就领命离开了。 许季亭端起酒杯说:“今天是琛儿的生辰,我们一起碰杯,祝琛儿生辰安康!”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一转眼琛儿都十八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许季亭有些感慨,“你刚到三哥府上的时候,才到我腰这里,现在都快要比我高了。” 晟王:“行了,别感慨了,你这话孩子们怎么接?” 许季亭:“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待四人吃的差不多了,夏翊清问晟王:“不知道这次父皇有没有给我们定下归期?” 晟王:“放心吧,他特地让我带了过冬的东西来的,说让你们安心休养,什么时候好利落了,什么时候再回去。你们出来这刚半个月,不用着急。” 夏翊清点点头:“那就好,我怕时间太长父皇会疑心。” 晟王:“他有不疑心的时候吗?太医回了话他不信,还派即墨允来看,这又让我来看,等我把信传回去他才能安心。” 许季亭接话道:“不过这信传不回去了,城外到别院这一条路已经冻住了。” 许琛:“真冻住了?” 许季亭点点头:“这还真有点要大雪封城的意思了。” “那城里怎么办?”夏翊清有些担心。 晟王:“放心吧,出不了差错,我们出来之前全都安排好了。那些商铺没有我们也能照常运转,宫里的事情有即墨允盯着,公府里有长公主坐镇,一旦有紧急情况我们能够通信。” 许季亭继续说:“我们出来的时候临安府和内城巡防的禁军都已经随时待命了,一旦大雪封城,立刻进入应急状态,户部调动物资,禁军配合临安府处理突**况。具体怎么处理这些事情,我当年都告诉过他,即墨允也会提醒他的。” 夏翊清放下心来,举杯说道:“有许公子在,万事无忧。” “寭王谬赞了。”许季亭也举杯。 许琛笑着看向许季亭:“小叔,我今年的礼物呢?” “你可真行!”许季亭道,“我若说没有呢?” “小叔既然今天现身,那肯定是准备好了的。”许琛说。 许季亭拿出两颗珠子放到桌上:“最新的标记物,有了它,手中的木鹞可飞百里。” 许琛十分欢喜:“百里?!小叔你好厉害啊!” 许季亭继续说:“这是你和寭王那两只木鹞用的。” 许琛拿起一颗珠子递给夏翊清。 许季亭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珠串说:“可以穿成珠串带在手上,或者当做玉佩香囊上面的隔珠都可以,或者你想把他挂在床上桌上也都行。” 夏翊清拿着珠子说:“知白的生辰贺礼,竟还有我的份,多谢许公子了。” “谢谢小叔!”许琛小心地将那个珠子收起来。 许季亭摆了摆手,又拿出一颗珠子递给许琛:“这个是咱俩用的。” 许琛接过来收好,许季亭转向夏翊清:“即墨允那儿还有一些,如果寭王需要的话找他要就好。” 夏翊清点头:“多谢许公子。” “行了,不打扰你们了。”许季亭起身,“我们去泡温泉了。” 晟王跟着起身:“翊儿,你跟知白好好休息吧。” 许琛和夏翊清起身目送二人离开。 平留带着人进来收拾桌子,许琛问:“刚才我小叔跟你说什么了?” 平留立刻回话:“四爷说今晚住在给寭王准备的院子里,让我们不用再麻烦了。” 夏翊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许琛,许琛说:“行了,你出去吧,打盆热水来就行,晚上不用伺候了。” “是。”平留离开。 许琛走到夏翊清身边:“王爷,又害羞了?” “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夏翊清手指搓着自己的衣服下摆。 许琛安慰道:“他们一个是我的小叔,一个是你的伯父,有什么不好的?” “我觉得你小叔看出来了。”夏翊清低声说。 “他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许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昨晚的事?” 夏翊清点头:“他刚进屋的时候看了一眼房间里面,又看了一眼我,然后就跟晟王说了几句悄悄话。” “那……那也没办法。”许琛安慰道,“反正咱俩也没打算瞒着他们。” 另一边,温泉池中。 晟王趴在池边:“你说这俩孩子,是认真的吗?” 许季亭撩着池中的温泉水说:“我看他们挺认真的。琛儿一般不会轻易许诺,可他若不许诺,寭王会跟他同床共枕吗?” 晟王点了点头:“确实,翊儿一向谨慎,看来是认真了。” “阿禤,你说这俩孩子以后会走到哪一步?”许季亭靠到晟王身边低声问。 晟王搂住许季亭的腰:“你都算不到,我怎么可能知道?只是如果翊儿真奔着皇位去,你真打算扶着他上位?” 许季亭面带微笑:“为什么不呢?” “你当初可是说过再也不参与朝堂之事的。”晟王皱了皱眉,“可你这些年又何曾真的离开过,你若要扶着翊儿上位,就不怕夏祯发现你吗?” 许季亭抬手搂住晟王的肩:“我又不傻!就算我想,夏祯也不可能让寭王上位的,他可有一半元氏血脉。夏祯可以不去管琛儿的出身,但他不可能让有西楚皇室血脉的皇子登上皇位。” “那你这些年这么帮他们是为什么?” 许季亭:“没有为什么,闲得无聊罢了。” 晟王无奈:“又来了!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把赤霄院留下?” “我说过,赤霄院根本就不该存在。”许季亭叹了口气,“我是真的不想参与那些事情,可这一切已经不由我来决定了。” 晟王搂过许季亭:“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自由了。” “都说过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许季亭轻声说道。 晟王立刻捂住了许季亭的嘴:“我不爱听。” 许季亭拉开晟王的手:“从我当年逃出许府的那一刻起,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当年的过错。再世为人我依旧活不明白,说到底是自己傻罢了。” 晟王有些心疼:“好了阿箐,别说了。” 许季亭转身环住晟王:“好,不说了,话说多了就没时间做事了。” 晟王笑着说:“那我抱你回屋。” “你可轻点儿,岁数大了禁不住你那么多花样。”许季亭贴在晟王耳边。 晟王掐了一下许季亭的腰:“我会温柔的。” 许季亭攀在晟王身上,任凭他把自己抱回到房间,两人亲吻缠绵片刻,晟王突然停住,许季亭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晟王把一个白玉盒子递到许季亭面前,许季亭看了一眼就笑了:“年轻真好,****啊!” 晟王温柔地说:“咱们也并不老。” 第九十九章 受灾 第二天一早,晟王来找夏翊清。夏翊清和晟王二人耳语了两句便离开房间,不一会儿夏翊清就自己回来了。 许琛:“谈完了?” 夏翊清点头:“谈完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神情有些不解:“你笑什么?晟王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开心?” 夏翊清敛了敛神色:“一会儿你去看看你小叔就知道了,我不方便说。” 半个时辰后,许琛坐在许季亭的屋内:“小叔,你到底怎么了?” “小孩儿!别问!”许季亭喝了口茶。 许琛看着许季亭的动作,然后恍然大悟:“小叔,你……?我一直以为你!” 许季亭伸手拍了一下许琛的脑袋:“你个小孩儿!你以为什么?!我当年中毒,他那是趁人之危。” 许琛笑着说:“我知道了,小叔身子弱。” “行了行了,笑够了该说正事了。”许季亭看着许琛。 许琛听言严肃了起来,问:“发生什么了?” 许季亭:“雪还没停,山下已经有人冻死了。” “冻死?!” 许季亭点头:“对,那人家贫,家中柴火不足,靠一床破被取暖,昨天夜里气温骤降,今早他邻居想着给他送些柴火,却发现人已经冻死在家里了。” “怎么会这样?!”许琛心中觉得有些难过,“这可是京城外啊。” 许季亭安慰道:“我知道你心疼这些百姓,可人死不能复生,我已经让人好生安葬他了。” 许琛点点头,然后问:“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许季亭:“什么都做不了,现在下山的路已经被封了。我们四人之中明面上只有你会武功,而且你还有伤在身,正在休养。” 许琛:“那我们就在山上等着吗?如果这雪一直不停,我们就这么一直待在山上?” “我叫你来就是因为这个。”许季亭说,“山下是骁骑营,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雪真的成了雪灾,很有可能需要骁骑卫。” 许琛有些担心:“可我只能调动五千人,而且我虽然有兵符,但骁骑卫说到底还是要听皇命的。” 许季亭:“你听我说,山上还有两位王爷,如果真的需要骁骑卫配合,可以用晟王和寭王的手令。” “不行。”许琛打断道,“晟王避世多年,寭王原本就跟我亲近,这种用王爷手令调动骁骑卫的事情,会害了他们俩,我不能这么做。” 许季亭笑了笑:“我只是说万一。而且又不是让骁骑卫去打仗,到时候顶多是出借帐篷和棉被。我只是想问你,你能指挥得动骁骑卫吗?” 许琛点头:“这个小叔放心。纪寒跟我一起去过信州,他父亲曾经是母亲的副将,是……是因为克烈那一战过世的。而且西境我带着他们拼死突围,他们都看在眼里的。” “那就好。”许季亭点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只是说最差的情况。没准这雪一会儿就停了呢。” 然而事与愿违,这场雪,一直下了半个月才停。 大雪封城,道路结冰,连运河都冻住了,临安城的一应物资往来极其艰难,城中百姓虽家中多有库存,但依旧过得不太好。 这几天别院的木鹞飞来飞去,许琛和夏翊清自然没有去打扰许季亭。 晚饭时分,晟王给许季亭碗中加了许多菜。许琛看着许季亭的神情,开口说道:“小叔,雪已经停了,你也别太操心了。” 许季亭笑了笑:“雪停了才是刚开始。” 夏翊清问:“许公子这话怎么说?” “下雪时候只是冷,等化雪的时候那才是真的天寒地冻。”许季亭解释道,“雨雪本就是冷暖空气碰撞而出的,雪只是前兆,雪过之后才是真正的冷气,再加上化雪的时候空气湿润,人的感觉会更冷一些。” 晟王打断:“你那些理论就不要给孩子们讲了,没人听得懂,你就说说有什么办法吧?” “吃完饭再说!你们怎么都这么爱在吃饭的时候说事情?不怕噎着吗?” 三人都笑了一下,乖乖吃饭。 吃完饭之后,许季亭才慢慢说道:“我没有什么办法。” 夏翊清:“许公子请说吧,无论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许季亭笑着看向夏翊清:“天灾不可控,我们都只能听天由命。” 晟王:“你这木鹞天天飞来飞去,你以为他们看不见吗?” 许季亭翻了个白眼:“是夏祯自己脑子不好用,他没记住我跟他说的事情,我只能让即墨允提醒他罢了。” “小叔!”许琛皱了皱眉,“寭王还在呢。” 夏翊清拉了一下许琛,说道:“没事,我早说过许公子叫我父皇什么都无所谓,不用在意的。” 许季亭:“是我失言了。” “真的没事,许公子放松些,我父皇那样对您,您怎么说他都行。”夏翊清说道。 许季亭:“我当年被他关在东宫里,写了许多东西。关于应对这种天灾的手段以及善后措施,全部都有。不过大概是这些年风调雨顺,他忘记了。” 夏翊清:“许公子可否讲给我们听听?” “自然。”许季亭点了点头,“这第一,就是要安抚民众。有被大雪压塌房屋的,有冻伤冻病的,或者缺衣少食的,都要及时处置,避免引起骚动和慌乱。户部已经调配了物资在城中各处设立临时的庇护所,及时转移了危房里的民众和已经受灾的民众,庇护所里面有足够的炭火和食物,还有太医署的医官随时待命。” 夏翊清点头:“对,不然一旦民怨成鼎沸之势,就很难控制了。” 许季亭继续说:“第二,这段时间城里一直在除雪,临安府召集了许多百姓一起出动扫雪,凡是参与除雪的民众,可免来年三个月的赋税。同时出动禁军一起配合,务必保证主要道路不会结冰。” “可如果城外的道路不通,运河结冰,城里依旧撑不了多久。”夏翊清还是担心。 许琛:“放心,我已经跟纪寒说过了,一旦雪停,骁骑卫立刻开始清理道路。” 夏翊清:“可是……骁骑卫这么随意出动,父皇会怪罪你的。” 夏翊清看到许季亭抛来的眼神,立刻会意:“我会去跟父皇说的。” 许季亭:“当然,殿下如果不想参与这件事也没关系,还有晟王呢。” 夏翊清摇头:“没事,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我更好回去跟父皇解释我是怎么想通的。” 许季亭:“不过殿下也不用担心,这事可大可小,我会帮你的。” 晟王接过话来:“这场大雪,江南路、江北路和通远路全部受灾严重,通远路靠近北疆的那些县城过得十分艰难,不过好在我们提前知道了消息,长羽军那边已经有了准备,没有闹得太严重。” 夏翊清问:“那别的府州呢?” 许季亭回答:“别的府州全部按照这一套方法执行,江南路和江北路的都指挥使已经出动,配合两路布政使和各府的知府来一起安置灾民,通远路则是直接派遣的总兵和长羽军对接。” 夏翊清冷笑一声:“江南路布政使?!这次如果事情做得好,他怕是要升官了吧?” “殿下,有些事情不急在一时。”许季亭劝慰道。 晟王也说:“秦淮漳和魏拓一样,我们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能一击即中,就只能暂时忍下。” 夏翊清无奈地点了点头。 许琛问:“小叔,城中百姓可好?” “都很安稳。”许季亭又补充道,“而且皇宫之中的储备哪怕是封城一年都足够用。” 夏翊清:“这么多?” 许季亭说:“丰年囤粮,有备无患。” “想来是言清跟父皇说的。”夏翊清笑道。 许季亭点了点头:“是。不过地方上就不一定了,说到底,遇到天灾受苦的总是百姓。” 晟王起身:“行了,都别愁眉苦脸的了!季亭,我们也回去吧!” 许季亭起身要走,却被夏翊清叫住,二人到一旁耳语了几句,许季亭还拿了夏翊清递过去的东西,这才离开。 等二人离开之后,夏翊清屏退了下人,坐到许琛身边:“刚才就看你有些走神,怎么了?” 许琛微微蹙眉:“神医,我有些头疼,你帮我揉揉吧?” 夏翊清点头,然后让许琛躺在自己腿上,用指腹轻轻按摩着他的太阳穴。 许琛问:“你刚才给我小叔什么了?” “调养的药,我怕他太累伤了身。”夏翊清轻声说。 许琛没再说话,只闭目躺在夏翊清腿上。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夏翊清说:“你想干什么就去干,我都能帮你圆过来的。” 许琛:“我下山去看过,你也知道这郊外的百姓本就不富足,他们过得很难,我想让骁骑卫把帐篷拿出来在山下也建个临时的庇护所,再从别院拿出一些炭火给他们。可是……” 夏翊清接话:“可是你只能调动五千骁骑卫,就算兵符在手,也不能在非战时随意处置军中物资。虽说那些人都是你的,但骁骑卫作为长羽军中的精英,如果被你这样调动,父皇会疑心你,会责备骁骑卫,更有可能让公爷刚刚得到的信任再一次土崩瓦解。而且现在别院里有两个王爷,晟王本该避世,而宏王早就把你归为我的党羽,父皇虽然不说,但心中多少对咱们俩的交往有所忌惮。这次无论是用我们俩谁的手令调动骁骑卫,都会让父皇心中有疑虑。对不对?” 许琛默认。 “我说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都能圆的过来。”夏翊清安慰道,“你如果信我,就放手去做,我们早已不分彼此了,不是吗?” 许琛拉住夏翊清的手轻轻吻了一下:“你这一年太累了,我不想你再操心这些事情。” 夏翊清:“为了你,我不会觉得累,而且这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事,又能累到哪里去呢?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纪寒。” “谢谢你。”许琛轻声说。 “你若真想谢我,就别这么愁眉不展的,我看了心疼。” 许琛声音略显疲惫:“我确实有些头疼。” 夏翊清听到许琛的声音,便知他是真的不太舒服,于是说道:“那早些睡吧,一会儿拿热水敷一敷,我再给你弄点安神香。” 许琛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许琛和夏翊清先跟许季亭说了说想法,然后二人便一起下山去见纪寒。 骁骑营。 “纪寒见过王爷,侯爷。” 夏翊清:“快起来吧,不用行这么大礼。” 纪寒起身。 许琛:“纪寒,这次下来找你是有事要跟你说。” “侯爷吩咐。” 许琛:“把军中的帐篷拿出来,在山脚下搭建一批庇护所,给周围这些过得艰难的百姓提供住所。然后你再找人上山去别院拿一些炭火、食材还有药物。如果有病重的,王爷和孙太医会下山来替他们医治。另外,之前大雪的时候,有一位义商带着自己的人在帮忙接济灾民,他手中也有一些药材还有几名大夫,你一并接手过来,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看到你们他就会把东西和人交给你们统一调配。” “是。”纪寒领命。 夏翊清叮嘱道:“记住,侯爷只能调动五千骁骑卫,也只能动用他能调动的那一部分物资,多一件都不行,你可明白?” 纪寒立刻点头:“明白。” “这件事是我们让你去做的,你只是看到了虎符和我的手令,没有圣旨。”夏翊清追了一句。 纪寒微微欠身:“骁骑卫的一应物资都是百姓的赋税供养的,百姓受难,我们本就不忍坐视不理。军中只认虎符,就算没有王爷您的手令也无妨。臣看到了侯爷的虎符,奉命调用了侯爷可以调用的物资,从军法来看,臣并无违规。” 许琛:“辛苦你了。” “这是臣应该做的。” 夏翊清点头:“麻烦纪统领了,我们是偷偷下的山,不方便久留。我们带了平留下来,让他来帮你,有什么事你们俩商量着办,拿不准的就让他去找我们。” “是。”纪寒拱手,“多谢王爷。” 这时有一名骁骑卫进入营帐,许琛和夏翊清立刻闪到一旁。 来人行礼说:“纪统领,今日晨练已经结束,您可要去训话?” 纪寒:“不了,你让人去把外面除雪的那一队叫回来,一会儿安排新的任务。” “是。”那名骁骑卫领命准备离开。 “等会儿!”许琛从屏风后走出。 那人立刻低头:“见过侯爷。” “哥?!真的是你?!”许琛快步上前扶住那人。 “侯爷和纪统领要是无事我就先出去了。”那人有些慌张。 纪寒一把拉住那人,看了看许琛,又看向那人:“张栋,怎么回事?!” “侯爷大概是认错人了。”那人说完之后转身要跑。 许琛立刻喊道:“许仁栋!你给我站住!” 纪寒吃惊地看着眼前一身黑甲的士兵,他虽然常年在军中,但是定远公毕竟是他的主帅,许家的排辈他也略知一二,如今听到这个名字他就知道,这个被自己亲自挑选上来的张栋,应该就是定远公的侄子,平宁侯的堂兄。 “这下惨了。”纪寒心里叫苦不迭,“这是害我啊!主帅的侄子在军中自己竟然毫不知情,还亲自把他挑选到了骁骑卫里,这真的是要了命了。” 许仁栋知道没办法了,只好笑着看向许琛:“侯爷,您别急啊。” 许琛有些生气:“侯什么侯!你什么时候叫过我侯爷?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许仁栋拉过许琛:“好了琛弟,你可得替我保密啊!” 许琛无奈:“这就是你跟大伯说的外出游历?游历到我骁骑卫来了是吗?你这身黑甲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入的军营?怎么又跑到骁骑卫来了?” 许仁栋低着头:“我……我前年入的军营,这次西境回来才被选入骁骑卫的。” 许琛吃惊:“你还去了西境?!那我义父知道吗?” 许仁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就是一小兵,而且我一直躲着三叔来着,不敢让他知道,怕他把我拎回家揍一顿。” 许琛伸手捶了许仁栋的前胸一下:“揍一顿都是轻的!大伯要是知道你现在是骁骑卫,非得砍了我不可!你这是要害死我啊?!” 许仁栋笑着说:“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的。本来你也不会知道的……” “你!西境那么危险!你要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许琛有些后怕。 许仁栋:“琛弟,你自己带着三百人就敢往阵前冲,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你给我回家去!”许琛生气道。 许仁栋急忙躲到纪寒身后:“我现在是纪统领的人,我听他的!” 纪寒面露难色,连忙求饶道:“侯爷,您的家务事,我就不参与了吧。” 许琛问纪寒:“你跟他很熟?” 纪寒低着头回话道:“我看他功夫好,这次特意把他选出来重点培养的。” 许琛叹了口气,对许仁栋说:“哥,这么大的事我不会帮你瞒着的,等这次风雪过去之后,我回家就跟义父和大伯说,你到时候自己看着吧。” 许仁栋有些着急:“琛弟!” “你是我堂哥,你现在在纪寒手下,纪寒又听我号令,你觉得如果你出了事我会怎么样?”许琛盯着许仁栋,“如果伯父说随你,那我就让你留下,如果伯父不同意,你自己想办法让他同意。” “那……那你这是同意我留下了?!”许仁栋显得十分开心。 许琛摇了摇头:“你自己说了,你是纪统领的人,他都没发话呢我能说什么?” 纪寒也是一脸无奈:“侯爷您别害我啊,这要是公爷知道了,我会死得很惨的。” 许琛看向许仁栋:“你看见没有,你自己捅的篓子你得自己去补上,不然纪寒和我都得跟着倒霉。还有,你要是留在军营,就用回原名,事情都做了,不敢用真名,也不知道你是勇敢还是怯懦。军营是你自己入的,西境你也活着回来了,骁骑卫是你自己考进来的,我和义父谁都没帮你,堂堂正正的不好吗?!” 许仁栋高兴地拽着许琛的手臂:“就知道你对我好!到时候我爹要打我的话你可得帮我啊!” “我看我得先被你爹和我义父打!”许琛故作生气道。 纪寒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开口问道:“侯爷,那张……啊不是……许仁栋,怎么处置?” “你的人,你说了算。”许琛揉着额头看向纪寒,“行了我也该回去了,刚才交代你的事尽快去办,趁现在天气晴。” 纪寒:“是。” “有事让平留传信就行。”许琛说完就往外走去,夏翊清已经从营帐的另一侧闪身出去了。 出了营帐,许琛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跟平留叮嘱了几句,就和夏翊清一起回别院了。 第一百章 安民 夏翊清和许琛二人很快就回到别院,许琛安排归平去准备炭火和食物,然后又亲自跟骁骑卫交接叮嘱,一直忙到快午时才得了闲。 夏翊清看许琛回到房间,立刻上前给他脱下大氅,还端了杯热茶递给许琛,许琛喝了口茶,直接坐到了榻上。 夏翊清问:“都忙完了?” 许琛点头:“东西都送下山了,平留说帐篷已经搭好,到下午应该就差不多能安置好。只是我看这天色,怕是又要下雪。” 夏翊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是,又阴天了。” 许琛:“一上午就把你晾在屋里,抱歉。” 夏翊清:“这有什么的?咱俩在城里的时候也不是时时在一起的,难不成我离了你还不能打发时间了吗?” 许琛笑了笑:“也是。” “今天上午那个,是你哪家的堂哥?”夏翊清问。 许琛:“大伯家的,我大伯家那边是从仁从木。” “你大伯……”夏翊清想了想,“那就是太常许大人的次子吧?我记得他的长子是在户部。” 许琛点了点头:“对。仁柏堂哥在户部。我这几个堂兄弟,只有今天你见的仁栋堂哥跟我关系最好,小时候他经常到府里找我练武,前年说要出去见见世面,还时不时寄一些不同地方的特色回家,我们都以为他真的出去游历了,没想到是入了军营。” “我听他直接叫你琛弟,就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了。”夏翊清说。 许琛:“自从封了爵位之后,只有他还肯这么叫我,其他人都是称爵位了。就连我那两位伯父都是,每次见到他们都要给我行礼,弄得我特别别扭。” “两位许大人都是读书之人,你大伯之前还在礼部任职,自然对这些事情更敏感一些。”夏翊清宽慰道,“你大伯家的两个儿子这样也算文武双全了,还真是不错。” 许琛点头:“是,大伯在官场多年,分寸礼数都十分到位,对孩子们的管教也是十分得当,所以我仁柏和仁栋堂哥都很好,其实仁柔姐姐当年在城中女眷中也颇有盛名。” “我很少听你提起你这些兄弟姐妹。”夏翊清剥开一个橘子递给许琛。 许琛接过橘子说:“其实来往并不算多,也只有仁栋堂哥走得多些。我二伯家那个仁铎你是知道的,他一直对我有敌意,出了前太子那事之后二伯就更不敢让他跟我见面了,还有一个仁钰堂弟,今年才十二,我总共也没见过几面。大伯二伯家的两位姐姐都出嫁了,小姑姑家的白薇妹妹倒是也有些来往,不过她挺有主意,听说也跑出去历练了。小姑姑家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小妹,年龄都还小,也没怎么走动过。” 夏翊清笑了笑:“其实也算是个大家族了,你们许家若是真心想在朝堂有所作为,怕也是易如反掌。一位正二品太常寺卿,一位太学司业门生众多,还有一个能在魏拓案之中全身而退的户部郎中,更别说你和公爷手里还握有兵符了。” 许琛神情有些严肃:“好了我的王爷,这事你心里清楚就行了,可别往外说了。” “我自然知道。”夏翊清笑着说,“这里又没外人,不过是闲聊罢了。” 许琛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还是被夏翊清察觉到了。夏翊清推开榻桌坐到许琛身边,伸手给他揉着太阳穴:“是不是还头疼?” 许琛松了神:“这你都能发现。” “你瞒不住我的,让我给你诊个脉吧?” “没事。”许琛轻声说,“就是有点累了,歇了这段时间人都懒了,稍微一忙起来还不太适应。” 夏翊清一边揉一边说:“这会儿没事,你要不要先躺一会儿?” 许琛点了点头,靠在夏翊清怀中闭目养神,一直到归平来送午饭才起身。 许琛看了一眼窗外:“又下雪了?” 夏翊清点头:“是,又飘起雪来了,不过不算大。” 许琛:“我还是不太放心,一会儿吃完饭再下山去看看吧。” “你头不疼了?”夏翊清问。 许琛笑了笑:“哪就那么娇气了?” 夏翊清看着许琛:“下午多穿点再出去,别冻着了。” “好。”许琛点头,“你也多穿点。”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往山下去了。到了临时安置的地方,许琛才意识到这场雪到底影响有多大。 看到许琛二人前来,孙石韦立刻上前:“王爷,侯爷,你们怎么也下来了?” 许琛:“我们来看看情况,受伤生病的人多吗?” 孙石韦点了点头:“比我想象的多,从上午搭好帐篷以来,已经看了上百名病患了。大多数是冻伤,还有一部分是风寒感冒,咳嗽数日都不见好,又加上缺医少药耽误了治疗。不过好在那位义商带来的大夫经验都很丰富,能帮不少忙。” 许琛点头:“您先去忙吧,我们四处看看。” “是。”孙石韦说完转身走回了帐篷。 夏翊清低声说:“你小叔但凡还有一点办法,都绝对不会暗示我们出手帮助的。城中他的人也在尽力,而且江南路、江北路还有通远路也有他的人,他肯定在各地都帮着安置灾民。” 许琛点头:“我明白,成羽的产业多,可需要钱的地方更多。他再有钱也禁不住这么花,更何况这些钱花了是回不来的,他生意还得做下去,手头的钱大概是转不开了。” “这你放心,这些钱我会补给他的,反正我有的是钱。”夏翊清想去拉许琛的手,却抓了个空。 许琛面色如常,开口调侃道:“对啊,王爷富可敌国。” 夏翊清看着许琛:“那是我们俩的钱,你也富可敌国。” 许琛:“行了,我们去找纪寒吧。” 夏翊清没再说话,跟着许琛继续往前走。 纪寒正在和平留一起整理清点物资,见到许琛和夏翊清二人立刻行礼。 许琛:“别行礼了,说说情况。” 纪寒:“这雪越下越大,王爷和侯爷还是进帐篷来说吧。” 许琛点了点头,四个人一起进入了帐篷。许琛一边在炭盆旁烤手,一边听纪寒汇报。 纪寒:“这次支出帐篷七十五顶,棉被三百二十床,另有担架二十副。我们在营中用不着帐篷,所以帐篷足够,就是棉被实在是不够,现在还能再支出一百八十床。” 许琛:“先用备用的,不够的话再说,棉被别院还有一些。” 平留接过话来:“其实如果炭火够的话,棉被倒是不那么打紧,从别院搬下来的炭目前还是足够的,而且别院还有库存。” 夏翊清补充道:“炭火不够了还可以烧柴,山上别的没有,就是树多。” 许琛笑道:“你这是要把西山给砍成秃山吗?” 纪寒:“用不着砍树,这路一旦通了,城里的补给自然就能到。” 平留点头:“对,现在百姓看到有军队来帮他们,也都安了心,不会出大问题的。” 夏翊清:“那就好,我去看看那些病人。” “我陪你去。”许琛跟着夏翊清走出帐篷。 夏翊清在帐篷之中查看病人的情况,许琛帮不上忙,就只能站在一旁不去打扰,结果看到了成羽走进帐篷。那些大夫看到成羽都立刻来问安,成羽让他们继续忙,靠在一旁跟许琛说话。 “这次还是得多谢你了。” 许琛压低了声音:“跟我说什么谢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成羽:“这样毕竟会让夏祯起疑,你们俩好不容易得了闲出来休养的,实在是不该让你们参与这些事。” “小叔你别这样。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做的,这些日子你以为我们在山上就住的踏实吗?”许琛拉了拉身上的大氅,“你看他,他早就想下来帮这些百姓了。” 成羽看着夏翊清的背影,轻声说:“寭王心善。” “小叔,这次你花了多少钱?”许琛问。 成羽:“江南路花了七万两,江北路大概也有七八万,通远路那边多一些,大概十多万吧。” 许琛:“是不是钱转不开了?” 成羽无奈地点了点头:“确实,不然我不会开口的。” 许琛:“我知道了,这钱我会补给你的。” “你别让寭王破费。” 许琛笑道:“你觉得这点钱对他来说算钱吗?” 成羽挑了挑眉:“也对,谁能跟他比有钱啊,他一个密库够西楚用好几百年的。干脆以后你们养着我好了,我还做生意干嘛?累死累活地也挣不了几个钱。” “好啊。”许琛说,“我们养就我们养,又不是养不起!” 此时夏翊清也走了过来,看见成羽立刻拱手道:“成老板。” 成羽回了礼:“元公子。我不打扰你们二位了,我跟我的人说几句话去。” 夏翊清点头,转而看向许琛:“回去吧?” 许琛:“听你的。” 两人一路回到了别院,夏翊清刚要说什么,许琛却先开了口:“和光,我去找归平说点事,你先歇一会儿吧。” 夏翊清看着许琛转身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到晚饭时分,归平端着食盒进屋:“王爷,少爷让您先吃,不用等他,他晚上还要跟四爷说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完。” 夏翊清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安静地吃饭。 许琛一直到亥时末才回到院子里,跟安成再三确认过夏翊清已经睡着了之后才悄悄走进房间躺在了床上。 许琛刚躺到床上,就听夏翊清略带怒气的声音传来:“许知白!你身上烫成这个样子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吗?” 许琛被吓得一惊,立刻坐了起来:“你不是睡了吗?” “从中午开始你就连碰都不让我碰,我能睡得着?”夏翊清坐在床上看着许琛,声音有些哽咽,“你躲我干什么?你烧得比那熏笼里的炭都要烫,你以为你瞒得住?” 许琛:“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夏翊清拿被子裹住许琛,心疼地说:“山下缺药,所以你生病了就不说,想自己扛过去是吗?” 许琛叹了口气,安慰道:“真的没事。” 夏翊清眼眶发红:“你拿我当什么了?你这么躲着我你想没想过我会有多担心多难过?你平常老神医神医地叫着,怎么生病了反而不找我了?” 许琛伸出手想去拉夏翊清,却又停在了半空中,夏翊清直接抓住了许琛烫得惊人的手,一滴眼泪正落在许琛的手背上。 许琛赶紧去给夏翊清擦眼泪:“我就怕你这样,原本是打算直接睡在旁边的院子的,但又怕你半夜醒来找不到我,才等你睡了才回来的。不哭了好不好?” 夏翊清的眼泪却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地往下落:“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早给你吃药你早就能好!你看看你现在烫的!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许琛声音有些沙哑:“好了,是我错了,是我不对,要不你咬我一口出出气?” “床头有药!”夏翊清吸了吸鼻子,“喝了药再睡。山下缺药也跟你没关系,不差你这一碗!” 许琛立刻端起碗来把药喝得干干净净,然后还把碗端到夏翊清面前:“我喝完了,神医,不哭了好不好?” “我就应该一针把你放倒,让你动弹不得!”夏翊清一边说一边拿过药碗起身。 “你干什么去?”许琛问。 夏翊清从许琛身前翻过,走下了床,把碗放到一旁,又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放到床上:“今天你睡里边。” 许琛听话地挪到了里侧,任凭夏翊清用两床被子裹住了自己。 许琛:“神医,我错了,你别哭了,我看着难受。” 夏翊清不说话,只用手背胡乱擦了一下眼泪,然后放下床幔,背对着许琛躺了下来。 “神医……” “闭嘴!睡觉!” “和光,你让我看看你,看你一眼我才能睡着。”许琛低声说。 夏翊清转过身来一头扎在许琛怀里:“你再不睡觉我就给你扎一针,让你三天都醒不过来!” “好,我这就睡。”许琛终于不再逞强,放任了自己的疲惫和难受,很快就睡了过去。 大概是许琛太高估自己的身体状况了,他并没有睡一觉就好,反而烧得更加严重,甚至都有些意识不清了。夏翊清从半夜被他胡乱的呓语惊醒之后就一直在床边守着,亲力亲为地给他擦身喂药,不假人手,一直到第二天下午。 早上的时候晟王和许季亭来看过,许琛始终没有醒,两人看夏翊清神情紧张,也不好多问,只是安慰了几句,让他别着急。 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许琛才醒过来,他睁眼就看到夏翊清趴在自己身边,于是抬手去摸夏翊清,夏翊清立刻惊醒:“知白!你醒了是不是?!你看看我!” 许琛笑了笑:“怎么了?” “你睡了快一天了。”夏翊清有些哽咽,“一直在发烧,我怎么叫都叫不醒你。” “我说怎么梦里一直有人叫我。”许琛的声音十分虚弱。 夏翊清:“你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许琛轻轻点头,夏翊清立刻扶着许琛坐起来,喂他喝了水。 许琛靠在床上,哑着嗓子说:“我还以为神医真的给了我一针,让我睡了这一觉呢。” 夏翊清又红了眼眶:“是我瞎说的,都怪我随便乱说话。” 许琛抬手去摸夏翊清的脸,安慰道:“没事了。” 夏翊清整理了一下情绪,摸了摸许琛的额头,才放心地说:“已经退烧了,身上可能会有点乏,除此之外还有哪不舒服吗?” 许琛:“我头有些疼,你再给我揉一揉好不好?” 夏翊清让许琛靠在自己怀里,伸手轻轻揉着他的颞侧。 夏翊清一边揉一边慢慢说:“你放心,虽然还在下雪,但山下的那些百姓都没事,昨晚大雪又压塌了几间民房,不过好在那房间里的人已经挪出来了,没有伤亡。我昨天下午已经让冷念回我的药园去拿了许多药材来,大人也找人从成羽的药铺中拿了药送出来。炭火足够,棉被也还够用,山下有纪寒和平留,晟王和许公子也下山去帮忙了。” “对不起。”许琛轻声说,“让你担心了。” 夏翊清:“你没事就好了。” “我没想到病得突然。”许琛说。 夏翊清叹了口气:“一点都不突然,是你自己不在意。前天早上那么冷,你早起练功出了汗,回来坐在了风口,到下午就开始头疼。昨天一早下山,又忙了一上午,中午那会儿你就很难受了是不是?” 许琛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夏翊清接着说:“可你不放心,还要下山去看,我们一路轻功下山,到了山下你就已经觉得冷了,所以才不让我拉你的手,才在跟纪寒说话的时候烤火,我估计你那个时候就已经发起烧来了。” 许琛:“我那会儿只是觉得冷,后来回来的路上觉得身上有些酸疼,又怕你担心,就叫归平跟我去隔壁的院子,归平说我有些发热,我就在那边睡了一会儿。” 夏翊清心疼地说:“你要是当时就告诉我,及时吃药,不至于烧成这样的。” 许琛笑了笑:“我上一次发烧还是六年前,早忘记是什么感觉了,看你之前发烧觉得没那么严重,就没在意。” “我那是累的,你这是真的风寒,不是一个概念。”夏翊清嗔道。 许琛说:“你终于承认你那是累的了?真不容易。” 夏翊清:“说你呢!别转移话题!” 许琛依旧觉得有些累,他握着夏翊清的手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夏翊清叹了口气,低声问:“很难受吗?”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许琛哑着嗓子说道,“就这么靠着你好不好?这样很舒服。” 夏翊清:“你睡吧。我就这么给你揉着,让你松一松。” 许季亭和晟王回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人相互依偎着睡着,就没有打扰他们,悄悄离开了房间。 晟王:“就让他们这么睡?” 许季亭:“一个烧了一天,另一个照顾了一天,随他们去吧,一会儿他们醒来会自己安顿好的,叫了他们反而尴尬。” 晟王叹道:“我是真没想到知白会病倒。” 许季亭:“从年初我三哥去西境开始他就一直提心吊胆,后来去了战场又受了伤,回来之后伤还没养好就开始准备魏拓的事情。然后寭王又中毒,好不容易出来休养,结果寭王到这儿就病了十天。紧接着就是暴雪封山,他在山上又担心城里,又担心山下那些百姓,一刻都不得闲,他又不是铁打的。” 晟王点头:“是啊,这俩孩子都心思重,什么事都往心里藏。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愁思,我看着都替他们累。” “行了,你那会儿想得一点不比他们少。”许季亭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太冷了,赶紧回去吧。” 第一百零一章 记忆 第二天一早,许琛醒来之后准备起身,却被夏翊清拦住:“不许动。” 许琛侧头看着还闭着眼的夏翊清,轻声问:“我吵醒你了?” 夏翊清往许琛怀里蹭了蹭:“说了不许动,少练一天功不会怎么样,再躺会儿。” 许琛听话地躺了回去,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躺到辰时初才起床。 许琛:“神医,你看看,我都已经好了,你能不能对我笑一笑?” 夏翊清:“我还没消气呢,笑什么笑?” 许琛靠近夏翊清:“神医,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了呗?” 夏翊清一把按住许琛的手腕,许琛也不反抗,任凭他给自己诊脉。 夏翊清诊完脉依旧沉着脸,从旁边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扔给许琛:“嗓子哑了就少说话多喝水,喉咙痛的时候吃一粒。” 许琛连忙接住药瓶,小心地收好:“多谢神医赐药!” 夏翊清又把之前一直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斗篷扔到许琛面前:“下山穿这个!” 许琛快步上前拉住夏翊清:“神医这是让我下山了?” “我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吗?”夏翊清没好气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昨天你睡了一整天,今天不下去看看他们你能放心吗?”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许琛道。 夏翊清放缓了语气:“我陪你下去,但是说好了,要是再难受的话,必须告诉我。” “遵命!”许琛笑着环住夏翊清的腰,轻轻在夏翊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二人一起下山去庇护所查看情况,结果在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了即墨允。 夏翊清想着许琛身子刚好,就把即墨允拉入帐篷里说话。 夏翊清问:“大人这是奉命来看看?” 即墨允点头:“是,今上让我来看看二位。” 夏翊清把炭盆往许琛那边推了推,然后说:“情况大人也看见了,瞒是瞒不住的,照实回话就好。” 即墨允:“那殿下想让我说到哪种程度?” “事无巨细。”夏翊清解释道,“包括用了多少帐篷,收容了多少灾民,包括骁骑卫出动了多少人,都在干什么,也包括我在给灾民看病,知白在现场调度骁骑卫。” “这样可以?”即墨允有些疑虑。 夏翊清点头:“没问题。然后大人记得跟父皇说,我是假借父皇的名义做的这些事。” “好,我明白了。”即墨允转向许琛,“侯爷可有吩咐?” 许琛看向夏翊清,夏翊清说:“他喉咙痛,我替他问,公府怎么样?” 即墨允:“公府没事。侯爷这是怎么了?” 夏翊清没好气地说:“前天开始发烧,到昨天下午才退,今天刚好就要下山来看。” 即墨允皱了皱眉:“怎么越休养越病啊?” 夏翊清:“没事,照实回报,反正这天寒地冻的,他忙了几天受了风寒也是正常。” “好。不过侯爷得注意身体,长公主知道了该心疼了。”即墨允说。 “姑母可以不知道,父皇一定要知道。”夏翊清想了想,然后问,“上次大人从库里拿出来的钱有剩余吗?” 即墨允点头:“有,所有事情都办完之后还剩下大概三十万两。” 夏翊清:“全都送到成羽铺子上去给他们周转。院里如果急着要用钱的话直接去找张培,从我府里拿,等这边忙完了再去库里拿一些。” “好。” 夏翊清:“大人放心,许公子好得很,昨天他替我和知白在山下帮忙,今天我们就没让他下来,毕竟他没有轻功,晟王带着他也是费力。” 即墨允笑了笑:“多谢殿下,我回去了。” “大人慢走。”夏翊清目送着即墨允离开帐篷,然后转身看向许琛:“回去吧?” 许琛点点头,然后起身跟着夏翊清一起回了别院。 皇宫,勤政殿。 夏祯:“怎么样?” 即墨允回话:“回陛下,寭王和平宁侯在山下搭起了庇护所,救治了一批灾民。” 夏祯皱了皱眉:“庇护所?” 即墨允:“是。用的是骁骑卫的帐篷,臣看了一下,帐篷差不多有一百顶,在那边帮忙的骁骑卫大概五十多人,灾民四百多人,另外还有一队骁骑卫在清理道路,也不到百人。” 夏祯:“他们俩呢?” “臣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平宁侯在让骁骑卫给灾民和百姓送炭,是山上别院里的炭。”即墨允继续说,“寭王跟着孙太医一起在帮着给病患看病。” “他们俩亲自动手?” 即墨允:“是。都在忙着。” 夏祯:“不是还病着呢吗?” 即墨允心中发紧,但神色未变:“寭王看起来好像精神了些,但平宁侯脸色确实不太好,穿得十分厚重,臣躲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平宁侯昨天还在发烧,今天就又跑下山了。” 夏祯转而问道:“晟王兄呢?” “前天和昨天晟王都在,是平宁侯身边的护卫带着他下山的,但是今天没有下山。” 夏祯思索了片刻:“百姓怎么样?” 即墨允:“民心安稳,大家都感念陛下。” “感念朕?” 即墨允点头:“是。寭王和平宁侯都没有亮明身份,只说是您派来帮助大家的官员。” 夏祯面色没有变化,但语气缓和了些,拿出半个兵符递给即墨允:“你拿着这个再跑一趟,去替朕传个旨,骁骑卫所有物资和人员暂时都归平宁侯调配,务必保证灾民全部得到安置。等路通了之后朕会再派太医署的医官去帮忙。让俩孩子都回山上去休养去,病不好不许下山。” 即墨允接过兵符却没有动。 夏祯:“还有什么话?” 即墨允:“您最后那句话,估计没什么用。” 夏祯笑了笑:“有没有用你都得说,你跟他们说,春节之前不把病养好了回来见朕,朕就要罚他们了。” “是。臣这就去。”即墨允离开了勤政殿。 别院。 许琛把头靠在夏翊清肩上,身上搭着薄被。夏翊清握着许琛的手轻声说:“看完了你就踏实了吧?” 许琛点了点头。 夏翊清:“睡会吗?” 许琛:“不用,就是身上乏。” “要不再去温泉泡一会儿?” 许琛笑了笑:“我现在可没力气做那种事情。” 夏翊清:“谁让你做那种事情了?!让你把身体里的寒气发出来,这样能舒服一些。” 许琛:“也行,那一会儿让归平去准备吧。” “我已经跟归平说了。” 许琛:“你都安排好了,我就照做就是了。” 结果二人最先等来的是不是归平,而是即墨允。 即墨允翻窗就进,全然不顾他们俩人还靠在一起。 “叨扰了。” 夏翊清无奈:“大人真的是悄无声息啊。” 即墨允:“殿下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侯爷生病身体不适,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许琛还是坐直了身子:“大人今天跑了两趟了,坐下说吧。” 即墨允从怀里掏出半枚虎符,二人立刻要从榻上起来,即墨允说:“不用了,反正这里没别人。” 许琛:“今上这是……?” 即墨允:“今上把剩下五千骁骑卫也给你调配,我想着你病着,先来看看你有没有消息让我带去军中,省得你还得自己下去一趟。” 许琛想了想:“我还是跟大人下去一趟吧,要不然容易落人口实。” 夏翊清也点头:“对,军中的事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那侯爷穿厚一些,外面冷。”即墨允说。 夏翊清帮着许琛起来穿衣,然后让二人下山去了。 军营之中,即墨允手持虎符宣旨之后,便在一旁默默看着许琛,他突然有些感慨,这一眨眼之间,眼前的少年人已经是手握军权,被骁骑卫认可的主将了。 即墨允等许琛和纪寒交代完成之后,又拉着许琛说了几句就回城了。 许琛回到别院就被归平直接引到了温泉处。他走进小屋时夏翊清已经等在里面,两人也不多话,快速地脱下衣服泡进了温泉中。 夏翊清给许琛倒了一杯热茶:“快暖和一下。” 许琛接过来说:“今天你就是下了药我也做不动了。” 夏翊清:“你放心吧,我都答应你再也不会了。” 许琛笑着喝了茶,然后对夏翊清说:“今上让我们回去过年。” 夏翊清点头:“我猜也差不多。” 许琛:“我听大人的意思,今上最开始还是有些不悦的,但后来反而把兵符给了我。” 夏翊清:“因为我让大人说了,百姓感念的是我父皇,而不是我们。” “你真的是把一切都算到了。”许琛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你这算不算了解今上。” 夏翊清摇头:“我不了解他,我只是会猜他的心思而已。” 许琛搂过夏翊清:“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收尾了?” 夏翊清点头:“是,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回去,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总觉得过得特别快。” 许琛揉着夏翊清的头发:“我也一样,可我们不能一直赖在这里不走,早晚是要回去的。” “那……回去之前,能不能再做一次?”夏翊清低声说。 许琛:“你怎么一泡进温泉就想那种事情。” 夏翊清趴在许琛的耳边:“我又没说现在,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在床上做一次,好不好?” 许琛:“好,都听你的。” 夏翊清:“我们是能回去,可那些百姓恐怕要在这风雪之中过年了。”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许琛安慰道,“路通了之后就都好了。” “回去之后你得按照我说的做。”夏翊清看着许琛。 许琛:“我什么时候不按照你说的做了?” 夏翊清在水中抱住许琛:“生病又不丢人,以后不用瞒着。” “好,不瞒你,以后什么都不瞒你。”许琛轻声哄着夏翊清。 腊月初十,这一场几乎一月未停的雪终于停了。这天夜里,别院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夏翊清和许琛二人敛起气息偷偷上了山。 山顶上,许琛把手搭在夏翊清肩上:“你又在想什么?” 夏翊清:“我想看星星。” 许琛笑了笑:“院子里也能看见的,干什么非要上来看?” “因为山上没有人啊。”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许琛搂紧了夏翊清,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 夏翊清轻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族人相信人死了之后就变成了星星。” “是。” “所以你父母在天上看着我们,我母亲也在看着我们,对吧?” 许琛:“你想她了?” 夏翊清点了点头:“是,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可就是觉得她应该是个温柔又坚韧的女子。她身在后宫,却能撑起西楚在仲渊的暗探网,实在是厉害。如果有机会,我其实真的想问问她,她在发现我父皇真面目的时候,心中想的是什么。” 许琛轻声问:“你觉得她会想什么?” 夏翊清:“我猜,她给我留下那封信的时候,是后悔的,甚至是恨的。但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会跟我一样,只剩下冷漠了吧。” “你可不冷漠。”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你只是不再对今上有希望,所以他做什么你都不再在意。” “我在意你就行了。”夏翊清轻声说。 “我也在意你。” “知白,你想你父母吗?”夏翊清又接了一句,“我说你亲生父母。” 许琛:“以前想过,但现在不常想了。” “为什么?” 许琛说:“因为我知道,他们希望我过得好,而我在努力地过得好,让他们放心。” 夏翊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你真的不想想起以前的事情吗?” 许琛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我说,我想起来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骗你?” 夏翊清有些吃惊:“你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许琛语气平静地说:“发了次烧,做了个梦,想起来一些事情。” “可你完全没表现出来。”夏翊清看着许琛。 许琛轻轻摇头:“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跟我猜得差不多。” 夏翊清以为许琛不想多说,于是没再逼问。 许琛搂着夏翊清,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讲述:“我当初被人拉入密室,亲眼看着阿爸被扎达兰的人杀死,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边塞的一个小城里了。一直有人在照顾我,还教我读书识字,但我一直不是很开心,总能想起我阿爸死的时候的那个场景。大概到我八岁左右,应该是开宇十年,我见到了一个人,他问我想不想跟他回临安,他可以带我离开那个小城,可我没同意。” 夏翊清:“后来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许琛笑了笑:“后来过了一年多,那人又来看我,他带我去了医部,他告诉我那些都是我的族人,他们都过得很好。那个人跟我说,回到临安之后会有人帮我给阿爸报仇,因为我一直忘不掉阿爸的死,所以我就跟他走了。” “然后呢?为什么你十三年才遇到姑母?”夏翊清追问。 许琛:“因为那个人在带我回临安的路上病了,其实不是病,是毒发。因为毒发之后那个人不得不摘掉人皮面具让医生看诊,所以我才看到他的真面目。” “是许公子!” 许琛点头:“对。小叔那一次毒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在床上躺了快半年才好,这一下就耽搁到了开宇十二年底。他好了之后我问过他,是不是我看到了他的脸,就不能再活着了。” “他吓唬你了?”夏翊清追问。 许琛笑着回忆道:“是。他给我灌了一碗药,我昏睡了三天才醒来。醒来之后他跟我说,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其实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而我那些年一直忘不了我阿爸的死,只是在折磨自己。当时晟王一直在陪着小叔,小叔就拿晟王举例,他说他昏迷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能看到,晟王已经急疯了,所以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是清醒的人最痛苦。” 夏翊清安静地听着许琛的讲述。 “小叔让我自己选择,是继续带着所有记忆和仇恨过一辈子,还是他帮我忘记过去让我从此可以好好地生活,或者干脆一碗毒药死了干净。我后来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我之前在那个小城的时候一直念念不忘阿爸的死,过得十分痛苦,有什么用呢?我释然不了,带着记忆我一定过不好,所以就选了忘记过去。” “许公子不会给你毒药的。” 许琛点头:“对,我猜无论我选择哪一种,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忘了过去然后被母亲捡回家。” “难怪。”夏翊清感叹道。 “难怪什么?” 夏翊清说:“我之前问过你小叔,他说是你自己不想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许琛继续说:“我到临安一年一直没能彻底安下心来,小叔最后还是决定让父亲母亲告诉我当年克烈的真相。我从草原回来之后他试探过我,但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起来那些事情,只有一些零星的在草原上的记忆。小叔说的没错,是我自己不想想起来,因为我一直都认为那段记忆无关紧要,或者说是我从心底接纳了在临安的生活,然后害怕之前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会颠覆我现在的生活。” 夏翊清握着许琛的手:“我懂,就像我当初一直犹豫不敢打开我母亲留下的那个盒子一样。” “对,就是那样。”许琛想起来之前帮夏翊清开盒子的样子,笑出声来,“那个时候你那么害怕,其实我特别理解你。” 夏翊清:“那你这些年就真的没有想起来过?” 许琛:“有怀疑过,小叔毒发的时候我觉得那个样子特别熟悉,包括晟王的神情也是特别熟悉,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多年前见过,但还是没有想起来,后来我也没去深究。” 夏翊清说:“所以其实想起来之后发现,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对吧?” 许琛点点头:“对,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觉得小叔更不容易了。那些年父亲母亲常年在各地带兵,很少在京中,就算领了我回去也没办法好好照顾我,一直到他们在京中稳定了之后小叔才把我送到他们身边。小叔这些年一直在给大家善后,他一直带着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毒发一次,这么多年来为了我们真的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了。” 夏翊清叹了口气:“是,知道的越多,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许公子太累了。” 许琛:“你也一样,你们这种聪明人都活得太累了。我们一回到城里,就又要开始之前的那种生活了。” 夏翊清:“你这话说的,你也不傻,你只是不愿意去算计这些事情而已。” “我是不愿意算计,但我也是真的算计不过。”许琛坦然地说道,“我确实没有你和小叔想得远,魏拓的事情还有西楚的事情,就算是你让我去做,我都做不到。我有时在想,你母亲到底有多聪明,才能生出这样聪明的你来。” 夏翊清:“你这是在夸我吗?” 许琛:“对啊,当然是夸你了!” 夏翊清笑着看向许琛:“可我觉得你更聪明,因为你能懂我。” 许琛也转过头来跟夏翊清对视:“我所有的心思都在你身上,所以我才能懂你。” 夏翊清稍稍抬起头:“既然你懂我,那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想要什么。” “那是自然。”许琛低头吻上了夏翊清的唇,这一个吻缠绵悠长,甜到了两个人的心里。 第一百零二章 回城 腊月二十,寭王、晟王和平宁侯一行从西山别院回城去了。 马车上,夏翊清靠在许琛身上闭目养神,许琛侧头看了一眼,伸手要去拿大氅给夏翊清盖住,却听夏翊清说:“大将军,你是要热死我吗?” 许琛松了手:“我以为你睡了,你昨晚不是没睡好吗?” 夏翊清:“我睡得挺好的,累极了自然就睡了。” “是疼吗?”许琛低声问。 夏翊清摇头:“没有,就是有些腰酸。” 许琛把手伸到夏翊清的腰间,轻轻地揉着:“我下次会轻一点的。” 夏翊清笑了笑:“不,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 许琛低声说:“你喜欢就好。” 晟王称病没有进宫去,夏翊清和许琛则直接进宫复命。 勤政殿。 寭王和平宁侯一起面见皇上。 “臣见过陛下。” “儿臣见过父皇。” 夏祯:“起来吧。” 结果二人并未起身。 许琛手持兵符:“请陛下收回兵符。” 夏祯起身走到许琛身边,接过兵符:“你们俩怎么回事?别跪着了。” 许琛:“臣在非战时擅自调用了军中物资,请陛下恕罪。” 夏翊清:“儿臣擅自作主,用亲王手令让平宁侯调配骁骑卫,请父皇恕罪。” 夏祯笑了笑,伸出双手把二人扶了起来:“坐下说吧。” “谢父皇。” “谢陛下。” 二人落座。 夏祯:“事情我都知道了,当时大雪封了城,你们是事急从权,如果没有你们,那些百姓还得多受一阵苦,你们做的很好。” 许琛:“这是臣应该做的,还请陛下不要责怪骁骑卫,他们是听令行事。” 夏祯:“朕谁也不怪,你们都是为了百姓,是替朕分忧,朕怎们能怪你们呢?” “谢陛下。”许琛恭敬地说。 夏翊清接话道:“儿臣擅自行动,冒用父皇的钦差名义,请父皇降罪。” “好了!”夏祯说,“朕让你们两个人回来,不是来听你们请罪道歉的!” 二人都低头不语。 夏祯放缓了语气:“知白,你伤养好了没?” “谢陛下关心,一点小伤,已经好了。”许琛拱手道。 夏祯:“伤了一年,你就这么忍着,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 许琛故意停了一下才继续说:“让陛下担心了,是臣的错。” 夏祯看向许琛:“你放心,朕没告诉你义母,你想瞒就瞒着吧。” “谢陛下。” 夏祯继续问:“风寒也都好了吧?” 许琛:“都好了。” 夏祯点点头:“那就好,这天气太冷,你得多注意,别觉得自己年轻身体壮就不在意,好多病都是年轻时候落下的。” “是,臣明白了。” 夏祯转而问夏翊清:“翊儿,朕看你气色也好多了。” “是。”夏翊清点了点头,“之前儿臣愚钝,让父皇担忧了。” 夏祯喝了口茶,问:“想通了?” 夏翊清:“想通了。儿臣在山下看到那些灾民,一盆炭火、一碗热粥就能让他们十分满意和开心,心中突然就明朗了。儿臣生来就有如此优渥的生活,从来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担忧,跟那些灾民比已经是太幸福了。儿臣所拥有的,是他们一辈子求之不得的东西,儿臣的那些愁思,根本就是闲出来的胡思乱想罢了。” 夏祯:“这话说的,你毕竟是朕的皇子,是仲渊的王爷,怎么能跟普通人比呢?” 夏翊清:“儿臣只是看到那些灾民有感而发。其实遇到这种天灾,大家都是一样的,知白有武功,可风雪来时我们依旧被困在山中难以出行。我们穿着厚重的大氅斗篷依旧连番风寒感冒,其实大家都是肉体凡胎,并没有什么不同。” “看来你这段时间想了不少。”夏祯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低头:“是,知白也劝了我很多。” 夏祯笑了笑:“这就对了,你们本来就一起读书长大,亲密一些也是应该的,朕很多年没听你叫他的字了。” 夏翊清:“他毕竟有了官职,而且……” 夏祯接话:“而且你是皇子,跟有军功的侯爵交往过密,怕太惹眼是不是?” 夏翊清点头:“父皇明察。” 夏祯:“行了,不至于的,你们放心交往就好,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朕来!” “儿臣不敢。” “臣不敢。” 夏祯想了想,又问道:“庇护所的想法是谁提出来的?” 夏翊清:“是儿臣。当时雪一直不停,知白下山看过之后说别院房间众多,不如腾出来给受灾的百姓。但儿臣想那些百姓毕竟都不会武功,总不能让知白和他两个护卫用轻功一趟趟带上山去,所以提出在山下搭帐篷方便安置。” 夏祯:“那你每次下山都是知白带你下去的?” 夏翊清点头:“是,都是知白带儿臣往返别院和山下的。” 夏祯转而问许琛:“用轻功带人很累吧?” 许琛回话:“回陛下,殿下比较轻,若真是个彪形大汉,臣还真带不动。” 夏祯笑道:“也对,翊儿确实清瘦些,那也是辛苦你了。朕听说你风寒未愈就下山去忙了?” 许琛:“臣只是略感风寒,而且当时山下的帐篷刚搭起来,臣还是亲自看过才放心。” 夏翊清补充道:“最开始知白还瞒着,当时山下药物不够,他想自己扛过去不吃药。后来好不容易让他吃了药退了烧,可他就是不肯好好休息,坚持要下山去自己看过才行。” “跟叔亭一个样子。”夏祯回忆道,“开宇十年北疆大雪,叔亭让长羽军挪出帐篷给边塞百姓,亲力亲为地安排那些灾民,自己冻病了也不说,最后是实在爬不起来了才罢休。” 许琛:“义父说过,军中一切都是百姓的税收供养的,百姓养着我们,我们也该保护百姓才对。” 夏祯叹了口气:“这话不是你义父说的,不过不管这话是谁说的,他都说的很对。” 许琛和夏翊清都没有接话,他们心里清楚夏祯说的是谁。 夏祯继续说道:“知白,你先在外面等一下,朕跟翊儿说几句话,然后你把他护送回府。” 许琛起身:“是。臣遵旨。” 等许琛离开之后,夏祯说:“翊儿,卓儿的王妃已经有了身孕,你岁数也差不多了,是该考虑婚事了。” 夏翊清听言立刻起身跪下。 “怎么了?”夏祯有些意外,“你不愿?” 夏翊清语气十分郑重:“父皇,请您屏退左右。” 夏祯虽然不明,但依旧扬声道:“陈福,让所有人去殿外候着。” 等听到陈福关上外殿大门的声音之后,夏祯说:“没人了,可以说了。” 夏翊清的声音竟有了些颤抖:“父皇,儿臣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不能?”夏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夏翊清抬起头,眼眶微红,声音哽咽地说:“父皇,儿臣不能。” 夏祯大吃一惊:“你!怎么会?!” “儿臣从小就不能。”夏翊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给夏祯磕了个头,“父皇,儿臣这两年读了些医书,开府之后也曾偷偷去拜会过名医,但所有大夫都说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之前还偶尔有过一两次,可这次中毒之后就再不行了。” “怎么会这样……”夏祯震惊到无以复加,“找太医看过没有?” “儿臣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更不敢让太医知晓。”夏翊清偷偷看了一眼夏祯的神情,顿了一顿,继续说,“父皇若赐婚,儿臣自然可以答应,婚后儿臣也可以想办法推脱一二,但不可能一直不圆房。这事是瞒不住的,更何况……父皇,儿臣是您的皇子,如果这件事被外人知道了,那丢的可是您的脸面啊!” 夏祯显得有些颓然,半晌才缓缓开口:“你真的……一点都不行吗?” 夏翊清点头:“是。儿臣这次中毒之后心思郁结,也与这事有关。” “魏拓!”夏祯似乎怒急,竟把茶杯摔到了地上。 站在门外的许琛和陈福都吓了一跳,陈福要推门进去,却听夏祯喊道:“都别进来!” 夏翊清跪在地上:“父皇息怒,是儿臣无能。” 夏祯上前扶起夏翊清:“翊儿,是父皇对不起你。” “儿臣不敢。” “朕原本想你回来之后好好弥补你的。”夏祯十分自责,“可……可朕要怎么补偿你?!你这……让朕拿什么来补偿?!” 夏翊清连忙宽慰道:“父皇还有二哥,还有六弟、七弟和九弟,您未来会有很多皇子皇孙,只是儿臣福薄,没有这个福分给您绵延子嗣。” 夏祯:“可你毕竟是皇子,到了年纪不娶亲,终归是会惹人非议的。” 夏翊清:“父皇,晟王也是至今未娶,只要儿臣像晟王一样,就不会有人在意儿臣的。” “不行!”夏祯皱着眉摇头,“你是朕的儿子,你已经迈入这朝堂之中,就再没有脱身的道理!你对百姓颇多上心,也不是全然不懂朝政。王兄一辈子就跟那些诗词打交道了,他没什么志向,可朕看得出,你是想让仲渊变好的,是不是?” 夏翊清缓缓地点了点头:“儿臣只是想替父皇分忧,但如果儿臣注定会惹人非议,那么躲起来就是替父皇分忧了。不能因我一人而让皇家的颜面折损,这是不忠不孝,儿臣不能这么做。” 夏祯有些无力地说:“你说的对。一旦娶亲,这件事是肯定瞒不住的,女眷之间颇多闺房话,朕也不能保证给你娶的就一定能替你保守秘密,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夏翊清:“这件事到现在只有父皇和儿臣知晓,儿臣去找那些名医看病的时候,从来都是遮面、化名,就是怕此事被传开。还请父皇替儿臣保密,也不要告诉母后和庄妃娘娘。儿臣真的不想再有别的人知道此事了!” “如果朕今天不提赐婚的事情,你也不会说,对不对?”夏祯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点头:“是。儿臣不想让父皇忧心,但儿臣也不敢欺瞒父皇。如果儿臣瞒下此事接受了父皇赐婚,一旦东窗事发,就再无挽回的余地了。所以儿臣早就打算好了,等父皇提出赐婚的时候再告知父皇。” 夏祯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道:“你先回府去吧,这事以后再说。” 夏翊清拱手道:“是,儿臣告退。” 夏翊清走出勤政殿看了许琛一眼,然后转身跟陈福说:“父皇刚才不小心碰洒了茶水,还要劳烦陈公公再给父皇端一杯新茶。” 陈福:“是,奴才明白。王爷您现在……?” 夏翊清:“父皇让平宁侯护送我回府。” 陈福立刻躬身道:“奴才明白了,王爷慢走,侯爷慢走。” 夏翊清朝许琛微微点了下头:“多谢平宁侯了。” 许琛拱手:“臣遵旨。” 二人一前一后往宫外走去,等走到陈福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地方,夏翊清低声说:“上车再说。” 许琛没有出声,一路守礼地跟在夏翊清身后半步,护送他上了马车。 马车之中。 “怎么回事?”许琛关切地问,“今上骂你了?” 夏翊清此刻早没有了在勤政殿里的委屈和难过,满脸笑意地说:“演了一出大戏!” “怎么这么开心?”许琛疑惑道,“刚才看你出来的时候眼眶还有点红,我还以为……” “以为父皇那茶杯是砸向我的吗?”夏翊清难掩笑意,“他那茶杯是砸给他自己的。” 许琛:“我的好王爷,你快别打哑谜了,我都担心死了。” 夏翊清笑得眉眼弯弯,把勤政殿里的事情简单地讲给了许琛听。 许琛惊得说不出话来。夏翊清伸手摸了一下许琛的下巴:“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你……你为了不被赐婚,居然……居然这么编排自己?!”许琛一时有些语塞。 夏翊清有些得意地说:“你都能哄得父皇不给你赐婚,我也不能太差劲不是?反正这个理由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他只能自己咽下去,我也算打消了他对我的不放心。一个有着西楚血脉的不能生育的皇子,是绝对和皇位无缘了。而且他也不会担心我觊觎他的皇位,我就是抢了皇位也没人继承。” 许琛:“……” 这都什么招数?!他觉得当时编出个不忠不义不孝的名头来糊弄今上就已经很可以了,没想到夏翊清更绝,干脆说自己不行。 车驾很快就到了寭王府,夏翊清敛了敛神色,说:“我先回府,午饭后去找你,记得给我保密啊!” 许琛点点头。 俩人在王府门口行礼告别,许琛就往公府去了。 许季亭已经把山上的事情大致跟夏祎和许叔亭说了一遍,所以二人没再多问许琛什么,一起吃过午饭之后就放许琛回府了。 勤政殿。 陈福端着茶走进殿内,夏祯坐在龙椅上以手撑头,看起来十分不悦。陈福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又去清理地上被夏祯摔碎的那个茶杯。 夏祯开口道:“陈福,朕想去看看言清。” 陈福:“陛下,雪还没化,去皇陵的路还在清理之中。” 夏祯皱着眉:“之前言清留下的东西呢?” 陈福:“陛下是说那些书册文卷还是别的什么?” “别管是什么,随便拿来些东西!”夏祯不耐烦地说。 “是。奴才这就去。”陈福小跑着离开勤政殿,不一会儿就端了两个锦盒进来。 夏祯挥了挥手,陈福立刻退下了。 夏祯打开两个盒子,一个盒子里全是信纸,另一个盒子里只有一支笔。 夏祯翻看着那些纸张,叹了口气,心说:“言清啊言清!你连个亲手写的字条都不愿给我留下,你一定恨死我了是不是?所以这是你的报复对吧?当年我用毒害了你,结果那毒也害了我儿子,你是想让我尝尝这样的滋味是不是?” 陈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陛下,大人来了。” “进来吧。”夏祯有气无力地说。 即墨允进入殿内。 “拜见陛下。”即墨允躬身行礼。 夏祯摆了摆手。即墨允也不管夏祯脸色有多难看,开口说道:“陛下,西楚传回密报,大皇子元遥谋反逼宫,被西楚太子镇压。元遥……” “即墨允。”夏祯打断道,“朕现在不想听。” 即墨允:“那臣告退了。” 夏祯:“你就不能跟朕说说话吗?” “陛下,他二十年前就死了,他回不来了。”即墨允说。 “朕知道,是朕亲手杀了他。” 即墨允依旧平静:“您不是真的想他活着,而是您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情。” 夏祯:“朕就是想他了!” “陛下说是那就是。”即墨允恭敬地说。 夏祯问:“他还跟你说过什么话?” 即墨允:“他说的话臣早都告诉您了,再没有别的了。” 夏祯有些生气:“你当年跟他算得上朝夕相处!怎么可能就说了那些话?!” 即墨允语气平静地说:“陛下,他活了十九岁,可死了二十年了。哪怕臣能把他从出生那天开始的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讲给您听,现在也没有什么可讲的了,他永远只有十九岁。” 夏祯:“如果他还在,他一定有办法的。” “陛下,他不在了。” “对,他不在了。”夏祯苦笑一声,“你还真是不会安慰人。” 即墨允躬身:“臣确实不会。” 夏祯看了即墨允许久,才开口问道:“朕问你,如果朕后继无人,会怎样?” 即墨允:“您有皇子。” “如果!朕是说如果!”夏祯有些无奈。 即墨允:“那您大概根本就不会是皇上。” “你!” “陛下恕罪。”即墨允面色如常地请罪。 夏祯叹了口气:“罢了,你刚才说西楚怎么了?” 即墨允:“元遥谋反被擒,西楚明年准备派使团来,耶兰那边准备嫁个嫡公主过来。” 夏祯:“嫡公主?多大了?” “今年刚及笄。” 夏祯轻笑一声:“开什么玩笑,比婉儿都小,朕娶来干什么?当女儿养吗?” 即墨允:“耶兰公主的年纪和寭王相当,可……” “不行!”夏祯粗暴地打断了即墨允的话。 即墨允有些不明白,但夏祯今天明显状态不对,他也就不再说话了。 “你下去吧。”夏祯挥了挥手。 “是。” 夏祯补了一句:“把盯着翊儿那边的人都先撤了吧。” “是。”即墨允转身离开。 第一百零三章 丧子 侯府书房。 许琛:“王爷,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 夏翊清仔细地把刚才勤政殿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许琛。许琛听完沉默了片刻,说:“所以你设计这场中毒,最后的目的是这个,对不对?” 夏翊清点了点头:“是。我身上的那个旧毒对身体的影响瞒不过泽兰姑姑,父皇可能会瞒着别人,但不一定会瞒着母后,我用先天体弱来当借口不够稳妥。所以这一次我中的毒,确实是会对那方面有所影响,就算泽兰姑姑去查,也不怕。” “真有影响?”许琛追问。 夏翊清看向许琛:“有没有影响你应该清楚啊,中毒第二天你可还帮我来着。” “你啊!”许琛掐了一下夏翊清的脸,“你自己有分寸,但以后别再这么做了,不值当的。” 夏翊清:“当然值得!中一次毒,能解了这么多事,太值得了!” 许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道:“所以今上不会再给你赐婚了对吧?” 夏翊清点头:“应该是不会了。父皇是极好颜面的,我跟他说的是我压根不能,这种事情是绝对瞒不过的。能匹配我身份的,不管是哪家的闺秀,背后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这种事情是皇家丑闻,父皇宁可皇家再出一个不婚配的王爷,也不能让这件事被人知道。” 许琛叹了口气:“可这也是绝了你的后路。” “什么后路?”夏翊清想了想,“你说皇位?我的大将军,我说了多少次了,我真的不要。” 许琛:“我知道你不想要,可我看今上这两年对你的态度,可是比宏王好得多。” “你想多了。”夏翊清笑着说,“我早说过了,我母亲是西楚皇族,父皇绝对不可能让我继承皇位的。他对我态度好,是因为他越来越不喜欢宏王,你以为他没怀疑过大哥的事情是宏王动的手吗?” 许琛:“是,大人和我小叔都能查到的事情,今上不可能不知道。可他就算意识到了宥郡王是被构陷的,他也不会给宥郡王复位,因为宥郡王早已经跟他离了心。” 夏翊清喝了口茶:“你还说自己不聪明?这不看得挺清楚的吗?” 许琛:“这我要再看不出来,我就白跟在你身边了。” 夏翊清:“我原本没想这么快就说这件事,我这毒刚中了不到半年,其实还不到时候,但是没想到父皇今天提了,那我也就干脆说了算了。” 许琛:“所以今上摔茶杯气的是自己吧。” “对。”夏翊清笑着说,“我特意提了从小就不行,他肯定是想到了那毒,他现在对我心里更是愧疚了。他竟然说要弥补我,你什么时候听他说过弥补二字?” 许琛:“你是不是也觉得今上变了?” 夏翊清点头:“是,可变不变的有什么用呢?毒是他下的,现在弥补也来不及了。” 许琛叹了口气:“还真像你说的,不合时宜,一切都不合时宜。” 夏翊清拉着许琛的手:“好啦,事情都结束了,别叹气了。” 许琛点了点头,又问道:“我还想问你,你那是真哭还是假哭?” 夏翊清:“当然是假的了!我偷偷藏了根针,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扎了自己一下。” 许琛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还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对自己都那么狠。” 夏翊清:“一根银针罢了,我又不是捅了自己一刀。” “你还想给自己捅刀?!你看你又给自己下毒,又拿针扎自己,还编排自己不行,还不算狠?”许琛心疼地说,“以后别这样了,我看着难过。” “好,我听你的。”夏翊清亲了一下许琛的手背,“以后不再这样了。” 许琛笑着转了话题:“除夕宫宴你去不去?” 夏翊清:“去啊,当然要去,我以后得时时在父皇面前出现。” “又要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了。”许琛像自我安慰一般说道,“不过你准备好了就行。” 夏翊清:“放心吧。” 晚间,寭王府。 即墨允问夏翊清:“殿下,今天勤政殿到底发生什么了?” 夏翊清:“父皇赐婚,我拒绝了。” “然后呢?” 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我骗父皇我不能行事,他气疯了,就这样。” 即墨允一口茶喷了出来。 夏翊清笑着看向即墨允:“大人冷静。” 即墨允盯着夏翊清看了半天,才笑着说:“殿下好计策啊,难怪今天他那么不对劲。” 夏翊清:“不至于吧?我原本就是父皇用来打压宏王的,他根本就没那么在意我。” 即墨允摇了摇头:“我今天进勤政殿的时候,他一直拿着言清留下的东西看,然后还让我劝他,我哪里会劝人啊,随便糊弄了两句他就让我出来了。” 夏翊清笑了笑:“父皇估计是想问问言清,面对一个不能生育的王爷,他该怎么办。” 即墨允:“是,他问我如果他没有子嗣会怎么样,我说如果他没有子嗣,可能就不会是皇上了。” “他竟然真的想过让我继承皇位吗?”夏翊清有些意外。 “是,他真的想过。”即墨允说道,“季亭说你们这次回来,他应该会好好补偿你的。” 夏翊清转着手中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的天!”即墨允突然拍桌道,“今天太悬了!” 夏翊清回过神来,连忙问:“怎么了?” 即墨允解释说:“今天我收到消息,耶兰国打算嫁一个嫡公主过来,那个嫡公主今年刚及笄,今上不打算要。我原本是想着,耶兰的公主跟仲渊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没什么关系,你娶了养在府中,就算不碰她也没什么大碍,总比收到后宫里到最后送去陪葬的好。所以我就说了一句嫡公主跟你年岁相当。” 夏翊清没忍住笑出声来:“父皇一定气死了。” “是。”即墨允点了点头,“然后他就让我把看着王府的人撤了。” 夏翊清:“大人啊,你今天没被父皇骂真的是万幸了。” “殿下别拿我打趣了。”即墨允喝了口茶,“以后如果有这种事,你还是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吧。” 夏翊清:“今天确实是事发突然,我没想到父皇突然提赐婚的事情,原本我是想把这个借口提前告诉你和许公子的。” 即墨允:“那……这样就好了?” “大人还想怎么样?”夏翊清有些不明白。 即墨允:“魏拓的事彻底完了对吧?” 夏翊清点头:“对,彻底完结了。” “那就好。”即墨允继续说,“对了,西楚明年会派使团来,暂时还不知道使者是谁。” 夏翊清:“行,麻烦大人帮我关注一下。” 即墨允笑了笑:“腰牌都给你了,这些事让冷思冷念去做就行了。” 夏翊清也笑了:“我习惯了,有什么事总想拜托大人。” 即墨允:“过了年去院里看看吧。” “好!一直想去看看。” 除夕,玲珑阁。 筵席之上,夏祯一直若有似无地看向夏翊清。夏翊清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可夏翊清越正常,夏祯就越觉得难受。 皇后开口:“好久没见到翊儿了。” 夏翊清起身回话:“儿臣病了许久,一直没有进宫给母后请安,还望母后见谅。” 皇后温柔地说:“无妨,本宫知道你病了,也知道你出去休养了,如今可好了?” 夏翊清恭敬地回话道:“回母后,儿臣身体已经都好了。” “好。”皇后笑道,“那就好,身体好了才能更好地替你父皇做事。” “是。” 皇后:“翊儿已经过了十六岁生日了……” 夏祯抢过话来:“是啊,转过年翊儿就十七了,这段时间翊儿替朕做了不少事,就连出去休养也帮着安抚灾民,实在是辛苦。陈福,把那架双面盘金绣的万马图屏风送到寭王府上去吧。” “是。”陈福领旨。 夏翊清躬身:“多谢父皇,儿臣只尽了绵薄之力,况且如今依旧有灾民生活艰难,儿臣万不敢受父皇的恩赐。” 夏祯摆了摆手:“朕知道你的心意,这些日子你王府里送出了多少钱朕也都知道,这赏赐是你该得的,那些灾民自有人去安置,你就别担心了。” “谢父皇恩典。”夏翊清不再推辞,谢恩入座。 夏祯又说:“翊儿懂事,证明这些年庄妃教得好。庄妃进宫多年,养育寭王有功,晋贵妃,封号……就用‘端’吧。年后行册封礼,皇后去操办就好。” 庄妃立刻起身:“谢陛下。” 皇后:“是。” 众人都起身:“恭贺端贵妃娘娘。” 许琛看了一眼夏翊清,两人目光相碰,一触即开,心中都觉得有些好笑。 夏祯:“翊儿今天就别出宫了,去端贵妃的棠梨宫吧,你从了封了王就没再在宫中住过,今天陪陪你母妃。” “是。儿臣遵旨。” 宫宴结束,夏翊清陪着端贵妃一路回到棠梨宫去。到了正殿,端贵妃让一众宫人都在外间等候,自己跟夏翊清在殿内说话。 夏翊清给端贵妃行礼:“恭贺母妃。” 端贵妃:“快别拘礼了,是我得谢谢你才是。” 夏翊清坐到椅子上:“母妃说得哪里的话。” 端贵妃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翊儿,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夏翊清郑重地说:“母妃,我什么都没有想,您知道我的身世,我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想法。有些事情我不告诉母妃是为了您好,您在后宫之中知道的越少越好。” 端贵妃笑了一下:“翊儿,你真的长大了。” 夏翊清:“母妃,如今您是宫中唯一的一位贵妃,这后宫之中的手段您比我清楚。我在前朝并无所求,但不是无所求就能安稳的,静妃娘娘比您早晋妃位,宏王又比我早封亲王,如今我冒头了,他们那边自然视我为眼中钉。” 端贵妃点头:“我当年能保得住你,如今就能挡得住那些手段,这你不用担心。只是今天皇后娘娘的意思你可明白?” 夏翊清:“这也是我想跟您说的,皇后娘娘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的意思,年前我跟父皇谈过,父皇不会给我赐婚,您也不用替我操心,这些事情我都能处理好。如果有任何人想通过您给我说亲事,您就推给父皇就好。” “好。” “母妃,那些年您表面上的冷淡是种保护,所以如今我的隐瞒也是保护,我知道您能懂我。”夏翊清起身跪在端贵妃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今日跟您说一句话。当初您护着我周全,如今该我护着您安稳余生了。” 这话说得端贵妃鼻子发酸,她起身扶起了夏翊清:“好孩子。只是你确实真的不想吗?” 夏翊清起身直视端贵妃:“母妃可曾觊觎过皇后的位子?” 端贵妃连忙说道:“当然没有,我从来就没想过,我连妃位都没想过,如今这样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夏翊清:“母妃从来没有想过皇后的位置,儿臣也从来没想过那个位子。” “我明白了。”端贵妃松了口气,“好了,我们好好过个年。” 夏翊清笑着说:“遵旨。” 棠梨宫中一片祥和,端贵妃和寭王给一众宫人都赏了不少银子,大家正在谢恩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女子的哀嚎划破夜空。 夏翊清和端贵妃对视一眼,端贵妃立刻说:“兰儿,去看看。” 宫女兰儿立刻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回话:“回娘娘,回王爷,是叠雨轩。” 端贵妃有些发怔:“叠雨轩……住的是康贵嫔。” 夏翊清:“今天宫宴上确实没见到康贵嫔和六弟,难道是六弟?” 端贵妃:“看来是了。你之前一直在城外静养可能不知道,六皇子从入了冬就开始病,叠雨轩天天请太医也不见好。十一月那场大雪之后就听说六皇子病情反复,太医说如果熬过了这个冬天慢慢就能好,看来是没熬过去。” 夏翊清低声说道:“父皇很喜欢六弟的。” 端贵妃叹了口气:“去看看吧。” 夏翊清阻拦道:“母妃稍等,今天您晋了位我得了赏,可康贵嫔失了孩子,我觉得她最不想见的大概就是咱们棠梨宫的人了。” 端贵妃停住了脚步:“你说的对,但以我的位份,总是要去看的。” 夏翊清想了想说:“现在肯定有人去通报父皇和母后了,等父皇母后去了之后您再动身吧。” 端贵妃点了点头,听从夏翊清的话回到了座位上,二人一直等到皇上皇后的步辇往叠雨轩方向去了之后才起身出发。 还未到叠雨轩门口,康贵嫔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已经传了出来,端贵妃心中有些不忍。夏翊清陪着端贵妃刚迈入叠雨轩,就看到皇后朝他们摆手,二人只好暂时站在廊下。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夏祯从殿内出来,看到了等在廊下的二人。夏祯愣了愣,然后抬起手来拍了一下夏翊清的肩膀:“先回去吧,这没你们的事。” “父皇节哀。” “陛下节哀。” 目送皇后陪着皇上离开叠雨轩后,夏翊清说:“母妃,我们也回去吧。” “寭王殿下。”泽兰的声音传来。 夏翊清看向泽兰,问道:“泽兰姑姑,可是母后有何吩咐?” 端贵妃非常知趣地说:“你们说,我先回宫去了。” “恭送母妃。” “恭送贵妃娘娘。” 等端贵妃离开之后,泽兰说:“殿下,奴婢送您回宫。” 夏翊清点点头,和泽兰一起走在宫道上。 泽兰:“殿下,皇后娘娘让奴婢问您,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夏翊清语气中带了几分哀怨:“之前我中那毒是什么姑姑应该知道,他们这是下了决心要杀死我的。我这身上本来就有旧毒,如今又中了这毒,指不定哪天就毒发身亡了,就我这样的身体,还是别耽误那些名门闺秀了。我已经跟父皇说过了,劳烦姑姑也转告母后一下,不用替我操心。” 泽兰:“殿下哪里来的旧毒?!” 夏翊清低声说:“姑姑你就别瞒我了,你教我医术,又教我识毒解毒,还有小时候给我针灸的那些穴位,我如果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不知道,你不是白教了吗?” 泽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这些年姑姑都没有告诉过母后那毒的来源是不是?”夏翊清问。 泽兰点头。 夏翊清:“那毒来自医部,当时应该还是克烈,所以最有可能是姑母带回来的。你最开始大概以为是姑母杀了元贵妃,姑母和母后关系亲密,你怕影响了她们的关系,所以瞒了下来,对吧?” “殿下聪明。” 夏翊清继续说道:“我的毒确认不是姑母下的,开宇四年姑母还在北疆养伤呢。泽兰姑姑聪明,可能也早就想到了。我能看的开,但母后不一定看得开,所以你还是瞒着吧。” “奴婢明白了。”泽兰低声说道,“只是奴婢不明白,您这次为什么非要中毒?” 夏翊清轻叹一声:“因为淑妃有一半西楚血脉,我也有一半西楚血脉,我们俩只能活一个。” 泽兰良久不语,最后只说了五个字:“殿下辛苦了。” 夏翊清劝道:“姑姑不用这样,这皇城之中谁都会有秘密,谁都不容易。” 泽兰:“是,殿下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不用奴婢劝,您也会想明白的。” 夏翊清:“前面就是棠梨宫,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姑姑快回去照顾皇后娘娘吧。” 泽兰行礼:“是。奴婢告退。” 回到棠梨宫,夏翊清问安成:“木鹞带了吗?” 安成回话:“带了一只黑色的。” “好,回去帮我研磨,我要传个信。” “遵旨。” 第一百零四章 江北 定远公府。 仁珩拜完年之后看向许琛:“哥哥带我去玩雪好不好?” 许琛把仁珩抱在腿上:“外面可冷了,仁珩不怕冷吗?” 仁珩:“不怕!哥哥都不怕冷,我也不怕!” 仁璟在一旁扯着许琛的衣服:“哥哥,你为什么不抱我了?” 许琛哄道:“仁璟长大了,不能随便抱了。” “不嘛!我就要哥哥抱!” “我要哥哥陪我去玩雪!” 许琛被两个孩子缠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抬头看向夏祎:“母亲救我啊!” 夏祎笑着看向许琛:“你在阵前都没喊过救命,现在两个孩子就哄不好了吗?我可不管你,你来哄他们。” 许叔亭也附和道:“你母亲都不管,我更不管了。” 许琛无奈,只好一手抱起一个:“走!哥哥带你们去堆雪人!” 夏祎看着三个孩子,笑靥盈盈地说:“这俩孩子都这么喜欢琛儿,真是难得。” 许叔亭点头:“是啊,现在想想,当初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琛儿心性纯良,是难得的好孩子,说来还真的要多谢季亭。” 夏祎:“你终于承认是季亭把琛儿送到我们身边的了?” 许叔亭:“我可什么都没说。” 夏祎笑着说:“没说就没说吧,我也什么都没问。” 就在这时,一只黑色木鹞飞到院子里,归平眼疾手快,立刻抓住了木鹞。平留见状陪着仁璟和仁珩在廊下玩雪,许琛借机脱身走到归平身边,快速打开了木鹞。看过字条之后他立刻走入正厅,对着夏祎和许叔亭说:“父亲母亲,六皇子殁了。” “怎么会?!”夏祎有些吃惊,“确认吗?” 许琛点头:“确认,寭王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 夏祎叹了口气:“皇兄这些年最疼爱悫儿的,他一定很伤心。” 许叔亭:“六殿下一殁,这朝中形势又要变了。” “翊儿无事吧?”夏祎问。 许琛摇头:“没事,他传信来说并没有见到六皇子和康贵嫔,只是看到今上神情不太好。” 夏祎:“能好就怪了,太子被废之后,明面上是卓儿和翊儿,但其实咱们都清楚,这俩孩子是在给悫儿铺路呢,如今悫儿一殁,难不成真的要在这俩孩子中选了吗?” 许琛沉默。 许叔亭却说:“还有七皇子和九皇子呢。” 夏祎感叹:“怀儿七岁,徖儿还不到四岁,他们若要入朝,最少还要等十年啊。” 许琛说:“母亲多虑了,今上正值盛年,就算再有二十年也是等得起的。” 夏祎却轻笑一声,摆了摆手:“行了琛儿,跟家里就别说这些场面话了,他要再活二十年,我们都要累死了。” 许琛低头应声:“母亲,今天新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夏祎:“也对。咱们都得好好的,尤其是你!受伤生病都不许瞒着!” 许琛:“是,儿子都听母亲的。” 开宇二十一年正月初一,皇六子夏悫清薨,今上悲痛,追谥皇六子为敏纯皇太子,举国哀恸。 二月初二,永嘉公主生辰,皇宫中诸人都还沉浸在敏纯太子薨逝的悲痛之中,所以公主的生辰也并没有大办。 许琛没有进宫,只派人送了礼给永嘉公主,然后便去寭王府陪夏翊清了。 这段时间夏翊清的心情一直不是太好,敏纯太子的薨逝让朝中形势大变,他又是在风口浪尖上的,自然比旁人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父皇的变化。他一时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硬着头皮进宫行礼问安,斟酌着词句跟父皇回话,又兼着痛心于自己弟弟的早逝,整个人都瘦了不少。 两个人现在突破了最后的那一道关卡,在没人的时候也更不拘着了,许琛这时正坐在夏翊清寝殿西次间的软榻上,搂着夏翊清劝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和六弟虽然见面不多,但他毕竟是我弟弟,是有血脉亲情在的。” 许琛拍着夏翊清,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也想开些吧。” 夏翊清半垂着眼,低声说:“如果没有泽兰姑姑,我估计连十一岁都活不过。” “你又来了!”许琛捏了一下夏翊清的脸,“你再这么胡说我可真生气了。” 夏翊清飞快地撑起身在许琛的耳垂上啄了一下,然后说:“我不说了,不生气好不好?” 许琛的脸色瞬间就柔和了,宠溺地揉了揉夏翊清的头发,道:“我真的是对你没脾气,你把我拿得死死的。” 夏翊清攀在许琛身上,低声说:“你还想对我发脾气吗?” 许琛低头亲上了夏翊清,二人正准备腻歪一番,却听到窗外有动静,于是立刻分开,夏翊清起身去开窗,让即墨允进屋。 即墨允进来立刻说:“陛下要二位进宫,传旨公公在我身后,侯爷快回府去。” 许琛听言立刻起身:“多谢,我这就回去。” 半个时辰后,勤政殿。二人行礼问安,被赐了座。 夏祯:“已经二月了,但这天气依旧没有转暖,腊月里晴了半个月,结果又下起雪来,卓儿已经替朕去江南路其他两府巡视了,朕想让你们俩去江北路那边看一看赈灾的情况,你们可愿?” “愿为陛下分忧。” “愿为父皇分忧。” 夏祯看向夏翊清:“翊儿,你若是身体还没好,朕就不让你去了。” 夏翊清:“回父皇,儿臣无事。” 夏祯点头:“好。知白,你带骁骑卫同去,多带些人,别像上次似的再出意外,明白吗?” “臣遵旨。”许琛恭敬地说。 夏祯挥了挥手:“你们收拾一下,明天出发吧。” 二人起身准备告退,夏祯又说:“翊儿留一下。” 许琛退出勤政殿之后,夏祯关切道:“你身体怎么样?” 夏翊清:“回父皇,儿臣身体无碍。” “还是不行吗?”夏祯低声问。 夏翊清神色如常地回话道:“父皇,儿臣都已经想开了,您也别替儿臣烦忧了,儿臣不想让父皇如此忧心。” 夏祯叹了口气。 夏翊清见夏祯眉间暗沉,心下不忍,开口劝道:“父皇,六弟虽早夭,但还有七弟九弟,您正值盛年,如果因为六弟的事情伤了身就不好了。六弟一向孝顺,他也不愿见您这样的。” 夏祯:“朕明白。只是翊儿,如果你以后万一还可以的话,一定要跟朕说。” 夏翊清:“是。儿臣遵旨。” 夏祯:“好了,去回府收拾收拾吧,冬衣还是要带的,小心倒春寒。” “多谢父皇。”夏翊清又补了一句,“父皇也别太难过了。” 夏祯挥了挥手,夏翊清便安静地退出了勤政殿。 二人走在出宫的路上,许琛低声说:“我怎么觉得,今上是把我当成你的护卫了呢?” 夏翊清反问:“怎么?给我当护卫不好吗?” 许琛:“当然好啊,只是宏王单独巡视江南路,你却有我陪同,这事不太对啊。” 夏翊清笑了笑:“谁说宏王单独去了?诚武伯嫡子年前袭爵了。” “诚武伯?”许琛有些意外,“李伯伯才不到五十岁啊!他儿子李见文也不到二十,怎么就袭爵了?” 夏翊清:“你去年请战耶兰的时候,李澄不是告假了吗?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从那之后他一直告病,年前上了折子说久病体弱,让李见文袭爵入朝,自己告老了。” 许琛:“所以李见文这次陪宏王一起巡视江南路?” 夏翊清点头:“是,刚才你走后大人跟我说了,就是李见文。你对他有了解吗?” “草包一个。”许琛给了一个简短的评价。 夏翊清打趣道:“原来平宁侯也会如此骂人啊?” 许琛却十分认真:“他是真的草包。李伯伯当年好歹在父亲手下有过战功,也在南边驻守了好几年,结果生了个儿子连弓都拉不开,不是草包是什么?” 夏翊清却说:“我也拉不开弓啊。” 许琛:“你又不是武将出身!再说了,你只是拉不开我用的弓而已,我那弓有一百六十斤,一般人都拉不开。” 夏翊清笑了笑继续说:“这些年风调雨顺,官家子弟大多疲软,确实扶不起。” 许琛:“就李见文那个花架子,长羽军随便一个低阶士兵都能把他打倒。你说他爹怎么就能看得下去?” 夏翊清叹道:“当年那一批武将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的,我看他们大概是压根不想让自己儿子再上战场,自己拼死挣下了爵位,干什么还要孩子们去前线吃沙子呢?” 许琛:“也对。只是诚武伯手中没有虎符,这次大概是用江南路的驻兵随行保护吧?” 夏翊清点头:“对,咱们去江北路其实也是当地驻军随行保护,只是多了些骁骑卫而已,你这次打算带多少人?” 许琛思索片刻:“带一百人吧,还是让纪寒带队。” 夏翊清:“可以。对了,一会儿回去我得跟大人问问情况,就不去你府上了。” 许琛:“我也得去骁骑营,有事咱们路上再说,反正明天就出发了。” 二月初三,寭王和平宁侯携一百骁骑卫出发往江北路方向去了。 马车上,夏翊清掀帘看到了车外的骁骑卫,突然想到了许琛的那个堂哥,于是询问了几句,才知道许仁栋过年时在自家祠堂跪了三天,不吃不喝,硬是逼得许笠夫妇点了头。 夏翊清感慨了一句“也是个执着的人”便不再说话,眼神直直的,一看便是困了。 许琛问道:“你昨晚又没睡好?安神香不管用吗?还是香囊没味道了?” 夏翊清懒懒地回答:“想你想的。” 许琛捏了捏夏翊清的鼻尖,道:“说认真的呢!” “我也说认真的呢。”夏翊清倚在马车的角落里看着许琛,“我昨晚梦见你了,然后就睡不着了。” 许琛怕夏翊清在路上睡多了晚上又该睡不好了,想让他多说几句话醒醒神,于是问道:“梦见我什么了?” 夏翊清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许琛看夏翊清的神色就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梦,于是安慰道:“既然是梦,就都是假的,不要想了。” 确实不是什么好梦,在他的梦境之中,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尸横遍野,二十万长羽军无一生还。 夏翊清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对,都是假的。” 许琛看到夏翊清那几乎要闭起来的双眼,也知道他大概是困极了,便不再勉强。只是摘下腰间的香囊递给夏翊清,柔声说道:“出来时特意加了桂花,味道很浓。” 夏翊清被马车摇晃得十分困倦,再加上车里的暖炉和安神香,一时脑子发懵,并没有去接那香囊,只是挪了个位置,躺到了许琛的腿上,低声说:“有你在我身边,就不用香囊了。” “真不用?”许琛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要哄着夏翊清睡觉一般。 “不用……”夏翊清翻了个身,像那时在别院一样,把头埋在了许琛的腹部,“我困了,让我睡一会儿。” 许琛把香囊放到夏翊清的鼻下,然后轻轻抚摸着夏翊清的头发,哄着他入睡。 因为之前连日大雪,路上冰雪未除,许琛一行人走得十分慢,足足走了五六日才到了江北路境内。 江北路下辖江陵府和潼州府,许琛他们最先到达的沅州隶属于江陵府管辖。车驾刚一进入沅州境内,就有官员前来拜谒。来人是江北路总兵褚契武。褚契武也是长羽军出身,之前跟随许叔亭在西域待过一年,跟许琛也算是有些渊源。 “臣江北路总兵褚契武见过寭王殿下,见过平宁侯。” 夏翊清:“褚大人快请起。” “谢王爷。”褚契武起身后说道,“王爷,下官奉命率领江北路驻军与王爷和侯爷同行。” 夏翊清看着褚契武身后一批士兵,笑了笑:“我可用不了这么多人。江北路驻军都各有职责,别为了我们耽误你们正常的事务,我们身边有骁骑卫,不用这么大阵仗的。” 褚契武恭敬地说:“回王爷,这是陛下的旨意,陛下说绝对不能再出那年信州的事情,特意传旨让臣务必保证您的安全。” 夏翊清:“好吧,既然是父皇的命令我也不好推辞,只是你也不用太紧张,我这次带了一百骁骑卫,还有平宁侯贴身保护,不会再像上次似的了。” “是。”褚契武行礼后又转向许琛,“侯爷,不知公爷和长公主可还安好。” 许琛:“义父义母都安,劳褚大人挂心了。” 褚契武:“江南路和江北路虽然离得不远,但下官身为地方总兵,不能随意进京,一直也没能去公府拜谒。” 许琛笑着说:“褚大人不必如此,公府和大人都是为今上做事的。” “下官明白。” 夏翊清问:“只有褚大人来了吗?” 褚契武点头:“是,只有下官前来。最近天气寒冷,那些文官们都在家里躲着不出来。” 夏翊清点点头:“确实挺冷的,褚大人辛苦了。对了,我们此行不打算住官驿,正好平宁侯在沅州这里有位故友,我们准备去他的宅子里借住。” “这……”褚契武有些犹豫,“不知是哪家的宅子?若是太小岂不是委屈了殿下,而且您毕竟是王爷,住在普通人家……” 许琛:“褚大人可知道葳蕤院?” 褚契武惊讶道:“难不成侯爷和白老板有故交?” 许琛点头:“是,当时在信州的时候,德之给我们提供了关键的证据,对我们也颇多照顾。我回到临安之后跟他有所交往,这次他知道我们要来江北路,特意准备了葳蕤院给我们。” 褚契武松了口气:“那下官便放心了,白老板在江北路产业颇多,葳蕤院也是十分豪华,想来也配得上王爷和侯爷的身份,只是这护卫还是要用下官的人才行。” 夏翊清:“那是自然,不过我身边有骁骑卫,褚大人手里的驻兵只用负责外围巡视就好。” 褚契武:“是,那下官现在就护送二位去葳蕤院。”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的车驾到了葳蕤院,许琛和夏翊清二人下了马车之后都心中有些吃惊:这宅子也太大了吧!前前后后竟然占了大半条街。 葳蕤院门口已经有人在等候,不仅如此,还早已备好了手炉和热茶,生怕众人受寒。 褚契武陪着夏翊清走到葳蕤院的正厅落座,一众仆人都很知趣地离开。褚契武开口说道:“今天下官真是荣幸,能进来这葳蕤院看一看。” 许琛:“褚大人以前没来过?” 褚契武摇头:“并没有,白老板每年只在江北路待三个月,日常也不住在这个院子里,这些年只有在宴请贵客的时候才会来,偶尔也会出借给朋友,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空着的。” 夏翊清:“原来如此。” 许琛想了想,问道:“褚大人,江北路的驻军可否稳妥?” 褚契武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按说下官作为总兵应该可以统领江北路所有驻军和府兵,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我手下的都指挥使岳磊是昭武侯的女婿,我有些管不住他。” “岳磊……”许琛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思索了片刻,问道,“不会是开宇八年从南昭国临阵脱逃那个吧?!” 褚契武点头:“就是他。” 许琛轻哼一声:“这样的人也能掌兵,我仲渊武将是没人了吗?!” 褚契武连忙说道:“侯爷息怒。这岳磊身边围了一些世家子弟,不太把我放在眼里。长羽军是从来不看出身的,像我这样普通农户的儿子也能当上千夫长,但这些地方驻兵就不一样了。” 许琛接过话来:“这些年没怎么打仗,你这个长羽军出身反而影响了你在地方上行事吧?” 褚契武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侯爷说的哪里的话。” 许琛摆摆手:“行了,我明白的。只是你手里总该有自己的人吧?” 褚契武:“有的,今天下官带出来的都是可靠的,其实除了岳磊身边那一小拨人,大多数驻军还是好的,侯爷放心。” 夏翊清:“有劳褚大人了。今日天气寒冷,我也有些累了,褚大人先回去吧,如果有事我们会派人去请你的。” 褚契武立刻起身行礼:“是,下官告退。” 第一百零五章 葳蕤 褚契武离开之后,葳蕤院的管家进来行礼请安,同时送上了一个锦盒,说是白歆留给二人的。夏翊清问了几句,那管家也并不知详情,看来不算是白歆的亲信,于是便不再多说,让管家下去了。 夏翊清拿过那盒子仔细打量一番,问道:“这又是什么机关?” 许琛笑着说:“拿来,我告诉你。” 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坐下。 许琛打开盒子的顶盖,里面弹出一排圆形的按钮,他按下了四个按钮,盒子的侧盖随即弹开,里面是一个方形的暗槽。许琛从怀里掏出成羽的玉牌放入暗槽之中,严丝合缝,此时听得“咔嗒”一声,这盒子才算彻底打开。 夏翊清看着许琛这一通操作,笑着说:“你小叔到底是什么神人?这一个机括接着又一个机括,实在是巧妙。” 许琛:“我也是这般感叹,可小叔告诉我这是最简单的机括,我实在是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出来的。” 夏翊清笑着说:“我觉得我是学不会的,这不仅要有构思,还得手巧才行。” 许琛拿出盒子里的东西递给夏翊清,说道:“你也别去学,有一个小叔就够了,你要是学会了,就显得我太笨了。” “你可不笨。”夏翊清接过那本册子问,“这是什么?” 许琛:“江北路官员的往来。” 夏翊清翻开看了看:“你小叔手里有另外一个赤霄院吧?这也太全面了。” “大人没跟你交代什么吗?”许琛问。 夏翊清:“不用交代,我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就好了。” 许琛点头:“也对,你现在是院首了。” 夏翊清大致翻了翻就把册子放在了一旁,许琛见状问:“怎么了?” 夏翊清揉了揉肩膀,说道:“今天不想看这些事,只想歇着。” 许琛:“真累了?” “是。马车颠得我有些难受。”夏翊清靠近许琛,低声说道,“而且……想跟你说说话。” “你若真不舒服咱们就去后面歇歇吧。”许琛拉着夏翊清往正厅后面用来暂歇的卧房走去。 虽然是用来暂歇的卧房,但一应摆设家具都很齐全,二人看了看,最后还是坐到了软榻之上,许琛说:“好了,可以说了。” 夏翊清:“这次来沅州,你想不想去密库看看?” 许琛:“密库在沅州?” 夏翊清盯着许琛:“地图你不是看了吗?” “我没仔细看,”许琛解释道,“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归雁楼后面那间民房。”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密库在沅州林县的一座孤山上。” 许琛点点头:“那倒是不远,如果有时间我们可以去一趟,也让我见识一下我家王爷到底多有钱。” “我其实也没见过。”夏翊清说道,“只有大人见过,大人说只有亲自见过才能明白,所以我想趁这次去见识见识。” 许琛:“不会整座山都是吧?” 夏翊清:“应该不至于,毕竟已经挪出去一部分了。” 许琛看了夏翊清一会儿,低声问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想说的?” 夏翊清叹了口气,半晌才开口说:“父皇真的想过把皇位传给我。” 许琛搂过夏翊清,轻声地问:“你改变主意了?” 夏翊清摇头:“没有,只是觉得有些意外。而且就算他想给,我也不想要。我没那么大志向,我就想跟你好好在一起。” 许琛知道如果夏祯真的决定要让夏翊清继位,那就是容不得拒绝的,这些日子夏翊清的进退两难其实也是因为这个。他安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夏翊清:“六弟薨了之后,这朝中的形势又要变了。” 许琛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在想宥郡王?” 夏翊清点头:“是,其实大哥真的很好,如果大哥还是太子,如果当时事发的时候我能有现在的能力,我真的会帮助大哥的。可现在就算我想帮大哥,他也是不可能了。” 许琛揉着夏翊清的头发说:“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事情了,你也就别再挣扎,免得让今上疑心。” 夏翊清:“我自然知道,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如今父皇并未跟我挑明什么,其实我觉得父皇也并非真心想让我继位,大概是我想得太多了吧。我还是继续做个听话的王爷就好了,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做到差不多能让他满意就行了。” 许琛低头看着夏翊清正捏着香囊的手,笑着说:“我说什么来着,这香囊留不住,你还是摘走吧。” 夏翊清一把摘下香囊:“归我了!” 许琛:“早就说了要给你,忍了这么多天不还是没忍住?早拿走不好吗?” 夏翊清把香囊放到鼻下轻轻嗅了一下,满心欢喜。许琛充满爱意地抚摸着夏翊清的头,刚要说话,就听归平的声音传来:“王爷,少爷,有拜帖。” 夏翊清把香囊挂在自己的腰间,起身开门:“谁的拜帖?” 归平:“是江陵府知府曹大人。” 夏翊清:“不见,说我累了,让他明天再来。” 归平打开拜帖递到夏翊清面前,里面还夹了几张银票。夏翊清拿起那些银票看了看,心里翻了个白眼,说道:“三万两?打发谁呢?原样还回去。” “是。”归平转身离开。 夏翊清没好气地关了门,许琛坐在榻上笑着说:“三万两很多了,够我五年的俸禄了。” 夏翊清有些意外:“你俸禄这么低?” 许琛:“你以为呢?二等侯俸禄每年六千两,我那个上恩骑都尉是正三品,每年五百两。” “怎么这么少……”夏翊清追问,“那公爷和姑母的俸禄呢?” 许琛:“父亲二等公的俸禄一年一万五千两,加上封号和军衔的恩赏,一年也就三万多两。母亲虽然是长公主,但俸禄跟你这个亲王也没法比,如今母亲解甲归家,只剩下一个护国封号,一年加起来只有六万两。” 夏翊清算道:“护国封号是一万两,所以公主的俸禄每年只有五万两?!我虽然知道公主俸禄比郡王少,但没想到少这么多。可是……” 夏翊清压低了声音:“可是你们家下人的月银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就归平和平留的月俸可都快赶得上五品官了。” 许琛解释说:“他们跟别人不一样,他们俩领公府和侯府双份的月俸。其他人没他们那么多,但确实在我家做事拿的多一些。你也知道,我家里的下人都不是奴籍,又都是从边境带回来的孤儿,多拿些也无妨。” 夏翊清:“那就算加上仁璟仁珩的俸禄也不够啊,姑母在边境上还救助了许多无家可归的百姓。难怪许公子要补贴你们了,你们一家子俸禄加起来都还没有郡王的俸禄多。” 许琛笑了笑:“那是,你一年二十万两都过得紧巴巴的。你倒是省,可你王爷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再省也不能太过分。” 夏翊清靠在许琛怀里说:“反正密库的钱花不完,你缺钱就跟我说。” “好,不说这个了。”许琛见夏翊清脸色不好,于是轻轻拍着夏翊清,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特别累?要不睡一会儿?” 夏翊清:“没有,只是我们都出来住了就是不想被打扰,这曹随也太烦人了。” 许琛劝道:“好了王爷,我们出来不就是要面对他们的吗?” 夏翊清搂住许琛的腰撒娇道:“咱们来的路上都已经安排了许多事情了,现在就偷懒这一个下午,好不好?” 许琛点头:“好,你说什么都好,反正我现在就是你的护卫。”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出来公干的,夏翊清心里还是记挂着赈灾的事情。他问道:“对了,你知道今年户部拨了多少钱到江北路吗?” 许琛想了想:“应该有七十万两左右,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听仁柏堂哥说过,江陵府四十多万,潼州府三十万左右。” 夏翊清哼了一声,道:“不知道曹随这三万两是不是从这四十万里抠出来的。” 此时归平又来敲门,夏翊清起身去开门,问道:“这次又是谁?” 归平也觉得老这么打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说:“王爷,曹大人又加了两万两银票。” 夏翊清说:“你去找安成拿五万两银票夹在这拜帖里还回去,曹随肯定不敢收,到时候再还给安成就行。今天不管谁来我都不见,拜帖里面有夹钱的,按这个方法退回去,有送东西的原样退回。不管是谁,只要再来第二次,直接打出去。” “是。”归平立刻转身离开。 许琛打趣道:“王爷真有钱,出门带这么多银票。” “我就防着这个呢。”夏翊清说,“只要是赈灾就绝对会有贪污,户部不贪,地方也得贪,一层一层克扣下去,到百姓手里的少之又少。碰到上面下来的官员也大多是送些钱财互通有无,我这就是告诉他们,我有的是钱,别想拿钱买通我。” 这下再没人来打扰,许琛陪着夏翊清休息了一下午。 到了晚饭时候,许琛问归平:“今天退了几个拜帖?” 归平回话:“除了曹大人的,还有沅州、归州和辰州知州,沅州知州也是打算送两次的,后来我让小寒哥哥站在了门口,他才离开。辰州知州送了一个礼盒,里面是一把折扇,我看那扇骨材质像是象牙的,雕刻也很精美,估计挺贵。归州知州没夹东西,就是单纯的拜帖,我跟他说今天不见客之后他在门口行了个礼就走了。” 夏翊清:“沅州知州给了多少?” 归平:“三万两。” 夏翊清轻哼了一声:“还挺有钱。” 许琛:“行啦,吃饭吧。” 归平走近了些低声问:“王爷,您还是和少爷住一间房吗?” 夏翊清点头:“按照当时在信州官驿那样,我们住正房,厢房该安排还安排,这毕竟不是自己府里,样子还是要做好的。另外,虽然有驻军,但院子周围还是骁骑卫守着,这宅子里原先的那些下人都不能靠近我们的院子,我们用的一应东西你们都得检查仔细。”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归平立刻离开去布置了。 许琛笑了笑:“放心吧,不会再像上次一样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许琛练完功回来的时候夏翊清已经起身,许琛说:“你今天起得有点早,又没睡好?” 夏翊清把手帕递给许琛:“我是睡得太好了,所以醒的早。” 许琛接过手帕一边擦汗一边说:“那就好,我总怕你睡不安稳。” 夏翊清:“今天想不想出去逛逛?” 许琛会心一笑:“人皮面具我带了。” “真聪明!”夏翊清笑着说,“一会儿让平留他们留下以防万一,咱俩出去看看。” 早饭过后,二人交代好归平和平留之后就敛起气息避过一众护卫,翻出了葳蕤院。虽然已经是二月,但天气并没有转暖,路上的行人依旧穿着厚重的冬装。许琛和夏翊清二人在路上走着,随处可见被大雪压倒的树木和毁坏的民房,路边有冒着寒风摆摊的小贩,有贩卖蔬菜的农户,还有匆匆赶路的行人,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二人随意走进一家卖糕点的铺子,店里的小二见到有人来立刻迎上来:“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许琛:“随便看看。” 夏翊清看了一圈,问道:“小二,你这里有银锭酥吗?” 那小二立刻指着食盒一侧的糕点说:“有,在这里。” 夏翊清不动声色,继续问:“青梅合子也有吗?” “自然是有的。”小二谄媚地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点了点头:“那就银锭酥、青梅合子和榛子酥各拿半斤吧。” “好嘞!”小二立刻动手把夏翊清点的这三样包好交给夏翊清,二人付过钱后就离开了糕点铺子。 夏翊清也没有说什么,又带着许琛走到一个小的茶铺里,要了一壶热茶坐了下来。 夏翊清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许琛点头:“觉得了,这里一切都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人觉得不正常。” 这时小二上前来奉茶,夏翊清借机问道:“这位小哥,我和兄长路过贵地,想买些本地的特产,不知这城里的市集怎么走?” 那小二回话:“二位客官可来巧了,今天正是开集的日子,您二位出了这铺子一直往东,见到一个叫做望月楼的酒楼之后再向北就能看到了。” 夏翊清道谢之后又向小二打听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小二热络地答复了一番便去伺候别的客人了。 许琛和夏翊清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茶铺往集市方向走去,二人在集市上又逗留了大约一个时辰,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才返回葳蕤院。 平留和归平看到二人回来,立刻上前递上手炉和热茶,平留接过许琛手中的油纸包问:“少爷怎么买了这么多点心?” 夏翊清正在一旁擦手,听到平留的话就顺势说道:“正好,你们打开看看。” 平留依言打开,放到桌上,有些不明所以:“王爷,这点心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给你们吃的。”夏翊清说。 平留和归平有些犹豫,夏翊清拿起两块点心递给二人:“吃,吃完告诉我这是什么。” 平留接过点心和归平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有些意外地说:“这是枣泥酥?我还以为是银锭酥呢。” 许琛也拿起一块点心掰开,果然是枣泥酥。 夏翊清笑着说:“这是做成银锭形状的枣泥酥,看起来很像银锭酥,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不同的。” 归平仔细观察了一下然后说:“银锭酥应该没这么重,而且外面的酥皮更多,颜色也比这个白一些,现在知道这是枣泥酥之后再看就觉得确实不像银锭酥。” 夏翊清:“可是店小二是按照银锭酥卖给我的。” 平留嘟囔着:“会不会是不小心拿错了?要不要去找店家?” “不用。”夏翊清又指了指旁边的一包点心,“再看看这个。” 归平立刻说:“这个我知道,这是黄泡饼!” 许琛看着归平:“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归平解释道:“少爷您不爱吃这些,可是姑娘爱吃。伺候姑娘的柳叶经常托我出去买点心,所以我认识。” 许琛抬手戳了戳归平的额头:“你们就惯着吧!都说了不要给仁璟吃太多甜食,还买!” 归平连忙躲到夏翊清的一侧,说道:“哪是我们惯着啊?少爷您对姑娘才是有求必应呢!” 夏翊清虚拦了一下:“行啦,仁璟还那么小,又是女孩子,宠着点儿也没事。” 平留问道:“王爷,这黄泡饼有什么问题吗?” 夏翊清说:“我要的是青梅合子。” 平留:“那就不对了,糕点铺的小二就算出错,也不会三样错了两样。而且黄泡饼是凹圆饼,青梅合子是圆饼,一般人都应该能分清楚。” 夏翊清笑着打断:“欸,你可别这么说,你们家少爷就不认识。” 平留立刻噤了声,看向许琛。许琛一脸无奈道:“我很少吃这些东西,不知道也正常啊!” 归平连忙点头:“对对对,少爷几乎不吃点心的。” 许琛摆了摆手:“行了,你们把这些东西拿去吃吧,记得给安成一些。榛子酥留下就行了。” 平留和归平一人抱着一包点心快速地离开了房间。夏翊清拿了一个榛子酥递给许琛,笑着说:“侯爷,吃不吃?” 许琛把头凑过去,直接用嘴叼住了夏翊清手里的榛子酥。 夏翊清:“你不是不爱吃这些吗?” “王爷都送到我嘴边了,我当然要赏脸了。”许琛咽下口中的榛子酥之后问,“你有什么想法?” “假。”夏翊清解释道,“糕点铺、茶摊、包括市集,都显得很假。” 许琛点头:“对。市集旁边就是一群被压塌了的房屋,但市集上的人神色太正常了,完全不像遭过雪灾之后的样子。咱们年前在西山下见过真正的灾民,就算是有了赈灾救济,也总该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才对。可他们太平静了,平静得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夏翊清点了点头,拿起榛子酥咬了一口,立刻就吐了出来,他转头看向许琛:“这么难吃的榛子酥你都吃得下去?” 第一百零六章 灾民 “榛子酥不都一个味道吗?”许琛连忙把茶水递到夏翊清面前。 夏翊清喝了一口茶,然后一脸嫌弃地说:“这榛子酥真的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了。” “行了,不好吃就别吃了。”许琛把那包榛子酥挪到一旁。 夏翊清笑道:“我现在是真的信你从来不在意这些东西了。” 许琛:“别调侃我了,说正事吧。” 夏翊清敛了神色,说道:“糕点铺的伙计不认识自家的货,茶铺的小二对我们这两个外乡人都没有任何好奇。而且我看了一下,十几名客人喝的全是同一种茶。还有集市,集市上买东西的人也没有讨价还价,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许琛:“我也有一个想法。” 夏翊清冷笑了一下,然后扬声道:“冷思!” 冷思翻身进入屋内:“主人请吩咐。” 夏翊清:“让江陵府的各级暗桩把消息整理一下,尽快送给我。” 冷思领命离开之后,许琛问道:“他改口了?” 夏翊清点头:“是啊,从我拿了腰牌之后,他们就坚持改叫主人了,随他们去吧。” 许琛起身拿出昨天管家送来的那个册子递给夏翊清:“趁着这会儿没人,先看看这个。” 夏翊清接过来仔细地看过,边看边说:“昨天我只是略翻了一下也没太在意,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 许琛见他似乎是动了气,连忙劝道:“别激动。” 夏翊清把册子摔到桌上,义愤填膺地说:“沅州明明受灾最严重,他们竟然还能弄出几万两银子来!六弟虽然是追封的太子,但孝期未满一个月地方上就大肆宴饮也太过分了吧!” 许琛赶紧坐近了些,拍着他的后背说:“我的王爷,冷静!气大伤身!” 夏翊清闭眼片刻,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压住了心头的怒火,语气也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只是微微叹气:“竟然连驻守将领都跟他们沆瀣一气。” 许琛见他平复了心情,便顺着安慰道:“还有褚大人呢,也不算全军覆没。” 夏翊清:“褚大人毕竟是长羽军出身,还是不一样的。” 许琛点点头:“是,父亲母亲治下严厉,当年军中之人都有还些铁血在的。” 此时平留敲门进屋,送上了拜帖。许琛接过拜帖打开一看,转而把拜帖递给了夏翊清:“见不见?” 夏翊清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字,起身道:“走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许琛跟在夏翊清身后,一路走到正厅,厅内站着的人见到二人立刻行礼:“臣,江北路总督郦德厚见过寭王、见过平宁侯。” 夏翊清立刻上前虚扶了一下:“郦大人千万别这样,您是一品大员,不用行此大礼的!” 郦德厚纠正道:“只是从一品,王爷说错了。” 夏翊清示意郦德厚入座:“您现在是在地方上掌政,将来必定是正一品恩养的,您千万别谦虚。” 郦德厚微微欠身:“王爷谬赞。臣原本以为二位会住在官驿,还特意派人在官驿等候,没想到二位竟然住到了这葳蕤院里来了。” 夏翊清:“是我的不是了,我竟忘记派人去通知官驿了,大人见谅。” 郦德厚十分恭敬地说:“哪里,褚大人后来派人到官驿传过话了,想来也是我们考虑不周,王爷和侯爷大概是不会再住官驿的。” 夏翊清心中转了个心思,脸上挂上一副恳切的表情说:“我毕竟年轻,总有想不到的地方。这次来江北路虽说名义上是巡视,但其实您肯定明白,父皇是让我来跟着大人长见识的。如果我和平宁侯有任何做得不好的地方,郦大人一定要说出来,我日常不太跟官场上的人交往,平宁侯又常在军中,对这些人情往来实在是不太清楚。” 郦德厚似乎对夏翊清这番话不太赞同,上身前倾,对着夏翊清拱手道:“王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为官者需清廉自守,心怀百姓,我们拿的是今上的俸禄,就该为今上分忧,为百姓谋福,至于同僚之间的交往,也该是想着如何为百姓谋福祉才对。” 夏翊清心中有了一丝判断,于是更加诚恳地说:“大人说的极是。不过昨天刚到这里就有许多拜帖上门,我心中有些惶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所以一概都拒了,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不近人情,恐怕会让官员心中有怨,还请大人帮我多多安抚一下才是。” 郦德厚神色不变地回话:“您是王爷,他们怎么敢对您心中存怨呢?既然是今上让您来江北路巡视的,我江北路的所有官员都该全力配合才是。只是老臣年事已高,对下面人的管理难免会有疏漏,还请王爷见谅。” 夏翊清点头道:“那就多谢郦大人了,将来您回京述职,可一定要赏脸到我府上吃杯茶。” 郦德厚面带微笑:“老臣下次回京述职,大概就是告老之时了,到时候一介布衣之身,还望王爷不要嫌弃才是。” 夏翊清:“您是仲渊的功臣,能请您喝一杯茶是我的荣幸。” 郦德厚起身:“既然如此,那老臣就不叨扰王爷了,天气寒冷,王爷和侯爷一定要注意保暖,尤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东厢房太冷,是万万住不得人的。” 夏翊清也起身道:“多谢大人,我们都还年轻,不打紧。倒是大人您,寒冬未过,千万保重。” 郦德厚躬身一拜:“多谢王爷,以后有机会进京,定去讨杯茶喝!下官告退。” “大人慢走。” 等郦德厚离开之后,许琛感叹道:“我看着你都累。” 夏翊清笑了笑:“这才是一品大员啊,跟郦大人一比,之前咱们遇到的那些都太上不得台面了。” 许琛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夏翊清喝了口茶,淡淡地说了一个字:“等。” “等谁?”许琛有些拿不准夏翊清的心思。 夏翊清笑着说:“该来的今天都会来。” 许琛叹了口气:“我看你这个样子,一边觉得很放心,一边又为你提心吊胆。” “怕什么?”夏翊胸有成竹地说道,“接下来的一个比一个简单了。” “也对,毕竟下面这些人还没修炼出郦大人那种功力。”许琛也稍稍安心了一些。他念着刚才郦德厚的话,便唤了平留和纪寒进来安排道:“你们俩换身衣服,去城东看看,要是时间来得及的话就出城看看,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声张,也不要轻举妄动,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是。”二人转身离开。 夏翊清笑着说:“你这不是也听懂了嘛?” 许琛:“我是能听懂,但我是绝对说不出你那一番话的。你俩看起来什么都没说,但实际上该说的都说了。” “那你说说,我们俩都说什么了?” 许琛:“你试探他的态度,他试探你的心意。郦大人到岁数了,只想明哲保身安度晚年,你保他晚年无忧,他放你随意处置,是不是?” 夏翊清笑着看向许琛:“谁还说我们平宁侯笨?!这么聪明的人哪里去找呀!” 许琛:“行了你,歇会儿吧,一会儿还得继续见人呢!” 话音刚落归平就来报,江陵府知府曹随和沅州知州屈应扬送上拜帖。 夏翊清笑了笑:“说来就来,让他们进来吧。” 曹随和屈应扬二人实在难缠,许琛在一旁看着夏翊清应付他们,突然心底生出一种感慨。这样的夏翊清和与他独处之时完全不同,是那样的世故圆滑。在这些官场老手之中竟也能游刃有余进退得当,如果夏翊清真的认真去做事,如果他真的想得到那个皇位,他是可以做到的。 许琛有些庆幸夏翊清这些年没有走歪,他的心思城府极深,但却待人坦诚不去算计。 其实按照夏翊清的身世,他完全有理由怨,有理由恨,更有理由去报仇,他有能力用他一半的西楚血脉搅得仲渊和西楚都不得安宁。就说元贵妃给他留下的那些暗探,他完全可以收为己用,复仇也好,刺探也罢,那些人会豁出命去替他做事。还有赤霄院,大人已经把赤霄院交给了他,他让赤霄院做什么都可以,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夏翊清手中握着那么多的人脉和财富,却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他依旧善良,依旧真诚,依旧是那个一个小小的香囊就能哄好的孩子。 许琛收敛了心思,又陪着夏翊清和二人周旋了许久,终于到申时才终于送走了他们。许琛见夏翊清神色有些疲累,就拉着他回了卧房。 许琛:“累了吧?” 夏翊清点了点头,随意地靠在了许琛肩头。 许琛给夏翊清揉着太阳穴放松:“我刚才跟归平说了,让他把晚饭拿到屋里来,你就踏实地在屋里歇着吧。” 夏翊清虽闭着眼,但心思却未停,他缓缓说道:“你刚才也看出来了,曹随和屈应扬是一起的,说明天带我们去看灾民安置,我估计我们什么都看不到。” 许琛心疼地说:“我的王爷,既然累了就别想了。” 夏翊清又拿起香囊放到鼻下轻嗅,然后低声说:“好,不想了。” 许琛微微皱眉:“你以前只是睡觉的时候捏着香囊,最近这是怎么了?” “我这些日子总做梦,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夏翊清叹了口气,“就算你在身边我都觉得发慌。” 许琛顺势轻轻拍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说:“王爷,我都从战场回来快半年了,你才开始后怕。” 夏翊清:“你又知道了。” “我说的不对吗?”许琛安慰道,“放心吧,哪就那么多仗可打?耶兰和西楚是不会再动了,南边全是自顾不暇的小国,其实现在就剩下北疆了,你是怕刚安稳几天,札达兰又来犯,对吧?” 夏翊清默认。 许琛:“想那么远的事情干什么呢?最起码现在,此刻,你在我怀里,不是吗?” 夏翊清点点头:“对,想也没用。” 就在这时,平留和纪寒回来了。 平留进屋之后立刻倒了两杯热茶,先递给了纪寒一杯,然后才回话:“少爷,我们俩按照您的吩咐一路往东,果然在城东发现了问题。” 许琛立刻追问:“怎么说?” 纪寒:“我们俩在城东发现了几个院子,里面有许多人,有人在给他们发衣服,好像还在给他们安排什么任务,看管他们的应该都是当兵的,都有些功夫,我们怕被发现,就没多待。” 平留放下茶杯继续说:“对,后来我们看时间还早,就出了城,结果在城外发现了真正的灾民。他们被关在一个破庙里,只有很薄的棉被,也没有柴火,吃的都是稀汤。而且跟城里那几个院子相比,可以说是重兵把守,好像生怕他们逃跑似的。” 许琛:“记住地址了吗?” 平留点头:“都记下来了。” 许琛和夏翊清对视了一眼,然后说:“你们先下去吧。” 二人关起房门来,仔细算了一下这次赈灾的银钱物资,结合手头许季亭的消息,再加上赤霄院送来的密报,大概理出了个头绪。虽然他们自接旨那日起就开始筹谋,但只有真正到了地方上亲自看过之后才好真正着手安排。这一晚他们支使着身边人进进出出办了许多事情,一直到接近丑时才被归平用近乎逼迫的方式送到了床上休息。 转天一早,知府曹随和知州屈应扬陪着二人一起往灾民安置的地方去,车驾行至半路,夏翊清突然喊了停。曹随立刻上前问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夏翊清十分平易近人地说道:“曹大人怎么还这么客气?我不过是有些口渴,看到路边有个茶铺,想去喝口茶罢了。” 曹随:“王爷千金之躯,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喝茶呢,还是……” 曹随话还没说完,夏翊清就已经跳下了马车:“大人也一起来吧!” 许琛跟在夏翊清的身后对曹随说:“大人见谅,王爷一向如此随性的。” 曹随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二人走到茶铺,许琛对曹随说道:“曹大人若是不渴也不用勉强,我陪王爷坐一坐就好,也不用驱赶百姓,我们不会停留太久的。” 许琛和夏翊清坐在茶铺的矮桌前,看似是在喝茶,实际上是在打量铺子里的那些客人,那些客人依旧坐在与前一天相同的位置上,喝着同样的茶,甚至连衣服都没有变。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了答案,于是起身回到马车上,继续往前去了。 车行半个时辰,终于到了灾民安置所,几个人边走边看,许琛状似随意地问道:“请问屈大人,这里一共安置了多少灾民?用了多少帐篷?多少棉被?” 屈应扬恭敬地说:“回侯爷,这里现在共安置灾民三千余人,帐篷四百余顶,棉被一千余床。” 许琛继续问:“帐篷和棉被是哪里调用的?粮食又是哪里调用的?花了多少钱?” 屈应扬回答:“帐篷和棉被是江北路驻军的,粮食有一部分是本地囤粮,还有从其他州买来的,粮食花费了六万余两。” 许琛笑了笑便不再提问。夏翊清随意走入一顶帐篷,曹随连忙上前:“王爷,这都是灾民住的地方,太过阴冷潮湿,还是不要进的好。” 夏翊清还没说话,许琛却先开口问道:“难道江北路驻军用的不是兵部所制的帐篷吗?” 曹随:“侯爷这说得哪里的话,自然是兵部的帐篷。” 许琛双臂环于胸前,有些不解地说道:“我记得月前跟冯尚书闲谈的时候他还跟我说,兵部的帐篷是能顶住北疆寒风的,那年冬天我去草原的时候住的也是这种帐篷,没觉得阴冷潮湿啊。” 夏翊清笑着解围:“你就是个火炉,你哪知道什么叫冷啊!” 曹随脸色有些难看,只是陪笑道:“是,下官是怕王爷觉得冷。” 夏翊清随意走到一个正在睡觉的“灾民”面前,蹲**来查看,借着厚重的大氅遮掩,把手搭在了那人的手腕上,果不其然————脉搏强劲有力,并无半分病状。 屈应扬:“王爷,这些灾民都感染了风寒,不要靠得太近,小心过了病气。” 夏翊清起身:“好。这么看下来,沅州的赈灾确实到位,如此最好,我也好跟父皇回话。” 曹随:“臣等都是为陛下做事,自然尽心尽力,不敢怠慢。” 夏翊清笑着看向曹随和屈应扬:“二位大人辛苦了,现在也快午时了,若二位大人不嫌弃,本王请二位到缥缈阁去吃饭吧。” 屈应扬看了曹随一眼,曹随有些犹豫,许琛在一旁说:“怎么?二位大人不肯赏脸吗?” 曹随:“下官不敢,但凭王爷吩咐。” 夏翊清偷偷看了一眼许琛,许琛稍稍点头。 四人先后上了马车往缥缈阁方向走去。 缥缈阁。 四人坐在雅间之中,许琛先开了口:“这天寒地冻的,辛苦二位大人陪我们这一上午了。” 曹随微微欠身:“这是下官应该做的。” 夏翊清:“这次还是要托平宁侯的福,不然这缥缈阁我也是请不起的。去年年底在临安城外救助了不少灾民,这刚二月,今年的俸禄就已经用去快一半了。” 曹随想说什么,却被许琛打断:“好了王爷,这顿饭又不用你花钱,德之说了,这算他的。” 屈应扬:“下官之前不知,原来侯爷和白老板是故交,白老板从未提过。” 许琛笑着说:“德之就是这样的脾气,他是本分生意人,从来不依靠我和王爷的名声在外仗势。” 曹随的手刚伸入袖中,却听夏翊清说:“白老板为人本分,而且喜好颇为风雅,他的葳蕤院确实是雅致,只可惜我这个人啊,不懂风情,什么玉器折扇,什么金银器物一概不喜欢。” 许琛附和道:“王爷府里的东西可都是宫中赏赐下来的,当然是看不上葳蕤院里的陈设了。” 曹随和屈应扬对视了一眼,都不再说话。 夏翊清看了看他们的神色,笑着说:“不过是说笑罢了,二位大人怎么如此神情?” 曹随连忙赔笑道:“王爷府中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 一顿饭毕,平留进来询问下午的安排,夏翊清想了想说:“下午我想去个地方,不知道二位大人能不能陪我去看看呢?” 曹随和屈应扬:“听王爷差遣。” 一路上曹随和屈应扬几次掀开车帘想查看去向,可看见的都只有骁骑卫的一身黑甲,二人心中都有些不好的预感。 马车在骁骑卫的护送之下飞快前行,大概一个时辰之后停了下来,许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曹大人,屈大人,请下车吧。” ※※※※※※※※※※※※※※※※※※※※ 第三卷的节奏有些拖了,再忍一忍,下周就到第四卷了~ 第一百零七章 震慑 曹随和屈应扬听得许琛的声音,都感到了一丝寒意,他们对视一眼走下马车,当发现马车停在了城外破庙门口时都白了脸。 许琛走到曹随身边看了他一眼,然后故作关心地说:“曹大人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车上太颠了?实在抱歉,我的这些骁骑卫都是常年沙场征战之人,不懂照顾人,还请大人见谅。” 曹随结巴着说:“侯爷……哪里话,哪里话。下官……下官只是……下官没事。” 夏翊清也走了过来,说道:“二位大人,我们进去看看吧?” 屈应扬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这就是个破庙,没什么好看的。王爷若想拜庙,城西有……” “屈大人!”夏翊清打断道,“来都来了,看一下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这庙里藏着什么让屈大人害怕的东西吗?” 许琛微笑着看向屈应扬:“屈大人请放心,王爷要来的地方,早就有骁骑卫清理过了,是绝对安全的。” 曹随此时开口:“王爷,侯爷,下官身体有些不适,能不能放下官回去歇息一下?” 夏翊清微微皱眉:“身体不适?正好这庙里有床榻桌椅,曹大人随本王进去稍稍休息一下,本王略读过几本医书,还能给大人看看。” “不敢劳烦王爷,下官……”曹随还想说什么,只觉得身后一阵压迫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骁骑卫站在了他身后。此时已无退路,曹随和屈应扬只好迈入了破庙之中。 破庙之中四处漏风,每一间屋子里都挤着几十甚至上百人,虽然许琛和夏翊清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觉得十分心痛。归平早已拿着成羽的玉牌去请了大夫,又让褚契武从军中调来了棉被棉衣,但这些人看上去依旧狼狈不堪。 庭院中跪着一群被绳索绑住的护卫,足有百人,全部被捆了手脚堵住了嘴,有些身上还带着伤。 许琛看向纪寒:“有受伤吗?” 纪寒回话:“没有,褚大人的手下伤了几个,其他人一看到我们就基本都缴械了。” 许琛:“褚大人呢?” 纪寒:“褚大人在这边处理完之后,又返回那边去确认情况了。” 许琛点了点头,纪寒识相地退到了一旁。 夏翊清和许琛坐到了院内早已放好的两把椅子上,并不急着说话,只盯着曹随和屈应扬看。众人沉默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夏翊清缓缓开口道:“二位大人还是不想说啊,安成,去帮屈大人减一件衣服吧。” 安成立刻上前说:“大人,得罪了。”然后抬手将屈应扬身上的大氅脱下。 夏翊清一边玩着自己手中的手炉一边说:“天气寒冷,我也不想为难二位大人,只是我向来心软,见不得人受苦,这庙里的灾民人数众多,安抚起来需要些时间,所以还烦请二位大人陪我等一等,等我手下的人了解清楚情况,安抚好了灾民咱们再回城去。二位大人作为地方父母官,该是与百姓同甘共苦才是,所以嘛,每隔一刻钟,给二位大人减一件衣衫,直到跟这庙里穿的最少的灾民一样,你们看行不行?” 曹随和屈应扬都不作声。 夏翊清轻笑一声:“二位大人如果不说话,本王就当做是默认了。安成,看好时间,下一次该是曹大人了。” “嗻。主子放心。”安成恭敬地回答。 到了时间,安成果然上前解下了曹随身上的大氅,曹随立刻抖了一下。 又过了一刻钟,安成伸手去解屈应扬身上的外衣,刚解开了两枚扣子,屈应扬就忍耐不住,立刻跪地求饶:“王爷饶命!下官知错!” “脱!”夏翊清厉声道。立刻有骁骑卫上前按住屈应扬,安成手脚麻利地脱下了屈应扬身上的外衣。 夏翊清看向曹随,道:“曹大人在地方上多年,果然是有些见识的,屈大人忍不住了,曹大人看上去倒还算镇定。反正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我们不如来算一算,五万两银子能干什么呢?本王觉得应该够这庙里的灾民吃上三个月的饱饭了。从十一月开始下雪到现在,户部往你江陵府四个州拨了四十多万两银子,可为什么这破庙之中还会有这样的场景呢?江陵府四个州受灾,可曹大人出手就是五万两,沅州受灾最重,屈大人一出手就是三万两,还真是阔绰啊!” 曹随:“下官为官多年,有些积蓄也是正常的,王爷莫不是在暗示下官贪了赈灾款吗?” 许琛接过话来:“曹大人这话说的,这点赈灾款大概还入不了您的眼。毕竟您家底殷实,翻新个宅子都能花出十多万两,想必是看不上这点赈灾款的。” 夏翊清故意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啊!我的六弟,敏纯皇太子,薨得不是时候,扰了曹大人您的宴请计划,是不是啊?” 曹随有些意外地看着夏翊清和许琛。 夏翊清招了招手,安成立刻上前脱下曹随的外衣。 许琛把热茶推到夏翊清一侧,自己则说道:“接下来又该屈大人脱衣了,趁着这段时间我跟屈大人聊一聊吧。按照规定,各地受灾时候建立的庇护所是有标准的。标准军帐容四人,赈灾专用大帐篷容十人,小帐篷容五人,若物资不足时可酌情处理。江北路驻军共三千七百五十人,所备标准军帐应有一千五百顶,屈大人说灾民未满四千人,若全部按照规定收容,驻军所备帐篷足够使用,屈大人为什么说只用了四百余顶帐篷?另外,收容病患的帐篷必须严格按照规定,不能多于四人。上午屈大人告诉我们帐篷中的灾民感染了风寒,既是感染了风寒,为什么不按照规定四人一顶,反而要八个人挤在一顶帐篷里?” 屈应扬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许琛继续说:“同样,按照规定,收容病患的军帐需特别标注且最好与收容灾民的帐篷分开安置。而庇护所中使用的军帐全部都标有医用字样。据我所知,凡是收纳病患所用的军帐,用过之后是需要就地销毁的,各地驻军可以在此之后向兵部请求补充库存。而沅州本地恰好有制作军帐的工厂,江南路江北路的军帐全部由沅州供给。到时候江北路驻军向兵部请求拨款,你们这四百余顶帐篷的空额就出来了,那钱就踏踏实实地进入了你们的腰包,我说的对不对?” 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屈应扬此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许琛端起茶杯,稍稍润了下嘴,接着说道:“说完帐篷,我们来说说粮食吧。赈灾粮是按照每人每天半斤米配给的。为了方便,暂时就按照庇护所有四千人来算,那么每天应该有两千斤也就是二十石米。这些年来米价最贵的时候也没到一百文一斤,我姑且就按照一百文一斤来算,二十石米就是二百两,沅州庇护所是去年冬月十五建立的,到今天不到三个月,我就算你是九十天,就当你所有粮食都是按照最高价从外地购入,那么粮食上的支出花费是一万八千两。可屈大人告诉我,粮食花费了六万余两,这是怎么回事呢?” 说话间又过了一刻钟,安成上手要去脱屈应扬的中衣,屈应扬连连磕头道:“王爷饶命!侯爷饶命!我说!我都说!”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一眼,许琛起身带着屈应扬往一旁的屋子里走去。 等许琛一行人离开之后,夏翊清对着曹随说:“曹大人还要坚持吗?脱掉中衣可就只剩下内衣了,这天寒地冻的,我也是不忍心看曹大人如此。” 曹随依旧不说话,夏翊清只好直接点破:“曹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只找到了这些吧?上午我们喝茶的茶铺,七弯街上的集市,琴台路上的小贩,通贾街上的商铺,还有,城东升平坊的四间民房。从接旨出发到我们到达沅州这几天,大人忙着粉饰太平,我们也并没有闲着。而且,你们太小看平宁侯了,他未及弱冠便能封侯,靠的可不只是他的父母,他的爵位和在军中的威望都是自己挣下来的。他自小就跟在定远公和长公主身边,去年又刚打过一仗,军资如何,粮草如何,就连我都算不过他。” 夏翊清站起身来说:“曹大人若是冷了,就穿上衣服吧,反正屈应扬会招的,岳磊也会招的。让你冻这一个多时辰,只是为了帮你回忆一下入仕之前的生活,特别是永业三十七年的冬天,当时被地方官员层层盘剥之后的赈灾粮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是比这破庙里的灾民吃的更差还是更好呢?” 听到永业三十七年这个时间,曹随的脸色终于变了。 此时许琛带着屈应扬走出房间,朝夏翊清微微点头。夏翊清说:“好了,折腾了大半天,该回城去了。曹大人快穿上衣服吧,真冻病了就不好了,我们之后去辰州还需要你同行呢。” 许琛陪着夏翊清走出破庙上了马车。夏翊清叹了口气:“曹随当年也穷过,也有过食不果腹等待救济的日子,怎么还会忍心盘剥这些可怜的灾民?” 许琛安慰道:“他大概是穷怕了,不想再穷下去了。” 事情还没办完,夏翊清知道此时不是感慨的时候,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等一行人迈进城东升平坊的民宅中时,归平和褚契武已经把里面的这些人都控制住了。只有岳磊站在院子里,对着褚契武大喊大叫,许琛见状快步上前,一脚踹向了岳磊的膝窝,岳磊登时跪在了褚契武面前。 岳磊吼道:“谁?!谁敢踹我!知道老子是谁吗?!知道老子的岳丈是谁吗?” 许琛走到岳磊身前:“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褚契武拱手行礼:“侯爷。” 许琛拍了拍褚契武的手臂:“你忍得了我可忍不了,好歹是我长羽军出来的,脾气都哪去了?” “侯爷恕罪。” 许琛笑了笑:“没怪你,今天辛苦了。” 岳磊挣扎着又要起身,归平立刻上前又踹了一脚,然后伸手直接锁住了岳磊。 许琛:“刚才我不在,归平没办法动手,不过现在可以了,岳大人要不试试我贴身护卫的武功啊?” 岳磊扭着头冲归平喊道:“你放开我!你一个护卫凭什么打我!” 归平又用力掰了一下岳磊的手臂,岳磊吃痛大叫。 许琛冷笑一声:“他是我的护卫,自然代我行事。你要有本事就挣脱开他,没本事就把嘴闭上!” 岳磊不依不饶:“我是朝廷三品大员!你凭什么抓我!” 许琛弯下腰对视岳磊:“三品大员?!呵!你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是谁啊?” 夏翊清的声音由远及近:“他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当然也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看着岳磊说:“二月初三,这位岳大人在接到消息得知我们要来沅州的时候就跟曹大人说了,两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出了事也有他岳丈罩着呢。我说的没错吧?!” “原来如此。”许琛直起身子,“可我怎么记得,昭武侯是个三等侯啊?这可巧了,我去年从西境回来之后刚刚进了二等侯,恰好比你岳丈就高了那么一点点,他见到我还得向我行礼。哦对了,再提醒你一句,我侯府的后面就是镇国定远公府。” 岳磊的声音小了下去,但依旧嘴硬道:“那你也不能随意处置我!” 许琛微笑着看向岳磊:“我没说要处置你,我只是刚陪着寭王和曹大人聊完天,顺便来看看你。” 岳磊勉强回过头去,看到曹随低着头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两名骁骑卫,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夏翊清问:“岳大人是现在说,还是再扛一扛,回到京城再说?” 许琛开口阻拦道:“还是让岳大人回了京再说吧,正好我义父义母都在临安,我想他们应该会很想跟岳大人叙叙旧,聊一聊南昭国的风景。” “也好。”夏翊清说,“今天累了,回去吧,剩下这些事情就交给褚大人来办吧。” 褚契武立刻行礼:“是,臣遵旨。” 夏翊清走到曹随身边说:“曹大人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这些时日还得请你跟在我们身边,直到我们离开江陵府为止。” 一行人回到葳蕤院的时候已经快接近晚饭时间了,岳磊和屈应扬暂时交给褚契武,曹随被带回葳蕤院由骁骑卫看管,院子里的人和街上假扮百姓的那些人全部由江北路驻军接手,暂时留在那几所民宅里。平留和纪寒带着沅州府的府兵以及一部分可靠的驻军把破庙中的灾民全部转移安置到庇护所,并把一应物资都调配齐。 卧房内。 许琛一边给夏翊清揉着太阳穴一边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夏翊清闭着眼睛想了想,说道:“把归平借我一天。” 许琛问:“你想让他去辰州?” 夏翊清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懂你啊!”许琛说,“辰州知州田诚华第一天派人送了东西,现在沅州这边的事情被我们破了,辰州那边肯定会得到消息。我们快速地处置了屈应扬,扣住了曹随,你是想看看辰州那边的人有什么反应,对不对?” 夏翊清点头:“是。从赤霄院的线报来看,田诚华之前做事还算稳妥,辰州的情况要比这里好很多,我想看看他够不够聪明。” 许琛:“你不想处置他?” 夏翊清轻轻摇了摇头:“不太想。总不能我们到一个地方就把当地官员从上到下都扒一遍吧。” 许琛接过话来:“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安抚民心。如果田诚华够聪明,他会把辰州的事情做好,只要最后百姓能得到安抚,那些钱能真正到了百姓手里,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夏翊清坐起身来看着许琛:“你真聪明。” 许琛温柔地捏了捏夏翊清的鼻尖,说道:“你这么聪明,我也得配得上你才是。” 夏翊清顺势又靠回了许琛的怀里,问:“对了,你今天为什么对岳磊那个态度?我还从没见过你和归平都这么狠过。” 许琛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平安符所在的位置,说道:“开宇八年,南昭国突然来犯,岳磊临阵脱逃,母亲不得不前去支援,后来在那边镇守了一年。南境湿冷,母亲的旧伤复发之后一直就没好。前些年生仁璟和仁珩的时候那么凶险,就是因为南境那一年落下的病根。” 夏翊清听言抓住了许琛放在胸口的手:“难怪你一上脚就那么狠,而且我看归平在旁边憋得眼睛都红了。” 许琛解释道:“归平是在府里长大的,母亲对他们来说既是恩人又是亲人,其实他们对母亲的感情跟我是一样的。” 夏翊清拍了拍许琛:“好了,都过去了。姑母有福报,你们一家人都有福报。” “对,都过去了。”许琛低声说道,“若再除了札达兰,国仇家恨便都清了。” 夏翊清没有说话,只是环在许琛腰间的手臂更紧了些。 前一晚睡得晚,白天又跑了一整天,许琛怕夏翊清太累,吃过晚饭后就陪着他早早睡下了。 睡到半夜,夏翊清突然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轻呼:“殿下。” “你怎么又叫错了?”夏翊清揉着眼睛,“上次欠我的还没还,又想欠我吗?” 许琛站在床边说道:“殿下,我这就走了。” 夏翊清大惊:“你去哪?你这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许琛声音清冷地回答:“这才是我该穿的衣服。” “知白!” “殿下,我叫桑昆,不是什么知白。” 夏翊清吓得语无伦次:“知白,你看看我,是我啊!我是和光,你……你不要我了吗?” 许琛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殿下,多谢你的玉佩和地图,我克烈复族在即,就不陪殿下了。” 夏翊清哭喊着去拉许琛的手:“知白!你说过你要陪着我的啊!” 许琛一抬手就把夏翊清推到了床上,转身离开。 “许琛!你回来!你不许走!” …… “和光?和光!”许琛的声音由远及近,“醒醒,快醒醒!” 夏翊清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许琛发愣。 许琛扶着夏翊清坐起来,满脸担心地说:“我的王爷啊,你可吓死我了!你这是做了什么梦啊!” 夏翊清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他扑到许琛的怀里,紧紧地搂住许琛不撒手。 许琛轻轻拍着夏翊清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夏翊清伏在许琛的怀中抽泣:“不许走……你不许走……” 许琛低声哄着:“不走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快别哭了。” 随着许琛的安抚,夏翊清渐渐安静了下来。大约过了一刻钟,许琛开口道:“好了,躺下睡吧。” 夏翊清没有出声,许琛低头一看,夏翊清就这么在自己的安抚之中又睡过去了。许琛轻轻一笑,扶着夏翊清躺到床上盖好被子,用温热的帕子帮他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等一切都安置好之后,又在夏翊清的脸颊上亲了一下才安心睡去。 第一百零八章 密库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睁眼时发现许琛正盯着自己看,他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没去练晨功?” 许琛也不说话,只稍稍动了动手腕。夏翊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地攥着许琛,他连忙松了手。 许琛慢慢地活动着僵硬的手腕,夏翊清语带愧疚地说:“对不起,是不是攥得你很疼?”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你没事就行。现在还不到卯正,再躺会吗?” 夏翊清推了一下许琛:“你去练功吧。” 许琛:“真让我去?” 夏翊清只犹豫了一下,就拉住许琛说:“不许走。” 许琛:“我今天不练了,陪你再待一会儿。归平已经带着一队骁骑卫去辰州了,昨天平留和纪寒也把灾民都安置好了,今天我们没事做,你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 夏翊清揉着许琛的手不说话,有些委屈,有些愧疚,又有些害羞。许琛看着他的神情,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有这样的一个人在身旁,怎么还会想去做别的! 许琛在夏翊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温柔地说道:“我的寭王殿下,能不能告诉我昨晚你梦见什么了?” 夏翊清整个人一激灵,脱口而出:“不许叫我殿下!” 许琛吓得坐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好了我不叫了,你别生气啊!” 夏翊清以为许琛要走,立刻坐起来拉住他说:“不许走!” 许琛安慰道:“不走不走,我能走哪去啊?难不成回草原去吗?” “闭嘴!”夏翊清直接搂住了许琛的腰。 许琛:“……” 他觉得自己此时大概不适合说话,看样子夏翊清是真生气了,这一大早情绪起伏这么大,肯定是跟昨晚的梦有关系,在他平复心情之前,自己最好还是别说话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夏翊清抬起头问:“你怎么不说话?” “刚才有人让我闭嘴。” 夏翊清松开了许琛,说道:“好了,我没事了,起床吧。” 许琛快速起身穿好了衣服,开门出去:“安成,你主子醒了,去伺候吧。” 平留看着许琛出来,笑着说:“少爷今天起晚了。” 许琛活动着身体说道:“不知道怎么惹着他了,一大早就吼了我两次。” 平留:“我还以为王爷不会跟您生气呢。” 许琛这才反应过来,看向平留:“你小子有了纪寒之后胆子都大了是吧?!开始调侃我了!” 平留红了脸:“少爷胡说什么呢!” “行,我胡说!那我以后让归平和纪寒一起办事。” “少爷!”平留急得直跺脚。 许琛难得看到平留这样的神情,本想再逗他几句,结果安成出来说:“侯爷,主子让您进去。” 许琛只好作罢,点点头说道:“那你们去准备早饭吧。” 许琛刚一关好门,夏翊清就上前勾住了他的脖子:“你跑什么?” “我怕我又说错话惹你生气。”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一早上吼了我两次,王爷好大的脾气。” “我错了。”夏翊清低声说。 许琛:“吼就吼了,你撒了火就行,反正我又不会真跟你生气。” 吃过早饭,夏翊清说:“陪我去个地方好不好?” 许琛起身拿出大氅:“山里冷,穿着。”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 许琛把大氅给夏翊清穿好:“以后这种问题就不要问了,我要是连你想什么都不知道,还算是懂你吗?” 夏翊清笑了笑:“咱们得偷偷去。” “那是自然。”许琛说,“让你那俩护卫跟着就行了,我们从后面翻出去,你骑马行不行?” 夏翊清:“开玩笑,我好歹也是个皇子好不好?!要是连马都不会骑,岂不是太丢人了?” 许琛拉过夏翊清的手说道:“那就走吧!” 二人从后院翻出,带着冷思冷念一起往林县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到了林县郊外的孤山下。 夏翊清按照之前即墨允说的方法破了阵,找到了密库的入口,用玉佩开了大门。这密库藏在山中,外面有层层迷阵,没有地图和破阵的方法是很难找到的,而且就算找到,没有玉佩也打不开。 二人走进密库的大门,才意识到即墨允所说的“只有亲自看过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夏翊清看着眼前的密库直发愣:“还真是一座山啊……” 许琛也有些惊讶:“我就随便说说的,这也太吓人了吧?” 原本许琛以为这密库顶多是藏在山里的一个宅子或者是仓库,里面放了些金银而已,可实际上这密库是整个藏在山体之中的。 二人顺着通道往里走,通道十分宽敞,地面都是平整的石块,最少可以并行十人。通道左右两边都是大小相同的石室,每一间石室中都整齐地叠放着箱子,石室内外的墙壁上都有长明灯,整个密库的顶端还有通风口。 两个人十指相扣,慢慢地走在通道之中。走过了大概有六十余间石室之后,发现一间不一样的,里面没有箱子,而是书桌座椅,另一侧还有坐榻。夏翊清说:“走吧,进去看看。” 许琛点头,二人走进石室,夏翊清随手拿起书桌上的书籍翻看,笑道:“全是账本!” 许琛:“我猜也是,没听说谁家的钱库里还放书的。” 夏翊清拿起一个账本递给许琛,许琛接过来大致翻看了一下,然后由衷地感叹道:“真有钱啊!” “咱们把账本拿出去吧。”夏翊清说,“有多少东西我得心里有个数。” 许琛点头:“听你的,那还看吗?” 夏翊清:“看啊!顺便再拿点儿钱出去,去年年底把钱都给你小叔了,我再拿点以防万一。” “那就继续走。” 两个人拉着手又走了许久,夏翊清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开口说道:“昨晚,我做了个梦。” 许琛没有说话,听着夏翊清继续说:“我梦见你穿着草原的长袍站在我的面前,告诉我你要走了,你要拿着这密库里的钱去帮克烈复族。” “你一定吓坏了。” 夏翊清点了点头:“是,我从来没有听过你那么冷漠的语气对我说话,也从来没见过你那么决绝的背影。” 许琛笑了一下,说道:“我这么多年也从来没听你直接叫过我姓名,我还在想,你这是梦到什么了会那么喊我。” “我喊出声了吗?”夏翊清有些意外。 许琛点了点头:“撕心裂肺。” “哪有那么夸张!”夏翊清嗔道。 许琛抬起手摸了摸夏翊清的头:“真的,我听着心疼,又看你哭得伤心,就赶紧把你叫醒了。” 夏翊清叹了口气:“那个梦太真实了。” 许琛安慰道:“再真实也是梦,醒来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 “是,我后来听着你的心跳就觉得很安心,然后就那么又睡过去了。”夏翊清自嘲地笑了一下,“真是丢人啊。” “傻瓜,跟我面前有什么可丢人的。”许琛抬起手,轻轻亲吻了一下夏翊清的手背,“你怎样我都喜欢。” 夏翊清低下头:“今早不该吼你的。” 许琛:“吼我是对的,我今早大概也是哪里不对劲,无缘无故地就提起草原。我以后都不再说了。” “没事的。我做了这一场梦,反而放下了。”夏翊清说,“今早起来看着你,我这没来由的担心也烟消云散了。” 许琛也松了口气,说:“行了,说出来就好了。” 说话间两人又走过了几十间石室,然后转了方向。夏翊清看着眼前一排空的石室说:“大人是从这里搬出去的东西。” 许琛:“为什么不从一进门那里拿呢?” 夏翊清指了指石室门口的牌子,许琛了然:“多搬一些金锭,才像是真的。” 夏翊清点了点头:“对,大人搬了五百箱金锭。” 许琛算道:“一箱是一千两,五百箱就是五十万两金锭,那就相当于五千万两白银?!” 夏翊清伸出两根手指:“一箱是两千两。” 许琛瞪大了眼睛看着夏翊清,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夏翊清:“我刚知道的时候跟你现在一个反应,大人也说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感觉特别不真实。” 许琛虽然想过能供西楚百年军资的钱财一定很多,但没想到夏翊清一出手就送出了一万万两白银,而且这只是整个密库的不到三成。 夏翊清戳了一下许琛的腰,说道:“好啦,别算了,你也不嫌累!反正回去看看账本就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钱了。” 许琛点点头,跟着夏翊清走进一间石室,夏翊清打开箱子拿出十块金锭递给许琛。 许琛接过金锭,手中倏然一沉,他低头看去:“我的天,你这是五十两的金锭啊?” “不然呢?”夏翊清说反问道,“难道拿二十两的吗?那得拿多少块啊?” 许琛:“也是,那你这次打算拿多少?” “你拿得动多少?”夏翊清问。 许琛撇了撇嘴:“我反正是拿不动这一箱的。” 夏翊清笑着合上了箱子,说:“差不多了,一会儿再去拿点儿银票就好了。” 许琛把金锭装好,跟着夏翊清又拿了一些银票就出了密库往回走了。 葳蕤院。 平留见二人回来之后立刻迎上来:“王爷,少爷,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归州知州刚送来拜帖。” 夏翊清:“行,让他去前厅吧,我们这就过去。” 前厅。 “臣归州知州顾攸,见过寭王,见过平宁侯。” 夏翊清端坐正位,客气地说:“顾大人不用多礼,请坐吧。” 顾攸起身落座,在看到许琛之后明显愣了一下,眼神中带了一丝探究和疑惑。夏翊清看了一眼许琛,只见许琛正满脸笑意地看着顾攸。 顾攸开口道:“侯爷,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许琛笑着说:“蓟城一别,快十年了。” 顾攸瞪大了眼睛,有些怀疑又有些期待地问:“真的是你吗?” 许琛点了点头:“是我,顾哥哥,我是小桑。” 顾攸激动地说:“真的是你!我怎么也没想到,大败耶兰的平宁侯会是你!” 许琛也十分开心:“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真的当了官。” 顾攸:“你怎么会……怎么会成了平宁侯?” 许琛:“你走之后大概一年,我在草原上碰到了长公主,长公主认出我是他救命恩人的儿子,看我当时孤身一人,就把我带回临安收了我为义子。” 顾攸点头:“我知道这件事,因为是长公主认子,当时还传了邸报的,只是我没想到那人就是你!我后来回过蓟城,但是你住的院子已经空了,没有人知道你去哪里了,我还为此伤心了许久,没想到你是进了公府!” 许琛有些愧疚地说:“说来实在是抱歉,我后来大病了一场,忘记了之前的事情,也是前段时间才刚刚想起来的。不然我肯定会派人去找你的!” “还能再见就是有缘!”顾攸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以前总怕你想不开,甚至还以为……以为你真的不在了,现在看你成为带兵打仗的侯爷,我真是替你开心!” 夏翊清端起茶杯,挑了下眉。许琛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变化,连忙敛了神色:“我们还是先说正事吧,顾哥哥今天来找王爷是有什么事吗?” 顾攸点了点头,转向夏翊清:“王爷见谅,乍见故人有些激动。下官今日前来是想跟您说一下赈灾的事情。” 夏翊清放下茶杯,依旧是一副端庄的样子,缓缓说道:“顾大人请说。” 顾攸:“这次赈灾按道理来说归州会收到八万两赈灾银,但实际到我手上的只有五万两,好在归州的灾情不算严重,这五万两倒也还够用,但毕竟是少了三万两,我想着还是要跟王爷说一声的。第一天我来便是为了这事,但您当时没有见客,所以我就先回去了。” 夏翊清:“顾大人是看我处置了屈应扬,才放下心来直接找我挑明了这件事吧?” 顾攸愣了一下,旋即请罪道:“王爷恕罪。” 夏翊清面带微笑地说:“没关系的,地方官员对京中派来的钦差都会有所防备,总是要看好门路才敢说话,我自然明白。我们过几天会去归州看一看,还请大人把赈灾所用的款项账目准备好。” 顾攸从袖中拿出账本递给夏翊清:“账目下官已经准备好了,一应支出全部都在这里面了。” 夏翊清接过账本:“顾大人有心了,只是这账本我还得仔细看过才行。” 顾攸又看了一眼许琛,然后起身说:“既然如此,下官就先告退了。” “顾大人慢走。”夏翊清看向顾攸。 许琛立刻招呼道:“平留,替我送送顾大人。” 夏翊清看着顾攸的背影,幽幽地说:“他乡遇故知,你还不亲自去送送你的顾哥哥?” 许琛靠近夏翊清:“吃醋了?” “我回去看账本了。”夏翊清转身就走。 许琛赶紧跟了上去,等回到卧房之后,夏翊清竟然真的看起了账本。许琛关好房门,走到榻边,半跪在夏翊清身后,手臂从夏翊清的肩膀处伸到前面,松松地环住他的脖子,又稍稍把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在了他肩上一些,低声唤道:“和光。” “别闹,看账本呢!” 许琛直接夺过账本放在一旁,把夏翊清转过来压在榻上,两个人脸贴得极近。许琛说道:“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顾哥哥今年三十五了,早该成家了。” 夏翊清直视着许琛的双眼:“你连人家多少岁都记得这么清楚?” 许琛在夏翊清的嘴上轻吻了一下,说:“我错了,我现在就忘了,我管他多少岁!他多少岁都跟我没关系,我只在意你。” 夏翊清难掩笑意地捶了一下许琛。 许琛问道:“不生气了?” “哪就那么小气了?”夏翊清说,“只是觉得错过了你那么多年的生活,有些遗憾而已。” 许琛直接侧卧在了夏翊清身边,一手撑头,一手轻轻揉着夏翊清的耳垂,说道:“我当年被人救走之后,一直在蓟城待着。因为我的身世,所以那些照顾我的人都只叫我小桑。我跟你说过那个时候我一直不太开心,总是能想起我阿爸。有一天晚上我又梦见了我阿爸死的时候的样子,一时睡不着就偷偷跑出院子,结果在院门口碰到了顾哥哥。他怕我跑出去之后有危险,就陪着我在院门口坐了一会儿,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就住在我院子的隔壁,当时那些人把我看得很紧,怕我跑丢,也怕我被人认出来。而且我自己性格也孤僻,没什么人愿意跟我说话,只有顾哥哥常常陪着我说话,给我讲故事。后来他说他要去考功名,说考完功名衣锦还乡再给我讲故事,结果他还没回来,我就跟小叔回临安了,事情就是这样。” 夏翊清听完许琛的讲述,低声说:“我又没想知道。” 许琛笑着说:“是我想让你知道。” “好了,看账本吧。”夏翊清想坐起身来,却被许琛拦住:“账本没有你好看。” 夏翊清只好又躺回到许琛身边,调侃道:“哎呦,你怎么也会说这种话了?” “情之所起,心之所至。”许琛朝着夏翊清的耳朵吹了口气,“这是你说的。” 夏翊清直接伸手把许琛拉到自己身上,轻声喊出一个字:“哥。” 这个称呼对许琛来说实在是充满了诱惑,每一次夏翊清私下这么叫他,都像是在他的心里荡起一圈涟漪一样,总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许琛当然知道,昨晚那一场噩梦其实是夏翊清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他今天的一切行为都只是在掩饰着内心的不安,这个人把什么都说得云淡风轻,可实际上心里怕得要命,许琛看着夏翊清的样子,心里针扎似的疼。 “罢了……”许琛心想:“既然夏翊清愿意藏着,那就不要戳破他吧,他这么多年来心底那些不安总归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抚平的。” 许琛俯**去,用力地吮吸着夏翊清的嘴唇,他想用这个吻来安抚一下夏翊清。而夏翊清也在许琛的亲吻之下逐渐沉醉,手开始不老实地扯着许琛的衣服。 “少爷,我回来了。” 这个归平,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许琛极不情愿地放开夏翊清,对着门外的归平扬声说:“先去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再说。” 听得归平走远了,许琛立刻又吻上了夏翊清:“我们继续。” 夏翊清的手已经解开了许琛的腰带,却始终没有探到更里面的中衣,许琛低头看去,一下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许琛坐起身来,一边解着两个人缠在一起的腰带,一边笑着说:“你若喜欢这样,我们下次好好试试,你这么着急忙慌地就把自己捆起来算怎么回事?” 夏翊清又急又恼,一下子红了脸,挣扎着想自己解开,却被许琛拦住:“越动缠得越紧,你放松一些,我不说了就是。” 夏翊清果然不再挣扎,没过一会儿许琛就把俩人缠在一起的腰带解开了,紧接着夏翊清就感觉到许琛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腿间,他连忙坐起来,问道:“你干什么?” 许琛蹲在软榻边,仰起头看向夏翊清,脸上也飘起一丝红晕,用情动时特有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不想吗?” 夏翊清低头看了许琛一会儿,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 关于钱的单位,万万为亿。即墨允挪出了一万万两白银,也就是一个亿。 第一百零九章 故知 半个时辰后,夏翊清懒懒地倚在软榻上翻看着账本,许琛收拾完之后走到他身边问:“真看账本啊?那赈灾的账有什么好看的?” “你又不让我帮你,我就只能看账本了。”夏翊清说道,“我是在看我们到底有多少钱。” 许琛坐到夏翊清的身边亲了他一下,然后拿过账本,不过没一会儿就放到了一边:“不行,这数字太大了,我看着晕。” 夏翊清笑着说:“上午在密库里不是算得挺快的吗?” 许琛:“那只是一部分。” 夏翊清点了点头:“确实只是一部分。而且我觉得大人挪出去的可能连两成都不到。大人说大概三成,应该是按照房间数量大致算的,可你还记得密库里每间房间门口挂着的牌子吗?” 许琛点点头:“有分金、银、票、玉。” “对,这些对应的就是金锭、银锭、银票和玉器。”夏翊清解释道:“金和银下面又有十、廿、圩,就是每一块的重量。” 许琛想了想:“今天拿的这十块金锭,是从‘金·圩·壹’那个石室里拿的,所以是五十两金锭的第一间房,对不对?” 夏翊清点头:“对。大人搬的都是二十两一块的金锭,我上午看了一下,‘金廿’的序号下还剩十五间石室,一间石室里有五十箱,也就是还剩下七百五十箱,那就是一百五十万两黄金。” 许琛拿出写着“金·廿”的账本仔细翻看后说:“这账本上写着,金二十这一部分一共有两百万两金锭,那这样就是对的了。” 夏翊清点了点头,又看了一会儿账本,然后也放下了:“不行了,我也算不清楚了,你小叔会不会算账?” 许琛:“他那么多商铺,应该是很会算的吧。” “带回去交给你小叔好了。”夏翊清说,“你知道我算学一直不好,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只要记下来大人用了多少,我们拿了多少就好了,然后下次让大人带你小叔去密库里看吧。” 许琛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真能算清楚呢。” 夏翊清叹道:“我也以为我可以,但看来我高估了自己的算学能力,也低估了密库里的钱。” “总之就是,你非常有钱!”许琛把账本收好放在一旁,“你打算怎么花这钱?” 夏翊清摇头:“不知道,反正现在赤霄院的花销全部由我来出,其他的也没什么可以花钱的地方,你府上的开销也可以我来供着,给你小叔分担一些。” 许琛拉着夏翊清的手说:“那就是你养着我呗!” “又不是养不起,你想花多少都行!”夏翊清抬头看向许琛,“我们还用分彼此吗?” 不一会儿,平留就端来了晚饭,许琛让归平等人一起进屋吃。 归平坐在下方的小桌上说:“少爷,辰州知州今天亲自到下面几个县去看了,然后把克扣的粮食也发还给了灾民。我是到了下午才现身的,我看那位田大人确实有些胆小,看见我和身边的骁骑卫直抖,我都怕他晕过去。” 许琛笑着说:“那他看见我们不更得抖了吗?” “明天去会会他吧。”夏翊清想了想,又问道,“曹随呢?” 平留回话:“好吃好喝地供着呢,今天上午说想见您,但您当时还没回来,我就跟他说您今天去县上查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行,明天带着他,咱们一起去辰州。”夏翊清说,“希望他会骑马。” 归平:“王爷明天要骑马去吗?这天气还冷……” 夏翊清打断道:“没事,我不打算在当地住,去看看没什么事就回来,这要是坐马车,到了那里就要下午了。” 许琛也说:“对,既然田大人懂事,我们也别为难他,省点时间还要去潼州府呢。” 晚间,夏翊清躺在床上,虽闭着眼,但并未入睡,他把呼吸压得极轻,怕扰了枕边人。 许琛侧过身把夏翊清搂在怀里,低声问:“怎么还不睡?” “我还以为你睡了。”夏翊清往许琛怀里钻了钻,“哥……对不起。” 许琛闭着眼,轻轻拍着夏翊清说道:“你不用觉得亏欠,你说过你不爱那样,我不会逼你。你还小,有些事情得慢慢来。” 夏翊清埋在许琛胸口,闷声说道:“你下午的时候是不是很难受?要不……我们做一次吧?” “明天要骑马的。”许琛安慰道,“我答应你,等你能接受了自然让你做。之前就说过了,我不要你勉强自己来迎合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乖,快睡吧。” “好。”夏翊清终于放下心来,很快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一行人就往辰州去了。 辰州官衙内,夏翊清看向知州田诚华:“田大人,昨天我已经派人来提前通知你了,不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田诚华立刻递上账目:“王爷,这是您要的账目。” 夏翊清翻看了一下,然后说:“这账你敢给我,也就是说你已经找人做平了,我可以直接拿着回去复命了,但是大人心里也该清楚,我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田诚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王爷,下官……下官不敢!” 夏翊清挥了挥手,平留和归平带着一众人离开,屋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田诚华:“王爷恕罪,所有粮食和银钱都已经送到百姓手上了。剩下的钱也会专款专用,等雪化了之后重建民宅,下官绝对不敢挪用一分一毫!” 夏翊清问:“辰州拿到了多少钱?” 田诚华:“七万两。” 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今年户部拨到江陵府四十二万两,按照灾情严重程度,沅州分到十二万,辰州和灃州各分到十一万两,归州应该也有八万两。怎么田大人只拿到了七万两吗?” 田诚华磕头道:“王爷明察,辰州真的只收到七万两,下官不敢隐瞒!” 夏翊清叹了口气:“好吧,那辰州的灾民全都安置了吗?” 田诚华:“全都安置了,真的全部都已经安置好了,绝对不会有问题!” 夏翊清:“那麻烦平宁侯替我去看看那些灾民安置的情况,田大人可愿作陪?” “愿意!愿意!”田诚华连连叩头。 许琛起身带着田诚华离开了房间。 等二人离开之后,曹随跪在了地上。夏翊清叹了口气:“永业三十七年冬天,西川路连下了两个月的暴雪,雪深及腰,尤以兴元府的兴州最为严重。兴州下辖七个县,冻死近万人,倒塌民房无数,京中派下的赈灾银两和粮食被当地官员层层盘剥,最后到达灾民手中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灾民愤而反击,却被当地驻军当作暴民处置了,我说的对吗?” 曹随默默地点头。 夏翊清继续说:“可那时长康县的知县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安抚了所辖县的灾民,甚至拿出自己家的存粮和宅院来庇护灾民,对不对?” 曹随继续点头。 “你在长康县知县的家中亲眼看着他如何筹措资金,如何安抚灾民,如何扛着上级的重压拼了命地要来了你们的口粮,让长康县成为兴州死伤人数最少的县,对不对?” 曹随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夏翊清看着曹随的样子也有些感慨:“当时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呢?今年看着这些灾民的时候,你心里又在想什么呢?有没有想起过当年帮助过你的那个知县?有没有想起过那年的大雪和周围被冻死的同伴?有没有感受到他们的煎熬和难受?” 曹随声音有些哽咽:“王爷,下官……” 夏翊清摆了摆手:“曹大人啊,开宇十四年你在衡州当知州的时候,百姓对你多么爱戴你还记得吗?那时你两袖清风,心中满是抱负和理想。六年之后,你腰缠万贯,可心里的理想还在吗?你还想得起当初长康县知县的样子吗?” “我……我对不起他……” “你不是对不起他,你是对不起你自己。”夏翊清语重心长地说,“曹大人,把钱还回去吧。你我心里都清楚,沅州不止那些灾民,归州的百姓也还需要钱,大雪已过,可很多地方今年会减产甚至绝产的,还有许多危房和压塌了的房屋需要修复。去年先是旱灾又是打仗紧接着就是大雪,百姓过得已经很艰难了。” 曹随磕头道:“是,下官遵旨。” 夏翊清起身:“回京之后曹大人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我想你心中清楚。我虽然觉得可惜,但我不会为你求情,因为那些百姓是无辜的,天灾躲不过,可你还给他们带去了人祸。” “下官明白。” 夏翊清扶起了曹随:“你如果第一天不给我送钱,如果在我们到达沅州之前好好地安抚灾民而不是找人给我们演戏,我或许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好好地回京复命,可你做得太过分了,我不可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夏翊清故意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新任刑部右侍郎姓荀,叫荀弥,我相信他见到你,一定会有很多话要问你吧。” “荀……荀知县……” 听到荀弥的名字,曹随愣在了原地,夏翊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不多说了,一会儿自然会有人跟着你回去拿钱,我相信你明白该怎么做。” 夏翊清说完就离开了房间,等他关上房门之后,许琛走到他身边:“好一招攻心计啊。” 夏翊清看向许琛:“你不是跟田诚华去看灾民了吗?” “他吓得都快不会走路了,我让平留和纪寒跟着他去了。”许琛解释道,“而且我怕你这边出什么事。” 夏翊清叹了口气:“行了,让他发泄一会儿吧。” 许琛看夏翊清有心事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夏翊清拉着许琛坐到廊下,说道:“你小叔跟我说过,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我只是觉得有些遗憾,他原本也是想做个好官的,也真的做过一段时间的好官,可最终还是走歪了。” 许琛:“人总会在一些关键的时间点,作出一些自以为正确的决定,然后再自我合理化自己的选择,于是一错再错。” 夏翊清看向许琛:“这话不是你说的吧?” 许琛笑着说:“管它是谁说的呢?!有道理不就行了吗?” “也对。”夏翊清长出了一口气,“明天去归州吧,然后我们就往潼州府去,路上正好路过灃州。” 许琛问:“这么赶路会不会累?” 夏翊清摇摇头:“没事。” “你想快点回临安了是不是?”许琛看向夏翊清,“有人要来了?西楚使团还是耶兰公主?” 夏翊清:“耶兰公主。” “真要嫁公主来啊?!”许琛微微蹙眉,“耶兰公主可比三殿下还小。” 夏翊清抬起头看向一旁的许琛,说:“我怎么觉得你危险了呢。” 许琛拍了夏翊清一下:“你快别闹了,我亲手杀了戎宿,耶兰国主是得疯成什么样才会同意把嫡公主嫁给我?再说了,我都跟今上说过了,我的婚事自己做主。” 夏翊清笑着说:“也对,我估计父皇会把她放进后宫随便给一个封号,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一辈子就这么困在皇宫里了。” 许琛:“男人犯的错误,为什么要用女人来弥补?下令出征的是皇上,前线打仗的是士兵,结果仗打输了,却要把公主送到仲渊来,可一个在深宫里长大的公主从头到尾又做错了什么呢?” “所以我很钦佩姑母。”夏翊清感叹道,“她敢走出后宫,走到第一线去,和男子一样在战场上厮杀拼命,她是仲渊的第一个女将军啊。” “其实……”许琛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母亲当年并非自愿的,当时母亲的母妃和舅舅一家全死了,母亲是气得跑到了草原。” 夏翊清惊讶道:“我一直以为姑母是本就向往宫外的生活。原来不是吗?可……为什么?” “因为一句话。”许琛压低了声音,“你若是个皇子,就能为仲渊建功立业了。” “果然……是先皇做的。”夏翊清握住了许琛的手,“先皇大概是怀疑姑母的母妃和舅舅要谋反。” 许琛点了点头:“是。母亲说她不知该怎么面对先皇,又想着自己母妃那句话,于是直接跑到前线,大抵也是跟先皇较劲吧,她当时是真的想‘建功立业’一番。母亲其实是个很执拗的人,其实她到现在都没原谅先皇,也……也没原谅今上。” 许琛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今上让母亲多年不能有所出,那年上元节又是我受伤又是险些让她动了胎气,再加上我小叔的秘密,还有……今上派人杀了皇后娘娘母家所有人。对母亲来说,今上伤了她的孩子,害了她最好的朋友的家人,害了她丈夫的弟弟,又让她这些年过得这么艰难……母亲虽不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恨。” 夏翊清感慨道:“帝王无情,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此时曹随已经冷静下来,打开房门走出来,把二人让进屋,一行人等田诚华回来之后就返回了葳蕤院。 第二天,归州官衙。 夏翊清率先开口:“我们来的路上先去庇护所看过了,顾大人这些日子辛苦,想来是连年都没有过好吧?!” 顾攸:“下官不敢。辛苦的是百姓,在这种情况下过年,他们才艰难。” “我听说大人除夕那天是跟灾民一起过的?”夏翊清问。 顾攸点了点头:“是,我孤身一人,往年除夕也都是跟家里的下人们一起过,今年跟这几个县的灾民一起过,反倒更有些年味。” 许琛惊讶道:“顾哥哥还没成家?” 顾攸摇头:“没有,自己一人也挺好的,无牵无挂。” 夏翊清微微侧目,接着说正事:“原本归州应该是有八万两的,现在曹大人补齐了剩下的三万两,可否够用?” 顾攸点头:“够用,原本赈灾银就有富裕,我只是想着今年可能会有减产和绝产,再加上房屋重建,要留下备用的银两,补齐了这三万两应该就足够了!” 夏翊清:“江陵府各地的情况我都会如实禀报父皇的,该罚要罚,该赏也得赏,像顾大人这样的好官不该被埋没的。” 顾攸微微欠身:“王爷说得哪里的话,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顾大人和知白是旧相识,你们好好聊聊吧。“夏翊清说着便站了起来,“我再去看看那些灾民,等走的时候叫你们。” 许琛连忙起身:“我陪你一起吧?” 夏翊清笑着摆摆手:“不用,你们好好叙叙旧。” 等夏翊清离开之后,顾攸走到许琛身边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王爷了?” 许琛笑了笑:“哪有!你们才见过两面,他只是认生,对不熟的人都冷冷的,其实他人很好的。” 顾攸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我以为我说错了什么惹得王爷不高兴了。” “怎么会?!”许琛安慰道,“顾哥哥一向最会说话的。” 顾攸:“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了,你现在可是侯爷了。” “什么侯爷不侯爷的,在你面前我就是小桑。”许琛感叹道,“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 顾攸也说:“我也没想到,再见面你都这么大了。” 许琛问:“顾哥哥怎么还没有成家?你也不小了。” “没合适的呗。”顾攸笑着看向许琛,“找不到合适的不如自己一个人过。” 许琛:“我觉得是你眼光太高,我记得那会儿在蓟城,很多姑娘都喜欢你的。” 顾攸:“你那会儿都不出门,能记得什么啊?!别瞎说了!” “好吧,那就当我是瞎说的。” 顾攸感叹道:“你也这么大了,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姑娘能有福气嫁给你,等你成婚时候一定要请我去吃酒啊!” 许琛不置可否,看向顾攸说道:“顾哥哥,我们这次是出来办差不能久留,不过既然我们又见面了,就不要再断了联系,记得给我写信,你在地方上有什么难处也一定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顾攸:“我一切都好。倒是你,手握军权的侯爷,权力越多责任越大,盯着你的眼睛就越多,你才应该小心才是。” “我不怕。”许琛笑道,“行事问心无愧就好。” 顾攸十分感慨:“你真的变了很多。” “我后来生了场大病,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到了临安之后一切都是从新开始。”许琛解释说,“其实像是重生了一次一般,所以心境和以前不同了。” “那你还想复仇吗?” 许琛点头:“想啊,但我没有以前那么偏执了,我想的更多的是让草原彻底安稳下来,让北疆的将士可以像南境驻军一样安稳,不用时时处在备战状态。” “小桑,你真的长大了。”顾攸欣慰地说,“能见到这样的你我真的很开心。” 顾攸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我刚才听王爷对你的称呼,是你的字吗?” 许琛:“是,我表字知白,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他就这么称呼我了,这么多年习惯了。” 顾攸:“看来你们关系很好。” 许琛点了点头:“我跟王爷一起经历了许多事,自然走得近一些。” 二人又说了许多分开这些年的经历,各自感慨了一番,到了傍晚许琛才和夏翊清一起回葳蕤院去了。 ※※※※※※※※※※※※※※※※※※※※ 十=10,廿(nian)=20,圩(xu)=50。这个“圩”也有说是“虚”,我没仔细考证过,如果有bug就当没看见吧~ 第一百一十章 春猎 回到葳蕤院之后,夏翊清坐在榻上幽幽地问:“今天跟你的顾哥哥聊的怎么样?” 许琛走到夏翊清身边,柔声问道:“不高兴了?” 夏翊清摇头:“没有,你遇到旧时朋友,我替你开心。” “说实话。”许琛轻轻弹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 夏翊清躲开许琛的手,低着头捏着挂在腰间的香囊,嘟囔道:“他看向你的眼神里有光,是不一样的那种。” 许琛:“可我眼里只看得见你。” 夏翊清低声说:“我真想把你关起来,不让他们用那种眼神看你!” 许琛起身,从后面拢住夏翊清,在他耳边轻轻说:“你已经把我关起来了。”说着又把手放在夏翊清的心口:“你把我关在这里了。” 夏翊清慢慢转身,抬手勾住许琛的后颈,眼巴巴地看着他。 许琛亲了一下夏翊清,笑着说:“知道你想什么呢,不过今天不行,这两天我们都得骑马,做完你会难受的。” 夏翊清无奈地松开了手:“也是,明天我们就去潼州府了,那边有安排吗?” 许琛摇头:“没有,潼州府那边很安稳,德之传来的消息说基本没什么问题,我们过去看一下就好了。” “我倒是接到了个消息。”夏翊清顿了顿,说道,“二月十二,宥郡王妃生了个儿子。” “啊?”许琛有些意外,“前太子?” 夏翊清点头:“对。没想到我父皇的长孙竟然是大哥生的。” 许琛:“那今上打算怎么办?” 夏翊清:“父皇还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接到院里的消息。大哥在宁州,官驿传黄折进京没那么快,院里的消息刚到我这儿,估计父皇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拿到院里的消息,等黄折到了得下周了。” 许琛轻抚着夏翊清的手,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办,大哥毕竟是废太子,废太子的儿子,以后该如何自处?”夏翊清又补充道,“而且宏王妃现在也怀有身孕,原本大家都以为那才是父皇的长孙。” 许琛:“想这么多你不累吗?我都替你累!” 夏翊清笑道:“那就不想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就是的。赶紧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回临安去,别瞎想了。” 夏翊清和许琛二人又在潼州府巡视了四天,便启程回了临安,到了临安已经是二月底了。 回到临安之后,夏祯在勤政殿单独召见了寭王。 夏祯一边翻看奏折一边问道:“翊儿,这次江北路巡视有什么想法?” “回父皇,儿臣有疑问。” “什么疑问?” 夏翊清:“郦大人作为一路总督,为什么明知道下面的官员有贪墨赈灾银两的情况,却并没有任何行动呢?” 夏祯合上奏折抬头看向夏翊清:“郦德厚不是给了你提示吗?” “可他明明可以自己去处置的。”夏翊清说,“他有权力去处置地方官员。” 夏祯笑着看向夏翊清:“那朕问你,赈灾的过程中,是处置官员更重要,还是安抚灾民更重要?” “都重要。”夏翊清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道,“不过首要的任务是安抚民心,民心安稳,则地方安稳。” 夏祯反问道:“那江陵府民心安稳吗?” 夏翊清点点头说:“还算安稳,沅州受灾严重,曹随和屈应扬克扣了不少赈灾银,但沅州各县的百姓都还好。” “那郦德厚为什么还要去处置这二人呢?”夏祯抬头看向夏翊清,“他不处置,你也会处置的,不是吗?” 夏翊清却正色道:“儿臣不明白。” 夏祯和蔼地说:“郦德厚已经写好了告老的折子,在你去之前就递给朕了。他已经准备恩养,这种事情就留给你去做了。” “父皇是说……?”夏翊清面露疑惑,“郦大人是故意的?” 夏祯点头:“是。曹随和屈应扬二人克扣赈灾银两,但郦德厚在你去之前已经安抚住了百姓。” “儿臣还是不明白。”夏翊清摇摇头。 夏祯笑了笑:“他是在给你送礼。他帮你立威立功,你也答应了等他恩养之后给他留一杯茶,这就是人情。” “可是……” 夏祯摆摆手:“他如果正当盛年,或者他跟曹随等人同流合污,贪墨银两,祸害百姓,朕自然容不得他,可他并不是。他做了应该做的,也留了余地让你做了你该做的。” 夏翊清低头不语。 夏祯继续说道:“翊儿,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以后不用拿到台面上来说,朕知道你能懂。郦德厚马上就要致仕恩养了,可他还有姻亲子嗣在朝,他可以是朕的人,但他的子嗣和姻亲却要面临一个抉择,持身中正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太难了。” “父皇不生气吗?” 夏祯摇头:“不生气。百姓得到了应该得到的东西,地方上没有生乱,那些官员也被处置了,朕有什么可生气的?朕已经准了郦德厚的告老,至于他的子嗣姻亲以后在朝中如何,那是之后的事情了。谁都不是孤身一人,他想给自己留个后路,朕当然会准许。” 夏翊清心中对这种事情十分不认同,但他并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夏祯却似乎不知道夏翊清心中所想,自顾自地说:“其实这一次朕很高兴。你之前总是那么小心谨慎,从来不争不抢,知白在外面也是跟他义父一样能忍则忍。但这一次朕看到了你的手段,也看到了知白的脾气。这才是朕想要的样子。” 夏翊清:“父皇恕罪。” “这不是怪罪。”夏祯温和地说,“这是夸奖。你会做事,也肯做事,关键是很懂得分寸,你比卓儿好得多。” 夏翊清立刻说:“儿臣愚钝,万万不及二哥。” 夏祯摆摆手:“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并不愚钝,所以你知道朕要你做的是什么。” 夏翊清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夏祯,说:“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夏祯满意地笑了笑:“这样最好。我朝已经有一个醉心诗书不理朝政的老王爷了,朕不想再多一个碌碌无为毫无追求的小王爷。” “儿臣遵旨。” 夏祯递过来一本黄折:“看看这个。” 夏翊清起身去接,看完之后又放回了夏祯的案前。 夏祯问:“有什么想法?” 夏翊清躬身道:“儿臣斗胆,请您将皇长孙接回临安。” “怎么?你不想让衍儿回来?” 夏翊清想了想说:“大哥是贬谪到宁州的,除非您的诏令否则不得入京。” “那为什么让朕把那孩子接回来?” “为了父皇。”夏翊清说,“大哥被贬出京,但并没有废除玉牒,他依旧是您的长子,他的儿子依旧是有玉牒的皇长孙,皇长孙不该在宁州那样的地方长大。父皇将长孙接回,是父皇仁德宽厚。” 夏祯问:“还有什么?” 夏翊清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开口说道:“如果大哥心中真的还有怨怼,那以后皇长孙难免耳濡目染,恐再生事端。” 夏祯喝了口茶,待放下茶杯时,好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觉得衍儿冤枉吗?” 夏翊清犹豫了片刻便说了实话:“冤,但也不冤。” “说来听听。” 夏翊清恭敬地说:“儿臣斗胆。父皇若真觉得是大哥做的,那大哥现在应该在宗正寺而不是宁州,所以大哥冤。但那时东宫之事并非一天就可谋划成的,从那些证据来看,是从大哥入主东宫甚至更早就开始了。这么长时间大哥都毫无察觉,最后导致事情发生无可挽回,所以他也不冤。” 其实还有吏部员外郎往东宫送人后来被查处的事情。夏翊清没提这件事,一是因为他当时还未入朝,不该知晓的这么清楚,二则是因为那件事的背后有许季亭和即墨允从中干预,不方便细说,且最好不要让自己的父皇再仔细回想这些事。 夏祯笑了笑:“你可一点都不笨!” 夏翊清:“父皇让儿臣懂事,儿臣自然不敢愚笨。” 夏祯:“坐下说吧,别站着了,也不嫌累。” “谢父皇。” 夏祯用手掂着那份黄折,说道:“朕确实想把那孩子接回来,但又怕这繁华京城反而害了他。” 夏翊清:“母后贤德,三姐和五妹都知书达理。若长孙能在母后膝下长大,想来必错不了。” 夏祯沉默了片刻,说:“你也该有个儿子才是。” 夏翊清:“父皇,如果此时就把小皇孙过继给儿臣,岂不是等于告诉世人儿臣不行了吗?大哥还在,儿臣年岁尚轻,这件事不妨再等一等。” “也对。”夏祯叹了口气,“这事暂且放下吧。还有一件事朕想问问你的意见。” “父皇请说。” 夏祯说:“赤霄院的消息,耶兰要送公主来,还说想把公主嫁给知白,你怎么看?” 夏翊清心中一紧,但神色未变地回话道:“儿臣觉得不妥。知白在阵前亲手杀了戎宿,戎宿是公主的表兄,知白枕畔躺着一个仇人,姑母肯定第一个不同意。况且您答应了知白婚事由他做主,若真让他娶了耶兰公主,岂不是食言了吗?” 夏祯揉了揉眉心说道:“那公主比婉儿还小,卓儿的王妃有孕,你又……” 夏翊清:“二哥府上只有一个王妃和几名通房侍女,尚无侧妃。战败国的公主当皇子侧妃,也没什么不妥。” 夏祯敏锐地捕捉到了夏翊清话中的重点,笑道:“对,耶兰是战败求和,自然是朕说了算。难不成他还想把我长羽军少帅招成他的驸马吗?!想得倒挺美!” “父皇圣明。” “行了,快回去歇着吧。”夏祯拿着手中的折子指了指夏翊清,“三月春猎快到了,你这次可不许称病。” 夏翊清起身行礼:“遵旨。儿臣告退。” 寭王府。 夏翊清带着满身的疲惫走回了寝殿,许琛迎上前去,心疼地说:“快歇歇吧。” “太悬了。”夏翊清靠在许琛身上低声说道,“如果不是大人的消息,我就真被郦德厚这个老狐狸摆了一道。” 许琛把夏翊清扶到榻上,说:“确实太悬了,还好有大人在。” 夏翊清缓了缓,然后笑道:“你得谢我。” “怎么?” 夏翊清:“耶兰国主确实打算把公主嫁给你的。” 许琛大吃一惊:“他是不是真的有毛病?!” “放心吧,那公主大概会成为二哥的侧妃了。”夏翊清用手指勾住许琛的腰带,“所以你得好好谢谢我。” 许琛飞快地在夏翊清脸上亲了一下:“这样够不够?” “勉强接受了!”夏翊清笑得眉眼弯弯。 许琛问:“你为什么把公主推给宏王?劝今上留在宫里不好吗?” 夏翊清摇了摇头,解释道:“那公主比我还小,就算父皇收了她也大概率不会碰她,或者意思一下就过去了,这样的话她不太可能有子嗣。没有子嗣的嫔妃最后都是要殉葬的。不管以后怎么样,宏王最次也是个亲王,那公主嫁给他最次也是个亲王侧妃,最起码能好好活着。” 许琛恍然大悟:“我都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 夏翊清说:“我先开始也没想到,是大人那天提醒了我。他原本建议父皇把公主给我,他觉得我娶个外族公主总比随便娶个什么世家闺秀要安稳,还能顺势保公主一条命。但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给咱们俩当挡箭牌,更不想耽误了公主,让她嫁给宏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许琛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夏翊清:“还有一件事,今年春猎我躲不掉了。” 许琛笑道:“躲不掉就不躲了,反正有我护着你呢,保证你不会有危险。” 三月初十,猎宫,寭王帐中。 夏翊清:“你今天盯着我看一天了,我是哪不对吗?” 许琛笑了笑:“看你好看。” “别闹!”夏翊清看向许琛,“你到底在看什么?” “我没闹。”许琛说,“这些年春猎你都称病,我没见你穿过戎装,没想到你穿上之后会这么好看。” 夏翊清心中十分欢喜,但还是开口说道:“我的大将军,收收你的眼神吧,小心被别人看出来。” 许琛笑着说:“在外面当然不会这么看你,可你这帐里又没有别人,就让我好好看看吧。” 夏翊清拍了一下许琛:“好吧好吧,让你看。” 这时安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侯爷,小世子和小郡主来了。” 许琛立刻起身走出了营帐,对着仁璟和仁珩说:“你们俩怎么来了?怎么没人跟着你们?” 仁珩:“哥哥不是说下午要教我们骑马嘛!我们来找哥哥!” 这个时候夏翊清也出来了,仁珩和仁璟都扑到他身边:“寭王哥哥!带我们去骑马好不好?” 夏翊清弯**子抱起仁珩:“走!哥哥带你们骑马去!” 许琛也抱起仁璟:“走吧!” 许琛刚刚把仁璟放到马背上,就觉得身后有剑意,他飞快地拔出剑转身抵挡,归平立刻把仁璟抱到夏翊清身边,平留则持剑上前帮助许琛。 经历过战场洗礼之后,许琛和平留的剑意中都带了杀气,来人很快就处于劣势,没过几招就被制服了。 许琛收剑看向那人,冷声说道:“荻黎公主,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不太好吧?” “既然你认得我,便不用我自报家门了。”荻黎迈步上前,“是我学艺不精,我杀不了你,那你杀了我吧!” 此时御林军统领王禹姗姗来迟,连忙请安道:“王爷,侯爷,发生什么事了?” 夏翊清笑了笑:“没事,公主跟侯爷切磋武艺呢,你们下去吧。” “是。”王禹挥了挥手,一众御林军又撤了回去。 等御林军离开之后,荻黎开口问:“为什么不把我交给你们的皇上?” 许琛看着眼前这个还未脱稚气的女孩子,放缓了语气说道:“两国交战与你一个女孩子无关,我跟你没仇,没必要害你。” “可我跟你有仇!你杀了我的戎宿哥哥!”荻黎恨恨地说。 许琛语气平静:“走上战场的那一刻,生死都不再是自己能控制的,人死不能复生,公主节哀。” 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对荻黎说:“公主今天就算杀了平宁侯,戎宿也活不过来。你如今站在我仲渊的土地上,今天无论平宁侯是否有事,你都已经犯了大错。和亲公主行刺杀之事,你是准备让我仲渊百万长羽军踏平耶兰吗?” 荻黎被夏翊清这话说得有些发怔。 许琛向荻黎介绍道:“这是寭王殿下。” 荻黎打量了夏翊清片刻,问:“我是要嫁给你吗?” 夏翊清摇头:“不是我,是我二哥。” 荻黎冷笑一声说:“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嫁!” “公主若能说不嫁就不嫁,此时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夏翊清依旧面带微笑,“公主还是早些想开一点吧,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许琛微微欠身道:“我还要带着弟弟妹妹去骑马,就不跟公主闲聊了。公主若想找人切磋武功,我随时恭候。只是在别人面前,尤其是今上和您未来夫婿面前,您这一身的功夫还是少显露为好。告辞了。” 许琛和夏翊清也不等荻黎回话,各自翻身上马抱着仁璟和仁珩离开了。 仁璟坐在马背上开口道:“哥哥刚才好厉害,几下就把那个姐姐打败了!” 许琛柔声问道:“仁璟怕不怕?” 仁璟摇头:“不怕!有哥哥在就什么都不怕!” 许琛笑着摸了摸仁璟的头:“那哥哥再骑快一点仁璟也不怕?” “不怕!” “那你抓好了啊,我要加速了。”许琛说罢轻夹马腹,让马小跑了起来。 仁珩也不甘示弱:“寭王哥哥!追上他们!” “好!”夏翊清笑着搂紧仁珩,纵马追上了许琛。 一个时辰后两个人才带着两个孩子回来,夏祯正站在帐前看着他们,二人立刻下马行礼。 夏祯招了招手:“快起来吧,进帐里来落落汗,正好我找你们有话说。” 许琛把两个孩子交给归平和平留,转身跟着夏祯进了龙帐。 夏祯笑着看向许琛:“这俩孩子还是这般缠着你啊!” 许琛回话:“是,仁璟和仁珩一直喜欢跟在臣的身边。” “这俩孩子也招人喜欢,朕看着你们也是开心。” 夏祯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一直面带笑容,他转而对夏翊清说:“翊儿也是,难得看到你这么放松的样子。” 夏翊清立刻回话:“儿臣失礼了。” “你看你,又来了不是?!”夏祯笑道,“放松点,就是随便聊聊。” “是。” 夏祯端起手中的茶杯,仔细品了一口茶,然后语气平静地说:“见过耶兰的公主了?” 许琛立刻起身:“陛下恕罪。” “坐下,坐下说。”夏祯摆了摆手,“她跟你们说什么了?” 夏翊清接过话来:“公主年纪轻,马上要嫁人了,心里有些害怕。” 夏祯:“毕竟还是个孩子啊,我已经让婉儿去陪她了。” 夏翊清:“三姐和荻黎公主年岁相当,想来能聊得不错。” 夏祯点了点头,又问道:“御林军多长时间赶到你们身边的?” 许琛回忆了片刻,回答:“一盏茶的时间。” “不错,知白功夫不错,你那两个护卫也很好。” 夏祯这话让许琛有些摸不着脉,他只好回答道:“臣和护卫的功夫都是义父义母教的。” 夏祯微微一笑,转了话题:“你们去信州的时候,跟戚烨打过交道吧?” 夏翊清:“是。戚大人带兵有方,帮了我们很大的忙。” “行,朕知道了。”夏祯说,“知白送翊儿回去吧。” 二人起身行礼,离开了龙帐。 ※※※※※※※※※※※※※※※※※※※※ 明天第三卷就结束啦! 第一百一十一章 和亲 出了龙帐,许琛问夏翊清:“什么意思?” 夏翊清低声说:“皇子帐前五百米有人械斗,御林军一盏茶的时间才到。” 许琛恍然大悟道:“确实太慢了。看来王大统领要受罚了。” “这五万御林军要易主了。”夏翊清压低了声音,“未来怕是该称戚大统领了。” 许琛微微皱眉:“这点小错,不至于吧?” 夏翊清笑了笑:“若只是这点小错当然不至于,可要是王禹故意的呢?” “故意的?” 夏翊清解释道:“耶兰的营帐在北边,我的营帐在中间靠近龙帐,荻黎公主一路过来要经过多少巡逻岗哨?她持剑穿行营帐,就没一个人跟王禹通报一声?” “王禹跟了今上这么多年,不应该吧?”许琛觉得有些意外。 夏翊清:“我也不太相信,但如今看来确实就是这样。” 许琛问:“你没得到消息?” 夏翊清轻声说:“我的营帐离龙帐太近,所以我让他们暂时不要动,所有消息都直接递给大人,冷思冷念都留在了外面。” “那怎么行?!”许琛着急地说,“你身边没人护卫怎么行?!” 夏翊清安抚道:“你放心,我的营帐是在龙帐护卫圈里的,很安全。” 许琛微微蹙眉:“那我也担心。” “好啦,我真的没事。” 二人此时正好走过宏王的营帐,只听宏王扬声说道:“寭王!平宁侯!这又是往哪里去啊?” “见过宏王。”许琛依着规矩行礼,“回宏王的话,臣护送寭王殿下回营帐。” 宏王轻笑道:“寭王好大的面子,让平宁侯当你的贴身护卫。” 夏翊清坦然说道:“宏王说得哪里的话,若非父皇下旨,我怎么敢劳烦平宁侯呢?” “寭王你一向体弱,是该有人保护才是,刚才被那耶兰公主吓到了吧?”宏王把“一向体弱”这四个字咬得很重。 夏翊清恍若没听出来宏王的讽刺,微微一笑,说道:“吓着我倒是没什么,反正我也不娶她。倒是宏王你,以后府中有这么一位侧妃,日子一定过得十分有趣,弟弟实在是羡慕。” 宏王甩了甩袖子说:“你若羡慕,不如去求了父皇,那公主就比你小两岁,岂不是跟你更合适?” “父皇自有父皇的打算,宏王这是嫌父皇的旨意不合你心意吗?”夏翊清故作惊讶道,“若是真不愿,可一定要跟父皇说啊!父皇仁厚,肯定不忍让你受委屈的。” “你!”宏王一时语滞。 “哦对了。”夏翊清又说道,“嫂嫂快要临盆了吧?这是双喜临门,二哥你又有了侧妃,又有了父皇的第二位皇孙,弟弟先提前给你道喜了!” 夏翊清说完转身就走,许琛行礼之后也快步离开了,只留下脸色难看的宏王站在原地。 许琛追上夏翊清,笑着说:“你这张嘴啊!真是厉害!” 夏翊清不屑地说:“他又说不过我,还总不依不饶地想要招我,每次都是他自讨没趣。” 许琛:“你可真行,皇孙就皇孙吧,还非得挑明了第二位皇孙,你没看他那脸都青了吗?” 夏翊清侧头看着许琛:“怎么?你心疼他?” 许琛憋笑道:“我心疼他干什么?!我是觉得你这个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特别可爱。” 夏翊清压低了声音:“我说给父皇听的。宏王帐前有一个护卫是院里的人。” “那你怎么不把冷思冷念安排进来?” “父皇撤了赤霄院在我身边的人,所以在王禹那边我帐前是没有空额的。”夏翊清解释道,“你别以为这五万御林军是想混就能混进来的,王禹表面上跟大人是相互配合,但其实也是相互制约监督。我这里足够安全,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情让大人和父皇之间再起嫌隙。” “你啊!总是替别人着想。” 夏翊清笑着说:“好了,你就放心吧,我肯定安全。天色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你再这么跟我身边晃悠,真该有人起疑了。” 许琛点头:“我知道,你自己小心。” 耶兰的荻黎公主自那一日闹过一次之后,倒真的安静了下来,一直到圣驾回銮都没再闹过事情。 转眼已到四月,这一日许琛照例到骁骑营中去与他们一同训练,到了接近午时才回到城中,结果在府门口遇到了两个人,正是女扮男装出来的三公主和荻黎公主。 许琛有些吃惊地说:“二位怎么来了?” 三公主说:“荻黎一直说想在城里逛一逛,但是哪都不认识,我其实也哪都不认识,就干脆带她来找你了。” 许琛看向荻黎:“希望这次公主不要再拿剑指着我了。” 荻黎:“上次寭王说得对,我既然是来和亲的,就不该再耍性子了。我身后是母族,我不能让耶兰因我一人而再遭劫难。我不会杀你,但不代表我原谅你了。” 三公主有些尴尬,许琛倒是并不在意:“别站在门口说话了,今天我府中没有准备什么,怕怠慢了二位贵客,而且前面是公府,我义母在家你们大概也不自在,不如跟我出去吃饭吧。” 三公主连忙说:“好啊!都听知白哥哥的!” 许琛想了想,带着二人往野菽苑去了。 野菽苑的小二自然是认识许琛的,看到许琛进来,立刻上前道:“平宁侯今日赏脸,是否还是楼上雅间?” 许琛点头:“是,就我常用的那个雅间吧。” 此时应贞看到了许琛,连忙亲自过来:“见过平宁侯,您是跟元公子约好了吗?” 许琛有些意外:“怎么?元公子来了?” 应贞点头:“是,元公子正在您常用的雅间里,您是单开一间还是跟他一起?” 许琛:“我先上去看看,要是他在宴客我就不打扰了。” 应贞引着三人往楼上的雅间走去,走到雅间门口,许琛转身对三公主和荻黎说:“二位稍等我一下,我进去看一眼。” 三公主和荻黎都点头。 许琛敲开房门看了一下,然后转身说:“有一位熟人,还有一位您二位没见过,如果不想见的话我们就去别的房间。” 三公主:“我都可以,荻黎你呢?” 荻黎:“我谁都不认识,对我来说都一样。” 三公主说:“那就一起吧,正好我也看看知白哥哥日常交往的都是些什么人。” 许琛让开房门:“二位请进。” 屋里的两个人看到进来的人也都立刻起身。 许琛关好房门之后,开口说道:“这位元公子我就不用介绍了,你们都见过。这一位是昭文阁的袁徵袁学士,他俩的姓不是同一个字,只是读音刚好相同。” 三公主率先开口说道:“在下姓沈,这一位是我的朋友,姓狄。” 许琛心内一笑,这一家子都用母亲姓氏当做化名,还真是亲姐弟。 许琛解释说:“今天我从军营回来正好碰到了沈公子和狄公子,狄公子远道而来,我便做东请她来这里吃饭。” 夏翊清笑道:“我和行正原本是想去喝茶的,结果今天三品居不知道怎么了,所有雅间都满了,想了想就干脆来这里了,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几位熟人,也是有缘。” 袁徵开口道:“正是,元公子之前一直忙着,我也不好打扰,今天难得有了时间,所以约他出来坐一坐。” 五个人都是年轻人,坐在一起吃饭闲聊,很快就熟络了起来,一顿饭毕,袁徵起身道:“下午我还约了昭文阁的谢学士一起去看字画,就先告辞了。下次有机会我做东,请几位一起吃酒。” 三公主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但夏翊清开口说道:“好了行正,你那点薪水留着买书吧,我们哪能让你请客啊?!你若有事我们就不留你了,改日再聚。” 袁徵行礼离开,三公主说:“四弟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夏翊清笑着说:“他那个烂借口三姐真信了?他这是猜出你们的身份了。咱们几个人都无所谓,他是朝臣,私底下跟两位公主见面终究不妥。虽然你们今天都用了化名穿了男装,但还是要忌讳一些的。” 许琛也说:“是,三殿下还好,主要是荻黎公主的身份,他作为外臣确实有些尴尬,是我考虑不周了。” 荻黎语气有些讽刺:“怎么在战场上那么英勇的平宁侯,到了这临安城里这么小心谨慎了?” 三公主拉了拉荻黎:“你慢慢就会知道的,知白哥哥很不容易。” 许琛看向荻黎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嫁到仲渊来是您的命运,在临安小心谨慎是我的命运,入朝听政替今上办事是寭王的命运,被困在后宫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三殿下的的命运。我们谁都逃不过。” 荻黎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所以,战死沙场是戎宿哥哥的命运,他也逃不过。” 夏翊清开口说道:“公主要想清楚,是困在自己的哀怨里郁郁寡欢,还是在这注定的命运之中放开手脚去想办法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 “我还能开心吗?”荻黎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笑着说:“当然,只要你想,就能开心。” 荻黎低声道:“原本我以为到了这里我就是孤身一人了,没有人会在乎我在想什么,也没有人会关心我。可婉儿你一直陪着我,平宁侯没有怪我差点伤了你妹妹,寭王你也会开解我……” 三公主:“因为我们把你当朋友啊!” “朋友?”荻黎自嘲道,“我一个外族人,有什么资格和你们做朋友。” 夏翊清笑了笑:“我有一半外族血统,知白他生母是草原人,你来自耶兰,这屋里四个人只有三姐才是真正的仲渊血统。” 其实几人都没察觉到这件事,如今被夏翊清点破之后才发现原来真是这样。三公主笑着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外族人。” 夏翊清接话道:“可我们谁都不在意这些,朋友是不论出身血统的,唯心而已。” “唯心而已……”荻黎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 许琛:“公主是聪明人,能想明白的。” 荻黎低着头,半晌才说了一句:“谢谢你们。” 三公主笑道:“好啦!今天既然出来了,就再去别的地方逛一逛吧,你们俩得作陪!” “遵旨!”许琛和夏翊清齐声说道。 四个人从野菽苑出来之后又在街上逛了许久,直到傍晚时分先送三公主回了宫,然后又送荻黎回到暂居的别院。 许琛和夏翊清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夏翊清在一条小巷旁停住了脚,转身问许琛:“还记得这里吗?” 许琛点点头:“终生难忘。” “你那晚第一次叫我的字。” 许琛摇头:“不是第一次,其实你告诉我你得了表字的那一天我就叫过了,只不过没让你听见罢了。” “你可真能忍。”夏翊清回忆道,“当时你坚决不肯叫我的字,我还别扭了好久。” 许琛笑着说:“那时还小。” 夏翊清边走边说:“那天晚上你流了好多血,我当时医术还没现在这么好,只能做些简单的处理,然后就拍着你让你别睡,我是真怕你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许琛也回忆起了那时的情景:“我当时累极了,只觉得你声音好遥远,后来恍惚间看见我小叔,然后再醒来就是在家里了。” 夏翊清突然笑了一下:“你知道吗?那天你被抱走之后,我吼了大人。” 许琛惊讶道:“你当时还不到十一岁,就敢跟大人吼?你可真厉害!” 夏翊清说:“其实那天是我第二次见大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敢冲大人吼,大概是无知无畏吧。然后许多事情就是从那天开始改变的。” 许琛点了点头:“是,有些时候一件小事,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能让未来发生巨大的变化。” 夏翊清沉默了一会儿,转了话题:“我那小侄子要进京了。这孩子以后可能会记在我的名下。” 许琛默默点头:“猜到了。” 夏翊清有些感慨:“孩子是无辜的,希望他以后不要走歪吧。” 许琛安慰道:“他还小,如果有人能好好教他,应该不会太差。” “身世啊!是最难让人接受的!” 许琛笑了笑:“他的身世再坎坷,能跟咱俩比吗?” “也对。最起码他父亲没杀了他母亲。” 许琛问道:“和光,你到底是怎么把这件事看开的?” 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因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有一个人愿意给我一个拥抱,不嫌弃我哭湿了他的衣衫,还给了我一个吻。” 许琛有些发愣:“所以是……因为我?” 夏翊清点点头:“是。如果没有你,如果你那天没有陪我,如果你胡乱地敷衍了我,我可能就真的想不开了。我在你眼里看到的都是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和嫌弃。那时我就知道,无论我在外面受了多少的委屈,无论我有多难过或者多不堪,无论别人怎样对我,都还有一个你在我身边。在我最卑微最无助的时候,你用你自己的一颗心来填补了我心中的缺口。我突然间就有了力量,我觉得只要有你在,谁都伤害不了我分毫。” 许琛:“……” 如果现在不是在街上就好了!他恨不得现在立刻把夏翊清搂在自己怀里! 夏翊清侧头看向许琛,笑着说:“怎么了?现在特别想抱我一下是不是?” 沉默。 “你忍着吧!”夏翊清的笑得眉眼弯弯,然后径直向前走去。 “走错了!你王府在右手边!”许琛说道。 夏翊清:“谁说我要回王府了?” 许琛跟上夏翊清:“那你去哪?” 夏翊清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一座宅院门口才停了下来。 许琛抬头看去,正门上方挂着“昱园”二字。 “这是哪?”许琛问。 夏翊清拉着许琛走进院子:“这是我们的家。” 这院子里没有别人,夏翊清把大门关上之后就对许琛说:“现在可以了。” 许琛紧紧地把夏翊清抱在怀里,低声说道:“我知道之前的那些年你没有人疼爱,我也知道你心里的那些不安不可能一朝散去。但是没关系,我有的是耐心,我们也有的是时间。” 夏翊清没有说话,只是贪婪地享受着这样一个拥抱。 待分开时许琛问:“这院子什么情况?” “我买的。”夏翊清拉着许琛往院子里走,“三进院落,没有下人,安静私密,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 “我有一种要金屋藏娇的感觉。”许琛打趣道。 夏翊清:“如果可以,我倒真的想就这么住在这里。” 许琛看向夏翊清:“所以,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待着了?你不用躲我府上的暗卫,我也不用害怕大人随时翻窗就进?” 夏翊清点头:“对。这房子是最靠近外皇城的宅子了,咱们俩的府邸都在外皇城,周围没有民宅,我也没理由去找父皇要另外的府邸,干脆就在这里买一座宅子,离咱俩的府邸都不远。如果我们出来的话就提前跟身边人打好招呼,有事就用木鹞传信叫我们。” 许琛:“你早就想好了?” “当然。”夏翊清说,“王府侯府都不自由,说点什么都要防着、藏着,我早就想找个只属于咱们俩的地方了。之前一直忙着,这次回来之后才闲下来,前几天刚刚找人修缮好,今天来带你认个门。” 许琛搂着夏翊清说道:“昱园,还藏了咱们两个人的名字,是不是?” 夏翊清点点头:“我们的名字都太显眼了,不能直接挂上去,我又不想弄个太随便的名字,所以想了半天,就用你的昆字和我的翊字各取一部分,反正这城里知道你族名的人不超过十个人,而且这个昱字含义也好。” “我的王爷真聪明!” “我的大将军也很聪明!” ※※※※※※※※※※※※※※※※※※※※ 第三卷完结~ 这一卷我改了很多,几乎每一章都是改到临发布前的最后一刻。 原本是想写因大雪封城缺医少药而爆发瘟疫,结果赶在这个时候,再写这些总觉得会影射太多,而且会不自觉地把现实的事情写进去。所以到后面就变成了赈灾,这也导致了102章和103章有些水,原本计划是他们一直待在城外,结果这一改不得不回城一段时间再出城。而原大纲中的接连感染瘟疫也变成了接连发烧,那些在生病时候的相互倾诉就变得有些矫情。 大家就看在他们俩还都只是少年的份上原谅他们吧~而且古代有没有消炎药,高烧确实容易要人命。 感谢忍着看到这里的读者们,第四卷开始节奏就快起来了~ 也感谢投喂海星和打赏鱼粮的小伙伴们~ 第一百一十二章 御林 四月十八,耶兰国公主荻黎正式嫁给宏王为侧妃。 四月十九,宏王携新纳的侧妃进宫谢恩,谢恩之后荻黎被皇后单独留下。 慈元宫琼华殿。 “荻黎,我求了母后把你留下,是有东西要给你。”三公主从架子上拿过一个小木盒递到荻黎面前,“这是知白哥哥给你的。” “平宁侯?”荻黎有些意外,“侯府昨天不是送过贺礼了吗?” 三公主:“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荻黎依言打开木盒,里面有一方染血的手帕,一块很小的甲片和一封信。荻黎看到手帕的时候就已经红了眼圈,她飞快地打开那封信,读罢之后失声痛哭。 三公主让荻黎哭了个痛快,然后才轻声说:“知白哥哥让我跟你说声抱歉,这是他能找到的戎宿留下的所有东西了。” 荻黎追问:“平宁侯是怎么找到的?” 三公主:“知白哥哥说当时战场混乱,他受伤昏睡,是到第二天醒来之后才知道自己杀了戎宿。他知道你们耶兰的将领都会在自己帐中提前藏好遗书,幸好当时因为他昏睡,公爷无心处理后续的事宜,戎宿的军帐还留在原地。他让自己的护卫去戎宿的帐中找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缝隙里找到了这封信。” 荻黎:“他看了这封信是不是?” 三公主:“是。这些东西在被收缴之后都必须要打开查看。知白哥哥打开看了之后决定把这封信收起来。后来他又亲自去看了戎宿的尸体,从戎宿的身上找到了这个手帕,然后卸了一块戎宿身上的甲片留下来。知白哥哥说他原本是想偷偷托人把东西送到耶兰去,但是当时战后急着回朝,回来之后他又一直在养伤养病,这事就耽搁了。等他再想找人送信的时候,就听到了你要嫁过来的消息。” 荻黎把那块甲片紧紧地攥在手里,半晌才开口说:“替我谢谢平宁侯。” 三公主安慰道:“知白哥哥让我告诉你,上了战场各为其主生死不论,于公来说,他并没有做错。可是于私来说,是他亲手杀了戎宿,让你们二人从此生死两隔,他确实心中十分不忍。军有军规,这是他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了,希望这些东西能消减一些你心中的恨意。” “我明白。”荻黎点了点头,“戎宿哥哥在信里不让我怨恨,我会听他的话的。” 三公主微笑着说:“这东西当然不能跟着贺礼送给你,所以知白哥哥就把东西给了我,让我劝劝你。” 荻黎:“婉儿,也谢谢你。” “看来不用我劝你什么了。”三公主把茶杯推到荻黎一侧,“喝口茶歇一歇吧,你得在我这里多待一会儿,不然你红着眼睛从慈元宫出去,宫里人该以为母后欺负你了。” 荻黎笑了一下:“皇后娘娘是很好的人,你们都是很好的人,这些日子你们都很照顾我。” 三公主也喝了口茶,说:“这东西你收好,不要让二哥看到。知白哥哥是偷偷留下的这些,一旦被二哥发现,很有可能会害了知白哥哥。” “什么意思?”荻黎问。 三公主:“你好歹也是个公主,怎么你们国中就没有皇子争权吗?” 荻黎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我明白了。” “这东西其实知白哥哥不该给你的,但他还是不忍心。我问他如果被二哥发现了借机闹事怎么办,他说他既然做了就准备好承担后果了。”三公主指了指那封信说道,“你手里这个东西,往小了说是私藏敌将遗书,往大了说就是通敌,二哥正愁找不到知白哥哥和四弟的错处呢。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荻黎想了想,把信放回到盒子里,然后把盒子推到了三公主面前:“婉儿,信你帮我毁了,手帕和甲片我拿走。” “毁了?!” 荻黎郑重地点了点头:“对,毁了。手帕原本就是我的,甲片可以是我从耶兰带来的,但你说的对,戎宿哥哥的遗书不该在我手里。我下不去手,所以请你帮我毁了吧。这封信已经在我心里了,就不用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好。我知道了。” 几天之后,昱园。 夏翊清手中拿着信对许琛说:“你不毁了它?” “留着吧。”许琛笑了笑,“毕竟是戎宿亲手写的,荻黎还小,我怕她后悔。” 夏翊清说:“那就放在这里吧,放在你侯府也不算安全。” 许琛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这东西之前一直在小叔那里放着,可是他那院子里也是人来人往的。” “你说成羽的宅子?” “对。”许琛解释道,“成羽的宅子里经常有那些商人进进出出,虽然这东西藏在小叔的那个什么保险柜里,但还是不够稳妥。” 夏翊清:“也是。你小叔最近看起来忙得很,我去晟王府几次他都不在。” 许琛笑着说:“又要开铺子了。” 夏翊清:“还开?这些产业还不够吗?” “钱庄。”许琛解释说,“给你那些金子找个地方放。不然每次都要让大人跑到沅州去拿,太累了。” “你不说我都忘了。”夏翊清笑道,“之前你小叔确实说过要把钱挪回来方便取用。” 许琛:“小叔说用钱庄能把你这些钱都挪到明面上来,这次好像不止在临安开钱庄,其他地方也要一起配合,这样能挪的快一点,毕竟你那些钱多得吓人。” 夏翊清点了点头:“确实多得吓人。除去送给西楚的和后来用去的那一部分以外,剩下的总共合计八万七千万两白银,西楚那五十万两金锭只占了一成多。” “有钱!太有钱了!”许琛撑着头看向夏翊清,“我当初知道小叔的那些产业每年有数十万利润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可是现在看着你这些钱,我突然就觉得钱没有意义了。” “行了,别感慨了。”夏翊清说,“还有一件事,过两天我小侄子就到了,父皇已经决定要把他挂在我名下了,只是暂时不对外宣布。” 许琛坐到了夏翊清身边,问道:“那要在王府养着吗?” 夏翊清摇头:“先暂时养在慈元宫,父皇说等大一些再送到王府。” 许琛:“所以以后会有个孩子叫你父王了。” 夏翊清被许琛这话说得一激灵:“别,想想就可怕!” 许琛笑着搂过夏翊清:“好啦,这样总比让你娶妻生子要好,对不对?” 夏翊清点了点头:“这倒是。哦对了,我上午收到院里的消息,戚烨要进京述职了。” “真要换?那王禹怎么办?” 夏翊清看向许琛:“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许琛无奈地摇头:“王禹跟了今上这么多年啊。” 夏翊清:“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该有异心才对。” 几天后,慈元宫披芳殿侧殿。 皇后满脸慈爱地逗弄着摇篮里的小孩子,三公主在一旁说:“母后,这孩子以后就养在慈元宫了吗?” 皇后:“是啊,咱们慈元宫又要热闹了。” 三公主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孩子的脸,生怕碰疼了他似的,皇后笑着说:“你不用这么小心,他是个孩子,又不是纸糊的。” 三公主也笑了:“五妹小的时候我也还小,都不记得小孩子是什么样子了。” 这时泽兰来报,说夏翊清来了。 夏翊清进门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快起来吧,来看看小皇孙。” 夏翊清起身走到摇篮旁,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孩子,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丝柔软。 皇后笑着说:“别说,你跟这孩子还真有缘,他一看见你就笑了。” 夏翊清:“母后这是哪里的话。” 皇后看向夏翊清:“你父皇都跟你说了吧?” 夏翊清点头:“说了。” “你还没有成亲,按道理来说是不应该给你的,但卓儿的王妃刚生了嫡子,而且卓儿……”皇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总之你比卓儿更适合当这个孩子的父亲。无论以后你娶谁家的姑娘,这孩子都是你的长子,明白吗?” 夏翊清:“母后放心,我会好好待他的。只是还要劳烦母后替儿臣先照顾他几年,我府中没有女眷,确实不太方便。” 皇后满意地说:“你想养我还舍不得呢,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孙儿!” 夏翊清笑着回答:“是,多谢母后!” 皇后:“婉儿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跟翊儿出去说点事情。” 二人走到偏殿外,皇后开口说道:“翊儿,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母后请说。” 皇后压低了声音问:“你身体怎么了?” 夏翊清:“回母后,儿臣身体无碍。” “你为什么非要走这一步?”皇后心疼地说道,“以身犯险,值得吗?” 夏翊清抬头看向皇后:“母后,这些年来我忍够了,不想再忍了。” “可你……” “母后,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这么多年我也看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我躲就可以躲掉的。”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我在临月轩躲了九年,一出来就有人要毒害我。我在宫中躲了十五年,一出宫建府就有人要杀我。我还能躲到哪里去呢?干脆就不躲了吧。” 皇后叹了口气:“可你为什么要……?!如果那毒真的要了你的命呢?你就不怕吗?” 夏翊清笑了笑:“当时那种情况我又能怎么办?我确实可以不去碰,可之后呢?一次不行还会有下一次,下一次可能等着我的就不是毒药,而是暗箭了。” 皇后:“可还是太危险了。而且你的身体……我听泽兰说了,那毒还是对你有影响了是不是?” 夏翊清没有否认:“是有影响,但事到如今……我也想跟母后交个底。我什么都知道了,关于我的身体,我的母妃。所以我……我不太想现在去想那些事。魏氏那毒确实对我有影响,但具体有多大的影响,我……” 皇后压低了声音问:“你不想被赐婚是不是?” 夏翊清点了点头。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皇后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就算不想被赐婚也不一定非要走这一步,以后别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了,听到没有?!” 夏翊清松了口气:“是!儿臣遵旨!那现在,儿臣能不能再去看看小皇孙?” 皇后笑着说:“这是你的儿子了,以后想看就直接来我宫里。” 二人转身走进偏殿,皇后把孩子送到夏翊清怀里:“你也抱抱他。” 说来也是神奇,刚刚还在哭闹的孩子一到夏翊清的怀里就不哭了,小手还抓着夏翊清的衣服不放。三公主笑着说:“四弟现在还真有点当父亲的样子。” 夏翊清有些手足无措:“三姐快别拿我打趣了,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抱他才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皇后扬声问:“外面怎么了?” 墨竹持剑进入殿内:“回娘娘,慈元宫外有刺客,已经处理干净了。” “刺客?!”皇后的语气中带了怒意,“哪里来的刺客?!敢跑到我慈元宫来刺杀!” 夏翊清安慰道:“母后息怒,总之宫内没有人受伤就好,别吓着孩子了。” 皇后点了点头,然后吩咐说:“泽兰去请皇上,你们几个照顾好皇长孙,婉儿回自己的殿里去,翊儿也先出宫去吧。” 夏翊清点头:“是。儿臣告退。” 夏翊清走出慈元宫时看了一眼宫墙外被按住的那些刺客,心中有了答案。 当天下午,宫中传出旨意,御林军统领王禹巡防不严,罚五十军棍。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许琛和夏翊清正在晟王府里。 许季亭把木鹞中的信拿出来递给夏翊清,夏翊清看完之后笑了笑:“父皇啊,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绝情。” 许琛看了一眼那纸上写的字,也无声地摇了摇头。 许季亭开口说道:“也不算无情,王禹确实有错,你们春猎时候的事情我听说了,王禹做得太明显了些。” 夏翊清:“可他为什么呢?这么多年他都是父皇的人,我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转换立场。” “很简单啊。”许季亭说,“殿下就没想过他这些年为什么不娶妻吗?” 许琛说:“近卫统领要么是退下来之后再娶,要么是正妻家中无人在朝,这都是惯例。” 许季亭笑了笑:“不娶,不代表没有属意之人。” “不是吧?!”夏翊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是……魏氏?” 许季亭点头:“还是殿下聪明。魏氏进宫那年,他也进了御林军,后来魏氏一路升到淑妃,他也一路走到了御林军统领。” 许琛问:“那……他们有私情?” 夏翊清摇头:“我估计王禹是一厢情愿,魏氏如果真的跟他有私情,父皇肯定早就知道了。” “对。”许季亭说,“王禹也是个痴情的,从来就没表露过,要不是即墨允路过他府邸的时候看到他偷偷在烧纸,也发现不了。” 许琛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啊。五十军棍下去,半条命都没了。” “今天上午母后叫我去慈元宫,其实就是为了让我做个见证,毕竟我不是慈元宫里的人。我走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些人哪里是什么刺客,身上一点功夫都没有。”夏翊清解释道,“谁家刺客会傻到大白天在皇后宫中行刺啊?而且墨竹姑姑真的不太会撒谎,剑都没出过鞘,衣服也依旧平整,根本就不是刚刚打斗过的样子。” 许季亭摇了摇头:“皇后竟然也会配合他做这种事情了。” 夏翊清看向许季亭:“许公子和母后很熟吗?” 许季亭:“她是你父皇的皇后,我自然是见过的。那时候她偶尔也会去东宫找我,不过没有过深的交往,她那个时候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你父皇做的那些事情都瞒着她。” “可这二十余年的深宫生活,母后已经不可能天真了。”夏翊清叹了口气,“虽然父皇瞒着,姑母瞒着,我也没跟母后说,可母后应该是知道当年我生母中毒的真相的。” 许季亭:“她肯定知道,那年你们遇刺的事她也有所猜测,殿下那时候在宫里,应该知道皇后当年有多生气。” 夏翊清点头道:“是,后来父皇往慈元宫送了好些东西,一直到仁璟和仁珩出生,母后才算彻底地放下这件事。” 许琛也回忆道:“那半年泽兰姑姑经常到公府去,还有小姑父也是几乎每天都去请脉,我觉得皇后娘娘恨不得亲自陪着母亲生产。” 夏翊清笑了笑:“好了,还是说说御林军的事情吧。” “没什么好说的。”许季亭缓缓地说,“五十军棍,就算他能活着也得养半年。皇后宫中遇到刺客,当值的御林军副统领也得连坐,而且既然王禹有了异心,王禹身边的所有人都不能再用,戚烨今天独自进京,另外通远路总兵府有一名副官马上就到临安了。我估计最快明天,最晚后天,咱们这御林军就要有新的统领和副统领了。” 许琛:“通远路?从这么远的地方调过来?” 许季亭笑着说:“吕斌。” 许琛惊讶道:“今上竟然会让吕斌当御林军副统领?” “吕斌是谁?”夏翊清有些听不懂。 许琛解释说:“吕斌曾经是长羽军的万夫长,后来是受了伤才转到地方上的。” 夏翊清:“这么多年了,父皇终于相信姑母和公爷了。” “算是吧。”许季亭也有些感慨,“二十多年了啊,三哥三嫂终于熬出来了。” 几天后,赤霄院。 夏翊清问:“大人为什么要晚上带我来?” “因为晚上没人啊。”即墨允笑着说,“可以好好带你看看,你不是还不想这么快就见到院里其他人吗?” “也对,那大人就好好给我介绍一下吧。” 即墨允缓缓开口:“我这赤霄院是由亲王府改建的,所以规制殿下应该清楚。进来是主殿,后面是寝殿,寝殿后面那个后殿和一排罩房我给拆了,现在只剩下院墙,然后东西两侧各五个院落。刚才我们是从大门进来的,大门从来不关,也没有所谓护卫,反正也没人敢进来。我之前跟你说过,赤霄院分为四个部分,巫蒙、极夜、辰铸和灭杀。巫蒙和辰铸各占用了两个院落,灭杀和极夜各占用一个院落,剩下的两个院落都是仓库。东侧这个就是巫蒙的院子,进去看看?” 夏翊清点头。 二人走到挂着巫蒙二字的院落里,迎面就是一个巨大的石柜,夏翊清问:“这是什么?” “季亭设计的。”即墨允说,“用来放尚未处理存档的情报的。巫蒙这一队人专门负责情报,安插在各府的暗探定期会传消息回来。之前殿下已经有所接触,朝廷官员府中基本都有院里的人,尤其是四品以上官员,家中都不止一个暗探。各地暗探都是一层一层排布下去的,消息会汇总到各地的负责人手中,然后再传回到院里。” 夏翊清走到那个石柜面前,仔细打量一番,然后说道:“这左半边的七列应该是按照仲渊七路来分的吧?那右边的这些呢?” 即墨允:“殿下聪明,这些格子上面都有字,只是现在天黑看不太清楚。左边是七路各级府州县官员家中和市井之间的消息。右边这些是各世家府邸、四寺、六部、内阁、昭文阁,还有宫里的。” 夏翊清疑惑道:“宫里也有?” 第一百一十三章 接触 即墨允回答:“是的,宫里也有,不过那个盒子从开宇三年之后就没再用过了。一是因为宫中的人几乎都被今上拔除了,二是因为赤霄院已经不能再监督皇权了。” “可还是有张培这样的人留下来了。”夏翊清笑着看向即墨允。 即墨允微微摇头:“张培不是传递消息的,他只是用来培养一些可靠的宫人的。” 夏翊清了然:“难怪当时大人说安成不是你的人。” 即墨允笑了笑,继续说道:“巫蒙这里有人专门负责信鸽,只要有消息传回,全部都按照不同来源放到这些石格之中。然后会有人取出来整理归档,普通的事情每半个月跟我汇报一次,特别紧急的事情我当天就会知道。” 夏翊清问:“那消息怎么保密?” 即墨允:“院里所有的消息都是用暗语来传的,所以就算截获了信鸽别人也看不懂。各地暗桩还有专门的人负责传一些信鸽带不动的资料,各地的暗语都不一样,而且暗语的解码方式每年换一次。就拿信州来说,信州几个县的消息都会汇总到刘让那里,然后刘让再把消息交给江宁府的暗桩,江宁府的暗桩会把消息递给江南路的总暗桩,江南路的负责人手中有暗语,他会把消息筛选整理好之后用暗语传回院里。管理信鸽的人收到江南路暗桩传回来的消息之后,就会放到这个对应的石格之中,然后负责江南路信息整理的人就会用手中的密码本解读消息,之后归档汇总。” 夏翊清想了想,说:“所以就算院里其他人看到了消息也解不开密码,就算江北路的负责人也解不开江南路的消息?” “对。”即墨允点头道,“当然这只是普通的情况,如果有紧急情况,各州负责人也可以直接用信鸽给我传信,他们手中都有一套通用的暗语,这个暗语不常换,因为很少用到。” 夏翊清又问:“那传消息需要多长时间?” 即墨允:“各地的消息传送都十分快,哪怕是通远路和广南路这两路,从最下面的县传消息到最上面的路一级也用不了一天。所以就算是离临安最远的县发生的事情,我最慢五天也能收到消息了,一般都是两三天就能收到。城里的消息更快,不出半个时辰我就能知道。城里一共有八个暗桩,我在临安的时候每天都会去走一圈。” 夏翊清感叹道:“确实很快,难怪院里总能提前知道消息。” 即墨允走到石柜前伸手拉开一个石盒,拿出里面的东西递到夏翊清面前:“殿下看这上面的颜色,觉得熟悉吗?” 夏翊清接过来看了看,问道:“跟奏折分类是一样的?” 即墨允点头:“是,奏折的那些分类,最开始是院里在用的。红色加急,蓝色次之,白色再次,绿色是军务,黑色是周边邻国的消息,黄色是宫中专用。如果各地有红色的情报都是直接送到我手上的,我看过之后再归档。” 夏翊清问:“所有地方都有?” 即墨允摇头:“也不是,但大部分都有。京里的话,定远公府和平宁侯府没有,晟王府没有,你王府上没有,两位许大人家里我就随意安插了几个,没有太用心,昭文阁那些学士家里的我也早就撤了,平常就偶尔顺路去看一看。临安之外的基本上都有,因为我不能随便出京,所以消息都得靠他们来传。因为我经常在宫里溜达,而且宫里的人留下的不多,所以我有事都是直接去找他们。周边国家里西楚安插的最多,南边比较少。西域没有,因为语言和相貌不同,草原那边前些年不太多,长公主手里有一批人一直盯着草原。前些年长公主回京之后把手里的人交给了我,所以这些年草原的消息也都在我手里。至于长羽军中的消息,收到之后我会给季亭看过之后再说。” 夏翊清:“父皇竟然会放任公府没有消息?” “安插不进去。”即墨允笑着说,“这世上总得有些地方是赤霄院进不去的。当然其实是我不想安插,公爷是季亭的哥哥,当年又是他把季亭救出来的,我没必要这么做。” “难怪之前父皇对公府那么忌惮。”夏翊清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指着院子里的房间问,“那这些屋子里都是归档过的资料了?” “是。”即墨允解释道,“里面都是各种文卷资料,官员致仕五年之后才会销毁,有爵位的要等身死之后十年销毁,子嗣袭爵之后也一样,分府出去的未袭爵子嗣五年之后就可以稍微放松一些,有没有消息都无所谓了。” 夏翊清:“那就没什么可看的了,大人带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即墨允带着夏翊清走到西侧的院落,介绍道:“这里是辰铸的院子。辰铸是造兵器暗器的,当然许多暗器都是季亭画的图纸。” 夏翊清走进院子看了看,笑着说:“果然是造兵器暗器的,看着跟枢修院似的。” 即墨允笑道:“确实,我一般也不爱来这里,白天的时候总是吵吵闹闹的,还有各种工具的声音,季亭给他们做了隔音也还是不行,能隔断人声但是隔不断那些锻造的声音,所以有时候更觉得诡异。” 夏翊清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就走了出来,指着中间的殿说:“刚才我们过了正殿,现在这个是大人住的地方了吧?” 即墨允点头:“殿下进去坐坐吧,我这里虽然简陋,但是茶水还是有的。” 夏翊清跟着即墨允走进了寝殿。一进寝殿就看堂屋里一张长桌,应该是平常办公用的,上面有文房四宝,还有一些没有处理的情报和公文。东侧的梢间和次间打通成为一间卧室,床就靠在东侧墙上,首尾两侧都是柜子,应该是放衣物被褥之类的。北面窗下有一张小的方桌,拉开目测能坐四人,不过此时靠在窗下,想来一般也没有人进来长坐。南面墙壁上挂着一块淡灰色的纱帘,纱帘后面隐约可见是一道门。床堂屋西侧的两间也是打通的,摆放了许多书架,上面装得满满当当,只有一个很小的单人坐榻摆在朝南的窗下,并没有别的什么陈设了。 即墨允带着夏翊清坐到卧房这一侧的方桌前,给夏翊清倒了一杯茶,说道:“我这里没有殿下爱喝的日铸雪芽,殿下别嫌弃。” 夏翊清接过茶:“什么嫌弃不嫌弃的,我没那么挑剔,更何况大人这蒙顶甘露也已经算是好茶了。” “我一般都是喝水的,只是有人来的时候才拿这茶出来。”即墨允落座之后看向夏翊清,“殿下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赤霄院会选址在这里?” 夏翊清一愣,然后连连点头:“对啊!大人不说我都没反应过来,这一片是外皇城,这些府邸都是皇家御赐,归内宫监管的,官衙确实不应该在这里才对。刚才大人说这里是王府改建的,所以是被罚没的王府吗?” “这里是先皇的潜邸。” “先……!”夏翊清十分吃惊,旋即又明白过来,“对,先皇没当过太子,是以亲王身份继位的,确实该有自己的府邸。” 即墨允笑着说:“坊间是不是还传言,赤霄院的命名是因为赤霄剑?” “难道不是吗?我记得之前大人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啊!”夏翊清看向即墨允,“而且赤霄确实是帝道之剑啊!” “那时你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即墨允意味深长地说道,“现在,你再想想。” 夏翊清仔细地想了想,然后犹豫着问:“不会只是这么简单吧?” “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只不过刚好又有赤霄剑的名号,后来才会被人误传。”即墨允朗声笑道,“而且,这些年所有人一提到赤霄院都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是我真的那么可怕吗?还是我赤霄院真的做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事?不过是因为赤霄院成立于永业年间,那个时候没人敢用这‘赤’字,所以当年他们在提到赤霄院的时候就都小心翼翼,后来反而成为习惯了。其实当初起名的时候,先皇的本意是告诉世人,赤霄院既然敢用先皇的名讳和曾经的封号,那便是谁都不怕。” 永业皇帝,名讳夏赤炜,登基之前封号为霄王。 夏翊清追问:“可这些年大家对大人你的名字也这么忌讳,看起来是真的害怕。” “我当赤霄院院首的时候,十五岁。”即墨允说道,“十五岁的少年,来历成谜,未经科考,直接官拜正二品,能监察皇室和百官,还能直接用皇上的名讳,这坊间最不缺的就是谣言和故事吧?” 夏翊清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所以,所以大家不会以为大人你是先皇的私生子吧?!” “对啊!”即墨允也笑了,“而且后来我跟今上因为言清的死吵了大半年,今上都没有对我做任何惩罚,我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可以不穿公服,不去上朝,不给今上行叩拜大礼,这传言几乎就坐实了,再加上这些年今上看起来对我十分信任,又让我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岁数大的人因为怀疑我的身世不敢直呼我名字,年轻一些的又惧怕传言中赤霄院的手段也不敢直呼我名字,所以就成了现在这样了。” 夏翊清觉得离奇又好笑:“皇家向来严谨,就算真的有所谓的私生子,也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摆在明面上,更不可能让私生子入朝为官的。而且先帝那个性格,他能因为姑母母妃的一句玩笑话就痛下杀手,怎么可能留私生子在世间呢?” “这种事情殿下你作为皇子自然明白,可是百姓茶余饭后闲来无事不就爱编排高位者吗?”即墨允笑着说道,“莫说是皇帝,历史上那些王公贵族们谁的身后不是一堆影影绰绰的轶事绯闻?作为上位者如果真的因为这些事情去跟百姓计较,反而失了威严。” “也对,”夏翊清点了点头,“反正这些谣言传着传着也就散了,总有层出不穷的桃色轶事让百姓解闷,又不影响什么。而且这些谣言反而更加方便大人行事,我想先帝和父皇放任谣言也有这样一层意思。” “正是。”即墨允喝了口茶,“反正没人敢找我来求证,我就当做不知道好了。而且这些年也没什么人再提这件事了。世事如此,现在你去问那些惧怕赤霄院的人,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赤霄院大门朝哪开,更不知道我这里到底都有什么。他们是真的怕吗?他们只是听别人说赤霄院很可怕,可到底可怕在哪,又有几个人真的说得清楚呢?” “是这个道理。”夏翊清回忆道,“当时我第一次见大人的时候真的吓死了,可后来跟大人相处之后才知道你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即墨允笑着看向夏翊清:“又或许我其实就是外面传的那样,只是跟殿下在一起的时候是另外一个样子呢?” 夏翊清放下茶杯说道:“那我也不会怕,最起码你对着我的时候是个很好的人。” “说不过你。”即墨允又给夏翊清添了杯茶,“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夏翊清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那边的书架上是?” 即墨允:“院里所有的人员档案,殿下看那上面都是一个一个的盒子,盒子都是带锁的,一般人打不开,所以就这么放在外面也没关系。” 夏翊清大致看了看,问道:“这得有多少把钥匙啊?” 即墨允:“殿下知道藏诗锁吗?” 夏翊清摇了摇头,即墨允起身从堂屋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把锁递到夏翊清的面前。夏翊清接过那锁仔细观看,这锁没有钥匙孔,只是一个横式的圆柱体,锁上有七个可以转动的铜箍,每一个铜箍上都刻着五个字。夏翊清想了想,说:“所以必须把这七个铜箍拼成正确的一句话才能开锁?” 即墨允:“对,这个是七言藏诗锁,还有五言藏诗锁。类似的还有数字锁,跟这个构造一样,只是上面不是诗句,刻着的是从一到九这九个数字,不过数字锁一般都只有四位,我这里最多的是数字锁。我可不像季亭有那么好的记性,我真记不住那么多五言和七言诗,记四位数字已经够难为我了,所以我这里的数字密码都是一样的。” 夏翊清点了点头:“所以这些都是许公子做的了?” 即墨允:“最初版是他做的,后来就都是辰铸做的了,殿下手里这个是他做的初版锁中的一个。” “那这个密码是什么?”夏翊清有些好奇。 “梦魂常向故乡驰。” 夏翊清一边转动铜箍一边默念这七个字,随着锁的打开,他心中突然有些怅然:这一句也有些太悲了,许公子的心中到底藏了多少的情感?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悲凉和乐观,不羁与庄重之间这般来回往复。子丁先生往年的词作和晟王府中那些从未示人的诗词文章,还有他偶然间发出的那些感慨,都给人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神色,疑惑地问:“殿下在想什么?” 夏翊清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句诗有点让人难过。” 即墨允微微一笑,说道:“这句还算好。有一年他生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喝了特别多的酒。酒后胡乱说了一句‘断肠声里忆平生’,晟王听完特别怕他想不开,生生守了他一整夜,结果第二天醒来他说什么都不认,非说自己没说过。不过这些年他好多了,写的东西也没那么悲凉了。” 夏翊清缓缓点头,他心里觉得再这么听下去估计自己也会跟晟王一样心里揪着疼,于是转了话题:“大人屋里的这扇门?” 即墨允侧头看了一眼,然后说:“留给季亭的。他不会轻功,又不好从大门进来,就给他开了个小门。” 夏翊清问:“就这么露在外面?” 即墨允笑道:“我这里一般没人来,而且这门外面是赤霄院的后门,后门外只是一条小路而已,通向哪里都可以,我赤霄院还不能有个后门了吗?” “也是。”夏翊清又问道,“那院里的人都去哪了?我们这一路走来都不见人,大人不是说进了院里就相当于签了死契吗?那些没有成家的也都住在外面?” 即墨允:“他们在下面。” “下面?”夏翊清有些不明白。 “对,地下。”即墨允解释道,“那些不愿意在外面住的,自然可以住在院里,只是上面都是院里的东西,不可能让那么多人住,所以极夜和灭杀那两个院子里都有通道,通向地下。下面很宽敞,是他们住的地方。” 夏翊清问:“所以晚上这地面上只有大人一个人?” “是。只有我一个人。”即墨允说,“所以季亭晚上来找我也不会有危险。” 夏翊清点点头,又问:“那极夜和灭杀都负责什么?” “极夜负责跟踪和审讯,灭杀负责杀人毁迹。”即墨允继续解释,“负责跟踪的都是轻功极好之人,负责审讯的那些人手里有非常多的手段,他们每天没事就扎在一起研究怎么折磨人,其实想想也挺吓人的。至于灭杀的那群人都是武功极高之人,做事干净利落,而且善于伪装,也可以故意伪造一些踪迹。” 夏翊清点了点头,然后问:“对了,那地牢呢?不是说有地牢吗?” “正殿下面。”即墨允说,“刚才我们绕过了正殿,是因为正殿里面都是各种刑具,下面全是死囚。我怕你看完了晚上睡不着觉,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改天白天来看。” 夏翊清摇了摇头:“还是不看了,上次看到冷思冷念的审讯已经够吓人的了。” 即墨允:“其实我并不擅长审讯,冷思冷念跟极夜的那些人学了不少,我看着那些东西都觉得残忍,但是没办法,对付特殊的人就得用特殊的手段。” “我明白。”夏翊清点头。 即墨允突然拉着夏翊清起身,说道:“殿下快走!有人!” 夏翊清自然也察觉到了,立刻从寝殿的小门离开了。 夏翊清刚关好门,就听到即墨允的声音:“大半夜跑我这儿来干什么?又想喝茶了?” 即墨允的语气十分轻松,想必来人是他极信任之人,夏翊清这才放心地离开了赤霄院。 回到王府,夏翊清躺在床上回忆着刚才的事情。这些年来即墨允对他已经算是毫无保留了,可今晚却明显是不想让他看到那人。什么人能这般自由地出入赤霄院呢?听即墨允的态度,那人不是第一次来,而且每次来即墨允都会给他泡茶。之前夏翊清曾听许季亭说过,即墨允只有在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给许季亭喝茶,如此看来今晚到赤霄院的人在即墨允心中的分量竟然隐隐超过了许季亭。 有那么一瞬间,夏翊清甚至怀疑即墨允是藏了个情人,不过这个想法只短暂地存在了一下就被夏翊清自己否定了。即墨允对许季亭的情谊他都看在眼里,以他对即墨允的了解,即墨允的心里必定是没有别人的。 辗转反侧的时候,夏翊清又想起来即墨允提到的许季亭醉酒之后说的那句诗,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后劲大。乍一听没什么,可安静下来细细品味一番,他心里突然像压着千斤重石一般,又好像有人在用尚未开刃的钝刀,一点一点地割着他的血肉…… ※※※※※※※※※※※※※※※※※※※※ 这一章把之前关于赤霄院的一些疑点都解开了,同时埋了个小伏笔给后面~ 第一百一十四章 钱庄 两天后,圣旨传来,任命戚烨为正二品御林军统领,赐从一品护军都尉衔。任命吕斌为从二品御林军副统领,赐正二品上轻车都尉衔。 吕斌和戚烨在京中都没有府邸,所以暂时住在禁卫所,二人领旨之后就立刻开始整顿御林军的布防,把之前遗留下来的那些关系全部打散重新安排调整,夏祯对二人的做事风格都十分满意,特意传旨內宫监不得怠慢,务必将二人的府邸安排布置好。 昱园。 夏翊清从床上坐起来,许琛见状说:“醒了?” 夏翊清揉了揉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到半个时辰。”许琛放下书走到床前,递给夏翊清一杯茶,“昨晚又没睡好?” 夏翊清喝完茶,把茶杯还给许琛:“不是。上午进宫去看了看我那小侄子,他一离开我就哭,我抱了他一上午,有些累了。” 许琛调侃道:“一个小孩子就把你折腾成这样?” 夏翊清笑着说:“前几年被仁璟仁珩折腾得在书房直打瞌睡的事你都忘了?” 许琛:“也是,小孩子才是最折腾人的。不过这孩子的名字还没想好?” 夏翊清摇头:“我今天听母后说原本定的辈字是景致的景,但跟你家仁璟的读音相同,所以又换成了长明的长。至于后面的字,內宫监已经送了好几次了,父皇都不满意,连带着宏王家那个皇孙都还没正式的名字。” “宏王家的也跟着一起排辈吗?”许琛疑惑道,“我还以为今上只是要给皇长孙赐名。” 夏翊清:“我也觉得奇怪。常理来说只有太孙才能得皇上赐名,不过看父皇的意思是孙辈全都一起,大概是觉得只给大哥的孩子赐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吧。” “今上对这孩子还真重视。”许琛觉得有些遗憾,“只是可惜了这孩子,生父是废太子,以后会很难。” 夏翊清点了点头:“不过父皇已经恩准大哥每年可以来临安待一个月看看孩子,也算是稍作补偿吧。” 许琛:“看有什么用?这孩子以后得管你叫父王啊。” “到时候再说吧。”夏翊清手中揉又不自觉地捏着香囊,“反正暂时不对外说,孩子也一直养在宫里,到时候有什么变故也不一定呢。” 许琛点头:“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有事问你。”夏翊清抬头看向许琛,“我们在野菽苑吃饭那天你还记得吗?” 许琛点头:“记得,怎么了?” 夏翊清问:“你那里有没有那天三品居雅间的谈话内容?” 许琛想了想:“我得回去问问,如果文礼不在的话可能就没有。” 夏翊清:“好,没有也没关系,只是麻烦你跟他们交代一声,如果以后看到秦高濂的话就帮忙留意一下。” 许琛:“秦高濂之前不是在地方上吗?入京了?” “对。”夏翊清点头,“调任刑部了。” “知道了,我会跟他们交代的。”许琛看向夏翊清,“还有什么?” “王禹死了。”夏翊清轻声说道。 许琛叹了口气,虽然知道他早晚是这结果,但听到消息还是觉得难过。 夏翊清低着头说:“过几天父皇会给王禹追赠个爵位以示天恩,估计是个伯爵吧。” 两人都沉默了许久。 “好了,别想了。”许琛换了话题,“小叔说后天钱庄就开业了,问你去不去。” 夏翊清摇摇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小叔是钱庄老板。” “想什么呢?”许琛拍了一下夏翊清,“那钱庄叫信永号,登记的东家叫做何元,钱庄的标记是木槿花。” 夏翊清抬起头,直愣愣地盯着许琛看。 许琛:“怎么?没听明白?要我重复一遍吗?” 夏翊清摇了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许琛笑着说:“何元,今年十七岁,江北路江陵府沅州林县人。在江陵府有两家钱庄,今年初到了临安,买下了里仁坊西街的宅子,最近刚刚翻新好,何宅的牌子已经挂上了。后天上午,何元名下的第三家,也是在临安的第一家钱庄正式开门。这次听明白了吗?” 夏翊清木然地点了点头。 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说道:“完了完了,我的王爷这是傻了。” 夏翊清抓住许琛的手,问道:“所以许公子一直在忙这个?” “对啊。”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如果是成羽要开钱庄,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小叔这几个月是在给你做身份。之后成羽和其他几位老板会开始逐步把钱存入信永号,一起把钱庄盘活。至于其他东西,到时候小叔会给你的。何元的相貌你也知道,之前你用的那个人皮面具就是。” 夏翊清终于回过神来:“我该怎么谢谢你小叔才好?!” “那是你们俩的事,跟我可没关系。”许琛笑道,“我只是负责通知你一下,你要不想去也没关系,反正何元平常也不见人。” “我去!”夏翊清连连点头,“我亲自去!” 两天后,里仁坊何宅。 许季亭对夏翊清说:“我替殿下把左右两个宅子也买了下来,然后打通做了这个何宅。后院那个和归雁楼联系的机关还在,其他的全部翻新了一遍。平常这里会有人进出,出入最多的会是刚才在信永号见到的那个乔旭。” 夏翊清问:“他是谁的人?” “即墨允的。”许季亭解释说,“之前一起跟着即墨允一起把钱挪到西楚去的就是乔旭。这个钱庄殿下不方便出面,乔旭是个生脸,又是院里的人,用起来可靠,总比在外面找人要好。” 夏翊清点点头:“对。还是许公子想的周到。那乔旭跟成羽认识吗?” 许季亭:“成羽是即墨允的线人,之前私下里就认识,不过接下来成羽会和乔旭在明面上开始交往。成羽之后会开始使用信永号的汇票和保险柜。” 夏翊清问:“保险柜?汇票?” 许季亭点了点头:“对。先说汇票。钱庄一直是有存款业务的,但存款只限于本地,而且就算是存银票,银票面值最大的也就是一万两,但是各地大商户银钱往来动辄十万数十万,出门携带这么多银票并不安全。而汇票则不同,汇票面值可随意填写,只要在钱庄用自己的姓名和印鉴存入对应的银两,到全国各地任意一家信永号出示印鉴和汇票就可以提取自己存入的银钱。汇票上有编号、有暗码、有水印,只有信永号内部的人才能识别辨认,做不得假。” “这倒是方便。”许琛说道,“藏一张汇票总比藏十多张银票要方便的多。” 夏翊清问:“那使用汇票要额外交钱吗?” 许季亭:“本地存取都不用,异地提取每次需要两文钱的手续费。但这两文钱对于数十万的钱财交易来说就基本可以忽略了。” 夏翊清:“确实。那保险柜又是什么?” 许季亭说:“就是放贵重金银的。” “贵重金银放家里不好吗?”夏翊清一时没有想通,“各家都有仓库地窖,藏在家里多安全。” 许季亭:“家里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谁还没有点儿不能见人的东西呢。而且,保险柜是最好的交易途径。” “交易?”许琛想了一下,然后拍了一下手,“我明白了!假如我要给殿下送礼,又不想惹人注目,就去开一个保险柜,把东西放进去。然后再把钥匙送到寭王府上,殿下再找人去取出来就好了,我跟殿下都不用见面东西就能送到。” 许季亭满意地说道:“就是这个意思。每一个保险柜有两把钥匙,信永号里的伙计拿一把,开柜人拿一把。当然开柜还是要验证印鉴的,不过这对要送礼的人来说就是小事一桩了。表面上并无往来,实际上人情礼物全都送到了。现在赤霄院的眼线到处都是,这岂不是一个很好的途径吗?” 夏翊清接话道:“然而这信永号恰恰是院里的人在经营,许公子真的是好计策啊。” 许季亭:“当然这保险柜用的人不会很多,只是我自己想用罢了,我不常去成羽的宅子那边,有些东西也不好放在王府,所以干脆放在殿下这里。” 许琛语带调侃地问:“小叔难道还藏了什么私房钱不成?” “我哪有私房钱?!”许季亭瞪着许琛,“我每年能留在手里的钱都不到五万两,我是要放那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账本和消息的。” 夏翊清听言有些心疼,他知道许季亭的产业有多大,一年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的流水,最后留在手里的竟然都不到五万两。他一年到头辛苦经营,最后自己什么都没留下,那些银钱不是去补贴许家诸人就是去救济百姓,虽说平常吃穿用度都不用愁,但辛苦所得就这么随手送出去,也实在是让人心疼。 念及此他开口说道:“许公子以后不要这么累了,这些事情让知白去操心吧。钱要是不够就直接去拿,当初我说我搬不空成羽的药铺,现在您也搬不空我的密库。” 许季亭笑着点头:“是了,反正现在是不愁钱了,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你们吧。我呢,每年就躺在家里等你们给我送钱好不好?” 许琛:“好啊,当然好!我们该好好孝敬小叔了!” 夏翊清也说:“对,许公子和晟王这些年这么辛苦,该歇歇了。” 许季亭看向夏翊清:“是啊,殿下都当父亲了,我和晟王可不是要休息了嘛!” 夏翊清连忙摆手:“许公子快别说了,明天父皇在宫中设宴,怕就是要说这件事了,我是真的心里发慌。” 许季亭:“没什么可慌的。孩子就是一张白纸,你教他什么他就学什么,以后回到王府,殿下难道不会好好教他吗?诚然,身世确实是无法选择的,可殿下你的身世如此,不也没走歪吗?”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有母后和端贵妃,长大了又有大人和许公子,还有知白一直陪在身边,再走歪了岂不是太辜负你们了?!” 许季亭:“皇长孙身边也会有很多人的,而且谁都没有殿下重要,你是最明白这样的孩子需要什么的,不是吗?” 夏翊清点头道:“是。没人比我更明白他需要什么。” “所以啊,殿下担心什么呢?”许季亭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还有我们在后面帮着你呢。” 许琛也劝道:“是啊,你就别担心了。” “对了,皇长孙的名字定好了吧?”许季亭问道。 夏翊清点头:“定了。长明的长,纾难的纾。” “长纾……”许季亭笑了笑,“希望这孩子真能缓和他和宥郡王之间的关系吧。那宏王家那个呢?” 夏翊清:“长绅,绅束的绅。” 许季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父皇是真不喜欢宏王啊,宏王自己的名字就已经够随意的了,又给皇孙选了这么个字,他可真行!” 夏翊清笑着喝了口茶:“是啊,就算是都要从糸,也有许多寓意好的字,经纬维纹都可以,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选了这个字。” 许琛问道:“小叔为什么说宏王的名字很随意?” 许季亭轻笑一声,说:“静妃叫赵娢琸。” “同一个字?!”许琛惊讶地问。 许季亭摇头:“不是,是玉旁的琸,是个不常用的字。” 夏翊清也感到意外:“我还真不知道静妃娘娘的名字。” 许季亭解释说:“原本后宫女子的名字就没什么人在意,而且自从宏王得了名字之后,静妃就自请把名字里的那个琸字给摘了,现在后宫名册上静妃叫赵娢。” 夏翊清:“我们几个皇子的名字都是挺好的字,不管寓意大小,都没有这么随意的,就连没出月就殁了的八弟都给了个桓字,怎么二哥的名字会这么选?” 许季亭:“开宇二年静妃的母家犯了错被贬斥,若不是她生了宏王,估计这辈子都只能是个良人了。” 夏翊清轻笑了一声,说:“我还以为父皇只对我这样呢。” “其实他对殿下的情感很复杂。”许季亭看向夏翊清的眼神多了些心疼,“他前些年对殿下的利用是因为西楚血脉,现在他对你依旧是利用,只不过这利用之中多了几分愧疚和怀念,愧疚是因为你毕竟是他亲生儿子,而且你十分懂事,比他一直疼爱的那几个孩子都懂事。而怀念则是因为你和元贵妃长得很像,元贵妃生得漂亮,人又聪明,他当年是很喜欢元贵妃的。只是喜欢归喜欢,西楚暗探的身份毕竟是根刺。其实他下毒的时候知道元贵妃如果当时落胎可以保命,可元贵妃却选择生下了你。他一边觉得孩子无辜,一边又觉得是你害了元贵妃。” 夏翊清的语气依旧平静:“可父皇若不下毒,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就是他啊。”许季亭感叹道,“是他自己下的毒,可他把殿下当作罪魁祸首,这样他就能安心地怀念元贵妃了。当年明明是他给言清下的毒,却在言清提前毒发身亡之后杀了给言清送饭的太监和在东宫看守的侍卫。然后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让言清骸骨留在皇陵旁,年年去看望,好像言清不是他杀的似的。” “二位,咱们能不感叹了吗?”许琛无奈地看着两人,“你们俩这样让我怎么接话?” 夏翊清笑着说:“你不用接话,听着就行了。” 许琛:“我可不听了,你们聊吧,我得回家去。仁璟生病了,最近缠我缠得紧,我要不回去她又该闹了。” 许季亭冲他摆了摆手说:“回去吧,好好陪仁璟。” 等许琛离开之后,夏翊清又想起来那天晚上在赤霄院的事情,他开口说道:“许公子,我那天去了赤霄院。” 许季亭有些不明白:“然后呢?” 夏翊清:“大人给我看了一把七言藏诗锁,他说那是你做的。” 许季亭笑道:“我的天,那都多少年了,他怎么还留着?后来都给他换成数字锁了,就他那脑子,他哪记得住那些诗啊!” 夏翊清:“大人也说他记不住,不过他倒是记住了另外一句诗。” 许季亭微微蹙眉,然后似乎是猜到了,于是开口说道:“我知道了。醉话也能当真吗?你也别放在心上了,随便说一句罢了。” “可我觉得不是随便说说的。”夏翊清看向许季亭。 许季亭无奈地笑了笑:“那诗真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当时喝多了脑子里直接蹦出来那一句而已,谁喝多了还有逻辑可言?而且我也没过得那么惨,那会儿我也就二十多岁,哪就愁到断肠了呢?” 夏翊清偏头看向许季亭,说:“只有年轻人才会真的愁断肠,若上了年纪,大概心会越来越硬的。” 许季亭叹了口气:“真想知道?” 夏翊清点头。 “确实不是我写的,”许季亭解释道,“而且我根本没记住这首词的上阙是什么,我年轻的时候看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书,背了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些诗词背着背着就乱了。这首词的词牌名叫《浣溪沙》,上下阕各三句,我只记住了下阙的首尾两句,中间那句都忘了,所以我一直也没说。他们都觉得我记性好,我说忘了他们也不会信,可我是真的忘了。” “那……”夏翊清还是想知道个究竟,“那下阙首句是什么?” 许季亭看着夏翊清:“说好了,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不许给我说出去,你也不要多想。” 夏翊清郑重地说:“好。” 许季亭缓缓开口:“我是人间惆怅客。” 夏翊清呼吸一滞,许季亭见状连忙说道:“别忙着感慨。人一喝多了就容易翻来覆去地想以前的事情,谁还没有些回不去的过去呢。我的过去太久远了,远到我有些记忆都模糊不清了。那年我喝多了其实是因为我发现……我发现我忘记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的容貌。就这么说吧,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忘记了琛儿的样子,而你又再也见不到他了,你会怎么样?” 夏翊清有些发愣:“我……我不敢想……” 许季亭突然问:“你知道什么是真的死亡吗?” 夏翊清:“气息脉搏消失?” 许季亭摇了摇头:“那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真正的死亡是这世界上再没有人记得你。那年……那年我突然发现,我忘记她的容貌了,就连那些跟她在一起的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了,我突然就害怕了,她……她快要从我的世界里真的死去了。” 夏翊清问:“他是谁?” “我娘。” 夏翊清立刻说道:“对不起。” 许季亭笑了笑:“没事。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句词了吧?还挺应景的是不是?你说我都能把我娘的相貌忘了,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打死我。那可不是愁到断肠,是被她打到断肠了。” 夏翊清有些犹豫地开口道:“那现在……?” “早忘了,”许季亭淡然地说,“忘就忘了吧,我还记得她这个人就行了,样貌不过一副皮囊,抛开那副皮囊之外,她是谁才是最重要的。” 夏翊清语带歉意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别的事情总可以压制住我的好奇心,可碰到许公子您的事就总想探个究竟,您别怪我。” 许季亭摆了摆手:“这没什么好怪的,你刚多大啊,你要没点儿好奇心还活个什么劲?!不过说好了,这是咱俩的秘密,不许跟任何说,琛儿也不行。我可不想让他知道我二十多岁喝多了酒想娘想到胡言乱语。” 夏翊清被许季亭这话逗得发笑,他点头道:“我不说,这事今天就留在这里,我从没听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使团 第二天,许琛从骁骑营回城便直接去了昱园,他推门进入卧房,看夏翊清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于是放轻了脚步走到夏翊清身边,低声唤道:“和光?” “嗯?”夏翊清应了一声,但一直没有睁眼。 许琛蹲下|身,趴在夏翊清的脸旁,问道:“不舒服了?” “坐上来,”夏翊清往里面挪了挪,“昨晚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被灌了多少酒,现在头疼得厉害。” 许琛坐到榻上,把夏翊清扶起来,用指腹轻轻揉着他的太阳穴,问:“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嗯……”夏翊清说道,“昨天你看见宏王那脸色了吗?我才知道脸色铁青这四个字真的不是夸张。” 许琛:“我看他干什么?我光顾着看你了,我都怕你喝晕过去。” 夏翊清轻轻摇头:“晕倒是不会晕,我服了解酒的药。” 许琛:“我估计端贵妃娘娘也差不多,我看她是被扶着走出玲珑阁的。” 夏翊清靠在许琛怀里懒懒地说:“没事,她昨天压根没喝多少,是装的。” “装的?”许琛笑道,“你们母子俩可真行,装醉都一起装。” “不然怎么办?我可不想真的醉在宫里。”夏翊清似乎觉得不太舒服,又挪了挪位置,“你怀里什么东西?” “没事。”许琛把东西从怀里拿出来放到一边,“你先歇着吧,别看了。” 夏翊清坐了起来,问:“三品居的?” 许琛点头:“我看了一眼,没什么重要的。” 夏翊清伸手拿过来翻看了起来,然后说道:“秦高濂哪来的这么多钱?一个月去了三品居那么多次。” “品茗居一次,品香居三次,品雅居七次。”许琛心算了一下,“光雅间的钱就花了两千一百两。” 夏翊清揉着额头问:“三品居雅间到底都多少钱?怎么这么贵?” “品茗五百,品香三百,品雅一百。”许琛拿过那册子放在一边,又伸手去给夏翊清揉着颞侧,“头疼就别看了,你要想知道我说给你听就好了。” 夏翊清点点头,许琛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秦高濂在品雅居请了刑部的一些官员几次,没说什么事情。在品香居请的是刑部右侍郎荀弥,碰了个钉子。然后就是请的户部和礼部的官员,应该都是秦淮漳的故交。在品茗居那次是跟鸿胪寺左少卿滕叡。” 夏翊清问:“说什么了?” “他们应该是刚结交,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只寒暄了一番,然后秦高濂想打探一下今上让谁接待西楚使团,滕叡给绕过去了。”许琛低声问道,“你怎么想?” “宏王想接待西楚使团的意思很明显了。”夏翊清随意地甩了一下手,“让给他就是,我也不想见西楚的人。” 许琛问:“你昨天没听出今上的话外音吗?” 夏翊清:“我听出来了,但是你看看我这段时间,风头太盛了。去年底赈灾安民,年初巡视江北处置了两个官员,春猎赢了宏王,昨天父皇又说把皇长孙放在我名下。这半年来宏王除了得了个皇孙娶了个侧妃就再没有别的事情了。” “可今上已经选了你,你怎么让?”许琛问。 夏翊清:“明天我去找父皇聊聊天。” 许琛:“你有把握就行。” 夏翊清拉住了许琛的手,问:“你手怎么在抖?” 许琛甩了甩手说:“堂哥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张强弓,骁骑卫里只有纪寒能稍稍拉开,今天我去的时候他们非起哄让我试试。” 夏翊清来了兴趣:“多重的?你拉开了吗?” “一百八十斤。”许琛笑着说,“比我那把弓还重。我真的是用尽全力才拉开。” 夏翊清坐起身来:“难怪你手抖了,行了不用给我揉了,赶紧歇歇吧。” 此时一只木鹞飞落到夏翊清手上。 自从去年冬天拿到了新的标记物之后,夏翊清就一直随身带着。后来他又多了两只木鹞,一个是用来接收院里消息的,另一个是和乔旭通信的。他把这三颗珠子串在一起,挂在了手腕上,除了进宫之外片刻都不离身。 夏翊清打开木鹞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就没有一刻得闲啊!” “怎么?” “院里的消息,西楚使团出发,预计六月初到临安,带队的是元邈。”夏翊清解释道,“元邈的父亲就是当年害了我外祖父的人。” 许琛一时没有想清楚,只开口说:“你等会儿我得捋一捋。” 夏翊清笑着说:“我给你捋。现在西楚皇帝有四个在世的兄弟,其中跟他关系最好的是元晞,我外祖父是他们的叔叔,当年是元晞和皇帝一起捏造了我外祖父通敌叛国的罪证,让我外祖父这一支全数被灭。” “元邈是元晞的儿子?那他名字怎么跟着西楚皇子的辈分?” 夏翊清:“元晞因为那件事立了大功,成了西楚皇帝最信任的亲王,所以皇帝给了他这样的恩典,他的嫡长子按照皇子辈分命名,从小跟着皇子们一起长大。” 许琛想了想说:“所以……他算起来应该是你的表哥,对吧?” 夏翊清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才不认呢,我只认你这个表哥。” “姑表和舅表还是不一样的。”许琛笑着说,“不过你不认就不认吧,反正西楚也没几个好人。” 夏翊清解释道:“那年上元节,就是元邈他爹派人来杀我的,元邈如今已经开始入朝,肯定也知道当年的事。虽然现在西楚那边拿到了钱,我也把事情都推到了魏氏身上,但我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当年是他们陷害了我外祖父,我虽然不在意,但他们肯定在意,毕竟我是沛王一支留下的最后的血脉了。” 许琛感叹:“所以啊,不能起害人之心。你要不要再加几个暗卫?” “他不会来杀我的。”夏翊清笑道,“他会试探,但不会出手。毕竟西楚这次是来认错的。” 许琛:“这次西楚有什么打算?” 夏翊清摇头:“有什么打算都跟我没关系,我是有元氏血脉没错,但我姓夏,是仲渊的皇子。他们如果再想从我身上找出什么东西来,父皇就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许琛点头道:“这倒是。今上如今对你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也多有回护和器重的意思。西楚搅合到耶兰的战事之中就已经是有错,如今要是再来对你做些什么,今上恐怕是不会轻饶了他们。” “所以啊,我就躲起来就好了。”夏翊清靠回了许琛怀里,“这种事情宏王乐意去做,就让他去吧。” “宏王借此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跟那些官员交往了。”许琛问,“你不怕?” 夏翊清笑了笑:“怕他做什么?临安府尹陆执是父皇的人,鸿胪寺负责祭典接待,虽然重要但并非如六部内阁一般掌握实权,而剩下的就是城里的禁军统领。宏王虽然想拥有自己的势力,但他也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他对戚烨的拉拢都是暗中缓缓进行,戚烨进京之后宏王也并没有什么明示。他知道父皇忌惮什么,也隐隐感觉到了父皇对他的疏远,这次得了这个差事,他肯定会先认真办差的。” 转眼便是六月,一切正如夏翊清所说,宏王这个差办得十分认真。 从五月初接旨以来,宏王就忙得脚不沾地,如今西楚使团进京已有十余天,宏王更是忙得几乎不见人。宏王如此忙碌,寭王倒是闲得很,这一日不用上朝,他接了消息去三品居喝茶。 三品居内,夏翊清和三公主还有荻黎坐在一起。 夏翊清问荻黎:“你这么跑出来,宏王没意见吗?” 荻黎摇头:“他都没搭理过我,王妃成天围着长绅转,我在府里待得无趣,就让婉儿带我出来了。” “宏王最近忙,肯定对府里有所疏忽,你别怪他。”夏翊清开解道。 荻黎笑着说:“他不忙的时候也不理我啊,除了进王府那晚他来看过我一眼,就没再找过我。不过也好,我不喜欢他,也不愿意跟他多说话。” 三公主拉了拉荻黎。荻黎说:“放心,我没有不开心,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我平常在我的院子里干什么都没人管,落得个清闲自在,反而比之前在耶兰皇宫里更舒心。” 夏翊清之前从院里得到消息,新婚之夜宏王都没有在荻黎的院子里留宿,只是去看了一眼然后就回去陪王妃了。如今听得荻黎这么说,恐怕荻黎到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你也想开些,若是觉得闷了,就到宫里找我。”三公主劝道,“反正我在宫里待着也没事。” 夏翊清也说:“是,三姐如今也不去书房了,每天在慈元宫待着想来也是无趣。” 三公主:“那倒还好,反正有你家长纾在,没事我就去看看他,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好玩极了。” 荻黎:“你若喜欢孩子,还不赶紧嫁人自己生一个?你可比我还大,怎么皇上和皇后还不给你议亲吗?” 三公主看向荻黎:“年纪不是嫁人的标准,从来就没有该嫁人的年纪,只有适合婚配的人。” “你这话说得好,”荻黎有些心酸,“只可惜适合我的人已经死了。” “荻黎,人死不能复生。”夏翊清劝道,“你未来还有很长的时间,不能老这样下去。” 荻黎轻轻端起茶杯,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在注定的命运中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一些,我会做到的。” 夏翊清一怔:“我随口说的,你竟还记得。” “你说的有道理,我自然记得。”荻黎又问,“怎么今天不见平宁侯?” 夏翊清:“他去骁骑营了,要中午才能回来。而且许公爷过几天就去北疆了,他这几天都在家不出来。” 荻黎有些疑惑:“定远公如今也过了不惑之年,公府两个孩子还小,怎么不让平宁侯去?” 三公主解释道:“知白哥哥是姑母从草原带回来的,草原各部落之间的纠葛联络复杂,与我们通婚之后百姓之间更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如果不是特殊情况,父皇是不会让他单独带兵去草原的。” “器重但也忌惮。”荻黎轻轻点头,“难怪你之前说平宁侯这些年不容易。” “对了。”荻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对夏翊清说,“寭王殿下是有元氏血统对吧?” 夏翊清点头:“对。我生母是西楚的郡主。” 荻黎:“我那天路过王妃的院子,听到宏王和王妃在说你,还提到了西楚使团里的那个元邈,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想着还是跟你说一声吧,他在府里可是对你没什么好话。” 夏翊清笑了笑:“没关系,以后这种事情你不用跟我说,你毕竟是他的侧妃,如果让他知道了会怪你的。” 荻黎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怕他。更何况你是我的朋友,我总不能看着你被他害了而什么都不做吧?!” “他做什么都害不了我。”夏翊清看着荻黎说道,“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那我就更不能让你难做。宏王无论在盘算什么,我都不怕。” 荻黎偏头看向夏翊清,说:“你……你看上去很有把握?” 夏翊清点头:“我确实很有把握。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你就好好在王府当你的侧妃,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一些就好。朝堂之事与你无关,你远离母族到这里当皇子侧妃已经很辛苦了,不要再搅合到这种事情之中来。” “你既然有把握我就不担心了。”荻黎笑道,“反正你们抢来抢去也跟我没关系。” 夏翊清摇头道:“我可没想抢,有些事情身不由己罢了。” 此时品茗居的门被人推开,屋内三人都吓了一跳,夏翊清看着来人说道:“你怎么不敲门啊!” “我说完就走。”许琛似乎是一路跑来的,竟有些气喘,他也顾不了许多,拿过夏翊清的茶杯就喝了个干净,然后说:“我刚进宫接旨,南境不稳,我马上出发,来不及回府传信了。我义父也马上出发去北疆,我们离开之后家里就拜托殿下照顾一二。” 夏翊清听到南境不稳的时候就已经有些紧张了,他听得许琛说完之后立刻说:“京中有我你放心,你一定注意安全。” 许琛点头,然后说:“我要赶去骁骑营了,保重。” 夏翊清目送着许琛离开,心中有些担心,这一次战况起得如此之急,院里事先也没得到消息。许琛都没有机会跟他多说什么,一切的话全部都融在了那“保重”二字之中。 三公主倒了杯茶推到夏翊清面前:“南境有五十万驻军,没事的。” 话虽如此,但三公主知道此时自己这个四弟心中一定百感交集。她想了想,开口说道:“我估计父皇很快就会找四弟进宫,要不然四弟你先回去吧,我跟荻黎再坐一会儿。” 夏翊清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显露自己的心思,此时他看起来依旧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被刚才许琛所说的事情影响到,他摇了摇头:“父皇既然已经派知白和公爷出发了,想必是都安排好了,这种事情用不着我操心的。” 荻黎却道:“婉儿说的对,你还是回去吧,国事重要,不用陪我们。我虽然打不过平宁侯,但是对付一般人还是没问题的,保护婉儿也绰绰有余。” 夏翊清这才起身:“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也别在外面待太久了。” 二人点头。 走出三品居之后,夏翊清飞快地回了王府,刚一进入王府,院里的木鹞就落在了自己手上。夏翊清边走边打开木鹞,里面有两条消息,一条是他已经知道的南境不稳,还有一条则是西楚元邈得了今上允许,要亲自登门拜访的消息。 没有一条好消息! 夏翊清走进书房,提笔写了几个字放入一只白色的木鹞之中,快速放飞。看着木鹞飞走,夏翊清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另一边,许琛正带着骁骑卫全速奔袭,一只木鹞就那样落在了自己胸前,他抓过木鹞放在怀里,继续前行。 一直到晚间休整的时候,他才有时间打开木鹞,纸条之中只有四个字: “平安归来” 许琛走得匆忙,此时身边并无纸笔。他起身向周围看去,随手折了一枝狗尾草塞到了木鹞腹部的小盒子里。可放飞的木鹞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落了回来,许琛这才意识到,离寭王府已经超过百里了。他手里握着木鹞,无声地摇了摇头,心中开始思索着眼前这一大堆事。 南境异动,无非是因为知道耶兰那一战仲渊消耗了太多,而且今年扎达兰明显开始活动,他们想让仲渊南北同时起火,趁机夺回之前割让给仲渊的几座城。 自己去年一战成名,三军阵前斩将夺帅,在军中已经有了威望,如今亲率带着骁骑卫千里驰援,更是稳了军心。只要有主帅在,南境五十万大军必定能守住疆土。只是这京中…… 西楚使团还没走,宏王已经得了今上好些赏赐了,这次之后必定大加赞赏,朝中官员迎风倒,个个都夸宏王懂事懂礼,全然忘记了几个月前夏翊清赈灾巡视归来之时对他的奉承和巴结。 元邈自从到了临安就盯着寭王府,总想借机跟夏翊清单独会面,秦高濂在官场如鱼得水,靳逢佑三天两头往寭王府跑,临安的局势说不上紧张,但也从来没有真的安稳过。自己在的时候,夏翊清闲来跟他说说话,倒也能稍加放松一些。可如今这一走,夏翊清在城中虽不算孤身一人,但多少会有些难捱。 如今父亲去了北疆,自己奔赴南境,公府里剩下的是没有兵权的母亲和两个孩子。许琛觉得自己实在是操心的命,母亲有军权的时候,他觉得战场凶险,今上多疑,这军权不如趁早交出去的好。可如今母亲真的解甲归家,他又觉得这样还不如手里有兵权踏实。 这时归平走到许琛身边:“少爷,南境急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日薄 许琛立刻接过战报翻开来看。 「吴国兴兵十五万,列阵边境。」 「南凉轻骑十万,越境侵袭,柳州被围。」 「昭国侵扰边境六城,掠民无数,地方都指挥使被杀,长羽军急援,双方对峙。」 许琛合上奏报,抬头看向归平:“京中知道了吗?” 归平:“这次军报都是先送到您手上再进京的,不过我们刚出来,估计一会儿就能传入京。” 许琛说:“通知纪寒,再休整一个时辰出发,你们都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是。”归平领命,然后又补了一句,“少爷您也别太着急。” 许琛摇了摇头:“我没着急。长羽军还是有战力的,而且我着急也没用,我也不能飞过去,咱们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今天一天走出近百里了。” 归平看了看许琛手里的木鹞,低声说:“看来这木鹞要留在少爷身边了。” 许琛起身:“行了,赶紧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寭王府。 夏翊清坐在床上摩挲着手里的珠子,即墨允翻窗进入寝殿,走到了夏翊清身边,问道:“殿下还好吗?” 夏翊清笑着看向即墨允:“我能有什么事?” 即墨允:“这次事发紧急,院里也没有提前得到消息,早上接到战报今上就急传定远公和平宁侯入宫,我在平宁侯之后才出宫,抽空给你传了信。” “知白走之前去找过我了。”夏翊清十分平静地说,“大人不用这么担心,我真的没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出征,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即墨允看着眼前的夏翊清,倏然一笑:“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 “什么?” 即墨允:“我想起七年前第一次跟殿下见面的那个晚上,你也是这么坐在床上,那时候你还是小小的一个人,满脸谨慎地看着我。一个十岁的孩子,听到自己生母是被毒杀的这个真相之后,几乎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淡定得好像在听别人的事情。” 夏翊清低头浅笑:“大人当时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特别薄情的人?” “没有。”即墨允摇头,“我当时只是有些心疼殿下,也有些自责,我当初答应了元贵妃,原本应该早点出现才对。” “大人应该早就看过我才对吧?” 即墨允:“是。不过之前那些年确实也没有人对你做什么,或者说用不到我来做些什么,端贵妃做得已经很好了,而且那毕竟是后宫。” 夏翊清轻笑道:“大人后来这些年半夜带着我满宫乱跑,倒不像是避讳后宫的样子。” 即墨允怔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当年元贵妃中毒,几乎无力起身,我去找她的时候她说有一个宫女可能看到了她在写东西,我将那个宫女绑走搜身,发现她果然私藏了东西准备告密,不过她藏的那份是元贵妃做的假的。但她已经见过我了,我没办法,只好把那宫女处理掉,可那宫女是你父皇的人。能在宫里悄无声息处理掉今上的人,我是有很大嫌疑的。好在后来皇后娘娘帮了我,皇后让我以后远离后宫,说她会保护好你。” “我没有逼问大人的意思。”夏翊清解释道,“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即墨允:“殿下这样随便说说,心情可好些了?” 夏翊清手里依旧攥着那几颗珠子,低声说道:“这些年我总是这样,心绪不宁的时候言辞上就有些不依不饶,实在抱歉。” 即墨允坐到了夏翊清床边的矮凳上:“殿下可别这么说,我倒是觉得你这样才算有些少年人的样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跟季亭吵,互相骂来骂去的,可没有你这么端庄持重。”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大人以前也被许公子打过吧?” 即墨允的脸上有了几分轻松:“何止以前打过,现在也打啊!没事就动手,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没个正形。” “其实如果不说,任谁也看不出许公子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夏翊清看向即墨允,“大人也是,看不出年纪。” 即墨允面带笑意:“看不出年纪不好吗?” 夏翊清没有回答,只是说:“大人说正事吧。” “要是没有正事就好了。”即墨允调整了一下语气,说道,“吴国、南凉、南昭同时起事,刚接到的消息是一共不到三十万兵,所以应该没有问题,只是南境驻军需要一个主帅来稳定军心。另外扎达兰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大动作,公爷去只是以防万一。西楚使团很快就走了,这次元邈要见你其实还是为了密库,西楚皇上不相信沛王手中只有那些钱,也不相信元贵妃当年把东西留给了魏氏。” 夏翊清点头:“我猜到了,这事我会处理好。” “还有一件事。”即墨允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开了口,“今上身体不大好了。” 夏翊清吃惊地问:“怎么会?父皇看上去还很康健啊?!” 即墨允轻轻叹了口气:“他若真的还很康健,是不会去动紫宸殿龙椅后面那个盒子的。” 紫宸殿龙椅后面的盒子,是用来放继位遗诏的。仲渊历代皇帝都是从那个盒子中接过父辈遗诏登基称帝的。 “父皇……真的写了?”夏翊清追问。 即墨允点头:“我看着他放进去的。当年宥郡王还是太子的时候他都没有动过那个盒子。他今天当着我和陈福的面把遗诏锁了进去,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只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让我帮他守住了这遗诏里的人。” 夏翊清心里忽然抽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角,那人毕竟是他的父亲,无论他们关系如何,身上那一点血脉联系是割不断的。 即墨允看夏翊清脸色不太好,轻声安慰道:“他看起来倒还好,殿下也别太忧心。” 夏翊清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绪,然后语气平静地说:“多谢大人,时候不早了,大人早些回去吧。” 即墨允知道夏翊清这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就没再多话,起身离开了寭王府。 第二天,夏翊清在寭王府打发走了元邈之后就进宫去拜见皇上了。 这是十余年来夏翊清第一次踏入垂拱殿的西暖阁,西暖阁作为皇上白天暂时休息的地方,向来只有亲近内臣才能进入。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皇斜靠在软榻之上满脸倦容的样子。这时他才意识到,他的父皇是真的老了。父皇只比许季亭大一岁,可看上去却比许季亭老得多,甚至比晟王和驰骋沙场的许公爷都要显老。想来这二十多年的国事操劳,耗费了他许多的心血。 想太多容易老,真的不是说说而已的。 夏翊清走到榻前行礼,夏祯缓缓睁开双眼:“翊儿来了,坐吧。” 夏翊清规矩地坐在了下方的圆凳上。夏祯坐起了身子,说:“来,坐上来。” “是。”夏翊清起身坐到了软榻的另一侧。 夏祯缓缓开口:“见过元邈了吧?” “是。”夏翊清恭敬地回话,“送走了他之后进宫来的。” 夏祯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夏翊清道:“无非是一些无聊的事情。我既不想认他这个不知道有多远的表哥,也并不关心西楚朝堂上那个太子和其他兄弟怎么互相争斗。” 夏祯笑了笑:“难得看你表现出好恶来,怎么?你很不喜欢他?” “父皇恕罪。”夏翊清请罪道,“儿臣确实不喜欢西楚的人。” “你要是没有这一半元氏血脉就好了。”夏祯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夏翊清自然听得明白,但他只是回答道:“如果儿臣没有这一半元氏血脉,这些年来也就不会连番中毒遇刺,若非魏氏败落,恐怕儿臣还活在惶惶不安之中。今天元邈来见儿臣,装出一副无辜无知的样子,甚至还在探究母妃当年是否真的将东西留给了魏氏,所以儿臣才觉得厌烦。” 夏祯听言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这些年,委屈你了。” 夏翊清却摇头道:“儿臣没有觉得委屈,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 夏翊清苦笑了一下:“若母妃当年真留下了东西给儿臣倒好了,儿臣还能有所寄托和怀念。可母妃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连那颇有西楚风格的盒子都是留给魏氏的,所以儿臣觉得遗憾。” “你母妃……”夏祯仿佛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她很漂亮,也很聪明,其实你生得很像她。小时候更像她一些,这些年长大了,眉眼轮廓有了些男儿的俊朗,倒是更像朕了。” 夏翊清低头不语。夏祯笑着说:“还好当初听了你的建议让卓儿接待西楚使团,不然看你这个样子,怕是得烦死吧?” “如果父皇命儿臣接待,儿臣自然会尽心办事。”夏翊清依旧恭敬,“接待使团是国事,儿臣不会夹杂私怨在其中。” 夏祯满意地点点头:“好了,不说这个了。昨天南境急报,朕让知白带骁骑卫去前线了,你知道吧?” “是,儿臣知道。” 夏祯喝了口茶,继续说:“知白这孩子不错,聪明,懂分寸,有勇有谋,虽然不是叔亭亲生的,但这些年被叔亭教导的很好,这虎符以后是可以给知白了。” 夏翊清没有说话。 夏祯:“怎么不说话?” 夏翊清看上去有些谨慎:“这是军国大事,儿臣不敢妄言。” “没事的。”夏祯摆了摆手,“你如今大了,该为朕分忧了。” 夏翊清顺从地说:“儿臣遵旨。” 夏祯开口道:“还有一件事要问你,昭文阁的袁徵,你觉得怎么样?” 夏翊清想了想之后回答:“儿臣觉得他是个好人。” “好人?” “是。”夏翊清解释道,“儿臣跟他一起在信州共过事,他待人以诚,懂礼守节,不迂腐也不世故,确实是个好人。” 夏祯点点头:“你对他评价颇高啊。” 夏翊清连忙说道:“昭文阁囊尽天下大才,袁徵不过二十出头便获封昭文阁学士,必然是父皇看重之人。” “确实。”夏祯点了点头,“朕确实看重他,他也确实不错。行了,去后宫看看长纾和端贵妃吧。” 夏翊清起身:“是。儿臣遵旨。” 往后宫走的路上,夏翊清的思绪一直没停,西暖阁里藏在龙涎香下隐隐的药香让他意识到昨晚即墨允说的话是对的,自己父皇的身体确实有恙。可按照自己的观察来看,父皇并没有病得那般严重,有杜广白和泽兰姑姑在,怎么还会让父皇起了立遗诏的心思?如果有机会能亲自诊脉,或者看到脉案就好了。另外一边,他不知道父皇突然提到袁徵是什么意思,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一时间他也猜不透父皇在打算什么。 夏翊清边想边走,很快就走到了慈元宫,给皇后请过安之后他就去看长纾了。 长纾如今不仅会翻身,甚至已经能将将坐住了。夏翊清逗着乳母怀中的小孩子,难得地放下了心中的那些思绪,没一会儿泽兰就进了偏殿。 “寭王安。”泽兰福了福身子。 夏翊清说道:“泽兰姑姑也来看长纾啊!正好我这几天身上不太舒服,自己诊脉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原本想着请太医的,既然碰上了就让泽兰姑姑给我看看可好?” 出宫这些年,夏翊清逐渐把自己懂医术这件事抬到了明面上,只不过对外装作是开府之后才开始翻翻医书,所以如今这么说也不会惹人怀疑。 泽兰回话道:“奴婢遵旨。” 接着转身对一众乳母嬷嬷们说:“我要给殿下诊脉,一会儿正好一起给皇孙看一看,你们先下去吧。” 等众人离开之后,泽兰开口道:“殿下刚才示意奴婢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夏翊清压低了声音说:“我刚从垂拱殿过来,姑姑可知父皇怎么了?” 泽兰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其实……其实自宥郡王那事之后陛**体就一直不太好,敏纯太子薨逝之后杜太医请平安脉的次数就更多了。前两天陛下还在娘娘这里晕倒过一次,虽然后来很快醒来,不过……脉虚而细,还隐隐有浮散之感。如今是用药提着,所以面上暂时还看不太出来。” 夏翊清学了这么多年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问:“那母后知道吗?” 泽兰点了点头:“知道。皇后娘娘没说什么,只是让奴婢和杜太医尽力照顾,也叮嘱了不要让公主们知道。” “那依姑姑看,还有……多久……?”夏翊清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泽兰沉默良久,然后轻声说:“拼尽我一身医术,最多能保三年,不过殿下应该清楚这三年是怎样的三年。” 夏翊清有些发愣,他明白泽兰说的是什么,到最后人虽活着,但只能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每天清醒的时日甚少,只有气息但没有意识地活着。 泽兰心中有些不忍:“殿下,您什么都懂,所以那些安慰的话对您也没什么用。但是还请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尽力的。” “天命如此,姑姑尽力就好。”夏翊清缓缓地说,“医者虽能治病,但不能逆天改命,我明白的。” 夏翊清又陪了长纾一会儿,便往棠梨宫去了。棠梨宫不是那些年清冷且无人问津的临月轩,端贵妃每日都要迎来送往,还要防着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不过确实正如端贵妃自己所说,她当年护得住年幼的夏翊清,如今也能挡得住后宫中的这些手段。 七月中,南境捷报,战乱已平。随着军报回京的,还有两封家书,一封送到公府,而另一封则送到了寭王府。 夏翊清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和一根已经枯黄的狗尾草。 许琛在信的前面详细描述了如何带兵,如何解了围城,骁骑卫如何勇猛,以及南凉的轻骑如何不堪一击,被长羽军打得屁滚尿流逃回老家去了。夏翊清觉得此刻已经能看见许琛横刀立马于阵前的样子。 最后,许琛写道:“走时匆忙,未带纸笔,原是随手折了一枝狗尾草放入木鹞之中放回,却未曾想一日百里,木鹞竟也不肯归家了。这木鹞暂且留在我身边,等我回去之时再亲自交还与你。” 夏翊清用手轻轻抚摸着落款处那潇洒的“琛”字,仿佛此刻正摸着那人的手一般。他将信和狗尾草小心收好,然后提笔写了一封回信。 一刻钟后,夏翊清打开书房的门,把回信交给等在门外的归平,问道:“他可有受伤?” 归平摇头:“没有,少爷一切安好。” “辛苦你了。”夏翊清拍了拍归平的肩膀,“父皇今天已经准了霍将军让知白协同重整布防的折子,这次他要到年底才能回来,南境潮湿,你们都得注意一些。他冬天也不爱穿厚衣,在城里也就算了,在那边你们可不能再由着他任性。记得这次回去给他带些厚的衣服,我也准备了一些常用的药,全都做成了药丸,方便你带回去,一会儿安成会拿给你。” “是,多谢王爷。”归平低眉顺眼地说道,“王爷还有什么嘱咐吗?” 夏翊清:“没什么嘱咐,你们注意安全,好好回来就行。” 归平点头:“那我就先走了,王爷您也多保重。” 归平刚走,一只木鹞就落在了夏翊清手上。夏翊清打开木鹞看了看,然后又悄无声息地把纸条烧了个干净。 ※※※※※※※※※※※※※※※※※※※※ 脉象……我瞎编的,别当真~(~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铁火 开宇二十一年的七月,有三件大事。 其一,平宁侯亲率长羽军平复南境有功,加赐正二品上轻车都尉衔。 其二,永嘉公主择配昭文阁学士袁徵,吉日定在八月初五,袁徵赐驸马都尉衔,继续留任昭文阁,赐住永嘉公主府。 其三,七月十六日寭亲王生辰,皇上特别恩赐,在寭亲王封号之前再加“祐渊”二字,并令寭亲王开始入内阁辅政。 前两件事虽然都是喜事,但跟第三件比倒显得无甚重要了,因为这第三件事让满朝文武都摸不着头脑———— 如今东宫无主,若说皇上属意寭王,可这又没让寭王入主东宫。可若说皇上不属意寭王,这把仲渊国号都加在一个亲王身上的封赏,实在也有些太隆重了。 寭王得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封赏,他自己倒依旧是那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从入内阁以来就对各位尚书侍郎都尊敬有礼,完全没有端着架子,只是安静地听着,竟是真的去虚心学习的。 七月二十三,南境,长羽军营。 一名女子端着汤药进入帅帐,平留快步上前接过药:“表姑娘,您怎么还亲自端药来了?” 那名女子说:“我来看看琛哥哥,他今天醒过吗?” 这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许琛小姑姑家的表妹孙白薇。孙白薇也算是世家了,孙石韦从小就教她学医,别人家的孩子启蒙都是用千字文,孙白薇则是用黄帝内经和本草纲目。后来孙白薇在公府又学了些武功,到了及笄之后就求着父母自己出来历练了。 孙白薇刚走到广南路的时候就碰上了边境大乱,边境有许多伤民,她就留了下来照看伤民。后来因为医术出众被征调到伤兵所照看伤兵,结果没待几天就被亲自来伤兵所找大夫的归平撞见,立刻就把她请回了帅帐。进了帅帐孙白薇才知道许琛受了重伤。 时间倒回到七月初二。 南凉骑兵撤退之后,许琛带领骁骑卫小心地清扫边境。他们都曾亲眼见过铁火的威力,所以都十分警惕。 在接连清扫出几十枚铁火之后,许琛扬声道:“纪寒,差不多了,咱撤吧。南凉这破玩意不会埋那么多的,让大家按原路返回,勒紧了马,别让马乱跑。” 纪寒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冲其他骁骑卫打手势让他们撤退。就在纪寒下完指令准备回撤的时候,就听许琛大喊道:“快闪开!” 纪寒猛然回头,发现许琛的战马踩到了一颗铁火之上。战场上的历练让许琛对危险有了感应,在战马踩入陷阱之后许琛本能地闪身飞离了马背,然而……那不只是一个铁火,是一连串铁火。 许琛躲开了最致命的第一颗铁火,匆忙之间却来不及调整方向,被第二颗铁火震飞。那一瞬间他觉得世界都安静了,耳畔听不到一点声音,他知道自己摔到了一旁的草地上,可却没觉得有一丝疼痛。 “好困……”许琛觉得周遭逐渐暗了下去,他感觉自己在缩小,周边的事物都在飞快地回溯,然后听到了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别睡!知白你醒醒!别睡!” 黑暗之中,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小时候的夏翊清,一身深青色长衫,他手里一边给自己扎针,一边还焦急地拍着自己的脸:“知白!坚持住!不能睡!” “唔……”许琛又闭上了眼,心里想着,“是那年上元节啊……” “醒醒!快醒醒!不能睡!”夏翊清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着许琛,他又一次睁开眼睛,却没看见那个小夏翊清,眼前是平留和归平的脸。 “少爷!少爷!”终于,许琛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他想开口说话,却先咳出了一口血,紧接着就是一阵巨痛,让他眼前发黑。 “纪……纪寒……”许琛虚弱地叫道。 此时纪寒刚好赶到许琛身边,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许琛,等着许琛发话。 许琛努力地喘了两口气,抓住纪寒的黑甲说:“带……骁骑卫……把……把南凉骑兵……赶出去……” 刚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许琛努力地倒着气:“一切军务交由霍……霍将军……咳咳……封锁消息,若有……若有外传,军法处置!” 说完,许琛用尽全力推了一把纪寒:“去!” 纪寒擦了一把脸,转身就带着骁骑卫往南凉方向奔去。 看着纪寒和一众骁骑卫离开的背影,许琛似乎是彻底没了力气,他气若游丝地说:“帮我……瞒着他……听话……” 归平带着哭腔连连点头:“少爷,我们听话,我们这就带您回去!” 听到归平的回答之后许琛松了手,头一歪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归平颤抖着手探了一下鼻息,然后松了一口气,对平留说:“你看着少爷,我去找人,千万别轻易挪动!” 归平说完之后也不待平留回答,立刻翻身上马朝营地奔去,没一会儿霍与韬将军就带着一队亲卫赶来。霍与韬看着那满身血的许琛,魂都要吓没了,他颤抖着开口问道:“他……还……?” 平留红着眼眶点头:“还有气!霍将军你快想办法!” 霍与韬也松了口气,他让亲卫轻手轻脚地把许琛挪到担架之上。许琛伤势极重,稍微一动就到处往外渗血。霍与韬跟身边的一个亲卫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把帅帐周围的护卫调走半个时辰,等平宁侯挪回营帐之后再放回来,走漏半点风声你就提头来见!” “是!”亲卫立刻翻身上马往回赶。 霍与韬又说:“赶紧抬回去!要快也要稳!不能再让他出血了!” 六名亲卫立刻抬着许琛往营帐去了。 另外一边,南凉轻骑听见铁火炸开的声音原本十分高兴,刚调转马头准备杀个回马枪,直接就撞上了一群杀红了眼的骁骑卫。这帮普通轻骑原本就不是骁骑卫的对手,再加上纪寒等人全都不要命地厮杀,最后五千骁骑卫愣是把剩下的两万南凉轻骑杀得片甲不留,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找不到。 许琛是手持虎符的主帅,长羽军中从来都是令行禁止。他说瞒着伤,谁也不敢往上报,可这军报之中不提主帅,战事了结之后不回朝,任凭哪一件都是说不过去的。最后还是霍与韬将军亲自提笔写了军报,竟然真的让今上同意了许琛暂留南境重新调整边防,争取了半年的时间给许琛养伤。 而那两封归平带回京的信,则是许琛在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里口述,由归平模仿他的字迹写出来的,只有最后的落款是他自己亲手写上去的。他特意叮嘱归平亲自送信,就是为了让家人放心。 …… 七月二十三,帅帐之中。 平留焦急地说:“表姑娘,少爷早上喝过药之后醒了一次,不到两个时辰就又睡过去了。” 孙白薇面色如常:“你急什么?这不是能醒吗?能醒就证明能好。” 平留:“我……少爷这样回去可怎么办啊?” “琛哥哥最开始只能清醒不到半个时辰,现在已经能醒一个多时辰了。”孙白薇语气平静地说,“只要南境不再起战事,我保证他能立着回到临安。” 平留欣喜地说:“多谢表姑娘。” 孙白薇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你们有没有办法跟小舅舅联系?南凉这个铁火看起来很厉害,不知道小舅舅有没有什么办法。” 平留:“归平回去会跟四爷说的,算日子他应该快回来了。” 孙白薇:“军中的事我不太懂,不过你也别老这么跟他帐里待着,霍将军现在顶着给南境五十万大军重整布防的任务,你能帮就帮帮他。琛哥哥这个帅帐周围这么多护卫,也出不了什么危险。” “我明白。”平留点了点头。 平留每一次跟孙白薇对话,都会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有一种不该是她这个年纪有的平稳,仿佛什么都不能拨动她的心弦。她从来都是淡淡的,哪怕是第一次看到昏迷不醒的许琛,她也只是稍稍皱了皱眉,然后就再没有过多的表情了。平留甚至一度怀疑孙白薇压根没有反应过来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一直以来对她多有照顾的表哥。 其实平留不知道,孙白薇在给许琛摘取插在身上的盔甲碎片的时候,手都是冰凉的,后来躲在一旁冷静了许久才让双手不再发抖。她毕竟还不到十七岁,刚刚适应了伤兵营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场景,就又看到自己表哥躺在床上血肉模糊的样子,怎么可能不害怕不着急。但她知道如果她表露出来任何一丝的慌张,平留和归平,还有这军营里的其他人都会更加不知所措。而且她学医多年,最先学会的就是平稳自己的心态。好在自己的医术还能治得了许琛,好在如今有了养伤的时间,好在一切都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临安。勤政殿。 夏祯把绿折递到夏翊清面前,说:“霍与韬在南境近二十年,他对南境的事务很了解。这一次让知白跟着他学习布防,也是让知白多了解一些南境的事情,毕竟仲渊不是只有北疆那帮蛮子,南边那些小国其实兵力不弱。而且他们最爱干的事就是趁火打劫,所以去年跟耶兰打成那样,朕都没有轻易动过南境的五十万军。” 夏翊清接过折子看了看,心中突然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担心,他静了静心神回话道:“是。这次南境突然发难,几个国家加起来也有小三十万的兵力了,这种情况下,南境确实不能轻易动。” 夏祯:“这些年国库还是可以的,打得起仗。只是这一年来户部有些忙乱,尚书还是空缺着,一直也没有个合适的人选,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夏翊清把折子放回到案前,然后说:“二哥之前递了几个名字上来,父皇可以从那里面挑选。二哥更早接触朝政,对官员也更为了解。” 夏祯微微一笑,说:“你不是看了那名单了吗?你觉得有能用的吗?” “儿臣不敢妄言。”夏翊清恭敬地说。 夏祯:“行了,你就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夏翊清开口道:“户部掌握着国库,是国之命脉,应该选个有担当有远见有魄力的人。之前那些年,虽然国库也并没有真的空虚,但是也不算真的有钱。仲渊幅员辽阔,虽然看起来一年几百万两的税收很多,但要用钱的地方更多。如果没有魏拓那些年的中饱私囊,或许国库能更充盈一些。更关键的是,魏拓掌握户部这十几年,给户部和地方上留下了许多恶习,这不是处理了一个魏拓就能立刻扭转过来的,所以需要一个有魄力的人来扫除这些沉疴旧疾。” “你心里有人选是不是?”夏祯问。 夏翊清摇头:“真的没有。儿臣跟官员们都不太熟,日常也就是跟少傅多接触一些。” 夏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摆了摆手,说道:“那就不说这个了。卓儿最近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夏翊清:“二哥一直对儿臣很好,儿臣受了封赏之后,二哥还给儿臣送了礼。” “你啊!”夏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是太温和了,怎么小小年纪就一点脾气都没有呢?” 夏翊清笑了笑:“儿臣有脾气的,只是二哥又没有做什么,儿臣为什么要跟二哥生气?” “行了,别跟这儿杵着了。”夏祯说道,“马上八月初五了,礼部和太常寺都忙得不行,你替朕去看看,朕的嫡公主出嫁,可不能出差错。” “是。儿臣遵旨。” 八月初五,永嘉公主出嫁,临安城中处处结彩。最受皇上宠爱的嫡公主出嫁,自然从上到下都十分重视。等到礼成之后,礼部和太常寺的一众官员都着实松了一口气。 十天后,南境。 帅帐外,归平紧贴着许琛站立。许琛有些虚弱地说:“你撒手我也不会倒,不用这样。” 归平没有动,只是低声说:“表姑娘说了,少爷不能久站,您还是靠在我身上吧。” “我没那么娇气。”许琛抬起头看向夜空,半晌才低声说道,“今天月亮真圆。” “少爷,今天中秋。” “中秋了……”许琛想了想,问道,“公主已经嫁了吧?” “是。”归平回话道,“公主大婚是在八月初五。” 许琛感慨道:“一个想在草原上纵马驰骋的公主,最后嫁给了一个连马都骑不好的昭文阁学士,缘分这种东西还真的是谁也说不准。” 归平没有出声,只是小心地扶着许琛。 许琛继续说:“归平,这次回去我帮你去说吧,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少爷,我不成家。”归平语气平静地说道,“我这辈子都是您的人,您要出生入死,我就陪着您出生入死。我不想耽误她,她可以嫁个好人家安稳此生,没必要跟着我提心吊胆。” 许琛无奈地摇头:“你问过她怎么想吗?” “少爷?”归平有些没明白。 许琛:“你这次回去送信,见过她了吧?” 归平点头。 许琛问:“她是拉着你不让你走,还是痛快地放你离开?” 归平回忆道:“她只说让我好好的,说她等我回去。” 许琛笑了笑:“回去你们好好聊一聊吧,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把话都说开了,把心思都摊开来讲明白。不然你们都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是为了对方好,最后蹉跎错过了彼此,岂不遗憾?而且……” 许琛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几口气,似乎是刚才一下说了太多话有些累了,“而且哪就有那么多仗可以打,你是我的贴身护卫,这仗得打成什么样才会让你有去无回?” 归平原本为着许琛前面的话有些感动,可听到后面这话又立刻没了心思,心里暗忖道:“这仗还没打成什么样您就差点把自己炸成烟花,吓死人了好吗?!” 当然这话他可说不出口,只是撑着许琛说:“您还是养好了身体再操心我的事吧。半年时间养不好身体,回去不止有长公主和公爷,还有寭王殿下呢。” 许琛回头看着归平,没好气地说:“不用你提醒!” 此时孙白薇走了过来:“侯爷安。” “你怎么还给我行礼?”许琛摆了摆手,“都说了不用这样。” 孙白薇:“现在在外面,我只是个普通大夫而已。” “那进帐去吧,”许琛缓缓转身,“我也站累了。” 归平扶着许琛走回到营帐里面坐好,孙白薇立刻给许琛搭脉,许琛也不说话,就等着孙白薇诊完脉之后开口。 孙白薇收回搭在许琛手腕上的手,然后问道:“琛哥哥今天醒了多久?” 许琛:“比之前好得多,今天辰时醒来,中午觉得有些累,睡了一个多时辰,然后一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可以。” “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孙白薇继续追问。 许琛摇头:“还跟之前一样,伤口倒是不怎么痛了,就是有些气喘,而且乏得很。” 孙白薇:“行,可以换药了,我回去再调个药方。” “白薇,你就不能有个表情吗?”许琛看向孙白薇,“从我清醒之后你就一直这样,你出来这一年怎么比之前还清心寡欲了?” 孙白薇有些发怔,许琛抬头看了一眼,归平知趣地到帅帐外守着了。 等归平出去之后,许琛轻声问:“是不是吓坏了?” 孙白薇点了点头,半晌才开口说:“你当时身上扎了好多碎片,我一边给你取碎片一边心里想,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回去怎么跟长公主交代。然后又想,干脆跑去找爹爹好了,让爹爹来给你医治。可是又怕我一跑,这些军医治不好你。” 许琛轻轻拍了拍孙白薇的头:“傻妹妹,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一个小姑娘跑到前线来多危险?!” 孙白薇嘴角终于挂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我先来的这里,南昭南凉后起的兵,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我要是不在,你的伤不就没人治了吗?” 许琛摇摇头:“还是太危险了。你还是早点回临安去吧,不然我小姑姑和小姑父会着急的。” 孙白薇:“我定期有给家里传信,而且我的功夫是凝冰和素缨亲自教的,不会太差。我刚出来一年,还没看够病人呢。” 许琛觉得有些无力,最后妥协道:“那今年底跟我一起回去过个年总行吧?” 孙白薇:“行。但我还是会出来的。” “真的败给你了。”许琛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不过你得替我瞒好了。” 孙白薇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是在伤兵所诊治的时候碰到了下来巡视的琛哥哥,然后被拎回家的。这样可以吗?” “行。”许琛笑了笑,“就这么说吧。” 孙白薇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又拿出了两个杯子,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入杯中,推到许琛面前:“我知道长羽军中不可饮酒,而且你身体有伤,我不该让你喝的。但是今天中秋,能在这里跟琛哥哥喝一杯酒,这个中秋也就不算孤单了。” 许琛笑着端起酒杯,跟孙白薇碰了一下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孙白薇飞快地收起酒杯,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表情:“琛哥哥早点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赤霄院。 许季亭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即墨允:“那个什么破铁火我解决了,这是图纸,你交给辰铸的人。另外还有几种比铁火更厉害的武器和最新的盔甲设计图纸我一并交给你。” 即墨允接过图纸看了看:“这……威力真能有这么大?” 许季亭发了狠:“敢动我的人,我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有去无回!” 即墨允赶紧劝道:“行了行了,你侄子命大,刚传回的消息,人都已经能自己站着了。你快别生气了。” “寭王那儿怎么样?” 即墨允摇头:“院里所有消息我全都拦住了,冷思冷念也没出过京,他看起来确实不知道。” 许季亭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再接话。即墨允开口道:“你这次的图纸看起来跟之前的那些相差很多啊。” 许季亭:“这次我认真了。” 即墨允看向许季亭:“你以前那些都不认真吗?” “以前只是随便玩玩罢了。”许季亭指了指那些图纸,“这些只是第一部分,如果能做出来,我会再把后面的拿出。不过后面的比较难,你从辰铸那边挑几个人出来给我,我亲自来教。学会之后你把这些人放到枢修院去,让他们带着枢修院的人一起,枢修院那帮榆木脑袋得上点儿油才能转的动。” “我可从来没见你这么认真过。”即墨允看着许季亭,“难不成你侄子被炸这一下把你给炸醒了?” 许季亭照着即墨允的头就是一巴掌:“你说对了!” “许箐!你多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即墨允吼道。 许季亭笑着看向即墨允:“怎么着?有意见就提,反正我又不会改。再说了,我什么时候打疼过你?” 即墨允伸手就要去打许季亭,许季亭连忙跳开:“我可不会武功,你别欺负人,你打我我就哭给你看!” 即墨允收了手:“你这人怎么越大越不要脸啊?” 许季亭倒也没恼,只是摆摆手说:“走了!不用送!”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思念 千秋节过后,又有几道圣旨接连发出。 「南境所有受战乱侵扰的县城,今年全部免除税收,并在来年酌情减免。」 「甘崇保留昭文阁侍读衔,升任户部右侍郎,代行户部尚书职,入内阁参政。许仁柏升任户部左侍郎,入内阁行走。」 「兵部因在南境一战中配合长羽军不利,致使长羽军后续补给不足,冯墨儒罚俸半年归家自省,左侍郎杨维思迁任江陵府同知,即刻到任。兵部事宜暂由右侍郎陆恩慈代领。」 「昭文阁穆飏、谢承汶赐大学士称号。」 「文庄公世子靳逢佑入太常寺为从五品太常寺丞。」 「宏王代朕巡视京西路。」 这一道道旨意弄得大家都有些看不清形势。 兵部冯墨儒曾经是长羽军中人,跟耶兰一战的时候都没出过错,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让长羽军后续补给不足的情况?兵部左侍郎是宏王内兄,如果说是为了打压宏王,可另一道巡视地方的圣旨上言明的“代朕”二字,一般都是给太子用的。 上个月给寭王加了封号,这个月给宏王用上了太子才用的字眼,皇上的心思一如既往地难猜。 寭王府。 夏翊清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无奈地说道:“亲王府常驻府兵一千,你就这么进来,不怕被当成刺客吗?” 荻黎笑着说:“你府上的府兵可没有宏王府的府兵机警。” “来书房坐吧。”夏翊清带着荻黎走到书房落座,然后问,“找我什么事?” 荻黎:“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夏翊清:“没事你会约我出去,不会这么进来的。” 荻黎笑了笑:“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来问你一句话。” “你说。” 荻黎看向夏翊清,语气中带了些郑重:“如果。我是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不会救我?”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夏翊清叹了口气,说:“我会尽全力保护我的朋友。” 荻黎低头沉默片刻,然后笑着说:“那就好,我最近心里总是发慌。我搞不懂你们皇上在想什么,但我觉得婉儿嫁的太匆忙了,而且你这个封号给的也不像什么好事情。宏王在府里也是焦头烂额,我看多半是被你气的。” “我怎么气他了?”夏翊清故意挑出荻黎话里最不重要的部分来问。 荻黎果然没再纠结其他的,顺着夏翊清的话回答道:“就你这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最让他生气。得了封号没反应,入内阁听政你也没反应,皇上是赏是罚你都没任何反应。你也不结交朝臣,也不去拉拢关系,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无所谓,结果皇上还越来越喜欢你,你说他能不生气吗?” 夏翊清摇摇头:“父皇哪里表现出喜欢我了?从小父皇就不喜欢我,大了之后对我就更一般了。我是得了封号没错,可封号能当饭吃吗?” “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个样子是真的还是装的。”荻黎无奈地说,“我觉得你不像大家以为的那个样子,可你又确实对谁都一样,你跟平宁侯和婉儿关系应该算好的了,可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你还是那个样子。婉儿跟我说你从小就这样,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没有感情。” 夏翊清笑道:“我有感情啊,我要没感情怎么会拿你当朋友?难道你会跟个物件当朋友吗?” 荻黎愣了一下,然后摆摆手说:“我说不过你。” “那……公主殿下您还有别的事吗?”夏翊清看向荻黎,“没事的话我要送客了,一会儿我得进宫去。” 荻黎起身:“不打扰你了,我去找婉儿了!” 夏翊清笑着说:“公主慢走!” 等荻黎离开之后,夏翊清收起了笑容,扬声说道:“我出去一趟,你们俩别跟着了。” “是。”冷思冷念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昱园。 夏翊清独自坐在软榻之上,手里攥着那块玉佩发呆。 没有感情……他只是把感情都给了一个人罢了。 夏翊清坐了一会儿,突然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钻入了鼻子里,他起身往院子里走去,在院中发现了一棵桂花树。夏翊清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折了一枝桂花把玩。 许琛这个人对衣食住行都不甚在意,给他喝水他不会要茶,给他吃素他不会要荤,每次平留他们准备什么他就穿什么,从来没有要求。可他却能把夏翊清所有的喜好都牢牢记在心里,并且用他的方式让夏翊清感觉到心安。 夏翊清又摘了几朵桂花放在香囊之中,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昱园。 九月,宏王巡视京西路归来,今上大加赞赏,命宏王和寭王一同入内阁听政。同时命寭王协助户部整改。 十月,北疆长羽军解决了几股小的侵袭,兵部重新调配全国兵力,又抽调了五万兵力派往北疆。 十一月,南境军报,布防调整完成,枢修院新制的武器运送到了南境和北疆前线。另外枢修院还在研制新的黑甲,同时准备给长羽军的轻甲和重甲进行改良。 腊月十八一早,许琛率领五千骁骑卫回朝。 许琛一身黑甲走进勤政殿:“臣许琛,见过皇上,见过寭王。” 许琛进入勤政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紫色公服的熟悉身影,他强压住欣喜规矩地行礼问安,在起身看到夏翊清腰间挂着的香囊的时候,心中又软了几分。 夏祯说:“快起来!让朕看看!” 许琛起身送上绿折:“陛下,这是南境的全新布防,另有霍与韬将军的奏折。” “不着急。”夏祯接过奏折放到一边,“南境半年累不累?” 许琛摇头:“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职责,不敢言累。” 夏祯十分满意:“你是真的长大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小小的一个人,坐在朕的腿上直发抖,现在穿上这身甲,真的是个行军之人的样子了。你现在这样朕可抱不动了。” 许琛躬身道:“是陛下厚爱。” “好了,不说这种客套话了。”夏祯说道,“快回家去歇歇吧,这半年你义母老跟皇后念叨你。年前没有小朝会了,不用上朝,你也不用每天跑去骁骑营,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是。臣告退。” 临走时许琛的眼睛盯了一下夏翊清的香囊,他知道夏翊清一定会看到,也知道夏翊清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回到公府拜见过长公主之后,许琛就借口要休息回了侯府,然后跟归平和平留交代了一番,就往昱园去了。 夏翊清出宫之后也飞快地跑到昱园,一进屋就看到正在床上休息的许琛。 夏翊清理了理许琛散在床上的头发,然后躺了下去,把自己埋在了许琛的怀里,紧接着一股淡得几乎不可闻的药香钻入了鼻子,他眉头一皱,这半年来的担心和疑虑终于还是被证实了。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解开许琛的衣服,却被许琛抓住了手:“别看。” “为什么不说?”夏翊清颤抖着声音问出了这句话。 许琛低声说:“一点小伤而已,不想让你担心。” 夏翊清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是小伤,为什么你到十月份才开始跟着霍将军调整布防?” 许琛沉默。 夏翊清坐起身来:“知白,让我看看好不好?” 许琛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抓着夏翊清的手。夏翊清慢慢解开了许琛的中衣,可刚解到一半他就下不去手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许琛锁骨处的一道伤痕。 许琛轻轻地说:“还是别看了吧。” “早晚都要看见的。”夏翊清深呼吸了一下,解开了许琛的衣服,映入眼帘的是那些长短不一的伤痕。半年前,许琛上身的肌肤还是光滑细腻,夏翊清最爱做的事情便是顺着他胸口和腹部的肌肉走向来回摩挲。可如今,夏翊清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半晌,他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许琛胸口最长的一道疤,低声问:“不是有软甲吗?” 许琛微微摇头:“软甲也挡不住铁火。” 夏翊清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听到那个铁火的时候就觉得十分危险,后来还特意去找许季亭问过,许季亭说那种铁火最厉害的能直接把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树连根拔起。 许琛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夏翊清轻轻锤了一下许琛的胸口:“你还敢不回来?!” 许琛坐起来一把搂过夏翊清:“让我抱抱,我想你想得发疯。” 夏翊清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横亘在心中那些思念,那些埋怨,那些心疼,全都说不出来了。 “就这么一直抱下去吧……”夏翊清这样想着,双手环住了许琛的腰,可这一抱,他心中又是一紧————太瘦了! 上午的时候许琛穿着甲,又加上在皇上面前一直低着头,所以还并不明显。刚才看伤的时候只顾着那些伤,也没仔细丈量,可如今真真切切地把许琛搂在怀里的时候夏翊清才意识到许琛瘦了多少。 许琛轻轻摸着夏翊清的头发,问道:“会不会嫌我丑了?” 夏翊清又勒紧了许琛的腰。许琛笑了一下,说:“王爷力气可真大。” “再说这种胡话我才是真的要嫌弃你了!”夏翊清尤不解气,松开了许琛的腰,抓过他的手臂就咬。许琛没有躲,只是宠溺地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咬了好一会儿才放开许琛,攥着他的胳膊问道:“是不是又咬疼了?” “不疼。”许琛打趣道,“能被王爷咬是我的荣幸,感激不尽。” 夏翊清红了脸,又钻进许琛的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才算罢休。 待两人分开时,许琛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有怀疑的?” “七月份归平带信回来的那天。”夏翊清一边帮许琛系好中衣一边说,“那信不是你写的吧?” 许琛点头:“我当时……当时写不了那么长的信,是归平仿的我字迹写的。” 夏翊清:“归平仿得很像,我当时也真的信了,但后来仔细想,如果你没事,为什么要派归平来传信?走驿站传信就好了,而且归平那天从头到尾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大概是因为心虚吧。” 许琛苦笑了一下:“是我弄巧成拙了。” “也不算,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不过他离开之后我收到了院里的消息,说南境一切都好,这条消息太刻意了。”夏翊清解释道,“院里的消息都是大人先过目然后再挑选出我可能想知道的内容传给我。那天捷报传回来的时候我正好就在勤政殿,大人没必要单独再告诉我一遍。后来我收到的所有南境的消息都是很简单的‘平宁侯安’四个字。一直到十月份才第一次提到你跟着蔡将军巡视边防。而且你每月一封的信里,也是直到十月份才终于有了点真实的感悟。你确实隐藏得很好,但我太了解你了。” “最重要的是……”夏翊清低声说,“你还没有停药,身上的药味散不去的。” 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你是狗鼻子吗?我还特意换了衣服才来的。” 夏翊清把手搭在了许琛的腕间,诊脉之后说:“给你用药的大夫很专业,就算我在可能也不会比现在更好了。那大夫有跟着你回京吗?我想看看他的药方。” “是我表妹。”许琛怕夏翊清反应不过来,又补充道,“孙太医的女儿。” 夏翊清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孙太医医术很好,想来他女儿也不会太差,你改天把现在正在用的药方给我,我看看还能不能再给你调一下。” 许琛:“那我明天就去小姑姑家找她。” 夏翊清却说:“算了,还是把她约出来吧,我亲自问她。” “好!都听神医的!”许琛揉了揉夏翊清的脸,“神医,别板着脸了好不好?” 夏翊清这才笑了一下,说:“你赶路回来辛苦了,趴下我给你解解乏吧。” 许琛听话地趴到床上,任由夏翊清在他后背上按来按去。 “这半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夏翊清轻声说,“三姐嫁给了行正,前几天我进宫去看长纾的时候听母后说三姐有喜了,只是月份太小现在还没对外说。长纾也能认人了,我每次去看他的时候他都能认出我来。” “过两天我进宫去看看他,”许琛趴在床上闷声说道,“我还没见过你儿子呢。” 夏翊清:“长纾挺有趣的,你知道他平常最爱玩的是什么吗?” “什么?”许琛想了想,“无非是宫里那些小玩具吧。” 夏翊清摇摇头:“他最爱玩的是墨竹姑姑的剑穗。你说那剑穗和屋里床帏上挂着的流苏能有多大区别?可长纾就是能分得出来,给他盘扣流苏都不要,就非要剑穗。最后墨竹姑姑把剑穗摘了下来给他放在床头,他就抓着不松手了,到现在都在玩。” 许琛笑道:“你说这孩子以后不会提剑上马去打仗吧?” 夏翊清:“他可是皇孙。” 许琛略带玩味地说:“怎么?心疼了?你现在这样还真有点儿当爹的样子了。” “你歇歇吧!”夏翊清笑了一下,“既来之则安之,不是你说的吗?” “也对。”许琛回过头看向夏翊清,“我还想问你,今上为什么说没有朝会了?不是腊月二十之后才休朝吗?” 夏翊清摇头:“没有休朝,只是除了每月朔望的大朝会以外,小朝会不用必须逢五举行了,腊月十五大朝会之后父皇就取消了二十这次的小朝会,让大家好好准备过年。” 许琛心中隐隐有些担心,他问道:“和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觉得自从我去南境以后,很多事情都变了。” “能有什么事?你就别操心了。”夏翊清的手顺着许琛的脊柱一直摸到了腰间,稍稍用力,问,“你是不是伤到腰了?” “嘶……!”许琛皱了皱眉,“轻点,疼!” “我摸着你的腰椎有点不太对劲。”夏翊清说,“你忍一忍。” “……”许琛还是没忍住,“神医!” “好了好了。”夏翊清松了手,“以后每天都得给你按一按,你还这么年轻,不能留下旧疾。” 许琛幽幽地说:“我刚回来就对我下这么狠的手,你忍心吗?” 夏翊清轻轻拍了拍许琛示意他起身:“你自己伤成这样,还好意思问我忍不忍心?” 许琛没有动,只是说:“和光,再陪我待一会吧。” 屋里笼着火盆本就不冷,许琛又是个不怕冷的,一床薄被就能过冬,所以夏翊清只是把被子搭在了许琛的腰间,轻轻地拍着他。 过了许久,夏翊清才开口道:“知白,能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许琛没有回答,夏翊清低头一看,许琛就这么趴着睡着了。夏翊清看了一眼屋里摆着的机械钟,时间还早,还是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待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夏翊清才叫醒了许琛。 许琛坐在床上发愣,夏翊清端过一杯水来:“醒醒觉,该回府去了。” 许琛手里攥着杯子轻声说:“最开始的那些天,我一直在做梦,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可每次让我醒来的都是你。就像刚才你叫醒我一样,无论是什么梦,只要我在梦中找到你了,我就能醒来。” 夏翊清:“……” 刚才看伤的时候没哭,听到他被铁火炸的时候没哭,摸到他削瘦硌人的肩胛骨和错位的腰椎时没哭,现在却被他这样一番讲述弄得鼻子发酸。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神情,连忙住了嘴,起身说道:“好了我不说了。你等我好好歇两天,然后我们可以慢慢说话。” 夏翊清吸了吸鼻子,笑着说道:“我给你梳头吧。” 许琛点点头,安静地坐在了桌前,夏翊清拿着梳子一点一点把许琛披散的头发拢好,在头顶挽成了发髻,最后又用发簪固定好。 “王爷竟然还会这个。” “我会的多着呢!”夏翊清转身靠在桌前,面对许琛,摸着他的手说,“知白,你不能再瘦了,再瘦下去可能连黑甲都穿不住了。” 许琛轻轻开口:“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夏翊清觉得自己耳根发热,一股酥麻的感觉顺着脊背向上,冲得他头晕。 许琛站起来在夏翊清的唇上蜻蜓点水般扫过,然后低声说:“信州时候欠你的三个惩罚,再还你这一个好不好?” 夏翊清抬手勾住许琛的脖颈,深吻了许久,待到分开时说:“这样才勉强够用。”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我先回府去了,明天你来找我吧?” 夏翊清:“明天上午我要去户部,你不用特意等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事。” “好。”许琛点点头,“你先忙你的,我明天不会出府。” 第一百一十九章 辅政 晚间,公府。 夏祎一个劲儿地给许琛碗里夹菜,边夹边说:“你看看你瘦的!衣服都松了!” “母亲,我这也不是一天就能吃回来的。”许琛笑了笑,“总得慢慢来吧,您再这么给我夹菜,我今晚就要撑死了。” 夏祎这才停了手,心疼地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许琛:“哪都没有家里的饭好吃,自然就瘦了。” 夏祎微微一笑:“你这孩子,长大了倒是口齿伶俐了,小时候你可不会这么说话!” 许琛笑着问:“母亲这半年可安好?” 夏祎:“好得很。你小姑姑常来陪我,后来婉儿出嫁我也帮着操持,倒也不觉得闷。” “我没想到三殿下嫁的这么快。”许琛扒拉着碗里的菜说,“更没想到三殿下的驸马会是行正。” 夏祎:“婉儿还说要谢谢你呢,听说她那次跑出宫来玩,你带她出去吃饭,结果碰到了袁学士。” 许琛想了想,然后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那次吗?我还以为是今上选中的呢!” “是婉儿自己求的。”夏祎解释说,“婉儿说那次之后她又自己跑出去找了袁学士几次,袁学士对她不错。” 许琛点点头:“行正确实是个好人。” 夏祎:“改天你去看看婉儿吧,她大婚时候你不在,我们送了礼,但你的礼还是你自己准备比较好,毕竟你们那么多年的情谊,我也不好替你挑选。” “是。”许琛笑了笑,“我在南境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想着过两天就给她送过去。” 夏祎缓了缓,开口说道:“琛儿,这临安要变天了。” 许琛:“母亲这是何意?” 夏祎慢慢讲起了以前的事情:“高帝四岁即位,高帝的皇叔承渊哲煦亲王辅政十六年,一直到高帝成年亲政。后来哲煦亲王病逝,被高帝追封为宗帝,并保留太始年号,在哲煦亲王病逝后次年改年号为永承。因为哲煦亲王还政之后不到一年就病逝了,所以现在很多人都以为宗帝年号太始,高帝年号永承,其实从来就没有过宗帝。” 许琛有些惊讶:“母亲的意思是……寭王?” 夏祎点了点头:“仲渊建国以来历经二十余朝,只有承渊哲煦亲王的封号之中带着国号,现在翊儿是第二个。” 许琛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可是……还有别的皇子啊!” 夏祎轻声说道:“可能是来不及了吧。” 来不及了?……! 许琛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 今天勤政殿里那道屏风之后隐约可见的桌案,原本应该在昱园等他回去的夏翊清却出现在了勤政殿,还有刚才夏翊清说明天要去户部,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看来他不在的这半年,夏翊清已经开始替皇上理政了。 他也想通了一向多疑的皇上为什么放心地让他拿着兵符在南境晃悠了半年。霍将军那道言辞恳切的奏折固然有用,但更大的原因恐怕是皇上想让他快点对军务上手。 夏翊清注定不可能继承大统,看样子宏王最后也肯定会被放弃,那剩下的是谁?是七皇子?九皇子?还是挂在夏翊清名下的那个还不会说话的长纾? 无论是谁,如今看来,皇上都选定了夏翊清来辅政,剩下的就是军权。如果军权旁落,夏翊清的辅政之路会变得极其艰难。自己身后是长公主和公爷,如果掌握军权的公府未来站在了夏翊清和新帝这一边,那么那些想闹事的人多少都会有所忌惮。 而且在皇上那里,夏翊清是不能生育的,这更是彻底绝了他篡位的可能。所以无论是谁即位,最终夏翊清都会还政,这仲渊的江山最终还是会血统纯正地传下去。 夏祎继续说道:“当年是我和你父亲手中的兵符帮着皇兄坐稳了那把龙椅,如今我的兵符已经在你手中了,有些话不用我说出来你也应该能明白。” 许琛点了点头:“母亲放心,儿子明白。” “不过……”夏祎叹了口气,“就算你跟翊儿关系再好,就算你以后拿过了我和你父亲的两块虎符,长羽军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也不会是翊儿的。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长羽军只能是……” “长羽军只能是仲渊的。”许琛接过话来,“母亲放心,我明白的。长羽军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长羽军守护的是仲渊的国土,保护的是仲渊的百姓。” 夏祎笑了笑:“岁数大了就是容易啰嗦,我知道你都懂。” 许琛连忙说:“母亲还年轻着呢,看着像仁璟的长姐。” “又胡说!仁璟才六岁,像她长姐?难不成我才十多岁吗?”话虽如此,夏祎心里却是十分受用的,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一直年轻呢? “儿子说的是实话。”许琛十分真诚地说,“母亲现在的样貌和我那年在城外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行啦!你这嘴甜的!赶紧吃饭吧!”夏祎温柔地看向许琛,“你现在真的太瘦了,我看着心疼。” 许琛连忙扒拉了两口饭,然后说:“母亲放心,现在有家里的饭,我很快就能长回去的。” 当晚,夏祎独自一人走到侯府,归平见到她立刻行礼,夏祎摆了摆手:“我进去看看他。” 归平:“长公主,少爷已经睡下了。” “他不睡下我还不来呢。”夏祎看向归平,“你是跟了他这么多年,但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带回来的。” 归平听言立刻闭了嘴,不敢再阻拦。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夏祎走出寝室,轻声地说:“你跟我过来。” 归平听话地跟着夏祎走到了厢房,跪在了夏祎面前。 夏祎只说了三个字:“说实话。” 长公主在家是当家主母,在军中是他们的主将。虽然如今挂印,但这些年来在公府和侯府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如今长公主发话,归平自然不敢再隐瞒,开口说道:“七月初二,少爷带着骁骑卫清扫南凉边境。因为之前见识过南凉铁火的威力,所以大家都很小心,原本一直都无事,也取出了许多还没有炸开的铁火。在我们觉得清扫得差不多准备往回撤的时候,少爷的马突然踩到了一颗埋得很深的铁火……” 归平整理了一下情绪之后才继续说:“那是个连环铁火,一共有二十三颗,当时少爷的马踩到第一颗,后面的铁火立刻炸开了一大片。好在少爷反应迅速,在铁火炸开的瞬间就离开了马背,但还是被震伤了,而且身上的黑甲被震碎,有三十多块碎片扎在了身上。当时少爷让我们必须把南凉的骑兵赶出去,然后下令封锁了消息。少爷原本是想让我扮成他,但我们走得急,没带着四爷之前做的人皮面具,再加上少爷恢复得不错,所以后来就没瞒着军中,只是怕您担心,没让人传信回来,七月份的那封家书也是少爷口述我代笔的。” 夏祎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问:“他躺了多久?” “将近三个月。”归平回话道,“最开始的时候少爷一直不太清醒,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一直到九月底的时候才能不用我们扶着自己走路,能走之后倒是恢复得快了些,只是瘦了非常多,也不太能负重,一直到回来的前几天才勉强能穿得住甲。” 夏祎沉默了许久,久到归平以为时间都静止了。在他准备抬起头的时候,夏祎站了起来,语气平静地说:“回去吧,我今晚没来过,你也什么都没跟我说。” 归平不敢再说什么,只是低声应了一句“是”,然后转身出了门。 第二天下午,寭王府书房。 夏翊清问:“你怎么直接过来了?” 许琛:“我带白薇一起来的,我让她先去你那个仁园看看,你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介意的?”夏翊清笑着说,“我这王府不也是你的家吗?” “当着白薇可别这么说。”许琛站起身来,“去仁园吧,有什么事你去问她,我就在书房等你。” 夏翊清点点头:“那你坐一会儿,要是累的话就去寝殿躺一躺。” “行了我的神医,你赶紧去吧,我不会委屈自己的。”许琛笑着把夏翊清推出了书房。 一个时辰之后,夏翊清回到书房时许琛正闭目靠在书房的软榻之上。 夏翊清原本想退出书房让他再休息一下,没成想许琛听到动静之后猛然睁眼,整个人从榻上弹了起来,同时匕首出鞘,一股凌厉的杀气直奔夏翊清而来。夏翊清吓了一跳,本能地用轻功向后闪去:“知白!” “和光?”许琛在看清来人之后立刻收了匕首,“对不起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吧?” 夏翊清松了口气,走到许琛身边,抬起手给他擦了擦汗:“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抱歉,是我吓到你了。” 许琛略带歉意地说:“我这半年在军中习惯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来了。” 夏翊清一把环住了许琛如今瘦得惊人的腰,半晌才哽咽着说道:“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你别哭,”许琛连忙哄道,“我最怕看见你哭了。” 夏翊清把下巴放在许琛肩上,吸了吸鼻子,然后低声说:“我在临安帮着礼部和太常筹划三姐的婚事,帮着父皇重整户部,在内阁听他们高谈阔论各部各项事宜的时候,你在南境的军帐之中昏迷。我还在想等你年底回朝的时候跟你说说这半年都发生了什么,可你差点就回不来了,在我丝毫无知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在鬼门关外绕了那么久……” “都过去了。”许琛抚摸着夏翊清的后背,“我命大,阎王不肯收我!” “呸呸呸!”夏翊清放开许琛,“马上就过年了你又说什么胡话呢?” 许琛抬起手摸了摸夏翊清的头:“我的王爷又长高了。” 夏翊清稍稍后退一步,丈量了一下,说道:“好像我现在不用踮起脚就能亲到你了。” “我大概是不会再长了,”许琛摸着夏翊清的脸,“你可悠着点儿,再长的话就要超过我了。” “不想我超过你吗?”夏翊清问。 许琛道:“那倒不是,只是比我高的话……有些事可能就不方便了。” “讨厌!”夏翊清低声嘟囔道,“明明现在做不了还老招惹我。” “没事,”许琛安慰道,“你要想的话我可以。” “我舍不得。”夏翊清拉着许琛坐回到榻上,“你能恢复成这样很不容易了。孙姑娘医术很好,想来跟她见识的病患多有关系。她说回到家里之后再弄药不方便,容易让她父母发现,所以就拜托我替你调理。只是……” “怎么了?” 夏翊清有些犹豫:“孙姑娘是对我有意见吗?” 许琛笑着说:“她对谁都那样,我都很少见她有表情,在伤兵所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场景她都没反应。” “那就好。”夏翊清这才放心,“我以为我哪惹着她了。不过想想也是,孙太医平常就没什么表情,从来都是一副很淡定的样子。” 许琛看着眼前的夏翊清心中想道:“你也一样啊!总是把事情都藏在心里。” 夏翊清见许琛不说话,问道:“是不舒服了吗?还是在想什么?” 许琛疼惜地摸了摸夏翊清的头,半晌才开口道:“跟我说说吧,祐渊寭亲王。” 夏翊清微微摇头:“没什么可说的,现在已经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了,是我必须要做了。没有朝会的时候宏王跟我轮流到内阁听政,不过他听政的时候我并没有休沐,都是在勤政殿帮父皇批折子。我在勤政殿的事情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每次都是从父皇专用的通道进出。昨天你看见勤政殿屏风后面那张桌子了吧?” 许琛点头:“当时我瞟了一眼,没仔细看。” “父皇是故意的。”夏翊清解释道,“一般大臣进勤政殿,挡在我桌前的屏风都是不透光的,从外面是绝对看不见的,目前为止见过那张桌子的不超过十个人。我估计这次公爷回来父皇会跟公爷聊一聊,也没准会直接跟你聊。” “和光……”许琛低声问,“最终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夏翊清宽慰道:“没这么快,也许还会有什么变数也不一定。” 许琛:“你既然知道当年言清的事情,就该知道我担心什么。” “我和言清不一样,我有名份,也更知轻重。”夏翊清直视着许琛的眼睛,“你信我。当年言清没做到的事情,我能做到。” “你……” “我可以。”夏翊清说得十分笃定,“我跟你小叔聊过,他口中的那个政通人和的清明盛世我很向往,我想为之而努力,我也相信我能做到,我真的可以的。” “好。”许琛认真地点了点头,“只要你决定了,就放手去做。我说过,我会永远陪着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永远陪着你。” 腊月二十五,永嘉公主府。 许琛看着上座的俩人笑着说:“我今天是来补贺礼的。” 袁徵:“侯爷快别这么说,算起来你是我们的红娘,我们还得给你送你才是。” “不给你送礼!”许琛笑着将一个锦盒递到三公主面前,“我这礼是给婉儿的。” 三公主开心地拿过盒子:“就知道知白哥哥不会忘记我的礼物的!” 许琛:“我知道你不爱钗镮之类的,但我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可送,所以你别嫌弃。” 三公主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镶珠累丝鸿雁衔绶金簪,簪体还雕刻有雁羽纹路。 “喜欢!这支簪子跟别的不一样!”三公主明显对那鸿雁衔绶的纹案十分满意,“知白哥哥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许琛连忙说道:“以后别这么说了,你现在是有驸马的人了,行正会吃醋的。” “以前的事我都跟他说过了。”三公主转头看向袁徵,“他不会介意的。” 袁徵点头道:“是,我都知道。我应该多谢平宁侯才是,若非你当初那一番话,我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许琛招了招手,平留立刻送上另一个盒子。 “刚才开玩笑的,行正你的礼物也不会少。”许琛把盒子递给袁徵,“这个我想你一定会喜欢。” 袁徵接过盒子,有些疑惑地问:“这是……?” 许琛:“你打开看看。” 袁徵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册书卷,封面上“子丁文集”四个字让袁徵立刻站起身来。 袁徵十分惊喜:“子丁先生的文集!还是初版!” 许琛面带微笑地说:“看看扉页。” 袁徵小心翼翼地翻开封面,扉页上写着:“贺 袁行正 合卺之喜”,落款是“子丁”二字。 “这是真的……?”袁徵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许琛:“自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对一对笔迹。” 袁徵已经惊得语无伦次了:“侯爷,你怎么会……你怎么拿到的?” 自然是到晟王府让小叔去写的了! 许琛笑着看向袁徵:“我侯府能挂着子丁先生的墨宝,自然也能给你求到这个。” 袁徵大喜过望:“多谢侯爷!这礼物……太贵重了!” 许琛:“你可收好了,千万别让别人看见,尤其你们昭文阁那些人,不然一个个都跑来找我求子丁先生的墨宝,我可没那么多面子可卖的。” 袁徵用力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是要珍藏的!” 许琛:“行正,我借你家公主殿下说会儿话行不行?” “侯爷哪里话!”袁徵立刻起身,“你们说,我先去后面了。” 等袁徵离开之后,许琛示意三公主往外面看。三公主笑着说:“我还以为知白哥哥不知道呢。” 许琛:“归平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问过采芷了,”三公主说,“她是愿意的。” 许琛点头:“我这次带着归平来,就是让他们好好聊一聊。归平心里一直有些犹豫,毕竟我现在拿着兵符,一旦战事起,就算我不同意,归平也肯定会坚持跟着我上前线,他怕耽误了采芷。” 三公主笑了笑:“采芷很懂事,她当然明白以后会面对什么,让他们俩自己说清楚吧。不过就算俩人说开了,也不能现在就嫁。” 许琛:“当然,怎么也得等你生完这一胎。” 三公主害羞地低下了头。 许琛打趣道:“怎么一转眼,那个跟在我身后求着我叠纸船的小公主都要当母亲了呢!” “知白哥哥!” “好啦,不逗你了。”许琛说,“归平跟了我这么多年,就像我的兄弟一样,我不会亏待他,自然也不会亏待采芷,我一定会让他们过得很好的。” 三公主仰起头说道:“采芷就算嫁给了归平,也是我的人,你敢亏待一个试试?” 许琛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公主殿下说的都对!” 第一百二十章 乌霜 许公爷赶在了腊月二十九那天回了京,一家人又在一起过了个团圆年。 永嘉公主新嫁便有了身孕,皇上和皇后都十分高兴,赏了公主许多东西。宏王和寭王这一年办差得力,得了完全相同的赏赐。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之中,仲渊开宇朝迈入了第二十二个年头。 正月初六,晟王府。 许季亭正埋在一堆图纸之中不知道在干什么,许琛开口说道:“小叔,你不歇一歇吗?今天刚初六,朝廷都还没开朝呢!” 许季亭没有抬头,只是说:“你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了。” “你这都马上了快一个时辰了。”许琛站起身来活动着自己的腰,“我坐得都累了。” 许季亭:“你那是坐累了吗?你那是伤没好!” “好了小叔,你可别往外说了。”许琛连忙说道,“我现在不也没什么大事了嘛!” 许季亭继续埋头:“你还想怎么大?缺胳膊少腿才算大?你看看你刚回来时候瘦的,那腰细得我一只手就能掐得过来!” “我这不是养回来一些了吗?”许琛此时溜达到书房的另一侧,随手拿起榻桌上的一张纸,“小叔?这是什么?” “什么?”许季亭边说边走到许琛身边,然后笑着说道,“这个啊,随便写写,你觉得哪个好?” 那纸上写着“玄离”、“归羽”、“沧漓”、“灵缈”、“青禹”、“浮玉”、“乾爻”几个词,下面还有几个被划掉的诸如“琅琊”、“璇玑”、“幽离”、“蓬莱”等词。 许琛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干什么?又要开铺子了吗?” 许季亭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看上哪个词了?” “乾爻……好像是卦象,感觉挺有韵味的。”许琛看向许季亭,“其实琅琊和璇玑挺好的,小叔为什么把它们划掉了?” “晟王不喜欢,他说两个玉字旁堆在一起不好看。” “小叔这是要给什么起名吗?”许琛思索了片刻,指着几个词说道,“如果是化名的话,还是不要青禹和归羽了。青和羽都太显眼了,小叔你的名字、几位皇子的名字、成羽、言清还有长羽军,尤其是寭王的名讳,又有羽又有青,容易惹人注目。” 许季亭拿起笔把刚才许琛提到的词划掉,然后问:“剩下的喜欢哪个?” “乾爻和沧漓。” 许季亭在这两个词下面划了横线,然后把纸收了起来,说:“行了,没事了。” “啊?”许琛一脸茫然地看着许季亭,“什么意思?” 许季亭语带神秘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许琛见许季亭确实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就只好作罢。 许季亭又回到刚才的桌案前,继续描着手中的图纸。许琛慢慢踱步回来,随手拿起一张图纸问:“这都是什么啊?” 许季亭哼了一声,说道:“给南凉那帮兔崽子准备的。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我得让他们知道知道,在热兵器方面,他们得管我叫祖师爷!” “听不懂。”许琛摇了摇头。 许季亭在桌上翻找了一下,递给了许琛一张纸:“这个,枢修院年前已经在做了,穿上它就不怕那个破铁火了。” “真的?”许琛接过来看了看,“这看着没什么区别啊?” 许季亭:“黑甲的硬度提高了,最起码不会一炸就碎,更不会把你扎成刺猬。” “我怎么又成刺猬了?!”许琛又拿起另外一张图纸问道,“这是什么?” 许季亭探头看了看:“手雷。” “什么东西?” 许季亭:“扔出去能炸一片的,比那个劣质铁火威力大多了。” 许琛又翻了翻:“那这个呢?” “十字弩。”许季亭看了一眼,然后解释道,“弓弩知道吧?弓弩射出的是箭,十字弩可以射出铁火。” 许琛按住桌上的图纸,看向许季亭:“小叔,你怎么突然研究上兵器了?” “废话!”许季亭没好气地说,“他们差点把你炸上天,我当然也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许季亭从许琛手底下抽出两张图纸,递到许琛面前:“给你特制的弓,等赤霄院做出来之后你试试看,看哪种用着更顺手。” 许琛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然后说:“为什么这么复杂?” 许季亭解释说:“一种叫反曲弓,开弓力平均,不用加力。另外更复杂的那个复合弓,开弓用力但瞄准时省力,这个说起来比较复杂,等做出来之后你一上手就知道了。” 许琛摇头:“还是听不懂。” “天才都是寂寞的啊!”许季亭靠在椅子看向许琛,“你不用懂,这些东西有枢修院那帮榆木脑袋去研究,你就等着用就行了。” 许琛直视着许季亭的眼睛,说道:“小叔,现在能回答我问题了吗?” 许季亭难得露出一副心虚的表情:“晟王生日那天我喝多了,跟你家寭王殿下说了一大堆胡话,谁知道他还就真的信了。” 许琛赌气地坐回到椅子上:“小叔,你跟他说都不跟我说。我才是你侄子好不好?!” “呀!小朋友生气了?”许季亭笑着走到许琛面前,弯下腰平视许琛,还抬手掐了掐许琛的脸,“好啦,不生气了啊,放心吧,小叔会保护你们的!” “小叔!”许琛躲开了许季亭对他脸颊的进一步的蹂躏,“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许季亭慢慢直起身来背对着许琛,沉吟片刻,用一种许琛从未听过的语气说:“一个盛世,家家有余粮,户户有存银。百姓畅所欲言,官员一心为民。没有冗杂的吏治,没有权利的压榨,皇权在上,但民生为重。我想要国力强盛,要百姓富足,要士农工商再无阶级之分,要女性可以挣脱世俗枷锁,要男性可以学会尊重女性,要所有孩子都可以读书识字,要所有人都有选择的自由,要让每一个微小的声音都能被听到,要让每一个诉求都能被看到,要让正义之光照耀着每一寸土地,要强者不能欺压弱者,要……人人平等。” 许琛抬头看着许季亭的背影,他在那背影之中看出了一丝落寞,有那么一瞬间,许琛觉得自己小叔身上藏了另外一个人。或许小叔那么多年来玩世不恭的态度其实是为了掩盖他的格格不入。许琛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正懂得小叔,一直以来笼罩在小叔身上的那一股淡淡的复杂的情绪,应该是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 “小叔……” “逗你玩的!”许季亭却转身拍着许琛的头笑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想你们能好好长大,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就不能多正经一会儿!”许琛腹诽道。 许琛站起身来平视许季亭:“小叔,无论是他想做的还是你想做的,我都会帮着你们做到。” 许季亭却丝毫无视许琛的郑重,抬手就掐住许琛的腰:“就你这个小身板还帮我们?!你再不长肉那新制的黑甲就能压垮了你!” “痒!”许琛边笑边躲,“小叔你别闹我了!” 许季亭果然没再闹,转身从书房的一侧取出一根玄色的棍状物递给许琛:“送你的。” 许琛接过那近一尺长的棍子,问道:“这是什么?” “绞肉机。” 许琛:“……” 这是什么鬼名字! 许季亭笑着说:“我胡说的,这东西我还没想好叫什么名字,跟我出来,我教你怎么用。” 许琛跟着许季亭走到院中,许季亭右手握着棍子的最下方,左手转动棍子中部,棍子上端瞬间弹出五把利刃,那造型颇为古怪,五把利刃都带有一定的角度,不知怎的让许琛想起了那些层叠的花瓣。 许季亭左手手腕轻动,棍子顶端的利刃立刻飞速转了起来,速度之快竟让人看不清五把利刃,只觉得像一个银色的圆盘在棍子顶端。 许琛走到许季亭身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季亭手中那还在飞速旋转的利刃。 许季亭轻轻拧动一下,利刃停止了转动,又直愣愣地戳在铁棍顶端,他把铁棍递到许琛手中:“左拧启动,右拧停止,你自己试试,小心别对着人。” 许琛接过铁棍照着许季亭刚才的样子去做,果然那五把利刃立刻飞速转动起来。他让利刃停下来,然后转头看向许季亭:“小叔,这个有多大威力?” 许季亭朝着院子的角落里努了努嘴,许琛顺着望去,看到了一堆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碎石。 许季亭:“这东西最开始是赤霄院他们研究的暗器,后来也不知道谁突发奇想把暗器做了个放大版。因为我三哥你父亲说骁骑卫的广莫刀太单一,在对战的时候还是有些顾及不到,想再改进一下,所以我就把放大版的暗器装在棍子上,随便改了改,弄了些机关在里面。枢修院那帮榆木脑袋还没看懂我画的图纸,这是让赤霄院的人先做出来的样品,你试试顺不顺手,还有哪里需要改进,顺便给起个名字。” 许琛将五把利刃收回到铁棍之中,抚摸了那棍子片刻,开口说道:“玄铁乌黑,刃白如霜,就叫乌霜好不好?” “好啊!”许季亭笑着看向许琛,“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这个如果能量产,以后可以给骁骑卫用。这棍子是顶级的玄铁打造的,上面的刃也是目前能淬出来的最坚硬锋利的钢了。这个东西太贵,不太可能供应所有长羽军都用。另外,赤霄院正在做一种可以缠在腰间的铁鞭,估计过了年就能做好,到时候先拿给你玩一玩。” 许琛有些感慨:“小叔,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这些东西?” “梦见的!”许季亭笑着说,“你别跟我这儿待着了,去找寭王吧,趁着休朝跟他多待会儿,等开了朝他又该忙了。” 许琛听言也不再多说,辞了许季亭就往昱园去了。 许琛一进到昱园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药香,他快步走到夏翊清身边:“神医,我还要吃药吗?” 夏翊清:“等你能用轻功能追上我的时候,就可以停药了。” “你别欺负人啊!”许琛说,“你轻功是大人教的,我怎么可能追的上?” 夏翊清拉着许琛就往屋里走:“去床上趴着,我再给你按一按。” 许琛顺从地趴在床上,让夏翊清给自己按着脊背。 夏翊清双手顺着许琛的颈椎一路缓缓往下,一直摁到腰间的时候才开口说:“疼就告诉我,我会轻一点的。” “嗯……”许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慵懒的声音,半晌才低喃道,“不……疼……” 夏翊清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慢慢收了手上的力,然后轻轻地给许琛盖好了被子走出房门。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许琛才被夏翊清叫醒。 “我怎么又睡着了?”许琛坐在床上发愣。 夏翊清把药端到许琛面前:“你外伤虽然好了,但是气血并没有完全恢复,所以才会经常瞌睡。这药是给你提气的,得慢慢才能见效,你平常要是觉得困就不要扛着,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早上要是起不来也别勉强,先养好精神才是重要的。” 许琛接过药一饮而尽,然后才说:“我觉得是你这个温柔乡把我的意志都消磨没了。” 夏翊清:“……” 怎么回事?!南境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人怎么越来越会了! 许琛笑着拉过夏翊清的手:“我想跟你说说话。” 夏翊清把药碗放在一旁,然后靠在床柱上对着许琛:“你说。” 许琛缓缓开口道:“我最近一直在想,无论南境、北疆还是西域,长羽军的兵力都是足够的。但是稍一起事军心就不稳,必得有父亲或者我带骁骑卫前往支援。骁骑卫固然厉害,可再厉害的骁骑卫也不是刀枪不入,大家一样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就说这次,我带着五千骁骑卫刚到南境,甚至都没到前线,吴国那十五万兵就军心溃散了,长羽军几乎不费力气就吓退了那十五万兵。是我那五千骁骑卫能打得过十五万人吗?当然不是,是因为骁骑卫这些年战无不胜留下的威名让敌人胆寒,让长羽军心中有了底。可是骁骑卫只有一万人,如果四境烽烟同时起,这一万人怎么办?绕着四境来回奔波?还是拆开来分到四境?那还有用吗?” 夏翊清看着许琛:“你想说什么?” 许琛轻轻叹了口气:“从冯墨儒到纪寒,从褚契武再到吕斌,包括一直驻扎在南境的霍与韬将军,见我必问长公主和公爷安否,你觉得这是好事情吗?他们对我的服从和听命,有多少是因为我是主帅,又有多少是因为父亲母亲?这些年今上的忌惮不是没有理由的,这百万长羽军不该也不能姓许。” 夏翊清有些震惊:“你想让父皇削了你家的兵权吗?” “我是觉得目前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可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许琛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如今这种形势下,又能如何呢?朝中没有堪用的主帅,霍将军那样的人你让他驻守可以,但你让他真的做决定,他心中还是有些胆怯的。他在父亲手下多年,早已习惯了凡事听命,早已习惯了一回头身后就是父亲的虎符。朝中文臣倒是一茬接一茬地兴起,可这武将就像绝了代一样青黄不接。当年跟随父亲的那些将军,最小的也跟父亲同龄,大一些的都奔着古稀之年去了。而跟我们年龄相当又能主事的,除了从小在军中长大的纪寒,竟然就只剩下了我仁栋堂哥,绕来绕去还是姓许。” 夏翊清拉过许琛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现在不是时候。我们一起努力,会有那么一天的。你所想的,都能做到。” 许琛沉默了半晌,似乎觉得这些事太过沉重,于是转了话题:“刚才我拿过来的那个棍子呢?” 夏翊清指了指门口:“在那儿放着呢,正想问你那是什么东西呢?怎么那么沉?” “小叔新制的,我刚取了名字叫乌霜。”许琛起身拉着夏翊清往外走,顺手拿起了靠在门边的乌霜。 “你刚睡醒,出去小心着风。”夏翊清边走边给许琛披上衣服。 “有你这个神医在,我怎么会受凉?”许琛拉着夏翊清,“来,我给你演示一下这个乌霜。” 许琛按照刚才许季亭的方式演示了一下,夏翊清看得目瞪口呆。 许琛笑着说:“你想想,如果这个东西骁骑卫人手一支,该有多大的杀伤力。” 夏翊清靠在门边微笑着看向许琛,此时一只木鹞落到夏翊清手腕上,他取出纸条看了一下然后递给许琛:“父皇依旧是那个父皇啊。” 许琛接过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字:和嫔殁。 许琛对后宫之事不甚了解,他抬头问道:“谁?” “九弟生母。”夏翊清看向许琛,“你猜九弟会归谁抚养?” 许琛想了想,小心地开口:“皇后?” “聪明!不过这件事应该不会对外宣布。”夏翊清笑着说,“再猜猜,下一个会是谁?” 许琛:“宏王母妃?” “知白,你真的很聪明。”夏翊清依旧靠在门边插着手,“静妃已经病了许久了。” 许琛将乌霜收起,看向夏翊清:“你说宏王到底知不知道今上什么意思?”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夏翊清轻轻摇头,“但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再退了。好了,不说他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夏翊清指了指身后的屋里:“西间屋里桌子上放着呢,自己去拿。” “怎么这么懒?”许琛笑着走进房间,夏翊清这才转身跟上。 “你回来之后一直都没穿软甲,我猜原先那个软甲大概是被铁火震碎了。”夏翊清走到桌前,“我去院里仓库找了半天,又翻出来了一个。前几天让许公子改了改,在腰部加了支撑,这样在你腰好之前能帮你省省力。” 许琛笑着拿起软甲,递到夏翊清身前:“王爷帮我穿上呗?” 夏翊清走到许琛身边,把他的腰带和外衣一层层解开,又伸手要去解中衣,许琛连忙拉住:“我的王爷,大白天的,你这是要干什么?” “你想多了。”夏翊清说,“你没养好之前我不会怎么样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身上那些伤,最近研究了些祛疤的,想给你试试。” 许琛没再说话,让夏翊清借着上药的理由把自己身上的伤疤都摸了个遍。上完药后,夏翊清帮许琛穿上软甲,然后问道:“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许琛点点头:“确实轻松了些,觉得腰没那么吃力了。” 夏翊清一把搂过许琛的腰,低声说道:“太瘦了,我心疼。” 许琛:“这话从我回来你就说,要说到什么时候才算好?” 夏翊清:“说到你完全好了为止。” 这时又一只木鹞飞到二人身边,夏翊清无奈地松开了许琛,幽幽地说:“下次我绝对不带着这破珠子来这儿!” 许琛笑了笑,拿过那木鹞说:“这回是我的。” 许琛看了一眼,立刻穿上衣服说:“皇上要见我和父亲,我先回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帝崩 许琛飞快地离开了昱园,当天下午,许家父子从勤政殿出来之后就直接启程前往北疆了。 二月,不到五岁的皇九子夏徖清搬入慈元宫,成为皇后的养子。 三月,枢修院第一批乌霜送到了北疆。同时,一万骁骑卫全数换甲,最新的黑甲只有三十斤,从头包到脚,腰间有软铁鞭,袖中有连发暗箭,背部还有专门固定乌霜的插槽。 四月底,户部整顿初见成效,甘崇正式升任户部尚书,夏翊清难得有了几天空闲的时间。这一天他正在王府的仁园里摆弄药草的时候,即墨允飘然而至。 “大人今天怎么亲自来了?” “闲来无事,过来看看。”即墨允随意地坐在廊下看着夏翊清。 夏翊清转过身来问:“父皇怎么了?” 即墨允摇头:“无事。” 夏翊清又问:“北疆?” “四境皆安。”即墨允笑着说,“殿下放心。” 夏翊清走到即墨允身边,和他并排坐下:“大人请说吧。” 即墨允开口说:“元晞和元邈父子被以谋逆罪下狱,沛王一支被平反,恢复了玉牒身份。” “哦。” 即墨允侧头看向夏翊清:“殿下没什么想说的?” 夏翊清:“那是西楚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那就说点儿有关系的。”即墨允说,“静妃病重,就这几天了。” “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夏翊清摇了摇头,“那是宏王的母妃。” 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神情,有些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夏翊清:“我很好啊,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即墨允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很久没看你笑过了。” “是吗?”夏翊清低下头,手正好触碰到腰间挂着的香囊。他捏了捏香囊,低声说道:“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西暖阁里的药味一天比一天浓郁?” 即墨允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夏翊清继续说:“以泽兰姑姑和杜太医的医术,按说不至于这么快才对,泽兰姑姑跟我透过底,我后来也悄悄探查过,三年总该是可以的。如今刚刚过去一年……” 即墨允:“殿下,泽兰姑娘会尽力的。” “大人,”夏翊清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我有些害怕。我从来没想过父皇会有倒下的那一天。” “殿下……” 这是即墨允第一次从夏翊清口中听到害怕,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夏翊清却飞快地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掩藏起他那一瞬的慌神,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总归还有泽兰姑姑呢。” 即墨允知趣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扎鲁新立了世子,草原深处的乌珠部、诃羯部等小部落这些年也渐渐壮大了起来,平宁侯……平宁侯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话一出口即墨允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可能脑子抽了。一边是血缘父子,一边是亲密伙伴,夏翊清刚从即将失去父亲的慌乱中调整出来,自己这一番话又把他推到了另外一边。 他连忙想补救一句,却听夏翊清说道:“我知道,前几天收到信了,父皇也跟我说了。” 即墨允耸了耸鼻子:“殿下没事可以去晟王府坐坐。” “许公子从知白受伤之后就开始忙那些新制的兵器图纸,晟王帮着处理成羽那些事情,我去了他们还得费心陪我,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夏翊清继续道,“再说了,我也不过偷得两三天清闲日子,过几天又要忙起来了。” 即墨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夏翊清说的对,许季亭这次是真的发了狠,辰铸那些人被他一天一个源源不断地想法折磨得叫苦不迭。想法多是好的,可许季亭的想法太多了,他一向不是急功近利之人,这一年来却明显地有些着急。若说是因为平宁侯的受伤,可平宁侯都伤愈许久了许季亭依旧如此。还能有什么原因呢?除非许季亭预见到了什么,他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按照夏翊清的叮嘱,即墨允并没有把皇上身体不好的事情告诉许季亭。这段时间除了小朝会不再固定时间以外,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处于权力中心的内阁诸人都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按道理来说,许季亭不应该知道什么才对。 然而即墨允忘了,一切所谓的道理,到了许季亭那里都是废话。从永嘉公主被赐婚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许季亭就知道了,那个他曾经帮助过、扶持过的皇帝,那个曾经对他十分宽容,后来又对他痛下杀手的夏祯,马上要走到生命尽头了。 一代帝王垂垂老去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这帝王呕心沥血半生,最后却亲手扼杀了自己唯一有能力又血统纯正的继承人————长子夏衍清。 许季亭太了解夏祯了,若夏祯身体无碍,身康体健地再活个十多年,等其他皇子长大,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如今夏祯身体不好,最钟爱的六皇子又死了,这件事就成了一道催命符,只会加速夏祯的死亡。 北疆,副帅帐内。 平留帮许琛卸下甲:“少爷,您这刚长回来点儿,被黑甲一压,感觉又要瘦回去了。” “啰嗦!”许琛活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肩膀,问道,“今天这是第几次了?” 平留回话:“这周的第四次了,这个玄狼部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北疆这些年往来通商,被我们同化了不少,怎么还会有这么凶残的部落。” “天性如此。”许琛解释道,“关外的风养不出温和的人。前些年收归的那些部落,大多还是靠近我们边境的,而且也并没有那么凶猛。草原这么大,就算通商也不可能通到所有部落。玄狼部应该是从草原深处靠近极北之地一路过来的,之前那场大雪把他们逼出来了。” 平留没再接话,只是问:“这会儿没事,少爷要不睡一会?今天起得太早了。” “不了,我去找父亲,你去通知白薇,让她晚一点再来。”许琛想了想,又问道,“他给的药快没了吧?” 平留点头:“还剩下三颗,少爷最近吃的太勤了,王爷之前说了……” “行了我知道。”许琛笑着戳了一下平留的头,“越来越啰嗦!纪寒怎么忍得了你!” 许琛也不等平留说什么,转身就往帅帐走去,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孙白薇早已等在帐中,诊脉之后跟许琛说:“琛哥哥,我去年就说过,半年能让你自己走回临安已经是极限了。如今虽然断骨已好,但伤了的肺腑经脉比断骨要难养得多。寭王殿下的药固然有用,可勉强提气等于寅吃卯粮。” “白薇,”许琛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只是你也看到了,这种情况下我若倒下了,北疆就剩父亲一个人。一边是札达兰虎视眈眈,一边是玄狼部没完没了的侵扰,还有其他小部落……” “没有你的时候舅舅就扛不住了吗?”孙白薇打断了许琛,“这二十五万长羽军难道是摆设吗?不是所有事情都要你亲自去的。” 许琛苦笑了一下,说:“好吧,我听你的。” 孙白薇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许琛:“寭王的药别吃了,换这个吧,这个温和一些。” 许琛接过来说:“多谢。我这是把你当军医用了。” 孙白薇轻轻摇头:“在哪儿都是看病人,对我来说都一样。而且我在这里,爹娘也放心。琛哥哥早些休息,我回去了。” 许琛看着孙白薇离开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恐怕就是天塌下来,自己这个妹妹也不会有过多的表情吧。 转眼就到了八月,一道圣旨传到北疆,许叔亭和许琛二人接旨之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临安。 垂拱殿西暖阁内。 夏祯靠在软榻之上,看起来精神还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许琛和许叔亭行礼之后恭敬地立在榻边。 夏祯开口道:“又把你们发到北疆半年,辛苦了。” 许叔亭恭敬地说:“陛下言重了。” 夏祯看向许琛:“知白过来。” 许琛立刻走到软榻旁,就听夏祯说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许琛跪下:“臣从未觉得委屈,陛下对臣一直十分宽厚,臣心中万分感激。” 夏祯拍了拍许琛的肩膀,对陈福说:“传朕旨意,平宁侯屡有战功,赐正一品上护军都尉衔。” 没等众人说话,夏祯继续对许琛说:“这是你该得的,你先去外面等一会儿,朕有话跟你义父说。” 陈福立刻领着许琛走到殿外。 等他们出去之后,夏祯开口道:“坐过来。” 许叔亭听言坐到了夏祯身边。 夏祯缓了一下,终于露出了疲态,声音也十分虚弱:“叔亭,我没多长时间了。” 许叔亭刚要开口,就被夏祯打断:“不用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叫你回来,是想跟你交个底。” “陛下请说。” “这些年我是疑过你,但我也真的是依靠着你。这仲渊四境安稳有多少你的功劳我心中很清楚。”夏祯轻轻拍着许叔亭的手,“我虽然安排好了身后事,但孩子们到底会怎么样我也拿不准。事到如今,我真的只能信你了。即墨允当年毕竟和言清走得近,有些事情我也不敢全然信他。但你不一样,我们是三十多年的朋友了。” “是。” 许叔亭此时心中有些凄然,如果夏祯知道当年的言清就是自己的亲弟,恐怕会疯了吧。 夏祯当然不知道许叔亭此时内心真正的想法,他从身下拿出一道圣旨,递给许叔亭说道:“你记住,皇权绝对不能落到有他国血脉的人手中,一旦有人要威胁皇权,你就拿着这道圣旨……清君侧。” 许叔亭接过圣旨,立刻说道:“臣遵旨。” “还有,”夏祯继续说,“这次你们在草原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知白确实做得不错。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身世……以后可能会被有心人利用,所以还是尽量少让他去草原。我不是不信他,我是怕我不在了,他的身世会连累你。” “臣明白。” 夏祯叹了口气:“阿箬……你还记得当初怎么帮着我坐稳皇位的吗?” 许叔亭周身一紧,他有二十多年没听到夏祯这么叫他了。 “我知道你没忘。”夏祯看着许叔亭,“你带着一万骁骑卫千里奔袭从北疆回到京城,清扫了五万准备谋反的御林军,让夏禗跪在了我的面前。我希望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记住当年对着夏禗和文武百官说的话。” 许叔亭用力地点了点头。 夏祯笑着说:“行了,不说了,你赶路回来一定很辛苦,带着知白回去吧。知白又清瘦了,你别太苦了他,以后……以后这四境是要交给他来守着的。” “是。”许叔亭起身,然后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陛下……保重。” 夏祯摆了摆手,没再说话。 许叔亭迈出垂拱殿的大门,一时心中有些悲恸。许琛见他身形微晃,立刻上前扶住:“父亲。” 许叔亭轻拍许琛的手背:“没事,回去吧。” 走在出宫的路上,许叔亭低声地说:“刚才你闻到了吧?” 许琛点头,那连龙涎香都盖不住的药味他当然能闻出来。 许叔亭缓缓开口:“琛儿,回去好好休养,接下来有大事要发生了。” “是。” 五天后,开宇二十二年八月二十四日,开宇帝夏祯在刚刚过完自己四十三岁生辰的次日驾崩。 在外人看来,夏祯是猝然崩逝的,因为他在八月二十那天还正常在小朝会上听政,甚至在驾崩前一天还有旨意从勤政殿传出。夏祯并未明立太子,但稍加了解陈年旧事的人就知道寭王不可能承继大统,所以在听到丧钟之后很多人都动了心思,暗暗地站在了宏王那一边。 然而让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夏祯不仅留下了遗诏,还留下了一封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遗诏———— 皇九子夏徖清继承帝位。成年亲政之前由皇四子夏翊清摄政,代行朝事。皇二子夏卓清历来忠孝,命守皇陵。 夏祯临终之前竟将皇位留给了自己年仅五岁的皇子。而已经成年的三位皇子,宥郡王远在宁州,这一年来颇受重视的宏王被贬到皇陵,另一个从来不争不抢的寭王却成了仲渊未来最少十年之内的实际掌权人。 紫宸殿内,皇后带着皇九子夏徖清接过遗诏即位,众臣山呼万岁,尊皇后为太后。 行过礼后,太后开口说道:“先帝崩逝,新帝年幼,前朝一切事宜全部交由寭王处理。诸臣皆为仲渊栋梁,万望诸臣谨遵先帝遗诏,全力辅佐新帝和寭王。” 众臣各怀心思地领旨,等太后带着新帝离开之后,礼部尚书吕克走到夏翊清面前:“摄政王……” “别,”夏翊清摆了摆手,“吕大人可别叫错了,父皇只说让我摄政,并未给我加封号,大人还是像以前一样。这丧仪……我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想来礼部都是有仪制章程的,所以还是要靠您来帮忙。” 吕克恭敬地回话:“王爷言重了。” 夏翊清转身朝着众人说道:“本王遵先帝遗诏保陛下登基,各位都是先帝曾经的肱股之臣,还望诸位大人像往常一样认真做事。” “是。”众臣领命。 夏翊清又说:“先帝的丧仪和新帝的登基祭祖等礼制仪典全部由礼部尚书吕克和太常寺卿许笠主理,若有拿不准的可以与昭文阁的谢大学士和穆大学士一起商议。其余各部主事除必要仪制之外,必须保证各部正常运行,这段时间大家要辛苦一些。” “臣遵旨。” “勤政殿历来都是皇上办公的地方,本王不会涉足。日常除丧仪外本王会在内阁待着,内阁收班之后就会回到寭王府,各位若有急事可到寭王府去,我府里没有女眷,所以也不用避讳什么。”夏翊清看了看一众大臣,然后说道,“戚统领和吕统领留一下,其他人散了吧。” 等众人散去之后夏翊清才松了神,紫宸殿里除了龙椅之外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坐,他环顾四周,最后干脆直接坐在了龙椅下方的台阶上。 戚烨见状立刻说:“王爷,您……” “没事。”夏翊清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间,语气有些疲惫地说,“二位刚才看见宏王的神情了吧?如今虽然新帝已然奉诏登基,但并不能算安稳。两位统领辛苦一些,一定要加强宫禁巡视,你们手中的五万御林军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吕斌和戚烨都躬身道:“王爷请放心。” 夏翊清挥了挥手,二人转身离开。等殿内只剩下夏翊清一个人的时候,即墨允从角落里走出来,到夏翊清身边蹲下,轻声说道:“殿下,今天刚第一天。” 夏翊清点点头:“我知道,放心吧,我倒不下。” 即墨允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递给夏翊清说:“此时人多眼杂,平宁侯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他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夏翊清接过香囊,没有说话。 即墨允轻声说:“殿下节哀。” “大人,”夏翊清抬起头来看着即墨允,“我知道父皇一崩,你和仲渊的牵绊又少了一分,但你能不能再陪我一段时间?最起码别在这个时候离开我。” “殿下还记得那年你出宫开府前一夜,在临月轩的屋顶上我说过的话吗?”即墨允用一种少见的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当时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保着你做什么。如今这话依旧算数。” 夏翊清低下了头,轻声说:“谢谢大人,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即墨允抬起手,半晌,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然后起身走出了紫宸殿。 在即墨允转身的一瞬间,一滴眼泪落在了夏翊清手中的香囊上。夏翊清这滴泪不是为自己父皇流的,而是为了即墨允。在这样的时刻,即墨允的那句话让夏翊清心里塌下去一角。 夏翊清突然之间就释然了,上天没有给他一个慈祥的父亲,却用另外一种方法让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关怀。他一直觉得即墨允是他亦师亦友的存在,而在自己亲生父亲离开人世的这一天,他才突然惊觉,这些年来他其实从即墨允身上获得了许多本该来自父亲的爱护和支持。原来他从来没有缺过爱,只是他自己并未察觉而已。 ※※※※※※※※※※※※※※※※※※※※ 太常寺卿许笠就是许家大哥许伯亭,伯亭是字。在公开场合夏翊清作为王爷是不会对大臣以字相称的。 夏祯的一生落幕了,他这一生,到最后时刻唯一相信的人是许叔亭,然而许叔亭却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不再相信他。 帝王无情,帝王也没办法有情。可悲、可怜又可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新朝 晚间,夏翊清带着一身疲惫走进昱园。他想着许琛刚刚回京没几天就赶上国丧,今天在宫中又行了一天的礼肯定很累,就没有约许琛过来,他只是想找一个能安眠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然而他刚一走进卧房,就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桂花香气的怀抱之中。 夏翊清抬手抱住许琛,然后彻底放松了下来,趴在许琛的肩头低声说:“知白,我父亲死了。” 许琛心疼地揉着夏翊清的头发:“我在,我还在。” “我好累。” 许琛直接把夏翊清抱到了床上,问:“你今晚要在这里睡吗?” 夏翊清点头:“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你陪我待一会儿,等我睡了再回府去,好不好?” 许琛帮夏翊清脱下朝服,说:“好,我陪你。”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许琛坐在床边,拿着篦子给躺在自己腿上的夏翊清篦头。 夏翊清轻声说:“父皇在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跟我道了歉。这一声’对不起‘,我母亲一辈子都没有等到,而我等了十八年……” 许琛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夏翊清继续说:“父皇走时我就在他身边,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胸口没了起伏,看着他的手无力垂下,他就这么在我眼前咽了气,我跟着众人跪地行礼,依着规矩换好丧服在柩前落泪。一直到看见新皇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我才真的回过神来,从今天开始那龙椅上再不是我的父皇,从今天开始我……我没有父皇了……” “知白,我没有父亲了……”夏翊清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再是谁的儿子了。我有嫡母,有养母,可给了我生命的两个人都不在了……我是新帝的兄长,是仲渊的寭王,我有许多身份,可我为人亲子的身份已经随着父皇的驾崩而再也不会存在了。” 许琛心下不忍,他腾出手来想去给夏翊清擦掉眼泪,却发现夏翊清并没有哭。 夏翊清抓住许琛伸过来的手,低声说:“没事,今天哭灵时候已经哭过很久了。” 许琛劝道:“和光,你别太难过。” “嗯……”夏翊清攥着许琛的手,“还好……你回来了……” 许琛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篦子,轻轻地抚摸着夏翊清的头发,说道:“我陪着你呢,放心吧。” “父皇……唔,父皇弥留之际……手里……”夏翊清的声音逐渐变弱,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睡了过去。 许琛有些心疼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抬手指,桌上的油灯忽闪了一下随即熄灭,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睁开眼时,发现许琛并没有离开,他开口问道:“你……你昨晚没回去?” 许琛轻声说:“有人拉着我不让我走,我就干脆留下来了。” 夏翊清这才发觉自己正紧紧地抱着许琛的胳膊,他连忙松开手,问道:“你不回去没事吗?” “没事。”许琛解释说,“昨晚母亲在宫中陪皇……太后,父亲在晟王府陪小叔,仁璟仁珩有乳母看着早早就睡下了,没有人会找我的。” 夏翊清放下心来,坐起身来说:“我一早就得去跪灵,你再歇一会儿吧。” “我也得去。”许琛也跟着坐起来,“我既是臣子又是名义上的皇亲,怎么可能不去?” “知白……”夏翊清叫住了许琛。 “嗯?怎么了?”许琛一边穿衣一边回头看坐在床上的夏翊清。 夏翊清却摇头道:“没事。” 许琛拿着夏翊清的衣服走到床前,说:“别太难过了,你再醒醒觉,我帮你穿衣服?” 夏翊清回过神来,连忙爬下床接过衣服。他拿着衣服退到一边,眼神一直跟着正在整理床铺的许琛。 许琛背对着他说道:“别老这么盯着我了,赶紧穿上吧。” “大将军后背也长了眼睛不成?”夏翊清收了眼神,开始穿衣。 许琛依旧背对着夏翊清在整理床铺,说道:“我若不能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这些年就白练了。” 夏翊清不再说话,穿好衣服之后去梳洗了。等他收拾妥当之后才发现许琛正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一只手撑着头,眉间似有倦意。不知怎的,夏翊清突然想到在信州的地牢里,许琛强忍着身上的疼痛陪他审犯人时的样子。 夏翊清静静地看着许琛,心里有些担心————距离许琛被炸伤已经过去一年了,他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痊愈一样。他依旧很瘦,这次回来之后眉间的疲惫也是一直没有褪去,而且现在这个时辰,他本该是在出晨功才对。 军报说得轻描淡写,院里的消息也都正常,许琛那每月一封的家书也都毫无破绽。北疆的风难道就真的那么烈吗?有孙白薇在军中,竟然也没能让他养回来? “知白。”夏翊清轻声唤道。 “嗯……”许琛缓缓睁开眼,愣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收拾好了?那就走吧。” “时间还早。”夏翊清扯了个谎,“我还有些累,你再陪我歇一会儿好不好?” 许琛拉着夏翊清坐到了榻上,说:“只能再歇半个时辰,不然该失礼了。” “好。”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不再出声,等听到许琛平稳的呼吸声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给许琛搭上了薄被。许琛看起来太累了,哪怕让他多睡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帝崩之后,大殓、成服、小大祥、祭礼,虽然以日易月,但也足过了一个月才完成除服祭礼。 送葬那天,十六驾马车拉着棺椁前往皇陵,一路哀乐肃穆。新帝被那从未见识过的阵仗吓到嚎啕大哭,太后和寭王在新帝身旁低声劝慰。如今仲渊权势最大的三个人,站在先帝的灵车之后,竟然真的有了些母慈子孝,长兄如父的温情。 无论开宇帝生前如何多疑自负,也都不能否认他的功绩,在位二十二年,他将仲渊从濒临灭国的险地之中拉了出来,并让国家恢复了生机,甚至比前朝还要强盛。夏祯这一生,无愧于他这“开宇”的年号,未来史书评判,他注定是个优秀的帝王。 一切尘埃落定,新帝和太后共同用印下旨,次年改元为“太康”。 太后下旨,新帝年幼,除每月朔望大朝会以外,小朝会皇帝不露面,全部由寭王代行,寭王婉拒了太后的赐座,与众臣一同立侍于紫宸殿和垂拱殿,开始了摄政。 寭王的摄政生涯,是以三道红折开始的。 「北疆玄狼部一夜之间侵占边塞六城。」 「南凉、南昭、吴国、淳燕联合出兵,八十万大军压境。」 「西域依耐、渠勒、蒲卢、龟兹共同起事,二十五万大军正朝着边境突来。」 内阁虽名为“阁”,但实际上只是勤政殿旁边的一排低矮庑房,平常内阁大臣在里面办公也就罢了,如今名为“摄政”实则掌权的寭王也天天窝在这庑房里跟大臣们同吃同喝,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实在不像样子。于是内宫监在太后的授意下,将庑房中最大一间向南的房间腾了出来,挂上个“宣政处”的匾,做为寭王单独办公的地方,其实就相当于皇上的勤政殿了。 三道红折此刻正放在宣政处寭王的案前,下方站着的大小官员都低头不语。 夏翊清双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打。” “王爷三思,”御史大夫方崎出列,“南境只有五十万兵,西域也只有十多万,如今西南两境敌军加起来就已过百万,更遑论还有北疆。如果三线开战,恐怕顾此失彼啊!” 夏翊清没有理会方崎,转而问冯墨儒:“冯尚书,兵部的库存够支撑多久?” 冯墨儒躬身道:“四线开战,可用三年。” 夏翊清又问:“户部的钱够吗?” 甘崇回话:“足够。” “那就打。”夏翊清的语气十分坚定,“有多少兵,怎么用兵,该怎么打,不是御史台该操心的,我仲渊武将还没死绝!” 方崎不敢再说话。 “去请定远公和平宁侯来。”夏翊清说完,立刻有内侍小跑着出宫去了。 “三境同时起事,无非是看先帝驾崩,新帝年幼。”夏翊清继续对宣政处里的一众官员说道,“此时绝不能退。就算亲自披挂上阵,也必须守住先帝留下的疆土。我知道前些年耶兰一战让诸位心有余悸,但若这时退了,便会给周围国家留下一个新帝软弱的印象。诸位是想让仲渊再回到永业年间吗?” 站着的众人都低头垂手,不敢再多说话。 夏翊清话说到位了,于是放缓了语气:“各位大人辛苦了,去忙吧。” 当天下午,几道旨意从宣政处发出,送往三境前线。 当初定远公和平宁侯回京的时候,特意把骁骑卫全数留在了北疆,为的就是镇住草原,所以这一次,定远公去往西域,平宁侯奔赴南境,北疆草原有纪寒和覃岷将军在,暂时不会有太大问题。 十月初八夜,平宁侯亲自带领一队人沿着南昭和南凉的军营边界溜达了一圈,同时还有另外一批人在吴国和淳燕的军帐中穿行而过。等南境联军发现异样的时候,这群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南境联军觉得不妙,大半夜点兵搜营,结果没人死伤,粮草安稳,战马无忧,连之前平宁侯对付耶兰时候用的火油都没有。 南境那八十万军一时慌了神,谁也搞不懂仲渊这个少年将军想干什么,只好严阵以待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几只鹰在军营上空盘旋片刻,等鹰飞过,联军的军营就炸了,一时之间火光冲天,地动山摇。 联军帅帐中。 淳燕国主将淳于栎怒目圆瞪:“萧大将军!你不是说你那个铁火威力很大吗?!你不是说铁火能帮我们炸飞长羽军吗?!现在呢?先让长羽军把我淳燕的士兵给炸了!” 南凉的萧定开口道:“又不是只有你淳燕的人被炸了,我凉国士兵也有伤亡!你这是在怪我吗?” 淳于栎恨恨地说:“你凉国去年那两万骑兵连五千黑甲都打不过,我就不该信你那个破铁火!” 萧定看向淳于栎:“淳于将军,我铁火有多大威力你是见过的,若能把铁火埋在阵前,必能把仲渊的那些兵给炸回去!而且你没看到阵前根本没有黑甲兵吗?!” “那你倒是埋啊!”说话的是南昭主将王黎,“萧将军,你那个铁火确实威力大,可列阵这么长时间了,你的人还没把沟挖好呢?!今天人家用几只鹰就炸了咱们一大片营帐,你那沟到底还能不能挖好了?” 萧定下了狠心:“一天!就再容我一天!明天就能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山崩一样的震颤持续了近一刻钟才停止,帅帐中的四个人都惊出了一身汗,传令兵飞快地跑进营帐,惊恐地说:“炸……炸了!铁火库炸了!” 萧定脸色惨白地坐在椅子上,吴国的主将吴尧起身刚要说话,就见一支铁箭穿过传令兵的身体直直钉在了地上,传令兵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血窟窿,呜咽了两声就断了气息。 淳于栎掀帘而出,却被一根黑色长棍直直顶在颈侧,那长棍便是乌霜,持棍人自然是许琛。淳于栎这才发现,帅帐周围的亲兵已经无声无息地被处理掉了。 许琛用乌霜顶着淳于栎进了帅帐,左手掀起面罩,开口说道:“不错,人挺全。” 王黎惊恐地说:“你……黑!黑黑……黑甲!” 许琛笑着说:“王大将军怎么结巴了?我这身黑甲这么吓人吗?” 吴尧:“你……你怎么进来的?” “如将军所见,走着进来的。”许琛依旧面带微笑,“哦,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平宁侯许琛。” 萧定还没从铁火库被炸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如今又见到了敌方主帅,瘫坐在椅子上根本起不来。吴国主将吴尧的手却已经摸到了自己腰间的佩剑上。 许琛开口道:“吴将军,你这剑拔出来该对着谁,可得想想清楚。” 淳于栎轻笑一声:“你到我们的帅帐之中行离间之事,可实在不是个聪明的行为。” “话多。”许琛眉头微皱,右手轻动,乌霜顶端的五把利刃飞快弹出,最近的一片刀刃正贴在淳于栎的颈旁。 这是改进版的乌霜,所有机关都可以用单手完成,用起来更加方便。 淳于栎觉得自己颈侧脉搏每跳动一下都会打在那刀刃之上,一时僵在原地不敢动。 许琛转而看向剩下的三位主将说道:“你们这帅帐藏得这么深,就不想想我是怎么找到的吗?” 这次南境联军把帅帐藏在了辎重部队之中,留了一个假的中军大帐在外面,只有很少的亲兵才知道真正的帅帐所在,许琛这话让四个人心里都泛起了一丝疑惑。 王黎这次没有再结巴,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许琛微笑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来见见各位,大家混个脸熟,以后还得打交道不是?” 吴尧的手依旧没有从佩剑上离开,许琛看向吴尧:“吴将军,难道去年带兵的不是你吗?你们吴国十五万兵丢盔弃甲落荒而逃的事情可还历历在目呢。怎么刚过一年就变得这么有血性了?” 吴尧脸上明显有些挂不住,许琛却不再看他,只盯着萧定:“萧大将军,您送了我一份大礼,我刚刚也还了您一份礼,您可还满意?” 王黎骤然起身:“萧定!你出卖我们?我说你埋个铁火怎么要用那么长时间?!原来你早就把我们卖给了仲渊!怎么着?你是想用我们给仲渊的小皇帝送贺礼吗?!” “我没有!我没有啊!”萧定慌乱地否定,“你别信他的!我真没有!” 许琛此时将乌霜换到左手,右手从身后背着的箭囊之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球状物拿在手中,开口说道:“还是要谢谢萧将军的铁火啊。” 说罢一甩手,从掀开的门帘之中把那铁球扔了出去,铁球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正对着帅帐的那一个粮草堆中,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粮草瞬间起火。 许琛此时收回了乌霜问道:“诸位,我们还打吗?” 四个人面面相觑,一是震惊于许琛的臂力,那正对他们的粮草堆有五十米,许琛轻描淡写地一扔,就不偏不倚地正中目标。另外则是震惊于这一刻钟内见识到的武器。这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一年的时间,仲渊的武器怎么会强了这么多?那能射穿一个轻甲士兵的铁箭,用几只鹰就能炸了营帐,许琛手中的黑色棍子,还有这个瞬间炸开一片的铁球……之前从来没有听说仲渊有这样厉害的武器。 “是打是停,我长羽军都奉陪到底。”许琛拉下面罩转身,临走前还摆了摆手,“走了,不送!” 走出营帐之后,许琛低声问:“人没事吧?” 归平:“少爷放心,点火的人都安全撤出来了。” “那就行,赶紧回去,太危险。”许琛带着众人飞快地奔回了长羽军营。 等所有人都安全回了营帐,许琛才真的松了一口气。归平倒了杯水递给许琛,说:“少爷刚才把那个萧定吓得都站不起来了。” “我现在才是真的站不起来了。”许琛没有接归平递过来的水杯,只是僵硬地撑在桌子上,“快把甲给我卸了。” 归平和平留立刻上手卸了甲,扶着许琛趴到床上。平留一边给许琛按摩着腰一边说:“少爷您昨天干什么非得自己去?那么粗的木头砸一下多疼啊!” “我要不去探一探,怎么能找到帅帐?”许琛趴在床上闷声说道,“我估计现在他们正在吵架呢。” 归平:“少爷您这招可真高,明明都是咱们自己探出来的,却全都甩到了萧定身上。” 许琛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说道:“萧定去年差点把我炸死,我没把他捅了就算便宜他了。” 平留恨恨地说:“下次一定让萧定也被炸一次才算解气。” “就是可惜了我那个玩具啊!”许琛笑着说,“我还想拿它继续玩几天呢。” 归平:“四爷做出来的这个残品竟也有这样的作用,也算不浪费。” 平留接话道:“您把假手雷扔出去的时候,昭国的那个王黎下巴都快掉下了。” “他可能觉得我天生神力吧,随便一抬手就能扔五十多米。”许琛回头问道,“我的木鹞没事吧?” 归平:“木鹞完好无损,少爷放心吧。” 原来,刚在敌营帅帐之中的一切都是一场戏。许琛前一夜带队到敌营之中藏了许多新制的“铁火”,这铁火露在外面的引信部分和军帐的固定钉完全一样,所以南境联军根本没有察觉。一直到清晨,长羽军放飞了从鹰部借来的战鹰,这些战鹰就像当年烧札达兰粮草那次一样,成功地点燃了引信,把联军的营帐炸了一大片。 前一夜借着埋铁火的契机,许琛顺便把敌营布局摸了个透彻,发现在辎重营里有一队格外谨慎的士兵,他们所围着的军帐并不起眼,但却比一旁的营帐都要厚实。这引起了许琛的关注,他路过敌营中军大帐的时候,故意闹出了动静,果然发现那帐中无人。于是设计了这么一出,先炸营,再炸铁火库,然后直接到真正的帅帐之中行诛心之事。 南凉那个残次的铁火十分不稳定,要小心挪动而且要深埋。此时已经入冬,土都冻住了,实在非常难挖,这也确实不能怪南凉的人速度慢。至于许琛扔出去的那个“手雷”,其实就是个空壳子,里面藏了木鹞,许琛让人拿着珠子躲在粮草堆后面,木鹞带着那空壳子直奔标记物而去,等“手雷”落地,等在那里的人立刻点燃一颗铁火。如果当时有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其中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差,手雷落入粮草之后并没有立刻起火。但是那种情况下没有人会注意的。 四国的联盟本就松散,许琛扔出“手雷”之前说的那句话无异是在本就松散的联盟之间砍了一刀。许琛确实是在感谢南凉的铁火,若没有去年那一炸,自己的小叔不会玩了命研制出这么多武器来,当然其他人就不会这么想了。他们会觉得南凉把最先进的武器给了仲渊,借着起兵的名义让仲渊把他们的士兵送上绝路,以此来和仲渊瓜分他们的国土。 唯一的意外就是前一夜许琛夜探敌营的时候,被中军大帐中的机关木桩打到了腰,他当时穿着的是敌军的甲,没有骁骑卫的黑甲那么坚硬,这一打,腰部立刻淤了一大片。不过好在事情顺利,一切如许琛所料,南境联军内部混乱,五十万长羽军倾巢出动,分而围之,打散了联军的阵营,又一次成功守住了仲渊的南境。 南境大捷,西域却陷入了鏖战。许琛将南境一应事务全部交由霍与韬将军,只带着归平和平留赶赴西域。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奔波 临安,宣政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下面的官员又吵成了一团,夏翊清抬头看了一眼安成,安成立刻会意,轻咳了一声,众臣都渐渐收了声。 夏翊清端起茶杯,问:“吵完了吗?” 方崎开口道:“王爷,南境大捷固然该赏,可平宁侯擅离职守,这要是南境再有什么意外……” “那方大人是觉得……”夏翊清十分诚恳地看向方崎,“平宁侯应该固守南境,让定远公一人在西域顶着那二十五万兵?” 方崎说道:“可平宁侯只带了两个亲卫,去也是无用。” 夏翊清:“方大人到底什么意思?一会儿说平宁侯不该去,一会儿又说他去也没用,我实在是听不懂。” (<a href= target=_blank></a>) 方崎:“平宁侯只想着定远公的安危,却不想想南境阵前主帅撤离会有什么后果。他这是要置南境百万军民的安危于不顾啊!” “那就请御史台拟个旨,就说平宁侯不遵旨意,立刻押回京来,也不管什么西域和北疆了,也不用管他在南境立了多大的功,回来直接夺爵下狱。然后明旨传到军中,刚在阵前立了大功的平宁侯不该驰援西域。要不……”说到这里夏翊清站起身来,“要不干脆也别叫他回来了,直接杀了得了!” “臣不敢。”方崎立刻跪下。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站在桌前,语气冰冷地说:“如果诸位大人有办法能解了西域的困境就赶紧说,如果没有,咱们就别在后方给自己人下绊子了。我提醒一句,魏氏一族的血可还没干透呢。” “是。”众人恭敬地回答。 夏翊清屏退众人,独自坐在宣政处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个信封,上面只有一句话: 南境已安,等我折一枝西域的石榴花回来给你把玩! 刚才在众人面前四平八稳说一不二的寭王殿下,此刻正拿着一张纸笑得花枝乱颤,这要是被一众大臣看到,可能会吓得掉头就跑。 “殿下今天这么开心吗?” 夏翊清敛了笑容:“大人,我背对着你,你也能知道我开不开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靠在门柱旁:“我跟着你这么多年,这种问题咱以后别问了吧。” 夏翊清转过身来,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问道:“大人事情办妥了?” 即墨允点了点头:“殿下嘱托,当然不敢怠慢。” “那就等吧。”夏翊清说,“等他到了西域,事情就该有转机了。” 即墨允:“殿下真有把握?” “有。”夏翊清把玩着手里的香囊说道,“荻黎送来的消息很有用,我们就坐等西域自己撤兵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你还让平宁侯跑去?” “你的人都没追上他,我能有什么办法?”夏翊清抬头看向即墨允,“他身体怎么样?” 即墨允摇头:“穿着黑甲看不出来。” 夏翊清叹了口气:“算了,说说别的吧。” “殿下吩咐。” 夏翊清点着桌上的奏折说:“方崎什么情况?” 即墨允微微摇头:“方崎所有关系我都查了,他家中的钉子没传回什么消息,我还跟了他几天,看起来没什么破绽。” “不可能。”夏翊清靠在椅子上说,“一次可以说是糊涂,两次可以说是拎不清。可你看他,要打仗他不乐意,让知白去南境他有意见,知白打赢了他没见多高兴,倒是揪着一点小错没完没了。父皇在时他可没这么上蹿下跳。” 即墨允想了想:“要不……我去问问季亭?” “也好,”夏翊清又补充道,“不过你先看看,要是许公子精神不大好的话就别麻烦他了。” “他看起来还好。”即墨允说,“我昨天去找他的时候他还跟我开玩笑呢。” 夏翊清沉吟了片刻,说:“算了,等收班了我亲自去趟晟王府吧。” 即墨允:“殿下,天冷了,你可注意身体。” 夏翊清笑着说:“放心吧,我没那么娇气。” (<a href= target=_blank></a>) 福宁宫。 小皇帝正站在书桌前练字,看到夏翊清进来之后立刻放下笔。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皇帝却一把拉住夏翊清的手臂,奶声奶气地说:“四哥,你来看,我今天写了好多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跟着皇帝走到桌前,那歪七扭八的字着实让他有些牙疼,他挑了挑眉,说:“陛下,臣那里有几本字帖,明天给您带来好不好?” 皇帝问:“四哥,为什么连你都不叫我名字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因为您是皇上了啊。”夏翊清柔声道,“皇上的名讳不可以随便叫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皇帝抬头看向夏翊清:“四哥,为什么不是你当皇上?你现在和皇上不是一样的吗?” 夏翊清用余光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太监,然后耐心地给皇帝讲道理:“陛下,父皇是让您当皇上的,臣现在只是在帮您,等您长大了懂事了,就不用臣来帮您了。” 皇帝歪着脑袋看向夏翊清:“那如果我一直不长大,我们是不是可以一直这样?” 夏翊清笑道:“人都会长大的。” 皇帝又问:“那我要是长大了,四哥还会不会帮我?” 夏翊清:“陛下,这天下是您的,以后还会有很多人帮您。” 皇帝也不知道真听懂了还是假听懂了,反正是点了头。夏翊清陪着他写了一会儿字,太后和端贵太妃就带着长纾一起来了福宁宫。 长纾已经一岁多了,见到夏翊清就叫父王,夏翊清抱过长纾坐在了太后和端贵太妃的下方。 太后开口道:“翊儿,你好久没进后宫了,今天听说你在福宁宫,我就赶紧带着你母妃和长纾来看看你。” “儿臣知错。”夏翊清请罪道,“儿臣以后一定常去宫中看望母后和母妃。”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没有怪你的意思,前朝事忙,你现在担着重责,我们也不便打扰。长纾在我这里好得很,你母妃也身康体健,用不着你操心,你就踏踏实实地处理政务,等你得空了来看看长纾就行,他可想你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恭敬地说:“是。儿臣遵旨。” 太后又说:“若是有什么想做却不能做的事情,或者不好下的旨意就来找我,有母后给你撑腰,不用担心。” 夏翊清连忙说:“母后放心,前朝的事儿臣能解决,只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有话就说。” “母后,陛下这福宁宫里可不太安宁。”夏翊清压低了声音,“儿臣的心思您和母妃都清楚。如今前朝还没怎么着,这宫里就已经有人巴巴地替陛下防着儿臣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端贵太妃看了太后一眼,然后说:“要不我先回去?” 太后按住了端贵太妃:“你小心谨慎了这么些年还不累吗?咱都熬成太后和太妃了,有些事情就敞开了说吧,你可别跟我说你耳边没那些乌七八糟的话。” 端贵太妃笑了笑:“太后您都说了是乌七八糟的话,自然是听过就算了。” 太后缓缓开口:“先帝驾崩还不到两个月,就有人忘了先帝在时最忌讳什么,今儿正好都在,咱们就敲打敲打吧。” “墨竹,”太后吩咐道,“去把那几位都请来吧。” 墨竹领命而出,不一会儿几位先帝的妃嫔就到了福宁宫行礼问安。先帝后宫不多,宏王母妃静妃薨了之后,熬了多年的宁贵嫔终于晋了贤妃,贤妃当年生了八皇子,虽然八皇子未出月就殁了,不过好在是曾经育有皇子,也算是留了自己这一条命,现在是贤太妃了。剩下的便只有敏纯太子的生母康贵太嫔和七皇子的生母顺贵太嫔了。 福宁宫正殿交给了太后和端贵太妃,夏翊清则带着皇上和长纾在后殿一起玩耍。 这一天之后,福宁宫所有宫人全部换了一遍,后宫之中也再没有人提什么“两宫太后”的话,可见太后这些年对后宫的掌控还是很成功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到了晚间,夏翊清亲自去了晟王府。 晟王问道:“翊儿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着说:“饿了,来向伯父讨口饭吃。” (<a href= target=_blank></a>) 自从先帝驾崩之后,夏翊清终于放松了,不再叫封号而是直接称呼晟王为伯父了。 晟王笑道:“怎么?谁还敢饿着我们寭亲王不成?” “我回府也是一个人,他们还得费心给我一个人准备饭菜,看着都累。”夏翊清看向许季亭,“我还是来这儿蹭顿饭吧,反正我吃的也不多,许公子别嫌弃。”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寭王哪里话,你别嫌弃我这儿饭差就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微微皱眉道:“一会儿吃完饭我给许公子看看吧,您这嗓子哑了快两个月了。知白不在家,我得替他照顾好家里人才是。” 晟王连忙说:“太好了!翊儿,你快给他看看,我怎么说他都不听,快气死我了。” 饭后,晟王府书房内。 夏翊清收回搭在许季亭腕侧的手,问道:“许公子,能说说吗?为什么在伯父面前都不肯放松心神呢?” 许季亭微微摇头:“我说不出来。晟王、三哥、即墨允,包括琛儿都在关心我,可他们越这样,我越说不出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我之前一直觉得许公子您是个洒脱的人。” 许季亭笑了笑:“再洒脱的人,也总有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 夏翊清犹豫着开口道:“父皇……父皇他弥留之际口中除了念着母后的名讳,便是叫着小清。我想那不是我们名字之中的清,而是言清的清。” 许季亭轻笑了一声,然后感叹道:“何必呢……” 夏翊清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毛笔递给许季亭,说:“父皇临终前手里握着这支毛笔,一直到咽气都没有撒开过。” 许季亭伸出手想去拿那根毛笔,最终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他摇了摇头,转而拿起了杯子,哑着嗓子说:“这是我留在东宫唯一的一件东西,其实这笔……是你父皇的,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我从他那里抢来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父皇去见言清了,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言清,”夏翊清站起身来说,“从父皇咽气的那一刻起,言清就真正死了。许公子现在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活着了。您是晟王的伴侣,是许公爷的亲弟,是知白的小叔。您可以是成羽,也可以不再是成羽,可以是子丁先生,也可以不再是子丁先生,许公子,您自由了。” “……多谢……”许季亭嘶哑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夏翊清走出书房,对等在书房外的晟王点点头,晟王低声道谢,快步走进了书房。夏翊清回头看到书房里那两个相拥的身影,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转身离开了晟王府。 (<a href= target=_blank></a>) 当天夜里,晟王飞身进入了寭王府的寝殿。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您吓死我了。”夏翊清心有余悸,“我这里可是有暗卫的,万一误伤了怎么办?” 晟王摆摆手:“你那俩暗卫不是即墨允给你的吗?他们认识我,没事的。” 夏翊清笑了笑:“您说吧。” 晟王有些担心地说:“他发烧了,在书房的时候就开始浑身发抖,后来又说身上疼,我看着有些像之前毒发时候的样子,我想让你去看看。” 夏翊清指了指桌上摆着的药方和药瓶:“原本打算明天早上送过去的,没想到许公子这病发的这么快。伯父您放心,肯定不是毒发,我这些年一生病就浑身疼,许公子很少生病所以并没感受到这毒对经脉的影响。”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追问:“那你的意思是说,以后只要是生病都会像毒发那样疼?” 夏翊清摇头:“当然不是。那种疼不及毒发的万一,习惯就好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明显松了口气。 夏翊清继续说道:“许公子这二十多年一直提着一口气,怨恨、失望、心寒,还有没完没了的算计筹谋……这种种情绪堆积在一起,如今乍然一松,是很容易这样的。您放心,这病过去了许公子就彻底好了,身上的和心里的毒都彻底解了。” “多谢。”晟王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夏翊清,“翊儿,他的毒解了,那你心里的毒呢?” 夏翊清平静地说:“也解了,伯父放心,我会好好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看着夏翊清波澜不惊的面容,心疼地说道:“道理都懂,但不一定能做得到,你……你自己保重。要是心里不痛快就来找我,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知道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点头:“明白,多谢伯父。” “乖,”晟王揉了揉夏翊清的头发,“快休息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然而对于正在摄政的王爷来说,休息是件奢侈的事情。夏翊清刚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即墨允叫醒了。 看完即墨允的消息之后,夏翊清说:“许公子此时正在病中,姑母还得撑着公府,暂时不要让他们知道。通知北边,让孙姑娘往西境去,叮嘱孙姑娘不要跟骁骑卫说。最快明天最晚后天红折就会到,我会把公爷调回来,明天我再去找一趟泽兰姑姑,然后你也给知白传信让他安心。” 即墨允立刻离开去办事了。 “定远公病重”这五个字就像冬日里刺骨的寒风,让夏翊清彻底醒了过来。带兵打仗的将领哪一个不是一身伤病,自己的父皇锦衣玉食,也只是勉强熬过了四十三岁,满身伤病四处奔波的许公爷可比父皇年纪还大。将军骨硬不畏苦,可没有人能逃得过时间的摧磨。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前脚踏进宣政处,红折后脚就送到了,他没有召任何人商议,直接批复,让定远公即刻回朝,然后转身进了后宫。 两天之后,坐落在西南山坳里的药仙谷打开了大门,当家人陵游时隔二十年再一次亲自出动,前往西境前线。 (<a href= target=_blank></a>) 三天之后,远在北疆的孙白薇启程,一路向西。 十五天后,西域四国撤兵,西境之困迎刃而解,平宁侯奉旨回朝,然而回朝途中北疆又传来战报,于是直接转道北疆草原。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样一折腾,就到了年尾。 (<a href= target=_blank></a>) 定远公回到临安的时候病情稍有起色,已经有力气说话了。这一路上,药仙谷当家人陵游老先生和孙白薇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看着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一天,公务繁忙的寭王亲自到公府看望定远公。 夏翊清进门的时候正碰上陵游,陵游对他微微躬身,夏翊清连忙扶住:“老先生别这样,我跟着泽兰姑姑学习医术多年,她是您的亲传弟子,我该给您行礼才是。” 陵游笑着看向夏翊清:“原来是你。来,伸手过来!” 夏翊清恭敬地伸出手腕递到陵游面前,陵游诊脉片刻,朗声笑道:“不错,学的不错!谁说医者不自医?我看你就把自己调养得挺好!年轻人,别太劳累,细水长流才是正道。” “多谢先生。”夏翊清恭敬地问,“那公爷他……?” 陵游:“这次没事,但不代表以后没事。年轻时候消耗过大,昔年伤病又不甚在意,西域气候多变,被流矢伤到的地方没注意清理,化脓感染,接着引发了旧伤,才会一下子病重。” 夏翊清问:“先生可有办法?” “那得看你了,”陵游解释道,“他若不再去吹冷风舞刀剑,活到七八十也不是没可能,可如果像这样继续点灯熬油下去,下次可就不一定这么好运了。” 夏翊清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先生。” (<a href= target=_blank></a>) 陵游抬头看到了夏祎,扬声道:“姑娘留步!” 夏祎听见声音转过头来:“陵谷主,我都多大了您还叫我姑娘?” (<a href= target=_blank></a>) “上次见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小姑娘。”陵游朝夏翊清微微点头,快步走到了夏祎身边说话去了。 夏翊清不便打扰,转身进入了许叔亭的房间。 许叔亭挣扎着要起身:“寭王……” 夏翊清连忙按住他:“公爷歇着吧,我就是来看看。西境没事了,南境也没事了,知白在草原刚打了一场胜仗,您就别操心了。” 许叔亭:“是臣失职。” 夏翊清道:“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的?西域那边冬天太冷了,军中又苦,公爷这些年实在太累了。” “殿下,您这是何意?”许叔亭问。 夏翊清:“公爷别误会,我不是父皇,没那么多疑心。仲渊四境安稳全仰仗着您呢,只是刚才陵老先生说了,您的身体得好好保养。” “殿下,臣还可以……” 夏翊清摆摆手,打断道:“公爷,您想让知白再看到一次自己的父亲在眼前倒下吗?而且仁璟仁珩可还小呢。” 这句话戳到了许叔亭的心里,当年四境奔走,他和夏祎心中都有数,大不了就是以身报国,行军之人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可许琛年幼时亲眼目睹亲生父亲死在眼前,他确实不忍让许琛再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而且如今仁璟仁珩不过七岁,家里这三个孩子是他的牵绊,这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继续说:“不能再让你们这么跑下去了。知白这半年先去南境再往西域,接着又回到北疆,就算他年轻身体好,也不能可着他一个人这么玩命地用。知白去年过年的时候跟我聊过,我们俩有些想法是一样的。军中现在的状况是不对的,骁骑卫也是人,您和知白也是会生病会受伤的肉体凡胎,可你们如今就是这百万长羽军的主心骨,好像离开了你们就不会打仗了一样。这固然有好的一面,可是公爷,您难道就真的没担心过吗?您最清楚打仗靠的是什么,打赢一场仗靠的绝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军心该是将士之间彼此敢于交付后背的信任,而不是迷信于某一个人和某一支队伍战无不胜的功绩。” 许叔亭被这话说得发愣:“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对您和知白从来没有过担心,可未来我还政之后呢?到时候许家怎么办?您和父皇情同手足,又有姑母这层关系,不还是照样被怀疑忌惮了二十年吗?等我还政之后,仁珩和仁璟都大了,知白也正当年,许家还能得到皇家的信任吗?按照如今军中的形势,一旦有一天许家被藏弓,百万长羽军会如何?我仲渊边境又会如何?永业年间仲渊式微,不就是因为永业帝不顾一切地削军权寒了将士的心吗?公爷放心,我不是要削兵权,更不是要对许家做什么,我只是想让长羽军真的成为仲渊的长羽军,这样等我还政的时候,许家才能全身而退。” 许叔亭有些惊讶,他开口说道:“殿下……许家是臣子,您不用这样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了笑,说:“功臣良将都该有好的结局才不会让人寒心。虽然自古以来有军功的人最后大多都没什么好下场,但我却想改一改这个道理。就算如今掌握军权的不是许家,我也会这么做。无论以后是谁带兵,我都希望他们能够全身而退,我希望皇权和军权能够和平相处,我想要消解君王和主将那两半兵符之间没完没了的猜忌和博弈。或许您会觉得我天真,可我还是要去做,不试一试我总是不甘心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叔亭默默地点头。 “公爷好好休息吧。”夏翊清起身,“内阁还有事情,我是偷闲跑出来的,不能久留。今年过年宫中不办宴,您要是不嫌弃,除夕夜能不能给我留副碗筷?”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叔亭连忙说:“那是自然,殿下肯赏脸是臣的荣幸。” 夏翊清笑着说:“在外您是皇家的臣子,关起房门来您可是我的姑父,咱就别这么客气了。” 许叔亭目送着夏翊清离开房间,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a href= target=_blank></a>) ※※※※※※※※※※※※※※※※※※※※ 陵游不是倚老卖老,他二十年前救治过重伤的夏祎,那时候夏祎确实只是个小姑娘。 第一百二十四章 除夕 腊月二十九,北疆捷报,被玄狼部侵占的六城全数收归。新帝登基未到半年,国境再次归于平静。 随着捷报送来的还有一封家书。 “今年除夕不能回京,代问父亲母亲安……”许琛的家书絮絮说了很多,战事终于安稳,可以看得出他确实放松了,夏翊清边看边笑,心中也松快了不少。算起来这一年他们几乎没怎么见,但每月一封家书按时送到,倒像是从未离开一样。 信的最后压了一枝干梅,许琛写道:“石榴花期已过,关外红梅正盛,折一枝红梅送佳人……” 夏翊清:“……” 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人从军之后反而更像是这京中温柔乡里养出来的风雅贵公子了。 北疆。 归平把银狐斗篷披在了许琛身上:“少爷,这天气这么冷,您好歹穿上点再出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怎么也这么啰嗦了?”许琛回头看向归平,“平留去唠叨纪寒了,结果又来了一个你,我这耳根子就不能清净两天?” 归平笑道:“嫌啰嗦我也得说,这一年您太累了,北疆的风烈,小心生病。我们已经被公爷吓了一次了,您可别再吓我们了。” 许琛顺势把斗篷拢紧,然后说道:“这样行了吗?我的小祖宗!我真是服了你们俩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一边整理斗篷一边问:“少爷,今天除夕了,咱晚上怎么着?” “什么怎么着?”许琛拍了一下归平,“你想过节,关外那帮莽夫可不管你这一套,都得盯紧了。” “是。”归平立刻回话。 许琛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晚上咱俩……还有堂哥一起,去外面转一圈,让平留和纪寒留在里边吧。” 归平低声说:“少爷想家了吧。” “你就不想?”许琛笑了笑,“这么多年咱一直在家过年,别说你不想家。可是这虎符在手,我们在这里守着,国中才能有千万人可以团聚啊……” “少爷说得对。”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问道:“对了,公主怎么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有些茫然:“啊?” 许琛转身看着归平:“你这一年不会都没给公主府写信吧?” “写了写了!”归平连忙说,“公……长公主一切都好,长缇姑娘也好。” 长缇就是三公主和袁徵的女儿,这个女儿出生在中秋节那天,当时先皇其实已经病重,能等到自己的外孙女出生十分高兴,所以按照皇孙的排行赐了名字,还写了好几个字交给内宫监,说以后三公主和五公主的女儿全部都按照皇家孙辈赐名。 许琛:“你一说长公主,我总觉得还是在说母亲,可母亲现在应该是大长公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笑道:“是,我们也是还得习惯习惯,毕竟叫了二十多年的长公主,一时也很难改口。” (<a href= target=_blank></a>) 传令兵突然来报:“侯爷,乌珠部偷袭医部,医部求援!” 许琛立刻解下斗篷扔到身后的亲兵手中,对传令兵吩咐道:“骁骑卫留一半看家,其他的全副装备跟我走!” (<a href= target=_blank></a>) “是!”传令兵立刻转身离开。 “你跟我走,让平留纪寒和覃岷将军一起整队,随时准备给我们支援。”许琛一边背上乌霜一边跟归平吩咐道。 归平有些犹豫:“少爷……您……” 许琛厉声道:“别废话,跟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们都经历过许多次敌袭了,早已没有最开始那样慌乱,很快许琛就带着骁骑卫往医部奔去。 骁骑卫没有用到长羽军支援就打退了乌珠部的人,顺便用铁火送了他们一串新年焰火。 不过为了防止他们去而复返,许琛带着一千骁骑卫驻守医部,让其余人回到营中去过年了。 草原上的新年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礼节,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唱歌跳舞,喝酒吃肉,热闹又开心。 趁着众人喝得正高兴,许琛悄悄离开,独自一人往医部外面走去。 许琛走到两座墓碑旁跪了下来,低声说:“阿爸阿妈,儿子来看看你们。” 许琛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盘腿坐在了地上,他从酒囊中倒了一点酒到地上,又喝了一口酒,开口说道:“今天是除夕,咱们一家三口说说话。” (<a href= target=_blank></a>) “儿子今年二十了,会带兵打仗了。就在今天下午,儿子带着长羽军保护了族人。阿爸阿妈放心,母亲言而有信,护了克烈全族,也护了儿子这些年。” 许琛又喝了一口酒,说:“阿爸,您不用道歉,仲渊从来没有怪过您,我更没有怪过您。这些年我过得很好,父亲母亲和叔叔伯伯们都对我很好,我还遇到了一个对我特别特别好的人。如果有机会,我带他来看看你们。不过他现在很忙,他要摄政,整个仲渊都担在他的肩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阿妈,您当年是怎么看上我阿爸的呢?我觉得你们一定不像我那样扭扭捏捏,憋了好几年才说出口。”说到这里,许琛起身靠在了墓碑旁,“阿妈,我想他了,我想回去见他。你们知道吗?他可比我惨多了,他父亲亲手杀了他母亲,对了,用的还是咱们克烈的毒药……其实有时候我都觉得神奇,好像冥冥之中有些事情都已经注定了似的。咱们克烈的奇毒害了小叔,小叔没有子嗣,以后我给小叔养老送终。那毒也……也害了他,这些年来我陪着他哭陪着他笑,以后也会用我这一辈子来疼他爱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也想你们……这些年你们都不入我梦了,是觉得我忘了你们吗?我真没忘,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阿妈,您要是真在天上看着我,下次就在梦里回个头,让我好好看看您长什么样子。还有阿爸,别老让我看您临走前的那一幕了,小时候折磨了我那么多年也足够了,给我留下点美好的回忆吧。” “阿爸阿妈,你们再等等,总有一天,我会把扎鲁带到你们面前,让他给你们磕头谢罪,我相信那天不远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靠在墓碑旁说了许多话,一直到子时才起身,他在墓碑前鞠了一躬,然后低声说:“阿爸阿妈,今年是太康元年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回到医部的时候,正看见一脸焦急的归平,他笑着走到归平面前:“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着什么急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一把拉住许琛:“少爷您又乱跑!怎么一到医部就乱跑,我找您半天了!还以为您……” (<a href= target=_blank></a>) “丢不了!”许琛拍了一下归平的后背,“还一到医部就乱跑?我一共也没来过几回。” 归平:“小时候那次我可是跟凝冰姑娘一起差点把医部翻了个遍!” 许琛装傻道:“是吗?我太小,不记得了!” 归平笑道:“少爷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您再乱跑我回去还得跟大长公主告状!”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走吧!小祖宗!喝酒去!”许琛推着归平就往篝火旁走。 (<a href= target=_blank></a>) “您少喝!”归平转身拉住许琛,“刚才您这是跑哪喝酒去,您……” “大过年的你能不能放松一下?告诉你没事就是没事!”许琛把手搭在归平身上,一起往人群方向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临安,定远公府。 今年许琛不在,公府反倒比往年热闹,不仅夏翊清在,晟王和许季亭也在。 定远公还在病中,吃过饭后就回去休息了。许季亭说自己懒得回晟王府,硬要赖在公府不走。后来夏祎说反正侯府没人,让他们去侯府闹去,许季亭就拉着晟王和夏翊清往侯府去了。 到了侯府,许季亭开口道:“寭王要不要再陪我喝几杯?” 夏翊清:“许公子病刚好,少饮酒。” “没劲!”许季亭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你不陪我喝,那就看着,让晟王陪我喝。” 晟王看了一眼夏翊清,夏翊清笑着说:“还是我陪您喝吧,伯父酒量不行,一会儿你们俩要都是喝倒了,我可伺候不过来。” 许季亭朝晟王挑了挑眉,晟王便转身去拿了一壶酒回来。许季亭说:“这是我酿的酒,要不要尝一尝?” 夏翊清有些意外:“许公子还会酿酒?” “我什么都会!”许季亭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是不会轻功。” 夏翊清笑着说:“许公子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还有很多啊!”许季亭道,“不过你和琛儿都太忙了,等你们闲下来,我好好跟你们说说我都会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点了点头:“会有那么一天的,这些政务我也是刚上手,等理顺了就不会这么忙了。” 许季亭斟了一杯酒递给夏翊清,说:“今天除夕,别说那些事情了!” 夏翊清接过酒杯,一股酒香扑鼻而来,他问道:“这酒……可有名字?” 许季亭摇头:“没有。这世间不是所有东西都要有名字的。你若爱它,没有名字又何妨?你若不爱它,有了名字也无用。重要的不是名字,重要的是抛开名字,它是什么味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若有所思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结果被辣得五官都要扭曲了:“许公子,您这酒也太辣了!” “慢慢品,有回甘。”许季亭又给夏翊清斟了一杯,“这酒啊,喝急了就呛到了,喝得慢了又没有乐趣,恰到好处地掌握着分寸,你才能感觉到它真正的味道。” 夏翊清品味片刻,抬头说道:“受教了。” 许季亭摆摆手:“我只是在说酒而已。” “我也是在说酒,”夏翊清和许季亭轻轻碰杯,“许公子的酒很好喝。” 二人又接连喝了几杯,晟王看着夏翊清脸上飞起的红晕,知道差不多了,于是开口说:“翊儿,你要是累了就回府去休息吧?” 夏翊清摇摇头:“我想……我想在侯府待一会儿。” 许季亭笑着说:“那就陪着你,想待到什么时候都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又自顾自地喝了几杯,此时明显已经醉了,坐着都有些打晃。晟王心下不忍,扶着夏翊清站起来:“翊儿,我扶你去歇着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伯父……”夏翊清趴在晟王怀里,低声地说道,“我真的好累……父皇为什么要让我摄政?宏王想干就让他干不好吗?!为什么一定是我!知白……还有公爷……我亲自批的奏折把他们送到了前线,害得公爷重病,知白三线奔波!这不是我想要的啊!我是想让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的……南境……他该多疼啊!他还没好就又去了草原,回来也不喊累,一直陪着我,然后我又把他派出去了……这次,这次如果公爷真的有什么意外,他会恨我的……他会恨死我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语无伦次地跟晟王诉说着,从许叔亭的病到朝中被人掣肘再到后宫的流言蜚语,大有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说出来的架势。 晟王瞪了一眼许季亭,连忙哄着夏翊清回到了寝室之中。夏翊清躺到许琛的床上很快就安稳了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安顿好了夏翊清,走到许季亭面前:“灌醉了就开心了?” 许季亭倒了一杯酒递给晟王:“他太累了,有些话得说出来才行。他刚十八岁,那小肩膀扛得住吗?前朝后宫多少眼睛盯着他呢?” 晟王喝了口酒,说:“当年也没看你替夏祯这么操心。” “夏祯是自愿的。”许季亭微微摇头,“而且夏祯名正言顺,太子监国,帝崩即位。可他呢?摄政,这两个字就是用来诛心的。夏祯在的时候,这孩子跟宏王一来二去地过招,从来都是被动的破局者。咱们都知道他有能力破局更有能力设局,但他从来就没主动出击过,他是压根不愿意去搭理这些事。他既不愿意做事,又没有名份做事,可现在必须得做,你说他能不累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祯是真狠。”晟王说道,“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把他往火坑里推!” 许季亭喝了口酒,语气平静地说:“因为他不心疼寭王,所以寭王怎样他都无所谓。他是不喜欢宏王,但宏王毕竟是在他眼前长大的。就算是条狗,天天在眼前转,也总有点感情了吧,夏祯心疼宏王多过寭王。” 晟王还是觉得不平:“你说他那个遗诏,都写了摄政了,给翊儿一个摄政王的名份怎么了?” “给了就不是他了。”许季亭摇晃着酒杯道,“亲王摄政和摄政王是两个概念,摄政王可是有宝玺用朱批,位同副帝的,他可能让有元氏血脉的孩子沾上这个‘帝’字吗?现在虽然奏折都是寭王过目批复,他也有权力自己决断,但每一次批复用印的时候,他只能用自己那个祐渊寭亲王的宝印,奏折上也只能用蓝批,就这一点点差距,就让满朝大臣都能明白,只是亲王摄政,没有摄政王。”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叹了口气:“翊儿已经够可怜的了,我实在是心疼他。” “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啊?”许季亭故作委屈地说道,“我也很可怜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就你?拿你这个破酒灌一个孩子,你还可怜?”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撑着头看向晟王:“我这是给他个发泄渠道,今天晚上在琛儿的寝室里应该能睡个好觉。”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点头:“你还别说,他一躺到床上就安稳了。抱着枕头就睡了,我看睡得挺好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幽幽地说:“爱人的床榻是最管用的。” 晟王抬手拍了一下许季亭:“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不正经,这些话你少跟孩子们说!你自己一个人离经叛道也就罢了,别带坏了孩子。” “你当初不是最喜欢我离经叛道了吗?”许季亭笑着靠近晟王,“怎么?现在嫌弃我了?” 晟王拿过许季亭手里的酒杯,道:“你今天喝得不少了,别喝了,回去休息吧。” 许季亭指了指地上说:“我就刚才喝了一口,其他都倒了。” “你怎么转了性了?”晟王看向许季亭,“以前可是有酒必空杯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低头转着酒杯说:“阿禤,我想跟你多待几年。夏祯死了,三哥也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是可以去阎王爷那儿排队的年纪了,可我还没活够呢,我还等着七老八十的时候,拔你的胡子做毛笔给你写诗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竟显得有些激动:“你……你刚才是说你还没活够吗?我没听错?!” “你没听错。”许季亭拍了一下晟王,说道,“大过年的你别闹啊!怎么岁数越大眼窝子越浅呢!” 晟王拉过许季亭的手说:“我替你担惊受怕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你一直说得过且过活在当下。现在我……我终于从你嘴里听到了以后。”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站起身来环住晟王:“我们会有很长的以后,到时候你别嫌我烦就行。”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醒来之后坐在床上发愣,安成递来一碗解酒汤,说:“这是晟王给您留的,说是一早去请陵老先生开的。” 夏翊清木然地接过那解酒汤,问安成:“我昨晚干什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安成:“您跟晟王和许家公子喝了几杯酒,然后就睡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我怎么睡在侯府了?” 安成:“您说不让我们伺候,后来晟王再来找奴才的时候您就已经在侯爷的屋子里睡着了,晟王没让叫,说就让您睡这儿。” 夏翊清努力地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情,却只记得许季亭跟他说酒要好好品,再往后他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安成提醒道:“主子,今天辰时正还得进宫去呢。大长公主说让您醒了之后去前面。” 夏翊清回过神来,赶忙喝完了解酒汤,被安成伺候着往公府去了。 夏祎看到夏翊清说:“一看你就是被季亭灌了酒了,赶紧来吃点东西,一会儿一起进宫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坐到了桌前:“姑母,我昨天睡在了知白的屋里……”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摆了摆手:“没事,反正他不在,侯府也是空着,睡一觉就睡一觉,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也没人盯着你了,放松些吧。” “多谢姑母。”夏翊清说道。 “王兄说季亭请你喝酒,我就知道你肯定得醉。”夏祎回忆道,“季亭那酒是真烈,我第一次喝的时候,一杯下肚就开始晕,三杯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夏翊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夏祎压低了声音,“反正在我府里你就是喝多了去爬树也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爬树?”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靠近夏翊清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一年除夕,琛儿喝完了那酒之后就跑去爬树了,非说自己是长在树上的,谁叫都不下来。最后是我亲自出手给他拎回了寝室,归平和平留俩人一起把他按在床上,折腾了半宿才踏实。”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夏祎笑着说:“他到现在都不承认有这件事,但是从那次之后就再没喝过季亭的酒。他肯定是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嘴硬罢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趴在桌子上笑到眼泪都要飙出来了,他心里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亲自见识一番。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请罪 太康元年第一次大朝会,时年五岁的皇帝夏徖清被太后牵着坐在了龙椅之上。 寭王站在下方率众臣行礼,山呼万岁之后才转过身来面对朝臣。这一天朝堂上最大的事情是围绕着平宁侯展开的。 当时在宣政处,夏翊清以战事吃紧的由头把平宁侯擅离职守这件事压了下来,但御史台可不会罢休,如今战事告停,自然要开始清算功过。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众大臣又争得不可开交,最终还是太后发了话,以定远公卧病为由召平宁侯回京侍疾。 太后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没说赏罚,没说国事,只提了家事。 散朝之后,太后和寭王一起送皇帝回福宁宫。 太后:“方崎对知白有敌意。” “儿臣知道。”夏翊清说,“只是暂时还没想通缘由。” 太后缓缓说了三个字:“削兵权。” “母后的意思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叹了口气,然后开口道:“许家掌握兵权太久,早就有人坐不住了。许公爷是你父皇的妹夫,有这层关系在,他们之前做事总要顾忌。可如今先皇已去,你和许家没那么紧密的关系,他们不想再让许家拿着兵权。兵权应该在皇家人手中传承,不应该一直握在许家人手中。” 夏翊清无奈地笑了笑:“母后咱们别这么藏着了,我知道您什么意思。若是许家旁人也就罢了,他们是不想让知白拿着兵权。在他们眼中,知白是所谓的‘寭王党’,他们是怕我要造反。” “你啊……心里都明白。”太后语带疼惜地说,“但是有些时候你得装傻,有些时候你也得放任他们去对你制衡,万事过犹不及。现在皇帝还小,可他总会有长大懂事的那一天,事情做绝了,你也就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母后放心,儿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按捺不住,北疆还没彻底安稳,就急着要把人叫回来。” “回来也好,”太后微微叹气,“知白去年一整年在京中就待了不到一个月,上次回来时候瘦得都快穿不住甲了,他也该歇一歇了。去年这接二连三的战事虽然疲累,但也管用。南境和西域最起码不会再妄动,北疆那些驻军暂时还抵得住,再有事再让他去也是来得及的。” “是。儿臣明白。”夏翊清压低了声音,“母后,大哥的折子您看了吧?” 太后点点头:“看了,我已经回了他,暂时不让他去皇陵。他若想回京,你就让他回来,给他个宅子住,但是皇陵还是算了,卓儿还在那边。” 夏翊清:“父皇当年的旨意是无召不得入京。若是让他回京住,还得您的旨意才行。” 太后想了想:“长纾现在管你叫父王,衍儿听了心里肯定难受。还是算了,让他在宁州好好安养吧,你让宁州那边的人多照顾照顾他。” 夏翊清恭敬地应了声。 (<a href= target=_blank></a>) 月底,平宁侯奉诏回京,一封言辞恳切的请罪折子递到了内阁,随着折子一起交回的还有兵符帅印。平宁侯说了,义父卧病,自己在阵前也旧伤复发,实在力有不逮,恐误了大事,特交回帅印。 (<a href= target=_blank></a>) 宣政处。 夏翊清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封奏折,说道:“折子各位都看了,有什么意见?” (<a href= target=_blank></a>) 冯墨儒说:“平宁侯此次平三线战乱,实在功不可没。若此时收回帅印,恐寒了将士们的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方崎却反驳道:“臣以为,平宁侯这是居功自傲来要挟朝廷。既然平宁侯交还了这个帅印,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思,收……” (<a href= target=_blank></a>) “要挟?”冯墨儒看向方崎,“方大人,平宁侯这折子里哪个字求赏了?怎么就成了要挟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方崎:“平宁侯回朝之后尚未论及功过就交回兵符帅印,这不是要挟是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袁徵说:“平宁侯平了三境战事,哪里有过?方大人你这么盯着平宁侯到底要干什么?” 夏翊清:“过还是有的,平宁侯擅自从南境前线跑到西境去,确实是有错。” (<a href= target=_blank></a>) 方崎见寭王难得站在了自己这一边,立刻说道:“有过自然要罚,就算是平了三境战事,也不能抹去这个过错。” 夏翊清心里冷笑了一下,但面色却未变,只是平静地说:“平宁侯有爵位在身,是赏是罚本王得去跟皇上和太后商量。这事暂且先放一放,工部尚书留一下,其他人散了吧。” 夏翊清低声跟安成交待道:“你去福宁宫等着,等他出来让他来见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半个时辰之后,工部尚书唐存从宣政处出来,迎面碰上了许琛,他拱手行礼道:“平宁侯安。”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冲他微微欠身:“唐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唐存一脸愁容地说:“下官有些搞不懂寭王在想什么。” 许琛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开口说道:“唐大人,我早年间跟寭王一同读书,也算是对寭王殿下有些了解,我的话您可愿意听?” 唐存立刻说:“请侯爷赐教。” “大人不用费心去揣度寭王话里的意思,他会把所有想让您知道的都直接说出来。” 许琛看唐存还是有些不明白,于是又说道:“大人,我是武将,我就负责带兵打仗。您是工部尚书,您就管好工部那一摊事。把事情做好,比揣测寭王想什么管用。” 唐存对许琛拱手道:“多谢侯爷解惑。” 许琛虚扶了一下,说:“大人客气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等唐存离开之后,许琛走进了宣政处,斜斜地靠在屋内的柱子上,语带笑意地说:“王爷可要臣行礼?” 夏翊清原本正在看奏折,听到声音之后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了许琛身前,一把抱住了他。 许琛低声说:“王爷,这可是内阁,咱能注意点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极不情愿地从许琛怀里出来,嘟囔着说:“回来你不来见我……” “我得先去福宁宫拜见皇上才行。”许琛摸着夏翊清的头说,“礼不可废,我可不想给你惹麻烦。” 夏翊清:“我知道。你这次有没有受伤?” 许琛摇了摇头:“没有,枢修院新制的黑甲很坚硬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可南凉的盔甲并不坚硬。”夏翊清的手摸到许琛的后腰,用力一勒,“你可伤了两次腰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无奈地说:“我那俩小祖宗早被你收买了是不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春节的时候我去公主府看望了一次长缇。” “果然,我就知道归平瞒不住。”许琛安慰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夏翊清低声嘟囔着:“你还是这么瘦,是不是很累?” “我说不累你也不信。”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确实很累,但我心里是开心的,我总算能做点什么替你分忧了。” 夏翊清却摇头道:“我宁愿自己累一些,也不想你这么来回奔波。” “好了,”许琛指了指桌上那一摞奏折,“你还这么多事要忙,我不打扰你,我回家看看父亲,然后晚一点去昱园等你?” 夏翊清:“你别跑了,今晚我去侯府找你。正好陵老先生在公府,你记得让他给你看一看。” 许琛笑着给夏翊清鞠躬拱手:“遵旨!我的寭王殿下!” (<a href= target=_blank></a>) “知白!”夏翊清叫住了许琛。 许琛回过头来,夏翊清飞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然后低声说:“回去好好休息。” 许琛轻轻捏了一下夏翊清的脸:“你先好好批折子吧,之后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当晚,夏翊清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侯府许琛的寝室,没有惊动任何人。许琛大概是累极了,虽然屋里点着灯,但人却已经在床上闭目休息了。 夏翊清悄悄地走到床前,手刚探到许琛的衣领处,就听许琛说道:“我真没受伤。” “又装睡!”夏翊清松了手,赌气地坐在了床上。 许琛似乎刚刚真的睡着了,声音不似白天那么清亮,带了些鼻音,却意外地让夏翊清觉得十分安心。许琛伸手拉过夏翊清说:“知道你今晚要来,没敢睡实。” 夏翊清低声道:“今天事多,我来晚了些,抱歉。”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坐起身来说:“不用道歉,你现在是更加身不由己了,我都懂。”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坐起来干什么?趴下!”夏翊清把许琛按在了床上,“多长时间没卸甲了?你这腰背紧得像铁板一样,我给你按按。” 夏翊清抬起手,搓热了手掌,轻轻覆在了许琛的后颈,许琛立刻全身一紧,夏翊清连忙松了手:“怎么了?” 许琛放松了后背,摇摇头说:“没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这是练出本能反应了吧?”夏翊清又把手放了回去,“我听说行军之人颈侧都十分敏感,若有人或物靠近,本能就要起身攻击。” 许琛:“枕戈待旦一年多,乍一松下来还不适应。”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手上的力气逐渐加重,语气却依旧轻缓:“疼就说,不用忍着。”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疼。”许琛缓缓地说,“今天我在宣政处外碰到了工部的唐存,你跟他说什么了?我看他那眉头皱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我跟他说要把枢修院独立出来,凡长羽军驻扎的地方全部设立分院,他大概是觉得我对他不满意。”夏翊清觉得坐着用不上力,干脆直接跪在了床上,“我可真没那意思,枢修院其实原本就跟独立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挂在工部名下,我现在让他们独立出来,其实也是想让工部轻松一些。”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说道:“如果各地都有了枢修院的分院,那武器装备补给和维护都会十分方便。而且把枢修院研究机械的人从工部单独拎出来,也能防止工部那帮猴精的人在里面搅事……嘶……” (<a href= target=_blank></a>) “疼了?”夏翊清稍稍收了力。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闷声说道:“不是疼,就是有些发酸。你这小身板,哪来的那么大劲?” “我按的是穴位,有些酸胀是正常的,我稍微轻一点。”夏翊清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你说的对,枢修院里都是一些工匠,我不想让他们过多地跟那些官员打交道。工部那些复杂的关系会影响到他们,一旦技术和官僚混在一起,很多事情就说不清楚了。现在先让院里找个人代领一下枢修院的事,之后我再给他们选一个靠谱的院首。而且去年底我看了户部的帐,发现枢修院的开销几乎是工部其他司开销的总和,去年初骁骑卫那批新制的乌霜和黑甲花了很多钱,工部向户部请了好几次追加拨款。长此以往下去工部其他司心里也该有想法了。” “花了多少?”许琛问。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去年枢修院花了三百多万两。”夏翊清解释道,“当然往年没这么多,去年是特殊情况。” 许琛:“那也很多了。打仗是最耗钱的,粮草、兵马、武器、辎重押送,全都要花钱。我都觉得这不是打仗,这就是撒钱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道:“钱你不用担心,我有的是钱。这一年信永号又开了好几家分号,我的那些钱一点一点转了起来,现在是处于钱生钱的状态,这些钱最后会通过税收流入国库。”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王爷富可敌国啊!”许琛道,“对了,这次西域怎么回事?我都打算死战了,他们却先跑了。” 许琛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夏翊清的回答,他回头看去,只见夏翊清正盯着自己的腰间出神。许琛笑着说:“我的王爷!你又想什么呢?” “想你呢。”夏翊清回过神来,手继续按着许琛的腰,“我都有多久没碰过你了。” 许琛:“今天上午还抱我呢,怎么转眼就忘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加大了手中的力度:“恨不得一直抱着。” 许琛闷哼一声:“你再用点力我的腰就断了!” 夏翊清坐回到床上,开始用手肘给许琛按摩:“西域的事情很简单啊,你别忘了咱们这儿有一个耶兰公主。” “荻黎?”许琛叹了口气,“荻黎也是可怜,其实当初还不如……”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打断道:“咱们俩谁都不能娶,我说过,不能因为咱俩需要挡箭牌,就拉她一个姑娘家出来。他嫁给宏王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想过以后吗?”许琛有些无奈,“万一宏王不甘心做出了什么事,荻黎怎么办?” 夏翊清:“所以荻黎帮了我们。我之前就答应过她会保她平安,但那个时候父皇还没驾崩,她也只是以防万一。现在她帮着我们让西域撤了兵,也是给我卖了个人情,让我念着她这个好。” “她给了你什么?” 夏翊清:“一个消息。龟兹和蒲卢两国还有另外的结盟,他们两国出兵最少,国中的兵力都暗中转向了同时起事的渠勒和依耐。这些年龟兹一直想吃掉渠勒,龟兹王又是个目光短浅的,想趁着跟咱们打仗的机会给渠勒来一个釜底抽薪。荻黎写信让耶兰王把消息透给了渠勒和依耐,所以他们两国先撤了兵。”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轻笑道:“这帮人是真傻,要是我就不会这么干,联军要是一鼓作气破了仲渊西境,西域那弹丸小国之间的兼并还算是事吗?” “所以啊,幸好西域没有另外一个平宁侯,不然这仗恐怕没这么好打。”说话间夏翊清已经又把许琛的背从上到下按了一遍。 许琛:“歇会吧,不用按了。” 夏翊清坐了下来,说:“你这段时间可能得受点委屈。” 许琛翻过身来躺在床上,拉着夏翊清的手说道:“我本就有错,罚也是应该的,算不上委屈。” 夏翊清:“你不是说旧伤复发了吗?下次朝会之前上道折子告假,说得严重一些,我给你放假。” 许琛笑道:“没想到你摄政之后我得的第一个好处竟然是可以正大光明地泡病假!”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夏翊清又补了一句,“不过不能太久,不然御史台那帮人又该闹了。” 许琛盯着夏翊清,半晌才轻轻开口道:“和光,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a href= target=_blank></a>) “嗯?”夏翊清俯**子。 许琛稍一用力,将夏翊清拉入怀中,堵住了他的嘴。 夏翊清只是晃了一下神,就被许琛翻身压在了身下,他沉醉在这个吻中,心里想道:“回来了,我的将军真的回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良久,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夏翊清问:“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 许琛:“我是要跟你说,我很想你。” 夏翊清坐起身来整理好衣服:“要不是看你今天太累,我……我就……” “你就怎样?”许琛以手撑头,侧躺在床上,“这种事我是不嫌累的。” 夏翊清已经平复了心情,说:“我心疼你,你看你困得都睁不开眼了。好好歇两天吧,等我休沐的时候咱们去昱园再说。快睡吧,我看着你睡了再走。” 许琛没再坚持,他伸手弹灭了屋内的灯,然后轻声说:“和光……这样真好。” 夏翊清握着许琛的手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夏翊清的眼睛刚适应了黑暗没多久,就觉得许琛拉着自己的手松了力。 (<a href= target=_blank></a>) “睡得可真快。”夏翊清心想。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给许琛掖了掖被子,然后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腕间。夜色正浓,屋里没有点灯,夏翊清的脸隐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看不清神色,他弯下腰在许琛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离开了侯府。 第二天一早,许琛醒来准备出晨功,却一下子没有坐起来,他调息了片刻依旧没不见好转。他本不愿麻烦别人,可此时难以动弹,只好躺在床上喊了一声,归平听到声音推门进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有些虚弱地说:“扶我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连忙上前:“少爷,您这是……是不是又难受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给我杯水,”许琛靠在床上说道,“你去请一下陵谷主,别声张。”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立刻倒了杯水递给许琛,然后飞快地跑了出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二十六章 病假 不一会儿陵游就到了侯府。 许琛刚想开口就被陵游打断:“先别说话,刚才你的护卫跟我大概说了说,我先给你诊脉。” (<a href= target=_blank></a>) 陵游诊脉片刻,然后说道:“肺腑的伤没好全,又劳累了一整年,我在西域跟你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又拿药当饭吃了吧?” 许琛心虚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陵游:“你现在气血两虚,在前线撑着一口气倒不下去,回来一松了神就全都发出来了。受伤之后不休养,仗着年轻就不在意,你们一家三口都一个毛病。”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陵谷主,我昨天还好好的,今早就突然……突然这样了。” 陵游在许琛的手上扎了一针,然后说:“如果你觉得能站着就算好,那你爹现在那样也算好。” 许琛噤了声,陵游毕竟是他长辈,又先后对夏祎和公爷都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不敢反驳。 (<a href= target=_blank></a>) 陵游:“先治肺腑的伤,再调理气血经脉。伤好之前不许动武,不许用真气,禁酒禁辛辣禁情绪激动禁……我看你这府里也没女眷,正好没人招惹你。每天三副药,每晚睡前针灸。有意见吗?” 许琛连连摇头:“不敢。” “有也忍着。”陵游取下针,“反正在西域的时候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你要是不听话,到时候跟你爹一样倒在阵前,可别说是我的病人,砸我招牌。”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连忙说:“都听您的。” 陵游:“活动一下,看看有没有好一点?” 许琛抬起手稍微动了动,发现身上果然轻松了不少。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陵游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别高兴太早,到了下午你还得难受,下午不舒服了就找人叫我。开的药一天三次不许落下。这几天困了就睡,也别想着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就你现在的精气神,睡一整天都不算多。” “谷主,那个针法您也留下吧。”许琛说道,“您还得照看父亲,我找人给我扎就行了。” 陵游看向许琛:“你身边有会认穴的吗?” 许琛点头:“我们小时候习武都学过。” “那就行。”陵游说,“都是一些简单的穴位,应该也错不了,今晚我给你扎第一次,让你身边的人看一遍。” “多谢谷主。”许琛说完给归平递了个眼神,归平点了点头送陵游出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等归平关好门,许琛轻声说道:“进来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推开窗翻了进来,到许琛床前站定,说:“你这次是不是又打算瞒着我?” 许琛摇摇头:“没有,我让谷主留下针法就是想让你给我扎。” (<a href= target=_blank></a>) “原来你吃这一套。”夏翊清坐到许琛身边,低声说,“吃硬不吃软,得像陵老先生这样严厉地骂你才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坐起身来,趴在夏翊清耳边说:“和光,亲一下好不好?” 夏翊清推开了他:“没听刚才先生说吗?禁欲!” “没劲……”许琛靠回到床上,“你今天不去宣政处吗?” 夏翊清给许琛身后垫了软垫,说道:“没到时辰呢。昨晚你睡着之后我给你诊了脉,觉得不太好,想着早上来劝劝你,让你请陵老先生看看,结果这次你倒是自觉。” 许琛:“早上起来有些不舒服,就叫归平去请了。” “有些不舒服?”夏翊清轻哼一声,“你要不是难受得不行才不会去请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哄道:“神医不要生气了嘛!”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都快比我还瘦了……”夏翊清的手在许琛的腰腹之间来回摩挲,“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养,下次朝会之前写个折子告假,其他事都不用管了。” 许琛趁机亲了夏翊清一下,说道:“多谢王爷给我放假!”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一只手搂着许琛的腰,另一只手勾住他的后颈。许琛原本以为他是要亲吻,却没想到只是蹭了蹭鼻尖就分开了。许琛那被撩拨起来的欲望一时卡在了胸口,让他着实难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低头偷笑了一下,然后对许琛说:“对了,三姐生辰快到了,你别忘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有些泄气,靠回到床上说:“忘不了,原本是打算回来就去看看她的,我还没见过她女儿呢。” “长缇像她,好看。”夏翊清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谁都没有你好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拍了一下夏翊清,“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去内阁去!别跟我这儿起腻了!” 夏翊清面带笑意,起身抖了抖公服宽大的袖子,然后指着许琛搭在腰间那已经被顶起来的被子说:“走了,你自己消消火。”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走得痛快,可许琛却难受得不行,他调息了好久,等身下那股燥热偃旗息鼓之后才下床。 (<a href= target=_blank></a>) 听到动静之后归平敲门进来:“少爷,王爷走了?” “走了,进来吧。”许琛走到桌前把药方递给归平说,“找人去抓药吧,然后你去趟晟王府,请小叔过来一下。” 归平担心地说:“少爷,您不歇一歇吗?” “我就是想跟小叔聊聊天,我又不干什么!”许琛抬头看向归平,“你就放心吧,这次我一定遵医嘱。” 夏翊清在宣政处忙得焦头烂额,许琛则在府中花园和许季亭一起品茶赏景。 许季亭和许琛一起坐在园中的躺椅上,开口说:“你今天这么闲?叫我来也不说事,就让我陪你看这光秃秃的还没发芽的树?” 许琛双手放在头后,悠闲地说:“陵谷主给我下了禁令,我现在什么都干不了,就跟家甩着手当少爷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还真有人管得了你!”许季亭笑道,“不容易啊!你这次要当多久的少爷?”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摇头:“不知道,看北疆能安稳多久。” 许季亭:“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让你写那道折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不问小叔也会告诉我的。”许琛侧头看向许季亭,“我说的对不对?”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抬起手来,许琛赶紧笑着躲开:“我现在是病人,小叔手下留情。” 许季亭把手轻轻落在许琛的肩头,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你之前就是寭王党。寭王摄政,你又立了军功,你手里的兵是服从皇上还是服从寭王?”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就知道,朝堂上的事怎么可能像他说得那么容易。”许琛叹了口气,“难啊!太难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继续说:“户部甘崇是你和寭王一手提拔上来的,兵部冯墨儒之前是军中人,昭文阁穆飏是你们的少傅,袁徵是公主驸马,跟你们也有旧交,礼部吕克是个迎风倒的,你大伯是太常寺卿,吏部尚书和侍郎都是你二伯的学生。寭王在朝中有这么多势力,你说这是好还是不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收回一只手放到盖在身上的大氅里,低声说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他懂。”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他是懂,但身不由己的滋味他更明白。小皇帝要是长得正还好,要是长歪了呢,要是以后没有寭王能干呢?要是个痴傻呆苶的主儿呢?现在大家都观望着呢。寭王是正统皇子,不是所谓外戚亲眷,他是有资格直接继位的,而且这半年摄政下来,很多人都觉得他应该继位。” “可现在能怎么办?”许琛有些无奈,“他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我也已经立了军功了。我总不能为了避嫌,真的就挂印回家吧?朝中但凡有个能打的,还用得着我和父亲这么奔波吗?” “契机。”许季亭说道,“你需要一个契机,别忘了还有太后呢。” “太后?”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点了点头:“对,就是太后。你这次回来就是太后发的话。现在皇帝是她的养子,她又只有两个亲生的公主,所以她一定是维护皇帝的。你这个挂印就只是个引子,让大臣们去吵去闹,等吵得大了,闹得不可开交了,太后就该发话了。到时候就不是寭王让你掌兵,而是太后和皇帝让你掌兵。” 许琛:“可他呢?我是真的怕有一天出了乱子,那些支持他的和恨他的人一起给他推上绝路。” “小孩儿想得还挺多!”许季亭笑了笑,“他也需要一个契机,不过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a href= target=_blank></a>) “小叔,你当年辅佐先皇的时候,也这么难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摇头:“没有。当时……他是太子监国,一切顺理成章。而且那个时候仲渊势弱,我们稍微有一点功绩就已经让百姓很振奋了。可现在不一样,百姓是无法接受由盛转衰的,从来由奢入俭难啊!寭王身上的担子很重,他最次也要维持前朝的水准,否则便是千古骂名。没有人会怪罪那个还没亲政的小皇帝,所有人都会说是寭王摄政期间做下的错事。” 许琛默默地点头,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许季亭怕许琛思虑过重,硬生生转了话题:“乌霜好不好用?”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把另一只手也放回到大氅里,说:“好用,我那个乌霜把淳于栎吓得都不敢动了。” 许季亭满意地说:“那就好,等你身体好一些了,去枢修院一趟,给他们提提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许琛低声说道,“有的用就行。” “不是说乌霜,是说重甲。”许季亭解释道,“只有你这种经常穿甲的人才知道重甲的支撑点放在哪里才最舒服。”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点点头:“行,那过几天我去看看。” 许季亭继续说:“枢修院独立只是第一步,之后会在各地设立分院,我猜寭王跟你说了。” 许琛点头:“昨天说了。” 许季亭:“等你重掌帅印之后,就可以和兵部一起着手开始扩编骁骑卫。” “小叔……你是神仙吧?”许琛凑到了许季亭面前,“你到底是怎么猜到我在想什么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伸手把许琛按回到躺椅上,继续说:“五万人就够,这五万人以后会成为仲渊最厉害的机动野战部队。把这五万人分为步兵、骑兵、重甲兵、工兵和侦察兵,再配上枢修院最顶级的人才和武器装备。五万是顶尖的,剩下的长羽军次之,各地的长羽军再抽出一队人作为驻地野战部队,按照骁骑卫的训练方式进行训练,在骁骑卫到达之前可以顶一阵,作战时也可以很好地配合骁骑卫。剩下的就是地方驻军,地方驻军过得去就行了,编制不用太满。” “小叔……”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又挂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干什么?突然不认识我了?” 许琛点点头:“确实不认识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醒醒!别做梦!”许季亭弹了一下许琛的额头,“你不用吃惊,我早就想过这些事,只不过当初夏祯没有让我把想法说出来。你们这种作战方式太落后了,不过好在周围那些国家比你们更落后,这是矬子里面拔将军啊。” 许琛:“如果当初先皇没有那么对你,是不是现在仲渊已经是另外的样子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会。”许季亭否认得十分坚决,“他太多疑了,就算最开始能按照我说的这个样子发展,后期也一样坚持不下去。官场的人都在揣度上意,没有人认真做事。现在如果不是寭王和你,我也懒得管,反正我都活了半辈子了,除非国破,不然我剩下半辈子也一样安安稳稳,没必要劳心劳力。当然不是怪你们,而是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希望。既然有希望,就再试一试,万一真能成呢。” 许琛伸出手指勾住了许季亭的袖口,像小时候的许多次那样把许季亭的袖口在自己手指上绕了一圈。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低头看了一眼,道:“多大了还撒娇?难道还要我抱你吗?我可抱不动了。” 许琛松了手,低声说:“小叔,你不会哪天就跑了吧?以前你什么都不说,我觉得你不相信我,拿我当小孩子。可你现在什么都说,我又有些害怕。我总觉得你现在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就是……就是为了以后跑路做准备的。” 许季亭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跑?我要跑也得带着你这个大侄子一起跑啊!你不是老说以后要给我养老送终吗?我可还等着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叫道:“小叔。” “嗯?”许季亭闭着眼靠在躺椅上,“放心吧,我真不跑。” “小叔……” “怎么了?”许季亭觉得许琛声音不太对,便侧头看去,发现他眼皮低垂,脸色惨白,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椅子边上。他赶紧起身走到许琛身边攥住他那只手,惊呼道:“我的天!你手怎么这么凉?” 许琛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小叔,我难受……”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焦急地说:“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许琛挣扎着想从躺椅上起来,结果一下脱了力,直接摔到了许季亭的怀里。 “琛儿?琛儿!我去……你可别吓我!”许季亭手忙脚乱地接住许琛,他这才意识到许琛此时竟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于是连忙转头冲一旁喊道,“愣着干嘛呢?!赶紧帮忙啊!” 归平和平留回过神来,平留跑去找陵游,归平则快步上前帮着许季亭一起把许琛抬回了屋里。 (<a href= target=_blank></a>) 陵游赶来之后也不多话,直接就给许琛施针喂药,许季亭站在一旁,看着许琛的脸色一点点恢复,他那颗悬着的心也慢慢地归了位。许季亭送走了陵游,回到许琛床边说道:“你个小孩儿!吓死我了!命都让你吓短了两年!” 许琛躺在床上说道:“小叔你别胡说。” 许季亭没好气地说:“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个样子有多吓人?你脸色差得我以为你都要过去了,还有你那手,一点温度都没有!” 许琛默默把自己的手收回到被子里。许季亭叹了口气,把手炉送到被子里,放缓了语气说道:“你以前可没这么怕冷过,你小时候我可都是抱着你当暖炉的。你看看你现在,手脚冰凉,还用上手炉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没事,”许琛说道,“陵谷主给我开药了,吃几服药就好了,我就是这段时间太累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陵谷主撒谎了?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你瞒着你家寭王也就算了,连我们都瞒?!我们可是你家人啊!” “就因为是家人……”许琛叹了口气,“小叔你身上的毒不也瞒了二十多年吗?你更该懂我才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皱着眉说道:“你瞒着三哥三嫂我能理解,你不跟你家寭王说我也能明白,但总得有人知道你真实情况才行啊,你跟我交个底行不行?” 许琛犹豫了许久,最后点了点头。半个时辰之后,许季亭从许琛的房间出来,径直去了成羽的宅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二月初一,大朝会。 定远公交回了帅印和兵符,平宁侯称病没来上朝。一时间不只是武将哗然,连许多文臣都吓了一跳。众人都知道药仙谷的当家人在公府住了许久,到侯府探病的官员都看到了卧床的许琛,也闻到了满侯府飘着的药味。一时心中都有揣测:难道许家这两位将军真的都不行了吗? 好在如今各地安稳,北疆的小股侵扰还算压得住,众臣从朝堂上吵到了宣政处,吵得夏翊清头疼得不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二月初二,永嘉长公主生辰,平宁侯前去赴宴,众人看到侯府的车驾还都以为平宁侯好了,结果却听闻宴席刚刚开始平宁侯就体力不支回府去了。 当晚,侯府。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坐在床边,手里一下一下地拽着许琛的头发。许琛趴在床上无奈地说:“你要么就使点劲,要么就别拽了,你拽得我头皮发痒。” 夏翊清笑着说:“忍着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这是趁着我身上有针欺负我呢?”许琛伸出手来戳了一下夏翊清的腰。 “别闹!”夏翊清躲了一下,“是不是要让我把你手也封住不能动才行?” 许琛果然没再动,把头歪向夏翊清这一侧,说道:“昨天大朝会又吵了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今天宣政处还在吵,我也不知道他们吵个什么劲。” “除了上次你说的那个方崎以外还有谁?”许琛问。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别操心了行不行?”夏翊清说,“好好养病吧,下次大朝会你得上朝。” 许琛幽幽地说:“王爷就给我放半个月的假啊?” 夏翊清:“上完你再歇着,三月份大朝会就改期了,到时候你继续告假就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改期?”许琛挣扎要起来。 “趴回去!”夏翊清把许琛按回到床上,“三月份皇上就六岁了,母后说把大朝会改成十天一次,每次都带着皇上听政。小朝会取消,有急事的话另说。”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被按在床上不能动弹,只好闷闷地说:“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看似收权,实则放权。”夏翊清解释道,“看上去是多了一次大朝会,但取消了小朝会之后,许多事情都不用过朝会,直接交到我案前,由我带领着内阁议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偏头问:“就没人发现问题?” 夏翊清笑了笑:“他们忙着吵帅印该怎么办呢,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已经没办法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回过味来:“故意的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聪明!”夏翊清说,“不过这是母后的意思,而且还是母后趁着我休沐的时候跟内阁的人说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又是许久没有回话,夏翊清推了推他,问道:“困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唔”了一声,然后说:“把针起了吧,每次一扎完针就好困。” “跟针没关系,谁到了晚上不困啊?”夏翊清把针拔下来,又把床边的中衣递给许琛,“穿上衣服睡吧。” 许琛慢腾腾地起身穿好中衣,然后把自己的下巴放在了夏翊清的肩膀上,从后面搂住夏翊清,低声说:“你也别太累着自己,我心疼。”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转过身来扶着许琛躺下:“快睡吧,别折腾了。”(<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帅印 二月十五大朝会,平宁侯出现在了紫宸殿。 (<a href= target=_blank></a>) 众臣又在争执不休,而平宁侯站在一旁不做声,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最后寭王实在忍无可忍,转身道:“请陛下和母后裁断。” 太后开口道:“平宁侯今天上朝了吗?” 许琛出列行礼:“臣在。” 太后问:“定远公身体怎么样?” 许琛回话:“回太后,义父如今行走坐卧都已无碍,但不能动武。”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又问:“那你呢?” 许琛:“臣之前在南境受了伤,还未痊愈。” 朝堂上众人看到许琛苍白的脸色都知道他所言非虚,若非伤未痊愈,他一个正当年的武将,怎么可能如此虚弱。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时小皇帝从龙椅上跳了下来,走到许琛面前,仰起头说:“知白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 许琛立刻跪下:“陛下别这么叫,臣担不起。” 皇帝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将虎符递给许琛,然后说:“知白哥哥,父皇不是说过让你拿着这个东西来保护我们吗?为什么又把它还给我……朕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陛下,臣受了伤,又做错了事,所以不配再拿着这个虎符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皇帝奶声奶气地说:“受了伤要医治,有了错要认错,但我……朕还要你保护!你要好好养伤,春猎的时候还要教朕骑马!” 许琛:“臣遵旨。”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走到皇帝身边,说:“陛下,您回到龙椅上坐着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皇帝看着夏翊清说道:“四哥,你不许欺负知白哥哥,他打仗很辛苦的!” 夏翊清:“是,臣遵旨。”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从皇帝开口那一声“知白哥哥”起,聪明人就都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平宁侯可以算是在宫里长大的,不止寭王跟他关系好,先帝其他几个皇子公主也跟他或多或少有些交情。 不管今天皇帝这话是真的童言无忌,还是太后教的,都表达了皇家的意思:该养病养病,该认错认错,别想着玩辞官归家那一套。 太后缓缓开口道:“平宁侯手持虎符,他有权力审时度势自己判断决策。而且他并非弃南境于不顾,而是在南境安稳、安排好后续事宜之后才离开的。战场瞬息万变,若事事都请旨,这虎符还有什么意义?阵前决策是将领的职责,如今战事已平,此事就放下吧。不过……既然让朝堂上争辩不休,还是要稍作惩罚,就罚平宁侯在府中闭门思过吧。” 许琛叩首:“臣领旨。” 这哪是惩罚,这明明就是让平宁侯好好在家养伤! “定远公的帅印也拿回去吧。”太后说道,“他是陪着先帝平四境的功臣,就算以后不再带兵,也没有收了帅印的道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臣代义父领旨谢恩。” 散朝时分,袁徵跟在许琛身后喊道:“平宁侯留步。” 许琛转过身,问道:“行正?找我有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袁徵快步上前:“侯爷,你身体怎么样?” 许琛笑了笑:“没事,我府里住着药仙谷的陵谷主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袁徵低声道:“那天你提前离席,婉儿还一直担心来着。” “让长公主放心,”许琛解释道,“我就是之前那一年太累了,回来歇一歇就好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袁徵点点头:“那就好,只是我看你这脸色还是不太好。” 许琛:“没事,今天是好久没早起上朝了,有点累。陵谷主说我恢复得很快,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赶紧回府好好歇着吧。”袁徵松了口气,“知道你没事我和婉儿也就安心了。” 此时安成走到二人身边行礼道:“侯爷,王爷请您去一趟宣政处。” 袁徵:“那我就不打扰了,侯爷快去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朝袁徵微微点头,然后跟着安成往宣政处去了。 许琛一进宣政处就被夏翊清拉着坐到了椅子上,许琛:“你慢点,什么事那么着急?”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着急地问:“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说着便要给许琛搭脉。许琛拍了拍夏翊清的手,然后掀开公服的袖子,把银针拔了出来,笑道:“跟某人学的。” 夏翊清这才放心下来,坐在椅子上说:“陵老先生还真肯帮你这么干!” 许琛:“我跟陵谷主说,如果我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好好休养。你别看陵谷主看起来严肃,其实他是个老顽童。他给我施针的时候还告诉我怎么装晕能不被发现,说实在不行就让我在朝堂上装晕。”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问:“什么方法?” 许琛从公服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球说:“把这个夹在腋下,能暂时封住手腕上的脉搏,如果力度掌握的好,能让脉搏时有时无。” 夏翊清笑着说:“确实可以,一般人只探鼻息和桡侧脉,不会去摸颈侧脉。”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这下放心了吧?正好过来了就问问你,今天皇上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母后教的。”夏翊清解释道,“不过母后没有提前跟我说,反正我是不太相信皇上能自己说出那番话的。” 许琛微微点头:“不管是自己说的还是教的,这事就算翻过去了,太后和皇上都发话了,他们有意见也就自己咽了吧。” 夏翊清:“对。不说他们了,下个月春猎你能去吗?” “我肯定得去啊。”许琛撇了撇嘴,“你看看今天皇上那话说的,我敢不去吗?” 夏翊清笑道:“你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你不去也没人会说你什么。” 许琛:“没事,我正好也恢复一下,不然人都养废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安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工部尚书请见。”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无奈地摇摇头,许琛见状飞快地抓住夏翊清的手背亲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你先忙,晚上侯府等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走出门和唐存打了个招呼就回府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回来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大多时候都在侯府里待着,有时候白天会溜达到昱园,赶上夏翊清不忙的时候,两个人在昱园总要耳鬓厮磨地腻歪一番,只是有着禁令,两个人也不敢做什么,就连亲吻也都是浅尝即止。 虽然有在吃药,但许琛的精神一直不大好,总是昏昏沉沉的,夏翊清就哄着他睡觉,算起来许琛一天里倒是要睡上大半天才行。先开始许琛还赖在昱园让夏翊清给他扎完针再回府,但每次扎完之后都会特别困,有两次还没起针就睡过去了,夏翊清后来决定还是去侯府给他扎针。自从有一天晚上夏翊清犯懒没有回王府之后,他就像是解了禁一样,干脆就睡在了许琛房间里,两个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守卫森严的侯府过起了同居生活。 许琛的禁足令即时生效,他原本除了昱园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这次就更加踏实地在侯府休养。白天休息,晚上在屋里等夏翊清,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像每天等着相公回家的小媳妇一样。当然,这种感觉他只会藏在心里,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三月春猎转眼就到,往年都是要皇上射出第一箭来宣告春猎开始。今年太后开了金口,让平宁侯带着皇上射出第一箭。众臣也终于看明白了,从去年十月吵吵嚷嚷一直到今年二月中,无论是寭王还是太后,都完全没有把那些明示和暗示放在心上,许家和皇家的关系依旧稳固。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原本是想拿一把小弓带着皇帝意思一下就完了,结果皇帝却一眼相中了自己那把特制的复合弓。不过想想就能明白,那把复合弓看起来跟其他弓都不一样,不仅有好几根缆,上下还有两个滑轮,别说是只有六岁的小皇帝了,就连第一次拿到骁骑营的时候都被围观了好久。 许琛自然拗不过皇帝,于是拿起弓调整了片刻,把护具套在了皇帝的手上,跪在地上从后面环住皇帝,左手推弓右手拉弦,帮着皇帝射出了第一箭。 (<a href= target=_blank></a>) 五十米靶正中红心,春猎正式开始。射完箭后小皇帝来了兴致,一直缠着许琛要他陪,最后还是太后跟皇帝说许琛伤未好全,才放他回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刚一回到自己的营帐,就听得夏翊学着皇帝的语气说:“知白哥哥,我要你教我射箭!” 许琛笑道:“怎么?这么大人了跟个小孩子吃醋?” 夏翊清倚在榻上说:“我学射箭的时候师傅只是口头教导,从来没人搂着我射过箭。” 许琛坐到他身边说:“你是皇子,谁敢抱你啊?” “你敢啊!”夏翊清往许琛怀里蹭了蹭,“我要将军教我。” 看许琛没有动,夏翊清抬起头朝着许琛眨巴了几下眼睛,许琛向来见不得夏翊清这副撒娇的模样,很快就败下了阵来:“服了你了!来,站起来,我教你。” 现在是在营帐里,自然不会搭箭,只是拿着弓比划比划而已。许琛把弓递给夏翊清,然后走到夏翊清的身后,左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说:“沉肩,推弓。” 夏翊清右手搭在弦上,却迟迟没有等到许琛覆上来的右手。他正要说话,却只觉得腰间一紧,许琛竟是用右臂勒住了他的腰,还不依不饶地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偏头冲他的耳畔吹气。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一下就红了脸:“你干什么?” 许琛低声说:“教你射箭。” (<a href= target=_blank></a>) 明明是很普通的四个字,夏翊清不知道怎么就想入非非了,脑海里生生飘过一幅春|宫|图。他赶紧掐灭了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淫思,说:“不是教我射箭吗?你这右手又是什么意思?” 许琛在夏翊清的颈侧亲了一下,然后说:“想把箭射|到你身体里。” “干什么?要杀了我?” 许琛亲吻了一下夏翊清的耳垂,然后用气声十分暧昧地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的脸更红了,那春|宫|图又飘飘荡荡地回到了脑海里,这次是彻底掐不灭了。 夏翊清喉头微动,有些气喘地挤出了一个字:“哥……” 许琛立刻把夏翊清手里的弓夺过去扔到一旁,右手稍一用力就把他转了过来,直接吻了上去。两个人边吻边往床上走去,手中拉扯着彼此的衣服,许琛甚至直接把床幔放了下来,大有春宵一刻的意味。 “不……不行……”夏翊清脑中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让他推开了许琛,“禁……禁欲。” 许琛泄了气,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瘫在床上:“能看不能动,我好惨。”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深呼吸了几下,坐起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我可不敢拿你的身体开玩笑,你这伤必须得养好了才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盯着夏翊清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默默地起身整理好自己。 最后还是夏翊清打破了屋内的安静,问道:“生气了?” 许琛微微摇头:“没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夏翊清别好床幔,又拿了银针出来,在许琛的手臂上扎了几针,低声说道:“我不该招你的。” 许琛反手握住夏翊清的手:“是我欠你太多,我以前说要一直陪着你,说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可我却总让你等我。” 夏翊清:“你一直都在陪我,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昱园里的桂花,我身上的香囊,之前每月一封的家信,都是你陪伴我的方式。” (<a href= target=_blank></a>) “可我……” “你若真觉得欠我的,就好好养病。”夏翊清一边查看着许琛身上的针一边说道,“我想要的可多了,等你病好了一一补给我!” “好。”许琛宠溺地摸了摸夏翊清,“等我病好了,全都给你。” 夏翊清取下针,说道:“调息看看,有没有平复一下?” 许琛闭目凝神片刻,然后睁开眼:“好多了,神医果然是神医。” 夏翊清轻拍了一下许琛,问道:“刚才差点岔气了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点了点头。 夏翊清有些后怕地说:“还好我及时叫停了,不然你气血翻涌,怕是又要跟那年一样在我眼前晕过去了。” 就在此时帐外一阵骚动,夏翊清立刻起身出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戚烨见到夏翊清连忙跪下行礼:“王爷恕罪,营地中发现刺客,幸好王爷不在您的帐中。” 许琛此时也走了出来,问道:“冲寭王来的?” 戚烨:“回侯爷的话,刺客的箭全部都射向寭王营帐。” “看来平宁侯又救了我一命。”夏翊清看了许琛一眼,“若不是我突发奇想来探病,恐怕就中箭了吧。” “王爷恕罪。”戚烨又一次请罪。 夏翊清弯腰扶起了戚烨:“大统领辛苦,从现在开始加强守卫,我出事没关系,皇上和太后可不能出事。刺客在哪?” 戚烨:“回王爷,刺客已自尽。” 夏翊清:“那就把尸体交给赤霄院吧,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线索。” (<a href= target=_blank></a>) “遵旨。”戚烨有些不放心,“王爷,臣再给您派一队人贴身保护吧?” 夏翊清摆摆手:“不用,给皇上和太后身边加派人手就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靠在一旁开口道:“大统领放心,我虽受了伤,但还保护得了王爷,您把龙帐保护好就行了。我会调派侯府的护卫去王爷帐外守卫。” 戚烨这才放心:“是,臣遵旨。” 等戚烨离开之后,二人转身回了营帐,许琛问:“你又得罪谁了?” “站都站不住了还保护我?你赶紧歇歇吧。”夏翊清扶着许琛坐到床上,“谁想杀我不是不言而喻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问:“宏王还没死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摇头:“他怎么可能死心?大概是当年荻黎持剑横穿营帐杀到我们面前的事情给了他错觉,以为御林军还是之前王禹带的时候那样。” “你小心一点吧。”许琛说,“外面不比宫里,还是得谨慎一些。” 夏翊清:“我知道,我软甲不离身,冷思冷念也都在暗中跟着,还有御林军护卫,不会出事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时平留端着药进来:“少爷,该喝药了。” 许琛接过药喝了一口,皱着眉说道:“怎么比之前更苦了?” 平留:“这是新药,表姑娘说这药喝完之后您会比之前更容易困,让您困了就睡,然后还说让您穿暖和点,不能再受风了。还有……” “行了我的小祖宗!”许琛喝完药把碗递还给平留,“拿着碗出去吧,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出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还有新的针法!”平留飞快地把针法掏出来递给夏翊清,然后边跑边说,“少爷不用扔,我自己走!” 夏翊清拿着那张纸笑着说:“归平稳重,平留活泼。你身边跟着他俩倒也不会闷。” 许琛翻了个白眼:“是不闷,俩人一起唠叨我的时候我都觉得耳鸣。”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帮许琛躺回到床上,说:“行了,你脸色不太好,正好吃完药就睡一会儿吧,我不招你了,我一会儿去找大人看看那个刺客。” 夏翊清等许琛睡下之后才回到自己的营帐,即墨允已经等在帐中了,看到他回来,即墨允问:“平宁侯没事吧?” 夏翊清叹了口气,说:“还是老样子,稍微一动就累得不行,这会儿又睡了。脉象倒看不出什么,或许是今天真的累了吧。” “这几天舟车劳顿的,今天又陪了皇上一上午,正常人都会觉得累的。”即墨允宽慰道,“而且还有陵谷主和孙姑娘在,殿下也别太担心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也是。”夏翊清看向即墨允,“说正事吧。” 即墨允说了两个字:“宏王。” 夏翊清一边看奏折一边说:“我知道。” “殿下不打算发作?”即墨允问。 夏翊清依旧低着头看奏折:“大人要是有能摆在明面上的证据,现在我应该能看到你的折子才对。”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笑了一下:“确实没证据。”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递给即墨允一个奏折,说:“大人看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扫了一眼,并没有接,只是说:“我知道,御史台上折子要裁撤赤霄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抬起头来:“大人怎么想?”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巴不得呢。”即墨允喝了口茶,“殿下知道赤霄院最开始的初衷是什么,这么多年我有多难受你也知道。殿下要真把赤霄院撤了,我就到寭王府给你当个护卫就行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靠在椅子上说:“大人不想让赤霄院回到最开始的样子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说:“殿下可以做到,但皇上不一定能做到。就算当今皇上能做到,未来呢?季亭说这是什么……意识问题,我是听不懂,反正就是赤霄院不该存在。” 夏翊清想了想,说:“回去我找许公子聊一聊,这事到时候再说。” 即墨允:“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夏翊清说:“大人去跟戚统领说,让他在龙帐前再给院里加四个空额,就说是我说的,务必保证龙帐安全。” 即墨允起身:“我知道了,殿下自己也注意安全。”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刺客 春猎的倒数第二天,许琛和夏翊清骑着马在外闲逛,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正是仁璟和仁珩。 许琛伸手拉过仁璟手里的缰绳说:“仁璟,缰绳可不是这么玩的。” 夏翊清转头一看,仁璟竟是把缰绳系了个扣,他摸了摸仁珩的小脑袋,笑着说:“还是仁珩比较乖。” 许琛笑道:“你看看你那马鬃再说。” 夏翊清低头一看,仁珩虽然没有玩缰绳,但是却把几绺马鬃系在了一起。夏翊清失笑道:“你们俩还真是双生子,连这习惯都一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仁璟却说:“那是弟弟学我!” 仁珩立刻撇着嘴喊道:“我才没有学你!” 许琛连忙哄道:“好了好了,你们俩现在真是说不到三句就要吵,小心母亲知道了打你们手板。” 仁璟立刻缩了手:“哥哥不要告诉母亲。” “姑母不仅治下严厉,对儿女也一样啊!”夏翊清偏头看向许琛,略带玩味地问道,“你小时候有没有挨过打?”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我到公府的时候都快十二岁了,哪还会像他们一样?不过要说挨打,练功的时候倒是经常被打。” “你又想练功了是不是?”夏翊清向许琛飞去一个眼刀,“你给我踏踏实实地待着,病不好不许动武!” 仁珩:“寭王哥哥说得对!母亲和陵爷爷都说过,不许哥哥动武!” 仁璟附和道:“对!如果哥哥不听话,我就去跟母亲告状,让母亲也打哥哥的手板!”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抬起手按了按仁璟的头:“你们两个小孩儿!这个时候倒是一致对外,学会威胁我了是吧?” 此时荻黎和三公主纵马追上了二人。 宏王虽然被贬去守陵,但府中女眷还都留在京中,此次春猎三公主特意请旨让荻黎同行,也是让荻黎出来透透风。 看到荻黎过来,仁璟立刻展开双臂拦在许琛身前,小脸上满是敌意。 许琛拉住仁璟的手臂:“仁璟,你这是干什么?” 荻黎笑着说:“你家小郡主还真记仇。” 三公主指了指仁珩,道:“他家小世子也记仇,你看看仁珩那小嘴撅的,能挂瓶子了吧?” 荻黎长叹一声:“我可惨喽,一下子就得罪了一个郡主和一个世子。” 许琛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长大了就好了。你们是来找我们的?” 三公主点点头:“我刚才跟荻黎骑马回去,正看见长纾喊着要见父王,母后就让我们来叫你们。”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就回去吧。”夏翊清点头,“出来也挺长时间的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四个人于是调转马头往龙帐方向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回到营地,归平和平留送仁璟仁珩回去,许琛等四人去给太后和皇帝请安。太后正带着皇帝和长纾在帐外玩耍,长纾看到夏翊清之后就蹒跚着往夏翊清怀里扑。 太后开口道:“别拘礼了,去抱抱长纾吧。” 夏翊清快步走到长纾面前,把他抱进怀里,长纾奶声奶气地开口道:“父王,长纾想您了。” 夏翊清满脸笑意地哄着长纾:“我也想你,长纾有没有好好吃饭?” (<a href= target=_blank></a>) “有!”长纾的小脑袋用力点了点,“长纾很听话的!” “真乖!”夏翊清慈爱地捏了捏长纾的脸。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种难得的温存时刻总是转瞬即逝,就在此时一支利箭冲着夏翊清的后背直直飞来,许琛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一声“闪开!”,紧接着转身搭弓,朝着箭来的方向瞄准。 夏翊清抱着长纾飞快闪身,荻黎推了一把三公主,转身往太后身边奔去。然而原本应该护着皇帝的内监却在慌乱之中把皇帝推了出去,夏翊清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用尽全力飞到皇帝身边,一把抓住皇帝的衣领带着他就向后飞去。另一边墨竹在听到许琛的喊声之后立刻挡在了太后身前,而即墨允凭空出现踢了一下那箭,箭骤然转了方向,本是冲着无人之地去的,没想到荻黎正好从三公主身边飞身往太后身边去,那箭就直直地**了荻黎的肩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荻黎中箭之后身旁的御林军才反应过来挡到了众人面前。 “荻黎!”三公主大喊一声奔到荻黎身旁,泽兰也飞快地跑到荻黎身边检查伤势。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厉声道:“何人如此大胆?敢在龙帐前行刺?!” (<a href= target=_blank></a>) 吕斌从远处跑来,跪地道:“禀太后,刺客已被平宁侯射伤,被御林军控制住了。” 太后一甩凤袍说道:“泽兰把荻黎抱进去,所有人进龙帐来回话。戚烨,还有吕斌,如果龙帐再有意外,你们俩就别干了!” 二人立刻行礼道:“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盛怒,众人都不敢说话,跟着太后进了龙帐。戚烨和吕斌都是一脑门子官司,连忙派人把龙帐护了个水泄不通,这次真的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龙帐中,太后和皇帝坐在上位,年幼的长纾一直抓着夏翊清的衣服不撒手,看样子是被吓到了,夏翊清只好低声哄着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皇帝其实也吓得够呛,只是他自知身份,不敢言怕。夏翊清在一旁安抚长纾的声音让皇帝心里发酸,他羡慕地看向夏翊清和长纾的方向,却立刻惊呼道:“四哥!你受伤了!” 众人偏头看去,只见夏翊清的左臂上有一道血痕。可夏翊清却语气如常地说:“只是擦伤,陛下不用担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微微皱眉,说道:“翊儿把长纾交给嬷嬷,去后面让泽兰给你处理一下。” (<a href= target=_blank></a>) “母后,”夏翊清看向太后,“侧王妃在后面处理伤口,我不方便进去。一点小伤不碍事,我一会儿回去自己包扎一下就行,先说正事吧。” 太后无奈点了点头,转而问戚烨:“刺客呢?” 戚烨回话:“回太后,刺客已被控制,但无法开口说话。” (<a href= target=_blank></a>) “无法开口说话?”太后轻笑一声,“总不会又是舌头被人割了吧?” 戚烨一愣,他没想明白太后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回话道:“正如太后所言,刺客舌头被割,无法言语。”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看了一眼夏翊清,两个人目光相对,瞬间又挪开了。太后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杀了吧。” 戚烨刚想回话,就看到即墨允冲他打了个手势,于是说道:“是,臣遵旨。”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紧接着请罪道:“臣护驾不利,伤了寭王和宏王侧妃,请太后责罚。” (<a href= target=_blank></a>) “跟你没关系,”太后摆了摆手,“是荻黎怕本宫有危险才扑过来的,你已经尽力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看着夏翊清那还在流血的手臂有些心疼,于是起身说道:“戚烨统领御林军不利,罚二十军棍,回京之后自己领罚。平宁侯和宏王侧妃护驾有功,回去之后再另行封赏。刚才所有伺候皇帝的内监全部杖杀。” 皇帝身边的宫人立刻跪下求饶。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声音冰冷地说:“出了危险把主子往外推,还想让本宫饶了你们?!全部杖杀!” 墨竹一挥手,立刻有人拉着这些宫人下去。太后又说:“平宁侯,把你家表妹借本宫一用,然后护送寭王回去包扎伤口。其他人各自归位。” “臣遵旨。” (<a href= target=_blank></a>) 孙白薇一路跟随陵游照顾着许叔亭回京,被陵游相中,收入门下做了弟子,现在已经以师徒相称了。这一次春猎许叔亭留京没有来,许琛因为之前朝堂上那句话而不得不随行,所以就让孙白薇代替陵游来照顾许琛。荻黎是女眷,受伤的位置又在肩头,自然是不好让太医来处理,太后就想着让孙白薇和泽兰一起照顾荻黎。 (<a href= target=_blank></a>) 寭王帐中。 许琛屏退了所有人,此时帐内只有二人,也就不用顾忌什么。许琛直接把夏翊清的衣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伤口。 夏翊清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就是个皮外伤罢了,你身上哪个伤不比我这个重?也没见你抖成这样。” 许琛:“闭嘴,别打扰我,一会儿弄疼了你。” 夏翊清乖乖地闭了嘴。 等包扎好之后,许琛的手上竟出了一层薄汗。他起身拿手帕擦了汗,然后才问:“疼不疼?” 夏翊清摇头:“不疼。” (<a href= target=_blank></a>) “都怪我,我应该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的。”许琛说道。 夏翊清拉住许琛的手:“好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许琛轻轻捧着夏翊清的手臂,低声说:“你可是王爷啊,怎么能受伤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安抚地拍了拍许琛:“姑母还是公主呢,不也一样满身是伤。王爷也是人啊,怎么就不能受伤了?你别这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摇头:“我们是武将,受伤在所难免,可你又不是武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你这个包扎的手法很专业,平留和归平也没少受伤吧?” 许琛:“别转移话题!你跟我老实交代!”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一手护着长纾,一手去拉皇上,自然顾及不到,你想到哪里去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那坦然的眼神,突然心里被揪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许琛心道:“我在想什么啊?!我怎么能这么揣测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拉着许琛的手,缓缓开口:“知白,上次魏拓的事情之后我就答应过你,我不会再用自己来冒险了。前几天那个刺客之后,我让大人和戚统领加强了巡防,但这营地太大,总会有疏漏。我知道你刚才在想什么,确实我是最有嫌疑自导自演这一场救驾的苦肉计的,但我跟你发誓,这事绝对不是我做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对不起。真的,我没有别的意思。”许琛满脸的愧疚,“我真的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这是……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 夏翊清打断道:“别说了,我明白。” 许琛有些无地自容,他涨红了脸,手足无措了半天,最后把自己的手臂伸到夏翊清的面前:“你咬我吧,要不你干脆打我一顿,我真的错了。” 夏翊清笑着拉过许琛的手臂,轻轻地咬了一下,然后故作生气地嗔道:“下次再胡思乱想地怀疑我,我就不理你了!” 许琛把夏翊清搂在怀里:“对不起,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趴在许琛的怀里,闷声说道:“我受了这一箭才知道你身上的那些伤该有多疼。那些扎在你身上的盔甲碎片,那些被刀剑和流矢伤到的地方,还有那断骨之痛……你总说不疼,总说没事,总说过几天就好。可我现在才算体会到你经历了什么,我真的不想你再去战场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头,轻轻地说:“等四境安稳之后我就挂印回家。到时候在昱园里当个花农,在院中给你种满了桂花,让你这辈子都能睡得安稳,不再受梦魇侵扰,好不好?” 夏翊清抬头看着许琛:“说话算话?” 许琛柔声道:“言出必行。” 夏翊清稍稍往上蹭了蹭,在许琛的唇上轻轻一啄:“将军,能给我把衣服穿上了吗?” 许琛这才放开了夏翊清,帮他穿好衣服,问:“真的不怪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却道:“怪你!怪你不好好养病,那刺客跟你有什么关系?有御林军和大人在,哪就需要你去射箭了?你那一箭用了内力,刚才又情绪激动,现在气息都乱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没事。”许琛轻轻摇头,“调息一下就好了。” “小心回去被陵老先生骂。”夏翊清笑着说,“他算起来是我师祖,就算我是王爷,在他面前也不管用,到时候可救不了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眉梢微挑:“那得麻烦神医替我遮掩一二了。” 夏翊清扶着许琛坐到床上,给他扎了几针。等着起针的工夫,许琛说:“这次戚大统领惨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却摇了摇头:“不一定,我倒觉得他这次稳了。” 许琛问:“什么意思?” “刺客是谁派来的你应该清楚吧?”夏翊清把手随意地搭在许琛手臂上说道,“行刺的目的没那么简单。要杀我什么时候不能杀,非得在行营之中吗?一次春猎两场刺杀,御林军也太失责了。这事有两种可能,一是御林军已经被收买,二是有人要拉戚烨下马。”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想了想,问:“为什么你觉得是第二种?”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解释说:“出事的时候戚烨第一反应是奔向皇上那边,他是要救皇上的,只不过他的位置不好,比我慢了一步。另外当时母后说让他把刺客杀了,他并没有坚持,如果他真的是宏王的人,那他一定会坚持让刺客指认的,可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严格地遵守了母后的意思,所以他大概率不是被收买了。而且他毕竟是父皇选出来的人,除了他还有吕斌呢,吕斌是长羽军出身,我说句不该说的……” 夏翊清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当时也在,吕斌可能让你受伤吗?” 许琛微微皱眉:“不该说的以后就烂在肚子里,这话你不说透我也能明白,可你说出来就是个把柄,还是小心点吧。” 夏翊清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不用太紧张,我也就跟你说说罢了。” 许琛:“所以太后也是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才只罚了他二十军棍?” 夏翊清点头:“是。母后其实一直都很明白,只是她以前从来不动这些心思罢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和皇上的命都攥在御林军手里,她必须得时刻警醒着。” 许琛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真的太难了。” 夏翊清笑了笑:“其实你慢慢想就能想明白,只是你不愿意去想罢了。” 次日,圣驾回朝。 回銮途中,寭王一直在车驾之中未曾露面,车驾外由御林军副统领吕斌带一队人亲自保护。尚在病中的平宁侯和两个护卫则换上了黑甲,寸步不离皇上的车驾,一旁还跟着御林军大统领戚烨。大长公主和两个婢女也再一次穿上戎装跟随太后车驾。 在这样严密的保护之下,圣驾安全回宫。 (<a href= target=_blank></a>) 回宫之后,几道旨意从宫中传出。 寭王以身救驾,封号之上再加“忠”字,称“祐渊忠寭亲王”。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侧妃荻黎救驾有功,保留公主称号,众人不必再称她为侧妃,一切礼仪待遇同永嘉长公主一样。公主向来比亲王侧妃要尊贵,所以大家心中都明白,太后这是给荻黎抬了身份。 (<a href= target=_blank></a>) 平宁侯许琛护驾有功,赐称“英招大将军”,加赐奉国封号。 历来将军都是国君亲授,像霍与韬和覃岷都是正经八百有君授文册的将军。而握有虎符能调动百万大军的才能封“大将军”。许琛带兵多年,在军中来说早已经算是大将军了,虽然每次带兵回来都有官阶或者爵位晋升,可是开宇帝夏祯一直没给许琛封大将军,想来还是顾忌着许家军权大握。 如今新帝即位,定远公还在病中,百万长羽军全系在许琛的虎符之上。礼部和兵部趁机重提这事,太后当即批准,并特别让寭王选了封号。 带有封号的大将军,是军中最大的殊荣了。至此,许琛成为仲渊历史上最年轻的有奉国称号的侯爵和有封号的大将军。 (<a href= target=_blank></a>) 关于那一日行刺之事,除了在场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只是影影绰绰地听到些传言。 传言不会武功的寭王殿下一个人护住了皇帝和自家小王爷,自己却受了伤。 (<a href= target=_blank></a>) 传言身体尚未痊愈的平宁侯一开弓便射中了数百米开外准备逃跑的刺客,箭术之精准令人咋舌。 传言荻黎公主不仅救了永嘉长公主,还飞身替太后娘娘挡箭,性命垂危。 传言赤霄院即墨允凭空出现,救驾之后又凭空消失,只看到一个白影闪过。(<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静 回京后几天,永嘉长公主借着探病的由头到了平宁侯府。许琛从她那里得知荻黎的伤势已经好转,也算是放下心来,说道:“荻黎住在王府,我也不好去探病,倒是麻烦你来回跑了。” 三公主笑着说:“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我听说你回来之后又被陵老先生骂了?” 许琛盯着在一旁伺候的归平说道:“你这胳膊肘真是开始往外拐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三公主摆了摆手:“还真不是归平说的,是姑母告诉母后的,我从母后那里听到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无奈地说:“感觉所有人都知道了。” 三公主掩嘴笑道:“我们战功赫赫的奉国平宁侯,被一个布衣医者指着鼻子骂不听话,这还是头一遭吧?” 许琛摇头长叹:“丢人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知白哥哥。”三公主叫了许琛一声便不再说话。许琛看了她一眼,立刻会意,挥了挥手让归平带着一众下人退了出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说吧,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三公主走到许琛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春猎的时候,荻黎————”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打断道:“我知道,她也不容易。” “你听我说,”三公主语带忧虑,“我跟她说过墨竹姑姑武功极高,她推开我还说得通,她奔向母后绝对是毫无理由的。她私下里跟母后说不知道墨竹会武功,只想着母后不能受伤。我是怕这事后面有更大的阴谋。” “这事到此为止吧,你就装不知道好了。”许琛解释道,“她只是借机给自己搏了个出路,其他的事情不是她做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三公主:“确定?” “确定。”许琛看向三公主,“怎么?不信我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当然信!”三公主这才放下心来,“不是我想的那样就好。四弟事务繁忙我也不好去打扰他,这事我也不能和行正说,实在是憋得我难受。” 许琛安慰道:“你放心吧,后宫手段我们可能比不过你们,但前朝阴谋你们可没有寭王和我见得多。荻黎在耶兰的时候从未参与政事,她或许知道,或许能了解,或许能想通,但她绝对设不了这么大的局。” (<a href= target=_blank></a>) 三公主疑惑地问:“大局?除了行刺之外还有别的?” 许琛:“你当时在后面陪着荻黎,看来是没听到,那刺客舌头被人割了。” 三公主怔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开口道:“又是如此……” 许琛:“你觉得这是荻黎能想到的吗?她若有这番心思,当初又怎么会傻乎乎地拿着剑直接杀到我面前呢?” 三公主缓了好久才说:“知白哥哥,你跟四弟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一定要注意!”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道:“是,谨遵长公主旨意。”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宣政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坐在夏翊清对面,手里端着茶杯说:“殿下还真是宠辱不惊啊。” 夏翊清手中翻着奏折,问道:“大人这又是哪里生出来的感慨?”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封号又加了个字,外面各种猜测都有,你倒是安稳。” 夏翊清笑了笑:“猜去呗,与我何干?外面现在都传大人是神仙呢,明明当时就跟我们在一起,却被说成来无影去无踪。大人不也没当回事吗?” 即墨允自嘲道:“关于我的传言多了,这算什么?早年间还有说我三头六臂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所以啊,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夏翊清合上奏折看向即墨允,“什么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掏出一张纸条放到夏翊清案前:“最新消息。”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打开看了一下,然后放到一旁,说:“大人去处理吧,我不插手了。” 即墨允问:“怎么处理?” 夏翊清盯着即墨允看了半天,才开口说道:“大人是不会杀人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啊……?”即墨允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翊清笑着说:“怎么?难道大人以为我会让你以德服人吗?那可是死士啊!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我这胳膊上的伤可还没好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也对,那全杀?” 夏翊清伸出一根手指:“留一个半死的回去给他们报个信。做干净些,别暴露是院里的人就行,要是再有就全杀。” “明白。” 即墨允起身就要出去,却被夏翊清叫住:“还有,西边的事情可以开始了。” “知道了。”即墨允稍稍点头,然后离开了宣政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一天内阁收班之后,寭王难得地按时回了王府,他刚一坐定,木鹞就带来一个消息。他将纸条递给管家张培说:“备上三份礼,明天你辛苦一下,带着纸条上这三个人依次替我去送礼。” (<a href= target=_blank></a>) 张培会意,立刻着手去办了。 晚间,夏翊清躺在许琛的床上,手里玩着头发。 自从许琛回来之后,夏翊清便多了这个爱好,两个人一旦散下发髻的时候,夏翊清必得抓住许琛的一绺头发在手里,或是一下一下不疼不痒地拽着玩,或者是把发梢在手指上绕上几圈,反复松开缠绕。后来似乎又被仁珩启发了,没事就把两个人的头发往一起系————当然不会真的系在一起,只是松松垮垮地绕在一起而已。 许琛问:“想什么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下午院里的消息,木赫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愣了一下,然后说道:“他死不死扎鲁都得反,该来的总会来。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但你也该知道一旦扎鲁要反,我必须得去。我和扎鲁之间不仅仅有国仇,更有家恨。”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扎鲁当年在京中安插的探子我都拔了,我这边还能压上几天,但毕竟是质子身死,压不了太久。我估计最慢一个月,扎鲁就会收到消息,你得让骁骑卫做好准备。”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道:“放心,这两个月我又不是真的在家当甩手少爷。” 夏翊清靠在了许琛的肩窝里,低声说:“枢修院第一个分院设在宁州,院里和枢修院已经派人去了,最快下个月就能正式运行起来。接下来就是西边和南边……” “和光,”许琛打断道,“你已经很累了,别把自己逼得太紧,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点一点做。” “也对,”夏翊清轻笑了一声,“躺在你身边脑子里还在想那些无聊的事情,真是煞风景。” 许琛在夏翊清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柔声说道:“睡吧。”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照常去了宣政处,许琛则敲开了陵游的房门。 昭文阁内。 穆飏从外面回来,迎面正碰上袁徵和谢承汶,谢承汶问道:“如风老弟,你这又是上哪儿玩去了?” 穆飏笑着坐到了椅子上,说:“刚才出去转了一圈,听到个好玩的事情,你们想不想知道?” 袁徵来了兴趣:“快说来听听。” 穆飏喝了口茶才缓缓说道:“今天上午,寭王府的管家带着人去给文庄公府送礼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谢承汶觉得有些新奇:“寭王?给文庄公送礼?这送的什么礼?哪有王爷给臣属送礼的?” 穆飏笑着说:“妙就妙在这礼!” 袁徵:“我说大学士,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说。” 穆飏稍微收了收笑意,说道:“寭王给文庄公府送了一只折了翼的鹰,然后那位管家在文庄公府门口说了一句话。” (<a href= target=_blank></a>) “什么话?”谢承汶追问。 (<a href= target=_blank></a>) 穆飏学着张培的语气说道:“寭王殿下夸赞文庄公世子有雄鹰之志,特命老奴将此次春猎猎得的鹰送给世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袁徵憋笑道:“折了翼的雄鹰,果然是好志向啊。” 谢承汶问:“这是什么意思?” 穆飏摆了摆手:“没说完呢,泽源兄莫急。” 泽源正是谢承汶的字。 (<a href= target=_blank></a>) 穆飏继续说道:“跟着寭王府管家送礼的一个小厮被留在了文庄公府门口。然后管家又带着剩下的两个人分别去了诚武伯和秦高濂的府上,给诚武伯送的是一把弓,给秦高濂送的是一本刑律。” 谢承汶大笑了起来:“拉不开弓的诚武伯和不懂刑律的刑部员外郎,有意思!寭王这礼送的可真有意思!” 穆飏:“更有意思的是,每人府外都留下了一个小厮。” 袁徵:“这又是什么意思?” 穆飏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这三个人是他们安插在寭王府的眼线。” (<a href= target=_blank></a>) 谢承汶笑着说:“蠢啊!真的是蠢!先帝在时寭王府就如铁桶一般,什么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如今寭王摄政,难道反而会让人把消息打探出来吗?!他们这也太蠢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难怪!”袁徵突然拍了下手,“难怪刚才我从宣政处出来看见秦高濂一脸苦相地等在门口。”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穆飏看向袁徵:“你又跑宣政处干什么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袁徵叹了口气:“寭王让我给皇上讲学。” 谢承汶道:“好事啊!你叹什么气?” “我?给皇上讲学?哪里是好事啊?”袁徵摇摇头,“帝师岂是谁都能当的?” 穆飏说:“行正,你平常聪明,怎么这个时候犯糊涂了呢?” 袁徵看向穆飏:“什么意思?” 穆飏解释道:“泽源兄领着昭文阁一摊事抽不开身,我是教过寭王的,得避嫌。你跟寭王共过事,他对你的文才是有数的,而且你是长公主的驸马,算起来是皇上的姐夫,选谁都不如选你。” 谢承汶附和道:“如风说的对,你别以为寭王是临时起意。这段时间我可看出来了,咱们这个摄政王不一般,他心中自有丘壑,实乃难得的大才。” (<a href= target=_blank></a>) “泽源兄慎言!”穆飏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这摄政王三个字哪里来的?先帝可只说摄政没给封号。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寭王呢,咱可不能害他。” 谢承汶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立刻点头道:“我明白。” (<a href= target=_blank></a>) 袁徵:“不说这个了,我还得跟穆大学士求个东西。” “什么?”穆飏问道。 袁徵说:“刚才寭王跟我说,请您一份墨宝给皇上。” “我的天……”穆飏不可置信地问,“难道皇上之前都没有临帖吗?” 袁徵面露难色:“临了,但是那个字吧……好在皇上还小,还来得及。” 穆飏和谢承汶对视一眼,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傍晚,夏翊清收班之后回到昱园,见许琛正在侍弄院中的桂花树,他从后面环住许琛的腰,轻声说道:“我拦不住你,但你记住,必须活着回来。” 许琛抓住夏翊清的手转过身来:“我的神医,你这又是胡说什么呢?” 夏翊清低着头说:“你不是去找陵老先生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弹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我去找陵谷主给你要安神香,你昨晚睡得不安稳,抓着我梦呓了许久,差点没勒死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夏翊清一时语滞。 许琛笑着说道:“要不是我这身功夫还没松懈,还真的按不住你。” “胡说!”夏翊清嗔道,“怎么可能!”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掀起自己的袖子,把手臂送到夏翊清面前,幽幽地说道:“王爷就是王爷,你这小蟒爪子抓一下就是一道印。” “我……我不记得了……”夏翊清看着许琛手臂上那一道道尚未褪去的红印,心中满是愧疚。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之中把许琛抓成这个样子。原来今早许琛格外的小心体贴,是怕自己因为噩梦而心情不好。 许琛放下袖子说:“身上还有呢你看不看?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恨我,这么玩了命的掐我。” “过来,我给你上药。”夏翊清拉着许琛就往屋里走。 许琛跟着夏翊清走到屋里坐定,开口说道:“纪寒传回信来,从二月初开始已经从驻军之中又选出了一万人跟随骁骑卫开始训练。玄狼、乌珠和诃羯三部的小动作也正好可以拿给他们练手。等宁州的枢修院投入使用之后就给他们配上黑甲。一万人经过基础训练之后就开始分专项训练,到时候具体的事情纪寒和覃将军会写个折子回来,你和冯大人把把关,看看在实施上有什么难处,两边配合着来。草原有骍部和鹰部,这本是很好的事情,但是前些年因为朝中文臣反对,骍部和鹰部只是提供战马和战鹰,从来没有人编入过长羽军,其实他们才是最了解草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启用他们。当然如果太难也就不要勉强,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夏翊清一直没说话,给许琛上完药之后就趴在药箱上看着许琛。许琛被他看得有些不明所以,开口问道:“我说错什么了?” 夏翊清摇头:“没有,你说什么都对。”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说:“大将军这个侃侃而谈的样子真好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又说胡话了!” “你真的是大将军了,”夏翊清依旧趴在药箱上,“之前每次我叫你大将军的时候你都不接话。可是知白,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番话,还有你没说出来的那些想法,真的超越了许多武将,甚至超过了你父亲。要不是我父皇,你早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将军了。” “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英招大将军,”夏翊清浅笑了一下,“不知道我这种以权谋私的行为,大将军会不会生气?”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轻轻地摸着夏翊清的脸,低声说道:“我确实生气了。” 夏翊清眼里那点笑意瞬间就消失了,他犹豫着问道:“你……你不喜欢吗?” “就是因为喜欢,才生气。”许琛顺势掐了一下夏翊清的脸颊,“从前名不正言不顺的,这是我们俩之间的一点情趣。只有我能叫你和光,也只有你会叫我大将军。可现在谁都可以这么叫我了,我在你面前似乎再没有什么特殊的了。” 夏翊清直接扑进了许琛的怀里,撒娇般地连叫了好几声“大将军”,然后用额头抵住许琛的额头,低声说道:“你永远是最特殊的,而且还有一个称呼,谁都抢不走……唔!”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轻轻地含住了夏翊清的双唇,温柔地把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吃了进去。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许琛趁着亲吻的空档低声问道,“我为什么不回应你,你真不知道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大将军!”夏翊清已经不知何时坐在了许琛的腿上,他感觉到许琛一团炙热的欲望亟待发泄,于是亲吻得更加深入,“我知道你喜欢我这么叫你。” 两个人亲到动情时,夏翊清却倏得站了起来:“快冷静,调息。”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喘息着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别说话了!”夏翊清把许琛扶到了床边坐好,“我在外面等,有事就叫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刻钟之后,许琛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吧。” 夏翊清推门而入,许琛已经靠在了床上,脸色还有些发白。夏翊清走到床边坐下,自责地说:“我真不该招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轻轻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看见你就忍不住,不怪你。” “你刚才整个人都在抖,还问我怎么发现的?!”夏翊清微微蹙眉,“我虽然不能习武,但我是个大夫,走火入魔是什么样子我知道。你……你这都回来快两个月了,也不见好,真让人担心。” 许琛握住夏翊清的手,说:“我……我确实去找陵谷主调药了,这新药药劲有点大,刚才气血翻涌一时没控制好。” “我就知道!” “没事了。过来说会儿话。”许琛等夏翊清靠过来之后才继续说,“木赫这一死,扎达兰失去了最后的忌惮,势必要反了。其实我不说你也明白,我偷闲两个月已经是极限了,我知道你们希望我能好好休养,可敌人却盼着我缠绵病榻。打仗之前没有人会询问对方主将能否提的动刀。” 夏翊清点头,这道理他当然明白。 许琛继续说:“玄狼部从草原深处一路打出来不可能只有这些手段,也不会只有这么一点企图。乌珠部和诃羯部两个小小部落敢屡次三番犯我边境,背后绝对有人支持,扎达兰若真的反,最大的可能就是和玄狼部联手,就像当年草原七部联合一样。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必须得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你早就有准备是不是?”夏翊清问。 “不然我为什么把纪寒留在草原?”许琛笑了一下,“只是木赫死的不是时候,我怕出意外,所以我会上奏折自请回北疆,到时候王爷不要以权谋私不让我走就行。” 夏翊清:“当然不会!我怎么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知道你懂事。”许琛安抚道,“现在朝中没有能打的主将,父亲的身体还没好,他现在是有心无力。而且草原……你明白的,我责无旁贷。只是我想你心里有个准备,我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因为草原只要一动,南境必乱。之前我并不是真刀实枪地把那八十万人打退,而且父亲受伤的消息也没瞒住,在这种情况下,南凉是不会死心的。他们趁火打劫的这个毛病一直都在,所以我在南境设了个局。去草原只是个幌子,差不多的时候我会直接去南边。” “设局?”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头发低声说道:“我要彻底把他们这个趁火打劫的毛病改过来,我会给你一个安稳的南境。” “那……你需要我怎么配合你?”夏翊清问。 许琛:“我需要你相信我,然后好好等我回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用力点头,抱住许琛良久不言,不管未来还有多少仗要打,会面临多长时间的分离,至少此时此刻他们身边有彼此。 (<a href= target=_blank></a>) 然而几年前即墨允就跟夏翊清说过,越是平静的夜晚,越容易酝酿风暴。 (<a href= target=_blank></a>) ※※※※※※※※※※※※※※※※※※※※ 前面忘记给夏婉清改称呼了,后面就不改了吧(求轻拍…… 第一百三十章 克烈 三月底,枢修院在宁州的分院正式投入使用,宁州地方官按照京中的旨意,在长羽军的协助之下从玄部招募了许多冶炼的高手充入枢修院。兵部提请的兵制改革也在寭王的一路力保之下顺利开展。 (<a href= target=_blank></a>) 四月,北疆传回绿折,寭王下令让平宁侯回北疆驻守,却引发了一场轩然大波。 朝堂之上,寭王刚刚说让平宁侯去北疆,方崎就立刻出列道:“臣有本启奏。”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方大人有何事?” 方崎扬声道:“臣要参平宁侯许琛,犯欺君之罪。”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今天许琛并没有上朝,一时众人都不知道眼睛该看往何处。 谢承汶道:“方大人你可要想清楚再说,平宁侯是奉国二等侯,你这话说出来可收不回去!” 方崎义正严辞地说道:“谢大学士,我既然敢说,便是有了切实的证据,我御史台从来不会行诬告妄言之举。” 秦高濂趁火打劫一般站出来说:“臣以为,御史台向来持中,不如我们听听方大人有何证据。” 夏翊清:“来人,去请平宁侯入宫。” 秦高濂:“王爷是想提前通知平宁侯让他有所准备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放肆!你们平时就是这么对寭王说话的吗?!礼仪尊卑都不分了?!我皇家子嗣要做什么还要跟你一个刑部员外郎解释清楚不成?” 秦高濂立刻跪下:“太后息怒。”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冷冷地说:“哪怕是滔天罪行,也得给人一个辩驳的机会,秦高濂你身在刑部,竟也不懂这个道理?” (<a href= target=_blank></a>) 秦高濂:“臣知罪。” 太后:“去平宁侯府,只说本宫召他,让他立刻进宫来,不要跟任何人接触。” 立刻有内侍跑着出了宫门。 等许琛迈入紫宸殿时,只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微微一笑,心中明白该来的总会来的。此时既然已经避无可避,便陪着众人演这一场戏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上前行礼:“臣许琛,拜见陛下,拜见太后。” 太后:“起来吧,你伤未全好,本该是在府中休养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起身,恭敬地说:“承蒙太后和皇上关心,臣的伤已无大碍。” 夏翊清说道:“既然平宁侯来了,那么就请方大人说说吧,你为何要参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方崎:“平宁侯乃是克烈遗孤,他捏造自己的身世潜入京城,蒙骗先皇和陛下,实乃欺君之罪。”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神色未变,笑着看向方崎:“方大人空口白牙就给我安上了个遗孤的身份,是不是太草率了?” 众臣原本被方崎的话吓了一跳,如今看到许琛一脸坦然的表情,又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a href= target=_blank></a>) 方崎质问道:“你敢说你不是克烈遗孤吗?” 许琛轻笑一声:“方大人糊涂了吧?开宇六年克烈族灭,如今哪里还有克烈?” 方崎对着太后和皇上躬身一拜:“克烈虽灭,但族人还在,平宁侯隐瞒身份就是欲行复族之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冷笑道:“复族?医部收归我仲渊十余年,早已习惯偏安一隅,就算平宁侯真是克烈遗孤,他一人欲行复族之事,难道远在北疆的医部众人真的会听他的不成?方大人你这玩笑开得可大了。” 方崎:“平宁侯并非普通克烈遗孤,他是克烈的世子!” 方崎的这句话激起了千层浪。仲渊手持兵符的大将军是草原部落的世子,这无疑是说仲渊这些年一直在靠一个草原人守护北疆。方崎这参的不仅是平宁侯一个人欺君,甚至还暗示了定远公和草原早有勾结。 许琛却十分淡定:“方大人这是听了什么话本故事?这么离谱的话您也说得出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方崎开口说道:“克烈的世子名叫桑昆,生于开宇二年冬月初二,而自从平宁侯入京以来,每年冬月初二都会有家宴,这是其一。其二,昔年在蓟城的时候,曾有人见过年幼的平宁侯,那时候所有人都叫他小桑。还有平宁侯府中正房院落挂着‘昆玉’二字,岂不是暗藏了桑昆的名字?更何况,克烈世子左耳垂有一红痣,平宁侯左耳垂上也有一红痣,平宁侯您别告诉我们这都是巧合?” (<a href= target=_blank></a>) 话说到最后,朝臣们看向许琛的眼神都变了,就连刚才坚信许琛的人心中都有了些犹豫。许琛左耳垂上那个红色的痣,似乎不再是平常坊间调侃的那样像红玛瑙耳饰。此时那红痣就像一块红色的石头砸向了众人的心中,砸出了许多猜疑的波澜。 许琛发出一声鄙夷的轻笑,只说了两个字:“无聊。” 方崎却逼问道:“平宁侯这是无话可说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理了理公服的袖子,朝着太后和皇上鞠了一躬,然后说道:“皇上,太后,臣的身世如何当年礼部派人详细探查过。若没有其他的事情,还请容臣告退,臣伤病未愈,实在没精力跟这些文人磨牙。” 夏翊清:“平宁侯留步,此事既然已起,你总得留下个说法才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寭王的话更让人听不懂了,谁都知道平宁侯和寭王关系好,可如今这话听着倒不像是偏袒,而且寭王的神色确实十分震惊,语气也并没有往日的温和,竟是隐隐有些动怒。 许琛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就算我今日留下了说法又能如何?方大人已经在所有人心中都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我说与不说还有什么意义?这世间许多事情都可以得到证明,可最说不清的就是孤儿的身世。方大人如今年过六旬,拿着自己大半辈子的清誉来当赌注,就为了证明我是桑昆。既然如此我就认了吧,成全了方大人这一辈子的清名。我认下之后还请寭王殿下看在昔年同窗的情分上给我留个全尸吧。” 这一番话让朝堂上的众人都有些发懵,许琛一向是个谨慎守礼的人,怎么今天在朝堂之上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承汶有些听不下去,他说道:“平宁侯莫要胡说,您可知道如果认了便是欺君之罪?” 许琛:“今天方大人既然开了这个口,那不是他欺君便是我欺君。刚才方大人自己说了,御史台从来不行诬告之举,他这是拿着整个御史台的名声在威胁我。他若欺君,御史台多年清名不再。而我无父无母,大长公主与定远公与我并非血亲,若真是欺君之罪,无非就是我一人之过,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御史台向来持身中正绝不偏私,是仲渊法度公允的象征,而我不过是个行伍丘八,因我一人弄得朝堂公允无存,我岂不是罪人了吗?不如我就认了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谢承汶是极聪明之人,立刻就抓到了话中的关键:“平宁侯的意思是方大人的指证有误?” 许琛叹道:“误与不误,皆在一念之间。”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的声音有些严厉:“平宁侯,收收你的小孩子脾气,欺君之罪是这般随便的吗?好好说话!” 许琛立刻朝着正座上的人拜道:“请皇上和太后明鉴,臣未曾行任何欺君之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无论是与不是,都需证据才行,平宁侯你要把话说明白,方崎也得把事情讲清楚。” 许琛恭敬地说:“臣遵旨。”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对着许琛说道:“母后已经发话了,你就好好地解释一下。” 许琛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方崎:“请问方大人,您是如何得知我府中每年冬月初二都有家宴的?” 方崎说:“自是你许家人说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问道:“何人所言?人在何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后方有人出列说:“臣许仁铎在此。”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时站在前排的太常寺卿许伯亭看了一眼自家二弟,许仲亭一脸惨白,户部的许仁柏也是满脸震惊。 许琛无奈地摇头:“许家是书香世家,满门清流,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阴诡之人?!” 许仁铎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势,磕头道:“臣虽为许琛堂兄,但也是仲渊的臣子,许琛行此等欺君之事,臣不敢隐瞒。”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仁铎在朝堂之上直呼许琛的姓名而非爵位,这种逾矩的行为让许仲亭慌得几乎要冲到儿子面前捂住他的嘴。 许琛不再看许仁铎,缓缓开口说道:“冬月初二是我生父的忌日。府中每年都有家宴不假,但那是因为义母感念生父当年的救命之恩,每年这一日都会陪我吃饭。我倒是想问问堂哥,每年冬月初二的家宴从来都只有我们自家人,从未请过各位叔伯兄弟,就连大伯二伯都未曾知晓,你又怎么知道的?” 许仁铎:“自是公府中有人看不过眼,才悄悄告知于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厉声道:“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府中有人看不过眼?还特意跑去告诉你?我且问你,你是许家家主吗?” 不待许仁铎回答,许琛便继续说道:“祖父祖母已去,家中之事从来都是大伯说了算。就算日后轮到我们这一辈当家,也合该是大伯家的仁柏堂哥主事,许家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庶出的儿子来当家了?” 许仁铎此生最恨别人提他的出身,他立刻反驳道:“你只是三叔的义子,你凭什么拿嫡庶尊卑来说我?!” 许琛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仲渊律法规定,凡遗弃小儿,年三岁以下;或边隅孤儿,凡十五以下,不能存活者,虽异姓,听收养,即从其姓。另有律例规定,凡从姓养子,承嗣宗祧,视为亲子。我十岁那年入许氏族谱,成为义父的承嗣养子,如今就算我称义父一声父亲,于情于礼于法都并无过错,你又凭什么拿嫡庶尊卑来说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另外,公府的所有护卫侍从都是这些年义父义母救下来的孤儿,公府于他们有恩,这种忘恩负义之事他们做不出来。倒是前些年你府中送了几个小厮给义父,你作为我义父的侄子,在自家叔父的府中安插内线,还真是恭敬纯孝啊!” 许仲亭根本不知道侯府的家宴,更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还送人到了公府。他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心慈手软,去年刚刚给仁铎谋了个闲差,这还没到一年就又惹事,还是跟着外人一起污蔑许琛,他连忙跪地:“平宁侯恕罪,仁铎他年幼不懂事,是臣教导无方。”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走到许仲亭身边扶起他,说道:“二伯快请起。仁铎早已成年,一切事情都该由他自己负责。” 夏翊清开口道:“礼部尚书,去查当年的档案,看一看是否正如平宁侯所说。” 吕克立刻派人去调档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着说:“调档还需要些时间,我再来解一解方大人刚才说的第二件事吧。昔年有人在蓟城见过我,我想这个消息应该是小秦大人的父亲秦淮樟从江北路传回来的吧?我猜,秦淮漳大人一定是听江北路江陵府的知府顾攸说的,对不对?” 那次夏翊清巡视江北之后,顾攸升任江陵府知府,而秦淮樟则调任了江北路为巡抚。 秦高濂听到许琛将消息来源点破,不仅没有害怕,反而洋洋得意:“平宁侯既然这么说,就是认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看到秦高濂这个样子,方崎心中有些鄙夷又有些不安。一是鄙夷秦高濂的无知和幼稚,而不安则是觉得许琛似乎早有准备,可他们所谋之事十分机密,按道理许琛不该知道才对。他想着许琛不过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平常也没什么脾气,而且行伍之人一向不善言辞,对着言官从来都只有干瞪眼的份,自己手握着证据,势必能一击即中。可如今看许琛的样子竟是丝毫没有慌乱,逻辑清晰言辞有据,这让他不禁开始担心。 “我认啊!”许琛说道,“难道秦大人认为我在入族许氏之前没有名字吗?我本名维桑,秦大人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该不会连‘维桑与梓,必恭敬之’都没听过吧?至于那昆玉二字,烦请少傅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穆飏之前并不知道许琛会叫到他,一时有些意外,但又飞快地想起来前几天在侯府跟许琛的一段对话,心中立刻就明白了,许琛早就知道此事,所以才会在前几天故意提到自己府中的牌匾。于是开口说道:“古有刘璡志烈秋霜,心贞昆玉。又有《新刻漏铭》中‘陆机之赋虚握灵珠,孙绰之铭空擅昆玉’用来形容文章之美。这昆玉二字古来有之,并非是平宁侯凭空捏造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接过话来:“正是如此,当时我在宫中读书,听到少傅说了这段话,回去翻看了一下《辩命论》,便写下了昆玉二字。小秦大人前些日子借着探病的由头到我侯府来,大概是只看到了个昆玉,没看到旁边的秋霜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看向方崎,冷冷地说:“一个有古籍记载的昆玉,一个出自诗经的名字,就这么被编排在了一起,成为了你们构陷平宁侯的所谓证据,还真是难为你们了。” 此时兵部侍郎陆恩慈出列道:“就算这桑昆二字可以这么拆解,可平宁侯耳垂上的红痣又该如何解释?”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看了一眼陆恩慈,并未理会他,只是继续问方崎:“敢问方大人,您是如何得知克烈世子的生辰和样貌的?” “自是克烈旧人所说。”方崎回答道,“人证口供具在。”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看向夏翊清:“臣请对峙。” 夏翊清点头:“带人证上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片刻就有人带着一个穿着草原服装的中年男子上前,许琛仔细看了看他,然后说:“我看你今年最少也有三十岁了,所以克烈灭族的时候你一定是懂事的,那我问你,克烈灭族的时候你多大?最后的驻地在何处?族长叫什么?负责守卫的仲渊将领叫什么?” 那人立刻回答道:“那时我十五岁,克烈驻地在图若,族长是脱斡,负责驻守的是纪吾将军。” 许琛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身旁的内侍,说:“那你看看这是跌打丸还是护心丹?” 内侍将药瓶中的药丸倒出一粒,送到那人面前,那人皱着眉看了半天,然后说道:“这是……跌打丸。” 许琛笑着说:“这是我日常在吃的药,既不是跌打丸也不是护心丹。医部中人,自出生起就与药草为伴,会识字便会读医书,你说你那年十五岁,难道会不认识跌打丸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人低头不语。 许琛接过内侍递回来的药瓶继续说道:“还有,若你真的是医部的人,你为什么会称驻地为图若?图若是版图上的名字,而当地人从来都只说土拉河,就连我们这些在北疆驻扎过的士兵都习惯地称那里为土拉河。另外,纪吾的将军是追晋的,他当时只是我义母手下的副将,军中级别是万夫长,大家都称他纪统领。到现在医部的老人们提起当年事,也都说的是纪统领如何。就连他的儿子纪寒,现任骁骑卫统领,在医部老人口中都是小纪统领,医部从来没有人称纪吾为将军。我刚才问了你四个问题,你只说对了克烈族长叫脱斡,所以,你真的来自医部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冯墨儒听到这里立刻站了出来:“臣出身军中,臣可以作证,平宁侯所言句句属实。” 夏翊清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而看向龙椅旁:“吕副统领你说。” 吕斌拱手行礼:“臣曾是长羽军的万夫长,在北疆多年,可担保平宁侯所言为真。臣在军中之时,确实只称图若为土拉河。而且臣当年有幸在纪吾将军手下做过事,他当时确实只是万夫长,军中纪律严明,从不会随意称呼,更何况所有将军都是君授,臣等绝不会乱称的。” 许琛向吕斌点头致意,然后冲着那证人说了一句话,那人一脸茫然地看着许琛。 夏翊清问:“平宁侯,你刚才说了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着摇了摇头:“我刚才说的是一句最简单的话,只要在边塞待过的,哪怕是个小孩子都能听懂,可这个自称来自医部的人却没有听懂。” 夏翊清:“皇上,太后,臣请纸笔。” 太后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内侍端着纸笔上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请平宁侯和吕副统领写下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二人分别提笔,不过片刻,两名内侍举着两张纸条递到了皇帝案前,太后挥了挥手,内侍又将字条送到了夏翊清和官员面前。两张纸条上写的是完全相同的内容:你叫什么名字。 夏翊清:“莫说是十五岁,就算是五岁的草原孩童也该听得懂的这句话吧。” “我……我刚才没听清楚!”那证人兀自狡辩道。 可是刚才紫宸殿中安静至极,许琛的声音清亮,就是站在最角落里的官员都能清楚。此时已经没有人再相信这个证人的所谓“证词”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朝着众人说道:“他是不是来自医部都未可知,那他所说之话又有多少可信之处呢?就算克烈真的有世子留下,就算克烈的世子真的叫桑昆,就算桑昆耳垂上真的有红痣,就能证明我就是吗?究竟是他们先得知了克烈世子的姓名生辰然后发现了我与克烈世子的所谓联系,还是他们先看到了我府中的牌匾,知道了我原来的名字,才找人编出来一个世子耳垂上有红痣的这个说法?这先后顺序可要搞搞清楚才行啊!” 此时礼部有人拿着文卷进入紫宸殿,吕克立刻接过来翻看,然后长出一口气,笑着说:“开宇十一年冬月初二,蓟城贾氏失足坠崖而亡,其妻贾王氏于开宇十三年七月初五病故。二人育有一子,名维桑,生于开宇三年九月十六,于开宇十三年十月着宗正寺记入镇安公主及驸马都尉名下,并以嗣子身份入许氏族谱。” 事到如今,众人心中都有了判断,谢承汶最先开了口:“方大人,您搜罗出这么一大堆的人证物证,还真是辛苦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自刚才就没再说过话的许仁铎此时再次出声:“平宁侯家里有脱斡的牌位,此事又该怎么解释?”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招了招手,立刻有人送上来一个牌位,那牌位上写着“先慈父脱斡之灵位”。 许琛看向许仁铎:“你说的是这个吗?” 袁徵一见那牌位就笑了,他强忍笑意说道:“我竟是第一次知道,草原人也像我们一样立牌位,还是用的魏碑!” (<a href= target=_blank></a>) 之前看到那牌位大家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如今被袁徵一提醒也都明白了过来,这种栽赃嫁祸也太低劣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叹了口气,说:“十天前堂哥到我府中来探病,等你离开后我府中的小祠堂中就多了这个牌位。可我请问堂哥,若我真的是克烈世子,若我真要隐瞒身份行复族之事,我为什么会让那个知道我叫小桑的人活下来?我为什么又要把那个昆字明目张胆地挂在我的侯府?我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桑昆吗?!你是我的堂哥,我侯府有什么都从来不瞒你,没想到却给了你机会栽赃诬陷于我!藏这个牌位的小厮已经被我的护卫扣住了,堂哥,你有胆量跟我对峙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在场很多人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a href= target=_blank></a>) 秦高濂不依不饶地开口:“可你除夕那天在医部拜过脱斡的墓碑!你又怎么解释?!” (<a href= target=_blank></a>) “够了!”坐在上位的太后终于发了话,“当年大长公主重伤,被平宁侯的生父救下送到了离得最近的克烈,克烈一族倾举族之力为大长公主疗伤解毒,这才让她撑到了药仙谷当家人赶到。这是救命的恩情,他拜一拜又有何错?这些年来每次去草原,大长公主和定远公都会去祭拜,先皇和本宫都知晓,本是不欲让外人知道的事情,如今却成了你们攀咬功臣的借口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语气极为严厉,众臣全部都跪了下来。太后一甩凤袍起身说道:“本宫带皇帝回去了,剩下的事情交给寭王处理。寭王一向心善,但这次对那些腌臜龌龊、心思狠毒之人绝对不能手软。” 夏翊清恭敬地说:“儿臣遵旨。”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 律法那一段,改自《唐律》,原文是:“其遗弃小儿年三岁以下,虽异姓,听收养,即从其姓。” 另有一段是唐高宗的诏书“……令雍同华州贫篓之家,有年十五以下不能存活者,听一切任人收养为男女……” 其他都是我编的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阴谋 众人恭送太后和皇帝离开之后,夏翊清说道:“诸位可还对平宁侯有所疑虑?” 众人连声说“不敢”。 夏翊清亲自走到许琛身边把他扶起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快速地捏了一下他的手,然后神色未变,公事公办地说:“平宁侯今日受委屈了,只是事情尚未完结,还需要你辛苦坚持一下。” 许琛恭敬地回话:“臣不敢,全听王爷吩咐。” 夏翊清看向一旁的方崎,问道:“方崎,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方崎跪地叩首:“臣是为了仲渊着想。” 夏翊清冷笑道:“你若真为了仲渊着想,就不该在北疆不安稳的时候说这种事。定远公伤病未愈,朝中没有人比平宁侯更适合去北疆驻守,你在这个时候搅弄是非,何曾有考虑过仲渊?!你的目的是什么?把平宁侯拉下马?然后呢?北疆无人值守,草原部落虎视眈眈,一旦大军进犯,我朝中连一个能带兵的主帅都没有!” 秦高濂则依旧不服:“平宁侯的身世不明,若他去北疆,谁能保证他会保我仲渊疆土?” (<a href= target=_blank></a>) “秦高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夏翊清怒道,“你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成天喊着功高震主,皇上和太后都没嫌他震主,你倒急吼吼地想清君侧了!清了平宁侯之后呢?是不是该清本王了?!” “臣不敢!”秦高濂跪地磕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一甩公服的袖子,朗声道:“许府一公一侯你们看得眼热,可你们知道许公爷到如今一共受了七十多次伤吗?!你们知道大长公主身上三十多处旧伤都是怎么来的吗?你们只看到平宁侯弱冠之岁便得奉国封号,可你们谁看到了他也一身伤病!” 此时内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大长公主到!” (<a href= target=_blank></a>) 众人都吓了一跳,大长公主怎么会到这紫宸殿来,这可是朝堂啊!不过当看到大长公主那一身绣有凤凰图案的公服之后立刻就有人想了起来————大长公主是仲渊独一无二的月凰大将军,她身上的公服也是特制的,仅此一件。当年先帝金口玉言明旨册封的大将军当然有资格站在朝堂之上。只是因为她贵为公主之身,从来没有上过朝,所以众人也都忘记了这回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上前行礼问安:“姑母怎么今天来上朝了?” 夏祎:“我若是再不来,我儿怕是要冤死在这紫宸殿里了。” 夏翊清:“姑母哪里的话,事情都说清楚了,必定不会冤了平宁侯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伸手拉过许琛让他站在自己身后,然后对秦高濂说:“刚才我看寭王提到我们一家人的伤病时,依旧有人不屑一顾,是吧秦大人?” 秦高濂跪在地上说:“臣不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冷笑一声:“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都不屑,也有人根本不知道战场凶险,我今天就来给你们讲一讲,刚才被你们质疑出身,在你们眼中只是因为我和定远公的关系才得了这爵位的平宁侯,为了仲渊到底受了多少伤!”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拉了拉夏祎的衣袖:“义母,别这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没有理会许琛,一甩衣袖扬声说道:“开宇二十年,耶兰一战,他夜探敌营亲自埋伏,后又率领士兵突入阵前,亲自斩杀敌军主帅,大破耶兰。因此断了一根肋骨,身上八处刀剑伤,那年他十七岁。请问秦高濂大人,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继续说:“开宇二十一年南境,他亲自领兵清扫边境,二十三颗铁火连环炸开,他被炸断了四根骨头,腰椎错位,身上扎了三十七片盔甲碎片,其中一片离心脏只有寸余,震伤的肺腑到现在都没好全,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下地行走,那时他十八岁。请问方崎大人,你家那个十八岁的小儿子现在在干什么?” 其实夏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平静,可这种事情越是平静的描述却越显得凶险万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别过脸去,他知道自己当时瘦成那样回来一定是瞒不住的,但他没想到母亲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不过他也能明白,肯定是平留或者归平没有扛住母亲的威严把当时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袁徵睁大了双眼看向许琛,心道:“这就是他说的休息几天就能好的小伤?!这要是让婉儿知道得心疼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冯墨儒站在一旁不说话,心里十分难过。这么多年了,许家苦了这么多年了!如今先帝已去,他本以为从此公爷和大长公主还有小侯爷都能安安稳稳的,都能不再受那无端的怀疑和猜忌,可没想到这些人就这么容不得他们。就算平宁侯真的是桑昆又能怎么样?他这几年的功绩难道就真的不算数了吗?定远公府这些年的辛劳难道就能被抹杀吗?他突然觉得特别冤,他替平宁侯不值,替定远公府不值,替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不值。他们用血用命拼出来的国家安定,在这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对站在这里面的很多人来说,有军功的就是要被打压,当将军的就应该受伤。可是凭什么啊?就像刚才大长公主说的那样,十七八岁的时候多少人还在家里当少爷,可平宁侯已经在生死边缘挣扎许久了。他也是少爷啊!公府的少爷更应该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才对! 许琛劝道:“好了义母,别说了。” 夏祎微微摇头:“今天就要把话都说开了才行,你身上那些伤又不是我杜撰的,难道这朝中之人现在连实话都听不得了吗?” 夏翊清立刻接话道:“姑母请说。” 夏祎稍稍点头,然后继续说:“去年他从北疆回来不过一个月又奔赴南境。他亲入联军营帐埋伏攻击,后来带着五十万人成功围剿了南边八十万联军,腰部又被伤到,行走站立都疼痛难忍。西境他虽全身而退,但在北疆收归六城的时候因为旧伤复发而坠马。你们以为他回来交帅印是任性妄为,是居功自傲?我告诉你们,那是因为他再不休养就根本站不起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根本不知道许琛坠马的事情。他心里绞着劲地疼,疼得他恨不得此刻就把许琛抱走————谁要他这么玩命地守着这个跟他一点血脉关系都没有的国家?!草原那么大,哪里都可以是他的家!他已经够苦的了!凭什么还要受这些委屈! 念及此,夏翊清恨恨地说:“平宁侯一身病骨为仲渊,你们却揪着个莫须有的身世想要污蔑于他?!这就是我仲渊的文臣气节是吗?他一次次地带兵坚守我仲渊疆土,换来的就是你们这帮人在这紫宸殿里给他泼上一身洗不掉的脏水!” (<a href= target=_blank></a>) “殿下息怒。”许琛看夏翊清真的动了气,连忙劝道,“臣现在身体无碍,更何况臣的伤也与今日所说之事无关,殿下莫要激动。”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看了许琛一眼,然后对众人说道:“平宁侯原本不欲将他的伤病拿到台面上来说,怕众人以为许家挟功自傲。军报之中从来不报伤病,你们就真的以为他,以为他们一家三口是刀枪不入吗?!如今大长公主将事情说了出来,诸位也都掂量一番,我们能安然站在这紫宸殿中,是谁用血用命拼下来的。方崎之流这般攀咬平宁侯的身世,到底是私心还是公义,恐怕只有你们自己心中清楚!” (<a href= target=_blank></a>) 袁徵忍不住开口问道:“方崎大人,你到底为何要污蔑平宁侯?” 夏祎轻哼了一声:“因为我杀了他儿子。” 袁徵有些不明所以:“大长公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祎缓缓说道:“开宇十四年扎达兰一战,我曾在阵前军法处置了一名临阵脱逃的士兵,那士兵名叫方子弢,是方崎的私生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话一出,紫宸殿里一片哗然,这方崎在外一直端着一副清高文人的样子,还曾经因为自己的同僚纳了第三房妾室而在御史台勃然大怒,说毁了御史台的清名,结果自己倒是没纳妾,直接弄出个私生子来。 穆飏气极反笑:“方大人你可真是好一个一心为国啊!” 袁徵气得指着方崎道:“方大人因自己私生子犯错而迁怒于旁人,诬告我仲渊功臣,找人来编排这么一出大戏,假借为国的名义报你的家仇,我仲渊文人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夏祎对方崎说道:“方崎,杀你儿子的是我,你若觉得不甘心,来杀了我便是,你编排琛儿干什么?他年幼时痛失双亲本就可怜,如今你逼得他在一众朝臣面前再一次揭开自己的身世,又让他再痛一次,如此你就解恨了吗?你心疼你儿子,谁又来心疼我儿子!” 夏翊清转向夏祎:“姑母稍安,此事大概还不止如此。请赤霄院即墨大人来。” 即墨允二十多年没上过朝,朝堂上甚至都没有给他留位置,许多人都忘记了他是二品大员,本该与六部尚书并列而立的。今天这朝堂上一下来了两位多年不上朝的人,可真不是一般的热闹。 即墨允依旧一身素白,与朝堂上的众人格格不入。他进来之后躬身行礼:“臣即墨允,见过寭王殿下,见过大长公主。”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抬手:“大人不必客气,说正事吧。” “是。”即墨允立刻开始说,“臣在方崎府中拿了一名女子,那人眉眼轮廓明显是外族人,一口官话却说得十分流利,想来是在仲渊有些年头了。经过臣的查问,那女子承认自己来自扎达兰,而且她说曾和方崎育有一子。” 秦高濂等人立刻闭了嘴。方崎之前撺掇他们搜罗证据告发平宁侯的时候可没说这件事。仲渊国内再怎么闹腾怎么党争都是自己的事情,可方崎这是里通外敌,是卖国的大罪。秦高濂就算再傻也不会再替方崎说一句话,他只恨自己被方崎利用,心里开始回想刚才是不是对平宁侯逼得太紧,有没有哪句话说得太过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说完话之后转身就走,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紫宸殿外,再一看就没了踪影。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失笑道:“原来当年方子弢不是临阵脱逃,是想回到扎达兰啊!我杀了你意欲通敌的儿子,你现在就要给我的儿子扣上个通敌卖国的名头,方大人果真是好思虑。” 许琛连忙上前扶住夏祎:“义母,别生气。” 夏祎对夏翊清说:“我要带琛儿回家去,你们自便吧。” “姑母别生气,平宁侯————”夏翊清话还没说完,夏祎就拉着许琛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紫宸殿。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对紫宸殿里的官员们说:“众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谢承汶出列道:“臣请王爷彻查此事。方崎大人的那位私生子早已被处决,为何要拖到今日才发作?此时正逢扎达兰世子身死,北疆不稳,需要主帅之际,臣认为此事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冯墨儒出列:“臣附议。” (<a href= target=_blank></a>) 其他官员见状立刻齐声道:“臣附议。”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点了点头:“那这件事就麻烦谢大学士和袁学士一起主理,大理寺协办。刑部有人牵涉其中,不得插手复核复议。若有需要,自去赤霄院找即墨大人。许仁铎、秦高濂革职,暂时关到大理寺监牢,叫秦淮樟和顾攸回京述职。” 被点到的几人出列领旨。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又说:“兵部陆恩慈和太学许策到宣政处等我,散朝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刻钟后,许仲亭一进宣政处就给夏翊清跪了下来。夏翊清无奈亲自去扶:“许大人坐吧。” 许仲亭:“臣不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把许仲亭按在了椅子上,转而坐在了他身边,开口说道:“许大人,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交个底。” 许仲亭连忙道:“王爷请说。” 夏翊清:“几年前太子一案的时候,许仁铎就做过错事,当时险些害了公爷一家,对不对?” 许仲亭低头道:“是。当时……当时……”许仲亭“当时”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大人不必紧张,我没有要追究那件事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许仁铎此人绝对不能再入朝,他攀咬的是超品二等侯,这个罪名已经坐实了,知白救不了他,公爷也救不了他,我……我倒是可以救他,但是我不想救。” 许仲亭心中一凛,寭王如今就这么简单直接地说出来不想救,究竟是什么意思? 夏翊清:“许仁铎不是小孩子了,刚才知白也说,他该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责任了。许家满门忠义,难道要毁在许仁铎身上吗?这不是你们许家内部的事情,这是朝廷的事情。从知白第一次落水开始,许仁铎前前后后害了知白多少次你可知道?如果桩桩件件都拿出来清算,他的脑袋肯定是保不住了。我今天说这话不是吓唬你,是要告诉你,许家其他子嗣的未来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再说明白一些,知白的义母是我姑母,也是当今皇上的姑母。可许家别人跟我皇家没有任何关系,我保得了公爷一家,可保不了别人。许仁铎再这么放纵下去,太常的许大人,户部的小许大人,还有你家里那个小儿子以后会怎么样,我可说不准。” (<a href= target=_blank></a>) “王爷……”许仲亭有些不知所措,“王爷明示。” 夏翊清叹了口气,说道:“他是知白的堂哥,知白肯定会来求情,我跟知白毕竟有同窗情谊,也不好完全不给他面子。我这次最多保得许仁铎活命,但他这辈子不可以再回临安,许大人你……你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仲亭愣了许久,才缓缓起身道:“臣遵旨。” 许仲亭离开之后,夏翊清坐回到案前,等陆恩慈进来行礼问安之后直接递给陆恩慈几张纸让他看。陆恩慈越看脸色越难看,最后双手颤抖,双目微红,跪在地上说道:“臣有罪。” (<a href= target=_blank></a>) 开宇十年,陆恩慈的哥哥,时任昭文阁学士的陆恩远和御史台吴方袁在回家途中被人刺杀身亡。官方认定为歹人醉酒闹事,但实际上是因为他们掌握了开宇七年御史失踪案的证据才被杀人灭口的。而当时掌握证据的除了陆恩远和吴方袁以外,还有方崎。方崎在察觉到这件事不能追查的时候,不仅没有劝阻二人,还鼓励二人继续追查,最后导致二人被杀。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一次为了拉许琛下水,方崎骗陆恩慈说当年他哥哥的死是因为他们要参定远公,被提前发现之后才被灭了口。陆恩慈原本就对自己哥哥的死因有怀疑,被方崎三言两语就哄骗了过去,才会在朝堂之上帮着方崎质问许琛。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陆大人起来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陆恩慈没有动,只是说:“臣有罪,请王爷处罚。” 夏翊清:“当年之事我还没有查到更详细的内容,但方崎确实是促使你哥哥被杀的元凶之一。你哥哥身亡的那天,大长公主和定远公都在草原,那是他们换防的日子。你若不清楚,可以去问一问朝中的老人,开宇九年到开宇十三年这段时间公府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打压公府,姑母和公爷过得如履薄冰。如果他们真的因为一道折子就要杀人,那当时朝中恐怕没几个人能活着了。” 说到这里夏翊清有些难过,他调整了一下心绪才继续说:“陆恩远是个好官,你也是个好官,所以方崎找到你的时候你并没有完全按照他的意思做事。你身在兵部,这些年也算是了解公爷一家人的为人,所以你心中还是有怀疑和犹豫的,对不对?” 陆恩慈磕头道:“是。可是臣还是受了蒙蔽。”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摆了摆手:“谁都有受蒙蔽的时候,你醒悟得早,也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的危害,平宁侯不会跟你计较,我也不会跟你计较。只是这兵部,你大概是待不了了。今天在朝堂之上所有人都看到了你开口说话,你该知道兵部中人对平宁侯和定远公的情谊,你也该知道冯墨儒原本就是长羽军出身,他倒是不会给你穿小鞋,但你心里肯定过不去。” 陆恩慈:“臣甘愿领罚,只是还请王爷给臣一个赎罪的机会。” 夏翊清喝了口茶,说道:“枢修院独立出来之后,一直缺一个领事的,同样也是正三品,只是枢修院只管兵器制造那一摊事,如果你去了,也就没什么晋升的门路了。你若不愿,我也可以把你外放到地方上转几年再回来,你自己选。” 陆恩慈面露喜色,立刻就说:“臣愿去枢修院,与图纸机括打交道总比与人打交道要好!臣愿意!” 夏翊清笑了笑:“这样最好,你之前做事一直稳妥,以后枢修院的事交给你我也放心。今天这大朝会惊心动魄的,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臣遵旨。” 一个时辰后,昱园。 俩人并肩靠在床上,夏翊清缓缓地说:“今天吓死我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道:“怎么?算无遗策的王爷也会害怕?” 夏翊清没搭理他的调侃,偏头看着他:“坠马是吧?” 许琛眼神有些闪避,最后低下头说:“只是意外,没受伤。”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抬手捏住许琛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开口说道:“姑母说了那么多都是真的,没必要在最后这件事上撒谎,所以你是想自己老实跟我交代呢,还是想我去逼问你身边那俩小祖宗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轻轻把夏翊清的手挪开,叹了口气,然后解释道:“那段时间我……我挺累的,确实精力不济。那天起来我就觉得不太舒服,但是前一晚已经商量安排好了战术,那天无风无雪,是老天帮忙,我不能拖后腿。我……我真的没上前线,是在后方巡营的时候摔下来的。我那个时候意识是清醒的,所以没让自己受伤,就是被乌霜硌了一下。” “你意识清醒怎么会坠马?”夏翊清嗔道,“你当我傻啊?!” 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我真的意识清醒,只是当时突然间就没有力气,抓不住缰绳了,不过就一瞬间就好了。而且归平在旁边接了我一下,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撅着嘴:“信你才怪!”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掐了掐夏翊清的脸:“真的,我没骗你,不信你可以去问归平,或者你直接去问我母亲,她总不会骗你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但是你会骗她!”夏翊清嘟囔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炸那次就瞒着姑母,她也是在你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好了,”许琛安慰道,“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嘛,陵谷主说我恢复得不错,你就放心吧。” 夏翊清喉头微动,抬头看向许琛:“这次不许再受伤了好不好?” 许琛亲吻了一下夏翊清的头发,说:“好,我一定不再受伤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攀在许琛的怀里,从他的耳垂一路亲到锁骨处,带着情|欲的喘息喷在许琛的颈侧,让许琛也有些难捱。两个人都是少年人,从上一次亲密之后已经过去快两年了,若是从未尝过那般滋味,或许还能忍得住,可刚刚尝到了甜头就接连战争,好不容易回来了许琛却必须禁欲养伤。如今许琛又要再去北疆,夏翊清实在是忍不住了。 许琛用手指抬起夏翊清的下巴,把唇轻轻覆在了他的唇上,两个人唇齿缠绕,吻得逐渐深入。夏翊清直接把许琛按到了床上,一边拉扯着他的腰带一边说道:“哥……这次我自己来。”(<a href= target=_blank></a>) ※※※※※※※※※※※※※※※※※※※※ 拉灯……! 第一百三十二章 觊觎 一番云雨之后,两个人躺在床上说话。 夏翊清照例拿着许琛的头发在手里把玩:“你去祭拜父母的时候是真不知道有人盯着你,还是故意的?” “先开始确实没发现,但后来就是故意的了。”许琛解释道,“我发现有人盯着我,回去之后就让归平暗中留心,归平跟我说那人给京中传了信,我就通过宁州的暗桩传消息告诉小叔了,我估计那人已经被做掉了。” 夏翊清:“这次还是要多谢你小叔才是,他真的算无遗策,在把你带回临安之前就把一切事情都做全了。” 许琛点了点头:“是。那时候我还小,又忘了过去的事,根本没有察觉出哪里有问题,后来长大了也一直没往那边想过。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毕竟我母亲是公主,就算外嫁到许家,她的孩子也不能真的来路不明。” “还有一件事。”夏翊清小心翼翼地说,“你那个堂哥……” 许琛:“不用在意我,我跟他没什么情分,你秉公处置就好。” 夏翊清叹了口气:“我跟你二伯说,让他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皱了皱眉,道:“这次大伯也是下了狠心,我来之前大伯和二伯都在父亲书房之中,我听了一下,大伯好像坚持要把许仁铎踢出族谱。” 夏翊清:“狠了些,但若想保全家安宁,也确实不能再姑息了。” 许琛拉着夏翊清的手说:“过两天我就走了,这次我可能会多待一阵,朝中你……你自己小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放心吧,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被朝中这些事情伤到过?倒是你,你要是再敢受伤,我就不要你了!” 许琛靠在夏翊清的耳边低声说:“刚才有人可要了两次。” 夏翊清用力扽了一下许琛的头发,许琛吃痛,连忙说道:“王爷饶命!” 夏翊清玩着手中的头发,说:“不许受伤,不许生病,完完整整地给我回来!” 许琛亲了一下夏翊清,然后柔声说:“遵旨。”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用力搂住了许琛,似乎想要把许琛箍死在自己怀里。许琛无奈地说:“王爷,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倏地松了手,睁大眼睛看向许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许琛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要,谋、杀、亲、夫!”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用一个缠绵的吻封住了许琛,待分开时才红着眼眶说道:“我那天说过,有一个称呼别人抢不走,永远都是你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着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我当然知道,来叫一声!” (<a href= target=_blank></a>) “夫君……” “真好听!” (<a href= target=_blank></a>) 两天后,平宁侯奔赴北疆。 (<a href= target=_blank></a>) 五月初三,扎达兰叛仲渊而出,扎鲁率领部众准备反杀仲渊,却被长羽军提前得到消息,最后只有一队亲卫拼死护送着扎鲁和世子冲出了合围,狼狈地逃往了草原深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捷报传回,朝堂之上再没有人对平宁侯有疑心。同时,寭王在朝中快刀斩乱麻地处理了遗留下来的问题————方崎赐死,许仁铎流放,秦高濂革职下狱,秦淮漳暂留京中,等吏部清查往年功过之后再行处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宣政处。 夏翊清的手在桌案下捏着香囊,面色如常地问站在屋里的人:“顾大人觉得我该怎么办?” 顾攸有些紧张,从在归州的时候他就有些看不懂这个年轻的王爷,他自忖在官场打滚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可他确实看不懂寭王,他根本就不知道寭王在想什么。 “王爷,”顾攸半晌才开口说道,“下官全听王爷吩咐。” 夏翊清:“现在所有人都处置了,就差你了,我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没说错什么,可是秦淮漳确实从你那儿听到了这个称呼,然后编排出了这么一套事情。” 顾攸低着头:“臣知错。”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叹了口气:“知白小的时候只有你这一个朋友,那个时候他是小桑没错。可他现在是护卫北疆的平宁侯,不再是蓟城里那个只有家仇的小桑了。他在临安长大,在皇宫读书,他是大长公主和定远公的儿子,你明白吗?” 顾攸点头:“是,臣明白。” 夏翊清抬起手来摸着案上的绿折,轻声说道:“他又打赢了一场仗,这次应该没有人再怀疑他了……你回去吧。” “王爷?”顾攸有些意外。 夏翊清摆了摆手:“等吏部清查往年功过之后就回去吧,江陵府还有一堆事务要处理。就是以后这酒要少喝,喝多了也得有人能看得住你,别让你说胡话才是。” 顾攸立刻说道:“谨遵王爷教诲。” 等顾攸离开之后,即墨允从屏风后面出来,笑着说:“嗯……有点儿酸。”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嗔道:“大人又拿我调侃。”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板起脸,学着夏翊清刚才的语气说道:“他不再是你的小桑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被即墨允这个样子逗笑了:“我可没那么说!” 即墨允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才说:“话虽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夏翊清起身拿过即墨允手中的杯子,笑道:“大人再调侃我就不给水喝了。” 即墨允撇了撇嘴:“忙了这么久,连杯水都不给喝,真抠门!”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拿着自己案前的茶递给即墨允:“蒙顶甘露。” 即墨允接过茶,笑了笑:“我喝什么都无所谓。”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看着即墨允,问道:“怎么样?” 即墨允回答:“宥郡王让我带一句话,他说人生在世,最难得的就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过一生。” 夏翊清长叹了一声,说:“我现在真的有点羡慕大哥了。” “还有一件事,”即墨允说,“秦淮漳在找路子,吏部有些人原本就跟秦淮漳过从甚密,还是想保他们父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好,那就……就再等一等,看吏部谁在保他们,暂时不用动。” 即墨允点点头:“没问题。” 夏翊清问:“还有什么事?” 即墨允起身说:“殿下放我一天假吧。” 夏翊清笑了一下:“行啊,一天不够的话也可以多休息几天,院里有事让他们直接给我传信就行。” 即墨允:“殿下不问我要干什么?” 夏翊清:“你要是想说刚才就说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多谢殿下。”即墨允微微欠身,然后往窗户走起。 (<a href= target=_blank></a>) “大人!”夏翊清叫道,“走门!” 即墨允愣了一下,然后转身朝着门的方向边走边说:“翻窗习惯了,殿下见谅。” 宁州。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带着归平和平留到宁州枢修院去查看黑甲的进度,平留一进枢修院就十分激动地说:“少爷,原来我们的乌霜是这么做出来的啊!” 归平在旁边一脸嫌弃:“你冷静一点,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平留反驳道:“你见过吗?你不是也没见过嘛!跟少爷和我面前还端着,你累不累?” 许琛笑道:“去去去,放你们俩去逛逛,别跟我眼前吵了。你们注意点,看归看,别乱碰就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谢少爷!”平留立刻拉着归平跑开了。 许琛屏退了枢修院前来陪同的人,自己走到了一个正在机器前干活的“工人”面前,低声说:“见过宥郡王。”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说:“平宁侯怎么来了?” 许琛:“王爷,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宥郡王点点头,带着许琛走到了枢修院的后院。许琛见四下无人才开口说道:“我接到寭王消息的时候还以为他是逗我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淡然一笑:“他也是不信,还特意派了即墨大人来亲自确认。”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王爷您这是何苦呢?” 宥郡王摆摆手:“我不觉得苦,这天底下没有比枢修院再让我舒服的地方了。操纵着这些机器就能做出那样坚硬的盔甲和锋利的武器,我是真的觉得很开心。枢修院是你们长羽军的后备力量,你们在前面打了胜仗,我们在后方也与有荣焉。” 许琛看着眼前的宥郡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坐在廊下说:“你不用觉得诧异,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我确实怨恨,后来到了地方上,看到了这些边民,看到了他们对长羽军的信任和对父皇的感恩,我也就想明白了。父皇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对百姓来说他算得上是一个好皇帝。我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接手父皇这天下,我没有魄力,没有胆量,没有雄心壮志,我确实不如四弟。” (<a href= target=_blank></a>) “王爷,寭王殿下只是摄政。”许琛压低了声音。 “有什么区别吗?九弟那么小,如今仲渊不就是在四弟手上吗?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那年四弟刚得了名字的时候,我还安慰母妃说四弟的那个翊字是辅佐的意思,没想到如今……”说到这里宥郡王笑了一下,“当然你也别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四弟摄政总比让二弟登基好。” “宏王他……”许琛这话终究还是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一时有些尴尬。 “好了知白,”宥郡王道,“说不出来就别说了。我知道是二弟害的我,不过我已经不在意了。还有,我得跟你道歉,小时候在书房我对你确实不太友好。那个时候我还小,希望你别计较。” 许琛连忙说:“王爷别这么说,您一直对我很好。” “行了,”宥郡王笑了笑,“那个时候我眼界太窄,一直耿耿于怀自己不是嫡子,既想不明白为什么四弟能得了母后青睐,又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会让你一个外戚进宫读书。我端着个皇长子的架子,对你和四弟都没什么好脸色,可没想到这些年来一直照顾我的反而是四弟和姑母。”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王爷您是真的想开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点头:“确实想开了。你们一家三口为仲渊疆土抛洒热血,是有不世之功的,四弟摄政这段时间也确实一心只想把仲渊变好。我呢,就在这枢修院里帮着军中做些武器装备,也算是为国尽力,也能对得起我这个姓氏了。” 许琛坐到了宥郡王身边:“王爷,寭王跟我说过,如果当年他有能力,他真的会帮助您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人生没有如果,也不会再来一遍,我不后悔,也不怨恨,让他也别太放在心上了,好好辅佐九弟,然后……替我照顾好长纾就行。” 许琛点点头:“王爷放心,长纾一直养在宫中,太后对他十分疼爱。长纾现在已经会走路了,我这次出来之前还特意去看过他,他长得很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那就好,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我家里那位想给他做点小东西送回去。” 许琛说:“王妃做的什么想来长纾都会喜欢的。” 宥郡王叹了口气:“按道理来说我们跟长纾不应该有什么联系的,但……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点执念了,希望你能体谅一下我们的心情。” 许琛笑道:“王爷放心,王妃有什么东西要转交就托人带到军中给我,以我的名义送回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十分郑重地说:“多谢。” “您客气了,”许琛从盔甲胸前的缝隙里掏了半天才掏出来一个东西,“王爷,就算您真的想在枢修院待着,也不能太寒酸了,寭王托人带来一份手谕给您。” 宥郡王接过手谕没有看,倒是先开口说道:“看来黑甲还得调整一下,你这放东西都不方便。” 许琛笑着说:“您先看手谕吧。” 宥郡王打开看了看,道:“替我谢谢他,朝事如此繁忙他还能腾出时间来替我着想,辛苦他了。” 许琛:“王爷,你们是手足兄弟,说谢谢就生疏了。” 宥郡王把手谕递回到许琛面前:“这手谕是让你转达,你来吧。正好我回家换个衣服再来接旨。” 许琛:“王爷请。”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看着宥郡王的背影微微一笑,然后起身去找平留他们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走回来时,正看见一群工人围着平留,平留正在给那群人讲解盔甲各个部位应该改进的地方,说得头头是道,甚至还上手给他们演示起来。许琛没惊动他们,插着手靠在一旁看平留跟他们说话。此时归平举着两片盔甲片凑到许琛身边,说:“少爷您看。” 许琛不明所以:“看什么?不就俩片盔甲吗?” 归平说:“这里面有一片是平留刚做的。” 许琛伸手接过两片甲片来回翻看了半天,才说:“你没唬我?我可听说当初教他们学会用这机器就教了快半个月,出了好多残品才把这些工人训练出来。平留?他可是第一次上手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朝着平留的方向努了努嘴:“不然少爷以为那帮人为什么那么围着他?他们可都把他当天才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把那两块甲片放在手里掂了两下:“还真没看出来他有这方面的天赋,看来我身边要出第一个随军锻造师了。” 归平:“感觉他会是小寒哥哥的锻造师。” 许琛用手肘顶了一下归平:“他敢!我可还没同意呢!” 归平笑道:“是!少爷说的都对!” (<a href= target=_blank></a>) 五月中,宁州枢修院正式由宥郡王接管。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六月和七月,玄狼部多次侵扰边境,但都没有占得任何好处,反而折损了许多精锐。 七月十六,平宁侯家书抵京,随家书而回的还有一个精致的铁手环。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在信中说,这是他跑到枢修院按照许季亭当年那个腕箭的图纸做出来的,他让枢修院的工匠稍微改了改,触发装置不再是戒指,而是铁手环上面的一个按钮。里面的箭也都换成了和骁骑卫黑甲袖中一样的利箭。夏翊清对这个铁手环爱不释手,拿着把玩了许久。 是夜,即墨允进入寭王府寝殿时,夏翊清正举着手中的铁手环。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见状笑道:“怎么?十年后还要拿武器对着我?” “九年。”夏翊清把铁手环套在了自己手上,然后纠正道,“从开宇十四年到现在,只有九年。”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差不多差不多,记那么清楚干嘛?” 夏翊清问:“大人今天来干什么?” “送礼。”即墨允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夏翊清。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接过来看了片刻,然后无奈地说:“大人这礼送的真煞风景。” “煞风景总比要人命的好。”即墨允叹了口气,“殿下早做准备。”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暂时保密,该盯哪些地方大人清楚,千万别漏了。” 即墨允点头:“我明白,殿下可有什么打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摸着手腕上那个冰凉的铁手环,语气平静地说:“坐等。” 即墨允眉梢微挑,他眼前这个少年人已经褪去了青涩和懵懂,已经有能力和魄力自己做决断了。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了声“保重”便起身离开了寝殿。 等即墨允离开之后,夏翊清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累了!”夏翊清心说,“这皇位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地要把自己累死才罢休呢?!” 不过片刻,夏翊清就调整好心情坐了起来,他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等他坐起来的时候,在刚刚即墨允靠过的桌子上看到了一盏崭新的琉璃灯。夏翊清嘴角挂上笑意,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琉璃灯仔细端详了片刻。这琉璃灯一共有六个面,灯架为玉,六个灯面皆为掐丝制琉璃福寿延年的图案,不用猜也知道这一定是即墨允从许季亭那里抢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些年偶尔能赶得上的时候,即墨允都会给夏翊清备一份生辰贺礼,夏翊清一直想还礼,可即墨允却说不知自己的生辰,而且从来不收礼,夏翊清试了几次,后来也就放弃了。即墨允待他的好,不是几份礼物就能还清的,他们之间的情感也早已超过用礼物为证的阶段了。 夏翊清拿着那琉璃灯小心地走到桌案前,轻轻地安放好之后,便开始处理手头的事情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另外一边,许琛已经将北疆的驻军训练得有模有样,轻骑、重骑、步兵、火器营以及随军锻造师都在一点一点形成规模。同时根据草原的特色,在医部大本营邕城设立专门的军医堂作为后勤之一,这些军医堂的大夫全部由军中拨饷奉养,平常可以收治帮助其他百姓,但战时要随军出动。与此同时,南境和西境的枢修院也已经投入使用,长羽军第一批锻造师正在慢慢成长。 (<a href= target=_blank></a>) 八月,南境红折,南凉在边境用铁火炸开一条出路,出其不意占了边塞的两个城,他们的铁火似乎比以前更厉害了。不过因为之前有所准备,霍与韬尚且扛得住,但那被占领的两城始终未能收回。 三天后,平宁侯带一万骁骑卫迅速赶往南境,同时,京城枢修院的武器装备立刻加急送往前线。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九月底,枢修院新制的火器将南凉骑兵横扫,骑兵还未到阵前就已被炸上了天,长羽军一举收复边城,还“一不小心”踏入了南凉的国境之内,又“一不小心”围了他们两座城池。这两座城,恰好一个挨着南昭,一个挨着吴国。 (<a href= target=_blank></a>) 南昭和吴国这下坐不住了。长羽军虽一直没有越过国境线,但日日换防练兵,弄得这两国都提心吊胆。南昭和吴国的使臣在仲渊和南凉之间来回奔走,一时弄得四国都很紧张。后来不知这两国的使臣在军帐之中说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总之他们各自回去之后就开始转而对南凉施压。 十月底,南凉终于不堪重压派出使臣前来和谈,平宁侯放出话来:“仲渊不接受议和,只接受投降。” 初次和谈失败,当晚,长羽军又送了南凉士兵一片烟花。两日后,南凉又来使者,依旧无功而返。又过了半个月,南凉缴械投降,主帅萧定代表南凉皇帝送上国书,承诺不再侵扰仲渊土地,赔款五千万两白银,五年内付清。同时将被仲渊所围的两城再加上相邻的另外四座城池一并划入仲渊领土。 而南凉割让的这六座城,原本是和南昭还有吴国的边界,如今划归仲渊之后,仲渊与那两国的国境线又延长了许多,渐成包围之势。许琛和霍与韬一起将南境的五十万大军重新整顿,在边境设立了一套完善的巡逻和预警机制,并开始着手训练当初许季亭提到过的“野战军”。 军中的时日过得飞快,转眼便是一年,虽然北疆是最先开始兵制改革的,但如今许琛在南境亲自督阵,再加上这边的兵力本就充足,兵制改革反而比北疆进行的更快,这五十万大军已经小有规模,甚至还举行了一次颇具规模的模拟对战。如此一来,南昭和吴国更加不敢妄动,只固守着自己的疆土,一步都不敢迈入仲渊的境内。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太康二年。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康二年八月,东郊行宫。 “啪”!一只玉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宏王暴怒道:“什么叫安心守陵?!我守了两年了!他还不让我回去?!” 下面的内侍跪在地上颤抖着说:“是……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说先帝并没有明旨让您什么时候回去,而且寻常人家都是守孝……三年的!” “混账!”宏王一脚踢翻了那内侍,“我今年必须回去!” 宏王的贴身太监李木劝道:“王爷息怒,无诏入京可是大罪。” (<a href= target=_blank></a>) “大罪?”宏王冷笑一声,“谁定的大罪?谁敢给我定大罪?我是亲王!我是九弟的哥哥!” (<a href= target=_blank></a>) 李木微微皱眉:“王爷慎言!那是皇上……” 宏王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 昨天全国哀悼,没有更,今天更两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逼宫 这一年多来宏王多次上奏折请求回京,都被留中或者打回,太后派人去安抚,但并没有什么效果,只好多次提醒夏翊清要小心提防。赤霄院的消息也越来越频繁,到十一月的时候,几乎是每两天就有消息传回。 这一天晚上,东郊行宫之中宏王的消息又传回了寭王府,夏翊清轻轻一笑,把纸条烧了个干净,安成站在一旁说:“快子时了,主子还不歇一歇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微微摇头。这时有小太监端着药碗进来,安成立刻接过来说:“主子喝药吧,都热了三次了。” 等小太监退到一旁之后,安成把药送到夏翊清面前,低声补了一句:“平宁侯要是知道您病了还不好好歇着,肯定会心疼的。” 夏翊清这才端起药碗,一仰头把药喝了个干净,然后指了指床铺。安成会意,一边招呼着小太监去给夏翊清铺床,一边心里想道:“果然还是提侯爷管用。” 入了冬之后夏翊清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发了几天烧,然后嗓子就哑了。倒也不是不能说话,只是白天还要坚持着去宣政处,晚上回到王府就懒得再开口。好在安成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十分了解他了,他一抬手安成就知道该干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些年夏翊清没怎么再生病,祛了毒之后身体越来越好,倒是让他有些松懈了保养,再加上一年多来朝事繁忙,前些年养出来的精气神散了不少,一吹冷风就都发了出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给自己诊脉开药,本是没打算跟谁说的,结果他烧得最厉害那天恰好是大朝会,他撑着到了大朝会结束,跪送皇上起驾之后就再没站起来,直接晕在了紫宸殿里。一众大臣内侍七手八脚地扶起他,才发现他身上烫得不行。太后立刻让人把他挪到了旁边的垂拱殿,太医和泽兰一起照顾了他大半天才算把病情稳住。 “累的。” 太医这简单的两个字让内阁的几位主事人都有些自责,原本内阁的建立是为了帮助处理政事,可自寭王摄政以来他们都有些懈怠了,一些原本内阁能独自处理的事情也要送到宣政处去议一议。其实很多时候寭王的处理意见跟他们原本的打算没什么出入,但他们就是觉得听了寭王的话才算有了主心骨。内阁有六部尚书、有内阁听政、内阁行走,十好几个人一起处理事情,可寭王只有一个人。 寭王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叫到了垂拱殿安慰他们,说自己不过是偶感风寒,让他们不用担心。第二件事则是搬回了寭王府,不管他们怎么劝,他还是坚持回了王府,没有在宫中停留,第二天还自己写了道请罪折子,说是耽误了政事,还用了垂拱殿的西暖阁休息,有违礼制,自请罚俸。 (<a href= target=_blank></a>) 罚是肯定不会罚的,太后命人给寭王府送了许多补品,让他好好休养,结果第二天他就回到了宣政处。年底事务繁多,没有人敢松懈,只是他病没好全,内阁也不会没眼力价到再像以前一样事事都去烦他,他拖着个半哑的嗓子白天气定神闲地处理朝事,到了晚间则在寝殿之中处理着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 转眼便是年底。 腊月二十七夜,宏王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突然回了京,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万守陵士兵,而原本应该固守城门的禁军却直接打开了城门,加入了宏王的队伍。宏王一路带兵直逼皇城,期间城中的一万禁军也全数归入队伍,宏王的府兵则将寭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走到了皇城外,就在宏王等人准备进入皇城的时候,墨竹持剑从城墙上飞身而下,挡在了宏王的马前,说道:“宏王留步。” 宏王坐在马背上看向墨竹:“姑姑,我只是来拜见一下母后,你这是干什么?” 墨竹直视着宏王说:“宏王殿下您这个拜见可不符合规矩,宫门已经落锁,殿下请回吧。” 宏王轻笑一声:“姑姑,你觉得你拦得住我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墨竹冷冷地说:“我今晚在这里出现,殿下您难道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太后已经知道您要干什么了。太后说,若您今晚执意要拜见,就请下马交剑,一个人单独进宫去,太后会在慈元宫等您。” “慈元宫?”宏王不屑地说,“现在恐怕太后已经在福宁宫了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墨竹微微皱眉:“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俯**子靠近墨竹:“你就这么离开太后身边,不怕太后有危险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墨竹攥着剑的手明显有些戒备:“我敢出来,便是有了把握,太后身边自有御林军保护。” 宏王朗声大笑,坐直了身子道:“御林军!开门!” 宏王话音一落,紧闭的宫门突然开了,墨竹大惊失色,立刻转身要往宫中奔去,被早已经等在一旁的一群士兵拦住了去路,墨竹拔剑便要反抗,却听宏王说:“没有泽兰还是不行啊!” 墨竹刚一运真气,就觉得浑身无力,连剑都拿不住了。宏王笑道:“袖中自有乾坤,姑姑以后还是要小心一些,不要离别人这么近才好。” 原来刚才宏王靠近她时若有似无地抖了一下袖口,已经是给她下了药。墨竹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声音有些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冷笑一声:“姑姑放心,只要你不动真气,明天就能恢复如常。我不想要你的命,更不会伤害太后,我只是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墨竹周身无力,被一群士兵围住,只能狠狠地盯着宏王,眼看着他带人直奔福宁宫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到了福宁宫外,立刻有人上前来回报:“王爷,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没有意外。”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笑了笑,走到福宁宫寝殿外,高声喊道:“臣夏卓清救驾来迟,请皇上和太后开门。” 太后充满怒意的声音传来:“本宫和皇帝好得很,你救的是谁的驾?!”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说道:“请太后开门,臣有话要说。”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时福宁宫寝殿的大门打开,走出来的却是夏翊清。 “宏王,好久不见。”夏翊清风寒未愈,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宏王语带嘲讽:“哟,这不是我们摄政的寭亲王殿下吗?您这嗓子是怎么了?生病了吗?生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似乎是身体真的不适,他靠在寝殿外的柱子上问道:“宏王,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 “我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才会出现在这里。” 宏王转过身,冲着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寭亲王夏翊清假传圣旨,把持朝纲,意图谋反!各位将士随我一起清君侧,若遇反抗者,格杀勿论!” “清君侧!清君侧!清君侧!”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一挥手,立刻有士兵将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寝殿门再次打开,一群侍卫鱼贯而出,与准备破门而入的士兵对峙了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大长公主夏祎一身戎装持剑迈出寝殿,那些士兵看到夏祎之后都止住了脚步,夏祎掌握兵权多年,许多士兵都曾在她麾下效力,哪怕如今她已无虎符,但军威犹在。 夏祎扬声道:“卓儿,我劝你再想想清楚。” 宏王后退两步,立刻有护卫挡在他身前,不过一瞬的惊慌之后他就恢复了镇定,笑着说道:“姑母,我觉得这话应该是对你自己说才是。你手里已经没有兵权了,许公爷又卧病在床,就连你那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儿子如今也远在南境呢。我手中有一万皇陵兵、一万禁军,戚烨也早就是我的人了,你觉得你还有胜算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想了想,似乎觉得宏王说得有道理,于是说:“确实,我唯一能调动的就是公府和侯府的那一千多护卫,我确实赢不了。” “戚烨都是你的人了?”夏翊清似乎是有些意外,但旋即又点头道,“也对,不然你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地进入皇宫。” 宏王略显得意地说:“我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我还要谢谢太后,用二十军棍送给了我五万御林军!”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叹了口气,缓缓地说:“宏王,咱俩聊聊吧。” “你想拖延时间吗?”宏王笑道,“没用的,京城最近的江南路驻兵已经随时待命准备支援我了。” 夏翊清摇头:“我没想拖延时间,我就是想问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宏王冷笑一声:“我只是要拿到我该拿到的东西!” 夏翊清提高了声音质问道:“什么是你该拿的?摄政?还是皇位?父皇遗诏写得清清楚楚,他保留了你亲王的位置,一应待遇都没有改变,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守着皇陵,你依旧是身份尊贵的亲王,没有人敢对你不敬,你还要怎么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对夏翊清这一番话嗤之以鼻:“你现在掌权了,当然可以这么说!踏实地守着皇陵?凭什么?九弟年幼,你把持朝政排除异己,你想干什么?你离皇位就一步之遥,你敢说你就不想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我还真不想,皇位哪是那么好坐的?你说我排除异己?我排谁了?秦高濂?还是方崎?他们没做错事情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别跟我废话!”宏王拿出连弩指向夏翊清,“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明年的今天我会给你烧点儿纸的。” 说罢按动连弩,一根箭冲着夏翊清的胸前就飞去,夏翊清抬起手腕射出一支铁箭,那铁箭直直地对上了冲着他而来的箭,竟是把那支箭从当中劈开了————那是许琛送给他的铁手环中的暗箭,宏王手中的连弩怎么可能跟骁骑卫的玄铁箭相提并论。 夏祎立刻拔剑护在夏翊清身前,她此时已经带了怒意:“卓儿!你要干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哼!”宏王冷笑道,“你拦得住一支箭,拦得住上百只箭吗?弓弩手!射杀这贼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然而宏王预想之中的百箭齐发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即墨允一袭白衣飘然而至:“宏王殿下,弓弩手的箭今天是射不出来了,他们的手还在不在我也不太敢保证,毕竟我手下的人时常没个轻重。” (<a href= target=_blank></a>) 说完这话,即墨允转身对夏祎欠身道:“大长公主,请您进殿去保护皇上和太后,这里有我在,不会出问题。” 夏祎冲即墨允微微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寝殿。 “戚烨!”宏王终于慌了神,他慌张地喊,“戚烨呢!御林军!” 宏王算得很好,他挟持了陈福,用假的口谕诱骗了守陵士兵,再通过诚武伯李淳勾搭上了禁军统领。又利用文庄公和戚烨取得了联系,戚烨犹豫了很久,最终答应帮助于他。御林军统领的倒戈对宏王来说至关重要,也帮助他下定决心逼宫。 (<a href= target=_blank></a>) 然而他确实忽略了即墨允这个人,或者说他根本没想着赤霄院会怎么样,他一直看不起赤霄院,觉得赤霄院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而且自从开宇十五年之后,赤霄院几乎就没什么存在感了,宏王最后一次见到即墨允还是在前太子被废的那次宫宴之上,在他看来,当时即墨允不过是帮着收拾了几个刺客,然后在东宫看了一场戏而已。 此时即墨允的突然出现,让他想起那些年听过的关于此人和赤霄院手段如何狠毒的传言,心里发了慌。 夏翊清语重心长地说:“二哥,别闹了,收手吧。” 宏王嘶吼道:“你凭什么让我收手?!” 夏翊清终于不再靠在柱子上,而是站直了身子,语气冰冷地说:“你若执意动手,那就不是家事,而是谋反的大罪了!” 夏翊清今天只穿了件普通的水色长衫,外面披着灰鼠斗篷,在这样的黑夜之中并不算瞩目,就连即墨允那一身素白都比他惹眼,可宏王就愣是被这样的夏翊清给慑住了。 宏王看向夏翊清的眼神都变了,此刻他觉得十分不甘,心中又泛起阵阵酸楚————他是嫉妒夏翊清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个九岁才得了名字的皇子,一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一个异族女人生的儿子,如今就这样站在龙椅旁,成为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人。可自己呢?从懂事起就开始装乖巧装低调,要努力讨得父皇和母后的欢心,要懂事地对那个在他看来毫无能力的大哥俯首帖耳。他用了许多年的时间,一点一点瓦解了自己父皇对大哥的宠爱与信任,终于让父皇废了大哥,可他却并没有如愿得到太子之位。他记得父皇跟他明示暗示过多次,说夏翊清有异族血脉,所以他才没有把夏翊清放在眼里,只是偶尔去提点敲打一下,让夏翊清别跟自己争。他用尽全力拉下了太子,又不惜对自己的六弟痛下杀手,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父皇突然驾崩,留下一封遗诏把他多年的努力彻底终结。 “我要杀了他!”宏王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只要杀了他,这天下就再没人跟我争了!” 夏翊清依旧在劝宏王:“二哥,收手吧,现在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到现在无人伤亡,我们还没有真的刀剑相向。母后就在殿内听着呢,你现在收手,给皇上和母后认个错,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咱们一起好好过个年,不好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好!”宏王吼道,“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回去!更何况我根本不会输!御林军早已听命于我,你不用再跟我玩诛心了,我不吃这一套!” (<a href= target=_blank></a>) “二哥!”夏翊清无奈地喊道。 宏王此刻已经彻底失控,他拿着手中的连弩就开始放箭,边放边说:“诛杀乱臣贼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玄铁鞭凭空出现,将那几支箭打飞。宏王见一击不成,立刻提剑直奔夏翊清而去,两根玄铁鞭一左一右缠住了宏王的剑。于此同时宏王身边那些试图突破寝殿的士兵被从天而降的一群黑甲士兵拦住————骁骑卫回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将玄铁鞭收回到腰间,抱着夏翊清就飞身上了屋顶:“你怎么不躲?”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道:“听到你来了,我还躲什么?” “我要是赶不回来呢?!”许琛的面罩能够掩盖住他原本清亮的音色,却掩不住他语气之中的担忧。 夏翊清伸手把许琛的面罩掀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你……!”许琛看着夏翊清因为生病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真的差点就赶不回来了。” 夏翊清强压住自己想拥抱许琛的冲动,静了静心神,说:“我有安排,你赶不回来我也不会出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皱了皱眉:“都说了不许拿自己的命来赌,我一走你就不听话!” 许琛身上的黑甲一直延伸到手背,而手掌和手指处又被特质的软皮一直包裹到手指第二个关节处,只留下指尖露在外面。夏翊清把许琛这一点点露出来的指尖握在手中,低声说:“你手好凉。” 许琛对夏翊清这种转移话题的方式无可奈何,只好报复性地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夏翊清松开了许琛的手,嘟囔着说道:“一年多没见,第一句话就吼我,大将军可真威风。” 许琛把手伸到夏翊清的斗篷里面,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腰:“一年多没见,回来就让我看到这么危险的场景,王爷可真狠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看着许琛,道:“我很想你。” “我也想你。”许琛温柔地看向夏翊清,“等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好好说话。现在……我们该下去了。” 夏翊清压低了声音说:“我要大将军抱我下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了笑,抬手搂住夏翊清的腰,带着他回到了地面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们其实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但下面已经迅速解决战斗了,毕竟骁骑卫的战力相当惊人,那些守陵的士兵根本不是对手。 两名骁骑卫用乌霜一左一右押着宏王跪在地上,即墨允靠在廊下的柱子旁插着手看热闹,此时戚烨走进院子里,对着寝殿门口躬身一拜:“回禀皇上、太后,外面的叛军和被煽动的御林军均已伏诛。” “戚烨!你骗我!!”宏王声嘶力竭地喊着。 戚烨转身道:“宏王殿下,臣说过,谁是皇上,臣就效忠谁。” 许琛站在夏翊清的身后,心里着实松了口气:原来他真的有安排。 此时寝殿的门再一次打开,太后走了出来,跟在太后身边的还有夏祎和晟王。 太后缓缓说道:“卓儿,本宫给过你机会,翊儿也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那就怨不得我们了。” 宏王瞪着太后,喊道:“我不服!凭什么就要我守皇陵!凭什么他就能摄政!父皇明明不喜欢他!除了大哥之外就是我最年长!凭什么不是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声音清冷地说:“因为衍儿是被你害的。” 宏王立刻收了声。 “你真以为没有人知道吗?你以为自己做的很完美了吗?本宫告诉你,不仅现在站在我身后的这些人知道,先帝也知道是你做的。”太后沉默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卓儿,你今天在带兵进宫的时候,有没有一丝一毫想过你府中的王妃和你的儿子?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失败,他们将会面临着什么?” 宏王扭过头不说话。太后叹了口气:“你为子不孝,为弟不恭,为兄不仁,为父不慈,还要问为什么不是你?这天下怎么可能交给一个这样的人?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龙椅也不是那么好坐的,你太贪心了。” 宏王恶狠狠地盯着夏翊清,夏翊清避开他的眼神看向别处。太后提高了音量说:“宏亲王夏卓清谋反,意图刺杀本宫和皇上,现已伏诛,即刻关入宗正寺,此案由大长公主和晟王一同主理,宗正寺配合。其他琐事就交给寭王去办吧。” 众人立刻领旨,夏祎陪着太后往慈元宫方向去,临走时跟许琛说:“我今天住在宫里,你要是也回不去的话记得找人给家里传个信,别让你父亲担心。” 等太后离开之后,夏翊清站在院中说道:“归平和平留,你们二人帮着把宏王押到宗正寺天牢去,然后就回府去给公爷报平安。”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站在宏王身后的两人立刻领命,许琛看着夏翊清的背影心中想道:“这黑甲穿上都一样,也难为他能看得出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转身看了许琛一眼,然后朝着一旁说道:“禁军参与谋反,城中安防不能无人负责,就暂时交由骁骑卫吧,纪寒你们要稍微辛苦一下,巡防的事情你们如果不熟悉的话就去找定远公,让他来帮你们。另外,你再派人把宏王府、文庄公府、文昌伯府、诚武伯府和京城的秦淮樟府邸看管住,府中诸人单独关押,府兵全部收押。” 纪寒立刻领命带着骁骑卫离开。 宏王终于瘫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向夏翊清,嘴里喃喃道:“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都知道……?” 即墨允轻笑一声:“宏王,你当我赤霄院是吃干饭的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不再理他,只是挥了挥手,归平和平留立刻带着人押解宏王出去了。等他们离开之后夏翊清继续说:“平宁侯和赤霄院即墨大人跟我到宣政处,所有叛军全部暂时关押到惩戒所去,戚统领把手头的事情暂时交代给吕副统领,交接完之后到宣政处来一趟。” 等众人都散去,夏翊清拉着许琛的手一起往宣政处走,即墨允轻咳了一声:“殿下,我还在这儿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大人在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被噎了一下,只好抬头看天:“我不在,我什么都没看见。” 许琛憋笑道:“好了,你这是干什么?快松开吧。” 夏翊清却没松开手,只是说:“我不,大人要是不想看早就到宣政处等我们了,既然他想看那就给他看呗。” “殿下,你好歹注意点影响吧。”即墨允有些无奈,“我这……我这不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别,”夏翊清打断道,“等人到齐了再说,我不着急。”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看了一眼夏翊清,又回头看了一眼走在身后的即墨允,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即墨允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一会儿我就交代,我全交代,殿下别生气。”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三十四章 玄墟 宣政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坐在案前,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看向一旁的许琛,许琛觉得有些尴尬,说:“你别这么看着我,大人还在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另一边,即墨允面对宣政处的大门站着,恨不得把自己变成这屋里一根没有生命的柱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着说:“大人坐吧,我这里给您备了蒙顶甘露。”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听见这四个字心中一颤,立刻说:“我不喝茶,我喝水就行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时门外传来安成的声音:“王爷,戚大统领到了。” 夏翊清收回了眼神,扬声说:“让他进来吧。” 戚烨一进屋就看到立在门口的即墨允,他愣了一下,然后朝即墨允微微点头:“大人。” 即墨允一脸苦相地看着戚烨,没有接话。 戚烨走到屋里,刚要请安,就被夏翊清拦住了:“别了,坐吧,今天都辛苦了,即墨大人也来坐吧。” 二人落座之后,夏翊清亲自端了杯茶送到戚烨面前,“大统领辛苦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戚烨哪里敢受,立刻要起来,却被夏翊清按在了椅子上,夏翊清说:“快喝杯热茶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戚烨刚喝了口茶,就听夏翊清问道:“不知道我这里的蒙顶甘露和赤霄院的哪个好喝啊?” 戚烨惊得差点把茶杯摔了,好不容易稳住了手,就看即墨允无奈地用一只手捂着脸,半晌才开口道:“殿下我错了。” 夏翊清踱步回到自己的椅子旁,端起茶杯缓缓地说:“大人哪里有错?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大人呢,要不然平宁侯怎么也得明年才能回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茫然地看着他们,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戚烨站起来要跪,即墨允开口说:“行了你别跪了,这是我的错。” 夏翊清看向即墨允,面带微笑地问道:“即墨大人这回打算给我编个什么故事?” 即墨允叹了口气:“不编故事,我老实交代,戚烨是我师兄。”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次换戚烨捂脸了,许琛的目光在戚烨和即墨允之间来回转动,半晌才回过神来:“师……师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只是淡淡地说:“我就说大人对戚大统领这超乎寻常的信任总得有个缘由嘛。” 即墨允解释说:“我和师兄都是玄墟山的弟子,二十多年前一起下山历练,然后就没回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有些吃惊,玄墟山是个世外之地,从不参与凡尘俗事。药仙谷虽然避世,但不限制弟子出山,就连陵老谷主也不是请不动的。可玄墟山从来就没有过弟子入世,或者说一旦决定入世就不再是玄墟山的弟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戚烨开口说:“王爷恕罪,臣……” 夏翊清却朝戚烨摆了摆手:“戚大统领放心,我没有要怪罪的意思,更何况我对你没什么意见,我只是想问问即墨大人,这有什么好瞒的?怕我说你徇私?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即墨允摇了摇头:“都不是。我就是觉得没什么说的必要。”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没什么说的必要,所以你就看着我把骁骑卫调回来也无动于衷。南境刚安稳一年多,军中的训练正在进行,你让骁骑卫现在回来,万一他们回来的途中南境又起战事怎么办?我知道这种概率很低,可万一呢?你要是告诉我你们俩的关系,今天这个局压根用不着骁骑卫就能破,五万御林军在手我还担心什么?大人,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自知理亏,有些抱歉地说:“殿下恕罪。” 戚烨也起身:“请王爷责罚。” 许琛解围道:“南境我都安排好了,有霍将军在,不会出意外的。” 夏翊清靠在椅子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说:“戚大统领先回去吧,我跟即墨大人有话说。” “王爷……”戚烨有些担心。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你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戚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转身离开了宣政处。 等戚烨离开之后,夏翊清叹了口气:“大人,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知白一年多没回来了,你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回来过个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明白你的好心,可是大人忘了国事为重这四个字。我们如今在这个位置上,谁都有自己难以割舍但必须割舍的东西。我若任性妄为,那是拿着整个国家在玩。”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次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殿下罚我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道:“罚你给我讲故事吧。” 即墨允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故事,我和师兄从小一起长大,山上待得腻了就跟师父说要下山历练,其实就是出来玩的。我们下了山一起走过了许多地方,后来到了仲渊。我那个时候年纪小玩心大,有一天晚上闲得无聊跑出去瞎逛,结果碰到了另外一个偷跑出来的少年。”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立刻问:“是我小叔?” 即墨允点点头:“对,当时治安很不好,那天正好看到有入室抢劫的,季亭一身正气冲进去就要跟人家理论,可他那花拳绣腿自保都难,我就帮他救下了那一家人。那家的小孩子特别喜欢季亭,要留他在家住,不过季亭没在那家人家里住几天就出来了。我觉得季亭这个人特别有趣,就缠着师兄留在了这里,然后每天晚上都跑出去找季亭聊天。” 夏翊清问:“那戚统领呢?他就让大人这么出去?” “师兄他……从小就宠我。”即墨允回忆道,“我当时一心要跟着季亭,师兄虽然生气,但最后还是陪我留了下来。后来季亭跑去东宫给你父皇出谋划策,我其实是不同意的,可我哪里管得了他啊,每次一跟他提离开他就不接话,所以后来我就准备跟师兄一起回去了。我已经下定决心跟季亭告别了,结果他却被先……不是,被永业皇帝召进了宫,密谈一夜,还好当时师兄按住了我,不然我肯定就冲进皇宫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然后许公子就让大人跟他一起建立赤霄院?”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摇头:“没有。他看到我已经收拾好的行囊,什么都没跟我说,就给了我个拥抱,让我回山门好好去修炼。他告诉我说人都是在离别中成长的,我下山这一趟历练已经够了,这混乱的世道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可我不想走了,就那一个拥抱,我就不想再走了。” 许琛有些不忍心:“大人……” “没事的,都那么多年了。”即墨允这话说得平静,但许琛和夏翊清都知道当时肯定不会这般平静。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听即墨允讲:“师兄知道我又不走了,气得直打我,可他打我也没用,从小我决定了的事情就没有人能改变。后来师兄不告而别,我原以为他是回山门找师父告状去了,后来才发现他去从了军。师兄武功虽好,但战场毕竟危险,当时我已经在赤霄院开始做事,手里有了点关系,再加上季亭的帮忙,就给我师兄做了个假身份,把他调到临安府驻军里。” 夏翊清问:“那戚统领知道大人在暗中帮他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知道。”即墨允缓缓地说,“师兄回来之后我都告诉他了,他说既然我选择留下,他就陪着我留下。他从军也是想帮着仲渊平复外乱,这样我和季亭在京中也能轻松一些。我就笑他,那战场之事哪是一人之力就能解决的。不过后来他一步步走到了江南路都指挥使的位置,其实我也并没有帮到他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开口问道:“那……戚统领认识我小叔?”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点头:“之前他只知道言清。言清死的时候我不在京中,是师兄给我传的消息,等我回来的时候言清已经合棺了,我连尸体都没见到,师兄劝我离开,但我已经离不开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叹了口气:“对,父皇不会放大人离开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殿下不用叹气,”即墨允笑着说,“其实你父皇留不住我,我只是在晟王府发现了季亭而已。” 许琛说:“之前小叔说过,他不知道大人是怎么发现他的。” “还真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吗?!”即墨允笑了笑,“其实很简单,我早就见过他的真面目了,他不可能永远不摘面具,而我的轻功也不会被他发现。” “也对。”夏翊清想了想又问道,“那大人当初是怎么说服戚统领让你留下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我说我要完成言清的遗愿。” 许琛:“戚统领信了?” “信了,因为师兄亲眼看过我有多痛苦。”即墨允解释说,“我没有亲眼见到言清的尸体,所以最开始的半年我一直不相信他是真的死了。半年之后我偶然发现他在晟王府,看到他中毒的样子我更是心疼,紧接着又发现他……他和晟王,所以我当时确实一直非常痛苦。” 许琛察觉到了什么,他犹疑地开口道:“所以戚统领对大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点头:“对。我们俩一起长大,如果没有季亭的话,或许早二十年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现在……我已经答应师兄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本无意探寻即墨允的隐私,更未曾想即墨允会如此坦诚,甚至把和戚烨的事情都直接说了出来,他心中有些后悔:“我好像不该问这么多。” 即墨允摆摆手:“没事,我们原本也没打算故意要瞒着,只是想着要是哪天被发现了就直接告诉你们。之前我带殿下去院里的那天晚上,就是师兄来找我,那时我没跟他说过咱们之间的关系,解释起来又比较麻烦,所以我才让你离开的。” “猜到了。”夏翊清点了点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追问:“刚才大人说之前戚统领只认识言清,那他现在知道我小叔了?” “知道了。”即墨允笑了笑,“先帝驾崩之后没多久,我就带着他去见了季亭,我们一起把这些年的事情都告诉了师兄。先帝一去,我们所有人背负的秘密都彻底烟消云散了,对我们来说,是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所以我们让季亭和晟王做了见证,就……就在一起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和许琛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里都有些动容,又觉得有些惋惜。这二十多年,即墨允过得苦,戚烨过得更苦。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缓了缓,又开口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起疑心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春猎回来。”夏翊清补充道,“春猎回来戚统领去领罚,二十军棍下去,第二天就能下床,他内功太深厚了。虽然他装着休养了好几天,但真的疼和装的疼我能看得出来。而且大人你难得找我请一次假,怎么就那么巧赶上戚统领生病。” 即墨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季亭当年就告诉过我,说我玩不过殿下,果然……”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蒙顶甘露,”夏翊清笑着说,“这是戚统领爱喝的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是,从小他就爱喝这个。” 夏翊清又揉了揉眉心,道:“大人快去找你师兄吧,我看他刚才那个样子,是真怕我把你怎么着。” “没事了?”即墨允问。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站起身来:“如果大人想继续在这里看我们俩的话,我倒是不太介意。” 即墨允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这就走,你俩继续。”说完飞快地离开了宣政处。 夏翊清走到门边说了几句,安成就离开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坐在椅子上看着夏翊清:“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夏翊清:“陪我睡觉。” “啊?在这儿?” 夏翊清勾住了许琛的脖子:“对啊,我这里有床。”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问:“干嘛不回去睡?” 夏翊清摇头:“我回不去,二哥虽然伏诛,但御林军中还是有一部分是真的被他煽动了,戚烨和吕斌今晚也睡不了,得重新调整御林军,还有那些被抓住的叛军得处置,如果有什么事情得让他们第一时间能找到我才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也对,今天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夏翊清顺势帮许琛卸掉身上的黑甲:“你又有多长时间没卸甲了?” 许琛:“我赶路回来哪里有时间卸甲?” 夏翊清把黑甲放到一边,给许琛揉着肩膀说:“洗澡是洗不了了,不过我刚才让安成去准备了点热水,拿热水擦擦身上再睡能舒服一些。” (<a href= target=_blank></a>) 禁卫所。 戚烨自从回来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即墨允进入戚烨房间的时候,戚烨正在屋里踱步,即墨允笑着说:“怎么了大统领?这是开始练新的步法了?” 戚烨看到即墨允立刻上前问道:“寭王没难为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没有,我们聊了聊天。” (<a href= target=_blank></a>) 戚烨担心地说:“可我看他刚才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坐到了椅子上说:“装的,他没生气。” “装的?”戚烨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他装的?” 即墨允看向戚烨:“师兄,我跟着他这么多年了,他是不是真的生气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戚烨戳了一下即墨允的头,说道:“你们俩玩儿我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摇头:“不是,他之前确实不知道咱俩的关系。而且他说得对,五万御林军在手他确实不用再大老远把骁骑卫调回来,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了。但他也真的没有生气,他只是怪我瞒着他而已,因为我之前答应过他不再对他隐瞒。” 戚烨这才放心下来:“那就好。我原本想在宣政处等你的,但是寭王和平宁侯都那么警觉,我又怕到时候弄巧成拙。” 即墨允:“放心吧,我跟他俩说清楚了,咱俩以后不用刻意避着他们了。” “都说了?”戚烨问。 即墨允点头:“都说了。我这二十多年来一直都在层层叠叠的谎言和隐瞒之中,太累了。寭王和平宁侯不是外人,我不想再跟他们撒谎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戚烨亲了一下即墨允的额头,说:“小允辛苦了,以后有我在,不用再这么累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好酸啊……”即墨允推开了戚烨,“别老这么说话行不行?” 戚烨白了即墨允一眼:“切,明明就很想听,还装。”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低着头说道:“师兄,谢谢你。” 戚烨盯着即墨允看了好半天才开口说:“你病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大笑道:“明明就很想听,还装!” (<a href= target=_blank></a>) “行!”戚烨站起身来,“言……许公子的好你一点没学着,他那点怼人的机灵劲你倒是全学会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好了师兄,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a href= target=_blank></a>) “知道。”戚烨弯下腰平视即墨允,然后抬起手来摸了摸即墨允的头发,像哄孩子一般说道,“小允乖,跟着师兄过下半辈子吧!” 即墨允难掩笑意地说了一句:“滚!” 戚烨不为所动,说道:“这是禁卫所,不是赤霄院,你叫谁滚呢?” 即墨允起身就要走,戚烨说:“行了,跟这儿凑合一宿吧,折腾了大半夜你不累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怕你欺负我。”话虽如此,即墨允却转身往床边走去。 戚烨笑道:“你休息吧,我去找吕斌了,今晚有的忙了。” 宣政处内,许琛和夏翊清已经擦洗完躺到了床上。说是床,其实只是一个稍宽一些的软榻。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你病了一个多月了吧,怎么还没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躺在许琛的肩窝里,语带疲惫地说道:“年底太忙,没顾得上休息。你不用太担心,我每次生病都得半个月起,正常状态罢了。” “你快省省吧,”许琛心疼地说,“不生病才是正常状态好不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往许琛的怀里拱了拱:“看见你我就好了。” 许琛轻轻拍着夏翊清说:“过年好好休息一下,反正过了十五才开朝呢,南境没什么大事,我暂时也不用回去了。” “嗯……”夏翊清的声音逐渐变轻,“你回来了真好。” 许琛低下头,正好看到夏翊清纤长浓密的睫毛,此时他的睫毛没有颤动,安静地搭在眼上。许琛喉头微动,轻轻吻了一下夏翊清的额头,夏翊清没有睁眼,只是又下意识地往许琛的怀里蹭了蹭————他睡着了。 许琛无声地笑了笑,给夏翊清拉好了被子,又仔细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弹灭桌上的灯。其实许琛也很累,但他此刻又十分清醒,他一边轻轻拍着夏翊清,心中一边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他接到夏翊清消息的时候是五天前,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字:“宏王欲反,需援。” 字越少证明事情越严重,他不敢耽搁,当即带领一万骁骑卫全速往临安赶。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临安,却还是没追上宏王的队伍。不过许琛在城外的时候就收到了夏翊清的木鹞,里面只有四个字:悄悄进宫。 他知道夏翊清这是要请君入瓮,于是带着骁骑卫弃了马抄小路绕到了皇城的另外一侧进了宫。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手中有赤霄院,应该是早就知道宏王要反的,他早有准备,甚至原本都没打算惊动骁骑卫。可许琛还是有些后怕————如果戚烨真的反了,那宏王手里就有七万人,就算父亲母亲在京中,能调动的人也是有限。 夏翊清说得轻巧,其实是把赌注全都压在了自己手中这一万骁骑卫能及时赶到上。所以夏翊清在意识到即墨允对他有所隐瞒之后才会生气,如果他早知道能全然相信戚烨,就不用这么狼狈地拖时间等着自己赶到了。(<a href= target=_blank></a>) ※※※※※※※※※※※※※※※※※※※※ 即墨允和戚烨的故事就不占大篇幅了,或许会给他们一篇番外,也或许会出现在别人的叙述里,还没想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托梦 许琛也终于渐渐入睡,可没有一会儿就醒了,夏翊清抱他抱得紧,似乎又被魇住了。许琛是穿着甲回来的,身上没有香囊,他摸索半天,终于在床头摸到了一直被夏翊清挂在身上的香囊。他把香囊放到了夏翊清的脸侧,轻轻地拍着夏翊清的后背。 夏翊清果然渐渐安稳了下来,勒着他的手也松了一些力,只是脸上有一股难掩的病容。许琛心疼不已,抬手摸了摸夏翊清的眉间,却觉得有些发热。 “糟了,”许琛心道,“又发起烧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轻轻地掰开夏翊清的手,给他把被子盖严实,又在薰笼中加了几块炭,然后飞快地穿好甲走出了宣政处,不一会儿就带着孙石韦回来了。他原本是想着去太医院随便找一个太医的,结果这一晚当值的恰好是孙石韦,如此一来更好,孙石韦是最了解夏翊清身体状况的,许琛也不用费心再多解释什么。 孙石韦诊脉片刻,然后就示意许琛到外面说话。 许琛问道:“小姑父,他怎么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孙石韦:“病情反复,他之前病就没好利落,又一直强撑着。今晚的事我听说了,今天晚上这么冷,他又精神紧张,在外面吹风受凉,说了那么多话,所以才又烧起来。” 许琛有些着急:“那要不要紧?” 孙石韦:“目前还好,烧得并不算太热,一会儿药煎好了我给你送过来,你看好他,要是烧得厉害了再来找我。” 许琛点点头:“好,辛苦小姑父了。” 孙石韦看了许琛一眼,然后说:“你也保重,别熬坏了。” 许琛:“我没事,就是赶路回来没怎么睡觉,睡一宿就好了。” “怎么这担子就全压在你们俩孩子身上了呢。”孙石韦叹了口气,“我去煎药了,你也抓紧时间休息吧。” 许琛转身走到了夏翊清身边。夏翊清还在睡着,只是依旧皱着眉。许琛脱了甲刚一躺到床上,夏翊清就像有感知一样钻进了他怀里,随即安稳了下来。 许琛也不敢睡实,一直提着精神,等到孙石韦把药送来,他哄着夏翊清喝了药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夏翊清一直迷迷糊糊的,喝药的时候都没睁开过眼,许琛搂着他一点一点把药送到了他嘴里,一碗药愣是喝了一刻钟才算喝完。等都折腾完了之后天都要亮了,许琛已经累极,刚一沾枕头就睡了。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许琛才睁开眼,他瞟了一眼屋内的机械钟,已经快巳初了,夏翊清依旧没有醒来,许琛抬手摸了摸夏翊清的额头,还是在发烧,他有些担心,轻声叫道:“和光,醒醒。”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听见了声音,但只是呜咽了一声又没了动静。许琛无奈,轻轻拍着他,边拍边唤他,终于把夏翊清叫醒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扶着夏翊清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声说:“醒醒觉,一会儿我送你回府再睡。”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茫然地问道:“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又发烧了,”许琛说,“我昨晚喂你喝药还记不记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摇头。许琛心疼地摸着夏翊清的额头,说:“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已经巳初了,你先醒醒,别在这儿睡了,回去再睡。” 夏翊清愣了会儿神,然后才说:“哦,在宣政处。” 许琛笑了一下:“醒过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声音沙哑:“哥,我难受。” 虽然俩人在床上的时候夏翊清经常哥哥将军地乱叫一通,但平常的时候他其实很少叫许琛“哥”。许琛心里明白,现在夏翊清一定十分难受,不然不会这么叫他,人在虚弱的时候总会寻求庇护,这一声“哥”不是所谓情趣,而是他想得到安抚和照顾。 许琛搂着夏翊清安慰道:“生病肯定会难受的,忍一忍,我陪着你。” 此时安成轻轻敲门道:“王爷,戚大统领来了。” 夏翊清摇了摇头,许琛低声说:“那我去,你盖好被子。” 许琛懒得再穿甲,直接裹着夏翊清那件斗篷就走出了宣政处,戚烨看到许琛有些意外,连忙行礼:“侯爷安。” 许琛摆摆手:“别客气了。大统领有事跟我说就行,王爷身体不太舒服,现在见不了人。” 戚烨:“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御林军全部安排妥当,我和吕斌一起又重新调整了一下巡防。宏王带来的守陵士兵和禁军再加上御林军中一小部分被宏王收买的,全部都关押到了城外的惩戒所,御林军现在剩下四万一千六百人,暂时不会影响日常巡防。” 许琛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吧。等殿**体好些了再安排其他的事情,马上过年了,跟兄弟们说坚持一下,等过完年之后殿下会犒赏大家的,有错的罚了,有功的也不会落下。” 戚烨点点头,然后又有些担心地问:“王爷他……他还好吧?” 许琛:“没事,他昨晚有些发烧,我一会儿就送他回去休息,宫里的护卫就麻烦你了。你转告大人,让他这几天留在宫里盯一下,一旦有什么事他有办法能很快通知殿下。” 戚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许琛口中的这个“大人”是即墨允,他立刻点头:“好,我跟他说。您让王爷安心养病,宫中不会出问题。” (<a href= target=_blank></a>) “多谢。”许琛朝戚烨微微点头,然后目送着戚烨离开。 “安成,”许琛吩咐道,“你去趟我府上,让人把我的银狐斗篷拿来,再给我拿套便服。然后去准备马车,车上笼好暖炉,记得把王府的寝殿也收拾好,一定要暖和,你家主子还没退烧,不能再受风了。” 安成立刻小跑着去办了。 许琛回到屋里的时候,夏翊清正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赶紧走到床边:“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抱。” 许琛立刻调整好姿势让夏翊清靠在自己怀里。夏翊清缓缓地闭上眼睛,用几乎没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喃道:“我再睡会儿。”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没有出声,搂着夏翊清让他安心休息。夏翊清呼吸逐渐变沉,很快就又睡过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一觉睡了不知道有多久,夏翊清只觉得做了许多个梦,每一次都以为自己醒来了,可每一次都不是真的醒来,从一个梦到另外一个梦,接连不断,有人断断续续地叫他,有人在推他,也有人在拉扯他。 这一次,他看到了草原。他从未到过草原,却好似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一般,一直走到了一条河边。他看到了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河边背对着他,身边还有一个很小的孩子。 “这是……土拉河吧。”夏翊清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名字。他正要往前走,却见那名女子转过身来笑着看向他。夏翊清登时愣在了原地,太美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美得如此生动,然而他在那眉眼之间看到了一丝熟悉,电光火石之间,他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那红衣女子蹲**,冲身边的孩子说了句话,然后那孩子就怯怯地看向了他,试探着向他的方向走来。夏翊清伸手招呼着孩子,小孩子逐渐咧开嘴,蹒跚着扑向他的怀里。他一把抱起孩子,心里软得化成了一汪水。那女子看着他将孩子抱起来,欣慰地说:“我把他交给你了。” 夏翊清点头:“好,你放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女子问道:“你能照顾好他吗?” 夏翊清看着怀里正在拉扯他衣服的小许琛,柔声说道:“我会用我这一辈子去疼他爱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a href= target=_blank></a>) 女子低下头,轻轻擦拭了一下眼眶,然后说:“真想看着他长大。” 夏翊清:“你可以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女子浅笑一下,缓缓说道:“我该走了,记住你答应我的事,好好爱他。” “你去哪?”夏翊清抱着小许琛快步向前,那女子的身影迅速的缩小,夏翊清拼了命去追,可草原广阔,他根本追不上。他跑到实在没了力气,才颓然地坐在了草地上。 小许琛扯着他的领子,奶声奶气地说:“我们回去吧。” “回去?”夏翊清喃喃地说,“对……我要带你回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快回去吧,”虚空中一个女声传来,正是刚才那名女子的声音,“好好爱他。” 夏翊清抱着小许琛起身,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脚下一空,他胡乱地一抓,本以为什么都抓不住,却没想到触碰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手掌。他缓缓睁开眼睛,听到许琛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紧接着一只略带薄茧的手就覆在了他的额头上,他想开口说话,却觉得口唇发干。 许琛:“喝水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微微点头。 许琛连忙把夏翊清扶了起来,从后面搂住了他,端了一杯水递到他的嘴边。夏翊清就着杯子喝了水,才算彻底清醒。 许琛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可算醒了。” 夏翊清问:“我睡了很久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天多。从你上次醒来到现在已经十五个时辰了。”许琛说道,“前天夜里你开始低烧,一直没退。昨天早上醒了大概一刻钟,就跟我说了句想再睡会儿,然后就怎么都叫不醒了,而且越烧越厉害,一直退不了烧,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我做了个梦。” “嗯?”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梦见你阿妈了,”夏翊清解释道,“她穿着一身红衣服站在河边,把你交给我之后她就走了,我怎么都追不上她,就听见她让我回来,然后我就醒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愣了愣,然后问:“你看见她的脸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点头:“看见了,她很美,笑得温柔又平和。” “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脸……”许琛失笑道,“前年除夕的时候在墓前我跟她说,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结果一直也没梦见,她怎么跑你梦里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听着许琛有些快的心跳声,低笑了一下:“我还看见了小时候的你,真可爱。”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手说:“我小时候可不可爱我不清楚,但你现在这样是真的一点都不可爱。”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从醒来就一直靠在许琛的怀里,看不到许琛的表情,他觉得许琛的语气不太对,于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心里一惊,连忙问道:“你是哭了吗?我说你心跳怎么那么快!” “没有!”许琛别过头去,“我才不会为你哭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刚刚高烧了一场,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勉强撑起身来,转过身在许琛的眼旁亲吻了一下,然后就瘫在了许琛的肩头,喘了两口气,才闷声说:“我错了,让你担心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抚摸着夏翊清的后背帮他顺气:“别说话了,再歇会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就这么趴在许琛怀里倒着气,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他头疼得厉害,身上也十分难受,就连胸口都有些隐隐作痛。 (<a href= target=_blank></a>) “哥,抱抱我吧。” 许琛心疼得不行,慢慢扶着夏翊清转过身来,从后面搂住他,让他在自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然后才缓缓开口:“怎么就病成这样了?” 夏翊清鼻子囔囔的,瓮声瓮气地说:“会好的……” “嗯,会好的,都会好的。”许琛给夏翊清拉了拉被子,“把药吃了好不好?” 夏翊清点头,在许琛的帮助下把药喝完。大概是一直在发烧的原因,夏翊清觉得许琛怀里并没有以前那么暖,但这温度对他来说却刚刚好,他轻声说道:“好舒服。” 许琛笑了笑,说:“有力气开玩笑了?看来是快好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我烧得有些厉害,靠着你就当降温了。” 许琛皱了皱眉头,还欲说什么,却发现夏翊清已经闭上眼,喃喃道:“你怀里真的好舒服。” “那你睡吧。”许琛哄道,“睡醒了病就好了。” “嗯……”夏翊清的头歪向一侧,沉沉地睡了过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了,大概是休息得不错,他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人也有了些精神。 (<a href= target=_blank></a>) 安成见他醒来,立刻上前扶住他。夏翊清问:“他人呢?” 安成说:“昨晚晟王和许家公子来了,把侯爷劝回去了。您睡了多久侯爷就守了多久,昨天走的时候直打晃,是被归平和平留两位哥哥扶着回去的。” “那他岂不是一整天没睡觉?”夏翊清心里泛起一阵酸楚,“他从接到自己的消息就连夜赶路回来,按照骁骑卫急行军的标准,他们赶路的时候每天只睡不到两个时辰。他赶回来就直接进宫,再加上那天晚上自己就开始发烧,他一定没睡好。这样算下来,许琛有快半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坐不住了,连忙对安成说:“收拾一下,我去看看他。” “你给我好好待着!”许琛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安成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配上他深邃的五官,一时明媚得让人挪不开眼。他很少穿浅色系的衣服,因为今天是除夕,才特意穿得亮了一些。夏翊清一直盯着许琛看,直到许琛坐在了床旁的凳子上,他都没有错开眼神。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夏翊清浅笑了一下:“你脸上有我爱的东西。” 许琛盯着夏翊清看了半晌,然后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烧?” 夏翊清笑着躲开:“怎么?我夸你都不行?” “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许琛还是把手覆在了夏翊清的额头上,“是烧糊涂了还是烧清醒了?” 夏翊清没再接话,只是问道:“你没事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尖:“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能有什么事?回家睡了一觉起来就神清气爽了。” 夏翊清不相信地抓住许琛的手腕要搭脉,却被许琛反手握住:“现在应该被诊脉的是你吧?寭王殿下烧得话都说不完就直接晕过去,还有闲心担心我?” 夏翊清只好作罢,开口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许琛指了指桌上的钟:“看看,都快午时了,哪儿还早?” 夏翊清揉了揉自己的脸说:“我真是病糊涂了。” “我看你脸色好多了,怎么样?起不起得来?”许琛问。 夏翊清点头:“能起来,我好多了。” 许琛从怀里掏出一个请帖:“你要是能起来的话,母亲请你今晚去府上吃年夜饭。” “请我?今晚?” (<a href= target=_blank></a>) “对啊,”许琛温柔地看向夏翊清,“今年没有宫宴,难道你除夕要在府里一个人过?之前不就是在我家过的吗?那年还鸠占鹊巢地在我床上睡了一觉。”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低头道:“那次我喝多了。” 许琛笑了笑:“今年没人敢灌你酒了。你再歇歇吧,我还得去找纪寒他们,晚上来接你。” 这一个除夕,是夏翊清前二十年的记忆中过得最温暖的一个除夕,是真正的家宴。 (<a href= target=_blank></a>) 公爷的病已经基本好了,人也恢复了精气神,跟大长公主坐在屋里看着眼前的孩子们玩闹。晟王和许季亭在一旁窃窃私语,说没两句就要动手互相挠对方,仁璟仁珩笑着在院中奔跑嬉戏,后面跟着几个护卫小心地看护着他们。更重要的是,许琛就在自己身边,他们二人坐在廊下,在夏翊清那厚重斗篷的遮掩下,两个人十指紧扣,谁都没有说话。 “翊儿,”夏祎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你病刚好,若是累了就去歇着,不用硬撑着。” 夏翊清笑了笑:“我不累,这可比宫里自在多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已经知趣地到院子里陪仁璟仁珩去玩了。夏祎坐在夏翊清身边,说道:“你这不到两个月就烧晕了两次,太吓人了。” 夏翊清:“我也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夏祎:“好好歇一歇,这次卓儿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跟晟王兄都能解决好。” “麻烦姑母了。”夏翊清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我们给过他机会了,是他自己固执地要走到底,那就谁也救不了他。” 夏祎:“当年我和叔亭带着一万骁骑卫从北疆千里奔袭回来替你父皇解决了叛军。二十多年后,琛儿带着骁骑卫从南境回来帮你解了困局,大概是个轮回吧。” 夏翊清笑了一下:“姑母这话说的,那又不是我的皇位,知白回来也是为了救皇上的。” 夏祎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温柔的笑容:“你们都是我的侄子,我不想看你们手足相残。可是……可是大概是遗传吧,仲渊的哪一个皇帝手里没沾着自己兄弟的血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看向夏祎:“二哥以后是不是就只能在宗正寺了?” 夏祎点了点头:“除玉牒,圈禁,非死不出。” “姑母,我想求您一件事。”夏翊清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开了口。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宏王妃活不了,围住你府上的府兵是她派出来的,她知道许多事情也参与了许多事情。至于荻黎,太后已经恩准让她和离了。和离之后她若想留在仲渊,就给她一座府邸,日后再嫁也可以按照公主的规格帮她筹备,她若想回耶兰也行,不过要看耶兰国主的意思。” 夏翊清松了口气:“多谢姑母。”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琛儿和婉儿都跟我求过情了,你这个病人就好好养病吧,这点小事还用不着你操心。” 夏翊清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长绅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三十六章 盟国 夏祎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她叹了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骁骑卫围住宏王府的时候,宏王妃把长绅……溺毙了。他们进去的时候只救下了准备自缢的宏王妃,长绅已经救不回来了。” 夏翊清觉得胸口一阵剧痛,一口冷空气直接刺激到了肺腑,他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一时竟咳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夏祎吓了一跳,连忙给他拍背顺气,许琛也赶紧跑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心疼地说:“琛儿,扶他去你那儿歇着吧,天气太冷,别再让他受寒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上前想要扶着夏翊清站起来,可夏翊清紧紧抱着许琛的一条胳膊,身子从廊椅上往下滑,直接蹲在地上,咳得根本站不起来,许琛只好蹲在地上给他拍背顺气。两个人就这么蹲了许久,一直到夏翊清喘匀了气,才慢慢站起来。 大概是蹲了太久的缘故,夏翊清一起来就觉得眼前发黑,身形不由得一晃,许琛赶紧扶住了他,夏祎在一旁皱着眉说:“快扶他回去吧,脸都白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好冲夏祎摆了摆手,然后靠在许琛身上慢慢往侯府走去。 侯府卧房。 夏翊清接连喝了三杯温水才算是缓了过来,刚才咳得嗓子里都带了血腥味。 许琛问:“刚才怎么回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吸了冷风,一时呛住了。” 许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猜到夏翊清知道了什么,既然夏翊清不愿意说就算了。许琛劝道:“别想了,你病还没好,思虑过多不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缓缓开口:“我累了。” 许琛攥着夏翊清的手:“那就睡吧,我陪你。” 这几天夏翊清睡了太多的觉,除夕夜也是早早睡下,所以初一一早他难得的比许琛醒的早。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收拾,然后出了房间。整个侯府都还没有人醒来,他又故意收敛了气息,所以没有人被惊动。 (<a href= target=_blank></a>) 卯初,许琛准时醒来,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他坐在床上喘了两口气,心道:“这么早干什么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起身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去寻,拉开卧房的门就看见夏翊清坐在桌前看着他。“你……” 夏翊清冲许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许琛走到桌前,看着桌上的两碗面:“这是什么意思?”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了笑,把面推到他面前:“我做的,快吃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惊讶地看着夏翊清:“你还会做饭?”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挑起一根面条说:“我只会煮面,有时候忙到晚上饿了,不想麻烦府里人,就自己到厨房去煮点面吃。昨天晚上我没吃什么,今早起来有点饿,看你厨房里有现成的面,就下了两碗,快趁热吃吧。” 许琛吃了一口面,心里暗暗叹气,这个味道绝对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做出来的,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夏翊清可能经常忙到深夜。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看许琛不出声,连忙问道:“怎么了?不好吃?” 许琛笑道:“怎么可能不好吃!是太好吃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就胡说吧,勉强能下咽罢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看着夏翊清问:“你没事了?” “没事了,”夏翊清看上去神色淡然,“对了,我给你准备了个东西,昨天放你书房了,吃完去看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点点头,很快地吃完面就和夏翊清一起往书房去了。夏翊清把许琛按在椅子上,然后亲自把画轴打开,一幅生动的画映入许琛的眼帘。 “这是……”许琛有些激动。 夏翊清点点头:“对,这是我梦中的场景。” 画中一个红衣女子站在河边,手中还牵着一个孩子。许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描着那红衣女子的轮廓,低声说:“这就是我阿妈么?” 夏翊清:“这是我梦里的样子,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不过我觉得很有可能就是,毕竟那个小孩子的眉眼轮廓一看就是小时候的你。” “和光,”许琛站起身来抱住夏翊清,“谢谢你。” “琛儿,你家殿……你俩继续……!”许季亭径直迈进书房,看到两个人拥抱在一起之后又立刻转身离开,一刻停留都没有,就好像原本就是要进书房转一圈一样。 两人赶紧分开,把画收好之后许琛才说:“小叔进来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探了个头进来:“不打扰吗?” 夏翊清原本在外就没什么表情,现在更是已经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了,他面色如常地说:“许公子请进。”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这才迈步走进了书房:“打扰了,没想到今天寭王起的这么早。”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小叔来干什么?” “靠?!我要干什么来着?”许季亭盯着许琛看了好久,又看了看夏翊清,才突然一拍手,“对对对!宏王!即墨允说宏王要见寭王。” 夏翊清问:“什么时候?” 许季亭说:“嚷嚷好几天了,殿下一直病着,就没搭理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后知后觉地说:“我说这两天怎么这么安静,木鹞也不飞了,消息也没有了,原来是为了让我安心养病。我们煞风景的即墨大人终于学会心疼人了啊!” 许季亭:“是我没让他说,你最近太累了,病成这样还强撑着,看着让人心疼。” 夏翊清看向许季亭的眼神大有深意:“许公子只让大人瞒了我这一件事?” 许季亭抬手指着许琛说:“我要不让他回来,霍与韬就快成他的护卫了。” 许琛一怔,有些茫然地看向许季亭。许季亭冲他眨了一下眼,说道:“怎么?想明白了?” 许琛会意,点头道:“是我大意了。” “前锋营待久了,忘记该怎么做主帅了吧?”许季亭笑着拍了一下许琛的额头,“满脑子就想着往前冲,中军大帐里没人勒得住你,我就只能让殿下把你拉回来了。现在冷静了吗?” 许琛点了点头:“冷静了,霍与韬在南境那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南境,也没有人比他更懂他手底下的兵。该怎么练兵,该用什么武器,该怎么布防,他心里都有数,我该放权让他去做的。” 许季亭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又转向夏翊清:“殿下呢?” 夏翊清微微欠身:“多谢许公子,我明白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点到为止,你们俩都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许季亭又补了一句,“下次记得关门,琛儿你闲下来给我传信。” 等许季亭离开之后,书房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夏翊清突然想起昨晚夏祎跟他的对话,那是试探,也是提点。他知道姑母对自己一直是信任的,但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试探和提点却表明了她的担忧,而且姑母的担忧很有可能就是太后的担忧。这段时间确实太顺了,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该进宫了,”许琛说,“母亲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夏翊清摇摇头:“我身上有些乏,不想去了。正好你这里有黄折,我写个折子一会儿拜托姑母带进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夏翊清好好休息。夏翊清借口不愿叨扰定远公养病,准备回府,实际上则是跟许琛一起回了昱园。 (<a href= target=_blank></a>) 卧室内,许琛从后面把夏翊清拢入怀里,慢慢地给他揉着太阳穴:“还是不舒服吧?” 夏翊清:“有一点,不过没有刚才跟姑母说得那么严重。” 许琛笑了笑:“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夏翊清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抓住许琛的手问:“你那天到底是不是哭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轻哼了一声:“我才没有,我那是一天没睡困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偷笑了一下,说:“你说不是就不是吧,大将军是不能落泪的,对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拍了夏翊清一下:“你赶紧好起来吧。” 夏翊清从许琛怀里坐起来,双手环住许琛的脖颈,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低声说:“我会好起来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环住夏翊清的腰,心疼地说:“听说你那天在朝会上直接晕过去了,我真是恨不得直接回来把你抱走。还有内阁在呢,干什么非要把自己累成这样?歇一歇好不好?” 夏翊清点头:“好。我们都歇一歇,对了,你身体怎么样?” 许琛让夏翊清靠回到自己的怀里:“我早没事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就好。”夏翊清松了口气,说道,“长绅的事你知道吧?” 许琛点头:“是,我昨天去找纪寒的时候听他说了,原本想着等你好些了再告诉你,没想到你那么闲不住,先问了母亲。” “孩子是无辜的,”夏翊清有些难过,“长绅就比长纾小几个月,我……我实在是不忍心。” 许琛摸了摸夏翊清的头:“长绅已经走了,人死不能复生。”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一直没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捏着许琛的手。许琛把手覆在了夏翊清眼上,低声说:“别想了,再睡会儿吧,今天你起的比我都早。” 夏翊清没有拒绝,靠在许琛的怀里渐渐睡去。 因为有赤霄院的从中协助,宏王谋反一案处理得十分快,到正月初三的时候已经形成了相对完整的证据链,但一直没有拿到宏王的口供,于是只能先审其他涉事人员。 在审理的过程中还牵扯出了许多陈年旧案,其中最惊人的便是当年勇毅伯的死。开宇五年,勇毅伯突发急病离世,其实是文庄公靳庚安插在勇毅伯府的一个下人做的。而之后开宇七年的御史失踪案则是因为那几位御史查到了勇毅伯死的真相,再之后的昭文阁学士陆恩远和御史台御史吴方袁被杀,则是因为他们二人查到了御史失踪案的线索。 这一切都是由靳庚的贴身护卫找人去做的,靳庚咬死不承认,但他的护卫却招了个干干净净,有人证口供,还有赤霄院留下的当年负责灭口之人的认罪状,再加上大长公主多年前截下的那一封遗书,这个埋了十多年的悬案冤案终于被翻了上来。 其实很多人心里都明白,事情虽然是靳庚做的,但背后的主谋肯定是先帝。先帝当初要把靳庚的妹妹嫁给勇毅伯,被勇毅伯婉拒。按照先帝多疑的性格一定是怀疑勇毅伯有二心,所以就暗示当时还只是侯爵的靳庚去处理掉勇毅伯。一直到开宇十年陆恩远和吴方袁被刺杀之后,这件事的尾巴才算彻底清理干净,也就是在那一年,靳庚成了文庄公,然后渐渐隐退,淡出了众人视线。 另外,当年信州的失踪案,夏翊清一直以为那些男孩女孩都是被秦淮樟糟蹋了,可事实上秦淮樟也只是个中间人。他确实是做过几次,但更多的是靳庚,还有那些至今没有找到的孩子,全部都被送到了文庄公府。 靳庚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支持宏王,最早的太子谋反案就是在靳庚的调教和帮衬之下完成的。不过宏王毕竟年幼,有些事情做得并不隐蔽,被魏拓拿到了证据,于是他们干脆就把魏拓拉入自己的阵营。 靳庚在信州的事情之后让自己的儿子靳逢佑去接触夏翊清,一是为了试探他们是不是查到了什么,二也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当时夏翊清虽然有意收敛锋芒,但初次办差就已经很是得体,引得靳庚心中有些担忧,所以他让靳逢佑去示好打探一番。可夏翊清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靳逢佑就算三天两头往寭王府跑,也并没有真的得到什么好处。后来先帝驾崩,宏王被贬,靳庚原本打算放弃了,但是夏翊清突然从刑部调了开宇十年陆恩远的案卷,靳庚怕东窗事发性命不保,于是开始撺掇宏王。 (<a href= target=_blank></a>) 而秦高濂因为方崎的事情被牵连,秦淮樟也一直被扣在京中。秦淮樟心里明白,当年信州的事情他是那个顶雷的,夏翊清既然查到了晚屏别院,就肯定对自己有所怀疑。而自己的儿子跟着方崎一起构陷平宁侯,这件事惊动了太后,惊动了大长公主,是触了皇家的逆鳞,他现在就算站在新帝和夏翊清这一边也不会有人相信了。与其这样倒不如拼上一把,一旦宏王真的上位,他就是那清君侧的功臣。 至于诚武伯李见文,那就是个没脑子的。老诚武伯李澄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溺爱得不行,他身体不好,早早让儿子袭了爵。在寭王摄政之后,老诚武伯还特意到公府去拜见过旧主,他知道寭王和平宁侯关系好,还想着通过自己的这点面子在平宁侯和寭王面前给儿子挣点好感。没成想李见文真的是不懂事,之前跟宏王走得近也就罢了,宏王被贬之后他还觉得宏王冤枉,这一次宏王一招呼他,他就屁颠屁颠地给宏王当马前卒了。 禁军统领和老诚武伯有交情,李见文靠着自己父亲的面子说动了禁军。秦淮樟则负责通知江南路驻军,让他们待命,以“清君侧”的名义随时准备冲入京城驰援宏王。同时靳庚负责拉拢戚烨。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可戚烨这个谁都不知道的出身却成了最终翻盘的关键。戚烨不仅没有反,还传信给江南路驻军中的亲信,让他们放骁骑卫通行,甚至还在驿站给许琛他们备了快马,让他们能及时赶回临安。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每一次谈话、通信都被赤霄院监控着,就连在外谋划,也都有许季亭的暗桩报信。这一次赤霄院极夜和巫蒙的人几乎全部出动,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们。在他们谋划这件事的时候,夏翊清不是没有敲打过他们,也不是没有给过他们机会,甚至在福宁宫外也一次又一次地劝宏王收手,可宏王已经走火入魔,是不可能收手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另外一件事,便是宏王的贴身太监李木所交代的,昔年对宥郡王的构陷。先皇废太子时没说谋反,这件事被掩藏在一份语焉不详的废太子诏书中,如今就也不能明旨诏告,不过这事也不急在这一时,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说也不迟。 正月初五,寭王府。 夏翊清把茶杯推到荻黎面前,问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a href= target=_blank></a>) 荻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父王应该是不会让我回去的。” “那就留下吧,”夏翊清说,“你现在住的那个公主府是父皇当年赐给姑母的,是超规格的公主府,三姐的永嘉公主府都比不上。” 荻黎:“我要那么大府邸干什么?我一个属国的公主,又是叛贼的侧妃,就算住在公主府又有谁会真的拿我当公主?” “荻黎!”夏翊清劝道,“你别这样,耶兰不是属国,你现在也不再是宏王侧妃了。你若自轻自贱,旁人就更会玩了命的作践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荻黎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可我毕竟身份尴尬。” 夏翊清微微一笑:“你是盟国的公主,有什么可尴尬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盟国?”荻黎有些意外,“你……你什么意思?” 夏翊清:“太后给你抬了身份之后,我跟你父王通过几次信,也派了使者去你国中。我们准备和耶兰签署一份国书,把耶兰作为我们通往西域诸国通商的门户,我们给耶兰最优惠和最开放的通商福利,条件是一旦西域小国起兵,耶兰必须站在我们这边,当然我们自然会派长羽军帮助你们练兵,也会帮你们守着国境。” 荻黎:“可……可我们那年是主动起兵,又是战败国……” “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夏翊清解释道,“我们想要西境安稳,耶兰需要大量的钱财来恢复国力。通商是个互惠互利的事情,大家都能安安稳稳地挣钱,谁还会想着打仗呢?” 看荻黎还有些发愣,夏翊清笑着说:“耶兰的荻黎公主是一力促成通商的功臣,作为特使可以自由往返于仲渊和耶兰之间。”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荻黎有些难以置信,“你早就替我打算过了是不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点了点头:“是。其实当初我跟父皇提过通商的想法,不过那个时候刚刚打完仗,父皇心里还是有些介怀,这件事就被暂时搁置了。如今我手中有些权力了,就想把这件事继续推行下去,原本没打算这么快,但是宏王要反,你又自己给自己争出了一条生路,我就干脆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 荻黎盯了夏翊清片刻,缓缓开口道:“你……你知道?” “知道什么?”夏翊清想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道,“你说春猎啊?我当然知道,也是难为你了,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荻黎低下头,有些愧疚地说:“对不起。” 夏翊清:“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你什么都没做错,你是在自保而已。杀手不是你派的,箭也不是你射的,你救了三姐又给母后挡了箭,你哪里有错?别想那么多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们把我当朋友,可我……” 夏翊清打断道:“好了荻黎,既然是朋友,我自然懂你的苦衷。这件事早就过去了,没人会再去追究,你就忘了吧。” “谢谢你,”荻黎说得十分郑重,“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去做的。” 夏翊清:“我需要你好好当你的公主,别再想那么多了。到时候通商协议签订的时候,你这个特使得在场才行。” 荻黎用力地点了点头。(<a href= target=_blank></a>) ※※※※※※※※※※※※※※※※※※※※ 这一章主要把之前的事情做个交代,完结倒计时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战火 太康三年正月初七,宗正寺天牢。 夏翊清裹着暖和的银狐斗篷站在宏王对面,宏王双手双脚都被镣铐锁着,基本动弹不得,此时正盘腿坐在地上。宏王开口说道:“寭王殿下,好久不见。” 夏翊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宏王站起身来,往夏翊清面前凑了凑:“看寭王殿下的神色,您这风寒是好了?” “二哥,”夏翊清缓缓开口,“你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 宏王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如今都到这步田地了,你竟然还能挂得住这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实在是佩服。” 夏翊清叹了口气:“二哥,你是打算一直这么阴阳怪气下去了吗?” “呵,”宏王低着头,用脚扒拉着地上的灰,长叹了一声,“成王败寇,可我依旧想不明白,凭什么是你?哪怕是大哥复起,我都可以接受,可凭什么是你!” “凭什么不是我呢?”夏翊清拢了拢斗篷,“我和你,还有大哥,我们都是父皇的儿子,父皇没有嫡子,说到底我们都是一样的地位。你看不上我是因为我生母来自外族,这我无法否认。可我生母是西楚的郡主,入宫便位列四妃,后来又是仲渊唯一一个以姓氏封贵妃的女子,死后更是以皇贵妃的尊荣入葬皇陵。我的养母也是父皇后宫中唯一一位贵妃,而你的生母到死都只是妃位。若真的论起来,子凭母贵,父皇的众皇子之中我才是地位最尊贵的那个,你想到过吗?” “你……”宏王被夏翊清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夏翊清语气平静地说:“所以啊,这世上没有人亏欠你什么,是你索取太多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我索取?我只是在拿我应得的东西!”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你说皇位吗?父皇从来就没有想过把皇位给你。你的郡王是跟大哥的太子同时册封的,那时你是用来制约大哥的工具。后来你把大哥扳倒了,若父皇真的属意你,他会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把我升为亲王吗?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可你别忘了当年父皇是怎么坐上那把龙椅的。当年父皇稳坐东宫之位,凭一己之力打压了昊王、昇王和九皇叔,最后又生生逼得显王造反,除去了最大的隐患。你那点小伎俩在父皇眼中算什么?” “你撒谎!”宏王吼道,“父皇说过,你有元氏血统,你绝对不可能登基称帝!” 夏翊清摇了摇头:“我没登基啊,我到现在都只是个亲王而已。” 宏王瞪着夏翊清:“你……” 夏翊清:“二哥你真傻,你知不知道父皇把今天这一幕都算到了?你知不知道母后手里还有一份父皇的诏书?”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什么?” “看来父皇早就病重这件事你也是不知道的。”夏翊清失笑,“父皇早就病重了,那龙椅后面的遗诏是开宇二十一年就写好了的。父皇还给母后留下了诏书,你要不要听一听?”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并没有等宏王的回答,只是朗声复述起开宇帝的遗诏:“朕登基二十载有余,励精图治,今日之仲渊,百姓安居,四境平稳,朕自认无愧于列祖列宗。然朕子孙缘薄,他日幼帝登基,主少国疑,恐天下难安。二皇子夏卓清事亲不孝,勾结朝臣,德不配位。若他日夏卓清违逆旨意欲行谋反之事,新帝可将此诏书昭告天下,二皇子夏卓清削爵下狱,除玉牒名牌,此乃朕之旨意,望天下明晓,护国祚延绵。” “父皇……不!不可能!父皇不会的!父皇是器重我的!”宏王想要冲到夏翊清的面前,却被铁链困住,只将将迈出了三步便停住了,“你骗人!父皇……父皇是喜欢我的!他……他让我去内阁听政,让我去替他巡视府州,他还说我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最懂事的儿子!他怎么会……” 夏翊清提高了音量:“这天下哪个皇帝真的有左膀右臂?你以为称孤道寡只是一句自嘲和调侃吗?大哥当年在东宫喊出的那句话难道你忘了吗?哪个皇帝不是孤家寡人?!内阁听政,巡视府州,这是所有皇子都会做的事情,大哥当年没做过吗?我没做过吗?你认为的疼爱和器重,只是父皇想让你以为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颓然地跪坐在地上,嘴中喃喃地重复着“孤家寡人”这四个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蹲下来注视着宏王说道:“二哥,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明白吗?我们都是父皇手中的棋子,他用你来牵制大哥,又用我来牵制你。新帝登基,我来摄政,可母后手中还有其他的圣旨来牵制着我们俩,就连七弟的未来都已经被安排好了。父皇是那么圣明的一个人,他所有的旨意都不是随便写下的,你以为你很聪明?其实你这辈子所有的算计全都掌握在父皇手中。” 宏王缓缓抬起头看着夏翊清:“这些年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殿下眼中何曾有过我这样的人呢?你一直想见我,不过是想不明白,看来我不把话说明白你是不会死心的,那我就都告诉你吧。”夏翊清说道,“开宇二十一年四月,耶兰进贡的那架阴阳屏风一直立在勤政殿,所有人都以为父皇是很喜欢那架屏风,甚至有一些人揣测这是父皇偏向你,所以才把你侧妃进献的屏风摆在眼前,我想你应该也听到过这种说法吧?可你不知道的是,那架阴阳屏风后面摆着桌椅,我有许多时候就坐在屏风后面看着父皇接待朝臣,当然,也有几次听到了你和父皇的对话。” 宏王睁大了眼睛看向夏翊清,夏翊清继续说:“你知道为什么叫做阴阳屏风吗?因为那屏风可以在透光和避光之间来回调整。你每次进勤政殿的时候屏风都是避光的,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只有父皇信任的人才会看到屏风后面的桌案,而你,恰恰不是父皇信任的人。现在你明白了吗?父皇在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宁可冒着天下被我这个有一半西楚血统的皇子窃取的风险都没想过把皇位给你,你还说这皇位是你该得的吗?” 宏王此时已在崩溃的边缘,他怒吼道:“你骗我!不可能!父皇不会这么对我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站起身来:“信不信在你,事实便是如此,你若没什么说的我就走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宏王瘫坐在地上许久,夏翊清看他大概是不会再说什么了,于是转身准备离开。 “四弟,”宏王叫住了夏翊清,“按照父皇的那个旨意,我大概是活不成了。可是……长绅是无辜的,你能不能替我求求母后,留长绅一命,让他去过个平凡人的生活?” 夏翊清背对着宏王,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长绅在下面等你了,你的王妃亲手送走了他。” 等夏翊清走到天牢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嚎,他心下不忍,快步走出了天牢。许琛早已等在天牢门口,看到夏翊清出来就赶紧迎了上来:“你还好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轻轻摇头:“没事,我跟他把这些年的事情都说清楚了。人啊!想要的太多,那无止尽的欲望就成了心魔,他是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 许琛看夏翊清确实没做隐瞒,这才放下心来:“行了,怪冷的,快回去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点了点头,跟许琛并肩往马车旁边走去,他无意间触碰到了许琛的手,立刻偏头问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道:“是啊!银狐斗篷在你身上,我在外面冻了一个多时辰,能不凉吗?” 夏翊清作势要解开斗篷,许琛连忙拦住:“我的王爷,咱还在外面呢,你穿着吧。我又不怕冷,这临安可比草原暖和多了。” 夏翊清停住了脚步:“你到底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夏翊清:“我这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呢吗?想什么呢?你是盼着我出点什么事是吧?” 夏翊清盯着许琛的眼睛看了片刻,然后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我最近精神太紧张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怎么?怕我倒在你面前?”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给我闭嘴!”夏翊清厉声道,“大过年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压低了声音:“大过年的你在我怀里烧晕过去的时候我说什么了?王爷还讲不讲理了?” 俩人已经走到了马车旁,夏翊清低声说道:“我先进宫一趟,一会儿昱园等。” 许琛笑着拱手道:“臣遵旨,殿下慢走。” 然而,昱园并没有等到它的两位年轻主人。 玄狼部举兵。这一次不是偷袭,不是侵扰,而是举兵。骑兵、轻甲、重甲、战车一应俱全,覃岷率领刚刚训练好的北疆战士扛住了前两拨进攻,双方已经形成了对峙之势。 宣政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问:“你需要多少人?” 许琛摇头:“不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南境和西域的兵都不能动。西域要开互市,得有兵压着。南边还有淳燕、吴国和南昭,我不能从霍将军手下抢人。而且在草原上打仗,不一定人多就能赢。” 夏翊清有些担心:“你有把握吗?” 许琛反问道:“你不相信我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深呼吸了一下,盯着许琛不出声。 许琛一把搂过夏翊清,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有预感,这是最后一战了,等我回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半个月后,北疆。 中军大帐之中,许琛盯着眼前的沙盘已经快一刻钟了,覃岷和纪寒都不敢吱声,静静等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主帅发话。许琛缓步走到沙盘的另一侧,指着一处关隘说道:“如果我们把格钦的骑兵引到这个地方呢?” 格钦就是玄狼部的首领。 覃岷看了看许琛指的地方,说:“这个地方太险了,我们的骑兵很难埋伏。” “不用埋伏,”许琛说,“我们有铁火,炸掉他们的骑兵,就相当于断了他们的腿。我看了看,他们虽然有轻甲重甲,但都不是最新的,落后咱们最少十年,对战上咱们占优势。其实他们最厉害的还是骑兵。” 纪寒:“那我带兵去!” “回来!”许琛喊道,“铁火还没埋呢,你干嘛去?你好歹一个统领,自己上赶着往前冲,你要出了事,骁骑卫怎么办?” (<a href= target=_blank></a>) “……” 纪寒心里有些疑惑:“这是侯爷说出来的话?他不是最爱干的就是身先士卒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格钦还挺贼,让乌珠部和诃羯部当前锋营,自己躲在一堆重甲里不出来。”许琛轻笑一声,“可我就爱干那擒贼擒王的事。” 纪寒松了口气,心里笑道:“是他,还是那个侯爷。” (<a href= target=_blank></a>) 覃岷有些担忧地说:“虽然我们有铁火,但这冰天雪地的,哑火的几率很大,一旦下雪引信潮湿,很有可能炸不开,而且也不好埋啊。” 许琛:“再想想,我再想想。” 此时归平来报,说宥郡王到了。许琛连忙出帐去迎,却看宥郡王穿着合身的戎装冲他摆了摆手,直接进了营帐:“都别行礼了,累得慌,我给你们送礼来了。” 覃岷和纪寒俩人面面相觑了半天,这弯到一半的膝盖是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两个人就那么尴尬地弯在了那里,最后还是许琛从后面拉了一下他俩的甲,他俩才站直了身子,拱手说道:“宥郡王安。” 宥郡王笑了笑,直接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沙盘上,说道:“有了这个,送蛮子们回老家。” 覃岷看了那小东西半天,问道:“这是什么?” 许琛有些惊讶:“王爷,您别告诉我这么快就做出重甲车了?” 宥郡王偏头看了一眼许琛:“还没,不过快了,所以我先来告诉你们一下,再抗一阵。第一批重甲车上配有火炮,射程不太远,只有百里,先凑合用。” 覃岷茫然地看着俩人,打断道:“等会儿……重甲车?”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笑了笑:“其实算不上车,动力问题还是没有完全解决,因为我们怎么也没办法把那个动力装置缩小,而且好像煤炭的纯度也会有影响,所以我说还需要再等一阵。不过火炮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之前我们就试过许多次了。所以重甲车算是一个震慑吧,你们可以把它当作固定炮来用。火炮掩护,骑兵冲阵,至于具体的战术那就不是我操心的事情了。” 覃岷:“所以……我们是有大型火器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了笑:“是,这回不用想铁火会不会哑火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到时候我会让人把重甲车开过来,”宥郡王说,“不过你们得提前告诉我地方,重甲车挪动需要时间,而且最好是夜里挪动,不然对方很容易发现。” 许琛点点头:“好,我们决定好了之后告诉您。” 宥郡王看了一眼许琛,说:“你跟我来一下。” 许琛跟着宥郡王出了营帐:“王爷有何吩咐?”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挥了挥手,立刻有人送上来一副黑甲:“这是给你做的,你的护卫那天去枢修院找我,我连夜赶制出来的。这里面自带支撑,你穿上会轻松一些。” “这个平留!”许琛微微蹙眉,然后又对宥郡王拱了拱手,“劳王爷费心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宥郡王:“你啊……从小就这样。反正你比我更清楚这是一场持久战,该怎么办你自己心里有数。” 许琛笑道:“多谢王爷。” 临安,宣政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正盯着眼前的沙盘发呆,即墨允开口说道:“殿下怎么也看上沙盘了?” 夏翊清:“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总觉得不踏实。” “能有什么不踏实的?”即墨允安慰道,“北疆是最开始兵制改革的,那些士兵训练得已经很好了,骁骑卫还没去的时候覃岷不是已经扛住了两拨进攻了吗?” 夏翊清摇摇头:“算了,我看也没什么用,说正事吧。” 即墨允说道:“上次吏部要保秦淮樟父子的人殿下还没动,有什么打算?” (<a href= target=_blank></a>) “暂时搁置一下,”夏翊清解释道,“这一次谋反案牵连朝中许多人,吏部这个时候不能乱,还得用他们。王简不是没跟他们沆瀣一气吗?吏部尚书安稳,底下的人就不会太过分。”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还有京城的守卫,骁骑卫离开之后是江南路驻军暂时接手,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最近武忠伯那边开始活动了。” “谁?”夏翊清想了想,然后轻笑道,“他不是几年前就说什么年事已高,连耶兰一战都不愿意去吗?怎么着?这过了五年他还能越活越年轻不成?” 即墨允哼了一声:“禁军可是块肥肉啊。” 夏翊清端起茶杯,缓缓地说:“年事已高就好好休息吧,禁军用不着他。” 即墨允:“用不用我去敲打一下?” 夏翊清摇头:“不用,让他再蹦跶几天,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二月初,宏王谋逆一案正式审结,宏亲王夏卓清除玉牒,圈禁于宗正寺天牢之中。其余一干人等全部依律处罚,太后在大朝会上请出先帝旨意当众宣读,先帝旨意一出,朝堂上再无人敢有异议。相关人等削爵下狱,赐死流放,等所有事情都处理完成已经是三月了。 三月,太后懿旨,宥郡王晋为宥亲王,一应礼遇随升,可随时入京,内宫监在京中重新置办了一座宥亲王府邸。宥王在宁州领旨之后转身就回了枢修院,继续去研究那个重甲车的动力装置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定远公接手城中禁军巡防事宜,临安府尹陆执调入鸿胪寺为少卿,顾攸调任临安府为府尹,蔡永升任江南路布政使。 四月,仲渊和耶兰签订国书,互为贸易同盟国,荻黎公主成为特使,在她的推动下,第一批西域商货从正式的官方渠道进入了仲渊。 槐花正盛的时节,夏翊清难得有了空闲时间,他缓步走到后宫,去给太后请安。 (<a href= target=_blank></a>) 慈元宫。 夏翊清拉着长纾的手逗着他玩,太后笑着说:“你还不成个家?把长纾接回你王府去不好吗?” 夏翊清摇了摇头:“不了,儿臣现在这个身份,谁敢嫁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你这话说的,有的是人想给你说亲呢。我这里可听了不少了。你父皇已经不在了,你大可以自己选择喜欢的姑娘,不用像以前那样顾虑那么多了。” 夏翊清轻笑一声:“她们是想嫁给我,还是想嫁给我手中的权利?儿臣不愿意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不娶亲,自然就没有所谓姻亲牵绊。您看文昌伯杨家落得个什么下场?” 太后不同意地说:“你又不是卓儿。” (<a href= target=_blank></a>) “母后,”夏翊清打断道,“我真不想,也真没精力去想这些事。我不是皇上,不用担心什么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事情。以后皇上要是能容我呢,就让长纾给我养个老,皇上要是容不下我,我也不用担心牵连别人。” 太后皱了皱眉:“翊儿,你别老说这么丧气的话行不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了笑:“当年承渊哲煦亲王怎么死的,外人不知道,您还不知道吗?哪就那么巧,还政当年就病逝了?哲煦亲王还是皇叔呢,按道理对皇位没那么大威胁,不也照样是这样的下场吗?我可是皇上的亲哥哥。” 太后有些无奈:“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夏翊清:“母后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什么可丧气的,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到时候安安稳稳地把这天下还到皇上手里,我也算对得起我这个身份了。要是皇上大发善心能留我一命,我就云游江湖去,也省得在他眼前让他担心。” 太后叹了口气:“你这话说得太让人心疼了。” 夏翊清把长纾抱在怀里,对太后说:“母后您看长纾,长得多好看啊!” 太后被夏翊清这个样子弄得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夏翊清突然低声呻吟了一下,太后连忙问道:“怎么了?” 夏翊清把长纾放在榻上,用手捂住胸口,一时脸色惨白。 (<a href= target=_blank></a>) “泽兰!”太后连忙喊道,“快过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泽兰闻声进屋,快步上前扶住了夏翊清。夏翊清勉强挤出了一句话:“没事,一会儿就好。” 大约过了一刻钟,夏翊清从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中缓过劲来,发现太后正用帕子给他擦汗,他连忙请罪:“让母后担心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语带心疼地说:“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之前听说你又添了心口痛这个毛病,没想到这么严重,你可真吓人。” 夏翊清:“之前也没这么严重,就是疼一下就过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泽兰在一旁说:“殿下脉象确实没什么问题,或许是劳累所致。” 太后摆了摆手,等泽兰离开之后,才低声说:“还不跟我说实话?”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三十八章 生死 夏翊清看向太后:“什么实话?” 太后说:“你身体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摇头:“我真没事。泽兰姑姑没骗您,确实没生病。” “你刚才疼得都听不见我们说话了,”太后叹了口气,“不管你有没有事,都在我这儿歇会儿吧。” 夏翊清确实疼得有些发虚,此时身上犯懒,也就没有推辞,靠在榻上哄着长纾玩。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看着夏翊清已经恢复如常的面色,也算是稍稍放心,她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说:“翊儿,你就不怨吗?” 夏翊清一时没有听明白,茫然地看着太后。太后说:“你不怨你父皇吗?他下毒害你母妃,又害得你身体这样,当初拿你当诱饵,现在又把你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你就没有怨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愣了片刻,他意识到太后把他刚才莫名其妙的心口痛归因到他从娘胎里带来的毒上。于是顺着太后的话回答道:“母后就是母后,早知道瞒不过您。说实话,刚知道的时候怨过,我当年不愿意娶亲也有这个原因,但现在已经不怨了,我认命。” 太后愣了一会儿,缓缓地说:“翊儿,你真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孩子了。” “母后您比我更善良,这些年您比我可苦的多。”夏翊清抬手指了指太后的手帕,“您几乎天天都能见到父皇,您都能释怀,我有什么可放不下的?” 太后低头摸着手帕上绣着的“沈”字,半晌才说道:“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十七岁嫁给你父皇,跟在他身边的时间比跟在我父母身边的时间还多。他是杀了我父母兄弟,可他也给了我一个家。” 夏翊清:“所以啊,父皇是杀了我母妃,可他也给了我生命。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对与错就能判定的,母后比我更明白夹杂在这中间的感情。父皇已经去了,那些对错和恩怨就让它散了吧,继续纠缠那些事情也没什么意义。父皇二十多年一直被疑心和悔恨包裹着,他的身体那么快地衰败下去,跟心里这逡巡不去的纠结多少有些关系。” 太后轻轻摇头:“你啊……你父皇要是能有你这份豁达,或许我们的日子都能好过一些。” (<a href= target=_blank></a>) “母后别感怀了,”夏翊清劝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五妹还没嫁人,皇上还小,您还得替我照看着长纾,您得好好的才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你倒是会偷闲,把儿子扔给我养!” 夏翊清:“他可是您的孙儿,您不想看着他长大吗?” 太后伸手把长纾从夏翊清怀里抱起来,说道:“长纾,你父王累了,不闹你父王了好不好?” 长纾点头说:“好!长纾听皇奶奶的话,不打扰父王!” 太后笑着看向夏翊清:“歇会吧。” 夏翊清点点头,倚在榻上闭目养神。还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内侍来报说兵部尚书请见,夏翊清无奈起身:“母后您看,就这个样子,我哪里有时间照顾长纾?” (<a href= target=_blank></a>) 太后挥了挥手:“去忙吧,不舒服别忍着,该休息就休息。晚上要是来不及就到我宫中吃饭,省得你回王府去也是一个人。” 夏翊清给太后行了礼就往宣政处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宣政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见到冯墨儒就直接开口:“别行礼了,说吧,怎么了?” 冯墨儒:“北疆的战局僵持到现在已经快五个月了,想请示一下您的意见。” 夏翊清:“是辎重跟不上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冯墨儒:“那倒不是,只是这战况持续这么长时间,看这样子还要再继续拖下去,甘尚书说再这样无止境的耗下去,户部就不给钱了。” “甘崇啊甘崇!”夏翊清笑了一下,跟安成说:“去叫甘崇来见我。” 然后继续问冯墨儒:“除了钱还有什么困难?” 冯墨儒斟酌着说道:“朝中已经有人对北疆战事有微辞了,之前关于平宁侯身世那件事又被翻了出来,有些风言风语,说平宁侯是想……是想借机拖垮仲渊。” 夏翊清无意识地捏了捏腰间的香囊,沉声道:“我知道了,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我不想从你兵部的嘴里再听到。” (<a href= target=_blank></a>) 冯墨儒周身一顿,立刻称是。 (<a href= target=_blank></a>) 只一瞬间,夏翊清就又恢复了往常的和缓,说:“冯大人辛苦了,去忙吧,我保证户部不会再跟你喊穷。” 冯墨儒退出宣政处之后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他刚才有一瞬间感受到了杀气。他上过战场,知道刀剑之中的杀意是什么样子,可入朝这么些年,他却是第一次在话语之中感受到了和战场上一样的杀意。他心中浮现了一个想法:或许远在北疆的平宁侯是屋里这位寭王殿下唯一的逆鳞。越是平时温和的人,逆鳞就越碰不得,如今寭王殿下这个样子,怕是要开始磨刀了。 不过从这一天之后,甘崇果真没有再跟兵部喊穷,只是再要钱的时候就一句话:“找王爷要去。” 冯墨儒无奈地又往宣政处跑了几次,寭王依旧如往常一样谦和有礼,并没有再露出任何让他感到恐慌的杀意。在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错觉的时候,那把无形的刀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七月初,朝中对于北疆战事和平宁侯身世的流言越来越多,寭王在宣政处约谈了吏部和鸿胪寺的几位官员,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宣政处说了什么,可所有从宣政处出来的官员都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其实夏翊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这些年来赤霄院从各人府中搜集的那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全都摆在了案上,这些在官场混的人精们自然知道寭王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我知道你们干过什么,你们要是再管不住自己的嘴,这些东西转眼就会送到昭文阁、御史台和大理寺。 从那天之后,朝中那些对平宁侯的质疑和流言蜚语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一天,在约谈了最后一位官员之后,即墨允坐在宣政处的椅子上,端着一杯茶慢悠悠地说:“殿下好厉害。” (<a href= target=_blank></a>) “大人又调侃我,”夏翊清拿起桌上的奏折翻开,“北疆怎么样?” 即墨允微微一笑:“好的很,你就放心吧。以前几次平宁侯出征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担心。” 夏翊清批完一份奏折之后又拿起了下一份,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总觉得不安稳。”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放下茶杯:“这仗打的时间太长了,殿下这是思念日盛啊。” “大人!”夏翊清抬起头看向即墨允。 即墨允连忙说道:“我错了我错了,殿下别生气,我就是怕你最近太累,给你松松神。”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没再说话,又低下头继续批折子。即墨允看着夏翊清的动作,有些担心地问:“又心口痛了?” “啊?”夏翊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放在了胸口,他连忙放下手,“没有,最近总是不自觉地捂着胸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微微皱眉:“让孙太医来看看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吗?”夏翊清笑着说,“大人就别替我担心了。要不……大人替我看奏折?” 即墨允连连摆手:“殿下别害我,从我光明正大地进出宣政处以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啊,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笑道:“那大人还跟我这儿坐着干什么?我这儿的蒙顶甘露比统领府的还好喝?” 即墨允放下茶杯站起身:“得!殿下这是心里又不痛快,想找人泄火呢,我可不兜着了,走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大人慢走————” 这个“走”字还没出口,就被夏翊清咽了回去,他这次是真的胸口疼了。 即墨允转身回来,一把扶住夏翊清:“殿下?怎么了?” 夏翊清声音发抖,生生挤出了几个字:“……别……别声张……” 即墨允还没来得及说话,夏翊清一口血呕了出来,随即人就昏了过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他娘的真是要出大事了!” “安成!去让孙太医立刻来请平安脉!”即墨允一边说一边把夏翊清抱到了软榻上。 等孙石韦一路小跑着进了宣政处时,夏翊清已经醒了过来,他搭脉片刻,然后疑惑着说:“殿下这……没事啊。” 夏翊清也有些无奈:“我还以为我连脉都探不准了,我也觉得我没事,可刚才是真的呕了口血。” 即墨允站在一旁冷冷地说:“是,不仅吐了血,还晕过去了。” “要不殿下去请泽兰姑姑看看?”孙石韦有些不自信,“可能是臣医术不精,又或者陈年旧毒还有残留?”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苦笑道:“我那毒都祛了那么久了,怎么可能还有残留?” 不一会儿泽兰也来了,三个人在屋里合计了半天,谁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即墨允站在一旁说:“人家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您这三位神医都诊了快半个时辰了什么都没断出来,要不是这血还在地上,我都怀疑刚才是在做梦。” (<a href= target=_blank></a>) “好了大人,”夏翊清说,“我这不没事了嘛,你别担心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殿下要不今天歇歇吧?”泽兰道,“或许就是长时间劳累所致。” 夏翊清看向泽兰:“姑姑,上次你也这么说,可你觉得我现在累吗?我今天到现在一共就批了五道折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泽兰失笑:“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了。” “算了……”夏翊清站起身来,“我还是继续看折子吧。” 众人要拦着,可夏翊清这个样子又是真的没事,几个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夏翊清回到座位上,最后孙太医干脆坐在宣政处里陪了一整天,可夏翊清一点事都没有。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二天,北疆红折传回京城,对峙了许久的战局终于出现了转机,第一批重甲车开上前线,在炮火的掩护下骑兵出动,埋伏在左右两翼的骑兵渐成合围之势,在战车的辅助下切断了敌军的后续支援,那被格钦引以为傲的五万骑兵成为了困兽,最后几乎全军覆没。 这一次,平宁侯亲自杀入敌阵,用乌霜取了扎鲁的项上人头。至此,与仲渊拉锯了近五十年的草原部落扎达兰彻底覆灭。 扎鲁的死讯传到邕城的时候,医部中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在号啕大哭,灭族之仇终于得报。而这个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大长公主在晚膳时分特意开了禁,给定远公倒了一杯酒:“叔亭,我们没做到的事情,儿子替我们做到了。” 许叔亭端着酒杯,欣慰地说:“儿子是替他自己做到了。” 北疆。 (<a href= target=_blank></a>) 纪寒走到帅帐门口,正看见平留在帐外,他开口问道:“里面怎么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平留无声地摇了摇头。 纪寒抬起手摸了摸平留的脸,像是安慰平留,又像是安慰自己:“别担心,会好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平留无力地低着头,似乎身上压着千斤重担。 此时孙白薇走出了帅帐:“醒了,最多一盏茶,有话快说。” (<a href= target=_blank></a>) 纪寒一进帅帐就被那清苦的药味和怎么都盖不住的血腥味呛了一下。在纪寒不算多也不算少的记忆中,他只在开宇六年,自己父亲伤重不治的弥留之际闻到过这种味道。哪怕上一次在南境许琛被炸成那样的情况下,他都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同样是草原,同样是因为扎达兰,十多年前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难道十多年后他还要失去自己的主帅吗?! 纪寒心中一恸,向来硬气的膝盖竟先软了下去,就那么直接跪在了许琛面前。 许琛脸色白得像纸一样,一点血色都没有,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算好时间,该把家书和战报送回去了。” 平留点头:“战报应该已经抵京了,家书走驿站,过两天也能到,少爷放心,一切都算好了,不会有问题。” 许琛喘息着说:“还有什么……赶紧说。” 纪寒立刻开口:“侦察兵来报,格钦手上应该还有三万多骑兵,他们的战车看上去破旧,但速度似乎比我们的还快,而且灵敏度极高,有些难办。”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躺在床上缓缓地说:“战车的配重很大,如果真的比我们还快,一定是卸下了什么东西,让……咳咳……让侦察兵再探,发现他们卸下什么东西之后平留你去看,不行的话去找宥王一起商量。还有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纪寒:“南境霍将军送来五万精锐。” “胡闹!”许琛已经有些接不上气,他喘了几下才继续,“当初我说过了南境不能动,怎么京中没人拦着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是京中的意思,”纪寒连忙解释道,“有兵部的调令,覃将军已经去整编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不再说话,表示默许了。平留怕他又要睡过去,连忙说:“寭王有口信,说让您不用顾忌后方,钱粮有的是,家里和朝中都好,什么事都没有,让您安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在无法言喻的疼痛和塞得满满的心事之中再一次昏了过去————他伤得太重了。 其实自从南境被炸过那一次之后,许琛就一直没有好利落过。当时在孙白薇的努力下,他是站着走回了临安,可回到临安不到一个月就又跑到草原来守了半年。那半年看似安稳,但实际上小的侵扰摩擦不断,他和公爷几乎是每周都要带队出去清扫一番,根本没有时间休养。 紧接着先帝驾崩,那一个月各种丧仪礼节,熬得他几乎要倒下了,然后三境同时起事,南境受伤之后又直奔西域。在西域阵前公爷被流矢伤到先倒了下去,他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才等到陵谷主的一句“能活”,可自己那口气也几乎撑不住了。陵游当时就告诉过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但他没有办法。陵游在西域的时候给他留下了药,勉强让他能不倒下。再后来从西域赶到草原,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才会脱力坠马。 (<a href= target=_blank></a>) 好在回京休息了小三个月,身体恢复了一些,但后来在南境那一年多是弊大于利的,南边湿冷的气候根本不适合养伤。年底赶回临安还没休息几天就来了草原,他其实已经穿不住甲了,每天被黑甲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平留才会去求宥王给他特制了一副自带支撑的黑甲。 这次一战,他在阵前是砍了扎鲁不假,可他也被对方的重骑撞翻在地,若不是身边一个小士兵把他推开,用自己的身躯替他挡住了后面战车的碾压,他早已经和草原大地融为一体了。更悲催的是,他当时被困在三辆破损战车的残骸之下动弹不得,而那三辆战车恰好在火炮的射程之内。等归平和平留把他从战车下面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震晕了过去,从黑甲的缝隙里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一次许琛像是早有预感一样,他提前写好了军报,写好了家书,在战前就都交代好了一切。当时归平心里就一直觉得不舒服,哪有主帅在阵前安排后事的。其实归平不知道,许琛是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他从在南境的时候就开始手脚发凉,原本以为是天气原因,可回到临安那几天也依旧如此,这次到了草原更加畏寒,甚至开始心悸冷汗。他就算不懂医术,也知道自己刚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不应该这么虚的。他怕自己回不去,所以在战前就把那从来不离身的护身符摘了下来和玉佩放在一起,还交代归平,如果自己真的出了意外,就把这些东西连同提前准备好的信送回临安。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按照许琛的提前安排,整个长羽军营只有很少的人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归平因为身形和他十分相近,所以每天戴着他的人皮面具去巡营、处理战报,就连许仁栋都没有发现异常。 许琛昏昏沉沉地睡了醒醒了又睡,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觉得疼,无穷无尽的疼,疼醒了又疼昏过去,还有就是冷,怎么都暖和不过来。 许琛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是被震醒的。他睁开眼茫然地望着床帐上方,孙白薇趴在他的耳边说:“是火炮的动静,侦察兵探出了对方战车上少了什么,昨天你睡着的时候覃将军和纪统领商量出了战术,你放心。” 许琛眨了眨眼表示知道,然后开口说道:“帮我把枕头下面的东西拿出来。” 孙白薇在许琛的枕头下摸索了片刻,拿出一枚玉佩放在了他手中。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想道:“我不能死,他还在等着我,他说过,他只有我了。” “琛哥哥!”孙白薇低声唤他,“你还好吗?” 许琛应了一声,然后气若游丝地说:“还活着。” 孙白薇把许琛那苍白无力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许琛喘息着问道:“我都伤到哪了?” 孙白薇:“你的肺又伤到了,肋骨断了三根,好在黑甲护了你,断骨没有扎到内脏。外伤倒没有很多,只是因为你之前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所以一时止不住血,看上去有些吓人。” 许琛:“我还能站起来吗?” 孙白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伸手在许琛的腿上狠狠地捏了一下。许琛皱眉:“疼,你干什么?” 孙白薇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我以为你瘫了。” 许琛失笑道:“我是问你,这场仗结束的时候,我能不能站起来?” 孙白薇:“不能,除非这仗打上三年五载。” 许琛有些无力,在一阵又一阵的炮火声中又昏睡了过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家 临安,寭王府。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拆开家信,这是他收到的第七封家信了,也就证明许琛离开他到北疆已经七个月了。这次的家信并没有长篇累牍,里面只有很简单的八个字: “山河为聘,共度余生。”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盯着这八个字,硬生生把自己给看哭了。许琛不是没说过情话,自从他们确认了心意之后,许琛时不时就对夏翊清说些贴心的承诺,可从来没有哪一句话比这句话更加动人。夏翊清伸手摸着那信上的字,突然心口又痛了起来,他攥着自己的领口弓下|身子,猛地倒了几口气,才把那一阵疼痛给平息了下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连忙起身拿出书架上那放了许多藏品的锦盒,从中翻出两张字条仔细对比,然后松了口气————这是许琛的亲笔,不是归平仿的。 可夏翊清依旧有些怀疑,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了几个日期,然后敛起气息飞身进入了赤霄院。 此时天色尚早,即墨允还没有休息,他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夏翊清问道:“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夏翊清将写着日期的纸递到即墨允面前说:“我想看看这几天北疆的消息。” 即墨允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带着夏翊清到了巫蒙的院子里,翻出了那几天的消息。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坐在案前翻看,即墨允则插着手站在门边:“殿下这是怎么了?” 夏翊清仔细翻看了那些存档的消息,愣了片刻才说道:“我以为大人又像上次一样瞒着我。” 即墨允:“殿下要是不放心,以后北疆的消息直传给你,你看完我再归档。” (<a href= target=_blank></a>) “好。”夏翊清说完又赶紧补了一句,“我不是不相信大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笑了笑:“我也没别的意思,反正你早就是院首了,本该如此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回到王府之后还是心里不安,他叫来冷念,让冷念亲自去北疆前线查看。 (<a href= target=_blank></a>) 十天后,冷念回京。带回来的消息是平宁侯确实无事,每天寅末便起床练功,上下午各一次和纪统领或者覃将军一起巡视,有很多人都能看得见。 (<a href= target=_blank></a>) 八月底,北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依旧昏昏沉沉,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睡过这么多觉————小的时候是被阿爸死去的梦魇折磨得睡不着,后来稀里糊涂被小叔灌了一碗药汤送到了临安,开始习武之后每天晨功晚课几乎从未停歇,每天最多就睡三个时辰。哪怕那年在南境被炸成那样,又或者后来回京休养的那段时间,也从来没有一躺就躺了一个多月。 (<a href= target=_blank></a>) 孙白薇端着药进入帅帐,平留立刻接了过来:“表姑娘,少爷这得什么时候才能好?” 孙白薇语气平静地说:“他还有好几关才算真的活过来,我可想不了太遥远的事情。” (<a href= target=_blank></a>) 平留呼吸一滞,立刻不再说话,扶着许琛起身把药给他喂下。 平留一边喂药一边回想少爷第一次醒来的时候,那时表姑娘站在少爷床边,开口的第一个字就破了音。平留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她,他还记得表姑娘颤抖着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我差点就救不活你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时少爷躺在床上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便再也没有力气了。后来这段时间,他几次看着自家少爷气息渐弱,甚至已经没有了呼吸,却又像突然惊醒一般猛地倒气。平留大抵知道是什么吊住了自家少爷的那一口气,他万分庆幸还有这么一个人在,否则少爷肯定就这么去了。 孙白薇看着平留喂完药之后说:“喝完药之后他大概有两刻钟的清醒时间,你们长话短说,不然就要等明天了。” 纪寒和覃岷早已经等在营帐之中,等许琛醒来之后抓紧时间跟他汇报事情,听他的安排。 (<a href= target=_blank></a>) 仲渊国力强盛,自然撑得住长期的战争,可草原部落就不一定了。更何况玄狼部是一路从极北之处打过来的,原本就是边打边走,抢占了一个地方,休息足够便往下一个地方去,没的吃了就去打,抢够了就回家。这一次有扎鲁提供的武器装备,有着乌珠和诃羯部的配合,再加上一直引以为傲的数万铁骑,格钦原本是信心十足的。 然而这一次长羽军却一改往日速战速决的态势,跟他们耗了起来。一两个月尚且还可以,三五个月也勉强维系,但这场战争已经持续八个月了。长羽军的物资源源不断,可格钦手里就快没有东西了。七月份被长羽军砍掉骑兵之后,玄狼部内部已经有了分歧,许多人都主张退回到草原腹地去。可格钦坚决不同意,他盯了边境这么久,连一座城都没有捞到,哪怕就一座城呢,他都好跟族人交代,可什么都没有。他心中那点所谓的“狼性”告诉他:要么打赢,要么战死。 其实这在长羽军看来就是一种愚蠢的自杀行为,没有谁会在明知是死路的情况下还往前冲,可格钦偏偏就会这么做。 覃岷和纪寒配合默契,一点一点消磨玄狼部,来就打,打跑了也不追,反正是别想在长羽军这里捞到一点好处。而更让格钦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长羽军主帅似乎是个刀枪不入的,明明眼看着他落马摔伤,第二天就又率兵亲出给了他们迎头一击。 帅帐之中许琛依旧在生死线上挣扎着,他难得清醒的时候听着帐外的声音,有时心中会想:“哪怕没有主帅,他们也能打下去吧。短短几年的时间,这一批长羽军已经焕发了新的模样,不仅是装备的更新,更是心态的变化。他们不再迷信骁骑卫的一身黑甲,不再迷信许家所谓战无不胜的功勋,他们开始相信自己,相信整个集体,相信他们凝聚在一起就能一往无前。” (<a href= target=_blank></a>) 当然更多的时候,许琛是在想夏翊清,想这一仗打了这么久,户部那个油盐不进的甘崇会不会给夏翊清出难题,想京中会不会还有乱局,想自己这一仗会不会拖累得国库真的转不动,想夏翊清这几个月有没有睡好觉,会不会生病,想……想抱一抱他…… 这一次所有人都被瞒得死死的,军中都几乎没有人知道许琛伤到了这种地步,更不要说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可夏翊清心里一直不安,而且又经常心口痛,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能梦见许琛,哪怕是在昱园小憩的时候都已经睡不安稳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和许琛不是没有分开过,之前甚至有一年多未曾见面的时候,可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思念过许琛。他人虽然在宣政处里批复奏折,但心早就飞到千里之外去了,莫说是冯墨儒和甘崇这样经常跟他打交道的,就连陆恩慈难得来一次宣政处,出来的时候都抓着冯墨儒追问。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一向波澜不惊的寭亲王殿下,心里竟像长了草一般,有些坐不住了。 即墨允当然能看出来夏翊清的变化,所以他没事的时候会偷偷溜进宣政处,陪夏翊清说说话。 九月十七,宣政处。 即墨允照例坐在宣政处里陪着夏翊清。夏翊清又在看奏折的时候走了神,即墨允起身敲了敲桌面,说:“累了就歇着,这份折子看了一盏茶的时间了。” 夏翊清回过神来,把奏折合上,却没有去拿下一份。 “大人,”夏翊清看向即墨允,“我求你件事。” 即墨允连忙说道:“殿下你这是干什么?有事就吩咐,我可担不起这个求字。”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说得十分郑重:“我要去北疆。” “不行!”即墨允想都没想就立刻拒绝,“你现在在摄政,朝中所有事情都得你来处理,你开什么玩笑?!” 夏翊清直视着即墨允的眼睛:“北疆出事了对不对?” 即墨允缓了缓语气,指着桌子上的红折说:“战报都在桌上,院里的消息都不过我手直接送到你这里,北疆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你?” “所以我才要去,”夏翊清说,“所有人都跟我说没事,这才是真的有事。” “殿下,”即墨允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现在走不了啊,你走了这朝中就是无主了,内阁那帮人不得疯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眼眶微红:“你肯定知道什么,我求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即墨允一脸无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信你去院里看看,我那里的消息跟你收到的是一样的。玄狼部已经退到草原腹地去了,平宁侯每天在营中巡防,时不时还带人出去打他们一下,天天都有人能看见他。冷念亲自去看过了,这段时间的家书、战报、密信都没有问题,就连许仁栋的家书你都截下来看过了,你到底为什么觉得北疆有问题?” (<a href= target=_blank></a>) “大人你相信直觉吗?”夏翊清僵坐在椅子上,“就像你当年怎么都不相信言清死了一样,我现在是怎么都不相信他没事。” 即墨允心疼地说:“殿下,你是太累了。” 安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爷,北疆军报!” “进来!” 安成递上军报之后立刻退了出去,夏翊清飞快地打开军报一目十行地看过,然后以手掩面,转过身背对着即墨允。 即墨允有些担心地探头看去,终于松了一口气————北疆大捷,格钦重伤,他的部众代表玄狼部俯首称臣,从此岁岁朝贡,并重新划割国境线。请兵部和礼部派人处理后续事宜,平宁侯择日回京。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场耗时九个月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殿下?”即墨允轻声喊道。 夏翊清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即墨允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宣政处,叮嘱门外的安成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他。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府书房。 即墨允瘫坐在椅子上,对许季亭说:“我不干了,老子真的不干了!” 许季亭难得没有调侃即墨允,只是把茶杯推到即墨允面前:“辛苦了。” “我差点!就差一点就露馅了!”即墨允看向许季亭,“要不是捷报传回来,我真的要扛不住了!他跟我说直觉?!直觉觉得北疆有事!直觉也能当证据?这么准的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叹了口气:“琛儿这次又从鬼门关走回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多亏了你那外甥女,还有陵谷主,不然寭王就得疯了。”夏翊清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我看他这个样子,等平宁侯回来还得爆发一次。他今天看见战报直接就哭了,这么多年除了给夏祯哭灵,他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哭过?!” 晟王走进书房的时候,即墨允正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晟王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被吓的,”许季亭笑了笑,“北疆大捷,琛儿要回来了。” 晟王:“好事啊!他伤好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无奈地说:“好了我就不这样了,人根本就起不来,这一路上就算是乌龟拉车回来,他也好不了!等他回来你们得救我!我可不想被寭王殿下给弄死。” 许季亭笑着说:“你不是压根就不知道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看了许季亭一会儿,然后坐直了身子:“对啊!不是院里的消息!是你的消息!对对对!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晟王:“我说咱这个当初敢跟夏祯对骂的即墨大人,怎么现在对着寭王反而变得这么胆小了?” 即墨允看着晟王:“他红着眼圈问我相不相信直觉,他求我告诉他到底怎么了,换你你受得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哭了?”晟王有些惊讶。 即墨允点头:“刚才看到战报的时候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还强忍着不出声,我都怕他出事。” 许季亭转着手里的茶杯说:“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这次他从一开始就在担心,这都九个月了,再不哭出来真的会憋出病来的。” 即墨允突然站了起来。晟王连忙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直觉……”即墨允睁大了眼睛看向晟王和许季亭,“真的有直觉这回事。” 晟王看着即墨允的表情,说道:“你是要成仙了吧?你这都说什么呢?” “你们等我!”即墨允往外走,一眨眼就消失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晟王和许季亭。 (<a href= target=_blank></a>) 一刻钟后,即墨允拿着一张纸破门而入,把二人吓了一跳,许季亭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不能轻点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不做理会,只是把手里那张纸递到二人面前:“你们看看。” 晟王看着那纸上的字迹,问:“这是翊儿的字吧?” 即墨允点了点头:“对,他七月底的时候拿着这张纸到院里找我,说要查看这几天的消息,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平宁侯重伤,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日期有什么问题。刚才季亭你说他担心了九个月,我才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心口痛的时候是一月底,而这些日期很可能都是他胸口痛的日子,他拿着这个来找我问平宁侯的消息,恐怕他的胸口痛跟平宁侯有关。”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几封信,翻看片刻写下了几个日期,递给即墨允,说:“这是琛儿跟我说的几个日子,你看看。” 即墨允失笑道:“你到底从什么时候起就知道平宁侯身体不好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说:“这你就别管了。” 晟王皱了皱眉,问道:“你们俩说什么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解释道:“寭王写的这些日期里面,前面的我不太确定,但是五月份之后的,都是他心口痛的日子,所以我猜前面的也是。” 许季亭接过话来:“我写的那个,是琛儿在信中告诉我他身体不适的日子。” 晟王看着两张纸条上那些完全一样的日期,有些发愣。 即墨允说:“刚才我回想了一下,五月份寭王在太后宫里发作,是平宁侯体力不支晕倒的时候。然后七月那次,他在宣政处疼到吐血晕厥,是平宁侯阵前重伤。他这两次发作都十分严重,偏偏这两次平宁侯都出了大事。七月份之后我就不太清楚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七月份之后,琛儿根本没办法给我写信了……”许季亭叹了口气,“后来的都是白薇写信告诉我的。我上周接到白薇的信,说九月初四那天,琛儿的情况有所反复,差一点就……最后是陵谷主孤注一掷地用了险招,才把琛儿救回来。” 即墨允沉默了片刻,说:“九月初四,寭王在宣政处心口疼得直冒冷汗,整个人缩在榻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们也知道他经脉与常人不同,我不能给他运功,就只能让他服下止疼药,然后孙太医给他施针止疼,折腾了快一个时辰才好。” 晟王心里暗忖道:“这也太玄乎了吧?”可他转念一想,有些事情确实就是说不清楚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所以知白到底怎么回事?”晟王看向许季亭,“刚才你们说的,什么多早就知道他身体不好了?到底什么意思?你们俩连我都瞒着?”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连忙摆手:“我可真不知道,军中都消息到现在都十分正常,这次他受伤我都是从你们这里得到的消息。” 晟王推了一下许季亭:“说实话!” 许季亭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三年前,知白回来养伤那三个月,根本没有养好。” “什么?!”即墨允追问,“那寭王知道吗?” 许季亭摇头:“琛儿联合陵谷主骗了寭王,去年底我借着夏卓清谋反的契机让寭王把他叫回来,原本是想让他回京休养一段时间的,他那会儿给我的信中就隐隐透露出他身体已经……已经快不行了。我还提前跟陵谷主打好了招呼,可我没想到扎鲁把自己私藏的武器战车都送给了玄狼部,撺掇格钦在这个时候起了兵。”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回忆道:“难怪去年翊儿高烧的时候,他明明是陪着翊儿睡了一晚,却虚弱得好像好几天没睡觉一样,走的时候整个人都瘫在他那俩护卫身上。我还以为他是赶路回来太累,没想到是……是这样。”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陵谷主孤注一掷才救回了他,你说他什么情况?”许季亭低声道,“不过好在他能回来了,只要能回家,一切都好说。” 三人沉默了许久,晟王才开口说道:“昨天恰好是九月十六,是他名义上的生辰,也是他被捡回来的日子,我有一种感觉,他这次是真的回家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四十章 归宿 十月初,平宁侯一行回到了临安。许琛提前十多天从北疆出发往回走,在一队骁骑卫的严密护送之下秘密回京。这一路上,他命人一点一点把自己受伤的消息往家里送。而归平则代替他,和纪寒一起带着大部队以行军的速度班师回朝。在他的安排之下,两队人马几乎同时进入京城,没有人发觉其中的问题。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虽然提前知道了许琛受伤的消息,但那些消息语焉不详,院里的暗探回报说许琛一直亲自带队,所以他认为只是小伤而已。夏翊清听到许琛进宫复命的消息十分开心,他在宣政处满心欢喜地等着许琛,却在看见“许琛”的那一刻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当头棒喝。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走到“许琛”面前,小心地问道:“他人呢?” 归平顶着许琛的脸跪在夏翊清的面前,让夏翊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是他日夜思念的一张脸,他对着这张脸说不出一句重话,可跪在地上的又不是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王爷恕罪,少爷他已经回府了,大长公主说暂时不见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踉跄了一下,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心里松了口气:最起码他还活着。 即墨允此时推门进宣政处,他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挡在归平面前说:“殿下,你别着急————” “即墨允!你又骗我!”夏翊清吼道。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吓了一跳,这么多年来夏翊清就算是再生气,也只是阴阳怪气地喊一句“即墨大人”,从来没有这般指名道姓地叫过自己。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连忙开口:“少爷下令瞒着所有人,大人也不知道。” 夏翊清起身就要往外走,即墨允和归平连忙阻拦。二人眼见拦不住,最后即墨允狠了狠心,直接一个手刀把夏翊清打晕了。 “这次真的惨了……”即墨允心说,“不仅骗了他,还直接把他打晕了。” “大人……”归平有些惶恐地问道,“这……怎么办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你回去照顾侯爷吧,这里有我。” 归平如蒙大赦一般出了宣政处,就剩下即墨允一个人在屋里苦笑地看着夏翊清。 即墨允这一个手刀,让夏翊清直接昏了一个下午,到晚上才悠悠转醒。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寭王府了,身边只有晟王和许季亭,即墨允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晟王开口说道:“翊儿你别急,听我慢慢说,知白他没事————” “我知道他没事,”夏翊清打断道,“他要是有事我已经死了。” 晟王和许季亭面面相觑。 (<a href= target=_blank></a>) “那个……”许季亭整理了一下措辞,“他就是受了点小伤,现在不方便走动。下午的时候你太激动了,根本听不进去话,你最近老是心口痛,即墨允是怕你身体受不了,才出手把你打晕的。” 夏翊清看向晟王:“许公子太会骗人,但是伯父您不会骗我,您告诉我是什么小伤能让他不方便走动。又是什么小伤能让姑母直接闭门谢客?” 晟王眨了眨眼,心中总算是明白即墨允为什么躲了。他开口说道:“这是知白的意思,他……他大概是不想让你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知道了,”夏翊清点了点头,“我要睡觉了,不送。” (<a href= target=_blank></a>) 说完这句话夏翊清就真的拉上了被子,转过身背对着晟王和许季亭,没再出声。许季亭叹了口气,拉着晟王离开了寭王府。 知白怎么伤得这么重?”晟王皱着眉,“阿箐,现在知白都回来了,你还有什么可瞒我的?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 “你一向不擅撒谎,我是怕你跟三嫂说漏了。不过既然他回来了,也就无所谓了。”许季亭开始讲述,“那年他回京的第二天就请我去他府上,你见过我三哥刚回来时候的样子吧?他那个样子比我三哥刚回来时候还吓人。说着话人就突然不行了,脸色惨白,全身瘫软用不上力。后来在我的逼问下,他才告诉我实话,这样突然无力的情况已经持续快一年了,我问过陵谷主,按照他当时的情况,最少要休养两年才行。” “两年?”晟王心疼又无奈地说,“结果他只休养了三个月,期间还碰上那么多事,又是春猎的时候遇刺,又是身世被翻出来,这哪是休养!” 许季亭继续说:“后来他在南境那一年多,家书虽然看起来还正常,但我看得出他字里行间的忧虑,所以我让即墨允瞒下了他跟戚烨的关系,让寭王名正言顺地把他叫了回来。回来之后我私下问过他,他确实有些撑不住了。结果草原偏偏这个时候出事,他到了草原之后就写信给我,告诉我说他已经穿不住甲了,他是用暗信写的,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没多久陵谷主以游历的借口带着孙白薇离开,其实是我请他们去了北疆。后来他每封家书中都有暗信,里面详细记录了他的身体情况,他……其实是在交代后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他……”晟王轻轻叹了口气,“他交代什么后事啊!” “如果他真出了意外,这些东西我会交给寭王,寭王懂医术,看到之后就能明白。”许季亭越说声音越低。 晟王蹙眉说道:“他还不到二十三岁!他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这京城中哪家公子过得是他这种日子?!”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沉默了许久,说:“还好,他还有牵挂。我没想到他和寭王的羁绊已经这么深了,竟然能在冥冥之中能感知到彼此。你也听到平留说的了,琛儿几次气息全无的时候,只要握住玉佩就又能缓过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握住了许季亭的手:“阿箐,知白回来了,你……你也辛苦了。” 许季亭回握了晟王,低声说道:“我这次是真的累了。阿禤,等琛儿好了,我们一起离开吧。” 晟王笑道:“你也就现在说说,等知白好了,你就又要跃跃欲试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认真的,”许季亭看向晟王,“我下定决心了。” “到时候再说吧。”晟王道,“反正知白这个样子,一时也好不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笑笑没有说话,拉着晟王往外走。 (<a href= target=_blank></a>) “坏了!”晟王突然说道,“翊儿会不会去侯府了?” 许季亭轻轻摇头:“随他去吧,拦不住的。” 侯府。 夏翊清十分娴熟地翻窗进入卧室,可当他看到那个垂下的床幔的时候却怎么都迈不开脚步了。他跟正在床边守着的平留四目相对,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他……伤到需要人在床边守着了。”夏翊清心道,“刚十月初,一向不怕冷的他却在屋里笼着这么大的熏笼。” (<a href= target=_blank></a>) 平留心里却在想:“坏了,我要怎么解释?王爷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崩溃?少爷说了只有醒着的时候才能见王爷,可少爷现在醒不了……我该怎么办?” 夏翊清缓缓开口:“你……你出去一下,让我看看他。” “不行!”平留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不自主地往门边走去,甚至还轻声帮他们关好了门。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在门外拍了一下平留:“怎么出来了?” 平留这才回过神来:“我……啊那个,王爷,王爷来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罢了,少爷没让我们封住窗户,大概心里还是想见到王爷的吧。” 平留木然地说:“归平,你说少爷会不会……” “闭嘴!”归平红着眼眶说道,“你不相信少爷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不是不信,只是……只是我娘当年……她当年撑了小半年,然后……”平留犹豫了半天,才哽咽着说出了后半句话,“在我爹回家的第二天就咽了气。” 归平愣了半天,才抬起手拍了拍平留的后背,安慰道:“不会的,少爷他……他不会的。而且表姑娘不是说少爷已经好转了吗?还有……对,还有王爷,王爷的医术那么好。少爷他好人有好报,不会的,会好起来的。” “可是少爷……两天没有醒过了。”平留喃喃地说道,“上次醒来就说了一句让我拦住王爷,然后问了我还有多久到家,没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又睡过去了。我真的是怕……” (<a href= target=_blank></a>) 归平皱着眉问:“路上到底怎么了?” 平留摇头:“一路上都没事,表姑娘只说是路上颠簸劳累才会睡得多。可那马车是四爷亲自设计,让枢修院定制的,比普通马车稳得多,一路又都是走的平稳官道,有时候我都感觉不到马车在行进,可少爷就是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归平听不下去了,他转身走到廊下,低着头对着廊柱一言不发,肩膀微微颤抖。 (<a href= target=_blank></a>) 屋内。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慢慢走到床边,深呼吸了一下,才掀开床幔,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许琛,苍白、瘦削,毫无往昔的样貌。他轻轻坐在床边,从被子里拉出许琛的手,那手腕骨节突出,瘦得似乎只剩一层皮,冰凉又无力。他颤抖着把手搭在了许琛冰凉的腕间,片刻之后终于无法抑制地哭了出来。在他竭尽全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多大了还哭鼻子?” 夏翊清抽噎着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过来,”许琛的声音十分虚弱,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跟你说句话。” 夏翊清不敢碰这样虚弱的许琛,他只俯**子,把耳朵靠近了许琛。许琛轻轻地抬起头亲了一下夏翊清的耳垂,然后才开口说道:“我告别了我的来处,回到了我的归宿。” (<a href= target=_blank></a>) “克烈是我的来处,而你是我的归宿。” 一瞬间,这两句话在夏翊清的脑内交叠在了一起,他再也坚持不住,抱着许琛的手臂大哭了起来。 “别哭……”许琛喃喃地说道,“我回来了。” 夏翊清泪流满面,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更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此时他只能紧紧地抓住许琛那只冰凉的手,哭到不能自已。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稍微动了一**体,夏翊清抽噎着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让我靠一会儿……”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扶起许琛,让他靠在了自己怀中,就这么一点简单的挪动,许琛就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这两个人一个在哭,一个在喘,一时谁也说不出话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勉强抬起手来,把夏翊清的一只手抓在手里。 “别哭……”许琛喘息着说道,“我最怕你哭了。” 夏翊清抽噎着点头,又想到此时许琛根本看不到他的动作,只好努力平复了半天,挤出一句:“我不哭。” 许琛终于喘匀了气,可人也累到了极点,他眼皮低垂,似乎再也用不上一丝力气。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轻声地说:“我有点冷。” 夏翊清赶紧又搂紧了许琛,问道:“还冷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真好……”许琛气若游丝地说出这两个字。 (<a href= target=_blank></a>) “什么?” “……”许琛攥着夏翊清的手稍稍松了些,“我累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立刻反手握住许琛,可那只手却彻底松了开来。 夏翊清慌乱地攥住那手,颤抖着去摸脉————探不到了! “知白?!知白!”夏翊清整个人都在发抖,“哥!你不是说你回来了吗?!你别吓我啊!” 夏翊清惊慌失措地把许琛放平,脑内一片空白,此时什么穴位针法全都不记得了!他提起许琛的下颌,嘴对嘴地给他渡气,可气息根本到不了他的体内。 夏翊清在心里嘶吼着:“许琛!你不能死!你不能丢下我!” 他握紧拳头直直地砸向了许琛的胸口,一下!两下!…… 许琛的头一直歪向里侧,在夏翊清捶到了第五下的时候,那瘦削紧绷的颈侧突然有了一丝微弱的搏动,喉咙里发出了极轻的呛咳的声音,胸口也终于有了起伏。夏翊清试探着去摸脉,倏然松了口气。 随着许琛那虚弱无力的脉搏气息一起回来的,还有夏翊清刚刚消失不见的理智。他飞快地掏出随身携带的护心丹放入许琛口中,紧接着用银针把许琛扎成了个刺猬。 做完这一套之后,夏翊清瘫坐在了床边的脚踏上,这一次,他连眼泪都没有了。 夏翊清依旧惊魂未定,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勉强抬起手来,把床边的凳子推倒。 在门外的归平和平留听到这响动立刻推门进来,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二人对视一眼,连忙上前把夏翊清从脚踏上扶起来,让他靠在床柱上坐稳。 平留倒了杯水送到夏翊清面前,夏翊清手抖得根本拿不稳,最后还是被平留喂着喝完了水。 夏翊清坐在床上说不出话来,归平和平留二人也不敢出声,低着头站在夏翊清面前,屋里就这样安静了大约一刻钟。 (<a href= target=_blank></a>) “再……”夏翊清的嗓音有些变调,他清了一下嗓子才继续说道,“再给我杯水。” 平留立刻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夏翊清,这一次夏翊清终于拿稳了水杯。 “我手有些抖,归平去帮他把针起了。”夏翊清吩咐道,“平留你去给他撤下一床被子,两床被子太沉了,他禁不住,晚上把薰笼靠近些就好。还有,把他头脚都垫高,头部略高于脚部。” (<a href= target=_blank></a>) 俩人立刻照做。 等二人做完了这一套工作,夏翊清才算彻底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向二人,说道:“他刚才说着话就……就过去了。他……之前一直是这样吗?” 平留心里发紧,斟酌着措辞回答道:“原本少爷已经好些了,只是醒来的时间不确定。表姑娘说……说少爷今天原本是醒不了的。今天……大概是一路颠簸回来太累了,才会气息不稳……” “我知道了。”夏翊清点了点头,“他现在已经没事了,但肯定醒不过来,我留在这里也……也没什么用。我把护心丹留下,麻烦你们今晚照顾他。” 归平:“王爷您也注意身体。” “只要他没事,我就没事。”夏翊清扶着床柱站了起来,缓缓地说道,“你俩辛苦了,明早去请孙姑娘给他看看。就说他晚上突然气血翻涌,探不到脉,服了护心丹之后醒了过来,叮嘱你们不要打扰孙姑娘,所以你们到了白天才去请她。明天白天我……他若醒了就用木鹞传信给我,我明晚再来。” “是。”二人低声回话。 一阵轻微的窗户响动之后,屋内只剩下了归平和平留,还有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许琛。 平留依旧低着头,肩膀抖动不停。归平红着眼眶拍了拍平留,然后坐到了许琛床边的脚踏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平留颤抖着说:“我以后再也不说胡话了。” “嘘……”归平把食指放在了唇边,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你来看!少爷睡得很安稳!” 平留抬起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许琛,接着坐到了归平身边,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地说:“三个月了!少爷的气息……第一次这么稳!” 许琛之前的呼吸一直长长短短,时而急促时而缓慢,甚至中间会有长时间的停顿。可这一次,他的呼吸虽然依旧轻浅,但胸口起伏规律,再没有像以前一样让人揪心了。 归平抹了一把脸,说:“我觉得这一次少爷真的回来了。” 第二天,宣政处。 即墨允推门要进,却被安成拦在门外:“大人,主子说他不见您。”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我有事跟他说。” (<a href= target=_blank></a>) 安成:“主子说了,院里的事情他都能知道,要是有什么其他消息,您告诉奴才就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无奈,转身要去翻窗,安成又说:“大人,窗户都从里面锁住了,您进不去的。主子说让您好好休息,这段时间辛苦了。” 即墨允停住脚步,走回到安成面前:“他什么意思?” (<a href= target=_blank></a>) “大人,您这玩笑可开大了,主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安成压低了声音,“昨天主子半夜才从侯府回来,今早起来眼睛都还红着呢。” 夏翊清略带怒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安成!” 安成立刻说:“奴才知错!是奴才多嘴了。” 安成朝即墨允摆了摆手,即墨允无奈,只好转身离开了宣政处。 晟王府。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趴在桌子上,拨弄着空杯子说:“我这次真的死定了……我不仅骗了他,还把他打晕了。现在他连见都不见我了。” 许季亭笑着说:“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有什么奸情呢!” “去去去!”即墨允没好气地说,“你不帮我想办法也就算了,怎么还拿我调侃?” 许季亭:“你忍过这一段时间吧。他心里那么苦,总得找个地方发泄才行。” “我心里不苦啊?”即墨允哀嚎道,“我更苦好不好?!我招谁惹谁了?” 晟王有些无奈地说:“你行了吧,他今天早上让人来传话,说‘请晟王在府中好好休息’。你听听这话说的,这是要把我软禁了,我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嚎什么嚎?” “他真这么说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点点头:“是,这回我们也惨了,他俩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了。我们这么瞒着他,他总得撒撒火才行。他现在生气,总比秋后算账要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又问:“侯爷怎么样?” 许季亭:“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好不了。前几年积攒下来的伤全都爆发了,幸亏之前身体底子好,又年轻,如今回了家,总能养好的。” “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即墨允指着许季亭和晟王说,“以后这种事别再让我干了,我真受不了!” 当晚,侯府。 许琛还在睡着,夏翊清坐在许琛的身边,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胸口,只有在感受到他胸口浅浅的起伏和胸腔里传来的跳动声时,夏翊清才算安心。 许琛似乎是睡得有些恍惚,嘴里发出了几声呓语。夏翊清原本只是轻轻拍着他让他安稳,可却在那梦呓之中听到了几个字,于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桌前,果然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个盒子,里面都是许琛提前准备好的家书。 夏翊清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楚:“果然他的身体早就不好了。这一次大概是怕像上次南境一样被识破,在战前就准备好了这些。” 夏翊清一封封地打开来看,心里疼得根本说不出来————这个人到底要强撑到什么时候才肯示弱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在那一摞未寄出的信的最下面,有一封与众不同的信。信封上端端正正写着“寭亲王亲启”五个字。 (<a href= target=_blank></a>) 之前许琛给他的信全都是寄到晟王府,套在给许季亭的家书里面的,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形式写信。不过一瞬间,夏翊清就明白了这封信里是什么。 夏翊清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打开了那封……遗书。 (<a href= target=_blank></a>) “此身许国,来世寻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的呼吸都带了些颤抖,他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竟是用了半个多时辰才稳住了心神。 (<a href= target=_blank></a>) “和光?”许琛的声音传来,“是你吗?” 夏翊清飞快地回到床边:“我在,怎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我是不是在做梦?”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俯**子,在许琛苍白的嘴唇上印上一个吻,然后轻声问道:“现在呢?” “现在更像是梦了……”许琛笑了笑,“我很想你。” 夏翊清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也很想你。” 许琛:“昨天……吓到你了,对不起。”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摇头:“不,你还活着,就没有对不起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和光,抱抱我吧。” 夏翊清伸出手臂环住许琛,把上半身轻轻靠近许琛,他怕压坏了许琛,整个人都紧绷着不敢放松。 许琛伸出手臂搂住夏翊清的背,把他按在了自己怀里:“王爷是连怎么拥抱都忘了吗?” 夏翊清闷声说道:“我……我怕弄疼了你。”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后背,轻声说:“我不怕疼,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知白……”夏翊清用无比郑重的语气说道,“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这句话从十岁那年他看到许琛手臂上喷涌而出的鲜血的时候就跟自己说过。之后的这十余年间,许琛每一次受伤都让夏翊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这个信念。 那一年他跟即墨允说,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真的自由。如今他不再是那个躲在深宫里,事事都“不能要”的皇子。他拥有了权势地位,有了说“不要”的自由,他终于能把这句话堂堂正正地说出来了。 这一次,他言出必行。 太康三年十月十八,宥亲王夏衍清代皇帝与玄狼部签订了国书,新的国境线往北推进到了浑鄂。 同时,为纪念平宁侯的卓越功绩,坐落于浑鄂的关隘正式更名为平宁关。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 还没完结~ 第一百四十一章 终局(上) 十一月。 此时许琛回京休养已经快一个月了,有夏翊清不要钱一般的名贵药材,再加上孙白薇不间断的照顾,许琛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是逐渐在好转了。如今攒足了力气还可以在归平和平留的搀扶下走上一段路。 这些时日夏翊清白天都在宣政处坐班,晚上就直接睡在侯府,许琛劝了他好几次,可夏翊清依旧每晚都来。这天晚上,夏翊清坐在许琛身边,安静地给他按摩着手掌。许琛如今虽然身体恢复了一些,但手脚依旧冰冷,屋里的薰笼也没办法让他暖和过来,所以夏翊清每晚都会给他按摩。 许琛轻声说道:“这都一个月了,你还生气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来躺下吧,”许琛说拍了拍床铺,“我有些困了,说会儿话咱们就睡吧。” 夏翊清听话地躺在了许琛的身边。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是说大人,”许琛喘了几口气才继续道,“我听小叔说你都一个月没见大人了。” 夏翊清沉默不语。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放慢了语速说:“别闹脾气了,大人没做错什么。这次军中都不知道我重伤,是我要瞒着的,你要怪就怪我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当时……”夏翊清面带愧疚,“我当时可能话说的重了些,我……” 许琛问:“不知道该怎么缓和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点了点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宠溺地笑了笑,说道:“请帖你收到了吧?明天晚上来吃饭就好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还病着,我又让你操心了。”夏翊清往许琛身边蹭了蹭,“好像那年温泉别院之后,我就没再给你过过生辰。” 许琛:“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而且,而且现在我身体这样,明天也,也不会怎么闹,就几个人一起吃个饭。”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知道了。”夏翊清抚摸着许琛的胸口说道,“你又喘了,快别说话了,有事明天再说。” 许琛睡得迷迷糊糊,一直到天光大亮的时候才彻底醒来,夏翊清已经去宣政处处理政务了。许琛原本起来打算梳洗一番,结果又被孙白薇的一副药放倒了,孙白薇说这是为了他晚上能坐着和大家一起吃饭。许琛就这样又睡了大半天,一直到傍晚才从床上起来。 夏翊清被政务绊住了脚,到侯府的时候马上就要开饭了,他连忙请罪道:“我来晚了,实在抱歉。” 夏祎笑着招呼他:“没事,来的正合适,快来坐吧。” 众人都已落座,只有许琛的右手边还空着,夏翊清就直接坐到了那个位置上。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好了,人都来齐了。琛儿还在病中,咱们就别废话了,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菜就吃菜,跟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就一点,别再欺负琛儿就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季亭笑道:“他现在可是咱家的宝贝,谁敢欺负他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小叔又拿我开玩笑,行了赶紧吃饭吧。” 一顿饭很快就到了尾声,众人各自说着小话,许琛在桌下偷偷戳了一下夏翊清,夏翊清深呼吸了一下,转身冲着身边的即墨允低声说:“大人,之前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 即墨允偏头看向夏翊清:“我向殿下求一件事,你若准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可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好,大人说便是了。” 即墨允笑着在夏翊清耳边耳语了一句,夏翊清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桌上的人,最后点了点头。 即墨允抬手就拍了一下夏翊清的头,然后大笑道:“这事我可想了好多年了,今天总算如愿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大人本身就是我的长辈。” “别,”即墨允摆了摆手,“我还年轻呢,我可不想当你的长辈。” 坐在即墨允身边的许季亭此时十分嫌弃地说:“你要不要脸?你都多大了还年轻?这桌上最年轻的就是寭王了,你好意思吗?” 即墨允把手搭在了许季亭的肩膀上:“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在外面顶着成羽那张脸的时候不还跟平宁侯称兄道弟的吗?你好意思说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晟王拍了一下即墨允的手:“把你爪子拿开!” “小气!”即墨允嘟囔着收回了手。 夏祎笑道:“你们几个闹吧,我和叔亭回去了,别累着琛儿就行。” (<a href= target=_blank></a>) “母亲稍等。”许琛喊住了夏祎。 夏祎看向许琛,问:“怎么了?” “我有事情要跟父亲母亲说。”许琛说话的时候在桌子下面拉住了夏翊清的手。在夏翊清还没来得及挣脱的时候,许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两个人紧扣的十指抬到了桌面上。 “知白!”夏翊清一边试图挣脱许琛的手,一边还用眼神去瞄夏祎和许叔亭的神色,“你放开我,别闹!” 许琛神色郑重地说:“我没闹。”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看着二人的手,倏然一笑:“就这个?然后呢?还想说什么?” “啊?”夏翊清有些发愣地看着夏祎,一时竟忘了自己的手还被许琛举在半空中。 (<a href= target=_blank></a>) “琛儿房间里多个人我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也太瞧不起我了?”夏祎站起身来笑着说,“年轻人啊,你们还嫩着呢!走吧叔亭!” 许叔亭喝干了杯中酒,然后才站起身来对着许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身体彻底好之前别胡闹。” 等许叔亭和夏祎的身影都消失在众人眼前之后,许季亭终于发出了惊天爆笑,若不是晟王在一旁拉着,他恐怕就真的要笑到桌子下面去了。 许季亭顺了好几口气才开口说道:“你们俩……哈哈哈哈哈!你们俩真的!笑死我了!” 许琛有些尴尬,抓着夏翊清的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季亭插着腰一边喘气一边说道:“你……你们俩真以为三哥三嫂不知道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即墨允也憋笑道:“公府和侯府的暗卫就连我都要小心躲避,难道殿下就没觉得这侯府越来越容易进了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和许琛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晟王说道:“他们早就知道了,就是想看你们什么时候承认罢了。” 许季亭笑够了之后才走到许琛身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乖,我扶你回去歇着吧。” 许琛其实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他想过无数种结果,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那一肚子的坚定、决心和勇气就那么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他不知所措。 夏翊清站起身来,和许季亭一起把许琛扶回到了床上。许季亭半蹲在床边平视着许琛,眼带笑意地说:“别想太多,好好养病,天大的事情也有我们给你扛着呢。” 许琛点头:“谢谢小叔。” 许季亭又对夏翊清说:“殿下也不用着急,朝中事稳着些来。即墨允压根就没生气,他就是想借机逗逗你罢了。跟我们面前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更没什么可丢人的,家人就是来给你兜底的。你心里那点事不发泄出来难道要把自己憋死吗?而且你见过谁家大人真的跟孩子置气的?又到冬天了,殿下也注意身体,我先走了。” 等许季亭关好房门之后,许琛才开口说道:“我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夏翊清一边帮许琛脱衣一边说:“我压根就没想到你会说。” 许琛一把搂过夏翊清,低声说:“我……我既然活着回来了,就不会再放开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在许琛的耳边扫过一个吻:“山河为聘……” 许琛沉默了许久,才颤抖着声音接话道:“共度余生……” (<a href= target=_blank></a>) “知白?”夏翊清从许琛的怀里起来,“你怎么了?” 许琛别过头去不做声。 夏翊清探究地看过去,发现许琛竟是红了眼眶,他浅笑了一下:“我的大将军,别忍着了,又没别人,不累吗?”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抬手擦了一下眼眶,可眼泪却不听话地又涌了上来。夏翊清从许琛的嘴唇一路亲到眼角,然后半****把许琛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许琛缓缓地抬起手环住夏翊清的腰,在他的怀里哭了个痛快。许琛在这条伤与痛的路上走了十年,这一次他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怕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许琛才渐渐平静了下来,这期间夏翊清一直抚摸着许琛的后背给他顺气。许琛松开了夏翊清,捂着胸口慢慢地喘气。 夏翊清心疼地说:“慢一点,别着急。” 另一边,公府。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叔亭:“我刚才看琛儿脸都白了,你不去看看他?” 夏祎笑着说:“我看有什么用?翊儿医术那么好还帮不了琛儿吗?你就瞎操心。” “也是,”许叔亭坐在夏祎身边感叹道,“孩子大了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当初季亭跟晟王兄在一起你就这种表情,怎么这么多年还这样?别老杞人忧天了。琛儿今天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说,一定是深思熟虑过的。他们俩在一起也有好几年了,就算当初是一时冲动,如今也早该冷静了。” 许叔亭:“可他毕竟是脱斡唯一的儿子。” 夏祎连忙说:“你歇歇吧,他自己都不在意传宗接代的事情,你想那么多干什么?”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叔亭笑了一下,道:“我真是老了,罢了罢了,睡觉吧。” 侯府。 许琛精神不济,原本就在勉强支撑,哭过一场之后就更累了,此时他正靠在夏翊清的肩窝里休息。 夏翊清抬起许琛有些冰凉的手亲吻了一下,许琛轻声道:“又来?怎么总爱在我身体不好的时候干这种事?” 夏翊清揉着许琛的手说:“我什么都没想干,我就想你赶紧好起来。”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好多了,”许琛安慰道,“这一个月我觉得明显有好转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昨天半夜你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刚才喘得直冒冷汗,你肺腑的伤还得慢慢养着才行。” “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许琛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夏翊清笑道:“那年我哭湿了你的衣服,今天你还给我了,咱俩又扯平了。” 许琛摇头:“不。我这辈子都不要跟你扯平,我要一直欠着你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那我就一辈子赖着你,不死不休。” 许琛从一旁的枕头下拿出匕首,割断了自己的一缕头发递给夏翊清,说道:“结发同枕席。” 夏翊清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缕头发,笑了笑:“《孔雀东南飞》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不喜欢。” 许琛轻声问:“那你喜欢什么?” “我就喜欢现在这样,”夏翊清说,“能实实在在地把你搂在怀里,能感受到你的气息和心跳,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半晌,许琛才喃喃地说:“好……” (<a href= target=_blank></a>) “……” 夏翊清有些无奈地把匕首从许琛手里拿出来,然后轻轻地让他躺平————这一晚上他太累了。 “一说点正经的就睡着,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夏翊清看着许琛的睡颜,心里想,“真想像以前一样好好地说说话。” 夏翊清拿起那把匕首,也割断了自己的一缕头发,然后把两人的头发系在一起,放在了床边的桌子上,最后又用匕首压住那两缕头发,才掐灭了灯躺到了许琛身边。 一片安静之中,许琛的呼吸声轻浅且短促————因为受伤,许琛的呼吸依旧盘桓在胸口,并不似从前那样绵长安稳。 夏翊清探过头去,小心翼翼地亲吻了一下许琛的耳垂,许琛并未被这蜻蜓点水的亲吻惊动,依旧沉睡着。夏翊清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在黑夜中凝视着许琛的侧颜。就这样盯了许久,夏翊清突然感觉许琛动了动,他回过神来,发现许琛像以前一样把手臂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夏翊清悄悄地叫了一声:“知白?” 许琛并没有醒来,只是含糊地呢喃道:“和光……别怕……” 夏翊清浅笑了一下,轻轻地把许琛递过来的那只手臂环在怀里,安稳入睡。 第二天一早,许琛醒来的时候夏翊清并没有离开。 “你怎么没去宣政处?” 夏翊清:“我今天陪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瞟了一眼桌上的机械钟说道:“还来得及,快去吧。”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趴在许琛耳朵旁边说:“你不想我陪你吗?” 许琛躲了一下:“你别闹。” 夏翊清从许琛身边爬起来,笑着说:“我没闹,我刚才让安成去内阁传了话,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别找我了。有内阁在呢,我少去一天不会怎么样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问:“真不去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扶着许琛:“你回来一个月了,我都没好好陪过你。”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抬起手摸了摸夏翊清的头发:“我身体这样,也不能陪你做什么,还得让你天天跑来陪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我心甘情愿。” 此时许琛的房门被人敲响,夏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进来了。” 夏翊清连忙下了床。 夏祎进屋说:“翊儿换衣服吧,随我进宫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怎么了?”许琛问,“可要我去?”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看了一眼许琛:“你起得来吗?净瞎操心。”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撇了撇嘴,只好靠回到床上。 夏翊清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发生什么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低声在夏翊清耳边耳语了几句,夏翊清神色无变,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不过一会儿就跟着夏祎走出了房间,只留下许琛一个人茫然地在床上靠着————刚才夏祎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 当天中午,许琛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夏祎到了侯府。许琛看到夏祎之后准备起身,夏祎说:“坐着吧,翊儿说先去宣政处一趟,一会儿过来,我先来看看你。” 许琛:“宫里出什么事了?” “皇帝昨天晚上又病了,”夏祎解释道,“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只是表征凶猛,所以闹的有些吓人。”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微微皱眉:“皇上这身体是怎么回事?” 夏祎坐在许琛身边,心疼地说:“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你自己身体这个样子还有闲心管别人?” 许琛笑道:“我就是闲着没事干才会瞎想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给许琛拉了拉盖在身上的大氅,说:“你还想什么了?想怎么跟我和你父亲坦白?” 许琛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夏祎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说道:“挺早的了,大概是你第一次从西域回来那段时间吧。那会儿你跟家里养伤,翊儿就老偷偷来看你,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所以后来母亲才暗示我跟先皇说身体没好,让我陪他一起去别院休养?” “对啊。”夏祎说,“不然你们在城里老这么偷偷摸摸的,多累啊。”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低着头说:“我还觉得瞒得挺好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拍了拍许琛:“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好瞒的,而且我们知道了才能更好地给你们打掩护。” (<a href= target=_blank></a>) “多谢母亲。” 夏祎:“当初跟皇兄要了后面这个院子给你当府邸,没想到现在还成了麻烦了。你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我去跟太后说,再给你个院子。” 许琛连忙说:“母亲千万别去!我不需要别的府邸,我就想在这里住着,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妹妹的地方才是家。” (<a href= target=_blank></a>) “好,那就听你的。”夏祎又补充道,“年底事情多,翊儿也辛苦,你好好养病别让他太担心。你在外打了九个月的仗,他就提心吊胆了九个月,还有他那个心口痛的毛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从小就把事情都藏在心里,我们劝都没有用,他只听你的,也只跟你说心里话,所以你得多劝着他点。”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笑道:“我怎么觉得母亲更疼他呢?”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对啊,我就是更疼翊儿。有的是人疼你,不差我这一份!你既然决定好了,就好好待他,你要是以后敢伤害翊儿,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许琛感叹道:“是啊,他是您有血亲的侄儿啊!我————” (<a href= target=_blank></a>) “你什么你?”夏祎飞来一个眼刀,“小时候没打过你,长大了开始讨打是吧?” 许琛笑着看向夏祎:“母亲愿意打,儿子就受着。” “等你好了真得打你一顿才解气!”夏祎说,“就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亏成这个样子还硬撑着,用得着你玩命吗?你病了就没人能打仗了?你母亲我还没老到提不动刀呢!” 许琛低声说:“这次是我太逞强了。” 夏祎叹道:“难得你能服软,真不容易。” “母亲别拿我打趣了。”许琛低着头。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祎站起身来:“行了,我走了,不打扰你们俩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 许琛还没反应过来夏祎什么意思,就看夏翊清从远处走来,他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自己的伤大概还需要好久才能好。早上的时候听不到母亲和夏翊清的耳语,现在夏翊清就在院中自己也察觉不到。 夏翊清给夏祎行过礼后就走到了许琛身边坐下,他笑着说:“天没塌,我就是顺路去看看。还有,你伤成这样就不要想着能察觉到周围的动静了。就算你身体没问题的时候也很难察觉到我,别忘了我是谁教出来的。” 许琛低声问:“如果……如果我好不了了呢?” “真的找打。”夏翊清抬手就拍了一下许琛的头,“有我在,你死不了。” 许琛还要说什么,却被夏翊清打断:“你就算是瘫了残了,我也不会离开你,我又不是养不起你。更何况你现在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只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别那么丧气了。” 许琛摇了摇头:“我是怕……” “怕什么?怕你受了伤之后就短寿了?”夏翊清边说边把自己的手炉塞到许琛的大氅里,“怕短寿的话你就好好养着啊。反正我说过了,你在一天我就活一天。你要是不在了,我就一碗毒药跟你走,我又不怕死,这世间除了你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a href= target=_blank></a>) “和光!”许琛皱眉道,“你别胡说!”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瞪着许琛:“讲不讲理?是谁先胡思乱想的?刚过完生辰就说这些胡话,别以为你现在病着我就不敢怎么着你!” 许琛把手臂伸到夏翊清面前,夏翊清愣了半晌,又轻轻地把许琛的手臂放了回去,说:“不咬,你太瘦了,我怕硌牙。” 许琛知道夏翊清心里又难过了,于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说:“别哭,是我说错话了。” “昨天刚发过誓,今天就说胡话,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夏翊清擦了一下眼眶,抬起头来看着许琛,“还有两个月,两个月之后你必须给我站起来自己走路。” 许琛有些不明白:“什么两个月?” (<a href= target=_blank></a>) “要过年了啊,”夏翊清说,“年底要给你晋封,你总不能让归平替你去受封吧?” 许琛:“我不要晋封,我都有了个奉国的封号了,差不多就行了。” 夏翊清盯着许琛说道:“大将军,你是不是真不知道自己立了多大的功?你这一战比当年公爷的功绩都要大,要不是想着不能太惹眼,你真的能直接封公的。” (<a href= target=_blank></a>) 许琛连忙拦住:“你快打住吧。我一个奉国封号就惹出了那么多事,你再给我直接封公?我是真要折寿了。” (<a href= target=_blank></a>) “我还不知道你吗?”夏翊清安慰道,“只是一等侯,至于是护国还是柱国封号还没商定。然后再看看你还想要什么?” “别麻烦了,我什么都不需要。”许琛伸手示意夏翊清靠近些,夏翊清拉住许琛的手蹲在了许琛的躺椅旁边。许琛把手放到夏翊清的胸前,问:“怎么回事?” (<a href= target=_blank></a>) 夏翊清微微一笑:“想你想的,你回来之后我再没疼过了。许公子说咱们俩心有灵犀,现在你回来了,我这病也就好了。” “歪理!”许琛说道,“你别拿小叔的话糊弄我————” “孩子大了,觉得我说的话是歪理了。”许季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太伤心了!我可真的太伤心了!”(<a href= target=_blank></a>) 第一百四十二章 终局(中) 许琛吓得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夏翊清一边笑一边按住他,许琛一脸被抓包的表情,手足无措地看着许季亭:“小叔……” 许季亭在许琛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说道:“小屁孩儿是不打算再听我的了是吧?” “我错了!”许琛伸手勾住了许季亭的袖子,“小叔别生气。” “手拿开!”许季亭故作生气道,“你二十三了,不是三岁,仁璟都不这么跟我撒娇了!” “小叔,我没说你胡说。”许琛指着夏翊清,“我是说他,他糊弄人。” 夏翊清站在一旁笑着说:“跟我可没关系,那话真是许公子说的。” “耍赖也没用!”许季亭说,“我都听见了,你不止今年的礼物没有了,以后的礼物也都没有了!” 许琛眼巴巴地看着许季亭,许季亭并不理他,拉着夏翊清走到一旁,低语了几句,然后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回头看了一眼许琛,就往前面公府的方向去了,边走还边说:“没良心啊!儿大不由叔啊!” 夏翊清回到许琛身边坐下,说:“背后不说人,这下长记性了吧?” 许琛瞪着夏翊清:“你看见了还不提醒我!” 夏翊清笑着说:“不跟你闹了,累不累?我扶你回去歇着吧。” 许琛点了点头,夏翊清叫来归平,二人一起扶着许琛回了房间,看着许琛休息了之后夏翊清才回到王府,这段时间他几乎就没回府,趁着许琛睡着的空档,他也回府好好休息一下。 到了傍晚时分,许琛醒来就看到了许季亭。许季亭笑着说:“哟,没良心的小孩儿醒了?” 许琛无奈地看着许季亭,许季亭把许琛扶起来,递给了他一杯水,说:“我让你家殿下回去休息了,别你还没好他先倒下了。” “他怎么了?”许琛问。 许季亭:“去年冬天他累病了的事你忘了?他今年可比去年累得多,你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他是怎么撑到今天的你不明白吗?你这一口气算是喘过来了,他呢?你一天不好利落他就一天不能彻底放松。五月二十三,七月初六,七月二十二,九月初四,这几个日子都发生什么了你记得吗?” 许琛回忆了一下,问道:“小叔你什么意思?” 许季亭解释道:“你家殿下心口疼得最厉害的一次是七月初六,他在宣政处呕了口血就疼晕过去了,剩下的还用我说吗?” 许琛看着许季亭眨了眨眼,许季亭继续说:“从九月十七到现在,他再也没发作过。不是他糊弄你,也不是我胡说,有些事情就是解释不清楚。” 许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小叔。” 许季亭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给许琛,说:“礼物。” 许琛接过来之后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帮你恢复力气的。”许季亭捏了捏许琛的手臂说道,“你老这么在床上躺着,要等病彻底好了你这身体也就废了,你现在不是没精神,而是没力气。做点简单的运动慢慢恢复一下,药石太多也伤身的。等你能把这东西轻松握动的时候我再给你换新的。” 许琛拿着手里这个长得像钳子一样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许季亭笑着从许琛手里接过来,放在手中轻轻一握,刚才还成一定角度的两个把手就并在了一起。许季亭演示完之后又把东西递回给许琛:“这个东西叫握力器,记得单手用,慢慢来,别伤着自己。” 许琛用力握了一下那个“握力器”,那两个把手却纹丝不动。许季亭:“看吧,我就说你再待下去会废了。不过你也别着急,每天练一练,我估计到过年的时候就可以给你换新的了。” 许琛:“谢谢小叔。” 许季亭笑道:“自己慢慢玩儿吧,你家殿下今晚不会来了。” “小叔你干什么了?”许琛问。 许季亭摆了摆手:“别瞎说啊,我就是让他回去好好睡一觉,他跟你这儿睡不踏实的。” 见许琛有些发愣,许季亭解释道:“想想之前他生病的时候你怎么睡的。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之前不是挺会心疼人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了?” 许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真的是傻了。” 许季亭起身说:“行了,我回去了,你歇着吧。” “不对!”许琛回忆起刚才许季亭的动作,突然说道,“小叔你给他下药了!” 许季亭笑着看向许琛:“小孩儿眼神还挺好!不过你放心,没毒。而且我那只是个药引,剩下的在他寝殿的薰笼里。” “他肯定会发现的。”许琛说道,“小叔你就不怕他生气?他可刚跟大人和好。” 许季亭:“他不会的,你就踏踏实实休息吧。” 许琛还是有些担心:“他……他真不会吗?”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许季亭看着许琛,“就算他生气发火,也是冲着我们,用得着你操心吗?又找打是不是?” “小叔说的都对!”许琛连忙说道,“我好好休息,小叔慢走!” 这一晚两个人都睡了个好觉。 夏翊清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这一觉竟然从前一天下午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清晨。他走到薰笼旁查看了一会儿,浅笑了一下,心道:“果然又被骗了!明明说是给知白下药,结果却下到我这薰笼里来了!” 不过他心中明白许季亭和即墨允的好意,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收拾妥当就往宣政处去了。 年底政务繁忙,夏翊清又是忙到很晚才从宣政处出来,等回到侯府的时候许琛已经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了。见到他进来,许琛说:“我还以为你回府去了,都没让人给你准备夜宵,饿不饿?” 夏翊清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擦洗了一下然后躺到许琛身边。许琛低声问:“怎么了?今天很累吗?” 夏翊清习惯性地抱住许琛的手臂,说:“还是抱着你睡才安稳。” 许琛笑道:“以前又不是天天睡在一起,怎么越长大还越腻歪了?” 夏翊清撑起身子,直接封住了许琛的唇。这一次夏翊清完全占据了主动,一直亲到许琛的喘息中带了呻吟才罢休。 许琛捂着胸口倒气,半晌才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以为我足够坚强了。”夏翊清说,“我以为你现在逐渐好转,我已经可以坦然去面对你受的伤,所以我今天召了纪寒进宫,可……可我太高估自己了。” 许琛安慰道:“没事的,都过去了。” “我再也不让你出去了。”夏翊清有些哽咽,“我真的不会再让你上战场了。” 许琛拍了拍夏翊清,说道:“好了,别难过了。思虑太重可不好,我现在没办法照顾你,你得好好的,别让我担心,知道吗?” 夏翊清往许琛身边蹭了蹭:“哥,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许琛抓住夏翊清的手亲了一下,然后安慰道:“所以我回来了。” 腊月二十,平宁侯在紫宸殿接受了封赏,成为了柱国一等侯,这一次没有人再有任何异意。 一直到太康四年的夏天,许琛才终于得了允许,被夏翊清放回到了朝堂之上。而朝臣们也渐渐习惯了他们这位寭王殿下的新作息————收班之后绝对不见人。刚开始那几年恨不得睡在宣政处的寭王殿下,如今变得张弛有度。每天从辰时初到申时末,他绝对都在宣政处,可只要过了申时,他就消失不见,谁都别想找到他。当然外人不知道的是,一同消失的还有平宁侯许琛。 两个人自然是在昱园,许琛自从能够自己行走之后,就每晚都在昱园等夏翊清,闲暇的时候不仅侍弄花草,还学会了做饭,每天都变着花样地给夏翊清做各种好吃的。这一天夏翊清照例回到昱园,却没有闻到饭菜的香味。他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快步走到卧室里,看到许琛正躺在床上休息。 “知白?”夏翊清轻声唤他,许琛丝毫没有反应。 夏翊清立刻上前给许琛搭脉,却被许琛一把拉到了床上。夏翊清被****,眨着眼问许琛:“你干什么?” 许琛亲了一下夏翊清,然后笑着说道:“今天是你生辰,你说我要干什么?” “你吓死我了!”夏翊清推了一下许琛,“我以为你又不舒服了!” 许琛顺势放开夏翊清,坐了起来:“换上便装,今晚给你过个不一样的生辰。” 夏翊清从床下下来,边换衣服边问:“要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许琛拉着换完衣服的夏翊清走到后院,把夏翊清抱到了早已准备好的马上,然后翻身上马,带着他就往城外去了。 许琛骑得飞快,很快就到了西山下。夏翊清问:“去骁骑营?还是去别院?” “上山。”许琛看着夏翊清,“王爷是自己用轻功呢?还是让我抱着你呢?” 夏翊清笑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别太累。” 一刻钟后,西山山顶,许琛对夏翊清说:“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 夏翊清虽不知许琛在搞什么明堂,但还是听话地站在原地。不一会儿,夏翊清就看到远处有光亮向自己这边来————许琛在远处点燃了烟花。那烟花的样式是夏翊清从未见过的,烟花最高只有半人高,却有不同的颜色,一路由远及近,一直到他身前大约十步的位置突然分开,他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圈烟花之中。 许琛此时已经走到了夏翊清的面前,在他的耳边说:“生辰安康,我的夫君。” 这是许琛第一次这么称呼夏翊清,夏翊清被这两个字弄得酥酥软软,他伸手环住许琛的腰,用力地吻上了许琛。两个人的脸庞被烟花映衬得十分耀眼,这转瞬即逝的烟花中包裹着的,是两人白首不离的情谊。两个人就这么亲吻了许久,直到周围的烟火都慢慢安静下来他们才分开。 夏翊清有些遗憾地说:“刚才都没有好好看看这些烟花。” 许琛抱着夏翊清飞身跃起,直接站到了观景亭的顶上,然后甩手扔出一个火折子,又有一串烟花被点燃。夏翊清十分惊喜:“还有?” 许琛问:“喜欢吗?” “喜欢!”夏翊清此时站在高处往下看,能看到那些烟花组成的图案,“这是……是流云百福?!” “是。”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我可是摆了好久才摆出来的,你喜欢就好。” 夏翊清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很喜欢!我真的很喜欢!” 许琛抬手摸了摸夏翊清的头发,看着他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等烟花燃尽,二人才回到地面上,许琛带着夏翊清走到观景台上,说道:“上次我们俩个人站在这里的时候,你心里还满是抗拒,我知道那个时候你是想逃离的。现在呢?” 夏翊清低头浅笑:“如今这京城对我来说不是牢笼,而是家。城中数万民宅,其中有一间叫做昱园。万家灯火闪烁,其中有一盏是你为我而留。” “和光,”许琛低声道,“你真的长大了。” 夏翊清转过身和许琛相对而立,说道:“六年前在这里的时候我还需要踮起脚才能亲到你,现在我已经可以平视你了,我也有力量可以保护你了。所以知白,我现在告诉你,我不要你以身许国,我也不相信什么来生。我要和你并肩,一起看遍万里河山,我要跟你……相伴余生。” “你……”许琛有些惊讶,“你看了那封信?” 夏翊清笑着说:“那信我没收了,你竟然敢写遗书给我,就冲这一点,你就得一辈子欠我的!” 许琛捏了捏夏翊清的脸,说:“早就说过了,我欠你的不打算还了,就欠你一辈子,让你一辈子都当我的债主。” 夏翊清心满意足地抱住了许琛,可没过一会儿就被许琛推开了,许琛突然开始咳嗽,一时竟有些止不住的感觉。夏翊清环顾四周,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那些烟花的余烟呛到了许琛。他这才明白刚才上山的时候许琛为什么特意把马鞍上的水囊带在身上。夏翊清扶着许琛走到一处避风的角落,看着许琛猛灌了好几口水才缓了过来。 “快下去吧,”夏翊清心疼地拍着许琛的背,“你本来就不该碰这些烟花的。” 许琛摆了摆手:“没事,只是一时呛住了。” “信你才怪!”夏翊清道,“我才是大夫好不好?” 许琛搂住夏翊清:“好,神医,我们回家。” 半个时辰后,昱园。 许琛在灶前忙碌,夏翊清就搬了把矮凳坐在了他的身后。许琛问:“你这么盯着我干什么?” 夏翊清:“你都没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感觉,”许琛解释道,“目光、杀意、兵器,我都能感觉到。” 夏翊清笑了笑:“你恢复得挺好的。你说你当初回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丧气?” 许琛轻轻叹了口气:“因为我病了太久了,而且前三个月几乎不见好,所以我当时有些担心。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提着一口气回来的,我怕我见到你之后,那口气一松就不行了,而且回来那晚……” “闭嘴!”夏翊清打断道,“你知不知道那天之后我有多久不敢听你说‘我累了’这三个字!你倒是晕得彻底,我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今天你生辰,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许琛转过身来端着两碗面,“在这儿吃还是回屋里吃?” 夏翊清起身接过碗说:“就在这儿吃吧。” 许琛又搬出一把凳子,两个人就坐在厨房的小桌旁吃了起来。 夏翊清说:“以后还是少做饭吧,你的肺还没好利落,这些烟会影响你的恢复的。” “不是好不了了吗?”许琛吃了一口面,才继续说道,“我都知道,不用瞒我的。” 夏翊清拿筷子的尾端敲了一下许琛的头:“找打!谁跟你说好不了的?!你以为你现在每天吃的药是干什么用的?难不成吃着玩的?!” 许琛说:“我现在这样也挺好,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就别哄我了。” 夏翊清翻了个白眼,幽幽地说:“你要不想治了就直说,还省了我这一天一百两银子的药了!” “一百两?一天?”许琛吃惊地说,“我这药这么贵?” 夏翊清故作心痛道:“你知道你每天喝的是什么吗?西域的天山雪莲,长白山的千年人参,都是贡品级别的!你竟然还嫌弃!” 许琛直愣愣地看着夏翊清,夏翊清说:“下次偷看信的时候记得看全了!陵老先生确实说很难恢复,但他后面那页还有内容,他说以我的身份,能用到平常人家用不起的珍贵药材,自然就能达到平常人达不到的效果。” 许琛问:“所以……能好?” “你现在都能用轻功不喘了,还问我能不能好?”夏翊清没好气地说,“你知不知道就按照你伤得那样,要搁在平常人家,就算能活下来,也是一辈子躺在床上倒气的命了?!” “我错了!”许琛立刻说道,“神医别生气,快吃面,我亲自给你做的长寿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夏翊清不再理他,只低头专心吃面,不一会儿一碗面就见了底。许琛问:“还吃不吃?我再给你煮点?” 夏翊清摇头:“不用了,气都气饱了!” 许琛伸手摸了摸夏翊清的脸,哄道:“寿星可不能生气,不然以后一年都要生气的。” 夏翊清笑道:“好啦,我真吃饱了,倒是你,又吃这么少。” 许琛一边收拾一边说:“我今天午饭吃得晚了些,晚上自然不饿,你吃饱了就行,去回屋歇着吧。” 夏翊清没有走,他靠在厨房的门边,看着许琛忙碌的背影,心里涌上满满的暖意,这种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是他曾经以为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等许琛都收拾利落,二人一起在院子里坐着聊天,夏翊清照例给许琛按摩着手掌,许琛问:“真能好吗?” “我尽力。”夏翊清的语气有些失落,“但你也要做好准备,不太可能完全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你伤得太重,又耽误了那么久……” 许琛笑着说:“没什么可难过的,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不过是偶尔会有些咳嗽,又不影响什么。” “还有你这个手,”夏翊清继续说道,“还是这么容易冷,我……我当时就该发现的,我当时其实已经发现了,你那时心跳那么快,抱着我的时候身上也是凉的,可我当时以为是自己发烧的缘故。还有你一直就没暖和过的手,我确实有怀疑了,结果在宗正寺外还是被你糊弄过去了。” “好了好了,”许琛连忙安慰道,“发现了又能怎么样?你发现了我就能不去打仗了吗?你要是知道我带病去北疆,一定会没完没了地担心,就你这个小身板,到时候你再急病了,那这朝中怎么办?” 夏翊清叹了口气:“你一次又一次承诺不再瞒着我,但是一次又一次地骗我,有时候我真的是恨你。我恨你说话不算话,恨你把自己身体弄成这样,恨你从不示弱,恨你替所有人着想却不肯给自己留退路……” 许琛把手臂伸到夏翊清面前,夏翊清抓着手臂就咬了下去。这已经成了两个人的默契,夏翊清心情不好的时候,许琛就让他咬一口出气。许琛笑着说:“都说了今天不说那些难过的事情了,解气了就松嘴,跟我进屋来,给你备了贺礼。” “贺礼?”夏翊清放开了许琛的手臂,跟着他走到屋里,“不是烟花吗?还有什么?” 许琛把一个细长的盒子递给夏翊清:“烟花只是想让你开心而已,这个才是贺礼。” 夏翊清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毛笔,他有些疑惑:“这是……?” “咱俩的头发。”许琛解释道,“我也是那天在家里看到仁璟和仁珩的胎毛笔受了启发。我想着咱俩那头发放在锦盒里也只是搁着,不如做成笔,还有些意义。笔杆上我刻了桂花和木槿花,你若不喜欢,可以磨了再……唔……” 夏翊清直接用吻堵住了许琛的嘴。 “话多!”夏翊清笑着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许琛捏了捏夏翊清的脸,问:“今天这个生辰,王爷可还满意?” 夏翊清摇了摇头:“还差一点。” “怎么?”许琛问道,“哪里不满意?” 夏翊清瞪着许琛,说:“三年了,你说哪里不满意?” “三年?”许琛皱眉道,“什么三年?” 夏翊清:“许知白!你故意的吧?” 许琛一惊,盯着夏翊清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许琛一把抱起夏翊清就往床边走去:“王爷是要臣把这三年的都补回来吗?” “好好说话!” 许琛小心地把夏翊清放到床上,说:“今晚都满足你。” 于是第二天,寭王殿下成功地没有下来床。 昨晚两个人折腾了许久,夏翊清最后累到连中衣都没有穿就直接睡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许琛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夏翊清的腰上,静静地看着夏翊清的睡颜。夏翊清趴在床上,面对着许琛,如墨的黑发随意地披散在白皙光滑的后背上,看得许琛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夏翊清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问道:“在想什么?” 许琛轻笑一声:“我又被你算计了。” 夏翊清懒懒地说:“我可没有算计你。” “我以为你是一时兴起,结果是筹谋许久。”许琛刮了一下夏翊清的鼻子,“不然你怎么会提前就选好了今天休沐?” “那怎么能叫算计?”夏翊清抬起手去解许琛的中衣,被许琛拦住:“你干什么?” 夏翊清:“你躺在床上那段时间这些伤我都看过无数遍了,怎么现在反倒躲闪起来了?我又不嫌弃你。” “我冷,”许琛说,“醒来之后觉得有些冷才穿上的。” 夏翊清皱了皱眉,抬手摸了一下许琛的额头,然后才放下心来,说道:“没发烧啊?!” “昨天最后一次我没弄好,你才是容易发烧的那个吧?”许琛笑道,“我昨天一早起来就上山准备烟花,晚上又折腾了那么久,还不许我觉得累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累气血就跟不上,自然会觉得冷了。” “累就再躺会儿,我去给你煎药。”夏翊清说完就要起来,却觉得腰部一软,一下子又趴回到了床上。 许琛笑着拍了拍夏翊清的腰,说道:“歇着吧,我刚才给归平传信了,一会儿我回去吃药,顺便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 明天还有一章(?????) 第一百四十三章 终局(下) 夏翊清几乎一天都没有下床,先开始是耍赖地缠着许琛,让他喂吃喂喝,到了中午就开始低烧起来。许琛心中十分自责,他没想到昨晚那一点点不小心就真的让夏翊清发烧了。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安慰道:“我没事的,吃了药一会儿就能好。” 许琛低声说:“我下次一定小心。” 夏翊清笑道:“大将军这是许久未做,手生了。” “三年……你若不说,我都没意识到。时间过的真快。”许琛感慨道,“这三年我身体不好,又基本都在军中,根本没有时间想那种事情,委屈你了。” 夏翊清微微摇头:“这有什么可委屈的?我跟你在一起难道只是为了那事吗?” “我记得……”许琛笑着回忆了起来,“那时候你还因为我迟迟不肯跟我闹脾气。可你那个时候明明就是个孩子,我怎么能下得去手。” 夏翊清追问道:“在温泉别院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算是吧。”许琛解释道,“我第一次出征之前,你偷偷到我书房来,当时你没问出口的那句话其实我知道。从战场回来之后我也确实特别想,所以半推半就让你帮了我。我觉得第一次一定要让你舒服,让你有个好的回忆,所以一直想找个安静的,不用躲着人的地方。后来到了别院,我就觉得挺合适的,但你当时心情不好又病了好几天,我也就没提。” 夏翊清:“所以当时就算我不说我已经行过冠礼了,你最后还是会给我,对不对?” 许琛:“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撒娇,你缠着我要的样子我根本抵抗不住。” 许琛从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手就无意识地揉着夏翊清的耳垂,夏翊清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拍了拍许琛的手臂,问道:“想聊聊吗?” 许琛回过神来,连忙停住手中的动作:“你想聊什么?” “聊一聊你这一年来的欲言又止。”夏翊清从许琛怀里坐起来,搓了搓有些发热的耳朵,“我们猜拳吧,输了的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必须说实话。” 许琛犹豫片刻,然后点了头。 第一局,夏翊清胜。 “开宇十三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觉得你不像个皇子,都不敢正眼瞧人。” 第二局,许琛胜。 “那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觉?” “觉得你不像草原人,我一直以为草原人从小就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许琛笑道:“你看我不像草原人,我看你不像皇子,咱俩这第一印象倒也算是有默契。” “继续!”夏翊清笑着举起手。 第三局,许琛胜。 “这些年有没有偷偷躲起来哭过?” “有。去年哭得最多,每次收到家书我都会哭。还有收到战报知道你打赢了要回来的时候。不过那次应该不算偷偷哭,当时在宣政处直接就忍不住了,还把大人吓着了。” 听到这里,许琛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夏翊清的脸。 第四局,夏翊清胜。 “有没有人追过你?” “有。顾哥哥给我写过信。宁安府知府的女儿给我写过情书,还是托宥王妃递给我的。” “那你怎么回的?” “这是下一个问题,等你赢了再问。” 第五局,夏翊清胜。 夏翊清直视许琛:“你逃不掉的,老实交代!” 许琛拉着夏翊清的手说:“承蒙厚爱,心有所属。” 夏翊清满意地说:“继续!” 第六局,夏翊清胜。 “这些年,后悔过吗?” 许琛摇摇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第七局,许琛胜。 “这些年我屡次食言,还总是瞒着你,你……有没有过失望?” “从未。我爱你还来不及。” 第八局,许琛胜。 “有没有想过以后?” “想过。想跟你一起到处走走看看,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草原。然后四处游历,等到咱俩都走不动的时候,就找个谁也找不到咱们的地方一待,活一天是一天。你若先死,我就跟着你去。我若先不行了,就趁还清醒的时候准备好毒药,咱俩一起死,反正我不要一个人上路。” 许琛失笑道:“你可真狠,竟然想毒死我?” 夏翊清低声说:“那个时候,留下的人最痛苦,我不想你痛苦。” “还早着呢,你想的可真远。”许琛拍了拍夏翊清,“来,继续吧。” 第九局,夏翊清胜。 “你……到底病了多久?” “第一次被炸之后就没好利落,那片离心脉最近的碎片刺伤了肺腑和心脉,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些血不归心……” 许琛没再说下去,抬起手替夏翊清擦去了眼泪,问道:“还继续吗?” 夏翊清吸了吸鼻子,然后伸出手说:“继续。” 第十局,许琛胜。 “这些年你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只能在京城里等你,在你被伤病折磨,挣扎求生的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甚至都不知道你有危险。那年你在临月轩的密室里跟我说过有事我们一起面对,可这么多次生死难关你都独自承受。” 第十一局,夏翊清胜。 “去年,你刚回来的那一晚,还记得吗?” 这一年以来,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过那一晚的事情。此时既然夏翊清提起了,许琛便决定干脆把话都说出来。 “记得。”许琛点了点头,“我跟你说我回来了,让你不要哭。然后我那口气就松了,就觉得你怀里很舒服,靠着你很踏实,之后就没有意识了。我醒来之后听平留说你当时连坐着都在发抖,知道你一定吓坏了,从那之后我一直都没再跟你说过‘我累了’,就是怕再吓着你。” 夏翊清揉搓着许琛冰凉的手,低声说道:“你当时气息脉搏全无,我真的吓疯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几乎把你周身大**位全都扎上了针,大概是把我毕生所学都用上了。还好从那之后你的气息就稳住了,再没有这么吓人过了。” 许琛:“我……我以为我只是昏过去了。” 夏翊清摇了摇头:“你当时根本就是……是死过去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全身冰冷。我脑子里就只记得一句话,那年在西山上我说过的,你就是我的心跳。后来我突然就记起之前陵老先生说过他曾在古籍上看过一种方法,我就赌了一把,还好,你回来了。” 许琛把夏翊清搂在怀里,让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夏翊清抬手摸着许琛的胸口,说:“我捶了你胸口五下,你就回来了。这其中的道理我并不知晓,后来翻医书也没什么收获。只是偶然间想起来问过你小叔一次,他说这方法是有道理的,但是他解释不清楚,而且他说大概只有三成的概率有效。所以,我很幸运是不是?” 许琛这才明白,自回来之后夏翊清时不时就要钻到他怀里,睡觉时也总会腾出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的原因。自己在夏翊清面前死过一次,所以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对夏翊清来说,是失而复得。 许琛紧紧抱住夏翊清,半晌才开口说:“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好好活着,绝对不会再吓你了。” 夏翊清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们继续吧!” “好。” …… 第二十八局,许琛胜。 “除了朝中之事,你还有什么私愿?” “我想……我想跟着你喊许公子一声小叔。” “这还不简单!”许琛笑道,“我回去就跟小叔说。” 第二十九局,夏翊清胜。 “今年生辰想要什么贺礼?” “要你给我做一碗长寿面就好了,那年正月初一的一碗面我记了好久。” 第三十局,夏翊清胜。 “你在害怕什么?” “怕我的身体成为你的拖累,怕再起战事的时候我不能为你守护边境,怕若我倒下你真的会不顾一切随我而去,怕我不能兑现承诺陪你到老,怕你会厌弃身体大不如前的我,怕我连床帏之事都不能满足你……” 夏翊清瞪着许琛:“你再说一句试试!” 许琛笑着说:“那是昨天之前。” “那现在呢?” “心安一隅,无惧无忧。” 夏翊清心满意足地往许琛怀里一靠,说:“累了,不玩了!”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额头:“好像退烧了。” 夏翊清点点头:“早就退烧了,本就没多大事。” “那今天也早点休息吧。”许琛柔声道,“我确实体力不济,真的闹不动了。” “没打算闹,”夏翊清笑了笑,“我明天还要去宣政处坐班。以后只在我休沐的时候做,我也不会再要那么多。昨天是因为……憋太久了,一时没忍住。” 许琛轻轻拍着夏翊清:“我知道,所以你要的,我都满足了。” 夏翊清把手搭在了许琛的腰上,低声说:“你刚才说第一次被炸伤就没好利落,那三年前那次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累?” 许琛:“还好,那段时间我算是稍微恢复了一些,陵谷主的药确实很厉害,不过那天我回去之后睡了好久。” 夏翊清:“还说呢!陵老先生竟然没跟着你回京!他要是跟着,你也不至于回来第一晚就把我吓成那样!” “他跟着……我也不会比那时再好了。”许琛解释道,“陵谷主三月份就带着白薇到了北疆,他们一起给我调养了四个月,一直到我受伤之前,我都没有好转,只能算是维持当时的状况,让我的身体不再衰败下去。后来我受伤之后陵谷主也算是倾尽全力了。九月初的时候,北疆突然降温,一夜之间从夏入冬。我当时本就畏寒,军中又不及家里条件好,就发起烧来。你该知道,我在那种情况下发烧,几乎就是致命的,我的身体已经禁不住任何更多的伤病了。陵谷主孤注一掷给我用了猛药,我醒来之后他就跟我说,他已经无能为力,再留在我身边也没什么意义,然后他就走了。” “……” 夏翊清到现在才知道当时许琛都经历了什么,他又心疼又后怕,心里堵得死死的,只好紧紧搂住许琛。 “没事了,”许琛轻轻拍着夏翊清的后背,“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呢吗?不会再有事了。” 夏翊清伏在许琛的怀里许久没出声,就在许琛以为他睡着了要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哥,我们在一起都快七年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十二岁,今年我二十四岁,我的一半人生都有你。”许琛宠溺地揉着夏翊清的头发,“我没有精力再用一半人生去为别的什么人拼命了,我就想跟你安稳余生。” “说得好像我不是一样!我连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都想过了,难道你还怕我会弃你于不顾吗?”夏翊清拉过许琛的手按摩着,“大夏天的手这么凉,你真是累了,以后不用这么费心给我准备贺礼,你好好的就行。” 许琛亲了夏翊清一下,然后顺势躺在了床上:“累了,来躺下吧。” 夏翊清也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许琛身边,幽幽地说:“我当初说顾攸喜欢你,你还觉得我吃醋吃得毫无理由。” 许琛:“我收到信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托人带给我一个小风车,那是小时候他送我的玩具,后来我才知道,他找人回蓟城把那个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我真的是没想到,我俩分开的时候我都不到十岁,后来又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就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夏翊清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你最好跟他说清楚,他现在是临安府府尹,你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最后弄得尴尬。” “我早就说清楚了,”许琛低笑了一下,“你没发现他最近跟谁走得近吗?” 夏翊清:“……” “不会吧?”夏翊清心道,“不应该啊……!” 许琛兀自笑道:“少傅喜欢了我小叔那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放下了。” “?!”夏翊清惊得撑起身来,“少傅……?!喜欢你小叔?” 许琛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少傅一直喜欢我小叔啊。” 夏翊清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许琛解释道:“还记得大人说,他和小叔初见就是因为救下了一家人吗?” 「那家的小孩子特别喜欢季亭,要留他在家住……」 夏翊清回想起当初即墨允一带而过的这句话。 “所以,那个要留你小叔在家住的孩子就是少傅?”夏翊清有些不可置信,“可当时你小叔还是言清啊,言清的容貌……很普通吧?” “少傅把言清的一张字条留了十多年。你这么聪明的人当初都没猜到我小叔就是子丁先生,可少傅愣是凭着那张只有一点笔锋相似的字条认出了我小叔就是言清,也是子丁先生。可想而知少傅在我小叔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许琛解释道,“言清的容貌确实普通,可那时少傅年纪还小,我倒不觉得他能记住言清长什么样子。我小叔的容貌加上言清对他的救命之恩再加上子丁先生的文采,大概这才是让少傅倾心的原因吧。只不过那个时候小叔跟晟王早就在一起了,少傅根本没有机会。” “这……”夏翊清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我真没想到……”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许琛说道,“这种事情本就很常见,只不过像我们这样身份的都得瞒着罢了。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晟王和小叔就是在一起,可对外不还是所谓‘晟王挚友’吗?民间和官家毕竟还是不一样,所以把这种情愫和倾向藏起来也无可厚非。平留和纪寒都已经公开关系登堂入室了,咱俩不还得躲在这里才能放松心神吗?” 夏翊清笑了笑:“我还不算登堂入室吗?家人都知道了。我先开始一直以为只有伯父和你小叔知道……” “以后就直接叫吧,”许琛温柔地说,“我小叔不会介意的。他一定会笑着说自己白捡了个便宜侄子。” 夏翊清点头:“其实我几次都要直接叫出来了,但又怕自己太唐突。而且你说我叫了小叔,他还叫我殿下,不更别扭吗?” “他才不愿意叫殿下呢,”许琛笑了笑,“到时候你们商量好就行了,随便怎样都好。” 夏翊清:“这样算来,我真的再没有什么心愿了。” 许琛眼含爱意地看向夏翊清,道:“我其实有个心愿未了。” “什么?” “我想光明正大地将那玉佩带在身上。” “会有那么一天的。” …… “和光,我爱你。” “知白,我也爱你。” …… 祐渊忠寭亲王摄政十五年,期间颁布了许多政令。在以宥亲王和定远公为代表的权贵阶层的全力支持之下,削弱世家、清洗官场,一场自上而下的吏治改革进行得轰轰烈烈,一举清除了前朝遗留下来的冗官冗职。 太康五年,赤霄院裁撤,昭文阁接过了赤霄院最开始的职能————监察皇室。即墨允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同年,御林军统领戚烨辞官,吕斌接任御林军统领一职。晟王携友外出,行踪不明。 有传言称晟王归隐到了乾爻山,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因为这乾爻山地势极险,很少有人能上得去,而乾爻山又与沧漓这江湖第一帮派比邻而居。乾爻山不问世事,没道理收留一个皇家王爷,沧漓虽然势力极大,却从来不与朝堂牵扯,所以这传言也就散了。 太康六年,临安府从江南路管辖中独立出来,护卫临安府的禁军收归长羽军编制,由褚契武任禁军统领。柔嘉长公主夏妘清下嫁许仁栋,许家又多了一位公主驸马。 太康七年,朝廷在各地设立书塾,百姓不分出身无论男女,皆可读书识字。同时开设民用工厂,那些曾经专属于权贵阶层的器物,逐渐“飞入寻常百姓家”。 太康十二年,定远公以一等定国公的尊荣挂印。许仁璟和许仁珩分别从母亲和父亲手中接过“月凰大将军”和“朝风大将军”的封号,在各位长辈的支持辅佐下,成为了新一代的少年将军。 太康十四年,平宁侯许琛辞官挂印。 太康十五年,夏徖清亲政之时,从自己兄长手中接过的,是一个全新的盛世。国库充盈、百姓安康、四境平稳,家家户户手中有钱有粮。还政之后的寭王婉拒了一切恩赏,同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太康十八年,病病殃殃的太康帝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他临终前留下遗诏,让自己的侄子夏长纾接过了皇位,那之后便是另外的一番故事了。 —正文完— ※※※※※※※※※※※※※※※※※※※※ 正文完结~还有几篇番外不定期上线~ 番外一 前世今生 “阿箐!阿箐!”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阿箐!快醒醒!” “唔……吵死了……”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个古代人装扮,我盯着他看了半天,觉得我还是在做梦,于是又闭上了眼。 那人不依不饶地摇晃着我,边晃还边喊:“阿箐!阿箐!” 靠!这梦也太他妈真实了吧!大哥您哪位啊?晃得我都要散架了!我无奈地睁开眼,竟然还是他! “大哥别闹,我闭眼再睁眼你就走好不好?” “阿箐?”那人欣喜地喊道,“爹!娘!小弟醒了!” 我靠?!我不会是穿越了吧? 心里这样想着,我便用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疼疼疼!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我就是穿越了。刚在一直在喊我“阿箐”的那个人,是我大哥许策,我刚才误打误撞地叫对了,所以他才那么激动。 ? 至于我是怎么穿过来的,说来也是丢人,我原本名叫许清,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大学毕业之后义无反顾地从了军,因为我的高学历,还混上了个衔。结果,红蓝军演习的时候出了事故,我被炸晕了,再醒来就变成了许箐。 这倒是还好,名字读音差不多,姓氏也不用改。 我又用了大概一周的时间,搞清楚了这个时代。穿也就罢了,还没个具体背景,看衣服和科技程度,还不到明朝,从文学上来看,这里的人知道李杜,也知道三苏,但再往后就一无所知了,感觉是夹在宋元之间的一个折叠时空。既然朝代对不上,那也就没篡改历史这么一说了,我大可以放开手脚好好折腾一番! 上个世界的那个躯体不知死活,要是真死了,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个烈士,这样以后就有人能帮我照顾爸妈了。我是独生子,若我真的出了意外,爸妈便没了依靠,所以我还是想回去,根据前世我看的那些小说的经验,如果我在那个世界没死,我是很有机会再穿回去的。哪怕是那具躯体暂时死亡,只要我的灵魂回去,是还有可能“诈尸”的。只是……我现在这个身体,才!三!岁!想做什么都困难。 太烦了!真的太烦了!我一个即将三十三岁的成年男性,穿成了个三岁孩子! 就这样,我从许清变成了许箐,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妹妹。大哥二哥都是读书人,三哥从小身体就不好,时不时就要在家休息几天,也因为这样,我跟三哥的关系最好。我几次想偷偷把这具身体弄死试图穿回去都是被我三哥救下来的,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恨不得跟我睡在一起,生怕我想不开。 就这样到了该读书的年纪,我还是没死成。我实在不想去听这个时代的私塾,于是就搞了个仙人托梦之类的,反正就是一醒来就认字了,也懂事了。虽然把我这具身体的爹娘吓得够呛,但也真的免了我的私塾。 因为我突然开了窍,爹娘兄长都觉得我这样的情况最好不要让外人知道,我自然也就乐得配合。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屋里练字,到这个时候我其实已经有些认命了,我想,既然穿过来了,就得适应这个世界。于是开始认真地看这个时代的文集,学他们写字,练各种字体,左手右手都练,竟然也真的学会了左右开弓。再后来实在是闲,就把前世的那些技能都倒腾了出来,只是碍于手头材料不多,所以一直也没有多精进。 后来的十多年里,我就在家里给妹妹讲故事,读书写字、捣鼓一些小机关,充分发挥了我这个接受过全面教育的新时代学生的才能,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顺便还给三哥编了本健身手册,后来那本手册被我小侄子拿去讨好他家小殿下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那些年在许家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后来大哥二哥相继成婚,轮到三哥的时候,他却跑去草原打仗了,大哥二哥管不了我三哥,自然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我虽在这个时代活了十多年,但骨子里还是个新时代的人,包办婚姻这种事情我可接受不了,于是手脚麻利地逃出了家。 其实这世道说不上好坏,我见过更好的,从前世的历史课本上也了解过更坏的。刚穿来的时候确实想折腾一番,不过我逃离家的时候已经穿来13年了,虽然这具身体是个16岁的少年,可我的心智已经是奔着半百去了,早已不想折腾了。只是前世在军队的经历让我心中一直存着一腔热血,刚一出门就来了一次“路见不平一声吼”,然后就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玩的小孩。 第一次见的时候,那孩子故作老成地挡在我面前,扬声说道:“武功不好就靠边,小心我误伤了你!” 呵,真可爱。我心里这么想着,便靠在一旁看着他把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我好歹是经过正规军事化训练出来的,虽然没学会轻功和内功,但收拾几个小混蛋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既然有人愿意动手,我就乐得在一旁看热闹了。那孩子武功确实不错,一套剑法实用且漂亮,用得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从小练武的。 我插着手靠在一旁问道:“嘿,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抬头看着我,眼睛里有种少年人特有的光芒,一脸骄傲地说:“我叫即墨允。” “姓季?” “复姓即墨,单名允。” 我笑了笑,说道:“好名字。我叫……言清。言语的言,清明的清。” 既然逃出来了,就不能用本名,于是取了许字的一半,又把自己前世的名安了上去。 刚才被我们救下的一家人一直拉着我连连磕头,这个时代的人啊,真是动不动就跪,我拉起他们说道:“别跪啦,我就是见不得人受欺负罢了。” 这时一个小孩子扑到我的腿边,抱着我的小腿说:“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 “小飏!松手!” 那家长伸手就要去拉孩子,我连忙抱起孩子,说道:“没事没事,我陪他玩一会儿。” 我拉着那孩子走到院子里,即墨允跟着我走出来,说道:“言公子,如今世道不安稳,我看你不会武功,以后晚上还是不要在外面乱跑了。” “小屁孩儿,你怎么这么操心?” 即墨允撅着嘴说道:“你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你为什么老叫我小孩?!我不是小孩了!我今年底就十五了!” “嗯……你还不到十五啊?我十六,我比你大,自然可以叫你小孩了!”我看即墨允实在是可爱,想逗逗他,于是又指着那个叫做穆飏的孩子说,“你看看他,你比他大吧,你自然也可以叫他小孩啊!” “你……!”即墨允涨红了脸看着我,半天才说,“你强词夺理!” 我抬起手想拍他一下,他却飞快地向后退去。 “好轻功!”我赞赏地看着他,“小孩儿,你很厉害嘛!” 即墨允听到我的话,又飞身回来,说道:“言公子,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我?”我刚跑出来,哪里有家啊! 穆飏扯着我衣服下摆说:“哥哥,你陪我好不好?” 我顺势答应道:“好啊,我正好没处去,能不能在你家住几天?” 穆家的人自然乐意招待我这个救命恩人,于是我就在穆家住下了。后来的几天,即墨允天天晚上来找我,还都是趁着一家人都睡着的时候。他带着我飞上房顶,有时候我们俩能在房顶上坐一整夜,他总有问不完的问题,我就真真假假地糊弄着回答他。 后来我辞了穆家去了新的落脚处,临走时提笔给穆飏留了个字条“来也如风,去也如风,相识也许不过擦过梦中。” 这是王菲《如风》里的一句词,我不过随手写下,没想到十多年后一名昭文阁侍读来晟王府拜会的时候,自我介绍道:“在下穆飏,字如风,开宇十年二甲传胪。” 新的落脚处是我让即墨允替我找的,就在他和戚烨暂居的院子隔壁,这下他更方便跟我说话了。既然离开了穆家,我也就不再蒙面了,戴着面具原本就不太舒服,再蒙着面实在是太麻烦了。 有一天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逛累了,便找了个茶楼歇脚,在那里我遇到了两个贵公子,他们兄弟二人在那里高谈阔论,说着自己的畅想,我坐在一旁微微摇头,感叹着少年人的心比天高。或许是我的叹息声太大了,竟引来那一桌的关注。 一位身着绯色长衫的青年走到我面前,问:“这位公子,不知你刚才缘何叹气?可是对我说的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我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是在想别的事情,无意打扰二位,实在抱歉。” 那人不依不饶地说:“公子,你刚才明显是在听我们说话,为何现在又否认了呢?在下是诚心请教,不知你有何高见?” 我喝了口茶,借着端起茶杯的工夫快速地扫了一下周围,最起码有十个练武之人,而我身后肯定还有,看来硬跑是跑不掉的了。我静了静心神,站起身来说:“既然公子如此说,我便信口开河一番,望你别嫌弃。” 那人伸出一只手说:“请。” 我随着他走到他们的桌边落座,开口说道:“刚才公子所说的,在我看来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我且问你,你可否知道这一壶茶有多少成本?” 那人皱眉想了片刻,说:“无非是茶叶和店铺里这些伙计的工钱。” 我拿起一个空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公子你现在所在的地方,目之所及的地方,全部都是成本。”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我解释道:“这铺面、装潢、陈设,包括我手中的杯子,桌上的茶具,甚至是我们在这里说话的时间,全部都是成本。” 他想了想,说:“其他我能理解,只是这时间……还请公子解惑。” 我指了指楼下的一张空桌,说道:“从你二位进门到现在,楼下的那张桌子共接待了三位客人。那么如果你点的茶跟他们点的茶是一样的价格,相同时间内,楼下那张桌子的收益就比你这张桌子的收益多三倍。显然店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凡是上二楼的客人,都是付了额外的服务费。二楼的服务真的比一楼好很多吗?不尽然,因为在二楼没客人的时候,这些伙计是在一楼伺候的。那么多出来的这服务费,就是店家核算的时间成本。店家提供所谓的‘更好的环境’,满足了有钱人图安静的心理,解决了像你我这样一壶茶坐半天的人,同时也挣到了应该挣到的钱。” 那人看向我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我趁机说道:“刚才二位侃侃而谈如何鼓励经商,却连这基本的成本核算都闹不清楚,所以我才会说二位纸上谈兵,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那人又说:“那我们刚才还说了别的事情,公子可有看法?” 靠!还不放我走?!这孩子什么毛病! 我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脸上却没表露出来。这人身边那么多护卫我确实打不过,此时即墨允又不在,我若想安全离开大概还是得靠智商了。 我想了想,说道:“刚才听二位提到军中之事,我就随意提出几个问题,若二位能回答得出,便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那人点点头,我说道:“其一,军中听谁的?其二,非战时军队该如何?其三,军队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这三个问题让那人直愣愣地看着我,我笑着喝完了杯中的茶,然后起身一拱手:“二位留步,我先走了。” “等等!”那人说道,“若我想知道答案,该怎么找你?” 我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不出声的那个人,然后笑道:“须问旁观冷眼人。” 那一直不说话的紫衣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满是震惊和疑惑,我冲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茶楼。 我猜到了那二人的身份,只是我小瞧了这个时代皇权的力量,三天之后,那个紫衣少年到了我暂住的地方。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他穿了一身水绿色长衫,自我介绍道:“叨扰公子了,我叫夏禤,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夏禤?我想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朝他拱了拱手:“原来是晟王殿下,我失礼了。” 他面带微笑地看着我,说:“公子不请我进去吗?” 我侧身把他让进院子,给他倒了杯茶,说:“我叫言清,晟王殿下今天来找我不知道有何事?” 夏禤接过茶杯并没有喝,只是看着我说:“你似乎对我的身份并不感到意外?” “那天猜到了。”我随意地坐在椅子上说道,“你们穿得那么好,身边全是护卫,说起话来也都是些庙堂高言,一点都不接地气,就算是高官之家的子嗣也不是全然不知世事,也就你们这些从小在宫里长大的贵人们才会这样。看年纪,那天那位是太子殿下吧?” 夏禤点了点头:“是的,我今天来就是……” 我打断了夏禤的话,说道:“你今天一个人来找我,看来是太子还没找到我,或者是你还没告诉太子你找到了我。那么你可以回去告诉太子,我只是个普通人,无意高攀。” 夏禤问:“为什么?我听你的言论,该是很有抱负才对,难道你不想建功立业吗?” “你不懂吗?”我反问夏禤,“你明明比太子更聪明,你明明知道太子那天说得话都很幼稚,可你却不纠正也不反驳,还说听不懂,我想,相比建功立业,你更想活着吧?” 夏禤盯着我看了好久,然后问我:“你多大?” 我多大?穿过来的时候33,在这个世界过了13年,我现在是个心理年龄46岁的人了。 我喝了口茶,说:“十六。” “你说话的样子可真不像十六。”夏禤笑着站起身来,“介意我四处看看吗?” “你随意。”我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夏禤,他长得让人觉得很舒服,没有太子那样凌厉,也不像我大哥二哥那样过于文弱。虽然不及即墨允好看,但却是长在了我的审美上。 夏禤走到了我的书桌旁,拿起一张纸看了半天,激动地问我:“言公子,这……是你写的吗?” “什么?”我起身走过去,才意识到我犯了个大错!之前用来练字的诗词就在桌上!而且是……“当代诗词”! “啊……这个啊,那个,我只是抄的……” “不可能!”夏禤说道,“我从未读过这样的大作!言公子,这就是你写的是不是?!” 熊孩子!你这个时代能见过什么大作?! 我笑着说道:“晟王殿下别激动,确实不是我写的。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写的,他……他很低调,平常都不见人,这些诗作也从未示人,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 夏禤一把拉住我的手臂,说道:“言公子!我……我能不能见见他?” 我低头看着他的手,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松了手,说:“抱歉,我有些激动了。不知道我能否见一见这首诗的作者?” 鲁迅先生也是你想见就见的?我都没见过!! “晟王为什么想见作者呢?”我开始跟他绕弯子,“既是喜欢诗文,那看他的作品就好了。” 夏禤眼里放着光,说道:“我想当面向他讨教一番,我读过《左传》、《汉书》这么多遍,却也写不出‘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这一句。更遑论后面这‘管他冬夏与春秋’,我想问问他是如何想到的!” 这孩子怕不是个痴人! “那个……我这位朋友早已过世,不是我不让你见,只是这是他的遗作。” 夏禤眼睛里的光芒瞬间就变成了心痛和遗憾,他怔怔地看着我:“言公子,你还有他的其他作品吗?我……我能不能看一看?” 我顺势把那些不该出现的诗词都收到一边,然后翻出之前练字时默写的几首鲁迅先生的诗递给了夏禤,说:“我朋友不愿将诗词示人,你若想看便来我这里看,但出去不能乱说,这纸也不能拿走。” 既然我能穿过来,说不定别人也能穿过来,这种一看就是穿越者带来的东西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的好。我才不会搞什么穿越三件套,肥皂香水玻璃那些,自己偷偷用就行了,尊重这个世界的发展才是正道。 夏禤捧着那几张纸在一旁仔细拜读,我就坐在书桌前看着他,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也就是半个时辰,他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把那几张纸放回到我的书桌上。然后怅然若失地说:“只可惜我无缘与他见面,言公子能否告诉我他的名讳?或许我还能找到他存世的其他作品。” 周树人?鲁迅?不行,不管哪个名字都会让可能存在的其他穿越者发现,而且……万一这个朝代后续的历史跟我学过的一样,那我岂不是会篡改历史了? 我的眼神落到了三哥送我的那个玉佩上面,于是我脱口而出:“子丁先生。我那位朋友自称子丁,我一向称呼他为子丁先生。” 好了,这个刻着“季亭”二字的玉佩以后也不会再带了…… 夏禤轻轻摇头:“就连名字都是化名,言公子将朋友保护得这般好,想必他定是个值得的人吧……” “你别误会,我们素未谋面,我也确实不知他的真实姓名。”我看这孩子都要哭了,赶紧又扯了个谎,“我从未见过他,只是他偶然一次写信错寄到了我这里,后来便有了联络,他居无定所,每次在信后面都会留下新的地址,最后一次他写信给我,说身染重病时日无多,我邀他来京城养病,可半年后收到的是他托人带来给我的遗书,他说他生前身后无所牵挂,那些诗文就留给我做纪念,只是不让我往外传。既是他的遗愿,我虽不知原委,但必定遵从于他。” “原来如此。”夏禤轻轻点头,然后对我拱手一拜,“是我误会言公子了,对不住。” “别别别!”我赶紧扶住他,“你是王爷,我可经不起你这一拜!” 夏禤苦笑了一下,说:“什么王爷?托生错了人家罢了。” 小孩儿啊!我这才叫托生错了!你个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天潢贵胄,有什么好愁的?! 我笑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啊!” 夏禤听言抬头看着我:“你……这句……也是子丁先生写的吗?” 我靠?辛弃疾也还没出现?这么说起来,我好像确实没读到过辛弃疾的词。所以这还不是宋元之间,好像在这个世界,李杜、三苏都是“历史上”的人物,流传下来的诗句也不全,还没我学过的得多。完蛋了,以后还是别随便抄诗了…… 我胡乱应了下来:“是,子丁在给我的信中有这么一句,你想看全首吗?我默给你?” 夏禤连连点头。 我犹豫了一下,用左手拿起笔,把《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默了下来。 刚才夏禤看的那几首诗都是我用右手写的,如今为了区别那字体,我只好换用左手持笔了。 夏禤看我写出来的字,语气明显十分失落,我听到他低声说:“竟然真的不是……” 我把这首词递给他,说:“这下信了吧?真的不是我写的。” 夏禤愣愣地看着我,我一时没忍住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别想了,你今天的来意我知道了,我的答案你也知道了。” “言公子,”夏禤郑重地跟我说,“你要知道,有些事情不是简单的拒绝就可以的。他是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他若来,便不是询问,而是要求。” 我这时才意识到夏禤说的是对的,那人是未来的天子,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他若想做到的事情,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拦。 我问:“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什么?” 夏禤直视着我的眼睛说道:“我只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一眼看穿我的伪装。” 在那一刻,我竟然心跳漏拍了。夏禤的眼睛太好看了,他盯着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眸中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他眼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我脑中警铃大作,立刻避开了他的眼睛,说道:“你若真想活命,不如回去之后找个借口,再躲太子远一些。他现在年纪小看不出来,但早晚他会知道你才是最能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到时候你就是退无可退了。” “阿清?你在家吗?”即墨允的声音由远及近,我立刻把夏禤拉到一旁,让他在耳房藏好,然后转身出去了。 “干嘛?” 即墨允直接飞到我面前,说:“你又在屋里捣鼓什么呢?让我看看!” “小允!”我连忙拦住他,“我屋里乱,等我做好了给你看!” 即墨允转过身来看着我:“神神秘秘的!你干什么?金屋藏娇了?” “藏屁啊!”我拍着即墨允的头说道,“小孩子满脑子都是什么想法?!” “你又打我!”即墨允说着就扑上来要打回来。我伸手挡在身前,说:“别闹啊!再闹我找你师兄告状去!” 即墨允立刻收了手,却依旧不甘心地说:“你算是知道我的弱点了是吧?!我师兄不会管我的!” 隔壁传来戚烨的声音:“小允!回来!今天功课还没完成!” 我扬声喊道:“多谢戚兄!快把这货拎回去!今晚给戚兄加个菜!” 即墨允瞪着我,恨恨地说:“你等着!我早晚打回来!”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确认他真的被戚烨盯住之后才转身回了房间。 夏禤从耳房走出来,我连忙对他说:“抱歉,邻居家的孩子经常来闹我,见笑了。” 夏禤:“阿清……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啊!”我笑着说,“晟王殿下叫我什么都可以。” 夏禤犹豫着说道:“你……你可以叫我阿禤,我小时候母妃总是这么叫我。” 我想起他母妃早就过世,再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是个没人疼的小孩,于是就顺着他的意思叫了一句“阿禤”,他看起来很开心。 那天他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开,三天后,太子的人找到了我,把我“请”去了东宫。 我用现代军事管理的那一套东西把夏祯给说蒙了,弄得他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我许多条件————我可以不给他行礼,可以叫他小名,可以继续住在现在住的地方,我可以每天白天去东宫,但我要朝九晚五,啊不是……是从巳时初到酉时初,其他时间别找我。还有,我要了高工资。没想到他都答应了。 别的不说,夏祯这个礼贤下士的姿态我还是很喜欢的。可是即墨允却不喜欢我去东宫,虽然我拿的“工资”大多给了他,可他却并不开心,他觉得江湖更好玩,不想让我涉足朝堂之事。天真如他,是不知道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的。我私下找了戚烨,让他带着即墨允离开。 即墨允这孩子很单纯,也很执拗,他认定的事情谁劝都没用。我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也看得出他看向我的眼神里有些不一样的感情,若他身边没有那个对他一往情深的戚烨,或许我会陪他一段时间,可这傻孩子根本没看到戚烨对他的好,我自忖做不到戚烨那样,日后难免伤了他,而且我又招惹到了夏祯,大概是不会善终的。与其让他留在这里三个人都痛苦,倒不如让戚烨把他带走,时间能抹平少年人的执着,也能让他看清楚身边人。 我日日在东宫,名声也渐渐传了出来,皇上不高兴了。那时候我跟夏祯的相处还算和谐,甚至能跟他开开玩笑。这朝中几位皇子我也都有所接触,只能说,除了夏祯便只有晟王是个帝王的料。我既然已经站在了东宫这一边,就势必要保夏祯了,于是我应召入宫,跟永业皇帝聊了一通宵,用“二元君主立宪制”画了个大饼,原打算是先保住夏祯的太子之位,后面的事情再说。没想到皇上认真了,还给了我一道密诏,让我建立一个“监察皇室”的组织,从这里开始一点一点改变…… 这皇帝大概是疯了,政体改革哪是这么容易的!要是有你一道密诏就行,我那个世界用得着打那么多仗吗?!哪次革命不是带着血的?! 我拿着圣旨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大亮了,即墨允看到我回来,直接就扑到我身上,一把抱住我,我手足无措地看向站在一旁的戚烨,戚烨则扭过头去。我瞄到了院中石桌上放着的包袱,立刻明白了过来,他们是来告别的。 我把即墨允推开,笑着说:“真腻歪!大小伙子了还抱来抱去的!跟你师兄走吧,这破世道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回去好好练你的轻功,等我闲下来了就去找你玩!走吧!” “阿清,”即墨允红着眼眶看着我,“你就不挽留我一下吗?” 小孩儿竟然要哭了! 我有些不忍心,便给了他一个兄弟间的拥抱,然后放开了他,给他擦了擦眼泪,说道:“人生处处是离别,我就是你生命里的过客而已,珍惜身边人,陪你最长久的不会是我,也不该是我。” 我怕他不理解,干脆挑明了说:“你师兄待你的好谁都比不了,小允,你回个头就知道,你师兄一直就在你身后护着你呢。” 戚烨听到这话涨红了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冲他拱手一拜:“戚兄,与你相识三生有幸。带着小允走吧,愚弟在这里祝你心想事成。” “多谢言公子。”戚烨回礼之后,拉着即墨允就离开了我的院子。 困死了!我送走了他们就转身回了屋,不管皇上让我干什么,我先睡一觉再说! 这一觉睡了一整天,到了傍晚的时候我才睁开眼,我躺在床上摸出那圣旨。 监察皇室……要命了,这得找谁啊!东宫的人肯定不能用,扒拉来扒拉去,我想到了夏禤。他是皇子,地位肯定够了。他听了我的话开始着魔一样醉心诗词,嚷嚷着要找什么“子丁先生”,连夏祯对他都无可奈何,说他“越来越疯魔”。不问世事,没卷入党争,也正合适。想到这里,我便下了决心,准备第二天去趟晟王府。 饿了!起床吃饭! 等我往厨房去的时候,竟然看到了戚烨。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小心地开口叫道:“戚……兄?” 戚烨转过头来,神色如常:“醒了?今晚我做饭,你去歇着吧。”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不是走了吗?” 戚烨:“小允不走了。” “什么情况?”我追问道,“他怎么了?要不要我去劝劝他?” 戚烨拦住我,说道:“言公子。谢谢你把话说清楚,但你也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说清楚就能做清楚的。这么长时间了,小允什么性子你应该了解。他既然喜欢你,认定了你,我也没有办法。” “戚兄,我对他并没有那种感情。我只是看他好玩,拿他当弟弟一样哄着的。” 戚烨苦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若你对他真有意思,我早就死心了。可是这种事情……” 番外二 说起太康皇帝夏徖清的一生,有人说他命好,也有人说他命不好。 说他命好,是因为他五岁便成为了皇帝,而且是个什么都不用管的皇帝,他的哥哥祐渊忠寭亲王是个天纵奇才,摄政十五年,大刀阔斧地改革吏治,尽心尽力地解决民生。太康帝躲在自己兄长的身后白捞了个太平盛世,而且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太平盛世。他亲政之后只要按照之前打下的基础继续走下去,就绝对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他命好,没有哪一个皇帝像他一样轻松。 可他又确实命不好。四岁母亲去世,五岁失去父亲,从此成为了最尊贵的人,也成了最孤独的人。除了他的嫡母也就是太后娘娘以外,所有人见他都要跪地行礼。没有朋友没有玩伴没有个人爱好,所学的东西全部都是治国相关。自从当了皇帝,他就开始闹病,这身体怎么补都补不上来。勉勉强强熬到了亲政,他的四哥寭王殿下潇洒地隐居去了,他颤颤巍巍地接下玉玺,接下这偌大的国家,结果不到三年便撒手人寰。所以他命也真的不算好。 实际上夏徖清自己并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命好不好,他只是被命运裹挟着往前走,从没想过反抗,也从没深究过原因。 五岁的他被嫡母牵着坐上了龙椅,看着自己的四哥如何手起刀落地处理了朝中的乱局,看着平宁侯如何神勇无畏地收拾了南境,打跑了草原蛮族。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明白了周围人看向他的眼神,审视大于期待——他们在看着他,看他这个小皇帝有没有寭王殿下的能力,看他以后能不能扛得起这偌大的国家。 太康十年的春天,夏徖清刚刚过完自己十五岁生辰,那一日没有朝会,他一个人走到了宣政处。 夏翊清正埋头于案前,听到有人进来都没有抬头,只是说:“若不是急事就先把折子交与安成,我看完后再召。” 安成抬起头来见到了皇帝,连忙跪地:“奴才给皇上请安。” 夏翊清听言立刻站起身来请罪道:“陛下恕罪,臣失礼了。” 皇帝倒也没恼,开口说道:“今天很忙吗?” “不算忙。”夏翊清道,“陛**体可好了吗?” 皇帝笑了笑,说道:“好坏不也就那样?四哥若是不忙的话就就陪朕走一走吧。” “臣遵旨。” 夏翊清没让人伺候,自己陪着皇帝缓步从宣政处往御花园走去。 走到无人处时,夏翊清给皇帝紧了紧披风,说道:“又不好好穿衣服,身体刚好点,别再着凉了。” 皇帝笑着说:“也就这个时候你能越过君臣之礼,把我当你弟弟。” “皇家从来都是君臣为先的。”话虽如此,夏翊清还是换了称呼,“今天怎么自己就过来了?有事让人召我不就行了吗?” 皇帝说:“什么召不召的,我没事就不能找我哥哥聊会儿天吗?” 夏翊清:“你倒是会偷闲。行正说你如今书读得不错,也有了些自己的看法和态度,前两天被他夸了几句今天就要偷懒了吗?” 皇帝反问道:“跟四哥聊天算偷懒吗?母后可常说让我多跟你学习呢。” 夏翊清笑了一下,说:“宣政处太小,你若真想学,就去勤政殿吧。” 皇帝一怔,问:“四哥这是何意?” 夏翊清道:“你十五岁了,最近四寺六部都有意向上折子请你亲政,该考虑一下了。” 皇帝微微摇头:“我有些怕。” “怕什么?”夏翊清问道,“怕自己做不好吗?” “确实。”皇帝叹了口气,“每次朝会听各部的奏折,在我刚刚想出个大概的时候,你就已经能条缕清楚地列出最少三条应对举措。我跟着你学了这么多年,都还没学到你的一点皮毛。” “又妄自菲薄了。”夏翊清说道,“这些事情其实并不难,只是熟能生巧而已。你还年轻,学东西又快,亲政之后很快就能上手。” 皇帝:“四哥,我其实一直在想,干脆把皇位让给你算了。” “胡闹!”夏翊清严肃地说道,“这话不许再说了!” 皇帝吓了一跳,低声说:“四哥别生气。” 夏翊清叹了口气,说:“陛下,臣不是生气,更没有要责备您。您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这皇位是父皇御笔遗诏清清楚楚传给您的,臣是奉遗诏辅佐您,永远都只是您的臣子。” 皇帝听到夏翊清又用回了尊称,有些失落地说:“四哥,别这样。我……我明白,父皇当初是绝了你的路。” 夏翊清摇头:“不是。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现在这些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若不是父皇骤然离世,我大概会像晟王那样到处去走一走。” 皇帝:“其实……我也不想一直困在皇城里。四哥,你十五岁的时候去过江南路,十七岁巡视江北,这些年又亲自去了广南路,去了北疆,甚至跟着荻黎公主走到了西域。可我……我哪都没去过啊。他们都说这天下是我的,可我连这天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你就是想出去玩吧?”夏翊清偏头看向皇帝,“我说你今天怎么想让我陪你走走,绕来绕去就是想让我同意你出宫是不是?” “四哥懂我!”皇帝笑了笑,“我身体不好,身边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每年的春猎秋狩对他们来说都如临大敌,若我说我想出宫,他们怕是要把整个皇宫都带上跟着我走,可那样有什么意思呢?劳民伤财的,还不如不动了。” 夏翊清想了一会儿,说:“月底平宁侯要带着仁璟仁珩去北疆,你想不想跟他们去?” 皇帝的眼底闪着光,有些期待地问:“可以吗?” 夏翊清说:“仁璟仁珩这次去北疆熟悉军务,一路上是要以行军速度赶路的,你若养不好身体,到时候他们可不会等你。” 皇帝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多谢四哥!只是……母后那里……” “明天我让长纾进宫来给他皇祖母请安。”夏翊清笑道,“你到时候记得赏长纾一副马鞍就行了。” “十副都行!” 夏翊清:“记得跟平宁侯多聊聊,西域、南境、北疆他都待过,各地风土人情他都知道,仁璟仁珩熟悉军务的时候你若有精力就跟着听听,对你有好处。不指望你亲自提剑上马,但军中的事情你要心中有数。” 皇帝说道:“我明白,皇权和军权的平衡是立国之本。如今新一代的武将已开始镇守四方,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平宁侯。许家不会欺我,别人可说不准。” 夏翊清欣慰地说:“你会是个好皇帝的。让你出去玩一趟,回来就别任性了。” “四哥,”皇帝轻轻扯了一下夏翊清的衣袖,“我还不想那么早亲政,我觉得自己能力不够,你再帮我几年好不好?” 夏翊清低笑了一下说:“我也没让你明天就亲政,只是告诉你该做准备了。还有母后那边,母后这些年不容易,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娶了皇后顺利亲政,可能急了些,但你要理解。” 皇帝点点头:“我本打算跟你聊完就去给母后请安的。只是选皇后这事……我现在还不太想。” 夏翊清看了一眼皇帝,低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就算不成婚,你该亲政也得亲政。” 皇帝明显被戳中了心事,他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我知道,只是我依靠了你那么多年,我是真怕我做的不好。” “你啊!”夏翊清长叹一声,“我最多再帮你五年,等你到二十岁,我若再不还政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皇帝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多谢四哥!” 月底,皇帝跟着平宁侯一同出发去往北疆,一向孱弱的他却坚持骑马出行。平宁侯为了照顾皇帝,特意放慢了脚程,让仁璟仁珩先行赶去北疆熟悉军务,自己则陪着皇帝慢慢地往北疆走。 这一天早饭时分,皇帝敲开了许琛的房门。 许琛连忙让皇帝进屋落座,问道:“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皇帝坐到椅子上说:“听说你有些咳嗽,来看看你。” 许琛:“劳陛下挂心,只是旧疾,臣没事。” 皇帝笑了笑:“知白哥哥,别这样拘礼了。” 许琛给皇帝倒了杯茶,说道:“习惯了。臣……我毕竟不是大长公主亲生的,亲疏有别,君臣有别。” 皇帝摇了摇头:“我看你跟三姐和四哥在一起的时候倒是不拘这些,想来多年同窗情谊却是不一样吧。” 许琛浅笑了一下:“陛下若觉得孤单,让仁珩再陪你读几年书不就行了?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皇帝知道自己这点小心思在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面前约等于透明,当年一己之力安四境的平宁侯,怎么可能看不穿自己,他一时之间有些窘迫。 许琛见状劝道:“陛下,我多嘴说几句,你顾虑太多了。你如今这个年纪是最该张扬肆意的时候,这些年却越发沉默寡言,这样真的不好。你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全都用在亲近人身上了。” 皇帝有些惊讶地看着许琛,许琛则面带微笑地说:“你想出宫来,于是特意到宣政处找寭王,拉着他东扯西扯,等他把话递给你,你才说出自己的想法。你觉得一个人在宫里憋闷,想让仁珩多进宫陪你,却只提我跟寭王昔年的同窗情谊,指望着我猜出你的心思,顺理成章地替你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我僭越地问一句,陛下你不累吗?” 皇帝愣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知白哥哥说的是,这样确实累。” 许琛说:“陛下不妨试一试,把话直接说出来,其实很简单的。” “可我……”皇帝嗫嚅着,“可我已经习惯了……” 许琛喝了口茶,说道:“慢慢来。或许你可以从让仁珩陪你读书这件事开始。这次我不会替你传达你的意思,你自己去问他。仁珩的性格我了解,愿意与否他都会直接告诉你。试一试,并没有那么难。” 皇帝点了点头:“好……我试一试。” 许琛站起身把窗户关上,说道:“越往北走越冷,陛下记得多穿些,若是骑马累了就换马车,不用硬撑着。” 皇帝笑了笑:“知白哥哥你也多注意,今天风有些大,我们就多歇一天吧。” 许琛点头表示同意,其实倒不是他怕风大,北疆什么天气他都经历过,他是怕这位身体孱弱的皇帝陛下在半路生病。 又过了五天他们才到达北疆。许琛一入军营便换上了骁骑卫的黑甲,皇帝借口要休息,让许琛他们自便,其实是让他们踏踏实实处理军务,另外也方便自己观察许琛。这是他懂事之后第一次看到在军中的许琛,那一身黑甲仿佛有什么特别的力量,皇帝觉得许琛穿上黑甲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太康三年那一次重伤让许琛落下了病根,赶上多风的季节总要咳喘一阵,有几次上朝的时候皇帝甚至能明显感觉出许琛带着病。这也导致皇帝一直无法想象许琛在战场上的样子,他没有办法把那个跟他说话轻声细语的许琛和旁人口中战无不胜的平宁侯联系在一起。 可如今皇帝见到了气场全开的许琛,也终于知道了用生死淬炼出来的将军是什么样子。跟许琛相比,仁璟仁珩两人就像小孩子扮家家一样,哪怕穿上黑甲,也并没有一点威慑力。 这一趟北疆之行倒像是给皇帝开了窍,待到七月份回朝的时候,皇帝终于开朗了些,也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了。七月十六寭王生辰之后,皇帝便常常往宣政处去。到了太康十一年开朝之时,皇帝便传令将宣政处一应物品全部搬到了勤政殿,开始在勤政殿跟着寭王学习政务。 太康十二年,皇帝终于同意了定远公的请辞,让他以定国公的封号归家养老。许仁珩却自请辞去定国公的世袭爵位,只接下了父亲“朝风大将军”的封号,要到平宁关去驻守。 垂拱殿西暖阁里,皇帝坐在榻上看着身边的许仁珩说:“你就这么想跑吗?” 许仁珩连忙放下茶杯,说道:“你不是都同意了吗?” 皇帝又把茶杯放回到许仁珩手里:“我是羡慕你。草原多好啊,可比这皇宫里好得多。” 许仁珩摇头:“当年我们一起去北疆的时候,你只是去随便看看玩玩,当然觉得好了。我可是被我哥逼得几乎夜不能寐,累脱了一层皮才回来的。我的责任在北疆,你的责任是这天下,别任性了。” “你这个说教的样子,真的是既像我四哥又像你哥。”皇帝笑了笑,“你说你,那爵位早晚都是你的,为什么不要?” 许仁珩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就害我吧!那是带着国字的超等公,我一个什么功勋都没有的人,凭什么当定国公?我哥当年救了寭王哥哥,也只是得了个最低等的三等伯爵。哪怕后来他战功卓越,到现在也只是个一等侯而已。我又凭什么越过我哥直接袭爵称公?就因为我是父亲亲生的?我若就这么袭了爵,谁能服我?” 皇帝叹了口气,说:“如今四境安稳,哪里有机会让你立战功?你就算凭着你父母兄长的功勋一辈子不出京,也没人敢瞧不起你。” “可我会瞧不起我自己。”许仁珩说道,“我可不想就这么胡乱过一辈子。那是平宁关,是我哥用命打下来的地方,我到那里去驻守也无可厚非。” 皇帝:“我真是羡慕你的胆量。” “从小你就这样。”许仁珩拿起一块糕点递给皇帝,说道,“你怕自己做得没有寭王哥哥好,处处拿自己跟寭王哥哥比,你累不累?我反正早就看明白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超过我哥,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也没必要拿我哥的那套标准来要求自己。我只求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无愧于心就好了。” 皇帝手里拿着那糕点,许久没有出声。许仁珩站起身来说:“你不说话我走了啊!又开始胡思乱想,我看你早晚把自己愁死!” “你这话可是大逆不道。”皇帝轻笑了一声,“不怕我罚你?” 许仁珩哼道:“切!你珍惜吧。我去平宁关之后看谁还跟你这么说话!” 皇帝问:“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大婚的时候再说吧。”许仁珩转过身来看着皇帝,“我听说太后娘娘给你选好了几位闺秀,你决定好没有?” 皇帝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说:“你觉得呢?” 许仁珩瞪着皇帝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同意!我家没人会同意的。你别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强抢民女,我姐才不会嫁你!” 皇帝:“一说这事你就急,当时在草原的时候她都跟我说明白了,只是我这心里还总抱有期望。” 许仁珩:“趁早别再期望了。我才不会让我姐嫁给你呢!” 皇帝笑道:“当国舅不好吗?” “不稀罕!”许仁珩摆了摆手,“我走了,后天出城的时候记得来送我!” 皇帝送走了许仁珩,便转身往勤政殿去。他站在勤政殿的门口看着自己四哥的身影,又想着刚才许仁珩的话,一时思绪万千。 一直到太康十三年夏天,皇帝才终于选定了自己的皇后。 帝后大婚之后,夏翊清便渐渐开始还政,除非十分重大的事情,否则轻易不再开口,全凭皇帝自己处置。到太康十五年初的时候,夏翊清已经和大臣们一样,只有朝会当天才会出现在宫里。 太康十五年三月,夏徖清正式亲政,成为了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可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原先是每季病一次,亲政之后便是每月都要病一次。无论皇后怎样劝慰,他都始终放不开手脚。 其实说到底,这是早就埋下的隐患。当年开宇皇帝夏祯选择留子去母,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生母和嫔是个温顺到有些懦弱的女子。若说夏翊清的养母那些年是刻意低调,那和嫔便是真的毫无存在感。 夏祯当年自知时日无多,把自己的几个子嗣翻来覆去地挑选了好久,最后选定了最小的儿子,因为他曾经听人说过,孩子就是一张白纸,教什么便是什么。可夏祯忘记了跟他说这话的那个人还说过一句话,叫“性格是由遗传和环境共同决定的”。 细说起来,夏徖清是最不像他父皇的。他的大哥有父皇的仁厚,二哥有父皇的狠戾,四哥有父皇的英明,七哥则把父皇在文学上的造诣学了个十成十。只有他,似乎没有遗传到父皇的任何东西,只从自己的生母那里继承了平庸和畏缩。 敏感脆弱的少年天子在周遭敦促、比较的目光中,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和兄长的差距,而更让他难过的是,这差距不是因为后天的努力,也不是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是天资。 他听袁徵讲过他四哥如何用一周的时间处理了信州的事情,他也知道当年他四哥是如何替自己挡住了意图篡位的夏卓清,他更明白这些年的国运昌隆是如何而来。 当皇帝几次挽留无果,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四哥离开京城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后的路只能他自己来走了。藏在心底多年的恐惧和焦虑终于压倒了他,一点一点侵蚀着他的意志力。 最后的弥留之际,陪在皇帝身边的是皇后、许仁珩和夏长纾。那是他的妻子、他唯一的朋友和他的接班人。 “四哥啊……”皇帝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不来看看我……四哥,弟弟对不起你啊……” 夏徖清临终前一直念叨着他的四哥,若说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临死前没有再见他四哥一面。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四哥一直都在,就站在窗外看着他。只是他的四哥既然已经避世,就不能再出现在宫里,更不能在这个时刻出现。 太康帝一生最高光的时刻,大概就是在死前给自己定下了谥号,更让人觉得惊诧的是,他给自己定了一个“平”字。自古以来除了早殇的帝王以外,很少有皇帝用中谥,而太康帝自己给自己用中谥的作法算得上是空前绝后了。 他在圣旨上将太康朝的安稳顺遂归功于先帝的英明和祐渊忠寭亲王的辅佐,自称“资质平庸,碌碌无为”,不敢接受后辈对他的上谥。 夏徖清就用这样的方式在史书上留下了深刻的一笔。 至此,太康帝的一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