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要啃窝边草》 第1章 先帝暴毙时,太子还是懵懵懂懂的八岁,一脸茫然的被众人推上帝位。 新帝登基后,接手了先帝突然暴毙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先帝生前自诩为阴谋家,算计来算计去最后把自己算计没了。 他的突然暴毙,导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风平浪静的表面下暗藏着波涛汹涌,一行后人忙的焦头烂额,选举新帝镇压各方,生怕代代先祖留下来的大好江山分崩离析。 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周边城的百姓必受其乱,这有事没事的捯饬一下,惹得人心惶惶,苦不堪言。 些许聪明的见形式不对,有条件的便逃,拖家带口的逃,那些没钱没势的,只能提前备好口粮挖好地窖,以防大战来临。 在新帝登基的第三年,爆发了近代以来最大的战争,皇宫乃至整个帝都,硝烟弥漫,烽火连天,到处都是厮杀声,哭喊声,求饶声。 这场战争,持续了三天三夜。 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原本繁华喧闹的帝都,一时间血流成河,遍地都是死去的官兵百姓,残肢断臂,尸首分离。 战争打在自家门口,皇宫也未能幸免于难,昔日宏伟壮观的建筑,此刻被践踏的残败不堪。 无人再顾及尊卑之分,背着包袱铆劲的跑,灰头土脸的模样,哪还能看出谁是昔日高高在上的贵妃,又或者是盛气凌人的嬷嬷。 太后一夕之间有了白发,她站在门口望着四处逃窜的人们,痛心疾首。 “天要亡我朝,天要亡我朝啊!” 她重重的捶向自己的心窝,几乎呕血。 忽然,她像想起什么,脸色骤然一变,抑制不住的颤抖:“皇上呢?国师呢?” “太后娘娘,皇上自有国师照应,您不必担忧。”李嬷嬷老泪纵横,搀扶着太后。 “咱们快些走吧,这宫里已经不安全了。” 太后摇摇头:“哀家不能走,先帝在天有灵,会保佑玄京渡过难关,皇上定是怕极了,哀家不能走。” “太后!”李嬷嬷急得跺脚:“有靖贤王在前线,定不会失守,云将军已带着大队人马赶回,只要保住您和皇上安危,咱们就赢了!” 太后黯淡无光的眼睛泛出光采,不住的点头:“对,对,云晏骁勇善战,他定会赢的,君安国安,只要皇上安全,定会赢的。” 与此同时,风口浪尖上的小皇帝本人,已经推开了拂晓宫的大门。 比起外面战火的喧嚣,地处偏僻的拂晓宫寂静异常,他在花园中急切寻找,终于在假山的空洞处,见到蜷缩成一团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看清来人,小姑娘嘴巴撅起嘴巴,黑亮眼里泪花闪了又闪,扑簌簌往下掉,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要他抱:“良州哥哥。” 奶声奶气听的小皇帝心尖颤了颤,伸手把小姑娘抱在怀里,轻抚后背安慰道:“别怕,没事的,良州哥哥会保护你的。” “我想我娘。”小姑娘委屈的声音都变了,肉嘟嘟的小手抹着眼泪,抽抽搭搭:“良州哥哥,我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快了,快了。”小皇帝鼻子一酸,也想哭了。 小姑娘哭是因为想娘,小皇帝哭是因为心疼小姑娘。 “良州哥哥。”小姑娘红着眼睛,像个小兔子一般,可怜巴巴的瞧着他:“我还想吃桂花糕。” “今日来的急,没带……” 小姑娘哭的更厉害了。 他哄了许久,才将小姑娘安抚好,牵着小姑娘到床榻上,擦去她的眼泪,又将被褥细细的掖好。 “良州哥哥,外面怎会如此吵闹?”小姑娘声音软糯,眨巴着眼睛,有些茫然。 “起火了,大家都在忙着救火。” 小皇帝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轻声道:“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小姑娘顺从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小皇帝静静守在床榻前,直至天色阴暗下来,院落内发出一声响动,他眼神一变,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见到了直立门前的男子。 黑衣墨发,眉眼沉静,身上隐约掺杂丝丝血腥之气。 “皇上可想清楚了?” 男子淡漠的开口,声音略微沙哑。 小皇帝重重的点头,眉眼之间有着不合年龄的沉稳:“朕不许她有半分闪失!” 男子行抱拳礼:“臣领旨。” 小皇帝取出随身的火折子,望着院落之内茂密的奇花异草,毫不犹豫的将火折子抛掷其中。 火苗卷舌着花草中干枯的落叶迅速蔓延,一点点燃尽这满园枝繁叶茂,转瞬之间,大火熊熊燃烧。 “别让她有不好的回忆。” 小皇帝闭了闭眼,转身见到男子怀里裹着披风熟睡中的小姑娘,十分恬静。 他把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小手盖进披风中:“等她长大了,你要将她还给朕。” “你若让她有任何闪失或是离开朕的眼中。” 小皇帝眼神沉了沉:“天涯海角,朕必诛你。” 男子答了声是。 “皇上务必万事小心。” “国师保重。” 那场战事,幸得云晏大将军及时带大军赶到,才能挽回惨败的局面,并一鼓作气,将敌方逼退帝都郊外,杀个片甲不留。 皇宫失了火,火势蔓延极为凶猛,逃过一劫的侍卫宫人纷纷忙碌救火,以免烧毁这几代先帝共同建设好的皇宫,众人混乱成一团。 而在这熊熊大火的偏门,走出一人,一个黑衣墨发的男子,满身血污,眉眼疲倦。 他如同从死亡中走出来的修罗,却不合时宜的怀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肉嘟嘟的小姑娘,模样只有四五岁光景,毫发无损,睡眼惺忪。 小姑娘揉着眼睛,从他怀里探出头,轻轻咦了一声。 “起火了吗,怎么都没人出来。” 战争过后的死气沉沉里,响起奶声奶气的声音。 “他们睡着了吗?” 他用披风笼住她,遮住遍地的残肢断臂,声音沙哑:“没有,就快出来了。” 小姑娘只露出乌溜溜的大眼睛,瓮声瓮气:“我娘呢?” 男人的脚步一顿,抱她的手臂不由紧了紧,然后如常:“你长大了,她自然便回来了。” “那你是谁?” 男人的喉咙动了动,似乎吞下了千言万语,慢慢的说:“从今往后,我便是你的师父了。” “师父是干嘛的?” “你娘是生你的人,师父是养你的人。” “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周全。” ※※※※※※※※※※※※※※※※※※※※ 新人报道,多多关照! 第2章 那年,联合攻打玄京帝都的边境小国在踏及皇宫后,猖狂的不得了,以为从此拿下玄京,更是大摇大摆进了主殿,打算提着小皇帝的人头回去。 没来得及逃出去的女眷吓得瑟瑟发抖,小皇帝是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带兵过来的云晏。 都说云将军骁勇善战,带着手底一众将士连追带打的将入侵者一路撵出了城。 这事当时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提起云晏大将军,便是一片夸赞之声。 不过那年除去云晏英勇救国,还有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比如,仗打完了,举国欢庆的同时,发现国师不见了。 这令人十分纳闷,你说打仗就打仗,还把国师打丢了。 再比如地处南边深山旁的偏僻山村里,来了个好看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粉嘟嘟的女娃娃,对村里人好奇或警惕的眼神置之不理,直到了半山腰那座荒废已久新宅子。 有人挡住他,叽里呱啦说了半天,男人始终一言不发,连个眼神都没舍得给。 众人叹息,原来是个哑巴, 有些人瞧着他上了山,冷笑一声,闲暇的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等着他被鼻青脸肿的撵下山。 都说村人朴素忠厚,其实没说错,但是村里外来人员,他们都是有警惕的,他们会边嗑瓜子边冷漠的瞧着你走偏路,绝对不会吱一声,人性的温暖会在他们展现出来,浓重的恶意也会被他们进行的淋漓尽致。 山腰那座新宅子,早被些自称土匪头子的恶霸们给占据,村里人哪敢得罪,上山都得绕着走。 可这好看男人抱着女娃娃上了山,却和预想中的不大一样,倒是那些个匪徒鼻青脸肿的下了山,撒丫子跑的飞快。 众人心惊胆战,这住进来的是个什么玩意,怎的比悍匪还吓人。 半日后,小白脸下山了,温声细语说宅子凌乱,想找些人帮着收拾。 本来大家伙儿是不愿意做这事,可他随手摸出些碎银子出来,婶婆们便眼睛一亮,提着笤帚抹布水桶浩浩荡荡的跟着上了山。 人多力量大,钱财力更大,只用到天蒙蒙黑的功夫,便已经收拾妥当了。 说起这事,就不得不说说从而引发的前因后果。 他付钱的时候钱袋鼓囊叮当响,不只是我,村里的婶婶婆婆眼睛里都放着光,她们肯定是想不到这后来的小白脸这么有钱。 俗话说,财不外露,这俗话说的一点都没错。 刚刚安顿下来,山下婶婶婆婆家叔叔爷爷便提着锄头上来了,大门差点给他们锄碎,怀疑这小白脸是被通缉的重犯,还拐了个女娃娃,要把他押送官府。 这其中的缘由有些复杂,但也怪不得他们这么想。 帝都的战争临起之际,整个帝都已经乱到不行,有人还趁乱搞事,把监牢里关押着的,以及大理寺没来得及判罪的众多品行恶劣的囚犯一股脑儿全放出来了,上至朝臣妃子反贼杀人犯下至宫人侍卫。 这帝都关押着的,跟地方官府的可不一样,这可是重犯,牵连九族的那种。 刑部大理寺的人全懵了,这各种罪行的人,或大或小,或迟或早,就连狱卒养的狗都给放跑了。 别的不说,这刑部大理寺手眼通天的本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帝乃至先先帝在位时,都是夸了又夸,赏了又赏的。 这回算是栽了,栽就栽在这事发生在特殊时期,大战将近,大部分的人手都被派去城边防守做准备工作,自然被人有机可乘。 可这新帝继位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发生这么大的事,这不摆明了挑衅咱们新头头吗? 大理寺乃至刑部所有人的胆都给吓破了,你推我我推你,谁都不敢出来担这责任,其实都心知肚明,这事有一个算一个,谁都逃不了,就连兵部也得遭受牵连。 最后,由大理寺少卿出面,把这事报了上去。 一行人提心吊胆的等着摘脑袋,可整整一日过去了,上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刑部大理寺奇怪的同时,又禁不住从脚底往上窜凉气,头皮发麻啊,你说这得气成什么样,连个判决都及时不了了。 又等了足有三日,判决没等来,战争便打响了。 一行人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松了口气,上边的一忙活战争,自然而然也就把他们这茬子放到一边,别的不说,这小命是暂时保住了。 当务之急,应该全身心投入国事,其他的等打完仗再说。 战争顺利结束后,成功击退各个边境小国,江山保住,上头下令大赦,兵部刑部大理寺保住性命,谢过皇恩,各部门清点损失,而后准备就绪,又风尘仆仆的踏上抓捕罪犯的道路。 这事轰动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小白脸拿着这么多钱,又孤身一人带着个小女孩住在半山腰这不知道谁的宅子里,自然引人怀疑。 一众人吵吵嚷嚷,兴师动众的要押小白脸见官,吓得那女娃娃哭闹不止,脸都憋红了。 小白脸抱着女娃娃哄,将地契甩给带头那锄头的那人。 “我在外地做生意,很久没回来。” 也亏得那人读过几年书,识的一些字,绞尽脑汁的思索着对他来说晦涩难懂的字,一众人对着地契看了半天,最终那人点点头:“是地契。” “你当真不是逃犯?” 小白脸摇头。 “你叫什么?” “宋昱。” “这小奶娃叫什么,跟你什么关系?” “这是我徒弟。”他瞧了瞧小姑娘,沉吟一番:“叫青颂。” 于是,青颂莫名其妙就叫了青颂。 一行人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最后估摸着小白脸的模样,也不像个犯了罪了,便道了歉,扛着锄头下山了,临走时还修好了门。 后来,青颂发现宋昱是个特无趣的人。 她是六岁那年才发觉的,他的话极少,似乎也不愿意与她这种小孩子说话,除了教她书识字,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她自己在院子玩,他在屋子里弹琴写字画画。 以前宋昱是在院子里做这些事的,后来搬回了屋里,可能是嫌青颂太过吵闹。 青颂一个人玩的属实无趣,就趴在窗户沿上,偷窥她师父一举一动,他抚琴很好听,可经常是到一半就停了,写字画画也是,经常到了一半就停了。 一开始青颂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发现,他是走神了。 想到这一点,青颂差点乐出声,实际上,她已经出声了,捂着嘴巴咯咯的笑,跟公鸡打鸣似的。 宋昱发觉了,把窗户放下,留青颂一人在窗外笑的浑身发抖。 每天吃饭的时辰,是青颂最最难过的时候。 宋昱做饭特难吃,他好像只会清水煮菜,而且有时候连盐都不放。 水煮白菜,水煮土豆,水煮南瓜,水煮白萝卜。 最要命的是水煮丝瓜,黏糊糊的,像鼻涕一样,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那阵子桂花开的旺,满院子的桂花香,青颂想起软糯香甜的桂花糕,馋的不行,艰难的咽着宋昱做的饭,当是桂花糕了。 每当这时候,青颂开始后悔,后悔当初宋昱说养她长大的时候没问问吃什么。 青颂还特想问问他是不是故意的,要么就是惩罚她不好好读书识字,要么就是因为打碎他的花瓶,折断他的毛笔,或者是撕烂他的字画,弄脏他的衣服什么的。 别看青颂做这些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可一定是往心里去了。 同样的吃食,在青颂这里难以下咽,可到了她师父那,吃的那叫一个面不改色,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她怀疑宋昱味觉出了问题,不是有句话叫食不知味,他肯定就是这样的。 后来因为实在咽不下去,青颂开始学着自己做饭,水平确实不高,但比起自个师父的水煮菜还是好的多。 青颂把土豆炖萝卜端上桌,宋昱尝了口,一顿:“青颂,有点咸了。” 青颂用筷子蘸了蘸,还真是。 那么问题来了,他白水煮丝瓜不放盐不放油的时候,自己没觉出难吃? 原来宋昱不光无趣,还特能忍。 青颂的名字,宋昱教她念了一遍又一遍,写了一次又一次,她才勉强记住了。 所以她问:“姓呢?” 宋昱一顿:“什么姓?” “不是该有个姓吗?” 小姑娘特不解的抠着手指头,唯唯诺诺:“我总不是姓青吧?” 刚跟宋昱回来的那段时间,他身上带血,一大块一大块,脸上刷白刷白,青颂怕的要命,总觉得宋昱能带她从帝都全身而退,肯定不是吃素的。 宋昱沉默了下,青颂以为他气了,刚想说姓青也挺好,却听他说:“我也没有姓。” 小姑娘摸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宋昱宋昱,不是姓宋吗?怎么就没姓了? “你不姓宋?” 宋昱顿了顿:“我的名字是后起的。” 后来青颂在书上读过这么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猜想,虽此昱非彼玉,不是是夸自己没错了。 切,真自恋。 她还特想问问他以前的名字是不是叫张二狗李狗蛋之类的。 要么跟宋昱一个姓,她就叫宋青颂。 青颂想了想,觉得属实绕口,而且好像更难记了。 算了,还是叫青颂吧。 ※※※※※※※※※※※※※※※※※※※※ 青颂:啧,真自恋! 宋昱:噢 第3章 偶尔宋昱坐在院子发呆的时候,青颂不去吵他,轻着手脚坐在他旁边,斟酌了半天,问他:“师父,你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碰巧路过而已。” “师父,我娘还会回来吗?” 宋昱顿了下:“会的。” 青颂鼻子发酸,低垂着脑袋,眼眶逐渐模糊。 她经常问宋昱,娘什么时候能回来? 宋昱便说,等你长大她便回来了。 可记忆中怀抱着青颂的人面容已然模糊,她的温声细语也让人听不真切了。 于是,每次想起她青颂都会努力努力的瞪大眼睛,想记住她的眉眼,她的声音,可依旧徒劳无功。 你看,你还没回来,我就已经要遗忘你了。 宋昱瞧着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想哭,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不哭。” 小姑娘泪眼婆娑的抬头看他,他的面容被泪水模糊,眼睛里闪烁着温润的光芒。 自从住进了新宅子,陌生的环境与人都让青颂惶恐不安,青颂日日哭夜夜闹的找娘,不吃不喝,睡醒了就哭,哭累了就睡。 宋昱本来就不是会哄人的主,再加上没带过这么一丁点的小孩,他只能抱着青颂来来回回的走,白天不离,晚上睡觉也抱着青颂,生怕她身边离了人醒来会哭。 可即便如此,青颂仍然整日哭个不停,小脸通红,眼皮肿胀,全然没了以往的精致可人。 这么些年,什么场面宋昱都见识过,多吓人的阵仗他都不怵,可就对于这看孩子哄孩子,还是哄小皇帝的小姑娘,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养的健康白胖,宋昱愁眉不展,苦心琢磨怎样才能让小姑娘不想娘,他捉了兔子来哄青颂开心,却忘了处理兔子断腿上的血迹。 小姑娘本来瞧着小兔子可爱,瞥见后腿上的血迹,吓得哇哇大叫。 他叹气,抱着抱青颂上街买糖葫芦,小姑娘高兴的两眼放光,一口气吃了两三串,连带着桂花糕,桃花糕,以及各种各样的甜食。 本来高高兴兴的回来了家,不料半夜却觉得嗷呜哭的险些岔气,声音都打着颤,一边脸肿的老高,宋昱研究了半天,发现是生了蛀牙。 他这才明白,小孩子是不能吃太多的甜食的。 时间一久,他已经能应付小姑娘突如其来的小情绪了,比如现在,一想起娘,小姑娘就难过的要命,抽抽噎噎,瘪着嘴巴,想哭又不敢哭。 若是不管她,定会回房哭的天翻地覆,没准晚饭都吃不下了。 啧,小孩子的情绪真难琢磨,特别是这小孩还是小皇帝的意中人,更是难伺候。 他开始后悔接下这苦差事了。 宋昱再次叹口气,张开双手,小姑娘便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嗷呜的哭,上气不接下气。 “师父,我想我娘。” 委屈的声音都变了,听的宋昱心尖直颤,一下一下的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帮她顺气。 小姑娘抽抽噎噎的问他:“师父,你该不是我爹吧?” 宋昱愣了愣,才道:“师父没有孩子。” “那你媳妇呢?”青颂接着问。 宋师父摇摇头:“小孩子瞎打听这么多没用的做什么。” “师父原来你是个老光棍子。” “……青颂,你该做饭了。” 她不肯,抱着宋昱不撒手:“师父,我快忘记我娘长什么样子了。” “你说,我若是见到她,又不认得她,那怎么办,她会认得我吗?” “青颂。” 宋昱轻抚她后背,努力想着宽慰的话,温声道:“你知道这世间什么是最可怕的吗?” 青颂认真的想了想,道:“我忘了我娘,我娘忘了我,难道不可怕吗?” 宋昱摇摇头,叹息道:“有的人从生下来就是苦的,他们既没有爹娘疼爱,也没有亲人爱护,始终都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就算生了重病乃至死去,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想起他们。” “他们没有师父吗?” “没有师父,也没有朋友,很多人想要他们死,可从未有人想要他们活。” “为什么?”小姑娘不解。 “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宋昱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觉得小姑娘似乎比刚带回来时,长高了一些。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他们可能会帮助你,也可能害你,你无法在第一时间判别他们的好坏,青颂,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办?” 青颂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讲的也忒复杂了,她哪能听懂。 “这世间有一种可怕的人,表面上,他们与人无异,可实际上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青颂,那才是世间最可怕的啊。” 听不懂啊听不懂。 青颂打了个哈欠,假装懂的不行:“师父,这世间真的有恶鬼吗?” “有。” “那怎么样才能分辨出他们?” 宋昱替她拨开乱发,温声道:“人心都在内,仅凭肉眼,认不出好坏。” 还是听不懂。 青颂有些昏昏欲睡,只草草应了声。 “青颂,有时候遗忘并不是一件坏事情,不需要难过,反而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才是你最该担心的。” “青颂,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你自己的生死更加重要,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努力的活着,才不会辜负任何人。” 后面的话青颂听的断断续续,很不真切,她太困了,只得强撑着精神才勉强自己不睡过去:“师父,我想要个朋友。” 宋昱一顿:“为什么?” 小姑娘嘟囔着:“你不肯跟我玩。” 一声叹息,宋昱确实没办法迎合小姑娘的心性,他想了想,小姑娘确实应该有个朋友。 青颂睡着了,她做了个噩梦,自己身处在熊熊大火的中央,周身被烈火燃烧的霹雳吧啦,火舌席卷她的衣裳,发丝也被烧断,皮肤被灼伤,入眼可见的,全是明晃晃的光亮。 距离她几丈之外,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面无表情,冷漠的望着在烈火中的青颂,她痛哭挣扎,求外面的叔叔婶婶救她出来,可无论她如何求,他们始终面带冷漠,无动于衷的望着她。 后来,青颂在一群面目可憎的陌生人中,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她尖声喊着师父,火苗已经席卷到她的面部,看不清摸不着,只凭着本能去喊他。 没有人回应,青颂哭到声音嘶哑,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将她吞噬,烧的劈啪作响。 梦里她不觉得疼,只觉出怕。 哭着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湿了半边枕头,外面天还是黑的,没有星星月亮,阴沉沉的黑,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光着脚跑进宋昱的房间,一股脑儿钻进他怀里,浑身都在抖。 “怎么了?”宋昱轻声问。 小姑娘不说话,可劲的抖。 宋昱的手有节奏的轻拍她的后背,令她安心,哄她入眠。 青颂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香,逐渐平复了内心,可依旧委屈的直掉眼泪。 “师父,你不要抛下我。” 宋昱的嗓音柔和悦耳,他说好。 青颂病了一场,连发了几日的高烧,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耳膜嗡嗡响,浑身烫的要命。 宋昱去城里的集市上抓了药回来,还买了糖葫芦回来。 褐色苦涩的药汁难以下咽,青颂不肯喝,宋昱便耐着性子一遍遍哄她,他用了很多很多的话来哄,青颂听的不真切,唯独记得他说:“青颂,纵使千万人不希望你好,可师父是真心望你好,纵使千万人弃你于不顾,可你身后还有师父,青颂,要健康长大,要好好活着。” 青颂做了无数的梦,梦里的光景如同走马观灯,她梦到娘的怀抱,她温声细语的哄她入睡,身上的味道让人异常安心。 她还梦见有人大力的推开门,一把将她娘拽到地上,连带着她也重重摔落在地上,他大声的指责,唾骂。 她娘把摔落在地上的青颂抱起,温声哄她不哭,面对男人的指责,始终一言不发。 青颂还梦见她娘哄她入睡时,那满脸的泪水,她一遍遍的说着对不起。 她惊醒,身上冷汗涔涔,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嗓子如同灌了风般难受,哑着声音喊了声师父。 “青颂,好些了吗?” 宋昱很快的出现,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扶她起来喝粥。 待青颂重新躺下,扯住了他的衣袖:“师父,我做梦了。” “我梦见有人指责我娘,还梦见我娘一直对我说对不起。” 落日散尽了最后一丝光芒,屋内逐渐昏暗下来,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 宋昱的半张脸也笼罩在阴暗里,他什么也没说,替青颂掖了掖被角:“睡吧。” 那时候年少,听不懂也看不懂所有的深意,等后来青颂长大后再回味,分明发现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都已提前告知。 青颂是被口水声给吵醒的,睁开眼睛一看,一个屁孩子正趴在她的床边,手举着一串糖葫芦,吃的啧啧响。 山楂清香的酸味混上糖稀的甜味,青颂口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目不转睛盯着他手里的冰糖葫芦。 屁孩子见她睁眼,嘿了一声,凑她跟前:“你醒啦?” ※※※※※※※※※※※※※※※※※※※※ 小皇帝:朕的小姑娘自然打不得骂不得碰不得! 宋昱:噢 第4章 这屁孩子生了一副好孩子模样,如同女孩子般眉清目秀白白嫩嫩,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滴溜溜的乱转,只不过,在她床头吃糖葫芦,实属不讨喜。 他嘿嘿一笑,舔掉嘴角的糖渣,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我叫沐寒,是你的师兄。” 青颂瞪着眼睛:“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你胡说!” “这事有什么好胡说的。” 他瞪青颂一眼,三下五除二吃掉最后一颗山楂,用竹签剔牙:“不信,你自己去问师父啊。” 青颂盯着他手里的竹签:“你哪来的糖葫芦?” “你屋里拿的啊。”他满脸不在乎,啧了一声:“我看都快化了,你也不吃,多浪费啊。” “不过我也不常吃这种东西,牙疼起来要人命。” 他话还没说完,青颂张牙舞爪的扑上去与他滚成一团。 沐寒大叫一声,下意识的护脸:“干嘛啊你!” “打死你!打死你!” 他越护脸,青颂越往他脸上挠:“叫你抢我师父,叫你吃我糖葫芦!” 他被青颂光脚追着满屋子乱跑,狠狠威胁:“你个疯丫头,别以为小爷不打小丫头就可以乱来昂。” 青颂一口咬住他的手,卯足了劲,死不撒口。 屁孩子嗷嗷叫,威胁无果后改为求饶:“错了,错了姑奶奶,疼啊,我改,改还不行啊。” 青颂斜眼看他手里的竹签,呲了呲牙,沐寒立马领会,连连点头:“好好好,只要你松口,就买给你买给你。” 青颂哼了声,这才松口,返回床榻上穿好鞋袜,他疼的呲牙咧嘴,不住的揉被咬出来的牙印:“你属狗的是不是,怎么动不动还咬人。” “不要你管。”青颂瞪他一眼,扭身朝外走。 “师父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在身后懒洋洋的喊了声。 青颂恼怒:“不准你叫师父!”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样小气。”他啧了一声,抱着胳膊看她:“要在你之前,我就已经是师父的徒弟了,要论不高兴,也是我不高兴才是。” 见青颂不信,他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七岁。” “那正好,我九岁。”他伸了个懒腰,不咸不淡道:“我四岁那年我爹助过师父,请师父收我为徒,好让我以后有个归属,师父便答应了,现如今过去五年了,我爹死了,我没其他去处,自然要过来投奔师父了。” 青颂顿了顿,小心翼翼问:“你爹死了?” “遭人陷害,被吊死在自家门口,我家二十几口人,除了我,都死了。” 他说这话时一脸坦然,毫无失去亲人痛苦之意。 “你……”青颂被他无谓的态度所惹恼,有些气急败坏:“你都不难过吗?” “我如何难过?”沐寒面无表情的看了青颂一眼,煞有兴趣围她转了一圈:“妾压正室,当家做主,庶兄庶弟无谓的迫害我辱骂我殴打我,叔婶唾弃我,就连奴仆也瞧不上我,你也想有这样的家人?” 青颂被他咄咄逼人的气势逼退一步,咽了口唾沫:“他们怎样无谓,可你爹你娘不是生你养你的人吗,为何就连他们去了,你也不曾难过。” “难过为何要让人看出来。”他看她一眼:“究竟是为他们死而难过,还是为旁人眼光而难过?” 青颂愣了下,他便继续说:“有没有他们,对我来说都一样,那是禁锢我的牢狱,并不是我的家,没有这个牢狱,我照样能活。” 青颂没想到,对她来说目盼心思的家人,对他来说却唯恐避之不及。 “你家人待你不好,也没缺你吃的少你穿的,你说你过的不好,可你不是也长这么大了,你爹给你拜师父,生怕你以后无依无靠,还有你娘,你是她生的,难道她也待你不好吗?” 青颂恼怒于他无谓的态度,同时也妒忌。 “你这小丫头可真有意思。”他抱着胳膊兴趣盎然的瞧她。 “你再伶牙俐齿,你也不曾过我的生活,没有经历的事,自然也就无法体会,我不怪你。” “你自小虽没有家人在身边,可师父待你极好,所以你不懂什么叫做冷暖自知。” 他啧了一声:“你羡慕我有家人,我却羡慕师父待你极好,你说,究竟是你能成为我,还是我能变成你,有什么用呢。” 他脸上的笑容大大的,分明是在逗青颂开心,她气恼,想去捉他被他灵活的闪开。 “哎,说不过我就打我,小姑娘家家的,这样粗鲁可不好。” 青颂咬牙切齿,脱了鞋劈头盖脸的朝他砸,边砸边骂:“让你话多,让你寻我开心,让你无情无义。” 沐寒跳着脚躲开,冲她十分凶恶的做了个鬼脸。 青颂从未见过这么丑的鬼脸,气的她直跺脚,抄起桌上的灯盏,一路撵他到院子。 她气的不行,偏偏这小子跑的贼快,不一会儿青颂就没劲了,累得气喘吁吁,后背也出了薄汗。 沐寒脸不红气不喘,蹲在离她十丈之外的距离,没脸没皮的笑:“果真是个小丫头片子,跑几步喘成这样,你这身体不大好啊。” “多管闲事!”青颂喘着气翻白眼。 沐寒哎了声,摇摇头:“我是真搞不明白,师父收你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片子干什么,丢人吗?还是等着拿聘礼?” “你你你再说一遍?!” 他没理会青颂的语无伦次,自顾自道:“等你的聘礼,怎么着还得十年,若是保持现在这样,应当还嫁的出去,若像宋波波一样,啧,那想都不要想。” “宋波波是谁?” “我家邻居,长得……” 他比划了下自己的脸和肚子,摆手道:“反正比猪胖是真的,一屁股压死你的那种。” 居然、居然、 青颂发誓长这么大,头一次戳心居然是为有人这么说她。 她气急败坏,也顾不得休息了,骨碌碌爬起来,继续撵他满院子跑。 如此伶牙俐齿的沐寒,小小年纪就懂得冷暖自知的沐寒,是青颂在这世上第一个朋友。 直到后来,青颂还是会偶尔想起他说的这番话,究竟经历过多少,才让他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话。 可当时她不知,只觉得这个男孩格外的讨人厌,一副看透世间冷暖的样子,让人莫名的生气。 打不过他便骂,骂不过她便咬,既动口又动手,沐寒嗷嗷叫,急了眼,与青颂滚成一团。 宋昱回来的时候,青颂和沐寒正打的热火朝天,乒哩乓啷满地狼藉,沐寒拽着小姑娘头发不肯松手,小姑娘呲牙咧嘴拿着茶碗往他脑袋上砸。 能碎的东西几乎都碎了,宋昱呆了呆,咳了一声。 沐寒立马松了手,乖乖挨了几下。 “师父,您怎么能收这么粗鲁的疯丫头为徒呢,这这这有损您的名声。” 青颂一扭头,见宋昱就站在门口,气的她在沐寒脑门上又砸几下:“装!让你装!” “好了青颂,别闹了。”宋昱的语气不轻不重,也足够让她听话了。 “沐寒大老远跑来,以后便是你师兄,你要与他好好相处。” 始作俑者得意洋洋,一副看吧我说吧我是你师兄的得模样。 青颂狠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的应了声。 “还有你。”宋昱在沐寒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若调皮欺负师妹,师父定不饶你。” 沐寒乖乖答应了,在宋昱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向青颂扮了个鬼脸。 沐寒的突然到来,深刻的让青颂明白,什么叫一山不容二虎。 无论青颂干什么他都跟着,变着花样的取笑她,用言语刺激她,读书识字他旁边,烧菜做饭他还在,甚至于青颂自己玩的时候他都一边看着。 越来越夸张,越来越过分,看她的眼神带着揶揄,似乎青颂像个傻子一般。 谨记宋昱的话,同时可怜沐寒刚失去家人,青颂尽量忍。 可沐寒倒是变本加厉,青颂不理他他便理青颂,整日在她跟前蹦跶,臭屁又气人,偏偏在宋昱面前,装作一副乖孩子的模样。 青颂本着宋昱淡漠如水的秉性,决心做个如宋昱般清雅之人。 想法虽高尚,奈何青颂才七岁,七岁的小孩,一激就怒,一怒便打,打不过就要哭。 没错,说的就是青颂本人了,她被气哭好多遍,还不敢明哭,只能在被窝里偷偷哭,气的咬牙切齿,又拼命安慰自己不跟他计较。 青颂忍了又忍,在连续半月后,她忍无可忍,抄起炒菜的勺子一路追着他跑,他嘻嘻哈哈,还不忘回头挑衅青颂一番,青颂气急败坏,撵他出了门,狠狠威胁要么道歉,否则别想她开门。 在沐寒没出现之前,青颂一直不知道自己脾气这么爆,因为自打有记忆起,向来都是别人说什么青颂听什么,以前如此,和师父一起后也是如此,她自得自乐用自己的方式过日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宋昱向来话少,通常都是她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突然来了个处处挑衅嘲笑她又偏偏打不过的人,青颂真是憋了一肚子火。 她这厢气的大喘气,他那厢一声不吭的直接翻墙上来,蹲在墙头上嘿嘿直乐,看青颂像只猴子一样在下面挥动着铁勺上蹿下跳。 可怜青颂那时候岁数小,论身高论力气论逃跑速度,是样样不如他,毕竟是比她多吃了两年饭,就算没吃饱,比青颂也强出太多了。 ※※※※※※※※※※※※※※※※※※※※ 沐寒:师父,聘礼能一人一半吗? 宋昱:噢 第5章 等小姑娘蹦跶累了,沐寒才懒洋洋的喊了她一声:“咱们和平相处怎么样?” “不可能!”小姑娘气呼呼,像只炸了毛的兔子,只可惜声音依旧软糯,有气无力,杀伤力不大。 “别介啊。”沐寒嘻嘻笑着,叼了根草在嘴里:“我老气你,你还斗不过我,多难受啊,而且啊,这才哪跟哪,咱们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这么着,你别再对我有偏见,我呢,也平和待你,如何?” “你想得美!” 青颂狠瞪他一眼:“是你不义在先的,凭什么我要和你平和共处!” 沐寒啧了一声,抱着胳膊看小姑娘:“想清楚了啊,我会做的事儿不少,给你减轻负担,还可以带你玩,绝对不是亏本的买卖。” “打个比如啊。我会做饭,而且绝对比你做的好吃。” 小姑娘瞪了瞪眼:“你会做饭?” “那当然,生存技能之一,必须得会啊。”他有些得意洋洋。 “你那做的什么玩意儿,不咸就甜,哪能入口,真亏师父能吃的面不改色。” “王八蛋!”青颂捡起地上的石头朝他砸过去,边砸边骂:“你会你不做,你会天天看我愁眉苦脸,打死你,打死你!” 沐寒哇哇乱叫,手忙脚乱的躲石头,差点从墙头上掉下来:“不是我说你,这么暴躁当心长大了嫁不出去!” “多管闲事!” “咱们干嘛非得这样,和平共处不好吗?”他急了眼:“这样这样,以后无论我做什么,都带上你,有我一天河就有你一天鱼。” 青颂停了手,这是什么比喻。 沐寒眼神直往门外山上飘,她瞬间明白了,狐疑问他:“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急忙道:“上树下河,任你挑选。” “那好吧。” 青颂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笑眯眯朝他伸了手:“信你一回。” 小姑娘笑的时候,脸颊一边一个梨涡,眼睛弯成月牙。 沐寒迟疑了下,抓住小姑娘伸来的手,刚想往下跳,小姑娘屏住呼吸全身用力一把将他从墙头上扯了下来。 沐寒惊叫声还没出口就变成了惨叫,脸朝下吧唧一声摔了下来,给摔懵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傻眼了吧,让你欺负我,活该!” 青颂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迅速的跑开。 “你等我抓到你!” 沐寒压根就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鬼,还记仇! 他呲牙咧嘴的捂腰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追过去。 “等我抓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略略略!” 自此以后,俩小屁孩共同达成了共识,他做饭青颂打下手,他犯错青颂替他瞒着,空闲时候他带青颂上山摘野果,上树摸鸟蛋,下河摸鲤鱼,玩的那叫一个不亦说乎。 上街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结识了一群岁数不相上下的玩伴,沐寒有主见有主意,自然成了众屁孩子的老大,成天带着一群小屁孩乱跑。 其实在沐寒之前,他们也有个老大,这小孩叫王铁牛,生的黝黑发亮,老爹是个屠夫,打小猪牛鸡鸭各种牲口家禽各种肉食没少伺候,整个人圆墩厚实,个头不高却强壮的犹如小牛犊子。 前些日子他老爹老娘吵的厉害,霹雳吧啦满屋子能砸的全砸了,他爹一急眼,推了自家婆娘一把,铁牛娘一屁股坐地上,蹬着腿嗷嗷的,哭天喊地抹着眼泪嚷着日子没法过了,死活要合离。 在夜晚尤其安静的小镇上,这哭爹喊娘的动静属实不少,村里不少人都听见了,小媳妇老娘们披上衣服看热闹来了,劝了半天,铁牛娘动静不减反增,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把这些年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全翻出来了,小到言语顶嘴,大到怡红院抓人,甚至连铁牛爹与对面卖豆腐的寡妇眉来眼去都倒出来了。 半个村子的娘们都来了,这事虽说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看透不说透,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一语道破,特别这人还是自家婆娘,确实是有够丢脸。 家丑还不外扬呢,这下子,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他这彪悍婆娘大家早有所闻,这回非得戳着他脊梁骨说闲话不可。 铁牛爹老脸一红,又急眼了,用力拍了几下桌子,喝了声:“合离就合离,你少给老子说废话,赶紧滚!” 铁牛娘一听,哭的声音更大了,连哭带骂的直喊没良心,杀千刀的狗男人。 众人劝说无果,铁牛娘背上包袱揪起刚从熟睡中惊醒还一脸茫然的铁牛小友,连夜回隔壁村娘家去了。 想当初这铁牛小友在同龄屁孩子当中,也是手撕毛毛虫,脚踢小母鸡的狠角色,打遍同龄无敌手,整日领着一群跟屁虫上山下河的瞎闹,确实风光了不少日子。 这次算是折了,折在了自家爹娘手里,他娘闹得不可开交,这下子可好了,全村小屁孩都知道他爹娘打架,他娘哭天喊地带着他回娘家了。 铁牛小友灰头土脸的在姥姥家待了一月有余,他娘脾性倔,硬是没低头,反倒是他爹先怂了,毕竟家里边没个女人真不行,约莫事过一月了,差不多也消气了,再说了,在意别人的眼光自个过的不人不鬼的像什么样子,有什么用。 他提着新买的胭脂水粉舔脸去了丈母家,说的天花乱坠口干舌燥,自个婆娘终于点头了,于是,三口人提着从丈母家顺来的鸡鸭鱼肉菜,浩浩荡荡的回了自个家。 这其中,当属铁牛尤其高兴,寻思寻思村里一群眼巴巴等着他回来的屁孩子们,还有隔壁村扎两条小辫的杨花妹妹娇羞的面容,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 这厢刚到家,包袱一甩,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村外屁孩子聚集的半山坡上,准备好好宽慰手下们,一路马不停蹄的跑,停下脚喘气歇歇的功夫,瞧见个与他差不多大却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孩,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嘴里衔着根草,正懒懒散散的看着他。 王铁牛当时就不乐意了,寻思这小子打哪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刚想过去好好教他规矩,又瞧见对门的小豆子一脸兴奋蹦蹦跶跶的过来,朝那眼生小孩脆生生的喊了声:“老大!” 铁牛脚步一顿,直愣愣的呆住了。 沐寒见个眼生的,努了努嘴,小豆子挺机灵,探着脑袋瞧见王铁牛,一愣,喊了声:“铁牛哥,你回来啦。” 铁牛……哥? 这小豆子以前明明屁颠屁颠的喊老大的,这才多长时间,就降到哥了? 王铁牛气血翻涌,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他想去质问小豆子,却瞧见人家已经走远了,一着急一上火,靠着股怒气就撵上去,没注意脚下十分明显的陷阱。 “咔嚓。” 清脆的树枝断裂声,小豆子闻声望去,大喊了声:“铁牛哥,下面是……” 王铁牛知道大事不好,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俺知……”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嗖的一下没了,惨叫声传来,小豆子趴在陷阱边上,快哭了:“下面有个耗子夹。” 王铁牛当时就哭了,不仅仅是因为屁股上的耗子夹,还为小豆子的态度寒心。 他一哭,小豆子就急了,扯开嗓子就嚎:“快来人啊,铁牛哥掉陷阱了,快来人啊,铁牛哥掉陷阱了。” 王铁牛哭的更厉害了,边哭边骂:“你他娘的嚷什么嚷,小点声行不行!” “这都啥时候了,你顾那么多干什么。” 小豆子抓耳挠腮,扭身跑去喊人了。 王铁牛屁股火辣辣的疼,撅着个屁股,看见脸生小孩居高临下的俯视他,轻啧了声。 “你这伙食不错啊,个不高还挺沉,连我搭的树枝都能踩塌咯。” 王铁牛强忍住哭声,屈辱和疼痛让她连声音都变调了:“你是谁?” 面生小孩蹲下了身,依旧是居高临下:“那你是谁?” 王铁牛长这么大,还没同龄人在这种场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忍了又忍,没搭理他。 “我原本还在考虑拉你上来。”沐寒摇摇头,一脸惋惜:“真可惜,你还是等待会一大帮子人看你撅屁股吧。” 王铁牛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语气沉闷:“王铁牛。” 他爹从小就教导他,好汉不吃眼前亏,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就拿他爹娘说,就是个不错的例子。 认个怂道个错,他娘不就屁颠屁颠的回家了,教书那老头不是说了吗,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 “名不错啊。”沐寒啧了一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捆麻绳,扔了一头下去:“我叫沐寒。” 这陷阱是以前农户捕猎留下来的,大半个成年男子高,原本以王铁牛的身高,想出来都费劲,更何况现在屁股上还多了个带血的耗子夹,不靠旁人的帮助,饶他一蹦三尺也蹦不出来。 王铁牛瞅着麻绳,不太相信这瘦小子能把自己拉上来:“你行吗你,俺可不跟你一样瘦。”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爱用不用。”沐寒挑了挑眉毛。 王铁牛稍微一犹豫,把麻绳在自己身上缠了两圈,紧紧用手攥住。 沐寒脸不红气不喘,轻轻松松把他拉了上来,收好麻绳,还把王铁牛屁股上的耗子夹给取了下来。 王铁牛看他行云流水一般,黝黑的脸隐约透着红润。 是真丢人。 待小豆子带着小屁孩赶过来的时候,众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瞬,小豆子颤声问:“铁牛哥,你咋出来的?” 王铁牛下意识的看了眼沐寒,咳嗽了两声:“管这么多干什么。” “铁牛哥,好久不见,你爹娘和好了?” “铁牛哥,我在村头看见你娘了,就猜肯定是你回来了。” 一行小屁孩团团围着王铁牛,一口一个铁牛哥叫的人心寒,似乎忘记这才仅仅过去一月有余。 ※※※※※※※※※※※※※※※※※※※※ 王铁牛呱的一下哭出声 第6章 王铁牛脑袋瓜嗡嗡响,看见隔壁村的杨花穿着粉红色的新衣裳,红扑扑的小脸蛋,依旧扎着两条辫子,头上别着两朵小红花,正款款向他走来。 王铁牛心头一阵激动,推开一众小屁孩,压抑了一月的思念奔涌而出,他低沉下声音,喊了句:“杨花妹妹,你来啦。” 他等着他的杨花妹妹像以前那样奶声奶气的喊他铁牛哥哥,不料杨花先是到沐寒跟前,往他手里塞了块糖,一脸娇羞:“沐寒哥哥,给你糖。” 然后才扭头看他,语调陌生的令人心凉:“王铁牛,你回来啦。” 一声王铁牛叫的人肝肠寸断,王铁牛张大了嘴巴,脑袋耳朵嗡嗡响,怒火中烧,撸着袖子直奔沐寒而去。 “看俺不收拾你!” 一帮屁孩看形式不对,几个拼命拽着王铁牛,剩下的挡在沐寒前头,苦口婆心的劝:“铁牛哥,别冲动啊,这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 王铁牛气红了眼,一心想着与沐寒决斗。 场面一度混乱失控之时,有人不小心推了王铁牛一把,顿时间,一声惨叫划破天际。 青颂来喊沐寒回家做饭的时候,正巧看到这场合。 一个黝黑厚重门牙劈叉的小孩趴在地上叫惨,屁股上几个血窟窿正涓涓流着鲜血。 一众小孩围在边上,大眼瞪小眼,有些不知所措。 青颂好奇,问沐寒:“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 沐寒摇摇头,顺手塞给她一块糖:“走吧,到饭点了。” “哦。” 青颂塞了糖在嘴里,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杨花一跺脚,哭的梨花带雨。 回去的路上,青颂舔着嘴里的糖,问沐寒:“那小孩是谁啊?” 沐寒摇摇头:“不知道,以前没见过。” “哦。” 王铁牛在家足足躺了十日,屁股上的血窟窿都结痂了,才逐渐接受了这巨大心理落差。 他坐在门口的石头上,一脸忧愁的听着昔日的小弟跑来跑去,偶尔有人喊他出来玩,也被他拒绝了。 他娘自回来以后,与他爹恩爱的要命,他老娘说话都柔了许多。 王铁牛觉得自己一夕之间就长大了,他根本想不到像他们这样大小的小孩,根本就没有忠心义气一说,通常就是谁厉害就跟谁跑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会从此变的忧郁话少,这想法持续了没几日,就被打破了。 一日杨花经过他家门口,瞧见了一脸忧郁的他,走都走过去了又停了,折回去到他面前。 “王铁牛,你要不要过来玩?” 王铁牛愣了下,刚坚定下来的决心瞬间崩塌,他迅速的点点头,然后跟着杨花妹妹去了往日他们汇集的地方。 杨花妹妹的话,还是不能不听的。 年少的情意绵绵,总归是美好的。 就比如沐寒一十二岁那年,瞧上了镇上张老爷家的二小姐,那姑娘青颂见过,长得一般,跟个病秧子似的,三天两头就咳嗽,说话声非常小,既不能跑又不能跳,走路都得人扶。 青颂前前后后瞧了好几次,愣是没瞧出哪里好看,小了沐寒一岁,瘦弱的模样十分讨人怜爱。 起码沐寒是这么觉得的,那段时间沐寒被她迷的七荤八素,整日想法设法的去见她,自然而然就冷落了青颂。 青颂心里不平,趴在宋昱的膝盖上:“师父,那张二小姐,长得很一般,怎么沐寒就这么喜欢?” 啧,小姑娘长大了,会吃醋了。 宋昱轻摸她的发丝,似在安抚:“即便张二小姐貌似无盐,可得了沐寒喜欢,她便就是沉鱼落雁。” 青颂皱着眉想了半天,摇摇头:“师父,我不懂。” 宋昱微微一笑,给了个模糊的答案:“等你有了沐寒的心思,便懂了。” 青颂趴在宋昱的膝盖上,心里沉沉的难过。 “你心里难过,只是因为沐寒冷落了你。” 许久之后,宋昱淡淡的开口。 “人这一生是一场不能回头的路程,中途退出,中途入场,都极为正常,这世间伴你最久远的,只有你自己。” “青颂,人要学会自己找乐趣,把所有情感看淡,会开心很多。” 太难了,听不懂。 青颂根本没懂,但还是点了点头,佯装听懂了。 宋昱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青颂,你还小。” “师父,我已经九岁了。” 青颂不满的撇撇嘴。 “对师父而言,你一十九岁也还是小。” 青颂抬头看着宋昱,依然如她记忆中的模样,似乎这么多年岁月从未在他身上显现过任何,只是他的眼睛,不知何时逐渐减少了淡漠,转而淡然。 青颂记得他当时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模样,他紧皱眉头,却不是痛苦,而是找不到方法来抚慰怕极了的她。 现在青颂知道了,他那时是受了伤,包着厚厚的纱布,依然抱着年幼的她,一遍又一遍的走,青颂趴在他肩上哭的抽气,看见纱布晕染出红色,弥漫出一股血腥之气。 在青颂的印象中,他的话极少,似乎从来不会痛,就连皱眉也是极为少数。 他敛去了所有令她害怕的气息,逐渐使青颂接受,并且信赖他。 “师父。” 青颂把玩宋昱他的手,手指白皙纤长,手掌以及指节有好几处的茧子,她抠弄着那些茧子,一下又一下。 “我娘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青颂……” 宋昱似乎欲言又止。 “没关系。”青颂轻轻道,没有抬头:“我就问问。” 沐寒适时的跑进来,扯着嗓子喊她:“青颂,青颂,快来,哎,师父也在呢。” 青颂站起身,迅速的抹去眼里的泪。 沐寒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青颂瞪他一眼,他立马领会:“师父,那我和青颂先去玩了。” “嗯,早些回来。” 沐寒哎了声,青颂走的飞快,生怕宋昱看见她眼里的眼泪。 “嘿,小屁孩,走的还挺快。” 沐寒从后面追上来,挡在青颂前面,凑近看她:“怎么了你?” 青颂不说话,吧啦吧啦的掉眼泪,沐寒用袖子给我擦去,啧了一声:“师父骂你了?” “你胡说!” 青颂瞪了他一眼:“师父从来不会骂我……” 话还没说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沐寒拉她到一边树下的石头坐着,极有耐心的替她擦眼泪,他什么都不问,等着青颂自己说。 青颂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道:“过去好久了,我娘肯定不会来找我了,沐寒,你说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沐寒摸了摸下巴,郑重的点了点头:“嗯,有可能。” 他凑近青颂:“还有一种可能,自师父带你回来起,你便就没有娘了。” 他的眉眼带着调笑,似乎并不在意青颂说的,她哭的更凶,气急败坏的捶打他。 “你没有娘就算了,为何也要咒我没有娘,你不喜欢你的家人,不代表我也不喜欢,你以为世上人人与你一般都无情无义?!” 青颂尖锐着嗓音,不管不顾又骂又打,像疯了一般。 沐寒也生气了,没像往常一样嬉闹的跑开,反倒钳制住青颂的胳膊,凑近轻声问她:“说我无情无义?” “你娘待你好,你记得她,你想念她,可自小到大没人待我好过一分,你说我凭什么要如你一般消极?” “若你娘待你如同我娘待我。” 他吸了口气,一字一句:“我不信你也会如此,你会逃离,越远越好,你巴不得没有家人。” “青颂,有些人从生下来就是错的。” 沐寒看着她,眼睛里有零星的光芒。 “我知道的,可是沐寒,我希望她活着。” 青颂捂住了脸,极力忍住不出声,可眼泪从指缝溢出。 青颂很久没问过关于她娘的问题,似乎随着年龄的生长,原本满怀希望的心逐渐黯淡下来,她再没有当初的自信,越来越能明白,她不会再来找她了,她可能抛弃了她,也有可能从那时就已经离她而去。 可比起离她而去,青颂更希望她是抛弃了她,即便她再见不到她,可仍希望她活着。 那日青颂哭的昏天暗地,眼睛肿了整整三日,才逐渐恢复过来。 导致沐寒那天找她的事,又耽搁了三日。 三日之后,沐寒眼巴巴的问青颂,说芽芽病了,好几日没出门了,问她能不能陪他去看看。 芽芽是张二小姐的闺名,大名叫张若芽,按理说这芽芽应只能是她的父母才能叫的,可沐寒不管,芽芽前芽芽后的,没少招宋家人烦。 现张二小姐病了,他想去探望,奈何宋家人不肯,他便想出由青颂陪同,这样总比他一人前往好的多。 他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可惜了,青颂与那张家二小姐根本就不熟,顶多是见过几回,话都没说上一句,就巴巴前去探望,这不没事找抽么。 青颂把这事和沐寒说了,他根本听不进去,不管不顾,硬是非拉她去一趟,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把青颂连拖带拽到了张宅门口。 敲过门后,一个小厮探出了头,看见是两个小孩子,一点没客气:“怎么又是你,去去去,上一边玩去,我可没空搭理你。” 青颂看了眼沐寒,明白了,原来他是吃过几次闭门羹,才想到与她同往。 ※※※※※※※※※※※※※※※※※※※※ 铁牛:最近挺难过的 沐寒:怂,枉费你铁牛威名! 杨花:沐寒哥哥哎~ 铁牛呱的一声又哭了 第7章 沐寒这厮特厚脸皮的明拽青颂衣角,一脸焦急。 趁那小厮还没关门,青颂赶紧说:“哥哥,听说若芽病了,我想来看看她。” 那小厮看了她一眼:“你是哪个?” “我是若芽的朋友,我叫青颂。” 小厮半信半疑,警惕的盯着沐寒:“这样吧,我去问问二小姐,你们先等一下。” 青颂点头:“麻烦哥哥了。” 门刚一关上,沐寒耸拉下脸:“芽芽可不认识你。” “还说呢。”青颂瞪他:“肯定是你前几回来,张家对你有所防备,我帮不了你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沐寒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刚才那小厮又推门出来,这回露了只眼睛:“我家小姐说了,不认识什么青颂,你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 青颂眨了眨眼睛,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回头问沐寒:“若芽怎会不记得我,她不会不记得我的,师兄,我该怎么办?” 沐寒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宽慰道:“没事啊青颂,咱们下次再来,下次再来啊。” 小厮看着有些不忍心,从兜里摸了摸,递了块糖出来:“你别哭了,小姐可能就是一时想不起来,等你改日来了,她会记起你的。” 小姑娘接过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谢谢哥哥。” 在张家小厮跟前卖惨了一番,可惜了还是得另想办法,沐寒领青颂围着宋家转了一大圈,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个狗洞。 那可真是确确实实的狗洞,周围全是碎石破瓦,要趴在地上匍匐才能前进,稍微胖一点的小孩肯定进不去,周围的杂草和地上散乱着狗毛,地上大大小小的狗屎散发出一股臭味,还混合着浓烈的尿骚味。 青颂捂着鼻子,说什么不肯再上前。 沐寒用衣袖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慢慢靠近,只往里看了一眼,又迅速撤回,冲她点头:“能进。” “我知道能进。”青颂翻了他一个白眼:“你想去找张二小姐,自然什么地也能进的,我可不进。” “别啊青颂。”沐寒笑嘻嘻的讨好她:“说好了要与我一起的,你可不能这样抛下我。” 青颂气得推开他:“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不抛下你,你有办法,你来解决。” 沐寒没再说什么,青颂坐到一边的石头上,看他围着狗洞走来走去,似乎是在犹豫进不进。 别人她不知道,沐寒可是出了名的爱干净,一群同龄小孩都浑身脏兮兮用袖子擦鼻涕,只有他浑身清爽,远远在一边看着他们闹,几乎从不参与,鞋子衣服向来都是干净的,头发梳的整齐利落,偶尔还嫌恶别的小孩用脏手摸他。 说他能从这个狗洞钻进去,她可不信。 小姑娘正幸灾乐祸,沐寒让她等他一会,急匆匆的走了。 没过一会,他拎着把小铁锹回来了,二话不说,朝着狗洞开挖。 青颂从刚才的不信他会钻进去,变成了不确信他会钻进去。 直到他把碎石杂草以及狗屎铲了个干干净净,又从拿出麻袋整整齐齐的铺在地上,拍了拍手,扭头冲她笑:“好了,可以进了。” 青颂看着他额头细密的汗珠,眼睛弯成月牙,咧着嘴冲她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颂见过他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模样,所以也知道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行吧。”青颂叹了口气,站起身到他面前:“既然你都做到这份上,我再不陪你就是我的不是了。” 沐寒先把小铁锹别在腰间,深吸了口气,趴下身子慢慢爬了进去,然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拉她。 青颂也趴下身,恶臭味更加浓烈,飘散在鼻间,她屏住呼吸,迅速的爬进去,然后长呼一口气,与沐寒相视,同时笑了,很快小姑娘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臭了,熏的她眼泪直流。 狗洞不远处立着一个茅厕,这臭气熏天的,定是那散发过来的。 青颂捂着鼻子干呕,张家她没来过,可沐寒熟的很,急匆匆的拽着她远离了茅厕。 张家的后花园不小,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稀奇归稀奇,可总归数量太少,没显得茂密,倒有几分冷清。 青颂一路踩着青石板跟在沐寒后头,新奇的左顾右盼,平时她去的地方,都是寻常百姓家,青颂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后花园。 青颂咂嘴,悄悄问沐寒:“宋家这么大,都没有人打扫茅厕的吗?” 可能当时小姑娘显得特无知,导致沐寒斜了她一眼:“这哪叫大,当年我……” 话就了一半,他禁了声,不再说话了。 青颂猜想,他是想说,以前他的家里,要比这里大出好多好多。 ※※※※※※※※※※※※※※※※※※※※ 作者:突然意识到可能得压压字数…… 沐寒:知道了滚吧! 作者:噢! 第8章 这张家不小,来往的人却寥寥无几,青颂和沐寒光明正大的一路走过来,一个人都没见着。 沐寒说,张老爷头几年赔了生意,掏了不少家本出来填账,导致以前偌大的张家几乎被搬空,只剩了个空壳子。 张老爷做生意走南闯北,喜爱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张夫人喜爱花草树木,以前家丁兴旺钱盛起之时,各式稀奇的玩意,名贵的花草随处可见,这后花园更是美不胜收。 在附近一带也算是远近闻名,有人特意来拜访,就想瞧瞧张老爷的宝贝,张夫人的后花园。 没落之后,张家再无以往的生气盎然,变得冷冷清清。 青颂听着沐寒的形容,几乎可以想象到这缺乏生机的后花园,以往花团锦簇,枝繁叶茂的模样。 沐寒最后说,这人呐,得意时一个样,落魄了又是一个样,不能说别人错了,运气不好罢了,由不得自己,怪不了别人,命里注定有此劫。 沐寒领她找到张二小姐的房间,蹲在了窗下,听见里边有人在说话。 “小姐,您快把药喝了吧,喝了才能好起来啊。” 张二小姐咳嗽了几声,没说话。 沐寒悄悄拽青颂,小声道:“这是芽芽身边的小丫鬟,叫什么桃子,可不能让她看见我,咱们等她走了再进去。” 青颂点点头。 她与沐寒在外等了足有三炷香的功夫,叫桃子的小丫鬟还是没出来,一直在劝张二小姐吃药。 夏季草木中的蚊虫居多,青颂被连续叮了好几个包,越痒越挠,沐寒也好不到哪里去,鼻尖上脸颊上各被咬了几个疙瘩,青颂想帮他挠,被他一巴掌拍开。 她心里边焦躁,正抓耳挠腮,忽然听见桃子说:“小姐,您不吃药,庆公子也不会知道的,您何苦为难自己呢。” 青颂愣了下,下意识的去看沐寒。 沐寒也愣了,似乎不知道桃子嘴里说的庆公子是何人。 桃子这话说完,一直不吭声的张二小姐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桃子,你说,他为何迟迟不来看我,我都这样了他还不来,是不是对他来说我根本不重要。” 她哭的一抽一抽,声音也断断续续,听着极为伤心。 “小姐,这庆公子哪是什么好人,整日逍遥快活,哪还记得小姐。” 桃子的声音愤愤不平。 “你住口!” 张二小姐哭到不行,还厉声喝止桃子。 桃子跺了跺脚,不情不愿的道了歉。 青颂挠着手上的疙瘩,心想这可怎么整,沐寒想法设法费尽心机想来探望的张二小姐,原来已经心有所属,还为这个庆公子哭的死去活来,连药都不想吃了。 瞧了眼沐寒,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有任何不高兴,青颂拽拽他,想说要不咱们下次再来吧。 话没出口,却他蹭的站起身,在青颂惊愕的眼神中,冲里大吼一声:“张若芽,你就是个傻子!” 屋内静默一瞬,爆发出桃子的尖叫:“来人啊!快来人啊!” 青颂吓的直哆嗦,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想跑,沐寒不怕死的又吼了一句:“你病死了他也不关心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别喊了别喊了,赶紧走吧。” 她死命的拽着沐寒往外跑,桃子已经从屋里跑出来,指着大叫:“登徒浪子,胆大包天居然偷看我们小姐。” 这桃子与那张二小姐差不多大小,气的脸蛋红红的,见青颂拽着沐寒要跑,气急败坏的捡起地上散落的树枝朝他们扔过来。 青颂从地上拾起泥土块朝她砸,她躲闪不及,被砸中了脑门,白皙的额头顿时通红,还留下一块泥印子。 青颂得意的冲她扬下巴,她气红了眼眶,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刚才门口那小厮手持棍棒闻声赶来,见是青颂和沐寒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破口大骂:“好啊,原来是你们两个,不让你们进来就偷溜进来,看我不抓你们!” 沐寒看了眼木质的窗棂缝隙,反抓起青颂的手撒腿就跑。 青颂跌跌撞撞的勉强跟着,沐寒没选择原路返回,看都看见了还钻什么狗洞,一路在小厮追赶下,从张家大门扬长而去。 正巧碰上带人办事回来的的张老爷,见沐寒与青颂风风火火的从里面跑出来,一把拽住跑的慢的青颂,厉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小厮追上来大叫:“老爷,这俩小孩偷窥二小姐。” “胆大妄为,看我不抓你们去见官!” 这张老爷瞪起眼来十分吓人,青颂缩了缩脖子,一口咬在他抓她胳膊的手上。 趁他缩手,沐寒一把推开他,拉着青颂死命跑。 跑出足够远,青颂和沐寒瘫坐在地上累的气喘吁吁,沐寒拍拍她肩膀:“青颂,你可真不是吃素的。” 青颂连冲他笑的力气都没有,只顾大口大口的喘息。 ※※※※※※※※※※※※※※※※※※※※ 沐寒:艹!难过! 第9章 闯了祸事,小姑娘提心吊胆的怕张老爷找上门,当真押着她与沐寒见官,战战兢兢的在外躲到了黄昏,才敢回去。 张老爷没找上门,倒是被宋昱发现了。 吃过晚饭,青颂洗好碗筷,听宋昱在房里喊了一声,让她进去。 小姑娘犹豫了下,想装作没听见,蹑手蹑脚的想回房去,听见他说:“进来。” 说真的,宋昱的耳朵比驴还尖。 小姑娘磨蹭着进去,待她坐下后,宋昱开口:“你今天去哪了?” “就、就是寻常的地方。” “沐寒与你一同去的,他为何闷闷不乐?” 青颂扭着衣角,哼哼唧唧说不知道。 “你去张家了?” 小姑娘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这话说出口,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该!让你嘴快! 宋昱不说话,定定的看着她,他的眼睛很平静,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冷漠和痛苦,青颂很久再没看见过他的任何情绪。 青颂以前问他,家在哪里,爹娘在哪里。 宋昱告诉她,一个人生活很久的话,不会孤单,也不会奢求任何人的情感,即使有,也会弃之而去。 旁人眼中的孤独,并非就是你的孤独。 他这么看青颂的时候,她就真的特别难过,垂着头不敢看他。 “师父,我错了。” 宋昱叹了口气,没再说话,摆手让她回去睡觉了。 青颂原本以为,第二天宋昱肯定会领着她和沐寒回张家给张老爷请罪,提心吊胆了大半宿,黑暗里瞪着眼睛看窗外,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应该怎么说才会让张老爷原谅她,不压她去见官,若是见到官大人,又该如何说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行。 想起沐寒给她说的那些牢狱酷刑,不禁瑟瑟发抖,绞尽脑汁的想好了好几个说辞,本想再温习一遍,最终熬不过困意,沉沉的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一点都不安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青颂果然梦见宋昱领着她和沐寒去认罪,张老爷手上绑着纱布,指着青颂说:就这个小丫头,咬人可真狠。 张老爷眼神凶巴巴,青颂怕的往后躲,宋昱按住她,问张老爷想怎么解决。 张老爷冷笑一声:偷偷潜入我的宅子,还伤了我,这事能怎么解决,你有钱吗? 宋昱摇头:没钱。 张老爷大手一伸,将她提溜起来:那没什么解决的,押去见官。 青颂吓得哇哇大叫,求宋昱求沐寒救她。 宋昱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看着她被提溜走,叹了口气。 青颂哭出声,边哭边叫:你说你护我的,你说你护我的。 梦戛然而止,青颂惊醒过来,许久才反应过来,脸上冰冷一片。 她似乎又想起那日宋昱护她,不让她见那满地尸骸,说:我在一日,便护你一日周全。 晌午青颂禁不住饿,到厨房搜罗吃的,在师父窗下蹲了会儿,见他一如既往的摆弄琴弦,并无异常之处。 想不通,太奇怪了。 自从张家回来后,沐寒似受了打击,焉了吧唧情绪不佳,也闹腾不起来,青颂也跟着老老实实,确实安分了几日。 青颂并未如青颂想象中拽她去认罪,反而闭口不提,像是不知此事。 她托着下巴想了半天,也没从记忆里翻出一星半点他温文尔雅,谦和并且善解人意的模样,他总是淡然的模样,不与你说话时,你便会觉出强烈的距离感。 而她觉得他好说话也只是她觉得,并不知道他待旁人如何。 温驯谦和,他做的出,待人冷漠,他好像也做的出。 三日后宋昱难得出了趟门,不许青颂跟着,晌午时分他回来了,带回一包珍味坊的桂花糕,还有两串糖葫芦。 小姑娘高兴的又蹦又跳,并非这些东西有多稀奇,而是因为这是宋昱带回来的。 她连忙打了盆水端到宋昱面前,他洗着手,眼睛里有零星的笑意:“与你相识这么久,第一回这么有眼色劲。” “你多带几回,我便每回都有眼色劲。” 他用帕子细细的擦着手,若有所思:“我倒没想到小孩子喜爱稀奇的玩意儿。” 他看看青颂:“我以为你只爱吃糖葫芦。” “师父喜欢吃什么?” 其实青颂从未见过宋昱对任何吃食表现出喜爱,白水煮丝瓜他吃,沐寒烤出来又香又甜的地瓜他也吃,她喜爱的,厌恶的,在宋昱这里似乎都一样。 果然,他如青颂猜测般摇头:“师父是大人了,与你自然不一样。” 这不可能,赵大婶的大儿子都娶妻生子了,膀大腰圆一口黄牙面露凶相,却还与他三岁的儿子抢糕点,一点都没剩,小孩馋的口水直流,哭到不行,媳妇心疼孩子又打不过,扭腚告诉了自个婆婆,赵大婶抄起烧火棍撵的他满村跑,边跑边喊:娘我错了,我错了娘。 赵大婶那儿子看着可比宋昱大多了,怎的他能和自己儿子抢吃的,宋昱就没有爱吃的,她可不信。 青颂把糖葫芦递到他面前,死活非要他咬一口尝尝。 宋昱笑着摆手:“师父以前吃过,记得什么味的。” 青颂不解:“甜甜的不好吗?” “味道只是味道。” 宋昱摸摸她的发顶:“去吧,找沐寒玩。” 青颂撇撇嘴,稍加思索便手举糖葫芦,怀抱桂花糕,一脚踹开了沐寒的房门。 ※※※※※※※※※※※※※※※※※※※※ 我的章节快比收藏还多了…… 难受,想哭 第10章 沐寒躺在床上,被子盖着脸,听见动静,掀开被子看了她一眼,慢腾腾的坐起身,也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她。 屋里弥漫着一股潮湿,青颂支开窗户,让阳光照射进来,递了根糖葫芦给沐寒。 “诺。” 沐寒接过,依旧是在发愣。 “这都好几日了,你不打算出来玩啦?” 她咬碎糖渣,含糊不清道:“不就是张二小姐有了心上人,瞧不上你,要都像你这副模样,那杨花不得日日以泪洗面,水米不进,怎还会如此圆润。” 沐寒低着头,阴影遮住他半张脸,令人看不清。 青颂平时与他嬉笑惯了,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不由的也放软语气:“你若是还想见她,我可以陪你……” “不了。” 他摇摇头:“我并非不甘心,我只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 沐寒叹了口气,没说话。 又叹气?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青颂硬是没想出能敷衍他的说辞。 她颓废的叹了口气:“吃完糖葫芦,咱俩出去玩吧。” 沐寒斜视她一眼:“你是不是偷舔我糖葫芦了?” “我没有!” 青颂脸红梗着脖子:“我本来没打算给你。” “小屁孩,嘴真馋。” 沐寒啧了一声,光脚下地拿过桌上的桂花糕:“那这个多给我几块。” 青颂跳起来去扯他耳朵:“臭不要脸,臭不要脸!” 沐寒重出王家沟,可把他这一众追随者高兴坏了,尤其是杨花,乐的又蹦又跳,前后脚跟着,一口一个沐寒哥哥。 王铁牛在杨花后边一口一个杨花妹妹,跟的是痛心疾首。 一众小孩恢复到群猴有首的状态,确确实实乐呵了几天,撒着泼玩的欢实。 离张二小姐那事过去半月有余,青颂跟着沐寒上街,听那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那公子手里的刀在黑夜里乱舞,轻松解决十几个黑衣人,又一招制服从后突来的偷袭。 很长一段时间,公子仅有的几个事迹盛行在各个说书人的嘴里,姓甚名谁来自何方旁人一概不知,只知道江湖上有人尊称一声公子。 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哪一次都被说书先生翻来覆去的讲,众人听的是津津有味。 只可惜,他出自江湖,却未留在江湖,这一连好多年,都再没传出公子一星半点的消息。 有人说他不问世事,隐居山林了,也有人说他被仇家给灭了,什么离奇失踪,进宫做官,娶妻生子,人们嘴里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 可他真正的去处,却无人知晓。 说书先生说的是激情盎然,青颂与沐寒听的眼睛发亮,热血沸腾,恨不得跪着去抱公子的大腿。 回去的路上,激动劲丝毫不减,青颂正与沐寒兴致勃勃的议论,一个拳头大的石头,直直朝沐寒后背砸了过来。 沐寒受了疼,一声不吭的扭头环绕四周,然后看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躲在一边张望,见沐寒看过去扭头撒腿就跑。 沐寒火气蹭蹭上来了,撸起袖子就追了上去,青颂连忙跟了上去,大叫他等等。 在拐角处,她看见沐寒停了下来,没见那灰头土脸的小孩,反倒看见个俊秀小孩,个头与沐寒差不多,抱着胳膊在那等。 有埋伏! 青颂及时收住了脚,躲在拐角后边探头看,越看越觉得这小孩眼熟,而后恍然大悟,拽拽沐寒,小声道:“刚才他也在那说书先生那。” “你甭找了。” 小孩挑了挑眉毛:“我让他扔的?” “你谁啊?” 小孩哼了声,扬了扬下巴:“我叫周翰奇,你就是沐寒吧,我找你有事。” 沐寒几乎要笑了:“你找我有事,刚才在说书先生那你不说,还得叫人扔我石头把我引过来,你吃饱了撑得啊。” 周翰奇红了红脸,嗓门又升上去:“我愿意关你什么事!” 沐寒蹲下身,掂量了一番,捡起个差不多大小的石头,朝周翰奇的脑门砸了过去。 周翰奇尖叫一声,立马退后几步躲过石头,怒目圆睁还没说话,又一块石头朝他砸过去。 正正好好命中脑门,他捂着脑门疼的呲牙咧嘴,沐寒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走吧青颂,回家吃饭。” “哎。” 周翰奇捂着脑门跳脚:“此仇不报非君子,沐寒,你给我等着昂。” 沐寒没理睬他。 这边的说书先生一节讲五日,五日换一节,青颂再与沐寒去听书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又碰上了周翰奇。 沐寒没瞧着,倒被青颂见着了,他脑门上的淤青还未消散,一双极其幽怨的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沐寒,青颂汗毛都竖起来了,说书先生一张嘴,周翰奇眼神顿时收回,转而兴致勃勃的盯着说书先生瞧。 等到说书先生拍着案子道下回分解,周翰奇才堵到了她与沐寒跟前。 “你等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沐寒抬手在他脑门的淤青上按了一下,趁他疼的缩脖子,快步走过他。 周翰奇不依不饶的追上来,张开胳膊不让她们过去。 “你是不是吃饱了撑得,闲着没事干啊。” 沐寒还想再按,被他敏捷的躲开。 周翰奇一双眼睛乱转,固执的伸手就是不肯让我们过去。 “你有空吗,我请你们喝茶。” 周翰奇嗓门上扬。 沐寒撸着袖子打算再上,忽然听他说了句:“你认识张若芽吧?” 他愣了下,收回手扭头问青颂:“渴了吗?” 青颂点点头,还真渴了。 周翰奇松了口气。 青颂估摸着,周翰奇一开始想在街边随便找个便宜茶摊打发他们,奈何沐寒不吃这套,喝就喝好的,喝就喝贵的。 周翰奇停在便宜茶摊,沐寒看都不看,直走到松风阁跟前,停住了脚,看了周翰奇一眼。 周翰奇摸了摸腰间的钱袋,心里把沐寒从头恨到脚,咬咬牙,率先走了进去。 店小二过来招呼,沐寒指指楼上:“二楼,厢房。” 周翰奇一口血险些吐出来。 “好嘞!” 店里的伙计眼睛一亮,甩着手巾招呼他们上楼:“三位,楼上请!” ※※※※※※※※※※※※※※※※※※※※ 前期讲述青颂与宋昱沐寒在一起的成长史,有一丢丢慢热……(脸红) 我尽量删减,可毕竟成长得有个过程是不是(脸红辩解) 那什么,我得考虑给小皇帝加点戏了,以表诚意。 你们可万千别丢我呀(瑟瑟发抖) 第11章 这松风阁算得上是远近闻名,京里有一家极为火热,装潢别致娴雅,是各种达官贵族,皇亲国戚的聚集之地,很多人在不为喝茶,只为见上一眼平日里见不到的人。 至于茶的味道,哪有人还会在乎。 这些个开在镇上的,没有各类贵人的捧场,生意自然差的远,顶多算个上档次的茶楼。 老板求天求地拜菩萨的保佑生意红火,想了一堆法子来招揽生意,除去戏班子,说书人的加入,还增添了许许多多的歌舞表演,可最显著的办法,还是调整过价格。 客流量虽说不上火爆,也比以前冷冷清清好的多。 三个小孩坐在茶馆二楼的雅间,大眼瞪小眼。 茶楼后有一面湖,微风轻拂,吹过清凉的味道,开着窗户,能见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伴着小贩的吆喝声,倒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除去现在诡异的气氛,就更好不过了。 伙计早就上了一壶茶,放在桌子的正中央,三人面前各有一个茶杯,他们没动,青颂自然也是不敢动的。 过去了很久,周翰奇才咬着牙开口:“你太过分了,这一壶茶喝去我十日的零用钱。”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沐寒轻飘飘道。 “我以为你说的事紧要,自然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周翰奇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摆摆手:“我是张若芽的表哥,她病了你知道吗?” “知道。” “病的不轻,不吃饭不喝水,整日哭哭啼啼的。” 他挠挠头,样子有些苦恼:“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你知道吗?” “你还是自己问她吧。” “我要能问的出来,还找你做什么。”周翰奇没好气:“我是听说你们前几天偷溜进张家,还朝若芽大吼了一番,才想到来问问你。” 沐寒思索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她只不过有了心上人,为情所困而已。” “谁?” “不知道,就听桃子叫了句庆公子。” “司徒庆?” 周翰奇一惊,正儿八经的想了想:“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可别堵我了。” 沐寒没想跟他墨迹,招呼了青颂打算走,周翰奇叫了他几声,见没反应,大叫了声:“天天芽芽长芽芽短,现在芽芽有事你不管?” 要说这周翰奇,嗓门可真不小,青颂耳朵一嗡嗡,别说茶楼,估摸着街上的人都听着了。 沐寒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管?” 他愣了下,特实诚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看沐寒要走,他急忙道:“不过这司徒庆像来沾花惹草惯了,祸害了不少未出阁姑娘,我老早就看他不顺眼,现在竟然惹到若芽头上,我定饶不了他。” 沐寒死盯着他,任凭他自己在那瞎掰活都一声不吭。 周翰奇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声音也越来越小,而后缩了缩脖子:“你看我做什么?” 沐寒慢慢的说:“你相中的姑娘被司徒庆迷的神魂颠倒,你心有不甘,想伺机报复,正巧碰上这机会,于是想趁机拉我入伙?” “胡……胡说八道!” 周翰奇涨着一张大红脸,怒目而视:“不管就不管,居然还诬陷我,好在若芽瞧不上你,要不怎还得了。” “你与她关系如此好,我却从未听她提起过你。” 沐寒抱着胳膊,语气轻飘飘:“到底是以前就好,还是现在才好?” 周翰奇长这么大,从未遇见如此难缠的同龄小孩,管他怎么激怎么骗,人家一点不带信的,感情他自己在这掰活了半天,被这人完全当个耍杂的看热闹了。 他有些颓废了,摆摆手让他走:“你也别光说我,这事谁碰上谁甘心。” “有什么不甘心的。”沐寒冷眼睨他。 “气的只是你自己,翻来覆去的,最后不都得接受现实,做这么多傻了吧唧的无用功,有什么用。” 周翰奇平生最受不了别人一副明事理的模样叨叨他,音调上扬,恨不得用鼻孔看他:“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我爹啊。” “我可不像你爹,生出你这个没用的。”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周翰奇蹦出一句方言,抓起茶壶就想往沐寒头上砸,刚做出抛物的姿态,忽然寻思起来,这松风阁茶具的价格贵的吓人,当下心头一紧,可拿都拿起来了,这节骨眼上,总不见得是渴了喝口茶吧。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掀开茶壶盖子,一壶茶准确无误的泼在了沐寒脸上。 不动声色的将茶壶放好,恶声恶气:“小爷我忍你很久了。” ※※※※※※※※※※※※※※※※※※※※ 周翰奇:芽芽长芽芽短,芽芽有事你不管。 沐寒:闭嘴滚! 第12章 一滴温热的茶水溅到青颂脸上,她睁眼看见完好无损的茶壶,不由别过头来,看了看沐寒。 “今儿我不揍哭你我跟你姓!” 沐寒顶着一脸茶叶,撸起袖子快步上前,按住周翰奇劈头盖脸一顿打。 周翰奇哇哇乱叫,扑腾着不肯示弱,俩小孩扭成一团,撞的桌椅叮当响。 青颂吓了一跳,真没想到这俩人一言不合说打就打,挪着屁股躲得远远的。 听见周翰奇在骂:“你丫是不是有毛病,知不知道这东西很贵,砸碎了要赔钱的,你有钱吗?” 青颂推开门与伙计撞了个满怀,估摸是听楼上的动静,知道有人闹事打架,上来拉架了。 三个壮年伙计,上来一看是俩小孩打架,互看了几眼,有些懵了。 周翰奇上蹿下跳嗷嗷叫唤:“看什么看!还不赶紧的!” 有伙计上前去拉占据上风的沐寒,几人扭成一团,就在场面一度混乱之时,有人推了周翰奇一把,周翰奇摇摇晃晃的后退,屁股挨上窗沿,头朝下仰了出去。 围观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周翰奇脸滚着瓦片尖叫着往地下摔,沐寒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他的一只袖子。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听“刺啦”一声,周翰奇吧唧一声摔到了地上。 静默一瞬,爆发出哭天喊地的惨叫,周翰奇是真哭了。 沐寒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衣服碎料,啧了一声:“倒霉孩子。” 不大一会周翰奇老爹带着两个伙计赶到,结了松风阁的账,看着自家儿子躺在地上嗷嗷叫,周老爹围着看了半天,心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新奇,他这儿子打小就皮实,偷鸡摸狗欺压同龄人的事没少干,可怂到躺大街上哭,可是前所未有的头一回。 周老爹觉得这一回,总算能让这兔崽子安分几天了。 再者说,这幅熊模样,自己走回去是不可能了,寻思了半天,找人买了个木桶过来,在两侧扣了个洞用木棍穿过,两个伙计抬着周翰奇嘿咻嘿咻的回了家。 这是周翰奇这辈子第二次这么戳心,真的,不光戳心还戳了个对穿,记得上回戳心还是在他三四岁的时候,晚上去逛庙会,本来他就吃坏了肚子很不舒服,他爹一高兴还让他骑脖子上。 这一颠一晃的,他人小定力不够,哪能受得了,噗哧一声,穿稀拉了一裤兜子,周老爹原本高高兴兴,忽而觉得后脖子黏腻,伸手一摸,温热还恶臭。 他刚明白怎么回事,他这亲儿子又噗哧几声,温热感从脖子蔓延到前胸后背乃至脸上,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声音:“爹,我憋不住了。” 你憋不住你早说啊,拉老子脖子上是什么意思? “噗哧!” 鸡皮疙瘩顺着温热蔓延到头皮,鼻间充沛着恶臭,周老爹脑子一热,拽着自家儿子的脚,甩手扔了出去。 周翰奇嗖的飞了出去,吧唧一声屁股着地,那一地的屎啊,惊呆了周围人。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就一宿的功夫,城里就有人传,周老爷家的小儿子摔了一下,摔的满地屎。 同龄的小孩们正愁没法子整治周翰奇,见他就问:你见过摔出屎的吗?真的是摔出屎。 周翰奇气疯了,逮谁揍谁,至少传了三两个月,才逐渐平息。 这事直到现在还有人调侃他,这下子,这档子事又不知会被别人传成什么样。 也好在周翰奇明事理有良心,知道自己往下掉的时候沐寒拽了他一把,不提与沐寒打架,一口咬定自己是脚滑,若不是沐寒拉他那下,下场估摸比现在惨多了。 ※※※※※※※※※※※※※※※※※※※※ 周翰奇:艹!难受! 第13章 说实在的,打从青颂从认识沐寒的那天开始,就知道这小子打架贼厉害,她估摸着是从小挨揍给生练出来的,甭管几个,照揍不误,一点面子都不给你。 王铁牛就被揍哭好几回,在外人多不好意思哭,硬生生忍着,回家哭的肝肠寸断,并不是沐寒下手多重,而是他实在接受不了他这个前老大被揍的跟小鸡仔似的。 铁牛娘劝了几回,可这小子扭的要命,哭起来没完没了,再加上铁牛娘脾气爆,没劝几句就骂,骂了几句开打,铁牛爹卖肉回来,见自家婆娘生气就也跟着上火,于是乎,男女混合双打,王铁牛那阵子的日子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可是这种情况不单单发生在王铁牛身上,铁牛娘气不过,召集一众妇女,来了个简易的茶话会,叨叨了半天最后一合计,决定找宋昱好好谈谈沐寒欺负人这事。 于是,一众妇女撂下瓜子皮,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山,要找宋昱讨个说法。 那日青颂回来的时候,见正堂乌压压坐了一群妇女,交头接耳叽叽喳喳,喝茶嗑瓜子吐沫星子满天飞。 宋昱端端正正的坐在正中央,面不改色的喝着茶,偶尔露出微笑,跟着点点头。 小姑娘站在门口发懵,宋昱招手唤她过来,问道:“沐寒呢?” 所有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瞬间消失,陷入静默,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过来,小姑娘抖了抖身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别人还没说话,铁牛娘第一个不乐意了,站起身到她面前,露出一个看似和善的笑容,嗓音软下来:“青颂,你可不能跟他学坏了,告诉婶婶他在哪,婶婶找他有事。” 要不是她见识过铁牛娘拿菜刀撵着铁牛爹满村跑,小姑娘还真就信了她这幅伪和善的模样。 青颂顶着一脸唾沫星子,摇摇头:“婶婶,我真的不知道。” 铁牛娘还想说话,被宋昱止住。 “若是见到沐寒,让他赶紧回来,天若黑了,婶婶们可要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青颂觉得宋昱的意思分明是让她告诫沐寒,天黑之前别回来。 青颂把话传给沐寒的时候,他笑的直不起腰,俩小孩在外生生蹲到天暗,看到一行妇女浩浩荡荡的下了山,才敢回去。 不过打那之后,村里的王婶隔三差五的过来,特神秘的拽着宋昱父说东说西,还不让他们知道。 后来有一次沐寒告诉她,这王婶也算个不得了的人物,自打嫁过来以后,就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媒婆,一张巧嘴说的叫人心动,经她介绍的青年男女,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几乎没有成不了的。 宋昱这人虽然沉闷又让人摸不透,不过好歹皮相很不错,至今为止青颂还真没瞧见有比宋昱还好看的男人,照现在这局势来看,八成是村里的寡妇姑娘瞧上了他,托王婶过来说和的。 宋昱向来不太有烟火气,也孤独惯了,根本不奢望也不希望有个老娘们来给他洗衣做饭打扫,但是,青颂还是担心王婶那张嘴,怕万一他受不住诱惑,点头答应了,那可怎么整? 那一阵子青颂日日都提心吊胆,生怕她师父哪天突然给她找个师娘回来,王婶来的频,偶尔还领个寡妇或者姑娘过来,每回还都不重样,青颂这才发现,原来她师父居然已经成为山下单身女子眼中的香饽饽了。 这群跟着王婶上山的女的,有个姓张的来的最为频繁。 第14章 这姓张的是个寡妇,据说刚嫁过来不久她家男人上山打猎给摔死了,挺年轻还没有孩子,看着柔柔弱弱的一副忧愁模样,白皮大眼红嘴唇,笑起来一边一个梨涡,长得还真挺好看。 青颂就老觉得这张寡妇与宋昱眉来眼去的,总是含情脉脉的,给宋昱洗衣做饭,还总带一些糕点水果过来,有好几次被她瞧见在书房里与宋昱靠的贼近。 青颂瞧着挺不得劲,但是说实话,这张寡妇人美心善,比那些比她大不了几岁的未出阁姑娘不知道好出多少,温温柔柔的模样确实讨人喜欢,除了是个寡妇以外,当真挑不出其他毛病,可出身这回事,可不是人能控制的,连她都这么想,更别说宋昱了。 青颂心里憋着一股气,心想难不成宋昱真得给她找个师娘回来? 这话青颂不敢与沐寒说,生怕他笑她。 一日吃过晚饭,青颂决心找师父问个明白,跑到他房里添了壶茶,磨蹭着不愿出去。 宋昱向来沉得住气,青颂不说话他也不说,过去大概一盏茶的工夫,终是她憋不住叫了他一声。 宋昱放下茶杯,转脸看她,等她继续说。 青颂看着他的脸,眉目清冷,眼里灿若星辰,仿若一片冬日里缥缈的雪花,当真看不出一丝痕迹。 宋昱长的可真好,怪不得这村里的大姑娘小寡妇神魂颠倒的,未出阁的姑娘还好一些,特别那些个寡妇,争先恐后的上门表现自己。 “这么些年了,师父一点不见老,难怪如此招人喜欢。” 小姑娘有些不太高兴,总觉得这些个女的要把她和沐寒的师父抢走了。 宋昱淡淡一笑,轻抿了口茶:“招人喜欢的不过是皮相,我若面目可憎,不知会被多少人避之若浼。” “师父是师父,旁人是旁人,自然不一样的。” “若是丑陋。” 他看青颂一眼:“你当年也不会一声不吭的被师父抱走。” 青颂自个想想也是,要是当年换成一个贼眉鼠眼的人抱着她还要做她师父,她自然是不肯的。 原来皮相这东西,竟如此重要。 “那张寡妇长得挺好的,师父觉得呢?” “皮相虽重要,也并不是全部。” 宋昱摸了摸她的头顶,样子有些好笑。 “有人用好皮相做错事,面容姣好内心丑陋,这与披着人皮的恶鬼有什么区别?” “可我没见过张寡妇做错事。” 他沉默了下,垂了垂眼睑:“师父也做错过事。” “为何?” “所谓的律,与义。” “是律义错了吗?” 他摇摇头:“是师父错了。” 青颂从未见他露出如此神态,他盯着烛火,仿佛透过火光看见很远的地方。 说不好奇是假的,她特想知道宋昱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的就独自跑这穷乡僻壤来养孩子。 不过这种事,你问他他一定不说,跟你叨叨一些没用的顺利转移话题,再说一些有深意的话,她才几岁她哪能听懂。 不过打那以后,那张寡妇再也没来过,王婶倒还来,可一连吃了几次闭门羹,骂骂咧咧着道不知好歹,沐寒蹲在墙头上问她:“王婶,等我再大大,你给我说门亲事可好?” 王婶冷哼一声,白了他一眼:“毛都没长齐就想姑娘,你等着吧你。” “好嘞王婶。” 王婶走了,也再没过来,给青颂找师娘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有一次,小姑娘瞧见素来温柔的张寡妇面目狰狞朝着流浪狗又踢又踹,原由是这狗踩脏了她新买的鞋子。 ※※※※※※※※※※※※※※※※※※※※ 青颂:师父你不要媳妇你不需要 宋昱:噢 第15章 已入深夜,宫中幽深,唯有御书房仍旧是烛火通明,熏笼缥缈升起缕缕香气,令人心旷神怡。 这是西域进贡来的熏香,有提神醒脑之功效,小皇帝喜爱这味道,特意为御书房御用。 金丝楠木的书案,雕刻着精美至极的龙纹,琉璃盏内烛火摇曳,映着坐立书案旁的人,他身着墨黑长袍,金色的龙纹栩栩如生,眉眼沉静,瞳色幽深,白皙修长的手执笔,却在发愣,漆黑的墨汁滴下,将面前的宣纸晕染成一团墨色。 福公公沏茶时,余光瞥见堆积如山的奏折前,摆放着一纸书信,信封上龙飞凤舞写了宋昱二字。 福公公顿悟,为何他家皇上会发了一整晚的呆,原来是国师又来信了。 他小心翼翼的将茶壶放回原处,轻声道:“皇上,夜深了。” 沈良州回神,揉掉面前污垢的宣纸,再次拾起宋昱的信纸,又细细的看。 福公公叹息,皇上年幼时他便跟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便也最能了解皇上心中所想,只单单一封回信,他便写了那么久,又犹豫了那么久,心中郁结,可想而知。 沈良州将信又读了一遍,放置一边,神情有些恍然:“宋昱离宫多久了?” 福公公略微沉思,答道:“回皇上,过了年就六年了。” “六年了。”沈良州呢喃:“朕托付给他的小拖油瓶也长大了。” “那是自然,皇上也长大了。”福公公笑道。 “朕是变了。”沈良州轻声道。 “皇上,成长本身就是一个改变,是都会经历的过程。” “该受的还是得受,生为皇室,朕很遗憾。” 沈良州叹息,许久之后执笔将信写完,递给福公公。 “明日派人请云澄过来一趟。” 福公公接信行礼:“奴才遵旨。” 周翰奇在家里巴巴的躺了半个月,就又生龙活虎胡乱蹦跶了。 青颂与沐寒再去街上听书,又遇着了他,这回一改之前对他们的敌意,笑嘻嘻的跑过来打招呼。 以前他横行的这几年里,向来说一不二,没几个人能忤逆他,见惯了唯唯诺诺的小孩们,忽然见着沐寒这样的,还真是稀奇的好玩。 沐寒觉得这人傻里傻气,没想与他有太多瓜葛,可周翰奇不这么想,黏着他非要与他交个朋友。 从秋黏到了冬季,三个小孩顶着雪花在大街上吃糖葫芦,冻得瑟瑟发抖。 新年临近之时,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欢喜,宋昱难得的带他们出了趟门,去置办年货。 从小到大,宋昱带青颂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还是带着她和沐寒热热闹闹的买东西,买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一起。 青颂兴奋的脸蛋红润,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手拽着宋昱,一手拉着沐寒。 烤地瓜的小贩推着小车沿街叫卖,经过他们身边时,宋昱问她:“你想吃吗?” 地瓜的香甜窜入青颂的鼻子,她咽了咽口水,点了点头。 宋昱摸了摸腰间,顿了下,转脸向沐寒:“师父出门忘记带钱袋了,你带了吗?” 沐寒摇摇头:“没有。” 宋昱略微思考片刻:“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拿钱袋再回来,如何?” 去而复返耽搁了些,集市人已然不如之前热闹,青颂与沐寒在各个摊贩中穿行,寻找清单里需要买的东西。 青颂跑的远些时便回头看一下,宋昱大包小包的跟在后面,似乎在这洋溢着新年欢喜的集市上,也跟着沾染了些许烟火气。 宋昱曾经说过,最不起眼的平淡,其实是上天给予的最大的幸运。 青颂不知他是说她还是他自己,起码那时,她以为他说的无关你我,只是旁人而已。 人总是在未知中,让欢乐不知不觉的溜走,青颂便是如此,因为很久之后,她再回想起与宋昱沐寒在一起的日子,恍然如繁华世间的美梦一场。 宋昱替她编织了一场童年,无忧且无虑。 ※※※※※※※※※※※※※※※※※※※※ 青颂:我师父许我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沈良州:少放屁明明是朕许的! 第16章 新年过去后的春暖花开,冬日里死气沉沉的树木重新长出新芽,嫩黄的迎春花缀满枝头,迎着温暖的春风与金色的阳光。 这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是青颂最喜欢的春天。 自新年过后,宋昱便开始心绪不宁,时而发呆,眉头轻皱,似乎忧心忡忡。 其实他经常发呆,每次也都是差不多,可青颂总觉得这一次和以往不同。 青颂与沐寒仍旧整天撒丫子狂奔,玩的欢实,周翰奇隔三差五的过来,三个小孩便寻觅着所有山中的乐趣,在约定好的时间,去街上听说书人讲述奇人异事。 后来有一天,青颂与沐寒回去,在门口正巧撞见个身着黑衣年轻男子往外出,腰间悬有佩剑,他表情冷峻,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青颂和沐寒与他交错而过时,下意识的看他,他像是知晓,转头跟她对视一眼。 青颂至今都记得他的眼睛,犹如冬夜里凝视一眼冰冷的深潭,让人禁不住想要逃离。 她别过眼,跟上沐寒,不敢再回头看。 吃饭之时,沐寒问宋昱白日里那个人是谁,宋昱顿了顿,只说是他的一个朋友,其余一句未提。 青颂极为相信自己的某种直觉,即便出现的莫名其妙,在她持续半月的不安后,那个人又来了。 依旧是一身黑衣,表情冷峻,连同与他一同来的马夫也是如此,青颂见过马夫,却从未见过腰间悬剑的马夫。 她与沐寒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们停下,那人下了马,与那赶车的马夫交谈几句,才走了进去。 青颂和沐寒远远的蹲在灌木丛的石头后,能清楚的看到,偶尔微风吹拂的帷裳里,竟空无一人。 “怎的拉了个空马车。” 沐寒小声嘟囔了句,探头看了一眼:“该不是接咱师父走吧。” 青颂摇摇头,心中不安感愈来愈烈,这些人是谁她不知道,可她总觉得,与她有关。 她和沐寒在外等了很久,那马夫犹如坐定一般,靠着马车一动不动,直到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那人出来说了句什么,马夫便把马栓好,跟着进去了。 “看着是不会走了。” 沐寒摇摇头:“咱们进吧。” 正堂之中,宋昱与那冷面人并排而坐,马夫站在冷面人旁边,依旧是一动不动。 “今日怎么回来晚了些?” 宋昱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和周翰奇去了街上,耽搁了些。” 沐寒扯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撸着袖子往厨房走:“我这就去做饭。” “小兄弟且慢。” 冷面人叫住沐寒,朝宋昱拱手,语气恭敬:“不劳烦小兄弟,请公子借厨房一用。” 待宋昱点头,他便朝马夫示意,马夫得了令,朝着厨房而去。 青颂惶惶不安,紧紧攥住沐寒的衣角不肯撒手,沐寒拍了拍她的手,把她拽去屋,翻出前几日买的糖炒栗子给青颂吃。 “你怎么了?” 青颂手心冒汗,就连素日与沐寒争个你死我活的糖炒栗子摆在面前都没心思吃。 “你在怕什么?”沐寒一脸沉静,在摇曳的烛光下,他的眼睛泛着清冷的光芒。 “沐寒。” 一张嘴,青颂的眼泪险些掉下来:“我不知道我怕什么,可是我觉得师父要将我送走了,沐寒,我不想离开你们。” “师父最疼你,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将你送走。” 沐寒细细的剥着栗子,而后递给她:“你放心吧,我会陪你的。” 青颂眼泪掉的更凶,抽泣起来,紧攥住沐寒的衣袖:“沐寒,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 沐寒轻拍着青颂的后背安抚她,一下又一下。 “你对我来说,像我对你一样的重要。” 他开口:“青颂,我不会丢下我,也不会丢下你。” 很久很久之后,青颂淡忘了许多事,可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那日沐寒的眼睛,在摇曳的烛火中,熠熠生辉。 到了饭间,沐寒已经将她所有的情绪照料好,这马夫不得了,一人做出六菜一汤,手艺比起沐寒,好之而无不过。 食之无味,这对青颂来说是从没有过的,向来都是她与沐寒宋昱一同吃饭,这突如其来增添的两人,将以往的和谐压到极致。 青颂十分惧怕这个冷面,他的眼神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从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是如此,他带给她最为浓烈的恐惧。 吃过晚饭,宋昱喊她和沐寒收拾出一间房,冷面和马夫要住的房间,青颂端着盆子,将抹布浸湿,把浮落的灰尘擦拭干净。 宋昱买的这宅子不小,空房间一大堆,打扫起来很费劲,一年三次的打扫,她每次都只负责表面,看得见的地方时干净的,看不见的地方不管。 沐寒铺好被褥,扭头问她:“你说俩大男人睡在一起,别不别扭?” 青颂没去理他,他便围着房间转了两圈,拍了拍脑门:“我还是再去搬床被子过来,怎么想怎么别扭。” 待青颂打扫干净,沐寒还没回来,她端着盆子往外走,正好与进门来的冷面碰见,他往屋内看了眼,点头朝她示意。 “多谢,辛苦了。” 青颂摇头,也不敢抬头看他,端着盆子正要过去,忽而听见他说:“我叫云澄。” 青颂茫然的看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叫什么?” “青颂。” “他叫云湛。” 她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他,是那个会做饭的马夫。 “你们是亲兄弟吗?” “亲兄弟未必亲。” 云澄望向她:“我知道你怕我,但我对你没有恶意,更不会害你。” 青颂大着胆子直视他,他的眼睛一如她初见时,如冬日里的一汪深潭,冰冷且不见底。 “那你来这是为何?” “有人叫我来,我便来了。” “关于我吗?”青颂鼓足勇气问出口。 他顿了顿:“是。” 青颂的心瞬间跌入谷底,浑身发抖,连声音都打着颤,继续追问:“那你是谁?” “……” 久久没有回答,她便知道,他不会回答。 青颂飞奔回房,关上门后身体仍然忍不住颤抖,脑海里翻起千思百绪,从与宋昱相识到现在,她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门口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伴随着宋昱的声音:“青颂,睡了吗?” 青颂打开门猛的扑进他怀里,再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 “师父,你别不要我。” 她能感觉到,宋昱抚她背的手顿了顿,青颂便哭的更厉害:“我会乖乖的,我好好打扫好好识字,我不惹事了,我会很听话,师父,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宋昱将门关上,细细的帮她擦着眼泪,似一声叹息:“青颂,你长大了,以后可不能动不动哭了。” 青颂哭的眼睛睁不开,紧紧攥住他的手,止不住内心的慌乱:“师父,你不是说要护我周全吗,你记得吗你说过的,你也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师父自会护你周全。” 宋昱摸摸她的发顶,嗓音清冷:“可是青颂,师父不能把你绑在这里一辈子的,有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青颂,你长大了,要自己面对的。” 青颂猛的抬头看他,他的目光依旧沉静,可我再看不懂里边的深意,他从未露出过如此意味深长的神情,又或者从未在她面前流露过。 第17章 后来,青颂才明白过来当初自己茫然在何处。 她曾经自以为了解他,以为与他是最贴心的人,可是直到后来青颂才明白过来,她从看不懂他。 青颂不知他过往的一切,他却知晓她的所有,出身,娘亲,不知道的过往,他都知道,并对此只字未提。 当年宋昱从帝都将她带出的记忆已逐渐模糊,可青颂忘不掉那熊熊烈火,曾经无数次以梦的形式重新被她忆起。 宋昱带她回来,育她长大,现又因为一句长大了要自己面对,将她推送出去, “那你当初,又为何将我带回?” 宋昱的眼底带了层薄雾,青颂再看不见以往的温润。 “带回之后,又将我推送出去?” 她的声音轻颤,竭力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青颂。” 他的拇指轻轻拂过青颂的眼泪:“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你的出身,想知道你娘,想知道我。” 宋昱眼里带上异样的色彩:“青颂,你要无比的坚信,师父是希望你好的,你要活的好好的,面对你该面对的。” “青颂,这世间的事并非尽人意,有太多的事与愿违,你躲不掉任何的。” “青颂,师父会护你周全,不会抛下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宋昱对她说了太多太多的话,多到不真切,青颂哭的不行,一遍一遍的求他别把她送走,他就擦掉她的眼泪,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躲不掉的,青颂,你躲不掉的。 青颂不肯,拼命的摇头,她说我不躲,我只是不想离开你们。 那日的浑浑噩噩,导致青颂听不进去任何,只是哭,求,闹。 青颂记得,最后宋昱叹了口气,对她说:“走吧,你要去的地方,便是你娘生养育你的地方,你所有的梦境,都在那里。” 那时她便知道,这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了,无论她如何恳求,如何苦恼,宋昱都不会为之动容。 她惶恐,不敢去接受这个事实,可是也明白,宋昱不要她了。 他说了那么多,只是不愿要她了。 甚至连青颂走的时候,宋昱都没再出来看她一眼,她最后的记忆,留在沐寒站在门前,目送的身影。 那时青颂年幼,想不了也想不通那么多,只顾着难过,恐惧,哭泣。 三日的路程,她整整哭了三日,云澄看不下去,难得劝她:“公子向来待人冷漠,从未对何人有过承诺,现已是情深义重,姑娘请放心,依云澄之见,日后公子定不会弃你于不顾。” 青颂便哭的更厉害。 云澄摇摇头,不再言语了。 她崩溃了很久,直到有次喝着六月的茶,才恍然明白过来。 宋昱从未说过将她带回的目的,他不说,她便痴傻的以为就只是路过。 可照现在来看,明明是早有企图,甚至可能从他决定带青颂回来的那日,何时将她送走,该用什么说辞,他便已经想的一清二楚。 冬日刺骨的寒风一日比一日凛冽,连续几日的阴天显得异常沉闷,风透过窗棂吹呼呼作响,预示着寒冷。 有很久的一段时间,青颂会在深夜中突然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有些茫然。 这次也不例外,天色刚蒙蒙亮,她侧着身子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帐子,看见取暖的火盆摆在不远处,仅剩的碳火顽强的闪烁几下,最终归于熄灭。 最后一丝温暖燃尽,青颂把整个脑袋都缩进被子里,蜷缩起身体,紧闭上眼睛。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有人轻着手脚推门进来,往火盆里加了块碳火,走到床边掀开帐子,轻手轻脚替她整理被子,将她的头脸露出来。 青颂顺势睁开眼睛,六月吓了一跳,理了理她的碎发,温声道:“怎的醒这么早,姑娘再睡一会吧。” 她嗯了声,便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床边已放好六月提前烘烤好的衣物,六月说她小时候的冬天,她娘也会提前给她烘烤好衣物,穿在身上暖洋洋的。 以前她坚持要给青颂穿衣,被拒绝了很多次,近年也就作罢了。 洗漱吃过早饭后,六月把藤木椅搬到窗前,铺上软垫子,又在青颂坐下后抱了毯子过来,细细的掖好。 青颂想开窗户,六月怕她着凉不肯,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她才开了一点缝隙。 外面下雪了,院子里白皑皑的一片,给素日干枯院子铺上一片银白,而雪花仍如柳絮,如鹅毛从天上飘飘洒洒。 正中央被六月扫出一条路,很快又被覆盖上白白的一层。 本是天寒地冻,却在院墙外隐约传来欢快声,青颂竖着耳朵努力听。 六月手里拿着从尚衣皖讨来的布料,替她缝制新衣,她的手极为灵巧,针线灵活的在她手中来回穿梭,丝毫不惧会因此扎伤手。 青颂想起以前因顽皮而剐蹭破的衣物,都是沐寒缝好的,他的手艺不好,缝的歪歪扭扭,没少因此遭她嫌弃。 沐寒见不得她嫌弃的模样,转身将衣物抛给她,不客气的瞪青颂:“我替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你还反过来嫌弃我,我看以后除了我,谁还愿意给你缝补衣物。” 青颂不服气的顶他:“师父也会帮我的。” 沐寒冷笑一声:“连师父的也是我补的。”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沐寒大概想不到,除了他以外,还真有替青颂缝补衣物,乃至做新衣裳的人。 院墙外的吵嚷声断断续续,她扭头问六月:“外面怎么了?” 六月的手顿了顿,抬头望她:“姑娘,今日便是年三十了。”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偶尔的几声欢笑声传过来,青颂托腮,叹着气猜想,院墙外的人们一定是在挂灯笼,贴对联,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 青颂记得以前,她和沐寒也在新年前夕吵吵闹闹的做这些,他嫌青颂对联贴的歪,青颂嫌他灯笼挂的丑,争来争去,还得宋昱出面,贴正对联,再挂好灯笼。 也不知道她不在的这些年,他们的新年是如何度过的,是不是也像她在时候一样,赶在最后一个集市上买好菜肉,鞭炮,瓜子花生和糖炒栗子。 没有人帮沐寒烧火洗菜,也没有人在年三十扮鬼脸逗他们笑,没有她,他们会孤单吗? 他们过的好不好青颂不知道,可她却实实在在的不好。 她的性子本喜闹,可这些年陪在身边的只有六月,她很辛苦,不能陪青颂疯闹,青颂不去打扰她,更多的时候,她们只是一起坐着,她缝她的衣裳,她想她的心事。 以往过年前后,青颂便跟着沐寒出去放鞭炮,冻得脸蛋通红,笑的声音嘶哑。 可能是后来长大了,所以青颂坐在这窗前,听外面的鞭炮四起,却再也没了当初跃跃欲试的激动。 青颂又知道,其实没了她,他们也不会怎样,沐寒薄情,宋昱喜静,他们只会觉得少了个麻烦,否则这几年来,他们怎会都不来看她一眼。 下午的时候,云澄过来一趟,送了些年货过来,鱼肉瓜果蔬菜样样都有,六月忙活着泡茶,青颂则站在这些年货前,问他:“你什么时候才会放我出去?” 云澄不语。 她又问:“新年也不能让我出去吗?” “不能。” 青颂哦了声,坐回椅子,抠弄着桌上的瓜子,递给云澄。 云澄接过,几下剥好了瓜子仁,又递了回去,青颂眯起眼睛尝了尝:“五香味的。” 云澄嗯了声:“你特意嘱咐我的。” 从安顿好青颂之后,云澄便隔三差五的送些菜肉瓜果,衣物,布料,冬日的碳火虽不是很好,但也从未断过。 带青颂来时他曾告诉她,他不会害她,现在看来他说的一点没错,不仅不害,对她也是极好的。 他对青颂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如何,都不准她出去。 青颂在这宫里待了几年,她自己都不记得了,从来的那天起她便住在这拂晓宫,直到今天也未曾踏出这宫门一步。 以前和沐寒去街上,听见说书先生形容的皇宫,如何的宏伟壮观,碧瓦朱甍,富丽堂皇,每个寝宫里的八宝琉璃盏都价值连城,那先生形容的太美好了,令人不由心生向往。 六月告诉她,皇宫就像是金碧辉煌的牢笼,进的来,出不去,很多人都追求这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到头来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青颂没感受到金碧辉煌,却实实在在的感受着□□到难以呼吸。 六月泡茶回来时,云澄已经走了,六月见怪不怪,将青颂的暖手炉加了块碳火,叮嘱她别受凉,转身去了厨房。 青颂喝了口热茶,忍不住叹气。 六月泡茶如此香醇,云澄却来去匆匆,从未喝上一口,真是可惜。 天蒙蒙黑的时候,六月已经做好了一大桌的饭菜,香气四溢,她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个鸡翅,满意的咧嘴笑。 六月站在一边,也跟着笑:“姑娘可别呛着了。” 青颂拍了拍桌子,想要六月也坐下来吃,六月直摇头,坚决不肯,嘴里直说着不合规矩,青颂佯装生气,放了筷子也不肯吃,她才妥协的坐下。 一声鞭炮炸入耳,青颂放下筷子推开窗,窗外黑漆漆一片,院墙之外烛火通明,鞭炮声,嬉闹声,欢笑声,映衬着屋内的寂静。 “六月,外面可真热闹。” 静默之后,六月哽咽出声:“姑娘,是六月无能,不能让姑娘热热闹闹的过年。” 青颂摇摇头,闭眼感受院墙外热闹气氛,仿佛自己也置身在其中,有宋昱,有沐寒,有大家。 “六月,咱们在这多久了” “姑娘,已经四年了。” 一滴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青颂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已经四年了啊。” 到了来年四月,她已进宫整四年了。 青颂擦拭眼角的泪,在一片鞭炮声中,扭头冲六月笑。 “新年快乐。” 第18章 新年过完,天气一天天的转暖,院子里干枯的树木冒出新芽,微风带着暖意,吹动刚浮出地面翠绿的嫩芽。 听六月说,原本拂晓宫里茂密的很,原先住这的那位喜爱这些花草树木,打理起来也有一套,随处可见的奇花异草,到了花季,这不大的园子比起御花园更有一番风味。 宫里的老人说过,先皇经常坐在拂晓宫的小亭子里,一边品茶,一边闻着满园的花香,那满脸的惬意啊,仿佛一整日的疲倦都烟消云散。 可惜后来,住在拂晓宫的那位不在了,这满园枝繁叶茂的花草树木都被烧毁,再无往日的生气。 青颂问她:“那这拂晓宫之前,住的是什么人?为何不在了?” 六月说不怎么清楚,她那时候才刚入宫没多久,就听说拂晓宫的那位出了大事,先皇大怒几日,涉及了上下多人,拂晓宫内几十口奴仆一夜间全死了,摆了一园子。 自那时起,拂晓宫便成了禁忌之地,乃至住的那位,无人敢再提及,昔日风光无限好的拂晓宫很快没落,大门紧闭,连宫人们都极少踏足这里,把这比喻成不祥之地。 至于那位主子是否身亡就不得而知了。 “那她是先皇的妃子吗?” 六月思考一番,说她以前听人提过,先皇一次出游带回一名女子,喜爱有加,却未给任何封号,赐了拂晓宫连带着宫人伺候,日日奇珍异宝,美味佳肴的送上,只为博得红颜一笑。 也不知那女子怎么惹怒了先皇,先皇一气之下毁了她珍视的花草树木,砸了自己赐予的奇珍异宝。 过了不久,先皇去世,新帝即位,而后战争四起,皇宫乃至整个帝都乱成一锅粥,再无人顾及此事。 战争结束后,宫人们清点打扫宫内的一片狼藉,也自然而然的将拂晓宫略去。 拂晓宫的往事被搁置一边,虽然先帝已逝,也无人再提。 后来有一次,管事姑姑命六月在夜子时去一趟拂晓宫,那掌事姑姑很是厉害,待人凶巴巴的非打即骂,六月以为是得罪了姑姑,才罚她到这不祥之地,可她又不敢不从,心怀忐忑的到了拂晓宫,见到了云澄,而后见到了青颂。 六月与她一般,也在这拂晓宫里待了四年。 这如今的朝堂之事,青颂也听她说了个大概。 新帝继位年纪尚幼,很多事情不能处理,众朝臣便推举靖贤王为聂政王,代为管理新帝处理不了的事儿。 这靖贤王可不得了,是先帝头一个儿子,按理说,这头胎理所应当是太子,可这靖贤王的生母犯了错,先帝勃然大怒,即刻下令打入冷宫。 靖贤王虽无辜,但被涉及也是必然,被寄养到皇后身边长大,娶妻生子又得了个靖贤王的封号。 皇后虽为贤德,膝下本无儿女,一心一意扶持靖贤王这个养子,可靖贤王娶妻之时,她怀上龙种,来年诞下龙子。 皇后有了自己的儿子,不得不为自己这唯一的孩子铺垫后路,自然也就把靖贤王放到一边了。 先帝的孩子,公主居多,为数不多的几个皇子也是病的病,弱的弱,就四皇子还行,有勇有谋,可头几年打仗非要跟着上战场,回来是被抬着的,从此落下了伤,再不如从前。 至于四皇子是受了伤,还是遭人暗算,这就不得而知了。 七皇子本来也行,虽不算天资聪颖也是聪明伶俐,三岁那年被哪个嫉妒心强的妃子给推下河,磕到了头,醒了之后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再者,就剩下皇后所生的九皇子了,也许是前几个的前车之鉴,皇上对这个儿子十分重视,侍奉的人都是自己贴身的,寸步不离的跟着。 也是因为如此,九皇子得以很好的保护,三岁得封太子,八岁那年老爹突而暴毙,成功继承皇位。 可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怎能承担如此重任,所以,靖贤王在此刻重新被人记起。 与此同时,□□迸发。 要说这靖贤王确实有点本事,硬生生把临近爆发边缘的战争压了三年。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养兵蓄锐,储备粮草,时刻戒备战争了。 大理寺那事,就是靖贤王压下来了。 其实靖贤王也急,急也没用,因为更急得还在后头,战争马上打响,这节骨眼上,别人生事,想要宫中朝中大乱,他的职责便是压事,千事万事,不及国事。 不得不说,靖贤王此事处理的非常妥当,专心致志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其他的事,等战争结束后再行定夺。 于是,帝都作为战争的主发地,见证了一幕幕诡异的现象。 有人亲眼看见,曾经劫持地方官府钱财粮草的凶悍强盗,以及潜入官员家偷的屁都没剩的江洋大盗,与那些官兵一同上场杀敌,曾经水火不容的官贼,竟在此时如此和谐,闭口不提曾经,只为应付这些外来的不速之客。 这些悍盗飞贼,大多是民间口口相传劫富济贫的英雄,在国难当头之际,各显神通对峙共同的敌人。 虽然战争过后,这些曾经共同杀敌的人们继续着你追我赶,猫捉老鼠官贼生活,可这些永久流传的事件,成为官员鼓舞人心,老百姓口中的传奇佳话。 靖贤王贤明,又深受文武百官爱戴,可他毕竟不是一国之君,终究要出事。 虽说小皇帝现如今长大了,可从他坐上这皇位起便是靖贤王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下来屁股是坐热了,可抵不过靖贤王治理朝政很有一番作为,又深受文武百官青睐,地位自是无法撼动。 小皇帝虽居君位,但多半政权被靖贤王剥夺,兵权也只握得一小部分,算半个光杆司令。 明眼人都看得出,靖贤王有心打压他这皇帝侄子,可自大战之后,朝堂之上改革换新,官员也多是靖贤王提拔上来的,谁站哪头,头发丝都能想到。 先帝大势已去,靖贤王又来势汹汹,不少人弃之前主,站位到靖贤王这边,仍有少数人忠心耿耿,一心等待小皇帝崛起。 可靖贤王摄政多年,现势力过于庞大,导致局面进入一个死循环。 朝堂之上不太平,而太后掌管的后宫之中,风平浪静的外表下也暗流涌动,当今后宫虽后位虚空,妃嫔却不曾匮乏,可小皇帝膝下竟无子无嗣,太后很是头疼,以往怀有子嗣的妃嫔不是莫名小产就是诞下死胎,这像个诅咒一般,谁碰谁灵,时候一久,谁都不敢再有这念头。 太后心里急啊,可是急有什么用,想说没法说,想劝没法劝,只能自己干着急,毕竟不是她那会儿,自然也用不起她那套。 小皇帝成年之后,后宫空荡荡,太后瞅着都有点可怜,自己儿子自己心疼,为填补后宫的匮乏,太后大规模进行选妃,从头到尾都由太后亲自掌眼,层层选拔之后再给小皇帝过目。 奈何小皇帝不如老皇帝风流,对娶媳妇这事一点不热络,可自己老娘威逼利诱,就凑合的挑了几个顺眼的。 对于册封这事,小皇帝不管,全权交给了太后,太后年轻那会书是读的不少,奈何是个起名废,说来也巧了,她做皇后的时候,册封起名这种事,也是当时的太后做的。 只能想到用女子闺名中的最后一字,其实这也算说得过去,可这一届有个出身将府的女子,名起的霸气,叫李四铁。 她那大将军爹美名其曰,排行老四,有希望这闺女有铁一般的纪律,于是乎,铁贵人腾空出世。 就这样,在这一群新晋妃嫔之中,云妃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她老爹走南闯北多年,猎奇了很多新鲜的事物,云妃自小耳读目染,一股脑儿的全讲给小皇帝听。 小皇帝七岁登基,在这皇位上坐了十几年,从来就没出过宫门,云妃讲的那些事物,别说见,听都没听过,新鲜的要命,几乎成了睡前故事一般的存在。 一来二去的,云妃成功得到小皇帝的青睐并怀上皇嗣,太后可高兴坏了,命人小心照料,生怕有个什么闪失。 倘若这云妃诞下皇子,还是头胎,身份自是母凭子贵不一般,正是风头盛起之时,她又生性骄傲,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怀有身孕,树大必招风,自然惹人妒恨。 太后不愧是从前混过来的,深知后宫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拐着弯告诫云妃一定要低调行事,给自己肚子里的皇嗣积点德,奈何这云妃,自小娇生惯养。进宫以后她老爹又上下左右的疏通打理关系,顺风顺水惯了,哪还懂后宫水深这道理。 她只觉得自己不得了,依旧下巴抬的老高,恨不能鼻孔瞧人,好在身边人悉心伺候,前七个月没出什么差池,第八个月时她每日途径之路突然就窜出一只黑猫,云妃没啥心理准备,冷不防丁窜出一个黑影,惊的猛吸了口凉气,一屁股墩地上,提前一月早产了。 ※※※※※※※※※※※※※※※※※※※※ 万水千山总是情,给个收藏行不行? 鞠躬! 第19章 这事用脚趾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太后震怒,勒令一定得查个明白。 可当务之急,是保证云妃母子平安,一群女医丫鬟接生婆忙里忙外,整整一天一宿,急得太后恨不能进去替她生。 时间太久了,等她奄奄一息的生下来后,接生婆子惊叫一声,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后听见惊叫生,知道是生了,迫不及待推门而入,女医丫鬟接生婆子齐刷刷的跪了一地,吓得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当下心头一紧。 “孩子呢?” 接生婆哆哆嗦嗦的指了指提前备好的木质摇床,太后沉着叫上前一看,是个皇子,小脸青紫眼睛紧闭,上前一摸,已经没气了。 太后这心里就是一个哆嗦,看了眼奄奄一息的云妃,颤声问道:“怎么回事?” 接生婆子吓得上牙碰下牙,颤巍巍道:“回太后,小皇子生下来就没气了。” 太后闭了闭眼,道了声阿弥陀佛,摩挲着手里的佛珠,下令别太招摇,低调按照皇子丧葬给埋了吧。 虽说不让招摇,可云妃怀孕这事被她那爹宣扬的恨不能全天下都知道,朝中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怀胎八月忽然就瘪了肚子,朝里的老头可都精着呢。 低调来低调去,哗然引起轩然大波,这事其实并不罕见,古往至今,小产乃至诞下死胎的数不胜数,但这回不一样,这可是小皇帝第一个儿子。 这档子事儿一出,不说影响如何,主要太不吉利了。 太后办事效率贼快,还是连夜操办,一天多的功夫,处理的妥妥当当,给后宫些个妃嫔们放了狠话,安分是福,别一天天的整些幺蛾子。 云妃生产时伤了元气,昏迷了三天后才悠悠转醒,醒来第一句话就问侍奉的婢女:“本宫的孩子呢?” 婢女一哆嗦,噗通一声跪下,朝着云妃直磕头:“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本空问你孩子呢?!” 云妃急得不管不顾,下床拽住婢女的衣服。 婢女抖如筛糠,吓得直哭,颤声道:“小皇子生下来就没气了,太后已经下令给葬了。” 犹如五雷轰顶,云妃眼冒金星,摇晃了几下,扑通一声倒地了。 初为人母还没感受到喜悦,就被告知如此噩耗,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云妃整个人都崩溃了,太后和小皇帝都来看过,也劝过,可是这种事,谁经历谁明白,其中的痛苦,谁也替代不了。 身子还没养好就又被噩耗击垮,云妃的身子大不如前,神智也疯疯癫癫,天天守着从前给她腹中孩子准备的小玩意,又哭又笑,不吃不喝也极少言语,醒来就要孩子,别的妃嫔来探望,她便吵着嚷着说她们带着黑猫要来害她,疑神疑鬼,总觉得那只黑猫就在她身边,叼着她死去的孩子,正看着她。 时间一长,除了太后和小皇帝偶尔来看看她,便也没人再踏入她宫内。 太后心中有愧,她从前小产过一次,足足难过了三两个月,云妃的性质比她严重,再加上她那还没睁眼就已离世的皇孙,更是痛上加痛,发誓一定要找出凶手,还云妃母子一个公道。 可是仅凭一只随处可见的黑猫,又能查的出什么呢,还搞得人心惶惶,妃嫔们整日担惊受怕,查了些许个月,也只能作罢。 云妃是很可怜,可古往至今,这深宫中的可怜人还少了? 该失去的已经失去了,怨恨怪罪之后,又有谁能补偿的了。 来年夏天,宫中湘贵人身体不适,胃口欠佳,本以为是夏季中暑,喊了太医过来,一看是有喜了。 这消息一出,后宫之中一扫之前的阴霾,太后是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再生出云妃这样的事端。 可天不尽人意,堪堪两三个月的功夫,湘贵人每日要去御花园溜溜,这天却被掩藏在假山后的云妃一下子扑倒在地,对着她又打又骂,还朝她的肚子猛踢一脚。 随行宫人把云妃拉开以后,湘贵人已经起不来了,立即送回寝宫喊了太医,检查过后说是小产了。 原来自从得知湘贵人怀有身孕之后,云妃朝整日在御花园里紧盯着她,这次终究是得逞了。 女人是很奇怪的,就比如云妃,你说她痴傻疯癫,她能准确的算好湘贵人每日溜御花园的时辰,并趁着宫人不注意扑倒湘贵人,你说她是装的,可她整日蓬头垢发疯疯癫癫,连太医都查不出端倪。 太后再一次震怒,命人把看管云妃的宫人处死,又将云妃锁在寝宫里,等候发落。 当天夜里就出了事,云妃将衣服撕成碎布条,一节一节的捆绑起来,悬梁自尽了。 云妃的死状甚惨,血肉模糊,头上一个血窟窿,眼睛瞪的大大的,舌头伸的老长,手指甲全部断裂,指缝里全是血污。 她在死前,用头撞地,用指甲抠门,还用断裂后的指甲挠烂了全身的皮肤,最后才悬梁自尽。 太后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居然会对自己这么狠,一个孩子究竟可以把一个女人逼成什么样。 这事在当时影响甚大,比起云妃诞下死胎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的很长时间,都有宫人在当初云妃悬梁自尽的寝宫里听见云妃的哭声。 她一直哭一直哭,很是凄惨,得知噩耗之后,疯疯癫癫,在她死后,像是终于把内心深处的情绪释放出来。 当然,这也是道经途说,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总之从那之后,宫里的女人便一个接一个的小产,乃至诞下死胎,这似乎已成为惯例。 后宫众说纷纭,怎么说的都有,版本最多的,便是云妃的冤魂作祟,专挑妃嫔肚子里的皇嗣下手,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为安抚人心,太后甚至从宫外请了法师高僧进来超度云妃的亡魂,一群有头发没头发的老头围着吊死云妃的寝宫叽叽歪歪,又唱又跳又磕头。 可法事做完,还是该如何如何,丝毫未见任何起色。 这事发生的时候,连同六月她们也跟着跪在吊死云妃的寝宫外念经超度,这事六月记得很清楚。 青颂问六月:“那吊死云妃的寝宫在哪?” 六月面带异样,往窗外看了看然后才说:“姑娘还是不要知道了。” 青颂被她勾起兴趣,死乞白赖的跟着她想要知道。 耐不住磨叨,六月告诉她,当年那个寝宫已经被锁了起来,也远离了妃嫔的住处,可离着拂晓宫却不远。 六月说这话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青颂半响没回过神来,万万没想到,这闹鬼的寝宫就在拂晓宫的隔壁。 晚上入睡时,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有种朦胧感,青颂透过帐子往外看,寂静无声,只有些虫鸣声偶尔响起。 响起六月的话,小姑娘不禁缩缩脖子,把头埋进被子里,寂静了片刻,似乎真就听见悠悠的哭声,时近时远,忽高忽低,听的她是毛骨悚然,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的起。 惊恐了大半宿,知道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才睡过去,早上六月进来了好几趟,见青颂没醒便没叫,直到将近晌午,青颂才睡醒过来。 六月进来说,云澄来了,青颂愣了愣,迅速的穿好衣物,脸都没洗就急匆匆的飞奔出去。 从大年三十那次之后,云澄就再没来过,以往总是半月一趟,送一些米面菜肉瓜果,和青颂要的一些零嘴,风雨不误,可如今却足有两三月没踏足拂晓宫。 也好在以往剩的不少,勉强算度过来了,她日日惦记,抠着以前剩的已经略微受潮的花生,叹气不已。 不过这也让她明白,倘若哪日云澄不再来了,她与六月若不想饿死在这深宫中,就得想办法走出去,不过六月说,外面很危险。 云澄难得坐在正堂之中,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杯茶。 听见动静,他的眼睛迅速扫向青颂,起身点头示意:“姑娘起了?” 青颂点点头,见到他手边已经剥好的核桃仁,抓起一个送进嘴里,问他:“你干嘛去了?” 他眼神沉静,端起茶杯轻抿:“最近有一些公务要处理,耽搁了些。” “你再不来,我和六月就要饿死在这了。”小姑娘十分不满,特别是想起那一袋子受潮的花生,就更气了。 “抱歉。”云澄语气平平,丝毫听不出抱歉的意思。 青颂瞪他一眼,几下吃完核桃仁,意犹未尽的吧唧嘴,见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糕,登时两眼放光,滴溜溜的跟着转。 “我原谅你了,原谅你了。” 云澄将桂花糕放在桌上:“吃吧,我买了几包。” 小姑娘猛的点头,小心翼翼的拆开油纸,两指捏住一块,正要往嘴里送,忽的像想起什么,伸着胳膊往云澄嘴里送:“你吃。” 香腻的甜气扑入鼻腔,伴着浓郁的桂花香,云澄一愣,倒是没想过这个小姑娘会先让他尝,眼底溢出点点笑意,他摇头:“你吃就好。” 小姑娘闻言,又捏了一块,高举着两条胳膊,兴致冲冲的跑出门,直往六月嘴里塞:“你吃。” 六月登时红了眼:“姑娘能有这份心,六月就心满意足了。” 云澄微闭双眼,静静的听,感受微风拂面,空气中弥漫着安逸,正如午后的阳光,温柔明媚。 她再回来时,嘴角沾着残渣,云澄伸手抹去,轻声道:“姑娘这样就很好,宫里不喜聪慧之人。” 小姑娘愣了下,直直的看他。 云澄眼中淡漠如常,丝毫看不出任何深意,似乎只是平常的话。 ※※※※※※※※※※※※※※※※※※※※ 青颂:你说我傻? 云澄:我不是我没有! 第20章 院子里传来六月洗衣的水声,还有木桶与地面的碰撞声,青颂回过神,用袖子擦了擦嘴,飞快的跑出门。 云澄的眼睛随着她,听见六月的惊呼:“姑娘,不要玩水,会感染风寒,您进去玩一会,等六月忙完再陪您。” 云澄起身告辞时,说:“云澄不能再按时探望姑娘,还请姑娘万事保重。” 他向来话少,这回坐了会儿说了那么多话已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青颂把这当成他对自己没打一声招呼就不来了的行为感到抱歉,同时又说明,以后很有可能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清明前后,连下了几日的小雨,天气沉闷潮湿,又不见太阳,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青颂的心情异常烦躁,胃口欠佳,夜晚也睡不踏实,经常莫名其妙的就醒了。 醒来之后,外面的雨声依旧,她扯过被子蒙过头,没过一会儿感觉气闷,就又探出头,忽而听见遥远悠扬的琴声。 在淅沥沥的雨声中,令人听不真切,青颂侧着耳朵听了会儿,才愈加确定这就是琴声,她坐起身,光脚下地将窗户支开一点缝隙,趴在略微潮湿的窗沿上,细细听那悠扬的琴声。 这皇宫里,原来也有闲情逸致之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雨夜里抚琴。 琴声连续了几天,青颂每夜醒来都会听到,偶尔的曲调很熟悉,像是从前宋昱弹过的。 这种感觉很奇妙,刚入拂晓宫时,青颂几乎夜夜都会突然惊醒,然后瞪大眼睛望着空洞黑暗的周遭环境,然后想起与宋昱和沐寒的离别,深夜寂静的氛围中,总是显的人特别孤独,胸口沉闷异常,她却再哭不出半声。 青颂记得那个时候,也会听到这样的琴声,像是小时候她睡觉时,从宋昱房中传出的琴声,哄她入眠,伴她入梦。 如睡梦中一样,她甚至不知那时的琴声是否真实存在。 可如今看来,确是真实存在的。 半月之后,青颂已经能准确无误的在琴声响起前醒来了,她如同入了魔一般,贪恋着琴声中透露出来的那丝宋昱的温暖。 她吸了吸鼻子,嘟囔着:“师父,你怎么还不来看我啊。” “师父,我听话的,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师父,你还记得我吗?” 四年前,她临走之际,宋昱对她说,深宫不喜聪慧人,要她牢牢记住。 初到拂晓宫时,她言语极少,通常望着窗外发愣,六月与她说了许多许多的话她也毫无反应,三两个月过去,六月便以为,她心智若孩童,更加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生怕她觉出孤单。 她不懂所谓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只知这深宫中,幸得遇的两人都待她极好。 可她想念宋昱,想念沐寒,想回去。 她赤足下地,将窗户支开缝隙,趴在窗沿上,一如小时候她每次趴在窗户上听宋昱抚琴。 她轻声嘟囔着:“师父,我想你,沐寒,我也想你。” 强忍已久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将脸埋进袖口,小声的抽泣。 瘦弱的肩膀哭的一抖一抖,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许久之后,她抹去眼角的泪,眼里透出一股坚定。 她要去见抚琴之人,她想看看,到底是何人在这深夜抚琴。 她穿好衣服,找出披风穿上,在隔壁听了很久,确定六月已经睡着,便蹑手蹑脚的走向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上锈迹斑斑,略微冰凉的触感让青颂有些恍如隔世,小心翼翼的拉开门栓,轻轻推开拂晓宫紧闭四年的大门。 门外与她想象中不同,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一如拂晓宫内的寂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宫人挂的灯笼,灯笼火红,随着微风轻轻荡漾,显得有些凄凉。 悠扬的琴声顺着青石板路向深处蔓延,青颂伸手摸着朱红色的墙壁慢慢前行,在悬挂宫人灯笼处停下,踮着脚尖取下灯笼外继续前行。 黑夜中的皇宫没有说书先生嘴里的金碧辉煌,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凉。 一路顺着墙壁前行,青颂心中愈发不安,原本头脑一热的勇气已然消灭了,被冷风一吹,不禁有些瑟瑟发抖。 要不还是回去吧,听六月说宫里可不干净了,无数的冤魂在深夜里徘徊流浪,只为找个替身的人,还有那惨死的云妃。 青颂不由咽了口唾沫,胸口扑通扑通的跳,手心直冒冷汗,正预备着往回走,突然感觉这琴声像是从墙壁里传出一般,往前探头,果然瞧见几丈外的宫门。 这就到了? 青颂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鼓足勇气上前,靠近那宫门,她抬头看,在昏暗中模糊的看出三个字:安华宫。 这安华宫是什么人住的,怎的没听六月提过。 青颂摸了摸那扇宫门,发现是虚掩着,轻轻推开了条缝隙,往里瞟了一眼,她发现里边烛火通明,琴声阵阵,一点不似外面的昏暗寂静。 青颂原本的头脑一热早就凉了下来,站在原地琢磨了半天,觉得还是不能进,因为这大半夜抚琴的,可能不是闲情逸致,没准是什么孤魂野鬼故意引她过来的。 为了听琴声把命搭上,可是个赔本买卖,万一明天六月起来找不着她,该被云澄怪罪了,万一云澄觉得没法交差,一个不高兴,砍了六月都有可能,这可真是一人两命的。 不划算,实在不划算。 青颂放缓呼吸,轻手轻脚的转身,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却听见里边琴声突然停了,她呼吸一窒,抬起的脚没落下便不敢动了。 足足几个呼吸后,青颂听见头顶有人叹了口气:“三更半夜,我当是哪个宫里的猫乱窜,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麻了半边头皮,浑身的鸡皮疙唰的一下起来了。 那人嗖的从墙头跳下,正好落在她面前,青颂尖叫一声,将手中的灯笼猛的甩到他身上,扭头就跑。 披风的帽子被他一把拉住,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一路拽着青颂退到了宫门口。 青颂冷汗都下来了,慌乱的乱扯披风系的带子,却越扯越紧,哭的嗷嗷惨。 那人扯住她乱舞的双臂,拦腰将她扛起,推开宫门,大步朝里走去。 突然的失重感,等青颂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妥妥的脑袋朝下了,她的汗毛倒竖,扯着嗓子嗷嗷叫,眼泪鼻涕一大把,哭的惨绝人寰。 “我错了大哥,我再也不敢往外跑了,别杀我,别杀我。” 那人一路将青颂抗到亭子里,才把她放下,摆手道:“别哭了,大哥不会杀你的。” 青颂眼泪哗哗流,捂着眼睛不敢看他,她听六月提过,劫匪最忌讳别人看见他的脸,没看脸之前还有活路,看了之后就只有死路一条。 都怪她这该死的好奇心,有很多事不能看,当真不能看。 他见青颂如惊弓之鸟,不由笑了:“都说了不杀你,我又不是什么匪徒,不要你钱,我可不知我这么吓人。” 青颂的哭声戛然而止,偷偷睁眼看,入眼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玄衣墨发长身如玉,眉目精致唇红齿白,嘴角一抹笑意味深长,眼神深邃让人心惊。 青颂的戒备松了一半,宋昱果然没说错,脸这个东西简直太重要。 亭子内点燃着灯盏,明晃晃的照亮黑夜,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一把通体黑黝黝的琴,青颂瞪大眼睛,揉了揉眼里的泪水,总觉得这琴忒眼熟了。 他在青颂身边坐下,一双桃花眼被烛火映的亮晶晶:“你胆子不小,大半夜的还敢出来。” 青颂声音发颤:“你不是也敢出来。” “男子与女子能一样?” “不一样吗?” 气氛僵持,青颂与他大眼瞪小眼片刻,最终是她突然意识到立场,先怂下来:“好吧不一样。” “你深更半夜的跑出来,不会被当贼抓起来吗?” 青颂想了想:“六月说,这里晚上也有人巡逻的。” “这里地处偏僻,巡逻的都不怎么进来。” 他盯着青颂看了会儿,饶有兴致的摸摸下巴:“你这身份比我可疑多了,若真是被抓到,你也比我惨。” 青颂点点头:“你说的是。” 她木木的坐在那里,低垂着头,手里揪弄着披风带子上雪白的绒球。 许久未说话,他忽然说:“好久不见。” 青颂抬头,茫然的看着他。 他的嗓音清清冷冷,如同炎炎烈日下的清泉。 “你还记得我吗?” 青颂一愣,摇头:“我不认识你。” “是吗?” 他眉目沉静依旧,只不过眼中零星的光芒逐渐黯淡,如深渊般使人沦陷,莫名透出丝丝悲凉,他轻声道:“可你以前认得。” 青颂盯着他的脸,实在联想不到在哪见过这号人物,摸着下巴想了又想,用觉得这样的事都会发生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思量再三,试探的开口:“王铁牛?” “……” 瞧见对方面无表情的脸,青颂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认错了。” 忍住脱口而出的小豆子,她再次摇头:“我真的不认识你。” “那便重新认识。”他静静的盯着她,一字一句:“我是沈良州。” ※※※※※※※※※※※※※※※※※※※※ 青颂:请问你是王铁牛吗? 沈良州冷冷一笑。 第21章 青颂忽然想起六月曾与她说过的许多宫娥与宫人侍卫私会都是在深夜,几乎是一抓一个准,思索片刻,试探的开口问:“你在这里有相好的?” 沈良州愣了下,她继续说:“所以你才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到这里私会?” “谁告诉你这些的?” “六月告诉我,不能乱跑,否则会被当成私会的人抓起来,要掉脑袋的。” 沈良州抬眸,似笑非笑的睨她:“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看吧看吧,果然是有相好的。 宋昱说了,不该趟的浑水连边都别沾。 青颂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那行吧,我先回去了。” 刚踏出一步,忽然听到门外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说话声。 “这宫门怎么虚掩着?” “不知道,过去看看。” 青颂僵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听见最后一句更是登时一身冷汗。 死了死了。 沈良州反应神速,拂袖将蜡烛熄灭,拎起吓呆了的小姑娘,闪身进了亭外郁郁葱葱的树丛中,迅速躲进假山后,对小姑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颂面带惊色,眼泪哗哗直掉,只觉得心惊肉跳,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沈良州轻抚她的后背,食指轻触唇,轻轻嘘了声。 乌云遮住月色,微风吹动久未打理的树枝,沙沙作响,一片浓重的漆黑中,宫门吱呀一声,灯笼的微光闪进门内,脚步声随即而来。 黄皮纸宫灯中的烛光摇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诡异,四周静谧,青颂耳边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以及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冷汗浸湿后背,黏腻感让人心慌,冷风吹过,她不由打了个寒颤。 “这地方可真他娘的阴森。” 其中一人低骂了声,抱了抱胳膊:“我说不来不来,你偏要过来看看。” “别埋怨了。”另一人提着灯笼四处照了照:“巡逻失职,看上头怎么罚我们。” “你可拉倒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谁会过来。” 那人继续抱怨,环视四周,联想到这宫里从前发生的,不由打了个寒颤:“快走吧,快走吧,这地方不吉利。” “我明明看见里边有烛光的,怎么没有了?” “你可别吓我了,这地以前发生过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走吧。” 另一人不理睬,嘟囔几句,抬脚朝亭内走去。 青颂呼吸骤然急促,腿脚发软,险些站不住。 刚刚吹熄的蜡烛,以及沈良州的琴全都还在石桌上,那人只要踏进亭内,肯定会发现。 她浑身发抖,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后背靠上温热的胸膛,她回头见到身后人沉静的眉眼,鼻腔酸涩,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她的眼睛太过干净,沈良州心尖颤了颤,遮住她的眼,另一手将她圈入手臂,感觉到怀里人的颤栗,不由的紧了紧,在她耳边轻语:“没事。”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激的青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陌生冷冽的气息充沛在鼻间,掌心滚烫,烙干了她眼里的泪。 青颂呼吸一窒,鼻腔酸涩,眼泪掉的更凶,她紧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别哭。” 沈良州将小姑娘揽进怀中,下巴顶住她的发顶,呢喃般安抚。 青颂满脑子都是沐寒与六月说的宫廷酷刑,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宫墙外忽然传来几声犬吠,以及急促混乱的脚步声,有人喝道:“给我追!” “若歹人逃进内殿,惊扰了皇上,你们就等着掉脑袋吧。” 听见院墙外的交谈,两人对视一眼,放弃在此继续查探,脚步匆忙出了安华宫。 青颂一愣,受宠若惊至极,不敢相信这贼来的这么及时。 声响持续了一会儿,逐渐远去,等到脚步声消失,回归一片静谧后,青颂才探出头,抻着脖子四处环顾,松了口气,用袖子抹去未干的泪,语气略带埋怨:“差点被你害死了。” “没有我你就死定了。”沈良州轻飘飘来了一句。 小姑娘瞪他一眼,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捶了捶腿,顺带着拧腰揉脖子,丝毫不顾及身旁的人,似乎已是常事。 沈良州瞧着好笑,踢了踢她的鞋尖:“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 “十四已经长大了,要有大姑娘的样子。” 青颂奇怪的看他,面带茫然:“大姑娘不能坐吗?” “大姑娘不与人顶嘴,大姑娘不会深夜往外跑。”沈良州轻摸她的发顶,眼眸微动。 “大姑娘也不会记不得我。” “如此说来,也是。” 青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我确实不是大姑娘。” “就算是我也不记得你。” 沈良州忍了又忍,叹了口气。 小姑娘站起身来,拢了拢披风,忽然像想起什么,问道:“那两人说这地方不吉利,为什么不吉利?” “也没什么。”沈良州抬眸,慢条斯理道:“死过人而已。” 小姑娘一顿,不由打了个哆嗦。 “宫中死人千万,没准在你脚下的地方也死过人。” 小姑娘不动声色的挪开脚。 “那边也是。” “……”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将脚踩到石头上,站稳脚跟,抱着胳膊看他:“这总没有了吧。” 脚底踩了石头,青颂高出一大截,得以与沈良州平视,她故意抬起下巴,好让自己向下俯视他。 那眼神轻蔑的,看的沈良州直想笑,他向前一步,小姑娘便警惕的退一步,一进一退,沈良州直接大步向前,将小姑娘抗到肩上,朝亭内走去。 突如其来的失重惹得青颂惊叫,瞬间脑袋朝下,她慌忙拽住他的衣角,听他轻笑道:“这里没死过人。” 小姑娘恼羞成怒,手伸向他的腰间乱挠一气,抓到手酸,人家依旧不痛不痒,慢条斯理的将她抗进亭内。 青颂记得以前与宋昱沐寒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时常与沐寒疯闹,闹不过她便挠他痒,可沐寒也是这般不痛不痒,反倒是她浑身的痒痒肉,一碰到就笑个不停。 沐寒就说:“你这辈子会苦,太操心,太多愁善感了。” “像我没心没肺,薄情寡义的,多好。” 青颂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沐寒伸出一指戳向她腰间,她差点蹦出去,蹲在地上笑的起不来。 沐寒也跟着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现在知道了吧,我们那边的老人都是这么说的,我自小就如此,旁人都说我薄情寡义,连你也这么觉得吧。” “我没有!” 青颂大声辩驳,不由红了耳尖,她怕被他看出来,迅速的跑开,又回头喊了句:“你们家的老人是骗人的,我才不信呢!” 沐寒现在原地看她,背着夕阳,浑身笼罩在阴影里,使人看不真切,可青颂觉得,他是在对她笑。 ※※※※※※※※※※※※※※※※※※※※ 沐寒:听说你想我了? 第22章 想起宋昱沐寒,小姑娘忧伤的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了。 离开宋昱沐寒的第四年,想他们。 唔,周翰奇王铁牛小豆子,还有张若芽王婶张老爷王寡妇,以及说书先生。 王家村的一切,她通通想的要命。 小姑娘红了眼圈,委屈巴巴的扯着衣角,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沈良州点上灯就瞧见小姑娘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模样,愣了下,不由轻摸她的发顶:“大姑娘哭了啊。” “没哭。”小姑娘吸吸鼻子,硬生生的忍住直在眼眶打转的眼泪。 沈良州眼底溢出柔软,嗓音不由轻了下来:“那这是怎么了?” “沙子进眼睛了。” “哪来的沙子。” “明明就有。” 青颂揉揉眼眶,瓮声瓮气:“我也有点想家了。” 沈良州一愣,随即笑道:“你的家在哪?” 青颂不假思索,脆生生道:“在王家村旁山上的宅子里。” “在什么位置?” 什么什么位置,这人在说什么呢。 她一脸疑惑,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遍:“就在王家村旁边啊。” 好一个王家村。 沈良州叹息扶额,耐心的解释:“玄京村落成千上万,王家村也定不止一个。” 哦,说的也是。 那么问题来了,她的王家村到底是哪个王家村。 小姑娘若有所思,抓耳挠腮想了又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具体在哪,只得沮丧的摇头:“忘记了。” “你的家里有什么?” “锅碗瓢盆筷子,很多很多的东西,院子里有一棵树,是我种的,还有我的房间,我的家里可大可大了。” 沈良州笑意盈盈的听,眉眼沉静,如一汪月牙弯弯,望着青颂兴致勃勃的模样,又问:“还有什么?” 青颂想了想:“我记不得了。” “你的家你都记不得了。” 沈良州嘴角一挑,笑了:“那你的家到底是在哪?” “我还有师父和沐寒!”青颂气鼓鼓的反驳:“他们在哪,我的家便在哪。” “既然如此,你为何舍弃了他们,独自进这深宫里?” “我没有。” 青颂反驳道:“他们是这世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会舍弃他们。” “那便是他们舍弃了你。” 沈良州眼里有零星的光芒:“既是师父,便是没有血缘之亲家人,你指望他们做成什么样?” “不是的!” 青颂急忙否定他,嗓音不由提升:“我们三个相依为命,你不懂的。” 他轻笑不语,过后又问:“若你回去,他们便会高高兴兴的接受你?” 青颂认真的想,然后摇头。 她不知道,她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四年心心念念的想要回去,可她从没想过若真能出去,是否还能回到从前那样。 “那还想他们做什么。”沈良州语气寡淡。 青颂气急,撂下一句:“我不与你说了。”起身就要回去,临走之际气不过,还瞪了沈良州一眼。 始作俑者一脸无辜,完全不明白怎么就惹这小姑娘不开心,眼瞧着她气鼓鼓的扭身就走,慢悠悠道:“我听人说,近日来的夜市热闹的很。” 青颂脚步一顿。 “想去看看。”沈良州叹了口气:“可惜我孤家寡人一个,实属无趣。” “我我我。”小姑娘亮着一双眼睛,兴致冲冲的跑到沈良州跟前,按捺不住激动:“你想去夜市吗?没关系我可以陪你。” “那怎么好意思。” “好意思好意思。” 沈良州一脸为难:“可我跟你也不熟,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你不是。”青颂拼命摇头,眼巴巴看着他:“我认识你的,你不是坏人。” 她的眼睛太过干净,沈良州心中激起一片涟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脸,带着叹息:“小骗子。” 青颂急了,伸出三根手指:“我师父教我不能撒谎,我没有撒谎。” “那我是谁?” 她苦思冥想一会儿,脆生生的喊了声哥哥。 沈良州摇头:“我不是你哥哥。” 瞧着小姑娘一脸焦急,他拍了拍肩头,叹了口气:“最近肩膀酸疼。” 这事以前沐寒也干过,还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什么意思,青颂懂的很,伸出小手在他肩上捏了捏,一脸讨好:“这样行吗?” “太轻了。”沈良州诧异小姑娘的悟性,慢悠悠道。 “这样呢?” “还可以,捏好了可以带你去。” 青颂激动的打颤颤,深受鼓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咬着牙根捏的尽力,没一会儿便手臂酸软,力度也轻了。 又捏了会儿,实在捏不动了,便小心翼翼道:“我没力气了,我能欠着吗?” “当然可以。” 感觉差不多,沈良州从身后拽过她,不轻不重的揉着小姑娘的手臂,笑眯眯的诱哄:“你叫句好听的,我便答应带你去。” 好听的? 什么好听的。 宋昱和六月可从没教过她什么称呼很听。 她苦思冥想,当真想了好一会儿,才脆生生的叫了句:“良州哥哥。” 沈良州心尖颤了颤,眸色跟着暗了下来。 软糯的嗓音,与小时候一般,每每都让他没了辙,没想到过去那么多年,也依旧能让他自乱阵脚。 小姑娘瞧他脸色有变,慌忙道:“你不喜欢我可以换一个。” “不用。”小皇帝眸色渐深,翻滚着异样的情愫,嗓音沙哑:“这样就很好。” “三日后,以琴声为信,你来,我便带你去。” 那日沈良州送她至拂晓宫前,眼含笑意望着她离去,青颂进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他,月色笼罩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孤凉,她犹豫的朝他挥了挥手告别。 沈良州便也挥了挥手。 他的面孔隐匿在阴暗里,令人看不清神情,可青颂总觉得,他是在笑,一如从前沐寒那次一样,都是在冲她笑。 轻手轻脚的回了房,褪去衣物,青颂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头蒙着被子咯咯直笑,心里只有三日后的夜市,恨不得下地蹦跶两圈。 直到天蒙蒙亮,激动过后,困顿才如排山倒海向她袭来,才沉沉睡去,她困顿极了,熬了一宿,天蒙蒙亮才睡下,这一觉睡到晌午才醒过来,期间就连六月进来了好几次她都浑然不知。 睁眼之后,四周寂静一片,天气极好,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内一片暖意,依照着阳光的位置,青颂瞪大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愣神。 是做梦吗?还是真的。 依照着阳光的位置,应该是中午了。 嗯,应该是真的,要不然她怎么会睡到现在。 六月是不是在做饭,香味都飘进来了。 她吸吸鼻子,排骨,还有鱼。 肚子咕噜咕噜,她爬起身,胡乱穿上衣物,头没梳脸没洗,屁颠屁颠跑了出去。 六月发出一声惊叫:“姑娘,衣服穿反了。” 第23章 阴天下了些雨,拂晓宫年久未修,瞧着屋里竟渗了些雨水进来,六月无奈只能在下方接了个盆子,一整天下来,也足有小半盆水。 六月急得团团转,可一时半会想不出法子,只能在青颂床底角落包了石灰块祛潮湿,生怕她沾染了湿气。 宋昱不会带孩子,从青颂被他带回那日起,就预示了他不会把她养成娇弱的女子,这么多年下来,青颂被散养的与沐寒无二。 青颂并不娇气,可六月不信,仍将她如同小孩子般照料,一日几趟的往她房里跑,求菩萨拜佛祖的祈求雨停。 雨连下了两日,终究是停了下来,雨后的天气极好,阳光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适。 午饭过后,青颂蹲在门口瞧着屋顶发呆,想着若下次再漏雨,那想必六月又要在她耳边求菩萨拜佛祖的絮絮叨叨了。 小姑娘忧伤的叹了口气,这事她经历过,沐寒也教过她如何应对,便跑去喊六月把梯子搬出来,要上房把漏雨部分的瓦片挪一下。 六月吭哧吭哧的搬过梯子,抬头望了望屋顶,模样有些为难。 “姑娘,要不咱们等云公子过来再说?” 六月极为怕高,哪怕站在一丈高的台子上往下瞧,也是吓得脸色发白,腿脚发软。 青颂当然也知晓,嘻嘻笑道:“没事,一点小事而已,我上去就行了。” 六月瞪大眼睛,头摇的像拨浪鼓:“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受伤了怎么办?六月来,六月来。” 话虽这么说,可六月咬着压根,也只上了一小半,便吓得腿脚发软,额前汗珠密布,隐隐有些眩晕。 太吓人了。 青颂蹲在下面戳泥巴,玩了半天,抬头发现六月腿抖的厉害。 “六月,你腿怎么了?” “没。”六月声音都变了,努力让自己镇静:“没什么,缓一缓就好了。” 这个六月,真不让人省心。 小姑娘叹了口气,眼珠子转了转,瓮声瓮气:“六月,我肚子疼。” “啊?” 青颂吸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委屈:“肚子疼,肚子好疼。” “好端端的怎么就肚子疼了。” 六月急出一身汗,也顾不得害怕了,闭眼下了梯子,一瘸一拐的到青颂面前,扶起她:“姑娘哪疼,和六月说说。” “哪都疼。”青颂哼唧哼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疼。 六月手放在她肚子轻轻揉着,满脸担忧:“这可怎么办?” “六月。” “我想喝蜂蜜水。”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 六月一愣,随后明白了,松了口气:“好好好,姑娘以后想喝告诉六月就好,可别说什么肚子疼来吓六月了。” 青颂乖巧的点点头,眼巴巴的瞧着她。 六月略微无奈,轻拍掉她身上粘的泥土,回身去了厨房。 等看不见六月的身影,青颂蹭的站起身,习惯性的眩晕过后,她晃了晃脑袋,轻手轻脚的上前,深吸口气,一鼓作气的爬上了梯子。 六月泡好蜂蜜水出来时,就见到自家姑娘站在房檐上,冲她笑的狡黠:“蜂蜜水给我留好了,我一会下来喝。” 六月一阵眩晕,险些站不住,急得跺脚:“姑娘,快下来啊姑娘。” 青颂不去理她,径直爬上屋顶,轻踩着脚下的琉璃片,慢慢站直身子,深吸了口气。 这是四年内青颂第一次站在高处,可惜的是,拂晓宫地势不高,看不到更远的地方,饶是如此,她也见着了从前未见过的景象。 正如当年那说书先生所描述的相似,宏伟壮观,碧瓦朱甍,四通八达的青石板路,宫殿一座连着一座,在中央位置处,赫然是一栋高出很多的建筑,红墙绿瓦,真真正正的富丽堂皇。 她听六月说过,中心最高的宫殿,是历代皇上居住的寝宫。 相比之下,拂晓宫显得破败许多,如风年残烛的老人,苟延残喘。 青颂一直记得沐寒的那句:由不得自己,怪不了别人。 从新年过后,青颂总是困乏的紧,白日里总要睡个一两个时辰,就算这样,晚上也毫不耽搁。 春困秋乏夏打盹,民间流传的民句也并无道理,六月告诉她,还有一句,睡不醒的冬三月。 青颂思索了下,忍不住问:“一年只有四季,还都要犯困,岂不是要睡一年?” 六月答:“人都是离不开睡觉的,只有睡好了精神才好。” 青颂回想以往,总觉得在宫外之时,从没有这么犯困,无论春夏秋冬,她都屁颠屁颠的跟在沐寒后头,好似不知疲倦,整日最开心的,便是能有一支糖葫芦。 以前宋昱总是摸着她的发顶,笑眯眯的说青颂长大了。 她哀伤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果然是长大了。 歇息的早了,便会突然惊醒,睁眼时,还是深夜,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零星的虫鸣声传来,透过窗体子照射进来的月光忽明忽暗,似乎是有乌云偶尔飘过。 青颂侧着身子,将被子拉过头,掀出一点缝隙,只露出眼睛。 从很早之前,她就习惯睡觉时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六月每次进来,都要拉开被子,将青颂的头脸露出来,生怕她气闷。 夜晚寂静而无人时,青颂总是想很多事情,想宋昱,想沐寒,想周翰奇,甚至于王铁牛杨花张若芽乃至差点成为她师娘的张寡妇都十分想念,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远离他们,失去他们。 青颂想知道他们过的怎么样,还记不记得她。 所以说人们都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并不是不无道理。 那些年,曾是她最欢乐的时光,是她做梦都想回去的。 可是,有什么用。 青颂翻身过来,恰巧外面乌云飘过,月色从窗外映射进来,她忽然发现地上一个斑驳的人影。 青颂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头皮一寸寸麻了起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死盯着那个人形影子,眼睛慢慢上挪,见到窗外站着一个模糊的黑影,不知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 她险些崩溃,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咬住手臂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太恐怖了,她从未如此的恐惧过任何她知道的东西,可这未知的人影让她崩溃至极,让青颂突然明白,也许在过去四年的每个夜里,他都在窗前看着她入睡,一动不动,如同死人一般,她却从未意识过。 青颂浑身的汗毛炸起来,冷汗涔涔,极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尖叫。 夜晚依旧寂静无声,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就在我手脚冰凉,浑身僵硬之时,窗外的黑影动了动,瞬间消失,只留下树枝草丛被带动的声音。 青颂松了口气,猛烈的喘息着,满身的冷汗,过了好久,才慢慢的坐起身,望着空荡荡的窗外发怔。 一夜未眠,及时困到极致,一闭眼仍是窗外的黑影,她惊恐至极,睁眼到了天明。 六月被青颂眼底浓重的阴影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青颂摇摇头,神色恹恹,丝毫没有说话的欲望。 第24章 事实证明,沈良州确实没骗她。 等她听见琴声后,火急火燎又轻手轻脚的出了宫门,就看见隔着不远的沈良州提着灯笼,正笑吟吟的睨着她。 琴声还在继续,青颂特不解的挠了挠头,沈良州在这,那么现在抚琴的又是谁,这夜半抚琴,还是个团伙? 她慢腾腾到沈良州面前,斟酌了下,觉得这话问不出口。 出来的急,她只穿了单薄的罗裙,被冷风一吹,不禁有些发抖。 沈良州脱下自己的大氅为她披上,摸了摸她的发顶:“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傻了吗?” 衣领处的绒毛柔软至极,软软的一圈映衬着青颂微红的脸颊,沈良州的眼神溢出笑意。 青颂捏了捏身上的大氅:“这个好看,我喜欢。” “喜欢就好。” 沈良州眼眸微闪,朝她伸手,素白修长的手在月色中泛着光芒,青颂不解,他便笑道:“可别跟丢了。” 他的嗓音轻轻柔柔,有些蛊惑,青颂犹豫了下,把手递了过去。 对,确实不能丢了。 沈良州笑了,牵住小姑娘的手,掌心滚烫,没由来的让人安心。 他领着青颂兜兜转转多处,都没见着巡逻的侍卫,小姑娘不解,轻声问:“怎么这宫里晚上连个人都没有。” “这块偏僻,自然没什么人的。”沈良州道:“你若想见着人,我带你去前殿。” 小姑娘赶紧摇头。 夜晚寂静无声,只有脚步声回响,出了偏僻角落的宫门,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直到马车离开宫门好一段距离,青颂才慢慢放松了紧绷的心弦。 她从未想过出宫原是这么容易,她原以为照六月与她说的,私自逃出宫必是困难重重,很有可以被乱箭射死。 怎么跟着沈良州出宫,就这么容易。 青颂这辈子头一回坐这么高档的马车,宽敞舒适的吓人,柔软至极的垫子,淡淡的香味十分好闻,还有小桌子和其他的一些小玩意。 她细细的打量着,轻叹了口气:“沈良州,你家可真有钱,连赶车的马夫都长得好看又衣着不凡。” 沈良州唔了声:“还行吧。” 青颂再次感叹,有钱人真好。 找了处停下马车,隔着老远便能听到热闹,青颂迫不及待的拽他袖子,着急上前。 沈良州不是很理解小姑娘这猴急模样,道:“人多嘈杂,这么开心做什么?” 青颂不满的看他:“你出的来当然不在乎,以前沐寒也经常带我去夜市,可自从入了宫,我便再没见过这么多人。” 青颂的声音被小贩的声声吆喝淹没,沈良州只能弯腰侧耳在小姑娘面前,才能听清她说什么,他扭脸冲青颂笑,眉眼弯弯:“那你今晚想做什么都可以。” 小姑娘的眼睛闪着亮光:“真的?” 沈良州点头。 青颂兴奋的也跟着点头。 一阵密集的敲锣打鼓鞭炮声,伴随着人的吆喝声,小姑娘成功的被吸引了目光过去,见围成圈的人群中,突兀的站高一人,边敲锣边吆喝人上前,他的脚边牵着几只毛茸茸的小猴子,粉嫩的小爪子抓耳挠腮,极为可爱。 “今日是春分,想必是耍猴的人蹭场面来了。” 沈良州笑眯眯问她:“你想看吗?” 青颂盯着那人脚边的小猴子,摇摇头:“不想。” “为何?” “我以前见过,那个人会打它们,逼它们做不是猴子做的事。” 青颂指着他脚边的小猴子:“母猴子为了保护小猴子,会挨更多的打。” “那个人为了生计,母猴子为了孩子,大家都没有错,可凑到一起便是错了。” 沈良州盯着一本正经的小姑娘,慢慢笑了:“谁与你说这么多的?” “沐寒,他说适者生存,这就是命。” “他的家人呢?” “死了。” “你看。”沈良州嗓音轻软,摸了摸她的发顶:“这也是命,他的命。” 青颂不说话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就让她想起自己,他说这是命,可青颂偏不信她的命就该如此。 想这些的时候,青颂的心情有些抑郁,闷闷不乐的跟在沈良州后头,对这热闹非凡的夜市,也瞬间失去了兴致。 “糖葫芦,糖葫芦。” “糖葫芦,冰糖葫芦。” 叫卖声由远至近,青颂偷偷抬头看了又看,咽了咽口水,想想身无分文的自个,暗叹了口气。 人家带你出来就很厚道了,总不能还让人花钱吧,虽说这点钱对沈大豪来说简直九牛一毛,可你得要脸。 想到如此,小姑娘拽沈良州袖子的手不由紧了紧。 待那糖葫芦小贩经他们面前时,沈良州伸手拦下,然后递了些银钱过去,取了两根糖葫芦,笑眯眯的递给她。 山楂清香的酸味扑入鼻腔,粘上薄薄的一层糖稀,撒了些白芝麻,看起来诱人又可口。 可真是一张嘴口就流下来了。 青颂不自觉又咽了口唾沫,固执的摇摇头:“我不吃。” “也不知谁在我身后朝那卖糖葫芦的看了又看。” 沈良州啧了一声:“口水都流下来了。” 青颂一摸下巴,怒目圆睁:“你瞎说什么呢。” “那你瞧他是因为他比我好看?” “我没瞧!” 青颂不争气的红了耳尖:“谁看他了我没有,你在我前边怎么会知道我看没看,你又骗我!” “我又没瞎。” 沈良州悠悠的叹了口气,朝不远处的俩小孩扬了扬下巴:“你不要的话,那我给那小孩了。” 青颂瞪了那俩小孩一眼,一把夺过糖葫芦,大步走在前,沈良洲闷闷的笑声格外刺耳,他上前拽住她的衣摆,幽幽道:“一会走丢了我可不管你。” “不要你管!” 她咬了口糖葫芦,清脆的声音甜了舌尖,又酸的她皱眉,原来这帝都的糖葫芦,也和镇上的味道一样。 青颂心头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慌忙用袖子擦,可怎么擦也擦不净。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哭,正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喧嚣热闹的夜市上,在人来人往的街道旁,青颂两手举着糖葫芦,哭的惨绝人寰。 沈良州没奚落她,安静的站到青颂面前,替她挡住来来往往的眼神,眉眼沉静,认真的用袖子帮她擦眼泪。 青颂张着嘴哭,边哭边问:“你手帕呢?” “被你擤鼻涕了。” “你就不能多备一条?” 沈良州拉着她坐到路旁的台阶上,看她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还死死攥住糖葫芦不肯撒手。 青颂发誓,上次她哭的这么惨的时候,是云澄带她走的那日,到了拂晓宫以后她也哭,不过是偷偷哭,不愿意让六月知道,可如今两根糖葫芦就把她的眼泪勾出来了,且一发不可收拾。 沈良州叹了口气:“你可别哭了,大街上的,多丢人呐。” 青颂咬了颗山楂下来,含糊不清道:“哭一哭有什么丢人的?” “是,你说的是。” 她冷哼一声,三下五除二解决完一根糖葫芦,空出手来揪着他的衣袖擦眼泪,然后起身拍了拍尘土。 “走吧,还有很多好玩的没见着呢。” 沈良州眼皮子跳了又跳,望着自个袖子上粘上的糖渣,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好歹也是个女子,怎能……” 话说到一半,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郁结被发泄出来,青颂的心情舒畅到不行,拽着沈良州没脏的袖子一路拉他向前,忽见路尽旁烛火通明的如宫殿似的建筑,金碧辉煌,金黄色的琉璃瓦在四周镶嵌的夜明珠照耀下熠熠生辉。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挂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吾悦阁’。 门前宽敞的石板路上,被刻着娇艳欲滴的莲花,一朵接一朵,直至延伸到门内,预示步步生莲。 两侧站着几名面遮薄纱的白衣女子,对踏及的客人弯腰示意。 青颂在门口站了很久,感叹于其中的富丽堂皇,思索片刻,她回头问沈良州:“咱们能进去瞧瞧吗?” 沈良州被噎了下,反问:“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青颂老实回答:“不知道,不过我保证不会乱给你花钱。” “不是钱不钱的事。”沈良州扶额:“这地女子进不得。” “为什么?” 青颂不解的指指两侧站着的白衣女子:“她们不是女子?” “我不是这意思。” 沈良州阖眼轻叹,像是努力组织了下言语,最终道:“这是喝花酒的地方。” “那我要喝花酒,你借钱给我。” “是男人喝花酒的地方。” 沈良州凑近青颂耳边,轻语几句,然后煞有兴致的盯着她通红的耳尖,闷声笑道:“你若还想进,我绝不阻拦。” 青颂红了整个耳朵:“你居然跑来喝花酒。” “我为男人,并没有什么。”他无所谓道:“可你是女子,居然也跑来喝花酒。” 青颂恼羞成怒至极,呲牙咧嘴撸着袖子上去掐他。 沈良州一退好几步,哎了声:“好歹是个女子,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不晓得,不晓得!” 青颂气的更甚,一路追着他掐,好不容易撵上他,却见他笑弯了腰。 她张口要骂,却见侧处的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 ※※※※※※※※※※※※※※※※※※※※ 沐寒:听说小爷什么都懂? 第25章 男子眉眼沉静,面容冷峻,刀刻般的五官略显清冷,身形极为欣长,身着蓝色云纹劲装,眼神扫过沈良州,不动声色叫了声小叔。 青颂呀了声,停住了脚,疑惑的扭头看他。 沈良州一怔,可脸上依旧是笑盈盈的模样:“穗儿也在,真是巧。” 青颂惊了惊,穗儿哪个穗儿。 “为公事。”男子不紧不慢的答了句:“小叔日理万机,没想到也有如此闲情逸致,带着……” 他顿了下,眼神扫向青颂,上下打量,有些似笑非笑:“豆芽菜逛夜市,小叔眼光新奇啊。” 豆芽菜? 青颂茫然的四处张望,恍然意识到自己就是那根豆芽菜。 “小叔比你年长,自然是喜爱年轻的小姑娘,与穗儿的喜好,自然不一般。” 沈良州笑眯眯的把青颂拽回身边,摸了摸她的发顶:“青青,你说呢?” 说、说什么? 青颂茫然,一脸无辜,听他又问:“大的喜欢小的,那小的喜欢什么?” “大的。” 沈良州笑道:“嗯,真乖。” 沈辞眼皮子跳了跳,瞧着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觉得这地儿没法待了,看看一脸无辜的豆芽菜,再看看沈良州一脸护犊子的模样,作天作地作到大的沈辞,气结了。 你懂什么意思啊你就回答。 这事一提起来沈辞就感觉脑瓜生疼,前段时间番国来访,带来了番国公主,原本献给沈良州当个妃嫔,可沈良州没瞧上,以后宫妃嫔众多为由,拒绝了。 可事实上。沈良州的后宫空空荡荡,仅有的几个妃嫔册封之地也都相隔甚远,通常是打一边往另一边走,怎么着也得半个时辰。 沈良州爱走路,走着能到的绝不用步撵,这就导致了后宫妃嫔无用步撵这一说,毕竟皇上都不用,总不能自己在上坐着,看着皇上在下面溜达吧。 沈良州这事办的精明,每个册封的妃嫔都隔着远,出门又不能坐步撵,宫里的女人走路又太慢,清一色的小碎步,出个门太麻烦了。 宫中无后,太后喜静,也免去了每日的行礼,于是乎,后宫通常都是安安静静,几乎都是个待在个宫里头,没事不出溜。 宫中也就这么几个女人,通常只有新人来的时候大家伙儿一起开个茶话会。 可新人平添的少之又少,于是几个寂寞如雪的女人便约好了,一月两次小聚一次,打打趣斗斗嘴虽有,大动作的勾心斗角还真没有,也算是太平。 沈良州心思太难猜,不偏爱任何人,相反的他对每个都好,没有最好只有更好,同时又爱晾她们,不是指哪个而是所有人。 番国公主自小被溺爱,此次前来是听闻玄京皇帝生的极好,特意过来混个妃嫔当当,以示两国交好。 皇帝长得是挺好,可却没瞧上她。 这公主急了,非要在玄京找个如意郎君不可,皇帝不行,她盯上了身为世子的沈辞。 嗯,长得也好,这个也行。 当时沈辞也有十七八,可那公主足足大了沈辞五岁,沈辞也瞧不上。 公主不乐意了,后果很严重。 日日堵在沈辞府前,要死要活的跟着,逼着沈辞娶她,还非要当个正妃,沈辞不同意,她便寻死觅活,求着沈良州赐婚。 沈良州本来想应,沈辞私下找过来,好话说尽了,死活不同意。 这公主也是豪气,丝毫不在乎什么闺阁女子的名声,夜袭世子府,沈辞还在睡觉呢,一个女人入了怀。 沈辞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听过这种事情,连夜进宫面见沈良州,要求去外地巡视。 躲了足有两三月,再回来时公主已经回去了,可帝都却都在传言,说宁世子瞧上了番国公主,毫不嫌弃公主长他五岁,寻死觅活的要求取,还想封为正妃。 可公主瞧上的是皇帝,明着暗着拒绝了宁世子多次,岂料宁世子贼心不死,夜袭公主寝宫,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却未得逞,还闹得人尽皆知。 公主伤心欲绝的回了番国,死也不嫁。 宁世子犯下大错,被皇帝发配边疆,刑满皆可回来。 玄京世子与番国公主的姐弟恋,风靡帝都。 这事在帝都传的沸沸扬扬,沈辞气疯了,打死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在家待了两三月,出门时还有人劝:天涯何处无芳草。 去你个芳草,沈辞百口莫辩,这也是他光辉岁月中黑漆漆的一笔。 这是沈辞的逆鳞,谁都碰不得,可偏偏这人是沈良州,他气死也没辙。 沈辞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压下火,匆匆道了别,头也不回的走了。 青颂对他好奇,盯着沈辞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叹了口气。 沈良州啧了一声:“如此依依不舍,你对我侄子有兴趣?” “我没有。” 小姑娘忍不住又往那方向看了几眼:“我只不过好奇,你怎么能有个这么大的侄子。” “我只年长他两岁,不是很正常吗?” 青颂默默点头,又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好像还害了羞:“那他可否有婚配?” 沈良州轻瞥她一眼,没吱声。 “有吗?”青颂再次追问。 “你怎么不问我是否有婚配?” 青颂摇摇头:“不想问。” “他比你小,我想知道他的。” 沈良州眼皮子一跳,凑近她指了指自己,声音特轻:“你说我老?” 青颂恨不得回手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赶紧摇头:“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是说他比你小。” “青青。” 沈良州笑容暧昧,贴近她耳边问:“还想吃糖葫芦肉包子吗?”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咽了口唾沫,点头。 “还想出来逛夜市吗?”他继续笑。 再次点头。 小皇帝笑容一收,表情寡淡下来:“那你可得把我哄开心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你最好看,最年轻。” 青颂脱口而出,而后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问:“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还行。”沈良州挑眉。 “我想吃糖炒栗子……” “……” 要说沈良州这人,是十足仗义,说由着她便是真由着她,买了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花酒没喝成,倒买了梅酒,入口酸甜,带着股梅子的清香,好喝的不得了。 夜市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青颂才依依不舍的跟沈良州回去,在马车上把能吃的都吃了,还将梅子酒饮尽,将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股脑全推给沈良州。 沈良州惊奇的瞧她:“这些不都是你要的,怎么就不喜欢了?” “不是不喜欢。”青颂叹了口气:“是不能带回去,被六月瞧见,该吓死了。”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我本就不能出去,谢谢你,可这些东西我真带不回去。” “没关系,我替你存着。”沈良州笑意盈盈:“待你下次出来,定还有这些个小东西。” 青颂眼睛一亮,欣喜道:“你还愿意带我出来?” 沈良州唔了声,摸了摸下巴:“也不是没可能。” 青颂那个激动啊,老天开眼苍天有感,还能遇见个这么好的人。 她特真诚的朝沈良州道谢,感叹道:“我不认识你这么好的人。” “马屁精。” 沈良州摸摸她的发顶,笑吟吟道:“也有的,你不记得了而已。” 她努力的回想了半天,恍然大悟的点头:“我师父和沐寒也对我好,可是我不会忘记他们的。” 沈良州看她一眼,忽然问道:“很喜欢与你师父师兄一起的日子?” 青颂重重的点头,很喜欢。 他便叹了口气,幽幽道:“你也是没良心。” 这么容易就把小时候屁颠屁颠跟在后头喊的良州哥哥给忘了。 青颂怕他以为不记得他的好,连忙补充道:“不过你也是很好的,除了六月以外,你最好。” 沈良州再次幽幽的叹气。 “那孤寡老男人,没将你养成个傻子,也是奇迹了。” 青颂一愣:“孤寡老男人是哪个?” 他不客气回:“你师父。” “我师父可年轻了,才不老!”青颂瞪他一眼,故意扬起声调:“你若见他,定当他与你一般大。” “再与我无差,也是将你养大的人。”沈良州摸了摸下巴:“唔,三十而立,他怕早已过了,娶亲了吗?该不会还是个老光棍?” “你胡说!”青颂气急败坏,不自然的红了耳尖,狡辩道:“才不是!” “那你师娘呢?” 青颂恼羞成怒,伸手去掐他,却被他灵活的躲过,正气急,马车忽然减慢速度,停了下来。 沈良州挑了挑帘子,发现已经到了宫门前。 ※※※※※※※※※※※※※※※※※※※※ 青颂:听说你喜欢大的? 沈辞:你放屁! 第26章 青颂叹了口气,径直跳下马车,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 宫内依旧寂寂无声,悬挂着的灯笼被风吹的轻微荡漾,只有偶尔的几声虫鸣,比起热闹喧嚣的夜市,简直是两个极端。 肚子忽然咕噜了声,有些绞痛,小姑娘住了脚,两手捂着肚子,表情纠结不已。 沈良州见状,一脸担忧凑到她面前:“怎么青青?吃坏肚子了?” 青颂不吭声,捂着肚子艰难的挪脚。 “糖葫芦,肉包子,糖炒栗子桂花糕,那酱肘子若不是我拦你,你最少还得吃两个,唔,还有梅子酒。” 沈良州啧了一声,感叹道:“这嘴馋的毛病还真是你唯一变不了的。” 青颂顾不得细想他的话,只觉得腹部越来越疼,隐约有些憋不住了,慌乱的去扯身上的大氅,却手忙脚乱的扯不开,一双素白修长的手伸过来,代替她手耐心的将大氅解开。 青颂来不及想别的,撩开沈良州,脚步骤然加快,朝拂晓宫疾步而行,几乎一路带跑,晚风吹的耳畔呼呼作响。 小跑到拂晓宫门前的台阶前,青颂下意识的回头,见沈良洲仍然站在原处看她,一身月牙白袍子格外惹眼,身形挺拔长身如玉,月色照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孤寂凄凉。 距离已远,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定是眉眼弯弯,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不要笑了。” 青颂犹豫了下,伸手朝他挥了挥:“谢谢,再见。” 沈良州便也朝她挥挥手,青颂轻推开宫门侧身而入,再小心的关上。 轻微的关门声后,回归一片寂静,沈良州在原处站了许久,乌云遮住月色,将他笼罩在阴影中,待那乌云飘散后,身后突然出现一抹身影,离他一丈距离,垂下头轻声道:“皇上。” 沈良州抬头望了望夜色,轻声叹息,朝正殿而行,眉眼沉静,表情淡漠。 “招了吗?” “还没。” 身后那人疾步跟上,轻声道:“送去了刑部,估计用不了多久。” 沈良州嗯了声,又抬头看夜空,只觉得今儿的月色极好,如浣纱般笼罩在整座帝都,朦胧中带着恬静。 忽然,他像想起什么,轻声道:“查查宁世子今日都干什么了。” 那人应下,而后犹豫开口:“皇上,甘露殿那边,出了点小状况。” 沈良州轻蹙眉,而后如常:“你随朕过去一趟。” 深夜的甘露殿烛火通明,宫人们进进出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每个人的脸上带着紧张惶恐。 夜晚凉风习习,张有福却不停地用绢布擦拭额细密的汗珠,滚圆的身躯站在门前,满面焦急,不停地探头张望,嘴里念念有词。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神仙保佑。” 随手拽住一名宫人,急切道:“怎么样了?” 那宫人摇摇头。 张有福扭脸看了眼忙进忙出的甘露殿,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这可如何是好? 他满目愁苦,丝毫没感觉到身后款款走来的人。 “福公公,派去找的人可有消息了?” 耳边响起清脆悦耳的女声,张有福一顿,福身行礼:“回姝妃娘娘,还没有消息。” 面前的女子身姿妙曼,清丽温婉,梳着较为松散的发髻,未施粉黛,却肤白唇红,藕粉色的罗裙,披着粉色的大氅,衣领边雪白的兔绒更显得人楚楚动人。 “这可如何是好。” 姝妃面浮忧色,眼里雾气朦胧,贝齿轻咬下唇,呢喃道:“皇上竟连你都未告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可这深更半夜的,怕是不安全。” 她用绢布拭去眼角的湿润,摇摇头:“不行,此事重大,要禀告太后。” “娘娘不可!” 有福急忙拦住她,脸上已是汗淋淋,皇上走时特意嘱咐过他,此事千万要办妥,免得平生是非,他原本已经上下打点好,岂料突杀一个容妃姝妃,措手不及不说,若是惊动了太后…… 他这才发觉,后背满是冷汗,被风吹的黏腻难受,他硬着头皮道:“太后向来睡眠不佳,现已经歇息,此时若是惊扰太后,怕是不妥。” “你什么意思?!” 身后响起簪珞碰撞清脆的声响,身着浅蓝浣纱裙的女子疾步而来,眉心刻画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莲花,勾勒着金边,秀眉轻拧,厉声喝道:“皇上都失踪了,你这个贴身的连知道都不知道,若不是本宫及时发现,你有十条命都不够用,现如今还阻挠姝姐姐禀告太后,你安个什么心?!” “容妹妹切莫着急,皇上向来与福公公贴心,发生这种事,福公公想必比你我更着急,深夜惊扰太后确实不该,再等一等。”姝妃拉住容妃的手,柔声劝着。 “姝姐姐,你太好说话了!”容妃跺脚,面上焦色不减:“依本宫看,他阻挠你我,无非就是惹下如此大祸,怕太后怪罪,想等皇上回来替他说话,不行,不能等,一刻都不能等!” 她抽了姝妃的手,瞪了大汗淋淋的张有福一眼,带着婢女正准备亲自去请太后,忽见张有福眼睛一亮,噗通一声跪下:“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爱妃是要去哪?” 沈良州立于宫门正方,月色衣袍上绣着金色精美花纹,披着大氅,背手而立。 身侧静立一人,半隐匿在沈良州身后,低垂着头,令人看不清面孔,待走近才看清,此人是云湛。 “皇上……” 容妃愣了神,被姝妃拽了衣角,才堪堪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爱妃不必多礼。” 沈良州目光扫过几人,淡漠的开口:“张有福,朕不过出去与云湛散心,怎么搞出如此大阵势,若不是朕及时回来,想必已是惊动太后了吧。” 张有福噗通一声跪地,前额紧贴地面:“奴才该死,请皇上责罚。” 容妃白了脸,知道沈良州这是气了,也赶紧行礼认错:“皇上,是臣妾担忧皇上的安危,并非有意想要惊扰太后,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 “爱妃何罪之有。” 沈良州亲手将她扶起,眉目温润:“朕知道你担心,朕都这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实属小题大做。” “是,臣妾谨遵皇上教导。” 沈良州嗓音温柔,眉眼俊逸,容妃想起今日本来的目的,耳尖微红,连声音也娇媚了几分。 “爱妃怎么穿的如此少?” 目光瞥至容妃身着的浅蓝浣纱裙,沈良州皱了皱眉,回身将云湛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夜晚风凉,可千万别染了风寒。” “谢皇上。” “跟朕就不要客气了。” 沈良州笑眯眯,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伸手去抹容妃眉心点缀的莲花,轻咦了声:“爱妃头上画的是什么?真漂亮。” 容妃还没开口,眉心精心点缀的梅花已经擦去了大半,沈良州呆呆的看着拇指上的脂粉,叹了口气:“朕不解风情,让爱妃白费心思了。” 有福圆滚的身子一抖,差点出声。 容妃呆了半响,才道:“皇上待臣妾的好,臣妾记一辈子的。” “天色不早了,爱妃早点回去歇息,熬了黑眼圈,可就不漂亮了。” 沈良州眉眼柔和,示意宫人把容妃亲自护送回去,叮嘱的极为用心。 目送着容妃离开,沈良州回身,不动声色的从跪地的张有福手上踩过,而后顿了脚。 有福公公疼的脸直抽抽,赶紧又磕了个头:“奴才该死,硌到了皇上的脚,求皇上开恩。” “皇上。”姝妃盈盈笑:“福公公也是尽心尽责,皇上可要网开一面啊。” 沈良州睨她一眼,开口道:“时辰不早了,爱妃折腾这一下,想必也乏了。” 姝妃一愣,心知他是不悦,福了福身:“臣妾未能制止容妹妹,如此大动干戈,是属不该,臣妾明日亲自向太后解释,望皇上责罚。” “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沈良州扶起姝妃:“也不必惊动太后,此事到此为止。” “至于责罚,朕就罚你给朕沏茶,如何?” 姝妃抬头,望进沈良州带着笑意的眼里,眉眼俊逸,神色温柔,即便眼神如深潭般深邃,可还是让她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听母亲说过,深情帝王家,薄情也是帝王家,她原本想拿捏分寸,。 奈何初见他时太美好,深情温柔,荡漾在嘴边的笑意,刹那间让她乱了芳心,红了脸颊。 也让她不管不顾,不听劝阻,硬是进了宫,做了牢笼金丝雀中的一只。 喜与不喜,全都铭刻在心。 ※※※※※※※※※※※※※※※※※※※※ 小皇帝:哼,想勾引我,窗都没有! 云湛:衣服……我的…… 第27章 差遣人将姝妃送回,沈良州敛去笑容,低喝了声:“张有福,你给朕进来!” 张有福哎了声,麻溜的起身,跟在沈良州后头进了主殿。 将沈良州身上的大氅取下,又沏了杯热茶,然后双手交握,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等着训话。 小皇帝轻抿了口茶,抬眼望向立在一边的有福,觉得他似乎又胖了几分,闭了闭眼,不咸不淡道:“说吧。” “奴才本已上下打点好,可容妃娘娘亲手做了宵夜,要带过来给皇上尝尝。” 有福顿了下,才道:“外殿的小太监给拦下了,容妃娘娘不肯,硬是要进来,还派人去告知了姝妃娘娘,奴才没办法,只能遣了人去寻。” 沈良州睨他一眼,轻声问:“外殿的拦不住,那你呢?” “皇上恕罪。” 有福扑通一声跪下,额头紧贴地面:“奴才晚上吃的不适,闹了肚子,这才没再殿前值守。” “张有福。” 沈良州手肘撑在书案,托腮摆弄着面前在夜市买的玩意儿,精致又小巧,不冷不热的开口:“你跟朕几年了?” “回皇上,奴才自皇上九岁便跟在身边伺候,如今已有十二年了。” “那你知道,为何偏偏选中了你?” 他自然是不敢说,当初托了干爹的关系得以在沈良州面前出眼,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因你长得有福气。” 所以……才给他取名为有福? 张有福偷偷抬眼,瞧见沈良州意味深长的眼神,登时一缩,颤巍巍道:“奴才是因为跟在皇上身边,在这皇城之中,自然而然长成有福气的模样。” “别吹了。” 沈良州轻叹一声,似笑非笑道:“可近年来你严重发胖,如今这门都快侧身才能进了,朕开始怀疑当初选你的初衷,你说,你还是朕的张有福吗?” “奴才永远是皇上的张有福。” 有福要哭了,万万没想到他家皇上原是嫌他胖,也没以前憨厚了。 “后头缺个收夜香的,朕觉得你去正好,也好减个肥。” “使不得啊皇上,奴才知错。”这回张有福真的哭了,重重的磕头。 “错哪了?” “奴才不该玩忽职守,弃皇上的信任于不顾,奴才不该贪吃贪嘴,长得如此肥胖您罚奴才打奴才都是应该,可千万别赶奴才走啊,奴才怕这群不长眼的伺候不好皇上,皇上开恩,别赶奴才走。” 张有福痛哭流涕,哭的眼泪汪汪,恨不得扑上去抱沈良州的大腿。 “不准哭。” 沈良州被这圆滚滚的胖子哭的心烦,摆手叫停。 有福立马止住哭声,拽了拽自家皇上的衣角:“皇上,奴才会减肥的。” “十个板子,自己去领。” “好嘞皇上。” 有福面露喜色,顿了下,又问:“现在还是明日?” “十个还是二十个?” 有福抖了抖,努力收了收腹:“奴才马上去!” 沈良州瞧着他一扭一扭的出了门,临走前还呲牙咧嘴笑的开心,叹了口气。将书案上的小玩意收进匣子里,放回原处,轻触衣袖上的糖渍,眼里浮现出笑意。 自那日之后,青颂肚子闹得厉害,没日没夜的往茅厕跑,足足三日,腿脚发软脸色蜡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云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挑这个时候来,见小姑娘神情萎靡,精神不振,询问怎么回事。 小姑娘有气无力,连话都懒得说,神情恹恹,连他剥好的果仁都懒得看一眼。 六月进来添茶,见此情景道:“也不知姑娘吃了什么,大半夜就开始闹肚,这都三日了也不见好。” 云澄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请个太医过来瞧瞧吧。” 六月犹犹豫豫:“六月四年未离开拂晓宫,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太医们怕是不肯来,况且,姑娘生活本就隐蔽,怕是不妥。” “那就不必请过来了。”云澄放下茶盏,起身道:“我去问问有什么治腹泻的药。” 六月福身行礼:“麻烦云公子了。” 云澄去了没一会儿,回来时递给六月一个小瓷瓶,轻言道:“这是左太医给开的药,一日三粒,温水服下。” 六月捏着那瓷瓶,微微一抖,立即倒了温水助青颂服药。 吃过晚饭服下第二次药,青颂果然好了许多,身体也不是那么虚了,六月松了口气,心总算放回肚子里,端来茶盏给小姑娘:“这左太医可真不一般,不愧是专门给皇上治病的。” 小姑娘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那我岂不是抢了皇上的御医。” “姑娘可不能乱说话。”六月急忙让她噤声,轻声道:“只能说云公子不一般,能在皇上的御医那拿药。” 要说云澄,确实是不一般的,青颂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发觉了。 天气愈来愈暖,除了夜晚还有些微凉,已经算是到了夏日,六月每日都要出趟门,将缝补好的衣物去送给当年差遣她过来的姑姑。 现在这天不冷不热,正是狩猎的好时候,剐蹭破的衣物也数不胜数,尚衣皖繁忙,而能够缝补衣物的宫娥甚少,六月针线活好,那姑姑无奈,只能请了她帮忙。 可六月身份不便,只能白日缝补好,傍晚再偷偷送回去。 吃过饭后,六月安顿好青颂,抱着缝补好的衣服,提着灯笼急匆匆的出门了。 最后一缕阳光黯淡下来,屋里逐渐阴暗下来,青颂点了灯,百无聊赖的翻了会画册,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似有若无,她屏息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真的有人敲门,便轻着手脚进到门前,将耳朵贴在上面,被拍门声吓了一跳,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人听见里边的声响,拍门声急促起来:“姑娘,姑娘,我家沈公子让你去一趟,有急事相谈。” 沈良州? 青颂愣了愣。 门外的女子声音带了哭腔:“姑娘,奴婢知道您在里边,公子待您极好,您不能不管他啊,姑娘,奴婢求求您了。” 沈良州怎么了。 青颂想了又想,试探性的出声问道:“你是谁?” “奴婢名叫桃绒,是沈公子手底下伺候的丫头,公子有事脱不开身,让奴婢过来通知姑娘。” 门口那小丫头声音听着真切,语调急促,还有些气喘。 “他找我有什么事?” 小丫头快急哭了,在门口团团转:“奴婢也不知道,公子让奴婢来拂晓宫寻,奴婢还以为拂晓宫没人,姑娘,您快随奴婢去一趟吧,耽搁了公子,奴婢要受罚的。” 青颂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个脸蛋微红的小丫头,约莫十五六岁,手提着灯笼,一身桃红色的衣裳,小脸圆圆的,格外的讨喜。 见青颂出来,小丫头兴奋的脸上带笑,赶紧给她磕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 青颂没见过砰砰磕头的,不知所措:“你不要给我磕头,咱们快走吧。” 桃绒哎了声,径直走在前边带路,面前的路远离了偏僻,逐渐周身的景物像是换了一个,大有说书先生说的那般优美。 绕了些路,直走到一处假山处的湖边,桃绒停下,让青颂在亭子里休息一下。 亭里四周挂着轻柔的纱帐,被角落点燃的长明灯映衬下,有些朦胧美,中央有着雕刻精美的石桌石凳,摆着应季的精美瓜果。 微风轻拂过,纱帐漫漫,伴着月色,无限美好。 青颂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那桃绒回来,百无聊赖,便起身在亭子里走来走去,偶尔用手撑住亭子里的栏杆,附身去看月色下湖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儿, 足有两炷香的功夫,青颂有些不耐烦了,刚要发作,听见湖那边传过来一声惊叫,下意识的看过去,对面模糊两个身影,深蓝衣衫的是男子,而她只听女子的一声惊呼,身后忽然冒出一道身影,大力的将她撞入湖中。 落入湖水的瞬间,青颂才意识到,那女子在惊呼什么,冰冷刺骨的湖水迅速的灌入她的眼睛嘴巴耳朵,窒息感席卷而来。 ※※※※※※※※※※※※※※※※※※※※ 有福:不说了难受。 第28章 青颂根本不会水,布料灌水后异常沉重,凭借本能奋力的挣扎了几下,咕嘟咕嘟吐出一大串泡泡,又灌进一大口水,才总算憋住了一口气。 她记得以前和师父沐寒在一起的时候,沐寒经常带她去山下的河边抓鱼,有一段的河水很深,沐寒从不允许她靠近。 就在那段很深的河里,掉进去过一个小孩,晚上吃饭的时候,那小孩的娘见他迟迟没回来,便带人去找,山上山下找了整整三日,直到三日后,有人猜测可能在那深水里,小孩的家人不愿相信,可又不忍心让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最后小孩的爹咬了咬牙,答应让人下水查看,找了个水性好的大人下水,那人下去没多一会儿,就把失踪小孩抱了上来。 小孩的娘哭的肝肠寸断,几度晕厥,爹瘫坐在地上也直抹眼泪。 小孩是失足掉进深水里,属于枉死之人,村里人一合计,请了附近寺庙里的和尚超度,沐寒带我偷偷跟过去看见过。 小孩在水里泡了三天,青白色被水泡的皱巴巴的皮肤,如同被水泡发的馒头,眼睛外凹,嘴巴因为痛苦而张的老大。 她看了一眼,做了一晚上噩梦。 村里的人说,被淹死的人不会轮回,会一直以水鬼的方式存在,而水鬼是所有灵魂中,最可怜的,灵魂被水压制,离不开逃不掉,日日夜夜都能回想起当时窒息的痛苦,所以才会有水鬼拖人下水来代替自己的事情发生。 因为太痛苦了。 青颂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宫里看起来不大点的小破湖竟然这么深,周身处在一片幽暗中,她惊恐至极,勉强睁了睁眼,看到头顶处的一片光亮,窒息感一点点侵蚀,她凭着本能拼命的挥动手臂,想借此浮出水面。 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就在一瞬间,眩晕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她感觉额头的青筋一根根突起,耳朵也嗡嗡作响,肺部像快爆炸开来。 最终还是憋不住,青颂咕嘟咕嘟吐出几个泡泡,眼前逐渐发黑,脱力感席卷全身,慢慢停止了挣扎。 头顶上方似乎触手可及的光亮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感觉自己深处一片黑暗之中,漂浮不定,没有尽头,头顶的光源就是唯一的希望,而这个希望,也正一点点消失。 原来被淹死的人,最后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啊。 在一点一点坠入黑暗之时,忽然感觉有人狠狠拽了她一把。 她凭借本能,伸手去勾那人的脖颈,死死的手脚并用抱住他。 青颂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周身处在一片幽暗之中,没有光亮,没有尽头,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她试着动了动,脚底传来水流波动的声音。 什么也看不到,她只能慢慢的蹲下身,摸到蔓延直至脚踝处的冰冷液体。 是水吗? 青颂试着向前摸索着前进,一点一点的摸过去,想寻找一个出路。 过去了很久,她感觉双手双脚冻得发麻,脚底下的水却还是无边无际,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青颂隐约有些着急,放弃了摸索着一点点前进,改为直起身行走。 还是没有尽头,没有光亮,只有她牵动水面的声音。 青颂的心里越来越急,行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几乎是尽全力在奔跑。 心里对于未知的恐惧越来越深,她甚至都不敢停下脚步,只是拼命地跑,没命的跑,因为她不知道如果停下来,究竟会怎么样。 跑着跑着,脚底突然被牵绊住什么东西,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心里头穆然一紧,蹲下身,她开始摸索刚才绊住自己的东西。 她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愣了一下,这是什么? 青颂尝试着拽了一下,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像是有生命,如同水草一般缠绕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立即被牵扯住,动弹不得,滑腻冰冷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青颂咬紧牙关,用力的拽了下。 那团东西猛然的一紧缩,然后慢慢松开了,青颂一鼓作气,趁着手没有被再次缠上,一把拽住那团东西,用力扯了出来。 在那东西出水的一瞬间,青颂忽然就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一团头发,是一团巨大的头发。 青颂心里发凉,倒吸了口冷气,猛的后退几步,感觉自己的双脚也同样动弹不得,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了。 头发,又是头发! 青颂再也忍不了心中的恐惧,尖叫出声。 冰冷到窒息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说着那时与宋昱一样的话,带着冰凉的嘲讽。 “你逃不掉的。” 青颂瞬间惊醒,胸口砰砰直跳,大口大口的呼吸,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汗珠。 入眼的是一片纱帐,床柱雕刻着张牙舞爪的龙纹,栩栩如生,精美至极。 扭头望向室内,精美的金丝楠木的柱子同样雕刻着龙纹,小巧的熏笼正缥缈上升着香气,令人心安。 “姑娘醒了?” 青颂动了动,立即有人发觉,宫娥用手巾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扶她倚坐起身,在她的腰间塞了垫子。 青颂茫然的看着她们围着她转来转去,嗓子沙哑的难受。 沈良州推门而入,沉着脸打发掉想要行礼的宫娥,坐到青颂身边,摸了摸她的额头:“好些了吗?” 青颂呆愣的看着沈良州,摇头又点头。 “你掉进水里了,晕了很久,若不是穗儿路过救下了你,你就成了湖底众多冤魂中的一个,还吃什么糖葫芦桂花糕。” 沈良州表情郁郁,开口解释,眼中散发出零星的深沉:“长这么大还会如此小手段骗出来,宋昱什么都没教过你?” 陌生的环境让青颂茫然无措,就连着眼前的沈良州,也陌生的令人心惊,她愣愣的问:“你认识我师父吗?” 沈良州,拂袖起身,背手而立,嗓音清清冷冷:“你不必再躲了,以后也不必了。” “你认识我师父吗?” 青颂见他要走,急得伸手去拽他,扯动身上,疼的她穆然缩手。 她垂头发现手腕缠着一圈纱布,应该是落水后被湖底的石头划伤,已经上了药包扎好,略微有些刺痛。 沈良州捉住她的手,眼神落在纱布上:“还伤哪了?” 青颂动了动胳膊,他便将她的袖口拉上去,包扎的纱布隐约渗了血,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还有呢?” 青颂缩缩脖子,不敢再动了。 他见她不答,凝声道:“绿萝!” 绿萝应声而进,福身行礼。 “她都伤哪了?” “回皇上,姑娘的背上,小腿,脚腕,膝盖,手腕,手臂都有剐蹭,左太医已经处理好了。” 沈良州声音一沉:“左太医处理的?” 绿萝低了低身子,应了声是。 “下去吧。” 绿萝退下,沈良州转头望青颂,见她一脸呆滞,不由愣了下,道:“虽然左誉是男人,但他应不敢偷看的,你放心。” 沈良州是皇上,沈良州是小皇帝…… 青颂张大嘴巴,脑子嗡嗡了半响,才听见自己颤巍巍的声音:“看就看吧,不打紧。” 第29章 沈良州一本正经:“那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青颂瞧了瞧沈良州放在她腿上的手,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不行了,头有点晕,我能不能躺一会儿?” “当然可以。” 沈良州欣然应答,笑眯眯的摸了摸青颂的发顶:“青青,你乖乖的,想吃什么讲一声。” 青颂含糊不清的应了声,被子拉过头,翻身朝了里侧。 沈良州替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关了门,对门外嘱咐道:“没朕允许,谁都不能进。” 青颂想哭,这才发现,沈良州出现的多巧,甚至于,她连问他是谁都没有。 这宫中的事,哪有那么多顺理成章啊。 翻来覆去思索半响,扛不住浓重的困意,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身上也有了力气,起身时出了声响,绿萝推门而入,将灯盏上中夜明珠上的暗布慢慢挑起,室内逐渐明亮,青颂眯了眯眼,揉掉眼泪,听她问:“姑娘饿了吧?” 青颂点头,看她一挥手,门外进来几个宫娥,手里提着食盒,将模样精致的菜品一道道摆在桌上,绿萝手持碗筷,温声道:“姑娘若有喜欢的,尽管告诉奴婢。” 青颂惴惴不安,宛如惊慌失措的兔子闯入人群。 绿萝福身行礼,依旧温和道:“皇上的旨意,奴婢只管执行,照顾好姑娘。” “那皇上……在哪?” “皇上这个点应在御书房,还没出来。” “我可以自己吃饭的。” 青颂将碗筷持于手中,小心翼翼问:“绿萝姑娘能帮我去拂晓宫找一下六月吗?” 怕她不知道,青颂又急忙道:“她照顾我很久了,我怕她见不到我会着急,绿萝姑娘帮我报一下平安就好。” 绿萝眉眼弯弯,嘴边有着笑意:“姑娘若为此事不安,大可放心,皇上已经命奴婢把六月姑娘带来了,说您用过膳,就可以见了。” 青颂呆了呆,不可思议道:“真的。” 绿萝点头:“真的。” 被这么多人围着,青颂犹感不适,这么多好吃的摆在眼前,却只吃了几口,便不好意思再吃了。 “姑娘饱了?” 小姑娘点点头。 绿萝又从底下的食盒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碗,放到青颂面前。 “这是杏仁酪,皇上特意嘱咐要给姑娘尝尝。” 青颂乖乖拿起小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随即眼睛一亮,再顾不得旁边的人,专心致志应对面前的杏仁酪。 她意犹未尽的舔舔汤匙,瞧见绿萝含笑的模样,登时脸红。 “姑娘吃一份就好了,晚上吃多甜食,会长蛀牙。” 绿萝手脚麻利的收好,又补充了一句:“是皇上特意嘱咐的。” “奴婢去带六月过来,请姑娘稍等一会儿。” 青颂乖乖的点头,一动不动的坐在桌前盯着门口。 绿萝去偏殿领了六月,见她眼睛通红,脸上挂着泪痕,出言道:“将眼泪擦一擦,宫中忌讳,别把情绪带给主子。” 六月一顿,忙用袖子擦干眼泪,见绿萝递了块绢布过来:“你从前在哪个宫?” “还未分配,以前在尚衣皖缝补些衣物。”六月接过绢布,福了福身:“谢绿萝姐姐。” “小将军选了你,想必也是个心灵手巧的。”绿萝赞许的点点头:“你伺候姑娘多年,也是知她习惯,皇上特意让我叮嘱你,姑娘性子纯良,你要悉心照料,莫要粗心。” 六月怔了怔,忍不住又红了眼,她忙用绢布擦掉,重重的点头:“六月定不负皇上所托。” 青颂瞧见绿萝领过来熟悉的人,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只觉得满腹的委屈,眼里的光闪了又闪,泪水直打转。 六月吓了一跳,忙上前用绢布轻拭她的眼泪,柔声道:“姑娘长大了,哭不得。” 听见熟悉的话语,青颂委屈更甚,哇的一声,扑进六月怀里,哭的厉害:“我掉进了水里,我差点死了,六月,我怕。” 绿萝已悄悄退下,顺带着关上房门,只留青颂六月在房里。 六月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轻拍青颂的后背:“姑娘不怕啊,六月在这里呢,姑娘福大命大,可别说不吉利的话了。” “对不起六月,我前几天偷偷跑出去,还两次。” 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我不知道沈良州是小皇帝,他没说,我真的不知道。” “不管发生什么,姑娘好好的就是上天的恩赐。” 六月轻拭眼角的泪,板正青颂的肩膀,蹲下身去仔细查看,目光触及到身上的伤,身子蓦然一抖:“伤着了,姑娘疼吗?” 青颂摇摇头。 “是六月不好,六月没能看好姑娘,让姑娘落了水,还落了伤。” 六月理了理青颂的乱发,满眼心疼:“姑娘好好休息,养好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青颂乖巧的点头,惴惴不安道:“你还会走吗?” “皇上命六月好好照料姑娘。” 六月照顾她躺好,掖了掖被角,柔声道:“六月不会走,姑娘安心睡吧。” 沈良州过来时,青颂已灭灯躺下,听见门轻微的声响,瞬间清醒,紧闭双眼,假装入眠。 沈良州在小姑娘床前站了会,瞧见她整齐的被褥,问道:“你睡了?” 小姑娘没吭声。 沈良州叹了口气,伸手便要脱衣服:“那朕也睡好了。” 小姑娘骨碌碌爬起来,昏暗中的眼睛带着晶亮,朝着沈良州看了会儿,忽然噗通一声跪下了开始磕头:“皇上,青颂错了,青颂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青颂吧。” 沈良州看着她咚咚咚磕了好几个头,不由叹息:“你可别把朕的床磕坏了。” 青颂身子抖了抖,听他问:“身子好些了?” 小姑娘赶紧点头:“承皇上的恩,已经好多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您可真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救你的可不是朕。” 沈良州咳了一声:“是你心念着年轻又好看的宁世子。” 啥?宁世子是哪个? 见她迷茫,沈良州好心提醒:“朕的侄子,你在夜市上见过的。” 青颂整个人又是一抖,额头贴在床上起不来了。 “原来是宁世子,感谢宁世子救命之恩,想必也是看在皇上的面上才肯出手相救,皇上真是个好人。” 青颂叽里呱啦一大堆,越说声越小,不过她下午琢磨了下,觉得这小皇帝虽说没告诉她真实身份,不过人确实是挺好的,应该……应该不会计较的……吧。 “是谁用朕的袖子擦鼻涕,跟朕顶嘴,,还追着朕跑的?” “是我。” 青颂低了低身子,举手拜了拜:“皇上,对不起啊皇上,不知者无罪,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沈良州轻笑出声,嗓音轻软:“这事也怪不得你。” 青颂惊奇的抬头,心说这小皇帝也忒好说话了。 她瞧着小皇帝,发现小皇帝也瞧着她,大眼瞪小眼了半响,青颂终于想起来,六月说的不能直视皇上这茬。 心下当时就是一个咯噔,慌忙低下头了,沈良州依旧不语,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睨着她。 可坏了,该不是又得罪了。 青颂哆哆嗦嗦,双手合十拜了拜这尊大佛:“不好意思皇上,见到了您的尊容,实在对不住。” 沈良州:“……” 他仍是不信,这没良心的小姑娘就这么把她跟在屁股后面喊的良州哥哥给忘了,不死心的又问了句:“你当真不记得朕?” 小姑娘使劲的摇摇头。 “再好好想想?” 青颂抖了抖身子,连头都不敢摇了,努力的回想到底啥时候认识的小皇帝,可想了半天,却是徒劳无功。 她哆哆嗦嗦的问:“我应该是记得您的。” “什么时候?” 青颂努力想了想:“应该是小时候,我不怎么记事的时候。” 沈良州露出满意的笑容,果然是没忘。 也还算宋昱那老光棍子圆满完成任务。 青颂瞧着沈良州一脸笑,小心翼翼道:“皇上那时身为太子……” 沈良州脸垮了下来,冷声道:“朕那时还不是太子。” 小姑娘赶紧磕头认错:“我错了皇上,我错了。” 第30章 青颂认真的想了又想,绕是想破了脑袋,始终没能从记忆中扒拉出一星半点关于小皇帝的记忆。 这也怪不了她,连自己老娘都忘了还指望能记得谁。 她颓然的抠着衣摆,叹了口气。 沈良州惊奇的瞧她,傻子还会叹气,看她揉了揉膝盖,挑了挑眉:“膝盖疼?” “还行吧。”小姑娘又叹了口气,有些困倦的打哈欠:“就是有点困了,今儿也不早了,我要睡了,皇上您也别熬夜了,对身体不好。” 沈良州顿了半响,上前将被褥掀了一角:“说的也是,明个朕还要上早朝。” 青颂呆了呆:“皇上您要睡这啊?” 沈良州瞥她一眼:“这是朕的寝宫,朕的床。” 小姑娘手往门外一指,断断续续道:“那边还有个大寝宫,绿萝说您一般睡那。” “朕今儿不想睡那。” “皇上。”青颂面部抽搐几下:“男女授受不亲,您自己说的,这样不太好吧。” 沈良州反问她:“这又是谁教你的?” “我师父。” “那你可曾与他亲密?” 小姑娘皱着眉想了想:“我小时候他抱过我,可那……” “你小时候朕也抱过你。”沈良州朝她招手:“青青,过来。” 他的眉眼弯弯,犹如一只狡猾的狐狸。 青颂阖眼轻叹,上前去爬回自己的被窝,紧挨着里侧,如同一根绷紧的弦,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沈良州灭了灯,褪去外衣也躺下来,感受到里侧的小姑娘僵硬,温言道:“朕又不吃人,你不必紧张。” “不、不紧张。” 沈良州翻了个身,正面对着小姑娘,眉目一片温润。 他想起小时候,小姑娘追在他后面奶声奶气的喊着良州哥哥,他被皇兄取笑时,也是小姑娘蹲在他跟前,把啃了一半的桂花糕递到他嘴边,乐呵呵的傻笑。 那时候他特烦这个小姑娘,明明走路都还摔跤,却还天天黏着他,无论他说什么过分的话,小姑娘始终眯着眼睛乐呵呵的笑。 他烦这小姑娘,同时也最见不得她哭,偶尔一哭便让他心尖直颤。 当年屁颠屁颠跟在他后边的矮萝卜,现如今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视物不清的昏暗中,青颂就感觉小皇帝一双眼睛带着光,直勾勾的盯着自个。 她咽了口唾沫,声音颤巍:“皇上,不早了。” 沈良州嗯了声,伸手将小姑娘捞进怀中,下巴顶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 “青青。” “是朕让云澄将你从你身边带来,在拂晓宫待了四年。” “也是朕不许你出拂晓宫一步,吃穿用物都让云澄送过去,让你孤单度新年的。” 室内陷入沉寂,青颂感觉指尖泛凉,身体也抑制不住的轻颤。 她其实能猜出来,在知道沈良州是小皇帝的时候,就已经猜出来了。 她曾经想过,如果见到将她关了四年的幕后之人,她定会狠狠质问一番,绝不会轻易原谅。 可她想不到也没敢想,这个人会是沈良州,是带她去夜市,帮她擦眼泪,给她买糖葫芦的沈良州。 她也想不到,沈良州就是小皇帝。 青颂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先是养她大的宋昱,后是关她四年的沈良州。 她深吸了口气,眼角逐渐潮湿,发出低低的抽泣声,起先还能控制,后来再忍不住,肩膀一抖一抖,将脸埋进掌心 “很多年了,你长大了,怨我恨我,也再记不得我,有了自己的心思,可是青青,你要记得,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 青颂闭眼,在一片幽暗的视野中,似乎看到宋昱难得的笑脸。 她呼吸一滞,鼻腔酸涩,许久之后才听到自己苦闷的声音:“我怎么样都可以的。” 沈良州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你委屈。” 可是青青,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无可奈何的。 怀里的小姑娘僵着身子不敢动,沈良州记得她身上以前总有一股奶香,是那个年纪的小孩子独特的味道,加上当时软糯的嗓音,让人心尖直颤。 可他太久没见她,连这股奶香何时褪去的都不知道,再见时,只知道她长大了,可是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他都不曾参与。 最了解这个小姑娘的人也不再是他。 大概是当时小姑娘的桃花糕收买了他,也或者是他再没遇见当时能让他不顾安危也要保护的小姑娘。 他将脸埋在青颂脖颈间,揽她的手臂不由紧了紧。 你想自由,可我想让你活。 ※※※※※※※※※※※※※※※※※※※※ 求收藏! 一鞠躬二下跪三磕头! 第31章 先帝不仅自诩为阴谋家,也深觉自己该是个修身养性之人,可奈何身居帝位,早睡早起遛鸟遛狗顺带出门游玩下的理想生活实行的并不顺利。 所以,他给自己定下个规矩,每半年出宫巡游一次,时间不定,地点没有,通常是心血来潮,前头还在批奏折,后头已经出宫了。 每次一月有余,可就有那么一次,短短半月就回来了。 随行带了名女子回来,模样很是艳丽,不同于寻常玄京人,倒像个异族的。 出宫碰见个美人,顺手就给带回来大有人在,可这次不同,因为他带回的那女子,小腹微微隆起,也应有三四月身孕了。 时间点上,完全对不上。 先帝带回一位怀有身孕的女子,引起前朝后宫一片哗然,众说纷多,都说这女子必定是什么魅惑人的狐媚子。 先帝本人对这些流言蜚语完全不在乎,也并未做过任何解释,便把那女子安顿在拂晓宫,没有封号,可吃穿用度一样不差,甚至还把番国贡献的宝贝都搬了过去。 后来有人说,这名叫枫娘的女子,是个南疆人。 南疆人,自古奇人异事居多,人人擅养毒虫蛊物,外人称之为非毒及蛊,由于身份问题,还是个有夫之妇,宫里不少指点,宫中俸禄难免克扣,先帝得知大怒,狠罚了宫人与背后指示之人,多位妃嫔心中不满却只能压在心底。。 风言风语惹得太皇太后不快,曾气势汹汹的带人到拂晓宫,要治枫娘个□□后宫之罪,枫娘不认,说本就是先帝将她带回,她好端端的生活,怎就成了□□后宫。 太皇太后大怒,命人将她捉起来,要动用私刑,好在拂晓宫有个宫娥偷偷溜出去报信,先帝及时赶到,枫娘才免遭皮肉之苦。 但就因为此事,太皇太后见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儿子居然为一个南疆女人向她发怒,气的当天便一病不起,在床榻上躺了足足三月,身体也再不如从前硬朗。 自此以后,枫娘的风名更差了,朝中之臣更是上奏说娘是南疆派来的细作,目的为蛊惑帝心,乃至大乱。 先帝仍不为所动,这群老头急了,毕竟先祖代代打下来的江山可不因为个女人就这么毁了,几个老头吵吵嚷嚷,非要先帝把枫娘送出宫,先帝也是个急脾气,一不做二不休,把几个老头打发回家,连着几日不让上朝。 再后来,枫娘产下一女,这下子,后宫更乱了,老头子们仰天长啸:天要亡我朝,天要亡我朝呐! 先帝把吵嚷的老头们叫进御书房,脱了靴子挨个朝脸抽了三下,骂他们乌鸦嘴。 几个老头顶着一脸鞋印,面面相窥,他们大都是跟随先帝的老爹打江山下来的,算是个元老,想都没想到能被鞋底抽脸。 先帝抽完,摆摆手就让回去了。 绕是他们想尽了办法,磨破了嘴皮子,先帝就是不为所动。 风言风语了整一年,有次先帝怒驾拂晓宫,怒气冲冲的与枫娘吵架,吵了好几天,吓得拂晓宫的宫人们不敢靠前,先帝一怒之下砸了拂晓宫,拂袖离去。 直到急病暴毙前,他都再没进过或者提过拂晓宫,先帝不提,旁人自然也是提不得,再加上先帝暴毙极为突然,朝纲乱成一锅粥,下葬之时,有人提议说,先帝那么宠爱那个南疆人枫娘,不如一同陪葬给先帝得了,也不枉费先帝的一片宠爱。 这事先报到太皇太后那里,太皇太后本就忍受着丧子之痛,再加上对枫娘一直存有敌意,觉得若不是这个狐媚子,皇帝也不至于变成先帝,她自己的身体也不至于差成这样。 秉着于公于私都是棒极了的想法,她欣然同意,并先找到自己媳妇商议此事,同时叫上了国师和丞相,他们讨论时,靖贤王正巧来了,也当充个数。 为了或有或无的私心,也为了安抚朝堂上下,几人一拍即合。 先帝已亡,唯一说不行的人也就没了,几个主心骨也都同意,太皇太后便当场下令,亲自入拂晓宫捉人。 拂晓宫依旧宫门紧闭,随行侍卫直接踹门,太皇太后瞧见满园的花草树木依旧茂盛,气便不打一处来,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枫娘死。 去搜查的侍卫出来报,说是拂晓宫上下无一人,已是人去楼空,枫娘早已不知所踪。 太皇太后怒不可遏,全权交给大理寺处理,大理寺配合刑部行云流水,很快抓到一个鬼鬼祟祟想要逃离出宫的宫人,经过询问,发现是曾在拂晓宫伺候的。 那人是随枫娘一同入宫,也为南疆人,刑部自然不会客气,那人被折磨至奄奄一息,只说枫娘是南疆皇室之人,便再问不出其他。 大理寺如实禀报,整个朝堂乱为一锅粥,以往流传枫娘为南疆细作的风言重新被人记忆起,不同的是,这回有了人证。 此事若是传出来,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太皇太后封闭住消息,勒令一定要抓到枫娘等人,碎尸万段,再送回南疆。 抓捕暗中进行了半个月,南疆那边来人了,说要找人,而找的人正是枫娘。 实在太猖狂了! 可当时这种国无君的状况,实在不宜挑起两国战事。 这道理明眼人都懂,太皇太后与国师丞相一商量,不由唉声叹气。 因为发现根本无计可施,只知道枫娘没能逃出玄京,更何况了,无论风言风语传的再厉害,皇帝饮食都有专人负责,枫娘也与先帝有几月没见,要真论起证据,还真是没有。 再者,这事如被有心人捅出去,谁面上都不好看。 生生吞下这一口苦水,太皇太后派人将南疆使者打发回去,打算等逮到人再处理。 再后来,新帝登基,沈良州顺利坐上皇位,靖贤王摄政。 其实对于太皇太后来说,谁是皇帝,谁是聂政王关系不大,因为都是她孙子,只要天下太平,保住历代先帝打下来的江山,谁是皇帝根本无所谓。 可太后眼瞧着亲儿子年岁尚幼,养子得以顺利把持朝政,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生怕哪日醒来便改朝换代了。 这表面看起来的风平浪静,只有涉及到的几人才知其中的暗流涌动。 没多久,太皇太后逝世,暗流涌动进化成波涛汹涌,不过也好在当时玄京不太平,靖贤王不得已对抗外力,也是有勇有谋,导致大家相处起来也没怎么尴尬。 太皇太后逝世,得知枫娘之事的人少了一个,抓捕之人被全权交给了丞相,虽再没人提起此事,可几人都心知肚明,这事还没完。 只有沈良州知道,枫娘并非逃了,而是死在拂晓宫。 咬毒,自尽。 她将毒藏于牙内,沈良州眼睁睁看着她的嘴边溢出黑血,再说不出话,只是睁眼望着里屋,眼里有泪。 沈良州明白,里屋熟睡着小姑娘,她是要他照顾好小姑娘。 所以他在枫娘咽气之后,进屋把小姑娘抱了出去,他绞尽脑汁的想着,在小姑娘醒了之后,如果哭,如果要娘,该怎么办。 他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枫娘自尽时会被自己遇上。 后来他才明白,枫娘待他和蔼,教他抚琴,包括青颂整日追着他跑,与他亲昵,都只为他是太子,是日后登上皇位之人。 枫娘在这世间,唯一担心的,放心不下的只有女儿,她大概是早想了断自己,可怕青颂身在北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沈良州自小顽劣,岁数尚小,与众多皇兄皇姐玩不上来,偏偏与青颂年龄相仿,每次他因年少无知被皇兄取笑,垂头丧气时,小姑娘总是笑眯眯的出现,甜甜的叫他良州哥哥。 枫娘的打算非常成功,沈良州顾不得其他,心心念念竭尽全力的保护小姑娘,世间杂乱,唯有心头的小姑娘最为清澈。 他想让她活,只要她活。 ※※※※※※※※※※※※※※※※※※※※ 我老是掉收 我非常难过 第32章 这一觉,青颂睡得极不安稳。 首先是紧张,她从小自己睡,偶尔打雷声音大才会跑进宋昱房里,不过那时候还小,根本没什么避讳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虽说沈良州睡姿极好,连呼吸声都很轻,可她还是紧张的手脚冒汗。 其次是僵硬,浑身的僵硬,沈良州抱她那下,瞬间麻了她半边身子。 她侧着身,将后脑勺留给沈良州,一晚上吓得都不敢翻身,天蒙蒙亮才睡过去。 再睁眼时,她已经从里侧滚到外面,瞧见沈良州穿戴整齐,正坐在桌边喝茶。 青颂愣了半响,扯开嘴角:“早啊。” “不早了。”沈良州笑吟吟看着她:“朕早朝都下了。” 青颂看向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带着浓浓的暖意。 沈良州坐在那里,眉眼沉静,面容仿佛被渡上一层金,嘴角的笑意味深长,眼中深邃的令人不敢直视。 “一会跟朕去一趟刑部。” 青颂一愣,抖了抖身子:“不去行不行?” 沈良州微微一笑:“不行。” 六月进来要给青颂穿衣,青颂张口要拒绝,却见六月的眼神往沈良州那边瞟了眼。 青颂明白了,六月是说,沈良州一直在这等她醒过来。 她抖了抖身子,像个木偶一般被六月捯饬,穿戴整齐梳洗后,见六月从食盒中端出足有七八样式精致的吃食摆在桌上,将燕窝粥吹温,一口一口的喂她吃。 青颂想接过来自己吃,被六月轻瞪,瞟了眼一旁翻阅奏折的沈良州,悻悻然收了手。 淡然无味的燕窝粥只吃了两口,青颂便皱着脸不肯吃了,六月小声劝,青颂认真的小声说:“我不想喝粥。” “姑娘,早上喝粥对身体好。” “没有味道。”她指指桌上的小菜:“我想吃那个。” “不能吃太多的,对嗓子不好。” “那我就吃一点。” 两人小声的讨价还价,沈良州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特意抬眼瞧了瞧认真的小姑娘,并未开口。 最终以两口粥一口小菜达成共识,青颂心满意足,又尝了几个点心,再吃不下了。 沈良州提笔写下几字,等墨迹干后合上奏折,起身到小姑娘面前,轻声问:“吃饱了?” 青颂点头,想起六月嘱咐过她,皇上问话一定要站起来回答,不能点头摇头,连忙起了身:“饱了。” “那就走吧。” 小姑娘应了声,战战兢兢的跟在沈良州后头出了门。 刚一出门,门口呜啦啦跪倒一片人,齐声呼道:“皇上吉祥。” 青颂哪里见过这阵势,腿一哆嗦就往沈良州身后躲,不小心踩到了离她最近的手,那人哎呦一声,嗓音尖锐刺耳,听的青颂直抖,颤巍巍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这是个体态丰腴的宫人,白胖干净,笑时眉眼弯弯,慈眉善目的紧,他先是试探的瞧了眼沈良州,然后低了低身子,嗓音也缓和下来:“姑娘言重了,奴才没硌到姑娘的脚,已是万幸了。” 青颂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胖叔叔可千万别这么说,明明是我不小心。” 胖叔叔…… 这回不光那胖宫人,就连余下等人,也跟着低了低身子。 六月拽了拽青颂,耳语道:“这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有福公公。” 青颂从小跟沐寒待久了,同样秉承着嘴甜好办事的风格,叔叔婶婶哥哥姐姐脱口而出,压根想都没想就一个胖叔叔脱口而出。 张有福尴尬的要命,垂着脑袋抬不起头。 沈良州眼底染上笑意,瞟了眼地上的张有福:“走吧有福,去刑部。” “好嘞。” 张有福眉开眼笑,骨碌爬起身,跟在了沈良州身侧,轻声道:“皇上,那丫头找到了,是锦素宫的人……” 他的声音逐渐变低,青颂听不清楚,只听沈良州神情恹恹应了声,他便低了低身子,再没开口。 一路到了刑部,把守的侍卫行了礼开门,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淡淡的血腥,令人心生不安。 前头的侍卫带路,到了一处牢房前,青颂听见钥匙碰撞的清脆声响,再是牢笼的铁门嘎吱声。 她想起那时沐寒跟她讲过的种种酷刑,吓得紧闭双眼,浑身都在轻颤。 沈良州回头睨她,轻声问:“你害怕?” 青颂硬着头皮想说不怕,转眼看见中间不知名的刑具上沾染的血迹,瞬间怂了:“怕。” “那日推你入湖的人就在这,你不想见见吗?” 小姑娘犹豫了下,摇摇头:“我又不认识。” 沈良州笑:“那好,你出去等朕。” 小姑娘松了口气,拽着六月急匆匆奔向门外。 沈良州眼含笑意,目送着青颂出门,而后转脸目向牢笼内,笑意渐渐冷却下来。 只见那干枯的稻草中,蜷缩着一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发,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青年男子。 靠近后才发现,他身上那不明的污垢是因大片血迹干涸,头脸被乱发掩盖,看不清面容。 沈良州表情恹恹,侧眸问刑部尚书:“招了?” 刑部尚书拱手道:“回皇上,还没有,此人嘴硬的很,臣什么招式都用了。” 沈良州点头,背手来回渡步,细细的环视牢笼,忽然道:“张漾,你这刑部,也该翻修一下了。” 张漾措手不及,没料到沈良州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顿了顿,才道:“皇上说的是。” 都是犯人住的地方,哪有人还想什么翻修。 “虽说住的都是犯人,可该有的条件还是得有。” 沈良州停下脚,一处坑洼泛出水渍,屋檐处也延伸着潮湿,隐隐有发霉的迹象。 张漾低了低身子,沉声答:“臣会留心此事。” 沈良州点头,到那犯人跟前停下,打量一番,道:“锦绣宫的宫娥碧玉,是你扔下井的吧?” 那人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御前当差的江松,也是你拧了脖子?” 依然是没有回应。 张有福见状,肚子顶开张漾,尖着嗓音道:“大胆!皇上问话呢,岂能容你装死?” 沈良州摆手让有福退下,好似毫不在意那人的无声,反倒是蹲下身,细细打量着那人。 “梳洗打扮一下,谢巡抚家的二少爷也应是玉树临风。” 张漾一惊,望向张有福,这码子事他还真不知晓,只听说过谢家老二,也知道前两年失踪了,可他确实没见过。 张有福惊讶程度一点不比张漾少,颤巍巍道:“皇上,您的意思是,这人是那失踪的谢二少爷,谢远飞?” 那人的指头动了动,发出难听的嘶哑声。 沈良州轻睨地上的人,慢慢笑了:“谢少爷自小锦衣玉食,来这宫里,自然也不能亏待了。” 众所周知,谢家侧室所生的二少爷自小性子阴郁,喜怒无常,性子不讨喜,作风还不太好,总跟狐朋狗友溜出去喝酒打混。 很少有人家不做比较的,就比如这谢老二跟德才兼备的老大比比,那是天上地下。 谢巡抚心里头急,好说歹说公说婆说,谢老二愣是不理,不仅风月楼来去自然,还犯混的玷污了良家女子的清白。 谢巡抚自诩一生廉明清政,没想到能养出这么个混儿子,气愤至极,扬言要将他赶出谢府,本来就挺乱的,侧室更是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求着开恩,好放她儿子一条生路。 毕竟是自个亲儿子,虽说事做的不太光彩,可也不能塞回去重生是不是,所以啊,明眼人都知道,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到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谢二少爷失踪了。 谢巡抚动用人脉,几乎找遍所有可能在的地方,愣是没找到。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年这事闹得挺大,沸沸扬扬传到帝都,连沈良州都知晓了。 距当年已经过去三两年,谢巡抚依旧是何处托人打听,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张有福心里头直犯嘀咕,难怪是找不到,原来这小子跑宫里来了,还犯了那么大的事,那么问题来了,到底是为什么? 他摸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上前去轻声道:“皇上,这事您看……” 谢巡抚虽只是巡抚,可那是跟着先帝打江山闯荡下来的,效忠靖贤王,与他家皇上于情于理的不合。 这事可大可小,可偏偏是靖贤王手底下人惹的事,看来他家皇上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打压的机会。 沈良州寡淡一笑,瞧了瞧谢远飞满头脸的血污奄奄一息的模样:“幸好还吊着口气,否则朕可如何跟谢正交代。” 儿子犯事,老子不得不管,还得全方面的管,官阶做到他们这一步,最怕的是别人说闲话,一百个人一千个说法,只会越传越夸张,这节骨眼上,清誉可比什么事都重要。 谢正做事倒是滴水不漏,这么多年口碑建立的不错,只可惜养了个混儿子,管的话惹一身脏,不管的话,精心建立的口碑又毁于一旦。 “放消息给谢正。” 沈良州起身,张有福赶紧拂了拂他身上的稻草碎。 “就说宫里抓了个歹人,模样像他二儿子。” 张有福连忙点头称是,又轻声问:“那锦素宫那小丫头……” “不急,押着吧。” ※※※※※※※※※※※※※※※※※※※※ 叮! 今日份沈良洲已上线! 请注意查收! 求个收藏(??w`?) 第33章 出了刑部,和煦的太阳顿时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舒适,微风习习,轻拂过脸颊,令人愉悦。 小姑娘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双手后撑,被太阳晒得极为舒服,懒洋洋的眯着眼睛,偶尔应答着六月的话。 沈良州放缓脚步,渡步过去,听见小姑娘清脆的声音:“我师父啊,是特别特别厉害的人,他养我到大的。” 他一愣,忽然想起这些年,他每月收到来自宋昱的信件,上面洋洋洒洒,只说了长高了,长大了,有没有生病。 她走了几年,他看了几年。 沈良州以为这样,也算是能够了解她离开的那些日子,知晓她发生过的事情,可单单的只言片语,怎能描述出这么多年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以及所有经历过的事。 可宋昱却是见证一切的人,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宋昱通通了解,她依赖着宋昱并且离不开,即便过了四年也依然如此。 沈良州恍然明白,他已经从最开始的那个人,沦落为半路突袭进她生活的路人。 他叹了口气,虽说物是人非,可他还是接受不了小姑娘与他的不亲切。 青颂见六月的脸色微变,忽然行礼,眼睛跟抽筋一样直暗示,她蹭的起身,回头见到站定一旁的沈良州,讪讪的笑:“皇上您出来了啊。” “嗯。”沈良州迎着明媚的阳光,对小姑娘露出笑脸:“等着急了吧?” “不急不急。”小姑娘连连摆手,表情惶恐。 瞧她如此,沈良州便叹了口气,真是太没良心了。 青颂瞧着沈良州表情不佳,还叹了口气,有些茫然失措,根本不晓得自己只是坐着晒了会太阳,怎么就把这祖宗得罪了。 她茫然的看了看六月,发现六月也茫然的看她。 听沈良州唤她:“走吧,青青。” 她哎了声,连忙跟在后头。 沈良州心情不佳,自顾自走在前头,全然不顾青颂人小腿短在后面追的辛苦。 小姑娘累得直喘气,同时瞧着比她高不了多少还挺着肚子的有福公公,纳闷为何有福公公跟得上,她就不行。 沈良州停了脚,扭头见小姑娘呼哧呼哧的直喘气,眼里浮现一丝笑意,等青颂差不多追上来,才慢腾腾的往回走。 张有福暗自惊了一惊,说真的,能让他家皇上停下脚等的,他还就真没瞧见过。 就连风头正盛的姝妃娘娘,走起道来也得一溜小跑撵着,等人,可真是个稀罕事儿。 他打量着青颂,不由得感叹,这姑娘不得了,被他家皇上悄无声息的藏了四年,一出事就安排进了甘露殿,又领着去了刑部指人。 别人暂且不说,只单单冷落了一个姝妃,估计就把小姑娘祖上十八代恨透了。 “你师父可教过你读书认字?” 青颂乖乖回答:“教过了。” “那你跟朕到御书房,帮朕研墨。” 青颂:“……” 读没读书,跟研不研墨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凭啥?研墨多累啊。 小姑娘腹诽,总觉得沈良州是嫌她书读的少,也不敢多说,乖乖点头跟着去了。 研墨确实是一件累人的活,特别是给沈良州这种写起来没完没了的人。 她记得以前有段时间为了讨好宋昱带她出去玩,她自告奋勇的要帮忙研墨,结果根本耐不住性子,没多久就自己跑开了,宋昱没怪他,当然也没带她出去玩。 她手酸的厉害,再加上晚上睡的不好,不住的打哈欠,瞧着沈良州原本漂亮的字扭曲成了蚯蚓。 本来和沈良州相处融洽,也没什么隔阂,现在突然知道他是小皇帝,这不只是换了个身份,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青颂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了,嘟囔着:“皇上,写字可累了,要不您歇会?” 沈良州停笔,眸子睨着她:“到底是要朕休息还是你休息?” “当然是您。” 小姑娘揉了揉酸疼的胳膊:“以前我师父总给我布置很多字,要端正的写,要认真的写,我手都酸死了,偏偏还不能不写。” “不写会如何?他会罚你?” “这倒不会,我师父脾气很好的。” 青颂想了想:“可是我怕他会不高兴,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不听话。” “为什么?” “因为……”青颂摸着下巴想了半天,叹了口气:“我是我师父捡来的,没有我师父,没准我就死了。” 她顿了顿:“我经常做梦,梦见我困在很大的火里,周围人都不肯救我,别人都不要我,我不想他也不要我。” 沈良州将面前的奏折慢慢合起,放回原处,轻声道:“没有人丢下你。” “可我娘就不要我了,我很想她,可是我也快记不得她了,我师父说我长大了她就回来了,可他在骗我,我娘不会回来了。”一提起娘,小姑娘眼圈泛了红,鼻腔酸涩,声音也变了,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沈良州心尖颤了颤,忽然找不出任何话语安慰,沉默半响,忽然问她:“饿了吗?” 小姑娘摸摸肚子:“有点。” “想吃什么?” “桂花糕。” 早就听说宫里边的师傅做的桂花糕一绝,她找云澄要过一回,再没好意思开口,此时已是垂涎已久。 沈良州笑:“桃花糕要吗?” 青颂一愣。 “软糯甜香,也好吃,你会喜欢的。” “要!” 沈良州抿了口茶,笑眯眯的看着小姑娘抱着两碟点心,啃的津津有味。 他不喜欢甜食,而后宫的妃嫔怕胖,也很少会吃,也只有这个小姑娘自小到大还依旧喜欢。 “好吃吗?” 青颂点头,瞟了眼沈良州,递了块桂花糕过去,巴巴问道:“皇上您吃吗?” “不吃。” 沈良州放下茶盏,只觉得身心愉悦,伸手将她嘴边的碎屑擦去:“朕记得你小时候也爱吃。” 青颂大着胆子,犹豫着开口:“皇上,您是不是记错了,没准您小时候一块玩的人,根本不是我。” “皇上,您为什么要让云澄把我接回宫?您一定认识我师父的对不对?” 她一股脑儿的问出所有想知道的,眼巴巴的等沈良州的反应。 “外面再好,你终究是要回家的。” 沈良州摸了摸她的发顶,话语温柔,眉眼沉静。 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笑,却又好像从来都没笑,青颂被自己这复杂矛盾的想法吓了一跳,不禁撇嘴:“这不是我的家,我娘都不在这,除了您和云澄六月,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你只要认识朕就可以了。” “朕就是你的家人。” 沈良州是笑意绵绵的模样,可青颂没从他眼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太怪了,究竟如何才能做到笑又不笑的境界。 “青青,你师父保不了你一辈子的。” 嘁,骗人的。 青颂根本不信,她本来生活的极好,与沐寒打打闹闹的长大,若不是沈良州示意云澄接她入宫,她根本与皇宫皇上扯不上任何关系。 沈良州啊,几副面孔几张笑脸,每个她都觉得真,可宋昱曾经说过,这样的人才最为可怕,猜不透真假,看不清真心。 她心里酸溜溜的厉害,纵然沈良州待她再好,可她也仍旧忘不了,她在拂晓宫待的这四年,也是他授意。 她可以相信不知身份的沈良州,可信不了身为玄京皇帝的沈良州。 张有福推门而进,请安道:“皇上,谢巡抚求见。” 沈良州嗯了声,问青颂:“吃饱了?” “饱了。” “那接着给朕研墨。” 谢正进来时,正巧看见青颂极其不娴熟的研墨方式,心中奇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平常都是张有福亲自研墨,他倒没想到今日却换了个小丫头。 “参见皇上。” 行过礼,他开门见山道:“听闻皇上在宫中抓到个歹人,臣惶恐,求皇上开恩,容臣瞧瞧那歹人。” “哦?” 沈良州眉头轻挑:“这歹人害了两条人命,现又推人入湖,闹得鸡犬不宁,好不容易抓到,如今已被关押在刑部,谢爱卿居然会对此人有兴趣,朕实感意外。” 谢正抖了抖,额角渗出冷汗,重重的磕了个头:“臣听人说此人与臣失踪几年的儿子相像,可怜天下父母心,故此前来求皇上开恩,让臣见一面吧!” 沈良州停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若真是你儿子,那朕岂不是要治你个教导不严?” 谢正心一横:“若真是犬子,皇上要怪罪,臣也无话可说。” “那好。” 沈良州合起奏折,朝福公公吩咐:“跟张漾说一声,把人抬上来。” “是。” 不大一会儿,张漾领着两名侍卫抬着简易担架进来,将谢远飞放在地上。 “参见皇上。” 张漾行过礼,站定一边,看都没看跪地的谢正一眼。 他与谢正不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朝廷都知晓,这俩人谁都看不起谁,冷言冷语冷哼,就差吐对方唾沫了。 青颂被谢远飞的惨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沈良州身后躲,小声嘟囔道:“就推了我一把,不至于吧。” 沈良州挑了挑眉:“你怎知他只推了你一人,你是幸运才被宁世子所救,若不幸你比他还惨。” 小姑娘打了个冷颤。 ※※※※※※※※※※※※※※※※※※※※ 小皇帝:居然不记得我哼! 小姑娘:啥您说啥? 第34章 谢正颤巍巍的拨开谢远飞脸上的乱发,瞧见那满脸的血污,以及奄奄一息的人,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被揪的生疼。 “远飞,别怕啊,爹来了。”他的声音颤抖的厉害,可谢远飞重度昏迷,根本做不了任何答复。 他虽不喜这二儿子的行事作风,可也毕竟是一块心头肉,他做不到不管不顾。 “皇上开恩。” 谢正对着沈良州重重磕头,声泪俱下:“此人正是臣失踪两年的不肖子,求皇上看在臣为我朝效力多年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 “谢爱卿真乃慈父,朕尤为感动。” 沈良州托腮看着,不由叹息:“可大理寺证实两条人命丧他手,可怜天下父母心,爱卿可曾想过他们的父母会如何?岂是津贴能够补偿的?” 谢正身形一抖,又重重的磕头:“臣甘愿替他受罚。” 沈良州不作答,指尖碰了碰茶杯,有福赶紧添茶,见他朝门外看了一眼。 张有福立即会意,不动声色的添上茶,将茶壶递给门口的小太监,耳语几句,然后低声叮嘱道:“快去快回。” 小太监行了礼,迅速退下了。 沈良州瞧了眼张漾,开口问:“谢远飞什么时候入宫的?” 张漾答:“回皇上,已经两年半了。” “什么职务?” 张漾看了谢远飞一眼,道:“没有职务,他隐匿在宫中,白天不出夜晚活动,臣是从他嘴里逼问出入宫的时间的。” 沈良州轻哦了声:“隐匿在何处?” 张漾犹豫了下:“在丽华宫。” 谢正身形一晃,有些不可思议。 丽华宫位处后宫,早在几朝之前便已经是冷宫,无人出入,可谢远飞竟隐匿在冷宫之中两年之久都没被发现。 “想必谢二少爷在朕的后宫中,也是有贵人相助的吧。”沈良州语气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这事一扯上后宫,便就不是可大可小的问题了,这其中牵扯到的太多了。 首先乱了宫闱,其次冷宫里藏了个男人,这叫私通,如若是宫娥还好一些,可若是哪个妃嫔,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谢正深知此事的大小,急忙澄清道:“皇上,您可不能听张漾一面之词啊。” “照谢大人意思,本尚书是在撒谎?”张漾冷笑。 “谁知道你存了什么心。”谢正气急,抖着手指他:“你向来与我不合,可这是你我二人的事,我倒没想到你将气撒在我儿身上,他还是个顽劣的孩子。” “孩子?”张漾满脸讥讽,反问道:“谢少爷闹出人命,对谢大人而言,却是个孩子的顽劣?” “你!”谢正气的吹胡子瞪眼,手哆嗦的指他。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沈良州听的差不多,指尖轻点桌面:“两位爱卿不必为此争执。” 谢正看了眼自个奄奄一息的儿子,又瞧了眼主位上模样慵懒的托腮之人,忽然意识到,以前距离先帝暴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不再任人拿捏,他甚至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如今这情势,不达成他心中所想,他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谢正心下一横,额头紧贴地面:“臣愿自降官位,只求皇上放不肖子一条生路。” “你儿子,在朕的后宫藏了两年。” “谢正你说。” 沈良慢慢州起身,背手渡步到谢正面前,声音蓦然一抬:“你让朕如何开恩?” 谢正身子一抖,还想说什么,两名侍卫押着个婢女进来,行礼道:“皇上,人带过来了。” 他瞧着那婢女,总觉得眼熟,不知是哪位娘娘宫里的。 那婢女浑身颤栗,带着哭腔拼命的朝沈良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沈良州回头,朝青颂招手:“过来。” “看看这是不是当时将你诓出来的人。” 青颂上前,见到哭的双眼通红的桃绒,不住的磕头:“皇上饶命,姑娘饶命,奴婢家中还有父母哥哥,求皇上放奴婢一条生路吧。” 桃绒磕头极为用力,额前约有血渗出,沾染着地面。 青颂有些于心不忍,期期艾艾望着沈良州:“她也……” “青青。” 沈良州出声打断她,嘴边依旧笑吟吟,眼里却无丝毫笑意:“朕与你说的,你都忘了?” 青颂愣了愣,过了好久,才艰难的点点头。 青颂这句话,无疑把桃绒判处死刑,桃绒抖的更厉害,匍匐抓住青颂的裙摆,哭的声音嘶哑:“姑娘,奴婢错了,求求你了,救救奴婢吧。” 青颂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脑袋嗡嗡响,呆呆的站在原地,她想安慰桃绒,一张口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朕给你一次机会。” 沈良州淡淡的开口:“说实话,能保命。” “奴婢,奴婢是锦素宫的人。”桃绒战战兢兢,甚至不敢抬头。 “是姑娘要奴婢带她出宫。” 青颂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刚想辩解,沈良州一抬手,示意她别打岔。 “那日玉姑姑交代奴婢去尚衣皖取容妃娘娘的衣物,奴婢路上耽搁了些,只好从拂晓宫门前经过,遇见这位姑娘向奴婢打听路,奴婢以为她是迷了路,与她一同行走,她却口口声声说自己要出宫,奴婢没有办法,只能将她先安顿在亭内,打算去寻侍卫,回来时便就听说姑娘落了水。” 她又重重的磕头:“皇上,奴婢说的句句属实,请皇上明察秋毫。” “你是说,她要你带她出宫?”沈良州睨了青颂一眼,似笑非笑。 桃绒不假思索的点头:“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玉姑姑乃至尚衣皖都可以为奴婢作证。” 沈良州轻哦了声,扭头问青颂:“你有什么想说的?” 青颂摇摇头:“我没有出拂晓宫,也没有找她问路。” “谁能证明?” 青颂张口刚想说六月,忽然想起那日六月根本不在,她再次摇头。 “那你说,朕信谁?” 她的手心出汗,黏腻的让人心烦意乱,她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你知道的,我从没……”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青颂恍然意识到,除了沈良州,她无法跟任何人解释清楚。 她颓然的低下头,心里酸溜溜的难受。 “说起容妃,叶与谢两家应是常走动吧。”沈良州淡淡开口。 谢正浑身一颤,听他又说:“容妃与谢公子隶属一辈,想必也是认得。” 沈良州不假思索,吩咐道:“二福,差人请容妃过来一趟。” “奴才遵旨。” 他又想了想:“顺便请个御医过来,好好瞧瞧谢少爷。” “是。” 谢正面色已然惨白,重重磕头,声音泛着悲凉:“谢皇上恩典。” 今日之事已出乎他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谢远飞只是贪玩胡闹,才会惹出如此弥天大祸,如今牵扯到容妃,他才恍然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小皇帝安分守己了十几年,如今突翻如此风浪,想必也是蓄谋已久。 ※※※※※※※※※※※※※※※※※※※※ 小皇帝:今儿的朕酷酷的哼! 小姑娘:哦 第35章 不一会儿,一名女子身着水绿色轻纱罗裙,衣带飘飘,款款而入,头上繁复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叮当响,柳眉杏眼,肤白貌美,眉心点缀着一朵娇艳欲滴的桃花,格外引人注目,她柔声行礼道:“臣妾参见皇上。” 青颂几乎看呆了,她深居简出,小时候接触的是王家村的女人,觉得张寡妇已经好看到天际了,后来又在拂晓宫待了四年,哪里见过如此女子。 哇,长得真好看,头发真好看,衣服真看好,眉心那朵花也好好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只求方便而让六月挽的发髻,暗叹了口气。 原先六月对她说,女子长大了,是要打扮的,她本是毫不在意,可如今才发现差距在哪。 容妃行过礼,发现谢正张漾都在,瞥见一旁瑟瑟发抖的桃绒,眼中不动声色的划过不耐,依旧温声道:“谢大人和张大人也在呢。” “容妃娘娘吉祥。”张漾作揖道。 容妃才发现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的人,干涸的血迹斑斑,她嫌恶的皱起眉头,有些反胃 “爱妃来。”沈良州招手唤她,笑意盈盈。 “皇上怎的找了这么个东西来吓臣妾。” 容妃不满的噘嘴。 “这人是谢二公子,几年前失踪,混迹在宫中,接连害死两条人命,张漾问出他两年隐匿在丽华宫。” 话说到这,沈良州顿了顿,继续道:“爱妃未进宫之前,应当是与谢家常走动的,在这后宫中,可曾见过谢二公子?” 容妃望着那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的人,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她白着脸往沈良州身后躲,摇摇头:“臣妾未曾见过。” “吓着了?” 沈良州眼里含笑,嗓音低沉。 “可不是吓着了。”容妃拍着胸口,嗔怪道。 “好,咱们不看。”沈良州转身,面朝跪地的桃绒。 “那爱妃可认得这人?” “这是臣妾宫中的人。”容妃用袖子半遮住口鼻,掩盖住淡淡的血腥:“不知她犯了什么,惹得皇上生气,等回去臣妾定会罚她。” “回是回不去了。”沈良州淡淡的开口,背手而立:“朕现在怀疑她与谢远飞私通,私自把他安顿在丽华宫。” 桃绒脸色惨白,痛哭流涕不住磕头:“奴婢冤枉!皇上饶命,奴婢没有!” 沈良州置之不理,笑吟吟问谢正:“谢大人,你对此事可有何看法?” 谢正垂着脑袋,令人看不清神色,只重重磕头:“全凭皇上做主。” “那便好。” 沈良州敛去笑容,示意在旁等候的御医将谢远飞抬出去医治,谢正松口气,叩头谢恩,起身要跟着去。 “另公子自有御医照料。”沈良州寡淡一笑:“谢大人还是陪朕审理此事。” 谢正一顿,拱手应了声,与张漾并排站在一旁,不知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秽乱宫闱,乃是死罪,朕已命云湛搜了丽华宫,相信多多少少会留有一丝线索,若是没有。” 他扭脸看着谢正:“那还要麻烦另公子了。” 谢正道了声是。 张有福从外进来,手中端着木质的托盘,福身行礼:“按照皇上吩咐,奴才已带人去丽华宫里里外外的搜过了,除去一些日常用物,在谢公子的枕边,发现了这个。” 他将托盘之物高举至沈良州面前:“至于其他,下人们还在搜。” 那盘中之物是一块玉佩,水鸟形状,模样雕刻的精致,纹络清晰,栩栩如生,通体碧绿,泛着淡淡的光泽,缀着彩色的罗缨,一看便为女子之物。 沈良州伸手将玉佩拾起,粗略的打量一番:“倒是块好玉,爱妃,你觉得呢?” 容妃瞥过那玉佩,笑意盈盈:“皇上说的是。” 沈良州将玉佩搁置到桃绒面前,轻声问:“桃绒,这玉佩可是你的?” 桃绒略微抬头,又赶紧底下:“奴婢家穷,才被父亲送进宫,怎么可能会有成色如此好的玉佩,奴婢冤枉,望皇上明查。” “不是你的,是你偷的也不一定。” 容妃上前,秀眉轻拧,厉声道:“桃绒,本宫念你我主仆一场,本想替你跟皇上求个情,你莫要不识好歹。” “娘娘,娘娘,奴婢没有,奴婢真的不识这玉佩,娘娘,奴婢一直待在您身边,没有偷过什么东西。”桃绒匍匐到容妃脚边,痛哭流涕的求饶。 “还不认?” 容妃猛的抽开脚,染过的指甲对着桃绒:“你若再狡辩,本宫都保不了你。” “娘娘冤枉,奴婢真的没有。” 青颂手边染了墨渍,垂着脑袋悄悄的搓,冷不防的抬头,看见沈良州正笑吟吟看着,招手唤她:“青青,过来。” 她犹豫了下,慢吞吞的过去。 “手伸出来。” 她伸出被搓红的手,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要沾水,才能擦掉。”沈良州让人拿了浸湿的绢布给小姑娘擦手,冷不防的问:“你觉得,那玉佩是不是桃绒的?” “不知道。”青颂老老实实回答。 “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朕听你的。” 声音不大不小,在场的人刚好都能够听清,容妃的声音戛然而止,张有福低了低身子,就连桃绒的哭泣声都小了许多。 青颂感受到几道目光的压迫,赶紧摇摇头:“我不知道。” “不许不知道。”声音近在耳畔,一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强迫她抬头:“说错了也没关系,没有人会怪你。” 沈良州目光浅淡的望她,泛着湿漉漉的温润,神情却寡淡漠然。 青颂睫毛轻颤,微阖上双眸,再次轻轻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朕说过了,不许说不知道。” 沈良州慢慢的笑,指腹摩挲她的眼角,嗓音轻而柔:“你想想看,她诬陷你,把所有错都推到你身上,如若不是宁世子经过,朕知晓你不会乱跑。” “那你可就这辈子见不到你师父了。” 青颂从来没想过,会有人用旁人的命运逼着自己做决定,可她也知道沈良州说的是真,如若那日没人经过,沈良州不肯信她,那她便就真正的成为深宫中的孤魂野鬼。 再出不去,也见不到宋昱沐寒。 桃绒瑟瑟发抖的模样映入眼帘,脸上再不见那日的亲切讨喜,因为她讨喜,所以说什么她都信了,可也正是这副讨喜的模样,把她引去湖边,并伺机让人推她入湖。 青颂甚至不知道,自己安安分分的在拂晓宫待了四年,也从未见过她,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 笑着的人,却是想要她命的人。 ※※※※※※※※※※※※※※※※※※※※ 小皇帝:给你做主还做出不是了? 小姑娘: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第36章 沈良州的手放开,她顺势退了一步,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她盯着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尖,低垂下眼眸,过了很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她说过她家里穷。” “那她还说过沈公子在等你,说带你去找沈公子。”沈良州出声打断她,一字一句:“结果呢?她可问你过是否会水?” 所以她就掉进水里,差点死了。 “我不知道。” 青颂再次摇摇头:“我不能说谎,我真的不知道。” 宋昱曾经告诉她,真实发生过的事,是怎么都改变不了的,没有发生过的,除非你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沈良州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皇上……”容妃秀眉拧动,出声想说什么,却被他抬手打住。 “有福。” “奴才在。” “将这东西送去大理寺彻查,不管用什么方式,定要将这玉佩的主人给朕揪出来。” “知会云湛,协助大理寺。” “奴才遵旨。” 他神情恹恹的瞧了眼跪地的桃绒:“将这婢女收押至刑部,问出背后指使之人。” “谢爱卿最近不必上朝,朕给你假,好好照顾另公子。” 谢正一顿,不动声色道:“臣领旨谢恩。” “今日之事,在彻查之前,到此为止。” 容妃瞧了眼沈良州的脸色,轻唤了声:“皇上,是臣妾管教不严。” “退下吧。” 容妃一愣,表情复杂,看了眼青颂,翩翩行礼:“臣妾先行告退。” 恢复静谧,偌大的书房只剩了二人,沈良州看着怯生生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地上凉。” 青颂便慢吞吞的站起身,小幅度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盯着自己的脚尖不肯抬头。 “抬头,看着朕的眼睛。” 青颂咬了咬牙,抬头便望进他如深潭般的眼底,似乎又气又笑:“朕给你主持公道,还主持出不对了?” “很有可能不是她的。”青颂顿了下,小声道:“不能说谎。” “这也是你师父教你的?” 她点头。 “就算为此受了委屈,走了弯路,你也不后悔?” 什么弯路? 青颂不明所以。 “小傻子。” 沈良州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宋昱是将你护的很好,可你都已经长大了,为何还要处处听他哄孩子的那套。” “我师父对我很好。” 青颂认真的看着他:“他对我最好,他不会害我。” “朕也对你很好,更不会害你。”沈良州伸手捂住她的眼睛:“你怎么不听朕的话。” 皇上您说啥呢? 小姑娘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又是去刑部又是研墨的,还不叫听话? 当天下午,青颂便看见以往她在拂晓宫的大小物件被一众宫人搬着进了甘露殿的侧殿,说是物件,也只有些她贴身的小东西,沈良州是怕她去了生地方睡不好,特意让人搬过来的。 青颂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问六月:“前天你放在厨房的鸡是不是还没吃呢?” 六月应了声:“还没来得及。” “能不能让她们把鸡也搬来?” “不行啊姑娘。”六月一脸为难:“万一被皇上知道了,多不好。” 青颂叹了口气。 “那以后我能吃鸡吗?” “不行啊姑娘。”六月还是一脸为难:“皇上说了,您要适量的多吃蔬菜水果,对身体好。” “……” 搬进了侧殿,日子明显舒适了许多,虽说同样是吃喝不差,不过好歹是见了人,不似从前,里里外外只有六月一人忙活。 沈良州给分配下来的人手足够,六月闲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里都陪着青颂说话。 许久不见人,青颂瞧着那满院子转的宫人就高兴,也算得上是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每日傍晚要早早的用晚膳,然后到御书房去给沈良州磨半个时辰的墨。 那可真是一刻不停的磨,磨的她手酸手抖,别的地方沈良州不管她,可对于这研墨可真是要了命的固执,风雨无阻。 每每提起青颂都抱怨不已,六月在她的头上抹上香香的发油,灵活的手指纷飞,编成好看的发髻,又在她脸上抹了一层薄薄的脂粉,眉心勾画出精致的花朵,抿上口脂。 再照铜镜里的人,唇红肤白明眸皓齿,一双眼如清澈的泉水,穿上浅草色百花云锦罗裙,更映衬着镜中人楚楚可怜。 青颂嗅着鼻息间发丝的缕缕香气,凑近铜镜去看自己的面容,轻轻触碰眉心的花,高兴的眯起眼睛:“这样好看,我喜欢。” “姑娘喜欢就好。”六月笑眯眯摆弄她的发簪:“姑娘底子本就好,不打扮也好看,如今也是锦上添花而已。” 她低头摸着自己外袄上绣着的精巧花朵,一片又一片,如冬日里的雪花一般。 “这衣服也好看,我也喜欢。” 沈良州差人送了许许多多花式的布料,让挑喜欢的,青颂挑了两样,沈良州嫌少,将当下流行的花色布料都送去了尚衣皖,又让人量了尺寸,这些日子衣服也都陆陆续续的做好送来了。 连着好几日,青颂都没穿重样的衣服,每日都是新花色,新样式,据说是宫里最好的裁缝做的。 各式各样的珠钗簪洛,胭脂水粉,摆满了一大桌子,还有些稀奇的小玩意。 绿萝来领青颂时,笑眯眯的夸赞:“姑娘越来越好看了。” “真的吗?”青颂欣喜,凑近去问绿萝:“嘴巴不会太红吗?衣服会不会太花哨?” “恰到好处。”绿萝伸手理了理她的鬓角,笑弯了眼:“姑娘以前不过是穿着简单了些,是清清爽爽的好看,如今打扮起来啊,那便是惊艳四方的美。” 接连被两个人夸奖,夸的小姑娘飘飘然,喜滋滋的对着铜镜照了又照,真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好看。 一路环顾四周景色,哼着小曲,心情好到不得了,即便想到一会要墨半个时辰的墨,也欢喜的眉开眼笑。 绿萝见她高兴,不由感慨道:“皇上若见姑娘这般高兴,心情定也会好上一整日。” “为什么?”青颂扭头看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生怕乱了不好看了:“我高兴我的,他高兴什么?” “因为姑娘高兴呀。”绿萝耐心的解释:“皇上喊姑娘过去,是想让姑娘陪着说说话,高兴着姑娘的高兴,也烦忧姑娘的烦忧,总之,您的心思最能拿捏皇上的心情。” 青颂不明所以,她不觉得沈良州的喜怒与她有关,因为她的印象中,沈良州始终都是那样子的,在笑,又好像没在笑。 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青颂不懂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笑又不笑的。 正琢磨着,前头的绿萝忽然停身,恭敬行礼道:“云小将军。” 第37章 前方静立一人,玄色衣袍,身姿挺拔,刀刻一般的面容冷峻,眉眼沉静,依旧没有丝毫情绪,如冬日的深潭冰凉又深不见底。 他面朝青颂,嘴角微微上扬出好看的弧度,嗓音清冽:“好久不见。” 小姑娘瞪大眼,几步到他面前,喜的眉开眼笑直转圈:“云澄,云澄。” “在这呢。”云澄望着只到他胸前的小姑娘兴奋不已,也似乎高了一些,本冷硬的轮廓也不禁稍稍柔和:“姑娘长高了呢。” 也好看了。 青颂闻言直立,站的板正,对照着云澄用手在头上比量了下,摇摇头:“你骗我啊,根本没有。” “没有骗你,是长大了。” “以前我到你这。”小姑娘戳戳他胸口,固执道:“现在还是到你这。” 绿萝眼皮子跳了跳,赶紧环顾四周,见无人,上前在青颂耳边说了些什么。 青颂眼中流露出失望,撅了噘嘴:“我要先走了,改日再跟你玩。” 云澄点头:“那好。” 瞧见小姑娘走过去,又回头朝他挥手告别,他犹豫了下,也跟着挥了挥手。 也就是三四月没见,却像过了很久,真的是长大了。 绿萝紧张兮兮,走出足够远的距离,才松了口气:“姑娘,在这宫中,可要与男子保持足够远的距离,被人看到,该说闲话的。” “云澄也不行吗?” 绿萝郑重的摇了摇头:“就算对方是小将军,也不可以,姑娘要与一切男子保持足够远的距离。” 青颂不情不愿的应了声,觉得这皇宫中的规矩也是顶天的多了。 御书房的门虚掩着,青颂推门而入时,见到一个女子的背影,身旁的绿萝行礼道:“姝妃娘娘。”便也后知后觉,跟着低下头。 姝妃转身,目光触及到绿萝身后的人,不禁一愣,随后笑起来:“你是叫青颂吗?” “是。”青颂谨遵六月教导,规规矩矩的答,仍是不敢抬头。 “不打紧的,不必如此拘谨。” 姝妃嗓音轻柔,缓缓移步到她面前,打量着她的衣裳:“呀,衣裳真好看,改日本宫也要找尚衣皖做一件。” 青颂惊异的抬头,见她面容柔和,笑容也富有亲和力,眉眼含笑,与那日见到的容妃大大不同,不禁受宠若惊:“姝妃娘娘的衣裳也好看。” “瞧你小嘴甜的。”姝妃笑道。 “原本宫是瞧着天热,特意端了冰镇酸梅汤给皇上解暑。” 有婢女端上小食盒,姝妃打开,从里侧端出精巧的瓷盅,笑意盈盈的递给青颂:“可皇上迟迟不回来,这酸梅汤都该不凉了,青颂姑娘若是不嫌弃,用来解解暑也算本宫不白跑一趟。” 青颂一愣,下意识的看绿萝,见绿萝轻轻点头后,才敢接下,冰冰凉凉的瓷盅放在掌心极度的舒适:“谢谢姝妃娘娘。” “青颂姑娘不必客气。”姝妃笑意盈盈,一颦一笑都带着柔和:“天色不早了,本宫该回去了,青颂姑娘见着皇上,替本宫问声好。” “冬夏,咱们走吧。” “是。” 绿萝行过礼,见青颂端着酸梅汤傻愣的站在原地,拿了块绢布出来替她把瓷盅包住:“姑娘也不嫌凉手。” “绿萝。”青颂呆呆的望着手里的酸梅汤:“已经是夏日了,为何还有冰的酸梅汤,我瞧见她的食盒里还有冰块呢,那是哪里来的?” “有冰块自然就有储存冰块的方法。” 绿萝笑眯眯道:“现在还不是很热,姑娘可要慢点喝,闹了肚子就不好了。” 青颂哦了声,用汤匙一小口的喝,酸甜冰凉,激的她浑身舒适,干脆撇了汤匙,没几下喝完,只觉得刚刚路上的燥热消失,肚里冰冰凉凉,欣喜道:“我在夏天从没喝过冰的酸梅汤,绿萝,这宫里真神奇。” “有个冰镇酸梅汤就神奇。” 沈良州推门而入,瞧着满脸新奇的小姑娘,不由啧了声:“你是个傻子吗?” “皇上吉祥。” 绿萝福身行礼,青颂也赶紧起身,一不小心踩到裙摆,手中的瓷盅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吓了一跳,弯腰要去捡,沈良州轻喝了声:“不许捡!” 青颂保持弯腰的姿势停住,抬头看他:“皇上,我不是故意的。” “朕知道。”沈良州叹了口气,摆手让她起来:“你就坐在椅子上,把脚翘起来,什么时候绿萝收拾完了,你才能下来。” 绿萝赶紧俯身把碎片用绢布包好,又把残渣收拾好,才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青颂翘着脚,瞧见绿萝静悄悄的关门退下,哎了声:“绿萝你没割手吧?我能放下了脚了吗?腿好酸。” “你还知道会割手啊。” 沈良州轻笑,上前去将她抱起到书案上:“喝了朕的酸梅汤,还打碎了朕的碗,你说要如何赔?” 青颂坐在书案上,双腿够不着地,沈良州又离得近,她只能仰着脖子看他,把手向后撑,又碰了什么东西在地上。 “还打翻了朕的奏折。” 青颂只好把手小幅度的后移,确保不碰到任何东西,才松了口气:“酸梅汤是姝妃娘娘送给皇上的,可是她说都不凉了,才给我喝的。” “客套话你也信。”沈良州啧了声:“朕可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说吧,你要怎么赔?” 怎么赔? 她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沈良州的,青颂沉吟片刻,指了指毛笔:“我可以再磨半个时辰的墨。” “好。”沈良州一口答应下来:“每日一个时辰,这可是你说的。” 小姑娘愣了下,小脸瞬间垮下来:“我没说每日都加半个时辰……” “你以为朕的碗这么便宜的?” 明明是姝妃娘娘的碗。 小姑娘腹诽,也不敢说,更不敢问,悄悄把苦水吞下肚。 “你不服也没用。” 沈良州拍了拍她的发顶:“下来,转一圈给朕看看。” 青颂跳下身,离着远些转了一圈,沈良州坐在书案旁,轻托下巴,低笑了声:“小姑娘长大了啊,知道穿好看的衣裳,也知道打扮了。” 小姑娘言语简洁明了:“不能浪费。” “臭美就臭美,你倒是会说。” 沈良州弯起眼睛,随手拾起奏折翻了翻,朝她招手:“过来。” 青颂特自觉的撸了撸鞋子,乖乖过去,哼哼唧唧:“皇上。” “说。” “我能不能明天再磨” “理由呢?” “我今儿的衣裳太好看了,好多人都夸过。”青颂抬了抬衣袖,给他看外袄上的花:“我不想弄脏。” “都有谁?” “六月,绿萝,姝妃娘娘。”青颂沉吟,云澄好像没夸过。 沈良州觉得好笑,抬眸望她:“别人随口夸你几句客套一下,你就这么当真?” “她们骗我做什么?” “骗你自然有缘由。”沈良州摸了摸她的发顶,嗓音清清冷冷:“你吃过亏,要长记性。” 青颂张嘴要回他,想了想没说,一声不吭的拾起墨锭,往砚台里加了水,沈良洲哎了声:“加多了。” 小姑娘看他一眼,又一声不吭的将水擦掉,重新滴了水进去,专心致志捏着墨锭。 沈良州惊异的挑眉,呦呵,小傻子还会生气呢。 第38章 他不说话,小姑娘便也不说,沉默良久,久到奏折都批了大半,他侧眸看她,仍旧是抿着嘴不情不愿的模样,叹了口气:“今儿见到云澄了?” 小姑娘从鼻腔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算是应了。 “开心吗?” “还行吧。” “说什么了?” “没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青颂只顾盯着面前的砚台,答得不冷不热,沈良州眼皮子直跳,揉了揉眉心。 生气了。 小孩果真听不得实话的。 他叹了口气,自语道:“近来天气越来越热,城里的夜市想必也比从前热闹。” 青颂顿了下。 “烦心事太多,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小姑娘充耳不闻,手上动作未停。 沈良州放下笔,惊的侧头看她。 这样都不好? 想了又想,他开口道:“朕刚刚说错了,其实你的衣裳真挺好看的。” 顿了下,又补充道:“真的,她们没说客套话。” 青颂停了手里的动作,瞥他一眼:“那皇上出门的时候能带我吗?” 沈良州点头。 小姑娘照着从六月学过来的福身行礼,恭恭敬敬道:“谢皇上。” “你别拉个脸,朕谢谢你。” 六月来接青颂回去,一路上听她叽叽喳喳,先是说见了云澄,后又说姝妃的冰镇酸梅汤。 对青颂来说,炎炎夏日的冰块便就是了不得的东西,因为以前沐寒总是带她溜去西瓜田偷瓜,把偷来的西瓜放在水桶浸在冰凉的井水中,等个半日捞上来,一切两半,再一人一个勺子,便就是顶天的幸福了。 虽也听沐寒说从前他家里夏天的冰块很多,他都是用冰块来冰西瓜,不过青颂也只是听听,权当他吹牛,大夏天哪来的冰块。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她真是觉得人太有智慧了。 六月在旁听着,瞧着小姑娘新奇的模样心里就堵的难受,在拂晓宫困了四年,也难怪对外面的事物全是新鲜感。 夏日的冰块没见过,好看的珠钗簪洛没见过,甚至好看的衣服,漂亮的妆容都未曾见过。 一路上青颂都兴致勃勃,忽而扭头问她:“六月,你说姝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啊?” 这倒是把六月给问住了,未入拂晓宫前,她也只在尚衣皖缝补衣物,连姝妃娘娘的真容都没见过,只听人说她性子较好,说话柔柔弱弱,也从不朝下边人发脾气,比起脾气火爆经常惩治下人的容妃好上不少。 可宫里杂七杂八的事和人太多了,单单一张嘴,一千个人有一万种说法,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虚,说了那么多,不也都是空白。 她便摇头:“奴婢未曾接触过姝妃娘娘,所以不知。” 回了侧殿,六月为青颂添上茶,听她又问:“那姝妃娘娘是好人吗?” 六月顿了下,才说:“姑娘,这宫里边,那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想法各异,便就是两路人。” 青颂一愣,忽然想起从前宋昱说过:好人不是全好,坏人也并非都坏,你所认为的好坏,只是你认为而已。 当初听起来晦涩难懂的话,如今却好像也明白了些。 桃绒是不是坏人她不知道,可对她做过不好的事,对她来说便就是坏人。 “你吃过亏,要长记性。” 嗯,吃过亏,的确该长记性。 靖贤王患病,一连告假多曰,不少朝臣前去探望,均被拒之门外,人靖贤王说了,重病,怕传染,丞相去探望都被关门外了,王府大门紧闭,总之是谁都不见。 朝堂之上之下议论纷纷,摄政王这突如其来的事件,自然引得人心惶惶,怎么说的都有,还有传言说靖贤王是被下了毒,而这下毒之人众说纷纭,有说是他从前的部下,也有说是他辞退的官员怀恨在心。 自古以来,摄政王与皇帝就是一个相对立的存在,一个持权,一个管政,表面相处都风平浪靜一片祥和,可里边的道道谁也说不清楚。 虽然没人敢说,可大部分人都觉得靖贤王中毒了,而这下毒之入,除了沈良州无二人。 风言风语流传,太后隐约坐不住,沈良州却不急,在靖贤王告病七八日后,才派张有福去王府探望。 别人的面子不给也罢,小皇帝亲自派人过来探望,靖贤王理所应当的幵了后门,说什么了没人知道,总之张有福去时拿着个西域进贡来的鹿茸,走时又带回去了 张有福回去的第二日,靖贤王就上朝了,面色红润有光泽,完全不像说的那般病入膏肓的感觉。 众朝臣迷茫,不知这两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对于位高权重的二位,他们不敢问,更不敢说。 其实最夸张的还属谢巡抚谢大人,连告一月的假,回来时连降两级,竟一声不吭,实在说不通。 这事虽然奇怪,可当事人都不出来解释,旁人问了也白问,况且在这紧要关头上打听些有的没的,这不是直愣愣往刀口上撞吗。 少说,少问,少听,多看,多做,多学,不正是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 也就几日功夫,风言风语就全压下了。 沈良州倒没在意朝堂之上的流言蜚语,巡抚虽说换上了自己人,可随之而来的问题也是铺天盖地,各种大的小的从前他没发现的,再加上谢巡抚在当地口碑名声不错,突然换了个不认识的,群众自然怨声载道。 再加上有人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让人觉得换了个不认识的还不知道会怎么想法子折磨他们,这份愤慨之情,恰好的被有心人利用,拉起各式小帮小派,嚷嚷着要谢大人回来。 说真的,沈良州觉得这些人都是闲的,官员上台下马的,自古以来还是稀罕事了? 怎么以前一个月换三四个也没人吱声,他调过去一个就得如此兴师动众,说没人煽风点火他都想笑。 得了,人靖贤王是带着拥戴者当的摄政王,走到哪都是一片欢呼声,从前他岁数小后台也不硬,除了个名正言顺的皇位几乎什么都没有,软是软了些,可他唯一拥有的,便是他最具有攻击力的利器,也是别人所得不到的。 可谁让小皇帝还活着呢,可以等,也耗的起,只要留不下把柄,什么招他也都能接上一接,其实这样的局面能维持这么久,靠的就是大家伙儿既懂规矩又有耐心。 哪边先安耐不住,就是被动方。 沈良州自小登上皇位,见得便是权高位重的皇兄,这么些年以来,但凡他想动,都被压的寸步难行,也更加让他明白,只要他活着,他这野心勃勃的皇兄就只能是摄政王。 他耗的起,也输不掉。 第39章 近来天气暖和,每日午后六月都将贵妃椅搬到凉亭内,再摆上瓜果糕点,青颂便捧着沈良州送来的各式各样的画册,看的津津有味。 唉,昨日看过了。 “豆芽菜也会叹气啊。” 青颂正叹着气,忽而冒出一道男声,在安静的午后,有些突兀。 她听见声音,抬眼见一袭墨蓝色云纹世子服男子,站在后院的拱门处,正往她这边瞧。 六月赶紧行礼:“宁世子。”悄悄拽她,小声道:“姑娘,这是宁世子,救过您的。” 青颂哦了声,起身朝沈辞弯了弯腰:“世子好。” 沈辞踏进凉亭,居高临下的俯视青颂:“也太敷衍了,嬷嬷没教你礼仪吗?” “教了。”青颂慢吞吞的回答。 沈辞慢条斯理的笑:“听人说皇上招了个美人回来,本世子特地过来瞧瞧,没想到还是个老熟人。” 老熟人? 青颂向后退了一步,摇摇头:“我跟你才不是老熟人。” 沈辞挑了挑眉毛,慢悠悠道:“那你跟谁熟,皇上吗?” 青颂扣着手指头,不理会他。 “大胆!”随行而来的宫人尖着嗓音喝道,被沈辞抬手止住,不满的回头瞪那人一眼:“你能不能别天天喊喊喊,是个人都被你吓跑了,像什么样子。” 六月悄悄拽青颂,在她耳边耳语:“世子救过姑娘,姑娘该谢他,他说什么您应什么,莫不要顶撞。” 青颂点点头,恭恭敬敬朝沈辞再次弯腰:“谢谢您救过我。” “本世子救的不是你,而是皇上的颜面。”沈辞坐在一边,翻了翻她刚看的画册,轻啧了声:“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淹死,皇上很没面子的。” 青颂略微沉吟,规规矩矩答了声:“是。” “本世子看你也不是真心实意,与其如此,不如好好感谢皇上,若没他保你,你有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您说的是。” 沈辞瞧着低眉顺眼的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想起那日见容妃气势汹汹的回了锦素宫,咬牙切齿的骂着小贱人,忽然觉得有点意思,就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呆呆愣愣的,居然能让趾高气昂的容妃吃了瘪,也是他这小叔风平浪静的后宫中掀起的风浪。 其实早些日子他就听说这小姑娘搬去了侧殿,想去瞧瞧,可奈何沈良州盯的紧紧的,当真是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本来觉得奇怪,就这么个小丫头,何德何能让沈良州护的跟个宝贝一样,他沈良州是什么人,谈笑风生间的薄情寡义,看不清摸不透,他从未见过沈良州有情,也不信他会如此坦然显露软肋。 自古情深出自帝王家,薄情也多于帝王中,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小丫头。”他的嗓音带了诱哄的意味,轻而软:“告诉本世子你叫什么,作为交换,本世子也把名字告知于你,如何?” 青颂犹豫了下,才说:“我知道你叫什么。” 沈辞一愣,听她继续说:“你名叫穗……” “砰!”沈辞拍桌子而起,眼皮子跳了又跳,咬牙道:“不许乱说!” “我没有。”小姑娘怯生生的缩脖子,声音清亮:“那日我听皇……” “本世子名沈辞!”沈辞打断她,上前两步恶狠狠瞪住她:“本世子名沈辞,你记住了?” “记住了。”青颂下意识退后一步,想了想又说:“我叫青颂,没有姓。” 沈辞忽而一愣,定定的望着她。 “谁给你起的名字?你爹娘?” “我师父。”青颂摇头道:“我没有爹娘。” 沈辞软下嗓音,笑眯眯的问:“你师父叫什么?” 青颂一双眼直直的望着他,假装没听见。 她不懂宫中生存法则,可沈良州跟宋昱一定是有关系的,万一她师父真是个潜逃犯之类的,被这世子知道了,跑去王家村抓人怎么整。 “你师父叫什么?”沈辞又问了一声。 她沉吟片刻,道:“我师兄叫沐寒。” 沈辞沉默了下:“本世子是问你师父。” “我师兄叫沐寒。”青颂认真的答。 装疯卖傻。 沈辞拾起盘中的杏仁扔进嘴里嚼的嘎吱嘎吱,而后冷笑一声:“你不用回答,本世子也能查个明白。” “沐寒是吧?”他拂袖而去,临走前还放了句狠话:“你等着等本世子查个明白!” 沈辞走的气哼哼,留下青颂一头雾水的问六月:“我是得罪他了吗?” 六月摇摇头,诚实的答:“六月不知。” 青颂忧伤的叹了口气,她也不知。 沈良州为靖贤王闹得幺蛾子忙的焦头烂额,青颂连着好几日按照以往的时间点去御书房都扑了空,再瞧不见沈良州笑眯眯的模样。 本以为免去吃力不讨好的职务而高兴的小姑娘却莫名有些失落,绿萝见她惆怅,开口安慰道:“皇上近些日子为公务忙的焦头烂额,姑娘放心,等过去这阵……” 青颂摇头,望着书案正中空荡荡的位子,轻声问:“皇上还来这批奏折吗?” “来的。”绿萝犹豫了下,又说:“不过都是深夜,忙到很晚才歇息。” 皇上啊,皇上很忙的。 青颂站立良久,轻叹了口气:“那这几日我也不来了,等皇上忙完了再说。” 绿萝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那奴婢送姑娘回去。” 青颂点头,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是沈良州身上的味道,最近他不在,连好闻的香气都淡了许多。 走出御书房,迎面碰上正朝这而来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为首的便为容妃姝妃二人,一个艳丽,一个温婉,在这逐渐黯淡的光线中,显得十分突兀。 青颂想起沐寒曾经说过,有些人啊,在茫茫人海中便能一下抓住你的眼睛。 所以啊,跟这些这些一下就能抓住人眼的人相比,她简直抬不起头,因为她们身上散发出与生俱来的贵气自信,是她无论穿多好看的衣服,化多好看的妆容都媲美不了的。 绿萝停住脚,不动声色的把青颂往小路引:“姑娘,咱走这边吧。” 青颂点头,正要跟着绿萝绕小路,忽而听见容妃清亮的嗓音:“那边不是绿萝吗?” 绿萝转身,恭恭敬敬的福身行礼:“容妃娘娘安,姝妃娘娘安。” 细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鼻息间隐约传来香气,容妃衣带飘飘,款款走近:“这么着急上哪?” “回容妃娘娘,奴婢正要送姑娘回去。” “姑娘?”容妃秀眉一挑:“哪来的姑娘?” “哦……” 她这才像是发现青颂一般上下打量,挑染红色指甲的手指向青颂,冷冷问道:“明明是个奴仆,却还妄言什么姑娘,绿萝你糊涂了?” 绿萝不卑不亢:“奴婢奉皇上旨意,还请容妃娘娘见谅。” “本宫也没说什么啊。”容妃抿唇,笑吟吟问青颂:“你说是吧?” 第40章 青颂轻挪着脚,朝后退了几步,被容妃瞧见,更是难掩面上嫌恶之意,冷声讥讽:“打扮的再花枝招展,也难掩身上的一股儿土气,整日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照照自个什么模样。” “提鞋本宫都嫌你土味大,你什么身份,你配吗?” 容妃捏着手绢掩住口鼻,满脸嫌恶。 青颂望着她较好面容扭曲变形,只言片语砸进耳里,她慌忙抬着胳膊闻了闻身上,鼻息里依旧充沛着六月精心抹的发油,原本好闻的香气像是变了味,变得真如容妃所说的,散发出由内而外的庸俗土气。 “说你有味,你还真有味啊。” 容妃讥笑,抬手招姝妃:“姝姐姐快来,这土里土气的傻子脑子也不灵光,你说是用了什么狐媚之术迷惑皇上的。” 胸口阵阵沉闷,青颂不知所错的站在原地,绿萝心中焦急,上前一步挡在青颂面前:“容妃娘娘,请谨言慎行。 “绿萝,什么时候轮到你说教本宫了?” 容妃眸子轻斜,反问道:“还是说,你觉得本宫说错了?” “妹妹。”姝妃莲步轻移,轻喝道:“这等话可不能说,皇上乃是天子,岂能用迷惑所言,你也老大不小的,可别随着性子胡来,被皇上知道了,又该怪罪了。” “姐姐帮她做什么?”容妃不满,伸手拉姝妃的手:“近些日子朝臣们都说皇上的字墨深浅不一,定是这土丫头偷懒所致,字墨可是皇家的颜面,她这般有损皇上颜面,死十回都不够的。” 青颂手心出汗,指甲抠进肉里也不觉疼,她的确是偷懒,也瞧见沈良州深浅不一的字墨,可她没心没肺,沈良州从来没说,她也从未在意,便不知道字墨便是他的脸面。 “怎么?”容妃嗓音上扬,居高临下俯视青颂:“这么久以来,你都不知道?” 她摇摇头。 “说你是傻子,你便真是个傻子。”容妃冷笑一声,移步到她面前,一字一句:“不过是个玩物而已,给你点好脸色,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 “容妃娘娘言语如此尖酸刻薄,本将军倒是头一次见。” 声音淡淡的传过来,容妃扭头去看,见阴影处静静立着的人,似乎已站了很久。 这人不是向来冷漠,不多管闲事的吗? 容妃秀眉拧动,出声道:“云小将军有偷听人说话的癖好?” “恰好经过听到,谈何偷听?” 云澄缓缓走近,撇了眼紧抿唇角的小姑娘,不动声色的挡住容妃的视线:“倒是容妃娘娘,居然有这闲情逸致,跑到御书房来口轻舌薄。” 挺拔的身形不偏不倚,正巧挡住小姑娘的窘迫,绿萝见此情形,不由松了口气。 “是口轻舌薄还是真凭实据,云小将军可说不准。” 容妃瞧着自个指甲,答的不冷不热,姝妃在旁轻拽她,欠身道:“云小将军见谅。” “小将军自然不会与本宫计较。”容妃面带讥讽:“云将军与小将军常年外出,平反战乱,不知事由也属正常,可云护卫现如今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他可不会不知。” 云澄不语。 “差点忘了。”容妃轻笑:“云护卫被云将军逐门,也毕竟是庶出,总归是不如嫡出讨喜。” “早就听闻容妃娘娘性子刁钻言语刻薄。”云澄淡淡扫她一眼:“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你!”容妃气急败坏,可又偏偏不能拿面前的人如何。 “家族之事,本将军切不可妄自菲薄。”云澄眉目沉静,脸孔却冷了下来,一字一句:“容妃娘娘算云家什么人,以何身份提及云家事。” 容妃还想说什么,被姝妃抬手拦下,她歉意的笑笑:“容妹妹也属无心,还请小将军见谅。” 云澄冷冷看她一眼,面上不悦已显,也再没说什么,径直走了,绿萝见状,忙拽青颂随后而行。 青颂垂着脑袋跟在后面,等走出一段距离,面前的云澄住了脚,暗叹了口气,朝绿萝道了声:“你回去,本将军送她回去。” 绿萝望望青颂,点头应了声:“那就麻烦云小将军了。” 待绿萝走远,云澄问她:“她们为何欺负你?” “我不知道。”青颂盯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瓮声瓮气:“我没说话,我只是和绿萝回去路上碰上她们了。” “你又没做错,不许低头。”云澄出声打断她,语气生硬,完全不似从前般平和。 青颂愣愣的抬头,望着皱眉的云澄:“你自己保护不了自己,你说谁能时时刻刻护你?” “你不要欺负人,也不要被别人欺负。”云澄一字一句:“宫中杂乱,何人都有,没谁能一直跟你护你,你师父不能,我也不能,你自己要分是非,辩好坏,你要看清,何人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你不必隐忍,退一步不会海阔天空,若今日我不来,她必变本加厉羞辱你,今日如此,以后也如此。” 云澄面无表情,连着声音都冰冷下来:“若是这样,你怎么办?” 青颂眼眶酸涩,良久之后,嘴唇嗫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不到!” 青颂吓得一缩,紧紧攥住身上的布料,清亮的嗓音一字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云澄依旧绷着脸:“你做错什么了?” “不该不知所措,不该软弱无能。” “不。” 云澄脸孔逐渐柔和下来,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嗓音也低了下来:“你不该觉得,你不如她们。” 青颂一愣,直直的撞进他的眼里。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从出生,到行走的路程,并非注定好,却也大有不同。” “青颂,不必为出生感到自卑,你不该这样。” “不要怕,没有会怪你。” 青颂回来时眼眶微红,六月急得团团转,想问为何是云澄给送回来的,瞧见小姑娘低落的情绪,始终问不出口。 云澄只简单的说明情况,嘱咐她好好照顾着,一刻没多留,脚步匆匆的走了。 六月知道她受了委屈,软声宽慰了许久,却见她眼神呆愣,丝毫没听进去。 “姑娘别多想了,容妃向来尖酸刻薄,整个宫里都知道,您不必把她的话放心上。” “六月。” 青颂抬了头,吸吸鼻子:“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六月欲言又止,听她继续说:“连云澄都觉得我太软弱,我不知道怎么惹的容妃娘娘不开心了,上次见她,我还觉得她长得极美。” 葱白的手指了指眉心精心勾勒的花朵:“这朵花,我也是看她画的好看才让你画。” “姑娘,哪有那么多原由。”六月张了张嘴,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下。 “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点点头,抓住六月的手:“容妃娘娘也凶绿萝了,只因她替我说话了。” 小姑娘清澈的眼底逐渐升起雾气,紧紧攥住六月的手:“你放心,你放心六月,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让别人欺负你!” ※※※※※※※※※※※※※※※※※※※※ 照例求一波收藏~ 第41章 六月好话说尽,才好歹从青颂脸上看出一点笑意,她松了口气,照料她沐浴更衣后躺下歇息,临灭灯前,忍不住说:“姑娘放心,以后六月定不离姑娘,时时刻刻守护,只要姑娘开心,六月就心满意足了。” 烛光摇曳,隔着纱帐朦朦胧胧的一层,六月看不清她的面容,只听她嗯了声:“我知道的。” 六月放心不下,又理了理她的袖口,嘱咐她别贪凉,一如既往的絮叨,换成以往她早就装睡不听了,可六月抬头时,却见她目光浅淡,沉静的盯着纱顶。 她愣了愣,手上被轻轻一拍:“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六月回过神,应了声,见她阖了眼,便吹灭烛火,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直到脚步声远去,青颂才睁了眼,在一片昏暗的模糊中,她努力睁大眼睛,仍然看不清周身的景象。 夏日夜晚的凉风微微吹起,吹散白天的炎烈,令人撇去烦躁,变得舒适,室内燃着熏蚊虫的熏香,缥缈升起,虫鸣声从窗外响起,带着夏季特有的味道。 青颂侧过身,盯着微微透过光亮的窗户,想起过往的很多夏天,与宋昱,与沐寒,以及与六月在拂晓宫度过的四年。 小的时候,每到夏日,沐寒总是要把院内摆上桌椅,三人伴着徐徐晚风吃过晚饭,沐寒再把白天在井水凉着的西瓜搬出来切好,宋昱捏着西瓜皱了皱眉,问沐寒哪来的。 沐寒与她对视一眼,咬了口凉的正好的西瓜,一脸正色:“说出来您可能不信,这是村里王大爷送的。” 宋昱轻撇两人,不咸不淡道:“前几日为师听王大爷说你们偷他田里的西瓜,还好几回。” “这不可能!” 沐寒呸呸吐着西瓜籽,摆摆手:“王大爷跟我们关系可好了,西瓜真是他送的,师父您放心得了,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扭头问只顾埋头吃的青颂:“你说是不是呀?” 青颂抹了抹嘴,连连点头:“说的有道理。” 宋昱叹气,抬手拿掉她嘴角粘的西瓜籽:“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要总是闹他一个。” 沐寒啊了声:“其他的我们也斗不过啊。” 宋昱一眼看过去,他立马噤了声。 青颂以前觉得,宋昱真是叫他们不要光偷王大爷的,现如今才发现,他只是随口诈了沐寒一下。 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她快记不起宋昱的眼,沐寒的笑,只觉得美好,可她却连美好的样子都快忘记了。 与宋昱沐寒一起的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可在拂晓宫,在这发生的一切也并非是梦,所有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门外有人影闪过,在门前停下,推门而入,青颂心里咯噔一声,紧闭双眼,尽量屏住呼吸,那人没点灯,径直到她床前,立在纱帐外,似乎在看她。 鼻息间充沛着一股熟悉的味道,青颂睫毛轻颤,慢慢的睁眼,听那人轻声叹气,便轻着嗓音问:“皇上,是您吗?” “嗯。” 沈良州鼻息微重,似乎有些疲倦。 青颂慢慢爬起身,将纱帐掀开缝,抬头望他。 “小丫头懂事了啊。”沈良州低低的笑了声,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连着几日扑了个空,不高兴了?” “没有。”青颂摇头,想了想又说:“绿萝说皇上很忙。” “你若是想朕了,直说便好,朕就过来看你。” “不想。” “说不想也没用,朕只能听到喜欢听的。” 青颂看他一眼,嘎嘣出四个字:“那也不想。” “那也没用。”沈良州轻笑,嗓音温软。 “别离那么远,给朕抱抱。” 青颂还没作答,他便伸手将小姑娘抱起揽进怀里,下巴在她发顶轻磨:“今儿受委屈了?” 青颂摇头。 “嗯?” “只不过遇见了容妃娘娘,说了几句话。”青颂的声音闷闷的响起:“好在我过去四年与云澄关系不错,有他愿意帮我。” “所以,云澄替你解围,还把你说教了一通?” “嗯。” “你与朕关系更好,以后这种事情,麻烦不到云澄。”沈良州淡淡道。 青颂一顿,而后道:“若是被皇上碰见,应当就不会这样了。” “怎么?”沈良州失笑:“你在怪朕?” “没有。” “朕有更好的方式替你做主。”沈良州轻摸小姑娘的发丝,揶揄道:“委屈巴巴的,也不笑不闹,这样如何。” 他顿了下,慢慢说:“以后这种事情,别人用什么方式待你,你就加倍奉还回去,没关系,有朕给你撑腰,不会有人怪你。” 昏暗中,青颂看不清他的脸孔,却能觉出他是在笑。 “她们不是你的妃子吗?” “是啊。” 青颂仰头,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什么:“那你为什么帮我不帮她们?” “你怎么知道朕只帮你了。”沈良州慢条斯理的笑:“朕如何跟她们说的,你又不知道。” 说的也是。 青颂恍然大悟,苦思冥想许久,跳下床榻,光着脚点上烛灯,慢慢的端到沈良州面前,定定望他:“你说你给我撑腰,用什么证明?”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沈良州失笑:“朕可是皇帝,骗你作甚?” 青颂朝他伸手,固执道:“你只与我自己说了,你不认账,我没办法。” “你要朕一个许可。”沈良州嘴角上扬,有些意味深长:“你若用在别的地方,那朕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不会。” “口说无凭啊青青。”沈良州摇头叹息。 “你自己也知道口说无凭。”小姑娘略微不满,撅着嘴:“你说给我撑腰,让我加倍奉还给别人,又不给我任何证明,万一你赖账,那我会死的很难看的。” “青青,你还太小,诈不了朕。” 沈良州伸手将她手中的烛灯拿过,俯身放到地上:“你以后不许用手摸烛台。” 烛火摇曳几下,归于平静,青颂盯着他手上沾到的蜡油,伸手摸了摸:“我不诈皇上,可是云澄说他不常在宫里,我怕找不到他。” “你要让云澄帮你?” “不。”小姑娘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嗓音清亮:“他说若是别人欺负我,一定要告诉他。” 沈良州愣了下,轻笑出声:“云澄待你那样好,朕怎么不知道。” “皇上怎么会知道。”小姑娘看他一眼:“云澄待我确实好啊,以前他总是剥核桃给我吃,还会给我带冰糖葫芦。” “所以他说的话,你就肯听?” 她点点头。 沈良州眼眸闪了闪,意味深长。 小傻子变聪明了啊,诈他不说,还诈两次。 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 小姑娘:皇上您太奸了 小皇帝:朕也觉得 第42章 他沉吟半响,从腰间摸出一枚翠绿的玉佩,递给小姑娘:“这是朕贴身之物,以防朕赖账,赠你三个许可,也相当于是朕的命令。” “既能说给便给,你若用在旁处,朕可会说收便收,你可懂?” 青颂点头,伸手接过玉佩,略微冰凉的触感,她握在掌心,小心翼翼的藏在自己的贴身衣物中,拍了拍胸脯:“放心吧皇上,等我用完会完好无损的还给你。” “你倒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沈良州重新把她捞入怀里,下巴靠在她的颈窝轻蹭:“看来今日确实是委屈了,不然你也不会如此。” 她摇摇头,声音沉闷却一字一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良州微愣,而后笑出声:“没事呢,朕还在这。” 隔着衣物的玉佩突兀的凸起,青颂摩挲着,并听不进沈良州的话,只觉得沉甸甸的胸口轻松了些。 嗯,保命的东西,可得收好。 沈良州走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睡着了,鼻息均匀,模样娇憨,他小心将她放下,为她盖好被子,理了理额边的碎发,却被她一把拽住胳膊,呢喃自语:“你别丢下我。” 沈良州一愣,听她断断续续的说:“我听话,你别丢下我。” “师父,你别丢下我。” 沈良州眼里零星的碎光流转,将她的手一点点掰开,安放在身侧,拭她眼角的湿润,眉眼沉静,呢喃轻语:“朕不丢下你,沈良州不丢下你。” 青颂做了梦,梦见幼时记忆深刻的梦魇,熊熊烈火的中央,火苗卷舌着她的面,燃断发丝,烧的劈啪作响。 相同的梦境,似乎连燃烧的景物都是相同,她恍然明白,这烈火燃烧之地,正是她住过四年的拂晓宫。 与那时不同的是,她不喊不叫,旁人冷漠看她,她便用更冷漠的眼神回望。 宋昱站在火光外,依旧温润如玉,火光冲天,照亮他旁边的人,那是笑意吟吟的沈良州。 在一片熊熊烈火中,青颂觉得冷,刺她入骨的冷,不哭不闹,她甚至还露出一丝微笑,就那么一步步的退进火海深处,再不肯往前。 曾觉得宋昱是她的天,可悄无声息了四年后,忽然让人觉出距离,即便近在眼前,也遥远的无法触及。 梦里的宋昱绕她哭喊求饶不肯救她,梦外的宋昱也同样无动于衷,可青颂明明记得,午后的摇椅上,雷声中的深夜里,他都曾说过不丢下她,绝不会。 她一直记得宋昱,也一直忘不了他最后的无动于衷,想念的落泪,心里又冒出怨恨的枝杈。 睁眼时天色大亮,和煦的阳光透射进来,地上一片暖洋洋的金色,她慢慢坐起身,摸到枕边的濡湿愣了下,下意识伸手去摸里衣,想验证昨晚的沈良州是真实存在的或者梦境,触及到硬物,她眼里的光芒微闪,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青颂用午膳时,张有福来了一趟,身后的小太监端着用绸布盖好的木托盘,上面满满当当不知装了什么。 青颂放下汤碗起身迎他,张有福连忙行礼道:“姑娘继续用膳就好,不必起身,皇上怕姑娘无聊,特意吩咐奴才送些玩物过来给姑娘解闷。” 他笑眯眯迅速扫了眼桌上的膳食,挺着滚圆的肚子扭身示意,小太监忙弯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将托盘递给六月。 “姑娘若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尽管让人知会一声,奴才定是尽心尽力,尽职尽责伺候好姑娘。” “谢谢福公公。” 青颂扒拉着碗里绿油油的青菜,汤匙碰撞白玉碗声响略大,六月忙夹了块糖醋排骨过去,她却摇摇头,埋头将碗中的青菜送进嘴里。 “姑娘跟奴才客气什么。”东西送到,目的达成,张有福行了礼:“奴才也得回去向皇上复命,就不打扰姑娘用膳了,奴才先行告退。” 青颂笑眯眯的挥了挥手,瞧着张有福领着小太监走远,才让六月把糖醋排骨夹过来。 六月照做,听她嘴里嘟囔着:“皇上不喜欢我吃肉,不能让福公公看见。” 用过午膳,青颂躺在亭里的贵妃椅扒拉着沈良州送来的东西,兴趣盎然了会儿,就又觉得乏然无味了,在贵妃椅上摇了摇,眼皮子逐渐上下黏连,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 六月小心翼翼的将玩物收好,又取了薄毯轻盖在青颂的腹部,怕她着凉闹肚子。 青颂是被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睁眼就见一个男人的身影正背着自己,倒腾沈良州送来的那些东西。 她动了动,那人以为她是热,头也没回,直接用扇子在她上方扇动着,另一只手仍然不离那些小玩意。 混着檀香的凉风扇到青颂脸上,她扭头观望,见六月站在远处拱门的阴凉下,一动不动,满脸焦急的往这边。 青颂恍然大悟,瞧着给她扇风的人,清了清嗓子。 沈辞吓了一跳,拿扇子的手一顿,扭头直勾勾盯着她:“你醒了?” 青颂看见他手机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小玩意,不由皱眉:“你偷我东西。” “竟然直呼你我,你学的宫规呢?”沈辞下意识将手缩回袖子,恶狠狠瞪着她。 青颂爬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才说:“世子殿下,你偷我东西,还弄坏了。” “谁偷你东西了?”沈辞脸一红,辩解道:“本世子过来看看,怎么就叫偷了?” 青颂不吭声了,直勾勾盯着他。 “咳咳。” 沈辞清了清嗓子,将手里被倒腾坏的小玩意放回桌上:“本世子说了会查个明白,必定会明明白白的。” 青颂一愣,听他继续说:“你是当年的那个小孩,你叫宋青,对吗?” 第43章 “宋青。”青颂嘴里咬着这两个字,不解的抬头望他:“我叫青颂,我跟你说过。” “我知道。”沈辞瞟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以前的名字,是不是叫宋青?”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沈辞一脸不信:“你现在的名字只不过是倒过来念,你以前叫什么你都忘了?” “我不记得。”青颂摇摇头:“这是我师父给我取得名字,我不知道我以前叫什么。” “那你可知,拂晓宫之前,住的是什么人?” 青颂愣了下,直愣愣望着他。 沈辞嘴角上扬,有些意味深长:“想知道?” “想。” “本世子偏不告诉你。”沈辞嘴角笑容增大,眼里闪着恶劣的趣味:“你也知道吧,那女子跟你的身世有关。” 青颂不说话了,这个沈辞特意跑过来吊她胃口,又偏偏不告诉他,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她可不信堂堂世子闲的发慌过来逗她。 她不接话,沈辞也不好继续说,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响,还是她先打破沉默:“你想干什么?” “呀,没想到你这被容妃说成傻子的还不算太傻。” 沈辞惊异挑挑眉,嘴边笑容增大,随手捻了粒葡萄放进嘴里,啧了声:“本世子吃的都没这么甜,皇上对你可真好。” 青颂不客气的将果盘端道自己面前,轻瞪他:“不说拉倒,不要吃我的葡萄。” “太抠门了。”沈辞叹息的摇摇头,托着下巴瞧她:“你喂本世子吃一粒,本世子就告诉你,如何?” 青颂看了看盘中的葡萄,犹豫了下,捏起一颗就往他嘴里送。 “剥皮。” 青颂抖了抖眉毛,耐着性子一点点剥皮,再送进他嘴里:“这样行了吧。” “本世子今晚有个宴会,不想去可不得不去,要不你陪本世子去瞧瞧?” “我不去。”青颂忍无可忍,拉下脸:“不告诉就算了,你不要戏弄我。” “真可惜,只差最后一步。”沈辞叹息,满脸可惜:“当年的这些消息可都被封闭起来了,本世子可是查的辛苦,这种事情,本世子不告诉你,你就永远不会知道。” “你指望谁告诉你,皇上吗?”他眼里的光芒微闪,嗓音清冷:“还是你不知身在何处的师父?” 青颂心尖一颤,沈辞已起身,一改之前的调侃,面容冷了下来:“机会只有一次。” 她指尖泛凉,手心满是冷汗,喃喃开口:“你不要骗我。” “本世子这点诚信还是有的。”沈辞深深看她一眼:“信任乃是相互,你也莫要骗本世子。” 青颂点头,应了声好。 见沈辞走了,六月忙上前,一脸愧疚:“姑娘受惊了,宁世子来时,六月没来得及……” 话音未落,青颂轻轻出声打断她:“他们这些姓沈的,怎么都这样,笑又不笑,怎么做到的。” 太虚假了。 六月微怔,随着她的目光望沈辞离去的方向:“也许需要笑容时,恰好笑不出。” “那为何还要笑?”青颂喃喃道:“本身笑容是好的,是真的,可是在他们身上,我看不出好坏,分不出真假。” 她收回目光:“六月,我今晚要出去一下。” 六月一惊。 “这几日我都不用去御书房,绿萝也不会来。”青颂抬头看她:“不会有人发现的。” “至于殿外的那些人,都是皇上挑过来的,是皇上的眼线,要瞒他们,就要靠六月你了。” 六月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姑娘为何突然……” “我等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主动告诉我想知道的事。”青颂表情认真:“从进宫那日我便一直胡乱猜测,没有人告诉我确切的答案。” “六月,我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六月欲言又止,最终点头:“姑娘想做的,六月定会奉陪到底。” 夜幕降临,青颂换好衣物坐在桌前,听外面吵吵嚷嚷,六月推门问守在门外的婢奴:“发生什么了?” “回六月姐姐,听说是宁世子殿下今日进宫,丢了喜爱喜爱的玉佩,正差人来寻呢。” 六月皱皱眉:“让他们小声一些,别惊扰姑娘休息。” “是。” 六月回屋,给青颂倒上温茶,轻声道:“六月未曾接触宁世子,也不知他为人怎么样,姑娘是女子,出门在外可要万万小心。” 温茶入肚,抚平内心的焦躁,青颂朝她笑:“他也要小心人耳目,传进皇上那里,倒霉的可不止我,只是去一处宴会,放心吧。” “既然是世子去的宴会,定有不少达官贵人,官家小姐,世子为何偏偏要姑娘陪同前往?” 青颂沉默了下,才慢慢说:“我不知道。” “被有心人瞧见,传到皇上那,可不得了,姑娘还是戴个面纱吧。” 六月取来面纱替她戴上,左右瞧了瞧,才稍稍放心一些。 “不要紧的六月。”青颂不由哑然失笑:“我识的人少,再者说,真传到皇上那又如何,我什么身份都不是,谈何不得了。” 六月顿了下,随即又理了理她的面纱:“那也不行,姑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名声最为重要。”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宫人低着嗓音说:“姑娘,世子殿下让奴婢过来接您。” 趁着打发宫人寻找什么玉佩时浑水摸鱼,倒是很像这世子殿下的作风。 六月忧心忡忡的把青颂送至门外,欲言又止道:“姑娘可要早些回来。” “知道了。”她清亮的答了声,朝六月挥手告别。 第 44 章 跟着那宫人一路到了后门,瞧见沈辞一身玄色衣袍立在夜幕中,显得更是身姿挺拔,眉眼俊逸不凡。 皮相长得是不错,可惜这脾气秉性太恶劣了,喜怒无常的,就比如说现在,沈辞冷着脸一言不发,趁着夜幕匆匆上轿,骗过门口守卫,顺利溜出了宫。 直到出了宫门有一段距离,沈辞冷眼瞧她一身打扮,才忍不住开口冷嘲:“知道得偷摸跑出去,还穿的如此花枝招展,你是不是故意想被人发现?” 马车轻微颠簸,青颂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客气的顶了回去:“不好意思,我衣服都是这么花枝招展,皇上挑的,不能不穿。” “你个小丫头还拿皇上压本世子?” 沈辞气不过,狠狠瞪她:“若被人发现,本世子就说你死缠烂打,硬要本世子带你出宫的。” “别人信倒也好,不信的话就成世子殿下拐卖未出阁姑娘。” 青颂凉嗖嗖扫了他一眼:“一传出去,绝对比你夜袭番国公主死活要求娶更劲爆。” “你!再!说!一!遍!”沈辞脸色突变,气的咬牙切齿,恨不能生撕了她。 小姑娘缩了缩脖子,摇摇头。 “谁告诉你的?!” 青颂两眼望着轿顶,装作听不见。 沈辞气急,一把拽住小姑娘拉到自己面前,恶狠狠瞪她:“谁告诉你的?!” 距离有些近,近到她都能感觉到沈辞炙热的呼吸,她不由咽了咽口水:“皇上……” 沈辞愤怒的表情瞬间凝固,眼角抽了抽,满腔怒火像忽然就无处安放了。 “真的。”小姑娘赶紧伸出三根手指,一脸诚恳:“骗你是小狗。” 当狗也没设么不好其实。 马车停在一处宅院门口,青颂探头去看,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挂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相府。 青颂眼皮子一跳,隐约觉得要遭。 “今儿是丞相生辰,各类达官贵人公子小姐都过来祝寿,宴请名单上自然有本世子。” 沈辞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本世子不想去,又不好抹了丞相的面,所以带你过来见见世面。” 达官贵人,公子小姐,还真给六月说中了,丞相过寿,沈良州作为皇帝,也应是有所表示的,派人过来送个寿礼还好说,要是亲自过来了…… 青颂眼皮子突突直跳,怒瞪沈辞:“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晚说有什么区别。”沈辞轻飘飘道:“反正你答应本世子要来的。” “放心放心。”他笑眯眯的拍拍她肩膀:“皇上最近忙得很,不会来的。” “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想看我笑话!” “没有啊。”沈辞波澜不惊,不咸不淡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危险的想法呢。” 马车停在门口格外惹眼,前来祝寿的人们不少都驻足观望,想瞧瞧这派头十足的马车里是谁。 沈辞轻挑开缝隙,朝外观望一圈,啧了声:“进去人不少了,这种场合越迟到越惹眼,反正来都来了,你肯定没地方去,到时候鬼鬼祟祟的被人逮到,本世子可不管你,倒可以帮你知会一声,让皇上过来领人,进不进去,你自己看着办。” 青颂一咬牙一跺脚:“进!怎么不进!” 她摸着脸上的面纱问沈辞:“怎么样,怎么样,我这样没人能看出来吧?” “放心吧,姓沈的皇帝在你跟前都认不出来你。” 沈辞嗤笑一声:“又不是什么名人,你当谁都认识你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青颂怒瞪。 “嗯?” 沈辞凑近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模样温柔,语气却恶声恶气:“凶也就算了,敢瞪本世子,你是不想知道了?” 青颂的怒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也不与他说话,别过头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沈辞直了身子,抱着胳膊看她:“行啊,本世子倒想看看,你这小丫头能硬气到什么程度。” 说罢,一挑车帘,率先下了马车,青颂一急,紧跟其后,下马车时崴了脚,拽着沈辞的袖子才站稳。 沈辞轻咳一声,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开,大步跨向府门,看都没看身后一溜小跑跟着的小姑娘。 “宁世子安。”门口接待的小厮行礼,往里引他,青颂跟在后面,自然而然的被拦了下来。 “你是哪家的小姐,有请帖吗?” 青颂摇摇头,眼巴巴问:“没有能进吗?” “说进就进,当这什么地儿。”那小厮不客气的往外赶人。 “快走快走,没有请帖不能进。” 沈辞站住脚,抱着胳膊冷眼瞧着,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青颂跺了跺脚,脑子一转,抻着脖子喊:“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她这一嗓子下去,惹得不少人的注意,甚至有些窃窃私语,猜忌这女子与世子的关系非比寻常。 毕竟当年强娶番国公主的恶名,可是实打实的扣在沈辞头上,不承认没用,因为没人会信。 当年这事一出,各类良家官家都捂好各自家的闺女,生怕遭了沈辞毒手,也有的想钓他这个金龟婿,巴巴把闺女往上贴的。 沈辞一抖,眼皮子跳的飞快。 第 45 章 那头的小姑娘还在不依不饶,嗓音只高不低:“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您不要丢下我。” 沈辞咬了咬牙,眼神示意身边的人,那人得令,快步上前对那接待的小厮耳语几句,立在一旁,小厮做出请的手势:“赎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娘莫要怪罪,请进。” 青颂感觉莫名其妙,跟着那人到了沈辞边上,忍不住开口问:“他说了什么?” 沈辞露出一口白牙,笑的阴测测:“你不会想知道的。” 青颂瞧着他额头青筋微突,明显是气急了的表现。 “你乖一点,乱来的话本世子绝对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沈辞轻着嗓音,却隐隐有咬牙切齿的迹象,偏偏在外人看来,他始终一副如沐春风的和善模样。 呀,这是气的要吃人了吧。 轻叹一声,她点头。 “说!话!” 小姑娘一缩脖子,眼神锃亮的保证:“我乖乖的,绝对不给世子您添麻烦。” 沈辞冷哼一声,甩着袖子走在前,她赶紧跟随其后,又怕跟的紧遭嫌弃,只能快走几步跟上,再慢慢拉开距离。 相府内布置别致雅趣,极为宽敞,已入夜幕,两旁挂上各式各样的灯笼,又差人从城里找师傅来布置了花灯,丝绸彩带装饰各异,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后花园有树有花有草有山,一大池子的荷花开的正盛,被两旁点缀的灯笼映的美轮美奂,漆黑的夜空无数的星点,悬挂着一轮弯月,荷花池旁的小亭里,四处悬挂轻纱,三两个年轻的姑娘在其中交谈,偶尔几声欢笑从中溢出,更显得气氛语无伦次的舒畅。 丞相爱看戏,后花园的空旷处搭了个戏台子,请的是玄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穿着各异的人们忙前忙后,准备着即将开场的戏曲。 青颂安分的跟在沈辞后头,什么张尚书李太傅孙巡抚各种各样,见得眼花缭乱,沈辞跟人谈笑风生,青颂就跟在身后装傻充楞。 一路走下来,不少人都瞧见沈辞身后规规矩矩的跟这个戴面纱的小姑娘,惊异加好奇,可就是没人敢上去问,首先身份不符,其实前些年番国公主的事让沈辞上了火,别管是谁,谁提跟谁急,久而久之,这位世子的其他方面也别人忌讳的很,生怕他急眼。 再者说了,人家什么身份,后边跟一姑娘怎么了,他们哪有权问问。 可这事怪就怪在,这位世子身旁从来都是男人,真没见过什么女人,连丞相家的嫡小姐眼巴巴讨好,还总是吃人冷脸子,当真一点面子不给丞相留。 谁说男人不八卦,这群老头子朝堂之上人模人样,下了朝便聚在茶楼开茶话会叽叽喳喳,近年来虽说小皇帝和靖贤王关系微妙,可面上总归是好的,朝堂之上无大动荡。 自认为聪明的棱模两可站中立,靖贤王虽摄政多年,势力过于庞大,可始终是个靖贤王,小皇帝虽被打压多年,毕竟也是先帝传位实打实的皇帝,近年来也明里暗里从靖贤王夺回不少政权,也隐隐有崛起之意。 这样一来,朝堂表面虽风平浪静,可实际也只有其中涉及的人才明白其中的暗流涌动,一些打算静观其变的老头子清闲不少,整日茶话会式闲聊,敏感话题不提,单是八卦就不少,使人津津乐道。 沈辞作为靖贤王独子,不仅年龄相仿又身为小皇帝侄子,表面虽不理朝政,暗里谁也不知,牵涉在亲爹和亲叔之间,府中无妻妾,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自然更是巅峰话题制造者。 沈辞身边的人,他们是不敢问,可有人敢,就比如说相府嫡小姐,正与其他几位官家小姐轻声细语的聊天的那位,偶尔还抿唇低笑,模样生的俊俏,一双婉婉动人的杏眼,流光溢彩,散发出点点星辰,肤色白皙,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优雅,好一个温婉可人的大家闺秀。 丞相膝下两子两女,俗话说,儿子糙养,女儿精养,丞相把这老话执行贯彻落实透顶,俩儿子隶属于散养模式,差请了师父便被撵出去,吃喝拉撒从不过问,板着一张脸讲究男子三从四德,觉得儿子嘛,不能娇生惯养,惯坏了可不得了。 可女儿就不一样,生下来就得惯,三小姐四小姐就是如此,乃是丞相掌中宝心头肉,真真的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四小姐还好,年岁较小,还是个小姑娘。 可这三小姐及笄之年刚过,前来说亲的踏破了门槛,按理说自古相府女子假入皇室居多,特别是进宫当妃为后的,更是一抓一大把,这其实也不是谁要求的,纯粹是自然而然。 丞相头几年担心的要命,生怕以后自己女儿进宫受了委屈,踹踹不安又不敢提,生怕惹了小皇帝不高兴。 可小皇帝何许人也,早就把这老头的心思摸了个透彻,老头不愿把女儿送进宫,他还不愿意收呢,这事丞相提不得,他可以。 于是私底下找了丞相,委婉的表示后宫人员已不少,实在无心再选秀,还送了番国进贡来的小玩意来已表心意。 这借口太牵强,因为小皇帝的后宫,单手可数,有几个连面都没见着,谈何佳丽三千? 不过提都提了,这可是个好机会。 丞相老头假装惊讶,而后叹了口气,勉强又迫不及待的算应下了。 第 46 章 相府之女免去入宫,此事宣扬出去,说亲的人自然踏破门槛,毕竟若有丞相这硬台子岳父,只需稍一帮持,此后定会顺风顺水。 更何况了,丞相闺女长得那叫一个如花似月,举手投足之间都表明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两全其美的好事,预示这门亲事更加抢手。 可谁知这相府小姐愣是瞧不上前来提亲的众人,一眼看上了对自个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沈辞,想法设法的偶遇,让自己老爹招沈辞来府上。 一来二去,相府小姐瞧上宁世子这消息不传自开,当事人也没出来解释,更是传的沸沸扬扬,沈辞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并非不理,也绝不显得热络。 这可把大小姐急得够呛,就比方说现在,原本淑女姿态抿唇轻笑的大小姐,余光撇到远处而来的沈辞,眼珠子蹭蹭放光,然后又看见跟在沈辞后面的异性,眼神如利剑,嗖的一下射过去了。 还算礼貌的对旁人报以歉意的微笑,下一瞬脚下生风几步到了沈辞跟前,笑时犹带岭梅香,轻盈灵动,微微欠身:“世子殿下安。” 沈辞惊异她突然出现,挑了挑眉:“杜小姐是属兔子的?” 杜碧云轻呀了声,小手捂口:“殿下怎会知道。” 沈辞:“……” 青颂肩膀一抖,差点笑出声,见那杜小姐莲步轻移至她面前,声音柔弱:“这位姑娘好面生,未曾见过呢,也是来给父亲祝寿的?” 青颂一惊,直愣愣的抬头,瞧着一脸笑意的杜小姐,又看了看沈辞,见后者笑的一脸无辜,当下挠了挠头:“自然是来给丞相大人祝寿,可惜我地位身份浅薄,只能沾世子的光得以进来。” 沾……光? 试问这整个玄京城,谁能沾得了沈辞的光。 杜碧云脸色微变,有些不太高兴,恨恨的瞪了眼沈辞,一声不吭扭身走了。 青颂瞧她又折回去说话,言谈举止与刚才大不相同,表情恹恹,还时不时往这边看上一眼,觉得莫名其妙:“这是谁啊,是我说错话了惹她不高兴了?” “丞相女儿。”沈辞表情云淡风轻:“与其说你惹她不高兴,还不如说她是对本世子有意见。” “不过这样也好,有你这尊挡神,估摸就不能过来烦扰本世子了。” “你拿我做挡箭牌?” “谁说不是呢?” 沈辞低低的笑了声,瞧见老远过来的丞相红光满面,与朝堂之上板着脸的老古董大不相同,甚至还穿了件黑底金纹的袍子,笑容满面应对着储位来宾。 沈辞伸手,随从立即将寿礼奉上:“你们在这等,本世子示意了才跟着走。” 说罢,便也换了张笑脸,拎着寿礼朝丞相而去,与人谈笑风生,似乎方才表情恹恹的说不愿来的不是他。 这沈辞啊,大概和沈良州是一样的人,又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样的。 百无聊赖在原地等了会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云小将军,云将军怎的没到?” “家父公务缠身,实在脱不开身,特意请我备上厚礼,来给丞相赔罪。” 嗓音沉稳,似乎只听声音,便就能想象到说话之人,眉宇间必定沉静如水。 “原来如此,近来周边不太平,云将军的军营也必定忙作一团,云将军也要注意身体。” “多谢李大人关心,一定将话带给家父。” 青颂愣在原地半响,微微侧了眸,瞧见云澄一袭云纹月白袍,映衬的身姿更加挺拔,脸上淡然如水,嘴边却有丝丝笑意,站在离她几步距离外,正与面前的人说着话。 云澄……也来了。 小姑娘呼吸一窒,身子不由抖了抖,下意识的退到阴影处,轻拽那随从的袖口,小声道:“帮我挡一下。” 那随从看她一眼,恭敬道:“姑娘这副模样,旁人看不出的。” 看不出吗? 她摸摸脸,总觉得这模样唬不了人,不过也不算光明正大,于是挺直腰板,战战兢兢的竖起耳朵听着云澄那边的动静。 “你挺紧张啊。” 冷不防耳边突然响起声音,青颂浑身一颤,下意识连退几步,一脸惊恐的望着不知何时过来的沈辞。 “我没有,我不紧张。” 沈辞顺着她的目光看,漫不经心:“本世子要看看,你这如狼似虎的眼神瞧的是谁。” “没有没有,你别看。”青颂一着急,摸到袖口死命一拽,活生生把人衣领拽歪了。 “松手!” 青颂后知后觉松了手,死下环顾,见大部分人都往宴请厅走,没人注意这边,松了口气。 沈辞狠狠瞪她,再回头望时,已是空空如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青颂提着裙角,小碎步跟在后面。 “殿下,等等我。” 树旁的阴影处,静立着一人,面容笼罩在阴影处,让人看不真切,他久久的立在原处,不知在思考什么。 身边的随从双手托举着贺礼,也悄无声息的站在一旁,两人如同雕塑一般不动,就连呼吸都细微。 有人经过树旁,被这诡异的景象吓了一跳,仔细一看,不由问道:“小将军,怎么不进去?” “有些气闷。”他的嗓音沉静如水:“张大人,方才见世子身边跟了个女人,不知是何身份?” “小将军也见着了?”张大人捋了捋胡子,啧了一声:“我也见着稀奇,今儿可是头一遭,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入了世子眼,还领来了丞相生辰宴会,不过世子的事,咱也不敢说,不敢问呐。” 他话锋一转,笑意盈盈道:“不过小将军居然会对这种事情有兴趣,这可是头一遭。” 云澄眼无波澜,语气平淡:“随便问问。” “那小将军,咱们一同进?” “张大人请。” 第 47 章 丞相生辰,来的达官贵人自然是多,热闹非凡,隔着老远就听见一个老头开怀大笑的声音,青颂偷着抬头,见到红光满面的丞相,喜上眉梢,神采奕奕,一看就是高兴极了。 沈辞的随从叫沈岩,整个人悄无声息,呼吸声脚步声都轻的吓人,存在感十分薄弱,青颂觉得沈岩和如同的随从不一样,倒像是最开始只见过两次的云湛。 一个腰间悬刀的马夫,一个悄无声息的随从,总感觉是差不多的一种人。 青颂便学着沈岩,尽量低垂着头,眼不乱看,只竖着一双耳朵听着,直到丞相招呼大家落了座,她跟沈岩坐到沈辞的身后两侧,这才放松下紧绷的身体,偷偷伸手揉酸软小腿肚子。 沈岩依旧木着张脸,保持一个姿势动都不动,青颂看了他半天,后者连个简单的眼神交汇都懒得给。 嘁,怎么比云澄木头人。 青颂忍不住腹诽,挺了挺腰板,忽然觉得对面有人看她。 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众人盯的津津有味,青颂扫视了半天,都看不出来到底谁在看她。 果然啊,沈辞就是个害人精,所有人都正常的不行,就她戴一破面纱,不看她看谁。 青颂瞪着沈辞的后脑勺,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好巧不巧的与人对了眼,她浑身一颤,瞧见云澄面无表情的脸,颤巍巍的低了头,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等戏完一段,众人一片叫好声,就连沈辞都拍了拍巴掌,她再抬头,发现云澄还在盯着她,不是那种偶然的对视,真的是死死的盯着她。 青颂浑身一抖,觉得事情要遭,颤巍巍移开视线,又发现沈岩正直直的盯着她,当下又是一抖,颤声问:“怎么了?” 沈岩没说话,迅速往对面看了一眼,又恢复到原来的木头脸。 呀,这可怎么整。 青颂心烦意乱,压低身子尽量躲在沈辞后,也好在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几个老头再时不时的开怀大笑,也算是减轻些压力。 刚才说了句话的杜小姐,一双眼毫不避讳直勾勾的盯着沈辞,丞相使了好几次颜色,她看都不看,丞相夫人叹息,在杜小姐耳边说了些什么,大概是说的难听了,杜小姐拉了脸色,瞪了青颂一眼,闷闷不乐收回了目光。 青颂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杜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知道沈辞如此光明正大的推她入风口浪尖,更不知道侧殿中跪倒一片的众人,笼罩在阴影里沈良州面无表情的面容。 这是玄京,风吹草动皆在他手掌之中,眼皮底下的事儿,岂能自欺欺人的瞒过他。 世间万事,皆无不知事,欺不过千年,瞒不过万年,差的只有岁月。 宴席进行一半,只能看不能吃,青颂肚子咕咕叫,眼见着各式各样的佳肴进了沈辞嘴里,馋的饥肠辘辘,一双眼瞪着他的后脑勺,只差盯出一个窟窿。 沈辞捏了块糕点,正要往嘴里送,身后火辣辣的目光让他经不住叹息一声,藏于袖下,递了过去。 青颂眼疾手快,抠开他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还有那个。” “你是老鼠吗?”沈辞单手撑着下巴,微微侧眸望她。 “你以为老鼠一口就饱了?”青颂不满:“我又不是你的下人,你可不能这么虐待我。” “真不知足。”沈辞轻叹,抬手酌了杯薄酒,在鼻尖轻嗅:“虽说小孩子喝酒不好,可这酒很香,你要尝尝吗?” 青颂咽下糕点,直勾勾的盯着剩余的糕点,摇摇头。 沈辞勾了勾嘴角:“这是番国进贡给皇上的,可皇上很少喝酒,就赐给了嗜酒如命的老头,也算卖个人情,老头宝贝的不得了,如今能见到尝到,已经看出老头下了血本了。” 青颂收回目光看向他,拿不准他的意思,也做不了回答。 沈辞笑而不语,隔空举杯,青颂就惊奇的瞧见对面的云澄也跟着举杯,四目相对,两两相望无言。 云澄眉目沉静,神情寡淡,与这宴会的气氛格格不入,眼睛泛出零星的光芒,定定的望她。 “呦。” 沈辞稍一挑眉:“认出你来了。” 青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怒目相对,她尽量压低声音,有些咬牙:“你知道他认得我,你是故意的。” “你所有的事情,从以前到现在,对很多人来说,是没有丝毫隐蔽的。” 沈辞气定神闲,嗓音轻而凉:“本世子知道的只是一小部分,总有人比你更了解你。” 宋昱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当时青颂还小,不懂也理解不了,如今什么都变了,她这才恍然觉出他话里的深意。 一些当时听来莫名其妙的话,现在回想起来,竟与她现在的处境如此相似。 宋昱从开始便是决定要舍弃她的,这个想法一经验实,青颂心酸的想要掉眼泪。 中间出了些小插曲,丞相请的民间杂耍艺人表演酒喷火时不小心燃了地上的羊毛毯,混合着酒瞬间燃起一片火焰,贵宾席上发出惊叫,丞相忙喊了人端水救火,顿时乱成一团,索性火势不大,不一会儿就扑灭,只留下袅袅水气蒸发而起,一股子焦糊味。 丞相差人忙碌好,额前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丞相夫人忙用浸湿的绢布替他擦拭,丞相简单两句以表歉意,等众人忙活完重新坐好,他望着已空的席位,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世子呢?” “回丞相。”沈岩行礼,前额紧贴地面,不卑不亢:“世子犹感烦闷,出去透透气,请丞相不必担忧。” 丞相心中有些不悦,终究没说什么,摆摆手让他起来。 杜碧云捏着裙角起了身,望着世子之席只徒留一个沈岩,脸色变了变,抬脚就想出去,丞相夫人及时拦住,板了脸孔,压低声音:“你父亲的寿辰,可由不得你使性子。” 杜碧云欲言又止,最终不甘的跺了跺脚,不情不愿的坐下了。 云澄不动,脸孔逐渐冷下来,泛白的指节紧捏酒杯,直到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他才堪堪松手,低头捡起掉落在地的酒杯碎片,再抬头时脸上已归于寂然,嗓音沉静:“烦请换个杯子。” 旁边伺候的婢女忙杯盏换好,再斟上酒,云澄点头示意,轻道了声:“多谢。” 婢女低了低身子,轻声道:“云小将军不必客气。” “刚才出了差池,本相自罚一杯当是赔罪了。”丞相起身,酒杯举过头顶,随即一饮而尽:“请在座的各位不介意才好。” “哎,丞相哪的话,我们怎么会介意呢。” “小差池而已,我们都不在意,丞相也莫要放心上。” 杜碧云盯着空空的世子席位失神,直到丞相夫人轻轻碰她才缓过神,挪开视线,尽量不看。 第 48 章 沈辞眯着眼打量寂寥无声的花园,随已被夜幕笼罩,也依稀看得出精心打理的花草树木,轻啧了声:“这老头子还挺会享受。” 享受着老头的享受,那岂不是更享受? 青颂看他一眼,沉默的坐下,捶了捶僵硬的腰,叹了口气。 “嘁,你个小丫头,真没规矩。”沈辞轻睨她,随手捻起她宽大的袖口垫在草坪上,也坐下了身:“怎么,皇上没找嬷嬷教你规矩?” “当然教了。” 青颂拽了拽纹丝不动的衣袖:“可世子殿下学习的规矩就是把别人的袖口当垫子?” “没学。”沈辞双手后撑,毛茸茸的草尖扎着手心,有些发痒,他惬意的眯起眼睛抬头望夜空,不咸不淡道:“可也没说不行。” 青颂忍了又忍,忍不住回了嘴:“世子殿下还真是平易近人,待人友好。” “你会用成语啊。”沈辞看着她,忽然笑了:“皇上教你读书了?” “不是皇上!”青颂急急否认:“师父教的。” “那你每日去御书房干嘛?” 青颂瞪他:“不关你的事,你别想套我的话。” “本世子若真想知道,一打听便可知,用得着套你的话?” 沈辞冷哼一声:“一开始觉得你是个傻子,后来看你尖牙利嘴,以为你只是装傻充楞,是非对错还是分得清,可现在嘛。” 他摸了摸下巴:“我发现你就是一小孩,没长大的那种。” “世子这话说的,跟您七老八十似的。”青颂看他一眼:“您这岁数,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吧。” 沈辞不理会她,双手后撑扬起脑袋看若隐若现的月色,呢喃道:“还有一月便是十五了。” “你以前是怎么过的,你身边的人是如何待你的?” “世子放心,我过得很好。” “那就是身边人待你还不错。” 青颂纳了闷,有话说话不是人之常态吗,怎么到了姓沈的嘴里就这么困难,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他到底想说什么啊。 她摸不清头绪,干脆也不说话了。 沈辞便慢悠悠的继续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坐在这里,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青颂愣了下,听他继续不紧不慢的说:“你不会真以为,这所有的事情,包括丞相府今日来的人说的话做的事,都能瞒住他吧?” “不是你说……”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青颂浑身一凉:“你骗我?” “我只是说瞒不住他。”沈辞大笑着摇头:“咱俩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逃不了,不过你跟我情况大不相同,毕竟我是我爹的儿子,只要我爹不倒台,我就一时半会死不了,而你就不一样了。” 沈辞似笑非笑:“你有皇上,虽然在这深宫之中能仰仗皇上极其幸运,可你所有的幸运是他授意,若是有天他烦了厌了,不再护你。” 他凑近青颂,一字一句:“我保证你死的比谁都快。” “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青颂一下子炸了,猛的想起身,奈何衣摆还被沈辞压着,她试了几下就又坐下,恶声恶气道:“我得罪你了吗?” “自古帝王多薄情,谁都不例外,他们掌控全局太久了,不允许任何忤逆,顺者未必生,可逆者必定亡。”” “你身边的所有人,你不了解半分,可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比你还清楚,你知道为什么吗?” 青颂狠狠瞪过去,沈辞微微一笑。 “因为有人要他们待你好,无论你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这样的人都很多很多,你我身在丞相府,也有人会把今日在这发生的一切告知于他,他比你了解你。” “帝王的掌控欲,是不是有点可怕?” 青颂毛了,又猛拽了把衣摆,发现纹丝不动,她想推沈辞,被轻松的牵制住手腕。 她瞪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心一横:“反正是你强行把我诓来的,又不是我自愿跟你来的。” 沈辞啧了声:“你知不知道咱们皇上生性多疑,就连太后都未曾从他嘴里听到过一句真心话。” “亏得你长这么大,他不得怀疑死你!” “是怀疑我啊,可是现在有你替我承担,感激不尽。” 沈辞眼睛弯弯,像一只狡黠的狐狸,青颂气的要打他,被接住手腕往前带,撞上温热的胸膛,沈辞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略微细痒,激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轻声呢喃:“你想脱离他的掌控,就要与他斗。” 啥身份还斗,斗你大爷的小蘑菇! 青颂惊异的瞧他,叫他依旧笑容满面,眼里闪着微弱的细光:“既然你无法踏出第一步,那么我来帮你。” 太奇怪了。 青颂想不通他到底要做什么。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到底什么样的原因,让这堂堂世子殿下,要同她一起忤逆沈良州。 啥仇啥冤。 “你是不变中的意外,很多人都想把住,包括他和我。” 这是沈辞的回答。 青颂挣扎的坐起身,环绕四周围,夏季的虫鸣声四起,夜风轻抚过耳畔,依稀能听到不远处宴会的热闹,沈辞坐在她的身边,轻捻起一根嫩草芯,叼在嘴巴里,笑意盈盈问道:“怎么样?” 她沉默许久,问道:“你有酒吗?” 沈辞一愣,随即大笑的拍手:“你真比我想象中机灵多了,嗯,得夸你。” ※※※※※※※※※※※※※※※※※※※※ 小姑娘:我tm信了你的鬼话! 第 49 章 青颂自小未沾酒水,几杯下肚,脸颊酿起红晕,人也跟着飘飘然起来,原先苦恼的烦恼的一切似乎都明朗起来。 她开始有种不切实际的虚假感,感觉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沈良州是假的,沈辞也是假的,没准她只是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梦醒之后,发现一切还是如平常一样,宋昱在看书,沐寒正等她出去玩。 她也不需要烦恼那么多,只要高高兴兴得玩,开开心心的长大就好了。 若真是如此,她定是开心透了。 可她无论如何都骗不过自己,骗不了那些度日如年的时光。 也许,那段欢快得时光才是假的吧。 沈辞的脸摇晃在眼前,青颂觉得他老是在动,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胡乱得摸了几把。 “你师父就教你这么乱摸男人?”沈世子黑了脸,按住她不安分的手。 “嘁,有什么可摸的。”青颂盘着腿往沈辞身上一靠,觉得整个天空都在旋转,她嘟囔着:“到底是谁在转?” “你脑壳上的包!”沈辞没好气回道:“方才夸你那话当我没说。” “不是都说用酒消愁愁更愁,我怎么觉得酒是个好东西。” “可不是个好东西吗,要被丞相老头知道他珍藏多年的桃花酿被你这么糟践,怕是要呕血了。” 沈辞一把推开她,她便又像个软骨头的靠上来,推来推去折腾了好几次,眼皮子不由直跳:“我最讨厌酒品差的人,还是女人,得亏你有这层身份,要不然我非让人把你按在凉水里一宿不可。” “那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不想知道。” 青颂拎起酒壶,猛的灌了口,呛的直咳嗽,等到平复下来,她慢悠悠的说:“我最讨厌自以为是的人,还有姓沈的人。” 沈辞拿开酒壶放在一边,嗤笑道:“那你讨厌的人可太多了,这片江山都姓沈。” “沈姓的江山下边,还有我喜欢的人。” 青颂拽了把青草,放在掌心揉了几下:“我最讨厌你,你们,把我当白痴耍。” 她一拍大腿:“太过分了。” “你本来就是白痴,还不知好歹。”沈辞轻睨她,不紧不慢道:“平常人这么无礼,早死了八百回了。” “我不怕死,不过太疼了我可受不了。” 小姑娘嘿嘿乐了几声,忽然感觉腹中一阵翻滚,表情扭曲:“我想吐……” 沈辞大惊失色,慌忙想起身,听见呕的一声,一个高蹿起老高,退后好几步:“你敢吐我身上试试看?” 青颂缓过劲来,擦了擦眼角的泪,呸了声,缓缓道:“小气吧啦。” 沈辞几乎气乐了,真是好的很。 青颂爬过来摸酒,被沈辞一把拍掉手:“就算你醉了,忤逆我的地方我可还记得。” “你给我!你说请我喝酒的!”青颂扑过去抢,却被他举的更高,扭头看她。 “喝出好喝了吧?” 青颂点头。 “公平交易,你告诉我喜欢的是谁,我把剩下的都给你,怎么样?” 青颂瞪他,又徒劳无功的抢了几下,逮住机会便在沈辞的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沈辞嘶了声,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她一把夺过酒,仰头猛灌,然后呛的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你是疯了吧?” 青颂毫不客气的发出嘲笑,一屁股坐了下来,不顾形象的躺下来:“你管我。” “我的错,我不应该给你喝酒。”沈辞气闷不已,隔着远远的坐下,冷冷道:“你老实点,一会儿回去给我小叔看见你这幅鬼样子,你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许久没有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就在沈辞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忽然轻声道:“你怎么不来看我啊?” 沈辞扭头看她:“说什么?” “你怎么都不来看我。”青颂微微阖眼,轻声呢喃:“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夜色弥漫,虫鸣声四起,微风轻轻抚过面庞,青草刺的人有些发痒,她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声音带了哭腔:“一次都没有!” 眼眶溢满泪水,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夜空里挂着的一轮弯月,像是从前炎热的夏天晚上,她和沐寒在院子里铺上席子,光着脚踩在上面嬉笑打闹,旁边放着沐寒偷来的西瓜,切的整整齐齐摆在盘里。 宋昱抱着琴坐在一边,偶尔抚琴,更多的时候是抬头望着夜空,望着那轮弯月。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着他的面庞也温柔的不像话,他好像总有心事,很多很多。 西瓜清新的香气溢满鼻息之间,她和沐寒手牵着手,躺在席子上也望着夜空中的弯月,每当这时,沐寒就会给她讲很多离奇古怪的故事,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 这些美好的画面已经模糊,唯有西瓜的香气还深刻的停留在她印象中。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青颂捂住眼睛,眼泪便从指缝流出,她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 “那是你走过的路,就算你回头,也看不到了。” 许久之后,沈辞静静的开口。 “我不是回头。”青颂声音沉闷:“我想吃西瓜,世子殿下,你有西瓜吗?” 沈辞咬牙切齿的回:“没有!跟你的沈大金主要!” “嘁,小气鬼,喝凉水,喝了凉水,变魔鬼!” 世子殿下眼皮子猛跳了跳。 青颂背对着他,手背抹去满脸的泪水,忽然想起从前宋昱对她说。 人的命是不一样的,有人是任人宰割的肉,有人是砧板,也有人是切过肉还能在砧板上留下刀痕的刀俎。 ※※※※※※※※※※※※※※※※※※※※ 青颂:西瓜给不给啊殿下? 沈辞:滚! 第 50 章 沈辞送青颂回去时,夜色已深,静寂无声的宫内只有微风吹过的宫灯摇摇晃晃,她从马车上下来,对着马车里的沈辞招手,让他下来。 沈辞不予理会,倒是赶车的随从下来,低声对青颂说:“姑娘,从这门进去直走,第一个拐角右转,您就能瞧见皇上的寝宫了。” 她咦了声:“那你呢?” 又指了指马车:“还有世子,他不陪我一起去吗?” 随从面色为难,又低声说:“深更半夜,宫里高手如云,小的真没把握把您送到前不被抓住。” “至于世子殿下……”他看了看沈辞,似乎不知道怎么说。 沈辞掀开帘子,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青颂走到车轮处蹲下身,抬头望着他,明显看他眼皮子跳了跳,沉默片刻,他说:“你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你少来了。”青颂嘿嘿笑,脸颊上有醉酒后的绯红,眼里雾气蒙蒙:“你只说请我喝酒,我明明什么都没答应你。” “那你还没傻。”沈辞忽然沉下了面孔,故意板脸吓她:“你得乖乖自己回去,否则下次就再见不到我。” “自恋鬼。” 青颂嘁了声,站起身摇晃着身体往门里走,嘴里嘟囔着:“还真以为我想见你。” 随从一直护送她进了门,看见她迈着绵软的步伐走的摇摇晃晃,忍不住问沈辞:“殿下,不会出问题吧?” “要出问题的也是我。” 沈辞闭目养神,恹恹的摆手:“他的地方总比我的安全,快走吧,别在这刺人眼珠子。” 随从应了声,马车便吱吱呀呀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青颂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路,火红的灯笼随着微风轻轻荡漾,四周寂静无声,显得有些凄凉。 她的头有些疼,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抹不去,只好伸手摸着朱红色的墙壁慢慢前行。 青石板路很长,长到看不清通往何处,她麻木的摸着墙壁走了会儿,忽然停住脚步,扭头往后看。 赤朱色的门静静的立在原地,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她有些头晕目眩,不得不蹲下身,揉了揉眼睛,紧紧的盯住那扇门。 一个大胆的想法突然涌现出来,激的整个人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想跑,这里没人,门外看守的人也被沈辞支走,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现在她离那扇门很近,用跑的话很快就到了,出了门后她还要继续跑,一直跑,跑到再看不见这座皇宫,再看不见这片围墙。 门外,便是自由。 她忍住头晕目眩,激动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哆哆嗦嗦的摸索着墙壁,有些仓促慌张的想朝那扇门而去。 耳边的风呼呼吹过,犹如有人在身后追赶而来,她吓得大气不敢出,迈着绵软的步伐急匆匆的前进,只跑了几步,脚底踩到裙边,踉踉跄跄的摔倒在地。 她今日穿的裙子有些长,六月本想换掉,可她觉得好看,六月就说,等姑娘再长高一些就合身了。 此时此刻,这件漂亮的裙子却成为枷锁,她懊恼不已,用力撕扯着裙边,直到鲜红的血迹沾染上,她才怔怔收了手。 她能跑到哪去?这里有那么多厉害的人,有云澄,有沈辞,还有沈良州,偌大的玄京城只手遮天的人数不胜数,就算云澄放她,沈辞帮她,可是沈良州是不会放手的,他是小皇帝,想干什么都行的。 就算,就算沈良州也不追她,可是跑出来以后呢,她能去哪,她的家在哪? 寂静的夜色中,青颂低一次感到无助,她抱着自己的肩膀,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许久之后,小小的身影重新站起身,朝着皇宫深处而去。 冷风一吹,原本的头晕脑胀变得昏昏沉沉,眼前依旧带了层雾气,令人看不清楚,她继续扶着墙壁向前,经过沈良州的寝宫,经过各处繁华的宫殿,最后在一处破败的宫门停了下来。 赤朱色的门已经斑驳脱色,铜制的门环锈迹斑斑,她推了下门,纹丝不动,便又敲了敲,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夜中有些刺耳,她说:“六月,我渴了。” 没有回应,便又喊:“我想喝水。” 依旧没有回应,青颂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边的声音,嘴里嘟囔:“六月干什么去了,怎么不给我开门。” 徒劳无功的又喊了几声,确信六月睡死过去,她便撩起裙边在腰间打了个结,蹬掉鞋子,顺便蹬掉袜子,试着爬上门口静立的石狮子,试了几次才堪堪上去,她抱住石狮的脑袋,努力思索着如何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爬上围墙。 小的时候沐寒经常带她爬墙头,当时她爬的飞快,熟练的要命,可偷懒这么多年,她还真没把握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下爬到这高墙头上。 真要命了。 青颂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嘀咕几声,手脚并用身体上挪,努力回想当时姜慎教她的爬树窍门,扶着墙壁慢慢起身,踮起脚尖够到墙头,她双手扒住瓦片,再次手脚并用身体挪动,成功的趴在墙头上,累的气喘吁吁。 青颂原地休息一会,只觉得天旋地转,腹中隐约觉得不适,眼皮子也越来越沉,连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 ※※※※※※※※※※※※※※※※※※※※ 青颂:六月想喝水…… 六月: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第 51 章 “哎呦,姑奶奶,您怎么睡这了?” 一声尖锐的声音刺破寂静,青颂吓了一跳,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围墙下有个体态丰腴的白胖官人,正急的满地转圈。 她看了一会,问道:“你谁啊?” “奴才是有福啊,姑娘您不记得了?”那白胖官人撩着衣服就想往上爬,奈何身宽体胖,试了好几次都爬不上去,急的脑门冒汗。 青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别白费力气了,我爬上来都废了好大的劲。” 她朝下伸出一只手,表情诚恳:“来,我拉你上来。” “姑娘,您别逗乐子了,皇上正等您回去呢。”张有福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磕头:“您快下来吧,奴才给您磕头了。” “我倒是想下来。”青颂动了动身子,撇嘴:“我都忘记是怎么上来的了。” “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为难。”她自顾自的说,撑起半边身子,顺势朝下一滚,整个人悬空向下,张有福吓个半死,来不及反应就下意识充当人肉垫,重重的砸在身上。 张有福眼冒金晶,险些吐血,只觉得腰板剧痛,疼的眼泪横流,趴在地上一时起不来了。 小姑娘骨碌碌滚到一边,爬起身来又去敲门:“六月,我想喝水。” “姑娘。”张有福咬着牙爬起来,额头汗珠细密,喘了几口粗气,才道:“您跟奴才走,奴才给您找水。” “胖叔叔,六月哪里去了?” “您别着急,奴才带您去找她。”张有福看她赤脚,不由问:“姑娘,光着脚容易着凉,要不您把鞋袜穿上?” 青颂充耳不闻,赤足而立,腹中一阵翻腾:“我肚子难受。” “哎呦,姑娘这一身酒气,可不得肚子难受。” 张有福撇下鞋袜,忙上前扶她:“咱们回去,奴才让人给您煮醒酒汤,喝了就不难受了。” “胖叔叔,你能带我出去吗?” “姑娘想上哪?” “哪都行,反正不要在这里,我刚才想出去,可不知道去哪。” “姑娘就别开玩笑了。”张有福擦了擦汗,压低声音:“这宫里高手云集,卧虎藏龙,哪是这么容易就能出去的。” “那你要带我去哪?” “姑娘,您偷跑出去可把皇上气坏了,奴才得带您回去。”顿了顿,张有福小心翼翼道:“姑娘,您年纪小,听奴才一句劝,回去千万莫要顶撞皇上。” 甘露侧殿烛火通明,大门敞开,内里乌泱泱跪倒一大片战战兢兢的婢女奴才,死寂无声中,显得阴气森森。 主位上坐着一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看不清面容,却莫名散发出死一般的沉寂。 整个侧殿死气沉沉,众人大气不敢喘一口。 张有福刚踏入门就感觉到压力,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头:“禀皇上,奴才把姑娘找回来了。” 青颂本能的感到害怕,躲在门后不肯出来,腹中一阵阵翻腾,她捂住肚子,隐约想吐。 久久没有声音,张有福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在拂晓宫的围墙上,姑娘喝多了爬上去睡着了。” 还是没有声音,他腿肚子开始转筋,冷汗蹭蹭往外冒,腰板更是拐着弯疼的厉害。 真是要命了。 有福的冷汗流了一地,正思索的再说句什么,听见蹲在门后边的小姑娘哇啦一声,然后是不停的干呕声。 他抬起头,看见沈良州面无表情的摆手,立即指挥人收拾,连带着漱口擦洗醒一翻备好,然后把煮好醒酒汤放在桌上,毕恭毕敬的站在旁边。 “下去吧。” 沈良州开了金口。 有福一阵喜悦,连忙招呼人退下,顺带着把门关上。 “胖叔叔。”青颂叫了声,爬起来就想追上去:“你不是要给我喝水吗?” 刚走两步,被人抓住手臂带了回来,青颂撞进身后温热的胸膛,顿时头晕眼花,她眨掉眼里的雾气,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脸,瓮声瓮气道:“我想喝水。” 沈良州不理会,强硬的拽她进内殿,青颂浑身绵软无力,她本能的感觉到害怕,徒劳的挣扎,大声叫道:“我要喝水,我想喝水!” “你是个坏人,放开我!” 他的手宛如铁钳,抓的青颂生疼,她挣脱不开,一口咬在他的虎口处不撒口,直到嘴里有了甜腥味,她松开嘴,看见鲜红的血迹染在自己的衣服上,嘴里满是血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没做坏事,我就想喝水。” 沈良州的脸阴沉的吓人,扛起小姑娘,不顾她又吵又闹,径直到内殿,将她扔到床榻上。 青颂被摔的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的就想爬起来,床顶的帷幔转了又转,她才看清楚自己面对的好像是床内侧,于是挪动屁股悄咪咪的转了回来。 沈良州站在那里,眼里带着寒霜,犹如未融化的冰雪。 大眼瞪小眼沉默片刻,青颂实在渴的要命,舔了舔嘴唇,怯生生的问:“六月呢?能不能让她帮我倒水。” “她死了。”沈良州冷冷开口。 ※※※※※※※※※※※※※※※※※※※※ 青颂:我他妈就喝口水! 第 52 章 青颂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的问:“你说什么?” “我……我知道错了。”她慌忙跳下床榻跪倒在地,拼命的磕头:“我不喝水了,我也不往外跑了,皇上我知道错了,六月是无辜的,你放过她吧。” 沈良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睛里的陌生让人心惊。 青颂浑身颤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强忍着没哭出声:“您罚我打我都行的,惩罚我一个人就好,求求您别怪六月,我下次不敢了。” 依然没有回应,她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胸口一阵阵的钝痛,疼的喘不过气。 “酒醒了吗?” 青颂一愣,怔怔的看着他。 沈良州目光浅淡的望着她,神情却寡淡漠然,冷冷的开口又问:“酒好喝吗?” 青颂点点头,又猛的摇摇头。 “若你再敢背着朕出去喝酒,六月的一条腿就要断了。”沈良州拂袖回身,渡步到桌前,往茶杯里添了水,青颂忙爬起身过去,眼巴巴伸手。 沈良州寡淡的看她一眼,在充满期盼的眼神里,悠然自得的把茶杯送进自己嘴边。 青颂搓了搓掌心,小心翼翼的问:“那这次就除外了?” “朕本来是想打断她的腿。”沈良州手指轻轻转着茶杯,沉吟后道:“可朕转念一想,就算真的要打,那也是打断你的腿,毕竟乱跑的是你。” 他在笑,可青颂分明没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一毫的笑意。 “你说呢?未来世子妃?” 听见最后这句,青颂猛的摇头:“不不不,世子只说要带我去个地方,还请我喝酒,可没说其他的……” 她想起沈辞对她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声音到了最后明显没了底气,像是在嗓子眼里哼唧。 糟糕,他该不会都听见了吧? 她眼皮子一跳,心里七上八下的感觉没底,腿肚子开始转筋。 沈良州仿佛视若无睹,背过身去又在茶杯里添了水,这回递给了青颂,声音又轻又柔:“你知道明日之后外面的人都会怎么说吗?” 你喝……喝过了…… 青颂一阵纠结,下意识看了眼桌上的其他茶杯,然后小心翼翼得双手接过,捧在手里,然后摇摇头。 “说宁世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女人,在丞相寿辰之日带了过去,还说,世子找到了命定的世子妃。” “不会的。”青颂摆了摆手,小心的看着沈良州的脸色,斟酌再三才说:“皇上,我戴了面纱的,他们看不见我的脸,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给世子殿下添麻烦的!” 小姑娘保证把胸口拍的邦邦响。 “傻子看人,是不是看的人都傻?”沈良州轻叹了口气,示意她把水喝了:“不是渴了吗,喝!” 青颂得了指令,顿顿顿喝空了杯子,想再去摸水壶又碍于沈良州在场,悻悻收了手,讨好似的问:“皇上,我能再喝一杯吗?” “当然可以。”沈良州面色如常,在她喝完第二杯后才慢悠悠开口:“喝完了再陪朕喝几杯。” “您……您也要喝水?”青颂巴巴的问。 “有酒这个东西,还喝什么水呢。” 沈良州笑。 青颂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自小滴酒不沾,丞相偏爱的桃花酿度数又极高,味道确实是好,可是被风一吹,原本不太清醒的头脑便更加晕晕沉沉。 沈良州只用了一句话,瞬时吓跑了她的醉意,又用一句话,再把她带回去? 她挤出一丝笑容,试探的问:“今天喝的有点多,您能不能……” “不能。” 沈良州看也没看她,背手而立对门外喊:“张有福,进来。” 大门被推开,张有福圆滚滚的身体进来,满脸堆笑:“皇上您吩咐。” “拿两壶酒,要前阵子丞相送的。”沈良州顿了下,侧面看了眼青颂,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桃花酿!” 青颂不由一哆嗦。 “好的皇上。”张有福得了令,扭着屁股出了门。 “皇上,改日再喝行不行?”青颂双手合十,做了个请求的姿势:“明天就行,我保证。” “不行。”沈良州不冷不热道:“既能和世子喝酒,跟朕怎么就要改日。” 张有福送了桃花酿,又识趣的把早已凉透的醒酒汤端走,满脸堆笑的退出去了。 沈良州坐在桌前,将酒杯斟满,侧面看磨蹭着不肯过来的小姑娘:“去把鞋穿上。” 青颂找了鞋袜穿上,乖乖过去坐好,看他眉目沉静,面无表情,连一贯在笑又没笑的表情都没有,恍然发现,小皇帝仍然在生气。 她想了想,决定找个话题岔开这么尴尬的场面。 于是她问:“皇上您今儿不忙啊?” “不忙。” 青颂被堵的哑口无言,想了想又说:“那您的妃子呢,她们没有等您吗?” “那就让她们等。” “容妃娘娘很漂亮,姝妃娘娘人很好的,还给我酸梅汤。” “给你口喝的你就觉得她是好人。”沈良州淡淡道:“朕给你的吃穿用度,比谁都不差,为何没从你嘴里听见一句好?” “不是啊,皇上您很好的。”青颂搓了搓手,心里忐忑不安。 “我……我知道的,没有您我早就死了。” 沈良州便不说话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抬头示意她。 青颂不得已,也跟着嘬了口,辛辣在口中弥漫,她被呛的咳嗽,眼泪都被激出来了。 缓过劲来,她摇摇头,将杯子推远:“不好喝。” “你本来就不会喜欢。”沈良州看着她,忽然笑了:“世子的酒好喝?” 青颂本就头晕脑胀,又摇了摇头:“我忘记了。” 顿了下又说:“可能难过的时候好喝。” “现在清醒吗?” 青颂点头。 沈良州便冷笑,杯子碰上桌面的声音有些大:“你个未出阁女子与世子在相府如此引人耳目,他将你推向风口浪尖,你还觉得他是好人,朕将你护在身边,你觉得朕是在强迫你?” 青颂摇摇头:“皇上,我知道您对我好,绿萝说,您对我最好。” ※※※※※※※※※※※※※※※※※※※※ 小皇帝:哼生气!才不给你喝什么桃花酿! 第 53 章 夜色寂寥,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扇照耀进来,映的地面白晃晃的一片,偶尔有乌云飘过,富丽堂皇的殿内,几盏宫灯分布在各处,殿内极为寂静,连虫鸣声都听不真切。 几杯酒下肚,酒意顺着喉咙慢慢上延,青颂脸颊酿着醉酒的红晕,头脑更加昏沉,她有些昏昏欲睡,强撑着精神,忽然想起第一次站在拂晓宫的屋顶上,所看到宏伟壮观的景色,宫殿一座连着一座,最为让她惊叹的,便是中央位置的甘露殿。 那是真真正正的宫殿,比说书先生形容的更加令人震撼,在那之前,她对皇宫的认知,只有破败不堪的拂晓宫,她能够想象出的皇宫,全都源自于当年那个说书先生之口。 当时她没有想过,日后有一天她也会在这座曾经让她心中澎湃的宫殿中,可是她仍然想回到那个小集市上,想当面问问那个说书先生,皇宫真的有他说的那样好吗? 她还要对先生说她见过,亲眼看到的,比先生你说的可要漂亮多了,不过虽然漂亮,却也没那么令人向往。 因为太孤单了,孤单的她想死。 到时候那说书先生肯定会瞪大眼睛看她,就连沐寒也会一脸惊叹,他会说:你真的见过? 她回答:当然,我在里边住了很久,我还见过宫里总是笑又不笑的小皇帝,漂亮的娘娘,对她很好的小宫女,还有不苟言笑的小将军,总是嘲笑人的世子。 好的,坏的,她都见过。 沐寒一定会飞奔回去找宋昱,说她得了失心疯,早发现早治疗早康复。 可是她知道宋昱一定会信她的,因为宋昱说他是她最亲的人,然后沐寒就会带着好多人来,坐在院子里,听她绘声绘色描述皇宫,时不时发出惊叹。 她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笑出声。 云澄告诉她,人是要一直往前看的,可以走得慢,可一定要在路上,如果一直止步不前,是会疯的。 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或许到现在为止,止步不前的人只有她一个,可她情愿站在原地,守着越来越远的期望。 为什么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六月说她是年纪小念家,长大了就好了。 眼前的雾气越来越浓,她眨眨眼睛,看见沈良州依旧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眸子深邃的令人心惊,他没有在笑,周身都散发着清冷,给人感觉有些遥远的触不可及。 青颂知道她现在肯定很不好看,头发乱的像鸡窝,还哭过,摔过跤,弄脏衣服,甚至还穿了双颜色不搭的鞋子,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可是坐在眼前的人却极为有规矩,与见他的每一次都一样,是风度翩翩的模样。 看着真累人啊。 她推开眼前碍事的杯子,伸手过去抓住他,用力的拽了拽,轻轻叫了声:“沈良州。” 沈良州侧目看她,手按住她拽住衣领不安分的手。 “我陪你喝酒了,你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青颂固执的拽住他不松手,直直的盯着他。 她在平时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害怕,那双眼睛就像是有漩涡,会把人吸进去,然后把她藏在心里的秘密全都扒出来。 沈良州无奈由她拽着,轻嗯了声:“你说。” “你告诉我。”她抓住衣领的手一点点用力,将他凑近自己:“我是谁?” 沈良州没有回答,她便拽的更紧:“你不要骗我,你不能老骗我。”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哽咽了声音:“我有时候很想死,可是我想知道我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 “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我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说不要我就不要我,这些还不够吗?” “我只想知道我是谁,我想知道我娘在哪,她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她,你们为什么都避而不谈。” “你告诉我,我保证乖乖听话,我绝对不会乱跑了。” 沈良州静静的听,手臂环住将她抱进怀里,下巴靠在她的颈窝,轻轻的摩挲,轻叹一声:“你娘是个很漂亮很温柔的女子,她从前住在拂晓宫,在皇宫那场大乱前,她在朕面前服毒自尽。” 青颂猛然咬住嘴唇,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浸湿了沈良州的颈窝,她小声的抽泣,听他继续说。 “那年你四岁,从前朕不明白这一幕会被朕看到,后来朕想明白了,她是想让朕照顾你,因为朕是太子,是以当时形式唯一能够当皇帝的人。” “她是个南疆女子,是父皇在朕很小的时候带回来的,当时她怀着你,宫里人容不下她,官员容不下她,太皇太后和妃嫔也都容不下她。” “他们认为你娘是南疆派来的细作,是狐媚子,逼朕的父皇弑她。” “可父皇却极为珍视她,他顶住文武百官乃至天下的压力爱她,从不对流言蜚语而对她怀疑半分。” “父皇驾崩前一年,曾经与你娘在拂晓宫大吵一架,直到死都没再踏进拂晓宫一步。” “父皇死后,你娘没了人庇护,太皇太后以及众朝臣不容她,她本能带着你一起出宫,可她没有,她像是失望了,想带你一起走。” “可她终究是舍不得,那日哄了你午睡,她把朕引来,然后咬碎了藏在牙里的毒。” 沈良州叹息一声,慢慢说道:“当时正值大乱前,朕只能将你藏起来,南疆派人来寻你娘,可是谁都不知道你娘去了哪里,他们找不到你娘,也找不到你。” “那年,城门被攻破,所有人都在逃命,朕在当时也还是孩子,所以托付了国师,将你带出去抚养,除非国泰民安朕能站住脚,否则不许将你带回来。” 青颂愣了,怔怔的抬头:“是师父吗?” 沈良州点头。 “国师之职空了十年之久,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只有朕知道,朕托付给他多么重要的任务。” 青颂瞪大眼睛,慌忙抓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问:“那他不回了吗?” 沈良州一怔,忽然露出无奈的笑容,像是清茶里淡淡的苦涩。 他把她重新抱在怀里,手掌轻抚她的后背,身上的味道令人心安,小姑娘折腾了一天,有些困顿,打着哈欠,正昏昏欲睡之时,听见他不太真切的声音。 “他若回来了,你要让朕怎么办?” ※※※※※※※※※※※※※※※※※※※※ 卑微阿州在线求爱 第 54 章 青颂醉醉厉害,像是做了个梦,梦里全是沈良州,他抱着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她觉得烦,伸手去推他,却被他捉住手,细细的吻着。 她梦见沈良州把她抱到床榻上,甚至还脱了她的衣服,把她头上繁琐的璎珞钗子取下来,替她盖上被子,又取来药箱,为她清理手心的伤口。 青颂痛的想缩手,被他固执的按住上药,手心灼痛感疼的她掉眼泪,双脚不停的乱蹬乱踹,想把他踢到一边。 沈良州不愧是沈良州,难缠的紧,索性连她的双腿都压住了,她动弹不得,气的要命,伸出另一只手有目的性的抓了几下,然后又动不了了。 青颂想骂人,可是她不像是沐寒,脑子里全是新奇的词语,绞尽脑汁才骂了句:“行走的智障。” “那你是什么?”沈良州回:“瘫痪的智障?” 青颂想了想,忽然发现没词了,便想朝他吐口水。 实际上她不光这么想,还确实做么做了,沈良州上个药的功夫被她吐了一脸口水。 他问她:“你明天醒过来之后会不会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青颂说着,又吐了口。 沈良州伸手过去捏住她的下颚骨,凑近她耳边阴气森森的问:“那你明天醒来发现下巴掉了会不会哭?” 青颂心说开什么玩笑,吹什么牛。 她刚张了张嘴,捏在下巴的手就用力,脸颊酸的要命,迫使她又闭上嘴,哼哼唧唧说了句:“会。” “那你明天醒来,会不会边磕头边哭着给朕道歉,要朕原谅你?” 她紧紧闭着嘴,不肯说话了。 沈良州上完药,就在她身边躺下了,还抢她的被子,青颂忍了又忍,忍不住了:“你干嘛抢我被子?” “这被子是朕的。”沈良州索性把被子全抢去,鼓鼓囊囊的一大团:“给你盖就不错了,还挑上了。” 青颂拽了两下没拽过去,气哼哼的翻了个身:“你走吧。” “上哪?” “你不是有好几个媳妇吗?”青颂往外推他:“你找你媳妇去,别在这跟我抢被子!” “不去。” “天都快亮了,早朝都该上了,狗都睡着了,你要是冷的话。” 沈良州掀开被子:“来,这里暖和。” 青颂想了想,蠕动过去,缩进了他怀里:“那你可不要乱动。” “行,不动。” 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的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觉睡的很死,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身旁空无一人,沈良州已经不在了。 头痛的要命,浑身酸软无力,喉咙生疼,她挣扎着想起身,刚坐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又重重的躺了回去。 她揉着脑袋,难受的哼哼唧唧,有人推门进来,扶她坐起来,在腰后塞了枕头,又倒了杯水给她。 青颂喝了水,又缓了一会,天旋地转得感觉才好了些,看清楚给她水的人是六月。 她呆了呆,眼泪就夺眶而出:“六月,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姑娘别哭。”六月给她擦了擦眼泪,又倒了杯水给她,才温声道:“昨儿皇上突然过来,见姑娘不在,发了好大的脾气,殿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跟着害怕,六月还以为皇上会一气之下杀了六月。” 顿了顿,又说:“没想到皇上只把六月关了起来,说没有允许不准出去。” 六月理了理青颂的额前的乱发:“幸好姑娘昨儿没遇见什么事,要不然六月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姑娘,以后可千万不能乱跑了,这可是皇上的眼皮底下,哪能容许这些人耍小聪明,昨儿皇上过来,差点吓死六月。”她拍着胸口,有些心有余悸。 青颂噗嗤一声笑出来,被她轻瞪:“姑娘还笑呢,早上的时候有福公公还来过,把昨儿姑娘蹬掉得鞋袜给送回来了,六月都听说了,姑娘要想六月多活几天,可万万再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六月跟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青颂只管点头,末了拽着她,可怜巴巴的说:“六月,我难受。” “喝了那么多酒,可不得难受。”六月按了按她的太阳穴,又说:“醒酒汤早就煮好了,怕凉一直给姑娘温着,这就去给姑娘取过来,喝了就好了。” 青颂乖乖的点头,喝了醒酒汤后还吃了几口饭菜,又躺下休息,六月收拾完碗筷回来,她已经睡着了。 六月给她掖了掖被角,又把遮阳帘放下,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小腹坠胀疼醒的,翻来覆去好一会儿,始终疼的睡不着,爬起身来一看,见到被褥里一摊红色,吓了一跳,摸了摸自己的里裤,上面也有血迹。 青颂吓到了,反应过来后哭的撕心裂肺,门外收拾的宫人全听见了,敲门询问了半天死活不让进,又什么也没问出来,忙找了六月过来。 六月急匆匆的进门,看见小姑娘裹在被子里,哭的直打嗝。 “六月,我生病了。” 六月看她哭成这样,自己也慌了神,慌忙问她怎么了。 青颂哭哭啼啼的起身,指了指被褥里的一摊红色血迹,抽噎的说不出话。 六月看了眼,又看了看她里裤上的血迹,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姑娘,这不是生病了,这是长大了。” 青颂不明白,就听她说:“女孩子都要经历这一步的,才算真正的长大成人,姑娘明年就到及笄之年了吧?” 及……及什么? “是变成大人的礼仪。”六月边笑着安抚她,边从衣橱里拿出干净的衣物:“及笄之礼过了之后,姑娘也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嫁人? 她不解,嫁给谁? 六月准备了热水给她沐浴,又讲了很多女子来月事应该注意的情况,沐浴更衣后,又熬了红糖姜水,让她暖暖身子。 青颂倚在床边,手里捧着红糖姜茶,只觉得小腹阵阵疼痛,浑身酸软无力。 她想着六月说的及笄之礼过了,她就可以嫁人了,这让她有些费解,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及笄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 55 章 青颂一整天没有胃口,小腹隐隐疼痛,她躺在床榻之上,一副恹恹的模样。 六月中间又来过几回,甚至拿来了她最爱吃的杏仁酪,她也只吃了两口,就又躺下了。 宿醉之后的疲惫乏力加上小腹不适,让人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迷糊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沈良州坐在她床榻前。 反应了好一会儿,青颂才反应过来,重新紧闭双眼假装还没醒,听见他幽幽说了句:“朕看见你刚才睁眼了。” 青颂心说你胡说八道,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知道啊。 沈良州转过头,脸颊有道淡淡的红印子,不算严重却十分明显。 他指着脸上的伤痕问:“你知道这是哪来的吗?” 青颂愣了下,他便又伸出一只手臂,上面有一排整齐的牙印,还渗着血迹。 “还有这个。” 她沉默一瞬,忽然想起昨日喝多酒咬的那一口,还有沈良州给她上药的时候自己乱抓乱挠的那几下了,飞速的思考之后,她颤巍巍的起身,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皇上,我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 “昨儿又踢又打的不是挺能折腾的,怎么今儿蔫吧了。” “我……”青颂摸了摸肚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朕听六月说了。”沈良州拉过被子重新给她盖上,摸了摸她的头发,眉眼带着笑意:“小姑娘长大了啊。” 六月没每隔一会儿就会送过来汤婆子,再把凉的换掉,放在她的小腹处,嘱咐她不要着凉。 青颂隔着薄薄的衣料摸着暖烘烘的肚子,鼓足了勇气问:“皇上,六月说等过了年,我就到了及笄之年了。” “不急,还有半年。” “那皇上,及笄是什么意思?” “宋昱从没跟你提过?”沈良州看她。 她摇摇头,想了想又说:“六月提了一嘴。” 小皇帝就皱了皱眉:“他怎么把你养大的,散养?” 青颂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小皇帝便暗自嘀咕了声:“老男人,死变态,当是养鸡啊。” 于是,远在王家村山上正在推辞正在说媒老太婆的宋昱连打了几个喷嚏,吓了王老太婆一跳。 沐寒上前去想把她的茶杯端走送客,被眼疾手快的抢了回去:“哎小伙子,不用再添了,婶子喝不下了。” 沐寒憋了一肚子火,对这蹬鼻子上脸的老太太看不下去,又碍于宋昱在场硬生生忍下了,咬着牙道:“您别客气,多喝点,有的是。” “哎呀,喝不下了嘛。” 王老太婆摆了摆手,抓了把桌上的瓜子嗑着,唾沫星子满天飞:“宋先生,您再好好考虑考虑,这事对您绝对没坏处的。” “不用了。”宋昱又重复了一遍。 王老太婆唉了声,一拍大腿:“怎么能不用呢,这家里啊,就得有个女人,您瞧村里那王屠夫,媳妇前年突然得了重病,死的那叫一顺溜,铁牛那娃子差点哭断气,天天在他娘坟头上哭天喊地,以前多敦实一孩子,没几天就瘦脱了相,每个人样了。” 说着,她还掏出绢布,有模有样的擦了擦眼角的泪:“苦了大人倒没什么,这孩子可怜呐。” “要不说家里不能没个女人,没人给伺候着哪行,我给介绍了邻村的死了丈夫的小媳妇,铁牛爹原本还不答应,这不去了之后又是洗衣做饭又是照顾父子俩,这事才欢欢快快的应下来了,现在这一家人,过的那叫一其乐融融。” 沐寒听着这老太婆吹的天花乱坠的模样,不由冷笑。 前年王铁牛他娘确实是病死了,不过哭的肝肠寸断的可不止铁牛自己,他爹和他娘也算是相濡以沫一路走过来的,感情很深,他娘这突然暴毙谁都接受不了。 可这死老太婆在铁牛娘尸骨未寒就上门说亲,铁牛爹顾及儿子坚决不肯,这老太婆就想了个损招,让邻村那小寡妇深更半夜躺进了铁牛爹的被窝,那阵子铁牛爹夜夜借酒消愁,醉的一塌糊涂,就这么才生米煮成熟饭,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小寡妇过门后,死老太婆拿了应得的好处,就完全不管不问了,俨然不顾被她推进火坑的王家,这小寡妇可不是省油的灯,闹腾的天翻地覆,把铁牛娘以前的东西全扔出去不说,还把紧了铁牛爹的钱袋子,对王铁牛这后儿子更是刻薄。 铁牛爹性子本就软弱,跟个软柿子一样被人捏来捏去。 这爹不是爹,儿不是儿,鸡飞狗跳,特别是王铁牛,更是苦不堪言。 现如今这死不要脸的老太婆居然拿这事当楷模来说,当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了。 沐寒越想越气,隐约有撸起袖子把老太婆拎出去打一顿再晒晒的冲动。 瓜子都给嗑没了,老太婆还在叭叭:“宋先生您这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这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单着的不单着的,都对您有意思,明着暗着要我找您说和,您说我都来这么多趟了,您就真不考虑考虑?” 宋昱说不考虑。 她就又说:“这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点离得开女人,别的不说。” 她看了看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的沐寒:“单说您这徒弟作天作地作的无边无际,有了师娘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您放心,我绝对给您挑个温柔体贴的。”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 说就说吧居然还带上他? 沐寒怒了,一挽袖子拽住老太婆的脖领子就往外薅:“别叨叨了赶紧走吧!”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你干什么呢?” 老太婆凭空蹬了几脚,大声说:“再不撒手老娘可告你非礼啊!” “哎呀,小爷看你是真不要脸了啊。” 沐寒一把放开她,就往外推:“赶紧走,没看天都黑了,别在这刺我眼珠子。” “小兔崽子,这么没礼貌!”老太婆整理着衣服,鼻孔朝天冷哼:“空生着一副好皮囊,以后找不着媳妇甭指望老娘管你!” “关你屁事!”沐寒懒得跟她废话,正打算关门,这老妖婆子赶紧探过头,朝宋昱大喊:“宋先生,您好好考虑考虑,我改天再来啊!” “不用了。”宋昱淡淡的回答了声:“过几日我就搬走了,王大娘以后都不要来了。” 沐寒愣了下,扭头去看他,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令人看不真切。 “啊?您要搬哪去?”王老婆子还在问。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沐寒一把将她推出门,干净利落的锁上门,扭头问:“搬哪儿去?” “回家。” 昏暗中,宋昱清清冷冷回答道。 第 56 章 回家? 想上哪儿去? 沐寒听着就想冷笑,回什么家,哪来的家? 他若真想回去,出来这么多年了,多少机会多少事儿,甭管谁来求谁来劝说什么,始终态度强硬如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这么多年了都宁死不屈的不回去,头一回想着回家啊? 怎么,终于被那老妖婆子逼疯了? 沐寒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清他的面容,于是进了厅堂坐了下来,盯着他:“师父您得说清楚,咱们回哪去?” 宋昱目光浅淡的望他,眼里泛着温润的光,神情却寡淡冷漠:“玄京城有座住宅,我很久没有回去了。” “回……”沐寒吃了一惊,不可思议道:“师父,您想通了吗?” 意料之中的没得到回复,沐寒很久没见过他有任何人该有的情绪,他记得最早见到宋昱的时候,他眼睛里的温润隐藏不住,那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他能站稳脚跟在皇帝身边,必定经历想象不到的困难,这点无可厚非,可沐寒认为那个时候的宋昱是温柔的。 就算是不动不笑说话的时候,他也知道那是温柔的。 宋昱一定没有父母,也一直没有朋友,也或者以前有后来死了,可能有过恋人也因为很多原因死了或是离开了。 一定是经历过最糟糕的事情,他才会像个石头一样不动声色,从不流露任何能被窥探到的情感,如今就算是一腔热血洒在他身上,也留不下一点痕迹。 沐寒觉得孤独不是自说自话,哭诉孤独的人一般来说不会孤独,真正的孤独是从别人眼里映现出来的。 你瞧那个人,一直自己一个人,多孤独呀。 可是真的做到这样的人不会感觉任何孤独,因为他们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已经变成习惯了。 在沐寒眼里,宋昱就是那种孤独,因为青颂走的时候他甚至一点表情都没有,仿佛走的是个不相干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沐寒从一开始的不能理解,到现在的幡然醒悟。 原来他不动声色,恰恰就是害怕。 两个人在沉默了许久,沐寒问道:“什么时候走?” “还不到时候。”宋昱淡淡的回答。 “他还没想我回去。” 黑暗中,沐寒咧嘴笑了下。 小孩,你这面瘫师父和牛逼师兄就要来找你了。 青颂这几日总是做梦,梦见本该明年才到的及笄之年忽然就到了,沈良州到处张罗着给她找夫君。 好看的不要,身贵的也不要,年轻有为的更是不要,反正只要是好的,他通通都不要。 她问他到底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沈良州拿了画册,指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头说:“这个怎么样?你可以给他当小老婆。” 然后无论她肯不肯,硬是打包送进了妈老头府里,拜天地的时候她吓哭了,就醒了,醒过来之后还是心有余悸,胸口跳的厉害。 这不行,这怎么行,她得趁着沈良州没把她嫁给老头子之前,自己选出个如意郎君。 月事来了几天才干净,她又躺了几天,洗过澡后在院子里晒太阳,神清气爽,觉得暖烘烘的太阳把连着几日的污浊之气都赶走了。 天气已经转凉,她说要出去走走,六月给她披了件外衣,从内殿的侧门出去,一路没遇见什么人,却在花园里,碰见了指使宫人们摘花朵的容妃。 还离着有些距离,青颂看清楚是她,没有犹豫转身就走,却被她喝克声:“站住!” 青颂心里盘算着如何跑白跑得过这一群人,容妃已经渡步过来:“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鬼鬼祟祟,是不是偷了东西?” 她赶紧摆手:“我可没偷,不要诬陷我。” 容妃看清她的脸,长长的哦了声,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本宫当是哪个新鲜人呢,原来是你啊。” 青颂被她看的发毛,连忙福了福身:“容妃娘娘好,容妃娘娘今天真漂亮,容妃娘娘再见。” 说着,一把拽住六月撒腿就往回跑,容妃手底下的宫人团团围过来,挡住她们的去路。 “不许走!” 青颂一下子慌了,拽着六月退到一边,容妃疾步到她面前,厉声问道:“本宫问你,前几日皇上脸上的伤痕哪来的?” “什么伤痕?”青颂装傻充楞:“我没有看到。” “你少给本宫装糊涂!”容妃喝住,冷冷瞪她:“这几日本宫连皇上闭门不出,本宫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就属你离皇上最近,还想糊弄本宫!” “容妃娘娘,我是真的不知道啊。”青颂摊了摊手表示无辜:“这几日我病了,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我也没见着皇上。” “说你是个狐媚子,果真不为过。”容妃唇角勾起讥讽,居高临下俯视她:“听说前几日在丞相寿辰上,你跟着宁世子一起去的,还真是风光。” 青颂吓了一跳,抬头看她,她便嗓音上扬,语气更加尖酸刻薄:“先前勾引皇上,后又勾引宁世子,就连云澄那死人脸都替你说话,你可真了不起。” “以后要如何?”她步步紧逼,冷笑道:“你还想勾引谁?” 六月急了,抬着胳膊挡在青颂面前,通红着脸:“容妃娘娘,我家姑娘还小,话可不能乱说!” “你算个什么东西!”容妃一巴掌甩过去,重重打在六月的脸上,怒不可遏:“敢这么和本宫说话!” “六月!” 六月被打的摔倒在地,捂着脸红了眼圈,青颂去扶她,被她轻声制止。 她固执的站起身,挡在青颂面前,语气坚定:“容妃娘娘要是再胡说,奴婢就要去告诉皇上了!” “本宫当你还有什么狠招呢,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容妃冷笑,手掌再次高高扬起,六月吓得紧闭双眼,没有巴掌打在脸上,她听见容妃恼怒的声音:“你干什么?!放开本宫!” 六月睁开眼,看见青颂紧紧抓住容妃的手腕,一手把她往边上推,她愣了下,呆怔怔看着:“姑娘……” “六月,你别怕。”青颂一把推开容妃,回清澈的眼底逐渐弥漫上雾气,语气坚定:“我会保护你的!” 第 57 章 六月一下子想起,那天被容妃羞辱之后,深夜临睡时,小姑娘紧紧抓住她的手说:“六月,你不要怕,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她一下子红了眼眶。 被推开的容妃恼羞成怒,大骂了声小贱人,就张牙舞爪的冲过来。 青颂躲开后,一头撞在容妃的腹部,趁着她吃痛后退,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清脆的声音异常刺眼,所有人面面相窥,场面一度十分安静。 青颂自己都惊呆了,刚才这急火一上来就什么也不顾了,大巴掌甩过去后才发现自己打了人。 还他大爷的打了沈良州的小老婆。 造孽啊,活不长了! 但是她看见周围一旮沓的人都吃了屎的惊愕表情,又觉得莫名的爽,以前觉得这容妃地位高贵,人长得又漂亮,还是沈良州的小老婆,这才让她三分的,如今发现其实她和王家村里脱口成脏的泼妇差不了多少,人最起码还不会这么多人围着一个欺负呢。 上回是走运碰上云澄,就这还给她欺负的够呛这回万一碰不上别人,还不得给他们打死! 她摸了摸贴身衣物里沈良州给的玉佩,腰板顿时就挺直了,底气一有,于是气势汹汹对峙容妃。 来啊,我不怕你! “小贱人,你居然敢打我?!”容妃捂着一边脸,满眼的不可思议:“我爹都没打过我!” “你才是小贱人你全家都是小贱人!”青颂语速极快回了句:“谁让你先动手,呸,不要脸!” “下三滥!本宫今天非撕了你!”容妃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当下恼羞成怒,头饰歪了都不顾,冲过来就是一耳光。 青颂不甘示弱,一手揪住她头顶的发髻,劈头盖脸一顿乱扇,容妃尖叫着乱抓乱挠,抬脚踹青颂肚子,想把她踢开。 两人瞬间滚成一团,难分你我,周围人惊呼着想把两人拉开。 容妃踹了好几脚都被青颂硬生生忍下,紧抓着她的头发不撒手,容妃尖声大叫:“你们还不快过来帮忙!” 有人拽住青颂想把她从容妃身上拉开,六月寡不敌众抵挡不住,青颂红了眼,一口咬在容妃的胳膊上,铆足了劲死不撒口。 “啊!!!” 一声尖叫后,容妃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她反过来又一口咬在赛赛的肩膀,同样铆足了劲死不撒口,两个人都尝到了血腥味。 场面一度混乱到不可收拾,就在这时,传来一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原来是张有福带人赶了过来。 刚有个小宫女去跟张有福告状,说花园里吵闹的很,应该是有人打起来了,场面很混乱,是多人混战,所以她没敢上前,也不知道打架的那一群是谁。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还有人在宫里头闹事,真是上了天了! 张有福带着几个人怒气冲冲的到了地方,喝了一声发现没什么卵用,于是他示意几个侍卫把打架的一群疯女人拉开。 等到场面平息下来,他听见容妃娘娘嘶哑尖锐的嗓音:“小贱人,本宫一定要杀了你!” 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事情要糟,忙上前去看,认清两人后,吓得腿肚子一软,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嗓音颤抖:“我个亲娘嘞!招不住了,招不住了!” 旁边有人去扶他,被一把推开,他抖着手:“快快,快去御书房知会皇上!” 小侍卫一溜烟的到了御书房,如实禀报,说御花园有人打群架,有福公公实在招架不住,请他主持公道。 沈良州听着觉得有趣,吧嗒放下奏折,幽幽道:“连个闹事的都招架不住,这张有福是越来越没用了。” “闹事之人是谁?” 小侍卫低了低身子,答:“容妃娘娘。” 沈良州顿了手,眸子微微眯起,凝声道:“还有谁?” “是个小姑娘,看样子不大。” 小侍卫想了又想,如实回答:“不认识。” 小皇帝沉声了下来:“严重吗?” 小侍卫点头:“很严重,容妃娘娘脸都肿了。” “朕是问你,她打的那人严重吗?” 这问题倒真把小侍卫难住了,他想了想,才说:“好像不严重,属下过来的时候,看见那位姑娘坐在边上,也没生气也没恼,还让人给她梳头呢。” 小皇帝松了口气,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声音,一摆手,小侍卫立即心领神会,一溜烟爬起来开门了。 门一开,一个圆滚滚的挤进来,噗通往地上一跪,就开始磕头:“皇上,奴才没用,还得您来主持公道啊!” “你这两天一小跪,三天洗长跪的,朕可招架不住。”沈良州手指轻敲桌面:“要不然你过来批阅奏折,朕过去处理你那档子事,如何?” “皇上您就别打趣奴才了。”张有福掏出绢布擦了擦额头的汗,直拍大腿:“太严重了皇上,您自个看吧。” 沈良州隔着老远就听见容妃声音嘶哑的叫嚣着:“你们居然敢拦本宫?不要命了!” “张有福!你个狗奴才好大的胆子!本宫可是皇上的妃子!你居然帮着这个小贱人一块欺负本宫,你等着,你等着!” 容妃被压着进来,蓬头垢面,头饰发髻凌乱不堪,脸颊一侧高高的鼓起,还有隐约抓红的痕迹。 像个疯子一样。 青颂跟在后面进来,虽说也披头散发肿着脸,但明显比容妃好了很多,不哭也不闹,跟着跪在一边也不说话。 沈良州目光炯炯扫视一圈,最后停留在青颂身上,再三打量一番,忽然就想笑。 不错啊,打架有一手,居然没有吃亏。 “怎么回事?” “皇上啊!”容妃满脸是泪,梨花带雨哭好不凄惨:“臣妾今儿可受了天大的委屈,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沈良州太阳穴突突直跳,隐约有些不耐,叹了口气:“行,你说。” “臣妾本来在御花园里采摘花朵,想送入给皇上瞧瞧的。” 声调一转,容妃手指着青颂,尖声道:“就她,不过说了三言两语就出言不逊,还动手打人,皇上,臣妾长这么大从来没被打过,今儿居然被一个死丫头教训,臣妾实在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您可千万要给臣妾做主啊!” ※※※※※※※※※※※※※※※※※※※※ 我一定要写完,我努力我加油! 第 58 章 “明明是你先出言不逊的!”青颂提高音调,跟她理论:“也是你先打的人!” “本宫正在跟皇上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容妃厉声喝道,冷笑一声:“有娘生……” “闭嘴!”沈良州凝声打断她,冷冷看她:“祸从口出,这个道理你可懂?” 容妃一愣,有些不甘心的咬了咬下唇:“臣妾知错了。” 沈良州神情寡淡,转而看向青颂:“她打你了?” 青颂点了点头,看了眼容妃鼓着老高的脸,又说:“我也打她了,那是因为她先打了六月,还说我。” “说你什么?” “说……说……” “你只管开口,朕给你做主。”沈良州淡淡道。 青颂指了指门外跪倒在地的一群宫女,朗声道:“皇上不如问她们吧,她们都听见了。” 张有福使了个眼色,手底下的人立即心领神会,压着一个小宫女到了沈良州面前。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小宫女颤巍巍的跪下,一个劲的磕头。 “刚才你可在场?” “奴婢在场。” “容妃说什么可都听见了?” “奴……奴婢。” 小宫女抖的更厉害,吓得不敢抬头。 “蠢东西!”张有福一副恨铁不成钢,手点着她:“皇上在这,你怕什么,有什么说什么,还能有人吃你不成。” 小宫女哆哆嗦嗦答了声是,额头紧贴地面不敢抬起:“奴婢听见容妃娘娘说姑娘前几日在丞相寿辰上出了风头,还说姑娘不知廉耻,勾引皇上您也就算了,现如今还要勾引宁世子,就连云小将军都要替姑娘说话。” 说完,她又重重的磕了个头:“回皇上,娘娘就是这么说的。” “简直一派胡言!”容妃怒不可遏,抬手一巴掌打在小宫女身上,气的直抖:“本宫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安的什么心?!竟如此血口喷人,你说,你受了谁的指使!” “当着朕的面你都敢打她。” 沈良州面无表情,猛然一拍桌子:“若朕不在,你就准备一刀刺死她?” “臣妾没有,皇……”容妃白了脸,急切的想要解释。 “闭嘴!” 沈良州眸子微微眯起,沉着脸问那宫女:“还有吗?” “娘娘还说我是小贱人。” 青颂插嘴补充道,伸出三根手指:“若是胡言乱语,必定天打雷劈。” 小宫女战战兢兢,不停的磕头:“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明查!” “你……你……”容妃的手在抖,声音都变了腔调:“你们究竟受谁指使,如此胆大妄为,为何要污蔑本宫!” “皇上,您不要听信她们。”容妃哭的梨花带雨:“定是有奸人指使污蔑臣妾的,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容妃在后宫位高权重的,还能有谁污蔑你?” 沈良州冷笑。 “妄自菲薄朕和世子,还牵连上云澄。”他的脸孔一寸寸冷了下来,冷冷笑道:“你活腻了?” “皇上,皇上!” 容妃一把抓住沈良州的衣摆,不住的摇头:“臣妾没有,您相信臣妾啊!” “来人。” 沈良州神情寡淡,声音冷漠:“把容妃带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是!” 在旁的侍卫得了令,一边一个架起容妃,只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大喊:“皇上!皇上!” 青颂亲眼见着那两个侍卫毫不留情的将容妃拖走,迅速清场,所有人都退的一干二净,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她和沈良州,不禁抖了抖身子:“闭门思过,是要关小黑屋吗?” “就是不能出门而已。”沈良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吃的好睡的饱,好的不得了。” 青颂心说胡说八道,要真有这么好,她怎么能叫的跟杀猪的一样。 “那我呢,皇上,我也打了人,是不是也需要闭门思过。” “容朕想想。” 沈良州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随后拍了下她的发顶:“看你表现。” 什么表现?打人的表现? 跪的时间有些久,青颂揉着腿,看见沈良州朝她招手:“过来。” 她乖乖的站在他面前,任由他的指尖轻抚脸颊:“都伤哪了?” “没伤哪,就是头发乱了,簪子掉了一地,没来得及捡。” 沈良州便弯着唇角笑了起来,把小姑娘抱到桌案上,仔细检查有没有没看见的伤:“掉了没关系,朕再送给你新的。” “真的?” “真的。”沈良州在她手臂上发现几道抓痕,皱了皱眉:“小姑娘家家的,以后不要打架,你有什么事情,跟朕说就好了。” 青颂撇撇嘴:“你怎么不去心疼你媳妇,还把她关进小黑屋。” “要不是看她伤的比你还重,朕就不止关她小黑屋这么简单了,而且。” 沈良州弯着眼睛,轻抚过她的长发:“朕想心疼谁就心疼谁,你管不着。” “我本来没想打她,可是她说话好难听,还打了六月。”青颂想了想:“我脑子一热,就没忍住。” “朕应该夸你的。”沈良州捏住她的小手,在掌心里摩挲:“你长大了,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可是鲁莽不应该,你要学会用好的办法。” 青颂问他:“什么好的办法?” “朕可以告诉你不好的方法。”沈良州的手隔着衣料摸到她的肚子,感觉到她明显缩了缩,于是解开她的腰带掀开上衣,白皙的皮肤上有大块的淤青。 他沉下脸:“让自己受伤的就不是好办法。” “我抓她头发的时候,她用脚踢我的肚子。”青颂比量了下,看他依旧沉着脸,悻悻的收回手:“当时我不觉得疼。” “那现在呢?” “有点。” 小姑娘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沈良州便叹了口气,从盒子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瓶子,小心翼翼的给她上药,从手臂上的抓痕到肚子上的淤青,在到脸颊红肿,清凉的味道蔓延开,连着皮肤都凉嗖嗖的。 做完这一切,沈良州俯下身在她裸露在外的肚皮上落下一个轻如蝉翼的吻。 他的唇微凉,激的青颂瞬时起了一身的鸡皮,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动都动不了了。 沈良州抬头,看见她一副痴呆的模样,勾着唇边问她:“怎么了?” 她动了动嘴唇:“皇上,您好像个变态啊。” 第 59 章 沈良州一愣,随后弯着唇角笑起来,不气也不恼,单手撑在桌案,另一只手绕过她的后脑,慢慢凑近她,鼻息喷洒在她脖颈,声音又轻又柔,隐约带着诱哄:“那你想不想朕更像一点?” 小姑娘身上的鸡皮一层接一层,赶紧摇了摇头。 沈良州便笑着放开她,替她整理好衣物,摸着她的发顶,有些意味深长:“你还小。” “我不小了,过了年就及笄了。”青颂想了想,又说:“六月告诉我,及笄过了后,就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那你可有人选?” 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有也没有。” 小皇帝眸子一眯:“谁?” “云澄。”小姑娘手指抠弄着桌案,笑眯眯的回答。 沈良州有些意外:“为何是云澄?” “云澄对我很好。”青颂的小腿来回晃动,似乎想起令人高兴的事:“以前在拂晓宫的时候,他经常给我带好吃的,替我剥核桃栗子杏仁,还给我带书看,虽然他不喜欢说话,可是无论我想要什么,他都会给我买回来,所以我想,要是嫁人的话,嫁给云澄肯定会开心的。” “就因为这个?” “嗯。”青颂点点头,小腿晃动的更快了。 “云澄确实不错,将门之子,身手不凡,有钱还好看。” 沈良州按住她不老实的小腿:“若朕是个女人,没准也想嫁给他。” “对吧?”青颂一脸赞同。 “可惜朕不光是个男人,还是让他不顾儿女私情,上战场杀敌的男人。”小皇帝皮笑肉不笑,声音带着哄诱:“云澄要打仗,一去很久才回来,而且很危险,如果你嫁了他,却一年到头看不见他,你会不会难过?” 青颂点头,随后又说:“可是他有时间就会陪我的。” “那也危险啊,如果哪天他回不来,你就变成小寡妇了。” 小皇帝继续哄诱:“你不如嫁给朕,虽然朕很忙,可是一有空就过来陪你,你想吃什么都行,而且朕绝对不会动不动死掉,让你变成小寡妇。” 说的好像云澄说死就死了似的…… 她摇摇头:“皇上你媳妇太多了,我可打不过她们。” “是因为你太小。”沈良州叹了口气:“朕等了你十年,你才长这么点,太后伙同那帮老头子拼了命的往朕的后宫里加塞,若不是朕想了办法拦,你怕是能遇见十个容妃。” 青颂想着十个容妃站在她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就打了个哆嗦。 门外响起几声有节奏的敲门,张有福的声音响起:“皇上,云小将军到了。” 沈良州应了声,把她从桌案抱了下来,嘱咐她回去擦药。 小姑娘欢快的答应着,说了句皇上再见,就小跑着出去了。 云澄站在正门,瞧见小姑娘一路小跑着过来,披头散发脸颊红肿,不由愣了下:“怎么了?” “没怎么。”青颂不给他细看的机会,嘻嘻笑着一溜烟跑开,又转头挥了挥手:“云澄再见,福公公再见。” “哎,姑娘再见。” 张有福也挥了挥手,等到小姑娘跑远,才看见云澄正盯着他,叹了口气:“早些时候姑娘在御花园里跟容妃娘娘动了手,哎呦,实在惨烈,容妃娘娘的脸肿的跟个猪头。” “事情经过? 张有福叹息着摇摇头:“容妃娘娘先是诋毁姑娘名声,后又出手打了姑娘身旁的六月,姑娘这才着了急动了手。” “她那性子我见识过。”云澄目光沉静,面色如常:“皇上如何处理?” “皇上已经下令禁足容妃娘娘三月,这会儿正在宫里闹着摔东西呢?” 云澄点了点头,不再过问了,迈步来到御书房,轻敲了几声。 “进。” 他推门而入,屋内小巧的熏笼正缥缈上升着令人心安的香气,踏过屏风后,金丝楠木的桌案上雕刻着精美至极的龙纹浮雕,坐在桌案前的男人,正撑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睨他。 “怎么这么久?” 云澄行过礼,才答:“和福公公说了两句话。” 沈良州弯着唇角笑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找朕何事?” “摄政王快不行了。” 云澄递过一张信纸:“现已返航回京,大概要三四日才能回来。” 沈良州迅速看完信封,眸子微微眯起:“太后呢?” “消息被臣拦截下,太后那边还没有动静,怕是还没得到消息。” “宁世子最近可出城了?” “并未。” 云澄跪下行了礼:“现如今摄政王病危已成为讯号,他若一死,无人镇压各方必定动乱,皇上,国师离宫十年,是时候回来了。” “你不是一直在请他回来吗?”沈良州睨着他:“怎么,他又拒绝你了? “臣乃晚辈,即便去过千遍万遍,国师若不松口,臣岂能请的动。” 云澄面色如常,眸子闪了闪:“国师说您没想他回来,他岂能回来?” “这个老狐狸怕是早已算好一切,就等朕请他回来了。” 沈良州捏了捏眉心,叹息一声:“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云澄便噤了声,许久之后忽然像想起什么:“皇上,太后若回了宫,您打算把青颂姑娘安顿何处?” “怎么?” 沈良州斜视他,没好气道:“放在朕自己身边,太后还能吃了她不成?” 许久之后,云澄直视沈良州,然后点了点头。 肯定会啊,这容妃可不是个省油的。 沈良州就不爽了,起身背手而立站在窗前望着,许久之后,他烦躁的摆了摆手:“行,让她住你那,你不是有个妹妹跟她差不多大,能玩到一起。” “臣领旨。” 沈良州便更不爽了,扭头盯着他,阴森森问:“你今年多大了?” “跟皇上一样,二十了。”云澄答。 “还没娶亲吧?” 云澄愣了下:“没有。” 沈良州接着问:“可有瞧好的?” “没有?” “那没关系。”沈良州弯着眼睛,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等这事一过,朕亲自帮你挑选,如何?” “不要。”云澄干脆的拒绝了。 “你说不要就不要。”沈良州瞪他一眼:“到时候可由不得你。” ※※※※※※※※※※※※※※※※※※※※ 我不涨收藏 也就算了 还老掉 …… 我不活了 …… 第 60 章 沈良州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甘露殿烛火通明,侧殿只有小小的烛光亮起,寂静一片。 张有福还在身边絮叨:“皇上,您早点回去休息吧,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睡好了,一天只睡两个时辰,这是要熬坏的,奴才让人准备安神汤,您好好的睡一觉。” “闭嘴!”沈良州脚步迈向侧殿而行,张有福叹了口气,跟了上来又被他瞪了一眼:“滚!” “哎。”张有福停在原地,抬头望了望天,然后道:“皇上,奴才就站在这,您有事叫一声就行。” 门前当值的是六月,行过礼后给他开了门,听沈良州问她:“药可擦了?” 六月答:“请了太医过来,给开了药,睡前也擦了。” “晚饭吃了什么?” “姑娘胃口不太好,只喝了一碗粥,连素日喜欢的杏仁酪也吃了没几口,只说是累了,就早早躺下歇息了。” 这么不消停,可不得累了。 沈良州推门而入,熏笼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一盏宫灯在昏暗的屋内燃着,他到床榻前掀开纱帐,看见小姑娘背对着他,紧紧靠着里侧,缩成小小的一团。 像只小兔子似的,这么不讨人喜欢的睡姿,不知道从哪学来的。 他探过半边身子,想把她抱过来,在微弱的光亮下,看见小姑娘红扑扑的脸,再一摸额头,滚烫的吓人。 沈良州皱紧眉头,冲门外喊了一声,六月推门进来,瞧见场面,撂下一句奴婢去请太医,就匆匆忙忙的跑出去。 张有福一直注意侧殿的情况,见瞬时乱起来知道是出了状况,他正犹豫着是否上前,瞧见六月急匆匆的往外跑,忙上前拦住询问:“怎么个情况?” “回公公,姑娘发烧了,奴婢去请太医。”六月喘着气行了礼,被张有福伸手拦住:“这个时间点,你上哪去请太医?” “太医院不是有夜值的吗?” “你这身份都进不了夜值的身。”张有福转身往外走:“你跟来,咱家带你去找左太医。” 六月一愣,忙小声问:“福公公,不是都说左太医脾气不好吗,这深更半夜的……” “不好是不好,也分得清轻重。”张有福瞪她一眼:“这事闹不得大动静,被有心人听了去,可就又闹出幺蛾子了。” 左太医还有个好处,那就是无论该说不该说的,他一个字都不会说。 六月噤了声,跟在张有福后面,七拐八拐到太医院,没从正门进,反而从偏门进去,在一处房房屋前,轻敲了几下门。 没有声响,也没有回应。 张有福又敲了三下,出声道:“左太医,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片刻之后,传出来冷冰冰的声音:“他病了?” 六月有些诧异,这声音太年轻了,她原本以为左太医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 “那倒没有,是皇上身边的人病了。”张有福毕恭毕敬的答。 屋内没了声响,张有福又试探的敲了几下,还是悄无声息,里面的人似乎完全不想理会。 “福公公,这可怎么办?”六月焦急不已。 张友福抬手让她噤声,试探的出声:“左太医,病的是您上次救治的那位落水姑娘。”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半响后,房门被打开了,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孔,面部轮廓柔和,脸色苍白,眼睛宛如一摊死水,他冷冷开口:“让开。” “哎好。”张有福忙侧开身子,一脸赔笑:“左太医这边请。” 左易赶到时,看见沈良州背着手在转圈圈,见到他一愣,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来。 身后的张有福噗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头:“回皇上,奴才擅自把左太医叫过来,甘愿受皇上责罚。” 六月吓得也噗通跪下不敢抬头。 “上一边跪去,别挡道!”左易一脚踢开张有福,上前查看,看见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伸手摸了下,问:“今儿都干什么了?有没有剧烈运动?” “有。” 六月抖着嗓子回答:“打架算不算?” 左易撇她一眼,淡淡道:“出汗了就算。” 他从药箱里取出银针迅速在小姑娘身上扎了几针,然后开始写药方,边写边说:“没什么大事。” “说清楚。” 左易看了沈良州一眼,笔下没停:“太虚了,惊着了就容易发热,多蹦跶几下就好了。” 他把写完的药方递给六月,嘱咐道:“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不懂再过来问。” 六月忙答应着,拿着药方去抓药了。 左易取回银针放回药箱中,问沈良州:“这孩子哪来的?” 沈良州没有答话,他便又问:“宋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朕的书房里有你正在看的那本书下一卷。” 沈良州面色如常,看了他一眼:“明日自己过去拿。” 左易便也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六月端着药进来,看着昏睡的小姑娘,不知如何是好。 “她现在不清醒,喂不进去的。”左易在一旁出声,看了眼沈良州:“皇上,这药得喝,要不然退不了热,您自个想办法喂吧。” “朕来。” 沈良州从六月手里接过药,冷冷看着杵在原地不动的左易:“滚。” 第 61 章 青颂做了那个久违的噩梦,熊熊燃烧的大火是她整个幼年时的阴影,那场梦里,她依旧是小小的模样,坐在火场中央,不断的恳求周围的叔叔婶婶救她出去。 那群面容冷漠的围观人中,她看见沈良州,看见宋昱,看见沐寒,甚至还看到了云澄和六月,他们就这么无动于衷的看着她,眼神中带着怜悯。 她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时,入眼见到的一张陌生的脸孔,生的眉清目秀,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醒了?” “姑娘醒了。”六月忙上前用手巾擦了擦她额前的汗,扶她倚坐起身,在她腰间垫了枕头:“感觉好些了吗?” 青颂晕晕沉沉,浑身疼的散架,喉咙生疼,她咳嗽两声:“水。” “喝什么水。” 陌生面孔的男人伸手摸了下青颂的额头,将一碗黑褐色药汁递过去:“喝药。” 青颂又咳了几声,鼻息之间满是刺鼻的药味,连忙摇头不肯接。 “不喝就死。”左易冷冷看她 “姑娘,这位是左易左太医,您昨儿晚上发热被皇上发现,特请了左太医过来。” 六月拿出盛着蜜饯的小碗,轻声哄道:“良药苦口,您就喝了吧,再吃个蜜饯甜甜口。” “不能吃。”左易面无表情看了眼六月:“甜食摄入过多,这几日断糖。” 六月僵住,听见他又重复了声:“喝。” 他的眼神太过锐利,青颂犹豫了下,皱着眉头接过,鼓足了勇气才抿了一小口,苦涩的药汁在口里弥漫,呛的她咳嗽几声,听见左易冷冰冰的话语:“你再咳几下,这药都要没了。” 一小碗药她足足喝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勉强喝完,六月端水过去,她连漱了好几口,才压下嘴里的苦涩。 左易一直冷眼瞧着,冷不丁问了一句:“宋昱是你什么人?” 青颂愣了下,直勾勾盯着他,许久才回答:“师父。” “师父?”左易面无表情的重复,眼眸微眯:“他教会了你什么?” 青颂摇摇头:“他将我养大了。” “现在你长大了,他人呢?” “我不知道。”青颂低垂了眼眸,然后又问:“您认识我师父吗?” “岂止认识,简直有仇。”左易冷冷一笑:“我答应过他,在这宫里待到他回来,谁知道他一走就是十年。” “所以您就当了十年的太医?”青颂小心翼翼问。 “是给姓沈的当了十年太医。”左易面无表情看她:“你知道入宫之前我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青颂摇头。 他嘎嘣吐出两个字:“下毒。” 一阵沉默后,青颂爆发出尴尬么笑声:“下毒救人笼统也是一家啊,挺好啊,挺好。” “当年我输给他,才答应在这太医院,说到做到也绝无出尔反尔,可如今我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左易目光炯炯盯着她:“我且问你,你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青颂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废物。” 左易起身收拾药箱:“看在你是他徒弟的份上,要死的时候过来叫我。” 六月使了个眼色,门口的小宫女巴巴的上前:“哎,左太医,奴婢送送您。” “有那闲工夫不如过来帮我磨药。”左易脚下没停,抛下一句:“省的天天杵着跟个智障。” 小宫女僵在了原地,看着左易从自己面前经过,默默道:“那左太医,您慢走。” “这左太医怎么跟吃个炮仗似的。”六月嘀咕几句。 “从昨儿到现在,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 话音刚落,就被门口传来的清亮女声接了话:“六月,你这话要被有心人听了去,非治你个口轻舌薄之罪。” 六月唰的起了身,怯怯道:“绿萝姐姐。” 绿萝从门口进来,福身行礼后,笑盈盈道:“姑娘可好些了?” “好多了。”青颂喝了药,嘴巴里依然苦苦的,见六月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由笑出声:“你刚才那话若被吃了炮仗的左太医听见,那才叫恐怖。” “既不幸被我听到……”绿萝故意拉长音调,噗嗤一声笑了:“那就下不为例。” 六月松了口气:“绿萝姐姐可吓死六月了。” “知道害怕就不要乱说。”绿萝轻拍了下六月的脑袋,又说:“虽然左太医脾气不好,可是人很不错。” “绿萝,听左太医说,他是答应了国师才在这宫里待了十年,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姑娘问的这事,奴婢倒是听过一点,不过也只是听说,姑娘要是不嫌弃,就当听着解闷了。” 绿萝招呼了声,在外侯着的宫女提着食盒进来,端出模样精致的小菜和粥摆在食案上,她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青颂嘴边:“姑娘边吃边听吧。” 青颂尝了口,随即眼睛一亮:“这个好吃。” “姑娘喜欢就好。”绿萝又夹了小菜给她:“您再吃口小菜,奴婢跟您说说国师和左太医的事。” 先帝生前猜忌多疑敏感,信得过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宋昱。 宋昱被封为国师的时候才十几岁,朝堂之上一片哗然,没有人会相信空了几十年的国师之职,能够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担任。 所以,当时奏折奏本满天飞,全朝堂上下几百年来头一次这么齐心协力的想办成一件事,那就是打回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老臣新臣们磨破了嘴皮子,软硬兼施,始终没能在固执的先帝那讨到一丁点的好处,他就像铁了心一定要宋昱来当这个国师。 前前后后折腾了小半年,都没能让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离开国师之职,众朝臣最后无奈,只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先帝对新任国师极为看重,朝中之事无论大小,他都会过问宋昱的意见并且听取,从而做出正确的判断,朝臣们听过宋昱在朝中的言论,小小年纪思维清晰有条理,遇事不慌办事不躁,实属难得,并且很多大小事物也如他说的一般发展。 时间长了,就有舆论说,宋昱其实是先帝在惯例的巡游途中,遇见的世外高人,将他带回并封为国师,为的正是玄京日后风调雨顺,国泰安民。 第 62 章 更有人说,宋昱是奇人,精通奇门异术,流言蜚语满天飞,更是绘声绘色描述起宋昱的奇事。 宋昱的确是在先帝巡游途中带回来的,当时先帝一伙路经一个村庄,发现这个村里的人很奇怪,区区十几户的小村子,所有的女人都是瞎子。 奇怪的地方,是这些女人并不是先天性盲人,而是一夜之间成了瞎子。 这给本不富裕的小村庄增加了很大的压力,最近的大夫也要去二十多里地的镇上请,村里人惶恐,只觉得是得罪了哪里的天神。 全村破财摆宴了多日,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先帝觉得这事奇怪,便在村里住了一段时日,想让随行队伍里的太医瞧瞧,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太医来了好几个,都是曾在民间小有名气,而被召集入宫的,天南地北何处都有,一群老头子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发现这事挺诡异,因为这些一夜之间瞎了的女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先天性的盲人。 不知黑白,不知红绿,你说颜色,她就会问你,什么是颜色,什么是黑白,红绿是什么。 这些女人们,仿佛完全失去了眼睛能够看到的所有概念。 而且她们并不排斥自己看不见,反而接受的理所应当,对于自己曾经看到的东西,也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事太奇怪了,一群老头子太医叽叽喳喳两天两夜没睡觉,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所有可能性,可能是某种毒素对女人的眼睛造成了影响,或者是干脆痴了傻了。 讨论不出个所以然,老头子们如实禀告先帝,并表明尔等实在没有办法。 一时间人心惶惶,村长带头在山上磕头,恳求神灵放过家里人。 先帝也觉得奇怪,正打算召集大部队过来着手调查此事,村里突然就来了个少年。 少年年纪不大,但却老气横秋,说话像个老头子,他从村头走到村尾,并逐个看了瞎眼女人的眼睛,然后跟先帝说:他有办法。 先帝很奇怪这个少年是如何一眼就辨认出他是最高领导者,并且对他的波澜不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选择听一听这个少年的话。 少年便说,让村长带着全村上下在后山树林中跪拜三炷香,女人们回去再用甘草和蒲公英熬水服用,再一日三次浸在手巾上敷眼睛,不出五日就好了。 这话从一个少年嘴里听起来,十分不靠谱。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就劝先帝,说这少年的话,是不能信的。 先帝想了想,问:“你能用你的性命担保吗?” 少年说可以。 先帝一拍大腿,叫了声好,即刻下令给村长,又让手底下的人跑遍了镇上的药铺,买够了甘草和蒲公英回来。 村长带着人诚诚恳恳的拜了山,又回来喝药,五日期限才过了三日,便神奇般的全好了。 众人跪地感皇恩,那少年静静的站在一边,完全是意料之内的事。 于是,先帝对这个处事波澜不惊的少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次回宫后,先帝身后跟了个少年,从不说话,像个哑巴一般。 那个少年,就是宋昱。 秉承着多看多听少说的原则,宋昱第一次开口说话,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先帝对他赞不绝口,封为国师后,有一次问他,那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他实话实说,便可免去当时犯下的一切罪行。 先帝并不信奉任何除去权利以外的东西,他愿意陪他演,不过是看重当年那个眼睛里没有任何情感的少年。 宋昱便说,在进入村子前,他在后山上的那片树林里住了半个月。 树林里有一窝黄鼠狼,在山中觅食时吃了有毒的草药,他本是为了跟进这些黄鼠狼有没有中毒迹象,却发现饱受饥饿的村民把黄鼠狼一窝端了,十几户的小村子,女人们处理并清洗了,男人们在村口架起大锅烧了水,一村子人饱餐了一顿。 然而几日后,女人们的眼睛就瞎了,当时黄鼠狼在民间有着各种传说,邪门的很,村里人觉得这是黄鼠狼的报复,吓得不敢出声,更不敢直言自己吃了黄鼠狼。 于是他们想了个招,让所有瞎眼的女人装作不认识东西,以此来推给神灵,掩盖事实。 先帝就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村里女人眼都瞎了?” 宋昱答:“黄鼠狼吃的毒草未消化,女人们处理黄鼠狼自然接触的到,其不良反应便是造成暂盲病,并无大碍。” “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为何意?” “臣看到他们藏在家中的皮毛,甘草和蒲公英都为清热解毒,帮助她们排出毒素,其实就算放着不管,不出几日自己也会好的。” 先帝其实早想过会是这么个实情,到还是觉得有趣的紧,又问:“那让他们在树林里叩首呢?” 宋昱答:“给犯下的过错赎罪,也算是给他们自己的心里安慰。” 先帝哈哈大笑,拍着宋昱的肩膀说:“朕知道你的能力不仅如此。” 宋昱名声鹤起几年后,先帝病重,但仍固执的让宋昱代他巡游。 宋昱走了三个月,回来时带了一人,是赌输了自愿跟回来的左易。 他把左易安在太医院,专职为皇上看病,当时先帝已是病危,没多久便驾崩了,左易便担任起沈良州的专职太医。 玄京那场大战前,宋昱找到左易,说自己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请左易务必履行自己当年的承诺,知道他回来为止。 左易答应了。 城门攻破那日,宫中一片混乱,未能及时逃跑的人,非死即伤,后来宫内着了火,云晏大将军及时赶到,剿灭敌军。 可那场大火燃烧正烈之时,左易在人迹罕至的偏门看见宋昱杀了人,然后抱着一个小女孩走出宫,便再也没有回来。 那场大火,像是为他出宫而准备的。 他本想日后相见必定询问,可宋昱除了那句话,什么都没有留下。 左易等了一年,两年,十年,他始终没有回来。 他生性固执,却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答案在宫中十年,甚至没有想过逃,他想过可能会这辈子生活在这里,可是他不在乎,他只想要再见到宋昱,亲耳从他口中听到这十年他去哪了,为什么不回来。 ※※※※※※※※※※※※※※※※※※※※ 我给下本自己下下本想了个姊妹篇的名字 第 63 章 已经入了深秋,夜晚平添了不少凉意,茂密的树叶泛了黄,摇摇欲坠的挂在枝丫,冷风吹过纷纷落地,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青颂吃晚饭时,六月怕她着凉,早早关上窗扇,用热水给她泡了脚,又提前灭了灯,好让她早早歇息。 她缩在被窝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望着头顶的纱帐,周围寂静无声,前些时候还能听见几声虫鸣,现在天气入了凉,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快入冬了吧,会下雪,可以堆雪人,有热气腾腾的烤地瓜,糖炒栗子,五香口味的花生,瓜子,核桃,还有六月包的香喷喷的饺子。 这么说着,也快过年了吧。 她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今年,是第几年了? 沈良州来时已是深夜,隔着纱帐只看到床榻上鼓鼓囊囊的一团,他在床榻边停了会儿,直到手上的温度适宜,才伸进去把人捞了出来。 青颂迷迷糊糊感觉有些凉,有人在摸她的额头,哼哼唧唧蠕动几下想躲开钻到更深的地方,却被人顽固的又捞了上来。 她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清如此冥顽不灵的人正是沈良州,有些茫然:“皇上,您怎么来了?”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柔软,沈良州心尖微颤,哑着嗓子回:“你打呼噜声音太大,朕在御书房都听见了。” “骗人,六月说我不打呼的。” “朕就听到过,还听见你磨牙。” “有吗?” “有。” 青颂歪头想了想,还是不能相信自己打呼噜磨牙的事实,她慢慢坐起身,看见沈良州模样有些憔悴,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声音也带着疲惫,像是忙了很久都没有休息。 “皇上昨晚上没睡好吗?” “你烧的胡言乱语,朕怎么可能睡。”沈良州手指轻抚过她的长发,笑道:“这是长大了啊,知道关心人了。” “我已经长大了,还有几个月就及笄了。”青颂强调。 沈良州笑:“那大姑娘今日感觉好些了吗?” “左太医给我开了药,喝了之后感觉很好。”她想了想,笑了:“好像已经好了。” “那也要把药喝完。” “我知道。”青颂仰着脑袋看了他许久,忽然问道:“皇上您累了吗?” 沈良州一愣,看见小姑娘骨碌碌滚到床榻内侧,眨巴眼睛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他一下明白过来,盯着她漆黑的眼睛:“想让朕陪你一起睡?” 小姑娘点头。 沈良州便弯着唇角笑起来,褪去外衣后躺下,伸出手臂把她捞进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声音很轻:“青青,朕最近会很忙,还要出去一趟,可能会没有时间来陪你。” “宫里马上会变得很乱,你不能待在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沉闷:“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朕放你出去玩好不好?” 青颂动了动,从不可思议到惊喜:“真的?” 沈良州点头,见她模样惊喜,也不由跟着笑起来:“就这么开心?” 她点点头,眼睛里却不由自主发出光彩:“皇上,宫外很好玩啊,什么都有的,您上次带我去看过,我一直记得。” “你是一直记恨朕再不肯带你出去玩吧。”沈良州摸着她的发顶,轻叹了口气:“云澄家里有个妹妹,跟你差不多大,性子比较活泼,你不会孤单。” “我要去云澄家里住吗?”小姑娘话语里藏着惊喜,被一把抓住即将飞转的脑筋:“不要想着嫁给云澄,你没戏。” “为什么?” “他亲口告诉朕,不喜欢你这样的。”沈良州把她的脑袋按在怀里,咬了咬牙:“你若是敢乱跑,朕天涯海角也抓你回来。” “放心吧皇上,我不会乱跑的。”青颂信誓旦旦,却抑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心。 云澄家在宫外,青颂听他提起过,说离着不远便是集市,每天熙熙攘攘很是热闹,他每次带来的吃食都是在那买的。 “高兴吗?” 她用力点头。 沈良州眉眼带笑,声音带着哄诱:“那你以后要不要嫁给朕?” 青颂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嫁。” “那可由不得你。” 沈良州闷笑起来,手心扣住她的后脑,把她抱的更紧,声音从胸膛里传出来:“你不要看过更好的外面就忘记回来,朕还在这里等你呢。” 青颂吸了吸鼻子,鼻息之间全是他的味道,令人心安,她蹭了蹭,轻轻将手环在他的腰间,闭上了眼睛。 “皇上,我不会乱跑的,睡吧。” 在倦意袭来之时,她听见他的轻声叹息:“青青,朕真的很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从未变过。” 青颂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身边的床榻已经是空空如也,下意识伸手去摸,只触碰到一片冰冷,她吸了吸鼻子,空气中似乎还留有一丝味道。 她重新缩进被窝,心里没由来滋生出一阵失落。 那日之后,她都没能见到沈良州,除去绿萝每日来探望,就连素日来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有福公公都不见踪影。 大家好像都很忙。 几日之后,将军府果然派人来接,说家里什么都有,只要收拾一些私人物品就可以了。 六月忙前忙后,收拾出两个包袱,青颂在临走时,看见角落里沈良州第一次带她出宫时买到的小玩意,后来他送来的新奇玩意更多,那几样东西就被撇到了角落中,她想了想,上前去抓起其中木雕的小猴子揣入怀里。 “姑娘,咱们该走了。” 青颂应了声,走到门外又忍不住看了看住过大半年的地方。 “六月,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姑娘说什么呢,咱们又不是被扫地出门。”六月笑着。 “再说去哪里都没关系的,六月会一直陪着姑娘。” 她吸了口气,感觉莫名其妙的伤感,出了门,远远看见绿萝过来送她,叮嘱了好一会儿,最后说:“绿萝会去探望姑娘,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姑娘尽管提。” 青颂点点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那天直到临走时,她都没看见沈良州一眼。 第 64 章 马车行驶在宽敞的道路上,微微有些颠簸,青颂坐在软垫上,听来接她的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云大将军常年在外,云澄也四处奔波,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夫人和小姐,这次听说她要来住一段时间,夫人十分高兴,特意让她来接。 妇人呢,叫做秀怜,是将军夫人的陪嫁丫鬟,随着主子嫁进府内二十多年,从前被指了婚,奈何丈夫去的早,膝下又无儿无女,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了几年,后将军夫人不忍,又实在想念的紧,就接回了府里,陪着夫人说说话解解闷。 秀怜说起自己的身世时,模样表情坦坦荡荡,丝毫不为从前的悲伤所动,反而说,将军夫人是她的恩人,她这辈子啊,就是为将军夫人而活的。 围在她身边,从前做她的陪嫁丫鬟,后来做她身旁的伺候嬷嬷。 六月十分感动,眼圈红了又红,抓着秀怜的手哽咽到不行。 青颂掀起帘子,看见红墙绿瓦逐渐远去,直至看不见踪影,已经完全远离了那高墙大院,进入到繁华热闹的街市上。 这是她做梦都想到达的地方。 秋季乃丰收季,民间总是会举办丰收祈福,用以祭天,好祷告来年的五谷丰登,街道上行人密集,还能听到远处有敲锣打鼓的声音,马车随着人流涌动慢慢向前。 “姑娘这个时候来的正是时候。”秀怜模样亲切,笑容和蔼:“正赶上老百姓们丰收季节,何处都会举行祭天活动,热闹的紧,姑娘若是爱动弹,可以出来瞧瞧,虽说是在皇城底下,但这风土人情一点都不少。” 青颂的目光从街道上收回,落在她的脸上:“我从前看过祭天活动,在小时候生活的村里。” 她顿了顿又说:“有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很热闹,很好玩。” “姑娘不必担心。”秀怜抿嘴笑了笑。 “我们家小姐天性活泼,与姑娘年纪相仿,前几日大少爷回来说您要来住段日子,可把小姐高兴坏了,吵着闹着要跟您出门玩,您要想出门看看,我们小姐定会相当愿意的。” 正说着,马车缓缓停下,秀怜一掀帘子,道了声:“到了。” 青颂被六月扶着下了马车,便看见站在门口的云夫人,面容白净细腻,模样跟云澄有三分相像,眉眼温和带笑。 她的身侧站了个小姑娘,一身少女的粉色罗裙,五官娟丽,大眼睛灵动有神,正好奇的盯着她们。 云夫人出生武将之家,自小跟随父兄出门闯荡,绝对算得上英姿飒爽,为人随和开明,也从不斤斤计较。 她拉着青颂的手,掌心温暖,笑容明媚:“我知道你不自在,没关系的青青,不必拘束,规矩是死,人是活的,你只当自己是云澄的朋友,有什么不习惯尽管开口。” 青颂听着,点点头:“谢谢您,云夫人。” 云夫人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勉强她,转了个话题,说着自己从前未出阁时的趣事。 她说的很慢,很详细,声音带着莫名的吸引力,青颂没觉得烦,反倒是听入了迷。 仅仅一顿饭的时候,她心里原本的拘束不自在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云夫人健谈,说自己年轻时才是真真正正的自由人,不惧流言不畏风雨,与将士们喝酒,与侠士们舞枪弄剑,人们都说,她是投错了胎,本应是个男子的。 都说这样的姑娘不太好嫁,前来求娶的人不少都被她豪迈丝毫不女子的风格吓到,以至于兄弟姐妹们都成了家,只有她孤零零的,一时之间竟成了愁嫁女。 青颂便问:“那夫人是怎么与大将军相识的?” “他带兵打仗回来,正巧看见我在街头斗蛐蛐,自己安耐不住也凑上前,结果啊……” 云夫人说着,似乎想起了从前的趣事,噗嗤一声笑出来:“不打不相识,那时他仗打的凶,脸上也留了疤,看起来不像个好人,女子们都极为怕他,又崇拜他。” “我呢,正巧与他相反,风风火火没个女子样,那时脾气也不好,当时就有人说我们俩才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轻声笑着:“后来我在酒馆里喝酒,碰巧见了他,他便问我,要不要跟他成亲,我当时喝醉了些,想起那些人的风言风语,一时之间有些委屈,就掉了眼泪。” “他便吓坏了,手足无措的对我说,不成亲也行,他再不说混话了,我说,成,为什么不成。” “再后来,我跟他稀里糊涂就成了亲,大婚第二日边疆战乱,他便带兵打仗去了。” “夫人。”秀怜过来添了茶,微微叹气:“两位姑娘都未及笄呢,您不好说这些的。” “怪我,怪我。”云夫人笑着。 “秀怜姨,这些不好说的,我娘都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遍了。” 粉衣小姑娘叫做云听,是云澄的妹妹,云将军的小女儿。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嘻嘻的对青颂说:“青青,你在我家住的这段日子,我娘肯定还会跟你说的,你就左耳听右耳冒就行了。” “鬼丫头。”云夫人轻瞪她,话语却依然带笑:“奚落你娘,下回你大哥回来,不让他带你出去玩了。” 云听扮了个鬼脸,朝青颂伸出手:“青青,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你屋子。” “阿听,青青舟车劳顿,十分辛苦,你不要闹她,让她好好休息,等明儿休息好了再说。” “知道了娘!” 云听拉着青颂的手,一路带她到收拾好的房间,指了指旁边的房门:“我们住一个院子,我就住你隔壁,你晚上要是睡不着可以找我聊天。” 青颂点点头,就又听她说:“我听大哥时常提起你,他说你是个好人,是他的朋友,那就也是我的朋友了。” 她凑近青颂的耳朵,又小声说:“我觉得我大哥是喜欢你的,你以后要不要嫁给他,那就是我的大嫂了。” 青颂惊的连退两步,反应过来整个脸都红了,不可置信这小姑娘说话这么直白。 云姓小姑娘嘻嘻嘻笑了几声,然后推她进房间:“我娘啰嗦的很,我知道你累了,你早早睡觉,我明儿来找你玩。” 六月沏了壶茶过来,笑着说:“云小姐性子活跃,倒是跟小将军刚好反过来。” 青颂点头:“云澄是挺闷的,大概是一个像母亲,一个像父亲。” 她想起初见云澄时,那个与他同来会做饭的冷面马夫,当时听他特意介绍过,马夫叫做云湛,她只见过那一面,此后再没见过。 看那样子,与云澄差不多大小,应不是个奴仆,却也没听人提过,云家还有第三个孩子。 早晨起的早,又舟车劳顿半日,听了小半日的故事,这回闲下来便不住的打瞌睡。 六月去铺床铺,说的什么她也没听进去,迷迷糊糊褪去了衣裙,躺在柔软舒适的床榻上,鼻尖嗅着棉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逐渐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最后一次见到沈良州的那晚,他好像说了很久的话,她睡觉习惯蜷缩在一起,他便把她抱在自己身上,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她趴在温热的胸口上,听见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莫名觉得安心。 六月再次叫醒她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小姑娘睡眼惺忪,慢腾腾的坐起来,烛光摇曳,晃的六月的脸孔忽明忽暗。 “姑娘,该起来了,云小姐刚才敲门喊姑娘吃晚饭。” 青颂慢慢反应过来,周遭环境陌生,她茫然的盯着六月,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六月手忙脚乱的给她擦眼泪,温声细语哄着:“没关系的姑娘,将军府里都是好人,当是过来散散心。” 青颂摇摇头,不肯说话。 耽搁了些时辰,主仆二人再去正厅时,已经是姗姗来迟。 青颂有些不好意思,主动上前认了错:“云夫人,不好意思,是我耽搁了。” “不碍事,我们也刚来。”云夫人吩咐人布菜,拉着青颂的手,丝毫没看出因为等待而不耐,反而和颜悦色道:“睡的可好?” 青颂点头,又说:“棉被上的香味很好闻,我很喜欢。” “阿听也喜欢。”云夫人声音里带着愉悦:“我就想她跟你年纪差不多,你们这些小姑娘应该都喜欢的。” “您不是也喜欢。”云听探过头来插了一句,笑嘻嘻道:“我娘这是把自己当成小姑娘了,青青你离着远些,不能老听我娘夸变着花样夸自己。” “鬼丫头,就知道奚落你娘。”云夫人佯装生气,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云小姑娘拉着青颂坐下来,偷偷在她耳边说:“你不要哭,也不要怕,我娘没那么容易生气的。” 青颂揉了揉眼睛,对她笑:“没事的,我就是睡的久了。” “骗人。”云听的眼睛迅速在云夫人身上划过,撅了噘嘴:“我娘说,你这么久出来肯定是刚睡醒想家哭鼻子了,还让我要好好哄你。” 青颂愣了下,感觉一阵鼻酸,慌忙垂下眼眸,摇摇头:“我没有家。” 云小姑娘嘻嘻嘻笑了,迅速又小声的说了句:“你嫁给我大哥,我家就是你家了。” 青颂:“……咱能不说这事吗?” 第 65 章 没有男人的饭桌氛围也算是其乐融融,饭吃到一半,有下人来报,说大少爷回来了。 青颂愣了神,云澄从正门而进,一袭墨色衣袍,映衬着身姿更加挺拔,瞳色漆黑,脸孔如刀刻般冷凝,见到她的时候愣了下,下意识看了眼云夫人和云听,才反应过来,盯着她问:“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青颂小声的回,没由来一阵紧张。 “大哥!”云听兴致冲冲的放下筷子,就要起身上前:“你明天带……” “不带。” 云澄出声打断她,面无表情的闪身,坐到青颂身边,看向云夫人:“娘,这几日您别让云听带人出去乱跑,像什么样子。” 云夫人看了看自家闺女,又看了看自家儿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中间手足无措的小姑娘身上,摇头叹息。 管不了哎。 “什么叫乱跑,我才没有乱跑。”云听气呼呼的站到他面前,恨恨道:“一回来就教训我,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嘛,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你都这么大了,不需要我操心。”云澄淡淡瞥她一眼,波澜不惊,似乎习以为常。 云听气的伸手在他腰间一挠,趁他绷紧身子的时候迅速坐了回去,冲他扮鬼脸:“我才不听你的,明日我就出门,我要带着青青出门看看,她还没在城里逛过呢。” “不行。”云澄言简意赅的拒绝:“太危险。” “什么太危险,我以前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危险!”云听气鼓鼓的瞪他,朝他扔筷子,却被他伸手抓住,实在气不过,她脱口而出:“你只关心青青,都不关心我!” “你说什么呢。”云澄惊了一惊,看见小姑娘粉白的脸泛了红,以及自家妹子一副得逞的嘴脸,出声喝止:“云听,你是女孩子,不准乱说话!” “我才没有乱说!”云听不服气的顶嘴,忿忿不平:“女孩子怎么了,不都是要嫁人的。” 她用胳膊肘碰了下青颂:“是吧青青?” “云听!” “阿听,不许奚落青青!” “我……我没事。”青颂手足无措的起身,手指搅动着衣摆:“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云夫人您慢慢吃。” 她笨拙的想离开,慌乱之中踩到裙边,差点摔倒,云澄伸手把她扶住,问道:“没事吧?” “没……没事。” 青颂脸更红,不敢看他,拽着裙边逃也似的离开了。 云澄扭过头,瞪了云听一眼。 “哎呀,六月还没过来接,青青又人生地不熟的……”云听故意拉长声调,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云澄抬脚出了门,听见云听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没回头:“你等我回来再跟你算账!” 目送他出了门追上去,云听乐的笑出声,绕到云夫人边上问:“娘,您觉得大哥和青青有戏嘛?” “奚落你哥可以,但可别开青青玩笑。”云夫人斜眼睨她:“她脸皮子薄,可禁不起你这么奚落。” “知道了。”云听撅了噘嘴:“身为我大哥,不仅不关心我,还不给我找个大嫂,我喜欢青青,我觉得大哥也喜欢她,我想让她做我大嫂。” 云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这事不好说,得你情我愿,就怕落花无情人有情,年轻人嘛,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娘,您说话好深奥啊,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以后找个如意郎君就行。” 云澄疾步追上青颂,说了句我送你吧,两个人便慢腾腾的往回走,气氛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连话都不说,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青石板路上,月光照耀在两人身上,微风吹过,两侧悬挂的灯笼随风飘荡,云夫人嫁进来后,觉得府内太过于空旷,这些年来种植的不少花草树木,夏日里小花园的树木郁郁葱葱,花朵娇艳欲滴,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秋天之后,满花园的绿色褪成金黄,落叶随风飘落,混合着泥土的芬芳,有种秋天特有的味道。 云澄仰头望天,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星空点点,他忽然想起,中秋将至了。 看了看身旁低头不语的小姑娘,粉白的脸颊泛着红,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他弯了弯唇,悄无声息的笑了。 “丞相寿辰那日,我认得你。” 于是,青颂便更慌了,垂着眼眸不敢看他,讷讷道:“世子他……他……” “他骗我!” 小姑娘将那日的事情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忿忿不平:“我再也不信他了!” 云澄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为什么哭?” 青颂愣了下,赶紧揉了揉眼睛,暗叹瞒不过他,苦笑道:“也没什么,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像个包袱一样,被人甩来甩去。” 她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大概再过几日,我就又要从你这里被甩出去。” “我与皇上相识多年。” 云澄嘴唇动了动,眸子黯淡下来:“唯独对你,他是绝对问心无愧的。” 青颂微怔,垂下眼眸。 云澄看着她进了门,静立在原地,面容笼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他看着屋内的人影走过,传出细微的说话声,直至一切归于平静,他抬头望了望天,恍然发现,这并非在宫,而是在他家。 他不由失笑,转身看着来时走过的路,由打心底蔓延出一丝苦涩,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是错的,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迎着惨白的月光,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中。 白日睡的时间长,青颂晚上折腾到很晚才睡过去,第二日清晨恹恹的被六月硬叫起来,吃过早饭后,云听便找上门了。 小姑娘精神头贼好,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青颂想不想出去玩。 青颂本来打算睡个回笼觉,看她那蠢蠢欲动的神情,不由笑道:“你哥不是不让你出门吗?” “你管他做什么,天天一副老头子的模样。”云听撇撇嘴,迫不及待道:“快过中秋了,街上可热闹了。” 她又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吧青青,就算是有危险,我云听也一定会保护你的。” 在她充满希望的目光中,青颂点了点头:“我很早就想出去玩,可惜没有机会,这回就麻烦你了。” 云听的眉眼里全是惊喜,一把拉住青颂的手,兴致勃勃道:“我以为你从宫里来,都不愿意跟我玩呢。” 青颂问她为何,她便瘪着嘴道:“大哥带我进宫,那里的人都很严肃,总是板着脸,我大哥还告诉我,一定要少说话,也不要乱看乱碰,可把我闷坏了,我偷着去御花园走了走,碰见了皇上的妃子,好看是好看,就是……” “就是太高傲,瞧不起任何人。”青颂便接过话茬,笑眯眯问:“对不对?” “对,对。”云听不住的点头:“我只去过一遍,就再也不想去了。” 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从将军府正门而出,进入到繁华的集市之中。 丰收季节又是中秋将至,集市上热闹的不得了,小贩的吆喝声不断,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来往的人脸上都带着喜悦。 云听从小贩那里买了热乎乎的烤地瓜,分给青颂一个,两个小姑娘被烫的吸气,又相互笑出声。 玄京城里居香阁的点心出了名的好吃,每日限时限量,门口排队的人络绎不绝,云听差人早早的过来排队,这会儿领着青颂兴致冲冲提着两包点心进了茶楼。 店里忙活的伙计一看,哎呦一声:“这不是云小姐吗,怎么着,今儿还是雅间?” “今天有戏班子吧?” “云小姐消息可够灵通的。”伙计笑着往楼上迎人:“今儿请的戏班子可不得了,全玄京有名的,您来的可太是时候了。” “你去整点吃的,我们今天中午就在这吃,直接等下午的戏班子过来。” “好嘞。” 伙计上了壶茶,云听倒上茶水,把点心拆开,推到青颂面前:“你尝尝,很好吃的。” 香味扑鼻而来,青颂不由咽了咽口水,捏起一个咬了一口,香甜软糯可口,带着桂花的香气,比起宫中师傅做的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眼里带着惊喜,云听便得意洋洋的也捏起一块,送进嘴里:“好吃吧,听说居香阁的师傅是从宫里出来的,这味道比起宫里的不差吧。” 青颂点头,打量布置雅致的厢房,窗外行人来往,伴随着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坐在这个位置能清楚的看到楼下中央的戏台子,她便问:“阿听,你还喜欢听戏啊?” “我还行。”云听喝了口茶,笑嘻嘻道:“但是戏班子在这里热闹,我喜欢热闹,我们就不要走了,在这里说说话,下午就热闹了。” 吃过饭菜,要了瓜子水果,迟迟没等来戏班子,云听下楼打探情况,青颂便趴在窗户沿上,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有些昏昏欲睡。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闹市中尤为刺耳,青颂抬着眼皮,瞥见一个黑衣的冷面人,正拉着缰绳,迫使马儿停下。 她看了会儿,觉得这人有点眼熟,想了半天,忽然就想起这是在丞相府见过的那人。 好像叫……沈岩! 她猛的一惊,瞬间清醒了。 ※※※※※※※※※※※※※※※※※※※※ 一直在努力写存稿!我得加油! 第 66 章 沈岩在这,那…… 青颂目光移动,瞥见旁边身形修长黑衣劲装的少年,眉眼沉静,面容冷峻,左手提着一个用黑布包起来的盒子。 好像……好像看起来挺了不得。 她手肘撑着窗沿,探出身子去看沈辞手里的东西,目光太过灼热,沈岩察觉到,抬头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青颂立即缩了回去,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的准备关窗,就听见沈辞说了声:“豆芽菜?” 低头一看,看见他人已经下了马,正往茶楼里来,她心里咯噔一下,砰的关上窗户,跳起来连门也关上了。 在屋内转了两圈,还是觉得不妥,她贴耳到门边,听见伙计的声音:“世子殿下,您是找人吗?” 沈辞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响起,停在厢房门外:“这里边什么人?” “是将军府的三小姐。” 敲门声响起,青颂急的团团转,甚至想一头钻进桌子下,又反应过来。 这么紧张干什么,他总不能闯进来吧? 砰的一声门开了,青颂保持着要钻进桌子下的动作,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沈辞。 沈辞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沈岩,缓缓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她,冷笑一声:“装不在?” “我掉了东西。” 青颂慢慢直起身,一脸真诚:“我正打算给您开门呢。” “是吗?”沈辞一挑眉毛:“掉什么了?” “……” 青颂沉默一瞬,然后展开笑脸:“世子殿下,还真是巧,您也是来喝茶看戏的?” “我可没有你这闲情逸致。” 沈辞笑意不减,背着手缓缓渡步:“听说将军府刚住进去个远方亲戚,就是你吧?” 青颂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这样。”沈辞轻笑。 青颂闭了嘴,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言多必失。 “怎么,姓沈的没教你出门在外不能招摇?”沈辞睨着她,语气不轻不重。 “你不就姓沈。”青颂嘟囔了一句,也不管他是否听见,自顾自坐了下来:“我就是过来听戏的,你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 “多日没见,说话硬气了不少。” 沈辞盯住她,慢慢笑了:“你听什么戏,我跟你一起。” 青颂惊骇看他:“您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 话说到一半,人已经自顾自坐下来,吩咐沈岩:“去周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最后四个字,沈辞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这人怪的要命,青颂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就看见得了令的沈岩出门的时候撞上了人。 “哎呦,你怎么回事,走路都不看的吗?” 云听捂着额头抱怨,抬头看见沈岩面无表情的脸,愣了下,眼神直勾勾的盯住了沈辞,吓了一跳:“宁世子,您怎么在这?” “碰见了熟人,过来蹭戏听。”沈辞斜眼睨视青颂,似笑非笑:“云小姐不会介意吧?” “不会,当然不会。”云听干笑两声,到青颂边上小声问:“青青,你怎么把这祖宗招来了?” 青颂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两个小姑娘眼神交换,又偷偷看悠然自得喝茶的沈辞,云听悄悄把仅剩的一兜点心往前推了推:“世子,您要吃吗?” 沈辞斜楞一眼,云小姑娘又断断续续的说:“居香阁买的,可好吃了。” “不必了。”沈辞放下茶杯,朗声道:“有人不喜欢我来,若是吃了点心怕是意见更大。” 他似笑非笑看着青颂,嗓音沉静:“你说是吧?” 青颂点点头:“您说的是。” 沈辞:“……” “我方才下楼打听,说是戏班子在路上耽搁了些时候,马上就会来了。” 云听搬了椅子过来,坐在了青颂旁边,两个小姑娘坐的端端正正,眼都不眨的盯着楼下中央空荡荡的戏台。 戏班子姗姗来迟,正筹备着紧张的预备工作,茶楼里的人逐渐增加,不一会儿功夫就人声鼎沸,空无虚座。 街上来往的行人听见茶楼里的动静,纷纷站在空余地方驻足观望,甚至有几个乞丐。 茶楼掌柜的心肠好,从不赶人离开,他乐得看见热闹,戏曲开始之前,他上楼给沈辞送了壶上好的龙井茶,又端了不少水果糕点。 戏班子唱的是窦娥冤,是一出悲剧,唱腔委婉凄凉,窦娥为救蔡婆自认杀人,被昏官判处斩刑时,青颂泪眼婆娑。 其实她小时候就看过很多遍,每回都能哭红眼睛,那时她励志要闯荡江湖,做一名侠女,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为的就是要杀昏官庸官,救窦娥一样的冤人。 可惜啊,这个想法出现没多久便夭折在了襁褓里? 她叹口气,眼角瞥见沈辞的目光不在戏上,眼神发散着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更多的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了一会儿,被他发觉,斜楞了她一眼,勾着唇角,浅浅发笑。 青颂立即收回目光,看见云小姑娘拍着膝盖哭红了眼,她赶紧把绢布递过去,轻声安慰了几句。 有几个少年各自提着篮子,装着各式各样的干果,经过看戏的人,便低声问道:“要不要干果,很好吃的。” 时常有卖干果水果的小贩打发街上驻足玩耍的孩子进来茶楼卖干果,得利之后再分他们一些。 这些孩子乐得这样的营生,所以每个人声鼎沸的场所,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提篮子的少年上了二楼,沈辞扭脸问:“要不要吃?” 青颂刚想摇头,他便抬手招呼那少年过来,少年侧身让过人,进了厢房站定在沈辞面前:“您要买干果吗?” 沈辞点点头。 那少年便掀开篮子上盖的布,抓了一把花生在桌上,然后看着他。 “你不是有很多吗,各来一点。” 少年看着只有十三四岁,头发蓬乱,粗布衣上打着补丁,脸却是干净的,苍白而倔强。 他便将篮子里其余的干果都各抓一把放在桌上,然后朝沈辞伸出手,声音低低的:“一共二十文。” 几颗红枣滚落到地上,撞在青颂的脚边,静止不动了。 青颂弯下腰去捡那几粒枣子,蓦然看见少年手腕翻转,从衣袖里滑出一把短刀,立即反应过来,叫了声小心,便推了少年一把。 沈辞手边的茶壶便少年砸去,少年挡开,茶壶落地粉碎,他眼神凌厉刀刃一闪,反手朝青颂刺了去。 青颂推开云听,自己撞到椅子摔倒在地,手心按在瓷片上,钻心的疼痛,她然后眼睁睁看着短刀离自己越来越近,下意识用手臂遮挡住眼睛。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只听云听惊呼一声,她睁眼去看,见沈辞背对着站在她面前,手抓着那少年持刀的手,锋利的刀刃穿过他的指缝,鲜血滴落在地面。 他沉声喊了句:“沈岩!” 沈岩破窗而入,一脚踢在了少年的胸口,少年后退几步,将手中的短刀掷向他,迅速往楼下跑去,沈岩没追,他捡起地上的短刀,冷冷注视。 “世子,刀上有毒,您应立即救治。” “我知道。”沈辞一把夺过青颂手中的绢布,缠在掌心用力拉紧,然后从怀中摸出小瓷瓶,将里面的药粉倒在手上。 “内接外应,别让他们跑了。” 混乱之下的一群看客中,刷刷站起一批人,训练有素,短刀在手中翻转,兵分两路,一路拨开人群驻守二楼,另一伙则朝茶楼外而去。 这些人中,竟然有小半的人是伪装的。 街道上一改之前的宁静,人们纷纷逃窜,惊慌失措。 沈辞手上的绢布被鲜血浸透,竟隐隐发黑,他的脸色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青颂想哭被他一眼瞪回,他沉声喝道:“云湛!” 一个黑衣少年从屋顶翻进窗户,面容冷峻,微微低头:“世子!” 云听缩在角落,抖着嗓子喊:“二……二哥!” 云湛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又移回目光。 沈辞问:“看清了吗?” “茶楼里的刺客已经被捕获,刺杀王尚书的。” 他顿了顿,又说:“中了大哥的埋伏,也已经被捕获了。” “王尚书呢?” “应该还活着。” 沈辞点点头,便扑通一声倒地不起了。 云听没见过这种场面,哇的一声哭出来了,边哭边说:“二哥,我怕。” 云湛和沈岩扶起沈辞往楼下走,回头瞪她:“在这待着,不许出去!” 云听点点头,哭的直打嗝,紧紧攥住青颂的手。 街上传来喧嚣声,云澄带人赶到,帮助二人把沈辞搬上马车,然后大步往茶楼里走。 青颂的手受了伤,云听攥了一手血,哭的更厉害了:“大哥,青青的手流血了,怎么办,会不会中毒?” 云澄一把抓过青颂的手看了看,紧绷的面部才稍稍放松,宽慰道:“没事。”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云听的脑袋:“别怕。” 云听稍微放了心,又断断续续的打嗝:“二哥从房顶上翻下来,吓死我了。” 她拽起云澄的衣服擤了鼻涕,总算平复下心情:“太凶了,还吼我!” 第 67 章 云澄送俩小姑娘回府,喊了六月拿药箱,亲自给青颂上了药,再用细布包好,并且嘱咐不能沾水。 青颂疼的吸气,却强忍着没叫痛,她看见衣摆上斑驳的血迹,垂了垂眼眸。 那是沈辞的血。 “云澄。”小姑娘的声音闷闷的,犹豫着问出口:“世子怎么样了?” 云澄顿了顿,才说:“不清楚。” “他中毒了,他会死吗?” 云澄收好药箱,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不用担心,不会有事。” “那个人……那个人是想杀我。”青颂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断断续续:“世子去抓了他的刀才会中毒的。” “你也不是提醒世子小心了吗?” 云澄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面部柔和下来:“你很勇敢。” 青颂摇了摇头。 “放心吧,皇上会想办法,不会让世子有事的。” “你骗我。”青颂抽噎几声,断断续续的说:“他们根本就不和。” 云澄失笑,擦去她的眼泪:“你怎么能因为只言片语评断好坏呢?” “皇上与世子共同长大,虽说是叔侄,是君臣,但也是朋友。” 青颂愣了下,看见他微微一笑:“世子对皇上很重要。” 云澄上好药,嘱咐她休息,就又匆匆忙忙的出了门。 刑部牢房内,送进十几个被五花大绑起来的人,蒙着双眼,嘴里塞着东西,呜呜咽咽。 押人过来的是云护卫,只简单的交代了一句:“审。” 张漾当时不在,等他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云湛已经走了,留了地上一排的人。 云家两个公子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话少,云澄云小将军为人谦和,虽说话少,但该说的也会说。 可这云湛云护卫人冰的要人命,说话都是单字蹦的,除了云家人和皇上,没人能从他嘴里多撬出来一个字。 张漾骂了狱卒一顿,然后看着一排倒地蒙眼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嘴里塞着东西,应是在牙里藏毒了,这是刺客为避免俘虏的惯用伎俩,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张漾刚接手刑部的时候,吃过几次亏,这些人逮到机会就自杀,无论是咬毒撞墙咬舌还是自拍天灵盖,什么样的自杀法子他都见过。 他原本官职甚小,是沈良州一手将他提拔起来,朝廷之上皇帝和摄政王向来分为两派,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上一任犯了什么错,到哪里去了。 没有办法,也不能向人请教,这个新任刑部尚书想了很多法子,始终没能解决刺客逮住机会就自杀的行为,于是,他极其委婉指桑骂槐的和比自己年纪小得多的皇上提了一嘴。 沈良州听出来,手肘撑在桌案上,模样慵懒带着丝丝笑容。 这笑容里,一丁点的笑意都没有。 张漾心里发毛,赶忙低了低身子,许久之后,才听见他说:“咬毒咬舌的就把牙敲掉。” “能跑的就断腿,手指也是没有用的,除了耳朵和嘴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他们不是亡命之徒吗,那就应是什么都不怕的。” 沈良州的指尖轻点桌面,微微笑道:“这些还用朕教你吗?” 张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皇上啊,臣就是顺嘴一提,有办法应对的。 沈良州看透不说透,完全没有跟他计较。 张漾从那个时候就明白,他家皇上,实属难缠的紧。 他指挥人将其中一名刺客的下颚捏断,伸手进去将他藏于牙内的毒药取出,却意外发现这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 他惊了惊,不由痛恨如今的杀手组织丧心病狂,抓了小孩子来行刺,微微叹了口气,他背过身去:“一个一个审,我亲自来。” 御书房内,云澄与云湛各自将事情汇报一边,末了提了句:“世子中毒了。” 沈良州轻点桌面的手一顿,抬眼望他:“死了吗?” “还没。” 云澄便接着说:“当时姑娘与云听也在茶楼,是姑娘提醒的世子小心,刺客刺杀不成记恨姑娘,世子为了救人才受的伤。” “受伤了吗?” “手掌被瓷片划破,没有大碍。” 沈良州抬了抬眼皮子,云湛噗通一声跪下了:“臣失职!” 沉默许久,才听见他幽幽的声音。 “可吓坏了?” “没有,只是愧疚世子受了伤。”云澄眼皮子跳了跳:“倒是家妹吓坏了,想必一时半会也不会出去瞎晃了。” “也倒是好的。 沈良州阖眼轻叹气,转身架子上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轻轻的摩挲,推给云澄。 云澄接过来,看了眼:“您决定了?” “这么长时间,想必他也一直在等吧。” 他背过身去,看不清脸孔:“去吧。” 云澄会意,将盒子小心收好:“臣领旨。” “把左易带上,去给世子瞧瞧。” “遵旨。” 玄京城最近乱的很,人心惶惶,摄政王突然回京,又身患重病,朝政有些许动乱,所有人意识到,十二年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快不行了。 如今小皇帝已有二十岁,更是在前些年就已经脱离了靖贤王的掌控,扮猪吃老虎他拿捏的很到位,不动声色的将朝廷上靖贤王的追随者逐个击破。 靖贤王有两个儿子,长子为正妃所生,名为沈敬,先帝赐封号为敬安,并且在江北一代封了领土,为敬安王。 当年先帝唯恐敬安王会威胁到自己儿子的皇位,又明白靖贤王向来嫡庶公明,所以先下手为强,把他送去了地困苦贫的江北。 敬安王自靖贤王生病以来,掌管父亲手中大小事宜,靖贤王曾经多次给小皇帝施压,想要把长子召回玄京,当年小皇帝年岁还小,好拿捏的很,他软硬皆施,甚至不惜给小皇帝施加压力,可小孩唯独对这件事情绝不松口。 随着小皇帝年龄增长,敬安王也算定死在了江北一代。 小儿子沈辞为侧妃所生,未得封号封地,只在幼年时得沈良州的赐字,为世子。 宁世子自小不太受靖贤王待见,也毫无扶持之意,好在侧妃乃是太后娘家人,侧妃死前不放心,将儿子托付给太后,对沈辞也留了一心,在太后看来,沈辞这孩子比沈敬干净的多。 自小没把他留在王府,反倒是接进宫来在自己身边抚养,也算是与小皇帝叔侄共同成长。 靖贤王已告病多日,借口去了江北养病,这次病危,敬安王便也名正言顺的跟着回来了。 自此,玄京城乱。 沈辞自然而然成为了关注焦点,身为靖贤王次子,但在太后膝下成长,与小皇帝叔侄情深,这次父亲与哥哥回来,必定是要拼一把,靖贤王到死都没坐上的皇位,想让自己儿子坐成。 他想拼搏一把逼小皇帝退位,就要将余下党羽全部集齐,这些年来小皇帝已经将朝臣来了个大换血,小皇帝羽翼已成,他若不在临死前为自己的儿子争取到,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靖贤王老实这么多年不造反,是因为先帝临终前,将一部分兵权藏匿起来,他找了很多年,始终没有找到。 玄京兵权他只有一小部分,云晟手握重兵,却身在关外驻守,他只要逼迫小皇帝交出余下兵权,再由追随他的老臣捧上位。 不成功,便成仁。 中秋一天天临近,城里一改之前街道杀人的阴霾,重新热闹起来,云听确实在家老实了几天,却在中秋节当天待不住了。 她跑到隔壁青颂的房里,眼巴巴的问她伤好了吗。 青颂手心的伤口已经结了痂,有些痒痒的,她把结痂处晾给她看,看见她眼睛顿时亮了。 六月忍不住提醒:“云小姐,小将军走时可说了,不能让您乱跑。” “他又不在。”云听哼哼着,拉住青颂的手:“而且,我又没有乱跑,今儿是中秋节,城里可热闹了,青青,你想不想出门逛逛,这回我保证,只是出门逛逛。” “也好。”青颂想了想,又说:“中秋节应该有庙会的,我也好久都不曾出门逛,上次能出门还是拖了你的福。” “真的?”云听高兴的不得了,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那你记得晚上多穿点,还有啊,少吃一点,庙会那边的好吃的可不少。” 六月叹息,摇了摇头,临出门时,她从随身的包袱里找出一件厚实的披风给青颂穿上,衣领处系着两颗毛茸茸的球,柔软至极。 小姑娘捏着两颗绒球,玩的不亦乐乎。 天色蒙蒙黑,云听兴高采烈的来接人,身旁还跟着两个小厮,说是云夫人不放心,特意让带过来跟着的。 街道人流涌动,两边挂着红红的灯笼,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小孩子追逐打闹,大人们谈笑风生,酒楼为了生意,想了各种法子各种活动在自家门口揽客。 熙熙攘攘之中,有着太平盛世之风范。 两个小姑娘牵着手,嘴里咬着酸甜适口的冰糖葫芦,随着密集的人流慢慢走着,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亮着星星。 青颂记得上一回这样的场景,是在沈良州带她出来的那次,也是如此热闹。 想起来她就叹了口气,觉得莫名伤感。 “前边有耍马戏的,要不要看?” 云听指着前方更为聚集的人群问她。 青颂点了点头:“要看。” 第 68 章 人流涌动,冰糖葫芦融化的糖稀粘到衣服和头发上,青颂松开与云听紧拉的手,一手高举着糖葫芦,另一只手将披风解开搭在臂弯。 “六月太夸张了,哪有这么冷,阿听,你说呢?” 抬起头,发现面前的人不是云听,而是一个陌生的妇人,正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她怔了下,周围人来人往,哪还有云听的身影,就连跟过来那两个小厮也没了踪影。 “阿听!” 青颂瞬间慌乱起来,嘈杂的声音刺入耳膜,她惊慌失措的在人群中寻找,刚才的兴奋一扫而空,只剩下独自一人的茫然。 “阿听,你在哪?” “阿听!” 她努力的保持镇定,挤过人群,手中的糖葫芦松了手,掉到地上被人无情的践踏,站在人群中,只觉得陌生的可怕。 颓然的站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碍事,她挤到街道边,坐到店铺的台阶上,茫然的看着来往的人们。 石头台阶有些凉,她便把披风重新穿在身上,把自己裹紧,抱着双膝,缩成一团,眼睛仍然盯着面前的人,期望能够看见云听寻她的身影。 以前沐寒告诉她,在人多的地方走失,那就不要乱跑,待在原地,如果跟你一起的是个靠谱的人,而你又有幸没被人拐跑,那你就一定会被找到的。 沐寒年长她三岁,也许是幼年的经历所致,他总说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可青颂不这么觉得,在她眼中的沐寒,有情有义有血有肉,那个时候她什么都听他的,因为她觉得,这是沐寒,沐寒总会有办法的。 后来她离开沐寒,身边有了六月,六月总是替她操着大小的心,小到缝补衣物,大到吃穿住行,所有的一切都是经过她手,好像六月在的地方,她就能放下心来什么都不管,吃饱了睡觉就行。 如今离开那个红墙绿瓦的高墙,身边没有沐寒,也没有六月,她便像个失去主心骨的人,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虽然自小颠沛流离,索性所到之处都有真心待她的人。 也是被保护的太好,所以丧失了最起码的生活本能。 明明不能这样的。 她抽了抽鼻子,努力抑制住眼眶的湿润,呢喃轻语:“太没用了。” 从以前到现在,都太没用了。 许久,身边坐下一个人,距离很近,她侧头去看,见到来人一袭月牙白衣袍,头顶火红的灯笼飘荡,映衬着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他弯着唇角,单手撑着下巴,微微侧头看着她。 青颂看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又鼓足勇气看了回去,惊愕的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在这?” 来人微微叹了口气:“逛个庙会都能逛丢了,我不来怎么行呢?” “皇……” 青颂张了张嘴,左右看了看:“沈公子。” “太生疏了。” 沈良州摇了摇头。 她想了想,小声的喊了声:“良州哥哥。” 喊完这一声,她忽然红了眼眶,多日以来那种始终飘荡,找寻不到落脚地的阴霾一扫而光,只剩下满腹的酸涩,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赶紧擦去,努力克制自己莫名而来的委屈。 “委屈坏了?” 沈良州眼底的笑意更甚,慢条斯理擦去她的眼泪,嗓音柔软:“今儿是中秋节,哭鼻子可不好。” 他把青颂的手拢在掌心里,轻轻抚摸结痂处,问她:“还疼吗?” 青颂摇摇头。 “本来该夸你勇敢,可是你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沈良州望着她,将她的披风重新系好:“只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向前走着:“为了赔罪,我有礼要送你。” “什么?” 青颂不明所以,任由他牵着走:“那阿听呢?” “不要紧,有人会陪她。” “是云湛吗?” 沈良州侧目看她,轻答了声:“是。” “我知道的。”她断断续续的说:“你让云湛跟着我了,所以那天他才会那么及时出现。” “所以刚才走丢,不哭也不闹,是因为知道云湛跟着?” 她点点头,鼓足勇气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沈良州目光沉静,忽然笑了:“你长大了。” “我知道的。” 两个人牵手而行,伴着皎洁的月色和微风的轻抚,张灯结彩,高高挂起的灯笼,隐约传来的敲锣打鼓声,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息。 “世子呢,他还好吗?” “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沈良州侧目看她,眼里满是笑意:“不怪他将你置入危险中?” 青颂摇头:“你都不怪他在背后说你坏话,况且他还救了我。” “我和穗儿一同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沈良州摇头叹息:“他这人啊,嘴比死鸭子还硬,又臭又硬。” “可他年纪尚小,我又是他小叔,自然要让着他。” “没看出来。”青颂默默道。 “是吗?”沈良州斜楞她一眼,浅浅笑道:“其实我也没看出来。” 云听正在人群中兜圈圈,急的满头大汗,两个小厮也跟着她一同兜圈圈,完全不明白晃了个神的功夫,怎么就掉了一个人。 云小姑娘什么心情都没了,心里愧疚的难受,她用力捶着两个小厮,声嘶力竭:“你们不要跟着我,快去找!” “不行啊小姐。”其中一个小厮为难道:“万一小的一走,您又丢了,这可怎么和夫人交代。” “呸!乌鸦嘴!”云听忿忿不平,又捶了他几下:“本小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丢,你们少说废话,赶紧去找,找不到我就告诉大哥,让大哥治你们的罪!”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完全不顾身边人来人往,边哭边说:“人生地不熟,你说她能到哪里,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小姐,哎,小姐您别哭,小的这就去找。” 小厮擦了擦额头的汗,相互对视,试探道:“要不然您先回去?这街上太危险了。” “我不回去!”云听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俨然不顾形象:“我不管,你们要把她带回来,我要跟她一起回去。” “这……” 两个小厮脸上略显为难,忽然看见云听身后出现的少年,异口同声喊了声:“二少爷。 云听扭头,看见黑色劲装的少年面容冷漠的站在自己身后,嘴巴瘪了瘪,哭的更凶了,边哭边打嗝:“二,二哥。” 云湛冷淡的扫她一眼:“哭什么?” 云听嗷撩一嗓子,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二哥,我把青青弄丢了。” 她一指站在旁边的两个小厮,忿忿不平道:“他们两个不肯帮忙,二哥,你帮帮我吧。” 小厮一脸为难:“二少爷,这实在……” 云湛点了下头:“知道了,回去吧。” 云听一跺脚,打嗝更严重了:“不行!” “没事。”云湛看了她一眼,又说:“你不用担心。” 云听想问你怎么知道,触及到他冰凉的眼神,改口道:“你保证没事?” “嗯。” 云小姑娘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那我回去等她。” 她转过身去,听见云湛问她:“不逛庙会了?” “又没有人陪我……” 这话一出,她忽然愣了愣,扭过头问他:“二哥,你陪我?” “过时不候。” 云听的双眼迸发出小星星,一把拽住云湛的衣服:“那二哥,我没钱了,你能给我买那个吗?” 云湛:“你别装穷。” “我没有我真没钱了。” “你钱袋子鼓鼓囊囊我都看见了。” “没有,哪有。”云听睁眼说瞎话。 云湛盯着她,良久之后叹了口气:“走吧。” 夜中炸起一团焰火,惹得人们驻足观望,更多璀璨的烟花接连炸起,迅速在黑夜中绽放而后熄灭,一个接着一个,令人目不暇接。 城里有钱人很多,这么大规模大手笔的烟花,寻常人家可放不起,想必是哪家有钱人手笔。 许多人被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烟火吸引,议论纷纷,也乐得看个光景,连密集之中的人群也停下脚步,观望这只有新年才会有的情节。 湖泊里飘荡着挂上红灯笼的船只,一些自诩清高的风雅人士聚在此小酌,有说有笑的吟诗作对,更有当红的西域歌舞伎粉面桃花,醉眼迷离,穿着红色浣纱裙,随着琴声翩翩起舞。 湖心微微荡漾,青颂趴在船亭木质的阑干上,探头去看夜空中璀璨的烟花。 沈良州坐在亭中的太师椅上,正悠然自得的喝茶,他望着探出小半个身子的青颂,微微皱眉:“待会掉下去我可不管你。” 青颂扭头问他:“这里的中秋节也要放烟花的吗,我都不知道。” 远近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她的声音也不由扬起,又怕他听不清楚,只好爬下来又说了一遍。 沈良州弯了弯唇,嗓音温润:“喜欢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满眼都是兴奋:“我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烟花了,宫里过年都不放的,鞭炮声都很少。” 沈良州端茶的手微微一怔,倒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喜静,张有福便让宫人们就连过年的时候也都是放个鞭炮意思一下就可以。 他略微一想:“那就让宫里也放起烟花,你想看随时都可以。” “还是不要了,外面能看到就很好。”青颂犹豫道:“有福公公说,你不喜欢吵闹。” “我还不 第 69 章 沈良州的眼睛像一潭深水,不知深浅不知真假,但是此时,青颂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浮现出浅浅的两个字,认真。 她想了想,就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你想做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想了很久,才唧哝道:“我想回家。” 沈良州轻笑,抬手招她过来,把人抱在了腿上,柔着嗓音问她:“你的家在哪?” 青颂怔怔的看着他,忽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想说那个贫穷的王家沟,可是那只是她生活过的地方,并非是家,她在那里生活了六年,在红砖绿瓦的皇宫高墙里生活了五年。 那么她的家呢?她有家吗? “我没有家。” 青颂垂下眉眼,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 “你知道什么叫家吗?”沈良州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问。 她想了想说:“一直生活的地方?” “是出生的地方。”男人揽她进怀,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声音从胸膛里传出来:“所谓落叶归根,有根系的地方,不就是最初出现在这人世间的家吗?” “我的家在这里,而你是出生在我家的。” “综上所述,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青颂从他怀里探出头,盯着他良久:“宁世子跟我说,你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是吗?”他挑眉:“他真这么说的?” 青颂昧着良心点了点头。 “枉费他救你,我才让左易过去,竟然说出如此以下犯上的话。” 沈良州叹了口气,指节轻点桌面:“明日就给他把药停了,左易召回,任其自生自灭。” “你别。” 青颂闭了闭眼:“是我说的,不是他。” 沈良州轻瞥她一眼,似笑非笑:“知错了?” “知错了。” “那你的家在何处?” 她咬了咬牙,道:“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呸,不要脸! 船只在湖面上飘荡,岸边的柳树成片,郁郁葱葱的枝条垂在湖面,月色寂寥,湖面波光粼粼,像是闪着光,形成一处美景。 这处美景下,较小的观光船只单独停靠在此,船上烛光摇曳,琴声悠悠。 她问沈良州:“那只船为什么停在那不动了?” 沈良州轻瞥一眼,反问她:“你真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她用手指了指:“我也要去那里看看。” “你确定?” 她点头。 于是,船身慢慢向停靠在柳树枝下的地方靠拢,青颂趴在阑干上,随着由远至近可以看到,船房内烛火晃动的厉害,船身也隐隐起伏不定。 船房四周挂着纱幔,随风轻飘,两个身影隐约从纱幔中透出,带着些细碎的声响。 青颂歪了歪头,看清在纱幔的朦胧下,身着浣纱妖艳的女子香肩外露,跨坐在领口大敞的男子身上,披头散发,媚态百生,细碎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清晰起来。 她立马缩了回来,有些面红耳赤,再没了东窜西看的劲头,乖乖坐在原处。 “看到什么了?”沈良州不禁失笑。 “没什么。”她盯着脚尖,不敢抬头:“我们走吧。” “去哪?” “回去。”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回将军府,阿听一定在等我。” 沈良州饶有兴趣的挑眉,手肘撑着桌面,托着下巴:“不让你看你非要看,怎么样,好看吗?” 青颂一下明白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停在暗处的船只是为何,脸红的更厉害,急忙摇头:“我不敢了,我在不看了。” “没关系,你有兴趣是正常的事。”他抬手招她过来,把人按在胸口,下巴在头顶摩挲:“不过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我会再教你。” 小姑娘的脸红的更厉害,连呼吸都是烫人的:“你别说了。” 她的声音闷闷的:“我们快点走吧,我想回去了。” “这么快就想回去。”沈良州轻叹了口气,指腹摩挲着她的耳朵:“这么多天没见,你都不想我的吗?” “也没有很多天。”她的耳朵有些痒,蹭了几下想要躲开:“而且不是我做什么你都知道的吗?” “那不一样。”沈良州的声音有些紧,半响才说:“你不懂的。” 是是是,不懂不懂。 青颂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对了对手指:“皇上,咱们回去吧,这里有蚊子。” 沈良州静默一瞬,缓缓吐出一个字:“呸!” 青颂挣脱他的怀抱,摇摇晃晃着没站稳,咚的一声撞到柱子,疼的她呲牙咧嘴。 声响有些大,正隐蔽在柳林下船只里偷欢的男女听见动静,女子慌忙穿上衣物,男子则暗骂几句,裸着上身站在了船头,朝他们喊:“谁啊?” 青颂吓噤了声,哆哆嗦嗦想要回头,沈良州一把将人拽了过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郎声回:“将军府云澄,经过此处,马上就走。” 那男人愣了愣,竟忘了回话。 撑船人缓缓将船重新划到湖中心,青颂才松了口气,就问他:“你用云澄的名字,他会不会生气?” 沈良州轻笑:“他敢。” 街上的人已经散去不少,商贩们还在费力吆喝,吾悦阁的门前依然熙熙攘攘,门口揽客的女子笑靥如花,娇俏可人。 青颂老远看见,住了脚转身就走,被从脚边飞快窜过的一团东西吓得退后一步,定睛一看,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咪,通体白色,鼻尖和爪子粉嫩嫩,被人来人往吓的不轻,缩在角落里发抖。 “哪来的小东西?” 沈良州单手捏起小猫,仔细打量一番,叹息一声:“品种是好的,可以腿有残疾,怪不得被人丢在街上。” 小猫一条后腿明显不一样,走起路来也像重心不稳,歪歪扭扭。 青颂小时候被猫挠过,看见猫怕的要命,鼓足勇气凑近看它,觉得可怜,又试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见它不反抗,顺从的叫了声,这才放下心:“它会怎么样?” “被马蹄踏死,被车轮撵死,被附近的小孩子捉弄,野狗欺负,天气变冷了,也有可能冻死在路上。” 沈良州慢条斯理,食指轻挠猫咪的下巴,它喵叫了声,舒适的眯了眼,在他手上蹭了蹭。 “死法很多,反正不被收养的话,它是一定会死的。” 青颂犹豫着,踌躇道:“我能养它吗?” “不是怕吗?” 沈良州有些意外,嗓音温润,带着笑意:“我以为你会让我带回去。” 青颂啊了声,觉得这也是个好主意,可沈良州就算带回去,估计也会丢给有福公公照顾。 想了想有福公公那体型,在看看瘦小的猫咪,她忍不住一阵恶寒。 还是算了。 “我自己照顾就好,它还小,我不怕的。” 青颂把小猫咪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仿若珍宝,她和猫咪蓝盈盈的眼睛对视,然后笑了起来。 沈良州眼里的笑意更深,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温声说:“有什么不明白的跟我说。” “你养过猫?”青颂略显惊讶。 小皇帝居然还养过猫? 不是应该养头狼吗? 他轻嗯了声,然后道:“我小的时候养过一段时间别人送我的猫。” “那猫呢?” “死了。”他面色如常,眼睛里波澜不惊:“猫将我抓伤,我差点死了,醒过来之后猫已经被杀了,送我猫的人也被杀了。” “后来父皇告诉我,那人在猫爪上抹了毒药,天天都抹,就为了置我于死地。” 他看着她笑了出来:“虽然养过,不过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青颂愣了下,心里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她仿佛能够看到,当初他醒来知道猫咪已经被杀了,一定会难过,后来他知道猫爪上有毒,又会是什么滋味? 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也一定很不快乐吧? 其实她错了,当初沈良州被猫抓伤后感觉不对劲,就已经明白了怎么回事,死里逃生后他并没有找猫,而是想方设法得知了送他猫的人已死,这才放下心来。 沈良州并不觉得难过,有些习以为常,他不认为这是别人对他的坏,因为在那个灰暗充满阴霾的日子里,那个人的所作所为甚至还不如他所谓的至亲手足,他甚至有些感激那个人,将猫咪送到了他身边,即使时间很短。 先帝从前评论自己的儿子们,褒贬不一,只有他得到四个字。 不动声色。 是的,不动声色。 他年纪最小,也最被寄托继位的希望。 有的时候,沈良州也会忽然想起来,他从前身为九皇子,有八个性格各异的皇兄皇姐,七皇姐与他为同母胎,年长他三岁,最为照顾他。 在他七岁那年,与皇姐出宫游玩,不料却碰上刺客追杀,走投无路之际,皇姐穿上他的披风,然后将他藏进了水里,嘱咐他不能出来。 水流湍急,他被冲的很远,是云澄把他从水里捞了上来,等他醒过来的时候,皇姐已经死了。 先帝龙颜大怒,下令封锁城门,必定要找出凶手,与这件事有关的护卫,宫女,宫人一个都没放过,官兵挨家挨户的搜查,一时之间,玄京城内人心惶惶。 皇姐入殓时,他穿着白色的丧服,眼眶通红,神情却异常平静。 他记得当时皇姐对他说,你是我的弟弟,你一定要活着,只有你活着,我才会安心。 是的,他会好好活着,一定会。 沈良州陷入难得一次的伤感,完全听没见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只听见小姑娘最后郑重的点头:“嗯!就叫团团了!” 猫咪喵了声,表示很满意。 他禁不住失笑,摸了摸她的脑袋,看见团团抻着脖子,顺便也碰了下猫头。 “小东西,没有人嫌弃你,偷着乐吧。” 团团叫了声,懒洋洋的窝在了青颂怀里。 第 70 章 自那年城破之乱后的劫后重生,皇宫遭受重创,伤亡无数,遍地的残肢断臂令人生惧,甚至还有人在混乱之时放了一把火。 百姓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终日恐慌不安,生怕灭顶之灾再次降临在玄京,战争之后的清点,国师的失踪更是引起轩然大波。 人们恐慌,因为国师是先帝带回的人,相传是个神人,仅仅一个少年,就被有疑心病的先帝重用封为国师,当年宋昱的名字名声鹤起,传奇事件口口相传。 如今战役过后,国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周边不怀好意的小国更是派出一众人装扮成玄京人,自诩为能够窥探天机,前来煽风点火,蛊惑人心,说这是天意,国师不在了,就连老天爷也不愿意庇佑咱们玄京了。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这种关键时刻,小皇帝充耳不闻,淡定的如同局外人,靖贤王几次明里暗里表示让他下旨,说国师是个细作,这次战役因此而起,好借着抚慰人心的理由拉宋昱下台。 宋昱这个人背景不详,但过于神秘,先帝极为护他,那几年先帝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信不过,却偏偏只信他一个外人。 靖贤王有预感,宋昱一定知道很多他所窥探不到的事,就像在那几年,每每朝臣为一个话题争论不休时,他总能在关键时刻说出一句扭转局势的话,靖贤王很多提议都被他波澜不惊的驳回,很多朝政大事都是在他只言片语之下所促成的。 那几年的宋昱真的太重要了。 靖贤王觉得,如果有一日他要谋反,就算他稳操胜券志在必得,宋昱也一定会在关键时刻给他当头一棒。 这次宋昱失踪,他觉得这是个绝好机会,几次三番的给小皇帝施压,要求把宋昱定性为细作。 沈良州当然没有同意,不仅没有同意,还下达谕旨让靖贤王在保全宋昱名声的情况下,抚慰人心鼓舞士气。 靖贤王当场撂挑子打算不干了,张有福便又拿出来另一谕旨,是先帝留下来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说如若靖贤王不干了,还可以培养安贤王。 安贤王虽然腿有残疾,可为人谦和,头脑聪明,在这浑浊不堪的皇室争斗中,宛如一眼清泉,自知不能也不想争夺皇权,请缨退居后线,小皇帝上位也有他帮衬在中。 他与靖贤王最为不合,靖贤王说他假清高,实际野心勃勃,安贤王则嘲讽他势利眼,为了权势可以人变畜生。 靖贤王听完谕旨,忍了又忍,把差点摔掉的帽子又给戴上了,跪安领旨,同时心里给小皇帝记了一笔。 造谣生事的人很快销声匿迹,靖贤王让人放出消息,说是国师身体不适已告病回家,朝廷愿保留他的国师之位,等他回来再为国尽忠。 他忍着恶心听见禀报的人说这个说辞很管用,毕竟国师在他们心中,依旧是那个神人。 那晚安贤王特意让人发来贺礼,靖贤王喝了很多的酒,始终没能压下像是吃了一口屎的恶心感。 还他娘的是自己的屎。 那次战役的很长一段时间后,有人发现,大门紧闭的国师府,院墙之中的香樟树冒了头,府内无人打理已经多日,人们眼睁睁的看着那颗香樟树在国师离开的十年里茁壮成长。 十年之后,那棵树已经像是空荡已久的国师府标志性的东西。 有人说这么久了,国师一定是病死了。 也有人始终坚信着,国师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这雾蒙蒙的玄京内乱不断,小皇帝羽翼已成,与摄政王之间纷乱不断,这种明争暗斗的纷乱,迟早有一天会被搬到明面上,那将是玄京的又一大乱。 那么阻止这场战役的,又会是谁呢? 摄政王一病,就是一种信号,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被激发出来,很多人家甚至开始储存粮食,挖掘地道。 其实皇帝与摄政王的这场明争暗斗的战役,无论谁输谁赢,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只要一个和平安定的地方。 在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刻,宋昱回来了。 时隔十年,他回来了。 有人看见他出现在城里,身后跟着一个少年。 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整个城的人都知道国师回来了。 宋昱的回归悄无声息,却又声势浩荡。 青颂吃过午饭,小睡一会,被团团跳在身上踩来踩去,醒过来云听就急急忙忙找上门,还没进门就喊:“青青,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什么大事能让云小姐这么火急火燎?”青颂放下团团,起了身,倒了杯茶给她:“慢慢说。” “呀,你不要跳我身上。”云听拎起团团,拉住她的手 “刚才我听我娘说,国师回来啦,好像还带了个徒弟,我以前就听说过很多国师的事,可是从来没见过,他都走了十年了,今儿突然就回来了,你说奇不奇怪?” 青颂端茶的手停在空中,忽然滑落,茶水洒在衣服上,惹的云听惊呼:“呀,青青你怎么了?” 茶杯掉在地上,发出落地的沉闷声,骨碌碌的滚到一旁,她的眼泪也扑簌簌掉下来。 “青青,青青。”云听吓了一跳,慌忙帮她擦着眼泪:“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你刚才说。”青颂一把抓住她的手,指节泛了白,声音带着不可置信:“谁回来了?” “国师啊。”云听的手被她攥的生疼,不由往外抽了抽,奇怪的看她:“怎么了嘛。” 青颂抑制不住的颤抖:“他在哪?” “在国师府,好多人都慕名去看他,我来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去?” 小姑娘忽然失声痛哭,六月闻声进来,不知所措,她看着云听,发现云小姑娘也一脸茫然。 青颂抓着六月的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六月,我师父来找我了,他来找我了。” 云听瞪大眼睛,有些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你师父?国师?” 国师府空了多年,早已破旧落满灰尘,门前围满因为好奇而观望的人们,有人在喊:“国师大人,您回来是为玄京主持公道吗?” 宋昱站在院内,下人们正忙前忙后的打扫,他仰头望着那高过院墙很多的香樟树,对门前的嘈杂充耳不闻,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就这么望着那棵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沐寒一看搂不住了,将门关了个大半,站到了门前,挡住这些如狼似虎的人群。 “主持什么公道啊,这玄京城繁华如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还用主持什么公道?” 围观人一看说话的是和眉目清朗的少年,不满道:“你是谁啊,我们正在和国师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去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去。” “小爷乃是你们嘴里国师大人的亲传弟子,怎么着,你们有意见?” 云听拉着青颂的手,挤进围观人群中,刚好看见站在门口清俊少年,拧着眉头在赶人:“少围在这里,跟没见过人似的,走走走,赶紧的,别在这招人膈应。” 有人发出抱怨,他便啧了声,晃了晃拳头:“哪那么多废话,要签名的明儿请早起排队,别在这杵着跟干什么似的。” 人群中的不满声更大,云听嘀咕了句:“这人谁啊?青青你认识吗?” 青颂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忽然就分不清真假,她呆呆的怔着,看见被门虚掩了大半的院内,下人们忙前忙后的打扫,一人背对着站在那里,背手而立,正仰头望着院内郁郁葱葱的树木。 单单一个背影,就让脑海中一直以来雾蒙蒙的画面忽然清晰起来,她仿佛置身于五年前的临行时,她哭着说:“师父你别丢下我。” 她日日夜夜算的五年,心心念念想的师父,此时此刻,跨越了整整五年时间,出现在她面前。 时隔五年后,宋昱带着沐寒,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她恍若隔世的站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四散而行人群中,满脸泪水的少女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云听呀了声,连忙上前扶起青颂:“怎么了呀?” 沐寒本已转身,听见声响又返了回来,见到晕倒在地的人愣了下,上前去不可置信的托住她的脸,声音有一丝颤抖:“你……” “你干什么?”云听急眼了,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 “你大爷的!” 沐寒捏住她的下颚逼她松口,冷声道:“你干什么?” “臭流氓,我跟你拼了!”云听还想扑过去,被沐寒一手按了回去。 “你什么毛病?” 沐寒瞪她一眼,打横抱起青颂,大步往府内走:“再动手动脚,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云听一溜烟的爬起来追过去:“你别碰她,我要带她回家!” 沐寒没搭理他,大步跨入院里,高声喊道:“师父,看看谁送上门了?” 宋昱转了身,面容淡漠如旧,目光沉静,视线触及到沐寒怀里的小姑娘蓦然一缩,竟呆怔了片刻,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沐寒抱着人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只觉得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刺的他只能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样。 宋昱颤抖着伸出手,把人抱了过去。 第 71 章 手臂上沉甸甸的重量传过来,宋昱恍若隔世,忽然有些失控,他看见沐寒满脸兴奋,嘴巴一张一合的在说话,可是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低下头看了看,然后转身前往正厅。 “师父,她俩一起来的,这女的您认识不?” 沐寒指了下云听,转过头来却发现人已经悄无声息的走远了。 这么快? 他愣了下,摸着下巴摇头叹息:“敢情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笑了一下:“宋先生这嘴可是比死鸭子硬多了。” 云听呆呆的站在原处,直到沐寒伸手在她眼前晃动几下才从国师不是个老头子中反应过来。 天呐,有这张脸干什么不成,还当什么国师啊。 “那就是国师?” 沐寒撸起袖子,拿起扫把往她跟前扫了几下:“是,别挡路行不行?” 云听跳着脚躲开,又问道:“他几岁了,怎么这么年轻?” “我哪知道。”沐寒穷追不舍的想将她扫地出门:“你自己去问,问问他怎么保养的。 “那他叫什么名字?” “张二狗。” “你胡说!”云听瞪他:“我刚才明明听见你叫他宋先生的。” “原来你听见了啊。”沐寒啧了声,把扫把递给她:“不走的话就帮忙干活。” “我是在这里等青青。” 云听义正言辞,白了他一眼没去接,想了想又说:“除非你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宋狗蛋。”沐寒不冷不热答了句。 云听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声调不自觉提高:“真的?” 沐寒郑重的点了点头:“真的。” 云听拿过扫把胡乱在地上扫了几下,垂下脑袋,不由红了脸:“好……好接地气,真好听。” “……” 云小姑娘垂着脑袋用脚尖轻踢着扫把,貌似脸红了,哼唧两声道:“我能嫁给他吗?” “你想嫁给谁?” 沐寒怀疑自己听错了。 云小姑娘声音更小了,在嗓子眼里唧哝:“国师大人。” “你想当我师娘?” 云听急忙上前去捂他嘴,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小点声,别被我二哥听见。” “你二哥?” 他指了指一旁扫地的小厮:“这是你二哥吗?” 她摇摇头:“我二哥无处不在。” 沐寒看着她,忽然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云听。”她脆生生的答,眼珠子转啊转:“你呢?” “我?“沐寒慢慢一笑:“你不用管我叫什么,小爷明面跟你说,你想当我狗蛋师父的媳妇,绝对没可能。” “为什么?”云听不解。 他啧了声,摇头叹息:“你可知道狗蛋师父拒绝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你啊,不够格。”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我改。”云听满脸诚恳,眼巴巴瞧着他。 “喜欢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沐寒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有点饿了,门口那烤猪蹄可真香。” “我我我!”云听扔下扫把转身跑出去:“我去买,我去买。” 沐寒眼瞧着她跑出去,使唤两个小厮过去把门关上了,顺带着插上了插销。 “嘁,真好骗。” 少年抱着胳膊,晃晃悠悠的往正厅而去。 青颂梦见沈良州,梦见他知道宋昱回来了,便不由分说,又重新把刚刚回来的沈良州打发出去,这回在更远的地方,说是要让他永远都不能回来了。 梦里的沈良州格外无情,也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无论她怎么哭怎么求,他始终冷硬的像一块石头。 宋昱走的时候,她跪在地上磕头,满头都是血,可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她眼睁睁的看着宋昱再一次带着沐寒走远。 真的是个噩梦。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屋内光线昏暗,是个陌生的环境。 捏着盖在身上的棉被恍然,她开始不明白之前惊鸿一瞥的宋昱和沐寒到底是现实,还是一场梦罢了。 缓缓转动头部,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的影子,像是在交谈。 说话声断断续续的传进来,她首先听见云听的声音,她在哭,边哭边质问:“你凭什么把我关在门外?” 另一个声音是个少年:“这又不是你家,关你门外怎么了?” “我不管,我要在这里等青青,我得带她回去。” “你可拉倒吧。”少年啧了声:“这是她家,她是不会跟你回去的。” “胡说八道!” “你懂个屁,知道咱这什么关系吗,我顶是她哥,比亲哥还亲的哥。” 云听还在哭:“那我不管,青青在这里我也要在这里,我娘肯定会派人找我们的,到时候我就告诉她你把我扫地出门,她一定会教训你的。” “行行行,等让你娘揍我,姑奶奶,你可别哭了,狗蛋师父让我好好照顾着,你可别把我师妹吵醒了,她今儿刚回家,你吵她起来,她会哭的。” 云听便收了哭声:“国师大人呢?” “在书房,估计不是在看书就是弹琴,孤单的很,你去找他说说话。” “真的?”云听擦干眼泪,半信半疑。 “真真的。” 她看了看寂静无声的房间,以及不远处亮起光亮的书房,想了想就说:“那我就去一小会儿,等青青醒过来了,你要告诉我。” “好嘞,小孩再见。” 云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迈着轻盈的步子进来,点亮四周的烛台,走到床前,低头看着她。 青颂紧闭双眼,不敢动弹。 看着看着,他便笑起来,声音也染了笑意:“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装睡的时候通常连气都不会喘?” 他坐下来,手肘撑在她的床边,托住下巴:“与其说装睡,还不如说装死。” 青颂一下睁开眼睛,少年的脸带着笑意,在烛火的映衬下,黑黝黝的眼睛里带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弯成月牙的弧度。 她记得小的时候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会有小小的酒窝,这个笑容迷倒了王家沟一众小姑娘,他就这么笑着不说话的时候,身上像洒着阳光一样晃眼。 四目相对久久,青颂忽然说了一句:“你比小时候好看了。” 沐寒愣了下,慢慢笑了:“可别想垂涎我的美色,倒是你,比小时候丑多了。” “你才丑了,你全家都丑了。” 她反驳着,鼻子一酸,声音哽咽起来:“我没有丑……” “嗯,没丑。” 沐寒扶着她坐起来,在背后垫了枕头,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记不记得我以前怎么说的?”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摇摇头。 “你太没良心了。”沐寒叹息着摇头,他抬手想帮她擦眼泪,却被她抓住,紧紧攥在手里,哭的泪眼婆娑:“沐寒,你会来找我的,我知道的,你不会丢下我的,我在等呢沐寒。” 她哭的声音更大:“我在等你们呢,我就是害怕,怕你们不记得我了,怕你们觉得我不重要了,沐寒,我真的谢谢你还记得我,沐寒。” 沐寒怔了半响,忽然从心底腾出心酸和难过,他慢慢的深呼吸,努力克制住自己,但是还是红了眼圈。 “我说过的,你对我来说,像我对你一般重要。” 青颂哇的一声扑进他怀里,使劲的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蹭。 沐寒轻抚她的后背,带了些哽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邋遢,这点真是一点没变。” 青颂就想起小时候每次她哭的时候,都会往沐寒身上扑,抱着哇哇哭,顺便把一大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蹭,蹭不干净绝不松手。 回想起往事,她嚎啕大哭。 那晚她哭了很久,将军府派人找过来,沐寒让她好好休息,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了。 她信得过沐寒,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事情。 她没有见到宋昱,书房里的灯烛亮了一夜,悠扬带着悲切的琴声也响了一夜。 念了几年的宋昱,相隔甚久的宋昱,她曾想过无数个再见到他的情景,哭着崩溃,然后大概会笑吧。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如今的宋昱只隔了半个院子的距离,她却没有勇气见他一眼。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不止一次的光脚下地,将门开了小缝,远远看着书房里通亮的灯烛。 最后一次偷看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生气,气他当初把自己丢入皇宫,也气他五年都没有来看她一眼。 沐寒说云澄三番两次的跑到那王家沟去请,宋昱始终没有答应,最后一次,云澄递了封密函,他看过了,才松口回来。 她便知道,宋昱此次回来,是为了应对玄京即将发生的事情,绝非为了她,也可能未想过来找她。 自小便知道养她到大的宋昱淡漠,除了最初那两年,她再没从他的脸上看见任何感情。 所以呢,她是个什么,可能只是个很久以前捡回来养过一段时间,后来又丢掉的小孩。 被丢掉的小孩无论怎么哭喊,都没有办法让丢掉的人回头。 要不然,她怎么会到今天这步呢? 也许离的远一些并非没有好处,起码下一回离开的时候,不会那么崩溃。 她深呼了口气,擦掉眼泪,钻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也好歹是看见了。 见也见到了,就这样吧。 明天,明天就回将军府,六月和云听还在等她回去呢。 ※※※※※※※※※※※※※※※※※※※※ 怎么老写不完呢 这怎么整 第 72 章 清晨她起来时,院内熙熙攘攘,偌大的国师府并非能在一日收拾妥当,小厮们将花园重新打理,修理树木花朵,除去假山上长满的杂草。 沐寒站在院子里指挥人把已经干涸的池塘里散落的枯叶干草清理干净,这是人工砌成的池塘,池底散落着各种物件,已经腐烂不堪,看不清原来的面貌。 青颂四下望了一圈,没有看到宋昱,书房的门依旧紧闭。 犹豫了一会,她走到沐寒边上问:“快收拾好了吗?” “其他的都收拾完了,就差这花园了,十年没人管,破烂东西真多。” 沐寒说着,瞟了眼紧闭的书房门:“一夜没出来,要不是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死,我还真以为他猝死了。” “一会儿我要回去了。”她顿了顿,慢慢的说:“我如果不回去,将军夫人会很困扰。” “那你等我一下,我送你。” 沐寒盯着她,弯着眼睛笑了:“你去哪都没关系,记得回来就行。” “我……我可能……”青颂有些手足无措,垂下眼帘:“我回不来。” 她摇摇头:“我再没有任何理由了,沐寒,这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沐寒用指腹摩挲她微湿润的眼角,慢条斯理的说:“这么多年了,我唯一一次看见他失控,就是在昨天我把你抱回来的时候。” 青颂愣了下。 “不要一直纠结于你是不是多余,没有结果的。”沐寒看着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你信我,有些……” 干涸的池塘内忽然发出惊叫声,打断沐寒的话,正在收拾的几个人蜂拥而退,有个跑过来说:“公子,那里面有个东西。” “什么东西?” “说不上来。”他面带惊恐:“您去看看吧。” 沐寒皱着眉跳下池塘,看青颂也跟着蹲下身,问她:“想去看?” 她点头。 他便伸手把小姑娘扶了下来,乱草丛生,干枯的树叶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脚底下,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不远处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静在那里,边上的人面带恐惧,离的远远的。 沐寒的心中有了个大概,他让青颂待在原地,自己上前去,用树枝挑开那团东西,一颗白森森的骷髅头赫然出现在眼前,连带着几根骨骼,上面生了绿色,一看就被抛在这里有些年头了。 他面不改色的将整团黑色挑开,整个骷髅头暴露在空气中,他又用树枝将旁边腐烂的树叶挑开,几块骨骼被翻出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这个池塘沉寂了十年之久,谁都没想到这里还藏着一具腐烂成骨的死尸。 青颂站的远,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抻着脖子问:“那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是一个被人杀死沉尸池塘的冤大头。”沐寒用树枝拨弄了下头骨,发现上面有深入头骨的伤痕,啧了声:“是被人用斧头砍了后脑勺,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你要过来看吗?” 她惊恐的摇头,连退到池塘边缘:“我不看了,你别说了。” “我估计在这过去的时间里,这人肯定四处飘荡,想□□,可惜啊,这府邸空了十年了,投胎都好几回了吧。” 他似笑非笑的扭头看她:“你昨晚上离这人最近,你没听见?” 青颂汗毛直立,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接一层,吓得捂住耳朵:“你能不能不要吓我!” “没出息。”沐寒摇头叹息,扔掉树枝拍了拍手,起身道:“我去喊师父,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摇摇头,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指着远远的地方:“我去那里等你。” 阳光明媚,青颂坐在另一侧的长廊,脚穿过缝隙摆荡,趴在阑干上,感受着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暖,四周寂静,只有偶尔的鸟鸣。 国师府可真好啊,看着比将军府都要好。 她轻声叹息,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许久之后,细微的脚步声从长廊的尽头响起,在她的身后停下,她有些困顿,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我听见了,你别想着吓唬我。” 身后没有回应,她偏了偏头,看见一抹月牙白的衣摆,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沐寒。 轻嗅了嗅,鼻间敏锐的捕捉到一丝气味,那是宋昱的气味。 她呆怔怔的保持着原来动作,不敢动弹,许久之后,慢慢的垂下了脑袋,指甲掐入肉里,极力忍着没回头。 “我想了很久,都没能给自己找到当初将你送出去的理由。” 男人的嗓音依旧清冷如水,目光沉静,轻声道。 他一直那么冷静,从前到现在都是如此,仿佛没有什么能够牵动他的心。 沐寒曾经说,宋昱啊,心是石头做的,冷硬的很,石头都是棱角锋利的,刚开始的时候不觉得扎手,可是碰着碰着,你就会发现满手的血不是别人的,是自己的。 青颂觉得自己特没有出息,因为她瞬间忘记了所有不好的地方,忘记了昨夜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的努力。 她努力深呼吸,处在崩溃的边缘,她想说如果你不要我的话,就不要招惹我了。 她想说你就不要见我,不要理我,这样我也好死心,给自己等待的这段日子里一个交代。 所有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张了张嘴,一句师父生生哽在喉。 垂了垂眼眸,她轻轻道:“国师大人。” 身后的人轻叹一声:“你果然还是生气。” “我就在这里,你不想看看吗?” 青颂怔了下,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极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破碎的哭声从指间溢出。 “我知道你把我带出来是命令,你养我也不是你本意,包括送我走还有这次你回来都是。” 她抑制不住大哭:“你好好完成你的事情,不要再招惹我了,求求你。” “我不想看你,你走吧,我也会走的,我不会再找你了。” 哭泣声回荡在耳边,小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宋昱闭了闭眼,才道:“虽然你鼓足了勇气,但是你和你说过话,都不够决绝。” 她愣了下,听见他问:“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回来吗?” 男人的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抱起转身过来,指腹擦去她的眼泪。 “我很小就没有家人,可曾经有过值得珍惜的人,可都无一例外的不在了,他们教会我一个道理。” 宋昱俯下身,额头抵住她的额前,指尖轻轻滑过她的眼睛:“有些感情,无论好坏,开始都是错的。” “于你,于我,都是如此。” 他眸子里的光闪了闪。 “我一个人孤独惯了,不想让你依赖我,依赖任何人,因为我知道,在被迫成长的夜晚,你会哭。”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可是这么久了,你已经长大了,为什么一直没有学聪明,一直在哭呢?” “因为……因为……” 小姑娘痛哭流涕,嘶哑着声音回:“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宋昱愣了下。 “我能自己做好很多事情的,不会麻烦你,可是我想听你夸夸我。” “你说你会护着我的,可是你连一眼都不曾看过我。” 她哭着举起手给他看:“我扒拉了很多很多次的手指,你都没有来。” “你可以说你不要我了,也别让我留念想,你为什么要骗我?” 小姑娘眼一闭心一横,哭喊道:“就算你不要我,能不能连沐寒也一起不要了,你不能偏心呐。” 宋昱的喉咙动了动,有些失神,他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小姑娘,想起初见她时,还是个矮墩墩的小萝卜,小萝卜摔了一跤,手里的苹果骨碌碌的滚到他的脚边。 他的脚顿在半空,看见小萝卜瘪着嘴,眼里泛着泪光,嘴里叫着:“哥哥,苹果。”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她是在叫自己,于是收回脚,把苹果捡起来递给她。 小萝卜开心的不得了,就着没洗的苹果,咬的咔哧咔哧响。 他照顾不好时,萝卜便每次都哭的惨绝人寰,让他禁不住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胜任这份苦差事。 曾经有过好几次,他都想把她带回去丢在皇宫门口一了百了,可是每次哭完之后的小萝卜都是朝他笑。 笑的他心尖尖冒泡。 现如今,已经长大的萝卜站在他面前,依旧哭的惨绝人寰。 宋昱擅长察言观色,对于这根养了六年的萝卜更是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想什么,知道她的小心思,连她半夜会很多次偷看书房也知道。 可是宋昱觉得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从小到大,从以前到现在,这个萝卜的眼泪都能让他妥协。 现在如果不安慰,这个长大了很多可是没有任何长进的萝卜会崩溃。 他眸子轻闪,忽然不想思考那么多了,伸手将还在用眼泪博取同情的萝卜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沐寒和你都不会不要,我也不会骗你。” 他轻叹了口气,妥协了:“是我错了,你长大了,不能哭了。” 回应他的,是小萝卜更加暴风似的哭泣,边哭边把眼泪鼻涕往他怀里蹭。 “这么久了,我终于等到你来了,他们都告诉我你不会回来了,可是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 哭声变了腔,吐字含糊不清,宋昱静静的听,一字不差的听进去了。 “嗯,我知道的。” 我都知道的。 ※※※※※※※※※※※※※※※※※※※※ “叮咚!您的好友宋昱已上线,有事快bb” 想想是真不容易,老大不小的宋先生不仅被发配边疆,还单身带一娃娃 第 73 章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沈良州坐在桌案前,上面摆了小山一般的奏折,他略显疲倦,恹恹的翻了几个,内容无一例外跟他想的一样。 云湛跪在地上,轻声回禀:“国师让人通告,说姑娘暂且住在国师府了,六月也被接过去了,连猫也被接走了。” 沈良州的手一顿,抬眼看他:“你就帮着应承下了?” “不敢!”云湛低了低身子:“自姑娘进入国师府后,臣等便近不了国师府了。” 云听说,她二哥无处不在,这句话是对的。 最起码她说这话的时候,她二哥就趴在屋顶的瓦后,虽然没听清楚,但看清了她的口型。 那天云听被沐寒骗着去找宋昱搭讪,说了没几句就被赶了出去,连带着在屋顶藏身的云湛也被赶了出去。 云听蹲在国师府前很久,没等到开门,倒把她二哥等过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看见她二哥脸色很不好,冷冷对她说:“回去。” 她说我不我要等着国师大人给我开门。 “你死心吧。”云湛毫不留情,说完就走。 云听追上去问:“二哥你要去哪?” 云湛答:“回家?” 云听又问:“你公务执行完了?” “被中断了。”云湛看她:“你也回去,大哥回来了,正在找你。” 沈良州把奏折堆在一起,让张有福烧干净点。 张有福以为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他眉眼中的不耐,才急急应下,划拉着一大堆奏折出了门。 云湛依然跪在地上,低眉顺目。 沈良州按捺下焦躁不安的情绪,起身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才把注意力从这件事情上转移。 “穗儿如何了?” “已经醒了,陆太医说已无大碍,静养即可。” 沈良州捏了捏眉心:“国师那边你不用管了,过几日朕去一趟,你去盯紧靖贤王。” “是!” 沈辞醒过来后,都是昏昏沉沉浑身无力,身子包括舌尖都是麻的,沈岩说他已经昏迷了七日。 陆沉奉沈良州之命过来医治他,可能是记恨上次他偷去陆沉房里翻箱倒柜,若不是沈岩阻拦,这缺德的险些将他受伤的那只手整个切掉。 沈良州在第三日来到世子府,沈辞动都动不了,只能转了转眼珠子表示看见他了。 姓沈的斜眼睨他,语调凉薄:“命可真大,中了毒都死不了,还有力气瞪朕。” 沈辞想说话,一张嘴口水就流了下来,吓得他赶紧闭上,又气又恼,瞪着他不说话。 “还吐口水。”沈良州站在他床前,略显嫌弃之色:“口眼歪斜,能好了吗?” 陆沉在一旁回答:“不作死的情况下,应该能痊愈。” “痊愈不了也没关系。”沈良州一个眼神,张有福屁颠屁颠的过来,翻出件他的衣服,用来擦了擦口水,又放了回去,朝着他赔笑。 死胖子! 沈辞目光凶狠,好了就扒了你。 “朕会给你寻个好亲事。”沈良州慢条斯理:“包你满意。” “……” 沈辞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段话,所有人都没听明白,沈良州却听懂了,他笑着拍了拍沈辞的脸,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朕心情差的很,你最好别往刀口上撞。” 于是沈辞也笑了,打算把身残志坚的传统美德进行到底,他刚张了张嘴,被沈良州猛的捂住嘴,凑近他一字一句:“你再多说一个字,朕让你下半辈子都这个样子。” 沈辞盯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见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他忽然想仰天大笑。 这是嫉妒啊,嫉妒让人发狂。 他刚才说:宋昱回来了,后来者居上的可以退位了。 这原本就是试探一下,却没想到沈良州被戳到痛处,反应居然这么大。 沈良州从世子府离开时,脸色阴郁,张有福备上车准备回宫,却听见他沉声说:“去国师府!” 张有福愣了愣,不由道:“云小将军……” “让他等。”沈良州有些浮躁,又重复一遍:“去国师府。” “是。” 张有福缩了回去,给赶车的马夫打了个眼色。 沈良州独自坐在马车内,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 当年宋昱抱走她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经懂了什么叫做嫉妒。 但是他会克制住这种本不应该出现的情绪,有的时候他在怀疑自己,当年的决定是不是错的,那时他的年纪还小,做出错误的决定是很正常的。 或者不应该送走,就留在身边,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牢牢的绑在身边。 这样,她的眼里大概就没有其他人了。 可是,当他一遍又一遍推翻自己的结论时,又知道,不应该这样的。 他在后来想了无数次办法,始终没有找到在当时的情况,从这偌大的皇宫中,能够保全她的办法。 除了送她走,他没有一点办法。 他的童年充满阴霾,他不能够把阴霾里唯一出现过的太阳也拉入黑暗。 那样不行,他会痛。 可是这样,他也会痛。 团团今日精神不好,趴在青颂的腿上昏昏欲睡,六月说国师府比将军府要大上一圈,这小家伙晚上不睡觉,夜游国师府,白日才会如此困倦。 她原本打算在第二日就返回将军府,将军夫人和云听待她极好,她知道自己能够在将军府住下是沈良州的意思,也知道如果她不回去会令将军夫人为难。 宋昱微微一笑,态度棱模两可。 她出门的时候,看见沐寒带着将军府的人回来,六月木讷的跟在沐寒后面,手里提着行囊,团团被吓坏了,躲在沐寒怀里瑟瑟发抖。 青颂呆住了,下意识回头看宋昱,见他面不改色,沉静道:“想的话,就住一段时间。” 这行李带人和猫都被打包送过来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有些感动,又同时心里隐隐不安,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团团很快就适应了陌生的环境,瘸着小脚逛遍了国师府的每个角落。 云听在第二天出现在国师府门前,背着个小小的包袱,把门拍的砰砰响,沐寒给开了门,倚在门上抱着胳膊问她:“干什么?” “我来找青青。”云听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让我进去。” 沐寒啧了声,扬了扬下巴:“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就是瞧上我们师父了,多大姑娘了,害不害臊?” “要你管!”云听推他一把,发现他纹丝没动,又气又急,抻着脖子喊:“青青,青青,我来找你了,青青,他欺负我!” 沐寒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别吵,一会儿被我师父听见,有你受的!” “那受的也是你吧。”云听拨开他,没好气道:“国师大人那么温柔,才不会怎么样呢。” “还温柔?”沐寒险些笑了,觉得这小孩有意思的很:“你才见过他几眼,我可跟他在一起生活了十年。” “嘁,有什么可炫耀的。”云听甩下包袱,扔在地上:“你要是不让我进去,我就把你给国师大人起的名讳喊出来,他肯定会听见的。” “什么名讳?”沐寒看了她一眼:“说什么胡话?” “我大哥都跟我说了,国师大人名唤宋昱,不叫什么宋狗蛋!” 云听越说越气,剁了下脚:“你居然还骗我!” “谁知道你说什么信什么。”沐寒啧了声,指了指将军府的方向:“哪来的回哪去,最后一遍。” 云小姑娘瞪他,深吸了口气,铆足了劲大喊一声:“宋狗蛋!” 沐寒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只准待一会儿!” “你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云听嘻嘻笑着,一溜烟就跑了进去。 云听提着包袱过来,本着小住几日的打算,青颂做不了主,她便软磨硬泡,磨到青颂答应陪她去求求宋昱。 云小姑娘问她:“国师大人多少岁了?” 青颂愣了下,这个问题她还真没考虑过,好像从前看见他是什么模样,现在依然是什么模样,至于年龄…… 她摸着下巴思索半晌,回答:“我也不太清楚。” “娶亲了吗?” 青颂想起当年那个跟着王媒婆上门洗衣做饭的小寡妇,拨浪鼓似的摇头:“以前是没有,现在应该也……没有吧。” 云听啊了声:“国师大人是个老光棍啊。” “不老吧。”青颂努力反驳:“我觉得不老。” “我也觉得。”云听笑嘻嘻的挽住她的胳膊,凑到她耳边:“我已经想好我的意中人了。” 青颂脚步一顿,惊骇看她,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想:“该不会……” 云小姑娘点了点头,好像还害羞了。 “……” 青颂静默一瞬,忽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阿听,不是我泼你凉水,我师父这个人好像压根没这种想法,你当从前喜欢他的大姑娘小媳妇还少,他都一个没瞧上,不知道喜欢男的女的,天天一脸忧郁,跟个老头子一样。” 云听前面还听的聚精会神,后来垂下脑袋,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道:“国师大人安。” 安? 青颂心里咯噔一下,木讷的转过身,看见距离一丈之外的宋昱,以及对她竖起大拇指的沐寒。 你大爷的小蘑菇。 静默一瞬后,青颂涨红了脸,脑袋一热鞠了个躬:“师父好,师兄好。” 第 74 章 宋昱清冷的目光扫过她们:“在做什么?” 他的表情寡淡如常,不知道是听见了没有。 青颂还没回答,被沐寒抢先一步道:“在操心您的终身大事啊师父。” 两个小姑娘同时瞪过去,沐寒半个身子躲在宋昱身后,得意洋洋的朝她们抬下巴。 气氛沉默一阵,青颂最先认了怂:“对不起师父,我错了。” 云听也跟着道歉:“对不起国师大人,我不应该跟青青打听您的私事。” 宋昱缓步到她们面前,先看了眼云听:“国师府空房很多,若是云小姐不嫌弃,可……” “不嫌弃不嫌弃。”云听一脸喜色,眼巴巴的瞧着。 “沐寒,带云小姐去挑间房。” 被点名的沐寒啧了声:“师父,这小孩不怀好意,您可得注意点。” 云听怒目圆睁,一个包袱甩过去,被沐寒闪身躲过:“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打人呢。” “闭上你的嘴!” 云听咬牙切齿,又碍于宋昱还在,不想给他留下坏印象,于是羞涩小声的道了谢,迈着小碎步离开宋昱的视线,然后一挽袖子气势汹汹的冲沐寒去了。 “本小姐忍你很久了!” “喂小孩,别得寸进尺昂!” 青颂木讷的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怯怯道:“师父再见。” 宋昱抬步要走,经过她时顿住了,侧目看着她:“我像个老头子?” “不不不。”青颂头摇的像拨浪鼓,赶紧解释:“这是比喻。” 宋昱接着问:“不知道我喜欢男的女的?” 青颂默言了,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想了想,她斟酌着开口:“六月告诉我,许多高官贵人,私下都有男宠,这个没什么的……” 宋昱好歹是国师,算高官吧…… 如果真是那样,那沐寒肯定是其中一个。 似乎看见了沐寒一脸娇羞的模样。 她陷入自己的思想圈,吭哧吭哧的笑出来,笑完了发现,宋昱还在看她。 小姑娘笑不出来了,涨红了一张脸。 微风轻拂,翻卷着泛黄的树叶,吹起风沙,迷住她的眼睛。 她退了一步,眼睛里有了异物感,宋昱按住她想要揉搓的手,捧起她的脸,轻吹掉她眼睛里的沙子。 “青颂。” 她眨掉眼泪,逐渐看清宋昱的脸,他的眼神深沉,轻声呢喃:“有些事情开始就是错的。” 青颂呆呆的看着他,想起那日他也说过相同的话。 于你,于我。 她觉得胸口一阵沉闷。 傍晚的时候,六月慌里慌张的过来,眼神惊恐,说皇上来了。 青颂怔住,忽然了解到这几日内心隐隐的不安源自何处。 是沈良州啊。 她心乱如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六月进来,小声道:“皇上来了以后就和国师大人进了书房,这回还没出来呢,姑娘安心睡吧。” 青颂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六月以为她睡着,上前来替她掖了掖被角,悄声退出去了。 房门被小声的带上,黑暗中,她睁开眼睛,恍然的盯着门外透射进来的光亮,吸了吸鼻子,翻身缩进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许久之后,就在她以为自己睡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云湛的声音。 “皇上……” 后面没了声音,像是被打断了。 青颂瞬间惊醒,下意识靠向里侧,努力将自己团的更小,闭上眼睛,胸口却跳的厉害。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进来,带着门外的风,脚步轻轻响起,最后停在了她的床边。 她努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假装已经沉睡,却不想那人俯下身,手伸了进来,准确无误的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接触到冷空气,她蓦然一缩,男人的下巴蹭着她的脸颊,有些扎痒,声音贴在她的耳边,有些轻:“打算装睡到什么时候?” 她充耳不闻,继续躺着装死。 沈良州等了许久,她都没睁眼,他便将她抱起来,低声在她耳边呢喃:“是不是宋昱回来了,你就不肯理朕了?” 气息喷洒在耳边,激的她起了一身鸡皮,她睁开眼睛,看到男人眼里布满血丝,模样有些憔悴,像是很久没睡。 青颂下意识的想用手去碰他,却在半空中顿住,然后缩了回去。 那双眼睛看着她,映射出她的影子,除此之外,好像还有很多东西,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摇摇头,哑着嗓子说:“没有不理……” 这话说出口,她的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掉,哽咽了声音。 她在哭,可是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沈良州眸光轻闪,温柔的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声音也带了哑意:“你在怕朕?” 青颂慌忙擦去眼泪,摇了摇头。 “你怕朕会把你和宋昱分开,是吗?”他轻声问。 她忽然发出很大的抽泣声,抑制不住自己的哭声:“你别,求你了。” 沈良州眼睛里的光芒在瞬间黯淡了下,他从来没想过,对他来说象征着懦弱的眼泪有朝一日会变成利刃,毫无防备的刺向他。 他有些难以置信,几乎是同时遮住了她的眼睛,声音发紧:“不许哭!” 青颂立马噤声,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肩膀一抖一抖,只有眼泪无声的流下来。 “偷偷哭也不行。”沈良州伸手捏住她的下颚,眼神带了凶:“朕最讨厌你哭。” 她便没了声响,擦干眼泪,手指抓紧被子,狠狠的捏着。 “我不哭了。” 沈良州盯着她,忽然极为厌烦她现在的模样,在怕他还在哭,也不是为他哭,而是在求他不要把她和宋昱分开。 嫉妒让人发狂,真的。 他现在就狂的想杀人,想无恶不作,尽管在他知道的那些无恶不作的人里,没有人比他更残忍。 他捏住她的下巴,声音轻的发颤:“朕对你不够好吗?” 她摇摇头。 “那为什么。”他的鼻尖蹭过她,一字一句:“你得这么刺朕?” “我没有。”青颂缓缓抬起头,指间用力,骨节泛白:“我会听你的话的,会比以前听话很多,如果你想让我嫁给你,那我就嫁给你。” “只要朕不将你和宋昱分开?” 她点了点头。 沈良州良久的盯着她,眸色闪了又闪,气极反笑:“你现在会跟朕提条件了,你把朕教会你的东西用在了朕身上?” “我会听你的话的。”她眨了眨眼睛,表情认真:“我真的会的。” 小姑娘伸出手慢慢揽住男人的腰身,小脑袋凑到他胸前,轻声呢喃:“我会听你的话的,师父对我真的很重要,我求求你了,你不能让他再丢我一次。” 沈良州的胸口发闷,她一直一直记得是因为他宋昱才会把她推进宫里,一直记得,也可能一直怨着。 他呼气,抓住她的肩膀轻声问:“你一直都在怨朕?” 青颂的睫毛轻颤,一滴眼泪从眼眶掉落,砸在手背上:“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的。” 她掩面哭泣,声音变了腔:“我会报答你的,可是师父很重要很重要,这样的孤独和苦难我忍一次就够了。” 承受不来第二次了。 “那你跟他这算什么?” 沈良州死盯着她,怒火即将爆发,他极力克制住,咄咄逼人:“师徒情深?” 他手指用力,一字一句的质问:“还是你喜欢他?” 青颂彻底愣住了,呆呆的望着他,不知道做何反应,任由眼泪往下掉。 “我没有。” “骗子!” 沈良州冷笑,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脸庞,一字一句:“你知道什么叫师徒,什么叫喜欢吗?你懂吗?” 她手足无措,身体后挪想要逃离现在的沈良州,一直摇头:“我没有。” 沈良州掰正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你可以分不清,不能一直分不清。” “我说了我没有!” 青颂崩溃大哭,边哭边推搡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老这样,我不是你的东西,我娘把我托付给你,可是你又不是我娘,你凭什么要决定我,你凭什么……”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臂被抓住,沈良州的眼睛里带着冰冷,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冰冷。 “你说凭什么?”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想说你的死活与朕无关是吗?”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朕是谁?” 他笑了下,却没有丝毫笑意,敛去笑容后,只剩下满眼的嘲弄:“当年朕费尽心思让你活下来,你现在是埋怨朕错了吗?” “你不觉得可笑吗?” 他点了点她的胸口:“你的心死了吗,为什么看不见朕做的所有事。” 青颂忽然想起,初入将军府的那日,云澄对她说,唯独对你,他是绝对问心无愧的。 她掩面哭泣,声音从指间溢出:“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怪你,对不起。” 团团喵了声跳上床榻,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身子。 “你别跟朕说对不起。” 沈良州轻轻出声。 “朕乃当今圣上,本就不该强迫你任何。” 他起身,目光沉静,嗓音冷漠:“如果你喜欢宋昱,朕成全你。” 青颂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他转了身,伸手过去,只触碰到一角衣摆。 她愣愣的看着沈良州出了门,手在半空中无力的滑落下来。 “沈……良州。”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团团偶尔的叫声,她眼睛动了动,把团团抱在怀里,轻声呢喃:“团团乖,不要怕,不要叫了。” 团团好奇的抬起小脑袋,粉嫩的小爪子轻轻抬起,落到她脸上泪划过的地方。 ※※※※※※※※※※※※※※※※※※※※ 山河无恙 人间皆安 欢迎回家 第 75 章 宋昱站在院落内,看见沈良州面无表情的脸,在经过他时,忽然住了脚,冷冷看着他。 他面不改色的回视,寡淡道:“皇上好手段。” 沈良州漫不经心的回:“跟国师比还是差了点。” “皇上也成年了。”宋昱的目光落到他身后,似乎笑了下:“孰轻孰重,利弊权衡,您这么多年,不是只为了儿女私情吧?” “所以呢,宋昱。” 沈良州盯住他,声音轻而冷:“你以为这么多年了,朕还玩不过你啊。” 宋昱偏头看他,笑了。 沈良州也笑了。 “上次见皇上还是个小孩子,如今长这么大了,性子倒没变多少,果真是岁月不饶人。” “那年岁数小,眼也瞎,若是知道被你耍了这么多年,当时就应该杀了你。” 宋昱面色如常,许久后他才开口:“臣若有丝毫的反意,这次也就不回这国师府了。” “那也是因为靖贤王无能吧?” 沈良州薄唇轻启,冷声道:“说你没有野心,朕一个字都不信。 宋昱轻轻一笑,似有些嘲弄:“皇上先入为主,就认为所有人想要的只有一个权?” “国师不为权。” 他漫不经心,唇角冷冷一撇:“是为情?” 宋昱敛去了笑容,紧紧盯着他。 沈良州也盯着他,忽然笑了:“你如果喜欢,朕有几十个小女孩给你抚养,以你为名建个育幼堂可好?” “臣觉无所谓,只怕到时心猿意马的是皇上。”宋昱淡淡道。 “宋昱。” 沈良州的脸孔一寸寸沉了下来,一字一句:“你好的很!” 宋昱是先帝遗落在外的兄弟,是沈良州的小叔。 无法得知先帝当初是否知道这件事情,如果知道,那为何要把如此一个祸害留在自己身边,而且极为重用。 如果不知,那又为何如此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以先帝的性子,不将此人的身份刨根问底是不会收手的,宋昱出现的莫名其妙,而先帝又疑心病太重,如此可见,先帝当时应该是知道这件事的。 这个事情沈良州思索了很久,忽然想明白,他所查到的事情必定是先帝已经知道的。 先帝不是不知道,而是信不过沈良州。 信不过沈良州会佑保玄京太平安定,所以他才把宋昱留在身边加以重用,将野心勃勃的靖贤王封以摄政王辅佐朝政,他看不上靖贤王,却又不肯放过他,留有一线希望,将靖贤王堕成踏板。 宋昱几乎与沈良州共同培养,堪堪维持着表面平衡,若有人将这微乎其微的平衡打断,那么他未曾相认的弟弟和年纪尚小的儿子必定会互相残杀,明争暗斗后,活着的人会爬上皇位。 至于最后谁赢谁输,与一个逝去已久的人并没有关系。 宋昱应该在很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他推演了一切后果之后,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这是先帝计划里的一个纰漏,他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年纪最小期望最高的儿子,会在战乱之时将一个女孩托付给宋昱带了出去。 宋昱便沓无音讯的十年里,本该与靖贤王斗争,与沈良州维持着或有或无所谓的平衡,这些他通通躲过了。 沈良州恍然明白,他最大的敌人并不是目中无人的靖贤王,而是不动声色却虎视眈眈的宋昱。 现如今的情势中,靖贤王小看沈良州隐匿无声的庞大,败局已定。 而靖贤王一死,没有硝烟的战争才算正式打响。 先帝啊,自始至终都信不过任何人,也包括自己。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都在先帝围绕的圈子里,所作所为,皆在他掌控之中。 沈良州觉得可笑,他与宋昱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被先帝紧紧捆绑在一起。 是真的可笑。 宋昱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棱模两可,沈良州不得不揣着对人最深的恶意来看他。 看看他究竟是确实无心权斗还是只为做黄雀。 他有时间,也耗得起。 深秋来临,气温变化莫测,仅仅几日的功夫,落叶坠落满地,只剩下顽固的一小部分在寒风凛冽中瑟瑟发抖。 天亮的越来越晚,有时候青颂醒过来了,看见周身仍然漆黑一片,寒风吹过窗棂,发出声响。 她便重新闭上眼睛,又沉沉的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屋内温度不高,她缩在被子里不肯起,沐寒叫她吃饭,敲破了门也没听着答应,他便说:“别装了,知道你醒了,这么大姑娘了还赖床,害不害臊啊你?” “太冷了我不想起。” “年轻人冷什么冷,快点的,师父过去了。” 她应了声,慌忙爬起身穿衣服,草草的洗漱,然后急匆匆的和沐寒去了饭堂。 下人们忙前忙后,宋昱并不在,六月在帮忙,看见她怔了下:“姑娘这么早就起了?” 沐寒哈哈大笑。 青颂呲牙咧嘴的扑上去掐他,被灵巧的躲开,贱兮兮的对她说:“师兄这是为你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懂吧?” “去你的师兄,来的比我晚还敢自称我师兄。” 青颂满院子的追他,累的气喘吁吁:“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你懂不懂啊?” “歪理,绝对是歪理!” 一番闹腾,青颂出了薄汗,不得已与沐寒和好,两个人同坐在亭里喝茶,嘴巴里哈出白气。 沐寒问她:“今年也算是认祖归宗了,想怎么过年呢?” 她一愣:“快过年了?” “还有一段时间。” 她便认真想了想,慢慢说:“我不知道,以前都是我和六月两个人,还有云澄。” “那今年正好。”沐寒笑了:“我在这里,师父也在这里,你想怎么着都行。” 青颂不说话,低头吹了吹茶杯里漂浮的茶叶,慢慢红了眼眶。 宋昱性子淡漠,多多少少的不沾烟火气一直都在,沐寒刚好相反,从小心细又面面俱到,宋昱可能很早之前就看中这一点,这才将家破人亡的他带了回来。 天气渐渐转寒,青颂午睡醒来时,听见窗棂上有动静,还有猫叫声,她推开窗户,看见团团正在用爪子挠窗,轻轻的喵了声,跳进她怀里,小脑袋蹭着不肯出来了。 寒意扑面而来,天气有些阴沉,她抬头看的时候,发现下雪了。 雪花飘飘然坠地,很快又被风卷起消失不见,她痴痴的望了许久,忽然想起沈良州曾经说,若是下大雪了,他就会带她去马场看看,那里很大,雪覆盖在宽阔的马场,白茫茫的看不到尽头。 他说朕可以帮你堆很多很多雪人。 可是自那日过后,她就再没见过沈良州。 团团轻叫了声,从她怀里挣出来,转身跳上了床榻,懒洋洋的爬下,打了一个哈欠。 她回过神来,叹了口气,关上窗户又躺回了椅子上,掖了掖身上的毯子,扭头看见火盆中燃着的碳火,忽然笑了。 从前在拂晓宫的日子真是孤单,只有她和六月两个字,每次她午睡醒来,都能像现在一般,望着火盆中的碳火。 当时只觉得厌烦,现在想起来,那画面像蒙上一层陈旧,竟然还有些怀念拂晓宫的那个房间。 人真是贪心啊,望着东想着西,永远都不觉得满足。 她现在的生活,有宋昱,有沐寒,有六月,还有团团,这不正是她一直想拥有的吗? 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想要什么呢? 青颂努力将自己的思维解救出来,重新闭上眼睛。 正在她昏昏欲睡时,房门被推开,云听带着风雪进来,兴致勃勃道:“下雪了青青,你不要睡了,好大的雪。”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她的发顶落满了雪花,不由笑道:“下这么大的雪,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跑过来做什么?” “当然是跟你一起看雪啊。”云听拍掉身上的雪花,解开大氅搁置在一边,过来和青颂挤在一起,抱住她蹭了蹭:“好冷啊,快给我暖暖。” 青颂把毯子分给她一半,又往火盆里添了块碳,又重新和她依偎在一起。 许久之后,云听开口道:“呐,青青啊,你以后想嫁什么样的人啊?” 她怔了下,随即笑道:“怎么?你这几天在想这事?” “也不是。”云听有些不好意思,脑袋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娘想给我说和顾大人家的二公子,可是我不愿意。” “你见过他吗?” “好像见过,我不记得。” 青颂想了想,然后说:“你若是不愿意,夫人是不会强迫你的。” “这我知道。”云听把脑袋靠在她身上,许久之后,她才闷声道:“可是人人都说那顾家公子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青青,国师大人是不是没有感情,他都没有喜欢的人吗?” 青颂摸了摸她的脸,轻声安慰:“你不要想太多,并不是你的问题,师父性子本就淡漠,怪不得别人的。” “我知道国师大人肯定是看不上我的。” 云听嘟囔着,把脸埋进她的肩膀,瓮声瓮气:“我不难过,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长大了就一定要嫁人呢,我不愿嫁给一个只从别人嘴里听过的人,我不甘心,可是我找不到那个人,国师不是,那个姓顾的肯定也不是。” 她吸了口气:“青青,他在哪啊,怎么不快点出现,我都快要嫁给别人了。” 青颂不知道安慰什么,只能一下一下的轻抚她的后背。 “阿听,你再等一等,一定会等到的。” 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也愣了下,随即笑了。 安慰什么别人呢,连她自己都在贪得无厌着,彷徨昨天,迷茫明天。 于是她说:“你要等,我也等。” ※※※※※※※※※※※※※※※※※※※※ 话不多说,我 第 76 章 那年冬天的雪,一场接着下一场,白皑皑的雪盖在屋顶厚厚的一层,青颂和六月在屋前的台阶下,堆了一个丑丑的雪人。 雪人的脑袋坑坑洼洼,圆滚滚的身子过大,画上眼睛和嘴巴,有些滑稽的可笑。 可她满意的很,围着转了几圈,将自己兔绒的帽子戴到了雪人的脑袋上,拍了拍它的脑袋。 “叫你圆圆吧。” 团团趴在干燥的台阶上,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圆圆的笑脸有些奇怪,青颂看了半天,改了又改,才终于改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六月喊她进屋暖身子,她应了声,小心翼翼扶正了圆圆脑袋上的帽子。 “你要坚持住,等我堆出更多的圆圆。” 她转身抱起台阶上的团团进了屋子,房门被关上,隔绝掉室外的寒冷。 雪花依旧肆意纷飞,很快将那顶兔绒帽子覆盖,风雪之中,细碎的脚步声逐近,白皑皑的雪被踩踏,留出一串脚印,停在了雪人前。 雪人越发的不成样子,点画出来的笑脸已经被风雪模糊,用来做手的树枝也被风雪吹歪。 他重新把树枝插好,瞧着那可怜又可笑的雪人,轻轻笑了声:“真丑。” 抬手轻触雪人模糊的笑脸,将那个笑容加深,可是越看越觉得难看。 “这是在哭吗?” 兔绒帽子被风雪覆盖,看起来像是一个奇怪的凸起。 他拿下帽子,将上面的风雪拍打干净,揣入怀中。 屋内的说话声隐隐传出来,他站在原地许久,被风雪覆盖,与圆圆不同,这是一个高瘦的雪人。 团团的小脑袋从门缝里钻出来,喵了声,整只就窜到屋外,眼睛四处张望,看见圆圆身边站了一个人,正在看着自己。 团团叫了声,慢慢走到他面前,轻轻蹭了蹭。 两指捏起团团,他将它送回干燥的台阶:“小东西,别乱跑。” 团团听话的站在原处,看见他转身,踏入风雪之中,直至消失不见。 六月关了门,才发现团团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屋子,最后青颂在门前的台阶上,看见团团趴在地上,正眯着眼睛舔自己粉嫩的爪子。 “傻猫,冷不冷。”青颂抱起它准备回去,忽然看见圆圆头顶上的帽子好像不见了。 以为是被风吹落,她上前去,没有发现帽子,倒是看见一串已经快被覆盖住的脚印,站在圆圆前,又一步步远去。 青颂愣了,团团从她的怀中跳下跑进屋里,半晌后,她鬼使神差地顺着脚印离开的方向跟过去。 走过院落,走过那个被白雪覆盖的池塘,她看见脚印的主人走出了国师府,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跟了过去。 “去哪?” 身后的声音不大,顺着风雪窜进她的耳朵,回过头,看见宋昱撑伞站在那里,正清清冷冷的瞧她。 “师父。”青颂呆呆叫了声,指了指地上的脚印:“这是谁?” 宋昱撇过雪地上的脚印,面色不改,反问道:“你说谁?” “就是这个。”她又指着地上的脚印,急切道:“好大的雪,大家都没有出来,刚才是谁来了,我的帽子丢了,找不到了。” 宋昱踏雪而来,与她对面站着,头顶的伞遮住风雪,他轻轻牵住青颂冻的通红的手,牵引着往回走:“会着凉的。” 青颂任由男人牵着,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一如从前令人安心。 “你一定知道是谁。” 她抽了抽鼻子,眼睛有些干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前方的人停下脚步,侧目望她:“你想知道什么?” 她怔了下,宋昱便期身近她,盯住她的眼睛:“我以前对你说过,一切痛苦的根蒂来源于不满足。” “你不满足于现状,因为觉得以前更好,或者未来想变得更好。” 眉眼温润的男子俯下身去,指间轻轻摩挲她眼角的湿润:“你的心中有怨,对我的,对沐寒的,对皇上的。” “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你告诉我。” 他的眸光轻闪,低声道:“你想要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呢? 青颂呆怔半晌,忽然打掉他的手:“我没想要什么,我也不能怨你们。” “我……我只是……” 她有些手足无措,寒风席卷雪花飘过来,将后面话隐藏在风雪里,宋昱微微侧耳聆听,还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只能看见她说完那句话,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风雪略小,他听见她质问他:“其他人就罢了,为什么连你都骗我。” 宋昱愣了愣,微微笑了,抬手召她过来,解开大氅披到了她身上,轻声道:“没有骗你。”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一直都是,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听见他问:“你还想要知道是谁去过你院子吗?”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去过我院子。”青颂看着他:“你都看到了。” 宋昱沉静望她,轻勾了勾唇,忽然将手指捏到她脖颈的一处,轻声道:“不要去找了。” 女孩瞬间瘫软在他怀里,被横抱起来,伞飘飘然坠地,被风吹动,雪被踩踏渐远,依稀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师父带你回去。” 宋昱抱她回屋子时,门前台阶下丑了吧唧的雪人依然屹立在风雪中,他经过时看见雪人脸上已经被模糊的笑脸。 六月在门前张望,看见宋昱抱人回来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去,紧张道:“国师大人,出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宋昱进了屋,将人放在床榻上,看见六月利索的给她脱去鞋袜盖好被子,才拍掉自己身上的雪,轻声道:“你刚才可看见门外有人?” 六月一怔,摇头道:“没有看到,是团团跑出屋子,姑娘去门前找,看见有脚印,这才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宋昱垂眸看了眼趴在椅子上的团团,伸手将猫拎起,凑在鼻前闻了闻,问道:“都给它吃什么?” “就吃些平时猫能吃的东西。”六月怯生生的站在原地,隐隐有些不安:“国师大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有。” 宋昱摩挲团团的脑袋,似不经意道:“你的家在哪?可还有家人?” “奴婢本是祁安县张家庄人士,家里还有一个母亲,自小便被送入宫中,从前在浣衣局做着缝补的杂活,得了天大的赏识才能去拂晓宫中照顾姑娘。” 六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地面:“国师大人,姑娘性子单纯,奴婢绝对没有二心的!” 宋昱面无表情看她,半晌之后才说:“知道她性子单纯,还故意在背后推波助澜,你到底是宫里出来的。” 六月脸色一白,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几乎哭出来:“国师大人,皇上是真心喜欢姑娘,不会害姑娘的,六月受皇上嘱托好好照料姑娘,绝没有要害姑娘啊!” “真心?” 宋昱反问一句,冷冷瞧着她:“你从哪看出来的?” 六月愣了下,他便接着反问:“真心假意,你认为你看得出吗?” “你信吗?” 六月白了一张脸,冷汗从额前渗出,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从你来时我就想换了你。”宋昱看了眼床榻上隆起的人形:“可这些年都是你照顾,她与我说过,你像她的家人一般,是十分重要的。” “从前我不在时,你想如何推波助澜都无所谓。” 他顿了顿,摩挲团团脑袋的手停住,冷冷道:“如今我在这,你当她还是任人拿捏的?” 团团叫了声,从宋昱怀里挣脱跳到地上,到六月手边蹭了蹭,好像饿了。 “国师大人!” 六月的眼泪出来,她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重重的磕了一头,哑声道:“奴婢知错了。” 宋昱冷冷瞧她,一言不发。 “国师大人,奴婢保证绝无下次,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了,再给一次机会吧。” 六月匍匐在地,痛哭流涕。 “你的机会并非我给你的。” 许久之后,宋昱目光寡淡看她一眼,冷冷道:“再有一次,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谢谢,谢谢国师大人。” 六月感激涕零,同时也松了口气。 床榻之上的人发出嘤咛声,宋昱起身看,发现人没醒,不过皱着眉头,好像不太舒服。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立即嘱咐六月去厨房熬姜水过来。 六月应着,急急忙忙的就出门了,等她火急火燎端着姜汤回来时,看见宋昱正用帕子擦去青颂额角的汗,细致认真,与刚才神情恹恹质问她的人截然不同。 她有些恍然,忽然想起姑娘曾经眉眼带笑的跟她说,师父是这世间最温柔的。 可是她见过的从来都是眉目清冷,面容冷漠的国师,从未见过如此温润如玉的宋昱。 确实是温柔,却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温柔。 宋昱接过姜汤时,问了句:“加糖了吗?” 她点点头。 宋昱便端着碗,半强硬带哄诱的把青颂叫起,在身后垫了枕头,一口一口喂着,没有丝毫不耐。 这个平时不沾烟火气的男人,照顾起人来比她都得心应手。 ※※※※※※※※※※※※※※※※※※※※ 我越往后,越心疼宋昱,太孤独了 第 77 章 新年将临,各处都热闹起来,街道上张灯结彩挂上红灯笼,各个小贩摊前热闹起来,提前储藏和购买几乎已经变成人的本能。 青颂也在走街串巷中,感受到了新年将近的喜悦,从前在那个小山村里,她是喜欢过年的,因为沐寒会带她到集市上买各种各样的东西,他经常跟卖蔬菜或者水果的小贩讲价,揽着她给别人看,说是父母双亡,只留下他和痴傻的妹妹,一直都是捡菜叶,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能出来买点,求各位叔叔婶婶大发慈悲,多多少少便宜一点吧,实在不行,多缀个苹果也是好的,起码能让痴傻的妹妹开心一阵子。 这一招本来很管用,山村民风淳朴,虽说会斤斤计较,但到底还是好人多的,每次沐寒声色俱下泪流满面的说完,就给她打眼色,她就会放声大哭,边哭边啃手指头,说道哥哥我饿。 如果不是她在哭的时候笑出了声,这苦肉计想必还要再管用一阵子。 后来山下的小贩们得知这俩拉皮条的小孩是半山腰宋先生的徒弟,不约而同想起他那宽敞的大宅院,家中价值不菲的摆设物件,以及那年他咣当咣当响的钱袋子。 这么有钱的一人,怎么可能让孩子捡菜叶子呢? 于是乎,小贩们自发的组成一队,雄赳赳气昂昂的上山准备向宋先生讨个说法,还没到门口,就被沐寒半露截下了,前些天还在跟他们卖惨的小孩此时摸出了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挑出一串铜钱,叹了口气:“本来是奉师父的命令才下的山,没想到你们这么经不起考验,这些钱你们拿着,赶紧回去吧,你们知道的,我师父最烦别人扰他清静。” 小贩们相互看看,当真就停下脚步,问道:“宋先生是什么人,怎么还要你考验我们?” 沐寒一脸惊讶:“你们居然不知道?” 看着他们一脸迷茫,他便摆了摆手:“算了,也怪不得你们想不到,连我这个关门弟子知道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至于你们……”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小贩们相互看着,刚才的气焰顿消不见,因为他们觉得,这事若是在宋先生身上,没准就是真的。 宋先生来的时候便已经展现出与寻常人不同的气质,没准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过来实地考察,总而言之,人们对不同寻常的事物总是怀有强烈的好奇与想象,几个人这么一合计,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虽然这事没谱,可万一是真的呢。 于是连铜子都没收,就这么空手而归了。 青颂觉得沐寒不像他说的大户人家的少爷,反而像个从小生活在街头的混混,也或者是,从小生混在街头的少爷。 小孩子的快乐与节日无关,时时刻刻都是笑着的。 后来在拂晓宫待的那几年,几乎抹去了所有她对新年的期望,像是在特定的一天一顿特定的饭,然后在吃饭的时候再听见几声鞭炮声,这便是新年了。 她有时候会无比的厌恶新年的那一天,因为她和六月凑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能想起从前这一天的热闹,她会哭,前两次她哭的时候六月也跟着哭,后来她便学会忍着,忍到吹熄了灯,躲在被窝里哭,反正,往常的新年她总是要哭一哭的,像是祭奠从前。 可是今年不一样,她生命里遇见过为数不多让她欢喜的人全都在这里,她在距离新年很早的时候,便就已经感受到久违了的期盼。 沐寒老早之前便开始张罗着,冷清的国师府到处洋溢着欢快,云听天天往府里跑,她说往常家里这个时候也很热闹,可是今年就冷清的很,父亲没有回来,大哥二哥也不见踪影,家里就只剩下母亲和祖母,府中的事让下人去打理,她插不上手,便没日没夜的往国师这里跑。 云小姑娘是个闲不住的,有幸让青颂见识到玄京城中各种迎接新年的活动。 在茶楼歇息的时候,听见三两凑在一起嗑瓜子闲聊的人说,现在前方战事吃紧,靖贤王自回来便养在王府中,反观他那地域亲王的儿子倒是活跃的很,打着平反乱党的名义大出风头。 自古以来摄政王和皇帝就为两个派系,表面相敬如宾,内则波涛汹涌,如今小皇帝正想方设法应对前方大小战役,靖贤王的爪牙此刻显露,各方拥戴之人齐呼,要靖贤王出来主持公道,云家小将军整日忙着抓水军,抓到便是一个死,即使这样,靖贤王请来的各方水军仍然络绎不绝。 靖贤王身患重病怎么办呢,他还有两个儿子呀。 长子自幼养在身边悉心教导,三岁识文五岁习武,天赋极高,睿智聪颖,骁勇善战,基因优良,虽说远在江北一代,可也好歹是先帝亲封的名讳领地。 至于小儿子,虽然自小生活在玄京本京,可被寄养在太后身边,养尊处优的,连场大规模的战事都未经历,更别说平反战乱了。 掺有水军成分的天平不自觉的往一处倾斜,自古少数服从多数,玄京城的水军遍地都是,煽动各方百姓共同拥戴靖贤王一派。 百姓们向往的只是安居乐业,他们乐极享受当前安逸的生活,可也明白,小皇帝与摄政王在身份立场同存那日,便已经没有所谓的手足之情了,必定会有一战。 因为贪婪,也只因贪婪。 他们迷茫,不知该在这乱世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同时希望在这场未成型的战役中,能够主持公道的人能挺身而出,指引一个正确的方向。 亲王们死伤残瘸,成为不了他们心中那个可以主持公道的人,唯一有可能的这个人,便就是前段时间突然归来的宋昱了,他们觉得,国师归来就是为此时。 至今围在国师府门前的人仍然络绎不绝,可自从他回来以后,尽管他们日日守着,却始终没有见过他一面。 青颂和云听站在道路两旁的人群里,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眉梢都带着骄傲的青年男人,以及身后面无表情的沈辞。 沈辞瘦了些,应该是养伤所致,青颂躲在人群里看他,只觉得从未见过这么陌生的沈辞。 陌生到像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没有让她觉得是一个人。 若是真闹起来,沈辞作为靖贤王的儿子,怕是要与沈良州对立吧。 青颂想起云澄的话,偷偷叹了口气。 新年那天,鞭炮声从早到晚都有,夜幕下来,更是噼里啪啦个没完。 青颂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很久,看见偶尔几个烟花窜入夜空,更多的是鞭炮声,团团吓得缩在她怀里不敢出来,轻轻的发抖。 她记得中秋节那天烟火漫天,团团也是吓得缩在角落里发抖。她摸着团团安抚,六月怕她着凉,拿了件大氅给她披上,听见她自言自语道:“鞭炮声真吵啊,可是好热闹。” 六月听着,鼻子有些发酸,点头应道:“爆竹声声响,在老百姓眼里意味着除旧迎新,是吉祥的。” 青颂回头望她,笑道:“我知道的。” 晚饭时分,桌上摆着三副碗筷,菜色丰盛,烛光摇曳,小姑娘的脸颊红扑扑,不知是兴奋还是被烛光映衬的。 团团叫了声就向往桌上跳,被沐寒拦在半空拎下来,团团嚎叫张牙舞爪想要挠他,沐寒提着小猫在自己跟前,贱兮兮的晃来晃去,堤防它抓到自己。 团团气炸了毛,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却徒劳无功。 沐寒嘿了声:“真没良心,不想想是谁把你抱过来的。” 青颂从他手里把团团解救出来,瞪他一眼:“跟个猫你也较真,多大了你?” “你管我。”沐寒嘁了声,扬了扬下巴:“哥是不是准备充分?” 青颂点点头,又说:“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准备充分的。” “算你还会说话。”沐寒弯了弯唇角,问她:“开心吗?” 她点点头,沐寒就又说:“开心就去喊师父吃饭,杵这干什么,越大越不会了?” 六月死活不跟他们同桌吃饭,直说不合适,非要与几个伺候的人一同,宋昱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吃好喝好,可以不顾这边的。 青颂抱着团团喊宋昱吃饭,坐下时看见沐寒往桌上放了两壶酒,笑眯眯对她说:“你呢,小孩一个,喝点水就好,我跟师父可是成年人了。” “胡说!”青颂瞪他:“瞧不起谁呢?” 宋昱斜楞她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也不是会。”青颂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上一回丞相生日,世子带我去玩,就多少喝了一点。” 沐寒呦了声,挑眉道:“行啊你,跟个男人跑出去喝酒,真不怕啊?” “我才不怕他。”她想了想,又说:“沈辞是个好人。” “还好人呢,靖贤王这俩儿子都快反天了。” “你不懂。”青颂摇摇头:“他救过我,他是好人的。” “行,就算是好人。”沐寒手肘撑着桌面,似笑非笑看着她:“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是什么人?” 她愣了下,反问道:“什么?” “还是个男人。”沐寒笑了声,紧盯着她看:“你一小姑娘可不能被臭男人给骗了。” “那你是什么?”小姑娘哼了声。 “我?”沐寒指了指自己,冷淡的笑了声:“我也是。” 他看向宋昱:“是吧,师父。” ※※※※※※※※※※※※※※※※※※※※ 我这收藏像个王八,一动不动 第 78 章 宋昱抬眼冷冷瞧他,沐寒举手求饶,笑道:“大过年的开个玩笑,师父我错了错了。” “你要是喜欢开玩笑。”宋昱面无表情:“我送你去个好地方。” “别别别,您就饶了我吧。”沐寒双手合十,拜了拜这尊大神。 “咱们这么些年再坐在一块吃饭也挺不容易的,也算是久别重逢。” 沐寒把面前的两个酒杯斟满,放在宋昱面前:“我知道师父您不喝酒,但今儿可是特殊,过了今儿就是明年了,现在这局势动荡这么大,玄京已然成为是非之地。“ 他看了眼青颂,继续道:”既然您选择回来蹚这趟浑水,那我肯定跟您站同一线,这也算是个过度,咱们师徒得好好喝一杯,就当是我敬您,还有这所谓哦过度。” 青颂云里雾里听他说了一通,眼巴巴递过去杯子:“那我呢?” 沐寒看了眼宋昱,见他面色如常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也给她斟满:“你就少来点,意思意思得了。” 屋内烛火通明,屋外的红灯笼随风轻晃,街上张灯结彩,处处挂满绸带灯笼,敲锣打鼓声从远处传来,那是一群戏班子驻足于此,打算在晚饭前再热闹一番。 饭菜的香味从各家各户传出来,绚烂的烟花窜入夜空中炸出一团焰火,空中飘荡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偌大的玄京一片祥和,洋溢着欢快。 沐寒的酒烈的很,几杯温酒下肚,青颂的脸颊便酿起粉意,眼前也逐渐朦胧起来,她眯着眼睛,看见宋昱和沐寒的脑袋在晃:“别动别动,你们别动,动的我头晕!” “我们没动没动。”沐寒不动声色将酒挪开:“是你的脑壳在动。” “你的脑壳才会动。” 青颂拍了他一把,将他挪远的酒又挪了回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喝多了,其实我没有。” “我没觉得。”沐寒正色道:“我是确定。” “你和师父就在我边上,我可什么都不怕。” 她嘁了声,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我就是高兴。” 沐寒问他:“高兴什么?” “你不知道我有多闷,真的。”她含了口酒,慢慢咽下。 “就你毫无长进来说,我应该是能想到的。” 青颂瞪他一眼,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不能只有我醉,你也要喝。” “小爷千杯不醉。”他挑着眉头看她:“信不?” “呸!” 几杯过后,号称千杯不醉的沐寒也有了醉意,碎嘴的叨叨自己:“我沐寒,从小就是个野孩子,爹不疼娘不爱的,我就奇了怪了,你说就这样还把我生下来,生下来又不管,干嘛啊这是。” 他眯着眼睛,凑到青颂面前:“你以前不是问我,家人死了我怎么都不难过吗?” 青颂有点迷糊:“我问过吗?” “你当然问过!”沐寒瞪她。 “我告诉你,我回家看见门口挂着的一排人,全部都死了,我想难过来着,我觉得我应该难过的。” 他指了指自己眼睛,凉薄的笑了下:“我哭不出来,我还想笑,因为在这之前他想弄死我来着,不过被我听到了,我没喝那掺了毒的面条汤。” “这你倒没跟我说过。”青颂问他:“谁要毒死你?” 沐寒一字一句的答:”我爹,我是真觉得丢人,没脸往外说。“ ”你爹为啥要害你?“青颂不可置信。 沐寒摇摇头,忽然望向宋昱:”师父您认为呢?“ 宋昱抬眼看他,眼底一片清明,许久之后,他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你外祖父一家被迫害,虽说祸不及外嫁女,可你父亲受人胁迫,本想舍你一人换取全家性命,那人等不及。“ 他轻抿了口酒。淡淡道:“是你外祖父托我收你为徒,只为保你一命。” 沐寒听完,默不作声喝了口闷酒,然后笑了:“其实这么多年了,我自己能猜到。” 他生性凉薄,对死去的家人也没有太多的感情,可是下毒的事也确实让他难受一阵子,他只是想不明白,旁人也就罢了,为何连他自己的父亲也要害他。 他缓缓阖眼,记忆中父亲的面容始终都是一团模糊,无论他如何努力,始终都看不清晰。 “有时候吧,我觉得咱俩是一样的。” 青颂拍了拍他的手,笑道:“一样可怜。” “你可拉倒吧,谁跟你一块可怜。”沐寒撇嘴:“少在那跟我四五六的,我说什么你应什么。” “你小时候是家人待你不好,我小时候一直都在找我娘。”她看着他:“可是我娘早就死了,很久之前就死了。” 她的目光转向宋昱,定定的看他:“师父,其实从一开始您就是知道的吧?” 如果要骗一个小孩子,应该怎么说呢? 其实比起我带你去买好吃的,我带你去找你娘往往更有诱惑力。 许久之后,宋昱放下酒杯,缓缓答道:“是。” 听到答案,青颂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眨掉眼睛里的泪,慢慢用手揉掉,轻轻笑了声:“我知道了。” 沐寒啧了声:“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云听最近一直跟我说的,她问我以后想嫁谁。” 沐寒一怔,随后笑了:“现在这小姑娘家家的,都讨论些什么事。” 青颂继续道:“我以前不知道,但是我现在知道了。” 宋昱目光清冷,淡淡撇过她,沉静道:“你醉了。” “我没有。”她摇摇头,只觉得眼前的朦胧更甚,深吸了口气,她猛然抓起沐寒的手。 沐寒吓了一跳:“干什么?” “要嫁给你。”青颂嘿嘿笑着:“你这么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嫁给你是不是省事多了。” 沐寒愣了下,下意识的看向宋昱,发现他家师父也愣着。 静默了几个呼吸间,宋昱忽然轻笑出声:“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什么好办法啊,师父您别起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沐寒抖了抖眉毛,质问她:“你还真好意思啊?” “我又不是兔子。”青颂哼唧两声,真的是头晕到趴在桌上起不来,仍然强撑着精神问他:“怎么?你还喜欢你家芽芽?” “少胡扯了,多少年前的事还记得啊。”沐寒啧了声,摆了摆手:“喝不了了,你确实是醉了,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他手掌撑着桌面想站起身,腿脚发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晃了晃手:“等会,师兄送你回去。” “你自己都爬不起来了。”青颂一脚踢开面前的凳子:“你趴着吧,我自己回去。” 起身时腿一软,重心不稳向前磕,一双手稳稳扶住她,宋昱的声音窜入耳朵。 “我送你回去。” 青颂摆手说不用,他已经将大氅披在她身上,隔着布料握住她的手臂牵引:“走吧。” 出了门,夹杂着雪丝的风灌入脖颈内,冷的人直哆嗦,青颂缩着脖子,躲到了宋昱身后。 “冷吗?”宋昱低头问她。 青颂摇摇头,看见地上已经铺了白白的一层,雪丝夹杂着凉意落在发烫的脸颊。 宋昱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她仍然站在台阶上,不由问道:“怎么了?” “不想踩雪。”她低头看了看鞋尖:“新买的,踩了雪就脏了。” 宋昱转过身,任由寒风吹乱发丝,轻声笑问:“那你想怎么办?” 小姑娘朝他张开双臂,脸颊粉嫩,眼里带着朦胧的醉意,嗓音轻软:“背。” 宋昱愣了下,被她突如其来的撒娇示弱不知所措,他闷声笑了,背对过她,当真微微屈膝,等她上去。 青颂两手自然的圈住他的脖子,将脸埋进他后背的衣料,心满意足的笑了。 宋昱问她:“这样高兴了?” “高兴。” 她软绵绵的趴在他的背上,有些昏昏欲睡? 短短的距离后,夜空中划过几颗星星,绚丽的烟花在漆黑中炸开,顿时,周围鞭炮声四起,噼里啪啦震耳欲聋,夹杂着火药的气味。 青颂觉得吵,胡乱将大氅的连帽扣上,嘟囔了几句,实在困得不行,又睡过去。 她说:新年好。 宋昱听见,眼里有了笑意,向上扶了扶小姑娘,继续漫步向前。 “你也是。” 漫天的鞭炮声中,宋昱将她背回房,照顾着躺下,听见她哼哼唧唧的叫:“师父,我的压岁钱呢?” 都醉成这样了还记得要压岁钱? 宋昱答:“明日补上。” “我想喝水。” 他便又将茶杯添上,半扶起她喝下,问她:“还想做什么?” “师父,沈良州说……” 她嘴里不清不楚的唧哝,宋昱不得不凑近她,才听见她的声音。 “他说我喜欢你。” 宋昱一顿,眼神暗了暗,轻声问:“你懂什么叫喜欢吗?” 没有得到回应,小姑娘意识不清醒,不清不楚的嘟囔着团团乖,要听话。 白嫩的手指胡乱的摩挲,做出摸猫的动作,持续了几下,才心满意足的将那团空气抱紧。 宋昱叹了口气,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自顾自回答:“你不懂的,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烛火摇曳,映衬着他的面孔忽明忽暗,他望着那小小的人,眸色晦涩,终究什么也没说。 ※※※※※※※※※※※※※※※※※※※※ 青颂:师父,我、我 宋昱:啥?耳背听不见,大点声 沐寒:? 沈良州:去去去,拖出去砍了,都砍了 沐寒:?? 第 79 章 鞭炮声还在继续,宋昱收回手,掖了掖被角,正欲离开,却被猛的抓住手,他回过头,看见她把自己的手贴在脸边,眼睛依旧闭着,可是有眼泪从她眼角流出来。 她喃喃细语:“师父,我乖乖的听话,你别不要我。” 宋昱深吸了口气,轻轻抽动手,却被更大力的拽着,他摸着小姑娘的发顶,轻声哄着:“师父在这,没有不要你。” 小姑娘继续哭,似乎陷入自己的梦魇,伸出双臂,在空中划拉几下,想要抱他。 宋昱眸色渐深,看了几眼,然后俯下身,她的双手勾住脖颈,小脑袋蹭了蹭,紧紧抱住他。 “你骗我。” “没有骗你。” 宋昱伸手出来轻抚她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安抚好小姑娘,又重新把人放下,拇指指腹摩挲眼角的泪水,嗓音低了下来。 “你以后还是不要喝酒了,太招人。” “师父。” “嗯?” 小姑娘缓缓睁开双眼,努力看清他:“我特别特别想你,真的,我也很高兴,你还肯来看我。” “师父,你还会走吗?” 宋昱静静地听,垂眸看着她:“那你想我留下吗?” “嗯!”青颂大力的点头,紧紧攥住他的手:“我想你留下来,就算要走,你也一定记得带我一起走,不能把我丢在这里。” “我特别害怕,可是你以前说不会不要我的,我信你。” “若真有那一天。”宋昱眼睛带着零星的深沉,深深看着她,似乎很艰难,他哑着嗓音:“到了我不得不离开的那天,你会愿意跟我走吗?” 久久没有回应,小姑娘已经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笑了笑,将她额前的碎发理好,沉静道:“那便不走了。” 小姑娘翻了个身,习惯性的想蜷缩起来,被宋昱从被子里捞过来。 “我在这里,不用担心。” 他记得刚带她回去时,小萝卜怕黑,时常会缩在被子里,变成小小的一团,哭着喊娘。 他本欲不管,可实在经不住小萝卜夜夜哭哑了嗓子,便从被子里把一团小萝卜捞过来,擦去她的眼睛:“我在这里,不用担心。” 小萝卜眨巴着哭红的眼睛,踮着脚尖将两条圆润的小胳膊搭在他的脖颈,紧紧抱着,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了又蹭。 他怔了怔,单手把人拎起,跟自己保持了一段距离:“不准撒娇。” “可是……可是……” 小萝卜眼泪吧嗒吧嗒掉。 “干什么?” “我想跟你一起睡。” 小萝卜伸出嫩藕般的粉臂,徒劳的在空中划拉几下,声音软糯,委屈巴巴的。 当时尚且年轻的宋昱冷下脸孔想要吓退她:“不是与你说过了吗,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睡。” “可你是我师父。” “师父就不是男人了?” 宋昱越发觉得这差事麻烦的要命,若是个男孩子还好,可偏偏是个娇气的要命还只会撒娇的小姑娘。 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若是个男孩子,小皇帝估计就任其自生自灭了。 再没细想,因为小萝卜又哭了,边哭边叉开指缝偷看他,见他仍然不说话,哭的更凶,打算再钻回被子里,嘴上不停。 “我想要娘,我不想要师父了。” 宋昱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抱在怀里,随手拿过搭在边上的衣服把她包好,转身朝外走。 “不准哭了。” 小萝卜哭声立停,小脑袋蹭着他的颈窝,哭腔还没全消,小声在他耳边说:“师父,青颂喜欢你。” 宋昱颤了颤,心软的一塌糊涂。 宿醉之后让人难受,青颂头疼的睁不开眼,晕晕沉沉躺了将近一天,才勉强支撑起精神下地,让六月陪着在外走了两圈,看见同样一脸痛苦的沐寒也在外面溜达。 六目相对剩下沉默,青颂首先打破沉默:“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 她好奇的盯着他看:“怎么连我都喝不过?” 沐寒缓缓吐出一个呸。瞪着眼睛看她:“少在这吹牛了,昨儿也不知道是谁,还让师父背回去的。” “谁让你说躺下就躺下了。”青颂也瞪着他。 “累了躺一会儿怎么了!”沐寒活动着身体,嘶了声:“我真服了,师父得偏心成什么样,居然就这么放着我不管,小爷在地上趴了一夜,这死猫在我脸上跳来跳去,还在旁边拉屎了。” 青颂哈哈大笑,惹的沐寒呲牙咧嘴的追过去,两个人一瘸一瘸的围着亭子转了两圈,听见踩踏薄雪的声音,扭头看见云听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青颂朝她招手:“阿听,新年好!” “青青,新年好。”云听眉开眼笑,小跑过来抱住青颂的胳膊,又看了眼沐寒,声音小下来:“沐寒哥哥,新年好。” “新年好。”沐寒抱着胳膊,啧了声:“大过年就往人家里跑。” 他转身要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扭头看见云小姑娘垂着眼眸看着别处,眼神躲躲闪闪,好像还不好意思了。 这是……什么情况? 沐寒匪夷所思,便又问了句:“怎么了?” “没怎么。” 云听极其小声回了句,干脆把脸埋进青颂的肩膀上。 沐寒看了眼青颂,发现她也一脸茫然,内心忽然有了个想法,他把脸凑过去,问道:“你喜欢我呀?” 云听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一样,结结巴巴回道:“胡、胡说八道,怎、怎么可能!” 连结巴都这么有节奏。 沐寒摸着下巴眼也不眨的瞧她,发现她的脸越发的红,许久之后,他移开视线:“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喜欢我。” “少臭美了。” 沐寒懒洋洋的活动了下身体,慢腾腾往回走:“行,我臭美。” 新年过完,青颂也长了一岁,将军夫人派人来说,两家小姑娘同岁,都到了及笄之年,本应当是同家人长辈一同见证,可今年事况特殊,也凑不齐人数,干脆就两家凑在一起,也有个热闹。 宋昱问她意下如何,她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于是宋昱推算了个日子,风和丽日,有些春日的温暖,双方凑在一起,也算是风风光光的把事给办了。 自新年过后,靖贤王水军方面安分了不少,就连敬安王也鲜少出门,不知在忙活什么,这让人禁不住想起一句话,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 元宵节前夕,张有福过来送了道旨意,说是为了给国师的回归接风洗尘,也顺便给病重的靖贤王冲冲喜,特意举办了花灯会,请国师带上徒弟一同参加。 按理说在宋昱回来第二日便应该进宫觐见皇上太后,可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动荡时期,又因为府中池塘的死人而耽搁,小皇帝忙于应对靖贤王的势力,进宫的事便被搁置一旁,这回算是正式觐见了。 宋昱接旨谢恩,又看了一遍,觉得有些好笑。 这话说的棱模两可,说让带徒弟去,可又没说带哪个,或者是带几个。 小皇帝难缠的很,若是带去了怕是会被人刁难,可若是不带,没达成目的,小皇帝怒火的矛头会尽数指向他。 他想了想,问旁边逗猫的小姑娘:“元宵节那日我与沐寒要进宫,你想不想去?” 青颂啊了声,几乎立即摇头拒绝。 他好心提醒:“那你可就要自己待在府里了,不害怕吗?” “我可以让阿听来陪我。” 她信誓旦旦,看见自家师父摇头,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 她扭头就看见兴致冲冲小跑过来的云听,看见宋昱扭捏了下,喊了声国师好,然后凑到她耳边轻语:“听说皇上在宫里举办了花灯会,有灯谜呢,青青,我大哥二哥没空,你陪我一起去吧。” “……” 青颂本意是不想去的,继上次之后,她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面对沈良州,她实在觉得那次院子里的人就是他,可又觉得是自作多情了。 沈良州是谁,他怎么可能。 这么粗略的一想,继上回见到他,如今也有两月了,便当真再没见过。 她有些恍然的明白,从前那种无论身在何处,无论遇见任何事情,沈良州都会及时出现的缘由,是因为他的主动。 这段日子以来,没觉出孤单,也是因为宋昱和沐寒在身边。 她吸了吸鼻子,心里莫名冒出酸涩的泡泡,她努力压下,偷偷瞄了眼宋昱,不断的告诫自己。 不可以太贪心了。 宋昱以前告诉她,所有的痛苦及烦恼,都来源于失去与不满足。 不满足于过去,现在,以及将来。 她现在觉得也是的,因为从前的从前她只想要一根糖葫芦,后来她想要宋昱沐寒,再后来的现在,她想起沈良州。 青颂叹着气,把喋喋不休劝她同往的云听吓住,不知所措的看着宋昱,不明白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宋昱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想去就去吧。” 她惊了下,抬头看过去,听见他淡淡道:“你考虑的太多,会很苦。” “我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拦你。” 青颂还没缓过来,倒是云听红了眼圈:“国师大人,您还缺徒弟吗?” “……” 第 80 章 元宵节那日下了小雪,青颂穿上厚厚的大氅,跟着宋昱沐寒钻进马车,在驶向皇宫的路上,她坐在软绵绵的垫子上,掀开帘子望着人数寂寥的街道,忽然想起离开宫里那日。 同样的道路不同的方向,当时她的身边坐着秀怜和六月,现在坐的是宋昱和沐寒。 她叹了口气,总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 旁边的沐寒咋舌道:“这京中的道就是不一样哈。” 青颂白了他一眼,继续默默的盯着街道。 宫门前,云听朝他们拼命挥动双手,却在看见沐寒后,忽然背过身去。 青颂贱兮兮的笑,拍了沐寒一把:“你别不好意思的。” “你有毛病吧?” 沐寒瞪着眼睛看她:“谁不好意思了?” 青颂啧了声,碍于宋昱在边上,只能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得主动。” “我主动什么啊。”沐寒一把拍开她,啧了声:“跟没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小孩。” “我看你就是对你那芽芽念念不忘。”青颂叹口气,学着周瀚奇的语气:“芽芽长芽芽短,芽芽有事你不管。” 周瀚奇跟着沐寒混了两年,他老爹时隔一年回来,见自己儿子作天作地的模样,深知这样不行。 他家有钱,周老爹一合计,正巧要把生意做到京城去,于是全家人迁移到了玄京城,周瀚奇舍不得沐寒,抱着大腿哭的嗷嗷惨。 沐寒踢了他几脚,没踢开,于是安慰道:“你不用这样,过两年小爷就去找你。” 周瀚奇闻言,眨巴着眼睛看他:“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 小周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我等你。” 沐寒怀揣着这个敷衍的诺言,压根就没想过有一天他还真能到玄京城,青颂这么一提,他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确实应该去找一找周瀚奇了。 宋昱和将军夫人去御书房面见皇上太后,本来青颂和云听也要去,可青颂东扯西扯的在原地墨迹,宋昱就问她:“不想去?” 她点点头。 宋昱笑起来:“那就不要去了。” 青颂瞪大眼睛:“真的?” “我会和皇上说。” 云听眼珠子转了转,眨巴眼睛:“国师大人,您能不能顺便帮我也说一下?” “胡闹!”将军夫人喝道:“面见圣上,你当是儿戏!” “可是青青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云姑娘撅起嘴,摇了摇青颂的胳膊:“对吧,青青。” “不要紧。” 宋昱淡淡开口:“我去说。” “谢谢国师大人!” 云听喜出望外,拽着青颂一溜烟儿远离御书房地带。 “别乱跑,这可不是家里。”将军夫人在身后喊了声。 “哎。” 夜幕降临,两个小姑娘漫无目的在青石板路行走,云听边走边嘟囔:“御花园往哪里走来着,我记得应该……” “往那。”青颂指了一个方向。 “对对对。”云听点点头,扭头看着她:“青青你好懂啊,我都记不得了。” “毕竟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青颂笑笑。 周身的一景一物都熟悉又带着陌生,好像变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恍如隔世的感觉再次袭来。 是变了的吧,不一样了吧。 隔着老远就听见御花园内的几个妇人的谈话声,想必是各家夫人在宴会前在此闲逛,好像在开始之前,唯一能够闲逛的地方也只有御花园了。 “我们不过去了,人太多了。” 云听撇了撇嘴:“就没个人少的地方吗?” “其实也有。” 青颂想起上一回沈辞送她回来的地方,离着拂晓宫很近,偶尔才会有人经过,沈良州第一次带她出宫,好像也走的那个地方。 她想了想,觉得应该可行,于是问她:“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我以前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你要去看看吗?” 云听点了头:“要去。” 两个小姑娘趁着夜色灯笼还未点起,挑着人少的地方,一路到了拂晓宫。 宫门紧闭,上了把很大的锁,青颂拽了几下,垂头丧气道:“锁住了,进不去了。” 抬头就看见云听已经爬到旁边的石狮子上,小心翼翼的踩稳,双手够到围墙边上,气喘吁吁道:“咱们可以爬进去。” “不行,太危险了。”青颂怕她掉下来,紧张的盯紧她:“看看就行了,可不能爬进去。” “青青,你以前就住在这里呀。” 云听费劲的踮着脚,看见拂晓宫内的一片荒芜,她摇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也觉得不好。”青颂笑了笑,仰着脖子看她:“可是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呢。” “就你和六月吗?”云听扭过头看她:“会不会孤单。” “会。” 很孤单,孤单的想死。 云听又看了一会儿,没由来感觉一阵伤感:“要是我能早点认识你,一定不会让你感觉孤单的,我天天都来看你。” “你现在也没让我感到孤单啊。” 青颂咧嘴冲她笑:“而且啊,你大哥经常来看我,也算代替你啦。” “我大哥居然都不告诉我。” 云听诧异的瞪大眼睛:“原来你们这么早就认识了。” “是啊,是啊。” 青颂在下面朝她招手:“你快下来吧,小心别摔着。” 云听慢吞吞的爬下来,指了指前方:“前面是哪?” “也有一个破的宫。”青颂比划了一下:“比这个都破,不过没有锁门。” “咱们去看看?” 青颂碍于上次的心理阴影,本来不想去,看她一脸兴奋,又不忍心泼她冷水,只能叹了口气:“好吧。” 这也不是深更半夜,又有巡逻的经过,不会有事的。 越往里走,昏暗寂静的青石板路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月色被乌云遮住,有些寂寥,冷风吹过,隐隐有些瘆人。 云听有些后悔,紧紧攥住青颂的手,小声道:“青青,这里好吓人啊。” “我也觉得,咱们看完赶紧走。” 青颂也小声的回,站定宫门前,指了指:“到了。” 昏暗中,云听凑近才看见模糊的三个字:安华宫。 宫门虚掩,并未锁上,她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赫然发现里边站着一个人影,她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怎么了?”青颂忙去扶她。 “有……有鬼!” 云听尖叫,吓得腿脚发软站不起来。 青颂后背发凉,寒毛直竖,僵硬的抬头,看见昏暗里,一袭白衣站在院内的人影,身子抖了起来。 “别喊了,我是人。” 院子里的人开口道。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青颂咽了口唾沫,正欲扶着云听撒腿跑,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大着胆子又看了一眼。 “你……你是谁?” “你连我都不记得了?” 那女人笑了声,自顾自在台阶上坐下来:“上次你跟我打架,打的我腰酸背痛的。” 青颂愣住,终于想起这个声音是谁,她狐疑的开口:“容妃娘娘?” “什么容妃娘娘啊!”云听惊魂未定:“容妃娘娘怎么会在这,青青,咱们跑吧,这个鬼扮成容妃娘娘!” 青颂安抚下云听,大着胆子上前去,瞧见一个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女人,确是容妃无疑,明明天气还冷,可她却只穿着单衣,木然的坐在那里,眼神空洞。 “容妃娘娘?”青颂敛去惊讶,试探的开口问:“出什么事情了吗?” “哪还有什么娘娘。” 容妃面无表情的回,看着有些冷,缩在一起:“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了,除了那些送饭的宫女,没人来看我。” “真没想到啊,这个时候见到的居然是你。” 她的眼睛失去了昔日的光彩,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她抬眼,轻轻问道:“我快要死了,你能陪我说说话吗?” 云听吓得拼命摇头,紧紧攥着青颂的手不让她过去。 青颂犹豫了下,做了个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她拍了拍云听的手,安抚道:“没事,我去看看。” “青青……” 她慢慢过去,深吸了口气,隔着一段距离,坐到了旁边。 “你看你。” 容妃自嘲的笑笑:“怎么这么好骗,你不知道坏女人的话不能信吗?” 青颂吓了一跳,猛的站起身,警惕的后退一步。 容妃依然木然的坐在那里,目光呆滞,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的家人还在外面。” 她叹了口气,空洞的眼睛盯着她:“你要是伤了哪里,他们全都会死。” 青颂愣了愣,她便自顾自继续说:“你知道吗,我以前,我小的时候,别人问我长大要嫁给谁,我说,我不嫁权贵,我想嫁自由自在的人。” “他们觉得我傻,可你知道那种从小生活在三从四德,被禁锢在大家闺秀的躯壳里拼命想要自由的感觉吗?” “我不懂你前边说的那些。”青颂呼了口气,声音干涩:“可是我知道想要自由是什么感觉。” “对吧?” 容妃侧目看她,轻轻笑道:“可是我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我便不再这么想了。” 第 81 章 容妃比划了一下,眼睛里散发出一丝光亮,又黯淡下去:“他就站在那里,甚至都没看我一眼,我就沦陷了,我不想要一直期盼的自由了,我觉得我疯了,因为我一直明白,自古帝王多是无情。” “可是你懂那种,拼了命的想要靠近的感觉吗?” 她摇了摇头,又自我否认:“你不可能懂,因为我拼命想要靠近的人一直都在拼命靠近你。” “我跟父亲说,我要进宫,我要嫁给皇上,我不想要自由了。” “我父亲以为我疯了,可拗不过我,他与靖贤王商议后,决定把我送进宫。” “临别那一晚,父亲告诉我,爱人七分留三分,那三分就是我的退路。” “可是我听不进去,因为只要他对我笑,无论真假,我都愿意双手奉献出一切,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不在乎。” “我想、我想为他生孩子,我以为有了孩子他就能多看我一点点,就能留住他不知在何处的心。” 她双手捂住脸颊,颤抖着声音继续说:“可是,他怎么可能让我这个靖贤王送进来的女人怀有子嗣,怎么可能让孩子牵绊住他的脚步。” “从你出现起,不,从你出现前的四年开始,他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我,不只是我,是我们所有人,甚至连去找他都不可以。” “开始我以为他是腻了,后来我发现只是因为你来了。” 容妃侧目看着她,忽然觉得腹部绞痛,哇啦吐出一口鲜血。 云听发出惊叫,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面带惊恐,声音带了哭腔:“容妃娘娘,您怎么了? 青颂连忙上前扶住她:“容妃娘娘!” “我早就不是什么娘娘了。” 容妃扯开一个笑容:“你来之前,我咽了毒,活不了了。” 青颂按住她:“你不要动,我去找太医,我去找陆沉,他很厉害的,一定可以救活你的。” “没有用。” 容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身体有些颤抖:“我本来以为会孤单的死去,可是你来了,你别走,陪我说说话。” “我不走。”青颂慌乱的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盖在她身上:“不要紧,这样就不冷了。” “你真傻。”容妃笑了笑,抓住她的手愈加用力:“我打过你骂过你,是个坏女人。” 青颂摇摇头:“我也打了骂了,咱们扯平了。” “这么想想。”容妃又咳出一口血:“你没有做错什么,他也没有,他只是不爱我而已,甚至连利用我都不屑。”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反正就是错了。” “你别说话了。”青颂用手去擦她嘴角的血,声音带了哭腔:“你松开我吧,我去找人救你。” “今天是元宵节。”容妃望着夜空中炸开的团团焰火,目不暇接:“你喜欢烟花吗?” “喜欢,喜欢。” “我就知道。” 容妃笑了笑,努力的仰头看着:“其实我也喜欢。” 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艰难道:“我不后悔,只是怕往后看不见他。” 她用力抓住她,嘴里溢出的鲜血已经止不住:“我本来是绝望的,可是你来了,我想、想让你帮我。” “我不行。”青颂拼命摇头:“我不行的,我会辜负你的。” “只有你行。”她喘息着,声音已经很小了:“他们小看他,靖贤王打不赢的,输了、输了的话,无论是什么后果,都请你一定要我的家人活下来,你答应我。” 青颂的眼泪掉下来:“我答应你。” “只有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可是你自己都不想活了。”青颂哭着说。 “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她的眼睛逐渐涣散下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呢喃几句,青颂凑过去,听见她的声音:“皇上,臣妾要走了。” 握住她的手蓦然松开,满脸是血的女人缓缓合上双眼。 青颂轻轻碰了碰她:“容妃娘娘?” 没有回应,不会有人回应了。 她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已经是泪流满面,手上黏腻,她抬起手,借着昏暗光,看清那是满手的血,她厉声尖叫,拼命的把手在地上磨,想要擦去满手的鲜血,容妃的鲜血。 她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说:“容妃娘娘,我不怪你的,你安心走吧,我会去求沈良州,求他让你的家人活下来,你放心吧,来生你一定要听你父亲的,要留那三分,你不要再喜欢他了,你安心,安心吧。” “青青。” 云听一直在哭,抓住她磨破皮的手,摇摇头:“你不要这样。” 青颂红着一双眼,在地上喘息,偌大的院子,只能听到她的喘息声和云听小声的哭泣声。 烟花绚丽,在夜空中接连绽放,令人目不暇接,甚至能听到远处人们的声音,他们笑着闹着,极为欢快。 月亮躲在阴沉的云层里,偷偷望着破落院子里的三个人。 许久之后,青颂用衣袖仔仔细细擦去容妃脸上还未结痂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擦干净,将她凌乱的发丝理好,放平在冰冷的台阶上,把大氅盖在她身上。 “这里烟火正好,我再陪陪你吧。” 云听抽泣几声,默默上前去把她抱紧:“我跟你一起。” 宋昱在御书房被多留了会儿,等他出来时,看见一脸焦急的将军夫人,还有蹲在旁边瞧那异草的沐寒。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也大概知道会发生什么,叹了口气:“找不到了?” 将军夫人咻的扭头,点了点头:“两个小丫头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我又不敢走太远,这位小兄弟又不识路,真是不让人省心。” 宋昱略一思索,大概知道人会去哪,抬手招沐寒过来,道:“你随着将军夫人,我去找人。” “师父,不太好吧?” 沐寒面露难色:“您今儿可算是主角,一会儿人要是多起来,您又不在,多少说不过去啊。” “很快回来。” 宋昱抬脚往前,看见拐角处过来两个人,他顿了顿,停住了脚步。 沐寒耸了耸肩,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 “呦,国师大人。” 远处的人缓缓走近,笑着冲宋昱举了下手:“好久不见呐。” 宋昱面无表情的撇过他,淡淡的道了句:“世子殿下。” “十年前本殿下见国师大人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 沈辞用手在腰间比划了下:“才这么点,如今国师大人还能认出本殿下,倒真是难得。” “难得什么?” 旁边的人冷冷开口:“你跟那时候一样目无尊长,你以为谁认不出来。” 沈辞啧了声,不满的瞪过去:“陆沉,你可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陆沉面无表情,紧紧盯着宋昱,许久之后,他嗓音干涩,开口道:“国师大人,十年未见,别来无恙。” “陆太医。”宋昱嗓音沉静,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辛苦了。” 短短几个字,如重石般砸进毫无波澜的水面,激起陆沉心中的无数涟漪,他呼了口气,一直以来那种缥缈不定的虚无感,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 “国师大人,听说您这次回来,带着徒弟?” 沈辞的视线落在亭内的沐寒身上,笑意不减:“能让您收为徒的,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辈,前阵子碰见个小的,这次终于见着大的了。” “世子过誉。” 宋昱面色如常,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沐寒,过来拜见世子殿下。” 沐寒应了声,过来行了礼,然后站定在宋昱边上不走了,一脸乖巧,眼神却有意无意的瞟着陆沉,反复两下后被察觉,陆沉冷冷瞪过去,他不觉尴尬,反而主动的打了招呼:“见过陆太医。” 陆沉面无表情,也不知是听见了没。 他越是这样,沐寒就越觉得奇怪,凭借他独特的嗅觉,冥冥之中总感觉这陆太医跟他家师父似乎有点渊源。 沈辞没过多注意两人的眉来眼去,问宋昱:“小的呢?” 宋昱略一思索,众目睽睽答了句:“和云姑娘走丢了,正要去找。” 沈辞怔了下,声调微微一抬:“丢了?” 宋昱嗯了声,看向将军夫人,后者赶紧附和:“两个小丫头太皮,宫里人多嘴杂的,别再给人落了话柄去。” 这也不是没来过,天都黑了,还能丢哪去? 沈辞眉头紧蹙,思绪纷飞,也顾不上再调侃宋昱,抬脚就走,几步之后,忽然反应过来,转过身看着宋昱。 宋昱点头示意:“那就麻烦世子了。” “宋!昱!” 沈辞沉下面孔,咬牙切齿:“你居然耍本殿下!” 宋昱面不改色:“若是可以的话,请殿下去拂晓宫附近找找。” “拂晓宫?” 沈辞皱了下眉,她去那干什么? 前些日子容妃被贬的事他略有耳闻,安华宫就在拂晓宫附近,这么说来…… 世子殿下眉头紧蹙,似乎是想死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言不发,脚步却逐渐加快,不一会儿就瞧不见人影儿了。 将军夫人远远的看着,忍不住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高,真是高。 宋昱的视线落在陆沉身上,紧紧打量后,他浅浅笑道:“这身行头随了你十年,我都快认不出了。” 陆沉红了眼眶,眼里只剩下这个眉眼含笑的男人,呢喃道:“你终于回来了。” 沐寒瞠目结舌,感觉出不对劲,许久才反应过来,慢慢瞪大眼睛:“这也行?!” 第 82 章 沈辞在安华宫找到两个小姑娘,还有容妃已经冰冷的尸体,他没让人跟,随行去的只有一个云家老二云湛。 虽说是皇上的人,可毕竟丢的也有云家姑娘。 云听哭哑了嗓子,再加上心灵冲击力太大,只看了云湛一眼,就呜呜的哭出声:“二哥,容妃娘娘死了,她好惨,吐了好多血,二哥。” 小姑娘跑过来钻进云湛怀里,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瑟瑟发抖。 云湛将自己的披风系到她身上,低声安抚几句,见没有效果,看向沈辞:“世子,该是碰巧赶上,事发突然,家妹情绪不稳定,怕是……” 沈辞挥了挥手:“你带她回去吧。” “是,臣会如实禀报皇上。” 云湛不动声色看了眼青颂,然后安抚般拍了拍云听的发顶,轻声道:“不要怕,二哥带你回家。” 云姑娘抽噎几声,还不忘回头看着青颂:“青青呢?” “你不用管她,回去。” 沈辞硬邦邦说了句,一股子无名火窝在心口,咽不下吐不出。 “那……那殿下别凶她。” 云听小声的说了句。 于是,破败的院子里便只剩下沈辞与青颂两个人,沉默一番,沈辞开口道:“过来。” 青颂木然走过去,站到他面前,低垂下眉眼。 沈辞望着死去的容妃身上盖着件大氅,小姑娘身上沾着血,大体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冷冷的问:“待在这里干什么?” “今天是元宵节。”她慢慢的说,冻得发红的手搓了搓衣摆上的血迹,声音小下来:“要是走了,她就自己一个人了,没有人陪她。” 沈辞缓缓开口:“她已经死了。” “我知道。”小姑娘低着头:“她说她快死了,要我陪她说说话,我看着她死的。” “她让你陪她你就陪。” 沈辞盯着她:“若是她想鱼死网破,现在死的就是你们两个了,很有可能还会带上云听,你明不明白?” 青颂慢慢红了眼眶,窘迫的扯住自己的衣角,低着头不肯说话。 沈辞心烦意乱,一把抓起她的手臂,大步往外走。 小姑娘踉跄的跟着,脚下磕磕绊绊,走过安华宫的范围,他停下,回头瞪了她一眼。 “你跟个傻子一样,你知不知道?” 小姑娘呜的哭出声,边哭边说:“我知道。” “要不是沈良州保你,宋昱保你……” 沈辞仍然气不过,恨铁不成钢:“整个玄京最有权势的两个人都在保你,你还能给自己找出几个死法?” “我知道错了。” 小姑娘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可是她在最后关头遇见了我,她也是个可怜人,我想陪陪她,让她不那么孤单。” “你!” 沈辞气结,猛的甩袖离去:“真是个榆木疙瘩!” 青颂见他要走,眼巴巴的上前伸了伸胳膊,又放下了,站在原地用脏兮兮的袖口擦眼泪。 沈辞走了几步,见她没跟上来,就又折返回去,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瞪着她:“不干净,不许擦。” 他掏出手帕硬邦邦的替她擦干净眼泪,然后把自己的披风系到她身上,连同连帽也戴上,确认她整个人都被裹住,这才朝她伸了手。 青颂不明所以,就听见他语调升了升,带着不耐烦:“手,手拿过来!” 她被吓住,两只手一抬,巴巴凑到他面前:“手来了。” “一个一个来!” 沈辞瞪她,一手将她冰凉的手裹在掌心,冷硬道:“要哭趁现在,一会不许再哭了。” 小姑娘擦干净泪痕,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倔强:“我不哭了。” 沈辞望着她,语气有所缓和:“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就说了一些她的事情。”青颂垂下眼帘:“小时候的,现在的。” “还有呢?” “没了。” 沈辞看了她一眼:“你确定?” 她点点头。 “你是不是不会撒谎?” 少年慢条斯理捏起她的下巴,俯身盯住她的眼睛,面无表情道:“连我都骗不过,你还以为能骗过谁?” 青颂呼吸发紧,听见他寡淡的笑了声:“她说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只要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就可以。” 许久之后,她垂下眼帘:“我知道的。” 沈辞想说你知道个屁,胸膛堵的不上不下,气的他只想骂人。 御书房的桌案上,一杯热茶早已冷却,张有福换了茶,看见沈良州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叫了声:“皇上。” “人都到了?”沈良州随手将翻看的奏折放到一边。 “到是到了。”张有福踌躇不决,似乎有话要说。 沈良州抬眼看他:“现在不说要等朕死了再说?” “奴才不敢!”张有福额角渗出汗珠,顶着压力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沈良州蓦然抬头望他:“什么时候?” “就刚刚。” 张有福擦了擦汗,明显感觉周身气压顿低,吓得跪倒在地:“皇上息怒。” 沉默半响,桌案前的男人便起身,一言不发疾步往外走。 张有福赶忙跟上,低低说了句:“皇上,姝妃娘娘还在外等。” 沈良州推开门,冷风掺杂着雪丝刮在身上,张有福取过大氅,发现人已经走到了院落中。 “皇上,您等等奴才!” 他拖着肥胖的身躯慌里慌张的跟过去。 姝妃站在门前等,看见沈良州忙行礼:“皇上圣安,臣妾……” 沈良州面无表情的略过她,脚步不减。 姝妃愣了下,看见张有福在后,忙问:“有福公公,出什么事了?” “哎呀,姝妃娘娘您就别问了。” 张有福满头大汗,匆匆忙忙跟过去,走了几步,发现沈良州站定在原地不动,他觉得有些奇怪,快走几步上前,看清面前的两人,瞬时冷汗如流。 他颤巍巍行了礼:“见过世子殿下。” 可真是要了命了。 沈辞也愣住,不动声色放开掌心的小手,恭敬作揖:“皇上圣安。” 青颂跟在沈辞身后,视线又被披风帽子遮住,她手忙脚乱的把帽子扯下,看见寒风中沈良州直直的望着她,吓得退后一步,下意识躲到沈辞身后。 沈良州眼神冷下来,阴沉着一张脸盯紧小姑娘身上的披风,只觉得郁结在心口堆集,令人喘不过气。 “不得无礼。” 沈辞将小姑娘从身后拉出来,瞪她:“快给皇上行礼。” 青颂心口砰砰直跳,噗通一声跪倒地上磕了个头,身子有些抖:“皇上圣安。” 姝妃上前见此情景,微微讶异,安静的站在沈良州身后,识趣的不开口。 夜幕中的烟火还在继续,伴着缥缈而下的雪花,摇摇坠地后又被寒风席卷,肆意纷飞。 又下雪了。 张有福忍不住偷偷去看静默而立的沈良州,内心哀叹。 许久之后,沈良州冷冷道:“过来。” 嗓音犹如风雪刮在人身上,刺骨的寒意,让人禁不住瑟瑟发抖。 青颂不敢抬头,额头仍然紧贴地面,不知道他这话是跟谁说的。 “让你过来!”沈良州的声音蓦然一沉。 小姑娘抬头,看见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吓得直抖,颤巍巍爬起来到了他身侧,心口跳的厉害。 过……过来了。 沈良州踩踏着薄雪,到沈辞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良久之后冷冷开口:“怎么回事?” “臣奉国师大人嘱托寻他那小徒弟和云家姑娘,在安华宫内寻着两人和死掉的容妃。” 沈辞恭敬回道,望了他一眼:“今儿可是元宵节,容妃死在冷宫中,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皇上不让人去看看吗?” 姝妃瞪大眼睛,喃喃道:“容妹妹她……” 沈良州面无表情,良久之后,冷冷命令道:“带人过去看看。” 张有福赶紧应下,又踌躇道:“皇上您是……” 许久之后,沈良州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恭送皇上。” 沈辞面不改色,低眉顺目。 青颂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沈良州拂袖离去。 姝妃眼瞧着沈良州沉着脸,上前拍了拍青颂的手,轻声说:“青颂,你是女子,可要离着宁世子远些,别人传了闲话,可是有损清誉的。” “姝妃娘娘这话可就不对了。” 沈辞嘴角轻翘,朗声回道:“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要离着本世子远些,况且,国师大人还没说什么呢。” 姝妃面带尴尬,笑了笑:“世子这样说,倒是本宫多嘴了。” “是吧?” 沈辞眼瞧着张有福气喘吁吁的折回,轻笑一声道:“有福公公怎么回来了?” 张有福长出了口气,毕恭毕敬道:“世子殿下,皇上让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姝妃娘娘您也请回吧。” 最后,他面朝着青颂,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皇上让您过去。” 一路到了她从前居住的甘露侧殿,张有福站定在门口:“皇上在里边,您进去吧。” 青颂望着那熟悉的建筑,手心冒了一层汗,结结巴巴:“不、不点灯的吗?” 张有福看着她,叹了口气,悄声道:“皇上很生气,您待会一定得顺着他,莫不要顶着来。” 好像……好像上次他也这么说的。 小姑娘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推门进去,屋内昏暗一片,能模糊的看出桌前一个人的轮廓,她腿脚发软,站定在门口。 “关上门,过来。” 昏暗中的男人冷冷开口。 第 83 章 青颂硬着头皮关上门,双手摸索着前进,脚下踩着披风,磕磕绊绊的摸到桌子,站定身子,颤着嗓音,“过来了。” 她的眼睛很亮,即使在昏暗中,沈良州仍然能看到她眼里的惊惧,他险些气笑,“很怕朕?” 她赶紧摇头,“是怕黑。” “跟沈辞一起就不怕,跟宋昱一起也不怕。” 他移开脚下的碍事物,拽过小姑娘在身前,一手绕到她后脑,逼她靠近自己,“跟朕一起就怕?” 青颂惊叫一声,吓得闭眼,脚边空空如也,她睁开眼睛,看见沈良州的脸近在咫尺。 她怔了怔,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沈良州冷笑,手指绕到她颈前解开披风带子,抓起丢在一边,沉着嗓音,“你穿不好看。” “世子借给我衣服穿。” 她手足无措,看了眼丢在一旁的披风,“我衣服脏了。” 鼻间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沈良州眉头轻皱,一把抓起她的手,明显有擦伤的痕迹,还有血腥味,他眼眸暗了暗。 “我自己弄的。”小姑娘想抽回手,发现是徒劳,只好讪讪道:“不是我的血。” “朕一直想对你好一点。” 男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捏起她的下巴,鼻尖剐蹭着她的,声音很轻,“所以克制,冷静。” 鼻息间满是沈良州的味道,带着压迫与凌厉,小姑娘想了想,刚想说话,他不假思索压下唇,将她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吻像是他的人,极具侵略性,像一只野兽,慢条斯理啃舐着自己的猎物,你会活着,可却逃不掉。 确实是带有侵略性的,一直以来,沈良州始终克制的要命,他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急迫且冷静,慵懒的布好圈套,耐心等待猎物送上门。 青颂怔了半晌,唇上的痛感代表男人压抑的怒火,反应过来后她双手抵在他襟前想要推开,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捉住。 小姑娘呜呜叫了几声,被他强硬侵略压迫的喘不过气,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沈良州的唇上,他蓦然停住,低低说了句,“你哭朕也不原谅你。” 青颂大口大口呼吸,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 沈良州给她片刻的呼吸,然后捏过她的下巴,慢条斯理的啃噬她的唇,手指轻绕过她的衣带,将活扣解开,探进她的衣摆灵活向上游离,握住那团柔软轻捏一点,小姑娘明显一颤,呼吸急促起来。 暴露在外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她的眼泪流的更凶,隐隐有哽咽在喉。 沈良州喉咙滚动,眼眸暗沉下来,就此停住,在她唇上重咬了一口,将手抽出来。 “这是惩罚。” 他平静道。 小姑娘吃痛,推开他后退两步,只觉得唇齿之间有血腥之气。 她极力忍住没有哭出声,借着昏暗看见沈良州面无表情的脸,心中的委屈更甚,眼泪流的凶。 沈良州冷着脸,手指动了动,骨节轻敲桌面,“去换衣服。” 小姑娘发出抽泣声,摸索到衣柜前,徒劳的睁大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昏暗中,一盏光亮起,她扭头看见沈良州的背影,手边燃着的烛火摇曳。 借着光,她窸窸窣窣的换好衣服,把沾有血污的衣物整整齐齐叠在一边,深吸了口气,慢慢到沈良州身边。 “换好了。” 沈良州望过去,见她慌里慌张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冷声道:“觉得委屈?” 小姑娘忍住眼泪,摇了摇头,“我、我想跟你说。” 男人面无表情望着她,一言不发。 她便结结巴巴道:“容妃娘娘死了,我看着她死的,她很挂念你,还说、说……” 小姑娘踌躇着,握了握拳,鼓足勇气道:“无论是发配边疆还是贬为庶民,都请皇上放她家人一 条活路。” 沈良州冷冷看着她,“你想救他们?” 她顿了顿,点头,“是。” “她死前对你说的那番话 ,就让你改变了你对她的看法?” “我没有。”青颂嗓音干涩,眼眶发酸,“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 “可怜?” 沈良州拇指指腹摩挲过手中的茶杯,一字一句,“那朕呢?等了你那么多年,你觉得朕可怜吗 ?” 青颂慢慢红了眼眶,一言不发。 她不说话,沈良州的眼神更冷,郁结在胸口堆积,几乎让他气笑出声。 良久之后,他目光沉静,嗓音冷漠,“你离开 宋昱,朕放他们生路。” 青颂蓦然抬眼望他,带着不可思议,她张了张嘴,眼泪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下来 。 沈良州的眼睛一点点暗沉下来,他冷冷看着,一言不发。 青颂双手捂住脸颊,眼泪从指缝中溢出,胸口钝痛,有些难以呼吸。 她不明白为什么,和宋昱沐寒一起,就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 从来没人告诉她为什么,问过她是否愿意,她就像是包袱一样被甩来甩去。 就像沈辞说的,有人是任人宰割的肉,有人是砧板,也有人切过肉还能在砧板上留下刀痕的刀俎。 他们掌控全局太久了,不允许任何忤逆。 没有原因,没有理由。 她哭了很久,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了,她将衣带解开,摩挲着从里衣内摸出一块坚硬的令牌,颤抖着手拿出来,举在了沈良州眼前。 “这个还算数吗?” 沈良州眼瞳猛然一缩,嗓音有些哑,“这是能救你命的东西。” “你说要允我三个承诺,今日我要用掉一个。” 她的眼里带着固执,“无论你要怎么惩罚他们,都要留他们活路。” “你想好了?” 沈良州眸色暗沉,紧紧盯着她,“可只有三次。” “想好了。” “朕真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沈良州气笑,起身逼近她,“你为与你不相干的人这么卖命,那宋昱呢,你那个师兄呢,他们都是你重要的人,你不给他们留着?” “留过了。”青颂也看着他,“剩下的就是留给他们的。” “你呢?” 她摇摇头,缓慢而固执,“我不需要。” 沈良州笑,冰冷一片,“你认为可以在朕这里全身而退?” “有用吗?” 青颂认真的望着他,“我用掉十个令牌,你也不会放过我吧?” 沈良州面色阴郁,声音轻而冷,“你倒是对自己有自信,认定朕吃定你。” “皇上也说过,这么多年了。” 她反问道,“不是吗?” 伶牙俐齿,一针见血,才跟宋昱这么几天就连面对他都敢逆风而上了。 沈良州点点头,几乎咬牙切齿,“你好的很!” 那日名义上为宋昱回归接风洗尘的宴会上,沈良州姗姗来迟,太后本不悦,可见他面无表情,眼神阴郁,也就闭口不言。 众朝臣觉得诧异的是,沈良州奇奇怪怪也就罢了,就连方才与他们谈笑风生为人温和谦逊的国师宋昱,也罕见的冷了脸孔。 宴会上仅有的两位主角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基本的敬酒寒暄之后,就连个眼神交汇都没了,诡异的气氛中,众朝臣也跟着收敛不少,风姿绰约的歌舞伎也淡然了不少。 整场下来,阴阴沉沉,硬生生将一场接风洗尘的宴会演变出股肃杀之气。 国师宋昱以不胜酒力为由,要出去透透气,他走之后,沈良州的脸孔明显冷下来。 太后问了几句,没有得到答复,便也沉着一张脸,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场。 于是,气氛愈加沉重起来。 青颂漫无目的在宫内溜达的时候,碰见了同样在四处溜达的宋昱,四目相对,她狐疑道:“师父?” 宋昱嗯了声,嗓音有些哑,“找到你了。” 她走近时闻见男人身上的酒气,并不浓烈,淡淡的混合在清冷里。 “师父喝酒了?” “嗯,喝了一点。” 宋昱极少喝酒,新年之时已经是破例,无论任何时候,他似乎一直都是冷静疏离,惜字如金,像一株常年屹立却无悲无喜的植物。 小时候她觉得宋昱跟院子里的松树差不多,像极了树木成精。 淡漠又让人心安。 此时她安安静静的在他身边,脑中思索着今日一连串事,期期艾艾的开口,“我今天……” “我都听说了。”宋昱淡淡开口。 她哦了声,垂着脑袋,“师父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傻。” 宋昱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她的内心翻涌起阵阵委屈,眼角发涩,深吸了口气,“可能就像你说的,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不知道哪里做的不好,反正结果就是错了。” 宋昱的眼睛里带着零星的光点,凝视着她,低声说:“你只管去做你认为对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青颂不争气的红了眼圈,强忍着不让自己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这可是我今天晚上唯一听到的不是指责的话,师父不愧是师父,都知道我受了委屈。” “我是在陈述,不是安慰。” 青颂愣了愣。 宋昱停下脚步,拇指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湿润,指尖慢慢下滑,轻触到她唇上的咬痕,一点一点,平静道:“这个。” 他的眼神暗了暗,“我很不 第 84 章 宴席散去时,众人瞧见宋昱身后跟了个小姑娘,身段柔柔弱弱,一双黑眼睛水汪汪,配上稚嫩的脸庞,像极了误闯入乱世无辜的小鹿。 只是那粉嫩的唇瓣上的齿痕让人浮想联翩,再加上宋昱在宴席上喝了酒,又途中离开,不难想到发生何事。 沐寒惊掉了下巴,许久才从瞠目结舌中反应过来。 这么刺激的吗? 小姑娘没被人这么打量过,怯生生的垂下脑袋,缩到了宋昱身后。 宋昱不动声色挡住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面色如常的与众朝臣寒暄道别。 这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嘛,这么些年了,宋昱不近女色天下人皆知,可从没表现出对哪个女人有兴趣,现在却对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维护,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沈辞诧异宋昱居然这么大胆,可转念一想,沈良州故意留下印记,可不就是为了宣示主权,他这巧妙转换,主权反而成了宋昱。 他有些想笑,瞥见身侧表情阴沉,紧盯着宋昱的陆沉,不由笑道:“你就别想了,一个宋昱一个沈良州,你哪还有什么机会呢。” “闭嘴吧你。” 陆沉阴冷冷道。 沈辞更加想笑,饶有兴趣的盯着陆沉:“一直没发现,你长得像个女人。” 陆沉猛的抬眼看他,眼瞳紧缩,冷冷道:“你再这么胡乱说话,小心下半辈子都不能说话。” 沈辞啧了声,摇摇头:“又这么没大没小的,来个玩笑,至于吗你?” 陆沉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金丝楠木的书案上,琉璃灯盏烛火通明,坐立案前眉眼深沉的男子,手边端放着热茶,正缓缓缥缈着白气,烛火摇曳,映衬着他的面容阴晴不定。 张有福轻着手脚进来,见书案前的人正在发愣,小心翼翼道:“皇上,冷宫的那位已经安排妥当了,明日下葬。” 顿了下,他又踌躇道:“姑娘已经被国师大人带回了。” 沈良州嗯了声,随手翻看面前云澄的书信,捏了捏内心,似乎有些疲倦,见他还站在原地,冷冷道:“有话就说。” 张有福连忙弯下身子,额角渗出薄汗:“太后娘娘派人过来,请皇上多少照拂一下夏贵人。” 沈良州的手一顿,抬眼瞧他:“哪来的夏贵人?” 张有福噗通一声跪地,额头贴着地面,惶恐道:“前几日新册封的,为替补容妃之位。” “她倒是能无缝衔接上。”沈良州面无表情。 “奴、奴才瞧着,夏贵人眉眼与姑娘有些相像,皇、皇上要不要瞧瞧画像,也算是给太后一个交代。” 张有福头不敢抬,冷汗涔涔,太后这差事太难了,实在太难了。 沉默片刻,沈良州冷冷问道:“你想死吗?” “奴才、奴才该死!” 张有福啪啪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奴才不该多言,请皇上责罚!” “明日去领。” 张有福点头哈腰应着,试探的开口:“夜深了,皇上要不早点歇息?” 沈良州将书信提到烛火上,火苗迅速席卷过纸张,直到化作一团灰烬,他起了身:“去侧殿。” “是。” 云听被禁足好一阵子,等她终于解禁重新出来的时候,天气已经转暖了,嫩绿的新芽冒出来,春风带着暖意,风和日丽。 两个小姑娘出去放风,半日过后云听慌里慌张的跑回来,小脸煞白一片。 沐寒瞧着青颂没回来,忙问怎么了。 云姑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青青她不见了,找不到了。” “怎么回事,好好说!” “我们俩去了南巷子看花,我去买糖葫芦,回来就不见了。” 云听哭红了脸:“我到处都找了,找不到,沐寒哥哥怎么办?” “你俩作不死自己誓不罢休是吧?”沐寒火气蹭蹭往上冒。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云听眼泪鼻涕一大把。 沐寒急头白脸就想骂人,瞧见小姑娘哭的实在厉害,缓和了语气:“行了,别哭了,我去找师父。” 云听在原地哭了一阵子,看见宋昱过来了,哭的更凶,断断续续道:“国师大人,您罚我吧,我把青青弄丢了。” 宋昱眉眼深沉,望着哭泣的云姑娘,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平静道:“带路。” 云姑娘哭哭啼啼的带着去了青颂丢的地方,是一处脱离闹市的偏僻巷子,迎春花开的正艳,迎风招展。 宋昱转了两圈,在枯树底下找到一块遗落在地的手帕,他展开,看见手帕中央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看了一眼,便什么都明白了,一颗心稍稍放下。 沐寒凑过去,有些诧异,抬头望宋昱。 这明显的人就在我手里,你快来啊的行为是什么意思? 又挑衅吗? 真无聊。 这个符号他见过,自回玄京住下以来,这个玩意儿三天两头的出现在围墙上的各个地方,明显的挑衅行为,他特意跟他家师父报备过,可宋昱不怎么在意,只随意看了两眼,就说是从前认识的熟人。 就算是熟人,这三天两头往围墙上画也整得挺瘆人的吧。 沐寒思索片刻,觉得可能是仇人挑衅,知道宋昱回来了,想伺机报复,方法确实是傻了点,还整个什么土鳖符号…… 不过连他师父本人都不在意,那估计也没什么危险性。 倒是真没想过,这画符号的被逼急了,竟然能一路跟踪把人绑了去,胆大包天。 沐寒撸了撸袖子,被宋昱叫住了,他看着那个符号,若有所思:“你带云姑娘回去,我去找。” “啊?”沐寒犹豫:“不太好吧师父,要不您告诉我,我去找?” “见不到我他是不会罢休的。”宋昱简单解释道:“府里不能没有人,若有人要找我,你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沐寒应下了,带着哭哭啼啼的云姑娘回了府,心里纳闷:从前要来找的不都被打发回去了吗,怎么这回这么客气。 宋昱看着沐寒离开,转身去了繁华的街市上,再一转身进了一家风月楼。 老板娘惊诧于眼前这个气质温润如玉,眉眼却带清冷的男子居然会大白日就到风月楼,直愣愣的望了一会儿,才上前迎接:“这位客官,可有喜欢的姑娘?” 宋昱打量过每一个角落,面无表情问她:“秦渊呢?” “唉?” 老板娘愣了下,随后笑道:“什么秦渊,您……” 宋昱打断她:“他今日是不是带了人回来?” 老板娘的笑容有些僵硬:“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宋昱冷冷望她,抬脚就往楼上走,老板娘想要拦,还没碰到他就被轻巧的一推,她惊异的退了一步,胳膊麻到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人上楼了。 她沉下脸,喝了句:“你们还不赶紧拦住他!” 原本安静的楼内涌出几个小厮。直奔宋昱而去,一人想要抓住他,还没碰到被反手捏住胳膊,听见清脆的骨裂声,疼的大叫一声,撞到身边的房门。 房门应声而开,传来女人的惊叫声和男人的怒骂声,宋昱面无表情看了眼,就往下个房门而去。 小厮们凶神恶煞,两三个围住想将其强行按住,宋昱掐住其中一个人的喉咙,冷冷望他们:“滚开。” 被他掐在手里的人憋的满脸通红,喉咙里发出声响,小厮们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上前。 他们都是这老板娘请过来的打手,平时遇见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能以人多呈呈威风,可若碰上个练家子,这唯一的优势也都没了。 “你们这些废物!”老板娘在楼下急的跺脚。 宋昱掐着那人走了两步,将他推给剩余几个,推开了房门,看过屋内□□不堪的场面,继续往下一个走。 房门一个个被推开,女子的尖叫和男子的怒骂声不绝于耳,老板娘白了白脸,这些人中,多数以上是她惹不起的,她的额角渗出薄汗,认命的闭了闭眼,指着一处房门喊道:“在那,在那!” 宋昱面无表情朝她手指的房门而去,老板娘松了口气,秦二爷房里有高手在侧,这回可算是万无一失了。 那些被大敞房门的人中,有个中年男人慌忙整理着衣物,夺门而出,老板娘露出笑靥,提着裙摆上楼:“王大人,惊扰您了,在这给您陪个不是,下次您来啊,多给你配个姑娘。” 她嘴里的王大人面如土色,惊惧的盯着宋昱的背影,颤巍巍道:“国师大人?” 老板娘笑容僵硬在脸上,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国、国师?” 已经晚了,宋昱推门而入,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瞬时朝他面部刺来,他偏头躲过,反手抓住那人的胳膊,短刀应声落地。 他将短刀踢开,藏于门后的人悄无声息朝他后背袭来,宋昱头也没回,抓住那人的手腕稍一用力,咔嚓一声,拎起两个人的后领,毫不客气将人扔出门外,随手关上了房门。 老板娘看着仓皇爬起身的两个高手,瞠目结舌。 这这这—— 这谁顶得住? 屋内很黑,似乎被人刻意遮住了光亮,燃着不知名的香薰,四周挂着轻薄的纱帐,烛火摇曳,带着朦胧的美感,映衬着纱帐内的情景。 胸襟半开的男子仰卧在软塌上,身姿曼妙的女子身着轻薄的纱裙,领口大开,露出香肩和一抹浑圆,肤若凝脂的肌肤,一双腿在轻透的纱裙中若隐若现,面似桃花,暧昧的依偎在男子怀里,一条腿还搭在他的腰间。 宋昱面无表情看着,冷冷开口:“秦渊,你够了吧?” 第 85 章 软塌之上的男子轻咦了声,像是刚刚知晓屋内的不速之客,他半起身子,手肘撑着软塌,狭长的眉眼轻挑,带着股莫名的魅意,盈盈笑道:“宋昱,好久不见呢。” 宋昱眯了眯眼,嗓音沉静:“人在哪?” “劳烦你这国师大人亲自来找人,这小姑娘不太一般呐。” 秦渊手指轻绕过发尾,叹息一声:“得亏我的自制力好过从前,要不然,这样的上等货色送到我身前。” 他挑了挑眉,望向宋昱:“我要动了她,你会怎么样?” 宋昱沉默半响,冷冷开口:“阉了你。” “就这样?” “斩草除根。” “我家一百二十多口人哎。” 秦渊挑了挑眉。 宋昱简言意骇:“人在哪?” “你要是早点来见我,不就简单多了。” 秦渊光着脚下地,步步靠近他:“我认识你这么多年,可没见你对谁维护过,怎么?你也有感情呀?” 宋昱面无表情。 没得到回应,秦渊也不在意,食指轻点他的胸口,慢慢道:“我可是想助你一臂之力的,你这么冷淡不太好吧?” 还是没有回应。 “好吧。” 秦渊叹息一声:“我把人还给你,你说句话吧,我最怕闷葫芦了。” 宋昱不语,冷冷望他。 秦渊没有野心,他的兴趣只在于做一个富甲一方的有钱人,他做的事也仅仅只是认为好玩而已。 他身后有庞大的人脉,几乎能知晓所有的消息,久而久之形成了能够贩卖的地步。 秦家几代人以来,只出了这么一个人物,也只是这么一个,就够了。 传言玄京城的黑白官三道,秦二爷能够流通垄断整个黑市消息,他没有野心,却顶了半边。 秦二爷的消息很贵,卖不卖还要看心情。 把自己的乐趣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并且在事情没有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再出手拉一把,他向来都是如此。 宋昱觉得他算不上是个坏人,挺多算无聊又恶劣的人,他与他相识十几年,从不屑与他的任何斗争,可秦渊觉得好玩,三天两头用各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挑衅。 这次回来也是如此,宋昱本意欲不理,倒没想到他消息如此灵通,连小皇帝那边都查到了。 秦渊去了屏风后,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个小姑娘,正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身上盖着披风,嫩藕般的手臂低垂下来,昏迷不醒。 宋昱接过人的时候,明显感觉出不对,掀开披风,发现小姑娘身上穿的不是出门时的衣服,换成风月女子所常穿的轻薄纱裙,大片裸露的肌肤,隐隐约约的胸线,配合上略显稚嫩的脸庞,给人一种纯与欲的冲击力。 他蓦然抬头,冷冷瞪着秦渊。 “别看我。” 秦渊笑盈盈指了指那女子:“是她换的。” 宋昱眼底翻涌着暗沉,冷声道:“衣服呢?” 那女子起身,从旁边取过衣服放在了软塌上,然后安静的站在秦渊身侧。 “宋昱,你十年没出现,不会是因为她吧。” “这小姑娘岁数不大,这么算算。” 秦渊拖长尾音,一字一句:“她是你养大的吧?” 没有得到回应,宋昱似乎根本不屑于他的问话。 秦渊自讨没趣,似笑非笑睨着他,慢悠悠道:“机会可就在这呢,醒不过来的,地方我也腾给你,不为别的,就想看看你栽到女人身上的模样。” 宋昱将小姑娘放到软塌,吹熄了烛火,屋内顿时漆黑一片,他展开放在手边的衣物,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他立即屏住呼吸,脸色沉了下来。 黑暗中,秦渊看不清宋昱,却能感觉到他的动作顿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是不是还挺香的。” 宋昱闭了闭眼,极力压抑住翻涌而出的情绪:“解药给我。” “我刚进的,自己都没舍得用。” 秦渊笑着摇摇头:“解药这个东西,我这从来都不需要。” 宋昱呼吸有些粗重,嗓音冷下来:“你想死吗?” “我劝你还是别激动。” 秦渊啧了声:“你也不想药效发作的更快吧?” “秦渊!” “宋昱,我可听说,咱们的小皇帝挺在意这小姑娘的,先跟你说一声,我带她回来的时候,好像被人看到了。” 秦渊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我也不确定。” 没有回应,黑暗中只剩下宋昱的喘息声。 “我不动她,可不代表我不想让你动她,小姑娘喊你师父,啧啧,多么高雅的称呼。” 秦渊继续皮笑肉不笑:“要是事后醒过来看见这样的你,哎呀呀,形象没了呢。” 宋昱的脸孔一寸寸冷下来,声音有些嘶哑:“你想做什么?” “你还不了解我呀。” 秦渊叹息一声,有些无奈:“我没有任何目的,只不过是……” 顿了顿,他冷冷道:“助你一臂之力。” 宋昱险些笑出声:“你一直这么自以为是吗?” “宋昱,你能瞒过所有人,偏偏在我这里一直立场明确,我只想看看,你会怎么选。” 他轻轻笑,手臂揽在身侧女子的腰肢,转身朝外走。 “我可从来没逼狠过你,说起来这多的选择,你还得感谢我。” 他偏头看看黑暗中的宋昱,笑了笑:“不过你好像没这心情。” “受不住记得找我,我会帮你的,地方就腾给你,随意发挥。” 一丝光亮起,随即回归黑暗,屋内静寂,静到宋昱能够听到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他闭了闭眼,内心深处一团火热炸开,皮肤滚烫,变得陌生而颤栗,异样的感官席卷全身,后背渗出薄汗。 伸手撕裂衣摆,颤抖着蒙在软塌上小姑娘的眼睛上,滚烫的指间触碰到冰凉的肌肤,让他有些恍然,头脑变得迟钝,禁不住想索取更多。 等他从恍然中惊醒,已经把小人抱在了怀里,隔着布料能感受到软绵冰凉的身体,细微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间,带着沁透人心的香气。 这让几乎宋昱这些年所有的冷静克制溃不成军。 与从前嗓音绵软伸手朝他撒娇的小萝卜不同,这具躯壳已经蜕变成娇俏玲珑的女子了。 宋昱喉咙滚动,眸色暗沉下来,几近崩溃轻吻过她的额头,仓皇放开她,从腰间掏出短刀,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刺入自己手臂。 疼痛让思绪回归,宋昱深吸了口气,指尖轻颤,任由滑腻带有浓重腥气的鲜血滴落下来。 短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眼神一点点颓下,扯了扯嘴角,嗓音暗哑:“比起我,我更怕的是你后悔。” 他缓缓阖眼,将自己躁动的心按耐下来,调整呼吸,慢慢平静下来。 良久之后,小姑娘嘤咛一声,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睛,发现眼睛被蒙住了,伸手就要扯掉,被一双滚烫的手按住,男人的声音嘶哑的厉害:“不许摘!” 青颂愣了愣,听出声音,结结巴巴道:“师父,出什么事了?” “没事。” 青颂鼻间嗅到浓重的血腥,吓得眼泪流出来:“师父,你受伤了,你别吓我。” “什么事都没有,你乖乖的,不要乱动,我带你回去。” 宋昱解下自己的披风,牢牢笼住小姑娘,将她横抱起,气息有些不稳:“别看,也别听。” 她忍住眼泪,将脑袋缩在他怀里,紧紧闭上眼睛。 “乖孩子。” 宋昱扣上她披风上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想了想,用血抹到自己脸上,然后抱着她朝外走。 沐寒站在正厅里,望着悠然自得坐在主位上喝茶的那位,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宋昱说的果然没错,还真有来找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人不在还死等着不走,这不是为难人嘛。 他心里有些犯嘀咕,想着难道是听见了什么风声? 不可能,这事才出多大一会儿,连他都是刚知道,怎么可能传这么快。 云听躲在他背后,抖得像个筛子,边抖边偷看眉眼沉静的男子。 真好看啊。 这张脸不仅好看,眉眼间还带着贵气,一看就很有钱,而且贵,而且有钱。 她正津津有味,忽见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好看吗?” 云姑娘点点头,刚想说好看,见身旁站着的自家二哥狠狠瞪过来,吓住了嘴:“好、好不好看呢。” 沐寒见状,干脆往边挪了挪,让她好好掂量。 云听瞧瞧沐寒,看看云湛,最后落到了面无表情的沈良州身上,吓得腿肚子直转筋:“皇上,我知道错了,我再不看了我再不看了。 沈良州淡淡道:“宋昱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沐寒干脆的回,看见云湛直勾勾的盯他,又补充道:“回皇上,师父只说出去一会儿,没说干什么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抬眼看主位上的人:“要不等他回来,让他去找您?” “不必。”沈良州嗓音清冷,似乎咬着字眼,一字一句:“朕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可真是要命了。 沐寒心中哀叹,偏又得装作木然模样,瞪着眼陪着干等。 第 86 章 沈良州极具耐心的等待,也丝毫没有让旁边陪等的三人坐下的意思,云听站的腿直哆嗦,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夕阳一点点西下,有人进来,行礼后在云湛耳边说了什么,云湛看他一眼,然后转告给沈良州。 沈良州的脸一点点沉下脸,蓦然起身,大步流星朝屋外走。 沐寒以为他要走,再看方向不对,急忙上前想要阻拦,被云湛抬手挡住,他冷瞪过去,发现后者以一种更冷的眼神瞪回来。 双方静默一瞬,云听嗷撩一嗓子哭了出来:“二哥,我想回家。” “可是青青她……” 沐寒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狠狠瞪她:“我可告诉你,说话要注意。” “你才要注意。” 云湛一把抓住沐寒的胳膊,两个人冷冷对视,气氛凝固。 沈良州沉着脸走进宋昱院子的时候,青颂站在门口,被他的突然闯进吓了一跳,看清楚是他,更是惊退了几步,惊魂未定瞪着他。 怎么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一样,沈良州心中不快更甚。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他冷冷开口:“让开。” 青颂不为所动,固执的站在门前,鼓足勇气看着他。 他被气笑:“你要拦朕?” 小姑娘抿了抿唇,整个人挡在门前,伸出手臂横在门前,看着他不说话。 沈良州眸色暗了暗,伸手捏住她的下颚,低头吻了下去。 鼻息间满是他的味道,青颂愣住了,半响之后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推,听见他轻声在她耳边道:“小骗子。” 她猛然退了一步,后背撞到门上发出声响,再抬头时,沈良州已经恢复到原先淡漠的模样,似乎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让开。” 她悻悻收回了手,站在边上不知所措。 沈良州推门而入,在青颂抻着脖子想要偷看的时候,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 青颂默默的腹诽,什么人呐这是。 她在外厅坐着,时不时的往里张望,实在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轻手轻脚的上前,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只能到屋内发出细微的声响,除此之外听不到任何。 她揉了揉腰,徒劳的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刚想起身,门突然开了,而她保持着弯腰偷听的姿势愣在原地,僵硬的抬起头,看见沈良州面无表情的脸。 小姑娘吓住,竟一屁股坐到地上,惊恐万分的盯着他。 沈良州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她:“你在偷听?” 她连忙摇摇头:“没有,我想敲门来着。” 沈良州盯着她,平静的说了句:“你换过衣服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摸了摸后领,沈良州冷冷道:“果然换过了。” 青颂惊魂未定,并且死鸭子嘴硬:“关、关你什么事。” “朕是不是给你惯坏了,竟敢这么说话?” 沈良州眯了眯眼睛,冷笑道。 青颂专心致志小幅度的挪着脚,迅速往门里看了一眼,只看见宋昱的衣摆,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放下,松了口气,茫然看他。 “啊?” 沈良州气的够呛,冷冷瞪她,然后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门摔的巨响,青颂吓得一缩脖子,撇了撇嘴。 什么人呐。 她撇撇嘴,轻敲了敲门:“师父,我可以进去吗?” “嗯。” 宋昱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从前的平静,似乎方才压抑而痛苦的不是他。 她推门进去,看见宋昱坐在软塌上,衣服已经换过了,手臂的伤口也已经处理好,他面色苍白,额前隐隐渗出薄汗。 “师父,你、你不要紧吧?” 小姑娘面色惶惶,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是没见过宋昱满身都是血的样子,极为吓人,他自己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如今手臂上的伤虽然也流了不少血,可也不至于这样啊,她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对劲。 “没事。” 宋昱闭了闭眼,手指动了动,嗓音平静:“你差人到世子府,请陆太医过来一趟。” 青颂连连应着,转身小跑出去。 宋昱看着她的背影,神情困惑挣扎,呼吸重了几分,内心像困有一团雾气,缥缈朦胧。 陆沉赶到时,看见青颂坐在外间,眼眸低垂,神情蔫吧,手里捧着茶,委委屈屈的像个受气小媳妇,见他进来,连忙站起身,怯生生的瞧着他:“陆太医,师父他……” 陆沉瞪她一眼,冷冷道:“你就待在这,不准进去。” 青颂哦了声,眼巴巴瞧着人推门而入,然后紧关上门,轻声叹了口气。 陆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看见宋昱苍白隐忍的面容,额前的薄汗滴滴滑落,顺着下颚落在胸膛。 “宋昱?” 他试探的叫了声,声音带了不确定:“你不会是——” 宋昱点了点头。 陆沉脸色顿变,急忙扯下药箱上前,摸出银针在他身上扎了几下,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么强行压着会出事的你知不知道?” 他在男人的前胸后背按了几下,随即一拍,宋昱便一口血呕了出来,还没等他喘息,又是一口。 他连呕了几口血,忽然便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的靠下来。 陆沉吃力的扶住他慢慢放下,然后从药瓶里摸出一粒药,送进了他嘴里。 “含着,慢慢化掉。” “这药得不到释放便会伤身,你这样强硬压着,已经伤到自己了,时间再久一点,你会死的。” 陆沉气的瞪他:“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宋昱没有睁眼,嗯了声,口中苦涩的药味渐渐弥漫开。 “是谁如此大胆,竟敢、竟敢给你吃这样的药!” 陆沉忿忿不平,目光仔细打量双眼微闭的男人,最后落到他的下腹,双颊竟微泛了绯色。 “一个旧相识。”宋昱淡淡回答。 “旧相识做的出这种事?” 陆沉咬了咬唇,目光闪过一丝犹豫。 软塌过于狭隘,宋昱身材修长,只能半躺在榻上,双腿弯曲,他占去大半,陆沉只能堪堪跪坐在旁,距离极近,近到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 屋内寂静,陆沉心口直跳,脑袋一热,双手撑在宋昱的身侧,倾身凑上去。 宋昱蓦然睁开双眼,冷冷的望着。 陆沉被吓住,怔了一瞬,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如、如果你想——” “不行。”宋昱面无表情打断。 “可——” 他轻声重复:“起来,我不说第二遍。” “为什么不行?” 陆沉紧紧盯着他,不肯起身:“我也是女子,也能满足你想要的,为什么我不行?” 当年那个为行方便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几乎没有穿过一次裙子,从小开始便被当做男孩子教养,在几乎要把自己骗过去的时候,宋昱出现,并且一眼便识破了真身。 宋昱教了她很多东西,最后将她带回,她便以男子的身份在这宫里生活了十年。 只有在宋昱面前,这个本该花枝招展穿漂亮裙子的小姑娘才会流露出女儿的姿态。 宋昱善于看透,但却从不说透。 他叹了口气,轻拧眉头:“听话,别闹。” “我没有跟你闹!” 陆沉不依不饶,有些激动:“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宋昱,宋昱,你喜欢我一下,有这么难吗?” 她已经完全舍弃掉平日里的样子,有什么用的,给谁看,宋昱不在这,这一切做好或做坏又有什么用呢? 她甚至想要做一次恶,很恶的恶,然后在关键时刻逃跑,想看看他是不是会沉默寡言并且天涯海角抓到她,强行带回来。 那样、那样起码还能证明她在他心中有一些地位的,就算是利用,也是有的。 可是她知道宋昱并不会,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她走了,宋昱只当是她已经寻到了更好的生活,不管不顾毅然放她离开。 那样不行,真的不行。 陆沉觉得自己陷入了名为宋昱的局,从那年第一眼见到他,便已经沦陷了,心甘情愿又义无反顾。 宋昱啊,你可不可以喜欢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了。 可眼前这个眉眼永远沉静,神情永远寡淡的男子紧抿双唇,他说:“不行。” 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 陆沉眼眶一酸,不管不顾俯下身去想要亲他,被男人偏头躲过,他微微喘息,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动作牵扯到本就受伤的内里,他压抑的咳了几声,唇边慢慢渗出血丝。 “你别动。” 陆沉泪流满面,按住他:“会死的,你不要动,我不碰你了,求你了,别动了。” 她的声音小下来,满屋子只剩下抽泣声。 “好,我不动。” 罕见的沉默后,宋昱的声音响起。 他仰面微微叹息,望着头顶,眼神发散,像是再看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陆沉,你别为我哭,不值得。” “可我觉得值得。”她哭着回答。 “这么多年,你该恨我的。” 陆沉泣不成声:“我是恨你的,可是宋昱,你回来就好了,我只想要你回来。” 是的,你回来了就好了,其他发生过的有什么用呢? 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那就足够了。 陆太医出来时红着眼圈,青颂觉得新奇,瞧了好几眼,进了宋昱房内,发现他虽然还是不太对劲,可好歹脸色好了不少,好像没那么痛苦了。 小姑娘高兴的瞧了几眼,然后坐到旁边,也不说话。 宋昱看了她几眼,轻声问:“怎么了?” “师父。”她闷闷不乐:“刚才看见陆太医眼圈红红的,好像是哭过。” 宋昱唔了声。 “师父。”青颂咬了咬下唇,鼓足勇气:“陆太医人很好的,您可千万不要欺负她啊,更不能凶,她给你看病的。” 宋昱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哑然失笑:“好,听你的。” 第 87 章 陆沉从国师府回去后,宋昱受伤的消息由此传开,沸沸扬扬,沈良州因此准他告假,每日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其中想趁机靠拢讨好的更是不在少数。 只可惜,宋昱没给他们这个机会,自告假以来,国师府大门紧闭,一句国师暂不见客人,将所有来访之人拒之门外,沈良州差人送了两回补品,也就不了了之了。 沉寂了半月后,国师府大门忽然敞开,迎进了第一位客人,那便是敬安王与宁世子,堂堂正正的从正门而入,那日围观百姓不少,顿时传来一片哗然。 这是什么意思,谁都进不了门,敬安王和宁世子却说进就进,国师这是表明了立场了吗? 一时之间,人尽皆知,满城风雨。 然而,当事人宋昱却端坐在正厅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打量面前喋喋不休的敬安王。 “宋大人身手了得,怎么会突然受了伤呢,这玄京城可不比十年前,乱的很,宋大人别怕麻烦,出门还是要带几个人的。” 宋昱抿了口茶,似笑非笑的睨着他。 敬安王见他不答话,便接着说:“宋大人刚回来,手头想必是紧缺的,本王手底下倒是有些人手,若是宋大人不嫌弃,本王即刻将他们召过来。” “小王爷的人手到我这里来。”宋昱放下茶杯,抬眼望他:“怕是不合适吧?”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敬安王笑笑:“宋大人就不必客气,说句实话,本王从前便听说宋大人的丰功伟绩,心里着实佩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乃高人也。” 说着说着,话题就扯远了,宋昱静静的听完,适时开口:“玄京确不比当年,在下区区一介俗人,怎能如此劳烦王爷费心。” “况且——” 他的语调轻抬,嗓音清冷:“皇上生性多疑,这事若传出去,怕是你我的脸面都不好看。” 敬安王沉默了下,敛了敛神色,正经道:“全天下的人都知本王今日到你这里,想进便进,这会儿怕是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宋大人今日演这一出,所为何?” “不为何。” 宋昱轻轻笑了声:“只想看看,两极分化之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竟是看笑话不嫌事儿大的主。 敬安王愣了下,随即恼怒:“你——” “小王爷还是请回吧。”宋昱打断他。 敬安王脸色变幻,重重拂袖,沉着脸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转身看他:“宋大人,本王前几日碰见了陆太医,聊了几句,说起一件有趣的事。” “有关于,宋大人为何不辞而别了十年。” 他笑了笑:“宋大人想听吗?” 宋昱不动声色的看他:“小王爷还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 敬安王不为所动,挑眉:“有关我玄京,怎能是隐私。” “宋大人此番回来是为何?” “有人需要,便回来了。”宋昱淡淡道。 敬安王神情讳莫如深,食指轻轻向上一点:“不知是这位需要。” 指尖轻动,转向自己,他笑了笑:“还是本王需要呢?” 宋昱觉得有些好笑:“小王爷一定要这么有自信吗?” “寻常人这么说,本王一定要发火的。” 敬安王目不转睛盯着他,缓慢而清晰的开口:“可谁让这人是宋大人,到底是沾亲带故的。” 他轻笑,语调慢慢冷下来:“说起来,本王还要唤宋大人一声叔叔。” 端坐在旁的沈辞身子一颤,猛然抬头看向宋昱。 门外忽然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敬安王厉声道:“谁?!” 沈辞大步流星到门前,打开门看见身着嫩绿罗裙的小姑娘正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旁边是捡碎了一地的瓷片。 他皱了皱眉:“你在这干什么?” 手掌蹭掉了一块皮,青颂疼的泛泪花,小心翼翼的吹了吹,怯生生道:“我、我来给师父送藕粉,很好吃的,不小心摔倒了,我不知道里边有人,对不起。” 沈辞盯着她的裙摆上蹭到的污垢,向后瞟了眼,又看了眼一脸无辜的小姑娘,叹了口气打算让她离开,就见她蹲下身一点一点的捡起地上的瓷片。 他想也没想,伸手将人拽了起来,听见青颂嘶了声,白嫩的手指被碎片割破口子,她光芒的将手藏到身后,偷偷蹭在裙子上。 沈辞强行拽过她手,刚想开口,宋昱适时的打断:“过来。” 青颂面红耳赤的抽回手,垂着脑袋到宋昱跟前,敬安王的目光紧盯着,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手伸出来。” 青颂伸了手,眨了眨眼睛:“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会收拾好的。” 宋昱掰过她的手掌仔细看过,从伤口处从伤口处捏出一小片瓷片,平静道:“你不要管,去找六月包扎。” “好的师父。” 青颂乖乖的答应,低眉顺目,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我打破了沐寒说很贵的那个碗,你不会生气吧?” “他骗你的。” 青颂愣了下:“那其他的……” “也是骗你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敬安王隐隐坐不住了,指节轻敲桌面,似笑非笑道:“宋大人,这位想必就是女弟子了吧。” 宋昱看他一眼,拽青颂到身前:“青颂,这位是敬安王。” 青颂规规矩矩的行礼:“见过敬安王。” 敬安王上下打量,看出这便是那日在宫中躲在宋昱身后的小姑娘,不由笑道:“看不出来宋大人还金窝藏娇。” “小王爷这话说的不妥当。”宋昱清清冷冷的回:“在自家,谈何金窝藏娇。” “宋大人是这么想,怕是咱们皇上不这样认为啊,说实在的,本王替宋大人不值,没功劳没苦劳,到最后还要把最珍视的拱手让人……” 敬安王叹息一声,似乎欲言又止。 青颂扭头看,见宋昱的脸一点点沉了下来,冷冷道:“小王爷不妨说说,在下最珍视的是何物。” 敬安王轻撇了眼坐在旁边的沈辞,忽然道:“阿辞第一次来国师府吧?你从小便好奇,现在总归是遂了心愿。” “说的也是。” 沈辞起了身,朝青颂招了招手,见她一脸茫然,啧了声:“不是受伤了吗,我带你去上药啊。” 他似笑非笑看向宋昱:“国师大人不介意吧?” 宋昱面无表情:“轻便。” 青颂跟着沈辞离开,两个人走出一段距离,沈辞顿住脚,扭头看她:“你的反应倒是快得很。” 见她一脸茫然,又自顾自道:“假摔一下就摔成这样,对自己挺狠啊。” “我是真的摔倒了。”她辩解道。 “我知道啊。”沈辞轻撇她,似笑非笑:“我开门的时候,刚好看见你找准角度往地上躺。” 小姑娘白嫩的脸颊瞬间变粉,耳根也泛了热,磕磕巴巴:“那、那是因为……” 沈辞挑眉,然后轻笑:“骗你的。” 青颂愣住,恼羞成怒,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沈辞恶劣的笑,前仰后合。 吃过晚饭,青颂进了宋昱的书房,说了很多有的没的,磨磨蹭蹭的不肯走。 宋昱叹着气,问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当然没有。”她摇头否决。 两个人无言沉默了一会儿,青颂妥协了:“好吧,是有一点点事情。” 宋昱抬眼望她,不语。 她思量再三,鼓足勇气:“师父,你真的要帮敬安王吗?” 宋昱一顿,随即才道:“怎么?” “没什么。”青颂莫名的情绪不好,苦巴巴的对着手指,过了一会,她又说:“我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 “自古至今都是弱肉强食。”宋昱看着她,轻声道:“被人拿捏的久了,自然也想反捏别人,哪有什么对错。” “可是——” 她认真道:“师父这样是不对的。” 宋昱愣了下,直直望进她眼里,忽然笑了:“那你想让师父怎么做呢?” 青颂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便接着问:“你分得清对错吗?” “我当然分得清。” 她急急的辩解:“这是谋反,肯定是不对的。” “如果更多的人认为,这样才是最好的结果。” 宋昱反问:“他们都错了吗?” “我不知道。” “两个选择中,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错的,各自站在自认为对的那方。” 宋昱面色如常,紧紧盯着她:“你也只不过是站在面朝他的方向。” 青颂呆怔住,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结结巴巴:“我、我只是随便说说,师父别介意。” 宋昱轻轻笑:“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师父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小姑娘局促不安,摇头:“我不能把我的想法强加在师父身上,那样不对。” “是吗?” 宋昱继续盯着她,一字一句:“我说过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机会只有一次,你可想好了?” “我、我想……” 青颂磕磕巴巴道:“我不想让你去帮敬安王。” “理由。”他的声音发紧。 小姑娘红了眼眶:“我想让你帮他。” “帮谁?” “沈良州。”她的眼泪掉下来。 宋昱轻出了一口气,像是早有预料。 “我知道了。” 第 88 章 自那日过后,敬安王再没来过,惶惶不可终日中,便传出中立态度的国师大人已经决定站在摄政王一方。 青颂出府溜达一趟,所经之处全是这种传闻,她听着焦急,却也没有任何办法,无数次的想询问宋昱,可想到他那日的话,又迟迟问不出口。 她有些心烦意乱,可连原因为何都不清楚,郁郁不乐了半个月,忽然明白过来,这种顺势而为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任何人能够改变的。 她觉得自己想通了,可是仍然改变不了心烦意乱的情况,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讨喜的圆脸尖了下巴,神采奕奕的眼睛也透着一股郁气。 六月心疼的不行,又实在问不出原因,眼睁睁瞧着人一点点瘦下去,整日闷闷不乐。 那段时间宋昱很忙,连着沐寒也变得异常忙碌,师徒二人经常好几天都见不着人影,云听上次闯了祸,被将军夫人训斥一顿,禁足关在家里好久。 青颂的生活一下变得冷清,整日待在院里,看着天气一点点暖和起来。 春意渐浓,桃花朵朵,微风吹过粉白的花朵,摇摇坠落地上,团团踩着花瓣,跳到摇椅上的青颂怀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趴下闭上眼睛,青颂便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摩挲着。 一人一猫很快的睡着了,六月看见,从屋里取出毛毯,小心翼翼的盖到她身上,轻声唤她:“姑娘,院里风凉,回屋里睡吧。” 青颂朦胧中听见六月的话,轻声哼唧几声,又沉沉的睡过去。 六月轻叹了口气,将她盖了个严实,这才放心去忙别的事。 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人身上,有些刺眼,青颂皱着眉,阴影适时遮挡住刺目的阳光,怀里的团团叫了声,不安分的动了几下,又重新窝了回去。 许久之后,她睁开眼睛,涣散的目光看见一个人影背对着阳光,站在摇椅前,正看着她。 鼻间嗅到熟悉的气味,她有些茫然的看了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是宋昱。 她默默的看了一会儿,总有种不真实感,不知道是不是做梦。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宋昱先开了口:“你瘦了很多。” 她反应过来,喉咙像是被卡住,无法发出声音,张了张嘴,鼻头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哽咽了声音:“师父——” 宋昱轻叹了口气,俯下身用拇指指腹一点点摩挲掉她的眼泪:“你想要什么?” 青颂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她不知道这种莫名而来的情绪出自哪里,许久之后,她说:“我想见见云澄。” 宋昱略一思索,很快答应下来:“好。” 云澄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出现了,就连云听也嚷嚷着个把月没见着他,城内小规模的战乱不断,矛盾频发,他整日带着御林军神龙见首不见尾,游走在各个可能滋生矛盾之处。 他的行踪不定,可每半月必进一次宫,回禀行程乱事。 宋昱把消息告诉她,然后问她想怎么做。 青颂想了半天,说要在回宫的必经之路上偶遇他,宋昱听了直发笑,好心提醒她:“他身边可都是御林军,你还没偶遇到,就会被五花大绑送进牢。到时候还得我去赎你。” 她有些垂头丧气:“那怎么办?” 门外进来一个人,宋昱指着他:“这是关敬,他会送你过去。” 青颂莫名觉得他有些眼熟,看了好一会儿,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眼熟。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青颂一脸茫然的回到自己院子,翻来覆去的努力思考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那天晚上沐寒回来,给她带了份烤鸭,两个人凑在一起吃的欢快,她顺嘴提了一下,谁知沐寒只是平淡的应了声:“关敬啊,确实见过很多次。” 她停住筷子,匪夷所思:“怎么回事。” “我记得以前无论上哪都能看到他,他那张脸挺有辨识度的,我就再不济,也该记住了。” 沐寒面色如常:“哪哪都能碰见,你不觉得挺怪异的吗?” 还真没觉得。 她跟着沐寒的思想方向,忽然想明白眼熟在哪了。 她确实在过去那个王家沟,曾经数次的看过这张脸,有时候是集市上的小贩,茶楼里的看客,有时候也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从前她遇见过的很多人,可能都与关敬一般都是宋昱的人。 沐寒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玄京城看到关敬,还莫名其妙的觉得欣慰。 关敬的话很少,甚至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青颂与他前后走在繁华的街市上,莫名又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她哼哼唧唧吵着要吃糖葫芦的时候,关敬总会适时的扛着插杆经过,再问上一句:“吃糖葫芦吗,我这里的便宜。” 再比如集市上偶尔会有小贩请过往行人品尝新口味,而她往往就是其中一员。 这种事情很多,原先只以为是运气好,现在看来是特别关照啊。 再看关敬,便有了打由心底发出的亲切感,即便是一句无话,也没觉得有多难捱。 茶馆二楼的厢房里,她趴在窗户沿上,抻着脖子向下看。 果然看见被御林军拥护的云澄从街上走过,关敬上前,带头的御林军立即警惕起来,几个人围住关敬:“干什么?” “我找他。”关敬指了指云澄,简言意骇:“有事。” 这些日子以来,云澄带头缉拿众多闹事的乌合之众,人得罪了不少也确实有想暗中阴他一把的,这光天化日之下过来找茬的,这倒是头一个。 几个御林军相互看看,又回头看了眼云澄,见他面无表情没有反应,决定甭管好坏,先抓回去再说。 正当他们准备发难之时,关敬捏了块令牌出来,在眼前一晃。 “麻烦下云小将军。” 令牌一晃而过,他们只来得及看清楚上面的一个简单的符文。 这是—— 带头御林军正了正脸色,客气道:“稍后一下。” 他回身到云澄身侧,在他耳边轻语:“小将军,是国师府的人。” 云澄面色不变,直直看向关敬。 他记得这个人,曾经在宋昱栖身之处,他多次的看见过。 关敬拱手,然后上前,在他耳边轻语几句,目光有意无意的向茶馆二楼撇。 最后他站直身子,冲探头出来看的青颂点了点头,默不作声退到了一边。 云澄也抬头看了眼,与领头说了几句,进了茶馆。 多日不见,云澄黑瘦一些,身姿依然笔直挺拔,面上有些许倦色,眼底浓重的阴影,似乎很久没休息好。 青颂倒了杯茶递过去,看着他一饮而尽,随即道:“你瘦了很多。” “最近吃的少。”她讷讷道:“很久没有看见你了,云听说你很忙,我想看看你怎么样。” “还好。” 云澄目光平静望她:“你呢?” 他顿了下,继续道:“我听说了,你搬去了国师府。” 青颂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脑袋:“你都知道了。” “偶尔回家一次,云听在我面前吵的厉害。” 云澄语气平淡,捏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近日忙碌,没来得及去拜见,国师大人可安好?” “挺好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几句,青颂的裙子越扯越皱,许久之后,她讷讷的抬起头,鼓足了勇气:“我、我想问问你。” 云澄目不转睛望她:“其实你不必绕弯子,我肯来见你,便一定会告诉你的。” 青颂怔怔看着他,耳尖泛了粉红,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的未必有国师大人多,既然他帮你见我,便是不能问他的。” 云澄目不转睛望她,声音压了下来:“是关于……皇上吗?” 青颂咬了咬下唇,默不作声的垂下眼帘。 果然是。 云澄轻呼出一口气,有些许无奈和妥协。 她的眼睛向来都不会骗人,明明晃晃的担心,连他都骗不过,更何况是宋昱呢。 宋昱向来通人情世故,又看的清楚,也知道她信不过自己,这才顺水推舟,圆了她的担忧吧。 云澄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出疲倦,许久之后,他才道:“一切安好,皆乱在掌控之中,不必担心。” 紧捏的手蓦然松开,留下皱巴巴的裙边,被一点点的抚平,青颂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她有些想念温温柔柔的沈良州,即使现在知道他本就是个无情的。 宋昱说过,人是不能贪心的,所有的痛苦,来源于不满足。 所以呢,她这样是不是错了。 沉默许久,她听见云澄晦涩干哑的声音:“如果,我是说如果。” 室内寂静,静的只能听见他一字一句的话语:“国师与皇上站了对立面,你会如何?” 青颂直愣愣的望进他的眼底,一脸茫然无措,反应过来后,她慢慢垂下眼眸,轻咬住下唇。 该如何?能如何? 这从来都不会是她该考虑的,云澄这个问题的目的,似乎只是问她,会选择谁? 可她该选择谁呢? 她想了想,觉得该是宋昱吧。 想要回答,可嗓子宛如灌了风,难受的厉害,她张了张嘴,最后慢慢垂下眼帘。 许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轻轻道:“我不知道。” 第 89 章 云澄离开后很久,她都呆呆的坐在原地,茶馆寂静,能够听见楼下热闹的街市上传来的嘈杂声。 她久久的坐在那里,像是已经睡着了,直到黄昏的光洒在身上,才蓦然反应过来,捏着杯子将冷茶一口口灌下,方能压下心乱如麻,内心重回平静后,她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走出茶馆,见到前方停了辆马车,小厮掀开帘子,从中走下一个人,一张熟悉的脸孔一闪而过,稳稳的站在了距离她不远的街市上。 青颂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那人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刚好落入她耳中。 “人在哪里?” 小厮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往一个方向指过去。 青颂突然反应过来,猛然退了几步躲进茶馆,呼吸急促,胸口砰砰直跳,紧紧盯着他。 这……这……这人果然不经念叨,念着念着就出现了。 现在该怎么办? 她四下张望,看见关敬站在街道对面,整个人隐在人流中,正看着她。 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到关敬边上。 她走的急,都没顾得上看路,两节台阶绊了脚,咕噜噜就滚了下来。 动静闹的不小,沈良州咻的扭头,正巧看见她摔的四仰八叉,在地上哀嚎。 气氛沉寂起来,沈良州沉默不语看着,小姑娘已经摔懵了,晕头转向的在地上乱摸,完全失去了方向。 懵了一会儿,有人把她扶了起来,青颂听见那人叹息,有些无奈:“想装的看不见你都不行啊。” 青颂迟钝了一下,才听出来这是沈良州的声音,吓得猛然挣脱他后退几步,心口砰砰直跳,酸涩蔓延,她强行忍住,拍着胸口,惊魂不定:“你——” 刚才摔的狠,扯动一下就疼的龇牙咧嘴,直抽凉气,她缓了缓,才道:“皇上也在这,真巧呐。” “可不是巧。”沈良州似笑非笑看她:“想装成不认识都不可能。” 什么意思? 她扭头看了看四周,看见关敬仍然站在原地,只不过是侧了个身,没有正面对她。 青颂的脸刷的红了。 这么大人了,摔的跟条狗似的,能不丢人吗? 再看看沈良州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青颂耳膜嗡嗡响,顾不上别的,扭头就走。 两步之后,她感觉有些不对劲,腹部一阵猛烈的绞痛,疼的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脸色苍白的站定在原地。 “怎么了?”沈良州看不见她突变的脸色,想上前去看,就见她摇摇晃晃转了身,额头汗珠密布,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别——” 话音未落,喉头腥气翻涌上来,她哇啦吐出一大口血,眼前席卷浓重的黑暗,听见沈良州嘶吼的声音,便什么也不知了。 胸口阵阵绞痛,疼的她抓心挠肺,一口一口的呕着血,鼻息间满是血腥,血沫顺着下巴灌进衣领。 中间她醒过一回,感觉是在颠簸的马车上,背部是柔软舒适的软垫,努力睁开眼,看见沈良州猩红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可她听不见。 她的意识有些涣散,只觉得衣服上黏腻的血腥味令人生厌,想用手去扯,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他紧紧攥在手里。 这是怎么了,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她再次试图去扯衣领,沈良州察觉到她的意图,他将外袍脱下来,轻轻将她包裹住,声音带着颤抖:“没事。” 青颂在涣散中听见这两个字,然后想笑,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 她动了动嘴,呕出一口血。 像是在说,看吧,遇见你就这么倒霉。 沈良州用衣袖擦干净她脸上的血,眼里的红浓重了几分,身子颤抖的厉害,伸手把人捞在怀里,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朕不跟你置气了,你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你想要什么都依你,你喜欢宋昱,朕成全你,你想要自由,朕也给你,只要你活着。” 眼泪滴落在她的嘴唇上,他窝在她的颈窝,声音渐渐小下来:“求你了。” 求你了,活下去吧,活下去吧。 那一天,宫中当值的人几乎都看见,那辆疯狂驶入宫内的马车,以及双目猩红也变得疯狂的沈良州。 “陆沉,陆沉呢!” 他怀里抱着个人,被宽大的衣袍裹住,看不见脸,只有一只手臂无力的垂下。 甘露殿彻夜烛光,宫人们忙进忙出,乱作一团,直到天色蒙蒙亮时,才寂静下来。 陆沉面带倦意,轻轻把小姑娘的手放回被子里,瞧见她依然苍白的脸色,脸上凝重了几分。 “能做的我都做了,要是、要是她自己不争气的话,我没有任何办法。” 沈良州眼瞳猛然紧缩,心口犹如被人狠抓了把,疼的厉害。 他苍白着脸,忍过最初的那阵疼痛,呼了口气,挥了挥手,有些无力:“你回去吧。” 他依旧能在时隔多年后想起当初那个软软小小的女孩,可自己的面容却变得模糊不清,这是遗忘了吧,他遗忘了那时的自己,却记得那时的小女孩。 可他是沈良州,他应该没有弱点,应该克制自己不流露出任何心软,他不能将她暴露在那些恶意满满的人们面前。 可现在这样,究竟错在了哪里。 陆沉临出门前,扭头看静寂在殿内的人,就那么木然的站着,脸孔隐匿在昏暗中,看不清表情。 她张了张嘴,随即放弃,轻轻关上门。 许久之后,沈良州的嘴唇动了动,嗓音干涩。 “宋昱。” “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隐匿在昏暗中的人动了动,慢慢走出来。 “若是错在一个情字。” 他的眼神发暗,晦涩难懂。 “那便是都错了。” 他站在床榻边,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额头,轻轻道:“回来吧,师父在这里。” 青颂做了一场梦,梦里一片黑暗,她走了很久很久,听到沈良州的声音,宋昱的声音,沐寒的声音,六月的声音,甚至还听见团团的叫声。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挥不去眼前的黑暗,她叫喊哭闹,挣扎的想从浓重的漆黑中醒过来。 开心的,悲伤的,无数片段从脑海中闪过,她无助又崩溃,压抑的难以喘息。 睁开眼睛的时候,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愣愣的看着头顶朦胧的帷幔,眼泪无意识的从眼角滑落。 “醒了,醒了醒了。” 声音带着惊喜,周围一团乱,她的听觉慢慢恢复,迟钝的转头,眼前有些模糊,只能勉强看清楚人影。 太吵了,太累了。 她看了两眼,就又缓缓闭上眼睛,昏昏睡过去。 下午忽然睁开眼睛的人让所有伺候的人喜出望外,还没高兴一会儿,瘦弱的小姑娘便又闭上眼睛,沉沉的睡过去了。 沈良州守在榻前,仔细的看她,指尖轻抚过她的眉眼,揪成一团的心总算稍稍放下。 青颂是半夜忽然醒过来的,迟钝了一会儿,所有的感官恢复,她感到浑身的脱力感,剧烈的头痛和如同灌入冷风般难受的嗓子。 她发出不成调的声音,迅速被身边的人捕捉到:“醒了吗?” 说话的人嗓音沙哑带着疲倦和惊喜,她迟钝了一会儿,想起来这是沈良州的声音。 记忆中还停留在她摔倒,沈良州笑出声的时刻,她闭着眼睛哼唧两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受。” “差点死了,怎么能不难受。” 沈良州将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青颂反应过来,只觉得嘴里苦涩的厉害,下意识想把药吐出来。 沈良州察觉到她想吐出来,捂住她的嘴:“吃下去。” 她小小的动了几下,浑身脱力的厉害,只能努力做出不满的眼神看他。 “瞪也没用。” 沈良州让人送来粥,一口一口喂她吃下,又逼迫着喝完苦涩的药汁,方才扶她重新躺下。 灯烛重新熄灭,沈良州抱她入怀,单手扶住她的脑袋,凑近她的唇边,先是轻啄一口,然后略带凶狠的压了下来。 小姑娘浑身无力,轻唔了声,更加助长于沈良州内心压抑的躁动,他近乎狼狈的将她口中苦涩的药味吞下肚,恨不得也将她吞下肚。 寂静的殿内只剩下男人的喘息声,青颂察觉出他越来越烫的体温,还有…… 她僵着身子不敢动,仰面接受他充满侵略意味火热的唇舌。 他好像在生气,可是为什么在生气。 许久之后,沈良州停在她的颈窝,轻轻的喘息,滚烫的液体滴落在颈窝,他狼狈的出声:“对不起,对不起。” 青颂愣住,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颤巍巍的伸手,摸到一片濡湿。 他在哭吗? 不不不,可能出汗了。 她在内心自我否定,沈良州颤抖的手掌抚上她的脸颊,轻轻的摩挲,声音带着苦涩。 “怎么办呢,青青,该怎么办呢?” 他蹭掉脸上的濡湿,重新将她抱进怀里,木然的望着头顶的帷幔,自顾自的接着说。 “或许应该自私一点。” “不,不能这样。” 他很快的自我否认,轻声道:“你好就好。” “只要你好。” 第 90 章 那天沈良州说的话颠三倒四,青颂听不懂,也不敢问他,她在他几乎是自言自语中睡着,中途醒过一次,也只是往边上人的怀里钻了钻,又沉沉的睡过去。 鼻息间满是沈良州的味道,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待她再次醒来,身边已经不见了沈良州,她摸着身侧已经冰冷的被褥,有些发愣。 她问身旁来伺候的宫人,“皇上呢?” 宫人将最后一口药喂进她嘴里,回答:“奴婢不知,皇上走时吩咐过,要好好伺候姑娘,直到姑娘养好身体。” 她接着问:“然后呢?” 宫人摇了摇头,将药碗收好,起身悄然退了出去。 直到她养好身体,都没有见过沈良州一面,等她能过慢慢下地活动,国师府的人露了面,将她接回去安顿,可无论她怎么问,都问出不出一点其他的。 六月见到瘦了一大圈的青颂,下巴越发的尖,巴掌大的脸上显得眼睛更大,脸色苍白,整个人有种被风吹倒的柔弱感觉。 她红了眼圈,只听国师大人说她病了,却没想到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当时,小皇帝与摄政王的这场战役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城内人人自危,甚至有人拖家带口的逃去了城外。 正当所有人蓄势待发,只为最后一搏时,沈良州忽然病倒了。 他在例行的早朝上吐了血,然后昏厥。 整个朝堂乱作一团,手忙脚乱的将他抬回寝宫,召集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前来医治。 老头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冷汗浸湿衣物,可却不敢给出一个确诊结果。 太后和妃嫔们焦急万分,张有福去请了陆沉过来,号脉问诊之后,只说是疲累过度,肝火攻心所导致,开了两副药,嘱咐人去熬。 太医院的老头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多少都能在对方眼中看见疑虑,可是谁都不敢发言。 因为他们在平时就是不受信任的,沈良州从不召唤他们,他的御用太医只有一个,那就是陆沉。 既然陆沉都说是肝火攻心导致,那就这样吧。 药连喝了几日,沈良州却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太后放心不下。日日在床前守着,可始终都没醒过来。 靖贤王的党羽分子不安分起来,各种大小战役四起,朝臣们没了主心骨,也是被人挑拨状况齐发,一时之间,玄京城再次乱作一团。 人们越来越觉出沈良州的重要性,可国不可一日无君,在靖贤王党羽的煽风点火下,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站队靖贤王,想让他代替昏迷醒不过来的沈良州。 后来太医院的一名太医越想越觉得不对,连夜赶去了国师府,说依照当时皇上的状况,应该是中毒所导致,不知道陆太医为什么会认定肝火攻心。 宋昱脸色凝重,点头道了声知道了,那太医就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摊上这样的事,他能来报信,已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 他在当天入宫,青颂跟着他,在寝宫中的床榻上,看见了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沈良州,还有守候在前的陆沉。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沈良州,从来都没有。 此时她就站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近到她能看清他的睫毛,近到能听见他微弱的呼吸声。 从认识沈良州起,他便一直都是万事皆在掌控中的自信模样,青颂从来没有想过他这样的人也会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她听见那太医和宋昱说的话,她能理解什么意思。 如果沈良州确实是中毒而并非所谓的肝火攻心,那陆沉就有很大的下毒嫌疑了,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愿意相信陆沉会这么做。 青颂有些慌乱,鼻腔酸涩的想掉眼泪,碍于身份,只能木讷的跟在宋昱身后,听他跟太后说话。 太后的发间掺进银丝,似乎比上次见的苍老憔悴,眉梢眼角的意气风发被愁容代替,她叹着气,对当局情势无可奈何。 青颂站在殿内,听见太后与宋昱的声音越来越远,然后紧紧盯着陆沉,看见有人送了药进来。 陆沉面不改色,用汤匙喂药,还没送到嘴边就被青颂一把推翻,挑眉看她,“发什么神经?” 青颂指着沈良州,“你对他做了什么?” “什么做了什么?” 陆沉面无表情的瞧她。 “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都已经这么久了,为什么还在昏迷中。” “说好就好,说坏就坏。” 陆沉冷冷笑了,“你当太医是什么,神仙吗?” 她摇摇头,望着沈良州毫无血色脸,声音有些颤抖:“是你做的对不对? “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陆沉脸色微微一变,“宋昱就是这么教你的?” “你别用他压我!” 青颂厉声制止,反应过后又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做什么的,他们将他交付你手是因为信任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信任?”陆沉面无表情的重复,然后冷笑,“你是不是忘了我是怎么才到今天这步了?我被绑在这里十年,你现在跟我说是因为信任?” “而你……” 她逼近她,眼底有嘲意,“你算什么,你懂什么,跑过来质问我?” “所以你的难处就要强加给别人?” 她盯着她的眼睛,“你的自由是自由,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是不懂你,但是无论你说什么,有多少理由,都不能够成为你害人的借口。” 陆沉盯着她,忽然冷冷一笑。 “你以为这世间少了一个沈良州就无法运转了?” 她的语气带着讥讽,“他死了马上就有大把的人想接替他的位置,死了一个人而已,对什么都不会有影响的。” 青颂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沉反问她,“谁做皇帝不都一样,百姓依旧是百姓,宋昱依旧是国师,而我也依然是个太医,和你呢,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凑近她一字一句,“你到底是碍于他是皇帝,还是舍不得他沈良州。” “你不准胡说!”青颂一把推开她,觉得今日的陆沉很不一样,她退了几步,背脊靠在柱子上,警惕的看着她。 陆沉冷冷一笑,抬手招门外的人进来,又重新送了碗药,她面无表情,轻吹过黑褐色的药汁。 青颂望着那碗药,宛如毒药一般,连带着陆沉,也陌生的可怕。 陆沉吹温药汁,正要送进沈良州嘴里,青颂忽然冲上来,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冷冷道:“你有完没完?” 青颂不语,另一只手藏在身后,将瓷片紧紧攥在手心里,锋利划破掌心,鲜血滴落在地上,她不觉得疼,盯紧陆沉,“我一定会揭发你。” “疯女人。” 陆沉冷笑,一把甩开她,就见她握着被血浸透的瓷片刺过来,偏头躲闪,一把擒住小姑娘的手腕,稍稍用力,就见掌心的伤口涓涓流出鲜血,瓷片也应声落地。 “你怎么不干脆割断你的手掌?” 她抬着眼皮看她,“这样我兴许被你吓到,就不会给他吃药了。” 尖锐的疼痛让青颂面色泛了白,一言不发盯着她。 陆沉低头将那瓷片踢远,望着一脸固执的小姑娘,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这小女孩自小娇生惯养的,哭哭啼啼像个娇弱的草包,无论在宋昱身边,还是在沈良州身边,从来都是别人将道路摆在她面前,再牵引着她慢慢走,倒是从没想过她还能有脱离掌控的一面。 她看了眼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沈良州,忽然笑了声。 青颂用力挣脱几下,想大喊出声,被一把捂住嘴巴,陆沉的脸贴近她,“今儿这里的人全是哑巴聋子瞎子,你能把谁喊来?” 小姑娘瞪她,一脸不甘,抬脚用力踢在她的膝盖,陆沉闷哼一声,脸上沉了沉,反手扭过她的手,将她踹跪在地,冷冷道:“若不是看在宋昱面上,你以为我会对你客气?” 肩膀疼痛剧烈,她咬了咬牙,大吼一声,“师父,师父!” 即便所有人都是聋哑瞎,可宋昱不是。 陆沉一惊,立马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宋昱不会回来。” 青颂呜呜叫了几声,气喘吁吁的瞪着她。 陆沉冷笑,将她按到在地,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丸。 “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青颂只感觉嘴里一麻,想吐出来已经做不到了,麻意从舌尖蔓延到口腔,乃至整个下颚处,她想说话,可是连自己的舌头在哪都不知道,只能无意识的发出几声呜咽。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跟你说过的,我擅长的是下毒,能救你,也能害你,” 陆沉摸出小瓶,将里边白色的粉末倒在她掌心的伤口,剧烈的疼痛传来,疼的她眼泪涌出,想喊疼却发不出声音,蜷缩起身子颤抖。 额头细密的汗珠刺进眼睛里,她不得不紧闭双眼,依稀能到陆沉在说话,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眼前一阵阵泛黑,她徒劳的抬起头,想看看床榻上的沈良州。 正在她晕厥之际,鼻间嗅到熟悉的味道,她努力发出声音,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宋昱进门就闻到一股血腥味,然后看见缩在一起打颤的小姑娘,以及洒了一地的鲜血。 他一惊,上前去扶起小姑娘,听见她嘴里含糊不清的发出声调,然后晕厥过去。 他脸色一沉,眼里的幽深翻涌,冷冷看过去,“怎么回事?” “我给她吃了点东西,还止了血,你看得出来怎么回事。” 陆沉紧紧盯着他,看得见男人眼里的心疼及怒火,嗓音干涩,“你在怪我?” 宋昱默不作声,捏过青颂的手掌细看,伤口之深让他心尖微颤,疼的他眉头紧蹙,反反复复的查看没有问题,他才用绢布细细的包好,擦去她脸上的汗与泪,然后横抱起小姑娘,眉头依然没有展开,他说:“你别过火。” “我过火?” 陆沉几乎笑出声,上前去仰面质问他,“你有没有弄错,是她要杀我。” 宋昱也盯着他,黑眸中情绪翻涌,冷的让人心惊,“她杀不了你。” “什么狗屁逻辑!” 陆沉气笑,身体微微颤抖,“你也得有个度,让她这么自不量力的是你。” “我不想跟你吵。”宋昱冷冷道,目光落在床榻上沈良州,声音低沉下来,“没有意义。” “那你告诉我什么有意义?是她吗?” 宋昱不理会她,抱着人往里走。 陆沉追上去拦住他,被冷冷喝道:“让开!” “沈良州就在这里。” 陆沉不为所动,指着他怀里的人,紧盯住他的眼睛,“宋昱,你疯了吗?” 宋昱低头看了眼靠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抬眼看着她,目光沉静,嗓音清冷,“你很了解我?” 陆沉微微一怔,听见他继续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陆沉身子蓦然一抖,呆呆的看着他,“你……” 这么些年,宋昱做事说话都极为懂得拿捏分寸,淡漠又内敛,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他在想什么,鲜少有话语带着攻击性的时候。 陆沉自认了解他,一时之间竟拿不准究竟是说中了他还是惹怒了他。 宋昱面无表情的掠过,将人放在内室放置的软塌上,盖好软毯,望着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拇指指腹摩挲过她的眼角,他轻声细语,“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从内室出来,看见陆沉依然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你这次回来,就是要把自己陷入死循环里?” 今日的陆沉很是聒噪,宋昱轻蹙眉头,沉静望过去,“你想说什么?” “宋昱,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陆沉声音微微颤抖,“你可以不喜欢我,你也可以继续冷漠无情,做你不染朝中事的逍遥人,我知道你没有野心。” “但是,但是。” 她的面容变得苍白,上前一步,有些仓皇失措,“你不能因为任何人委曲求全,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我不允许你变成这样!” 宋昱的眼睛带着零星的深沉,淡淡落到她身上,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冷漠刻薄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陆沉,此时宛如受了天大的委屈,倔强的盯着他。 许久之后,他开口道:“不要因为我感到委屈,我一直没有什么想做的,在哪里以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我不觉得难,也不会苦。” “可她不喜欢你。”陆沉指着床榻之上的沈良州,“我看到了,她这么娇气的女子肯为了沈良州跟我拼命,这才叫喜欢,对你只是依赖,我不信你看不出。” 宋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点不为所动。 陆沉敛去眼角的湿润,声音低下来,“这样也行吗?” 没有得到回应,她又追问,“值得吗?” “你说值得吗?”宋昱轻轻开口。 陆沉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忽然笑了,笑的眼泪流出来。 “值得。” 她轻声叹息,“心甘情愿这词,真是卑微又勇敢啊。” 十年前,江南的镇子上出现了一个少年,医术十分了得,可从不救人,反而在住下的客栈里卖起了毒药,用少年自己的话来说,害人比救人来得痛快。 明目张胆的卖毒药,即便是鱼龙混杂的边临镇子,也是极为少见的。 可是偏偏这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就能扎根于此,如此看来,并非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宋昱途径此处,听闻了这件事,临时决定要去看看。 他在客栈里住了两日,大体把少年的行踪摸了个透,断定了内心的想法,同时也看得出来,这其实是个纤弱的小姑娘。 于是在第三日,他主动问这小姑娘,“我将你所有的毒药都买回去,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小姑娘不答话,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宋昱便笑,“虽然你扮为男子,可并不久远,女孩子出门在外,总归是不方便的。” 瘦弱的少女盯着他,眼睛里带着星辰,仰着眉毛,语调刻薄,“毒药我不卖,可你若赢了我,我就跟你回去,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问她,“比什么?” “比医术。”少女信誓旦旦,“我可是鬼医的徒弟,鬼医你知道吗?” “知道。” 宋昱轻声回答,“我就是来找他的。”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师父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少女走到他面前,个头不及他,只能微微仰面看着他,“不过你可以找我,我叫陆沉,你叫什么?” “宋昱。” “他们对你很恭敬。”陆沉指着那些人,“你很厉害吗?” “不厉害。”宋昱望着她,浅浅笑道:“只不过是比他们厉害一点。” “他们叫你宋大人。”陆沉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他,不客气道:“可我看你岁数跟我差不多,叫大人岂不是叫老了?” “不是要比医术吗?”宋昱眉眼沉静,清冷道:“我略知皮毛,自然是比不过你的,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你连比都没比,怎么就知道比不过。” 陆沉皱起眉头,不满道:“你比一下,我很好比的。” 宋昱微微诧异。 接下来在所谓的比试里,陆沉选了个乱七八糟的题目,自己乱答一通,看着他选出了正确答案,然后说:“你赢了,我会跟你走的。” 宋昱不禁失笑,“你知道跟我走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你要失去自由,这辈子都要听别人的指示,你故意输掉比试,为的什么?” 陆沉听着,皱了下眉,问道:“我以后能每天看见你吗?” 宋昱微怔,认真思索,“不能说每天,若是正常情况,应该是能见到的。” “那就好。” 陆沉的眉头舒展开来,抓起他的手看了看,然后说:“你的命不太好,要是有我在你身边的话,或许可以帮帮你。” “你还会看手相?”宋昱诧异。 “不会,我瞎说的。” “陆沉。” 宋昱垂眸望着少女,眼里翻涌着深沉,轻声道:“你还年轻,根本不懂失去自由是何意,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同意,我便放你走。” “我本来就要去寻觅个去处的。” 陆沉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然后道:“你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我想跟你走。” 宋昱失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喜欢我的脸吗?” “也不全是。”陆沉也跟着摸了摸,很认真很仔细,“也喜欢你。” 那夜,沈良州重病昏迷,不省人事,敬安王率人马聚集在城门外,不远不近的五里,刚好是城墙上能够看清楚密集人马的距离。 人心大乱,百姓们纷纷卷着铺盖打算跑路,临了被城门看守的将士拦下,他们哭天喊地的求着看守的将士们放他们一条生路,甚至奉献出自己的钱财,以求能够逃离这个即将战乱的地方。 将士不为所动,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小将军有令,今儿这城门只进不出,违令者,斩立决!” 城外乱作一团,宫中也未能幸免于难,在一片鬼哭狼叫之际,敬安王自个溜溜达达就进了宫,门外侍卫问他此时进宫所为何事,他回答:“逼宫。” 好家伙,没见过这样的。 小侍卫倒抽一口凉气,正欲拔刀,一柄刀正贴在他的后脖颈,冰冰凉凉,很有触感。 他吓得不敢动,被身后的人一脚踹出,宫门敞开,敬安王便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而进。 边防战乱,大批人马已被调拨支援边疆的云晟,只留守云澄率部分维护玄京,恰逢此时沈良州重病昏迷,无人主持大局。 剩下的那些,要么手无实权,要么至今都立于中位,如今大势一边倒,即便敬安王出格,也无人出头,他们不管,也管不了。 宋昱态度临摹两可,既不拒绝也不答应,敬安王明里暗里找了好多回,始终没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偏袒于任何一方的话。 可是,如今的局面,怎么可能有真正的中位。 他认为,宋昱心气高,看不上任何一方,定有野心,可久不居玄京,虽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可他身世不光彩,先帝器重他同时也防着他,形象塑造的极好,可惜手无实权。 这便是先帝的高明之处了,将宋昱的身份一下抬至顶点,死死的压制住,动弹不得。 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 说话好使,但也仅限于能够传出的话,终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逼宫二字,敬安王可算是利用的淋漓尽致。 第 91 章 敬安王逼宫的消息被大肆宣扬,曾在城中作乱的摄政王派别现正散播消息,说小皇帝已经不行了,服从敬安王,才是明哲保身的正确决定。 太后已经入眠,被伺候多年的嬷嬷喊醒,这才知晓如此变故,她赤脚下地,看见屋外已经乱作一团,如十年前那般,老太太眼前阵阵发黑,喃喃自语,“十年两次浩劫,上天怎的如此戏弄玄京,造孽,造孽啊。” 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先帝醉酒后,将尚且年幼的沈良州抱在怀里,细细端量,他说:“若朕死后的十五年内,你仍然能安然无恙,那才是成了。” 那时只当是醉酒,如今看来,便是他早就想到的。 他的人选,从不是任何一个人。 青颂只昏迷了一小阵子便悠悠转醒,手心的伤口已经被细细的包好,恍然呆坐了一会,听见外殿传来阵阵说话声。 她听了一会,后知后觉的听出这是宋昱和陆沉的声音,赤脚下地,慢慢走到屏风处。 “敬安王早在回京之际便在途中暗藏了人马,隐蔽到了如今,已在城外五里驻守。” 陆沉的声音急促,“你有把握吗,敬安王今日可是……” 宋昱嗯了声,“我知道。” “宋昱,我不管别人如何,只有你一定要保障自己的平安。” 青颂站在屏风处,看见陆沉紧紧抓住宋昱的手,语气近乎祈求,带着小心翼翼,“等到尘埃落定,你的心愿也算已了,到那个时候,你可以带我一起走吗?” 她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直愣愣的看向宋昱。 看不清宋昱的脸,只看见他慢条斯理将手从陆沉手中抽离,沉静道:“谁跟你说,我要走的?” 陆沉僵在原地。 他又接着说:“谁又告诉你,我的心愿已了的?” “宋昱。”陆沉的声音带了丝颤抖,不可置信,“你疯了吗?” 很长一段时间,宋昱的心境都时时平和,很少有过浓烈的波动,心里好像能容下所有,又似乎没有任何东西。 陆沉从未见过宋昱的眼睛里有过像现在一般的固执,她几乎哭出声,手指着沈良州,“是他在用她牵住你!” “那又如何。” 宋昱缓慢而清晰的重复道:“我一直没有想做的事情,在哪里都无所谓。” 可现在有了。 他想看着她,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以后。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即便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可他与沈良州不同的地方便是,只要她是真的好,那就是结局。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侧头看着躲在屏风后面的青颂,“醒了吗?” 青颂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张了张嘴,却仍然感觉不到嘴巴的存在,她看着宋昱,似乎有话要说。 宋昱瞧见她□□的双足,不动声色的皱眉,缓步到她面前,将人抱起放回了软塌。 小姑娘的手紧攥着他,眼里带着急切。 “不用担心。”宋昱的掌心轻抚过她的眼睛,温柔而细致,“交给我就好。”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是有人靠近,宋昱拉过薄被将她裹住,压低了声音,“你乖乖待着,不管听见什么都不许出来。” 甘露殿外被驻守将士围了个水泄不通,敬安王站在殿前,望着内里烛火通明,他冷冷一笑,吩咐众将士听候指令,然后推门而入。 陆沉守在榻前,蓦然回头,冷冷望着他。 敬安王的视线落在榻上沈良州苍白的面容,仔细看过,随即一笑,“宫里乱成这样,两位倒真是尽职尽责。” 他笑盈盈望向静默在旁的人,“您说是吧,宋大人?” 宋昱透过他,看见殿外驻守的将士,面无表情道:“皇上前脚病重,小王爷后脚就带人过来逼宫,这才算得上尽职尽责。” “如此顺利,宋昱,老天都助本王一臂之力。” 敬安王的视线落在陆沉身上,已经是势在必得。 宋昱淡淡开口,“听说王爷近日病症加重,已经瘫在榻上动弹不得,小王爷今日这出,王爷怕是不知情吧?” “本王在做什么自己很清楚,你少拿他压迫本王。” 敬安王哼笑一声,眼角眉梢都是不屑,“还有那个什么兵符,这么多年还是找不到,有什么用呢?” “敬安王怎么会觉得那余下的兵符会不重要?” 宋昱眼神冷淡的移过去,“王爷这一生,不是一直在竭尽所能寻找吗?” 敬安王也笑,指了指床榻上的沈良州,“他都成这样了,找或找不到,又有什么重要的。” “宋昱,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个不识时务的人。” “都到了这一步,本王不信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眼神示意,身旁的随从心领神会,上到榻前递给陆沉一个精致的瓷瓶,道了声:“快些吧,别误了时辰。” 陆沉正了正脸色,接过瓷瓶,将里边的液体倒进了搁置在旁黑褐色的药汁里,用汤匙搅动。 寂静的殿内只能听见汤匙轻碰瓷碗的声响,几下过后,陆沉抬起头,将沈良州半扶起身,对敬安王道:“这药喝下去,只有半盏茶的功夫不到,想好了?” 敬安王觉得好笑,“谁想好了?” 陆沉便不答话,用汤匙喂着沈良州一口口喝下。 敬安王眼神越发深沉,宋昱面无表情望着,丝毫不为所动。 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无关他事。 半盏茶功夫不到,沈良州开始剧烈咳嗽,陆沉站在旁,看见他咳嗽了好一阵子,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神涣散了一阵子,锁定在宋昱身上,嗓音嘶哑,“成了?” 宋昱点头。 敬安王猝不及防,惊愕的瞪大眼睛,“你们……” 他倏忽望向刚刚那随从,只见他眉眼低垂,面无表情,心中咯噔一下。 迅速开门,见殿外密集的将士不知何时已经散去,空无一人,他猛的回头,阴沉的盯住沈良州。 陆沉扶沈良州坐起,在他腰后垫了枕头,又喂他喝了几口水,冷冷道:“下次再喝这药,我可不救了。” “陆沉!” 敬安王黑着一张脸,怒不可遏,“你竟然背叛我!” 陆沉冷淡的撇他,“敬安王以为,我与你谈得上背叛?” “陆!沉!” 敬安王气的直抖,咬牙切齿,“本王一定要你不得好死!” 陆沉面无表情,收拾好药箱,独自离开了。 “敬安王与其威胁别人,倒不如想想自己。” 沈良州淡淡开口。 云湛从内室中出来,手上推着轮椅,坐着垂着脑袋的靖贤王。 敬安王大骇,怒目圆睁,“你竟敢!” 沈良州冷笑,“你能收买朕的人,怎么不想想朕也会收买你的人。” “你们几个一唱一和,就为引本王入钩?” 敬安王冷笑,“把本王困在这里又如何,五万精兵就驻守在城外,来时本王已经下了令,如若子时仍不见本王出来,五万将士即刻杀进宫,不留活口。” “五万将士?”沈良州面无表情重复一遍,冷冷道:“那真是巧了,云晟回城时,刚好碰见五万无主将士流落城外,现在估计已经带兵逐回了。” “你说什么!” 敬安王脸色大变,白了一张脸,“不可能!边疆战乱,云晟明明……” “边疆是战乱,云澄子承父业将云晟替了回来,况且。” 他笑了下,冷淡而疏离,“早在南疆新帝继位,就与玄京已然交好,此番也只为锤炼兵马,怎么?你不知吗?” “你胡说!” 敬安王额前青筋暴起,怒不可遏,“南疆与玄京十几年战乱,怎么可能是三言两语就重归于好,南疆新帝怎么可能会配合你演这出戏,沈良州,你莫以为这样就能击溃本王!” 若是近年来战争只是锤炼兵马,那便是骗过玄京所有人,所有突发的战乱,都只为让旁人觉得与南疆关系愈发紧张,这怎么可能,怎么能是。 “若那新帝继位是与朕同样立场呢。” 沈良州目光灼灼,冷声道:“谁与你说三言两语便能化解,沈敬,你以为这些年朕付出了多少,才堪堪换来一纸和平。” “不,不,本王不信!” 敬安王面色惨白,嘴唇颤抖,“不可能的,你不可能的,五万兵马为我方所用,你不可能……” “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沈良州掀开被子,赤脚下地,身子还有些虚弱,陆沉扶住他,慢慢到敬安王面前,撇过垂坐在轮椅上的靖贤王,一字一句,“你们父子十几年都找不到的那枚兵符,你猜会在哪里?” 敬安王愣住,倏忽的扭头,望向宋昱,“你?” 沈良州笑了下,不及眼底。 “你以为在朕这里啊,这么多年费尽心思想从朕这里拿到,真是辛苦了。” 他转过头,笑吟吟看向靖贤王,“皇兄认为呢?” 靖贤王的发间掺杂了白丝,一向严谨的面容上浮现了些许老态,他动弹不得,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的儿子。 这个孩子心浮气躁,低不下身子,受不得委屈,他教导着,指引着,仍然抵不过力不从心的躯体。 不自量力,不知悔改,也就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这幅自以为是被打破后的惊慌模样。 可这沈良州…沈良州… 他忽然想起那时圆滚滚的小孩子,跌跌撞撞跑来抱住他的腿,奶声奶气喊他皇兄。 那时候他才到他腰间,如今早已长大,个头也比他高出一截。 这十几年里,当初的小少年逐渐长成如今的模样,眼睛里的固执也终被无情所代替。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为何当初先帝会选择他这个年岁最小的弟弟承任,如今看来,他就像……就像当初的先帝。 他隐忍不言,被掩盖在所有风光下,心甘情愿作为傀儡,不动声色推翻全盘。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这个世人皆知的傀儡皇帝还能问上一句,“你信命吗?” “……” 靖贤王想说信,又不信,可是努力了很久,只能勉强抬眼看他。 沈良州笑了下,疏离而冷淡,“朕要与靖贤王单独谈谈。” “宋昱,你留下。” 寂静的殿内只余下三人,沉默许久,突兀的响起沈良州的声音。 “这殿内只有我们三人。” 他面无表情,语调清晰缓慢,“许多灰暗的往事也该在这门后被翻出来。” 是灰暗的,灰暗到令人心生厌烦。 他把那些隐匿在见不得光的一点点拽入光明,看着它们换了方式重新显现出来。 他问兄长,“你知道你败在哪里吗?” 没有回应,他便继续一字一句,“败在你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儿子。” 先帝临终前总共下了三道密旨,一是针对于靖贤王。 新帝尚且年幼,承担不起大任,靖贤王执政辅助,掌控大局,如新帝昏庸无道,可取而代之,但需众服。 随行送过来的,是柄御赐戒尺和一枚兵符。 那枚兵符的权限极小,不如云晟的一半,似乎是在提醒他得到更多之前,不可起兵造反。 靖贤王觉得心酸又高兴,心酸他防他,高兴他看重他。 第二道是对于沈良州。 新帝登基,必有战乱,靖贤王暂为执政,如有谋反之意,云晟侯遣,摄政王必诛之! 云晟多年带兵打仗,手握重兵,忠心耿耿,是先帝留给他的底牌。 沈良州一直在十五岁那年才拿到密旨,在这之前,他已对摄政王起了诛心。 第三道对于宋昱。 新帝年幼,摄政王贪厌,如若争斗,必保玄京安定。 他预视了争斗,却只说保玄京安定,其他一概不提。 宋昱很聪明,可没有野心,甚至不屑于他们之间的斗争,他最早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并且伪装掩埋。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掀起波澜。 这是先帝计划中第一个脱节的地方。 宋昱不动声色尽收眼底,借着沈良州之手脱离,冷眼看着找寻不到目标的靖贤王,虎视眈眈盯住沈良州,动弹不得。 那些年靖贤王一派与小皇帝打的火热,他躲在暗处窥探。 后来,他叹着气,终是放心不下,要回来亲眼看着。 靖贤王一直忠于寻找那枚消失不见的兵符,他要起兵造反,他要先帝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他这个早就已经沦为弃子的儿子。 先帝信不过任何人,算好了一切,本该天衣无缝的计划中,却忽略了人的特点。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概是靖贤王的忠心,沈良州的深情,宋昱的牵挂。 他的这些儿子们,不如他无情,却比他有情。 说他败了吗,也没有,沈良州还是稳稳的坐在皇位上,身旁有宋昱,有云晟,还有众多不被他推演其中的朝臣。 只有那个弃子,那个踏脚板,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败了。 这可能是他推演过无数遍后,能够想到最好的结果。 他太操心了,以至于对死后的身后事做不到一死百了,放心不下自己热爱的江山,信任不过自己的儿子,怕这江山改姓,怕被百姓遗忘。 只有真正能够承重的人,才能坐在这个挚爱的宝座。 那天可以称之为玄京史上的反转,在人心惶惶之时,城门大开,云晟大将军带兵归来,打算逼宫的敬安王被小皇帝一锅端。 反转之快令人咋舌,人们后知后觉的发现,小皇帝长大了。 大到能陪敬安王演这出戏,能不动声色将局面扭转。 甘露殿内依然寂静,沈良州站在原地,望着外面繁星点点的夜空,许久之后,他转身慢慢走向屏风后。 软塌上的被子隆起一块,一动不动,他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闷坏了?” 隆起的被子里慢慢探出一个小脑袋,乖巧又安静,被子掩住大半个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 沈良州心窝子一软,抬头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安慰,“没事了。” 青颂慢慢露出整个脑袋,嘴巴依旧是麻的,她张了张嘴,呜咽的哭出声。 “又哭。”他的拇指指腹摩挲过眼泪,笑道:“你是水做的吗,眼泪说有就有。” 她含糊不清说了几个字,然后恼怒的瞪他。 沈良州闷声笑,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骗你什么了?” 青颂惊讶于他居然能听清自己说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脑袋蹭在他的胸前,慢慢抱住了他。 沈良州怔了下,似乎没有想到,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紧紧抱住了她,唇贴在她耳边呢喃,“担心了吗?” 她不说话,哭的迷迷糊糊。 沈良州捉住她受伤的手轻啄,他本想抱她回去,可昏迷多日身上脱力,只能作罢,任由她趴在自己胸口哭。 本想教训一下,心却软的一塌糊涂,说不得,凶不得,只能惯着纵着。 怎么一张嘴哭,好像就全变成他的不对了。 他轻声哄着,头脑大概是不太清醒,要不然怎么能一直在道歉呢,上次笑了她,上上次凶了她吓了她,连同初次见面惊到了她,他通通道了歉。 觉得有点好笑,但心甘情愿。 到了最后,青颂不哭了,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他问她,“饿了吗?” 她点头。 沈良州让人上了吃食,陪她一起吃完,倒了杯水递到她手里,见她还盯着他,不由笑道:“要喂吗?” 小姑娘赶紧摇了摇头,小口小口的喝水。 有一次她发烧,喝不下药,六月跟她说,那药就是沈良州一口一口喂下去的。 再次躺下的时候,她有些倦意,窝在他怀里,脑袋蹭着他的下巴,鼻息间全是他的味道,令人莫名的安心。 打了个哈欠,她有些昏昏欲睡,仰头只看见沈良州的下颚,便凑上去,小心翼翼的轻啄了下他的喉结。 沈良州倏忽一顿,双臂压在她身侧,将她禁锢在怀,鼻尖蹭过她的脸颊,“跟谁学了些勾人的把戏?” 青颂的惊愕被他吞入腹中,慢条斯理,具有侵略性。 伸手遮住她的眼睛,他含糊不清,“下次记住,要闭眼。” 抵死纠缠,席卷过她嘴里的空气,她有些喘不过气,空暇之际咬上一口,他的眼睛更红。 一番火热的唇舌之战,沈良州败下阵来,埋在她的颈窝呼吸粗重,许久才说:“一直觉得你还小。” 他顿了顿,她又打了个哈欠,翻身重新将她揽入怀,轻抚她的后背,“睡吧。” 小姑娘沉沉的睡过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听着听着,就叹了口气。 要疯了。 这一觉极为沉稳,醒来时已经是晌午了,日头偏西,青颂呆怔的坐了很久,茫然的望着眼前景物,后知后觉的发现这非国师府。 她爬起身穿好衣物,蹑手蹑脚出了门,见四下无人,松了口气。 昨晚那么乱,今儿估计也正统不了。 她做好偷溜出去的准备,跟做贼似的,特意选了僻静的地方,刚松了口气,就看见沈良州带着人浩浩荡荡往这边来。 青颂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四下张望,手忙脚乱的爬进半人高的假山内,慌乱之中还蹬掉了一只鞋子。 来不及捡,她战战兢兢躲在假山里,还不忘拽着旁边浓密的枝叶遮挡住自己。 真是,要是被看见就丢大人了。 沈良州在假山附近停下脚,身后的人立即四处散去,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青颂胆战心惊,忽见沈良州直直朝她看过来,吓了一跳,想挪动身子,布料蹭破勾住菱角,被死死的拉住。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只手拨开浓密的枝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 静默几个呼吸间,她讪讪出声,“卡……卡住了。 沈良州问她,“要做什么?” “我、我想着回去。”青颂涨红了脸,又挪动几下,仍是被死死勾住。 沈良州眼神挪动,笑吟吟盯住她,“不着急,朕还有事对你说。” 有侍卫过来,低声轻语几句,沈良州眼神冷淡下来,嗯了声。 他伸手将她从狭隘的空间抱出来,布料刺啦一声,青颂的脸更红,紧紧攥住破碎的裙边,窘迫的想刨坑把自己埋起来。 沈良州眼里带了笑意,脱去外袍披在她身上,弯腰捡起掉在旁的鞋子给她穿上。 “你乖乖回去,别想着跑。” 青颂应了声,看见沈良州的目光聚集在一处,唇边的笑意有些森冷。 她好奇的扭头要看,被捏住脸颊,努力仰面望着面前的男人。 “不要看,很脏。” 耳朵捕捉到身后细微的声音,像是痛苦至极,她睫毛颤了颤,僵直住脖子,不敢动弹。 “是……谁?” 沈良州慢条斯理理好她的碎发,目光越过她落到那处,嗓音清冷,“自以为是的人。” “他死了吗?” “没有。” 沈良州收回目光,眼神撇过悄然立在一处的人,“走吧。” “朕反悔了,你比较重要。” 他牵住青颂的手,慢慢往回走。 “饿了吗?” “有点。” “想吃什么?” “……肉。” 他笑起来,嗓音柔软,“依你。” 大结局上 从前沈良州特别注重她的饮食方面,要求荤素搭配,不让她吃太多的肉食,以免影响长身体。 可这次不一样,难得不限制她,笑意盈盈的任由她吃,甚至还允许她喝酒。 青颂开始还端着,觉得匪夷所思,后来看他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便放开手脚,大吃大喝。 沈良州笑意盈盈,三言两语劝了几杯,她便醉了,大着胆子把脚伸在他腿上,见他没有皱眉,比划了两下,拍了拍他肩膀,“小沈我跟你说。” 沈良州撇她一眼,“叫什么?” “啧,你别管叫什么了。”她呜呜渣渣,学着沐寒,毫无形象的捏着花生米往嘴里扔,“你就听我说就完事了。” “好,你说。” “你这个人啊,老端着那臭架子,我和你说实话,我有时候觉得你这里有毛病。”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打了个嗝,“脸一板臭的跟个什么似的,别别扭扭的。” 他好笑的看她,“那你说怎么办呢?” “能不能别老强迫我,别老是吓唬我,” 她哼哼唧唧,“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真没良心,除了你娘,对你最好的就是朕了。” “你胡说,我师父对我最好,他从来都不会逼我。” 青颂红了眼睛,趴在桌上嘟囔着,“跟你才不一样,他离开我,也都是因为你。” “原来是在记仇。” 沈良州叹了口气,拽她起身,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人抱在膝上,“你这种抽一鞭子走一步路的性子,朕不逼你一把,你怎么才能做出选择。” 她问他,“什么选择?” 沈良州没回答,捏了捏她的脸颊,温声问道:“还想吃什么?” “不想了。” “那再喝一点?” 青颂醉意朦胧,“不喝了,还要吃晚饭呢。” “晚饭吃不了了,你要是饿的话,我们可以吃宵夜。” “为什么?” 沈良州望了望天,笑意盈盈睨着她,“天快黑了。” 夕阳逐渐落下,阴影笼罩下来,有宫娥进来挑起灯盏上夜明珠的暗布,再点上灯烛,殿内重归于明亮。 小姑娘喝醉了酒,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软的趴在他肩上,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确实是喝的有些多,她吐了两次,难受的哼唧。 沈良州褪去被她弄脏的外衣,喂她喝过水,将人托着抱起,往浴室走去。 “虽然招人,但也不能再让你喝那么多了。” 雾气缭绕下,衣物一件件褪去,润白的肌肤映衬着沈良州猩红的眼睛。 青颂浸在及肩的热水中,头脑尚且有一丝清醒,她推着沈良州,“你走。” 沈良州的视线落在她浑圆的肩膀,略一思索,笑着说:“好。” 刚入夜,还很长。 醉成那样,他不太放心,也没敢走远,听见水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没了。 耐心的等了一会儿,依然没有动静,上前去看,发现人已经趴在浴桶上睡着了。 他哭笑不得,把人从水里捞出来,草草裹上衣物,抱了出来。 她醒过来,头脑依然不太清醒,双颊酿着绯红,被沈良州抱在桌案上,哼哼唧唧的双脚乱蹬,有几下踢到他的衣摆,咯咯咯的笑。 有一些吵。 沈良州捉住她不安分的脚,捏住她的下颚,将唇贴了上去,他慢条斯理,又极具侵略性。 她睁大眼睛,鼻息之间满是他的味道,她呜咽几声,触及到布料下滚烫的皮肤。 她本能的觉出危险,挪动着身子躲,被他准确无误的圈在怀中。 沈良州气息有些重,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你乖一点,不要乱动。” 气息温热的喷洒在耳边,她被激的有些痒,不由缩起脖子,“痒。” 沈良州眸色渐沉,隐隐有暗流涌动,他埋头进她的颈窝,哑着嗓子道:“给你个机会,自己说,要不要嫁给朕?” 小姑娘咯咯咯笑着,“要。” 沈良州眼眸猛的一缩,期身问她,“不后悔?” 她点了点头,弯着眼睛看他,“喜欢你,要嫁给你。” 短短几个字,要了沈良州半条命。 他忽然有了可怕的想法,她就这样对他笑,说喜欢他,便没什么不能给,就算要他的命他也给。 这么多年的如履薄冰,他始终克制冷静的要命,此时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彻底崩盘了。 他闭了闭眼,手撑在她的身侧,将人禁锢在自己怀中,许久之后,他说:“再说一遍。” 小姑娘歪着头,窝在他的怀里,哼唧几声,才慢吞吞的说:“喜欢你,要嫁给你。” 前几天云听问她,什么是喜欢,她回答说,喜欢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现在她想补充,喜欢不仅是想和他在一起,还想嫁给他。 沈良州一双桃花眼微微翘着,完全被这句话取悦,他伸手探进她衣摆,捏了捏小姑娘纤细的腰肢,低头看着,轻笑出声,“这么小,待会能受住了吗?” 小姑娘被抓痒,咯咯笑着,扭着身子躲开他的手,“不要挠,很痒。” 沈良州弯着唇角,一手灵巧的探入她的衣摆间,手指轻挑,她只觉得一凉,衣襟敞开大半,胸脯暴露在空气中,她又羞又急,手指紧紧抓着桌角,瞪着眼睛看他。 “想在这里吗?” 他的声音哑意更甚,自顾自道:“还是不要了,你会着凉的。” 身体一下悬空,青颂惊呼一声忙攀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触及到他眼底的笑意,羞愧至极,一口咬在他的肩膀,嘴里含糊不清,“你走。” “走去哪?” 沈良州完全不觉痛,慢条斯理将人放在榻上,盯着她脸颊酿起的绯红,眼里醉意朦胧,却极力做出的凶巴巴的模样,勾了勾唇,“果然事先给你喝一点酒,是正确的。” 总算知道他一改往日极力劝酒的行为是有所图谋的。 她慌乱的想爬起身,身子却因为酒意绵软无力,被轻而易举的禁锢住,帷幔轻动,隔绝掉视线以外的东西,她的眼里只剩下眸色暗沉,喉结滚动的沈良州。 她努力想了想,才惶惶出声,“皇上,我为刚才咬你那口道歉。” 沈良州俯下身轻咬她的耳朵,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魅意,“不要怕,朕在这里呢。” 夜色寂寥,甘露殿外却罕见的无人值守,只有零星的暗卫躲在树荫间,也毫无例外的离着有些距离。 内殿烛火微颤,晃动几下归于平静,小姑娘痛极,嫩汪汪的脚趾蜷在一起,呜咽的哭出声,“你骗我,我不要嫁给你了,你走,你不要碰我。” 她推搡着的手被捉住,压到头顶,男人的气息微喘,背脊渗出薄汗,他极力隐忍,“你乖乖的,不要乱动。” “我不。”小姑娘哭的厉害,双腿乱蹬一气,被捉住圈在男人的腰间,动弹不得,不由抽噎几声,“我不要你了,你欺负我。” “哪里欺负了?” 沈良州故意逗她,期身压过去,看见小姑娘睫毛轻颤,不由笑道:“看来朕这张脸很讨你喜欢。” “有什么好看的。”青颂死鸭子嘴硬,“不如我师父的……” 静默一刻,蓦然加大的力度让她禁不住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晚了。” 沈良州冷笑,低头堵住她的呜咽,控制力道慢慢拉开动作。 小姑娘唔的一声,双腿乱蹬,被稳稳的抓住环绕在男人的腰间,哭的迷迷糊糊。 云湛坐在树杈上闭目养神,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内殿稀碎的哭声,微微睁眼,很是罕见的叹了口气。 他家大哥怕是要难过了。 有人蹿到他面前,轻声道:“大人,不是说今晚……” 云湛抬眼,冷冷瞥过去,“你想死吗?” 那人没了声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小姑娘被反反复复折腾的不轻,沈良州气她提起宋昱,本想磨她到知错,后听她呜呜咽咽哭哑了嗓子,心疼的叹气,最终妥协了。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他可不能在头一回就吓到她。 也确实是累了,小姑娘抽泣着趴在他的胸口,没一会儿就睡过去,眼角还挂着未擦干的泪。 沈良州用指腹替她擦去,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望着窗外渐渐翻涌的白光,弯了弯嘴角,笑了。 怀里的小姑娘动了动,埋脸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又沉沉的睡去。 头痛欲裂,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这是青颂的第一感知。 她哼唧两声,发现嗓子也哑的厉害,费力的睁开眼睛,见到堵在眼前的胸口,视线上移,便是单手支头笑意盈盈的沈良州。 她又闭了眼再睁开,眨巴眨巴,沈良州还在眼前。 脸唰的红了,小心翼翼的揪起被角,整个脑袋缩了进去。 头顶沈良州轻笑,“你是乌龟吗?” “你才是乌龟。” “那你缩起来干什么?” “要你管。” 被子被掀开,沈良州的脑袋也跟着缩进来,准确无误的在她唇上轻啄。 她推开他,手脚并用想爬起来,被压住动弹不得,徒劳的折腾了半天,反而被撑开双腿,恶意的蹭了蹭。 青颂僵硬住身子,任由他在她身上轻啃,呼吸越来越重。 太……太欺负人了。 沈良州见她怕的要命,不由好笑,“还闹吗?” 青颂老实的答:“不闹了。” “有没有喜欢的日子。” 她啊了声,一脸茫然,“什么日子?” 沈良州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嫁给朕的日子。” 青颂怔了下,脸唰的红了,踌躇不安,“这、这、有些突然吧?” 沈良州的手在她腰间捏了捏,“比这个还突然吗?” “你、你无耻!” 她到底脸皮子薄,猛的推他一把,重新把脑袋缩回被子里。 “好好好,朕错了。” 沈良州闷声笑着,嗓音也柔下来,“到底有没有?” 她探出脑袋偷偷看他,瓮声瓮气,“没有。” “那就越快越好。”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容温润,“有意见吗?” 青颂缩了缩脖子,小声的答:“没有。” 那场风波过后,原本冷至冰点的玄京与南疆关系有所缓和,有些难以置信的突然,两国素来不合,仗打了十几年都不停歇,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有。 这方的摄政王一落马,那方的新帝登基刚刚站稳,双方马上极为默契的握手言和。 说打就打,说停就停,简直就是翻脸不是人。 疑问使人蒙圈,一时间众说纷纭,津津乐道的谈论后,更多的是欣慰,那时的百姓淳朴简单,单纯的认为平息战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情。 的确是好事情。 双方你来我往的客套几回,南疆皇帝以拜访名义首次踏入玄京土地,双方签订和平协议,惹的百姓自发驻足观望。 南疆新帝像模像样的在玄京皇宫中溜达了一圈,然后在沈良州的寝宫里看见怯头怯脑的青颂。 他只看了一眼,险些红了眼眶。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青颂看见这个异国服饰的年轻男子,眉眼带着温润,深沉的看她,然后忽然收回目光,有些猝不及防。 她缩在宋昱身后,怯生生的看着他。 宋昱拉过她,沉静道:“这位是南疆新……” “我叫宋知。”他打断宋昱的话,重复一遍,“我叫宋知。” 青颂茫然的看他,又看了看宋昱,低声道:“青颂。” “今年几岁?” “十五。” 男人的眼里不动声色的划过一道光,像是舒了口气。 这位南疆新帝足足在宫里待了半月,不奢靡,也不蛮横,翩翩公子陌上如玉,倒和传闻里狠厉大不相同。 那段时间沈良州和朝臣闹的凶,本该在靖贤王垮台后其乐融融的气氛却降至冰点,在老头们欣慰小皇帝长大成人之际,他说他要娶妻,要成亲。 娶妻这事不算奇怪,可怪就怪在,他说要成亲,而且特意挑在众臣汇集探讨玄京往后发展的正式早朝。 他还说要立后位。 这便就是个大事了。 小皇帝并不奢靡,张扬也内敛,一直冷静克制,私生活简单的很,从未表现出对任何女眷表现出有兴趣。 当初靖贤王为圈住他想方设法送了不少妃子进宫,推脱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实在推不掉才勉强答应,也都是晾在各宫,任其自生自灭,能叫上名字的,只堪堪一个姝妃。 如今靖贤王下台,其党羽无主,当初被用来圈住小皇帝众妃嫔更是心惊胆战,除去以姝妃带头母族所牵连被逐出,剩下的几个也被禁足在宫瑟瑟发抖。 是的,永无出头。 相府财权深厚,家大业大,原本要欲立嫡女为后,也算稳靠,可惜这事沈良州一拖再拖,始终没点头同意,如今靖贤王垮台,便没人再提了。 如今沈良州说完立后,倒让人吃惊,都不知是哪位千金小姐被这小皇帝给瞧上了。 可被瞧上的不是什么权势背景的千金小姐,而是个呆头呆脑的小姑娘。 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唯一说得上的身份便是宋昱的小徒弟。 一片哗然,众臣争先恐后的表示自己反对的态度,面红耳赤,一口一个国家大事社稷安危,吵的让人头疼。 沈良州一言不发,冷眼看着,掐算时候,约摸着小姑娘醒过来,三言两语退了朝,急匆匆的走了。 这……这…… 老头子们的脸皱的像麻花,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一同商议对策后,决定先太后说理。 太后一脸震惊,倒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老太太恼的气血翻涌,拐棍都没用,闯入了甘露殿。 殿里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模样乖巧,正苦哈哈的皱着眉,吃着沈良州喂过来的粥。 来者气势汹汹,青颂吓得站起来,不知所措。 太后冷笑道:“皇帝要娶妻,哀家这个做太后的都不知情。” 少吃了半碗。 沈良州轻放下碗,起身将吓住的小姑娘拉过来,旁若无人的擦过她的唇角,不冷不热,“现在不是知道了。” “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了。” 沈良州面无表情,“朕自己的事,自己做不了主?” “你也要为江山社稷着想!” 太后重声道:“你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如此,若被有心人传出去……” 她欲言又止,“哀家知道你喜欢她,可将她推入无休止的争斗中,是你希望的?” “朕更不希望把她藏在角落,让她见不得天日,不希望她任由你们拿捏。” 沈良州的脸孔一寸寸冷下来,手指不由紧缩,寡淡道:“你这样的说辞,朕已经厌倦了。” 太后被堵的说不出话,两个人不欢而散。 关系僵了半个月,忽然就缓和了,缘由是宋昱出来放了话,说这呆头呆脑的小姑娘,是他的徒弟。 这话一出,很多朝臣立即从反对变成了默许,其实小皇帝娶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日宴席散去,所有人都看到这个小姑娘怯生生的跟在宋昱身后,唇上有很明显的齿痕。 宋昱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他能不动声色将她带入众人视线,未解释过一句,便是默许旁人对他们关系的猜忌。 朝臣们津津乐道,不曾想沈良州突然放话要娶,令人错愕不及,并且不得不站在种种角度出来反对。 皇帝和国师共抢一个小姑娘,这算什么? 如今宋昱主动澄清,免去了很多节外生枝的事情,也算是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再说了,南疆新帝还在呢,笑话闹给别人,总归是太难看。 那日见过宋知后,青颂出门便都能见着他。 宋昱告诉她,宋知乃南疆新帝,她得知后惶恐,每每见到都躲着,可几乎是每一次,都能被他逮个正着。 沈良州曾经告诉她,她的母亲乃是南疆女子,也想过日过一定要去娘亲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可是当实实在在的见到南疆而来的人,她却唯恐避之不及。 她有些怕宋知,怕他有些刻意的巧遇,即便他脸庞干净眼神柔和谈吐温雅,不像沈良州也不像宋昱,不像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他如沐春风且温柔体贴,完全不似传闻中狠厉无情。 他有一次问她,如果有机会去南疆玩,她想去哪里。 青颂想了想,说想去娘亲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宋知目光灼灼的看她,然后笑了。 “我替你。” 他的笑容带着些许阳光,有些刺眼。 青颂忽然酸了眼眶。 大结局下 宋知六岁之前,是一生中最欢快的时光。 因为那时,父亲严厉且慈祥,母亲温柔且坚韧。 那个时候他很调皮,学堂念不好,带着众多朝臣之子逃学胡闹,太傅气的不行,转头告知了他的父亲。 父亲大发雷霆,罚他倒立背书,不许吃饭,而后关在祠堂里背训诫。 他不服,便挨了打,他想哭,被瞪了一眼之后,哭都不敢哭了。 只能抽噎着小声背书,胳膊因为倒立而抖得厉害。 小娘生的弟弟妹妹在门口看,躲门后笑。 他的母亲来看他,撵跑了看热闹的弟弟妹妹,给他带了好吃的糖圆子,温声哄他不哭。 母亲做的糖圆子,曾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 她细心且耐心,陪着他在祠堂里背书,背过一句,便奖励一颗糖圆子。 他作为长子,被寄托厚望,众多弟弟妹妹中,对他的要求最严格最苛刻。 几岁的小孩子并不能明白什么,只觉得自己过得苦,觉得母亲与糖圆子,便是无尽惩罚中的奖励,是苦中的一点甜。 后来,母亲怀了身孕,父亲的眼里有疼爱与期待,不让她再去冰冷的祠堂陪他。 他便觉得更加委屈,独自在祠堂里背书,察觉的躲在门外偷听的母亲,故意背的很大声。 母亲跟他说,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小宝宝,因为在这个世间,他和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会成为最亲密的兄弟,是那种可以分享一切的兄弟。 宋知问母亲,为何知道肚子里的宝宝是个男孩子。 他倒是觉得,会是个女孩子。 母亲很早就开始为肚子里的抱抱取名字,一个又一个的不满意,一个又一个的重来。 后来他说,就叫宋青吧,男孩女孩都能用。 宋知和宋青。 那段时间,宋知极为期盼母亲肚子里宝宝的出生,尽管还要很久很久。 后来有一天,母亲不见了,前天还笑着夸赞他的人,如同人间蒸发,奇迹一般的消失了。 宋知病了一场,迷迷糊糊,哭着喊娘,喊青青。 父亲颓废一场,醉的不省人事,喊枫娘,喊孩子。 谁都劝不听,像是苍老了十岁。 后来,先皇身子抱恙,一向没有野心的父亲力争皇位,在几个兄弟中努力出头,那时他的眼里有光,心中有望。 也确实是成功了,可在那之后,父亲再没来看过他,严厉却在继续。 宋知渐渐长大,与父亲之间的隔阂仿佛像条河,冰冷而压抑。 他看见他眼里光渐渐消失,变得黯淡,由从前的开朗转为冷漠。 父亲在位时,虽说面面俱到,可仍然引来一众埋怨。 因为与玄京十年之战便是由他打响,愈演愈烈,周遭百姓叫苦不迭。 很长一段时间,宋知都不知道他这种转变出自何方,不知他压抑怒火从何而来,他冷眼看着,认为他疯了。 疯过后,他就病了。 宋知的温柔在表皮,冷漠在内里,他不动声色,且毫无波澜,作为长子,不去争取也不屑算计。 他对这个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失去了兴趣,也找不到一丝牵挂。 力争皇位之时,所有人将他排除在外,也包括他自己。 可是,父亲真正不行的那一刻,却只喊了他在旁。 很苍老,很颓废,宋知看着,忽然想起小时候的父亲也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 如今这个完全看不出当年样貌的男人,目光炯炯的望着他,紧紧攥着他的手,眼睛里似乎有着光芒。 “知知啊。” 宋知愣了下,这是小时候父亲母亲对他的称呼,很多年过去,他再没听见过。 “我的前半生十分满足,有你,有你母亲,可是你母亲离开的后半生,我一直是错的。” 很久之后,宋知说:“逝者安息,为何非要执念于此。” “你的母亲没有死,起码当时,她没有死。” 宋知错愕不已,听他继续说:“我与你母亲出行,她被人掳走,你生病的那段时期,我一直在寻找当时掳走她的人,那是玄京的皇帝。” “我找不回来,我没有办法,所以我要坐上这个位置,可即便如此,我仍是找不回的,怎么都找不到。” “其实他早就死了,玄京改朝换代了,没人会记恨一个死人,也没人再能问出你母亲的下落。”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不能迁怒于整个玄京,让两国子民为其受苦,可是知知,我心有恨,我心有不甘。” “可你不一样,旁人说你冷漠,可我知道你是好的,你是我与你母亲的孩子,我不想将这不甘再带给你,带给因为战争而受苦的百姓。” “国事不得掺入个人情感,我知道我是错的,其实也早该结束了,我止步不前,可你一直在前进。” “知知,你心性平和,分得清轻重缓急,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我身后事。” “知知,我愧对于天下,原谅我将这烂摊子交于你,原谅我只信得过你。” “知知,你要代替我处理好两国关系,你要代替我看着南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最后他说:“知知,我是真的不甘心啊,也放心不下,可我没有办法,也管不了。” 新帝登基,身后一群虎视眈眈的狼群。 他忙的焦头烂额之际,玄京的小皇帝送来一封密函。 密函提及了两国恩怨及缘由发展,他与他一样,受迫于前代恩怨,是知情的,也是无奈的。 随密函而来的,还有一张画像,一张女人的画像。 他展开看了一眼,猛然起了身,颤抖着手久久不能平复,深吸了口气,打开随着画像掉落的信纸。 半月之后,沈良州收到回信,只有简单的一个字。 同。 他的确赌了一把,但赢了。 宋知原本以为这个未曾谋面的妹妹是把柄,是人质,可他后来发现,她是解药。 是两国之间的解药,沈良州是因为她,而选择低头对南疆递上和平协议。 不经自己之手的战役,打起来容易多了,玄京的靖贤王,南疆的濮亲王,所有狼虎之辈被接二连三的除掉,没有见过面,只靠着只言片语描述现状,解决后状,两位年轻的帝王从浅短的书信中找到默契。 最近的一次来往,宋知说要过来看看,沈良州说不是时候,宋知便说,什么是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吗? 他说你喜欢她,我看得出来,我好歹是你大舅子,你不让我看一眼,即便你们能够成婚,我也一定会把她带回去,无论她愿意于否,沈良州,你信吗? 沈良州相信,之所以肆无忌惮,也是因为他知道宋知不能名正言顺的宣告她的身份,牵扯到两国私下丑态,无法放在明面上。 若不是一个帝王身份约束,宋知是绝对不会在乎这些的,即便两人完成了很多事情,可沈良州绝对相信他会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的。 沈良州思索了一阵子,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允。 宋知到了南疆,见到宫中忙碌准备婚宴的样子,忽然就放心了。 其实啊,有些事情不知道倒是好的,他放下不下内心的牵挂,执意要过来看,也不过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像沈良州说的,过的好不好。 他心中有念,无法做到坦然离开。 青颂回去昏昏沉沉的睡下,梦见许多从前的片段,半夜忽然醒过来,动了下立即被拥她入眠的沈良州察觉,哑着嗓音问她,“醒了?” 她从他怀中探出头,看着他许久,忽然问道:“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沈良州怔了下。 青颂忽然想起沈辞有一次对她说,我记得你,你叫宋青,你是当年那个小孩。 她又问了一遍,“当年我叫什么?” 沈良州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叹了口气,“宋青。” 宋知,宋青,青颂啊。 她忽然红了眼眶。 “我本是有家的,是你们拆散了我的家?” “过来。” 沈良州想抱她,被猛然推开,“骗子!” 她跳下地,赤足往外跑,被他拦腰抱了回去。 “放开!” 她死命挣扎,歇斯底里,“你们都是骗子!拆了我的家还想让我嫁给你!” 她重重的捶在他身上,咬牙切齿,“你做梦!我死也不嫁给你!” “不许闹!” 沈良州把人抱在怀里,不顾她挣扎,“嫁得嫁,不嫁也得嫁!” 她气红了眼,一口咬在他肩上,用了力气。 沈良州不觉得痛,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青颂嘴里弥漫出血腥,慢慢松开嘴,看着沈良州面无表情的脸,忽然哭出声,“我到底算什么啊,你养的小狗吗?” 她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渗出,“我不玩了,沈良州,你放我走吧,你别折磨我了,我求求你。” “折磨?” 沈良州重复一句。 她语无伦次,什么也不管不顾,沈良州听了一会儿,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胡言乱语吞入腹中。 青颂推搡他,被轻而易举牵制住手腕压在头顶,他面无表情将她纤细的手腕绑在床头,俯身轻啃。 青颂身子发软,面红耳赤,瞪着他直喘粗气。 沈良州拉过被子笼罩两人,腰身撑开双腿,一双白嫩的小脚翘在空中,他不紧不慢将她从衣物中剥离出来,感觉到身下人有些颤抖的身体,和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他一路到她耳边,轻声呢喃,“这是折磨吗?” “折你大爷!” 青颂的耳尖泛着粉红,狠狠瞪他,“走开,别碰我!” 沈良州置之不理,捏住她乱蹬的双脚,圈在自己腰身,慢条斯理褪着衣物。 青颂在他俯身下来的时候,一口咬住他的唇,两人胸膛紧靠,呼吸交错,她能够感受到对方火热的身体,与平时温柔的宠她纵她大不相同,她吓住,磕磕巴巴道:“别,你别。” “你初经人事,知道你受不住,平日里强迫你承着受着,也是要你尽快适应,那是教你。” 舌尖轻舔被她咬过的齿痕,他眼也不眨的望着她,隐约带着几分猩红,喉咙滚动,“今天不会放过你了。” 乌云悄然飘过遮住明月,遮住一室旖旎,夜极黑,黑到只能模糊的看清楚沈良州的轮廓。 青颂哭的迷糊,两条白嫩的小腿交叠搭在沈良州的肩膀,无力的垂着,时而尖声哭泣,时而低声啜泣,意识有些不清醒,只能在嗓子里哼唧喊疼。 沈良州仍然不放过她,他似乎执意要记她胡乱说话的仇。 他的汗滴在她的身上,哑着嗓子问她,“只有疼吗?” 她哭着说是。 沈良州咬住她的唇,动情又深情,在唇齿相依间呢喃,“小骗子,没有良心的小骗子。” 青颂病倒了,高烧不退,整个人都是迷糊的,昏睡不起。 沈良州发现不对,喊了太医来瞧,硬是瞧不出个所以然,给开了几副退热药,六月眼巴巴的在原地瞧。 他绷着脸,看先前生龙活虎的小姑娘此时蔫了吧唧,满脸通红,偶尔从嘴里蹦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叹了口气,亲自守着照顾 身子骨弱成这样,不知宋昱是给她吃什么才养这么大的。 渐渐退了热,人也从昏睡中变做半睡不醒的状态,哼哼唧唧的不让人省心。 “沈良州。” 青颂呜咽几声,准确的喊出清晰字眼,立即有人把她抱起,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在这里呢。” 她趴在他的颈窝,努力的睁开眼,像是难受极了,呜咽的哭出声,“你为什么要骗我?” “没有骗你。”沈良州圈住她的手臂紧了紧,轻吻她的鬓角,“愧对你是真的,可是爱你也是真的。” “骗子,你是个骗子。” 沈良州温声哄了很久,她都哼哼唧唧的掉眼泪,他叹气,“你想怎么样呢,都依你,只要你不哭。” 青颂说:“我想见宋知。” “他不会带你走,你死心吧。” 她又重复一遍,“我想见宋知。” “你受了风寒,若是将他传染了,可如何是好?” “我想见宋知。” “……” 沈良州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见,见,只要你好了,我绝对不会阻拦你见他。” 青颂放下心来,松开紧攥他衣角的手,沉沉的睡过去。 沈良州轻啄过她的手,小心翼翼放回被子里,确认人睡着,起身朝外走。 门外张有福正侯着,“皇上,南疆新帝托人带了信,说要与您见上一面。” 沈良州脚步一顿,“那正好,省的去找他了。” 两个人谈了很久,没有人知道内容,青颂从病中状态彻底清醒过来后,正巧便是宋知要离开玄京回去的那天。 宋知站在院落内,看着微风吹散桃花,飘飘坠在地上,花香四溢,心旷神怡。 南疆地处偏僻,地势险峻,娇嫩的花朵适应不来。 偏门悄然进来一女子,跪地磕头,“君主。” 宋知眼神发散,像是在看坠地的桃花,又好似什么都没看,许久之后,他开口,“孤心有挂念,怎么也放不下,无法走的安心。” “阿抚,你留下吧。” 阿抚怔了下,茫然的抬头看他,欲言又止后,她呢喃着,“君主信得过阿抚?” 宋知点了头,“是。” 从他嘴里听一个信字,谈何容易? 阿抚慢慢出了口气,隐约有些心酸,郑重的磕头,“阿抚万死不辞,日后不能在身边伺候,请君主务必保重自己的身子!” “你放心,你的朋友,孤会替你照料,若是日后……” 宋知叹了口气,“日后有机会,回来看看吧。” 阿抚眼眶发酸,低低应了声。 脚步声由远至近,带着些急促,阿抚连忙正了脸色,悄无声息退下了。 宋知目送她离开,转头看见气喘吁吁而来的青颂,莞尔一笑,“身子还没好,这么着急做什么?” 青颂平复了呼吸,小心翼翼望他,“你要走了吗?” “是。” 听他如此简洁明了的答复,青颂便不知再说些什么了,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宋知到她面前,慢慢伸出手落在她的发顶,轻揉了揉,温声道:“我来只是想看你过得好不好,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你拥有很多,当我也是其中一个就好。” 青颂鼻子一酸,泪眼婆娑。 宋知叹了口气,心窝发软,伸手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抚她的后背,“不会不要你的,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尽管我从没有做到一个兄长的义务,可你与我,应是这世间最亲密无间的人。” 青颂眼泪流的更凶,磕磕巴巴,“沈良州说,说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跟别人解释,所以才不带我走的。” “我本来是怀疑的,可是看见你的时候便信了。” 他的声音闷闷从胸膛里传出,“解释起来确实麻烦,可我不认为这有难度,至于最后一点。” 宋知低头,额头紧贴住她的,指腹摩挲她眼泪,轻轻笑道:“如果我说,我要带你走,你愿意放弃你的师父,师兄,还有沈良州,跟我走吗?” 她怔了下,摇摇头。 宋知便笑,“你看吧,不是我不要你,明明是带不走你。” “可我放心不下你,起码要有个人替我看着你,我留了人在你身边照顾。” 宋知的眼神落在偏门,随即离开,“她叫阿抚,很厉害的。” 青颂随着他的眼神去看,只看见偏门漏出的一摆衣角,“她不会想念家人吗?” “她的家人是我。”宋知摸了摸她的头,“也是你。” “我已经逗留在这太久了,你的婚期也被拖了再拖,沈良州看起来并不想因为我而出什么没必要的麻烦。” “不过没关系。” 宋知轻出了口气,“你好就好。” 沈良州的确是担心因为宋知的逗留而出现的麻烦。 宋知离开第三日,青颂收到宋知托阿抚送来的画,画里有她,有宋知,有个眉目平和的女人,还有个神情严肃的男人。 她看了许久,才恍然明白这是什么,抖着手去摸画中女人的脸,已经模糊的记忆层层重叠,最终变成这个女人。 她看了一夜,哭了一夜。 大婚当日,正午的阳光热烈耀眼,十里红妆,红毯从国师府一路铺张到宫,路旁的树木也被系上红丝带,御卫军站在两侧,井然有序,围观的人群聚成两排,人头攒动。 这是一场声势浩荡的婚礼,刺耳的鞭炮声络绎不绝,新娘子从国师府出发,所到之处皆为浩荡。 云听跟在随行队伍里,一路又哭又笑,沐寒忍了又忍,忍不住了,“又不是你成亲,这么激动做什么?” “你少来了,昨天明明你比我激动。” 云听抽噎着,瞟了眼被红毯映衬着脸色微红的少年,哼哼唧唧,“我娘说,我也可以出嫁了。” 她微红了脸,鼓足勇气,“你什么时候……” 沐寒不动声色,脚步生风,嗖嗖走开了。 云听剁了下脚,小跑去撵。 云澄站在宫门,看着凤冠霞帔,身着百鸟朝凤云纹婚服的女子步步生莲,缓缓迈近,与他擦肩而过,轻出了口气。 抬头看着耀眼的烈阳,被刺的眼眶发酸,他连忙收回视线,绷紧了脸。 沈良州身着暗红龙纹喜袍,鎏金发冠在阳光下发出光芒,他望着缓缓朝他走近的小姑娘,眼里有夺目摧残的光,再看不进他人,眼里只有这么一个。 小姑娘肚子咕噜一声,被他敏锐的捕捉到,笑着伸了手,“饿了吗?” 青颂脸一热,手搭上他的手,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再忍一下,马上就好。” 繁杂过后,金册封后,礼成,百官朝拜,声势浩大,气势磅礴。 “恭祝皇上皇后千秋万代,龙凤呈祥,俯仰天地。” 普天同庆,城内火热,城外风吹过,吹散满地花瓣,多少有些寂寥。 寂黑中停着一辆马车,马儿正埋头吃草,不远处坐着两个男人,席地而坐,手里拎着小巧的白玉酒瓶。 宋知揭开脸上的面具,对着那张平淡无奇的脸看了又看,“这是谁的脸?” “不清楚,随便画的。” 宋昱也看那张脸,“看着太过平淡,有些刻意,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怀疑。” “你当他是什么。” 宋知笑了笑,“把你从宴上拽下来,真是麻烦了。” “我本不喜闹,也没觉得麻烦。” 宋昱看了看城内的祥和,“况且,如今两国交好,也算是为国出力了。” 宋知不语,抿了口酒,仰头望着夜空,许久之后开口,“南疆的夜空比这里明朗。” “我知道。” 宋昱也跟着抬头看,“很久之前我去过,也看到过。” “那时候我还想,要留在南疆,也算给后来的自己找个栖身之处。” “现在呢?” “有了想做的事情。” 宋昱掌心抚上胸口,感受到跳动,不由笑了笑,“如今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活过的。” 宋知移开目光,慢慢道:“南疆有一种蛊,很神奇。” 宋昱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听他继续说:“能忘记最难忘的人,称为忘情,相对的代价便是,到死都不会再记起那些往事。” “听起来像是编的。” 宋昱盯着他,嗓音清冷,“君主从前说过,太过碰巧的东西,一定是有所图谋。” “跟你想的差不多。” 宋知面色如常,“不过确实有这种东西,我可以做个顺水人情,用在哪里是你的事情,我不会过问。” “我不需要。” 宋昱淡淡的答。 两人陷入久久的沉默,微风吹过,原本有些朦胧的醉意也清醒过来,他缓缓闭眼,忽然认定了一个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是想自由的,也是心有挂念的。 原本已经脱离了所有,本该过他与世无争的生活,可他心中困住了一团雾,驱不开,赶不散。 从困惑到笃定,他只是略微一思考,便已经做出了选择,迈过一步,便不能回头了。 没有理由。 非要说的话,那便是心中的这块郁结,终究让他牵挂。 宋昱不同其他人纠结,他是真放心不下,所以便回来,若是有苦难,有伤害,有不顺,有疲惫,他都能亲眼看着。 远在天边的挂念,有什么用呢? 他要亲眼看见,亲耳听见,才能放心得下。 夜空中炸开一团焰火,绚丽多彩,接着是漫天烟花接二连三,令人目不暇接。 他仰面望了许久,才收回视线,落在自己的掌心,缓缓叹息。 “新婚快乐。” ※※※※※※※※※※※※※※※※※※※※ emmmm 结局了,第一本完全本,肯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怎么说呢,我再接再厉,争取一本好过一本,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从头看到这,如果有,鞠躬感谢! 一路成长,感谢有你。 欢迎包养新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