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青天]何以安乐》 [包青天]何以安乐_1 《[包青天]何以安乐》作者:孺江 文案 安乐侯庞昱从地府回来了 吸取教训,侯爷总结了三个人生信条,与君共勉: 想要活得久,多做好事不喝酒 想要活得久,不近女色不吃肉 想要活得久,抱紧大腿低调走 cp白玉堂 内容标签: 七五 宫廷侯爵 重生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庞昱 ┃ 其它:侯爷是受 第1章 赈灾案1 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 两名鬼差拖着如行将就木的阴魂过来,守在油锅地狱的小鬼们叽叽咕咕地怪笑:“哟哟,咱们有油锅狱好久没热闹过了,这次来的又是何人?” “这是庞太师的儿子,庞昱。”鬼差面无表情道,“就是那个被包青天铡了的庞昱!” “哦,他老子上个月才走,这个月就轮到他了!”小鬼们高兴拍手。 “呵呵,这对父子丧尽天良,坏事做尽,十八层地狱都要走个遍。这才轮完一边上九层就半死不活的了,你们可别下手太重,下九层的人还等着他呢!”鬼差吩咐。 小鬼们连连道:“一定一定,大人放心吧,保准让他还有一口气去下九层受刑!” “嗯,那就好。”鬼差满意离去。 小鬼们一拥而上,抓起伤痕累累的庞昱就往油锅里一丢,普通一声,溅起一簇火星。 小鬼们拍拍手,刚要猜拳决定留在油锅边的人,突然一只小鬼从外头跌跌撞撞跑来:“不好啦——有人造、造反了——” “什么?怎么回事?” “何人胆敢造反?” 那小鬼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红、红判官——” “说什么鬼话呢,红判官被星主铡了啊!”小鬼们七嘴八舌道。 “别吵!”那小鬼狠狠喘了口气,“我话还没说完呢!是红判官的老相好,黑判官!” “啊?那黑判官为何这么想不开……” “谁知道呢!”那小鬼一拍大腿,一脸晦气状,“星主阳寿未尽,尚且不能归位,地府暂时无人做主,咱们得快点去帮忙,莫要乱了地府秩序!” “说的是!”其他小鬼们纷纷响应。 “可是……咱们都走了,这儿的犯人怎么办?”有人不安道。 “嘿,进了油锅,全身被热油烈火所烹,哪里还有力气逃?咱们快点帮大人平叛,不就能快点回来了吗?”有人说。 “对!就这么办!”其他小鬼欣然道。 等小鬼们匆匆忙忙离开,油锅中的庞昱却睁开了眼睛。 上九层地狱,刀山铜柱他一一尝遍,已经痛得麻木,痛彻灵魂,令他恨不能一死了之。然而庞昱却连求死都求不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只是魂魄犹存,而地府一日不让他投胎、或是打散他的灵魂,他就一日不能死,还得再忍受更为可怕的下九层地狱。 眼角有泪划过,庞昱想起那些小鬼们说过的话,只怕他爹也如他一般痛苦……其实他爹庞太师除了偶尔糊涂,任人唯亲之外,对大宋的忠诚毋庸置疑,唯一拖沓后腿的其实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因为自己坏事做尽,父亲为了保护自己才会一错再错,也因为自己这个独苗苗的死亡,后来父亲才会变本加厉。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啊…… 庞昱心情悲痛不已,其实在上九层地狱中他就悔过无数遍了,周遭油锅中的犯人们见小鬼离去都蠢蠢欲动想要逃走,只有他心甘情愿地留在油锅中,这是他该受的罪,他不会逃避。 上九层地狱令他脱胎换骨,又有孽镜台观看世间诸恶因果,心境已然不同以往。 油锅地狱中的犯人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人人都心存侥幸想要逃离,只有庞昱一动不动地受刑。 不多时,几个孔武有力的犯人率先爬出油锅,后来又有几个挣扎着爬了出来,有人过来向庞昱伸手:“喂,你不一起走吗,这是天大的好机会啊,错过这次就没有下一次了!” 庞昱只是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那人见他不肯走,嘲笑道:“真是个傻瓜。” 几人欲逃,可地府小鬼却还没这般不济,黑判官之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逃走的犯人纷纷被抓,没多久庞昱就又见到了熟面孔。 有个小鬼奇道:“咦,这人怎么没逃?” “是个老实的。”另一个小鬼笑了笑,“他听话,我们也省事多了,这样吧,将他送去下九层,尽早免了这油锅之刑,算是对他的褒奖好了。” “好好好,这样好!鬼差之前也说要给他留一口气,趁早送去下九层,咱们也能放心!” 商定后,两个小鬼将庞昱提起,架着他去往地狱下九层。 庞昱真没想到,不过是一时感念,不肯离开,反而让他免了不少苦刑,真不知该不该庆幸。 然而就在此时,狭窄的通路上一团黑雾向三人袭来,两只小鬼如临大敌,叽呱乱叫:“不好!是黑判官的残魂!” “赶快通知其他人!” [包青天]何以安乐_2 两只小鬼丢下庞昱猛地转头就跑,只可惜黑影动作太快,他们还来不及通知同伴就已经遭了黑影毒手,魂魄被撕成碎片。 而庞昱,也被这一变故惊吓地往后一退。 这窄道两边都是冥河之水,谁也不知冥河有多深,庞昱一脚踩空,往后栽倒,就此沉入冥河之中。 咕嘟咕嘟…… 意识模糊前,庞昱勾唇一笑,这样也好,上天终究待他不薄,免去了他下九层地狱之刑,哪怕从此魂飞魄散,也是他咎由自取。 *** “侯爷!侯爷……” 庞昱皱着眉,耳边的聒噪令他意识逐渐回笼,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一张老脸写满了担心。 “庞……福?”庞昱不确定道。 这是他的管家庞福?他没做梦吧? “侯爷!太好了,您醒来了!”庞福喜上眉梢,连忙扶着庞昱起来,“侯爷不必担心,杀手已经派去杀杏花了,侯爷算无遗策,必定成功!还有那冷孤独也在路上了,这次准叫那包黑子死在半路上!” 庞昱听得一阵头晕,还来不及分清这究竟是做梦还是真的还魂,就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你……你方才说、说什么?” 庞福以为侯爷被气晕了,连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侯爷莫急,冷孤独刺杀包拯去了,孙贵也去杀杏花了,杏花一死,山神庙里只有田起元夫妇,那杏花之死就能栽赃到田起元身上,这样侯爷不就能得到田起元之妻金玉娘了吗?” “……”庞昱目瞪口呆,他回魂也就罢了,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 要是田起元真的因杏花之死而入狱,那么不久之后田家的忠仆夫妇都会因自己而死,命案在身,奉旨查赈的包拯还不铡了自己?! 不行,好不容易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趁现在大错还没酿成,必须力挽狂澜! 庞昱连忙扯住庞福的衣袖:“庞福!去把孙贵追回来!千万不能让杏花死了!对了,再去给我追冷孤独回来!” “这……侯爷?”您没病吧?庞福一脸惊恐地看着庞昱。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啊!”庞昱忍不住敲了他一下。 “哦哦,小的马上去,这就去!”庞福虽是心中嘀咕,却从来不违背庞昱的意思,连忙让个轻功好的人去追孙贵了。 庞昱头还晕着,却顾不上那些,口中高叫:“来人,扶我下床!”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模样清秀的侍女进来,正要扶起他,庞昱却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缩。 女色害人,他可还记得,地狱十八层尝遍之刑,就是因为他骄奢淫逸,为了得到金玉娘不择手段,一步错,步步错。在地狱里,他已经发过重誓,如有来生,他从此不再亲近女人,不再沉迷女色与奢靡。 地府中日日酷刑,他每天都在心里默念誓言,不敢或忘,以至于他现在见了女人就本能犯怵,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才好。 “你们出去,换个男的进来。”庞昱别开头道。 “是。”两个侍女倒也没想那么多,还以为庞昱是担心女子力弱,扶不住他。 没多久,又有两个带刀的侍卫进来,正是侯府四将的其中两个。另外孙贵在刺杀杏花的路上,而剩下那个在追孙贵的路上。 庞昱顾不得身体,对剩下两个人吩咐道:“李超,你去库房将剩下的赈银全部发放,不够之数用我带来的家财全部补上!周群,你带着银两走一趟,把工地上的那些人全部放回去,再每人发十两银子,如有受伤生病之人,先带去就医再送他们回家。你们两个现在就去,赶快!” 李超、周群二人面面相觑,不过他们早习惯了庞昱的任性,今天一出明天又是一出的,仍是恭敬地点头,替庞昱办事去了。 庞福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脸色难看道:“侯爷……您方才,让那两个家将把钱都……都支走了?” “是的。”做完这些,庞昱才松了口气,继续对庞福吩咐,“等下你去问问那几个侍妾,若有人要回去的,一并送回去,给些银两,好生安抚。如果她们的家人不愿再要她们,也要好生安排她们的去处,不能委屈了。” “这……不过是个包拯来了,侯爷不用如此风声鹤唳吧?”庞福不解。 “我说的你照做就是了。”庞昱摇摇头,又用犀利的眼神的盯着庞福,“庞福,你可不要自作主张,阳奉阴违啊!” 庞福赶紧跪下:“小的不敢!” “你起来吧,记得我说的话就好。”庞昱叹了口气,“只盼现在大错未成,还能挽回。” 庞福凑趣地笑道:“侯爷心善,必有福报。” 庞昱自嘲一笑:“我罪孽深重,好事没做过几件,倒是坏事做尽,丧尽天良,难怪死后要遍尝十八般地狱。” 庞福吓得冷汗涔涔:“侯爷……您莫要吓小的啊!侯爷悬崖勒马,知错能改,就算有错也定能安然度过,您可是圣上亲封的安乐侯,当朝太师的独子,贵妃娘娘的胞弟啊!” “呵……安乐侯,我这安乐侯,以何安乐?是以欺压乡民鱼肉百姓安乐,还是以瞒下赈银欺君罔上安乐?”庞昱越说脸色越差。 庞福简直吓得浑身发抖:“侯……侯爷……” “罢了,该来的躲不过,趁大错未成,多做几件好事,省得拖累我爹和姐姐。”庞昱下定决心。 “是。” 庞福虽然不知为什么自家侯爷醒来后就似幡然悔悟了一般,但他从小看着庞昱长大,也是盼望他好的,与其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人人见了就躲,庞福还是更乐意庞昱能成为人人称颂的人。 呃,虽然他家侯爷已经将陈州弄得怨声载道,人人称颂目前是不可能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补93版的包青天,手痒开了这么一个坑。 虽然家里有七侠五义的原著,但是俺一个字都没看ORZ,一切以电视剧为主。 因为就是个调剂文,更新不稳定,跳坑请慎重! 第2章 赈灾案2 侯府家将办事效率很高,当然,要是效率不高也不可能坐上心腹的位置。李超、周群拿着庞昱的全部家当发还百姓,孙贵也被刘魁追回来了,就是那个杏花仍是被孙贵刺伤,幸好及时被刘魁拦下,幸免于难。 杏花被孙贵送去就医,刘魁则拿不准庞昱的意思,就先把田起元夫妇绑住,等庞昱的指令。 [包青天]何以安乐_3 庞昱听到后不由精神紧张,亲自赶去了山神庙。 刘魁守在门口,见庞昱亲自来了,对田起元夫妇露出一个坏笑,吓得小两口又恨又怕。 庞昱忍不住敲了刘魁一记:“你瞪他们干什么,赶紧放开他们!” “这……”刘魁犹豫。 “安乐侯!你有什么就冲着我来,不要侮辱我的妻子!不然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田起元奋力挡在妻子的面前,悲愤交加地瞪着庞昱。 庞昱忍了许久才没在这对夫妻面前露怯,要知道他当初就是鬼迷心窍看上了金玉娘,才弄得一错再错,偏他每次害田起元都能让他幸运脱逃,得贵人相助,想来应该是地府中人说的“命不该绝”“气运在身”之类的。 对于这种人,庞昱是恨不得敬而远之。 重活一次,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现在他一点荤腥都不碰,那些民脂民膏一点不敢用,劳民伤财建造的软红堂也赶紧让人处理了,里头之前的摆设家具全都换成银两去赈灾,整座建筑被改造成难民收容所,给无家可归之人住。 庞昱绷着脸看向刘魁:“帮他们松绑,把这些银两给他们,送他们回田家。还有,我记得那个田忠被打断了腿,你再去请个好点的大夫给他治腿,能治就治,不能治也要让他好受些,不必本侯省钱。” “侯爷……?”刘魁惊讶地看向庞昱。 “去啊,还愣着干什么?”庞昱瞪了他一眼。 刘魁不确定道:“那金玉娘……” “你好生照顾他们,不要让他们受半点委屈,否则我拿你是问!”庞昱冷着脸道。 “末将不敢!”刘魁连忙低头。 “嗯。”庞昱点头,他看都不敢看庙里的两人,抬腿就要走。 “慢着!”田起元恨声道,“庞昱,你是不是又在计划什么?!你会这么好心放了我们?” 庞昱心中苦笑,看来他已经坏到人神共愤,连想做好事别人都不相信了。 不得已转过头来:“你要是不放心,我会撤下所有的手下,你们自己回去,或是离开陈州,都没有人会拦你们。” “谁知道你是不是欲擒故纵!”金玉娘也红着眼睛怒道。 “或者你们想一直留在这山神庙里,我也不会让人动你们,不过我劝你们这些银两还是收下的好,你那个忠仆被我的人打断了腿,用这些银两请个好点的大夫或许还有救。”庞昱叹了口气,“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们。” “慢着!”庞昱刚要走,金玉娘又叫住了他,“杏花呢,你把杏花怎么样了!?” 庞昱苦笑:“她没事,不过她目前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杏花她只是好心放我离开而已,她什么错都没有,你不要为难她!”金玉娘哀求。 “我不会为难她,我还要供着她呢!”庞昱轻轻摇头,“因为她怀有身孕。” 想到这,庞昱心中庆幸。还好他及时让人拦住了孙贵,否则庞家最后一点骨血就要断了,不管他之前犯下的过错会不会遭到问刑,就算他最后被判无罪,日后也不可能亲近女人了,他现在一见女人就浑身不自在。 幸好,幸好。果然做好事是有回报的。 “啊?!”金玉娘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几乎软倒在地,她的丈夫田起元连忙揽住她。 “玉娘,你不要难过,杏花既然怀了庞昱的孩子,庞昱应该会善待她的……”田起元安慰道。 “相公!”金玉娘哭得好不可怜,“杏花这么好的人,她说过要和我们一起生活的,这样一来,她要怎么离开庞府……” 喂,你们两个当着我的面这样说真的好吗? 庞昱气得牙痒,却什么都没说,将这对夫妇抛在脑后,快步离开了。 软红堂已经被改造成难民所,庞昱的侯府在京城,他只好借住行馆。尽管有几个想要巴结安乐侯的乡绅诚邀他上门小住,不过庞昱一一婉拒,住进了许久都没翻修过的行馆。 庞福虽然抱怨了几句,不过看自家侯爷都能忍受,他也只好捏着鼻子将就了。 习惯了锦衣玉食,一开始侯府的下人都有些不习惯行馆的生活,然而大家都是苦出身,适应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大家就这么忍了下来,几天之后都不觉得行馆凄苦了,因为陈州饥荒,哀鸿遍野,他们的日子已经过得不错了。 这几天庞昱亲自令人去分发米粮,设粥棚,看遍民间凄苦。起初灾民听到庞昱设粥棚,还不敢去,后来有了第一个敢于尝试的人,后来也就纷纷有人前来了。 庞昱设的粥棚,粥水不稀,还掺了少许的肉末,渐渐的就深受灾民欢迎。那些土豪乡绅虽然也设粥棚,不过他们要么把粥水弄得跟清水有一比,要么就用的是发霉的陈米,做的全是表面功夫。 而庞昱在得知有人用霉米煮粥,还特意教训了那人一顿,将喝下霉米粥的灾民送去医馆,自付诊金。 一番努力下来,骂庞昱的人也渐渐少了。 街上主要的医馆人满为患,庞昱还曾将灾民送到田家的医馆,田起元夫妇虽然对他没个好脸色,可到底还是收下了灾民。 这日庞昱又在灾民聚集之处弄得一身尘土回来,就见庞福匆忙跑出来,小声在他耳边说:“侯爷,那冷孤独回来了!” 冷孤独是庞昱收买派去刺杀包拯的武功高手,一想到包拯差点死在冷孤独剑下,庞昱一阵腿软,幸好庞福及时扶住了他。 “快,带我去见冷孤独!”庞昱说。 冷孤独站在廊下等庞昱,见庞昱来了,低头拱手:“侯爷恕罪,在下没能杀得了包拯。” 庞昱连忙握住他的双手,表情诚恳:“冷大侠,是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 “什么?”冷孤独眉头一皱,看起来有几分凶恶。 庞昱咽了咽口水,解释道:“是这样的,你在山中学剑,恐怕不清楚你爹的为人,你父亲……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杀人全家,淫人妻女,确有其事,是我向包大人举发了他,而我却骗你说他是被包大人屈死的,对不起!” “你!”冷孤独甩开庞昱的手,不可置信地指着他,“是你向包大人举发的父亲?你骗了我!” “是,我对不起你!”庞昱深深鞠躬,满脸愧疚,“我听说包大人来查赈,一时心慌差点铸成大错,幸而我后来悔过,让人追你回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有气尽管发在我身上吧!” 说完,庞昱紧紧地闭上眼睛,以冷孤独那嫉恶如仇的个性,非打自己一顿不可,他连地狱上九层就挺过来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冷孤独也扬起了手,正要往那唇红齿白的脸上刮去,不过他在半空中停了下来,只颤声问了一句:“我父亲……当真恶贯满盈?” 庞昱小心地睁开了眼,眼神清澈坦荡,“是的,包大人亲自搜证,铁证如山。” 冷孤独惨笑一声,似是悲伤,又似是痛苦。 [包青天]何以安乐_4 “冷大侠……对不起。”庞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汉子在前世听说自己不用死之后,以自杀求公道,让包拯终于下定决心铡了自己,于私情上自己当然不会喜欢他,但是于正义上他确实个值得敬佩的好汉。 除了对不起,庞昱也不知该对他说什么了。 冷孤独这次没有再拍开他的手,只是深深地看了庞昱一眼:“……来行馆前,我在路上听了不少关于你的传言。” 庞昱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仰起头与他对视:“从前种种,是我任性妄为,枉顾人命。但如今我已在努力补救,我奉旨赈灾,如果你想杀我的话,也请等我将灾民全部安顿好再杀,我不是贪生怕死,只是……” “我听说了你发赈银、设粥棚之事,如今百姓已经很少会在背后骂你了。”冷孤独目光复杂地看着庞昱,“之前我只关心杀父之仇,如今知道这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我父死得不冤,我本该离开……不过,我却想留下,看你是不是真的改过了。” 庞昱笑了笑,只要不是真的要杀他就好,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很多错误还没挽救。 “自然可以,冷大侠武功高强,有你在,那些恶霸流氓也能安分些,不会去抢灾民的食粮。” 冷孤独颇感意外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第3章 赈灾案3 见完冷孤独,庞昱又去了杏花房中。 尽管对女色避之不及,庞昱还是必须得隔一两天去见见杏花。上次派人刺杀的事让杏花动了胎气,险些保不住孩子——那可是庞家的血脉啊,说不定就是老庞家唯一的子嗣了! 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庞昱想了很多,不论男女,只要生出来他都要好好教养,不能再惯出一个上辈子的庞昱!是女孩也不怕,长大了给她招赘,只要孩子姓庞,那也是老庞家的香火了。 就是杏花不好安排。 以杏花的身份,庞昱想要娶她,庞太师肯定不会答应,他做梦都盼望儿子能娶个京城大家的闺秀呢,奈何那些高官家的小姐们都看不上庞昱,背地里排了个“最不想嫁的世家公子”,庞太师独子高居榜首。无他,庞昱在京中那就是一小螃蟹,恨不得横着走,仗着有个皇帝姐夫,自认无论做了什么都没错。 可他姐姐现在还不是皇后呢,连一男半女都没生下来,他怎么好意思自诩国舅! 庞昱真是想想就忍不住冒冷汗,他以前究竟有多草包啊! 言归正传,庞昱敲了敲杏花的房门,得到一声“请进”后,就推门进入。 不得不说,杏花是个靠谱的女人,温柔、冷静、能干。要不然当初庞昱也不会让她去看守金玉娘,让她来充当说服金玉娘的角色。尽管最后她因为同情金玉娘的遭遇而放跑了她,那也是见机行事,本来她不打算跟金玉娘走的,生怕拖累她,见展昭来接人,权衡了一下才求着展昭把她也带走的。 而后在山神庙,孙贵行刺到一半收了手,将她带去医馆,查出她怀有身孕,杏花也十分冷静地跟孙贵回去了,因为她知道庞昱看在血脉的份上,不会折磨她。 没想到,庞昱不止没有折磨她,反而对她礼貌得不得了,就是看在她怀有他骨血的份上,那种好也有点太过了,她岂止是受宠若惊,简直是认为安乐侯脑子进水了! 人有可能一夜之间改邪归正吗? 杏花从前是不信的,她以为庞昱只是心血来潮,年纪小又是第一个孩子,所以宝贝。但是数日过去,庞昱还是这般态度,她就不得不正视起来,从最初的担惊受怕变成了渐渐习惯。 况且行馆里的人并没有限制杏花的自由,她可以随意上街,不过身边得跟至少两名护卫,保证她的安全。杏花看到灾荒后有序重建的城市,面色逐渐好转的灾民,就算再恨庞昱,也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改观。 杏花也是被庞昱强掳来的良家女子,心中对自己的遭遇愤恨不已,更恨害得自己有家不能归的庞昱。只是她并没有像有的女子那般自寻短见,她个性坚强,心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她有能力,她还能照顾一些同样命运堪怜的姐妹,就如当日的金玉娘。 只是杏花没想到,庞昱一夜之间改邪归正,放走了所有被他掳来的女孩子,每个人送了一大笔银两,保证送她们回家。若有不愿回家的,他可以另外安排去处。不过他没有留下任何一个当侍妾,有一两个存心攀龙附凤的女子苦苦哀求,哭得梨花带雨,庞昱还是没有留下她们。 真是奇了怪了,府中的人都在心里嘀咕,安乐侯怎么突然之间不近女色了? 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杏花房中坐坐以外。 所以杏花在行馆里的生活真是没有任何不如意的,府中的人都愿意奉承她,认为她是庞昱的真爱,等回京以后就算她捞不着一个侯夫人,起码也是个贵妾。 只不过,那些人都想岔了。 看着与自己保持三步远的距离,动作绝无逾距的庞昱,杏花心中暗笑。 “这两日如何?”庞昱一进门就直接问。 “妾身体还好。”杏花福了福身,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这几日府中支出七百六十八两,那些乡绅前前后后加起来送的礼有一千二百多两,还有几样古玩,妾眼界不足,未能看出价值几何,已经让庞总管去打听了。” “嗯,不错。”庞昱点头,他最满意的就是这点,杏花太靠谱了,管账是一把手,比不会算账的庞福强多了。 说起来,庞福这个管家,忠心是足够的,人也圆滑,嘴皮子利索。就是大老爷们花钱大手大脚,庞昱和他都不是会管账的人,那天庞昱让李、周二人拿赈银出去,第二天庞昱差点就吃不上饭了! 原来安乐侯这次来陈州,除了赈银之外,他爹庞太师、他姐姐庞妃给他塞了不少“零花钱”,再加上庞昱自己带的,加起来有三千多两,按理来说足够他花的了。 可是赈银大半被庞昱拿去修软红堂了,剩下的钱也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庞昱自小锦衣玉食,他每顿饭就值七八两银子,更别说穿的那些绫罗绸缎,还有给那些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 这加起来,每日府中开销就要近五十两!而庞昱已经到陈州有一个多月了…… 那天庞昱回魂重生,当晚就决定发还赈银,给女孩子们遣散费,不够的从他的“零花钱”里拿,李超、周群这两个心大的,还真的拿光了库房所有的银两!庞福后来去库房查账,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库房里就剩不到十两银子了! 幸亏府中吃饭的嘴巴变少了,庞昱带头节衣缩食,这才混过去最艰难的头几天。 想起地狱里宰杀、虐待牲畜也要受刑,庞昱就发愿日后只吃素,正好给自己省钱,一举两得。 吃了快半个月的素,庞昱最后那点虚胖也没了,去掉那层轻浮的面纱,乍一看翩翩少年唇红齿白,眼睛黑亮清澈,还挺能迷惑人的。 不过庞昱吃素,不代表府中其他人也能忍住不吃肉啊,庞昱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当一回“贪官”,收了那些乡绅土豪的孝敬,大半的钱拿去赈济灾民,小部分钱拿来赈济安乐侯府。 杏花接过账本才知道安乐侯几乎散尽了家财,知道他受贿也是为了乡民,所以乐意去帮他。 何况那些乡绅都不傻,知道庞昱在设粥棚,而且陈州米粮比金银紧缺,所以送的大半都是米粮,还有一些古玩画轴是拿给庞昱“鉴赏”的。 庞昱对这些庶务不大拿手,前世被包拯铡的年纪太小,对官场不甚熟悉,很多规则没搞明白。不过他在地狱中倒是碰到了不少“狱友”,偶尔他们会跟自己说一些做人做事的诀窍,他牢牢记着其中一个“狱友”跟他说的话——所有的犯罪归根结底就是“钱”和“姓”,所有的矛盾都可以从生产力上找原因,而科学技术就是第一生产力! 尽管庞昱对其中几个词并不理解,比如“科学技术”。但这不妨碍他套用狱友给他的“公式”!陈州为何会闹灾荒?因为适逢大旱,田地中没有水,粮食被晒干了。那么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一是赈银买粮,填饱老百姓的肚子;二是引水入田,建水车,凿水渠,保住田地。 前者庞昱每天都在做,后者他已经让李超去找木匠做了,如今水车已经造得差不多了,乡民们听说要开凿水渠,有不少自告奋勇的庄稼汉来帮忙,毕竟能保住田地,谁都不愿离开故土流浪他乡。 不过庞昱也不可能真的让乡民免费帮忙,他还是给乡民们付了工钱,每天每人一斗米。 别小看一斗米,这可以满足四口之家肚子圆滚地吃上一天了,穷人家估计能将这一斗米吃个两三天。 [包青天]何以安乐_5 这报酬已经算很不错了,何况如今陈州正闹灾荒。听说开凿水渠给的工钱丰厚,不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来,还差点打起来。幸亏庞昱及时带人过去,又以翻地为名招募了另一批庄稼汉,两方都照顾妥当,这才没让他们打起来。 以工代赈其实是个不错的法子,靠自己的劳动力获得的粮食比买来的更加美味,何况这些工事到最后得益的还是乡民自己,所以他们的积极性也格外高。 其实庞昱这个安乐侯不过是来发赈银的,发完就可以走了,没必要用赈银买粮,还带着灾民开荒引水。 只是庞昱重活一回,这些他力所能及的事,还是能办就办了,多积阴德,为庞太师和庞妃攒些善缘和名声。 而且包拯现在就在查赈的路上,与其灰溜溜地跑回京城,还不如多做一点实在事,给自己加点印象分,起码也要功过相抵,毕竟原来的庞昱是真的做过强抢民女的事。 有杏花在,真帮了庞昱不少忙,起码银钱往来不会像睁眼瞎一样,用的时候随便拿,连个章程都没有。 不过杏花月份还轻,不能太过操劳,现在她只负责管账就行了,跑腿的事情都让庞福去安排,除此之外,庞昱还收留了两个老实勤快的难民孤女回来照顾杏花,不求人机灵,只要是没坏心的就行。 庞昱交代完自己想到的事,又仔细想了想,严肃道:“这些天,附近的黄集乡好像在闹匪患,你当心些。” 杏花掩口笑道:“妾明白的,何况黄集乡里行馆这么远,我去那儿做什么呢?” 第4章 赈灾案4 庞昱放下毛笔,将信封好,递给李超:“这封信要尽快送出城,亲手递到我父手中。” 李超眉头微皱:“可是,属下若是离开了,侯爷……” “无妨,这封信更要紧,你速去速回。”庞昱捏了捏眉心。 他现在快愁死了。 包拯于两日前到了淮宁县,查赈之事只字不提,庞昱说要请他吃饭也不肯去,黑着一张脸……不对,他脸本来就黑。之后包拯只对庞昱摆了摆手,说:“赈银一案稍后再说,本府要先审你私设徭役、强抢民女之罪。” 得,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不过庞昱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案子,因他及时挽救,没有害了人命,再怎么判也不会给自己判出一个死刑来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知道哪里跑出一个女人来,说庞昱抓走了她丈夫,她丈夫在残酷的徭役中身死,尸体还停放在义庄,那男子偏偏浑身都是鞭伤,鞭痕与侯府特制的鞭子相吻合。 因为之前的庞昱确实曾经对那些无辜抓来的人用过鞭子,可是庞昱早就放了那些人,还补偿银两,免费送他们去看诊。都过去这么多天了,再重的鞭伤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何况那些家将对庞昱说过,他们绝对没有下死手,毕竟还需要劳动力去建造软红堂,而陈州灾情严重,身强力壮的汉子不好找。 庞昱也向包拯解释过,可惜不知道包大人听了什么话,绝不相信他说的“片面之词”,惹急了还会对庞昱呵斥“本府还没追究你买凶刺杀朝廷命官之罪呢!” 真是有口说不清! 最无奈的是,庞昱提出要看那个死去男人的尸体,这事也被包大人拒绝了。 而就在昨天,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去黄集乡探查匪祸,抓住其中一个匪首,那匪首居然供出幕后主使者是庞昱,因为赈灾银两不足,所以让庞昱让他们打劫过路的商队! 甚至一名安乐侯府的下人还作证,他在行馆中见过那个匪首! 庞昱本来不笨,偶尔还有些急智,只是这两件事情打得他措手不及,又都是人证物证俱在,那死了丈夫的妇人说得头头是道,声泪俱下,令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那架势,是非要咬死庞昱不可。 庞昱纵然没有残害人命、聚集匪类,也很难真正做到问心无愧,因为此前他真的犯过错,不够清白。 实在没办法,他只好给他爹写了封信,让他找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最好是经验丰富的捕快,能帮他找到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 庞昱完全没料到,这封信送出去后,他翘首以盼,盼来的,却是一块……免死金牌。 庞昱:“……” ……难道他爹也不相信他的清白吗? 庞昱不肯死心,追着李超问:“我爹还说了什么没有?” 李超当即点头,在庞昱期待的目光中挺起胸膛:“有!太师让侯爷稍安勿躁,贵妃娘娘已经去向皇上请旨了,哪怕侯爷犯了再大的罪,也会没事哒!” “哒你头啊!”庞昱哭笑不得,卖什么萌,现在是卖萌的时候吗!庞昱叹气,“那京中可有什么传言没有?” 李超认真回想后摇摇头:“没有,京里哪有人敢说侯爷的坏话,不怕得罪了太师吗?” 庞昱:“……”心好累。 免死金牌要是有用,他上辈子又怎么会死在龙头铡之下?他庞家有免死金牌,包拯那儿可是有御赐尚方宝剑啊,可以先斩后奏的! 合着自己再怎么努力,该来的还是要来吗?哪怕自己是被人栽赃陷害,还是躲不过铡刀之刑,他寿数就只能有短短十八载? 庞昱有些灰心,懒洋洋地挥手让李超退下,将免死金牌放入锦盒置于书架上,然后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把后事写在纸上。 大部分内容是最近他主持的工事,水车造成,水渠还在挖,绝不能半途而废。而庞昱掌握了关于修造水车和改良过的犁地工具的“核心技术”,这些东西都是地府中的狱友倾囊相授,原本要等工事进行到后头才拿出来的,没想到如今朝不保夕……好人做到底,庞昱还是把图纸画好,又写下不少注意事项。 纸张的后半部分才是关于私事的,首先当然要跟他爹说清楚,他虽然冤枉,但生死有命,证据确凿,他也不怪秉公执法的包拯,顶多在信里骂两句天杀的,然后再三叮嘱庞太师不要意气用事,就算包拯铡了自己,也是自己命中有此一劫,千万不要跟包拯对着干! 庞昱难道不怕死吗?不,他其实很怕,即使已经死过一次,他还是怕。 他怕疼,怕下地狱,怕在孽镜台前再次看到老父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 不过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又在地府经历一遭,庞昱早就看开了,能活着固然好,努力过后仍然活不成的话他也不强求,只求他在陈州做的这一番能够减轻一些罪孽,让父亲死后不必和自己一样要经历十八般地狱,受尽苦难。 庞昱费心写完五大张宣纸,这才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 将东西细心收好,放进免死金牌的那个锦盒里。 刚好这时杏花身边的丫头红香过来敲门,“侯爷,杏花姐姐说有事相请。” “嗯,这就来。”庞昱匆忙放下锦盒,开门跟着红香去了。 而在两人走后不久,一名身穿红色官服的俊美青年挑开布帘,来到书架前,拿起了那个锦盒。 *** [包青天]何以安乐_6 庞昱进门时,就见杏花在绣一件小衣服。 不自觉有些尴尬,庞昱清了清嗓子,成功引起了杏花的注意,“你让红香找我来,所为何事?” 杏花连忙放下小衣服,“侯爷,妾听闻状告侯爷的那两件官司,匪祸之事妾无能为力,可是强掳男女之事,妾倒是可以为侯爷作证,侯爷知错能改,也并未伤害人命。” “罢了。”庞昱摆摆手,一脸疲惫,“匪患是陷害无疑,但那个役夫却连我都不确定是否属实。包大人不肯让我去看尸体,也不让我去见那位原告,府中的家将就算想去认人都办不到,哪能找到对我有利的证据?何况欺男霸女在前,又有命案在后,阎王存心要我命,哪能活过三更天?” “侯爷!”杏花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对庞昱怒目而视,“侯爷就这样放弃了吗!” “这……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庞昱苦笑。 “我不希望我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又没了父亲!”杏花眼睛红了,双手都在颤抖。 庞昱看得心惊肉跳,想上去扶住她,又不敢碰她,连忙看了眼红香,“红香,快去扶住杏花!” 红香很机灵,不用庞昱提醒就已经上前接住了杏花,别看她体格小,但力气不弱,据说之前还曾经帮爹娘耕过地的。 杏花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这才看着庞昱道:“侯爷,您应该知道,这孩子生下来我就会离开。” 庞昱脸色一白,心中直叹气。 是的,他看得出来,杏花并不愿意留在安乐侯府,有能力的话她一定会走,何况现在庞昱恨不得把所有侍妾都放出去,杏花其实相当的自由。 不过她毕竟怀了身孕,堕胎伤身,她又温柔善良不忍心堕掉自己的骨肉,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然而杏花宁愿当平头百姓的妻子,也不愿意当侯府的贵妾,何况她又不喜欢安乐侯。 以前她恨庞昱,现在不恨了,但她也不喜欢庞昱啊,杏花还是想在老家度过一生,哪怕嫁人艰难,她宁可不嫁也要过得自由自在。 至于孩子,杏花也看得开,她知道庞昱肯定会将孩子照顾得很好,看他紧张的那副样子就知道了。 而庞昱是从杏花的言行中看出她志不在侯府的。 这几天来,杏花一直在缝孩子的小衣服,那劲头比针线上人还要用功,好像晚了就来不及了。庞昱还不得不劝她多休息,不要费神。而且杏花还在培养那两个丫头看账的本事,恨不得在一夜之间把红香、绿香教成管家好手…… 种种迹象表明,杏花一直想走。 “杏花,你就算想走,也没必要这么着急啊,你若是留在侯府,哪怕我不在了,我爹也能保你锦衣玉食……”庞昱忍不住劝道。 杏花摇摇头,“侯爷,如果我不在孩子出生时就离开,将来和他处久了产生感情,我就更离不开了……可是我想留在陈州,我答应了玉娘,要和她比邻而居,做一辈子好姐妹的。” 居然又是金玉娘……庞昱差点都要怀疑杏花爱上金玉娘了! 醒醒啊杏花,金玉娘是有相公的人了! 忍不住又咳了两声:“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太过操劳,免得伤了眼睛,落下病根。” 杏花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侯爷也要答应我,不要再自暴自弃了,以侯爷的聪明才智,应该能找到真正的证据,洗清冤屈,真相大白。” “但愿如此吧!”庞昱发现和杏花聊完以后,心头的沉重减轻不少,他最近越来越把杏花当知心姐姐了…… 第5章 赈灾案5 杏花的话,让庞昱意识到,自己的心态有问题。 他一看自己被人陷害,证据确凿难以推翻,对方似乎要咬死自己,就慌了手脚,以为命该如此,就消极以对。 然而事情还没到盖棺定论的那一步,包拯还没开堂问审,自己就存了死志,堂堂安乐侯,怎么能当这种软弱无能之辈!就算是上辈子,他鲜衣怒马,嚣张跋扈,还没有怕过谁呢,要是这次被幕后之人得了逞,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安乐侯! 况且,他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庞昱刚生下来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庞太师既当爹又当妈的将他养大,虽然庞太师对他好得不能再好,恨不得将庞昱宠上天,可毕竟从小没有娘,心中的遗憾仍然难以弥补。 若是自己被冤死,杏花那个孩子就是真的既没爹又没娘了,剩下头发花白的庞太师,能抚养他多久? 而且自己总将“尽力”“挽救”这些字眼挂在嘴边,自己又真的尽力了吗? 庞昱用力一拍桌子,当然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身边的庞福被这一下吓了一跳,赶紧上去看:“哎哟侯爷啊!您生气也别拿自己的身子出气啊,侯爷您瞧,手都红了!小的给侯爷拿金创药去……” “不用了,回来!”庞昱叫了声。 庞福耷拉着脑袋回来,“侯爷……” 庞昱眼珠转了转,忽然一勾唇:“去把孙贵给我找来。” “哎!” 庞福去叫孙贵,后者不到半盏茶时间就来了,“侯爷,您找属下?” “那个供认匪首进过行馆的人,你们查出来是什么身份没有?”庞昱问。 “那人名叫富昌,原是侯府三等家丁,一直都在外围当差。这次跟随侯爷来陈州,被提为二等家丁了。”孙贵心中纳闷,这些事情基本大家都知道,庞福是侯府总管,他更清楚,为什么侯爷偏偏问自己? “这富昌平时在府内,可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人?”庞昱又问。 “这……有是有……”孙贵认真回想,点点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庞昱,“他跟府里一个叫小翠的丫鬟好。” “胡说!府中的丫鬟怎么可能和家丁私通?!”庞福立即跳起来,横眉怒目道,“孙贵,你是在说我管家不力吗!” “庞福,你先不要打岔。”庞昱斜了他一眼。 庞福心虚地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把那个小翠叫过来。”庞昱吩咐庞福,又看向孙贵,“你继续说,除了小翠,他还有别的什么朋友吗?” 孙贵摇摇头:“没了,这富昌是个五短身材,又长得贼眉鼠眼的,兄弟们平日里都不喜欢和他来往……” 庞昱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眉头一挑,“怎么,你们交朋友都是看脸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7 “不是啊,侯爷!也不知道怎么的,府中家丁家将都模样齐整,只有个别的实在不堪入目,人皆有爱美之心,往来的都是俊俏之人,谁愿意搭理那些长得不好看的……”孙贵苦着脸说。 庞昱一怔,这才发现,他府中的侍卫小厮模样都挺好的,侍女侍妾也都清秀,原来他自己才是颜控…… “行了,那你再说说,富昌这些日子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庞昱问孙贵。 孙贵仔细地想了想,沮丧摇头,“小的实在和富昌来往不深,对他了解不多,侯爷还是问问小翠吧?” 这时候,庞福也把小翠带来了。 庞昱认真地打量了眼小翠,发现她是个长得挺普通的少女……事实上,长得普通在安乐侯府里就不是件普通的事。 小翠是个三等丫鬟,平日没有机会近侯爷的身,这还是第一次离安乐侯这么近,虽然行礼流畅,但是眼神已经透出了不少紧张慌乱之意。 “奴婢拜见侯爷。”小翠将头埋得很低。 “嗯,你就是小翠?”庞昱看着她。 小翠轻轻点头,不敢看庞昱,“是。” “你和那富昌关系很好?”庞昱问她。 小翠吓得直摇头:“没有啊,侯爷明察,奴婢跟那富昌没有任何关系!” 庞昱冷哼:“那孙贵为何会说你们关系好?” 小翠差点哭了:“侯爷明察,那富昌想要奴婢跟他好,数次纠缠奴婢,奴婢也是没办法的!” 庞昱看了眼庞福。 庞福更加心虚了,苦着脸道:“侯爷,这件事小的也不知情,是小的失察了……” “我看,不是你失察,而是这个家里没有女主人,丫鬟受了委屈也没人为她们做主,对不对?”庞昱冷冷看他。 庞福腿一软就跪下了,“侯爷饶命……” “这件事就先不提,日后我再跟你算账。”庞昱瞪了眼庞福后,才转向小翠,“小翠,这几日富昌来找过你吗?” 小翠点头:“有的,就在侯爷被人说与匪类勾结的前两天。”小翠仔细思索,“奴婢记得,那天富昌的态度似乎格外嚣张,平时奴婢对他爱答不理,他总在后面苦苦追求,而那天他却一反常态,仰头挺胸,好似小人得志!” “哦?他跟你说了什么没有?”庞昱问。 小翠捏着裙摆,苦思冥想,“好像和以前说的话差不多,就是什么让奴婢跟了他、喜欢奴婢之类的……啊,奴婢想起来了!他说过一句‘侯府不是久留之地,不如随我离开,做一对快活鸳鸯’!” “好!要的就是这句!”庞昱眼睛都亮了,用力一拍扶手,拍得掌心一痛,赶紧揉了揉,“小翠,若是以后让你去公堂作证,你敢不敢将方才那些话都告诉包大人?” 小翠点点头:“奴婢敢。” “很好,你可以先下去了。”庞昱两眉一展,终于露出个笑容。 小翠正起身,不经意看见少年安乐侯那灿如春花的笑靥,小心脏噗通直跳,心道:怪不得侯爷挑人都要模样俊秀的,他自己就生得跟玉人一般,凡夫俗子哪能入他的眼? 又想起自己平庸的姿色,小翠不禁心下黯然,不知还要努力多久才能沾沾侯爷的贵气。 还没等她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庞昱的声音:“小翠,今后你就升为二等丫鬟,替本侯管针线吧。” 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小翠赶紧福了福身:“多谢侯爷!” 小翠走后,庞昱立即嘱咐孙贵:“查一查富昌最近和什么人接触过,仔细搜他房间,看有没有大笔财物。另外,让所有侍卫都打起精神来,这几天行馆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是,侯爷!”孙贵铿锵有力。 “庞福……”庞昱叹息道。 “侯爷,小的知错了……”庞福讨饶道,“侯爷再给小的一次机会,让小的将功赎罪!” “我把侯府交给你,不是为了让它变得乌烟瘴气的。”庞昱幽幽道。 “侯爷!小的真的不敢了!以后府中任何大小事,小的都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庞福膝行过来,哭得满脸是泪。 庞昱拍拍他的肩膀,“好了,这么大年纪哭成这样好看吗?”他找了半天,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给庞福,“如今有人要对付我,甚至是庞家,而杏花又怀有身孕,这个节骨眼上内宅里可不能出一点乱子,你明白吗?” “明白!小的明白!”庞福抓着手帕狠狠抹了两把眼泪,“小的会盯着府里,任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的!” “嗯,那就好。”庞昱笑了笑。“现在富昌这条线查下去应该会有所收获,匪类不足为惧,倒是那鞭死之人有些棘手,你查过库房里的鞭子吗?” 庞福一脸为难:“查是查过,可是兵器库里的鞭子数量多,平时也没有登记造册的习惯,如果是刀剑还好说,鞭子就……这玩意用久了容易坏,经常会有人来换新的,也是小的疏忽,没有记录……” 庞福虽然忠心能干,但管这些入库出库的琐碎事情就不行了,府里还是需要像杏花这样细心的人啊。 庞昱叹了口气:“从现在起,哪怕是一个飞镖一枚暗器,都要给我登记造册!” “是,侯爷。”庞福连忙应下。 *** 庞昱又让庞福留下,跟他商量关于案子的事,突然有人慌张跑到花厅门口。 “侯爷!开封府尹包大人让您去县衙那边……”家丁神情紧张地禀告。 “去县衙做什么?”庞昱皱皱眉。 家丁不确定道:“呃,来人说是……‘小坐一番’。” “侯爷,该不会是要开堂问审吧?”庞福吓得不轻,连手都抖了。 “就是升堂也不用怕,本侯正要看看那具鞭死的尸体。”庞昱神情不惧,站起身弹了弹衣袍,对庞福说,“若我没有从县衙回来,你就将我书房架子上的锦盒交给我父,要亲自交到他手上。” “侯爷……”庞福又哭得老泪纵横,“让小的陪您去吧!” “不必了,你记住我的话就行了。”庞昱大步往外走,背影潇洒。 庞昱用视死如归的心态踏上了前往淮宁县衙的路,到了地方,却没有被引入公堂,而是绕道去了后院住宅之处。 [包青天]何以安乐_8 包拯正坐在院子里和公孙策下棋,见庞昱来了,双双站起身行礼:“见过安乐侯。” 庞昱还摸不清这包黑子要做什么,只好拘谨地找了个位子坐下,“包大人,你让我过来,所为何事?” “侯爷莫紧张,先喝口茶再说吧。”包拯笑呵呵地给庞昱倒了杯茶。 庞昱简直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茶盏,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嗯,茉莉花茶,清热去火。 第6章 赈灾案6 直到五六杯茶下肚,跑了两趟茅厕,包拯和公孙策的这盘棋才慢悠悠地下完了。 “瞧我,光顾着给侯爷倒茶了。侯爷饿不饿,要不要来点点心?”包拯像个温和的长辈,一派关切地问。 庞昱连忙摇头:“不必了,还请包大人将让我过来的用意说明吧……” “呵呵,急什么,咱们再聊会天。”包拯摸着他那一把胡须道。 “这……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本侯还是先回行馆了,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我去做。”庞昱为难道。 “安乐侯说的,可是以工代赈之事?”包拯笑得更加慈和了,毫不吝惜地夸赞道,“侯爷想出来的这个法子甚妙,灾民不但能吃上饱饭,还能用自己的努力保住田地,灾情得以控制,而灾民又不至于流离失所。” 庞昱赶紧摆摆手:“这并非我一人之功,大人谬赞了。” 包拯看向庞昱的眼神越发微妙起来,心道:看来展护卫调查之事都是真的了,安乐侯在陈州并未如何为非作歹,却有人在他们到达陈州时,故意让人在他们面前提起安乐侯的重重劣迹,影响他们对庞昱的初步判断。 再加上此前安乐侯在京中的名声也不怎么样,又有冷孤独刺杀在先,包拯几人就先入为主,信了那几人的话。 所以抵达陈州当日,有人拦轿喊冤,包拯直接带人去了府衙,没让庞昱跟那妇人当面对质,也不让庞昱去义庄看尸体,防止他毁尸灭迹。 如果仅有鞭死人命一案,包拯早就开堂问审,准备好好“教育”庞昱一顿了。然而后来抓到匪类并供出与安乐侯勾结之事,却让包拯起了疑心。 包拯和庞太师同在开封为官多年,虽是针尖对麦芒一般的存在,但好在互别苗头多年,包拯对庞太师的了解恐怕比庞吉本人还要深。他清楚庞太师就是喜欢给他找茬,实际上庞太师胆子很小,偶尔贪点钱就罢了,绝对做不出有害江山社稷之事,而他儿子庞昱在这一点上跟庞吉学了个十成十。 说庞昱仗势欺人包拯是相信的,但说庞昱勾结匪类,包拯就不信了。 而两件事又来得这般凑巧,都不怪包拯多心是不是有人想要对付庞吉。 再说,对方能收买几个灾民说庞昱的不好,却不可能收买全城的灾民吧,这几天包拯带着公孙策微服私访,向不少人打听过安乐侯的为人。乡民们还是很老实的,都说安乐侯起初是做得过分了些,但是他后来让大家都吃上饱饭了,受伤之人也全送去了医馆,安乐侯自掏腰包付了所有人的医药费,所以大家还是感激他的。 公孙策当时还开玩笑说:“恐怕小侯爷一听说大人要来查赈,就吓得改邪归正了。” 包拯也打趣道:“如果本府所到之处皆有恶人改邪归正,那本府也不介意多出来走动走动。” 几个时辰前,展护卫又在庞昱书房里搜到了遗书和工事图纸,字字句句都朴实恳切,为民着想,让包拯打消了最后一丝怀疑。 庞昱还不知道包拯已经对他大为改观,正急得抓耳挠腮,想跟包拯说说案情,对方却在打太极,想要自己回去搜查证据,又被人拖着喝茶,不让走。 要是以前,一言不合拍案走人,哪怕对方是包黑子,庞昱也做得出来。但现在不同啊,包拯是庞昱后续计划中必须要抱紧的大腿之一,他不敢在包拯面前失礼,只好苦哈哈地陪着他喝茶聊天。 过得两个时辰,一身红色官服的青年终于出现在院子里,包拯的神情也为之一肃。 庞昱一抬头,就见一名如清风朗月般的青年朝他们走来,一身红色衬得他更加俊美如玉——这便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了。 展昭看见庞昱,也是目光复杂。但他的视线并没有在庞昱身上多做停留,而是对包拯说:“大人,属下跟踪那周陈氏,发现她这几日经常出入一个名叫‘天仁堂’的医馆,且每次都是在里间看诊,并不在堂前看病,而且每次进去少则半个时辰,多则一两个时辰。属下问过那医馆的学徒,据说周陈氏是老毛病了,主治大夫说为了保护病人隐私,不肯说她是什么病,只是她最近来得频繁些。” 周陈氏就是那个状告庞昱鞭死人命的妇人。 “哦?那你问过那位主治大夫了吗?”包拯问。 “属下怕打草惊蛇,就没有问。”说着,展昭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不过属下暗中抄了一张方子,是周陈氏长年服用药物的药方,还请公孙先生看一看,这周陈氏到底是什么病。” 公孙策接过方子,认真看了看,忽然转头对包拯一笑:“大人,有线索了。” “怎么说?”庞昱不等包拯开口就赶紧凑过来,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殷殷期盼。 “咳咳。”公孙策三十而立,自诩一把年纪了,看见安乐侯这副小孩模样,差点没忍住去摸摸侯爷的脑袋,连忙把注意力转回到药方上,“这张药方,是用来治寻常妇人疾病的。” “那有什么可疑之处?”庞昱不解。 然而旁边的包拯摸着胡须呵呵笑,展昭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唯独庞昱一人仍不解其意,有种被人嘲笑了智商的感觉。 公孙策耐心给他解释:“寻常小病,无需特意到里间看诊,更不必频繁上医馆。” “对啊!”庞昱眼睛一亮,也明白过来,“她跟那大夫肯定有问题!” “多半是有奸情,不过仍需查证。”包拯办过的案子多,见得多了也就能推测一二,“展护卫,你带着王朝、马汉去那医馆,把嫌犯抓回来!再有那周陈氏,她和那大夫家中要仔细搜寻。” “属下明白。” 包拯又转过身来,温和地看着庞昱,差点把庞昱看得汗毛竖起。“听说安乐侯府上的鞭子是特制的?可有定数?” 庞昱黯然摇头,把庞福之前说的那番话转述给包拯,“如今府中就是丢了鞭子,府上也无从找起,说来惭愧……” “无妨。本府是想问,来到陈州后,安乐侯可曾让人再造过这种鞭子?”包拯问。 “好像是有。”庞昱努力翻找自己上辈子的记忆,那模糊的印象也变得清晰起来,“确有一次,因来时父亲已经为我准备妥当,什么都不缺,只命人找铁匠做过一次,数量不多,只是为防不时之需。不过旧的鞭子还没用完,新造的也没派上用场。” 包拯笑得越发和善。 公孙策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两人都盯着庞昱看,更让庞昱坐如针毡了。 “包大人……” “实不相瞒,公孙先生已经为那鞭死的尸体验过伤了,那鞭伤是新鞭子造成的。旧鞭滑手,打在身上只有痕迹不易出血;新鞭有刺,容易将人打得皮开肉绽,侯府侍卫都是武功高手,使鞭时掌握力道,甚至可以做到看不见外伤却能伤及脾脏。而那具尸体,外伤狰狞恐怖,皮肉翻卷,却没什么严重内伤,乃失血过多致死。” 再加上安乐侯府上用的鞭子是铁鞭,铁鞭久了不用会生锈,用前都要磨掉那些锈迹,就算是新鞭也会磨光。既然那批新造的鞭子没人用过,那么打死周洪的就不是安乐侯的鞭子了,那铁匠反倒可疑。 [包青天]何以安乐_9 庞太师恐怕还不知道,过分溺爱孩子居然还救了儿子一命,要不是他带给庞昱带的兵器多,现在还真的不好说。 包拯的一番话,让庞昱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心里感动得不行,眼泪汪汪地抓着包拯的衣袖,恨不得往他脸上亲一口——以前怎么就没觉得这包黑子如此可爱呢! “多谢包大人明察秋毫!”语气可欢快了。 浑身不自在的反倒成了包拯,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男男也……授受不亲!要是被死对头庞吉看到,说不定会骂自己拐走了他儿子…… 不过经此一事,包拯倒是更加认同自己此前的想法,这安乐侯少年心性,本性不坏,率真可爱,只要适当引导,未必不会成材。 第7章 赈灾案7 两个案子都找到了突破点,顺着这一点用力,自然能查个水落石出来。 没两天,庞昱这边的人和包拯那头的人就把案情查了个底儿掉。 原来淮宁县内有个陈姓的员外,名叫陈良,为人悭吝又记仇,得知庞昱来陈州后,也学着其他乡绅送古玩送字画,但是粮食一分不给。又见庞昱施粥,陈员外也不得不做做样子,只是他施粥用的全是霉米,吃了轻则拉肚子,重则会让人没命,被庞昱发现后好一顿训斥,就此埋下的仇恨的种子。 后来软红堂被改造成难民所,收容无家可归的灾民,又让陈良的一个计划泡了汤。这陈良本打算以流民无家可归为由,半强迫地让那些灾民签下卖身契,从此成为陈家的世奴,给他当免费劳动力。而庞昱的举动,无意间破坏了陈良的打算。 再有庞昱造水车、凿水渠,还用以工代赈的手段填饱了灾民的肚子,明明灾情严重,陈员外家里屯的那些粮却无法高价卖出,庞昱又断了他一条财路…… 如此种种,陈良对庞昱可谓恨之入骨,偏偏庞昱还没有自觉,在打听出主谋前他都不记得有陈良这号人! 其实庞昱做得还算厚道,毕竟他用来充作工钱的米粮大部分都是自己掏腰包跟那些乡绅买的,价格比市价还多一些,乡绅土豪们也并不亏。何况趁着灾害大肆抬高米价,宁可屯着也不卖粮的行为有伤天和,自己良心也过不去,大部分乡绅都不会这么做。 别人家里的存粮都卖得七七八八,赚了不少,唯有小气吧啦的陈良,把米价定的贵了五六倍,不肯降价,庞昱就是脑残也不会跟他买粮啊! 这么一来,陈良的恨意就开始发酵了,他从巴不得看到庞昱倒霉,发展到甘愿自己出手对付庞昱。 原本以陈良的脑筋,还想不出这两个案子来的,只是有一天,一个读书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找上门来,自称是附近山匪的军师,想跟他合作一起搞死庞昱,并言明有周详的计划,就等庞昱入套。 陈员外一听,觉得这计划不错,一环接一环,事后没人能查到自己头上,冒着得罪庞太师的风险,咬牙同意了。 那军师说,庞昱就是一草包,翻不了多大的浪花。唯一值得注意的不过是庞太师和庞妃,然而有包大人在,他从不徇私枉法,专跟皇亲国戚作对,以庞昱犯下的“罪”,至少也是个斩立决,说不得还要出动龙头铡呢! 陈员外听了觉得格外解气,就此拍板。 那军师给陈良提供了铁匠和周陈氏,陈良只花了点钱就买通铁匠,给他打了一条安乐侯府制式的铁鞭。而周陈氏那头,只要捏着周陈氏与大夫通奸的把柄,就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做事,何况周陈氏巴不得自己的丈夫死了,好改嫁于那名大夫。 至于收买侯府下人的事,军师说不用员外费心,两件案子大家一人做一件,也显得公平。 如此一来,所有的角色都已到位,好戏也开锣了。 甚至说庞昱坏话的灾民都不需要花钱去收买,陈员外让自己的家丁乔装改扮,练两个时辰台词,就直接拉到包大人面前表演去了,而包拯最初还真的信了这些人的话。 惊堂木一拍,包拯黑着脸道:“陈良,你仅因个人恩怨而设计栽赃他人,身为商人却趁灾情严重抬高粮价,如此目无法纪、肆意害人、有违天和的行为,该斩!周陈氏,你与人通奸,害死丈夫,伙同陈良陷害安乐侯,罪加一等!判你二人斩立决,至于陈良……狗头铡伺候!” “……” 堂上的庞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听完包拯的宣判,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包拯又转头看向庞昱:“安乐侯,你初到陈州时,强抢民女、私设徭役,念你知错能改,又大兴水利改造田地,将功补过,减轻罪行。但过去的错误,本府仍要对你进行惩罚……嗯,就罚你在此地继续督造水车水渠,让乡民尽快回归自己的耕地。” 庞昱先是听到要罚自己,很是紧张,听完给自己的惩罚后,这才露出一个微笑来:“甘愿领罚,大人英明。” 终于不用死了! 庞昱内心的小人欢欣鼓舞,恨不得缠上一条红布绸扭秧歌,但他面上仍然保持端庄的表情,行礼的姿势也一如既往的行云流水,因为心里高兴,动作间还带了几分潇洒的意味。 嗯,令人眼前一亮。 有的人精神面貌一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往怎么看怎么讨人厌,如今却怎么看怎么可爱。 说的就是庞昱这种人。 *** “呼——”回到行馆的庞昱将自己仍在贵妃椅上,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总算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劫!” 庞福也乐呵呵地笑:“侯爷是贵人,自然有天大的福气,邪祟不敢近身,想害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得了吧,那也要我行得正立得端才行。”庞昱白了他一眼,“如果我真是作奸犯科之徒,还是难逃一死。” “咱们侯爷品性自然是没话说的。”庞福锲而不舍拍马屁。 庞昱对他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毛病已经习惯了,没有顺着他这话往下说,而是一个翻身坐起来,“那山匪的军师抓到了吗?” 庞福的笑脸没了,耷拉着两条眉毛,“家将们都派出去了,还是没有消息。那军师也忒狡猾了!” “开封府那边也没有抓到他?”庞昱皱着眉。 “没呢,据说展护卫将方圆百里都找遍了,那军师还是不知所踪。” 这案子看似已经结了,但是最关键的人物却没有落网。 令庞昱心里始终有一片挥不去的阴霾。 不过侯府上下倒是喜气洋洋,尤其是京城庞府,门墙翻刷一新,处处张灯结彩。 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庞昱差点都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 等在大门口的庞太师扶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跑下石阶,一把抱住自己的宝贝儿子,“昱儿啊!爹想你想得好苦啊!”说着放开庞昱,仔细地摸了摸儿子的脸蛋,心疼不已,“昱儿,你怎么瘦了!那些杀千刀的,为父一个都不会放过的!敢害我儿,我叫他断子绝孙!” “爹!”庞昱拉着庞太师的衣袖,有些羞赧,“这是大街上,您有话回府说吧……” “哦,对!瞧爹,一生气就忘了……”庞太师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往里走,“一别数月,爹真的好想你啊!” “我也很想爹!”庞昱说的情真意切。隔了一辈子,他总算又见到了爹,心中也是激动不已,更加下定决心,这次有自己在,绝不能让父亲走上老路。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 “对了,父亲可要见一见杏花?”一路和庞太师絮絮叨叨,两父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好不容易在花厅坐下,庞昱这才想起他还没给父亲引见杏花。 庞太师神色淡然地摆摆手,“她既有身孕,就先回房休息几日再说。” 庞昱看了他爹一眼,就明白这冷淡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他爹身为当朝太师,独子又有侯爵在身,对儿媳的要求自然也很是很高的,杏花这样的身份,庞太师真的有些看不上眼,哪怕怀了孕,将来也是庶长子的命,还不值得过分关注。 但庞昱心境与前世不同,他见着女人都发憷,更不会娶妻给自己找不痛快,若是他的“恐女症”好不了,那他这辈子都不打算娶妻了。 “爹,有句话我得先跟您说……”庞昱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庞太师,“杏花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儿了。” “什么?!”庞太师的脸色立刻变了,抓着儿子的手泫然欲泣,“儿啊,你该不会是在陈州落下什么毛病了吧?没……没关系,宫里太医多,爹给你找太医来看,一定能把你治好的!” 庞昱连忙摇头:“爹,我没事……我只是害怕女人,不喜欢女人了……” 庞太师“哦”了一声,松口气道:“那是喜欢男人了?” “……也不是。”庞昱真佩服他爹的想象力,自己不过是说不喜欢女人罢了,他爹是怎么看出来他喜欢男人的? 庞太师:“不是身体有问题就好,喜欢男的还是女的爹都能接受,只好你好好的,爹就满足了。” 庞昱心中感动:“爹……” “既然如此,那个叫什么花的,多派几个人去照顾,爹回头给你请好乳娘和稳婆,昱儿不必操心。”庞太师拍拍庞昱的肩膀,一脸慈祥,“你快回去准备准备,稍后随爹入宫面圣。” 面圣…… 庞昱心里叫苦连天,他刚赶了几天马车,回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进宫面圣了!他那皇帝姐夫虽然看着仁慈,但也不是好糊弄的,自己在陈州惹了这么多祸,他姐夫那里还不知道有什么惩罚等着他呢! 第8章 行刺案1 当朝皇帝不过二十许人,面白无须,华美端贵,望之少了分威严,多了分仁厚,不愧是仁宗。 庞昱父子觐见时,赵祯正在批阅奏折。 父子俩请安的话音刚落,赵祯就马上开口:“免礼,太师与安乐侯都起来吧!”说着把奏折都先放到一边,含笑地看向多日不见的小舅子。 那笑容,跟包大人的神秘微笑有异曲同工之处。 怎么看怎么瘆人。 庞昱赶紧把头埋得更低,就听见他那皇帝姐夫道:“安乐侯抬起头来,朕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看着似乎是瘦了些?”说着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庞太师。 庞太师惯会揣测圣意,当即用袖子抹眼泪哭道:“皇上啊!您可得为老臣父子做主啊!昱儿这次在陈州遭了大难,不知是什么歹人竟把主意打在昱儿身上,若非那包黑……包大人在,他差点就冤死了啊!!” 赵祯连忙安慰他:“太师不必难过,此事朕已命包卿彻查了,他日必定还太师与安乐侯一个公道。” “多谢陛下。”父子俩一块行礼谢恩。 君臣三人都心知肚明,陈州的案子就到此为止了,剩下的就是赵祯和包拯的事,没有庞氏父子什么事了。 包拯曾给赵祯分析过幕后之人的动机,共有三种情况:一是与安乐侯结了死仇,不死不休;二是与庞太师有仇,要他断子绝孙;三是与庞氏无冤无仇,不过是想从庞太师身上下手,逼包拯斩庞昱,让赵祯的两个臣子反目成仇,让皇上与太师君臣之间起隔阂。 作为一个脑子不笨的帝王,赵祯一听就知道该信第几条分析。 而且幕后之人手段高明,只利用了一个乡绅,就差点害得庞昱冤死在铡刀之下,一般寻仇的人能有这样的心机布局吗? 所以这件事明着告一段落了,暗地里包拯却仍在追查,不过既然交给了包拯,就不必让庞家父子再卷进来了,包拯和庞太师在朝中不合是人人皆知的,如果他们一同查案,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容易打草惊蛇。 不过在场的人只有赵祯和庞太师一念之间想到了这许多,庞昱却没那么人精,他只是觉得气氛不对,不宜再谈案子,也就跟着他爹缄口不言。 君臣三人聊了一会儿家常,赵祯就发话了,让安乐侯趁这次进宫的机会去见见他姐姐庞妃,然后留庞太师在御书房单独聊。 这是在支开自己?莫非皇上和爹有什么要紧事谈? 庞昱走在路上,一边回想御书房中赵祯和庞太师的表情,一边疑惑道。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庞昱已经身在地府了,就是在孽镜台里也看不到这个时间点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只好在心里暗暗担忧,他爹可千万别把姐夫交代的事情办砸了啊…… 要是庞太师听到他儿子这句心音,再溺爱儿子也会将胡子气炸——堂堂一国太师,就算胖成个团子,他也不是吉祥物! 庞昱被宫女领着去了庞妃的宫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里面走出一名宫女,是庞妃的心腹蒹葭。她快速在庞昱耳边说了句“里面是还玉公主”,就跟皇上身边的宫女微微一笑,让她先回去了。 随后蒹葭带庞昱进去,两位少妇的笑声停下,一齐看向庞昱。 “见过贵妃娘娘,公主殿下。”庞昱连忙下跪。 “嗯,起来吧。”贵妃还没发话,公主就先开口了,一派高高在上施恩的态度。公主放下茶盏,盖上杯盖——古来习俗,端茶盏是送客,盖杯盖是告辞的意思,公主施施然站起身,对庞妃说:“你们姐弟想必有话要说,本宫就先回去了。” 说完看了一眼庞昱,就与他擦肩而过,甩了庞昱一脸香风。 “阿嚏!”庞昱好不容易忍到公主离开才揉揉鼻子,不等他问,庞妃就赶紧拉着他的手腕让他坐下,“昱儿啊,你快给姐姐说说,你在陈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不如你先给我说说,那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公主,今天怎么有空来看你了?”庞昱还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门口。 那位还玉公主不是别人,就是驸马(陈世美)被包拯铡了的那个,如今驸马死了,她又搬回宫里来了,前几个月刚生下前驸马的遗腹子,很少踏出宫门。 见这里都是自己人,庞妃也就不再端着高贵端庄的仪容,冲她弟弟翻了个白眼,“那就是一个惹祸精,好不容易歇了几天,又想挑事!” 庞妃冷哼一声,悄声对庞昱道:“驸马还在的时候,整天撺掇驸马上树掏鸟下水摸鱼,若非她逼得太紧,驸马当年也不会对原配赶尽杀绝。你可知道,我听说,原本那秦香莲已不打算去告陈世美,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回乡下,结果公主非要把那两个孩子抢过来,硬生生拆散人母子不说,还虐待两个不足五岁的孩子,让他们干杂役的活,擦地洗衣,稍有不满就要饿肚子!后来她自己怀上驸马的骨肉,又撺掇着驸马把那两个孩子送进宫,女孩当宫女,男孩当太监!” 庞昱“啊”了一声,脸上满是惊骇,“公主竟——竟如此恶毒?!” “哼,可不是嘛,若非她是皇上亲妹——哦,如今狸猫换太子一案真相大白,圣上亲母乃是李太后!我就说,皇上那等人品,怎会有个那样的妹妹,原来是坏在了根上!” 刘太后以前也没少嫌弃庞妃,忌惮她出身太好,会威胁自己太后的地位,不肯让皇上封她为后,还提拔那些六七品小官的女儿,硬生生的弄得跟庞妃平起平坐,庞妃暗地里气得咬牙切齿,却碍于身份孝道,什么都不能做。 如今是贤明的李太后主理后宫,这才给庞妃提了贵妃品级,让庞妃有了出头之日。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 相对应的,刘太后的亲生女儿还玉公主,在宫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便是那刘太后进了冷宫,公主也不曾消停过。”庞妃又是冷笑,“她身边那个刘公公,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借着给公主出气的机会谋划了‘红花案’。” “这个我听说过!”庞昱连忙接上话,“公主身边的公公收买了武林高手,故意在杀人之后留下一朵红绸做的花,后来借机栽赃给展护卫,险些害得展昭命丧黄泉!” 庞妃点头:“不错,就是那个案子。可惜公主到最后还不清楚刘公公的真面目,他若只是为公主出气,杀谁不是一样杀,为何不让杀手顺手铲除那些贪官污吏,偏偏挑的都是直言善谏的忠臣和京城名捕?!此人居心叵测,所图非小!可恨事到最后,刘公公畏罪自杀,一杯毒酒下肚,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庞昱不得不在心里赞叹一声,他爹说得果然没错,姐姐是个女中诸葛啊!她一步不曾踏出宫殿,却能将后宫前朝的事都串联到一块,可谓独具慧眼,心思玲珑剔透。 庞太师不止一次感叹过,如果儿子和女儿能的性别能互换一下就好了,儿子长那么漂亮脑袋却是个草包,女儿聪慧过人却不是男儿身,如果女儿是儿子,有她在朝中,庞家再繁荣三代不成问题! “对了,姐,那公主今天来找你,又有什么幺蛾子了?”庞昱一想起那位跟香炉似的公主,就浑身难受。 “昱儿,你刚回京,恐怕还不曾听说过太尉家的事。”庞妃忽然笑了声。 “太尉家的事?”庞昱不解道,“太尉家的事,跟公主有什么关系?” “呵呵,你可知那太尉的女婿,状元刘涛,在老家亦有一个结发原配?”庞妃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往下说,“那刘涛两年前在上京赴考的路上被山贼掳走,迫于山贼淫威,当了两年山寨的账房。后来太尉领兵剿匪,见刘涛信笔成章,欣赏他的才华,就做主放了他,还帮他来京赶考,结果真让他中了状元。太尉有意将女儿嫁给他,请皇上赐婚,那刘涛也不曾禀明自己已有家世,就这么娶了太尉的女儿。前不久,刘涛原配来京寻夫,这才闹得人尽皆知,太尉家里就无宁日了!” “这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庞昱还是一头雾水。 “你不觉得刘涛和陈世美境况相仿吗?”庞妃笑着问。 “可是……刘涛也没杀妻灭子吧,公主总不能叫包拯铡了他啊!”庞昱说。 庞妃摇头笑道:“刘涛想接寡母与原配进太尉府,太尉原本不愿意,但架不住女儿求情,原本是要答应的,只是……” “只是什么?”庞昱着急道,“姐,你不要卖关子啊!” “你急什么?”庞妃好笑地看着毛躁的弟弟,“只是公主从中插一脚,对太傅道‘既然他的命是你救回来的,那就该让刘涛自刎以报答你救命之恩’!” 事后这番话被皇上得知,公主自然少不了被赵祯“教育”一顿。 庞妃还当个笑话在说,她丝毫没把公主求情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准备去赵祯那里给公主说好话,她恨刘太后母女都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帮她求情? 公主也是个糊涂的,认不清身边人的真面目,被耍得团团转,又看不懂旁人的心思,还以为公主就该高高在上,人人都会捧着她。 庞昱听得瞠目结舌,“那她今日过来……是求姐姐吹个枕头风,为她说好话的了?可我看着怎么不像她有求于你,倒像是姐姐有事求她,公主爱答不理的。” “她不就这个性子嘛,习惯就好,当个乐子看了。”庞妃无所谓道。 庞昱摇头感叹:“本朝状元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诅咒,一个个都命途多舛——驸马被铡;真假状元一案中,真状元被假状元害的又瞎又哑、四肢残废;如今太傅女婿也险些被逼自刎……” “噗——”庞妃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连忙拍胸脯给自己顺气,“弟弟,你难得一针见血啊!” 第9章 行刺案2 庞妃由衷庆幸道:“幸好你不是读书的料,爹又对你纵溺过度,再说你有爵位在身,不必与那些平民争夺功名,否则若是不小心中了状元……唉,这状元谁爱当谁当,反正我家弟弟不能当!” 庞昱无语地看了他姐一眼,姐,你也没必要把对状元的鄙视都写在脸上吧,你让我姐夫情何以堪? 正在御书房与庞太师商讨要事的赵祯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一旁的庞太师立即狗腿道:“陛下纵然操劳国事,也不能疏忽了龙体啊,陛下龙体安泰,才是万民之福!” 赵祯:“……” “咳,朕身体无碍,庞卿还是先准备下月使臣来访之事吧。”提起这个,赵祯就难免头疼。 也不知道那些番邦属国都在想什么,一个个跟约好了似的,扎堆要来大宋。前有高丽太子要送公主来和亲,没过多久又有辽国送来“岁贡”,紧接着大理王又要册封世子,命世子上京请封…… 算算时日,先后相差不超过一个月,最快的一方下个月就能赶到京城。 往年来一国使臣就够让赵祯头疼的了,这下子一次来了仨,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赵祯能吃得好睡得香才怪了! 而在庞妃宫中,庞妃也恰好和庞昱提到了此事。 “近日圣上忙使臣的事,已经多日没有来后宫了。后宫里就有些人坐不住了,生怕那高丽公主会占去一分帝王宠爱……”庞妃不屑地撇撇嘴,“女人若是将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丈夫的宠爱上,那也未免格局太小了,要是没了丈夫宠爱,她还如何能活?我从来就不曾把那几个女人放在眼里,要我说,这事还得感谢刘太后,她挑的这么多‘好媳妇’,全是目光狭隘手段又不高明的,可省了我不少事!” 庞昱一言不发,安静地当个树洞,反正他姐姐也不是非要他说一两句有见地的话,她就是见宫里闷得慌,没人和她聊天,逮着弟弟吐一吐槽而已。 庞妃喝了口茶,继续说:“真正叫我担心的,还是圣上。一回来三国使臣,谁知道他们中间是不是串通好了有所图谋,否则时机不会这样巧。高丽自视甚高,国力却不济,不足为惧,真正有威胁的是辽国和大理——辽人数次进犯我大宋边境,大宋输多赢少,每年辽国虽有‘上贡’,却是用破烂毛皮和老弱牛马来换我大宋白花花的银两和瓷器丝绸,皇上每次谈起辽国都没个好脸色……” 庞昱乖巧地点点头,眼神孺慕渴望,看得庞妃浑身舒坦。唉,有个乖巧的弟弟就是好,你唠叨什么他都听,还这般配合,简直太可爱了! “辽国意在大宋疆土,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理却也不得不防,传言大理国内四季如春,物产丰富,大理王的兵也都训练有素。苗疆一带屡有冲突,却从不敢打到大理来,可见其实力深藏不露。往年大理世子请封不过一道圣旨就能解决,这回大理王居然主动将世子送来京城,事出反常必妖!”说完这一串,庞妃又喝口茶润润嗓子。 “这么说,皇上和爹在御书房里关起门来商议的,就是使臣之事了?”庞昱摸了摸下巴道。 庞妃点头:“多半是了。”说着又是一笑,目光上下一扫庞昱,“说起来,这次来的使臣年纪都不大,高丽太子只比皇上小一岁,如今二十有三;大理世子年岁与你差不多,好像还未及冠;辽国七皇子比你还小一些呢,当年他十三岁就在边关传出凶名,如今过去几年,还不知长成了什么模样……” 庞昱苦笑:“姐,你直接说我无德无才不学无术不就好了……”何必拿那些人和自己比较呢? 庞妃噗嗤一笑,“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不必去学那些人。你若是太能干,皇上也不会这般亲近你,把你当亲弟弟照拂了,保准给你丢一堆繁难政事,让你为他‘分忧’呢!” 庞太师看的到底没有自家女儿深远,他觉得庞昱有出息就能再保庞家繁荣三代,但于帝王而言,有一个能干的国舅却不是什么好事。 庞昱年纪比赵祯小,如无意外能活得比赵祯久,若是庞妃生下太子,赵祯又驾鹤西去了,剩下尚未长成的太子和羽翼丰满的国舅,到时候朝廷还不成了庞氏的一言堂?太子岂不是成了庞氏的傀儡了?那大宋朝还姓赵吗? 所以庞昱只要保持现状就好,年纪小偶尔闯祸,却不曾酿出什么大祸来;受了委屈会去找姐夫撑腰,在政事上没太大建树也不会草菅人命、贪赃枉法,正好与安乐侯的“安乐”二字相符,庞昱这辈子只要安耽于乐就好。 别看赵祯仁善温柔好说话,帝王心术心机手段,他照样不缺。 这些话,庞妃以前不跟庞昱说,一是庞昱从前不爱听她唠叨,觉得他姐神烦;二是庞昱听了也不解其意,听过就忘。庞妃就算是女中诸葛,也没办法把弟弟掰过来啊! 然而这次从陈州回来,庞妃却觉得弟弟有些不一样了,看着是成熟了些,自己说的话,他也能琢磨出七八分意思来了。 果然人还是需要磨练啊! 庞妃对此很满意,其实弟弟还是个可造之材,都怪爹爹以前太过溺爱,以致庞昱不曾开窍,活得浑浑噩噩。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 如今这样多好! 庞妃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 庞昱这头听完了庞妃的唠叨,庞太师那头也和赵祯商量接见使臣之事商量得差不多了,父子俩一同乘车回家。刚到家,庞太师就叫人请乳娘、请稳婆、请绣娘、请裁缝…… “爹,家里有绣娘,你还请裁缝来做什么?”庞昱不解地问。 “当然是给你量尺寸啊!”庞太师挺了挺圆滚的肚子,笑得像个弥勒佛,“昱儿啊,你瘦了那么多,朝服穿在身上已经显大了,行动不便,若是上朝还会被人参一本殿前失仪。皇上今天没说你,是念在你刚回来,还未来得及置办这些,若是过得几天还没准备像样的朝服,那就不妙了!” 庞昱仍是不解,“爹,我什么时候上过朝了,我需要上朝吗?”上辈子他就是个挂名侯爷,根本不参与政事啊! “要,怎么不要!”庞太师抖了抖胡子,一本正经道,“下月使臣朝见,百官都要上朝,堂堂安乐侯,怎能被人抢了风头去!” “……我一点都不想出风头啊。”庞昱有气无力。 “不是你不想,就能不想的。”庞太师语重心长道,“今天皇上也说了,那三位使臣年纪与你相仿,你又是京中数一数二会玩乐的世家公子,又是皇亲国戚,身份上与他们也算对等,皇上可是把私底下接待使臣的任务交给你了,你可以叫上那群跟你玩得好的纨绔子弟,只管玩得高兴!皇上说了,这叫奉旨纨绔!” “可我已经洗心革面了啊,儿子发愿日后不再耽于吃喝玩乐,要好好做人的!” “你可以晚一点洗心革面嘛,等使臣走了,你想怎么洗就怎么洗,爹给你开个澡堂慢慢洗……”庞太师不动如山,眼神一扫,两个裁缝纷纷亮出皮尺,将安乐侯团团围住。 “爹——你让皇上换个人选吧——”庞昱叫苦连天,身上被人摸来摸去的,弄得他浑身难受,差点没踹开那两个裁缝。 裁缝也很委屈啊,小侯爷乖乖站着给他们量尺寸多好啊,偏偏动来动去的,怎么滑溜得跟泥鳅似的? 太师府上一片鸡飞狗跳,庞昱终于趁乱成功溜出家门。 庞昱也不是一个人出门的,冷孤独正跟着他呢,这位大侠从陈州一路跟他到了京城,之前说是为了观察庞昱,后来又是为了保护他,庞昱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就聘请他来担任侯府的侍卫总管一职。 冷孤独只听庞昱的话,对庞太师则有些爱理不理的。 所以庞昱逃家,冷孤独也紧紧地跟着他,不像孙贵那四个,在太师府里先听命于庞太师,然后才是庞昱。 “侯爷,我们去哪里?”冷孤独冷冷地问。 “开封府!”庞昱笑得有些小得意。 嘿,他还没试过在没犯事的情况下进开封府呢,一定特别有趣! “哎呀——”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女儿啊……” 大街上忽然有一队人马快速奔来,看坐在上面的人都身着异国服饰,所过之处撞翻摊位无数,路人纷纷避之不及,有几个跑得慢的还被撞得头破血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茫然地站在路中央,眼看辽人胯下健马的铁蹄就要踩到她身上…… 冷孤独不等庞昱开口就飞身过去,同一时间,对面也飞来一名身穿红色官服的青年,两人飞快对视一眼,冷孤独抱着小女孩一个旋身落在了路边,小女孩的母亲急忙过去抱她。而另一头的展昭,巨阙出鞘,将作乱的马首斩于剑下! 第10章 行刺案3 “你!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挡在我们七皇子的面前!还斩了我们的马!”被斩了马的辽人骑手怒气腾腾,面孔狰狞,“今天我非杀了你们不可——” “慢着!”庞昱不慌不忙上前,面带微笑,眼底却没有笑意,“这是我大宋国内,就该以大宋律例说话,你们纵马行凶在前,威胁杀人在后,按例该送开封府!正好展护卫在此,就麻烦展护卫把这几个作乱的辽人送去开封府吧!” “你!!” 那带头行凶的辽人还想破口大骂,展昭就忍着笑肃着脸朝庞昱拱手,“愿为安乐侯效劳。” 说着,展昭还真的一点面子都没给这些辽人,长剑寒光森森地抵在辽人的脖颈上,“诸位请随展某去一趟开封府吧!” “慢着。” 这队骑兵后面慢悠悠地出来一个人,他胯下的战马色泽黝黑,目露凶光,而战马上的人却生得唇红齿白,除了皮肤略为古铜色以外,样貌还是很过得去的。而且此人看起来颇为年轻,眼神格外有朝气,甚至还泛着一丝傲气与狡黠。 “我们是辽人,就算有罪,也该以辽国的律法论罪,宋人还管不到我们头上来。”马上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了眼庞昱,饶有兴致,“听闻庞太师有个草包儿子,方才听这位展护卫称你为‘安乐侯’,想必你就是那个有名的草包啰?没脑子的人果真是不会做事,我大辽与你们宋朝互为友邦,我们贵为大辽使节,你居然想把我们送去开封府,这是对待友邦的态度吗?!” 展昭已经看不过眼了,平时温和君子般的人物,脸上也罕见的带上了煞气,“要让别人对你友善,也要你先释出善意。敢问阁下,纵马行凶,毁人买卖,撞伤路人,甚至差点踩死一个幼女,这就是你们辽国的友善吗?” “哼,那是他们自己走路不看路,关我们什么事?”那少年故意转头去问自己的同伴,“你们说是不是啊?” “哈哈哈哈!七殿下说的是!宋人自己不会走路,干我们何事!不妨回家多吃点奶,学会走路了再出来吧!”几个辽人说话粗俗不堪,令在场的宋人纷纷皱眉。 “蛮夷之人,和他们讲道理有什么用!不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还以为我们宋人是好欺负的——” 冷孤独正要出手,展昭伸臂拦住了他,“他们毕竟是辽国使臣,一旦在这里动手,周围的百姓都要遭殃。”天子脚下,就算是开封城内一条小小的街道,也是繁荣非常的,路边都有不少做生意的人,凭两个武功高手或许能教训这些辽人一顿,可打斗间必定会毁掉不少店铺,反而给百姓带来不幸。 “哼,难道就看着他们嚣张至此?!”冷孤独一把甩开展昭的手,“展大侠,我敬你是南侠,又跟在包大人身边锄强扶弱,是条汉子,没想到你也与那些欺软怕硬的人一样!” “冷侍卫!”庞昱伸手扶额,有个正义感太强,人又顽固的侍卫就这点不好,他赶紧把不情不愿的冷孤独拉过来,小声对他解释,“如今道理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如果你们反而对辽人出手了,那辽人到时候就能理直气壮到皇上面前告开封府一状了!什么‘开封府展护卫当街殴打使臣’啦,‘包大人连使臣的面子都不给,蓄意破坏两国邦交’啦,总之怎么恶心怎么来,你可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我们只要咬死辽人纵马行凶就行了,其他的你先不要管,就算要教训辽人,也要等到他们离开开封,或者找个没人的角落套麻袋揍一顿!” 冷孤独:“……” 展昭:“……” 七皇子:“……” 庞昱说话的声音虽小,可是在场的几位都是武功高手,内力深厚,小侯爷的这番话,他们都听得真真儿的。 偏偏庞昱好像还没什么自觉,又跟冷孤独挤了挤眼,这才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高头大马上的七皇子道:“不若我们各退一步。我们可以不将你们送去开封府,然而你们纵马过街是事实,撞上了路人也是事实,总要赔医药费和摊位钱吧?还是说辽国已经穷到连一两千银子都出不起的程度了?” 展昭诧异地看了庞昱一眼,他久在京中,跟安乐侯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少,自从上次陈州回来,他就觉得小侯爷变了,若是往日里碰到这样的事,安乐侯只怕会得理不饶人,如今却张弛有度,先给辽人一棒子,再给个枣子,说是各退一步,搞不好其实庞昱真正的目的就是叫辽人赔偿的吧? 而且……一两千银子,赔整条街都绰绰有余了啊! 辽国七皇子也瞪了瞪眼,“一两千银子?你当我从未入过京,不知你宋朝物价几何吗?!” “既是从未入过京,七皇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庞昱脸皮厚,不觉得被人瞪两眼有什么不适的,前世比这更可怕的目光他都受过了,还怕两记眼刀?“京城寸土寸金,殿下别以为这些摊贩是小本买卖,想要在京城摆摊,光有钱还不一定行,还要到处拉关系、找后门……你说,这些关系、后门,没个一两千银两,能成事吗?”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 展昭不禁有些佩服,安乐侯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一流啊! “我若是不给呢?”七皇子冷笑。 “那咱们就在开封府公堂上见吧,我与冷侍卫皆是人证,到时候一定会‘好好作证’的!”庞昱不惧地笑笑。 七皇子面上肌肉微微抖动,显然是忍着怒气,但他终究是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捏做一团,往庞昱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扔去,“拿去,算是爷爷赏你的,不够还可以来爷爷床上要!哈哈哈哈——” 一群辽人笑声狂放地打马而过。 展昭和冷孤独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庞昱却像没事人似的,摊开那几张银票看,顿时笑得牙不见眼,“哎呀!这里有三张一千两,一张五千两的银票!整整八千两啊,这七皇子肯定是气得狠了,随手把这么大面额的银票丢出来,只怕回头发现就要后悔,咱们快送伤者去医馆,赶紧先把这些钱都花光!” 展昭好笑道:“小侯爷不必担心,只怕那七皇子短时间内是不会来找你麻烦的了。” “哦?何以见得?”庞昱挑挑眉。 “辽国送来的国书上写着,使臣要到下月才会上京。如今辽国七皇子已身在皇城,他们秘密入京的目的已然曝光,这会儿多方人马都盯着他们呢,辽人尚且自顾不暇。”展昭说。 “谁让他们这么嚣张,既然是秘密入京,那就低调行事啊!当街纵马……这还怎么秘密得下去?”庞昱真有些无语,辽人也太没常识了吧? 展昭却苦笑了下,“辽人屡犯边境,大宋输多赢少,他们自然行事嚣张,侯爷去边疆那几个城镇看看就知道了,只怕今日七皇子一行人已经算低调的了。” “啊?他们在边疆还敢更嚣张?”庞昱瞪圆了眼,这还是头一次听到。 “宋军一般驻守在边疆几个重城,其余县城村落兵力却不多,辽人常常三五十人一队骑兵进村来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疆守军闻风赶来往往为时已晚。何况守军也不能为了三五十人的骑兵就与辽人开战,最多让辽人赔些牛马,更多的人……则选择息事宁人,宁可对同胞的苦难视而不见,也不愿去招惹辽人铁骑。”展昭叹着气道。 他早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唯有边关那段时日给他的冲击最大,让南侠深刻感受到,个人力量再强也是微不足道的,唯有国强,才有底气,老百姓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后来展昭辗转来到开封府,被包大人为国为民的壮志打动,就留在了开封府。 听展昭说完边疆的事后,庞昱也没了方才白捡八千两银子的高兴劲儿了,垂头将银票递给冷孤独,让他帮忙安顿好这些无辜路人。 “不如侯爷和在下一块去开封府衙吧,受伤的百姓也不少,回去找几个帮手也好。”展昭提议道。 “好,反正我也是要去开封府的。”庞昱说。 “侯爷去开封府做什么?”展昭好奇道,“难不成要去告什么人?” 庞昱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去看看。” 展昭失笑道:“开封府有什么好看的?” 他能说是因为从没在没犯过事的情况下逛开封府,所以对“到此一游”有种执念么……庞昱干笑两声,没有回答展昭的话。 这条街离开封府不远,感觉没走几步就到了。庞昱和冷孤独跟在展昭身后,绕去了府衙后院,东厢住的是包拯和他的家眷,西厢则是公孙先生和衙役们的居所。 开封府内的建筑都比较老旧而简朴,看起来甚是清贫,让庞昱有些怀疑他姐夫没按时给包拯发工资。 三人来到包大人会客的小厅,就见包拯没穿官服,而是换了身深灰色的深衣,正在与一名青年下棋。 因为背对门口,那人见包拯抬头,才顺着包拯的目光回过头来。 这一看,庞昱差点倒吸一口气。 见过漂亮的人,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第11章 行刺案4 那人是真的长得很好看,五官无一不精致,是一种在北方难得见到的细腻鲜妍,每一寸都仿佛是被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过一般,用地府狱友的话来说……整个人就像自带PS,美得不似真人! 庞昱自诩见过不少美人了,甚至他自己就长得很不错,但自己站在这个人面前时,都会感到自惭形秽。那俊美的面容,风光霁月的气质,举手投足的洒脱与疏朗……以庞昱活了十八年的所见所闻,还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赵祯自是英俊华贵的,可是久在皇宫,没有他这般意气洒脱。 展昭倒是气度非凡,不过他太平易近人,少了那分傲然。 左思右想,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俊秀的人来,庞昱在脑子里翻遍京中高门,居然没有一个能对的上号的。 幸好就在这个时候,包拯站起身道道:“容包某为安乐侯介绍,这位乃是……”话说到一半顿了顿,“陷空岛五岛主,白玉堂白少侠。” 在场的人里只有庞昱和白玉堂是没见过面的,想起庞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侯爷,如果只用少侠作为介绍的话,又担心庞昱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惹到对方,毕竟这位白少侠的脾气可不太好,所以包拯干脆在少侠前加了个“岛主”,听起来比较有身份,容易糊弄人,侯爷就算要开口,也会斟酌一番。 白玉堂听到这段介绍后,只是挑了挑眉。他来过几趟开封府,对包拯这位外表看似刚直不阿,内里却很有些圆滑的大人已经比较熟悉,因此并没有多话,只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扫了两眼庞昱。 “安乐侯?”白玉堂冷冷道,“你便是将陈州糟践得民不聊生的安乐侯,庞太师的那个草包儿子?” 美人一开口,就让庞昱对他的印象分跌到了谷底。 庞昱脸上发热,想反驳对方,却被对方那双好看的眼睛所迸发出来的寒意弄得胸口憋闷,话到嘴边,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还好有包拯在,包大人最近对小侯爷还是挺照顾的,“哎,话可不能这么说。白少侠,安乐侯知错能改,又为当地乡民做了不少好事,纵然不擅文墨,也是难得一片赤子之心,流言不可轻信啊!” 白玉堂只是冷冷一哼,却没有再说庞昱半个不字,包大人既然开口了,这个面子他还是给的。 冲包大人拱拱手,白玉堂道:“既然人已送到,白某就先告辞了。” 说完,故意以极快的轻功从庞昱身边掠过,抽走他束发用的缎带。 庞昱懵然站在原地,等到那阵风从身边刮过,一头鸦羽般的墨发落下,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奈那位少侠跑得太快,就连冷孤独都阻拦不及。 “咳。”包拯脸上难得见到一丝尴尬,“小侯爷如不嫌弃,下官这里还有不少没用过的发带,可往里屋整理一番。” “且慢!”冷孤独一脸的不痛快,“方才那人这般戏弄安乐侯,包大人难道就这么算了?” 倒不是冷孤独对庞昱有多死忠,而是自恃高手的他,出山至今只败给展昭一人,没想到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侠也能当着他的面夺走庞昱的发带,这不是当面打脸吗? 反倒是庞昱面露古怪之色,对冷孤独连连摆手,“罢了,江湖中人,率性而为嘛,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 方才聊天时庞昱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细思,他才觉得“白玉堂”这个名字颇为熟悉,前世的他并不认识这么一个江湖中人,但既然听说过这个名字,那就有可能是在孽镜台中提到过,此时再一联想白玉堂提起庞太师露出的厌恶之色时,庞昱这才恍然大悟! 他是那个三探冲霄楼的白玉堂! 前世他爹与襄阳王密谋造反,白玉堂三探冲霄楼,甚至为此身死,可以说这位美人少侠的死还跟庞昱他爹有关……这辈子,庞太师不曾丧子,也没有心性大变,应该也不会走上谋反的不归路,那么白玉堂……大概,应该,或许,也不会有事了? 这一连串想下来,庞昱就觉得后背有点汗湿了,难怪对着那位少侠他会有点气短呢,原来并不是被美色所惑,而是心感愧疚。 咬牙决定,回头就要给他爹多灌输爱国忠君的思想,把襄阳王列为拒绝往来户,一定要把灾祸的根源掐灭在摇篮里!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庞昱暗自握拳,却没想到他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他是对白玉堂的调戏心有不甘呢。 展昭动作麻溜地帮庞昱束了发,看到小侯爷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不由笑道:“若是安乐侯觉得不甘,下回展某帮侯爷扳回一城,如何?” “啊?”庞昱被这一提醒,回过神来,好奇问道,“要如何扳回一城?” “巧劲上或许我不如他,但若是以轻功而言,展某自信胜他一筹。”展昭冲庞昱眨眨眼,“就当为侯爷今日坑走辽人八千两银子的谢礼。” “咳,能不用那个‘坑’字吗……”庞昱嘴角微抽,这展昭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正直啊,果然是跟包拯混得久了么? 等庞昱收拾好,和展昭一块从客房出来后,就见包拯还坐在小厅里,似乎是在等他们。 “包大人若是公事繁忙,尽可去忙,不用顾忌本侯。”庞昱有点不好意思,“有展护卫在,我就随意参观参观……” 包拯却一改方才的轻松适意,脸色严肃地对两人说:“参观之事可留到日后,现在还请侯爷和展护卫随本府一同去西厢。” “西厢?”庞昱看了眼展昭,那不是公孙先生和衙役的住所吗?然而看后者的表情,似乎也不太明白。 “安乐侯随本府来,一看便知。”包拯摸了摸胡须道。 两人跟着包拯来到一个仅有半亩大的小院,展昭在庞昱身侧悄声道:“是公孙先生住的小院。” 庞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包拯带他来公孙先生的小院干什么? 公孙策恰好在这个时候从房里出来,手里还端了一盆染红的水,看着竟像是血水! 而公孙策脸色发白,眼珠里也泛着一丝血丝,见到包拯身后的庞昱后,先是一愣,然后放下木盆,行礼,“见过安乐侯。” “公孙先生不必多礼。”庞昱的视线落在那个木盆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请安乐侯随在下进屋一看。”公孙策长叹一声,将人领入房间。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就是浓浓的血腥味和药草味。 公孙策掀开床帐,为庞昱解惑道:“此人乃今天上午白少侠送来之人,送来时,他身上已中了七处刀伤,其中一处伤及内脏,颇为凶险。在下尽力施为,只能勉强止血,但此人脱险与否,还要看今晚能否熬得过去。” 庞昱看到床上躺着一名面如金纸的年轻人,双目紧闭,嘴唇发青,额头上渗出不少汗珠,仿佛就算是在昏迷中,仍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般。 “他是什么人?”庞昱问。 “据他对白玉堂所言,他乃是大理世子。”包拯接过话茬,从袖中取出一块乌木牌给庞昱,沉声道,“这是大理王族的身份证明,乃金丝楠木制成,正面为南疆瑞兽,背面则是世子的名字。” 庞昱仔细地辨认了下,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那木牌上面的字! 难道真要坐实草包之名了? “安乐侯不认得也是正常,这是大篆,如今几乎没有人会用这种文字了。”包拯说。 “那他……”庞昱看了看床上的人,“他叫什么?” 包拯摸了一把稀疏的胡须,“如果本府没有认错的话,世子应是姓段,名承锋。” 公孙策补充道:“但此人究竟是不是大理世子还要另说,按理来说,世子入京,应该带了不少高手仆从,路过的州府也会派兵保护,山贼绝不敢打使臣的主意。若此人真是世子,大宋境内,究竟是什么人敢对世子下手,又有能力将世子害到这般地步?” “若非白少侠见义勇为,再晚一刻送来开封府,恐怕就连公孙先生都要没辙了。”包拯摇头道。 展昭疑惑地看了眼庞昱,问包拯:“大人,那此事又与安乐侯有什么关联?” 公孙策叹气:“此人还不能确定身份,暂时不宜禀告陛下,安乐侯之父既是全权负责安排使臣之事,此事还需庞太师暗中调查,先集中人手查探大理世子一行人的行踪,若当真音讯全无,那么床上之人就更有可能是世子,而世子路过的那些州府,也就更为可疑。这么一想,此案牵扯甚广,背后势力深不可测,绝不可以打草惊蛇。” “故而我们要隐瞒此人留在开封府之事,调查也要暗中进行。”包拯严肃地看着庞昱说。 “我明白。”庞昱点点头,捏着那块乌木牌,忽然觉得这木牌有千钧之重。 第12章 行刺案5 庞昱并没有在公孙策的西厢停留太久,为了掩人耳目,他装作在开封府衙“到此一游”,还用臭气篓子的棋艺与包拯下了一个下午的棋,被黑脸包大人杀得片甲不留,这才“意犹未尽”打道回府,并言明下次还要来找包大人“切磋棋艺”。 回到太师府,不等庞昱开口,庞太师又扶着比杏花还大的肚子跑出来,委屈兮兮:“昱儿啊……那包黑子有什么好,你怎么还净往他那边跑,你要下棋,爹可以陪你啊!” “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庞昱就没好气,“我要是不跟包大人下棋,还不知道自己的水平竟然这么差劲,合着以前总是赢,都是爹爹在哄我,让着我的吧?” “这……”庞太师心虚地笑笑,“是昱儿的水平比爹爹高……” “哼。”庞昱斜眼看去,见他爹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自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唉,你要学下棋,爹可以给你请两个国手来教你,没必要去找那包黑子啊……”庞太师还是老大不乐意,一想到儿子如此推崇自己的死对头,整天往人家那边跑,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 感觉儿子被包拯抢走了…… 更年期的太师开始患得患失。 庞昱哪里能看出他爹的多愁善感,直接将人拽到房中,屏退左右,关紧房门窗户,才肃着脸从袖中取出一块乌木牌,递到庞太师眼前。 “这是何物?”庞太师接过那木牌,脸上的矫情顿时不见,双眉紧蹙,定睛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儿子,“这木牌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爹是不是认得木牌背后的字?”庞昱问。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 “呃……” “为何爹认得,我却不认得?”庞昱叹气,“你从来都不教我这些,难怪大家都说我是草包。” 能做到官居一品的太师,肯定不是因为将女儿嫁进皇宫的缘故,庞太师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其实他年轻时也是个文采风流、学识渊博的人物。 庞太师又是高兴又是心酸:“这……爹觉得你还小,多玩两年再刻苦也不迟……”见儿子不大高兴,他又连忙道,“不过从今天起,你想学什么,爹都可以教你!爹爹不会的,还可以请人来教,你看怎么样?” “好啊。”庞昱满意点头,“就从大篆开始学吧!” 庞太师感动不已:“我家昱儿终于长大了……”不过他没感叹多久,毕竟手里还捧着一块木牌,眼下弄清这木牌的来历更加重要。“昱儿,这块木牌是怎么回事?” 庞昱将事情尽可能详细地跟他爹说了,中途掠过某位少侠调戏的举动,直接跳到疑似大理世子的青年至今还没度过危险期,公孙先生正全力救治的事情上。 庞太师听完以后心情颇为复杂,他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终于在儿子不耐烦的眼神下期期艾艾地开口:“昱儿……你就没觉得,咱们父子俩被那包黑子坑了吗?” “我知道,爹你肯定会说包拯是觉得事态严重,干脆将咱们拖下水,万一将来皇上问罪,咱们俩都逃不过去。”庞昱摇摇头,“可是您想过吗,若是大理世子有个什么好歹,大理王一怒之下发兵来袭,到时候咱们前有辽国、党项、西夏等劲敌,后又招惹来大理,岂不是腹背受敌?包拯到底人力有限,不如爹爹交游广阔,桃李遍天下,要查这件事,还是太师府效率更高啊!” 虽然不明白“效率”是什么,不过庞太师还是能意会,哪怕知道儿子句句在理,还是对那包黑子没有任何好感,“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爹这就让人去查。” 庞昱笑了笑道:“有爹出马,就连开封府也要自愧不如。” “哼,就会说好听的话!”庞太师瞪了瞪眼,虽然口中嫌弃,但心里还是颇为受用,从小他一见庞昱的笑脸就没辙,哪怕儿子要星星他也愿意搭个天梯爬上去摘,更别说是派人调查云贵一带了。 从书房出来,庞昱顿觉一身轻松。 倒不是说东西丢给他爹,他就能当个甩手掌柜了,只不过从小到大只要有什么事去找爹,他爹都绝不会让他失望,所以庞昱并不感到担心,他相信庞太师这头一定会有进展。 正走在回房的路上,忽然心生警惕,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就已经先行动了,身体侧过的同时从袖中甩出两枚暗器,庞昱厉声喝道:“什么人?!” “清风朗月,何不对饮一杯?” 话音是从对面的屋顶上传来,庞昱定睛一看,只见一人身穿白衣,坐姿十分的随意,屋顶上还放着一个酒坛,两只白玉杯子。 真是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庞昱脸上难掩怒意,当他太师府中没有人吗,跑到人家家的屋顶来喝酒,这是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两枚暗器打在对方身前,连个衣服边都没碰着,对方脸上毫不掩饰的嘲笑,更让庞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干脆一个深呼吸,提气运功,落到了对面的屋顶上。 “暗器平平,轻功差强人意。”白玉堂摇摇头,点了点身边的空位,“坐。” 庞昱没动,仍然瞪着眼,“你深更半夜跑到我家来,就为了奚落我的武功?” “非也。”白玉堂煞有介事道,“我并没有奚落你,我所说的,俱是事实。” 那坦荡荡的姿态,好像在说,你自己武功没学好,可不能怪别人说话太“正直”。 脸长得再好看也不能抵消此人恶劣的性格。 庞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拳揍了过去。 岂料对方正喝着酒,反应却十分灵敏,左手捏着白玉杯,右手却打出两枚石子,一左一右正好敲在庞昱的两只膝盖上,距离太近,庞昱躲过了左边的石子,却被右边的石子击了个正着,膝盖一酸,人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前栽倒。 然后被人抱了个满怀。 那人嘴上还说:“哟,我可当不得安乐侯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说着在那柔韧的腰上好一通揉捏,还喷了庞昱一脸的酒气。 这醉鬼! 庞昱气不打一处来,奈何武功低微,不是对方的对手,只能暂时妥协,忿忿盘腿坐下。 “这就对了,来喝一杯。”白玉堂将另外一只杯子放在庞昱手边,托着酒坛倒了满杯,别看他喝了不少,手却仍然很稳。 庞昱郁闷地喝了一杯酒,心里纳闷:满府的人难道都没发现白玉堂吗,刚才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也没人出来察看? 他倒是忘了,刚跟庞太师商议完要事,府里武功稍好些的家将都被庞太师找了过去,剩下负责巡逻的家丁武功都十分粗浅,根本不可能发现白玉堂。 “我的发带呢?”酒壮怂人胆,庞昱刚喝了一杯,就敢开口了。白天的事细想下来仍是不爽,于是想到就说。 “嗯?”白玉堂已有几分醉眼迷蒙,“什么发带?” “你白天从我头上扯走到那个!” “哦,卖了。”白玉堂唇边泛着慵懒的笑意。 “卖了?!”庞昱瞪大眼睛,“那是我的东西,上面还有我的纹章呢!你怎么就……卖了!” “那料子一看就不凡,绣工也好,能卖一贯钱呢,刚好换来一坛好酒。”白玉堂浑不在意,又倒了杯酒,有滋有味地喝了起来。 庞昱气得咬牙,但还是那句话,技不如人,只能忍气吞声。 索性拎起酒坛,对着坛口直接灌了一顿,直到喉咙胸口火烧一般的辣意升起,才放下酒坛。庞昱呼出一口浑浊酒气,脸上已是一片绯红。 白玉堂盯着那张涨红的脸,半晌才笑道:“这才是艳若桃李,美不胜收。” 言毕从庞昱手中劈手夺过酒坛,并不介意刚才庞昱对着坛口喝过酒,也照着庞昱的样子豪迈饮了几口,兴之所至,直接将酒坛砸在屋脊上。 “什么人?!” “有刺客——” 这下子,就算耳朵再背,也不可能听不到响动了。 白玉堂洒然一笑,足下一点就轻轻跃出一丈远,但他那清朗的声音却犹在耳边,“世子一事,我信安乐侯定能为其讨回公道,今日多谢侯爷招待,改日再访!” 笑声远去,留下庞昱和一堆碎瓷片作伴。 而离了太师府的白玉堂,眼中却没了醉意,他从怀中摸出一根蓝色发带,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精致花纹,唇边扬起一抹浅笑。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 第13章 行刺案6 “侯爷,开封府到了。”庞福小心掀开车帘,“天雨路滑,侯爷小心脚下……” 中秋之后,连续几日大雨倾盆,还没到天黑的时辰就已是乌云蔽日,雨幕罩下,令人视线受阻,看不清前方的路。 庞福想替庞昱撑伞,却被庞昱拒绝了:“你顾着自己就好,把伞给我吧,一人一把伞,才不容易被淋湿。” 庞福心中感动,想必是前几日出门替侯爷撑伞,侯爷看见自己失了半边身子的缘故。 庞昱从马车上下来,见开封府大雨天的还有衙役守在外面大门口,不觉奇道:“怎么下着雨还要站岗么?” 安乐侯最近几乎天天上门,衙役们也都认得庞昱,相互之间比较熟悉了,左边那个看起来比较憨厚老实的衙役就说:“唉,这大雨天的还有人击鼓求见大人呢,咱们兄弟几个就只能老实站岗了!” “这种天气也有人打官司?”庞昱惊讶道。 “可不是,再晚片刻都不行!看那书生模样惨兮兮的,想必是有很大的冤屈吧……”老实衙役叹气。 庞昱有些好奇,除了审理自己的案子以外,他还没见过包拯审理其他案子的模样,据说包黑子对皇亲国戚最不讲客气,碰到身世可怜的平民反而态度和软,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既然好奇,自然要去看个究竟。 庞昱溜溜达达去了公堂,站在帘子后面旁听,可是左等右等,堂下那个书生就是不开口,包拯惊堂木拍了两三次,甚至还威胁那书生扰乱公堂要打二十大板,可是那书生就是不肯说自己有什么冤情,被逼急了只会反复说“冤枉”两个字,到最后,他竟然说“我不告了”! 包拯还没说什么呢,公孙先生“啪”的一声放下毛笔,脸色不大好看,“你口口声声喊冤枉,问你有何冤情又不肯说,这分明是扰乱公堂,戏耍朝廷命官!今后你若是再来,大人便不受理你的案子了!” 公孙先生最近为了大理世子的身体忙得不可开交,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得不剩几分,而那书生还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简直犹如一把小火咕嘟咕嘟地煮水,半天都不见开,让人等得焦心难耐,简直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这一段话,把那位书生吓得够呛,连忙叩头认错,连说“不敢”。 庞昱在帘子后面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弱质书生一般的公孙策生气起来这么可怕,刚才他要是没看错,就连一向淡定的包拯都吓了一跳。 包大人干咳一声,一拍惊堂木,喊了声“退堂”,在衙役们“威武”的低声齐唱下,迈着步子回到公堂后头了。 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不如早点退堂。 一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二来早点放大家回去休息,三来嘛……以免公孙先生受气,失手把大理世子的伤给治坏了。 庞昱跟展昭说起这事还带了些意犹未尽:“我从未见过公孙先生如此暴躁……” 展昭心有戚戚然:“你最好还是少见的好,公孙先生生气起来,比包大人还可怕呢!” “呃,怎么了?”难得见到南侠脸上露出后怕的神情,庞昱更加好奇了。 “唉,也没什么……”展昭回想过去几天的情景,不由露出个虚弱的笑容,“这几日不是连天下雨嘛,公孙先生担心大家感染风寒,每日煮一大锅姜汤,亲眼看着我们都喝光才罢休。” “那也没什么啊……”庞昱眨眨眼。 “姜汤中加了大量陈醋。”展昭痛苦地补充道。 “……”庞昱先是一愣,然后在心里想象了一下那碗姜汤的味道,分外同情,“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说到这,展昭的笑容就变得轻松许多了:“没关系,反正我最近要外出一段时间。”终于不用再喝公孙先生的姜汤了! 离得近的庞昱都能感受到展昭身上传来的喜悦,更加打定主意将来不管公孙先生给自己什么都不要喝。 眼见就要走到包大人会客的小厅,两人快速结束了这个话题,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庞昱就见换下公服的包大人面前站着个瘦弱的书生,好像还有点眼熟。 之前隔得远,庞昱还没怎么看清这书生的模样,如今再看,只觉得大有蹊跷。 那书生眼中含泪,盈盈下拜:“民女冰姬,恳求包大人为民女做主!” 展昭走南闯北,见的女扮男装多了,因此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倒是庞昱,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展昭还以为庞昱是从未见过,刚要悄声跟他解释,就见那冰姬抬起头,一副惊恐状地看向庞昱:“啊——是你?!” “是你,真是好巧啊。”庞昱干笑两声。 冰姬“唰”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眼庞昱,脸上又是愤怒又是悲伤,脸对着包拯都没了之前的恭敬,“我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看错人了,包大人能与这恶徒交好,难怪不肯为冰姬做主!什么青天包大人,也不过如此!” 讲真,每次包大人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冤情,总会被老百姓质疑自己的“青天”之名,包拯都听习惯了。这“青天”的称号本来就是百姓给他安的,他也不会跟百姓计较。 但是庞昱听不过去了,瞪着眼睛道:“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恶徒了!不就是小时候不懂事,跟你开了个玩笑吗!” 那冰姬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冷笑:“如果你命令家将脱光我的衣服沉入河中也是开玩笑的话。” “我那会儿哪里知道你是女儿身啊,你总是女扮男装出门招摇,还怪别人没认出你来?”庞昱没好气道。 冰姬涨红了脸:“你这恶徒!我不过是看那花船漂亮,想上去看看,偷偷溜上去玩一玩罢了,你将我放回岸上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作践人!” 包拯全程一副看好戏的模式,展昭却皱着眉,虽说庞昱现在改好了,但以前的安乐侯确实是京中一霸…… 但提起这件事,庞昱却是一点不心虚的,他回了个冷笑道:“你说自己偷溜上来的,谁会相信?你可知道那天我那花船上都有什么人?” “还不就是那几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冰姬摆出嫌恶的脸色。 “……当朝圣上,也是纨绔?”庞昱幽幽道。 那是前年的中秋节,庞昱和一群纨绔出银子打造了一艘三层花船,不知怎么就被赵祯得知了。作为一个整天闷在深宫里,娱乐活动非常稀少的皇帝,他姐夫一听就来了兴趣,中秋节那天就微服出宫跟着小舅子去花船看河灯,顺便领略老百姓过节的气氛。 可想而知,在那样一艘船上搜出个陌生人,庞昱心里会有多紧张——这万一是个刺客呢? 而且庞昱说归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冰姬情急之下说出自己是个女子的事实,又禀明了身份,有花船上的丫鬟验过,庞昱也就不再追究,将人放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从此之后,拒嫁庞昱的京中闺秀又多了一个。 冰姬听完这些内情,不由涨红了脸。她到底是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脑子也不是个笨的,只能嘟囔:“谁知道那天皇上也在……” “我还能提前跟你通气不成?”庞昱没好气道。 展昭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人的互动:“你们二位……很熟?” [包青天]何以安乐_17 “谁跟她熟啊!”庞昱立马叫道。 “谁要认识他啊!”冰姬语气不善。 还是包拯乐呵呵地捋着胡子,对展昭解释道:“这位姑娘姓秦,其父乃是兵部侍郎秦鹏年,秦侍郎恰好是庞太师的门生,这二位……要说熟,应当还是熟悉的。” 没错,庞昱认得冰姬,自然不是只在那次中秋节见过面的缘故。秦夫人这些年没少带冰姬上门做客,不过碍于庞府始终没有女主人,没人来招待女眷,所以每次秦夫人只坐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一来二去的,庞昱也见过几次秦家小姐。 作为一个依附庞太师的官员,秦鹏年必然具有以下特征:一,唯太师马首是瞻;二贪生怕死,以权谋私;三,想要和太师亲上加亲。 这亲上加亲嘛……最方便快捷的路径还是结成儿女亲家,刚好秦家有一个独女,庞家有一个独子,两人年岁又相仿,岂不是妙哉? 不过秦侍郎也是一头热,庞太师根本瞧不上一个侍郎的女儿,庞昱也在花船事件后对这奇葩少女敬谢不敏,而冰姬也不喜欢庞昱,性子是一方面,外表又是一方面——这么说吧,冰姬女扮男装还是比较成功的,她穿着男装自有一股英气,而庞昱,让他穿上女装的话,说不定比她还更像一个女的! 这让冰姬如何欣赏得来? “说来说去,你还没说要包大人为你做什么主呢,难道你这次又招惹了什么人?”庞昱斜眼看去。 原谅他无法将冰姬看做一个正常的女人,正常的女人也不会整天穿着男装招摇过市,还偷偷钻进人家船上吧? 冰姬下意识的就想反驳,但最终还是苍白着脸缓缓点头,眼泪再一次涌上来:“我爹想要我嫁给……辽国七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白玉堂:你有一个情敌(雾)上线了 第14章 行刺案7 大宋朝的女子虽没有后世那般被礼教束缚得喘不过气来,但这年头也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区别在于,这年头的女子若是自己相中了哪家郎君,可以跟父母提,而父母若是看中哪位郎君也会跟女儿商量。 就连女子再嫁也没什么人会说闲话,宋承唐风,整体社会气氛还是很开放的。就如杏花,前阵子还盘算着生完孩子回乡下找个老实的庄稼汉嫁了,连置办田庄的钱都准备好了。 庞昱对此表示支持,除了他姐,杏花是他见过最有分寸又会过日子的女人了,他时常能在杏花身上看到庞妃的影子,所以她做的一切决定庞昱都大力支持。 不过轮到冰姬时,宋朝开放的风气就没什么作用了,有一个成天想拿自己卖个好价钱的爹,也难怪女儿会如此特立独行,中秋夜里就给自己找好婆家了。 说起她给自己找婆家的举动,就不得不提中秋夜发生的那些事。 中秋那晚,冰姬偷偷溜出家门,又故技重施女扮男装,然后在市集上碰到了她神往已久的书法家,有“圣手书生”之名的张宏祖。她一眼就被那正气浩然的青年给迷住了,因此在张宏祖拍卖那幅“尽忠报国”的字后,不顾辽国七皇子的威胁,花了五十两买下大家都不敢买的字。 没办法,老百姓们不是不爱国,也不是不捧大书法家的作品,而是辽国七皇子和他那群跟班将张宏祖的摊子围成了一个圈,个个手里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就是不准他们买那幅字,平头老百姓哪里敢跟手中有刀的外国使臣比硬气,就算爱国也不会这么傻啊,等他们回家拿了锄头笤帚再来战过不迟……不过还没等他们回家拿锄头,冰姬就被一腔热血点燃了。 那时的她很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没见过当街纵马行凶的辽人,冰姬并没有感受到辽人手中的刀有多危险,也不清楚百姓对辽人的恨意和忌惮。她一面对同胞懦弱的行为感到羞耻,一面又挺着胸膛挑衅地从耶律勿(辽国七皇子)身边走过,还故意让张宏祖在那幅字上提款,写下“赠与秦冰”的字样,生怕别人查不出她的名字来历似的。 当晚,冰姬和张宏祖两个愤青对月结拜,结为异性兄弟。 张宏祖和他妹妹雪儿始终不知道冰姬其实是女儿身,雪儿还对冰姬十分爱慕。 没过两天,耶律勿造访秦侍郎家,看到客堂里挂着熟悉的“尽忠报国”的中堂,还有上面那句“赠与秦冰”的话,就故作不经意地跟秦侍郎提起了他家的“儿子”,秦侍郎则一脸蒙圈地回答:“我没有儿子,只有一个独女……” 后来就有了耶律勿上门提亲,秦侍郎夫妇欢天喜地的事。 被逼婚的冰姬,又从家里逃了出来,不光是府中家丁在找她,就连辽人也时常盯着她,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开封府敲鼓了。 等到了公堂,冰姬又后悔了,她确实委屈,可她能告谁呢? 告辽国七皇子?人家正儿八经来提亲,有什么问题?虽然耶律勿娶她的动机多半有些见不得人,但程序上是没问题的,人家又没来强抢。 告她爹秦侍郎?那可是亲爹啊,总不能因为亲爹给自己找的亲事自己不满意,就把人告上公堂吧? 所以冰姬在堂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宁可挨上二十大板也不告了。 听完冰姬的叙述,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有些无奈。 包大人对弱势群体果然态度和善,顶着一张黑脸,用尽可能温柔的语气对冰姬道:“冰姬姑娘,你留在开封府始终不像样,家中父母也会担心的安危。不若你先回府,回头本府再去劝劝你父亲,那辽国七皇子并非良配,相信晓之以理,他也会明白过来的。” 冰姬摇头垂泪:“不行,我爹下了朝十次有九次都在说包大人的坏话,您要是一去,说不定我爹第二天就把我送到七皇子府上了。” 包拯:“……” 庞昱觉得那张黑脸好像变得更黑了。 “那秦大人可有什么比较要好的朋友,或是能劝服他的人?”包拯问道。 “有。”冰姬抬起头,用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眼庞昱,不情不愿地说,“……庞太师。” 包拯转向庞昱:“那小侯爷……” “这事您还是亲自跟我爹说吧。”庞昱摸了摸鼻子,“我若是去跟我爹说,我爹说不定还以为我想娶冰姬呢!” 冰姬一听就恶狠狠地瞪眼:“谁想嫁给你!我才不要你帮我呢,大不了离家出走,我会远离京城,与张兄远走高飞!” “你那张兄知道你是个女人吗?”庞昱白了一眼。 “……”冰姬又想抹眼泪了。 “好了,为了儿女私情,弃父母孝义于不顾,实在非人子所为!”包拯肃着脸道,“冰姬姑娘,念在我与你父同朝为官,本府劝你速速回家,你的亲事乃是私事,本府不好插手。” 冰姬眼眶一红:“难道大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将我送入狼口?你良心何安!” 要不是有纵马行凶的事证明那耶律勿确实并非良配,包拯真的很想劝这姑娘接受对方算了。可纵然知道,人家父母都同意了,包拯有什么权力管别人嫁女? 可再贪图富贵的父母,也是希望孩子好的,怂恿冰姬不顾孝道跟人私奔远走高飞这种事,包拯也做不来。 就算是断案如神的青天,也有左右为难的时候啊! 庞昱这些时日与包拯相处下来,自觉生出了“革命友谊”,听见冰姬指责包拯的话就有些不乐意:“难道这件事上你自己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要不是你买下那幅字,还非要人题字,挑衅耶律勿,他会来你家提亲吗?” “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辽人来砸场子,欺负我大宋无人?”冰姬梗着脖子道。 “我大宋岂会无人?”庞昱好笑道,“辽人砸场子,你不会找官府?年节夜晚最容易出事,街上到处都有禁军巡逻,你不会找官兵来对付辽人,非要自己出这个头?你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很伟大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8 冰姬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两年前的花船事件就能看出冰姬的冲动莽撞,做事全凭“我任性”和“我乐意”,撞了南墙也不记教训,如今遭到逼婚,也并非无迹可寻。 但看冰姬捏着衣摆啜泣,又让人心有不忍。 包拯最终还是叹气道:“唉……冰姬姑娘,你先回家,明日我去拜访太师府,看看事情能否有转机。” 冰姬含泪谢过包拯,出门前又瞪了一眼庞昱。 庞昱仰头望天,从此对女人更加敬谢不敏。 *** “秦鹏年是兵部侍郎。”公孙策坐在床边慢慢地给大理世子喂药,听完冰姬的故事后,若有所思道,“大人,你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咱们曾怀疑朝中有辽人细作,将宋军兵力分布偷偷透露给辽人,因而辽人每战都能占得先机,赢多输少?” “公孙先生的意思是……” “耶律勿行事跋扈,漠视人命。他若想羞辱冰姬,有的是叫人难堪的法子,何必费尽心机娶她过门?”公孙策最近正是脾气不好的时候,说起话来也很直白,“耶律勿自从来到开封,除了烟花之地,未见他与朝中其他官员结交,唯有这个秦鹏年……大人难道不觉得可疑?” “先生所言有理。”包拯捋着胡须道。 “再说,耶律勿连王丞相的面子都不给,难道就会顾着秦鹏年的面子?”公孙策道。 这事同样发生在几天前,当朝丞相出门上朝,被辽国七皇子挡住了去路。老好人王丞相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给耶律勿让了道,结果后头耶律勿那群人各个嘲笑讥讽,以为大宋怕了辽国,得意的不得了。 正好赶上包拯也上朝路过此地,他直接教育了王丞相一顿,派人拦住耶律勿,要求耶律勿给他们让道。 耶律勿毕竟是使臣,带的人也并不多,这要论战斗力,他肯定是比不过全开封府的人一人一闷棍的,只不过在小小的让路问题上,他欺负了老好人王丞相,就以为大宋好欺负呢。 包拯却偏偏是个硬茬子,不给七皇子这个面子。 话说回头,耶律勿连王丞相都不怕,一个侍郎之女挑衅了他,他就算杀了冰姬都是做得出来的,为什么偏要向冰姬提亲呢,总不可能是看上了冰姬的美貌吧? 真说起来,冰姬虽然长得不错,但也绝对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安乐侯若是穿上女装指不定比她还貌美呢!况且耶律勿也是个风流的,来京城短短几天就把所有的花街柳巷都玩了个遍,见过的女人多不胜数,说他对冰姬一见钟情,鬼才相信! 而公孙策的假设就非常合理——如果秦鹏年就是朝中的辽人奸细,那么耶律勿的提亲就带有政治色彩,为了巩固他们的合作,联姻显然是个大家都觉得不错的方式。 第15章 行刺案8 冰姬这个官司不好断,秦侍郎那边是否细作还需要仔细调查,辽人明显不安好心,但碍于檀渊之盟,如今辽国与大宋还是面子上的“友谊之邦”,不能明目张胆地调查,只能私底下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偷偷跟踪。 王朝马汉等人的功夫只是凑合,保护包拯是足够了,但跟踪耶律勿的活儿却干不来,中秋那晚他们跟踪了耶律勿一路,但半途就被人发现,还打了一场,不但跟丢了耶律勿,王朝还被辽人砍伤,如今正在开封府后院西厢养伤,跟大理世子作伴去了。 “可用之人还是少啊!”包拯感叹了一句,又看了眼立在旁边的庞昱,这才想起来问道,“对了,安乐侯夜里冒雨前来,可是大理世子一案有了进展?” 问过从大理到开封必经之路上的州府,都说没见过大理世子的使团,更没有打着大理世子旗号露面的人,这么一来,大家就更相信躺在公孙房中之人就是大理世子了。 “可说是有,也可以说没有。”庞昱叹气道,“我爹派的人回来说,大理世子自从离开大理,就好似人间蒸发了般,难以找到踪迹。据说世子从王府出来,根本没带仪仗、使团,仅有高手护卫五十人。” 包拯沉声道:“这倒是跟白少侠的说法对的上,据白玉堂所言,他发现大理世子时,仅剩最后一批护卫,而不见任何大理王族与官员。” 公孙策猜测道:“必是有人在世子离开大理的第一时间就派人追杀,所以世子一路低调行事,不以真实身份见人。饶是如此,高手护卫也十不存一,没能将世子平安带来开封府。” “沿途地方的禁军以及厢军都没有调动的迹象,可见那些官员是真的不知道世子路过,并非有意隐瞒。”庞昱说。 “这倒是好事。”包拯轻轻一笑。 如果真有地方官员同气连枝一起对付大理世子,他还要担心这些地方官勾结的团伙到底有多大的势力,背后是否有惊天的阴谋。但若迫害世子的大理那边的人,本朝官员仍是清白的,就无需太过担心了。 也是这段时间包拯阅览卷宗发现朝中可能有辽人奸细,跟公孙策讨论次数较多的缘故,如今见到官员都会不由自主地在心中起疑,就担心是辽人细作,刺杀世子是为了挑起两国战争。 “但也不能排除其中没有别国的手笔。”公孙策道,“大人试想一下,世子既然在大理国内都能安然无恙,何以离开大理后却险象环生,差点丢了性命?大理杀手不熟悉大宋环境,他们又怎么能够做到步步紧逼?” “公孙先生的意思是?” “杀手未必是同一批的。”庞昱抢在公孙策之前开口,“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桂州知府黄崇源有问题。” “哦?”包拯看向他,“黄崇源此人有何问题?” “大人也知道,我大宋朝重文轻武,地方虽有厢军,却疏于训练,没什么战斗力。然而那黄崇源却以镇压蛮民为由,大肆招募厢军。虽然确实平定了一些乱子,但那批招来的厢军却没再解散,桂州知府如今可谓手握重兵。” 招募青壮平定内乱是可以的,但打完仗你得把人放回去种地干活啊,又不是正规军,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人吃白饭?你黄崇源在想什么? 以上为庞太师得知此事后发火时说的一番话的中心思想,当然作为一个文采风流的太师,即便是骂人的语言也仍然是花团锦簇的,但庞昱却欣赏不来,听了半天就总结出这么两句。 不过这两句也是精髓了,聪明如包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桂州知府恐怕已有反心,不过他与刺杀大理世子之事是否有关系,还需要深入调查。 大理,辽国,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想到大理世子还昏迷不醒,冰姬被逼婚一事,包拯就头疼不已。 “幸得庞太师与安乐侯相助啊!”包拯由衷感叹,越来越不把庞昱当外人了,“桂州之事,本府会派张龙赵虎一同前去,他们跟随本府多年,查案也有一套。” “可是……大人,你自己怎么办?”庞昱问,“王朝马汉受了伤,张龙赵虎被你派去桂州那么远的地方,展护卫又要外出,你身边岂不是没人了?要不我把冷孤独借给你?” 包拯摆摆手道:“多谢安乐侯好意,不过本府已经请到了人,无需侯爷费心了。” “是谁?”庞昱还挺好奇的,要找个能顶替展昭的人可不容易,必须上得了房梁(探案),下得了辩场(智慧),劫得了法场(武功)……总之,不能随便找个人凑数。 包拯呵呵一笑:“便是白玉堂白少侠。” 庞昱顿时想要打道回府,并且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来开封府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走,就见一身白衣的青年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潮气。“我回去寻当日那几个侍卫的尸体,从他们的伤处判断,至少有一种兵器并非中原之物。另外,我还从一人的伤口处得到了此物。” 白玉堂用手帕包着一枚细小的银针,递给公孙策:“先生小心,针上有毒。我能确定此毒也非中原所有,但并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毒,先生见多识广,想必会有头绪。” [包青天]何以安乐_19 “白少侠是前几日就回到救起世子的地方重新查探,找到证物后又马不停蹄赶来,一路辛苦了,本府代世子多谢少侠。”包拯深鞠一躬,白玉堂连忙避开。“说起来,我和安乐侯刚才还说起少侠呢……” “哦?都说我什么了?”白玉堂挑眉看庞昱。 包拯笑道:“侯爷担心展护卫离开后,本府无人可用。不过我已说了请白少侠代为照看之事,这段时日安乐侯是开封府的常客,我也希望二位能相处愉快。” 包大人都发话让他们相处愉快了,庞昱还能把回家两个字说出口吗? 看着庞昱欲言又止的憋屈模样,白玉堂粲然一笑:“这是自然。” 庞昱尤不死心,大眼睛眨巴眨巴:“包大人,究竟有什么事非要展护卫去办?不能让白少侠去么?” 展昭自觉地接过话茬:“这事还真不能让白兄弟去办。近来江湖上有个神秘组织,为首之人被称作鬼王,行事神秘,广招高手,似乎暗中在部署什么。恰好如今三国使臣来访,时间太过凑巧,大人认为其中或有关联,想找个人混进去,此人武功必须足够高强,才能被那组织吸纳。” “白少侠的武功不高么?” “可是白兄……”展昭看了眼白玉堂,摇摇头,“气质太过显眼,便是戴了面具也能让人认出来。” 白玉堂耸耸肩。 庞昱一脸的失望。 展昭倒是挺高兴的,外出公干就不用喝公孙先生的姜汤了,嗯。 庞昱长叹一声,看着床上的大理世子:“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不好说。”公孙策无奈道,“能做的,我已都做了,只看他自己愿不愿意醒过来了。” “我见过有人受了重伤,人没死,却长睡不醒,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白玉堂说。 “呸呸呸!”庞昱瞪了他一眼,“不要乌鸦嘴啊!难道你还嫌不够乱,想让大理借机出兵么?” 白玉堂冷着脸:“我说的俱是实话,并非危言耸听。” “二位稍安勿躁。”包拯摇头,年轻人啊,就是容易冲动。“本府相信世子会醒过来的。” “何以见得?”庞昱和白玉堂同时开口。 话出口后,两人俱是一愣,又互相蹬了一眼。 包拯微笑道:“世子历经劫难也要前来开封,想必肩负重任,不会轻易放弃。由此可见他意志坚定,醒来也是迟早的事。” “有道理。”庞昱点点头。 公孙策也说:“这几日我都在观察世子的身体,若世子有醒来的迹象,便能马上察觉。” “如此一来,我们只需耐心等待便是。”包拯说。 第16章 行刺案9 商定完去桂州调查的事情后,包拯捋着胡须道:“冰姬的婚事,虽说我们并非亲戚长辈,不好插手。然那秦鹏年想攀辽国皇亲,为官庸碌,就算不是辽人细作,未来也未必不会因为姻亲关系而趋附辽人,做出有害国体之事,还是不得不防。” “派个人去秦府盯着?”庞昱的想法很直接,既然秦鹏年可疑,就要找个人盯着他。 “秦鹏年身为兵部侍郎,府中家丁也都习武,夜探秦府一两次或能全身而退,时间长了,难免会引人注意。何况这段时间耶律勿上门的次数多,他身边的辽人高手也有不少,一个不慎,容易暴露。”包拯理智分析,直接忽略了开封府尹带头赞同私闯民宅的做法,说话的语气还特别正经正派,“若要监视秦鹏年,一次两次远不足够,最好能在秦府收买一二下人,或是派人乔庄成秦府下人,暗中留意秦府动向。” 一旁的庞昱和白玉堂都不觉得有什么,他们一个是皇亲国戚,触了律法还有姐夫罩着,对律法没有特别明确的概念,又专心抱金大腿,觉得包拯说什么都是对的;另一个则是江湖侠客,讲究快意恩仇,惩奸除恶,率性而为,知道秦鹏年可能是个奸贼,巴不得亲自上阵去监视此人,更不认为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 但讲求奉公守法的公孙策和在公门办事已久的展昭却都有些傻眼,他们也知道包拯不拘小节,可也没见过他一本正经地为潜入别人府邸出谋划策啊! 大人腹中墨水真是越来越多了! 说到下人,庞昱忽然灵机一动:“我有个好法子!” “哦?安乐侯请说。”包拯微笑鼓励道。 “我府上有个丫头,虽然相貌平平,但心思还算细腻,记性也好,若派她去潜入秦府,应当能胜任。”庞昱顿了顿,说,“如今秦府正为冰姬准备嫁妆,要买不少善女红的丫鬟回去,小翠在我府上就领着针线上人,手艺自然不错,只要买通了人牙子,她一定能混入秦府。” “这倒是个好主意,就不知那位小翠姑娘胆识如何……?”包拯问。 “胆量心计一样不缺,我相信她。”庞昱答道。 “那好,此事就有劳安乐侯了。”包拯也很爽快,正所谓疑人不用嘛。况且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包拯看庞昱是越来越满意,不自觉的就会带上对子女辈的疼爱,他仿佛能够理解庞太师在面对儿子时为何会有求必应了。 以前见庞太师在儿子面前只有来回两句“好好好”和“买买买”,包拯还觉得太夸张,小孩子不该这么溺爱……轮到自己的时候,却也在心里想了下,要拒绝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真是不容易啊! 庞昱很高兴地在金大腿这里领了任务,回家后走路都是飘的,一到家就立即把小翠找来,耳提面命让她一定要机灵,见机行事,到了秦府后事无巨细都要向他汇报,绝不能堕了包大人的威名。 小翠也是包大人的粉丝,听说这次是替包大人打探消息,也十分的有干劲,在秦夫人挑选丫鬟时拿出了十二分的实力,表演了一回出神入化的双面绣手艺,令秦夫人格外赞赏,不但要她帮着去绣秦小姐的嫁衣,连秦夫人准备新做的秋衫都交给了她。 小翠没多久就成了秦夫人身边的红人。 而这段时间,秦府也确实发生了不少事。 秦家收下了耶律勿的聘礼,不管冰姬怎么闹腾都打定主意要把女儿嫁过去,哪怕庞太师也在上朝时隐晦提了几句,秦鹏年也没有听劝。 冰姬见事情已无转机,索性收拾包袱再次离家出走,直接住到了张宏祖——也就是中秋那晚和她结拜的那位大书法家的家中。 冰姬在张宏祖家中住着,也不是对秦府的事情一无所知,她有一个表妹,从小父母双亡,是在秦府养大的,和冰姬的关系比较好,经常偷偷出府给冰姬传递消息。 这事其实秦夫人是知道的,但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干涉冰姬的表妹玲珑,也不管姑娘住进别的男人家中会不会有瓜田李下之嫌,坏了姑娘的名声。 原来这位秦夫人是继室,并非冰姬生母,与冰姬的关系势同水火,冰姬从未叫过她一声母亲,而她也从不把冰姬当女儿,一直实行放养政策,这才把冰姬养成了一言不合离家出走的性格…… 并且据小翠传回的消息说,这位秦夫人很不简单。 相貌美艳,驻颜有术且先不提,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端庄大气,根本不像寻常商户之女——秦侍郎原配死得早,那会儿他还不是侍郎,只是个六七品小官,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嫡女,条件好一些的姑娘都不愿给他当继室,要不就是同品级的小官之女,或是官位高些的世家庶女,而秦鹏年又是个好色的,最终选了个美貌的商户之女作为继室。 寻常商户之女,眼界必定不如世家女高,然而这位秦夫人却不一样,她去高门大户做客一点都不露怯,举手投足尽显良好的教养和高贵的气质,就算放在公主娘娘面前都不逊色,压根让人看不出她的出身来。 [包青天]何以安乐_20 相较冰姬,秦夫人倒更像个完美的世家小姐。 这一点就比较奇怪了。要知道,平民百姓能接触的书籍很少,就算懂几个字,没有先生传授,也很难明白其中真意。何况言传身教,没有百年世家的熏陶,根本养不出秦夫人这样才貌双全,谈吐不凡的女儿。 就算礼仪可以后天请人来教,学识与谈吐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来的。 在没有女主人的前提下都能得到庞太师的青眼,允许进府小坐片刻,其实从这一件小事就能体现出秦夫人的不凡之处。 有如此厉害的秦夫人在,秦侍郎的后院干干净净的,这么多年都没几个小妾,更没有庶子女的出生。秦夫人嫁给秦侍郎十年无出,秦侍郎居然也无二话,在老婆面前听话得不得了,别说纳妾了,连长得好看的丫鬟都不允许近身。 庞昱不得不感叹,女人的直觉是很可怕的。 先前庞昱还觉得小翠有些八卦,对冰姬的消息打探得不多,反而重点去扒秦夫人。 然而某天,小翠不经意间路过书房,听见秦夫人与耶律勿在房中谈话。由于两人是关起门来谈的,小翠不敢多听,回头就立刻写了报告偷偷送出府,自有人会将消息送到庞昱手上。 这消息让庞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重点不在于秦夫人与耶律勿在书房里谈的是什么,而是青天白日的,没有一个人看见耶律勿是怎么进的秦府!! 就算耶律勿会飞,时常盯着府中动静的小翠也能察觉一二,绝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 这只能说明,要么耶律勿会术法,要么秦家有一条密道。 庞昱想起小翠刚进秦府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还记得那幅挂在书房的“尽忠报国”吗? 在耶律勿来提亲的第二天,那幅“尽忠报国”不翼而飞,冰姬为此与秦侍郎大吵一顿。秦侍郎觉得只不过丢了一幅字,没什么大不了的,家里值钱的东西一件没少;而冰姬却很宝贝那幅字,丢了字后她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就连继母的奚落都顾不上回嘴,满世界的找。 结果又过一日,小翠瞧见冰姬再次女扮男装偷偷出门,回来时怀里抱了一个卷轴,看上去很像“尽忠报国”。 从冰姬的表现来看,那天约她出去的人,很可能就是耶律勿。 那么问题来了,书房是重地,平时房门都是锁着的,书房钥匙只在秦侍郎与秦夫人的手中有。小翠原本以为那画是秦侍郎为了断掉冰姬的念想,故意监守自盗,弄走了那幅字,但从后来的一连串事情看来,秦侍郎夫妇似乎都没有动过那幅字,却在维护偷字的人。 这说明,他们早就想到,偷字的人是耶律勿。 但是耶律勿既然没有事先和秦侍郎夫妇串通,那么下手偷东西的就不会是那一对夫妇,而耶律勿要偷字,没有钥匙开锁一切都是白搭。 那他又是如何从封闭的房间里偷走那幅字的呢? 小姐悄悄出门一趟,却把字给带了回来。这幅字在四面上锁的房中不翼而飞,却反而在府外出现,不觉得奇怪吗? 如果秦府的书房有一条密道,秦侍郎夫妇知道,耶律勿也知道,那么这件案子就很好破了。 甚至中秋那夜,王朝马汉跟丢了辽国七皇子,开封府派出去的人都说那晚耶律勿既没有应王丞相的邀请去汴河上的游船,也没有回行馆,花街柳巷里亦不见其人,这一晚耶律勿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如今似乎也有了头绪。 “秦鹏年果然有问题!”庞昱忿忿咬牙,拿着小翠传回的消息去找他爹,“绝不能让秦鹏年继续任兵部侍郎了!他必是辽国细作!” 庞太师倒没有儿子那般愤慨,而是老神在在地吹了吹刚端上来的热茶:“既然这个秦鹏年有问题,自会有人留意他,你又何必心急。” 包拯不是专门爱管闲事吗,容易得罪人的活儿当然要交给包黑子来干啊! “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庞昱对他爹的态度不甚满意。 “左一个大理世子,右一个秦鹏年,这么多事儿,你都管得过来吗?”庞太师不赞同地看了庞昱一眼,语重心长道,“昱儿啊,你是堂堂安乐侯,又不供职开封府,何必事事出力,开封府又不给你发工钱。” “尽忠报国,又岂能用金钱衡量?”庞昱怒道,“就因为您总是畏首畏尾,贪图小利而枉顾大义,所以您的官声一直不如包大人,别人一提起贪官污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 庞太师被宝贝儿子这么一说,登时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和所有的傻爸爸一样,庞太师也觉得自己就应该是孩子心目中最高大最敬佩的存在。 从小到大,庞昱不管闯了什么祸,庞太师都能为他摆平,每次看到儿子那崇拜的小眼神,庞太师浑身上下都舒坦得不得了。渐渐的,他就故意放任儿子去闯祸,因为每次都能收获儿子信任膜拜的眼神,和那句“爹爹最厉害了”! 只是自从儿子打陈州回来,人就仿佛长大了不少,他再也不任性闯祸,有事也总是最后一个想到亲爹。 初时,庞太师以为儿子对包拯就像粉丝对偶像,他还用以前的目光去看儿子,等他什么时候碰了壁来求自己,自己再以最英明神武的形象为他扫除一切障碍……但慢慢的,庞太师发现事情不对了。 儿子现在哪里把他当成救兵了,简直在以一颗拯救自己的心为自己操劳不已啊! 感觉自己成了话本里人人喊打的恶人,儿子是在努力帮自己洗脱恶名有没有! 而他居然还想把最脏最累的活丢给包拯,这岂不是辜负了儿子的一番美意不说,还把儿子往外推吗?要是儿子再也不认自己这个爹了怎么办? 一想到儿子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再孺慕殷切,反而厌恶嫌弃,庞太师就觉得心脏都要裂开了! 不行,他绝不能叫昱儿失望!更不能让包黑子把儿子拐了去! 第17章 行刺案10 庞家父子在秦鹏年的问题上讨论了大半个晚上,最后仍是决定按兵不动,借此钓出更大的鱼。 用庞太师的话来说,秦鹏年这软蛋,在官场上摸爬打滚许多年都没什么建树,如今人人对辽人唯恐避之不及,只有他脑子被门夹了上赶着当辽国皇亲,自己在脸上写下“辽人细作”四个大字!蹦跶得欢的多半也是杂鱼,光把他一个揪出来还不够,他身后必定有藏得更深的大鱼! 秦鹏年是兵部侍郎,能够接触到军队布防的机密,但委派边军将领却不是他能插手的。宋朝重文轻武,好的武将不多,这些年大部分都折在了边疆战场上,这些人死得太蹊跷,事后细想,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背后将他们推上了不归路——说朝中辽人细作只有秦鹏年一个,谁信? 更别说事事都替秦鹏年拿主意的秦夫人,又有几个女人能干涉丈夫的公务,有几个女人能有秦夫人那般的心机手段? 还有已成悬案的红花案,看似罪魁祸首已经伏诛,但刘公公潜伏在公主身边二十年,又是怎样的小心翼翼忍辱负重,他背后是不是也藏了什么人,与那只看不见的手如出一辙? 庞昱在陈州惹上莫名其妙的人命官司,给陈良出主意的山寨军师一夜之间就找不到人了,看似是在针对庞昱,实际上是在离间赵祯与庞太师的君臣之谊,令包拯与庞太师互结死仇,其心可诛! 甚至刺杀大理世子的杀手,经公孙先生的检验,也发现,同非中原之物,那暗器与毒药也并非出自一家,可见除了大理之外,还有别的外邦想要大理世子的命,更甚者,他们要的就是大理世子死在大宋的疆土上! 这一连串的事,庞昱如今回想起来,都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甚至开始怀疑,上一世襄阳王谋反,其中是不是也有什么内情? 襄阳王比起赵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上辈子他爹就算死了儿子,与赵祯生了嫌隙,他也没必要推翻一个明君而拥立一个昏君啊,万一造反失败,他要面对的可是千古骂名和株连九族啊! [包青天]何以安乐_21 他爹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事,能让他连女儿都不顾,非要置女婿于死地? 况且,襄阳王谋反的背后,还有辽国、西夏的影子。 碰上秦鹏年的事后,庞昱就感受到,辽人绝非他们印象中的只会野蛮嗜杀,若论谋略,他们也不输宋人!藏在背后谋划的一切的主谋,更是深不可测,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圈套,万劫不复! 想想还挺后怕的,如果包拯当初在陈州没有仔细调查,如果没有公孙策在验尸上的细致入微,那么庞昱活了两辈子都无法发现有一个人在背后如同操纵木偶般一步步将自己引入圈套,而他还傻乎乎的觉得自己罪有应得,死得其所呢! 庞太师不知道儿子想了这么多,看见庞昱脸色不好,还以为他这些日子累着了,连忙温声道:“昱儿,你若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剩下的都交给爹爹来做,爹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自然相信爹,爹爹是最厉害的!”庞昱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庞太师感动得眼泪汪汪,儿子还是最喜欢我哒! *** 由于纵马行凶一事上庞昱和耶律勿结了梁子,因此赵祯就把接待辽国使臣的工作给了别人。 即便如此,庞昱还是挺忙的,又是忙着查秦鹏年,又是大理世子一案,每天就在太师府——开封府两点一线打转,忙得昏天黑地。最后他爹实在是看不过去了,庞太师强令儿子好好休息一天,去街上转转,散散心。 庞昱实在没办法,只好趁着天晴带冷孤独去集市走走。 顺便帮公孙先生买些甜点——唉,谁能想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师爷居然喜欢吃甜食呢? 裹了一包云雀轩的招牌桂花糕,庞昱坐在雅间等冷孤独,后者帮他去摊子上买馄饨了。那个馄饨摊在集市上小有名气,用料足,东西又便宜,每次庞昱到集市来都会吃上一碗,这次也不例外。 别小看这些民间美食,高手在民间啊,有些小吃连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出来。上次赵祯跟庞昱出来体验过一次,当时赵祯就想把那小摊贩弄进宫里,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人家只擅长做馄饨,而且市井之人也不清楚底细,不敢随便把人招进宫。 庞昱等的时间有点久,茶水一杯一杯下肚,肚子空空的都要打鼓了。奈何冷孤独还没回来,为了心心念念的馄饨,他只有忍着。 虽然临近正午,吃饭的人比较多,但是不是不有点太久了…… 庞昱站起身,刚要去找冷孤独,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庞昱的嘴巴。 就在庞昱惊了一瞬,准备攻击对方的下三路以脱身时,只听一个微低的男声贴着他耳边道:“带你去个地方,别嚷嚷。” “白——” “嘘,不要声张。”对方捏了捏他的手,一把将人拽过,跃窗而下。 当冷孤独捧着热腾腾的馄饨回来时,雅间里已经不见了安乐侯的身影,只在桌上留下一张“我很好,勿找”的字条。 而被带走的庞昱,则在对方放下自己后,毫不犹豫地一拳挥过去,意料中地又被对方躲开了。 “白!玉!堂!”庞昱怒瞪对方,“你带我到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此处已经是开封城外,荒野小径,四周都是树。 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白玉堂比了个噤声的首手势,轻声道:“别这么大声,我带你来守株待兔,莫要大声说话,以免打草惊蛇。” 庞昱眨眨眼,却还是很识趣地用口型问道:“是谁?” “鬼王。” 白玉堂浅浅一笑,眼里透着一股子兴奋。 第18章 行刺案11 “你如何知道,那鬼王会在此处出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连他们都要先坐一段马车,再徒步上山,“而且,那鬼王身份不明,你又怎么知道是他?” “那只猫说的。”白玉堂环顾四周,“他混入神秘组织多日,内中成员全戴着一副恶鬼面具,每次集会后,鬼王都会从同一条路径离开,顺着路径往前走,就到了……这里。” “是展护卫让你来的?”庞昱的疑惑瞬间打消了,如果是展昭的话就比较可靠,哪怕在野外喂蚊子,庞昱都能心甘情愿。 不过白玉堂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怎么我跟你说的时候不信,一说是展昭说的你就信了?” 庞昱不以为然道:“若有人三分五次戏弄于你,叫你出丑,你也不会去相信对方吧?” “并不是戏弄。”白玉堂邪气地笑了笑,纠正道,“是调戏。” “你——” “嘘,人来了。”白玉堂用食指压了下庞昱的嘴唇,打了个手势让他留在原地,而他则提起钢刀,如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窜了出去。 从庞昱的角度,能清晰看见,小径深处有一个黑影渐渐靠近,两旁都是茂密的树丛,只能依稀听见那黑影踩断枯枝的声音,白玉堂的动作快到连衣袂摩擦的声音都听不见。 高下立判。 黑袍之人不及反应,被白玉堂逼得连退数步才拔剑迎上,双方交手数十个回合,基本上是白玉堂占据上风。 不过那黑袍人的武功路数有些诡异,变招频频,竟也能在白玉堂的手下坚持下来,可见亦有几分能耐。 庞昱捏着袖中暗器,本想趁机搞个偷袭什么的,但两人动作实在太快,他又怕误伤了白玉堂,始终没有出手的时机,手心里都是汗。 不过白玉堂并不是个好脾气的,又几招过后,他一体内力,震开了对方的剑,另一手同时打出飞蝗石,将鬼王的面具击碎了! 这才是暗器高手,绝无虚发。 鬼王脸上的面具一片片掉落在地,藏身暗处搅动江湖风雨的人终于露出的真面目。 庞昱微微张大嘴,这可真是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没想到还是条大鱼!可看着对方令人厌恶的脸,他又觉得似乎也挺合情合理的。 ——这鬼王不是别人,正是辽国七皇子,耶律勿! 庞昱眨眨眼,这七皇子还真是忙,一边要对冰姬逼婚,联络细作;一边又要在武林中到处招募高手,秘密培训…… 他就差在脑门上刻下“我有阴谋”四个大字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22 “你是何人?!”面具被击碎,耶律勿仍然不慌不忙,除了脸色难看了点,眼中杀意难掩了点,仿佛当面被人拆穿身份对他并没有影响。 白玉堂缓缓将未握兵器的手背至身后,悄悄对庞昱做了个手势,让他先不要出来。 “以七皇子的耳目,相信你回去之后不难查到我的身份。” “阁下拦路,到底有什么目的?”耶律勿皱眉。 “只是想一睹鬼王真容罢了,没想到会是堂堂辽国七皇子啊……”白玉堂微微摇头,眼神似乎有些失望。 耶律勿眉头皱得更紧,他冷冷道:“这位壮士,你们中原似乎没有规定辽人不能在此建立江湖门派,你会不会管得太宽了?” “不宽,不宽,若是知道鬼王这个神秘的门派培养高手是为了刺杀辽帝的话,怎么能叫宽呢?”白玉堂冷哼一声,“你招募我大宋高手去刺杀辽帝,届时辽人只会以为是大宋派去的人,你作为辽帝爱子既能顺利登位,又成功挑起两国争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你——”耶律勿话到一半突然偷袭,剑尖飞快袭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白玉堂,眼里杀意爆发。 庞昱差点就要钻出去帮忙,不过也不知自己从哪来的信心,白玉堂既然叫他出来,想必他自己能应付,所以忍住没动,打算再观望片刻。 而白玉堂那头,一个侧身闪过了剑尖,钢刀一提,又震得耶律勿手腕发麻,差点连剑都握不住了! 辽人向来自诩比中原人强壮,耶律勿自小就力大无穷,又深得辽帝喜爱,辽帝为他花钱聘来草原上的武学宗师教他习武,长这么大他就未尝败绩,没想到白衣少侠只一招,就差点废了他的手! 耶律勿又惊又怕,对白玉堂抱着必杀的态度,招招都下了死手,不过他失了冷静,漏洞也越来越多,白玉堂觑准一处奋力朝他肋下砍去,却似砍到了岩石般,手腕微麻。 不过这一击他用了全力,即使身着护甲,耶律勿也至少会断一根骨头。 白玉堂一击得手,不再缠斗,飞快往密林中一跃,几个起落就没了人影。 耶律勿哇地吐出一口血来,说不清是伤的还是气的。 招募高手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耶律勿每次召开集会时都倍加小心,心腹全留在使馆内应付,只有他独自出来。如今荒郊野外,无缘无故被人打了一顿,还断了根肋骨,耶律勿却别无他法,只能捂着伤口先自己走下山,还得小心避开开封府的人……真不是一般的累。 白玉堂折回来的时候,庞昱还在原地,见人回来,急忙问道:“耶律勿召集高手是为了刺杀辽帝,此事当真?” 白玉堂冷哼:“自然是真,都是你那‘展护卫’说的。” “不对啊,就算他能把人偷偷代入辽国,可辽帝身边却不是那么好混入的,何况有这么多人……”庞昱疑惑。 “你再好好想想,他当真没有办法吗?”白玉堂看着他。 庞昱苦思冥想,头发都揪下来几根,才惊异地对上白玉堂的视线,“冰姬!他想让冰姬和亲!只有皇家的和亲队伍可以来到辽帝面前,而耶律勿只要说服陛下他们是两情相许的,我姐夫肯定乐意给冰姬封个郡主,让她风风光光嫁过去!” 白玉堂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你姐夫?” “……一时口误,你就当没听见。”平时想得多,终于不小心说漏嘴了。庞昱快速掩过去道,“绝不能让皇上下旨,我得马上回去跟我爹说一声!” 庞昱转身要走,白玉堂却拦住了他,“说你笨,你还真是呆瓜一个。若你是耶律勿,你的阴谋被人揭穿,你会怎么做?” “呃……换一个阴谋?”庞昱不确定道。 “对,那么神秘组织与十大高手都没用了。”白玉堂盯着他的眼睛,“不过那些高手毕竟已经知道是要去做什么的了,耶律勿不会留下活口给开封府做人证的。” “那冰姬呢?”和亲的队伍蹭不成,耶律勿应该就会放弃娶冰姬了吧? “我以为你会更关心你的展护卫。”白玉堂挑了挑眉。 “展护卫武功高强,何须我担心他?”庞昱倒是答得理直气壮,“你别岔开话题啊,快说说耶律勿到底会怎么做?” 白玉堂颇不是滋味道:“我猜,耶律勿仍不会放过冰姬。” 耶律勿这种人,不管什么都会千方百计去得到,得不到的也会想尽办法毁掉,别说他对冰姬有多少感情,他不过是把冰姬看成囊中物,伪装出一个深情的外表,来掩饰他的复仇心态罢了。 耶律勿一直知道这段时间冰姬都住在张宏祖家中,但他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因为他知道圣旨一下,冰姬迟早都是自己的——至于冰姬是否完璧,他根本不在乎,因为他娶冰姬只是为了折磨她。 辽人天性之凶残,由此可见一斑。 庞昱呼了口气,似要排出胸中郁气,“我还是不明白……耶律勿既然是辽帝最宠爱的小儿子,为什么还要刺杀他?” 白玉堂淡淡道:“辽帝多疑又嗜杀,他此前已经立了两个太子,又被他自己杀掉了,耶律勿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所以先下手为强。” 庞昱点点头,这样就说得通了。 第19章 行刺案12 耶律勿原本已经说通了老好人王丞相,让他促成冰姬和亲一事,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语道破了他的计划,而他又打不过那白衣少侠,只好让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王丞相是朝中的和稀泥派,有点墙头草的感觉,上次他本着宁可绕远路也不愿得罪人的心态就给耶律勿让了路,结果被自己的后辈包拯言辞教育了一顿,心里对包拯已经有点不满了。加上他年事已高,如果没能做点政绩出来的话,赵祯很可能念在他年纪大了的情况下让他告老还乡,而最有可能接替他的人,就是包拯。 虽然心里也不大喜欢嚣张的辽人,但为了仕途,王丞相还是捏着鼻子与耶律勿合作了。再者耶律勿忽悠王丞相,言自己与冰姬是两情相悦,爱当媒人的王丞相也乐得成人之美。 所以当耶律勿前来说明又不想要和亲的时候,王丞相整个人都懵了。 “七皇子啊……你、你不是与冰姬两情相悦的吗?怎么昨天还说非她不娶,今天又变卦了?”王丞相一张布满褶子的老脸都快皱成菊花了,“可……可老夫已经和圣上说了,圣上也同意了,圣旨就在龙案上呢,今天就要下发了!” “那你现在就进宫去与你们的皇帝说,这个亲事还是不结为好。”耶律勿态度傲慢,言语中还很有些不满。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七皇子不如为老夫解解惑?”王丞相试探道。 “丞相有所不知,那冰姬……冰姬她……唉!她与人私定终身,已经……已经入住那人家中了!”耶律勿的表情十分到位,忧郁悲伤得活像是被心仪女子抛弃的可怜之人。 王丞相本就想在耶律勿与赵祯之间两面讨好,听了耶律勿的话后自然就站在了耶律勿的立场上,对冰姬极不满意,连带着对秦侍郎都颇有怨言。只好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除了那秦鹏年家的姑娘,大宋还有很多好姑娘,七皇子大可以再选一位世家小姐,何况我朝还有待嫁的公主,身份尊贵气质高华,与七皇子也十分的相配……” 圣旨都盖了上了戳,这时候耶律勿想悔婚,王丞相该怎么向皇上交代?自然能劝就劝,实在不行换个人选,反正圣旨上也没有指名道姓写的冰姬——这种圣旨一般写的是封号,像冰姬这样的世家小姐通常会封一个郡主,赐婚圣旨与封郡主的圣旨是同时下发的——也就是说,铁打的郡主流水的小姐,现在换人还来得及。 王丞相人老也越发的糊涂了,想着既然上了耶律勿这条船,就不能半途而废。最起码他是真的相信耶律勿所谓的“二十万辽军铁骑直逼幽州”的说法,感觉不赔一个公主就大宋就要亡国了! 如果耶律勿找的不是王丞相而是包拯,包黑子肯定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且不说耶律勿一个人能否调动二十万大军,辽国部落众多,一口气也拿不出二十万骑兵吧? 可惜王丞相也是严重的重文轻武,他并不清楚大宋兵力究竟如何,只是觉得连年征战输多赢少,就下意识地以为辽国兵力强胜,十分可怕。 [包青天]何以安乐_23 而事实上,辽人或许骁勇善战,但能用之人却并不多,诸多战役均是以少胜多,再加上买通大宋官员,对大宋边关兵力部署了如指掌,又有有心人散播谣言,将辽兵传得神乎其神,长此以往,不光百姓,就连官员们都对辽人又惧又怕。 就连当朝丞相都难免这么想,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王丞相是真心想促成耶律勿与冰姬的婚事,不求冰姬能成为王昭君,只要能保证三五年的太平日子就行了。 可惜,冰姬当不了王昭君,却效仿卓文君。 这可把王丞相气得不轻,平时看秦鹏年挺上道的一个人,想必他的女儿也应该是个好的,谁知那冰姬居然未婚就先住进了男人家里……这秦鹏年怎么教的闺女?! 好说歹说劝得耶律勿再三思几番,王丞相身心俱疲地送走辽人之后就立刻坐轿子去了秦府,见了秦侍郎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秦鹏年也懵了,他其实是知道冰姬下落的,但是当时耶律勿说了,不管冰姬如何逃避,她始终都要嫁给他的,所以作为岳父他只要点头答应,其余的事情耶律勿都会解决的……怎么一回头说法又不一样了? 当初你不是说只要点头答应婚事,我什么事都不用做的吗,怎么就变卦了呢!秦侍郎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马上找耶律勿当面质问,奈何王丞相在耶律勿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又把那一肚子气撒到了他身上,弄得秦侍郎苦不堪言…… 这一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就在秦侍郎与耶律勿秘密碰面时,一个小姑娘敲响了开封府前的大鼓。 这小姑娘名叫雪儿,姓张,是张宏祖的妹妹。 此前她还暗恋过女扮男装的冰姬,但在冰姬说穿自己的身份后,她又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新身份——未来嫂子,并积极地为两人的婚事做各种准备,绝对称得上是大宋最贴心的小姑子! 看见堂下跪着的冰姬、张宏祖、张雪儿三人,包拯的眼皮不自觉地抽动——每次见到冰姬都是一言难尽啊!清了清嗓子,包拯例行询问道:“堂下所跪何人,你们有何冤屈?” 张雪儿抢道:“民女张雪儿,状告兵部侍郎秦鹏年,拆散有情人,卖女求荣!”字字掷地有声,义愤填膺。 包拯皱了皱眉,“此前冰姬姑娘已经击过一次鼓,本府已经告诉冰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官府不便干预。何况冰姬姑娘也说,只要去找庞太师代为游说,令尊想必能够理解,如今你们前来击鼓,莫非连庞太师也无法劝说秦侍郎?既然连庞太师都办不到,本府只怕也没有办法……” “现在不是这个问题啦!那辽国七皇子本来向皇上请旨要冰姬姐姐去和亲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又不想娶冰姬姐姐了,我哥听说这件事后就立即去秦府提亲,可是秦夫人奚落我哥一顿不说,还让家丁把我哥打出了秦府,实在是欺人太甚!” “哦?”包拯有些惊讶,他还真没听说过和亲的事,不过只要仔细一想,他和庞太师都是不赞成对辽国让步的,又有安乐侯在,庞太师绝对不可能提出和亲一事,那么此事牵头的人只会是王丞相了,王丞相毕竟是老了啊……包拯收起思绪,又问,“那秦夫人为何将张公子打出秦府?” “她……她嫌弃我哥给的聘礼不够!”张雪儿气得小脸通红,羞愤不已。 “那不如你们准备一份厚重的聘礼,再上门提亲?”包拯建议。 “没有用的,她已经准备把冰姬姐姐和玲珑姐姐一起嫁给辽国七皇子,不是做王妃,而是做妾!”张雪儿用尽力气吼出来,显得极为愤怒,倒是跪在她身后的冰姬和张宏祖,一个自顾自地垂泪,一个面色尴尬不已。 包拯听得一头雾水,他对这家人的了解当真不多,“这玲珑又是何人?” “她是我的表妹,自小父母双亡,被我爹接进府中,与我一同长大,感情极好。”回答包拯的是冰姬,语气哀怨,“这些日子,冰姬住在宏祖家中,府里的消息都是玲珑悄悄传递给我的,和亲一事就是她说的,圣旨都发下来了,但又不知何故中途换了人选,玲珑以为此事已经作罢,冰姬不再受七皇子威胁,就提议不如趁早让宏祖过府提亲,定下亲事,省得夜长梦多。谁知……谁知宏祖去提亲,被夫人赶了出来,冰姬回到家中询问,夫人却说……” 冰姬说不下去了,提起袖子又抹了两把眼泪,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抽噎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她说……冰姬与宏祖无媒苟合,不配为秦家女,更不配为正妻……她说秦府已经得罪了七皇子,为了让七皇子消气,要将冰姬与玲珑送与七皇子为妾……”冰姬实在是没法继续说了,从小到大娇宠养大的世家女,哪里听过这么不堪的话,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以往都是冰姬给继母甩脸子,但她从未想过,继母会在婚事上给她下这么大的绊子! 之前冰姬离家出走,秦府家丁就总是慢了辽人一步,冰姬差点被辽人抓住,走投无路才去敲开封府的鼓,这么一想,当初秦夫人或许早就打定主意要让辽人先找到冰姬,先毁了她的名节,再顺理成章将她嫁给耶律勿! 不过中途有包拯插手,秦夫人的打算落了空。 可她从未放弃,表面上是个关心继女的好母亲,实际上她就是想方设法不让冰姬风光出嫁,即使是嫁给一介布衣的张宏祖都不行,因为张宏祖是冰姬的心上人,她绝不会让冰姬顺心顺意。 秦夫人不是不计较冰姬平时的任性妄为,她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等到冰姬要出嫁的时候再一笔一笔还给她。 冰姬总算见识到了这位继母的可怕之处,然而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一句“不配为秦氏女,不配为正妻”就能毁了她的一生! 冰姬想过真的不要媒人直接嫁给张宏祖,两人远走高飞,抛开渣爹和继母。可惜张宏祖是个正直得有几分迂腐的人,他自问与冰姬是清清白白的,绝没有不能见人之处,凭什么不能得到父母的祝福,凭什么要远离京城私奔他乡? 张雪儿看到亲哥被打出的一身伤,也是十分心疼,她理智上是站在哥哥这边的,但情感上是站在冰姬那边的,既然秦家不喜欢哥哥,那就没必要再去求人家了,我们过好自己的就行了啊! 无奈,张雪儿这个亲妹妹也劝不动顽固书生张宏祖,于是姑嫂一合计,干脆又去了一次开封府,请包大人想办法。 第20章 行刺案13 如果能用漫画的心音来表示,包大人此时的内心一定用加粗黑体字写着:本府不是万能的!!! 冰姬、张宏祖和耶律勿之间的那点破事,若非涉及辽国细作,包拯是一点都不想管的。奈何“父母官”这一称呼,既是开封府尹职责所在,这种官司他不想管也得管。 用后世的话来说,开封府衙既是公安机关,又兼职居委会,不是能臣还真的无法胜任。 若是朝廷能多出几个能臣就好了……包拯从未像此刻这样盼望过。面对冰姬三人,即使是断案如神的包大人也会感到力不从心。 如果秦侍郎真如冰姬所说的那般听太师的话就好了,可惜再懦弱的人也有倔强的时候,尤其是涉及叛国一事——做都做了,何妨再多一个辽国皇亲的头衔,日后即便大宋呆不下去,还能去辽国继续过富贵风光的日子。 奈何耶律勿对冰姬的喜爱没有达到舍生忘死的地步,一旦他自己的利益受损,对待冰姬一事的手段也跟着粗暴起来,甚至不惧与秦侍郎结亲不成反结仇,反正怎么有利怎么来。利用污蔑冰姬之事达到不与宋皇室结亲的目的,还可以顺便把冰姬、玲珑一起收下,双美在侧,岂不乐哉? 包大人见多识广,对耶律勿的心态摸得一清二楚,可惜王丞相年老糊涂,不肯听劝,畏惧辽人凶悍,不愿与耶律勿交恶,更加助长了辽人的气焰。 “冰姬,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父将你许配何人,本府无权过问,只能以同僚、朋友的身份规劝,却不能以此立案,望你体谅本府的难处。”包拯思虑再三道。 “可是包大人,你也知道我爹是铁了心要把我嫁给耶律勿,难道你就能见死不救吗!”冰姬抬头,眼神忿恨。 “再者,你之前所说的,都是那玲珑姑娘的一面之词。事实是否如她所言,你可曾亲自去问过秦侍郎与秦夫人?”包拯问。 冰姬摇头冷笑,“我若回到秦府,岂不是自投罗网?夫人会把我关起来的,到时候我连公堂都来不了,更妄论击鼓鸣冤了!大人,玲珑所说都是事实,您要是不信的话,大可以让夫人过堂对峙!” 张雪儿也说:“是啊,秦姑娘躲在我家,多亏玲珑姑娘暗中传递消息,否则秦姑娘要被封为郡主之事大家都还蒙在鼓里呢!” “既然如此,那玲珑姑娘现在又在何处,可能出来作证?”包拯问道。 “这……”冰姬与张雪儿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脸上都浮现出心虚的神色,“玲珑如今在秦府,不方便出来……” “她被秦府软禁了吗?”包拯皱了皱眉。 “那……那倒没有,只是……玲珑和我吵架了……”冰姬神色难看道。 “吵架?” [包青天]何以安乐_24 “玲珑还是个小姑娘,她很容易听信别人的话,而秦府的人又一直对夫人言听计从,玲珑她是被夫人蛊惑了……”冰姬说到一半,又自己摇头否定道,“不,她其实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夫人势大,她不得不从……” 包拯一听到这前后矛盾又带着犹豫的话,就心下了然,“只怕玲珑对辽国王妃之位颇有想头吧?” “不,玲珑她绝不可能喜欢上耶律勿的!”冰姬激动道,“耶律勿性情狠戾,诡计多端,玲珑也很清楚这点的,她绝不可能自愿嫁给耶律勿,一定是夫人……是夫人强迫她的!” 这话不过是冰姬的一厢情愿罢了,她自以为了解玲珑,却忘记了玲珑的处境和她不同,她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孤女,就算心思玲珑剔透,看穿了耶律勿的狼子野心,也未必不会跳入明知是火坑的陷阱——只因她与锦衣玉食娇宠长大的冰姬不同,名义上是小姐,实际上她和府内的大丫鬟待遇差不多,照样要为老爷夫人端茶送水,在秦府大小姐闯祸时处处为她兜着。她穿的是冰姬的旧衣服,用的是冰姬不用的胭脂水粉,冰姬不喜刺绣,她还要代冰姬做女红来应付夫人;中秋之夜冰姬偷溜出府,也是玲珑守在冰姬的房间里整夜担忧。 这样的玲珑,会不憧憬真正的大小姐的生活吗? 这样的玲珑,会拒绝对她表现出爱慕之意的辽国皇子吗? ——以上都是潜伏在秦府的小翠打探出来的第一手情报。 冰姬的案子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包拯正为冰姬大感头疼时,就收到了庞府送来的消息。由小翠传出,经公孙先生润色,最终来到包拯手上时,就成了一曲哀戚的闺怨愁词。 包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公孙先生,最近日夜不离地守着大理世子,看来自家主簿是憋坏了啊! 包大人只好当做没有看懂词上的隐晦暗示,继而问起公孙策,“近日倒是少见安乐侯过来了,先生可知侯爷最近在忙什么?” “大人对冰姬一事太过上心,自然忽略了不少事。”公孙策一脸老大不乐意,却仍耐着性子解释道,“安乐侯最近正为了出使辽国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已有三日没来开封府了。” “什么?确有此事?”包拯惊得睁大眼睛,更加凸显出眼白,看起来犹如一尊黑面凶神,然而长得不像好人的人,未必不是一个好人。“本府在朝上时为何从未听过说一点风声?” “此事尚无定论,我也是听传信之人透露的几句话中推测出来的,来人只说了两句,一是‘辽国陈兵边境一事未必是假’,第二句则是‘辽国七皇子曾秘密入宫’,两相结合,学生以为,或许陛下会派人前往蓟州,一来探探耶律勿所言是否为实,二来万一真有战事,也能有人代为周旋,战事能阻则阻,便是不能,也可提前支援。” “先生所言有理。”包拯摸了摸下巴,道,“陛下必不愿看到北地又起战事,此事派人去蓟州一探虚实也是正确的决定,只是,这又与安乐侯何干?” “即使打着出使的名义,自然需要身份上的象征,正如耶律七皇子一般。”公孙策道。 “这……”包拯迟疑了下,如果出使的人是素有贤名的八王爷还好说,但安乐侯……虽说小侯爷是改好了,可他年轻气盛,难免不会出什么篓子啊,陛下能放心?庞太师和庞妃能舍得? “咳,似乎是小侯爷自己到陛下面前毛遂自荐的。”公孙策一语,无异于平地惊雷。 包拯愣了一下,才笑眯眯地点点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第21章 行刺案14 马车缓缓而行,越往北,草木就越是稀疏。 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出使辽国的使臣,给安乐侯用的马车规格与外观都不是寻常可见的,就连庞昱自己,坐这马车的次数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外部华丽内里更是奢侈,让过了好几个月朴素日子的安乐侯只感觉连个落脚的都没有。 这些精致的摆件都是他的皇帝姐夫借给他撑场面的,等庞昱回来,还要全数还给他姐夫的呢!庞昱是一点都不敢碰啊! 只是他不碰,不代表其他人没有这个胆子,起码此时马车上就有个人,比庞昱还要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奢侈之物。 干净修长的手捻着小巧精致的琉璃杯,杯里盛的是宫中密制的果酒,上面还飘着一片粉嫩馨香的花瓣。公子如玉,恣意洒然,酒美人美,如一副不可多得的画卷。 如果是以前,庞昱说不定会为此看迷了眼,然而现在,他只能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白!玉!堂!你又跟着我做什么!”庞昱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说话的声音,以免被外头的人听了去,因为白玉堂是偷偷溜上马车来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车上还有这么一号人。 看着比自己还像个侯爷的家伙,庞昱气得牙痒:“你倒会享受,那可是我皇帝姐夫的酒!” 白玉堂眯起眼,翻身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并轻声打了个酒嗝:“不愧是宫中窖藏,滋味果然不错!” “你!……” “你可唤我泽远,老是连名带姓地叫,听着不大舒坦。”白玉堂哼了哼,又偷眼看了下庞昱,“你呢,你可有表字?” “你居然有表字了?!”庞昱惊讶得连生气都顾不上了,他将白玉堂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可置信道,“你我年岁差不多,你……你居然就有表字了!” “行了冠礼,自然就会有字,莫非你还未到双十年纪?……哦,爷想起来了,你还差了两年,难怪看着脸嫩。”白玉堂忽然一笑,玉颊透着浅红,酒意上涌,格外有一股魏晋名士的风流姿态,也不知他是在笑自己比庞昱年长,且比他先有了表字;还是在笑庞昱未行冠礼,仍是个“孩子”。 庞昱猜不透,索性坐到离白玉堂最远的一角,气闷地掀开车帘,不再去看白玉堂,也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满室的酒香味儿。 这一看,倒是分散了庞昱的注意力。 临近冬季,草木大半枯黄,一阵冷风拂面,都如刀割般冷硬。庞昱浑不在意,只瞧着一匹马上的白面书生有趣。 那书生不是旁人,正是让包大人颇为头疼的冰姬姑娘的心上人——张宏祖。 张宏祖估计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开封,典型的书生体质让他忍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路程。尤其是给随行人员配置的马车,比起安乐侯的豪华车驾掉了不止一个档次,颠簸不说,还不防冻,炭盆往里一放,空气又闷又重,寻常人或许能忍受,但对于张宏祖来说就比较困难了。 于是这位兵部侍郎的准姑爷坐一段马车就要骑一会儿马,出来透透气。然而他骑马的技术也很不怎么样,能坐稳当就不错了,马匹的速度根本无法控制,他胯下的那匹马时而停下来吃草,时而拔腿狂奔,而张宏祖一点办法都没有,跑得太快他就不得不死死抱住马脖子,生怕那马将自己甩下马背,从此一命呜呼。 几天下来,张宏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脚步虚浮脸色难看,好似朝廷没有给他吃过一顿饱饭。 说起来,也是张宏祖倒霉。惹恼了耶律勿这个记仇的小人,基本上就告别了太平的日子,张宏祖一介白身,仅仅是因为懂得契丹语,就被破例召入了出使辽国的队伍当中,而且他的名字还写在第一个,下笔的正是王老丞相——因为碰巧在他拟定名单的时候,耶律勿就在王丞相的边上。 朝中懂得外族语言的人才不少,要不然礼部和鸿胪寺是干什么吃饭的?实在没必要特招一个没有半点官职的读书人,显得大宋好像没有人才似的,只是提名的人是当朝丞相,其他人就算有疑惑也只能咽进肚子里。 事后一打听,原来这卖字画的书生是兵部秦侍郎的乘龙快婿,众人才纷纷恍然大悟,估计秦侍郎是想抬举自己的女婿,为他今后入仕做铺垫,所以更加不会拿张宏祖的出身说事了。 原本对张宏祖这个女婿百般看不上眼的秦鹏年,反而落了个好丈人的名声,也不知道他本人得知此事会有什么表情。 估计也不可能有什么表情吧,因为秦侍郎与耶律勿将张宏祖安排进来,显然并不是真的为了给他铺路的,只怕张宏祖有命去无命回。否则秦侍郎也不会一直拖着他与冰姬的婚事,哪怕冰姬都闹到开封府,闹得满城皆知了,侍郎大人仍不松口,还以张宏祖出使为条件,说只要张宏祖去了,回来就给他们办婚事。 冰姬满心不舍,想跟心上人一块去,奈何秦侍郎坚决不允许,而秦夫人又把她看得死死的,张宏祖不在京中,张府就只剩下雪儿一个弱质女流,哪里看护得住冰姬? 这头张宏祖前脚一走,秦夫人那头就带着家丁围住了张府,又有冰姬的表妹玲珑软语劝解,就这么半软半硬地把冰姬弄回了秦府。 耶律勿仍在汴京城中,似乎并不关心辽国陈兵一事,继续醉生梦死纨绔到底,只不过庞昱的皇帝姐夫半点都没有因此麻痹,仍派人暗中盯着耶律勿。 “此时京中缺人,你不跟在包大人身边,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庞昱想了想又有些不忿,旧话重提。 白玉堂这回倒是不吊着他的胃口了,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人也变得好说话了。只听他懒洋洋道:“包大人身边有展昭在,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倒是你,除了一个冷孤独还算能看之外,你那些家将,有哪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到头来还不得靠白爷?” “展护卫不是在——”庞昱说完就恍然了,展昭先前是调查那个神秘江湖组织去了,如今那个组织幕后之人身份不再是谜,展昭自然就能回到包大人身边继续当差,有武功高强又能干的展护卫在,白玉堂自然就显得有点多余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25 然而白五爷并不屑于与展昭抢活干,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于是他微微一笑,一翻身就上了安乐侯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五爷的字,原著里并没有写到,但是据说礼亲王家有个对联【方彰庆平堂,恭敬绵长远】,是跟五鼠的名字的有关的。上联是名,卢方韩彰徐庆蒋平白玉堂,下联对应的是表字,泽恭泽敬泽绵泽长泽远。但是原著里只有蒋平是明确写了表字的,其他人都没提到。 其次,《三侠五义》的编著石玉昆是清朝乾隆末期到同治时期的人,乾隆的儿子嘉庆皇帝名字就叫永琰。一般来说,写书的人会尽量避免皇帝的名讳的,而且原著里对白五爷的形容是“阴毒刻苦”,最后还惨死了……怎么看都不像好话,ORZ,清朝的文字狱是非常可怕的,所以五爷不太可能用“泽琰”作为表字。而且就个人来说,我更喜欢“远”字,对应对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觉得“琰”字太贵气了些,不够飘逸潇洒,而“远”字有高远、长久的寓意,白五又是兄弟当中最小的那个,这个“远”字也有长辈们对他的一种爱护和期许在里面,希望他的人生道路能走得长远,所以在写的时候我就选择了“泽远”作为五爷的表字。 以上都是不靠谱的考据,一家之言,有错莫怪哈。 第22章 行刺案15 庞昱喜欢饮宴,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更何况辽人设宴,不怀好意,纵然能一睹胡姬妖娆的舞蹈,也教人提不起兴趣来。 一想到曾经经历过的上九层地狱,庞昱再是好奇,也得用最大的克制力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专心研究矮几上的烤羊肉,仿佛它们有多好吃似的。 实则辽人厨子做的羊肉并不如宫中御厨做得精致美味,那些羊肉膻味重,有些还带着血丝,吃了两片就腻得满嘴是油,再也不愿下箸。偏生辽人的酒水也烈,解不了腻,一杯入喉,从脖子到肚子都是一片火辣辣的。 庞昱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左右,发现其他官员也与他差不多,中原人都吃不惯辽人粗糙的食物,众人面前的盘子基本上都没怎么动过,个别给面子的也只能吃下一半的烤羊肉,还摆出一副强忍着的表情。 这些大臣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让他们同茹毛饮血的辽人坐在一块吃饭,也真是受尽了委屈。 好不容易等到筵席结束,庞昱一回到自己的帐篷,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羊肉汤味。 庞昱不由皱了皱眉,“庞福,不是让你找人做点清淡的小食吗……” 进去以后,才发现坐在汤锅前的不是庞福,而是白玉堂。 “你那管家被爷支走了。”白玉堂并未抬眼,而是往锅里扔了一把香料进去,用扇子微微扇了扇锅下的炉火,继而用汤勺搅拌几下,凑到锅前闻了闻味道。他手中端了一个白瓷小碗,舀了一勺羊汤,递给庞昱,“尝尝?” 庞昱本不想接,奈何方才实在没吃饱,加上误饮了一杯酒,肚中更加饥饿难耐,何况看白玉堂往锅里加了不少调料,想来味道不会比辽人做得更差,就接过了那个小碗,啜了一口。 “唔!”汤汁很烫,第一口是滚烫,随后小口轻饮,竟觉得无比的香。 汤里有姜,似乎还放了桂皮八角,还有一些是庞昱叫不上名字的香料,羊汤里一点膻味都没有,反而有浓浓的肉香味。 “我竟不知你原来还擅做羊汤。”庞昱没跟他客气,自己拿起汤勺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并且也学着白玉堂直接盘腿坐在兽皮之上,反正此处只有他们二人,没人会指责侯爷仪态不佳。 白玉堂颇为得意道:“何止是羊汤,只要五爷出手,就没有不好吃的菜肴,包你吃了还想吃,把自己吃成个胖子!” “你的手艺还能比得过宫中御厨不成?”庞昱将信将疑地看他。 白玉堂哼了哼,并不接话,“先把这羊汤喝完,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见识爷的手艺。” 庞昱挑眉,“怎么,堂堂锦毛鼠也有耍赖的时候?你该不会只是吹牛吧?” “我是怕你真的吃成了个小胖子,那大宋可又要少一个美人了。”白玉堂伸手捏了捏庞昱柔软的脸蛋,笑得狡黠。 “你!”庞昱气愤地瞪了白玉堂一眼,后者一副“你尽管来打我,看谁打得过谁”的无赖表情。 看在羊汤还算美味的份上,庞昱狠狠呼吸了几下,压下怒意,终是没有和他计较。 庞昱不愿和他再说话,而白玉堂似乎也不介意,两人你一勺我一勺的,很快那锅羊肉汤就见了底。 缓缓呼出一口气,庞昱揉揉肚子,总算是填满了五脏庙,前所未有的满足。 而就在此时,外头一阵骚乱,庞福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侯、侯爷……不好了!有刺客!秦大人被……被刺死了!” “什么?!”庞昱猛地站起身,心中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你方才说什么刺客?谁被刺死了?” “兵部侍郎秦鹏年大人!”庞福喘了口气,终于不再结巴,但脸色仍是十分仓惶,“侯爷,辽人拒不承认刺客是他们派出,方才辽国北枢密使耶律松带人撤走了!韩琦将军已经派人去追,可是辽人骑兵速度太快,也不知能不能追的上。秦大人……唉,秦大人可真是倒霉!怎么偏偏会是他呢!” 庞昱已在电光火石间想了许多,秦鹏年通辽是板上钉钉之事,奈何他们手中证据不多。原本他与韩琦商量好,要趁与辽国和谈期间抓住秦鹏年的把柄,谁知他们这头还没动手,辽人已经先下手为强了。 这么一来,秦鹏年就不能以通辽罪下狱,反而成了抗辽功臣——谁让他这么倒霉就被辽国刺客给杀了呢? 手不甘地握成了拳,庞昱咬着牙对庞福道:“你让冷孤独带着我的家将去稳定乱局,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营地,还要搜查营地各个角落,如若发现还未逃走的辽人,立刻带到我面前来!” “是,侯爷。”庞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庞昱,又有些犹豫道,“侯爷身边也得有人护着才行,是不是把冷孤独留下比较好?搜查营地之事孙贵四人绰绰有余了。” “不必,冷孤独武功高些,若那刺客还藏在营地,孙贵四人未必是他的对手。”庞昱说。 庞福不太放心让自家主子和白玉堂待在一块,但眼下他也没有办法,只好悻悻地退到帐篷之外。 “我去看看秦鹏年。”庞昱后脚就要离开帐篷,却被白玉堂拉了一把。庞昱瞪着他,“又怎么了?” “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白玉堂脸上没有半分紧张,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嘴边还挂着一抹笑,“若我是你,我就会想,那刺客如果还留在营地,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韩琦将军?”庞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军中德高望重的武将。 “非也,非也。”白玉堂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韩将军麾下能人多,护卫重重,要想近身可不容易。何况韩将军的帐篷守卫森严,最难接近,想要潜入而又不被发现,难于登天。” “那你说说,刺客还会选谁?”庞昱没好气道。 “你。”白玉堂看向庞昱。 庞昱皱眉,“我?杀了我能有什么好处?我一则手中无权,二则在朝中军中均说不上话。若是韩将军还说得过去,毕竟韩琦一死,边疆少了一员大将,恐怕再无人能挡得住辽国铁骑。可是,为何是我?” “你若是死了,对战局毫无影响,可对庞太师与庞妃却影响深远。”白玉堂缓缓站起身,声音压低,“更何况,我不认为辽人会蠢到在谈和期间明目张胆地杀人。否则辽人也不会匆忙跑路,而是在此地设下埋伏了。” 庞昱还想说点什么,却见白玉堂的手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刀柄,眼中还流露出嗜血的精光,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瞬,刀光亮起,斩向自账外闪入的一团黑影。 第23章 行刺案16 [包青天]何以安乐_26 黑影见白玉堂手中刀锋邪异诡谲,招招取人要害,凌厉得不给人留一丝喘息的余地,便当机立断,一个变招,将原本指向庞昱的剑尖调了个头,照着自己脖间要害用力刺下! 唰—— 霎时间,血溅五步,黑衣人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白玉堂收了招,微微皱眉。 庞昱却管不了那么多,立刻在那具尸身旁蹲下身来,看他还有没有气儿。 “当心那人身上有毒。”白玉堂收起刀,也跟着蹲了下来。 “放心。”庞昱从袖中取出一双庞太师为他准备的蚕丝手套,顺手丢给白玉堂一只,等到两人一起翻检那具尸体后,他才猛然回过神来,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将手套分给白玉堂! 不过等他后悔也来不及了,白玉堂仅用一只左手就将刺客染血的黑衣剥下,露出古铜色筋肉纠结的身躯。 庞昱不由咋了一下舌。 他还没说什么呢,白玉堂就冷哼道:“空有一身气力罢了,连白爷一刀都不敢接。” “他若真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不会见敌不过你就转而自尽,可见此人判断力过人,而且组织极其严格,令他们可以随时舍生。”庞昱中肯评价。 白玉堂脸色越发的冷,“你究竟站在哪边的?这人想要杀你,你却好似还挺欣赏他的?” “我什么时候欣赏过……再说,我为何要去欣赏一个刺客!”庞昱百般不解,怎么面前这人忽然又翻脸了,他不过是分析几句罢了,任谁碰上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刺客都不可能等闲视之吧? 普通的刺客会一眼就看出自己和白玉堂的差距,并迅速选择赴死以免被捉了活口吗? 正因为刺客来历不简单,庞昱才会有这么一说。 庞昱心道,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何必看你的冷脸?心中颇不是滋味,庞昱转而去看那刺客手臂上的刺青。 “这是什么图案?像是兽头……”庞昱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戳了戳那个刺青。 “是狼。”白玉堂道,“契丹人的图腾就是狼。” 庞昱抿了抿唇,他还没忘记之前白玉堂给自己脸色看的事呢,可没想到自己下意识的又去和白玉堂说话了……唉,谁叫此处没有旁人,自己就只能和那人说话了呢? 不过,眼下也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这么说来,刺客是辽人了?”庞昱问。 “未必。”白玉堂又翻看了下刺客手中的那把剑,“还是那句话,若真是辽人埋伏的刺客,耶律松不会跑得如此狼狈。他们若有计划,也绝不可能杀一两个人就罢手,何况最值钱的是韩琦的人头,他们为什么偏偏要去杀秦侍郎呢,只是因为刚好他的帐篷比较近吗?” “这……”庞昱越听越糊涂,瞪了眼白玉堂,“你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不就行了?” “这可不好说。”白玉堂慢吞吞地说,眼里似乎含着一丝笑意,“先去瞧瞧秦鹏年秦大人吧!” 庞昱恨不得将这个讨厌的家伙身上给瞪出两个洞来,奈何白玉堂一副施施然的模样,任他怎么说都不肯透露一二,最终也只好被他牵着鼻子走,先跟白玉堂去了秦鹏年的帐篷。 帐篷内,韩琦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秦鹏年的尸体则被放在地上,上面盖着一块白布。 “韩大人?”庞昱一进去就有些惊讶,“您不是去追那些辽人了……?” “辽人仓皇而逃,派个手下去即可。老夫可还记得营地里有多少朝中重臣,损失一个老夫都承担不起呐!”韩琦没多少好脸色道,对庞昱更是不假辞色,翻了翻眼皮就算打招呼了。 大宋重文轻武,边军将领尤其寒心,只要文官上表两句,他们轻则降至减薪,重则调离岗位,将好不容易多回来的疆域又拱手送给蛮人,对着朝廷官员他们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庞昱也不在意韩琦的脸色,照旧在尸体旁边蹲下,掀开了那块白布。 “侯爷当心,秦大人死得……可不算好看。”韩琦忍不住讽刺道。 “大人也放心,方才我已经看过一具尸体了。”庞昱对他笑了笑,低头去看秦大人已经没了血色的脸,学着白玉堂的手法,先掀开眼皮看看,再解开衣服仔细查看。 韩琦的心腹也走上前来,小声与他耳语,韩琦的脸色随之变得凝重起来。 “安乐侯,你刚才说,你也碰上了刺客?”韩琦问。 “正是,但那刺客眼见不敌我身边的高手,便自刎了。”庞昱此时已经看出秦大人是死于刀伤,而且招式并不致命,所以刺客又多砍了几刀,以至于整个尸身都是血淋淋的。 “你怎么看?”庞昱悄声问白玉堂。 “不是同一个刺客。”白玉堂简短地说。 “这么说来还有一个刺客了?”庞昱皱着眉站起身,转向韩琦,“韩大人,刺杀秦大人的刺客找到了吗?” “若老夫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方才意图刺杀侯爷的那个刺客。”韩琦摸了摸胡须,自信地说,“否则在营地戒严的情况下还能混入两个刺客,那老夫手下的兵也太没用了!” “大人可让仵作来验尸,刺杀我的刺客用的兵器乃是剑,而秦大人却死于刀伤。”庞昱掷地有声道。 “侯爷可能还不清楚,刺杀秦大人的兵器就在这个帐篷里,刺客匆忙之间丢了凶器,又从别处寻剑来防身也是有可能的。”韩琦不以为意。 “既然那刺客还要来杀我,为何不带上那把刀呢?”庞昱紧接着问。 “都说了,他是匆忙之间扔下的……” “大人可看过秦大人身上的伤口?伤口有好几处,显然动手之人还有些犹豫,而那个自刎的刺客却只用了一剑就死得透透的了。试问,一名刺客,为何自杀的手段比杀人还要熟练?”庞昱不给对方喘息的时间,又接着问。 “你!”韩琦身为大将军,还从未有人用逼问的口吻和他说话,顿时脸色又黑又红,“安乐侯!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希望大人不要以为凶手已经伏诛了。”庞昱盯着韩琦的眼睛道,“今日营地里,至少有两名刺客,分属两个不同的势力。” 韩琦的脸色精彩极了,气得吹胡子瞪眼。 庞昱可顾不上韩琦是不是在下属面前丢了脸,他得确保韩琦有足够的警惕心才行,毕竟韩琦才是辽人重点盯防的人物,不管刺客到底是不是辽人,都能看出他们对大宋必然没有好心。 “呵,想不到小螃蟹还会冲人挥钳子啊!”白玉堂揶揄地看着庞昱。 “不说明白,韩将军又怎会信我?”走出帐篷的庞还有些气,腮帮子气鼓鼓的,“那些个大人,看我年纪轻,都拿我当摆设!” 你比摆设好看,白玉堂本想这么说来着,可话到嘴边又成了:“说起来,方才你可抢了我的词儿,那是我先发现的,我还没收你的银两呢!” “白玉堂,你看哪个大侠像你这般斤斤计较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27 “我可从未自称大侠。”白玉堂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笑道,“原来你对我的评价竟如此之高?大侠,嗯?” 第24章 行刺案17 大宋营地里混入两名刺客,其中一个自刎身亡,另一个逃走,自刎的那个身上有狼图腾,初步被认定为是契丹人——也就是辽国派来的刺客,而另一名刺客的身份也不是很难猜,只要逐一排查营地里剩下的人,大家都心中有数。 因为,张宏祖失踪了。 这样似乎就能和庞昱与白玉堂之前的推断对上号来,两个刺客,一个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好手,一个是下手都要犹豫的生手——那张宏祖不就是个连血都没见过的书生吗,他杀起人来会犹豫,一点都不奇怪啊!更何况张宏祖与秦侍郎还有旧怨,他与冰姬情投意合,秦侍郎偏偏就不愿答应他们的婚事,这准女婿早就心怀怨恨了,如今营地里混入刺客,他趁机杀了老丈人,栽赃给刺客,岂不是正好? 于是在许多人眼中,张宏祖的失踪,也能看作是畏罪潜逃了。 但这个说辞有许多漏洞,其一,张宏祖是如何知道营地里有刺客的?需知传出有刺客的消息还是秦鹏年的尸体被人发现之时。其二,若张宏祖真想借刺客行事,那他就不会畏罪潜逃,而该留下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才是。 所以对于韩老将军盖棺论定下的结论,庞昱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没有当真。 “真相究竟如何,只能等我们自己去找了。”庞昱轻轻扣上茶杯盖,将满杯的花香留在容器中,皱眉思索,“但从何处查起,又是个问题。” 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那个自刎的刺客,虽说他留下了狼图腾,但辽人的反应却与之相悖,若真是辽人派出的刺客,他们万不该狼狈撤离,好像怕惹祸上身一样。并且,那刺客除了一个图腾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特征能够证明他是契丹人了。许是从小受训的缘故,那刺客的须发皮肤也与辽人有细微的不同,乍看之下确实身材壮硕如北地之人,但头发似乎黑得太纯粹了些,而不像一般的北方胡人带了点棕色或褐色的。 庞昱在地狱时听过狱友的“科普”,越是靠近“赤道”的人种,身体里的“黑色素”就越多,若是从大宋最南端再往南走个十万八万里的,那里的人肤色会变得更黑,而再往南,甚至有一种人皮肤黑似焦炭,黑夜里根本看不见的那种! 那么反之,北地人常年处在天寒地冻中,发色眸色都偏淡,尤其是不事劳作的那些王族贵族们。否则当年也不会传出慕容氏的艳名,就连后世某位作家写的武侠小说里,也将慕容氏遗族写得风流俊秀,若非他一心复国,也不会让对他倾心的容貌似仙的表妹心灰意冷,转投他人怀抱。 说起来,那慕容复好像和庞昱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如果慕容复真的存在,他倒想看看和白玉堂相比,二人谁的武功更高些,谁的容貌气度更胜一筹。 不过想来应该还是慕容复不及白玉堂,整日沉浸在国仇家恨谋权篡位中的人毕竟不可能真的潇洒,在心境上就落了下乘。 想着想着,庞昱忽然回身,暗骂自己:怎么又帮着白玉堂说话了!那混蛋桀骜不羁,还老不把自己当外人,常常占自己的便宜,有什么好的! 白玉堂见庞昱说着说着,不但声音变小了,连手中的茶水都凉了也不知换一盏,更盯着自己呆呆地瞧,心里不知有多舒坦,嘴上扬起一抹邪气的笑容,伸手又捏了下庞昱的脸蛋:“瞧着你爷爷看作甚?知道五爷的好了?” “谁说你好了!无耻!”被人猜中心思,庞昱恼羞成怒,飞快反驳,打掉白玉堂的爪子后正色道,“若是公孙先生也在,他定能瞧出端倪来。可惜,公孙先生就算能从开封府过来,书信一来一往,再等他动身,那刺客的尸身早就腐烂了……” 闻言,白玉堂也正经许多:“那你不妨暂时将这刺客丢开,先去想想秦鹏年一案。” “这话怎么说?”庞昱好奇地看他。 乌黑的眼珠子明亮纯澈,直勾勾地看着一个人时,最能勾得人心痒。白玉堂喉结上下滚动,嗓音比平时沙哑一分,却没被庞昱听出来,“秦鹏年死,张宏祖失踪,傻子也能将这两人串联起来。况且栽赃之人还用了心思,在刀伤上下功夫,一则说明此人对兵器颇为熟悉,二则是心思细腻,连书生体弱都考虑了进去。” “三则,他在营地里也有一定权力,熟悉营地布防,才能避开耳目,将张宏祖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去,造成他‘畏罪潜逃’的假象。”庞昱顺着白玉堂的话往下说,眼睛陡然一亮。 “要找到有能耐做到这两点的,首先就可以将你带来那些朝廷官员排除了。”白玉堂也说。 庞昱接道:“余下的,就剩韩琦手下的那些将领!” “不错!”白玉堂畅快一笑,心头的瘙痒非但没有变少,反而又加深几分。在这世间能与他畅谈,且跟得上他思路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如展昭那样的虽也聪明,行事却太有分寸了,正经严肃得好生没趣。至于包拯和公孙策,他们在白玉堂眼中就是隔了辈的人,“玩”不到一块去。 庞昱则不同,他年纪更小,心思玲珑却又不失热血活力,虽然有时候笨了点,武功也弱了点,但笨一点逗起来才更有意思啊!再说武功太强了,还要白爷做什么? 庞昱完全不知对方心中所想,要是知道白玉堂对他的形容,只怕能立马掀桌。也幸亏他不知,心思完全放在了案子上,才让他又发现了一些问题。 “韩琦手下的人有问题,这要排查起来可不容易,韩将军本就对我有偏见,多半不能将我的话听进去,此事只能从张宏祖身上查起,对方既然有心叫他当替罪羊,那么肯定不会让他永远‘失踪’下去。”庞昱想了想道。 “正是如此,他不会留张宏祖太多日子,且也不会把人送去太远的地方,以免事情生变。”白玉堂说,“何况一介书生纵然要跑,也不可能跑得太远,所以张宏祖定然还在这附近。” “我们一定要在那人进行下一步之前找到张宏祖!”庞昱握了握拳道。 至于张宏祖有没有杀死岳父的可能……这点早就被他们排除了。张宏祖迂腐归迂腐,人却十分正气,当初宁死也不肯将自己的字画卖给辽人,又怎么可能因为儿女私情捅死老丈人呢? 想起张宏祖与冰姬这对多灾多难的苦命鸳鸯,恐怕消息没多久就会传到汴京,不管冰姬如何想,只怕秦夫人会借机取消婚事,绝不让她嫁给有“杀父之仇”的张宏祖了吧? 而庞昱他们所做之事,虽说只求一个真相,却也是无形中帮张宏祖洗脱罪名,间接帮了冰姬一把。意识到这一点时,庞昱的心情真是腻味得不行,他就说自己跟女人犯冲,与冰姬尤甚! 第25章 行刺案18 庞昱料得不错,当秦鹏年的死讯与凶手疑是张宏祖的消息传到京城后,人都站在灵堂前了,却仍显得魂不守舍的冰姬在烧纸钱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的裙子都烧了。 还是秦夫人一脸嫌弃地拉了她一把,没让她在宾客面前出丑,“我的大小姐,你可行行好吧,知道的是知道你在哀伤父亲的死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老爷有多大的仇呢,竟连他死了你都不让他安生!” 冰姬一下子跳起来:“要不是你撺掇我爹将张兄也带上,他现在根本不会出这种事!张兄……张宏祖他是被人陷害的,他绝不可能杀人!” “呵,男人若是逼得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秦夫人不屑撇嘴,“那个张宏祖想娶你,我和老爷对他百般刁难,他怀恨在心也是正常的。你说他不可能杀人,那他为何畏罪潜逃,至今都找不到人?他若不是干了亏心事,又为何要逃?” “他是……他是逼不得已的……”冰姬其实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这会儿更像是安慰自己,喃喃道,“说不定他只是看情势对他不利,才会……才会出此下策……” “那就是胆小畏事,贪生怕死了!”秦夫人冷哼,“这样的男人如何值得你托付终生?” 冰姬冷冷道:“难道耶律勿就值得托付终生了?!” “起码比张宏祖好,若是手中有权,朝中又有人,他何必东躲西逃?”秦夫人难得与自己的继女说了句真心话,“天下乌鸦一般黑,张宏祖也好,耶律勿也罢,其实在我看来都是一路货色,真把你嫁给张宏祖其实对我也没有坏处,低门嫁女,嫁妆都能少给点,我做主母的又何乐不为?可是冰姬,你想想看,自你认识这二人以来,你何曾见过张宏祖在耶律勿跟前占过好来?向来只有位高权重者欺压平民,从未见过平民能扳倒权贵的,耶律勿只要一句话就能将张宏祖送到边疆去,可张宏祖能做什么呢,还不是背上了杀人的罪名,做一个逃犯?” “你……你这都是歪理!两人若是真心相爱,自然遇到什么事都能解决的!”冰姬梗着脖子道,“你这般贪慕权贵,何不嫁给皇帝算了!”她像是找到了反击的武器似的,越说越激动,“不过你就是想,皇家也不会看上你这个商人之女吧,所以你只好嫁给我父亲,但你心不甘情不愿,还处处嫌弃他!如今他死了,也不见得你有多伤心,你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女人!” 秦夫人雷打不动的神色突然有了裂痕,她深深地看了冰姬一眼,幽幽道:“你又怎知我没有那个资格?不过,呵……我又何必与你这小丫头一般计较。” 她见冰姬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于是也不再说,母女二人分别守在灵台两侧,再无交流。 这一幕并未被太多人看见,不过小翠倒是将她们的对话偷偷记了下来,写在每天都要呈交的“日志”里,庞昱不在时,那些日志都送到了公孙策的手中,若是公孙策有任务安排给她,便会交代与小翠接头的那名扮作菜农的侍卫。 秦府的人都以为小翠与那菜农是相好,见到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只会凑趣地笑,不会想到别的地方。 毕竟,小翠如今是秦夫人身边的红人了,她一手刺绣的功夫越发的好,比得上有十年绣工的绣娘了,如今秦府的下人都不敢得罪她。 [包青天]何以安乐_28 这也让小翠的调查越来越顺利,这段时间里,她不但与秦府的下人们关系良好,打听到不少事,就连冰姬的表妹玲珑也会跟她多说两句话。 小翠刚转过一条长廊,见玲珑站在垂花门旁边,前面是刚走不远的耶律勿,连忙对玲珑道了句“小姐恕罪”,低下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玲珑倒也不介意:“起来吧,没事,我不会怪罪你的。” “表小姐,您与七皇子……?”小翠欲言又止。 玲珑哀叹一声:“这府上,这开封城,谁不知道我表姐一状告到开封府,人人都知道我要嫁给耶律勿,都当我是攀龙附凤的女人,我不嫁给他,还有谁敢娶我?” 自从冰姬第二次敲响开封府前的大鼓后,玲珑和她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当初了,她初时确实被耶律勿的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后来因为一些事就渐渐看清了耶律勿的真面目,可她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宋朝虽然民风开放,却没有开放到对一个名声已毁的女子也同样宽容的地步。 只能说,这事是冰姬做得不厚道,她不在公堂上提玲珑也罢,偏偏提到玲珑时说的都是诸如玲珑辜负她的信任答应嫁给耶律勿啦,玲珑原本站在她这边现在却与继母拧成一股绳啦……之类的。 虽然冰姬未必有恶意,但旁听的人却都把玲珑脑补成了一个攀附权贵、两面三刀的女人。 而且谣言甚嚣尘上,最后连冰姬自己都信了那些话,与玲珑越发生疏了。 可怜的玲珑,即使是被耶律勿迷昏了头的时间里都不忘记给冰姬带去消息,最后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秦夫人看不起她,耶律勿猜忌她,连好姐妹冰姬都疏离她……她简直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玲珑面带愁绪,这几天她的状态很不好,耶律勿方才走的时候是面带怒火的,她对这个男人已经没有了期待,剩下的只是满满的恐惧。 她紧紧地捏了捏拳,看了眼目光关切的小翠,忽然用力地抓住小翠的手。 “表小姐?”小翠虽然吃痛,却没有挣开她。 玲珑像是握紧了救命稻草一般,她四下里看了看,将小翠拉到一个隐秘的角落,然后她开始……脱衣服。 小翠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脸色有些别扭。 然后,她看见玲珑用牙齿咬开了自己肚兜内侧的暗袋,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来,郑重地塞进小翠的手中。 “小翠,我现在能信任的只有你了!这东西很重要,你一定要替我好生保管!”玲珑飞快地说,脸色发白地穿上衣服。 “表小姐,这是什么?”小翠疑惑道。 “你只需记着,若我有一天出了意外,这封信你就送到开封府包大人的手中。”玲珑盯着信纸,似乎下定决心。 小翠自然不能一口答应,她神色仓惶道:“表小姐,您怎么会有事呢,这封信为何您不亲自交给包大人?” “我不知道……但愿是我多虑了……”玲珑茫然地摇摇头,她今日情绪格外低落,所以碰上小翠,不知何故觉得她可以信任,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 小翠犹豫地看着她:“表小姐,您不会不知道,我是夫人的人吧?”言下之意,就不怕她把这信给了夫人? 玲珑虚弱地笑了笑:“夫人手中已经有了一封,就算这封信落到她手里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份拓本而已。实话告诉你,这是耶律勿想要的东西,但被夫人发现提前拿走了,耶律勿一直问我要,可我身上已经没有信了,剩下这个是我抄录的。这信是用契丹文写的,我也看不懂,可能抄录的时候还抄错了几个字。耶律勿想要的是那张有他私印的那封信,所以不会要这个。眼下还能应付过去,只要他娶了我,他就不会担心那信落入别人手中,但我只怕有一天耶律勿非要亲手销毁那封信,届时我拿不出东西,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翠听得目瞪口呆,她直觉自己听到了一个大秘密,连忙压下紧张的情绪,柔声问道:“表小姐何不将此事告诉夫人,夫人会替你做主的。” 听玲珑话里说的,秦夫人抢了耶律勿的东西,耶律勿并不知情,还以为东西就在玲珑手中,以为娶了玲珑自然就能拿回那样东西,若他发现东西被秦夫人得到了,他就会杀了玲珑。 玲珑冷笑:“你没见到夫人与那耶律勿是一伙的吗,她怎会帮我?” “可,可这说不通啊……”小翠有些迷糊了,“夫人既然截走了七皇子的信,为何还与七皇子是一伙的呢?” 玲珑摇了摇头,这点她也想不明白,“我只知道,自从七皇子出现,夫人所做一切都在为他行方便,也许她是真的很想攀上辽国皇亲,又或者她另有别的打算,总之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得罪耶律勿的。” “可若是七皇子要杀人,夫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小翠说。 “耶律勿会杀我,不是因为我拿不出他要的东西,而是因为我知道了他的秘密。虽说我看不懂契丹文字,可信在我手里,他不认为我会不知道。”玲珑叹气,“至于夫人,你觉得她会为了我而暴露自己吗?” “那……你将此事告诉七皇子,或许七皇子不会罚你呢?”小翠提议道,她心里还有个想法没说,那就是没准秦夫人会和耶律勿掐起来呢。 “这样一来我对他而言仍然毫无利用价值,相反,只怕到时他和夫人都想对付我了。”玲珑惨笑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翠都替她着急:“那现在就去找包大人啊!表小姐,若您真的出了事,这信又救不回你的命!难道你还对七皇子抱有期待,他娶你回去难道就不会对你下手吗?” 这话说得有点大逆不道,根本不是一个丫鬟能说的,但小翠觉得玲珑人还不错,实在不忍心见她落入死局,情急之下就这么说了,说完她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不过幸好玲珑并不在意,或者说,她神情怔愣,没有注意到小翠的反常之处。 也是因为小翠的这句话,让玲珑彻底醒悟,不管有没有信,她都难逃一死。 第26章 行刺案19 当晚,玲珑躲开府中下人,穿上斗篷,在小翠的帮助下从角门离开秦府,一路顺畅地来到了开封府。 她并不知道这一路都有人暗中保护她,还以为是老天保佑,既没让辽人发现,也没有被秦府家丁看到,是老天给了她一线生机。 这也让她更坚定地想要见到包大人了。 等玲珑到了开封府,一见包大人眼泪就下来了,连忙下拜,激动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越紧张语速就越快,也幸好包拯阅历丰富,竟然也能听得懂,没有打断她的话。 玲珑激动之余也在讲述的时候渐渐恢复了冷静,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有条理,她将密信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还说了些自己的推测,最后落落大方地拜了拜,再不见之前的仓惶紧张。 包拯心中暗暗点头,看来玲珑这个丫头只是一时踏错,她在心性与决断上甚至比她的表姐要好一些,这样的聪明人自然值得拉一把。 “你起来吧,公孙先生已经着手翻译你带来的那封密信,本府却还有些问题想问你。”包拯说。 “大人请问,玲珑定当知无不言。”玲珑敛眉道。 包拯:“玲珑姑娘,既然那封密信对辽国七皇子如此重要,为何会落入你的手中?” 玲珑摇头答道:“这点,民女也不清楚,只知道前阵子有一段时间耶律勿看上去有些急急惶惶,似乎在担心什么事,而且也不去那些花街柳巷了,只在行馆与秦府这两个地方待着,还将那封信交给我保管,说无论如何不能告知第三个人。” 包拯捋了捋胡须,推算一下,那段时间正是耶律勿的江湖组织被识破的时候,那阵子耶律勿怕有人将此事告诉赵祯,从而有性命之忧,所以才有些慌了神,把这么重要的信件给了玲珑。 只是事后他想再拿回来,就不容易了。 玲珑也不傻,她冒着性命危险替耶律勿保存那封信件,可不是为了让耶律勿过河拆桥的,所以她说必须等她嫁给耶律勿以后才能拿出。这其中也有秦夫人抢先发现并拿走了那封信的缘故,不过这也能看出玲珑还是有些急智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29 “大人。”这个时候,公孙策已经将密信上的契丹文解读完毕,在包拯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玲珑姑娘且先坐着,本府去去就来。”包拯冲玲珑点点头,和公孙策一起去了后屋。 片刻之后,只有公孙策一人出来,他对玲珑说:“姑娘如今处境危险,不如暂时留在开封府,在下已让下仆收拾好了客房,还请姑娘随在下来。” 玲珑自然很感激,如果包大人还要她回到水深火热的秦府,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难免会失望。 公孙策见她一副又悲又喜的模样,不由安慰道:“姑娘莫要担心,秦府那边,暂时不会怎么样的。” 玲珑自嘲地笑:“如今府里上下都在为老爷服丧,哪里人会关心我去了何处?” “如此一来,倒也不坏,等他们发现你不在时,大人的计划就差不多要收尾了。”公孙策微微一笑。 “包大人有何计划?”玲珑自觉失言,忙抿了抿唇,“对不起,这不该是我过问的。” 公孙策也不介意:“无妨,姑娘不必担心,大人自有妙计。姑娘若是觉得寂寞,正好开封府内还有新住客,正可互相做伴。” 公孙策说的新住客,并不是大理世子。毕竟大理世子受伤的原因不明,不宜表露身份,甚至与外人接触。 他所说的,是如今正被朝廷通缉的张宏祖。 “是你?!”还不等公孙策为玲珑介绍,她就已经看见站在月下手捧书卷的张宏祖了。玲珑不由惊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宏祖是怎么来到开封府的? 这个过程其实还挺崎岖的。 却说那日庞昱派人在蓟州境内秘密搜寻张宏祖,仍是慢了一步,被人打晕带走的张宏祖随后被丢到一个小县衙当中。 幕后之人买通了当地县令,于是晕晕乎乎的张宏祖被丢了一头一脸的所谓“证据”,把杀人罪名强行按在他的头上,连申辩都没有,直接判了个午时斩首。 像这种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最起码也要把证据和供词提交给开封府,由开封府做出判罚,没想到当地县令视律法如儿戏,秘密开审张宏祖,又想秘密行刑。 要不是古时砍头有很多讲究,比如一定要在正午阳气最重的时候砍头,否则张宏祖只怕会当场毙命。 幸好,那几个时辰拯救了张宏祖的性命。 庞昱的贴身侍卫冷孤独(自从白玉堂来了以后,他就不再是‘贴身’的了),原先是江湖中人,他拜的师父在三教九流中都有些人脉,蓟州自然也有,冷孤独让他们留意蓟州境内不寻常的事,还真被那些江湖人士发现了端倪。 边境的小县城是很少有秘密的,因为这些地方时不时就会有战事,哪怕没有公案,县衙的大门也要开着才行,不然出了什么意外,县令们难辞其咎。 然而关押张宏祖的县令做贼心虚,审问张宏祖的时候就关闭了县衙大门,只想等第二天午时砍落人头之后再开放,以免中途出了什么事故,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也是幕后之人许诺了他不少好处,给县令编织了一个美梦,否则县令还不敢这般擅自主张。 只是美梦还没做完,冷孤独就找到了张宏祖,并把他从大牢里救出来了。 张宏祖罪名尚未洗清,只能偷偷的带走,庞昱好人做到底,把他打包送到了开封府。 而经此一劫,张宏祖对安乐侯的那点敌意也烟消云散,知无不言地把自己被人打晕后的遭遇都告诉了庞昱。 那县令发现张宏祖和幕后之人给他的“证据”都丢了,竟然因为害怕被幕后人算账,连夜收拾细软弃官而逃,最后被人发现扭送了当地官府,这又是后话了。 且说送走张宏祖的第二天,庞昱就找上了韩琦的大帐。 彼时韩琦正和几名心腹开作战会议,毕竟辽人还陈兵边境,不知道他们下一步想怎么做,他们必须有备无患。 见到来人是庞昱时,韩琦其实心里有几分不喜的。 朝廷官员遭人刺杀,凶手还是他们带来的人,论理和他韩琦没有任何关系,可偏偏这些人都在他的保护下,至少他的兵在凶手逃跑时没有发现,所以他身上也有一部分责任,而连日来都搜索不到那名凶手,让他大将军的威名有点挂不住了,朝廷来的那些官员又对他有些埋怨,这些韩琦都不能当做看不到。 遇事就把责任推给别人,平日里又狗眼看人低,韩琦能对那些朝中来人有好脸色就怪了。 而且安乐侯年少不知事,非要强调有两名刺客,平白增添众人的担忧,对案情没有半点好处。 所以在看到庞昱后,韩琦只是掀了掀眼皮:“安乐侯所谓何事?若不是什么要紧事,还请安乐侯不要随意接近大帐,若有军情泄露,论罪可不是打打板子就能过去的。” “我自然是有要事来见将军,还请将军屏退旁人。”庞昱说。 韩琦皱了皱眉:“有话何不当着大家的面说?” “此乃机要之事,只能对将军说。”庞昱八风不动地回答。 韩琦心中更加恼怒,但碍于对方身上有爵位,又是庞太师之子,只好耐下性子遣走了其他人,又对庞昱身边的白玉堂瞪了一眼,怒极反笑:“安乐侯说有要事对本将军说,我遣退了所有人,安乐侯身边的这个怎么不遣退?” “他是我的朋友,并非旁人。”庞昱简单解释,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韩琦周旋,直接道:“将军先别生气,等你看过我带来的东西后再气不迟。” 韩琦冷哼,脸色不好,却仍给了侯爷一个面子,“这是什么?” 庞昱递上一个不起眼的包裹,缓缓展开,里面是染血的剑,还有一件沾了血的外袍。另有几封书信,是模仿张宏祖的字迹给秦鹏年写的,大意是未来女婿答应会做到什么什么事,请老丈人把女儿许配给他的恳切之词。 “这……这些是?”韩琦皱了皱眉,他自然不会看不出这些是张宏祖的罪证,但那把凶器他已经让人严加看管了,如果庞昱要拿走,看守的人也会知会他一声的。“安乐侯这是何意?” “这些东西,并非出自军营,而是从蓟州县内的府衙搜出来的。”庞昱看了一眼韩将军的表情,又说,“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县令的大牢里竟关着咱们遍寻不着的张宏祖,还打算隔天就秘密将其斩首。” “这……?!”韩琦再蠢,也明白过来,一个县令绝对没有这般擅作主张的胆子,而且一个逃犯也不可能将他杀人的证据都带在身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是杀人犯吗? 这时,一旁的白玉堂懒洋洋地开口道:“剑确实是杀人的剑,剑上的血也应该是秦鹏年的,只因制式相同,我们以为只有一把剑,其实是两把。若大人不信,可遣人去查一查,看看那把凶器还在不在账内。” 不用去查,韩琦也知道是在的,他对秦鹏年的死也是耿耿于怀,所有的证据都保存得好好的,除了秦鹏年的尸体送回汴京交给家人安葬以外。 “为何要备两把剑?”韩琦不明白。 “自然是为了能更快杀人。”白玉堂看韩琦更加不解的神色,嗤笑道,“不是为了杀秦鹏年,而是张宏祖。唯有凶器、血衣、信件俱在,才能判人死刑,等到张宏祖死透了,再让县令处理了那把剑,对外只说是张宏祖主动投案,反正只要姓张的主动画押就够了。” 张宏祖性格迂腐,在证据确凿毫无翻案可能的情况下,没准就自愿画押了——事实上最后在县令的威逼之下,他还真的自己签名按手指印了。 那张有画押的供词现在也到了韩琦手里,只不过供词上刻意忽略了作为凶器的那把剑。 可见幕后之人步步算计,连这些细节都没有放过。 到时候人头落地,县令只要咬死张宏祖是自愿赴死的,谁能说他一句不是?就算有自作主张的嫌疑,也功过相抵了,毕竟是他抓到了凶手。 韩琦沉默许久,最后抬头:“安乐侯此来想必已经查到了不少东西,老夫只问一句,是谁干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30 老将军的眼中有些愤怒,又有些悲凉。 庞昱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是将军座下的校尉,黄腾。” 第27章 行刺案20 “黄腾?”韩琦脸色一僵,下意识否定道,“这不可能!” 黄腾是最早跟着他出生入死的部下之一,可以说是韩琦的左膀右臂了,当年辽人打到真定府的时候,他们几乎全军覆没,最后只剩下不足三百人,全都负了重伤,韩琦一条手臂差点废了,最后还是黄腾背着他撤退的。 韩琦可以怀疑任何人,却从来不会怀疑黄腾。 然而铁证如山,韩琦虽说不喜欢庞昱,却也不认为他会故意栽赃到黄腾的头上,他手中肯定有直指黄腾的证据。 韩琦寒着脸,沉声问道:“会不会是黄腾手下的人干的,却把罪名推到了老黄的头上?” 庞昱摇了摇头:“这件事,是白少侠亲眼目睹的,他看到黄腾命亲信背着一把剑出去,方向正是县衙。而我的侍卫又在县衙那里搜到了张宏祖和证据,若说黄校尉不知情,显然是不可能的。” 黄腾必然是策划者,而且他背后的势力还不小,敢在韩琦和那么多朝中官员的眼皮子底下行刺。 更重要的是,黄腾姓黄,他和桂州知府黄崇源是本家。黄崇源正是庞太师经调查发现有问题的那个人,很有可能与大理世子遭到刺杀一事有关。 这么一来,两起刺杀案,看似天南地北毫不相干,但冥冥之中却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只不过有关黄崇源的事就没必要和韩琦说了,如果要说,就必须解释大理世子的问题,而大理世子目前在开封府养伤一事只有少数几人知道,连赵祯都不知情。 纵然不相信庞昱,韩琦对白玉堂的话还是有几分信任的,也不知是武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只要把白少侠摆出来,可信度就在韩大将军心目中蹭蹭地往上升。 果然,听到那句“白少侠亲眼目睹的”之后,韩琦的脸色就好看了一点,看着白玉堂用目光询问。 白玉堂点点头:“方向确实是那个方向,后来小侯爷的侍卫更将人与证据都带了回来,韩大人可要见一见张宏祖?” 见自然是要见的,但不能被黄腾察觉,所以冷孤独按照指示,在找到张宏祖之后并没有直接把人带回营地,而是就近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安置他,并派人保护得严严实实。 只是这件事必然没法久瞒,要在黄腾得知事情未成之前就将人拿住,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在黄腾伏法之前从他口中套到有用的信息,此事不但有关背后之人行刺的目的,还与大理世子受伤有关,更甚者,桂州知府私自屯兵所图为何也能窥得一二。 等了这么久,才冒出来一个黄腾,黄腾此人对他们而言非常的重要,这条线索绝不能断。 一旦选择相信庞昱所说,就表明连韩琦也认为黄腾的可疑,但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亲信,说不灰心失落是不可能的,其间还有惊惧与失望等痛苦的情绪不断在心中翻涌,韩琦看上去就像瞬间老了十岁。 “那张宏祖,现在何处?”良久,韩大将军哑着嗓子问。 “大人若要去见,本侯即可就去安排。”庞昱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回答。 这种时候他就算再同情韩琦,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这位老将军最不想要的就是同情,自诩英雄的人物,都有些自负心理,如果庞昱表现得太关心对方了,恐怕还会惹来韩琦的反感。 反正他这个纨绔公子哥的形象在大宋文武百官和老百姓的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庞昱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和韩将军言笑晏晏地成为朋友。 韩琦听后微微颔首,疲惫道:“那就有劳安乐侯了。” 说完,他就快速吩咐手下,找了个借口离开营地,只带了两名忠仆和庞昱的家将就去秘密会见张宏祖。 张宏祖被安排在县城附近一处巡山人临时落脚的木屋里,寒冬将至,进山狩猎的人越来越少,几乎没有人会经过那间屋子,那里既隐蔽又安全。 韩琦几人骑马赶路,当日傍晚就回到了营地,庞昱没有跟着去,也不知韩琦如何向张宏祖问话,张宏祖又是如何回答的。只是韩琦一到营地,才下了马就命人去抓黄腾,没有给黄腾半点反应的时间。 黄腾被人五花大绑,还用破布塞住了嘴巴,阻止他自杀——这也是经庞昱提醒,韩琦已经得知黄腾必然与那两名刺客有关,若他也像那名伪装成辽人的刺客一般,见势不妙就服毒自杀,只怕永远都撬不开他的嘴巴了。 韩琦不愧是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纵然是最得力的部下之一,在叛徒面前,他也是说舍得就舍得的,如果舍不得,那岂不是会祸害更多的人? 一时心软容易铸成大错,这是边关守将用血泪换来的真理。 庞昱对韩琦的配合感到有些惊讶,他原本做好了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对方的打算了,没想到韩琦竟然这么“给力”,一点都不掉链子,雷厉风行,说抓人就抓人。 “我就说这事没什么好担心的。”白玉堂悠哉悠哉地捻了两颗花生米扔进嘴里,“韩琦活了这么久,什么事没见过,也绝不是第一次遭人背叛,这种事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庞昱白了他一眼,任谁都不希望自己对这种事情得心应手好不好? “黄腾落在韩琦手上,虽说韩琦有方法逼问一些事情出来,可是我们自己想问的事情又该怎么问呢?”绕过韩琦的话,未免不太好,可是当着韩琦的面去问,又有可能问出一些不该让韩琦知道的事来。 白玉堂邪邪一笑:“此事交给我即可,入夜之后行刑的人总要歇一歇的。” “你是说……偷偷去问?”庞昱瞪大眼睛。 “除此之外,你还能想到别的方法吗?”白玉堂说。 “可是关押黄腾的营帐都有重兵把守,你怎么偷着进去?” 白玉堂含笑看着庞昱,就像在嘲笑他的无知。 “白爷不但可以自己进去,还能带着小螃蟹一起去。”白玉堂挑挑眉,“如何,今晚要不要一起来?” 要!那当然要! 庞昱毫不犹豫地点头了,他倒是想看看,白玉堂到底有什么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闯进去。 第28章 行刺案21 白玉堂的方法其实也算不上多新鲜,只是仗着艺高人胆大,硬是能达成神不知鬼不觉的目的。 他先是以极快的轻功身法靠近门口把守的两名兵士,双手撒开一把无色无味的粉末,之后躲入阴影中。 那两人初时并不会觉得有什么,然而一刻钟后,其中一人揉了揉肚子:“今夜厨子做的饭好似不太干净,我有点想去茅房……” 另一人也说:“我也是……” [包青天]何以安乐_31 “那你快去快回,我等你回来再去。”这人说道。 两人商量好,一人去解手,另一人还留守在原地。殊不知,等先去的那个回来后,就只有衣服盔甲是一样的,内里却换了个人。 另一人自然也就没有逃掉白五爷的魔爪。 “轻点,别惊动了其他人。”白玉堂熟练地从袖袋里取出一块面团,揉两揉摊成一张薄薄的皮,覆在那人脸上,然后手中暗运内功,催硬那张面皮,小心翼翼地从兵士脸上取下,贴在自己脸上。 随后,他又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些许黄色粉末往脸上一涂。神奇的是,原本与他五官不太服帖的面皮就好似生在了白玉堂脸上一般,除了眼神仍是熟悉的邪肆狂妄,庞昱几乎要以为他是另外一个人了。 即使这个手法已经在庞昱的身上体验过一回,但庞昱又没有带镜子,在自己脸上和在别人脸上感觉可是截然不同,亲眼见到如同换脸一般的神奇技艺,着实令庞昱赞叹不已。 “没想到你还真有办法!”庞昱笑了笑,却不敢笑得太过,生怕脸上敷着的面皮会随之掉落。 “这有何难,你若是想学,我也可以教你。”白玉堂懒洋洋地勾了勾唇,即使用的是一张并不俊美的脸,也有本尊的三四分邪性。 两人“换脸”之后,就穿上那两名兵士的盔甲,天色黑沉,帐篷里点的蜡烛也不够明亮,账内守着的两名兵士很自然地与两人点点头,以为交接班的时辰到了,就替门口那哥俩站岗去了。 于是此时,帐篷内除了还在关押的黄腾以外,就只剩下白玉堂和庞昱。 白玉堂并未掀开自己脸上的面具,而是套上一双薄薄的蚕丝手套,一手钳制住黄腾的下巴,另一手两指并起,摘掉那块堵着黄腾嘴巴的破布,伸入黄腾口中摸索一番,从牙后槽摸出个米粒大小的药丸。 他邪气一笑,将那药丸随手丢在地上。至于黄腾,则对他的细心与熟练感到十分震惊。 随后,白玉堂在黄腾身上的几处穴位点了几下,这才摘下手套,“点了你几处大穴,除了说话,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做不成了。” 黄腾心中更加惊异,这般速度,这般手段,让他就算想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因为他已经浑身瘫软,正如白玉堂所说的那样,除了说话,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我问,你答,若是不愿意说,自有法子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你说谎,白爷也自会知晓。”说着,白玉堂将手指移到了黄腾的手腕上,正好压在腕脉上。 观一人是否说谎,可以观察他的神情、动作乃至心率,这些表现是难以作假的,即使是本人也未必知道自己在撒谎时会有的表现,除非是久经训练,已经能达到撒谎也“脸不红心不跳”的地步。 黄腾常年跟随韩琦作战,心性倒是坚定,但未经过训练,仍能从细节上看出他的破绽来,因而当白玉堂做出搭脉的动作后,他的脸色就苍白得如白纸一般了。 黄腾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法投机取巧了,除非他能忍得住白玉堂各种折磨人的手段,否则他就只有开口一途。 起初黄腾还心存几分侥幸,然而在白玉堂快手点了他几处穴道之后,那种犹如被烈火烹熬之后又被丢入刺骨冰水之中的痛苦,比同辽人苦战还要可怕万分,饶是黄腾身经百战,也不免冷汗涔涔,浑身发抖,目光涣散。 熬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黄腾就哑着嗓子求道:“停、停下……你问,我答,绝不谎言。” “很好。”白玉堂舔了下唇,缓声道,“刺杀秦鹏年的刺客可是你寻来的,为了嫁祸给张宏祖?” “不是……”黄腾冷笑了下,从庞昱的角度看更像是他的嘴角扯了扯,想要露出个嘲讽的表情却变成了怪模怪样的四不像。“我知道刺客是谁派来的,以小侯爷的聪慧,也不可能猜不到吧……” 庞昱脑中灵光一闪:“耶律勿?” 黄腾点头:“黄某不过是利用了行刺之人,布一个局而已……可惜,计划才开了个头,就被那白玉堂给破坏了。” 如此一来,困惑着庞昱和白玉堂的问题就解开了。 首先,两名刺客确实是两拨人,其中一个是被耶律勿重金收买的非专业刺客,他还不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败露,杀了秦鹏年之后就被黄腾抓住,灭了口。同时,又派出一名训练有素的刺客,专门去杀庞昱——因为庞昱身份特殊,他背后不但有庞太师,还有庞妃,想要挑起庞家与赵祯的矛盾,安乐侯绝对是个最佳的切入点。 到时候,庞家与天家君臣生了嫌隙,外有庞太师把持朝政,内有庞妃作为赵祯的枕边人,又不缺计谋手段,想要谋害赵祯,机会可不要太多。 刺客身上的刺青,也是故意刺上去的,为的就是防止有人追查。只要一查,也只会查到辽人或是耶律勿的身上,绝不会往幕后之人身上想。 只不过那名刺客没能得手,最后反被白玉堂制衡,落于下风,还壮士断腕地自杀了。 黄腾也不得不为耶律勿找来的刺客收拾残局,抓了张宏祖,伪造证据,让两个刺客看上去像是同一拨人。 只是白玉堂又在之后指出两名刺客的截然不同之处,让原本已经盖棺论定的韩琦到底是心里起了疑。 “你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庞昱忍不住喝问道。 黄腾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笑起来,白玉堂见势不妙正要去堵他的嘴巴,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黄腾在韩琦帐下,也见过几次庞昱,自然认得庞昱的声音。先时庞昱有意压低了嗓门,可是在听到黄腾与那背后之人真正想要谋害的人是他皇帝姐夫后,怒火就再也忍不住,一不小心就用原本的嗓音说话了。 白玉堂见黄腾用笑声来引别人过来,就知道今夜的问话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快速将破布堵回黄腾的口中,又把庞昱拉到一边。 做完这些,门口的两名守卫就进来了。 “怎么了?为何囚犯在笑?” “哼,此人十分狡猾,故意扭捏让我们二人以为他有案情要交代,结果取出那团布后他却想趁机咬破口中的毒药,幸亏我反应快,在他服毒自杀前便出手,他一计不成,便有些疯疯癫癫,竟狂笑不止。”白玉堂睁着眼睛说瞎话道。 守卫的兵士见白玉堂捡起那枚毒药丸,就信了他的话,对白玉堂与庞昱道:“此处交给我们吧,我们自有办法对付他,恰好又快到换班的时辰了,早一些换也无妨。” “那就多谢兄弟了。”白玉堂镇定自若地拉着庞昱离开了帐篷。 两人一离开帐篷,就去附近的阴影处找出原本那两名兵士,将身上的盔甲给他们再穿回去,随后白玉堂又从袖袋中掏出个小瓶子,拔开瓶塞往两人鼻子底下一晃,用上内力在两人耳边蛊惑道:“你二人解手回来与帐内兵士换班,一个时辰后因黄腾使诈骗了你们,险些令他服毒自尽,门外两人便又与你们换了回来……” 说完,他轻轻拍了两人的额头一下,又与庞昱躲在暗处。 只见数息过去,两人一块醒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其中一人道:“那黄校尉也太可恶,竟这般坑害咱们兄弟俩!” 另一人也说:“可不是,亏得将军如此看重他,不想竟是个白眼狼,连朝廷命官都敢杀!” 庞昱对白玉堂这一手简直佩服不已,等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就忍不住问:“你方才给那两人嗅的,到底是什么?怎么好像传说中的迷魂汤?” 白玉堂笑了笑:“想知道?” 庞昱点头。 白玉堂指了指自己的脸蛋:“一物换一物,想要知道,总要付出一点代价来,小螃蟹。” 第29章 行刺案22 [包青天]何以安乐_32 在好奇和节操之间,庞昱到底还是选择了后者。 想来,那小瓶儿里的东西毕竟是白玉堂的秘密,白玉堂能在江湖上混得这么成功,那“迷魂汤”肯定也有不小的功劳。而他和白玉堂的交情又没有好到知无不言的地步,还是省下不必要的好奇心为好。 白玉堂遗憾地看了庞昱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将瓶子收了回去。 他手里头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就不信没有一个能勾起小螃蟹的好奇心,所以白玉堂一点都不着急。 庞昱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都怪我,不小心在黄腾面前说漏了嘴,被他察觉,引来旁人注意,打断了你的问话——” 白玉堂却摆手道:“无妨,反正黄腾也未必会把幕后主使供出来,他能将刺客之事交代出来就已经不错了。” 尽管他有办法让黄腾受不住折磨而开口,但黄腾也是个狠角色,有些话他注定是无法从黄腾嘴里撬出来的,比如幕后之人的真实身份。 这些,日后慢慢再查便是。 反正幕后之人盯准了庞昱,总会再度下手的。而他一旦动手,就必定会留下线索。 白玉堂心思急转,却愣是没让庞昱看出半点端倪,弄得庞昱心里十分愧疚,哪怕被白玉堂勾肩搭背地吃豆腐,他都忍了。 “张宏祖那边,既然韩将军已见过了他,不如把他送回开封,省得他再惹出什么麻烦来。”庞昱盘算着说。 在他眼里,凡是和冰姬有关的人都是大麻烦,惹事的本事不比从前的自己少,还是把人送到包大人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全。 白玉堂没有异议:“你决定就好。” 反正白五爷也不在乎那个书生的死活,只要查出真相来就行了。还是小螃蟹心善,竟舍得拨出两名家将护送对方离开。 也罢,有白爷在,哪怕他身边一个保护的人都没有,都能安全无虞。 …… 三日后,黄腾被押解回京。 虽说庞昱想问的问题已经没法从他口中挖出来了,但令人惊喜的是,黄腾却招出了刺杀秦鹏年的幕后主使是耶律勿,而秦鹏年这个兵部侍郎食君俸禄,却为辽人做了十年内奸,以至于边关战事军情泄露,输多赢少。 黄腾的招供,令满朝震惊。 赵祯原本还挺同情秦侍郎这个在出使路上被刺杀的倒霉鬼,念及他家中尚有妻女,还打算赏赐他一些东西的,结果礼部的奏折才拟到一半,就得来了黄腾的招供。 黄腾也是个聪明人,他没有说自己是借刀杀人,而说是与人合谋的,合谋的那个自然就是被耶律勿收买的那个小官。 而耶律勿也是有口说不清,这突然冒出来的黄腾他压根就不认识,更不曾收买他,可惜黄腾说的所有事情都跟耶律勿所做之事对得上号。 更甚者,黄腾还招出了好几个被辽人收买做“内奸”的人,只不过这些人多半是平民百姓,就算身上有官职的,也就是府衙里的衙役之流,唯有秦鹏年官职最大,造成的影响也最大。 秦家瞬间从“忠良”沦为了“卖国贼”,秦府众人白天都不敢出门,因为一出门就会被百姓围观,朝他们丢烂菜叶烂鸡蛋什么的。 甚至还有人提起冰姬的婚事,原来支持冰姬和张宏祖的百姓们都纷纷表示秦家小姐不娶也罢,谁知道她是不是秦侍郎与辽人女子生下来的,流着辽人血脉呢?秦侍郎那般急切地想与辽国皇子结亲,莫非就是因为秦小姐血统不纯,担心嫁给汉人之后被夫家人瞧出端倪来? 群众的想象力是丰富的,且不说冰姬是秦侍郎与原配所生,血统绝不会有问题,哪怕她真有辽人血统,同为黄种人,也很难看出是不是混血来。 有的朝臣提议拿辽国七皇子下狱,并将他随行的辽人一并关押。这个提议支持者众多,毕竟在国家问题上,哪怕党派之间再有矛盾,也会暂时内部团结,一致对外。 老好人王丞相还是第一个附议的。 老丞相前段时间和耶律勿走得比较近,被耶律勿忽悠得差点酿成大错,眼下正是满朝抓辽人奸细的时候,他是恨不得和耶律勿撇得干干净净的,绝不能在告老还乡之前给自己的官声抹上一层乌黑。 耶律勿人在异乡,再如何抗议,也只能被软禁在行宫,由禁军日夜看守。 大宋终于有一次腰杆能硬起来了,赵祯也一改以往和为贵的做法,不管耶律勿如何威胁恫吓,皇帝表示在没将剩下的辽国奸细抓出来,就一日不能放耶律勿回家。 至于皇帝的画风为什么突然这么强硬了,若是让后宫的庞妃娘娘来回答,她大概会这么解释——陛下原本担心大宋连年战败是因为宋人不如辽人那般身材高大,精通武艺;如今看来辽人的神勇无匹不过是传闻罢了,若没有人泄露军机,凭我大宋人才济济,兵法如神,冶炼的兵器也不比别人差,何愁不能守住疆土?怕他个球! 趁这个机会,赵祯也终于能将继位以来那些倚老卖老压制新皇的老臣给撸下去了,主动致仕的,尚能得到一点赏赐;看不清现况死赖着不走的,对不起,先让查一下你是不是辽人的奸细吧,哪怕不是,若查出了贪污受贿,非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晚年生活说不定就得在刑部大牢里度过了。 不过,耶律勿倒是可以写封信向家里要“赎金”的,就不知他那疑心颇重的辽帝老爹肯不肯为这个儿子大出血了。 耶律勿向来喜欢将别人的生死玩弄于自己股掌之中,如今却成了别人的板上鱼肉,那种落差感差点没把心高气傲的七皇子逼疯,不过他好歹是一国皇子,哪怕成了笼中困兽,也明白形势比人强,再憋屈也忍下来了,并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信,希望辽帝老爹能看在父子之情上派人将他接回去。 那封信送到边境去的时候,以庞昱为首的大宋官员由跟边境的辽军将领进行了一次和谈,本来辽人见他们出了乱子拔腿就跑很不地道,现在又出了七皇子派人刺杀朝廷命官(其实是对奸细灭口)一事,哪怕辽人想在和谈中占点便宜,也被拖后腿的皇子给破坏了满盘计划。 负责和谈的辽国官员简直恨透了那位专门给他们增加工作难度的七皇子,这头脸上赔笑地送走了大宋官员,那头连写了好几份奏疏回去,狠狠地参了耶律勿一笔,即使耶律勿最后能全须全尾的回去,也不再是辽帝面前那个受宠的儿子了。 更别说还有传闻这位七皇子曾经建立了一个江湖组织,企图将网罗的江湖高手混入和亲队伍中刺杀辽帝的,这事要是也被辽帝知道了,啧啧……估计七皇子还巴不得一直被软禁在大宋呢。 几日后,收到信的辽帝还是派人去了一趟开封,来的人并不是与耶律勿关系较好的北院大王,而是大辽将军乌不吕。 这位就是耶律勿对王丞相所说“大军陈兵幽州”的那个辽国将领,领兵打仗几十年,哪怕不靠秦侍郎的情报,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的。这样的人,也恰恰是无法用金钱与利益打动的,和耶律勿不是一路人。 乌不吕直接从幽州快马而来,只带了二十名亲兵,正好碰上了返回汴京的大宋使臣队伍,双方决定一起赶路。 反正也没几天的路程了。 庞昱派人时刻盯住乌不吕,担心他会做出点什么事来。然而这位中年壮汉似乎没有心情搞偷袭刺杀那一套,十分光明磊落,一路上放慢脚步配合庞昱这些人慢吞吞的进程,也没表现出半点倨傲来。 “前方就是开封,在下先一步进城,侯爷再会。”乌不吕骑在高马上对庞昱拱了拱手,夹紧马腹就要过去。 因为他是外国人,又是前来“赎人”的,早有人沿途官道上留意着,引导他进城。 庞昱等人也要回宫复命,他们的方向虽然一样,但走的是不同的路,眼下正是分别的时候。 不过庞昱见乌不吕脸上明显浮现出的焦急,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刚见面的时候他还不是很急,怎么临到城门口这着急就连掩饰都掩饰不住了? 那几个等候乌不吕的官员也跟在他身后急道:“将军欲往何处?皇宫不是走这条路啊——” 然而再怎么喊也没用,回应他们的只有快马蹄下扬起的尘土。 庞昱刚要叫人去查探,却见白玉堂轻身一纵飞上了屋檐,冲庞昱眨了眨眼,几个跳跃就没了人影。 ……真是心有灵犀哈。 结果庞昱才刚到家门口,白玉堂就回来了,同时还带来了仍然留守在秦府探听消息的小翠捎来的一线情报。 [包青天]何以安乐_33 庞昱听完以后还觉得不可思议,睁大眼睛道:“什么,那秦夫人竟然是乌不吕的妹妹,先辽帝的妃子?!” 怪不得秦夫人的气质如此出众,一点都看不出是寻常商贾出身的。 不对,应该感叹的是,先辽帝可真舍得啊,这么如花似玉的妃子简直便宜了秦侍郎…… 还是不对,总之这件事给人带来的震撼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反正庞昱已经呆住了,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玉堂看得有趣,捏了捏他的脸:“这有何稀奇的,咱们不是已经分析出秦夫人身份必不简单吗,她便是辽国公主我都不觉得奇怪。” “那不一样……”庞昱的声音还恍如梦中,有些飘忽,“难怪冰姬总是斗不过她,秦夫人可是经历过宫斗的女人啊!” “你关注的就是这个?”白玉堂拧了拧眉,手一痒就改为捏住了庞昱小巧的下巴,目光深邃,“你喜欢那个冰姬?” “怎么可能!”庞昱立马否认,恨不得把头摇成一个拨浪鼓,“我怕她还来不及呢,和她沾上关系铁定就要倒霉!” 虽然这么说有点过分了,但庞昱是真真切切的这么觉得的,想想他自己,再看看张宏祖、玲珑等人,哪个不是原本过着平凡的生活,最后人生却变得波澜壮阔的? 不过庞昱自己的波澜壮阔倒是和冰姬没多大关系,顶多是中秋节那晚受了点惊,差点被皇帝姐夫责骂而已。 秦夫人被亲兄长接走,真实身份再也不用遮掩,有了兄长的庇护,和她手中的契丹虎符(谁知道先辽帝抽了什么风,居然把虎符交给一个潜伏在敌国的女子),秦夫人并没有成为耶律勿的室友,而是作为与乌不吕同样的辽国使臣,住在了别的行宫。 秦府原就背着叛国的罪名,又没了女主人,一时之间全府上下都乱成了一锅粥。 给秦府签了短工的下人连工钱都不敢要就连夜卷铺盖回家了,签了卖身契的则整日愁眉苦脸,或者央求冰姬放他们走,他们愿意用两倍的钱赎回自己的身契。 可怜的冰姬,父亲的七七还未过,继母摇身一变又成了辽帝妃子,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哪里懂得打理中馈? 还是躲在开封府的玲珑站了出来,她原先就帮着秦夫人处理家务,也大致知道该怎么打理。有她在,秦府上下还算安稳。 冰姬也与玲珑冰释前嫌,两人互相扶持。 她这段时间经历得太多,失去得太多,也成长了不少。 以至于洗清罪名的张宏祖站在她的面前,说他在开封府的那段时间里与玲珑朝夕相处,发现自己的真爱是玲珑,对冰姬只是兄弟之情后,冰姬也只是关在房间里痛哭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咬着牙关继续处理家事。 张宏祖再次向秦府提亲,玲珑暂时还没有答应他,一来这个时间太尴尬,府里光靠两个姑娘,她和冰姬都忙得不可开交。二来冰姬毕竟还爱着张宏祖,玲珑不得不考虑她的感受…… 张宏祖表示,没关系,他可以等。 书生最是顽固,他可以十年如一日的等。 有关秦府后来的故事,庞昱没再关注了,此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辽人身上。 乌不吕和耶律勿不是一路人,秦夫人手中有耶律勿刺杀辽帝的证据,也不待见耶律勿,结果就导致——这兄妹二人都不想救耶律勿。 秦夫人甚至愿意拿出一部分辽国密探的名单,作为交易,让大宋将她和兄长平安回到辽国。 至于耶律勿,她半个字都没提。 当然,若不是乌不吕心急于找回自己的妹妹,只匆匆带了二十人过来,秦夫人也不会舍得拿出这么重要的东西。 最终,赵祯还是同意了这场交易,尽管心里仍有不快,但他明白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而耶律勿虽然遭到软禁,但想要知道一些消息还是不难的,得知前来赎人的辽使并没有把他赎回的意愿,急得双目赤红,几乎要疯。 他不愿在软禁中被人定罪,死的不明不白,所以,他狗急跳墙了。 “我要见冰姬。” 第30章 行刺案23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守卫的禁军也对耶律勿生出几分同情,就将耶律勿的要求报给了上级,上级再往上报,大概是认为此事没什么问题,上级的上级一挥手就应允了。 冰姬其实压根就不想去见耶律勿,但是形势比人强,秦府如今没了当家主事的人,冰姬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了,得罪禁军的后果她不敢承担,也承担不起。 所以,她就去了。 再度见到耶律勿时,冰姬着实吓了一跳。 虽说她一直不待见耶律勿,但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耶律勿高大英挺,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可现在呢,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脊背已经有些弯曲了,脸上的胡子好几日不曾打理过,满目颓丧。 “你来了……”耶律勿坐在一张书案前,似乎在写些什么,见冰姬站在门口,不愿走近,便起身将写好的信塞入信封之中,向她走过来。 冰姬冷冷道:“七皇子找民女何事?” “只是想见一见你。”耶律勿自嘲一笑,“也许你一直都觉得,我想娶你,只是为了报复你。即使我说喜欢你,你也不会信,索性……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也值得了。” 冰姬皱眉:“你已经见过我了,我该回去了。” 耶律勿眼中闪过受伤的神情:“你就不能与我多说几句话?” 冰姬冷笑道:“你害我家破人亡,又差点害死张兄,我不明白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耶律勿叹气:“你父亲之事,我并非是故意的……” “是啊,”冰姬拔高语调,显得有几分尖利,“你为了陷害张兄,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惜让他背上杀害我父亲的罪名!你但凡真有那么一点喜欢我,就不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毫无人性,更不配说爱情!” 耶律勿却摇了摇头:“你们天朝以孝为先,大辽却并非如此。父子手足,为了权力都可以背叛,强者为尊,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信。” “所以,哪怕我父亲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哪怕他是你所谓的心上人的父亲,你也不会手软?”冰姬面无表情,实在是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了,眼中的恨意不加掩饰,“你别以为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什么都不懂,狼群尚且舐犊情深,更何况是人。不论辽人汉人,都是人,不是野兽。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耶律勿苦笑着看她:“这就是你最令我动心之处,你比一般的女子更聪明,更有魄力……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王妃。” 冰姬已经懒得和他说话了:“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觉得亏心吗,除了我和玲珑,你究竟许了几个王妃出去,你封得过来吗?” 耶律勿面不改色,仍是痴迷而深情:“我心里却只有你一个……” “够了,我要走了。”冰姬觉得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都难受,抬脚就想往外走,反正外头的禁军也没限制她探望的时间。 [包青天]何以安乐_34 “等等!”耶律勿连忙拦住她,“冰姬,念在我们相识一场,可否请你帮一个忙?” “对不起,我不想。”冰姬不看他。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来纠缠你了!”耶律勿悲伤道,“反正我也没有以后了……” 冰姬皱皱眉,倒不是她对耶律勿生出了同情心,而是既然来了,她不妨看看耶律勿到底想做什么。“你先说是什么事。” 耶律勿将那两封信取出:“这里有两封信。请你分别替我转交给开封府包大人,以及乌不吕将军。给包大人的信中是我这些年来在这里发展的密探,我是诚心悔过的,这也算是我的诚意。给乌不吕的信则是一份悔过书,希望他能带到可汗面前……” 冰姬犹豫着,并没接过那两份信。 耶律勿苦笑道:“你也说过舐犊情深,若我以后只能软禁到死,难道连封信都不能留给家中老父,给他一个念想么?” “这……”冰姬拿不清楚耶律勿到底想做什么,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可能有蹊跷,但她思来想去也没有发现耶律勿的话里有什么漏洞。 尽管她觉得耶律勿有皇子身份,辽帝未必会舍弃他,但玲珑也分析过,秦夫人似乎不想让耶律勿回到辽国,而辽人在大宋做的这些事一旦曝光,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那么耶律勿就是最适合背黑锅的人选——他身份上是皇子,而且又亲自参策划了两场刺杀,用心险恶,不论是陛下还是辽帝,都不会放过他。 见冰姬已经有些动摇,耶律勿言辞更加恳切,眼眶都红了:“冰姬,看在你我相识一场,只有你能帮我了……” 冰姬思考再三,还是决定答应下来:“好,我答应你。但我并不是同情你,而是你这封信对大宋有好处。” “我明白,多谢你……”耶律勿低下头,掩去嘴角勾起的一抹疯狂的笑。 冰姬接过信就打算走,耶律勿又连忙道:“这两封信,还请你……不要擅自打开。” 冰姬恼怒:“你觉得我是那种未经允许擅自拆信的人吗!” “对不起,是我一时心急……”耶律勿赶紧道歉,“只是信中内容极为重要,我不过是白担心一场,以你的人品,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这还差不多。”冰姬冷硬地点了点头,这次耶律勿没再拦着她,她也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出了行馆,冰姬直接去见了包拯。 她将那两封信都给了包大人,神情也不再是耶律勿见到的那副犹豫模样,“包大人,我信不过那耶律勿,这两封信还是都在你手上比较好。”她是生怕耶律勿给乌不吕的那封信里会有一些足以改变他软禁状态的内容。 而这,是冰姬绝不愿意看到的。 包拯对她点点头,心中不免感叹,其实冰姬这姑娘还是冷静聪慧的,只可惜唯有磨难才能使人成长,而冰姬的磨难却显得太沉痛了。 他正要打开那封写给他的信,却听见一旁的庞昱喊了声:“且慢!” 冰姬见到庞昱就没好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人不可轻率,还是请公孙先生来看看吧。”庞昱没有理冰姬,而是先对包拯说,“谁也不知这信里有什么。” “庞昱!你在质疑我?!”冰姬瞪大眼睛,满脸愤怒,“这信自从封起我就没有打开过,而且我也不会在里面动手脚!” 庞昱也没好气道:“我不是说你,你这么跳脚作甚?我防的是耶律勿,如今辽人明显不想接他回去,他狗急跳墙之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做得出来,小心总是没大过的。” 包拯安慰冰姬道:“本府自然相信冰姬姑娘,但安乐侯所言也不无道理,谨慎总无错,公孙先生,这封信就交给你了。” 公孙策当仁不让,从医箱里取出一副蚕丝手套戴上,又让展昭去树上抓来一只麻雀,然后才小心打开了那封信。 他缓缓展开那封信,却见,上头一个字都没有。 冰姬愕然:“这是……怎么一回事?” 随后,她看到,公孙策从那信上撕下一个小角,塞进麻雀嘴中。 不过片刻,那只麻雀双腿一蹬,再也没了气息。 公孙策沉思了一会儿,道:“若整封信都涂满了这种毒药,恐怕足以令一个壮年男子瞬息致死。” 冰姬的眼神已然是惊恐了:“这……可、可我亲眼看见他亲手把信塞进信封里的啊……” “他难道不会事先服下解药吗?”庞昱白了一眼。 冰姬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听了庞昱的猜测后,顿时羞愤得脸色通红。 “幸亏我提了一句,否则包大人若是直接看了信,只怕耶律勿的奸计就会得逞了。”庞昱摇摇头,出使的这段时日让他养成了随时随地都警惕的习惯,没想到这份警惕心还起了作用。 这般活着虽然累,但至少,可以消除许多潜在的危机。 几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那封信无疑展露出耶律勿野心未死的事实,真是看少他一刻都不行。 公孙策更是想到了另一方面:“大人,若是给乌不吕的也封信也同大人的一样……” 那么耶律勿要杀的,就不光是包拯,还有乌不吕了!甚至,如果冰姬一时好奇打开了信,她也必死无疑。 这人的心思也忒毒了! 第31章 铡包勉1 包拯立即将两封信和那只被毒死的麻雀都带到了乌不吕面前,又有看守耶律勿的禁军做人证,乌不吕和秦夫人在铁证面前都是一脸震惊和后怕。 最后兄妹二人表示此等藐视王权毒害命官的行为他们绝不会姑息,让包大人务必按照大宋律例来处理此事,他们绝对不会插手。 耶律勿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就连街上的老百姓都恨不得生吃他的血肉,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求情说话。 开封府尘封多年的龙头铡再度被搬上公堂,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在耶律勿人头落地的那一刻,都觉得痛快和解气。 乌不吕带着妹妹回转辽国,失踪多年的契丹虎符重新回到北地,注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争夺。 乌不吕遭到辽帝猜忌,几个皇子之间明争暗斗,秦夫人狼狈地经历了几次暗杀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回归,并不意味着安宁。 可惜当她交出手中密探,决心踏上故土的那一刻,她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冬去春来,大地重新焕发出一片生机。 [包青天]何以安乐_35 杏花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稳稳当当地在佛祖面前跪下,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神佛保佑自己的孩儿能平安出世。 一边的庞昱看得心惊胆战,想扶她却又不敢碰她,生怕自己用力太重,反而弄巧成拙,连忙劝道:“行了,跪一下就起来吧,看在你快临盆的份上,佛祖不会跟你计较礼数的。” 这可是他们庞家的独苗苗啊,打定主意将戒色进行到底的庞昱这辈子只怕就这一个孩子了,能不宝贝吗? 杏花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侯爷也太小看妾了,我们这些平民女子在家做惯了活,身体好得很,不像京中的夫人小姐那般娇弱。” “那也要小心,不能仗着身体好就胡来。”庞昱紧张道,“何况这万宁寺离京城这么远,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还得山长水远地去宫里找太医,路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杏花连忙呸呸几声,让佛祖保佑千万别应验了他的乌鸦嘴。心底又未免有些好笑,不过庞昱的态度却确保了她的孩子即使离开了她也能被照顾得很好,倒让她放心不少。 “妾也是听说万宁寺很灵,才会想来的,不然何必受这舟车之苦?”杏花说,“来都来了,侯爷也许个愿吧!” “这……”庞昱自己在地府中经历过一遭,对这神佛的敬畏比旁人更甚,可敬归敬,到底还是有些怕的。于是也学着杏花的动作,跪下喃喃道:“那便求佛祖保佑大宋国泰民安,百姓再无兵祸之苦、涝旱之灾。” 杏花:“……” 侯爷还真是忧国忧民,祈愿也不带一点私心。可是话说回来,他们是为未出世的孩子来祈福的吧? 万宁寺离京城有点远,坐马车要走七八个时辰,无法当日来回。庞昱早有准备,提早让寺里为他们准备好寮房,连被铺吃食都是自带的,足够他们舒适地住上一夜。 万宁寺偏远清净,山脚下就一个小镇,唯有初一十五才热闹些,别的时间里这偌大山寺就显得空荡荡的。 这正合庞昱心意,上香的游客少一些,意外也就少一些,不至于有人会冲撞了杏花。 用过晚膳,杏花说要去外面透透气,庞昱叫红香绿香都跟着她,想了想干脆自己也陪着,亦步亦趋地保护她们。 越是快要临盆的时候,庞昱心中的不安就越大,连杏花都比他淡定,可庞昱就是紧张得心头突突地跳…… 为了这个,他还跟白玉堂吵了一架。原是约好去看桃花的,但碰上杏花的事,庞昱觉得桃花什么时候看都行,稍微延迟一些时日也没关系,然后白玉堂就不乐意了,说女人家上香敬佛有家将跟着就够了,庞昱武功既不好,又身娇体贵的,别到时候人家身怀六甲的没事,反倒把他累病了。 庞昱简直气得想笑,他若真的那么体弱又怎么到得了蓟州,蓟州可比万宁寺远得多。 于是两人不欢而散,直到庞昱出京,白玉堂都没再出现过。 想起那日的不愉快,庞昱就直想叹气,没等他叹完,就听见一阵兵器交碰的声音,在安静的万宁寺里显得尤为突兀。 那声音就在不远处,而且庞昱已经能看见一人翻过院墙跌跌撞撞地跑向他们,手里还提着一把朴刀。那人看见庞昱先是一怔,随即看到杏花后又是一惊,冲他们大叫道:“快跑!去报官——” 没等他说完,他就被身后追杀他的人砍了一剑,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幸而他咬牙在地上滚了一圈,避开了追杀者的补剑。 事情发生得太快,红香和绿香吓得只会尖叫,庞昱立即上前将她们连同杏花拉向身后,同时对红香吩咐道:“红香去叫人,绿香扶杏花回去!” “去哪里?你们哪里都去不了!”追杀者狞笑两声,即使蒙了面,他看向杏花时眼里贪婪的目光怎么也藏不住。 那目光落在庞昱身上后,又变得十分淫邪。 红香和绿香被庞昱这么一喊,立时回过神来,不敢再耽搁,一个冲向家将下仆的休息处,一个搀起杏花拔腿就跑。 杏花也也很配合,扶着肚子努力跟上绿香的脚步。 被追杀的那个又被捅了一剑,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追杀者索性放过了他,直奔杏花而去。 庞昱心想冷孤独和四家将就在不远处,他不过抵挡两招,便会有人过来拿下这贼人,于是先挡在了追杀面前,甩出一叠袖中暗器。 不料,黑衣人似乎看出他暗器上有毒,蹭蹭几下格挡下来,看起来武功并不弱。 “嘿嘿,小美人既是自愿留下,那爷爷就成全你!”那人忽然加快脚步,招招凌厉,偏偏还不是朝庞昱的要害而去,而是用剑撕裂了他的外衫,露出里面一片雪白肌肤。 剑锋在皮肤上印下道道红痕,如同调戏一般。庞昱又怒又恨,身上暗器已经告罄,他无法徒手对付黑衣人,只能狼狈地东躲西闪,咬牙道:“我乃安乐侯,你若杀了我,我父必不会饶你!” 生死关头,庞昱只能试图用身份来镇压对方了……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变为狠辣,阴笑道:“你若是安乐侯,我就是当朝皇帝啦!就算你是,那又如何,先奸后杀,毁尸灭迹,有谁能找得到我!” 说罢一手就朝庞昱抓了过来。 庞昱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被粗暴地拉向前方,随后口鼻皆被那只大手捂住,人也被那黑衣人扛在肩上,他猛力挣扎,却被人点了穴,浑身提不起力气来。 眼看不远处就是寻来的家将,庞昱很想大叫,开口却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哑穴也被点了。 黑衣人还在庞昱的腰上拧了一把,嗓音如油一般滑腻恶心:“逮不到那孕妇,抓个美人回去过过瘾也好,哈哈!” 庞昱惊恐交加,又看向姗姗来迟的家将,希望他们能看到自己。然而黑衣人动作更快,一个闪身就进了阴影之中,几名家将追到庭院,只看见倒地不起的刀客,两人留下来查看那人,另外两人继续追。 可他们却追反了方向。 那人扛着庞昱,一路轻功掠过两三里地,甚至已经离开了万宁寺,正在黑暗的山中穿梭。 直到来到一条河边。 黑衣人将庞昱扔在地上,略喘了几口气,就淫笑着伸手来扒庞昱的衣服:“可惜爷要赶路,不能带上你。不过待爷爽了之后,会记得给你留条全尸的……” 庞昱眼睛冒火,恨不得咬死这个人。 那人也不介意,好像还被庞昱的恨意激起了血性,动手更不客气。没几下,庞昱身上就没一块好布了。 庞昱索性闭上眼,不去看这污浊的画面,也努力忽略身上的不适,甚至即将到来的疼痛…… 然而身上一轻,黑衣人翻坐起身,抄起放在不远处的那把剑往某个方向格挡了下:“何人来搅爷爷的好事?!” 庞昱连忙睁开眼,就见朦胧夜色下,一袭白衣伫立在河对岸。 那人踏水而来,手中刀刃森冷。他出招狠辣,几乎招招欲夺黑衣人的性命,黑衣人纵然武功高强,也被他逼得节节败退,最后眼见不敌白衣人,干脆利落地跳入水中,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中。 庞昱努力想看清白衣人的面貌,眼里却模糊一片,鼻尖酸涩难忍。被那人扶起来时,他忍不住叫了声:“白玉堂……” 第32章 铡包勉2 [包青天]何以安乐_36 白玉堂抬起袖子,把庞昱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而挤出来的眼泪给擦了擦,然后静静地看着庞昱。 庞昱被那如有实质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甚至觉得比那黑衣淫棍更加瘆人。 “白……”庞昱刚一开口,唇就被人狠狠碾上了。 对方霸道地叩关而入,放肆扫荡着口中软肉,用力吸吮津液并将庞昱的唇舌嘬得红肿酸麻。 两人唇分时,庞昱的唇一片水光,愈发红艳。 白玉堂眉宇间的戾气稍微淡了些,他脱下外袍裹住浑身无力的庞昱,神色漠然地抱起他,往山寺的方向而去。 而庞昱,却呆呆地摸着自己的唇,直到临近万宁寺山门,才红着脸闷声道:“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白玉堂低头看了他一眼,哼了声:“你身上这么香,最易招蜂引蝶了,不看紧一点能行么?” 庞昱郁闷地抬起衣袖闻了下,他并不觉得自己香啊?再一想,这衣服还是白玉堂的,他这动作岂不是…… 白玉堂果然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里颇具深意,不过倒也没说什么,直接进了万宁寺。 庞府的家将下人还在四处寻找,见白玉堂抱着庞昱回来,纷纷对白少侠表达了感激之情——要是真把安乐侯弄丢了,几个脑袋都不够太师砍的啊! 杏花也识趣地把庞昱旁边的那个房间让给了白玉堂,带着两名丫鬟自己住到了另一个院子里,让他们二人好好叙话。 聪明的女人就是省心。 白玉堂原对杏花心存几分恼怒,但见她如此会做,也不去找她算账了。将惊魂一夜的小螃蟹放到床上,仔细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然后一寸寸抚过那白皙的肌肤。 庞昱被他摸得面红耳赤:“你看完了没有?” “没有。”白玉堂哑声道,“后面还没看过呢……”说着还想去扒他的裤子。 “我自己的身体,有没有受伤我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庞昱忍不住喊道,再看不出他是在吃自己豆腐他就是傻子了!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我在你身上下追踪香的时候,你怎么没发现?” 原来他说的“香”是这个意思,庞昱还傻乎乎地以为他身上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怪异之处呢! 庞昱松了一口气,又问:“你什么时候下的追踪香?” “你猜。”白玉堂本来连追踪香都不打算告诉他的,但眼前这人太傻了,要是他晚来一步,后果简直不可想象。 若是他赌气走远,小螃蟹只怕已经变成死螃蟹了。 白玉堂一想到此处,就觉得心头有只手在用力揪着自己,他不禁用力抱住眼前的人,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味:“……这香还下对了,否则若你真的……只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了。” 白玉堂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庞昱听得云里雾里,不过那种后怕他倒是感同身受。想起河边的那个吻,庞昱心头一跳,也下意识地搂住了对方的腰。 “不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你。”庞昱说。 “拿什么谢?”才一眨眼工夫,白玉堂又恢复了从前的玩世不恭,好在眼里的凶狠已经被淡淡的笑意取代,“金银之类的阿堵物就不必了。” 庞昱这回倒很好说话:“那你想要什么?” “要你。” 白玉堂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执着坚定,仿佛能穿透人心,好似根本不给他拒绝的余地。 庞昱从未想过他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句话来,尽管从前总是被这人占便宜,却只以为是他性情顽劣,故意逗弄自己,或许只有很少的男女之情……不,男男之情,但远远没到非君不可的地步。 可是,白玉堂却说,他想要他。 庞昱心中有些慌,大脑一片混乱,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心底不断有疑问冒出来:他喜欢我?真的想要和我在一起?这可是龙阳断袖,虽然大宋民风开放,可……他不想要子嗣了?还是说,他终究会娶妻生子,如今不过是知慕少艾? 越想越远,庞昱眼中的不确定也越来越多,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疑虑的竟然都和两人在一起有关,反而对两个男子之间的感情没多少厌恶反感。 这……难道自己也是喜欢男人的? 庞昱心中震惊不已,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玉堂见他这副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发呆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捏着庞昱的脸道:“喜欢就和我在一起,不喜欢就拒绝,这有何难?我还会恼羞成怒不成?” 对啊,你可不是一般的小气。庞昱心想。 虽是这么想的,可庞昱却也舍不得拒绝对方,或许是朝夕相处下真的处出了感情,又或者在更早时对他一见钟情,心底刻意压抑的情感一旦有了突破口就如洪水溃堤,想忽略都做不到。 只是…… 庞昱有点懵,他已经发誓此生不再近女色了,那……男色算吗? …… 白玉堂没有逼得太急,他虽然肆意妄为,却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何况他就站在瓜架子底下,不管庞昱这个瓜什么时候掉下来,他都能接到。 幸好也没那么多时间给庞昱纠结,外头很快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庞昱四家将之一的孙贵在门外着急道:“侯爷,那人快要不好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看?” 庞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指的是谁,就是被黑衣人追杀闯入万宁寺的那个刀客,连自己也被殃及池鱼,差点小命不保。 “大夫呢,他还能救吗?”庞昱一听到那人快不好了,顿时也急了,这人要是死了,他就没法找出那黑衣人来了,端看黑衣人杀人不眨眼的狠劲儿,手里肯定攥了不少人命,一定要把他绳之以法! 孙贵满头是汗:“不成了,他伤得太重,大夫说药石无医,眼下是……是回光返照,若侯爷有话要问,就要趁现在了!” 庞昱再不迟疑,披上衣服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白玉堂。 白玉堂微微勾唇,上前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那个刀客就安置在离他们不愿的房间里,一进门,庞昱就问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快步上前,只见大夫和另外一名家将正努力替那人止血,可惜刀客的伤几可见骨,血流不停,只有两只眼睛充满恨意地睁着,似乎是明知道会死,却万分的不甘心。 “多……谢……” [包青天]何以安乐_37 “你不必多言,省点力气吧。”庞昱又上前一步,他有些懊恼自己带来的这个大夫是千金科的,治伤可能并不拿手,否则这刀客就可以再多撑一段时间。 那人似乎看出了庞昱的悔恨,轻微地摇了摇头:“不必……难过,我已是……将死之人……” “我会尽全力治好你的。”说着话时,庞昱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无妨……”刀客喘了几口气,才虚弱地说,“害我者,包……包……” “什么?” “……包勉!”刀客最后用尽全力地喊了一声,饱含不甘与愤怒,就此咽气,死不瞑目。 庞昱还在为一个生命的流逝而感到悲伤,忽然觉得不对劲。“他说的那个包勉……难道是我认识的那个包勉?” 庞昱认识的那个包勉,是包拯的侄子,在莱阳当县令。莱阳离万宁寺算是比较远的了,和开封到蓟州的路程差不了多少。 应该不是同一个包勉吧?庞昱认识的那个,不会武功,官声据说还不错,没理由千里迢迢来追杀一个江湖中人啊。 白玉堂却在此时提醒他:“万宁寺离汴京不远。” 准确说来,万宁寺其实是北上汴京的必经之路。 如果刀客是从莱阳县过来的,那么他也会经过这里,若他被人追杀,就更可能往万宁寺跑了,山下只有一个村落,都是普通老百姓,寺里好歹能躲一下,运气好点还能请寺里的武僧帮帮忙。 庞昱顿时觉得心情有些沉重,他不确定地看向白玉堂:“此事……要告诉包大人吗?” 白玉堂反问道:“你觉得,若他从莱阳来,千里迢迢来到上京的必经之路,是为了什么?” 躲避仇杀?天涯海角,躲哪里不是躲,京城反而眼线多。 投靠别人?还是那句话,江湖中的势力那么多,何苦去京城这么鱼龙混杂的地方。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了——找包大人,伸冤。 第33章 铡包勉3 白玉堂弯下腰,把刀客不肯瞑目的眼睛阖上,然后双手在尸体上面摸来摸去。 庞昱叫了他一声:“喂,你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尊重人家,死者为大啊——” “你看这是何物?”白玉堂打断了他的话,从刀客的腰间摸出了一块黄铜牌子。 “咦?”庞昱凑过去看了看,随即失望地摇头,“我不认识此物。” “我却认识。”白玉堂扬了扬眉。 “快说,别卖关子!”庞昱瞪了他一眼。 白玉堂却摇摇头:“说两句好听的来听听。” “白大侠,白五爷,你行行好,就告诉我罢?”庞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样可以吗?” “你这表情,拿去讨债倒是合适。”白玉堂觉得不满意。 “那算了,我去问展护卫也是一样。”庞昱不跟他的调子走。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白玉堂见他这般固执,自觉闹了个没趣,只好将牌子拿给他看,“你瞧这令牌上刻的是什么?” “看起来像古时凶兽,穷奇?”庞昱猜道。 穷奇外形像虎,生有双翅,性喜食人,是传说中的四凶之一,一般人将其视为不祥之物,很少会用作装饰或标识的。 “穷奇虽是凶兽,古时却也有‘穷奇滕根共食蛊’之说,若有穷奇庇佑,则百邪不侵。”白玉堂道,“比起求神拜佛,走南闯北之人更喜欢求凶煞之物,尤其是镖局的镖师,他们过的本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 庞昱反应很快:“你说这刀客是镖师?” “不止是镖师,他还是威远镖局的镖师。因威远镖局的总镖头雷松樵属虎,他便选了穷奇作为护身符。”白玉堂说。 “这下总算不是无头案了,起码还有威远镖局这条线索,只要去镖局问一问此人到底招惹了什么人,那黑衣人的身份也不难猜了吧?”庞昱松了口气。 “恐怕也不那么容易。”白玉堂想得比较多,首先,这刀客看上去武功不弱,而那黑衣人就更高一筹,即便还比不上自己,也能算得上江湖二流高手之列。而高手又不是随处可见的,白玉堂几乎能认得出江湖半数以上的高手,唯有那个令他火大的黑衣人武功路数他从未见过,可见不是个善茬。 再者,威远镖局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低,敢和威远镖局对上,不是背景深厚,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白玉堂倒宁愿是后者,若是前者,多半是与官府有勾结的。 若是从前无事一身轻的白五爷,不管是恶徒凶犯还是贪官污吏,一刀下去替天行道,一了百了。 可如今,白五爷有家室了,他的小螃蟹是朝廷中人,一心一意都为朝廷着想,他也不得不为小螃蟹多想一些,省得他傻乎乎地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况且,这镖师死前特意提到了莱阳县令包勉,只怕凶手的来历不简单,很可能把包大人也牵扯上。 包拯的人品是值得信任的,可他的亲戚就不一定了。 白玉堂一瞬间甚至想到了不管包拯对包勉包庇与否,只要庞昱决定参一脚,就注定吃力不讨好,不论包勉是否有罪,查出来不讨喜,查不出来也对不起镖师的托付…… 可庞昱却没想到那么多,他很快吩咐下去:“庞福,准备车马,我们连夜回京!” 连夜赶路速度快,次日中午,庞昱等人就回到了京城。 庞昱连府邸都没回,让人将杏花送回太师府就直奔开封府,面见包大人后,就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包大人,白玉堂在旁补充一二。 包拯越听脸色就越黑,尽管他本身脸就黑,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眼神格外严肃,就显得黑如凶煞。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更威严些。 包拯听完后叹了口气,道:“看来,必须派人去莱阳一趟了。” “依学生之见,此事不宜打草惊蛇,可一面让威远镖局从旁协助,一面乔装打扮进入莱阳,看看包勉大人的官声如何,是否与当地豪强有所勾结。”公孙策提议道。 “公孙先生所言有理,展护卫,就劳烦你去一趟了。”包拯看向展昭。 [包青天]何以安乐_38 展昭自然没有意见,只是随口一说:“既是微服私访,不如让安乐侯与卑职同去吧,他见过那名凶手,若是当面遇见,应当能将他认出。” 庞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亲手抓人的机会:“我要去!那凶手太过可恶,不但对我不敬,连怀了身孕的杏花都不放过!” “哦?”包拯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安乐侯可否将此事详细说一说?” 庞昱有些莫名,不过还是老实回答了,从黑衣人想去抓杏花,后来见杏花被人带走,又有救兵赶来,才不得不改变主意改将庞昱抓走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说到孕妇……”公孙策顿了顿,皱起眉头道,“学生倒是想起一事。” “无妨,先生且说便是。” 公孙策:“我曾翻看过近几个月其他路府的公案,有几件事都提到了孕妇死亡的,只不过大多数只寥寥数语写明孕妇是因难产而死,已妥当安置后事。唯有胶水县的县令却呈报了一起残忍至极的无头案,凶手残忍地将孕妇剖腹,扼死婴孩,只取她腹中胎盘……而孕妇的家人也被残忍杀害,血流遍地,凶手却至今仍未找到。” 庞昱猛的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抓紧了白玉堂的手。 如果那晚的凶手与剖腹取胎盘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如果不是自己挡在杏花面前,如果杏花被凶手抓到了…… 还好,还好杏花没事! 白玉堂安慰般地捏了捏他冰凉的手,低声道:“都过去了。” 包拯并未看见两个小年轻的互动,仍在和公孙策严肃讨论:“此人心狠手辣,杀了这么多人却能避人耳目,看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几个县城的案子只怕都有猫腻。” “是,学生也是这么想的。”公孙策道,“仔细想来,胶水县离莱阳县不远,另外几个县城也在莱阳县附近,犯案地点如此集中,未免太过巧合。” 包拯冷笑:“只怕凶手如今还在莱阳县内,躲在本府那好侄儿的羽翼之下,包勉只手遮天,叫人敢怒不敢言!” 公孙策劝慰道:“也许包勉大人只是一时失察,未必与那凶手有所牵扯。” “不论如何,若人真的在莱阳县内,包勉也难逃渎职一罪。”包拯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公孙策看向展昭:“若非我还要照看大理世子,否则倒是可以乔装一番做个算命先生,与展护卫同去莱阳县查探,可惜了……”公孙先生似乎有些遗憾不能一展神棍特长,“这一路上,还请展护卫多加小心。” 展昭却笑了笑,眼神在白玉堂和庞昱身上转了一圈,拱了拱手道:“卑职想起,当夜白少侠也在,还与那凶手交过手,威远镖局的信物也是他发现的,何不让白少侠与安乐侯同去?” “这……”包拯看了看白玉堂,这位少侠随性惯了,他做事向来只凭心意,要使唤他只怕…… “求之不得。”白玉堂却答应得十分爽快,从嘴角的笑意就能看出他答应得一点都不勉强。 第34章 铡包勉4 众人商量妥当,庞昱就带着白玉堂回了太师府。 白玉堂此前来过一次,不过是在屋顶上喝酒望月调戏美人,倒没有仔细看。而现在大白天里登堂入室,眼前景象却令他有些惊讶。 往日他听过许多有关太师府的传闻,比如玉石假山、琉璃亭子、黄金立柱,就连花园里栽种的花、湖里放养的鱼也都是名品,精美非常,极度奢靡。 不过眼下一看,除了地方大了点,其余并没有穷奢极欲之处。 假山只是普通山石,城外荒山出五十文钱就能请人凿一大块出来;湖里养的是可食用的鲫鱼,还有一丛尚未开花的荷花;每个院落的房子也都是用常见的材料做的,就是柱子上的红漆新了一点。 白玉堂一想,就知道这些都是最近才换的。 庞小侯爷自陈州回来,人就沉稳了许多,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至于为何会性格大变,有些人说是陈州民怨积深,令他不得不改变;也有人说是安乐侯在陈州遇刺,受刺激过度,莫名其妙地开了窍也未可知。 白玉堂对两种说法都不置可否,他深深地看了身边人一眼,嗯,人确实还是那个人,但性子倒似返璞归真,可爱许多。 庞昱不知道自己让老爹赶紧撤掉那些逾制之物的行为,又在白五爷面前赚了点“好感度”,他正打算趁亲爹没发现之前偷偷收拾东西走人,免得庞太师将他拦下,为了他安危着想不肯放人。 恰好从万宁寺回来,庞福还没来得及将整理好的行装拆开,可以直接带着上路。 庞福的动作很快,之前有两个箱子打开了,他很快就将衣柜里的衣服又重新拿出来装好,还精简了不少东西,最后就剩三个大箱子。 白玉堂皱眉:“太多,一个箱子足够了。” 和之前那的出使不同,如今他们是微服出门,能少带点就少带点。庞昱没有江湖经验,白玉堂说什么他都觉得对。 庞福只好苦哈哈地由重新收拾起来。 因为这一耽搁花了点时间,从早朝起眼皮就一直在跳的庞太师还是在他们溜走之前就赶回来了。 庞太师竖起眉毛瞪着儿子:“不许去!上次人多都能遇刺,这次就那么几个人,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呢!” “爹……你就让我去吧!”庞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撒娇也没有用!”庞太师绷着脸,努力不让自己心软,自小他就拿这个儿子毫无办法,但事关儿子的安危,他实在不放心让他去这么远的地方。 “爹,此案牵连甚广,影响恶劣,若不亲自去查清楚,我如何能出了这口恶气?”庞昱也是没办法了,干脆拿出从前那副小霸王般的脾气,将“你踩我一脚,我捅你一刀”的演技发挥了个十成十。 庞太师还是不肯答应,摇头的时候脸上的肉也在颤抖:“你啊,开封府里这么多人,让他们去不就完了,何况那包勉又是包黑子的侄儿,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互相勾结,引你入套呢……” “怎么可能!”庞昱失笑,“包大人在听说此事后也对包勉十分失望,他们绝不可能勾结的。” “那也不……” 庞太师还未说完,白玉堂就笑着上前:“有白某在,定能护着小侯爷周全,太师大可不必担心。” 庞太师方才一心就顾着劝儿子了,这时才看见一袭白衣潇洒俊美的青年,顿了顿道:“你是……白玉堂?” 五鼠的名号,庞太师也不陌生。虽然他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太师,对江湖上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他对能给包拯添堵的事情都挺留意的,展昭封御猫那会儿五鼠闹上东京,他也在旁看了不少热闹,对锦毛鼠的名号也略有耳闻,知道他的功夫不错,不比展昭差多少,曾经他也想将几人收入麾下,可惜他们对太师不屑一顾。 看着一表人才的白玉堂,庞太师不知为何放心了点,想着年纪轻轻既能练得如此好的武功,只怕日后还会有更高的成就,不妨且信他一回。 “若是昱儿少了一根头发,老夫可要为你是问!”庞太师故意板起脸道。 白玉堂笑得如沐春风:“太师,您就放心将他交给我吧。” 庞昱默然地看着这人三连句话就搞定了亲爹,不由心中忿忿,又觉得眼前画面有些刺眼,怎么有点像女婿与丈母娘的对话呢? [包青天]何以安乐_39 …… 因是微服而行,庞昱就没带冷孤独和四家将。 临近莱阳,白玉堂为他们二人做了易容,他将庞昱易容成一个满脸麻子的书生,给自己却易容成一个有点俊俏的白面书生,正好春闱已经结束,不少书生结伴回乡,并不显得突兀。 庞昱很是不满:“为什么你给自己易容得这么好看,我就这么丑?” “哪里好看了?这张脸还不如我的十分之一。”白玉堂撇嘴,“你性子这么招人,若是长得再好看点,只怕一路都不得安生了。” “我、我怎么就招人了?”庞昱皱眉,以前别人评论自己时,无一不是用“纨绔”“不学无术”“横行霸道”来形容自己,每个词都不讨喜。 “乖,听我的。”白玉堂揉了揉他如鸦瀑般的头发,眼里几分笑意。 庞昱面上虽看不出什么,耳根却悄然红了,这一幕令白玉堂心情愈发的好,嘴角微勾。 两人跟着一群回乡书生上路,确实是不起眼了,但这些人与他们同行,也难免会住同一间客栈,偶尔出门吃个饭都能听见认识的、不认识的考生们在吟诗作赋,他们想吃个饭都不得安生,还得先做几首诗来品评。 庞昱一听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就头疼,更别说作诗了。那些酸溜溜的诗有什么好的,又要引经据典,又要押韵,还要有意境,简直比打架还累人! 打架只需见招拆招,你来我往,讲究一个临机应变,学以致用。而吟诗作赋……就是作出一朵花来,也不能吃啊! 不过庞昱作不出来,白玉堂却不一样。他自己就有个当状元的结拜兄弟(那位状元名颜查散,早年也被卷入过案子,再次证明本朝状元是个高危职业),能与状元结拜,文采必然非比寻常。 好几次,白玉堂作的诗词赢得了满堂彩,穷书生们捧着他的文字品得如痴如醉,有点钱的也深感获益良多,请他们免费吃饭,或者给他们添几道贵菜,弄得堂堂安乐侯兜里揣了几百两银子,却吃了好几顿白食,莫名觉得有点丢人。 还有一些人不但冲着白玉堂的文采来,看着白玉堂的眼神里还有丝丝仰慕倾心,看得庞昱心里一阵一阵地冒酸泡泡。 过了一段醋味盎然的日子,两人走走停停,终是到了莱阳。 第35章 铡包勉5 进入莱阳县,两人不忙打听县衙在何处,而是如同外地人进城,先打听当地的民俗风情,然后“顺便”打听当地父母官的品性如何。 白玉堂本就俊美,即使易了容,那张脸也是偏于清秀的,很容易讨人欢心。加上只要他想,他也能从邪魅狂狷变得长袖善舞,交谈间,淳朴的老百姓便放下心防,跟他说了个痛快。 说起莱阳县令包勉,那位菜农大哥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愤怒,倒苦水般拉着两位外地青年道:“两位小哥不知哇,咱们这位县太爷……唉!一言难尽哇!” “老哥慢慢说,怎么个一言难尽法?”白玉堂不着痕迹地挡在庞昱的面前,将自己的袖子贡献给菜农大哥抓,“能否具体说一说?” “唉!”菜农大哥又叹了口气,这才道:“前儿老张头家的姑娘没了,可怜老张头就这么一个闺女,老伴儿去得早,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桂花那模样还挺水灵,已经有媒婆替她相看好了东村的谢秀才,可惜桂花没那个福分啊!咱们这一带有个大户吴员外,他那儿子风流好色,一日路过见着桂花,想纳她为妾。老张头不同意,桂花也不愿,谁知没两天……老张头卖完菜回来,就发现桂花她……她被人糟蹋,不堪受辱,自尽身亡了!” “那吴员外的儿子可被抓捕归案了?”庞昱问。 “呵,哪有这么好的事啊!”菜农大哥抹了把眼泪,虽然说的不是他自己家里的事,却因跟老张头交好,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那吴家父子在咱们县里作威作福几十年,多少好姑娘被他们糟蹋过了,可是告官又有何用,咱们这儿的县令虽然姓包,与京城那位同出一门,可是这位是真的懦弱愚钝,他受了吴百万的贿,别说罚他了,便是上了公堂也不曾让他们父子沾上一片灰呢!” 菜农大哥哽咽哭道:“可怜老张头,想替闺女报仇却无门,既没有人证,物证就只有吴嘉的腰带,那吴嘉死口否认腰带是他的,哪怕乡里乡亲中有人见过吴嘉戴过那腰带,可没人敢去公堂,去了就被说成是做假证,要打板子!老张头已经去衙门告了两次了,每次都不成,民告官要挨五十大板,那吴嘉不学无术,可他有钱,家里给他捐了个秀才,再小也是个官了。老张头一把年纪了还能告几次?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浑身是伤,半条命都没了!” 庞昱听着也很是心酸,揉了揉泛酸的鼻梁,眼睛红红地问:“那老张头难道就不能去高一级的官府告吴嘉吗?” “那也没用啊!”菜农大哥心灰意懒道,“那些比包县令还高的官儿都怕他呢,他毕竟是包拯包大人的亲侄子啊!再说莱阳县说是已经结案,而且证据又确实不足,谁能告吴家逼死了一条人命?只怕连强抢妇女的罪名都不会判。就如京中那位……那位安乐侯不也是吗?仗着太师撑腰,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人照样活得好好的!这世道啊……” 庞昱:“……” 大哥,我已经洗心革面了,能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吗…… 白玉堂见他人皮面具底下的那张脸已经红得都快透出来了,不由隔着袖子捏了捏他的手,眼里泛着一丝暖意,似是想安慰他。 庞昱心中一痛,即使他不愿回想过去,但那到底是他该背负的罪孽,如今他都不知该如何赎罪,尚且自顾不暇,又何苦将别人也拉进来?哪怕他再喜欢白玉堂,也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牵连对方,两人若是命运交缠,只怕白玉堂原就坎坷的命运会变得更加艰难。 这么一想,他就将手往回一缩,避开了白玉堂的手。 白玉堂眼睛一眯,少有地透露出几分煞气。 菜农大哥不知他们二人的互动,自己哭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叹着气道:“二位小哥不知,就前几天呢,那吴嘉又糟蹋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因那家人是路过在破庙里住几天,那吴嘉不知如何发现了那姑娘,趁姑娘家人都不在的时候进去强要了那姑娘!兴许是因桂花一事,那吴嘉不敢留活口,完事后就用绳子勒死了姑娘,恰好一位云游僧人路过,本想救下姑娘的,可惜为时已晚,姑娘香消玉殒。而那吴嘉,恶人反告状,说是和尚奸杀了姑娘,他自己却是正义之士恰好目睹和尚行凶作恶呢!” 言语间,菜农大哥满脸的嘲讽与悲凉:“那姑娘的家人本来不信,可他们一家是外地人,本就没什么钱,是去投奔亲戚的。吴百万给了他们封口费,他们再恨吴嘉,也没法跟银子过不去,只好告了和尚。那和尚虽不认罪,却有吴嘉提供的所谓人证物证,咱们那位糊涂的包大人就定了案,给和尚判了个秋后问斩……” 菜农大哥声情并茂地说,引来附近两个摊子的小贩,一位卖豆腐的大嫂嘴巴更能说,比起菜农大哥干巴巴的叙述,她甚至还能模仿出当日公堂之上的情景来。 “二位不知,奴家当日就在公堂外面看了好一阵,碰上包县令这样的官,老张头也太倒霉了!”豆腐大嫂捏起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老张头说是吴嘉逼死了桂花,包县令却道:‘若她真的被强奸了,为何不告官,反倒要自杀?莫不是自知做了丑事,自己不自爱,羞愧寻死的?’ 老张头说桂花纵然羞愧,也只是因为没能在强权面前保住自己的清白,而是恶人相逼,她无力抵抗,事后无颜面对老爹,更不愿拖累了谢秀才,才去寻死的。于是包大人又道:‘既是被逼,她为何不喊人,为何不将房门锁上,将腿合上,她分明可以摆脱强迫,却是自己不愿罢了!’ 瞧瞧咱们包县令说的是什么话!那吴家家丁那么多,老张头家里就四面墙,桂花一个弱女子,怎么抵抗得了?老张头还欲说,包大人就道:‘吴嘉本就有意聘桂花为妾,吴家又这么有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如何会去做强迫之事?’” 豆腐大嫂说完也是眼眶通红,用帕子抹了几把眼泪,周围驻足旁听的人也纷纷同仇敌忾,觉得吴百万一家真是坏透了,可又拿他们没办法。 白玉堂沉吟道:“听闻这位包县令家的老夫人乃是京中包大人的嫂子,她早年将失怙的包拯大人接入家中,待如亲子,为人很是正派,两位包大人都很听她的话。不知你们可有向老夫人求助,让她劝说包县令秉公审案?” “如何没有?”菜农大哥又抢着话说,“老张头为了闺女连命都不要了,求人拜佛的事也没少做,也求到包老夫人那儿了。可惜老夫人已经多年不理事,经常闭门不出,对外头的事情并不了解,还以为自己儿子是个清廉的好官呢!老张头本已说动了老夫人,可包大人过去一说,耳旁风一吹,她又觉得是老张头无理取闹了,还让人将老张头扫地出门!” 老张头一把年纪,申冤无门,怒气攻心,一病不起了。 第36章 铡包勉6 说起包县令的家事,乡亲们的脸色就没有那么愤怒痛苦了,多了几分八卦的热情。 还是那位菜农大哥:“唉,老夫人也管不了包县令哇,娘俩儿都不住在一块了!” “可不是,包县令一下衙就去见他那外室,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光冷落了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当初还为了那外室和老夫人大闹了一场呢!”豆腐大婶也说。 旁边有个汉子也插了一句:“我见过县令的那位,当初那艳娘还是红袖阁的花魁呢!啧啧,包县令真是财大气粗啊,给她赎身可不便宜……” “王老二!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去了红袖阁?!”汉子还在感慨,他的婆娘就从人群中杀了过来,拧着他的耳朵质问起来。 [包青天]何以安乐_40 汉子连连讨饶,也顾不上和乡亲们八卦了,一边赔笑一边被他婆娘揪着回家去,沿路的熟人笑话了他一路。 从这些老百姓的口中,庞昱和白玉堂了解到,莱阳县令包勉不但为官糊涂,还宠妾灭妻,一度与老娘闹得很僵。包老夫人见儿子被美色迷得神魂颠倒,连老母亲的话都不肯听了,一气之下把儿子赶出家门,自己跟贤惠善良的儿媳关起门来过日子,几乎足不出户。 由于老夫人不肯喝艳娘敬的茶,不同意她过门,艳娘这个小妾也名不正言不顺的,名义上只是个外室,连妾室都不是。但实际上包勉另外为她置办的府邸里,所有的下人都喊她二夫人。 她年轻貌美,身段妖娆,能说会道,和包勉的刑案师爷文若愚一块给他敛了不少钱财。 艳娘花钱大手大脚,过得奢侈,这些年来她没少收受贿赂帮人办事,那些贵人也喜欢找她吹吹枕头风,反正十有八九都能成事。 莱阳县的冤假错案,也大半是这么产生的。 庞昱不由感慨地想,幸亏自己戒掉了女色,果然美色误人啊! 得到这些信息后,白玉堂就和庞昱就悄然离开了还在热烈讨论的人群,先回了客栈。 “为何不问问那些孕妇?”庞昱知道白玉堂是故意没有开口就拉着他离开的,所以等到四周无人的时候他才说出了心中疑惑。 白玉堂摇摇头:“人多眼杂,问一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尚可,太敏感的话题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你是说……包勉会派人混入百姓中,看有没有对孕妇案格外关注的人?”庞昱皱了皱眉,“听那些百姓所言,包勉似乎不是那么聪明的人。” “他虽不聪明,但他身边未必没有聪明人。”白玉堂点出一个人,“还记得方才百姓们提到的师爷吗?” “那个替他作威作福的师爷?”庞昱想起来了,“他好像叫……文若愚?” 白玉堂点头:“他和那个艳娘,都不简单。” 的确,冤枉好人,制造为证,必然要将档案写得漂漂亮亮看不出半点异样来,可见这位文师爷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而艳娘也不枉多让,她能让最听老夫人话的包勉抛弃妻子只守着她一个人,手段必然十分的厉害。 这么厉害的两个人完全能把包勉耍得团团转,而包勉就是他们敛财的最佳工具,说二夫人和师爷之间没点猫腻,谁信? 庞昱仿佛能看到一顶绿油油的帽子罩在包县令的头上…… “想什么呢?”白玉堂缠起庞昱一缕黑发绕着指尖玩。 庞昱这才惊觉两人站得太近,姿势也太过亲密,不由红着耳根往旁边让了让,试图将自己的头发拯救出来:“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手动脚的!” 白玉堂笑道:“我若是动手动脚了,你还有力气站在这里么?” 庞昱的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人嘲笑自己武功不济,后来才看他眼神暧昧,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暗示一些不和谐的事,狠狠瞪了眼对方。 “别闹,你别忘了,我们是为了紫河车之案来的。”庞昱说。 说到底,吴嘉奸人妻女的案子,和包勉的家事,都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嗯,所以我打算去见一见威远镖局的总镖头,雷松樵。”白玉堂正色道。 “你说是去见雷松樵,而不是直接去威远镖局?”庞昱注意到他话里隐藏的意思,“你担心威远镖局不安全?” “只是以防万一。”白玉堂捏了捏他的掌心,“到时候你就扮作我的小厮,不管雷松樵如何试探,你都不要搭腔,一切有我来应付即可。” 庞昱稍微一想,就睁大眼睛看着白玉堂:“你是说……你怀疑那天晚上的黑衣人是雷松樵?”所以不让自己和他接触,免得被他发现? “未必是他,但也未必不是他,总要见到了人才能确定。”白玉堂摇头,“不过谨慎一点还是好的,威远镖局总堂就在莱阳县内,要么与包勉同流合污,要么是一股清流,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为何不能独善其身?”庞昱不解。 “若是独善其身,那名威远镖局的刀客又怎么会遭人追杀?”白玉堂反问。 既然和威远镖局扯上关系,还死了一个威远镖局里应该挺重要的人物,从那名刀客的遗言来看,威远镖局必然和紫河车案有关,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威远镖局与包勉相勾结,制造了那些血案。其二,威远镖局也在查案,且已经有了眉目,查到了包勉身上,可惜带着这条重要消息的人没能躲过追杀,在上京的路上就被灭口了。 庞昱又问:“若刀客是负责追查紫河车案的,那他为什么不告诉雷松樵,反而北上去开封?” 理论上来说,还是莱阳更近啊。 “如果他回不去呢?”白玉堂提醒道,“包勉身边的文师爷在莱阳县可是处处都有耳目,派几个人在城门口和镖局附近盯着,就算他想去报信,也很难接近雷松樵。何况那刀客又不会易容,身形高大比较瞩目,一入城就会被人发现。他会选择直接去开封府,反倒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有道理啊……”庞昱仔细一想,那刀客确实比较魁梧,站在人群里很容易被发现。 白玉堂说完又往前走了一步,趁庞昱还在思考的时候压着他的肩膀就吻了上去。 “唔……唔唔唔!”这是……在干什么! 庞昱被吻得七晕八素,气息紊乱,直到嘴唇微肿才被人放开。 “不许躲着我。”之前在街上,以及方才庞昱的避让之举令白玉堂十分不爽。他盯着庞昱的眼睛,犹如一匹饿了许久的孤狼,“我说会等你,却不是在给你犹豫反悔的机会。下次你若再这样,五爷直接办了你。” 第37章 铡包勉7 白玉堂以托镖为由,将雷松樵约在一间茶楼见面。 这茶楼他此前已经仔细观察过,四面开阔,不易埋伏,要离开也很容易,哪怕雷松樵已经与包勉沆瀣一气,他也能及时带着小螃蟹全身而退。 这人啊,外表看着风流肆意,其实是胆大心细。 雷松樵并不是个有架子的人,他在收到请托后估量了下那批“镖物”的贵重程度,决定亲自出马,而且他还是一个人来的。因为他武功高,既是威远镖局的当家又是最有本事的镖师,根本不需人保护。 白玉堂见雷松樵如此坦荡地进了茶楼,目光闪了闪。 他和庞昱打扮成富贵人家的模样,他扮作老爷,庞昱则是他的小厮,不过他没舍得让庞昱站在他身后听完全程,而是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还给他点了碟糕点。 “光喝茶会肚子饿,你先吃个糕垫垫肚子。”白玉堂体贴地帮庞昱揩掉了粘在嘴边的糕饼碎渣。 雷松樵一上楼,就看到了如此诡异的一幕。 大老爷替小厮擦嘴巴……要不是两人年纪看着差不多,雷总镖头都脑补出一场私生子不敢相认的豪门秘事了。 “不知金老爷的‘镖’想送到何处?”雷松樵不喜绕弯子,直接问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41 “从莱阳运至开封。”化名为金懋叔的白玉堂老神在在道,“这趟镖,我可以给你们多一成。” 庞昱偷偷在心里撇撇嘴,什么金懋叔,读起来就是锦毛鼠,只要在江湖上混的人稍微一想就能认出白玉堂来了好吗! 可雷松樵似乎是个老实人,居然当真跟白玉堂算起了费用!他们二人临时充作托镖客,必须在信里将镖物写得名贵些,才能引来雷松樵亲自商谈,于是庞昱就将前不久皇帝姐夫赐给他的五彩珊瑚树拿出来做噱头,反正也不是真的要动那棵珊瑚树。 雷松樵不知道这些,还真的按一棵珊瑚树的贵重程度详细地跟白玉堂解释需要多少镖师,耗时多少,镖师们的衣食住行费用该如何算,最后看他们两个是头一次上门,还给打了个九折优惠。 庞昱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老实的汉子了! 期间白玉堂一面应付着雷松樵,装作很上心的样子,和雷松樵相谈甚欢;另一面则旁敲侧击,轻描淡写地问了他一些关于包勉的看法,而雷松樵所表现出来的对包勉的恨铁不成钢也不像作假。 “生意”很快谈到了尾声,雷松樵最后问道:“不知金老爷的镖物在何处,可方便让在下看一看?” “自然。”白玉堂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面铜制的令牌,轻轻放在桌上,“此处人多眼杂,还请雷总镖头随我们去个僻静的地方。” 雷松樵在见到令牌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一瞬间差点被愤怒吞噬了理智,就要拍案而起质问那位金老爷,可在听见白玉堂的话后,他又克制着自己冷静下来:“二位……你们方才一直在涮雷某吗?我侄子雷恒在何处?!” “并非如此,还请总镖头随我们来,总镖头想知道的一切,我们都会告诉你的。”白玉堂八风不动地笑了笑。 雷松樵警惕地看了他们一眼,良久,才低声叹道:“罢了,我随你们去一趟。” 他以为最多是那侄子受人胁迫,被绑了票;或是身受重伤不得不托人寻他,却没有想到,侄子已经惨死在别人手上。 白玉堂毫无保留地将雷恒夜闯万宁寺,重伤不治留下遗言的事情告诉了雷松樵,只隐瞒了凶手对庞昱做的那些事。 雷松樵听完,眼眶都红了,死死攥住了拳头:“包勉——我杀了你——!” “总镖头冷静点。”白玉堂按住他的肩膀,将雷松樵正欲冲出的身体死死定在原地,“包勉固然不是个好官,但凭他一个人断然无法杀害令侄。莱阳县是你威远镖局的地盘,不知你可认识包勉身边武功高强之人?” 雷松樵皱着眉想了半天,摇头道:“从未听说包勉身边有这么个人物。唉,说来也是我大意了!那日雷恒走完一趟镖,回来途中遇见一桩惨案,他托其他人带了封信给我,自己去查那案子,结果查了整整两个月,毫无音信,人也就此失踪……都是我太草率了,雷恒侄儿蒙此大难,我该如何向他爹交代啊!” 雷松樵愧疚不已,堂堂七尺男儿,当场流下了热泪。 而庞昱的心思都放在了雷松樵的话上:“总镖头说那包勉身边没有一个那样的人物?那为何雷恒会专门提到包勉?”而且雷恒的语气里还带着死也不休的恨意。 白玉堂目光一动:“总镖头是这里的地头蛇,不知你可认识这附近的州路是否有一名武功不弱,擅长毒药,又贪花好色的江湖下三滥?” “哪个采花贼不擅制药,而且都是些下三滥的药?就是采花贼普遍武功不高,要想杀我侄儿并不容易……”雷松樵摇头叹气,突然,他猛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我知道了!我知道是谁了!” “谁?” “裘飞,此人绰号花蝴蝶,正是一名采花贼!”雷松樵狠狠地咬牙道,“如果是他,那雷恒栽在他手上也不是没可能的!” 庞昱好奇道:“怎么说?” 雷松樵发狠了攥着拳头,忍耐满腔的痛恨:“裘飞最擅长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他会炼一种药,服下之后内力能暴增数倍,加上他轻功身法诡谲,哪怕是寻常高手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裘飞,为了炼制丹药而杀人取紫河车,正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那他现在何处?” “我也很想知道!”雷松樵满腔的恨意无处发泄,只能“咚”的一拳砸碎了一张桌子,不顾拳头上的血痕,又气得捶了一下墙,“此人非常狡猾,住处隐秘,要想把他揪出来,只能等他再次犯案了……” 尤其裘飞他自知惹上了京中安乐侯,他就更加不敢随意抛头露面了。 事情变得棘手,裘飞可以躲个十年二十年,但庞昱他们却不能在莱阳耗这么长的时间,如果裘飞一直不出来,那他们该怎么办? 雷松樵气得不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想为侄子报仇雪恨,可人躲起来,天南地北的该往哪里找? 白玉堂敲了敲庞昱的脑袋:“你再好好想想,裘飞真的能躲下去吗?” 庞昱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头绪,不由胸闷:“你若是有主意就赶紧说出来,不要卖关子了。这里就你一个聪明人,我就是个笨的,想不到那么多。” 他坦然地说自己笨,并不显得可笑,反而有点可爱。白玉堂笑着叹气:“你啊,干脆别叫小螃蟹,叫小猪算了。” “你敢!”就连小螃蟹他都觉得不怎么中听了,小猪就更不行了!庞昱瞪了他一眼。 雷松樵全无看人打情骂俏的心思,他硬邦邦地开口:“白少侠若是知道些什么,还请别对雷某藏私。” 白玉堂冲他点点头,看着自家小螃蟹道:“我就说一个关键,剩下的你来想——还记得裘飞为什么要杀雷恒吗?” “紫河车!”庞昱很快答道,随后沿着这条线索一想,还真的被他想到了什么,“紫河车案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裘飞既然杀了这么多孕妇,显然他急需此物。而他都在莱阳周边犯案,证明他不能离莱阳太远,可能这里有什么东西或人对他来说很重要,或者干脆就是他受了伤,不能长途奔波,就把据点放在莱阳县内!我说得可对,泽远?” 白玉堂眼睛越来越亮,听到最后那声“泽远”的时候心头微颤,仿佛被一把小刷子刷过一般,痒痒的。 庞昱可没想到自己激动之下叫了别人的表字,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案子里:“如果他受了伤,那么紫河车就是他疗伤时不可或缺的一味药,所以才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杀人。而他追着雷恒跑了那么远的路,先跟雷恒交手,后又和玉堂交手,只怕伤上加伤,他很快还会作案的!” 嗯,他叫“玉堂”的时候声音也很好听……白玉堂侧头想。 “事不宜迟,在下这就派人暗中盯着家中有孕妇的人家!”雷松樵的反应也很快,他立马就出门办这件事去了。 剩下庞昱还有些兴致勃勃,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开了窍,他感觉自己还能想到更多:“可裘飞和包县令的关系还是没能想明白,究竟他是暗地里为包勉办事,还是他故意跟雷恒说自己是包勉的手下,只想拖人下水?虽然莱阳的包大人不是个好官,可我们也不能冤枉了好人……唔!唔唔唔!” 白玉堂不等他说完,就啃上了那两片柔软甜蜜的唇。 第38章 铡包勉8 雷松樵将整个镖局的人都散了出去,暗中保护莱阳县内所有有孕妇的人家。如此守株待兔,日夜监视,终于被他等到了裘飞。 裘飞不敢在白天出门,只能在晚上伺机而动。他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又添新伤,所以不得不找一个机会继续盗取紫河车。 他虽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好几天,并没有出门踩点,可他有消息来源,只要那人给他打探妥当,他就会立即动身,一刻都等不下去。 于是这晚,裘飞收到消息就换上了夜行衣,带着熟悉的作案工具,翻过只隔两条街的王老汉家里。 王老汉家的儿子在去年冬天刚娶了媳妇,算算时日,王家新媳妇的肚子才不过六个月大,裘飞为了给自己疗伤,早已丧心病狂,不会在乎自己杀害了多少人命,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雷松樵与庞昱二人商量过后,为裘飞的藏身之处赌了一把,就赌他还在莱阳县内,结果也确实如此。 [包青天]何以安乐_42 收到手下镖师传来的信号,雷松樵第一时间就赶去了王老汉家,看向被人团团包围的裘飞目中涌起浓浓的仇恨,他要亲自出手,为侄子报仇。 “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未免有些不公吧?”裘飞并不慌张,反而看着雷松樵冷笑,“威远镖局也欺人太甚了!” “裘飞,你作恶多端,今日合该为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人还命!”雷松樵怒极反笑,“不公?你杀那些无辜妇女之时怎么不觉得不公?你杀人全家时怎么不觉得不公?对付你这种没有良心之人,要什么公平!” 雷松樵完全不上套,不跟他讲什么江湖道义,直接多打一,不管裘飞吞了多少提升功力的药丸,也逃不过他们天罗地网般的攻击。 “呵,我不过是手头缺钱来偷点银子的,你却给我栽赃这莫须有的罪名,武林正道莫非都是这般黑白颠倒之人?”裘飞渐落下风,却仍死口不认。 雷松樵为人正直,手下镖师也多跟他脾性相投,听到裘飞这么说,他们也不免生出一丝疑惑。裘飞就觑准了这些人片刻的松动,利用自己诡异的身法,企图冲出包围!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确实是杀害雷恒与无辜孕妇之人!那天晚上我也差点死在他的手上,哪怕他蒙着脸,我也依然能认出他就是凶手!” 裘飞正准备从黑暗中掠走,却被一枚熟悉的暗器击中了身上的伤处,身影顿时一滞,甚至连内力都无法调动起来。 裘飞大惊失色,连忙甩出几枚淬过毒的暗器,双目带毒地看向那个说话之人,只见一名鹅黄衫的少年站在王家门口,容貌精致秀雅,眼睛仿佛会说话。 裘飞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同时再度浮上一丝贪婪。 他自然认出了少年,没想到这个自称是安乐侯的人竟然追着他到了莱阳县,而他这几日养伤,没能打探到消息,实在是失策。 等他这回伤好了,肯定不会再轻易放过这个人…… 裘飞心中阴暗地想了好几个将人囚禁玩弄的场面,正暗自飘然,眼角余光却猛然看见少年身边的白衣青年,浑身的血液顿时一凉,五官扭曲。 是了,能如此了解他受伤之处的人,就只有那晚的白衣人…… 没想到那人居然也在,大意了! 裘飞意识到不好,连忙又吞了几个能涨功力的药丸,正准备放手一搏。 可惜白玉堂连运功的机会都不留给他,妖气四溢的刀仿佛嗜血的魔物,刀刀见血,杀得裘飞连气都喘不上。 此时裘飞才意识到,原来那天晚上白衣人还不是其实力的全部。 裘飞大喝一声,既然注定要折在这里,那他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眼光四处一转,阴阴冷笑,寻着一个挪步的机会冲向了庞昱。 “你找死。”白玉堂眼中充满煞气,表情阴沉得可怕,他瞬间回身横刀斩向裘飞的去路,即使裘飞意识到不对,想要刹住脚步,也为时已晚了。 那把刀斩落了裘飞的两根手指。 裘飞引以为傲的暗器与毒粉暂时无法出手,能用的手段就只剩下内力与轻功,加上雷松樵等人的协助,纵然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何况他本来就只是强弩之末。 “嘭”的一声,雷松樵将五花大绑的裘飞扔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汗与泪水:“虽然将这恶人碎尸万段也难解我心头只恨,不过我也不愿让他背后之人逍遥法外,该怎么处置这人,我听你们的。” 庞昱看了白玉堂一眼,对雷松樵说:“总镖头若是信任我们,不如先不忙回去,趁现在还被裘飞背后之人发现,先找到他的落脚之处,那里肯定有他炼制剩下的丹药和材料,能为血案提供证据。” 如果能找到裘飞和人的通信就好了,书信也是一个有力的证据。 雷松樵点点头,又有些担忧:“但这小子嘴巴油滑,方才都那样了也不肯认罪,只怕不好撬开他的嘴巴……” “无妨,交给我便是。”白玉堂轻轻地弹去刀刃上的血,好看的凤眸中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平日里白玉堂笑起来风流惑人,而今只令人感到无端发冷。 不到一刻钟,白玉堂就从惨叫不绝的房间里走出,神色淡淡:“他招了,那个藏身之处就在不远的地方。” 雷松樵等人忙不迭的按照白玉堂的描述去寻找。 庞昱却面露担忧,他走到白玉堂身边,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没事吧?” 白玉堂摇摇头,却抬手摸了摸庞昱的脸,眸中冰寒终于化开了些:“方才,我差点杀了裘飞。” “他确实该死,不光是你,所有知道他恶性的人都义不容辞,就连我也是。”庞昱道。 虽说为了不入地狱他决心做一个好人,不愿沾染无辜的人命,可裘飞那样的根本就不能算人了,他连一点良心都没有。只怕杀了此人非但不是孽,反倒是一桩功德,省了给这种恶人再去谋害人命的机会。 白玉堂摇头轻笑,恶人确实该死,可他对裘飞真正起杀心的时候却是在看到他觊觎庞昱的时候。当裘飞对庞昱流露出淫邪目光时,他不光想凌迟此人,还想将此人挫骨扬灰,连渣都不留下。 庞昱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还以为他是被裘飞气到了,只好安抚道:“你别着急,这种罪大恶极之人肯定会斩立决的,你要相信包大人……啊,我说的是开封的包大人。” “我知道。”白玉堂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那我们现在去裘飞的藏身之处看看?” “好。”白玉堂随手搭在庞昱细瘦的腰上,用轻功带着他缩地成寸,又用手掂了掂,“怎么好像又轻了?” “……”庞昱没好意思说是以前自己食补过头了,如今这才是他的正常体重。 自从他重生之后,那些燕窝鱼翅之类的山珍海味他是能不吃就不吃,因为地狱狱友曾对他说过,那些东西还不如粉丝好,只是从前的人不明白,以为越是难得的东西就越好,以至于到了后世那些动物都濒危了。 庞昱不愿吃那些东西,太师府里也少了许多这类食材,连带着庞太师都跟着瘦了一圈。不过他爹人比较圆润,即使瘦了也看不大出来,脸仍然是肉呼呼的,只是肚子从七个月大变成了五个月大。 两人很快就到了裘飞的藏身之处。 此时先一步离开的雷松樵和他手下的镖师已经将那间平平无奇的房子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灶台下发现了一条地道,地道口很窄,仅能容纳一人进出,越往下走就越是宽敞。 地道连着一个地窖,约有一个房间那么大,里面乱七八糟的放了不少药材,空气十分浑浊,还夹杂了些难闻的血腥味。 威远镖局的镖师率先发现了泡在酒坛子里的,还未用完的紫河车。 拍开酒坛封口,酒味与浓郁的血腥气冒出来,令人胃酸上涌,恶心不已,有两个人顶不住跑出去吐了。 庞昱闻着也十分不舒服,不过他及时用袖口捂住了口鼻。 唯有白玉堂和雷松樵似乎不受影响,后者去翻裘飞藏起来的书信,前者则打开地上散乱摆放的药瓶,时不时碾碎一两枚药丸放在鼻端细细辨认。 “这小子很狡猾,他和人通信用的都是暗语!”雷松樵搜出几张信纸,上面的暗语却令他皱眉。 “既然是暗语,自会有解法,回头再问裘飞就是了。”白玉堂道,手里拿起一个小瓷瓶给庞昱与雷松樵看,“倒是这地上的药比较奇怪,除了金疮药、内力药之外,还有一种是……壮阳药。” 雷松樵脸上闪过厌恶之色:“裘飞身受重伤,居然还想着……那种事?” [包青天]何以安乐_43 庞昱也觉得裘飞很有些一言难尽,说实话,他看起来更像亡命之徒,而不是色中饿鬼。 裘飞被抓,剩下的人也逍遥不了多久。 只过了一日,迟迟等不到裘飞回音的人趁着夜色偷偷来到那间小院,熟悉地摸到了灶台下的暗门,从通道钻入了地窖。 来人绝没有想到,雷松樵几人已经等他多时。 “啊!你们想干什么!”那人看着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脸上的惊惶也不像假的,只是眼里偶尔流露的算计之色令人起不了好感。 “你既然会来这里,就说明你是裘飞的同伙。”雷松樵冷哼,“文师爷,想不到啊,我们竟会在这里见面!” 被抓的人正是文若愚,莱阳县令包勉的刑名师爷。 “我……我……”文若愚脸上仍然有些慌张,却已经不是刚开始毫无做作的慌张了,此时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刻意,“我只是个传话的,一切都是裘飞和……和包大人干的!” “文若愚,你若是不老实,当心我废了你!”雷松樵狠狠地拍了他一下,差点把文若愚拍出血来,“我可不信你是清白的,你这些年帮着吴家干了多少坏事,连包勉都被你蛊惑了,还以为老百姓们都不知道?!” “冤枉啊……”文若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这是屈打成招啊,苍天在上,我这是个小小的师爷,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啊……” 庞昱与白玉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棘手之意。 文若愚不肯认罪,裘飞更是一口咬定主谋之人就是包勉,两人还指出那些壮阳药就是给包勉服用的,他家里有个如狼似虎的二夫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偏巧的是,那些壮阳药里也有紫河车的成分。 他们这么说,反而更显得可疑。 第二天,庞昱就亮出身份见了包勉,将裘飞与文若愚之事说了一遍,包勉听了之后果然惊得目瞪口呆,连腿都软了。 第39章 铡包勉9 原本听说京中小霸王安乐侯天降来阳县就已经让包勉战战兢兢的了,他做好了来者不善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的来意比他估想的还要严重! 听到裘飞与文若愚落网,死口咬定背后主使人是自己,包勉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几乎站不稳。“他……他们怎么会犯下这样的事来……此事,此事真真与我无关啊!” “但你不光认识裘飞,还让他帮你炼制壮阳药,可有此事?”庞昱问。 包勉脸色苍白,汗如雨下:“确实、有这么回事……可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会用紫河车啊……” 心里将裘飞和文若愚骂了几百遍也没用,一想到自己吃了大半年从女人肚子里剖出来的胎盘做成的药,包勉不禁胃酸上涌,趴在地上吐了起来。 庞昱看他吐得那么惨烈,把胃里能吐的东西都吐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觉得他确实是不知情的。 文若愚与裘飞选中他也不难理解,他们看中的就是他的糊涂软弱,和对艳娘的一片痴心。 “你若当真不知情,可有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我……”包勉的脸色比纸还白,不由哀恸地哭了起来。他把文若愚当成精明干练的左右手,又将裘飞看作神医,很显然,他根本没防备过这两个人。 “包大人,你再仔细想一下,文若愚平日里就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吗?”庞昱耐心地问,“如果一时想不起来,不如让我的人帮忙找找?” “可我真的没有那些东西啊……”包勉哭得更厉害了,袖子都被哭湿了,整张脸都变得通红。 他跟他小叔包拯不一样,包拯脸黑,他脸白。若是红了脸,包拯不容易被看出来,而包勉却会显得红肿难看,活像出了麻风病似的。 庞昱还想再劝劝她,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谁知这时门口传来响亮的“笃”的一声,一道老迈却仍显得中气十足的嗓音说:“谁敢欺负我孩儿!” 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夫人正被一名端庄少妇扶着走进来,她另一手拄着一根木杖,两眼一瞪,那眼神活似包拯,既凶又有威严。 庞昱忙道:“老夫人,您误会了……” “老身见过安乐侯。”老夫人正是包勉的亲娘,包拯的嫂子,她不卑不亢地对庞昱行了个礼,神态略显清高,“我知安乐侯是为了紫河车案而来,但犯案之人已经抓到,一切都与我儿无关。纵然包勉曾服下那些丹药,那也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何罪之有?还望安乐侯能辨别黑白,不要冤枉了好人!” 老夫人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庞昱又不愿跟妇道人家计较,无形中就被压了一头。 包老夫人继续说:“包勉虽是不如我那小叔,为官没什么建树,但也不是残害忠良的贪官污吏,就凭他这个胆子,你让他杀人,他敢吗?” 包勉跟在后面猛点头:“是啊,娘亲说得对!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不管那两人如何泼脏水,总之包勉身正不怕影子斜,谁都不能定他的罪!”包老夫人严肃地看了一眼庞昱,“有我在,不管你们如何威逼利诱,都无法给他栽赃罪名!” “老夫人,我们并没有想给包县令栽赃罪名,而是裘飞与文若愚死不认罪,一口咬定就是包县令指使他们这么做的……”庞昱解释道,比起包勉什么都拿不出来,那两个人可是有备而来,人证物证都准备好了。 包老夫人冷着脸道:“证人清白,不就是你们的职责所在吗?若你们连是非黑白都无法证明,朝廷养着你们何用?你们不去查案,反倒欺负到好人头上来,这就是你安乐侯的能耐?” 庞昱眉头皱起,他还从未见过这么顽固的老夫人。 幸亏白玉堂现在不在,五爷可不懂得什么尊老爱幼,惹急了他一样会出口“伤”人。 “慧娘,扶我回去,关门送客!”包老夫人对儿媳妇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庞昱。 包勉跟在这娘俩身后,看了眼被扫地出门的庞昱,心有惴惴地问:“娘,你对安乐侯如此不客气,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他身后可是庞太师啊……” “你身后还有你小叔呢,怕什么!”包老夫人厉声道,“那安乐侯来者不善,庞太师与包拯又是死对头,他这是想利用紫河车血案把你拖下水呢!你这个糊涂东西,听人说两句好话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安乐侯想抓你把柄对付你小叔,你要是真的让他进门去搜,即使你没有那些不利的证据,他们也会让你有的!” “娘亲说得对……”包勉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不由庆幸自己出了事后就搬回了老宅,一切有亲娘做主,他就仿佛有了主心骨。 包老夫人叹了口气:“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啊……” ……… 另一边,庞昱也体会了一把老张头的待遇,被扫地出门了。 包老夫人还放出话来,如果想要带走包勉,就让包拯过来带人。除了包拯,任何人都休想迫害朝廷命官。 庞昱叹息不已,看来老夫人对他成见很深啊。 包勉这头不合作,那头裘飞二人的案子就无法审理,况且就算到了高一级的官府,他们也不敢去审包拯的侄子,还有人听了师爷的意见,说那雷恒是在开封府的管辖范围内被人杀害的,理应由开封府来审理此案。 庞昱没有办法,只好和白玉堂押着裘飞二人先回开封。 [包青天]何以安乐_44 这一下,可把包拯气得砸碎了一个茶杯,还是他平时最喜欢的一个杯子。 他既气包勉的糊涂,又对老嫂子的顽固感到十分头疼,却仍不忘安抚庞昱道:“嫂子毕竟年纪大了,只听人以讹传讹,误解了安乐侯,还请小侯爷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没什么,她也是护子心切。”庞昱面上带笑,心里仍有些郁闷。不过他也知道这事怪不得老夫人,她远在莱阳消息闭塞,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半个开封府的人。 “何必这么麻烦,直接闯进包府,将人一抓,房间一搜,想怎么查就怎么查。”白玉堂语气不善道。 “回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这法子不行,你是帮官府办事,又不是土匪!”庞昱瞪了他一眼。 白玉堂撇撇嘴,官府就是麻烦事多,有那个时间,只要包勉不是个笨的,早就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都销毁了。 不过,即便包勉聪明,文若愚只会比他更聪明,这位刑名师爷早就准备好包勉的手书信件、服用药方等物,又有姘头艳娘作为人证,可谓是人证物证俱全。 哪怕待在大牢里,文若愚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做派。 “包大人,此案牵连甚广,你若不能秉公办案,恐怕会被天下百姓的唾沫淹死。”文若愚笑眯眯地说。 包拯脸色铁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的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却必然有疏漏。” “哦,那就请大人早日将这疏漏找出,以免为时已晚。”文若愚笑容更盛,“大人可别忘了,我也是做师爷的,这些证据足以证明我兄弟二人只是从犯,罪不至死,可包勉却是死罪一条,想减刑都减不了,你可要抓紧时间了!” 庞昱还是头一回看见包大人被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脸色又黑了好几分,整个人散发出强势的威严,比地狱判官还要可怕。 裘飞也在旁边起哄:“是啊是啊,我们都只是从犯,只是听命办事而已,真正有罪的是包勉!包大人铁面无私,怎么会包庇自己的亲侄儿呢,天下人可都看着呢,包勉是非死不可了!” 紫河车案凄惨无比,受害者的亲属本就极其关注,听说害人者已经抓到,不顾路途遥远北上开封听审,就是为了亲眼看见罪人伏诛,告慰亲友在天之灵。 纸是包不住火的,有裘飞等人的死不认罪,自然也有一些人散布背后主使是包拯侄儿的传言,老百姓们对包拯十分信任,都认为他绝不会包庇亲戚,肯定会还死者一个公道。 甚至还有好事者打赌,铡包勉时包大人会用哪个铡……因为包勉不但是莱阳县令,他身上还有个末等爵位。虎头铡是用来斩文武大臣的,龙头铡是用来斩皇亲国戚的,包勉的情况嘛,龙头铡或许勉强,多半会是个虎头铡。 可问题是……包勉还真的不是主使人,他这辈子犯过最大的罪是收受贿赂和冤假错案,一案归一案,哪怕包勉死罪难逃,也不能背紫河车的锅。 开封府一日比一日热闹,那些受害者的亲友常常在府衙外徘徊,就等对簿公堂的那一天。 包拯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最后他只好亲自往莱阳跑一趟。 这一趟可不轻松,连包大人自己都差点被嫂子赶出门外,要不是他孝顺,在门口跪了一个时辰打动了老夫人,只怕她连门都不让进。 这次公孙先生还是来不了,只有庞昱和白玉堂两个游手好闲的过来充人数。没有舌灿莲花的公孙先生,包大人好言相劝,仍不能让嫂子满意。 毕竟是抚养自己长大情同母子的嫂子,包大人也不能认真跟对方计较妨碍公务之罪。 “小叔,既然你也知道包勉是无罪的,为什么还要把他带走?难道你为了堵天下人的口,就宁愿牺牲你无辜的侄儿吗?”包老夫人质问道。 “嫂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根据大宋例律,不管有没有罪,包勉都必须过堂。”包拯解释道。 “那你能保证会秉公处理,不会判他死罪吗?”包老夫人摇头苦笑,“包勉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民怨如此,你能扛得住这些压力吗?” 包拯正色道:“我会尽力。” “尽力有什么用?”包老夫人伤心道,“包勉这些日子也足够尽力了,他新聘了个师爷,那师爷为人刚正不阿,也将包勉带好了。前些日子不是有个员外的儿子奸淫女子一案吗,案子被证实是那吴嘉的错,人证物证也找到了,包勉亲自为老张头翻的案,他家闺女总算能入土为安了。可那又怎么样,他愿意做个好官,你们给过他机会吗?” “这……”包拯神色迟疑。 包老夫人冷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带走包勉吧,你破了这桩惨案,百姓奉你为神明,可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你的老嫂子吗?!” 包大人脸色无比的难看。 庞昱对白玉堂眨了眨眼,意思是:瞧,不止我一个被老夫人怼,连包大人也不例外呢。 所以咱们不要跟一个老人家计较了,你身上的杀气赶紧收一收吧! 第40章 铡包勉10 包勉新请来的师爷姓辛,辛师爷是个落第的秀才,为人刚正却不失圆滑,很多棘手的案子在他手下逐渐条理清晰,孰对孰错一眼就能看出来。 包勉自从采取辛师爷的意见处理公务后,发现老百姓们对他的骂声越来越少了,他不畏强势判死了吴嘉之后,甚至还有人夸他青天大老爷的,把包勉乐得不行,逐渐爱上了这种“为民服务”的感觉。 随着包勉的冤假错案逐渐被挽回,与之相对的,是他和二夫人艳娘的矛盾与日俱增。 没了吴嘉和吴百万这棵摇钱树,艳娘的手头越发的紧,她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哪样都要花钱,偏偏包勉再也不肯听她的枕头风,非要立志做什么好官,把艳娘气得不轻。 她思来想去,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打算从辛师爷身上下手,哪怕辛师爷不贪财,她也可以用美色蛊惑对方,让他成为第二个文若愚。 可惜,辛师爷的思想很正,完全不受蛊惑,甚至还威胁艳娘,如果她执迷不悟,就以通奸罪将她抓起来。 艳娘有些慌了,却仍不打算放过辛师爷,设计让包勉以为辛师爷要轻薄她,想要趁机赶走辛师爷。 奈何包勉还没傻透,加上眼下正是倚重辛师爷的时候,就算心里有点小疙瘩,也没到将人赶走的地步。他甚至还反过来劝艳娘:“这府中上下都是你的人手,若是辛师爷真要轻薄你,你就喊人过来,他必定不敢对你下手的。实在不行,你还可以躲进房间,把门关起来啊!” 艳娘:“……” 以往她教包勉的话,又被包勉用到了自己头上,个中滋味只有艳娘自己才能体会了。 当初她受了吴百万的银两要替吴嘉脱罪,教包勉说了不少看似有道理实则全无逻辑的话,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话居然被包勉还给了自己。 艳娘这才发现,辛师爷是一块硬骨头,她想啃也啃不动。 她的姘头文若愚被抓,包勉又靠向了老夫人那边,因为辛师爷是老夫人请回来的。艳娘在这家里的地位变得不稳,那头包勉的正室夫人慧娘趁机拿回管家大权,让艳娘更有危机感。 她思前想后,终于下定决心——逃走。 艳娘收拾细软,趁着包勉又去正室夫人那里过夜,连夜租了个马车就离开了莱阳县,一个下仆都没有带走,躲过了所有人的耳目。 直至第二天,包勉从慧娘的房里出来,打算安抚安抚艳娘时,才发现艳娘的宅子已经人去楼空。 正巧这个时候,包拯到了莱阳县,并和包老夫人进行了一次不怎么愉快的叙旧谈话。 [包青天]何以安乐_45 “那艳娘也是个重要的人证,若能得到她作证,紫河车案或许还会有转机。”包大人叹息道。 “我可不这么看。”白玉堂说起话来没有顾忌,即使在包拯面前也十分直接,“把她找回来,也许可以证明包勉的清白,但也可能更进一步地诬陷他。何况艳娘就是在包家待不下去才卷了细软跑路的,她怎会心甘情愿地为包勉作证?” 包大人其实也不抱希望,但试一试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麻烦白少侠跑这一趟了,本府欠你一个人情。”包拯深深地作了一个揖,他没有扯什么苍生百姓、公道至理,因为他知道眼前的青年不爱听这些话,他办事讲究随心所欲,与其说些动听的场面话,倒不如真诚以待。 何况,这人情总有能用到的时候,估计小侯爷闯一次祸就有用武之地了。 白玉堂和展昭不同,他性子有点邪,你得顺着他来,把他哄高兴了,他就能成为无往不利的刀刃——公孙策曾经对包拯这么说过。两人共同观察了白玉堂一段时间,都认为等展昭调去宫中后,白玉堂是接班的最佳人选。 只是性子还需磨一磨,小侯爷出现得正是时候。 白玉堂闻言,果然照办,一骑快马就追了出去,连追了三天,终于在一个村子里找到了打扮成村妇的艳娘。 要说这艳娘也很聪明,她一个孤身女子,带了这么多钱财,又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一个人上路肯定不安全。离开莱阳县后,她就辞退了马车夫,换上粗布衣,往脸上抹了层厚厚的泥巴,成了寻常可见的粗糙妇人。 若非白玉堂眼神好,从她刻意伪装过的走路姿势上看出她下意识扭屁股的痕迹,恐怕也会错过抓住她的机会。 到底是风尘中调教过的人,有些无意识的习惯很难改变。 艳娘灰头土脸地被带了回来,才刚下狱就说要指证包勉为紫河车案的背后主使。 这下可把包勉气得不轻,老夫人更是连连用木杖捶着地板:“瞧瞧你看上的人!危难时刻丢下你跑了不说,还反过来咬你一口!当年我就说这种狐媚的女人要不得,你为了她还差点休了慧娘,如今你还不开窍吗?!” 包勉都没怎么听自己老娘说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跑去了大牢,一副受伤的表情质问艳娘:“艳娘,我待你不薄,你怎么能跟别人一块诬陷我呢!” “你待我不薄?”艳娘讽笑着说,“我双十年华就跟了你,你又老又丑不说,还特别没用,上了床得靠小药丸才能重振雄风,人家一夜四五次,你一夜能有一次就不错了,这叫待我不薄?我的胭脂水粉首饰衣裳,我的宅子和下仆,还有你家老夫人补身子用的那些名贵药材,哪个不是我自己弄到的钱买来的,靠你那点俸禄能行?包勉,我今日所有一切都是我自己得来的,我不欠你什么,反而你包家欠我良多!我是因你被抓,不拉你垫背都对不起我自己!” “你……你要想清楚了……”包勉看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陌生了,他既觉得难过,又有点畏惧已经抛开生死的艳娘,哆嗦着劝她,“作、作伪证可是要打板子的……” “你有证据证明我说谎吗?”艳娘嗤笑,“你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文师爷那儿倒是有你不少把柄。好歹相好一场,比起你来,我更喜欢年轻一些的文师爷,帮他这个忙何乐不为?” 听到曾经被他捧在手心里宠的女人这么说,包勉怒气攻心,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41章 铡包勉11 比起头顶绿油油的大帽子,更令包勉有危机感的,是紫河车案终于要开审了。 说句老实话,包勉从小就不喜欢包拯。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叔叔,从小就寄养在他们家,长得虽然没他好看(包勉自己认为的),但脑子比他聪明,学问比他好,能力比他强,从小包老夫人喜欢包拯多于喜欢他。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包勉几乎样样都比不过包拯,年少的时候心里有怨还一度跟包拯闹得挺僵,后来他得了个莱阳县令的官职,发现这个讨人厌的小叔还挺好用的,好多人听说包拯的名头都会给他三分面子,所以包勉后来对包拯比小时候还要殷勤,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拉不下那个脸,因而再殷勤也只在书信上,这些年来两家也没走动过。 后来包勉有了艳娘,物质和精神享受都上升了一个档次,每日里忙着和艳娘调情,听文师爷的奉承,就更不愿意去想远在开封的小叔了。 事到如今,包勉有些后悔了,当初他就不该因为自己不喜包拯而跟小叔拉远距离,眼下正是紧要关头,但凡包拯有一点私心,都足够叫他死无葬身之地了。 可是包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等到升堂开审,他才知道,包拯和他完全不一样,人家是真的秉公执法。 尽管文若愚声称有证明包勉为紫河车案幕后主使的证据,但无论是裘飞做的那些小药丸,还是包勉写的几封“感谢信”,都没有明确提到“紫河车”三个字,甚至包勉还以为那药是用鹿鞭、虎鞭各种鞭制成的,连药方都没搞清楚。 包拯审案极有条理,文若愚拿出来的证据看似挺多,但实际上都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不能明确说明谁是主使。 反倒是包勉说,那小药丸就是文若愚推荐给他的,说是文师爷的拜把兄弟做的,很有效果,所以他才抱着试试的心态买来吃的,都是付过钱的。 别看包勉是个贪官,他贪来的钱财都归二夫人艳娘管着,自己的私房钱非常少,需要支取零花都要经过登记,只要查一查家中账目就知道他有没有说谎了。 至于艳娘作的假证,那就更容易化解了。包大人铁面无私,对于说谎的人绝不手下留情,敢做假证,罪加一等,先拉下去打一顿再说。 艳娘就是因为不想吃苦才逃离莱阳的,如今更不愿意真的去挨板子,只好说自己也不清楚包勉是不是主使,但他服药是事实,这点谁也洗不白。 最后,包拯判裘飞、文若愚秋后问斩,包勉则有失察之嫌,加上为官之时的冤假错案,最终给他判了个流放三千里。 结果一出,有的人觉得公道,有的人觉得不解气,还有的人被煽动一下就往开封府门口扔烂菜叶,还说:“就算是包大人也会包庇徇私,这世上哪还有法理可言?” 一时间,包大人的名声不说一落千丈,却也不像从前那般受百姓爱戴了。 甚至有包府下人去集市买菜,以前那些菜贩见是包大人的仆人,会给他们算便宜一点,现在全是按原价卖,有些人还不肯卖给他们。 就连赵祯听到这事后都特意把包拯召去宫里询问,差点就把“爱卿我看错你了”写在脸上。 身处漩涡之中,包大人却不怎么在意,每天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连上朝时驳斥庞太师的政见都显得底气十足,丝毫看不出受到了影响。 然而谣言并未止于智者,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直到几个情绪特别激动的家属阻拦其他人往开封府递状纸,事情闹大,最终刑部的丁大人奉命重审紫河车案,往开封府走了一趟,带走了包勉以及涉案的其他人。 丁大人平日里和包大人的关系还可以,算不上熟稔,但也是包大人认为品性可靠的同僚之一,所以包拯也并不反对。 重审紫河车案的提议,是王丞相和庞太师一起向赵祯进言的,陛下对最近的满城风雨早有耳闻,也希望民怨能尽早平复下来,就允了两人的奏请。 于是包勉、文若愚、裘飞、艳娘几人都被带到了刑部。 重审当天,王丞相和庞太师作为陪审。而为了避嫌,包大人只能在隔间等待结果。 “带人犯。”丁大人与两位陪审的大人点头致意后,就立刻进入正题,让人将包勉三人带上堂。 “包勉叩见三位大人。” “草民裘飞叩见三位大人。” “学生文若愚叩见三位大人。” 丁大人:“裘飞犯下紫河车案证据确凿,然听说你等对开封府判决不服,故而今上应准刑部重审此案,可有此事?” 裘飞猛点头:“大人,确有此事!那些人虽然是我杀的,可我原本并不想杀人的啊,都是以为了给包勉炼制壮阳药,我才不得已的!” 丁大人绷着脸问:“你说包勉才是幕后主使,可有人证?” [包青天]何以安乐_46 裘飞对文若愚努了努下巴:“大人,文若愚就是人证!” 丁大人:“文若愚是你的同伙,怎么能作为人证呢?” 裘飞叩头道:“大人,文若愚是我的结拜兄弟,又是包勉的刑名师爷,他们上下级之间关系融洽,平日里相处得都很好,我和包勉之间也无仇无怨的,实在没必要陷害他啊!” “胡说!你们分明就是想拖我下水,才诬陷我是幕后主使的!”包勉激动地喊道。 由于他急于表明自己的清白,惹来丁大人一记响亮的惊堂木:“包勉,等本官问你话了再开口,公堂之上不容喧哗!” “是,大人……”包勉委屈地跪了回去。 丁大人看向裘飞:“你继续说,除了文若愚,你可还有其他证据?” “包勉自己也承认吃过那些小药丸,如果不是他主使的,他为什么会有那些药丸呢?”裘飞低着头,表现得十分恭敬,看不出此人是个残忍狠毒,辣手剖腹之辈。 包勉急得脸色涨红,很想替自己辩解,可又碍于之前的惊堂木,不敢抢先开口,憋得满头是汗。 “包勉,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见丁大人好不容易问到自己了,包勉马上道:“有!有的!大人,我真的不是主使啊!药是文师爷给我的,我连药方都不清楚,根本不知道里面有紫河车的成分啊!” 裘飞冷笑:“口说无凭,你说你不知道药丸的成分,谁信?天底下壮阳药这么多,怎么偏偏就吃我炼制的这一味?” 包勉怒得眼眶通红:“那你也是口说无凭,你凭什么就说我知道药方?!” 文若愚突然开口,文质彬彬道:“包大人确实可能知道药方,因为他曾经给裘飞写过几封感谢信,这些信虽然没有直接写出紫河车来,但效果这么好的药并不多见,若非验证过药丸有奇效,包大人又怎么会胡乱吃药?这些信件在开封府已经留了底,大人查一查案卷就知道了。” 丁大人接过手下递来的堂供和信件,略一点头。 看向包勉:“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话要说?” 包勉大声道:“大人,我不服!文若愚是涉案之人,怎么能算人证?那几封信也是普通的感谢信而已,县中回春堂的大夫治好了我娘的腿疼,我都写过同样的信,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些药里到底用了什么配方?” “大胆!证据俱全你还狡赖,罪加一等!”丁大人重重拍了下惊堂木,“堂下听判:莱阳县令包勉,不仅贪赃枉法,还命令下属对怀孕夫人开膛破肚,盗取紫河车,惨无人道,罪大恶极,按律判为死罪,押入天牢,听候判决。” “大人……!”包勉还想申辩,却被丁大人的声音压了过去。 “裘飞、文若愚,你二人杀害孕妇,罪无可恕,念及你们受人指使,并非自愿,改判苦役三十年,原判撤销。” 丁大人对身边两位大人轻轻点头,飞快宣布了退堂。 几名人犯被衙役带下去,丁大人也随后离开。王丞相则慢吞吞地起身,对努力把屁股从椅子上拔出来的庞太师露出一抹迷之微笑。 庞太师还以为他是嘲笑自己太胖了,不悦地瞪了对方一眼。 谁知王丞相却压低嗓音笑道:“恭喜太师了……” “什么?”庞太师一头雾水,他有什么可值得恭喜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剧里重判确实是太师牵头的,当时他为了争一口气,凭什么我的儿子被铡了,你的侄子还好端端的活着,就……不过最后胖太师还是帮老包证明了包勉的清白,这一对还是有点亦敌亦友相爱相杀的味道哈。 小螃蟹:爹你肿么了…… 第42章 铡包勉12 王丞相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说:“太师跟老夫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与包拯同朝为官,势同水火,如今你借紫河车一案除掉包拯的侄子,正可以挫挫包拯的威风,是不是啊?” 庞太师立刻在心里警惕起来,表面上十分平静,眯起眼淡定道:“丞相此言差矣,庞某并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最近京中流言太多,影响深远,才会提议换一个人重审此案。我与包拯虽有矛盾,却还没到拿苍生百姓做赌注的地步。” “太师不必解释了。”王丞相一脸“你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捋着胡须笑。 庞太师顿时暗叫不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庞太师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正一品的官衔,除了靠办事的能力以外,更重要的,是他擅长揣摩天子的心情,并有一张会拍马屁的嘴。 前些日子见到包拯被人唾骂,庞太师也跟着看了好几天的热闹,后来事情愈演愈烈,他看赵祯的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和幕僚商量了下,决定为君分忧,提出重审紫河车案。 如今想来,那幕僚的建议恐怕是背后有人故意挖好了陷阱等他自己跳进去! 连王丞相都认为他是故意和包拯对着干,想把本来不必死的包勉逼到绝路,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他跟包拯不和,如果包勉真的冤死了,那他岂不是背定这个黑锅了? 是谁,先是设计让包拯杀昱儿,然后借自己的手杀包勉,这是想让自己跟包拯不死不休啊! 不错,他和包拯确实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可在国家大事上,两人的意见还是基本一致的,没有谁会傻到因为不喜对方而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 可若是这其中掺杂了杀子之仇,杀亲之仇呢? 几个月前庞昱说过的话犹在耳边,那时庞太师自认足够重视,派出不少人手去陈州调查,可如今想来,他重视得还不够。那股背后势力能轻易将汴京搅得满城风雨,连陛下都被算计了进去,可见他们所图非小,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让他和包拯结成死仇。 庞太师越想越是心惊,脸上淡定的表情差点绷不住,恨不得赶紧回府把那个幕僚抓来拷问。 然而,当他回到太师府,就有下仆回报,那个幕僚两天前就失踪了。 两天前,正是庞太师向赵祯进言的日子! 庞太师气愤地踹了一脚桌子,却不慎撞到了小脚趾,顿时疼得嗷嗷叫,被路过的庞昱听见,还过来关怀了下他爹:“爹,您怎么了?” “唉……”庞太师无奈叹气,将王丞相的反应与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最终摇头叹道,“都是为父太过大意了!” 庞昱越听小脸就越是严肃:“这么说来,大家都误以为丁大人判包勉死刑是爹爹授意了?” “八九不离十。”庞太师说。 “连包大人也这么认为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包黑子一向与我不和,他会这么想也在常理之中。”庞太师摇头道。 庞昱捋起袖子:“我这就去和包大人说!” [包青天]何以安乐_47 “说什么说!不许去!”庞太师沉着脸拦住了儿子,“你这个时候去开封府,想被那些愚民揍啊?” “爹,我觉得这件事得尽早跟包大人说清楚,以免日后我们父子成为别人的靶子。”庞昱认真道。 庞太师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没好气道:“说是肯定要说的,但也不能贸贸然上门!你懂什么,要说也是先写封信派人送过去,还要悄悄的,不能被人发现,否则有结党营私之嫌。” “你俩关系这么差,还有谁会认为你们俩会结党营私?”庞昱忍不住反驳了句。 庞太师被这话噎了一下,半晌才说:“小孩子懂什么,笔墨伺候!你爹虽然人老体胖,但是文采碾压十个你都足够了,包管那包黑子看了以后会心甘情愿地帮我们揪出那个幕后之人。” 就算你文采不好,包大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庞昱很想反驳他爹,但他动了动嘴巴,还是觉得不打击他爹比较好。 庞太师一气呵成地写完了信,交给心腹送去开封府,又一人坐在桌案前思索对策,脸上的表情时而扭曲,时而奸笑,吓得庞昱赶紧溜走了。 包勉一案陷入了更困难的境地,裘飞、文若愚两人非说主使者是包勉,但他们所谓的人证物证其实并不那么有力。包勉始终不服丁大人的判决,他强调自己只是被蒙在鼓里,可他拿不出任何自证的方法。 这案如果单看证据,在不明真相之前,怎么判都是有可能的,既可以说证据确凿,也可以说证据不足,全凭审案之人的良心和洞察力。 包拯还算公平,而丁大人却明显偏向了裘飞二人。 如果这只是丁大人个人的意见倒还好办,就怕丁大人得到了陛下的授意,非要斩了包勉以平息民怨,那就棘手了。 这案子难就难在如何证明包勉不是主使者。 连包大人都感到困难,庞昱就更不用说了,在包勉听后问斩的期间,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进宫看他姐去了。 这段日子庞妃似乎过得不错,不但红光满面,连身材都仿佛圆润了一圈。 “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久才想起过来看本宫!”庞妃嗔怪地在他额头上一点,“说吧,又有什么事搞不定的,来向姐姐讨主意?” 庞昱摸了摸鼻子:“姐,你怎么知道的?” “你这小祖宗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不了解你的脾气?”庞妃叹了口气,“只希望你不是闯了祸,求我向皇上讨恩典。” “当然不是了,我很久没有闯祸了!”庞昱不服道。 “那你前些日子在万宁寺遇刺,去莱阳县追查凶手,怎么反倒把包勉抓回来了?”庞妃斜睨他一眼。 庞昱吞了吞口水:“我怎么知道那凶手会和包勉扯上关系……再说,人也不是我抓回来的啊……” 想了想,他索性把庞太师的担忧和他此前在陈州碰上的事也跟庞妃说了。 “你啊!”庞妃涂着丹蔻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神情莫测,“此事绝不简单,先说那雷恒被裘飞追杀,怎么会刚好跑到万宁寺去?又怎么偏巧赶上你在万宁寺? 再者,裘飞是受了伤的,他为何要大老远地从莱阳追杀雷恒至京郊?若说是为了灭口,雷恒临死前说出口的名字可是包勉,半句都没提到裘飞,很可能他根本不清楚杀手是谁。 最后,也是我最疑惑的一点。裘飞是因何受伤,又为什么会选择莱阳县作为他养伤的地方,总不可能是因为那附近孕妇比较多吧?” 庞妃掰着优美修长的手指,一条一条地数给她的傻弟弟看。 “啊!”庞昱如醍醐灌顶,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恨不得扑上去抱住他姐亲一口,碍于男女之防不好像小时候那样,只好改为抓住他姐的手,“姐!幸亏你是我姐姐啊,我爱死你了!” 庞妃啐了他一口:“无事时半天不见人影,有事时你才想起我来,哼!” 庞昱脸红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有些愁眉不展道:“可包勉的案子该如何是好,若不能证明他的清白,那岂不是冤死了?况且爹爹还是提出重审之人,包大人说不定会对他心怀芥蒂……” “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啊?”庞妃又点了点弟弟的额头,“该怎么做,我已经提过你了。” 庞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苦恼道:“涉案之人总共就四个,那艳娘还是不怎么知情的,幕后那个混蛋却半点痕迹都没有,这要怎么查啊?” “笨死你得了!”庞妃用力捏了一下庞昱的脸,“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可以去查一查裘飞为何会受伤。况且他这样的江湖人士,不可能一辈子只受一次伤,若是裘飞从前也受过伤,也用过同样的药方疗伤,那么盗取紫河车的案子必定不止近日里发生的这些!虽然年代久远一点,但未必无迹可寻,只要查到了相同作案手法的紫河车案,就能证明裘飞本就有前科,并非包勉指使才开始杀孕妇的……此中还有些细枝末节,比如裘飞如何会选择莱阳县,又是如何与文师爷结交的,都可以深挖一下,应该都能成为佐证……” 庞昱越来越佩服自家姐姐了,难怪在刘太后统理后宫时她都能混得不错,这心机手段,比大多数的男人都强啊! 庞昱愁眉苦脸地进宫,高高兴兴地离开,带着满脑子他姐的金玉良言找白玉堂商量去了。 第43章 铡包勉13 白玉堂并不住在开封府或是太师府,他们五兄弟在汴京城里有几间铺子,其中在朱雀大街上有一间花茶坊,名曰“销骨”,地段好,价格公道,宾客不绝。 白五爷若是无处可去,多半会待在花茶坊里。 所谓花茶坊,并不是指里面卖的是花朵制的茶,而是茶楼之内有妓女提供特殊服务的那种,喝花茶的意思就跟喝花酒差不多,只不过那些姑娘们陪吃陪喝陪卖艺,但是不陪睡。 朱雀大街上到处都是茶坊,各种档次都有,类似的花茶坊也不在少数。宋人好茶,连皇帝都能泡得一手好茶,更不用说其他人了,坊间盛行斗茶之风,没点特色很难将茶坊开下去。 故而茶坊多半都装潢得不错,是个风雅的去处。 庞昱原先也喜欢约几个纨绔去喝几口花茶,看几场歌舞。只不过自他重生以来,为生存、为国事、为冤案奔波忙碌,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茶坊玩乐,何况美色误人,他不敢太靠近那些奢靡堕落的场所,以免克制不住自己,又被迷得跟丢了魂似的,酿成大祸还不自知。 ……光是白玉堂这一个美人就让他差点消受不起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庞昱知道这间花茶坊,还是从展昭那儿听来的。作为开封府办案人员中效率最高的护卫,展昭对汴京城可谓熟得不能再熟了。 临近“销骨”,周遭的吆喝声全都充耳不闻,庞昱只一抬头就能看见那个临窗的白色身影。 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 庞昱也想不到更文绉绉的形容了,原谅他实在是不爱读书,能想到这个已经很不错了。总归就是人好看,气质出尘,忽略内在的恶劣的话,的确很能吸引女子的眼球。 也同样吸引男子。 不管是不是断袖,人生而就更喜欢美好的物事,也难怪茶楼里络绎不绝的客人多半都是因为这一抹令人神往的身影而驻足。 庞昱正要迈出的脚步登时顿了顿。 “侯爷?”给他牵马的庞福疑惑地看着庞昱。 “……走吧。”庞昱板着脸,拉了拉缰绳,抬脚往相反的路上走去。 [包青天]何以安乐_48 庞福满腹疑惑,不是说要来找白五爷的吗? 正往反向走的庞昱心里也是十分困惑,以前看着挺舒服顺眼的花茶坊怎么变得这么乌烟瘴气了,那些舞姬不好好跳舞,一个劲往白玉堂那边凑什么凑,队形都乱了!一点都不专业! 还有姓白的,上哪里找来这么一群光拿钱却不好好工作的舞姬,没有丝毫爱岗敬业的心! 说到底,为什么要开花茶坊呢,品茶就品茶,要那么多助兴的干什么? 再一想,自己这副矫情的模样,和被美色迷了心窍又有什么不同? 庞昱心头一惊,脚步又是一顿,后头的庞福差点没撞到路边的摊上,心道:侯爷啊,下回您要是再徘徊不前,麻烦提前吱一声啊! 满腹心事的庞昱是不可能体会到庞福的心情了,他正自我唾弃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间茶坊,这一看,他发现—— 白玉堂不见了! 不过是眨眼的工夫,那抹白色身影就从二楼窗口处消失了,只有桌上摆放的吃了一小半的下酒菜能证明那个座位曾经有人。 庞昱还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结果手还没放下,就被眼前的白色晃了一下。 “白……”话还没说完,熙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推了庞昱一把,于是小侯爷结实地栽进了一个泛着淡淡冷香的怀抱。 “你跑什么?”头顶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危险,“偷偷来喝花茶,看到我在,心虚了?” “什么——”庞昱睁大眼,“我不是来喝花茶的!” “那你……” “恰恰相反,我就是来找你的!”一提起这件事,那种酸溜溜的滋味就被压了下去,庞昱怒气冲冲地瞪着白玉堂,“倒是你,我看你在里面那般快活自在,就不去打扰你。你居然还反过来说我心虚?!” 也不知道是谁先惹上谁的,结果这头才刚表明心迹,那头就去看舞姬了! 白玉堂先是一愣,随即唇角牵起,眼里漫上了火热,黑而明亮的双眼牢牢地锁住了庞昱。 “我很高兴。”白玉堂眼睛亮得能让人难以直视,他收紧了放在庞昱腰上的手臂,又重复了一遍,“……我很高兴。” 庞昱几次抬起手,最终还是没把人推开,只能一边默默鄙视自己,一边贪恋着这个并不柔软的怀抱。 喧嚣声再闹也抵不过彼此的心跳,庞昱能清楚地听见对方和自己有致一同的心跳声,快而有力。 等到站在边上的庞福差点把血都咳出来时,才好不容易引起两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有些不舍地分开。 庞福想哭的心都有了,怎么小侯爷去了一趟莱阳,就变断袖了呢? 而且他断袖的对象还不怎么好惹……回头该怎么向太师交代啊! 似乎是察觉了庞福心里所想,白玉堂轻飘飘地看了庞福一眼,把庞福骇得差点魂都飞了——白五爷的眼神真可怕,看似什么都没有,却仿佛有一把刀子悬在自己的脖子上! 庞昱却没有感受到那种可怕,只侧头问:“你平日里都在花茶坊?” “有时候也会待在你家屋顶上。”站在路上终究不好说话,白玉堂索性将庞昱带回“销骨”,他自己就是花茶坊的老板,开一个雅间也是十分顺手的事,边走边道,“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毕竟身无一官半职,不便住在开封府,也不太想受朝廷的管束。” 不过看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的样子,似乎有想把他培养成展昭第二的打算。 白玉堂自是对此没什么兴趣,因而假装不知,包拯二人见他避而不谈,自然也会识趣,并不会刻意将这个话题提起。 “既然如此……你为何会去帮开封府查案呢?”庞昱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困惑着自己的问题。 依白玉堂那邪肆不定的性子,实在不像会将自己拘束在一方天地中的人,更不会喜欢身在朝廷,时时刻刻都要受到掣肘的感觉。 “我说过,我只追求真相。”白玉堂眯起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露出一抹微笑。 若非他当初执意与展昭分个高下,他也不会来到汴京;若非他一心想弄明白一代纨绔安乐侯是如何变了性子的,他也不会被眼前的人吸引;若非想更进一步地了解这人,霸占他的心,他更是不会一步又一步,越陷越深…… 一切看似毫无联系,却在冥冥中早有注定。 第44章 铡包勉14 “销骨”的独到之处,在于每个雅间隔音效果不错。即使在雅间里闹腾得十分厉害,也没人会发现。 是个谈生意,或者商讨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的好去处。 庞昱有点怀疑,白玉堂开这间花茶坊的真正作用可能不只是为了赚几个茶钱,他消息这么灵通,必然什么特殊的渠道,说不得这花茶坊也是其中之一。 庞昱努力忽略门一关上就安静得越来越暧昧的气氛,用自己最快的语速把他从宫中贵妃姐姐那里得到的提示全都告诉了白玉堂。 他爹现在顾忌人言,不许他去开封府,白玉堂可没有他那么多拘束。 白玉堂听完,只是挑了挑眉:“你就不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包大人此刻正为了紫河车案闹得差点要辞官以证清白,你就这么轻易将一个笼络人心的机会交给我了?” “你又不是那样的人!”庞昱莫名其妙,“何况我们是为了帮包大人,又不是要以此要挟他做什么,你说和我说又有什么区别?” “……你到底是怎么成为京中一霸的?”白玉堂若是见过庞妃,只怕会跟她很有共同语言,这么个很傻很天真的性子,即使伪装得再好,也难掩绵其赤子般本质。果然是人言可畏,传闻未必没有真实性,但到底大半是捕风捉影。 庞昱瞪了他一眼,京中一霸什么的,都是黑历史了好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也罢,你这辈子有我看着,别人想欺你也难。”白玉堂喃喃道。 庞昱咬牙。 “既有闲情笑话我,还不如去做点正事,比如到开封府跟包大人说说那些线索什么的?”庞昱没好气道。 “莫敢不从。”白玉堂笑了一下,说是要走,却在走前俯身亲了亲庞昱的唇,“既是帮你跑腿,少不了收点辛苦费,先收个定金,还望侯爷能在小的回来以后一并还清。” 庞昱愣了愣,那头白玉堂已经笑着出了门,只留下一个潇洒得令人莫名牙痒的背影。 只有庞福在一旁焦急不已。 亲一下就是定金的话,那连本带息侯爷还不被吃得连渣都不剩啊? [包青天]何以安乐_49 且不说安乐侯主仆的各种纠结,那头白玉堂并未耽搁,直接去了开封府。 之前他跟庞昱说过,包拯有辞官的打算,并不是空穴来风,包大人已经有两日没去上朝了,府里的护卫都脱下了官服,个个都是愁眉苦脸,一副誓死追随的模样。 公孙先生倒还是原本那样,给大理世子喂完药就回到前厅和包大人一块商量紫河车案的解决办法,不过他们两人对案子研究得越多,想法就越容易拘泥于眼前的证据和线索,难以打开新的局面。 白玉堂眼下来得正是时候。 “本来我还打算,若是裘飞那两人真的咬死不松口,就给他们灌几瓶烈酒,让他们酒后吐真言呢……”公孙策似乎颇有些遗憾,为了自己没能派上用场的加了料的“烈酒”。 包拯干咳一声,忙捋了捋胡须掩饰表情,然后郑重地对白玉堂作了个揖:“还请白少侠代本府多谢安乐侯与贵妃,若非贵妃找到了此案的突破口,只怕我们真的只能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咳。” 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管是辞官还是烈酒,都只能试上一试了。 幸好,因为安乐侯姐弟二人,局势峰回路转。 王朝、马汉去了南边调查大理世子一案,暂时还回不来,剩下的张龙、赵虎与展昭分头行动,前去调查裘飞的过去。 连白玉堂也被分配了任务,如今正是开封府用人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只是连着快半个月看不到小螃蟹,多少还是有些心情郁郁,紧赶着把事情办完,一骑绝尘地赶回京城。 庞昱还在睡梦里,忽然梦见自己被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压着,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像是被五指山压住的孙悟空似的,怎么都翻不了身。 正当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挣动时,就听见那座山沉沉地开口:“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庞昱登时就吓醒了,喘了两口气,发现自己身上果然压着个什么东西,却不是冷冰冰的石头,而是一个热乎乎的人体。 “……白玉堂?”庞昱怔怔地看着他。 白玉堂将头埋在庞昱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嗯,总算不负使命。” “你查到什么了?”庞昱再也睡不着了,心神都飞到了案子上,恨不得让白玉堂赶紧从自己身上下来,好让他来个秉烛夜话。 白玉堂闷声道:“长途跋涉的,你不让五爷先休息一下?”那声音里还透着淡淡的委屈。 “啊,对不住,是我太心急了。”庞昱赶紧说,“那你先休息吧,若是不嫌弃,我的床也很大——” 说到一半,庞昱就将声音压到最轻,因为他发现,白玉堂正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呼吸绵长,已然熟睡。 这人,也不知连着赶了多少路,才累成这副模样。 庞昱纵然很想知道,也不急于一时,于是索性靠在白玉堂怀里,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三日后,应包大人的请求,刑部再一次开审紫河车案。 丁大人的脸色不是很好:“包大人,刑部虽然答应重审,但并不意味着你能出现在公堂上,难道你不知道要避嫌吗?” 包拯正色道:“举贤尚且不避亲,何况我也是为了刑部的名誉与包勉的清白,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之处。” “既然如此,还请包大人不要随便开口,以免给人落下不够稳重的印象,影响你的名声。”丁大人皮笑肉不笑道。 “不劳丁大人费心。”包拯虚着眼看他。 丁大人袖子下的手慢慢捏成了拳头,但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是拍惊堂木的力气比平时更大了几分,显得有些阴沉:“带人犯!” 包勉、裘飞、文若愚三人再次跪在堂下。 第45章 铡包勉15 与前一次相同的开场白,然而堂下跪着的三个人心情却截然相反。 裘飞和文若愚两人一脸轻松,即使穿着肮脏的囚服,也仿佛得胜归来的将军似的,眼里不但没有畏惧,反而带着一股傲气与自信。 至于从哪里来的自信……两人默契地看了一眼堂上坐正中央的丁大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反观包勉,好似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两鬓都有些白了,眼中一片死气沉沉,没什么神采,和一个月前大喊“我不服”的那个人相去甚远。 “且慢,开审之前,在下自荐为包勉的讼师。”站在包拯身边的公孙策拱手走出。 “讼师?”丁大人的眉头马上就皱了起来,“公孙先生,你身为开封府的主簿,如何能当讼师?” 时下讼师虽然多,地位却都不高,多半是一些辩才好,甚至有几分诡辩之才能将黑白颠倒的人。尽管有时遇上了对自己不利的官司,老百姓们也会请讼师来,但毕竟次数很少,一者是由于有些讼师为了帮委托之人脱罪而故意扭曲真相,造成冤判;二则是为了减少前者的事情发生,朝廷有明文规定,如果是帮与自己无关的人诉讼,轻则鞭笞,重则要打板子,还要当着街坊百姓的面打。 公孙先生如此自荐,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 公孙策只是淡淡地笑了下:“朝廷也并未规定主簿不能当讼师,何况此案涉及我的上官包大人,也不算是与自己无关吧?” “这……” 丁大人左右看了下,向身边二人征求意见。王丞相甭管私底下如何,当着包拯的面时,总是做出一副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的样子,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既然公孙先生有意替包勉诉讼,说不定那包勉真有冤情,听他说一说总是无妨。” 庞太师则演技爆发,先是面露犹豫,等到大家都以为他会为难公孙先生的时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其实庞太师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案子他从昱儿那里了解得差不多了,明知真正的恶人是谁还拿不出证据将人绳之以法,甚至还用他做幌子,想挑起他和包拯的仇怨,简直恶心得不行! 背后煽风点火的家伙用意险恶,庞太师岂能如他所愿? 丁大人只好顶着不祥的预感,抱着微弱的希望,但愿公孙策也没有能力帮包勉翻案。 丁大人清了清嗓子:“紫河车一案,乃莱阳县令包勉为了一己之私命其手下裘飞、文若愚二人犯下的罪行,证据确凿,包勉为主犯,其余二人为从犯。判包勉问斩,裘飞、文若愚流放三千里,堂下可有异议?” “回大人,在下有异议。”公孙策语调平淡,不慌不忙道。 这份从容在丁大人看来就显得极为碍眼,公孙策此举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于是忍着不愉问:“公孙先生有何异议?” “不知大人所说的证据,是何证据?”公孙先生反问道。 “人证乃包勉的师爷文若愚,物证则是包勉服用过的含有紫河车成分的药丸,以及他写给裘飞的信件,这还不够确凿吗?”丁大人恼怒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50 “文若愚是本案的涉案之人,他说的话,如何能采纳为证据?”公孙策侃侃而谈,袖子一甩,对文若愚露出一抹轻蔑之色,“何况文若愚身为刑名师爷,自然更懂得如何在东窗事发之时将祸水东引,无论是药丸,还是信件,都是文若愚有意为之。” 丁大人:“你说这些是文若愚有意为之,你又如何能证明?” “自然有。”公孙策很是自信,又冷冷地看了眼文若愚,把原本信心满满的文师爷看得浑身难受,好像从三伏天瞬间摔进了冰窟里,连汗毛都冻住了。 也许是文师爷原先的岗位和公孙先生的有雷同之处,所谓同行相轻,大约如此? “那本部就听听公孙先生的高见。”丁大人冷笑。 “裘飞说用紫河车炼药是为了给包勉提供壮阳的药丸,然而他杀了那么多孕妇,所取胎盘十好几个,足够炼制上百瓶药丸。可这些药丸到了包勉手中,又剩多少呢?”公孙策看向包勉。 包勉原本死灰一片的眼里突然燃起了一点希望,他立马抢答:“三个月才一瓶!就这样我还得省着吃,摸约十日才能行一次房事……”说到后面,他都有点不好意思。 公孙先生笑了笑:“丁大人,若说包勉是主谋,为何这么多的紫河车,只做了这么一点药出来?据开封府后来调查,裘飞的藏身之处埋有好几瓶药丸,也是用紫河车炼制的,血腥味十分浓郁,却不是用来壮阳,而是给江湖人士治疗内伤用的。这一点,我们已经请江湖中的十名习武之人使用过了,他们服药后的真实情况也已记录在案,还请大人过目。” 说着,公孙先生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有签名有手印的文案出来,递给丁大人。 “至于包勉所说的是否属实,大人尽可以将包勉的外室叫出来问上一问。哦,不过这位艳娘已经在开封府大牢里亲口承认过,包勉那方面的能力甚是不足,以至于她对包勉颇不满意,后头又勾搭上了文师爷……”公孙先生一开口,敌我双方都受到了会心一击。 包勉涨红了脸,任何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说出自己那方面不行,都会羞得无地自容。 尽管知道公孙先生是为了帮他,可包勉仍是一口老血哽在喉咙,不上不下。 丁大人捏着那几张纸,很想就此捏碎,可惜左右都有人盯着,他不能毁掉证据,只好默默将怒火吞下:“即便如此,也只能说明裘飞是在替包勉制药之时又为自己做了药而已,还是不能证明包勉是清白的。” “如果说,裘飞早在来到莱阳县之前就有杀害孕妇制药的先例呢?”公孙策勾起嘴角,直视丁大人道。 丁大人顿时底气有些不足,强撑着问:“那你……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公孙策还是那句话。“五年前,裘飞采花时被人发现,那位姑娘的父亲乃是一位武林高手,他将裘飞重创,险些将他杀死,裘飞虽然最后逃脱,却因伤势过重,不得不遁入远隔人烟的山村。因那山村较为封闭,村民多为愚民,那裘飞自称是方外高人,以作法事为由,让村民将家中怀孕妇人进献给所谓的山神。事后,那些孕妇无一生还,开封府派去的人在山上找到了被丢弃的孕妇骸骨,她们无一例外都被掏空了肚子,有的婴孩尸骨尚存,紫河车却不翼而飞,想必那些紫河车都成为了裘飞的疗伤之物,早已被他吞吃了。” 公孙策又掏出几份手稿:“那位武林高手与村民的证词皆在此,我还带了两位村民过来,大人若是不信,还可以询问他们。” 丁大人面色僵硬:“……不必了。” “三年前,裘飞来到莱阳县,与包勉的师爷文若愚刻意结交,二人狼狈为奸。”公孙策继续说,“虽说裘飞杀害莱阳县及附近之地的孕妇是在两年前左右的事,但早在他刚来到莱阳县不久,他就收买过接生婆,偷了几个分娩妇人的胎盘,将其做成治疗内伤的药。” 公孙策冷冷地看着裘飞:“凡事做过的事,总会有疏漏。裘飞心狠手辣,被他收买过的接生婆自然都没有好下场,几乎都死在了他的手上。只不过,到底他还是疏忽了。有一个王婆子因为良心不安,去城郊寺庙上香时将此事与主持说了,并将裘飞给王婆的几枚用以答谢的‘仙丹’一并交给了主持。经过查看,那些‘仙丹’与包勉服用的壮阳药如出一辙。” 裘飞头上直冒冷汗,听到这里,他明白自己大势已去,有十张嘴巴都无法辩解了。 该死,他怎么就算漏了那个王婆子呢! “文若愚一面暗中帮裘飞杀人害命,一面在莱阳县败坏包勉的名声,又准备了信件、药丸之类的东西,就是为了在事发之后能将一切罪责都推给包勉。因包勉是包拯大人的亲侄,只怕判罚会更加严厉。”公孙策摇摇头,“丁大人可莫要被这两个小人蒙蔽,错放了真正的恶人。” 王丞相义愤填膺:“此二人当真禽兽不如!丁大人,如今证据如此确凿,你还在犹豫什么?” “哎,且慢……”庞太师扶了扶肚子,又从桌案上拿起自己的茶盏喝了口,慢吞吞的,仿佛在酝酿驳斥公孙先生的话。 裘飞和文若愚两人满含希冀地看着他。 庞太师也对那两人笑了笑,转头看向丁大人:“文若愚蒙蔽了包勉这么久,包勉收受贿赂一事,也多半是文师爷撺掇的。纵然包勉有不察下属与治理无方的罪过,文若愚却也不能逃过这一层罪责,还请丁大人宣判时考虑到此点。” 文若愚眼睛瞪大,仿佛不可置信。在他的印象里,庞太师跟包大人就是死对头,只要是包大人反对的,庞太师都会赞成,反之亦然。可他万万没想到,庞太师居然会为包勉说话! 面对几十双眼睛,丁大人感到很有压力,即使内心再不情愿,也只好宣布道:“裘飞、文若愚在莱阳县狼狈为恶,杀人剖腹,铁证如山,按律判处斩立决。另外,裘飞在卬村犯下数条命案,罪加一等,由于已判其死罪,便将他的罪过书写成榜文,在全国范围内张贴,死后不得敛葬。文若愚身为莱阳县刑名师爷,怂恿上官收受贿赂,同样罪加一等,判处与裘飞相同的死刑,斩首菜市口……” “……至于莱阳县令包勉,念在你受人蒙蔽才犯下大错,便维持开封府原判,流放三十年,五日后上路。” 丁大人说完最后一句,就迫不及待地宣布了退堂。 第46章 铡王爷1 “大人,您欲往何处?”丁府管事恭敬地站在轿边问。 “……回府。”丁大人疲惫闭眼,摆了摆手,让管事将轿帘子放下。 管事应声,仍是垂着头,嘴角却莫名勾起一抹微笑。 刑部大堂内,包勉正抱着包拯的大腿狂哭,再三发誓以后一定重新做人,再也不糊涂听信谗言了,流放是他应得的,可家中还有糟糠之妻和老夫人,请求包拯代为照顾。 包大人被他这个亲侄子弄得想走走不了,想留又有碍观瞻,恨不得把人打晕带走,省得丢人现眼。可惜众目睽睽,包大人也不能真的这么干。 展昭一见形势不对,就拉了庞昱往外走:“小侯爷,让卑职送你回太师府吧,来来来,这边走……” 慢了一步的公孙先生正好被包大人逮个正着,包大人向自家主簿投去求助的目光:“公孙先生!还请你帮忙劝一劝包勉……” 公孙策没有办法,只好强忍不爽,上前去劝。心里则在默默思忖,看来他要向展护卫学一学拳脚功夫了,否则以后有个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劳,只怕他会未老先衰。唉……也不知年近而立,现在开始学武会不会有些晚? 仗着轻功过人,展昭很快就带着庞昱离开了刑部,边走还边问:“那只老鼠怎么没跟你来?” “他说既有公孙先生做讼师,又有人证物证,这场重审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去了也是浪费时间,徒增无聊。”庞昱摇摇头,他知道前几日白玉堂赶路赶得太累,至今仍有些疲倦,所以干脆让他好好休息,反正裘飞和文若愚一个死刑是跑不掉的了。 展昭笑着说:“白老弟还是这般随性。” 庞昱挠了挠脸颊,正要说两句,就看见前方一顶青色的轿子拐入长街尽头左边的巷子里。“那不是丁大人家的轿子吗?” 时人不喜坐轿子,认为君子“不以人代畜”,朝中士人只有老弱病残才会乘轿,或者是闺阁小姐才喜欢轿子。出门代步,大多数的男人会选择骑马或乘马车,所以街上的轿子不多,汴京城里会用轿子代步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庞昱会记得丁大人的轿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甚至展昭也认得那顶青色软轿,他们最近常来刑部,对丁大人的家丁和他的代步工具也有一定的了解。 “那确是丁大人的轿子,怎么了?”展昭循着庞昱的视线望去。 “丁大人不进宫,不回府,去瓦舍勾栏做什么?”庞昱奇道。 “什么?”展昭脑中飞快地想了一下汴京城的街道,发现庞昱说得确实没错,那条路巷子是通往瓦舍勾栏的,他还在暗自疑惑,就听见庞昱说:“丁大人不是一向比较清廉吗,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而且这天都还没黑,不到下衙的时候,他怎么敢就这么过去?” 还坐着自家的轿子大摇大摆地去。 [包青天]何以安乐_51 “不对,有问题!”展昭的脸色马上变得严肃起来,“侯爷,你去通知包大人,我跟上去看看!” “不,我跟你一块去,那地方比较乱,你容易跟丢。”庞昱说完就觉得有些尴尬,这话好像显得他对那种地方十分了解似的,虽说他确实比较熟,可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咳……”展昭一边觉得庞昱说得有理,一边又望了望天,希望这事不会被白玉堂误会才好,免得那个性子古怪之人误以为自己带坏了他的小螃蟹。 天色渐晚,勾栏坊才是刚苏醒的时候。 这一片治安向来相对比较乱,房屋参差不齐,除了秦楼楚馆以外,还有各种摊贩,以及表演杂耍、歌舞、皮影戏、傀儡戏、蹴鞠的场所。要想在杂乱的人流中寻找某个特定的目标,除了要有一副好眼神以外,还需要对此地地形比较熟悉才行。 庞昱带着展昭左拐右拐,时而被三五成群的人挡住去路,却始终没有跟丢那顶青色的轿子。 不过,那顶轿子却自己停下了。 丁府管事和抬轿的四人突然拔足狂奔,趁着夜色遁入喧闹的人群当中,展昭飞身追了过去,无奈街上的人实在太多,那五人又十分会躲,最后仍是跟丢了。 心情不是很好的展昭回到原地,就见庞昱脸色发白地站在轿子旁。 “侯爷,怎么了?”展昭忙上前问。 “你……自己看吧。”庞昱帮他掀开了轿帘。 展昭定睛望去,就见丁大人歪在一边,面堂和嘴唇都发黑紫,显然中了剧毒,而且已经死去多时。 “我要尽快将丁大人的尸体带回开封府……”展昭话还没说完,就见头顶传来破风声,他和庞昱一齐仰头望去。 “啊——” 头顶三楼的高处,一名女子从窗户摔了出来,尖叫声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展昭想都没想,轻功一运,就上前接住了那名女子,将她安稳地放在地上。 庞昱索性招来店里的几名伙计,出了点银子让他们将轿子抬往开封府,并未告诉他们里面坐着的是什么人,那几人都认得安乐侯,毕恭毕敬地接了银子,片可不敢耽搁,抬了轿子就往开封府跑。 而这个时候,那名少女也从惊恐之中缓过气来,盈盈福身:“多谢这位公子相救。” “你不必道谢,我只是路过搭一把手而已。”展昭皱了皱眉,“不知姑娘可否告诉在下,是什么人将你从窗户推下来的?” “这……”少女连忙掩了掩衣襟大开的胸脯,低头一脸的为难,“奴……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那人既要害你的性命,你还为他掩饰不成?”展昭有些气愤,追踪丁府那五人的不顺利,让他心头难免产生自责,眼下看见一个受了委屈甚至差点在眼前死掉的少女,心中一半是怜惜,一半是不愿让少女成为第二个丁大人,他还管定这事不可了。“走,你随我上去,我倒要看看,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可以草菅人命不成?” 庞昱忙道:“敢这么做的人,非富即贵,你一个人上去不安全,我也跟你去吧。” 展昭挑挑眉:“那就多谢侯爷相随了。” “……你是侯爷?”那少女暗中看了庞昱好几眼,被庞昱发觉后连忙低下头,暗自咀嚼着展昭的那句侯爷。 三人刚到二楼,就被几个百姓打扮的侍卫拦下了:“楼上有贵人,不是你等贱民可以去的地方,快滚!” “麻烦你们几个下次微服出来能不能多长点心?”庞昱好笑地瞥了眼几人的腰间,“下次来青楼,先把静王府的腰牌摘了如何?” 守在门口的几名侍卫面面相觑,有个眼神好的人终于认出了庞昱:“是安乐侯!卑职眼拙,还请侯爷恕罪……” 说完,就再也不敢拦住他们了。 展昭还没踏入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摔杯砸桌的声音:“下面到底在吵什么啊!你们怎么做生意的,我看这万芳阁还是趁早关门了吧!吵死人了!” 屋里老鸨的声音战战兢兢:“小王爷恕罪,恕罪啊……” “谁!谁敢扫本王的兴致,报上大名来啊!”吼声更大了些。 展昭面色冷沉:“开封府四品带刀护卫,展昭。不知静王府小王爷为何要将这名女子从楼上推下去?” “开封府管得可真够宽啊!”那小王爷明显脸上有了几分醉意,歪着头看向展昭,“这里是青楼,我花钱玩女人,那女人不从,我就惩罚了她,有何问题?轮得到你们开封府管吗?!” “你若要罚,大可以不给她钱,她不愿陪你,你可以叫其他人来陪你。”展昭皱眉道。 “我就是要睡她,你管得着吗!”小王爷将酒杯砸在展昭的脚边,一脸嚣张,“四品带刀护卫很大吗?我告诉你,除了圣上,我爹,和我娘以外,连我哥都管不了我!你算老几啊,你姓展,不姓赵!” “那不知道姓庞的能不能管你?”庞昱听完小王爷发酒疯,从门外走进来,面无表情道,“赵秋堂,你能耐了啊,胆子可够大的,杀人偿命你不知道吗?还是说你就这么想吃开封府大牢的牢饭?” 赵小王爷一见庞昱,眼里从不可置信变为狂喜,一扫之前那副颓废无赖的模样:“小昱!!” 第47章 铡王爷2 同是京中纨绔,少有互不相识的,何况赵秋堂本来就是庞昱重生前的狐朋狗友之一。 不过,“你不是向来不喜让那些女人近身的吗?”庞昱疑惑地看了赵秋堂一眼。 赵秋堂早就将那副惊喜的模样收了起来,只哼了哼:“你管我?”却也没有否认。 “你将人推了下去,就是你的不对。”庞昱好声好气道,“如果你不想真去开封府的话,就跟这位姑娘陪个罪吧!” 赵秋堂瞪大了眼,他指了指那位瑟瑟发抖的少女,又指了指自己:“庞昱,你让我堂堂静王府的小王爷,去跟一个下贱的妓女赔罪?” “妓女也是人。”庞昱皱眉。 “妓女能跟我相提并论吗?”赵秋堂瞪大眼睛,满脸凶气,“你现在是帮着一个外人对付兄弟了?有你这样的兄弟吗!看来以前我是瞎了狗眼了!竟以为你前些时日疏远我们是因为家里管得严,没想到啊,你都跟开封府混到一块去了!” “我今日和展护卫在一起也是巧合,我们是一同从刑部大堂出来的……” “刑部大堂?”赵秋堂厌烦地撇撇嘴,“那个包勉死透了吗?要我说,那包黑子也不是什么好鸟,照样袒护近亲,什么青天大人,都是狗屁!小昱,你少跟这些人混,他们只会带坏你!” 庞昱懒得跟他说了:“小王爷,你喝多了,还是让那些侍卫送你回去吧。” “你在赶我走?”赵秋堂不可思议地瞪着庞昱,指尖颤抖地指着他,“这姓展的有什么好的,你居然宁愿帮着他也不愿顺着我一点,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吗,还是他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够了!”展昭没好气地将庞昱挡在身后,“小王爷,你醉了。我可以不追究酒后害人一事,但还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包青天]何以安乐_52 赵秋堂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我就不放干净,你能奈我何!你不过是朝廷的走狗,是我赵家的走狗罢了,一个奴才还想管到主子头上,真是反了天了!来人,给我狠狠教训一下这个姓展的!” 静王府侍卫们鱼贯而入,纷纷亮起腰间大刀,将展昭围了个密不透风,但几人都很默契地绕过了庞昱。 展昭也不跟他们客气,在他们亮刀的时候就拔剑相向,跟他们打了起来,本就被赵秋堂砸得一塌糊涂的桌椅更加破碎了,老鸨和那坠楼少女满脸惶然地抱在一起,赵秋堂也被这打斗的阵仗逼得不得不躲向一边。 就在这时,外头又闯入几名开封府官差服饰的汉子,他们纷纷加入战局,与展昭共同对付几名侍卫。 武功本就不怎么样的侍卫很快被打得丢盔卸甲,明晃晃的刀锋架在众人的脖子上,展昭也将剑锋对准了赵秋堂:“公然挑衅开封府,小王爷果然不凡。” 几个后头赶来的官差这才知道和他们对上的是静王府的小王爷,不过几人都以展昭马首是瞻,并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 这厅堂打斗的声音惊动了里间的人,一个满面春风的男子正提着裤腰带出来:“这……这是怎么了?你们、你们怎么敢这么对待我弟弟!你们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吗!” “小王爷,别来无恙。”庞昱看了他一眼。 这也是个小王爷,也是静王府的小王爷,他是赵秋堂的哥哥赵秋杰,比赵秋堂还要酒囊饭袋,年纪轻轻已经被美色掏空了身子,满脸淫猥之色。 “哟,是安乐侯啊!”赵秋杰笑呵呵地走过去,“不知侯爷摆这阵仗想做什么呢,有什么话大家不能坐下好好说吗?” “哥,你跟他客气什么啊!庞昱脑子进水了,他竟然要我跟一个妓女道歉,我什么身份啊,怎么能做出这种有损王府颜面的事!然后这姓展的就叫人来打我,简直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赵秋堂大声喊道。 赵秋杰看了眼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侍卫,又暗暗瞪了眼还在辩解的弟弟,不由又扯了个笑脸:“小侯爷,我弟弟喝醉了,你就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了吧?” “可问题不是我在计较,而是他先叫人围攻展护卫的……”庞昱耸了耸肩,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赵秋杰嘴角一抽。 展昭直接挥手对几名官差道:“把这些人都带回去。” “展护卫,看在静王府的面子上……” 赵秋杰还想说些什么,展昭却不给他这个面子,叫人架着赵秋堂走了。 也怪赵秋堂太嚣张,又正赶上了展昭心情不好的时候,何况他推人在先,指使手下伤人在后,若是轻轻放过实在说不过去。 “庞昱!你见死不救!你不是我哥们了!”赵秋堂即便走远了声音还能传过来,“姓展的,我记住你了!你有种就别让我回静王府,否则我一定整死你!” 赵秋杰站在庞昱身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庞昱一眼:“小侯爷,你去陈州之时,秋堂可是很挂念你的啊!没想到,人家把你当兄弟,你却对人如此无情,这样可不太好吧?” “他有错在先,我劝他改好,还能是无情?”庞昱翻了个白眼,要真是无情,他早就懒得废话,直接把人抓起来丢去开封府了。 “再怎么说,我弟弟也是静王府的小王爷,你总要给他几分面子啊!”赵秋杰摇摇头,似乎对庞昱很是失望,随手招呼了下,带着两个跟班也离开了万芳阁。 庞昱揉了揉额头:“这叫什么事啊!我以前怎么会跟这种人称兄道弟……”当真无语了。 屋子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最后就剩下庞昱,以及老鸨和坠楼少女。 庞昱临走前似有所感,回头看了那少女一眼,正巧,少女也在打量他。发现庞昱看过来后,少女快速低了头,还往后退了两步。 庞昱皱皱眉,他总觉得这个少女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是一时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第48章 铡王爷3 丁大人在天子脚下离奇中毒身亡, 尸身送至开封府的时候就让包大人深感棘手,而将轿子送回来的青楼护院又一问三不知, 看到轿子里竟有一个死人的时候都吓得腿软, 连说这死人跟他们无关, 是安乐侯让他们送过来的! 包大人无法,只好放他们回去, 同时为防庞昱和展昭二人受伤,又多派了几个人去勾栏坊查看。 结果嘛, 丁府下人没有追到, 反而把静王府小王爷带回来了。 展昭难得一身煞气, 在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面前痛斥赵秋堂草菅人命,嚣张跋扈。又随之感慨,身份高贵的少年郎也不是没有好的, 赵小王爷怎么就不能跟安乐侯学学呢? 公孙先生一面给受了轻伤的衙役上药,一面淡淡地说:“曾几何时,你也是这么痛骂安乐侯鱼肉乡里的。” 展昭一时语塞。 公孙策摇头道:“所以我才说,除了八王爷以外,皇亲国戚里没几个好东西,净给人添乱。” “咳, 公孙先生,慎言!”展昭连忙提醒他, 并示意他去看一看坐在上首的包大人,大人的脸又黑了好几分,夜里出去不穿夜行衣都没人会发现他了。 公孙策自知失言, 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包拯则出神地望着窗外没有月亮的夜色,说了句和他们的讨论毫不相干的话:“月余无雨,怕要大旱……” 第二日,包大人升堂审赵秋堂。 赵秋堂昂首阔步,半点没把开封府放在眼里,甚至连膝盖都不愿弯:“包黑子,你让我吃了一顿牢饭已经够可恶了,竟然还要审我,简直是罪加一等!你知道我是静王府的小王爷吗!” “本府不但知道你是小王爷,还知道你意图将一名女子推下楼摔死。”包拯黑着脸敲了一下惊堂木,“带人证。” 两名衙役领着老鸨和那位倒霉的少女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跪好:“民女宋氏巧珠/翠玉,叩见大人。” “你二人抬起头来回话。”包大人在见到两人之后脸色稍微和缓了点,语气也没那么冷硬,“本府问你们,昨天夜里,赵秋堂可曾去过万芳阁?” 老鸨宋巧珠连连点头,有点磕巴地说:“去是去过,但是小王爷第一次来,不知道清倌是不侍寝的,所以小王爷什么错都没有,都是我们的错……” 包大人的眉毛皱了下,又看向翠玉:“你也是如此认为的吗?” 翠玉哀求地看了包大人一眼,却被身边的老鸨用手肘顶了顶,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难道忘了昨夜静王爷是怎么跟我们说的吗,你想让整个万芳阁给你陪葬吗?!” 昨天夜里,庞昱前脚走后没多久,后脚老鸨和翠玉就被赵秋杰抓了回去,静王对她们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威胁她们,如果赵秋堂掉了一根汗毛,都要唯她们是问,且万芳阁的一众女子都要被充为军妓。 那可是会要了她们的命呀! “宋氏,本府问的是翠玉,你不要影响她!”包大人尽可能和颜悦色地对翠玉说,“姑娘,你不必害怕,一切都有本府为你做主。” 翠玉噙着眼泪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 [包青天]何以安乐_53 包大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而赵秋堂则笑得志得意满:“包大人,你也看到了,连她们都说我是没罪的,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说完抬脚就要往外走。 “慢着!”包大人一声冷哼,几名衙役将赵秋堂团团围住,“纵然这两名女子不肯指证你,你尚有影响开封府办案的罪名,按律也该打二十大板。” “什么影响办案啊,都是你们开封府说的!我喝我的花酒,这个姓展的自己闯进来不说,还打伤我王府侍卫,我都没跟你们计较呢!你们倒反咬我一口!”赵秋堂瞪大眼睛吼道。 “展昭将翠玉救于万芳阁楼下,为她调查凶手,如何不能说是办案?”包大人沉着脸说,“张龙、赵虎,按住小王爷,打二十大板!” “你敢!包黑子,你不得好死!”赵秋堂一边挣扎一边狰狞地大叫,可惜他武功不济,躲不过张、赵二人的擒拿手,被压在地上狠狠地打了几下,“展昭!我也跟你没完!我一定要……跟我堂兄说,捋了你的官职!把你大卸八块!丢去喂狗!……什么带刀护卫,我呸!” 赵秋堂鬼哭狼嚎起来,什么脏话都敢往外说,简直不像个天潢贵胄,倒似地痞流氓。 到后面,竟连庞昱和赵祯都骂上了。 一时说庞昱不够兄弟,被奸人迷了心窍,一时说堂兄无能,被下官扫了面子都不自知……弄得包大人很想把这厮的嘴巴给堵上。 然而还不等包大人开口,门外传来通报声:“静王妃到。” 赵秋堂一听,马上来了精神,扯着嗓子喊:“娘!快来救我!你儿子就要被打死啦!” 静王妃和赵秋杰一起走进大堂,连看都没看赵秋堂,就先对包拯点了点头。 “见过王妃。”包拯行礼。 “不必多礼。”王妃摆摆手,扫了眼地上一副狼狈样的赵秋堂,“你还有脸叫,要我说,包大人这顿打得好!” “娘!你是我亲娘吗!”赵秋堂气鼓鼓地瞪着她。 “包大人,我这孽子按律要打多少板子?”王妃看向包拯。 包拯有点犹豫:“二十大板。” “太轻了,多加一倍,连我身边的这个也一块打吧。”王妃手臂一伸,将正在缩脖子的赵秋杰也一并推了出去。 “娘!我可没犯错啊!”这下子,连赵秋杰也不乐意了。他本是找娘亲来看弟弟笑话的,结果自己也要变成笑话了。 王妃失望道:“他们兄弟俩被王爷惯得无法无天,游手好闲,不求上进,还结伴去……那种地方,我也不是看轻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毕竟沦落此地也不是她们自愿的。要怪,也该怪这些无聊的男人,占了别人的身子不说,还肆意打骂,残害人命!” “娘,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赵秋堂和赵秋杰兄弟俩弱弱地反驳。 然而被王妃凤眸一瞪,又不敢吱声了。 “连安乐侯都能改好,你们两个怎么还这么顽劣呢?”王妃摇头叹气,对包拯说,“包大人,你继续打吧,我在这里看着,四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包拯:“……” 见过给儿子求情的母亲,没见过上赶着要打儿子的母亲,王妃娘娘当真了得啊。 打完四十大板,静王妃把两个小王爷领回了静王府,没紧着给两人开了花的屁股上药,而是让他们又在花园里跪了一个时辰,反省自己的过错。 静王闻讯赶来,心疼得不行:“你们都给我起来,跪什么跪,这天底下你们只需要跪皇帝和你老子、娘,其他人都受不得你们的跪!赶紧起来!” 兄弟俩互相扶着爬起来,赵秋堂还悄声问静王:“爹,那真的是我亲娘吗?不是后娘?”说着往厅堂里努了努嘴。 静王瞪了他们俩一眼:“不是你们亲娘我早休了她了!还用得着跟你们一块听她唠叨吗?” “爹……”赵秋堂往他身后示意了下。 “什么?”静王粗声粗气。 “王爷若真是这么想的,那妾身还请王爷尽早休了我吧,省得你们父子三人见了我就心烦。”静王妃凉凉道。 静王赶紧扯了个笑出来:“王妃说得哪里话,我们怎么会嫌你烦呢,打是亲骂是爱……” “又亲又爱拿脚踹嘛!”赵秋杰顺畅地接话道。 “……”静王提脚踹了他一下,拉着脸道,“还不给你们的娘赔罪,说说自己都错在哪里了!” 赵秋杰抢话道:“娘,我错了,我错在不该看着弟弟欺负人的时候没拦着他。” “娘,我也错了。”赵秋堂不情不愿地说,“我不该把那个女的推下去的……” 王妃的脸色刚好了那么一点,就听见赵秋堂继续说:“杀人的法子多得是,我闷死她都比推下去要好,大街上人那么多,被人看见徒惹麻烦。就像那个多管闲事的展昭一样,哼!庞昱那小子也不帮我,早晚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瞧瞧瞧,瞧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王妃敲了他脑袋一下,“安乐侯在这事上做得对,你是该跟那位姑娘道歉,别以为你们出生在静王府就高人一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们不该将眼睛放在头顶上!” “王妃,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静王扬了扬下巴,高傲地说,“天子犯法怎么能与庶民同罪呢,他赵祯犯了错,包拯也只敢打龙袍啊!咱们赵家人,骨子里流的血都跟普通人不一样,杀个把人算什么,律法哪里能管到我们的头上啊!” 静王妃摇摇头:“王爷,你若这么教育孩子,长此以往必将酿成大祸。” “娘,我们都二十好几,不再是孩子了,我们有分寸的。”赵秋杰不以为然地说。 赵秋堂也点头,很不耐烦地把王妃推到里间:“娘你也累了,赶紧去休息吧,男人的事你不懂,就别掺和了。” “好,我不掺和,你们自己选择的路,将来可别后悔!”王妃满脸失望地回房了。 第49章 铡王爷4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是京中一霸了, 跟那两个草包比起来,你还算是能文能武的了……”白玉堂听完这场闹剧后, 只得了这么个感想。 庞昱恼怒道:“你这是在夸我, 还是在讽刺我啊?” “自然是夸你。”白玉堂捏了捏他的手, “长得好看,又使得一手暗器, 还能帮包大人办案,不光包大人很喜欢你, 连静王妃都夸你好。” 提起静王妃, 庞昱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脖子, 小时候他可没少跟赵秋堂一块挨王妃的批,直到最近王妃才对他和颜悦色起来,可习惯到底是很难改, 见了王妃他总有些发憷。 “唉,你这只小螃蟹也太招人了……”白玉堂面露苦恼之色,从包大人到静王妃,上至皇帝赵祯下到无名百姓,感觉要防的人实在太多,五爷再如何自信, 也难免担忧。 [包青天]何以安乐_54 他们此刻就坐在开封府衙的花厅里,据说是包大人有事要交给庞昱办。 自从庞昱帮着包大人办成几件事之后, 包拯越发不把小侯爷当外人,有事没事都喜欢把人找来,哪怕什么要紧事都没有, 放着养养眼也好。 何况每次庞昱过来,多半都有白玉堂相陪,两个青年俊彦在一块,更显得开封府朝气蓬勃,整体颜值水平都被拔高了。 于是庞昱和白玉堂坐着喝了一肚子的茶水,等了好半天,才等到包大人裹挟一身寒气地回来。 “包大人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啊……”庞昱悄声地捅了捅白玉堂。 白玉堂咬着他的耳朵道:“只怕是大人要交代你的事泡汤了。” “你怎么知道的?”庞昱看了一眼。 “猜的。”白玉堂笑了笑。 又卖关子!庞昱瞪了瞪他,拿起桌上的杯子给包大人倒了杯茶:“大人,先喝杯茶吧!” 包拯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庞昱旁敲侧击地问。 包拯点点头:“徐州大旱,田里颗粒无收,一片饥荒,哀鸿遍野。皇上命王丞相举荐放赈之人,我原想小侯爷经历陈州一事,已有经验,定能胜任。没成想,刚和王丞相谈到一半,静王爷就来了……” 静王不光自己来了,还把两个儿子也带了过来,压着俩儿子给王丞相磕头拜师,人手举着一份拜师礼。 赵秋杰和赵秋堂两兄弟马上跪下高喊恩师,也不顾王丞相愿不愿意,礼物往人怀里一塞,就一口一个老师,亲亲热热地叫上了。 王丞相有口难言,很委婉地说了两句,就被静王爷一瞪:“莫非丞相是看不起我两个犬子,认为他们没有资格做你的学生?” 王丞相怎么敢承认,连忙说两位小王爷看着都是聪明的人,以后一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包拯被逼看了一场强行拜师的闹剧,还被两个小王爷老实不客气地伸手要了观礼的份子钱。站在包大人身后的赵虎可没大人那么好的涵养,悄声骂了句:“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不料这话被赵秋杰听见,顿时呵呵一笑,对王丞相道:“恩师啊,你看,连个小小六品校尉都敢这么说,当面就敢欺负我静王府啊!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包大人的观礼钱的,只是我们静王府,太穷了!” 穷还有钱去喝花酒?赵虎翻了个白眼,这回好歹没把话往外说了。 赵秋堂接着他哥的话说:“是啊,我们可不是故意为难包大人的。要不这样,恩师,你给我们安排个肥缺,让我们也沾沾丞相的光吧?” 赵秋杰道:“我看那个徐州放赈的差事就挺不错的,不如恩师你就派我们兄弟二人去吧?” 包拯忍无可忍:“徐州放赈岂是儿戏,又谈何肥缺!丞相,你可要仔细选择能担此重任的人才好!” 说完,包大人甩袖而去,真是片刻都不想多待。 几杯茶下肚,火气还是消不下去,包大人索性找来棋盘,和白玉堂手谈两局,静静心。 庞昱不怎么会下棋,闷着无聊,去公孙先生那儿围观大理世子去了。 这大理世子过了几个月还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变成了地府狱友口中的“植物人”,瞧着怪可怜的,可惜了一副唇红齿白的好相貌。 这边包大人终于冷静下来了,从宫里回来的展昭又带回一个噩耗。 静王在儿子的事情上效率奇高,半个时辰前拉着王丞相、八王爷和庞太师进了宫,在赵祯面前把他两个儿子夸成了一朵花,什么令人牙酸的好词好句都往儿子身上堆砌,直把皇帝说得头晕,一个不留神就点了头,后悔都来不及了。 赵秋堂兄弟二人成功地当上了钦差大臣,奉皇命去徐州放赈。 为了给两兄弟增加筹码,静王还厚着脸皮请旨,求赵祯将开朝太祖所用兵器紫金锤也颁赐给兄弟二人,见紫金锤如圣上亲临。 静王父子三人欢天喜地的捧着紫金锤回了家,展昭则生出了和包大人一样的担忧,让赵秋杰、赵秋堂两人去放赈,十万徐州灾民还能有活路吗? 庞昱摸了摸鼻子,好像以前他也是那个被担忧的对象来着? “唉,如今木已成舟,只判两位小王爷能真的开仓放赈,救济灾民吧!”包大人无奈叹道。 “我……我去跟他们说说吧。”庞昱不忍心见到开封府上下一片愁云惨淡,顾不上白玉堂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就敲开了静王府的大门。 “你来做什么?”尽管赵秋堂口气不好,却仍是见了庞昱,对白玉堂则明显地表示了不喜,“这又是什么人?” “他男人。”白玉堂往庞昱的腰上一勾,就将人带入怀里,回头不怀好意地看向赵秋堂。 赵秋堂眼睛都直了,仿佛晴天霹雳,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上话。 庞昱赶紧推开了白玉堂,干咳了下:“你别听他瞎说,我们只是朋友!” “……都这样了,还能是朋友?”赵秋堂喃喃道,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好半天才恶狠狠地看着两人,眼里仿佛淬了毒,“那你们来我家有何贵干?” 庞昱直接说:“我是听说你要去徐州放赈,不太放心,你此前并无做官经验,所以想跟你聊两句。放赈看似简单,却不是开仓就算完了,如果米仓里的粮食不够,你还要拿着银两去周边的其他州府买来粮食,甚至凿修水渠,将水从其他地方引过来……” “行了,我不用你教我怎么做!”赵秋堂大声打断,指着门口道,“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赵秋堂!”庞昱也喊了句。 “庞昱,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昱了,我现在看见你就烦!你比我娘还烦!趁我没叫人把你打出王府之前,赶紧的,滚!”赵秋堂吼道。 “行,我以后都不管你了,就当没有你这个兄弟。”庞昱也被气着了,拉着白玉堂就走。 “谁跟你是兄弟!都滚!滚!”赵秋堂砸了杯盏又掀桌椅,双目赤红,眼中的恶意与恨意十分瘆人,王府的下人都不敢过去收拾残局。 白玉堂饶有兴致地看了赵秋堂最后一眼,就回头安抚自家小螃蟹去了。 躲在后头的赵秋杰等人走光了,才掀开帘子走出来,啧啧道:“难得小侯爷一片好心,你怎么就把人气走了?” “你也给我滚!”赵秋堂红着眼睛瞪着他哥。 赵秋杰有点怕他,不敢靠得太近,却还是忍不住说:“我是替你感到不值,论样貌和身份,你哪样都不比姓展的和姓白的差,小侯爷被他们所惑,你就更该在徐州做出一番功绩,叫他后悔不该这么对待你。” “对……我要做出一番功绩,把他们都踩在脚底下!”赵秋堂恨恨地说。 赵秋杰很快笑了下,又劝道:“说白了,我们静王府虽是贵为皇亲,可爹爹只是个闲散王爷,俸禄也不多,论权势甚至还比不上太师府这个国戚,安乐侯不就仗着他爹的权势才敢踹了你跟其他人好么?咱们兄弟二人联手,从徐州捞多多的银子,砸在小侯爷面前,看他可还会对你不屑一顾,恐怕到时候只想抱着你的大腿不撒手呢!” 赵秋堂想象了一下庞昱反过来求着自己的模样,阴沉地笑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55 “……你把那个女的给我找来,我要带她去徐州。”沉默了下,赵秋堂忽然开口。 “哪个女的?”赵秋杰愣了下。 “万、芳、阁。”赵秋堂一字一顿地说,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赵秋杰眼睛滴溜溜一转,就明白过来了,笑了笑道:“咱们去徐州可是公差,怎么好带一个女人上路?” “不管,我就要她!” “行行行,哥哥去帮你要人。”赵秋杰连忙去吩咐手下,让他们务必将那个名叫翠玉的清倌带回王府。 手下们自去不提,赵秋杰站在王府荷塘边摸了摸下巴:“说起来,那个翠玉的眼睛和安乐侯确实有四五分像,名字也有一个‘玉’字啊……” 第50章 铡王爷5 “哥, 你的信确实送去了太师府?庞昱亲口答应要来送行?”赵秋堂骑在高马上,尽管脸上仍是不屑, 眼神中的期待却出卖了他。 赵秋杰笑了笑:“信是送到了, 传话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至于小侯爷来不来,可就不是为兄的能猜得到的了。” 赵秋堂不确定道:“那……再等一等?” “若是耽误了出行的时辰, 恐怕不太好吧?这样吧,咱们就再等他半个时辰, 要是他还不来, 只怕是不肯给你这个面子了。”赵秋杰隐晦地看了一眼弟弟, 故意说道。 “……好,我就不信他真的不念半点旧情。”赵秋堂咬牙切齿地说。 赵秋杰还当面招来两个人:“你们两个,去城里盯着, 一发现有安乐侯的行踪,立刻回来禀报。” “是!”两人收到赵秋杰别有深意的眼神,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过去,两人回来都说没看见安乐侯,眼见赵秋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秋杰上前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也罢, 我们先赶路吧。没准安乐侯只是有事耽搁了呢?” “什么事情能比得过我重要?我们这一离京,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该死的展昭, 肯定是他故意拖住了小昱的脚步,等我这次立功回来,就叫堂兄把他打进天牢, 永世不得翻身!”赵秋堂气愤地拍开他哥的手,自己抓紧缰绳先一步跑了出去。 赵秋堂认定展昭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而且把庞昱对自己的疏离都怪罪到了展昭身上,对他恨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如果展昭有知,肯定会觉得自己躺着也中枪。 赵秋杰摇摇头,慢悠悠地坐进舒适的轿子里:“那就启程吧,去两个人看好我弟弟,让他别跑得那么快,小心从马上摔下来。” 一行人缓缓出发,前往徐州。 庞昱其实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到了外城,赵秋杰派出的那两个人也看见了他,只不过他们事先得到了命令,回来禀报时都说没看见,双方就此错过。 而庞昱之所以没能准时到达约定的地点,只因中途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庞昱不敢在闹市纵马,所以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他都是下马行走的,由于要赶时间,他带的人也不多。本想趁这个机会再跟赵秋堂谈一谈的,毕竟静王府也送了信了过来,彼此闹得太僵也不好,静王和庞太师每天早朝还要见面呢!可没想到,赵秋堂还没见着,路中间突然冲出一个孩子,抱着庞昱的腰就大声叫道:“娘!!” “……”周围的人全都看了过来,庞昱的脸色瞬间黑了,伸手扒拉那个小孩,“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你娘。” “娘!你不要丢下我啊呜呜呜……小光好想你……”小孩哭得不能自已,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在了庞昱的衣摆上。 这次出门庞昱只带了冷孤独一人,这位大侠一般没有危险是不会出手的,所以任由那小孩抱着庞昱,他只冷眼旁观。 庞昱咬了咬牙,再次试图扒开小孩:“你睁眼看一下,我确实不是你娘,我是个男的!” 小孩哭得极大声,也根本听不进庞昱的话,只一个劲儿地叫娘。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低头道歉:“小侯爷,真是对不住!这孩子刚没了娘,看见漂亮一点的都以为是他娘,您请担待!”说着就要拉走那个孩子。 “不!我不要跟你走!我要我娘!”小孩突然用力地挣扎起来,使劲拽住庞昱的衣服,嘶声裂肺地叫道,“娘!救我!我不要跟他走!” 男子尴尬地笑了笑,暗中拧了拧小孩的胳膊:“走吧小光,那不是你娘,我带你去找你娘……” 小光似乎被他说动,脸上流着泪,却安静地被男人往外带。 “站住。”庞昱突然开口道。 “不知侯爷还有何事?”男子又把头往下低了一分,看似恭敬,实则在遮掩自己的面貌。 庞昱往前走了两步:“我看你好像有点眼熟啊。” “小的就住在汴京城里,侯爷或许路过见过我,也未可知……”男人弓着背回答。 “不对,你一见面就知道我是侯爷,这也太不对劲了。”庞昱说,“我一没有穿朝服,二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卫,你是怎么看出我身份来的?满大街的百姓,却没有一个有你的好眼神啊。” 男人脸上滴下心虚的汗水,慌忙中想夹着孩子就跑,可惜冷孤独的动作比他更快,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侯爷饶命……”男人开口求饶,终于在剑锋下抬起了头。 “卫尉寺少卿,朱大钊大人。”庞昱认出了对方,不由有些惊讶,“怎么你故作寻常百姓打扮,还故意让我认不出你来?”他看了眼被朱大钊按在怀里的孩子,“而且据我所知,朱大人的发妻还来不及为你延续香火就过世了,至今你仍未再娶,朱大人上哪儿弄来这么大的儿子?” 朱大钊笑得十分勉强:“侯爷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 庞昱冷笑了下,上前把那孩子抓了过来,盯着朱大钊的脸:“那大人又是否能解释一下,如果他是你儿子,为什么要你点了他的穴,才肯跟你走呢?” “这是我的家事,还请小侯爷不要插手!”朱大钊把头扭到一边。 庞昱三两下替小孩解了穴,身体一回复自由,小孩就重新扑到庞昱的身上,把头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庞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问道:“小光,那是你爹吗?” “他不是我爹!我不认识他!”小光激烈地反驳道,“我和梅香姐姐失散了,这个叔叔说能帮我找回梅香姐姐,所以我才跟他走的!结果他是个骗子,他根本不知道梅香姐姐在哪里,还要把我送去官差那里!” 朱大钊干咳了下:“孩子走丢,送去官府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不要去官府,官差都是坏人!姐姐,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要留在这里,我不要见官差!”小光连忙拉起庞昱的袖子就要跑。 “等一下,你为什么说官差都是坏人呢?”庞昱顾不得小孩又叫错了他的性别,摸了摸小孩的头,慢慢引他说话。 [包青天]何以安乐_56 小光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眼里又啪嗒啪嗒掉下了眼泪:“官差会杀人,他们都是坏人!他们杀了我爹,我爷爷奶奶,还有家里好多好多的人……” 庞昱轻声安抚了小光几句,就看向朱大钊:“朱大人,看来我们得去开封府好好聊一聊,为什么这个孩子会害怕官差的问题了。” 朱大钊扯了下嘴角,衡量了下自己逃跑的可能性,最终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等白玉堂接到消息赶来开封府时,小光已经在公孙先生的施针下安然地沉睡过去了。 “这孩子长期处于担惊受怕的情绪当中,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若再拖个两三天,恐怕会承受不住压力,出现疯兆。”公孙策摇了摇头,脸上有几分怜惜。 包大人也很生气,质问朱大钊道:“你与这小孩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让他长期担惊受怕?!” 朱大钊叹气:“包大人,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事就当不知道行吗,孩子放你们这儿了,你们放我走,好不好?” “不好。”包大人果断道。 “……大人,我实在是不能说,你就别逼我了。”朱大钊梗着脖子道,“要我开口,你还不如杀了我。” “我看你并不是个不怕死的人。”白玉堂冷冷一笑,“你作寻常百姓打扮,就是为了让人找不到你,方便隐匿。至于这个孩子,或许他也根本不是你亲生儿子,而是你的保命符,否则为何你藏匿自己的时候仍要坚持带上他呢?” 朱大钊脸色一白,神情有几分慌张:“你……你别胡说……” “是不是胡说,查一下就知道了。”白玉堂看向包拯,“包大人,不如你派人去朱大人府上看看,最近有没有其他人想要找朱大人的?” 包拯点了点头,刚要叫人,就听朱大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别,我招了!我都告诉你们!” “那就从实招来。”包大人严肃道。 “床上这小孩,叫唐小光,家住在羊镇。”朱大钊吞了口口水,尽管面露难色,还是继续往下说道,“他家十几口人前些日子被一伙官兵全杀光了,他躲在水缸里,侥幸逃过一劫。与他同样幸存下来的,还有一个叫梅香的丫鬟,和唐家外出做生意的二爷,唐文广。” “难怪这小孩一直吵着要找梅香姐姐……”庞昱恍然。 “这唐家究竟犯了什么事?为何官兵会杀光他家满门?”包大人皱着眉问。 “犯了什么事我不清楚,只知道有人要将剩余三个幸存之人都找出来。”朱大钊苦笑,“当时我接了上命,派人全镇搜查,差点将三人一起抓来,不过由于唐文广阻挠,让梅香带走了小光。” “那唐文广呢?”包拯厉声问。 “……严加拷打,被打死了。”朱大钊低下头。 “打死了?!”包拯气得站起身,走到朱大钊面前,“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你连他罪名都不知道,就这么,打死了他?!” 朱大钊硬着头皮点头:“……是。可是下官这也是无法啊,如果不打他,怎么知道那丫头带着小孩跑去了什么地方?何况那唐文广嘴巴太硬,不打狠一点,他就不开口……” “你,你还有理了!”包大人涵养好,不会动手打人,却气得用力捶了一下桌子,“滥用私刑,草菅人命,你还有没有将王法放在眼里!” 朱大钊把头埋得更低:“大人,下官知错。” 这副认错态度可说不上好,包大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都在发抖。庞昱见状,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公孙先生代替包大人继续问:“那你究竟在为谁办事,是谁在跟唐家过不去?” 朱大钊眼看自己也无法离开开封府了,纠结良久,才讷讷地开口:“……是赵王爷。” “姓赵的王爷这么多,你说的是哪个赵王爷?”庞昱追问。 “……京东王,赵怡。” 第51章 铡王爷6 京东王, 从封号上看,就知道在一众王爷当中, 他的身份并不低。 事实上, 这位京东王和当朝皇帝赵祯年纪一般大, 赵怡年幼失怙,赵祯又因狸猫换太子一案差点被害, 幸有八王爷保护才能平安长大。幼年时,赵怡和赵祯都在八王爷府上住过不短的日子。 所以赵怡不光跟赵祯感情好, 子嗣不丰的八王爷也把他当亲儿子养, 他的一笔书法字还承袭了八王爷的风格, 八王爷对他格外喜爱。赵怡成亲分府后,八王爷还三五不时地去他家喝喝茶,下下棋。 并且赵怡本身也很聪明, 为人低调,喜欢宅在家里做学问,从不跟京中的纨绔弟子同流合污,吃喝嫖赌这个词基本上与他绝缘。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如一股清流的京东王,竟然将唐家上下十几口人说杀就杀,连丫头和孩童都不放过。 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京东王会做的事。 可朱大钊也没必要撒谎, 他是卫尉寺从四品少卿,官阶并不算低。连他都不得不乔装百姓, 宁可丢掉官位也要优先保命,只能说明想要他命的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惹不起的。 换成是没什么实权,跟赵祯关系也不怎么样的静王, 朱大钊恐怕早就想方设法避开卷入麻烦之中,哪里还会为了得到漏网之鱼的下落而将一个良民活活打死?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这么做啊! 能让朱大钊心甘情愿地为之办事,又畏惧至此的人,其实可选择范围还挺小的。 “既然你是替京东王做事,又为何要丢弃官职,乔装改扮?”包大人问他。 “下官也是逼不得已啊……”朱大钊苦笑。 据朱大钊所言,京东王在杀害唐家上下之前,就曾与唐家有过过节,具体是什么过节,朱大钊也不太清楚内情。只知道唐小光曾经目睹京东王派手下做坏事,回去以后唐家报了官,吉安县令李南听说唐小光看见的是一队穿官差服饰的人,就叫了当地不同分属的官差穿上他们的制服来让唐小光辨认。 唐小光当时应当已经辨认出干坏事的那几个人所穿的制服,只不过李南并未当堂宣布,似乎面有忧色。谁知当天夜里,李南半夜被袭,被人打成了瘫痪,差点连命都没了。 随后便有了唐家遭人灭口的惨事。 吉安县令李南在唐小光上堂时就已经知道那天小孩撞见的人是京东王府的侍卫,只是他还想着先去探探京东王的口风再做打算,谁能想到京东王下手这么黑,李南一听说唐家惨案就猜到八成是京东王干的,他再也无法沉默,由于全身瘫痪,他只能靠并不清楚的口齿慢慢叙述,找人代笔,写了一封很长的奏折准备上报朝廷。 没想到这份奏折却被赵怡的人截获,赵怡恼怒于朱大钊没能抓住唐家剩下的三人,认为办事不力,就将奏折改写,把幕后之人写成了朱大钊,让他替自己背黑锅,顺手除掉朱大钊。 朱大钊无意间获知此事,当即从府里逃了出来,乔装改扮,准备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谁能想到,他的运气还挺好,半路遇上了落单的唐小光,于是他将唐小光连哄带骗地弄到了京城,想借唐小光“戴罪立功”,求京东王饶他一命。 不过深知赵怡心狠无情的朱大钊还留了后手,他并未直接带着唐小光上门,而是以信要挟,自己怕死的把小孩随时带在身边,同时还准备了一些赵怡的罪证,以防他将奏折递给赵祯,断了自己的生路。 朱大钊其实还是想回头投靠赵怡的,但他仍是留了个心眼。本想借唐小光重新拿回自己的身份,却没料到唐小光居然错将安乐侯认成了娘亲,死活不肯跟他走,这才漏了陷,被庞昱发现端倪。 所以朱大钊在发现事情已无挽回之地后,还有过将孩子留在开封府,自己逃命的念头。 [包青天]何以安乐_57 包拯面色凝重:“你可知当初唐小光究竟看到了什么?” “不知。”朱大钊摇头道,“下官也曾旁敲侧击那孩子好几次,可他大概是被吓坏了,怎么都不肯回忆那天发生的事,或是一想起官兵的画面就哭闹不止,不愿配合。” “亲眼看到亲人被杀,也难怪他不愿回忆,那些官兵给他带来的心灵创伤无法估量。”庞昱想了想,叹气道,“只怕以后让他去指证京东王,要费好大一番功夫才行了。” 公孙先生想到的则是另一个方面:“如果要将这个小孩留在开封府,恐怕大人和展护卫几个都暂时不能穿官服了,起码见这小孩的时候不能穿。” “公孙先生所言有理。”包大人点点头,其他人也一口答应。 开封府的几个大老爷们,有时候还挺细心的。 说完轻松的,接下来包大人就开始安排工作了:“展护卫,烦你去一趟吉安县见见那个李县令。张龙,你到朱大钊碰到小光的地方去一趟,看是否能找回丫鬟梅香。至于赵虎,虽说时日隔得有些长,还是请你去朱大钊所说的弃尸之地,若能寻回唐文广的尸首,务必将他好生敛葬,让其入土为安。” 三人领命,稍微准备一番就很快出门了。 朱大钊见几人匆匆离开,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包大人……你还真打算跟京东王对着干?” “本府办案,只求公正,没有什么对不对着干的说法。若京东王不曾残害他人,本府跟他甚至不会有任何交集。”包大人严肃道。 朱大钊先是一愣,随后凄凉一笑:“看来我会落在大人手上,也是命中注定了。” 朱大钊被秘密押入开封府大牢,房间里的人顿时就少了许多,只剩下包拯、公孙策、庞昱和白玉堂四个,外加一个卧床的小光。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包大人来回看了眼白玉堂和庞昱二人,叹气道:“有件事,还要劳烦二位。” “大人请直说。”庞昱连忙道。 “丁大人之死,一直毫无头绪,那五个丁府下人再未有人看见,而丁府众人也是毫不知情,如今丁府正办丧事,不知二位……”包大人犹豫道。 “大人,可是要我们去一趟丁府?”白玉堂直接了当地说。 包拯干咳了下:“如果方便的话,你们也可以在丁府四处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或物。 丁大人毕竟是朝中重臣,又没犯什么法,尸身自然不可能长久留在开封府内供人调查,迟早是要入土为安的。而丁大人的儿子又是个孝子,三天两头派人来开封府催,要他们归还丁大人的遗骸。包拯无法,只好让仵作匆匆验过一次尸后就把丁大人的尸身还给了丁家。 听说丁大人的儿子不喜为官,想去从商,所以等丁大人下葬之后,他就会卖掉丁府,带着人回老家置办产业,不再留在汴京。 趁现在还未将丁大人下葬,在丁府尚未卖给他人之前,以祭拜的名义暗中查探一下,或许能得到些许线索,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庞昱和白玉堂事不宜迟,见小孩有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照顾着,开封府里也没他们什么事,去马厩牵了两匹马就直奔丁府。 丁府上下一片披麻戴孝,如果不看丁大人最后办的紫河车案,他在朝中的人缘还是不错的,来祭拜的官员和家眷也挺多,庞昱和白玉堂的到访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反而丁府人手不足,他们上完香以后,就没人去留意他们的行踪了。 这也方便了两人行事。 仗着轻功好,白玉堂将庞昱带上屋顶,一路避开眼线,找到了丁大人的书房。 自古以来,书房都是重地,什么重要的信件、账簿之类的东西都有极大可能藏在这里。 由于丁府的人都在为丧事忙碌,此时也没人看顾书房,两人大摇大摆地从屋顶下来也不引人注意,白玉堂更是轻车熟路地就打开了书房上的铜锁。 看样子,这种锁他以前就没少开。 庞昱斜视他一眼。 白玉堂微笑道:“我四哥喜欢钻研一些奇巧淫技,我也跟着学了一手。” “易容也是?”庞昱问。 “是。”白玉堂也不隐瞒,进了书房后一面径直去找书柜中可能存在的暗格,一面对庞昱说,“他除了峨眉刺使得好,对机关阵法也很在行,有空带你去陷空岛见见他。” 庞昱忽然觉得脸有点热,这说法……怎么感觉像是跟着媳妇回娘家? 不过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见那边白玉堂摸到了一个暗格,从里面倒出一个灰扑扑的匣子。 匣子里放的是一个类似面具的东西,颜色发灰,五官栩栩如生。 庞昱惊讶道:“这,这不是丁大人吗!” “这是个模具。”白玉堂蹙眉道,“应该是将蜡烧融以后直接覆在人脸上取模,这样以后就能以特殊材料做出取之不尽的人皮面具。看这模具如此生动鲜活,想必取模的时候,丁大人的意识还很清醒。” 他们原本以为是丁大人有问题,如今看来,只怕丁大人早就遭遇不测。 “那躺在灵堂里的那个……”庞昱忽然有点毛骨悚然。 “有可能是没了利用价值后被他们杀了的丁大人,也可能是假扮丁大人的死士。”白玉堂掂了掂手中的模具,“否则这个东西早就该毁掉了,怎么还轮得到被我们找出来?” “因为面具必须每隔一两日就换新的,丁大人停灵的这几日,他们也帮尸体换过面具,所以这东西才没被毁掉?”庞昱问。 “极有可能。”白玉堂说。 庞昱灵光一现:“也就是说,那伙谋害了丁大人的人,如今还留在丁府?” 作者有话要说:  京东就在汴梁以东,也就是说,京东王赵怡的封地其实跟赵祯的皇城是邻居,所以显得他们感情好。 第52章 铡王爷7 想知道那个借用丁大人的身份并杀人灭口的到底是谁, 最好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 庞昱和白玉堂打定主意,假装是去逛丁府后花园回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 不多时又悄然返回, 藏在丁府书房的横梁上。 今天是丁大人停灵的最后一天,明日钉棺下葬, 就再也不需要那个模具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比较熬人的,庞昱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梁上的灰尘很多, 动一下就能弄出一片浑浊的空气, 害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接着,肚子又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噜——”的声响。 白玉堂轻笑出声,仿佛早有预料, 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递给他:“喏,先垫一下肚子,回头再请你吃好吃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58 这还是个白面馒头,捏成了一个白胖的兔子形状,再用杨梅汁点了两只圆溜溜的兔子眼, 看上去煞是可爱。 庞昱神色纠结地接过了兔子馒头,这不是哄小孩的玩意吗, 他还记得庞太师也曾在游灯会的时候给他买过呢,不过那都是他七岁以前的事情了! “怎么,舍不得吃啊?”白玉堂见他盯着兔子馒头看, 还以为他舍不得下口,干脆就着庞昱的手,把兔子的尾巴咬下来了。 “你!”庞昱有几分心疼地看着没了小圆尾巴的兔子,但由于肚子空空,他也实在是撑不住了,闭上眼,假装这是个普通馒头,几口咽进肚子里。 白玉堂笑着看他吃,忽然脸色微变,示意庞昱动作小一些。 庞昱“咕咚”一声吞下最后一口馒头,默契地趴伏下来,几乎没有一点动静。 片刻后,一阵轻轻的开锁声,接着一个人影走入房间。 由于月色昏暗,那人也没有点灯,他们从房梁上也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能依稀看出那人直接走向了有暗格的地方,看上去已经十分熟路,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人了。 白玉堂如飞矢一般纵身翻下,直冲向那人,那人手捧着从暗格里摸出来的匣子,听到风声察觉不对,想要丢下匣子回手反击已经来不及了,被白玉堂正面拍中了胸口。 “啊——”还未来得及叫喊,庞昱就从那人身后伸出一手,牢牢地捂住了他的口鼻,还不忘将他下巴卸下,以免和上次的刺客一样服毒自尽。 等到两人燃起火折,准备将人绑回开封府时,才惊讶地发现,这个深夜来取模具的,居然是个徐娘半老的女人! “你,你不是丁大人的小妾吗!”庞昱震惊道。 刑部尚书丁大人是知天命之年,除了早年花心纳过一两个小妾以外,近十几年后院里都没有添过人了。丁大人的原配体弱多病,府里很多事情都是由这名小妾处理的,她可以说是丁府里的老人了,跟了丁大人起码有二十年。 尽管不能开口说话,那小妾仍摆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见了两人也不如何惊讶,只闭上眼,不论他们说什么,她都不配合。 庞昱看了白玉堂一眼,悄声问:“这不会又是一个秦夫人吧?” “难说。”白玉堂耸耸肩,心道难怪朝廷积弱难反,再能打仗的将军,碰上一两个如秦夫人、丁府小妾这样的女人,也要玩完。 幸好他喜欢的是小螃蟹,幸好。 两人擒获这名小妾后,再度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丁府,带着小妾回到开封府,由于这人比较重要,放哪里都不方便,白玉堂索性把她丢在了包大人的卧房。 还好包大人这么晚了还没更衣入睡,看见两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也十分镇定,他慢慢放下手中书卷,拍了拍压出褶子的衣袖,才抬起头来:“不知二位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然后见白玉堂和庞昱齐齐扯下蒙面布巾,包大人就笑了:“原来是你们,可是丁府一行有所收获?” 白玉堂将丁府小妾拎到包拯面前,庞昱就在旁简述他们白天发现的模具,和夜里守株待兔逮到的人,并将他们的猜测都说了出来。 包拯原本轻松的神色也逐渐被严肃取代,他看着押在地上,双目紧闭的小妾,问他们:“二位可有办法让她回答本府的问题?” “可以试一试。”白玉堂沉吟了下,把那天对黄腾所做的事如法炮制,让那小妾仅有说话的力气,却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那小妾被刺激穴位后的周身麻痒逼得无法,只好睁开眼,怨毒地看向房内三人。 “你究竟是何人?”包大人问。 “妾名……春桃……”小妾虚弱地笑了笑,尽管已经年过三十,她仍保养得不错,虽不是国色天香,可这么一笑却有几分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之态。 她一双美目飞快扫过庞昱和白玉堂,最后落在包拯身上,直勾勾地看着。 “大胆!”包大人脸色一沉,耿直道,“本府在问你话,休要用那迷魂魅惑之术!我再问你,春桃,你究竟是何人派来,丁尚书又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春桃见自己的容貌竟然无法引得这三人半点怜惜之情,尤其是其中年纪最长的包拯,简直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她咬着牙道:“妾……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用灯光就能找出书房里的暗格,可见你对此地非常熟悉,已经多次用过这个模具。”庞昱说,“而你尽管有打理后院的大权,却仍是个小妾,想要进入书房重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丁府之内,必然还有你的同伙,只要此时我们返回丁府,看看谁在你失踪之后表现得最为急切,就能知道——” “不!不行!”春桃突然发狂般打断了庞昱的话,她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嘴唇哆嗦着道,“我说……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们……但求你们别去找他……” 包拯面色肃然:“还请夫人替本府解惑。” 春桃惨然一笑:“什么夫人,我不过是个下贱之人,披着人皮的恶鬼罢了……”她目光渐渐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 二十多年前,春桃还是个黄花闺女,她以丁大人表妹的身份和母亲去丁府做客,当时丁大人已经有了正妻,然而娶妻五年仍没有子嗣,这让丁家上下内心都很是着急。 丁夫人见丁大人对表妹似乎有几分心悦,便设计让二人酒后乱性,春桃莫名失去了清白,还怀上了丁大人的孩子,她一度羞愤欲死,丁大人却听了丁夫人的话,想要保住得来不易的孩子,便劝春桃嫁给自己。 春桃嫁得不情不愿,好不容易生下孩子,却连一口奶都没给孩子喂过,就被丁夫人抢走了她辛苦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还警告春桃,她不过是个小妾,这孩子却有机会成为丁大人的嫡长子,若她识相,就该明白只有沉默才是对孩子最好的。 于是春桃只能忍痛看着自己亲生的儿子叫别人娘亲,直到十年前,丁府的管家告知她,当年的一切,都是丁夫人的阴谋。 春桃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顿时充满了仇恨,她决心报复丁夫人。于是一面做小伏低地伺候丁大人和丁夫人,表现得温顺无害,一面暗中给丁夫人的膳食下毒,让她缓慢衰竭,逐渐枯槁,下不了床。同时在管家的帮助下,她逐渐执掌府内中馈,更加便于她暗中下手。 终于有一天,她和自己的亲生儿子相认了,儿子也很快接受了她。她觉得这一切都离不开管家的帮忙,所以当管家要她帮忙将丁大人软禁起来,甚至在他脸上取模的时候,春桃没有二话就答应了他。 看到同床共枕几十年的丁大人面容憔悴地质问自己为何要害他时,春桃心中没有任何愧疚,只有畅快。 只是无论她有多恨,都始终不愿将儿子牵扯进来。 她知道那管家有问题,很可能那个管家也用了同样的方法给自己覆上了管家的人皮面具,所以她从不曾让丁少爷参与她的行动,只是丁少爷较为敏感,明里暗里给她提供了方便。 就如他发现父亲中毒身亡后,根本不去追究是谁下的手,只想尽快要回父亲的尸体,就是因为他猜到,丁大人的死可能与春桃有关。 丁少爷是个孝顺的孩子,也是春桃唯一的软肋,她可以不在乎丁府所有人的生死,却不能不顾忌丁少爷。 最后,春桃哀求道:“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还请你们不要告诉他我真正的死因……我已将我所知的都告诉你们了……丁中的尸首被火烧了个干净,不过那些人曾在城外的废庄里软禁过他,兴许他们还藏身在那里……管家,我曾经偷听他和其他人说话,不似大宋方言……” 她努力回忆,哪怕不解其意,仍是为在场之人模仿了几句。 说完,她就再提不起力气,闭眼喘气。 包拯首先变了脸色:“这……听起来像是北边民族的语言。” 包大人说的还算是保守的,庞昱较为直接地说:“有点像契丹语,跟我上次出使辽国时听到的很相似,可惜我也听不懂,最好还是找个会说契丹语的人来。” 说起会说契丹语的人,庞昱不自觉就想起了张宏祖,这位仁兄就是因为契丹语才险些背上了杀人之罪,听说他早就变卖家产回了老家,也不知他跟秦府的两位小姐怎么样了。 白玉堂是个南方人,对北方语言是一窍不通,只能静静地听他们商量,等到确定找谁来翻译后,他才开口:“我今晚便去城外废庄上探一探吧。” [包青天]何以安乐_59 第53章 铡王爷8 春桃当初为了重获丁大人的喜爱, 服用了管家提供的驻颜药,那种药会伤及身体的根本, 长此以往, 尽管容貌会保持年轻貌美, 身体五脏六腑却会比寻常人更早衰竭,所以自言时日无多, 愿意将一切告诉开封府,只求放过毫不知情的丁少爷。 在开封府大牢里住了几天, 再没吃过驻颜药的春桃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五十岁, 从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 变成了白发苍苍满脸褶子的老太婆,只怕她的亲儿子过来,都认不出她来了。 如此她就更不愿意顶着这副容貌出现在丁少爷面前了。春桃自知罪孽深重, 由于谋害丁大人的主谋尚未抓住,她一时也没法上堂,很可能在人抓到之前她就已经衰老而死,所以她只想在开封府了却余生,便给丁少爷留书一封,说她厌倦了丁府的一切, 既已完成了复仇,她就不再留在丁府了, 打算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隐居,叫丁少爷别来找她。 也不知丁少爷看了这封信后是什么反应,总之, 等白玉堂回来之时,丁少爷已经收拾了所有家当,举家迁回老家了——不是丁大人的老家,而是春桃的老家。 不过朝堂之上瞬息万变,今日丁府举家迁出汴京,明日也可能迎来从外地升上来的新贵,百姓们对此也习以为常,并不去刻意关注。 白玉堂去了一趟城外,只擒回一个留守在废庄上的人,其余的人应是见丁府已经没了利用价值,全都撤走了。 不过哪怕只是这一个留守的人,也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惊喜。 那一个深藏在重重帷幕之下的幕后之人,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原来这位留守小哥嘴巴虽硬,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说梦话。而且他熟睡时说的梦话是家乡方言,而不是汉语! 包大人立刻请来一位深谙北方游牧民族语言的老翻译过来,这位翻译周大人在礼部供职,平素和包拯关系不错,接到请求后二话不说就来帮忙了。 从那位留守小哥的梦话里,周大人惊讶地发现:“他说的这是……鲜卑语!”和如今的辽语还有一定的区别,如今的辽人属于契丹族,而契丹又是鲜卑的一个分支,原属宇文部,后来分裂为契丹和库莫奚两支。 这种鲜卑语,与其说像宇文鲜卑,不如说更像是拓跋鲜卑。 不过由于年代太久远,周大人也难说自己的判断就是准确的,但好歹给包拯几人指了一个方向。 关外草原上,除了辽国以外,尚有其他人把手伸到了大宋,企图乱我朝政、毁我朝纲! 想想胜少输多的大宋边境,想想如秦大人、丁大人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的朝中重臣,包大人就觉得怒不可遏:“一定要查明背后之人!” 庞昱连连点头:“还有想在我们当中挑拨离间的,都不能放过!”他已经吃了对方好几次亏了,能做得如此恶心又如此滴水不漏的,怎么看都不像出自两个人的手笔,绝对是同一伙人。 包大人转头又和周大人讨论鲜卑语去了,庞昱完全插不上话,什么拓跋鲜卑、宇文鲜卑,分得太细,他听得头都大了,索性把空间留给两位大人,他和白玉堂去西厢找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最近脾气不大好,一个迟迟不肯醒来的大理世子已经将他的房间占了一半,又来一个被吓傻了的小孩需要他照顾,他是开封府六品主簿,又不是保姆! 然而抱怨归抱怨,公孙先生还是很敬业的,每日都亲自给世子煎药,还手把手地教小孩认字,从侧面开解他。 唐小光如今已经知道,长得漂亮的并不一定是娘亲,不过他还是很喜欢粘着庞昱。 唯一令庞昱感到欣慰的是,他终于会叫自己“哥哥”而不是“姐姐”了。 小光玩累了,缩在庞昱怀里,眼皮一下一下往下掉,看起来快睡着了:“哥哥……我跟你说啊……你要小心哦,你长得这么好看,会被官兵抓走的……” 庞昱心中一动,悄声问:“小光,你娘也是被官兵抓走的吗?” “嗯……娘,我好想娘啊……还有梅香姐姐……”小光一边睡一边哭,半梦半醒间居然没有清醒时那么惧怕了,还愿意去描述细节,“梅香姐姐跟我去买糖葫芦,一回头,娘就被官兵抓走了……呜呜呜……” 庞昱连忙冲白玉堂招手,正百无聊赖给公孙先生的菜园子浇水的白玉堂立刻丢下喷壶,飞快点了小孩的睡穴,将他抱进房间。 白玉堂问:“有新发现?” “嗯,小光说他亲眼目睹娘亲被官兵抓走,可能就是他看见京东王府侍卫干坏事的那天!”庞昱说。 “也就是说,所谓的干坏事,就是强抢民女?”白玉堂冷笑。 “应该是这样,不过唐家人报官时不敢说他们失踪的媳妇疑似和官兵有关,只好含糊地说是小光看见官兵行凶,为了引起县令的重视。”庞昱摸了摸下巴猜测。 白玉堂摇摇头,很是不屑道:“难怪包大人怎么查都查不出唐家跟京东王究竟有什么过节,原来只是因为唐家有个漂亮的媳妇……” 原本脑补了一盆狗血的庞昱也干笑两声,竟然和什么宝藏、秘辛完全不搭边,杀人灭口只是因为一个如此质朴的理由,偏偏他们都没猜对——因为你家媳妇漂亮,所以我抢了!因为你们报官太多管闲事,所以我杀了! 真是……好霸道的京东王! 庞昱无语了片刻,摸了摸鼻子:“你说,现在去找包大人说这件事,大人他还吃得下饭吗?” 到晚膳的时间了,包大人这段时间都忙着和周大人分析鲜卑语,已经忙了几个通宵,乍一听到京东王的一摊破事,还不知道会气到什么程度呢,他们在这里努力拔除他国奸细,而这边的皇亲国戚一点都不争气! 白玉堂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迟早要说的,反正最近大人的胃口一直不大好。” 所以提前还是不提前,并不重要。 快要吃晚饭了,周大人也不宜留在开封府,包大人刚把人送出门,就见庞昱二人又回来了,微笑道:“正好方才展护卫几人也回来了,正可一同看看案情进展。” 展昭三人一路风尘仆仆,顾不上打理自己,衣服没换就过来了。齐齐拱手行礼后,先从展昭开始汇报:“属下去吉安县见到了县令李南,他的病情似有好转,说话时口齿倒比之前清晰不少,听闻属下来意后,立刻找人代笔,写了一张状纸,要告京东王,让属下代为转达给大人。” 包大人接过展昭的状纸,只看了几眼,就气得一敲桌子:“京东王竟如此嚣张!杀人不成,连县令都敢威胁!” 为了避免大人气坏身子,张龙马上接着道:“属下幸不辱命,将那梅香姑娘带回来了,不过她要求先去确认那唐家小少爷的安危,所以先去了公孙先生那里。” 说完,张龙看了眼赵虎,示意轮到他了。 赵虎苦哈哈地说:“属下……找到了唐文广,原来那唐文广被人丢在乱葬岗,却还留了一口气,被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救了回去。不过由于他受伤过重,至今仍未清醒,并且他的伤势也不宜移动,所以属下未能将人带回……” “好,幸而天不亡唐家,保住了唐文广!”包大人的神情柔和些许,“赵虎,你能找到唐文广已是不易,不必自责。” 赵虎不好意思地笑笑。 “看小侯爷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有话要说?”展昭问。 “嗯,我们从小光那里打听到了京东王杀人灭口的动机……”庞昱也不犹豫,把小光半梦半醒间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在场的人听后,短暂地沉默了一阵。 随后包大人面色沉沉:“为了一个女子……京东王竟下如此杀手,真是,真是……”最后长叹一声,即使是学富五车的包拯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来,京东王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这案子什么时候开始审?”白玉堂问。 “如今人证虽有了,物证却还差了点。更何况小光害怕官差,上堂时怕会吓得语无伦次,唐文广又重伤在床,而事发当天梅香因不在唐家才躲过一劫,只有梅香一人上堂作证,恐怕指证力度不够。”包大人捋着胡须道,“若能等唐小光、唐文广的情况好转再升堂,定有把握将京东王治罪,但就怕……” [包青天]何以安乐_60 “就怕京东王心机深沉,趁着这段时间将物证湮灭,那我们可就白忙活了。”展昭叹气。 “物证……”白玉堂看了庞昱一眼,对包大人说,“若是大人不反对,我想夜探京东王府,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我也去!”庞昱马上道。 “这……好吧!” 包大人苦笑了下,哪怕这是不得已的办法,但总显得不够光明正大。看着两个小年轻跃跃欲试的模样,包大人纳闷地想:他俩该不会夜探上瘾了吧? 庞太师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跑去夜探王府,恐怕会拆了他的开封府啊…… 第54章 铡王爷9 深夜, 两道黑影在夜色中疾走,潜入一座不算宏大却精致内秀的府邸中。 一队侍卫从回廊走出, 为首之人面带倦色地打了个呵欠, 与两道黑影擦肩而过。 “赵怡就住在那儿。”庞昱指了个方向,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能看到一座临水的三层小楼, 其中装点了不少稀有盆栽,若是白天来看, 景致会更漂亮。 白玉堂挑眉:“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以前……来过。”庞昱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忙指了另一个方向道, “他既然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小光他娘抢回来,应该不至于这么快就杀人灭口,她没准会在西苑, 那里一般是留给客人住的。京东王平素低调,不喜宴客,所以那里是整个王府最清净的地方,不易被人发现。” “去看看。”白玉堂点头道。 想想庞昱的身份,也难怪他对这些王公贵族的府邸会如此熟悉,其实也怪不得他。 庞昱见白玉堂并不在意的模样, 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给他带路。 进入西苑, 两人直接奔向有亮光的那个房间——那里住着的多半就是唐小光的娘亲,刘金凤了。 奇怪的是,那房间的门口并没有侍卫把守。 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决定上前看看。 然而没等他们捅破窗户纸,就听见女子凄婉的哀求声:“我已经答应以后都留在这里了,求求你,让我见一见我的丈夫和孩子吧……” “既然你都留下来了,那些人也与你无关了。”男子冷淡地回答。 “可是……我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只有看见他们幸福,我才能死心塌地的留下来……”女子嘤嘤哭道。 “莫不是你以为本王在骗你?”男子的语调含了三分严厉,气势逼人。 女子被吓得唯唯诺诺,只能低声啜泣。 “罢了,我再给你三天时间。”男子威胁道,“若是三天之后你还不能乖乖顺从于我,那么本王不介意每天给你送来一具唐家人的尸首!” 女子惊呼一声,似乎被这句话骇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扫兴。”男子最后冷哼一声,甩袖而出。 白玉堂将庞昱拉到暗处,正好看见男子从房中走出。 那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即便光线暗了些,看得不是很真切,那通身的气质却显得不凡。同样是皇室子弟,赵秋杰和这一位根本没法比。 不过从京东王和屋内女子的对话来看,只怕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一面灭了唐家满门,一面欺瞒刘金凤,对她威逼利诱,手段玩得可真溜。 庞昱戳了戳白玉堂:“还进去吗?” 来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刘金凤还被蒙在鼓里,若是将唐家已经灭门的消息告知她,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我们是来找物证的,如今人证俱全,只缺物证,唯有先从她身上下手了。”白玉堂冷静道。 庞昱叹了口气,这么残忍的事情,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刘金凤开口。 白玉堂摸摸他的头,率先翻窗而入。 “……”为什么不走正门?眼下又没有侍卫把守。 庞昱犹豫了下,从正门走进去,就听见白玉堂平静无波的声音道:“……唐家满门灭口,只有唐文广和唐小光并一名丫鬟梅香还活着,若你有心为家人申冤,就仔细回想一下,可有什么证据能指认幕后凶手是京东王的?” 这说法,也太直接了吧! 庞昱连忙去看刘金凤,只见后者瘫坐在地,空洞的双眼却不自觉地往下流泪,显然是受的打击不轻,比之前在赵怡面前的凄楚可怜的模样还令人心酸。 面对赵怡的凄楚,只有三分真,七分假,只是为了不让京东王这么快得手,能拖多久是多久。 可在听到真相后,那种绝望与悔恨,却怎么都掩饰不了。刘金凤默默地擦了把眼泪,坚强地抬起头:“二位壮士,谢谢你们冒险前来告诉我这些。我只想问问……二叔和小光,他们还好吗?” “唐文广伤势过重,如今卧床不起,不过性命已无大碍。小光就住在开封府里,有公孙先生代为照顾,请你放心。”庞昱对她笑了笑。 刘金凤眼眶通红:“都是我……害了他们……夫君,公公,婆婆,还有唐伯……”她又抹了把眼泪,然后道,“说起物证,我想起一件物事,不知能否作为证据?” “请讲。” “就是这个。”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花纹繁复、织工复杂的绣品,“王爷将我掳进王府后,我因思家心切,迫不得已毁了这件绣品,让王爷从羊镇找来最好的绣工来。因为我丈夫和二叔都是羊镇最好的绣工,所以我想借此机会见一见他们,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刘金凤又擦了擦眼角,将那绣品交给两人。 “你说的那一日,可是你与小光上街之后的第三天?”白玉堂问。 “正是,不知……” “难怪赵怡会下如此狠手了。”白玉堂摇摇头道,“先有唐家人报官,后有你与唐文辉在王府相认,京东王不会在意一个孩子,却无法不在意大人。” 刘金凤脸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 [包青天]何以安乐_61 “唐夫人,你先别自责,哪怕是为了小光,你也要撑住啊!”庞昱劝道。 刘金凤紧咬着嘴唇,原本美丽的容貌只余苍白灰败,她突然抓住庞昱的手:“为了我的家人,我什么都可以忍,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是我,是我太贪心,还妄想见夫君一面……” “你想办法见他,这并不是你的错,只能怪京东王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庞昱的手被她攥得紧紧的,仿佛自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因而也不由放轻了嗓音安慰她,“如今你的证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了,他们在九泉之下也会瞑目的。” 刘金凤摇了摇头,眼里满是痛悔。 她松开了手,又问:“还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有这幅绣品就已经很好了。”庞昱道。 “不够,这还远远不够……”刘金凤喃喃道,“这幅绣品只能证明当日夫君确实来过王府,却无法证明王爷曾派人去唐家杀人。要杀光唐家上下十几口人,起码要带两队侍卫,王千总……对了,王府里有个王千总,他是负责调度府内侍卫的!” 刘金凤努力回想,把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他们。 她一介妇人,能将这些打听出来就已是不易,庞昱又安慰了她几句,趁机道:“不如你今夜就跟我们回去吧,你留在这里时刻要担心贞洁不保,而开封府那边,还有小光在等着你啊!” 刘金凤摇头:“若是王爷发现我不见了,起了疑心怎么办?留在这里,才能麻痹他,为包大人争取时间……” “恰恰相反。”白玉堂邪气地勾了勾唇,“若是你离开了这里,赵怡就会自乱阵脚,没准会主动暴露弱点,反而给我们提供了机会。” “何以见得?”庞昱奇道。 “埋尸之地。”白玉堂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有李南盯着,王府侍卫杀了人后无法将人一把火烧掉,或是运到城外丢弃,那样动静太大,容易引人注目。而若是一切风平浪静,想必王爷也不会想去看一看那些唐家人的尸体是否处理妥当了,只要给他制造一点危机感,他一定会派那位王千总去确认的,届时我们只要跟着王千总,就能找到更多的证据了。” 其实仔细想来,吉安县令李南也应当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虽说他被京东王派人打成瘫痪,但他还敢告京状,即使受到威胁也有法子保住小命,可见他的背景也不俗。 刘金凤听说能让京东王自露马脚,才答应跟他们离开。 京东王送她的绫罗绸缎,贵重饰品,她一样都没有带走,只换了身被掳来王府前穿的布衣裙钗。 三人避开巡守的侍卫,一路风平浪静地回到了开封府。 “夫人!”一个圆脸的小丫鬟看见刘金凤后飞快地跑了过来。 “梅香!” 刘金凤抱住了梅香,主仆二人又哭了好一阵,才互相诉说各自的遭遇,说到伤心愤怒之处,又哭了一顿。 之后,两人一同去看了小光,母子三个又抱着哭。 “……女人都这么能哭吗?”庞昱看得目瞪口呆,还没等他研究出其中缘由,就被白玉堂拉走了。 白玉堂心道:你也挺能哭的,五爷最受不了你哭了。 不过庞昱的这些感叹,到了包大人面前就全忘光了。几人一致赞同白玉堂的想法,与其拖得越久对案情对不利,不如打草惊蛇,让京东王自乱阵脚。 展昭主动请命:“属下这就去留意那个王千总。” “好,务必人赃并获!”包大人拍板道。 “那我就去见见唐文广吧,早一日让他恢复清醒也是好的。”公孙先生说,“仅有药童照顾世子我不放心,所以我想把世子也带上,反正那个地方离汴京挺近。” 公孙先生说一不二,在场的人尽管心里都有点疑惑,却都没有反对。 …… 有公孙先生出马就是不一样,没几日,唐文广就能坐着推车赶来开封了。 不过公孙策的脸色却不大好:“京东王派人来行刺唐文广,他一路跟踪我们到医馆,险些被他得手……幸而世子不知为何清醒了片刻,出手将人制服,可惜……世子自己却又昏过去了。” “这,这次可真要多谢大理世子了。”包拯眨了眨眼,不知该感叹公孙先生运气好,出门也不忘带上世子;还是该说世子醒来得真是时候,一身武功也没有白费。 “他叫林威,是京东王府的侍卫。”公孙策踢了踢被五花大绑的刺客,“几针下去,他什么都招了。” 论金针刺穴的功夫,恐怕整个汴京城内没人能比得上公孙先生了。 “好,如今我们有人证唐文广、唐小光、刘金凤、朱大钊、李南、林威……又有唐家人的尸体与那御赐锦缎为物证,不怕定不了京东王的罪!”包大人欣慰道。 第55章 铡王爷10 证据俱全, 如何让京东王主动上公堂却成了一个问题。 事到如今,京东王赵怡自己也清楚开封府里有不少对他不利的证据, 宁可龟缩在家, 也不给开封府任何机会传他上堂——既然并未见过开封府的人, 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 这不是个永久性的法子,可赵怡在接连失去林威和王千总这两人之后, 不得不这般小心谨慎。 当然,京东王也没有坐以待毙, 他分别给皇上和八王爷去信一封。给赵祯的信上写的是慷慨陈词, 强调他一片忠君之心日月可鉴, 如今开封府却因一桩“小小的”案子要拿他归案,令人寒心。 给八王爷的信,则细数了小时候在王府生活的点滴, 表达了对八王爷的一片孺慕之情,求如师如父的八王爷能看在他第一次犯错,且已经有悔过之心的情况下,能劝开封府从轻判罚。 赵怡不敢像糊弄赵祯那样对八王爷说那些虚话,因为他知道八王爷跟包拯也是好友,他收到信以后肯定还会去包拯那里寻求真相的。 所以他在心里着重强调了年幼时那段最容易让人心软的岁月, 还说自己有了悔过之心,虽然他并没有。 真心悔过的话, 也不会派人刺杀唐文广了。 赵祯对这位年纪相仿的儿时玩伴还是很上心的,收到信后就将八王爷叫进宫里,叮嘱他要尽最大的可能保住赵怡。朝中缺人, 王公贵族里看着还像模像样的人并不多,赵怡能算一个,原本赵祯还想给赵怡一份差事的。 八王爷心中苦涩,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两个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们的性情自然也很清楚,以八王爷对赵怡的了解,他能求到陛下和自己的面前来……想必已经是心虚至极了。 “我还记得有一次,他不小心打碎了我的玉镇纸,又是把王妃哄得乐呵呵,叫她帮忙一起掩饰,又是叫人去坊市买个一模一样的回来,忙里忙外,只为了让我以为他没有打碎那个玉镇纸。”八王爷坐在开封府的花厅里,对着包拯叹气,“年纪尚小,就已经养成了不达目的不罢休,且每件事都必须按照他的想法来的性子。我那时担心他长大后戾气太重,就叫他多看书画画,陶冶性情,他倒是照做了,只是……” 只是在做表面功夫罢了。 赵怡的性子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执拗,他可以为一件小事隐忍筹谋,为此耗费再多的人力物力也在所不惜。 [包青天]何以安乐_62 八王爷暗含希冀地看着包拯:“那孩子,真的没救了吗?” 包拯摇了摇头:“唐家十几口人惨死刀下,还未入土,包某岂敢徇私枉法?唐文广重伤未愈,唐小光稚龄之年遭此打击,差点疯癫,又有谁来可怜他们?” 八王爷黯然苦笑:“那我……劝劝他吧!” 可是赵怡又哪里是会听劝的人? “皇叔,我犯下那样的事,一旦进了开封府,就绝不可能再出来了!”赵怡哀求道,“听说陛下还想给我个一官半职,以我的才能,必定能为陛下分忧,皇叔是想看我年纪轻轻就死在那包黑子的铡刀之下,还是能有个更好的未来?” “可是……” “更何况,我若去了,王妃又该怎么办?她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将来谁愿意侍奉她膝下?”赵怡动之以情道。 八王爷叹气:“可你若是一直待在府里,或许一时可保住性命,但你所说的官职也不会再是你的了……若是你认罪态度良好,兴许包拯愿意网开一面呢?” “他派人悄悄将那女人从我府里带走,就是打定主意要和我撕破脸了,又怎可能对我网开一面!”赵怡目光发狠,比起其他,刘金凤的突然失踪才是最令他气愤的一件事。 他不光是为了一个还没得手的女人损兵折将,而且这种再也不能控制一切感觉令他躁郁不安。 八王爷看着赵怡眼中酝酿的疯狂,暗自心惊,随后哑声道:“若是我愿意用御赐金锏来保你呢?” “御赐金锏?”赵怡微微睁大眼睛。 “对,就跟免死金牌一样,可保你性命。”八王爷避开了他的视线。 “好,那我去一趟又何妨?”赵怡忽然笑了起来,“看那包黑子做好万全准备,却奈我不何的样子,倒是一件乐事。” 八王爷无声叹息,离开京东王府的时候更是满面悲怆,可惜赵怡看不见,他的心神全都放在未来的官职上了。 经八王爷的劝说,赵怡终于站在了开封府的大堂上。 “啊!就是你!是你抢走了我娘……”唐小光一见到赵怡就惊叫起来,神情十分恐惧,“是你杀了我爹,我爷爷和奶奶的!” 赵怡连眉头都没皱,只是视线落在护住小光的刘金凤身上,阴沉得令人害怕。 刘金凤忍耐心中畏惧,叩拜道:“民妇刘氏金凤,叩见大人。民妇于三月十五那日被京东王强带回王府,我儿小光亲眼目睹,回家以后,小光称是官兵抓走了我,家人报了官,县令要小光来认官兵制服,小光也认出了王府侍卫的制服。后来我为见相公一面,用锦缎将他召来王府,以为能暗中与相公传递信息,没想到被王爷发觉,他竟派人杀了我唐家上下十几口人……” 唐文广、丫鬟梅香、县令李南,以及原卫尉寺少卿朱大钊都一一上堂作证,又有仵作的验尸结果,尸体上的伤痕与王府侍卫的佩刀一致。 又有埋尸之地附近的脚印,也与那些侍卫的鞋底相一致,甚至有的人鞋底还有未清洗干净的混了血的泥土。 锦缎上新绣上去的那部分也确定是唐家人的手艺,唐文广流着眼泪将兄长修补过的地方一一指出。 奉命去刺杀唐文广的林威也很快招供,只有王千总还想将一切罪名背在自己身上,可惜他的供词错漏百出,连杀人动机都说不出口。 “京东王赵怡,你强抢民女,行凶作恶,杀了唐府上下无辜的十几口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认罪?”包大人目光如炬地盯着赵怡。 “认,可我认了罪又如何?那唐家的十几口人也活不过来,而本王有心悔过,又有大好前途,你何不看在本王诚意的份上,饶过本王?”赵怡道。 包大人冷笑:“本府可看不出王爷有何诚意,你上得公堂,可有和堂下这些受害之人说过一句致歉安抚之言?” “我诚在心中,又不是给别人看的。”赵怡反驳道。 “王爷,再多的狡辩,也难以脱去你累累血债。”包大人一拍惊堂木,“来人啊,摘去他的顶冠,脱去他的蟒袍,龙头铡伺候!” “不!你不能铡我!”赵怡瞪大眼睛,扭头看向八王爷,“皇叔救我!你不是有御赐金锏吗——” “御赐金锏,已经被皇上收回了。”八王爷看着神情激愤的赵怡,心痛道,“若是人人都以为能仰仗免死金牌,从而故意作恶,那这金牌还不如不要!这御赐金锏,还是我禀告皇上,让他收回的。” 赵怡惊恐地看着八王爷:“皇叔,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吗!” 八王爷抹去眼角的湿意,对包拯拱了拱手:“大人依律行事即可,陛下那边,本王代为劝说。” 包大人叹息一声:“开铡——” “不——这一切都跟说好的不一样——”赵怡疯狂地挣扎,却仍是逃不过头被按在冰凉的铡刀口上。 铡刀落下,鲜血四溅,刘金凤牢牢地将儿子按在自己怀里,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颗人头落地,终于,她落下了血仇得报的泪水。 “多谢青天包大人……”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 八王爷满心沧桑地替曾经最为看重的侄儿收敛尸身,为他安排好身后事,整个人都仿佛老了一圈。 在这种时候,他本是谁也不想见的,可架不住那人脸皮太厚,三分五次催管事前来通报,扰得八王爷都没心情伤感了。 “静王,你究竟有何急事要来找我?”八王爷郁闷道。 静王赔笑了下,拿出一封信给八王爷看:“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给你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那两个犬子,虽说是第一次上任,但他们在徐州也做了不少功绩,他们放赈济民,用心良苦啊!就是徐州百姓民风强悍,贪得无厌,徐州知府同他们沆瀣一气,也是可恶,果然是穷山恶水养刁民!所以我那两个儿子便想问问,能不能请朝廷派兵镇压那些刁民……” 与此同时,包拯也收到了徐州知府陈谦送来的信。 信上的内容,却截然相反。 “那赵秋杰、赵秋堂兄弟二人鱼肉乡民,激起民怨,丧尽天良!让他们去放赈,他们在米里掺沙,且不是免费发放,而是要花钱来买,卖得比坊市还贵!徐州内的乡绅家里被他们洗劫一空,不愿交出身家财产的就被杀死,有百姓告到官府,说天子不仁,派来的钦差如恶鬼索命,直接被那兄弟二人当堂乱棍打死!”包大人气得把信丢在地上,“此等恶徒,比强盗还不如!” 徐州饥荒,也有不少良民被逼落草,他们一般只打劫有油水的人,遇见穷苦人家甚至还会倒贴,如此行为,真的比赵秋杰、赵秋堂要善良多了。 第56章 铡王爷11 好在八王爷并没有将静王的话全听进去, 也没按照静王所说的那样入宫面圣,请调禁军。 他拿着静王的信, 先去找了一趟王丞相。 刚巧, 他在王丞相那里又见到了包拯。 [包青天]何以安乐_63 包拯的手里也有一封信, 而且内容与八王爷手中的完全不同。 面露愁色的王丞相见了八王爷顿时脸上有了笑容:“包大人,你看, 你有一封信,王爷也有一封信, 那我该听谁的好?不如先将这两封信按下, 别拿去烦扰圣上, 待查明一切后再面圣不迟。” “可是此事非常紧急,若真如信上所写的那样,徐州都是一群暴民, 那你让两位小王爷怎么办?”八王爷不太赞同道。 “倘若信中所写句句属实,两位小王爷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民愤,十万饥民随时有可能饿死,那又该如何?”包拯气势凛然地问。 “可是……”王丞相僵硬地笑了笑,“八王爷,包大人, 事情未必就如信上写的那样严重,也许只是徐州知府与两位小王爷在争权逐利而已。咱们同朝为官, 当与人为善,何必闹得这么不可开交呢?” 八王爷和包大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王丞相此人就是这样, 位高权重,却爱好和稀泥,谁都不愿意得罪,和谁都想打好关系。 “何况两位小王爷也是我的门生,不管他们是犯了众怒,还是需要朝廷派兵,总归老夫都要负上一些责任,在事情未明朗之前,还是给老夫一个面子,先按兵不动吧……”王丞相起身对两人躬了躬身。 “老丞相,快别这么说,我们先派人去调查便是,查明真相后再禀报皇上不迟,你就快快请起吧!”八王爷连忙上前托住他,以免王丞相的老腰折了,就更得不偿失了。 “唉,还要多谢两位大人给我这个面子啊!”王丞相摇摇头,心里早就对收下静王府两位小王爷当世子一事后悔不迭,早知道他们这么能折腾,当初打死也不该受那个拜师礼的! 包拯道:“丞相若是对我放心,不妨将调查一事交给开封府吧。” “有开封府出马,我自然是放心的。”王丞相笑得满脸褶子都皱成了一团。 拜访完丞相,包大人和八王爷一齐出来,互相看了眼对方手中的信,八王爷心里越发的没底:“要是他们当真如此爱民,又如何会引起暴动?只怕这两兄弟的来信并不属实,徐州危矣!” “王爷所想,也是包拯所想,我会尽快安排人手去徐州的。”包拯说。 “一定要将此事查明,绝不能让陛下被蒙在鼓里,甚至被人利用。”八王爷咬了咬牙道。 他现在对这些信件都快有心理阴影了,之前赵怡的那两封信就让他备受折磨,不但伤感于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走上了歪路,还要尽可能地安抚另一个侄儿的情绪,让他不要为赵怡的死太过伤神伤心。 如今看到自己手上言辞凿凿的信,八王爷仿佛又看到了一个,不,是两个赵怡的出现。 皇室子弟本就远离实权,虽有封号却不能擅自离京,终其一生都要留在汴梁,朝廷养着他们,却也养废了他们。如今这么些年过去,皇族里的年轻人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包拯还暂时顾及不到皇族未来的发展,他更关心的是饱受饥荒的十万徐州灾民,与八王爷分道后,包拯就直接回了开封府,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把人都叫了过来。 庞昱这段时间天天来开封府报到,所以他和白玉堂也来了。 包大人将两封信的事与他们细说了一遍,然后看了眼展昭:“收到陈谦的信时,我本想让展护卫一人先去查明真相,但我没想到八王爷手里还有一封信,可见徐州知府与两位钦差的矛盾已经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只怕徐州之急刻不容缓,展护卫独自前去恐怕危险重重。” 张龙、赵虎同时开口:“属下愿随展护卫一同前往!” 包拯有些犹豫。 公孙策则直接道:“你们两个要是一起去了,开封府有事的时候怎么办?王朝、马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有人递状纸,谁领衙役去查明冤情?难道让我来?” “这……”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都别争了,让白少侠与安乐侯去,他们俩前阵子不是还去过莱阳县么,办起事来也有模有样的,比你们两个都要强。”公孙先生直接替包大人做了决定。 包大人摸了摸自己飘逸的胡须,连连点头,同时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庞昱和白玉堂。 被长辈一般的包大人这么一看,庞昱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连带着白玉堂也没有异议。 于是,三人一起去徐州的事情就这么商量妥当了。 包拯不太放心,又仔细揣摩两封信,把徐州可能发生的状况都与三人分析了一遍,公孙先生在一旁补充,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而张龙、赵虎自觉身负重担,主动外出巡逻了。 天色渐暗,又到了晚膳时分,开封府的厨娘端上一大盘馒头,并几碟小菜,劝道:“大人们有事,吃完饭再说也一样,炊饼冷了可就跟石头一样硬了!” “说的也是,大家先趁热吃饭吧!”包拯不是个会饿下属肚子的人,他忙招呼众人,“小侯爷也凑合着吃,虽不如太师府的饭食精致,填饱肚子却是没问题的。” 庞昱忙道:“怎么敢挑,杜大嫂做得已经很好吃了。” 厨娘杜大嫂听到小侯爷这般夸赞,笑成了一朵花:“诸位大人慢吃,我回厨下了。” 然而刚吃了没几口,张龙和赵虎就匆匆赶了回来,神情很是着急:“大人,不好了!” “何事惊慌?” “我们二人在巡逻的时候,发现静王府的人在收拾东西!”张龙喘了口气道,“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八王爷离开丞相府后去了静王府,随后就传出静王准备私自去徐州的消息!” “什么?!”在场几人都有几分惊讶。 静王不经上报擅自离京,是个可大可小的罪过。并且他离京的目的也很明显,无非是要带府内侍卫替赵秋杰、赵秋堂两人镇压徐州“暴民”,要是真等他去了,徐州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展昭反应最快:“事不宜迟,属下今晚就连夜赶路,抢在静王之前抵达徐州。” “如此甚好。”包拯歉意地看向庞昱和白玉堂,“只是……委屈二位了。” “年轻人,吃一点苦就当做锻炼身体了,不妨事的。”庞昱笑了笑道。 包大人欣慰地看着三人,点头道:“早去早回,虽说徐州情况危急,但你们也要保护好自己。” 三人应声,各自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 从开封到徐州,快马加鞭的话两至三日就能到,若是连夜赶路,一个日夜就能到达。 三人都清楚这次赶路必须要赶在静王的前面,所以大家都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就连娇生惯养的庞昱都没有叫过一声累。 不过,展昭还是很体贴的,隔几个时辰就会原地修整一下,既能让马匹恢复脚力,也让庞昱好好休息一会儿。 连续几个时辰的赶路,庞昱确实有点吃不消,最主要的是晚上他在开封府的时候没吃饱,而他们赶路抄的都是近道,不曾经过村庄城镇。此时天光熹微,倒是能看见一两间路边的茶肆,可惜店家还没来做买卖,他们只能在茅棚下干坐着。 白玉堂却在此时变戏法似的从包袱里掏出两个馒头:“知道你没吃饱饭,先垫垫肚子吧。” “你从哪里弄来的?”分明收拾包袱的时候庞昱都没见到这人还私藏了馒头。 “之前在庙里歇息时,供奉在菩萨跟前的,向来菩萨大慈大悲,不会与咱们计较。”白玉堂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64 庞昱手一抖,差点没把馒头掉地上:“你……你把菩萨的供奉都拿走了?!” “没全拿光,我还留了两个橘子给菩萨呢。”白玉堂笑道,“如今我们也算是饥民了,菩萨不是都救苦救难么,这些供奉能救一两个饥民,想必对菩萨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吧?” “真……真是歪理!”庞昱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那你到底要不要?”白玉堂不耐烦道。 “……要!”好吧,他就是这么没骨气。心里对菩萨道一万个歉,默默想着回头一定给菩萨更多的供奉,庞昱便就着水开始啃干巴巴的馒头。 坐在稍远一点的展昭默然看着两人:“……”其实他也没吃饱饭。 等到休息得差不多了,三人再度启程,仍是抄近道,极少经过城镇。 就在距离徐州只剩不到半天路程的地方,他们忽然听见了一声呼救。 展昭率先策马前去,庞昱二人紧随其后。没走多远,三人就看到一伙疑似盗匪之人正将一名少女团团围住,似乎想要对少女用强,少女奋力反抗,大声呼喊,还挥动着一截粗壮的竹竿。 因着那根竹竿,几个盗匪一时近不了她的身,不过她的力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几人干脆一边等待,一边用言语羞辱少女:“你叫得再大声又有何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人会来救你的!” 话音刚落,说话那人就挨了展昭一记飞脚。 第57章 铡王爷12 几个小毛贼, 不过是乌合之众,在展昭手上连一招都走不过, 故而白玉堂和庞昱两个随后赶到的人也不必出手, 几个呼吸间展昭就将他们全都打趴在地, 无声哀嚎了。 那少女见盗匪齐齐倒霉,却仍手握竹竿, 做出一副保护自己的姿态,警惕地看着展昭三人:“你们是何人?” 这问题有些古怪, 寻常百姓, 若是路上遭人打劫又被人所救, 一般最先的反应都是道谢,或是惊魂未定连话都说不连贯。倒不是展昭非要别人道谢,只是这姑娘的反应着实不太寻常, 反而让人想要探究这般举动缘何而来。 于是展昭答道:“我们是开封府之人,为了查明徐州放赈之事而来,我是展昭,这二位乃是安乐侯庞昱与义侠白玉堂。” “开封府?”少女眼睛一亮,“你们当真是开封府之人?” “萍水相逢,我等有何理由要欺骗姑娘?”展昭不自觉地带出一丝笑意道。这一分笑意, 便让展昭多了一分亲和力,如同邻家兄长般, 能让人心生信赖感,有倾吐的一切的冲动。 何况他们三人皆是俊美不凡,通身气质也不似坏人, 少女犹豫了一下,便放下竹竿,松口气道:“小女子王素贞,方才失礼了,还要多谢展大侠相救。” “王姑娘不必客气,不知你为何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地之中?”展昭询问道,“若姑娘是徐州人,当知如今徐州附近饿殍遍地,许多流民落草为寇,这一带的荒野之地都不安全,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赶路,必定艰险重重,姑娘何不与家人同行,或是与可信之人结伴赶路?” 王素贞忿忿道:“我家里现在就我一个人了!朝廷派来的钦差逼死了我爹,又将我哥押入大牢,连我自己也差点被人强掳了去!与其被那些人逼死,还不如碰碰运气,哪怕死在山贼手里也比死在那些人渣手里要好得多!若我不死,就一定要去开封府,告京状,告当朝圣上!” “……害你全家的是那两个钦差,为何你却要告皇上?”庞昱忍不住问。 “要不是皇上他老人家糊涂,派来两个只知作威作福,以放赈之名大肆敛财的钦差,我们徐州的老百姓又怎么会过得如此艰难和痛苦?”王素贞气咻咻地说,“徐州数月无雨,天气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我们这些老百姓本来都是饿着肚子度日的,本以为朝廷派来钦差放赈,我们就能解决燃眉之急,谁能想到那赈米里不但掺了沙子,卖得比店里还贵!我爹去衙门告状,还被人活活打死,这还有没有天理了!皇上不派人来还好,派来的人却让我们的日子更难过了,我不告他告谁!” 这姑娘……真有个性。 展昭问道:“那你兄长,又是因为什么事被关进大牢的?” “唉……”王素贞叹了口气,老实不客气地找了块石头坐下,似乎打定主意要从头到尾一吐为快,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才回答:“我爹人称王老实,就是太老实了,才忍不住一时之气,前去衙门告状的。我们兄妹二人倒没有爹爹那么冲动,也明白那两个钦差有权有势,就算心里恨死了他们,也没法伤他们分毫。于是爹爹过身之后,我们决定先为爹爹守灵,待他入土为安,我们两个再上京去开封府告状,谁知……” 谁知,那两个钦差抓住城外一伙势力最为庞大的盗匪首领,那首领名叫燕无双,原是一名江湖游侠,为了避免那些走投无路落草为寇之人打杀无辜百姓,就自己当了首领,用武力镇压那些盗匪,还专门做劫富济贫的事,帮助不少穷苦百姓度过难关。王素贞的兄长感念于匪首燕无双的侠义心肠,不忍见他被两个小王爷折磨,想办法将他解救出来,自己却被赵秋堂抓住,还以与匪首勾结的罪名打入大牢。 王素贞听闻此事后心急如焚,求到了徐州知府陈谦的面前,陈谦非常同情王家的遭遇,做主让她去大牢见兄长一面。 可她运气不好,竟然在大牢里碰上了赵秋杰,当即赵秋杰就用色眯眯的眼神去看她,还想当场将她带走! 若非有陈谦干涉阻拦,只怕赵秋杰就得手了。 陈谦暗中相赠银两给王素贞,叫她尽快远离徐州,有多远躲多远,两个小王爷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素贞接受了陈谦的相助,便决心上京告状,想要为哥哥洗清冤屈。 她刚出徐州没走多远,就遇上了几名盗匪,本以为难逃一劫,没想到那匪首燕无双居然暗中相随,见她有危险才挺身而出,打跑了那几个匪类。燕无双知道她要去开封府告状,打算一路护送她上京,可王素贞却严词拒绝了。 “我对他说,若他对我哥还有一丝愧疚的话,就应该自己去府衙自首,还我哥一个清白!”王素贞气愤不已,“要不是他,我哥也不会入狱!” “所以……那燕无双就被你赶跑了?”庞昱神情有几分古怪,这姑娘,好像每次都没有抓住重点? 先前告皇上也是,赵祯纵然有不察之责,杀人敛财的也不是他,这个黑锅也不该让赵祯来背啊,他初心是好的,是为了解救徐州灾民,如今他一片好意被人歪曲,也是倒霉。 后面又有燕无双之事,如果王素贞是个女侠倒也罢了,可她除了一点蛮力以外,连几个毛头小贼都打不过,怎么还有如此自信,认为自己有能力独自上京?燕无双也是想报答王崑的救命之恩,才选择去保护他妹妹的,如果燕无双有办法逃脱追捕,也不必迂回报答了。这个时候叫燕无双回去自首,岂不是自投罗网? 何况人家虽是匪首,手里没沾过善良老百姓的血,算是侠义之人了,也命不该绝。 王素贞抱紧包袱,哼道:“我不管,总归我哥哥是因为燕无双才被抓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那你有没有想过,燕无双去自首了,赵秋杰就一定会放了你哥吗?”庞昱问。 “这……”王素贞顿时语塞,她可没有想过这点呀! 庞昱在心里叹气,这姑娘,还真是她爹的亲生闺女,有点……太老实了。 展昭和白玉堂脸上也有点异色,不过两人都没说什么,一个把地上的盗匪都绑起来,一个解下水囊递给庞昱,指尖碰触之间,仿佛流淌着若有似无的情意。 王素贞本来就把自己竹筒里的水都喝光了,还想问他们借一点水来着,可一见这副情景,却不知为何开不了口了。 她压下心头异样,又问道:“你们真是开封府的人的话,那我……还要不要去告京状啊?” 这一路着实不太平,她心里也没底。 “自是不必了。”展昭笑了笑道,“待到了徐州,我便寻一名脚夫,将徐州的情况尽数写下,快马加鞭送到开封府,包大人得信后,一定会亲自赶来,到时候你再告状不迟。不过如今我们三人刚到徐州,对这里一切还不熟悉,还需要姑娘为我们带路,讲解一番。” “这没问题,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王素贞大方道。 商定之后,他们就决定带王素贞一同上路。 只是四个人,三匹马,王素贞又是个姑娘家,有点尴尬。 [包青天]何以安乐_65 白玉堂便问她:“姑娘可会骑马?” “我……我会骑驴,可以么?”王素贞站在高头大马前,咽了咽口水,不确定道。 “算了,那便让展护卫带你一程。”白玉堂略有些失望,他本打算让出一匹马,自己与小螃蟹共乘一骑的。 既然王素贞不会骑马,不论是他或是小螃蟹带人都是不便,还是交给南侠展昭来吧。 展昭:“……” 幸而展昭不是个拘泥之人,当初行走江湖时再困厄的境况都遇到过,如今只是少了一匹马,不得已与姑娘共乘而已,又不是要娶了这姑娘,对他来说也是无妨,只要举止合乎礼仪,无愧本心就是了。 而王素贞也没那么多想法,上了马后也不敢与展昭接触太多,只死死地闭着眼睛,用力抓紧对方的衣服,生怕自己被甩下马。 因为徐州近在眼前,三人都发力策马,速度快如闪电,不到三个时辰就已经来到徐州城外。 在王素贞离开前,徐州就是只出不进的状态了,一来饥民太多,城内粮食不多,养不活这么多人,所以不允许外地人进来,倒是允许饥民出城,不过出了城就难以回来了。二是城外匪寇多,为了防止匪类混进城,城门口对进城之人检查得极为严格。 可是这个时候,城门口只有三三两两的兵士把守,而且那些兵士瞧着也像是没吃饱饭的,都有气无力。三人带着一个姑娘,悄然翻上城墙,都没人发现他们的行迹。 “这不大对劲啊!”连老实的王素贞都觉出了奇怪的味道,“我出城的时候都要用锅灰把脸抹得黑黑的才能混出城,怎么这城门口的人竟然这么少?” 第58章 铡王爷13 徐州城大部分的人都去了哪儿? 庞昱三人是新面孔, 不容易获取当地人的信任,何况又有两位钦差的例子在前, 徐州人对外地人都存了几分谨慎, 轻易不肯与他们交谈, 于是这事就交给了王素贞。 王素贞很快就从同村的人口中打听到缘由了,原来是因为燕无双当真回头自首, 被赵秋杰两兄弟五花大绑于菜市口,鞭笞火烧轮流折磨, 还强迫民众观刑, 甚至鼓励百姓也上去鞭打燕无双! 这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 王素贞也不知是出于愧疚, 还是单纯想着为开封府办事,打听得也更为仔细,这一次她终于闹明白了, 为什么赵秋杰、赵秋堂两个京里来的钦差,会如此憎恨燕无双。 原来,这两位小王爷在来徐州的路上,曾被燕无双手下的盗匪拦路打劫,连御赐紫金锤都差点不保,赵秋杰更是迫不得已还对燕无双下跪求饶, 被在场那么多侍卫都看到,让他觉得倍感屈辱。 所以一到徐州, 赵秋杰就立刻派人捉拿匪首燕无双,想要报当初的一跪之仇。 因此,他们抓到燕无双后, 也不开堂审案,直接将人绑起来,非要百般折磨过后,才肯给燕无双一个痛快。 他们要等燕无双受刑三天,才会砍掉他的头。 王素贞打听到这些,差点吓得六神无主,匆忙回来告知展昭三人,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这可如何是好啊,我……我叫他回去,是害了他啊!” “姑娘莫慌,你可打听到如今是燕无双受刑的第几日?”展昭问道。 “正是第二日,明日还有一日,可我听说他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了……”王素贞面带愧色道。 “那你兄长,可放出来了?”庞昱问。 “没有……”王素贞绝望地摇了摇头,她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自己为了出口气,不但没做成一件好事,反而还害了一个人。 白玉堂却皱起了眉:“那徐州知府陈谦,竟也不阻拦两位钦差如此行事么?” 王素贞这下是真的掉眼泪了:“陈、陈大人……听说他也被关进大牢了,罪名就是为燕无双说话,两个小王爷认为他与燕无双有勾结,罢了他的官!” “可笑,他们不过是放赈的钦差,又没有权力罢免官员,陈大人怎么会听他们的?”庞昱不解道。 王素贞叹气:“两个钦差一来,府衙里的捕快就倒向了他们,不听大人的指挥。何况那小王爷手里还有紫金锤,谁敢违抗他们,就等同于与皇上作对,他们哪敢不听?再有,那紫金锤好生邪异,就连燕无双那样武功高强的人,都会被它重伤,若非如此,那匪首早就能逃走了……” “什么?”庞昱奇道,“那紫金锤不是个摆设吗?” “当然不是。我听人说,昨日有燕无双手下的盗匪前来劫囚,不料那小王爷祭出紫金锤后,所指之处爆发出一阵轰天雷鸣般的声响,当场就死了好几个人!”王素贞满面惧怕,忧心忡忡道,“村口的黄大仙说,这紫金锤乃当朝太祖的遗物,很有几分灵性,落在好人手里能惠及一方百姓,若是落在恶人手里,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可怕的凶器!” “这些迷信之事也有人信?”展昭失笑道。 说不定还真的是那么回事呢……庞昱心想,他自己不也是从地府里回来的一缕幽魂么? 白玉堂则沉思片刻,随后道:“是不是鬼神之力还不好说,单从王姑娘的描述上看,我倒觉得是精巧机关所致,比如——火药。” 庞昱一下子回过神来:“你是说,紫金锤里有……火药?” “晴天晴日的,哪里来的雷,更别说徐州好几个月没下过雨了。”白玉堂说,“能发出雷霆之声的东西,就我所知,也就只有这么一样。” 展昭若有所思道:“太祖当年的兵器,虽说传得神乎其神,大多脱离了原本的模样。可有一点,却是不会改变的,那就是这兵器确有能增加战力之用。太祖于马背上得天下,这兵器的助力想来应也是在战场上才能发挥出来的。这么说来,白少侠的推测倒有几分道理。” 庞昱想到一事,问王素贞:“对了,王姑娘,你可知道手持紫金锤的是哪位小王爷吗?” “是更年轻的那个!”王素贞咬牙道,“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更讨人厌,做兄长的酒囊饭袋,做弟弟的仗势欺人,都不是好东西!” 庞昱脸色有几分担忧,他原以为,以赵秋堂的性子,顶多是纨绔了点,还不至于做出太过伤天害理之事,若说是他哥赵秋杰干的,他反而更相信些。 可如今看来,赵秋堂手中有了紫金锤,文可号令徐州官员,武可用机关火药杀人于无形,可不就是天下无敌了?也难怪他在徐州的所作所为会越来越出格,越来越残酷。 听说,就连赵秋杰都不得不屈居在赵秋堂之下,凡事还得让赵秋堂做最后的决定。 那折磨人的法子,必然是赵秋杰想出来的,可最后拍板的却是赵秋堂……只能说,得到紫金锤后,赵秋堂确实变了,甚至开始符合村口黄大仙所说的“恶人愈恶”的说法。 庞昱心情复杂。 王素贞却在此时哀求道:“三位大人,你们都是开封府来的,能不能去救救燕无双?还有我哥,和陈大人……不过燕无双就快死了,你们还是先去救他吧,毕竟他也是因为我才会落得如此田地……” 展昭安慰道:“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不会坐视他们草菅人命的。” “真的?太谢谢你们了!”王素贞连连鞠躬,破涕为笑,“只要你们把人救回来了,要我做牛做马都可以的!” “我们不需要姑娘做牛做马,相反,倒是朝廷欠姑娘良多。”展昭道,“好好的一个家,竟因两位钦差而弄得家破人亡,朝廷有失察之责,还欠你们王家一个交代。” 王素贞却摇摇头道:“只要我哥能够平安回来,交不交代都不重要。” [包青天]何以安乐_66 既是要救人,能多救一个是一个。若是燕无双被救走,两位小王爷迁怒于王崑和陈谦,他们二人反而危险,不如一次性把人都弄出来。 不过如今他们只有三个人,还需要好生筹谋一番。 在场人中,展昭的武功最高,他负责从大牢里将陈谦和王崑捞出来,带这两人安全撤离。 而白玉堂和庞昱则去菜市口救燕无双,因那里昼夜都有人衙役看守,他们还需要拉拢燕无双的手下,人多才容易制造混乱,将人顺利救出。 商定之后,展昭独自行动,白玉堂则带着庞昱去找燕无双的手下。 这群人也不难找,他们对燕无双很是忠心,一定会在菜市口附近潜伏,观察情形。于是白玉堂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人,一通分析有理有据,很快把剩余的盗匪说得一愣一愣的,抄起家伙就决定跟白五爷干一票了。 庞昱也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白玉堂这家伙还有几分匪首的气质。 三更天,万物俱静。 庞昱跟着白玉堂和几个盗匪潜入离菜市口最近的一条巷子。随着白玉堂的指挥,盗匪们悄无声息地冲出,趁衙役们不备,好几个偷袭得手。哪怕是后来反应过来开始抵抗的,也落于下风,只能高喊:“有刺客!” 白玉堂见状立即飘向刑台,用刀斩断捆住燕无双的麻绳,并拍了拍燕无双的脸颊:“喂,还醒着吧?” “呵……还有一口气!”燕无双神情疲惫,眼睛却黑得发亮,“给我一把刀,我能多杀两个人!” “有骨气。”白玉堂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把衙役掉落的朴刀给他。 燕无双也不挑,拿了刀就上前去帮自己的小弟。 庞昱也没干看着,他来时已经准备好了不少暗器,此时看见哪儿有空隙就去补一刀,渐渐的,那些衙役都倒地不起了。 可是他们高喊的那声“有刺客”,仍是被人听见,从府衙里赶来的捕快和衙役的脚步声近在眼前。 “不要恋战,快走!”庞昱喊道。 却没想到,后方有追兵,前方也有人拦阻,仿佛算好了他们撤退的方向。 虽然只有一个人,可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却更让人心生警惕。 “小昱,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手持紫金锤,一身血煞之气的男子,不是赵秋堂又是哪个? “赵秋堂,你在徐州所做之事,我也有耳闻。奉劝一句,不要一错再错了。”庞昱皱着眉道。 “你一定要和我作对吗?”赵秋堂眼神中掠过疯狂之色,“那么,你也和他们一块死吧……” 第59章 铡王爷14 赵秋堂疯了。 从那双通红透着邪气的眼睛, 到那浑身上下的煞气,犹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恶鬼, 除了那张脸, 他已经和原来的赵秋堂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赵秋堂, 绝不会说出对庞昱说出“连你一块杀了”的混账话来。 庞昱正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然而赵秋堂拿起举起紫金锤之后,就毫不留情地朝众人挥出一捧银光。 随着银光散落, 血光炸开, 赵秋堂眼里的轻蔑与冷酷更深, 仿佛他能够轻易掌控别人的生死,而他也沉浸在这种随手就能将人捏死的快感之中。 银光来时,庞昱瞳孔微缩, 凭借这段时间锻炼出来的身法和直觉躲过了那诡异的银光。 白玉堂也随手拎起两个反应不过来的人丢到了一边。 却仍有一人呆站在原地没能躲开,顿时就被那银光笼住,全身顿时多出无数小孔,血流如涓! 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 虽说从地府狱友那里听过这种传说中的暗器,可没有实际接触过,庞昱仍是无法想象到这种机关的可怕。 然而现在庞昱看着那人身上细细密密的血洞, 嘶声裂肺地惨叫着,全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太残忍了! 庞昱还来不及细思, 几人的脚边又轰隆隆地炸开几片火光,震得犹如地动。 火光硬着赵秋堂扭曲的脸,形如鬼魅。 火药炸开的地方并不规律, 就连白玉堂也顾不上那几个盗匪了,一把抓紧庞昱的手,身法快速移动,一路躲开那些紧随而来的爆炸。 “太祖的兵器到底是怎么回事?!”庞昱被震得耳朵都快聋了,还要留心脚下,努力躲开火光,“怎么除了火药以外,还装了这么厉害的暗器?” “连你这个皇亲国戚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白玉堂也被炸裂的声音弄的不得不拔高说话的声量。 这恐怕是两人最为狼狈的时候,一路跌跌撞撞,在热浪与轰鸣的追杀中逃了几乎一整夜。 “不对,赵秋堂的体力也太好了点吧?”好不容易把人甩开,庞昱扶着墙喘气道。 “不是他体力好,而是我们耗的力气太多了。”白玉堂皱眉道。 庞昱担忧道:“刚才我们和燕无双那些人走散,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过追兵。” “想来应该无事,赵秋堂是冲着我们两个来的。”白玉堂耸了耸肩。 “那展护卫呢?” “他就更不必担心了,咱们都把人引出来了,他这个负责声东击西的想必比我们更顺利。”白玉堂不太在意道。 展昭本就是三人当中既在江湖,又混公门的老油条了,他行事颇有章法,所以开封府一些棘手的案子都是他一人去查证的,比如潜伏到某个神秘的江湖组织中去。 只是来了两个免费的帮手后,展昭的活儿就有白玉堂和庞昱两人帮忙分担了,他才能多干几天护卫的本职。 所以白玉堂才说,展昭不需要担心,他一般很少会将事情办砸。 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 [包青天]何以安乐_67 …… 庞昱原本以为展昭会比他们更早回来,没想到他跟白玉堂连早饭都吃完了,才见到展昭带着伤痕累累的燕无双和王素贞的大哥回来。 “徐州知府陈谦呢,怎么没有跟你们一块儿?”庞昱奇道,王崑应该和陈谦是一同关在大牢里的,怎么只有一人被带出来了。 而且燕无双和他们都不是一个方向的,怎么会跟展昭一路回来? 展昭叹气道:“知府大人已经……唉!” 其实展昭的动作已经很快了,他成功从大牢里将陈谦与王崑带出来,半路听见外面的乱斗声,正是借机离开的好时候。 可谁知道,本打算带人去追燕无双的赵秋杰却和展昭一行人狭路相逢。 赵秋杰带着七八个拳脚功夫还不错的捕快,比如武功和燕无双差不多高的冯大开。 而展昭身边却有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两相比较之下,展昭要兼顾的地方太多,他没法面面俱到,自然就给那赵秋杰寻到了钻空子的时机。 赵秋杰趁机擒住了陈谦,想以此威胁展昭,甚至有拿下展昭的心思,正暗自得意。 谁知陈谦却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他此前的隐忍,只是在等两人改邪归正而已。 如今见到赵秋杰非但不会改邪归正,还打算把开封府派来探查的人也杀掉,陈谦就越发觉得不能让展昭因为自己而折在这两兄弟手上,所以陈谦就自己撞到了赵秋杰手中的刀上,好让展昭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将王崑救走。 赵秋杰气急败坏,派人紧追不舍,却比不上全力施展轻功的展昭,只好铩羽而归。 也不知赵秋杰的运气是不是比较好,返回途中,他们就碰上了原本要追的燕无双。 这一下,又是短兵相见。 燕无双被人折磨了整整两天,滴水未进,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手下也是一群只学过粗浅功夫的蛮力汉子,这么一打,就很快落了下风。 眼见自己人一个个倒下,燕无双自己也快撑不住的时候,展昭却折返了。 原来展昭担心其他人的情况,就暂时将王崑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自己则沿着原路返回。 这么巧,他就又从赵秋杰手里救走了燕无双。 于是这么一来,除了赵秋堂对展昭恨之入骨,就连赵秋杰也恨不得对展昭扒皮啃肉了。 展昭苦笑道:“若有可能,我倒是想再多救几个……” 只可惜,他来得太晚。 燕无双的小弟几乎全军覆没,除了被庞昱两个引走火力而侥幸逃走的几个外,跟着燕无双的盗匪们为了保护他们老大都死在了赵秋杰和那些捕快的手中。 就连燕无双自己,也是伤重不醒,短时间内亦不能动武了。 这些人虽然是盗匪,却都是有情有义之辈。 不过,在场仍有一人是全心的欢喜,那就是王素贞。 对她来说,盗匪毕竟不熟,名声也不好,她真正关心在乎的也就只有哥哥王崑一人而已。 王素贞偷偷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忽然间矜持起来,微微笑道:“哥,你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王崑累了一夜,精神头却还不错,也笑着揉了揉王素贞的头发:“这都要多谢几位开封府来的大人,你可要好好谢过他们。” “早就谢过他们啦!”王素贞撅了撅嘴,“感谢又不是挂在嘴上的,而是看行动的。我给他们做了很多好吃的,家里米面不够,我还去村里借了不少呢……” “乖。”王崑笑了笑。 这小伙子虽然晒得有点黑,身材看着也强壮,跟庄稼汉看着没什么区别。可他眼中的慈和包容,却别有一股说不出气质,令庞昱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好像在谁身上看到过…… 而且王素贞的态度也有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在自己哥哥面前,她都没有对着庞昱几人来得自在,还带了几分羞涩。 难不成,这妹妹对哥哥有那种心思……? 庞昱连连在心里摇头,他总不能自己阴暗就将别人也想得阴暗。 没准人家兄妹在家就是这般相处的,之前王素贞孤身一人,提心吊胆,不得不让自己坚强起来。如今兄长回来了,她有了依靠,自然就变回娇憨的姑娘家了。 “小螃蟹,叫你呢。”白玉堂突然捏了捏庞昱的脸。 “唔……”脸上一疼,庞昱也将视线收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白玉堂。 “刚才你瞧什么呢?”白玉堂盯着他问。 “看王姑娘……”庞昱正组织着语言,眼见白玉堂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立马问道,“你觉不觉得她和王崑长得不大像?” 白玉堂不大在意:“男女本就有别,男人生得糙,女人白净些。何况男儿随母,女儿似爹,也是常有的。” “哦。”庞昱点点头。 白玉堂一挑眉,敏锐道:“你觉得他们不像兄妹?” “那……那倒不是。”那种对亲人的关心不是假的,也没带那么多粉红的色彩。 “你想知道的话,问一问不就行了?” “算了算了,人家的家事,我们不好多问。”庞昱摇摇头。 白玉堂勾了勾嘴角:“说起来,刚才我叫你,却不是为了问这个,而是展昭让我来找你。” “展护卫找我?”庞昱有些惊讶,然后跟着白玉堂去了安置燕无双的房间。 燕无双外伤内伤都不轻,展昭正在床前帮他运功治疗内伤,一时抽不开手。 见庞昱进来,展昭分心二用道:“小侯爷,倒是要麻烦你一桩事了。” “但说无妨。”庞昱连忙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68 展昭看了眼白玉堂,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对庞昱说:“陈大人临死前,曾在对我耳语几句,言及他偷偷抄录过赵秋杰兄弟二人的账本,里面记下了每一笔他们来到徐州后所榨取的民脂民膏。入狱前,陈大人将这份账本交给一人保管,说他若是死了,就叫那人交给开封府。此前我折返回去,也是为了这个账本,只是……保管账本的那个人却说,只有小侯爷来,她才愿意将东西交出。” 白玉堂眼中隐现一丝薄怒,庞昱却没那么多感触,只是疑惑:“那人是谁,为何指明要我去?” “——她便是从前与你我有一面之缘的,万芳阁的翠玉。”展昭叹气道。 第60章 铡王爷15 展昭提起翠玉的名字时, 庞昱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直到想起“万芳阁”这三个字,他才恍然, 这不是被赵秋堂推下窗, 差点死掉的那位姑娘吗? 她怎么也在徐州? 似是看出庞昱心中的疑问, 展昭摇摇头道:“也不知小王爷是如何想的,静王府派人去万芳阁将翠玉姑娘包下, 将她一并带到了徐州。” 白玉堂若有所思,看了眼庞昱, 又盯着展昭, 似乎想从他的态度中瞧出缘故来。 庞昱却回想起那个姑娘似曾相识的眼睛, 眉头一皱,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我还是去徐州府衙走一趟吧。”庞昱说,“账本是个很重要的物证, 我们一定要拿到手。” “多谢小侯爷。”展昭知道他们都是不喜欢吹捧的人,简单一个谢字就已经足够。“徐州府衙如今有重重守卫,很是危险,展某定随身保护小侯爷安全,绝不让你受一点伤。” “这就不必了。”白玉堂打断了展昭的话,“你就留在此地给燕无双疗伤好了, 我和小螃蟹去。” 展昭愣了下,随后面带明了之色:“那就多谢白老弟给我一个休息的机会了。” “不客气。”虽是这么说, 白玉堂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客气。 展昭:“……” “对了,还有件事也要麻烦展护卫。”庞昱想起,“我们将王崑也救了出来, 两位小王爷肯定会循着这条线索搜查我们的,王家不宜久留,我们应该再找个隐蔽的地方安置众人……” “小侯爷考虑得极是,待燕无双内伤不再恶化后,我就立刻带着他与王氏兄妹离开此地。”展昭郑重地说。 “不妨等燕无双醒来以后问问他,既然是盗匪头子,他定然有个盗匪窝,能躲避官兵搜捕。”白玉堂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展昭点头,“你们尽管去,我会沿途留下记号等你们的。” “事不宜迟,那我们马上出发。”庞昱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看了眼天色:“虽说是白天,可趁其不备更容易得手,此时府衙定然一团乱,应当没什么会注意到翠玉。”出于私心,白玉堂又加了句,对展昭说,“马多留一匹给你们运送伤员,我们两个乘一匹马去就行。”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展某就厚颜领情了。”展昭这次终于学聪明了,其实白老弟本没有那么大度,他为了和小侯爷多多亲密也是费尽心思,偏偏还说得如此大义凛然。 年轻人啊,真是了不得。 展昭并不觉得这点小算计有什么,反倒有些羡慕,如果他也能有个想要时时刻刻都相处在一块的对象该多好…… 唉,和这两个人一同执行任务,反衬得自己孤家寡人的,心都沧桑了几分。 展昭苍凉的心情并未被庞昱两人察觉,他们与展昭商定之后就直接行动,一个略带别扭地骑在马上,一个心满意足地搂着小细腰,明里暗里吃了不少豆腐,赶路与豆腐两不误。 靠近府衙时,两人将马拴在离府衙还有两条街的一棵樟树下,便徒步潜入徐州府。 这座府衙倒是比开封府大,只是里头装潢简朴,透着一股老旧的味道,显然这些年里都没怎么修缮过。 由此也能看出,徐州知府陈谦确实是个清廉的好官。 根据展昭所言,庞昱很快就找到了翠玉的房间,不过这个时候她并未在房间里。 虽说是女子的闺房,可账本毕竟更重要,两人也顾不得那么多礼仪,先在翠玉的房间搜了一下。可惜搜了一圈,一无所获。 大概是翠玉将东西藏在别的地方了。 无法,他们先去找翠玉人在何处。 此时刚过午时,人多半会在厅堂内服侍两位小王爷用膳,庞昱与白玉堂目光一对,连开口都不用,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意思。相互一笑,默契地往厅堂而去,趴在屋顶上,掀开一片瓦悄悄观察。 许是因为接连两次被展昭挫败,赵秋杰心情不好,喝了不少酒,喝得脸颊通红,东倒西歪,一边喝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赵秋堂倒是看不出喜怒,也没怎么动酒杯,只是身上的气息比赵秋杰更可怕。 翠玉帮他布菜,不慎捧到了酒杯,赵秋堂缓缓一个眼神扫过,其中的血腥冷酷令她吓得一个瑟缩,差点就要跪下请罪。 赵秋杰却大着胆子抓住了翠玉的手,将人拉近自己怀里:“弟弟,对女人可要温柔点,你这副样子,有哪个女人会喜欢你啊……”自觉失言,赵秋杰却并未收敛,笑嘻嘻地摸着翠玉的柔荑道,“便是男人,也不会喜欢一个冰块啊!秋堂,你既不曾碰过这个女人,不如将她让给哥哥玩一玩?花了这么大的价钱把人弄来,只看不吃,岂不是太浪费了?” “你敢?”赵秋堂轻飘飘地说,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秋杰。 赵秋杰以酒壮胆,顿时不乐意了:“这人是我弄回来的,我凭什么不敢碰她?”心口一热,他推开翠玉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供奉紫金锤的桌案,“还有,这紫金锤是御赐给我们两人的,又不是你的所有物,你能拿着,我怎么就不能?!我偏就不信这个邪……” 赵秋堂嘴角挂起一抹冷笑,看着目露贪婪的赵秋杰。 赵秋杰恍然不知,越是接近那个桌案,他就笑得越是得意。只是当他将手伸向紫金锤时,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唰唰几声,无数银针扎入他的身体,瞬间将赵秋杰的五脏六腑及气管刺得支离破碎。 连痛呼都没有,赵秋杰倒得猝不及防。 而赵秋堂,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端着杯子缓缓喝完了剩下的酒。 翠玉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慌忙地低下头,跪在地上:“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晚了。”赵秋堂从容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紫金锤,用正确的方式握住了这柄凶器,再一步步走回,用鞋尖抬起翠玉的下巴,“你被人碰过,不干净了。” “奴婢……没有……”翠玉瑟瑟发抖地哭道。 “本王就在这里,你却对一个废物投怀送抱,可见婊子无情,这话说得一点没错……”赵秋堂失望地看着她,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久,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你们都看不起本王呢?都是你不好!是你太水性杨花了!” 说着,赵秋堂的神情逐渐疯狂起来,他挥动紫金锤,一下一下地砸在翠玉身上,她叫得越惨,他就打得越是开心,最后将人砸得血肉模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时候,才稍稍回过神来。 [包青天]何以安乐_69 “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赵秋堂喃喃道,带着滴血的紫金锤走出厅堂,冷静地对门口的侍卫道,“把里面死的人都收拾一下。” 侍卫们听见了女人的惨叫声,齐齐应是,然而等人进去以后,才发现死的是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小王爷! 这……这该如何是好?该怎么向老王爷交代啊? 同样苦恼的,还有庞昱:“怎么办,翠玉死了……账本的下落,岂不是没人知道了?” 其实刚才赵秋堂虐打翠玉的时候,庞昱就想下去救人的,可是白玉堂拉住了他,让他冷静下来:“赵秋堂手中有紫金锤,里面机关无数。面对面打斗,我没有把握能保证你的安全,何况那女的未必没救……” 赵秋杰才是侍卫重点头疼的对象,对于翠玉,他们只是嫌弃地将人丢在柴房,自有下人来收拾。 白玉堂就趁着这个空档,潜入柴房,扶起奄奄一息的翠玉,给她输了点内力。 翠玉一见庞昱,涣散的眼中就浮现出一丝怨恨,一丝嫉妒,最后归于复杂:“账本……在……厨房……” 她伤势过重,艰难地说完这几个字后,就咽了气。 翠玉的一生很短,没人知道她在进入万芳阁前有着什么样的身世,但在进入万芳阁后,她的人生就走向悲剧。身份低贱,任人欺凌,若非与某人长得有几分相似,她连最后的底线都险些守不住。 但她也是有良心的人,她看到了徐州百姓之苦,看到了知府陈谦的努力,于是她毅然做了一件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那个账本…… 愿这世上,能少一些穷苦之人,多一些平安喜乐。 第61章 铡王爷16 庞昱是知道一点翠玉的心思的, 说白了,若非她长得跟自己有几分相像, 也不会有那日的飞来横祸, 受赵秋堂刁难。 也不会跟随他们来到徐州, 亲眼目的这兄弟二人的种种暴行。 她并不笨,反而还十分聪明, 从见到庞昱的第一眼,就隐约明白万芳阁里那么多的姑娘, 赵秋堂为何独独要为难自己。 任何人都不喜欢成为别人的替身, 承受本不该给自己的情绪与伤痛。 她想见一见庞昱, 只是出于不甘心,将心头压抑的恶气疏散一番,未必是故意让庞昱涉险, 存了对他不利的坏心思。 白玉堂应当也猜到了几分,不过他一向没把两个小王爷当回事,对翠玉的那点敌意也自是不以为然。 不过,翠玉能够不畏强权,为陈谦藏起最关键的账本,仍是值得敬佩的。 庞昱替她阖上双眼, 轻轻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从柴房里找来一卷草席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我们会找人将你安葬, 你很快就能入土为安了,你为徐州百姓做的事,我们也会如实告诉包大人, 定不会让你死得默默无闻。” 尽管翠玉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出名,但庞昱总想为她做点什么,让她短暂的人生能够在这世上留下一丝痕迹,为她的付出做出肯定。 白玉堂安静地等庞昱做完这一切,才道:“去厨房看看?” “嗯。”庞昱最后看了翠玉一眼,就和白玉堂一起悄然离开了柴房。 眼下并不是吃饭的时辰,府衙的厨子们都在躲懒,仅有一个小童在看守食材。白玉堂只消轻抚小童的睡穴,那小童就很快闭上了眼睛,沉入梦乡。 两人在厨房翻找了一阵,起先一无所获,庞昱差点都要怀疑翠玉是在骗他们了,后来一想,又猜也许是翠玉没把话说完就咽气了,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就连灶台烧火的地方他们都翻了一遍,除了满手的灰以外,什么都没找到。 “会不会藏在食材里?” 庞昱看了看厨房里堆积如山的各类果蔬和鲜肉,想想他们在王素贞家里吃糠咽菜,赵秋杰兄弟俩却从不缺山珍海味,极大的落差让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仇富。这里有些东西还要从别的地方运过来,其中花销可见一斑。 “应该不会。”白玉堂摇头道,“这些食材最多能放个三五天,翠玉不会把东西藏在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难道地上还有什么暗格是我们没找到的?”庞昱不确定道。方才他跟白玉堂几乎每一块地砖都敲过了,仍没有任何发现。 “兴许还有别的地方,是我们没想到的。”白玉堂目光环视四周,渐渐落在了角落里积了的腌菜坛子上。 庞昱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心领神会:“难道会在腌菜里?她怎么知道腌菜没有人吃呢?” 白玉堂忽然笑了下:“既然有肉吃,为什么还要吃腌菜?” 这府衙里的厨子既然能在当值的时候去偷懒,想必也是惯于偷奸耍滑之辈。每天送到府衙来的食材这么多,他们多做一些私底下偷偷藏起留给自己吃,也是再正常不过。 所以陈谦让他们腌制的几坛菜,就无人问津,积了一层的灰。 庞昱迅速过去查看,没多久便激动道:“你看!这个坛子上有指印,肯定是翠玉动的!” 两人合力搬开其余的坛子,将藏得最深的那个取出,打开封盖,从里面挖了半天,终于将油纸包裹的账本找了出来。 账本还带着浓浓的腌菜味儿,庞昱却一点都不嫌弃,草草翻了几页,越看越气:“太混账了!他们简直连一个铜板都不放过啊,至于吗,好歹也是小王爷……” 将富商家里搜刮得如此干净,难怪他们要反,一夜之间变成赤贫,那一大家子的人该怎么养活?这是活生生的官逼民反啊! “连兄弟之间都能闹成那样,你还指望这两个畜生能有多少人性?”白玉堂讽刺道。 赵秋杰对赵秋堂本无好心,他的纵容都是在捧杀自己的弟弟,可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怂恿弟弟杀人,却激起了赵秋堂的凶性,无意中破解了紫金锤上的机关,反倒让他自己被弟弟玩弄于股掌之中,最后甚至死在他千方百计弄回来的“护身符”上。 他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可赵秋堂的恶,却还没有得到报应。 他如今已成了杀人如麻的凶神,连对亲人都如此凉薄,赵秋杰死时,他眼中除了冷漠与嘲笑,却无半点悲伤。 虽然庞昱也知道那紫金锤并无什么神力护持,不过是机关精巧罢了,可他看着如今陌生无比的赵秋堂,倒觉得赵秋堂那副样子真的像是中了邪。 “既然东西拿到手了,我们也该尽快离开此地,否则晚些时候就不容易走了。”白玉堂道。 “为何?”庞昱还在看那个账本,并想记住几个被赵秋堂两兄弟“杀鸡儆猴”的富商名字,回头他们的家人也可以当人证。 白玉堂按住他翻页的手,将账本一收,揣进怀里:“你忘了,我们是和静王前后脚出京的,纵然老王爷那头拖沓,如今过了几日,也该到徐州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70 对啊,他竟把这件事给忘了! 庞昱立刻站起身:“算算时日,应该这两天就能到了,我们得尽快回去通知展护卫……”因为起得太快,眼前一阵晕眩,摇摇晃晃差点摔倒,所幸有白玉堂扶住了他。 “你呀……”白玉堂笑着摇头,将小螃蟹带进怀里,啃了好一阵螃蟹肉,才道,“若静王真到了徐州,必会派人前来报信,让赵秋堂率人出城相迎,场面肯定不会小。他若来了,这府衙还能如此安静吗?” 第62章 铡王爷17 静王确实如白玉堂所想的那样, 尽管兜里相对来说不是很有钱,但是一应的排场却丝毫不能少, 甚至做得比在京中还要奢靡浮夸。 赵秋堂只需说一句话, 自有挖空心思想要讨好静王府的总捕快冯大开做足场面, 不但把城门口布置得喜庆招摇,还拉了不少饥民过来, 命他们全部下跪迎接,仿佛老王爷有多受爱戴似的。 静王坐在轿子里, 时不时看见恭敬跪在道路两旁的百姓, 对此颇为满意, 连连点头微笑。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赵秋堂时不时从轿子侧面低声与他说话,让痛失爱子的静王顿时心情好了不少,尤其是听见小儿子告诉他, 他们在这短短一两个月里搜刮来的钱财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数字之后…… “秋堂,你跟爹老实说,秋杰到底是怎么死的?”赵秋杰不是死在暴民手下,也不是死在女人床上,而是在和赵秋堂一起用膳的时候死掉的,这一点府衙内很多人都看到了, 其中的蹊跷任谁都能发现,哪怕是碌碌无为的静王。 尽管心里隐约有几分猜测, 可是静王仍是不敢相信,十分忐忑。 赵秋堂低声一笑:“父王,哥哥是被展昭杀死的。他两次与展昭对上, 对方武功那么高强,哥哥在打斗过程中受了重伤,原以为不是什么大事,不料吃饭的时候内伤发作,他就撑不过去了……”说着哀叹了声,“也怪我,不该由着哥哥的性子来,他固执不愿找大夫来看,我当时若是能坚持一下就好了。” 静王七上八下的心暂时落回了原处,只是还有几分疑虑:“那……那个妓女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又是怎么死的?” 赵秋堂又叹了口气:“就是那女的,非要给兄长倒酒喝,酒一入喉,就催发了哥哥身上的内伤……虽说罪魁祸首是展昭,可这女的也很可恶,我便让她去黄泉与兄长赔罪了。” “死得好!这种女人,抽筋扒皮都不足以消除我心头之恨!”静王恶狠狠地说,他已经完全相信了赵秋堂的说辞。 毕竟在老王爷的眼里,自己的儿子是天底下最完美最美好的人,他们根本不可能干出自相残杀的事情来。 错的都是别人,自己是从来不会出错的。 一看老王爷,就知道赵秋杰赵、赵秋堂这两兄弟是怎么教出来的了。 赵秋堂将赵秋杰的死完完全全地推给了躺着也中箭的展昭,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愧疚,甚至他的难过也是伪装出来的,他就像一柄没有心的凶器,眼底沉淀的冷血与疯狂有时候连老王爷看了都会感到畏惧。 静王未必没有察觉儿子身上发生的变化,可他更愿意相信对自己最有利的解释:一切都是展昭的错,铲除展昭,就等于铲除了包拯的左膀右臂,而包拯当初打了他两个儿子四十大板的仇,他还没来得及报呢! 心里认定赵秋杰是被展昭所杀,静王迫不及待地写了一封情真意挚的奏折,将一颗拳拳爱子之心表达得淋漓尽致,还痛斥了开封府护卫展昭的杀人恶行,老泪纵横地求赵祯还静王府一个公道。 这封奏折他当天就派人送回京中,本以为能等来陛下罢免官职并要求展昭偿命的圣旨,却没料到,这封奏折压根就没能送出城。 “徐州府果然有人出来了!”埋伏在城门外的盗匪小弟激动道,“开封府的人果真料事如神!” “要不说他们能进开封府吗,凡是冤案、悬案,到了包大人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另一个盗匪小弟目露崇拜地说。 “咱们赶紧通知那些大人吧!”小弟甲说。 “好嘞!”小弟乙迅速点燃一支烟花。 烟花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空中只有一簇一闪而逝的红光,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小弟甲道:“咱们地任务也完成了,先撤吧。” 小弟乙赞同,收好弓箭,有些遗憾地看了眼那匹从城门飞奔而出的马,放弃了将人射下马的打算。 不是他不想要那匹马,而是他们的功夫还不到家,暂时无法从这么远的距离将人射杀…… 唉,要是他们有展大侠那样的武功就好了! 展大侠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信号烟火点燃没多久,展昭就抄了条近路将那个替静王送信的人抓住,在城外住了几天,他们已经跟山寨的人混得很熟了,不但摸清了复杂的山路,还对其余几个盗匪势力了如指掌。 等解了徐州饥荒的燃眉之急后,没准他们还能顺手剿一下匪。这些匪类就没有燕无双那么盗亦有道了,他们固然是由身世可怜的灾民组成,但他们行事却穷凶极恶,连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都不放过,遇见一个抢一个,抢完还要杀人灭口,甚至还有人烹煮人肉来吃! 这可不单单是为了果腹,更多的是被杀戮滋养了人心的黑暗,让他们彻底沦为了没有道德的恶魔。 看完那封奏折之后,展昭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哪怕从前他也不是没被人诬陷过,这一次却显得格外啼笑皆非。 苍天可见,那两次对上赵秋杰时,他连赵秋杰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赵秋杰哪来的“一身内伤”?还“救治无效而亡”? 在开封府待了几年,展昭深刻地体会到,这些权贵之人旁的本事没有,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这信,既然落在他们手里,就别想着能送出去了。 至于信差,则被带上了山,连同那匹被小弟乙垂涎了许久的好马,都成了山寨的所有物。 不管信差是如何痛不欲生,包揽了山寨里所有的脏活累活,连心爱的马也被人抢了去,只说毫不知情的静王父子二人,即便知道开封府的人就在徐州城附近,他们也没打算收手。 放赈的米依然掺了大把的沙子,排队领米的百姓不但要花钱来买这些黑心粮食,遇上赵秋堂或者衙役心情不好,还要挨一顿毒打,身为父亲的静王却从不制止,还说:“给他们吃的就不错了,这些刁民还敢嫌三嫌四的,不打他们打谁?打一顿自然就老实了,哼!” 有静王在背后支持,赵秋堂的行为愈发肆无忌惮,以压制暴民为由,抓了好几个想去开封府告状的百姓,个别几个顽固的早已死在了他的紫金锤之下。 静王对这一切充耳不闻,或者知道了也不当回事,每天夜里蹲在库房里数钱数到兴奋得失眠,全然忘记了大儿子惨死的痛苦。 几天下来,没能好好睡觉的静王看起来竟比赵秋杰还要“纵欲过度”,走路都是虚浮的。 庞昱几人躲在山上,却不是对徐州城内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们暗地里将那些不满赵秋堂暴行,想要揭竿起义的那些百姓聚集在一处,防止他们真的造反,一边劝说他们包大人一定会秉公处理钦差之事,一边从邻县购买米粮让他们吃上饱饭,安抚他们的情绪。 说到底,这些百姓也不想造反的,可他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钦差枉顾他们的性命大肆敛财,还不准他们告状,连唯一替他们着想的知府陈谦也死于非命,一家老小还都饿着肚子,再这样下去连生存都成问题,除了造反,他们实在想不到第二条出路了。 看到这些人里还有不满十岁的小少年,瘦得跟竹竿似的,庞昱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难受。 曾几何时,他也是被他们所憎恨的一员,他也曾懵懂无知,不识民间疾苦,只贪图自身的享受。 直到后来大相国寺的和尚在牢里点化了他,告诉他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百姓靠什么赖以生存,自己的所作所为又关乎多少人命,他才幡然醒悟,掀开了蒙在眼上的布,从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只是那个时候,他能坦然赴死,他爹显然不能接受,这才会酿成后面那一连串的悲剧…… 父亲参与谋反一案被斩首,姐姐也被打入冷宫……这样的结局,他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包青天]何以安乐_71 所以庞昱苦苦约束自己,谨记一切不可为之事,绝不触碰底线。甚至还在白玉堂身上纠结了很久,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要知道上辈子他就是死在美色上的,要不是他一心一意爱慕金玉娘并想得到她,也不会弄得人家家破人亡…… 幸好这次他及时阻止了悲剧的发生,金玉娘这辈子和丈夫过得好好的,想必能寿终正寝。 在地府转了一圈后,庞昱发现自己对女子再也提不起兴趣来了,看见美人他顶多在心里品评一番,却从来没有据为己有的念头,一时还以为自己看破红尘,超脱物外了。 唯独对白玉堂是例外。 那比对金玉娘还要来得猛烈许多的渴望,一度让庞昱怀疑自己是个断袖,可对其他的男子,优秀如展昭或者大理世子,他都没有半分动心,可见这份渴望只对白玉堂一个人才会有。 少年人的情感本就炽烈,再如何辗转犹豫,庞昱也阻止不了逐渐发酵的情愫,索性也不去管它,甚至还生出一种“反正已经下过一次地狱了,再多一次也无妨”的豪迈之情。 不过,到底是两辈子第一次谈恋爱,庞昱仍有几分羞涩,迟迟没有开口对白玉堂表白过。 白玉堂倒是对此颇有耐心,看到庞昱一日日软化的态度,逐渐升温的眼神,他可是成竹在胸。 这两人虽未定情却胜似定情,每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所以展昭才将聚集造反灾民的任务交给他们,以免他们日日在山寨里晃荡,闪瞎众人的眼。 那个不足十岁的小少年就混在一群意图造反的灾民当中,他名叫潘瑜,家中曾是富商,被赵秋堂兄弟俩杀光了全家的人,只他一个逃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份证据——赵氏兄弟勒令潘家在三日内交出全部家财的文书,上面还有属于钦差的大印。 初到山寨时,潘瑜对所有人都怀抱不信任的态度,他似乎忘记了怎么去笑,即使在吃到家破人亡后的第一顿饱饭,他也只有眼睛湿漉漉的,脸却绷得紧紧的,令人无端感到心疼。 相处一段时日后,潘瑜每日见到庞昱几人不畏强权救济灾民,又有活泼少女王素贞的陪伴,他已经愿意开口说自己的一些事了,而在开封府的人擒获了静王府的信差后,潘瑜这才鼓起勇气,把那份文书交给了他们。 “你们……一定要让那恶人伏诛!”潘瑜小小的脸上满是期待和坚定。 “我答应你,绝不让坏人逍遥法外。”庞昱郑重地对他说。 有了文书,又有账本,物证可算是很齐全了,眼下就等包大人来徐州提审赵秋堂了。 赵秋堂父子本以为奏折会将朝廷的兵马带过来,没想到,来的却是开封府尹包拯。 包大人一来,开封府的几人就不必躲在山寨里了,那些流民也纷纷相随下山,再也不提什么造反不造反的事,反正他们知道,有包大人在,他们苦难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比静王进城还要热闹许多,何况百姓们是真心相随,和被迫跪在地上迎驾的人不同,老百姓们眼里的欢喜雀跃全是发自内心的。 这无形中就将静王给比了下去,静王冷冷一哼:“包大人不好好待在开封府,来徐州府做什么?” “敢问王爷,王爷私自离京,可有圣上的旨意?”包拯反问道。 静王黑着脸道:“大胆!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过问。” “王爷息怒。”包拯脸上看似恭敬,实则眼里没有半分敬意,“本府奉皇上之命代天巡狩,处理两位钦差鱼肉乡民、草菅人命一案,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看到开封府几乎人人都亮刀的场景,静王深知,哪怕他不想给这个方便,包拯也不会跟自己客气。 他立时骂道:“包黑子!事情尚未有定论,你何以污蔑两位小王爷!何况,我家秋杰就是死在你们开封府护卫展昭的手上!” “若展昭真的杀了人,王爷只要给出证据,本府照样会把他拿下,绝不偏私。”包拯道,“赵秋堂为本案嫌犯,还请王爷不要挡在门口,让人进去捉拿嫌犯。” “什么嫌犯,本王的儿子绝不是嫌犯!你们休想动秋堂一根汗毛!”静王死要不肯挪动。 “爹,你跟他们啰嗦什么,他们想抓我,也要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啊。”赵秋堂嘴角挂着危险的笑容走出,手里的紫金锤被阳光镀了一层妖异的光芒。 “小王爷,攻击朝廷命官可是罪加一等,你确定要与我们动手?”包拯问。 “把你们都杀光了,还有谁来定我的罪?”赵秋堂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何况你们是朝廷命官,难道我就不是了吗?我可是钦差,还有御赐紫金锤在手!见紫金锤如见陛下,你们还不跪下?!” 包拯伸出手,后面有人递了一把黄布包裹的剑给他:“本府也有御赐尚方宝剑。”所以咱们谁对等了。 赵秋堂冷冷一笑:“将你们都杀了,我还可以多得一样尚方宝剑,也不错。” “秋堂……”老王爷有些担忧,他虽知道紫金锤有大威能,可他也听说过展昭的名号,整个京城里就没人比展昭的武功更高了,那个姓白的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两人若是联手对付自己小儿子的话,谁胜谁败还很难说。 赵秋堂却一把挥开静王拉住他的手,他看了一眼庞昱,眸中闪动着恨意:“紫金锤从无败绩,我要他们都死无全尸!” 说着,他就率先出手,将紫金锤用力一挥,洒落一道火光。 庞昱反应极快地把包大人拽到安全的地方观战,而展昭与白玉堂则一人持剑一人握刀地冲了上去。 包拯也有几分担忧:“听闻那紫金锤很有几分邪性,不知展护卫和白少侠能否对付……” “放心吧,一对一他们都不会输,何况是二对一呢?”庞昱解释道,“别看紫金锤声势浩大,其实除了火药、暗器和毒粉以外,它就没有别的招数了。这几天我们日夜研究紫金锤,已经看破这三板斧了。” 包大人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观战。 事实也确如庞昱所说,赵秋堂只有那三板斧,而且用一次少一次。 展昭和白玉堂却能凭借灵巧的身法躲开一次次的攻击,削弱紫金锤的危险,并消耗赵秋堂的体力,让他越来越暴躁。 赵秋堂气急败坏,更加不注重武功招式了,只凭本能一次次扑向两人,然而他身上的汗越来越多,脸越来越红,却连两人的衣角都摸不到。 脚下的土地已经被火药炸得没一处完好的地方,下脚越来越困难,赵秋堂甚至还等不到火药用尽,就自己踩到一块碎石,崴了脚,跌坐在地。 白玉堂与展昭反应迅速,一刀一剑分别架在了赵秋堂的脖子上。 白玉堂更是一脚将紫金锤远远踢开,淡淡一笑:“小王爷,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63章 铡王爷18 不论静王如何阻拦, 赵秋堂仍是被开封府的人带走了。 由于他是皇亲国戚,又是朝廷派来放赈的钦差, 于情于理都不能直接在徐州府审理此案, 所以必须将他带回开封府去。 而徐州饥荒尚未解决, 包拯作为全权处理此事之人,于是决定……让庞昱作为钦差继续实行放赈之责, 并代理徐州知府。 虽说以庞昱的身份,并不适合作为代理知府的人选, 可是徐州知府陈谦死于非命, 第二把手总捕快冯大开也是一个涉案人员, 要一并带回开封府的,余下的人当中连个主簿都没有(饿死了),衙役更是连捕快都不如。 没办法, 只好让小侯爷身兼双职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72 好在庞昱也不是一个人来做这些事,他身边还有白玉堂,尽管老大不情愿,白五爷还是留下来帮忙了。 放赈这件事,庞昱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尽管还不太熟练, 但好歹算是有经验。如何安排百姓领赈米,如何低价收购临镇的米粮并运送回来, 如何为流民安排居所,如何以工代赈……这些事情其实都有章程,他只要照着办就不会出大错。 事情琐碎, 但一件件地办,就能慢慢改善徐州恶劣的环境,一天天地减少饥民,逐渐扩展成让每个百姓都能吃上一口饱饭。 来之前,徐州百姓对安乐侯的印象就停留在他是当朝太师之子,贵妃之弟,京中一霸之类的,虽说传闻不是很好听,但是毕竟离得远,对百姓而言传闻并没有多少真实感。 可是现在安乐侯来放赈,和静王府的两位小王爷相比起来,简直就是青天在世,大公无私,为民着想的好钦差了! 老百姓们并不在意钦差以前的名声如何,只要他能在当下为他们解决生计问题,能够填饱他们的肚子,就是好人,就值得他们爱戴! 当庞昱离开徐州时,不少百姓自发跟在后头送他出城,场面令人震撼。 庞昱鼻头酸涩,差点要落泪。 “以前我出门,不说人人喊打,但也没人愿意给我一个正眼,一见到我撒腿就跑,还说‘那个小祖宗又来了’……如今这般转变,真叫我有点适应不来……”庞昱又是心酸又是感慨道。 “……”白玉堂对此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可以想象,小螃蟹以前过得那都是什么日子。 两人匆忙赶路,日夜兼程,总算没有错过包大人审问赵秋堂的日子。 赵秋堂被带上堂时,面上仍然傲气,不肯跪下。 “我乃皇上亲点钦差,静王之子,有谁敢让我跪下?” 没等包大人发话,张龙、赵虎一左一右地用杀威棍将赵秋堂压在了地上,这哥俩早就看小王爷不顺眼了。 “尚方宝剑在此,你何敢不跪?”张龙冷哼,“何况陛下也亲点了大人审理此案,就算你是小王爷,也要按照规矩来。” 赵秋堂剧烈挣扎,奈何紫金锤不在手中,他仿佛一夜之间从绝顶高手变回了普通人般,根本挣脱不开。 他忿恨地瞪向包拯,然而后者并不为所动,沉声道:“赵秋堂,你身为钦差却以权谋私,残害百姓,让百姓对皇上误会甚深,此其一。你奉命放赈,却将官银据为己有,贪墨严重,此其二。你逼迫乡绅,害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此其三。你杀害翠玉与其他无辜百姓,暴行累累,此其四……这四项罪名,你可承认?” “我不认。”赵秋堂扯了扯嘴角,“这些罪名都是你给我罗织的,我从未做过这些事。” “证据确凿,你竟还狡辩?!”包大人怒道。 “对啊,那些事都是赵秋杰做的,贪污受贿、抄人家财、杀人灭口……全都是赵秋杰一个人干的,关我何事?”赵秋堂耸耸肩,“你们总不能因为死无对证,就把罪名强安在我头上啊!” “紫金锤在你手中,便是赵秋杰也要听你的,若没有你背后武力震慑,谁敢如此胆大妄为?”包拯怒拍惊堂木,“何况徐州府总部头冯大开也已经认罪,他亲口指认了你。” 赵秋堂仍是死口否认:“那又如何,仅凭一个什么捕头的话,就定我的罪,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不止是冯大开,徐州府的衙役们也可以作证。”包拯不疾不徐道,“何况徐州府还有无数百姓亲眼目睹你用紫金锤大开杀戒,杀人之罪,铁证如山。” “那贪污之罪,你又有什么证据?”赵秋堂似乎认定了只要把罪名推给死无对证的赵秋杰,就可以高枕无忧,扬了扬下巴。 “证据自然是有的。”包拯将那份被陈谦与翠玉藏起来的账本拿在手上,翻了翻,“可要本府念一念你们兄弟二人已将多少古董珍玩收入囊中?” 赵秋堂在看见账本的那一刻,脸色有几分狰狞。 “这是从哪里来的?” “是陈大人抄录,被翠玉藏在了腌菜坛子里。”庞昱平静地回答,“这是用两条人命艰难换来的物证,也该感谢两位小王爷,你们将那些财物瓜分得如此干净,连一块银锭都有所属,这才能让我们抓到直接将你定罪的依据。” “庞昱!”赵秋堂越听越是气急败坏,“你不要随口污蔑我!” “账本上写得清楚明白,究竟是不是污蔑,想必王爷手中那份一模一样的账本可以说明。”庞昱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听审的静王。 静王此时的脸色比赵秋堂还要难看。 “安乐侯慎言,本王从未见过这样的账本。”静王硬着头皮道。 “若非贪墨,王爷回京时为何会带上如此多的金银珠宝?”庞昱挑眉,“难不成王爷运气这般好,找到了前朝人的藏宝之地?” “无知小儿也敢在公堂上大放厥词,包拯,你难道就不管一管?”静王没好气道。 包大人微微笑道:“本府倒是认为安乐侯言之有理,本府也十分好奇,王爷何以在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富有……想必不止是本府,就连陛下也会好奇的。” 静王咬着牙道:“这与本案无关!” “恰恰相反,本府以为,这些钱财就是小王爷搜刮而来的民脂民膏,只要将这批财物与账本做个比对,自然水落石出。”包拯说。 静王不但贪心,遇上钱的事还总有几分缺心眼,明知道包拯来徐州就是查放赈的,他居然敢大摇大摆地把不义之财全都搬回京城,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那……那些东西都不是本王要拿的,是……是王府的朱总管干的!”静王情急之下道。 “一介小小总管,如何弄来这么大一笔钱财?”包拯冷冷地看着静王。 “不……那不是什么钱财,只是土特产而已!”静王额上渗出不少汗水,又想了个蹩脚的说辞,“对,本王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是土特产,谁知道都是古玩字画,一定是朱总管见财起意,故意瞒骗!” 庞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老王爷这般大惊失色的辩解,就相当于不打自招了。 赵秋堂也是杀气腾腾地瞪着亲爹,按照他之前的想法,把一切都推给早已死透了的赵秋杰就万事大吉了,谁知老爹这么不靠谱,不跟自己商量一下就把朱总管推了出来,前后证词不一致,这不是变相承认了财物来历不干净吗? 何况朱总管是什么身份,他有那个胆量和权势犯下这般的滔天大罪吗? 静王还要辩解,就听见公堂门口有人道:“不必争吵了,我已经将东西都带过来了,究竟是不是赃物,一对便知。” 说话的人,正是静王妃。 静王妃指挥七八个人将十几个箱子抬进公堂,看都不看静王一眼,只盯着唯一剩下的儿子,目露哀伤。 赵秋堂完全无法体会她的痛心疾首,怒喊道:“你将这些东西带到公堂上来,是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唯一的儿子去死吗!你还是不是我的亲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娘亲!” 啪! 静王妃用力打了他一巴掌,流着泪道:“就因为我是你们的亲娘,才会站在这里!你们兄弟两个从前总嫌我太严厉,我却觉得我太过心软,每每想要纠正你们的时候就被王爷阻拦了去,任由王爷把你们教成如今这副样子……鱼肉乡民,草菅人命,手足相残!子不教,亲之过,我亦要向包大人请罪,没能教好这两个孩子,酿成大祸……” 包拯连忙走下台阶扶起了静王妃:“王妃快请起!王妃高义,在下深感钦佩!” 静王妃叹气,哀求道:“秋堂有今日恶性,皆是父母平日里没有教好的缘故,不知大人能否让妾代他受过?毕竟秋堂是王爷唯一的血脉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73 “是啊,包黑……包大人,若你要铡,不如就铡我!秋堂还如此年轻,他还有大好前程……”静王见大势已去,索性学自家王妃,看能不能以一命换一命。 赵秋堂怔怔地看着自己高贵的父亲,端丽的母亲,犹如一瞬间老了十岁般,满脸都是从未有过的愁色。 这样父母,在他眼里实在太过陌生。 他看着两人互相扶持,泪流满面,左一句“代替”,又一句“换命”的,忽然间,赵秋堂满心的仇恨与怒火逐渐淡去了。 他慢慢地挺直腰背:“包大人……我认罪。” 第64章 局中局1 赵秋堂的认罪实是在众人的预料之外, 就连包大人都愣了一下,更别提争着想替赵秋堂赴死的静王夫妇了。 “秋堂, 你可不要胡说!”静王连忙对小儿子挤了挤眼, 神情很是紧张, “静王府以后还要靠你呢,你什么错都没有!” 静王妃倒是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 欣慰道:“好……很好,你总算有几分担当了。”只是眼泪依然止不住地流。 赵秋堂的眼眶也有些红, 他久久地看了眼急急惶惶的静王, 又转向了王妃:“娘, 这些年,是我们兄弟两个没学好,给你们二老添麻烦了……”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 别人都把他们当纨绔看,说他们烂泥扶不上墙,背地里不知道笑话他们多少回了。可从前他们不思进取,安耽于乐,辜负了父母对他们的期待。 只是从前他们衣食无忧,自私地追求享乐与刺激, 从未替别人着想过,更不曾考虑自己的将来。 或许赵秋杰思考过该如何挤掉自己的弟弟成为下一任静王, 可是看起来模样更周正,也更不好惹的赵秋堂却从没有目标,每日得过且过, 庸庸碌碌地度日。 要不是那日被赵秋杰怂恿去了万芳阁,赵秋堂的人生依然浑浑噩噩,他也全然意识不到自己和庞昱的差距。 自从庞昱去了陈州回来,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全都变了。 以前的庞昱,和他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而那晚万芳阁中的庞昱,却多了几分清灵的感觉,仿佛他们还在淤泥里挣扎,而庞昱却已经摆脱了泥潭。 那一刻,赵秋堂内心受到了冲击。 庞昱是他的哥们,年纪相仿,经常玩在一块,甚至赵秋堂还对小昱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可是如今,他们逐渐生疏了不说,庞昱还又是出使辽国,又帮忙破紫河车案,好像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离得越来越远,差距也越来越大。 如今的庞昱,变得越来越耀眼,在他身边聚集的人不再是酒囊饭袋,而是真正的青年俊彦。 赵秋堂很不甘心。 因此,他迫不及待地想证明自己。 可惜他用错了证明自己的方式,离庞昱走的那条路越来越远,而得到了紫金锤的赵秋堂,也变得邪性而疯狂。 从前连打两个下人都要被王妃念叨,可到了徐州,没人看着他们,赵秋堂就如鱼得水起来,肆意拿捏旁人的性命,享受着杀戮打来的快感,将禁锢在内心的野兽彻底释放了出来。 杀得起兴时,赵秋堂连自己心仪之人都不放过,鲜血早已蒙蔽了他的眼睛,当他手握紫金锤时,只觉得自己成了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神祗。 可惜他成不了神,反倒成了百姓们心中的索命恶鬼。 赵秋堂回想当初,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是我鬼迷心窍,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包大人不要将无辜之人牵连进来。”比如一心想替他服罪的父母。 “小王爷倒是个爽快之人。”包拯惊讶了一下,随即不由得对赵秋堂多了几分赞赏,“既如此,本府便请出龙头铡了。” “龙头铡吗……”赵秋堂喃喃道,然后笑了一下,“倒也适合我。” 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赵秋堂慢慢站起身,看着被几个壮汉抬出来的龙头铡,他的眼里没有一丝畏惧。 铡刀上仿佛还沾了血迹,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赵秋堂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噪杂之声,紧赶慢赶终于赶到的八王爷边跑边喊:“刀下留人——” 静王的眼中重新点燃了希望:“八王爷!你救救秋堂啊……” “包大人……”八王爷神色也很痛苦,甚至还有几分恳求,“既然这两兄弟已经死了一个,你何妨放过另外一个,给静王留个后?我看秋堂已然悔悟,日后必定不会再做出有违律法之事,你就放过他这次吧?” “国有国法,还请王爷不要为难下官。”包拯摇摇头道。 “你都铡了一个了,这一个难道就不能从轻判刑?”八王爷叹气。 这柄铡刀前不久才铡了八王爷的一个侄子,如今又要铡一个,八王爷心中难免悲伤,毕竟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包拯,你这是要把所有的皇亲国戚都得罪光啊!”八王爷苦笑着让开了身子,看着两名衙役将赵秋堂押到铡刀前面。 包拯:“虽说本府不能改变铡刀之刑,但小王爷若是有话想说,却也可以与家人告个别。” 赵秋堂回过头,目光从在场之人绕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庞昱的身上。 “小昱,你过来。”赵秋堂道。 “我?”庞昱讶异地指了指自己,发现对方没喊错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你有话跟我说?” 赵秋堂点头,端详了他一阵,才道:“你现在这样很好,日后也要这般活着,不可……像我一样。” 庞昱微微一笑:“我答应你。” “我们还是好兄弟?”赵秋堂问,眼里仍带了几分希冀。 “当然。”庞昱说。 “既是兄弟,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赵秋堂道。 庞昱:“什么秘密?” 赵秋堂:“那紫金锤的用法,不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而是有人给了我一张紫金锤的机关图。” 庞昱睁大了眼:“什么?……是谁给你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74 “不认识。”赵秋堂冷笑,“自称云游方士,实则装神弄鬼,居心叵测。我兄弟二人会有今天,也有此人一半的功劳!若你还是我兄弟,以后见了此人,记得给我报仇!” 庞昱:“……好!” 赵秋堂拍了拍庞昱的肩膀,凑近咬着他的耳朵说:“你可多留意我那些叔叔伯伯,一个云游方士再神,也不可能拿得到太祖兵器的机关图。我最怀疑的还是……赵家人!” 庞昱还在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时,就被赵秋堂往后一推,踉跄两步被白玉堂扶住。 赵秋堂则面带笑容,主动把头伸到了铡刀之下。 银光落下,鲜血溅地。 预示着又一桩案子的了结。 …… 三日后,王崑与王素贞兄妹收拾好包裹,准备离开京城回家乡徐州。他们二人是为了看罪魁祸首伏法才千里迢迢来到开封的,如今案子已了,也该回家了。 张龙和赵虎一路相送。 直到城外五里亭,四人坐下歇息,王崑抹着汗道:“二位大人不必再送了,开封府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做。” 张龙道:“你们路上小心,虽说灾情已经好了不少,却仍有流寇肆虐,教你的那套刀法可学会了?” “会了。”王崑爱惜地摸了摸开封府众人送给他的刀,“王某一定会好好保护妹妹的。” 王素贞捏着裙摆,微微红了红脸。 赵虎挠挠头:“其实我们也不忙,把你们一路送回去都行,可是大人比较忙……” 一年前就递了国书说要来访的高丽使臣,终于姗姗来迟,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都变得忙碌起来。 王崑憨厚道:“那两位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帮包大人吧,我们兄妹俩得你们照顾良多,实在不敢再耽误你们。” 张龙、赵虎都挺喜欢这朴实的一家人的,几人又聊了聊,这才准备分道扬镳。 却见汴梁方向一骑直奔他们而来,扬起纷纷扬扬的尘土。 待到近处,众人才看到,那是一匹矫健的白马,白马上红衣猎猎的俊美少年,不是庞昱又是哪个? “等一下——”庞昱见到四人,连忙勒住缰绳,翻身而下,喘着气道,“王崑,你不能走!” 王崑愣愣道:“为何?” “你有问题……”庞昱还没说完,就被横眉怒目的王素贞打断。 王素贞瞪着他道:“你才有问题呢!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哥!” “不,我是说你的身世有问题……”庞昱看了眼王素贞,又盯着王崑道,“你并不是王老实的亲生儿子,对不对?” “是,我是去年跌落悬崖,被爹爹捡回家的。”王崑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如实回答道,“醒来后,我只记得自己叫王崑,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你确实叫王昆,不过不是‘崑’而是‘昆’。”庞昱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 王素贞皱眉道:“那又如何,‘昆’字比‘崑’字还常见,你怎么能凭一个这么普通名字,就妄自推断我哥的身世呢!” 庞昱也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他丢开树枝,直勾勾地看向王崑:“因为王昆就是高丽太子的名字,而我今日见到了那位高丽太子,他和这位王兄弟……生得一模一样!” 第65章 局中局2 作为皇上的小舅子, 又圣眷在身,安乐侯自然也在高丽使臣到来的第一时间就跟随满朝文武把这些人都认了一遍。 当所谓的高丽太子上前进献朝奉的贡品时, 庞昱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 最初庞昱还以为王崑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直到庞昱与他搭话时, 发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是如此陌生,甚至还带了些警惕后, 庞昱才发现那只是一个与王崑有着同一张脸的人。 与王家兄妹相处的时日长了,庞昱对这对兄妹的性情与背景都有大致的了解。 别看王素贞和白素贞都叫“素贞”, 但王姑娘就是个寻常可见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骨子里带着她爹王老实的刚正与单纯, 并不知道什么叫迂回和圆滑,所以也闹出过不少啼笑皆非的事来。 而王崑呢,虽说他的性子也正直, 可从他曾经趁夜将匪首燕无双放跑的举动,就能看出他与王家父女最大的区别。 比起老实巴交地去官府告状的王老实,和孤身上路严词拒绝别人保护的傻姑娘,能看出燕无双和他身后聚集的那股力量的价值,王崑似乎本能的就有一种审时度势的能力,哪怕没有经过仔细的思考, 仅是出于本能,也显得跟寻常百姓有所不同。 所以在聊天的时候, 庞昱等人有意无意地又问了兄妹俩不少问题,渐渐就知道,其实王崑是一年前被王老实从山里捡回来的, 由于他摔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叫“王kun”,连怎么写的都忘了,于是王老实就收留他当儿子养,还请村口的黄大仙给他起了个名字。 村口那个算命先生为了表现自己饱读诗书,就故意选了个比较少见的“崑”字,所以王昆一直以为自己叫“王崑”。 这也能解释当初庞昱的疑惑,为什么明明是兄妹俩,王素贞却好似对兄长暗生情愫——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亲兄妹。 与高丽太子同名,又生着同一张脸,而且恰巧是一年前被王老实救回家的,这种种的巧合都说明王崑的来历有问题。 阴谋论永远不会过时,庞昱可以肯定王崑才是真正的高丽太子,他必定是在一年前被人掉了包! 再联想白玉堂那神乎其神的易容术……没有人敢说天底下除了白玉堂就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吧? 只可惜他们掉包太子的时候,以为太子王昆必死无疑,没想到坠崖之后,王昆成了王崑,死里逃生捡回一命。 听完庞昱的分析后,王崑只觉得头脑发胀:“侯爷……您莫不是在与和、和小的开玩笑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开玩笑吗?”庞昱绷着脸道。 饶是王崑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都被这可怕的猜测震惊得差点站不住脚,还要让妹妹来扶着他:“可……可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啊……” “现在放你们兄妹回徐州太危险了,你们也在开封府住过一段时日,认得出你们的人不在少数,若是有心人将此事告知了如今的‘太子’,你们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王崑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看了眼依偎在身边的王素贞:“若是他们想要对付的人只有我一个也就罢了,可如果他们威胁到了妹妹……” “所以说,你们最好还是在开封府再多住几日。”庞昱道,“哪怕你失忆一事仅是巧合,长相也是巧合,总要等我们查清楚了再走,不是吗?若是你当真是高丽太子,那就更不能远离开封府了,一旦出了城,假太子肯定会盯上你们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75 王崑没有犹豫太久:“……好,我留下!” 王素贞却不大情愿:“我哥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什么太子,为什么我们不能远走高飞,躲得远远的,让那什么太子找不到我们呢?” 王崑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叹气道:“若我真的是高丽太子,只怕谋害我的人别有所图,甚至可能威胁到大宋的安危。要是我真的走了,那岂不是让奸人得逞,到时候哪怕我们躲得再远,也难以避免被战火波及……素贞,你想看到徐州城十万饥民的惨况再次上演吗?” 这番话把王素贞堵得无话可说,她扁了扁嘴:“好吧……我都听哥哥的。” 小姑娘虽有任性的时候,可到了关键时刻,她也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 不过,连同张龙赵虎在内,五个人出城的时候是骑马,回去的时候都担心王崑的样貌会被有心人察觉,都有些踟蹰。 庞昱大手一挥:“没事,我已在城门口安排了马车,到时候王家兄妹就乘马车回去。” 赵虎对庞昱竖起大拇指:“还是小侯爷想得周到!” 张龙也点点头。 王崑兄妹无惊无险地重返开封府,这一次,从宫宴上回来的包大人跟他们详细介绍了高丽使臣中值得关注的对象。 “此次前来大宋的高丽使者,除了太子王昆以外,还有高丽昭媛所出的三王子王睿,以及和亲的王月公主。以及护送这三位贵人的朴将军,这位朴将军据说武艺高凡,还想当场挑战展护卫,不过陛下并未答应。”包大人说。 也是,万一展昭打不过人家,那岂不是丢了面子?何况这可是宫宴,满朝文武以及高丽使臣都看着,赵祯可是万万输不起的。 与其赌展昭能赢的一半可能性,还不如根本不要赌。 赵祯的性子本就成熟稳重,缺乏锐意,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奇怪。 高丽那边很快就有人嘲笑道:“你们大宋不是号称人才济济吗,怎么连一个小小的挑战都不敢答应?” 赵祯也回道:“两国相交,是结亲而非结仇,若是朴将军有个好歹,大宋也难以对高丽王做出交代。朕并不禁止私下里的武学切磋,可在国宴上,这般的挑战意义重大,还请三王子慎言。” 出言挑衅的是高丽三王子,可他实在太年轻,面对一个已经当了好几年君王的赵祯,说话技巧肯定是比不过对方的,何况王睿的脾性本就偏于高傲自满,又喜怒形于色,和老狐狸般的赵祯一比就显得有些“傻白甜”了。 说不定,赵祯这番言语其实就是给满朝文武透露一个讯号,只要是私底下,哪怕把那个高丽将军打残了都没关系? 高丽使臣一来就挑衅,任谁心里都不会痛快。 “所以展护卫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就是去跟朴将军‘切磋’去了?”庞昱伸长脖子看了看,确定展昭没有跟着包大人回来。 包拯:“……咳,年轻气盛嘛。” “那白玉堂呢?”庞昱又问。 包拯:“也……年轻气盛?” 庞昱垂下双肩,无奈一笑,索性抛开两个年轻气盛的武者。“包大人,你也看到高丽太子,可觉得他与王家大哥长得像?” 包拯严肃脸:“确实很像。可惜本府只远远看了一下,没有与那位太子接触过,若能与之交谈一番,说不定会发现更多。” “我和他交谈过了。”庞昱赶紧说,“他给我的感觉与王兄根本就是两个人,气质没有相似之处,可我眼力差了点,看不出他有没有易容……” 包大人叹气道:“据闻高丽太子也习武,要想近身,只怕不易。” 张龙若有所思道:“大人这么一说,卑职倒是想起,王崑学武时天赋很好,很多招式他看个两三遍就会了,莫不是曾经学过武的缘故?” “如此一来,王崑就更有可能是高丽太子了。”庞昱摸着下巴说。 王崑越听越懵,倒是王素贞还不放弃道:“没准我哥和那个太子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呢?” “那倒是有趣了,我可没听说过高丽王后生了一对双胞胎。”庞昱摊手。 包拯也点头:“确实,当年高丽王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出使大宋,娶了先皇的一位公主为太子妃,两人成亲后过了两年才离开大宋。而那两年间,太子妃就诞下了如今的高丽太子。” 所以这一次礼尚往来,高丽就送了个公主过来和亲。 至于高丽王登基以后是否还有其他子嗣,大宋这边管不着,唯一清晰地记录在案的,就只有在大宋出生的王昆。 也正因为如此,王昆一回到高丽就被封为世子,等到他爹当上高丽王之后,他又被进封为太子。 可以这么说,若非娶了大宋的公主,背靠大宋,高丽王也当不上高丽王。而作为联系大宋与高丽的纽带,王昆的存在也是十分必要的。 那么对太子下手的人,估计就不是高丽王了,除非他是想不开。 于是众人将目光放在了那位“傻白甜”的三王子身上——说到谋害太子,很多人第一反应都是为了夺嫡。 庞昱疑惑道:“可是,既然高丽太子是习武之人,那暗害他的人岂不是武功比他还要高?” 高丽这些人中,明面上武功最高的人是朴将军,难道那位朴将军也参与了? 包拯摇了摇头:“我们对高丽的了解还太少,最好不要多做揣测,以免影响判断。” 第66章 局中局3 包拯的话很有道理, 为了避免先入为主,确实最好不要带着揣测去看待他人, 尤其是涉案之人。 跟着包大人, 果然能学到很多东西。 庞昱在心里庆幸这辈子能有机会跟在包拯身边学习的时候, 他敬仰的包大人其实也很喜欢有个会孜孜不倦问问题的小尾巴,公孙先生虽说自称“学生”, 可他有时候太腹黑了,完全不能让包大人体会到手把手教学的快乐。 而小侯爷就正好能满足包大人寓教于乐的心愿, 因此包拯也习惯了时不时就指点他两句, 然后看庞昱露出钦佩不已的表情……不得不说, 任何一个长者对上这小眼神时都有些招架不住。 几人正说着,就见一红一白两道身影从外头走了进来。 打头一身红色官服的是开封府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后面那个白的, 自然就是开封府的“外援”白玉堂了。 两人都是一身的汗,白玉堂还好些,进门之前他粗略地打理过自己,看起来还不那么狼狈。 可展昭就不同了,不但官服衣摆有一处破损,而且前襟后背都被汗水洇湿, 头发也散落了好几缕。若是以这副形象进宫的话,展昭肯定会被言官们的口水淹死, 光是参他一个御前失仪就足够让他喝一壶的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76 所幸展昭并不在宫里当值,宫宴结束后他就出了宫,然后和高丽的朴将军约好切磋武艺, 是以并未随包拯回开封府。 白玉堂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却也消息灵通,打听到两人的对决后也跟着去凑热闹,其实他自己也想与所谓的高丽第一高手过招。 高手过招,果然精彩至极。 高丽第一高手的名号也并非浪得虚名,朴真言三十出头,剑法高绝,内功深厚。与同样使剑的展昭可谓棋逢敌手,两人酣战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因力竭而打成平手。 若非朴将军旧伤复发,这一战还能继续打下去。 不过既然对手身体情况不允许,展昭也不会趁人之危,只当双方是平手。 倒是朴真言似乎并不甘心,扬言等伤好了就再来挑战展昭。 展昭自然不会拒绝,然后还觉得不够过瘾的展昭就被白玉堂拉去又打了一场。 这次倒是白玉堂稍微占了上风,因为展昭之前就跟朴真言比斗过,耗了不少内力,哪怕休息了一阵子,也还没达到全盛时的水平。 不过比武切磋,又不是动真格的打架,输赢不必过分看重,各有所得就足够。 展昭还感慨道:“白老弟的刀法似是又精进了几分,不出几年必能大成,若我懈怠了,只怕再过几年就不敌他了……” 白玉堂虽然没说话,可看他神情,似乎对于迟早会超越展昭这事分外的有信心。 庞昱有点遗憾:“早知道你们要比武,我就不出城了!”感觉错过了很多精彩的画面。 “这有什么,你要是想看,我天天演武给你看。”白玉堂笑着说,“若你想看打架,也容易得很,江湖上有名的大侠那么多,我一一挑战给你看。” 庞昱被他这番言论吓了一跳:“你可千万别这么干!” 万一那些武林名宿认为白玉堂太嚣张,太放肆,把他列为武林公敌怎么办?! 庞昱还给展昭使了个眼色——赶紧帮忙劝一劝呀! 展昭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半是感慨半是玩笑道:“想当初,我也曾年期气盛,挑战了大半个江湖……” 庞昱:“……” 好吧,兴许是他想多了,没准江湖中人就欣赏这种有血性有追求的年轻人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其实白五爷比曾经的安乐侯还嚣张。 白玉堂与展昭又将各自武学讨论了一番,期间还不忘指导刚学了刀法没多久的王崑,就连庞昱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包拯乐呵呵地看着几个年轻人,他倒是没有加入讨论,而是坐下来慢慢品茶。至于王素贞,姑娘家的对舞刀弄枪不感兴趣,她去后厨做些小点心去了。 后来就连张龙赵虎都加了进来,待到傍晚,众人的谈兴仍未稍减。要不是包大人提醒他们要用晚膳了,恐怕还会一直探讨下去。 这一晚,庞昱和白玉堂就直接住在了开封府,由于最近开封府里客人多,他们两人被分到了一间客房,且那间房里就只有一张床。 白玉堂老实不客气地将庞昱搂进怀里,温香软玉在怀,一觉醒来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可庞昱就比较苦逼了。夏日炎炎,白玉堂内功卓绝,可以让身体变得凉凉的,被他抱在怀里,其实还是挺舒服的,可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贴得太近了……连白玉堂下面那个硬邦邦的东西都能戳到自己。 白玉堂有内功,压制情欲都不在话下。但庞昱可没有那么厉害,被心上人这么戳戳蹭蹭,再能忍的人都免不了起反应啊! 偏偏他想退开一些都办不到,白玉堂那手臂跟铁打的似的,一动不动死死地箍着自己,庞昱根本就拿他没办法。 若是弄醒白玉堂,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做出更令人羞耻的事情来……庞昱憋红了脸,最终还是没有叫醒对方,就这么自己忍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把精神头十足的“小庞昱”给消了下去。 因此,在看到睁眼后一脸餍足的白玉堂时,庞昱觉得自己有些牙痒痒的,真想咬对方一口。 白玉堂看着他轻笑,笑声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一大早就盯着我看,莫不是终于发现你对白爷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了?” “想得美!”庞昱冲他龇了龇牙,翻身下床,动作利索得就仿佛在逃避洪水猛兽一般。 白玉堂眼中笑意更盛,想到昨晚某只小螃蟹脸红得跟煮熟了似的,一副急得快哭了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多回味几次。 可怜的庞昱,竟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对方在装睡…… 心情纠结的庞昱很快就被前堂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暂时将这段小插曲抛在了脑后。 只见高丽太子与三王子站在前堂的门口,身后还跟了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队伍的中央,却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庞昱走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一口气:“这是……朴真言?!” 高丽三王子王睿见到庞昱,觉得他有点眼熟,便扬了扬下巴,自认纾尊降贵地解释道:“可不就是朴将军吗。说起来,朴将军死得可真冤,不过是去比了个武,回来就内伤发作,药石无医……安乐侯,你说他冤不冤?” 庞昱可没那么容易被他煽动,冷冷道:“他冤在哪里,是技不如人,还是死后也要被人利用?” “啧,我就知道你们宋人只会帮自己人,说什么友好睦邻,全是屁话……”王睿目露不屑,“你们欺我高丽是边陲小国,就公然袒护杀人凶手,何其不公!” “朴将军的死因还未查明呢,你怎么就能认定谁是杀人凶手?”庞昱反驳道。 王睿:“这很容易猜啊,昨日朴将军与开封府的展护卫比武引发旧伤,随后他就回了自己房间,一直没有出来过,连送去的晚餐都放在门口没有动。今日一早,王兄派人去叫朴将军,撬开房门,却发现朴将军已经死了,身上没有任何受伤或中毒的迹象,不是内伤发作又是什么?” “就算他是死于内伤,那展昭也不是故意的啊!”庞昱皱眉道。 “呵,你说他不是故意的,谁信?”王睿冷笑,“你们的皇帝不敢在宫宴上答应朴将军的挑战,心里定是对他这个高丽第一高手怀恨在心,于是对展昭下令要在私下切磋时置他于死地!” “没有证据的话你可不要乱说!”庞昱气愤地瞪着他道,“想要引发内伤,用药也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不是你们高丽自己人干的?” 一直没出声的高丽太子开口道:“小侯爷方才可能听漏了,王弟已经说过,今早是下人‘撬’开房门才得以进去查看情况。也就是说,在此之前,朴将军的房间一直是锁着的,且在内锁上,门窗都不得而入。” 庞昱光顾着和三王子争得面红耳赤,一时竟忘记还有个假太子在旁边! 他立刻警惕起来,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眼前的“王昆”:“太子此言,可有证据?” “行馆中的高丽人,与你们大宋的禁卫军都可以作证。”王昆冷静地说,比起王睿强硬中隐含不安的神色,这位“太子”的眼底一片平静,似乎什么事情都无法令他动摇。 和王崑比起来,这位倒是更有太子的特质。 可要说王崑不是太子,他的长相和失忆的时间也太过巧合了,甚至徐州这个地点也值得推敲——高丽若是走海路的话,经过徐州或者邻县也不奇怪,毕竟行船时风向难以把握,本可以一个月走完的路程,被风一吹,偏离航道多漂了两个月都有可能。 [包青天]何以安乐_77 前堂门口这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开封府里的其他人,王崑兄妹就是其中之二,两人刚要走近去看,走在前头的王素贞就猛地转过身把她哥往长廊拐角的另一边用力一推! 王崑:“?” “嘘……哥你千万别出声!”王素贞吓得都快魂飞魄散了,忙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悄声道,“那个太子就在外面!” 第67章 局中局4 王素贞受了不小的惊吓, 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抖,满脸的后怕。 若是被那高丽太子发现了王崑……不管哥哥到底是不是真太子, 他都不能直接与外面的王昆面对面站在一起! 幸好, 幸好她的反应比较快, 要是再晚一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王崑听她这么一说, 也觉得有些庆幸方才那一步没有迈出去,看到妹妹这般担惊受怕, 他又是内疚又是心疼。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刚要说两句安慰的话, 就听见外头的“太子”开口了。 “听闻开封府办案公正,所以我将此案交给包大人来处理,连朴将军的尸首也送了过来, 还望包大人不要令我们失望。”王昆的语调仍是没有什么起伏,显出他冷静至极。 王崑和王素贞听了之后却脸色骤变,不为别的,因为那个太子说话的嗓音,和王崑实在是太像了! 如果不看人的话,就连最熟悉王崑的王素贞的都分不出这两把嗓子的区别来。 若是王昆说话时少一分冷静, 多一分真诚,神情也学得跟王崑差不离的话, 绝对能骗过所有人! 王素贞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惊叫出声。原本她是不相信王崑就是高丽太子的,毕竟她家就是寻常的小老百姓, 天潢贵胄的生活与他们相差太远,她做梦都不敢想。 再一个,她心悦王崑,哪怕知道那是自己的义兄,对方也只将她当做亲妹,她也希望王崑能一直和她在一起,过相依为命的日子。 只是这一次,她很难再说服自己王崑与王昆之间毫无联系了,那嗓音,真的太可疑了! 天底下,除了双生子,还哪里会有从长相到嗓音都别无二致的人? 可当年的高丽太子妃分明就只生了一个儿子,并没有第二个孩子。 假如真如安乐侯的猜测那般,天底下有易容术神乎其神的人,连声音也能模仿,那么他必然要知道自己假扮的人都有哪些习惯,嗓音如何,才能完美模仿……只有一个脸像的话,王素贞还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一番,可连声音都如此相似,说这其中没有刻意的痕迹,谁信? 离王昆更近的庞昱也听出来了,心中虽然吃惊,可表面上仍维持着故作愤怒的表情:“如果包大人最终查出真凶,却不是你们想抓的展昭,到时候你们可别说我们是故意抓错人,放跑了凶手。” “只要证据确凿,我们自然不会无理取闹。”王昆彬彬有礼道。 包拯在王氏兄妹躲进暗处时就已经来到了前堂,他和公孙先生一起查看了朴将军的尸体,听到庞昱与王昆的话后,直了直腰道:“有太子殿下这一句,本府定会努力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必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的。” 王昆点头道:“但愿你能说到做到。” 随后看了一眼三王子王睿:“既然案子已经交给了开封府,我们也该走了。”王昆轻描淡写道。 王睿狠狠地瞪了一眼,有些不甘:“要是他们查了半天也查不出凶手的话怎么办,王兄想好回去以后怎么跟父王交代了吗?” “这个不劳你费心,王弟。”王昆率先走出了开封府的大门。 眼看着王昆已经上了马车,王睿再不甘心也不能一直赖在开封府,于是警告开封府众人道:“在真凶未明之前,展昭仍是嫌疑最大之人,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看住他,别让他随意离开这里,更别说让他继续护卫一职了。要是你们看不住他,我可就把你们也视为帮凶了!” 包拯呵呵一笑,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语气里透着强硬:“在真凶未明之前,没有一个人该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何况,今日一早,展护卫已经入宫当值去了。” 宋朝官员可身兼多职,展昭除了是开封府的护卫以外,还是“御猫”,在御前也领了个职缺,所以每隔一段时日也要进宫当值。如今高丽使臣来访,江湖中也有一些来历不明之人进入汴京,天子脚下看似安稳实则暗涌不断,展昭入宫的次数也变得多了起来。 “我不管,要是姓展的就是杀人凶手,你们还让他参与查案,那他岂不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些蛛丝马迹全都抹消?!”王睿对此表示强烈的反对,“总之,展昭绝不能踏入行馆一步,否则我就……就要求你们的皇帝把他抓起来!” “喂,我说你这么怕展昭,是不是在心虚啊?”庞昱挑了挑眉。 “我心虚什么,人又不是我杀的!”王睿用鼻子喷气道。 “既然如此,那么是不是除了展护卫以外,其他人想要参与查案,三王子都不会加以阻拦?”庞昱问道。 王睿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但他最终还是说:“可以,行馆又什么不能见人的。” 庞昱微微一笑:“那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就随王子去一趟行馆吧?” 包拯也赞同地点点头,还不忘让他们把公孙先生也捎上,厨娘更是将新做好的烧饼都裹起来给他们,叮嘱他们别光顾着查案就忘了填饱肚子。 作为最后一个到场的人,白玉堂才从厨房转了一圈回来,并未听见前面的争辩,看到那鼓鼓囊囊的包袱,不禁挑眉:“大婶难不成连晚膳的份都算上了?” 庞昱也有点无奈:“大婶就是太热情了……” “她那是觉得你还能再长长身体,所以才给你准备这么多的。”公孙先生毫不留情地说出了真相。 白玉堂看了看庞昱的小胳膊小腿,噗地一笑。 “笑啥,这烧饼你也有份的!”庞昱瞪了瞪眼。 这三个人看起来一点查案的严肃感都没有,王睿紧绷的心情陡然松懈下来,暗暗地做了个放松的表情。 殊不知,他在暗中观察三人的同时,开封府的三人也在悄然观察他,见他形迹可疑,三人默然互相交换了个眼色。 众人骑马赶路,竟比王昆的马车还要快几分,守在行馆门口的禁军看见率先下马的少年,立刻纷纷让路——有眼色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不能惹的主啊! 庞昱心情有点纠结,不过他早就习惯这种“特殊待遇”了,索性叫了两个最近的禁军:“朴将军的房间在何处,带我们过去看看。” 两个小兵立即狗腿地带他们去了,根本没想过要上报给高丽使臣那边。 毕竟行馆出了命案,没人想待在这种破地方,禁军们都巴不得早点破案,好调离这个倒霉的岗位。 王睿尽管百般不情愿,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势单力薄,没能拦住他们。 就连姗姗来迟的高丽太子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既是来查案,那就让他们查个彻底好了”。 一番话,让王睿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我检查过朴将军的尸体,他确是死于内伤发作,走火入魔。”公孙策进了房间后对庞昱和白玉堂两人道,“但他的伤势却并不是因为与展昭的打斗而引发的,在他死前,应当还有另外的诱因使他旧伤复发。” [包青天]何以安乐_78 白玉堂挑眉:“先生何出此言?” “因为他体内共有四股内力。”公孙策数道,“他自己的,展昭的,还有另外两个人的……” 公孙策既然敢明着说出来,就说明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点,而且他绝不会判断错误。 庞昱倒吸一口凉气:“那……这朴将军就不可能是自己旧伤复发,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要使内伤发作,除了注入另外一种内力之外,还可以通过针灸和药物促发。”公孙策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而我并未在尸体上找到针眼,不是内力,就是药。总之这案子并不单纯。” 白玉堂摸摸下巴道:“或者两者皆有?” “那朴将军的人缘也太差了吧?”庞昱愣愣地说。 话说回来,庞昱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迷雾重重的谋杀案,和此前所遇到的案子都不一样。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站在朴真言死时的房间中央,庞昱冥冥中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这个案子只是冰山一角,他们离真相还很遥远。 第68章 局中局5 听到庞昱关于“朴将军人缘差”的怀疑, 才踏入房门的王昆就淡淡道:“小侯爷此言差矣,朴将军的人缘并不差, 他在高丽名声极大, 与我三弟又交好, 我这些高丽侍卫都挺敬慕他的。” 说到“我这些高丽侍卫”的时候,庞昱似乎听到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他转头去看白玉堂, 示意让他认一认高丽太子到底有没有易容,却见白玉堂并未看向王昆, 而是拿起床边的一个白玉瓶端详起来, 仿佛被上面的花纹吸引了似的, 一脸的认真。 庞昱:“都这种时候了你看什么瓶子!” 真是有种好不容易憋足一口气,却又一下子破功的感觉。 “此瓶做工细腻,应当价值不菲。”白玉堂肃着脸道。 “这不就是个寻常可见的瓶子吗?”庞昱左看右看都没发现这瓶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珍宝轩里一抓一大把,有必要刻意强调么? 正想让白玉堂为自己解惑,就见对方用瓶子隔断了王昆的视线,冲自己眨了眨眼。 先时还不明白,现在庞昱就懂了。 他也假装在欣赏瓶子,用口型问道:“是易容吗?” 白玉堂却神秘一笑:“回头告诉你。” 又吊他胃口!庞昱瞪了对方一眼, 将不满和郁闷都发泄在瓶子身上:“老白,看来你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这种平平无奇的货色也能入你的眼,改天我带你去珍宝轩走一遭,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了。”说完, 很是嫌弃地把瓶子随意往桌上一放。 白玉堂笑得肩膀耸动,很想立刻就地敲开这小螃蟹的壳,啃一啃软嫩鲜滑的螃蟹肉,不过碍于他们还在办案,连牵个小手都要注意分寸,实在令人懊恼。 而且……他什么时候又成了“老白”? 白玉堂眯起眼,不知道小螃蟹是听见什么或者看到什么,竟会认为他“老”了,这事往后可要好生探究一下。 在场的人当中,只有公孙策完全不受影响,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房间内彻查一遍,连床上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错过。 庞昱和白玉堂这两个经常跟着办案的人也就罢了,没想到王昆居然也能沉得住气来检查房间,而本是一同跟来的三王子在房中待了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忍不住回自己的房间寻乐子去了。 公孙策盯着王昆看了半天:“想不到,太子殿下居然对查案也有兴趣。” “略尽绵薄之力而已。”王昆的语调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这人就像一潭冷冰冰的水,不论你对他说什么、做什么,永远都是一副同样的表情,庞昱不禁想问,难道都不觉得累么? 哪怕是赵祯都有明显的喜怒呢,这位太子却好似比赵祯还难辨喜怒,真不知是原本太子就是这个性子,还是他装得过了头。 “这个房间并无打斗的痕迹,想必朴将军是回到房间之前就已经中了招。可回房疗伤,又为何要将门窗全部锁死?想不通啊,怎么都想不通……”公孙先生喃喃道。 庞昱还是第一次见公孙先生查案,以往他见到的公孙先生要么是在看病,要么是在验尸,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如今一看才发现,公孙先生不单单医术精湛,查案也是个中高手,马上就发现了这个密室的疑点所在。 “这房门是在里头上锁的,必然是朴将军自己所为。尽管窗户上的栓销可以用线勾开,可要再插回去也不容易,而且这窗户的大小却不足以让人爬进去……”庞昱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行馆房间如此设置,也是为了避免暗杀,要知道不是每个大宋子民都对外来者心存善意的,尤其是那些武功高强却又容易被煽动的江湖中人,要是一不小心让使臣死在汴京的行馆内,只怕他们背后的国家又要对大宋狮子大开口了。 若是都保护成这样了,那些使臣依然死在房中,那可就不是朝廷的责任了。 就像今日,朴真言死于房中,门窗皆锁,高丽硬是要把死因攀扯到展昭头上,也未免太可笑了。 “先时我听公孙先生说,朴将军死前正在房中疗伤?”王昆问道。 “是有这个可能,因疗伤而走火入魔,血气逆行而亡。”公孙策回答,“不过也有可能将军是在睡梦中旧伤无意间发作,才会死得如此匆匆……” 王昆:“朴将军被人发现时,虽是倒在床上,衣衫倒都是完整的,外衫里衫俱在。” “多谢太子告知。”公孙策点点头,如此一来,就能确定朴真言是在疗伤的过程中死掉的。 “这么说来,朴将军会锁上门窗的原因也很简单了!”庞昱一拍手,“他是不想让别人打扰他,或者说,他知道有人想害他,所以躲回了房!” 白玉堂:“正是如此,只要将那两道内力的主人找出来,就能基本锁定谁是凶手了。”说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王昆。 王昆目不斜视,平静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那你有办法分辨那两道内力吗?”希望就在眼前,庞昱不由有几分急切。 “……没有。”白玉堂神色略有些不自在道。 本以为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没想到白玉堂会如此回答……庞昱还真的很少见到白玉堂这略显狼狈的模样,因为白玉堂永远都是一副成竹在胸什么都懂的样子,倒让他忽略了,其实白玉堂也是一个凡人。 公孙策仿佛并没有意识到白玉堂的尴尬,他直接问:“那展昭能不能做到?” 白玉堂的脸色更加不好看,阴郁地挤出一个字:“……能。” 公孙先生满意一笑:“这么看来,两道内力里必然有一道是三王子的了,因他是最反对展昭参与查案的人,恐怕是担心被展昭看出他曾与朴真言有过交手。” [包青天]何以安乐_79 庞昱悄悄捏了捏白玉堂的手:“别灰心,除非至阴至阳,一般人的内力都是偏于中正的,没有太突出的特色,何况多余的两道内力必然很少,又会随着尸身的腐化逐渐消散,影响判断,你看不出来也是正常……” 他这么一说,白玉堂的脸色刷的就黑了。 庞昱:“……”怎么办好像说错话了! 公孙策不管边上的两个小年轻,苦恼道:“可我们现在并无证据,想要知道三王子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与朴将军动的手,实在难啊!” 王昆忽然开口道:“直接去问他吧,以王睿那个容易被套话的性子,用言语激他一下,说不定什么都交代了。” 庞昱皱了皱眉:“太子殿下此前不是还笃定凶手就是展护卫吗,怎么又愿意帮忙查案了?” “我何时认定凶手就是展昭了?”王昆道,“从头到尾,认为展昭杀人的只有王睿,阻挠办案的也只有王睿,本殿可是一开始就将案子交给了开封府,不是吗?” 这么说,王昆居然还是站在开封府这边的? 庞昱有些疑惑,却见公孙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摇头道:“一个是太子,一个是三王子,他们两个要是感情好得如胶似漆才怪了,趁此机会搞倒一个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第69章 局中局6 众人虽将怀疑的对象指向了三王子, 但并不代表三王子就一定是真凶,再说高丽太子自己身上也是疑团重重, 他说的话也不能尽信。 为防在他们检查朴真言房间时其他人会趁机将对自己不利的证据抹消, 庞昱早就让禁军的人分别守在高丽使臣出入的各个地方, 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等他们从房间走出时,就有一名机灵的禁军兵士上前汇报:“侯爷, 高丽三王子一直在房中没有出来,不过他的下人来回拿了好几坛酒进去, 里头还能听见房里传出打碎酒坛的声音。那高丽公主也待在房中一步未出, 不过他们那个姓柳的医官曾经进去过一次, 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说是给公主请平安脉……至于其他高丽人,上头有令不得让他们离开行馆一步, 所以他们也都老老实实的。” “做得不错,继续盯着他们。”庞昱冲他点头。 兵士面露喜色,感觉晋升之路就在不远处,从此以后对协助开封府众人办案一事更加积极了。 “在查案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公孙策首先皱起了眉,“这是心虚,还是借酒消愁?” 王昆道:“不管是何原因, 只要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也是,反正他也跑不了。”公孙策忽然一笑, “既然如此,还不如先去拜访其他几位贵人。” 不单单是公孙策,连庞昱和白玉堂都能看出王昆是想把他们引到三王子身上的, 可他们偏就不如他的愿,要把王睿放到最后。 反正也确实如公孙先生所说,人就在那里,想跑都跑不掉。 何况外面还有人盯着,王睿一旦有个风吹草动,都会有人及时通知。 王昆皱皱眉,只好先带众人去见高丽公主。 高丽公主名叫王月,名字很普通,可容貌却很是不俗。她大约是年纪还小,身材并未发育得玲珑有致,不过个头也不算矮了,站起来能到庞昱的肩膀。 她嗓音很细,似乎有些腼腆,与众人说话时都是微微低着头的,神态很是温顺。 “见过王兄,各位大人。”公主的声音比蚊子哼哼只强那么一点,说完这句,她就站在原地等别人发话了。 王昆对她这副柔顺的姿态似是已经很习惯了,很自然地吩咐道:“几位开封府的大人来查案,循例你也要配合他们回答一些问题。” 王月依旧细声细气:“好的。” 庞昱便问她:“请问公主,你昨天夜里都去过什么地方?” “我一直在自己的房中,有崔尚宫和几位侍女可以作证。”王月答道。 那位崔尚宫在听到公主点了自己的名时就站了出来,她年纪约有四十许,模样看起来很是严肃,两条深深的法令纹让她看着就有些不近人情。若她在赵祯的后宫里任职,恐怕是最不受小宫女欢迎的尚宫。 崔尚宫:“公主昨夜一直在房中学刺绣,除了柳大人前来诊脉,便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了。” 其他侍女也纷纷说是,她们都可以证明公主没有离开过房间。 “不知可否能让在下看一看公主的绣品?”白玉堂突然道。 王月先是愣了下,随后示意崔尚宫,后者很快从房里取出一个小笸箩,里面针线什么的都准备得很齐全,而且绣框里的图案确实只完成了一半。 “知了和翠竹……寓意倒是不错,‘知足’。”庞昱看了眼道。 王月脸上微红,连忙低下了头。 崔尚宫欣慰笑道:“公主心灵手巧。” 据说这崔尚宫乃是从公主很小的时候就调到她身边照顾,两人情同母女,也只有王月,才能让严厉的崔尚宫露出笑颜。 看完公主的绣品,几人也没什么问题可问的了,便又去见了那位柳医官。 王月住的小院离朴将军的有些远,倒是柳医官的小院离公主比较近,也许是因为女人体弱的缘故,公主在长途跋涉下总会有些不适,住得近一点也好就近医治。 柳医官本名柳承熙,模样看起来十分年轻,而且还挺俊俏的,天生嘴角带笑纹,哪怕不笑的时候都会给人他在微笑的错觉。 “我还在想诸位大人什么时候会过来。”柳承熙显得十分配合,不等众人问,他自己就说了,“昨夜我帮公主诊脉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公主初到汴京有些水土不服,所以我一个晚上都在制药,到天快亮时才入睡。听闻朴将军出了事,我便匆匆起床洗漱赶了过去,没想到将军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药石无医了……” “哦?是你发现朴真言死于内伤发作的?”公孙策看向柳承熙。 “正是在下。”柳承熙答道。 “那你可能推断朴真言是什么时辰死的?”公孙策又问。 柳承熙想了想,说:“大约是在寅时吧……在下才疏学浅,无法仔细分辨,惭愧!” 公孙策暗暗点头,这人并没有在死亡的时辰上撒谎。 柳承熙一脸自责道:“若是我昨夜替朴将军再仔细看一看伤就好了,这都怪我……” “这也不怪你,他与展昭比完武时只是轻伤,是后来的两道内力令他气息不稳,走火入魔的。”庞昱宽慰他。 柳承熙似乎好受了点,感激地看了庞昱一眼。 [包青天]何以安乐_80 白玉堂冷冷地扫了眼柳承熙,问道:“能否让我们看一看你昨夜配的药?” “这当然没问题。”柳承熙自己去房中取出几包配好的药,交给众人查验。 公孙策认真检查了一番:“这些确实都是治疗水土不服的药物,以温补为主,可以增进胃口。” “不愧是开封府的名医,公孙先生果然高明。”柳承熙佩服道。 “但这里面怎么都没有朴将军的药?”白玉堂目光犀利,紧盯着柳承熙,“哪怕最初朴真言受的只是轻伤,你身为医官,也不该放任他自己痊愈吧?” 柳承熙苦笑:“并非是我不为将军着想,而是朴将军……不愿用我的药。” “为何?” “唉……他与我素来就不合,何况一点小伤,将军认为没必要服药,也不肯让我配药。”柳承熙摇摇头。 “真的只是如此?”白玉堂眼中明显的不信。 柳承熙笑容中苦涩更甚:“昨晚真的就是如此,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在下。医者父母心,柳某愧疚甚深,只盼大人们能让案子水落石出,让朴将军走得没有遗憾。” “好了好了,病人不肯吃药难道还怪大夫不好吗,你就别为难人家了。”庞昱用手肘碰了碰白玉堂。 白玉堂冷着脸:“你在袒护他?” 庞昱冲他眨眨眼,其中意味只有两人才能明白:“嗯,我觉得他像个好人。” “哼。”白玉堂冷哼一声,倒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等到离开了柳承熙的小院,白玉堂才盯着庞昱看,一副“如果不交代清楚就就地把你解决了”的表情。 庞昱莫名地抖了一下,还是悄声对他解释道:“你没发现,那柳医官的腰间挂了个荷包,绣法和公主的很是相似吗?” 白玉堂皱皱眉,这种女人家的玩意,他还真的不太清楚。 一时又疑惑地看向庞昱:“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第70章 局中局7 庞昱挠挠头, 有几分不好意思,其实这是他姐姐告诉他的。 庞妃待字闺中时, 曾闲着无聊研究过绣品上的针法, 还对庞昱说过:“这刺绣就如书法一般, 每个人性情习惯不同,作品的细节也有微妙的不同, 只要你仔细观察,就能看出什么绣品出自谁的手。” 当年的小庞昱还很懵懂, 于是庞妃又指着两幅看起来差不多的牡丹帕子给他看:“你瞧, 李大姐绣的牡丹是从内向外绣的, 选色简单大气,几针就能绣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而何婶子的牡丹,线里掺了多种颜色, 红的粉的白的,绣出来就显得精致细腻,花瓣如同会反光一般,她的针法比较复杂,往往一件绣品要半个月才能绣成。” 李大姐从北地边关而来,性情豪爽大方, 没什么心眼;何婶子娇小温柔,肚子里弯弯绕绕的东西多。 所以后来庞妃对李大姐更为信任, 将贴身衣物交给她做,而何婶子则负责绣一些帕子和外衫。 那些帕子多被庞妃送给同龄的小姐们,这种精致美丽的小玩意在小姐妹中特别受欢迎, 后来有位二品大员的嫡女看中了何婶子,想借她过去为自己绣一些衣物,庞妃顺势就把人送给了她。 也算是解决了一个烫手山芋,因为……庞妃曾经看到何婶子对庞太师暗送秋波。 从那件事后,庞妃就培养她弟弟一眼就能鉴别绣品的功力,而且小庞昱学得也不错,长大后凭借这一手讨了不少青楼姐姐们的欢心,赵秋堂那种虎头虎脑的家伙根本就比不过他…… 往事不堪回首,庞昱觉得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又自爆短处了…… 白玉堂眯起眼,抬手揉了揉庞昱的脑袋,压低嗓音,语气听起来十分温柔:“回头我还有好多问题想跟小侯爷探讨探讨的,眼下,就暂时放过你……” 庞昱一抖:“有……有什么话不如直接说了吧?” “不,我要找个没人的,安静的地方……好好与你谈。”最后那几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庞昱咽了咽口水,看着这样的白玉堂,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等他思考白玉堂会在没人又安静的地方对自己做什么的时候,几人已经来到了三王子的住处。 才刚推开门,里面就传出一股浓浓的酒气。 王昆只是稍一皱眉,就抬脚往里走去。 房间里,王睿喝得烂醉如泥,面堂通红,眼神迷蒙,完全不像是装出来。 就连说话都像大舌头:“你……你们……没有本王的命令为何擅自闯入!都……都给我拖出去!” 王昆无视了他的话,径直走到他面前:“你昨夜是不是与朴真言打过架?” “什么?”王睿浑浑噩噩地咀嚼了一下,骤然清醒了一丝,“王兄……你是故意套我的话?!” “若非如此,你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喝得烂醉?”王昆冷冷道,“莫非你是心虚内疚?” “没……没有的事!”王睿猛地站起来,想要与王昆理论,可他醉得太厉害,头重脚轻,一脚踩在空酒瓶上就滑了一跤,狼狈地趴在地上。“王昆……你不要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只要看看你的内力是否与朴将军体内残存的内力一致就知道了。”王昆平静道。 “你……!”王睿这回是清醒了许多,连醉酒后红通通的脸都瞬间变白了,“你如何能判断那些内力到底是属于谁的?” “我不能,自有其他人能。”王昆很自然道。 “王兄,若你与其他人串通好,故意陷害我呢?”王睿一副绝不会上套的模样。 王昆淡淡道:“听闻王弟与朴将军关系不错,难不成王弟连为友人抓住凶手的意愿都没有,眼睁睁看着真凶逍遥法外?还是说,你以为自己是凶手,所以一味逃避,甚至阻挠开封府查案?” 王睿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上颜面问题,抓着王昆的衣袖追问道:“你认为真凶另有其人?!是谁!” “反正不是你这个蠢货。”王昆语气淡然。 王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自觉地松开了抓紧的衣袖,颓然坐在凳子上:“我……我不是故意要与他动手的……” 庞昱眼睛一亮,这应该是个很长的故事! [包青天]何以安乐_81 见圆桌旁还有两张凳子,连忙拉着白玉堂一起坐下来,翻找了下没有瓜子花生,就将开封府厨娘给他们带上的烧饼拿了一个出来,撕成两半,给白玉堂一半,凑合着吃。 公孙策:“……” 王昆:“……” 王睿:“……”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不过,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王睿还是不得不开口:“确实如王兄所说,我与朴将军关系不错……岂止不错,他与我而言亦师亦友,我的剑术也都是他教的。” 说着,王睿摊开掌心,似乎在回忆什么。而他手上厚厚的茧子,也与长年练剑之人相似,应当是实话。 “朴将军在朝中表面上是中立阵营的,实际上,怕是早就站在王弟这边了。”王昆说道。 王睿笑了一下,似乎对自己的好运气而感到骄傲,需知太子也曾经拉拢过朴真言,可偏偏是他更对朴将军的胃口,被对方当成挚友! 可没多久,王睿脸上的笑意就被怨恨所取代:“都怪那个女人……要不是那个女人,朴将军也不会死!” “哪个女人?”庞昱立马追问。 “王、月!”王睿一字一顿道,那股强烈的恨意,仿佛要将王月生吞活剥了似的。 王月,那不是高丽公主吗? 王睿把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都怪那个女人勾引了朴将军,昨夜他说,要带她私奔!” “什么?!”这回庞昱可不敢再用看好戏的心态来听王睿的这番话了,他下意识地问,“公主的对象不是柳医官吗?” 王睿瞪了庞昱一眼:“怎么,小侯爷也知道此事?” “我……我看见柳医官带着公主绣的荷包……”庞昱困惑道。 “连你都看出来了,那个傻瓜却还以为王月对他一往情深呢!”王睿恨其不争,咬牙切齿道,“以前在宫里我怎么就没发现,王月怎么这么有本事,那些男人见了她一个两个的都昏了头!” 庞昱默然无语,顿时觉得自己的姐夫头顶一个绿油油的帽子,特别绿。 王睿深吸一口气:“我劝朴兄不要意气用事,王月是一定要献给大宋皇帝的,可是他被王月那女人迷了心窍,根本听不进我的话!所以……我就和他打了一架。”说着,他抬头看了眼王昆,“若朴将军的死当真与我有关,如今我也不会逃避,你们只管把展昭叫来查验!但有一点,我见不得那女人好,归根结底,我兄弟的死与她脱不开关系,她绝不能嫁给大宋皇帝,舒舒服服地当她的妃子!” 庞昱摸了摸鼻子:“这是当然……”估计回头皇帝姐夫听说这事之后,也不敢把王月收进后宫了。 公孙策也点头:“如此一来,其中一道内力已经有了下落,就差另外一道内力了……”他看向两位高丽王子,“不知你们当中还有谁是习武的?” 王昆摇摇头:“除了我与王弟,还有二十五名侍卫是有武功的,很难断定那道内力究竟是属于谁的。” “公主不会武功吗?”庞昱问。 “她自小就不受宠,连同她那个卑贱的生母一起住在偏僻简陋的宫殿,父王也不曾给她延请名师,更别说让她习武了!”王睿恨声道,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居然有能力引得他与朴真言兄弟反目,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事。 白玉堂若有所思道:“如果这其中有人隐瞒了自己其实是会武功的事实呢?” 第71章 局中局8 因为王睿不得已说出了朴真言与公主之间的纠葛, 让大家的视线重新回到了公主身上。 王睿主动带领众人回头质问公主,而王昆却对这些男女情爱纠葛不感兴趣, 索性从那些高丽侍卫的身上入手, 看能不能找出另外一道内力。 王月满脸惊惶, 捧着心口道:“朴将军确实说过要带我离开大宋的话……可我是来和亲的公主,又怎么可能离开呢?昨夜我已经对他说明一切, 让他不要再擅作主张了,难道朴将军因此心绪不稳, 引发了旧伤?那……那害死他的人岂不就是我了……” 公主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 崔尚宫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她, 细声安慰道:“公主无需自责,朴将军是自己拎不清,擅作主张, 还连累了公主!” “崔尚宫,你可不要睁眼说瞎话!要不是这个女人故意吊着他,朴真言会想要跟她私奔吗?!”王睿气愤地揪起崔尚宫的衣领,一副濒临爆发就要打人的凶狠模样。 崔尚宫夷然不惧,目光直视他:“三王子,从始至终, 公主就未曾答应过朴将军任何事。相反,她每日还要为朴将军的接近而感到忧愁, 尤其是在大宋国内,她要避嫌,可朴将军还是纠缠不休, 这怎么能怪我们公主呢?” “你的意思,朴将军从始至终就只是自作多情了?”王睿更加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下去,谁知公主突然冲出来保护了崔尚宫,那一巴掌就打到了王月的身上,她立时就跌到在地,疼得掉下来了。 崔尚宫满脸心疼地蹲下来搀扶她,两人互相依偎,互相安慰,看上去可怜得就像被恶霸欺负的平民百姓。 王睿见此,讪讪地收回了手。 公孙策却冷眼看着他们之间的冲突,等到王月与崔尚宫都站起来时,才问:“方才公主曾说,‘昨夜’你见过朴将军,还劝他不要再来纠缠你,可你之前又为何说你昨晚在房中没有离开呢?” “那是晚膳以前的事了,晚膳之后我便回了房,再也没有出来过。”王月细声细气地说,眼角还有些红。 “既然你们曾在晚上见过,为何之前你没有说?”公孙策又问。 见王月一脸的伤心委屈,崔尚宫干脆代替她回道:“因为公主并不愿意让你们大宋的人知晓这些丑闻,她是和亲公主,若是与别人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地方,那两国岂不是结亲不成反结仇了?” 庞昱撇了撇嘴道:“可你们的公主除了跟朴将军不清不楚以外,还跟柳医官眉来眼去的呢!” 虽然这公主有可能成为姐姐的情敌,可他也不乐意看到公主给赵祯戴了一顶这么大的绿帽呀! 这话让王月和崔尚宫都同时愣了下,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王睿,前者羞愤地捂住脸,后者摇头叹气道:“三王子殿下,你这是要存心破坏两国的联姻啊!” “关我什么事!”王睿冷笑,“你们自己立身不正,还怪别人把你们的真相说出来?” 王月轻轻擦了擦眼角:“王兄,你明知道我与柳医官之间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丝毫逾矩的地方。平日里我们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但凡诊脉,都有旁人在场,你又何必总是为难他,也对我苦苦相逼呢?” 王睿瞪大眼睛,指了指他自己:“我?对你苦苦相逼?我逼你什么了,是逼你脚踩两条船,还是丢光了我高丽王室的脸面?!” 王月似乎深受打击,不敢相信自己的王兄能说出如此诛心的话来,忍不住扑进崔尚宫的怀里嘤嘤哭泣。 王睿仿佛一拳打进棉花里,浑身没劲透了,对着个动不动就哭唧唧的女人他实在是没有耐心。 “行了行了,你别对着我哭了,弄得好像我怎么了你一样,晦气!”王睿甩了甩袖,似乎是想要将晦气甩去,然后对开封府众人道,“这个女人肯定有问题,朴真言的死和她绝对脱不开关系!你们接着查,我要回去喝点酒压压惊了!” 说完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睿一走,公主仿佛哭得更厉害了:“难道真的是我拒绝了他……才让朴将军情绪不稳,所以他才会……” [包青天]何以安乐_82 崔尚宫一如既往地安慰她:“这不是公主的错……” 眼看相似的台词又要重复一遍,庞昱赶紧打断她们的话:“公主刚才说,是在晚膳前见到的朴将军?那他晚膳和你们一起吃了吗?” 王月眨了眨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仔细回想道:“晚膳是和我与太子王兄、三王兄一起吃的,可是朴将军中途离席了,说是要给侍卫排班,之后他都没有回来……” 庞昱与白玉堂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朴将军或许并不是真的去排班了,而是借此机会去见什么人。 庞昱又问她:“那柳医官呢,他不跟你一起用膳?” “柳医官……他将房间改成了药房,所以平日都待在房间里。”王月神色黯然。 “况且柳医官身份卑微,也不能与殿下们一起用膳。”崔尚宫补充道。 白玉堂玩味道:“这么说来,他也是有可能在昨夜与朴将军见面的人了?”毕竟那个时间点大家都在吃饭,只有柳承熙未曾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何况,柳承熙住的小院离这几个高丽王族都有些远,分到他那里的侍卫人数也必然是最少的,如果他想掩人耳目,必然比王月这几人要方便得多。 “对了,之前公孙先生不是说过,除了内力以外,用药也能刺激旧伤吗?刚好柳医官就是个大夫,若他想配一副这样的药,岂不是很方便?”庞昱顺着白玉堂的思路说。 公孙策在旁补充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虽然柳医官是说过朴将军不愿用他给的药,却也有可能是柳医官故意不给药,想借此除去情敌……” “柳医官不是那样的人!”王月忽然尖声道。 三人同时皱了皱眉,不待他们说什么,王月就苦笑着道:“我心仪柳医官之事,朴将军也是知道的。这一路上,他明里暗里无数次为难柳医官,朴将军位高权重,又武功高强,他要是想为难人家,区区一个医官又能怎么样呢?可柳医官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大家,多亏有他在,我们这一行人才能顺利抵达汴京,一个人都没有少……柳医官若是想害朴将军,他早就下毒了,何必等到现在?” 这公主大约是才哭过,平日里又不曾与人说那么多的话,所以一时嗓音变得很是沙哑,也能看出来她对柳医官的在意,否则绝不可能如此失态。 此时柳医官也正好被禁军带了进来,听见公主的剖白后,脸上既有感动又有担忧:“公主……” 王月抬起头,两人的视线便在空中接触,仿佛有说不完的情意。 庞昱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臂,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咳咳,我们可不是来互诉情衷的。”说着转向柳医官,“柳承熙,你明白地告诉我们,昨夜你可曾见过朴将军?” “见过。”柳医官从容回答,“比完武后,我为他看伤,但他并没有要我开的药方。” “那晚膳时分你见过他了吗?”庞昱问。 柳医官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下道:“……见过。” “之前你怎么不说?” 柳医官叹气:“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非你们问起,我是绝不会主动开口的……” 庞昱:“这又是为什么?” 柳医官似乎满心愁绪:“昨夜晚膳时,朴将军寻到我房间里来,他逼迫在下,要求在下对公主口出恶言,伤公主的心,让公主看清我并非良人,转而选择他……我并不想这么做,便拒绝了他,于是朴将军就……把我打了一顿。” 说完,柳医官就当着众人的面脱了衣服,只留一条亵裤,裸露在外的皮肤确实青一块紫一块的,因为没打在脸上,大家之前还看不出来。 柳医官默默地又穿好衣服,与无语凝噎的公主对视一瞬。 公孙策摸了摸下巴道:“莫非你是因为他打了你,怀恨在心,所以对朴将军用药了?” “正如公主所说,朴将军为难在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我真的想要他死,何必等到见了大宋皇帝以后才动手,在路上随便一个地方岂不是更方便吗?”柳医官摇摇头说。 “可你昨晚是一个人待在房中的,也没有人能为你作证……”公孙策缓缓道。 “我可以!”王月忍不住走上前,含情脉脉地看向柳医官,“我不想再隐瞒了,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把你当成凶手的……” 柳医官脸色骤变:“不,公主,你什么都不要说!” “很抱歉,这次我不能听你的了……”王月眼中又蓄满了泪水,她慢慢福了福身,才说,“其实昨日晚上,柳医官一直在我的房中,直到卯时才离开……” 庞昱:……说好的发乎情止乎礼呢? 朴真言是在寅时死的,柳承熙却直到卯时仍在公主的房中,这句令人震惊的证言足以将柳医官的嫌疑洗清了。 崔尚宫似乎想说什么,被王月的眼神制止了。“昨夜是唯一一个我们二人相处时没有旁人在场的夜晚,我们将一切都说开了,虽然两情相悦,可我们注定不能相守,不如相忘于江湖……” 王月叹息道:“除了秉烛夜谈,我们再未做过其他事情了。” 柳医官虽然不赞同,却也只好承认:“公主此番举动实在不妥,对她的名声有碍,所以我不愿让公主说出真相。但我们也确实是清白的,没有任何逾矩之举,还请你们不要将此事传扬出去。” 公孙策挑挑眉:“不知我能否为公主诊一下脉?” 王月看了一眼崔尚宫,后者取处一方帕子,铺在公主的皓腕上。 “先生请便。”王月伸出手。 公孙策也不客气地把手搭在她的腕上,微微蹙眉。 “如何?”庞昱一眨不眨地盯着公孙先生的表情。 公孙策收回手:“看来公主确实有很严重的水土不服。” 王月惭愧地低下头:“有劳先生了。” “女人天生体弱,加上长途跋涉最易得病,我看柳医官给你配的药还算对症下药,你可以服用调理一番。”公孙先生本着医者仁心,多嘱咐了一句。 王月点点头,让崔尚宫随柳医官去取药。 “有公主作证,本来最有嫌疑的柳医官就没有时间作案了啊!”庞昱一筹莫展道,“那公主被王睿一巴掌扇倒在地,也根本不像会武功的,柳医官身上的伤也能证明他打不过朴将军,那么将内力送进朴将军体内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 第72章 局中局9 [包青天]何以安乐_83 这一日查案, 查了半天,虽说查出了不少令人目瞪口呆的阴私之事, 但真正对案情有帮助的消息, 却少之又少。 高丽公主这边是狗血的三角恋, 而高丽太子那边又扑朔迷离。 哪怕是公孙先生这样波澜不惊的人,都觉得有几分棘手, 眉头都皱出一道细纹了。 “今晚我们就住在行馆,也方便查案。”公孙策提议道。 庞昱刚要说个“好”字, 就听见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气音高喊:“侯爷!好消息,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喂, 你们几个拦着我干什么,我是安乐侯府的管家,有急事要禀告我们侯爷!让开点, 都让开点!” 庞昱赶紧出去,见来人果然是庞福,就连忙让门口的禁军把他放了进来。 庞福跑得满脸通红,一头热汗,一边喘气一边道:“恭喜侯爷贺喜侯爷!侯爷喜得贵子啦!!” 庞昱愣了半晌:“……谁喜得贵子?” “当然是侯爷您啊!”庞福笑容满面,“杏花姑娘生了个大胖小子, 太师正急着找侯爷呢!” “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庞昱也顿时来了精神, 一扫案情进展不多的萎靡,“那杏花呢,她还好吗?” 庞福犹豫了一下, 还是说:“杏花姑娘生完孩子就走了,还不让人去通知侯爷,小的也是在她出城以后才急急忙忙赶过来的……” “唉,这个杏花!”她倒是没有忘记当初说过的话,一旦孩子生下来,她就会立刻离开,免得跟孩子产生感情,舍不得走。庞昱叹着气道:“那她坐月子怎么办啊?我听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不能见风……” 庞福立马道:“侯爷放心吧,太师已经雇了人专门照顾杏花姑娘,一定让她平平安安活蹦乱跳地回到陈州。” “那就好……”庞昱点点头,有点迫不及待想要去见见那个流着自己血液的小家伙了。 但正要跟着庞福走的时候,庞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白玉堂,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略显冷淡地说:“想去就去吧。” “你跟我一块回去!”庞昱想都没想就拽住白玉堂的手臂,暂且不管这个姿势是否稍嫌亲密,光是态度就比以往强硬几分。 白玉堂不解地看着他:“你儿子出生,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我儿子也是你儿子嘛!”庞昱心直口快道,想了想觉得这句话不太恰当,又补充道,“我们感情这么好,以后你也是他半个爹了,而且……我第一次生孩子,有点紧张。” 白玉堂绷不住脸,还是笑了一下:“哦……你第一次生孩子。” 庞昱确实紧张,没注意到自己越说越错,好好的一句话被对方曲解成了另一个意思。于是在白玉堂心里,这个尚未见面的小家伙就是庞昱“生”的,而自己是他的另一个爹。 这么一想,感觉居然还不坏。 公孙策在一旁凉凉道:“你们两个明天回来记得可要请我吃个红鸡蛋。”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庞昱高兴地答应道,丝毫没有留意到公孙先生一脸的不高兴——毕竟他们两个虽然毫无自觉,可身为旁观者的公孙先生却被喂了一盆的狗粮。 白玉堂也跟公孙先生告了罪,让人去开封府找张龙赵虎过来,以免公孙先生孤身留在敌营,被那几个高丽人欺负。 虽然这天底下能欺负公孙先生的人非常稀少。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庞昱的手紧紧地攥着白玉堂的手,那份紧张感从湿热的手心一直传递到心里,白玉堂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别太紧张,只好也跟着用力握紧。 两个第一次当“爹”的人就这么手握着手走了一路,直到踏入太师府之后才稍微收敛了点。 孩子的房门口,庞太师捧着圆圆的肚子瞪眼:“你这不孝子,还知道回来啊!也不知包黑子给了你什么好处,竟然好几天都没回家了,我要是不找人来叫你,恐怕你都不知道孩子已经生下来了呢!” “哎呀,最近那几个高丽人出了事,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庞昱没工夫搭理他爹,抬脚就往房间里走,“我们儿子呢?” 哪来的我们?庞太师正疑惑,就见白玉堂也跟着庞昱身后走进了房间,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小婴儿的床前,看着在奶娘怀中睡得香甜的小不点。 “怎么红红的?”庞昱十分小心地碰了碰孩子的脑门,看着小家伙裸露在外的两个小脚丫,“他也太小了吧……” 奶娘笑了笑道:“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等过两天就会长得白净了。侯爷别看小少爷这么小,其实他在这样小的孩子里已经算是壮实的了,小胳膊小腿可有劲儿了!” “真的啊?”庞昱将信将疑,有点想抱一下,又不太敢。还是奶娘教他该怎么托住孩子,又说无妨的,他才接过了香香软软的小家伙。 可惜这小家伙似乎不太给他爹面子,刚到庞昱怀里没多久,就皱起了小眉头,哼哼唧唧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吓得庞昱动都不敢动。 “给我试试。”白玉堂突然对他伸出了手。 “你别吓着他……”比起自己,庞昱对白玉堂更不放心,那硬邦邦的胳膊能让小孩觉得舒服吗? 不过他见白玉堂好像挺认真的,就把孩子递了过去。 白玉堂尽管也是第一次抱孩子,可也不知是他天生领悟力强,学什么动作都快,还是他身上有能够让孩子感到安心的味道,总之,小家伙到了白玉堂怀里,非但没有被那硬邦邦的身材膈得难受,反而津津有味地砸了下嘴巴。 看得庞昱无比的羡慕。 幽怨地瞪了眼白玉堂:“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就按照奶娘的说法做,你笨手笨脚的,当然没有我厉害。”白玉堂得意地笑了下,还做了个高难度的动作——用一条手臂托住小家伙的身子,另一手空出来逗小家伙。 小家伙又咂了咂嘴巴,似乎觉得这还挺好玩的,嘴巴一动一动地吐起了泡泡。 “小螃蜞,来笑一个?”白玉堂戳了戳小家伙的脸颊。 “等等,你叫他什么?”庞昱愣了愣。 “你是小螃蟹,他不就是小螃蜞了吗?”白玉堂理所当然道,螃蜞比螃蟹小,乡间多叫小蟹子,小螃蟹生的小小螃蟹,不就是小螃蜞了吗? 庞昱正要反驳,不料庞太师却说:“庞琪这个名字好!以后我的乖孙子就叫这个名字了!” 于是这出生还不到一天的小家伙就这么被定下了名字,不光大名叫庞琪,连小名都跟螃蟹脱不开关系。 看庞昱一脸的郁闷,白玉堂还安慰他:“你看,你是小螃蟹,他是小螃蜞,我是鱼塘,咱们仨合该就是一家人啊!” 第73章 局中局10 小庞琪喝完奶就抻着小胳膊呼呼大睡, 奶娘用小被子将他裹成一个小粽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包青天]何以安乐_84 奶娘解释道:“这样包法可以让小宝宝感觉自己还在娘亲肚子里, 晚上睡觉也能踏实些, 不闹腾。” 庞昱认真地看了好半天, 还是没把握学会。回头一看,白玉堂已经开始左右手比划了, 脸上还是那副成竹在胸的表情。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既然小家伙已经睡了, 几个大男人也不好再挤在小庞琪的房间里, 而且庞昱肚子里还积了一堆的问题想问, 于是大家又转移到了花厅。 庞太师对这个案子也颇感兴趣,他在朝中只是略有耳闻,比不上亲身查案的庞昱和白玉堂, 此时捧着一杯热茶兴致勃勃地听他们说起其中细节,说到公主跟几个人都“有一腿”的时候,庞太师还挺高兴的——原以为这个年轻漂亮的公主会是庞妃的一大劲敌,现在看来,这公主要入宫已是没什么希望了,压根不足为虑。 庞太师最关心的问题已经不成问题, 剩下的案情讨论他就当个乐子听。 庞昱和他爹不一样,最关心的还是案情, 于是上来就急切地问:“怎么样,你能看出那个太子是易容的吗?” 白玉堂遗憾摇头:“若非他天生就长着一张与王崑极其相似的脸,就是我技逊一筹, 没看出来。” 庞昱惊讶道:“这世上有连你都看不出来的易容?” “自然有,我在这方面也不是天下第一的。”白玉堂摇头笑,同时又觉得有几分高兴。正如孔雀开屏般,男人都希望自己在心上人的心目中是无所不能的,从庞昱的反应来看,说明他这个“屏”开得还不错。 白玉堂:“易容术千变万化,有时候就连我也未必能看得准,若是我四哥在,必然会更有把握。” “那我找人送信去将他请来?”庞昱道。 “不必,我已经差人去信了。”白玉堂道,“前些日子正好在生意上碰到点事,想让他亲来京城一趟,当面商量。想必这会儿四哥已经收到了信,不久就能前来。” 庞昱睁大眼:“你什么时候在生意上遇到了问题,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没准我能帮你呢?” “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让你烦心。”白玉堂很自然地说。 “不对啊,如果不是大事,怎么还需要四哥跑一趟?”庞昱并不笨,马上就抓住了重点。 白玉堂转开目光,顾左右而言他:“不知太师可知晓有关当年高丽的太子妃的事,哪怕是传言也好?” 庞昱见他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满腹疑惑,正要表达不满,却听到他爹颇有几分认真地说:“当年的高丽太子妃啊……若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先帝的淑宁长公主,传言淑宁与淑静两位长公主乃是一胞双胎,感情极好,淑宁长公主嫁往高丽以后,淑静长公主因思念胞姐过甚郁郁而终,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唉,可惜了!” “她们是……双生子?”白玉堂蹙了蹙眉。 “不错,这在宫中也是罕见之事,所以老夫记忆犹新。”庞太师拍了拍自己的圆肚子感叹道,“想当年,公主择婿时,老夫的名字也曾列在册子上……咳,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庞太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不大高兴的儿子,赶紧收住了话匣。 白玉堂倒是若有所思,不禁道:“还有呢?有关当年的两位公主,还有什么传闻吗?” 庞太师干咳一声:“老夫毕竟年事已高,记得不太清了,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不妨去问问宫里的老人,让丽儿安排一下,昱儿领你进宫去问也就是了。” 丽儿,即庞妃的闺名。 自打庞妃入宫后,庞太师当着人前总是称呼她为娘娘,如今倒是不自觉地将庞妃的闺名说出口,或许潜意识里,庞太师也不把白玉堂当外人看了。 庞昱还是很了解他爹的,其实庞太师未必有多看重白玉堂,只是如今位高权重之人哪个身边没有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就连包大人身边都有个展护卫,八王爷的小舅子还是狄青呢——没当上将军之前,狄青也从刺客的刀下救了八王爷好几次。 就如同跟着庞昱的四家将和冷孤独,以及庞太师身边的丁鹏、孙虎、左大、江彪,也是从江湖中重金招募来的好手。 所以时下虽重文轻武,可如同包拯与展昭那样惺惺相惜的也大有人在,而像庞太师这种惜命的权臣,也从不会在涉及到自己身家性命的时刻而看轻任何一个武人。 所以此时庞太师对白玉堂表现出来的热情亲近,也不过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 但不管庞太师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白玉堂迟早也要登堂入室的。 只可惜,庞老爹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哎,你怎么突然对淑宁长公主这么感兴趣啊?”庞昱不解道。 白玉堂笑了笑:“你觉得呢?” “难不成,你怀疑如今的高丽王后并非淑宁,而是淑静?”庞昱脑洞大开,不由自主地想到,“可就算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跟高丽太子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吗?还是说当年两位公主都嫁给了高丽太子,一人生了一个儿子,所以两个王昆才生得那么相似?也不对啊……” 就算是双生子,也没听说他们各自生的孩子会长得很像的,除非是巧合中的巧合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白玉堂哭笑不得道,“我不过是对淑宁长公主略有好奇而已,想从她的为人处世上判断她教养出的太子会是何等性情罢了。所谓言传身教,子女的性情多半受其父母影响甚深,所以我想从这方面下手,对真正的高丽太子推测一二。” 庞太师认同地点头:“确实可行,有其父必有其子,昱儿就很像年轻时候的我……” “哪里像了?”庞昱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他爹的,差距可太明显了。 “我说的是性子像!”庞太师还不乐意了,“想当年,老夫年轻时,也是名动京城的美男子呢!” 庞昱怀疑道:“当真?” 庞太师哼了哼:“要不然你们姐弟俩能生得这般好看吗?” 庞昱:“那不都是我娘的功劳吗?” “胡说什么!”庞太师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吹胡子瞪眼道,“我要是长得不好看,你娘能看上我吗!” “哦……倒也是。”庞昱恍然大悟。 扯到没边了,白玉堂便道:“事不宜迟,不知太师可否马上安排进宫之事?” 庞太师略一沉吟:“可以,你们二人正好趁此机会将外头发生的事跟丽儿说一下,让她也能有所准备。” 白玉堂这才想起,庞昱的那位贵妃姐姐,可不是个一般的女人。 第74章 局中局11 庞妃这次是躺在贵妃椅上见她弟弟的, 神情瞧着比上次还要慵懒,精心保养过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 就是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 总不愿动弹。 庞昱稀奇地围着那张贵妃椅转了一圈, 还打趣道:“当心你胖了一圈,姐夫就不喜欢你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85 庞妃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是好多管闲事, 担心我之前,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我瞧咱爹那个宰相肚子, 只怕是传男不传女的……” 庞昱想象了一下, 顿时如同被人塞了一颗鸡蛋在喉咙似的, 噎得慌,脸都吓成菜色了。 庞妃忍不住又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好笑道:“看把你吓得!” 庞昱郁闷地抱着脑袋:“姐, 以后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语出惊人’啊?” 庞妃不理他,只是吃吃地笑。逗弟弟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她才不会轻易放过大好机会呢。 白玉堂亲眼看到这对姐弟俩相处的模样,竟然不见庞妃有任何高傲疏离之处,也不见庞昱有任何谄媚之举,举止之间都是脉脉温情, 好似平凡人家的姐弟,倒是难能可贵。 庞妃自然也看见了白玉堂, 也知道白玉堂的身份,毕竟是要带进宫里的人,总要查查身份背景之类的, 庞太师此前也托人将白玉堂的来历禀告了一遍,可当面一瞧,又能让庞妃看出一些连庞太师都看不出来的东西。 情人间的眼波流转,往往是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甜蜜。 庞昱自以为掩饰得好,殊不知仅是下意识地往白玉堂身上看的几眼就足以出卖了他自己。 而白玉堂那双稍嫌风流的眼眸,也只在看着庞昱的时候多了几分专注。 ——管他是男是女,只要对昱儿一心一意就够了。 庞妃轻掩唇边笑意:“你这泼猴一到我这儿来就撒娇卖痴,还不曾给我介绍这位少侠呢!” 庞昱脸色上一热,没好气道:“你都知道他是少侠了,还问个什么?” “哎呀,莫不是咱们家昱儿害羞了吧?”庞妃像是瞧什么稀罕物事般盯着他乐呵呵地看。 庞昱惯来给人的印象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当着皇帝姐夫的面也不见得会有这般羞涩的情态,真让庞妃看了个稀奇,连声笑道:“都说这人哪,有了心上人这性子就要变,没想到咱们昱儿也变得快叫人不认识啦!” 庞昱瞪了一眼他姐,脸上薄红依然未退,又气又羞,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们可是有要事在身的,闲话休提,闲话休提!”庞昱绷着脸,还特地将“闲话”的音咬重了。 庞妃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望着白玉堂的眼神也很和善:“早就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了,既是不愿听我唠叨,那就坐下听人讲古吧。” 很快,就有一名两鬓斑白的宫女进来。 “奴婢卫珠,见过娘娘、侯爷。”那宫女规矩行得一丝不错,完全可以拿出来当范本了。 “卫司赞请起。”庞妃在外人面前又恢复了雍容高贵的姿态,脸上的笑意也收敛几分,“本宫希望你能将此前提起的那些故事,再说一遍。” 卫珠点点头,严肃的面容上多了一分微笑:“愿为娘娘效劳。” 于是她用那略显轻柔的嗓音,说起了当年的事。 三十年前,卫珠还只是一个小宫女,因她规矩学得好,很快就被上头挑中,送去伺候公主,又因年纪与两位公主相仿,性情也对公主的脾性,没多久又从二等宫女提拔为一等宫女,能够贴身伺候公主。 那时,由于淑宁、淑静两位公主一胎双生,先帝也觉得稀罕,就将两位公主放在一个宫里教养,两位公主同吃同住,感情很好。 可也因为长年都在一块,两位公主又生得一般模样,就连先帝与她们的母妃有时都会认错她们。 她们年幼贪玩时也经常模仿对方,故意叫人认不出来,并以此为乐。 不过,与她们朝夕相处好几年的宫女卫珠,却很少会错认她们。 “若是你们与两位公主相处这么久,必然也会觉得她们有很多的地方都不一样……”卫珠回忆道,“淑宁公主的眉毛比淑静公主的要粗一些,淑静公主的脸盘比淑宁公主的要小一点;淑宁公主的唇珠饱满一点,而淑静公主只有笑得特别开怀时,才会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回忆往昔,卫珠的脸上满满都是怀念。 庞妃道:“当初嫁给高丽太子的,确是淑宁长公主吗?” 卫珠习惯将两位公主称为公主,而庞妃却是站在后辈的立场上,言辞间绝不会忘记将她们称为长公主——但凡新帝登基,前朝的公主都会加个“长”字,以示尊敬,也方便与后面新帝所出的公主区分开来。 被问到当年秘辛,卫珠只是苦笑一下,却没有隐瞒:“当初在京城与高丽太子成婚的,确实是淑宁公主。只是……淑宁公主在生下小太子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可她不是生下小太子没多久,就跟当年的高丽太子回了高丽吗,她如何能忍受如此长途跋涉……”庞昱突然“啊”了一声,满脸震惊,“难道说……” “不错,正如侯爷所想。”卫珠长叹一声,“淑宁公主身子愈发不好,肩上却仍有沟通高丽的重任。先帝在位时,朝中局势不稳,内忧外患,淑宁公主是稳定高丽的一枚重要的棋子,所以……” 所以,先帝就让淑宁的孪生妹妹代替她远赴高丽。 淑宁产后体虚,加上对妹妹的愧疚之情,才会一病不起,郁郁而终,没多久便香消玉殒。 此事仅有先帝、太妃与卫珠知道,前二者已经驾鹤西去,如今仅剩卫珠一个。 幸而卫珠机敏,当年李太后与刘太后为谁先生下太子互相争斗,在后宫一片腥风血雨之际仍能保住自身,又低调谨慎,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人注意到她。 听完这段故事,庞昱惊讶地看着他姐:“你是从哪儿把她挖出来的?” 以卫珠的谨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除非她主动暴露自己,旁人是绝不可能将她找出来的。 庞妃勾唇一笑:“你猜?” 卫珠垂着手,也跟着笑,但主子不发话,她也不能多说。 唯有白玉堂瞧出了端倪:“方才听娘娘的称呼,卫姑姑如今已经司赞,能在后宫二十四司占有一席之地,还与礼仪起居有关,这个位置不可谓不重要,只怕娘娘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留意到她了。” 庞妃点点头:“不错,白少侠确实比昱儿聪明多了,今后有你看顾他,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必操心了。” 白玉堂很受用地收下了姐姐的赞美:“我的人,自然多看顾些。” 庞妃差点没忍住,连忙遣走了卫珠,才敢放声大笑:“哎哟,当着我的面儿都敢说这么直白的情话,回头叫爹爹听见还得了!你俩在他老人家面前可要记得收敛一点,可别把他吓着了!” 第75章 局中局12 庞、白两人从宫里得到的消息不得不说很是重要, 卫珠也尽其所能,将所知道的细节事无巨细地相告, 帮了他们很大的忙。 也不知庞妃是如何从犄角旮旯里发现她的, 又是如何说服卫珠的, 能让一个心如死水的人心甘情愿地跟随自己,并且这人还是个宫中老人, 心性手段无一不佳,也实在是不简单。 [包青天]何以安乐_86 坐在出宫的马车里, 庞昱用胳膊肘捅了捅白玉堂:“你说, 我姐怎么就这么厉害呢?”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 故意道:“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差点就没把“你姐厉害跟你没关系”这句话说出来了。 “哎!你怎么这么不会聊天啊!”庞昱皱着脸,闷声道,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说,姐姐这般厉害,做弟弟的也不枉多让吗?” 白玉堂看着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庞昱干咳一声:“你不明白,从小到大,我都拿她当榜样。我姐除了身为女儿身之外,其余样样都不比男子差, 所以我努力追赶她的脚步,可惜……” 可惜他没学到几分庞妃的谋略手段, 反而成了京中有名的纨绔,家长们口中不学无术的反面教材。 哪怕就是现在,自从陈州赈灾回来后, 庞昱也为朝廷颇做了几件不小的事,也没能扭转深入人心的不良形象。庞太师还曾抱怨过京中的冰人见了庞家的下人就退避三舍,再三推脱,宁可跟钱过不去,都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 不过如今庞太师也想开许多了,反正他已经抱上大胖孙子了,儿子成不成家、愿不愿意成家也已经不再重要,何况除了那些家世比较好的大家闺秀之外,以庞昱的身份,他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那就更不必着急了。 庞太师想得很美好,可惜庞昱看上的“美人”寻常人还真挺难消受的。 庞昱发表了一通感慨后,就不再去纠结姐弟之间的差距,转而问道:“听卫珠说,当年淑宁长公主生产之时情况颇为复杂,连她都是第二天才被允许进入产房的,也不清楚小太子身上有什么特殊的胎记。如今有两个王昆,我们只能靠你四哥的火眼金睛来破案了,四哥究竟什么时候会到京城?” 白玉堂觉得那声自来熟的“四哥”听起来很顺耳,不由一笑:“就快了,四哥他必然能在朴将军的死因查明之前赶过来。” “真的?那可再好不过了!”庞昱终于有个了眉眼舒展的笑容,虽说卫珠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可就连她都对高丽太子没什么了解,到底还是挺让人在意的。 “我还从未见过你谈起旁人时会这么高兴。”白玉堂挑了挑眉道。 “可能是因为我对四哥仰慕已久?”庞昱不解地眨了眨眼睛。懂得机关阵法,又是易容大师,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期待? 白玉堂长叹一声:“可我有时候真不想看见别人在我面前分去了你的心神,难道是我长得还不够好看?” “咳、咳咳咳……”庞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着,要不是他确定身边的人就是白玉堂,还以为这是什么人易容成他的样子跑出来了呢,原来白玉堂也会说这种话?! 庞昱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 要不然庞昱也不会纠结那么久的“蓝颜祸水”了,连打定主意不再流连美色的人,偏偏在一个人身上破了功,这还不足以说明此人的魅力所在? 白玉堂莞尔道:“我知道,方才不过是逗你一逗罢了。” “逗我很好玩?”庞昱拉着脸,看起来有一点不高兴。 “嗯,好玩。”没想到白玉堂居然真的点头了。 庞昱瞪圆了眼睛:“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白玉堂!说,你喜欢我,难不成是因为逗我好玩?” 白玉堂少见地犹豫了。 庞昱目瞪口呆:“……我突然觉得咱俩还没正式在一起就要玩完了。” 白玉堂见他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终于憋不住破了功,长臂一揽把人圈进怀里,在那光滑的面颊上偷了一吻:“放心好了,我决计舍不得和你分开的。” 所以绝不可能出现“玩完了”这样的事。 一路笑笑闹闹,两人又回到了庞府,先去看了一会小庞琪,才又去了高丽使团所在的行馆。 就在他们到了行馆没多久,就听说谋害了朴将军已经抓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这人抓得也太快了吧?分明昨日调查了一天都没有什么进展,怎么今天案情就水落石出了? 庞昱和白玉堂很快找到了公孙策,此时公孙先生正皱着眉喝茶,一点都没有破了案的轻松感。 “凶手真的抓到了?”庞昱连忙问。 “抓是抓到了,但不知是不是凶手。”公孙先生叹了口气,“你们跟我来吧。” 行馆是没有监牢之类的地方的,要关押什么人只能清空一个客房或者耳房出来,此时的崔尚宫就被关在一间耳房里,门口有两人把守,房间里还有两人,是为了防止她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怎么会是她?”就在昨天,庞昱还觉得柳医官比较可疑呢,只不过他整夜都和公主待在一块,嫌疑已经被洗刷了。 白玉堂倒是摸了摸下巴,不算很意外:“昨天见她扶了一下高丽公主,那身手倒是像有一点武功的,我还想看她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呢,没想到这么快……” “你早就知道?!”庞昱回头看了一眼,不满道,“那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啊?”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会不会武功,总归都伤不了你,我又何必跟你说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玉堂耸了耸肩,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味道。 “那怎么能是不重要的事呢,没准你说出来,公孙先生就能早点抓到人了……” 庞昱叹气,他深刻体会到,白玉堂这性子还真不适合当捕快,哪个捕快不是发现了一点线索就及时上报的,像白玉堂这样因为不在意就没有提起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 白玉堂看了眼公孙策,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何况,她是不是凶手还不好说呢。” 庞昱反应不慢,立即压低了嗓音问:“这其中莫非还有什么隐情?” 公孙先生既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示意二人进屋:“先听听她怎么说吧。” 崔尚宫正在屋内读一本佛经,见三人进来,有条不紊地收拾了东西,按着规矩给三人行了个礼:“见过三位大人,不知你们前来有何事?” 公孙策道:“你将昨夜说过的话,再与安乐侯说一遍,比如你为何要杀朴将军。” 崔尚宫抿着唇时看起来格外严苛,从她的言行举止来看,也能发现她对自己也十分严苛,她用平板的语调回答道:“因为我不愿见公主被朴将军纠缠,所以我趁公主与柳医官说话的时候偷偷离开,独自见了朴将军一面。” “可是朴真言进了房间就没有再出来,你是如何见到他的?”庞昱追问道。 “窗户。”崔尚宫顿了顿,眼神淡漠道,“我敲了他的窗户,说是公主有密信要给他,朴将军对此深信不疑,他打开了窗户,却没想到我会趁机打了他一掌。” “可他房间里的窗户是锁死的,难道他被你打了一掌以后,不喊人进来,反而默默地又自己锁上了窗户?”庞昱不可思议道。 “那又有何不可?”崔尚宫的语气不见一丝慌乱,仿佛自己说的就是事实一般,“外面的侍卫都是太子的人,朴将军与太子不和,担心太子对他不利所以没有开门,也不奇怪。” 庞昱脸上有几分古怪,他看了一眼白玉堂,后者用眼神示意让他出去再说话。 [包青天]何以安乐_87 公孙策苦笑道:“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何没有将她带回开封府了吧?” “她表现得太镇定了。”白玉堂淡淡道。 “而且我听王昆说,那些侍卫都十分仰慕朴将军,而且朴将军还是负责安排侍卫看守巡逻的人,并且他人缘还很不错。高丽太子言谈间好像在暗示我们,其实侍卫们更多的是听从朴将军而并不是他,何以崔尚宫会认为侍卫都是太子的人?”庞昱对此感到十分疑惑,而这也是白玉堂让他不要当着崔尚宫的面说出来的话。 公孙先生点点头:“我也是有此疑惑,才又找了几名高丽侍卫询问。在说那些侍卫之前,你们可知崔尚宫是如何被抓到的?” 庞昱老实地摇摇头,白玉堂也没说话。 “她是意图逃跑,被人发现才抓住的。” “啊?”庞昱惊讶道,“就她那副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会畏罪潜逃?” 公孙策叹气:“正是如此,她言行举止皆疑点重重,偏偏对罪行供认不韪,行凶过程乍一听还有点道理,只是经不住仔细推敲。” 白玉堂接道:“好比她从窗户伸手打了朴将军一掌,寻常人从窗户伸一只手进来,别人都会心生警惕,何况她夹带杀机的一掌,朴真言身为高丽第一剑客,难道还避不开那一掌?” “所以我倒是觉得,她这么做,是想牵出另外一个人来。”公孙策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行馆的某个方向。 “高丽太子?”庞昱立刻会意。 公孙策道:“你们猜,我询问了几名高丽侍卫,他们跟我说了什么?他们说,自从太子被人行刺,身受重伤之后,性情就变得警惕许多,也不怎么亲近他们这些被太子一手培养起来的侍卫了。” 因为庞昱等人早已认定此太子已非彼太子,所以没怎么细想两个太子是怎么交换的,如今看来,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高丽太子也曾被人刺杀,是在出使大宋的途中被人刺杀的吗?”庞昱觉得喉咙有些发干。 “不错。”公孙策脸上难掩疲惫,想必是案子太棘手了,他一宿都没怎么睡好,“但太子并不是在徐州附近遇刺的,而是刚下船没多久的时候。” 这跟他们此前的推测不符,王崑是在徐州被发现的,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两人是在这附近完成替代的,谁知刺杀地点竟然是在海边小镇,那么王崑是怎么跑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徐州坠崖的? 这个谜团可比杀害朴真言的真凶还要难猜。 第76章 局中局13 “该不会……此王昆是真, 彼王崑才是假?”庞昱脸色不大好。 “别慌。”白玉堂按了按他的肩膀,“王崑失忆是真, 坠崖的时间也与高丽人来访时间相符, 就算他不是高丽太子, 也必然与太子密切相关。何况,那些高丽侍卫不也说过, 自从海边遇刺之后,太子就不怎么亲近旁人了吗?” 庞昱这才恍然:“也对啊, 以一国太子的心性, 哪儿那么容易遇个刺杀就性情大变?” 包大人一生都被刺杀过无数次了, 也不见他性情大变啊!别说包大人了,就连庞昱自己,不也在宋辽边境上碰到一次吗, 除了惊险一点以外,照样能吃能睡没啥影响…… 传说中的高丽太子算得上是个文韬武略能担大任的人物,不至于因为一两次刺杀就从阳光开朗变成阴郁沉闷吧? “可这么一说,又把我弄糊涂了……如果王崑是真的,他怎么会跑到徐州去?”庞昱疑惑道。 公孙策:“我问过高丽侍卫统领,他们的行程因大风偏离航道, 所以绕了远路才来到京城,而途中虽未经过徐州, 却路过离徐州不远的充州……只不过,他们并未在充州遇到刺杀或者其他危险,只是每隔十天半个月总会有一两个熬不过长途跋涉、水土不服的人, 大多是随行伺候的下人,身份卑微,死了也就死了,就地埋葬也就是了。” “可高丽公主不是说过,他们一行人一个人都没有少吗?”庞昱还记得很清楚,公主为了让大家相信柳医官的人品,还特意说了很多好话,其中就有这么个例子。 “小侯爷,你觉得公主会记得住那些最底层下人的面孔和名字吗?”公孙策无奈道。 庞昱立时想起了自己认识的那些王公贵族,比如赵秋堂兄弟,根本不把下人当人看,顿时明白过来了。 沉思许久的白玉堂突然抬起头:“这么说来,他们在路过充州时,也曾丢弃过几个下人?” “是有两个。”公孙策道,“其中一个是伺候王昆的粗使下人,还有一个是王睿的,都是病了有一个多月,眼看撑不住,就被侍卫拖出去的。何况那侍卫还亲手将两人掩埋,确定人已经死透了才走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白玉堂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没什么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白少侠的意思是……?”公孙策疑惑看他。 “现在就下定论还太早,等我四哥来了再说吧。”白玉堂摸了摸腰间的刀,“如今还是尽快将杀人凶手抓到,以免局面越来越复杂。” 公孙策苦笑,如果那凶手真这么好抓,早就已经抓到了好吗!这个自投罗网的崔尚宫,怎么看都有问题,绝不能带回开封府啊! 庞昱挠了挠脸颊:“可是现在这个高丽太子还挺配合我们的,看来是一心一意想要案情水落石出,那他应该就不是凶手了吧?” 白玉堂捏了捏他的脸:“你还是觉得此王昆比彼王崑更像太子?” “怎么说呢……感觉他比王家大哥要更有架子。”庞昱犹豫着说。 “身居高位的人就一定有架子?”白玉堂好笑,又点了点庞昱的脑袋,“那你觉得皇上有架子吗?” “嗷,你怎么也学我姐喜欢点我脑袋啊!”庞昱捂着额头,避开那只“魔爪”,不满地瞪了瞪眼。 但想到白玉堂之前那个问题,庞昱又摇摇头。 他姐夫还真不是有架子的人,总想着与民同乐,逢年过节都要微服出宫体验一下民间过节的乐趣。而且就连在朝堂上,赵祯都不常摆出冷脸,除非将他惹得勃然大怒。若是寻常君臣间的小争执,说不定赵祯还会念在大臣劳苦功高而忍下那口气呢。 “那不就是了,所以以貌取人可要不得。”白玉堂手指一伸,还想再点一下,结果被早有准备的庞昱闪过,目露遗憾之色。 公孙先生冷漠地看着两人,等他们互相瞪起眼来,才凉凉道:“你们打情骂俏完了吗?” 白玉堂干咳一声,庞昱红着脸把头扭到一边。 “那我们可以开始查案了吧?”公孙策问。 “好的好的,先生有何吩咐尽管说!”庞昱赶紧陪个笑脸。 公孙策看了他们一眼:“吩咐不敢,就是请二位再去拜访几位高丽的贵人,跟他们喝喝茶,聊聊天,看能不能再问出点什么来。” “这个没问题,我们马上去!”庞昱连忙拉了白玉堂就跑,公孙先生生气的模样真的好可怕,还是离远一点的好! 白玉堂虽然并不怵公孙策,却乐得看到小螃蟹紧张兮兮拉着自己跑掉的样子,那小模样看了就手痒。 见庞昱跑到一半又停了下来,白玉堂便用眼神询问他为何停下。 [包青天]何以安乐_88 庞昱有些纠结道:“我们……先找谁聊天去?” “这还用得着犯难?”白玉堂挑挑眉,摸出一抹铜钱,“正面是公主,背面是王子,你扔还是我扔?” “用扔钱币来决定,你不觉得太过草率吗……”庞昱把眉毛都皱成了一团,显然不怎么赞同,“何况还有太子呢?” “你自己也说过,那太子不论真假,总归是在帮助我们破案的,没什么嫌疑。”白玉堂说,“反倒是崔尚宫想要将火引到太子身上的举动,更能证明他与此案关系不大。” “那你觉得谁最可疑?”庞昱问。 白玉堂摊手道:“这些人里谁都不简单,光凭可疑是很难确定人选的,必须找到足以佐证的证据,否则再多的推测也不能将真凶定罪。” “唉,怎么这案子这么复杂啊!”庞昱仰头长叹。 “这还算好的了,起码凶手多半就在这些高丽人当中,逐个排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白玉堂倒是挺有耐心。 “那我们还是先去排查三王子吧。”庞昱实在是不想用扔钱币的方式来决定,果断排版道。 白玉堂把玩着手中的铜钱:“哦?为什么是三王子?” “因为我不想这么快又见到那个公主……”高丽公主真是一言难尽,再貌美如花又如何,连从前的庞昱都绝不想靠近,更枉论是现在的他。 白玉堂弯了弯嘴角:“如此美人,怎的这般唯恐避之不及?” 庞昱瞪了他一眼:“难道你很想见她?” “怎么可能,最好的那个已经是我的人了,其他的我看也不会看。”白玉堂眨眨眼道。 这人说起情话来也是挺能豁出去的,庞昱耳朵微红,暗骂一声“油嘴滑舌”,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高丽三王子对朴将军的感情看得出来是挺铁的,不光为他醉酒,还命人做了个牌位,就放在自己的桌案上,也不嫌瘆得慌。 庞昱刚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崭新的牌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三王子这是……?” “案子还没破,朴兄的尸身无法入土为安,我就先找人做个牌子供起来,聊以慰藉。”王睿有气无力道。 看他那副颓然的样子,只怕也是一夜没睡。 “三王子对朴将军情真意切,想必朴将军泉下有知,也会感到高兴的。”庞昱安慰道。 “他怎么会高兴?”王睿斜眼看了下庞昱,仿佛在看一个白痴,“凶手至今没找到,最好的兄弟还给了他一掌,加快了他的死亡。若换成你,你高兴得起来?” 我这是在关心你,你怼我干什么!庞昱心里憋气,抿抿唇,不说话了。 他可做不到被人打了脸还把另外半边脸也伸过去的事。 白玉堂冷笑道:“若真是好兄弟,如今你该做的是追查真凶,而不是缩在房间里对着一块牌位哭。” “我没有哭!”王睿怒瞪,“我也想尽快破案,可这案子不是你们开封府的人在查吗!连你们都没有头绪,我又怎么可能查得到!” “不对呀,不是已经抓到崔尚宫了吗?”庞昱好奇,“三王子不认为凶手是崔尚宫?” 王睿也冷笑了下:“真要是她,怎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等到开封府介入的时候出来?” “这说明有人忌惮开封府!”庞昱肯定道,“既然如此,先前那个约定也该作废了,你该让展护卫也参与查案,这样效率还能更高一些。” 王睿嘴硬道:“谁说展昭是清白的,在我心里,他嫌疑也不小!” “你不就是担心展昭发现朴真言的体内带有你的内力吗,如今此事早已暴露,你还不松口?”庞昱没好气地说。 “你们不是很能耐吗,难不成少了一个展昭就破不了案?”王睿牙尖嘴利道,“那开封府的包拯不是很聪明吗,难道他是徒有虚名,实际上那些案子都是展昭一个人破的?” “你可别胡说,包大人自然是很厉害的!”庞昱反驳道,“只是三王子这般排斥展昭,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睿怒红了脸:“我就是看不惯展昭,不行吗!他把我们高丽的第一剑客打败了,削了我们的脸面,所以我不喜欢他,不行吗!” 庞昱轻哼一声:“所以玉堂说得没错,你对朴将军也不过是表面情深,真要是为兄弟着想,就该摒弃前嫌,让展昭也参与进来,争取早日破案。” 王睿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内心在争斗。 既想为难展昭,又不愿被扣上“表面情深”的帽子……碰到庞昱与白玉堂联手坑人,心思再活络的人也没有用。 第77章 局中局14 既有王睿肯松口, 王昆本就积极协助开封府破案,高丽公主王月更是凄惶无助没了主见, 只因如今抓到的疑犯崔尚宫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 她又对崔尚宫信任有加, 这个打击对她来说似乎太大,所以对于展昭的加入, 也没有什么怨言或疑惑。 倒不如说,以公主对崔尚宫的深厚感情, 反而还希望有人能来证明崔尚宫是无罪的。 展昭不过等了三天, 就得到了进出行馆的权利, “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展昭调侃道。 公孙策瞥了一眼庞昱与白玉堂二人:“你倒是要感谢这二位,若不是有他们说服了三王子,只怕你还要闷个好几天呢!” 展昭微笑着冲两人拱了拱手:“多谢!” 庞昱有几分不好意思, 其实他也只是顺口说的,主要原因还是看不惯三王子这种态度——想怀疑别人就怀疑别人,没有证据的前提下随便给人定罪,也太没有点做客的自觉了。 比螃蟹还要横着走,把京中的纨绔都给比下去了,这可不能忍! 公孙策与展昭都没有当纨绔的经验, 因此不很明白纨绔的心理,倒是白玉堂既好笑又觉得小螃蟹这性子可爱得招人疼, 憋着笑,只嘴角抽了一下。 庞昱赶紧让展昭去摸一下崔尚宫的脉门,看看她的内力跟死者体内的那几道内力有没有相似之处。 展昭轻道一声“得罪了”后当真捏住了崔尚宫的脉门, 崔尚宫非但没有抗拒,反而坐着一动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两道内力……确实十分相似。”展昭抹掉额头上的汗,“不过时隔多日,展某的判断也未必准确。” 崔尚宫对他点了点头:“大人无需为我考虑,朴将军本就是被我所杀,实话实说也无妨。” 展昭无奈一笑,跟公孙策交换了一个眼神。 [包青天]何以安乐_89 公孙先生会意,对崔尚宫道:“既然连展护卫都这么说了,那你就先跟我们回开封府,明日便会让包大人开堂审理此案。” 崔尚宫闪过一抹光,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释然。 这模样,还真像是在为杀人之举而忏悔。 可若她当真觉得对不起朴将军,那夜又为何要畏罪潜逃呢? 畏罪潜逃,不是心虚,就是故意出现在人前。 前者从崔尚宫的表现上实在不容易看出来,若是心虚,她绝不会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可若是后者,那么她就相当于是替人顶罪。 普天之下,能让崔尚宫心甘情愿为之顶罪的人,有几个? 待开封府的衙役将崔尚宫领回去之后,庞昱才向公孙策问道:“先生,高丽公主当真水土不服吗?” 公孙策摇摇头:“不清楚,从脉案与面色上看是如此,但我并未替她把过脉,公主只肯让那柳承熙为她看病。” “这不是很奇怪吗?”庞昱皱眉,“万一柳医官治不好公主,难道她还愿意一直拖着自己的病?” “这也说不准,有些异族人并不愿意让宋人为他们治病,这也不少见。不过依我看来,公主未必全是因为这个理由,才不愿让其他医者靠近自己的。”公孙策道。 庞昱惊讶道:“难不成……她是……是有了?” 公孙策还是摇头:“未必,她若是真的有了,只怕现在都显怀了。何况我虽未替公主把过脉,却无意间帮柳承熙把过脉,他如今是元阳未泄……” “先生连这都能把得出来?!”庞昱更加惊讶了。 “当然。”公孙先生昂然道。 真不愧是神医啊! 公孙先生微微斜眼看庞昱,非常文雅地鄙视了他一下;“年轻人,不用把脉我都知道你最近虚火正旺,若无阴阳调和,只怕会欲求不满而死。所幸还有案子可以消耗你体内虚火,暂无性命之忧,不过这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庞昱:“!” 这、这听起来也太吓人了吧…… 公孙先生轻哼一声,虽然不是很喜欢给人做媒,但是两个虚火烧得炽烈的年轻人每天都在自己面前晃荡,实在有碍观瞻,勉为其难还是撮合一把好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两人再不“阴阳调和”一番那就不是男人了。 庞昱难得闹了个大红脸,白玉堂虽然面不改色,但也难免心头一热,心思活络起来,越发想要找个时间把小螃蟹里里外外都吃个遍。 庞昱尚且不知道白玉堂的打算,他连忙岔开话题:“公孙先生,不知你们将崔尚宫带回去,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公孙策看了眼展昭,点点头:“还是让展护卫来说吧。” “虽说崔尚宫的内力与我之前在朴将军尸体上查探到的十分相似,但我并不能肯定。”展昭解释道,“从她从容不迫的态度上看,我反而更加确定她并不是发出那道内力的人,所以我和公孙先生商量一番,不如将计就计,想把崔尚宫带回去,看其余人是否会因松懈而露出马脚。” “这倒是好主意。”庞昱笑了笑,“看来我们还要在这行馆待上一阵了。” “正好,你们也可去探一探王昆的口风,看他究竟是不是高丽太子。”公孙策建议。 “那是自然。”白玉堂挑挑眉,“不过,这些事都由我们做了,那二位又要做什么呢?小螃蟹好不容易将展昭放了进来,他总不能把个脉就走了吧?” 本来想和公孙先生一起回开封府的展昭:“……” “那……高丽三王子那里,不如就让我去盯着吧。”展昭摸了摸鼻子,认命地把最不受欢迎的活儿揽在自己身上。 白玉堂笑了下:“多谢展兄了。” “喂,你怎么连展护卫都欺负啊……”趁展昭去三王子处后,庞昱飞快地瞪了白玉堂一眼。 白玉堂不乐意了:“你怎么这么傻,开封府又不发你俸禄,你再尽心尽力也拿不到几个钱。既然有人帮忙查案,那就应该发挥他们最大的用处,别傻乎乎的把脏活累活都做完了,让他们正经拿俸禄的人无事可做。” 庞昱:“可我也不觉得三王子是脏活累活啊……” “但是他很麻烦。”白玉堂打断他的话,“少跟他打交道,还能多活两年。” 庞昱想了想,也觉得白玉堂说得对。三王子那个烂性格,能忍受他的都是非凡人了,敢于接受的人就更值得尊敬。想到这里,庞昱突然很想给已经死掉的朴将军上三支香,能把三王子引为知己,从某种意义上还真能称得上“天下第一”。 虽然有点对不起展护卫…… “咳。”庞昱神色有些不自在,“我们现在去哪儿?” “三王子处已经去过,你又不喜欢那个公主,如今也只有一处可以去的了。”白玉堂耸耸肩。 那自然不会是高丽太子王昆的居处,毕竟在此案当中,王昆的态度还是很明显的,他是真心实意助开封府破案的,所以嫌疑也就最小。 庞昱会意:“柳承熙?” “不错。”白玉堂捏了捏他的手,“难道你不好奇,为何公主只肯让他一个人来瞧病吗?” 肯定会好奇啊!庞昱之前还猜测公主是有了呢,作为公主的姘头,柳医官也很可疑。 于是这拜访的第一站,就是柳医官的住处。 “咦?”刚进入小院,庞昱就不由轻呼一声。 “怎么?”白玉堂本能地将他挡在身后,“有人偷袭?” 庞昱摇头:“不是……” 说着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让他看一下四周:“上次来的时候没留意,现在我才发现,这一片先前应该种的是竹子,但被人铲掉了。” 白玉堂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不少未铲干净的竹子根:“这应该是才砍了没多久,还有几个冒了头的竹笋。” “这些竹子是我砍的。”柳医官听见外头的响动,主动从房中走出,“我不喜竹子,更喜欢种一些有药性的花草。这一片地被我翻动过,东边的种了车前草,西边种的是银丹草,二位脚下这一块地,本是打算种些断肠草的,但出了朴将军的案子,在下是绝不敢种断肠草了,以免有口说不清。” 庞昱神色古怪,憋了半天才说两句:“柳医官还真是……爱药成痴。” “身为医者,哪个不是整天与药材打交道?”柳承熙笑了笑,“我才开封府的公孙先生也是有一片药田?” 这倒是没猜错,庞昱点了点头:“想必你们一定很有共同话题。” [包青天]何以安乐_90 “我学医不过短短十年,还远不能与公孙先生相比。”柳承熙谦虚道。 “柳医官过谦了,连公主都只肯让你一人近身看病,足以说明你医术之高明。”白玉堂挑眉道。 柳承熙没有半分慌张,只是一笑:“公主信得过在下,是在下的福气。” 白玉堂嗤笑一声:“既是两情相悦,何以如此生疏?” 柳承熙叹气:“纵然两情相悦,也注定无法在一起。在外人面前,自然要恪守上下尊卑,不能让公主的名誉受损。” 庞昱很想说一句,其实你们的事情早已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但又觉得这么说出来有点伤人,只是抿了抿唇,没说话。 “二位可要进去坐一坐?”柳承熙问。 “我们……” 白玉堂刚要说话,就被庞昱抢白道:“不了,等下我们还要回开封府,就不坐了!” 说完仿佛脚底抹油,走得飞快。 柳承熙皱着眉看他们走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78章 局中局15 夜深人静, 一队巡逻的禁军走过,其中一人走到小院里:“柳大夫, 这么晚了你还收药呢?” 柳承熙微微一笑:“是啊, 这种药就是要在月下晾晒药效才好, 所以睡前才过来收。” 他的面前摊放着一排药草,晒干的药花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那名禁军感叹道:“真漂亮。” “有些花朵, 要枯萎以后才好看。”柳承熙不经意道,将地上的药材收进一个笸箩当中, 端起准备进屋。 “那不知有些人是否也要撕下面具, 才会变得好看呢?”身后有个声音问道。 柳承熙察觉不妙, 警惕地将手中东西扔到一边,纵身一躲,虽然躲开了击向要害的一掌, 却不可避免地暴露了他的武学功底! 柳承熙不复温文尔雅的形象,眼底泛上阴狠,此刻他只想到要将这个禁军杀之灭口,绝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实。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这玄甲小兵看起来平平无奇,武功却更在他之上!柳承熙越打越是心惊, 与他过了不到百招,自己就逐渐落于下风, 顿时心头一悸,忙道:“这位兄台,你为何一言不合就与在下动手?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吗?” 谁知对方根本就不理他, 出招更加不客气,最后一掌拍在柳承熙的胸口,又伸手点了他几处大穴,叫他连动都不能动。 “搞定了?” 小院外,一个脑袋伸进来,紧张地看着两人。 “人已经抓住了。”玄甲小兵撕下易容面具,露出一张略带邪气却又英俊非凡的脸,“武功也已经试探过了,确实与崔尚宫出自一系。” 柳承熙惊恐交加地看着两人。 庞昱连忙跑进来,搭着白玉堂的肩膀笑得像只小狐狸:“没想到吧,你们装得再好,还是没有逃过本侯爷的火眼金睛!” 柳承熙忿恨地瞪着眼,在被人点穴之下,只能用粗粝嘶哑的声音问道:“阁下是如何看出来的?” “你的武功是藏得很好没错,是别的地方暴露你的问题。”庞昱道。 “是什么?”柳承熙问。 庞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是公主。” “公主?”柳承熙怔了怔,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装得如此成功,最后却是别人的破绽将自己出卖了。 庞昱侃侃道:“那天公主给我们看了她做给你的刺绣,绣工虽然不错,寓意也好,可是她却犯了一个错误——给你的荷包,却在上面绣了竹子。而你却不喜欢竹子,宁可将一院子的竹子都砍掉,种上自己喜欢的药材。” “所以你与公主,根本就不是恋人。”庞昱最后总结道。 若是真的恋人,怎么会连自己所爱之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不知道,柳承熙砍掉了一院子的竹子,王月要是真的在意他,稍微打听一下也会知道,更不可能将一个浑身破绽的荷包放在众人的眼皮底下。 柳承熙不得不心服口服,这个破绽实在是太明显了,他就算想用其他说法填补,也很难圆。 白玉堂道:“所以朴真言是你杀的,你是医官,手中只要有药材,想配什么药都不难,想做得天衣无缝亦不难。何况你的武功与崔尚宫如出一辙,你们二人的内力极为相似,若要找一个人来为你顶罪,崔尚宫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柳承熙面露苦笑。 庞昱摇摇头:“但是你们仍是低估了展护卫,即使朴真言的尸身已经快要腐烂,他仍不会忘记曾经感受过的内力,崔尚宫的内力虽然与之相似,却仍有些许不同。展昭正是察觉了这一丝的不同,才想到将计就计,先把崔尚宫带回开封府,再看剩下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要说反应,其实行馆里的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就是没有反应才会显得更加可疑。 据说与崔尚宫情同母女的高丽公主,该吃吃该睡睡,好似并没有很悲伤,只是以往由崔尚宫贴身服侍的事,她全都自己来做了,没有让其他侍女接手。 王睿倒是有些不忿,他一直都觉得朴将军不是崔尚宫杀的,还在努力找凶手,可以说他才是表现得最积极的那个。 王昆见崔尚宫被抓,以为凶手落网,便入宫向赵祯请罪,这几日都在宫里忙活。 而柳医官,看似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只是他库存的药材少了一点。 这些药材,就是配制引发内力紊乱的主药,他骗了留守禁军说有些药材要在月下晾晒,其实是趁机将那几味药材埋在地下,意图撇清自己的嫌疑。 可柳承熙大概没想到,在他入住行馆之前,身上携带的所有药材都有人清点过,为的就是防止这些外邦人偷偷配一些毒药带入宫中,危害陛下。 不过这些检查清点之人都是寻常宫女太监的打扮,就算柳承熙看到,也不会认为区区宫女能懂这么多。 一点疏忽,就足以酿成致命的错误。 柳承熙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有人将那么多药材全部记住,而且利用的还是收拾房间的那点时间?!” “我大宋人才济济,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庞昱抬了抬下巴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91 其实就算看到不认识的药材,宫女也可以偷偷带一两片叶子回来给御医认一认,不过这番话就没必要对柳承熙说了,趁他现在方寸大乱,还有好多事情想要从他口中套话的呢! “原本就属你身上嫌疑最重,不过有公主替你掩饰,所以我们一时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庞昱道,“不过如今既然能证明你与公主并不是情人,那么公主的证词也就作罢,她再也保不住你了。” 柳承熙面色灰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庞昱问他:“说到公主,我还有不明之处,还望医官能为我解惑。为何公主宁愿牺牲崔尚宫,也要保住你呢?” 柳承熙惨笑一下,声音嘶哑道:“事到如今,你不如去问公主,只是在下有誓言在身,不能回答……” 说完,柳承熙闭紧双眼,一副认命的姿态。 庞昱与白玉堂互看一眼,都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而且更关键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杀朴将军。 看来这个问题,也只能去问高丽公主了。 高丽公主王月此时正在自己的房间看书,她还并不知道柳医官已经被抓,听到有人深夜拜访,还觉得有些不解。 新提拔上来的侍女摸不清她的脾气,还劝道:“如今连太子殿下都入宫向宋帝赔罪,我们也不能将架子摆得太高,以免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公主与柳医官纠缠不清的事情早就在下人之间传开了,他们都觉得公主真是非常愚蠢,放着宋帝这么好的夫婿不要,为何偏偏会喜欢一个一文不名的医官,此事若是传到宋帝耳朵里,公主肯定无法嫁入皇室,那他们这些下人还有什么活头? 如今之计,只希望公主能早日醒悟,不要连累大伙跟着吃苦。 王月显然不知道这些下人的想法,她只是皱着眉头道:“你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他们隔着屏风与我说话。” 侍女轻声应下,心里却道:早知避嫌,就不会与柳医官传出那等不知廉耻之事了。 王月心中忐忑,总觉得安乐侯此时前来,必无好事。 但她还来不及去想对策,庞昱就已经进了屋,许是侍女之前转述了公主的话,他规规矩矩地站在屏风之外,没有看到王月苍白的脸。 王月柔声问道:“不知安乐侯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我为崔尚宫而来。”庞昱平静地说,“公主想必也听说了她那夜为何要杀朴将军,如今她坦言不讳,不知公主心中有什么想法?” 王月拿不准他这话的意图,便轻声啜泣道:“我自然是……又怒又悲,气她不与我商量就采取极端,又伤心她犯下错事,以后再也不能留在我身边了……” 庞昱又道:“不过没了崔尚宫,公主的身边还有一个柳医官。” 王月哭到一半,闻言差点被呛到,颤巍巍地质问道:“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我与柳医官清清白白,纵然两情相悦,也没有做任何逾矩之事……” “所以难道公主还以为自己能嫁入皇室?”庞昱惊讶道,“出了这种事,看在你是高丽公主的份上,才没有将你怎么样,若是在一些偏僻山村,搞不好会将你沉塘。” 王月差点没吐血,脸色更加苍白,甚至还有转黑的趋势。 “小侯爷到底想说什么?若只是为了羞辱我,这并非君子所为吧……”王月忍无可忍道。 “我本就是京中纨绔,并非君子呀。”庞昱笑了一声。 王月捂着胸口,咳嗽一声,眼里闪着怒火。 隔着屏风,庞昱根本看不见她的脸色,就算看见了也未必会顾及她的感受,继续道:“说起来,公主方才说你与柳医官清清白白,这话倒是不假。因为公孙先生替柳医官看过,他元阳未泄,还是处男一枚。” 王月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那便足以证明……” “可公主是不是清白之身,就不好说了。”庞昱打断了王月的话,毫不客气地说。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月下意识地扯过一张被子挡在自己的身前,本以为就算安乐侯嘴上不饶人,也没有那个胆子,却没想到,安乐侯没有动手,那个白衣男子动起手来却更不客气。 “啊——” 屏风被人一脚踹倒,王月还来不及反应时,白玉堂就已经将她身上的被子扯开,又一掌震碎了王月身上的衣裙。 惊恐之后,是无边的慌张,王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卧房就这么大,她又躺在床上,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暴露在别人眼中。 白玉堂闪身回到庞昱身边,飞快抬手挡住了庞昱的眼睛。 庞昱扒着他的手:“干什么,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看的!” 没错,王月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别看他身材纤细,没了衣物遮掩,两腿间的那个玩意看着份量还不轻呢! 白玉堂咬牙:“男的女的都不能看,要看回去给你看我的。” 第79章 局中局16 你的我也不想看好吗! 庞昱嘴角微抽。 趁着自己的手还挡着小螃蟹的眼睛, 白玉堂锐利地瞪了一眼惊慌失措的王月:“不穿衣服,难道你很喜欢光着给别人看?” 王月赶紧爬起来找衣服穿, 一面穿一面恨不得啐白玉堂一口血:当初是你把人家的衣服震碎的, 现在又要求穿衣服, 耍人玩呢?! “堂堂男子汉,作小女儿扭捏姿态也就算了, 难道连一件男人穿的衣服都找不出来?”白玉堂又啧了一声。 惊惶恐惧的情绪被恼怒所取代,身为公主的时候不说每个人都对他恭恭敬敬, 至少也不会当面指手画脚, 各种挑剔。如果他打得过这个白衣人, 定要将此人剥皮剔骨,十倍回报他今日的羞辱! ……奈何此时敌强我弱,王月只能逆来顺受, 认命从箱子的最底下翻出一套黑色的衣服勉强裹身。 白玉堂挑眉:“夜行衣?” 就说这个“公主”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王月尴尬红脸道:“……只有这套男女皆可穿,其余都是女子衣物。” 等庞昱能看到王月时,就见窈窕秀美的公主,变成了窈窕秀美的……男人,心情着实难以言表。 “居然真的是个男的……”庞昱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更多一点, 如果被他姐知道这个重点提防的情敌居然是个男的,说不定她还会很失望——精心准备的宫斗十八招定会彻底泡汤, 因为庞昱他姐夫笔直笔直的,没有丝毫成为断袖的可能。 [包青天]何以安乐_92 王月几乎将下唇咬出血,声音都有些发颤:“我都按照你们说的做了……你们, 究竟想要怎么样?” 庞昱眨眨眼:“我们想知道此公主是不是彼公主啊,是高丽王太不重视,连是儿是女都记错了?还是公主在出使前就被掉包了?” 王月转开头,一言不发。 “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开口。”庞昱摇了摇头道,“想知道我们是如何发现你身份的吗?” 没有等王月回答,庞昱就将那个坏了他们好事的荷包说了出来,以及柳承熙在院子里埋的那些药材。 “为何宁可牺牲崔尚宫也要保住柳医官?因为你的身体不能被其他大夫碰,只要医术高明的大夫你把过脉,就能知道你是男是女。有柳医官在,这个秘密才能一直保守下去。”庞昱道。 一般而言,和亲公主都有权利保留故土的某些习俗,可以留下自己用惯了的人手,比如心腹宫女与大夫。 虽说宫里也有请平安脉的规矩,但只要在太医院也有用惯了的太医,私下收买,也能在平安脉上动一点手脚——比如怀有身孕却又未过头三个月的妃嫔,便会让那名专门为她请平安脉的太医稍作隐瞒,等待头三个月过去才上报给陛下,以防宫中有人对她这一胎不利。 尽管太医也可以收买,可只要入了宫,哪怕赵祯并不想与高丽公主生一个血统不纯的皇子或者皇女,也必然要象征性地与他圆房,一旦脱了衣服,王月岂不是仍会暴露自己? 如今看来,只怕王月也并不是真心想要入宫的。 他的野心必然不小,杀人也绝非是因为朴将军的纠缠。 那个寓意“知足”的荷包,如今看来真是个极大的讽刺。 人皆有七情六欲,为名为利筹谋争取无可厚非,然而为此杀人害命,手段极端,就绝对不可饶恕。 庞昱盯着王月的眼睛问:“你为何要杀朴真言?” 王月还是不想说,就在他打算死咬着不松口的时候,颈上突然一阵寒凉,低头一看,一柄冷气森森的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白玉堂对他微微一笑:“还请公主不要吝惜言语,据实回答。” 王月浑身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壮着胆子质问:“这、这里是行馆……你杀了我,就不怕被官府通、通缉?!” “谁说我要杀你了,杀人偿命,自有律法审判你,何必弄脏自己的刀?”白玉堂不屑道,“我大可以将你重伤至半死,再找人把你救活,开封府的公孙先生就是一位神医,想必有他医治,公主绝无性命之忧。” 只是会受皮肉之苦罢了…… 可娇生惯养长大的“公主”,能受得了这种皮肉之苦吗? 答案很显然:不能。 王月认命地闭了闭眼,正准备酝酿情绪开口,就听到庞昱插话道:“能生得如此细皮嫩肉,想必平时燕窝、阿胶没少吃。说真的,我还真不太相信你是一位不受宠的‘公主’。” 这两人一个碎碎叨叨,一个冷酷无情,逼得王月逐渐失了理智,甚至连楚楚柔弱的伪装都在不经意间被撕掉。王月梗着脖子吼道:“这个你就不能等我回头再说吗,先让我说完为何要杀朴真言行不行?!” 庞昱:“……行,你说吧。” 这一嗓子彻底暴露了王月的性别与性情,王月说话时不再是原先微微沙哑的假音了,他的真音还挺中气十足的。 王月没好气道:“我要杀他,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男扮女装的秘密?”庞昱摸了摸下巴,“他是如何发现你的?” 王月不情不愿道:“那天夜里,我见朴真言离开饭席,还以为他去巡逻,就没有在意,沐浴之后就直接去找柳医官,谁知我和柳医官说话的时候,朴将军就来了。” 庞昱不解:“那又如何?” 王月憋了许久,很不想说,奈何刀锋就贴在自己的皮肉上,他不得不开口:“那天夜里,我……没带胸。” “什么?” 庞昱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身为男子自然不像女人家那样有丰满的胸部,男扮女装时必然要塞一些东西,王月当时匆匆去找柳承熙,又想着黑灯瞎火应是无妨,就忘了这茬。 谁料,就是这百密一疏让他漏了陷。 王月与柳承熙还没说上几句话,朴真言就进了院子,虽说天色昏暗,但习武之人眼力都不差,看见一个没有胸的公主站在自己面前,尽管朴真言未必会一下子就猜到真相,可也会感到疑惑,就在朴真言疑惑愣神时,柳承熙果断出手了。 本就内伤不轻,还想趁夜来找医官取药的朴将军,冷不防受了柳承熙一招,就算没有吐血也被伤得很深。伤势之重,连话都说不出,只好退至自己房间,反锁门窗,打坐稳定自身内力。 朴真言有苦说不出,退回房间其实是无奈之举。一则他先前与三王子吵了一架,彼此闹得太僵,他不愿在重伤之时求救于王睿;二则他也不能去找太子王昆寻求庇护,因为他与王昆不熟,私底下支持的也是三王子,去找太子还不如待在自己房间里安全。 可他即便退守房间,也并不安全——在和柳承熙交手之时,朴将军又中了会催发内伤的药粉。 所以他注定没有活路。 这也是为何在朴真言的房间中看不到任何撬动门窗的痕迹,以及被下了药的吃食等物,只因他是在进入房间前就已经中了药。 解开一直困扰着大家的谜团后,庞昱紧追不舍地问:“你要杀朴将军的原因是说清楚了,可你男扮女装的原因呢?” 王月的神情是很不想说的,无奈刀就架在脖子上,他不得不开口:“因为父王想让我继位。” 话音落下,庞昱眼睛都瞪圆了。 王月带了一丝傲然与不屑道:“虽说朝中呼声最高的是太子,可太子是父王与外族女人所生的,其实并不为父王所喜。而三王兄母族强大,背后也有不少人支持他,但他的母族已经威胁到了父王,父王也绝不会让他坐上王位。这两个人,其实都不过是障眼法而已,父王真正所爱的是我的母妃,我才是他心目中唯一的继承人,父王为了保护我们,才故意冷落我的母妃,还让我以公主的身份长大!” 嘴张了半天,庞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高丽王真正所喜的人是你,又为何要让你来和亲呢?” 王月眼中透出忿恨的神色:“都是王后与徐昭媛干的好事!” 淑静长公主能在高丽王室长年屹立不摇,宫斗水平自然不可小觑,也许是察觉到高丽王对王月母子并非表面上的冷落,所以想将这个隐患除去。 而三王子的母妃徐昭媛就更不用说了,为了避免王月被太子一脉拉拢,嫁给有实力的家族,给太子增加筹码,还不如让她远赴大宋,反正大宋的皇帝也不会管继位的究竟是谁,只要对大宋没有恶意就行。 如此一来,高丽王即便再心疼这个儿子,也不得不忍痛将他送到大宋。 只是这父子二人也必然不甘心,王月也根本就没想过要留在宋土,于是高丽王与他便商量好,要在出使大宋期间将太子与三王子一并解决,随后王月再悄然返回高丽,以王的私生子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没了太子,又没了三王子,高丽王所剩的儿女当中,就只有王月是最适合的储君人选。 朴将军的死虽然并不在王月的计划内,但他可以借由这个案子,将碍眼的敌人除去一个,故而崔尚宫的供词当中,有许多都在影射太子,毕竟高丽太子是名义上的储君,威胁性最大。 [包青天]何以安乐_93 第80章 局中局17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难, 难的是人心。 因为私心,所以王睿撒了谎, 不愿说出实话。 因为忠心, 柳医官与崔尚宫一人护主杀人, 一人代为顶罪。 因为野心,高丽王与王月隐忍多年, 偷龙转凤,想借出使大宋的机会计杀血脉相连的儿子与兄弟。 所以有人说过, 这世上最可怕的, 就是人心。 庞昱站在行馆门口感慨万千, 如今案情彻底明朗,守在此地的禁军人数却变多了,从这里望过去, 那些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家的高丽人面色都十分憔悴,仿佛随时都能倒下。 尽管对朴真言动手的人是柳承熙,可“高丽公主”王月也绝不无辜,由于怕死,他又在公堂之上招出了更令人惊讶的事情,以至于赵祯亲口下令, 绝不能将一个高丽人放走。 庞昱并不清楚当日公堂上所发生的事,因为那天小庞琪刚好在发烧, 他和白玉堂陪在小庞琪身边,笨手笨脚地照顾,等到小家伙不发烧了, 案子也早已审完了。 据说王月已经被大内侍卫直接接走了,崔尚宫为了照顾他也一并被带走,而柳医官虽说是杀了人,但念在他护主心切,认罪态度又还不错,包大人免了他死刑,改为终身流放。 “快要入秋了,以后别穿这么单薄的衣服。”白玉堂往他身上搭了一件白色的披风,不赞同地看了庞昱一眼。 “但是这件好看!”庞昱低头满意地打量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绯色纱衣,轻巧灵动,看上去应该很是英气勃勃。 “就去个城门口,要这么好看干什么?”白玉堂皱皱眉,有点后悔把他叫上了。 “因为要去接四哥啊!”庞昱瞪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我要让四哥相信传言都是假的,其实我并非油头粉面的纨绔,而是个……好人。” 花费心思专门穿得好看点,只是为了让别人相信自己是好人,可见庞昱以前的名声有多差。 白玉堂直想叹气:“你平时那样就很好了。” 如今这个模样,只怕传言会愈演愈烈,尤其是汴京时下最热门的话题便是高丽王子变公主,说不定百姓看到红衣如火刚中带柔的安乐侯,还会怀疑当朝太师其实是生了两个女儿。 “四哥怎么还不到?”在城门附近的茶肆等了两个时辰,庞昱连茅厕都去过三回了,还是没见到人影,不由有些急躁。 白玉堂摇摇头:“从传书上看,应该就是今日上午到的,可能是有事耽搁了。” 来回去了几次茅厕,庞昱也有些热了,刚要伸手解开披风,就被白玉堂按住了手,“不准脱。” “热啊!”庞昱怨念。 “热也不行,这里人多。”白玉堂正色道。 庞昱不明白为何人多不能脱披风,他里面又不是没穿,仍是把那件披风脱下,提着空茶壶走出屏风,想叫小二再给加点水。 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见外头几双眼睛齐刷刷地往他这边看过来。 小风一吹,衣袂翩然,发丝微乱,眉如远山目若琥珀,面容精致柔美却不乏英气,端得是个人间难寻的美人。 在城门附近茶肆歇脚的人多自外地而来,行商也好,行侠也罢,都不是十分了解京城。 有谁能想到,传闻中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恶霸,会是眼前这个漂亮到男女皆可为之着迷的人呢? 于是便有大胆的人坏笑走近:“姑娘,一个人出来行走,也不怕有坏人将你抢了啊,不如跟了本大侠,我保你在京城无人敢欺!”说着还试图把咸猪手放在那段纤细的小腰上。 庞昱很想对他说“其实我不是姑娘”,并且狠狠揍对方一顿,然而他还没有动手,就听见响亮的一声“啪”,那个壮汉的手顿时就肿得好似真猪蹄,并且整只手都红得跟煮熟了一样! “你轻……”庞昱还以为是白玉堂干的,刚回头想叫他下手“轻一点”,哪怕再气,也不可对平头百姓用毒。 那壮汉的手明显不可能是在一瞬间被打成这样的,必然是用毒。然而一转头,他就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个头不高体型偏瘦的青年,并且还是个陌生人。 “咳……多谢兄台出手。”对外人自然不可能告诫了,于是庞昱只好客气地表达谢意。 那青年对他笑了笑,又走到嗷嗷大叫的壮汉面前,弯下腰啧啧道:“眼瞎就别混江湖,不仅没看出对方会武功,而且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有看对,还好意思自称大侠。” 这壮汉显然是冒充江湖中人的,如今被人无情拆穿,却连一丝挽留颜面的心都没有——因为他已经疼得快要死了,除了自己的手,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壮汉被青年这一手吓破了胆,连连磕头,哭得不能自已,“我以后再也不冒充大侠了……” 瘦小青年撇撇嘴:“你的手过几个时辰就会没事,现在,滚吧。” 那壮汉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茶肆,脸色灰溜溜的,没脸见人了。 “公子想必就是安乐侯?”青年一眼就看破了庞昱的身份,主动开口问。 庞昱好奇:“咦,你怎么知道的?” 此人武功应该不弱,又懂得用毒,还很毒舌,想来在江湖上应该也有一定的地位,只是此前庞昱并未见过他,所以在见到第一面时就被他看出身份,令庞昱很是惊讶。 那人又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小螃蟹啊,我是你四哥!” “四四四四四……四哥?!”庞昱差点把手中的茶壶摔了,眼睛瞪圆,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传说中陷空岛的四当家,白玉堂他四哥,蒋平?! “四哥,你何时对兄弟也玩声东击西这一招?”正巧此时白玉堂也从茶肆大门走进来,脸色黑黑的。 庞昱看了看身后的屏风,又看了看大门口的白玉堂,还有点不能反应过来:“老白,你怎么从那儿进来了?” 白玉堂脸色又黑了两分:“你刚一出去,就有一枚飞镖钉了进来,我翻窗出去看看,却见到白福站在外头。” 白福是白玉堂家里的老管家,白玉堂念及他年事已高,就让他在陷空岛安享晚年,没想到此次蒋平上京,还把白福也带上了。 蒋平对于耍弄了兄弟一事完全没有丝毫愧疚之色,只是笑着看了眼庞昱:“你在信中说找了个螃蟹当媳妇,身为兄长,自然要亲眼来瞧瞧你这媳妇是好是歹,若有你在旁,我还看个什么?如此情急之下,方能看出一个人究竟如何。” 白玉堂哼了一声:“我的媳妇,我喜欢便好,何须要你来看?” 蒋平走过去拍拍他五弟的肩膀,叹气道:“你这是走了什么好运,竟能娶到这般如花似玉的媳妇,叫为兄好生羡慕……所以今夜你要请为兄吃京中最贵的酒楼,以安抚为兄受伤的心。” 白玉堂还未说话,庞昱便道:“这个自然没问题,莫说是他,我也要替蒋大哥接风洗尘的,大哥你尽管吃!” 很有几分财大气粗的味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94 蒋平不满道:“方才还叫四哥,怎么这会儿又变成了蒋大哥?” 庞昱连忙改口:“四哥四哥!真是对不住,我还以为四哥不喜欢我这么叫。” 白玉堂觉得自己似乎备受冷落,于是不爽看向蒋平:“四哥你究竟何时走?” 怎么人才刚来就问何时走呢,究竟会不会说话!庞昱回头瞪了眼白玉堂,却被对方按住后脑,也不管是不是茶肆大堂,就这么亲了下去。 “唔……”庞昱想要挣扎,却感觉到对方好像真的生了气,便不由软下身子,很没骨气地被对方亲了个够。 这一吻结束,庞昱小脸通红地擦了擦嘴巴,有点晕晕乎乎。 “不错,你小子最近好像武功精进了不少,内力厚重许多。”蒋平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最后还不忘对白玉堂发表了一下感想。 庞昱被这一句惊得马上清醒过来,他差点就忘记旁边还有个四哥了! 被四哥看到如此画面,庞昱脸色更红,甚至不太敢看蒋平的眼睛。 不过蒋平和白玉堂二人似乎都不以为然,一个是光明正大地亲,一个是光明正大地看。 不愧是兄弟。 第81章 局中局18 蒋四哥既没有住进开封府, 也谢绝了太师府的邀请,最后住在陷空岛自己开的客栈中。 白玉堂说他此次上京就是来处理商号的事情的, 应该是句大实话。 至于看看哪个才是真正的高丽太子……也许只是顺带的。 王崑与王素贞兄妹俩又在开封府住了大半个月, 蒋平一见到王崑就双手齐上, 几乎将他的脸揉成了面团,最终发现没有半点伪装的痕迹。 “这张脸确实是他自己的。”蒋平总结道。 “我哥本来就长着这张脸啊!”王素贞对此很是不满, 用冷水帮王崑敷了好半天才将被捏肿的脸消下去,“我和兄长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怎会不知道他有没有易容, 有问题的应该是那个高丽太子!” 尽管嘴上不愿承认, 王素贞其实已经在心里认同了王崑才是高丽太子的猜测。 “可是我又不能去捏另一个王昆的脸,隔得太远又看不清……”蒋平遗憾道。 “再寻个好时机就是了。”白玉堂道。 蒋平:“不如下一点药?” 白玉堂:“主意不错,但愿四哥能顺利突破高丽太子身边的重重侍卫, 得手归来。” 蒋平:“……” 于是看完王崑后,蒋四哥就消失了好几天。 幸而出了高丽公主之事后,高丽使臣也暂时不能回国,想要引出王昆的真面目还有的是机会。 不过,还不等庞昱找出王昆的破绽,他就被麻烦找上了门。 “王公公, 我们这是去哪儿?”庞昱皱着眉,跟在赵祯的心腹太监身后。 “小侯爷无需担心, 陛下召见,跟着奴婢走就是了。” 他本是进宫来看姐姐的,可是半途被王公公截走了。 尽管庞昱入宫次数多得说不清, 但藏在冷宫假山背后的刑房,他还是第一次踏入。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一身黑色帝王常服的赵祯,正坐在软榻上,手持一杯茶盏。 而就在不远处,吊在半空全身被鞭子抽得没有一块好肉,也完全看不出曾经花容月貌的王月,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虚弱地喘着气。 还不待庞昱行礼,就听见王月颤抖着用虚弱的口吻道:“父王……确实与大宋的大臣……有所勾结……我手中,有,有父王与……庞、太师的……书信……” 阴冷的刑房里只剩下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赵祯缓缓转过头,看向一脸震惊的庞昱。 赵祯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庞昱。 尽管性子随和,但庞昱却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个帝王。 帝王之心,难以揣测。 仅是被对方冰冷的目光注视,就让庞昱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仿佛肩上有千钧重,只要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引来无法想象的后果。 庞昱的手心在冒汗。 “家父是绝不可能勾结高丽王的。”庞昱镇定地看向赵祯,脑子飞速转动,脸上看不出半点心虚,“太师已是位极人臣,家中财帛可观,宫里又有当娘娘的女儿,府内子弟出息……庞家并不需要勾结高丽,还请陛下明察。” 下跪叩首,庞昱的表现十分坦荡。 这也是他心里清楚他爹并没有勾结高丽的缘故,这辈子的庞太师心中无冤无仇,也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根本不必与大宋、与皇帝、与开封府过不去。 王月却十分笃信,一边摇头一边状似疯癫地笑了起来:“是他……是他……就是庞太师!不会有错的!” 王公公上前一步,对庞昱小声道:“小侯爷,陛下将三位高丽使者分别关押,三人的口供都是一致……” “说不定他们事先就已经传统好了呢?”庞昱问。 “如此,还请小侯爷看一看这几封信。”王公公奉上一叠书信,让庞昱尽情观阅。 庞昱微微皱眉,压下心中的不安,拿起那几张纸看。 自始至终,赵祯都在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拿到信纸的一刹那,庞昱就暗道不好,那信上的字迹与他爹的字非常相像,连亲儿子都无法分辨是不是庞太师所写的,就更不用说别人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95 他没想到,高丽王还有这样的后手…… 可同样令他不解的是,为什么高丽王要拉庞家下水?他更忌惮的不是高丽太子与三王子吗? 还是说,高丽王与庞家有私仇,在临行前叮嘱王月,一旦失败就拉庞家来垫背? 但是高丽离汴京那么远,他们庞家要如何与高丽王结仇? 而且看这几封信的纸张颜色,有几封都已经泛黄了,绝不是近几年写成的,起码也是有一定的年头了。 虽说纸张做旧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上面的字迹还是无法解释清楚。 庞昱前所未有的无措,脑子里想了很多办法,却都没有一种能够用来应付眼前的绝境。 掌心的冷汗,已经快要将袖口湿透。 帝王不知何时从御座上站起,缓缓走了过来。 黑底金纹的靴子停在庞昱面前,低沉到听不出情绪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安乐侯,抬起头来。” 庞昱下意识地按照对方的话抬头,从他的角度只能仰望到赵祯的龙袍,却看不到人脸,只得惶恐道:“陛下明鉴,庞氏绝无逆反之心,更不可能与高丽勾结!” “你无谋反之心,你父又如何呢?”赵祯语调平淡地问。 庞昱心中咯噔一声,仍是肃容回答:“我父亦绝无反心!”想了想,又立即补充道,“父亲虽说爱贪小便宜,心胸狭窄,好大喜功,容易与人结怨……但论起忠君爱国,他并不比朝中那些清流逊色,甚至在得知辽七皇子企图刺杀辽皇并嫁祸大宋时,还很是生气,亲自出谋划策将辽七皇子的狐狸尾巴钓出来!若他当真别有二心,何必如此为大宋苦苦筹划?” 虽说这番话是有水分的,庞太师当初的配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此时庞昱若说了实话才是脑子进水了! “那你说,这些证据又是怎么来的?!”赵祯终于沉不住气,将太监手中的书信一股脑砸在庞昱的脑袋上。 虽然不怎么痛,但帝王的雷霆之怒也绝不好受。 庞昱不由将身子压得更低:“陛下息怒!定是背后有人操纵,背后之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他差点就把大理世子遇袭、高丽太子被人掉包的事都说出来了。 不过就在他要开口的瞬间,外面连滚带爬冲进来一个小太监:“陛、陛下……贵妃娘娘,她……” “丽儿?”赵祯刚想往外走,脚步却顿了一下,“她怎么了?” “娘娘在外等候,说有要事求见陛下。”小太监战战兢兢道。 赵祯正想宣见,庞昱却小声提醒道:“陛下,此处刑房,怕是不适合贵妃娘娘那样的妇人家……” “那便让她在外稍候,朕与安乐侯出去见她。”赵祯打发小太监出去,又低头看了眼自家小舅子,沉声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明白?” “明白,陛下放心。”庞昱回了个笑容,心底却松了口气。 他姐来得太是时候了。 第82章 局中局19 庞昱走出假山时, 就见他姐正端端正正地跪在一旁,衣装素淡, 脸上也没有多少脂粉的痕迹。 尤其是眼下那一圈淡淡的乌痕, 微蹙的柳眉, 领口上一小截纤细雪白的脖颈,反倒令人倍感怜惜。 赵祯亦是如此,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美人扶起,语气还有些怨怪:“此处冰冷潮湿, 若是跪得久了, 只怕要损了你的膝盖。你身为贵妃, 若要见朕,上哪儿等不是等,何苦这般委屈自己?” 庞妃掩口笑道:“礼不可废, 况且上行下效,若是妾枉顾规矩,底下的人岂不是有样学样?到时候,陛下若是好奇妾为何这么久才来见驾,妾可不会实话说这是因为妾在亭中先吃了一盘红豆糕才来的!” “也就是你,敢这么跟朕说话。”赵祯被她逗笑, 握住庞妃的手,“你若要吃红豆糕, 朕还能拦着你不成?” “那可以不一定,谁不知道,宫中红豆糕做得最好的吴御厨, 是陛下必不可缺的大厨呢?若是哪天吴御厨有个头疼脑热做不了菜,陛下都能少吃一碗饭!”庞妃煞有介事地说。 赵祯失笑道:“朕又不缺那一个御厨,爱妃若是喜欢,便是赏你又有何妨?” 庞妃点点头,表示很满意:“既然陛下如此慷慨大方,那妾也不能小气,就为陛下生一个大胖小子作为补偿吧!” “什……么?”赵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是骤然绽放的狂喜,“爱妃!你说真的?你……有了?!” “是啊,太医是这么说的。”庞妃侧了侧身,被她挡住了身影的太医这才得以露脸。 太医能说的话也不多,不过为了在皇上面前露脸,还是用中气十足的嗓音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贵妃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当真?!” 赵祯已经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如愣头青般原地转了几圈,想去抓庞妃的手,却又想起她怀有身孕,生怕自己动作粗鲁伤了庞妃,于是只好逮着小舅子,尽情发泄一腔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 “太好了!这当真是太好了!”几乎每说一句,赵祯就激动地在庞昱的后背拍一下,差点没把庞昱的小身板拍到地上去。 然而再疼也不能喊出声,庞昱还得一脸笑意地说一车又一车的吉祥话,以表达这个皇子是如此难能可贵,真乃天佑大宋云云。 “赏,全都有赏!”赵祯笑容满面,早就将高丽之事抛到脑后,只恨不得整日都待在庞妃的身边。 与庞妃腻歪了一阵后,赵祯这才想起四周还有旁人,便将庞昱留下来陪庞妃,他自己则迫不及待想亲自去佛堂将此事告知太后。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庞妃脸上的笑意才慢慢变淡,一边揉着发酸的脸颊,一边瞪了眼庞昱:“要不是姐姐我来得及时,只怕你今日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庞昱这才反应过来:“姐,你知道今日皇上召见我是为了何事?” “想必是与高丽有关了?”庞妃道。 “姐,你可真是神了!”庞昱惊讶道,“这都能猜出来?” 庞妃叹气道:“那高丽公主就在宫中,还被皇上秘密关押,这个节骨眼上将你让你进宫,难道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 不过饶是庞妃聪明绝顶,也猜不出高丽王竟给庞家挖了一个大坑。 “高丽王着实可恶!”庞妃咬了咬下唇,眼中透着冷意,“背后之人想利用高丽做文章,只怕淑静长公主也不见得乐意。我这就回去书信一封,你差人秘密送至淑静长公主手中,与高丽王勾结的人必然还会出手,就等着将这条狐狸尾巴揪出来吧!” [包青天]何以安乐_96 “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淑静长公主的心还向着大宋吗?”庞昱迟疑道。 “你可别忘了,淑静长公主之所以跋山涉水也要代替亲姐去高丽,就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庞妃提醒他,“大宋的公主,纵使娇生惯养、任性跋扈,也不会失了赵家人的骄傲。” “好,回头我便让爹爹写信……” “不,这封信还是交给我写吧。”庞妃冲他眨眨眼,“只有站在女人的立场上,才能写出打动女人的文章来。昱儿,你只需确保此信不会落入其他人手中便可。” “这倒不用担心,我手下很多武艺高强之人,再不济还有爹爹的手下呢!”庞昱拍胸脯保证道。 “那就好。”庞妃笑了笑。 “不过……”庞昱看了看他姐,又看了看四周,嗫喏道,“姐,你是真的有孕了?该不会你是为了救我,才扯了这么个谎的吧……宫中出过狸猫换太子之事,只怕太后会查得很严,万一发现你没有……嗷!你打我干嘛!” 庞妃揉了揉自己拍疼的白嫩手掌:“你当我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在圣上面前扯谎啊,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唉,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弟弟啊!” “啊?真的有两个月身孕了?”庞昱傻眼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也就你眼神差,前儿你那个姓白的朋友进宫时,还让我好生顾着身子呢,连他都看出来了!”庞妃忍不住又弹了他一个脑瓜蹦。 “啊……”他还以为白玉堂说的是客套话呢,原来还有这一层含义吗,白玉堂居然也不告诉自己! 没准这混球就是为了看自己的笑话呢! 庞昱心里憋气,可面上还是得受他姐的数落,郁闷得不行。 “行了,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快回去吧。”庞妃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反正回头皇上赏赐,你和爹爹还要进宫谢恩,届时我再与爹爹商量该如何揪出那幕后之人。回去之后,你也要多留心府内,不要吝惜人手,若有异动一定要告诉我,或者找包大人商量。” “高丽王之事……也要告诉包大人吗?”庞昱犹豫道。 “你和包大人走得这么近,就算不告诉他,他也迟早会牵连其中,还不如让包大人为你出谋划策呢,准比你自己胡思乱想要强得多。”庞妃叹道。 第83章 局中局20 说白了, 若不是庞妃来得及时,和那尚未出生的小侄子救了自己一命, 只怕那日庞昱能否得以全身而退还是个问题。 那座假山里冰冷潮湿鬼气森森的刑房, 庞昱可不想再去光顾第二次。 庞昱决定, 回去以后一定要帮他姐搜罗各色山珍海味补品补药,把小侄子养得肥肥壮壮的, 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然而还没行动,就被他爹一巴掌拍了大脑瓜子:“在娘胎里补得越过, 孩子就越难生下来, 你傻啊!”庞太师到底是没舍得对儿子下重手, “你看杏花怀胎时肚子就没那么大,全都因着有爹专门派人盯着她的膳食呢!若是有人想故意动手脚,让她吃太多补品, 那可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害她!” 庞昱才发现原来怀孕还有那么多道道的,忙虚心学习。 庞太师为自己这傻儿子也是操碎了心,本来没想告诉他后宅那些腌臜手段的,但庞妃有喜乃是大事,天大的事在这件事上都要让步!这十个月里阖府上下都要提起心眼, 谨慎对待,就连庞昱也不能例外。 当天夜里, 庞昱就被他爹抓着灌输了许多以往闻所未闻的宫中秘事、后宅斗争,精彩程度都可以拿去写话本了。 一晚上“刻苦用功”的后果,就是脚步虚浮, 两眼发乌。 “……爹,您不觉得应该先思考一下高丽王与那幕后之人暗害咱们庞家的对策吗?”庞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问道。 “丽儿不是说这事就让包黑子去发愁么,反正那个只会在背后暗算的小人铁定也不只是想对付咱们家,连你爹我这样被人说是‘昏庸’‘贪腐’的都有人算计,像包拯、颜查散之类的清官、清流,岂不是更容易成为目标?”庞太师不以为意道。 庞昱睁大眼睛,一脸崇拜:“爹,我才发现,原来您还是很聪明的啊!” 什么叫才发现!庞太师气苦,他能坐上太师之位也不是全是靠阿谀奉承的好吗! 庞太师简直想为自己鞠一把辛酸泪,自从跟包黑子混熟了以后,儿子就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崇拜自己,将“我爹是庞吉”整日挂在嘴边了。 庞太师尚在忧伤,庞昱却等不及地让人套了马车直奔开封府,再一次把他亲爹丢在了一边。 庞太师忧伤看天:“唉,儿大不中留啊……” 可惜当儿子的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爹的郁郁寡欢,一颗心都飞到开封府去了。 开封府一如既往的热闹。老百姓们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喜欢去请包大人来决断,退了堂后,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可以顺便让公孙先生开个药方什么的。 庞昱到开封府的时候,刚好看见一个妇人哭得满脸是泪,被张龙和赵虎架着胳膊往外拖。 两名官差脸上都是无奈,而那妇人却死死抱着赵虎的大腿不肯撒手,边哭边喊道:“民妇有冤!民妇真的有冤啊!……” 赵虎推她也不是,拉她也不是,裤子都快被扯掉了,再见到迎面而来的是安乐侯,就更显尴尬。 庞昱不禁上前悄声问张龙:“这位大婶是怎么了?” 张龙无奈道:“她大概是这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张龙用口型说道,“有病。” 那妇人哭得十分凄惨,一手紧抱着怀中一个圆鼓鼓的包裹,一手仍拽着赵虎的衣服:“求求你们,让我再去见见包大人吧!!民妇说的都是实话啊!或者、或者你们让包大人出来见我一面,届时你们都会知道民妇并没有说谎啊——” 赵虎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道了一句“得罪了”,就将她一把推开,总算拯救了自己岌岌可危的裤子。 也不知是时候刚巧,还是妇人的哭声撼动苍天,顷刻间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那妇人便直接摔进了雨幕里,满脸的雨水也掩盖不了那哀怨仇恨的眼神,她又看了一眼开封府的大门后,抱起怀中包裹失神落魄地走远了。 庞昱皱了皱眉:“那位大婶没有带伞,她就这样回去不会有事吧?” 赵虎“嗐”了一声,诉苦道:“小侯爷,你是不知道,这大婶不太正常!她一大清早来开封府击鼓鸣冤,捧了一只洗脚盆上来,说她丈夫在回家路上被歹人所杀,尸骨被歹人烧成灰掺了泥巴,做成了一个盆!” “啊?”庞昱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有这种事?!” 张龙道:“全是子虚乌有之事!那妇人还说她丈夫的魂魄就拘在那盆里,还能和她说话,可是一只盆又怎么可能说话?到了堂上,自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包大人念在她丈夫下落不明,她又神智错乱的情况下才没有治她妨碍公务之罪,只盼能早日替她寻回丈夫,是生是死都好,省得她错将一只乌盆当丈夫。” 庞昱又往妇人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犹豫道:“可看她方才的神情,又不似神志不清……” “这才是最可怕的,看着与常人无异,实则内心早已疯癫。”张龙说起自己的经验之谈,“若是小侯爷以后见了这样的人,可一定要绕道走,否则一旦这种人疯起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赵虎心有余悸地点头:“小侯爷,别想那妇人了。你是来找包大人的吧,他就在书房。看这雨势只怕今日不会再有人来鸣冤了,小侯爷来得正是时候。” 庞昱笑了笑道:“那我就先进去了,回头请你们吃茶!” [包青天]何以安乐_97 两位校尉冲他拱拱手。 沿着长廊一路走到书房,庞昱在心中措辞几遍,等见到包拯,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无妨,小侯爷可以慢慢说。”包大人宽和地笑笑,给他倒了杯热茶。 庞昱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将那日入宫之事清,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时不时还往前补充几句,说得断断续续的。 幸好包拯从凌乱的话语中串出前因后果来,庞昱一说完,他就陷入了沉思。 “……包大人?”庞昱看着他。 包拯叹气道:“贵妃娘娘真乃女中豪杰,此举不但救了侯爷与太师,还点醒了包拯!” “……啊?”庞昱极为不解。 他姐又没有在皇上面前提过包拯,为什么包大人还要感谢她? “诚如太师所言,那背后之人既然会暗算于庞家,又岂不会对其余朝中重臣有所算计?”包拯道,“实则前几年就隐约有此征兆,只不过当时大家都没有去留意罢了。” “什么征兆?” “侯爷可还记得去年的红花案?”包拯问。 庞昱点点头,那个案子他也算是记忆犹新了,虽说并未亲身经历,可茶肆里的说书却没少听。公主身边的刘公公以为公主报仇为名,派人杀害上京述职的能臣与京城名捕,还将所有罪名都栽赃给展昭,事发之后刘公公服毒自杀,公主在皇上面前力保此人,因此开封府也只好停止调查。 “这是一个一箭三雕之计啊,既能除去朝中阻挡自己前路的大臣,顺利的话还能顺手将展护卫也置于死地,若是展护卫罪名成立,也会令百姓对开封府能否秉公办案有所质疑……”包拯摇头叹气,“最可怜的莫过于皇上了,此案之后,朝中人才愈发凋零不说,与公主之间的隔阂也变得越来越大。” 以公主那个性子,她怎么可能在宫里安安分分地带孩子?上次她不就差点逼死了当朝的状元、太傅的女婿么? “再就是包勉案,市井流言还差点逼得包大人辞官……”一经提点,庞昱的记忆就似洪水溃堤,一发不可收拾,“还有赵秋杰、赵秋堂两兄弟,紫金锤这么邪性的东西,到底是谁将机关图交给他们的?十万徐州饥民,明知是钦差作恶,却将怨恨放在陛下身上……现在,又出了个高丽‘公主’,拿着字迹与我父极为相似的书信,谎称庞家通敌卖国!” 实在是太可恶了! 包拯苦笑道:“如此多的征兆,本府却从未将其看作一件事,是我失职了!所以贵妃所言句句在理,这些事还真不该让小侯爷来头疼,这本就是开封府的责任。” 庞昱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大家集思广益嘛,也不能只仰赖大人一个啊,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大人尽管说!” “此事到底是急不得。”包拯捻了捻下巴底下的几缕胡须,“对方布局之深,恐怕我们如今所见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贸然猜测也是徒劳,不如等他下一次出手。高丽使臣尚未离开,背后之人或许会认为他们还有可利用之处,没准这几日还会弄出点什么事来。” “那我们是不是守株待兔就可以了?”庞昱问。 “待大理世子神智恢复之后,我们手中的线索又能多一条了。”包拯笑眯眯道。 庞昱惊喜道:“大理世子已经醒过来了?” “每日能有两三个时辰睁眼,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但公孙先生总会有办法让他恢复的。”包拯也觉得很是欣慰,一直以来他们都处于被动之中,若能得到大理世子相助,对付背后之人的胜算又能多一些。 “我去瞧瞧!”庞昱对大理世子很是好奇,迫不及待想去看看。 包大人也没有阻止,只是送走庞昱后,又回到案前沉思。 只可惜,庞昱还是没能看到大理世子,因为走在半路上,他就被人拦腰截走了。 “放……放我下来,白玉堂!”庞昱抓着对方的胳膊,被人抱着在雨中淋得浑身湿透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好。 白玉堂低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赶路。 汴京城的大街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被雨水糊了眼睛的庞昱也不知他们在什么地方,只知道白玉堂左拐右拐,最后进了一个小巷子,又推开一座院子的后门。 到了屋檐下,白玉堂就将庞昱放下,自己转身进了屋:“白福,给他找一套干净衣服换上。” 年迈的管家笑着应是。 庞昱上前两步:“喂,你还没说把我弄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还不待他说完,对方就将房间的门“啪”的一声关上,将庞昱关在了门外。 就好像故意不跟他说话似的。 白福笑呵呵地走过来:“小侯爷,还请您跟我过来换身干净衣服。” “老人家,白玉堂他到底是怎么了?”庞昱觉得既不解又憋屈。 “侯爷唤我阿福就好。”白福又笑了笑,“少爷他自小就是这个脾气,让他生一会儿闷气就没事了。” 庞昱担忧地往里看了眼,又对白福道:“那我还是叫你白管家好了,我那儿也有个叫阿福的管家,你们二人同名,都这么叫总觉得有些……别扭。” “我哪里能称得上什么管家。”白福摆摆手道,“总归日后都是一家人了,老朽就觍着脸当个‘大福’,侯爷家的管家便委屈一下当个‘二福’好了。” 庞昱:“……”也不知道庞福听了这话以后会有何感想。 而且……谁、谁跟他是一家人啊! 第84章 局中局21 “侯爷, 先用姜汤驱驱寒吧。”白福笑呵呵地端了一碗姜汤进来。与公孙先生熬煮的姜汤不同,非但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 连姜的辛辣味都在其他药材的辅助下变得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喝完一碗后, 庞昱竟还意犹未尽地想喝第二碗。 “好喝……”一碗下肚,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庞昱好奇道,“这姜汤是怎么做的?” “呵呵, 侯爷若是喜欢, 老朽回头写个方子, 让侯府的下人照着方子做便是。”白福宽厚地笑了笑。 没想到白玉堂那样的性子,仆从却意外的和善贴心。 庞昱又喝了一碗姜汤,从头暖到脚, 浑身舒爽不已。连带着之前因白玉堂奇怪的行径而积攒下来的不满与疑惑也减轻了许多,索性放任自己松懈一下,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外头的雨仿佛没有尽头,庭院里已经积了一洼一洼的水,天际隐约的雷声绵绵不绝,光看天色已经完全分不清时辰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98 庞昱百无聊赖地看着外头雨幕, 不知等了多久,差点迷迷糊糊睡过去时, 听见白福一声恭敬的“少爷”。 循声看去,白玉堂正翩然走来。 仍是一袭白衣,脸色不大好看, 看也不看庞昱一眼,倒是端起桌上放凉了的剩下的小半碗姜汤就往嘴里灌。 “哎,那是我喝剩下的……”庞昱想出言阻止已是来不及,只见白玉堂放下碗,抬手抹了一下嘴角。 “福伯,之后无事,你便回房吧。”白玉堂神色平淡道。 “是,少爷。”白福也不问为何要让他回避,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厨房里还有不少姜汤,就煨在灶头,想要的话管够。少爷和侯爷只管忙你们的,老朽就先回房了……” 白福恭敬地退了出去,只剩下庞昱和白玉堂在厅堂中。 “随我来。”听到白福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后,白玉堂亦站起身,正要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给我站住!”庞昱皱着眉,拦在对方身前,“你今天闹什么脾气啊,可是我曾说了什么得罪你的话?” “你没有得罪我的地方。”白玉堂错开视线,瞥向外头的雨幕。 “既是没有得罪你,那你为何不肯看着我的眼睛说!”庞昱顿觉胸口似有一团邪火在烧,恨不得撬开那人的脑子看看到底都在想些什么!说喜欢的也是他,不理人的也是他,随便将人截走的还是他,可是把人带到此处后却什么也不说,如何叫人不在意! 白玉堂一低头,就见庞昱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一副气得连腮帮子都鼓起来的模样。 “咳。”白玉堂微微别过脸,可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却已经破了功,再也绷不住。 “你笑什么!” “想对你狠心一点,竟是一件这么难的事。”白玉堂面露无奈,叹了口气,“你这没良心的小螃蟹。” 庞昱一头雾水:“这话是……何意?”他怎么就成了没良心的了? 白玉堂捏起庞昱的下巴,盯着那双无辜又充满了疑惑的眼睛道:“你从宫中回来,先回了太师府,随即一大早又赶去开封府,若非我半途将你带走,只怕你又要在开封府耗十个八个时辰。你,可还记得与我约定之事?” “这……”白玉堂若是不提,他还真有可能忘记。庞昱歉意一笑:“对不住,近日当真事情太多,一桩接一桩,我……” “我不听借口。”白玉堂面色微冷,握着庞昱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人带入怀中。庞昱贴着他单薄的衣物,耳畔全是对方胸膛有力的心跳声,并听见那人道:“我既非公职,也不是大公无私的侠士,暗探也好、明查也罢,都是兴之所至。坦白而言,若非是与你有约,我也不会做这等麻烦之事……” 白玉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庞昱脸上如被火烧,嗫喏两声,才低着头道:“你……你这般阴阳怪气的,都是因为我?” “那你以为呢?” 到了嘴边的道歉话语又咽了回去,想也知道那人不喜听这些毫无意义的话,庞昱吞了一下口水,抬起头道:“多谢你。幸亏有你,否则我也不可能先去解决其他事。正因有你在,我才会这么放心,能将那些重要之事放在后面。” 白玉堂轻勾唇角:“你倒是学会说甜言蜜语了。” “这都是真心话。”庞昱咬了咬牙,视死如归地抬手环住了对方的后背,紧闭双眼,“你……你对我的心意,就如我……我对你一般。只是……我这人有时一忙起来便会顾此失彼,你心里若有不痛快的地方,一定要跟我明说,否则我又怎么能了解你心中所想?猜测半天浪费时间不说,还教人坐立不安,心头惶惶。” “你再说一次。”白玉堂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低声笑道,“这话听上去颇为动听。” 庞昱推了他一把,结巴道:“还……还是先说正事吧!你方才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入宫前咱们本是商量找个机会去探探王昆的底细的,可是计划到一半就没了下文。你今日将我带来此地,莫非是想与我说这件事?” 白玉堂终于不再闹他,神色正经了不少:“如今正好有个机会去看看王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昨夜,我抓到了打算易容出城的高丽侍卫。” “是王昆的侍卫?”庞昱的眼睛亮了亮。 “正是。” “那现在他人呢?”这个王昆果然有问题,倘若他当真内心坦荡,也不必派人出城。毕竟赵祯不可能永远将高丽使臣扣押在开封,待他从王月的嘴里撬出更多的信息后,自然会放他们走的,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如今看来,王月的嘴巴尚未撬开,倒是王昆先坐不住了。 虽说庞昱对此人的观感并不糟糕,在王月一案上也出了不少力,但一日不弄清楚他俩到底谁是真的高丽太子,庞昱就会一直念念不忘,早日了结此事,也好早日放王素贞回家乡,老这么待在开封府也不是个事儿。 “人就在此地关着,”白玉堂点了点庞昱的脑袋,“不然你当我为何要特地将你带来此处?” 庞昱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你事先也不我告诉我一声,只凭我胡乱猜测,我又怎么可能猜得到?” “早与你说了,你还能说出那般动听的话来吗?”白玉堂意有所指,唇角微翘。 要是早跟小螃蟹说了,只怕他的心思又跑到侍卫上,也不可能明白他的苦闷之处了。若非此次误打误撞,晾一晾他,恐怕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小螃蟹有多喜欢自己。 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白玉堂见好就收,趁庞昱还没来得及恼羞成怒之前,撑起一把大伞,与庞昱共撑:“人就关在柴房里,并未多加严刑就主动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都招了,你先上马车,路上我再与你说。”白玉堂将手伸出伞外,接了一捧雨,笑道,“倒是要多谢这场大雨,你我的行踪应当不会被人瞧见了。” “马车?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庞昱疑惑地问。 “高丽行馆。”白玉堂道。 “为何?”好不容易才抓到一个侍卫,突然上门拜访,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着告诉王昆他们知道些什么? 白玉堂笑道:“不但要去见他,我还要把那侍卫交还给王昆。” “这又是为何?”庞昱心中疑惑层层积累,都快被他绕晕了。 “所以待你上了车,我自会与你说明白的,先不要急。”白玉堂帮他掀开车帘,“别把刚换好的衣服也弄湿了。” 庞昱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热:“你……你家里为何会有我能穿的衣服?”他们二人的尺寸并不同,白玉堂比自己可要高大一些。 “反正日后你总要常常与我在一起,帮你多备几件衣服又有何不妥?”白玉堂似是有些不解,“今天不是刚好用得上么?” 这般亲昵的态度与口吻,着实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庞昱微微脸热,转过头,一跃上了马车:“……你也快些,别磨蹭得雨都停了。” “我去去柴房,将那侍卫带来。”白玉堂并未多言,看了看那张秀色可餐又暗中羞怒的脸,笑着离开。 第85章 局中局22 [包青天]何以安乐_99 雨声仍然不停。 一辆马车在行馆的角门停下, 身穿蓑衣的马夫身手矫健地一跃而下。天空炸裂一道苍白的惊雷,一瞬间照亮了斗笠下男子瘦削英俊的侧脸。 随即, 男子来到马车边, 撑起一把油纸伞。再掀开车帘, 护着车内之人下来,连一滴雨水都没让他淋着。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也是一身白衣, 容貌却稍显艳丽,眉眼中带着淡淡的骄矜。 虽是美人, 却是个惹不起的美人。 守着角门的禁军一见对方也看了过来, 视线对上, 也顾不上大雨倾盆,颠颠地跑到车前:“小侯爷,您怎么过来也不找个人通传一声……” 说着想从“马夫”的手中接过那把伞献献殷勤, 可是对方只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他就遍体生寒,伸出去的手也不知何时缩了回来。 “我们悄悄地来,悄悄地走,你就当做什么也没看到,能办到吗?”庞昱冲他一笑, 丢了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要不然, 本侯也不可能找到你这偏僻的角门啊……” “这……”守门禁军面露为难之色,但目光又看了看安乐侯与他身边之人,咬咬牙道, “卑职明白了,只要侯爷不做出惊动陛下之事,卑职可为侯爷争取两个时辰。” “足够了。”庞昱点点头。 此处角门的守卫与庞昱有点渊源,故而只要不触及底线,那人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嘴巴还是靠得住的。 守卫本以为只有庞昱二人要进行馆,不料他见那穿着蓑衣的男子又从车上提溜了一个人下来。 看清那人的脸后,守卫紧张地问:“小侯爷……这是……?” “这是王昆的侍卫,我们见他偷偷跑出行馆便抓了起来,如今正要把人交还给高丽太子呢!”庞昱道。 “此人已经丢了两日,若是交到统领处……”守卫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庞昱,帮忙抓住逃走的高丽人,其实是一桩功劳,小侯爷何必偷偷摸摸走角门,难道不该敲锣打鼓广而告之? 没准皇上还会有赏赐呢! “你若是想立功,那就等下次吧!”庞昱看穿了他的小算盘,摇摇头,“这次不行,此人与我而言还有用处。” “是,卑职食言了。”守卫抹了一把脸道。 “此处雨大,先进去再说话吧。”白玉堂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守卫,对庞昱道。 庞昱又点了点头,那守卫也不敢得罪他二人,人说什么他都照做,还生怕奉承得不够。 “咳,你回去守着吧,余下之事你不必跟着了。”庞昱对他说。 “是。”守卫也不敢说什么,见两人身手敏捷地避开了巡逻的禁军,也就只好将好奇心放回了肚子里。 两人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王昆的居处,查案时就曾多次进出,如今自也是轻车熟路。 门口虽有人把守,窗户却没有。 听见窗框发出一声响动,坐在案前看书的人顿时从手边抽出了剑,低声冷然道:“谁?!” “太子,是我。”首先翻窗而入的是庞昱,他对王昆拿剑指着自己的举动并不放在心上——若是连这点警戒心都没有,也枉费他当了这么久的太子了。 王昆果真并未松懈,眉头微皱:“小侯爷,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前来寻我,所为何事?” “为了他。” 话音从窗外传来,随即一个捆得严严实实的人被丢了进来,坠落在地发出一声钝响。 王昆在见到那人的脸时,稍稍睁大了眼睛。 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为何会落入二位之手?”王昆很快恢复平静,眼中带着质问。 “这就要问太子了。”白玉堂踢了踢那人,由于被迷晕过去,那人倒没什么反应,一动不动的。“我见他似要出城,便请他过府喝了杯茶,于是他‘不经意’间跟在下说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 庞昱见王昆脸色不定,也没耐心跟他绕弯子,直接道:“你让手下沿丰县、沛县一带找一名与你面容相似之人,可有此事?” 那一带离徐州也很近。有关高丽侍卫的任务,庞昱此前已经在马车上听说了,初时便有“果然如此”的想法,可与白玉堂又讨论了几句后,庞昱便发现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的。 只因那侍卫的任务是“找人”,而非“杀人”。 对于王昆知道王崑存在一事,两人倒是不觉得奇怪。 王崑失忆,与王昆应有很大的关系,如今倒是个刨根问底的好时候了。 王昆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苦笑着收起了剑:“二位,此人留下,你们即刻离开,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来日必当相报。但你们若真的非要问个明白,只怕日后你们想抽身也来不及了。” “若此事与高丽王有关,不怕告诉太子,庞家早已与高丽王结仇。”庞昱讽刺地笑了一下。 “白少侠是江湖中人,难道宁愿招来杀身之祸也要问明真相?”王昆转而看向白玉堂。 “我一介江湖中人,屡次掺和开封府办案,为的就是‘真相’二字。”白玉堂淡淡道。 王昆认真地看了他们一眼:“也罢……若你们当真想要知道,我倒也想请二位帮我一个忙,以此作为交换。” “什么忙?”庞昱问道。 王昆看了眼地上的侍卫:“寻人,找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究竟是何人?”庞昱皱着眉问,“莫非他才是真正的高丽太子?” “虽然不中,亦不远矣。”王昆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头望向他们,“他是高丽太子,我也是。” 话音落下,房中寂静无声。 良久,庞昱才反应过来:“难不成,你们……是双生子?!” “正是如此。”王昆背向他们,眼睛盯着墙上的一副百子图,用平板的声音说出令人震惊的真相,“我……原是一名刺客。” 王昆本无姓名,自有记忆起便跟随师父习武,与他同样的孩子还有十七八个,都是从小就被带到那座院子里,学习如何杀人的。 每隔半年,“主子”就会派一位管事过来检查他们练得如何,若是见到天赋比较好的,还会让师父多关照关照。“关照”的后果,便是将他们几个关在一处黑屋子里,为了抢夺仅有的食物而自相残杀。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0 成功活下来的人,就有机会得到更多的指点,以及自己的兵器。 王昆也曾有过那般黑暗的经历,所以即便如今换了个身份,他的气质中也难掩冷漠,脸上时常没有表情,或许就与曾经的遭遇有关。 不过,王昆又是特别的。 “师父将我带回宅子的时候,我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孩,他对上隐瞒了我的身份,只说我是从外边捡回来的孩子,父母俱亡。”王昆的目光从百子图上移开,盯着自己的手心,“他虽然并未将我的身世告诉我,只说我父母兄弟俱全,但……在见到‘王昆’后,我便清楚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幸而此前并未有人见过高丽太子,而进出那座宅子的也只有管事,王昆的脸也只有那管事认得,大概除了师父,其余之人都不知道此次派出的刺客竟与高丽太子长得一模一样! 更加幸运的是,“王昆”是个仁厚的太子,对于刺客也能网开一面,所以那块蒙面黑布才有机会被扯下来,两人才有机会相认。 “王昆”是知道自己有个双生兄长的事情的,此事他已经从王后淑静长公主处得知,并且其实他这次来大宋,也是想将当年之事调查清楚——究竟是谁,在王后分娩那夜闯入产房,带走了一个孩子。 兄弟之间血浓于水,只要他们见上面,当年的真相也被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那夜产房里出了事,公主所生的双胞胎的其中一个被人掳走。而那人,便是你的师父?”庞昱道。 “正是。”王昆叹了口气,“师父原本以为,母后只生了一个孩子,所以按照计划将孩子带走,静等高丽与大宋产生嫌隙。却没想到母后竟能将事情压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后来稍一打听,师父知道母后的母妃一族多有女子生双胞胎,便大胆猜测,那一夜母后实则也生了两个孩子。那么,即便他将我带回去,也没了用处,所以就将我的来历瞒下,一手将我抚养长大。” 庞昱叹道:“你那师父,倒也挺聪明的!” “师父虽是刺客,对主子忠心耿耿,却也将我当做亲生孩儿,真心为我打算。”王昆少见地露出一抹愁色,“当年他自称任务失败,付出一条手臂的代价才保住了我,如今我与兄弟相认,师父那边只怕……” 白玉堂忽然道:“他既然把这个任务交给你,就表示他已经猜到你不会再回去了。” 王昆怔了怔,嗓音如同磨砂一般粗糙:“正如你所言,如今师父凶多吉少,我就算回去了也小命不保,自然也不可能再帮主子办事。只是……主子见我迟迟未归,认定任务失败,又派了新的刺客前来,兵荒马乱之中,我那兄弟便失去了行踪。” 此前为了行事方便,王昆易容成太子身边的侍卫跟随左右,可是那夜匆忙之下,太子为了保护兄长而下落不明,王昆只能一边派几名太子心腹去寻人,对外宣称那几人是水土不服病死的,没有引起其他高丽人的疑心。而他自己,也只好假扮太子,与高丽人进行周旋,稳住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他只想尽快完成朝见,在返回途中再仔细搜寻一次,却没想到会接二连三地被案子卷进去。 朴将军的死,王月的身份,高丽王室之间的勾心斗角……让王昆不免失去了一贯了冷静,有点着急了。 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偷偷派人出去。 听了半天,庞昱还是一肚子的疑问,最迫切想要知道的是:“王昆,那口中的那个‘主子’,究竟是谁?!” 第86章 局中局23 “是……”王昆到最后还有些犹豫, 不但将眉头皱得死紧,垂在身侧的双拳更是攥得十分用力, 之后才用只有三个人能听见的低音说出了一个名字。 “……襄阳王。” 庞昱先是一愣, 然后心里咯噔一声, 不自觉地冒出了“果然如此”的想法。 上辈子在孽镜台前窥见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然而仅仅是零星几个片段, 就已足够让庞昱感到不寒而栗了。 最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还是冲霄楼…… 不, 既然重来一世, 冲霄楼的惨剧绝不会再发生了! 何况那人现在就在自己身边, 只要多加注意,应当不会再让他落入独自侦查孤立无援的局面了。 在听到襄阳王的名字后,庞昱的心思不知不觉就都放在回想孽镜台前的观影上了, 连什么时候谈话结束的都未注意到,只见他抬头去看时,王昆已经不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阴郁表情,而是脸上带了些许的喜色。 他听见王昆道:“兄长当真在开封城内?” “是,但在未证实你所言是否属实之前,我们还不能安排你们兄弟二人见面。”白玉堂冷静地答道。 “无妨, 我所言句句属实,只要查证之后让我们见面, 我就无憾了。”解决这件心头大事后,王昆的神色轻松了许多。 “不过王崑坠崖失忆,非但将自己的身世忘了个一干二净, 恐怕也记不得你是谁了。”白玉堂道。 “那也无妨。”王昆眼带笑意道,“只要人还活着就好,从前往事想不起来也罢,今后我们兄弟二人随处找个地方隐居便是,大宋疆土何其辽阔,总会有我们栖身的地方。” 白玉堂却沉吟了下道:“你们本是皇亲,原该坐拥金山银山,仆婢成群。居于乡间,隐姓埋名,也许对你来说并非难事,可若是高丽太子恢复了记忆,他会接受这样的日子吗?” “兄长本来就是温厚宽和的性子,远离权力争斗或许才是他追求的生活。”王昆道。 “那你师父的仇,便不用报了?”白玉堂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王昆身子一僵,苦笑道:“我兄弟二人势单力薄,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与只手遮天的襄阳王抗衡?更别说报仇了,他手下的能人异士之多,绝非你们能想象的……” “你说势单力薄?可是忘记了王崑背后的高丽国?”白玉堂目中透出些许邪气,笑了笑道,“若你们兄弟二人能将高丽掌控在手,未来至少五十年内,大宋将不必担忧东北边患之症,如此不但襄阳王少了一个合作对象,连赵祯也会感谢你们,只要他还在那个位子上,就会是你们在高丽最大的支柱——哦,对了,若是下任皇帝正好是庞妃所出的皇子,你们兄弟二人的后代也无需担忧了,毕竟都是自己人。” 王昆略显呆滞地看了眼白玉堂,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合作提议。 若是不将高丽太子登基的阻力计算进去的话,这会是一个双赢的合作,庞昱这一方为王氏兄弟提供鉴定的后盾,无论高丽内部如何动荡,个别势力组织的散兵游勇毕竟不是大宋军士的对手,再怎么蹦跶也无法成为威胁。 而他们兄弟所要做的,便是确保大宋与高丽和平共处,百年之内不兴战事……若是正逢庞昱的小侄子想要坐上他老爹的位置,也需明里暗里支持一下,不过这对王氏兄弟而言并非坏事,只有庞妃的儿子坐上皇位,好处才更大。 “只是……高丽王心中所属的继承人,并非太子。”王昆叹了口气道,“若就这样返回高丽,兄长的记忆尚未恢复,我又对高丽并不熟悉,想要控制高丽王或是赢取他的信任都绝非易事……” “不是还有王后在嘛!”庞昱灵机一动道,“王后是你们的姨母,她能在高丽王庭里活到现在屹立不摇,手腕必定不可小觑,前朝后宫之事你们多问问她,想必她不会吝啬告诉你们的。” “这……”王昆犹豫了下,终于点了点头,“确实,若是就此隐居山林,将姨母一个人留在高丽也实在太自私了,还有师父的仇,若是能报,我也不想假手于人!” “这才是男人该说的话!”庞昱豪气地拍了拍王昆的肩膀,“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们深更半夜冒着大雨前来了。” 王昆不自在地僵了僵身体:“小侯爷……还请不要离我太近,我从前可是一名刺客,不太习惯被人近身……” “啊,那真是对不住了!”庞昱撤开手,抱歉地笑了笑。 “……无妨。”王昆扫了眼似乎不太高兴的白玉堂,不由自主地又与庞昱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们何时能安排我与兄长见面?”王昆最后问道。 “只要确定你所言属实,襄阳王确实有不臣之心,自然会安排你们见面。”白玉堂道,“非但如此,我们还能安排人手护送你们回去,若是你们觉得堪用,将他们留在高丽也未尝不可。”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1 “当真?” “大宋最不缺的,就是人。”庞昱接着他们的话道,“如今朝中重文轻武,不少江湖侠士主动前往边疆杀敌卫国,他们不担心前程,只关心杀敌多少。前往高丽也算是为国尽忠的行为,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意跟你们过去的。” 王昆点点头:“但愿如此。” “今晚就谈到这里吧,我们也该走了,再晚一点天亮了容易被人看见。”白玉堂道。 “二位慢走。”这一次王昆是真心实意地将他们两人送走。 有白玉堂领路,庞昱轻松地跟上前者的脚步,避开了巡逻的禁军,顺利地回到了停靠马车的角门,与值班盯梢的禁军说了两句话后就上了马车,顺着原路回白玉堂的别院。 “雨是不是小了一点?”庞昱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天也快亮了。” “就怕天亮之后还会继续下,这般暴雨并不罕见,起码也要下个三五天。”白玉堂在车外道。 “这么一来,河堤附近的村庄岂不是很危险?”庞昱皱眉叹气,“旱灾涝灾都是灾,赈灾又最容易出幺蛾子了。” 白玉堂轻笑一声道:“听小侯爷的口吻,莫非是赈灾赈怕了?” “我行得正坐得端,怎么会怕?”庞昱瞪了瞪眼,“就是心疼那些无家可归还吃不饱饭的灾民罢了。” “若是那些纨绔子弟都跟你似的天真善良,恐怕赵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白玉堂道。 “喂,你不要总是对皇上直呼其名啊,若是被人听见……” “这里有别人吗?”白玉堂挑衅道,“还是你想在御前告我一状?” “我吃饱了撑的去告你的状吗?”庞昱没好气道,“何况我告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啊。” “倘若你那姐夫将我罚作庞府下奴,那你可不就白捡了一个武功高强、风流倜傥的护卫了?” 庞昱呛了一下:“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非但人品风流,连床上功夫也——” 白玉堂还未说完,庞昱就一下子从车里钻出来,捂住了那张胡乱说话的嘴巴:“算我求你了,少侠!别说了!” “噗——”白玉堂眼神带笑,用不同于往日的温柔目光看着庞昱。雨夜昏暗,可那双眼睛却明亮无比,盯得庞昱脸颊发热。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庞昱赌气地在他旁边坐下。 “对着你,我总想不正经一点。”白玉堂笑了笑,将自己的斗笠扣在庞昱的脑袋上,“虽说现在雨小了些,可淋了雨还是会得风寒的,你内力又这么弱,就是服了姜汤也叫人担心。” “我又不是纸做的。”庞昱扁扁嘴,却没有将那斗笠拿下,反而压紧了些。 “方才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白玉堂不经意地问道。 庞昱顿了顿,不确定地反问道:“你说我什么时候心不在焉了?” “就是说到襄阳王策划刺杀高丽太子之事时,你虽然看似认真在听,可眼神出卖了你,不知道魂游到什么地方去了。”白玉堂看了一眼庞昱,又望向雨幕中的路面,“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可不适合你。” 庞昱喉结微动,张了张嘴:“我……我先问你个问题吧,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第87章 局中局24 庞昱本以为对方会嗤笑自己胡言乱语, 没想到白玉堂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信啊,这鬼神之说本就是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世上无解之谜何其多, 查不出个因由来, 就只能推给鬼神了,解释起来也省事的多。” “……”庞昱眨了眨眼, 这人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反而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好。 “譬如电闪雷鸣。纵然我等习武之人轻功高超, 也飞不到天上去, 根本看不见那雷电是因何而起, 从何而来,只好说是雷公电母为凡间冤假错案鸣不平……实则他们二人就算是在打情骂俏,我们也不知道。”白玉堂摊了摊手道。 庞昱忍不住噗地一笑, 想起这般举动对神明略有不敬,连忙收起笑容:“你……你当心被神明听见,给你治个大不敬的罪。” “天底下有那么多人,若每人都说一句坏话,神明哪里管得过来?”白玉堂扬了扬眉,“更何况, 若是连一两句不中听的话都听不得,这神明的肚量也太小了吧?” 庞昱瞪了他一眼:“伶牙俐齿, 我说不过你。” 白玉堂笑道:“不过,我之前所说的,也不骗你。宁可信其有嘛, 说到这个,我想起了我那结义兄弟几年前遇到的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庞昱先是好奇,后又有点酸意道,“哪个结义兄弟?” 白玉堂好笑地看着他:“也是一位当朝状元,名叫颜查散,你应当不陌生吧?” 庞昱皱了皱眉,随后点点头,这个人他也是有印象的,他是包大人的门生之一,前世襄阳王阴谋败露也有他一份功劳。 不过此人十分低调,以至于同在京中,庞昱愣是没见过他几次。 白玉堂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笑道:“说来本朝状元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十个里有九个人都官司缠身,个别几个下场还颇为凄惨。”说着就摇了摇头,“幸好我胸无大志,对科考没什么兴趣,否则只怕也难逃一劫啊!” “你这是在变相夸你自己吗,若是你胸怀抱负,上京赴考,就一定能考个状元出来?”庞昱忍不住呛了句。 “你若不信,我可即兴赋诗一首……”说着一低头,贴在庞昱耳边低声念了几句。 “停……停停停!别念了,牙都要被你酸倒了!”庞昱红着脸用手肘顶了对方一下。 白玉堂故作委屈道:“怎么会酸呢,分明是甜如蜜,美如画……” 庞昱恨不得上去捂住这人的嘴巴,啊啊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之人!作出来的诗比风月话本还更羞耻! “你方才说到颜查散,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庞昱催促道,他宁可听颜状元的故事,也不想再听什么诗文了。 “这是我那兄弟当年赴京赶考时的事情了。当年颜查散赴考时盘缠不多,便借住在一户姓柳的亲戚家中,他本与那家人的小姐柳金婵有婚约,可是柳小姐她爹瞧不起颜查散,嫌他太穷,想要将他赶走,把女儿嫁给泼皮无赖的员外之子……” 那员外之子冯君衡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觊觎柳金婵许久,又恨不得将颜查散除之后快,他与柳洪商量好夜晚去柳金婵的房间生米煮成熟饭,熟料那天夜里颜查散也去了柳小姐的房中还一幅字画,柳小姐的丫鬟秀红恰好守在门口,瞧见了偷偷摸摸闯入院子的冯君衡,冯君衡一时心虚,失手将秀红杀了。 冯君衡慌张片刻后,思及秀红的死可为他利用,便偷了颜查散的玉佩扔在了秀红的尸身旁,伪造成颜查散杀人后无意间落下玉佩的假象。颜查散顾及柳小姐的名声,便只好承认了杀人之罪,而柳洪其实已经猜到人是冯君衡所杀,为了荣华富贵也做了伪证,还威胁女儿不得说出真相。 官府审理此案几乎没费什么周章就认定颜查散有罪,判他死刑,若非正好包大人巡视路过,觉得此案另有蹊跷,恐怕颜查散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枉死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2 “原本那案子毫无突破口,柳家小姐也不知何故重病不起,无法作证,后来据说是包大人做了一个梦,在地府中发现一名判官将颜查散的寿数刻意改短了。”白玉堂微微一笑道,“而那名判官,恰好是冯君衡的舅舅。” “……判官?” 庞昱微微睁大眼睛,突然无法控制怦怦乱跳的心脏,连口舌都有些干:“那名判官……可是红判官?” “什么红判官黑判官我也不甚记得了,反正就是阴曹地府里的一个官吧,不过似乎不是什么很大的官,被包拯查出真相后就判了罪,再也不能以权谋私了。”白玉堂不太在意道。 这……这就对得上了,当初地府动荡,星主铡了红判官,黑判官为红判官复仇而煽动叛乱,也因此庞昱才得以逃脱小鬼们的魔掌,坠入冥河,重返阳间! 这其中的因果循环,当真复杂诡谲,却又那么巧合。 庞昱脸色时白时红,弄得白玉堂还以为他淋了雨染了风寒,伸手过去摸他的额头:“你还是进马车里吧,要说话也可回去再说,反正也没几步路了。” 庞昱被他这一碰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抓着白玉堂的袖子追问:“那后来呢?颜查散一案是如何真相大白的?” 白玉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据说铡了那判官后,柳小姐的病就不药而愈,她不但为颜查散作证,还说服其父将真相说出,尔后公孙先生还在秀红的衣服上发现了一枚血手印,经过对比发现确是冯君衡的,人证物证俱全,颜查散自然恢复了清白之身。不过嘛……我倒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只是之前办案的官员查得不够仔细罢了。” 庞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为何那柳金婵早不好晚不好,偏偏在包大人做了一个梦之后就不药而愈了?而且先前仵作都没发现的血手印,突然间就被公孙先生发现,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因由? 庞昱越想就越对鬼神之事多了一分敬畏,并且更加坚定了抱紧包大人这根金大腿的念头——他可是尚未归位的星主啊,打好关系日后进了地府说不定还能得些优待。 “好了,颜查散的故事说完了。”白玉堂看着他道,“那你也该说说,为何你会突然提到鬼神之事了?” “我……”庞昱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其实自己已经死过一次,是从地府回到阳间的。 然而白玉堂却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就跳下了马车,朝一条巷子奔去。 庞昱愣了愣,也跟了上去。 不多时,就见白玉堂抱着一名浑身湿透的妇人走了出来:“这妇人怕是淋雨发热,昏了过去,应当尽快送医。” “可是这个时辰,街上的医馆还没开门……”庞昱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名妇人,见她怀中还紧紧抱着个圆鼓鼓的包裹,看形状像一个盆,突然想起,“啊,我曾在开封府门口见过她!” 随后将张龙赵虎与他说的那些话又对白玉堂复述了一遍。 白玉堂勾唇一笑:“既然她也是开封府的熟人了,不如就把她送回开封府好了,医馆不开门,公孙先生必定是愿意开门的。” 第88章 局中局25 那乌盆委实诡异, 妇人的眼神又只见悲切而无半分疯癫之色,足以引人注目。只不过当时庞昱正有急事找包大人, 就没仔细深究。 如今再看, 这妇人的言行举止, 竟都不似在说谎。 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离奇之事,她的丈夫……竟变成了一只, 洗脚的乌盆? 只可惜庞昱当时也没细问张龙、赵虎她究竟遭遇了什么,丈夫又缘何会变成乌盆的, 而她此刻又淋雨昏迷, 更是无从问起, 即使内心抓心挠肝好奇得要命,庞昱只能将好奇心压下,先把人送去就医才是首要之事。 “正好天也快亮了, 虽然如此大雨,更夫也不当值,但难免不会有人睡不着觉起来溜达,深更半夜一辆马车在路上行驶总会引人侧目,若是被有心人发现,探究马车去向, 虽不一定能推断出是与高丽使者所在行馆有关,但小心总是无错的。”白玉堂将妇人送入马车车厢后, 出来时道。 “……”他就知道白玉堂执意将人送去开封府必定是有原因的,本来还以为是要跟包大人禀明襄阳王的狼子野心,没想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这样! “你也不必过于感动。”白玉堂勾唇一笑, 伸手捏了捏还在发怔的庞昱,故意用一种十分随意的口吻道,“毕竟是我撺掇你走这一趟的,若不将诸多因素都考虑进去,万一日后有人借此作伐,让你受了委屈,心疼的不还是我自己?” “谁说我感动了!”庞昱别开眼,暗道万不能再被白玉堂的流氓逻辑牵着鼻子走,之前都是因为自己经不住撩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结果正中对方下怀,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是被调戏,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这次,可绝不能再让他得逞了! 然而越是这般想让自己坚定下来,庞昱就越是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不成被调戏还有上了瘾的? 庞昱连忙在心里猛烈摇头,可再一回过神,却发现周围安静得过分。 他小心地把头转了过来,就对上了一张忧郁失落的俊脸。长长的睫毛非但没有将半阖的眼中那股黯然惆怅的气息遮掩,反倒衬得那人更加失意,任何人看见美人如此失意落寞的模样,都会忍不住想上前去安慰的。 于是庞昱也早将之前的那些决定忘在了脑后,不禁先开了口:“你……你不会把方才说的话当了真吧?玉、玉堂,其实我也不是不感动,你事事都将我放在最前面,比我爹还要上心,我又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毫不在意……” “噗。”许是庞昱紧张起来的模样太过可爱,白玉堂绷不住脸还是笑了出来,忍不住凑近亲了一口。 “……”发现自己又被调戏,庞昱怒而无奈,干脆反守为攻,在白玉堂想要退开时揪住对方的衣襟,重重地吻了上去。 白玉堂先是一愣,继而迎上了自家小螃蟹那微带恼怒而火热异常的吻,唇舌纠缠厮磨,发出啧啧水声,两人却谁都没有退却的意思,反而愈演愈烈,彼此的喉间都发出了压抑的喘息与呻吟。 眼看就要擦枪走火,白玉堂率先按住了庞昱的肩膀,将唇缓缓撤开,庞昱脸上仍有些意犹未尽的不满之色,却并未看见白玉堂眸中的暗沉。 若非时间不对、地点不对,真想就这么把人办了。 这般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估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白玉堂由衷地佩服自己的定力。 他伸手替庞昱理了理略有凌乱的衣襟,借此平静下腹的火热,用微哑的嗓音道:“待一切尘埃落定,你可愿与我回陷空岛一趟?” “好。”这一次,庞昱半分犹豫也没有,答应得很爽快。 白玉堂看这小螃蟹面色不改,耳根却微微红了的模样,不由心底一片柔软。 马车骨碌碌在路上行进,大半的声响都隐没在细碎的雨声里。 来到开封府的大门前,白玉堂让庞昱先下马车,他自己将那妇人抱了下来。 妇人身上仍是湿漉漉的,比落汤鸡还要凄惨,怀里紧紧抱着那只被布包裹着的乌盆,即使意识不清也不愿意放手。 她被抱下马车,眉间有挣扎之色,却病得太重,只有口中呓语连连,连眼睛都睁不开。 突然,在三人即将要走到开封府的大门处时,妇人猛地睁开了眼睛,暴突的眼睛看着很不正常,在将明仍暗的天色里显得尤为可怖。 “啊——啊——不要——”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3 妇人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白玉堂猝不及防,被她挣脱。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抱着怀中的乌盆四处躲闪,神情慌张,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怪物一般,也不知是烧糊涂了,还是慌不择路,竟然躲在了马车的后面。 白玉堂和庞昱回头找她的时候,她正抱着乌盆蹲在马车后瑟瑟发抖。 “这位……夫人,你还好吗?”庞昱并不清楚妇人的名姓,有关她的事也知之不详,只好含糊称呼。 妇人茫然地抬起头,见来人是一名唇红齿白的漂亮少年,少年目光清正,没有任何恶意。妇人的脸上终于少了一些警惕,只是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庞昱又道:“夫人,我与这位白公子在一条巷子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你,眼下时辰还早,药铺未开,只好将你带来开封府,开封府的公孙先生医术精湛,定能将你治好。只是不知……为何你会突然醒过来,而且还如此排斥开封府?” 妇人喘了两口气,眼神慢慢变得清醒,她听着庞昱的话,看样子似乎是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嗓音干涩道:“你是……安乐侯,白天里我在开封府门口见过你。” 她清醒时说话还挺有条理,白玉堂挑了挑眉,不着痕迹地将庞昱往自己身后带了带,对妇人伸出手:“夫人,我扶你起来吧。” 妇人没有拒绝,她虚弱地扶着白玉堂的手臂站起身,脸上挂着苦笑:“……让两位公子见笑了,其实并非是我惧怕开封府,而是……我夫君。” 妇人抱紧怀中的包裹,眼神悲哀又凄凉。 她自称朱云娘,丈夫是奚水人,名叫李浩,是个生意人。 李浩常常外出做生意,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不过纵然要时常在外漂泊,李浩却是一个十分顾家的男人,与妻子朱云娘感情甚笃。每每外出,他都会给妻儿带回一些小玩意,就算不能按时回家,也会写信托人带回来报平安。 这一次,李浩也是提前让人送信回来,说会赶在儿子荣儿的生辰之日回来,期盼已久的朱云娘母子二人便在荣儿生辰那天从早等到晚,却始终没有等到人。 朱云娘让荣儿先去休息,自己又等了半宿,半睡半醒间听到外面篱笆有动静,她惊喜地跑到院子里,却只见丈夫的爱马,不见李浩本人。 马身上还带着一只精巧的灯笼,正是李浩买给荣儿的生辰礼物。 荣儿听到动静也醒了过来,将灯笼拿在手上把玩,爱不释手。玩了一阵,又问起朱云娘,为何爹爹还没回来。 却没见到朱云娘已经白如纸的脸色。 原来,朱云娘先时也和荣儿一样高兴不已,以为马先回来,丈夫还有事情要办,稍后再回。然而等了许久却仍不见人,她开始不安起来,想看看马身上还有没有捎带其他东西,让她了解丈夫的去处。 结果仔细一看,她竟在马肚子上看见了两个鲜红的血手印! 这一下差点没把朱云娘吓晕,还好她很快振作起来,想到荣儿还在等着爹爹回来,绝不能让孩子也跟着惶惶不安。 当务之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在朱云娘暗下决心之时,那马忽然长嘶一声,咬着朱云娘的衣袖就往外走。 朱云娘一介女流,力气哪里有马那么大,又见那马似乎颇有灵性,没准它能带自己前去找到丈夫,便匆匆吩咐荣儿在家待着,她则跟着马出去了。 那马先是在山里走了一天,后来竟是直接带她去了县城。 朱云娘还以为丈夫去了县城,却没想到那马将她带到一个卖杂货的摊子前,一直不肯离去。她最初不明白是为什么,还以为马是肚子饿了,她寻了个地方填饱自己和马的肚子,准备继续找,然而那马又将她带到了那个摊子前,怎么都不愿走。 后来杂货摊的摊主嫌她们挡了他的生意,便粗暴地将人赶走。 朱云娘在县城里找了两天,仍不见李浩的踪影,想到自己出来找了三天,孩子还在家,就只好先搁下寻人一事,回家照顾荣儿。 却没想到,她回家后不久,就有一个书生抱着一只乌盆上门了。 那书生自称王进,还说怀里抱着的那个盆就是她的丈夫,李浩。 朱云娘还以为书生是在侮辱自己和丈夫,气得举起扫帚就要将人打走,然而这时她却听见了丈夫微弱的喊声,叫她相信那书生的话。 待到入夜,李浩的鬼魂从乌盆里飘出来,与朱云娘诉说自己被强盗杀人毁尸的事后,她才真正相信了这一切,泪流不止。 原来,李浩在荣儿生辰之日便从外地赶了回来,还在县城里给母子俩买了礼物。没想到就在离家不远的树林里,竟遇到了两名强盗,他们谋财害命,还想将李浩的马牵回家,没想到那马跑得很快,趁他们不注意时就跑了回来。 那两名强盗丧心病狂,为了不让人找到李浩的尸首,竟将他的尸首烧成了灰,混在陶土里制成了乌盆拿去卖! 朱云娘想起自己在县城找人时,马始终不肯离开那个卖杂货的摊子,摊子上正好有一摞乌盆! 她竟数次与丈夫失之交臂,这让朱云娘心中悔恨不已,如果能早点发现,她的丈夫也不至于在外漂泊辗转那么多天了。 而将李浩的乌盆买下的书生王进,其实正是将灯笼卖给李浩的人。 书生家穷,为了凑钱买书,他每个月会进城一趟,将自己扎的灯笼、风筝之类的小玩意拿去卖。恰好荣儿生辰那天,王进也在城里卖东西,被李浩买去了一只灯笼。或许正是有这一层因缘在,他才能听见乌盆中李浩鬼魂的声音。 王进将乌盆买回家,听完李浩流着血泪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后,对于鬼魂的恐惧被心中的正义感压下,他决定将乌盆送回李家,让朱云娘了解真相,还愿意帮她报案,请县衙官府之人帮忙追查凶手。 可惜事与愿违,王进带着乌盆上公堂后,李浩的鬼魂迟迟不肯出来,王进被当成故意扰乱公堂秩序之人,被县太爷打了二十大板。 王进一介书生,哪里经得住大刑伺候,被打得皮开肉绽,卧床不起。 朱云娘又气又伤心,而乌盆里藏着亡者鬼魂之事又太过离奇,他们手中除了乌盆就没有别的证据了,连李浩也对自己的冤屈不报任何期望,只想在七七四十九天魂魄消散时能多陪陪妻儿而已。 然而王进却坚持让他们不要放弃,恶人若不能绳之以法,将来还会作恶,还会有更多的李浩。他强撑着身体对朱云娘道:“县太爷或许查不出凶手,可包大人一定可以!” 于是便有了朱云娘抱着乌盆上开封府喊冤的一幕。 只是,李浩是一个鬼魂,身上阴气重,无论是县衙大门,还是开封府大门处都贴有门神,他不能通过。 朱云娘将此事反映上去,包大人也不是个顽固不化之人,允许她带着乌盆去花厅见自己。然而包大人身上有星主之气,比门神气势还要强,李浩不但无法从乌盆里出来,还折损了不少阴气,连四九都未必能撑得过去。 朱云娘再次被请了出来,心灰意冷,不知还如何是好。一个人抱着乌盆诉冤无门,心中凄苦,浑浑噩噩。不知在雨中走了多久,最终倒下。 直到庞昱与白玉堂二人将她带到开封府门前,她下意识地想要保护丈夫不被门神所伤,就打起精神躲到了马车后面。 如今将心中压抑的苦闷倒出,又觉得眼前的两位公子是可信之人,负担一轻,人又晕倒了。 白玉堂上前接住了朱云娘,叹了口气:“正门既然走不了,还是从角门进去吧。” “嗯。”庞昱没有异议。 两人从角门进入,又将公孙先生从床上挖起来之后,见公孙先生阴沉着脸为朱云娘施针,庞昱一边喝着姜茶,一边问身边之人:“你相信她说的话吗?” “之前我也说过,宁可信其有。”白玉堂道,“何况,她说话时眼中并无一丝杂质,可见要么所言非虚,要么就是太会演戏。”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4 庞昱见他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对这个案子很有兴趣吗?” “没有物证,人证又仅有一个常人无法得见的鬼魂,难道不有趣吗?”白玉堂反问。 “所以这个案子,我们又非插手不可了。”庞昱道。 “这样才不会无聊。”白玉堂对他眨了眨眼。 第89章 局中局26 有公孙先生在, 朱云娘的风寒之症眼见着好了不少,一碗热乎乎的药汤下肚, 面上都有了红润之色, 人也精神些了。 “妾身多谢小侯爷、白公子与公孙先生……”朱云娘仍然紧紧抱着怀里的乌盆, 神色还有些不安,“若无他事, 妾还、还是先回去了……” 见状,庞昱挽留道:“现在包大人也不在, 对你相公应当是无妨的, 不若你现下把他叫出来, 也好多几个人当你的人证,毕竟鬼神之说难以信服他人,亲眼瞧见总比你说破天了都要好。” 尽管“把人叫出来看看”的说法显得不太尊重, 但朱云娘稍微一想也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自己说得再多,也不如别人亲眼看见的强,哪怕她说的句句是真,可没有任何证据,谁都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只会觉得她是丧夫之后伤心过重,脑子不正常了。 于是朱云娘小心地捧起乌盆, 当着众人的面不太好意思,她便转了个身悄悄地问:“相公?相公,你可愿出来与公孙先生一见?他们都是好人……” 说完她忐忑许久, 可久久不见丈夫李浩有所回应,便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心焦,不知李浩是不是又被开封府的门神压制住了,神色惶惶。 “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朱云娘满脸歉意道。 就在她迈开一步之际,屋子里突然吹起一阵阴风,明明门窗都是关着的,那阵风来得太过诡异,饶是朱云娘已经经历过几次了,仍被吓在原地。 “云娘,你辛苦了……” 说话的声音有些空洞,像是没有感情起伏一般,然而见到那抹白色鬼影时,庞昱又觉得这只鬼并非没有情感,而是以他这样的冤魂,能维持人形就已经不易,更别说是表达情感了,说到极愤怒的地方也不过是留下两行血泪。 衬着惨白灰败的脸色,黑洞洞的眼睛,看着真的十分瘆人。 白玉堂从那鬼影现身之时就在底下悄悄握紧了庞昱的手,估计不是为了给他自己壮胆,而是担心庞昱害怕。 不过他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尽管庞昱身在地狱的时候确实日日能见各种牛鬼蛇神,可再世为人后,活生生的人见得多了,突然出现的鬼魂着实叫他起了鸡皮疙瘩,浑身不适应。 感受到掌中的手,手心微热还出了点韩汗,白玉堂嘴角微勾,暗自想道果然,小螃蟹平时那副淡定老成的模样也不过是强自镇定,实则说不定心里很想扑进自己怀里寻求安慰,只是碍于在场人多,他又拉不下脸来…… 想得一多,白玉堂就没什么心思去听李浩的悲惨遭遇了,反正那些经历他早已朱云娘口中听过一遍。 倒是庞昱听得十分认真,从别人口中转述的,和当事人自己说出来的,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比方说劫财杀人的那两个丧心病狂的歹人,见李浩的马又精神又有灵性,便想据为己有,然而那马太警觉,蹶子一尥把两人掀翻在地,趁机跑走,回去给朱云娘送信——这也太贪心狠毒了吧,连马都不放过! 又比如那王姓书生拿了卖灯笼攒起来的钱,准备在镇上买点笔墨的,谁知路过一个摊子便听见乌盆里有人叫他,叫他的正是李浩,可惜当时日头正猛,李浩法力不够,喊完这两声就没了力气,倒是书生不知怎么看中了那只乌盆,连笔墨都不买了,将这只盆抱了回家,当晚就拿它来泡脚了。 当李浩板着一张死人脸抱怨书生的脚臭时,庞昱没忍住笑了出来。 再比如,书生将乌盆送回李家,李浩显出的身形无意间被儿子看见,荣儿还以为父亲回来了,高兴半天,还撒娇央求父亲别再出远门了。夫妻二人都不忍心告诉娃儿真相,当真叫人唏嘘。 庞昱也不禁捏紧了身边人的手,亲眼看见死去之人的鬼魂,他应该也是心有戚戚的吧,若是将自己是从地府爬回来的事实告诉他,也不知他会不会被自己吓跑…… 光是想象白玉堂将自己当做妖邪鬼怪来看待,对他恶而远之,就觉得十分难受,难受得仿若窒息。 “别怕。”耳畔响起白玉堂那独有的低沉嗓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那声音仿佛带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庞昱心想,我是不怕,就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怕…… 自嘲一笑,先前是白玉堂总缠着自己,如今倒是自己不想放手了,这般患得患失,畏首畏尾,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管这两人私底下如何眉来眼去,公孙先生却是很快从亲眼见到鬼魂的震惊回过神来,细细问道:“李浩,你可还记得害你那两个匪徒的相貌?” 李浩点头:“当然记得,死了都不敢忘,就怕草民的冤情无处申诉!” 公孙策很快取来纸笔,让李浩在一旁描述,他按着李浩的形容来描绘,画废了几张纸后才逐渐画得相像,李浩最后死瞪着两幅画像道:“他们二人就是这副模样,大人画得有七八分像了。” 这个时代画得能有七八分像就是和本人差不多了,往告示栏一贴,街坊邻里都不会认错的。 公孙策沉吟道:“只是有这画像还不够,,没有任何名头,官府也无法通缉这二人。” “可以先去他们的住处搜查一番。”庞昱凑近来看,“有这两人的画像,不愁找不到他们的藏身之所。那书生不是在一处摊贩那儿买到的乌盆吗,李夫人也曾路过那个摊子,这就说明摊子的老板是固定在那处摆摊,说不定匪徒二人也是他的货源之一,来往也只怕不止一两次,几人必然是相熟的。” 白玉堂摸着下巴:“这倒是个方向,只那老板恐怕不会老实交代,需得借开封府衙门中人的官服一用,吓一吓那老板。” “为何?”庞昱歪头看他。 白玉堂冷笑道:“能与此等匪类相熟的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句话还是挺在理的,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老板若是卖那两个凶手的乌盆不止一两回,应该多少也能看出那是什么样的人才对,这般又贪又狠手的人,估摸着平时也一副混混痞子的模样,正经人家都不愿与之来往的。 公孙先生吹干墨迹,拍板道:“那行,等会儿就让张龙、赵虎拿着这两张画像去县城里找人,李夫人可还记得那个摊贩在何处?” “记得的,便是我不记得,我家的马也记得。”朱云娘连忙道。 李浩也说:“草民也记得的,必不会让官老爷白走一趟。” 说到此时天光已经大亮,开封府里的人纷纷传出起身走动的声响,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公孙策也不耽误时间,等张龙、赵虎吃完早饭,就让他们跟朱云娘一块县城找人了。 庞昱也想去,却被白玉堂压着上了开封府客房的床:“你一夜未睡,先补个眠再去看热闹。”想想又温柔地补充一句,“乖,我陪你睡。” 这话一出口,吓得庞昱本来酝酿出来的睡意都没了,想推拒又被对方按下,你推我让了几番。 一通折腾过后,庞昱这才反应过来,白玉堂不光是想着他没睡好觉,还担心他怕鬼,不敢一个人睡。 心下好笑之余,也有些熨帖,索性枕着白玉堂的胳膊睡下。 没想到一觉好眠,比平时睡得还踏实,庞昱睁要日薄西山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5 第90章 局中局27 心里惦记着乌盆一案, 料想比起辽国小王子、高丽假公主应当不会难到哪里才是,且又有死者鬼魂引导, 就算两个凶手逃到了天涯海角, 开封府也有办法把人找出来。 庞昱一睡醒就去前厅寻公孙策去了。 然而公孙先生却不在, 白玉堂也不见了,庞昱醒时就没见过他, 还以为是去找吃的了,结果厨下也寻不到人。 真是奇了怪了, 开封府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了? 随便抓来个人问, 那人在看清庞昱的脸后却有些不知所措:“小侯爷?……唔, 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几人去了何处,我也……不甚清楚。” 那人正是住在开封府里不尴不尬的王崑,身世一日未明, 他便一日不得擅自离京,住得久了,开封府上下就习惯性地把他当做一个常住客,一个透明的背景板,平时无事几乎没什么人会想起他来。 不过王崑却不好意思整日白吃白住,哪怕不方便出门抛头露面, 他也会想办法给自己找事做,来到开封府, 与校尉们同住,自然也学到了两三套正规拳法、掌法什么的,每日勤练不辍。 庞昱此时见到他, 就见他一头热汗,连短打都是湿的,衣襟胸口处湿得最厉害,想来是刚练完拳回来。 王崑的身材与王昆极为相似,都是一般的高大强壮,乍一看如粗汉子般,实则粗中有细,王崑是沉稳,而王昆则是谨慎,兄弟俩有时候气质极像,一时分不出谁是谁来。 白玉堂其实个头也高,但见到他的人却绝不会产生一种他很“壮”的感觉,只会用“玉树临风”“肌理分明”之类的辞藻来形容他,因为乍一看去很容易被他那翩翩俊颜给欺骗,从而忽略了白玉堂脱了衣服实则也与王崑等人差不多,甚至肌肉更硬、更匀称的事实。 “……小侯爷?安乐侯?”王崑又喊了两声,才把庞昱唤回神,见后者满脸通红地不知在想什么,王崑只余满头问号,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包大人他们或许是在办案,等他们回来自有分晓,我白着什么急呢。”庞昱笑了笑,把从厨房里顺出来的一盘蒸糕塞进王崑怀里,“这糕我吃不下了,你练完武一定很饿,先拿去垫垫肚子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留下王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认命端着小侯爷“赏”的蒸糕,一口一口吃完,差点没噎死。 “你怎的就不知道倒杯水来喝啊!真是死脑筋!”幸而被路过的王姑娘看见,给他倒了一碗热茶,然王崑就着水去送蒸糕,以免他被噎着。 王崑憨厚一笑:“本来也不是很渴,就没想到……” “哥,你这般性子,叫我如何放心你一个人……唉!”王素贞重重地叹了口气,在王崑面前不得不小心收起那股依恋爱慕,只担忧地看着他。 王崑摇头道:“无妨的,只要记忆恢复起来,从前都能顺利走过来,以后想必也不会很难。”就是想到庞昱,仍有些心虚,“不告诉小侯爷……真的好吗?” 实则王崑之前并不是去练武,而是被白玉堂接走秘密带往高丽行馆,与高丽太子见了一面。 兄弟见面,纵使没有记忆,也是血浓于水,一切尽在不言中,王崑几乎是没怎么思考就认定了这就是他兄弟。 白玉堂什么样的把人带走,又什么样的把人带回,旁人都以为王崑只是出门逛了逛,都没想到他冒了很大的风险跟一个很危险的人见了面。王素贞几乎与王崑形影不离,要瞒过她并不容易,索性白玉堂就没有瞒着,她是第四个知情者。 庞昱对高丽这堆烂摊子一直上心,王崑也很感念,正因如此,才觉得瞒下他这件事有些不厚道,也想不明白白玉堂为什么要瞒着安乐侯,他们不是感情很是要好,经常同进同出的吗? “别想了,哥。”王素贞干脆替他做出决定,“若是失忆前的你,或许还有可能猜出白公子的用意,现在的你……还是算了吧,咱们老老实实留在府里,等那些大人们安排就是。” “唉……你说得对。”王崑挠了半天头,也觉得妹子的话最可行。 至于白玉堂在暗中计划什么,连王崑都想不明白,庞昱就更是如此了,他还当白玉堂是不甘寂寞去追查乌盆案的凶手去了。虽然对方就这么丢下自己跑掉挺不厚道,可自己毕竟是从早睡到晚,白玉堂也不可能真的守着床一整天什么都不干吧。 晚饭时分,庞昱独自坐在开封府饭厅的上座。 两荤一素一汤,只摆了小半张桌子,饶是如此,庞昱也觉得根本不够吃的菜此时看来显得太多了,干脆招呼厨娘坐下一块吃。 厨娘连声推辞,不敢和安乐侯同桌吃饭,借口要回去喂鸡,慌张逃走。 又遣人去问王家兄妹,得来王素贞没好气的一句:“吃糕都吃饱了,哪里还吃得下饭?!” 摸了摸鼻子,庞昱略心虚地捧起碗吃饭,扒拉几口就不想吃了。 那谁不在,饭菜的味道就如同掉了一个档次,放在嘴里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真是味同嚼蜡。 用一个词来形容大概是“三月不知肉味”?不对,那是子听音乐听的,跟小儿女情没关系。非要说的话,也应该是“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才对……文盲真是伤不起,庞昱如今深恨自己从前没跟先生多学点酸诗,书到用时方恨少,搜肠刮肚好几圈,连句像样的情诗都写不出来。 再怎么抄……借鉴,那也是人家的东西,和自己写出来的意义毕竟不一样。 有心找几本书来看吧,包大人的书房并不禁止外人进入,书籍也很全面,可庞昱随手拿起一本,被满眼的韵部、平仄看得头脑发昏,好不容易撑过去一页,下一页更加繁难艰涩,到最后差点连字都不会认了。 放下这本,揉了揉眉心,听见外头人声起伏,庞昱连忙放下书去了前厅。 “大人,你们回来了!” 披星戴月进门的几人除了包拯为首的开封府众人之外还能有谁?但见包大人脸上怒气未消,公孙先生和展昭都是一副愤慨又无奈的模样,跟在他们身后的朱云娘倒是了却一桩心愿的轻松之态,白玉堂则事不关己,将手里提的点心包裹冲庞昱亮了亮,示意等下有好东西吃。 “天子脚下,这些匪人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包大人还有点气不过,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大人息怒,幸而此次抓住了这两名胆大包天的恶汉,让他们再也无法作恶。”公孙先生安慰道。 包大人沉痛地叹了口气。 杀害李浩的凶手是找出来了,这两人一个名叫丁千,另一个叫江万里,是一对结拜兄弟,本就是背着命案隐姓埋名的亡命之徒。这两人即使躲藏起来了,也不思悔改,又不事生产,缺钱了就埋伏在荒山野岭的必经之路上,专门打劫路过的人,杀人取财之事就没少做。 他们没什么过得去的手艺,只会烧制乌盆,可乌盆才值几个钱,即便托给别人去卖,也不怎么卖得出去。 是以这些乌盆并不是他们谋生的手段,而是他们毁尸灭迹的便途,将尸体丢进炉子里烧成灰,制成盆,哪怕卖不出去,也没人会找到他们杀人的证据。真是好大的胆子,好毒的手段! 那一屋子的乌盆,也不知埋藏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原本这两兄弟见官府来人还十分镇定,料定他们查不到杀人的证据,却没想到老天开眼,展昭从屋外的草垛中找出一个女子用的胭脂盒来,正是李浩归家那天准备送给妻子的礼物! 这下人证物证俱全,丁千、江万里是再也翻不出浪花来了,只能俯首认罪。 只是其余被两人杀害的无辜之人,却是死无对证,甚至连身份也无法辨明了。 朱云娘盈盈一拜,眼中闪着泪花:“多谢大人为民妇查明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如今民妇与夫君心愿已了,只等开堂审案,将两个恶徒所行之事昭告天下。” “你起来吧。”包大人又叹了一声,“本府必不会姑息此等恶人,也不会让其余死者死不瞑目的。” 查明这对凶手几年来究竟杀了多少人并不是件容易之事,包大人只能尽力而为。不过这都也跟朱云娘无关,她知道凶手必死无疑,就放心了,带着丈夫的乌盆就要回家。 “且慢。”公孙先生叫住她,指了指那个乌盆,“李夫人,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乌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6 “这……”朱云娘犹豫了一下,“自是好好供起来,让我们一家三口多聚一些时日,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处。” 公孙策却摇了摇头:“此事不妥,不说你是个弱女子,你家荣儿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受不得太多阴气。且那乌盆是因你亡夫执念而束缚住他的鬼魂,叫他想留留不得,想走也走不了,会妨碍他投胎。” “那……如何是好?”朱云娘有些慌了。 公孙策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建议道:“不如这样,你先回家与李老爷告别,趁天未亮在灵气浓郁之地砸了那乌盆,叫他一路西行,不要回头。” 西边极乐净土,愿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朱云娘咬牙点头,纵使心中多有不舍,却也明白只有这么做才是对丈夫最好的。愿来世……再做夫妻吧! 朱云娘走后,庞昱不由得多看了眼公孙先生:“想不到先生也通晓这些神仙手段?” “什么神仙手段,不过是从书上看来,又推断一二罢了。”公孙先生摆摆手,不以为意道,“那乌盆必然能缚灵,否则李浩何以离不开那盆十步?而既是缚了灵,就算他有心投胎,也难以脱离,趁如今心愿了结,七七又未过,砸了那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李浩生平没做过什么坏事,又是枉死,想必地府也不会不收他。” “先生真是英明,古有司马光砸缸,今有公孙策砸盆,日后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桩佳话!”庞昱打趣道。 “什么佳话,休要胡闹!”公孙策板着脸,一点也不怵庞昱这安乐侯的名头,张口还想教训两句,叫年轻人别那么不稳重。 转头看时,只见包拯脸色已经缓过来了,不似回来时那么难看,大概是被他们的说笑吵闹所影响,心情好了不少。 公孙策暗自松了口气,给白玉堂使了个把这小螃蟹领走,别再妨碍大人公务。 白玉堂正巴不得甩开碍眼之人和庞昱独处,心领神会地拖着庞昱:“走走走,咱们去吃好吃的,五爷还饿着肚子呢!” “我……我已经吃过了啊……”庞昱不明就里地被拖走,还想挣扎一下。 “吃了还能再吃,看你这样也不像是好好吃过饭的,再吃一顿也无妨。”白玉堂随口道。 他亦是没想到随口一说的竟然就说中了,庞昱想起那本还没看完的写诗启蒙书,又想到没见到人时一整晚的魂不守舍,害相思病害得太明显,反而有几分不好意思,红了脸。 还好月黑风高,看不清楚,白玉堂应当看不见自己的窘态。 第91章 局中局28 乌盆案不过是开封府办过大大小小案件中一个不算很起眼的案子, 说白了还是杀人毁尸,只不过毁尸的手法惨无人道些, 又带了鬼神色彩, 才教人印象深刻。(看啦又看小說) 结案之后, 庞昱又变得无所事事,设法让高丽太子与王崑见面一事也丢给了包大人去操心。包拯在得知他们未经同意就弄了个这么冒险大胆的计划, 差点没被气出个好歹来。 公孙先生一边递来装有下火药的药碗,一边对包大人道:“这两人虽是胆大包天, 贸然行事, 但仔细想来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若这能成, 至少可保大宋二十年内无需顾及东北来犯了。” 包拯喝过苦药,长叹一声:“罢了,大不了豁出这顶乌纱帽。” 两人目光一对, 就都清楚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 如此重要的盟约,不可能不经过陛下的同意,而赵祯身在帝位,疑虑定然很多,就算王昆兄弟当真是长公主亲生的,也无法相信他们会一直忠心下去, 必然要充分利用条件来掣肘这二人,甚至还包括长公主。 这样一来, 还未开展合作,便先互相猜疑,这合作的信任度就要先打折扣。 但赵祯是皇帝, 他有他的顾虑,不得不这么做。 说句不好听的,对于淑静长公主而言,当皇帝的只要是赵氏子孙就足够了,是赵祯还是赵什么都无所谓。若有一日某个王爷想反当今陛下,给高丽那边开了更好的条件,出兵还是不出兵,不过是高丽王后和太子的一句话而已。 不把人攥在手心里,便如与虎同眠,赵祯必然不会放心。 所以公孙先生才会说是保“二十年”的安稳,而不是庞昱等人乐观猜测的五十年,乃至百年。 公孙策道:“能想出如此计策,足见他们可堪为大宋栋梁,只是缺了些历练,跟大人多历练一些时日便是了。” 包拯笑道:“跟着本府,能有什么前途?小侯爷也就罢了,好歹有爵位在身,白少侠却……” 白玉堂始终不愿入朝为官,他就像开封府的外援,有需要时代替忙不过来的展昭帮忙查案,没需要时吊儿郎当还是一个平头百姓。包大人不止一次想要举荐他当个一官半职的,好歹手底下能有人可用,可白玉堂每次都婉言谢绝,油盐不进,令人束手无策。 “如今这样不也挺好?”公孙策想起白玉堂表面无所谓,实则却极为固执的性子,也不由一笑,“省得朝中有人借此抓大人的小辫子,参大人一本‘举贤不避,任人唯亲’。” 包拯顿了一下,随即大笑。 然而包大人与公孙先生却还是算漏了一点。天真的只有安乐侯,白玉堂想的,却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几日后,赵祯解了高丽太子的禁足,不但撤走了所有禁军,还赐下了不少东西。料想是已经商谈好合作事宜,就给“自己人”做足了面子,以示亲近之意。 白玉堂瞒着庞昱,又悄然去了一次行馆。 “人给你弄来了,要杀要剐,你随意吧。”王昆指了指装在麻袋里的人,“只一点,不可让他再回高丽。” “一定。”白玉堂对他抱了抱拳。 王昆甚至没问他要这人做什么,只道:“带着人走吧,注意避开耳目。” 白玉堂也没跟他废话,扛着麻袋就溜了出去。 一路谨慎低调,直到来到陷空岛名下酒楼的后巷,才将麻袋往地上一掼,靠墙望着皇宫的方向略略出神。 他自然不是在看皇宫,而是皇宫外住达官贵人的内城。 “可算是想起我来了。”一个精瘦人影走过来,与白玉堂打了个照面,踢了踢地上的麻袋,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闷哼,便蹲下来点了那人的睡穴。 白玉堂这才道:“四哥,人交给你了。” 蒋平翻了个白眼:“人已经在宫里享受过顶级招待,那些个酷刑,只有咱们想不到的,没有他没受过的,再套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不一定,有些话他宁死也不敢跟皇帝说,只要找到方法,能从他嘴里撬出话来的。”白玉堂道。 蒋平想了想,指着地上的人道:“那他在乎什么?” “权势名利,身份地位,想当高丽王吧。”白玉堂满不在乎道。 “那好办,忽悠他,给他开个好十倍的条件,帮他上位,铲除异己,再给他娶个漂亮老婆。”蒋平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7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可行,那你帮他娶老婆吧。” “别别别,开个玩笑还不成吗!”蒋平连忙摆手,他哪有那个本事给高丽假公主、真王子找老婆,寻常良家女子人家还看不上呢。“需得激出他的求生欲,只要他想活,就不怕他开不了口。” 白玉堂点头,又重复道:“交给你了。” “都交给我了,你去做什么?”蒋平也再次翻白眼,没好气道,“被人发现,整个陷空岛都要给你陪葬不说,你那媳妇也未必会领你的情。” 白玉堂:“不要他领情,既是我媳妇,就要保护好他。王月奸狡,能出言构陷庞氏,多半是有峙无恐,只怕背后之人还有别的招数,防不胜防。庞氏父子久居京城,在外手眼有不通的地方,那日小螃蟹进宫,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尤不自知,若没有庞妃来解救,他未必还能出得宫去。庞太师倒是想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却也忌惮皇上,不敢把人派出京去。眼下,这个局,只有我们能破。” 蒋平叹气:“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对上面的哥哥们隐瞒。四哥帮你,是看你一片痴心,又做不来那棒打鸳鸯之事。可其他兄弟,就未必有我这般心软,你需要拿出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 “自当如此,说服其他兄弟的事就由我来。”白玉堂点头。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偏偏要是他呢?”蒋平无奈摇头,“老婆孩子热炕头,男子硬邦邦的,有什么好的,且他又不能生,不能给你留后。来日若是嫌你人老珠黄,将你一脚踢开,谁给你养老送终?” 这话有些不伦不类,也不知是在介意庞昱不是女子不生的事,还是在挤兑白玉堂。 白玉堂略不悦:“四哥,你见我长得好,嫉妒我。” 可见他也有点在意蒋平说的“人老珠黄”一事。 蒋平先是一愣,哈哈大笑:“五弟啊五弟,你也有今天!”为情所困的白玉堂简直太好笑了,真想找个人把他这副表情画下来,带给其他哥哥们看,让他们也乐一乐。 这么一想,蒋平倒是没那么介意了。本来他对庞昱观感就不差,人品没什么好指摘的,名声差点也没关系,庞昱又不是物件,带出去有面子,要那名声有什么用? 况且白玉堂后面说的一番话让他彻底打消了顾虑,欣然接受了庞昱:“谁说我没有儿子的,小螃蜞不就是我儿子吗?” 庞昱只有这一个独子,将来也会和白玉堂一块抚养,白玉堂会传他武功,教他诗书经义。庞昱的儿子,自然也就是他的儿子了。 蒋平:“如此,回去以后对兄长们也能有所交代了。” 五鼠情谊深厚,几个哥哥都疼惜年纪最小的弟弟,娶媳妇是人生头等大事,之前相看了无数人家都觉得不满意,如今是白玉堂自己看中了,且一出手就是个侯爷,身份、家世、相貌都无可挑剔……娶一送一,还能得个儿子。 连他都接受了,其他人想必再反对也坚持不了几天,蒋平心道。 蒋平扛起麻袋,转身,忽然又打趣道:“别人讨媳妇,找媒人下聘书出彩礼,容易得很;轮到你时,赔钱赔人赔家业,还要操心岳家获罪、内患逆谋、外敌侵略,怎的娶个媳妇竟如此艰难?” 白玉堂也笑了,目光略柔和,想到小螃蟹还在家中等自己,不由加快脚步,与他四哥分道扬镳。 情之一字,最是磨人,不见他时,没有一刻不在想他。见了他时,还是想他。 “去哪了?怎么买个点心买了这么久?”庞昱在太师府等得无聊,没人陪他玩,他只好玩儿子……陪儿子玩了。 小庞琪刚过满月,皮肤不再红皱,生得白嫩嫩,胖嘟嘟,捏起来手感特别好。 这小子脾气倒不小,庞昱还没怎么捏就开始瘪起嘴,要是他还捏,就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两三个人来回哄都哄不好。 有时庞太师心疼起孙子来,还会“宠孙灭子”,把庞昱关在门外,不让他碰小庞琪。 庞昱握着儿子的小脚丫晃了晃,见小家伙又准备瘪嘴了,不甘地放开手,哼了哼道:“这么小就学会借势了,也不知是像了谁。” 白玉堂在他旁边坐下,握住庞昱蠢蠢欲动的手,又看了眼小庞琪:“生子肖父,必是随了我。” 小家伙似有所感,冲他另一个爹吐泡泡,感谢他另一个爹把他从他爹的魔爪底下救了出来。 庞昱嘴角微抽,明明是他的儿子,怎么就随了白玉堂呢? 白玉堂将小庞琪交还给奶娘,人都走了以后,才对庞昱正色道:“我让四哥盯着襄阳王去了。” 第92章 谋天下1 这一年初夏刚至,就热得不行。 天一热, 庞太师就赶着叫裁缝给做了不少夏衣, 并特意叮嘱一定要料子轻薄又软和的——不是给儿子穿的, 是给小庞琪那宝贝疙瘩蛋的, 庞昱只是顺带捎上的罢了。 典型的有了孙子忘了儿子。 幸好宫里的贵妃娘娘还没忘记弟弟, 宫里刚开始用冰, 她就将自己份例里的冰赐了一大半给安乐侯。毕竟她在养胎, 不适宜把房子弄得太清凉了,多出来的就都给了弟弟。 庞昱倒是真的苦夏, 往年一到夏天即便不跟圣驾去避暑,也会和狐朋狗友跑到庄子上凉快一番, 再不然就像去年那样直接去了气候没那么热的北方, 像今年这般入夏了还待在京里的时候并不多。 奈何今年比往常都要热,农务这类关乎民生的大事就不能按照从前的惯例来安排,需得根据天气预测亩产, 并随之改变诸如赋税、徭役、官粮的价格、提供给军队的粮草数量等, 繁杂得很。 没安排完农事之前, 皇帝也不好意思去避暑享乐。尽管赵祯也就比不辨菽麦好那么一点, 但他自己是肯定没种过地的,能和大臣们定出个似模似样的计划来也算不错了,具体实施还得靠地方官员, 只不过上头有了宽疏些的政令,秋收时就不会提心吊胆、愁眉苦脸。 群臣也很有眼色,不会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纨绔子弟们就更不敢这个时候冒头怂恿皇帝去不务正业了。 天太热,庞昱在外行走,没几个时辰衣服就都湿透了,湿湿黏黏的十分难受,他恨不得什么都不穿,光溜溜泡在水里。 但那不太可行。因为一旦他有脱衣服的迹象,某人的眼睛就开始发亮。 “……”庞昱只好硬生生压下泡澡的欲望。 “和我回去吧。”白玉堂已经是不知第几次劝他,“江南水乡,依水而居,凉快。而且还能吃到南边特有的水果,比运上来的新鲜。” 庞昱听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可还是苦巴巴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还不能走。” 倒不是赵祯没走,他不敢溜出京,而是在开封府里躺了几个月的大理世子,也被这鬼天气给热醒了。 好不容易醒过来,庞昱还有很多东西要向对方打听的,事关大宋江山,兼之庞氏一族的生死存亡,庞昱总不可能为了避暑就不理会了吧? 他爹如今专心在家带孩子呢,整个家族的重担毫无防备地就压在了安乐侯纤瘦的肩膀上,庞昱能安得下心跟白玉堂去江南游玩才有鬼了。 虽然他是真的很想去。 两辈子加起来,他都没去过江南。从前跟狐朋狗友混的时候,只听他们说江南美人多,而庞昱因为自己长得好看,觉得美人再美也不会美到哪儿去,所以跋山涉水就为了看几眼美人,他觉得没那个必要。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8 而如今,有白玉堂这个南方人在,将南边好吃的好玩的一一细数,光水果就有十好几种是庞昱连听都没听过的,小吃更多,还有湖里河里的美味……单是“吃”这一样,就能叫人垂涎,更别说亲自去捞这些湖鲜的乐趣了。 反正是把庞昱勾得不行不行的。 白玉堂肚子里直冒黑水,常常说一半留一半,往往当庞昱追问他,就只会说“等你去了就知道了”,再不肯多说一句。 双重煎熬之下,庞昱往开封府跑得更勤了,恨不得自己长了两个包拯的脑子,能够将天下大势看得透透的,把幕后之人下一步要做什么都算好了,然后抓他个人赃并获。 等到襄阳王(基本上就是他没跑了……)落网,到时候带上他爹和小庞琪,一家四口去江南避暑去! 可惜,关键的大理世子由于昏迷太久,脑子还不太清醒,记不起太多东西。 不过好一点的是,这位世子不像坠崖失忆的王崑,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和从小到大的经历,就是最后重伤的那几日记忆有些紊乱——那几日里几乎不分昼夜都有人来刺杀他,哪怕是那会儿他都未必能记得每次来了多少人,都使的是什么兵器,就更别说几个月之后了。 人的记忆,都是越久远,就越记不清的。 所幸在段承锋出事之时,白玉堂就曾在出事地点搜查过,后来又和展昭分析一块分析过,基本上将刺客的武功路数还原得七七八八,有几伙人也能分得出来,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大理世子身边的内鬼究竟是谁,又是哪一方的人。 世子身边肯定有奸细,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然一个行踪并不高调的人,怎么可能在进了中原以后就频频遇刺,好似算准了他们会从哪条路经过,特地等在那里? 只是最后世子能逃出生天,还是身边忠仆舍身拼出一条血路,随行的侍卫都没能留下一个活口,这个内奸到底是谁,已经死无对证。 “若能知道那个背叛了我的人出自大理哪个世家,顺藤摸瓜,总能揪出藏在幕后的那个人。”段承锋叹道,“如今过了这么久,便是有蛛丝马迹,应也被他们抹掉了。” 而且不光如此,能证明段承锋是大理世子的证据,除了那块玉佩以外,就再也没有第二样东西。 大理如今局势未明,大理王生死不知,王妃虽然手段高明,可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夺嫡阋墙之忧。 原本王妃用的就是釜底抽薪这一招,将世子送上京,正式受封大理王,有赵祯亲自赐下的圣旨,来位才正,才能压得住众人。 可现在,段承锋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不说,大理那头的局势也让他牵挂,可若是就这么回去,还是等于送羊入虎口——他不但需要圣旨,还要向赵祯借兵,否则难以平叛。 所以几人日日聚头,就是想方设法先找证据证明世子是世子,并且还要派人去大理探一探,看看那边的局势。 能令众人都信得过的人,自然还是开封府的人,而恰好王朝、马汉就在查桂州知府,离大理也不是很远。 要证明世子的身份,还不是很难的问题。曾在西南一带做过官的,稍微官大一些的,多半都在大理王府做过客,当中肯定有人能认出段承锋来。只是就怕这些官员里也有襄阳王的人,贸然上门,只怕还没找到人证,就先打草惊蛇了。 更要紧的还是王朝、马汉那边,自开春起,开封府就再没收到他们送回的消息了。 第93章 谋天下2 “等不了这么久了。”段承锋眉眼中浮现忧色,“拖得越久, 母妃的境况越是堪忧, 需得早日赶回大理。” “别闹了。”公孙先生毫不留情地打击他, “你一个人回去, 能干成什么事?没有兵, 没有钱, 没有身份, 你镇压不了任何人。” 闻言,大理世子只好闷闷地坐在一旁, 捧起公孙先生给他泡的降火苦茶,食不知味地喝进肚子里。 连包大人喝了都会皱眉的苦茶, 这位倒是眼睛都不眨就能喝进去, 真不知该说他神经大条好,还是已经心急如焚到吃什么都没味道了。 不过世子仍旧是世子,即便忧心忡忡, 仍保持着王族的风度翩翩。 “既然如此, 咱们何不主动出手?”庞昱随口开了个头, 后来被越想, 越觉得有可行之处,想了想道,“如今找不回能证明世子身份的东西, 那么这些东西的下落,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刺客们毁了, 二是被他们捡回去,以期日后能派上用场。” 众人听后,皆是一怔。 庞昱还以为他们不赞同自己,又道:“我觉得若是这些落入旁人手中,不大可能会被销毁。比起让大理各派系斗争、群龙无首,还不如从大理王府中选一个傀儡扶持,让冒牌货拿了世子的文书宝册,上京请封,这样一来大理岂不就尽在掌握了?好歹也是一块富饶之地,若真要起兵,也能解决一部分粮草并征来不少兵了。没道理派出刺客只为杀掉世子,却对大理没有图谋的,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吗?” 见众人还是看着他不说话,庞昱有点着急了,瞪了瞪白玉堂,小声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白玉堂回过神来,笑着看了他一眼:“小螃蟹倒是变得聪明了。”忍不住又伸手摸摸他的脑袋,被恼羞成怒的庞昱挡了一下。 人这么多,注意点影响啊…… 可惜庞昱眼里的话还没传递给白玉堂,展昭也过来摸他脑袋了:“小侯爷果真聪慧过人,哈哈!” “如此一来,敌在明,我们在暗。”公孙先生也一脸欣慰地摸了庞昱的脑袋,“占尽先机,可以筹谋不少事情了,大人。” 包大人也如法炮制,大黑手豪迈地按在庞昱的脑袋上:“说的极是,本府不怕等不到那李代桃僵之人,他们也必定想不到开封府之内还有一个真世子!” 庞昱:“……”说归说,大家能不动手吗? …… 有庞昱开的这个头,后续的计划就由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商量,底下的按着计划来就行。 而庞昱是总算觉得这个酷热的夏天有点盼头了,心情随着白玉堂的描述飘到了长江以南,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锦绣山河中。 白玉堂也巴不得此间事快些结束,好带着小螃蟹回家见兄长,虽说男子之间没有拜堂那一说,但见过面就等于是过了明路,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便是自己不在庞昱身边,其余兄弟也能代为照拂。 所以,在听到包大人与公孙先生的请求后,白玉堂心里是不怎么乐意的。 奈何庞昱一听见有事可做,去的也是南边,便一口答应下来了:“包大人,此事尽可包在我二人身上,绝不空手而回!” 包拯摸着胡须道:“此去襄阳,还是以打听情况,收集罪证为主,莫要与地头蛇正面对上。待大理世子借到了兵,到时也可让他稍微绕个路,借道襄阳,与你们汇合。” “那就再好不过了。”庞昱笑道。 “只是你二人行事需小心,外出时切莫忘了易容。”包拯道,“凡是不可冲动,至少要等到展护卫或钦差去了襄阳再说。” 白玉堂漫不经心地问:“若那襄阳王已然在他的地盘上招兵买马,残害忠良了,我们也只能袖手旁观不成?” “能救则救,但尽量不要被他们发现。”公孙先生道,“若是来不及,也不宜冲动寻仇。大人不是叫你们见死不救,而是在救人时,也要尽力保全自己。” 庞昱点头:“不必担心,我们都明白的。” “再者,朝廷未必会给钦差派多少兵马,多半是一边出行,一边就地招兵。便是钦差来了,所带的兵也未必能与襄阳王私兵硬碰硬,所以世子这边就极为重要。”公孙策说,“我与大人会尽快安排,令世子早日证明身份,获得册封。如今我们兵分三路,小侯爷与白少侠先一步去襄阳,展护卫与钦差招兵买马,大人和我则尽快促成世子册封并借兵一事。” [包青天]何以安乐_109 “钦差是谁?”庞昱问。 “本府心中已有人选。”包拯笑了笑道,“襄阳王有谋反之心,我手中也有一些证据,足以说服陛下彻查此事。此类事情都是宜早不宜迟的,想必陛下也不会耽搁任命钦差一事。” “那就好。”庞昱放心些许,“事不宜迟,待我回去收拾一下就上路。” 包大人苦笑道:“若非王朝、马汉尚无音讯,此事应该交给他们来做的,不必委屈小侯爷。” “这有什么,反正我在京里闲着也是闲着。”庞昱摇头道,“况且此去襄阳,还能派人顺便找找王朝、马汉,也算是一举两得了。” 白玉堂默然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小螃蟹是闲不住的,但凡包大人有个什么计划,庞昱总会十分乐意地去配合他,把其他事情都抛到后面去了。 不过,这也是他其中一样可爱之处。 若是白玉堂看见其他人好管闲事,他怕是会嗤之以鼻,换成庞昱,反倒要赞一句人美心善——这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真实写照。 因此,纵然打乱了原本计划好的行程,白玉堂倒也没有太失望,反正能和庞昱一直在一起,去哪里其实都一样。 要是能早日把上蹿下跳的襄阳王捉拿归案,说不定还能赶上趁芦花开得正好的时候呢。 这般一想,白玉堂就积极了许多。等庞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来找他时,就见白玉堂已然做好了充分的出行准备,连马车和车夫都雇好了。 第94章 谋天下3 马车走了将近半个月,才堪堪抵达襄阳地界。 车夫是自己人, 也是一位老江湖了, 准备入城的时候便隔着帘子低声与白玉堂道:“襄阳城不好进了, 查得严。” “哦?”白玉堂一手把玩庞昱腰间的一枚玉佩, 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个严法?” 车夫又把声音压低了些:“以往进城, 便要出示‘准入凭依’, 现在还要搜查,方才老夫瞧见城门口的官兵连村民的菜篓都翻了个遍。” “看样子, 襄阳王早已将封地治得跟铁桶一般。”庞昱哼了哼,眉头微蹙, “他这般紧张兮兮, 小心翼翼的,恐怕早就蠢蠢欲动,过不了多久就会谋反了。” 白玉堂道:“城门把守的应当都是他的私兵, 襄阳城的正经官兵一个都不见了。” “只怕城中官员也要么被杀, 要么被囚。”庞昱皱眉道, “朝廷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邻县的官员应当也被他收买了。” “倒是在预料之中。”白玉堂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襄阳王既然布局已久, 不可能只在襄阳地界有所动作,只怕不止地方,朝中也有不少他的党羽。” 庞昱叹气:“若要将他的党羽一个个揪出来, 也太难了。” 这可比揪出辽国探子要难得多,起码辽人与中原人的长相有一定的差距,而若是汉人被收买,那人的地位也不会高到哪里去,当初有一个兵部侍郎秦鹏年已经是位置最高的那个了,身居高位的官员很少会冒着生命危险通敌卖国的,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然而换成襄阳王却不然,他本就是赵氏血脉,支持他上位和帮辽人做事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后者是卖国之举,前者还可以美其名曰“另立明君”,并不会被百姓多诟病,反正在那个位置上的是赵祯还是赵爵,对他们来说差别不大。 反正都姓赵。 虽说谁当皇帝百姓并不关心,但是于公于私,庞昱都不喜欢襄阳王。 于公,这人不择手段地想要当皇帝,又是勾结辽国,又是勾结高丽,随时可以将国家利益出卖,弄得生灵涂炭。谁知道他以后当了皇帝,又会如何挥霍手中的权力呢? 于私,如今庞家和襄阳王的梁子是结得死死的,他三番五次陷害他们父子,这个仇已经是不死不休的程度了。再加上,若是襄阳王得了皇位,赵祯的后宫也要倒霉,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庞昱在宫里当贵妃的姐姐。 就算是为了贵妃姐姐,庞昱也不能放过襄阳王啊! 虽然庞昱意志坚决,可眼前这襄阳城,并不是那么好进的。 “就算咱们都易了容,车里的东西会不会被搜出来?”庞昱使用暗器的,他倒是可以拿铜钱当暗器,即使不用那些为他量身定做的暗器也无妨,可白玉堂用的是刀,那把刀却是很难藏的。 白玉堂微微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 车夫老王也笑了笑:“五爷的刀,他们肯定发现不了。” 也是这个时候,庞昱才知道如此令人震惊的一件事——白玉堂的刀,是可以拆分的! 他亲眼看见白玉堂利落地将刀拆成四个部分:刀柄套在扇柄上,就伪装成了扇柄;另外,刀身被分成了三片锋利的刀刃,将刀刃嵌进车轱辘的缝隙里,根本无法叫人发现,因为刀刃实在太薄了,不知情的人绝对看不出来。 庞昱久久回不过神来,好容易清醒些,看着白玉堂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你……你也太……” “嗯?”白玉堂凑近些,饶有兴致地看着庞昱。 “太过分了,这种事情都不告诉我!”庞昱又气又有些佩服,可又不想把这种佩服表现出来被白玉堂看到,反正他就是不想看见白玉堂嘚瑟的模样。 只有习武之人才能明白,能拆卸的兵器用起来有多难。 因为每个可拆卸的部位,都是兵器的弱点所在,必须内力过人,以内力弥补刀刃脆弱之处,才能将这类兵器用得顺手,甚至是让它比一般的兵器更加强韧锋利。 传闻有的武学宗师可以随手折一根树枝当兵器,甚至能借此以剑气断了对手的兵刃。不过这些活在传说中的传奇人物庞昱是从未见过,就连展昭目前都做不到呢。 如今看来,白玉堂与展昭比武时略输一筹,其实他们二人差距真的不大,若是白玉堂换了一把没有弱点的刀,那么谁胜谁负还真的不好说。 其实这会儿,庞昱心里已经觉得是白玉堂赢了。 他深吸一口气,捧着白玉堂的脸,吧唧一口亲了上去,虽然落点是白玉堂的侧脸颊,可白玉堂向来是个得寸进尺的人,立马按着他的后脑回吻过去,直把人吻得晕晕乎乎。 车夫老王已经安静退到外边,专心致志地赶他的车。 “停下停下,都下车!” “例行搜查,里面的人快点下车!旁边站好!” 这个时辰排队进城的人比较多,城门口的守卫从离城门一里外就开始喊了,哪怕再有钱的人,都要下车排队,还要搜身检查。 庞昱三人的准入凭依是城中一位小富商的,那富商家里虽有一些钱,在襄阳城中却并不怎么起眼,早些年也是混过江湖的,与陷空岛有过命交情,金盆洗手后也有生意上的往来,算是比较可信的,这次前来襄阳城,就由这位胡姓富商来接应。 白玉堂乔庄成胡富商的侄子,庞昱则是他的小厮,老王还是本色出演车夫。 经过白玉堂的手,庞昱被易容成了一个皮肤黝黑、脸上有麻子的貌不惊人的小少年,而后白玉堂又不知给他吃了什么,给庞昱弄出了一口黄牙来,于是他就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脸上麻子还有黄牙的……小厮。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0 说真的,庞昱看了一次镜子以后就坚决拒绝再照镜子了。 凭什么白玉堂只需要把脸画白一点,五官画平庸一点就行了!凭什么不是自己来扮富商的侄子! ……好吧,他还真的演不了。 那位富商的侄子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开口之乎者也,闭口呜呼哀哉,庞昱可没办法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只好把这个角色拱手让人了。 “都下车,别磨磨蹭蹭的!”城门守卫再次催促,而且这次已经来到了马车旁。 话音刚落,车里有一人匆忙滚下来,一边躬身一边解释道:“官爷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家少爷这几日得了风寒,身体不大好,您稍等,小的这就请少爷出来。” 说完讨好地冲官兵笑了笑,嚯,这牙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 守卫嫌弃地皱眉:“快快快,别耽误爷的时间!” “诶,好的!”少年小厮掀开车帘冲里面道,“少爷,您慢点儿下来,当心点。” 随后这小厮扶着一个病痨鬼下来了。 “咳咳……”那少爷看起来十分弱不禁风,还总咳嗽,守卫生怕这人是得了痨症,怕传染给自己,就没怎么细看,捏着鼻子接过小厮递来的凭依认真地看了眼,守卫抬眼道:“哟,是胡老爷家的秀才侄子?” “是呀是呀,我家少爷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可厉害了!”小厮表情夸张道。 守卫轻蔑地看了眼,心想,只怕这秀才已经病得家里入不敷出了,才来叔叔家打秋风的,秀才又怎样?还不是连个城门口守卫都不如? “行了,你们可以进城了,等会有人把你们的马车行李拉进城的。”守卫摆摆手,示意下一个人可以过来了。 小厮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家少爷道:“等等,为何我们已经能通过了,却不把马车给我们?” 守卫一脸的不耐烦:“你们是检查了,马车还没检查呢!” “马车不能还,行李总能给我们吧?”少爷不依不饶道。 “嘶……你这人怎么那么烦啊!”守卫想拔刀吓唬吓唬这人,可他的手才刚碰到腰间的刀柄,就听见对方一阵嘶声裂肺的咳嗽,又不大敢靠近了,只得冷哼道,“急什么,行李也要检查的嘛,何况爷爷们整日里站在城门口,你们不得孝敬一些啊?不过你们也放心,我们也不拿多,看上的东西拿一两样也就是了,吃饭住店的钱还是会给你们留出来的。” 那少爷皱皱眉,还想说什么,一旁的小厮连忙拉住他,不住地对守卫道歉:“对不住啊官爷,我家少爷不通庶务,大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家少爷计较!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连忙把“少爷”拉走了,等走得稍远一些的时候,“小厮”这才开口抱怨道:“不是说要低调嘛,你怎么还跟那守卫对着干了!” “少爷”微微一笑,眼里带出一丝熟悉的邪气,正是白玉堂。“不这样做,岂不是显得我这少爷太没脾气了,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少爷?这种大户人家的小少爷,就是有点读书读傻了的呆气和清高,若不这么说,那守卫过后一想还会起疑呢。” 白玉堂笑着捏了捏庞昱的鼻子:“倒是你,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般讨好我?你演这种看人脸色的角色倒是入木三分嘛!” 庞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信手拈来……咳咳。” 第95章 谋天下4 曾几何时,庞昱也像白少侠扮演的“少爷”那样骄矜自傲, 目中无人, 身边也有很多类似他扮演的“小厮”那样的狗腿子, 纨绔们的身边大抵都有那种擅于察言观色、阿谀奉承、惯于谄媚的下人, 有时候纨绔们还喜欢以欺负他们取乐…… 咳, 不说了, 都是黑历史。 庞昱一行三人总算有惊无险地进了城, 没等多久也领回了自家的马车。 老王翻了翻车上的行李物品,冷笑道:“果然是被‘孝敬’了一些东西, 不多不少,刚好十两。咱们摆在明面上的银两统共就十五两。” 幸好白福在他们的衣服里缝了不少金叶子, 包袱里的银两只是引人耳目用的, 不过这些城门守卫也实在是黑心了些! “还能留下五两银子就不错了。”白玉堂摇头道,“若非是怕盘剥太过,引起民怨, 恐怕连这五两都留不下来。但百姓毕竟是容易满足的, 他们既然留了一线, 民又不敢与官斗, 所以直到如今,也没人去告襄阳王横征暴敛。” “这里的百姓也太可怜了……”庞昱皱着眉看来往的百姓,几乎个个面黄肌瘦, 一看就是没吃饱饭,一脸的麻木。 白玉堂也似有感触:“便是如此,他们也未曾想过要离开襄阳城。” 庞昱道:“毕竟襄阳城是他们的根, 若是没有天灾人祸,哪怕日子再苦,他们也不会走的。” “这场仗,最好不要打起来。”白玉堂拧眉道。 庞昱知道他是担心一旦襄阳王起兵,城中的百姓也会受到连累,说不定以襄阳王的性格,不服他的人会全部砍了,又或者是见情况不妙而用整座城的百姓当人质,若是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只会弄得生灵涂炭,便是朝廷这一方赢了,死在襄阳王手里的人命却也回不来了。 所以他很理解白玉堂的想法,最好的办法,是刺杀。 擒贼先擒王,若能将襄阳王直接解决了,底下的人群龙无首,想必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可是一提到刺杀……庞昱的心就咯噔一下。 “你……你先别冲动!”庞昱忙道,“这事既然你能想到,襄阳王自然也能想到,他身边肯定是高手如云,你忘了他还有个刺客营吗,而且哪怕是他住的地方,也定然是机关重重,叫人有去无回!” 白玉堂见他紧张成这样,不禁好笑道:“我又不是马上就要去,你那么紧张作甚!是不是……”他凑近,咬着庞昱的耳垂道,“知道五爷的好,舍不得五爷?” 说完还暧昧地眨了眨眼。 “去去去!我才不管你呢!”庞昱老脸一红,赶紧推开这个乱放电的脑袋,“你要是敢只身去那什么冲霄楼,我回头就抱着小庞琪改……另娶贤妻!” “另娶贤妻?”白玉堂危险地眯起眼,“想也别想,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庞昱哼了哼,一副“大家走着瞧”的欠揍小模样,嘴巴噘得高高的,脸上的麻子跟着一颤一颤,勾得白玉堂心痒难耐,直想将人扒光了就地正法。 但碍于这还是在大街上,他只好作罢。 老王早就练就了选择性耳聋的功夫,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他在前头领路,驾着马车七拐八拐以后,停在一处宅子前。 只见那宅子两旁挂着俩灯笼,上面写着“胡”字。 “五爷,小侯爷,胡府到了。” 两人下了车,由老王拍响了朱漆的大门。大门开了一条小缝,露出门房一双警惕的眼睛,老王赶紧递了个信物进去,那头关了门,不多时又打开,这次两扇门都打开了,里头出来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满脸是笑。 “老爷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请表少爷快进来吧!”那中年人喊得大声,街坊邻里只要是在附近的都听见了,他们也都看见了白玉堂和庞昱的模样,都以为是胡老爷那远房侄子来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1 大家都听说过胡老爷有个侄子胡秀才,只是大多没见过,便是见过,距离胡秀才上一次来访也过了七八年了,记忆早已经模糊。再说那时候的胡秀才才十来岁,还是个少年人,如今早已成年加冠,模样也肯定变了。 不过印象中年幼的胡秀才就是苍白消瘦的,倒是与眼前的白瘦青年如出一辙。 白玉堂本就是按照胡秀才的样貌来易容的,装柔弱也不在话下,于是他堂而皇之地进了胡府,街坊邻里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任何人前来打听他们的来历,旁人都会说那是“胡秀才”,而不会认为他们是可疑之人。 中年管事把他们领进门,直接带到了花厅。 胡老爷确实如管事所说,已经等候多时了,从有消息传出他们已经从开封府出发时起,他就一直在等,左等右盼,满腔热情:“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 胡老爷热情地把他们请入座,然后唉声叹气:“就怕你们不愿来啊,如今这襄阳城,只剩下个空壳子了!城中壮丁全被抓走参军,或以利诱之,或以武相逼,若是不服,就只有死路一条,家家户户多少都有人在城西的校场,那里有摸约一万兵马,山里还有更多……来人,老张,把舆图拿来!” 中年管事拿了舆图来,胡老爷对着襄阳城地图又指给他们看:“这里,便是城西的校场,再过几里地,就是一处私设的军器作坊。老夫远远看过一回,了不得,连攻城利器都有!” 胡老爷恨不得一天就把襄阳城中的情况全都告诉他们听,张管事却清了清嗓子:“老爷,贵客远道而来,应先让贵客洗漱休息一番,再摆一桌筵席接风洗尘,随后再谈正事罢!襄阳城如今这样,一时半会也急不得。” “哦,你说得对!”胡老爷一排脑袋,脸上满是歉意,“瞧我,一激动就全乱了!白五爷和小侯爷可别见怪!” 白玉堂笑了笑道:“怎么会,胡老爷子心系天下,倒让小辈们很是佩服!接风洗尘就不必了,备点家常菜就行。” “那行,先让老张领你们去客房。”胡老爷道,“回头老夫再好好与你们说说这城中形势。” 回到客房,庞昱看着打扫得整洁干净的客房,道:“这胡老爷还挺热情的。” “江湖中人,就是退隐了,也难改那一身的江湖气。”白玉堂解开衣带。 “江湖人都这么热情?”庞昱有点怀疑,摸了摸多宝架上的黑石镇纸,“我看展护卫平日里也不是那副性子啊。” “他已经是公门中人了。”白玉堂脱去中衣,“况且,那也不叫热情,而应该叫豪爽。” “我看你也不大豪爽。”庞昱挑挑眉,又把玩了下一块翡翠做的白菜,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那是你的偏见,平时我也挺豪爽的。”白玉堂将里衣也丢在床上,一伸腿,裤子也摇摇欲坠。 庞昱正待反驳,一回头,就愣住了:“你……你怎么当着人面儿就脱衣服啊!” 眼里全是那副骨肉匀停,肌肉线条流畅,又充满力感的雄躯,庞昱试图转移视线,却并不成功,他整个注意力全在白玉堂的身上了。 白玉堂冲他扬了扬下巴:“五爷豪爽嘛。” 又忍不住逗一逗小螃蟹:“你也一起换衣服?” “不……不了。”庞昱赶紧抱着自己的包袱躲到屏风后面去,“我自己换,绝不和你一块!” 第96章 谋天下5 卸了妆的小侯爷狠狠惊艳了一把胡府上下的男女老少。 虽说白玉堂也很是英俊潇洒,清隽如玉, 但是一来胡老爷是见过白玉堂的, 二来的易容的秀才其实就是把脸涂白了些, 五官弄得平淡了些, 和白玉堂本人还有几分相似的。 庞昱这就不同了。先时白玉堂担心他那张脸太招人, 可劲儿地把他往丑里整, 要多丑有多丑!如今去了易容, 露出原本那张连贵妃娘娘都感叹错生了男儿身的漂亮脸蛋,这一个极美, 一个极丑,差距太远, 本来十分好看的容貌, 也被衬托出十二分的美来。 “这、这这……”胡老爷瞠目结舌了好半天,才忧心忡忡地憋出了一句话,“小侯爷这般容貌……唉, 出门可千万别忘了易容……” 张管事, 也就是之前出来迎接二人的中年管事解释道:“如今且不说城中百姓皆有些面黄肌瘦, 便是稍有姿色的, 也早已被那襄阳王抢了去。襄阳王不光强拉壮丁去练兵,更是贪花好色之辈,且男女不忌, 要是安乐侯的容貌被襄阳王府的走狗看见了,只怕他们立时就能带人来抢……” 襄阳王不但是个想“干大事”的人,还是个很会享乐的人, 他既有如冲霄楼这种机关重重,用于保存秘密以及豢养门客的密地;也有如束美阁这般将美人束之高阁的销魂窟。 庞昱闻言,翠羽般的长睫眨了眨。 白玉堂见他撩眼皮就知道他想什么了,顿时板起脸孔:“不行,想都不要想。” “我说什么了吗?”庞昱无辜地看着他。 “你听见‘束美阁’三个字眼睛就亮了,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白玉堂微怒,“你休想以美色诱之,借机混入束美阁打探消息,你当探子是这么好做的么?” 庞昱有点不乐意了:“为什么不行?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白玉堂低声道:“若我说,不是不相信你能办到,而是不想让你去,你如何说?” “这……”庞昱老脸一红,赶紧看了看胡老爷和张管事,发现这二人正聚精会神地研究襄阳城内的地图,并未看向他们,压低嗓音,急道,“你说什么呢!讨论国家大事时能别感情用事吗,万一叫人听见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了,还能奈我何?”白玉堂很不以为然,只盯着庞昱的眼睛,“国家大事再重要,也及不上我心上人重要。天下间能为那张龙椅上的人分忧之人何其多,可这般色厉内荏又傻乎乎得可爱的小螃蟹天底下仅此一个。” 庞昱张了张嘴,被这句突如其来的情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心中无比熨帖的同时,也十分的无奈。 “你……你能正经点吗,就事论事,别带私情。”庞昱拽了拽他的袖子道。 白玉堂哼了哼:“若是就事论事,那你就更去不得了。五爷要想找理由,就没有找不到,只有你想不到的。” 庞昱也哼他:“我才不信!” 白玉堂扬了扬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那咱们打个赌?要是我用正儿八经的理由说服了你,你就给我变得不正经些,怎么放荡怎么来?” “这是什么烂条件……”庞昱狐疑地看了白玉堂一眼,直觉对方这般笃定,定是有什么阴谋。可他又仔细想了想,若要暗中探访冲霄楼,从束美阁下手是最快的途径了,实在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办法。 就算乔庄成王府下人,也只能是那最低等的下人才不会被人发现,可是没点身份脸面的下人,又是绝不可能接近襄阳王的秘密的。 庞昱咬咬牙:“你且说就是了,要是我被说服,就……就……就任凭你做什么都行!” 白玉堂笑得越发玉树临风:“当真任我处置?”他伸出食指抬起庞昱的下巴,像是风流客打量青楼头牌,带了点轻佻,又有些挑剔——这人演起戏来,也是似模似样的,不知道是见多识广,还是无师自通。 庞昱也不甘示弱,烟波一动,就带了丝丝媚意,他模仿前世逛青楼时见过的花魁,做出略显矫揉造作的勾人表情,却不曾想,他身上气质并不带风尘味,脸又生得过分好看,做起这样的表情来非但不怎么俗艳,反而还有些香艳。 “五爷请说吧。”庞昱抬抬精巧的下巴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2 白玉堂有些后悔没在私底下调戏小螃蟹,反而让旁人看到了庞昱这般勾人的小模样,不过好在不论是胡老爷还是张管事都是知天命之年,不大看得懂他们二人之间的小情趣。 白玉堂清了清嗓子道:“不让你去,一来也是管事先生说的,这襄阳城中长得好看的人恐怕早就被强抢了去,突然冒出来你这么个,嗯,比一般美人还要周正的货色,难道不会引起王府那边的怀疑?襄阳王纵使喜好美色,也未必会被美色冲昏头脑,就算他当真没有半点怀疑,他身边的那些谋士总不可能不怀疑。” 庞昱略略点头:“这也算是一个原因吧,不过我可以将自己易容得没那么漂亮,再穿得破烂一点,混迹在城中条件最差的地方,假装是条漏网之鱼,先前他们大肆搜罗美人时错过了。” 白玉堂又道:“就算如此,你又如何能保证能从束美阁安然无恙地潜入冲霄楼?那里非但戒备森严,而且还有无数机关,就连我都不敢掉以轻心,你又如何能保证自身安全?” “万一襄阳王心情好,自己带我去了冲霄楼呢……”庞昱显得不那么有底气道。 “这万一,还真是万中无一的可能性。”白玉堂摇头,“你觉得襄阳王会这么做吗?” 庞昱抿抿唇,不肯认输:“便是万中无一,也得试一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白玉堂轻笑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三个理由了,恐怕你连那万中无一的机会都不会有。” “哦?”庞昱气鼓鼓地看他,“愿闻其详!” 白玉堂:“你虽未曾见过襄阳王,焉知道襄阳王从未见过你的画像?要知道你们庞家这样的外戚才是‘清君侧’最好的由头,襄阳王有心谋反,可总要找个言正名顺的名目,不可能张口就说自己要推翻皇上,从古至今谋反之人用得最多的名目,可不就是‘清君侧’?可惜庞家不进全套,只有王月的口头栽赃,还不足以离间赵祯与庞氏,你说,襄阳王岂不是恨死你们父子了?” 这……这还真有可能。 庞昱再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了,白玉堂最后这句话说得太直指人心了,别说襄阳王恨死他们,他和他爹也早已将襄阳王列为不死不休的敌人,自己这辈子确实没见过襄阳王,可襄阳王化成了灰他都认得出来! 同理,庞昱也不好说襄阳王此前就没有找人调查过他,起码他父子二人的样貌、性情、喜好,绝对是在襄阳王的掌握当中的。 庞昱无言半晌,才哼了声:“你早就知道此事不成,一开始还说得那么深情款款做什么,故意引我跳坑的吧?” 白玉堂笑着捋了把庞昱的头发:“怎么会,一开始全是我的肺腑之言,只是后面的话不好听,我才没打算跟你说的。可既然你问起原由,我又不能敷衍你,只好实话实说了。” 胡老爷在一旁憋不住了,绷着脸插话道:“你们两个打情骂俏完了没,完了咱们赶紧来商量正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变着法儿说情话,甚至还动上手了,他要是再不出声,只怕过不了片刻他们就能抱在一起了!年轻人血气方刚他懂,可也要分场合血气方刚啊! 胡老爷气呼呼地瞪着两人,大有他们一旦抱在一起就冲上去拆开二人的劲头。 庞昱到底脸皮没那么厚,干咳一声连忙挨着桌子坐下,装模作样地端详那副详尽的襄阳城舆图:“胡……胡老爷,您说吧,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白玉堂遗憾地捻了捻手指,触感润滑的发丝仿佛还在指尖滑过。他慢了一步坐下,就被胡老爷拎出来了:“白少侠,你怎么看?” 胡老爷眼力不错,知道这两人之间占主导地位的还是白玉堂,因此哪怕是友人亲弟,他也存了心思要为难为难白玉堂,否则强行观看了一幕幕刺痛眼睛的画面,这个中酸楚可没地儿发泄了。 因为早就察觉襄阳王不安分,胡老爷两年前就已经将妻儿送去了安全的地方,孤身一人留在城里过了守身如玉的两年,都快跟和尚有得拼了,胡老爷就见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恩爱! 他本意是想为难白玉堂,可白玉堂又怎会如他所愿?天底下就没有难得倒白五爷的问题。 白玉堂略一思索,便道:“我准备与小侯爷先去查探城外山里的藏兵情况,摸清有多少人,头领是何人物,有没有策反的可能,必要时,将他们存放的粮草、兵器付之一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了粮草兵器,就算再悍勇的兵,也打不了仗。” 胡老爷与张管事对视一眼,其实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还没能说出口,就被白玉堂先说了。 这活儿可不好干,山林里危险多,埋伏了多少人也不知道,需得由武功高强之人来做。而且起码也要在山林里混个好几天,条件肯定不会好,不论是白玉堂还是庞昱,都是一副公子如玉的面貌,让他们去,就怕娇生惯养吃不得这个苦。 如今看来,倒是他们把人看扁了,胡老爷心中愧疚,大力拍着白玉堂的肩膀道:“白老弟当真是侠肝义胆!有何需要之物,尽管与我说来,胡某人能办的,都必定会帮你办到!” 白玉堂自然也就没跟他客气,列了一张清单,什么飞抓百链锁,缚虎绳,毒药若干,暗器若干,开锁器,夜行衣……单子列得可长了。 第97章 谋天下6 胡老爷对着那张清单瞪了好一会儿眼,才如临大敌地和张管事一块为白玉堂准备单子上的东西——他已经金盆洗手了, 这些玩意有很多都积压在库房里, 也不知丢去了哪个角落, 要将单上的东西找齐全可不轻松。 “给老夫一天的时间, 今晚上把东西给你。”胡老爷拎着单子走了, “你们要是出门千万要记得易容, 天黑之前回来。” “好。”庞昱点头道, 白玉堂也微微颔首,“有劳。” 他们两个确实也想在襄阳城里四处看看, 哪怕胡老爷已经将城中情况说得巨细靡遗,也不如自己亲眼看到的来得放心。这次若是潜入山林, 起码也要去十天半个月, 回来以后又不知道是何种局势了,只有两个人,到底还是很难兼顾, 能趁机多看看也是好的。 于是白玉堂又换上了那套月白色布衣, 乔庄成病弱书生。庞昱还是那副个丑小厮的模样, 不大高兴地跟在“胡秀才”的后头。 他们在胡家其他下人的面前也是这副打扮, 只在后院换下易容,而后院又是除了胡老爷和张管事以外的人都不得进入的地方,因此前院的丫鬟小厮们还信以为真, 以为胡老爷真同意让个穷亲戚过来打秋风,对待白玉堂的态度都是礼貌有余、恭敬不足的。 “哼。”庞昱对这种没眼色的下人无甚好感,“捧高踩低, 看碟下菜,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白玉堂看了好笑:“我又不是真的胡秀才,你在这生什么闷气?” “就……看不过眼,庞府下人都比这有眼色。”庞昱闷声道。 “‘胡秀才’本就是来打秋风的,不受待见也是情有可原。”白玉堂摇摇头,又露出了熟悉的玩味笑容,“小螃蟹,你觉得五爷被这些下人冷待了,替我不平?” 庞昱马上反驳道:“才不是呢,换成别的人,我也会这么说!你……你别多想。” 白玉堂莞尔:“好好好,是我多想了,你没有别的意思。” 话是这么说,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却总带了点揶揄。 庞昱耳根微红,闭紧嘴巴,不去搭这个茬,省得又被对方瞧出什么来。 两人出门找的由头是去书斋,谁都知道白玉堂易容的胡秀才是个书生,都不觉得斋有何不妥的,还有人拿了庞昱的打赏后给他们推荐了几间城中比较有名气的铺。 “襄阳城还未到草木皆兵的地步。”白玉堂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道,“还有很多人并不清楚日后会发生什么事。” 庞昱也看着那些人,眼中有些怜悯:“他们只会觉得生计越发艰难,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家中被征走的青壮,其实就在……他们身边?那些山里?” 他们都知晓西校场是真正训练有素的兵,何况襄阳王也要确保那些应徭役而被拉去的青壮不会和城中的家人通风报信。山中藏伏的人数或许更多,但那些人大都是挡在前面的炮灰。 两人在城中大致转了一圈,与胡老爷给地地图对照了一遍。他们低调行事,还装模作样地买了几本诗集话本,太阳快要落山时才信步回到胡府,仿佛真的只是出门走走。 “总算回来了!”胡老爷仿佛松了口气。 张管事则把筹备了一整日的东西收在一个包袱里,递给白玉堂。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3 庞昱光是瞧见包袱在白玉堂手里下坠的模样,就知道这包袱一定非常沉,随即又想到了那张长长的单子,也不知这里头是不是全部了,还有……他们的干粮也放在里头了吗? 总不能在山里就地取材吧? 庞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干粮顶多也就带个两三天的份量,他们却还要在山里度过十余日,快的话也要七八日,剩下的时间里可不就只能靠山吃山了? 不过……想到白玉堂下厨的手艺,庞昱又不怎么担忧了。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后,庞昱都没发现他们是何时结束谈话的,整个厅堂里,就剩下他们二人了。 白玉堂对小螃蟹的心不在焉已习以为常,此时他正坐在桌边解开包袱粗略一看,看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庞昱回过神,在他旁边坐下:“胡老爷有没有说找个什么借口,咱们有十天半个月不在人前晃,不会惹人怀疑么?” “有啊,就说我病了。”白玉堂眯眼将一条牛筋绳索解开,又用特殊手法缠起来,道,“现成的借口,今日我们一块出了门,我中了暑气,卧床不起,你也被我传染了,下不得床。” “这……能行?”庞昱瞪眼。 “放心好了,胡老爷有相熟的大夫,原也是他江湖上的朋友,和他一同退隐襄阳城,在城中开了间医馆,平日乐善好施,也常有义诊之举,那大夫说出口的话,没人会不信的。”白玉堂道。 “那就好。”庞昱点点头,又百无聊赖地看他,“哎,你在弄什么呢?” “看看这些药。”白玉堂将一溜儿的瓶瓶罐罐拿给他。他恰好正打开其中一个瓷瓶的软木塞,放在鼻端前嗅了嗅。 “喂!你也不怕是毒药……”庞昱吓得差点出手打落那个瓶子,幸好他看见了瓶身上贴着字条,上面写了是什么药,以免误服。“上面都有字,你还看什么?” 白玉堂认真道:“山里虫蛇多,毒药倒是没必要看,关键是这些解药,剂量如何、纯度如何,若不事先了解,万一你中了毒,这一个小瓶里的份量还不够你用的怎么办?” “你怎么就光说我,你难道就不会中毒么……”庞昱撇撇嘴道。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神气劲儿让人想装作没看见都办不到。 “五爷内力高强,寻常毒物进不得身,便是中了毒,也能用内力逼出来。”白玉堂道。 这话在庞昱耳中怎么听怎么别扭,内力高有什么大不了的,哼。 白玉堂见他这副将腹诽完全写在脸上的小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凑过去啃了他一口。 “你——”他这是真的下嘴啃啊,脸上肯定会有牙印!庞昱捂着半边脸,又惊又慌地看着他,心跳如麻之际却还记得:“我……我易容还没卸下来呢!你就这么……”就这么亲上了? 也……不嫌他难看? 白玉堂好整以暇地笑:“都说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五爷都不嫌弃,就算化成了灰……唔,这说法意头不大好,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你懂的。” 庞昱抿抿唇,很想将上翘的嘴角往下压,可惜还是失败了:“你得意什么,我也能认出你来的,不管你易容成谁,小侯爷可是火眼金睛呢。” 白玉堂笑了:“嗯,火眼金睛。” 第98章 谋天下7 入夜,白玉堂亲手为庞昱洗去易容, 二人皆换上了束身的黑衣, 庞昱的黑衣里还罩了件软甲。 这次庞昱倒没说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武功和白玉堂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要是进了山以后才发现因准备得不充分而拖了白玉堂后腿, 庞昱头一个就不能原谅自己。 原本这类暗探的活, 是白玉堂的拿手好戏, 一个人去也就足够了,之所以还愿意带上他, 无非是看出了自己不想留在胡府游手好闲的想法罢了。 尽管白玉堂一句解释都没有,可庞昱就是能从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中窥见一丝真相。 这都得多亏了与白玉堂相识结交、朝夕相处的日子。 “又笑什么。”白玉堂好笑地捏了捏庞昱的脸, “准备好了?” “早就好了, 随时都能走。”庞昱想躲开那只作乱的手,却无论如何躲不开,只好眼睁睁地让那只手把他的脸颊揉得微红发热, 不过他渐渐也习惯了白玉堂时不时的小动作。 月明星稀, 倒是个适合夜行的时候。 城中本就戒严, 这个时辰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连乞丐都缩进了墙根底下,不到日出不会出来的。 “走这边。”白玉堂堂而皇之地牵着庞昱的手,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城墙一处僻静之地, 四周皆是破败的茅草屋,乃是城中最贫苦的村民所居之地。 襄阳王所征的青壮,大部分都是出自这里。也因此, 炎炎夏日,农田无人打理,一派荒芜之象,也不知到了秋天能有多少粮食产出。 “按照老胡说的,这里是最容易出去的。”白玉堂沿着墙根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一个狗洞前。 不管再如何戒严,一座城总不会全都是铁板一块,总有漏洞可以钻的。 那洞挺小的,勉强能让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钻过去,但换成庞昱和白玉堂两个成人,肯定过不去。白玉堂一掌拍在那截洞口的上方,运转内劲,使了巧力将洞口扩张了一倍,而落下来的砖块却仍然保持完好。 “你这一手……真是绝了!”庞昱惊叹道。 白玉堂嘴角一勾:“唔,五爷别的活儿也很好,你要不要试试?” 庞昱懒得搭理他,率先钻过了洞,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之前出来暗探也不是没做过这类事,纠结太多并无意义。 “往哪边?”出了城,庞昱朝四周张望,俱是茫茫山林,毫无方向感。 “随便。”白玉堂紧随其后,出来时还掸了掸看不见的灰尘,“你挑一条道走就是。” 庞昱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关系天下苍生的大事,你就不能正经点?” 白玉堂讶然:“我还不够正经吗?” 庞昱:“……” 让流氓变正经,还不如省省口舌算了。 “既然如此,我就随便指一条道,若是找错了,也不能怪我。”庞昱故意道。 谁曾想白玉堂却好似并不在意,还很乐见其成,笑容欣喜得叫人牙痒:“甚好,还请小侯爷指一条‘明路’。”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4 这下庞昱可是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白玉堂都这么说,那他就没啥顾忌了,当即选了一条看起来较为窄小的路走。 大路一般是通到官道的,要往山林深处去,应当还是走小路吧? “嗯,不错。”白玉堂在后头闷声笑,“你这一挑,就挑了条最难走的路。” “啊……?”庞昱回头看着他,又气又恼,“你怎么不早说!” 这条路是越走越窄,且坡度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陡,二人想并肩而行都办不到,只能一前一后地走,因为一侧是山,另一侧却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侧耳听还能听见淙淙湍急的流水声。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踩空了,那可说不定就没命了!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吗?”庞昱小心翼翼地扶拽着山壁上生出来的粗藤,山壁布满苔藓,一碰就是一手滑腻,而且还说不定带了毒的,幸而黑灯瞎火看不明显,庞昱是吃了一次亏以后就再也不敢拿手去碰山壁了。 “无妨,这恰好说明了此路极少有人走过,咱们被人发现的可能性非常小。”白玉堂安慰道。 他们是借着月光上山的,火把是能不燃就不燃,以免被叛军发现。 “过了这个峰口,就能深入山里了,再忍忍吧。”白玉堂又道。 庞昱咬咬牙:“好。” 还好月色明媚,比火把也差不远了,趁着山峦层林与其中的活物陷入黑沉的睡眠时,两人披星戴月深入林间,路也愈见不平,几乎全是腐叶枯枝,难有落脚的地方。 “……什么时辰了?”庞昱走得浑浑噩噩,前半段路还好,后半段腿几乎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只能靠本能前行,还好几次差点踩到坑洞,若非有白玉堂在,他的脚已经不知崴了多少次了。 山中无日月,越是深山,树木就越是高大,遮天蔽日,就连从枝叶间漏进来的光芒,一时也难以分辨到底是月光还是晨曦。 “快卯时了吧。”白玉堂蹙眉分辨,见庞昱目光略显呆滞,便道,“先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 白玉堂将装有干粮的包裹递给他,自己则跃上附近一棵最高的树上,摸约过了一刻钟,才下来:“前面不远有个寨子,应当是襄阳王囤的兵,虽无盔甲,但连岗哨都是一身兵匪气,不太可能是村民。” 庞昱喜道:“那一定就是囤兵的据点之一!找到这一个,其余的也不远了!” 白玉堂也点头:“几处据点必然彼此之间互有勾连,能够互相策应,距离不会太远。” 庞昱抹了把唇边的饼屑,他方才一口气吞了大半张饼,条件艰苦,他也怨不得许多,只能多喝几口水送进肚子里。饱胀感是有了,却有些食不知味,感觉肚子被填满后,就不再吃了,将包裹又给了白玉堂。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笑道:“等着。” 随即他又飞身上树,顷刻间便已经提着两只扑腾翅膀的鸟儿下来,动作利落地去了鸟毛,放在火上烤了烤。又从那堆瓶瓶罐罐里摸出盐巴和油,往肉上一抹,烤熟后的鸟肉便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香味。 白玉堂用小刀将鸟肉剃出来,剩个骨架子丢一边,然后拿起那没什么味道的饼,把肉裹在饼里,再递给庞昱:“尝尝看?” 庞昱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好吃,他坐在旁边看他烤肉都快流口水了。 本来就着水吃下那半张饼也就是个半饱,毕竟庞昱可是个大男人,食量也不小。白玉堂做的这个肉卷儿,他一口气就吃了两个,这次是真的吃饱了。 吃饱喝足,庞昱这才发现他们一顿就吃掉了两天的干粮,不由忧心忡忡:“就剩这么点了……” “小傻瓜。”白玉堂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前面不远就是寨子,你还愁没吃的?” “也对……”庞昱恍然。 第99章 谋天下8 庞昱有种即将进寨吃大户的错觉,本来挺紧张的, 被白玉堂这么一说, 就忽然放松许多了。 既然天已经亮了, 他们也没必要着急潜伏进去。寨子外面都有岗哨, 白天行动容易被人发现, 哪怕白玉堂轻功盖世, 庞昱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本想让他先行一步,自己入夜再潜入, 可白玉堂却说:“也不差这几个时辰,放你一个人在外头, 我总会担心的。” 庞昱沮丧叹气:“我又给你拖后腿。” “怎么会。”白玉堂攥住庞昱的手腕, 卷起夜行衣黑色的袖边,露出里面皓白的腕子,以指腹轻轻摩挲, “你在这里, 我才会比平时多认真几分, 想必包大人也是这么想的。” “干、干嘛……”庞昱想抽回手, 却无论如何挣脱不开,瞪起眼看始作俑者。 白玉堂笑了下,从袖中摸出一物, 给庞昱套上。 那是一条用几条草茎揉成的细绳子,做工非常粗糙,隐约能看出几股草茎被编成了麻花, 还不算杂乱无章,可也和美观绝对够不上边。 唯一值得称道的,也许是草茎上的刺都拔掉了,草环被揉得很软,透着一股草木的清新香气,即使贴着皮肤,也不太扎人。 “行了,先去睡会吧,晚上再行动。”白玉堂转身在一棵大树前铺开一张大油纸,底下用柔软的干叶子垫着。 庞昱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对待这根草环,虽说这是心上人的一片心意,可实在是太粗陋了些,他怕自己睡着的时候会不小心扯掉了。 白玉堂似是看出他的犹疑,失笑道:“这就是些驱蛇虫的草,不是你想的那样。五爷送东西,怎么可能送一条随随便便的草绳子?” 庞昱这才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他安心坐下,背靠着大树粗壮的树干,正要闭眼,就感到腿上一重。 白玉堂就这么大喇喇地枕在了他的腿上。 “你……” “嘘,抓紧时间睡,晚上还要大干一场呢。”白玉堂已经闭上了眼,乌发与庞昱夜行衣的黑裤子连成一体,难以分辨。 庞昱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把对方的脑袋挪开。 白玉堂又趁机翻了个身,面向庞昱,随手搭在庞昱垂在一边的手,嘴角微翘。 不知过了多久,庞昱睡得迷迷糊糊的,有点冷,刚想叫人拿条被子过来,又好像想起自己不在庞府,呢喃了两句,却有一股热力从他的掌心蔓向四肢百骸,顿时又不冷了。 一觉好眠。 庞昱醒时,天色又重新变得灰蒙蒙的,山峦重归寂静,阴风瑟瑟。 他刚缩了缩脖子,就发现身上正盖着白玉堂惯常爱穿的白袍。 那白袍料子软而沉,也不知是用什么缎子做的,比丝的质地更韧,习武之人应当相当喜爱这种布料制成的衣袍,因为动作再大也不易扯坏。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5 袍子上味道独特的淡淡熏香,也是白玉堂常用的那种。 可是袍子还在,人却……不知所踪。 庞昱心头一紧,既然已经说定入夜再行动,白玉堂就绝不可能提前离开,若他不等自己醒来就离开,那肯定是碰上不得不离开的突发情况! 他匆忙欲站起,可腿还没立起又软了下来:“嘶……”腿麻了。 这时候庞昱才发现,他的两条腿已经没什么知觉了,连屁股都是酥的,根本动不了。 人越是心急,就越容易弄巧成拙。 庞昱起身不成,又跌坐回去,用来撑扶的手腕由于突然受力,还错了位,一阵剧痛之后,手腕处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庞昱疼得倒抽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眼角泛着泪花,既憋屈又狼狈。 偏偏此时白玉堂不在身边,腿麻的劲儿又还没过去,他只能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握着肿起的手腕,揉也不敢揉。 这大概是安乐侯此生最狼狈的情景之一。 “混账白玉堂,走了也不说一声……”庞昱忍着疼痛,尽量用没受伤的手撑起身子,艰难地靠在树根旁,气咻咻地嘀咕,“再着急的事儿也不能连个招呼也不打啊!” 他正想从旁边的包裹里找出万金油之类的药瓶,忽然一阵腥风铺面而来,庞昱倏然警惕起来——好浓郁的血腥气! 还没缓过气来,庞昱就见一个魁梧血人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朝他扑了过来。 “啊!”庞昱连忙往就地旁边一滚,刚要摸出暗器,却见那魁梧大汉直直栽倒在地,没再爬起来过。 莫非……这是个死人? 庞昱满腹疑云,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探探此人的脉息,随即就听见边上有人道:“我不过离开一会儿,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庞昱一抬头,就看见了满脸无奈的白玉堂。 “你……你还好说!”庞昱气不打一处来,“纵有急事,你也该先跟我说一声啊!我一睁眼就不见你,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了……对了,这是何人?” “不管他。”白玉堂连个眼神都没给那死去的大汉,径自从包裹里取出跌打扭伤的药膏,拉过庞昱的手,细细涂抹在手腕上。 “嘶!你轻点!”庞昱疼得龇牙咧嘴,这外伤看着不严重,到底还是有点伤到经脉了。 白玉堂专注地替他揉开淤血,神情比方才严肃多了:“轻不得,这伤得多用专门手法揉揉才能好,不然就是消肿了,以后也会落下毛病。” 庞昱一扭头还能看见地上那血人死不瞑目的凸眼,心里发毛:“他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死在这里了?是白玉堂下的手?可是不太像啊,白五爷杀个人不说有多风雅,至少不会把人弄得血呼啦的。 白玉堂一抬眼看见他这副毛骨悚然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人不是我杀的,我去的时候,就只剩一口气,药石无医了。我本想拎远点丢了,不过一想你也快醒了,就先过来,没成想这人临死挣扎,突然暴起,反而把你吓着了。” 庞昱还有些后怕:“真是吓死个人……他怎么把自己搞得全身是血的?” 观此人身强力壮,且带着一身匪气,十有八九是江湖人士,再不然也是混军队的。 说到军队,庞昱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襄阳王的人?” 白玉堂冷笑:“不错,确实是襄阳王的走狗。虽说我赶到时这人已经快断气了,但伤了他的人,我也有了猜测,料想我的猜测不会错。” “怎么说?” “分权不均。”白玉堂言简意赅道。 “分权不均?”庞昱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下巴,“你是说,这家伙是个叛军头目,还是被同伙所杀?啧啧,还没起兵就先内讧了,襄阳王手下多半也是些乌合之众。” 白玉堂点头道:“确实,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根据胡老爷所说,襄阳王收留了不少江湖上恶名昭彰的狠辣角色,大多是作奸犯科之辈,事情败露之后遭到开封府与白道侠士的追杀,走投无路才前来投奔襄阳王的。 什么神手大圣、飞叉太保,名字听起来挺能唬人,其实就是惯偷和水贼。 也不知襄阳王是不是太心急了,什么香的臭的都敢收入麾下。 本就是谋反,其心可诛,手下的人又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要说真才实学也多半没有,就这么一群人……还真是乌合之众。 庞昱越发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对襄阳王太过畏惧了,还把自己搞得紧张兮兮的,生怕落入襄阳王的算计。 实则襄阳王的厉害之处正是攻心一道,他顶多也就是能做到离间君臣、联合外邦,在背地里出点阴招耍点计谋,真要带兵打仗,别说韩琦老将军,就连秦鹏年估计他都打不过。 谁来给他带兵?就靠这些小偷水贼吗? 庞昱忽然就有了底气,暗自握拳,这回可不能再重蹈覆辙了,不管是自己,还是白玉堂,一定能活下来! 第100章 谋天下9 庞昱忽然想到:“既然此人一个小头目,那这几个寨子归不归他管?他死了, 寨子会不会乱, 咱们是不是能趁虚而入了?” 白玉堂倏然笑开, 抬手刮了下庞昱秀气的鼻子:“不错嘛, 我才说了一句, 你便会举一反三了。” 庞昱得意地笑了下:“见得多了, 自然就学会推敲了, 不然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傻乎乎的小螃蟹么?” 白玉堂心说其实现在也是个傻乎乎的小螃蟹,不过好歹只对自己人傻, 不会把自己卖了还倒帮别人数钱,进步已经不小了。 庞昱动了动已经擦完药的手腕, 刺痛感还有一点, 但比方才受伤时好多了,除了不能使劲外,旁的都不影响。他皱眉看向一旁死不瞑目的反贼小头目, 道:“咱们把他就地掩埋了吧, 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浑身都是血, 指不定会引来山中野兽。” “行, 听你的。”白玉堂嘴角噙笑,也不说破,小螃蟹其实还是心软, 见不得人曝尸荒野。哪怕此人生前是否罪恶滔天,死后一切也随风而散了,顺手埋个土, 也是件善事。 起初他以为庞昱是天生同情心过剩,见人有什么困难都乐于帮把手,还对此嗤之以鼻,觉得心太软难以成事。 后来白玉堂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小螃蟹其实心里门儿清,别人乐善好施,重在“乐”和“好”字上,慈悲得宛如庙里供着的菩萨。而小螃蟹呢,重在一个“善”字,他是觉得能做点善事就去做,颇有点为自己积福的意味在里头。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的,白玉堂若是顺手也会帮他一起做,就比如雨夜里碰到的那个朱云娘。 据说会这么做的都是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的贪生怕死之徒,可庞昱嘛……年纪小时确实做了些错事,可要说他贪生怕死,那很不至于,要是小螃蟹真的怕死,又怎么会跟自己跑进山里来暗探,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6 而且自从踏入襄阳城地界后,庞昱就三五不时地叮嘱自己不可贸然去探冲霄楼,便是武功再高,也不可莽撞。可他自己倒是不怕死地说过要混进束美阁里…… 白玉堂越想,便越发觉得小螃蟹这是在担心自己,都有些关心则乱了。 又是做善事积福,又是宁可自己冒险也不愿他涉险,白玉堂觉得这小螃蟹虽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早已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了。 庞昱是不知道白五爷心中所想,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会说一句——少侠,你想多了! 他真的是被地府酷刑折磨得心有余悸,拼命想做个好人,又不忍见到白玉堂死于非命的凄惨模样,便想方设法替他规避危险。 自然,他也是喜欢对方的,从前和白玉堂没什么交集,如今两人交情非比寻常,也就更紧张些,生怕白玉堂重蹈覆辙,死于非命。 他现在还有些发愁呢,看白玉堂这时不时就要亲热一下的姿态,就知道他铁定不是禁欲之人,而庞昱自己也是血气方刚的弱冠之年,被撩拨得狠了自然会有感觉,他自打从地府回来以后更是洁身自好,连个近身的人都没有,被白玉堂这么一撩拨,忍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总怕自己会忍不住压倒对方。 也不知道纵欲在地府里算个什么罪名,话说你情我愿的纵欲,应该……没啥大问题? 他们都是男子,成亲是不可能了,名义上的夫妻做不成,也不知地府承不承认契兄弟的关系?要是给他们几个无媒苟合的罪过,岂不是冤大发了? 不过,包大人是地府尚未回归的星君,只要和包大人打好关系,未来星君应该会承认他们的吧。 果然,和包大人搞好关系是他重回阳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白玉堂暗自遐想,庞昱暗自庆幸,两人都是魂游了一阵才回过味来。 白玉堂不知不觉已经顺手用内力震了个浅坑出来,将尸体扔进去,庞昱也一心二用地在边上埋土撒落叶,两人回过神时,那人已经埋好了,外观根本看不出来那里埋了个人。 “这就……可以了。”庞昱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和叶渣,转头问道,“咱们现在就去那个最近的寨子?” “带你吃大户去。”白玉堂笑道。 差点忘了,天色已暗,肚子又开始唱空城计了。 “不过,你怎么就知道那人是哪个寨子出来的?”庞昱问,“万一他那寨子挺远的,这个近一点的寨子却没怎么乱,我们潜伏进去,碰上戒备森严的,要拿到襄阳王反叛的证据也不容易。” 白玉堂带着他穿过密林,沿途做了记号,回道:“死了这一个小头目,所有的寨子都得乱。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他是因何死的?” “分权不均?”庞昱细细琢磨了一下这四个字,恍然大悟,“其他几个小头目早就盯上了他手中的权,将他引出来秘密杀掉,便是早就准备好瓜分他的那个寨子,此时他的寨子一定是群龙无首,又混杂了不少其他小头目的人手,他们都想分一杯更大的羹,说不定还会打起来!而他们带走了人后,另外的寨子则会人员骤减,守备也有空缺!” 白玉堂点头赞道:“说的不错,这么一来,无论我们碰上的哪个寨子,都能让我们趁虚而入。” 庞昱心道这也太轻松了,襄阳王不会是在诈他们吧?可随即又想到这些人的江湖习性,没准还真的是干事不经过大脑,全凭拳头说话的那类人,光是把人引出来直接杀掉这事就做得太不漂亮了。 两人一路探讨,终于是来到了一个最近的寨子。 那寨子连岗哨上都没了人影,隔得老远都能听见闹哄哄的声音,和白玉堂早上看到的训练有素相去甚远,料想就是那个倒霉小头目管的寨子了。 白玉堂轻笑道:“运气真好,正可一锅端了。” 庞昱一想也是,这几个小头目都在,还各自为政,可不正适合各个击破吗,这样一来连其余几个寨子都不用潜伏了,直接把人绑了,再一个个去劝降,愿意从良的人肯定不少,毕竟这里头大部分人是被强行征进来的。 一路挑着隐蔽的路走,两人安然顺利地过了岗哨,潜入了寨子。 寨子里最大的厅堂此时灯火通明,好几拨人或站或坐挤在其中。 庞昱捅开窗户纸往里瞧,人影乌压压的,看得他有点晕眩。眼睛还没适应过来,便听见里头有人道:“既然大家相争不下,我推荐王虎和马龙这两位兄弟,张华兄死了以后,东寨就属他们二位武功最高,只有他们才压得住东寨的人。” 厅堂里嗡嗡一片,似乎有人出言反对,又有人反驳反对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庞昱都快耳鸣了。 最后几人似乎达成一致,东寨的银钱怎么分,人手怎么分,该提拔哪些人,又黜落哪些人……和死掉的张华关系铁的那几个,就都边缘化了,和张华关系不好又有点能耐的,就都提拔了。身强力壮的,要过来当伍长、什长,体弱的,还是留在东寨吧。 庞昱听得内心啧啧,这些西寨北寨的人也太不要脸了,光明正大地把老弱病残留在东寨啊,他真为那两个新上任的小头目感到憋屈。 但敌人的憋屈就是他们的运气,幸好东寨实力大减,再无威胁,这个寨倒可以第一个解决。 然而他念头刚转了一轮,里面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思路,只听见有人沉声道:“多谢各位寨主支持,我们兄弟二人日后定当报答各位!” 那两人声音浑厚清正,听着颇有点耳熟。 庞昱忙定睛往里看,恰好前面挡住他视线的人侧了侧身,他这才看清说话人的面貌—— 这、这不是许久没有音讯的王朝和马汉吗?! 刚才那些人怎么称呼他们来着,王虎、马龙?张龙和赵虎知道你们两个用了他们的名字吗? 第101章 谋天下10 由于大厅里还有王朝、马汉二人,白玉堂那条在厅堂通风口处撒毒药将反贼一锅端的计划就行不通了, 庞昱连忙给白玉堂打手势, 让他赶紧收手, 另做计划。 白玉堂从梁上翻了个身, 轻巧跃下。 同时撇撇嘴, 轻声道:“真是麻烦。” “麻烦也没办法啊, 那都是自己人!” “一起药倒算了, 回头再给他们解毒。”白玉堂道。 庞昱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啊,若要确保这些人全都趴下, 下药的剂量肯定不能小,万一王朝马汉被药出个好歹怎么办, 咱们怎么向包大人交代啊!” “凉拌。”白玉堂不满地哼了哼, 反手将已经快要抖开的药包收进袖口里,有点嫌弃地瞥了眼还在与其他反贼头目虚与委蛇的王朝和马汉。 “想必他们能在反贼军中混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留着他们的身份还能做更多的事呢。”庞昱又劝道。 白玉堂自然是明白这其中道理的, 王朝、马汉失踪快一年了, 连一封书信都送不回来, 想必襄阳王麾下也不好混。 他想的比庞昱还更多一些, 要取信于这些反贼小头目乃至襄阳王,必然需要时间经营,王朝、马汉足够小心谨慎, 只花了不到一年时间便能得到众多人的支持,已经做得不错了。他们选在今日动手解决那个已经葬在山野的小头目,也绝不是巧合。 同时, 他们今日动手,也说明了局势之紧张——或者说,是襄阳王的急迫。 哪怕消息一时还传不回来,襄阳王也该发现他自己的阴谋败露了,他的左膀右臂一一遭人剪除,不是包大人以玩忽职守为由劝帝王罢黜,就是被庞昱他爹庞太师动用朝中关系给搞下去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7 襄阳王的耳目也不如从前那般好用,最起码他还没听说钦差的事,要不然也不会放任手下这群人为了争权夺利而自相残杀。 在目空一切自大骄傲的襄阳王看来,手下人耍点心机没什么,应付不了的人也只能说明他能力不够,而他一个未来的皇帝,也不需要手下有这种无能之人。 这就使得山里潜藏起来给襄阳王练兵的这些江湖人士更加肆无忌惮,各自为政,俨然开始玩起朝堂上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那套。 可他们都是草莽,又没有朝中大臣那般人精,被王朝马汉一挑拨,轻易就上了勾。 白玉堂忽然玩味一笑,几乎咬着庞昱的耳朵道:“我看,就算我们不出手,王朝、马汉也能将事情做好,你要不要等着看好戏?” “什么?”庞昱惊讶道。 “今晚纵使没有你我,恐怕王朝他们也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妨就在此地静观其变?”白玉堂提议道。 庞昱起初有点怀疑,白玉堂这么说该不会只是为了偷懒而已吧?随后又想道,对啊,王朝马汉并不知道他们要来,以他们的性子,总不可能把这些小头目请到东寨来吃一顿饭就把人放回去吧,必然还有后续动作的。 所以就算他们不动,王朝马汉自己也能将这些人解决掉……白玉堂说得还挺有道理,庞昱越想就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于是庞昱也起了好奇心,他真想知道王朝和马汉打算怎么做。 往日里他对这四人的印象就停留在开封府路人甲乙丙丁的层面上,论武功不如展护卫高明,论智慧也比不上公孙先生这个第一智囊,而且性格看着又都忠厚老实,不如白玉堂狡诈莫测,难以叫人印象深刻。 如今经白玉堂这么一提醒,庞昱这才发现,原来他们也不是一味的忠厚老实啊! 这可真是新鲜,庞昱仿佛头一回认识他们似的,不由自主地就点头答应了白玉堂的计划。 他们就在暗处看,若是王朝马汉他们有搞不定的事,再跳出来帮忙也不迟嘛。 白玉堂见庞昱露出小狐狸一般机灵狡猾的模样,不由觉得可爱,又凑近了点,亲了亲那灵动漂亮的眼睛。 冷不防被亲了下,庞昱眨眨眼,惊讶才刚从眼底浮现,腰又被人搂住,紧接着双脚离地,视野猛地一换。 ——白玉堂抱着他飞上横梁,庞昱才刚抓稳,就见有人鬼鬼祟祟地从屋里溜了出去。 庞昱转过头,用口型悄声问道:“跟上去?” 白玉堂略一沉吟,便点头跟上,足尖在梁上一踏,几乎听不见任何声响,唯有在月光柱上细细飘扬的尘屑彰显出曾有人经过的痕迹,然而无人能够看见那比鬼影还快的身法。 “喂……”庞昱轻声叫了下,掐了掐白玉堂的胳膊,这人怎么还抱着自己呢! 白玉堂全都充耳不闻,落在屋顶一片瓦片上借力,一个旋身,让怀里的人埋得更深些,嘴角微翘,又翩然飘落在寨子一角。 前方,是那鬼祟身影钻进去的房子。 “老三,不好了!”那人进去以后,连灯也不点,压低了嗓门道,“那姓王和姓马的两兄弟已经把整个东寨都把持住了,张老大只怕凶多吉少,很快就会轮到咱们了!还是跑吧,这里不能多待了!” 屋里传出个年轻点的声音:“二哥想要去哪儿?西寨、北寨早已与王、马联手,咱们还能投向哪边呢?” 那个二哥咬牙道:“咱们去给王爷当侍卫!我就不信了,凭我们二人的身手,还不能混出个头来?!” 老三似乎轻笑了下,缓缓道:“二哥,你觉得王爷会缺侍卫吗?王爷养了一营刺客,各个身手不凡,且从未有人见过那些刺客的正脸,不比咱们这些臭名昭著的江湖中人安全多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吧!”二哥泄了气般,顿时也没了主意。 老三阴阴笑道:“二哥,咱们之所以如今还能活着,恐怕也是姓王那两兄弟故意的,他们是要看咱们的诚意啊!” “什么诚意?”二哥疑惑。 “投靠他们的诚意。”老三最后道。 这两兄弟躲在房间里嘀咕了半天,最后做了个令庞昱瞠目结舌的决定。 离开那小屋之后,庞昱还心有余悸,不自觉地攥紧了白玉堂的手:“太……太阴毒了吧,难怪这些人会被正道追杀得走投无路,就这样的……这样的……”他实在想不到可以形容的词儿了啊! 尤其是那个老三,出的都是什么主意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人都是死掉的前东寨头目的左右手,那头目姓张,他们便喊他张老大。张老大死后,这兄弟俩日子不好过,老二没那么聪明,但也猜到王朝、马汉上位后会对付他们,所以在大厅里察觉风声不对,便先溜了出来,给没参加会议的老三报信。 老三的脑子好一些,他分析出其他几个寨子都不是什么好出路,还不如投靠了王朝、马汉,可他们之前是张老大的人,想要得到重用,还需要投名状。 这投名状该怎么做呢? 老三就出了个很毒的主意,他猜到王朝、马汉对其余两寨也有野心,便想通过人造疫病去控制那两个寨子——恰好天气暑热,寨子里有几个得了热病而病入膏肓之人,若在太阳曝晒之处挖个坑,将病死之人扔在里头腐烂,过得几日,将那些染病尸块投放在另外两个寨子的水源处,便能将疫病传播。 届时,另外两寨肯定大受影响,想要将其收入囊中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这想法太阴损、太恶毒了! 庞昱一开始被这想法吓到了,震惊居多,后来才感觉出离愤怒,真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狠酷毒辣之人! 他愤怒得脸都气红了,还回头来看白玉堂,想与他一块同仇敌忾,结果却见白玉堂脸上并未有他想象中的怒意,而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庞昱更加震惊了:“你……你不会也觉得此法可行吧?” “啊?”白玉堂怔了下,才失笑道,“自然不是,此法伤天害理,绝不可行。只是屋里那个老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听其声音,观其做派,若是所猜不错,应当就是那个我认识的人。” “哪个人?”庞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追加道,“你别又卖关子!” 白玉堂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卖关子?” 这还用问吗,庞昱腹诽道,你每次都会用答案来做一些不平等交换,都是套路! 白玉堂也不逗他了,开门见山道:“若我没有猜错,那个老三便是雷英。” “雷英?”庞昱皱了皱眉,这个名字他并不熟悉。 “你还记得雷松樵吗?”白玉堂问。 “记得,在查包勉一案中出过力的雷镖头。”庞昱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雷英是他的什么人?” 白玉堂:“雷英是他的亲儿子,三年前因运镖杀土匪一事,被雷松樵逐出了威远镖局。” 庞昱更不解了:“杀土匪不是好事吗?”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8 “这要放在平时,确实是好事,可他杀的都是义匪,和燕无双差不多的那种。”白玉堂沉声道,“雷英杀光了一整个山寨的人,没有义匪护持,山下村民被贪官酷吏逼得走投无路,哀鸿遍野。” 庞昱被哽得连胃里都是沉甸甸的,眉头皱得死紧:“他知道那些人是义匪吗,还是和匪首有什么过节,非要杀人?” “他非但知道那些人是义匪,保护一方村民,与这些义匪也没有任何过节。”白玉堂微微摇头,“他杀人,只是因为收了当地贪官的钱财。雷英此人,聪明绝顶,悟性绝佳,却无半分怜悯之心、愧疚之情,什么样的恶事,他都下得去手,什么样的人,他都能面不改色地杀。” 庞昱觉得十分难受,早知道雷英是这样的人,他刚才就该把这人绑起来的!这人就是一祸害啊! 白玉堂道:“若非他是雷总镖头的儿子,江湖中人都给他三分面子,雷英也不会至今还能改头换面缩在襄阳王的羽翼之下。雷松樵也是家门不幸,侄子死在花蝴蝶手下,儿子又是这个样子……啧。” 雷镖头也真是个可怜人。 第102章 谋天下11 “难道就这么放过雷英了?”庞昱眉头紧皱,又回头望了眼那间隐于东寨一角没有点灯的屋子, “此人心肠如此歹毒, 绝不能放任他去害人啊, 就算那些人都是反贼, 可大部分仍是襄阳城中的无辜青壮……” 白玉堂点点他的额头, 打断了庞昱的话:“我也没说要放他一马, 雷英心术不正死不足惜, 不过是早死和晚两天死的区别而已。留着他,只是不想破坏了王朝马汉的计划, 以免打草惊蛇。” 庞昱“啊”了一声,也想到了王朝马汉, 说不定他们留着雷英那两人确实是有用处的, 既然他和白玉堂已经商量好要先静观其变,那就最好不好插手,以免扰乱王朝马汉的计划。 “可是……”庞昱还有犹豫。 “放心, 其他寨子的人还留在这里, 雷英就算想动手, 也不会在东寨。”白玉堂道, “他暂时害不了人。” 庞昱总算松了口气:“那还好些,且让他多活两日,完了再收拾他。” 白玉堂见他面色尤有沉凝, 不愿见他愁眉不展的模样,便换了个话茬,道:“你猜王朝马汉二人打算怎么做?” “也是下药?”庞昱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别有新意的法子, 不过倘若王朝马汉要下药,也定然不是那种会伤人根本的阴损毒药。 “再猜?”白玉堂微笑道。 “猜不出来了。”庞昱摊手,丝毫不觉得在白玉堂面前承认自己不够聪明有什么可丢脸的。 白玉堂又笑:“你啊,不是猜不出,而是懒得想。” 庞昱爽快点头:“我甘于做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你也别学那考校功课的先生了,快说呀!” 白玉堂微叹一口气,却也察觉到小螃蟹心情开阔许多,便装作无奈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当那讨人嫌的教书先生。” 庞昱看着他笑,眸中盈着清冷月光。 白玉堂心头一动,低头含住那双殷红的唇。 唇齿交缠,一番濡沫,两人俱是微喘。 白玉堂却神色如常,似是没有看到庞昱脸上的茫然与羞窘。“你可想过,若是在此地将乱党头目一网打尽,会有什么后果?” 庞昱起先疑惑,随后脸色一白:“襄阳王很快会发现他们的动作,将他们赶尽杀绝?” “要想不被襄阳王追杀,他们唯有说服众人背水一战,反攻襄阳城。”白玉堂肃然道。 “可是……我还以为他们二人还想凭借这个东寨头目的身份卧底到襄阳王身边呢……”庞昱想了又想,还是推翻了他此前的猜测,潜伏毕竟不如一战来得快,趁襄阳王尚未出兵,将这些青壮集结起来,人多力量大,攻下襄阳城,还用得着怕襄阳王吗? 小头目们多半贪生怕死,还等着和襄阳王共享富贵,可青壮百姓都是良民,不得不忍受与家人分离之苦,甚至他们当中还有妻女被强抢至束美阁的人,与襄阳王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煽动这些人可比煽动那些被襄阳王收买了的西南驻军要容易多了。 白玉堂颔首道:“何况王朝马汉并不知道朝廷已派出钦差,拖得越久,对皇上就越是不利,他们都是朝廷的官,就算舍去此身,也会尽量让反贼伤筋动骨。” 攻打襄阳城,确实能让襄阳王伤筋动骨的了,弄不好还能活捉反贼主谋,赵爵本人。 “想不到王朝马汉竟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庞昱感叹道。 “这也是我不喜欢他们的缘故,正直刻板,没甚意思。”白玉堂不以为然。 庞昱摇头道:“我觉得你对他们有偏见,他们要是真的那么刻板,就不可能在敌营里混得如鱼得水了。” “你既这么想,那权当就是这么回事吧。”白玉堂从善如流,“我不与你争辩。” 庞昱鼓了鼓腮帮子,显然对他这副“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态度不太满意,他也没觉得自己说错了啊,王朝马汉再怎么死板,也有灵活的地方嘛! 白玉堂见他又这般不开窍,只好道:“我喜欢你就够了,喜欢他们做什么?”言语中颇有些无奈,“正是因为你总愿意说些旁的男人,五六分的不喜欢也能变成十分。两人相处,你不夸五爷,夸那些别的人干甚?” “……”庞昱简直服了他,这都能吃醋? 白玉堂冲他眨了眨眼,长睫下的乌眸多了几分柔软示弱的意味,本就漂亮的容貌,配上这般眼神,直能把人看酥了。 就算是庞昱这般见多了美人的纨绔,也不由呼吸一滞。 明知是假的,可就是会心软。 “好吧……”庞昱服软了,“我以后只夸你一人就是了,别皱着脸了。” 白玉堂这才莞尔一笑,将容貌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又引得庞昱一阵小鹿乱撞。 “这就对了。”白玉堂运功轻踏,带动庞昱轻飘飘地融入阴影之中,眨眼掠到了厅堂之后。 “他们……” 庞昱正要询问,双唇却被白玉堂的手指轻按,后者以极其亲密的姿势贴在他耳边,将嗓音凝成一线道:“嘘,不要动,且看王朝二人如何做。” 厅堂中坐了十来二十号人,推杯换盏,表面上看起来其乐融融,亲如一家。 酒过三巡,不少人喝得醉醺醺的,冲天酒气都把他们的脸熏得通红,醉态十分不堪。许是料定王朝马汉不敢在东寨对他们下手,有几个已经彻底忘了形,当众轻薄起倒酒的丫鬟。 一时间,少女凄厉的尖叫与男人们淫邪的笑声交杂在一起,乌烟瘴气。 庞昱看得直皱眉,白玉堂则索性抬手以袖挡住了他的眼:“别看,辣眼。” [包青天]何以安乐_119 “你也不许看!”庞昱严肃道。 “嗯,我也不看。”白玉堂嘴上这么说,却不能真的不去关注屋内发生之事,好在事态在演变到不可控之前,王朝马汉下在酒里的药发作了。 咚,咚,咚…… 第一个人倒下,随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扑通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被轻薄的丫鬟脸上也没了惊惧之色,唯有深深的恨意,她冷静地捡起自己的外衣,披在身上,看也不看地上那些丑态毕露的小头目,只朝在场唯二清醒的人看去:“王哥,马哥,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王朝:“石姑娘,这里交给我们,你去问问底下的弟兄们,有谁愿意和我们一起攻入襄阳城的,愿意的就来演武场来集合,不愿意的,自然也可以留在此地等到尘埃落定。” 石姑娘一脸正色:“我随二位攻城!届时还请二位哥哥给我留个前锋的位置!” 马汉有几分不忍:“石姑娘,我们此次背水一战,生死不知,凶多吉少,你一个姑娘家,还是……” “马哥不用多说,襄阳城里有我家人,石娇怎能苟且偷生?!”石姑娘凛然道,“我意已决,定当出一份力,绝不会拖大伙后腿的。我这就去问问底下兄弟!” 说着,石娇飞快跑了出去。 王朝、马汉则留下来,将这些被药倒了的小头目们一一绑起来,封住他们的内力,卸了他们的关节,都关在东寨的水牢里,让他们无法逃脱。 做完这一切,王朝才对马汉道:“飞鸽传书太危险,此地之事还需有人禀报包大人,刻不容缓。马汉,你看……” “那还是大哥去送信吧,我嘴笨不会说话,怕包大人问起具体事宜,难以回答。”马汉立马道。 王朝虎着脸,猛力拍了下马汉的后脑勺:“什么嘴笨不会说话!你分明是担心我带兵攻城太过凶险,想留下来替我承担危险!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容得你我二人互相推脱吗,我虚长你两岁,比你多练两年武功,连公孙先生也说我谋篇布局有几分章法,这时候你就别和我争了!” 马汉眼眶通红:“大哥……” “马汉……”王朝也有点哽咽,他们这步棋走得极其大胆,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必须这么做。 “这辈子,有你们几个兄弟就够了!”王朝抹了把脸,又给铁牢闸门拴上一条粗粗的锁链,扣上厚重的铜锁,“若我侥幸能活下来,回头再请兄弟们喝酒!” “大哥——”马汉低吼一声,下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就被啪啪啪三声鼓掌声给打断了。 “谁?!” 一道黑影飘然而下,仔细一看却是两个黑衣人。 其中一人面冠如玉,英气勃发;另一人清灵秀美,胜似骄阳。两人站定后,秀美的那个男子开口道:“好久不见呀,王朝、马汉。” 王朝马汉双双一愣,各自怔愣了好半晌。 最后还是王朝反应稍快:“小侯爷?白少侠?!你们……你们怎么会在此处!” 庞昱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方才躲在暗处时他分明听见白玉堂抱怨他们生死话别起来没完没了,比断袖还像断袖,真叫人看不下去了…… 然后他就当真看不下去,主动出现在王朝马汉的面前了。 庞昱心道,你不能因为自己断袖,看谁都像断袖啊! 可是既然出来了,就不可能再回到阴影下看王朝马汉自己忙活,庞昱便答道:“我们也是今夜刚到,没想到还赶上了一出大戏。” 第103章 谋天下12 王朝和马汉对于庞昱两人的到来表示了十二分的欢迎,宛如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 就连脸上愁出来的皱纹都少了些。 白玉堂也没跟他们客气, 接过指挥权后, 首先将闻风欲逃的雷英和他的拜把兄弟一同绑了扔进水牢, 后者全然没想到是自己的毒计断送了生路, 还以为王朝马汉是对他之前跟随张老大而心怀芥蒂, 进了水牢后还不安生, 仍想给自己争取个心腹谋士的地位。 可惜,不管是王朝马汉还是白玉堂, 都没心思听他鬼话连篇。 “再有几日,南下的钦差也该到了。”庞昱与他们商议道, “咱们先把三个寨子的人手整合一番, 还要注意不走漏风声,定要打襄阳王一个措手不及!” “用快攻,里应外合。”白玉堂简明扼要道。 王朝疑惑地问:“敢问二位, 如何里应外合?这需要城中有人才可行吧……” “当然, 城里有我们的人。”庞昱跟他们说起城里的胡老爷, 以这位老大爷宝刀不老热血正义的秉性, 让他来当这个里应外合之人正合适。 王朝和马汉对视一眼,都觉得胜算更大,胜利在望了, 不由笑起来:“那可真是太好了!”马汉一拍大腿,立即站起身:“给胡老爷报信之事就交给我吧!” 庞昱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不不不, 还是我去,我一不会练兵,二又不懂排兵布阵,这个活儿你就别跟我抢了。” 马汉憋得脸上肌肉微颤,下意识地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也轻轻蹙起了眉,显然这话他之前也没听小螃蟹提起:“你要回襄阳城去?” 庞昱点头,眼里没有一丝迷惘,微微笑道:“胡老爷那么谨慎难缠,要是一个他没见过的人去了,恐怕不容易说服他。他见过我,要是带上你的亲笔信,就更容易说动他里应外合了。” 白玉堂既然要统合三个寨子的人,短短几天内肯定是走不开的,庞昱也不甘落后,想找点事情来做,总不能眼睁睁白玉堂一个人忙活吧? “还有钦差那头,也得找人去送个信吧,最好能在攻城的时候一块合围,把襄阳城围得水泄不通。”庞昱补充道。 白玉堂犹豫良久,最后无奈道:“你早就想好了,还来问我?” 庞昱有点歉然,在桌子底下寻到了他的袖子,拉了一下:“送信这个活是最容易的,别的你让我来做,我也做不来啊。” 白玉堂眼眸半阖,似在思考。 庞昱又扯了扯他的衣袖:“总不能你们都在忙活,就我一个无所事事,混吃混喝吧?” 白玉堂更加无奈了,按理说,小螃蟹确实是送信的最佳人选,除了他,找别人去他也不放心,就连王朝马汉,他都嫌人家太过木讷,不够机灵,光胡老爷那关就要耗不少时间。 更别说他们的身份能否得到钦差的重视了,认识他们的多半都是开封府的老熟人,要是换一个不认识他们的钦差,在身份的排查上又要耗时间,比不上安乐侯这块“金字招牌”来得显眼。 小侯爷这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只要是在京里混个一年半载的,就难有不认识的。 王朝、马汉接触他们二人的时间不多,也没发现桌子底下的暗潮汹涌,若是他们有机会向他们的兄弟张龙、赵虎打听一番,断然不会在小两口的矛盾里横插一脚。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0 王朝道:“小侯爷一人前去还是有些危险,不如让石娇跟着去吧,她虽是一介女流,却在寨子里学了些拳脚功夫,比男子也不差。何况她就是本地人,对这一带都熟悉,能为小侯爷带路。” 他本意是好的,这样一来,石娇毕竟是女子,不适合披甲上阵去攻城,她又有心加入声讨襄阳王的行列,一心想要为死去的父兄报仇,让她跟随庞昱去送信,不比看着她去送死好多了吗。 然而,王朝这话一说出口,就见庞昱和白玉堂两人齐刷刷地朝他看了过来。 庞昱冷汗都要下来了,大哥不带你这么坑人的啊,陈州软红堂斑斑劣迹在前,他现如今哪儿还敢踏入女子方圆一丈的范围内,更别说和女子单独相处了! 白玉堂轻飘飘地看了眼脸色微白的庞昱,最后只吐了一个字——“呵。” 这一个字如一记重锤砸在庞昱心口,他连忙摇头摆手:“不必了,这事我自己就能做好,要是你们真不放心,随便派个男的来就行,姑娘家……毕竟不方便……” 白玉堂其实很想说,男的他也不放心。 不过他也算是看出来了,小螃蟹既无色心又无色胆,要是真和姑娘独处,他只会对姑娘敬而远之,反倒是姑娘对小螃蟹有想法的可能性比较高。 至于男子……还是算了吧,小螃蟹衣着吃食都讲究精细,哪怕条件不允许,白玉堂都没让庞昱吃过多少苦,换个大大咧咧的男子来,只怕小螃蟹要受委屈。 他左思右想,竟然还是觉得石娇更适合些。 这姑娘忍辱负重,背负血海深仇,只想着如何手刃仇人,压根不会想到男女之事上去。 不过虽然白玉堂同意了让石娇跟随,却连迟钝的马汉都看出来他的不情愿。 “要不,还是我和小侯爷去吧……”马汉嗫嚅道。 王朝白了他一眼:“算了吧,你没看出来么,白少侠很不待见咱们这几个大老爷们,生怕伺候不好小侯爷。” 马汉一头雾水:“啊?” 王朝远远看着仍在寨门前说话的两人,困惑自语:“奇了怪了,白五爷和小侯爷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这个问题,王朝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索性丢开到一边,转而叮嘱石娇,一切以安乐侯为主,别得罪人家。 石娇初时听说庞昱的身份后还有些忐忑,襄阳离京城毕竟有些远,庞昱这两年又低调行事,还办成了不少案子,故而没多少人还记得庞昱从前的荒唐事。乍一听到与自己同行的人是个侯爷,石姑娘心中不紧张才是怪了,她见过的达官贵人里头身份最高的就是襄阳王,对皇亲国戚实在没什么好印象。 幸而短短一日相处下来,石娇对庞昱的印象还不坏,这小侯爷平易近人,也不颐气指使,除了有一点娇生惯养外,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她之前在东寨里做的就是丫鬟的活儿,对照顾小侯爷之事也没什么抵触,反过来宽慰王朝:“王大哥,你放心吧,小侯爷就像我弟弟一样,我会照顾好他,不让他受苦的。” 王朝嘴里发苦,却没法和石娇明言,他还怕她对小侯爷照顾太过,反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呢! 尽管王朝尚未意识到白、庞两人的断袖之情,却本能地趋利避害起来了。 “送君一日,终须一别,行了,你回去吧!”庞昱这会儿都快走到山脚了,眼看襄阳城近在咫尺,他催促白玉堂道,“别说你还要跟着我进城啊!” 白玉堂有几分不乐意:“你在赶我走?” “冤枉啊,我真没有!”庞昱脸上写满无辜,“可你不是还要练兵吗,就这么把个烂摊子丢给王朝马汉了?” 白玉堂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乌眸里翻涌着灼人的热度:“早去早回,别让我担心。” 庞昱抿唇笑了:“自然,我也舍不得你呢。” 白玉堂替他将颊边的碎发捋至而后,轻声道:“一旦有任何意外,需立刻着人通知我,明白?” “嗯。”庞昱乖巧点头。 “还有,一路上见到任何襄阳王的党羽,都不可逞强冒头。”白玉堂仍不放心。 “知道啦,要打架,定然先把你叫上。”庞昱说。 白玉堂颔首道:“还有……” “行了,你要说的话我都知道了,都日上中天了,再不走天都黑了!”庞昱摆摆手,“别送了,赶紧回去吧!” 白玉堂:“……” 庞昱丝毫不知道此刻在白玉堂的心中,“被小螃蟹嫌弃”和“小螃蟹不需要我”这两个念头在来回拉锯,他冲石娇招了招手,两人各自挎着轻便的包袱,走小路沿着人少的地方潜入城中。 石娇不愧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她挑的小路比庞昱他们发现的那条还要偏僻,有一段路甚至要趟水而过。 她早就带好了换洗的衣服,泅水过后直接换下湿衣服就行了。 而庞昱连换衣服都不用,他和白玉堂相处这么久,轻功经他点拨进步不是一星半点,这河面本就不宽,还飘着不少浮萍,借力是足够了。 最后过河时,他连鞋面都没弄湿。 进内城前,两人还特意易容了一番。庞昱易容的手艺没有白玉堂那么好,只把脸涂黑了些,眉毛弄得淡些,对石娇也是差不多的做法,再穿点破破烂烂的衣服,弄得和叫花子别无二致。 胡老爷是个善心人,两个食不果腹的叫花子到后门讨饭,一般家中下人也会多少给一点,庞昱两人就借此机会流进宅子,一路找到了胡老爷。 第104章 谋天下13 胡老爷本以为要过得十天半个月才会得到庞昱二人的回音,没想到这才不到七天, 他就又见到了把自己打扮成黑里俏的小侯爷。 小侯爷的易容术确实不怎么样……胡老爷难免忧心, 还好庞昱和石娇的衣着实在太破旧, 头发也凌乱, 这才掩盖了过人的容貌, 不那么打眼。 听完庞昱对山里那几个隐蔽山寨的情况的描述后, 胡老爷老泪纵横:“总算是赶上了, 天不亡襄阳啊!” “如今这三个寨子里,张华已死, 邬泽、雷英、马刚、马强等人也被囚在水牢里,襄阳王手下这一波江湖名声黑透了的人, 已经抓住了大半, 他手里现在可用的人不多了!”庞昱也很激动,这就意味着他们离成功越来越近了。 胡老爷抹了抹涕泪交横的脸,点头道:“如今襄阳王身边几个江湖人士里稍有分量的就剩下‘神手大圣’邓车、‘飞叉太保’钟雄, 以及‘黑狼山金面神’蓝骁。此三人乃是襄阳王得力大将, 在城中横行霸道肆无忌惮, 武艺也比混山里的那些人高些, 故而襄阳王让他们留守城中,不是在西校场演武,就是缩在冲霄楼里保护襄阳王。” “这三个人……”庞昱也跟着发愁, “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想不到什么对付的法子。” 胡老爷摆摆手:“高手再怎么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届时大军攻城,他们也不足为惧。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将消息传递出去,让钦差能够尽快兵临城下,与山寨那头首尾呼应,形成包围。” 庞昱也明白其中关窍,就不再纠结那三个人了,与胡老爷商定,七日之内,不管找不找得到钦差,都要回来报个平安。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1 庞昱和白玉堂说好的是十日内回去,算一算也差不多。 胡老爷对他们不太放心,还想找两个可靠的伙计跟他们一块去,可人一多就容易引起怀疑,最后只好把张管事叫来,给他们又重新易了一遍容,还特意叫管事把庞昱画得丑一点。 “……”庞昱早已习惯了白玉堂把他有多丑弄多丑的易容,对此也没说什么。 倒是石娇,姑娘家毕竟还是爱美的,装成叫花子就算了,还要在脸上涂那么些东西,好一阵子都不敢看镜子。 好在张管事也没给她弄得太过,只是稍微将她秀气的眉眼画得更普通了些,就算有人仔细瞧,也不会注意到她。 胡老爷又摊开了那张地图,用炭条小心圈了三个地方:“这三条路,是来往襄阳城最方便的路。我若是钦差大人,就会走这一条。”他着重挑了其中一条路,道:“适合行军,不容易被埋伏,要撤离也方便得多。” 庞昱将那三条路一一记在心中,又特意认真观察了下被重点标注出来的那块:“好的,我都记下了。” “小侯爷,此行不比襄阳城内,只怕更为凶险,你可要多加小心。”胡老爷殷殷叮嘱。 庞昱忙不迭地点头,表示他绝不会莽撞行事。 胡老爷还有点不放心,又让张管事给他找了不少瓶瓶罐罐出来,都放在特制的包袱里给他带上。 庞昱真有点哭笑不得,他这次又不是上山,带这么多药也没用啊,还不如带银票来的实际。 但好歹人家也是出于好心,他也不忍拒绝别人,反正又不怎么重,带了也没啥损失。 就这样,庞昱与石娇悄然进入胡府,又悄然离开了胡府,中间连一个下人都没有惊动。 离开胡府后,石娇便带着庞昱迅速从小道绕开,又淌了一次水,终于离开襄阳城。 “这前面还有个小县,叫白河县。”石娇走了大半天的路,脸上全是汗,也不敢用力擦,生怕擦掉了脸上的易容,只抬起袖子沾了沾头脸便算,“一路靠腿走太慢,还是得买匹马,不然买头骡子也行。” “你会骑马?”庞昱讶然看她。 石娇有点不好意思:“以前在家骑过毛驴……” 说到这里,她眼里又燃起了熟悉的仇恨,说话时多了几分哽咽:“我家的毛驴,可乖巧有灵性了,那天夜里要不是它驮着我逃了出来,恐怕我也……” 庞昱也不是不知道这姑娘身世可怜,家破人亡,可那都是听王朝马汉说的,石娇自己重提旧事时,他便觉出一些不对劲来:“襄阳王拉壮丁也就罢了,没听说他连人家的妻子儿女都不放过的啊,何况你又生得不差……石姑娘,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好奇,若他知道你的存在,大可以将你抓进束美阁,没必要赶尽杀绝。” 石娇自己也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王爷为何就盯上我们家了,我父亲、兄弟都是本分的手艺人,我与娘亲在家也一向低调行事,要是王爷把我抓去束美阁倒还好了,我便有机会一报血仇!可惜王爷大概是看不上我,他那几个手下一进门就是奔着杀人灭口而来的,我父兄挡在前面,母亲不由分说地把我绑在驴背上,我刚逃出去不就,大火就烧起来了……” 石娇轻声抽泣,不敢哭得太狠弄花了易容,只将最伤心处压在喉咙,肩膀颤动。 庞昱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一定能为亲人报仇的。” 石娇边哭边用力点头,攥紧了拳道:“我虽卑微,却也悍不畏死,就算杀不得他,也要从他身上咬两块肉下来!” “好姑娘!”庞昱赞赏地看着她,他尊重这些心性坚定、坚韧不拔的姑娘,自然欣赏也只是纯欣赏,绝无半点私情在里头。 石娇抿了抿唇,红着眼眶道:“多谢小侯爷,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不然天黑了还到不了白河县。” 暑热的天气里赶路,两人都累得够呛,可他们都不敢耽搁时间,必须尽快去白河县买两匹马代步,否则这么赶路也不是个办法。 然而,许是老天故意要给他们增加一些磨难,天色未晚,却乌云骤来,夹带山呼海啸之势,下起了倾盆大雨。 庞昱和石娇一个不慎,双双淋成了落汤鸡。 “小侯爷,前面有个土地庙,可以避一避雨!”石娇顶着一大块油布,艰难地回头喊道,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似的。 庞昱将唯一一块油布给了她,头上只有一顶草帽,也被雨水打得湿透,但总是聊胜于无。 这草帽还是张管事怕他们赶路太晒了给带上的,没想到如今倒用来挡雨了。 石娇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前面带路,庞昱紧跟在后头,身上快被豆大雨水砸得发麻,总算是到了石娇所说的土地庙。 说是一个庙,却十分的窄小,就四四方方一个小屋,里面有一半的地方都被那尊泥土塑的土地公给占了,剩下的一半位置,只够站三四个人的,雨势要再大一点,雨水还会撇进来。 石娇在这小庙里走了一圈,发现这土地公个头大一点也有大一点的好,她爽快道:“正好土地公公挡着,咱们一人一边,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好。”庞昱也没什么异议。 不过,庞昱衣服换到一半时,便听见前面有动静,起初他还以为是石娇生了火,后来却听见了其他人的声音。 他匆忙套好衣服,从里面转出来,便看见石娇正缩在他这头的墙角里,见他出来后脸上先是明显地松了口气,随后又冲他使眼色。 庞昱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就见庙中央的火堆旁坐着三个彪形大汉,个个都是一脸凶相。 “……夫君。”石娇赶紧挪过来,背对那三人时给庞昱做了个道歉的口型。这三人来者不善,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他们要是不假扮夫妻,石娇孤零零一个姑娘家只怕会吃亏。“那边有三位爷在,咱们另外生火吧。”石娇小心提醒道。 庞昱点点头,从包袱里取出火折,而石娇则迅速把庙里原就有的干稻草抱了过来,垒成一堆,再点燃。 他们生火时,另外三人一直在朝他们这边看。 似乎确认他们没有任何威胁后,那三人开始小声交谈,多半是旁边两人说,中间那人闭目听。 显然,这是他们的头儿。 石娇也小声道:“他们好像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三人都有马,拴在外面了。” 庞昱微一点头,也道:“那个头领,身上有伤。” 石娇惊讶地睁大眼,好在她记得没有出声,连忙又将声音压低几分:“这……如何能看出来?” “多看看就好了。”庞昱摊了摊手,他也是见多了才看得出来的,那头领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坐着烤火的姿势也有些别扭,想来受伤的地方应当在腰腹之处。 “他们看起来不像好人。”石娇又说。 庞昱也点头,长成这样要说是好人,还真难服众。 他又看了眼火堆前的三人,眼角瞥见那头领腰间一闪而过的东西,忽然想到了什么。 “石娇,把咱们的口粮拿出来。”他突然道。 石娇虽然不知庞昱打算做什么,却很配合,立刻将包裹里为数不多的吃食取了出来,递给庞昱。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2 庞昱拿起吃食就走向了那三人,边走边挂上讨好的笑容道:“三位英雄…相逢即是有缘,这附近也没什么可落脚的地方,我们夫妻二人带的东西虽是粗陋,好歹能填饱肚子,三位不要嫌弃,请用,请用。” 那头领掀了掀眼皮,他左手边立刻有人开口道:“哟呵,还挺上道的啊!”他也不接过来,只是用嘲讽的眼神盯着庞昱,“谁知道这些烧饼干不干净,你先吃一块看看!” 庞昱笑了笑,撕下来一小块,塞进嘴里嚼。 “在下没有恶意,只是见三位英雄体格精壮,我们二人正要去青河县,也不知是否顺路……”庞昱搓了搓手,将一个因担心路上不安全而想和别人一道走的懦弱丈夫演绎得淋漓尽致。 况且他说的地名是青河县,与白河县是相反的方向,石娇之前说他们是反向来的,那就是说他们三人其实就是从白河县过来的。 在钦差的必经之路上过来,还带了伤,看起来又这般凶恶……这三人的身份,还挺好猜的。 “对了,这里还有一小罐我夫人做的腌菜,还请三位笑纳……”庞昱又递出一个小罐子,被那问话的人一把抢了去,连同他手上的烧饼,都被拿走献给为首的头领了。 这三人想来也是饿了,见烧饼没问题,便放心吃开了,高谈阔论,间或嘲笑庞昱几句。右边那个不怎么吭声的则用淫猥的目光时不时地打量石娇,还发出不明的笑声。 石娇对这三人厌恶至极,心中愤愤,压抑着问庞昱:“你怎么还给他们送吃的啊?!” 庞昱神秘一笑:“你现在数十个数试试。” “什么?”石娇一头雾水地看他。 庞昱自己数了起来:“十,九,八,七……四,三,二,一,倒!” 话音刚落,石娇就看见火堆前的三个人扑通扑通地倒下了,整齐划一,都不带延迟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石娇再也忍不住,惊叫出声。 庞昱走到那三人身前,推开另外两人,着重将头领的身子翻了过来,亮出他腰间的事物给石娇看。 “方才从他们来的方向,还有这些人身上的伤势来看,我就能推断他们是前去刺杀钦差失败而归的刺客。”庞昱从头领腰间取出一串叮呤当啷的精巧铁器,又道,“这些东西是开锁用的,可说是妙手空空吃饭的家伙事,满襄阳城有这个武功,又擅开锁盗窃之人,除了一个人之外,我不作他想——” “他就是神手大圣——邓车!” 第105章 谋天下14 庞昱头一回思路如此清晰,判断如此准确, 而且最重要的是——白玉堂不在场, 他是自己想出来的! 在看到邓车腰腹间的伤口后, 他就更加确定了:“石姑娘你看!这伤口极其平整, 没有一丝多余力道, 干脆利落直切要害, 用剑之人一定内力深厚, 剑法掌控自如。”他兴奋道,“一定就是展护卫, 没别人了!” 当然了,白玉堂也能做到, 可他用的是刀, 而且他人又在崇山峻岭中,暂时过不来。 石娇还有点懵,这三个彪形大汉说倒就倒, 也太神了些吧?“侯爷到底把药下在哪里了?方才见你也吃了那些烧饼, 怎么你没事, 他们却倒了?”她问。 庞昱狡猾一笑:“药我下在腌菜里了, 这三人行刺失败,行踪败露,对入口的东西定当慎而又慎。可是咱们两个一眼看去就是落魄潦倒之人, 对他们畏惧得很,这样一来自然就减轻了他们的戒心。再则这些烧饼少油少盐,味道很不怎么样, 他们大鱼大肉惯了,干啃大饼肯定难以下咽,所以必定会用腌菜!” 石娇睁大眼睛,有些佩服他,不是很难的计策,可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就比她机灵多了。 “小侯爷,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她皱眉看着被药倒的三人,邓车声名狼藉,她也没少耳闻,恨不得马上提刀取其狗命,却在情绪最激动时克制住了自己。 庞昱沉吟道:“就这么杀了的话,也太便宜他们了。若不能将他们的罪行昭告天下再加以制裁,被他们所害之人冤屈无处伸张,他们的亲属岂不是更加痛苦?何况我们要是在这里随随便便取人性命,岂不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了?” 石娇也松了口气,她手心溢满了汗水,心情复杂难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但经庞昱这么一说,她竟也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到底杀害她家人的另有其人,罪魁祸首更是襄阳王,邓车三人当日并未前去石家放火杀人,就算是襄阳王的爪牙,要杀他们也会引起她心中的罪恶感。 庞昱又道:“将他们绑起来带去白河县吧,我猜钦差应该就在白河县。” “小侯爷为何如此笃定?”石娇不解。 “看他受的伤。”庞昱抬了抬下巴,道,“这伤口还很新,应该是受伤不久,就算他们有马,这大雨天的,马又能跑多远呢?咱们从襄阳城出发时,你说最近的一个县城就是白河县,加快脚步入夜也能赶到,那又在一条并经之路上,所以我猜钦差也在那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会走。” 石娇更不明白了:“为什么不会走?他可是遭到刺杀了呀!” 庞昱摇摇头:“有展护卫贴身保护,若我猜得不错,那位钦差身边应当还有其他高手,他根本不惧刺客。”说到这,庞昱又笑道,“何况,他还要找人打听襄阳城的情况呢,还有比白河县更适合的地方吗?” “这么说来……”石娇苦思冥想,终于道,“钦差根本就是在等我们了?!” “说的不错。” 石娇“呀”了一声:“小侯爷,你可真聪明!” 庞昱倏地脸红了,长这么大,还真没几个人夸他聪明。也就白玉堂夸得最多,可庞昱很怀疑对方说的究竟是真心话,还只是安慰安慰他的。 石娇可是个陌生人,他们认识才短短几日,由她说出口的话更加客观可信些。 “啊,小侯爷,你的脸怎么红了?”石娇立马站起身去找她的包袱,“该不会是淋雨生病了吧?那可不成,我答应了白公子要好生照顾你的,绝不能让你生病!” 说着,她飞快将药瓶找出来,又在火堆上烧了些水,强势地让庞昱将药水灌进肚子里,把三个大汉从火堆旁拉走,给他倒腾出最舒服的位置来,比老妈子还要尽心尽力。 “……”虽说早就明白这辈子怕是要断袖到底了,可庞昱还是不免有点小郁闷。 他看起来就这么娇弱么,怎么人人都对他不放心? 不过庞昱也不是那种会因一件事而郁结于心的人,加之淋了雨后喉咙确实有些不适,喝了药以后便顺势窝在一旁小憩。 石娇担心那三人醒过来会逃走,用牛筋结结实实地将人捆起来,中途还又喂了他们一次蒙汗药。 庞昱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外头的雨声已经小多了,他打开庙门往外看去,外头已然天光大亮,竟是一夜过去了。 石娇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早,此时已经准备好吃的东西了。她掰开面饼丢进热水煮成粥,包袱里的腌菜还有一罐,就着腌菜也能填饱肚子了。 见庞昱顺从地接过粥碗,给什么吃什么,乖巧又客气的模样,石娇不由再次感叹,要是达官贵人都像安乐侯这么可爱就好了。 两人吃完早饭,庞昱去找三人拴在外面的马匹,石娇负责收拾东西,半个时辰后,他们再度上路。 这下还省了一笔买马的钱,庞昱心情不错,一共三匹马,他和石娇一人一匹,另外一匹马背上捆着三个壮汉,跑得呼哧呼哧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3 “前面就是白河县了!”石娇纵马在前,努力张望远处,确定见到零散的屋舍之后,兴奋地回头对庞昱道。 庞昱也很高兴,算一算不超过三日他们就找对了地方,来回七日之内定然还赶得回去! 他们加快脚步策马奔向白河县,马蹄飞奔,衣裳下摆被溅了一路的泥水,也没人在乎。 白河县只是个小县城,县衙里也没几个人,襄阳城附近的官府要么投靠了襄阳王,要么被杀了,因此人就更少,钦差先到了白河县,自然就在县衙里落了脚。 要找起来,也很方便。 庞昱二人一路都不曾停歇,直奔县衙。 那县衙门口还有几个满脸肃容的军士,见到纵马而来的人,都是眉头一皱:“什么人?!” “你们找个人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安乐侯庞昱在此,有要事面禀钦差大人!”庞昱高声道。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机灵点的忙不迭地跑进去传话了。 过不多久,一个穿着青布袍的白面书生匆匆赶到大门口,见门口军士和庞昱还在大眼瞪小眼,连忙一跺脚:“哎呀,安乐侯在此,你们还不速速把人请进来!” 说完又对庞昱作揖道:“下官颜查散,底下人诸多失礼之处,还请小侯爷不要见怪。” 咦,此人就是颜查散? 庞昱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这就是白玉堂的拜把兄弟,当朝状元颜查散? 鉴于本朝状元命途多舛,颜查散能四肢健全地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再加上他又是白玉堂结拜兄弟中唯一不会武功的书生,庞昱对他已经好奇好一阵子了。 可惜颜查散之前是个地方官,不在京城,一直无缘得见。 说起来,这还是庞昱第一次见到对方,粗看下来,也就是个书生嘛! 颜书生还不知道自己在小侯爷心里得了这么个考评,他也是头一回见到安乐侯本人,拿不准庞昱的性情,说起话来也是客气居多:“请小侯爷入内,喝杯粗茶,歇歇脚……” 还不等他说完,庞昱就抓住他胳膊道:“还喝什么茶啊!你过来,”他费劲将邓车那三人从马背上拽下来,“看看这三人是不是几日前曾来刺杀过你的人?” 颜查散只茫然了片刻,便立刻瞪圆了眼:“正是他们!不过……小侯爷是怎么擒住他们的?” “碰巧了,昨夜大雨,我和石姑娘正在一间破庙里避雨,就遇到了他们。”庞昱喘了口气道。 石娇也在一旁点头,还主动将细节补充完整。 颜查散一拍大腿:“这可真是来得巧了!展大人今早才出去寻人,我这就派人去把展大人找回来。” “你等会儿再去,我还有要事与你说。”庞昱又拉住了颜查散,猛吸一口气,倒豆子一般将他和白玉堂在山上与王朝、马汉商议的事情说了,还有城中胡老爷探查的兵力部署。 他将胡老爷准备好的舆图郑重交给颜查散,还圈出山里那三个寨子的具体方位,殷殷叮嘱道:“颜大人,这里应外合、首尾呼应的战术就缺你这一环了,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庞昱甚至都来不及问颜查散带了多少兵来,领兵将领又是何人,连口水都没喝,就打算回去了。 这……小侯爷连一个时辰都没待够吧? 颜查散眼睁睁看着庞昱风风火火地来,又目送他风风火火地策马而去,手里攥着那张精心绘制的地图,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正巧,展昭也刚好回来了,见颜钦差站在街口一副风中凌乱的模样,不由疑惑:“大人怎么了?” 颜查散目光发直:“方才……安乐侯庞昱来过了,他带来了襄阳城中的消息。”还一口气说了围城进攻等计策,要不是颜状元记性好,还以为方才风一般刮过的人只是他做的一个梦。 展昭郁闷道:“小侯爷可曾做出让大人难堪之事?”要不然颜大人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那倒没有。”颜查散摇摇头,认真向展昭请教,“下官只是不明白,小侯爷怎会这般匆忙,连坐下歇息的工夫都没有。是襄阳城中情况确实不好,还是小侯爷不太待见下官?” 展昭略想了想,了然地拍拍钦差大人的肩膀:“别多想,侯爷只怕是小别胜新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颜查散:“?” 第106章 谋天下15 庞昱说是归心似箭都不为过了,他把话带到, 确定没有遗漏任何消息, 就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襄阳城中去。 他和石娇为了掩人耳目穿得本就朴素褴褛, 又经历一场大雨, 衣服上又多了不少泥点子, 乍一看比叫花子还像叫花子, 连易容都可以省下来了, 根本没人能从那张乌漆抹黑一言难尽的脸上看出原本秀美的五官来。 他们沿着原路返还,又依样乔装成乞食的回到胡府, 见到了等得望眼欲穿的胡老爷。 胡老爷也没料到他们能回来得这么快,约定的七日才刚过去一半, 庞昱不但把消息都带给颜查散了, 还带着钦差亲手书写的信函回来。 ……就是那信上的字迹太过潦草,好像钦差手书时在赶时间,让得了状元墨宝的胡老爷稍有遗憾。 “那……钦差大人可还交代了别的事情?”胡老爷小心地问。 “没别的了, 他会好好配合白玉堂和你们这边的。”庞昱自信道, “都是自己人, 完全信得过!” 胡老爷张了张嘴, 有心想要提醒庞昱,钦差才是最大的官,应该是他们都来听钦差的调度。不过见庞昱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估计钦差也不是那种喜欢将权柄牢牢把持的人,那便无需提醒小侯爷了。 看起来他们的运气不错,来了个靠谱的钦差。 胡老爷忽然对他们能够扳倒襄阳王此举产生了浓烈的信心, 从前那些疑惑、不确定、踌躇的心态也随之甩开,变得更为坚定。 襄阳城饱受剥削已久,多少人家因为襄阳王赵爵的一己之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襄阳王为了谋反更是刺杀了一批忠良,原来的襄阳太守金辉就是被他杀害的。 他那用无数匠人的血泪铸成的铜墙铁壁般的冲霄楼,有他罪恶累累的证据;那埋葬了多少红艳枯骨的束美阁,也同样怨气冲天,冤魂无数! 胡老爷感慨万分,心情激荡,还特意体贴地提议让两人留在胡府休息一宿再上山,然而庞昱却拒绝了。 “趁现在襄阳王还不知道他练的私兵大半都被咱们给缴了,想要联系西南军又太远,要抓紧时间打他个措手不及啊!时间不等人!”庞昱义正言辞道。 闻言胡老爷更加感动了,小侯爷简直刷新了他对皇亲国戚的固有印象! “石姑娘,要不你留下歇息一晚吧,连日赶路,你身子也吃不消。”胡老爷见劝不动庞昱,又改为去劝石娇。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4 石娇也拒绝了,她更是肃穆庄重道:“下山前白五爷将小侯爷交到我手里,我得全须全尾地把人送回去,胡老爷的盛情,等襄阳太平以后,石某再来叨扰吧!” 她自称“石某”而非“妾”,也不是“民女”“小女子”之类的称呼,听起来就像个大老爷们的口气,颇有侠女之气。 胡老爷见猎心喜,又听说石娇是个孤女后,便起了要收她为义女的心思。 这对石娇来说自然是件好事,待日后平定襄阳,她无依无靠的,以后一个人生活多有不便。如果能背靠富商家族,哪怕只是借着胡老爷的名头出去,也能少受非议,活得更自在。 石娇也不矫情,当即跪下给胡老爷磕了三个响头,又敬了杯茶,言明这绝不是做做样子,哪怕她日后嫁人了,也会一直孝顺义父的。不过这要等襄阳平定之后了。 胡老爷暗赞自己眼光不错,这个义女是个好孩子,他不图别人的回报,她也不说半句虚话,都是爽快人,相处得来。 收了义女后,胡老爷就大方地放行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再让白玉堂和颜查散接上头就行。 这一回庞昱爬山,有石娇带路,就少走了很多弯路,比前次上山用的时间少得多。他们头天傍晚出发,天还未亮就抵达东寨了。 短短几日,寨子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岗哨,他们回来时还算隐蔽了,山林树木又如此茂密,可那些岗哨不再如之前那般形如装饰,反而很快发现了他们,用他们看不懂的手势将消息一层层传递下去。 庞昱和石娇还没到寨子门口,就先遭遇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小队。 “是我呀!你们不认得我了?”石娇连忙站出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恍然大悟,又赶紧抬起袖子用力擦了擦脸,“这下认清楚了吗?” “是石娇姐姐啊!”其中一个持弓的少年率先认了出来,“王大哥和马大哥,还有新来的白大侠都等了你半天了!” 几人都听说石娇是出去打探消息了,见她活着回来都很激动,他们多半都是襄阳本地人,邻里乡亲的熟人,多少都有些感情,又一同吃过苦,那感情就和亲人没什么差别了。 大家伙簇拥着石娇往里走,反而忽略了庞昱。 在他们眼里,石娇带回来的人,肯定也不会是坏人,就一起放进来了。 庞昱缀在最后,慢慢踱步,四下里观望。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东寨的氛围还是一团乱的。张头领死了,整个寨子人心惶惶,几方势力你来我往尔虞我诈,叫人一刻也不想多待。 而现在,清晨早起就开始有人排成方阵,一拳一脚地练武,寨子里的青壮们精气神整个儿都不同了。 ——有点意思,不知道是行伍出身的王朝马汉做的,还是白玉堂这个总能出人意料的家伙。 石娇努力在人群的包围中寻找庞昱,可她回头看了半天,却发现找不见庞昱的身影了。 她急得紧咬下唇,拨开众人:“你们,你们谁见到了和我一块进来的人啊?” “啊?什么人?”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人呢,怎么不见了?” “不会是迷路了吧?” “大家一起找找?” 石娇刚要说什么,就见王朝和马汉从厅堂里出来,脸上都带了点无奈的表情。 王朝见外面的人神情不对,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小……庞公子不见了!”石娇情急之下差点喊出“小侯爷”来,好在她急中生智改了口,安乐侯的身份目前还是保密的,未经允许,她不会擅自声张。 王朝明白了,笑了笑道:“没什么,白公子已经去找他了。” “啊?”石娇不解道,“白公子怎么知道我……我们回来了?” “外面吵成这样,他马上就推断出是你们回来了,于是让我们二人出来迎接姑娘,白公子则先一步离开了。”王朝摇头苦笑。 他是越发觉得小侯爷和白五爷之间太不对劲了。 石娇却不作他想,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石娇幸不辱命,没有给二位大哥丢脸。” 马汉哈哈大笑:“石妹子说话越发像个女侠了!”又对王朝小声嘀咕道,“若是小侯爷也像石妹子这般,不那么娇气就好了,才回来就离了队,也不和咱们说说外头的事……” 要不是眼前还有一群人在,王朝真想捂住马汉的嘴巴,他叹了口气:“你少说两句吧,得罪小侯爷,可是连白五爷也一块得罪了去,到时候连包大人都救不了你!” 马汉:“……”我说错什么了? 第107章 谋天下16 且说到庞昱缀在石娇众人的后面,正漫无目的四处张望时, 忽然一瞬宛如心有灵犀般, 目光定格在某个方向。 他定定地看了好一阵, 就在他疑惑怎么那处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庞昱连忙转过身, 冷不丁地正好撞在那人怀里。 “脏死了, 一身泥。”对方嘴上十分嫌弃, 却一直没有撒手,“你多久没洗过澡了?” “……十天半个月吧。”庞昱有意捉弄他一下, 故意把时间说长,嘴角悄悄弯起, 等他反应。 白玉堂果然皱了皱眉, 仿佛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即使如此,还是找个人帮你搓洗比较好。旁人我都信不过, 还是五爷自己上吧。” “你别说得好像你亏大了一样好吗!”庞昱气得瞪眼, 想共浴就直说嘛, 非要找那么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劳心劳力, 又没有工钱,主人家还动辄生气,与我怒目而视。”白玉堂无辜地眨眨眼, “这还不算亏大了?” 庞昱噗地笑了,简直拿他没办法:“行吧行吧,是你亏了, 我占你大便宜了,成吗?” “成。”白玉堂莞尔一笑,用拇指替庞昱擦了擦他颊边的泥点,目光温柔。 庞昱赶紧按住他的手:“别乱动,我真的有几天没梳洗了,小心弄脏你的白衣服。”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5 白玉堂毫不介意:“弄脏又如何,你比衣服重要得多。”见庞昱呆呆地看着自己,仿佛这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又道,“衣服若是能思考,便该觉得为你弄脏也是值得高兴的,物随主人,我是如此想,它们也应如此想。” “……什么歪理。”庞昱嘟囔了句,嘴角的笑容却从未消褪。 白玉堂目光又柔和几分,小声道:“给你备好了房间与热水,先去洗漱一番吧。” “那王朝马汉……” “还有石娇在,又不是少了你寨子就转不动了。”白玉堂不以为意道。 “好吧!”庞昱伸了伸懒腰,浑身脏兮兮黏糊糊的确实很不舒服,既然白玉堂都这么说了,他便听对方的,白玉堂说没问题,那就是不打紧,反正这人虽然在小事上不拘一格,但在大事上却从未犯糊涂。 白玉堂为庞昱安排的房间在寨子一处采光极好的位置,这原是张华给他抢来的“压寨夫人”住的房子,独个小院,环境清幽,屋子周围种了不少湘妃竹。 “哇……还有这种地方啊?”庞昱感叹道。 他在寨子里待的时间不长,还是下山前匆匆一瞥,只觉得这里房屋都十分粗陋,也是因为这几处寨子都要保密,不能把工匠带上山,都是由招揽来的青壮自己搭建而成,做工肯定是粗糙的,也就头领和库房重地的屋子盖得结实些,其余的仅仅是达到能住人的标准而已。 于是在如此大环境下,这屋子的存在就尤为鹤立鸡群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好像是给皇帝选秀时,各地进上的适龄女子都生得歪瓜裂枣,不堪入目,突然里面出现一位长得相对清秀的女子,即便只是个六七分的美女,此时也被衬托出了十二分的美丽。 “这屋子原本的主人呢?”庞昱刚往前迈了一步,忽然想起白玉堂方才介绍所说,这是张华夫人的住处,那他们贸然进去不大好吧? “那位夫人早就搬走了。”白玉堂淡淡道,“她原就是被张华抢回来的,根本不是心甘情愿,早对张华多有怨恨。张华一死,她就自请去厨房当了个厨娘,和石娇一样,她也想为攻城之举尽几分力。” “从压寨夫人变成厨娘,这差别也太大了吧……”庞昱迟疑道。 白玉堂忽然一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倒也是。”庞昱叹了口气,不论是那位厨娘夫人,还是石娇,与她们命运相似的女子何其多,她们或许还算运气好的,更多的女子却因为美貌而香消玉殒,葬在冷冰冰的束美阁中。 听说襄阳王好美色,却对女子极为暴虐,稍有服侍不周到之处,辱骂还算是轻的,打死的都不少见。 胡老爷就曾跟他说过,他们后街有个人家的女儿被抢去了束美阁,那姑娘拼劲全力逃出来,好不容易与亲人见上面,家人都不认得她了——她已经变得瘦骨如柴,浑身伤痕,曾经美丽的脸蛋也凹陷下去,只剩下突兀的颧骨,眼神也沧桑黯淡,不复从前的天真明媚。 后来那姑娘的逃跑还是被襄阳王的手下发现了,连同她的家人也受到了牵连,一家十几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胡老爷听说此事时已经太晚,想去救人也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越烧越旺,默默地收埋那家人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白玉堂看庞昱脸色不对,也没说什么,只是暗自握住小螃蟹的手,带他往里走。 他们走进里屋,面前多了只巨大的木桶,上面水汽氤氲。 “你先试一试,水温应该正好。”白玉堂道。 庞昱如梦初醒,伸手试了下,回头笑道:“确实正好。” “赶紧进去洗,等下水就该凉了。”白玉堂帮他解开发绳,打散头发。 庞昱也顾不上不好意思,深吸一口水汽浓重的空气,顿觉身心舒畅,便就地解了衣衫,跨进木桶里。 白玉堂卷起袖子,拿起块胰子伸入水中,替庞昱搓背,倒把庞昱吓了一跳:“你……你还真的要帮我搓背啊?” “我什么时候食言过?”白玉堂略有不满道。 “……”庞昱有点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又被白玉堂按住,不让他乱动。 “别动来动去的,我擦不到。”白玉堂无奈道。 “我……我尽量。”庞昱心都快到嗓子眼了,只觉得那只手似乎有股秘魔之力般,碰到哪里,那里的皮肤就变得尤为发烫。 加上热气蒸腾,庞昱整个脸都红了。 “不……等等!你碰哪里啊!”当那只手碰到某个不可说的位置时,庞昱哗啦一声往后仰倒,溅起一簇水花。他睁圆了眼睛:“那个、那个我可以自己来!” 白玉堂尤为不解:“至于吗,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过的?” “那也不成啊!”庞昱不是担心对方,而是担心他自己,生怕一个控制不住轻薄了对方,“咱们说好了,腰往上的归你洗,腰以下的归我。” 白玉堂失笑:“还能这么分?”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既然早已打定主意来日方长,那一时半会的豆腐吃和不吃都不重要了。 庞昱这才放心将后背交给他,趴在桶边,无所事事地说起了他和石娇下山后发生的事。 说到他们在雨夜的破庙里擒住邓车三人时,庞昱的语气里有点小得意:“还好我脑子灵活,把药下在了腌菜里,他们都没发现!” 白玉堂捏了捏他的脸,湿漉漉的手指带着灼人的温度:“你就没想过那个剂量的蒙汗药,他们这些老江湖会尝不出来?” “啊?”庞昱傻眼了,“可……可他们还是吃了啊……” 白玉堂叹道:“恐怕你碰巧拿的,是我后来单独给你做的蒙汗药,胡老爷准备的药,效果还没这么好。” 庞昱脸色涨红,又有些后怕:“还好,还好……” “还有,若非石娇中途又喂了他们几次蒙汗药,就算我的药再好,他们也会半途醒过来的。”白玉堂摇头道,“这点,你还真的要感谢石姑娘了。” 庞昱有些沮丧:“难道我一人就当真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白玉堂俯身吻了吻他的唇,“而且你也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事,有些疏漏之处也情有可原,何况这样才显得出我的重要性啊!” 庞昱也跟着笑了:“好吧,本侯爷可就指着你来替我收拾烂摊子了。” “那是自然。”白玉堂眼眸深处蕴着宠溺之色,自己媳妇不管闯了再大的祸,他都会替他兜着的。 第108章 谋天下17 白玉堂一边听他的小螃蟹絮絮叨叨地说起下山后的事,一边专心致志地帮他搓背。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6 当那光裸的后背恢复原本的白皙柔滑时, 会令人格外的有成就感。 “嗯……然后呢?”白玉堂一面对着那漂亮的后背想入非非, 一面有些心不在焉地问。 然而, 房间里寂静无声, 没人回应他。 白玉堂又问了一遍, 仍然没有听见小螃蟹的回应。这才抬起头, 发现庞昱早就趴在桶边睡得香甜。 看来小螃蟹是累得狠了, 在他面前又完全卸下防备,沐浴到一半直接睡了过去。 白玉堂无奈又心疼, 最后草草帮他洗了头发,用内力烘干, 将人从桶中抱起, 让他躺在铺得柔软舒适的床上继续睡。 这边也就耽误了个把时辰,白玉堂来到前厅的时候,王朝马汉并石娇几人都还在。 马汉往白玉堂身后看了看, 郁闷道:“小侯爷呢?” “刚睡下。”白玉堂道, “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有什么事问我也是一样的。” 马汉嘴唇动了动, 心想小侯爷什么都好,就是娇气了点。不过想起自家兄弟王朝的提醒,他还是把这话咽回肚子里了。 那边石娇说的消息也和庞昱说的差不多, 有些甚至还没有庞昱来得清楚,她是稀里糊涂地见了钦差一面,又被庞昱风风火火地拉走了, 还来不及和颜查散说几句话。 好在庞昱急是急了点,该说的该做的事都没有落下,这才让众人心下稍安。 王朝无奈笑道:“看来攻城的具体事宜,只能等见到颜大人再详做打算了。” 马汉也点头:“本来小侯爷对三个寨子的兵力情况也不了解,硬是和颜大人谈,也谈不出花儿来。再说咱们也不清楚援兵有多少,是步兵多还是骑兵多,老兵多还是新兵多,这两头还是得一起合计合计。” 他们都并不责怪庞昱回来得太着急,实事求是地分析现况,倒让白玉堂对他们的好感多了几分,打破了“开封府背景板”的固有印象。 白玉堂心中已有计较,便看向三人道:“我从安乐侯处听说一件有关石姑娘的事,心中多有疑惑,还请诸位帮忙一起印证白某的猜想。” 见他神色严肃,王朝和马汉不禁挺直了腰背仔细听,石娇一听到事情还和自己有关,更是紧张得攥紧了裙摆:“和我有关?是什么事?” “小螃蟹说石姑娘家曾被襄阳王手下烧毁,家人也死于他们之手,可有此事?”白玉堂问。 “确有此事。”石娇点点头,神情黯然,“要不是母亲将我绑在驴背上,我根本逃不出去……” “石姑娘并不清楚襄阳王为何要杀你们?”白玉堂又问。 “当真不知。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这样日后手刃仇人,我还能在他们的坟前还他们一个清白,告慰他们在天之灵!”石娇愤然道。 白玉堂点头,又道:“石姑娘的父兄都是匠人,可会做机关陷阱一类物事?” 石娇犹豫了下,点头:“会,不过我不常见他们做机关,说是匠人,找他们挖井盖房子的人多。爹说机关陷阱乃是旁门左道,虽然不会主动攻击人,但也是取人性命制造杀孽的工具,所以手艺人轻易不会为别人做机关陷阱,就是做的时候,也会留下‘生门’,给闯关之人留下一条生路。” 白玉堂微微一笑:“那么石姑娘对乃父所做的机关,有几分把握能找到生门?” “这……”石娇纠结思索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回答,“七八成吧,其实我也都是听他们说的多,真的机关没见过几样,都是纸上谈兵。” “纸上谈兵也足够了。”白玉堂越发笑容可掬,站起身郑重一揖,“我欲往冲霄楼一闯,还请姑娘相助。” “什……么?”在场三人都还未回味过来,石姑娘与冲霄楼又有什么关系? 白玉堂解释道:“若我猜得不错,石姑娘的父兄正是因为帮襄阳王建造冲霄楼而被灭口的。” 冲霄楼机关重重,只有手持图纸的襄阳王与设计机关的匠人才知道如何避开杀机,所以在冲霄楼建成以后,襄阳王会用最快的时间杀人灭口,让秘密只掌握在自己一个人手里。 这也是为何石娇生得还算不错,却并未被抢入束美阁,也在襄阳王必杀的名单之上的原因。 也只有如此解释,才说得通这前后一切。 哐当! 石娇一个恍惚,猛地碰倒了手边的茶杯。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石家非死不可的理由竟然是这样! 她想起自己憨厚老实的父亲,一辈子勤勤恳恳帮乡亲盖房挖井,叮嘱自己与人向善,不可落入歪门邪道。她想起自己英武和善的大哥,他总会在她生闷气的时候做些精巧的小玩意逗自己开心。还有她的母亲,慈祥,包容,温暖,笑起来的神情是那么温柔…… 这一切,竟被襄阳王肮脏的私心给毁了。 “竟然是这样……”石娇回过神时,已经泪流满面。 “石妹子……节哀顺变。”马汉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只能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他也同样替她难过。王朝则多说了句:“如今知道石家灭口的原因,他日襄阳王兵败受擒,你也可以告慰二老与兄长的在天之灵了,想必他们都会感到欣慰的。” 石娇哭了一阵,最后抬起袖子抹了把脸,认真看向白玉堂:“白五爷若要前去冲霄楼,请务必把石娇也带上!” 与此同时,门外也有人声响起。 “我也要去!!”听声音还有点气喘吁吁的。 白玉堂讶然回头:“小螃蟹?” 庞昱匆忙出来,连头发都没束好,还有一缕头发调皮地垂在胸前,而且仔细一看,他的鞋子也是左右穿反了的。 “我就说睡着之前好像和你说到了重要的点上,结果没撑住睡着了。刚才半梦半醒的时候想起来,终于想起来是什么了!”庞昱瞪了他一眼,“不是叫你千万不可随便去探冲霄楼的吗,就算有石姑娘在,现在也不是好时候,至少等颜大人来了再说吧?还有,你要去竟然也不和我说一声……” 白玉堂抬手按住他的唇,打断他的话道:“你先时好梦正酣,我不忍叫醒你,才先来与石姑娘确认的。再说我本就打算带你一同去探冲霄楼,从未想过撇下你一人,连时机我都想好了——就在大军攻城之时!” “唔唔唔……”庞昱别扭地拿开的手,小声说,“知道了,你别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 “那你还生气吗?”白玉堂眼眸明亮,带着笑意看他。 “你都这么说了,再生气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很蠢?”庞昱没好气道。 白玉堂飞快接道:“怎么会,你就是生气也是应该的,是我没有提前与你商量,有错在先。”随后又道,“可是我也不想你气坏了身子,我保证以后有什么都先跟你说,绝不再有下次,你看行吗?” “……行。”庞昱本来就是担忧多于生气,能听到白玉堂说出这番堪称柔情蜜意的话来,有什么不痛快的也都烟消云散了。 “你劳累几日,还是回去继续休息为好,我送你回去吧。”白玉堂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 庞昱这才想起大厅里还有人呢,忙回头看了看。 只见王朝对着墙上的一幅画看得入神,石娇正收拾被她砸碎在地的瓷杯碎片,马汉则对着空气干瞪眼。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7 马汉:感觉眼睛有点疼。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举动,庞昱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两人走出厅堂后,里头的人还能隐约听见庞昱的声音:“……我就说这衣服怎么有点大,敢情你竟把我的衣服都放在衣柜底下了,这我怎么可能找得到……” 另一个人则道:“你穿我的不也一样,袖子卷一卷就成了,何必还分什么你我……” 两人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声后,马汉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既困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连连摇头道:“他们怎么跟小夫妻拌嘴似的,害我刚才一句话都插不上!” 王朝:“……” 石娇幽幽道:“两位大哥,我刚一回来就被你们拉到这里商量半天,也没人关心我冷不冷饿不饿。唉,孤家寡人甚是酸楚,我还是自己照料我自己吧,小妹先回房梳洗了。” 这一插曲过后,连续几日仍然和他们上山前一样按部就班,一群青壮也越来越训练有素了。 颜大人也成功地爬上山来,到东寨看了一番,展昭作为他的副手兼护卫,也一并来了。见到阔别已久的旧人,王朝马汉和展昭都很是激动感慨。 几人商量了两天两夜,终于商定攻城的具体时间、作战阵型、领兵人选,并定下只要攻城信号一起,襄阳王中调虎离山计离开冲霄楼后,就由白玉堂、庞昱、石娇三人一同潜入冲霄楼的计策。 “我一路南下调动几个州府的厢军,足有三万人。加上段世子从陛下那里借来的兵,也有精兵数千人。三寨的人加起来也有一万,此战胜算颇大。”颜查散认真分析道,““就是段世子的兵可能来得稍慢一些,如今还在半路上,而攻城之日就定在五天后。” “少了这数千精兵,应该也是无妨。”白玉堂沉吟道,“只要率先拿到襄阳王谋反的罪证,他便是不义之师,到时军中人心涣散,更容易一举攻破。” 颜查散皱眉:“若是你们最后仍是失败了呢?恕在下直言,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白玉堂邪气地一挑眉道:“没有罪证,那就造一个罪证出来,反正兵临城下,也没人会追着你分辨真假的,随便造几封通敌卖国的书信就是了。” 颜查散:“……” 庞昱附和道:“对啊,到时我们拿到真的证据换回来就是了,你是状元,模仿王爷的口吻写几封信应该不难吧?” 展昭也摸了摸下巴:“此法倒是可行,有劳颜大人了。” 颜查散不可思议地看向白玉堂,这真是他的结义兄弟?有这么坑兄弟的兄弟吗! 还有其他人怎么也都是一副认同之色,那可是伪造罪证,栽赃陷害啊! 第109章 谋天下18 颜查散一介书生,能文不能武, 而大厅里坐的又全是武人, 就连看上去娇气纤瘦的安乐侯都比他会打架。颜大人势单力薄, 只好苦哈哈地提笔揣摩, 伪造文书。 得亏状元郎才名不虚, 熬了一个通宵后, 终于拿出一叠足可以假乱真的信件来。 其实信里面的内容并不重要, 重点是襄阳王赵爵的亲笔签名与印章,再把字写得像一点就是了。 要拿到襄阳王的笔迹也并非难事, 这些皇亲国戚们隔三差五就要给皇帝赵祯上请安褶,甭管内容是不是他们自己想的, 字迹肯定是他们自己的。 “贤弟啊, 亏得我如此记挂你,你却给我安排了一件这么棘手的差事……”颜大人顶着两个黑眼眶,摇头叹气, 整个人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道。 白玉堂正和庞昱互相传阅伪造的信件, 闻言抬起头:“我有什么可记挂的?平时不是也有书信往来吗?” 颜查散一拍脑袋:“啊!我给忘了!” “究竟有什么事?” “上山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吗, 这次领了巡按之职, 一路联系了几处厢军。”颜查散摇头晃脑,“实则我并非只招厢军,但凡是武林高手, 欲报效国家者,也都可以加入征讨大军。这其中……就有陷空岛其余四义。” 哗啦啦…… 白玉堂还没说什么,就见庞昱手中的一沓信纸全都散落在地。小螃蟹仍然保持着手伸到半空的姿势, 双眼发直,呆若木鸡。 “啊呀!我好不容易伪造的信!”颜查散赶忙上前捡起,一张张纸按日期叠好,“唉,小侯爷可要小心拿稳,就算下官曾当过状元,也再编不出新的信来了!” “啊,对不起……”庞昱马上回过神,真诚地向颜大人道歉,又忍不住问道,“大人方才是说,陷空岛上其余的四鼠,也要来襄阳?” 颜查散点头:“对啊,算算时日,应该差不多就在这两天能到了。我见到卢义士时,他还说已有大半年为见过贤弟了,甚是想念。蒋义士还说,贤弟这是有了意中人,魂儿都被人勾跑了,乐不思蜀,不愿归家。”说着他还有些郁闷,“说起来,我也从来没听说贤弟有意中人呢……” 庞昱的脸登时比煮熟的螃蟹还要红。 “我,我想起还有些事,先走了……”庞昱脚底抹油似一般,低头就要往外走。 “去哪?”白玉堂伸手拎住他的后脖领,不让他趁机溜走,“早晚都是得见的,你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 庞昱只好转过身来,一脸苦相地看着他:“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要什么准备,他们又不缺你送的那点礼。”白玉堂摇头道。 “那……万一他们不喜欢我呢?”庞昱小声问。 白玉堂目光不善:“要他们喜欢你做什么,有我一个还不够?” “……”庞昱先是一愣,随即嘴角轻抽,“你想到哪儿去了?!” 白玉堂只紧盯着他。 “我这不是怕他们不同意我俩的事吗,提前做好准备才能有备无患。嫌我长得太丑的,就送点贵重的礼物贿赂贿赂;觉得我不通庶务的,就把庞福拉出来给他们认识认识;要是介意我不能生的……咱提前把小庞琪抱出来?”庞昱掰着指头数,显得忧心忡忡。 白玉堂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最后憋不住笑了:“没事,在这种事上他们管不着我。” “不行,我还是放心不下……” “要不然我们提前去襄阳城吧?”白玉堂低声笑道,“直接去探冲霄楼,先将襄阳王的罪证拿到手,待一切尘埃落定,再与他们见面,如何?” 这倒是个好提议,庞昱心想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但是能躲一时也好啊! 两人说话时并未可以压制嗓门,因而被冷落在一旁的颜大人从头听到尾,内心从骤然掀起一波惊涛骇浪,到渐渐被巨浪拍得麻木,最后听说他们要提前下山,也没有阻拦一句,反而宽慰他们道: “为兄见到其他义士时,也会尽量向着你们说话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8 庞昱讶然想起:“大人,你……都听到了?” 颜查散憋了半天,点点头,才道:“其实……小侯爷与贤弟还是挺……般配的。” 他真是想破了头都想不到白贤弟的意中人就近在眼前啊,还当着别人的面把蒋平的话转述了,这与长舌妇有何区别,当真叫人羞愧啊! 庞昱并不知道这些,听到颜大人说他俩般配,他既高兴又有点羞涩道:“承大人吉言!” 而且颜大人还说了要帮他们在四位兄长面前说好话呢,书生就是实在啊! 庞昱由衷希望日后这个书生不会像本朝其他状元那般倒霉……虽然他倒过一次霉了。 由于他们决定提前出发,便赶不上攻城之日与其他人一同出发,于是原本白玉堂手下带的一队弓箭手,也要提前交给其他人带领。这个“其他人”,当仁不让还是展昭了。 而庞昱没那么多任务,便趁白玉堂忙碌之时去了石娇那处,帮她整理出一部分机关图纸,还有用得上的工具。 两个人一块做事,效率也高得多,白玉堂那头把人手交接好,他们这边也收拾好了。 三人的穿戴都往贴身和简单上靠,庞昱发现白玉堂腰间还挂着一个石袋,惊讶地看见熟悉的飞蝗石重出江湖:“你怎么把这个也带上了?” 白玉堂轻拍了下腰间石袋,里面传出石子儿碰撞的清脆声。“探路用的,冲霄楼里机关这么多,总不能一一亲身去试吧?” “聪明!”庞昱好不吝于夸奖对方,笑得眉眼弯弯。 白玉堂暗自摇头,要不是有庞昱在,他未必会在平日下苦功磨练武艺,如今他一身武功在江湖中鲜有敌手,早已不必借助于飞蝗石了。 正印证了当初教他投石的师父曾说过的话——习武者用毒是最下等的,借助兵器也只能算中等,而真正的高手,全身上下皆可为兵器,无需利器也能杀人于无形。 那又如何才能成为高手呢?除了苦练以外,心中还必须有一个誓死保护之人。 仇恨能使人变强,却也容易遮蔽人的双眼,令人走火入魔,踏上歧途。 唯胸中有义、心中有情之人,才能正视自身,在强者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再加上庞昱也并不笨,每逢白玉堂给他指点武功时,小螃蟹悟性总是不错,进步极快,也让白玉堂生出些许危机感。 要是小螃蟹武功比他高了,以后看见比他更年轻貌美的青年俊彦,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不行,这辈子他都不会让小螃蟹有机会打得过他的。 石娇见他们都穿戴妥当,便道:“咱们出发吧,先去冲霄楼附近查看一番。我应当能大致猜出机关位置,不过还得去实地验证之后才能确定。” “事不宜迟,那就快走吧!”庞昱道。 回襄阳城的路还是他们之前走过的那条,不过这次他们直奔冲霄楼而去,并未在胡府停留。 当更夫敲响两下梆子时,他们正潜伏在冲霄楼的外围。 整座襄阳城都浸在浓浓夜色中,唯有这全城最高的塔楼四周灯火通明。 襄阳王十分谨慎,他雇来的这些高手,除了一小部分留在军山的三处寨子给他练兵,其余的排出三拨人日夜巡逻在冲霄楼附近,以防有心人接近。 而冲霄楼也不是这片防守重重的地上唯一的建筑,这整一片的外围都由木头铸成高墙,里面除了冲霄楼以外,还有平日里襄阳王会客的集贤堂,以及后方的束美阁。 木墙上也有机关,稍微碰错地方,就会引动摇铃,被墙上的弓箭手发现。 “从这里走。”白玉堂朝更夫一指,示意其余两人可以从更房翻进木城里,因为那更夫就是从王府里出来的。 庞昱点了点头,施展轻功缀在白玉堂的后面,来到半途,才想起石娇的轻功好像不怎么好,想回去带一带她。 结果石娇在下面贴着墙跑,还给他打了个手势,让庞昱继续飞他的,不用管她。 庞昱:“……” 三人有惊无险地错开守卫穿过木墙,来到冲霄楼附近。借着房屋的掩蔽,石娇细细地打量起那座塔楼来。 她用力咬着下唇,看了好半天,才揉着眉心道:“若我猜得不错,这整栋楼,都是机关。” “整栋都是?”庞昱瞪大眼睛。 他是听说冲霄楼很危险,预想中最坏的情况是每一层楼都有机关,他们需过关斩将才能抵达最上面的那层楼,拿到襄阳王藏起来的罪证。 可要是整个冲霄楼都是机关,一进去就会中招的话,那还怎么玩? 石娇脸色也很难看:“这楼外呈八角,与八卦对应,内分六十四爻,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循环排列,对应天干、地支、时辰,每个时辰的生门所在都会有所变化。从外面看虽有八道门,可不是每扇门都能打开的,错开一处可能就是死路无回,这就是——八卦铜网阵。” 庞昱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就觉得不妙了,听见铜网阵三个字的时候更是心头猛烈一跳:前世的白玉堂可不就是死在铜网阵中的吗! 原来这楼竟是如此诡异,那还不如…… 庞昱刚转头想劝白玉堂找个避开冲霄楼的办法去取得罪证,不料却从白玉堂的眼中看到了兴味盎然与跃跃欲试。 白玉堂见庞昱担忧,稍稍握了握他的手,对石娇道:“石姑娘,你有办法推断这楼哪个时辰哪个方位是生门吗?” 石娇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人进去的话,我就知道哪个是生门,从而推断出其他时辰的生门在何处,可是……”可是这冲霄楼明显是为了存放重要之物的,仅外围有人把守,却很少有人进得去,生门所在关乎襄阳王的性命,他连匠人都杀害了,又怎么会告诉除心腹以外的人? 而既然知道冲霄楼绝对安全,襄阳王又怎么可能没事就进去看看呢? 这样一来,可能他们苦守几日,都等不到有人进出。 “这有何难?”白玉堂轻笑,从石袋中取出一枚指头肚大的石子道,“有这个足够了。” 第110章 谋天下19 石娇立刻急道:“不行!石子扔进去,可能会触动机关, 这会引起襄阳王的警觉!” 白玉堂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他摇摇头道:“冲霄楼建造时日已久, 各方豪杰未必没有看不惯襄阳王欺男霸女、苛捐杂税的, 尤其是嫉恶如仇血气方刚之人, 很可能早在我们之前便已闯过冲霄楼, 否则此楼机关重重的凶名是如何传开的?” “对呀, 说不定襄阳王早就对此事司空见惯了,想要拿到他罪证的人肯定不少, 被他杀害的襄阳太守金辉定然也是其中之一!”庞昱接着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129 “况且,引动机关之后, 襄阳王定会让人进去将一切机关归位, 到时候我们就知道这八卦铜网阵的规律了。”白玉堂说。 石娇还有些没明白,庞昱则已经笑开了,轻砸一拳在白玉堂肩膀上:“真有你的, 这都能被你想到!襄阳王叫人进去让机关归位, 必然只会挑那扇门是‘生门’的时候, 有了这一个‘生门’, 又有石姑娘推算,其余的门都不是问题了!” 石娇这才恍然大悟,她把这阵想得太复杂了, 没想到还有这样简单的试探方法。 白玉堂手持飞蝗石,从离冲霄楼还有三丈远的地方倏然变换身法,滑步而行, 蹑足贴向最近的一扇门。 而恰在他一脚踏入门户转折处时,一队巡逻的人马与他错身而过。 庞昱在暗处看得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差一点,只差一点就撞上了啊! 白玉堂却并不见紧张慌乱,从容不迫地来到那扇门前,将手放在门扉上。 庞昱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手指紧紧扣着藏在袖中的袖箭,全身紧绷,屏息凝神,随时待发。 忽然,白玉堂推门的动作一顿。 庞昱差点就要冲过去了,却见对方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抬起胳膊背对众人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他将双手都抵着那扇门用力去推,然而,门依然纹丝不动,没被推开。 “这门是假的?”庞昱皱着眉问石娇。 石娇激动道:“这应当是休门或者惊门!休门主万物休眠,惊门则擅蛊惑乱众,所以那扇门推不开!” 庞昱追问:“那你有办法判断那到底是惊门还是休门吗?” “这……”石娇为难道,“我此前并未见过爹和兄长绘制的图纸,因此也知道他们会如何安排这两扇门……” 庞昱也知道光凭门能不能推开就让人判断这点太难为人家了,便安慰道:“没事,白玉堂他肯定有办法的。” 正说着,两人就见白玉堂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打了个手势,迅速绕到下一扇门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得太快,而那扇门又不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庞昱一时着急,想跟过去,可好巧不巧,另外一队巡逻之人从必经之路上走过,堵住了去路。 “徒急无益,先静观其变吧。”石娇拉住他小声道,“你听周围的反应,现在还没人发现五爷。” 庞昱胡乱点了点头,又直勾勾地看向白玉堂最后消失的地方,心头莫名的慌乱。 没过多久,不远处传来几声利箭破空之声,“咻咻咻”的声音连绵不绝,粗略一听竟有三五十支箭!而在那之后,冲霄楼后方立即聚集了更多的火源,巡逻队人手一支火把,照得半边天都亮了。 “什么人?!” “有刺客——” “王爷有交代,不必留活口!” 一阵兵荒马乱,四面八方都不断有人涌入木墙之中,连庞昱和石娇藏身的地方都显得不安全了。 庞昱没等到白玉堂出现,不想离开,可又不能连累石娇,急得双拳紧握,眼睛都红了。 石娇反倒给他出主意道:“咱们先躲出更房去,这时候大家都在看热闹,更房反而没人,便于藏身。就是五爷还在里面,也可以等人都散了再进去寻,以五爷的功夫,绝不可能轻易死在阵中的。” 庞昱差点想说这姓白的上回真就轻易死了,可他又不敢说出口,生怕自己乌鸦嘴应验了,更令自己后悔。 于是他只好先听从石娇的建议,带着她退回更房。好在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刺客身上了,没人留意到往外跑的人。 就算如此,以庞昱的轻功,带着石娇飞檐走壁也是十分惊险的,从屋顶上下来后,庞昱满头是汗,气息带喘。 突然,他眼前一黑,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道拉进了怀里。 庞昱还有些懵,便听那人咬牙道:“趁我不在,你竟然搂了姑娘的腰?!” 庞昱:“……” 感受熟悉的怀抱,庞昱睁大眼,从大悲转到大喜,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见那人开口说话,险些就岔气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庞昱气不打一处来,想揍人,又舍不得揍,“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弓箭手全都动了?你有没有受伤?” 白玉堂根本不想回答,只是盯着庞昱的脸看。 庞昱败给他了,赶紧道:“我和石姑娘真没啥,里面人太多了,我们的位置迟早会暴露,就……就用轻功带了带她,没走几步路,真的。” 整件事情最无辜的就是石娇了,她也同样为白玉堂提心吊胆,听了这话也不能说没有生气,但更多的却是啼笑皆非。 她不得不站出来道:“小侯爷说的是真的。五爷,我对有夫之夫没兴趣,方才确实只是飞了一小段路,小侯爷手都没敢抓实呢,害我好几次都要掉下去了!” 白玉堂的脸色这才稍好了些,回答了庞昱之前的问题:“前面的推不开后,我便绕去了后面的门。那扇门倒是推得开,我以石头探路,三颗石子丢出去,一颗落了地,听见了回音。另外两颗则触动了墙上的机关,是个滚石之阵,会将人往门外逼去,同时弓箭手则在石阵惊动之时对准那扇门,把出来的人射成刺猬。” 白玉堂早在机关触动之时就离开了那扇门,躲在暗处观察周围的动静,所以看得真切,知道了这冲霄楼并不是只有楼里才有机关,而是内外交联的。 “虽说你这次能全身而退,可也太……太危险了!”庞昱如今回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万一你躲不及怎么办!” “五爷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白玉堂勾起一抹略显痞气的笑,抬起庞昱的下巴作势要亲。 “喂……”还有人在看啊! 石娇识趣地转过身,还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二位请随意,完事再叫我吧。” 庞昱瞪了白玉堂一眼,后者却笑得绚烂如花:“大难不死,必有艳福,是吧?” 什么艳福啊,净在别人面前丢脸了……庞昱认命地闭上眼睛,紧紧搂上白玉堂的脖子,任由对方侵入自己的口中。 这一夜,冲霄楼与集贤堂灯火彻夜通明,闻讯而来的襄阳王也不知从哪个小妾的床上起来的,还穿错了女人的外袍。 来到扎满了箭的那扇门前,襄阳王脸上的阴鸷狠戾之色尽数落入了暗中观察的庞昱眼里,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三人都趴伏在一处可以纵观全局的屋顶上,将木墙里的动静尽收眼底。 白玉堂拍了拍庞昱的手背:“别怕。” “……谁怕了。”庞昱小声嘟囔,他这两年见多了穷凶极恶之徒,襄阳王长得还不算最凶恶的。 白玉堂带着笑音“嗯”了一声:“小螃蟹横着走,自然什么也不怕,那……能松开我的手吗?”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0 “不能。”庞昱飞快道,“我不是怕他,就是……就是担心他识破了我们的计,将那些罪证转移到别处去了。” “他能将东西转移到何处?”白玉堂反问道,“满襄阳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知道铜网阵怎么通过的也只有他一人,还有比这更令人放心的地方吗?” 确实如此,就算襄阳王发现有人闯入,可是重要之物一件没少,他绝不会考虑转移楼里存放的东西。 令襄阳王脸色如此可怕的原因,还是因为这次没有抓到试图闯入冲霄楼的人,以往闯关之人全部有去无回,所以襄阳王对他自己的布阵信心十足,认为绝不会有一人逃脱。 如今白玉堂不但逃了,而且还毫发无伤,这就像是打了襄阳王的脸。 “他越是气急败坏才越好呢。”白玉堂又道,“让他自己露出马脚,省了咱们的力了。” 就在此时,趴在一边的石娇出声打断了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 “快看,襄阳王带人进去了!” 赵爵抬头看了看天色,便领着四五名穿起盔甲也显得不伦不类的江湖人士踏入了那扇门,看来眼下这个时辰,就是那扇门作为生门的时辰了。 石娇立即埋头苦算,还不忘道:“还请二位留意一下他们是什么时候,又从什么方位的门出来的,正可验证我的测算。” “好”“行”两人一同开口。 石娇顾不得打趣二人的心有灵犀,这一测算,就算到了襄阳王几人出来的时候,庞昱在旁提醒道:“他从原来那扇门出来了。” “看来这门变动一次的时间超过半个时辰。”白玉堂推断道,而襄阳王进去的时间恰好差不多就是半个时辰。 石娇点头:“是的,这门一个半时辰一变,每扇门一天有八种变化,将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把门轮流一遍,方才西南门是生门,那么其余的门我也能推出来了。” 石娇将天时与八门的联系说给两人听后,又道:“只是我猜,生门虽然可以直接通向最顶层的重地,但那里也必会有襄阳王设下的陷阱。” 白玉堂早有预料,点头道:“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生门之后,还会有什么陷阱?”庞昱问。 “那才是真正的铜网阵。”石娇深吸一口气,道,“若我猜得不错,生门背后是一条尽可存身的通路,一旦踏入,四周铜网便会将人牢牢锁住,插翅难飞。” 白玉堂看向石娇,脸上并无半分紧张之色:“但你一定有破解之法,可对?” 石娇道:“发动铜网机关,与脚底的承重索簧有关。襄阳王每次进入冲霄楼都会带人进去,是因为需有一人站在索簧之上,不得离开,那么索簧就会处于预发未发的状态。这道机关只能从里面解除,所以出来的时候,帮襄阳王踩着索簧的人才能安然无事。” “也就是说,踩到索簧又离开的话,才会被铜网捕捉?”白玉堂问。 “对。”石娇肯定道。 “那放一块石头在上面不行吗?”庞昱疑惑。 石娇摇头道:“石头太轻了,至少也要成人的重量,否则压不住索簧。” 庞昱对白玉堂道:“那到时候你进去,我替你踩着。” “不行,把你留在外面我不放心。”白玉堂又问石娇,“可有办法破坏那索簧?” “有是有,可是……”石娇欲言又止。 第111章 谋天下20 庞昱急道:“有就说啊,都是自己人, 有什么说不得的?” 石娇神情纠结, 犹豫道:“此法非常危险, 我怕自己要是猜错了, 会连累二位。” 庞昱冲她摆了摆手:“这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反正都是要进去的, 能毁了这害人玩意就顺手毁了呗, 咱们先试一下,不行就算了。” 石娇叹气:“可我说的这个方法, 若是错过时机失了手,就会身陷铜网之中, 别说破坏铜网阵了, 连性命都可能不保!” “你先说说?”庞昱对于冲霄楼的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愿放过,宁可多了解一点,也不希望到时候反受其害, 身陷囹圄。 “唉, 此法只是我异想天开, 二位听过便算了, 最好不要轻易尝试!”石娇见他们两人神情都如此坚定,也只好把她所知道的唯一能够破坏的铜网阵方法说了。 “要想彻底将索簧破坏,唯有在索簧发动的瞬间出手。当踩着索簧的一人脚离开时, 同时毁掉索簧与控制索簧的机关即可。”石娇道,“然而这个法子有两个难点,一是同时毁掉索簧与机关, 二是阵中之人需要在铜网罩下之时及时撤离。” 这太难了,不仅对时机的把握要精准,而且对轻功的要求也很高。 石娇不怀疑白玉堂和庞昱的轻功,可是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铜网收拢之前破坏索簧并离开,她不敢说他们一定能够做到,更不愿见他们枉送性命。 毕竟这个法子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谁也不知道中途会不会出什么纰漏。 石娇忧心忡忡,却没想到,另外两人听了以后,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般就此放弃,反而有点跃跃欲试。 白玉堂也就算了,石娇虽与他只接触了短短几日,也清楚这是一位说一不二的主,骨子里执拗霸道,但凡上了心的事就一定要做成的。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庞昱:“小侯爷,怎么连你也……” “石姑娘,多谢你方才告知。”庞昱眼带笑意道,“这法子听起来是挺难的,可总比一点办法都没有要强。况且就算我没有在铜网中脱身的本事,以白玉堂的武功也肯定能办到,虽然铜网阵只有一次的破坏机会,但我们可以多做几次排演呀!机关发动的时机、索簧的大致位置、铜网落下的速度……只要事先多练习几遍,临阵发挥时也不成问题了。” 庞昱最担心的就是白玉堂会重蹈前世的覆辙,以他在孽镜台前看到的那些情景,分明是这家伙对冲霄楼一无所知,还硬要闯进去,才会失手丧命的。 如今有石娇在,每一扇门,每一道机关都揉碎了分析给他们听,连破解之法都如此详细,那他还有什么可怕的? 从前的冲霄楼在庞昱眼里是择人而噬的怪兽,眼下的冲霄楼,顶多就是个机关怪兽,只要找准方法,就能让这机关巨兽彻底瘫痪! 而且要是始终不过这一关,庞昱仍对白玉堂未来的命运心中没底。 与其避其锋芒,倒不如主动迎难而上,破除此关,便如同破除了命定的一道死劫。 于是庞昱在听完石娇的描述后,心中便已有决意:干了! 至于白玉堂,他并不知道命中有此一劫,而且此劫在庞昱这只蝴蝶的扇动下已经悄然化消。 他只是对这害人性命的机关全无好感,也不知在此之前残害了多少江湖豪杰的性命,如今能有机会破坏它,也就等于为那些心怀大义的侠士报了仇。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1 小螃蟹不是总希望能多做点善事吗,要是这一件做成,也相当于一大功德了吧? 石娇看他们如此坚定,无奈之余也有些钦佩。她咬咬牙道:“既然如此,石娇愿拼尽全力为二位排演,让二位全身而退!” 庞昱诚恳地对她笑道:“多谢你了,石姑娘。” 白玉堂也道:“距攻城还有三日,时间应当足够了。” “足够了。”石娇郑重地点点头,才和另外两人一块从屋顶悄然翻下,从巷子的另外一边折返回胡老爷的府上。 胡府俨然成为了一个秘密的小营地,尤其是胡老爷的后院,前面的下人已经有数月不曾踏足了,全然不知他们家老爷将后院改造得面目全非,从前胡夫人爱养的花花草草也早就被搬走,清空的地上弄了个简陋的演武场。 这三天里,胡老爷和他家管事便给石娇搭把手,把这演武场又布置成铜网阵的样子,供白玉堂和庞昱二人踩点习练。 最初的时候他们还会不辨方向、手忙脚乱,到第三日时,两人闭着眼睛也能踩准索簧的位置了。 石娇满脸疲惫却又带着欣慰之色:“成了!你们成功了!” 破阵最难的两点,已经被他们克服了! 胡老爷也是一脸笑容,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离日出不远了,天际泛起鱼肚白,曙光熹微。天光大亮之后,他们将听见攻城的信号。 “老夫等人也该出发了。”胡老爷除了帮忙布阵之外,还肩负里应外合的任务。 他带领家中忠心耿耿的家丁,把城墙边上的漏洞凿开,豁出一道能够让更多人通过的缺口,等平叛大军一到,他们就撤掉遮掩洞口之物,引领大军进入城中,实现内外夹击之计。 “老爷子,你要活着回来啊!”庞昱在他身后道。 胡老爷吹胡子瞪眼道:“哼,就这么点小事,如何难得倒老夫!小侯爷,你就等着回来吃老夫备下的庆功宴吧!” 庞昱笑了笑,目送这不服老的小老头领着人悄然离开,随后对白玉堂道:“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走吧,是非成败俱在此役。”白玉堂言语中透着自信。 “嗯。” 于是三人也往冲霄楼而去。 日出东方,霞光盈天。 这一日,注定是不平静的一日。 辰时未过,大多数人家还是刚洗漱吃饭的时间,城门口便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鸣锣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街道上也是来回奔跑的官兵军士,住得离城门口近的人,甚至还能听见城外大军雄浑的呐喊声与攻城声! “这……襄阳城何曾听说有战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 “爹,娘,咱们会死吗……” 无数百姓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一声又一声沉闷的攻城木撞击之声宛如砸在了他们的心上,令人惧怕。 然而不多时,他们便听见外头有人奔走相告:“乡亲们不必惊慌,外头大军是来讨伐襄阳王的!他们不会伤及无辜!大家在家里躲好,切记不要乱窜,以免误伤!” 大军攻城,是为了来讨伐襄阳王? “苍天有眼啊!这奸王总算死到临头了!”不少百姓拍手称快,恨不得大军立即攻破城池,踏平襄阳王府! 与此同时,确定襄阳王赵爵急忙调兵往城门口去了之后,白玉堂与庞昱便从生门进了冲霄楼。 石娇的测算绝无偏差,他们一路畅行无阻,只在要上最后一层楼时,看见了那条仅容一人能过的通道。 石娇由于轻功不是那么好,便在楼下为他们望风,要是有人过来了,也能及时通知他们。于是眼下冲霄楼内,只有白玉堂与庞昱二人。 庞昱看着他道:“你准备好了?” “你呢?”白玉堂略一挑眉。 “差不多吧。”庞昱说话有所保留,实则他现在心里一点都不怕了。 白玉堂笑了,拉着庞昱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唇,浅尝辄止。 “待此间事了,随我回陷空岛,把婚礼补上,如何?”白玉堂低声道。 “……随你喜欢吧。”庞昱脸颊微热,这事他听对方提起不止一次了,却还是头一回听见对方这么直白地提到“婚礼”二字。 “那便说定了,不可反悔。”白玉堂碰了碰他的额头,乌黑的眸中盛满了温柔。 “好。”庞昱一口答应。 白玉堂看着他道:“所以,见到我那四个哥哥,你也不必太紧张。” 庞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青红交加:“那也不是你说不紧张就能不紧张的啊!” 托他的福,原本不紧张的庞昱,心眼儿立马又提起来了。 白玉堂:“……” 本想趁气氛好给小螃蟹舒缓舒缓,让他不要总是担心与兄长见面之事,想不到却弄巧成拙,白玉堂真想把方才那番话给吃回肚子里去。 他索性又按着小螃蟹吻了一通,强行转移庞昱的注意力,并满意地看见庞昱波光流转的眼中只有他自己。 当然,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白玉堂见好就收,对庞昱道:“准备闯关吧,我就在你身后。” “好。”庞昱脸上还带了几许红晕,但脚步却十分坚定。 以他们两人的身手,留在铜网阵中破坏索簧的,又有能力逃出来的,只能是白玉堂。所以庞昱就负责在外破坏控制索簧的机关,他得先一步上去,而白玉堂需紧随其后。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2 庞昱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他仔细留神,全是按着石娇教的八卦走法,按照她的推论,索簧一定就在这条线路的某个位置,只有一一去试探,才会知道索簧埋在什么地方。 咔哒。 庞昱脚步一顿,呼吸急促:“白——” “我在。”白玉堂在身后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臂,“索簧如今就在你脚下,你直接往前走便是,不必管我。” 庞昱咬紧牙关,慢慢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 又是一个细微的咔哒声,这是白玉堂在索簧尚未反应过来时就踩住了。 “我会尽快找到那个机关,给你信号!”庞昱不敢回头去看,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些什么事来,便加快脚步离开了通道。 庞昱从未如此冷静,又如此紧张,纵然心如擂鼓,可神智依然清醒。 他很快就在通道尽头的墙上找到了机关。 “我找到了!”庞昱大声喊道。 “很好。”白玉堂的声音在通道内清晰地传了出来,“小螃蟹,我们一同数三个数,三声之后,一块出手!” “好。” 三,二,一。 庞昱几乎在话音落下时就将袖箭射了出去,瞬时就破坏了机关!而与此同时,他听见通道里传出的机关扭动声,与簌簌的收网声,心中不由一紧。 他连忙往回跑,就看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如惊鸿掠影,翩然飘来,身法漂亮得不可思议。 庞昱一时有些看呆了。 直到那人落在他的面前,又再次吻上他的唇后,庞昱这才感到心脏落回了肚子里,于是发狠地、用力地紧抱住对方。 “唔……咳咳,小螃蟹,你勒得太紧了,这是要谋杀亲夫吗?”白玉堂打趣道。 “……”庞昱没有说话,只是把头埋在他肩上,他有一肚子的感慨和感动,可都没法和对方说出口。 白玉堂似乎猜到了一点,他也没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庞昱的后背:“好了好了,回去再撒娇,大局为重,嗯?” “滚,谁撒娇了!”庞昱立刻把眼眶里的莹润收了起来,转头往最里面的一个房间走去。 白玉堂跟在他身后,笑着摇了摇头。 冲霄楼本就机关复杂,前面那些机关足以将任何人挡住,所以到了这最上面的一层,襄阳王反而没设置任何机关,两人很快就找到了他存放信件与参与逆谋之人的名单。 “果然有他,桂州知府黄崇源。”庞昱掸了掸那张名单道。 韩琦手下的将领黄腾就是他的亲信,那时候因为黄腾之死,庞昱和韩老将军差点就被人挑拨离间了。 白玉堂冷笑道:“不止是他,还有不少愿意跟着襄阳王干的蠢货呢。” “他们是不是傻啊,陛下给官员发的俸禄是历朝历代最多的,跟了襄阳王,他们又能得到多少好处呢?”就襄阳王这穷奢极欲的做派,愿不愿意给底下的人分一口汤还是问题呢。 “傻就傻吧,总归我们也管不着。”白玉堂无所谓道,他随意浏览一番,便将名册丢进匣子里,装入包袱里。 这房间就只有一个柜子,柜子里统共就三个匣子。名册单独放一个匣子,另外两个匣子放的都是些书信,时间有限,庞昱二人并未一一看过,就全都拿上了。 他们沿着通道原路返还,不想,却在下楼之时看见一人。 “把那个黑花的匣子给我,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女人。”那人寒声道。 第112章 谋天下21 那人身高约有八尺,脸戴一顶狼头面具, 只露出眼睛与鼻子以下的部位, 让人无法辨认他的样貌。 即便如此, 从狼眼的空洞出露出来的那双透着幽绿的阴鸷眼眸, 仍令人印象深刻。 而石娇双目紧闭, 被他软绵绵地抓着, 不知是穴道受制, 还是被面具人以什么方式弄晕了。白玉堂悄然握了握庞昱的手指,压低嗓音安慰道:“石姑娘还活着, 莫急。” 说完,白玉堂便对面具人道:“匣子给你, 可以。一手交人, 一手交匣子,数到三声,同时出手, 如何?” 那人似乎没想到白玉堂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先是一愣, 随后点头:“可以。” 于是两人一同喊了三个数, 到第三声话音落下,面具人托起石娇的腰,宛如无物般将她抛出, 随后算准了匣子抛过来的方向一般,又抬一手,准确地接住了白玉堂丢过来的匣子! 庞昱在心里惊讶, 这人不但臂力惊人,而且武功好像也不差! 能有这般反应,这般内力与速度的人,当今世上绝不超过十个! 尤其是在辽国七皇子耶律勿设计将中原高手一网打尽后,能拿得出手的高手要么是隐居起来了,要么就是像展昭、白玉堂这般多少和官府有点交情,不说忧国忧民吧,至少也不会和反贼混到一块去的人。 这凭空冒出来的高手究竟是谁?! 庞昱还来不及细想,便见白玉堂接过石娇后迅速把人塞了过来,他只好手忙脚乱地接过昏迷中的石娇,一抬头,就见白玉堂如离弦之箭般朝那面具人急追过去! “匣子给你,但我有说让你走了吗?”白玉堂摘下腰间钢刀,直切对方要害,招式凌厉且刁钻,寻常人身法再好,想要躲过只能拼着受点伤来交换。 然而庞昱并未看错,面具人也是个高手,他在刀锋尚未完全施展开的时候便已开始后退,巧妙避开了自己要害之后反而一掌朝尚未收力的白玉堂拍了过去! 白玉堂反应也是极快,他将回撤之力陡然一转,用于防守这一掌的汹汹来势,在面具人变招之时,反守为攻,一记扫堂腿攻其下路。 两人连番过招,越打越是猛烈。 庞昱甚至能看见白玉堂脸上兴奋之色愈发浓重,连眼睛都是亮的,招式间的诡邪之气彻底被面具人激发出来,让庞昱不由揪心。 白玉堂这人本来就缺了一点正派,这在平时还不大能看出来,旁人最多只是觉得他年少妄为,有时稍嫌冷漠,出手不留余地,记仇,不按常理出牌等等。 事实上,蒋四哥对他的评价“阴毒刻苦”还是比较贴切的。就算是前世的庞昱,要他下手杀一个人他也会万分犹豫,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动手。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3 而白玉堂呢,如果某人非杀不可,不杀他的话会危及自己的亲人兄弟,他必定眼都不眨亲自下手,还会再三确认此人没有其他党羽可以出来为祸。 这也是庞昱最深感不安的一点,他太极端,也太肆意妄为了。 所以他才会常常拉着白玉堂做好事,以减轻这种不安。 庞昱目光紧随白玉堂,却也没有错过面具人的动作,白玉堂眼下是战到酣处,出招皆是杀招,兴奋到了极点,顾不得那么多。而庞昱却还十分清醒,他见面具人招式虽然也随白玉堂的变化而越来越快,可整个人却透着一股莫名诡异的气息。 倏然,面具人身形一顿,仿佛内劲出了岔子,回招的动作也不如之前那般流畅,肋下出现一个明显的漏洞! 庞昱直觉不好,连忙大喊:“当心!!” 然而高手过招变化俱在一瞬间,他到底是喊得晚了,白玉堂那头已经出刀。 只听“噗”地一声,一蓬血花在空中炸开,面具人捂着肋下的刀口哈哈大笑:“久闻陷空岛锦毛鼠狡智多变,来前我便多留了一个心眼,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拼着中了一刀,面具人也结结实实地将凝聚毕生功力的一掌拍向白玉堂的胸口。 就在他说话时,白玉堂已然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往后坠下。 “白玉堂!!”庞昱目眦欲裂,已然顾不上石娇,直接冲了上去,堪堪扶住面如金纸的白玉堂。那一掌凶势太厉,连庞昱也受到了影响,两个人都是摇摇欲坠。 “安乐侯当真有情有义。”面具人身上也中了一刀,却不以为意,没事人似的站起身,嗤笑道,“难怪前几番的算计都落了空,原是没想到算漏了你这‘名不副实’的草包。” “什么……”庞昱手都有点发抖,碍于白玉堂正倒在他怀里,即使他想冲上前去质问也没办法,“是你……那个从陈州以来就处处针对庞家的人,是你?!” “的确不是草包。”面具人又笑了下,抱起那个黑花匣子转过身,“日后说不定还有再见的时候,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走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替我转告锦毛鼠,今日我算准了你们会来盗取这些信,是因为你来探路那日留下的飞蝗石被我注意到了。能在凶门处全身而退者,必是有备而来,于是我便守株待兔,总算你们没让我失望。” “站住!”庞昱努力克制着愤怒,“你究竟是何人?!” “我已说过,日后还有再见的时候,小侯爷就慢慢猜吧!”那人已经走出了冲霄楼,余音也显得有些模糊,“我只想要回这个匣子,另外的东西就留给你们吧,赵爵是死是活与我无干。你们就算问他,也问不出我的真实身份。” 庞昱握紧了拳头,强自按捺自己的怒火,眼下并不是去追踪面具人的时机,石娇还晕着,白玉堂还伤着,他们当下最应该做的事,是带着那些证据离开冲霄楼。 这么一想,庞昱就定了定心,他连忙去看白玉堂的伤势,却见对方已经睁开了眼,轻轻推开了他。 “白……” “你带石姑娘走,我去追他。”白玉堂语调平静,双目赤红无比。 “你疯了!”庞昱忙按着他,“此人有备而来,对整个木城熟悉程度在你我之上,出了冲霄楼他把面具一摘,你知道哪个是他?反倒是你,伤成这样,还能用上几分轻功?!” 白玉堂一愣,眼中的殷红褪去些许,回眸盯着庞昱的脸瞧:“小螃蟹,你好凶啊……” 这般苍白虚弱的俊脸,配上少了几分中气的虚弱语调,让白玉堂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委屈的意味。 庞昱又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你再敢说一个‘追’字,我……我就变得更凶,你信不信!” 白玉堂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好,不追了,咱们先回家。” “你伤得重不重?”庞昱凶完对方,气势又弱了下来,忧心地皱起眉。 他想扒开对方的衣服看看那掌留下的伤到底是什么样的,然而手才刚碰到白玉堂的衣襟,就被对方一手按住:“受了点外伤,内伤倒不重。” 他冲庞昱眨了眨眼,松开衣襟,露出中衣外面套着的一层薄薄的蚕丝软甲。 “这是你出门前硬塞给我的,忘了?”白玉堂微微笑道。 一瞬间,庞昱几乎想哭,鼻子酸涩不已。幸好,幸好临出门前他总觉得心有不安,让白玉堂穿上这件特制的软甲,要不然……他真不敢想会有什么后果。 “这次你救了我一命,小螃蟹。”白玉堂认真地看着他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都是你的人了,咱们什么时候能行夫妻之实?” 庞昱白他一眼:“等你什么时候伤好了再说吧!” 白玉堂喜道:“只要伤好就可以了?” “那也不行。”庞昱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起码也要和你拜堂成亲了再说呀,若不能将公子明媒正娶,岂不是有无媒苟合之嫌,污了公子的名声,辜负公子对在下的一番情意?” 这话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彼此的眼眸中皆有情意流转。 “那就这么说定。”白玉堂握住他的手,哑着嗓音道,“等到那日,定要做个够本。” 庞昱:“……” 看在他还伤着的份上,庞昱还是不与这贪心不足的家伙计较了。 第113章 谋天下22 面具人中途截走了黑花匣子,给三人尚算顺利的冲霄楼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 白玉堂胸口上受了一掌, 直到回到胡府脱了他的衣服后, 庞昱才发现这伤根本没有白玉堂说得那般轻巧, 纵使有蚕丝软甲在身, 那一击仍然在他胸口上留下了一个紫中带黑的五指印, 相当狰狞。 那人又不知给石娇喂了什么药, 她足足睡了三天才醒过来。 等她醒转时, 襄阳城战局大势已定,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赵爵非但损兵折将, 而且他罪证俱在,又有全城百姓作为人证, 已经坐实了谋反之心。颜巡按立刻将他拿下大狱, 待他把证据整理好后,便一同押解回京。 至此,逆谋一案算是尘埃落定, 颜查散该平反的平反, 该抚恤的抚恤, 倒是没让战事过多影响百姓的生活。 甚至还有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将破损的城墙重新修补, 将倒塌的房屋重新建起,给伤兵熬煮食物,积极配合颜大人颁布的新令, 传出一段佳话。 由于襄阳太守府中房间有限,胡府便成了江湖豪杰们的临时落脚点,胡府的下人都被他们家老爷赶着投入到热火朝天的重建当中了, 往往到了晚上才回来,因而白天的胡府清幽安静,还挺适合养病。 只是如今坐在房间里的三人,脸上并没有多少奸王落马的痛快之色,反倒有些凝重。 “公孙先生。”庞昱紧张地盯着新搬入胡府的开封府主簿,“白玉堂这伤多久能好?” 公孙策还在替白玉堂把脉,皱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三个月内最好不要动武,若是按时喝药,多补补身子,兴许能好得快些。”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4 庞昱暗暗瞪了白玉堂一眼,还说内伤不重,这叫内伤不重啊?! 白玉堂干咳一声,为自己辩白道:“那人用其毕生功力与我换了一招,换做寻常人早就脏腑俱裂,我不过是三个月不能动武,已经算不错了。”他顿了顿,又道,“何况,我也给了那人一刀,入肋两寸,也不算小伤了。” 庞昱继续凶巴巴地瞪他:“以伤换伤你还觉得光荣了?!那时候要不是我摁着你,你还能追出去呢!这么能耐,你有本事别受伤啊!” 白玉堂自知理亏,面色讪讪,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委屈之色。 公孙策左看看,右看看,好似瞧新鲜似的,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 以往在开封府时,都是白玉堂稍显强势,小侯爷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如今这二人位置俨然颠倒,倒是能看出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好了。 公孙先生觉得这画面瞧着挺可乐的,便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 直到庞昱也无话可说,口干舌燥的时候,公孙策才铺开已经完工的稿纸给他们看:“据你们所言,我已将那狼头面具之人的特征画了出来,你们看看可还有需要修改之处?” 庞昱接过画稿仔细瞧了瞧,不由佩服公孙先生的画功:“很贴近了,我见过的面具人差不多就是这样。” 说完,他又将画递给了白玉堂。 白玉堂不过片刻就点了头:“几乎相差无二。” 公孙策这才满意地将画收起:“如此甚好,我这就让人多临摹几份。纵然他头戴面具,可武功路数与身材是骗不得人的。” “除非他会缩骨功。”白玉堂补充道,“不过他的武功路数偏于大开大合,不适合修习精巧繁复的功夫,多半他也练不来缩骨功。” 公孙策点头:“那就更好了。” “说起来……”庞昱疑惑道,“他为什么只要那个黑色的匣子呢?三个匣子我们都大致看过,都是些联系党羽、通敌卖国的书信,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这点,他和白玉堂想了三天都想不明白,只好向公孙先生请教了。 公孙策也是不明所以,摇头道:“那匣子里肯定有与他性命攸关的书信,只是我们现在没有其他线索,无从判断。” “那个狼头呢?”庞昱灵光一闪,突发奇想道,“狼头会不会是什么象征,对面具人来说意义非凡?” 公孙策不确定道:“虽说是有这种可能,但狼是大多数草原民族的图腾,如今用得最多的恐怕还是辽人……” 辽国已于去年与大宋议和,开封府还揪出了许多潜藏在京城的辽人细作。而襄阳王赵爵的谋反之路多年前便已开始,在辽国交出细作名册之后仍未受影响,还能继续暗中部署,设计抹黑赵祯名声、离间赵祯与庞氏等,没有一定的人力物力是根本无法完成的。 也就是说,赵爵从前与辽国也有勾连,可是牵涉不深,只能说是两方合作。可赵爵身后还有一股势力,能够为他出谋划策,替他栽培死士。 据白玉堂事后回忆,那面具人的身手令他觉得有些熟悉,他思前想后,终于记起,原来那人的武功路数与王昆有几分相似。 而王昆,从前的二十多年他都是在襄阳王的刺客营中度过的! 这至少可以说明,襄阳王身后的这股势力,蛰伏程度不亚于诸如秦夫人这般的辽国人! 这个新浮出水面、只露出冰山一角的势力,甚至比京城的那拨辽人细作还要可怕,因为赵爵他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他还以为面具人是辽国北院大王手下的人呢! 他甚至也不能确定,从前这么多年与他书信往来的“北院大王”是否真的北院大王——因为自从去年宋、辽议和之后,与耶律勿有所勾结的北院大王已经被辽帝处置,根本不可能也没机会给赵爵写信! “而且你们别忘了,那日在塞外刺杀小侯爷的刺客,身上也有辽人图腾的纹身。”公孙先生严肃道,“如果他是故布疑阵,有意戴上这个狼头面具,好让我们的猜测步入歧途呢?” “……”庞昱气得牙痒,这是他碰到过最狡猾的对手了,简直滑不留手! “不对。”白玉堂忽然皱了皱眉,“我曾与那人交手,也听他说过话,观他言行举止,不过二十出头,绝不似与赵爵同岁或是比他还要大的人。可若是如此,襄阳王的刺客营维持了至少三十年,这当中训练刺客的人又是谁?” 屋子里一阵静默,最后,公孙先生才站起身道:“只能说,有一股势力长年持续在支持襄阳王所做之事,他们所图宏大,绝不是像辽国、高丽那般以为自身牟利为目标,他们或许是希望覆灭大宋,将大宋收入囊中。” 这股势力选择赵爵的原因也很明显:一是襄阳王的封地山高皇帝远;二是赵爵自身虽有小聪明,却志高才疏、与奸邪为伍,实则目光短浅、好大喜功,这种人最容易被掌控。 尤其是他被人掌控了还不自知。 “此次平定襄阳,还要多谢二位积极奔走。”公孙先生收拾好医箱,对他们笑道,“之后诸事有颜大人与在下在,两位还可以尽情疗伤养病。我听闻军山附近的风景还不错,你们,嗯……” 庞昱还没明白过来,白玉堂却先答道:“那我便多谢颜大人与先生的体恤了。”说完脸上还带了几分浅淡的笑意。 公孙先生走得干脆,庞昱一头雾水地问白玉堂:“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先生这是让我俩多培养培养感情呢。”白玉堂摇头笑道,“他见你这么凶,担心日后五爷日后在家中没有地位,给我支招,让我挽回形象。” “这怎么可能……”庞昱差点信以为真,“公孙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白玉堂轻声笑道:“好了,不逗你了。公孙先生这是担心那面具人还会悄然折返,对你我不利,这才叫我们先避一避。” 庞昱这下反应可快多了:“你是说,面具人还没离开襄阳城?” 白玉堂微微颔首:“一则他身上带伤,跑不远,就算能跑掉,附近也没有比城中更适合养伤的地方——因为只有襄阳城才有大药铺,药材种类更齐全。” “那第二呢?”庞昱连忙追问。 “二则是,以此人谨慎程度,必会料到咱们都在追查黑花匣子,他必须亲自确认,匣子里的秘密究竟有没有被人发现。”白玉堂肃容道,“所以,他必定还会在我们身边潜伏一段时日,就算胡府高手云集,以他的武功,进出也可如入无人之境。” “这……”庞昱忽然觉得有些背脊发凉,想到那面具人可能混在胡府,就浑身都不自在。 “别担心,那人不会离我们太近的。”白玉堂安慰他道,“我们既见过他的身形,又听过他的声音,他既然戴面具见人,可见并不擅长易容,而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我们身边,必定会引起我们的注意。” “……这倒是。”庞昱这才狠狠松了口气,“既然他没办法易容,那以后我们见到陌生人都警惕些,想来他不会有近身伤你的机会。” 白玉堂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实则在冲霄楼内,他被面具人一掌轰退之后,并非全然昏迷,仍是听见了面具人与小螃蟹的对话。 从面具人对庞昱透出的恶意与兴味来看,只怕他那句“还会再见”也不是虚言。 庞昱自己不清楚,正是因为他破了赵爵 挑拨赵祯与庞氏的阴谋,从王昆口中挖出了襄阳王这幕后主使,才会让朝廷与开封府抢占先机,在襄阳王军队未成之际就从中破坏,将人拿下。 可在旁人眼中,王昆这一环是别人都看不到的,只会认为庞昱突然间不知从何处得知有关襄阳王逆谋之事,还促成了钦差带兵围剿之役,他才是最值得忌惮的那个人! 至于面具人提到的飞蝗石,不外乎是对他白玉堂的嘲笑,这几乎能成为他一生中最耻辱之事。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5 白玉堂被子底下的双拳紧紧握起,眼底透出一抹鲜红。 与面具人的头一战,他败得彻底,但绝不服输。 此事还未完,他定会将面具人与其背后的势力一同揪出水面! 第114章 谋大理1 虽说公孙先生体恤他们,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尽情游山玩水去, 可白玉堂、庞昱二人却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尤其是眼下, 听说五鼠都到襄阳了, 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 庞昱深吸一口气, 又对着铜镜看了一下, 不太自信道:“我穿这身真的可以?会不会不大庄重?” 白玉堂扫了眼散落满床的衣服, 多是小螃蟹从成衣店买回来的最上等的货色,一件衣服好几两, 都是寻常人家逢年过节才用得着的,里三层外三层, 实在是庄重过了头。 白玉堂只好无奈道:“你身上这件就可以了, 穿那么多,也不嫌热啊?” 庞昱认真道:“再热也要穿啊,朝中大臣进宫面圣时不也要穿好几件?我得给兄长们留下个好印象。” “这么热的天, 他们不光膀子就不错了, 哪会像你这般讲究。”白玉堂叹气。 “……”庞昱一想也是, 都是江湖中人, 本就没那么多讲究,万一他穿一身祭祀时才需要的大礼服,回头别人只穿了单衣短打来, 多尴尬。 于是听从白玉堂的建议,就还穿身上这套,碧色为底, 绣着竹子的花纹,虽然料子比不上贡缎,胜在清爽,透气。腰间扎上一条黑色腰封,更衬得玉树临风,挺拔修长。 细看还是挺精神的。 白玉堂随手挑出一枚缀着缨络的玉佩给他别上:“行了,够好看的了。” 庞昱点点头:“那咱们就出发吧!” 陷空岛四位兄长要来,庞昱不想怠慢他们,那肯定不能直接在胡府见,于是他便在城中最大的一座酒楼里包了雅间,订了一桌丰盛酒席为几位哥哥接风洗尘。 他还是很想给兄长们留下个好印象的…… 白玉堂也知道小螃蟹这一旦要做什么事就卯着股劲儿想做到尽善尽美的性子,虽然心里有些吃味,却也由得他去,反正小螃蟹只能是他的,谁都抢不走。 约定的时辰很快就到,两人便先去了醉仙楼。 庞昱坐在座位上,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一会儿攥着膝盖上的衣摆,一会儿又觉得衣裳被自己扯坏了,连忙抹平,桌前的茶连喝了三盅,他还是觉得有些渴。 等待,真是一件极为煎熬的事。 白玉堂刚想劝他别这么紧张,便见庞昱提着茶壶往杯子里倒了倒,发现茶水已经喝光了。 庞昱倏然站起,急急忙忙提着茶壶下楼找小二添水。 白玉堂则独自留在三楼雅间,对着先上来的几道凉菜干瞪眼。 心道:回头见了几位哥哥,得想办法让他们尽快回陷空岛才是,否则小螃蟹的心思就只围着他们转了,那他拼得这身伤换来得之不易的独处时间,岂不是白白浪费? 几位兄长都很明白独守空房之苦,应当会体谅他的…… 白玉堂尚在思考该用如何委婉的话语来劝说兄长,却见两道熟悉人影上了楼梯。走在前面的年轻男子身着红色官服,看见白玉堂时露出熟稔的笑容:“白老弟!你果真在此。” 那人正是展昭。 而展昭身边,还有穿一身便服的巡按颜大人。颜查散也是一脸喜色:“方才我们在楼下碰到小侯爷,他说你们俱在此处,已经订好筵席,于是我与展大人便厚着脸皮来讨一顿酒水了。” 说着,颜查散喜滋滋地坐下来:“呀,我最喜欢吃拍黄瓜了,还是贤弟知道我的口味,特意给为兄点了这道菜,那为兄就不客气了!刚忙活了一上午,肚子都快饿扁了……” 展昭也笑道:“让二位破费,回头我再请你们!” 他们二人是真的饿了,刚从衙门出来,天又炎热,醉仙楼楼下大堂里早已满座,小二们忙得跟陀螺似的,上菜都要等很久。 原以为只能换一家店吃饭了,没想到正巧看见庞昱下楼来添茶水,听闻雅座的菜早已做好,就等上菜,而且安乐侯脸上也不见有多为难,便厚着脸皮来蹭吃了。 白玉堂心中闷笑,想必小螃蟹也是不忍见他们大中午还而饿着肚子,便邀他们一同上座。只是恐怕他没算到,这两人食量可都不小,尤其是颜查散,尽管是个文弱书生,一顿饭能吃五六碗饭。 想到此处,白玉堂便听见楼梯上又传来动静声,放眼看去,正是庞昱提着茶壶回来了。 正是这回,庞昱的身后,还跟着三个人。 这三人,则是胡老爷与公孙先生,还有在最后一刻带着援兵赶来襄阳的大理世子段承锋。 庞昱冲白玉堂苦哈哈地一笑,没办法,又来了几个蹭吃的。 “久闻大理物阜民丰,四季如春,有机会真想去见识一番呐!”胡老爷拍了拍胸口道,对世子道,“别看老头子我年纪大,可我一身功夫还没落下!你们知道吗,大军攻城那天,老头子可是一个顶仨,逮住了好几个叛党!” 公孙先生笑道:“胡先生老当益壮。” 段世子也道:“正好在下过不几日也要回大理,先生可以与我们一同上路。” 胡老爷很是心动,可他在襄阳这边还有偌大家业需要打理,他事先已将妻儿送走,如今还得再接回来,另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让他不得不犹豫。 最后他还是遗憾道:“待老夫将手头之事都交给我那不成器的犬子,再去大理拜访世子吧。” 说着说着,这三人也入了座,举起筷子夹菜,还不忘招呼庞昱:“小侯爷也别客气,都是自己人,快吃啊!” 胡老爷一脸严肃道:“不是我说,小侯爷也太瘦了,应当多吃点肉,好好补补身体。”随手就给庞昱加了根鸡腿。 庞昱欲哭无泪:“……多谢,您也吃,别客气。” 他转头用眼神与白玉堂求助,即便不出声,白玉堂也能看出他眼中表达的情绪——怎么办,一会儿兄长们来了,会不会觉得他不够尊重他们? 白玉堂也以眼神安慰他,不要紧,顺其自然就行。 庞昱丝毫没感觉到安慰,吃得食不知味,目光频频看向楼梯口,既希望其余四鼠能来,又不希望他们来得太快,与其让他们吃这桌的残羹剩菜,他不如再叫人做一桌新菜。 就在他准备找个借口去后厨下菜单,便听见一阵洪亮的笑声,从楼梯处传来。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6 “哈哈,五弟果然在这!” 庞昱连忙定睛看去,只见一名满脸络腮胡的紫面大汉大步走来,与已经站起身的白玉堂紧紧抱了下,他还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一别就是一年,哥哥们都很想你啊!” “大哥。”白玉堂也笑。 除了白玉堂口中的大哥外,还有另外两个身材差不多魁梧的大汉,以及一名个头稍小的青年都上了楼,几人一上来,三楼就显得窄小许多,连站着都有些拥挤了。 庞昱只认得那个瘦小的青年,他是白玉堂的四哥蒋平,他们曾在开封见过一面。 蒋平也看见庞昱了,冲他眨了眨眼睛,那股亲近和宽慰之意让庞昱心下感动,他忙上前引众人入座:“几位大哥,酒水微薄,还请不要介意,先吃点垫垫肚子,我再让厨子做几道新菜……” 他还没说完,白玉堂他大哥钻天鼠卢方便收起笑容,严肃而缓慢地看了庞昱一眼。 庞昱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生怕对方就要说出棒打鸳鸯的话来。实则他也觉得这场接风宴根本没做好,要是他在展昭几人来时就婉拒了他们的话……可是,看见这些人汗流浃背又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模样,又忍不下心去拒绝。 没想到,等了半天,卢方却恭敬地朝庞昱抱拳,声如洪钟:“听闻安乐侯在冲霄楼救了我五弟一命,以后小侯爷便是咱们的兄弟了,若是有人胆敢欺负于你,尽管和咱们说,哥哥们帮你教训他!” 在他身后,彻地鼠韩彰与钻山鼠徐庆也同样抱拳,正气凛凛。 蒋平则笑嘻嘻地意思意思拱了拱手,冲他挤眉弄眼,意思是这一路上四哥我也功不可没,没少说你的好话呢。 庞昱心下稍安,刚露出一抹笑容时,便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搂住,身后白玉堂语气略不爽道:“有我在,哪有人能欺负得了小螃蟹?” 卢方、韩彰、徐庆、蒋平:“……” 第115章 谋大理2 忽略白玉堂的一番话,这顿饭吃得还挺热火朝天、宾主尽欢的。 饭后, 白玉堂和他的四位兄长以有事相商为由, 让庞昱先回去, 待到傍晚回来, 又让庞昱收拾好行李, 隔天一早就上山去了。 “你那几个兄长呢?”庞昱疑惑问, “久别重逢, 就没有多聊两句?” 白玉堂自然答道:“聊了一个下午还不够?兄弟情义本就在心中,无需过多口舌。” 何况该说的也都说了, 目前看来除了他木讷的大哥还有点懵以外,其余几位都淡定接受了他们五弟是个断袖的事实。 唔, 不过他大哥向来耳根子软, 想必没多久他自己也会想通的。 庞昱既意外又有些泄气:“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襄阳,我们这就走了,会不会不大好?况且我还没给他们留下个好印象呢……”还买了那么多正式场合穿的衣服, 都没机会穿出去呢! “无妨, 反正他们也只是响应钦差号召前来, 并不会在襄阳久留。”白玉堂道, “岛上还有诸多事情等着他们,见过咱们一面,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庞昱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除了蒋平,他就没机会和其余四鼠单独说过话,也不知道自己在他们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没准比狐狸精好不到哪儿去呢。 不过,既然白玉堂这么说,还是相信他吧。 若连白玉堂都不能说服他们,那他自己估计也没这能耐。 白玉堂这次没有带他回东寨,而是去了西寨,绕到了山的另一面。 山峦这一侧邻水,白河支流自北向南奔流淌过,宛如一条随风鼓动的丝绦,缠绵在崇山峻岭间。 两人当真便过了几日游山玩水的逍遥日子,白天携手俯瞰大好河山,晚上随处找个村户家里借宿。若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便在山里凑和一晚,打点野味来吃也别有一番滋味。 山中无岁月,这般走走停停,逍遥惬意,也不知过了几日,走到何处。 庞昱发自内心地觉得,要是这辈子就这么过完了,似乎也不赖。 白玉堂是个很有趣的游伴,他走南闯北,博闻强识,听他一路指点风物,将天南地北的奇闻异事讲得别有趣味。 偶尔他还会凑过来说点甜兮兮的小情话。 和他在一起半点,当真是都不会无聊。 庞昱暗想,这般养伤也不错。白玉堂虽然嘴上不说,可他到底对冲霄楼的那次失败心怀芥蒂,神情始终有些郁郁的,公孙先生也说心怀郁愤对伤势的恢复没有益处,能让他忘记面具人带来的挫败感,哪怕是暂时,也是好的。 然而天不从人愿,往往事情就不按照你希望的方法走。 这日,两人刚从某个村落里出来,还没走出几里地,便见一骑绝尘,一匹枣色大马驮着个青布衫的疾驰而来。 庞昱愣了愣,才发现那人是冲着他们来的,等那人近了些,才发现竟然是未穿官府的展护卫。 “有何要事?”庞昱还没开口,白玉堂就先问了,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这么一看,庞昱才注意到,不光是白玉堂脸色不好,就连展昭的脸色也十分肃穆,像是怀揣着一件重大的案子似的。 “前方驿站已经备好了马,二位随我们一同过去便知道了。”展昭没有多言,说完这句,又匆匆上马离开,马蹄卷起一路烟尘。 庞昱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事。”白玉堂叹气,今天本想大显身手带小螃蟹攀爬一处险地,在险地高岩上观景一定别有意趣,可惜,被人打断了。 换成其他人,白玉堂说不定理都不理,任性地将要事推到后头,只当做不知道。可来的人是展昭,他眼下……还打不过对方。 这一定是公孙先生出的主意,他知道展昭一出马,他们二人就不可能推拒,何况小螃蟹对展护卫还是十分信服的。 果不其然,庞昱听了之后便拉着白玉堂道:“既然是有大事,那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别耽误了正事!” 白玉堂:“……” 纵然心有不悦,白玉堂还是被小螃蟹拉着走了。两人沿着官道又走了一段路,终是到了驿站。 恰好,他们前脚刚到,王朝、马汉正朝着屋中的人抱拳,身上背着他们各自的包袱:“展大人,公孙先生,我们便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道别完,王朝马汉走出来,便和庞昱两人打了照面。庞昱奇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王朝笑了笑:“回开封府保护包大人,只有张龙赵虎在大人身边,还是令人不放心。”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7 “哦……” “小侯爷,那咱们京城见吧!”马汉也冲两人笑,他翻身上马,“白五爷,日后咱们切磋时,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虽然白玉堂下手是真的不留情面,可是马汉摔着摔着,竟也觉得自己在武学上的悟性变好了,对白玉堂的敬畏感也多了几分,全然没发现那时候的白玉堂纯粹是心情不好才找他“切磋”的。 白玉堂脸上也看不出丝毫异色:“随时奉陪。” 反正回京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男子汉无需赘言,一个照面足矣。 告别二人后,庞昱和白玉堂走进驿站,屋内不光坐着公孙策、展昭,还有大理世子,他们三个正围着桌子研究什么物事,脸上神情严肃。 “这是什么?”庞昱走过去问。 公孙先生小心地用一双细竹筷子夹起桌上的一枚小小纸片,道:“小侯爷请看。” 只见那张小纸片周围有黑色烧焦的痕迹,好像是一张完整的纸烧剩下来的东西,只留下这点没烧干净。 庞昱仔细凑近了看:“‘三七’……这是什么?数字,还是时间?” 公孙策高深莫测地看了眼展昭,后者摸了摸鼻子道:“据公孙先生的猜测,这应该是一味药材。” “药材?”庞昱更疑惑了,“那么原来这张纸应该是一张药方?” “不错。”公孙策道,“这味草药止血散血定痛,适用于金刃箭伤、跌扑杖疮、血出不止者……换言之,此药治疗刀伤剑伤效果奇佳,说不得还是一味主药。” “可是白玉堂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应该治内伤啊……”庞昱更加纳闷,可他想起公孙先生的后半句话,恍然大悟!“对啊,他不需要治刀伤,可有人需要!” 面具人!他就中了白玉堂一刀! 白玉堂倒是没有庞昱这般激动,他只是看向展昭:“你如何可以肯定这张药方就是面具人的?” 展昭答道:“这半个月来,我与其他人在附近搜寻襄阳王栽培的刺客,无意中发现原来刺客营中还有一间暗室,就在我们来前不到一个时辰,里面仍有住过人的痕迹,信也在我们后脚来前烧掉的。” 白玉堂了然:“想必是刺客营中设置了什么机关,只要有外人进入,便会让暗室中的人知晓,从而及时逃命。” “不错。”展昭点头道,“我们虽然来迟,却也不是全无线索,至少这封匆忙烧掉却未烧完的信,给我们提供了线索。” 白玉堂蹙眉:“三七?” “就是三七。”公孙先生道,“此药是云南特产,若要以此为主药服用,需在秋季花开前采挖,新鲜晾干熬煮药汤,效果最佳。” 庞昱急道:“所以面具人现在会直接去云南,是吧?” 大理世子轻声开口道:“既是目的地相同,二位不妨与小王同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白玉堂面无表情道:“原来你们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呢,倘若我们前去追查面具人,便得与世子一同卷入大理国夺嫡的泥沼中,先生和世子可是好算计。” 庞昱忧心地看了一眼:“玉堂……” 公孙先生爽快道:“不错,我确实是希望你们帮世子一把,这对大宋与大理日后也有好处。何况你们又怎么知道那面具人就不会参与进来呢,当初刺杀世子的人不止一拨,这还是白少侠查出来的。大理、辽国、襄阳王均有可能在其中掺和一脚,说不定面具人背后的势力也对大理有所图谋呢?” 白玉堂闭了闭眼,最后道:“好,就跟你们去。”他复又睁开眼,凌厉地望向众人,“但是我们只以面具人为主,王府中的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得来滋扰我与小螃蟹。” 世子点头笑道:“这个自然,无事绝不来打扰你们,只是小王若是危在旦夕,还请二位出手帮一把了。” 第116章 谋大理3 大理国自晋朝起便自成一国,由段氏一族世袭为王。 这么多年来, 中原的王者也并非对西南没有野心, 可是一来大理国山高皇帝远, 打起仗来战线拉得太长, 劳民伤财。二来西南有三十七蛮部, 蛮部勇士个个骁勇善战, 加上山峦崎岖的地利优势, 要对大理兴兵,并不是一件易事。 所以南北之间便长期以来保持互利互惠的关系,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无论中原历经多少朝代, 大理国仍然是个遗世独立自给自足的国度。 跋山涉水两个多月, 大伙都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就连生于斯长于斯的大理世子段承锋都不例外。 世子离开大理时有马车有人轿子抬着他翻山越岭,可回来时忠心耿耿的手下都死绝了, 赵祯派给他的援兵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 在襄阳这种平原地区还能发挥十成实力, 可在动辄就是崎岖山路与瘴气沼泽的西南老林中, 说不得还需要世子反过来照顾众人。 如此磕磕绊绊到了大理国都,一行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的,好在世子的腰牌以及赵祯的圣旨还是很管用的, 五千人只留一百名高手跟随众人进城,其余人马则在城外扎营,一切顺利, 没有遇到任何刁难。 甚至,段承锋这位世子在城中还很有些民望,一路上认出他的人就有不少。 西南民风彪悍,姑娘们也相当开放,见到世子回城,纷纷将手中鲜花瓜果往众人身上抛,大大方方地瞧外来的陌生人打量、嬉笑。 段世子平时出行也是差不多的架势,早已习惯,身手利落地将鲜花瓜果捞起放进马身侧吊着的箩筐里。 白玉堂与庞昱,以及那百名军士都是会武功的,躲避起来也不算难,甚至有的人还将姑娘们的心意小心收起,放在怀里,留待日后回想…… 唯有公孙先生,此时的他无比后悔自己选择骑马而非乘坐马车进城,虽然在山中行走有时连马都骑不了,更别说马车和轿子,可如今都进城了,马车完全可以平稳行走啊! “嘶,这黄澄澄的是个什么果子?怪沉的……”公孙先生刚被果子砸了一下,只留意到那果子的颜色,没细看具体生得什么样。此时这么说,也只是随口抱怨罢了。 闻言,世子立刻驭马来到公孙先生身边,替他挡掉了大部分的瓜果,并道:“这是芒果,如今正是成熟的季节,地里多得是,很甜。不过芒果性热,不能吃太多。” “原来如此。”公孙策对他点点头,眼里带了几分感激,身为世子还主动帮人挡下“攻击”,着实难得。 众人进城的动静不小,很快就有人通报了大理王府。还没瞧见王府有多气派,便有王府下人夹道恭迎,他们个个精神饱满,面带笑容,口中高呼“恭迎世子回府”。 庞昱好歹也是个侯爷,并非没见过天子出巡百姓退避的场面,和这边的很是不同,至少路边的百姓们压根不敢抬头看皇帝,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可不像大理王府中的人,甭管真心还是假意,至少脸上看起来是很期盼的,叫人见了心情也能愉悦不少。 果真是该常出门,多看看异地的地貌民风,也颇为有趣。 几人没多久便走到了道路尽头。王府大门前,穿戴更为精致华丽的女子站在一侧,看起来像是世子的姐妹;另一边则是几名翩翩少年郎,这应当都是世子的庶出兄弟。 这些人里有对世子目露谄媚之色的,也有倨傲不屑的,还有一些人仿佛什么都没想,始终安安静静的……可见王府内部的斗争都摆在明面上了。 段承锋下了马,没和那群兄弟姐妹说话,而是先从人堆里叫了个人出来:“何总管呢?” 一位三十来岁皮肤黢黑的男子站了出来,恭敬道:“世子有何吩咐?”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8 这位何总管是王府总管,也是大理王的心腹之一,不光府中大小事务都由他安排,连王府的护卫也是由他负责,其本身亦是大理国内的一流高手。 便是大理王的庶子女也不敢对何总管过多放肆,他们大多数人还要讨好他,以谋求更多在父亲面前露脸的机会。 不过熟知何思齐总管的人,也必会清楚,何总管与王妃是远亲,哪怕只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人家也是站在世子那头的,何况世子还是嫡出的呢。 世子对待他,也和对其他人不同,说话时少了几分冰冷:“父王可还好?” 何总管低头答道:“王爷闭关已半年有余了,自孙神医云游离去,王爷闭关始终未出,连饭食也是交代心腹解决的,任何人都进去不得。” 一年前,孙神医来大理探望王爷,也不知二人说了什么,神医只留下一张药方给久病未愈的王爷便云游四海去了。不久之后王爷也把自己关了起来,谁都无法探视,就连传位也是口头传给了世子,连封诏书都来不及写。 正是因为王爷如此不负责任,才会使得底下的庶子女都起了野心。王妃当机立断,让世子走大宋皇帝这条路,以取得名正言顺的继承之位。 “母妃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见我?”世子又问。 “这……”何总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迟疑之色,他压低声音道,“此处说话不方便,世子请随我来。” 来到王妃起居的小院时,就剩下世子主仆、庞昱、白玉堂与公孙先生五人了。 何总管这才叹气道:“王妃娘娘……她怕是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了啊!” 段承锋的脸色登时变了:“母妃精于武艺,身体比寻常女子还要好,怎么会积劳成疾?!” “唉,世子有所不知,王妃性情豪爽,对后院之争向来不放在心上。世子在时,尚能帮她抵挡一二阴谋,如今小半年过去,王妃每日洗漱、用膳、穿衣打扮都要留神身边的物件有没有被人下过毒,活得实在太累了。”何总管又摇了摇头,“在下虽然也着人多加留意,可毕竟百密总有一疏……” 段承锋沉默片刻,沉声道:“先带我去见母妃吧。” 庞昱和白玉堂跟在他们身后,也将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对此,庞昱仅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白玉堂表示惊讶:“后宫都没这么麻烦的,这王府后院也太复杂了吧?” 白玉堂笑着答道:“宫中分工细致,一道菜、一朵花经过几个人的手最后送到妃子面前俱都记录在案,出了什么事都能查到个人头上,下毒这般粗糙的手法是走不通的——除非身处高位,可以买通位高的内官与女官,以阴谋害之。” “就比如……我姐那样的?”庞昱纠结道。 “嗯。”白玉堂捏了捏他的手掌,“不过你不必担心,庞贵妃擅于审时度势、因地制宜,绝不会主动去害人的。” 她和庞昱完全不是一类人,前者坐等对手将把柄送上门来,后者只会傻乎乎地把自己给卖了。 唉,他得将小螃蟹看得更紧才行,否则在这尔虞我诈的王府后院中如何过得下去? 第117章 谋大理4 “不过王府之内究竟如何,还待见到了王妃再说。”白玉堂悄声跟庞昱道, “俗语有言‘一力降十会’, 王妃身体底子不差, 又武功高强, 怎么可能‘积劳成疾’呢?” 庞昱奇怪道:“可是刚才那个总管不是说了吗, 王妃性情有些大大咧咧, 不耐烦应付那些个后院算计的手段, 结果劳神过度……” 白玉堂冲他神秘一笑:“我看不是劳神过度,而是不甚中招。” 庞昱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王妃她……” 就在此时, 公孙先生的话音从屋内传出,尤带冷意:“观王妃气色, 她更像是中毒, 并非积劳成疾累倒的,王府之中莫非没有人能看出来吗?” 何总管声音带着惶恐道:“并非府中没有大夫,而是所有的大夫都诊断不出王妃身患何疾, 最后只好说王妃是累倒的……唉, 真真是一群庸医!” 世子也淡淡道:“确实是一群庸医, 当初父王身体抱恙, 他们也断不出是什么病,以至于孙神医一来,父王便闭门不出, 也不见任何人了。” 何总管面色既苦涩又无奈:“世子也不是不知道,王爷他从十年前就不大管事儿了,这些年来府中上下有王妃与您在, 也没出过什么岔子。可是王爷就……便是我们这些老奴,都时常摸不透王爷到底在想什么。” 这倒是真的。段承锋他爹虽说并没有如历代大理王一般直接退位去皈依佛法了,但对政事也一直不太热衷,权柄早早地就交给了钦定的世子,而且世子在民众中颇有威望,王妃手中又握有十二支蛮部,老王爷对他们娘俩格外放心,到后面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几乎什么都不管了。 提起这不负责任的父王,段承锋也是一时无语,他刚满十八岁,父王便将一国重担扔到他的肩膀上,他迷惘过,也痛恨过,到最终也只是叹息一声,化作淡淡的无奈。 段氏一族都是这副性子,少时被迫变得能干,到了中年越发疏懒,若有了成年的儿子,便积极地退位让贤,从此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就连娶妻生子,在他们看来都像是完成任务,所以纵使满院妻妾,到最后退役的大理王们都选择了佛门清静之地了此余生。 如此恶性循环,一代代的大理世子如早熟的秧苗,当别人还尚且懵懂不知人间疾苦时,他们便已将累累穗种播撒到广袤的土地上,过早地承担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当别人开始学习如何在世上立足、初尝情爱滋味时,他们已撒无可撒,累弯了腰,心力交瘁。 只要这般一想,世子纵然再不喜欢这个父亲,也能理解他的选择。 想到此处,段世子暗暗瞥了尚在给王妃诊脉的公孙策一眼。 ——反正历代大理王室皆离经叛道,只要他不是昏君,便是出格一点,也没人会说什么,不是吗? 庞昱悄悄拉着白玉堂躲到一边,贼兮兮地与他咬耳朵:“喂,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位世子爷看着公孙先生的眼神很不一般啊?” 白玉堂点头:“早就发现了,你才看出来?”这两人在开封府时就眉来眼去的,会发展到这一步也不算意外。何况公孙还帮着段承锋把他们二人忽悠到大理来了,这一路上与世子也是互相扶持。 有救命之恩,又有共患难之谊,想发展点什么不要不太容易。就算如今只有一方有想法,天长日久,总有一方憋不住,或者另一方开窍的时候。 就像他和小螃蟹那样。 不过……“别人家的事儿你怎么就这么上心,也不多关心关心自家的事?”白玉堂拈酸道。 “啊?”庞昱摸不着头脑,怎么又说回他身上了?“我也很关心自家啊,每半个月就给我爹去信一封,给小庞琪带的礼物也没落下,还让庞福帮我盯着送去陷空岛的年礼节礼,还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吗?” 白玉堂盯着他看:“你什么都想到了,却唯独漏了我。” “你?”庞昱更加不明所以,“可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白玉堂一声长叹:“说好了陪五爷览尽山水,如今却到这大理王府做客来了,我内伤未愈,也不知能否在这波云诡谲的王府中护得住你。” 庞昱一听,本来的三分愧疚就化作了七分,还有三分则是心疼。他忙拉着白玉堂的手道:“你知道即便我们来了大理,我心中也是将你放在第一位的,你不能动武,那可以换成我保护你呀!” “……”白玉堂一时语塞。 他本意只是想诱小螃蟹说些动听的甜言蜜语,最好能有些更亲密的接触,谁能料到这番话最后的走向,竟变成了小螃蟹担心他不行,反过来要保护他? [包青天]何以安乐_139 若是平时有人质疑五爷不行,白玉堂反手便是一刀,可说话的是小螃蟹,他疼惜还来不及呢。 不过,白玉堂念头一转,有时候反过来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啊! 于是他很快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柔声道:“那我可就将性命托付与你了,小螃蟹。你可一定要护我周全啊!” 庞昱顿时胸腔涌起一股豪情,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能拍胸脯保证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想动你的人,都得从本侯爷的尸体上跨过去!” 白玉堂干咳一声,尸体就不必了,他会先将那些妄图动到庞昱头上的人先变成尸体。 两人在角落里嘀嘀咕咕半天,并未惊动房间里的其他人,公孙先生把了小半个时辰的脉,才蹙着眉收了手,看向世子:“王妃这毒,确实不容易把出来,我初时观她神色便判断是中毒,而脉象却较为正常,只是虚弱。如此古怪,也难怪那群大夫看不出什么来。” 世子摇摇头道:“那群大夫都是一些老于世故的人精,重症也能说成微有抱恙,中毒也可说成积劳成疾,就是不愿说句实话,宁可被说是庸医,也不想殃及自身性命。” 何总管赶忙道:“回头我便辞了这些人,有这位……神医在,府里何须其他大夫?” 何总管还不知道公孙先生的名讳,只好含糊地称呼一句神医,这番话无疑是在拍二人马屁了。 世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公孙先生是何人,他又是否会留在王府里?” “这……属下不知。”何总管额头上滴落一滴冷汗,似乎马屁拍在马脚上了,又找补道,“是属下说错话了,先生身份尊贵,如何能与府中的普通大夫相提并论。” “行了,以前也没见你如此能说会道。”世子摇摇头,见公孙先生已经将药方写好了,便对何总管道,“你按照先生开的药方抓药去吧。” “是,属下必定亲自去。”何总管低头道,拿着药方麻溜地办事去了。 世子见他走后,又让两名丫鬟退到门外候着,对仍在皱眉的公孙策道:“既然已经断出是中毒,先生为何还愁眉苦脸的?” 公孙策也不瞒他:“王妃情况特殊,她是中了两种毒,一种烈性,一种慢性,两种毒互相融合,又互相牵制,所以王妃的脉搏才会不似一般的中毒之人。虽然我已诊出大致是什么毒,可一时也无法彻底拔除,只能一步步来,药方也要时时改动,我需要亲自照料王妃。” “先生可是觉得不便?”世子脸上显而易见的有些紧张。 “当然不便啦!”庞昱横插一句,“先生虽是大夫,可毕竟男女有别,在王妃的闺房待得太久,总会引来闲话。若是王妃醒过来了,她会如何想?先生又如何自处?” “这……”世子歉意道,“是我想得不周,还请先生莫怪。我这就寻一名信得过的丫鬟,让她每日按照你的吩咐来照料母妃……” “笨!”庞昱又道,“何必如此麻烦呢,索性你也搬到这个小院来住,对外宣称为母侍疾不就行了?先生与你同住一屋,不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吗?” 世子:“……” 公孙策:“……” 庞昱得意地对白玉堂眨眨眼:怎么样,他这个想法是不是特别好!世子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那只能说明他们有缘无分,不得强求了。 白玉堂强忍着笑意,帮着自己媳妇说话:“嗯,小螃蟹所言有理。段兄,这不失为是一个好方法,既能将王妃的小院掌控在手,让旁人暗害不得,又可为先生提供一个名正言顺照顾病人的机会,何乐不为?” 世子欣然地顺着台阶下:“也好,我没有意见。先生觉得呢?” 大家都觉得好了,公孙先生还能觉得不好吗,于是他也只能道:“甚好,有劳世子安排了。” 第118章 谋大理5 是夜,公孙策正挑灯夜读一册云南地理志, 重点看的是大理国才有的草药与毒药, 以便改善王妃的解毒药方。 虽说小侯爷提议他可以与世子同屋而住, 但王府不缺房间, 即便是王妃的小院, 也是一处颇大的院落, 所以没必要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再说两人屋子毗邻, 彼此能有个照应,这样也能算是“同一屋檐”。 公孙先生正看得聚精会神, 忽然,灯里的火苗倏然跃动了一下。 只是很短的一瞬, 可公孙先生却本能地皱起眉, 站起身正要往窗户处走去。然而这一步迈出,却救了公孙策自己。 一枚短箭从窗外悄无声息地射了进来,速度之快, 以至于公孙策根本没看清是箭是从哪扇窗射进来的, 只见箭头抹得黑漆漆的, 一看就是剧毒。 公孙先生反应不慢, 这有赖于平时跟随包大人四处办案,想刺杀灭口的人也不在少数,展昭在的时候, 也教过他一些应急的手段,于是他率先将自己藏在桌子底下,同时高呼:“有刺客——!” 展护卫的建议很中肯, 对于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孙先生来说,遇到刺杀首要任务不是反击,而是保护好自己,并呼救等别人来保护自己。 公孙先生虽然文弱,可这一嗓子也算中气十足,外面又一枚短箭钉了进来,箭尾还在微微颤动,而外头却有志一同地响起来脚步声,都在喊“抓刺客”“别让他跑了”“封住他的路”……公孙先生心里松了口气,从桌子底下摸了出来。 唰! 迎面就是一抹寒光闪过,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真是太大意了,公孙先生心里叫苦,暗道他听见外面有动静就以为刺客已经跑了,没想到那刺客竟然胆大至斯,还敢翻进屋来行刺! 唉,吾命休矣! 公孙先生自知避不开,索性紧闭双眼,等待挨上那一刀。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 耳畔传来打斗声,公孙策睁开眼,发现交手纠缠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个就是住在他隔壁的段世子。 黑衣人的武功与世子只在伯仲之间,而且世子为了不让黑衣人威胁到公孙策,故意将人堵在外间,从而多少有些掣肘,手脚施展不开。 眼看世子神色越发狠戾,出招也越来越急促,公孙先生一边暗自着急,一边又明白他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是撒一包毒粉,也可能误伤了世子,还不如站在原地什么都不要做。 幸好,就在公孙先生急得手心发凉时,白玉堂赶到了。 黑衣人一见到白玉堂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虚晃一招立刻夺门而出。 庞昱早在门口等候多时,黑衣人速度虽快,可碰上他漫天撒花般的暗器攻击,也躲得煞是费劲,最后他身形微晃踉跄逃脱。 白玉堂追了出来,只见满地满墙的暗器,却不见第二个人:“跑了?” “……嗯。”庞昱眼神飘忽了一下,这反应怎么看怎么古怪。 “怎么跑掉的?”白玉堂绕开暗器,走到他身前,“这么多暗器,他都躲得过去?” “那个……”庞昱面色尴尬,附耳过去,悄声在白玉堂耳边说了句话。不等白玉堂有什么反应,他又转身对后脚出来的世子与公孙先生道歉,“对不起……我也没拦住那刺客……”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0 白玉堂还在消化庞昱的那句话,眼神略有些发直,闻言才回过神道:“此次是我们的疏忽,这刺客便交给我们吧。” 毕竟他和小螃蟹没能拦住刺客,这本是事实,也合该由他们来将功补过。 庞昱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明天……要不要让世子查一下……” 白玉堂连忙按住他的唇:“若真在那种地方,恐怕没几个人会配合。再说……我也不想你看见那些场面。” 庞昱低下头,他就知道白玉堂会这么说,所以他才没有将事实告诉世子和先生的。 唉……他实在是说不出口,他的暗器确实扎伤了刺客,可是位置不太对呀! 还好世子也并未责怪庞昱,他更关心的是公孙策:“公孙先生,方才受伤没有?” 公孙先生摇头:“毒箭倒是没中,就是自己磕破了点皮。”钻桌子钻得太快,膝盖被蹭了下,擦点金疮药就行。 段承锋这才放心了些,随即面色阴沉道:“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知道你在府里可以救我母妃,便想先对你下手,这是没把我这个世子放在眼里呢。” 白玉堂道:“今夜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传遍王府,明日必定会有不少人来打探消息。此人对府中格局如此熟悉,想必就是王府内贼,明日也必会混在其中,否则就显得太不合群了。” 庞昱也道:“对,到时候我们看谁表现反常,谁就可疑!” 世子点头道:“那黑衣人身形中等,恐怕光看样貌并不好认,还是要从神态上判断。” 就在此时,何总管也拖着穿到一半的外袍赶来了:“听闻府中进了刺客,世子可受惊了?” 他连鞋子都穿反了,走起路来差点没摔着,可见出来时有多匆忙。不过想到何总管并不住在王妃小院内,而是稍远一些的外院,从听见抓刺客的声音到赶过来,也差不多是这么长时间,足见他一刻也没有耽误。 世子摇摇头:“我无事,只是公孙先生受了点皮外伤,回头你将府里最好的金疮药找来。” “是,属下明白了。”何总管忙不迭点头。 “还有,今晚之事必会传开,明日不管谁来探视王妃,都让他们来见我。”世子又道。 “谨遵世子之命。” 世子吩咐完,索性袍袖一回让何总管拿完药就回去继续睡,他则亲自将公孙先生送回屋,帮他上药。 庞昱还想留下来看,被白玉堂一把拉走:“别人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你相公我。” 庞昱的心神立刻被这句话勾走了,忙据理力争道:“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娶也是一样的!所以我才是相公!” “好好好,那我就是夫人。”白玉堂随口道,“夫人我难道不好看吗?” “好是好看,但……咱也别相公夫人的叫了。”庞昱听着好生别扭,有这么五大三粗的夫人吗!而且,白玉堂的好看,跟娇滴滴的女子没有半点相类。 白玉堂笑了笑道:“行,都依你。” 他们的房间就在不远处,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虽然世子也给他们安排了相邻的两间房,可是自从两人心意相通后,便基本上都住一屋,睡同一张床。即便夏日炎热,白玉堂也有办法用内力把自己弄得跟冰块一样凉爽,所以庞昱渐渐地都习惯了。 白玉堂不在身边的时候,他还会觉得怪寂寞的。 “哎,你说,那黑衣人真是王府之人?”庞昱碰了碰对方的胳膊,好奇道,“如果是外面找来的刺客,事先给他看了府中各房的分布图,也能做到轻车熟路啊。” 白玉堂却道:“若是外面来的刺客,一击不中,他们会想办法撤离,做好准备再寻下一个机会出手。只有府中人才会对公孙先生如此忌惮,即便时机不对也要杀了他。因为他了解公孙先生有能耐治好王妃,想必有先生在,王妃不日就能醒来,成为世子坚实的后盾。换句话说——只有下毒暗害王妃之人,才会一门心思地要公孙先生死。” “所以你才会说,明天那人一定会出现?”庞昱有几分了然道,“大家都知道有刺客,不管是装样子献殷勤还是别的什么,总要来看看世子的,不来的那个就显得十分突兀。” “没错,所以到时候我们可以暗中观察,谁的……那里,不太自然。”白玉堂干咳一声,虽然那种难以启齿的地方估计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当时其实瞄准的胸口,真的!”庞昱见白玉堂面色不对,连忙解释道。 白玉堂轻叹一声,翻身将庞昱搂在怀里:“我并不是怀疑你,只是不愿你多想那事。从此刻起,你只能想我,不许想刺客,明白?” 庞昱嗅着他身上的淡淡熏香味,早就把什么黑衣人、尴尬之处统统忘掉了,只微红着脸,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第119章 谋大理6 翌日一大早,庞昱就把白玉堂拉起来了。 他实在是好奇, 不愿错过任何的细节, 打算认认真真地去观察每个前来小院探视的人。 白玉堂边打着呵欠陪庞昱走向世子与公孙先生住的那屋, 迎面便见到长廊尽头走来一名妆容精致玲珑袅娜的少女, 那少女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婢仆。 少女神情倨傲, 轻蔑地看了眼二人, 轻哼一声。她身后立马有人走出来, 做出驱赶的姿势,想把庞昱两人赶到一边, 给少女让路。 却不料,那下仆才一抬手, 就被白玉堂轻飘飘地捏住了手腕, 只要一动弹,就疼得浑身发抖:“放……放手!”随即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涕泗横流。 白玉堂嫌恶地松开手:“这怨不得五爷, 是你们先动手的。” “别人好心提醒你们, 你们还不感恩!”又有一个婢女站出来, 尖刻道, “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小姐是什么人,还敢在此大放厥词,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听好了, 我们小姐是柳侧妃所出的二小姐,身份无比尊贵,你们见了她莫说要自觉退避, 更没有仰视她的资格,懂了吗?” 那婢女又抬着下巴看了两人一眼:“别以为你们是世子的朋友,便以为不必遵守尊卑之分,没让你们磕头就算不错了。” 庞昱愣愣地看着她,要不是刚才听清楚了这位是“柳侧妃的二小姐”,他还以为碰上公主娘娘了呢! 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有人用施恩的口吻鄙薄的态度教他“如何做人”,这可真是太新鲜了! 庞昱很快反问道:“那若是遇上身份比你们家小姐更尊贵的人,二小姐也得恪守尊卑礼仪,主动让道,而且不得直视了?” 婢女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阿绿,你何必与卑贱之人逞口舌之快?”二小姐似乎等得不耐烦,只好开口把自己的婢女叫回来,准备直接去找世子,不与“卑贱之人”有多接触。 “哎等等。”庞昱大摇大摆走到她的面前,笑得一脸无害,“方才二小姐的婢女说得挺有道理的。那现在我也宣布,这条道儿我包圆了,请你们另外走别的路吧!还有,以后还请二小姐在我面前时能低头就低头,可千万履行好你那套尊卑论,以身作则呀。”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二小姐气得抬手指他。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1 庞昱皱着眉道:“我也没说错啊,你不妨去向世子打听打听,与他同行之人里是否有一位来自汴京的安乐侯,我可是陛下亲封的有品级的侯爷,对上一位庶出的王府小姐,多少也应当能尊贵点吧?” 二小姐气得俏脸涨红,胸脯起伏,半晌才说:“你!……如此刁难一名弱女子,难道不觉得很小气又没有风度吗?!” 庞昱啧啧道:“我要是个没身份没地位的小老百姓,就是再有胸襟气度,也是万万不敢惹二小姐这般的‘弱女子’的。还好我投胎投得不错,比二小姐略强了点儿,就有条件‘小气没风度’了。” 二小姐:“……” “二小姐,请吧,方才我可没有开玩笑,这条道现在是我的,你还是绕道而行吧。”庞昱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哼,走就走!”二小姐死死攥着裙摆,一跺脚,气冲冲地扭头而去。 白玉堂摇摇头道:“要是我,一包药粉下去,保准教她学好。” “你这一包药粉下去,只怕她得三天卧床不起吧?”庞昱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过是把她们说过的话还给她们罢了,也不是真要她怎么样。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认真?” “恐怕你不这么想,她心里却记恨上了你。”白玉堂又摇了摇头。 “那也没啥好怕的啊,我一不是大理王府的人,没人管得着我,二来不是还有你在嘛!”庞昱自然地接道。 白玉堂勾了勾唇:“不错,有我在,是没什么好怕的。” 这段小插曲不过是余兴调剂,很快被他们忘在脑后。 庞昱还是对前一晚的刺客更感兴趣,便拉着白玉堂加快脚步。总算他们没有错过时辰,世子也刚起不久,正与公孙先生坐在一张桌旁用早膳。 何总管见他们进来,不等人吩咐便主动让下人又加了两把椅子,又快速上了几道新的菜。 庞昱也没跟他们客气,尽情享用起西南的特色美食,吃了个肚儿圆。 似乎是算好了时间,众人吃得差不多时,外面就陆陆续续有人通报求见。 当何总管命人将桌上的碗筷碟子撤下时,几人已经转移到待客的花厅,只有公孙先生因膝盖有伤不方便而先送回房间歇着了。 庞昱一开始还在一旁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些来探访的人是否露出马脚,可在见了十几位老王爷的侧妃庶妃并王府的公子小姐之后,被各种熏香熏得头晕脑花的小侯爷由衷地承认,自己根本不是和人打机锋的那块料。 更别说什么发现马脚,没晕过去已经很不错了。 大理国民风开放,这里的人非但穿衣服爱挑艳色,就连熏香也尽挑些味道重的,和讲究淡雅飘渺名士风仪的京城人南辕北辙。 到最后,庞昱是一个都没看出问题来,就连那位二小姐也不例外。 她不过是骄纵了点,脾气厉害了点,就连面对世子的时候也是一副做做表面功夫不屑与他交谈的样子。也正是因为如此,庞昱才没有怀疑她,这二小姐看向世子时可是半点心虚都没有的。 不过……也确实太骄纵了。 庞昱这才刚从花厅出来透透气,就看见二小姐站在画廊拐角处,似乎正与何总管说什么。何总管忽然抬头,与庞昱的视线相触了下,二小姐就好像因为他不专心听,抬手就扇了一巴掌过去。 二小姐这下也看见了庞昱,没好气道:“怎么,我教训个下人,安乐侯也要路见不平吗?” 何总管看起来并不放在心上,笑了笑道:“二小姐方才教训的是,在下铭记于心,二位贵人也别为了我闹得不愉快,在下尚要回去与世子复命,先行告退。” 何总管走后,二小姐敷衍地对庞昱点了点头,也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看样子,她似乎得人点拨,知道庞昱的身份她确实惹不起,再不服气也没去主动招惹。 庞昱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刚才还想到若是二小姐非要和他吵架,他该如何摆脱这个小姑娘呢,结果人家学精了,倒显得他掉份儿,好似专门等着她来吵架似的。 他想起何总管临走前的神情,忽然皱了皱眉,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劲,就是…… 这点,他还是和白玉堂说一下为好。 庞昱一面在想事情,一面往回走,步子便慢了些。 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迷路了。偌大的王府他也不熟悉,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有个婢女给他指路,他兜兜转转才回到了原本的小院,前后加起来耽误了快有一个时辰了。 庞昱还没走到花厅,就见一行人匆匆忙忙朝他走来,世子的表情瞧着尤为急切,匆匆点了点头就继续往前走,没时间跟他解释许多。 还好白玉堂并不如他那般着急,便边走边和他解释:“就在刚才,公孙先生那边又出现了一名刺客,刺客又逃掉了。” “又逃掉了?!”庞昱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大理王府的侍卫是干什么的,怎么每次都能跑掉!而且那刺客不是……那什么了吗,怎么还能跑得这么麻溜呢?” 白玉堂摇头道:“此事确实古怪,所以世子才会如此急切。” “先生怎么样了?”庞昱忙问道。 “先生倒是没什么事,昨晚他在自己的床前布置几个小机关,本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白玉堂道。 庞昱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公孙先生无事。” 倒是白玉堂皱着眉看他:“你刚才去了哪里,怎么到处找你都找不到?” “这可说来话长,我迷路了!”庞昱在这弯弯绕绕的王府中走了个把时辰,腿酸又心急,好不容易赶回大伙身边,又错过了刺客,所以语气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白玉堂握着他的手安慰道:“那你就慢慢说,反正公孙先生也没出什么事,总会有人将事情经过告诉我们的。” 庞昱叹了口气:“唉,我们还是先去看看公孙先生吧。”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公孙先生确实如白玉堂所说,没受什么伤,床前的机关还保持触发的状态,地上散落的粉末中还留下了刺客的脚印。 不过即便有了这脚印也没什么用,刺客的脚也是普通男子的尺寸,没什么特别的。 倒是世子在橱柜底下找到了一枚透亮的紫晶石,这颗宝石虽小,却透明纯净,而且瞧着十分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庞昱看向白玉堂。 “段、君、蓉!”还没等白玉堂回答,世子便咬着牙狠狠地说出了三个字。 这个名字对于在场的人来说都相当陌生,可要是有人说这是王府二小姐的闺名,众人便都了然了。 而二小姐的首饰也大多是这种闪亮亮的紫色宝石做成的。 “我这就去找她,兴师问罪!”世子忍不了,竟然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公孙出手,这就跟把他的脸面丢在地上踩一样。 “等一下!”庞昱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拦着看起来要冒火的世子道,“二小姐是个姑娘,和地上的脚印也不符啊!”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2 白玉堂小心地护在庞昱身侧,就怕世子怒气上涌误伤了小螃蟹。 世子摇摇头道:“你不明白,整个王府,对紫晶石情有独钟的就只有她一个,不单是她自己的首饰,打赏下人的时候她用的也是紫晶。” 那也太奢侈了吧,难怪经常瞧不起人呢……庞昱不合时宜地想。 这次他就算直觉再不对,也没了拦住对方的理由,只好和带齐人马兴师问罪的世子一同前去,以免世子冲动之下冤枉了好人。 然而,庞昱还是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第120章 谋大理7 “人呢?”世子不顾有人阻拦,硬是带人闯进了二小姐所住的小院, 问了一院子的人, 没人答得上来二小姐究竟去了哪里。 二小姐段君蓉失踪了, 人就像凭空从王府里消失了一般。 就连她的亲兄弟、王府三公子段承锐, 也不知其所踪。柳侧妃听说此事后就晕厥过去, 至今未醒。 三公子反过来诘问道:“莫不是你们抓走了蓉儿, 又故意陷害于她吧?试问有哪一个刺客会这么不小心, 将一枚紫晶落在房间里?” “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不是她做的。”世子沉声道。 三公子冷笑:“那我问你们,最后一个见到蓉儿的人是谁?” 庞昱愣了下, 随即见到何总管低眉顺眼道:“是属下。二小姐前来询问属下王妃的身子恢复得如何,属下如实回答了。” “二妹无事为何这般关系与她素来不合的王妃?”世子也冷笑道。 “王妃毕竟是我们名义上的母妃, 关心两句有什么问题吗?”三公子理所当然道, 随即目光一转,看向何总管,“倒是你, 你既是最后一个见过蓉儿的人, 她走时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你记得吗?” “这……”何总管一时语塞。 “你只管说便是。”世子蹙眉。 庞昱弱弱地举了下手:“那个……恐怕最后一个见过二小姐的人, 是我。” 白玉堂在他身侧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里直叹气——在这种场合说出这样的话来,小螃蟹也太正直了吧?!连姓何的都帮他盖住这件事了, 反倒是他自己说了出来,这肯定会引来不必要的责难。 果不其然,庞昱话刚说完, 三公子便不怀好意地打量了庞昱一眼,刻意拖长了语调:“哦,是安乐侯啊……听说上午我妹妹曾经得罪过您,眼下她行迹不明,你是最有可能动手脚的人。” “可是我不可能啊……”庞昱一脸茫然,“我迷了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回来的路,我对王府根本就不熟,上哪儿去绑架二小姐?” “在王府迷路花了一个多时辰?”三公子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起来,“小侯爷,王府虽大,却也没大到这种地步吧?从最东边走到最西边顶多也就半个时辰,你这个谎言也太拙劣了!” 庞昱瞪着他道:“我没有说谎!” 三公子不依不饶:“那你有人证吗?可有人亲眼见到你在府中迷路了?” “自然是有的。”庞昱不服气,让人找到了那个帮他指路的婢女。 那名婢女承认确实在上午见过庞昱,不过她说自己见到庞昱的时候已经很接近刺客第二次来袭的时候了,并不确定庞昱之前在哪里。 “小侯爷,人证在此,还请你把我妹妹交出来。”三公子阴恻恻地说,“否则,我便有理由怀疑所谓的刺客不过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为了栽赃给蓉儿,进而除掉我!”他看向世子,神经质地笑了下,“三十七蛮部,大哥占十二,我占七,你是不是很想要我手中的七支蛮部啊?可惜,这些阴谋诡计根本上不得台面!” 世子冷冷道:“究竟是谁贼喊抓贼,还不知道呢。” 三公子意味深长道:“那咱们走着瞧。” 没过两日,整个大理城的人都听说了王府二小姐离奇失踪,刺客身份成谜,朝廷来的安乐侯荒淫无道的传闻。 传闻越传越离谱,到后来,连世子的名声都受到了影响。 这传言背后,说没有三公子和柳侧妃的手笔,谁信? 总而言之,在这流言里最无辜的庞昱,成了如今全城百姓最不欢迎的人。 庞昱这段时间根本不敢在白天里出门,要知道西南百姓几乎人人彪悍,不畏权贵,流言发酵之快,已经达到百姓们见到他就跟见到仇人一样,恨不得抄家伙往死里揍。 而且早年间庞昱做过的一些混账事也被有心人翻了出来。比如陈州赈灾,苛捐杂税,掳人妻女,逼死良民……传得有板有眼,煞有介事,仿佛亲身经历。 这时候,就算庞昱有心解释,说事情真相并非传言所说那样,也根本没人会听他解释。 庞昱虽然还没见过出门就挨打的阵仗,但被流言诬害也不是头一回了,所以倒是坦然接受,不与这些被煽动的百姓计较。白玉堂倒是比他还生气,明知道流言尽头的操纵者就是三公子,他好几次想一包毒粉下去,至少让他十天半个月作不了妖。 ……庞昱都给他拦下来了。 这个节骨眼上,三公子已经成功塑造了个受害者的形象,要是再出点什么事,那不管大事小事都能落到他和世子的头上,不但会引起百姓不满,还会引来那三十七支蛮部的动摇。 大理王的手下大臣,对世子并不那么忠心耿耿的,也会在继承人之间摇摆。 不过唯一的好事,大概是自从二小姐失踪,刺客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王妃的身体也在日渐好转。 白玉堂这几日都不高兴,就连和公孙先生说话时都是面沉如水:“这一定是有人算计好的,无论是二小姐最后见过的人是小螃蟹,还是一整个上午都没人见过小螃蟹这点,都非常可疑。谁有那个能力让小螃蟹碰到二小姐,谁又对这王府最熟悉,可以支开那些丫鬟仆人?” “白五爷怀疑何总管?”公孙先生摇摇头道,“刺客来时,他与世子和你在一块,根本无法抽身去二小姐那边。若是他雇人绑架二小姐,二小姐有口能言,有脚能跑,为何不去呼救?跟着她的下人也说,小姐是片刻间就不见了人影,能如此迅速掳人而不惊动旁人的,只有武功特别高强之人,比如展护卫,或者五爷你。” “那以小螃蟹的武功,就更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了,他们为何偏偏忽视了这点?”白玉堂捏紧拳头道。 公孙先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倒是庞昱叹了口气,笑道:“你真是关心则乱了,以世子和三公子之间的剑拔弩张,无事都能泼一盆脏水,三公子他们又怎么可能真的秉公处理此事?像这种可疑之处,他们只会尽力去掩盖,不让百姓发现真相,又怎么可能主动提出来?” 公孙先生点点头:“小侯爷说到了点子上。唉……在下实该向二位道歉,本来说好不让府中风云波及小侯爷,不想还是避不开,连累了小侯爷。” 白玉堂绷着脸道:“事到如今,道歉又有何用。” 公孙先生又道:“在下知道五爷对此气恼,又一心要护得小侯爷周全,但身为医者,策还是要提醒五爷,近期还不得动武。” 白玉堂身体一僵,视线略过庞昱,轻瞪了下公孙先生:“不劳先生费心。” “等下!”庞昱来回看了两人一眼,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头盯着白玉堂,“你打算动武?做什么?”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3 “全城都搜不到人,难道就这么干耗着?”白玉堂摇了摇头,“敌在暗,我们在明,若不主动出手,只怕局势更难掌控。” 公孙先生:“但盲目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白玉堂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忧色:“就怕现在想出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句话,第二日果然就出事了。 应该说,对手设置的一个大包袱,终于被人打开了。 打开这个包袱的,正是柳侧妃。 柳侧妃在二小姐失踪那日晕厥过去后,始终卧病不起,世子前去探望了三次,她的贴身婢女都说侧妃还未醒过来。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总之,这日她终于不病了。 柳侧妃坚定地认为二小姐的失踪与世子有关,于是带着手下的蛮部勇士硬生生地闯入几处世子名下的房产。 这里头有世子自己购置的,也有大理王送给他的,柳侧妃一个个地方找过去,最终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庄子里发现了死去已久的二小姐。 二小姐是吊死的。 她死时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单衣,根本无法遮掩身上密密麻麻的青红紫痕,仿佛曾经遭受极大的屈辱。 并且,她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脸上留下两行血泪淌过的痕迹。 柳侧妃倒吸一口气,差点没站稳,幸而旁边有人扶着她,否则她一定没有勇气直面女儿受辱而死的场面。 “段承锋、庞昱,你们不得好死!!”柳侧妃痛哭失声,恨不得将这两人生吞活剥,失去女儿的悲痛,让她一时头脑混沌,悲伤不能自已,直到她听到了有人用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话。 “娘亲,此事我们可大做文章,将世子狠狠拉下马。”三公子目光沉淀着算计的光芒。 柳侧妃心中不安,忙拽着他的手:“你打算如何做?” “自然是敲锣打鼓,将妹妹是怎么死的告诉全城百姓。”三公子道。 “你疯了!她是你妹妹!”柳侧妃倒吸一口冷气,“她死前已经那样痛苦了,你……你就让她体面地走吧!” 三公子从母亲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冷漠道:“妹妹已死,她如今最大的用处,就是用来攻讦世子,要是将她悄无声息地下葬,就错 过了一次大好机会!” “不行……你不能这样……”柳侧妃哭得更加伤心。 三公子不再跟她说话,吩咐侧妃身边的婢女道:“给母妃准备一套麻衣,再给我找个几个送葬的,抬着二小姐,一路吹吹打打送到集市口。” 婢女听了也是不可置信:“集市口?” “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让你做就做。”三公子不满道。 “……是。” 柳侧妃听到这里,结结实实地哭晕了。 而她绝对不会想到,还有更悲痛的事情在后等着她。 第121章 谋大理8 这一日是大理城内逢初一十五集市最热闹的日子,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和西南一带古镇村落的居民纷纷带着手中的土产货物云集至此, 通商市货。 集市里人声鼎沸, 各种方言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人头攒动, 仿佛大半个城里的人都聚集在此处了。 而这充满了喜气的热闹, 却被一声突兀的拉长音的唢呐声打断。 唢呐、二胡、笙、管、笛……奏乐哀婉凄凉, 只一曲的功夫, 阳光明媚的大理城上空就宛若笼罩了一层浓重的黑云。 大多数人还来不及道一声晦气,就见集市口上空纷纷扬扬撒布着雪花般的冥币, 一队披麻戴孝之人抬着一副没有盖棺的棺材缓缓而来。 有人认出了走在送葬队最前面的人:“这不是……段三公子吗?” 王府三公子段承锐的面容在大理城里也不算陌生,趁世子不在期间, 三公子常常出来修个庙、施个粥, 攒攒民望,有人能认出他来并不奇怪。 三公子脸色苍白,形容哀毁, 眼神透着恨意与愤怒:“大家都来看看!这是王府娇贵的二小姐, 我的亲妹子!她生前受人百般折磨, 不堪受辱自尽而死。而害死她的, 正是咱们段王府的世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如此衣冠禽兽、丧尽天良之辈怎配成为世子,又怎配成为未来的大理王!” 人群交头纷纷接耳, 有的人信了三公子的话,骂世子畜生不是东西的,也有人不信他说的, 坚信世子不会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更有胆子大的人,伸长脖子去看棺材里的二小姐。 “啧啧,死得好惨啊!身上怕是都没一块好肉了……可惜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二小姐还睁着眼呢,看得人瘆得慌。死不瞑目,这是有天大的冤情啊!” “是不是世子做的还未可知,但三公子对自己亲妹子都冷血,人死以后连块遮羞蔽体的布都不给她,如此品性之人说出口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耆老所言有理……” 三公子原本听见有人诋毁痛骂世子,心情很是舒爽,却不想有人从中破坏,转而煽动旁人讨论起他的品性来了,心里憋着股气。 他用浸满姜汁的帕子往眼上一抹,顿时哭红了两只眼,撕心裂肺道:“诸位!我所言俱是实话,若非有我母妃,只怕妹妹至今仍无人发现!要是你们不信,我愿以死证明所言句句属实——” 他说完就转身往棺材上撞去,随行的侍卫们互相对视一将他拦住,三公子哭得泣不成声,看起来十分可怜。 这场戏也是事先排好的,以死自证,博取百姓的同情心。 然而就在此时,三公子嘴里发出一声惨嚎,犹如被人扼住咽喉的雄鸡,惨叫声刺耳难听。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惨叫戛然而止,三公子七孔流血,仰面倒地,气绝身亡。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片刻后,集市口陷入了一片混乱。 庞昱等人闻讯赶来时,那队送葬的人还在集市口,二小姐的棺材至今仍横放在集市的入口处,地上还有一具浑身浴血的尸体,百姓们进出不便,纷纷驻足。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4 当中有个老头看起来颇为德高望重,当地百姓都敬他一分,让他来处理这离奇暴死之事。耆老二话不说就让自己的孙子去通知大理王府,他则稍微检视了一番三公子的尸首。 见到世子前来,耆老沉稳应答道:“回世子,经老朽初步判断,三公子是死于他手中的那条沾了姜汁的帕子。” “姜汁?”庞昱奇道。 “他是怕自己哭不出来,身上带着一条这样的帕子,可以随时做戏。”白玉堂毫不留情地戳破。 耆老颔首道:“方才老朽也询问了三公子的侍卫,确实如此,三公子命人将二小姐的棺材抬至此地,又做了一场戏,恐怕是想借悠悠众口抹黑世子。可惜……连亡故的亲妹都能利用的心狠之徒,最终也不得好死。” 公孙先生小心翻检了那条帕子,道:“这毒名叫见血封喉,不论是口服、入眼或是身上有什么小伤口,都能迅速致命,” 耆老不由多看了公孙先生一眼:“这位公子好眼力啊!” “不敢当,只是有几分涉猎罢了。”公孙先生谦虚两句,就跪在三公子的身边从头到尾大致检查一遍,随后对世子道:“三公子身上没有其他伤口,致死原因应当就是那个毒,尸首可以转移了,老放在集市口也不是个事儿。” 世子点点头,叫人抬来棺材,把三公子的尸身收好,送回王府。 至于二小姐,她身上的疑点更多,自然也要一并抬回去。 这时,旁边有个年轻人喊到:“世子殿下,二小姐当真是因您而死吗?” 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世子面无表情道:“我并不清楚二小姐失踪之后去了哪里,近日我还在追查刺客一事。二妹死得蹊跷,在一切尚未有定论之前,请各位莫要听信无端谣言,若此事水落石出,到时小王一定将真相告诉大家。” “她死在你的庄子上,这个如何解释?!”又有人问道。 “那个庄子我从未去过,打理庄子的还是父王的人,对此我实在毫不知情。”世子顿了顿,又道,“若我当真有心要害二妹,又何必把她带到自己的庄子上,还能被柳侧妃找到?” “世子殿下,我信你!”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接着稀稀拉拉有人跟着响应,到最后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世子一定能查出真相。 段世子从前做过不少解民于倒悬之事,乃民心所向,即使近日里传出一些不好的流言,也没有动摇大家心目中根深蒂固的英明形象。 世子一一谢过众人,看了眼庞昱,又对大家道:“前些时候流言甚嚣尘上,安乐侯无辜遭受质疑,名誉受损,还请各位辨明真相,日后莫要再为难小侯爷,他是个好人。” 庞昱一听鼻子都酸了,他好久没有听到别人说自己是好人了。 既然世子说得有理有据,他杀害二小姐的可能性这么小,那么庞昱这个从京城来还人生地不熟的小侯爷就更不可能是那个掳走还糟践了二小姐的人。 更何况仔细一瞧,庞昱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还带着些许不安,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就不像坏人。 妇人们纷纷勾起了恻隐之心,对小侯爷前段时间出门人人喊打的遭遇同情不已,卖瓜果的大嫂们从箩筐里挑出最新鲜甜美的果子塞给庞昱,安慰他最近受苦了。卖菜的嫂子也不甘示弱,也给庞昱塞了两把水灵灵的青菜。 最后卖毛皮的嫂子直接把一张珍贵的虎皮往庞昱身上一披:“小侯爷,瞧你如此单薄,别人不来欺负你就不错了,你哪有那个力气欺凌别人啊!虽然说死人坏话不道德,可大嫂心直口快,不得不说,二小姐生前跋扈惯了,出门随行众多,连这些人都看不住她,又怎么能怪到小侯爷的头上!” 大嫂子的话糙理不糙,其实整件事若非有三公子在背后推手,细想疑点还真的不少。 人们纷纷反思前段时间疯魔一般信了传言的自己,不由脸上都有些火辣辣的。 倒是庞昱受人这么多礼物,怪不好意思的:“大家其实也没真的把我怎么样,都是受人蒙蔽才会这样,误会解开就好了。” 瞧瞧,多懂事的孩子啊!大嫂们越发心疼小侯爷了,就连本身仍持怀疑态度的百姓们都觉得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比连哭丧都要靠手帕的三公子可靠。 这下子误会澄清,庞昱是狠狠地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出门被揍了。 与百姓辞别后,公孙策立即对世子道:“方才我询问了三公子身边的侍卫,那条帕子是柳侧妃的婢女为他准备的,她的嫌疑最大,应先将她扣起来。” 白玉堂见世子为小螃蟹说话,令百姓解开了对小螃蟹的误会,此时理智回笼,便帮着分析道:“我们现在派人前去,柳侧妃肯不肯将人交出来是一回事,那婢女是否还活着,又是一回事。” “白兄的言下之意是……?” “世子,你且猜猜,三公子为什么要死?”白玉堂反问道。 世子怔了一下,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有人要陷害于我?” “很接近了。”白玉堂也没打算卖关子,直接道,“这两条人命,都与刺杀公孙先生的刺客有关,那枚紫晶是线索,也是障眼法。杀手确实暴露了自己,但人是二小姐派来的,还是三公子派来的,就不知道了。若说是三公子,连自己妹子都可以利用,毫无人性,是最可能派出刺客的那个人,可如今连三公子都死了,此事就变得扑朔迷离。” “目前线索查到三公子身上,就再也没有别的线索了,不是他又会是谁?”庞昱疑惑。 白玉堂笑了笑道:“你别忘了,二小姐的尸首是柳侧妃找到的。” 世子反应过来:“有人在引导柳侧妃?” “据我初步推断,以三公子的为人,见二小姐行刺失败,将她囚禁在世子的地盘上并将此 事栽赃给世子是很有可能的。而柳侧妃受人‘点拨’,在世子的庄子上逐一排查,继而发现二小姐一事,却绝不是三公子愿意看到的。如果我是三公子,我会让当地百姓‘无意中’进入世子的庄子,并将可怜的二小姐救出来,由百姓口中说出来的事实才是‘真相’,从而才能对世子造成最大的损害。”白玉堂嘿了一声,嗤笑道,“由此可见,二小姐、三公子、柳侧妃虽是一家人,彼此利益也一致,却不曾彼此沟通,各行其是,倒是有点意思。” “你怎么越说我就越乱了,哪儿有意思了?”庞昱还在努力理解白玉堂说的这些话。 白玉堂叹了口气:“这么说吧,就算二小姐再蠢,她也不会让刺客留下这么明显的紫晶,此为第一个矛盾之处。而就算二小姐真的蠢,一个活人的价值还是比死人要强得多,三公子不会让她在此时死去的,此为第二个矛盾之处。” 公孙先生接他的话道:“第三个矛盾之处,就是不该发现尸首的柳侧妃发现了二小姐的尸首,而本该是一切始作俑者的三公子却死于柳侧妃的婢女。白五爷是想说,这三人虽然各行其是,背后却有一根共同操纵他们的线,攥在同一个人的手心里。” 庞昱顿时听得毛骨悚然。 “我……我可以这么理解吗?”庞昱颤声道,“有人在二小姐派出的刺客身上放了紫晶,并且在三公子囚禁二小姐时虐杀了二小姐,最后利用柳侧妃的婢女杀了三公子?” 公孙先生点头:“所以唯一活下来的柳侧妃,会不顾一切地报复世子。” 白玉堂原本听着听着,忽然心念一转,脸色骤变:“不对,现在是柳侧妃有危险!” 第122章 谋大理9 电光火石间,一切推论又从被推翻重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庞昱急切地问白玉堂, 公孙先生与世子也一并看了过来, 都不太理解为什么白玉堂会说柳侧妃有危险。 白玉堂摇摇头:“先赶回王府再说吧。” 白玉堂并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 他说话必有其根据, 而既然他说柳侧妃的性命危在旦夕, 他们也不敢耽误片刻, 立刻纵马往回赶。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5 他们赶到的时候, 两副棺材也才刚刚抬到王府门口。 不等下人们询问,几人匆匆下马直奔柳侧妃的住处, 迎面却见何总管一脸惊骇地向他们跑来:“不、不好了……侧妃她……自尽身亡了!” 世子脚步一顿,脸色立时黑了:“何时发现的?怎么人在王府里都没有人及时发现拦住侧妃?” “这……属下也不知道啊!”何总管一脸焦急为难之色。 世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最后叹气道:“算了, 你先带我们过去看看吧。” 何总管忙点头应是,领着众人去了柳侧妃自尽时所在的房间。 柳侧妃是在自己的房间上吊死的,死法和二小姐几乎一样, 只是她身上什么痕迹也没有, 只留书一封, 大意是她原本对三公子望子成龙, 配合了他的计划,却不想三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连亲妹妹都能害死, 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儿子会变成这样,只能忍痛下手除掉这个祸害,可毕竟是亲生儿子, 她一双儿女都没了,自己也不想活了,便一死百了,再无牵挂。 那个为三公子准备姜汁手帕的婢女也被“赐死”了,就倒在柳侧妃的脚边。 公孙先生上前仔细为两人探了脉搏,最后遗憾地摇头:“来不及了。” 白玉堂问:“那婢女是怎么死的?” “应当也是见血封喉。”公孙先生判断道。 “同一种毒?” “是的。”公孙先生掰开婢女的嘴巴,“你们看,她嘴里还有毒药的残留,毒药应该是她自己喝下去的。” 世子皱眉道:“这毒不是背后之人给她灌下去的?” “若是灌下去的,她身上就会有挣扎之后毒药洒出来的残留,但是此女身上干净整洁,并无强迫的痕迹,可见她是自愿将毒药喝下去的。”公孙先生说。 庞昱正在研究那封遗书,道:“这倒是符合信上说的‘赐死’,也可证明毒药的源头正是侧妃,只是……”只是侧妃真的会亲手毒害儿子吗? 道理说不通啊! 他们设计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让三公子成功把世子拉下马,好让他坐上大理王的宝座吗?柳侧妃既然没能拦住三公子,很可能是默许了三公子利用二小姐的死做文章,既然默许,又怎么会反过来毒杀三公子? 作为一个母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会愿意再失去一个儿子吗? 而且……庞昱看了眼白玉堂,这人又吊胃口,早前推翻的结论,现在都没有个解说,弄得人心痒痒的。 心里这么想,庞昱也就这么说了,戳了戳白玉堂道:“之前你没来得及说的话,现在总该说了吧?” “我想一想啊……”白玉堂隐晦地扫视了眼在场中人,微笑道,“不急,我们还要再等一个人。” “谁?” “反正他最迟今晚也能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白玉堂眨眨眼,对他微笑道,“不过我倒是可以跟你说一下,为何柳侧妃必须死。” 这点也是庞昱想不通的,其实从三公子的死亡开始,他就看不明白了——既然是要与世子为敌,最好的方法就是扶持手上势力第二大的三公子,杀了他,这王府里就再也没有第二个成气候的庶子了。 白玉堂似乎看出庞昱所想,点头道:“这背后之人要的就是让世子顺利上位。” “什么?!”庞昱瞪大了眼睛。 就连世子和公孙先生都诧异地转过头来。 庞昱更加不解了:“这是为什么啊?” 白玉堂笑了笑道:“因为世子回来了。” “世子回来,对他们的夺嫡大计的威胁也影响达到最高,所以他们更应该痛下杀手啊!”庞昱皱着眉说,“而我们住进王府的第一晚,确实有刺客前来刺杀公孙先生!” 白玉堂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第一次与第二次的刺客不是同一个人,这点你再清楚不过了。第二次的刺客才是二小姐派出来的,因为我们都在隔天早上见过她,那时候的二小姐,脸上并没有任何心虚之色。” “那第一次呢?”公孙先生问。 “第一次来的人,看似是不希望公孙先生救活王妃,实则是为了铲除世子身边唯一的神医。”白玉堂道,“王妃身中两种毒,假设这两种毒都是出自幕后之人的手,不管是慢性毒还是见血封喉,公孙都有办法解,这对他原本的计划不利。” “原本的计划?”庞昱飞快捕捉到了关键。 “因为一击不成,他改变主意,转而选择助世子上位。”白玉堂侃侃而谈,“那一晚刺客受了点伤,短时间内他无法再对世子与公孙先生下手,而等他身体痊愈,王妃的毒也解开了,世子手中又有军队,又有赵祯皇帝的诏书,如虎添翼,三公子就算再努力也是拍马都赶不上了。” 白玉堂看着庞昱:“你且想一想,二小姐、三公子、柳侧妃是世子在这王府中最大的敌人,一次除掉了三个,最后以柳侧妃赎罪自尽告终,不论是阴谋还是毒药,到她这里就再也查不出什么来了。而世子与你的名声虽在日前受到些许贬毁,但最终也能在百姓面前澄清,反而令百姓更加爱戴信任世子,这不正是帮了你们?” “可是……”庞昱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幕后之人怎么会帮世子呢?当初世子身边的侍卫全都被杀,连世子也差点死掉了呀!” 白玉堂道:“还是那句话,因为世子回来了,大势所趋,他不愿以卵击石,打草惊蛇,暴露自己。” 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潜伏在他们身边的某个人了。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何总管?”白玉堂面向何总管,意味深长地笑了。 何总管面不改色道:“白五爷可真会说笑,在下为王府做事二十余年,与王妃娘娘又沾亲带故,世子本就是嫡子,我就算有心挣一份从龙之功,何必舍近求远?” 白玉堂忽然抬手,以袖挡住了庞昱的眼,继续对何总管道:“你究竟有什么理由舍近求远,我并不知晓。但你是不是那晚刺杀公孙先生的刺客,只要你脱了裤子,让大夫验一验,就知道了。” “……”本来还沉浸在两方对峙中的庞昱突然视野一黑,还被按住了肩膀不让他动弹,顿时心里百味杂陈。 不让我看,那你怎么又能看! 白玉堂并非没有察觉小螃蟹的不满,但手还是捂得严严实实的:“况且,小螃蟹,你不觉得这一系列人命案的手法十分眼熟吗?” 庞昱疑惑:“眼熟?” “布局缜密,滑不留手。”白玉堂轻声道,“看似留下了疑点,却能把所有环节都圆回来。若是我们质疑了三公子的死,自然会顺势查到柳侧妃头上;要是我们继续怀疑柳侧妃,又能落到何总管身上……当然,这些人本身并不清白,可是我们却没有任何证据能把背后扯线的那个人揪出来,因为他的身份很可能只是个无名小卒,就连柳侧妃、何总管未必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这样的一个人…… 在庞昱的印象中,就只有……“是他!面具人!”庞昱几乎想骂人,经白玉堂这么一说,这熟悉的散播流言的手法,这熟悉的陷害人的手段,这熟悉的未雨绸缪的算计…… 他们前不久才交过手啊! 白玉堂的语气里掺了些许懊恼:“其实我们在二小姐失踪之时,就该想到这其中或许有面具人的手笔了,只可惜我当时心思全然不在这件事上……”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6 庞昱拍了拍他的手背,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心情:“我们在明,敌在暗,大家都没想到,你也无需自责。” 白玉堂摇头道:“我本该想到的。” “那你也是为了我啊,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责任的话,那我也有责任。”庞昱认真道。 “你又说什么傻话。”白玉堂皱眉道。 “怎么你说可以,我说就成傻话了?”庞昱不满道,“反正人无完人,就连包大人也有出错的时候呢,又何况是你?要是你非要自责,那我也只好陪着你了,谁让我喜欢你呢?” 白玉堂:“……” “咳咳。”公孙先生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们道,“打扰一下,我就过来问问,你们要不要听听大夫是怎么说的?” 世子补充道:“关于何总管下体的伤处。” “当然要啊!”庞昱连忙道,他都看不见了,听听总行吧? 正如白玉堂不想让某些画面污了庞昱的眼一样,世子也同样不愿让公孙先生去检验,于是他们只好找来一名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仵作 。 老仵作验过的死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平时也懂医术,因此他的推断,基本与事实相距不远。 “……伤及根骨,不但子孙受影响,习武之人至少三年内都聚不了内力。”仵作详细分析了伤口道,“这伤口乃是铁蒺藜所造成,锋锐无比,至少割断了两条筋。还有这里的伤,应当是以铜钱为暗器划出来的,入木三分,便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简而言之,何总管不但从此不能人道,而且武功也基本废了。 那天晚上他还能坚持披件衣服跑回来演戏,可说是毅力惊人。 庞昱几乎要佩服何总管了。 第123章 谋大理10 何总管正被人强行摁着,嘴巴也被堵上了, 面上一派屈辱之色。 世子上前拿掉他口中的堵塞之物:“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你没有铁证。”何总管先是咧开嘴, 随后笑容越来越大, 越来越狂放, “这伤不是安乐侯的暗器所造成的, 是我自己弄出来的——无论是谁来审理此案, 我都可以如此辩解, 绝不承认这三起命案与我有关。世子,你又能耐我何?” 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你们若是对我动刑, 就是屈打成招。”何总管阴鸷地笑道,“真是令人寒心哪, 为王府尽职尽忠二十余年, 却落得如此下场!不知百姓听到后会如何评价世子……哈哈哈,弱者总是容易受到同情,我要是这么说了, 总会有几个人相信我说的话, 三人成虎, 积少成多……就算是死, 我也死得有价值了!” 公孙先生摇摇头道:“当真是疯了。” 世子怒道:“没有铁证,我也照样可以处置你。杀你,不需要过堂审理, 三条人命,岂是你轻飘飘一句辩解就能绕过去的!” “世子殿下这话就不厚道了。”何总管闭上眼,理直气壮道, “我帮你杀了那三个不安分与你作对的人,你不知感恩也罢,竟对我恩将仇报……”说着,他又抽搐般地笑了一下,“世子殿下,杀我之前,你就不想知道老王爷在哪里闭关吗?” 世子的瞳孔骤然一缩:“父王闭关竟也与你有关?!你快说,我父王究竟在何处!” 何总管仍然在笑,显得十分得意,吊着世子的胃口,不再说半句话了。 “你!”世子紧紧揪起何总管的衣襟,拳头攥起,却没有真的砸下去。 因为公孙先生拦住了他。 “证据似乎已经有了。”公孙先生示意世子去看庞昱。只见小侯爷和白玉堂的脑袋正凑在一块,嘀嘀咕咕地研究另外两具棺材。 何总管不以为意,只掀了掀眼皮就又是一副老赖模样,洋洋得意。 庞昱冲二人招了招手:“世子,公孙先生,你们看这里!” 他本来伸手想亲自指给他们看,却被白玉堂握住了指尖:“你别动,让仵作来。” 刚给何总管验完身的老仵作只好净了净手,来到二小姐的棺材前,按照庞昱的说法,心平气和地把手伸进去,轻按在二小姐的头发上。 “你拨开她的头发看看,上面是不是粘有什么东西?”庞昱好奇地伸长脖子道。 老仵作依言照做,将二小姐的头发捋到一边,露出一小块头皮。 确实有东西,不过不是粘上去的,而是纹上去的。 看这纹身,好像不是图画而是文字,根据篇幅来看,可能是一封信。 老仵作向世子询问道:“不知世子可否让我将二小姐的头发剃掉?” “剃吧。”世子道。 仵作动作麻溜,用一把小剃刀刷刷地把二小姐满头的青丝都剃了,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上面的纹身也能看的很清楚了。 这确实是一封信,字句不长,但句句都令人震惊。 原来二小姐早就与何总管暗通款曲,何总管答应助她兄长成为世子,私底下将一副烈性毒药给了二小姐,让她伺机对王妃下手。 二小姐确实成功了,可她并不知道王妃身上还中了另外一种慢性毒,导致她不能立时死去,还引起了大理王的几位心腹老臣的怀疑。 二小姐生怕有朝一日此事被人捅出来,令她性命不保,于是就将两人何时勾搭、是何毒药、何总管身上旁人看不见的体征以及约定之事记录下来,以防自己遇到不测证据又被人销毁,她还偷偷拿到了一枚何总管的手印,一并纹在了自己身上。 字写得很小,内容又十分详实,宛若死去的人亲自开口。 何总管听庞昱念的信,一句说完,他的脸色就黑一分,到最后,更是惶恐不安,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气焰。 “原来是这样……呵呵呵……竟是小瞧了她……”何总管低声喃喃,笑容却愈显疯狂。 “他怎么了?”庞昱皱着眉看过去。 此时一名侍卫正好与世子汇报完,世子解释道:“二妹曾用为父王祈福为由离开王府到寺庙住了数月,按照信上的说法,这封信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纹在她身上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7 “那是她唯一不在何总管眼皮底下的时候。”庞昱理解了,难怪何总管现在看起来如此崩溃。 “二小姐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公孙先生摇摇头,叹了口气。 不说身份地位,就连年纪都差得挺远,何总管这把年纪都能当二小姐的爹了吧? “若说他们是一对儿,那我总算明白那天的不对劲是怎么来了的。”庞昱恍然大悟,那天他看见二小姐打了何总管一巴掌,可后者的脸上却没出现任何痕迹,按说姑娘家指甲修得有点长,就算力气不够大,也不至于一点印子都留不下来,他之前还以为是何总管生得黑,看不出,原来并不是自己看错了。 因为那一巴掌本来就没真打下去,当然不会留印子。 庞昱本想把这件事告诉白玉堂的,可是二小姐出事时太突然,他早把这种小事忘记了,想不到这竟然也是一处关键,如果能早点察觉他们关系不一般就不定还有救。 何总管突然哈哈大笑:“你们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这个王府本来就是我的,大理王也应该是我!二小姐算什么……这后院的女人都不过如此……”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狠狠震惊了一番,姓何的这话里的意思,总有些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世子黑着脸道:“马上给我从后院把几个庶出的小姐叫过来。” 一个时辰后,众人坐在大厅里。 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哭得伤心欲绝,恨不得以头撞柱,既羞于将这件事说出口,又深恨总管利用职位之便软硬兼施将她们勾上手,糟蹋了她们。她们这些身在王府的庶女,比外面普通人家的姑娘都不如。 这也怪不得她们。大理王都是从来不管事的,而王妃又不谙后院争宠的那一套,把管家大权都交给了何思齐,谁能想到这个何总管竟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把王府搅得乌烟瘴气。 如果不是世子侥幸逃生,重回大理,恐怕过不了多少年,大理王的姓氏就换了。 世子一脸沉痛疲惫之色,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让人将这几个庶妹都先送回去,好生安抚,别让她们出事。 就算是庶出,毕竟也是他的妹妹,不能不管。 “要不是父王的下落还没问出来,我真想将他千刀万剐。”世子握紧扶手,努力控制自己的杀意。 公孙先生似乎想安慰他两句,但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只好道:“总会有线索的,莫急。” 白玉堂转头看了看外面,忽然道:“世子不必忍了,我们要等的人已经回来了。” 门外,一身红衣风尘仆仆的展昭正跨过门槛,向他们走来。 第124章 谋大理11 原来那天几人在驿站,展昭并没有和王朝、马汉一起回开封府, 而是随公孙先生与世子等人一起来了大理。 进入大理城前, 公孙先生提议寻一人隐藏在众人背后, 暗中调查大理王的情况, 以防世子身边混入细作, 或者世子这边的人被收买而将他们出卖。 公孙先生代表开封府与钦差而来, 是一行人中的门面, 不可能藏在背后。 而庞昱这个侯爷的身份在关键时刻用处很大,若是以世子的地位不能服众, 安乐侯作为大宋来使又是皇亲国戚,还是能唬唬人的, 至少不会让有心人把世子给欺负了去。 至于白玉堂, 由于那个众人心照不宣的原因,他连庞昱不在眼前超过一刻钟的时间都会不满了,又怎么可能愿意藏身暗处, 连说句话都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更何况他的武功还没有完全恢复, 就算他愿意去, 庞昱也会拦着他的——伤还没好的人就该老实呆坐着, 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开封府武功高强的人又不止白玉堂一个人,还有其他人可用。 于是同样武功高强的展护卫就成了一块砖, 哪里需要往哪搬。 好在展昭也不在意,他外出办案也多半是独来独往,潇洒一人。而且他轻功好, 一个人暗探效率反而更高,只要不是冲霄楼那般的防守,任何地方他都能如入无人之境。 展昭不是个会说客套话的人,他一进门就开门进山道:“我找到大理王所在之处了。” “当真?”世子连忙站了起来。 他这两日为这三起命案忙得头都大了,何思齐那混账做出的事,但凡有一件泄露出去,都足以让段氏成为全大理国的笑柄,令其他氏族蠢蠢欲动,继而影响段氏的根基。 可是世子又答应了全城百姓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直接将真相说出来,肯定是不行。但包庇何思齐,掩饰他的罪名却更是不可能的事。 杀人偿命,受律法制裁,天经地义。 总不能因为涉及王府的阴私,就放他一马。 何况这人还厚颜无耻地用老王爷的安危来要挟他,世子恨得牙痒痒,却暂时还奈何不得他,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大概唯一能安慰到世子的,就是那晚何思齐行刺时,不慎被小侯爷的暗器伤到了根本,世子虽然表面上没什么表示,心里却痛快地想道:活该!报应啊! 展昭道:“你们刚到大理城不久,王府总管就曾偷偷摸摸派人出去过。那人行踪鬼祟,我便跟了他一路,直到来到段氏陵寝。他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我等他走后便也跟着潜入进去,发现陵墓内有暗室,我对机关并不熟悉,所以没有贸然闯入,也在门外试图与里面的人交谈,可惜对方没有回话。” 世子问:“你如何知道那就是我父王?” “虽然对方不曾回话,却费力将一物从暗室的缝隙中递了出来。”说着,展昭小心地见一张薄薄的纸从怀里取出,递给世子,“世子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世子依言打开,只见上面是短短的四个字:救妃杀何。 “妃”指的肯定是王妃,而不是侧妃。“何”也不用说了,必定是指何总管。 看来老王爷虽被软禁多日,可脑袋还是很清晰的,他准确地判断出何总管下一步会怎么做,只有王妃的性命与势力保住了,世子的地位才无人能够撼动。 大理王从来就没想过让别人继承自己的位置,历代大理王也只会把精力都花在一个孩子身上,孩子早早成器,他们便能早早退位。 所以无论二小姐、三公子他们如何表现,除非世子死了,才有他们的机会。 饶是如此,大理王也不会轻易相信世子就这么死了的,他被软禁起来,不知外界之事,便不会相信外人带进来的话,也就不会轻易写下传位诏书。 何思齐假扮神医,将大理王软禁于暗室中而没有杀他,一是为了让他写下传位给三公子的诏书,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那三十七支蛮部。 只有大理王与世子,才知道号令这三十七支蛮部的方法,除了大理王与未来的王,没人能够令他们完全臣服。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何思齐与背后之人派杀手刺杀世子,却软禁大理王的原因。两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在手上就够了,另一个则完全没有必要。 而如今世子回到大理国,何思齐又无法从大理王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藏身在何思齐背后的人便只好改变从前的策略,从暗杀变为暗中支持。 只是那一晚何思齐的行刺,是个实实在在的败笔,饶是面具人已经从后头找补回来了,仍是让庞昱和白玉堂起了疑心,让他这枚本可以长久潜伏在世子身边的棋子,过早地失去了利用价值。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8 何总管只怕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早就成为了弃子,还妄图利用老王爷的安危来威胁世子。 但展昭的出现,让他这最后一丝的侥幸也没了。 “世子、世子爷饶命啊!看在小人为王府兢兢业业这么多年,没有辛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手下留情啊!!”何总管毫不在乎旁人惊讶鄙夷的神色,哭得涕泪横流,嗓子都嚎哑了,“这些人虽是我杀的,可我并非主谋啊!我愿意供出主谋,求世子网开一面!” 庞昱叹为观止,他就没见过比何总管脸皮还厚的人了,前一刻见他们证据不足还一副耀武扬威的嚣张气焰,向他们炫耀自己糟蹋了多少王府小姐的“丰功伟绩”。 后一刻立马能将姿态卑微到尘埃里,要不是他被人绑着,庞昱毫不怀疑他会扑到世子脚下,抱着世子的大腿哭。 这真是应了一句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世子没心思听他哭,直接挥手让人堵住了何思齐的嘴巴:“把他送到刑案官那里,软禁王爷、对王妃下毒、勾引王府小姐、谋害四条人命……这么多罪名,可别让他死得太舒服了,让刑案官拟一个章程出来。” 底下很快就有人把何总管拖了出去。 庞昱看着老王爷艰难递出来的那张纸,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说……王爷他会不会已经……” 白玉堂握住了他的手:“怎么?” “你们看王爷这字,笔力不足,偶有停滞,显然身体之虚弱已经不足以提笔写字了。”庞昱忧心忡忡道,“我们还是尽快找到王爷比较好。” 展昭面露认同之色:“我也是这么想的,大理王始终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恐怕并不是他口不能言,而是无力开口。” 世子眼眶一红,握紧拳头:“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烦请展护卫带路了!” “自然。”展昭抱拳道,“诸位请随我来!” 众人不再耽搁,立马上路,骑马赶了几个时辰,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赶到了段氏一族的陵寝。 这一片的山上埋葬的都是段氏一族的先祖,共有好几处陵寝,如果没人带路盲目寻找的话,找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找得到。 展昭记性很好,借着月色带领众人找到了关着老王爷的暗室。 “展某惭愧,找了半天,也不知打开暗室的门的机关在何处。”展昭有些自责道。 公孙先生宽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展大人已经做得很好了。” 世子也道:“还要多谢展护卫找到父王,不论父王是生是死,这都是一份恩情,小王都会记在心里。” 展昭忙道不敢,把人带到暗室门口后就自觉退到一边,机关暗器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在场的人当中恐怕就公孙先生看的书最多,对奇门遁甲稍有了解,于是场地自然都让给了公孙策。 然而公孙先生捣鼓摸索了半天,试了几种方法,那石门还是纹丝不动,他脑门上也微微见汗。 庞昱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先生,这门的机关有没有可能不在我们的眼前,而是在这条通道的某个地方?” “你是说……”白玉堂似乎也想到了,“冲霄楼?” 庞昱点头:“陵墓讲究风水,要在墓穴里修暗室,也要与整个大墓的风水相合。就像八门阵,每扇门每个房间都有安排的用意,打开一扇门的契机未必就在眼前。”他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也是听石姑娘说的,现学现卖,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公孙策脑中灵光一闪:“小侯爷所言甚是!方才是我判断错了,只拘泥于眼前景色,并未从大局入手。在下还要多谢小侯爷了,大家稍等,容我算一算。” 公孙先生四指并拢,拇指在几处关节间点了几下,便指了个方向:“大家往那边找找。” 众人立刻朝着那个反向分散开来,一寸寸地毯式搜索。终于,在白玉堂拨动一块镶嵌在墙上的石头后,暗室的门发出了沉重的挪移声。 他们终于见到了被软禁已久的大理王。 第125章 谋大理12 老王爷已被软禁快两年,两年时光不见天日, 他的皮肤呈不正常的青白色, 人也瘦得不成人形了。 这里的饭菜还是隔十天半个月才送一次, 汤汤水水的就别想了, 全是干巴巴硌得慌的东西, 以至于庞昱和展昭都只猜出了一部分——老王爷确实体虚到没力气提笔了, 但他说不出话来的原因, 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喉咙被生咽下去的干粮给毁了。 他们发现大理王时,老王爷正艰难地靠在石板床旁边喘气, 粗重的呼吸声如同铁匠在拉风箱,听得人十分心酸。 或许身体已经快到极限, 石门打开后, 老王爷虽睁着眼,却眼神涣散,见到世子也没多大反应, 只剩下呼吸的本能了。 “父王……对不起, 是我来迟了!”世子长叹一声, 主动上前将老父抱起, 一路上小心照看,终于将人平安送回王府。 公孙先生第一时间便为老王爷做了详细的诊察,然而情况并不乐观。 大理王还剩下一口气, 能撑到他们发现暗室已经很不错了,可说是生机渺茫。 公孙先生惋惜道:“在下医术有限,以我的水平, 治好大理王的把握……恐怕连一成都不足。若是能将传说中的孙神医请来,或许王爷恢复的成算会更大些。” 只可惜,孙神医已在多年前就惨遭何总管的毒手,为了确保无人能解开他的毒药,何总管提前就杀了一批西南一带医术出色的大夫,孙神医很不幸就是其中的一个。 世子却摇了摇头:“所谓神医,多半是百姓口中流传出来的夸张说法。公孙先生已经是我见过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了,就算旁的神医来了,恐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父王身体的状况究竟如何,我也心中有数,能救就救,让他多活几天也是赚了,我并不会为此介怀。再说,这一时间,也找不到比你更好的大夫了。” 公孙先生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郑重点头:“好,我必然全力而为。” “有劳先生。”世子微微地笑了下。 大理王府上空笼罩的阴云总算是被驱散,阴谋最终还是没成,罪人也得以伏诛。 大理王被接回王府,何总管被凌迟处死,王妃也在公孙先生医术的调理下渐渐地能睁开眼,保持小半个时辰的清醒了。 一切看似是皆大欢喜,庞昱心头却仍压着一事。 那就是,面具人的下落。 在大理王回府后,他们根据何总管的供词锲而不舍地找了半个月,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某一日,他听见两个王府侍卫值班时的闲谈。 侍卫甲道:“我听说前几日城中望族的一名耆老病逝了,特意打听了一番,那就是当日咱们在集市口见到的耆老。你说奇不奇怪,我问过他们的家人,他们家人都说耆老病了七八年,整日卧床不起,不可能自己去集市口买东西!” [包青天]何以安乐_149 侍卫乙惊道:“不可能吧?是不是你认错了人,我记得当日集市口那名耆老精神矍铄,口齿伶俐,还帮着咱们世子说话呢!” 侍卫甲说:“我绝对没有认错,我在他们放在灵堂的棺材里看见了耆老,就是那张脸!只不过比集市口那日见到的病容更多点,瞧着确实是病了许久。” 侍卫乙道:“难不成这耆老还有双生兄弟?或者他那日只是精神头好,瞒着家人偷偷出来的?” “不知道。”侍卫甲摇摇头说,“可能就如你说的那般,只是耆老自己瞒着家人跑出来了吧。” 侍卫乙松了口气:“嗐,刚才你说得那么瘆人,好险把我吓一跳!都说老人是越活越像小孩子的,没准耆老也是这样。” 侍卫甲也相信了这番解释,和侍卫乙说起家中的老祖父,也是同样令人头疼。于是两人便把话题越扯越远,很快就把耆老的事情丢到一边了。 庞昱偷偷听完墙角,忍不住脚底有一股冷气蹿上心头。 而后他又找人再三确认了一番,事实就如那名侍卫所说的,耆老七八年没离开过床,根本不可能在半个月前出现在集市口。病中的老人神智都不清楚,哪又那个能力推断出三公子是死于一条手帕? 庞昱是既后悔,又后怕。 后悔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那个耆老就是面具人假扮的,哪怕不是面具人,也是他的同党,只要能抓住假耆老,他们至少就能知道面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而后怕,则是因为当时那乱糟糟的场面,假耆老离他们那么近,若是突然暴起动手,他们至少也会有人受伤,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那为什么假耆老当时没有动手呢? 庞昱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此事告诉了白玉堂。 白玉堂沉吟片刻,道:“既是要改为支持世子,那他就要确保此事顺利进行,用耆老的身份给我们足够的提示,挽回世子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至于在集市口动手,要是成功也罢,要是不成功,反而难以脱身,所以面具人不会在那个时候动手。” “可是……我还是想不通。”庞昱皱着眉道,“面具人既然要支持世子,又为何最后让何总管也暴露了呢,以何总管的身份,留在世子身边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啊!” 白玉堂伸出一根食指抹平他眉间的皱纹:“没事别老皱着眉,都要变成小老头了。” “你说正事。”庞昱瞪了他一眼。 “好,好,说正事。”白玉堂叹气道,“他故意顶着一张足以以假乱真的脸在咱们面前晃荡,什么居心你还看不出来吗?” “炫耀他的易容术很好?”庞昱猜测道。 白玉堂目光微沉:“不错,他或许是想告诉我们,他戴面具,并不是因为不善易容,而是随心所欲罢了。他的胆子很大,却有足够支撑这份大胆与野心的能力,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过是挑衅。” 庞昱勉强接受了这种说法,却还是有些疑惑。 他推了推光明正大上下其手的白玉堂:“哎,你先别动,我还想问问你。” “嗯?”白玉堂的唇刚好停在他的唇上,这一声低哑暧昧,饱含醉人的情热。 庞昱不由脸上微红,努力推开了对方的脑袋:“我想到一事,何总管不是也说过他不清楚背后给他出主意的都是什么人吗,他没见那人戴过面具,不过那张脸也毫无特色,不是什么大人物的样子。” 白玉堂不满地把脑袋凑了回来,一边轻轻咬着他脖颈上的皮肤,一边慵懒道:“嗯,继续。” 庞昱强忍着尾椎处升起的层层颤栗,勉强把话说完:“你说……他会不会是只在上冲霄楼的那日才戴狼头面具的?狼头对他而言或许别具意义,如果能查清楚那一日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唔……” 剩下来不及说的话,全被白玉堂吞了进去。 庞昱内心抓狂,他其实只是想问问,以狼为图腾的草原民族有很多,但未必每个民族都有同一个特殊的节日,说不定只是个别的地方有这种习俗呢,只要他们慢慢排除,总有机会查到蛛丝马迹的……怎么事情到最后就发展成这样了…… 不过眼下小侯爷也没心思去想什么面具人了,他完全沉浸在这股情热中不能自拔,连脑袋都成浆糊了。 第126章 谋大理13 “胡闹!”公孙先生板着脸瞪向两人,“既然对面具人之事已有猜想, 为何不第一时间与我们说?拖了将近两日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你们贪玩也要有个限度, 不要耽误正事!” “……是。”庞昱低下头, 老老实实挨训, 脸上臊得不像话。 都怪白玉堂, 关起门一闹就是整整两天, 只差最后那一步留给洞房,其余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庞昱不由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以免大家看到他跟熟透的番茄似的脸。 他还是第一次见好脾气的公孙先生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也可以理解,先生最近忙得焦头烂额, 一边是给王妃解毒, 一边是给王爷续命,哪一样都是半点差错都不能有的。 偏偏公孙先生累得够呛的时候,他们还到处疯玩, 不干正事, 可不就把先生气到了吗? 白玉堂却丝毫没有庞昱的羞赧, 眉心微蹙:“是我考虑不周, 有什么话都冲着我来。螃蟹胆子小,你们别欺负他。” 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只觉得白玉堂这番话哪儿哪儿都不对,却不知从何处反驳起。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像个为捣蛋的孩子操碎了心的家长, 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像个欺负小媳妇的万恶的婆婆。 心好累…… 展昭干咳一声,忙出声救场道:“少年人就是爱贪玩,先生也别过于苛责他们了。既然搜遍全城都找不到面具人, 只怕面具人早就离开大理城,迟上一日还是两日也差不了多少。” 公孙先生闻言又瞥了眼展昭,这位倒是不像另外两个肆意妄为,但是才来大理城就已经和当地军官将领混得无比熟稔,可见也是个不着家的。 不过展昭到底是公门中人,又比白玉堂二人年长几岁,行事比较稳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每一步都有其目的性,公孙先生作为同僚,对他做所之事都大概有个底,也不会过多干涉。 但另外两个…… 公孙先生又觉得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没错,白五爷和小侯爷确实经常能在瞎晃荡的时候碰上关键的线索,有时甚至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可说到底,他们还是没有编制的边缘人,不受管束,因此行动也无法预测,出了什么事很可能开封府都不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 就比如说面具人与狼之间的关系。 庞昱另辟蹊径想到的这点,绝对是一条很关键的线索,说不定顺着线索查下去,就能查到更多的蛛丝马迹!可偏偏……他们还觉得此事不是很重要,还不如……那什么重要。 公孙先生简直要为这两人操碎了心。 庞昱乖巧地倒了杯水放在公孙先生手边,小声道:“先生别生气,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不会这样。” 公孙先生面色复杂地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对上小侯爷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和脸上那诚恳的表情,啥话都说不出来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0 白玉堂啧了一声,把头转开了。知道庞昱把他们都当成长辈和朋友,他便没有追究为什么这茶只有公孙先生有份,而自己没份这种幼稚的事。 公孙先生暗暗下定决心,回开封府后,一定要跟包大人提,给这两人的其中一个安排个编制,不求事事都能服从命令,但愿他们以后行事能稳重一点! 既然话也说开了,公孙先生便也没再板着脸了,他火速走了世子的关系,搜集了许多有关异族风俗方面的书籍,亲自压着庞昱、白玉堂和展昭一块翻找资料。 足足翻了有三个昼夜,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丝头绪。 “这里!”庞昱兴奋地将一本泛黄古旧的册子摊放在身前,“这个会不会是线索?” “嗯?我看看。”白玉堂顺着他手指的地方念道,“‘北有鲜卑一族,仲夏之月,以狼祭之’……仲夏之月便是六七月份,与我们闯冲霄楼的时间对得上。” “没错,你看下面这段话,它说这一支鲜卑族的祭祀之法与其他的不同,他们崇敬狼,却会在那一天亲手捕猎一头狼,以狼血为刚成年的族人‘开蒙’。”这里的开蒙和中原人所说的开蒙不同,不是学识方面的启蒙,而更类似于一种可以独立狩猎的证明。庞昱顿了顿,又道,“而已经成年的族人,则会在那一日在身上佩戴自己猎杀的狼身体的一部分,如狼毛、狼牙之类……” 也就是说,面具人戴的狼头,很可能是一个真的狼头! 公孙先生一拍大腿,道:“就是这个!鲜卑!” “啊?”庞昱还楞楞的,没反应过来。 白玉堂叹气道:“你还记得那位横死街头的丁大人吗?” 庞昱眨了眨眼,总算是想起来了。 刑部的丁大人,死前办理的最后一个案子就是包勉的那个,案子结后不久,他就被人毒杀,凶手至今未明,只查出他可能早已被人李代桃僵,失去利用价值后遭人灭口。丁府的小妾曾说丁大人的管家有问题,他们说的话,也不是中原方言,而是类似契丹语。 更准确地说,他们说的就是古鲜卑语! 公孙先生急忙翻阅剩下的内容,更加肯定道:“就是这一支鲜卑族,拓跋鲜卑!” 之前包大人也研究过,目前说契丹语的辽人祖上是宇文鲜卑,和拓跋鲜卑还有龃龉,分属两支。 “当日拓跋鲜卑远走西域后,一部分人留在塞外,曾与羌族共同生活过一段时日。”公孙先生边看边皱眉沉吟,“羌族……那岂不是如今的西夏?” “西夏?”庞昱倒吸一口气,心脏鼓动不已,“西夏离大理这么远,要说中原也就罢了,他们为什么还插手大理国的事情啊?!” 公孙先生摇摇头,进房间寻了一幅地图出来,摊开给众人看。 “夏在辽的西面,与西域诸部相连,如果再往南下,将成都府与大理国连成一片……”公孙先生抬手画了个半包围的弧形,脸色愈发沉重,“那么大宋就将被他们包围其中,逐渐蚕食,吞并。” 这……这真是好大一盘棋啊! 地图上不但有西夏、西域、大理,还有与西夏相连的辽和高丽,更远处还有虎视眈眈的倭国。 如果这些国家当真联手对付大宋,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西夏的国主藏得好深! 庞昱忽然觉得自己周身温度都降了几分,浑然有种置身寒冬腊月的错觉,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想起口说鲜卑语的丁府管家,想起曾为辽帝宠妃的秦夫人……说起来,秦大人的原配,不正是因为其父里通西夏,郁郁而死,才让秦夫人趁虚而入的吗? 大宋的武官要是都被外邦如此渗透,那也难怪屡战屡败,直不起腰啊! 还有还玉公主身边疑似细作的刘公公,弄了个红花案杀了好几个国之栋梁,还栽赃给展昭,居心何其明显…… 就连包大人,在出了包勉的案子后,也被有心人泼了不少脏水。幸而包拯在民间深受百姓爱戴,流言对他的影响并不大,而最后也没让有心人得逞。 这一盘棋,可能不止下了十年二十年,而是几代人的布局。所以诸如面具人这样的幕后推手,犹如沉疴痼疾,难以拔除,又藏得太深,不出手就绝难发现。 他们或许有办法破除一两次阴谋,可长此以往,也显得太被动了,如果不小心松懈下来,被敌人得逞,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我就说小螃蟹胆子小,你看他都吓成什么样了?”白玉堂在身旁悄然握住他冰凉的手,渡了一点内力给他,“公孙先生,你且慢点说,下一步究竟有何打算?我看这猜测虽然大胆,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公孙先生一腔热血还没挥洒出来,就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差点没呛着自己,连忙清了清嗓子道:“必须将这个消息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不能耽搁。” 展昭皱着眉道:“送信之事,展某义不容辞,小侯爷只怕也要与我一同上路。只是这样一来,就剩下先生还要留在大理,到时候孤身一人,你要怎么回来?” 世子飞快道:“到时自然由小王亲自将先生送回开封府,绝不会让先生少一根头发。” 公孙先生也默认了这个安排,点头道:“我今晚便书信一封,从襄阳到大理事无巨细给禀告给大人,也省得你们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那敢情好!”庞昱欣慰道,“我最不擅长解释了,有先生一封信,就比我们说破了嘴皮子都要好。” 公孙先生无奈摇头,谁让整个开封府,除了包大人,就他一个通文墨的人呢? 从公孙先生处走出来,白玉堂就发现庞昱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怎么了?”白玉堂扳过小螃蟹的肩膀,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莫非你事到如今才觉得养家压力大,不想与我成亲了?” 庞昱没好气地哼了一下:“少来,你明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不说,我如何知道?”白玉堂轻声诱哄。 庞昱叹息:“我在想,听完公孙先生这一分析,大宋简直是岌岌可危……我想为它做点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白玉堂轻声笑道:“你现在做的,难道不是事儿了?大宋历经多年还没有倒,就说明其气数未尽,只要上下一心共同御敌,任何阴谋诡计都无需惧怕。就比方说你之前遇到的那些算计,最后不是都没得逞吗?” 庞昱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白玉堂又道:“何况,难道只有他们会派细作分化大宋,我们就不会找人潜伏其中,挑拨离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庞昱忙要转身回头跟公孙先生提议,却被白玉堂好笑地按住了。 “你能想到的,别人早就想到了。”白玉堂摇摇头,随即冷笑道,“不然你以为朝廷当真会这么轻松地就让秦夫人回辽国吗?” 敢算计小螃蟹的人,一个都不会好过。 第127章 太平年1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1 庞昱回到汴京的时候已经快要中秋了。 京城还是那么热闹,因为佳节将近的缘故, 各地都有商贩上京售卖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甚至还有长相与中原人略有不同的关外商人, 这些人卖艺居多, 随身还带着中原少见的动物, 甚至街上还有个杂耍班子里有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 庞昱只是匆匆从朱雀大街经过, 就看见这么多东西了, 坊市里的东西只怕比这还多。 好想去看看……庞昱伸长脖子又瞅了大老虎一眼,最后想想他们还有任务, 便只好拧直身子,目视前方, 牵着马走向开封府的衙门。 率先接到消息的庞福老早就等在开封府门口了, 看见自家小侯爷一路走来,还不等他开口便主动牵过他的马,谄笑道:“少爷, 一路上辛苦了!” 庞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庞福这回笑得有些勉强了:“还是太师爷神机妙算, 一早就算准了小侯爷回京会先去开封府, 便命小人在这里等候……” 庞太师的原话是:这不着家的臭小子, 早就忘了他亲爹是谁了!哼,瞧着吧,他肯定一回来就先去找包黑子! 庞昱一想到自家老爹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不由弯了弯眉眼:“你回去告诉我爹,今晚可能会稍晚些回去,饭就不用帮我备着了。” 庞福刚要点头, 眼神忽然瞟到了庞昱身边的白衣少侠,一双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小声道:“少爷,我看你今晚恐怕还是得回府吃饭了。” “嗯?”庞昱皱了皱眉,庞福这阴阳怪气的模样可不多见,每次出现都不是有好事的时候。 庞福却不敢多说,只悄声道:“少爷进去就知道了,小的在门口等您。” 庞昱一头雾水,白玉堂也是心下不快,虽然庞福说话声音小,可是他内力高强,这点声音听得不能更清楚,顿时对庞福观感更差了些。 以前总是怂恿小螃蟹干坏事,现在又来拆散自己和小螃蟹,这个庞福以后还是少让他出现在小螃蟹面前为好。同样叫阿福,他要是有白福那么机灵该多好? 白玉堂想着这些事,不知不觉便与庞昱来到花厅。 展昭先行一步去将公孙先生写的信交给包大人,进了衙门后半路就和他们分开,此时应该正在包大人的书房。 庞昱刚向前迈了一步,就发现花厅里还有一人,而且还是个姑娘,便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往后退,刚好让心不在焉的白玉堂撞上,凭他的轻功,应该很轻易躲过,却结结实实地被庞昱踩了一脚:“嗯……怎么了?” 白玉堂话音刚落,就见花厅里的少女惊喜地站起身,看向门口。 庞昱与白玉堂也恰好瞧见了她的正脸。 少女欣喜地跑了过来:“表哥!!” 这一声表哥,喊得庞昱牙都酸了。 白玉堂僵在原地,拧眉有几分不确定:“梅娘?” “是我!”叫梅娘的少女脸颊微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羞怯地微微低头,“我今天本来是见包大人的,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你。他们都说你出京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我一来开封府就见到了你,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庞昱:“……” 白玉堂干咳一声道:“梅娘,你来开封府做什么?” “我们这么久不见,你居然一开口就问这个,不觉得很煞风景吗?”梅娘撅了撅嘴。 白玉堂哭笑不得:“行了,开封府有什么风景可看的,你还是老实说吧,是不是太后叫你来的?” 梅娘又哼了哼,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她是李太后的义女,当年刘太后狸猫换太子,李太后侥幸逃过一劫,恰好被梅娘的父母救下。梅娘的父母去的早,李太后便把她当成自己的闺女来养,两人相依为命十余年,太后目不能视,这么多年几乎都是梅娘一个人养活他们两个的。 后来隐姓埋名的李太后不慎被刘太后身边的太监郭槐发现,郭槐欲除掉她们母女二人,却恰好被展昭所救,展昭听说这惊天大阴谋后,便上报给包拯,包大人又安排李太后与陛下母子相认。 可是若要翻案,迎李太后入宫,就必须让刘太后和郭槐自己承认罪过。当年的事情,不少人证物证都已经被毁掉了,想翻案是难上加难。 幸而郭槐没见过梅娘,不知道梅娘和李太后当年的贴身宫女寇珠生得一模一样,于是包大人心生一计,让梅娘假扮寇珠,诱使郭槐和刘太后说出当年真相,这才为李太后翻了案。 李太后回宫,身为她义女,又有翻案之功的梅娘身份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她现在被册封为琉玉公主,比刘太后亲生的还玉公主还得宠。 为了帮李太后翻案,梅娘也在开封府躲过一段时间,所以和包大人也有几分交情,既然眼下她会出现在这里,只怕是太后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自己出面,才让梅娘过来的。 梅娘上下打量了眼白玉堂道:“老是待在宫里,我都要闷坏了。表哥,你若是想知道太后究竟派我过来有什么事,就答应带我逛一逛京城,怎么样?” 白玉堂淡淡一笑:“能让太后放你出宫的事,必定不是一件小事,到时候稍加打听,我就知道了,还用得着你说?” “你!”梅娘气得跺脚,“你这人真是……哼,你都不像小时候那般疼我了。” 白玉堂看着她:“那你说是不说?” 梅娘左看看,右看看,还是不想这么痛快地就说出来。 庞昱在一旁被晾了许久,终于面无表情地打破了这两人好似旁人都插不进去的氛围。 “那啥,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说完就想往外走。 “慢着!”白玉堂从后面拉住了他,见他被自己拽着还想要往前走,白玉堂更是哭笑不得,索性脚下快走两步,绕到他身前。“你闹什么脾气?” “我闹脾气?”庞昱瞪大了眼,“我刚才的语气不是挺正常的吗?” 白玉堂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好笑道:“腮帮子都鼓成球了,还说没生气?” 庞昱呵呵冷笑:“我是不想打扰你们二位。” “我就知道……”白玉堂叹了口气,“我和梅娘,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至于我喜欢的是谁……那还用说吗?” 庞昱哼了哼:“那可不好说。”表哥表妹,天生一对,你不这么想,不代表别人也不这么想啊。 白玉堂将他揽进怀里,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跟其他人说。” 庞昱耳朵动了动,却赌气不应声。 白玉堂轻声笑道:“梅娘喜欢的人,是展昭。” 庞昱:“……!!”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2 “这下你明白为何我一点都不担心了吧?”白玉堂对他眨眨眼,“我心里喜欢谁,就只会认准一个人,与其他人都划清界限。梅娘毕竟是个姑娘,若她心无所属,我还担心你生得这么好看,她会看上你呢!” 庞昱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回过头,就见梅娘正站在门口冲他们挤眉弄眼,神态轻松且揶揄,似乎真的对白玉堂就是兄妹之情而已。 白玉堂刮了刮他的鼻子道:“小醋坛子。” 庞昱毫不客气地反击:“大醋坛子,你吃的醋难道就比我少了?” “那我们正好配成一套醋坛子。”白玉堂笑起来眼睛晶晶亮,“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小螃蟹也会为了我吃醋——吾心甚悦。” “这有什么好悦的!”庞昱又瞪了瞪他,这次底气却没有这么足了,红着脸岔开话题道,“哎,你说,展护卫喜欢梅娘吗?” “不知道。”白玉堂老实摇头,“我觉得吧,展昭对她也就和对待亲妹子一样,没什么想法,恐怕梅娘只是少女怀春单相思。” 庞昱颇有些同情梅娘,因为就他所见,满京城喜欢展护卫的少女好像还不少。 白玉堂又顶了顶他的额头,不满道:“你老想着展昭做什么,你正经男人在这儿呢!” 第128章 太平年2 大醋坛子吃起醋来总令人招架不住,幸好庞昱不是第一次碰上, 早有应对的经验了, 于是一把扯住白玉堂的衣襟, 吧唧一口亲上去。 白玉堂满意地眯起眼, 消停了。 误会说开, 即使光站着什么话都不说, 眉眼对视时却有旖旎情愫在两人之间流淌弥散, 令旁观者面红耳赤。 梅娘从一开始的大胆围观,到后面实在受不了, 搓了搓手臂,扔下一句“我在里面等你们”就躲回花厅了。 等到两人腻歪完, 包大人和展昭也从书房一块出来, 庞昱这才明白为什么白玉堂会这么笃定,梅娘的心仪之人是展护卫而不是别人了。 因为她在展昭面前,和在他们面前, 表现得全然就像两个人! 在他们面前, 梅娘可撒娇卖痴, 也可无理取闹, 看起来自在率性。可当着展昭的面儿,她就瞬间就变成了贞静淑女,娇娇怯怯, 就像个大家闺秀。 庞昱也不知道展昭看没看出来,反正后者目不斜视,一视同仁, 仿佛在他眼中,梅娘和包大人都长得差不多。 梅娘在包大人面前也不敢像刚才那样吊胃口了,连忙将太后命她过来的授意跟包拯说了:“还是为了前阵子狄将军回京的事……” 梅娘重重地叹了口气。 狄青狄将军,是圣上亲封的平西总镇大元帅,对付西夏很有一手,多年来镇守边疆,鲜有败绩。 这位狄将军是八贤王的王妃狄娘娘的亲弟弟,身份背景很不一般,而且据说年少英俊,戍边这些年到二十好几了还没成亲,于是庞昱他皇帝姐夫便大笔一挥,让狄青回京述职时顺便成个亲。 这一成亲,就闹出人命了。 既然是狄娘娘的亲弟弟,八贤王的小舅子,赵祯肯定不能给狄青找个普通人家的闺女当媳妇。陛下将满朝文武的家眷都查了个遍,最终帮狄青选定了新刑部尚书何烈的独女何金莲。 这个倒霉姑娘,在他们成亲的头一天,就被狄青给杀了。 一桩喜事转眼就成了丧事,还让两家都结了仇,闹到朝堂上皇帝的面子也不好看。 虽然狄青说何金莲并不是他杀的,他要杀是与何金莲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刺客,可这种说辞并未得到太多的支持,因为除了狄青,谁都没见过那个女刺客,只当狄青是不想背负杀人的罪名而信口胡扯。 何烈更是声泪俱下道:“陛下明鉴!小女养到十八岁,从未离开京城,连家门都很少迈出,怎么会大老远地跑去西北行刺狄将军!也不知是小女新婚当夜忤逆了将军,惹将军动怒,还是将军觉得小女配不上他……就算如此,和离就是了,也没必要杀了她呀,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求陛下做主啊!” 赵祯真是左右为难,头疼不已。 一边是待他如亲子的八贤王,一边是老泪纵横的何尚书,赵祯真是无比后悔当初脑袋一热做出的乱点鸳鸯谱之事,结果结亲不成,反而很可能损失一员大将。 舆论争执不下,赵祯只好先把狄青关押在将军府,容后再审。 审案这个重担,自然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包大人的肩膀上。 而梅娘之所以会来开封府,是因为狄娘娘和李太后曾是闺中密友,感情颇深。狄娘娘求到太后跟前,想通过太后的关系,让包大人能对狄青之事秉公办理,她相信狄青的为人,可是朝堂上的声音却大多对狄青并不利,连八王爷都对此束手无策。 至此,梅娘终于说完,舒了口气。 “太后的意思是,此案扑朔迷离,她是帮理不帮亲的。但是狄娘娘思弟心切,不知大人能否让她进将军府见狄将军一面?”梅娘问。 包大人略一思索,点头:“也好,可以让狄娘娘再仔细询问狄将军一番,那日究竟还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案情进展不大,包大人一度头疼不已,公孙先生不在,仵作只能查出何金莲确实是死于刀伤,却无法比对是否处于狄青之手,令人无从入手。 关键之处,还是要问狄青,偏偏狄青自己也说不清楚,一会儿说房间里只有女刺客,一会儿又说不知为何女刺客变成了何金莲,只怕那晚放在屋里的酒水也有问题。 可惜房间里打斗的痕迹太多,几乎所有摆设都毁了,连酒盏都碎裂在地,想查到底酒水里有没有下毒,都十分困难。 就在包大人头疼的时候,恰好庞昱几人就回来了。 展昭给他带来了公孙先生亲手书写的信件,看完之后,包拯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这一起命案,会不会是又是西夏出的手,为了除掉狄青这员大将? 展昭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非常重要,几乎令包大人有了拨云见日的感觉,若只是一起命案,恐怕怎么查下去都难以接触到真相,可若是有了西夏这个方向,那么只要顺着这条线索,一定能查到比眼前更多的东西。 包大人脑子飞快运转,还在沉思中,就听见梅娘娇怯怯的声音道:“那……话我也带到了,不知道能不能……嗯……跟包大人借用一下展大人?” “我?”展昭被猝不及防地点到名字,有点愕然。 梅娘脸颊微红:“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想为太后娘娘带点有特色的点心,不知道去哪里买好,你能帮帮我吗?” 展昭倒是没什么问题:“可以。” “那就多谢大人了!”梅娘飞快道,好似生怕对方反悔一样。 白玉堂啧啧出声:“表妹,陷空岛名下的酒楼在京城也有分店,你怎么不去那里买点心?” 梅娘悄悄瞪了他一眼,又端着淑女的架子笑道:“我可不敢劳动表哥,不然小侯爷可是会生气的呢!”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3 庞昱:“……”他可什么都没说啊! 白玉堂倒是满意点头道:“你知道就好,日后有什么要买的、要看的,都尽管去找展大人就是了。”反正别来妨碍他与小螃蟹就行。 梅娘翻了个白眼,端庄的表情都快维持不住了:“是是是,知道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展昭离开了。 庞昱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好歹是你的表妹,这么明显地嫌弃人家好吗?” “这就不必担心了,梅娘是个心宽的,有什么话转头就能忘。”白玉堂摇头道。 嘿,这对表兄妹,性子真是截然相反。 庞昱看了看天色,道:“今晚估计还是要留在开封府凑合一顿了,我得去看看庞福是不是还在门口等着。” 说着,他就叫来一名小厮,帮他去门口传话,如果庞福还没走的话,让他把马留下,自己先打道回府。 白玉堂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庞福会在见到自己的时候露出那样意味深长的表情,还觉得庞昱一定会很快回去——八成是为了梅娘。 这庞福,虽然脑子没用在正途上,但也是个人精了。 第129章 太平年3 庞昱在开封府用完膳,又和包大人讨论了个把时辰, 这才打道回府。 白玉堂本来是跟他一块回太师府的, 不过他后来又收到白福的口信, 让他务必回去一趟, 便只好先把庞昱送回去, 再去见白福。 马车停靠时, 白玉堂扣着庞昱的后脑, 贴着他的唇慢慢道:“明天我再来找你。” “嗯,知道啦。”庞昱推了推他, 示意车夫还在外面等着呢,都啃了一路了还没啃够? 他又不是肉骨头, 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嘴巴肿了没有, 等下还怎么见他爹啊! 白玉堂低声笑笑,伸手抹了抹他的唇:“等我。” 说完,白玉堂最后看了他一眼, 便掀开车帘, 一跃出去就不见人影了。 车夫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武林高手, 一眨眼人就没了, 愣了好久才喃喃道:“我的个乖乖……” 庞昱在车里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他的脸不再发烫,这才慢悠悠的付了车钱, 下马车。 刚一进门,庞昱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爹呢?”庞昱随手拉住一个在大门口迎接他的小管事,那小管事脸色顿时一变, 支支吾吾道,“侯、侯爷待会儿就知道了……” “待什么会儿啊,我现在就问你呢!”庞昱瞪了瞪他。 鉴于小侯爷从前在太师府里的积威,哪怕一出门就是大半年,府里也没人敢惹他。只要庞昱一瞪眼,别说这些下人了,就连庞太师都会想办法满足他的要求。 小管事急得快哭了,语无伦次道:“侯爷我真的不知道哇,小的真的不能说……” “出息!”庞昱无奈地又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啊?” “出息!”随后赶来的庞福在小管事的脑袋上捶了一下,然后弯腰靠近庞昱,“小侯爷,太师请您到前厅去,家里来客了。” 庞昱正往前走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来客了?” “是……”庞福压低了嗓门,确保只有庞昱和他自己能听见,“是从边关回来的庞迪少爷。” 庞昱立刻皱了皱眉,仔细盯着庞福:“他不是平西军的副元帅吗?狄青回京,军中的事情不交给他,怎么皇上反而把他也召回来了?”不等庞福回答,庞昱的脸色就骤然变黑,“不对,他是没有接到诏令,自己跑回来的!” 庞福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嘘了一声:“小声点啊,我的少爷!” 正因为没有诏令,所以府中下人都不敢多说一句,连名字都不敢提,只能含糊地称一声“侄少爷”。 “他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庞昱倒吸一口气,拎着庞福的衣领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庞福愁眉苦脸道:“之前在开封府前面,小的倒是想和侯爷说,可侯爷没给我机会呀!”而且侯爷身边的白少侠浑身上下的杀气可骇人了,他差点被吓得不敢吱声。 庞昱想了想,还是往前厅走去:“你有没有打听过,庞迪回来是做什么的?” 庞福苦笑:“这个小的就真不知道了……其实侄少爷也就比侯爷早了一天到京,前天夜里回来的,昨天就睡了一天,今天听说侯爷也要回来,和老爷商量了一下说要办个接风宴,还、还请了后院里的那些舞姬助兴……” 太师府确实养了几个舞姬,都是庞太师在官场上的同僚们为了讨好他硬塞进来的。庞太师寡居多年,又担心这些舞姬会带坏自己儿子,很少让她们出来,就当是家里多养了几口人,反正太师府也不缺这几人的饭。 除了逢年过节比较喜庆的时候会让她们出来助助兴以外,平时这些舞姬都老实待在后院里。 庞昱一想,就猜到助兴不是他爹的本意,这八成是庞迪那小子的主意,想快活一番,奈何他的身份公开不得,只好将就一下那些舞姬。 这么一来,庞昱就更不想去见他了。 无奈他爹发了话,父子二人又这么久没见面,一回来就躲着不见人也不行,更何况在自己家里还躲着人也不是庞昱的风格。 最后他还是去了前厅,甚至脚步都快了两分,跟在后头的庞福一众人差点没跟上。 “爹!” 庞昱走进前厅,先抱了抱仿佛又圆润了一圈的庞太师,然后把屋里的莺莺燕燕都赶了出去,最后才把头转向在场的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 “堂弟好啊,一路上辛苦了,来来来,堂兄我敬你——”没等庞昱开口,这位堂兄就已经端起了酒杯,语气恭维,“谁不知道堂弟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啊,贵妃娘娘也赞堂弟年少有为啊!” 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庞太师与有荣焉,笑眯眯道:“红人什么的不敢当,不过昱儿这些年确实愈发稳重了,哈哈!” 庞昱笑容淡淡,也举起了酒杯,却没有喝,而是放在手里把玩:“说起来,堂兄回京的诏令在哪儿呢,能拿出来让我看看吗?” 这话音一落,庞迪的脸色就倏然变了,连同庞太师都有点面子上挂不住:“昱儿……” “爹,您先别说话。”庞昱抬手拦了他一下,又对庞迪道,“说吧,你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啊?”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4 庞迪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他憋了半天,又去看庞太师的脸色,可惜庞昱挡在他面前,他看不到太师的反应,只好强笑着打哈哈:“我……就是太久没回京,想我娘了……” “你说,还是不说?”庞昱开始转动掌心的酒杯,也不知他是如何运功的,那酒杯在他掌心越转越快,简直跟陀螺似的,看起来美则美矣,却有些吓人。 庞昱小时候是个混世魔王,不光府中的下人三缄其口,就连这些亲戚也是知道的,别看庞迪比庞昱年长七八岁,小时候也不是没被庞昱欺负过,而且人家爹位高权重,被人欺负了还不敢告家长,童年简直就是噩梦。 哪怕庞昱如今长得比画里的西施还好看,庞迪这样的人见了他还是如耗子见了猫一样,肝都在颤抖,根本不敢违抗这个“魔王”。 他盯着庞昱手里的酒杯,仿佛看到的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自己,顿时腿一软,跌坐在地,带着哭音道:“堂、堂弟啊,我知道错了……还不是底下幕僚撺掇的,说狄青杀了何尚书的女儿,这大元帅之位是做到头了,我就寻思寻思,能不能让二叔给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把我这个副元帅给扶正……” “还扶正,你以为你是后院的姨娘啊?”庞昱差点被他气笑。 庞迪一见到庞昱就彻底蔫了,只好赔笑:“这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吗……” “你还知道你是被猪油蒙了心,总算还不笨。”庞昱没好气道,“明天你就收拾东西回去,你手底下那几个不老实的幕僚也趁早查一查,他们究竟是草包,还是被西夏人给收买了。” “收、收买?!”庞迪的脸色更白了,“不可能吧……” “狄青是什么时候出事的,怎么边疆的消息传得就这么快?你们行军打仗时要是消息也能有这么灵通,还用得着死守燕云十六州?”庞昱冷冷道。 庞迪咽了咽口水,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却起了好几下没起得来,腿还是软的,脑门上的汗湿就跟刚洗完头似的。 越想越是后怕,庞迪宛如惊弓之鸟,差点没扑上去抱庞昱的大腿了:“堂弟啊,那你说……我、我该怎么办?” “先回平西军去,把你手底下的细作都揪出来,这边我爹会帮你留意有没有揭穿你未接诏令就跑回京的弹劾,你就老老实实在军中待着,边境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送信回来,直到狄青回去为止。”庞昱道。 “狄青……还能回来?”庞迪还抱着顶头上司不在了他就能取而代之的奢望。 “就算他不回来,这个平西军元帅也轮不到你。”庞昱叹气道,“光是我站你面前就被吓成这副样子了,要是西夏人攻过来,你还不知道怂成什么样呢!” “那可不一定……”庞迪小声嘟囔。 “嗯?”庞昱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没什么……”庞迪冷不防又被吓了一跳,真是人不可貌相,堂弟越张越好看,可这性子也越来越可怕了,那一眼的杀气像是见过血的! 庞昱不知道庞迪心里在想什么,也没兴趣了解,把庞迪从宴席送回房后,他又把他爹堵在书房里。 父子二人,一个冷眼相对,一个略有心虚。 第130章 太平年4 “说吧,怎么回事?”庞昱盯着他爹道。 庞太师左瞟右瞟, 就是不太敢看他儿子, 干咳道:“昱儿, 要不要先去看看琪儿, 他现在会喊爹了……” “琪儿我待会去看, 现在, 咱们还是谈谈正事吧。”庞昱摆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庞太师彻底没办法了, 干咳一声道:“咳,爹这不是想着……咱们庞家在军中没几个人, 可以趁机让庞迪把位置挪高一点,日后在朝堂上说话的份量也更足一些嘛。” “然后我姐夫就该猜忌你了。”庞昱长叹一声, 纠正道, “不对,陛下已经猜忌过庞家了,你忘了高丽‘公主’的挑拨离间了吗?” “这……” “虽说后来此事不了了之, 却不代表这事在陛下心里就过去了, 要不然你以为你儿子我愿意千里迢迢跑去端了襄阳王的老窝吗?还有南下大理国, 我可是差点就被西夏泼的脏水给冤死了!”庞昱忿忿道。 庞太师听后立刻惊慌地站起来围着宝贝儿子上下打量:“昱儿, 你没事吧?你可别吓爹爹啊,早知道外头这么多危险,爹打死也不会让你离京啊!” 庞昱嫌弃地推开他爹:“爹, 我都回来了你再说这些是不是晚了点?还有,不要岔开话题,别以为我就看不出来您的那点小九九, 当真是为了朝堂上的权势,还是为了和包大人争一口气,嗯?” 庞太师几番动唇,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最后只好哼哼道:“凭什么文官和他穿一条裤子,武官也和他交好,这包黑子何德何能,陛下还一点儿都不猜忌他?” 庞昱无语地看着他爹,幼稚不幼稚啊,就为了包大人人缘比他好,就敢冒险收留庞迪,明知可能被人当枪使,还打算在背后推一把? 庞太师自知理亏,捏着几层肉的下巴,瓮声瓮气:“其实咱们也没在军中安插人手,不过就一个庞迪,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吧?” “我看不好说。”庞昱摇摇头,“爹,你当狄青真的会失手杀了新婚妻子吗,不过是西夏人做的一个局罢了,陛下也未必不是不知道,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面对痛失爱女的何尚书也无法交代而已。否则他为何不让刑部来查这案子,而是交给了开封府?” 给刑部查的话,何烈还不把狄青生吃了啊? 这说明陛下本来就有保下狄青的意思在里头,不管他到底杀没杀人,赵祯都不想轻易放弃这个将才。 虽说赵祯是个偏于守成的皇帝,可不代表他就没有野心,狄青能守住西北,甚至有开疆拓土的实力,他又是狄娘娘的亲弟弟,与赵祯也有一层亲戚关系,能保还是要保下来的。 庞昱顺势又和他爹说了他在襄阳与大理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面具人与西夏的行事作风,再联想到如今的狄青案,一样是死无对证,表面的证据看似充分并都指向想要栽赃的人,这阴刀子捅人的手段不就是面具人的拿手好戏吗? 庞太师的脸色骤然一变:“昱儿,你说……如今西北军没了狄青,又没了庞迪,会不会……” “大战在即?”庞昱替他说完剩下的话,“会,而且时间必然就在最近,朝廷若是此时募兵召集将士前去支援,也来不及了。” “当务之急,是让庞迪尽快回去。”庞太师一屁股砸在梨花木椅上,连地板都抖了抖。太师脸色颓然,提笔书写,边写边道:“我这就跟包黑子通个气,庞迪回京一事估计也瞒不了多久,若背后真有西夏人的手笔,他们绝不会只满足于调虎离山,必定会将此事大做文章,搞不好连我们老庞家也要伤筋动骨。” 越想,庞太师就越是心头愤恨。 该死的西夏人!还有庞迪那个傻蛋!要不是有昱儿在,他怕是被人坑了还不自知呢! 唉,他终究是老了,很多事情看不清了…… 庞太师一面心酸,一面却下笔不辍,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才收进信封里,交给心腹,让他务必连夜送去开封府。 至于包黑子是不是已经睡下,会不会打扰人家……谁管他! 自然,本来在厢房睡得就不踏实的庞迪也被人连夜喊起,下人们火速替他收拾好包袱,连天亮都等不及,就打包将人悄悄送出京城了。 这些事情,白玉堂都暂时还不知道,他此时正为另一件突然发生的事而感到头疼。 “是展某看顾不周。”展昭的脸上难得有些自责,“本以为公主已经回到宫里,一问之下她竟然从我们分别起就下落不明,都是我太大意了。” 白玉堂无奈道:“梅娘就是那样的性子,谁也不知道宫门口就在眼前,她怎么还有办法失踪,此事展兄也不必太过介怀,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找到。”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5 “我已经与城门守卫打过招呼,若是见到可疑之人,他们会及时通知我。”展昭皱着眉道。 “那我便去坊市找找,说不准她是被坊市的新鲜玩意吸引住了,忘了回宫的时辰。”白玉堂道。 展昭苦笑:“那就多谢白兄了,丢了公主,若是太后和陛下问责下来,只怕展某这身官服也不保了,届时开封府与包大人还请白兄多多担待。” 白玉堂斜眼看他:“想太多了,就算你的官职被撸了,我也不会进开封府做官的。” 有事时喊白兄,没事时叫白老弟,当他和展昭打交道这么多年,不知道眼前这只猫肚皮和包大人的脸一样黑吗? 展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咳,就算挂个一官半职的,也对白兄的生意没有影响嘛,再说如今小侯爷也与开封府关系不浅,为开封府查案,身边却没有一个开封府的人,有时也不方便吧?” 言尽于此,展昭暗暗松了口气,他可是把公孙先生让他背的话都说了,至于白玉堂愿不愿意听,就与他无关了。 其实就展昭所想,不管是白玉堂还是其余五鼠,他们迟早也是要封官的,不说远的,就说襄阳城一战,五鼠立下的功劳举重若轻,却至今还未得到封赏,本就不合理。 陛下肯定是会对他们封赏的,恐怕还在犹豫如何嘉奖他们。金银珠宝纵然好用,可赵祯只怕不单单想用钱财来打发他们,如今大宋重文轻武,周边几国虎视眈眈,韩琦年纪毕竟大了,仅剩一个狄青如今还官司缠身,这些江湖中人只要心中有股热气,就足以为朝廷所用,守住边疆也不在话下。 展昭自己当初不也是这么被招进来了么? 若能让这些江湖中人把精力放到驱逐鞑虏,而非拘泥于江湖情仇上,岂不是件好事? 当然,若是直接用家国大义来说服白玉堂,只怕白玉堂还是不会动心,但要是话里捎带上安乐侯…… 展昭抬眸,就见白玉堂沉吟一会儿,道:“我会考虑。” 还是公孙先生老谋深算啊! 第131章 太平年5 梅娘失踪一事,庞昱是隔天早晨才知道的。 天子脚下, 人说丢就丢了, 而且还是太后义女、陛下亲封的公主, 身边不说高手随行至少也有宫女侍卫跟随, 这还能出事, 着实让太后和陛下都动怒了。 连同戍卫京城的府军统领都免不了一顿责骂, 可这件事却没有大张旗鼓地传开, 因为京中如今鱼龙混杂,不知公主失踪的背后究竟牵扯到什么人, 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大肆搜查。 然而, 即便此时汴京城内风云暗涌, 得了开封府口信的狄娘娘还是迫不及待地去将军府见弟弟了。 庞昱因为庞迪捅出的篓子,也要想办法和狄青通一通气,否则西北那边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何况白玉堂帮忙去找梅娘了, 他也不能干坐着, 也得给自己找点事情来做。 狄娘娘并不是第一次见庞昱, 都是皇亲国戚, 逢年过节宫里设宴总有碰面的机会,不过她从前对庞昱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哪怕最近几年听她家王爷说安乐侯长进了不少, 也没多大改观。 只是如今再见,从小侯爷整个精气神来看,狄娘娘就觉得八王爷果然所言非虚。 “确实长大了不少。”狄娘娘慈祥地笑着说。 “蒙娘娘夸赞。”庞昱在狄娘娘面前可不敢摆什么架子来, 谁都知道他姐夫对八王爷的恭敬,以及八王爷在朝堂上的地位,惹谁都不能惹八王爷啊! 狄娘娘掩嘴笑道:“想当年,你还那么小,便有胆量和青儿打架,满京城敢和青儿叫板的恐怕也就只有你了。” “娘娘……您可快别说了,我都要臊死了。”庞昱捂脸道,当年他是真的年纪小,不知天高地厚,被小伙伴一撺掇,欺负人还敢欺负到狄青的头上——当然最后他也没欺负成,反而被狄青揍了一顿。 从此以后,狄青就成了京城权贵子弟中最没人敢惹的那个。 狄娘娘又是忍不住一笑,眉间的愁绪淡了不少:“事到如今,狄青还能有你这个朋友来看他,想必也是高兴的。” 庞昱更加心虚了,要是狄青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恐怕会对自己挥刀相向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对着狄娘娘还能和颜悦色的狄青,在见到庞昱以后除了冷脸,就是不屑一顾。 ……亏他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心胸可真是狭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记仇! 狄家和庞家类似,都是属于姑娘没有儿子好看的那类。但和庞昱日渐英气的俊朗不同,狄青的长相阴柔秀美,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姑娘家,而且还是个十足人高马大的北方“姑娘”。 所以见过西北军出战的人回来都传言,狄元帅出征时脸上都会戴个狰狞面具,效仿昔日的兰陵王。 狄青对狄娘娘的关心和疑问俱都仔细回答,耐心十足,可对待庞昱就没好气了,只掀了掀眼皮:“你干嘛来了?” “我……”当着狄娘娘的面,庞昱不大好开口,只能凭着头皮旁敲侧击,“那个,你离开西北时,军中可有什么部署没有?万一西夏进犯,你手底下的人抗不抗得住?” 狄青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嗤笑:“我在西北就听说你这几年好管闲事,怎么还管到我头上来了?我有没有部署与你何干,你这是在刺探军情吗?” 狄娘娘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青儿!人安乐侯现在为开封府做事,你就不能好好和人家说话?” 狄青郁闷地瞪了瞪眼,最后只好板着脸,没好气道:“只要你们庞家的那个谁,不给我添乱的话,就算我几个月不回去,西北也不会乱。” “那万一,他不小心给你添乱了呢?”庞昱忐忑道。 狄青更加怀疑了:“你老实跟我说,庞迪是不是出什么幺蛾子了?” 庞昱心里叹气,没办法,只好了,也顾不得狄娘娘就在身边,回头可能会将此事告诉八王爷。 说到底,平西军是狄青的,他手底下的人服从的人也只会是狄青,若何金莲的命案真的是针对狄青设下的陷阱,为的是拖垮平西军,那么此时纠结庞家的那点利益与名声也没用。 国之不存,还谈什么家族利益? 狄娘娘也想不到庞迪竟然有胆子私自跑回京,不过她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这点事并不足以让她动容。相反,她心里还有几分欣赏庞昱的坦率,能够冒着受狄家弹劾的风险主动将这件事告诉狄青,这就说明安乐侯这孩子也是一心为大宋着想的。 狄娘娘能想到的,狄青自然也想得到。尽管心里对庞昱的观感好了一些,面上却仍是不显:“哼,就知道这是个成事不足的草包,我上京的时候就料到他会不安分,早就吩咐底下的人看着他了。” “你确定能看得住他?”庞昱有些怀疑,“那他怎么还跑的回来?” “他跑回来对我才是好事啊,没他在我旁边指手画脚,我乐得耳根清净。”狄青哼了哼,又道,“恐怕我手底下的人早就准备好弹劾的奏折,隐而不发罢了。” 庞昱心下一惊,昨天夜里和庞太师商量的果然没错,确实有人就盼着庞迪无诏返京,借此参他一本。只是没想到这其中还有狄青的手笔。 这一趟当真来得很值,庞昱心想,幸亏他和狄青通了气,不然庞家到时候要对付的除了西夏人的阴谋以外,还有狄青手底下那些人,肯定会自顾不暇。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6 狄娘娘也道:“既然都是自己人,就先把争权夺利那套都放下,先专注对付西夏。” 狄青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我这便书信一封,小侯爷只要将信送去边疆,他们自会收手。” “那就多谢狄将军高抬贵手了。” “先别忙着说谢。”狄青吹干信纸上的墨迹,道,“你也要保证那个庞迪不会干涉我手底下的人才行。” “放心,我会派人看住他的。”庞昱道。 “我的几个副将虽说都靠得住,不过这案子多拖一日,对军心的影响就深一分,可以的话你帮我给包大人带个话,哪怕没有证据捏造证据也好,赶紧把我放回西北去吧!”狄青伸了伸腰道。 狄娘娘又是一个巴掌下去:“说什么胡话!你官至元帅,竟还敢说捏造证据这么混账的话!” “姐,你身为王妃娘娘,动不动就动手打人真的好吗!”狄青嚷道。 庞昱:“……” 以后谁再说他是混世魔王他跟谁急,在狄青面前,他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纨绔呢。 第132章 太平年6 和狄青通完气后,庞昱又追问何金莲死的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好好一个姑娘就这么没了? 一提到这个, 狄青就手握成拳, 一拳捶在桌面上, 忿忿道:“都怪我, 太大意了!” 这一拳可够狠, 直接把厚木桌子劈出了一条裂缝, 连同桌面上的茶壶杯子都抖了三抖。 别看狄将军长得像个姑娘,性子可一点都不姑娘。 狄青脸色铁青地说起了他返京途上的遭遇。接连两次, 两场刺杀,头一回对方蒙了面, 他并不清楚对方的长相;第二回 狄青摸出了对方的一些武功路数, 虚晃一招挑下刺客的蒙面巾,没成想竟然是个姑娘! 狄青对这张脸印象尤深,还找人来画下了刺客的容貌, 不管是日后交给开封府查办, 还是找江湖中人“买凶”, 都需要这幅画像。 反正刺杀朝廷命官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 何况狄青还自我良好地认为自己是个为国为民的武将,守边多年与当地百姓相处得也很融洽,除了老百姓们送来的土产以外, 基本上也没收过什么贿赂。 任人唯亲在军中和在朝堂的情况是不同的,在军中,如果手底下的人都不是自己的嫡系, 如何能做到指哪打哪,如臂指使? 所以,狄青坚定地认为,刺杀他的人,不安好心。 可惜这幅画像还没机会拿出来,狄青就被匆忙套上了新郎官的喜服,挑开新娘的红盖头时,好家伙,没看清人脸就先迎来了一道刀光! 这是女刺客的第三次刺杀,整个房间都被他们的战斗弄得支离破碎,连床都被劈成两半。 将军府的下人都是新置办来的,还没摸清主人家的脾气,以为将军在新婚之夜正与新娘子“打得火热”,没成想确实打得火热,却不是那种意义上的火热。 打斗快到尾声时,狄青一剑刺伤了女刺客的肩膀,本以为能顺利拿下此女,却没想到眼前一黑,狄青便就此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过来,身边就只躺着一具尸体,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喜服,却不是同一个人了。 当何烈闯入新房看见爱女的尸体并大声质问狄青时,后者完全懵了。 一开始,狄青当真以为地上那姑娘就是刺客,因为她身上也有刀伤,就在差不多的位置。可是仵作验尸后告诉他,那姑娘身体纤弱,可见是从未练过武功的,而且手上也没有握刀握出来的茧子,是个千真万确的千金小姐。 如此,案情对狄青十分不利,何尚书始终认定狄青是在撒谎,那天晚上根本没有什么刺客,他就是喝大了然后把新娘子一刀捅死了。 狄青险些被气笑:“我在西北喝多少坛高粱酒都没醉过,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喜酒就喝大?分明是酒里被人下了药,那刺客好毒的连环计,从第一次刺杀开始便给我设了套,最后在新婚夜里等着我!” “可不是嘛,刺客若是杀了你,就可将杀人的罪名推到何姑娘身上,若是杀不成你,也可以杀了何姑娘给你栽赃罪名,当真是万无一失的计策。”庞昱感慨道,“就是可惜了何姑娘……” 狄娘娘也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何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当初我一眼就相中了,将来必定是个贤妻良母,谁能想到……唉,可惜了,她和青儿有缘无分啊!” 狄青倒没什么可惜的情绪,虽说名义上是自己的妻子,但那不过是政治婚姻,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明白他的婚事不由自己做主,娶谁都是一样娶,反正不影响他上阵杀敌就行。 思及此,狄青又看了一眼庞昱:真是羡慕这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不但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在家中还受尽宠爱,要什么有什么。 不像他,从小在八王爷府长大,三岁开蒙,六岁就开始研习兵书,不分寒暑日夜苦读。纵然王爷夫妇把他当亲儿子养,但那毕竟还是姐姐姐夫,不是亲生爹娘,连撒娇都要克制自己,不能太过。 所以幼时庞昱来挑衅他的那会儿,狄青把一腔愤愤不平都发泄在小螃蟹身上,下手特别狠,直把小屁孩揍得哇哇直哭,从此京中子弟们愿意和他玩的人就更少了。 没想到,如今他们都已长大,各走各的路,当年和他别了苗头的家伙竟主动帮他查案。 狄青低笑一声:“纨绔,也不可小瞧啊。” “啊?你说什么?”庞昱抬头看他。 “没事,看你的画去。”狄青又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什么毛病。”庞昱不理会他,又埋头去研究狄青拿出来的那幅女刺客的画像。 就连狄娘娘都说,女刺客和何金莲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相貌,她手里也拿着一幅何家小姐的画像,两相对比,除了神韵不同以外,五官基本一致。 “西夏当中也有人也会易容。”庞昱在旁边道,“或许这名女刺客和我们此前追查的面具人是一伙的,她所用的并非是她的真容,要是拿着画像去找人,只怕收效甚微,还得从其他方面入手。” 狄青沉思良久,道:“我与那刺客交过三次手,对她的武功路数有所了解。庞昱,我将她的一些招式展示给你看,回头你去跟展护卫说说,看他能不能从这些招式里瞧出什么来。” 庞昱心道,其实给白玉堂看也成啊,他还跟面具人交过手呢! 由于狄青还在软禁中,兵器都被收走了,他只能让庞昱从外头捡根树枝回来,用树枝跟他比划招式。 一盏茶过去,狄青瞪着茫然的庞昱:“看会了没?” “……没。” 狄青又放慢了动作,如法炮制:“这次呢?” “你划拉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啊。”庞昱道。 狄青咬牙:“你怎么就这么笨啊!”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7 庞昱不甘示弱,瞪了回去:“你好好教,别用内力啊!你一运内力,我的眼睛就晃花了!” “不带内力我怎么跟你比划!招式都变样子了!” “不带内力也可以啊,你就……手把手地教我吧,我就学个形儿,回头让他们自己推演去。”庞昱憋气道。 “行吧,最后一次。”狄青没好脸色道。 这一回手把手教,总算让庞昱学了个大概,尽管和刺客的招式还有一点细微的差别,但总归连招的精髓是学到了。 就是学招式的过程中,庞昱的衣裳不慎被树枝划破,只好找人借了一套衣服穿。 狄青个头比他高,骨架子比他大,他的衣服是穿不下的。后来还是狄娘娘从将军府的侍卫中,找了个和庞昱个子差不多高的,跟他借了一套衣服来穿。 侍卫服一穿上身,就把狄娘娘逗笑了:“瞧着像个精神的小侍卫!” 狄青也凑趣道:“搁我军营里,还是个新兵蛋子呢。” 狄娘娘欣慰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刚来的时候狄青脸色还带着郁色,眼下则开朗了不少,若非有安乐侯跟她一块来,恐怕弟弟还没这么快振作起来。 “小侯爷,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出了将军府,狄娘娘坐在轿子里,隔着帘子与走在一旁的庞昱道。 “没什么,我还要谢谢狄将军,没跟我计较庞迪的事情呢。”庞昱说。 狄娘娘叹道:“这孩子从小跟谁都不亲,又极有主见,之前王爷来见过他一回,他都没有开口说出这么多内情,若是他那时候就肯开口,如今案情又岂会毫无进展?这孩子啊,就是心思太重了。” 庞昱也不知该怎么说好,来之前他也不知道狄青手里还握有线索,被人栽赃成凶手,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拿出证据洗清嫌疑,而是任由旁人误会,也不知狄青在想什么。 可要说他心灰意冷吧,又不是这么回事,他还是很想回去上阵杀敌的。 庞昱摇了摇头,小时候他就觉得狄青这人脾气古怪,长大了更是如此,还是不去想了。 就在庞昱和狄娘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突然几名黑衣人从天而降,随行侍卫们纷纷抽出手中刀剑,与黑衣人拼杀起来,而庞昱则护着狄娘娘从轿子里出来:“王妃娘娘,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 狄娘娘好歹也是出身将门,临危不乱,镇定地点了点头后,就跟着庞昱从战团中心逃开。 侍卫们见娘娘无事,都咬牙拖着黑衣人,为狄娘娘和庞昱争取时间。 “走这边!”庞昱顾不上男女大防,何况狄娘娘的年纪都和他娘亲差不多了,便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穿过小巷,准备往大路上走。 只要到了大路,百姓一多,刺客就不敢深入。 然而,眼看还有一小段路就到大路了,迎面一道兵器的冷光,削掉了庞昱颈侧的一截黑发。 “当心!”狄娘娘惊魂未定地喊出声,只见庞昱险而又险地侧身躲过了刀锋,并及时将她推开,与黑衣人斗了起来。 她定睛一看,那黑衣人,与他们今日所见到的画像上身形几乎一样! 这是……那女刺客?! 狄娘娘不太确定,因为刺客的脸已经与何金莲不同了,只凭身形还是无法判断。 可就 在她忍不住还是想开口提醒庞昱时,对面的刺客突然撒出一包粉末,直接甩在了庞昱的脸上。 狄娘娘眼睁睁地看着庞昱软倒在地,而刺客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 …… 庞昱醒来时,脑袋发胀,浑身无力。 他睁眼等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身处黑暗中,可能是间暗房,或者地窖一类的地方。 动了动手,他发现自己内力被封,不过手脚还是完好的。 旁边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他勉强撑起身子,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过去。 “喂……你,没事吧?”隔壁牢笼里的人先他一步开口了。 庞昱顿时彻底清醒过来,震惊得无以复加:“梅娘?!” 第133章 太平年7 “你怎么会在这里!”庞昱头还很疼,可他不得不转动脑筋思考他们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全京城的官兵都在找你, 就连白玉堂都……” “我知道。”梅娘挪了过来, 隔着木栅栏, 悄声对庞昱道, “我算过时辰, 进到这里来已经差不多过了一天一夜, 宫里没有我的消息,太后肯定很着急。” “那你究竟是怎么走丢的?还是谁绑了你?”庞昱问。 梅娘叹气道:“我就是……路上瞧见一个人眼熟, 想跟踪人家,结果被人发现, 就这么被抓进来了。” 庞昱都快无语了:“你让随行侍卫跟过去不就行了, 以身犯险,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哎呀,我知道错啦, 我都反省一天一夜了。”梅娘捂住耳朵, 嘟囔道, “我这不是怕自己认错人, 想离得近点再看看嘛,身后跟着这么多人也不方便,惊动了别人怎么办?” 庞昱扶额:“你究竟是看见什么人了?”竟然不管不顾就跟上去了。 梅娘嘿嘿一笑:“何金莲!” “什么?” “何金莲, 何尚书的女儿啊。”梅娘狡黠一笑,“狄将军成亲那晚,我替太后来观礼, 还去见了新娘子。我的眼神很准,见过的人,蒙着脸我都认得出来!这个女人虽然脸不一样了,可身形和走路姿态都与我见过的何金莲十分相似,所以我当时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地就跟上去了……” 然后,她就被女刺客抓了回来。 庞昱不由替她感到一阵后怕:“你该庆幸,那刺客只是将你抓起,而没有直接杀了你。” 梅娘撅起嘴巴:“我又没有傻到直接上去问她是不是何金莲,她还以为我是市井里的惯偷,跟踪她是想偷她的钱袋子呢!”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8 “你的穿着打扮,像偷窃的小贼吗?”庞昱皱起眉,“她该不会是早已怀疑上了你,只是故意没说破吧?” 梅娘站起身,在庞昱面前转了一圈,扬了扬下巴道:“你看,我这身衣服一点都没问题吧?” 她穿的这身衣裳,确实挺朴素的,而且头上也没几样钗环,瞧着跟普通人家的姑娘没什么区别。 “你这身是这么回事?”庞昱奇道。 “巧了,我和展大人准备去坊市瞧热闹,展大人说我穿成这样,在闹市中容易被人盯上,人一多他也很难顾得上我,就让我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梅娘笑了笑说,“没想到这身衣服倒让我保住了小命。” 庞昱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侍卫服,轻声道:“我也是啊。” 梅娘坐得靠近了些:“哎,小侯爷,等会儿有人过来,你可别说漏嘴了啊。” “你先把‘小侯爷’这三个字给咽回去如何?”庞昱没好气道,“我看你还是担心自己不露馅比较好。” 梅娘哼了哼道:“你别小看我,我可是很机灵的。” 庞昱摇了摇头,又问:“你会武功吗?” “我就只会一点三脚猫的花拳绣腿,你要是指望我带你杀出这里,那可办不到。”梅娘摊手道。 “不用杀出去,你能帮我解开穴道吗,我内力被他们封住了。”庞昱说。 梅娘遗憾地摇头:“我只会一点拳脚功夫,从未练过内力。” “……你和白玉堂是表兄妹吧?” “那又如何,我可是个姑娘家啊,学武功干什么,练得膀大腰圆的,将来谁娶我啊!”梅娘气道。 庞昱无奈:“对不住……我只是有点着急,你别生气。” 梅娘哼了哼,表示不跟他一般计较。 “对了,你有没有看见狄娘娘?”庞昱看了看四周,确定这个暗房里只有他们二人,而和他一块的狄娘娘却不在此处。 “狄娘娘?”梅娘茫然摇头,“她怎么了?” “她应该是和我一块被刺客抓起来了。”庞昱三言两语地把他和狄娘娘一块去探视狄青的事说了。 梅娘神色凝重道:“我没见到她,上一次这间牢房的门被打开的时候,我只见到你一个人被丢了进来。” “牢房?”庞昱追问道,“你确定这里是牢房?” “确定,你现在是看不见,其实墙上还挂着好几样刑具。”梅娘提起来,声音也有些发抖,却压抑着恐惧道,“不过这地方挺小的,不像是官府的牢房。” “私设的暗牢。”庞昱轻声分析道,“京城里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未必有,三品官以下的京官都有调遣的可能性,府邸多半是租的,若非在京中扎根至少三代人,是不需要建造这种暗牢的。” 梅娘紧张地攥着裙子:“你是说,抓我们的人,可能是朝中的高官?” “未必。”庞昱皱着眉思考,又道,“朝中重臣的可能性很小,就算女刺客认不得你,也不可能认不出我来啊。” 梅娘哧了他一声:“你以为京城里人人都认得你啊。” “不说人人都认得,最起码有权有势的那几个都认得。”庞昱耸了耸肩道,“勋贵圈子就这么点大,几家人俱有来往,哪怕我穿着侍卫服,这张脸和狄青一样好认。” 不是庞昱自恋,而是朝中根基深厚的勋贵,如那几个王爷和狄家,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几个同代中人也都是一起长大的交情,比如赵秋堂,比如狄青。 何况,敢把狄娘娘和他一块绑架的,首先就能排除那些勋贵了——跟八王爷对着干,这是不想活了?八贤王虽说有贤王之名,早年也是上过战场的,不是只会拿笔杆子的书生,敢在天子脚下绑走狄娘娘,这是在拔老虎的胡须啊! “那你说会是什么人啊?”梅娘入京没几年,对京城也不太了解,听得云里雾里的。 庞昱想了想道:“可能是在京城经营多年的富商。” “富商?”梅娘更加不解,“富商为什么要绑架狄娘娘?” “恐怕富商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别国多年前留埋在大宋的钉子。天子脚下打探什么消息都方便,这人估计手下还开了茶馆酒肆,更方便搜集情报。”庞昱更深入地分析道。 说到茶馆酒肆,庞昱不免联想到京城的几大酒楼,应当不会是他常去的那几家,那几家背后都有梅娘口中的高官影子,最大的那家白矾楼还有朝廷的手笔。 那就只能是稍次一些的酒楼,而且还是老字号。 这下范围就变大了,要逐一筛选可不容易。 不过,庞昱随后又想到,与其去猜这些酒楼,不如静心思考面对女刺客的时候该如何应对。 她放过梅娘,是因为以为她只是个小贼,可自己身上却穿着侍卫服,为何还会留自己一命? 难不成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第134章 太平年8 庞昱从未想过,他绞尽脑汁冥思苦想, 还不如一个不靠谱的念头更接近真相。 虽说女刺客并非是看上了庞昱的相貌, 却是看出了他的侍卫服乃是出自将军府的。 女刺客一打开牢门, 就让两名强壮的汉子按住了庞昱, 给他灌下一碗黑乎乎的苦药, 随后将手背在身后, 居高临下道:“我需要你回将军府, 告诉你家主子,狄王妃现在在我手上, 若想她平安无事地回去,就拿西北军布防图来换。” “咳、咳咳……你说什么?”庞昱冷不防地被灌了一碗苦不拉几的汤药, 连嘴巴都在发苦, “你刚刚给我喝了什么?” “毒药。”女子倨傲地看着他,语带警告,“为了确保你将我的话带给狄青, 并且不将此事告诉其他人节外生枝, 要想活命拿到解药的话, 就老实替我办事。” 庞昱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旁边牢房里关着的梅娘。 虽说他自己被灌了一碗毒药, 可只要能出去,庞昱就有办法去搬救兵,若他机灵些, 将这群刺客一网打尽也未必办不到。他还为此感到庆幸,看来这女子虽和面具人是一伙的,可她的段数离面具人还差了一截, 前面借用何金莲的身份使出的连环计非常高明,可如今粗暴地绑架狄娘娘来换布防图的手段就很拙劣了,一看这姑娘就是从未替自己想过退路,或者说她艺高人胆大,并不担心脱不了身。 这对庞昱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可是……他要是出去了,梅娘怎么办? 狄娘娘是此女手中重要的筹码,即便是换不到布防图,她也会想办法用狄娘娘换点别的什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去伤害她。可梅娘却不同,刺客们并不清楚她的身份,便是此时揭开身份,对梅娘也没有任何好处,反倒会让刺客提出更苛刻的交换条件。 [包青天]何以安乐_159 就在庞昱那个眼神投过去的时候,梅娘也朝他看了过来,并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用眼神示意庞昱,尽管出去,不必为她担心。 庞昱闭了闭眼,脸上浮现出担忧害怕的表情,演得像个寻常贪生怕死的侍卫:“我……我答应你们,你你不许反悔,到时候一定要把解药给我!” 女刺客不耐烦道:“放心,我说到做到。行了,你赶紧起来,一会儿我就找人带你离开这里。” 她看着庞昱那张曾让她微微失神的脸,心道这人长得不错,武功还行,就是性子差了点,与其招揽到手下替兄长办事,不如给自己当面首算了。 庞昱还不知三言两语间就被人决定了“面首”的命运,此时他又被那两个汉子按着,其中一人往他眼上蒙了一层黑布。等蒙好眼睛后,两人推推搡搡,将他带出了牢房。 刚呼吸到外头新鲜的空气,庞昱就嗅到了一丝清甜的桂花香味。 秋季,正是桂花吐香的时节。 然而桂花的香味太过浓郁就不寻常了。 庞昱一边走,一边隐约听到仿佛就在不远处的人声鼎沸——与他所料不差,是一间颇具规模的酒楼。 桂花香……这酒楼里肯定至少有一道用桂花做的特色菜。 庞昱正想着,忽然脚下踏空,差点摔了一跤。 幸而旁边的汉子及时伸手拉了他一把,那人蒲扇大的巴掌拍了庞昱的脑门一下:“走路不看路,你找死呢!” “……试问这位兄台,我两眼都被蒙上,怎么看路?”庞昱无辜挨了一巴掌,强忍着火气道。 “……”汉子自知失言,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拎小鸡一样把庞昱拎起来,“才走到后门口,也不知道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啧。” 庞昱心下有数,这酒楼后门附近有一个坑。 虽说眼下掌握的线索还少,可至少能将范围缩小了。 汉子带着庞昱左拐右拐,走了约有半个时辰,才松开他的蒙眼布,狰狞威胁道:“小子,别想耍什么花枪,老子就在后头看着你,要是将军府有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你的解药就别想要了!” “明白,明白。”庞昱装作很害怕的模样,忙不迭地点头。 “前方不远就是将军府,限你一个时辰之内带着布防图出来。”汉子说。 “好的,好的。”庞昱看了眼就在不远处的将军府,小心地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两个汉子看着庞昱走向将军府的门口,他们听不到庞昱跟门口的守卫说的话,只是看他顺利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彼此脸上都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 要是他们听到庞昱和守卫说的话,只怕就笑不出来了。 “我如今受人胁迫,要见你们将军一面,待会儿派个人走后门去开封府喊个人,不论是白玉堂还是展昭,随便通知一个,让他悄悄进来,限你们一个时辰内办妥此事!”庞昱进门时飞快道。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就算小侯爷穿着侍卫服,他们也不会认不得昨天才见过的人。 何况昨天从将军府出来,安乐侯和狄娘娘一块没了音讯,他们失踪的地方还有打斗的痕迹和侍卫的尸体,简直吓坏人了好吗!开封府连续几晚点灯到天亮,街上都是微服的衙役和官兵,藏在人群中盯着所有形迹可疑的人,一时间几乎人人自危。 听到庞昱这么说,守卫们更加不敢耽搁,一面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庞昱放了进去,一面赶紧找人去通知开封府。 不需要一个时辰,仅一刻钟,白玉堂的身影就出现在狄青的房间里。 “我说……你俩抱够了没?”狄青浑身煞气,眼神不善地瞪着像是被糨糊粘起来的两人,“庞昱,现在人来了,你总该将昨天发生之事都告诉我了吧?” 狄青心里记挂着狄娘娘的安危,烦透了庞昱磨磨唧唧的性子,可庞昱既然说要等到开封府的人来了再开口,他就算拿刀架在庞昱的脖子上都没用,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结果好嘛,人是等来了,可是一见面不谈正事光抱在一起是想干什么? 还当着他这个新婚之夜死了妻子的人的面,真的好吗?! 第135章 太平年9 狄将军发了怒,安乐侯只好收敛了些。 不过离开白玉堂的怀抱后, 又免不了眉来眼去一番, 直到他不紧不慢地把昨天所发生的事说出来时, 狄青都快要砸杯子了。 “你能确定此女与你们追查的狼头面具人是一伙的?”狄青还有些狐疑。 “就算不是一伙的, 也是西夏人没跑了。”庞昱说, “要不然他们为什么要用军队布防图作为交换?还有, 我听那两个大汉交流时说的并不是汉话, 也不像契丹语。” 庞昱曾跟辽人、高丽人、大理国人打过交道,就算不会说, 也能听懂一点,那两个给他带路的汉子, 说的分明就不是上述的任何一种语言, 庞昱认为那还是西夏语的可能性比较高。 可他还是觉得那名女刺客之前算计狄青的连环计和面具人的手段如出一辙,要说他们真没半点联系,庞昱是不信的。 可惜他还没能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就被这些她给送出来了, 想套话都找不到对象, 那两个汉子虽然粗鲁, 嘴巴却都挺严实的,问不出什么来。 逼急了,他们还会对你拳脚相向, 庞昱很少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挨了几次就不再自讨苦吃了。 反正他记下了这些刺客的据点的环境,顺着线索找, 总能把他们揪出来的。毕竟这里可是东京开封府,庞昱从小长大的地方,根基比起西夏探子而言,只深不浅。 何况其实也不用这么麻烦,等那两个汉子再把他原路带回去,让白玉堂从后头跟着,就知道他们最终会去什么地方了。 凭白玉堂的轻功,世上能察觉他跟踪的高手用手就能数得过来。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忧心的? “你的毒。”白玉堂看到心上人这副不把自己的生死当回事的模样就直想叹气,都中毒了,还叫没什么好忧心的?“对我而言,当务之急是你身上的毒。” 不管是狄娘娘还是表妹,在白五爷的眼里,都不如小螃蟹重要。 庞昱说得兴起,一时间确实忘了这茬,挠了挠头道:“我只是想着京城里这么多良医,总会有办法帮我解毒的……” 而且老实不客气地说,在大理的时候,公孙先生已经把西夏人的毒研究得七七八八了,就算先生远在千里之外,给他送张解药方子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庞昱根本就提不起心也吊不起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0 “我马上派人送信去大理。”白玉堂蹙起眉,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其实他更想直接把公孙先生“请”回开封来。 不过白玉堂也就想想,公孙先生不但要负责照料大理王和王妃的身体,还要协助段世子执掌大理权柄,估计一年半载都抽不开身,真把公孙先生绑回来了,世子说不定会找他拼命。 不划算的买卖,白五爷可是从来不考虑的。 “我的事可以不着急,他们还等着我把布防图带回去呢,给我下的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庞昱摇摇头道,“狄娘娘也暂时不用担心,他们还指望用娘娘来交换布防图。就是梅娘……” 那名女刺客和他说狄娘娘与布防图的时候,可是都是当着梅娘的面说的,万一她什么时候想起,觉得梅娘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想要杀人灭口可怎么办? “我跟在你后边,一旦确定了他们的据点,就会先想办法把你和梅娘救出来。”白玉堂认真道。 “嗯。”庞昱点点头,他相信他。 狄青开口道:“在动手前,记得先确保我姐的安全,只有等她顺利离开了刺客的据点,你们动起手来才没有顾忌,不是吗?” 毕竟听庞昱说,关押狄娘娘与他们的地方是不同的,连最早被关进暗牢里的梅娘都不清楚,庞昱就更是刺探不到什么消息。 白玉堂道:“狄将军放心,三个人都不会有事的。” “说实话我还真不放心,你眼里只有安乐侯一个,哪儿还放得下其他人啊?”狄青白了他一眼,好歹压住了暴脾气,“不过要是开封府与你一块行事的话,那倒有几分保障。” 白玉堂挑眉:“将军似乎对在下偏见不小?” “很不小。”狄青肃着脸,道,“你行事全凭心意,常人眼中的轻重缓急在你这里都要重新掂量份量,今日换成展昭或者其他人,恐怕都将救出王妃娘娘作为第一要务,但你却不。” 狄青看着白玉堂俊美异常却又带了一丝邪气的面庞,不由摇头:“你这种人,若是当官,纵然不是任人唯亲也好不到哪儿去,凡事随心所欲,视上令于无物,不好管束。” “随心所欲一点又怎么了,白玉堂可从未在要紧关头掉过链子!”庞昱忍不住辩道,“好像你就不任人唯亲似的。” 狄青额冒青筋:“我要是不任人唯亲,大宋边域早就被人吞了好吗,你说我还能任谁,你们庞家那只软脚虾吗?” 软脚虾……咦,这别名倒是挺贴切的。 白玉堂好脾气地笑了笑道:“不管将军大人如何看待我,这事我都管定了,答应小螃蟹的事,出尔反尔可不是我的作风。” 庞昱点头:“没错,等他把人都救出来了,将军就会知道有些偏见要不得了。” 狄青无力地看了庞昱一眼:“真要我收起偏见,你能先叫他把爪子从你腰上挪开行吗?”看着实在是叫人心头莫名火大。 庞昱轻轻拍了一下白玉堂的胳膊,让他见好就收,别再刺激狄青了。 白玉堂若无其事地放下胳膊,改为极其自然地握住了庞昱的手腕,这画面险些让狄青眉头一跳,不过如今他心系长姐的安危,也没工夫和这俩没羞没臊的家伙一般计较。 “若能将刺客一网打尽,有梅娘和女刺客在,你的案子估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了。”庞昱宽慰他道,“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虽然狄娘娘被刺客绑走,却也带来了重审此案的希望。” 狄青斜眼看他:“就算没有绑架一事,我也不是没有办法脱身,你们救人的时候不必顾忌我,若是那些刺客负隅顽抗,活捉不了直接杀了也成,反正陛下将我关在此地至今未有一个说法,多半还是舍不得杀了我的。总之,先救出我姐再说。” 庞昱:“……”都是自己人,说话能不这么呛人吗? 白玉堂在他耳边轻声道:“别理他,他是见我们感情好就眼热了,想想拜完堂还抱不上媳妇的男人有多憋屈,咱们体谅他一下,不与他一般见识。” 狄青:“……” 第136章 太平年10 限定的一个时辰很快就到了,庞昱纵有再多不舍, 为了取信于那些刺客, 他也得装模作样地带着假的布防图离开将军府。 从将军府出来没多久, 确认庞昱身后没有别人跟着后, 两个大汉便立刻将庞昱拽进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给他蒙上了黑布, 又如法炮制将他带回了据点。 庞昱心里有底, 对两人粗鲁的推搡也没说什么,还假装害怕, 哆哆嗦嗦说了几句求饶的话,逗得两个大汉哈哈大笑语带羞辱之余, 也对他卸下了心防。 只要对白玉堂的行动有利, 豁出去这点脸面算什么,就当是练习一下变脸的功夫罢了。 与来时不同,这次两个大汉带他又多绕了几圈, 才回到据点。庞昱根据记忆又“不小心”踩到了后门口附近的大坑, 更加确定这伙刺客在京中的据点就只有这一个。 庞昱并没有被丢回暗牢, 而是先被带去见女刺客了。 这名女刺客不但是这些人的头儿, 而且似乎来头还不小,据点里的人对她都毕恭毕敬的。 “布防图呢?”女刺客朝庞昱伸出手。 庞昱从怀里摸出一份狄青临时画下来的假布防图,递给她:“将军问, 什么时候能放了狄娘娘?” 女子展开那张薄薄的宣纸看了眼,顿时两眼发亮,嘴角也翘了起来:“好, 很好!”她又抬头看向庞昱,“等我们出京的时候,我会叫人把狄娘娘放了的。” 庞昱故作担忧道:“你就不怕拖得越久,到时候八王爷派兵把守各处城门吗?” “狄青现在自身难保,你们的皇帝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八王爷要想派兵,就要得到皇帝的同意,所以就算狄青说王妃在我手上,也没人会相信,没人会帮他。”女子似乎对自己的行动很有自信。 庞昱心中暗笑,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把解药给我?” 女子从座位上抬起上半身,越过书案勾起庞昱的下巴,眼中暗光流动:“我叫霍天雁,跟了我,你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庞昱差点没站稳,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才,貌似,他被一个番邦女子调戏了? 霍天雁呼吸一促,直接绕过书案来到庞昱的面前,不比中原女子柔软的手摸着庞昱的侧脸,双眸紧紧盯着庞昱的脸道:“和我回大夏,我会对你好的。” 庞昱半边身子都快僵了,要不是担心在这里砍了霍天雁的手会节外生枝,影响大局,他真想离这个女人远远的,越远越好! 他已经有心上人了,不管是谁都提不起兴趣,也不想惹什么烂桃花,再说这事要是被白玉堂这大醋坛子知道还得了? 就算你找死,也不要拖累我啊! 庞昱心中咆哮,面上却努力维持一副惊吓到呆滞的表情:“你……你要带我回西夏?” “不必难过,美人儿。”霍天雁又摸了两把,差点让庞昱忍无可忍,袖子里的暗器都快要抖出来了。可她却毫无所觉道:“你还是有机会回到故土的,总有一天,我们大夏勇士的铁蹄会征服中原,成为这里的主人!” 呸,想得美!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1 庞昱心中暗嘲,对这些塞外鞑虏的痴心妄想嗤之以鼻,泱泱大国,纵然积弱疲弊,也不是他们可以妄想一口吞下的! “你好像不相信我说的话。”霍天雁傲然地说。 “不是不信,只是将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我只能拭目以待。”庞昱平静地说。 霍天雁露出了笑容:“你很好。长得好,也会说话,除了胆子小了点……哈,我也不需要你有胆子,只要你能在床上伺候我就行了。” 庞昱:“……”西夏的姑娘难道都是这样的性子吗,这话难道不是该由男人对女人说的吗? 不管西夏姑娘究竟是不是都如霍天雁这样,庞昱怜悯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眼睛默数了三个数。 三个数还没数万,就听见一声破空声响从头顶上方传来,数枚铁蒺藜反射着阴森的光朝霍天雁攻来! 庞昱顺势往相反的方向掠去,同时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直奔霍天雁!寒冷的刀光裹挟着浓浓的杀意,招招皆取人之要害,仿佛出招之人与霍天雁有夺妻之仇。 ……其实跟夺妻之仇也差不多了,庞昱想。 “你是什么人?!”霍天雁咬牙还击,但在盛怒的妖刀之下逐渐无力招架,抬手仿若有千钧重。 她就不明白了,这个武功强得不像话的高手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 霍天雁眯起一双精明的眼,如果能劝服这样的高手为西夏办事,兄长的大业又能更进步了…… 可惜,对方根本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在招招致命的猛烈攻击下,霍天雁此前被狄青刺伤的肩膀也开始抽痛,疼得连刀都快握不住了。 最终,霍天雁身上又多了几处刀伤,她倒在地上,身上被汗水和血水湿透,意识模糊中,她听见那个白衣男人冰冷的语调:“你还想让谁在床上伺候你?” 伴随男子的一声冷哼,她彻底疼晕了过去。 房间里的打斗自然也引起了外面大汉的注意,但这一次并非只有白玉堂一人前来,开封府的好手们也陆续赶到,不等庞昱出手便主动牵制住这几个刺客。 而身负重任的展昭则在据点里先后找到了狄娘娘和梅娘,二人除了精神差了点,身上没有伤,也没受什么委屈。 狄娘娘被送回了八王爷府,而梅娘则留在开封府,与此同时,包括霍天雁在内的一众西夏探子都被绑到开封府的牢房里“做客”去了。 这些西夏探子中,有硬骨头,也有嘴巴容易撬开的,光是吓唬吓唬就主动将霍天雁策划绑架狄娘娘的一切安排全盘托出。 只是这些愿意开口的人,本身在西夏人中地位也不高,知道的东西甚少,真正有用的消息,还是要从霍天雁和她身边的几个汉子那里问出来才行。 霍天雁是这伙人中最有背景的那个,只是她一来嘴巴很硬,二来她又是个姑娘,狱卒不敢对她用重刑,难以撬开她的口,几个狱卒凑在一起,都十分为难。 不想,霍天雁却主动提出了要求。 “那女刺客说,如果小侯爷能去牢里见她一面,她就愿意开口……”狱卒大气不敢出,低头战战兢兢道。 庞昱还没说什么,白玉堂就攥着他的手腕,冷着脸道:“不许去!” 第137章 太平年11 在白五爷的严正反对下,庞昱自然是没有去牢里见霍天雁。就算他不见, 白玉堂也有办法让她开口, 只是这些不怎么光彩的手段都不会让庞昱见到罢了。 庞昱也并不对此好奇。说白了, 喜欢一个人, 便要包容他, 相信他, 他喜欢的又不只是对方好的一面, 既然白玉堂不愿让他看见那些画面,那他就不看, 安心等结果便是。 白玉堂从牢里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张药方, 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问出东西来了?”庞昱一见到他, 就赶忙放下手里吃到一半的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接过白玉堂手中的药方看了眼, “这是什么?” 白玉堂不太想开口, 闷声道:“给你解毒的方子。” “这不是挺好嘛, 省下派人去大理找公孙先生的工夫了。”庞昱眨了眨眼道。 可白玉堂仍旧心下不快, 自己恨不得捂得严严实实的宝贝,说被劫就被劫,还被那莫名其妙的西夏女子给盯上, 被教训一番也不知悔改,还对小螃蟹念念不忘。这行径就犹如有人妄图去抢老虎口中的那块肥肉,白玉堂能高兴就怪了。 庞昱拉了拉他的袖子:“我知道你在介意什么……可是你看, 我等在这里,是因为我相信你,那你是不是也该多信任我一些?” 白玉堂眸光微闪,却没有说话。 庞昱再接再厉:“就算天仙下凡,我也看都不看,谁都不能从我心里把你划出去,除非我……” 白玉堂抬手将他剩下的话按下,轻笑一声:“你这说情话的功力可是见长了,再练一练,不止这辈子,下辈子五爷都心甘情愿的对你以身相许。” “就算我说得好,那也是你教出来的。”听听,什么这辈子下辈子,比他说得都动听!庞昱没好气地笑了:“大醋缸子,咱们能说正事了么,霍天雁究竟是西夏国中的什么人?” 白玉堂虽然心下遗憾不能继续逗逗小螃蟹,却分得清轻重缓急,神色也正经了些:“去包大人的书房说吧,霍天雁的身份,不简单。” 庞昱早就猜到霍天雁的背景来头不小,却没想到能得到白玉堂这般重视,于是也收起心思,点点头:“那我们去找包大人。” 包大人此时正在准备审理狄青案的证据,梅娘的证词也在其中,实在是分身乏术,连对霍天雁的审问都交给了白玉堂,可见少了公孙先生,包大人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观二位脸色,便知道对西夏探子的审问已有所收获。”包拯笑眯眯地捋了捋飘逸的长须,将手边的东西暂且放下,“二位请坐,本府愿闻其详。” 白玉堂点头,开门见山道:“这霍天雁,是西夏狼主心腹手下霍天鹏的妹妹,当初让她易容成何金莲并向狄青行刺的计谋,就是霍天鹏想出来的。” 包大人立马皱起了眉:“那霍天鹏现在何处?” “不知道。”白玉堂说,“霍天雁在执行刺杀之计时并未见到他,只是根据信上的内容来办事。不过她并没有霍天鹏那般谨慎,妄图用狄娘娘来换取布防图,本就是画蛇添足的想法。” 包大人赞同地点头:“已经将狄元帅与庞副元帅调离军中,平西军没有可主事之人,短期内尚且能撑得住,长此以往,平西军必将不再是铁板一块,有没有布防图都一样。”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白玉堂忽然一笑,“幸亏这女人不够聪明,倒给了我们一个可以狠狠挫败西夏的机会。” “哦?”包大人的眼睛顿时黑亮起来。 白玉堂勾了勾唇道:“让霍天雁带着布防图回去,霍天鹏对他妹妹不会设防,而只要能够让他相信布防图是真的,就够了。” “慢着,霍天雁会答应做这件事吗?”庞昱疑惑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2 “他们可以易容,我们自然也可以。”白玉堂看着庞昱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一个假的霍天雁带着假的布防图,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包大人迟疑道:“此计虽好,却能找谁假扮成霍天雁?” “我呀!” 三人转过头,发现开口说话的人竟然是不知何时来到书房门口的梅娘。 “不是我自夸,于模仿一道上我还是有些心得的。”梅娘快步迈进书房,一脸期待,“上回我模仿寇珠,不是也挺惟妙惟肖的吗,把郭槐和刘太后都骗了过去!这次我也可以的,我在暗牢中待了三天,闲着无事就在琢磨那女刺客的说话神态、走路姿势,只要再给我几日,我一定能学得更好!” 白玉堂拧眉看她:“梅娘,不要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梅娘撅起嘴巴道,“与其整天待在闷死个人的皇宫里,我宁可帮大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表哥,你这计策不找我,还能找谁来假扮霍天雁?既要演得像,又要身形相仿,满京城里你找不到第二个人啦!” 白玉堂险些被她气笑:“你可想过太后没有,她会同意你这般胡闹吗?这可不是玩闹,而是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你要打交道的人还多半是不说汉话的西夏人,你可想过万一被人识破,你要如何从虎口脱险?” 梅娘起初还有些忿忿,听到后面就变得有些讷讷了:“我……我现在学几句西夏话,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白玉堂否定道。 庞昱想了想,道:“也不是不行。” 梅娘眼睛一亮:“小侯爷,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白玉堂看了眼庞昱,微微摇头。庞昱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抓来的那伙西夏探子里,有几个容易被收买的墙头草,到时候让他们跟你一块走,路上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西夏话,等到了地方,你以身上有伤为由,只管让他们代你开口就行了。” 梅娘欣喜道:“对啊,这个法子好!” “不过……”庞昱并未让她的高兴持续太久,“你得让你表哥易了容和你一块去。” “啊……?”梅娘看了眼白玉堂,不太情愿。 “要么就留在宫里,要么和白玉堂一块去,你选一个。”庞昱故意为难她道。 小姑娘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我和表哥去!” 暂且定下这个计策后,梅娘就被太后派来的宫女接回宫了。待到白玉堂和庞昱也从包大人的书房出来,只剩下两个人走在银光照耀的月色下时,白玉堂侧头看着庞昱。 “你为什么会提议让我和梅娘前去西北?”白玉堂问道,“平时有暗探一类的事,你都是宁可自己上,也不愿牵连无辜,怎么这回反而主动赞成梅娘了?” 庞昱转身站定,清澈如水的眸子看向面前身长玉立的青年,缓缓一笑。 “因为我知道你想去。”庞昱认真答道,“冲霄楼一直是你心里的一根刺,不亲手打败霍天鹏,你不会罢休。既然你要去,我自然会站在你身后加以支持。而且我相信你能保护好梅娘,哪怕你顾不上她,还有我呢,当你们与西夏人周旋的时候,我就在对面大宋的军营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白玉堂定定地看着他,喉结微动,最终长臂一伸,将人紧紧地扣在怀里。 这是他的人,永远都是他的。 第138章 太平年12 “你不用去。” 尽管心下柔软得一塌糊涂,胸中涌起的热流直想令他不管不顾地将面前的人留在身边, 无论天涯海角都不分开。可白玉堂还是克制住了, 抬手抚上庞昱的脸颊, 他眸光深邃, 道:“二十及冠, 你得留在京中, 行冠礼。” 庞昱先是茫然, 而后瞪圆了眼。 白玉堂不说,他都忘记这茬了! 庞昱的生辰离着中秋不远, 前两年因为东奔西跑,生辰都是囫囵过的, 想得起来就随意吃碗长寿面, 想不起来就算了。 可今年却不成。 二十了,到了及冠的年纪,不光是他爹庞太师, 连宫里的皇帝赵祯和贵妃庞娘娘都在盯着, 比庞昱自己都上心。 这可是从少年走向成年的头等大事,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白玉堂拉过庞昱的手, 摊开他的掌心,在上面写下两个字:“这是我为你取的字,想了快一年, 总算能告诉你了。” “啊?” 庞昱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被白玉堂手指碰触的地方,还带着一丝麻痒。 “啊什么, ”白玉堂似乎有点不自在,“你要是不喜欢,再想一个便是了。” “没有……不是……”庞昱耳根发热,嗫嚅道,“我很喜欢,谢谢你。” “你之前不是还羡慕我有字而你没有吗,现在,你也有字了。”白玉堂看着他道。 庞昱眨了眨眼,故意左右为难道:“可是……还有陛下和我爹呢,按民俗,字应该由长者赐,这个活儿多半是父亲来做的,不过陛下好像也说过有意为我取一个字,这可如何是好啊?” 白玉堂面色一僵,倏然握紧了庞昱的手腕。 庞昱抿唇忍着笑意,能见到白玉堂这般懊丧的表情,也算是值了!他忙端正了下神色,清了清嗓子道:“我很喜欢你给我取的字,这事就交给我吧,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白玉堂看着他。 “许你吊我胃口,就不兴让我也吊一吊你的胃口吗?”庞昱煞有介事地摇头,“等你从西北回来,我再告诉你。” 唇边露出一抹浅笑,白玉堂将手按在庞昱的脑袋上:“好,等我回来,就带你回陷空岛。” “到那个时候,陷空岛上还有芦花吗?”庞昱问。 “有。”白玉堂目光略缓,“只要是你想要的,都会有。” 庞昱不解地看他:“难道你还能管别人开花不成?花期过了,就只能等下一年了啊。” 白玉堂好笑地碰了碰他的额头:“傻螃蟹,只要我早点回来,早点带你南下,不就赶得上花期了吗,哪里需要等到下一年?” “就算赶不上,我们也能去看菊花、梅花、桃花……不必非要去看芦花,你可别因为赶时间就疏忽大意,反被西夏人看出了咱们的计谋。”庞昱认真道。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3 “知道。”白玉堂面色多了分郑重,“这次我绝不会大意,新仇旧账,一并与西夏人算清。” 两人十指相扣,漫步走在月色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白玉堂将庞昱送到太师府门口,抬手替他整了整衣襟,略有不舍:“进去吧。” “嗯。” 庞昱几乎一步三回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离别愁绪是怎么回事。 或许是不论怎么算,白玉堂都赶不及来参加他的加冠礼,心中难免遗憾吧。 而且自从两人定情以来,他们好像还从试过未分别这么久的。 庞昱不敢多想,就怕自己控制不住,抛下京中的一切跟白玉堂跑到西北去。真要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别说是他自己,就连他爹和宫里的姐姐,也会受到影响的。 陛下在等他成年,全汴京城的人也都在盯着庞昱,要是冠礼上少了他这个主角,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庞昱虽然有时候胆子很大,可这种事绝不是他能任性的。 本着见一天少一天,再见不知要等几个月的原则,庞昱几乎是抓紧一切时间和白玉堂待在一块。这些日子以来,开封府早就习惯两人形影不离的画面,就连耿直的包大人,看久了也会觉得默默关上书房的窗户,捂住腮帮子——牙酸。 只是再不舍,终要有一别。 白玉堂与梅娘等人刚离开开封的第一天,庞昱就失眠了。 白玉堂走后的第二天,他直到天快亮了才撑不住,浅眠了个把时辰。 第三天,庞昱打了盆冷水,用力泼在自己脸上,清醒过后便换了身庄重的常服进宫去看庞贵妃。 贵妃娘娘身子月份重,已经快要临盆了,庞昱也不好在宫里待太久,只是关起门来和他姐嘀嘀咕咕了一阵,庞贵妃就在他临走时跟他打包票,说是那件事绝对能帮他办妥。 “……就是爹爹那边可能要失望了。”庞贵妃笑着拈起一块酸溜溜的水果放进嘴里,“这臭小子怕是不知道,爹给他想的字,已经写满了一整张纸。” 不过,难得皇帝也如此重视庞昱的冠礼,看来庞太师想的这些字都派不上用场了。 庞贵妃在心中默念了两声,又笑出声来:“不过……这个字倒还挺适合昱儿的。” 有庞贵妃出手,白玉堂给庞昱起的字没多久就被司天监呈到了赵祯的御书房里。 赵祯看着红纸上的几个字,有些犹豫不决,拿去跟爱妃一块“参详”,庞贵妃挺着大肚子,陪陛下“犯难”了一会儿,就指着其中一个道:“我觉得这个还不错,陛下以为呢?” “既然爱妃觉得不错,那选这个罢。”赵祯欣然同意。 圣旨下达太师府,庞昱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这事交给他姐,绝对错不了! 而庞太师则是头一回不情不愿地谢主隆恩,连下跪的动作都不那么利索了。 不过太师的肚子都快有贵妃那么圆了,在传旨太监看来腿脚笨一点也是正常的,因此根本看不出来太师内心其实挺想抗旨不遵的。 还好陛下赐的字寓意也不错,太师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并将他自己苦思冥想也觉得不够满意的一页字揉吧揉吧,拿去擦毛笔了。 第139章 太平年13 正在紧锣密鼓筹备冠礼的庞昱并没有因此而疏忽了对西北的关注,但凡白玉堂传回了什么消息, 他都立马丢下手头的东西往开封府衙门跑, 弄得不明就里的人还差点以为小侯爷的冠礼要在开封府办呢。 庞太师不痛不痒地跟儿子提了几句, 奈何出了庞迪的事情后, 太师在儿子面前说话总是底气不足, 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宝贝儿子又三天两头地往包黑子那里跑。 唯一令太师稍感安慰的是, 包拯已经答应作为正宾出席庞昱的冠礼。 按习俗, 正宾一职都要由德才兼备之人担当,请来的正宾身份品格越高, 对加冠者未来的前程也越有好处。 哪怕庞太师打心眼里不喜欢包大人,他也不能否认, 包大人在民间的声望, 和他龙图阁大学士的身份,作为正宾前来,就是明晃晃地给庞昱身上镀了层金。 眼瞅着儿子估计又要在开封府吃完饭才能回来, 太师抱着白胖孙子快成了望儿石:“琪儿呀, 你长大了可千万别像你爹那样, 有了媳妇忘了祖父啊!” “咿呀!”还不满周岁的小庞琪挥舞着肉呼呼的小手, 抓他祖父的胡须玩。 “哎哟!”被抓掉几根悉心保养的美髯,太师也不生气,笑眯眯地亲了一口小庞琪胖乎乎的脸蛋, “手劲儿真大,跟昱儿当年一个样!” “咿咿!”小家伙笑得欢乐,也把小脑袋凑上来, 涂了庞太师一脸的口水。 看着五官逐渐长开,和小时候的庞昱有几分相似的奶娃娃,庞太师心中微叹。也罢,有琪儿在,哪怕昱儿当真断袖了又怎么样,总归老庞家还没绝后。 得遇一真心人有多难,当了几十年鳏夫的庞太师可以过来人的身份证明。即便是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把一双儿女拉扯大,他也从未想过要娶一名不喜欢的女子。 只要是真的喜欢,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要是早几年,太师都帮着庞昱把人抢回府了。 可是儿子严正强调过,今后绝不能再做欺男霸女之事,而且庞昱看上的男人好像也不太好枪,太师只好遗憾作罢。 什么,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知儿莫若父,太师自己也有过少男怀春的时候,再说了,儿子十天里有九天都去开封府报到,难道是觉得包黑子那张黑脸比他爹的脸还好看吗? 庞太师吹胡子瞪眼地想,就算老来发福了,自己身上还是有年轻时玉树临风的影子的! 庞昱尚且不知他爹已经醋到要跟包大人比美了,他此时正在包拯的书房,拿着白玉堂最新传回的消息看,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信上说,梅娘伪装的“霍天雁”并未引起霍天鹏的怀疑,交给他的布防图也被霍天鹏重视起来。 那张布防图对照探子所绘制的粗略版本,都能对的上,霍天鹏终于相信那张图是真的了——由狄将军亲手绘制的假布防图,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表面上和探子打听到的雷同,实际上内部的防御工事根本就对不上号。 梅娘能轻易过了霍天鹏那关,还是因为,即便霍天雁是霍天鹏的亲妹妹,可这两兄妹打交道的次数其实很少。 霍天鹏之前十几年都待在襄阳城,极少离开襄阳地界,而霍天雁则从小在西夏长大,随父母游牧而居,也就是这几年才提拔到西夏狼主的身边做事。 所以真正的霍天雁究竟是什么性子的,恐怕只有狼主才知道了。而一国之主又怎么可能轻易出现在边城? 梅娘的西夏话学得很快,又有白玉堂和几个西夏探子在,她只要假装伤势未愈,做出不与霍天鹏争夺军中话语权的姿态来,霍天鹏压根就不会顾忌她。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4 霍天鹏就算再精明,一个不会与他争权夺利,安心当个工具的妹妹总能让他多少放心一些。梅娘留在西夏营地的时候,霍天鹏防的不是她带来的消息是假的,而是防她会不会影响自己说一不二的地位。 霍天鹏的多疑多智,不仅表现在对大宋的野心勃勃上,同时对身边人也不乏猜疑之心。 白玉堂觉得,好似面前的这个敌人,正面穿着一层厚厚的铠甲,刀枪不入,可背面却像是什么都没穿,一刀就能捅死一样简单。 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显然霍天鹏也不例外。 权力的斗争能拖垮一支军队,不只在大宋的武官当中管用,在西夏军中看来也管用。 于是乎,白玉堂让梅娘假扮的“霍天雁”表面服从霍天鹏,背地里却挑动其他不服霍天鹏的西夏军首领。霍天雁是近年来狼主身边的得用之人,她只要稍微“假传圣旨”,挑拨那几个首领与霍天鹏对着干,不用等到和大宋的兵士开战,他们自己就能乱起来。 而这头假的布防图成功让西夏人咬上鱼钩,那边将军府里闲得快发霉的狄青也不甘示弱。他根据西北传回来的消息在沙盘上推演战线,随后写成密信让人带回西北,即使身在京中,也能掌握大局。 如此双管齐下,默契配合,狄青这里的案子还没审理出个子丑寅卯来,西北那边就先迎来了一场大捷。 西夏人引以为傲的骑兵主动进攻萧关,然而,他们非但没能拿下萧关,反而还折损了一大半的勇士和战马。 前方是大宋的铁蹄与层层陷阱,后方自己人却乱了,几个首领都想夺得指挥权,最后他们遵照“狼主”的旨意,联手把霍天鹏干掉了。 白玉堂也有所成长。自冲霄楼丢了匣子,到大理国所见所闻,他将霍天鹏视为敌手,却不再追求以武力取胜。因为他的武功本就比霍天鹏更高,之所以输给对方,输的还是心性与谋算。 从白玉堂说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时候起,庞昱就知道,他肯定会成功的。 这一战,在八百里加急中称为“萧关大捷”。 西北传回的好消息,让宫里的赵祯心情也变得格外好,皇帝心情好了,大手一挥,给安乐侯的冠礼赏赐又多了不少好东西。 庞昱就算天天往开封府跑,也没落下冠礼的彩排,真到了冠礼那天,礼仪言语未有分毫差错,二十岁的少年,已经更接近青年的容貌和气度,举手投足间,比起几年前稳重了不少。 “恭喜恭喜!” “给小侯爷道贺了!” “太师,恭喜啊!” 这一日太师府可谓宾客临门,京城里的勋贵重臣基本都来露了个脸,庞太师收礼收到手软,忙活一天都不嫌累,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笑得像个弥勒佛。 庞昱也是笑脸迎人,不过他功夫没有他爹好,脸都快笑僵了,身上的冠服又非常沉重,真是有苦说不出。 好在到了晚上,酒席一散,宾客也走得差不多了,庞昱都顾不上去看小庞琪,直接回房,把下人都赶出屋子,自己脱掉厚厚的冠服。 他转身就趴在自己的床上,眼睛一闭,累得都不想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庞昱感觉有人在戳自己的脸。先是戳,后改为捏,再然后那只手就不满足于脸,从他的后颈处开始往脊背游移…… 庞昱翻身抓住那只作怪的手,倏然睁开眼:“谁?!”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庞昱再看清楚时,就看见了一张熟悉得令他心脏狂跳的脸。 “白——”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堵上了,白玉堂的吻比以往还要霸道浓烈,不容抗拒。 一吻结束,他轻轻摩挲着庞昱的唇,道:“……重明。” 听到这两个字时,庞昱感到自己的心跳又变快了。 重明,这是白玉堂给他起的字。 昱者,光照也。重明,那就是好多好多的光照。而且这还是一种神鸟的名字,其声似凤凰,消灾除厄……庞昱自觉读书不多,但是这个字的含义简单易懂,又好记,所以他很满意。 当然,他没看见白玉堂嘴角牵起的一抹笑意。 除了这些寓意以外,其实白玉堂取这个字还有另一层用意的。 重明,泽远。 九夷重泽,相望于道;雅量弘高,达见明远——说他有私心也好,玩文字游戏也罢,反正从此以后,他们的名字与命运都会联系在一起,百年之后也不会分开。 庞昱欣喜过后,又不免有点担忧,拉着他的手臂问:“你怎么回来了,西北那边不要紧吗?” 白玉堂俯身在他额上吻了一下:“你比较要紧,今天可是你的冠礼。” “说正经的!”庞昱红着脸道。 “我很正经了。”白玉堂无辜道,“要是不正经,你身上这件单衣早就没了。” 庞昱:“……” 白玉堂又笑了一声,揉了揉他的脑袋:“和你说笑的,我还记得与你约定的事。如今西北战事告捷,狄青不日也将返回萧关,西北已经没我什么事了,那还留在那边作甚,不如赶回来参加你的冠礼。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不算晚,今天还没过去呢。”庞昱小声道。 “嗯,还不晚,那咱们做点别的事?”白玉堂意味深长道。 “你刚才还说记得咱们的约定的!” 白玉堂翻身躺到床上,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我只是提议盖着被子纯聊天,可没说是要做那种事,还是说……你想做?” 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时,庞昱气不打一处来,很想扑上去咬一口。 而后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这一咬又被白玉堂变成了深吻,唇齿相依间,仿佛有一种甜蜜的味道在两人口中滋生蔓延,缱绻美好。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还、还有番外的,别走开啊_(:з∠)_ 注: 九夷重泽,相望于道。——出自《贞观政要》,在唐太宗和魏征讨论外交的对答中出现。大概就是周边的国家都沐浴恩泽,不敢来犯的意思。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5 雅量弘高,达见明远。——出自《晋书》,形容人胸怀宽广,见地深远。 我把这两句凑一块,就变成了白五爷和小螃蟹为驱逐外侮做出了贡献,同时也是品性高洁之人的意思。 (庞昱:=口=突然间觉得自己高大上了!) 有词不达意的地方多多包涵啦,以我的智商好不容易能把俩人的字凑在一块啊! 第140章 番外一 陷空岛1 在白玉堂的想象中,和小螃蟹南下陷空岛的旅途, 应该是充满诗情画意、飘逸洒脱的。 可惜这世上事与愿违之事太多。 “呜哇——” 一声婴儿啼哭, 惊醒了正靠在马车壁上小憩的庞昱, 后者形容憔悴, 眼底下还是青乌的, 看起来睡得就不太好, 好不容易能睡一会儿了, 又要爬起来。 “哦,哦, 琪儿不哭。”庞昱用逐渐变得熟练的姿势抱起了软绵绵的奶娃娃,轻轻拍着的孩子的后背, “爹爹在这, 你另一个爹也在呢。” 小庞琪根本不给他爹面子,哭得嗓子都快哑了。 “这是怎么了?”庞昱怎么哄也没有用,都快跟着一起哭了, “尿了吗?” 白玉堂认命地往小崽子的下面一摸:“没尿。”想了想, 又道, “可能是饿了。” 这回白玉堂没等庞昱开口, 从小炉子上拿起煨着的奶糊,舀起一勺送到孩子嘴里。 小庞琪还有点哼哼唧唧的,随后就顾不上哼哼, 嘴巴一动一动,咬着勺子不松口,一勺奶糊眨眼间就吃光。 真是饿得狠了。 趁孩子吃得正欢, 两个没有当爹经验的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一地狼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在车内此起彼伏。 赶车的庞福偷偷透过帘子往里瞄了一眼,吓得赶紧缩起脖子——还是赶马车这个活儿比较适合他。 又过了一阵,车内的声响渐渐少了,庞福硬着头皮低声往里传话:“少爷,前面就是通州了,今日我们是在城里歇息,还是继续赶路?” “先歇息吧,找一家干净点的客栈。”庞昱的声音略显疲惫。 养儿方知父母恩,庞昱在感慨当年的庞太师有多不容易的时候,万分后悔自己没有把小庞琪的奶娘也带上路。 庞福根本不敢把车驾得太快,以免又惊醒了小祖宗,近在眼前的通州城,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依照自家小侯爷的意思,庞福挑了间僻静又干净的客栈,要了个独院的上房。店小二自行帮他们收拾行李,庞福则在安放完马车后又去后厨弄了个大一点的炉子过来。 小少爷经常会饿肚子,必须时刻为他常备着热乎乎的奶糊。 走到檐廊处,庞福似乎看见一抹鹅黄色跐溜一下从转角掠过,还没等他看清楚是什么,那道黄色的影子就没了。他也没多在意,捧着炉子继续走。 客栈房间里,庞昱正轻手轻脚地把庞琪放在铺好的床榻上,白玉堂护在两侧,给他压平被单上的褶皱。两人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直到给孩子盖上被子,小家伙仍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时,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白玉堂把小庞琪肉呼呼的拳头塞进被子里,然后点了点庞昱,又指了指外头。 庞昱点头表示明白,给他掖好被子后,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呼……”庞昱来到门外,伸了个懒腰,“累死我了,带孩子可真不容易。” 白玉堂深有同感:“回去以后还是找个奶娘好了。” 下定决心,到了陷空岛,不管是找嫂子还是雇一个奶娘,总之这种活还是交给有经验人的来做。 庞昱打了个呵欠:“唔……我赞成。” “困了?”白玉堂的手覆上庞昱的脸,指腹擦过他眼下的青黑,有些心疼,“刚才店小二把隔壁的房间也收拾好了,你先去睡会儿吧。” “不成,我睡了你怎么办,你也累得不行了。”庞昱摇摇头。 “你先睡,三个时辰后我再来接替你。”白玉堂道,“我内力高,几个时辰还撑得住。” 庞昱有点犹豫,但架不住眼皮子打架,只好点点头:“你要记得叫我起来。” “好。”白玉堂颔首。 就在庞昱正要进屋睡觉时,就听见外面响起店小二惊慌的声音,随即一伙官兵闯了进来。 “泰平客栈新投店的外地人就是你们吗?”为首一名校尉眉头都皱成了川字,“给我抓起来!” 官兵们纷纷亮刀,落后一步的庞福赶忙上前拦住:“慢着,慢着,不能抓啊!” “你不要妨碍公务!”校尉一把就要推开庞福,却被庞福抱住了胳膊。 庞福压低嗓子:“你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吗?” “是你爷爷也要抓!”校尉用力一甩,庞福被他掼到了地上,疼得好似屁股开了花。 “慢着。这位大人,就算要抓人也总要给个理由吧?”庞昱的瞌睡虫被这伙人的到来一下子冲没了,他缓缓踱步走到校尉面前,“你说我的仆从妨碍公务,那请问你们的公务是什么?” “看来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校尉冷笑道,“有人报官,说看见两个男子抱着一名婴孩进了这家客栈,我们怀疑你二人就是前日在诸府专门偷人孩子的盗贼!” 庞昱愣了一下,道:“为什么我带了个孩子,你们就认为我是盗贼?” “长途跋涉,如此幼龄稚子,为何没有妇人跟随照顾?”校尉掷地有声道,“何况有人亲眼见过盗贼的背影,与你二人十分相似,证据确凿,还容得狡辩?” “哪儿就证据确凿了啊!”庞昱几乎要被气笑了,本来就没休息好,脾气也见长,“我家孩子没有娘,有两个爹,不行吗!” 校尉嗤笑:“你家孩子难不成是男人生的?” 庞昱:“……”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6 白玉堂在他暴躁地想要撸袖子的按住了他,转身对校尉缓缓一笑:“敢问这位大人,我家小侯爷家财万贯,也有了后继之人,为何要偷别人家的孩子?” “小……小侯爷?”校尉心里咯噔一响,狐疑地打量了眼庞昱和白玉堂。 “还有,陷空岛离此地不足二百里,我家根基就在江南,经营数十年,何苦犯下这等吃力不讨好的罪名?”白玉堂摇了摇头道。 “陷陷陷……陷空岛?!”校尉瞪圆了眼睛,彻底结巴了。 陷空岛大名谁没听过啊,岛上五鼠皆是高义之人,还曾帮朝廷一举擒获意图谋反的襄阳王,怎么可能去做偷人孩子的事! “敢敢敢问壮士……您是五位义士中的……?”校尉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问。 “不才正是行五的白玉堂。” “那那那你身边的就是……安乐侯了?”校尉嘴上发苦道,一副恨不得自己就没来过,也没给人难堪的表情,觍着脸笑时比哭还要难看。 庞昱扬了扬眉,没说话。 白玉堂问:“究竟是何人报官,为何要与我们过不去,非要说我们是盗贼?” “是我报官的!”一名身穿鹅黄色长裙的少女从官兵的后头站了出来,眼神犹带着防备与悲痛,“我亲眼所见,那两个盗贼与你们身形十分相似,我姐姐不足两岁的孩子就是被他们连夜偷走的,找了许多天,终于被我碰到了你们,不是你们偷的,还会是谁?” 庞昱这下子冷静多了,摇摇头道:“这世上身形相似的人何其多,只靠背影来判断,实在武断。” 黄衣少女红着眼眶问:“真的不是你们?” “真不是我们。”庞昱叹气道,“就如白玉堂所说,干坏事必定要有一个动机,我们一不缺钱二不缺人,为何要偷别人的孩子?屋里的孩子确是我亲子,要不我抱他出来,你看看我俩长得像不像?” “那怎么敢劳烦侯爷!”校尉连连摆手,开玩笑,若是安乐侯能世袭的话,里面躺着的就是小小侯爷了,哪敢随便抱出来让人看啊,只要小小侯爷掉了一根头发他的官都做到头了。 白玉堂:我怎么觉得我俩走哪哪都有案子,这还让不让人好好谈恋爱了! 第141章 番外一 陷空岛2 误会解开,黄衣少女羞愧万分, 红着脸硬是给庞昱塞了一篮子炊饼作为赔礼。 黄衣少女就姓黄, 她家里是做炊饼的, 和几间酒肆客栈都有生意往来, 时不时帮爹娘把做好的炊饼送过去。 这日她正好给泰平客栈送货, 看见庞昱与白玉堂从马车上下来, 怀里还抱了个孩子, 观其背影很像前些日子她碰巧见到的盗贼,便偷偷跑去报官了。 县衙十分重视此事, 当即派了一名校尉和一队衙役随她去泰平客栈。没想到,她先时信誓旦旦, 却闹了一场笑话, 根本就是认错了人。 冤枉了好人,还很可能得罪了权贵,黄姑娘一直心里惴惴的。 幸而庞昱也并不与她计较, 只要没把小庞琪吵醒, 什么都好说。 不过官兵们大张旗鼓跑到泰平客栈一事, 街上可是有很多老百姓都看见了, 纷纷猜测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有人说是抓到了一伙江洋大盗,也有人说朝廷的人微服出巡, 甚至也有猜到是为了前些日子江南一带出现的专门偷孩子的盗贼。 众说纷纭,消息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 前来泰平客栈打探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校尉几个憋着一口气不肯透露庞昱的身份, 就更加引人猜疑。百姓们都是好凑热闹的,不说把泰平客栈堵得水泄不通,也差不了多少了。 南地百姓经商者多,比起北地百姓多为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南地百姓的心思更活络些,也更“八卦”些。 庞昱正要跟掌柜说退房,打算换一间客栈的时候,闻讯而来的蒋四哥就出现了。 “经历襄阳城一战,江洋大盗里最有名的那几个死的死抓的抓,我还说这是哪儿冒出来的江洋大盗,原来是你们啊!”蒋平摇头笑,又揶揄地看了眼白玉堂,“五弟,看来你是离开太久,连到了家门口都有人认不得你了。” 白玉堂没空去理会他哥,抱着咿呀乱叫的小庞琪,正努力地试图从小家伙的手中把毛笔拽出来。 可别小瞧了这软绵绵的奶娃娃,小庞琪手劲儿可不小,白玉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扯出来,还被甩了一身浓黑的墨点子,。 如今的白玉堂,哪里有半点从前的潇洒飘逸? 蒋四哥不厚道地笑了。 庞昱帮着白玉堂一块跟小庞琪手中的毛笔较劲,一会儿分散小家伙的注意力,一会儿去挠他痒痒,折腾了半天,总算是让小庞琪主动松手了,而后者还不自知,咯咯笑得欢实。 这一折腾下来,两人俱是出了一头汗,别说待客了,连自己都顾不上,更妄论去计较蒋平的风凉话。 蒋四哥见好就收,清了清嗓子道:“这样,你们先收拾东西和我一起回岛上吧。正好我要办的事情也办完了,虽然带孩子我也不会,至少别的事情上还是能看顾一二的。” 两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本来他们的目的地就是陷空岛,只是被困在此地暂时走不开。 眼下他们多了一个人,白玉堂和庞昱就能腾出手来,可以更好地照顾孩子了,此时上路自然不成问题。 “对了。”想起还在努力辨认背影追查贼人的黄姑娘,庞昱向蒋四哥询问道,“可以让陷空岛派些人出来,联合官府一起追查这伙盗贼吗,若他们只在江南等地作案,没准哪天咱们的人就能碰上了呢。” 蒋平想了想,点头道:“可以,此事等我回去跟大哥说一声就成。” “嗯。” 庞昱笑了笑,知道有陷空岛出手,偷人孩子的这伙人恐怕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 不过……据说他们背影有几分相似?庞昱思索道,若是这么说,那么至少这些人也是练家子,而且年纪应当都不大,因为年迈与年壮之人走路还是有区别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庞昱猜测,这些人会不会是那家的护卫,更确切地来说是……侍卫? 如果是这样的话,范围又缩小了。 可要再往深处想的话,庞昱的精力就不够用了,小庞琪正跟他的脸较上了劲,一会儿抓他的嘴巴,一会儿拍他的脸颊,一会儿把口水抹他脸上…… 这一路不知被蒋四哥看去了多少笑话,还好最后他们有惊无险地上了岛。 船行过处,确实如白玉堂所言,一片密密麻麻如柳絮般的芦花,随风轻扬,美不胜收。 庞昱只来得及伸长脑袋瞅了一眼,就又被小庞琪拽了回去,直到上了岛,也没能好好欣赏一番,颇觉遗憾。 白玉堂帮他把散落的头发拢好,顺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悄声道:“会有机会的。”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7 白玉堂一语成谶。 五弟出门在外许久不归,一回来不光把媳妇带来了,连孩子都有了,这效率简直令人侧目! 打从接到蒋平的消息起,前头三位兄长齐齐聚在前堂,搓手踱步,心急难耐,每隔半个时辰就遣人去看,好不容易等到船已靠岸的消息,连坐都坐不住了。 幸好从停船点到家门口的路并不远,三人没等片刻就见两名俊秀青年迎面而来,小侯爷怀里还抱着个奶娃娃——这便是五弟信上提到的小庞琪了吧? 三个胡须大汉略带忐忑地凑了过去。 “咿呀!” 小庞琪忽然乍见三张毛绒绒的脸,顿时好奇地瞪大了漂亮的黑葡萄似的眼,一点都不怕生,伸手就抓住了卢方的胡子。 卢大哥“嘶”了一声,随后哈哈笑道:“这孩子手劲儿大,随咱们五弟啊!” 庞昱嘴角微抽,同样一句话,到了他爹嘴里就成了像自己。果然无论是哪边的家长都觉得孩子更像自己家的,这话一点不错。 见状,白玉堂索性把小庞琪从庞昱的怀里提溜起来,塞给了卢大哥:“难得他这么喜欢你,大哥你就帮着带一带吧。” 卢大哥傻乎乎地接过小侄子,逗弄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 白玉堂道:“我们这次回来,还帮陛下带了句话。诸位兄长在襄阳城一战中均立下大功,朝廷想要表彰你们,是封官加爵,还是赏赐金银财帛?” 哥几个原以为有赏钱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能混个官职当当,都说官商勾结……不,官民合作,有利于经贸发展。只是根据战功封的官职,肯定不会太高,多半还是在开封府包大人手底下做事,像展昭那样。 环视在座兄长一眼,白玉堂先道:“大哥沉稳心细,二哥谨慎周到,三哥力大无穷,四哥足智多谋,都比小弟强出太多,小弟自认为无法胜任,便已婉拒了开封府的邀请。” 庞昱在一旁听得差点没被水噎住,白玉堂当时对包大人说的话分明是“我对官职并无兴趣,硬是要举荐旁人才肯放我走的话,不若让那个我的几个兄长们上吧”。 包大人欣然应允,只要是人才他都来之不拒,敞开怀抱。 亲兄弟尚且不牢靠,结义金兰也是说坑就坑。 偏生这种事情确实是好事,寻常百姓不经科举,没有显赫家世的话,想当官是难上加难。所以三位兄长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坑,反倒面露喜色。 唯有蒋四哥似乎看出了什么,不过他也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卢大哥原本还为白玉堂感到惋惜,不过一想到白玉堂这副性子,也只道:“也罢,五弟随意惯了,让他回家都尚且不把我们的话听进去,日后若是不服上峰的命令怎么办?” 蒋平点头道:“确实,五弟的才干还是用在生意上为好,咱们都去开封府,让五弟留下,便能体会到当家的难处了。” 卢大哥很是赞同,虽说五弟孩子都有了,可到底还是不够沉稳,磨一磨他的性子也好。 白玉堂见他们商量得差不多了,便道:“如今陷空岛也算是双喜临门了,不如我们摆一桌酒席庆贺,也顺便当做我和小螃蟹的喜酒了,如何?” 四鼠连同庞昱五双眼睛齐刷刷地朝白玉堂看了过来。 “我去!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卢方一拍大腿,当即表示,这桌酒席必须办,马上就办! “宾客就不用请了,有咱们哥几个足够矣。”蒋平道。 徐庆用力点头:“我去把去年埋在树底下的那几坛好酒挖出来,办喜事怎能没有好酒!” 一直沉默不吭声的韩彰也道:“那……我让下仆去备喜服,正经礼服临时赶制或许不成,红衣裳倒是不难买到。” 一家人说干就干,且效率十分惊人,待到天色暗沉,酒席一应所需之物皆已配齐。 红烛点亮,火光微动。 当着自家人的面,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夫夫二人拜了天地上了香,再一同给兄长们敬三杯酒就是了。 席间众人都喝得微醺,这一晚上,最先醉倒的反而是向来以冷静面目示人的蒋四哥。 兄弟几个互相搀扶着回到房间,小庞琪还想跟着自己两个爹回房,小肉手在空气里抓了抓,被卢大哥握住,呼了他一脸酒气:“小家伙,你今晚就跟大……大伯睡,春宵苦短,不可去闹你爹爹们,知道吗?” “咿呀!” 望着白玉堂透着温暖烛光的房间,卢大哥欣慰地笑了笑,眼中不觉带了泪。 前年寒山寺那个算卦的老头说得太准,五弟命属阴刻,得遇日光方能阴阳调和,若是无缘遇到贵人,则活不过二十三。 算卦的老头还说,这身具日光之人,命格也同样特殊,算算八字,可能还是个早死之人。 卢大哥听完这话后便把那神棍揍了一顿,全当他是在放屁。 可是除了这件事以外,老头说的话,每一件都应验了,准得不行。卢大哥便开始慌了。 世间俱是男属阳、女属阴,怎么找得到那个能和白玉堂八字相合之人?况且老头还说,看八字还是个已死之人,难道要委屈五弟结冥婚不成? 眼瞧着五弟岁数一日日增长,卢方心急如焚却不敢对任何人表露,连自家兄弟都不敢说,一个人苦苦憋着,十分难受。 所以这些年他也放纵白玉堂在外头闯荡,让他随心所欲,能活多久是多久,也暗暗期盼那神棍说的话不会应验。 不承想,竟还真的被白玉堂遇见了。 男子又如何,只要是个大活人就行了,何况安乐侯长得也不差,家世也好,连后继之人都有了。 卢方抹了把眼睛,收起多愁善感的情绪,又捏了捏小庞琪的小胖爪:“还不想睡?大伯教你拉小弓怎么样啊?” “啊啊!”小庞琪咯咯笑,这次终于不再是咿呀叫了,他好似听懂了大伯的话,眼睛亮亮的,写满了好奇。 第142章 番外一 陷空岛34 与此同时,白玉堂房内。 红烛帐暖, 正是佳人在怀时。 庞昱喝得半醉, 脸蛋红扑扑, 眸子里盈满水光, 偏偏还没什么自觉, 一进门就扯开了领口, 直嚷嚷热。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8 “二哥也太实在了, 买的喜服一看就是没有偷工减料的。”庞昱抱怨归抱怨,嘴角却是微微翘起的, 可见他并不是真的不喜欢这身衣服。 大红的袍子,更衬得人皮肤白皙。酒后的小螃蟹, 唇色也是绯红的, 饱满欲滴。 如此秀色可餐,忍得住的就不是男人了。 他将庞昱轻轻按在床上,双手撑在两边, 直起身与他平视。 “……热。”庞昱愣愣地说了句。 “嗯, 我知道。” 白玉堂眼带笑意, 又看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庞昱脸色更红了,呼吸间都是两人带着酒气的味道时,他才缓缓压低身子, 吻上了那双柔软的唇。 【以下省略1500字】 春宵苦短,来日方长……谁说的?自当把握当下,把从前没吃上的都补上。 …… 这日庞昱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腰酸, 腿软,浑身提不起劲。 反观白玉堂,不知为何看起来格外的神清气爽,还有富余的力气帮官府追查偷孩子的盗贼。 庞昱也是从蒋四哥那里打听到消息的,因着小庞琪的缘故,上岛之前他便没有好好休息,忘了和四哥说起他的猜想。 不过也是巧了,白玉堂和他想到了一块去,让衙门专门盯着高门护卫或者其他府衙的侍卫。 这一留意,虽说还没锁定是哪一家,但却发现某地会产奶的水牛、山羊在夜里莫名其妙地失踪。 田里的庄稼汉都是老实人,丢了牲畜,胆子大一点的人会去报官,胆子小一些的,连报官都不敢,所以并未引起当地官府多大的重视。 只不过这两件事凑到一块去想,反倒产生了一丝联系,兴许就是破案的关键。 于是庞昱也顾不上腰疼了,好奇心一旦提起就难以按下,便赶紧收拾几件衣服就随白玉堂跟进案子去了。 正好小庞琪可以让大哥来带,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白玉堂好笑地看着趴在船舷上的庞昱,帮他揉按腰部:“腰不疼了?” “疼。”庞昱老实道。 “疼你还出来查案?” “在家呆着也是闷,不如出来透透气。”庞昱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湖面上一片波澜壮阔的芦花丛,“而且你出门了,我找谁说话去?” 虽然几位兄长都挺平易近人的,可是他们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在看“儿媳妇”,充满慈爱,惹得庞昱头皮发麻,莫名心虚,不敢直视。 白玉堂俯下身,轻轻将人揽进怀里:“本想与你在芦花荡中随船漂泊,纵情游玩几日的,不过眼下这样似乎也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庞昱微微侧过头,不经意间与白玉堂的唇擦过。 “唔,有案子在就不无聊了,何况看你苦苦思索的模样也挺有趣。”白玉堂道。 “你不如直接说我笨好了。”庞昱闷闷道。 “怎么会?”白玉堂讶异地看着他,“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螃蟹了。” 庞昱绷着脸,最后还是憋不住笑出声来:“净会打趣我。” 白玉堂对他眨眨眼:“反正我已经和这只螃蟹成亲了,是美是丑,是聪明还是愚笨,我都心悦不已,巴不得每日都能吃着螃蟹肉。” 庞昱:“……” 前半句话还挺动听的,后半句话怎么听怎么不妙。 白玉堂看着他,故意慢吞吞道:“仔细想来,今天好像还没吃上……” “喂,这可是船上!”庞昱压低嗓门提醒他。 “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到对岸,反正在船上也无事可做。”白玉堂无辜眨眼道。 怎么没有事可做,他方才一直在赏景来着啊。 庞昱刚要开口,唇便被堵上,所有的风景都失去了颜色,唯余眼前之人透着火热的黑眸,格外鲜明。 船头的艄公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奈何有帘子挡着,什么也看不见,不免怀疑起自己执掌船篙的功夫了。 今日的河流也不是很湍急啊,怎么船身晃荡得这般厉害? 一个多时辰过去,船总算靠岸了,艄公放下船篙,便见一白一青两名气度不凡的公子出来,见那青衣公子脚步微晃,心下更是惭愧——都是自己功夫不到家,还令客官晕船了。 要是庞昱知道艄公是怎么想的,只怕会立刻掩面而走,在别人的船上这样又那样……实在是难以启齿,羞愧难当。 白玉堂也太胡来了! 本来还酸着的腰,似乎更酸了。 一声寒暄暂时让庞昱分散了注意力,原来是那日在通州碰上的校尉,他正带着几名弟兄候在岸边,似乎就是为了等他们。 与张校尉同行的,还有黄姑娘。 张校尉本在通州任职,如今跑来吴淞县,也不算是“捞过界”,毕竟这案子跨了好几个县,各地衙门无论是谁抓到了贼人,都是一份功绩,县官说什么都会给他们行个方便。 而黄姑娘作为唯一见过盗贼的人证,也被带了过来。 张校尉讨好地笑了笑:“查案一事还是侯爷做主吧,咱们的经验都不如侯爷啊。” 庞昱摇摇头道:“不敢,我们只是从旁辅助,查案还要靠张大人你们。” 张校尉忙做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心里却松了口气,他怕的就是这些权贵乱指挥一气,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线索都搅黄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69 庞昱也正是看出了他的顾忌,才这么说的。论心机深沉,这些地方官员比起京中的老油条们还差了一截,连他都能看出张校尉的心思。 白玉堂悄然握住了庞昱的手,也对张校尉点点头:“事不宜迟,先去看看那几个丢了牲畜的农户。” “合该如此。”张校尉欣然点头,在前头带路去了。 白玉堂低声道:“不开心?” “没有。”庞昱摇头,“本就萍水相逢,不是什么人都像包大人和公孙先生那样可以交心的。” “嗯。”白玉堂又握紧了些,“你与我交心就够了,旁人的态度不必去管。” 庞昱笑道:“你怎么连包大人的醋都吃?” “也不是第一回 吃了。”白玉堂轻松道,“你没发现除了谈论公事的时候,包大人见着我们在一块时都避着走了吗?” “有吗?”庞昱讶然。 白玉堂煞有介事地点头:“有啊。” 庞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事他从未注意过,无从判断真假。 “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包大人。”白玉堂挑眉道。 “我才不去问。”这也太丢脸了,庞昱连连摇头,宁可信其有,也坚决不想把这种事拿到包大人的面前去问。 白玉堂眼里带着笑意,正要再逗他两句,便见张校尉几人对农户问完了话,记下口供,拿过来给他们看。 庞昱略翻了翻,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想了:“丢的都是会产奶的牲畜,可见那些孩子都还活着,这伙盗贼还养着他们。” “当真?!”黄姑娘激动地问。 “嗯,十有八九。”庞昱肯定道。 “太好了,我们一定要快点找到他们!”张校尉也很高兴,三年期满优秀的考评近在咫尺了。 白玉堂接着道:“查一查这一带的高门士族与达官权贵,最近可有谁家的主母生过孩子。” “主母?” “若非主母,又怎能动用得了这么多人帮她偷孩子?”白玉堂冷笑,“而且,此人必定是多年无子,近日好不容易有子,要么是孩子生下来后死了,要么根本是小产了。” 线索更为明了,张校尉立刻激动地回府衙翻阅卷宗,终于被他找出了符合条件的一家人。 江宁府知府刘夫人,多年无子,四十岁上才怀上嫡子,生产时极为艰难,奈何好不容易得的独苗苗,却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 刘夫人整日里精神恍惚,抱着儿子小小的尸体不撒手,刘知府为了让她好转,也为了能让孩子下葬,不得已偷了邻居的孩子作为替代。哪知刘夫人虽然精神错乱,却认得出那是邻居的儿子,抱上手没两天就不肯再抱。 刘大人只好暗中遣人将孩子还回去,又让侍卫去更远的地方寻找适龄的孩童。 有一些长得不够白嫩乖巧的,刘夫人很快就认出不是自己的孩子,都被刘大人送了回去。另外一些却能安抚她的情绪,只好慢慢养着,等刘夫人渐渐恢复神智。 刘大人其实也无意做这种偷人孩子的事,奈何他对发妻一片痴心,又想着等刘夫人病好了就将孩子还给亲生父母,谁知此事越闹越大,还有人说是江洋大盗干下的,让刘大人愈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苦哈哈地继续替人养孩子。 家中请来的两个奶妈已经不够用了,便只好让侍卫又去买些会产奶的牲畜来,有些人家不愿卖出,便……一并偷了。 反正偷孩子是偷,偷牲畜也是偷。 刘知府自知犯下的过错无法开脱,只好颓然道:“这些事俱是下官一力所谓,侍卫们并无大错,还请小侯爷做个人证,让他们能从轻发落。” 案子有了结果,丢失的孩子们也活得好好的,刘大人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庞昱自然没有不点头的道理:“我会如实上禀。” “多谢小侯爷。”刘大人叹了口气,更多的是轻松,心下一块大石终于落下,再也不必每日提心吊胆。 待他从牢里出来,守着发妻了此余生,便也足够。 庞昱和白玉堂辞了张校尉的请酒,没有多留,打算乘船回陷空岛。 临近发船,白玉堂忽然给艄公塞了一锭银子,双掌一运,将人平稳托到了岸上,扬声道:“今日这船借给我们,明日再还你!” 艄公懵然看去,视野中只剩下白玉堂一角飞扬的白袍,耳边是肆意洒脱的笑声。 (番外一·完) 第143章 番外二 坑不止1 北风初歇,春寒料峭, 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一辆精致的马车从宫门口驶入皇城, 几乎未作停留, 马车轮子溅起几簇刚融化的雪水。 新来巡逻的禁军瞧着那辆马不停蹄的车, 咂了咂嘴:“这车里的人来头可不小吧?” 能得守卫森严的宫门口侍卫一路放行, 连查都不查, 除了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以外, 他就再没见过第二人了。 “多看少说,新来的, 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走在前面的老资历把目光从马车上移开,催促道, “快走吧, 别东张西望了。” 新人虽然犹在好奇,但到底是跟上了前辈的脚步,不敢掉队。 另一边, 两名青年从马车上下来, 一人穿着白色长袍, 领边卷了一圈黑色皮毛, 衬得人丰神如玉。 另一人则穿着月白深衣,披一件厚厚的斗篷,锁边的是一圈红狐皮, 裹在年轻公子身上,更显得他唇红齿白,五官清润。 这两人, 却并非禁军猜测的年迈老丞相,而是当朝皇后的亲弟弟安乐侯庞昱,以及与他形影不离的陷空岛之主白玉堂。 庞昱下了马车,并未离开,而是转身又掀开了帘子,张开双臂:“琪儿,我抱你下来。” 马车里的最后一个人是一名粉雕玉琢的小童,目测不足三头身,正迈着小短腿移到马车边,小脸严肃地皱了皱。 庞昱不解问道:“怎么了?” [包青天]何以安乐_170 “要白爹爹抱。”小孩脆生生地朝远一些的白玉堂伸出手。 庞昱:“……”扎心了,同样是爹,区别待遇怎么这么大。 白玉堂嘴角略勾,三两步上前,长臂一捞,把小螃蜞夹在腋下就走。 “琪儿,你都不觉得这个姿势难受吗?”庞昱肚子里的酸水咕嘟咕嘟开始冒,却不知自己是究竟吃的是谁的醋。 “不觉得。”小庞琪保持着被夹的姿势,只在白玉堂的臂弯底下露出个小脑袋,煞有介事地冲着他爹说。 “……”这孩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庞昱百思不得其解,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可皮了,上树掏鸟下水摸鱼的事可没少干,并不是这副小大人的模样。 白玉堂似乎心情颇好,落后两步等庞昱跟上他的脚步,便用空着的那只手握住了庞昱的手腕,两人并肩拾级而上。 不多时就到了皇后所居的仁明殿中。 还没走到内殿,就听见宫人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充满了焦急与惶恐。 “小殿下,慢点跑呀——” “殿下,那个不能吃啊!” “啊!那可是前朝传下来的花瓶!” 哗啦一声响,听起来那只花瓶已经没救了。 等候通传时,庞昱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随后,一个花团锦簇的肉团子就直直地朝他扑了过来。 “哎哟!”庞昱堪堪接住砸在自己身上,连路都走不太稳的小胖墩,脚下踉跄,幸好有白玉堂在后头托着他的腰,不然肯定会连人带团子一块摔倒。 宫人们纷纷跪了一地,脸上俱是一副快要哭了的忐忑表情。 庞昱摆摆手让他们都起来,自己抱起了沉甸甸的小胖墩,捏了捏小胖墩的脸:“大殿下,几月不见,还记得我吗?” “……舅!”小胖墩认出了庞昱,拍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哦,本来也没几颗牙,入眼的大半都是粉色的牙床。 庞昱惊讶地看着他:“真的记得我啊,殿下太聪明了。” 小胖墩讨人喜欢,庞昱忍不住在脸上亲了一口,孩子身上的奶香味甜甜的,令他心情更加柔软。 嗯,还是有孩子愿意亲近他的嘛。 “你把他放下来吧,这孩子太沉,没一会儿你的手就该酸了。”庞皇后从内殿走出,让宫人将一地的凌乱收拾好,把大殿下和小庞琪一块带到里屋,“让他们哥俩自己玩去,我们聊我们的。” 庞皇后虽然“官升一等”,性子还是那么随意疏懒,没什么架子。 小胖墩和小庞琪一同被人抱进里屋,庞昱正好和儿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对上,似乎从那双总是认真严肃的小眼睛中看出了一丝委屈。 来不及细想,庞皇后就对他们说:“陛下有意派人去萧关,商量西夏国谈和一事,正缺个身份高能压得住场的人,你们去不去?” 如此直白的开场白让庞昱愣了一下:“我们?” “我知你们二人才刚从高丽回来,舟车劳顿也没好好歇两天。此事也不急,等圣旨下来再到多方筹备,动身时估计已经入夏了。”庞皇后顿了顿,脸上浮现一抹揶揄之色,“若不是你们在高丽做的那些事传回汴京,恐怕陛下还会犹豫。如今却是半点也无,还叫我来做说客呢!” 庞昱脸上一热:“我们……好像也没做什么啊。” 他们当真不是有意的。 初时在陷空岛住了一二月,直到湖上芦苇都枯了,才又动身北上。没想到路上又碰到了一桩案子,他和白玉堂闲着也是闲着,便一路追踪恶徒,追到了松花江边。 恶徒抓到后,白玉堂提议,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去高丽转一圈,顺便和他们的旧识王昆兄弟俩见一见。 庞昱自无不可,自高丽第一高手死于开封后,高丽大内的守卫连他都能轻易闯过,确实没什么好忌讳的。 两人胆子都很大,说干就干,趁着黑夜准确找到了太子的寝宫。 王崑和王昆都被他们的突如其来吓了一跳,问明他们的来意后,王昆忽然想到,该让他们与高丽王后,也就是大宋的淑静长公主见一面。 这一见面,犹如天雷勾动地火。有大宋撑腰,又有两名高手助阵,淑静长公主当即拍板,高丽王的屁股该从王座上挪下来了。 无论是高丽三王子,还是后来已经没了消息的高丽“公主”王月,都已经不成气候,后头的王子公主们连前者的边都没摸到,更是不值一提,要想把高丽王赶下台并非难事。 只要制造几件大事,弄得人心惶惶一点,把高丽王的无能凸显一点,再把中立的官员拉拢收买起来,就差不多了。 这些“大事”不能由太子的人出面做,而庞昱与白玉堂这两个生面孔却非常合适。 于是双方一拍即合,没几个月,高丽王就真的换人了。 回大宋前,作为报酬,晋升为高丽太后的淑静长公主给他们带了满满一车的高丽参和珍贵药材,以及好几车的名贵古董与金银珠宝,几乎把高丽王的私库和国库都搬空了。 往常这些番邦国家朝贡时没少把中原的好东西带回去,五代十国期间中原正乱着的时候,高丽人也没少欺负汉人。如今有大宋公主和小侯爷联手,不把高丽坑完不罢休。 收到消息的赵祯高兴不已,抱着自家胖儿子猛亲了好几口,要不是考虑到庞皇后已经贵为皇后,她这一门外戚若是太高调了会引起朝臣不满的话,陛下还想给他小舅子封个国公爷当当。 年仅弱冠的国公爷,对庞昱而言与其说是受宠若惊,不如说是吓死个人。 要是他姐夫真的下旨了,恐怕第二天弹劾他的奏折就如雪片般飞入宫中了。 庞皇后道:“眼瞅着和谈结束估计都要到秋冬时节了,到时天寒地冻,牧民缺衣少粮,又会劫掠边关,扰得民不聊生。弟弟,你姐夫的意思呢,虽然不要求你们能在西夏也能像高丽那般做得漂亮,不过给他们添一点乱子,让这些敌寇无暇来犯,总是没问题的吧?” “这……” “也不会让你们白干。”庞皇后拈起一枚果子慢慢咬了一口,从高丽拉回来的几车东西,我做主都给你们留了一半。过段时间你们出了门,就让螃蜞儿住在宫里吧,和小胖子做个伴,长大以后又是一个能在京里横着走的皇亲国戚啦。” 庞昱无语地看了他姐一眼,她不会把儿子养成个纨绔了吧? 正在这时,里屋传来了孩子们的哭声,还有宫人慌张安抚的声音。 庞昱心眼一下子提了起来,儿子进屋前那小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于是立刻拉着白玉堂进去看。 房间里,活泼好动的小胖子被小脸严肃的玉雪娃娃压在屁股底下,手脚乱动就是挣扎不开,气得嗷嗷直哭。 小庞琪一张小脸愈发严肃,死死压着小胖子不松开。 [包青天]何以安乐_171 直到看见庞昱进来,小庞琪才委屈地扁了扁嘴巴,哇地一声哭出来:“爹!” “哎,爹在呢。”庞昱手忙脚乱地抱起自家的娃,又赶紧让宫人把小胖子也拉起来,孩子打闹归打闹,可别打坏了。 小庞琪眼泪啪嗒啪嗒掉:“爹,我的!” 白玉堂大手覆在小庞琪的脑袋上,笑了笑道:“自然是你的,难不成你还以为小螃蟹会被大殿下抢了去?” 小庞琪把头埋进庞昱的怀里,闷不做声。 白玉堂摇头叹气:“这孩子吧,想让你抱,又听你说他最近变沉了,生怕累着你,便不让你抱。结果你一来反倒抱了比他还要胖的小胖子,可不就生气了?” 偏偏生气了还不让人发现,自己生着闷气,回头又从别人身上找补回来,把小胖子压得翻不了身……白玉堂摸了摸下巴,倒是和他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小胖墩哭得直打嗝,赖在庞皇后的怀里,因他还不太会说话,只能指着小庞琪哇哇叫,谁也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弄得小胖墩更憋屈了。 庞皇后不禁笑出声来:“唉,外甥似舅,你怎么偏偏就像了你舅舅呢?”这娃以后注定是斗不过他表哥了,他表哥不但有个武功高强的爹,还有龙图阁大学士开蒙,儿啊,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果如庞皇后所料,小孩子打闹完,没多久就将前事忘却,又亲亲热热地玩到一块去了。 第144章 番外二 坑不止2 五月初,安乐侯跟随朝廷派遣的官员一同前往萧关。 和庞昱想象中的不同, 这次来边关, 西夏那边派来和谈的官员都对他客气得很, 要金银给金银, 要牛羊给牛羊。 往常就算大宋打了胜仗, 和这些游牧民族谈判时都是吃亏的一方。敌强我弱时, 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成了对方攻讦的靶子, 借口要去钱粮无数。敌弱我强时,当权者以“扬我国威”为名, 拉不下脸问邻居要战利品,为了彰显出自己的大方, 还主动“馈赠”金银。 久而久之, 边关胡族均认为宋人好欺负,人傻,钱多, 不抢白不抢。 边关百姓叫苦不迭, 朝廷重文轻武, 能顶住压力反咬敌寇一口的武将少而又少。 就算勇猛如狄青, 虽然守得一方不受侵扰,也没见过对面的西夏人给过他什么好脸色。 对此,小侯爷相当困惑, 西夏人不会是糖衣炮弹,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那倒不是。”镇守西北的狄青大元帅笑道,“你如今在北地有了个别名叫‘鬼见愁’, 这些来和谈的人对你都怕得很。” “什么?!”庞昱皱眉,这是什么别名,听起来就不吉利。 狄青向他解释道:“数年前你与辽商讨和谈一事,回来以后辽国不说元气大伤,也内乱了好一阵,至今朝中仍然斗得血流遍地,你死我活。后来你又去了大理,将本该丢了王位的世子扶持上去,令大宋西南一带再无生出二心之人。前不久你又去了高丽……咳,高丽人之惨状,远在千里之外的狄某也略有耳闻。你说,这份‘跟谁和谈谁倒霉’的能耐,不是鬼见愁又是什么?” 庞昱怔了怔,还能这么算? 这可当真是冤枉,搅乱辽国的又不是他,杀了大理王府三公子的也不是他,在背后谋夺高丽王位的人更不是他啊! 狄青略有不甘道:“如今我这个将军的名头都不如你安乐侯的名头管用了,前些日子听说你要来,对面西夏人立刻将边关两座原本属于汉人的城池拱手相让,这估计是数十年来他们头一回这么慷慨。” 庞昱摸摸鼻子道:“如果这名头真的这么管用,那我就委屈点背着它好了。” 狄青哼了哼,又说:“要是你们不忙着走,倒是可以趁此机会解决掉几个心腹大患。” “心腹大患?” 庞昱正好奇着,突然外头有人掀开了大帐的帘子,走进来的却是端着茶盏的梅娘。 梅娘已作妇人打扮,于年前嫁给了狄青。 不知他们俩是怎么看对眼的,当日战事结束,白玉堂本想将她带回开封,她却执意要留下,言道自己苦学了这么久的西夏话,留在此地总能派上用场。 实则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估计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反正从那以后,她就没再离开过边关。 李太后为此没少向庞皇后抱怨女大不中留,却还是为了梅娘下了一道赐婚的懿旨,十里红妆抬到了萧关。 此时梅娘脸上已经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女子的成熟,举手投足间也稳重了不少。 “方才听你们说到心腹大患,夫君所说的,莫非是对面的汉奸刘氏?”梅娘问。 “正是。”狄青点头。 梅娘顿时神色愤愤,攥紧裙子道:“如此数典忘祖之人,该杀!” 原来这刘氏往上还可追溯到汉朝,自从魏晋时期北地被胡人割据,他们便做了胡虏账下的走狗,党项族建西夏时,刘氏族人也为此出了不少力,那个“从周边包围中原,逐渐侵吞汉室王朝”的计策,也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梅娘卧底西夏时没少借助霍天雁的身份打探西夏更深层的消息,得知此事时,她气得差点抓起柴刀就跑去砍人。 幸而狄青拉住了她,没让她暴露身份,引起西夏人不必要的怀疑,还将她接了回来。 明明祖上同样是汉人,不思回归故土,反而去做胡族走狗,设计灭亡汉人国家,良心当真是黑透了! 梅娘越说越气愤,眼眶都红了。 庞昱安慰她道:“你先别急,既然来了,我们总要想办法解决刘氏一族的。” 白玉堂略想了想,嘴角微弯:“其实这事要解决,也很简单。” “很简单?”三人望了过来,庞昱和梅娘眼中是期待,狄青却有些怀疑。 白玉堂笑道:“在和谈条件中加上‘将刘氏族人遣返中原’这一条,不就行了?” 庞昱愣愣地看着他:“这……可行吗?” “怎么不行?”白玉堂轻握着他的手道,“侯爷身上可是挂着鬼见愁的名号,刘氏作为汉人在西夏人眼中地位极低,舍弃了也没什么要紧的。要是你说想要娶西夏的公主,他们或许还要为难几日。” 从汴京城里横行霸道的小螃蟹,到边关胡人口中的鬼见愁,庞昱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好。不过白玉堂的提议,倒真是有几分可行之处。 狄青看了眼清风朗月般的庞昱,又瞧了瞧他身边英俊潇洒的白大侠,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的狄将军也不得不承认,他也觉得这两人有点“鬼见愁”了。 数日后,得知宋人和谈的条件是要牛羊不要金银,还可以开放市货,提供牧民过冬所需的盐和茶,条件仅是交出刘氏族人以后,不说举国欢呼,至少大部分官员心中还是倍感欣慰的,巴不得把压了他们一头的汉人连夜打包送到对面的宋军营地去! [包青天]何以安乐_172 等到刘氏族人察觉,已经为时已晚,他们作为交换“物品”刚踏上宋土,曾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边关百姓们就开始朝他们扔石头,看着同为汉族人的宋人眼中流露出来的刻骨恨意,他们瑟瑟发抖,连救命都不敢喊,因为喊了也没人理会他们。 少了能为西夏出谋划策的刘氏,西夏至少未来二十年都只得偏安一隅了。 西夏狼主倒是不舍得刘氏,可奈何底下赞成声一片,他不答应也不行。 终究在他心目中,汉人只可用却不可信,毕竟是非我族类。 若是为西夏卖命的刘氏得知真相,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后悔吗?晚矣! …… 和谈条约定下后的第三天,白玉堂与庞昱策马于戈壁之上。 西北风光不同于青山绿水的中原,别有一番风味,庞昱终于亲眼见到诗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观景象。 深吸一口塞外粗犷的空气,庞昱回头问身边的人:“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白玉堂沉吟一瞬,凝视他道:“听说西域往西还有更为殊丽的景色,你可愿与我一同去瞧?” 庞昱肆意一笑,把自己的手搭在了对方的手中,十指相扣,情意流转。 “自当奉陪!” 天大地大,只要有你一路同行。 愿此生能与你共度白头,平安喜乐。 (番外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