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期待的下雨天》


 0

    有时候叶伊总会想，人活着就一定要经歷痛彻心扉的事吗？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要看到窗外乌云密布，就会下意识地拉了张椅子坐在窗边，心里期待着看见雨淅沥沥落下的瞬间。雨点一滴一滴落下时，也像滴落在她的心上，冰冰凉凉的，这样的感觉让她深深着了迷。
    「所以你喜欢雨天吗？」尤善阳曾经在她对着雨景发呆时，问了这个问题。
    「喜欢啊。」
    「听说喜欢雨天的都是浪漫的人。」他笑道。
    叶伊回过头，「那你喜欢雨天吗？」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确实挺凉爽的。」他耸了耸肩。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发生在周遭的人事物没有太大的情感，叶伊又能期待他说出什么样的答案？
    他跟她说话时，总是那么不经思考就把话给说出来了。上次问他对韩国女团blackpink的看法，他也只说没特别关注这块。他不曾因为她提过，所以特意去了解那些是什么，或反问她的看法。
    那是因为对他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就算她告白了，又能期待他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1

    「嗨，叶伊，我想跟你见个面可以吗？」
    刚搭上公司电梯的叶伊望着line讯息上的名字，眉心紧紧缩起。
    她又瞧了瞧空落落的对话视窗。
    这封讯息在上头显得怪孤单，却也怪诡异的。
    说孤单，当然是因为这是视窗里的第一封讯息；说诡异，那是传信息过来的人，是叶伊这辈子都不想接触的人——尤善阳的女朋友。
    叶伊跟她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偶然的情况下遇见的。那时两人也只是礼貌上地互加line，双方都心知肚明不可能会有更深入的接触，所以叶伊一直都只让她静静地躺在联络簿内。
    既然是有点尷尬的关係，那就互不打扰，这是成年人不需要说明的尊重。
    可她为什么现在却突然想见一面？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叶伊没有再多想，直接把手机放入手提袋，慢慢地走了出去。
    「叶经理，您终于来了！」
    叶伊的助理在她刚踏进办公楼，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黑框眼镜下的大眼爬满了担忧。
    「怎么了？」叶伊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倒是不慌不忙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
    「新一季的销售预算需要提高一些。刚才生產部的人来告知，之前的厂商突然说没办法在这个月前把打字机的布料送来，所以可能需要换个厂商……」
    「这不是很常见的面料吗？我们的预算都做好了，现在说改就改？」叶伊皱了下眉，直接站起。
    助理微愣，「您要去哪？」
    「去生產部。」
    助理颤抖地推了推眼镜，这是……要去吵架吗？
    「不好吧？」她惊慌失措得一不小心就把不该说的话吐出来了。
    「哪里不好了？」叶伊没生气，穿着高跟鞋的脚走得更快了。
    助理跟在叶伊的身后，悄悄地在手机上打字。
    「不好了，叶经理要杀过去了！」她把讯息传给了生產部的同事。
    信息刚传出去没多久，二楼的生產部顿时鸡飞狗跳——就连生產部的潘经理听了也忍不住扶额叹了口气。
    其他部门的经理虽难搞，但要说个最难搞的，还是非叶伊莫属了。
    很快地，潘经理的办公室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潘经理的声音传了过来。
    叶伊推门而入，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正经。可当她凝睇眼前的男人，她便想起了昨晚遇见他时的窘样。
    她真想拿块大布把这个记忆给抹掉。
    「潘经理好，我刚听我助理说，厂商没办法准时把打字机布料送过来，我想了解一下情况。」叶伊依然故作镇定道。
    「我正好也要去找你。」生產部的经理叫潘胜凯，比叶伊年长一岁。他让叶伊先坐下，不管是言语或举止，都释出了明显的善意。
    「其他的布料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唯独缺了打字机，他们说是公司内部出了点问题，短时间内都没办法送来。但他们会作出赔偿。公司不想影响新品上架时间，所以想要我们联系其他厂商，并让你们调整预算。」潘胜凯道。
    「那你们联系了其他厂商了？价钱怎么样？」叶伊环起了胸。
    「因为时间短促，其他厂商的价格比原先的高一倍。」
    「那本来的厂商打算赔多少？」
    潘胜凯报了个极小的数目。
    「这根本不够cover。上面真的同意了？」叶伊蹙紧了眉，明显对此很不满意。
    「对，所以需要你们调整一下预算。」
    「是你说服公司的吧？」叶伊又问。
    「这有什么问题吗？」潘胜凯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我们跟这个厂商已经合作多年，总不能因为他们的一点失误就要判人死刑。」
    「我没有要判人死刑，我只是觉得这样会让我们公司亏损很大。我不相信公司真的会同意。」叶伊还是试着心平气和道，「你用什么条件交换了？」
    「我告诉他们，下一季新品的销售量，一定会比上一季的新品高一倍。」潘胜凯果然丢出一颗炸弹。
    「什么？」叶伊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概是察觉叶伊的不满，潘胜凯的话语带着歉意：「所以我正想去找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
    「这是我们销售部的事吧？又关你们什么事了？你凭什么用这样的条件让他们答应？」而且更离谱的是，公司竟然接受了，也不过问她。
    叶伊面有慍色，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
    就因为昨天看过她那脆弱的模样？
    所以她最讨厌在别人面前软弱，这样一来就会被人看不起。
    火药味逐渐浓厚，站在后方的两位助理被叶伊的张牙舞爪吓着，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特别尷尬。
    潘胜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助理们说：「你们先出去帮我们泡杯咖啡。」
    助理们离开后，潘胜凯颇有耐心地继续道：「叶经理，我并不觉得你好欺负。」
    叶伊正要说什么，手机伴随着震动声响了起来，正好也把这有点令人窒息的氛围给震破了。
    潘胜凯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叶伊先把电话接起。
    叶伊看了眼手机萤幕。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公寓的管理室，她想了想，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是李伯吗？有什么事吗？」李伯是叶伊公寓的管理员阿伯。
    「叶小姐，不好意思突然打扰你了。刚才快递公司寄来一个你的包裹。我接收后还没来得及放下，六楼二号的小孩跑得快没看路，直接把我给撞了，你的包裹……就这样摔到地上。我听到里面有玻璃破碎的声音，真对不起啊叶小姐，都怪我抓不稳……」李伯的语气又急又惭愧。
    叶伊拧起眉，「这有什么关係，那只是小事。李伯您身体还好吗？」李伯年纪已经六十几岁了，这么一撞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电话那头的李伯表示自己没事，依旧忙不迭地赔不是，叶伊又安抚了几句才结束通话。
    可掛断电话后，叶伊看着手机萤幕，不禁蹙了下眉。
    其实她已经好久没网购了，为什么会突然收到包裹？
    是谁寄来的？
    「叶经理？」见叶伊看着手机默不作声，潘胜凯忍不住唤她一声。
    叶伊抬眸看他，把手机收起，眼底瞬间覆上了一层冰。
    「继续吧。」她说。
    「是这样的，我打算下一季开始之前，就调生產部的几位员工到你们那里帮忙。公司也同意了，毕竟在接下来的两个月，生產部的工作量会比较少。」潘胜凯解释说。
    「你觉得这么做，我就会同意？」叶伊不住嗤笑，直接豁出去了：「我听说你是公司某高层的侄子。想必是因为这样，所以不管你的提议有多离谱，公司都会同意。」
    潘胜凯轻轻皱眉，「你——」
    叶伊忍不住站起，「真是有够垃圾的公司。」刚踏出了一步，她又斜视了潘胜凯一眼，冷冷道：「还有人。」
    叶伊转身便离开了办公室，丝毫没给潘胜凯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两位助理正好回来了，她们看着气冲冲离开的叶伊，又看了看在里头那张带着疑惑和无奈的俊脸，知道这事是谈不妥了。
    「潘经理，怎么了？叶经理看起来好气。」潘胜凯的助理慌张得不得了。
    「这女人真是非一般的难搞。」
    潘胜凯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在公司出了名好脾气，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况且这整件事确实是他们生產部有点过分了。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天真地以为事情最终还是能谈妥的。
    潘胜凯的手指再度轻轻点着桌面，脑里的思绪开始来回奔波。
    他想起叶伊昨晚那透着悲伤的眼神，还有方才那怒气冲冲的模样。
    这女人的情绪可真是大起大落。

 2

    「总经理才刚离开。」叶伊上楼往总经理的办公室走去，孰料在门口就吃了闭门羹。
    她气急败坏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马上就开始敲打辞职信。
    她不是讨好型的人格，当然从一开始就不被高层偏爱了。想在这社会上存活，多少还是要懂得说话，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偏偏不愿意。
    她以前虽然说话也是直肠直吐的，可还不至于会像方才在潘经理面前般出格。
    是她忍着这一切，也忍得够久了。这么不公平的待遇，她也不是第一次经歷。
    就因为她不受高层偏爱，就需要经歷这一切？
    她的手机忽然在这时响起了line讯息的提示声。
    她瞥了一眼，看见熟悉的名字，本来在打字的手猛地停下。
    尤善阳：「我说服琪敏下星期再去那间咖啡厅了。」
    有的时候，她会告诉自己别太在意他的讯息，先做好手头上的事。然而每次就这样呆了几分鐘，她最后还是认命地拿起手机。
    叶伊：「都说好好谈就没事了吧。」
    尤善阳：「才不是，我可是废了一番功夫才哄好她的。」
    叶伊：「那真是辛苦了。」
    尤善阳：「真是谢谢喔。」
    叶伊微微一笑。
    这谢谢真是一点都不真心。
    叶伊昨天明明才被他搞得特别难过，可今天就因为跟他聊上几句话，就足以让烂透的心情转好。
    像她这种死脑筋恋爱脑的人，其实也是挺容易开心的吧。
    真是太没用了。
    昨晚临睡前，尤善阳又来找她了。
    是的，「又」来了。
    她不是不期待收到尤善阳的讯息，只是每当晚上看见萤幕上的名字，她的心情就像往上丢出去的直球，直达高点，然而只要看过里面的内容，球又会咚咚地掉回了原地。
    尤善阳：「我和琪敏又吵架了。」
    只要是晚上，讯息的内容多数都会提及她。只要看到她的名字，叶伊就觉得心被轻轻一拧，说不上痛，但也一点都不好受。
    可或许那只是因为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感觉，所以半晌之后，她还是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回覆他的讯息。
    「怎么了？你又惹人生气了？」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扮演这样的角色。
    尤善阳：「我妈今天打过电话来，我突然想到真的太久没回家看她了，所以我跟琪敏说这週末想要回中部的老家，她就朝我发脾气了。」
    叶伊：「为什么？是不是你答应这週末要跟她做些什么？」
    尤善阳：「我确实答应带她去一间网红咖啡厅，但咖啡厅什么时候去都可以吧？」
    叶伊：「但答应了的事就应该做到，她发脾气也是合理的。」
    尤善阳：「唉，但我还是想回家一趟。我告诉她下个礼拜天再陪她去，但她反问我，为什么我不能在下星期再回家。我就没办法啊，下个礼拜六我需要出差，如果下礼拜天才回去老家，那我也只能当天来回，晚上就得赶回来了。」
    其实这不是难以解决的事，如果换作是叶伊，她一定不会难为尤善阳。
    每回两人聊起来时，她总会这样想道。
    但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她从来都不会是尤善阳的选择，也从来都没资格与他争论这样的问题。他们认识好几年了，交情挺好，从没吵过架，两人相处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想必就是过于风平浪静了吧。
    两人间才不曾擦出任何火花，或许该说只有叶伊当方面地燃烧自己——烧出了点点小火，而站在远处的他或许连这点火都看不见。
    叶伊：「这些事好好沟通就好了，你的态度也不要这么强势，如果你软化下来，她一定可以理解。」
    尤善阳：「唉，我尽量吧。」
    「话说，这个时间点你怎么还不睡？」他又发了一封讯息过来。
    叶伊：「刚好在追剧。」
    尤善阳：「那你要不要出来一下？就在你家附近的那个公园。」
    以往尤善阳只是会找她抱怨，可这晚的他很不一样。
    叶伊：「怎么了？」
    尤善阳过了五分鐘才回覆。
    「没什么，你快睡吧。晚安。」
    真的没什么吗？
    叶伊只是犹豫了一秒便跳下床，接着换上出门的便服。
    叶伊：「我现在出门。」
    打上了这句话，她检视一遍自己的仪容，才匆匆忙忙地出门。
    尤善阳过来这里只需要二十分鐘的车程，已经过了十五分鐘了，她不加快速度不行。
    晚风轻轻吹过，叶伊拉好了身上的外套，走到公园内的长椅子坐下。她左顾右盼，这时候的公园非常安静，偶尔会有细微的虫鸣声传入耳中，她拉紧外套，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她方才发出去的讯息还未被读取。
    尤善阳没看讯息吗？难道是睡着了？
    但叶伊还是无法直接离开，要是尤善阳来到这里见不到她，那怎么办？
    她就这样在公园里等了快一小时，直到第五十遍看见那封讯息还未已读，一股酸涩感才迅速地她的内心蔓延开来。
    她在爱情中，好像真的太卑微了。
    尤善阳跟女朋友吵架，平时聊天陪伴、为他出出主意的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她又干么了？
    她是一个不爱出门的人，更不会随便在大晚上跟任何人会面。现在人家只是问要不要出来，她没有多想，就直接来了。
    但尤善阳根本就没出现。
    他可能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是真的想要见她。所以最后一封信息发出以后，他就睡着了吧。
    她把「我现在出门」的讯息收回。
    一阵强风猛然刮过，忍不住哆嗦的她又拉紧了外套。在低头的瞬间，她看见外套上出现一滴又一滴的水跡。
    她摸了摸脸颊上的泪水，再也忍受不住在这寂静的夜晚里哭出声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不轻不重。她以为是尤善阳，迅速地别过脸把眼泪擦乾，然而当她抬起头时，见到的人，却是潘胜凯。

 3

    叶伊回想起昨天的事，不禁扶额叹了一口气。
    路灯照着潘胜凯如刀刻般的侧脸，他当时的眼神闪过了一丝的惊讶——叶伊也因此而确定，他看见她哭了。
    叶伊把手机搁在一旁，助理林婷雨正好进来把咖啡放到她的桌上。
    「谢谢。」叶伊淡然道。
    林婷雨把咖啡放下后，却依然站在那里。
    「怎么了？」
    「刚才那件事……您打算怎么样？」林婷雨忧心地问。
    她说的是跟潘胜凯谈不妥的事吧。
    叶伊靠在椅背，「没怎样，就照着上面的指示做吧。」
    「咦？」林婷雨有些不相信叶伊会这样妥协。
    「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咦？」林婷雨的眼睛睁大。
    叶伊无奈，「除了『咦』，你是不会说话了吗？」
    「抱、抱歉。可是……」林婷雨吞了口唾液，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您刚才说要走是……」
    叶伊用下巴指了指电脑萤幕，「辞职信已经打好了。」
    她说得淡漠瀟洒，林婷雨瞥了眼电脑萤幕，也故作镇定地退出办公室。然而门一关上，林婷雨便抓起手机，把方才听到的第一手消息发在同事间的群组。这群租里没有叶伊，只有一些小职员。
    雨停不停：「号外，叶伊竟然要辞职了！」
    鱼儿水中游：「什么？怎么可能？感觉她打死都不走的欸。」
    雨停不停：「她都打好辞职信了！」
    快乐似神仙：「是因为跟潘帅吵架，所以就想辞职？」
    鱼儿水中游：「刚才好像真的吵得满兇的，好像还看到她对着潘经理骂。」
    我不是超人：「凭什么这样骂人啊？她还是赶紧走吧！」
    虽说群组里只有这些小职员，但消息还是很快就传到潘胜凯那里去了。
    他的助理在送文件进办公室时，突然支支吾吾，像是憋了许久的大便未得到解放一样。
    潘胜凯与她共事也有一段日子，他知道她有话想说，只是如果他不问，她就什么也不敢说。
    他笑笑问道：「怎么了？又想说什么？」
    「听说叶经理要辞职了。」助理说这番话时，竟是一脸期待地看着潘胜凯。
    「辞职？」潘胜凯有些诧异，但下一秒只是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便继续工作，让满肚子还有话吐的助理也只能再次憋住。
    午休时间，潘胜凯上楼到销售部去，可看见有三三两两的同事从里头鱼贯而出，他只好站在楼梯处等一阵子，直到外头再无吵杂声后，他才走进销售部。
    一眼望去空无一人，然而转头看向叶伊的办公室，这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里头，怪可怜的。
    潘胜凯知道叶伊不爱跟其他同事吃饭，所以常常会让助理帮她外带，不然就是在家准备了便当带来享用。是挺孤僻的一个人。
    而这孤僻的人竟然想辞职了。
    虽然潘胜凯跟叶伊平常鲜少接触，但到底还是一起共事了好多年的同事，他并不希望她因为这样的理由而离开，内心怎么都有点过意不去。
    他往前敲门，叶伊注意到他时愣了一下，但还是说了请进。
    「现在是午休时间。」推门第一句就听见叶伊不太高兴的语气。
    可其实叶伊在看见潘胜凯的当下，心里一涌而上的是一丝丝的愧疚。
    在打好辞职信之后，她回想与潘胜凯的对话，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过激伤人，所以一整个早上下来，她有些耿耿于怀，觉得该好好向人道歉。
    可如今见到了人，却又死鸭子嘴，不太愿意拉下脸好好说话。
    而潘胜凯微微一笑，好像一点也不记得两人早上发生的那点摩擦，态度诚恳地问：「叶经理，能聊几句吗？」
    叶伊静了下来，看着他一会儿。
    「说吧。」叶伊把饭盒盖好。
    她认为跟眼前这认识了好几年、也没什么交集的男人是无话可说的。
    今天大概是他们俩这些年来说最多次话的一天。
    「听说你要辞职了。」潘胜凯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
    叶伊的眉头一皱，知道肯定是助理林婷雨干的好事。
    「这应该不关你的事。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交情，你这样的举动只会让人觉得很八卦。」叶伊锁紧了眉。
    对潘胜凯来说，这女人说话说话句句带弹，很容易就射伤人，但他依然平心静气道：「我也知道辞职是你个人的事情，但我还是想弄清楚，这其中是不是因为我而导致的。」
    叶伊盯着他，「是，但也不是。」
    她也没在客套。
    潘胜凯想了想，「你之前也想过辞职，但最终没有下决心，直到我们两个部门的误会，才触发你辞职？」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只是有一点错了。
    「我们两个部门之间没有误会，销售部确实被不公平对待。」叶伊手环起了胸，已经不想再跟他继续谈下去，「我还要吃饭，既然没什么重要事，你可以离开了。」
    「我说过了，我们生產部一定会帮你们。」潘胜凯对她的驱逐置若罔闻，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无奈，还颇有耐心，「但前提是你们愿意让我们协助。」
    「其实大局已定，公司已经决定这样了，我就算不同意，还能怎样？」叶伊想也不想就说。
    「既然遇上了问题，那我们就一起解决。」潘胜凯的眉心好像微微皱了一下，「用双方都同意的方式。」
    这话听得叶伊更不高兴了，「一起解决？话不需要说得这么好听，如果你真的为我们想，就不会向高层提出那样的建议了。不用在这装好人。」
    「对不起。」
    突然听到一句道歉，叶伊猛地愣了愣。
    她没料到潘经理会直接说对不起。
    「我当时候只想着给机会厂商，也觉得我们两个部门一起努力，一定没问题，所以才会这样提议。恕我无能，也是我想的不周，除了提高销量，我已经想不到其他能让公司同意的办法了。」
    很少男人会在别人面前示弱。叶伊静静地看着潘胜凯的表情转为愧疚。
    「我会另外再想办法，所以，你不需要因为这样而辞职。」潘胜凯在离开前，留下了这句话。
    等到办公室剩下叶伊一人，她瞅着刚打印出来的辞职信，信封上特别显眼的三个字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刺眼。
    回想起潘胜凯的话语，她竟然莫名其妙地犹豫了。

 4

    从李伯手中接过今天早上收到的包裹时，叶伊内心的疑惑更大了。
    寄件人和地址的那一栏什么也没写，包裹是一个小箱子，大概是一本书的宽度和一台手机的高度。
    叶伊轻轻摇晃包裹，里面就如李伯所言，发出了貌似玻璃或陶瓷相互碰撞的呯呯声，清脆响亮。
    以这体积来看，她推测里头装的是一个杯子。
    回到家里，她望着箱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刀片割开封在箱子上的胶纸。
    箱子打开了，里面是一堆防碰撞的泡泡纸，参杂着几块黑色的玻璃碎片。碎片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刺眼的光芒。
    她把碎片一一拿起，从形状中推测那是一个玻璃杯。玻璃杯的外层有微微凸起的花纹，她蹙了蹙眉，抬头看向放在厨房流理台旁的那个黑色杯子。
    碎片就像散落的拼图，她很快就把它们归位，还拿了透明胶带把它们给粘好。
    她一手拿着家里的杯子，另一手拿着刚粘好的杯子。
    两个杯子是一模一样的，只有刚粘好的那个杯子上多了许多裂痕。
    「这杯子挺好看的。」尤善阳当时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两人因为大学报告的市场调查，所以结伴一起到商场。
    叶伊前天正好打破家里的杯子，她一个人住了好几年，家里也没有多馀的杯子，所以正好能藉机选购新的杯子。
    两人逛着走着，就来到了厨房用具区。叶伊虽然曾在跟尤善阳间聊时，提过家里的杯子破了，但她知道尤善阳没放在心上，因为当她说要去厨房用具区的时候，他甚至还问她为什么要去那里。
    叶伊没有回答，她慢慢沿着碗碟区走到了杯子区，最后停下脚步。
    尤善阳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某个黑色的杯子上，「这杯子挺好看的。」
    「你也觉得不错吗？」叶伊伸手把它拿起，打算把它买下。
    「你想买吗？」尤善阳不答反问，表情似乎有些讶异。
    「嗯，家里的杯子破了。」叶伊记得，她当时候说话的语气有些冷淡。
    那是因为她再次意识到，尤善阳对她的事真的一点都不上心。
    叶伊此时看着手上的两个杯子，忍不住心想：难道这是尤善阳买给她的？
    可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啊，他不可能现在才买。
    这个杯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谁送来的？
    *
    叶伊习惯在闹鐘响起前，就起身把它给关了。
    现代人都习惯使用手机内的预设闹鐘，应该也只有她直到现在都还在用这种传统的闹鐘吧。虽然偶尔会在心里埋怨怎么又要换电池了，真的好麻烦，但她最后却还是选择跑下楼去购买。
    儘管她总是一夜未眠，根本用不着。
    但习惯就是难以改变的事，她的生活就是这样，经不起任何的改变，只要一有改变，她就会觉得惶恐不安。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明明知道现职公司的待遇并不特别好，却还是不离开的原因。
    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她从小小的销售职员，晋升到了主管，一直到如今的部门经理。虽然外人看她确实挺风光，但正所谓职位越大，责任越重，她并不觉得升职特别好。而且最主要的是，她的薪资也没因此增加多少。
    如果不是昨天与潘胜凯发生那样的事，她恐怕还是会继续待在这里，继续被打压。
    想到潘胜凯，她又想起那晚被他撞见自己在嚎啕大哭的场面。
    当时候的两人面面相覷，潘胜凯愣了数秒后，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离开了公园。
    而在公司碰面时，潘胜凯也也只是向她点个头，装成那晚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叶伊明明应该感到安心才是。
    然而，她这人平时在大家面前高傲惯了，想到潘胜凯看见她掉泪，她感觉自己就像光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一样那么难堪。
    真的丢脸死了。
    *
    「今晚一起吃饭吧。」
    这天下班前的一小时，尤善阳突然传来了讯息。
    叶伊下意识地回了个「好」，过了半晌，才又苦恼了起来。
    她真的该改掉这个坏习惯了吧。尤善阳每回约她，她从来都不会拒绝。
    尤善阳：「我直接去你上班地点接你吧，你在门口等我就好。」
    叶伊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可想到能见到尤善阳，她内心的某一处还是泛起了一丝不该有的愉悦。
    她的情绪时高时低，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吧——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开心，然后就忘了前天才因为他，而在公园落泪。
    人就是嚐到了点甜头，就把这些事给拋诸脑后了。
    打卡离开了办公室，叶伊这才发现外头下起了雨。
    两个女同事站在大楼的门口一脸苦恼地看着坠下的雨滴，偶尔又嘻嘻笑笑地聊着天。叶伊手抱着外套站在离她们有一段距离的门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黑夜中的雨景。
    叶伊想，如果街道上没有任何的车辆那就好了。
    舒服的雨声总是被汽车的声音给盖了过去，突然驶过的车辆溅起地上的水花，总会把各处弄得骯脏狼狈。
    明明是美好的下雨天，可是有了这些，就一点都不美好了。
    「潘经理！」
    「你们怎么还在这？没带伞吗？」
    叶伊瞥了旁边一眼。潘胜凯正站在那里跟那两个女同事交谈。
    「我们忘了带伞，所以只好在这里等雨停了。这里走去捷运站要十分鐘。」女同事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恼。
    「那我送你们回家吧，我的车就在前面，我去把它开来。」潘胜凯友善地提议。
    「真的吗？」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
    「还是你送我们到捷运站就好了？」
    潘胜凯笑道：「我还是直接送你们回家吧。」
    叶伊转头看着潘胜凯离去的背影。
    潘胜凯在公司挺受欢迎这事她略有耳闻，他长得确实英俊瀟洒，也有女生喜欢的身高，但能让大家都喜欢他，也是因为他特别亲切友善。
    试问有多少人能做到主动送同事回家？
    至少她做不到。
    「对不起。」
    耳边冷不防响起了他那天的道歉，叶伊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
    她一直都记得自己欠他一句道歉。
    她知道自己挺机车的，也清楚她在同事间的风评不特别好，早就被套上难相处的标籤了。昨天与潘胜凯在公司这样一搞，很快就传到大家的耳里，所以他们对她更是近而远之，远远见到她就赶紧转身离去。
    她并不在乎与同事间的关係，只是始终在意自己对潘胜凯说过的那些话。
    不管它会化作利刃直刺人心，抑或是如泡沫般，只要时间一久，就会破裂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依旧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但想了这么多，她却还是无法像潘胜凯这样，直接把对不起说出口。
    这时，放在外套内的手机驀然震动，叶伊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立即把头扭向左边。过了不久，一辆熟悉的白色accord停在她的面前。
    叶伊本来想直接衝到副手座，但一个人影却在这时走下车来。
    他拿着伞走到叶伊面前，皮鞋踩在地上的小水洼，水溅到了他的裤脚，但他依然笑容满面道：「走吧。」
    叶伊的心微微动了，但还是嘴硬说：「干么下车？我过去不就好了。」
    「帮你撑下伞又不难，走了啦。」尤善阳拉着叶伊的手臂，让她靠向他。叶伊没有拒绝，让他带着自己走到副手座。
    虽然只有短短三十秒的时间，但那似乎是她最接近尤善阳的时候。
    尤善阳的体温透过他的手传到了叶伊的手臂，明明外头沁凉，但她的内心却炙热无比。
    「我想吃日式料理，你呢？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尤善阳上了车，伸手係安全带。
    「我没意见。」叶伊的回答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不是她没有喜欢吃的东西，而是她习惯总是让尤善阳作决定，她转头问：「今晚不用陪琪敏？」
    「她跟她的姐妹聚餐。」
    怪不得会约她吃饭。
    提到了琪敏，叶伊这才猛然想起昨天收到她的讯息。
    她后来在公司也发生了糟心事，接着忙于工作，已经完完全全把这件事给遗忘了，讯息到现在都还没回覆。
    琪敏到底为什么会突然找她？尤善阳知不知道这件事？
    她很想直接开口询问尤善阳。
    明明在职场有话直说的人，但面对喜欢的人，却总是犹豫再三。
    盯着尤善阳的侧脸，她还是把话吞回肚里。
    叶伊把视线重新移回前方，看着雨点打在大镜上又被雨刷器扫走。
    她心里其实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5

    叶伊不喜欢等待，幸好前来料理店的顾客不多，他们很快便坐下用餐。
    点餐后，叶伊想起了昨天的包裹，开口便问：「尤善阳，你最近是不是寄了什么东西给我？」
    「寄东西给你？没有啊，怎么这么问？」
    尤善阳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可是除了尤善阳，也不可能有人知道她喜欢这个杯子。
    除了他，还会是谁？
    「没什么。」叶伊摇摇头。
    餐点送上后，两人像平常一样熟络地聊天，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每结束一个话题后，尤善阳感觉像有话想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叶伊问他是不是想说什么，他老笑着说没有，接着又自然地跳进下一个芝麻绿豆的话题。
    「欸，你记不记得之前有次我们也想去吃日式料理，结果去了那家店——」
    「老闆却说当天的寿司已经卖完了。」两人已经吃得七七八八了，叶伊舀了一勺的味增汤，缓慢地喝了起来。
    尤善阳大笑，随即把最后一口的鮭鱼寿司送进嘴里，「我还记得你当时候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
    「不觉得去了日式料理店，却吃不到寿司特别寂寞吗？」叶伊无奈一笑。
    「日式料理又不是只有寿司，别的也能吃啊。」尤善阳嘴边依然带着笑意，「你太挑剔了。」
    「这不是挑剔，这是对生活有要求。」
    尤善阳把手肘搁在桌上，「你总是对喜欢的事物特别执着。」
    「这不是很正常吗？」
    「但我不会这样。我没特别喜欢什么，算是比较随心所欲，这样就不会因为没吃到自己喜欢的食物而不开心了。」尤善阳说的也特别随意，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直接转了个话题，「会不会是这样，所以这些年你都不谈恋爱？」
    叶伊的心微微一惊，她伸手抓起了装满绿茶的陶瓷杯。
    「什么意思？」她装作冷静问。
    「就是你的心里一直有个人，因为很喜欢他，所以没办法跟其他人交往。」
    叶伊笑着别过视线，「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但尤善阳却认真地托着下巴思索，「但从大学至今，我是没看出你对哪个男生走得特别近。难道是中学就认识的人？」
    「都说没有了。我只是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才没谈恋爱。」有些话如果说出口，对他们之间也不会有任何帮助与改变，她把这当成善意的谎言。就是对她，和他都好的谎言。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怎么一直都没遇到？」
    没想到尤善阳会好奇，循着这话题就直接问了。
    「没有特定喜欢的类型，还是比较靠感觉。最重要是对我好。」叶伊一直拿着的陶瓷杯终于肯放到桌面。
    「所以你一直都没遇到让你有感觉的男生吗？」
    「你今天怎么那么多问题？以前都不曾问过我这些。」叶伊微微皱了下眉。
    「没什么，只是觉得时候到了，想到这样一来你就——」尤善阳突然住嘴，而后微笑道：「我身为朋友，当然是希望能看见你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你想结婚了？」叶伊敏锐地察觉尤善阳话中的意思。
    尤善阳「嗯」了一声，拿起绿茶抿了口，「打算在下星期就求婚了。」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欲言又止的原因。
    虽然叶伊早就知道这样的一天总会到来，然而亲耳听见这个消息时，她还是觉得快要窒息，平时冷静的自己在这当下愣了好半晌。
    「恭喜你们。」最后，她还是说。只是心被狠狠一击，碎了满地。
    她口是心非惯了，心疼但脸上掛着笑对她来说已经不难，然而这一次的心痛，不自觉就触发了体内的某个开关，鼻间的酸楚蔓延开来，眼眶中也在无声无息间开始蓄起了什么……
    要忍住。
    她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颤抖，她紧紧掐着两隻手，努力把溢满悲伤的情绪给压了下来。
    「谢谢。不过我先跟你说，到时我们不会举办婚宴，所以别说我没邀请你。」尤善阳笑了笑。
    「为什么不办婚宴？」叶伊好不容易才能正常说话。
    「我们两个都是怕麻烦的人，之前聊过这话题都达成了共识，到时註册后只是邀请双方家人吃顿饭就好了。」
    「那你的求婚可要花点心思了，至少要让她留下一个特别的回忆。」她不知道自己如今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这一句话。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她也没有多馀的力气再装了。
    她的表情会很难看吗？
    虽然此刻谁都没有说出口，但打从尤善阳说想要结婚的那一剎那，他们心里都有种默契——他们的关係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常常约出来见面，更不会再传讯息聊天了。
    虽然叶伊早就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也让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在它真的来到的时候，她的内心依旧没办法毫无波澜。
    ——终究是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晚上，叶伊躺在床上不久，才把手机放到旁边的白色小桌。
    小桌上除了夜灯和小闹鐘，也放着一个木质的小音乐盒。
    那是尤善阳送给她的。
    大一的时候，尤善阳被一个男生朋友拉到一个工作坊，体验製作音乐盒的过程。尤善阳拉着叶伊一起参加，她报名了，钱也缴清了，但当天却突然发高烧没办法下床，只好骗尤善阳说她有个亲戚有事需要她帮忙，所以不能参与。
    结果尤善阳隔天就把他亲自製作的音乐盒送给了她，说是要弥补她没办法前去体验的遗憾。
    那是个方形的小盒子，虽然木削得不够美观，但打开时音乐还是流畅地泻出，顿时扰动叶伊的心弦。
    她在睡前时不时都会盯着音乐盒看，看着看着，两人以前相处的回忆便一一涌现。
    虽然他们不曾在一起，但两人在大学时几乎形影不离。那大概是叶伊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了。
    叶伊转头看向音乐盒旁的白色小闹鐘。上面的时针正好指向了2。
    之前还骗尤善阳说追什么剧呢，她只是失眠症又发作罢了。
    好像自从心里有了人，她就不曾好好睡过一觉了。明明知道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这么痛苦的事，但她却迟迟都抽不了身——因为她知道除了尤善阳以外，不会再有人那么需要她了。
    就像那早在她七岁，就把她丢在奶奶这，然后前去国外的父母。说到底，他们就是觉得她碍眼碍事，阻扰着他们的宏图大梦，不然怎么那么多年过去，她却连见他们一面、甚至说上一句话都没有办法。
    对他们来说，她的出生一定是不在计划内的吧，所以这么多年来，除了在奶奶的葬礼上跟他们打过照面，直到如今，她都不曾再见过他们。
    怎么换了几个月的枕头还是有点硬？叶伊努力忽略心里那刺痛的感觉，她起身拍了拍枕头，最后抱着抱枕，再次躺回床上。

 6

    潘胜凯说会想法子，叶伊其实没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那封辞职信始终躺在她的抽屉，迟迟没送出去。
    大概也是因为心情特别不好吧，如今的她根本没心思去想辞职的事。
    这天午休时间，叶伊端着便当盒准备到茶水间加热，转过身突然看见潘胜凯的脸出现在眼前。这男人走路没声，走进来也不吭一声，也只有叶伊能做到波澜不惊地绕过他，走出茶水间。
    「叶经理。」潘胜凯的声音在后头响起了。
    叶伊转过身，眉头下意识皱起，问：「又怎么了？」
    「关于那天的事，我已经跟总经理和董事长谈过了。」潘胜凯手上没拿任何东西，感觉是特意前来找叶伊的，「你们不需要提高销售业绩，只需要调整一下预算，一切还是照本来的计划进行。」
    潘胜凯说完就要离开，但叶伊却忍不住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不重要，你只需要在意结果就好。」潘胜凯的手插在口袋，像是犹豫了一会，才说：「你其实并不想辞职吧？」
    「这——」
    「我知道你又想说，『这不关你的事』。」潘胜凯虽然这么说，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浅浅一笑便转身离去。
    潘胜凯确实说中了，叶伊的确不想辞职，只是她生理和心理上都清楚知道她该离开。
    她待在舒适圈太久了，她打拚下来的劳苦也与她应得的薪水不成正比，与同事间也没特别相处得来——她根本找不到一个她该留下的理由。
    可儘管这样，她还是不想离开。
    叶伊的公司在国内是小有名气的服饰品牌，在国内有十来间的分行，也预计在五年内攻入国际市场。
    很多时候大家总以为人人知晓的品牌收入不菲，底下员工的福利肯定会特别好，殊不知，其实他们比一般的小公司还来得刻薄。
    叶伊身为销售部的经理偶尔需要到店内考察，她在这天来到了北部最大型商场的分行，刚走进店里就看见好几个陌生的脸孔。
    一个星期前有一些销售员已经离职了，这也是常有的情形，而公司也顶着品牌的名字，很快就聘请到了新人。
    新人们见到叶伊时个个笑容可掬，也颇有礼貌，叶伊对她们点了个头，开始扫视四周。至于旧员工见到叶伊，表情可认真得不得了，心里还在隐隐地担心。
    叶伊走到一排衣物前，突然拿起一件女式衬衫，转身道：「不是说了衣服的吊牌要放进去吗？」
    顾客很爱在选购衣物时把吊牌拉出来查看价格，而销售员应该在顾客离去后重新把吊牌放进衣物里，避免下个客人在选购时让吊牌不小心拉扯到前面的衣物，造成损坏——这是非常基本、也是不该犯的错误。
    「抱歉！刚才顾客太多，大家一时没注意到，我们现在马上检查！」店长紧张地道歉。
    叶伊踩着高跟鞋，咯噠咯噠地又走到另一排衣物前，忽然，她停下脚步，伸手把一件连身裙给拽出来。
    员工们意识到什么，顿时倒吸一口气。
    「这里不是放打九折的衣服吗？这件连身裙有打折？」叶伊的眉头紧皱，又是听着一阵的道歉声。
    叶伊不发一言，接着又走到了储货室。
    看见叶伊方才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员工们个个已经如坐针毡，深怕叶伊又会抓出什么。
    所幸走了一圈，叶伊最后也只是交代几句要大家注意的事项，便踩着高跟鞋离开。等到她走出店里，大家如释重负，纷纷松了一口气。
    「每次听见她那高跟鞋的声音，就觉得很可怕。」其中一个员工拍了拍胸口。
    「我也这么觉得。我今晚睡觉应该不会梦到这把声音吧？」另一个员工道，「而且你们有没有察觉，她今天的心情好像比之前更不好了？」
    「但心情不好也不该拿我们来出气啊！明明这些事都可以好好说的，非要搞到场面这么难看吗？」
    另一边厢，或许是上天听见了她们的心声，觉得她们特别可怜，叶伊在离开店里没多久，刚走下扶手梯，右脚的鞋后跟便猛地断裂。
    她的身体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快往旁倒去。
    「没事吧？」一隻手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抬眸一望，竟然是潘胜凯。
    冤家总是路窄。而且偏偏是这样丢脸的时刻被他看见了，就如上次在公园时一样。叶伊从来就不喜欢求神拜佛，但现在她却想着回家之前到庙里拜一拜。
    「没事。」叶伊站好身子，转头看着鞋后跟，她决定直接把左边的鞋跟也拔掉。
    「你想干么？」潘胜凯在看见她抓起左脚的高跟鞋时问道。
    「不把它拔掉我没办法走路。」
    「那让我来吧。」潘胜凯几乎没有犹豫就把她的高跟鞋给抢了过去，咔嚓一声，他把高跟鞋放到叶伊的脚边。
    叶伊愣了一下，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不用客气。」潘胜凯勾起嘴角。
    「但你有点太多管间事了。」看见潘胜凯的笑容，叶伊便忍不住说。
    潘胜凯脸上的微笑立即僵住，他无奈地看着叶伊重新穿上高跟鞋问：「你是刺猬吗？」
    感觉到两个脚板终于安稳地落在地面，叶伊这才抬头，「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刺猬吗？」潘胜凯特别有耐心地再说一遍。
    叶伊瞅着他看。
    她其实也很想问他，之前到底跟总经理和董事长说了什么，为什么轻易地就能让他们改变主意？
    然而她脸皮薄，在他面前就是妥妥的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所以她寧可憋死，都不会主动过问。
    「看不出来吗？」叶伊把鞋后跟捡起，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我先走了。」
    「你要去哪里？」潘胜凯在后头问道。
    「回公司。」叶伊本来打算直接离去，可脑袋浮现这几日梗在胸口上的话语，她顿了下，又转头望着潘胜凯。
    「怎么了？」被这样注视，潘胜凯的背部忽然变得有点僵硬。
    「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叶伊缓缓道，双眼有些黯沉，「我那天一时气在心上，所以说的话有点难听。」
    潘胜凯微微一怔，原来是这件事。
    他没料到会听见叶伊的道歉，心里有些讶异。
    但她为什么连道歉都这么冷酷？
    潘胜凯不禁莞尔，心里想着：还真是倔强。
    「不是有点难听，是很难听。」他打趣道。
    叶伊的眉往内挤了挤，难道他真的受伤了？
    她抬眸，注意到潘胜凯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意，知道他只是开玩笑，她冷冷地瞥了眼，转身便扬长而去。
    「欸，叶经理，你等一下！反正我们顺路，我送你吧。」潘胜凯在后头追了过来。
    「你不是才刚确认我是刺猬吗？」叶伊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转身对他说：「对不起我也说了，我们谁也不欠谁。别再跟来了。」
    既然人都拒绝到这份上来了，潘胜凯也不好再说什么，免得又被说多管间事。
    他看着叶伊离去的背影，虽然她的态度高傲无情，然而他对她却没有任何反感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她那冰冷的外观底下，似乎还隐藏着淡淡的孤寂。

 7

    叶伊明明平时从商场打车回公司都没问题，可今天不知怎地，她站在门口已经快半小时，还是叫不到uber。
    她看了看周围，只能选择乘搭公共交通。
    「叶经理？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回公司吗？」
    潘胜凯一手插着口袋，另一手拿着一个牛皮手提袋从前方走来，目光特别疑惑。
    叶伊皱了皱眉。
    怎么又是他？难道是他有意跟着她？
    她微微别过头，「我在等车。」
    「如果真的叫不到车，还是我送你一程吧。」他笑着再次提议。
    他的态度确实看起来特别诚恳，但叶伊就是怎么也不愿意。她没想要拉近与潘胜凯之间的关係，加上搭公车也不是什么难事，那就没必要跟他的车。
    「没关係，我再等等就好。」叶伊的语气依旧冷淡。
    潘胜凯换了个姿势，点头道：「那我先陪你等好了。」
    叶伊缩起了眉，「为什么？你不必这么做，回去吧。」
    「那你又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回去？」潘胜凯始终不解，「反正顺路，你站在这里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看是很难打到车了，所以——」
    「不用了，我会搭公车回去。谢谢你。」叶伊颇有距离感地说，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直说：「因为我们不熟，所以我觉得没必要欠你这个人情。」
    潘胜凯张嘴欲说什么，叶伊手中的手机在这时微微震动。
    她拿出查看，在一旁的潘胜凯也只好先闭嘴。
    琪敏：「我刚才好像在阳光商场看到你。」
    琪敏：「你离开了吗？」
    叶伊那天虽然想起自己没回覆琪敏，但后来还是迟迟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琪敏会想见她，不外乎与尤善阳有关。
    既然尤善阳说要结婚了，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瓜葛，那琪敏应该就没理由见她了吧。
    可为什么她还是发讯息来了？
    叶伊蹙紧眉头滑开手机，手指在萤幕上点了几下，接着又突然像石化般，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萤幕。
    要怎么回覆她？
    「叶伊？是你吗？」一把清亮的女声忽地从后方传来。
    叶伊和潘胜凯回过头，只见一个不管是年纪、还是身高都与叶伊相近的女人站在后方。
    她也与叶伊一样穿着整齐的ol装，只是叶伊习惯穿西裤，而这女人则穿着合身的黑裙子。虽然穿着相似，但叶伊整体的风格属酷姐干练型，而这女人则是端庄斯文型，气场明显就不一样。
    「真的是你！没想到你还没离开。」琪敏露出甜美的笑容走了过来，叶伊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想避开的人，似乎特别容易遇见，怎么逃也逃不过。
    「我正好跟同事来这里吃午餐，刚走出来就看到你了。」微风把琪敏的秀发吹起，她用手压着长至脸颊旁的刘海，「距离我的午休结束还有一点时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不好意思，我正好要跟同事一起回公司。」叶伊下意识就拒绝了。她望了潘胜凯一眼，又对琪敏尷尬笑问：「有什么事吗？」
    潘胜凯随机应变，立即礼貌地向琪敏点头微笑。
    「这样啊。」琪敏明白地点头，也不勉强，「那我们之后再约。」
    打从琪敏一出现，潘胜凯就感觉到叶伊的神情有点奇怪。后来更没想到总是冷着张脸、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竟然会露出有些惊慌失措的眼神，甚至还答应了要跟他一起回公司。
    潘胜凯饶富兴味地看着两人道别。
    直到琪敏走远后，他浅笑开口：「所以愿意让我送你回公司了？」
    「我只是为了拒绝她才这样说。不好意思，利用了你。」琪敏走后，叶伊又回到本来那副清冷的模样，但她感谢潘胜凯方才没有多言什么，语气因此柔软了许多，「你回去吧，我要去搭公车了。」
    潘胜凯无奈，也知道没这么容易抵得过叶伊的倔强。
    「那我走了，你小心一点。」临走前还不忘提醒。
    叶伊随意地頷首，等到潘胜凯转身离去，她也只是淡淡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
    潘胜凯有个高中刚毕业就移居美国的朋友。他几年没回来了，这次难得回来探亲，可逗留的时间也不长，明天又要飞回去了。两人约好在潘胜凯午休的时间到阳光商场吃顿饭。
    吃过饭之后，他刚跟朋友道别走没几步，就遇见了高跟鞋断裂的叶伊。
    其实不单只是叶伊，连他都开始觉得最近跟她是不是太有缘了，以前两人都没太多机会接触，可这几天却频频对上。
    后来被叶伊赶回公司的他，此时已经坐在办公室里看文件了。只是看着看着，脑袋却忽然闪过叶伊方才遇到那个女人时的慌乱表情。
    他拿起手机，直接传了一封讯息给叶伊。
    「你回到公司了？」
    叶伊坐在公车上读着潘胜凯的简讯，心里不禁感到纳闷。
    就如琪敏一样，她跟潘胜凯虽然因为同事的关係所以互加过line，可却从来都没聊过天。他们这些突如其来的举动，都让她觉得不安，甚至有些不自在。
    叶伊没有马上回覆潘胜凯，而是等到下了公车，走到公司门口时，才简短地回覆「到了」两字。
    潘胜凯：「那就好。」
    竟然秒回了讯息。
    叶伊本来想直接退出两人的line视窗，但看着「那就好」三个字，她忍不住又在手机上打字。
    叶伊：「我只是搭个公车，也是成年人了。」
    叶伊刚走进办公室，林婷雨便把文件递交给她。叶伊说了声谢谢，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在此时微微震动。
    萤幕虽然只是亮了一瞬，但林婷雨还是补抓到上面的字眼。
    叶伊很快便把手机拿起。
    潘胜凯：「你这是关心过敏吧。」
    叶伊：「正是。」
    她面无表情地在上头打了句点的话后，又把手机搁在一旁。
    「怎么了？还有事？」见林婷雨还未离开，叶伊问道。
    「……没、没事了。」林婷雨尷尬一笑，立即转身离开。
    刚走出办公室，林婷雨马上就把刚才所见一一输入进对话框。
    雨停不停：「欸你们知道吗？潘胜凯跟叶伊竟然在传line！」
    讯息马上就得到了回应。
    鱼儿水中游：「什么？潘帅跟那个叶伊？」
    我不是超人：「他们交情有这么好？叶伊那天不是才刚骂潘帅吗？」
    鱼儿水中游：「是在line吵架吧？」
    雨停不停：「据我认识的叶伊，我不觉得她会在讯息上跟人吵架。」
    快乐似神仙：「那他们真的是在聊天？天啊……我们的潘帅怎么这么想不开？」还贴上一只狗在大哭的贴图。
    鱼儿水中游：「他们不会是在谈恋爱吧？」
    快乐似神仙：「我要哭了……」
    雨停不停：「不不不，鱼儿小姐姐，你这也脑补太多了，人家也只是聊聊天。神仙你不要跟她瞎闹。」
    不过他们为什么会互传line？他们还是对此感到非常好奇。
    这两人之间的关係，也从此刻开始变成两个部门间茶馀饭后的话题。

 8

    这天放工，叶伊才刚走出电梯便发现外头又下起了雨。
    她想起尤善阳来接送她的那个夜晚，想起他传到她手臂上的体温，心情在这剎那又坠落了谷底。
    她站在门口看着连绵细雨落下地面。自从那天吃过晚餐后，尤善阳就不曾找过她了。
    漆黑的天空驀然闪着光，雷声接着轰隆作响。雨水打湿了叶伊的高跟鞋，她微微往后一退，还是捨不得离开这片雨景。
    这下可好了，她和尤善阳的回忆又多了一个，以后的下雨天，她肯定会更思念尤善阳吧。
    她拿起手机，看到萤幕上的讯息，她悄无声息地叹气。
    琪敏：「嗨，叶伊，不好意思再次打扰你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抽出点时间跟我见面？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尤善阳的女朋友为什么那么鍥而不捨地想约她见面？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犹豫了半晌，叶伊最后还是在上头输入了一个日期和时间。
    反正想逃避，也避不了多久。
    与琪敏见面的当天是週末，叶伊画了个比平时还淡的妆容，比约定时间早十五分鐘抵达她家附近的星巴克。
    她刚推门而入，远远就看见琪敏坐在角落轻啜着咖啡。两人视线对上，琪敏把咖啡放下，对她微微一笑。
    敲定见面的时间后，叶伊开始认真想琪敏为什么要见她。
    电视剧不都常这么演吗？异性之间的友谊总会让他们的伴侣吃醋，琪敏或许一直都觉得她在勾搭尤善阳，所以约她见面就是想让她离尤善阳远一点。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会告诉琪敏，她和尤善阳不会再联络了。
    她的这场单恋早在他说准备结婚的那一晚，就该划下句点了，只是她一直不愿意去面对，这几天都比之前更加埋首于工作。她心底一万个不愿意接受尤善阳已经离开她世界的事实。
    现在也该接受了。
    她会答应见琪敏，其原因之一也是为了正式结束这场单恋。
    尤善阳会跟琪敏有个新生活，而那个生活里，不可能会有她。
    叶伊向琪敏点头，也回了一个笑。
    「我就喝和她一样的，谢谢。」叶伊坐下后，对跟着她过来的服务员说。
    「你吃过午饭了吗？」琪敏看着叶伊问。
    「刚吃过了，所以我喝点东西就好。」
    待服务员离开后，琪敏弯起嘴角，开口道：「谢谢你今天愿意来见我。」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叶伊坐立不安，知道琪敏即将进入正题，她心底也有些紧张。但这些外人都看不出就是了，在琪敏眼中，她依然还是冷静冷酷的女子。
    「也没什么，因为知道你是善阳的好朋友，所以我一直都很想认识你。再过不久我们也要去美国了，所以在离开前，我就想赶快约你见一面。」琪敏有一对好看的杏眼，她的眼里带着真诚的笑意。
    叶伊怔了一下，「你们要去美国？」
    「对，下个星期就出发了。」琪敏察觉叶伊脸色有异，接着问：「善阳没告诉你？」
    叶伊轻轻摇头，儘管心里十分诧异。
    为什么尤善阳不告诉她？他们下星期要走了，而她竟然现在才知道。
    「我们半年前就在筹备了。」明明尤善阳的哥儿们都知道了，叶伊怎么会不知道？琪敏思考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可能他忘了吧。」叶伊努力忽略心底的难过，撑起了笑容，「你们是打算直接移民过去吗？」
    「嗯，我们会直接在那里工作。」琪敏啜咖啡的动作十分优雅。
    服务员正好也把叶伊的咖啡送来。叶伊眼神空洞，有些魂不守舍，似乎没看见他放下的咖啡。
    琪敏对服务员说了声谢谢。
    「叶伊？」
    叶伊回过神，「抱歉，你刚才说了什么？」
    「你的咖啡来了。」琪敏微笑着指了指她前面的咖啡。
    「……喔。」叶伊拿起小勺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搅拌咖啡。
    「我在刚认识善阳的时候，就常常听见他提起你。」琪敏说，「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叶伊停下动作。
    「那跟你想像中一样吗？」叶伊好奇地问。
    琪敏摇头，「老实说，不太一样。」
    叶伊以为就算她不问，琪敏也会告诉告诉她，她与想像中有何不同。然而最后，琪敏却只是笑道：「如果我们能早点认识，我们应该能成为好朋友。」
    「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见叶伊不说话，琪敏又问道。
    叶伊看着她。
    叶伊知道琪敏打从一开始就清楚她与尤善阳的交情。就算尤善阳已经谈恋爱了，但他们平均两三个星期还是会约出来吃顿饭。叶伊不晓得尤善阳是如何做到让琪敏放心，她也不曾听过两人因为他们的关係而发生过争执。
    叶伊私心想要与尤善阳见面，就算无法回到以往那样亲近也没关係，所以她也不会过问尤善阳，琪敏到底怎么想。
    然而，琪敏从来都不介意尤善阳有这么一个女生朋友的存在吗？说不好奇，那也是骗人的。
    只是盯着琪敏，这个问题到了嘴边，却又滚回了叶伊的肚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算自己的存在真的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带来些许的威胁性，那又如何？她不会觉得开心，那是因为她清楚知道，故事的结局永远都不会改变。
    尤善阳和琪敏还是会结婚，还是会一起去美国，而她，依然还是一个人。
    「没有吗？」琪敏又问，看起来像是希望叶伊能问她问题。
    叶伊微笑摇头，「恭喜你们，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琪敏靦腆一笑。
    叶伊其实早就察觉琪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两人在间聊间，琪敏有时会盯着她看片刻，可只要两人的视线对上，琪敏便会对她浅笑，极为不自然。
    但既然她什么也没说，叶伊也不会过问。毕竟两人的身分挺尷尬的，今天只是一个例外，否则她们是不可能会单独会面交谈的。
    离开星巴克后，叶伊站在门口。明明已经走到室外了，可她还是觉得胸口有点闷。她抬头看着被高楼遮挡了一半的蓝天，微微瞇了双眼。
    终于彻底结束了。她和尤善阳已经不可能再见面了。
    她并没有想像中的难过，或者该说，本来就被掏空的心，已经不会有更糟糕的感觉了。
    她不讨厌琪敏，反而很感谢她告诉她这些，要不然她也不会知道尤善阳打算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离开这里。
    明明是要好的朋友，可是她却发现两人的距离一直都很远，因为她从以前到现在，都猜不透尤善阳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也罢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9

    两个星期过去了。
    某天下班时间，叶伊从公司出来，轰隆的雷鸣声忽地传进她的耳里，抬眸一望，外头天色已黑，过不久，一点一滴的雨水也随着风飘落地面。
    她呆呆地看着天，就这样站在雨景前好久好久。
    她现在好像变得特别讨厌下雨天了。
    这晚临睡前，叶伊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在她准备关灯时，小桌上的音乐盒再次夺走她的目光，一颗心突然像被一双手掐得紧紧似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有些烦躁地把音乐盒扔到一堆还未折叠的衣服之中，接着把桌灯给关上。
    这些天来，她满脑子依然还是他的身影。
    没关係，慢慢来吧，至少她已经决定往前迈进。
    她决定明天下班回来就直接把音乐盒给扔了。
    翻了个身，儘管毫无睡意，但她还是闔上了双眼。
    也不知翻来覆去了多少遍，叶伊最后平躺看着天花板，脑中那男人的笑靨依旧挥之不去，大概是夜里情绪作祟，难过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了，她忽然好想哭。
    她再次逼迫自己闔上眼睛，把棉被拉高。
    「对不起，叶伊。」
    眼前猛地出现一道亮光，叶伊忍不住瞇起双眼。等到她渐渐适应了光线，一道高大的人影就站在她的前面，对她淡然地笑了笑。
    「尤善阳？」叶伊忍不住唤了他的名字。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尤善阳往她走近，驀然停了下来，「没有我的生活，你也会好好过对吧？」
    叶伊愣住许久，那股憋在胸口已久中的鬱闷像是瞬间炸开了一般，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下。
    这些年来，尤善阳一直是她的精神寄託，她的生活也处处都是他的影子，而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消失了，她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周遭的光线转瞬撤下，黑暗猛然笼罩着叶伊的全身。
    她蹲下抱着自己，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她最终还是崩溃了。
    ……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叶伊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家里的床上。
    她的整张脸都被眼泪浸湿了，她缓缓坐起身，摸黑把桌灯打开。
    她拿起一旁的手机，抹掉脸上的泪水，直接点开尤善阳的line。
    她不是个会开啟话题的人，两人之前传讯息几乎都是由尤善阳主动先发过来的。
    在尤善阳还未交女朋友前，他们也算是培养了一种默契，叶伊不会随便打扰尤善阳，可只要尤善阳一有空，他就会马上出现。
    至于尤善阳交了女朋友之后，他们互传讯息的频率也随之降低，叶伊更不会主动找他了。
    所以这一次主动把讯息传了出去，叶伊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盯着萤幕看着自己发出的「你最近好吗？」，果不其然过了片刻，她还是后悔了。
    就在她准备把讯息收回时，两人的聊天视窗驀然蹦出一条新讯息。
    尤善阳：「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发讯息过来？」
    叶伊一时不知道该回覆什么，看着萤幕上的字句，她的胸口被心脏大力地碰撞，可全身却有些僵硬。
    尤善阳：「你还在吗？」
    大概是叶伊已读但对方却没收到回覆，所以他再次传来了一讯息。
    叶伊回覆：「我在。」
    尤善阳秒回：「你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找我？台湾这个时间应该是临晨两点了。」
    尤善阳其实应该很清楚，叶伊通常在这个时间还未睡着。
    叶伊在手机写上千篇一律的谎言，说她刚追完剧，准备睡觉，但在临睡前想到他和琪敏已经去了美国，好奇他们过得怎么样，所以才传简讯给他。
    尤善阳：「嗯，我听琪敏说你们见过面了。我们过得挺好的。你呢？」
    叶伊：「一样。」
    尤善阳：「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决定去美国后，却不告诉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叶伊的动作再次一顿。
    对于这个问题，说不好奇是假的，但她觉得就算想知道，也没必要真的问出口。问了，或许尤善阳会支支吾吾，怎么也答不出来，这只会显得她有些咄咄逼人。如果他想说，自然就会说。
    叶伊：「你想说吗？」
    十五分鐘后，讯息虽然显示已读，可尤善阳还是没有回覆。夜里，她早就没有白天时的从容不迫。每过五分鐘，她内心的焦虑便愈加强烈。
    夜晚的等待永远都是最煎熬的。
    是她自己活该吧。不找人不就没事了吗？
    尤善阳：「我突然有件紧急事需要先处理，你先睡吧，时间也不早了。」
    叶伊盯着萤幕，要她直接相信他真的有事要做也太强人所难了。这怎么看都像在逃避话题。
    儘管心里难受，但她此时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尤善阳有点新鲜。
    印象中的他不太常逃避与她的任何话题，总是有话直说，就算是难听的话也从不在脑中过滤一遍，所以叶伊才会从早期就清楚尤善阳对她没有任何意思。
    喜欢一个人是会小心翼翼的，就像她一样。排除揶揄他的话以及玩笑，叶伊很多时候都会担心自己说错话，让尤善阳不开心。
    但尤善阳对她，却从来都不会这样。
    早上准备出门前，叶伊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上头竟然躺着一封讯息。
    尤善阳：「你难过的时候，都会做些什么？」
    叶伊眉头微微缩起，脸上尽是茫然。
    他是怎么了？
    会问出这句话的人，十之八九是自己或是身边的人正经歷忧心之事。
    印象中的尤善阳总是笑盈盈、如沐春风的，彷彿他的世界发生天大的事，都对他没什么影响。叶伊不怎么看过他露出难过、甚至是沮丧的表情。
    那应该就不是他了吧？难道是琪敏？
    叶伊：「我不会做什么。」
    叶伊来到公司的电梯前，尤善阳也在这时回了她讯息。
    「什么意思？」
    「意思是，难过就难过吧，我不会做任何事来让自己暂时忘掉它，我觉得这是徒劳无功的。」
    「所以你会选择正面面对它吗？」
    「是的，然后有一天，你就会发现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叶伊这半天工作下来，不时都会收到尤善阳的回应。叶伊只要有空，就会马上回覆，两人这样轮回地一来一回，不知不觉就到了她下班的时间。
    打卡下班后，叶伊这才开始思索尤善阳今天的奇怪举动。她看着萤幕上的讯息，最后缓缓打字。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尤善阳竟然很快就回覆了。
    「怎么那么问？」
    叶伊：「这个时间，你为什么还不睡觉？」
    在美国，现在是临晨四点了吧。
    尤善阳：「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事。」
    叶伊走到大门口，忍不住停下脚步。
    尤善阳今天真的太奇怪了。他不是一个会想事情想到失眠的人。
    叶伊：「在想什么？」
    她还是主动询问了。
    她没有把手机收进包包，而是拿在手上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夜空。
    尤善阳曾经说过，城市的灯火过于明亮，所以很难才会看见夜空中的星星。从出生到现在都离不开这城市的叶伊当然是没见过了，尤善阳那时还笑着说有机会一定带她去看看。
    手机再次震动。
    尤善阳：「人家不总说，现在经歷的一切挫折和难过，以后回想起来都会觉得只是小事吗？不管现在发生的事有多么的让你痛苦，但它就是发生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往前看，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
    这下叶伊肯定，尤善阳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

 10

    「这话说得没错。但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叶伊在收到讯息的当下就回应了，只是过了十分鐘、半小时、甚至是一小时后她回到家里，讯息依然呈未读的状态。
    她明白要彻底地放弃一个人，就应该断掉联系，否则只要心底还有他，他的几句话就足以影响她一整晚的心情。
    然而心里有他，又岂能做到对他不闻不问？
    她一整晚都没有再收到尤善阳的讯息。
    闹鐘同样在她睁眼看着黑暗的时候响起，一夜未眠的她精神有些恍惚，今天是週六，她翻过身把闹鐘关上，又继续鑽回被单。
    但这样躺着什么也不做反而更容易胡思乱想，她最后还是起床简单地盥洗，换了身衣物。
    她出门走到附近的早餐店，可停在店门口，她又转身走到了捷运站。
    她只是突然想去其他的地方逛逛，于是随心所欲地下了捷运，走进一个陌生的街道。
    早晨的阳光普照，倾洒在人来人往的走道。阵阵香味从某处飘来，叶伊往前走，很快就抵达一个人满为患的早餐店。
    要是是平时的叶伊，是不可能会在多人的地方停留太久，但今天的她站在店外等了一阵子，最后还是走进店里用餐。
    她今天就是想做点平时不会做的事，感觉这样身体就不会那么的紧绷。
    好像情绪也是。
    离开早餐店后，她拐弯走进了小巷，太阳的光线慢慢被高楼隔绝开来，一股霉湿味也随即鑽入鼻中。她皱了皱鼻子，加快了脚步。
    离开了小巷，前方是一排的水沟，她只能拐向左边的小道前进。
    「喵——」
    叶伊闻声骤然停下，又一声「喵」再度响起。她走向右边的水沟，果真看见一隻橘白相间的小猫待在下方，一双骨溜溜的大眼望着叶伊，又喵喵叫了好几声。
    叶伊微微蹲下，看着牠问：「你怎么在下面不上来？」
    小猫动了动牠的两隻前脚，猫爪刮到了沟渠墙，发出咔咔的声响。叶伊探了探头，发现牠的右后脚有一道不浅的血色疤痕。
    原来是受伤了才没办法跳上来。
    叶伊先尝试跪着，再伸手把小猫从沟渠里抱起。然而不管怎样，她的手怎么也碰不了牠。
    叶伊看着水沟内深色的液体，又望着脚下的高跟鞋。明明是该放松的週末，但她还是习惯性地穿上高跟鞋。
    她并没有思索太久。她蹲下，小心翼翼地先把一隻脚跨进沟渠里，沟渠水溅起了小小的水花，喷到了她的鞋上。
    她不予理会，直到整个人都站在沟渠里，才小心地把小猫抱了起来。
    小猫的前脚轻轻碰了碰叶伊的手背。叶伊把牠抱到眼前，看着那双灵活大眼，还有无处安放的后脚不停地晃动，她不禁勾起了唇角。
    「喵——喵——」
    「上去吧。」叶伊笑道。
    「叶经理？」
    听着这把声音，叶伊抬起头。
    潘胜凯不知何时站在水沟的上方，表情还带着疑惑及一丝的惊诧。
    见到他，叶伊的脸瞬间冷下，「怎么又是你？」
    他俩最近真的三天两头就碰上了。
    潘胜凯刚才在不远处就看见叶伊逗猫的神情，笑得可开心了。这跟她平时的形象也形成很大的反差，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唤她了。
    现在看到叶伊的表情，他瞬间就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
    「我刚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现在要回家。我可没跟踪你，从这里笔直走去拐个弯就到我家了。」瞧叶伊那副表情，她一定是怀疑自己被跟踪了。
    可潘胜凯就是不知道怎么去个商场买礼物、甚至去个超市后回家都能遇见她？他也不想的啊！
    叶伊皱眉，瞅了眼他手上拿着的购物袋。
    感觉也不像在骗她。
    「需要帮忙吗？」虽然潘胜凯这么问，但他已经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微微蹲下伸出了双手，「把小猫给我吧。」
    见叶伊似乎在犹豫，他晃了晃手，「放心吧，我会很小心的。」
    叶伊又想了想，最后还是把小猫放到他的手上。
    「牠的脚受伤了。」潘胜凯察觉到牠腿上的伤，微微蹙了眉心。
    他先把小猫轻轻放下，再朝叶伊伸手。
    「我自己可以。」叶伊的双手抵着沟渠旁的泊油路，往下使力。当她整个人跳起来时，她的一隻脚从旁跨了出去，三两下就离开了沟渠。
    她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潘胜凯在一旁看得嘖嘖称奇，清澈的双眼变得愈加明亮。
    「本来还想来个英雄救美来打破我们之间的僵局，看来此路不通。」潘胜凯笑了笑。
    叶伊一时无言。
    这男人怕是看太多剧还是小说了，英雄救美这事在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说上演就上演？
    叶伊想起之前对他说的难听话已经不少，而且人家也才帮了她，就算她此时特别想翻白眼吐槽一遍，也只能暂时忍住。
    「如果我没把握能从水沟出来，又怎么会贸然下去？」叶伊蹲下看着缩起四肢的小猫。
    潘胜凯也跟着蹲下，忽然就瞥见叶伊的高跟鞋沾上的污跡。
    「你的鞋子脏了，我这里正好有湿纸巾。」潘胜凯翻找了购物袋，很快就掏出了湿纸巾。
    「没关係，我回家再清理。谢谢你的帮忙。」叶伊动作轻柔地抱起小猫。
    「等等，你要带牠去宠物诊所吗？」潘胜凯问。
    叶伊点头，「我不会处理小猫的伤口。」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潘胜凯站了起来，一手拿起购物袋。
    「我知道路怎么走，也不需要任何人陪我，你回家吧。」叶伊马上拒绝。
    「我当然知道你需要人陪，但我是担心牠的伤口。」潘胜凯用眼神指了指躺在她怀里的小猫。
    这理由怎么听都知道是假的。叶伊感到不悦，「潘胜凯，我已经很明显表示对你没有任何好感了，你怎么还要这样？」
    「我怎么样？」潘胜凯一脸不明白，可看着叶伊的脸半晌，他瞬间恍然，「对，我确实是想打破我们之间的僵局，毕竟我们是同事，以后还会有许多接触的时候，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但只要感觉到你的不自在，我就不会再做什么，我还是懂得保持该有的界限。」
    「我真的只是担心牠。」见叶伊依旧是那副「我信你个鬼」的表情，潘胜凯叹了一口气，随即打开手上的购物袋，「看到里面的猫罐头吧？」
    叶伊瞥了一眼，袋子里头确实装着好几个猫罐头。
    「牠在这里已经一段时间了。」潘胜凯伸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牠看似舒服地喵了一声。
    潘胜凯对着牠微微一笑，叶伊愣了愣，不太确定地问：「你一直都在餵牠？」
    「大概从两个星期前开始的。」潘胜凯看着叶伊，笑着问：「所以我可以跟着去了吧？」
    叶伊顿了片刻，皱着的眉头也渐渐松开了一些。
    她转过身，潘胜凯刚有「这人就是难搞、怎么都说不通」的想法，她就淡淡地说：「还不快走？」
    潘胜凯笑弯了眼，心想：这女人真是彆扭。
    当然，方才觉得她难搞的想法也马上拋诸脑后。

 11

    女兽医为小猫治疗后，为了避免牠乱舔伤口，所以帮牠戴上了塑料防护圈。
    叶伊看着在治疗台上的小猫，又抓着女兽医问了许多如何照料牠的琐碎问题。潘胜凯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等到两人终于不再交谈，他才开口问叶伊：「你想把牠带回家养？」
    想起潘胜凯也算是牠半个饲主，叶伊只好把「关你屁事」嚥下，「嗯，至少等到牠的伤好了再把牠送回去。」
    「那我可以偶尔去看牠吗？」潘胜凯一脸期待地看着叶伊抱起小猫，他的手也忍不住伸前抚摸牠的小脑袋，嘴角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不行。」叶伊下意识就拒绝。
    「为什么？」潘胜凯不解。
    「因为我不想你来我家。」
    两人离开宠物诊所后，潘胜凯像个跟屁虫一样黏在叶伊的身后，嚷嚷着既然不想他去她家，那他可以在她家楼下等，只要她把小猫抱下来就好。他就只是想看看牠啊，又没要干什么。
    「可以吧？」潘胜凯见叶伊依然没有回应，他大步跨前，挡在了叶伊的前面。
    叶伊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潘胜凯竟然如此缠人，这简直跟在办公室的他判若两人，着实让她有些头疼。
    「你可以放心地把牠交给我，不需要担心。」叶伊冷冷道，「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回家了。」
    她的语气有些微的不耐烦，小猫还配合似的喵了一声，不知是特别期待跟着叶伊回家，抑或是在跟潘胜凯道别。
    「可我也是牠半个饲主。」潘胜凯一字一顿道，「不让我去看牠这说不过去吧。」
    「再说吧。」叶伊看着潘胜凯，示意他让路。
    潘胜凯回望她，貌似还有许多话想说。
    「你是每天都在心情不好，还是只对着我这样？」潘胜凯手环在胸前，忍不住问。
    「对你来说这个分别重要吗？」叶伊反问。
    「重要啊，如果只对着我这样，那就是讨厌我吧。」
    叶伊安静了一会儿。
    「不至于讨厌，但也不喜欢。」叶伊顿了一下，「不过我最近的心情确实不太好。」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小地缩了下眉。
    潘胜点了点头，突然认真道：「叶经理，我们的生活每天都在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就算发生的某件事让你很痛苦，但它已经发生了，我们没办法回到过去改变它。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就只能往前看了，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
    听见潘胜凯的这番话，叶伊登时愣在原地。
    这不是尤善阳才跟她说过的话吗？
    叶伊凝视着潘胜凯那带着浅浅笑意的眼神，久久没有说话。
    *
    新一季的服装准时上市了。
    开卖的前几天，销售部忙得不可开交，叶伊除了在办公室回覆堆积的邮件，她到实体店铺的视察的时间也更长了，有时一天内甚至不会回去办公室。
    这天叶伊准备搭电梯离开办公楼，在电梯门打开的霎那，她与站在里头的潘胜凯对上了眼。
    走进电梯，叶伊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奈何某人似乎无法忍受此时的寂静，他在叶伊的后方「嘿」一声，硬是想要开啟话题。
    「又干么？」叶伊只是微微斜视他。
    那天，潘胜凯忽然说出尤善阳说过的话，叶伊愣了好一阵子。回过神来后，她匆匆地离开了。
    那是两人最后一次说话。
    而距离那时，也已经过了一星期。
    潘胜凯好像已经习惯叶伊的冷漠，他笑着走到叶伊的身边，「我听说新一季的服装销量还不错。」
    「嗯。」叶伊还是没有想跟他间聊的心思。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小猫？」
    叶伊缩了缩眉看他。这话题跟上个话题有何关联？
    潘胜凯见叶伊不说话，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今天下班后正好——」
    「我没空。」
    电梯门一开，雨稀稀落落落下地面的声音渐渐变大，一股凉意也随着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
    这场雨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停？叶伊看着外头，忍不住在心里问着自己。
    尤善阳直到今天都没有回覆她的讯息。
    不管发生什么事，在他身边的琪敏也会陪着他，根本由不得她为他操心——这阵子想起他时，叶伊总会这么告诉自己。
    好不容易朝放下的道路前进，他却又突然出现把她的心搞得一团糟，然后什么也不说，逕自消失。
    这么一想，她的内心顿然滑过有点陌生的感受——委屈，也不甘心。
    为什么他能这么轻易就扰乱她的心房？
    她真的好不甘心。
    这几天叶伊回到家，刚打开门就会听见小猫的叫声，让偶尔了无生气得让她心情有些沉重的家里，带来一丝的生息。
    她的唇角上扬，上前就把小猫抱起抚摸。小猫被抚摸得特别舒服，微瞇了双眼。
    「你的伤也差不多痊癒了。」叶伊检查牠的脚伤，又看着牠那双晶亮大眼。小猫比平时还活泼，在叶伊的怀里蹭了蹭，小爪子轻轻刮着她的手臂。
    虽然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但感情的產生并不需要多少的时间。要叶伊就这样跟牠分开，她又怎么捨得？
    「不如你直接留在这里跟我一起生活吧？」
    小猫貌似听懂叶伊的话，喵喵叫了一声，前脚还伸前轻碰叶伊的脸颊。
    「那就这样决定了。」叶伊发自内心地笑了。
    晚上临睡前，她躺在软绵绵的床上，把小猫放在她的身旁。小猫在床上打了个滚，最后埋进了枕头，叶伊这样看着，感觉自己又被治愈了。
    她今晚不想看剧，拿起手机就点入了小红书。
    ——要如何放下一个在心上很久的人？
    看见这个标题，她的心微微刺痛。
    哪怕只是一段的文字，就足以让她想起了他。
    「放下一个人，需要的是时间，或者新欢。」
    看见这句话，叶伊忍不住笑了一下。
    时间？她还要多久才会彻底把他给忘了？
    一年？两年？她还要痛苦这么久吗？
    那新欢呢？
    她也希望自己能轻易就喜欢上别人。这辈子也活了二十多年，可喜欢过的人，也只有尤善阳。
    她甚至认为除了尤善阳以外，就没办法再喜欢其他人了。
    咬了咬下唇，她点击退出，手指却不小心点入靠近退出键的另一个po文。
    ——不需要照片的交友软体推荐，运用文字的即时配对&lt;3

 12

    换作是以前的叶伊，绝对不可能想认识新朋友，更不可能会跟陌生人聊天，寧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一边，能不被人发现自然是最好。
    对叶伊来说，交友软体其实挺肤浅的。
    每个人就像皇上选妃子一样，看了对方的照片，不喜欢的就直接滑走，而遇到合眼缘的，才会配对开始聊天。所以长得不好看的人，就失去了在交友软体上认识新朋友的权利。
    但不用照片、只靠文字交友的交友软体，或许可以试试看？
    换作是从前，叶伊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会玩交友软体。
    现在的她有些走投无路了。
    她想要彻底地放下尤善阳，不想再想起他了。
    她认真地看一遍这款交友软体的介绍。
    这交友软体会先让用户填写个人愿意公开的基本资料、兴趣和想说的话，而这些资料会公佈在个人的小界面。兴趣相同的人，很快便会刷到对方的界面。
    只要对对方有兴趣，便可直接点击页面最底下的「私密留言」，留下想对他说的话。但这个举动一天也只限做一次。
    而收到私密留言后，如果对方想跟你聊天，他可以选择开啟一个聊天室，直接发私讯过来。
    虽然叶伊决定试试玩交友软体，但她内心还是不抱有任何期待。
    如果能遇到聊得来的人，能让她暂时转移注意力，那倒没有坏处。
    她果断下载。
    註册帐号后，她只在与大家共享的界面写上「只想聊聊天」，接着便开始滑看其他用户都po了些什么。
    「如果你遇到不喜欢你的人，你先想到的，是怎么让他喜欢你，还是他喜不喜欢你，对你有差吗？」
    在某个界面上看见这句话时，叶伊停顿了一会，手指自然地就点进留言处。
    「我好奇问这问题的你，心里是什么答案。」
    留言后，她退出这个人的界面，没想到不到数秒，她就收到了一封私讯。
    「我会先看自己对那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感觉。」
    是刚才的那人回覆了。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叶伊好奇地问。
    「不认识的人，那我就没必要在意他的看法了。」那人再次秒回。
    也是。自己到底在问什么废话？叶伊无奈地笑了笑。
    「我之前收到的多数留言，都是直接把他们的答案告诉我，只有你是先问我的答案。」他的一封讯息又进来了。
    叶伊不擅长聊天，所以到了这种时候，她就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正想退出两人的聊天室，那人又传了讯息过来。
    「你的兴趣是拼拼图和听歌？」
    想必他是瀏览过她的界面了。
    在註册帐号时，她只写上这两个看似特别无聊、也很难开啟话题的兴趣。但她确实就只有这两个兴趣，也没必要骗人。
    「嗯，很无聊对吧？」她回覆。
    「哈哈，那你觉得你是怎么会刷到我？」
    叶伊微怔，这才认认真真地点入他的界面重新看过一遍。
    暱称：寒先生
    性别：男
    年龄：30
    兴趣：骑机车四处兜风、拼拼图
    感觉是一个不怎么想透露自己太多隐私的人。大概就像叶伊一样，只是想随便找个人聊聊天吧。
    这样看来，是因为两人拥有共同的兴趣，所以叶伊才会这么快就刷到他。
    但暱称……叫寒先生？
    怎么看都有点中二。
    然而叶伊看向自己的——叶子。
    ……好吧，好像也没多好，她也不好意思嫌人家了。
    叶伊回到两人的聊天室。
    叶子：「原来你也喜欢拼拼图。」
    「我在这里第一次遇见跟我有同样兴趣的人。」寒先生回覆。
    「可见我们的兴趣真的有够无聊。」叶伊打着字，却不自觉笑了。
    就在这时，line的通知突然跳了出来，看到上头的名字，叶伊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
    尤善阳：「你最近有没有听说什么消息？」
    失去联系好几天，他又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了。
    上面没聊完的话题就像被消除了一样，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聊起其他事，逕自忽略叶伊关切询问他怎么了的问题。
    叶伊：「什么消息？」
    尤善阳：「差点忘了你跟我们的大学朋友都不熟，早就已经没有联系了。」
    叶伊：「你这是在挖苦我吗？」
    尤善阳：「可不是吗？你就是这么孤僻。」
    叶伊：「反正我过得很好。」
    她忍不住往上滑，再次看一遍他们之间的聊天内容。
    该问吗？还是就任由之前的话题不了了之？
    感觉现在的尤善阳已经回到像从前那样了，但那天的反常还是让叶伊有些介怀和担心。
    手机萤幕在猛地间跳出交友软体的通知。
    是寒先生又给她发讯息了。
    寒先生：「你来这里果然只是想要聊聊天。」
    叶子：「你不也是吗？」
    会在这种看不见样子，又听不见声音的交友软体上游荡间逛的人，应该也只想要聊天解解闷。如果想要找对象或者约炮，那他们选择的，一定会是能看见对方样貌的交友软体。
    寒先生：「那我们接下来要聊什么？」
    寒先生没有否认。不过看样子，他也是一个不怎么会聊天的人。
    但叶伊并不感到反感，反而对他这看似直男、且单纯的言语感到些许的安心。
    「我有个朋友看起来像有心事，可问了他后，他却逃避不说，你觉得我该不该再问他？」叶伊很直接就拋出一个问题。
    「可是我不认识你朋友，不了解你朋友的为人。」
    叶伊抓不稳手机，差点就砸上自己的脸了。
    跟直男聊天很好对吧？
    马上就打脸了，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给不了。
    然而一分鐘后，寒先生的新讯息又进来了。
    「我不知道他是喜欢别人多关心他，还是他就是想一个人硬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他朋友，也知道他的为人，所以应该很清楚他想要怎样。」
    叶伊看着讯息思索。
    尤善阳想要她的关心吗？
    他是想要的吧，所以才会找她。
    但他会逃避话题，那就表示他并不想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只是想要她的关心。
    「我知道了，谢谢你。」叶伊回了讯息给寒先生，又点入尤善阳的line。
    尤善阳在五分鐘前，已经回讯息给她了。
    尤善阳：「你到底什么时候要找个男朋友？」
    叶伊：「我想找的时候也不会告诉你。不要这么八卦。」
    尤善阳：「我今天看了一部电影，里面的一句话特别深刻。」
    叶伊：「什么话？」
    尤善阳：「世界上充满了各种机率，其中机率最大的，是错过。」*
    尤善阳：「叶伊，你这辈子有没有错过喜欢的人？」
    叶伊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再次躁动，如擂鼓般砰砰地响着。
    问她这辈子有没有错过喜欢的人？
    ——有啊，你就是我的错过。
    她忍不住在心里发笑。
    这句话，她这辈子大概也只能在心上默默地说一遍吧。
    ---
    *摘自《你的情歌》

 13

    大学时，叶伊和尤善阳曾误搭过一次公车。
    有一次尤善阳说想去某个画展，打算上课后就直接过去。因为对路程不太熟悉，没办法直接骑机车过去，加上学生的身上也没有多少的零花钱，所以他决定搭公车。
    「公车号查好了？」当天去上课的途中，叶伊问道。
    「查好了，所以我们等下上完课，吃个午餐，就能去了。」走在叶伊隔壁的尤善阳说，他的手上捧着一本厚重的参考书。
    那时候的尤善阳模样和衣着打扮没有出社会后的干练和成熟，只是普通的帽t加上棉裤也依旧帅气，每个经过的女生都会下意识多看他几眼。
    叶伊点点头，说了声好。
    「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想去画展？」尤善阳颇好奇地问。
    尤善阳确实不像会喜欢画展的人，但既然他说想去，叶伊当然会陪他。
    「那你为什么想去画展？」叶伊没好气地问。
    「因为他们说看画展能放松心情，最近快考试了，所以压力有点大，想说可以去看看。」尤善阳笑道，「我看你压力也不小，跟我一起去正好了。」
    尤善阳常常会有这样的小贴心，叶伊明明心里开心，却嘴硬道：「我才没你压力，你也太小看我了。」
    这时，两人迎面碰上待会一起上课的男同学，大家都礼貌地打了招呼。
    「嗨，你们怎么又一起啦？」男同学笑道。
    这几天叶伊和尤善阳总窝在图书馆一起温习准备考试，两人今天也是约好一起唸书，再一起去上课。
    「你们是在交往吧？」男同学用曖昧的眼神看着两人，停留在尤善阳身上的时间更长。
    「你乱说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尤善阳无奈地笑了笑。这个答案叶伊已经从他口中听过无数次了，只是每次听见，心还是禁不住往下沉去。
    好朋友——她最讨厌从尤善阳口中听见的词。
    「走吧，快上课了。」
    叶伊和尤善阳上课时总坐在一起，尤善阳的人缘其实不错，常常也会有不同的男女同学坐在他的另一边，而叶伊的另一边，却一直都没有人。
    她与尤善阳不一样，她能正常交谈的也只有尤善阳一人，其他人顶多也算是点头之交罢了。
    她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也不习惯与他人交谈，唯独尤善阳是例外。
    为什么只有尤善阳不一样？
    起源是大一教授要他们分组完成作业，尤善阳不知为何主动找上叶伊，并邀请她加入。
    叶伊当时候没有任何想法，既然有人开口问她，那也省去找组员的麻烦，所以一口便答应了。
    两人见面时都在说公事，谁也没有越界。后来把作业交上以后，尤善阳也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不拉开，但也不纠缠，这一点着实让叶伊觉得轻松多了。
    她曾碰过一些人因为想交朋友，所以对对方过分的热情纠缠。而有的会在你没有利用价值时，就狠狠地踢开——这些在叶伊青春期的那个年代，都一一遇过了，所以她才会这么讨厌地与人相处。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该像尤善阳这么样吧。不刻意地拉近和疏远，才是最舒服自在的。
    后来他们的作业拿到了全班最高分，尤善阳前来向她道谢，两人聊了几句后尤善阳便提议一起吃个午餐。
    叶伊对他本来就不反感，所以没有拒绝。于是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两人之后偶尔也会一起用餐，直到变成常常，而后变成了每天。
    「就是这辆，我们赶快上去吧！」
    在公车站等了十分鐘，尤善阳便拉着叶伊上车。
    「你确定是这辆吗？刚才不是说还要五分鐘才到站吗？」叶伊走上公车时忍不住道。
    「放心啦，我很确定。我刚才看了，这班公车也可以搭去那里。」尤善阳一脸自信。公车上正好坐满了人，他们走到中央握紧了拉环，公车这才缓缓开始行驶。
    「我先跟你说，你等下可不要向我吐槽画展无聊。」叶伊看着前方的窗口。
    「我才不会。」尤善阳理直气壮。
    但叶伊肯定他就算嘴巴不说，心里也一定会那样想。这人本来就对多数事物没多大的兴趣，除了他最喜欢的足球，其他事干起来都提不起多大的劲。
    一阵手机铃声忽然从他们的后方响起，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但叶伊还是听出那是知名韩国女团blackpink的歌曲。
    「你知道刚才那首歌吗？」叶伊转头问。
    尤善阳摇头，「是韩国歌曲吧。」
    「是blackpink的歌。你还记得她们吧？」两人前几天约好在图书馆门口碰面，叶伊提早到了。她习惯一个人走在校园时戴上耳机听歌。那时blackpink的歌刚响起没多久，尤善阳就来了。
    尤善阳随意地问她正听着什么歌，叶伊把耳机摘下，他直接夺去塞入耳里。
    「是blackpink的歌。你知道blackpink吗？」叶伊好奇地问。
    「不知道，没听过。」他把耳机摘了下来。
    「她们是韩国女团，最近特别红。」
    「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不过我倒是知道现在的女生都特别迷上韩流。没想到你也是其中一员。」尤善阳笑道。
    而如今再次提起了blackpink，尤善阳点了下头，「你之前好像跟我提过。是韩国女团对吧？」
    「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你有没有去听听她们的歌？」她会这么问的原因，是因为只要尤善阳提起了某些事，她都会去找一找相关的资料了解，像是这次说要去的画展，她在听见他说想去后，就上网找了画展的资料。
    「没有欸，我不喜欢韩国歌曲。」尤善阳不以为意道，他弯下腰看着窗外，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欸，叶伊，好像有点奇怪。明明搭公车的话大概十五分鐘就到那个地方，可是……」
    叶伊没仔细听他说什么，那是因为她的心已经被尤善阳方才的答案给蒙上一层灰。
    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差别吧。只要喜欢，他的所有一切你都想了解；但不喜欢的话，就不会刻意去了解一个人的喜好。
    后来尤善阳发现她没回应，于是轻轻碰了她的肩膀。
    「叶伊，我们好像真的搭错公车。真是抱歉！」尤善阳没有拉住拉环，而是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道歉。
    叶伊叹了一口气，弯起嘴角道：「谁刚才还那么自信说这公车也能搭去那里。」
    大概就是从那时练习来的吧，叶伊总是能迅速地把自己的情绪隐藏，不留下任何痕跡，所以尤善阳根本不会察觉她真正的心情。
    「对不起啦，我们赶快下车吧。」尤善阳拉着叶伊的背包，示意她一起下车。
    两人再次站在公车站，尤善阳认真地盯着手机萤幕查看路线，看了好一阵子，叶伊直接把手机抢了过去，「还是让我来吧。」
    「你这是在瞧不起我吗？」他挑起了眉。
    「看不出来吗？」
    「喂，你这样一点都不可爱。」尤善阳还竖起了食指摇了摇。
    叶伊没理会他，三两下就把路线和公车号记好了。尤善阳虽然头脑聪明，可关于认路或是查看路线的这方面确实不太好。没有她，他该怎么办？
    叶伊指了指前方，「那就是我们要搭的公车。」
    「你确定吗？」尤善阳故意用质疑的口吻问。
    叶伊没好气地白眼，「我又不是你。」
    「叶伊，你真的一点都不可爱。」尤善阳又笑着重复刚才的话。
    两人在公车上继续聊天，叶伊忍不住说：「不可爱那又怎样？至少我不会搭错公车。」
    尤善阳好气又好笑，一脸拿她没办法。公车到站后，还需要五分鐘的脚程。两人走在画展的路上，尤善阳又开啟了话题：「如果你在别人面前也这样，那一定会有不少的朋友。」
    叶伊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样是怎样？」
    「虽然你看起来高冷，但跟你熟悉后，就会觉得你人挺好相处的。虽然特别爱酸我，但都是开开玩笑的。我虽然说你不可爱，但是你其实满有趣的。」
    「你在讲什么矛盾的话？这么多『虽然但是』。」可叶伊还是在回过头时微微勾起了唇角。
    「你平时就是一副生人忽近的样子，姚政行他们都以为你不好相处。」姚政行是他们的同学，现在他们已经大三，一起上课快三年了，可他们跟叶伊也聊不上几句话。
    「随便他们怎么想，我又不在意。」
    他们走到画展的入口，一股淡淡的花香随即袭向他们。这画展走的是典雅风，不管是油漆和装饰，都以杏色为主。
    「那我现在好奇了。你一点都不想多交些朋友吗？」整个画展现场特别安静，所以尤善阳微微弯腰，放低声量说话。
    「不想。」叶伊停在一副画前。那幅画上有一个穿着白色连身裙的女子，佔了整幅画的一半。背景带着秋意，仅有的两棵树上没有任何叶子，地下佈满落叶。
    第一眼见到这幅画，她就对它產生了好感，总觉得它完全詮释了她内心的世界。
    「你喜欢这幅画？」尤善阳也注意到了。
    「嗯，觉得挺好看的。」叶伊点头，眼睛依然盯着它看。
    「这幅画看着特别忧鬱。」尤善阳突然点了点她的肩膀。
    叶伊转过头时，看见他轻蹙眉的模样，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你心情是不是不太好？读书压力真的那么大？」尤善阳问。
    「你多想了，我只是喜欢这幅画，跟我的心情无关。」叶伊立即转身走向下一幅画。
    又来了，她总是下意识地就对尤善阳说谎。
    其实她也曾想过，为什么总是不能直接就把心里话说出来。
    究竟是不想让他担心，抑或是觉得说了出来也没用？
    如果他在得知她真正的心情后，却无动于衷呢？
    她最害怕的还是这个吧。
    害怕他的反应过于平淡，害怕他表现得不在乎的样子——如果看不见，那她至少还能欺骗自己，其实尤善阳非常地在意、并关心她。

 14

    这一晚，叶伊抱着手机睡着了。
    可睡着的几个小时里，她却梦见许多她和尤善阳以前相处的时光。似乎是他们说过的每一句话，叶伊都不曾忘记，甚至是两人相处时那心上的忧鬱，也依旧挥之不去。
    所有关于他的一切都太清晰了。清晰得就像他依然在身边，清晰得一切的发生，就像昨天刚经歷过一样。
    「其实他不只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喜欢很多年的人。」
    睡着之前，叶伊在与寒先生的对话框上写下这句话。
    或许是这些年来的隐忍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讯息发出去没多久，她竟然感到疲惫，眼皮愈来愈沉，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儘管多梦，但至少睡得比平时还多。
    她醒来时是六点五十分。
    还早。
    叶伊滑开手机，里面躺着寒先生新发过来的讯息。
    「那你为什么喜欢人家那么多年都不告白？他有对象了？」
    这么好猜吗？这寒先生怎么一猜就中了？
    「嗯，他最近结婚了。」
    回了这封讯息，叶伊才点入尤善阳的line。
    尤善阳：「叶伊，你这辈子有没有错过喜欢的人？」
    叶伊：「都说不要八卦了。你怎么反而去了美国就更间了？还能看电影。」
    尤善阳：「工作之馀当然还要有休间娱乐。哪像你，总是只顾着工作。」
    幸好尤善阳也没再追问，他后来也催了叶伊赶快睡觉，就直接下线了。
    叶伊滑了手机一阵子，最后还是起床了。
    盥洗后，天也才刚破晓，但她还是拿起包包准备出门。近来的天气实在难测，她才推开门，一阵冷风猛然吹来，她忍不住哆嗦，于是回到屋里多拿件外套套上再出门。
    叶伊今天在早餐店多待了会，吃完早餐拿起手机时，发现寒先生在十分鐘前竟然传来了讯息。
    寒先生：「因为他结婚了，所以你为了分散注意力，才开始玩交友软体？」
    叶子：「你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吧？」
    怎么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寒先生：「我是被你当成笨蛋了吗？这不难猜，很多人都是失恋后才想玩交友软体。」
    叶伊微微一滞，嘴角接着微微上扬。
    她确实曾把他当成比较单纯的男人，怎么连这点也猜中了？
    非常难得的，她对这个昨天才认识的男人没有任何的反感，反而觉得跟他聊天心情也轻松及欢畅一些。
    叶子：「那你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所以才玩交友软体吗？」
    叶伊也对他產生了一丝的好奇。
    寒先生：「如果我讲了实话，你大概会觉得我在臭美。」
    叶子：「这句话有点心机。你才是把我当成笨蛋的人吧。」
    寒先生：「哈哈哈，我只是想认识其他不同性格的女生。」
    叶子：「比如什么样的性格？」
    寒先生：「至少不是外貌协会的女生。」
    他刚才说自己在臭美，加上他现在说的这句话，合起来不就是在说——他是长得还不错的男生吗？
    叶子：「果然心机。」
    寒先生：「我说的是真的！看吧，我就说你会觉得我在臭美。我真的没有啊……」
    还说得怪委屈的。
    可这拙劣的心机也不碍事，反正他长得好不好看也与叶伊无关。
    她这样跟他来来回回聊了一阵子，连她也没意识到两人已经聊得有点起劲。直到有人经过她的旁边，不小心碰撞到她的桌子时，她快黏上萤幕上的双眼才终于移开。
    她看了看錶，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立即站起付钱，往捷运站走去。
    「我觉得人其实挺犯贱的。我和他至今还在联系，明明知道这样根本就没办法放下，但我还是无法做到冷落、甚至是不理他。」叶伊在讯息栏上写。
    在离开早餐店前，她和寒先生又回到了叶伊失恋的话题。
    人家总说，只隔着萤幕说话会让两人距离越来越远，但叶伊却是相反。隔着萤幕，看不见人，她反而能把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内心话一一道出。
    寒先生：「那只是因为你真的很喜欢他。换作是我，或许也会这样。」
    叶子：「但你说了或许。」
    寒先生：「因为我没遇过这样的事，谁知道真的遇上了我会怎样。但我也希望这辈子不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是啊，有谁会想要喜欢一个，永远不可能喜欢上自己的人？
    寒先生：「你现在一定很难过吧。」
    叶伊想起不久前才告诉尤善阳，难过就难过吧，她不会做任何事来让自己暂时忘掉它。可她现在做的又是什么？
    人果然总是在自相矛盾。
    叶子：「我到公司了。我们下次再聊吧。」
    刚打下这些话，捷运门便开了。
    「潘经理，早啊！」叶伊刚抵达公司的大门口，旁边就传来愉悦的招呼声。但这当然不是对她说的。
    「早安。」潘胜凯走在叶伊的后方，笑盈盈地对向他打招呼的女职员点头。
    「叶经理，早安。」潘胜凯接着说。
    叶伊愣了愣，但还是微微转头对他頷首。
    「叶经理，我们的生活每天都在发生各式各样的事情，就算发生的某件事让你很痛苦，但它已经发生了，我们没办法回到过去改变它。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就只能往前看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原地。」
    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了他那天说的话，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她走在前方，潘胜凯和另一个女职员依然跟在她身后，来到电梯的前面。等待电梯抵达时，后面的两人有说有笑地聊起天来，叶伊再次拿出手机。
    「我也刚到公司。那我们下次再聊。」是寒先生在两分鐘前发过来的讯息。
    三人进入电梯后，站在叶伊后方的潘胜凯瞅了她一眼，正想再次开口问她什么时候能去看猫，旁边的女职员又滔滔不绝、天南地北地跟他聊着公司职员和她自己的事。电梯门一打开，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伊踏出去，还有那头也不回的背影。
    「潘经理？」女职员似乎察觉他的眼神，好奇地问：「你怎么一直看着叶经理啊？」
    潘胜凯机械式地笑道：「没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这么直接的询问也不可能会换来他真实的回答。
    「那你知道公司都在传你们的事吗？」女职员大概是今天忘了带脑子出门，想说什么就说。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
    潘胜凯回答得很随意。要是他真想继续跟她交谈，那语句的最后便会问传了什么。
    他一直都不喜欢跟八卦的人走得太近，这些人每天环绕在是是非非的环境中，这样的人办事能力会好吗？他不以为然。
    虽然他对待每个人的态度都很友善，但他心里其实有一把尺，哪些人该保持哪些距离，早就已经测量好了。
    「就是啊，大家都在说你们在相爱相杀。她那天不是骂了你吗？听说她对你很兇……可后来又有人发现你们会互传讯息……你们是在交往吗？可是看着又不像啊，我不相信潘经理会喜欢叶经理。」
    叶伊说了什么，他们很清楚，连两人互传讯息，他们也知道，这已经是八卦得有些走火入魔了。潘胜凯听着弯起唇角，但眼里没有丝毫的笑意。
    「我们没有在交往。」潘胜凯的语气似乎沉了一些，电梯门在这时打开，「至于你说不相信我会喜欢叶经理，是根据什么来判断？」
    女职员忽然无法直视潘胜凯的双眼。她第一次感受到潘胜凯身上这有些骇人的气场，顿时哑口无言。
    短短的几秒内，空气中瀰漫的沉静令人感到窒息。
    潘胜凯往前踏步。
    「还有。」
    「叶经理很好，我喜欢她一点都不奇怪。」潘胜凯转头对她笑了笑，恢復了往常的模样道。

 15

    叶伊刚进办公室就察觉有些不对劲。
    平时她走进办公室前，助理林婷雨就会马上从座位上跳起，跟着她走进办公室来提醒今天有哪些工作需要处理，风雨不改。
    但今天却没有见到她。
    叶伊每回抵达的办公楼层，眼睛只会看向一个方向——她会逕自走到办公室，也不怎么看周围有哪些人，除非有人先向她打招呼。
    她试着回想刚才有没有看到林婷雨的身影。
    林婷雨今天也没有请假。难道是去了其他部门？
    可叶伊扫视桌上的文件，她要林婷雨事先准备的文件也不在。
    两人共事也已经快三年，林婷雨办事还算细心、也有交代，从不冒冒失失，今天会这样着实有些反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伊拿起话筒按了个键，「婷雨？」
    「……是，叶经理！您要的文件快好了，我、我再五分鐘就把它送进去！」林婷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措。
    「好。」听见她的声音，叶伊心里其实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五分鐘后，林婷雨拿着文件神色仓皇地闯进办公室，她的眉间皱在一块，镜片底下的一对双眼透出点疲态，下面是深沉的黑眼圈，面色甚至有些苍白。
    「叶经理，这是您要的文件。」她双手把文件递前，「对不起，我没能准时把它处理好，所以……」
    「没关係，也只是迟了一点。」叶伊看出她的倦意，只是选择什么都不问，把文件接了过去。
    孰料刚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她的眉心便轻轻皱了起来。
    「你没先把文件检查一遍才交给我吗？」叶伊把文件放下，一脸慎重，「一眼就看见错字，上面的数额一看就不对。婷雨，你之前是不会犯这点小错误的。」
    其实叶伊的语气平稳，没在吼她，可是林婷雨一听见「你之前是不会犯这点小错误」的时候，眼眶登时蓄满了泪水。
    叶伊心底一怔，接着微微叹气，「拿去修改，午休前再交给我。」
    「……好，真的很对不起。」林婷雨垂下头接过文件，转身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那个……」
    「你先处理那份文件。」叶伊在读着其他文件，头也不抬地说。
    「……好。」
    林婷雨离开办公室后，叶伊抬眸睨了玻璃门外的她一眼，才查看存在电脑内的备忘录。
    有份文件急需要今天上午就处理好，然后交给总经理，但在这之前，林婷雨还要代她向生產部确认相关的资料……叶伊想到方才林婷雨那倦得泛白的脸色，她拿起记事本，走出办公室。
    「叶经理？」林婷雨看见叶伊走出办公室，急慌慌地来到她面前。
    「我要去一趟生產部。」叶伊说完就要离开。
    「那我跟您一起——」
    「不必了，你先做好手头上的工作。」
    儘管叶伊很常用这种平静冷淡的口气说话，但听在被忧鬱围绕的林婷雨耳里，就像是自己办事能力不足，所以遭到上司的嫌弃和鄙夷。她顿感全身无力，挫败不已。
    她呆呆地看着叶伊离开的身影，一个经过的女同事瞥到林婷雨怪异的神情，又看了眼叶伊，她立即前来关切地问她还好吗。
    「我没事。」林婷雨勉强一笑，可眼眶却带着湿意。
    「是不是叶经理她……」
    「是我的问题，不关叶经理的事。」林婷雨再次对她笑了笑，「我先去忙了，迟点再聊。」
    儘管林婷雨已经说了与叶伊无关，然而叶伊近来在同事间的风评不佳，所以女同事看着林婷雨那快哭了的表情，也只会脑补：销售部的叶经理欺负她的助理了。
    *
    来到生產部楼层，叶伊一眼就看到潘胜凯的助理，她正想走前，潘胜凯的声音却突然从后方传来。
    「叶经理，您怎么会来这里？」
    叶伊转过头，淡淡地回答：「我找你的助理。」
    「找我助理？怎么了吗？」潘胜凯好奇地问。
    潘胜凯的助理注意到两人的身影，目光不经意与叶伊对视。叶伊立即走前去，「陈助理，我想跟你确认年终促销品的资料。」
    陈助理愣住，接着眨了眨眼，「跟、跟我确认资料？」她看了看叶伊的身后，依然有些口吃：「平、平时都是林助理来跟、跟我——」
    潘胜凯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们的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他不禁噗哧一笑。
    叶伊蹙着眉，「你笑什么？」
    「你看你把我助理吓成什么样子了。」
    潘胜凯笑得很有亲和力，可陈助理听了脸色瞬间刷白，她慌张地说：「不、不，我没有！」
    潘胜凯嘴角还带着笑，他再次盯着叶伊，「你助理呢？请假了？」
    「不关你的事。」
    「不关你的事？」
    潘胜凯和叶伊异口同声地说。
    「这已经成了你的口头禪了吧。」潘胜凯又笑道。人长得俊，笑起来当然也会好看，只是叶伊却觉得特别碍眼，两眼直瞪着他。
    潘胜凯似乎已经习惯叶伊的不友善，他笑着摆了摆手，「那你们慢慢谈，我先回办公室了。」
    陈助理有些手忙脚乱地把叶伊带到一旁的会议室。两人交谈期间，陈助理的头垂得老低的，彷彿一与叶伊对视就会被砍头似的，说话也吞吞吐吐。
    叶伊理解她不曾跟她共事，会有此举情有可原，所以总是快狠准的她今天难得颇有耐心地与陈助理耗了快一小时。如果对象换作是婷雨，可能二十分鐘就能完成。
    「好，那就先这样。」结束后，叶伊站了起来。
    「真不好意思，要、要麻烦您亲自过来。」陈助理对她连鞠了两次躬。
    「嗯。」叶伊冷酷地只回了一个字。
    回到销售部的楼层，林婷雨慌慌张张地走到她面前，把手上的文件递上。她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叶伊看着她那局促不安的神情。她今天到底怎么了？
    「文件确定没问题了？」儘管叶伊心里有些担忧，但嘴巴吐出的却是这句话。
    「我已经仔细检查几遍，不会有问题了。」林婷雨用她那毫无血色的嘴唇道。
    「好，现在也没什么事了。你请个假吧。」叶伊面无表情道。
    「为、为什么？」林婷雨愣住，随即意识到什么，着急地解释：「叶经理，我不用！我没事……」
    「你这样不像没事。你确定以你现在的状态，能好好工作？」叶伊问。
    林婷雨瞬间哽咽，「可是……如果我不工作，我会胡思乱想……」
    叶伊望着她那忍着眼泪再次夺眶而出的表情，轻轻一叹。
    这小妮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帮我泡杯咖啡进来吧。」
    叶伊语落，接着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办公室。
    「对不起……谢谢您，叶经理……」林婷雨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呢喃。

 16

    叶伊坐在办公桌前工作，忽然之间，一旁的手机微微一震。
    「『对方传送了图片』」
    寒先生发了一张图过来。
    叶伊点开一看，是一张天空的照片。没有繽纷夺目的顏色，只有层层白色的棉花糖点缀在蔚蓝的天空中，看起来那么的平静，那么的让人心旷神怡。
    她隐约猜到寒先生的心思。
    她转头拉开身后的帘布，刺眼的光线令她下意识微瞇起双眼。等到瞳孔逐渐熟悉眼前的光景，她凝视着蓝天白云，这天空跟方才收到的照片如出一辙。
    「看来我们生活在同个城市。」叶伊回覆了寒先生，也拍了一张这角度看去的景色传给他。
    寒先生没有已读讯息，而是到了午休时间才回覆叶伊。
    寒先生：「我前阵子刚看了一部电影。世界上有各种的机率，你知道其中机率最大的是什么吗？」
    刚吃下一口饭的叶伊愣了一下。
    该不会……
    叶子：「答案该不会是『错过』吧？」
    寒先生：「你也看过这部电影了？」
    叶子：「没看过，只是朋友曾向我提起这句话。」
    尤善阳昨天才说过的话，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寒先生：「那你觉得你和他是错过吗？」
    整顿饭下来，这问题一直在叶伊的脑海中打转。她转过椅子，窗外本来的蓝天白云在此时竟已经乌云密布，好像又要下雨了。
    她跟尤善阳是错过吗？
    她拿起手机。
    叶子：「他从来都不喜欢我。」
    寒先生似乎一直在等待叶伊的回覆，他很快就发来讯息。
    寒先生：「你问过他了吗？」
    叶子：「没有。」
    寒先生：「那他可能喜欢你啊。」
    叶子：「不可能，如果他喜欢我，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寒先生：「那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叶子：「不知道。」
    寒先生：「你到底在干么啊？你没告诉他你喜欢他，也没问过他喜不喜欢你……或许你们是有机会在一起的，只是你们却选择什么也不说。」
    好像莫名被教训了，叶伊蹙了蹙眉头。
    叶子：「他不喜欢我，就算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叶伊打字的力度不自觉增加了，像是要把手机萤幕给戳出个洞来。
    寒先生：「总好过什么都不说，这样可能就变成遗憾了。」
    叶子：「遗憾就遗憾吧。」
    叶伊把手机搁在桌面，不打算再回覆了。窗外的天空反映着她的心情，轰隆一声，雨又淅淅沥沥地降下天际。
    明明刚才还天气晴朗来着。真是说变就变。
    *
    潘胜凯在午休时去了趟蛋糕店买了小点心。回到生產部，他让助理把点心都分给大家吃，但助理注意到他的另一隻手上，还有另一个小盒子。
    「潘经理，那也是要给我们的吗？」陈助理指了指他手上的盒子。
    「当然不是。」潘胜凯立即说，却也没多加解释，直接转身走到电梯。
    眾生產部的员工小声地讨论经理要去哪，陈助理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又注意着电梯往下移动的数字，手机便迅速拿了起来。
    鱼儿水中游：「潘经理拿着一盒点心下楼，不知道要给谁！」
    快乐似神仙：「他早上说了那些话，看起来就是对叶经理有意思啊。他是去销售部吧？」
    早上与潘胜凯在电梯内交谈的就是这位「快乐似神仙」。
    在潘胜凯说了那些话之后，她马上就拿起手机在群组与眾人分享这个八卦，且表示有些不甘心，怎么叶伊会得到潘胜凯的偏爱。
    我不是超人：「@雨停不停，潘经理是去你那里吗？」
    快乐似神仙：「@雨停不停，快点禀报我们！」
    然而过了良久，雨停不停还是没传来任何消息。
    鱼儿水中游：「婷雨这两天好像都没出现在群组。是不是怎么了？@雨停不停」
    星星亮晶晶：「我刚才碰见她了，她心情很低落，看起来很憔悴，叶经理好像骂了她。」
    群组的最后一封讯息停在了这里。
    林婷雨始终没有回应，感觉就像默认，叶伊对待同事不好的传言，也因此在办公室里迅速发酵。
    *
    「真的给我们的吗？」
    销售部的一个女职员拿着潘胜凯送给他们的点心，双眼的光芒满是惊喜与幸福。
    「嗯，要麻烦你分给其他同事了。」潘胜凯露出好看的微笑，看着她把点心分给在场的每一个同事，他忍不住转头望向叶伊的办公室。
    女职员完成任务后，又开开心心地跑到潘胜凯的面前：「潘经理怎么会突然送点心过来？」
    潘胜凯没注意听她说话，他透过玻璃门看见坐在里头的叶伊脸色不太好，又微微探头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女职员循着他的目光也望了进去，「潘经理要找叶经理吗？」
    「点心没送进去给叶经理吗？」潘胜凯的视线终于转向女职员了。
    「……噢，对，我现在马上送去。」女职员尷尬地笑了笑。
    女职员走进去跟叶伊说了几句话，叶伊把头转向外面，瞟了一眼潘胜凯，又轻轻地对他点头。
    潘胜凯心里有股愉悦的心情，等到女职员从里头走出来，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进来吧。」叶伊说。
    潘胜凯才把门关上，叶伊的声音便响起了：「是不是我吃了你的点心，就要让你来看猫了？」
    叶伊手环着胸，严肃的表情乍看有些不可一世，依旧是那副生人忽近的模样。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请你吃点心的。但如果你愿意让我看猫，那自然是最好了。」潘胜凯满脸期待。
    「对了，你刚才有见到我的助理吗？」叶伊问。
    「你助理？」潘胜凯怔了一下，难得叶伊会开啟一个话题，还是问句。他頷首，「有啊，但她好像对我的点心兴致缺缺。」
    叶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潘胜凯忍不住好奇，又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
    「她确实看起来跟之前有点不太一样。」潘胜凯托着下巴道。
    「怎么说不一样？」
    「她以前好像满健谈的，见到我都会聊几句，但刚才只是跟我点个头就离开了。」潘胜凯回想起刚才见到林婷雨的情形，「而且她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交谈。她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叶伊思索着，视线在办公桌的某一处逐渐涣散。
    她也想知道林婷雨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家里出了事？
    她沉默片刻，潘胜凯唤了她一声，正想再次询问她怎么了，她却突然拿起手机滑了滑，再递给潘胜凯。
    潘胜凯有些不解，但还是接过了手机。
    萤幕上是一隻橘白相间的小猫。牠侧躺着，看起来精神奕奕，似乎还胖了一点，露出了小腹。想必是在叶伊的照料下过得舒舒服服，幸福愜意得很。
    「看来牠过得很好。」潘胜凯弯唇一笑。
    叶伊注视着潘胜凯的笑脸。
    他是真的关心小猫，她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不让他们见一面？
    「牠叫滚滚。」叶伊把拿回的手机锁屏，又说：「下次带牠外出走走的话，我会告诉你。」
    潘胜凯一脸惊喜，「真的吗？」
    就像个孩子一样。
    叶伊无奈，嘴角微微牵动。
    「你竟然笑了！」潘胜凯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指着叶伊惊呼。
    闻言，叶伊的笑容瞬间消失，脸在一秒内垮了。
    「你看错了。没什么事的话——」
    「那么快就下逐客令？」潘胜凯没有不高兴，反而觉得有点好笑。
    她是被揭穿所以觉得尷尬吧？
    「午休时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叶伊看了手机一眼，又开始装忙了。
    潘胜凯也不好再逗留，离开办公室前，他深怕叶伊说话不算话，又回头道：「不要忘记你刚才说的话。我等你的line。」

 17

    这天晚上临睡前，叶伊再次收到尤善阳的讯息。
    「叶伊，如果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离开了，你会怎么样？」
    尤善阳这几天联系她的频率比以往高了许多，而且很常问她这类的假设问题。
    她之前就意识到尤善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儘管真的很好奇，她依然选择绝口不问。
    「要看是以什么样的形式离开吧。」她回覆。
    「如果是离开你身边呢？」尤善阳似乎在等待她的讯息，一下就传了回来。
    叶伊：「那我当然会祝福他一切都好。」
    尤善阳：「不难过吗？」
    叶伊：「如果是重要的人，当然会难过。但他会选择离开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无法阻止，也没办法改变他的想法，那就只能祝福了。」
    就像她怎么对待尤善阳一样。尤善阳去追随他的幸福、组织一个美好的家庭，所以离开了，她难过痛心，但又能做什么？
    因为是重要的人，所以也希望他能快乐幸福。
    尤善阳：「那如果他死了，你又会怎么样？」
    叶伊思考了一下。
    要是得知尤善阳的死讯……
    不行，光只是脑袋闪过这个想法，她便觉得心被狠狠地攥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的抽疼。
    叶伊：「我不回答这个假设问题。」
    尤善阳：「但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除非你这辈子都没有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叶伊：「那就到时再想好了。」
    尤善阳：「原来你是会逃避问题的人。」
    叶伊皱眉，心里有点不爽。
    叶伊：「我从以前到现在都一样，你以前很常叫我要多交朋友，我从一开始给了你各种理由，最后也很直接说我不喜欢跟别人相处。明明我们都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孤僻。这样还看不出其实我是爱逃避的性格？」
    就像她喜欢他好久好久，后来他有了女朋友，她该放弃、离开他，但她却还是选择留在他的身边。
    她就是怂。道理不是不知道，却还是只会逃避这个现实。
    所以到现在，她都没有往前看，始终眷恋跟他的纠缠不清，始终跟他保持联系。
    明明就是很理智的一个人，但面对着自己很喜欢的人，她却完完全全被感性给支配了。
    就在她因为尤善阳的讯息而感到烦躁时，手机驀然震动，交友软体的通知也立即映入眼帘。
    寒先生：「心情有没有好点了？」
    两人在午休时的对话算是有些不欢而散，寒先生也礼貌地不再打扰，一直到现在才找她。
    叶伊本来以为他不会再找她聊天了。
    叶子：「抱歉，我刚才的态度不太好。」
    叶伊心里其实还是有点愧疚。
    寒先生：「还好啦，失恋时谈起这个话题，难免会有点小情绪，我明白的。」
    叶子：「老实说，我一开始觉得你是个直男，但后来发现你不是。」
    寒先生：「怎么说？」
    半躺在床的叶伊轻抚着躺在她腹上的小猫滚滚，环绕在心上的烦躁感好像也渐渐消散了一点。
    这时，已经睡着的滚滚忽然跳了起来，一个重量霎时从叶伊的腹上抽离，而后又重重地压下，叶伊忍不住叫了一声。
    「滚滚，你怎么了？」
    滚滚看看左，又看看右。叶伊看着小小的后脑勺觉得有些逗趣，可在滚滚转过头露出一脸受惊的模样时，她立即把牠抓了过来，轻抚着安慰：「是不是做噩梦了？别害怕。没事的。」
    等到滚滚再次闭上眼睛进入睡眠，叶伊才再次拿起手机。
    距离寒先生上一封讯息发来，已经过了快半小时。
    叶子立即回覆：「就是你给我的感觉吧。」
    寒先生也很快回覆了。
    寒先生：「看你不回覆，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了。」
    叶子：「我刚才只是去安抚我的猫。」
    寒先生：「你也有养猫？」
    叶子：「也？」
    寒先生：「对啊，我也养猫。」
    不过半晌，一张照片便传了过来。
    照片里的白猫舒服地躺在地上，双眼微瞇。牠的左耳前方有一块椭圆形的小黑点，在一片白皙中特别显眼。这明显的反差色在疗癒中，更添了一丝可爱。
    叶伊唇角弯弯。
    叶子：「很可爱。」
    叶伊转头覷了眼睡得特别香的滚滚。她拍了张照片，也传了回去。
    寒先生：「这是你家的猫？」
    叶子：「嗯，牠刚睡着。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养的。」
    寒先生：「一开始一定很不习惯牠的毛发吧？我以前刚养的时候看到衣服裤子都是猫毛，就觉得有点后悔。要清理牠的毛发真的很麻烦。」
    叶子：「对，每天一早起床，床上也一样沾满了猫毛。可是看到牠可爱的样子，就觉得这些算什么。」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聊着猫，聊到叶伊甚至忘了她跟尤善阳之间方才发生的不愉快。
    入睡前，她再次看了看寒先生发过来的照片，嘴角忍不住再次轻轻牵动。
    隔天早上睡醒时，叶伊的手机内躺着一封尤善阳传来的讯息。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只要一看到他的名字，就会迫不及待点入查看。哪怕一秒前还是睡眼惺忪，也会马上变得精神奕奕。
    尤善阳：「因为你爱逃避，所以才一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情感。」
    叶伊的心底一凛。
    尤善阳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很了解她的情感一样。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难道……他知道她一直都喜欢他？
    叶伊的一颗心忽地停止跳动。
    她没有回覆，通勤的路上一直都心不在焉。等到她来到公司，有人在她身后叫住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满脑子都是尤善阳的那句话，就连自己是怎么来到公司的，也丝毫没有印象。
    叫住她的人是潘胜凯。在公司里会主动向她打招呼的人，应该也只有他了。
    潘胜凯笑着走到叶伊面前，可见到叶伊呆滞的模样，他微微打量她的装扮，她的衬衫领子翘了一角，他指了指道：「你的这里要用一下。」
    叶伊似乎有些讶异，她快速把领子用好，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头也不回地走进公司大门。
    走进电梯，叶伊以为潘胜凯一直都在她身后，但他却没有跟着进来。叶伊探头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按下关门键。
    想必又是遇到哪个女同事，所以被耽误了吧。
    她真搞不懂那些女同事怎么那么喜欢找他搭话。
    电梯门一打开，叶伊的手机便响起讯息的通知声，她边走边拿出手机一看。
    寒先生：「『对方传送了图片』」
    一隻睁着黑溜溜大眼的白猫望着镜头，头大身小，叶伊看得不禁呢喃「真可爱」，接着便回道：「牠一大早就跟你讨吃了吗？」
    寒先生：「对啊，我一起床就看到牠这样站在床边。」
    叶伊推开办公室的门，把包包放下。
    叶子：「我的那隻还睡得舒舒服服，我起床牠都没发觉。」
    叶伊盯着萤幕一会，接着又在上头打字。
    叶子：「他好像发现我喜欢他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
    她转身看向后方的窗外，没完全合上的帘布让一丝的阳光鑽入办公室。她拉开窗帘，刺眼的光让她禁不住闭上了双眼。
    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18

    寒先生：「既然如此，那就趁机告白吧。」
    盯着寒先生回覆的话，叶伊头靠在椅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告白是这么简单的事，她或许一早就做了吧。加上既然知道把喜欢的心情说了出来也没什么作用，那为什么还要说呢？
    倒不如就这样一直隐藏在心里，让它烂在心底就好。
    叶伊把手机放到一边，埋首于工作。不久，有人敲了她办公室的门，她抬起头见到来人不是林婷雨，这才想起今天没见到自己的助理。
    跟进来的下属谈好事务后，叶伊问：「你见到林婷雨了吗？」
    「她今天请假了。叶经理不知道吗？不可能啊，她连我们也通知了——」
    叶伊边听边点入电邮，又拿起一旁的手机。林婷雨确实给她发了电邮，大概是因为没收到回覆，因此还传了line告知她请了病假。
    叶伊在早上刚查过电邮，许是尤善阳的讯息让她魂不守舍，她不小心就忽略了她的邮件。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犯这样的小失误。
    她一直以来与尤善阳保持朋友的关係，心波顶多泛起小小的涟漪，不至于像此刻般心神不寧。
    恋爱真的好烦。
    偏偏就是踩进去了，然后就出不来了。
    下班后，叶伊再度收到寒先生的讯息，但她没有点开，而是直接把它滑掉。
    远方忽然传来嬉笑声，只见一个女同事与潘胜凯有说有笑的，潘胜凯在说话时，视线无意中与远处的叶伊碰撞在一起。他对叶伊点头微笑，然后跟女同事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潘胜凯方才的笑容不知为何就这样停留在叶伊的脑海里，这竟让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
    叶伊：「我等下要带滚滚外出走走。」
    讯息瞬间被秒读。
    潘胜凯：「那我们在哪里碰面？」
    叶伊跟他约了一小时后在家里附近的公园见面。
    可约好了，叶伊才想起潘胜凯之前就是在那里撞见她哭的。
    她懊恼地扶额叹气，想要换个地点，但盯着漆黑一片的手机萤幕半晌，最后还是作罢。
    她必须继续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如果换了地点，那就显得刻意了。
    她回到家换了身衣物，本来躺在一旁的滚滚竟然不见了，叶伊唤着牠的名字从客厅再次走回房间，又弯腰看了看各处牠可能藏身的地方，终于在一堆还没折好的衣物底下发现了牠。
    叶伊笑着把滚滚抱起，却在牠身下发现一个熟悉的音乐盒。
    见到那个音乐盒，她脸上的笑容转瞬僵住。
    有些人、有些事物，就是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能让一个人的心情蒙上一层灰。
    那天明明说要把它给扔了，怎么还在这里？
    叶伊默了默，最后直接把音乐盒塞进背包，带着它与滚滚一起出门。
    来到公园，夕阳已经把天空染成一片暗红色，一旁的垃圾桶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叶伊走到垃圾桶前，把背包里的音乐盒拿出来。
    「那是什么？」
    潘胜凯的低嗓从旁边传来。
    叶伊怔了怔，快速地把音乐盒重新放进背包，「没什么。」
    从潘胜凯的角度来看，叶伊似乎想扔了她手中的木盒子。可这个举动被发现时，她有些慌张地把它藏起，这让潘胜凯更加好奇木盒子的内容。
    「你不是要把它给扔了？怎么又收了起来？」
    「不想扔了。」
    叶伊把滚滚抱了起来。潘胜凯一见到猫，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就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他接过滚滚，温柔地抚摸牠的毛发：「好久不见啊，你果然胖了。」
    「怎么会有人一见面就说女生胖的。」叶伊不自觉道。
    「滚滚那么贪吃，才不会介意。以前不管我买的是猫粮还是猫罐头，牠都吃得津津有味。对吧，滚滚？」
    「喵。」滚滚还真的乖巧地回答了。
    没想到潘胜凯还记得滚滚的名字，明明叶伊只提过一次。
    滚滚微瞇着眼蹭着潘胜凯，潘胜凯透亮的双眼满是笑意，她看着这一人一猫，禁不住浅浅一笑。
    其实潘胜凯也没有这么讨人厌。
    或许她早就该让他来看看滚滚——这是此刻浮现在她脑海里的想法。
    「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猫罐头。」潘胜凯似乎对滚滚的反应很满意，笑得更加开心了。
    「等等，我才刚给牠吃过东西。」叶伊马上制止。
    「没关係啊，可以多吃点。」因为抱着滚滚不太方便，潘胜凯用眼神指了指掛在他手臂上的购物袋，示意叶伊拿出来。
    「你刚才不还说牠胖了吗？」叶伊一脸无奈，但她还是伸手从购物袋中拿出猫罐头，「你怎么会买这么多？」
    里面还有三个一模一样的猫罐头。
    「我不能偏心啊。」潘胜凯笑道。
    「什么意思？」叶伊不明白，「你还有其他猫要餵食？」
    「嗯，我也养猫。」潘胜凯见叶伊动作停下了，他又催促道：「你赶快打开啊。」
    没想到潘胜凯家里竟然也养猫。跟寒先生一样。叶伊边打开猫罐头边想道。
    潘胜凯把滚滚放下，滚滚一见到叶伊手中的食物，立刻风驰电掣地衝到她的面前，还喵喵叫了几声，直接躺下露出牠的大肚子。
    真会撒娇。叶伊嘴角轻扬，摸了摸牠的肚子，才把猫罐头放到地上。
    她看着滚滚吃东西的疗癒画面，潘胜凯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看来让滚滚跟着你是对的。」
    蹲在滚滚身边的叶伊抬起头：「我都说我一定会把牠照顾得很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潘胜凯笑了笑，「我觉得有牠在，你整个人看起来有温度多了。」
    这句话是讚美，可却不怎么好听。
    「在大家眼里，我是这么没温度的人吗？」叶伊望着还在吃罐头的滚滚，突然又想起了尤善阳。
    在尤善阳眼中，她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吧。
    又有谁会喜欢这样的人？
    潘胜凯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叶伊。有时候，他觉得叶伊的黑眸像个无底洞，没办法让人看清里头装了些什么；有时候，却像现在这样，能让他感受到蕴藏在里头的忧伤。
    她到底经歷过什么事？
    叶伊身上总是散发的神秘气息非但没有逼退潘胜凯，反而產生了股吸引力，让他想要探索她内心的世界。
    「你不是没温度的人，只是你太常拒人离千里之外了，所以我们才会觉得你很冷漠。」
    潘胜凯的话让叶伊愣怔了一会。
    「我没办法做到像你那样，对所有人都这么热情。」
    叶伊语调带有鄙薄的意味，潘胜凯皱了皱眉。
    「我哪有对所有人都热情？」
    叶伊耸了耸肩，没有想要回答。
    潘胜凯不满意了，他跟着蹲下来，与叶伊对望：「来把话说清楚。」
    这人有什么毛病？叶伊的眉心深锁。
    「要说清楚什么？」
    「我觉得你对我有点误解。」潘胜凯说。
    「你不需要特别跟我解释什么。」叶伊觉得脚有点麻了，她想站起来，可潘胜凯却按住她的膝盖。
    「我没有对所有人都热情。我只是会礼貌地回应跟我交谈的人。」潘胜凯一脸认真道。
    「有说有笑地回应？」叶伊想起他跟女同事交谈的模样。
    「总不能像你一样成天黑着脸吧。」潘胜凯撇了撇嘴。
    叶伊不想理他，再次想站起来，但同样的情形再度发生，潘胜凯又把她按了回去。
    叶伊的额头彷彿爆着青筋。
    「我开玩笑的。」潘胜凯立即解释。
    「我知道。」叶伊无奈。
    「可是你看起来在生气。」
    「我确实在生气，因为我脚麻了，可是你却不肯让我站起来。」叶伊瞪着他说。
    潘胜凯愣了愣，登时噗哧一笑。
    他把手缩了回去，语带歉意：「抱歉抱歉。」
    叶伊在站起前又瞪了他一眼，潘胜凯似乎觉得有趣，乐得笑瞇了眼。谁知站起时因为血液迅速往下半身流，导致她觉得轻度晕眩，有些站不稳。
    潘胜凯跳起抓住叶伊的手臂，「还好吗？」
    叶伊稳住了脚，模糊的视线渐渐恢復清晰。她望了望潘胜凯的手，后者识趣地把她的手放开，却又勾起有些玩味的微笑。
    天空已经比叶伊方才来时暗了一点，就快沉下的夕阳仅馀下一丝的光落在潘胜凯的脸上，立体的五官被镀上一层光泽。
    叶伊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会觉得碍眼，明明好像……还挺好看的。
    叶伊意识到自己看得有点久，立即别过视线，低头看向已经把猫罐头吃得一乾二净的滚滚。
    「吃饱了就回家吧。」她把滚滚抱起，捡起罐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下次我也带我家的圆圆来。」潘胜凯看着她说。
    叶伊背起背包，「我什么时候说过还要再让你见滚滚了？」
    但她的语句间却少了之前的抗拒。
    潘胜凯弯起嘴角。
    「那就这样说定了。」他自顾自地说。

 19

    回到家后，叶伊查看手机，里头躺着三封讯息。
    一封是潘胜凯的，要她回到家后向他报平安；一封是寒先生的；而另一封，则是尤善阳传过来的。
    尤善阳昨天说她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情感，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覆，因此第一次对他的讯息已读不回。
    她先跟潘胜凯报平安，然后才点入寒先生的讯息。
    寒先生：「我知道告白并不容易，但这样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说出来后，你就真的能彻底把他给放下了。」
    寒先生：「你不想说，是害怕听到他的答案吧？你对他还抱有一丝的期待，希望你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存在。」
    第一封讯息她在下班后就收到了，只是她一直没有点入。第二封是五分鐘前才传过来的。
    而叶伊看得火气都上来了。
    叶子：「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我们只是从没见过面的网友罢了。」
    寒先生：「你试问自己，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吗？」
    寒先生直接秒回了她。
    问她真的没有这样想过吗？
    有些事情她一直不愿意去深入思考，一直想要逃避，可是为什么不管是寒先生还是尤善阳，都非要逼着她面对？
    叶子：「就算有，那又怎样？我什么也不会做。这样就好。」
    是的，这样就好。她没想要改变什么。
    她确实觉得自己对于尤善阳来说，还是有点特别的。因为除了她以外，尤善阳并没有其他要好的女性朋友。
    就让她觉得自己在尤善阳心中有一丁点的不一样，那就好了。她并没有过多的奢望。
    是的，她真的没有期待……
    然而，为什么明明这样就满足了，她此时的心却那么的痛，彷彿被利刃直刺一样？
    为什么明明觉得满足了，可是视线……却逐渐变模糊了？
    寒先生：「不，这样并不好。这样一来，你又要怎么放下他，让另一个人进入你的心？」
    叶子：「我没有想让其他人走进我心里。」
    寒先生：「就因为一个人。」
    寒先生：「值得吗？」
    叶伊看着讯息，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萤幕上。
    滚滚似乎察觉主人的情绪波动，牠在叶伊的脚边鑽来鑽去，最后停在她的前方喵喵叫了几声。
    叶伊曾听人家说，猫是很高傲的，不像狗一样对人有深厚的感情，然而但她微微蹲下时，滚滚便迅速地跳进她怀里，毛手轻轻碰了一下叶伊的脸颊。
    叶伊顿时像被按下了开关，瞬间泪崩。
    值得吗？
    就因为尤善阳，值得吗？
    她抱着滚滚大哭一场，滚滚特别乖巧，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叶伊的怀中。
    她的世界特别冷清，生活中的人来来去去。除了尤善阳，也没有一人在她这停留了。
    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尤善阳当成一个依靠——失去了他，对此时的她来说，世界已经频临崩塌。
    但她知道她不应该这样，所以一直都很努力地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只是她一直都无法欺骗自己，现在的她真的很不好，很痛苦，甚至觉得……她已经没办法好起来了。
    然而，因为尤善阳而让自己变成这样，真的值得吗？
    哭了好久，叶伊的心终于逐渐变得平静。
    她擦掉脸上的泪水，拿起手机，默默点开尤善阳的讯息。
    尤善阳：「其实不愿意面对自己情感的人，不只是你。」
    叶伊愣愣地看着手机萤幕。
    不只是她？
    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回覆，一封讯息又跳了出来。
    尤善阳：「我们还是别联系了。抱歉。」
    叶伊想起寒先生说过的话。难道尤善阳说的是……他自己吗？
    她看着最后一条的讯息。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她就不应该再打扰他。
    她也是时候放下了。不能再这样跟他纠缠不清了。
    算了吧，别问了。
    所有疑问的去处，最终还是只能留在心底。但她知道这个问题，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不再重要。
    *
    晚上躺在床上时，叶伊拿起手机，给寒先生发了讯息。
    叶子：「你睡了吗？」
    寒先生似乎守在了手机前，讯息马上就收到回覆了。
    寒先生：「正好要睡了。你还不睡吗？」
    叶子：「我其实失眠很久了。」
    寒先生：「为什么会失眠？」
    叶伊不想告诉他真实的原因，所以打算绕过这个话题。
    叶子：「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寒先生：「运动？」
    叶子：「试过了，没效。」
    寒先生：「睡前听听音乐？」
    叶子：「也试过了。」
    寒先生：「看书？有的人觉得看书特别催眠。」
    叶子：「我正好不是那样的人。」
    寒先生：「那就只能去看医生，让他开点安眠药给你了。」
    叶伊之前曾这么想过，只是迟迟没有付诸行动。因为尝试过太多的方式都没有成效，她后来也渐渐习惯了失眠，便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
    或许她真的该试试看。
    两人又聊着间话家常，也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之前的话题，一直到半夜三点，叶伊催促他去睡觉，两人这才结束今天的对话。
    然而叶伊早上起床时，手机竟然已经躺着寒先生的讯息。
    寒先生跟她说了早安，又传了一张照片给她。她本来以为是猫的照片，没想到却是一张天空刚破晓、那橙蓝相间的天空。
    「真好看。」
    这些年来，叶伊虽然经歷着失眠，但她也不是每天都一整夜未眠。很多时候，她都在闹鐘响起前的一个小时内入睡，却也在闹鐘响起前醒过来。
    而每每睁开眼睛的剎那，她的脑袋就会浮现尤善阳的身影，心也会隐隐作痛。
    所以她特别讨厌睡醒的早上。
    心情总是会莫名浮躁。
    但寒先生常常会在这时候传讯息给她，很多时候是猫的照片，而今天却传来了天空，这些小小的举动，无疑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好一些。
    出门前，她传了讯息给寒先生。
    叶子：「我今天会去看心理医生。」
    她接着又点入line。
    看着讯息栏上的第一个名字，叶伊又想起了寒先生的那句疑问。
    「值得吗？」
    这些日子来来回回，拉拉扯扯的，她突然觉得总是被一个人影响自己的情绪，实在过于心力交瘁。
    既然尤善阳说不要再联系了，那他们也就到此为止了吧。
    叶伊没有把他拉黑，而是直接进入两人之间的对话视窗，把这几年他们所有的对话回忆，都一拼给删了。
    有的时候以为很难作出的决定、或是想不通的事，都可能会在一瞬间清醒。
    其实想要放下，也没有想像中的难，会一直踌躇不前那是因为内心的某一处，其实是对对方抱有一丝的期待。只要有了这份期待，那就不可能决意放弃。
    但现在的叶伊真的累了。她不想再站在原地了。
    她出门前，再次把尤善阳送给她的音乐盒带上。
    走出公寓没多久，看到旁边的垃圾桶，她毫不犹豫就把它给扔了进去。
    其实垃圾桶随处可见，要把它丢掉还不简单。只是想不想丢，和愿不愿意丢罢了。
    来到公司，叶伊在销售部的办公室碰见了总经理。总经理是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可看起来就像个四十岁的人，他长得忠厚老实，但真实性格却与模样恰恰相反。他对工作特别有野心，也敢冒险，来公司不到五年的时间，就已经晋升到总经理的位置。
    会在这里见到他，叶伊也感到有些意外，还未开口，总经理就说话了：「新品销量不错，今天下班后，让销售部跟生產部的同事一起聚个餐吧，我请客！」
    见叶伊没有反应，总经理又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谢谢总经理，但我今天有事，可能没办法去了。我会转告其他同事。」
    叶伊就连对待公司的高层，态度都依然冷漠高冷，总经理明显不太高兴，直说：「我叫到也不去？这么不给面子？」
    「总经理，那么巧，你怎么在这？」潘胜凯忽然从后面走来，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昔。
    「潘经理，你怎么也在这啊？」总经理一见到来人，本来不满的神情随即换成了一张笑脸。
    「下一季的新品有些事需要请教叶经理。」潘胜凯笑着瞅了叶伊，又转向总经理，「我刚听我的助理说，你今晚要跟我们聚餐？」
    「是啊，说到这，叶经理真不给面子，说没办法出席呢。」总经理说得阴阳怪气，又瞥了叶伊一眼。
    「我想叶经理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办才不能出席，她才不会扫大家的兴。」潘胜凯笑望着叶伊，眼神里明显透露着要她好好配合的讯息，「她前阵子也才说想要跟大家聚餐，也想要邀请总经理一起来，对吧，叶经理？」
    「喔？」总经理的脸色骤变，似乎有些惊讶，他看着叶伊求证：「真的有这样的事？」
    叶伊当然没说过这样的事，她知道潘胜凯帮她也是一番好意，加上她也不想跟总经理的关係变得过于恶劣，于是没骨气地微微勾起嘴角，点了个头。
    潘胜凯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笑容变得更大了：「我就说嘛。没关係总经理，今晚我跟你喝一杯！」
    总经理颇开心地笑了笑，「当然好。不过叶经理不能来，真的是可惜了。嗯……不然我们换明天才聚餐吧，这样叶经理就能来了。」
    「不，你们应该也已经订了位子，所以不必为了我取消今天的聚餐。」叶伊赶紧道。
    总经理打了个响指，「那我们今天聚了，明天再聚一次不就好了？」他似乎对自己的提议感到满意不已，又道：「那我们就这样决定了，叶经理。没问题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叶伊也只能点头说没问题。
    而潘胜凯也瞟了她一眼，眼里带着浓浓的笑意，看起来特别高兴。
    叶伊实在不明白他在高兴什么。

 20

    心理医生得知叶伊长时间都没办法好好睡觉，跟她进行了一些对话后，果然开了一些安眠药给她。
    晚上，叶伊准备服用安眠药前，突然想起了寒先生，便拿起手机传讯息给他。
    叶子：「医生开了安眠药给我，不知道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
    她吃下安眠药，跟滚滚玩了一会儿，眼看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十一点了，儘管她毫无睡意，但还是拉开棉被，躺在了床上。
    儘管她还是会想起尤善阳，想起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但此刻的想念跟以往已经不一样了。
    之前尤善阳说要结婚以后，她决定放下，奈何他却又再次出现，扰乱了她的心房，以致她一直都在原地兜圈，一次又一次地燃起希望，却又大力地被摔回原地。
    因为攒够了失望，如今终于接受了事实。所以就算她很难过，但内心也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掀起大风大浪，反倒变得愈加平静无波。
    或许她真的能好好睡一觉了吧。
    放在床边的手机在这时震动，她知道一定是寒先生传讯息来了。
    她坐了起来。
    寒先生：「那现在有没有睡意了？」
    叶子：「现在好像有一点了。」
    寒先生：「那你去睡吧。明天等你的好消息。」
    现在连能好好睡一觉都变成了好消息了。
    ……对啊，对现阶段的她来说，那无疑会是好消息。
    想到这里，叶伊意识到她的眼皮似乎变得更重了一些，她把手机搁在一边，再次躺回了床上。
    朦朦胧胧间，她听见一阵又一阵的震动声响环绕在她耳边。
    她知道那是手机，但或许是吃了安眠药的缘故，她的头、甚至是全身都像灌入了铁，重得无法完全清醒过来。
    通常在半夜不会有人联系她，所以这时候手机响，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叶伊逼迫自己保持着仅有的一分清醒，把手伸向床边的小桌摸索。
    手机依然还在强烈地震着，摸到手机的霎那，她终于能坐起身子。
    「喂？是谁？」她没能睁开双眼，所以根本不知道是谁打电话给她。
    「抱歉，叶经理，你是不是睡着了？」电话那头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他的嗓音急促着急，顿时让叶伊又清醒了几分。
    「怎么了？」她吐出的字句挤成一团，迷迷糊糊的。
    「你的助理她遇到了车祸，现在在——」
    听到了这些话，叶伊整个人终于醒了过来。她下床赶紧换了身衣物，快速叫车便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下了车，她这才想起忘了问他们在哪里，她甚至也没去看到底是谁打电话给她。
    叶伊站在医院门口，这才拿出手机查看方才的来电人。就在这时，一把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叶经理！」
    「潘经理？」看到小跑步到她眼前的潘胜凯，她一脸狐疑，「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会不知道刚才是谁打给你的吧？」潘胜凯第一次看见脸上完全无妆的叶伊，高冷的气质少了，多了一份清纯，看起来更好亲近。
    「是你吗？」叶伊下意识地张大眼睛。
    「走吧。」
    「……」
    见叶伊不知道又在苦思什么，潘胜凯也不多言，抓起她的手腕就往里头走。
    叶伊也没抗拒，反而一脸呆滞地跟着潘胜凯走，走到一半才想起要问林婷雨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你的助理没事，但手臂被割伤，所以缝了几针。不过医生说她好像太过操劳，所以已经睡着了。」潘胜凯彷彿洞悉她在想什么，他边解释边走到她的身边，依然没有放开手。
    他带着叶伊搭上电梯时，又道：「现在不是探病时间，但刚才听说你要来，所以我拜託护理师让你在这里看看她，只要不打扰到其他病人就没事了。」
    来到病房的走廊，潘胜凯跟一个护理师笑着点头，又带着叶伊在一间病房前停下。
    门前有个小小的玻璃窗，叶伊透过它瞧见安稳躺在病床上的林婷雨。她的手臂被绷带缠绕，脸上有些小小的擦伤，模样有些憔悴，叶伊也是这才注意到，她似乎消瘦了不少。
    叶伊微微缩眉和带着关心的表情都被潘胜凯一一看在眼里。叶伊转头，正好与潘胜凯的视线碰撞在一起，她欲开口说话，潘胜凯的食指放到嘴边，做了噤声的动作，再拉着她离开。
    「你今晚呆呆的。是睡迷糊了吗？」走进电梯，潘胜凯终于开口说话了。
    「呆？」叶伊皱眉看他。
    「现在好点了，眼神跟平时差不多一样了。」潘胜凯微微笑道。
    他身穿上班的西装衬衫，但跟平时整齐的穿着相比稍有凌乱，长袖折上好几层，露出结实的手臂。
    「可能是吃了安眠药，所以动作比较迟缓。」叶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怎么会跟林婷雨一起？」
    「你忘了我们今晚有聚餐吗？」
    「啊，对。」叶伊这才想起。
    「聚餐还没结束，她就先离开了，我过不久也走了。在去停车场的途中，我看见她过马路，然后意外就发生了。幸好那机车司机看到她就快速地闪去一边，她才没受重伤。」
    电梯门一开，潘胜凯示意叶伊先走出去。叶伊顿了一下才移动，潘胜凯则尾随在后。
    「好像还是有点呆呆的。」潘胜凯看着叶伊小心翼翼的步伐，他忍不住又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而不是打给她的家人？」叶伊转过头，显然没听见潘胜凯方才的咕噥。
    「因为她说不要打给她的家人。」潘胜凯耸耸肩，慢慢地走前来，「我也不方便问她太多。」
    「但你打给我也有点奇怪。」
    「怎么说？」潘胜凯挑眉。
    「我跟她说不上好，只是上司和下属的关係。她如果见到我来，一定很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你很关心她。」潘胜凯一手插着裤袋，转过身面对叶伊，脸上表情认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她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说？她只是我的下属。」叶伊别过了视线，继续往前走。
    「你这不就是嘴硬吗？」潘胜凯又跟了上去，「明明很关心她，却要装冷血。」
    叶伊停下，蹙眉道：「我没有。」
    「你前天不是还问我她的事？」潘胜凯似乎不想让叶伊有反驳的空间，继续说：「刚才聚餐我稍微留意了她，她一直都愁眉苦脸，其他同事找她说话时，她虽然会露出微笑，但那笑容真的很勉强。」
    叶伊的眉头再次挤成一团。
    「还说不担心她。你应该没看到自己的脚下穿了什么吧？」潘胜凯指了指她的鞋子。
    叶伊的视线落在潘胜凯勾起的唇角，再低下头。
    她的两隻脚竟然穿上了不一样的顏色的鞋子，一边是帆布鞋，另一边则是球鞋。因为两隻鞋都同样是米色的，所以如果只是轻轻地扫过一眼，是不会特别察觉到的。
    「我要回家了。」叶伊有点恼羞成怒，转头便离开了。
    她确实有点在意林婷雨的情况，但她会穿错鞋子，肯定是因为安眠药的关係。
    「我送你吧。」潘胜凯在后头笑道。
    「不需要。我会搭计程车回家。」
    潘胜凯知道这女人就是这么倔强，所以也没坚持，「那你回家小心，到了传封讯息给我。」
    「再看看吧。」叶伊虽然这么说，可回到家时，潘胜凯方才的话语不时在她耳边回盪。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传了讯息给他报了平安。
    隔天早上，叶伊是被闹鐘吵醒的。
    她坐起身，没想到昨晚的那番折腾以后，她竟然一觉到天亮。
    安眠药的功效真的那么强吗？
    她拿起手机，里面果然躺着寒先生的讯息。
    寒先生：「早安，睡得好吗？」
    叶子：「我昨晚虽然很早就睡了，但因为发生了点事，所以我又起床了。再睡回去后，就一觉到现在。」
    才刚要把手机放下，手机却在这时震动。
    寒先生：「听起来睡得不错。那现在感觉怎么样？」
    叶子：「挺好的，怪不得大家都想睡个好觉。」
    而且今天一醒来，她感觉脑袋轻如鹅毛，像是把曾有的厚重、并缠在一块的铁丝给搬离了出去，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她浅浅地扬起了嘴。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有种感觉：她一定会愈来愈好吧。
    她会逐渐习惯没有尤善阳的世界。

 21

    出门上班前，叶伊打开鞋柜，准备拿出上班的高跟鞋，视线却不经意瞟到昨晚上穿错的鞋子，脑袋驀然冒出了潘胜凯的笑脸。
    她揉了揉太阳穴，突然觉得脸有点热。
    都几岁人了，怎么还搞这？
    拿在手上的手机再次震动，当她看见亮起的萤幕上出现「潘胜凯」的名字时，她的头又隐隐作痛了。
    潘胜凯：「叶经理，你今天别买早餐了，我不小心多买了一份，等下我会放到你的桌上。」
    叶伊觉得纳闷。
    会有人这么糊涂，多买一份早餐吗？这男人是在打什么主意？
    叶伊：「多买一份就给别人，不要给我。」
    潘胜凯没有马上回覆，直到叶伊刚抵达公司门口，他才传了一张照片过来——早餐已经好好地放在叶伊的办公桌上了。
    叶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叶伊：「我已经买了早餐。」
    潘胜凯：「那你就吃两份好了。」
    叶伊：「你直接把你给我的那份，请别的同事吃不就好了？」
    潘胜凯：「不了，我不想要他们误会我有什么企图。」
    所以请她吃就不会被误会？这逻辑好不通透。
    叶伊：「我也在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我已经让你看滚滚了，你不需要再献殷勤了。」
    潘胜凯：「我今天心情好想请人吃早餐，请谁都会被误会，唯有你不会多想。这样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潘胜凯：「但你如果能因此而多带滚滚来见我，那我也会很高兴。」
    本来看到「心情好」，叶伊还想翻白眼，但看了接下来的讯息，果然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叶伊：「多几天我会再带牠去公园。以后不要再送早餐来了。」
    而另一边厢的潘胜凯送了早餐后，就一直坐在办公室内盯着手机。心里可是从怦怦大跳，一直到看了叶伊发来的新讯息，他才乐得绽放出灿笑。
    好像不管是几岁，只要对一个人有好感，都会生怕自己做了什么而让她在心里扣分。
    叶伊虽然在讯息中也明显拒绝了他再送早餐，但她却说了多几天会再带滚滚去公园，这就表示她其实并不反感两人私下再见面，远远比一开始只要跟他同在一个空间，就想着快速离开的刺猬可好多了。
    叶伊从电梯出来，办公室入口的玻璃门并没有关上。
    不知是她的步伐过于轻盈，还是办公室的人太沉浸于讨论别人的八卦，她就这样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地从他们的口中传来。
    「潘经理跟叶经理的关係好像真的很曖昧，不然怎么会特地送早餐过来？」
    「他们该不会是在交往吧？」
    「我们下次问问婷雨，她应该知道些什么。」
    「说到婷雨，她今天又请假了，而且听说是遇到了车祸。」
    「怎么会这样？那我们下班去看她吧。」
    「可是她刚说她待会就出院了，叫我们别去看她了。」
    「她最近都魂不守舍。是被叶经理骂的关係吧？」
    「没想到她待在叶经理身边几年一直都平安无事，最近还是不小心踩到她的尾巴了。」
    「叶经理真的太难搞了，佩服婷雨能这样长时间在她身边。」
    「欸好了，别说了，我看她差不多快到了。」
    这一句话响起之际，大家都作贼心虚般往办公室外瞧一眼。
    所幸叶伊一早就反应过来，先隐身在门口的侧边。
    说内心丝毫没有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在别人面前什么样，自己自然是最清楚，别人对她的评价多糟都已经不出奇了。
    她低头审视自己的服装，从容地走进办公室。
    下属们的耳边传来高跟鞋踩在地板的声音，一回头，果然看见一身颯气的叶经理走了进来。
    他们憋住了气，与坐在四周的同事用眼神传递讯息：幸好他们在一分鐘前就闭嘴，要不然事情可能就大条了。
    叶伊走进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一眼就看见在桌上的早餐。方才的那些话挺刺耳，但关上门，人与他们隔绝开来后，那些话也随之被隔绝于心上了。
    潘胜凯：「别忘了今晚有聚会，你今天不出席不行了。」
    才刚坐下又再次收到潘胜凯的讯息，叶伊一边吃着潘胜凯买来的蛋饼，一边回覆：「我知道了，你真的很囉嗦。」
    咬了几口，感觉这蛋饼还满好吃的。不知道是哪家的？
    而她买来的那份萝卜糕，也只能把它留到午餐才吃了。
    叶伊曾经平静的生活满满都是尤善阳，偶尔掀起小浪花也是因为他，她也只能让时间慢慢流过，再渐渐习惯没有他的生活。
    下班后，潘胜凯又传讯息问她要不要跟他的车去聚餐，她想当然还是拒绝了，寧愿独自乘搭计程车，这样反倒能让她轻松一些。
    还没抵达聚餐地点前，计程车驶进了一个街道，叶伊看着窗外，熟悉的场景让她禁不住别开了视线。
    突然觉得车里的空气有点不流通，带着一点憋闷。
    眼看目的地就快到了，她让司机把车停下，选择慢慢地徒步走去。
    聚会的地点就在日式料理店的隔壁——是的，就是她与尤善阳最后一次见面的那间日式料理店。
    那天用餐后，因为尤善阳的车停得比较远，两人也这样一起缓缓地走在街道，只是愈靠近车子，步伐也愈加沉重。
    当天的心情猝不及防地袭来，叶伊只好拿出手机，在与寒先生的对话视窗打下讯息。
    叶子：「你烤肉一般都喜欢吃什么部位？」
    寒先生：「我喜欢梅花肉，是肩膀的部位吧。」
    寒先生回覆的速度总是很快，只要找他，他就一定会在。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当叶伊想转移注意力时，就总会先想到他。
    叶子：「好。」
    寒先生：「你在烤肉店？」
    叶子：「正走着去。我等下会多吃点梅花肉。」
    寒先生：「你很少吃烤肉？」
    叶子：「怎么看出来？」
    寒先生：「因为你不知道哪个部位好吃。」
    叶子：「确实是这样。因为我比较常一个人吃饭，而且也不特别爱吃烤肉，所以一份烤肉的量对我来说有点多，我可能会吃不完。」
    寒先生：「那你为什么会去烤肉店？跟朋友聚餐？」
    叶子：「跟同事。」
    因为一路上都在看手机，叶伊的步伐变得更加缓慢，但餐厅与她下车的距离本来就不远，所以她还是很快就抵达餐厅的门口。
    从外往内看去，大部分的同事已经来了。长长的桌子前坐了好多人，大家有说有笑的。桌子的中间放着长条烤盘，好几个排烟管衔接着天花板，而服务员则站在桌子旁帮忙点餐。
    叶伊可以想像如果她现在进去，一定会让本来特别欢乐的场面，顿时变得尷尬而沉静下来。
    就在这时，潘胜凯从侧边走来，他见到叶伊时愣了一下，随即笑说：「这么巧，一起进去吧。」
    叶伊没有拒绝，她跟着潘胜凯走进烤肉店。
    幸好先走去的是人缘极好的潘胜凯，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跟他打招呼，见到身后的叶伊时，他们的脸色明显黯淡了一些，但还是礼貌地对她頷首微笑。
    这还是比她一个人进来好多了。
    潘胜凯拉开椅子，见到叶伊杵在那里，立即唤了她过来。
    她就这样很自然地坐到了潘胜凯的旁边。潘胜凯似乎很满意，坐下后又笑容满面地帮叶伊倒玄米茶。
    叶伊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谢谢，潘胜凯话匣子瞬间开啟，跟她聊起了天。
    其他同事都把这两人的相处看在眼里，他们的緋闻早已经满天飞，事到如今，两人还不避讳地在大家面前互动，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而且旁人看得清，这感觉就像潘胜凯在不停地对人献殷勤。
    还献得有够开心的。
    只是两个当事人都没发现就是了。

 22

    「今天可总算见到叶经理了！」
    叶伊眼前的玄米茶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米酒，总经理看着她，又瞟向了酒杯，叶伊会意过来，马上就拿起米酒乾了一杯。
    总经理又往她的小杯里倒酒。许是喝了不少，他的脸已经泛起了一丝红潮，端起了酒杯，他又笑着跟大家说这一季的新品卖得很不错，称讚了几句，就说今晚由他请客，谁也不准付钱。
    大家开心地向总经理道谢，几个销售部的同事还立刻向服务员多加几瓶米酒。
    「叶经理，你怎么这么安静？那就多喝几杯吧！」坐在叶伊前方的总经理又笑瞇瞇地说，接着拿起自己的酒杯，「来啊！」
    在总经理的怂恿下，叶伊一连又喝了好几杯的酒。
    而在不久前，接听朋友电话的潘胜凯就站在烤肉店的外面。他在讲着电话的同时也转身看向里头，注意到叶伊在短时间内喝下好几杯的米酒时，他匆匆地掛断电话。
    回到烤肉店，见到叶伊又准备乾杯，他笑着抢过酒杯，对总经理说：「总经理，怎么趁我不在时跟叶经理喝了这么多？这样还能跟我喝吗？」
    总经理哈哈大笑，「我可是千杯不醉，来来来，这就跟你喝！」
    两人的酒杯轻轻碰撞一下，接着同时把酒给乾了。
    叶伊怔怔地看着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她盯着潘胜凯的侧脸，而后夹了几块烤肉放在他的盘中。
    「你们别只顾着喝酒，也要吃点东西。」叶伊说。
    潘胜凯转头对她一笑，因为酒精而导致有些泛红的双眼带着明显的温柔。他拿起筷子往回夹了一些烤肉到她盘中，凑近道：「喝酒要吃点东西垫着胃比较好。但你也喝得够多了，还是好好吃烤肉吧。」
    见叶伊的发丝黏在了脸颊上，他又轻轻伸手拨弄，把它勾在她耳后。
    或许是两人的距离过于靠近，又或许是有点微醺的潘胜凯话语比平时更加柔和，在这个瞬间，叶伊的心似乎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是酒精的反应迟缓了吧？她觉得身体开始有点热了。
    「你们两人在做什么？拍偶像剧吗？」把烤肉咬得卡兹卡兹响的总经理瞅着眼前的二人，眼神有些迷茫。
    叶伊和潘胜凯就像情竇初开的少年少女般，顿时缩起了身。一人立即夹起烤肉吃了起来，另一人拿起酒杯又笑着要跟总经理乾杯。
    「你们两个是在交往吗？」乾了一杯的总经理竟然还要继续这个话题。
    「怎么可能？」叶伊下意识就说。
    「现在是我的条件很差吗？」潘胜凯皱了下眉，但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
    「普普通通吧。」叶伊耸肩。
    「叶经理，像潘经理这样的男人很少了，且行且珍惜啊！」总经理呵呵笑，夹了一块肉往嘴里送，「而且你别看他这样，他已经好几年没谈恋——」
    「总经理，你多吃点啊，别顾着说话！」潘胜凯马上又夹了好几块的烤肉进他盘里。
    好几年没谈恋爱？刚才总经理是这么说对吧？
    叶伊微微憋了一眼身边的潘胜凯。她有点诧异。
    虽然方才她嘴巴说的是普普通通，但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潘胜凯长得俊，看了顺眼，工作能力颇强，对人更是友善热情，人缘极好。在他面前，就连她这冰山也在不知不觉间融化了一些——至少以前对他的反感已经渐渐消失了。儘管她对他说的话还是有些尖酸刻薄。
    「……还是叶经理你其实已经有对象了？」
    总经理的话登时拉回了叶伊的思绪。
    「我一直都单身。」叶伊笑了笑道。
    「一直都单身？是没谈过恋爱的意思吗？」总经理穷追不捨地问。
    叶伊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所以她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潘胜凯转头看她了，只是叶伊正望着总经理，所以没察觉他眼里的一丝复杂。
    「不会吧？以你的条件，要找到对象还不容易吗？你是不想谈恋爱吧？」总经理说着也在叶伊的酒杯添加了米酒。看来他也好奇了。
    叶伊抿了抿唇，「算是吧。」
    「为什么不想谈恋爱？都没遇到喜欢的男人吗？」
    怎么可能没有遇到？
    她这辈子，已经遇过一个了。
    但也就只有一个。
    好像除了尤善阳以外，她就从来没想过跟其他人交往。虽然决定放下，但她现在依然未能敞开心房，让下一个人走进里面。
    对于她走在另一个人身边的画面，她更是无法想像。这一切对她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叶伊喝了一杯，也不知怎地这杯酒刚下肚，一股酸意就彷彿从胃里开始往上鑽。她的鼻头变得好不舒服，眼眶好像渐渐也蒙上了一层雾。
    总经理又为她添上一杯酒，她立即垂下头，拿着酒杯的手也不自觉攥紧了。
    一隻手驀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叶伊愣住，就在这个瞬间，她的泪水决堤，眼泪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她的裙上。
    「叶经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总经理的声音从上头响起。
    潘胜凯顿了一下。
    他抓起西装外套，直接把它盖到叶伊的头上。
    「她好像喝醉了，身体有点不太舒服。」潘胜凯说，「总经理，我——」
    「那你赶快送她回家，我们下次再喝！」总经理非常豪爽地把潘胜凯接下来想说的话都说了。
    「那各位真不好意思，我们要先离开了。」潘胜凯拉着叶伊站了起来。
    躲在外套底下的叶伊隐约听见他跟同事们又寒暄了几句，她的眼泪还在流，头始终低低的，不敢再抬起。
    她这几天明明过得好好的，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崩溃大哭，可现在到底在干什么？竟然还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流泪？
    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她以后又要怎么在公司待下去？
    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她现在的这副模样。
    而她自己没发觉的是，她的手已经不知觉在后方抓着潘胜凯的衣服。
    潘胜凯怔了怔，故作不经意地转头。
    果真看到看似可怜兮兮的小手正抓着他，他不合时宜地弯唇一笑。
    跟大家道了别后，他拉着叶伊走了出去。
    「我送你回家吧。」潘胜凯温柔的嗓音就算隔着一层外套，也依旧清晰地传达给叶伊。
    「不用了。」叶伊立即说。
    而隔着外套，潘胜凯也依然听见叶伊的声音怪怪的。
    「那我们先到附近走一走吧。」
    叶伊这次并没有拒绝，可还是整颗头裹着外套往前走。
    然而才走了几步，潘胜凯便忍不住问：「你这样看得见路吗？」
    「……还行。」
    潘胜凯笑了起来，「我拉着你的手臂吧。」
    「不要。」
    「真的确定看得见路？」
    「当然。」
    可说时迟，那时快，叶伊的前方正好有根灯柱子，本来就看不见的她就这样撞了上去。而站在身边的潘胜凯自然早就察觉前面的柱子，所以在叶伊撞上之前，他的手已经轻轻按在她的头上。
    「还说看得见。」潘胜凯轻拍她的头，又伸手拉着她的手腕，「跟我走吧。」
    他的动作轻柔且小心，叶伊感觉有一阵微风轻轻地拂过她的心房。
    她知道潘胜凯方才一定是又看见她哭了，所以才会把外套盖在她头上。就像上次在公园遇到时一样。
    他知道她特别爱面子，所以总是装作不知情，也不曾问她到底为什么会哭。
    这就是他的温柔吧。儘管两人的关係也不到特别好，但他还是会以让她好受及更舒服的方式与她相处。
    就像当年的尤善阳，不刻意、不过度热情，才会让她这么自在地跟成为朋友。
    或许她也能好好地跟潘胜凯相处。
    「你想去哪里？」走了一阵子，叶伊心情平復了，外套微微拉了下来。
    「没想去哪里。」潘胜凯还是望着前方。
    「那我要回家了。」叶伊说。
    「再等一会吧。」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叶伊也跟着停下。
    「我没事了，可以回家了。」叶伊只好说，「我只是刚才喝得有点多，所以脑子不清醒。」
    潘胜凯望着她，微微弯腰与她平视，笑道：「你也知道啊。」
    「那也不关你的事。」叶伊别过了脸，无奈道：「你真的很爱多管间事。」
    「那有什么办法？你很让人不放心。」
    「怎么让人不放心了？我人不就好好的吗？」叶伊脱下外套，把它还给潘胜凯，可突然闻到上头沾上一股酒臭味，她马上又拉了回来，「还是等我洗过了再还给你。」
    潘胜凯也没客套说没关係，只微微笑道：「那麻烦你了。」
    「我要回家了，今天谢谢你。」
    「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要是我觉得麻烦，也不会问你了对吧？」
    「那可能只是客套。」
    「我不说客套话。」他语气似乎比平时来得坚定。
    「那看来你还挺喜欢送别人回家的。」叶伊的话不知不觉也比平时多了，换作是以前，她应该也不愿意再回应了。
    潘胜凯皱眉，「你又对我有什么误解了？」
    「没有误解，我听过你说要送女同事回去。」
    「我只送过两个女同事回家，就那么一次。那是因为之前我家的猫病了，当中的一个女同事介绍我一位不错的兽医，我是为了答谢她，才会提议送她回家。她刚好跟另一个女同事同行，所以我才会同时送她们两人回去。」潘胜凯颇有耐心地解释。
    叶伊听得一愣一愣的，「其实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么多。」
    潘胜凯叹了一口气，「谁误会我都没关係，但我不希望你误会。」
    「你的这句话很奇怪，为什么要那么在意我的看法？」叶伊很直接地问。
    潘胜凯托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突然一脸认真地看着叶伊。
    叶伊又呆了一下，「干么？」
    「我本来想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但又不想跟你打太极。」街道旁的路灯光线正好打在潘胜凯的侧脸，五官看起来更加地深邃，「既然在意，那就是喜欢。」
    「喜欢？」叶伊顿了顿，然后指着自己，「喜欢我？」
    「你看起来并没有太意外。」潘胜凯勾起嘴角，别有一番深意地望着叶伊。

 23

    叶伊确实淡定惯了，所以听到这意想不到的话时，表情与语气也没有过多的变化，彷彿被告白是实属平常的事罢了。
    可她的内心其实震惊得不得了，心跳再次像是少女式地碰撞胸口。
    潘胜凯喜欢她？怎么会？他们真正交流的次数也没几次，而且她是最近才对他的态度稍有好转，之前可是完完全全冷漠以待，拒人离千里之外。
    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在想什么？」潘胜凯打断了叶伊的思绪。
    「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叶伊很老实地说，心里纳闷，「你确定没喜欢错人？真的是我？」
    潘胜凯被她的发言逗笑，「我总不可能连喜欢谁都不知道吧。」
    叶伊盯着他半晌。
    「你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潘胜凯不明所以。
    「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很奇怪。」她是认真这么觉得。
    潘胜凯手插着口袋，似笑非笑地说：「你在感情方面难得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叶伊的头还是有些晕，所以她才刚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了。
    这个街道也已经快走到尽头，角头的店铺也已经关门，叶伊倚靠在旁边的墙，转头看着潘胜凯慢吞吞地跟上。
    「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没谈过恋爱，没信心也是正常吧。」她看着漆黑的夜空，应该是喝酒的关係吧，换作是平日的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跟潘胜凯聊起这样的话题，也不可能会在他面前示弱。
    「那只是你不愿意谈恋爱。」潘胜凯走到她身边，也跟着一起看向夜空。
    「不是不愿意，是……」
    叶伊忽然住嘴了。潘胜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苦笑。
    他早就猜出来了。
    以叶伊的条件来看，相信曾对她產生好感的人大有人在。她除了冷漠这一点，办事能力、工作态度，甚至是外型都很好，是她的魅力所在。
    如果再相处久一些，更会发现她的良善。
    这样的人不可能从来都没有谈过恋爱。
    潘胜凯回想起曾撞见叶伊在公园落泪，方才与总经理聊恋爱话题时，更是毫无预警地眼眶湿润……
    她想必曾在感情中受过伤——可能还没来得及谈恋爱，就已经被伤得遍体鳞伤。
    想到这里，潘胜凯心底就有些闷闷的。
    「是什么？」儘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潘胜凯还是循着她的话问。
    「没什么。」叶伊摇了摇头。
    前面还在营业的店铺亮着灯，微微照亮他们的所在处。
    「没什么那你怎么又哭了？」潘胜凯顿了一下，忽然道。
    叶伊看着潘胜凯微微一怔。
    她眨了眨眼，果不其然，一滴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她始料不及，只能快速地别过头。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反应过来之际，她才意识到潘胜凯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前，他的另一隻手则环着她的肩膀紧紧抱住她。
    叶伊感觉自己的眼泪腺在这一瞬变得更加发达了，可她还是很清醒地马上推开潘胜凯，「你在做什么？」
    「抱你啊。」
    她当然知道他在抱她！她的意思是，这样很不妥吧？
    「那你穿上外套好了。」潘胜凯马上看出她的抗拒和不安，他把叶伊拿在手上的外套摊开，披在她的身上。
    「你又想干么？」叶伊脸上明明掛着两行泪，但语气却兇得不得了。
    「这样我就只是抱着我的外套，不是你。这样就可以安心哭了吧。」潘胜凯再次伸手把她抱进怀中。
    叶伊愣了片刻，也不知为何没再推开他，而是在他怀里静静地流下泪水。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她还是很想念尤善阳，尤其在今晚，她特别想念他的一切，还有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你不应该喜欢我的。」她喃喃道。
    「你连我喜不喜欢你都要管？」潘胜凯竟然听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叶伊的错觉，她感觉放在她肩上的手似乎更用力了，「这是我的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任何困扰，你儘管放心。」
    「我是说真的。不会有结果的。」叶伊再次推开他，直直盯着潘胜凯看似有些不解的眼神，「既然知道没结果，那现在开始就不要喜欢我了。」
    「你又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或许你未来会喜欢上我啊。」潘胜凯理直气壮地说。
    叶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顶着两行眼泪做此举动显得有点滑稽，潘胜凯只能忍着笑，从口袋中拿出手帕递向她。
    「乾净的。」他说。
    「我不要。」叶伊觉得有点糗，立即抬手往脸上胡乱擦了一遍，随即转过身，「我要回家了。」
    「那我送你。」
    「我不要。」
    有点微醺的叶伊有些孩子气，潘胜凯本来就对人有好感嘛，所以觉得她这模样也挺可爱的。
    但他忍住不说，只是笑道：「觉得不好意思的话，那你明天带滚滚来见我就算扯平了。走啦。」
    也没给时间叶伊犹豫，他直接就拉着她的手臂走。
    「我觉得你今天是吃了豹子胆。」在后头的叶伊没有拒绝，反而这么说。
    「因为跟你告白吗？」
    「你真的可以完全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样的话。」叶伊没有什么被人告白的经验，所以她其实有点……害羞。
    思及此，叶伊就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对于自己会有这样的心情，她觉得既陌生又丢人。这与她的本质根本不符啊！
    「又不是小孩子了。」潘胜凯回头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但我其实还是很紧张，只是你可能看不出来。」
    「但我说你吃了豹子胆，不是在说这件事。」叶伊无奈道，「我要说的是你平时被我拒绝后，都不敢再硬来，可是你今天却完全不管我说什么。」
    「总经理想跟我喝酒，你直接抢了过去，还突然抱我、拉我的手臂，现在又硬要送我回家。」
    潘胜凯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因为你并不反感啊。」
    叶伊的脸顿然一热，「谁说我不反感！」
    潘胜凯哈哈大笑，「以前我不敢，是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你讨厌我。现在不一样了。」
    他停顿一会，「只要你不讨厌那个人，那他想要干什么，你其实都会让他做。你一点都不难搞，而且心也特别软，硬要说不好的话，就只是有点高冷和倔强罢了。」
    怎么前面称讚，后面又说成这样了？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尤善阳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不一样的是，他是在说出她的缺点时，也同时告诉她，她或许一直都忽视的优点。
    夜晚的微风席捲了寒意拂过叶伊的全身，然而此时的她，却觉得异常的温暖。

 24

    叶伊早上醒过来时，昨晚发生的事就如脱韁的野马，瞬间在她脑海中炸开。
    完全清醒的她，突然就意识到自己昨晚有多丢人了。
    她自认能把自己武装好，不会让感情的事流露于表面，但她竟然因为喝了点酒，而忍不住在那么多同事的场合掉泪……
    幸好潘胜凯察觉了，替爱面子的她遮掩，才不至于让大家看见。然而，她后来还是在他面前落泪——儘管不是第一次了，但她相信不管过了多少次，也依旧觉得难堪。
    「但也只有他看过我这样的一面。」叶伊喃喃。
    这也算小小安慰了她。
    她起床拿起手机，看见里面躺着寒先生的讯息。
    寒先生：「昨天跟同事聚餐还好吗？」
    叶子：「不好，简直糟透了。」
    寒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来寒先生在线上，直接秒回了。
    叶子：「喝醉酒，差点就让所有同事看见我哭了。」
    寒先生：「又想起他了？慢慢来吧，要忘记一个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其实很不容易。」
    叶伊没说为什么，但寒先生马上就猜出原因。
    寒先生又发了一封讯息过来：「所以你不用着急放下他，就这样吧，有一天你就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想到他而难过。」
    叶子：「怎么听起来你好像也有不少经验？」
    寒先生：「那是你的错觉。我在认真地安慰你耶。」
    叶伊忍不住笑了。她大概也只有在面对寒先生时，才会这样说话吧。她再次庆幸两人只是网路上的朋友，因此在他面前，也不需要多作偽装。
    叶子：「我知道。所以我要说，谢谢你。」
    而这天来到公司，叶伊再次看见桌上放着早餐，上面还有一张纸条写着：「不谢。」
    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收到了潘胜凯的line。
    潘胜凯：「忘了写署名，早餐是我送的。」
    叶伊：「你知道我不会跟你说谢谢。」
    潘胜凯：「所以我才写了不谢。」
    叶伊：「但没有写署名。你是故意的吧？」
    潘胜凯：「你觉得是故意，那就是故意的。」
    昨天发生的另一件大事，是潘胜凯向她告白了。想起来时，这份衝击也不小，可她心里到底还是记掛着尤善阳，所以比起这件事，她更在意的还是昨晚的失控。
    她知道这样很残忍，所以也明确地拒绝他了。但潘胜凯似乎没想要放弃。
    叶伊：「我说了，不要喜欢我。」
    潘胜凯：「朋友也可以送早餐，这没衝突。」
    这话说得倒没错，叶伊轻轻地叹气，接着什么也不想，马上埋首工作。
    助理林婷雨今天也请假了。那天发生意外事故之后，她请了一天的假，后来继续回来上班。可状态却一直没有好转，依然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叶伊好几次看见林婷雨坐在座位上发楞的忧鬱模样，想着想着，她还是忍不住传了line给她。
    「婷雨，你身体不舒服吗？」
    刚把手机搁在一旁不久，她又抓了起来。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把这封讯息发出去前，叶伊其实犹豫了好半晌。
    这些明显的关心，是她从来都不会说出口的。然而回想这些天林婷雨的魂不守舍，她实在静不下来，总觉得该做些什么才能安心。
    奈何她第一次把这样的讯息传了出去，收件人却永远都不会看见。
    当天在下班前的一刻，一个惊天动地的恶讯瞬间在整栋办公楼传开。
    「林婷雨的妈妈今天去她的家时，发现她躺在浴室……她割脉自杀，救不回来了……」
    叶伊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听见这些话，后面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严重的耳鸣已经盖过外来的一切声响。
    「叶经理？」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叶伊耳边的嗡嗡声这才消退。她的肩膀被轻轻晃动，传到耳边的是急促并透着忧心的低沉嗓音。
    「叶伊！你怎么了？」
    她的眼前出现一张脸，那一双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復以往，此时佈满了担忧。
    「潘胜凯。」她吐出这话时，一股酸意也彷彿从胃里涌上。
    潘胜凯些微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我了，我打了很多通电话给你都没接，所以我就过来了。刚才叫了你很多声，你都好像没听见——」
    「你……找我？怎么了？」叶伊立即问。
    叶伊这副故作没事的模样，总是让潘胜凯觉得特别心疼。他早就看出她的偽装，也看到了她这张脸背后的真实样子。
    「你在逞强什么？」
    就只是短短的这一句话，叶伊的心瞬间就瓦解了。
    潘胜凯凑前，温柔地把这眼眶泛起水雾的女人圈在怀里，任由她静静地落泪。
    叶伊早就察觉林婷雨的不妥，如果她能更快做点什么，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到底是经歷了什么样的事，才能把一个人逼到了死胡同？
    叶伊越想，眼泪就掉得越兇，潘胜凯的另一隻手也没间着，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了一条手帕递给了叶伊。
    「你真的都在随身携带这条手帕。」而这次，她直接就把它接了过去。
    「以备不时之需。」
    叶伊的心情稍微好点了，她突然意识到最近的自己实在太没用了，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让潘胜凯看见她的窘样。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人设，也崩得一塌糊涂了。
    「发生这样的事，大家都很难过。」潘胜凯说，「所以，没什么的。」
    叶伊有些愣怔。他竟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说意外，确实有点意外，但对象换成是潘胜凯，又似乎不怎么意外了。
    他就是一个细心的人，所以就算叶伊多努力隐藏自己，在他面前，她就像是一个透明体一样，内心所想完全曝露无疑。
    「谢谢你。」
    这似乎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叶伊所说的最真挚的道谢。

 25

    林婷雨离世的消息，让办公室陷入了好几天的低气压。
    她离开的那晚，叶伊在潘胜凯的陪同下一起到她家。见到了林婷雨的母亲，叶伊的心又绞痛了起来，两人说不过几句，她的母亲便呜呜啜泣。
    后来他们又见到了林婷雨的其他亲戚，大家都对她的离开表示惋惜，也都不了解她到底经歷了什么，最后竟然选上了这条绝路。
    她就这样离开了，连遗书都没有留下。
    儘管叶伊跟林婷雨除了在公事上有交流，平时也不会多聊，但林婷雨在她底下工作也有段时间，她的情绪不可能毫无波动。
    然而隔天上班，叶伊身为一个领导者，还是必须把所有的坏情绪隐藏。在大家面前，她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精明能干的模样。
    她走进办公室，平时早上总是吵吵闹闹的办公室变得寂静无比。
    下属们虽然也不常跟她打招呼，但叶伊却感觉好像有个什么不太一样了——他们看待她的眼光，有了很明显的差异。
    以前只要遇见下属，她都会看着前方的路，而他们也会识趣地从远方就让视线看向别处，像是根本没看到对方一样；而现在只要遇见下属，她总会感觉到他们眼神中的锐利，似不停地朝她释放出利剑，当她转头一看，他们便别过了头，然后迅速闪开。
    儘管心里有疑问，但她依旧选择不去过问，反正不管是什么事，也总会过去。况且他们都是她的下属，就算讨厌她，他们也不可能对她做出越矩、或是不礼貌地举动。
    然而，一切似乎还是她想得太美好了。
    这天下班前的半小时，叶伊让暂代林婷雨职责的陈亮馨到她的办公室来。
    「叶经理，请问有什么事吗？」陈亮馨绑着高马尾，穿着打扮让她看起来特别干练，可脸上却带着一点稚气。
    「午休后让你整理的资料做好了吗？」叶伊的视线从电脑萤幕移开，落到陈亮馨的身上。
    「还没，我明天早上会给你。」陈亮馨的语气从容不迫。
    叶伊眉心微缩，「明天早上？我今天就要收到。」
    「还有半小时就要下班了。叶经理是不想让我下班吗？」陈亮馨问道。
    叶伊环起胸，「我没有不让你下班，但你今天的工作就应该今天完成。」
    「婷雨以前都这样吗？」陈亮馨又问。
    叶伊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提起林婷雨，但她还是点头：「对，她都会完成工作才下班。」
    陈亮馨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冰冷，「好，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工作了。」
    「等等。」
    「怎么了吗，叶经理？」陈亮馨的语句有礼，可态度却极不友善。
    叶伊端详着她，沉寂了半晌，最终还是说了：「今天办公室的气氛好像有点奇怪。你的态度也很奇怪。」
    陈亮馨点头，没有否认，「确实是这样。」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家只是在讨论婷雨为什么会……」陈亮馨顿然停下，然后转了话题：「叶经理，如果你急需要那份资料，那我现在就该去处理了。」
    她不让叶伊有说话的机会，语毕便直接转身离开办公室。
    叶伊眉头一蹙。
    如果这事不好好解决，接下来跟陈亮馨的工作接洽，肯定会面对很多问题。
    感觉不能就这样放下不管。
    从方才与陈亮馨的短暂交谈，叶伊心里有个猜测。
    她离开办公室，却不见陈亮馨在座位上。她走到洗手间，果然在外头遇见了她。陈亮馨见到叶伊先是一脸惊诧，而后恢復镇定。她点了个头准备离开，却突然被叶伊叫住。
    眼见四下无人，叶伊也直接进入正题：「你们是不是认为林婷雨的离开，跟我有关？」
    陈亮馨一怔，眼珠子左右转动。犹豫了片刻，她最终还是吸了一口气，道：「难道不是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叶伊感受到对方满满的敌意。
    陈亮馨咬了咬下唇，像是豁出去般地直言：「算了，就算丢了这份工作我也不介意了，反正这口气我也没办法吞下。我们前阵子就听说你一直在工作上打压她、责骂她，难道她的死，真的跟你没关係吗？」
    叶伊的眉头再次皱了皱，「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并不重要。」陈亮馨的愤怒全写在脸上，「之前婷雨也告诉过我，她在你底下工作其实也很压力。你吹毛求疵，对她的要求也很高，加上最近又被你责骂，一直都很忧鬱。为什么你要这么对待她？现在她死了，你满意了？」
    虽然陈亮馨说的话不可理喻，但还是重重地在叶伊心上落下一击。
    陈亮馨不完全说错，林婷雨的办事能力不错，交代的事都能做好，叶伊对她的要求当然也相对比较高。
    是她在无形中给了林婷雨这么多压力吗？
    「不好意思，你的意思是，叶经理害死了林助理？」潘胜凯的声音忽地从后方传来。
    他依旧走路无声，她们都不知道他来了多久，还有听到了什么。
    平时总是掛着淡淡微笑的潘胜凯此时板着张脸，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陈亮馨：「你有什么证据吗？」
    陈亮馨一愣，「这、这不需要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应该说出那些话。」潘胜凯的表情依旧严肃，「我们明白林助理的离开让你们很难过，那你认为跟她一起共事那么久的叶经理，就完全无动于衷吗？你就没想过，如果林助理的死与叶经理无关，那你现在说的这些话，就会对叶经理造成伤害吗？」
    陈亮馨摇头，双目怒瞪着叶伊：「不，婷雨的死，一定跟你有关係！大家都这么说的！」
    叶伊终于忍不住开口：「那在责怪我之前，你就怎么没想过，你是她朋友，既然她忧鬱了那么久，为什么你却从没过问、甚至去关心她到底怎么了？」她顿了顿，「你有没有发觉，你刚才指正我的事，全都是『听说』？」
    陈亮馨的脸色唰一声，顿时变得苍白无色。
    「我理解一个人的离开，一定会让许多人感到伤心。我也想知道林婷雨为什么会选择走上这样的路，但现在我们该做的，不是看看自己能为她、还有她的家人做些什么吗？就算是我害死她，那你觉得她会希望你就这样毫无根据地指证我，然后丢了自己的工作？」叶伊说，「如果她真的希望你这么做，那她一定会留下遗书，让大家知道是我害死她的。」
    是的，冷静一想，要是叶伊是那个让林婷雨走上这条路的罪魁祸首，那林婷雨一定非常恨她，可是她们相处的日子里，叶伊却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潘胜凯点头，「她连遗书都没留下，或许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她离开的原因，也不想大家去追究任何人。」
    陈亮馨的一对眼球不自在地左右移动，嘴唇微张，似乎想辩解什么。可到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伊和潘胜凯没有再说话，叶伊先举步离开，待叶伊走远了一些，潘胜凯才对着陈亮馨说：「前阵子林助理发生小车祸，叶经理得知后就马上到医院看她。」
    他把手插入口袋，微微侧过了身，「你真该看看叶经理那时候的紧张模样，那就会知道她其实非常关心林助理。」
    叶伊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于不了解她的人，就会觉得她特别难搞，甚至是铁石心肠。然而实际上，她的内心比任何人更加地柔软。她会默默地在背后关心别人，然后把一切都收在心上，却总是装得一点都不在乎。
    潘胜凯认为，这大概是叶伊最吸引他的地方吧。

 26

    叶伊虽然看似跟平常一样，但见过她几度落泪的潘胜凯，知道她已经情绪低落了几天。
    儘管与陈亮馨有了那天的对话，可办公室的谣言依然满天飞，如今不只是销售部，公司的上上下下也都开始在传着叶伊待下属刻薄的事。
    因为关乎人命，高层意识到事态严重，于是传了叶伊上来问话。
    她在去见董事长之前，潘胜凯传了讯息给她。
    「你问心无愧，所以不要害怕。」
    儘管叶伊也同样认为自己不可能跟林婷雨的死有任何关係，然而谣言传得多、传得久，她也无法做到内心毫无波澜。
    渐渐地，她开始觉得这样的氛围令她感到窒息，她不知道这样的她，要如何继续带领着整个销售部的团队，士气也逐渐低迷。
    收到高层要召见她的消息，她更是惴惴不安，一整个早上都不在状态，感觉就像那时刚失去尤善阳一样——她终于认清自己其实是一个挺脆弱的人。
    好像不管遇到什么糟心事，她都没有自己想的坚强。而潘胜凯发给她的这一封讯息，就像打开了她内心的某个开关，令她鼻头顿然一酸。
    潘胜凯这几天在公司，不只是午休时段，只要有任何间暇时间，便会下楼往叶伊的办公室鑽，落落大方，丝毫不在意别人的间言间语。
    叶伊冷言冷语惯了，见到了人，总会下意识地赶他回去。可潘胜凯怎么就是不听，后来叶伊的态度也不再强硬，也不再阻止他老是没事就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她不说，但内心其实十分感激。
    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一阵淡淡的木质参杂柑橘的味道便朝叶伊袭来。在这里工作了那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直接被叫进董事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的空间很大，除了有比叶伊办公桌还大三倍的桌子，左侧边还放着两套双人沙发。
    董事长和总经理就坐在沙发上，表情颇为严肃，叶伊内心的弦变得愈加紧绷。她走到两人前面，「董事长、总经理，您们好。」
    董事长是一个五十岁的成熟男人，鼻樑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他推了推镜框，直接问：「叶经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召见你吧？」
    叶伊不自觉挺直着背，回答：「是因为我助理，林婷雨的事。」
    「办公室的人都在说，是你害死了你的助理。」董事长换了一个坐姿，翘起了脚，后背靠在沙发上，「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林婷雨在这之前心情特别忧鬱，工作效率很低，所以我训过她几句。」叶伊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但我不觉得这是她自杀的理由。」
    董事长问：「那你认为她是因为什么事，才选择自杀？」
    「我也不清楚。」叶伊摇头。
    董事长环着胸，沉静了片刻，才道：「谣言始终会过去，我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我也会让各部门的经理了解一下情况，尽量制止其他员工再散播谣言。」
    叶伊本来以为还会有一波的盘问，殊不知董事长接着就让她回去工作。
    临走前，总经理也对她说了句「好好工作」，叶伊一直到走出办公室，都感到难以置信。对于她的解释，他们甚至没有露出一丝怀疑的眼神。
    等待电梯时，叶伊这才感觉心上的沉重负担减轻了许多。她拿出手机，看到上面的讯息，她忍不住勾起淡淡的笑。
    潘胜凯：「结束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找你。」
    怎么有人感觉比当事人还紧张呢？
    叶伊：「结束了，我正要回去办公室。」
    搭上电梯，方才与董事长交谈的场景再次浮现在她脑海。
    是自己过于悲观了吧，其实事情根本没有想像中的糟糕。
    或许就如董事长所说，谣言总会过去。
    「所有的不开心，总会过去。如果还没过去，那是它还没到达终点吧。」
    她想起寒先生昨晚的讯息。
    之前几乎每天都会联系的两人，近来已经失联了好几天。寒先生不是没找过她，只是最近的她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才开始从失恋的痛苦中走出，却又发生了林婷雨离世的事。
    她实在没办法好好静下心跟他聊天。
    叶伊每天回到家，也只想静静地待着。
    就算是收到潘胜凯关心的讯息，她也只是回覆「我要睡了」，就把手机搁在一边，直到隔天才会看到他昨晚发出的其他讯息。
    寒先生与潘胜凯不一样的是，寒先生似乎能感觉到叶伊想一个人待着，所以也不再打扰，但昨晚临睡前，他久违地发了讯息给她，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叶伊很直接地说了不太好，他很快就回覆了这句话。
    「所有的不开心，总会过去。如果还没过去，那是它还没到达终点吧。」
    是啊，她现在一定是在通往终点的路上，一切一切，总会过去的。
    至少现在的她，想起尤善阳的次数已经少了许多。
    叮。
    电梯门一开，潘胜凯那既焦虑又忧心的脸庞瞬间映入眼帘。他就站在电梯门口等待。
    距离叶伊的讯息发出去不过才数分鐘的时间，他竟然那么快就来了。
    叶伊愣愣地看着他，「你——」
    「怎么样了？」潘胜凯微微皱着眉，一双眼毫无掩饰地写满了不安。
    两人走进叶伊的办公室，门才刚关上，潘胜凯又忍不住问：「所以到底怎么样了？」
    看着潘胜凯此时为她担心的模样，叶伊的心好像被什么轻轻地触了一下，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已经久远，却又觉得熟悉，她甩了下头，直直地看着潘胜凯。
    「董事长只是问了一些普通的问题，没有为难我。」叶伊用一如既往的口吻回答，特别云淡风轻。
    「真的没有？」潘胜凯一再确定地问。
    而叶伊竟然不觉得这样的他很烦，而是微微翘起嘴角道：「没有。」
    由于潘胜凯鲜少看见叶伊的笑脸，儘管只是如此浅淡的笑，就足以一扫内心所有的紧张。他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心情好点了？」潘胜凯问。
    「本来就没有不好。」叶伊转过身，走向她的办公桌前。
    潘胜凯忍不住笑了笑，这女子还是这么彆扭，又怎么可能会承认呢？
    「等下午休一起去外面吃饭吧。」潘胜凯自然地拉开她办公桌前的椅子坐下。
    「下次吧，我等下想再去一趟林婷雨的家。」叶伊说。
    「那我跟你一起去。」潘胜凯没有问理由，直接说。
    叶伊默了默，随即点了下头。

 27

    叶伊来到公寓门前按下门铃。可等了等，里头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与潘胜凯等待了片刻，潘胜凯才开口：「看来是没在。」
    林婷雨的葬礼结束之后，叶伊就想过要再次登门拜访她的家人。然而随着办公室的谣言声量越来越大，就算她没做错什么，心里却在不知不觉间萌生一股愧疚感，让她变得有些不敢面对林婷雨的家人。
    董事长的不责怪与不质疑，无疑还是拉了她一把。不然她现在也不可能会站在这里了。
    「那我们——」
    语未完全落下，门突然就被打开。
    一个把头发完全盘在脑后的妇女见到两人，脸上掩不住讶异，「你们……我记得是婷雨的同事对吧？你们怎么又来了？」
    她是林婷雨的妈妈。
    「阿姨你好。」叶伊点头，「我们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们。」
    「有心了。她爸爸刚出门去了，你们进来吧。」林妈妈嘴边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脸色儘管依旧憔悴，但还是比稍早见到时更好了一些。
    她让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接着又走到厨房。
    「没关係，阿姨，我们不渴，你过来坐吧。」潘胜凯立即道。
    林妈妈闻言，也跟着坐到沙发。
    「婷雨有你们这班同事，真的是她的福分。」林妈妈说着，声音猛地哽咽，「我至今还是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才知道，其实我们一点也不了解她。」
    叶伊听着觉得心疼，她的手轻轻地抚上林妈妈的手背，潘胜凯则递来了纸巾。
    「不过有一点我有点在意。婷雨……好像有男朋友。可是我们一直都没发现。」林妈妈接过纸巾擦掉眼眶上的泪水，突然道，「我们在她的房里找到一个盒子，里面放了……像是别人送她的礼物。有乾燥花——」
    倏地，门外再度传来了门铃声。林妈妈吸了吸鼻子，嘴巴喃着「是谁」，准备站起来。
    「让我来吧。」潘胜凯率先站起，快步地走到门前。
    门一打开，外头站着一个年轻男子，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眼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
    「谁啊？」林妈妈好奇地转头看，与男子双目对视时，她蹙了蹙眉，疑惑地站了起来，「请问你是……」
    「阿姨您好，我叫黄熙伟，是林婷雨的……朋友。」男子礼貌地介绍自己。
    这声「朋友」前的顿点停得实在可疑，潘胜凯和叶伊两个聪明人同时对望，而后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自称黄熙伟的男子点头，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你是婷雨的朋友？你叫……黄熙伟？我好像没听过婷雨提起你。」林妈妈在脑中搜寻记忆不果，还是邀人进来，「你也进来坐吧，他们都是婷雨的同事。」
    黄熙伟貌似犹豫了，可想了想，最后还是走了进来。
    四人坐在客厅聊了几句，叶伊突然庆幸潘胜凯的随行。他这社牛对陌生人说话也毫不费力气，才不至于让此时的氛围变得尷尬。
    「所以你是怎么认识婷雨的？」林妈妈忍不住问黄熙伟。
    黄熙伟的表情明显一滞，接着老实回答：「我们是国中同学，但我在国二时就转学了，最近才再次跟林婷雨联络上。」
    林妈妈忽然站起，接着走进一个房间。不久，她从里头拿出了一个盒子，再从里头抽出一本毕业册，「这是婷雨的国中毕业册。她在后面的留言处写了一句话。」
    黄熙伟愣了一下，随后急急地从林妈妈手中接过毕业册翻至最后一页。
    坐在他旁边的叶伊凑前一看。
    黄熙伟看着上面的字句，眼泪冷不防滴落。
    「如果能跟你一起毕业，那就好了。」
    黄熙伟把眼泪擦掉，立即说：「不好意思，失礼了。」
    三人把他的表情尽收眼里。黄熙伟顿了一会，掀起了唇，却又欲言又止的。
    「你……」林妈妈微微睁大了眼，接着把盒子递前，「这些……该不会都是你送给婷雨的礼物……」
    黄熙伟咬着下唇，最后才缓缓吐出：「对，我和婷雨交往快一年了，但上个月因为性格不合，所以分开了。」
    「我不知道婷雨是不是因为……所以才……」黄熙伟的话断断续续，眼眶又快速地噙满泪水，「我们都很痛苦，也试过沟通，但还是……没有结果。」
    「我只要想到我可能是婷雨选择这条路的原因，我就没脸来见你们……对不起……」
    叶伊和潘胜凯面面相覷，哭泣声充斥在这个空间，叶伊觉得心里被一下又一下地碰撞，显得格外难受。
    *
    离开林婷雨的家后，潘胜凯问叶伊要不要吃个晚餐再回家，叶伊没有意见，于是潘胜凯便开着车，带她去附近吃点东西。
    叶伊坐在副手座，可双眼却一直看着窗外，不发一言，彷彿有千万个思绪在脑袋围绕。
    「在想什么？」潘胜凯开车的同时，也关心地问道。
    「我在想林婷雨真的是因为失恋，所以才选择自杀吗？」叶伊盯着外头的夜空，心里还是有些鬱闷。
    「葬礼过去已经快一星期了，她的家人只在她房里找出那个盒子，没有其他可疑的东西。而她也在上个月跟男朋友分开。」潘胜凯有条理地分析，「不只是你，她的家人也会这么想吧。」
    叶伊理解失去喜欢的人有多痛苦。那时候的她情绪总是来得特别突然，虽然不去揭开伤口时，她依然能如往昔般生活，然而那伤口一直都在那里，久久没办法痊癒。
    只要她不小心触碰到它，她立即就会崩溃，甚至感觉失去了整个世界。
    婷雨也是这样吗？
    「如果大家这辈子都能够不喜欢人，那就好了。这样谁也不会经歷这些痛了。」叶伊淡淡地说。
    「不，这我不认同。」潘胜凯立即否决，「喜欢人是很开心的事，因为喜欢他，所以你每天的生活多了一份期待，也会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看见他开心，你也能感到快乐。这些不都是好事吗？
    「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本来都不是完美的，既然有它的坏，那也一定有它的好。我们不能只看到坏的那面，而忽略它好的一面。」潘胜凯微微侧头望进叶伊黝黑的双眼，「我也相信只要努力一些，就不会看到坏的那一面了。」
    「那是你的人特别乐观。」其实潘胜凯和尤善阳的性格有点像，他们都是比较乐观的人，不会像叶伊一样凡事只想到坏的那一面。
    潘胜凯勾起唇角，没有否认，「人的想法是可以改变的，那你就从今天开始，多往好处想吧。」
    她能做到吗？
    叶伊又回头看着夜空，一颗星星在漆黑中闪着微弱的光芒，不招摇、也不明显。要是不仔细看，她可能都不会发现它的存在。
    换作是之前的她，大概是怎么也不会发现吧。
    或许，潘胜凯是对的。

 28

    这天晚上睡觉前，叶伊主动先发了讯息给寒先生。
    叶子：「你睡了吗？」
    寒先生似乎真的一直都掛在线上，一如既往地秒回了。
    寒先生：「还没。你又睡不着吗？」
    叶伊半躺在床上，而后把桌灯的光调暗一些。
    叶子：「也不是睡不着，只是最近发生太多事，直到现在我才能静下心来。」
    寒先生：「那事情都解决了吗？」
    叶子：「算是都过去了吧，所以我才想要好好跟你道谢。」
    寒先生：「道谢？我做了什么吗？」
    叶子：「你也知道前阵子我失恋了。多亏有你，我才不至于那么难过。」
    如果是面对着人，叶伊肯定没办法把这些话直接说出来。
    寒先生只是存在于网路，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她才能说出这样肉麻的话。
    寒先生：「我也没做什么，只是跟你聊天。如果你不想走出来，不管我说了什么，对你来说也是毫无作用的。所以你最该感谢的人，还是你自己。」
    寒先生：「你做得很好。」
    儘管叶伊认为她和寒先生这样的关係——匿名的朋友是挺好的，然而看到他回覆的讯息时，她内心有些澎湃，心底竟泛起了一丝想见他的衝动。
    她想要当面、亲自好好地感谢他，也想看看这么温暖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就是这么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叶伊：「如果我说，我想约你见面，你会不会觉得很突兀？」
    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就把这封简讯给传了出去。
    然而一秒后，她再次感到后悔。
    她到底在做什么？两人匿名聊天聊得好好的，她为什么要打破这个平衡？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那一天要不是她没忍住传讯息给尤善阳，她的痛苦也不会延续至今。他们之间的羈绊，早就该在尤善阳去美国后就结束了，她不应该如此衝动……
    她怎么还是学不会呢？
    手机微微一震。
    叶伊轻轻叹气，随即点入讯息。
    寒先生：「会。而且从这封讯息来看，你就是一个大直女吧。」
    叶子：「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我问得挺礼貌的。」
    寒先生：「我真的忍不住对着手机萤幕大笑。你是挺礼貌的，但你想想，如果问你这句话的人是个男的，你一定会百分百确定他对你有意思，想更近一步发展对吧？」
    叶伊瞠大了双眼。如果有一个男的这么问她，她确实可能会这么想……
    叶子：「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寒先生：「我知道，你别这么激动。但我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见面？我以为这样匿名聊天，你会更自在。」
    叶子：「匿名聊天的确很自在，有很多我现实中无法跟别人说的话，我都可以很直接告诉你。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你见面。但你刚才说的话，就让我突然有了想跟你见面的念头。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朋友。」
    叶子：「但我想你一定很不自在。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好了。」
    这一次，寒先生没有立即回覆，虽然不想承认，但叶伊还是能感觉到内心的不安。
    她这才发现寒先生已经在毫无意识之下，成为她放在心头上的人了。
    然而，她还是能分辨得出这样的在意，与喜欢人的在意是不一样的。
    对寒先生，她没有任何的爱意成分。她喜欢这个能让她谈吐自由、并陪她度过低潮期的朋友。
    在认识他以前，叶伊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朋友——她不曾遇过尤善阳以外，能让她如此安心相处的人了。
    她鲜少能与一个人如此亲近，因此内心深处其实特别地珍惜他，也庆幸有他。
    思绪在脑海中奔驰的同时，寒先生的讯息终于再度传来了。
    寒先生：「我不是不想见你，我只是担心你会后悔。」
    叶子：「为什么会后悔？」
    寒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或许是现实中接触过的人？」
    叶伊呆呆地看着讯息，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覆。
    如果他们是现实中接触过的人，那她……
    寒先生：「那你就会不知道如何面对我，开始避开我，接着你就会后悔为什么当初要跟我见面。」
    叶子：「世界很小，但也不可能小成这样。」
    寒先生：「你没有否认你会这么做。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保持这样的方式联系好了。」
    虽然寒先生说的没错，如果他们执意要见，而他们这么巧就是现实中接触过的人，叶伊最后一定会选择逃避，不会再跟寒先生联系。
    然而被这么拒绝，她还是觉得小小的沮丧。
    既然别人都说到这份儿上来了，她也不好继续纠结于此。
    叶子：「那好吧。我要睡了，晚安。」
    寒先生也回了个晚安后，叶伊便把手机放到一旁的桌子，再躺回床上。
    吃过安眠药的她已有一丝倦意，但她没有即可入睡，而是反复回想寒先生方才的那些话。
    隔日早上，叶伊才刚起床，便看见手机内躺着潘胜凯传来的讯息。
    潘胜凯：「我今天也买了早餐，等下一起吃。」
    这男人这些天早餐都会买两份，一开始只是放在她的桌上，不打扰、不纠缠，直接就离开，可现在，他却是直接厚着脸皮，坐在她办公桌前跟她一起享用。
    有些事物，真的在不知不觉间就改变了。换作是以前，他早就被轰出门了。
    靠买早餐来追女生，是叶伊在高中时常常看见的举动，没想到到了这个年纪，还会有人这么做。叶伊想着，嘴角也勾起弯弯的弧度。
    来到办公室，才刚放下包包，敲门声便从外头响起了。
    「进来吧。」
    潘胜凯笑容满面地推门而入，「早安。我很准时吧？」
    一早就如此朝气蓬勃，叶伊的心情也不自觉被他影响，唇角轻轻勾了勾。
    「今天买了两份肉蛋吐司。」潘胜凯拿出早餐，又递给了叶伊一杯热美式，「这间早餐店一大早就排长龙，我对它的期待值可是很高的，希望不会让我们失望。」
    叶伊咬了一口吐司，猪肉的肉汁饱满，她的双眼微微一亮，「满好吃的。」
    「真的吗？」潘胜凯看起来非常高兴，也迅速咬了一口，眼睛也跟着为之一亮，「真的很好吃耶！幸好没有白排队。明天可以试试其他的品项。」
    见叶伊不说话，潘胜凯抬眸，只见这女子视线涣散，明显心不在焉地啃着手上的吐司。
    「怎么吃个东西还在想事情啊？」潘胜凯无奈地轻轻捶桌，「怎么了？在想你助理的事吗？」
    叶伊一愣，立即摇头，「不是，是我朋友的事。」
    「朋友？」
    潘胜凯一脸讶异，这让叶伊不禁皱眉，「你这反应像是在说：『叶伊竟然有朋友？』」
    潘胜凯瞬间放声大笑，「你可别误会我，我只是惊讶你竟然会因为朋友的事而烦恼。」
    「这话听起来并没有比刚才的好。」叶伊白了他一眼。
    潘胜凯笑道：「那你现在有什么烦恼？不妨说来听听？」
    「我不要。」叶伊忍不住催促他，「你赶快吃了回去，我有很多工作要做。」
    这么快又下了逐客令。
    潘胜凯只能无奈一笑。

 29

    忙了一整个早上，叶伊站起活动筋骨，顿时又陷入沉思。
    「因为你爱逃避，所以才一直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情感。」
    「我知道告白并不容易，但这样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或许说出来后，你就真的能彻底把他给放下了。」
    尤善阳和寒先生曾对她说过的话不时环绕在她脑袋，她拿起手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早上跟潘胜凯一起吃早餐时，她忽然想起寒先生以前总会传给她一些猫的照片，但最近却不再发来，随后，她便再度想到两人昨晚的对话。
    她咬了咬唇，还是发了一封讯息给寒先生。
    叶子：「我还是想跟你见一面。」
    儘管在大家眼中，她的外表强悍坚强，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然而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其实就是虚有其表。她爱逃避退缩，甚至特别懦弱，虽然心里总是有很多想法，却从来都不敢付诸行动。不管是在爱情或是工作方面，她一直都是如此。
    她知道这是她的缺点，却从来都没想过要改变，然而经歷了失恋，还有林婷雨的事之后，她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有些事逃避得越久，它越会佔据并扰乱你的思绪，如果她早点接受尤善阳已经离她而去，那她就不需要经歷这么深长的痛苦了。
    林婷雨刚离世时，办公室的气氛低迷，她也感受到同事们的敌意，她本来选择逃避不去过问，相信一切总会过去，然而要不是她最后选择追问陈亮馨，她或许不会知道大家竟然认为她害死了林婷雨，她与暂代助理职务的陈亮馨工作合作上，肯定也会遇上不少问题。
    好好面对自己的思想与问题，不再逃避，才是那个最轻松、最自在、也最不内耗的一个选择。
    但在一夕间改变是不可能的，单单发这一封讯息，就用尽了她这一年的勇气了。
    还没等到寒先生的回覆，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吧。」
    见到来人时，叶伊愣了一下，「总经理？您怎么会过来？」
    总经理笑着走到叶伊的办公桌前坐下，「没什么，只是我刚看了中部的总销量。」
    叶伊立即釐清他会亲自过来的目的。她最近也发现中部的销售量每月下跌，近一个月更是差强人意，她前两天也跟各店的店长沟通，也打算过几天下中部去实地考察一趟，没想到总经理这就来了。
    她把这个想法告知总经理，总经理点点头，「嗯，尤其是月白商场的那间分店。我认为你可能要待个几天吧，这样才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的，我会安排。」
    在这时候出外波工干几天，好像也挺不错的。
    正好也能散散心。
    总经理离开后，叶伊拿起手机，寒先生果然已经发讯息过来了。
    叶伊有点紧张，偏被动的她第一次传了这么主动的简讯给人，就不知道收到的人会给予什么反应。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点入讯息。
    寒先生：「只要你有了这个觉悟，那我们就见一面吧。」
    叶伊看着讯息内容，嘴角微微上扬。
    他们很快便约好了见面时间，经过这么一约，叶伊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来自同一个县市。
    对于两人来自同个县市，寒先生并没有过于诧异，但想想多数人都会离乡背井来到北部工作，她也不必太大惊小怪。
    寒先生：「在我们见面之前，其实我们可以先交换脸书或ig，这样你知道我是谁后，如果突然想退缩，那也来得及。」
    他说得自己好像不会是那个退缩的人。
    叶子：「我觉得不必。」
    寒先生：「为什么？」
    叶子：「既然我最后决定要跟你见面，不管你是谁，我都会接受。」
    既然说要见面，就算真的这么巧是相识的人，她也必须接受。
    这是她第一次遵照自己内心所想的事行动。儘管她觉得紧张不安，但她还是不会逃避，也不会退缩。
    寒先生：「那好。我们这个礼拜六见。」
    叶子：「好，到时见。」
    然而，世间发生的一切总是事与愿违。
    礼拜六当天中午，想到待会就要跟网友会面，叶伊的不安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个大石般把她给压得死死的。
    前一晚，她如常吃了安眠药，却没像往常般睡得安稳。
    睡梦中，她看见了久违的身影——那一个望着她时，总是下意识弯起嘴角的男人。他穿着有点宽松的灰色大学t，习惯性地把背包掛在右边一侧，他就站在她眼前，朝她轻轻挥手。
    她已经好久都没再梦见尤善阳了。
    他们失联至今，已经快半年了。
    叶伊站在化妆镜前画着眼线，镜中的自己就如半年前的她，看不出一丁点的差别。
    但她知道自己的内在，已经不再是原本的她了。
    儘管她梦见的是尤善阳，然而从睡梦中起来时，她脑袋浮现的却是潘胜凯的脸——他看着她时，那心疼的表情；他抱着滚滚时，那笑得特别孩子气的样子；还有他看到她微笑时，总会笑得更开心的模样。
    一切一切，都像录音带般重复地播放，让她一度觉得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洗漱好后，叶伊站在衣柜前端详了一会，最后选上一件只穿过一遍的黑色连身裙，再套上短根高跟鞋才出门。
    叶子：「我现在准备出门了。」
    离开前，她不忘发了一封简讯给寒先生。
    就在这时，她的脑中又再度闪过潘胜凯的脸。她忍不住轻轻皱了下眉。
    手机驀然震动。
    她以为是寒先生发讯息过来，可滑开一看，竟是潘胜凯传了line给她。
    潘胜凯：「今晚有没有空？要不要出去吃晚餐？」
    她退了出去，回到与潘胜凯的讯息栏。
    叶伊：「我等下跟朋友有约，不知道会几点结束。」
    潘胜凯：「没事啊，如果早点结束，我们就一起吃。如果没办法，那就下次吧。」
    叶伊：「我再告诉你。」
    在线上的两人极快地回覆，等到叶伊退出聊天室，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然答应了潘胜凯一起吃晚餐！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虽然近来不再抗拒潘胜凯的接近，但她好像也在不知不觉间，让他扒开了那小到不行的细缝，慢慢走进她的世界。
    寒先生在这时发来了一封讯息。
    寒先生：「我要先去买点东西，不过还是能准时赴约。」
    叶子：「好，等下见。」
    以前就不爱社交的她，终究还是踏出了这一步。
    她竟然要跟网友见面了……
    有时候当下以为不会再改变的事和想法，过了几年，它可能会随着时间和经歷而有所改变。这是叶伊以前怎么也没想过的事。

 30

    叶伊轻啜了一口咖啡，抬起手錶看了一眼时间。
    还剩下十分鐘就到了约定的时间，她把咖啡杯放下，手指禁不住地轻轻搓摩杯身，双眼直盯着餐厅的入口。
    做着自己不习惯的事，不管怎样还是让她感到坐立不安。
    一个本来经过叶伊身边的身影骤然停下，他顿了顿，随即倒退望向叶伊。
    「你……是叶伊吗？」
    叶伊怔忡，视线转到他的身上时，双眼微微瞠大。
    「你是……」
    「我是姚政行，跟你和尤善阳是大学同学，还记得吗？」男人的唇角带笑，语气轻松友善。
    叶伊点了点头，她当然记得。
    大学时，尤善阳有几个感情比较好的朋友，其中之一就是姚政行。叶伊当时候那么喜欢他，因此他有哪些朋友、跟谁比较要好等等的事，她都瞭若指掌。那时候的尤善阳只要没跟叶伊一起，就一定是跟他们混在一块。
    叶伊记得尤善阳曾说过，他的这一班朋友都觉得她不好相处，所以就算彼此都认识对方这么久，他们也从未好好说过话。
    现在的姚政行与大学时的他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他以前的留了短刘海，遮住了前额，而现在却把它梳了上去，给人一种更加沉稳的感觉。
    姚政行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
    「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姚政行看了一眼她的餐桌，上面只有一杯咖啡，「你一个人吗？」
    「我约了朋友，应该就快到了。」叶伊礼貌地说，想到了寒先生，她小心地问：「你呢？也是自己一个人吗？」
    「我跟女朋友一起过来的，她就在那里。」姚政行指了指后方。
    循着姚政行的视线，叶伊转过头，看见距离两张桌子的后方，坐着一个斯文典雅的女子。她似乎也在註意这里，目光在这时与叶伊交匯。
    叶伊对她轻轻頷首，女子也礼貌地回应。
    知道姚政行不是寒先生，叶伊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说不担心会遇到相识的人，那是不可能的。
    姚政行凝视叶伊，突然问：「我可以坐下吗？五分鐘就好。」
    叶伊因为放松了下来，也没思索姚政行到底想说什么，直直点了头。
    「其实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姚政行一脸认真。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跟尤善阳交往？」
    听到熟悉的名字，叶伊的表情微微一滞。她的喉间彷彿被鱼骨卡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难道姚政行发现她曾经喜欢尤善阳吗？
    她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感觉喉咙清了，她才说：「事到如今，这个问题的答案重要吗？」
    姚政行陷入沉默，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凝重。
    姚政行点点头，神情带点惋惜，「只是觉得你们从来没在过一起，那真的很可惜。」
    在大学看着他们两人几乎每天都像情侣般黏在一起，是谁都会觉得他们一定会交往吧。
    叶伊曾经也有过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想法总归还是想法，终究还是不敌现实的那一面。
    不相爱的两个人，又怎么可能会走在一起？
    「没什么可不可惜的。」叶伊的嘴角弯起了淡淡的弧度，她不确定这个表情是否还是像以前一样，带着点苦涩。
    谁知道，姚政行接下来却说出令她咂舌的话。
    「所以，你其实一直都知道他喜欢你吗？」
    叶伊愣了愣，吶吶开口：「你说……谁？」
    姚政行在说什么？他刚才说……他喜欢我？
    这个他是谁？
    姚政行似乎有些讶异，随后有些恍然地吐出一口气，道：「所以你其实一直都不知道啊。尤善阳他喜欢你，从大学那时就已经喜欢了，之前听说你们一直都保持联络，可是却怎么都没在一起。」
    叶伊的身子宛如被冰冻般僵住了。儘管姚政行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但她依然觉得难以置信。
    「尤善阳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叶伊下意识就把心里话问出口。
    「如果不喜欢你，又怎么可能一直跟你当那么好的朋友？」姚政行无奈一笑，「你是不是不太了解男人啊？如果只是把你当朋友，他是不可能会这么高频率地与你保持联络。你们很常联系对吧？」
    打从他们成为朋友之后，他们确实很常联络，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他跟琪敏交往以后，才随之减少。然而在这间中，他们一星期内也一定会聊个几句，是直到他说要跟琪敏结婚以后，他们的连接才慢慢地被剪断。
    「不过他以前就挺克制自己了，故意不对你特别好、故意不在意你，甚至还担心过你要是发现他喜欢你，你会远离他。毕竟要靠近你一点，真的一点都不容易。」姚政行耸肩摇头，「而且他还总说，你不可能会喜欢他。」
    「其实不愿意面对自己情感的人，不只是你。」
    尤善阳最后说的话在这时蹦出了叶伊的脑袋。
    原来他那时说的这句话，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不愿意面对自己情感的人，还有他自己。
    这或许是叶伊期待已久的结果，然而得知真相的这个当下，她却感到五味杂陈。
    一开始的震惊确实掀起了内心的大浪，但等到她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之后，她内心的大海已经毫无波澜，甚至没有任何的喜悦。
    她知道对他的情感，已经不如往昔，或许这就是大家说的「不是对的人」吧——在他们都彼此喜欢的时候，却谁都没有告白，所以没有在一起。
    叶伊抬眸望着姚政行，「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有的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想起尤善阳前段日子跟她联系时，曾经问过她，如果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离开了，她会怎么样？
    他说的人，是她吗？叶伊忍不住这么想道。
    那个时候，他肯定也意识到，他们不能够再联络了。他已经有了琪敏，应该一心一意地对待她，所以最后才会选择断联。
    「因为我知道他一直很想告诉你，只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姚政行望着窗外，接着又把视线转回叶伊的身上，「你那天怎么没出席——」
    姚政行的话顿然被一阵手机提示声给打断。
    他还没看手机，脚下忽地晃动，餐桌上的盘子和瓷杯被震得发出叮叮声响。
    餐厅内一阵混乱，姚政行二话不说，跌跌撞撞地衝到女朋友那里。在叶伊护着头蹲到桌子底下前，她看见不远处的姚政行把女友护在身下。
    在意识到地震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女朋友的身边。
    叶伊紧紧抓着桌角，心噗通噗通地跳。耳边传来各种叫喊声与物体碰撞、倒塌的声音。她咬着下唇，脑中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再次听见尖叫声时，她闭起双眼，在此时此刻，她好希望他就在身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震动终于停止了，周遭难得出现半晌的沉寂。
    叶伊从桌底下爬出，神色有些呆滞。餐厅内的人也陆陆续续从桌底爬了出来，姚政行和女朋友两人一站好，便相拥在一块。
    餐厅内的几张桌子已经被推倒在一旁，各种餐具的碎片撒满一地，这次的地震级别肯定比以往来得大，叶伊直到现在依然心有馀悸。
    她拿起手机，想马上联系那个男人，就在这时，萤幕上竟然出现那熟悉的名字。
    她感到又惊又喜，然而一接通电话，她的内心顿时凉了一截。
    下一秒，她无法克制地流泪，随即衝出了餐厅。
    *
    店里瀰漫着清新的花香。
    潘胜凯仔细环顾四周，花都依旧类型和种类摆放在一处，五顏六色、争妍斗艷，他拿不定主意，只能无奈地走向柜檯前向老闆娘求救。
    这间花店，是潘胜凯部门的同事介绍的。同事说要送花给女生，来这里就对了，什么花都有，说要什么顏色，老闆娘也一定拿得出来，手艺还非常好。
    于是他就这样开了二十分鐘的车程，来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潘胜凯有些懊恼地搔着后脑勺。
    老闆娘看起来很年轻，头发扎起马尾，笑得两眼弯弯，「她是女朋友？还是已经是妻子了？」
    「不是女朋友，只是我想要追求的对象。所以我该送什么花？」潘胜凯一脸认真问，又像忽然想到什么，「还是我让你看看她的照片，让你看看她适合什么花？会很唐突吗？但我真的没有任何概念……」
    见到潘胜凯紧张兮兮的模样，老闆娘笑出了声，「可以啊。」
    潘胜凯马上点开叶伊的line头像，老闆娘托着下巴想了想，「没看她的照片前，是想要介绍你买玫瑰。但现在……」
    「怎么样？」潘胜凯期待地看着她。
    「满天星吧。」老闆娘说。
    「满天星？」潘胜凯不懂花，露出一脸疑惑。
    「就在那里——」
    这一剎那，两人的脚下剧烈地晃动。潘胜凯反射性地紧抓着柜檯，老闆娘尖叫一声，双手抱着头，一脸惊恐地蹲下。而花店内的艷丽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水洒满了一地。
    潘胜凯听见头上传来一阵咯拉咯拉声，他双手紧抓着柜檯，慢慢地抬起头。
    下一秒，他微微睁大眼睛，回头望了蹲在柜檯底下的老闆娘，想也不想便衝过去把她给推开。
    轰隆！
    天花板在晃动中倒塌，连带把柜檯往潘胜凯所处的位置推倒。
    他来不及闪躲，在失去意识之前，脑袋浮现了叶伊的脸孔。
    好想见到你。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31

    「请、请问是叶伊小姐吗？」
    「刚才这位先生来我的花店买花……突然发生地震，他……他为了救我，结果被柜檯和天花板……压……压倒了，他们把他救出来前，他恢復了短暂的意识，他要……要我用他的手机打电话给你……」
    「我们现在在医院……医生说他的肋骨断裂划破了肺部……在急救当中……」
    叶伊的耳边不停环绕着花店老闆娘的嗓音，她的语气充斥着忧心与不安，甚至带着哭腔。
    叶伊愈想愈害怕，在短短的十几分鐘的车程里，她的双手紧紧握着手机，不断地在心里祈祷，希望潘胜凯能够平安无事。
    「小姐，新闻刚播报前面有大楼倒塌，路况严重，车子不能够再前进了。」计程车司机的话打断了叶伊的思绪。
    叶伊抬头一看，他们果然被塞在了车龙之中，车子已经好久都没有再移动，进退两难。
    「早知道我就不接了。现在也回不去了。」司机无奈地说。这时段接客确实能大赚一笔，但他怎么知道竟然有大楼倒塌？
    「那这里到市立医院还有多远的距离？」叶伊边掏出钱包边问。
    「不远啦，大概两公里。」
    「好，那我这里下车，不好意思。」她付了钱，便打开车门下车。既然车子过不去，那她就走过去。
    然而刚踏出车门，她的双腿登时一软，眼泪冷不防再度扑籟籟地掉下。
    「小姐，你没事吧？」计程车司机的声音响起了。
    叶伊垂着头摇了摇，伸手把泪水给擦掉。
    司机叹了一口气，想着反正都卡在这里了，便下车把叶伊扶起来，说：「是重要的人出事了吗？所以你打算直接走过去？」
    叶伊幽幽地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是啊，直到现在，她才发现潘胜凯已经成为了重要的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要走半个小时吧，我刚才不是说有大楼倒塌吗？那伤亡一定很严重，你也不知道前面的路况怎么样，这样贸然过去很危险的，你还是先回家等等吧。」司机劝道。
    叶伊大力摇头，「不行，我一定要过去。」
    「小姐，你试想想，你现在过去，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在医院等你的人一定很自责。」司机对叶伊的任性看不过眼。
    但叶伊就是固执惯了，本来就不爱听别人的忠言，她说了句谢谢后，就这样往前走在车龙的空隙之间。
    「等等！」司机的声音再次从后方传来。
    叶伊回过头。
    「你直走，等到第二个路口右转再直走，应该就会看到市立医院的标记。跟着它走就可以了。」
    叶伊微怔，司机叹了一口气，说：「你小心一点吧。」
    她点了点头，再次说了谢谢。只是这一次的谢谢，还附加了淡淡的笑容。
    刚经歷地震的路上尘土飞扬，叶伊走了十分鐘就已经咳了好几次，最后只能捂着嘴加快脚步往前进。
    走了一段路，她远远看见倒塌的高楼，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停在前方。救济工作还在持续不断地进行，有的救护人员在为伤者做急救，有的则把不省人事的伤患抬上救护车，看到这里，她的一颗心悬在半空中，只能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潘胜凯这活宝平时活蹦乱跳，天塌下来都感觉没他事，怎么可能会有事。
    可这么一想后，叶伊反而跑了起来。想起了他的模样、想起他平时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的笑，她的内心除了更加地想要见他，就没别的了。
    终于看到医院的标记，她停下来喘了口气，很快便再次迈开步伐往前跑。
    抵达医院时，看着医护人员东奔西跑，她慌张地左顾右盼，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赶紧拨打潘胜凯的电话，奈何响了好几声，却还是没有接通。
    她的心更急了，只能像隻无头苍蝇一边在医院里乱窜，一边不停地拨打电话。
    「叶伊小姐！」电话突然接通的那一霎那，叶伊松了口气，然而随即传来的话语却让她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
    「刚才有医护人员出来……我问他怎么样了……他说……目前情况不太乐观……」
    她压抑着心里的情绪，哑着声问：「你在哪里？」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在手术时……」
    刚走到手术室前，她就听见穿着手术服的医师对一个女人说了这句话。
    她忽然一阵耳鸣，医师接下来说的话她已经听不见了。嗡嗡的声响从她的耳朵快速蔓延至她的脑袋，她感到头晕目眩，直接跌坐在地上。
    潘胜凯……死了？
    他就……这样走了？
    前方的护理师看到叶伊，立即前去把扶她到旁边的椅子上。
    叶伊不知道护理师说了什么，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为什么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要离她而去？
    她一成不变的生活中终于闯进了一个人，当她意识到自己开始被他左右了心情、意识到这个人在她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的时候，他却丢下她了。
    护理师还有事要忙，所以很快就离开了。
    「你是……叶伊小姐？」
    在模糊的视线中，叶伊看见一个女人走向她。
    「那位先生刚从手术室出来了！他没事了！」女人欣喜的嗓音让叶伊愣了好半晌。
    她擦掉眼泪，带着哽咽的声音问：「你说潘胜凯……没事了？」
    「对！但医生说还不能去看他，所以你要再等等了。」花店老闆娘对她微笑，「你别哭了，他真的没事了。」
    叶伊怔怔地看着她，又看着手术室，「可是刚才……他真的没事？你真的没骗我？」
    「不是这间手术室，是隔壁那间。」老闆娘指向隔壁的手术室，笑道：「来吧，我带你去他的病房。」
    在走去病房的路上，老闆娘也告诉她潘胜凯来花店的目的，接着也说：「见到你的真人，更感觉你很适合满天星。」
    叶伊不喜欢花，但满天星除外。所以听见老闆娘这么说，她着实有些惊讶。
    满天星与其他的花不一样，它的气质低调清雅，不特别夺目，让人看了舒心，恰好就与不爱出眾高调的她很像。
    走到病房前，一个护理师正好从内走出，老闆娘立即询问：「里面是不是有一个刚动了手术的男人？他叫……」
    「潘胜凯。」叶伊接着道。
    护理师点点头，「对，但他还没醒来，你们明天再来看他吧。」
    听见护理师这么一说，叶伊的一颗心才终于回到本来的位置，而眼眶也同时变得湿润。
    太好了。
    他真的没事了。
    老闆娘轻轻拍了拍叶伊的肩膀，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32

    「这杯子挺好看的。」
    「你也觉得不错吗？」
    「你想买吗？」
    「嗯，家里的杯子破了。」
    ……
    叶伊是被一阵推门声给吵醒的。
    一睁开眼，她才想起自己此时身处在医院。在等待潘胜凯甦醒的当儿，她竟然睡着了。
    虽然大家都让她先回家，但家里没有等待她的人，她回了家也只会一直想着潘胜凯，那她倒不如就直接留在这里等他醒过来。
    不过这也让她意识到，潘胜凯似乎跟她是同样的人。
    现在已经半夜了。两个小时前，医生说可以让家属在病房陪伴，于是她便坐在潘胜凯床边的椅子上打盹。
    而这段期间，她都没看见他的家人。
    原来，他也一样没有家人。
    她静静地看着在病床上的潘胜凯，忍不住伸手碰了他的脸颊。看着他依然毫无动静的睡脸，她觉得眼皮有点重，只好再次闔上了双眼。
    方才在梦里的影像猛然滑过她的脑袋。
    那是她和尤善阳一起去购买杯子的场景。就连当时候的对话，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在不久之前，她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杯子。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是谁寄给她的。
    「尤善阳怎么可能会喜欢我？」
    「如果不喜欢你，又怎么可能一直跟你当那么好的朋友？」
    忽然，她睁开眼睛。
    她身边没有特别好的朋友，也从来没让任何人进过她的家门，所以不可能会有人知道她拥有这个杯子。
    除了陪她去买杯子的尤善阳。
    加上姚政行说尤善阳喜欢她，那这个杯子，很大可能就是他买下的。
    但她记得后来也问过尤善阳这件事，他当时一脸疑惑，说没寄东西给他，难道他当时候说谎了？
    她涌起了想直接询问尤善阳的念头，然而手机拿在手上，她却迟迟无法点入尤善阳的对话框。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何须执着呢？就算找到了答案，那又能改变些什么？
    他们不可能会在一起，他的身边有琪敏，而她的身边……
    她望着安静躺在床上的潘胜凯。
    她的心不大，装不下那么多人。一次只能一个。
    房里的空调把窗帘吹得轻轻晃动，从它缝隙中透出的一丝阳光照射到叶伊的脸上，直接把她给唤醒了。
    她睁开惺忪的双眼，刚移动身子，身上的被子便往下滑，直接掉落在地。
    她抬眸看向房里的睡床，发现上头没人，她整个人顿时清醒了过来。
    「你醒啦？」
    本来在床上的男人正站在房门口，一手推着点滴架，步履艰难地慢慢走进来。
    叶伊有些惊讶，立即走前去，「你可以下床了？」
    可走到他面前，扶他又不是，拉他又不是，她的手伸前又缩起，潘胜凯不禁笑了笑，这犹豫不决的模样着实让他觉得有点可爱，总算像个正常人了。
    「我可以的，你不需要做什么。」他笑着走到床边，短短几步的距离用了比平常行走多了一倍的时间。
    他坐在床上，抬头便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睡觉？」
    「……没什么。」叶伊完全无法把担心说出口，真的太彆扭了。
    「这么担心我？」潘胜凯倒是帮她说了。
    叶伊皱了皱眉头，「才没有。既然你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家了。」还真的拿起包包。
    「欸，等等啊，也走得太急了吧？」潘胜凯想下床阻止她，叶伊给了他一记眼刀，他的全身僵住，只好默默地又回到床上。
    叶伊把包包放下，作状不太情愿地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潘胜凯笑得像个小孩一样开心，「伤口还有点痛，不过还好。不好意思啊，昨晚约了你一起吃晚餐，结果我没赴约。」
    叶伊感到无奈，「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意外的发生谁会知道？」
    驀地，门外响起了一记敲门声。透过玻璃窗一看，花店的老闆娘对两人弯起嘴角。
    只见她手上拿着一束蓝色和粉红色的满天星，走到潘胜凯的床边道：「看见你没事我终于能放心了！」
    「她是我昨天去的花店的老闆娘。」潘胜凯对叶伊说，「因为发生地震的那个时候，我正好在那里，所以……」
    「我知道。」叶伊马上打断他，「不用急着向我解释。」
    老闆娘看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噗哧一笑，「谢谢你救了我，所以我特地把这束花带来送给你。」
    「这就是你昨天想买的花吧？」老闆娘又对潘胜凯眨了眨眼。
    潘胜凯笑着搔了搔后脑勺，瞬间明白她的意思。他又转头看了叶伊一眼，耳根竟有点红了。
    老闆娘把花递前，潘胜凯接过花，难得有些羞涩地望着叶伊：「叶伊，其实我……呃……」
    「干么吞吞吐吐的？」叶伊虽然这么说，但那只是嘴硬，她的心如擂鼓，眼神也不自觉移向别处。
    「啊，我去帮你倒杯水吧！」老闆娘笑眼咪咪，就这样拿着明明已经装满了水的杯子走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两个加起来六十几岁的人，也算一把年纪了，可面对爱情还是宛如少男少女般的羞涩，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这花送你的。」彷彿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潘胜凯才终于把话说出口。
    天知道他可是做了好几次的深呼吸。
    就算是大胆主动的他，骨子里还是个纯情小男孩，特别是面对自己那么在意的人，怎么可能不紧张？
    「……谢谢。」
    叶伊也努力地表现自然，却殊不知呈现了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潘胜凯有些尷尬地笑道。
    「……没有啊。」
    「所以是喜欢？」潘胜凯眼睛一亮。
    「还……可以。」叶伊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会说话了？
    然而能让叶伊说出「还可以」，潘胜凯心里已经乐得不得了。以叶伊的性格，如果不喜欢，她一定会直说不喜欢。
    「那我们约好的晚餐，等我出院后再吃，好吗？」潘胜凯问。
    叶伊顿了一下，随即点头说：「好。」
    潘胜凯笑得很开心，「那你……今天不上班吗？」
    「我已经请假了。」
    「为什么？」这个工作狂应该已经好几年都没请过假了。
    「没有为什么。你的问题真多。」叶伊转过身偷偷勾起了嘴角。她走向放在窗户边，也就是她坐了一整晚的椅子。
    潘胜凯也在这个短暂的空隙弯唇一笑，心里想着：看来真的该早点受伤。
    至于说去倒水的花店老闆娘打从一开始就只是站在门边等待，她频频探头从玻璃镜看向里面。看着两人在背对着对方时露出的笑容，她忍不住心想：爱情还真是美好啊！

 33

    等到叶伊抵达家时，也已经是中午的事了。
    要不是潘胜凯逼迫她回家休息，她可能还坐在病房里。就算她在那里无所事事，但看着潘胜凯看看书或者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就有一种放松的踏实感。
    他能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滚滚一天没见到主人，一听见门打开的声响，牠立即喵喵叫，声音有些微弱。叶伊愣了一下，赶紧先倒了一些猫粮给牠。
    「抱歉，你一定饿坏了吧？」叶伊蹲下看着滚滚吃得津津有味，她微笑抚摸牠的头。
    后来，她洗过一身疲惫，躺在自家的床上。明明昨天一整晚都睡不好，可是现在却毫无睡意。
    她回想着昨天一整天发生的事，猛地坐了起来。
    因为发生太多事了，导致她完全忘了昨天跟寒先生有约！
    她拿起手机，上头无声无息，她立刻点入两人的对话框。寒先生没有再发来消息，叶伊没有多想，立即在上头打字。
    叶子：「抱歉，昨天发生了地震，我朋友受伤了，所以我在医院陪了他一整天。我忘了告诉你没能赴约，真的很对不起。」
    叶子：「昨天的地震满严重的，你还好吗？」
    而信息发出去没多久，滚滚就跳上了她的床。她伸手抱住了牠。
    在帮牠轻轻刷背之下，叶伊也渐渐有了浓浓的睡意，双眼不自觉闔上了。
    当她醒过来时，她伸手便拿起了手机。
    她竟然就这样睡了三个小时。但睡了那么久，脑袋也完全清醒了。现在的她觉得能好好睡一觉真的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手机萤幕上出现了潘胜凯和寒先生的讯息。
    她先点开潘胜凯的。
    潘胜凯：「在医院真的很无聊。」
    潘胜凯：「你应该有好好睡觉吧？」
    叶伊：「刚睡醒。护理师借你的书都看完了？」
    回覆他的讯息后，她这才点入寒先生的。
    寒先生：「我还以为你突然反悔不想见我了。」
    寒先生：「不过我昨天其实也因为地震，所以没办法赶过去。应该算是我们都没有赴约吧，所以你也不需要道歉。」
    叶子：「我们下次再约，好吗？」
    寒先生还没回覆，潘胜凯的讯息通知就先进来了。
    潘胜凯：「看完了。幸好刚才公司的一些同事也来看我，不然我真的很无聊。」
    潘胜凯：「话说，他们还提起了你。」
    叶伊：「干么提起我？」
    潘胜凯：「因为你今天也请了假啊，就问我知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
    叶伊心想，公司的同事怎么可能会关心她？他们只是八卦吧。
    叶伊：「那你怎么说？」
    潘胜凯：「我就说你为了陪我，所以请假了。」
    叶伊：「！」
    潘胜凯：「哈哈哈哈哈！只是开个玩笑啦，我怎么可能那样说？我说你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在家休息。」
    叶伊：「你那么不受控，如果你真的这么说，我好像也不会太意外。」
    潘胜凯：「早知道我就那样说了。」
    叶伊：「你嫌命长的话。」
    她唇角弯弯地把手机搁在一旁，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她走下床，看着黑夜里那轮掛在空中的上玄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月亮的光逐渐变得强烈，本来在它周遭的星星，也闪起了亮光。
    大概是心情好，看什么都美吧。
    手机又微微震动了。
    寒先生：「好啊，没问题。」
    寒先生也正好在这时回覆了讯息。
    隔天下班后，叶伊在前往医院前，先去买了点水果。
    潘胜凯在医院许是闷得慌了，这一整天下来，他时不时都会发简讯给叶伊，也不担心别人觉得烦似的，芝麻绿豆般的事都会一一报告。
    但叶伊确实不觉得烦，反而每每读了他的讯息，嘴角都会轻轻上扬，像是他刚才说今天的晚餐吃了等于没吃，现在还是很饿，所以希望她偷渡一点好吃的食物进来给他。
    叶伊在边选购苹果，边回覆：「病人只能吃清淡的。」
    这看似冰冷的文字，其实是带着笑意回覆的。
    「所以你真的没买食物给我吗？」
    叶伊一推开病房的门，潘胜凯就忍不住问道，语气还故作有些楚楚可怜。
    「水果。可以吧？」叶伊拿起装着水果的购物袋晃了晃。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潘胜凯马上笑逐顏开。能让叶伊买东西给他，他该开心得飞起了。
    叶伊坐在床边削平果皮，一个女护理师正好从外头走进来。
    「女朋友来啦。」女护理师很自然地笑道。
    「喂，不要乱说话！」潘胜凯有些慌张地瞟了叶伊一眼，果不其然，叶伊的动作停了一下。然而下一秒，她对女护理师微笑点头。
    女护理师离开病房前，再次曖昧地看着两人。潘胜凯摆了摆手，要她赶快离开。
    「你跟这里的女护理师交情挺好的。」叶伊把削好的苹果递向潘胜凯，「不过为什么她会说我是你女朋友？」
    「只是聊过几句啦，呵呵呵。她只是开玩笑。」中午时，那几个护理师走进他的病房跟他间聊了一会，她们问他昨天一整晚陪在身边的叶伊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当然否认了，但也承认自己单方面喜欢她。
    「会一整晚在这里陪你，明显也是喜欢你吧。」
    「怎么还不在一起？」
    「是不是缺了仪式感的告白？」
    那些护理师的话直到现在还是紊绕在他耳际。
    他在早上醒过来时，发现坐在一旁睡着的叶伊，当下着实受宠若惊。虽然他在昏迷前让花店老闆娘通知叶伊，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里等着他甦醒。
    后来护理师告诉他，她从昨晚就没离开过。他的内心非常感动，也涌起了一个不太要脸的想法：难道叶伊也喜欢他吗？
    当然，人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產生点自卑心理，总是不敢确定那个人是否对他有一样的感觉。所以就算叶伊已经守在他床边一整晚，他依然不敢百分百确定她是喜欢他的。
    「叶伊。」啃着苹果的他忽然停下动作。
    「怎么了？」
    「我前阵子听总经理说，要让你去中部出差几天，你还没去吗？」说完，他又继续啃着苹果。
    叶伊点头，「我过两天会去。」
    「过两天？他竟然能让你拖到那么晚？」潘胜凯微微惊讶。
    要是总经理让他们出差，一般都必须在两天内前往，不可能拖延这么久。
    「因为那里的销量最近又有点起色了吧。」叶伊说。
    但其实她是在淡定地睁眼说瞎话。
    中部的销量才没有起色，生意依旧惨淡无比，是她今天一早就去找总经理，尝试跟他谈谈能否延迟出差。
    「原因呢？」总经理当时环着胸，眉头轻轻蹙起。
    「我有一些私人理由，现在暂时走不开。」
    总经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然而叶伊难得坚决表示没办法立即前往，他最后才给了通牒说，只能再让她延期两天。叶伊也答应了。
    至于延期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她是永远都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34

    「所以你明天要去出差了喔？」
    因为手机响了起来，正收拾简单行李的叶伊停下动作，马上便读取了讯息。
    「对。」她立即回覆。
    「去几天？」
    「三天吧。」
    潘胜凯没有再传来讯息，她把手机搁在一边，然后把折好的衣物都放进行李箱。
    手机再度响起，她以为是潘胜凯回覆了讯息，殊不知拿起一看，竟然是好几天都没联系的寒先生。
    寒先生：「最近都没找你聊天，你最近还好吗？」
    叶子：「挺好的。我明天要去外波出差，感觉工作要忙起来了，你呢？」
    寒先生：「我最近在休假。休假时反而一直想着去工作。」
    叶子：「我理解的，人就是这么犯贱。」
    叶伊想了想，又传了一封简讯过去。
    叶子：「等我出差回来，我们再一起吃饭吧。」
    寒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叶子：「我出差三天。不然我们直接约这个礼拜日？」
    寒先生：「那天我去旅行了，等我回来后，我再约你好吗？」
    叶子：「没问题。不过你感觉好像休挺长的假。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寒先生：「没什么，只是觉得应该休息一下。」
    叶伊在打着回覆的当下，一封讯息又跳了出来。
    寒先生：「你最近的心情怎么样？还会想起他吗？」
    叶伊停顿，思索着要不要把那天姚政行告知的事说出来的当儿，潘胜凯终于回覆了讯息。
    潘胜凯：「好，那三天后见。」
    叶伊：「你到时出院了吗？」
    潘胜凯：「应该可以出院了吧，只是可能行动还是会不方便。」
    潘胜凯：「对了，你出差的话，你家滚滚让谁顾？」
    叶伊：「我会送去猫旅馆。」
    说到这，叶伊这才想起潘胜凯家也养猫。他这些天都在医院，那他家里的猫谁来看顾？
    叶伊：「你家的猫现在在哪里？」
    潘胜凯：「也送到猫旅馆了。」
    叶伊：「什么时候送去的？」
    潘胜凯：「就在地震的隔天啊，在你出去吃饭的时候，有个朋友来看我，我让他帮我送去的。」
    叶伊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那天几乎一整天都在，为什么他不拜託她，而是拜託他的其他朋友？
    她是不计较这种小事，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于是她很直接就问了。
    叶伊：「为什么不让我帮忙？」
    潘胜凯：「这……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叶伊：「你会不好意思？脸皮厚得不得了了。」
    潘胜凯：「喂！」
    叶伊：「不是吗？不是每次在我去医院之前，都让我带其他食物去吗？」
    潘胜凯：「嘿嘿，没办法，毕竟医院的食物真的……太清淡了。」
    潘胜凯：「我只是觉得你一整晚都没睡好，一定很累，所以还是不麻烦你走来走去了。」
    叶伊读着讯息，嘴边浮现了浅浅的笑意。
    她自己没发觉的是，在让潘胜凯走进她的世界后，她脸上的笑容也愈来愈多了。
    *
    叶伊把行李安顿好在饭店后，便直接招了车到指定的商场去。
    她今天算是突击入店，没有事先通知店长和员工她会出现，但既然那里的业绩差强人意，如果员工放在心上，也该猜出总公司一定会做点什么。
    是的，她本来是这么想的，所以根本没想过会看到现在这样的情况。
    还未踏进店里之前，她就听见一阵嬉笑声从里头传来。她站在门口扫视店内，穿着黑色工作服的两个员工就站在柜檯旁愜意地聊天，而店里还有两三个顾客在选购衣服。
    叶伊皱了下眉，怎么不见店长？
    她走进店里，那两个员工还在继续交谈，似乎根本没发现店里又多了一个人。
    叶伊没有直接走向她们，而是在店内绕了一圈，双眼时不时注意附近顾客的动静。
    「小姐，不好意思。」一个顾客忽然转向柜檯。
    两个员工不顾及声量依旧讲个不停，声音之大已经盖过了顾客的声音，顾客只好走前去，「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件衣服有没有xl码？」
    两人终于停止了交谈，其中一个顶着妹妹头的女员工看了眼顾客手上的衣服，直接面无表情道：「哦，这件没了。」
    「……啊，这样啊，那好吧。」顾客愣了一下，才把衣服放在柜檯，「那衣服我就放在……」
    「嗯，你可以直接放在这里。」另一个留着长捲发的员工表情有些不悦，甚至没有正眼看顾客一眼。
    顾客离开后，员工两人互相对看，一人耸了耸肩，另一人则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衣服重新掛好。
    眼看店里的其他顾客正好也一一离去，叶伊这才走到柜檯前。
    正看着手机的妹妹头抬起眸，一眼认出了叶伊，双眼顿时圆睁。
    「叶、叶经理，你怎么会来？」
    这两个员工在这里工作已经好几年了，当然也见过叶伊，只是她一直都在北部上班，去年一整年都没再出现，她们不知不觉中也松懈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来。
    刚把衣服掛好的另一个员工看到叶伊，也瞬间石化。叶伊转头，示意她走过来。
    两个员工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头低低的站在她面前。
    叶伊开口问：「店长去了哪里？」
    两人终于抬起了头，只是下一秒，又很有默契地摇头。
    「你们不知道？」叶伊的语气明显带着质疑，「还是替她隐瞒？」
    两人偷偷地对视，妹妹头囁嚅：「她……有说她出去一会，等下就会回来。」
    「没说去哪里？」
    妹妹头瞟向长捲发，长捲发模样有些为难，但还是开口：「没有。」
    「她时常不在？」叶伊又问。
    「也不是……」妹妹头搔了下脸。
    「那是什么？偶尔不在？」叶伊没有停止追问。
    两人感觉不回答不是，回答又不是，都想当缩头乌龟了。
    见两人面露难色，叶伊暂且先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她环起了胸，「你们刚才有注意店里来了顾客吗？」
    她们点点头，但叶伊对这答案感到不满，「有注意那怎么会没发现我来了？有注意的话，怎么就不上前询问顾客想要什么？就算不主动向前，也应该注意顾客有什么需求，而不是让他们唤你们那么多遍。」
    「你们应该也知道最近的业绩跌了不少，既然这样，那不是应该更努力一点，或是想想其他办法提高销量吗？但我刚才完全看不见你们的effort。」叶伊一口气说了很多，两人只能再次把头垂低，不敢对气在心头的叶伊多说一句话。
    叶伊接着又绕到店里的仓库。
    架上的每个柜子明明已经标记好了货号，然而叶伊随意检查其中一个柜，却发现好几个不同货号的衣服被摆在一块。她又检查了旁边的柜子，眉心渐渐挤在一团。
    「为什么会这么乱？这样要怎么找衣服？」叶伊黑着脸问。
    她毫不留情地训了几句，接着拨打店长的电话。嘟嘟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起了。
    店长先是献殷勤似的问叶伊怎么会打来，还说她怎么好久没来店里了，表现得像是很想念她，叶伊静静地听她说完，才冷冷地问：「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
    十分鐘后，绑着低马尾的女店长终于出现在店门口。
    见到叶伊，她笑咪咪、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跟她打招呼，「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我刚肚子不太舒服，所以去了厕所。」
    叶伊没有拆穿她，而是领着她到店里的仓库。
    她把两个员工留在店面，直接把通往仓库的折叠门关上。
    「最近店里的业绩不好，你应该知道吧。」叶伊也没跟她间话家常，马上进入正题。
    店长点头，「是，我知道，大概是最近物价高涨，顾客都不太逛街，生意就少了……」
    「是吗？」叶伊双手抱在胸前，「所以你认为是别人的问题？」
    叶伊冰冷的眼神让店长感到些许的不寒而慄，但她还是鼓起勇气道：「这……顾客会不会光顾我们店铺，也不是、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
    叶伊认同地頷首，「这确实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但我刚才看到有顾客光临，但你的员工却对他们不理不睬。给了顾客不好的体验，他们会肯花钱买衣服吗？」她的双眼扫视仓库的架子，「而且你们的仓库是多久没整理了？为什么货物乱七八糟，都没跟着货号放？点货簿也好几个月没更新了？这样你们知道哪些衣服还有货吗？这一季的新品竟然还跟上一季的参在一起。」
    「还有你，工作的时间不应该离开岗位这么久。你之前不是这样的，现在到底怎么了？」叶伊的眉再次拧在一起，「你们如果是这样的工作态度，公司是没办法留你们的。」
    闻言，店长面有愧色，立即道歉：「我们知错了，我们一定会把仓库整理好。我不会再随便离开工作岗位，叶经理您千万一定要帮我们多说好话！」
    叶伊望着她，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可到最后，也只是留下一句「我明天会再来」。
    人犯错是可以有一次弥补的机会，接下来怎么样，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35

    「我今天去了月白商场的店铺视察过了，但单单只看一天还说不准问题所在，所以我明天会再去一趟。」
    离开商场后，叶伊站在门口，直接拨打总经理的电话。
    「一天都还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总经理明显不满意这个结果。
    「对，我认为再视察一遍会看得更加清楚。」
    「那你在明天之前把今天视察的报告email我。」总经理冷着声道。
    叶伊愣着，「明天之前？」
    一般报告都是出差回来才要交上，为什么这次这么着急？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我相信你应该做到吧？」
    总经理的一字一句带着股威严和压力，叶伊又是倔强不服输的人，她怎么可能会说做不到？
    夜晚的夜市人声鼎沸，叶伊才逛了几个档口，就已经快受不了人挤人的感觉了。
    本来想着难得来一趟中部，当然要去这里着名的夜市，可她完全低估人潮的拥挤，每走一步都会与陌生人擦身而过的感觉并不好。
    她买了一些烤串和煎饺，忽然闻到了阵阵臭豆腐的香味，本来想直接离开的她还是先忍了下来。
    她其实已经好久没逛夜市了，最后一次还是跟尤善阳一起逛的。虽然他对美食并没有过多的追求，但还是很常拉着叶伊一起逛夜市，说是夜市选择多，每回来都可以吃到不同的小吃。
    不过，臭豆腐是其中每来必买的小吃。
    「老闆，我要一份臭豆腐。」
    站在档口旁等待一会，她忍不住想了一下之前来夜市都买了什么。
    「老闆，这里要两份。」
    听见这把声音，叶伊怔了怔，转头一看。
    「叶经理？」对方也同时看见她了。
    是几个小时前才刚见面的店长。她穿着工作服，手上拿着好几个袋子，看来已经在这里逛了一阵子。
    然而方才才发生了不快，这下在外头碰面，尷尬顿时在两人间漫开，叶伊只是对她点了个头，便重新把视线转回档口。
    想到回到饭店还要打报告，叶伊便觉得身心俱疲。
    她那么努力工作，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想法再度冷不防地冒了出来。
    「叶经理。」店长不知何时走到叶伊的身旁，她没有看着叶伊，而是循着叶伊的目光望着油锅内的臭豆腐，「我其实有点迷茫。」
    叶伊怔了怔，没料到店长会突然跟她搭话。
    「我之前确实很努力工作，所以才在两年内就攀上了店长的职位。但近年来，却慢慢失去了动力。」店长把视线收回，落到了叶伊的侧脸，「我们都很清楚公司每年的员工流动率很高，升职并不等于加薪，在这物价高涨的现实生活中，我们还能生存吗？」
    「我是单亲家庭，家里有一个小孩。如果单靠这一份微薄的薪水，是没办法维持生活的。」店长幽幽道，「我常常在想，我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待下去？但如果我离职了，我的下一份工作就会更好吗？我能适应那里的环境吗？」
    店长说的话让叶伊陷入深思。她所顾虑的，也是叶伊曾经想过的。
    拿着不符合自己职位的薪资，叶伊一度忍耐，也是因为害怕去了新的工作环境，她会难以适应，甚至后悔自己的决定。
    她明明是那么有自信的人，但却是个害怕离开舒适圈的人。
    这个时候，叶伊忆起她的单恋。她曾经也以为自己的世界不能没有尤善阳，也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但现在的她不也过得很好吗？不也遇见了下一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吗？
    「或许我们该先踏出那一步。」从老闆手中接过臭豆腐的袋子时，叶伊断然吐出这句话。
    店长怔怔然，叶伊又道：「不先踏出那一步，又怎么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
    离开夜市时，儘管叶伊知道自己回头还有工作必须完成，但她不再有厌世的情绪，反而有些豁然开朗。
    她拿出手机想传讯息告诉潘胜凯她此刻的心情，刚点入他们的对话框，一阵汽车喇叭声猛地滑入她的耳际。
    她走在人行道上，所以不可能是对着她鸣车笛，她好奇地抬起头，只见对面马路的中央站着一个女子。女子频频对停在她眼前的车子鞠躬道歉，视线转移的当儿，顿然与叶伊的目光交接。
    女子加快脚步越过马路，叶伊呆了数秒，接着也往前走去。
    女子越走越快，最后还小跑了起来。叶伊心里纳闷，也立即加快了步伐。
    女子似乎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叶伊的身上，忽然不小心撞到了前方的行人。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路人不停地咒骂说她没长眼睛，她还没站起就已经一个劲地道歉。
    叶伊见骂声依然没有暂停，她快步走到两人身边。
    「她都已经道歉了，你怎么还骂她？」叶伊边扶起女子，边对眼前这顶着啤酒肚的男人说。
    女子的视线再度与叶伊的相交，她一脸窘样，只能低着头慢慢站起。
    「不多骂一点，她以后怎么会小心？」男子趾高气扬道。
    「那也应该先把她扶起来。」叶伊摆起她面对下属时的黑脸，气势也不输人。
    男子正要说些什么，却无意中瞥见周遭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了。面子比啥都重要，他也只能狠狠地瞪她们一眼便愤然离去。
    「……谢谢你。」女子拍了拍裙子，一脸不自在地向叶伊道谢。
    「你为什么要避开我？」叶伊看了她好一会，接着单刀直入地问，「你刚从美国回来？」
    几个月不见，琪敏的模样竟然比上回见到时憔悴了不少，她的双眼底下掛着深深的黑眼圈，皮肤黯沉，整个人好像还消瘦了一些。
    叶伊曾听尤善阳提起，琪敏跟他一样，都是中部的人，只是两人都选择去北部工作，不常回来。想必两人这次是直接回来老家，叶伊才会在这里遇到她。
    「我……我没有避开你。」琪敏的唇角弯起看似勉强的弧度，「只是有点赶时间，所以才走得比较快。」
    赶时间到连招呼都没办法打？
    这藉口说得有点拙劣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叶伊没有揭穿她，而随口问道。
    「最近才回来的。」
    「跟尤善阳一起回来？」
    叶伊问得随意，但听的人却似乎觉得畜意。琪敏锁起眉心，「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叶伊微愣，她该知道什么？
    她想起前阵子姚政行跟她说过，尤善阳一直以来都喜欢着她。难道琪敏说的是这件事？
    叶伊的思绪在脑海中奔腾，当她把视线再度转到琪敏身上时，登时微微怔住。
    琪敏的眼眶不知何时蓄满了眼泪，很快地，便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你怎么了？」叶伊有些茫然，但还是快速地从包包中拿出纸巾递给琪敏。
    琪敏盯着纸巾，却迟迟没有接过去。周围传来的视线让叶伊感到不太自在，她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领着琪敏去她的饭店。
    一路上，琪敏依然潸然泪下，叶伊再次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对方却还是安静不语，她只好先静静地陪着她走在黑夜之中，任由月光为她们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你是不是跟尤善阳身边的人，都完完全全断了联系？」就快抵达饭店时，琪敏终于再度开口。
    「我很孤僻，本来就没跟他身边的人联系。」叶伊的语气淡然，惹得琪敏忍不住转头看她。
    「善阳以前也说过，你也没有脸书和ig的账号，完全不玩社群软体。所以，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次，她说的是肯定句，而不再是疑问句。
    「这些社群软体也只是让朋友之间保持联系。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不需要开通。」就算开通了，她也不会使用。那又何需多此一举呢？
    琪敏盯着她，「你喜欢他吧？」
    叶伊愣怔。
    原来真的这么明显吗？就连尤善阳的女朋友都察觉了？
    叶伊以前还以为自己掩饰得特别好，却殊不知，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喜欢他的事，已经过去了。」叶伊从没想过，自己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她的脑海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也不避讳道：「我现在有其他喜欢的人了。」
    「是吗？」琪敏幽幽地说，本来看着叶伊的双眼逐渐涣散。
    叶伊看着她那惆悵的表情，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叶伊才开口：「你跟尤善阳……」
    「我们分开了。」
    叶伊愣在原地，望着眼泪再次从琪敏的眼角落下，她久久无法作声。

 36

    琪敏说她待会还有点事，所以两人在饭店门口道别。
    儘管叶伊心里有许多疑问，但她还是默默地看着琪敏的背影渐渐没入于夜色。
    回到饭店，叶伊刚把外套给脱下，包包内的手机便传来了声响。
    潘胜凯：「今天工作怎么样？还好吗？」
    叶伊拉了张椅子到阳台坐下，这才回覆他的讯息。
    叶伊：「今天去了月白商场。那里的员工都无心工作，店里一团乱，我说明天会再去视察，到时再看看有什么改进。」
    想了想，她又继续在上头打字。
    叶伊：「我刚才在夜市遇到店长，跟她聊了一下，突然也想通了一些事。」
    潘胜凯：「想通了什么？」他很快就回覆了。
    叶伊：「感觉我需要往前踏步了。」
    潘胜凯：「你想要辞职？」
    她没想到潘胜凯会一猜就中。
    叶伊：「或许我该先找总经理谈一谈。」
    潘胜凯已读了讯息，但他却不再回覆。叶伊吃着夜市买回来的饺子，刚吃了两块，手机便响起了。
    可不一样的是，这次不是讯息，而是电话。
    来电显示：潘胜凯。
    叶伊的眼睛瞠大，刚准备把饺子放进嘴里的动作驀然顿住。她急急忙忙地把饺子放下，接起了电话。
    「我打扰到你了？」手机响了一阵子才被接起，潘胜凯有些不好意思。
    「会不好意思，那就应该先传讯息问我方不方便接电话，而不是直接打来。」叶伊心里其实是惊喜的，只是嘴巴说不出好话就是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笑了一下，「如果我问了后，你说不方便，那我就没藉口打了。」
    「所以就先斩后奏吗？」
    「差不多是这样。」
    叶伊无奈一笑，「所以你怎么突然打来了？」
    「你想找总经理谈薪资的事？」
    果然是想说这件事。
    「这个想法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只是我最后都打退堂鼓。因为感觉谈不妥后，我就没有留下的理由了。」叶伊的后背靠在椅子上，整个人陷入短暂的思绪。
    最初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是前年的事了。每逢换季是销售部最忙碌的时段，前年的春季大概是她在这公司工作了那么多年，第一次忙得焦头烂额，更是她首次体会到工作压力真的能把一个人压到喘不过气。
    因为上一季的销量是近五年来最惨淡的一次，高层对她施加压力，先是让她到全国的每间分行视察并写报告，要她详细地列出问题所在，还要她在短短的两週内呈上不同的解决方案。
    她近乎整个月都在没日没夜地加班，也是她第一次觉得有点憋屈。
    「那就去吧。」叶伊听出潘胜凯的话里满是……鼓励？
    她有些疑惑，「但明明前几个月，你才阻止我辞职。」
    「那是因为那时候，我感觉到你真的很想留下。我一直都知道公司内很多职员的薪资与工作量不成正比，我也替你们感到不值。我感觉你现在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了。」
    见叶伊没有出声，潘胜凯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如果真的谈不妥，我会辞职。」上一次说辞职时，叶伊是一肚子气的，这回倒是心平气和，那也意味着她确实没有衝动。
    跟潘胜凯后来又聊了一会，只要他在说话，叶伊就会边吃边听，直到完全把夜市买的食物都吃完了，她看时候也不早了，这才催促潘胜凯去休息睡觉。
    「不能再多说一会吗？」
    叶伊没想到潘胜凯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嘴角浮现笑容，但还是说：「你是病人，该休息了。」
    「我只是受伤，不是生病。难得讲电话，我们可以多说点其他事。」大概是看不见叶伊的人，这人胆子也大了，说这些话都不害臊的。
    「那你想说什么？」叶伊有点拿他没办法。
    可如果仔细扒开她心一看，就会发现她可是心甘情愿继续跟他聊的。明明还有工作，只要她坚持掛断电话，她相信潘胜凯也不会有意见。
    「说说你刚才去的夜市吧。人多吗？」潘胜凯笑着问。
    「……你这话题找得还真烂。」
    「哪里烂了？不然你说一个更厉害的啊！」潘胜凯不甘示弱地说。
    叶伊输不起，也认真地思考了。
    过了半晌。
    「你……今天晚餐吃了什么？」叶伊好像要咬到自己的舌头了。
    潘胜凯噗哧一笑。
    「笑什么？是想说我这话题也很烂吗？」
    感受到电话那头的火气，潘胜凯立即止住了笑，「当然不是，这话题可好了，不单能让你了解何谓清淡的食物，还能让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每次从外面带来的……水果。」
    这下轮到叶伊笑了，「胡扯。」
    「你会笑那就是成功了。」潘胜凯乐了。
    两人随后又聊了十馀分鐘，后来是叶伊说她真的想去洗澡了，潘胜凯这才愿意放她走。
    把电话掛了没多久，叶伊站起扭了扭身。坐了那么久，是该疏松下筋骨。然而，一通意想不到的电话却在这时打了过来。
    叶伊看着手机萤幕愣了愣。
    迟疑了半晌，她默默接起。
    「我们明天可以见一面吗？」
    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叶伊近乎没有思考，直接应允了。
    叶伊本来以为自己今天起了个大早，然而拉开窗帘时，一道刺眼的阳光随即倾洒进房，她瞇起双眼，有些慌忙地走到床边拿起手机。
    看到手机上的八点十二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差点以为自己睡迟了。
    昨天工作结束、躺上床的时候，也已经半夜一点了。加上自从开始服用安眠药，她每一天都是一觉到天亮，精神状态无疑是一天比一天好。
    相信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完全摆脱安眠药了。
    她到浴室准备盥洗，换好衣服时，手机也收到了讯息。
    「我在你饭店的楼下等你。」
    叶伊从电梯出来的时候，也刚好到了约定的时间。她往右边一瞧，一眼就看见在大厅单人沙发上坐着的人。她缓步走前，那人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也转过头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叶伊说。
    「不会，是我早到了。」琪敏站了起来。她今天穿了一件全黑的连衣裙，脸上化着比昨天还淡的妆，更显斯文年轻，「我们走吧。」
    「好。」叶伊点头。
    「你昨天说你有一小时的时间对吧？」琪敏再度问道。
    「嗯，我等下还有工作。」叶伊跟着琪敏一起走到饭店的门口。
    琪敏忽然停下，「你不问我想带你去哪里吗？」
    她昨晚回家之后，经过漫长的深思熟虑，她认为有些事还是必须让叶伊知道。于是，她马上就拨打叶伊的手机，约她今天见面，并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意外的是叶伊没有犹豫，直接就答应了，所以她们才有了这次的会面。
    叶伊转头瞅着她，「反正我等下就会知道了，不是吗？」
    琪敏毫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丝浅笑，「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如果我们早点认识，或许会成为很要好的朋友。」
    琪敏带着她上了客运，两人肩并肩坐在一起。原本一路无话，然而当它停在某个热门站点时，其他乘客都下车了，琪敏突然开口：「我在去美国之前约了你见面，那时你是不是吓了一跳？」
    「说没吓到那也是骗人的。」叶伊的视线移到窗外的景色，「我们是因为尤善阳才认识的。所以我一直认为我们见面的场合中，一定会有尤善阳。」
    叶伊此时此刻能如此自然地主动聊起尤善阳，许是尤善阳对她的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他陪他走过一段岁月、让她冰冷的心首次迎来了温暖。他依旧是她心上那个无可取代、重要的人，只是当中并没有任何的爱情成分了。
    人家说能自在、也不心痛地提起某人的时候，那就表示你已经完全放下他了。
    这不就是现在的她吗？
    「那你知道我那天找你出来的目的吗？」琪敏问。
    「你说你一直想认识他的好朋友，所以要在离开美国前见我。」叶伊依稀记得她那天的话。
    眼看就快抵达目的地，琪敏站起按了下车钮，「我只说了其中一个理由。但它不是主要的。」
    「那什么才是主要的？」
    客运的速度逐渐放慢，琪敏没有回答，而是说：「下车了。」
    两人走下客运，叶伊依然没有问他们要去哪里，而是跟着琪敏的脚步往前走。四周已经从不断有车辆行驶的道路，变成了人烟稀少的街道。再往前走，周围也变成了绿茵一片，完完全全远离了都市的繁华。
    这时，眼前出现一个告示牌写着：顺林园。旁边还有一个往前走的箭头。
    琪敏略过告示牌，继续向前迈进，虽然不时有微风拂过，然而秋季的太阳依然有些炙热，琪敏撑起了伞，突然发现走在身边的叶伊不见了踪影，她回头一看。
    「我们要去哪里？」叶伊看着告示牌，终于忍不住问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顺林园是……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琪敏说，顿了一下，她又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语，直到抵达了顺林园的门口，琪敏熟门熟路地往左边的方向走去。叶伊看着头上写着「灵骨塔」的牌子，她内心平静的湖水最终还是泛起了一丝激盪，有些不安。
    琪敏到底要带她去见谁？
    走了一段，琪敏走进电梯。抵达二楼时，电梯门一开，琪敏没有走出去，她的眼神涣散，有些魂不守舍。叶伊轻轻碰了下她的肩膀，琪敏回过神，说了声抱歉才走出电梯。
    塔位整齐地排列在前方，这里很安静，是已故人的安息之地，两人不自觉放轻了脚步，琪敏拐进一个走道，走了几步，终于在某一个塔位前停下。
    透明玻璃的塔位内放置了一个骨灰罐，旁边还有一些照片。照片的前方放置一个小小的足球。叶伊呆呆地看着塔位，身边的琪敏神色悲哀，似在压抑着心里早就翻腾不已的情绪。
    叶伊看着照片里的人，过了不久，她的耳边彷彿听见了破碎的声音。

 37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叶伊紧咬着下唇，竭力地忍住泪水，憋得肩膀一抖一抖地搐动着。
    「尤善阳走了。这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琪敏的声音哽咽，眼泪已经没法止住，一串串地落下。
    叶伊的脑袋彷彿被炸药给轰出了洞，她木然地望着塔位，「为什么……会这样？」她随即摇了摇头，「你说三个月前？不可能的，他上两个月还传过讯息给我！你这是在耍我吗？」
    琪敏用手背抹了脸颊上的泪水，平静地看着叶伊，再次丢下一颗炸弹：「传讯息给你的人是我。」
    叶伊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我说，传讯息给你的人是我，不是他。」琪敏垂下眼帘，「对不起。」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用尤善阳的手机传讯息给我？」叶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随即摇摇头，「不，我们先不说这件事，尤善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车祸。他那晚乘搭计程车回家，却在路上遇到了酒醉的罗厘车司机。」琪敏说起了痛苦的回忆，她的表情变得愈加凝重，「被救出来时，他还有呼吸，所以被送到医院抢救。可是在抢救的十分鐘后，他就离开了。」
    说到这里，琪敏的眼泪掉得更兇了，叶伊眨了下眼，蓄留在眼眶中的泪水也随之滑落。
    琪敏吸了吸鼻子，冷静了一会，才继续道：「你一直都没收到这个消息，是因为你跟他身边的亲人朋友都从不联系吧。」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叶伊有点生气，她不明白为什么琪敏明明知道他们是好朋友，却一直都没告诉她这个消息。
    「我在隔天拿回了尤善阳的遗物，没多久，他的手机就收到了你的讯息。」琪敏缓缓道，「在看到讯息的当下，我真的有想过马上就把这个这件事告诉你。但是对于你，我心底其实还有很多的疑问……我知道你们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在答应了尤善阳的求婚之后，我却很不安。」
    「所以这才是你之前约我见面的真正理由。」叶伊觉得直勾勾地看着她，「所以你在收到我的讯息后，选择的是先搞清楚我和尤善阳到底是什么关係，而不是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琪敏咬了咬下唇，「我承认我当时有不甘心的心态。」
    「你到底在想什么？尤善阳死了！就算你搞清楚我们之间的事了，那又会有什么改变？」叶伊压低声量道。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动怒，但她实在无法理解琪敏的幼稚行为。
    两人后来皆不语。
    琪敏站在一旁拭泪，叶伊的目光再度回到尤善阳的塔位。
    骨灰罐旁边有一张他在大学时期摄下的单人照。照片中的他穿着蓝色的短袖衬衫，笑得阳光，五官清俊。他单肩背着背包，手上拿着课本，光线昏黄，整个氛围和人物融合得恰到好处。
    叶伊依稀记得拍下这张照片时的情景。
    那时他们走在系所外的走廊，正好碰见摄影社团的社员在四处走动取景拍摄。其中一个社员正好是尤善阳当时的室友。他见到尤善阳，立即拉着他说难得他今天借到了社团的单眼相机，不如帮他和叶伊拍一张合照。
    叶伊理所当然地拒绝了，表情还明显特别抗拒，这让室友有些尷尬，尤善阳马上打圆场说那就帮他拍一张独照。
    这张照片也就是这样来的。
    叶伊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觉得自己之前好像常常都不太给尤善阳朋友的面子，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很明显地抗拒跟他们相处。这也是为什么她直到现在，才会得知他已经离世的消息吧。
    她看着照片良久，眼泪也无声地不断滴落。
    虽然她已经逐渐习惯没有尤善阳的生活，也接受了他的离开，但……并不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啊！
    为什么几个月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离开了？
    她以为不会再见到的人，真的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了。
    离开骨灰塔时，儘管两人的情绪已经调整过来了，但还是看出她们的双眼特别红肿，。一前一后地走着，叶伊停下脚步，先打破了沉寂：「抱歉，我刚才话说得有点重了。」
    前方的琪敏也跟着停下，叶伊走到她身边，「我其实也曾想过，我和尤善阳这么要好，你会不会介意？但后来我选择忽略、甚至不去想，因为如果我仔细想了，我就没办法待在他身边了。」
    「我明知道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就应该跟他有个界限、拉开距离。但我没有。所以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根本没资格说你。」叶伊苦笑道。
    琪敏先是静静地凝视她。
    「所以你是喜欢他的，对吗？」琪敏接着问。
    天空渐渐转阴，她们重新迈开步伐，走到了街道。
    「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他。」事到如今，叶伊也没否认的必要。
    走到等客运的站牌前，琪敏看着远处缓缓驶过来的客运，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惆悵。
    「那你知道，他也喜欢你吗？」
    琪敏突如其来的话让叶伊愣了一下。
    「你看起来不太惊讶。你已经知道了？」琪敏猜测道。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但那一定也是跟你交往前的事了。」
    琪敏摇头笑：「那你就错了。」
    叶伊怔住，「什么意思？」
    「尤善阳确实是喜欢我，才跟我在一起的。但在他心中，你一直都是无可取代的。」琪敏试图把心里的苦涩给藏起，然而或许是烂在心底太久了，它还是不小心流露于表情上。
    「你收到杯子了吧？」客运停在她们面前，琪敏缓缓走了上去，叶伊呆了下，她刚才说的杯子，是她那天收到的那个吗？
    叶伊立即跟着她走上客运。她坐到琪敏的旁边，直问：「那个杯子……是你寄过来的？」
    「对。」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杯子……」
    「那是尤善阳的。他一直把它收在柜子里。要不是因为要出国我帮他收拾房间，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叶伊察觉琪敏的眼睛好像有些湿润，但她很快便别开了眼，「就是因为这个杯子，我才确定他一直都放不下你。」
    「他发现我看到这个杯子时，神情就变得很紧张，接着还直接抢了过去，要我别碰。」琪敏顿了一下，「能让他这么紧张的，不就只有你吗？」
    叶伊拧了拧眉，并不认同她的话。她正准备说些什么，琪敏随即道：「之前有一次他在半夜突然说要出门，看起来非常慌张不安，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朋友有事，我追问是谁，还有那个朋友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我一向来都表现得不在意他有你这个好朋友，所以他没有隐瞒，说是你整个晚上没回覆他的讯息，所以担心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他在去你家的途中，就收到你的讯息说你手机没电，所以不知道他之前发了讯息。你对这件事没印象吧？他一定没告诉你他这么担心。」琪敏还是忍不住拭泪，「因为我表现得不在意，所以少根筋的他才会把这些事都告诉我。」
    「如果你是个男的，我是真的不会介意。」言下之意，就是她其实一直都介意。
    叶伊的确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仔细一想，她确实很少检查手机的电量，所以曾有过几次，她的手机都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
    每次只有她等尤善阳的讯息，她没想过尤善阳也跟她有过同样的举动。
    她曾经以为的不在意，只是因为他隐藏得极好。
    「但我也清楚他是喜欢我的，他对我的好并不是出于愧疚，他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只是我始终搞不懂，一个人的心是怎么装得下两个人的。」琪敏吸了吸鼻子，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但我还是骗不了自己，就算他喜欢我，可如果让他选择，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你……所以我后来想过，如果你也喜欢他，那我就成全你们好了。」
    「所以你就寄了那个杯子给我？」叶伊没想到琪敏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跟那个杯子有什么回忆，但我相信你看到它后，一定会找他问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琪敏才刚把脸上的泪水擦掉，脸颊却又再次浸湿了，「到时你应该就能发现他的心意。如果你也喜欢他，就会在一起了吧。」
    「你……」听到这里，叶伊瞬间哑口无言。
    到底是多爱一个人，才能做到成全他的幸福，而让自己痛苦？
    与琪敏相比，面对爱情，她显得自私多了。她会祝福尤善阳，是因为他想要离开她的世界，所以她只能选择放弃他，并祝他幸福。
    然而如果让她站在琪敏的角度，她或许根本没这么大度让爱。只要尤善阳不离开，那她也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看着叶伊眼里的五味杂陈，琪敏猜出她内心的想法，她努力让自己弯起了嘴角：「其实我也没那么大量。后来尤善阳发现杯子不见了，但他什么也不说，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当时我内心是开心的，想着或许他真的是要放下你了。可去美国的日子将近，他一个人在房里时总是鬱鬱寡欢，所以我最后还是约了你见面。」
    「我想直接把这些都告诉你，但结果你也知道了，我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跟你说。」琪敏的侧身有些无力地靠在窗边，「如果我当初说了，结局一定会不一样吧？如果我说了，我们就不会去美国，而他也不会发生意外了……是我害死他的。」
    说到这里，琪敏再度崩溃痛哭。她捂着脸，努力压制不让哭声发出来。叶伊内心一揪，不认同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意外！」
    「不，你们互相喜欢，本来可以开开心心在一起的，现在他连跟你在一起的机会都失去了……」
    「我们有缘分当好朋友，却没缘分成为伴侣。那也只能说这是我们的命，不是吗？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叶伊说，「就算我们此生从没在一起，我也不觉得这是遗憾。」
    因为现在的她，遇见了潘胜凯。

 38

    这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四周已经被黑暗笼罩，叶伊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盯着手机萤幕良久。
    夜跑的人经过一个又一个，叶伊最终还是滑开了拨打键。
    电话才响了数秒就被接起。
    「叶伊？」潘胜凯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惊喜，「你竟然打电话给我了？」
    这一整天都处在忧鬱边缘的她，突然就鼻酸了。明明自己并不是多矫情的人，怎么一听见他的声音，情绪就这么不受控呢？
    「怎么不说话了？」潘胜凯语带狐疑，「不会是不小心按错吧？」
    叶伊忍不住笑了，听到她的声音，潘胜凯立即说：「原来不是按错啊。那干么都不出声？」
    「没什么，只是在想要怎样把今天的事告诉你。」叶伊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电话那头的潘胜凯坐直了身，不禁认真了起来。
    叶伊沉默了片晌，「我有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好朋友。我今天突然得知他的消息。」
    潘胜凯耐心地等着，但叶伊迟迟没有说下去，他关心地问：「然后呢？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叶伊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眼泪便夺眶而出。她不想自己的声音变得奇怪，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三个月前离世了。」
    潘胜凯微微一愣，「嗯，你慢慢说，我在听。」语调也顿时变得柔和了许多。
    叶伊把昨天遇到琪敏到今天两人见面的事一五一十地道出，但她没告诉他他们三人之间复杂的关係，除了因为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还有因为琪敏在跟她分别前说的话。
    「虽然一开始我的确想要弄清楚你和尤善阳之间的关係，但因为当时候失去了他，我一直都走不出来。有时候我只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但如果我找其他朋友，他们也只会不断地安慰我。我不想听安慰的话，所以才会找你。」
    叶伊想起当时候的「尤善阳」确实问过她，如果一个很重要的人离开了，她会怎么样？
    她当时确实曾想过，他跟琪敏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当时也说过我不愿意面对自己的情感。」叶伊道。
    琪敏点头，「我也说了不愿意面对的，不只是你。」
    「所以你当时候说的是尤善阳。」
    「对，你们其实真的很像。」当时她们已经走下了客运，一阵风吹来，琪敏把头发勾到耳后，「都是喜欢着对方，却一直压抑着自己。」
    叶伊不置可否，「既然你说想找人说话，为什么最后却突然说暂时不要联系了？」
    「因为罪恶感作祟。本来利用尤善阳的身分跟你聊天，我就有点罪恶感了，但我可以选择忽略。后来聊到了这个话题，我再次意识到，如果当时候我把尤善阳喜欢你的事告诉你，结果就会不一样了。」琪敏在十字路口前停下，转身道：「想到自己还利用尤善阳的身分跟你聊天，我就没办法继续了。」
    「对不起。」她又说。
    叶伊没有说话，两人看着号志灯转绿，却迟迟没有往前走。
    「你说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琪敏突然问道。
    叶伊嗯了一声。
    「那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是把他当成替代品？」琪敏没有拐弯抹角，她直视着叶伊，「在尤善阳离开之后，我也遇到一个男人。」
    她的视线又看向远方，渐渐涣散，想必是脑里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他很好，我也一度以为自己喜欢上他了。」顿了一下，「但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呢？后来我才发现，我其实也只是在他的身上看到尤善阳的影子，所以才会以为自己喜欢他。」
    叶伊默了默，「那你现在还跟他在一起吗？」
    「我们分开了。我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后，心里一直有种不安的感觉。我不是真的喜欢他，那就不应该跟他在一起。」
    后来叶伊回到商场工作，间中只要一有静下来的时间，她的耳边便会再次响起琪敏的这些话。
    在此之前，她从没怀疑过自己对尤善阳的感情。她喜欢两人现在相处模式，让人心安，且那么的刚好——不刻意、不黏腻，自然而然地靠近，她甚至也想过两人之后交往的画面。
    她不抗拒，当下还弯起了嘴角。
    她这难道不是喜欢他吗？
    然而当琪敏问她是不是把潘胜凯当成替代品时，她却无法立即反驳她。
    就如琪敏说的，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真的能说忘记就忘记吗？
    她喜欢了尤善阳这么多年，可是却在几个月内就完全放下他，并喜欢上潘胜凯。
    这可能吗？
    店长昨天在夜市跟叶伊聊了一些心事，今天见到叶伊时，她露出了然于心的笑脸，也把昨天交代的事都办得妥妥的，叶伊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叶伊离开店铺前，店长突然叫住了她。
    「我决定辞职了。」店长微笑道。
    「你真的决定好了？」叶伊心里还是有些讶异，她没想到店长那么快就作了决定。
    「你说我们都该踏出这一步。」店长语重心长，「我回家认真想过了，与其一直担心外面的工作不比这份工作好，不如去闯一下吧。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做好这份工作的动力。」
    半晌，叶伊的嘴角微微上翘，「挺好的。」
    「叶经理是不是也想好要怎么做了？」店长有些好奇地问。
    「也算是吧。」叶伊没有否认。
    店长听出话里的意思，她再次微笑：「那希望我们的未来都能顺顺利利。」
    「承你贵言。」
    叶伊本来以为两人已经结束了对话，然而店长却突然把话锋一转：「你今天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同事都能看出她的心情。她现在怎么连掩饰的动作都做不好了？
    「没事，只是昨天睡得不是很好。」她当然不会说实话。
    店长面露愧色，「原来是这样，那你今天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吧。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还要你过来一趟。」
    叶伊转身欲离开，但脚下突然一顿，她还是回过头说：「谢谢你。」
    叶伊忆起这一整天的点滴，她又再次陷入沉静。潘胜凯在电话那头也不催促，两人就这样拿着手机，就算谁也没有说话，叶伊也莫名感到安心。
    「你是不是后天才会回来？」过了良久，潘胜凯终于开口了。
    「嗯，还有一间店——」
    电话那头登时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突然叹气？」叶伊问。
    「你住哪间饭店？」
    叶伊不明所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明天去找你。」潘胜凯的声音伴随着风吹的沙沙声，他似乎把窗口给打开了。
    「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
    听见潘胜凯话里的认真，叶伊愣了一下，她站起来，「你疯了，你现在还躺在医院！」
    「我明天就出院了。」潘胜凯淡然道，「我出院后就直接去找你。」
    「你是肋骨断裂，短时间内不能太操劳，你还要长途奔波过来？」叶伊扶着额头，「别闹，你出院后就在家好好休息！」
    潘胜凯笑出声来，「你干么那么激动？」
    「还不是你！到底在闹什么啊？」叶伊很是无奈。
    「我也只是担心你。」
    潘胜凯柔和的嗓音起到了安抚的作用，叶伊也平静了下来，「我没事，不需要担心。后天我回去了会去找你，你千万不要过来。你别老把我当小孩了。」
    「我哪有把你当小孩？」潘胜凯笑道。
    「之前我搭客运回公司的时候，你也让我到公司了跟你说一声。这不是对小孩才会做的事吗？」
    潘胜凯再度哈哈大笑。
    「这是对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他说，彷彿过了一世纪这么久，「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跟我在一起？」

 39

    叶伊希望她离开中部前，就已经找到困扰着自己的答案。她搭计程车在想，吃早餐时在想，走路的时候在想，只要一有空隙，她就会陷入沉思。
    然而到最后，结果还是不尽人意。她乘搭高铁回去北部的途中，始终还是一无所获。
    那晚在电话中，对于潘胜凯的请求，虽然听见的当下，她心底是既紧张且带着喜悦，然而她却无法答应他。
    过了一阵子，她骗他说刚才的网线似乎有问题，通话好像中断了一会，所以没听见他说什么。
    潘胜凯当时顿了顿，随即笑了出来说没事。
    叶伊儘管很好奇潘胜凯是否真的相信她的谎言，但她也只能笑着跟他说其他话题，不去胡乱猜测。
    坐在高铁上想着昨晚的这一切后，她忽然想到一个人。
    她拿出手机，点进那已经好久都没再使用的app。
    叶子：「有件事让我有点困扰，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是的，她久违地发了讯息给寒先生。
    两人联系的频率大幅减少，自从那天说等她工作回来再约之后，就已经没有再联络。
    叶伊是近期发生了太多事，以致她没心思找他聊天。而寒先生大概是真的在好好休假吧，也不似当初时不时就传讯息给她。
    但遇到了想不通的事，而这件事还无法告知潘胜凯，她想到能询问的，也只有寒先生。
    叶伊看着窗外快速滑走的景色，双眼渐渐闔上。
    拿在手上的手机驀地震动。
    寒先生：「什么事？」
    叶伊立即生龙活虎，飞速地在手机上打字。
    叶伊：「你都怎么确定自己喜欢上一个人？」
    寒先生已经掛在线上了，他马上就打起字来。
    寒先生：「如果我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想她，那很大可能就是喜欢上她了。」
    每回看见寒先生的讯息，叶伊都觉得这人似乎活到七老八十了，人生经验像匹布长得没有尽头，她没经歷过的事，他都好像经歷了。
    叶伊：「为什么你说很大可能？还有不可能的时候吗？」
    寒先生：「不排除0.1%的机率是，她可能欠了我一笔钱，或是杀父仇人。」
    叶伊：「……」
    这人还跟她开起玩笑来了？
    寒先生：「但会想起她，就表示在乎她。会在乎一个人，多数就是喜欢了吧。」
    叶伊：「如果是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应该也会很常想起他、也很在乎他吧？到底要怎么分辨那是不是爱情？」
    她自小就没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不了解一个人对待朋友，是否也会有相同的感觉也很正常吧？
    回头看她人生的经歷，她感觉自己应该只活到十八岁而已，不然怎么能连友情和爱情都分辨不了？
    寒先生：「会，但还是会感受到其中的差异的。有时候只是我们想得多，所以把这些感觉搞混了。不然回归最原始的问题好了，你为什么之前会喜欢那个一直跟你当好朋友的男人？」
    寒先生：「为什么你那时知道那是喜欢、那是爱情，可是现在却不知道？」
    叶伊定定地看着手机萤幕良久，尔后回覆：「对于喜欢的人，想到他喜欢的人不是自己、或是跟别人在一起，我就觉得很难过。」
    寒先生：「对，但对朋友，如果看到他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会替他感到开心。」
    叶伊把手机锁屏，头靠在高铁的椅子上，再次闔上双眼。
    叶伊的活儿今早都做完了，跟总经理沟通过后，决定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一天回去北部，但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潘胜凯。
    本来觉得既然还未找到答案，那就先不要去见他。然而如今，她却想下了高铁之后，就马上赶往潘胜凯的家。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淡橘色，叶伊走出高铁站时，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原计明天回到来后就去潘胜凯的家找他，所以之前就问过潘胜凯他住在哪。她打上计程车，就这样拉着行李直接衝到他家去。
    说这是衝动，那倒也不是。既然都搞懂了，那他们还在等什么？
    出院后，潘胜凯先把圆圆从猫旅馆接回来，才带着牠一起回家。
    他回到家把东西都放下，第一件做的事不是其他，而是打电话给叶伊。
    然而电话响了许久，叶伊还是没有把它接起。应该是忙着工作吧。
    他发了一封讯息给她，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到家了。
    虽然他已经能够出院，但肋骨完全復原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他也无法做家事，庆幸的是友人在他回来前就请人过来打扫过了。
    他想起昨晚叶伊跟他通话、听见他要去找她时的激动语气，嘴角便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还是别做多馀事好了。
    他靠在沙发，迷迷糊糊就睡了一觉。
    他是在圆圆鑽到他身上讨吃的时候，才醒过来的。
    他摸了摸圆圆，起身放了些猫粮在圆圆惯用的盘子。正当看着圆圆吃得津津有味，他的手机响起了提示声。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回讯息，接着又打开电视。
    他平时就不怎么爱看爱情剧，但听着电视内传来「你喜欢我吗？」的声音，他这就把遥控器放下，认真看了起来。
    「我家里正好有事，有什么下次再说。」女生越过男生，急急地走了。
    可是男生却不死心，还是想要一个答案，所以硬是站到她的面前，「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乾脆拒绝我？」
    女生叹了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了：「如果我直接说了拒绝的话，我们还能是朋友吗？我这么说就是不想要场面搞得太难看，让我们以后见面特别尷尬。」
    潘胜凯看到这里，瞳孔驀然放大。
    这样的情景貌似……他和叶伊昨天才经歷过啊！
    他托着下巴，陷入了悠长的思绪之中。
    所以昨天叶伊突然说听不见他的问题，其实是听见了？只是因为不想接受，但又不想两人尷尬，于是找了个藉口说没听见？
    还有她问的问题……
    他呆呆地看了电视片晌，已经吃饱的圆圆又跳上他身。他轻轻一叹，最后还是把电视给关上。
    他带着圆圆出门到附近散步，圆圆大概是这阵子待在猫旅馆闷得慌了，出门后就变得特别好动，喵喵声不断，让心情本来有点忧鬱的潘胜凯也稍微好了起来。
    然而刚走出公寓没多久，空旷马路上的一辆计程车顿时吸引了他的目光。
    计程车停在路边，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手拉着行李箱，视线在此刻与潘胜凯的目光在空中交会。
    叶伊越过马路朝他走来，潘胜凯依旧处在惊愕之中，直到看到叶伊脸上那罕见的笑容，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响起，这才让身体做出反应。
    「你怎么来了？」潘胜凯也不掩饰内心的愉悦，他看着行李箱，「你怎么会今天回来？你一回来，直接就过来了？」
    这举动实在是太犯规了吧……回来的第一件事怎么会是找他？
    这直球式的问题让叶伊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忽然显得有些彆扭。她只好转了话题：「你怎么没在家休息？」
    潘胜凯的脚边有些动静，叶伊的视线往下移，「你带猫出来走走吗？」
    叶伊蹲下，正准备伸手抚摸圆圆时，手忽然在空中顿住。
    她看见圆圆的左耳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椭圆形小黑点。

 40

    「你刚回来，应该先在家里休息，不应该直接过来的。」
    潘胜凯把叶伊带到他的住处，叶伊一进门便四处打量。潘胜凯的家摆设属简化的，家具是暗灰色的色调，低调却不失高级感。
    叶伊坐上沙发，而圆圆回到了自家就显得比较慵懒，牠趴在叶伊身边的枕头旁，双眼瞇起，看起来就快睡着了。
    潘胜凯始终介怀方才叶伊见到圆圆时的表情，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他还是像平时一样弯起嘴角，自然道：「要喝点什么吗？」
    叶伊摇头，「不用麻烦了，你过来坐吧。」
    潘胜凯也坐在沙发，两人之间隔了一隻白猫，潘胜凯微微转头，正好再次与叶伊四目相接。
    感受四周都安静了。
    「这是你家的猫？叫圆圆？」叶伊开口询问。
    「是、是啊，很可爱吧，呵呵。」潘胜凯话说出来，才感觉到自己有多不自然，他立即把话锋一转：「你的工作都完成了？其他分店都没什么问题了？」
    「我现在可没想要跟你聊工作。」叶伊可是一脸严肃的。
    潘胜凯一愣，「那……」
    叶伊拿出手机滑了滑，突然就递到潘胜凯面前。
    「这是你家的猫吗？」
    潘胜凯看着就快贴着他脸的手机萤幕，这叶伊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他有点吃不消，默默吞了下唾液。
    他上半身后退了一点，这才看清萤幕。
    上面是一隻睁着黑色大眼的白猫，牠望着镜头，露出一副馋样，模样特别的可爱。
    「……牠只是跟圆圆长得有点像，欸，耳朵这里正好也有黑色小圆点！这也太像了吧！这是哪来的猫啊？」
    看着他那夸张表情的叶伊：「……」
    「所以牠真的是圆圆。」叶伊马上就下了这个定论。
    潘胜凯慌乱不已，「什、什么啊？牠不是啊，牠……」
    「所以你现在在休假？想去旅行？」叶伊环起了胸，面无表情。
    潘胜凯怔了半晌，顿时有些丧气。
    见到他这副模样，叶伊心底也着实有些震惊。虽然在看到圆圆时，她就有了这个想法，然而，她还是不相信这个世界真的这么巧——在交友软体遇见的人，竟然真的就是她现实中认识的人！
    叶伊咬了咬唇，再度问道：「所以，你真的就是寒先生？」
    「我不是！」
    「你不是？」叶伊皱着眉，「那你怎么不是问我谁是寒先生？而是先说你不是？」
    潘胜凯：「……」只能心底扼腕。
    这下没人再说话，周遭静得有些压抑了。
    「怎么不说话？」还是叶伊先打破了沉寂。
    「我是想说的，只是还在想该从何处说起。」潘胜凯看着叶伊，眼里透出的清澈既认真又真诚，「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叶伊后背靠在沙发上，手按了按额头，「仔细一想，你之前就要我作心理准备，问我如果你是我现实生活认识的人，还会想要见你吗……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跟你聊天的人？」
    「不瞒你说，也是因为你家滚滚的照片。」潘胜凯笑道。这些猫还真是害人不浅啊。
    「所以你是看见了滚滚的照片，就猜到我是叶子了？」叶伊挑起了眉。
    潘胜凯摇头，「也只是怀疑。后来你偶尔会透露你当天有什么活动，像是那天跟同事聚餐，你问我烤肉都吃什么部位，后来我也注意到你特别挑我说的部位来吃……」潘胜凯娓娓道来，「连起来的事件越多，我就越肯定你就是叶子。」
    叶伊默了默，接着叹了一口气。
    「我们这到底是什么缘分。竟然还可以在交友软体上遇见。」叶伊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有些面红耳赤，「那你、你不是都知道我、我的感情事了！」
    潘胜凯微微一愣，看见叶伊难得的窘样，他差点就笑了出来，然而想到这样会让叶伊难看，他只好忍住。
    可是那忍笑的表情畸形得让叶伊顺手就抓起身边的枕头，朝他拋去。
    「不准笑！」
    「欸，我是病人耶。」虽然枕头来得及被潘胜凯拍掉，但他还是缩眉摸了摸胸口。
    叶伊的心猛然一震，立即靠前去查看，「对不起！你有没有怎样？」
    见叶伊一脸着急，潘胜凯也不忍再作弄她，「没事啦，弄你的。」
    叶伊恶狠狠地瞪着他，「等你完全痊癒的时候，就要小心了。」
    浓浓的警告意味让潘胜凯禁不住直起了背。两人此时的距离有点靠近，叶伊刚要站起，潘胜凯下意识便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干么？」叶伊用嫌弃的眼神斜视他。
    「对不起。」潘胜凯说。
    「为什么道歉？」
    「因为骗了你。」
    叶伊直直地望着他，尔后重新坐下。
    「如果我是你，我应该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对方。」
    潘胜凯彷彿看见曙光，「所以你不怪我？」
    「没什么好怪的，是我笨，到现在才发觉。」叶伊耸了耸肩。她是真的不生气，只是想到自己跟他说了那么多难以啟齿的事，就觉得很是丢人。
    等等，那刚才下午她这样问他……
    潘胜凯察觉叶伊忽然又露出懊恼的表情，他问：「怎么了吗？」
    「没事。」她稍无声息地叹气。
    「那我有事问你。」潘胜凯手抓着枕头，作势随意问：「你刚才怎么会问我要怎样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一个人？」
    叶伊的心霍地停顿。
    只是她没料到，潘胜凯本身也不可能平静就是了。他也只是装酷地问，这问题的答案对他来说可重要了！
    怎知，叶伊也装作随意地看了看周遭：「没什么，就好奇。」
    「哦？突然好奇？」
    「……不行吗？」叶伊这话也说得无力了。认真想了想，她的事潘胜凯已经完完全全瞭如指掌了。
    作为寒先生，他听了不少叶伊和尤善阳的事，知道叶伊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放下这段感情；作为潘胜凯，他也知道叶伊这些天都经歷了什么，甚至还看过她哭。
    感觉她说什么，都显得毫无说服力了。
    「那倒是没问题，只是觉得——」
    「看你也没什么事了，我也有点累了，先回家了。」叶伊忽然就站了起来。
    「啊？这么突然？」潘胜凯愣愣地眨眼。
    「是啊，那就这样了，不用送我了，我会帮你关好门。」
    然后她就这样急匆匆地拖着行李走了，留下一脸还未反应过来的潘胜凯。
    所以叶伊到底为什么要问他那个问题？
    她不确定自己喜欢他吗？还是……她说的是其他人？
    潘胜凯这一想，突然就感觉不好了。
    隔天，叶伊回到公司上班，眼看过了十点，她这才慢吞吞地搭上电梯，直接去总经理的办公室。
    总经理和董事长很常在八点半出门吃早餐，一般十点前就会回来。
    叶伊在中部工作时就已经决定，回到公司后的第一时间，就要去找总经理。一当然是需要及时好好匯报去中部工作的内容，二是她想要让他传达调薪的问题，担心拖得久了，她就会再次妥协于现况。
    电梯门打开，她刚走出来就碰见了总经理的助理。
    「总经理有在吗？」叶伊礼貌地询问。
    「有的，但董事长也在里面。我先去楼下送一份文件，您先在接待处等一会可以吗？」助理的手上确实抱着一份文件。
    「好。」
    叶伊走到接待处的沙发前坐下，在等待的期间，她拿出手机看讯息。
    潘胜凯：「你今天就要去找总经理了？」
    潘胜凯虽然出院了，但他的休假还有两天，所以今天也在家休息。
    叶伊：「我现在就在他办公室外等候了。」
    虽然两人昨天在有点尷尬的情况下道别，但今天两人又像往常一样会互传讯息，只是谁都不再继续还未说完的话题。
    叶伊点入交友软体，看着与寒先生之间的对话栏思索了一阵子。
    不久，总经理助理回来了，她帮叶伊到总经理的办公室传达她想会面的意愿，并笑着让她稍等片刻。
    叶伊等着等着，最后还是退了出去，点入line。
    潘胜凯：「那有什么结果再告诉我。」
    叶伊：「嗯。」
    潘胜凯：「还没进去吗？」
    叶伊：「还没，董事长也在，好像在谈什么重要事。」
    秒回的潘胜凯忽然就没回覆了，手机安静的时间比往常长了一点。
    「叶经理，你可以进去了。」大约又等了十五分鐘，助理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叶伊刚要把手机收好，它却驀然在手里震动。
    是潘胜凯又发来讯息了。
    「你今天下班后，我去接你。」
    叶伊的直觉告诉她，他有很重要的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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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伊一推门而入，总经理见到她，随即露出笑脸：「叶伊，是想跟我匯报中部的视察结果吗？」
    总经理的办公室比董事长的小了一些，但办公桌的左前方还是放置了一个双人沙发。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董事长则坐在沙发上在翻阅文件，听见叶伊唤了声「总经理、董事长好」，他也抬眸对她点了下头。
    叶伊简单地向总经理匯报视察内容后，总经理见她似乎还没打算离开，再次开口：「还有什么事吗？」
    叶伊吸了一口气，又瞥了眼还在专心翻阅文件的董事长。
    「是不太方便说的事吗？私事？」总经理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再次主动询问。
    总经理对她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挺不错的，如果她说了希望调薪的事，他会怎么想？董事长又会怎么想？
    然而，这些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她可不打算退缩。
    「是关于薪资的事。」
    叶伊的话瞬间引起了董事长的注意。他再度抬起头，直直地注视叶伊。
    总经理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你说说看。」
    「今年是我在这里工作的第六年，自从三年前我升上部门经理后，工作量也变多了。」叶伊停顿，「后来经济衰退，我们构思并开始实行各种解决方案，工作量也变得更多，我的kpi一直也在a等，所以我想要求公司调薪。」
    总经理点了点头，「叶伊，我相信你也很清楚，我们的业绩一年比一年还低，既然公司赚不了钱，那员工薪资方面的预算肯定也会减少。」
    在见总经理之前，叶伊早就想过他会用这个藉口来打发她了，叶伊一鼓作气，直道：「我理解公司的难处，但我目前的工作与薪资并不对等，我觉得不合理，所以才会要求调薪。加上现在通物膨胀，再这样下去，我也没办法生活。」
    总经理正要说些什么，一直安静不语的董事长放下文件，预先开口了：「我们董事会每年都会开会调整预算，今年的员工薪资预算已经到顶了，所以今年我们没办法再作调薪。明年或许可以。」
    或许可以？
    所以是不一定可以吗？
    这会是他画的大饼吗？
    「所以不管怎样，今年都没办法再调薪了？」叶伊再确认一次。
    「不好意思，真的没办法了。」虽然这么说，但董事长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的真诚，更甭说有一丁点的遗憾或是愧疚了。
    叶伊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们。」
    离开时，她有些心灰意冷，胸口也像被什么给缠住，让她好不舒服。
    她回到办公室把辞职信打印出来，午休后，再次踏进了电梯。
    叶伊：「我现在就要交辞职信了。其他事我们等下再说。」
    把讯息传出去的那一刻，电梯门也叮一声，缓缓地打开。
    她走出电梯的那一剎那，感觉就像踏入了一个陌生又未知的世界。就算还没找到新的工作，她平时也不怎么花钱，裸辞对她来说影响并不大。
    之前唯一以的问题，是她害怕跳出舒适圈。
    但这一次，她已无所畏惧。
    再次进入总经理的办公室，叶伊直接就把辞职信递给总经理。
    总经理的眼神似乎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很快就把不小心洩露出的情绪给隐藏了。他靠在椅背，「这是衝动下作的决定吗？」
    「不是，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叶伊说。
    「董事长也已经说了，只要你等到明年，就能得到让你满意的薪资。」总经理的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但他说了或许，并不能保证什么。我在这里也工作那么久了，正好也该换一下工作环境，去其他地方吸取不同的经验。」
    总经理默了默，「之前潘经理也跟我提过这件事，我也跟董事长谈过了，所以他会为你而调薪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叶伊愣了愣，「潘经理？」
    潘胜凯跟他提过这件事？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都不知道？
    「上一季的新品出来前，厂商那里出了点问题，解决后，潘经理就向我提过这件事。」总经理把话锋又转了回来，「你可以再慢慢考虑看看。」
    叶伊安静了片刻，慎重道：「我已经想清楚了。」
    总经理点点头，表情淡漠，「那好吧。」
    「谢谢您。」叶伊微微鞠躬。
    「那之后有什么打算？找到新工作了？」不知为何这些问题出自总经理口中，叶伊感受不到一丝的关心。
    「暂时还没有打算。」
    总经理再次頷首，「那祝你一切顺利。」
    当叶伊离开办公室的霎那，她觉得自己真的做对了决定。
    如果能感受到公司给予更大的诚意，她说不定真的会留下。儘管总经理开口留她，但她依然没有感觉到被需要、被珍惜的感觉，甚至觉得那些话还说得有些敷衍随意。
    也好，本来内心那一丁点的留恋，也随之烟消云散。
    接近下班时间，叶伊拿起杯子走到茶水间，正好碰见了陈亮馨。
    自从那天两人因为谈论林婷雨的事、而不欢而散之后，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们也不会主动与对方交谈。
    然而当叶伊准备离开茶水间的时候，陈亮馨却叫住了她：「叶经理。」
    叶伊转过身，没想到她会突然跟她说话。
    「听说你辞职了。」陈亮馨的手拿着装满了水的杯子，声音不轻不重。
    「消息传得还真快。」叶伊无奈地笑道。
    「所以是真的？」陈亮馨有些震惊，平淡的声音终于有些起伏了。
    叶伊点头，「刚才已经交了辞职信，两个月后就会正式离职。」
    陈亮馨久久没再发一语，却又看起来有话想说的样子。
    「那祝你前程似锦。」硬是磨嘰了半天，她才这么说。
    叶伊倒不觉得不耐烦，反而发自内心地笑道：「谢谢。」
    「还有，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叶伊愣了半晌。
    「婷雨的事，是我误会你了。我前阵子去了她家，她妈妈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了。」陈亮馨一口气道，「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只是找不着机会。那时还对你说了这么难听的话，真的很对不起。」
    叶伊微微一笑，「没关係，都过去了。」
    有些事不需要急着解释，时间终究会给予答案。
    而且那些曾经的流言蜚语，也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下班后，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叶伊觉得好久没这样看着雨天了。
    以往看着雨水滴落时，她的心便沉得无声无息，那是因为内心住着一个近在眼前，却又触不及的人。
    爱而不得与天人永隔的阴鬱，还是相差甚远。
    不管怎样，尤善阳还是她心中的无可取代。她珍惜两人间曾有的情谊，就算他不在了，可依旧活在她的记忆里。
    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伞，慢步地走向她来。
    叶伊对他浅浅一笑，随即衝到他的伞下。
    「你怎么不等我走过去？」潘胜凯的声音带着责怪的意味，伸手替叶伊擦掉头发上的雨滴。
    「那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你跟总经理提过让我调薪的事？」叶伊就是这么跳tone。
    潘胜凯微怔，马上猜到是总经理说的，他耸肩：「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而且我跟总经理很熟，只是有天谈话无意中提到罢了。」
    鬼才信。
    「就算上司是自己的朋友，正常人也会避免在他面前说公司内部的敏感话题。」
    「……你看到今晚的月亮吗？挺好看的。」
    「现在下雨，最好是看到月亮。」叶伊真想揍人，「我们那时明明就不熟。你连对不熟的人都那么好？」叶伊挑眉问。
    潘胜凯立即说：「那倒没有。对不熟的人好的话，应该就只有你。」
    「为什么？」
    潘胜凯想了想，「我也不知道。那时就觉得很想帮你做点什么。但你也知道的，要是被你知道，我应该只会被说多管间事。」
    「你确实是多管间事。」叶伊忍不住翻白眼，「除了这件事，你应该没再偷偷做什么了吧？」
    「当然没有。」虽然潘胜凯这么说，但他眼神却虚得不行。
    「所以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叶伊追问。
    「你确定要让我们在这里聊吗？」潘胜凯无奈地笑。
    两人就这样共用一把伞站在夜晚的雨中，连对方的模样都看不清楚。
    「挺好的啊。」叶伊不以为意。
    「老实说，今天看见你这样，我是松了一口气。」潘胜凯突然说。
    「什么意思？」
    「你昨天避开我啊，你没发觉吗？」
    「有吗？」叶伊的视线可不老实地移到别处。
    「所以为什么突然避开我？是因为知道我是寒先生？觉得很丢脸？」潘胜凯越说，人也靠得越近。
    叶伊的心瞬间撞了一下胸口。
    「我为什么要觉得丢脸？」她侧身转了过去。
    昨天晚上回家以后，她也试着静下心来，让自己慢慢消化和接受潘胜凯和寒先生是同一个人的现实。
    她把寒先生当成是很好的朋友，而潘胜凯是她喜欢的人，如今，自己喜欢的人也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
    唯独频频想到潘胜凯竟然得知她所有的感情事，她就觉得怪难为情的。
    「欸你别再动了，雨伞又不大，你会淋到雨。」潘胜凯说着就把人拉近一点。
    他手掌传来的温度让叶伊的心脏急速跳动，像个正在参加比赛的健儿，步伐飞快。
    「反正不管你以前怎么样，我还是喜欢你，也想跟你在一起。」
    「而且我也很清楚，你已经完全放下他了。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潘胜凯一连给了叶伊好几个暴击，但她还是故作镇定说：「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心急——」
    「当然心急！你昨天突然问如何确定喜欢一个人，我紧张得不得了，担心你喜欢别人了——」
    「所以就急着跟我告白，要跟我在一起？」
    这两个人在轮流打断对方的话，其实双方都着急得很。
    「对！所以，我可以知道你的答案是什么吗？」潘胜凯真的很紧张，手紧紧抓着雨伞的手柄。
    「我以前对你真的没什么好感。」叶伊看着前方落下的雨点，「但你后来的不刻意接近，确实让我能安心地跟你相处。」
    潘胜凯摇头，「你错了。」
    「……什么意思？」
    「我一直都在刻意地接近你啊，只是我表现得不刻意罢了。」潘胜凯笑道，「不然我们的距离又怎么可能会拉近呢？」
    叶伊想了想，不禁笑了。
    好像又是。
    「所以跟我相处后……你有喜欢上我吗？」潘胜凯小心翼翼地问。
    「有的。」叶伊很直接回答。
    「……什么？」潘胜凯本来以为叶伊还会继续打太极，所以没有听清楚。
    「我说有。」叶伊一字一顿说。
    潘胜凯的双眼在黑暗中变得无比明亮，「那……」
    叶伊作了个「等一下」的动作，「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话了啊？我就想听一个答案，为什么要等这么久啊？」潘胜凯都快急死了。
    见他这副模样，叶伊噗哧一笑。
    「好啦，在一起啦。」叶伊笑说。
    「……什么？」
    「迟钝欸。」
    「在一起吗？」
    「欸，雨好像越来越大了。我们快走啦。」
    「等一下啊，你给我说清楚！」
    叶伊不管他，拉着潘胜凯的手臂就往前走。
    儘管她的衣襟被淋湿了一大片，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缩了一下身子，然而她并不觉得讨厌。
    或许该说，今天以后，她应该又会重新喜欢上下雨天。
    -全文完-

 后记

    每当有人问我这次写的是什么故事，我就说：「就是一个疗伤的故事」。
    以前我不太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因为失恋而这样那样，就觉得每个人就该好好爱自己啊，没必要为了别人而让自己陷入痛苦之中。
    可是后来因为身边的人经歷、自己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己的小小经歷之后，我就突然明白那种感觉了。
    如果真的很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突然离开了，就算你多么理智、多爱自己，痛苦和难受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没有这些感觉，那只是因为你并没有很喜欢他。
    失恋的痛有时真的会让一个人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办法好起来了，甚至让你不敢再尝试下一段恋情。
    但其实静下心来想，那也只是自己在鑽牛角尖、自己在逃避现实，就像故事中的叶伊一样，因为她从没想过要站起来，所以才会觉得尤善阳的离开，让她彷彿失去了全世界。
    可是只要下定决心踏出那一步，又有谁会没办法走出失恋呢？
    故事里面出现了一个交友软体。
    还记得那时要写交友软体的时候，因为自己从来没接触过，如果要问朋友，感觉会花他们很多的时间。所以我最后还是去google搜索类似的交友软体，然后下载玩玩看。
    但我玩的交友软体跟故事中提到的还是有点不一样，故事里写的是文字交友，但我玩的是有点类似像限动的软体，只要你对他们的限动有兴趣，就可以直接回覆他们。这一点我很喜欢，而且还不需要贴上照片，自由度很大。
    我也从中认识了几个聊得还不错的网友，也谢谢她们陪我聊了一阵子的天xd
    写到这里就变得有点词穷了。
    暂时先这样，以后想到什么，我再加进来。
    谢谢你们看到最后。: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