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 那天你找到我》 00 树林里住着鬼 树林里住着鬼。 林雨森不相信满嘴谎言的大人所说的话,其他小孩可能也不信,所以才会一有空就往树林里跑。 他们最爱在树林里玩躲猫猫。每次玩躲猫猫,林雨森总会站在当鬼的朋友后面,听着朋友从二十开始倒数,直到剩下一半的时间才急忙找地方躲。 林雨森常觉得当鬼的人很可怜,不过这可怜是暂时的,因为鬼会来抓他们,不像林雨森的父母满口谎言说会永远陪着他,结果离婚后却留他和爷爷两人生活。 这种被留下永远的,他们不会再来找他。 然而此刻林雨森承认自己错了,他应该要相信大人的话,因为一双异色瞳正在凝视他。 他躲在一棵被拦腰截断的树里,苍白的月光从树干的断裂处照进来,鬼细长的瞳仁镶嵌于一蓝一红的眼中,在夜里散发幽光。 鬼不动,他也不敢动,甚至下意识憋住呼吸将眼泪逼回去。 林雨森紧紧缩成一团,想不懂为什么这一次玩躲猫猫他的朋友没有找到他,跟他一起回家。 他后悔自己躲进树洞,鬼就在树洞口,他无处可逃。 此时的虫鸣和夜鹰叫声听来像是某种尖锐的笑声。白光晃过林雨森眼前,突然有股冰凉湿滑感溜上颈子,他倒抽一气,鬼一蓝一红的眼睛近得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那双眼缓缓瞇起,尖锐如月牙。 林雨森确定自己听见彷彿生锈齿轮转动而发出的咯答笑声。 「找到你了。」鬼咧嘴。 林雨森放声尖叫。 长满利齿的嘴覆盖整个视野,将他的头一口咬下。 01 邻居哥哥 林雨森睁开眼,满身大汗。 这不是第一次,他已经做这个恶梦八年,每周至少会梦到两三次,内容都一模一样。 他要疯了。 他下床走进厕所梳洗,望着镜中的自己,哈哈笑了三声。很好,自己今天也还没疯。 到现在,他仍清楚记得那场躲猫猫发生在小学四年级,后来是邻居家一名大他三岁的哥哥偶然发现他,带他回家。 在那之后他就会重复做这个恶梦。梦中的鬼,外型是条巨大的白蛇,有着雪白发亮的冰冷身体。 他非常篤定这条蛇就是树林中的鬼,而且想杀掉他,因为他曾失手用铁锹砸破一条白蛇的头。 他没跟任何人提起那条白蛇的头破了一个洞又很快癒合,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不说,或许是因为父母从小离异,让他体认到即使说再多也解决不了什么。 林雨森走出浴室,换上制服,看见胸口布料上的三条槓时,突然有点难过。那名在八年前曾经帮过他的邻居哥哥,三年前自杀了。 三年前,邻居哥哥同样高三,据说是因为升学压力过大才选择割腕轻生,这对林雨森的打击很大,因为在他心中,帮助过他的邻居哥哥不仅如亲密家人,更是英雄。 林雨森有去上香,毕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灵堂上总只有零星几人,给人一种「空」的感觉。 他出门时,爷爷恰巧骑三轮车回来,后面的车篮载着各种农具,爷爷佈满皱纹的脸洋溢和善的笑容。 「要上学啦,早餐钱够吗?」 「够,你去果园要小心。」他朝爷爷挥挥手。「我去上学啦,掰掰。」爷爷的笑容让他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他快步下山。 走路的过程中,他拿出手机刷社群软体,儘管一大早并没有什么新的动态,他仍忍不住狂刷,唯有这样做才能排除那种只剩自己一人的惊慌感。 约莫十五分鐘,公车站牌出现在眼前。之前只有他一个在这站搭校车,不过今天开学多了另一个人。 那名同学穿着便服外套,帽兜遮住脸庞。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揹着和他同样校徽的书包,他铁定会喊他是不是上错车。 学校有规定,不能穿便服外套。林雨森正想要提醒这名同学时,校车来了。 校车上很安静,所有学生几乎睡死,那名穿便服外套的同学先上车,他的旁边刚好有空位,林雨森准备坐进去时,那名同学突然抬头,原本戴着的帽兜稍微下滑,露出几搓雪白的头发以及一双澄清的异色瞳。一蓝一红。 他放声尖叫,不是因为那异于常人的眼睛和头发,而是因为三年前已经去世的人就在眼前对着他笑。 笑得他内心发毛。 「同学,发生什么事吗?」司机在前面问,神情有点紧绷。 其他同学也纷纷探头,在他隔壁的同学已经重新拉好帽兜,头靠车窗佯装睡觉。 林雨森乾笑。「抱歉,被虫子吓到。」 下一秒,他得到一堆白眼和低声咒骂,只是在想要取自己性命的鬼面前,这点不友善根本不痛不痒。 直觉告诉他,这奇怪的傢伙就是鬼,他绝不要坐在鬼的旁边,但环顾车内一圈,仅剩这个位子,现在到学校大概还要一个小时的车程,车内人这么多,鬼应该不会随便动手吧…… 就在校车又要靠站时,他硬着头皮坐下,揉揉眼睛。一定是自己看错了,邻居哥哥已经过世,这人不过是长得像而已,况且邻居哥哥对他那么好,才不会想杀他。 他不断说服自己,心中不受控冒出一个念头:如果邻居哥哥还活着就太好了。 他偷瞄隔壁同学,车窗玻璃映出那人勾起的嘴角。他忍不住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这人真的长得跟邻居哥哥很像,同样都有一头漂亮的白发。 林雨森迅速拿出手机,在自己的粉丝专业「森疯了」写下: 听说梦到白蛇是吉兆,试问各位大大,如果梦中那条白蛇咬断我的脖子,这是吉兆还是凶兆? 如果看到已经死掉的人跟自己搭同一辆公车上学,自己是不是也要死了? 最后加上一个哭脸,林雨森按下发佈键。 02 老师,他是谁啊? 林雨森刚进教室,国中一路跟他同班到高三的简律手臂一伸,勾住他的颈子。 「森森,放完暑假后你终于跟你的粉专一样发疯啦,说什么看到已经死掉的人跟自己搭同一辆公车上学。」 「没疯,人好着。」林雨森挣脱简律的手,放下书包,被他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不断传来震动。他带着笑容点开手机,一个小时前在公车上发的贴文已经有近一百个人按讚,下面有二十几则留言。 有人回覆:说不定这代表只要你死了,其他人就会得到好运。公车上你看到已经死掉的那个人就是来做功德,带你走的。 他皱眉,部分带有恶意的留言令他不太舒服,但有留言好过没有,他开始回覆。 「大红人森森,粉专已经有超过三千人追踪囉。」简律坐到他旁边,刷着手机。 三千多粉虽然数字不大,但这几个月一直稳定成长,林雨森的粉专主要发布自己拍的十几秒的短片,偶尔会分享别人的有趣内容,像是他在上上个月为了做一个标题叫作「落叶安全气囊」的影片,暑假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到处收集落叶,堆成一座高度及腰的小山,然后自己骑脚踏车撞进去,摔在地上时是不痛,但脚踏车的把手撞到下巴倒是给他留下一大片瘀青。 幸好他为了不露脸有戴黑色面具,多一层缓衝,不然他可能早把牙齿撞断。 如此智障又没营养的影片吸引大约几千人次观看,他也学网路上一部很经典的「用橡皮筋绑西瓜」的影片,自己尝试一遍直到西瓜爆掉,依然有不错的成效。 「如果我创声音频道,你觉得怎么样?」林雨森问。 简律朝他竖起拇指。「我支持你。」 林雨森真的开始思考起创声音频道的事,之后的每一堂课,他都下巴黏在课本上,两眼盯着老师说得口沫横飞,脑袋却思索着大家喜欢看哪些内容。 下午第一堂是体育课,同学们叫苦连天,骂排课的人是不是疯了。 「同学们,打起精神。」女体育老师将自己包得紧紧,只剩两颗眼精露在外面。「刚开学轻松点,你们小时候常和朋友玩什么?躲猫猫?大白鯊?我们玩红绿灯怎么样?」 「欸……」简律拖长音说:「老师,现在的小孩谁在玩这些,大家都玩手机去了。」 「这就是体育课存在的重要意义,拯救你们这些3c儿童远离电子產品的迫害,就决定玩红绿灯。一号是谁?」 简律举手。「我。」 「你先当鬼,为了让游戏刺激一点,我们废掉红灯和救人的规则。」 「这算什么红绿灯。」简律撇嘴,林雨森兴灾乐祸敲一下他的肩膀。 体育老师拍手。「每个人都给我跑起来,下课前十分鐘谁当鬼,那个人就给我跑五圈操场再下课。」 简律的运动神经不错,很快就换人当鬼,林雨森论短跑和反射神经也不输给班上任何人,因此每个当鬼的同学完全不打算浪费体力追他。 再过五分鐘左右就到老师指定的结束时间,简律瞥一眼站着发呆的林雨森。「你也太爽了吧。」 「他们不抓我,我有什么办法?」林雨森耸肩。 简律立刻跑到鬼面前让对方抓到自己,然后直直朝林雨森衝过去。 「靠。」林雨森拔腿就跑。 「不是我跑五圈操场,就是你跑。」简律朝他喊。 「你这疯子。」林雨森喊回去。 他们两人在操场上疯狂追逐,其他同学除了松口气,也大声鼓譟着帮他们加油,还有人用饮料下赌注。 「还有三十秒。」体育老师宣布。 到了剩下十秒时有人带头开始倒数,气氛顿时来到最高点。 林雨森气喘吁吁,但忍不住微笑,想害他,现在那混蛋要自己跑五圈操场了。 「五、四……」倒数声愈来愈激昂。 他回头朝满身大汗的简律扮鬼脸,下一刻突然撞上某人,两个人同时摔在地上。 「抱歉。」林雨森急忙要爬起。 突然间,对方冰凉的手抚上他的后颈,在他的耳边低声说:「找到你了。」 林雨森全身僵硬,迎上红蓝异色瞳的瞬间他跳了起来,退后两步,满脑子全是鬼来杀他了。 同学们倒数至零的前一秒,简律的手抓到他的肩膀。 「抓到你了,哈哈哈。」简律拍拍他的肩膀。「乾巴爹,我会喝着饮料在树下帮你加油。」 见林雨森对自己的话没有任何反应,简律看向被林雨森撞倒的同学正慢条斯理爬起。「你们认识?」 那名同学一头白发引起简律和其他所有同学的目光,大家开始议论纷纷。 「张予非,你有没有受伤?」体育老师过来关心。 张予非摇头,重新戴上连帽外套的帽子遮住白发。 「老师,他是谁啊?」有女同学问。 「你们班的新同学,下堂课你们班导应该会介绍他。」 听见这名白发帅哥即将成为自己的同班同学,许多女同学的眼睛为之一亮。 「林雨森,你要跑完五圈操场才能下课。」体育老师说。 听见自己的名字,林雨森这才回过神,可怜兮兮说:「老师,我刚刚跌倒,脚有点痛。」 「少乱说,我刚刚看你的那一跳,跳得很高啊,明明是你撞到人家,怎么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林雨森乾笑,瞥向被女生包围的张予非,对方正在看他,他赶紧收回视线。 同名同姓,这傢伙真的是三年前已经死去的邻居哥哥?见鬼的,他居然真的在大白天活见鬼。 「快去跑五圈操场,我有请班长盯着,别偷懒,也别影响到下一堂课。」体育老师说完,刚好下课鐘声响起。 林雨森摸摸鼻子,转身开始跑操场,突然间,有个想法在脑中成形。 03 为什么休学? 张予非在黑板上写下自己名字的同时,班导在一旁介绍说:「予非之前休学几年,是大你们几届的学长,接下来的一年你们要好好相处。有什么问题想问他的现在可以举手。」 放下粉笔,张予非转过身重新面对同学们。从好几百年前,他就一直觉得人类这种聚在一起学习同件事的行为非常愚蠢,不过他同意这样做确实有效率。 「学长的发色和眼睛的顏色是天生的吗?」 「天生的。」张予非饶有兴味看着下方人类好奇的表情。过去白发红蓝眼的外表被认为是异端灾祸,现在倒是成为了一种魅力来源,不过追根究柢还是张予非的双亲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张予非曾有个祖先长得异常难看,配上白发异色瞳后一辈子被当成怪物,那名祖先当时想自杀,但因为他的力量死不了,最后发疯。 「那个时候为什么休学?」有男同学问。 班导突然插话:「予非你不一定都要回答。」 后面又有几名同学问了兴趣、喜欢吃什么,其中有名男同学开口问学长有没有女朋友,说是帮其他女同学问的。 这些人类真无趣,除了一个人──林雨森,这小子身上有种他想要了解的特质。 「请问……休学期间你都待在哪里?」林雨森问。 张予非望向脸庞偏瘦、双眼又清又亮的林雨森,从他的语调中可以感受到满满的紧张。之前自己变成蛇形时,这名人类曾用铁锹砸破他的头,那一下真够痛。 「家里。」 张予非刚说完,班导便拍两下手。「好啦,还有问题的人私底下再找予非问,我要上课。」 张予非被安排在第三排第一个座位,班导有事先跟他沟通过到毕业都不会换座位。这个位子他和其他老师比较好照顾到他。 他是无所谓,反正上课的又不是他,而是真正的「张予非」。 ──交给你了,我睡一下。 刚在心里说完,脑中立刻浮现一个声音。 ──嗯,下课叫你。 他和真正的张予非共用一副身体,他们随时能在内心中交谈,也能感应到彼此的情绪,不过他们并不共享记忆。 陷入沉睡之前,他花些时间把这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张予非,因为如果不是正在掌控身体的那个人,只会觉得自己正漂浮于纯白的意识中,除此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所以每次要换人控制身体时,他们会交换这段期间发生哪些事,免得出糗被人误会失忆。 下课时间一到,真正的「张予非」立刻让出身体,毫无留恋。 ──白瑕。 白瑕听见张予非喊自己的名字后,接管身体。下课时间,他很快和同学打成一片。林雨森没有靠近他,但知道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放学后,他主动走到林雨森面前。「你还记得我们早上搭同一班校车?」 林雨森吓一跳,后退。 一旁的简律说:「森森你也太没礼貌了吧,吓这么一大跳。」他转向白瑕。「学长你别介意,森森比较神经质。」 「我没介意。」白瑕微笑。 「我……」林雨森正要开口就被简律从后背推一下。 「你们快去搭车,不然校车要跑了。」 林雨森抬头看墙上的时鐘,马上揹起书包跑出教室。 白瑕跟上他,两人搭同一班校车。在挤满人的车内光要站稳就很吃力,因此这一小时的车程中,白瑕没有跟他搭话,直到下车才逮到机会。 林雨森捏紧书包,摆出要是敢对他动手,他就把书包砸出去的架式。「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变成张予非的样子?」 白瑕笑笑,指着夕阳。「你怕鬼吧?要天黑囉。」 林雨森瞥一眼渐暗的四周,后退一步,往自己家的方向快步走。 白瑕继续跟在他后面走。过了几分鐘,林雨森突然停下脚步,动作僵硬回头。「你、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白瑕勾起嘴角。「你知道原因为什么还要问我?」 「那条白蛇是你变的对吧?现在来找我报仇?」 见林雨森捏紧书包苍白着脸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你还记得啊。」 「我那时候不是要杀你,只是要赶你走,我那群朋友已经玩死一隻乌龟,你如果被他们抓到也会被玩死。」 「但你敲碎了我的脑袋。」这就是白瑕想要从林雨森身上了解的部分,林雨森当时明明怕死蛇型态的他,却为了救他而试图接近并驱赶他;现在也是,明明怕死非人类的他,为了弄清楚他和张予非的关係,还是强迫自己跟他搭话。 「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是不是故意,你敲碎了我的脑袋,我很痛。」白瑕咧嘴。「你必须付出代价。」 林雨森吓到血色尽失,白瑕伸手拍拍他的脸。「放心,你很可爱,我不会现在就吃了你。」 他留林雨森在原地,哼歌走回家。张予非就住在林雨森他家隔壁。 走进庭院,白瑕踩着刻意铺排的白石小径来到家门前,刚进门,张予非的母亲便开口喊他。 他站到客厅的雪白大理石桌旁,母亲满脸担忧。「身体还好吧?昏迷快三年,不用那么急着去上学。」 「有话等等再说。」父亲将一根缝衣针递给他。「已经消毒过了,刺吧。」 白瑕捏捏缝衣针,笑了,真是猴急。 在转移到张予非体内之前,他和张予非的父亲共用一副身体,整整二十几年的时间一次都没有把身体的掌控权让给他,也不像张予非会跟他说话,差点把他憋死。 白瑕真庆幸这猴急的人类很快和眼前的女人结婚生下张予非,不然一直被困在他的身体里很痛苦。 白瑕把缝衣针对准食指戳下去,红点冒出,他抹掉血。 「用力挤。」父亲说。 白瑕用指甲挤压伤口,血珠又冒出来。 确定伤口没有马上自行癒合,他们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父亲用掌心托住自己的额头。「没有『祝福』,我们完蛋了。」 「怎么会。」母亲抓住他的手非要亲眼确认。 白瑕只是不想浪费自己的灵能治疗小伤口,这对夫妻一副世界末日来临的模样真好笑。 白瑕回房间后,直接后倒在床上。 ──张予非,我好睏,身体先还给你。 04 我的名字 隔天,林雨森被同样的恶梦惊醒,他拖沓脚步出门,远远就看见张予非等在站牌边。 他将平时一步的距离当三步走,祈祷公车快点来,这样他就不用和张予非打招呼。 在张予非注意到他,正要喊他时,公车靠站了。 感谢神明。林雨森不管先来后到,抢先溜上车,车内还有三个座位,他选择旁边已经有坐人的空位坐下,接着低头佯装睡觉,实则偷瞄张予非。 张予非仍穿着连帽外套,看来是有经过学校批准,昨天他也是穿一整天,没有老师要他脱掉。 到校后,因为张予非的位置比较前排,必须等后排的人先下车才能轮到他,让林雨森顺利不用和他有任何接触就进到教室。 只是进教室后,林雨森想躲就有难度。张予非放下书包后朝他走来,他立刻起身去厕所。 在洗手檯前,他正庆幸张予非没追上来时,一条手臂从他的脸边唰地伸过来,拍在前面的镜子上。 林雨森瞪大眼。镜中的张予非脸被帽兜遮住,就像死神。 「之后一起上学吧。」张予非说。 「不、不要。」林雨森努力不让自己结巴。 「为什么?」 「谁、谁会要跟打算吃掉自己的鬼一起上学,你想要吸阳气去找别人。」而且一看到邻居哥哥的脸就会让他想起去参加丧礼的场景,他很难受。 「我比较接近你们口中的神明,不需要吸阳气。」 林雨森瞇起眼睛,竟然说自己接近神,是妖还比较可信。「如果你接近神,不是该宽宏大量放过我……」 「喔,那我不吃你。」 这么随便……这傢伙绝不是神。虽然不晓得张予非接近自己的理由,但他对自己似乎没有恶意,而且他很想知道现在的张予非跟以前的邻居哥哥究竟是什么关係。他张口,差点脱口答应。 「我不要,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跟你一起上学我也没好处。」 「你打算经营声音频道吧?」 「你怎么知道?」 张予非笑笑。 林雨森突然有点忌妒,如果他有像张予非这样白皙好看的脸,粉专的被关注度绝对会大大提升。 「如果你不躲我,每天跟我一起上学,我就让你拍。白发异色瞳很少见,应该可以帮你吸引不少人。」 林雨森再度对提议心动。 张予非继续说:「你不是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三年前我明明死了,现在却还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才不想知道。」他下意识说反话。「我已经知道你不是人,普通方式杀不死,这就是你站在这里的原因。」 现在张予非的气场和说话方式一点都不像他认识的邻居哥哥,在林雨森的记忆中,邻居哥哥既稳重又可靠。 「张予非一直都是人。」假的张予非说。 林雨森听出言下之意。「真正的张予非去哪了?」 对方耸肩。「你好好考虑,放学前给我答案。」 * 下课时间,简律跑来问林雨森。「你想好声音频道的内容了?」 「你觉得我拍学长,大家会有兴趣看?」 「张予非学长?他同意?」 「他自己提议的,但我很犹豫。」 「拍啊,干嘛犹豫?可以趁机收穫一票女粉丝,超讚的好不好?你也可以不用玩命拍那么危险的影片,上次你骑脚踏车把下巴撞出一片瘀青有够吓人。」 简律说的有道理,反正他的目标是涨粉,如果可以轻松办到,他也不想那么辛苦。 放学后,一下校车,张予非就问:「考虑好了?」 「我可以不躲你,先让我照一张,我要po文用。」林雨森拿出手机。「还有你叫什么名字?我不想用张予非这个名字叫你。」 「白瑕,我的名字。」 05 野生雪地精灵 -1 林雨森为白瑕那篇贴文下了一个标题:补获野生雪地精灵。 人类得白化症原本就不常见,加上白瑕又是异色瞳,更增添许多灵气,贴文一出立刻爆红,获得百人转发。不过白瑕自己说过不管张予非是不是白化症患者,都会受到他的力量影响变成白发。 贴文上的照片林雨森特地把背景糊掉,也把任何能识别是哪所学校的物品去掉,他们的学校依然被人肉搜到。 真可怕。 但白瑕似乎很享受成名的快感,有同学想跟他拍照,他都会答应,而且只要有人缠着他,林雨森就不用担心他一直跑来烦。自己真是聪明。 今天星期六,林雨森仍特地起了大早出门。 他从张予非那犹如林间别墅的住家前经过,走进另一栋矮平房,平房前有个小庭院,一名老爷爷正把大量的蛋壳铺在地上。 林雨森按下口袋手机的录音键后,喊:「卢爷爷。」 「雨森啊,这么早。」 「睡不着,来看看你。」 以前卢爷爷很喜欢给他们这些小孩零嘴吃,林雨森蹲下帮忙排蛋壳。「爷爷,你认识隔壁家的人吗?」 「那户有钱人家?夫妻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只要生活在这里肯定会知道。」 「他们的儿子復学,现在跟我同班。」 「出院了啊,当他们家的小孩真辛苦,我记得那小孩叫什么张……予非?」 「对对,爷爷你记忆真好。」林雨森停下动作又追问:「三年前他们家曾经办过他的葬礼,你记得吗?」 卢爷爷皱眉。「雨森,就算那户人家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能随便咒别人死。」 「不是啦,爷爷,你不记得了吗?那时张予非的家人替他办了丧礼,我哭得很伤心,还连续一个礼拜跑来你这里哭。」林雨森压低音量。「人明明没死,却办丧礼不是很奇怪吗?」 「你是不是做恶梦啦?」卢爷爷凝视他一会,打直腰桿敲了敲背,满意看着铺排整齐的蛋壳。 「可能吧。」林雨森乾笑,决定不再追问。 卢爷爷可能年纪大忘了,他要再问其他人。 林雨森找到稍有往来的第二户人家,这户人家的儿子跟他差不多大,他们是童年玩伴,国中前常玩在一块,高中后他的玩伴搬去另一做城市里读书,两人就很少再见面。 林雨森先跟童年玩伴的家人打招呼、间谈,再问起张予非的事情,得到的回应和卢爷爷差不多。只是这次比较惨,卢爷爷就算认为他有病也不会这么大喇喇摆出嫌弃的表情,童年玩伴的母亲竟然直接开口要他走人。 他被赶出门后叹口气。张予非他们家是有多招人厌。 林雨森也有点被童年玩伴母亲的态度吓到,有点犹豫要不要再找下个人问。 「怎么站在这垂头丧气?」林雨森抬头,看见爷爷骑着三轮车停在前面。 林雨森赶紧跑过去,爬上三轮车后座。「爷爷,载我回家。」 「好好,晚餐想吃什么?」 「爷爷煮的都好吃。」 「耍嘴皮子最会,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林雨森重新点下录音键,同时身体前倾避免没录到声音。「爷爷,你知道邻居哥哥回来了?」 「知道。」 「三年前他尝试自杀后,他们家的人是不是误以为他已经死了,替他举办丧礼?」 05 野生雪地精灵 -2 * 林雨森坐在书桌前,把今天录到的三个声音档传到电脑里反覆听。 爷爷的回答也和从卢爷爷、童年玩伴父母那得到的差不多,林雨森开始怀疑有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如果不是自己被植入记忆,就是白瑕对这些人的记忆动手脚。 他点开社群网页,翻到自己开学当天在校车上发的那则贴文。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没死是件好事,除了被白瑕缠上。 既然白瑕这么执意要烦他,他就好好利用一番,将白瑕作为自己的创作素材;还有他绝对要把白瑕这来路不明的傢伙赶出张予非的身体。 林雨森写了另外一篇贴文作为上次那篇的后续。 之前说在公车上看到的那名已经死掉的人,是三年前已经死去的邻居哥哥。我会找出他復活的原因。下周,我会开始经营新频道,大家可以透过新频道了解解谜的进展,有兴趣的人欢迎追踪。 经营纯声音频道是林雨森在开学那天的体育课想到的。录影片太容易被肉搜,他不想惹上麻烦,声音频道可能没那么吸引人,至少相对安全。 贴文发布后,陆续有人开始留言表示期待,有人则敲碗想看「雪地精灵」的其它照片,而最多的是质疑「死去的邻居哥哥」是为了搏关注才瞎掰出来的,如果这名邻居哥哥真的存在,那也太缺德。 他开始回覆这些留言,也觉得烦,却仍捨不得停下手指。林雨森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网路成癮,只要有人关注他就好。 他再也不想体会被独自留下的感觉。 * 週一林雨森刚进教室,简律突然把他拉到教室边。他皱眉,看简律悄悄探头,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后方。 「你在看学长?」林雨森问,他们刚才一起进教室。或许是因为决定要挖出白瑕的祕密,他感觉没那么害怕和白瑕待在一起,他回过头,白瑕正和女同学说话,目光却瞄向他和简律这边。 「我看见你的发文。」简律悄声说:「学长就是那名邻居哥哥?」 林雨森点头,但想到就算是有点疯癲的简律应该也不会相信人死而復生,所以又补上一句「他是主角的原型」。 「森森,你知道我打听到什么吗?」简律故做悬疑停顿,眨眨眼。 「少三八,快说。」 「有人打听到学长大我们三届,高三时压力过大,跳楼自杀。」 「跳楼?」林雨森眉头深锁,明明是割腕,他忍不住吐槽。「跳楼没摔断手脚真是万幸。」 「何止运气好,据说他跳楼时撞到头没死,只把脑袋撞笨而已,上週的英文单字小考,英文小老师说他考零分。」简律一脸期待。「这些可以加进你的录音内容吗?」 「当然,之后如果有听到任何关于学长的事要跟我说。」 「没问题,长官。」简律将手掌放在额角做出敬礼的动作。 林雨森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第一个,英文课时,他托腮面朝黑板,馀光不时偷瞄第三排第一个座位的白瑕。这傢伙竟然真的考零分。邻居哥哥明明是个天才,总考全校前三名,就算三年没读书,这种程度的单字小考也不该掛零。 会不会其实白瑕是张予非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也有可能是撞到脑袋导致读的书全忘了,还性情大变,出现幻觉。 白瑕正抬头神情专注听老师讲解文法,还时不时低头写笔记。以前张予非坐在他旁边教他写作业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他深吸口气,眼眶发烫。 别在上课时间自顾自伤感啊,白痴。林雨森低头,揉揉自己的脸颊。不过一想到白瑕自称是接近神的存在,竟然必须跟凡人一起学习英文,就觉得可笑。 老师宣布下课后,白瑕仍埋头写字。 林雨森耐不住好奇点下手机录音,接着走过去拉隔壁同学的椅子坐到白瑕旁边,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音量说:「你又不是人类干嘛读得那么认真?」 白瑕抬头注视他。「读书让人感到平静。」 「竟然会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你今天有点怪。」与白瑕对视的短短两秒,林雨森不禁觉得他那异色瞳的纹路好美。 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离白瑕的脸有多近,立刻后退,差点连人带椅往后摔。 他尷尬笑几声,赶紧低头看白瑕写的字。「你把今天出的作业写完了?」 「差两题。」 「作业写那么快,但小考考零分。」林雨森瞇眼。「你有作业的答案?」 「我没抄答案。」 「张予非以前用的课本都还留着吧?那个可能会有答案。」 「当然留着,那小子很爱书。」 「你很了解张予非?」 「我现在正用他的身体,不了解要怎么骗过其他人?」 「你跟张予非的个性完全不一样,如果要骗过其他人,至少装得像一点。」 白瑕耸肩。「自杀过的人性格有点改变,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如果你真的很了解张予非,那我问你,他明明很爱书,却因为课业压力过大自杀,这很怪吧?」林雨森沉下声。「你才是逼张予非自杀的兇手,还逼他在遗书里写下假的自杀原因。」 「想像力真丰富,很可惜我没逼他。」白瑕忽然伸出手指轻弹他的额头。 林雨森摸着自己被弹的额头,愣住,他以前胡言乱语的时候,张予非都会这样弹他,或许白瑕佔领人的身体后仍会保有身体主人的记忆? 林雨森决定套点话。「你知道我爸妈离婚后拋下我和爷爷?」 白瑕点头。「你很介意他们对你说谎,所以现在讨厌任何人说谎。」 「偶尔的小谎是无所谓,但我很讨厌像我爸妈说的那种谎。」 「说不定其实你爸妈已经尽力了,离婚是他们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林雨森敏感的神经被挑起,脱口。「那三年前的张予非也尽力了?但还是考不好,所以才不得不自杀?」 白瑕笑了笑。「是啊,那小子已经尽力了。」 林雨森还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因为考试考不好就自杀。「不要对我说谎。」 「我没说谎。」 「之后也不能对我说谎。」 白瑕挑眉。「凭什么?」 「你是神。」 「我不是神,是接近神,别把祂们想得太伟大,神也会说谎。」 「那我同样不会对你说谎,我们都不能对彼此说谎。」 「脑筋动得蛮快的嘛,如果我只能对你说实话,你要从我这里挖你想知道的事情就会变得比较容易。」白瑕用手指点点下巴。「挺有趣,我可以答应不会对你说谎,你也不能对我说谎。」 林雨森点头,起身把椅子归回原处。 「新频道准备得如何?」白瑕边说边把剩下的两道英文题目的答案写下。 林雨森语气冷淡。「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06 沦为普通 -1 高三的小考安排得很密集,林雨森瘫在桌上,想到回家还要处理新频道的内容,他就想哀号。 简律走过来把书包摆到他头顶。「再不快点校车要跑囉。」边说边把一张纸拿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学长的数学考卷,小老师说老师不小心改错,收回去重改,结果学长忘记带走,你顺便拿给他吧。」 「才不要。」林雨森推开简律的书包,看向白瑕空着的座位。「他不在?」 「十秒前先走了,说不定是因为数学考试只考了二十分,打击太大……」 「他先走了?那我也走了,掰。」 林雨森捏着书包和白瑕的考卷跑出学校大楼时,校车司机正好按下关门钮,幸好司机有看到他,又重新打开门。 车内依旧满满人潮,最后上车的他只能挤在门边,奋力探头勉强找到坐在最后一排座位的白瑕。这混蛋竟然没等他就先走。他捏紧拳头,忽然意识到手中的考卷,他摊开看,上头满满红字,名字旁有个大大的二十分。 注意到旁边的同学朝考卷看过来,他转头说:「这不是我的考卷。」 那名同学尷尬点头,收回视线。 校车很晃,林雨森必须紧紧抓着门边的栏杆稳住身体,他盯着考卷,盘算着下车后要狠狠嘲笑白瑕一番,可是总觉得考卷不太对劲,每一题错误的答案后面似乎都有写字后又擦掉的痕跡。 趁校车短暂停红绿灯时,他把考卷几乎贴到脸前瞇眼瞧。他翻出自己在上课就已经订正完的考卷开始对照。 对、对、这题也对……如果白瑕不改答案,他会得满分,那傢伙究竟在想什么? 下车后,林雨森等在一旁,白瑕一走下来,他就把考卷拍在他的胸前。「你没带走。」 白瑕弯起眼睛。「还特地拿给我啊。」 「你为什么故意把答案改成错误的?」 白瑕顿一下,笑出来。「没想到会先被你发现。」 「回答。」林雨森瞪他。「说好不能说谎。」 「嗯。」白瑕经过他,往回去的方向走。 「卑鄙,竟然不回答我。」林雨森追上去。「我会烦到你说为止。」 「你这样我开心都来不及。」白瑕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惊得林雨森用力想甩掉他,但白瑕抓得死紧,他根本挣脱不掉。 「你、你想干嘛?」 白瑕掰开他的手指,从口袋掏出一颗咖啡糖塞进他手心。「别熬夜。」说完,还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怎么知道我熬夜?」 「黑眼圈?」 为什么是疑问句……林雨森完全搞不懂白瑕的脑袋装了些什么。「我才没有黑眼圈,早上我照镜子确认过。」 「我不是人类,我知道很多事。」到张予非家门口时,白瑕无预警伸手摸他的脸,指尖流连于眼角。「原来真的没有黑眼圈。」 这轻微的触碰让林雨森涨红脸,慌张挥掉他的手。「你到底为什么故意把答案改成错的?」注意到白瑕又想弹自己的额头,他立刻后退,将手挡在脸前。「不准弹。」 「为什么?」 「没人喜欢被弹额头。」 白瑕收回手,神情忽地有些落寞,这让林雨森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弹人额头是你的习惯?还是张予非的习惯?」 「是谁的很重要?」 「废话,别把他跟你比,如果我必须被弹额头,我只给张予非弹。」 白瑕笑出声,彷彿不能自已般笑不停。 林雨森端详白瑕精緻漂亮的脸,这笑似乎跟平时常见的那种玩味笑容不太一样,他说不上来究竟是哪边不同,也许多了点人味? 「神经病,是要笑多久。」林雨森咕噥。 白瑕抹掉眼角的泪水。「明天见。」 林雨森目送白瑕进屋后,没有马上回自己家,他在原地站了一会。 今天的白瑕太奇怪,不仅开始弹他的额头,还丢下他自己先去搭车。这些让他涌现希望,张予非很可能没有完全消失。 「雨森,今天晚餐吃麵哦。」 林雨森回过头,看到爷爷把三轮车停在他身后。 「对了,这袋梨子帮忙拿给张予非他们家吧。」爷爷说。 「这么突然?又產量过盛了?」 「是啊,只能趁还没坏送给左邻右舍,张予非小时候也帮过你,人家出院去探访一下吧。」 06 沦为普通 -2 林雨森从三轮车后面的车篮拿起水果。「爷爷,我问你,为什么大家这么讨厌张予非他们家?」 「这里比较保守,对移民来的人有戒心。」 「不只这样吧,有人谈到他们家时很愤怒,是不是曾发生过什么事?」 「我记得有一个词。」爷爷低头苦恼。「好像叫优什么鞋,我不是很懂那些专业的东西,听人讲张予非的父母只跟家境和他们家差不多的人往来,还认为一般人都不该生孩子,因为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生出聪明的孩子,因此跟很多人起衝突。」 林雨森张着嘴。这是什么疯狂扭曲的想法,不会是白瑕带给他们的价值观吧? 「爷爷先回去放农具,你给完梨子也快点回来,不然麵会糊掉。」 「好。」 林雨森刚踏进张予非家的庭院,张予非的父亲恰巧开门走出,手里抱着一大本应该是相册的东西。 林雨森大步向前,递出水果。「张叔叔,你好,我是住隔壁的林雨森,这水果是我爷爷要送给你们的……」 张予非的父亲打量他,然后接过梨子,下一秒松手。林雨森张大眼看着整袋梨子「砰」一声散落,其中有两颗打到他的脚。 「你就是那个缠着予非的笨蛋?」 笨蛋?第一次被人当面骂笨蛋让林雨森脑袋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张予非的父亲继续说:「笨蛋只要接近就会被传染,不要出现在我们家前面。」 林雨森忍无可忍。「办不到。」他指向一边的平房。「我家就在隔壁,进出一定会经过你家前面。」 「当初要不是张予非,我早就让你们搬走。张予非不需要你这种劣等的傢伙在身边,尤其养你的老头一副未开化的样子。」 我靠干……林雨森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张予非会想自杀,有这种爸爸,他也会想死。 他不能接受这男人竟然骂他爷爷未开化,还嘴。「您刚刚走出来时好像很生气,是不是因为张予非数学小考只考了二十分,正苦恼要和他断绝父子关係?」 张予非父亲的脸涨红,逐渐蔓延到耳朵和颈子去。「我会让你们在这里住不──」 「你办不到。我从小到现在没见过任何一个邻居搬走,你真有那么厉害,这里早全是你口中优秀的人。」 「你──」 张予非的父亲举起手,林雨森立刻抬手臂准备抵挡,结果对方踩中一颗梨子摔跤,手中的东西飞到林雨森脚边。 干得好,梨子!林雨森忍不住笑,转身要回家时踢到东西,低头一看,刚才张予非的父亲手上拿的真的是相册,有几张相片露出来。 照片中的张予非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已经是一头白发,眼睛同样是双色,脸圆呼呼的好可爱。林雨森忍不住翻下一页看。 「还给我。」张予非的父亲已经起身,把几颗梨子踢到一旁,他伸手要拿相册之际,林雨森想都没想就躲开。 因为闪躲得太突然,相册没拿好,林雨森手一滑只捏住其中几页,唰一声相册便解体。 「啊,抱歉。」林雨森急忙蹲下捡照片。 「你放下,别捡,照片会被你摺到!」 林雨森看手中的照片,还真的有几张因为相册页被他捏着而摺弯,不过没有真的压出摺痕,只要弄平,应该不会留下痕跡。 他放下照片,看着张予非的父亲小心翼翼捡起所有相片。「为什么这么爱惜哥哥的这些照片?哥哥以前跟我说每次被你追打,他只能躲进树林。」 张予非的父亲一哼。「予非不跟任何人亲近,为什么唯独跟你廝混?」 林雨森决定无视这句话,自顾自欣赏照片,忍不住说:「他小时候真的很可爱。」 「也不想想是谁的小孩。」 这男人真不害臊。林雨森承认他长得帅,张予非因为外表遗传到他也长得帅,可惜帅医不好有病的脑子。 「人都喜欢优秀漂亮的东西,既然如此,就不该让丑陋的东西诞生。」 林雨森马上听出张予非父亲在暗指什么,低声说:「如果只有优秀好看的人才能生孩子,等到世界上没了平凡的人,这些优秀好看的人就会沦为普通。」 07 是哥哥对吧? -1 一个星期后,林雨森在声音频道上更新第一集,并把这集取名为「邻居哥哥復活了」。 单纯用声音来演绎故事没有想像中容易,讲几句话就出现一堆「然后」,听得林雨森自己都觉得烦,录了十几遍才勉强挑出一个能接受的版本。 又过三天,第一集的点击率少得可怜,只有二十人点击播放;第二集他为了能录顺一点,已经写好几千字的逐字稿,这样的收听数让他只想把写好的逐字稿丢掉。 午餐时间,他一个人在座位上边吃边听其他知名的纯声音节目。 白瑕端着午餐,拉椅子坐到前面。「大家都吃午餐配课本,你却配音乐,下午的考试没问题?」 林雨森拿下耳机耸肩,端详白瑕的言行举止。 「你下一集节目想讲什么?」 「跟我认识的张予非相关的事。」林雨森夹口菜到嘴里。从最初吓得半死,他现在已经很习惯跟白瑕相处。 白瑕在吃饭的时候依旧戴着连帽外套的帽子,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只有洗澡才会脱掉。白瑕每吃一口饭都要小心拉着帽缘以免沾到,昨天的白瑕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会沾到,大口吃饭,番茄把帽兜染出浅黄色污渍。 「你有很多件这种外套?」林雨森问。 「嗯。」 「全校都已经知道你头发是白的,为什么还要遮?」 「我不喜欢被关注。」 林雨森捏紧筷子。「每次一有女生黏过来就呵呵笑,这叫不喜欢被关注?你是谁?」他的声音隐约发颤。「你是哥哥对吧?」 白瑕除了表情有点僵硬,没有其它太大的反应,他很快恢復自然表情,嘴角画出平时常见的轻佻弧度。「为什么对他那么执着?」 「他小时候帮过我。」 「你又不只被他一个人帮助过。」 「他是特别的。」林雨森忽然意识到他想把话题拉偏,硬是又拉回来。「你有时候会很介意吃的东西沾到帽子,就像现在;而昨天你根本不管。如果昨天掌控身体的是白瑕,今天就是哥哥对吧?」 几秒后,张予非轻轻呼口气。「败给你了,森森。」 这暱称出自简律口中时,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现在从张予非嘴里说出,竟令他的心脏狂跳。 张予非真的还活着。他瞠大眼以免泪水掉下来,急忙起身朝洗手檯跑去,如果在教室内哭,大家会傻眼。 他不断用自来水冲自己的脸,想把眼泪和附着在眼眶周围的热意洗掉。 「没想到会被你发现。」张予非从后方接近。 「白瑕呢?你们轮流使用身体?」 「身体的掌控权在我,白瑕控制身体时,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拿回掌控权,不过我们协议好我不能这么做,谁有哪些时候可以控制身体也是协议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出来跟我说话?第一次在校车上见到白瑕差点吓死我。」 「我不知道白瑕见到你,其中一方掌控身体时,另一方不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除非我们主动跟对方说。」 「白瑕现在还不知道我发现你们的祕密?」 「我晚点会告诉他。」 「到现在开学已经一个月,如果我没发现,你永远都不会让我知道吧。」 「我不想让你担心。」 林雨森关掉水龙头,幸好镜中自己的眼睛如果不仔细看,不会发现有哭过的痕跡。「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白瑕啊,必须想办法让他离开你的身体。」 「我们知道方法,只要找到一个女生跟她生孩子,白瑕就会转移到长子体内。」 「这算哪门子的方法,我们才高中耶。」 「我如果没休学,现在已经大三。」 「是没错……」听到张予非要跟女生结婚生小孩,林雨森就一阵不爽。「没有其它办法?我们去找那些看得见鬼或妖怪的人帮忙。」 「森森。」张予非沉下声。「我不打算让白瑕从我的身体离开。」 「为什么?」 张予非伸手弹一下他的额头,微笑。「没有他,我迟早会疯掉。」 * 今天白瑕没有出现,放学搭车到走路回家的过程中,林雨森和张予非没说半句话。直到两人站在家门前,张予非才说声「再见」,他看着林雨森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便转身走进庭院。 林雨森仍杵在原地,他知道自己刻意不理人的行为很幼稚,也清楚张予非要不要把白瑕留在体内是个人自由,但林雨森就是生气,或许更多的情绪是难过。 他们曾经除了上学以外的时间都腻在一起,如果张予非要读书,他就在一旁自己玩,或看着张予非发呆。 张予非有种空灵的气质,五官漂亮,林雨森特别喜欢他的睫毛,白白细细的,他曾在张予非趴着睡着时偷摸过,他永远记得当时被眼睫毛搔到的指尖泛起痒意,窜进心里。 扣除爷爷,张予非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他从小喜欢的邻居哥哥死了又復活,重新出现在他身边,却什么都没跟他说…… 别想了。林宇森将视线从偌大的庭院收回,走向自己家。刚进屋,爷爷问:「晚餐想吃什么肉?有鸡肉和鸭肉。」 「鸭肉。」 「鸡肉。」 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林雨森和爷爷朝门口看去。张予非……不,看这副痞痞的模样,现在应该是白瑕。 07 是哥哥对吧? -2 「爷爷好久不见,梨子很好吃。」因为爷爷手里正拿着碗筷,白瑕把一盒养生补品递给林雨森。「这个补品对身体很好,一定要喝。」 林雨森冷着脸把补品放到柜子上。 「予非,一起吃晚餐,你好久没来,跟爷爷聊个天。你想吃鸡肉还是鸭肉?现在开始烤,晚点让你带回去当消夜,高三课业很重,你和雨森要多补身体。」 「鸡肉。」 「我要吃鸭肉。」林雨森故意说。 「雨森,今天吃鸡肉,明天再吃鸭肉好不好?」 「不要,我就是要吃鸭肉,弄鸡肉的话我就不吃了。」林雨森一屁股坐到电视机前,按下遥控器。 「抱歉,那孩子好像心情不好。」 「没关係,我也喜欢鸭肉。」 「你跟雨森先去客厅吃饭,我把鸭肉拿去烤。」 爷爷走进厨房做准备,白瑕坐到林雨森旁边,他立刻起身往旁边挪。 「张予非说你心情不好。」白瑕擅自帮自己和林雨森盛饭。 「关你屁事,不管你用什么方式骗张予非,都给我滚出他的身体。」 「办不到。」白瑕把这里当自己家开始夹菜吃。「没有我,张予非会死。」 「少乱讲话。」 白瑕没理他,一脸幸福吃着鸡肉炒青菜,这让林雨森愈看愈不爽。「你从什么时候就在的?」 「张予非出生的瞬间我就转移到他身上,原本我待在他父亲体内。」 竟然一出生就在。林雨森不敢置信张予非竟然瞒他这么久。「你跟张予非两个人一起骗我?」 「骗你什么?」白瑕边咀嚼边说,外套的帽缘又被他沾上菜汁。 「你假扮成张予非,不是骗我是什么?」 「我使用张予非的身体时可没说自己是张予非,你也从来没信过我是他。你们人类还真奇怪,爱为这点小事生气。」 「对你和哥而言这只是小事情,但对我不是。」林雨森将筷子拍在桌上,跑出门时几乎要撞到从厨房走出来的爷爷。 「雨森,这么晚了要去哪?」 林雨森没停下或回头,直直跑进树林。脚下厚厚的落叶碎裂,发出清脆声响。他跑过一棵又一棵树,不晓得自己能去哪,反正他不想和白瑕、张予非待在同个空间。 月亮已经出现在夜空中,虫鸣由四面袭来,林雨森的心跳逐渐加快,他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坐下歇着。突然,他没如预期踩在硬土上,鞋底随落叶滑动,身体失去重心,跌坐在地。 准备爬起的剎那,由于天色昏暗,他没注意到脚前方有斜坡,整个人向前倾滑,他吓得咬紧下唇。滑了一段距离,最后撞上一棵树。 他放下护住脸的手,眼前这棵树被某种外力拦腰截断已经死亡,它的树干非常宽──林雨森突然认出它,恶梦中总是出现的那场躲猫猫,只有小学四年级的他就是躲在这棵树里。 后来,因为害怕,他一次都没有再到过这里。 林雨森拍拍屁股起身,他记得树的另一侧有个树洞。找到了。他鑽进去,内部的空间仍比想像中的宽敞,抬头能从内部看见其它的树木和月亮。 他拿出手机,用手电筒的光确认树洞底部没躲别的生物后,坐下屈膝抱住自己。刚才出门时差点撞到爷爷,他一定很惊慌吧,白瑕不知道回去了没,说不定和爷爷两个人正在找他。 虽然对爷爷很抱歉,可是他还不想面对白瑕和张予非,他们太过份…… 好累。他将头往后靠在树干内侧,闭上眼,最近的作业和小考实在太多,第二集的节目也还没录…… 再次睁眼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睡着,摸出手机,想起因为心情太差放学时忘记把静音调掉。手机显示爷爷打来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却没有张予非的。 他抿嘴,极力忽视自己内心受伤的事实。 爬出树洞,他打开手机的灯,走到可以看见树林口的地方时,他听见有人在喊他。是白瑕。 林雨森的心情突然好了大半,就仅仅因为白瑕已经找他一小时多仍没放弃。 「你这白七!晚上跑进树林很危险。」 白七?林雨森怔愣,这白瑕竟然会担心他。 似乎是注意到他奇怪的表情,白瑕纳闷。「我有说错?你们人类遇到有人做蠢事,都会骂白七。」 「是白痴。」林雨森没好气。「树林里又没有鬼,能有什么危险。」 「孤陋寡闻。」白瑕一哼。「你刚躲去哪?」 「我跟你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你拿铁锹打碎我脑袋的地方?没想到你有那种嗜好,我有去那里,没看到你。」 林雨森想起树洞是他和张予非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不是跟白瑕的,除非张予非有讲,不然白瑕应该不知道。 「可能刚好错过,你有问哥我会去哪?」 「问了,那傢伙说他也不晓得。」白瑕将脸凑近他。「想不到你这么聪明,能发现我们是不同人。」 这句话让林雨森变好的心情瞬间盪到谷地,张予非没告诉白瑕他可能会躲到树洞。哥一点都不担心他。 不对,林雨森安慰自己,张予非可能也早忘记树洞的事,毕竟那都已经过了八年。 08 比喜欢你还喜欢他 -1 凌晨两点,张予非转头掀开窗帘的一角,隔壁小平房的其中一扇窗户仍亮着。林雨森同样没睡。 在林雨森发现他和白瑕共用同副身体后,他们已经冷战将近两个星期。他没预料到林雨森会这么在乎他,甚至在他自杀后过了三年仍旧在乎他这个除了读书外,没有任何价值的人。 本来八年前他就已经和白瑕达成共识,决定了结这段歷经好几百年的人蛇孽缘,然而当他在树林中寻找适合上吊的位置时,遇到躲在树洞里啜泣的林雨森,计画就此打乱。 他带着已经哭哑的林雨森回家,那一天起,林雨森成了他的小小跟屁虫,那可爱无邪的模样,似乎为这个扭曲窒息的世界注入一点空气。 他暂时丢开自杀的念头,直到三年前念头再度兴起。 张予非放下窗帘,视线重新回到前方的笔电萤幕,林雨森的纯声音频道已经发佈三集,虽然他看不见后台数字,但根据白瑕从简律口中套到的话──收听人数极少,林雨森因此情绪低落。其实从粉专的留言按讚数骤降也能瞧出端倪。 不论他和白瑕的故事有多稀奇有趣,以及林雨森说故事的功力有多强,都註定不会成功。会来林雨森粉专的人想要看的是搞笑影片,不是来听离奇故事,何况林雨森说故事的口条并不怎样。 他握住滑鼠,点下最新一集的播放钮,这是他最厌恶的一集。 第五遍的播放开始了。 大家好,我是森疯了的森森,上一集提到我不认为自己的记忆是假的…… 开头林雨森简短提了上集的内容,立刻切入正题。 爷爷託我转送水果,让我有理由可以拜访邻居哥哥家。我遇到邻居哥哥的爸爸,在我以前的记忆中,他对所有人都很兇,我和朋友们都会躲着他,他也对自己的儿子非常严厉。我曾听说他要求各科考试都必须满分。 那天,我递给他水果,各位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把水果摔在地上,当面骂我是笨蛋。 张予非捏紧滑鼠。林雨森才不笨,笨的人是张予非自己的父母,奉行优生学得到聪明的脑子,结果从来没有好好使用过。 邻居哥哥的爸爸认为我的愚蠢会传染给他儿子,还认为只有优秀的人才能结婚生子,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疯成这样。 他乱丢水果的报应很快就来了,他踩到其中一颗摔得狗吃屎,手中的相册飞到我脚边。那一刻,我却相信他是爱着邻居哥哥的,以一种疯狂扭曲的方式爱着自己的儿子,因为…… 啪。张予非将笔电直接闔上,脑中立刻响起白瑕的声音。 ──还不睡啊?愤怒都传到我这里了。 ──要睡了。 张予非拉开窗帘,朝外瞥一眼,林雨森房间的灯已经熄掉。 ──白瑕,你还想死吗? ──暂时不想,你也真不够意思,林雨森这么有趣,你以前竟然都没让我跟他接触。 张予非自己都觉得和林雨森相处的时间不够用了,自然不会想让白瑕出来。 ──我很喜欢他。 ──感觉的出来,所以你就让我在学校应对同学,回家对付你家两个疯子,剩下的时间自己和林雨森玩。 ──现在不会了,身体的掌控权都给你,只要你能保证我爸妈不会伤害到他。 ──那还不容易。你呢,还想死? ──你可以在我杀死自己的瞬间救活我,既然你不想死,我想不想死根本不重要。 ──我还是会参考你的想法,毕竟这几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愿意放心把身体交给我的人。你早点睡吧,我睏了。 ──嗯。 张予非总觉得白瑕最近时常想睡觉。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好一阵子仍毫无睡意,脑中浮现白瑕曾提过关于自己和歷代张家祖先的关係。 一千多年前,白瑕还只是一条稍有灵性的白蛇,因为渴望成人而开始漫长的修炼。修炼到能幻化成人后开始与接触人类,和人们建立良好关係,却在某一天被张予非的祖先背叛。 他们覬覦白瑕的力量,将白瑕封印在那时的当家人体内,也让白瑕长久以来渴望体会到人类情感的愿望破灭。 没了自己的肉体,白瑕往后只能随着张家子孙一代一代活下去。 更悲剧的是,身体的主控权永远落在张家人身上,没人会想把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给一个非人生物。一想到白瑕独自被困在纯白的意识空间那么久,张予非就想吐,纯白的意识空间虽然是他逃避现实的地方,但他可不想永世被关在里面。 白瑕现在唯一能自由支配的只剩下自己修炼来的灵能,只是连灵能他也不能完全凭自身意愿使用,因为要是囚禁他的肉体受伤死亡,他也会跟着死去。 他厌恶张家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必须确保张家人安全无虞,同时不能断了血脉。 白瑕彻底沦为张家的工具近千年,张予非不懂为什么直到现在他依旧希望变成人类,据白瑕的说法是只要修炼成人就能感受到人类独有的情感。 张予非很想告诉他,不是成为人就一定能感受到爱或弄懂爱是什么,最终他仍没说出口。 他不想剥夺白瑕仅存的心愿,太残忍了。 08 比喜欢你还喜欢他 -2 * 白瑕又在睡觉。 今天是星期六,已经过了早上十点,张予非喊了白瑕好几遍,白瑕只回应过一次,要他闭嘴别吵。他手按着扁下的肚子很想吃东西,但他不想冒着遇到爸妈的风险踏出房门。 他下床拉开窗帘,注意到外头的两个人影。是林雨森和他的爷爷。 林雨森提着便利商店的塑胶袋,里头装着满满的东西;爷爷表情担忧不停跟他说着什么,但林雨森看起来很不高兴,扭头直接进屋。 爷爷沮丧低头,接着抬头恰好对上张予非的视线,他停顿一会,随即朝张予非招手。 张予非犹豫几秒,走到门边侧头将耳朵紧贴门板,没听见任何声响后溜出门。 「你这样擅自替予非答应婚事,不好吧?」 张予非听见厨房传来妈妈的说话声时,停下脚步。 「不让他快点有孩子,那些老头会在他满二十岁那天要求确认『祝福』,如果他们发现予非没了祝福,我们都会完蛋。」 「但我们不可能逼我们的孙子、曾孙都在二十岁之前快点结婚生子,每次都这么早结婚那些人也会怀疑的。」 张予非想吐,这就是他们家,如果没了白瑕的力量,根本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为了保有自己的地位,他们会在小孩一出生就积极帮他寻找另一半,在十岁之后就催促小孩多跟异性相处。 他衝出家门,在墙边的小水沟乾呕,确定什么都呕不出来后,他走到林雨森家门前。 爷爷一看到他就说:「予非,不好意思把你叫下来,上次你帮我找到林雨森真的很感谢,可以再拜託你帮忙劝劝他吗?那孩子刚才去超商买一堆食物,说要拍什么影片,上次他也是为了拍什么影片,把下巴撞出一大片瘀青,我很担心又出意外,但我说的话他不听,他只听你的。」 「我去看看。」 「谢谢。」 张予非走进屋,敲了敲林雨森房间的门。「我是哥,我可以进去吗?」 林雨森只把门打开一条缝细,瞪他。「爷爷要你来劝我?」 「我来看看你想做什么,如果不是要做危险的事,我再编个理由跟爷爷说。」 「叫白瑕出来。」 张予非放轻声音。「我不是故意要瞒你,我们家跟白瑕的事太不现实,不会有人相信。之后我跟白瑕有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你,别生气了好吗?」 「所有事情都会告诉我?」林雨森瞇眼。 因为张予非高出林雨森将近一颗头,每次林雨森仰头看他,他都觉得这样的动作很可爱。 「对,所有事。」 「白瑕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体内?」 「你问白瑕吧,这件事需要经过他同意。张予非刚说完,肚子突然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咕嚕声。 林雨森愣住,接着笑出来。「没吃早餐?我有御饭糰,要不要吃?」他往后退一步,打开门让张予非进房间。 「好啊。」 林雨森愿意让他进房间和给他东西吃,应该代表他们之间的冷战结束。张予非微笑,自己真是来对了。 在张予非自杀后的这三年间,林雨森的房间摆设变了,多出一个简易的自製摄影棚,电脑正对着的那面墙前方掛着一片绿布,绿布前有张矮桌和凳子,上头全是御饭糰。张予非怀疑林雨森把附近便利商店全部的御饭糰都买下来,他拿起一颗开始吃。「你打算一次全部吃完?」 「对,拍大胃王吃播。」林雨森架好手机,将镜头对准那堆食物。 张予非眉头一皱。「你知道一次吃这么多很伤身?很多大胃王不是假吃,就是把胃搞坏。」 「但也有很多人拍了,现在不也好好的?」林雨森坐到凳子上,将一颗颗御饭糰叠好,做出看起来很多很高的视觉效果。「你站旁边点,不要挡到镜头。」 张予非依然留在原地。「御饭糰不好咀嚼,一不小心就会噎到。别拍。」 林雨森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指着门。「看不顺眼就出去,拍影片是我的自由,别挡在那里。」 「你之前的影片,撇开上次骑脚踏车那部,再更之前的爬树影片也很危险,摔下来会可能会死。」 「我现在还活着不就好了?」 「林雨森,你知道你爷爷和简律有多担心你吗!」张予非看林雨森突然红了眼眶,自己也很难受。「简律说你因为最近观看的人数变少,心情不好。」 「知道就别再问,出去,我要拍影片了。」 张予非把手中最后一口御饭糰吃掉,走到那座饭糰山前。「观看数有那么重要?那些网友留言不是喜欢你,他们只是把你当笑话看。你如果在拍影片的过程中出意外,他们会对你负责吗?他们根本不认识你,连难过都不会。」他拿起塑胶袋,将御饭糰一颗颗丢进袋子里。 「干什么。」林雨森吼,伸手试图扯过塑胶袋,但被躲开。 「你要是这么需要被那些人观看,还有他们的留言,我可以请白瑕幻化成巨蛇给你拍,一条听得懂人话的巨蛇,绝对可以吸引很多人看。」 「少骗我。」林雨森瞪他。 「我不会对你说谎。」 「但你会对我隐瞒。我国三时为什么突然装作不认识我,因为你准备要自杀?我会妨碍你的计划?」林雨森愈说愈激动。「干嘛对我这么好,明明什么都不跟我说。对,我就是需要那些人的留言和关注,如果我不去努力赢得他们的关注,就会被丢下,你懂被丢下的感受是什么吗?你懂每天晚上经过爸妈房间的门时,总会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几眼,期待下一秒爸妈可能会开门出来,却又一次次落空的那种失望吗?哥,你的爸妈或许有点极端,他们依然在你身边,他们爱你,不像我的爸妈不会再出现了。」 张予非咬紧牙,轻声说:「你爷爷、简律他们不会丢下你,你不需要努力从他们那里赢得什么。」 「哥,你呢?你会丢下我?」 张予非答不出来,他还没放弃自杀。 「我反而觉得白瑕比你还在乎我,之前我躲进树林,白瑕和爷爷那么努力找我,结果你竟然跟白瑕说,你不知道我可能会躲在哪里。」林雨森的眼泪开始狂掉。「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我以为你对那边有阴影……」其实他只是不想把自己和林雨森共同的祕密与第三个人分享,就算是白瑕也一样。 「但在一直找不到的情况下,正常还是会去那里找吧?」林雨森深吸口气。「哥,要我不拍可以,但之后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反正你又不想活了,乾脆就把身体让给白瑕。」 张予非极力忽视从胸口涌出的刺痛感。「你喜欢白瑕?」 「比喜欢你还喜欢他。」 09 谢谢讚美 那天林雨森还是拍了大胃王吃播影片。 张予非被赶出去后一直站在房间门外等,也幸好他有站在门外等。 在拍摄过程中,有段时间房间内没有传出林雨森说话的声音,他闯进去,林雨森正神情痛苦趴在桌上敲着胸口,他赶紧拿掉遮住林雨森上半部脸的面具,使用哈姆立克法顺利帮助他排出卡在喉咙的御饭糰。 确认林雨森没事后,他没做任何指责,起身就要离开。 林雨森不会懂那对脑子异于常人的爸妈究竟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就像他不懂为什么林雨森会这么害怕独处。 林雨森扯住他的衣角,哑声说:「我刚才真的会死。」 张予非低头看他,伸出手轻弹他的额头。「就像你说的,现在还活着不就好了,别想太多,没事了。」 林雨森眼眶瞬间变红,哭出来。「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哥,你为什么要自杀?不要再自杀了。如果你不停止自杀,我就会继续拍这类影片。」 「先休息吧。」 张予非走出房间,背贴在门板上,捏紧不断颤抖的双手。 他差点就要失去林雨森。 * 星期一中午,张予非带着午餐,独自走到通往顶楼的楼梯,随意选其中一阶坐下。 ──我以为你不愿意告诉森森,你被我的祖先背叛。 ──这件事只有对我们而言是真的,对其他人而只是虚构的故事,所以无所谓。 张予非感受到白瑕的意识又淡下去。 ──最近为什么一直睡?之前说好除了上课,其它时间身体都给你掌控。 ──我有点累,唉……张予非,有件事必须跟你说,你跟我之间必须有一个消失,不然这副身体迟早会崩溃。 ──这么多年不是都好好的? ──一副躯体一个灵魂才正常。这几百年,为了让一副躯体内有两个灵魂还能保持稳定,已经把之前的修为消耗得差不多,更不用说你那些愚蠢至极的祖先仗着体内有我,时常自己找死。还有上次自杀,救活这副身体时又消耗大部分的灵能;窜改那些知道你自杀的人的记忆,同样也消耗不少。如果我们其中一个人消失,剩下的灵能应该可以撑到八十岁,不然可能再过一两年,我们就会一起消失。 ──不能想办法补充灵能? ──只要我被困在人类体内,就不可能。 ──我消失吧,但我希望可以读完高三,再半年。 ──你不是很喜欢那孩子?我以为他会让你想活下去。 ──森森喜欢的是你。三年前自杀的时候我就该死了,如果这副身体能撑到八十岁,应该是由你来活,不是我。 白瑕突然大笑,笑了好久,久到张予非觉得莫名其妙。 ──你跟歷代那些蠢蛋不一样,我喜欢,不过我需要时间考虑。这副躯体是你的,归你管,灵能是我的,归我管,所以谁的灵魂可以留下,由我决定。 张予非皱眉。 ──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不也喜欢森森?你想体验人类感情的愿望也还没实现,而且如果你消失,他会难过。 ──你消失他就不难过? 张予非没吭声,盯着午餐的白饭被筷子挖出一个洞。白瑕打破沉默。 ──你应该学我的说话方式,不然我之后如果太久没出现他会问。 ──我会。 ──哦,说来听听。如果他问「你最近为什么没出现」,你怎么回? 张予非停顿几秒。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才几天没见就巴不得我出现,是想让我吃掉你,跟我融为一体吗? 白瑕大笑。 ──你天才啊哈哈哈,但最后那句是怎样,我才不会说融为一体。 虽然白瑕看不见,张予非还是忍不住耸了耸肩膀。 ──谢谢讚美。 10 杀人未遂 林雨森坐在电脑前,反覆刷着各种社交软体,他最终没有把御饭糰的影片放上网路,挑战失败是一小部分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他没有勇气点开。 后半段他噎到,张予非过来帮助他的过程全部被录下来。之后每当看到张予非的脸,他总觉得内心有股异样的情绪正在膨胀。 他有预感,只要看了那段影片,这股仍不明确的情绪就会化为实体,迫使他不得不面对。他和张予非的冷战仍在持续,真不知道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大考前时光漫长难熬,然而一回神却猛然发现时间已经消逝,高三上的期末考很快结束,迎来寒假。大家没有多开心,因为再过没几天就要大考。 林雨森已经三个多月没发搞笑影片,纯声音的频道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收听人数低得可怜。 最后一集关于白瑕和张予非他们家之间的身世之谜已经录好,可能是因为自己一直想不到关于白瑕和张予非的内容结束后,要做什么,他迟迟没有把最后一集上传。他讨厌结束。 今天结业式提前放学,下公车后,林雨森说:「白瑕,我们──」 「我不是白瑕。」张予非说。 林雨森瞇眼。「我不想看到你,换他出来。」 「白瑕现在出不来。」 「那就把身体的主控权交给他。」 「这样做会害死他。」 「这什么意思?他怎么了?」 张予非把白瑕灵能即将耗尽的事情说出口。「白瑕要消失了,等他消失后,我们也差不多毕业,上大学后我们不会再见面的。」 林雨森知道张予非不说谎。「怎么会……」虽然有点可笑,但这几个月下来,他从恐惧、排斥到逐渐喜欢上白瑕。 「别担心,我不会让他消失,我有办法,你只要答应我绝不要告诉白瑕,不然方法就会失败。」 林雨森的表情摆着不信。 「我没有骗过你。」 「你应该没有什么事情对我隐瞒吧?白瑕出现的时候可以要他来找我?」 张予非弹一下他的额头。「我再跟他说。」 * 傍晚,爷爷拿了一袋东西放到正在客厅滑手机的林雨森面前。「雨森,帮我把这些水果拿去给张予非。」 「又来。」林雨森忍不住翻白眼。「爷爷,你干嘛最近一直送东西给他们家?你不会是要他多照顾我之类的吧?」 「唉哟,帮爷爷的忙就对了,你们也别闹得那么僵,好好相处。」 林雨森提着水果,被爷爷推出门。他叹气,最近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被他碰到张予非的爸爸或妈妈,他们已经不再将他视为粪土,反倒是把他当作路边的小石头,经过也不会看一眼。 他正要踏进庭院时,房子的门瞬间被打开,张予非的父亲衝了出来。他不禁讚叹自己真会抓时机。 张予非跟在后头也跑出来,明显是在追自己的父亲,林雨森吓傻了眼,因为他所认识的那名安静温和的邻居哥哥正手持菜刀追杀自己的父亲。 「哥,你在干什么!」 掠过林雨森前面时,张予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丢下水果,急忙跟上去,可他很快就追丢。 他左顾右盼,突然想到应该要先报警,立刻拿出手机,可是如果张予非被抓走怎么办?杀人未遂要关多久?如果在这段时间白瑕消失…… 他收起手机,绕了大半树林,先看到那棵被拦腰截断的树,接着听见张予非父亲的声音。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样回报我?今年八月结婚到底有什么不好?对方有钱又漂亮,成绩也很好,有多少人争着想跟她交往,如果没有『幸运』,谁还会看上你?」 林雨森总算在树的另一侧看到他们,张予非对着自己的父亲笑了,那抹笑容既痛苦又扭曲。「原来这才是你真实的想法,如果我们没有你口中的『幸运』,我们就什么都不是。」张予非收起笑,高举刀子。 「别靠近我。」张予非的父亲不停往后退。 「哥,住手!」林雨森衝过去抓住张予非。 突然,张予非父亲脚底下的落叶一滑,身体往后倒,整个人往下滚消失在黑暗里。这一瞬间,林雨森彷彿看见自己小时候玩躲猫猫为了找地方躲,同样因为厚厚的落叶而没发现下面藏着大斜坡,结果没踏稳摔下去。 「张叔叔!」林雨森管不了那么多,立刻打电话报警。 之前玩躲猫猫的时候摔下来,他很幸运撞到这棵被拦腰截断的树,只受了一点皮肉伤,但这边更下方的位置天晓得有没有断崖。 他转头面对张予非,吞了吞口水。「哥,放下刀子,拜託。」幸好张予非还愿意照做,林雨森松口气。 「森森,我好累。」张予非突然张开手臂,然后抱住他,这让他不免有些惊慌,很怕自己的情感会因为这个拥抱而被发现。 「哥,你还好吗?」 「不好,但就快可以结束……」张予非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 「哥?」 白瑕微笑。「那傢伙退下去了,听说你找我?」 「哥怎么会突然拿刀子?」 白瑕耸肩。「也许是因为一直解决不了自己,所以只好解决害他痛苦的源头。」 林雨森说不出话,瞥向张予非的父亲摔下去的地方。 「不会有事的。」他摸摸林雨森的头,接着弯腰捡起地上的菜刀,一打响手指,菜刀就消失不见。 「但这是杀人未遂……」 「你忘了吗?我是接近神的存在,所以不会有事的。」 11 长久以来的心愿 张予非的父亲顺利被救上来,他只受到一点擦挫伤,让警察感到意外。这在白瑕的预料之中,凡与他共用过身体的人类,即便他已经转移到下一代去,身体依然会比常人结实。 警察询问他们发生什么事,白瑕正想胡诌时,张予非的父亲竟率先开口说自己新养的宠物跑进树林,他们一起来找,结果自己不小心摔下去。 当事人没说自己被追杀,也没有其他目击者,警察信了张予非父亲的说词。为保险起见,救护车载走张予非的父亲,警察则送他们俩回家。 「你不是有事情找我?」进门前,白瑕问:「进来说吧,张予非的母亲刚才跟救护车一起走了,现在屋里没人。」 林雨森跟他进屋,坐在沙发上。 白瑕倒白开水给他。「冰箱里只有酒。」 「不用麻烦,我只是说一下事情。」 看林雨森背脊打直,两手放在大腿上的模样,白瑕不禁莞尔。 「你想说什么?」 林雨森捏着手指。「之后如果哥又想要自杀,帮我阻止他。」 「他跟你说他想死?」 「他没正面讲,但我知道他还想自杀。」 「上次他跳楼摔破头也没事,我可不是他体内的装饰品。」 「如果你有一天消失了……」 白瑕瞇起眼。 「不是,我不是在诅咒你……」林雨森慌张起来。「张予非说过只要他结婚生子,你就会转移到小孩身上,这样你保护他的力量是不是会消失?」 「张予非连我要消失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啊?」 「没、没有。」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白瑕倾身逼近他。「不可以对彼此说谎。」 「抱歉。」林雨森缩一下颈子。「但你……真的会消失?」 白瑕挑眉,不禁想刺激他,看他的反应。「是啊,不是巴不得我滚出这副身体?」 林雨森半张嘴,表情似乎快哭出来。 这种反应完全不在白瑕的预料之内。糟糕,他好像愈来愈喜欢林雨森这小子,可以的话,他真希望自己能一直跟他待在一起。 「我还没决定好。该消失的应该要是我才对,这副躯体本来的主人就是张予非,我是寄宿者,不过张予非说他想要消失。」 「他要消失?」林雨森提高音量。 「怎么?他说谎骗你?」 「他跟我说你会消失,但他有办法让你不消失。」 「他没说谎,只要他消失,我就可以继续留下来。」 林雨森说不出话。 「我很犹豫要不要继续留下,八百多年的时间都没能让我体会了解到人类的情感是什么,剩下这几十年似乎没什么用,不过这次遇到你让我觉得很有趣,加上张予非说他不想继续活着,所以我们说好我留下,他消失。」 「你们决定好了?」林雨森的声音颤抖,他抓住白瑕的衣服,吼道:「哥,你是不是到死都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讲?我就这么不值得让你相信?妈的、妈的……」 「别吼了,你现在是在惩罚我,他又听不见。」白瑕把手捏上他的肩膀。「冷静点。」 「冷静?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哥或你就要消失了,要我怎么冷静!」突然,林雨森的眼睛涌出泪水。 白瑕伸出手,拭去他脸上的泪珠。活了一千多年,他见过无数生命流泪,却没有一次是为他而流。这一次,他是不是可以擅自认为林雨森会哭,有一部分是因为他? 「别哭了。」白瑕的胸口隐隐作痛,他很清楚即便自己的力量不太足,身体也不该无缘无故疼痛。好奇怪。 胸痛正让白瑕一头雾水时,林雨森又说:「你说谎。如果你体会不到情感,现在为什么哭?」 「我?」白瑕一摸脸,将手伸到眼前看,是湿的。他愣住几秒,笑了。这就是情感吗…… 「林雨森,你希望谁留下?」 「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消失。」 「即便张予非会很痛苦?消失是他长久以来的心愿。」他靠近林雨森的脸,吻上他的眼角,将自己的额头与他的额头相贴。 * 林雨森发现自己站在树林里。奇怪?自己上一秒明明正和白瑕待在一起。 「张予非,你给我回来!」 林雨森朝声音转身,一名小孩朝他撞来,他吓得伸手要抱住小孩,免得对方摔倒,小孩却穿过他的身体跑掉。 林雨森傻住,现在是他死了,还是那个小孩死了? 下一秒,又来个年轻男子直直朝他衝来。 「张予非,你再不停下,就别想吃晚餐!」 林雨森注意到,这男子是张予非父亲的年轻版,难道他回到小时候? 他朝张予非的父亲追去。 「我是为你好。」前方张予非父亲的吼声彷彿穿过整片树林。「你如果不能保持顶尖,出社会只会被人看不起。」 竟然跟一个小学生说这些……林雨森皱眉,不知道跑了多久,才终于追上停下脚步的张予非父亲。 「跟丢了?」林雨森问。 但他像是完全没有看见林雨森的样子,撞向林雨森──应该说穿过他的身体,满脸愤怒往树林外的方向离开。 这是白瑕让他看到的幻觉? 「白瑕?」他喊,不过没有得到回应。为什么白瑕要让他看到这些? 他继续走,还是没看到小张予非,他决定继续找,说不定运气好可以找到他。 林雨森在树林里走了好久,天色渐暗,他没有看到半个人影,正当他想回家看看时,一群小孩子从他旁边跑过去。这个瞬间他迈开脚步往那棵被截断的大树衝,因为这群小孩是以前总和他一起玩躲猫猫的那群人,他们正准备回家,可是在他们之中并没有小时候的自己。 在到达树洞之前,他先看见了小张予非。天色近乎全暗,或许因为这只是幻觉,林雨森仍看得很清楚。 小张予非在一棵相对较矮的树上绑了绳结,绳子绕出一个圈,这个圈的大小足够小孩把头穿过去。 小张予非踩上事先准备好用来垫脚的砖块,这时空气彷彿凝滞,树林静得只剩树叶的沙沙声。 林雨森立刻明白他想做什么,衝他喊:「不要!」只是对方根本听不见,林雨森试图推开他,或是拉走绳子都没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张予非倾身将头套进绳圈中,突然间一声既锐利、音量又高的尖叫划破寧静,小张予非转头将目光迎向林雨森,剎那他还以为小张予非看见了自己。 小张予非挺直身,将头远离绳子,跳下砖块,朝那声尖叫的来源走去。 林雨森松了一口气,跟着他,最后发现自己来到树洞前。他们在里面发现只有小学四年级的林雨森。 「刚刚那群人没有找到你?」小张予非低头问。 小林雨森已经吓傻,在小张予非问了第二遍后,才像是被点醒般拚命摇头。 现在树洞里和树林附近并没有任何怪物或什么恐怖的东西,林雨森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这么害怕,突然很困惑自己究竟怕什么怕了这么多年。 小张予非鑽进树洞里,握住小林雨森的手。「找到你了,回家吧。」 这一幕让林雨森怔住。 找到你了。这句话是张予非对他说的,不是鬼或其他人说的。 他怎么会忘掉这么重要的事情。 小林雨森跟小张予非一起走回家时问:「哥哥,为什么你要说『找到你了』?」 小张予非偏头想了一会。「如果不说这句,总觉得你会一直困在那场躲猫猫里。」 两个孩子手牵手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林雨森用力眨眼,发现自己回到张予非家的客厅,白瑕就在他的眼前,额头仍贴着他的额头。 「有看到张予非三年前自杀的经过?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不确定会让你看到什么。」 林雨森擦掉脸上的泪水,无法克制地又哭又笑。 白瑕捧住他的脸,难得露出担心的表情。「我把你的脑子搞坏了?」 林雨森摇头。「我没事。」他又忍不住哭了,脸上仍掛着笑。 八年前,张予非救了他,他也救了张予非。 12 我同意你消失 几天后大考结束了。张予非松口气,这代表距离他或白瑕消失的日子只剩下短短几个月。 上次他理智断裂拿刀子追砍父亲不小心被林雨森目睹,那之后林雨森并没有再起这件事。 白瑕正在睡觉,他现在一天中醒着的时间只剩下五个小时左右。 因为白瑕说他有和林雨森约好考试结束要一块回家,所以他特地在考场外的公车站牌前等。 林雨森走出考场时表情轻松,简律在一边跟他嘻笑,看到张予非后喊了「学长再见」,接着拍拍林雨森的肩膀才离开。 林雨森朝他走来时,他突然有点紧张,这时公车来了,他赶紧转头看公车。 「每天都要这样挤公车的日子要结束了。」公车上,林雨森抓着旁边的椅背说。 张予非不晓得该说点什么让气氛别那么尷尬,幸好现在几乎整车都是学生,也因为刚考完试,开心的说话声几乎淹没整个空间。 下车后,和林雨森上坡走回家的这十几分鐘漫长得彷彿永远都熬不过去。当自家房子出现在眼前时,他第一次这么开心可以看见房子,即便他的父母都在家里。 张予非正犹豫要不要说再见,林雨森忽然开口:「哥──」 张予非打断他。「我叫白瑕出来。」 「不要叫他,我找你。」林雨森直视他。「叔叔和阿姨他们还好吗?」 「身体没什么事,现在在家休息。」 「那来我家吧。」林雨森开了门锁进屋,一关上门他说:「白瑕告诉我你想要消失。」 张予非捏紧手指。他想要归想要,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白瑕手里,目前他们说好是他消失,白瑕留下。 拳头突然往他的眼前挥来,他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揍了,林雨森用的力道不大,应该连瘀青都不会有。 「这就是你说的办法?自己消失,好让白瑕可以留下?」 「抱歉……」 「白瑕让我看到你的过去,他说因为你们没有共享记忆,所以他看不到,但他让我看见你小时候。」林雨森红了眼眶。「叔叔和阿姨怎么可以那样对你……」 张予非愣住,白瑕究竟让他看见什么?他小时候只要没考一百分,差一分打一下?还是更噁心的部分…… ──白瑕,你太过份,擅自动我的记忆。 白瑕没有回应。 ──你不要装睡,喂,白瑕! 林雨森走近他,抓住他的手臂。「如果我知道你那么难受,就不会跟你一直抱怨我的爸妈。」 张予非放弃叫白瑕,他将手放在林雨森头顶。「我要是真讨厌你说你爸妈的事情,早就让白瑕应付你,还有考试考不好被骂被打又没什么,一般人家里的小孩都是这样。」 他反而很感谢有林雨森能倾吐那些不堪或难过的事,让他感觉自己没那么绝望,或许是因为在缺乏亲情这件事上,他知道自己并不孤单。 「可是在你十几岁就带你去各种社交场合找对象,还、还打算让有钱的女人包养你……」林雨森有些侷促。「这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吧?」 「果然看到啦。」张予非苦笑,三年前他差点就要被丢去一个有钱的寡妇人家。「我们家之所以有钱,全是靠其他人覬覦白瑕所带来的赞助,我妈妈她的娘家很有钱,只是这几年关係闹得不太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林雨森再三强调。「如果消失真的是你希望的,我同意你消失。」 张予非失笑,他消不消失为什么还要经过别人的同意?这小子实在太搞笑,也太可爱。 「只是你必须答应我,要消失的时候,一定要跟我告诉我,不可以自己偷偷消失。」 他说不出话,向前一步紧紧抱住这个唯一不带任何算计成分,愿意用最纯粹的情感对待他的人。 13 你这骗子 (全文完) 大家好,我是森疯了的森森,今天结束后这个粉专就会关闭。很抱歉有点突然,但其实我已经考虑非常久。 我一直很害怕自己一个人,所以开始经营这个粉专……不过我想是时候关闭这里了,谢谢大家这段日子的陪伴。声音频道的最后一集已经上传,大家可以在里面找到鬼的真实身分,好奇的朋友可以收听,谢谢大家。 一早的公车上,张予非看着林雨森打完贴文按下发布键,他立刻对那则贴文按讚,同时成为第一个留言的人。 林雨森瞥他一眼。「无聊。」 「不无聊。最后一则贴文,第一个留言,有纪念性。」张予非望着车窗外的学校建筑,就像今天是他们最后一天以学生身分踏进学校。 他们下车,走到教室途中遇到简律。 简律抱住林雨森。「森森,要毕业了,我好捨不得。」 张予非忍着将简律从林雨森身上拔开的衝动。「天气很热,别一直黏着他。」 「学长,你跟森森感情这么好,身为他死党的我会忌妒的。」 林雨森翻白眼,将简律从自己身上拔离。 似乎是注意到林雨森的表情不太好,简律歪头。「看不出来你比我还捨不得毕业。」 张予非没再说什么,任由简律继续闹。这样很好,森森需要有人转移他的注意力,给他带来欢乐。 因为林雨森以为今天张予非就会消失。 实际上,张予非和白瑕最后达成的共识是──白瑕消失,张予非留下。 ──白瑕,你真的不打算留下?现在还能反悔。 ──我干嘛反悔?我的愿望已经达成,你们这家族已经让我受够了,你就好好面对你家两个神经病,别被吓疯哭哭啼啼,我可没办法再帮你。 如果张予非能亲眼看见白瑕,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正在对他扮鬼脸。 ──他们最近不太逼我,我跟他们保证未来会供他们衣食无缺。 ──哼,明明没有能力却硬要抓住某样东西会很辛苦,别变得跟他们一样。 ──我会让自己有能力。 张予非沉默,最终还是憋不住疑惑。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想要假装成我再消失,既然你想让林雨森以为你还在,直接留下来不就好了?我可以消失。 ──我说过不想再面对你家的人,不过我希望有你们家以外的人记得我的存在。怎么,想反悔?等我消失后,就算你直接告诉林雨森你是张予非,我也不知道啊,别那么直。如果你装累了,不想装了,就告诉他真相吧,我不会怪你。 ──我会一直装成你的。 毕竟林雨森喜欢的是白瑕,而且「张予非」伤害他太多,不适合陪在他身边。 毕业典礼上大家齐唱驪歌,张予非没感到多大感伤,不过看到周遭许多人哭红眼,他也有股想哭的衝动,或许他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捨不得白瑕。 毕业典礼结束,搭校车的学生零零落落,几乎所有学生都去聚餐。 林雨森与张予非肩并肩坐,半途中,白瑕的声音传来。 ──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马上吗?还是可以撑到家? 张予非扫视车内,人是不多,但在车内离别不只坏气氛,也绝对会被当成有病。 ──应该可以,我再睡一下,到了叫我。 ──嗯,白瑕,谢谢你,幸好有你。 他感觉到白瑕笑了。 ──你傻啊,没有我,你就不会活成这样。 就如白瑕说的,没有他,他这二十几年的人生就不会这么戏剧化的惨,但他还是无法讨厌白瑕。他的人生会变成这样,并不是白瑕一手造成的。 张予非突然感觉到自己搁在大腿上的手被握住,他转头,林雨森正看着窗外。 他翻过手腕,反握住林雨森的手。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张予非很享受这种寧静。 到站后,林雨森对他说:「哥,陪我去个地方。」 张予非点头,同时要白瑕出来假冒自己跟林雨森道别。 张予非沉入无边无际的纯白意识海中,等白瑕消失后,这片海也会消失吧? 他不知道此刻白瑕正用自己的身体跟林雨森说什么、做些什么,但他一点不安都没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这副身体只属于他一个人。 白瑕走后,张予非所认为的「自己」就不再完整,他忽然想放声大哭。 ──张予非,干嘛突然这么难过,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捨不得我。 ──闭嘴。 ──是是是,之后你想听也听不到我美妙的声音了。林雨森他现在躲在树林某个地方,要我去找他,就交给你了。 ──嗯,走好。 ──谢谢,我很庆幸最后一个待的身体是你的身体。 总是平静的意识海突然捲起巨浪,张予非感觉自己被拖入漩涡之中──猛地睁眼,他发现自己站在树林里。 ──白瑕? 张予非紧抓自己的胸口,原本白瑕在的那个位置彷彿被掏空,什么都没有了。他蹲下,开始哽咽。 他很快想起自己必须去找林雨森,急忙压下心里的悲伤。林雨森很害怕独处,他不能再丢下他自己一个。 直觉告诉他,林雨森就躲在那个树洞里。 一走近那棵死去的大树,他就听见低低的抽气声。林雨森正摀着自己的嘴,试图忍住不哭。 他弯下腰,将上半身探进树洞,朝林雨森伸手。「我找到你了。」 「白瑕?」林雨森睁大红肿的眼。「我才刚躲进来耶,你不会偷跟着我?」 张予非露出痞痞的笑。「别小看活了一千八百多年的直觉。」 林雨森紧抿嘴唇,凝视张予非的脸沉默一会,才又缓缓开口:「你哭过?」 「好歹张予非那小子一出生就跟着我,他走了,我当然会难过。」张予非晃了晃伸在林雨森眼前的手掌。「不回去?」 林雨森握住他的手,出树洞的瞬间紧紧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前。 「你这骗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