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巨子/朕不行》 寒门巨子/朕不行_1 书名:寒门巨子 作者:七筒 文案: 官场即战场,都是给大老板打工的,陶宴这套活干的最赏心悦目,所以皇帝都喜欢他。在这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族”,一切成功全靠拼爹拼姥爷的时代,陶宴由一个寂寂无名的寒门庶子,不到三十岁的资历,爬上了帝国的权力顶峰,身居高位手握实权,那不能只是因为身材好长的俏。陶大人是个十全好攻兼二十四孝好夫夫,无奈帝王受总是渣他。可惜渣帝王受都短命,渣完就挂,苦逼攻仰天泪流。这是为什么啊为什么!云暧这个帝王受陶大人是一直看好的,这孩子虽然有点别扭但心眼很好,不过最近陶大人又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腹黑痴汉大臣攻x禁欲缺爱帝王受。*1v1,he,奋斗很艰苦,感情甜无虐。*此文跟《踏马河山》无关。内容标签: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元暧,陶宴 ┃ 配角:鲜侑,张合 ┃ 其它: ================== ☆、变故 张合从洛阳回到许昌宫,一路就在哆嗦,在延佑殿外下马时他一个没稳住,栽到泥水里去。侍卫仓惶抢上去,扶着他进殿,云暧慌慌张张从琴案前站起来,局促的束着手立住,弱不禁风怯的像只小冻猫子。 “张将军……” 张合目光落在他脸上,云暧脸颊苍白,白的没有一丝血,眼睛漆黑,下巴尖的戳人,恐惧不安写在脸上,惊惊诧诧畏畏缩缩,两个月前张合喝醉酒犯了熊吓着了云暧,这小孩子就对他有了心理阴影,见他就跟见了鬼似的。 他对云暧掏心掏肺的好,结果犯了一点小错云暧就记恨他还怕他,张合也暴躁,对云暧没好声气,他撒了手颓然往小榻上一歪,整个人陷进去两眼放空:“小皇帝,老子倒霉了,你要高兴了。” 云暧单单立着,不敢靠近他,但语气是谦卑又怯懦,温吞吞摇头:“张将军说什么,我不懂。” 张合转头看他,大祸临头之际跟这个可怜的小皇帝有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了,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诡异的嘿嘿嘿笑。 “老子死了你高兴,有什么听不懂的?” 云暧瞪着眼无语,嘴角肌肉控制不住的抽动。 张合见不得他这表情,不高兴黑了脸:“你这是什么鬼模样?我跟你说,老子倒霉了,以后也管不得你这小崽子了,但你还真别太高兴,接替的人说不定还不如我呢,怎么说我也没欺负过你吧?” 他伸手指了指:“你看,你的琴还是我给你买的,吃的用的还不都是我给你置办的,伺候你吃喝拉撒,没有我你早暴毙了呢,就跟安东王一样,哪能活到现在,其实我对你也不错是不是?” 云暧隔了远远的看着他,没有反应,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张合察觉到他冷漠下掩盖的嘲讽,悻悻骂道:“没良心的东西,记坏不记好,跟老子要图你什么似的。” 云暧又是脸颊抽动。 赵吉叩门,通报了一声进来:“将军,马喂过了,这是关防的令牌还有路引。” 张合长出口气:“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将军现在走还来的及渡过黄河。” 张合跳起来,抓起路牌一攥揣进怀里,一边缠腰带一边往外去,云暧连忙跟出去,张合将一只匕首插进绑腿,挽起头发,拿了包袱,赵吉又递给他一顶斗笠遮面,掩人耳目。 张合接过戴在头上,翻身上马,冲赵吉一拱手:“兄弟,大恩不言谢,张合记在心上了。” 赵吉也回礼:“将军一路珍重,我会让人打探将军的消息。” 张合掉转马头打马欲走,又回头望了一眼,云暧正从大殿前台阶上急步下来,张合僵笑看他:“殿下也要送臣一程吗?” 云暧顿时迟疑的住了脚,最后挨着一丛石丁香,原地不动了。 只是目光冷漠的看着他,眼睛里充满着戒备和不信任。 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只挂着一件单薄的素麻布衣,雪地上支楞着一副骨架,却不怕冷似的,对着张合欲言又止欲近又远欲亲还疏,眼睛里是说不出的,像个挨过打怕人的猫狗。 确实也是只小猫狗,他今年才不过十四岁。 “张将军要去哪里?” 老子他也想知道该去哪里啊,张合心说,笑笑回答他:“事出突然没准备,先离开洛阳再说吧。” 云暧又道:“张将军何时回来?” “指不定,得看洛阳的局势。” 云暧再问:“张将军走了谁来接替守许昌?” 张合道:“眼下还是赵吉。” 三个问题问完,云暧便闭了嘴不再声响,张合勒着马缰也看他:“殿下还有话?” 云暧摇头:“没了。” 张合叹口气:“殿下保重,臣去了。” 云暧心神不定,夜里刚睡下,侍卫又急急通报:“殿下,洛阳有使者来,带了圣旨。” 说话间就听见外面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音伴着呼喝马嘶,云暧连忙穿衣起身仓惶出去到殿外跪迎。 火光之中赵吉引着一人踏着阶上来,数十名徒隶拥从,脚步轻快将雪地踩的吱吱作响,随走随问说:“人不在?去哪儿了?这个当口闹失踪可不好啊,赵将军莫唬我才好,我还得回去同大将军复命呢。” 云暧听着声音跪地伏首,瞧见那人青色的锦袍下摆,镶着金线,黑色的丝缎官靴,很快走近了在云暧面前停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猜出了身份,诧道:“啊,是长广王殿下?不必如此,请了圣旨再拜罢。” 低了手搀扶,云暧忙道:“特使前来,罪人自当跪迎。” 对方殷勤道:“殿下快起,地上湿凉,莫伤了身子。” 云暧惶恐不安握住他手起身,手心出了汗。抬了头看清楚脸面,那人眼睛骤然一亮,惊笑道:“哎呀!” 微光熠熠下,云暧也看清他模样,二十来许年纪,一张标准的傅粉何郎面,虽然粉有点干了显得不够嫩,但也正是个徐男半老风韵犹存。凤眼长眉,眼角齐眉处一颗小痣艳艳,笑里含春,似露不露,说不出是正经还是轻佻。 那人嘴里“哎呀”,回手反握住他,云暧心跳如鼓擂,不胜惶恐往殿内相引:“大人里边请。” 云暧由对方牵着往殿内,他坐下开口询问:“赵将军说张将军失踪了,殿下知道张合张将军去哪里了?” 云暧道:“我在延佑殿不曾离开过,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张合将军怎么了?” “张昭以谋反论罪,张大公子也有嫌疑在身,本官是奉旨来拿人候审。” 云暧下午便猜到出事,听这话还是震惊非常,张合原本就是段荣的人,怎么张氏又论起了谋反?段荣为何要杀张氏?来办案的这位是今任中书令姓陶名宴,陶宴见他迷惑也不相瞒,将事情说了大致。 云暧听完拱了拱手又拜下,恳切道:“陶大人,张昭一事我是今日听大人说起才知道,张合与我认识的久,但知交不深,从未听他说起过洛阳的事,按大人的说法,张昭谋反,张合是畏罪潜逃?” 陶宴道:“此案还未定论,在下不敢妄下定论。” 云暧道:“张合下午露面过,之后就不见人,可能已经逃跑了,只是我也是刚知道这件事,还请大人明鉴。” 他唯恐跟张昭谋反案有什么牵扯惹来杀身之祸,急于撇清,陶宴又低身搀扶请起,软语安慰道:“殿下多心了,本官只负责张氏一案,现在时势纷乱,此案不宜牵扯太广,殿下莫要惊慌。” 云暧道:“大人如何办案是陶大人的事,罪臣自当剖白陈情。” 陶宴意味深长笑:“长广王殿下这般谨慎,当真多虑,本官只是奉旨办案,不相干的人事自然不问。” 云暧赧然,低了眼恭维:“大人英明。” 大半夜许昌宫闹的人仰马翻,延佑殿灯火通明,赵吉给陶宴奉茶,云暧心乱如麻紧张不安的垂了袖站着,琢磨着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发生这样的大事,不知洛阳那边如何,又会不会牵连自己。 士兵将宫内外搜查过,翻了个底朝天,过来禀报:“大人,找遍了,没有人,只发现这个。” 是一摞书信,云暧又惊,突然想起张合那里有自己私物,会不会被搜出来,顿时汗就下来了,脸色一瞬间灰败。 他谨小慎微,唯恐一个动作不小心落了人眼里,第二天等来的就是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要是被查出他和张合有什么苟且,立马就是死路一条。想到此处云暧舌头都不灵了,背心冷飕飕的:“陶,陶大人,这些信,都要带回洛阳去?” 陶宴斜眼瞥他,看出他的惊恐,美人虽好,看看就行了,同情心却是不能乱给的,敛了面容正色道:“人已经逃了,本官这就回洛阳向大将军复命,殿下,告辞。” 寒门巨子/朕不行_2 云暧受了冻又加上惊吓,直接发起烧,第二日就浑身火烫下不了床。 赵吉请不得大夫,只能偷偷给他弄了药来,却无丝毫起效,烧一点没退,寒热更加剧。 云暧躺在床上烧的神志不清,嘴里说胡话,身体软绵绵,沉重的没有一点动弹的力气,他怀疑自己会病死,觉得滑稽极了,千方白计的求活,没有被别人杀死,最后被自己杯弓蛇影吓病了吓死,这世上还有这样好笑的事。 他简直太怕死了,一有变故就怀疑会被杀,一生病就怀疑自己会夭折,把自己吓得个半死。云暧浑身是汗,昏昏沉沉中感觉有双手在自己脸上抚摸,模糊看到个白晃晃的影子,熟悉温暖的好像在梦里那样, 他伸手要去触摸,张了干裂的嘴唇哑声唤道:“……阿侑……” 鲜侑捧了水给他喂:“殿下嗓子发了炎症,不要说话。” 云暧盯着他影子瞧了好一会儿,那张少年脸庞一点一点清晰的映入眼里了,羊脂玉般凝白的肌肤,眉目如画,唇红齿白的如同花朵一般,就是鲜侑,活生生的人,不是做梦。云暧摸到他手,暖热柔滑的,心里就好像一片温水流淌。 云暧虚弱道:“阿侑,真是你,你怎么来了?太傅有没有训斥你?” 鲜侑知道他是怕两人走的近了给自己带来麻烦,揉着他手指说:“不怕的,大将军很器重父亲,不会疑心他,我又不在官场,来看看你又怎么了?咱们旧日情谊那般,大将军怎么会不知道,你只不要担心我。” 云暧是真的想他,知道不该同他往来,可是见到面了还是压抑不住高兴。 他靠着鲜侑的肩膀,鲜侑给他喂水,又给他擦了身上的汗,换过衣服,云暧看着他目光恋恋不舍,鲜侑笑,扶他躺下:“我不走,回洛阳也无事,我陪殿下睡觉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转机 云暧勉强吃了点东西,洗漱了,鲜侑陪着他上床去,两人在冰冷的被窝里搂一块,云暧觉得暖和多了。鲜侑是太傅云徵的独子,今年十三,比云暧小一年,自小跟云暧在东宫长大。鲜侑小时候比云暧要矮,没有娘,性子也黏糊些,两人一块睡觉时,总往云暧怀里缩,云暧也喜欢抱他。云暧搂着他在怀里抚摸。 云暧现在话少了,几乎不怎么主动说话,鲜侑黏黏腻腻的吻了他嘴唇一下:“冕奴,你不要怕。” 云暧闭了眼,木然道:“我不怕。” 鲜侑依靠着他脖子,道:“现在洛阳的形势不太稳,段荣倒行逆施,满朝竖敌,天下诸侯都在共谋讨伐他,他在洛阳恐怕 得意不了几日,你是先皇亲册的继承人,等讨逆的大军败了段荣,他们会迎你复位,你就能离开这里出去了。” 他眉眼弯弯的笑:“冕奴,等你再做了皇帝,你还要不要我给你当大司马当宰相?” 云暧想起,两人旧时读书,他曾发豪言壮语,等当了皇帝,要给鲜侑当大司马当宰相,要给他金山银山。那时候哪里会知道,自己不过当了一年皇帝,就给人废了位,并且关在这许昌宫里,成了囚徒。 云暧抚摸着他头发,感觉着他周身温暖:“等我当了皇帝,皇宫都给你住,天下都是你的。” 鲜侑道:“你说过的话,可别忘了!我会记着呢!” 他蹬鼻子上脸,云暧小心翼翼的抚摸着他耳朵,脖子,点头:“我跟阿侑发过的誓,此生都不会忘记。” 鲜侑眼睛亮晶晶的,闭上眼睛又凑过来,吻他嘴唇,捏着他手指:“冕奴,我喜欢你,要不我给你当皇后算了。” 云暧道:“你一个大男人家的,你那么喜欢给人当媳妇?丢人不丢人,还有脸说,给太傅听见了,又得把你往死里打。” 鲜侑乐,他爹鲜徵最恨他跟云暧没上没下,他丝毫不在意胡言乱语,更加得意: “我喜欢你呀,你长得好看,没人比你好看,我不想你跟别人好。” 云暧不太会笑,所以笑的有些不自然,但鲜侑看他一笑还是喜的无可不可的,觉得他温柔漂亮各种好,抱着云暧乱蹭。他光溜溜的只穿着裤衩,身子又软又滑,肌肤相贴着带着丝丝痒,云暧由着他摸自己亲自己,也回手与他缠绵拥抱。 云暧穿的单薄,鲜侑给他带了御寒的衣物来,又在殿中升起了火盆,赵吉劝说:“鲜公子,这不合适。”鲜侑给他骂回去,“长广王殿下怎么说也是皇室宗亲,你们负责看守,这样冻他饿他这就叫合适?” 赵吉又哪里想冻他饿他,只是段荣要是听说云暧在许昌宫收买了看守的将领,有吃有喝活的舒服自在,那还不得吓着了立刻就让人来杀了他干净。先前张合对云暧跟个狗似的诸般讨好,今天给他买张琴明天给他送幅画,就这样却不敢在雪天给他一件厚衣服穿。但赵吉也没法反驳,云暧一旁不发话表示默许,赵吉只好照办。 三日后洛阳的消息传来,张氏谋反被诛,满门连坐,夷三族,全家十八口尽死。 也是在当日,夜里突然洛阳来了人,数百名铁甲持戟的军士将许昌宫重重围住。 延佑殿外一片整齐明亮的铁器刀光,鲜侑在外面叫嚷,云暧病中顾不得穿衣,下了床忙去看,鲜侑被一个当兵的抓小鸡一样抓着,手脚乱舞的挣扎,嘴里直叫骂。云暧冲上去打,被当脸一拳头撂倒在地,牙齿折断。 鲜侑被一把丢开,连忙爬过来抱住他,焦急的要哭:“殿下,殿下,你出来作甚么啊!” 云暧给他搂着腰坐起来,吐了口血,摇头道:“我没事,你别跟他们争。” 士兵闯进来,将殿中器物一通砸抢,打翻了炭炉掀了桌案,一剑劈了云暧那把凤尾琴,两脚踢开,鲜侑气的浑身乱抖:“你们这些人是哪里来的,还有没有王法,敢在这里撒野!” 他性子倔强没受过气,云暧拉都拉不住,士兵嫌他吵闹,冲上来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殿门合上,蜡烛熄灭,四下一片黑暗,鲜侑从废墟里爬出来,哑哑的哭。 鲜侑是个贵家公子出身,娇生惯养的从来没遭过罪,云暧听见他哀哀的哭声又心疼又愧疚,强撑着意识,摸到他柔软脆弱的身体,将他搂到自己怀里抚摸安慰:“别怕,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你是鲜家公子,他们不敢动你的。” 鲜侑哭道:“你还姓云呢,他们不一样打你。” 云暧无言以对,摸着他眼泪,哑声道:“是我保护不了你。” 鲜侑眼泪鼻涕吱哇乱叫的被两个士兵提了出去,云暧听他叫的头皮发硬,鲜侑死死攥着他手指不放,几乎要把云暧指头揪断,云暧心一颤一颤的揪紧,好像刀子在生割,惶惶道:“你去罢,去罢,回洛阳去找你爹爹,别在这里。” 鲜侑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一切又归于黑暗沉寂。 云暧听见落锁的声音,心里狠狠的咯噔了一下。 他软绵绵卧着,仰头打量四面,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连一面窗户都没有,大门合上,连一点光都看不见了。黑暗中云暧思索着,这是要怎么样?要杀他?关着他? 他发烧流血,意识昏乱,感觉不到时间也感觉不到饥饿,整个人轻飘飘的,地上全是灰,伴着一股鲜血的腥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暧突然听到鲜侑压低的呼呼喝喝的声音,他以为是在做梦,但很快清醒了,不是做梦,那声音从很远的东壁处传来。云暧昧连忙顺着声音挪蹭过去,声音在床底,他爬进去,轻轻的拿手抠墙壁。 鲜侑惊喜的在叫,也回应敲了敲薄薄的壁板,云暧听他是在指挥人凿壁,问道:“阿侑?你怎么又回来了?” 壁砖取下,漏出个小小的孔洞来,光亮就透出了,云暧遮了遮眼睛,鲜侑亮晶晶的眼珠子满是笑意:“殿下,你等一会,别着急,马上就好了。” 云暧道:“你别惊动人。” 鲜侑道:“只管放心。” 云暧隔着个漏风的洞子和鲜侑你一句我一句的说话,不一会工夫那洞子凿的有半人高,鲜侑学猫狗爬了进来,探了头出去,赵吉递给他水袋面饼,鲜侑全搬进来,又指挥他:“你去罢,别让人看见。” 赵吉闷不吭声的点头,鲜侑小心翼翼又把砖放回去,让外面赵吉把洞堵上,只留下一个耗子大的小孔,赵吉拿了只陶缸放过来挡住。两人钻在床底下,鲜侑将云暧搂到肩膀上,打开水袋先给他喂水。 水是冷的,流过嗓子感觉是木的,还有点疼,鲜侑看他皱眉,将水袋放到自己怀中捂。 云暧摇头道:“不怕冷,能喝就成了。” 鲜侑道:“你嗓子都干哑了,都怪我,忘了带热水。” 鲜侑喝了一口水,在嘴里含的暖了,低头给云暧喂,云暧闭着眼睛张口接了,鲜侑喂完,擦了嘴。 看着云暧脸:“我是干净的,你别嫌我。” 云暧点头,鲜侑又给他喂,如此喂了几遍,又将兜子里蒸的软热的面饼给他吃。 云暧干涩的咀嚼着,鲜侑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给云暧捂着,让他躺到自己腿上。 鲜侑这人柔弱却绝不软弱,性子像个小姑娘,挨了打要哭,但勇气从来不减。 云暧道:“阿侑,你告诉我实话,现在洛阳怎么样?” 鲜侑放下了手上的碗,直着眼睛发呆,没有回答,而是问他:“殿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云暧点头:“你说。” 寒门巨子/朕不行_3 鲜侑目光对上他:“你要是出去了,复了位,可不可以饶过我爹爹,爹爹他并没有犯什么罪过,他只是个读书人,无权又无势。刘静的勤王之师要是进了洛阳,我姐姐当初嫁给了段荣,我爹爹会被归为段荣党羽下狱的。” 云暧沉吟道:“太傅是举国知名的大儒,又一向只在琼林阁修书,不参与政事,顶多会被贬官,不会论死的。” 鲜侑迟疑,嘴唇动动还要说,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说,他抱着云暧的头:“殿下,过不了多久你又会重新成为陛下了,我那时候再求你,就没用了,你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好对不对,我爹爹也是真心疼爱殿下,你一定要救他。” 云暧觉得他情绪有点不对,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鲜侑咬着嘴唇,眼睛有些水灵灵的好像要哭,过了一会他又说:“殿下,我爹爹他,段荣扶持安和郡王即位这两年里,宫中发出的所有诏书,都是大将军在矫天子诏,上面的字,都是我爹爹他动笔写的,我,我劝过他,不要卷进这种事……” 云暧不吭声了。 他从来没想到鲜徵真会为段荣做事,还制诏。 他不说话,鲜侑脸色也变了,立刻不敢再说:“殿,殿下……” “你该知道,段荣是乱臣贼子,诛九族的大罪,太傅要是真替他制假诏,我也救不了他。” “可爹爹他,他没有跟人作乱……” “你都说了,全天下的诏书不从皇帝,反而从段荣,从他手里发出来,这不叫作乱,什么叫作乱?” 鲜侑还要辩解:“可是你知道爹爹,他不是奸恶之徒,别人手里拿着刀,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云暧并不是不知道他说的道理,但是站在他的立场,他说不出替对方辩解的话,他打断鲜侑:“我知道太傅的为人,不会加罪于他,只是天下人的口舌,我是堵不住的,而且,廷议如何,也不是我能左右。” 鲜侑听到他这样说已经满意了,破涕为笑,一把抱住他:“冕奴,我跟爹爹不一样,我爹爹他胆儿小,我不胆儿小,我心里只认你是我的陛下,别的谁当皇帝我都不认。” 作者有话要说: ☆、帝位 鲜侑得了云暧许诺后便十分高兴,笑眯眯的更殷勤,殿下殿下的叫,精神也生出来了,拉着云暧的手叽叽咕咕说话。云暧昏昏欲睡,其实更想要一个平整又干净暖和的地方躺着,比如宫殿的床上。 估摸着是到了夜里,温度降了,鲜侑也开始冷,云暧感觉到他在颤抖,知道他把衣服给自己穿了,云暧在许昌宫呆久了,对冷饿都已经觉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云暧握了握他的手。 “阿侑,咱们找个暖和点的地方。” 鲜侑点头,哆嗦的抱着云暧,两人爬上床,一股灰尘霉味扑鼻而来,云暧给鲜侑搂到怀里,摸索着衾被给他裹住。 衾被薄的不足以御寒,鲜侑牙齿打颤,不好意思道往他胸口缩。 “我是来陪你的,结果还要你抱着我睡,以后没脸见人了。” 云暧道:“你的衣服给我穿了,而且抱着你也不冷。” 鲜侑是一吃苦就忘了客气了,打着哆嗦干笑两声将自己整个儿的往云暧身上依靠过去取暖。 赵吉隔着墙递进来食物和水,也跟他说外面的形势,段荣连战连败,在谋划着撤出洛阳了,除了他的嫡系亲兵,洛阳城中的官员将士都并不支持他,都在等待形势一转,就立刻倒戈。 鲜侑拍手大笑:“看他现在还有工夫折腾!” 云暧蹙了眉:“他要真打算撤出洛阳,这里就危险了。” 段荣撤出洛阳,必然不会空着手,肯定会带上他立的那个小皇帝,皇帝到哪里哪里就是洛阳,他会继续借着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而云暧,他一定会杀掉。不杀了云暧,到时候两个皇帝,而云暧显然比他手上的那个要名正言顺,那十八路勤王诸侯打的就是云暧的旗帜,要是云暧被谁救出来复了位,那他手中的皇帝就会成为一张废牌。 云暧除了抿一点水维持着意识,完全不吃东西,因为出恭麻烦,而且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疑惑,好像自己与世隔绝,如果刘静等人起兵要迎他复位,许昌这边该有动静才对,可是云暧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没有感觉到丝毫动静,一切都如同一汪死水,赵吉讲着河阳的战事,却没有动静,好像一切跟这里无关。 但云暧不敢细想,鲜侑从猫狗洞子爬进爬出,乐此不疲,云暧心中的忧虑一日比一日深。 不只担心段荣会杀他,还担心另一桩变故。 这天延佑殿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是在深夜,一打开就看到外面火把。云暧搂着鲜侑,他失眠,只是闭着眼睛并没睡,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顿时推鲜侑醒来。然后是落锁的声音,数名武士进来,将他二人提了出去,云暧虚弱的不会动,鲜侑还没睡醒,直接被拎出殿外,丢在宽阔的青石地砖上,殿前一辆马车,马车帘子撩开,下来个人。 怀里抱着个五岁的娃娃,生的粉妆玉琢,黑色刺花锦袍,眼睛木愣愣的,抱孩子这位穿着一身青衣,腰间带剑,瘦高个,白脸,凤眼,长眉,眼尾一颗小痣。 他月光之下好像踏风行来,云暧看不见脸,凭身形步态就一眼认出,张合一案当初来许昌拿人的那位,陶宴。 他下了马车抱着孩子踏步过来看着地上狼狈的二人,谦笑道: “长广王殿下。” 他走近来,鲜侑看见他手上孩子,指了手惊叫道:“你好大胆子!要把陛下带到哪里去?” 陶宴瞧了瞧手上孩子,对鲜侑笑:“鲜小公子怎么跑这里来了,鲜太傅到处找你呢,段大将军要撤军,好像要带着鲜太傅同行,不过鲜太傅又好像不大乐意,正准备开溜,鲜公子不回家看你爹爹如何打算,还在这里做什么?” 鲜侑惊道:“你瞎说什么!我父亲好好的!” 陶宴道:“我出发时好像听大将军让人去请他进宫呢。” 鲜侑脸色煞白,云暧低声道:“别信他。” 陶宴无所谓道:“不信也罢,长广王殿下,请随我上车吧!” 云暧看了眼陶宴怀中木雕泥塑一般的五岁小皇帝云棠:“我能不能问大人是要带我去哪里?” 陶宴道:“自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云暧还在犹豫不肯动,陶宴没心思等他,摆手吩咐士兵,直接给他丢上车,鲜侑撅着屁股也要往上爬,陶宴提着他背心给他扔下去:“鲜公子,我这马车小呢,装不下多余的,你实在舍不得殿下,跟在下边走路就好。” 弯了身也进马车,鲜侑扒着车帘子叫道:“殿下,殿下!”陶宴不耐烦挥手一打,拍苍蝇一样将他拍下去,神情不悦道:“这是你媳妇吗?怎么这般啰啰嗦嗦不利落,叫嚷什么!” 云暧脸色难看:“陶大人让他上来吧,怎么能让他跟那些士兵一块走路。” “他上来难道殿下去跟士兵们一起走路?陶宴挑眉道,“我可没说要带着他。” 黑夜中,马车驶出许昌宫,看不见方向,只隐约感觉是在往北,又绕了许多小道,云棠木雕泥塑一般张嘴说话了:“陶宴,朕要喝水。”陶宴手撑着车窗打盹:“没水,下了车再喝。” 过了一会云棠又叫:“陶宴,朕要撒尿。” 马车驶的急,陶宴不想停车:“没有喝水哪来的尿,下了车再撒。” 云棠道:“陶宴,尿裤子里了。” 陶宴道:“忍着,下了车再换。” 云棠小手一巴掌拍到他脸上:“你大胆,你听不听朕的话!” 陶宴不痛不痒,揪着他给他钉在座上,云暧道:“我也想撒尿。” 陶宴眼皮翻也不翻,伸出一只脚勾开车帘,个子高腿也令人惊叹的长:“车里撒。” 冷风吹进来,车轮飞快的碾动发出声响,云暧默然无语,老实缩了回去。 一晚上气氛紧张而急迫,安静了一会儿,云暧道:“陶大人,我们是去哪里?” 陶宴不答他,云暧又试探:“是去大将军那里?” 陶宴仍旧不答,云暧又试探:“是去河阳?” 刘静的大军驻兵在河阳,云暧先是怀疑陶宴要将他带去交给段荣,然而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陶宴睁了一只眼,云暧给他锐利的目光瞧的抖了一抖。 寒门巨子/朕不行_4 “长广王殿下真聪明,是去河阳。” “不过别急着高兴,段荣不见得会杀你,刘静也不见得会救你,殿下以为呢?” 云暧雪白的脸色转为灰白:“你什么意思。” 陶宴展脸一笑:“殿下如果是刘静,五岁的皇帝和十四岁的废帝,你会选哪一个?” 云暧冷着脸:“陶大人不觉得这话过分了吗?” 陶宴无所谓道:“话虽难听了点,却是铁疙瘩一般的实诚,殿下宁愿听难听的实话还是好听的虚话?殿下要感谢臣救命之恩才对,若是留在许昌宫,等着那些所谓的勤王之师救驾,怕等来的就是一刀结果了。对天下人交代,只需说殿下被段荣所害,自己是兴仁义之师为殿下报仇,然后再名正言顺的立个小皇帝行段荣之事,何乐而不为?” 云暧道:“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以为这样我就会信?” “殿下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臣说的是不是肺腑之言。” 陶宴往车壁上靠了一靠:“洛阳就是一座豆腐城,勤王的大军其实月前就已经到达河阳,可是迟迟没有渡过黄河,殿下以为是什么缘故?因为汝南王和刘静他们还没达成一致,究竟进了洛阳立谁当皇帝,这个问题没扯清楚,所以都僵持着不能出兵,刘静有意于他——”伸手指了指蜷在座上呼呼大睡的云棠,“汝南王殿下认得?殿下的四叔。汝南王不赞同刘静,坚持要迎殿下复位,仗没开打,那两位先窝里斗开了,我可是去给他们掷骰子的。” 云暧冷笑:“我看你是临阵倒戈,做买卖去的罢。” 陶宴乐:“殿下这样聪明,在下自然只能坦诚相待。” 云暧本能的意识到陶宴说的是真话。 只是这人又是打的什么主意,为何要救他?陶宴将他从许昌宫带出来,绝对不能仅仅是就带出来这么简单,这其中暗示着一个意思,陶宴要帮助汝南王,支持汝南王立自己为帝。 可是他带着云棠做什么?而且如果说陶宴要支持立他为皇帝,眼下该是好好表现的时候,却对自己的态度丝毫不恭敬。 与此同时陶宴也在心里叹气。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云棠,只需一伸手,捏死个小孩子就跟捏死一只鸡一样简单,云棠一死毫无疑问刘静只能选择立云暧,但是弑君这种事陶宴可不敢干,还是交给汝南王决断为好。 至于这位长广王,他倒是很想巴结一下,但这位主一看就不是善茬,他要是上赶着跪舔,这位一定会在心里给他脑门贴上“见风使舵,两面三刀,阿谀谄媚,此乃小人”的标签,被未来的皇帝这么看穿了本质,那还了得? 云棠睡了一会又醒来:“陶宴,朕要拉屎。”陶宴一成不变的回复他:“没地,下了车再拉。”云棠黑漆漆的圆眼睛瞪着他一会儿,陶宴不听话,云棠发起了脾气:“朕要下车,朕要去找大将军,打你的板子,治你的罪!” 陶宴听这话就精神了,连忙抱住哄:“陛下乖,陛下听话,等一会儿下了车就去。” 云棠已经怒了,挥拳头打他大喊大叫,不咬则以一咬就跟头小狼狗似的凶狠,陶宴给他拍散了头发,脖子上抓出两道血痕,钳着他手爪夹着他腿:“陛下陛下别打了。”云棠张嘴往他脸上撕咬出血来。 陶宴躲闪不及惨嚎一声,大叫:“停车!”一把扔了云棠往车外蹿。 马车外突然喧闹,火光大盛,有人拦驾。 作者有话要说: ☆、复位 云暧迅速揭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对方有百余人,将马车围住,为首那人白袍黑甲,面貌文儒,有些眼熟,将去路挡住:“陶大人,大半夜的,你带着陛下出宫这是要上哪里去啊?” 陶宴道:“赵王这大半夜的带兵跑出来又是要上哪里去啊?” 云暧才认出这人是赵王云栩,他二叔。 两边开打。 云暧要跳下车,一阵劲风袭来,一支箭穿过门帘照着他脸过来,堪堪擦过他脖子,他侧身一躲,刚探了半个身子出去,突然听见云棠啼哭:“陶宴!陶宴!”云暧猛然转身,云棠受了惊吓扑过来抱住他:“陶宴!陶宴!” 那支箭没射中云暧,而是越过他穿透了云棠的袖子,云棠满手是血,云暧被他抱住,紧张的汗毛的立起来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杀意,从头皮在阵阵往外冒。 云暧握着云棠肩膀的手乱抖,只需一用力就能捏断他小细脖子,他刚要下手,鲜侑的叫声传来:“殿下!殿下!”云暧狠了心手一推将云棠推下车,伴随着凄厉的大哭,咚的一声,黑暗中不知道滚落到哪里。 云暧往车下望了一眼,什么也看不到,跳下车连忙奔上前去找鲜侑,混乱中找不着人,他高声大叫也没听到回应,看见赵吉,眼睛一亮,就要跑过去,听见鲜侑在背后急急忙忙道:“殿下!殿下!我在这里!” 云暧回过头,鲜侑从草丛里钻出来,手里抱着满头土灰大哭的云棠。 “陛下受伤了,咱们去找汝南王。” 云暧冷着脸问:“你把赵王引来的?” 鲜侑跟个花狗似的,抱着同样花狗似的元棠,张惶道:“是啊,怎么了?” “陶宴此人有用,给他个机会将功折罪,你找人赶他做什么?” 鲜侑急道:“他敢带了陛下走!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云暧气他蠢,不声响,直接在前走了,鲜侑连忙跟上他:“殿下,殿下,你小心一点,怎么了啊!” 陶宴不敌败退,赵王云栩带着数名士兵已经赶上来,见着云暧拜下:“殿下!” 刚才那一箭,云暧差点以为赵王别有所图背叛了自己想要自己的命,眼下事定已经放了心:“汝南王在哪里?” 云栩道:“还在河阳。” 云暧道:“二叔,咱们先去河阳。” 鲜侑道:“我要回洛阳看我爹爹,陶宴说爹爹好像有事。” 云栩道:“既如此,陛下交给我就好,我派人送鲜公子。” 鲜侑看了看云暧,知道他是不喜欢云棠所以跟自己生气,但也没法说什么,把云棠交给士兵,云棠并不听任何人的话,嘴里哇哇大哭的要陶宴,又不肯离开鲜侑,云栩让人给他塞进马车,捏晕了没了声响。 鲜侑看着云暧有些赧然,脸颊发红:“殿下,我先回洛阳去,看了父亲无恙便来找你。” 他眼神有几分委屈,云暧又心疼不忍心责备他,鲜侑并不知道刘静或者汝南王的打算,也不知道云棠若是被人利用,会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一心只做梦云暧出了许昌宫就能重新即位。 云暧不忍他难过,伸手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路上小心。” 鲜侑给他摸两下,心里又暖暖的,笑道:“好,殿下也保重,十日后,阿侑在承明门外恭迎殿下入京。” 云暧只点头:“你去罢。” 云暧回到洛阳没有见到鲜侑,进了宫,又让赵吉去鲜府上找,赵吉回来告诉他:“鲜公子不在,臣打听也没打听出,鲜府上下人都散光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像是趁夜逃出城了。” 云暧吓了一大跳,让赵吉加派人手去找,翻遍了洛阳也没见到人影,最后在洛阳北郊的断坡下捡到一块紫色的玉佩,还有鲜家的马车,马车上是鲜家家奴的尸首,死了已经有些时日,大冬天尸体已经臭掉。 只是鲜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是庆朝嘉禾元年的事,大将军段荣擅行废立,野心图谋,并州刺史刘静合兵汝南王云崇杀入洛阳,段荣身死。庆熙帝云暧反政,在赵王云栩,殿右将军赵吉等人暗中支持联络下,被囚禁许昌宫两年后重新入主洛阳,时年十四岁。 云暧复位,改元兴平,封汝南王云崇为大司马,持节,封刘静为国公,也加大将军,执掌洛阳军事。 追封鲜徵,鲜侑的父亲鲜徵,在刘静军入洛阳的当日,在乾阳殿自刎了。一剑下去却成全了名声,段荣执政期间,鲜徵虽然失了节,但暗中奔走周旋,救护同僚,保护幼帝,也算是忍辱负重。 同时为张合之父张昭及张氏平反,并赐封爵,追谥,招远在卞州的张合回京。 三月,延春殿,桃花清冽的香气在温暖的帷帐中弥散。 已经入了春,云暧裹着厚厚的狐裘靠在榻上,他在许昌宫两年,伤了根基,回了洛阳就大病一场,到现在已经几个月过去还是虚虚晃晃的不见好。颜色雪一般白,身材还是瘦的不堪,骨骼嶙峋的,几乎有点吓人了。 赵吉看他手里拿着那块紫色的玉佩发呆,那日从洛阳北郊回来云暧就病重,醒来就拿着那枚玉佩痴痴看。 赵吉叹口气,云暧转过头来:“还是没有消息?” 赵吉摇头:“陛下节哀。” 寒门巨子/朕不行_5 云暧仰头挥手:“你下去罢。” 赵吉没走:“陛下,有件事。”迟疑了一会,道:“张合回来了,陛下见吗?” 两个月前云暧下旨招张合回京,张合没动静。 云暧做样子而已,没指望他会回来,知道他不敢,张合怕自己,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敢? 云暧道:“你退下,叫他进来。” 张合墨绿锦袍束腰,高高大大掀开帘子进来,浓眉大眼,皮肤黑了不少,一身肌肉结实,他是个贵公子出身,偏偏生的一身野蛮气。见着云暧先磕头,云暧有气无力摆手让他起,张合又惊讶:“陛下怎么病成这样?” 云暧道:“朕病成这样才收拾不了你,否则你有胆子上洛阳来?” 张合被他说中心事,尴尬辩解:“臣是怕又来惹陛下不高兴,陛下可吃药了吗?” 两人许久未见心情激荡,张合目中殷切,乍见云暧这当了皇帝的形容比当初当囚徒还惨,一时关怀伸手拍抚:“臣听说鲜公子的事,事已至此陛下不要太伤心难过,切莫哀痛伤了身。” 云暧没有回答他,对他的温柔恭顺也无心动,只是问:“张将军,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张合老实摇头:“臣不知。” 云暧撑着榻坐起身来,一动就冒虚汗,张合伸手扶他。 云暧靠着他胳膊喘气,声音嘶哑的说话:“当初押送朕进许昌宫的人是你,后来在许昌宫看守朕的人也是你。” 张合默然无语,云暧道:“在延春殿差点动手弑君的人是你,朕生病时,衣不解带日夜守在床边照顾的人也是你。为了讨朕的欢心满洛阳的搜罗金石玩物的是你,出言不逊对朕恶语相向难堪羞辱的还是你,因为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是你,对朕图谋不轨欺辱放肆的又是你——”他语气透着一股子森森的冷意:“朕要是现在杀了你,算不算对得起你?” 张合随着他质问扑通一声跪住:“臣知罪!” 云暧心跳的太快,努力压制着过分激烈的情绪:“朕有多感激你,就有多恨你,朕只要想到你当初跪在朕的面前指天发誓要一生一世对朕忠心,就能想到朕在你面前痛哭流涕的像条可怜的狗一样的求饶。” 张合道:“陛下可以杀了我,张合没有怨言。” 云暧道:“朕不能原谅你。” 张合拔了腰上匕首:“陛下不用说了,给臣个痛快就是。” 云暧咬牙切齿了:“你当朕真不敢杀你?” 云暧愤怒之下提着那白瓷枕朝他脑袋砸去。 瓷枕应声而碎,鲜血横流,云暧紧跟着上前对他一通狠砸狠踹,张合口鼻血涌,蜷在地上抱头避着要害由他踢打发泄。云暧发疯抓着镇席的铜兽砸他头部,张合反身跪直,血淋淋的抱住他:“陛下三思!” 云暧身体剧烈的一抖,手中的铜兽落地。 “陛下三思!给臣留条性命吧!” 云暧眼泪涌出,面颊湿润,脸上却是冷笑:“你让朕杀了你是说来好听的吗?” 张合颤声道:“臣,怕陛下后悔。” 云暧道:“朕不能原谅你,也不想看见你,你滚回你的卞州去罢。” 张合摇摇晃晃跪下去磕头:“臣遵旨。” 张合全身哆嗦的将云暧抱住,顾不得身上血,把他抱回榻上,又给他盖上被子:“臣这就走,不在洛阳碍陛下的眼,陛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过去的帐也翻了,往后陛下不要难为臣才是。” 云暧点头:“你去罢,好好去做你自己的事,朕恨你,可是朕欠你多少,朕会记着。” 云暧突然想起他刚到许昌宫,太监脱了他龙袍,单衣赤脚披头散发,被宣告废除了皇帝位,赶出延春殿。那是个雪天,他也是病的半死不活,张合将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在了那张冰冷的生满霉灰的床上。 他那会十一岁不到十二岁,张合二十五岁,跟他爹一般年纪,云暧就记得了他的怀抱。 那双胳膊有两年里曾那样搂着他。 云暧纤细柔软的手指握住张合的:“张将军,你恨不恨朕?” 张合道:“臣怕陛下才对。” 云暧其实想,张合要是肯说句软话,抱住他哄一下,他说不定就心软了,可能就真原谅他了,眼睛一闭一咬牙,也就什么都认了。然而张合只是服侍他躺下,便悄无声息的出去了,跟赵吉低声说话。 张合只是怕云暧记恨他,人在上头给他使绊子,特地来挨一顿打。 云暧很快收起了自己软弱的念头。 这是头畜生,没有良心的,他不能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陶宴 这日云暧换了身便服,叫了赵吉带着两个侍卫往汝南王府上。 两人进了客厅,听说汝南王在西院,也不要下人去请,同赵吉一前一后就散步过去。这正是暮春,院中花开的正好,绕过几道回廊,一座小花亭子下,那云崇正将一人剥/光了衣服绑在树上,指使着家奴拿着个鞭子,沾着盐水抽。 那人浑身血淋淋的,只剩了半口气,身体全/裸/着,是个大块头,身材极其长大,缩蜷扭动的奇形怪状的都能看得出长手长脚,不过体格相当单薄,就是一把大骨架子。 头发上不知是血是水,湿淋淋挡着脸,看不清模样。 云崇见着皇帝,连忙丢了鞭子,吩咐:“别停,继续打!” 云暧问:“那人是谁?犯了什么错要挨打?” 云崇回头看了一眼,鄙夷道:“是个奴才,不知天高地厚,给他长点教训。” 那人偌大个个子,却给几个侏儒似的家奴围着抽,好像一只老虎在给绵羊欺负一样,云暧看着又滑稽又觉得怪不忍,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人锁骨上有颗颜色艳红的痣,身上白的刺目,死气沉沉。 云暧心说汝南王教训就教训,打一顿就是了,竟然把人衣服也给扒/光,这样侮辱人也太不厚道。 回了宫赵吉凑了耳朵边来道:“陛下,今天那个人,好像是上次在许昌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段荣的人。” 云暧惊讶了,给赵吉一提醒顿时想起来,陶宴!难怪他老觉得有点眼熟,那手长脚长跟螳螂刀似的,云暧记得那天这人是逃了,只是怎么会落到云崇手上,还被打成那副样子? 先前陶宴要带他去河阳,云暧以为陶宴是跟汝南王有交情,难道不是有交情是有仇? 这可奇怪的很了,这家伙想干什么? 赵吉道:“臣先前查过他,他曾经在中书令任上得罪过汝南王,两人是有有些旧仇,不过那日他劫持陛下不成,洛阳城破当日他就跑了,还听说到了河北,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又给抓回洛阳了。” 云暧思忖了一下:“他当日好像曾跟阿侑说起鲜太傅,让阿侑回洛阳。” 赵吉也立刻明白过来:“他可能会知道鲜公子的下落,臣这就去汝南王府上!” 云暧等不及了,连夜出宫亲自去了,云崇听说云暧要打探的事,立刻让人把陶宴从柴房里拖了出来。 灯笼照亮,云暧望着地上血淋淋一只人/体,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云崇让人拿水泼,却怎么都泼不醒。 赵吉吓道:“汝南王,你不会把人给打死了吧!” 云崇说:“哪里会!这狗畜生命贱的很!”上前去狠狠踹了一脚,陶宴就醒了,呻吟着动了动,云崇道:“别装死,这位有话问你,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老实点!” 陶宴两只眼睛连着睫毛给脓血粘住了,睁不开,云暧情急了上前去,想弄醒他,但看他身上脏又不敢碰。 他小心的用脚踢了一下:“醒了吗?” 陶宴望着他许久,大概是脑子给打坏了,很久才想起是谁,他将这庭院里围着的几个人依次缓缓打量了一圈,嘴里吐出一口血来,虚弱道:“我是在做梦吧?” 寒门巨子/朕不行_6 云暧道:“你认得鲜徵?” 陶宴仿佛没听到他问话,自顾自说:“这是要终审处决了?审犯人还要上大堂呢,怎么着也该到大理寺。” 云暧道:“你知道鲜徵当初把鲜公子送去哪里?” 陶宴抬起脸,对上云暧,脸上全是血痂,他展了容一笑,都要死了仍是笑的一脸狡黠:“这位是长广王?” 云暧不答,云崇又是一脚:“大胆,这是陛下!” 陶宴原地瘫着,爬不起来,也没打算爬起来磕头:“不知道陛下向小人有何指教?” 云暧道:“鲜家公子,也就是当日在许昌同我一起的那位,你见过,他回了洛阳就失踪了,你可知道他的下落?” “鲜家?” 云暧道:“他叫鲜侑。” 陶宴仰着思考了一会,然后就笑了:“陛下问的是他啊,我在河北还见着他,他给段随撤军,顺手牵羊带去了。” 云暧急道:“你说的是真?他没死?” 陶宴道:“小美人嘛,陛下喜欢自然也有别人喜欢,谁舍得杀他。” 云暧黑着脸瞪他,陶宴想起来什么,乐不可支:“还真是,我说我以前怎么就瞧着不对劲,哈哈哈,原来那姓段的早惦记着他,哎哟哈哈哈,那天他们一块喝酒,那姓段的老往桌子腿下去捡筷子,原来那天鲜公子给热着了撩了袍子放风底下光腿没穿裤子哈哈哈!足足捡了十三次筷子那怂货哈哈哈……” 赵吉一脸黑线,云暧横眉竖目:“你说什么!” 汝南王一副“你看他就这贱/样我早知道”的表情,云暧一脚踹的他咳嗽不止笑不出来,陶宴痛叫呻吟道:“陛下别急,鲜小公子不会有事,段公子爱他那小脸蛋小屁/股,疼他都来不及,不会杀他的。” 陶宴给一顿拳打脚踢,又是个半死,拖下去了。 云暧坐在案前握着茶的手直抖,半晌后将一枚青瓷茶盏连水带杯的摔了出去,啪的砸到地上。赵吉吓的不敢说话了,去撺掇云崇,云崇只得上前:“陛下,这个陶宴,嘴里一向没真话,我看他方才就是气陛下,鲜公子的事,还需得咱从长计议。” 云暧问:“怎么计议?那姓段的是个什么东西,阿侑落在他手上,现在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怎么从长计议!” 云崇并不很卖皇帝的面子,云暧这态度,他就老神在在也不给脸,一边喝茶去了。 云暧又让下人将那陶宴拖出来,这回陶宴明显是有把柄在手挺起腰杆来了,冲云暧笑:“陛下,小人浑身是伤,又头疼,好些事情都忘了,可能真的有记错了也未可知,陛下给小人一点时间,容小人好好想想,说不定哪天就能想起来。” 这人真真是个狡猾伶俐,诡计多端,就是死到临头也敢坐地起价,把自己当块猪肉卖。 亏的云暧当初还觉得他人不错,简直瞎了眼。 云暧道:“你想要什么条件。” “小人哪敢讲条件,不过求条贱命罢了,小人身体不行,这位汝南王手太狠,小人怕自己撑不住哪天就给他打死了,这会周身疼痛难忍,哪里能有心思为陛下尽心……” 云暧听他绕来绕去兜兜转转,顿时生起一股鄙薄不屑,之前虽然知道他是段荣的人,但是看他模样风度,还有那身利落干练的精劲儿,还对他很有些欣赏的意思,对他落得这副惨状还有些怜悯,如今看来,难怪云崇这么瞧不起他要收拾他。 云暧冷笑着打断他的话:“给他收拾收拾,请大夫来。” 陶宴给清洗了一番,穿上了衣服躺在床上,大夫来过,给他裹了伤,云暧将榻设到床边,问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他脸上洗去血,就全剩苍白了,右脸颊一道血口子,眼睛乌青,憔悴如鬼,眼珠黑荧荧的空洞着,听云暧说话仍然是笑,声音沙哑道:“陛下,小人这幅样子,陛下忍心让小人费力气说话吗?先让小人休息休息吧。” 然后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就睡着了,不但睡还呻/吟,云暧急的就想把他狠狠的摇一通,可是见他这随时要咽气的模样,又不敢当真碰他,只得忍了一口血。 时间不早,让赵吉看着他,自己先回宫了。 云暧一夜不眠,第二日又往汝南王府去,陶宴那厮却发起了高烧,不死不活了。赵吉正在让丫头给他灌汤药。 云暧毛焦火燎的,只得继续等。 陶宴足足睡了三日才呻/吟着醒过来,睁开眼睛云暧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你要是敢耍弄朕,朕一定立刻杀了你。” 陶宴连忙点头表示绝对不糊弄,又陪笑道:“小人腹中饥饿,可否先赏赐小人一点饭食。” 云暧坐在榻上,侧身对着案,食案那边陶宴正对着一桌饭菜胡吃海塞,吃相颇为不雅,云暧看的直皱眉。 “你好歹也是个曾经有官位的人,怎么这形状不堪。” 陶宴道:“小人饿的很了,陛下勿怪。” 云暧没工夫等他吃完,他边吃便同他说话:“我派人去北边找过,但打探了也没有阿侑的消息,他现在还在段随那里?” 陶宴笑的眼波直荡,他那模样说来奇怪,看着一张脸平平无奇,但一言一语一动一笑总感觉那神情在荡漾,云暧总感觉他那桃花眼色眯眯的:“我若是替陛下将陛下的小心肝给找回来,陛下怎么谢我?” 云暧冷眼看他,很受不得他那副不正经的模样:“要不是朕,你早就给四皇叔打死了,朕救了你一条命,你不谈报答,还有脸跟朕讲条件?” “话不能这么说。”陶宴笑,推了桌上狼藉,婢女立刻来收拾了,他拿湿布擦了擦嘴,涎脸又恢复了先前那副狡侩之状, “陛下金口玉言,救了小人性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可北边那么大,要找一个活人却比登天难。况且小人的命怎么能和鲜公子比,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云暧已经知道这人是个打蛇上棍的角色,心里只觉得厌恶至极:“你只要替朕找到他,朕赦免你之前的罪过,他若是能平安无损,朕酌情考虑是否奖赏你。” 陶宴脸上一喜,翻身就来跪下:“小人谢过陛下。” 正儿八经说起鲜侑的事:“那日是个巧合,段随不注意是他,是恰巧碰上,就顺道给带走了。小人原本也要跟着北上去的,结果段随手下内讧,小人不小心着了暗算,恰好汝南王的人马又追来,小人就给抓回洛阳来了。” 他说汝南王还特别之恭敬,谄媚的转过头去陪笑脸,当真是一点脸也不要一点骨气也无,云崇一哂,没搭理他。 “汝南王厌恶小人,是以动手责罚,幸亏小人命大,又碰着了贵人,才能侥幸逃一劫得以不死。” 云暧道:“朕要问的不是你。” “是,是。”陶宴接着说,“段随那家伙喜欢小男孩子,原本在洛阳就对那位鲜小公子垂涎的很,不过鲜小公子是什么身份,自然不是他能碰的,小人路上曾见着鲜小公子的,人是活的,估计现在也活着,段随现在在沅州,他必定也在,陛下之所以没找到,恐怕是陛下派去的人没有尽责。” 说完结论说:“段随看他的紧,他跑不了,肯定还在段随那里。陛下应该放心,段随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不能亏待了他。要是他不在段随那里,北边乱成那样,那他才是没有活路了。” 云暧听到这话,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阿侑还在段随那里,段随会怎么对他…… 陶宴道:“陛下若信得过小人,小人愿意替陛下往沅州,替陛下将鲜公子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 云暧自然信不过他。 不过既然确定了鲜侑是在段随那里,不是在别的地方倒也好办多了,云暧让赵吉安排了人往沅州去了。 鲜侑还没找到,云暧将这陶宴不好处理,不过既然答应了饶他一命,就不能食言,云暧又不愿意就此放了他,于是拿主意 给他封个小官,放在眼睛底下看着。等那边赵吉把鲜侑带回来了,再想怎么处置他的好。 话说出去云崇立刻不干了,给云暧耳边嘁嘁喳喳嚷起来: “这可不行啊!陛下怎么能给这种人官做!这姓陶的无耻至极,当初巴结姓段的,给那段随当兔子去了,长那么丑还当兔子,真是丢了兔子的脸!陛下千万不能给他官做,否则他又要来巴结陛下了!” 云暧大惊!想起那陶宴赤条条给绑在树上抽的血淋淋,当时看着是觉得有点怪异,有点恶心又有点心跳。 不过就陶宴那尊容,那把老年纪,那条大块头,当兔子? 刘程信誓旦旦:“臣不敢有半句假话!” 寒门巨子/朕不行_7 陶宴是兔子就算了,最后一句扯到自己身上算怎么意思?云暧板起脸不悦:“汝南王在朝廷为官,怎么能如此出言无状,这等有污圣听的话,莫要再拿出来说了!” 但云崇反对,赐官的事也就压了下去没有再提。 云暧只不过试探着问了一句,还没明着问呢,哪知这陶宴立刻炸了,不顾身上重伤未愈,一扑通就给云暧跪下,扯着袍子大呼冤枉:“陛下名鉴!小人这等鄙露姿容,哪里能做得那等下贱龌龊的事!” 横眉怒目侧头看云崇:“汝南王既然这样说,是要陷害小人至死,既然这样,小人也不敢再欺瞒陛下!” 他扯着云暧袍子咚咚磕了三个头,指着那厢四皇叔愤然斥道:“小人身份微贱,不得以只能任人宰割,汝南王看小人软弱,欲对小人行不轨之事,小人自认堂堂男儿,就算无能,又怎能受了这般侮辱?小人宁死不肯,是以遭他毒打折磨,小人不能为了一条性命侍奉他云崇,又怎会为了那区区荣华富贵就去侍奉段随!” 他一番义正言辞,云暧惊了又惊,云崇早已经傻了! 反应过来,当下就又是一脚踹出去,提了袍子就要上去抽他,云崇是个高大壮阔的体格,一脚直接给那陶宴踹出血来。 “你这畜生!你说什么!” 陶宴也叫道:“你这老狗,你敢说不是你脱了我的衣服!你年纪都那般大了,我睡你孙子都尽够了,你还有那老脸来打我主意!” 今年刚满三十的汝南王被他骂做老狗,是可忍孰不可忍。 云崇已经给气的吐血了,恨不得一个鞋把子扇过去直接抽死他,陶宴满屋子乱蹿起来,云崇追不上他,脱了鞋子从后面丢过去,正中其后脑勺。 两人跟撵兔子似的你追我赶,云暧完全没摸清楚状况。 陶宴挨了一脚,这回是撕破脸,眼看这头猪是得要了自己命了,无处可逃,只得一跟头爬起来找那小皇帝救命,一把扑上来拽住云暧袍子,后边汝南王第二只鞋跟上来,砸在背心。 云暧只觉得背心一空,被某个重物一头砸倒在地,身上一座泰山压顶,那陶宴偌大一只,直把云暧给压成肉饼了。 那热气呼在脸上,刚好啃了个嘴对嘴,云暧脑中轰的一声,一巴掌扇出去,然后加上就是一脚踹。 云暧瞪着眼前仓皇跪下,抖衣而颤的两人,那陶宴右脸上一只红肿的手印,还呜咽辩解:“陛下明鉴啊!都是那个人,当着天子的面也敢擅动武力,小人实在是冤枉啊冤枉啊陛下!” 他胸口的伤已经淋淋渗出血来,脸上除了肿就惨白是汗,嘴唇颤抖,表情动作极其夸张,要说是装,这也实在是装的真的一样了。 云崇闻言又忍不住要抽他,陶宴惨兮兮的简直要哭出来,凄惨万分的对着云暧,号啕不止:“陛下,小人冤枉啊!” 云暧指着他你你你你不出来,跺了跺脚,恨恨的咬牙,拂袖而去。 陶宴气急攻心,心叫:“我命休矣!”两眼翻白,一跟头厥过去了。 云暧回了宫在延春殿原地打转推了半天磨儿,想着陶宴那惨状,估摸着自己一走,云崇是肯定得弄死他了。想了想还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于是叫来赵吉:“你到刘大人府上去,把那个陶宴给朕招进宫来!” 于是那陶宴一口血痰迷了心窍,已经死了一半,就要给刘程分尸了泄愤,赵吉过去,将人装上了车,又运进宫去了。 陶宴给几大碗参汤灌醒,这真的是吓出毛病了,见到云暧又是扑通下跪,一口参汤吐出来,连呼冤枉,云暧咬牙切齿打断道:“够了,朕没砍你的脑袋,你装什么装!” 陶宴泪流满面,简直想死了算了:“小人只怕陛下听了那奸人的谗言,真把小人当做那等无耻肖小之辈。” 云暧心骂,说的你好像不是无耻肖小之辈一样,骗谁呢! 他冷眼一瞥,陶宴咚咚磕头,别提多凄惨无辜,云暧哼了哼:“他进的是谗言,朕听他的谗言,那朕不成了昏君了?” 说罢转头而去,留的陶宴哆哆嗦嗦诚惶诚恐,直又要晕死过去。 汝南王进宫来,跟云暧请求,要把陶宴带回去。 “从来没有听过外姓男子能在宫里留居,这于礼不合,陛下还是把他交给臣罢。” 口干舌燥讲了一大堆,云暧冷淡道:“朕有些事情要问他,须得在眼前看着,这件事汝南王就不要再管了。” 云崇道:“臣是为陛下着想,要是朝上大臣们议论起来,怕有损陛下的圣誉。” 云暧反问他:“四叔你不议论,朝上有谁敢议论,四叔多虑。” 云崇给他一句话堵回去,哑口无言。然而一口闷气憋不住,怎么想不能就这么算了,两日后又跑进宫,这回也懒得再装模作样,直接对云暧说:“陛下,陶宴这人不能留,他是个祸害,陛下该杀了他。” 云暧敷衍他:“朕知道了,四叔放心罢,朕心里有数。” 云崇将这件事说了几次,云暧皆当耳旁风,最后干脆听说是他进宫,干脆不见。 这下云崇就觉得不是味了。 陶宴杀不杀不重要,只是皇帝的态度太有问题了,区区一个陶宴,这能是多大的事?云暧竟然为了这么个小杂碎不给自己面子,让自己下不来台,这可不是好兆头,于是这日连同三位御史官员一同进宫,要求云暧必须杀了陶宴。 云暧当即就火了:“汝南王要是觉得朕哪里做的不对,大可以自己来做,朕既然在这个位子上,朕就是皇帝,朕说的话就是圣旨,汝南王这样三番五次强臣胁君是什么意思?” 云崇给这句话吓出一身冷汗来,当日回家称病,第二天没敢上朝。 陶宴刚伤好,瘸着腿儿一跳一跳,出了那道阻隔的屏风,往云暧榻前去端茶倒水的伺候。他为人机敏又戏谑能笑,嘴巴甜死个人,察言观色随机应变的本事一流,云暧竟然十分受用他,给他抚摩的体舒毛顺的。 这家伙天生能讨人喜欢,皇帝一年换一个,个个都爱亲近他,当的官还都是亲信心腹之官,这桩能耐真不是常人能有。 云暧打量陶宴那脸模样,觉得他是生的有点不够粗大壮,那脸那身材怎么看都带着一股骚劲儿。 云暧想起某种谣传,好奇问他:“陶大人今年几何?” 陶宴笑道:“臣景泰十年生人。” 云暧点点头,景泰十年:“二十四岁。” 陶宴道:“是。” 云暧刚见他的感觉是这人大概得有三十,不过保养的好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 没想到陶大人真的只有二十来岁…… 又问:“家里是儿子还是女儿?” 陶宴尴尬还是笑:“臣还未曾婚娶,没有子女。” 这就奇了,他这个年纪按理说该儿女绕膝才对,怎么还没婚娶,陶宴嘿嘿解释:“臣家里穷。” 云暧不信他鬼话,陶宴指天发誓:“臣说的是真的!家里穷,说了几桩婚事都黄了,臣所以才跑洛阳来,想着,谋个一官半职什么的,攒点钱也好娶个媳妇生个娃娃,哪知道这洛阳混着比在乡下种地还难!” 云暧倒是知道陶宴在洛阳没有宅子,就他眼下这德行,出了宫几步就能给人一刀黑了,但就他当了这么多年官,溜的跟泥鳅似的,说他床底下没埋着点干货云暧还真不信。 “听说陶大人同段随交好?” 云暧的意思其实是问,听说陶大人跟段随有奸情?于是陶宴更忧伤:“天地良心啊陛下!您看臣这五大三粗牛高马大的,像是那段公子能看的上眼的吗?绝逼不能啊!这是糟蹋人老段的审美啊!” 云暧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陶大人卖相的确难看了点,不够格当一只兔子。 “你说汝南王看上你了,对你欲行不轨?” 这一句陶宴连连点头,废话,不点头就是欺君,陶宴肯定道: “他就是个变态,不顺他意就拿鞭子抽人,陛下为臣做主!” 他张口称皇帝的四叔变态,云暧竟然不生气,没什么反应,只是问:“他欺负你了?” 陶宴头点的似鸡啄碎米:“就是欺负了!” 云暧问:“你跟他那什么了?” 陶宴立刻又否定,斩钉截铁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云暧跟陶宴聊了几次,差不多摸清楚他底细了。 聪明伶俐,鬼话连篇,嘴里没一句真话,这货就是个大忽悠。 作为皇帝,是绝对不喜欢这样的下属的。 寒门巨子/朕不行_8 但陶大人忽悠的显然很有分寸,绝对不敢把云暧当傻子耍,说起关键问题,那是丝毫不含糊,认真且严肃的。 所以云暧看他很顺眼,决定留下他养着。 作者有话要说: ☆、断袖 云暧跟他凑一块主要还是谈论鲜侑的事,这是云暧的一块心病,日日牵挂,却无能为力,他跟陶宴时不时要倾诉一番。他隐约有觉得自己对鲜侑的挂记有些过分的不正常了,难以启齿,那些心事他无法跟任何人说。 陶宴听云暧拐弯抹角的说了半天,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云暧就生气了,觉得他不是聪明的很,怎么突然这么蠢,气的一拍桌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朕说话!” 陶宴这边一抖,实在觉得有够艰难,斟词酌句:“陛下的意思是,是喜欢鲜小公子,想要让鲜小公子进宫来侍奉,但又怕大臣们议论?” 云暧这下怒了,拍案而起,陶宴给他吓的,连忙跪下称罪,云暧气急败坏道:“你怎么有这样龌龊的想法!朕同阿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朕喜欢他,他也喜欢朕,如此感情深厚,你脑子里装了什么肮脏的东西!竟然用这般下流的心思来揣测!” 陶大人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龌龊下流的话,只得无语。 云暧又坐下了,继续又说,这回陶宴保持了沉默,只赞同点头,但不知道哪又突然一句话说错,云暧再次拍案而起,又骂:“你怎么这么龌龊下流的心思!” 陶大人再次无语凝噎。 陶宴决定装死,云暧再跟他谈论这种话题就垂着脑袋装死,不然能怎么办?皇帝每天跟他说:“朕好像有断袖之癖啊,老陶你有经验,你给朕鉴定鉴定啊!”陶宴于是给他鉴定,告诉他:“陛下,您确实有断袖之癖,你跟你那个小心肝是真爱,你们在一起吧。”云暧就拍案大怒:“你个龌龊下流的东西,怎么能这么玷污朕纯洁的友谊!” 陶宴立刻改口:“对,对,你们只是纯洁的友谊,陛下不要多想了,结婚生孩子是正经。”云暧又惆怅的难过, “可是朕喜欢他,他也喜欢朕,朕除了他谁也不想要。” 陶宴一几十岁的人了,遇着个正值青春期,还在那样蛋疼文艺又忧伤的岁月里,用那支离破碎的眼眸仰望星空的小皇帝,别提多头疼,打击他也不能赞同他也不能,偏偏云暧骂完他又要继续来找他鉴定。 一日一鉴定,躲都躲不起。 你说你断袖之癖就断袖之癖吧,找个男人搞就是了,至于这么整天唧唧歪歪?唧唧歪歪一下就够了,你还天天来。 陶大人一摊手,这不是为难人嘛! 陶宴坚持,少年是需要引导的,性向是需要开发的,皇帝的痛苦,他为人臣子是应该忧君之忧的。 陶大人一双慧眼比刀子利,压一根小黄瓜打赌那小皇帝绝逼是个小断袖苗子,只是自己还没认清楚,正彷徨迷惑。 陶大人决定帮这可怜孩子一把。 毕竟每个断袖在陷入性取向的挣扎中都是很痛苦的,陶大人是过来人,懂。 陶宴相中了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十三岁,唇红齿白眉目盈盈的,跟那位小鲜公子有七分相似,陶宴将之调教一番,这日云暧练武,便带了过去给他伺候。云暧见这小太监果然很有意思,问姓名问爹妈,完了直接留在身边了。 晚上沐浴也让那小太监伺候,到上床,小太监跪在床前给云暧盖被子,两只眼睛水汪汪的脸蛋粉嫩嫩的,摸着云暧的手唤“陛下”,那又乖又软的小模样,陶宴在一旁看的都觉得哈喇子一地心都要化了。 陶宴看云暧反应比较迟钝,忝着老脸笑,提醒他:“陛下有没有觉得这孩子长得像一个人?” 云暧只是看了莫名顺眼,还真没看出像谁,好奇道:“像谁?” 陶宴指着道:“陛下看他的眼睛。” 云暧便伸手唤小太监跪近,认真的瞧了瞧,大眼睛双眼皮,瞳仁很黑,眼尾有点翘。 云暧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陶宴偷偷瞄他神色,越瞄越不对劲,眼看着黑气阵阵从头顶冒出来。 怎么回事?皇帝不喜欢? 云暧冷森森道:“陶大人,你整天吃饱了饭没事干净在琢磨这等拉皮条的工夫?” 陶宴给皇帝这等犀利言辞惊的虎躯一震,连忙否认:“臣可没有,陛下一定是多心了!臣怎么敢做这种事!” 云暧捡起床边的鞋子就给他当头砸过去,厉声破口痛骂:“朕警告你!把你那龌龊下流的心思收拾起来!你当朕是先帝还是五岁小孩好哄的是吗?再让朕发现你这等鄙陋上不得台面的心思,自己看着办!” 陶宴一脸血的滚蛋。 云暧有点暴躁了,想想仍不甘心,觉得自己被人侮辱了,不能忍! 云暧穿起衣服叫太监:“给朕传陶宴,让他滚回来!” 陶宴还没走出三步,又滚回来,表情如同吃了屎,云暧看他才更像看了屎:“你就在这跪着,今日不用睡觉了。” 陶宴委屈道:“臣是无辜的,臣没有拉皮条,是陛下多心了。” 云暧冷笑补充:“明日也不用吃饭了。” 陶宴很郁闷,皇帝陛下小小年纪,怎么思想如此的不单纯!比我老陶想的还长远,还能想到拉皮条,哟喂! 拉皮条是个做大臣的能干的事吗? 自己那么下流,还说别人下流。 云暧看他一脸不满,指不定心里还在嘀咕自己什么,怒意更盛,踢了他屁股一脚。 “转过去,跪远点!” 陶宴跪在一旁添香点蜡,夜已三更,雨点子打着窗户,云暧寡酒一盏闷坐生气:“阿侑从小跟着朕长大,朕没有兄弟,跟他最亲近,他就像朕的小兄弟,朕疼他舍不得他,没有你想的那样猥亵的心思。” 陶宴对这个话题耳朵生茧,不敢拂他逆鳞:“陛下是心地仁善,鲜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 云暧道:“朕若不是皇帝便罢了,可朕是皇帝,怎么忍心害他,让他为朕受委屈。” 陶宴已经习惯他说话前后矛盾:“委不委屈得鲜公子自己才知道,陛下不能这样想。” 云暧摇头:“朕知道,朕给不了他想要的。” 陶宴给他纠结的头大,这爱来爱去的问题自古以来最考验智商,这小皇帝智商也不低,可是怎么地就痴情成这样?看那小鲜公子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啊,两厢情愿的事,这不正好,哪里有什么好纠结的? 云暧问:“陶大人,你喜欢过什么人吗?” 陶宴要哭了,你们都有恋爱谈,来问我这个可怜的老光棍做什么? 陶宴哭笑不得:“臣不懂这个呢,臣喜欢臣家里老娘算不算。” 云暧估计是喝高了,一句比一句有亮点:“陶大人很有人才,又为人风趣,应该很招人喜欢才对,说亲的应该不少,怎么会娶不到姑娘呢?陶大人是骗朕的对吧?” 很有人才……间接夸我长得帅?为人风趣,很招人喜欢,艾玛! 陶宴给他酒气熏熏热气熏熏的靠着,又问这种话,骨头缝发痒,春意盎然,浑身酥麻就要飘飘然。 陶大人是抱着皇帝上龙榻,皇帝却不肯让他下。 扯着陶大人不松手,睁着眼睛看着,目光水意朦胧的,陶宴拍了拍云暧的脸,给他脱衣服,又陪笑又是哄:“陛下,陛下,咱们好好的说话啊,别动手动脚的,影响不好。” 云暧道:“陶大人,你不娶妻,你也是有断袖之癖吗?” 陶宴叫苦不迭,这种时候,问这种话,那不是要人命嘛!陶宴使劲想把自己袖子扯回去,云暧道:“陶大人,男人跟男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弄的?” 陶宴两股战战,给他一句话问的要硬起来,陶宴痛恨的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云暧道:“我和阿侑在一块的时候,我只是摸过他。” 寒门巨子/朕不行_9 “朕好像是真的有断袖之癖。他们给朕安排姑娘,朕一个也不喜欢,不想碰她们,朕很怕生不出来皇子,心情很不好。可是朕跟阿侑一块睡过,他抱着朕的时候,朕觉得最高兴,想一直那么跟他在一起。” 云暧说着叹气,“陶大人,你喜欢过男人吗?你跟男人好过吗?” 陶宴板着脸:“陛下真想知道?” 云暧道:“想。” 陶大人咬牙切齿。皇帝这是在挑逗他,忍住了他就是太监! 陶大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是太监。 “那什么,臣真的不懂这个。” 云暧道:“朕看你像,朕查过你的底细,汝南王也说段随很宠你。” 陶宴泪流满面:“臣真的真的不是陛下想的那样人,臣真没干过那种事,汝南王是在污蔑臣啊!” 云暧闭了眼,对他的装模作样已经看倦:“陶宴,不要撒谎,朕看得出来你在欺骗朕。” 陶宴指天发誓:“臣要是敢欺骗陛下,陛下随时砍了臣的脑袋!” “这种事陛下真想知道,”发完誓嘿嘿赔笑,“臣明日替陛下找个老公公来问问。” 陶大人脑中意淫着一把扑过去剥了皇帝衣服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通大干,然后从明天起,成为皇帝的男人,升官,加钱,位莅三公,左脚踹六部,右脚踩九卿,成为大庆第一豪门,走向人生巅峰…… 面上却还是老老实实给云暧理了理龙发,盖好了龙被。 废话,他真敢干,朝上那帮子人包括汝南王在内能立刻冲进宫撕了他切了他鸡鸡喂狗。 位低一等就是命苦啊。 不过这个皇帝不能干,巴结一下还是可以的,陶宴跟云暧他亲娘似的抚摸着头发安慰道:“这种事情想也想不清楚,等鲜公子找回来,陛下自然就明白了,陛下睡吧,臣在这里守着,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刺杀 说起朝政事,云暧问陶宴:“靖国公和汝南王,哪个更值得信任?” 陶宴道:“陛下要臣说真话还是假话?” 云暧哂道:“自然真话。” 既然真话,陶宴就说了:“靖国公和汝南王,哪个都不可靠,不过靖国公是国之良臣,汝南王怎么能比,况且汝南王权焰太盛威望太重,朝中有此等人物,恐怕非国家社稷之福。” 这话说的太大逆不道,云暧幽幽道:“我记得当初勤王军队刚到洛阳,陶大人是支持汝南王反对刘静的。” 陶宴抓住机会就表忠心:“臣不是支持汝南王,臣只是认定陛下才是嗣君正统,刘静想立伪帝,臣当然反对,只是刘静虽心怀鬼胎,汝南王也不见得就安的什么好心,他现而今居功自大目中无人的模样,陛下想必也看到了。” 这话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狠狠戳在云暧心尖子上了的。 云暧决定给陶宴个官做,陶大人这般人才,不能放在宫里浪费粮食不是,汝南王肯定会反对,于是云暧单独把刘静叫进宫来,问他:“陶宴这人如何?朕想给他赐官。” 刘静自然默许,将陶宴夸奖一通,云暧为难道:“朕恐怕大臣们会议论,毕竟他先前曾经为段荣做过事。” 刘静道:“那些敢说话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黑账,陛下要提拔陶宴,自可以放心去做。” 有他这句话垫着,云暧便不再顾忌,也不敢弄的太显眼,给了个黄门侍郎,官位不大,不过出入宫廷随侍皇帝,权力不小,陶宴惶恐谢恩,云暧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陶大人,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 陶宴诺诺称是,云暧笑了笑:“你还真是命好,这年头可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陶大人啊。” 陶宴瞪着眼儿,听这话有点不好的预感,云暧倒是没往心里去,叫他过去:“陶宴,给朕揉揉肩膀。” 陶大人屁颠儿屁颠儿的就跟上去,给他一顿捏。 云崇听到这个消息就震惊了,皇帝既然真的给这个陶宴赐官! 于是陶大人这日出宫,东华门外蹿出三五个暴徒,提了个麻袋就往他头上套,幸而陶大人早有预料,出门身怀长剑三尺,脚蹬风火轮两只,精通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游击战精髓,力争在一刻钟之内不喘气的从东华门跑回铜驼街柳大人宅上。 陶宴没宅子,有宅子也不敢单独住,指不定半夜给人闯进屋从床上拖下来砍死,索幸有个好朋友叫柳亭的愿意收留他,柳亭家大业大府上人丁充足,睡他家没有被打死的危险。 柳亭看陶大人伸了舌头狗喘大灌凉茶,失望的连连摇头:“长絮,你这样不是办法,这事你该给陛下反映。” 陶宴往桌子上一屁股坐住:“得了吧,就那位?知道这么搞危险还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呢,现在这个当口,你以为我想当这个官啊?不当能成吗?皇帝陛下提拔我去对付他四叔,我要是敢缩脖子他不直接剁了我啊?” 柳亭笑:“你求我,我送两个大力士保护你。” 陶宴摆手:“没门儿,你有诚意点自己送过来。” 柳亭乐的合了扇子小碎步奔过来往他脸上啃,陶宴么啊回亲他一下,拍他屁股:“赶紧滚去洗白白趴着。” 柳亭努嘴还要啃他:“壮士呢?” 陶宴张嘴叫:“壮士!” 一小厮从门外听差进来,陶宴道:“你家主子屁股痒了,给他松松。” 柳亭道:“扫兴!”骂小厮:“滚出去!人家叫壮士你来干什么!”叫了两个小妾钻自个屋里玩去了。 陶宴乐的打跌,挥手叫那小厮:“去罢去罢。”边笑边回房睡去了。 话虽如此,云崇这小子一日不死,陶宴就一日不得安宁。 云暧提拔陶宴上来绝不是单纯的喜欢他,而是一种表态,云暧虽然登了基,但现在的洛阳,表面的平静下是暗流汹涌。 段荣虽然兵败,朝廷那班子大臣却还是同一拨,以司空孟毓为首,手中无权,但胜在人多,是朝廷的主力。汝南王云崇扶植云暧登位,尊荣最显,手中掌握着河北,河南还有整个帝都的军政大权,他进入洛阳之后有意杀了孟毓等人,将朝堂大换血,不过碍于刘静也在洛阳所以不敢动手。而说到刘静,刘静手中掌握着山西,不管是实力还是声望其实都远远超过了汝南王,只是因为他当初没有支持云暧即位,所以现而今处处被汝南王云崇压一头。 这种状况是很危险的。 一个人若身居高位,又没有同他所处的位置相称的才能和足够的力量,那么被他压着的人是不能服的。 云暧看明白这一点,所以对云崇行事跋扈多般警告。 可是云崇显然并不明白他的用心。 处在云暧的位置很矛盾,云崇野心勃勃的,又嚣张跋扈,但云暧不但不能动他,还得想法子打压他,保着他,因为一旦云崇出了事,没人牵制刘静,刘静必定会成为自己心腹大患。 段荣掌权时陶宴任中书令,乃是朝中第一等的人物,云暧提拔他上来,也是为了搭个三角平衡局势,让陶宴代表旧臣同刘静一起制约云崇,警告他注意分寸别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云暧怕这位四皇叔无法无天玩出了格,给自己招来麻烦。 但那是云暧的立场不是陶宴的立场。 陶宴的立场,弄不死云崇,他这辈子就不用出门见人了。 陶宴跟他死党柳大人商量,要使一出苦肉计。 两日后云暧要去上林苑游猎,陶宴会陪同,柳亭安排的人会在树林里朝他放箭,箭头上淬有剧毒,陶大人只需要装作中箭落马,柳亭自然有办法将事情嫁祸给云崇,而凭云崇每天找人追着陶宴砍的架势,云暧也一定会毫不怀疑的相信是云崇干的。 陶宴以为此计甚好,说到细节处尤有不放心,问道:“你给我下什么毒,不会死人的罢?” 柳亭道:“装就要装的像一点,就只擦破点皮儿那也太没诚意了。” 陶宴拍他肩膀,郑重其事道:“小柳儿,你可千万悠着点啊!” 柳亭道:“放心,死不了你,顶多半死不活。” 陶宴将手中石头弹马蹄,云暧的马受了惊,在林子里狂奔起来,一阵高跳乱蹿冲入了密林。 寒门巨子/朕不行_10 赵吉带着一干侍卫急忙大叫着追上去,陶宴立刻拐了个弯,从树林西侧绕进去,快速的判断了方向,避开赵吉迅速往东追云暧而去。他胯下这匹惊鸿跟云暧所骑的那匹踏雪乃是一对,寻着气味辨别位置,陶宴飞马东奔。前几日刚下了一场雨,地面湿润,苔藓丛生,林木越来越密,陶宴瞧见凌乱的马蹄印,高声叫道:“陛下!陛下!” 惊鸿马脖子卡在了树上,嘶声长鸣,陶宴赶紧跳下马查看,树侧面是片斜坡,斜坡往下去是乱世荆棘,有碾压的痕迹。 陶宴探了脑袋一看,背心生凉,娘哎! 他只是为了甩开赵吉等人方便柳亭行动,哪想到搞成这样,陶宴蹭蹭蹭溜下草坡,乱石中找到云暧人,已经撞的一脸血,陶宴抱着他摇晃摇晃肩膀,没见反应,又拍了拍他被刺草划的满是血口子的脸蛋:“陛下!陛下!” 云暧还是不动,陶宴抹撒了一把眼泪:“我的陛下啊!至于不至于啊!我就轻轻那么一弹啊!你怎么就撞成这样了啊!” 云暧震动中悠悠醒转,睁了眼,攥紧了他衣袖,呻吟道:“扶我起来!” 陶宴一看娘的没晕呢只是额头破了点皮流了点血,连忙抱他,云暧脚骨头受伤立不住,陶宴惭愧不已,搂着他腰转身趴过去:“陛下到臣背上来,抱着臣肩膀,臣背陛下上去!” 陶宴将云暧抱上马,生怕赵吉他们找上来,赶紧避着走小道直奔往柳亭商定的那条路去:“驾!” 云暧靠着他胸口,脸上血流不止,喘道:“陶宴,你要把朕带到哪里去?” 陶宴惊慌道:“臣不知道啊!臣迷路了”一边使劲打马。 云暧使不上力气,咬牙恨恨道:“陶宴,放朕下来。” 陶宴焦急道:“陛下,不能啊,臣得赶紧带陛下出去,这地方偏僻,太危险了!” 云暧挣扎起来,回头扇了他一巴掌,大骂道:“你当朕看不出来你在往林子里钻!”人往地上一扑跌下马背,马跑的飞快,他人一落下被卷入马蹄下,陶宴吓的连忙勒马:“陛下!”就要跟着跳下马背,一支箭自林中发出,正朝他面门飞来! 陶宴就是早有准备也骇一跳,娘的个姓柳的,搞什么!要老子命啊!他头一仰避过,刚开骂突然意识到不对! 树林里一阵簌簌乱响,箭矢如雨一般蹿来,云暧摔伤了胳膊惨叫,陶宴跳下马提起他就往树后闪,身后踏雪哀叫几声,轰然倒地,陶宴抱住云暧往树林里没命奔逃一面疯狂大叫:“来人啊!有刺客!来人!护驾!” 云暧拼命挣扎破口大骂:“放朕下来!你这个混蛋!你想干什么!” 背后箭矢乘着风呼啸而来,陶宴裹着云暧往草丛里一滚。 云暧捶他:“你放开!朕倒要看看是什么刺客!少在朕面前搞鬼!” 刺客已经拔了刀砍过来,陶宴来不及说话,提了剑鞘挡开攻击,一脚将云暧踢进草丛深处,拔出剑来冲上去厮杀。 云暧给他一脚踢中了腰椎,瘫痪在枯叶中,目光望去,陶宴已经淹没在一片混乱砍杀中,云暧忍着疼艰难的爬起来,陶宴瞧见他动作眼睛急的血红扭回头骂:“老子跟你说了是要命啊!不是开玩笑!快跑!” 说话胳膊被削飞了一片,鲜血连着衣袖一齐飞向空中,云暧张口结舌,连连后退,陶宴挥剑杀掉一个靠近的刺客,捂着胳膊,弯了下腰龇牙咧嘴:“快!老子要撑不住了!” 云暧后退几步,捂着腰子转身撒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崛起 “审问出结果了吗?” “都不肯招,嘴极硬,不是普通刺客,该是受了专门训练的杀手,江湖中的帮派人物,臣斗胆揣测,他们怕是冲着陶大人去的,如果他们的目标是陛下,恐怕臣等来不及救驾。” 赵吉一如既往的实诚,说完话恭敬的低着头等云暧吩咐。 云暧道:“陶宴呢?” “伤的不轻,失血过多,恐怕得养些日子才能好。” 云暧道:“朕去看看他。” 陶宴躺在柳大人府上,要不是柳亭刚好埋伏在附近及时赶到,他已经给砍成肉泥了,现在柳大爷是他救命恩人。 柳亭一边给他喂药一边啧啧:“我说长絮,你可真是会英雄救美啊,你什么时候也救救我呗?怎么我倒霉的时候就见你跑的比兔子还快,那位一出事你就跟个发了情的公猪似的头上长角了啊?” 救美,救美,救个屁的美啊!人家根本要杀的就是他陶宴,皇帝压根安全的不得了,不需要他救好吗! 陶宴想到自己傻逼一样持剑御敌跟皇帝大喊:“快跑!陛下快跑!”还真的把皇帝吓跑了,陶宴就一阵恶汗,简直臊得没脸见人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逼的场景啊啊啊,一生的耻辱啊啊啊,宁愿护驾被砍死也不要这么逗老子玩啊! 偏偏柳亭就爱戳他心尖子,陶宴黑着脸:“别讽刺老子行吗?” 柳亭摸他脸蛋子乐:“你瞧瞧你瞧瞧,你要不英雄救美只管自个逃命,以你那腿脚,谁追的上你啊,看你这么好一身肉,非得去挨削给砍得刀桩子似的,上次挨的打还留了疤,这次伤口比上次还深。” 柳亭对陶大人那好身材好肌肉爱不释手,一看给打杀坏了就疼,陶宴翻了两个大白眼:“老子肉好又不是你的。” 柳亭笑道:“在你身上我好歹可以摸一摸嘛!” 云暧进门,柳亭正给陶宴换药,见他连忙起身,云暧道:“你继续。”柳亭道:“已经收拾好了。”恭敬的叩头作了礼,敛了衣服谦谦退下,陶宴对着云暧尴尬赔笑,云暧站在床边瞥他,嘲道:“陶大人很是英勇的嘛,身陷敌阵孤身护驾,那姿态好生威武好生潇洒,朕一定得好好奖赏你。” 陶大人羞的要哭了:“臣不敢当!” 云暧看他难得的脸红,心中好笑,这样的厚脸皮无赖东西原来也会脸红。 陶宴想一头钻床底下去算了,云暧抬了下巴:“要不要朕给你被子挡脸遮遮羞?” 陶宴死鱼眼回视他:“臣虽然做了蠢事,可是臣对陛下一番心意不假。” 云暧在他枕边坐下,衣服上熏香散入鼻孔中。 陶宴脸对着他屁股,无语,小皇帝坐姿怎么这么不讲究,这叫人家怎么好意思,转过头去。 那腰肢香软的味道还是往脑子里钻啊钻。 陶宴又扭了扭身重新转回去。 云暧穿着白色的织金云纹锦衣,料子十分光滑还有色泽美丽,小腰细细的一握,玉带束着腰,背对着陶宴,手中把玩着桌上茶具,陶要盯着他屁股猛瞧,心下里口水滴答的,很想上手摸一摸。 不敢摸,陶宴把脸贴近了些,挨着他屁股嗅,小皇帝屁股都是香的。 云暧道:“陶大人。” 陶宴闭了眼深呼吸:“恩。” 云暧问:“你可知道陈思王跟文帝的事?” 他说的是曹氏兄弟,云暧喜欢读曹植的诗,陶宴道:“陈思王的诗独步一时,文帝也很有才学。” “你们汉人的历史,朕从小学的很多,朕幼时看到陈思王给文帝的上书,言辞悲切感慨,心中很是哀痛。” “陛下有什么看法……”陶宴薰薰然已醉。 “魏文帝登位后重用司马氏,对曹氏皇族兄弟诸般打压,杀的杀贬的贬,结果是曹氏一族实力大损,司马氏取代了曹氏。陈思王当年曾说文帝,陛下若是连自己的兄弟亲人都信不过,又如何去相信那些外人呢?我也记得陶大人说晋亡于八王之乱,又说刘汉,石赵灭亡的原由,也是皇族争斗。” 陶宴摸向他腿的手停住:“臣是这样说过。” 云暧回过头,望着陶宴面色诚恳:“陶大人只说皇族兄弟叔侄间怎么斗怎么自相残杀,难道外人就会比自己兄弟叔侄要仁慈善良吗?所谓疏不间亲,到底都是姓云,朕若是连自己的叔叔都不能指望他帮朕,难道朕要去指望外人来对朕忠诚?” 陶宴是听明白了,皇帝对汝南王下不去手。 那日上林苑恐怕就算自己真给人杀了,这小皇帝也不过将云崇那混蛋骂几句了事。 对云暧就是死了个棋子,生气一阵的事情,对陶大人那可是命哎!老子娘养我这么大老人家容易么!让你们想杀就杀! 陶宴打定主意先下手为强。 这一天早上,云暧用早膳,太监试菜,银针发黑,皇帝的御狗吃了,当即口吐白沫肚皮一翻,死了。 延春殿内侍,宫女,御医,膳房一干齐齐哆嗦,纷纷喊冤枉,一时间人心惶惶,宫中沸腾,皇帝雷霆大震。汝南王刚好经过了陶宴被刺杀一事,为避风头抱病在家许久不上朝,朝中刘静在理事,云暧一通大火发过,传靖国公刘静觐见。 寒门巨子/朕不行_11 半刻工夫后刘静进了宫,也是惶恐震惊,扑通跪地请罪一番自陈后,表示严查,于是从御膳房到延春殿,有关人员一律关押盘问,半日后结果出来,矛头指向汝南王,大司马,护国将军,云暧的四皇叔,云崇。 云暧镇定下来了,将供录甩到地上,只说了两个字:“可笑!” 不说要把一份有毒的食物送到皇帝面前有多难,要经过厨子,传膳太监,试膳太监重重把关,云崇有没有那个本事将这一路全部买通,只说云崇对皇帝下毒,这本来就是个荒谬至极的事! 云崇有那个狗胆子,当初直接杀了他自己当皇帝或者干脆立个小皇帝不是更方便,犯得着等到现在? 而且要毒死皇帝,却给太监一根针就试出来了,哪个下毒的这么蠢? 大理寺将审查结果还有人犯供词呈上来时,云暧一手将那摞叠的书卷挥到了地上,大理寺卿伏地磕头,陶宴站在一边脸色凝重,眼观鼻鼻观心,云暧骂道:“荒谬,这样的供状也敢送上来,拿回去重审!” 一审二审再三审,主审官陪审官换了一拨又一拨,事情的矛头始终直指云崇,云暧在延春殿将那桌案都拍烂了,气的口舌生疮,竟然找不到个能去审这桩案子,拨转阴阳的人,云暧最后终于是一口血冲头。 “人犯在哪里!朕要亲审!” 云暧亲自上阵,组了个审查团亲自往大理寺去,结果更让他失望,那十三名人犯众口一词指证云崇,所有线索细节衔接的丝毫不错,堪称完美,铁证如山,完全不是云暧所能推翻的。 刘静请旨,汝南王谋反,按罪论诛,该下旨捉拿。 云暧不肯下旨,在延春殿装死。 各司御史官员如同苍蝇一样围上来,纷纷叫嚷着捉拿云崇,云暧怒气冲冲砸了琴,几乎是不顾形象的破口大骂:“这群废物他们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吗!让他们打哪来滚哪去!” 那侍中梁因还劝:“陛下,事已至此,拖着解决不了问题,再耗下去恐怕得出事儿。” 云暧道:“滚出去。” 陶宴跪近了些,将漆盘里的小盅捧出来,盅子里炖的梨汁,云暧经过那下毒之事,现在对吃的东西看着就膈应,连着几日未水,眼睛下都薄薄的一圈青色,陶宴摸着他手安慰道:“陛下吃点东西罢,别为这点事气坏了身体。” 云暧盯着他,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陶大人,你怎么事发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你不是一向话多的很吗?” 陶宴道:“臣与汝南王有私仇,臣得避嫌才对,不该过分多嘴。” 云暧一屁股坐下,胳膊横在膝上:“朕要听听你的意见,你说。” 陶宴道:“臣不敢。” 云暧寒声道:“陶大人再推辞就演过头了。” 陶宴连忙扑了扑前襟跪下磕头:“臣以为此案有蹊跷,牵涉甚重,不能随意定案,否则恐怕会出乱子,刘静想要借陛下的手对付汝南王,陛下不如先下旨将汝南王解职,敷衍一下他,之后再想办法对付刘静。” 云暧道:“不如让陶大人去传旨。” 他这话阴森森的没有一点发问的意思。 你敢回答说遵旨,跟朕玩心眼,不等废了汝南王,朕先废了你。 陶宴无比谦恭:“这个旨臣不能去传,汝南王若是看见传旨的是臣,恐怕会怀疑陛下的用意,若是不服就危险了。” 云暧脸色才缓和了些:“那你说让谁去?” 陶宴建议道:“不如让赵吉将军去吧?赵将军的为人汝南王信得过。” 赵吉拿了圣旨去,陶宴仍旧留在宫中。 云暧神色疲倦,用饭用了一半又搁下,入夜,陶宴扶着他睡下。 云暧突然又惊醒过来,手一伸抓着陶宴的手:“陶宴!朕做噩梦了!” 陶宴连忙抱着他拍抚,又给他递水擦汗:“陛下做什么梦了?” 云暧整个人痴愣愣的,陶宴给他揉着胸口,关切道:“陛下做什么梦了?” 云暧握了他手,好半天回过神来说:“朕梦见阿侑回来了。” 这叫什么噩梦?陶宴哄他安慰:“鲜公子还没有消息,陛下宽心一些,估计过不久派出去的人就该回来了。” 云暧疲惫躺回去,难过道:“陶宴,你陪朕睡一会。” 陶宴只得和衣上了床,给他搂在怀里:“陛下睡罢。” 云暧其实没有梦见鲜侑,他梦见了张合。 陶宴给他抱着,也心塞的十分痛苦,他决心要搞死云崇,这小皇帝回头知道了肯定要疯。 云暧迷迷糊糊在他怀里睁了眼,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又道:“赵吉去传旨,怎么还没回来复命?” 陶宴背心冒冷汗,云暧顿时从梦魇中清醒了,顿时要起身穿衣服,陶宴连忙按住他:“陛下,陛下,这会已经三更……” 云暧打断他:“叫赵吉来,朕要问他。” 陶宴安抚住他:“臣这就去找赵将军,陛下稍安勿躁。” 陶宴连夜离了延春殿匆匆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 ☆、对峙 尚书台的圣旨下去,云崇被原府中看管候审,当夜汝南王府灯火未歇,凌晨圣旨又突然从宫内发出,要将云崇押送收监。于此同时陶宴也刚从宫里出来,到了汝南王府上找赵吉:“赵将军,陛下传将军进宫觐见。” 赵吉见是陶宴亲自来,当是有什么要事,急忙跟着进宫。 他们前脚刚走,孙琰带着圣旨就也上了门,要将云崇拿下问罪,这桩案子里,云崇一直在看云暧的态度,哪里把刘静那点小伎俩放在眼里,见到这个还得了,让手下直接把那孙琰拉下马,要查验圣旨。 一看是个假玩意儿,哈哈大笑,一把撕了大骂:“刘静小人!什么东西!竟然敢冒圣上的旨意,此为逆乱!” 拔刀一刀下去剁了那孙琰的脑袋,血溅一地。然后带着府中早已埋伏准备好的武士,声称刘静假传圣旨,挟持皇帝,一大帮人气势汹汹一路杀过去,包围了刘静的府邸。 于是就在深夜里,两边人马开始火拼对砍。 云暧大半夜的整个人都吓精神了。 问陶宴:“谁传的圣旨?” 陶宴一脸懵懂:“臣也不知道,臣一直在宫里……” 云暧急的焦头烂额,这两位打起来,不管是刘静杀了云崇,或者云崇杀了刘静,结果都够他呛的。 云暧当机立断,招赵王云栩入宫,持白虎幡,领兵前去解斗。 云栩怀里揣着圣旨,刚到东华门,陶宴突然闪身出来,同他并行,边走边迅速问道:“赵王此去如何打算?” 云栩道:“陛下让我解了刘静和汝南王二人兵权,陶大人怎么说?” “刘静同汝南王争斗不是一日两日,今日必定会分个输赢,赵王爷是去做什么?帮刘静,还是帮汝南王,或者两边都不帮,各打五十大板?这种两头都不讨好的事情,赵王爷打算做?” 云栩住了脚,他性格儒弱耳根子又软,生性多疑,听见陶宴这般说,问道:“陛下已经下了旨,陶大人这么说,那得如何是好?”陶宴招呼着他往暗处:“赵王爷不妨听臣一言。” 云栩给他牵着袖子到避人处去,陶宴道:“今日是你死我活的事,刘静跟汝南王,赵王爷必定得帮一个。”示意云栩贴近,云栩附耳上去,陶宴压低了声音:“依臣之见,不如杀了汝南王。” 云栩大骇,身子后仰惊叫道:“这如何了得!” 陶宴捂了他嘴扯着他衣服扯回去:“如何不了得?这事与赵王爷只是有利无弊,赵王爷自己掂量掂量,舍不得儿子套不着狼,赵王爷放开胆子去做,陶宴用这颗项上人头担保你平安无事,回头青云直上,官升三品。” 说说又笑:“当初一力救护陛下明明是赵王爷,臣还亲眼所见,他汝南王不过领着二十万大军露了个脸,结果事后便宜的他,赵王爷只区区一个右军将军,这种事情任谁心里也不平,今日正是赵王爷的时机。” 寒门巨子/朕不行_12 云栩犹犹豫豫:“可陛下那里怎么办?” 陶宴拍他肩膀:“赵王爷只管放心,他云崇是是陛下的皇叔,赵王爷难道就不是陛下的皇叔了吗?” 云栩着实没有那包天的狗胆,张张惶惶的左右徘徊不知如何是好,他宴笑了笑将他手中的圣旨抽了出去,从自己怀里另取出一封,递给他。云栩打开看,纸上空白,只盖着空玺,陶宴示意他收好,凑了耳边:“臣有一计……”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教导一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爷千万慎重。” 云崇听见是云暧从宫里派了人来,又望见白虎幡,只当是云暧来麾军,立刻排开众人上前去领旨,走近了却见使者是云栩,惊讶之余,隔了几步,心中戒备,竟然没跪,就大喇喇站着问:“陛下传的什么旨意?” 云栩从袖中取出圣旨,低声道:“陛下派我来勉励汝南王,杀了刘静,必有重赏。” 朗声道:“云崇下跪听旨。” 云崇放了心,跪下来接旨,云栩等他走近一个猝不及防,拔了身后随从传旨太监腰上长刀,一刀捅过去,直插心口。 一刀毙命。 云栩登上高车,高举了圣旨喝道: “汝南王意图谋反!已经为我就地正法!陛下有令,从者放下兵器归降,赦免你等死罪!” 云暧见到云崇尸首,直接血涌上头,嗝,气晕了。 刘静跟云栩连夜跪在延春殿外求见,陶宴将云暧掐醒:“陛下,他们进宫来了。” 云暧醒过来挥手砸了杯子,骂道:“都滚出去!你们一个个的都能拿主意,还要问朕做什么!往后你们想干什么拿着刀就去干好了,想杀谁直接去杀好了,也不用再跟朕说了!” 陶宴要劝,云暧一巴掌呼到他脸上:“你个混账!别当朕不知道你干的什么好事!你也给朕滚远一点!” 陶宴道:“陛下,现在当务之急不是生气,而是要给个定论。” 云暧骂道:“给什么定论?恕他们无罪?汝南王是谋反,是朕让他们去杀的人?” “不如此不足以平怨愤,陛下若不表态,恐怕军营里那些人会借机生事。” 云暧冷笑道:“刘静假传圣旨擅自杀人。赵王,朕让他去调和纠纷他竟然敢帮着刘静杀人行凶!你们一个个真是好大胆子,耍着朕玩是吗?现在来求朕干什么?有胆子杀人没胆子偿命是吗?自己做的事自己就要承担后果,你们在朕头上拉屎撒尿,还要朕给你们擦屁股是吗?都给朕有多远滚多远!” 陶宴争道:“人已经死了,陛下不能意气用事。” 云暧唤赵吉,指着陶宴:“把他给我拖出去,打他二十大板!” 赵吉扯着陶宴出去:“陶大人,陛下这次是真生气了,陶大人还是不要再说了。” 陶宴道:“他要拖下去出了事怎么办!天一亮消息就会传出去,云崇手下十万士兵在城外驻着,那是能开玩笑的吗!” 赵吉哼道:“你们敢干这种事,会出什么乱子难道没准备吗?自己去应对去。” 陶宴道:“放屁!这事人人都插了一脚,大家心知肚明,你装什么大头蒜,他们要是反了,杀了刘静杀了云栩或者杀了老子就算了,他们要是对陛下也不满要杀皇帝怎么办?你他娘说的好听!” 赵吉道:“反正不干我的事,我只奉陛下的命令行事。” 陶宴给他竖了竖中指,转身杀向尚书令裴大人家将其踹醒,揪回宫拟旨,下诏,连出了二十多道诏令,收拾善后。 第一道汝南王谋反,论罪诛。 第二道刘静云栩等人奉旨诛逆,赦免无罪。 第三道任赵吉为司隶校尉,立刻连夜带人搜捕云崇党羽归案。 第四道命云栩刘静带兵赶往北军营,抓捕作乱同党以及煽动谣言意图不轨者,安抚士兵。 …… 二十多道诏令有条不紊依次下去,最后一道,陶大人本人,带人去汝南王府上,抄家! 尚书令大人吓得手脚哆嗦写不动字,陶宴挽了袖子接过了笔亲自上阵,裴大人颤颤巍巍给磨墨。 云暧看陶宴龙飞凤舞奋笔疾书点定乾坤那麻利劲儿,指着他手指头打颤,吹胡子瞪眼简直恨不能一脚将之踹死。 陶宴稳坐御案定力惊人,杀伐决断笔墨之间,生死输赢尺寸之案,丝毫不把近在眼前的皇帝当回事,这才是真有气魄啊,云暧看惯了他这段日子挨打挨骂装傻卖乖,差点忘了这位是挟持过皇帝帮扶过段荣屹立三朝不倒的陶中书啊! “好,好,陶宴,你是个人才,往后你就这么干下去吧!” 这时候洛阳城内的事情早已传到了北城军营,士兵将领们乱成一窝,早已经炸了锅,有嚷嚷着为云崇报仇的,有心惊胆战要逃命的,刘静云栩带人杀过去,趁乱尽数料理。陶宴收到回报,长出一口气。 抖了抖衣裳起身,出宫,抄家去。 云暧指着他背影对何鸾道:“他敢再进宫来,给朕放狗!” 陶宴抄家抄得那个爽啊,看士兵们一箱一箱运着金银,珍宝器物,那么大个沉香屏,那个高的名贵珊瑚树,还十多株,汝南王是真土豪啊,陶宴看的啧啧不已,问柳亭:“哎,小柳儿,你家有钱还是他家有钱?” 柳亭道:“那架沉香屏还是我送给汝南王的呢。” 陶宴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小柳儿啊。” 陶宴顺手牵羊了一枚玉佩,柳亭提醒道:“这是公物。” 陶宴道:“这玉佩原本就是我的,云崇那小子当初给我抢去了,这混蛋玩意儿。” 陶大人拎着小玉佩进宫,刚到延春殿外,一只大狗冲出来,陶宴瞪眼,和平安全的皇宫里竟然有恶犬行凶!一脚就踹过去踹的那狗东西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何鸾接着冲出来啊啊大叫:“陶大人!你怎么把陛下的虎威将军给打死了啊!” “哈?”陶宴叉着腰惊了:“陛下什么时候养狗了?” 何鸾道:“早上,早上刚弄来的!” 那虎威将军已经给他一脚踹成了狗熊将军,云暧刚睡起听到狗叫,衣裳都顾不得穿就奔出来,见刚领进门的爱狗已经挂掉了,顿时疯了,抄起脚上鞋板子就冲陶宴砸过去:“你给朕的将军抵命!” 云暧又养了一条狗,是条藏獒,叫虎贲将军。 这傻狗跳起来足有陶大人高,用跟手腕粗的铁链子系在延春殿外头,见别人不咬,只到陶宴就狂吠,泰山压顶一般往上扑,那阵势真是惊天动地的,陶大人一进宫这家伙就发威,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太监吓得屁滚尿流,陶宴出场第一次对阵差点没给骇出心脏病来,回头去查,娘的,谁弄得这破玩意儿来吓唬老子,原来是卞州张合张将军送的。 这姓张的可真会上赶着啊。 陶宴讨厌得不得了,想悄悄把那东西给杀了,想想还是算了。 云暧对他动了怒,又收拾不了他,只好使点小孩子脾气,给他欺负欺负让他出出气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失宠 陶宴仰在床上吃葡萄,翘着个脚丫子,一个小厮在床里边给他捶着肩膀。 “你真不去?”柳亭问,“靖国公又派人来请,家人还在客厅等着回话。” 陶宴吐着葡萄皮摇头:“不去,去什么去,小皇帝已经看我不顺眼了,我还是避避嫌,别去触他霉头的好。” 云崇死了,他得赶紧跟刘静云栩等人撇清关系。 柳亭叹口气,喊小厮去打发,人往榻上一歪,陶宴往里让了让给他腾了点位置,递葡萄给他:“你吃不吃?” 柳亭骑到他腰上去要啃,陶宴端着葡萄盘子差点稳不住,连忙叫住手住手,柳亭道:“老子有点无聊啊,你得意了马上要 官复原职了,老子还整天在家喝西北风,蛋疼死了,你也给我想想辙。” 陶宴道:“你有钱嘛怕屁,玩就是了,折腾干啥。” 寒门巨子/朕不行_13 柳亭道:“我昨天买了个小厮,结果不听话给打坏了,气死我了,上个月跟赵大辛闹翻了,他说我,你也不陪我玩。” 陶宴翻白眼:“老子陪你玩,玩哭了可别叫阿妈。” 柳亭一个饿虎扑食压住他:“叫哥哥成不?” 问一句手在陶宴胸上狠狠揪一下:“叫爹爹?或者叫相公?”欺近了脸贴紧,嘻嘻而笑,“你喜欢怎么叫?” 陶宴给他呛的一颗葡萄噎住:“咳咳,孩儿,你正常一点,你爹心脏不好。” 柳亭道:“我给你揉揉。”直接揉胯下去了。 陶宴无语道:“老子心长在裤裆里吗?” 柳亭乐:“哪个男人的心不长在裤裆里?” 陶宴一巴掌拍飞他,一跳跳下床拉了衣服往身上搂,柳亭打滚:“你陪我玩一玩怎么了嘛!让我考验考验你的工夫!” 陶宴已经麻利劲儿的穿好衣服系好了腰带:“受不了你发骚那劲儿,吓都吓萎了,我进宫去瞧瞧。 何鸾给他拦在殿外:“陶大人,陛下身体有恙,不能接见,陶大人请回吧。” 陶宴愣了:“陛下什么时候生病了?” 何鸾哼哼的笑,斜着眼睛瞟他,不说话。 陶宴问:“陛下生的什么病?传了太医没有?什么时候的事情?” 何鸾就不耐烦了,觉得这陶宴很不识相:“陶大人,我只是负责传达陛下的口谕,至于别的,恕下官不能奉告。” 说完轻飘飘的转身带着太监离去,陶宴望着那金色的殿门,秋风飒飒,一树梧桐凝绿,秋天的第一片树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陶大人的头上,那大棕毛的獒犬还张着血盆大口盯着他呜呜的龇着口涎。 陶宴悻悻的出宫去了。 刘静杀死了云崇独揽大权,一时风头无两,朝中再无劲敌,很有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思。 云暧开始称病不去上朝。 陶大人本着不怕狗咬的精神每天上延春殿请安,但云暧对他日日疏远,他现在连云暧一根毛都瞧不见了。 陶宴躺在床上长叹气。 果然失宠了。 陶宴跟柳亭借钱,在长隆西巷新置办了一处宅子,买了两个小厮三五个杂役仆人,柳大人那白吃白住是舒坦,但总住着也不叫个事,陶宴搬新宅子住去了,在宾香楼摆了桌酒答谢柳大人。 柳亭乐滋滋的去了,回头大扇一摇把酒帐一块给他结了。 云暧派去北边的人回来,陶宴听了连忙进宫去问,只见着赵吉从宫门出来,陶宴要往内廷去请见,赵吉好言提醒他:“你还是别去了吧,陛下别一生气直接给你打出去,到时脸没处搁。” 陶宴问:“鲜公子怎么样?” 赵吉道:“没找着人,一点音讯都没有呢,现在北边战乱不定,兵荒马乱的,哪里去找个人。” 陶宴听这消息心里一咯噔。 鲜公子没找着,那小皇帝又要哭了。 敷衍了赵吉,陶宴仍旧往延春殿去,到了地方还没能请见,何鸾已经慌慌张张出来拉着他出去:“陶大人快别撞这晦气了,回去吧,陛下说了不见。”拖拖拽拽的就给他推搡走。 陶宴心情郁闷,柳亭拉着他出门找朋友喝酒,碰上个不长眼的,非拉着他给他又劝又灌,黏糊糊的磨蹭,陶宴本来就不高兴,火气大了点,劝来劝去一言不合,当场打起来。各自挂彩。 柳亭有些过意不去,拉着他去自己家上药,陶宴不耐烦的甩开他:“行了行了,不关你的事,我自个回去弄。” 柳亭好心没好报,也懒得管他,一甩袖子走了。 陶宴躺在床上,有个小厮给他洗着脚。 他脑子里想着云暧的事,云暧的态度,心里有些不是味道。 小皇帝这是恨上他了? 云崇一死,刘静就控制不住了,云暧肯定恨他。 虽然抓不到他的把柄,但这小皇帝很聪明,自己那点手段瞒不过他眼去。 但也不能怪他老陶啊,云崇那个混蛋,不杀了他,难道让他杀了自己么?虽然陶大人感情上说来是和小皇帝亲近些,毕竟小皇帝救过他命,对他还挺不错。但总不能这样就让他老陶去拿刀对着刘静砍吧?那不是搞笑了么!陶大人自认问心无愧,他活这么多年不要脸惯了,坏事干的不少,杀的人也能摞一垛子了,一向不在意别人恨不恨他。 但现在感觉到小皇帝在恨他,竟然有那么点不得劲。 他自认为自己干的事不算个屁,这本来就是云崇跟刘静的斗争,他添了把火而已。 就算他不添这把火,刘静跟云崇也不可能相安无事,总有一天要你死我活。 陶大人怪委屈的,你把我陶宴往火坑里推,差点命都玩脱了,我也没跟你皇帝陛下你计较,就算我杀了云崇那也是你不仁我不义礼尚往来,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你这样搞,好像专成了我的错似的。 他自认侍奉云暧够小心翼翼了,比侍奉他以往的主子都要掏心掏肺。 但现在云暧这个架势,有点危险啊。 中秋宴上云暧露了个面,好好的秋凉天气这位裹着一身狐裘,出场摆了摆姿势,太监传了几句话,又团团簇拥的离去了。 陶宴老远看着他脸色不对,一直当他是装病,没想到竟然是真病。陶宴知道这位主素来身体不好,虽然每日花了时间努力习武强身健体,但没健出个什么名堂来,还是风一吹就倒的弱鸡样。 云暧出去见了点风,回了延春殿又哆嗦发寒,吃了药躺在床上出汗,张合却突然回了洛阳。 云暧强撑着穿了衣服起身,让人传唤他进来,直接在榻上接见。 张合给赵吉领着进去。 这时候有月光入户,没有升烛,但很是亮,琴案边是食案,食案上依次摆放着果盘点心酒盏酒壶等物。张合穿着身白袍子,极为深浓的黑头发黑眼睛,还是老样子,目光精亮的兴奋,带着野,像条畜生。 看见云暧,忍不住笑了一笑,叫道:“陛下。” 云暧听张合这趟回来,是想请旨去守隽城,不由得惊奇:“你倒是志向不小,只是隽城这地方,恐怕你没那能耐。” 隽城依靠着延平关,乃是一处扼西北的要塞,地位之重不必多说,而且地方军阀势力错综复杂。原隽城守郭章重病,眼看着是活不久了,郭章倒是有两个儿子,不过都是庸碌无能,郭章一死,这地方肯定是要易主了。 让张合去守隽城倒是个好主意,云暧最近也在想这个事,但一直犹豫不决,没找着合适的人选。 张合的话,云暧对张合再多怨愤,大事上,他是信任这个人的。 过往不论,张合最近的表现也挺让他满意。 云暧保留态度:“这件事非同小可,也不是朕能决定的,你让朕想想。” 张合问道:“陛下是担心靖国公?” 云暧道:“不光是刘静,隽城局面太复杂,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朕不能随意就下旨。” 张合道:“臣只需要陛下的态度,至于如何去办,臣自然有主意,绝对不会给陛下惹出乱子来就是。” 云暧闭着眼睛酝酿了一会:“朕可以给你一道旨意,让你去接手隽城,但这种地方,朕的旨意是不管用的,只能给你名义,隽城周四方势力,需要你自己想办法,让他们承认你。至于别的朕也帮不了,你有本事不怕死,你就去争罢。” 张合笑的白牙森森:“臣知道。” 云暧继续道:“朕若越过韩深,直接授意给你,他恐怕会不满。你还得说服韩深,让他派你去,你到了隽城,再请出朕的旨意,这才名正言顺,也免得生事。” 张合仍旧称是,云暧累了,表示要休息,张合扶他躺下,云暧道:“今日是中秋,你倒是有闲心上洛阳来,刚好,朕也无聚可团,咱们两个正好凑一块了。” 云暧让宫人拿月饼赐给他,嘴唇苍白微笑道: 寒门巨子/朕不行_14 “这个是莲蓉馅的,朕觉得有点甜了,不过张将军喜欢吃甜的,可以尝一尝。” 张合是很久没见到云暧对他笑了。 他有些受宠若惊,拈着月饼吃了一口,云暧凝神看着他。 “好吃吗?” 张合点头:“味道很好。” 云暧道:“朕倒是也想沾沾节气,只是怕伤了胃又不好了。” 张合看云暧消气了,脸上也露出笑来,他是个阳刚气颇重的模样,脸上却长着两个酒窝,平爱笑,笑起来一脸喜气。张合放了月饼,往云暧身边去跪住,从袖子里摸出个小盒子来,殷勤递给云暧:“陛下。” 云暧看是方小小的篆章,张合将印泥一并掏出来,给云暧试着按了一按。印章烙着隶书的“锦绣山河”四个字,竟然是当朝名家王子政的手笔,云暧惊了,他一向对这位的书刻十分仰慕。 张合看云暧表情,高兴的更厉害,几乎要手舞足蹈: “臣在卞州碰到那位老先生,请他刻的这枚章子,知道陛下喜欢这个。” 云暧在许昌宫,张合便爱四处搜寻字画书卷,金石文刻一类给他,张合这人是个大老粗,自己不懂文人的玩意儿,但对这个相当来劲,其实也就是为的哄云暧开心。 云暧在许昌宫,难得有点玩物消磨时日。 那王子政早多少年就不动刀笔了,云暧不用想就知道这位张将军嘴里的请是个怎么请法。 云暧小心的将印章收下:“回去记得把人给放了。” 张合笑道:“没事,老先生在我那开心着呢!” 云暧睡得并不安稳,时睡时醒的,张合坐在床边,黑漆的眸子盯着他,他睡着,张合就沉默,他迷糊醒来,张合又找着话头跟他说话。一夜精力充肺,神采奕奕并且眼睛晶亮。 天色亮了,张合趁着晨曦独自出了宫,没有在洛阳停留,当日就骑马出城,又回卞州去了。 云暧有些空落落的,对着那锦绣山河的印章发了许久的呆。 作者有话要说: ☆、肝胆 云暧病好了,筹划着要将隽城给张合,这事却不顺利。 刘静不许。 刘静是完全知道这个小皇帝要培植势力,要自立的心思。刘静现在掌握着洛阳的军政大权,朝廷的三台六部都是墙头草的角色,刘静挪挪换换,拆拆补补,把段荣留下的朝廷又改了姓刘了。他实则没有篡立的胆子,也没有篡立的心思,这位靖国公出身贵族豪门,一向在士林很有名望,自然不是段荣那种土匪军阀能比的。 但尽管如此,尽管他没有篡逆的心思,小皇帝还是不能不防的。因为云暧已经不信任他,云暧要收权,一定会拿他开刀。 刘静一个不许,云暧就干不成。 其实他可以绕开刘静直接下诏,谁敢不从,但若这样做了,那就是公开要和刘静对着干,现下他还没有那底气。 好歹是个皇帝,却连任命一个地方将领的权力都没有,云暧是气的要吐血了,在宫里乱转。其实他生气的不是隽城这件具体的事,而是因为,云崇死后,他一直意识到会发生的一个事实,终于明确的摆上了台面。 皇帝算什么,什么也不算,什么金口玉言都不过是臭口水。 陶宴这时候知道了云暧在琢磨什么,就又跑进宫来,给云暧建议,硬的不能来,可以来软的,明的不能来,可以来暗的。 陶宴先是给云暧分析了一通隽城的形势,然后告诉云暧道:“陛下不能下旨,不代表张将军不能有旨,抢地盘跟抢女人一个道理,谁先上了归谁,行!” 陶大人果然是个人才。 云暧一向知道他诡计多端,不是个好东西,一肚子坏水儿,可是见到他这么坏,还是忍不住心里骂他。 这个奸诈的东西! 张合先是取得了韩深的许可,然后就揣着诏书,带着自己的人马往隽城去了。他哪里来的诏书印玺?大萝卜刻的差不多。 也确实是大萝卜刻的。 隽城处在三方势力的夹缝之中,这三方都想吃这块肥肉,争来争去,势均力敌,谁也不肯相让。而张合的力量实则比这三方都不如,但正是因为如此,也只有张合能够取得这个地方。因为换做这三方中的任何一方取得隽城,都会打破势力平衡,而招致其他两方的剧烈反对。 于是张合拿着个大萝卜刻的诏书一去,接替隽城军务,竟然没人反对,反而都默认了。 张合拿起大印当了隽城守,刘静顿时不干了。 这个便宜任何人都可以捡,但张合不能。刘静称张合是不合法的,假诏,让人去打他,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张合那厮已经坐在隽城纵横开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张合到了隽城便同云暧书信往来的多了,这人当真是当了土皇帝了,一副土豪暴发户的气息,三天两头从千里之外给云暧送东西献宝来。云暧喜欢的文人的玩意儿,笔墨书画,上好的镇纸棋枰子,玉簟的锦席,上次还揣了两只毛茸茸的雪狐狸来。 他倒是很会送礼,样样瞄准了云暧的心思,云暧对他送来的这些小玩意儿的确是有些喜欢的爱不释手的意思。 那两只小雪狐狸长大了,毛色渐渐金黄,金红,长的肥滚滚的贼亮,太监给剪了爪子养,免得伤人。 陶宴进宫,这两畜生崽子还是跟那恶狗一样见他就龇牙。 因为隽城一事陶大人的巧言点拨,云暧对他稍稍去了些冷淡,陶大人又能被允许进去延春殿。他看云暧那桌上隽城送来的花样,颇有些咋舌,这个姓张的整天吃饱了没事干?怎么哄皇帝跟哄老婆似的积极。 张合的信雪片儿一样往云暧桌案飞,隽城的稀奇宝贝一样一样儿的往云暧宫里摞,陶宴看着张合把云暧的心给收的妥妥的,就觉得不对啊,怎么那姓张的就耍几招花把式送了几个礼,皇帝就当他是个可人儿似的,这不是摆明了欺负自己穷么? 偏偏皇帝还就吃他这套,这不哄小孩似的么! 陶大人不甘心就此失了圣宠,噔噔噔跑进宫,给云暧道:“陛下,臣准备亲自去北边,从段随那把小鲜公子给找回来!” 云暧对鲜侑忧虑的都要做噩梦了,这一次立刻同意了陶大人的请求,陶宴说话快行动更快,云暧要派给他两名随从,陶宴说不必,第二日就骑着个马出了洛阳独自北上去了。 陶大人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两个月后,传出段荣兵败,为部将所杀的消息。 又是两个月,鲜侑衣衫褴褛,赤脚穿着破草鞋,持着一根芒杖,身后跟着个同样叫花子的小随从,从承明门进了洛阳。鲜侑直接这幅尊容出现在了宫门东华门外,一跟头跪下,磕了三个长头,痛哭失声道: “陛下!父亲!阿侑回来了!” 云暧正在同尚书令裴大人说话,突然东华门守卫来报说: “陛下,外面有个叫花子,北边来的,自称是鲜太傅的公子,要求见陛下。” 尚书令大人看见皇帝顿时愣住了,随即云暧一个大动作起身,几乎没撞倒了桌案,三两步冲出来绕过屏风,健步如飞的就往外奔去。快的好似一阵大风刮过,云暧就冲到了东华门。 鲜侑就跪在那里,抬头看他,两行眼泪自面庞落下。 “陛下。” 云暧那一刻真是感动的要热泪盈眶了,是他的阿侑回来了,真的是他。云暧梦里无数次的梦见他,可是没有一次比得上眼前的真实。鲜侑就那么跪在那里,含泪看着他。 鼻尖通红,目光盈盈,脸上脖子上污的不堪,单薄的衣裳,寒风中瑟瑟发抖,瘦的只剩一副骨架。 可是眼睛里的情意丝毫不变。 “陛下,阿侑回来了……” 云暧一把抱住了他,打断了他泣不成声的哽咽。 鲜侑沐浴洗净污垢,换了衣服,跪在案下,按君臣礼给云暧叩头,云暧急忙下了座去扶住他。握到那只剩骨头的生硬手臂,云暧又心疼的不可抑制,鲜侑坚持要行礼,云暧眼睛就盯着他。 何鸾引着众人退下了,云暧打量鲜侑的脸。 寒门巨子/朕不行_15 瘦了,那张鲜嫩的花朵般的面孔褪尽了稚气,显出一种成人的精神来。云暧靠近了缓缓又是将他抱住。 “阿侑模样长变了。” 鲜侑道:“陛下也变了。” 云暧抱着他就不想再放开,已经遣了人去鲜氏府上安排准备迎接主子,云暧不说让回,鲜侑也不说要回的话。在东华门的时候还哭泣着叫父亲,这会也沉默着不叫了。 是夜鲜侑留宿延春殿。 云暧没问他这一年怎么过的,也没问他沅州到洛阳这一路上千里是怎么两条腿走回来的,这一路关卡,随便找着谁报出身份,自然会有人立马恭恭敬敬送他回洛阳,他竟然这么走回来。 进了洛阳众目睽睽之下才表明身份。 唯一的可能就是阿侑他在防备了。 防备刘静呢,还是不信任自己呢?鲜徵死在乾阳殿,世人都说是死在了刘静手里,鲜侑远在北边,但他显然是已经知道鲜徵死了。只是他听说的消息又是怎样呢? 云暧都不敢问。 他没有勇气主动提鲜徵的事,于是鲜侑不提,他也不说。 云暧怀疑鲜侑给人欺负了,手隐隐的探摸他身体,除了瘦的多,并没有多出一块疤来,云暧稍稍放了心。 鲜侑痴痴呆呆的躺着没有说话,目光仿佛是被抽空了,云暧抱着他在怀里。 鲜侑抬手抚摸他脸:“陛下,你也过的不好。” 云暧按下他手,低头吻了吻他眼睛,睫毛:“我很好。” 鲜侑闭上了眼睛,云暧看着他灯光里花瓣儿一般的嘴唇,还有静静覆盖着眼睑的两片睫毛,动情的亲吻了他。 云暧这边跟鲜侑搂抱着,头贴着颈,陷入了一种奇异而深切的眷恋之中,陶宴这会还远在靖州跟死匈奴石皋喝马尿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洛阳朝廷对他的欺辱和不公。 石皋石将军哈哈大笑的拍着他那小弱肩膀:“那些汉人贵戚都不是东西!兄弟!咱们联手起来,有哥哥给你撑腰子!怕屁!咱们一块杀到洛阳去,干掉那刘静和狗皇帝,给兄弟你报仇雪恨!” 陶宴借着这个石皋的手干掉了段随,把个北方搅成了比一锅稀粥还烂,谎话说太大,眼下自己却是给这姓石的攥着走不脱了。只得感激的热泪盈眶:“还是老石你够义气啊!知道兄弟心里苦啊!没得说!这事咱们得好好谋划谋划,来干!” 云暧想,自己可能真的断袖了,他爱上了他的阿侑,爱的简直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千里之外陶宴咕咚灌下一口酒,那没良心的狗皇帝,我老陶为你跋涉了千山万水,为你小情人儿能终成眷属,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月老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我老陶还没回来呢! 云暧琢磨了半夜琢磨不出名堂,觉得这事还是得问问陶大人,这种事情陶大人肯定有经验,虽然他不承认,但陶大人看着就是个断袖的样子。云暧想起陶大人,突然一激灵,狗日的陶宴,他不是撒丫子跑了不敢回来了吧! 可是没必要啊!这家伙现在正混的得意,虽然自己恨不得弄死他,可是他那尿性,舍得不回来? 云暧睡不着了,给鲜侑下了床叫来赵吉。 陶宴借着三分酒,出了帐就是一片靛青的天空,他手里举着个皮酒套子,见着帐里帐外醉倒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嘿嘿一笑。这帮子小狼狗,幸好自己还有点清醒。 月亮大的像个锅盔。 不知道那位鲜公子有没有回到洛阳。 陶宴并没有见到鲜侑的人,他只是伙同石皋火并掉了段随,但鲜小公子反应极敏动作极快,段随一挂他就趁乱杀了守卫连夜奔出三百里跑的没了影儿。陶宴估摸着他是往洛阳去了。 小皇帝这回得奖赏自己。 给老子加官啊!涨俸禄啊! 再敢说自己不忠诚! 陶宴一摇三晃的上了马,扔了酒囊,再晃晃悠悠出了营地,往南去了,有匈奴兵问:“陶先生去哪儿?”陶宴醉醺醺说:“办事去。”堂而皇之就走过去了。 他这般夜奔还奔的举重若轻,没走出十里就给人追上了,后面有人叫:“陶先生!陶先生!你是去哪里?将军有事找!”陶宴吓的一惊,赶紧策了马就狂奔起来。 那身后追来的看出门道了,数十骑呼喝着赶上来,搭了箭上弓,喝命下马。陶宴这时候还敢下个屁的马,直梗着脖子撒了马蹄子的跑,那追兵到底又没有得到石皋的命令,不敢放箭,直穷追不舍。一路追出了靖州又南下。 陶宴是给这帮子傻叉二百五追的吐血了。 两天两夜啊,陶宴是没想到这些家伙如此的毅力,愣是咬着不放,既不放箭,也不回撤,偏偏是草原上,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这帮子土著居民撵他简直跟撵耗子似的容易。 陶宴给追了三天三夜后,一个不巧,撞到张将军的地盘上了。 陶宴这厮口吐白沫晕下马去,张合的手下赶走了匈奴兵,给他拖进了延平关,张合坐在毛毡的大幄前,俊脸勾起一副谑笑:“陶大人,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有事情忙,下一章星期六更,么么哒 ☆、坑你 陶宴奄奄一息,一口血喷出来,这黑心玩意儿,见你姥姥的面,一天前就有骑兵看见老子在关外给人撵了,熬死了老子才假惺惺的来救……不是个东西…… “陛下前日刚有信,让我留意留意陶大人是不是入关了,巧的很,明日我就给陶大人运回洛阳去。” 张合很不把陶大人当人看的拿脚尖踢了两踢,踢出陶大人一声呻吟,就让人给他拖下去伺候了。 张将军看陶大人很不爽快,虽然这两人真是乌鸦看老母猪黑,谁也别说谁,当初都是给段荣装孙子的,后来又一齐屁颠屁颠跟了云暧。但张合张将军坚信自己对皇帝陛下的是一颗心血红血红可昭日月,因此就对陶大人特别看不上眼。 好像陶大人就愿意高看他一眼似的。 这家伙不就仗着有钱,整天给皇帝送礼嘛?老陶要是有钱了,老陶也能送啊!送金疙瘩,压死你! 两个小兵蛋子服侍着陶大人洗澡搓背,搓着搓着陶宴就晕乎了,浑身发酥的给抬上床。陶宴梦见小皇帝给他升官加禄,几乎没得意出鼻血来,云暧拍着他肩膀说:“陶大人,你是朕的肱股,心腹良臣,朕要好好的重用你!从今以后你就给朕当大司马吧!司空也给你当,太傅也给你当,光禄卿也给你当……陶大人,你想当什么?” 陶宴看这小皇帝真是越看越觉得他美如天仙,手就握住云暧在肩膀上那只手,笑眯眯口水直流:“陛下只管放心,臣一定好好干!努力干!” 张合给他拉着手又搓又揉的,逗笑了:“陶大人在梦见什么了?” 陶宴梦见他刚拉着皇帝陛下的手搂上,张合那厮扛着刀一刀剁过来,脑袋飞天血注乱喷顿时就吓醒了,一醒来就对上张合那张寡妇脸,陶宴惊了个大:“嘿!干什么!” 张合道:“我给陶大人特备了接风宴。” 陶宴穿上衣服随去,营中已经摆上酒肉杯盏。 不过没什么多余陪客,只设了一对席。 陶宴说,好吧,这位还专请我喝酒。 张合一杯一杯的闷干,跟陶宴道:“当初不是你放我一马,我八成也早死了。” 陶宴吊着眼梢儿:“那是你自己,不用谢我。” 张合哼道:“我没感谢你,别把自己当个东西。” 陶宴无所谓的抬了抬眼皮,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想起当初同朝为官,而今凄惨寥落,还很有些难兄难弟的感觉。陶宴不想提过去的事情,倒是很有兴趣另一桩事,他凑近了推了推张合: “你当初是哪里得罪小皇帝了?我记得你不是挺讨他欢心的嘛?” 张合说起这个就气愤:“我他娘的怎么知道?我也没怎么样他,你还不知道那位是个什么脾气,你看我敢惹他吗?” 陶宴道:“没得罪他,凭你跟那位的交情,你就混成这样?” 张合放下杯子:“我混成什么样?我混的不好?” 陶宴一哂:“你真会知足。” 陶宴拿筷子搛菜吃,张合焦躁的挠了挠头发:“有一回,我跟赵吉喝了点酒,我就欺负了他一下,好像给他弄疼了,喊的要死要活的,他有时候心思跟个娘们儿似的,看人那眼神也像个娘们儿,任谁谁不想入非非啊?又闷不吭声的,我以为他愿意的呢,还当他脸皮子薄所以那什么,一时没注意轻重,哪晓得回头他反应那么大。” 寒门巨子/朕不行_16 陶宴吞了一只鸭蛋似的,听到这种劲爆的八卦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把皇帝陛下给强奸了!?” 张合说到云暧就很头痛:“别问老子了,老子也不知道,喝高了,全忘了,反正给他弄哭了,嚎的惊天动地的,赵吉跑来给老子一闷棍打昏过去了。” 陶宴无语,哽噎了好半天:“你真牛逼。” 张合斜了眼瞥了他一眼,嗤笑道:“陶大人也不差。” 陶宴醉醺醺的被士兵扶回去。 张合居高临下鄙视他:“就这点酒量还跟老子斗,也不嫌丢人。” 张合想起陶宴这厮先前一边摸着自己手叫陛下,一边往自己怀里蹭,简直无耻啊,牙齿咬的咯咯响。 这个狗东西,竟然敢打我皇帝陛下的主意,还装正经人,治死你。 张合叫来两个小兵,给陶大人衣服扒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窃耳叮嘱一番,两个小兵就行动,将陶大人赤条条摆上床。攒了吃奶的力气一顿揉搓撸,闹了个满头大汗,终于给陶大人榨出几滴精华来,提着个脏裤子就给张大人请功去了。 陶宴是连累了三天虚软的全无力气,浑浑噩噩拽着皇帝陛下的手就飘飘欲仙,发了半夜春梦,早上起来腰酸背疼,浑身不着寸缕。下床差点腰酸软了个马趴。 张合笑的白牙森森:“陶大人早啊。” 陶宴给他吓的,心尖子一缩:“张将军早,早。” 张合又招呼陶大人喝了通好酒,吃了顿早饭,然后派着军士护送陶大人回洛阳去了。到了洛阳,刚好是在鲜侑回了洛阳后的第十日,正了名授了官,鲜侑已经侍奉在延春殿了。 鲜侑病了好些日子,这才刚精神回来,刚回到洛阳那几日痴痴呆呆,拜祭了他父亲回来,情绪十分低落,也不说话。不过休息了一阵,身体病好,这会已经会笑了。 陶宴进了宫请安,鲜侑见他就诡笑了。 云暧正在午睡,鲜侑在外殿侍奉着,见着陶宴来,斜睥着眼睛,那脸容一展跟朵花儿似的。 “陶大人,陛下等候你多时了。” 鲜侑虽然不过十来岁,然而他出身高门,踞傲惯了,丝毫不把陶宴放在眼里,端然高贵,一副当家做主的大房样儿。 陶大人瞥他两眼,心里纳闷,这小子仗着小皇帝喜欢,这是要当皇后了? 鲜侑却不管他鄙夷神色,笑嘻嘻上来蹲下了,跟他说道:“陶大人,听说你在隽城调戏人家张将军的侍卫,是不是这么回事?张将军前几天已经跟陛下告了你的状啦。” 陶宴大骇:“这话从何说起!莫要信口开河!” 鲜侑道:“张将军把你的裤衩都交给赵吉啦,这事陛下已经知道了,很不高兴呢,我劝你这会先回家去避避,等过阵子陛下传唤你你再来,免得他治你。” 陶宴吓的不轻,那天做了一晚上的春梦,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裤衩不见了……我日的个姓张的!难怪怎么看他怎么有问题,原来早计划了陷害老子! 陶宴惊慌之下哪还敢见云暧,虽然暂时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不过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当下提了裤子开溜要回去好好想想先。 鲜侑看他背影捂着肚子笑个不住,几乎没把肺给乐坏。 其实云暧哪里能知道这种事,那些下流玩意儿龌龊事儿哪里敢往云暧跟前现,不过是吓吓陶大人。 哪知陶大人聪明一世,竟然一吓就还真吓住了。 鲜侑乐不可支,边笑边回殿内去了。云暧背着身睡着,两个小太监在添着暖炉。鲜侑看看时间,得是睡了有个把时辰了,上去将帐子掀开,挽着帘钩挂起来。 云暧睡的久了有些头痛,皱着眉。 鲜侑捧了盏水给他,喝了水,服侍着他穿衣服,又说:“方才陶大人来了。” 云暧听见陶宴,最近一直不见,正还想着,刚要传,鲜侑又说:“陛下在休息,臣打发他回去了。” 云暧顿时心又落回去,点头道:“改日再传吧。” 鲜侑同张合,赵吉等人一样,对陶宴没什么好感,说到底这些都是高门大户的贵家公子,对陶宴寒门敝户的出身有些生来的鄙视。再加上陶大人先前投靠段荣,是只干坏事不干好事,鲜侑忍不住得伙同张合整他。 鲜侑半蹲了给云暧整着腰带,抬头间两人相视而笑。 云暧握着鲜侑的手,对着他灿烂如玫的脸颊,突然又有些失神兼郁闷了,到底是断袖呢还是是断袖呢还是是断袖呢? 鲜侑婉转笑,眨了眨眼:“陛下想什么?” 云暧道:“阿侑,你年纪不小了,要娶妻了吗?” 鲜侑道:“我不娶妻。” 云暧完全没料到他这么说,大讶:“这是为什么?怎么说不娶妻?” 鲜侑无所谓的摇摇头:“不为着什么啊,我不喜欢姑娘,生不来儿子。” 云暧心跳的突突的,阿侑不喜欢姑娘,那他喜欢什么?他还敢说不娶妻,简直太狂妄。云暧有些受不住,他从来没想过鲜侑竟然脑子里有这种想法。 “你是……” 云暧试探着,终于是问出来。 “你是喜欢男人……?” 鲜侑盯着云暧好一会儿,傻了。 半晌不悦的撇撇嘴:“我当你早知道,算了,不说了。” 他并不在意似的,云暧无语了。 “你真是……欠打……” 鲜侑道:“我老子都死了,谁还来打我,开玩笑呢。” 云暧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原本想着自己或许是个断袖,但听鲜侑这么说,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暧一下午不得劲,只觉得鲜侑一身怪异,鲜侑在他身上的触摸也顿时变了味道了。云暧弹了一会琴,想起许多事,终于觉得这个鲜侑不简单了。 转身抓住他,云暧严肃了脸:“你老实给我说,你以前跟有个叫孟琅总在一起,你是不是在跟他玩?他看着也不像个正经东西,当着人就敢嬉皮笑脸的。” 鲜侑没想到他能拈这个帐出来,琢磨了一下,觉得有点不敢说了。 他确实和孟琅一块玩,玩的比跟云暧要那啥多了。 孟琅的确不是个好东西……狡猾的很…… 云暧看他支支吾吾的表情就是明白一切了。 云暧放开他,顿时觉得胃里堵的慌。 鲜侑有点想解释,其实他心里喜欢云暧多一些,云暧这人性子好,温柔,又诚恳,孟琅跟个狐狸精似的,一肚子心眼儿就是缺厚道。鲜侑喜欢他有趣,两人虽然有时候搅和在一起,但也就是找个乐子。 鲜侑还是个十多岁爱玩的年纪,没把那当回事情,他好朋友多,都是放浪爱闹的公子哥儿,模样长的好,经常给一块玩的抱住亲个嘴儿摸摸屁股,实在不算什么事。 也就是云暧这人老实规矩,鲜侑有时候就觉得他跟别人不同,所以真心里喜欢他,比别人更深。 可惜他是个皇帝。 所以鲜侑虽然喜欢他,却是从来不和他玩的,鲜侑虽然胆大包天,但也不是不知道分寸,有些事情,适可而止。 云暧要是个普通人,以鲜侑的性子,肯定早早把他拐跑了两个人浪迹天涯去了。 云暧不高兴,鲜侑也不舒服了。 许你当皇帝三宫六院,不许我跟别人好么?哪有这样的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暗戳戳的跑来更了~~~ 寒门巨子/朕不行_17 ☆、贼船 云暧盯着鲜侑脸瞧。 他年纪才这么小,自己总当他是个小孩子,觉得他单纯年少,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鲜侑其实丝毫不幼稚,只是模样长的弱,而且又娇贵,云暧总觉得他需要怜惜。 其实这家伙脑子里打算的丝毫不比自己少。 云暧板着一张脸:“你跟他们怎么玩了?” 鲜侑翻了翻眼皮,懒得搭理他这样的问话。 云暧踹了他一脚:“问你呢!” 鲜侑给踹疼了,揉了一下膝盖,哼哼唧唧声音像蚊子:“没什么好说的,你问那个做什么。” 云暧说:“我就问你,你老实点。” 鲜侑不耐烦,又给云暧踹了一脚,也急眼了:“有什么好说的嘛!不就亲个嘴儿咂个舌头摸摸小屌儿,之类的……” 云暧瞠目结舌:“你……你怎么这么不要脸!这么恶心的话!” 鲜侑听云暧说恶心,满脸不高兴。 你瞪我我瞪你,鲜侑心中也堵的慌,望了云暧好一阵儿的工夫,突然扑过去就给云暧按住,笑嘻嘻的低下头去,在那嘴上轻轻的吮了一个:“冕奴,咱们来玩玩吧……” 云暧怒道:“你滚开!” 鲜侑完全没有给吓住,抚摸着云暧脖子,闭上眼睛专注的亲吻他嘴唇,触碰并辗转含吮。 云暧给他突如其来这一下勾气息一滞,呼吸就乱了套。 “陛下,张嘴……”鲜侑勾引着他。 云暧喘了口气,张了双臂抱住他,启了齿放他唇舌进入。脑子里糊成一团,晕的厉害,可是看着鲜侑痴迷□□的脸,云暧又觉得满满的不可思议。云暧喘了一会儿,看着鲜侑专注的脸,他挣了劲翻过身去。 鲜侑仰面躺着,给云暧居高临下的压住,不过不反抗,仍然闭着眼含笑,不松懈的手伸过去摸着云暧的腰,手顺着裤缝探入,捉住对方下身握在手。 腿间突然一凉,云暧瞬间羞愤难当。 他腿夹紧了闪避,鲜侑一只手追随而去。一只手抚着他腰拉近,同时亲吻不止。 云暧给他啃的满嘴口水,对着胯间那只放肆的手,终于忍耐不住一个大退,跳将起来,抬脚要把鲜侑踹下龙床。 哪知鲜侑反应比他还快,在他下脚前就一个鹞子翻身,迅速蹿了出去,云暧提了裤子上去追,顺手拔了壁上的剑。 鲜侑听着兵器出鞘就吓尿了,回头看了一眼—— 不得了,惹祸了。 云暧凶神恶煞,鲜侑光着个脚衣服也顾不得穿就往殿外跑。惊慌之下乱了步子,云暧三两步冲上去,照着屁股踢了一脚,踢翻在地,长剑一指就压着他脖子: “鲜恕之!你好大的狗胆子!” 这才真叫伴君如伴虎啊,前一刻还搂一块亲嘴咂舌,下一刻就能把刀架在脖子上,鲜侑连连蹭着往后退,脸上表情也倔强起来:“好啊,现在是你不肯跟我好,不是我不肯跟你好,随便碰你一下就要拿剑指着人,以后你也再别碰我!” “你说什么!” 鲜侑不怕死的瞪着他,眼睛红的要出水:“我要回家去了,回衡阳去,我爹爹去世了,我也不想再留在洛阳,咱们两个好不下去了,我要走了,你以后也少来找我!” 陶宴回了府一头汗,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那天他先是梦见小皇帝,小皇帝给他升官,他握着小皇帝的手,接着搂了小皇帝的腰,亲了小皇帝的嘴,扒了小皇帝的裤子开了小皇帝的腿……不忍回顾…… 陶大人真吓住了。 正当此时,家人来禀报:“老爷,宫里来人了。” 何鸾来传旨,宣陶大人进宫。 陶宴满头大汗,战战兢兢跟着进宫去了。 云暧手扶着额头,胳膊支着脑袋,靠在案前,对着灯,气氛有些压抑,同时安静极了。那位鲜小公子却不在。 陶宴叩头跪拜,云暧抽了手示意:“陶爱卿平身。” 他没抬头,实际上是烦闷。 鲜侑要走,云暧刚刚才知道他竟然有这样的心思。恐怕不是今天才有的,云暧猜测着,或许鲜侑回洛阳的第一天就在这样打算了,今天是才和自己撕破脸说。 鲜侑想要离开他。 ====== 陶爱卿打了个哆嗦:“陛,陛下。” 陶宴心里那叫一个忐忑,偷偷觑云暧的表情,云暧从手掌中抬起脸来,烛光照着面颊晕黄,眼睛抬了抬,有些迟钝,到底是亲自下了座来,扶住陶宴:“陶爱卿请起。” 陶爱卿这下受宠若惊,给皇帝两臂扶着差点没销魂的腿软,一个脚步不稳,一跟头磕在云暧脚前。 慌张之下拽住了云暧袍子,云暧也连忙搂着他肋下要稳住他。 陶大人是个大个子,哪里扶的住,一撞就撞在皇帝肩膀上,两人一块跌到龙座上去。 云暧闪着了腰,“啊!”的叫唤起来。 云暧把个气呼的一摇三颤绕梁不绝,陶宴手忙脚乱撑着地要爬起来——那撑的不是地啊,是皇帝的腰啊,云暧疼的那声颤悠悠的要荡起来了:“陶爱卿……” 陶宴其实早已经腿软发虚了,狼狈爬起来,顺带搂起云暧,慌忙跪地一面称罪一面给揉腰:“陛下,臣臣臣臣臣……” 没臣出个名堂来,云暧是一个不稳腰杆撞在了铜羊石镇上,陶宴给他揭了衣服看,腰眼子上红了一片,破了皮。 半柱香后陶大人给皇帝抱上了榻,太医来看过又离去,云暧光着半身趴着,陶宴代替了小太监拿着药膏给他伤处抹——幸的云暧见太医说是自己撞的,陶大人热泪盈眶。 云暧□□了半天,意外发现陶大人没动静,心说陶大人一向精明能干嘴皮子滑,怎么今天变了个人似的,就回头问道:“陶爱卿,你今日怎么见朕老抖。” 陶宴欲哭无泪,给他揉着腰:“臣蠢笨,伤了陛下千金之躯,心中惶恐不安,唯恐陛下降罪。” 云暧给他夸张的语气弄的有点好笑。 “朕恕你无罪,要不是你替朕去沅州北上,阿侑也不能回来,陶爱卿,朕感激你把阿侑送回了朕的身边。” 陶宴道:“臣惭愧。” 陶宴听他一口一个陶爱卿很蛋疼,他这个明显被吓到的反应让云暧也很蛋疼。 云暧只得放弃,正常一点:“陶大人是不是在担心张将军进你的谗言?” 陶宴放了药油一跟头跪下:“臣……臣……冤枉!” 云暧摆手示意不必,唤他起来:“朕心里有分寸,你怕什么。” 陶宴当的官从来不轻,手中的权力也绝对不小,但他确实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出身,朝廷里姓陶的真就只有他一个,正儿八经是个光棍,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段荣一倒,云崇能把他绑在府上说打就打说杀就杀。而且云崇说他跟谄颜媚上,兔子乌龟云云说的难听,绝对也不是空穴来风,云暧估摸着八成是确有其事的。这个陶宴绝对有地方不干净。 否则以陶宴的出身,在这个讲门第的官场上,云暧实在想不通当初他是凭什么能身居要职手握重权。 云暧想了想:“朕问你,你回答朕一句实话。” 寒门巨子/朕不行_18 陶宴惶恐道:“臣绝对不敢撒谎。” 云暧问的很直接,目光很犀利:“汝南王的事,你有没有参与?” 陶宴立刻咬定:“没有,绝对没有,臣只是事后替陛下拟诏。” 云暧问:“真的?” 陶宴脸不红心不跳:“臣没有半句假话。” 云暧道:“陶大人这样说,朕就当你说的是真。” “朕怎么问的话,陶大人又是怎么回的话,自己可记清楚了,话说出嘴可是改不得口的。” 这小皇帝可真不简单啊,明明知道自己在撒谎,不但能忍着不怒,还能清醒的辨明主次利害,陪着自己装傻,不能排斥自己,干脆认了这个哑巴亏,改为威胁拉拢,这哪里像个十五岁孩子能有的心计。 陶宴一阵背心发寒:“臣记清楚了。” 云暧寡淡,笑也没笑开又别扭的收住:“陶大人,你不用费劲揣摩朕的心思,朕自己长的有眼睛,有耳朵,分的清什么是真话假话,也知道什么能听什么不能听,更知道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你若是真心待朕,朕自然能知道,你若是心存歹念,就算装的再好说的再动听,朕也看得出虚假。所以你只管好你自己的心就是了。” 陶宴讪讪不已,垂着头扶着云暧胳膊,垫了个枕头在他胸前:“陛下心如明镜,臣丝毫不敢敷衍。” 云暧道:“朕想封你为太子少师,你觉得怎么样?” 皇上你老婆都还没娶,儿子都还没生,张口就一个太子少师是打的几个主意? 这不跟路边野狗撒尿圈地盘一样么? 没什么用处,就是给陶大人身上盖个皇帝阵营的大红戳。 典型的又不相信他又要霸占他。 这又不是捞鱼! 陶宴默然了。 云暧脸也渐渐严肃起来,盯着他目光如炬。 云暧跟刘静到这地步是绝对不能和平了,他这句话问出来,就是要陶宴表态:陶大人,你想好了没有站在朕这一边? 陶宴打心眼里没准备着跟这个无权无势的小皇帝绑一条船上,他其实是做着个两头观望的准备,毕竟刘静势大,这两个有朝一日火拼起来,谁胜谁负实在难说。 陶宴觉得云暧的实力悬的很。 直接开口让他二选一站队,陶宴觉得危险了。 他可是个官场老油子了,深知云暧那番看似情深意重的话里一半都是说来好听——这个小皇帝需要朋友需要助力,是以瞄上了他。眼下他要敢说一个不字,或者含含糊糊继续首鼠两端,接下来绝对会被云暧往死里整。 陶大人,现在朕看你还不错,给你个效忠的机会,你要是下定决心跟着朕混,咱们既往不咎,朕以后罩着你,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了,将来大事若成,升官发财都好说好说。不过你要是还想骑墙头招摇,哪边风大往哪边倒,别怪朕直接拔了你。 云暧虽说搞不赢刘静,但要整死他陶宴那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而且刘静也绝对不会咳嗽一声的。 废话,墙头是那么好骑的?你当你谁?那些个有兵有将根深叶茂的大佬们,人家可以骑墙头,哪边风大哪边倒,谁当老大了都得拉拢他们,还不敢怠慢,否则大哥的位子就坐不稳……你个姓陶的有什么家底让人忌惮你也想骑墙头? 要不要逼脸?真把自己当颗大头蒜啊! 愿意拉你上船那是瞧的起你,你还敢站在岸上做生意,你知道死字怎么写? 就算不肯,也没有办法了,陶宴再敢不回应云暧丢出的小手绢,他可能就得承受再一次被洛阳城抛弃的痛苦了。 想脚踩两只船,你也得要脚丫子够大才踩的住。 云暧侧头道:“陶大人?” 云暧看重陶宴,但并不是非他不可,陶宴琢磨着,他要是敢说个不字,回头云暧就能弄死他一了百了,然后或者尚书令裴琰,或者司空孟毓,这两孙子随便一个立马屁颠屁颠儿顶上来取代他。简直给人家扫路扫的不要太痛快! 陶大人就是个苦逼命啊……陶宴撩了袍子一个跪下,抹洒了一把感激涕零的老泪:“臣贱躯鄙陋,承蒙陛下不弃,臣愿为陛下马首是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云暧下榻搀扶他,软语慰道:“陶爱卿言重……” 陶大人要哭了,他感觉上了贼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婚事 云暧盘腿坐住,头发半束,一半落下来搭在胸前,全身衣服也白脸也白,头发衬着眉眼漆黑的。 陶大人是受了打击,也没意思欣赏他的美。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云暧说起鲜侑的事。 陶宴听见那姓鲜的小崽子就牙痒痒,云暧迷茫兼失落,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个人。 近不得,远不得。近了要嫌,远了要想。 云暧觉得他还不是完全的断袖,他喜欢鲜侑,但他接受不了鲜侑说的那等亲嘴咂舌摸小屌儿的事。 那么荒唐的事,他实在做不出来。 但是鲜侑竟然跟别人乱搅,他更加膈应的慌,他想到他跟鲜侑这么多年,亲密无间,他对鲜侑那般喜欢疼爱,这人却在没有他的时候跟别人玩的翻天覆地,他就火气很大。他不想碰鲜侑,但也不想鲜侑碰别人。 云暧想,他是皇帝,是注定不能跟鲜侑相好,他能把鲜侑留在身边,说说话,高兴的时候抱一抱就心满意足,或者就这么一辈子。他没想到鲜侑跟他不一样。 鲜侑说,我不娶老婆,你是陛下,你娶你的去,谁还能不许?你云暧不成,天下男人还多的是。 天涯何处无芳草,鲜侑压根不惦记他。 鲜侑是早早就把两人的关系看明白了,没戏,所以好一天是一天,闹掰了也犯不着惦记。 鲜侑下午那样激他,不过就是为此,想惹他发火,然后两人了断,免得拖泥带水。 这人才是真无情啊。 云暧小心翼翼守护着,说也不敢说,只打算一辈子藏在心底的感情,在他那里却是个不好用就能丢的东西。 云暧给狠狠的打了脸。 皇帝的烦恼在陶大人眼里,就跟看两小破孩过家家似的。你想要鲜小公子,鲜小公子不是这就回来了嘛?你想要鲜小公子的心,鲜小公子的心不就在你那嘛?你想要鲜小公子的人,鲜小公子的人不也在你手里攥着了嘛?你说你还在纠结个什么劲? 陶宴撇了撇嘴:“他能不能留在洛阳,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陛下自己拿主意就是,不需顾忌他。” 云暧道:“话虽如此,可朕不愿意强迫他。” 陶宴思索了一会儿,斟酌着说道: “臣听闻鲜小公子也曾从靖国公游学,两人颇有些渊源,陛下何不留他在洛阳任个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力……” 云暧有些烦,没应答,又趴了下去。 陶宴说到这里也不好再劝,转而换了一副嬉皮笑脸,顺毛似的给他后腰上抚摸。 云暧迷迷糊糊给他揉舒服了,哼哼了两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陶大人,张将军说你看上了他两个侍卫,这趟把人带到洛阳来了?” 陶大人:“……” 马勒戈壁的姓张的…… 寒门巨子/朕不行_19 云暧翻过身来,对着他微微一笑,极是销魂,小皇帝是真生的美,嫩的跟朵娇花似的,笑起来明眸皓齿,跟把小刷子似的在人心尖子上一撩一撩。真是怎么看怎么痒。 “陶大人把人带府上去了?” 陶大人年纪大了,对这些个水灵灵白嫩嫩的少年郎就是有些抵抗不住,尤其是这小皇帝整天在他耳边说什么断袖的勾引人。陶大人老脸一红,头脸到耳朵熟成了只大虾。 “这个,绝对绝对没有这种事……”陶宴苦不堪言辩解,他现在处着这位置,可不想给云暧留下个不检点的印象。 “张将军对臣有些微辞,臣如何能做这种事……” 云暧看着他只是笑:“陶大人年纪不小了吧,这个年纪旁的人,孩儿都该七八岁了,朕给陶大人做主,担保一门婚事如何?不知道陶大人可是有了心仪的人家?” 得了,这小皇帝,刚把人拉上船,就盘算着给人做媒了。 给陶大人寻门有价值婚事,也是为了给他积攒家底,大有用处的。云暧是绝不能浪费一个手底下的大好青年,让他无所事事打光棍的。 既然上了贼船,这婚事自然也是皇帝的筹码,陶宴现在已经没有了什么好选择,跪下拱手再拜:“但凭陛下做主。” 云暧笑:“陶大人一表人才,想必是倾倒了不少姑娘。” 陶宴尴尬陪笑:“陛下莫拿臣打趣儿了。” 云暧看上了尚书令裴琰的孙女,右将军裴顾的女儿,有心让陶宴与裴氏联姻。于是示意了亲信侍中王贾去说。 裴老大人知道是皇帝的意思,唯唯诺诺的许了,当爹的裴顾一听,牛眼一瞪:“什么!那个臭小子敢娶我家的闺女!”拔了刀出来就要杀往陶大人府上切了他鸡鸡。裴老大人劝不过,两爷子争的差点打起来。陶宴听到这消息无语凝噎。 延春殿里,云暧听到王贾议论的裴家父子的话,却是面色不大妙,陶宴要安慰他:“陛下,这都是臣无能,裴将军不许就算了吧,别闹的太难看了……” 云暧瞥他:“是这样?” 陶宴:“……是。” 云暧道:“人家可把你骂的猪狗不如了。” 陶宴为难道:“这事本来也不合适……” 云暧思索了一会。 裴顾不给陶大人面子,说白了就是不肯给他云暧面子,这不是明明白白在打皇帝的脸?这般趾气高昂,哪有半点将皇帝放在眼里的意思。 云暧咽不下这口气,斩钉截铁说:“不成。” 陶宴给跪了。 “陛下,咱别玩了成么……” 陶宴有苦说不出。 裴顾是什么人物什么出身,他是什么人物什么出身?门不当户不对,他陶宴哪有资格去凑那便宜女婿。裴顾一心想跟刘氏联姻,皇帝这不是大白天的扛锄头挖人墙角么? 云暧道:“陶爱卿放心,你的婚姻大事包在朕的身上,朕一定要给你娶个老婆!” 陶宴:“……” ==== 这件事云暧竟然就此放过,当真没有再提,平白当了一回孙子给人羞辱了一通,居然就认了怂。就此揭过。 陶宴心知这个小皇帝不是个会认输的人,果然,两个月后,云暧将裴顾罢了职,任命了赵王栩兼职接任右将军。这一次,刘静没有吭声,于是裴将军直接滚蛋了。 云暧得意的拍着陶大人的肩膀:“陶爱卿!咱们这回是亲上加亲了,朕准备将朕堂叔家的姑娘许配给你,也就是赵王栩的小女,你觉得如何?” 陶宴无语。 奉承他:“陛下英明。” 裴大人下马了,他以为云暧不能把他怎么样,实际上,云暧把他怎么样了,也没人多嘴咳嗽一声。 陶宴暗中觑着,实际上这桩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看着好像是云暧干掉了裴顾,其实云暧远没有那个本事能耐,实际上不过是云暧在给刘静做人情。 刘静早有心将三军将领换成自己的人,裴顾虽然巴不得给刘静跪舔,但其实刘静压根看不上他。于是云暧揣摩了靖国公的意思,推荐了跟刘静亲近的赵王栩。 云暧是个聪明人。 至少作为一个皇帝,在困境中博弈,他能够用最有限的资源达成最有利于自己的结果。 虽然赵王栩是刘静的人,但陶宴知道,这个人,有野心,不是刘静能制服住的,刘静制服不了他,云暧就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权力空隙实现盘旋。 显然云暧和陶宴是一样的看法。 干掉了裴顾报了私仇,同时向刘静示好,再给刘静树了个将来最危险的对手,随时会膨胀的敌人。 好个一箭三雕啊! 不对,还给陶大人攀了门高贵的亲家,眨眼给他变成皇亲国戚,之后顺顺利利给他加官进爵,扶持做自己的心腹……这得是一箭四雕才对…… 十五岁的小皇帝已经有了这般老辣的手段和心机,把这帝王之术运用的炉火纯青,挥洒自如,陶大人除了一句“陛下英明”,他还能说什么呢? 混官场不在于你有多大能耐多深的心机,在于的是你眼睛够不够亮,能不能看清楚形势,能不能看清楚人。 而做皇帝就像下棋,什么子摆在什么位置,怎么摆放组合实现最大的平衡和利益最大化。 显然裴将军不大会做官,云暧却很会做皇帝。 经过先前云崇的事,他已经学聪明了,对付刘静,不能硬来,得使巧劲儿。 云暧干了这一件事,决定放开手韬光养晦了,专专心心的给陶大人考虑起了婚事。 话说赵王栩的女儿,皇帝的侄女,皇帝本人还没见过,于是云暧拉着陶大人要去瞧瞧未来的媳妇儿。 陶宴道:“人家赵王可没表态要当臣老丈。” 云暧道:“他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朕还提拔他做甚!” 陶宴:“……” 皇帝陛下好大脸。 可是陶大人完全辩不过他啊啊啊! 云暧这回是心情好,换了身便服,春日天好,手里抓了把折扇,扇子上是皇帝自己书法大字。 这么一袭碧绿春衫,富贵公子哥儿打扮,往那洛阳街上一站,回头率杠杠的。 陶宴跟在后头给他当陪衬。 路过鲜大人家,云暧又想起鲜侑许多日旷班了,示意陶宴去敲门,鲜侑大白日的正睡觉,听说皇帝要逛街,连忙醒了瞌睡,欣然表示陪同。鲜侑也穿了身颜色鲜嫩的袍子,跟了云暧挽手并肩。 陶宴一对比,发现这年轻小公子就是好看啊,自己这人长的也老,一身打扮也老…… 云暧跟鲜侑宫里大闹了一回,现在你不理我我不理你,表面上和和睦睦,背地里较着劲,谁也不肯主动说话。 三个人这么顺着街晃晃悠悠往赵王府上去。 陶宴觉得自己跟在这两位背后灰不溜秋,显得特别的傻x二百五,路人都在盯着他瞧,郁闷死了。 到了赵王府门前,鲜侑上前去知会门房,下了拜帖。 云暧跟陶宴未表身份,只跟着随从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 寒门巨子/朕不行_20 ☆、炮灰 云栩殷勤的迎来了出来,云暧示意他不必多礼,边转进门边说:“二叔,朕来府上坐坐没讨人嫌吧?” 云栩很不好意思的谦笑:“陛下哪里的话,臣惶恐了。” 又望陶宴鲜侑,“陶大人这边请,鲜大人这边请。” 这位赵王爷是先先皇的次子,是个地位卑贱的舞姬所生,一直在诸皇子中默默不起眼,哪知到了今天,老皇帝的几个儿子,云暧的几个叔叔辈都死的差不多了,他却在朝中渐渐崛起,风头日盛一日。 想来命运这东西可真难说的很,荣辱盛衰,今昔难料。 云暧没有摆驾只是私自上门,也就省了礼节,各自落了座,云栩殷勤的备了酒招待,鲜侑跟陶宴各自喝茶,云暧东张西望的乱瞧,跟赵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赵王栩见着云暧手中的扇子,笑称道: “这扇子写的好,不知道是哪位先生的手笔。” 鲜侑笑他:“赵王爷好眼力,那是陛下的笔墨。” 云栩讶然,连声道惭愧:“臣唐突了。” 云暧将那扇子一展一收:“无事,小小玩物而已,皇叔喜欢,赠与皇叔玩赏也无妨。” 赵王栩连声抱歉推辞,云暧执意赠,赵王栩推辞了几番后受了,面露喜色欢天喜地的接过去。 酒到三旬,赵王栩打了个转出去,片刻后,皇帝他堂姐姐出来了。 鲜侑递眼色,笑:“陶大人,看谁来了。” 陶宴有些急眼,瞪他低声斥:“说什么呢!” 云栩引着两个女儿见客,笑眯眯说道:“小女没出过闺门,今日同陛下还有两位大人见见世面。” 两位云小姐都模样端庄,白白净净的,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五岁,过了行了个礼,依次给三位客人斟了酒又退下。陶宴有些不自在,云大小姐斟酒时不小心碰着了他手,陶大人惊的站了起来,带翻了酒盏。 云小姐羞的脸红,陶宴尴尬不已,只得扶住人姑娘。 讪讪道:“小姐这是怕客人喝醉了就睡在贵府门上不走了啊。” 陶小姐又是面红耳赤又是羞笑,敛了裙退下去,云暧看这两人情态,跟鲜侑在一旁诡笑个不住。 鲜侑笑道:“王爷两位千金可有配了人家吗?” 赵王栩道:“鲜大人说到本王心事上了!姑娘家的婚事我可正愁呢!怎么,鲜大人可有什么好人家说说?” 鲜侑假意皱了眉道:“王爷这叫什么话,今日坐在府上我们三个,难道没人能配的上王爷的千金吗?” 赵王栩愣了一下,好半天反应过来,转而哈哈大笑。 “配的起,配的起,三位都是英俊良才,只有小女高攀的份,哪有配不起之说。” 鲜侑一脸狡黠,又同云氏小姐玩笑:“两位小姐看在下三人哪个能入得小姐法眼,可堪良婿啊?” 云暧同鲜侑年纪仿佛,一个鲜妍貌美,一个巧笑风流,一般般的眉目如画少年如玉。陶宴则风姿飘逸,比不过二人面貌秀美,却另有一般沉稳老道。两位云小姐目光盈盈,在三人之间掠过一遍,罢了又低头笑。 陶宴左右看了看,听见鲜侑笑,发现两位云小姐羞涩的眼神都向他望来,一口茶几乎没呛住。 出了赵王府鲜侑笑道: “陶大人魅力无穷啊,连我,连陛下都输给了你去,以后我跟陛下都见不得人了,见着姑娘得绕道走才行。” 陶宴翻白眼鄙视,你们两只受,女人看不上难道不是很正常?我一个英俊潇洒大老爷们,比你们都有男人味,招女人喜欢有什么好奇怪的! 别说,陶大人一幅青衫招摇出世,身材高挑螂形鹤步,那是当真称的上玉树临风风度翩翩。 虽说凡事看脸,但人家陶大人就是气质好,没办法。 云暧不禁也多看了陶大人几眼,怪哉,这个陶宴竟然这么招女人喜欢?突然想起陶大人回回在宫里跟一干小宫女逗的星星眼乱泛,顿时悟了。 可是云暧怎么看也只觉得他魅力有限啊,想不通。个子太高,一身骨头,跟个骨头架子似的,脸也普普通通,说清秀还勉强,说多么美就实在是不要脸了。不过眼睛嘴巴长的好看一点而已,其他都不怎么样,肤色白的憔悴,并不好看。 身材好,腿长腰长屁股翘,别的优点就没了。 云暧琢磨着,男人和女人的审美观,可能有差异。 云暧还不肯回宫去,到了鲜府,跟着鲜侑又进门,陶宴劝道:“陛下,天色不早,早些回去吧,改日再出来。”云暧拉着他:“别废话,跟着。” 鲜侑也回头笑:“陶大人别客气,舍下清寒,勉强坐一坐,莫要嫌弃的好。” 边走边吩咐家僮备酒饭。 鲜侑跟云暧脱了外衣鞋子,同了榻坐在一起,陶宴不发声,喝着闷酒,看鲜侑跟云暧肩并肩坐着说话。 外边雪越下越大,天色渐暗,陶宴心不在焉,怕晚了路上不便。边上是鲜府上家人在斟酒,白白净净一十来岁孩子,模样倒生的唇红齿白的绝妙。 陶宴忍不住多瞄了几眼,越看越奇,对鲜侑道:“这孩子生的模样,不像个普通的家奴啊。” 鲜侑听他说,醉的迷迷糊糊就招手,那孩子就放下酒壶跪过去握了他手相扶。云暧放下手中的酒盏看着。 这孩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半晌想起来,鲜侑刚回到洛阳时在东华门,身后还跟着个随从的。 云暧道:“他是胡人?” 鲜侑点头:“是胡人,北边羯族的。” 云暧道:“叫什么?” 鲜侑笑:“是个哑巴。” 云暧便叫这哑巴斟酒,同时眼睛盯着人看,鲜侑发觉云暧眼神不对,凑近了抱了他膀子靠住,笑道: “你盯他做什么?嗯?他比我我好看?” 云暧看着鲜侑笑嘻嘻的模样,对着他许久,有些不悦,然而收回了目光,低了眼没有说话。 鲜侑尴尬了一下,连忙摆手让那人下去了。 之后云暧便一言不发,鲜侑也低头装傻,陶宴坐在角落里打量他二人,眼睛转了转,已然明了一切。 云暧连着闷头喝了好几杯,苦笑。 “阿侑,你不用拿人试探我,我答应过你,你的事情,我不会多管,你以后,想要喜欢谁都行。” 陶宴心一跳,低垂了头闭了耳朵。 鲜侑不悦道:“我不要命了。” 他是当真没有了云暧记忆中那股软糯之气了,北边两年,云暧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他确实变了。不再像过去的那个鲜侑了。先前还装,但自从上次在宫里撕破脸,他装也不再装了。 云暧心里有些闷,自顾自喝。 鲜侑也灌了一大口,直着眼愣片刻,仿佛醉狠了,头一歪靠在云暧肩上。侧眼,神情木然看着他脸一会。 云暧道:“装什么可怜?” 鲜侑道:“是真可怜。” 云暧嗤道:“你就装吧。” 寒门巨子/朕不行_21 “谁让你肯信……”鲜侑说,望着他,突然灿灿如花的绽了脸,上嘴往云暧脸亲了一口,“陛下……” 陶宴咳了一声:“咳咳,那个,我去撒尿……” 那两位都没理会他,陶宴心知自己在一旁比那手臂粗的烛台还要光芒万丈,借口就躲。溜出暖阁去,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雪花洋洋洒洒的乱落。 陶宴黑暗中站了一会,突然看窗下坐着个影子,差点没吓出心病来,细一看才发现是个人。走近了,原来是方才斟酒那小奴,陶宴凑过去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事做,就在这里。” 陶宴诧异:“你会说话?” 那人又不回答,陶宴对这些个下人一向爱多话,不敢回屋,无聊中便同这人拉扯闲话。这位大爷甚是拽,问十句也难得回答一句,陶宴哆哆嗦嗦的,穿的薄,学了对方也坐下: “真是冷啊,你怎么要留在洛阳,不回北边去?这里打过仗,对胡人多有排斥。” 云暧给鲜侑搂着脖子,脸上亲了一下,痴呆了一会,又垂了眼发笑。鲜侑抱住他,云暧低头吻了一下他嘴唇。 鲜侑道:“你是个混帐,就会欺负我。” 云暧道:“你整天爬我头上拉屎撒尿,还怪我欺负你?” 鲜侑笑:“陛下,女人是怎么样的?你试过吗?” 云暧后宫不多,有名有分只有三位,一个是中书令萧铨之女,为修仪,比云暧长三岁,一个是司空孟虞之女,为贵嫔,比云暧长两岁,皇后刘婉是刘静长女,年纪才十一岁,还没长成人形就送进宫了。 云暧没兴趣说这个:“干嘛问我,你自己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鲜侑嘻嘻笑:“我跟你亲嘛,不问你问谁。” 云暧抚摸着他肩膀,瘦的厉害:“你要为这个疏远我吗?可是咱们感情好,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鲜侑摇头:“没有,我只是看你简直要爱上我了,提醒你一下,你这样会让我很有压力的。” 云暧说:“我是很爱你。” 鲜侑乐:“我也爱死你了。” 两人含情脉脉的对望着,闭上眼啵儿了一个。 陶大人抽空回去看一眼,发现里面两个搂一块啃上了,我的个娘亲哎,皇帝陛下竟然还给压在下面! 那鲜侑就一副娘们兮兮的受样,怎么看怎么欠操,皇帝陛下这得是有多受啊还给这么个货压着! 陶宴踹了踹那个小胡匪:“快去!你家主子胆大包天,要把皇帝给压了,还不去拦着他!” 那小胡匪面无表情:“人家乐意。” 陶大人心说有道理,人家谁上谁下干他屁事,两个都是受,非要争个上下有意思吗?就鲜侑那德行,在上面一百年他也只是个受!陶大人淡定了,专心跟身边的小胡匪打屁唠嗑。虽然人家懒得理他。 半刻后屋子里一声巨响。 咚! 陶大人回头一望……娘的又打起来了…… 云暧跟鲜侑先是计较着点小事,假意生气,扇巴掌玩,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大家笑嘻嘻的,还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然而拍着拍着不知怎么地,拍出了真火,不知道哪个先下手重了点,收不住了…… 陶大人再也不能袖手旁观,连忙蹿进去,皇帝给鲜侑抄起的酒壶砸晕在地,鲜侑踢了踢看他没反应,没了还手之力,大摇大摆抱着酒壶就往床上去睡了。 陶宴对这两人一阵恶寒,慌忙将云暧抱起来,检查他身上无伤,八成只是醉晕,冲过去对着鲜侑床踢了一脚: “王八蛋!你可真下的去手啊你!明天就诛你九族!” 那小胡匪跟进来,也受了惊吓,连忙去照看他主子了,陶宴自顾自抱着云暧起来,往隔间找了张床,给他放上去,脱了衣服盖好被子。这时候鲜府门人来报,是宫里赵吉找上来,陶宴琢磨了一下,还是给他抱上马车,回宫。 云暧给陶大人抱在怀里,身子翻来覆去的扭,陶宴面红耳赤按住他:“陛下,不要动。” 云暧呻吟道:“你身上全是骨头硌的我屁股,疼……” 陶宴:“……” 陶大人手往屁股下托住他,将他往胸前靠:“这样好了。” 云暧舒服的靠住,醉醺醺笑说:“陶大人,没想到你还这么会体贴……你夫人可有福气了……” 陶大人阴险的笑:“呵呵呵,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计谋 云暧软绵绵道:“朕以前,对你有些偏见,其实你这人,挺不错,也没有那么坏。” 陶宴说:“可别,您继续保持就好,哪天不小心又让您失望了我可承受不起。” 云暧道:“朕相信你……” 小皇帝满脸春/色醉意翩翩,是个活色生香的诱人,目光盈盈看的陶大人下/腹一紧丹/田一热,突然便邪/念陡/炽。 陶宴快速琢磨着,现在是在马车上,皇帝醉了,干了他也没人知道,趁火打劫什么的陶大人最擅长了。这不怪我老陶好色只怪你太会勾/引,而且谁叫你他娘的逼老子又是站队又是娶媳妇的,心太黑太毒简直不能太可恨! 陶大人一想到此就怒从胆边生恶从心头起,奸/了他! 陶大人一晚上风露立中宵的郁闷突然找到了突破口,奸/了他! 马车颠簸中陶宴一个翻身将云暧按倒,三两下扯了他身上薄的遮不住春/色两样衣服,狂啃一通,使劲捏他屁/股。 云暧给他一顿猛亲摇晃的昏昏沉沉脑子糊涂,只觉得一片热气在脖颈面颊的不住勾引徘徊,一颗心不由晃晃荡荡。 陶宴手抚摸过腰上他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声:“长絮……” 陶宴眉毛一挑,嗯?还认得我老陶啊?竟然叫的不是他家那位小心肝?很好很好,更加大力的揉摸捏,又亲又啃。 云暧那一句“……放开”哽在嗓子里。 云暧呻/吟不止,手握住陶宴的腰攥的紧紧,肌肤通红的抖颤起来,陶宴大受鼓舞,知道他已经醉的不堪不辩敌我,只有个闻着男人味就发/骚流水儿的本能,手往他身前去抚摸。 皇帝下面果然已经湿的淋漓一片,连鸟带蛋到屁股缝里都湿了,陶宴啧啧称奇。这可真是……属娘们儿的啊! 难道我老陶魅力这么大? 陶宴拍拍他脸,云暧表情跟磕了药似的。 陶宴咬他耳朵轻笑:“陛下……你这脸可真是勾人啊……” 云暧闭着眼,搂着他腰直喘。 陶宴没想到他这幅德行,本意是要强/奸,但眼看着皇帝抱着他腰不放是要闹成和奸,当下开了眼界。 这小皇帝真个是……骚啊…… 云暧底裤里湿了一片,连汤底儿都泄了出来,陶宴碰的一手,狼藉的很,只得拿着手绢给他擦拭,纳闷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毛病啊?还没干呢就丢成这样。” 云暧虚弱看着他,咬着嘴唇已经无力回答。 陶宴看他目光都没了焦聚,浑身红透,抽搐着颤抖,牙齿格格的,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这什么症状? 寒门巨子/朕不行_22 羊癫疯? 娘哎不能吧!你就是有羊癫疯也不能这个时候犯呐!那一不小心挂了我老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呐! 陶宴狠狠的打了个抖,胯/下登时软了,将手上人试着簸了簸,云暧成了条肉虫一簸就给掀出去,身体一软,咚的摔在车板上。陶宴连忙给他捞回来,宽面条泪。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啊!您可别坑我啊!”手忙脚乱去掐他人中,拍脸蛋子的折腾,“我的陛下啊!” 云暧颤抖了一会,终于停下,软绵绵往陶宴怀里一靠。 嘴里呻/吟了一声,不动了。 陶宴使劲把心按回肚子里去,亲娘你可算不抽了…… 马车停下,陶宴连忙抱着云暧下去,直接进殿,宫女太监皆迎上来。云暧脸色通红,翻着白眼目光涣散,何鸾紧张道:“陶大人!这是怎么了!陛下!” 陶宴狼狈的要死,也没想到云暧这么不中用,闹了个大红脸尴尬不已:“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喝醉了,送点水来。” 陶宴给他擦拭了身体又换了衣服,云暧垂死一般的不动,陶宴悄悄瞅着没人,轻轻拍了拍他脸:“陛下?陛下?” 云暧没反应,眼神还是散的。 陶大人抱着床头咚咚咚撞了三下。 草泥马草泥马! 第二天云暧没能爬起来。 陶宴这下哭了。 第三天还是没能爬起来。 陶宴已经把家里床柱子咚咚咚撞烂了。 皇帝连着半月没有爬起来。 陶宴终日以泪洗面,家里上吊绳鹤顶红半尺长的刀子还有随时准备跑路安排已经准备齐全了。 ===== 云暧脸色白成了一张纸,虚弱的话也说不出。 陶宴已经半个月睡不安枕,整个人憔悴的似鬼,鲜侑进宫来,他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未换,抱着云暧喂药。 赵吉,何鸾,还有几位侍奉官员,两名太医,若干太监宫女都垂手立着,黑压压挤的一片。 陶宴见到云栩如见救兵:“赵王爷!” 云栩掀开帘子往榻前去,陶宴打发了闲杂人等,只剩了赵吉,云暧闭着眼,眉眼黑的要滴出来。陶宴放下他,云栩探了头往榻前端详云暧脸,迟疑道:“这个,太医怎么说?” 陶宴放下药碗,看了看赵吉又转向云栩,目光倦怠疲惫道:“赵王爷,你我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到了云暧寝殿内的暗室。 云栩道:“陶大人摒开旁人,不知道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现在只有你我,陶大人请讲。” 陶宴跪地拜了一拜,云栩吓住,连忙扶他:“陶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小王当不起。” 陶宴道:“臣今日说的话,实有大不敬之处,只是眼下除了赵王爷,此事不能同他人提起,在下以为赵王爷同陛下乃是一心同德,所以敢冒死以闻。赵王爷,此时事关重大,在下才德微薄,不堪重担,只盼王爷能明知。” 云栩对陶宴一向有好感,并且也当不起他多礼:“陶大人不需如此……” 陶宴道:“我怀疑陛下的病,不是病,是中毒。” 云栩大震,愣住了,扶他的手松开。 片刻瞪眼:“为何这样说!” 陶宴道:“陛下的症状,我看不像是病,倒像是房事过度给掏空了身子耗竭了精元。” 云暧生病也是给他那日在马车上逗的泄了身,回了宫就一病不起,难怪陶宴当时抱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反应奇怪。 云栩怒道:“信口胡言!陛下才十五岁,不到弱冠之年,一向守身严谨,我从未有听说他沉溺女色,更没有丝毫房事不当之说,你这叫什么话!” “正是因为如此!”陶宴道,“陛下一向谨慎自持,素来身体康健,如何得这样的毛病?赵王爷难道真以为陛下只是风寒就能重病如此?陛下现在的症状,哪里像是简单的风寒?” 陶宴自然不敢将那日马车里的事说出来,只能大体说个如此:“在下知道王爷必不能信,有人谋害陛下,在下拿不出证据,王爷自然可以当在下放肆妄言,将我拿出去治罪。只是陛下的性命,王爷还请三思,” 云栩脸色衰败,惊恐道:“这种话让谁信……这是弑君啊……” 陶宴目光炯炯直视着他,锐利望到他眼里:“谁不会?靖国公?” 嗤笑道:“赵王爷经了这么多事,难道还会不知道皇帝陛下的心思吗?” “可是……” 云栩为人一向保守谨慎,看起来毫不惹眼,但心气绝对不低,凭他由一个舞姬的儿子走到今天,成为洛阳首屈一指的实力派王爷,陶宴就绝不会小看他,陶宴道:“王爷,这洛阳是云氏的洛阳,不是姓刘的。” “陶宴身微言轻,人单力薄,否则也不至于将这话同王爷说,自己就去查办了,而今却指盼王爷能站出来。此事复杂,在下也只是猜测,至于什么毒,谁下的毒,如何下,在下统统不知道,得靠王爷。” 等了一会云栩没表态,陶宴行了礼辞出。 稍时候云栩也出来,像云暧请了安,问了问太医,冲陶宴颔了颔首,出宫去了。 陶宴看小皇帝那惨白的小脸儿,没有丝毫血色的嘴皮子,脆弱的像个玻璃人儿,真是疼的悔的心都要碎了。 云暧不舒服,皱着眉呻吟,陶宴抱着他靠在胸口,手往他小衣里去,摸着他又是一身湿汗黏腻,胸口腰腹腿间湿透。 陶宴小心翼翼的拿水又给他擦拭,换过污衣。 他睡中滑精,下身顶端部分已经有些红肿,陶宴手过去,怀中的身体便抖个不住。陶宴尽可能小心的给他穿了裤子。 云暧一动不动闭着眼,不知何时眼泪流出来。 泪珠子一串串的,陶宴抱着他安慰,给他擦着眼泪:“陛下?哭什么呢?不要哭了,没事儿。” 这小皇帝如花似玉的个模样,这么一哭,陶大人心就碎的一片一片的,那个疼啊。他老陶心已经够狠够坏了,可是对着这么个玉人儿般的小皇帝,怎么舍得…… 还是个小孩子,发育都不全呢,却遭这种龌龊罪。 陶宴抱着小皇帝,抚摸着他肩膀,心里要惆怅死了。 云暧无声流泪许久,最终吸了吸鼻子哽咽了口气,眨了眨眼睛,陶宴将指尖给他抹了抹眼睫上的水。 夜里无人,对着灯默坐,他声音虚弱叫:“陶宴。” 陶宴答:“臣在。” “白日你跟赵王说的话,朕听见了。” “……”陶宴只得垂眼默了。 云暧哑声说:“蠢货,那暗室,是用来听壁角的,不是商议机密的,墙板透气儿的,打哈欠都听得见。” 陶宴眼垂的更低:“臣愚钝……” “这件事,放过去,朕知道了,不要查了,云栩,也不许他再查,今日过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陶宴立刻跪下:“陛下!” 云暧眼神凛冽起来:“按朕说的做。” 寒门巨子/朕不行_23 陶宴还要争辩,云暧责问道:“查?不说查不查得明白,就是查明白了又怎样?查白明了,难道朕就能下旨把他办了把他杀了?不过是给他一个兴风作浪的借口和机会而已。” 陶宴还要说话:“陛下……” 云暧转头瞟他一眼,那一眼几乎看的陶大人背心冷汗阵阵头皮发麻,再转回脸他神色目光皆冷:“你出去罢。” “臣……臣……” 陶宴突然想起马车上的事,小皇帝醒来后丝毫没提,好像从来没有这桩事发生,简直有点不正常。自己不小心弄的他一病不起,这都哭的梨花带雨了,竟然没有找他算账。 “你还有事?” 陶宴心有点虚,给他一呵斥,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没了,臣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信任 出宫路上,陶宴越想越不对劲。 其实刘静走到这一步,陶宴是从中推了一把的。 虽然他绝对无意支持刘静,但他当初决定要杀云崇,确实是在给刘静修桥铺路,现在云暧跟刘静水火不容,他陶宴脱不了责任,小皇帝当了这一出,一想起这现状原由乃是云崇之死,肯定会对他恨的牙痒痒。 更主要的是,皇帝先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鲜侑面前,他陶宴已经将话说出去了,现在云暧直接一句不追究装不知道……皇帝不追究,靖国公可就要追究了到时候随便一问,是谁在皇帝面前进的馋言…… 靖国公这么一追究起来,云暧决心要站在刘静一边,那不就得同意他陶宴是馋邪惑主,诬陷中伤靖国公,挑拨人家君臣关系,然后把他交出去当炮灰……哦!不!不要这样! 皇帝这是要弃车保帅的节奏?小皇帝干起没义气的事情来那是一回生二回熟,他陶宴要成第二个云崇了? 操!我当这小皇帝是不记仇,原来在这里等着老子呢! 幸亏自己够聪明脑子转的快,否则等到小皇帝把他卖了他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到了阎王殿他就能跟云崇那鸟玩意儿抱头痛哭了…… 陶宴立刻反身又杀进宫! 当初劝云暧自断臂膀放弃云崇他可是说的振振有词,如今事情落到自己头上,陶大人立刻知道什么叫心头滴血了。云暧闭目睡着,眼睫毛一颤一颤,陶宴赶上去,扑通一声就跪在床前:“陛下!臣——臣——” 云暧脑子里全是刘静,他没心情听陶宴说话,也不睁眼,疲惫道:“做什么……” 陶宴眼睛转了转,突然张口结舌哽住。 做什么?这个要怎么说?怪就怪自己多嘴,云暧选择跟刘静妥协,难道他要哭着喊着让云暧去斗? 那不是劝皇帝自杀吗?云暧要听他敢这么不识好歹没眼色的乱说话,不一刀先剁了他才怪。 陶宴又想一砖头拍死自己了。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陶长絮! 云暧见他久久不答,睁了眼睛望过来,目光黑荧荧的仿佛有水,陶宴脑中乱成一坨屎,急中生智,抓住云暧一只手就唏嘘流涕:“臣怕陛下踢被子!唯恐陛下受了凉伤了龙体……” 云暧抽回手闭上眼:“没事就赶紧滚。” 陶宴依依不舍:“陛下……” 你就不能疼老子一点吗!老子好歹对你忠心耿耿,他娘的,你家那位鲜公子脚踏两只船的货,你给他当个宝的疼!我老陶为你掏心掏肺,比不过他一个手指头珍贵! 太气人了,有这么偏心眼的主子么! 陶宴可怜巴巴:“陛下……” “出去。” 陶宴愤愤的咬牙出去了。 陶宴出了宫立刻往云栩家去,家人说王爷出去了,去哪了?靖国公府上。陶宴头皮一紧,这个云栩真是行动迅速啊!让他查皇帝的病,他转眼跑刘静府上去做什么! 陶宴站在靖国公府外的风中凌乱,觉得自己要被坑死了,这个云栩嘴皮一翻就能卖了他。 云栩从刘府出来,陶宴横手一拦:“赵王爷。” 云栩看着陶宴等他说话,陶宴试探开口:“昨日下官所言,王爷以为如何?” 云栩茫然道:“陶大人的意思是?” 陶宴道:“陛下如今身体已无大碍,王爷只当是下官胡言乱语罢了,这也是陛下对臣的交待。” 云栩看着他,笑了一笑:“本王也是这样想,陶大人不必担心。” 陶宴没能试探出个所以然,然而云栩衣袖飘飘去了。 回到府中,下人送来饭食,陶宴无心取用,和衣而卧,思考着一个性命攸关的大问题。 走,还是不走。 洛阳不是久留之地,他算是看明白了,权势斗争你死我活,先一个段荣再一个刘静,这期间已经有多少士人殒命。 功名利禄诱惑人,多少好汉在这上头栽了跟头。 他从十四岁出了陇川到洛阳,至而今二十四岁,几番官场沉浮,最终仍旧功名事业一无所成。甚至几度显些丧命。 空老了十年心事,枉负了少年青丝。 陶宴感慨啊,这么混下去,这一辈子又能如何。 跟着个没有前途的小皇帝,跑不脱甩不掉,无所作为,前途未卜危机重重——迟早陪他送死。 陶宴冲到柳亭府上,想问他借点钱,万一要跑路,顺便让他给自己出个主意。 满头大汗杀进去,却撞着柳亭在干好事,压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玩意儿光了屁股行的正酣,呻/吟喘/息声破耳,陶宴瞎了狗眼,郁闷骂道:“你他娘大白天的能不能干点正经事啊!” 柳亭还嫌他打扰自己好事呢,一时又停不下来,卷了被子给下面那位脸挡住,气喘吁吁:“你有事说事,说完赶紧走。” 这他娘的什么狗屁朋友,陶宴打道回府:“我谢谢您了!” 陶宴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爬起来,两眼无神,小厮给他擦了脸,陶宴发了好一阵的呆。罢罢,要走的话也得先上宫里给小皇帝打个招呼,于是无心用饭,只沐浴更衣后,又疲惫不堪的往宫中去了。 刚进殿就给当头一个茶盏朝脑门砸来,陶宴吓一跳,探手一抓攥住,云暧赤脚穿着单衣,在床边跳了脚的训斥太监,急的满头虚汗。陶宴急忙放下淋漓的茶盏,冲过去给云暧拦腰抱住:“陛下,陛下,别置气,保重龙体。” 那两个太监给云暧换衣服,平白无故不知怎么就招的他大怒,见到陶宴如同找着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磕头求饶。 陶宴呵斥了打发下去,给云暧抱住安抚。 云暧给他搂着抚摸了一会,陶宴又服侍他换了衣服擦身,净脸洗漱,云暧沉默的没有再反抗,由着他摆弄。云暧给他搂着抚摸了一会,又服侍他换了衣服擦身,净脸洗漱,云暧沉默的没有再反抗,由着他摆弄。 陶宴一面给他喂汤药一面笑:“陛下这是离不得臣左右吗?” 云暧不答,只是闭上眼往他胸口埋住头。 陶宴心中一动,陡然大亮,眼睛转了转。 寒门巨子/朕不行_24 试探道:“陛下,前日臣父亲来了家书,让臣回家去。” 云暧抬头睁眼:“回家去做什么。” 陶宴笑说:“臣虽然出身卑微,家世却也是陇右大族,也是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父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商人,臣少小离家,虽然无所成事,回家去混的三亩薄田,度日也勉强了。” 云暧皱了皱眉:“朕不曾听说陇右有陶姓的大族,你父亲是?” “臣随母姓,父姓是高氏。” 云暧微讶:“高氏?高氏富比王侯,在大庆也是首屈一指的豪门,你有父兄如此,又何需到洛阳来谋这不值钱的功名?” 金万两银万两,到底是商人出身,身份卑贱,哪里有资格跻身上流呢? 陶宴道:“臣是母亲一汤一粟养育成人,高家纵有千金富贵,却也落不到臣的头上,臣当初拜别母亲来到洛阳,不过也是不甘受嫡母兄长的白眼,想争口气罢了。” 云暧道:“那你现在既然没争得口气,这么回去,不是更给你娘丢人,更给你兄弟们耻笑。” “到了臣这个岁数,也只得认命。” 云暧嗤笑:“什么认命不认命,你才多大年纪。” 陶宴严肃道:“再晚了,回家老婆都娶不到了。” 云暧道:“你还想娶老婆?” “臣自然想。” 云暧不屑的笑了:“陶长絮,朕看你见着男人骨头都要酥了腿都要软了,就你这德行你还想娶老婆?莫要跟朕说笑。” 陶宴心说这个小混蛋!明知道老子见到男人就腿软,宁愿光棍死也不想跟女人搞,还非得让老子娶赵王的闺女,安的什么心!明知道是火坑还硬把我老陶往下推,你还有脸说这话? “那也得生儿子传宗接代不是。” 云暧懒懒道:“你生不生儿子朕不管,你若不同意于赵王的婚事,朕也不逼迫你,不过你别想离开洛阳,你要是敢脚底板抹油,朕就是死也得把你抓回来,碎尸万段。” 陛下……您这是何苦…… 陶宴仍然老着脸:“鲜小公子不是还在,还有张合将军,赵吉将军,臣这朽木粪土之躯,纵使想为陛下效力……” 云暧打断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陶宴眼睛眨了两眨。 小皇帝说陶大人跟鲜大人跟张将军不一样。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有意思了! 小皇帝将鲜公子还有那位张将军,那是视为手足臂膀啊!绝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深情,现在小皇帝这句话,将他陶宴同这两人平起平坐的比较,还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这话能是普通的话吗! 啊啊啊啊啊! 简直太超出陶宴的心理预期了,他本来是想试试凭皇帝对他的感情和信任,如果刘静真要杀他,云暧会不会把他当云崇一样放手做人情。现在看来,云暧绝对不会。 不但不会杀他,而且一定会护着他。 陶宴完全没想到他在小皇帝心里的地位竟然能和鲜侑或者张合两人比肩,而且还“你跟他们不一样”,简直太太太…… 陶宴不怕为这小皇帝把自己命压上去赌,只怕赌的不值得。自己押了命,跟着小皇帝图不得名图不得利,就只能图个情意了,要是小皇帝转眼就把他当龟儿子卖了,那他不是搞笑呢么。 云暧这句话,几乎让陶宴有点受宠若惊。 陶宴见好就收,再不多嘴,也不提他老子叫他回家了,趁早逃命的念头也打住了,只要小皇帝不卖他,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目前还是可以很安稳的,甚至,他可以有胆子放手行事了。 其实他一直最担心的情况是云暧既想利用他,又不信任他。 陶宴看这个小皇帝真是越看越美,简直想亲他。 作者有话要说: ☆、作死 陶宴坐在琴案前抚摸着云暧的琴,何鸾捧着药盘往内殿去。 陶宴突然问:“何大人,陛下平日里,都是在哪里留宿?” 何鸾没想到他问这个,愣了一愣,答道:“陛下隔几日会去寿阳宫,平日里都呆在延春殿。” “皇后那里呢?还有萧氏?” 何鸾笑:“陛下宠爱孟贵嫔多一些。” 陶宴心知他这是客气话,按陶宴的观察,云暧实则从来没往皇后或者萧氏宫里去过,就是连孟贵嫔的寿阳宫去的也不多。 可是奇怪了,究竟是谁能给云暧下毒,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陶宴半月来都在思索这个问题,这个必然不是能立即毙命的毒,应该是慢性,一点一点耗垮人的身体根基,既是普通的银针验不出来,到最后发作要了性命,也不会让人怀疑。 如果是这样,云暧会突然病重又解释不通。因为这样一来,谁都能看出有问题,明显是引了人怀疑,跟下毒者初衷不符。 何鸾见他摸着琴出神,颔首转身要去,陶宴又抬头:“现在喝的什么药?陛下刚才不是才吃了药吗?” 这会已经是深夜,陶宴留在宫中未出,见这时辰还喝药有些纳闷,何鸾解释道:“陛下睡眠不好,夜里要吃了药才得休息,否则睡不着了,又要吵着头疼。” 陶宴疑惑了,云暧才多大年纪竟然得这个病。 “陛下失眠?我怎么不知道?” 何鸾道:“还不是愁的,当初汝南王出事的那会,陶大人也不是没看见。陛下在许昌宫就有的这毛病,张将军怕他寂寞,才给他弄这些琴棋书画的玩意儿白天晚上的消遣,都成习惯了。” 陶宴看着那漆黑的药汁连连皱眉:“这个到底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症候,哪至于拿药使劲灌的?没病也喝出病了。”边说边站起来,从何鸾手里接过漆盘:“今日交给我吧,我去服侍陛下。” 何鸾莫名其妙,他这话说的可够古怪的。 陶宴看他愣着,道:“何大人?” 何鸾回过神来连忙道:“是。” 陶宴补了一句:“药方是谁起的?” 何鸾再次摸不着头脑:“……太医院……王恕……” 陶宴点头,何鸾施礼再拜,敛了身退下,陶宴捧着漆盘,揭了帘子进去,转了个弯儿将药倒进了花盆,换了桌上放凉的酸枣茶端过去。云暧自己捧着碗喝,发现不是药,也没说什么。 陶宴看他低垂的眼睫毛,那少年面孔还秀气的不堪,苍白面颊上点染着眉目如墨画。 陶宴怪想不通的,小皇帝怎么长的这么好看,这么招人疼呢? 他突然好奇心大增:“陛下觉得,孟贵嫔如何?” 云暧道:“还行。” 陶宴笑:“什么还行?” 寒门巨子/朕不行_25 云暧斜了他一眼,陶宴猛然意识到自己笑的有点太淫荡,连忙收住,拿手绢给云暧擦嘴,服侍他躺下。 小皇帝那一身皮肉光滑水润的,陶宴解他衣服,脱他裤子,浑身上下怎么摸,小皇帝也不反对,由得他摸。陶宴心知这小混蛋心思奸诈,是在把自己这么个堂堂男子汉当太监使,然而如此香艳的诱惑陶大人哪里抗拒的住。 陶宴先前给他惊吓过度,一度萎了,对这具身体硬不起来,但今日也不知怎么地,手摸着云暧腰间,他又胯下昂扬了。 而且这欲望来势汹汹,完全抑制不住。 陶宴将云暧搂紧了些,嗅着他脖颈间淡淡的体味。 真是活色生香的人肉味儿啊,陶宴吻了吻他耳畔,抑制不住低唤:“陛下……” 云暧扭了扭,抬了一只颤抖的手往背后,陶宴下身肿胀的不堪,突然给一只柔软纤细的手握住。 那个销魂,陶宴刚吁了口气想要呻吟,突然发觉不对。 云暧咬紧牙关,攒了力气狠狠一掐。 陶宴一把捏住他胳膊嚎叫:“陛下!手下留情!” 云暧咬牙切齿满脸通红:“陶长絮!别得寸进尺!” 陶宴也不知道那根神经发作,攥住他手举起来又按住,借着那股冲头的欲望翻身压着他在那嘴唇上狠狠的亲吮。 云暧睁大了眼,气的脸上肌肉直抽,浑身僵硬的绷紧,拳头捏的紧紧,陶宴也邪性上来了,笑道:“陛下?什么叫得寸进尺?你明知道臣的为人,整天往臣怀里钻,又不许碰一下,臣又不是太监,哪能忍得住不动。” 云暧神色惊恐至极,颤声道:“我没拦着你去找别人。” 陶宴不要脸道:“臣就看陛下顺眼,对旁人没兴趣。” 说着一手制着他脸含住他嘴唇,一手在他腰际缓缓的抚摸,断断续续的亲吻: “陛下喜欢男人,何必委屈自己忍着,臣就是男人,臣愿意服侍陛下,让陛下快快活活。” 云暧躲不开他的大力,完全挣扎不动,喉咙里嘶哑的哽咽了一声,急喘道:“你敢碰朕一个手指头,朕会杀,杀了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连鲜恕之,他都不能碰朕一下,他都不敢这样对朕。” “那是因为他不行。” “你有那狗胆子,尽管试试看。” “陛下在怕什么?”陶宴啃了他脸颊一口,“不用怕的,臣对陛下一心一意,让陛下舒服,不好吗?” “不可能。”云暧眼睛绝望的通红一片,迸射出凌厉的凶光,恶狠狠道: “别逼朕,这件事,任何人,都不可能。” 陶宴抱着他亲吻抚摸,干不成,但是又舍不得放手。 云暧一副如上断头台的架势,大义凛然的躺着。 陶宴知道云暧并不反感他,皇帝肯给人抱肯给人摸肯给人亲,就是不肯给人干,然而让他干别人,他又没本事…… 这可真是—— 个坑鸡/巴的玩意儿! 云暧讽刺道:“陶长絮,你看看你那点出息,见色忘命,吃了豹子胆敢打朕的主意,你知道你是什么下场?别当朕糊涂什么都不知道,凡事有个限度,朕容忍你也是有底线的。” 小皇帝不装逼他会死。 他娘的你不想被猪拱就不要整天往猪栏里钻你懂? 这小混蛋精的跟猪八戒似的,自己把自己当盘菜似的现,现在又在这义正言辞的表演给谁看啊! 当婊子立牌坊,混蛋! 陶宴也忍不住的回嘴:“陛下的底线是什么,臣愚钝的很,还请陛下明示,哪里能摸哪里不能摸,哪里能亲哪里不能亲,摸到几寸几分该收手,亲到多深该收舌头,陛下教教臣?陛下饥渴成这样,还遮遮掩掩的哄谁呢。” 云暧抄起玉枕摇摇晃晃砸了过来。 陶宴吓得连忙躲,云暧追下来,然而手上的玉枕太重,他身体虚弱的抱不住,一踩下床就踩空了摔了个跟头。 悲愤道:“陶长絮!你给朕滚回来!朕要杀了你!” 陶宴一回头一跺脚,云暧趴在地上嘴角是血:“陶宴……” 陶宴两腿乱颤头皮发麻:“陛,陛下……” 云暧又吐了口血沫子:“回来……朕不杀你……” 陶宴已经连忙奔回去看他,伸手给他搂起来,他一蹲下,云暧就紧紧摸着他衣襟攥住了,狼狈爬起身来,给吓的屁滚尿流惊慌失措的陶宴按住:“陛下!陛下!你说了不杀臣啊!” 云暧狠狠的扇了他两巴掌,手抓着桌腿子下的镇兽一只往他头上拍:“不杀了你这个大胆的,狂徒,朕还叫什么皇帝!” 他手上抓的那凶器可是块铜疙瘩,一砸一个洞啊!这小皇帝心眼儿黑的,陶宴一挡,一把推开他,连滚带爬的逃,云暧背后拽住他袍子,两人在地上乱爬。 陶宴一个大挣,背后力道一松,转回身,云暧头脸往地上一磕,手软下去,晕了。 片刻的呆滞后,陶宴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陶长絮!你又在作死啊啊啊。 脑子转过弯来,陶宴接着先前一巴掌又狠狠的抽了自己十多个巴掌,当即自杀的心都有了。又是一通撞床柱。 陶宴给皇帝抱上榻,换了衣服又叫来太医,一通折腾。 陶宴老着脸不敢出宫,留着伺候他,第二日云暧醒过来,见着他的脸又要拳打脚踢。陶宴缩着头装孙子,结结实实的挨了他一顿暴打,云暧打的气喘吁吁,陶宴疼的泪流满面。 陶宴只得在地上跪了,连跪数日,琢磨着云暧要醒了的时辰,就摆好受虐的姿势,皇帝一醒立刻痛哭流涕磕头求放过。 何鸾看的心惊胆战,安慰道:“陶大人,不必如此,咱们陛下不是心胸狭窄爱计较的人。” 鲜侑精神恹恹,顶着两个黑眼圈,每日进宫陪云暧,见了他却还有精神打趣:“陶大人真是好毅力啊,好好跪,陛下见了必定欢喜!” 隽城的张合将军送了个据说很厉害的先生来,名叫褚不樊,这一日,一身白袍儒冠的褚先生给鲜侑领着进了宫。 陶宴怎么跪,云暧也不理他,打完后开始冷战,一句话也不跟他说。陶宴无趣,只得没事跟那褚不樊下棋唠嗑。 陶宴借口皇帝宣召,将那位孟美人叫过来试探询问,哪知孟美人听他一问就吓的花容失色,连忙摇头否认:“陶大人,陛下年纪尚幼,至于性子,嫔妾不说,陶大人也知道,虽然陛下于妾颇为青眼,但从来也未及床帷间事,怎会……?” 这位孟美人一问就多话,陶宴只得打住:“鄙臣知道了,娘娘此事还望保密,莫要向人提起。” 孟美人怔了片刻还是点头,陶宴揉了揉额头。 其实也就是多此一问,云暧的事情,陶宴多少都知道。 这小皇帝也不知道是没发育还是孔夫子书念太多,对那什么之类的事情严重的抵制,当初太监给他看什么春宫画,这小混蛋直接暴怒把人家太监打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 ☆、杖毙 陶宴怀疑云暧每晚饮的安眠的药汁有问题。 但是此事还不甚清楚,也不宜打草惊蛇,他让何鸾吩咐药房依旧每日把药送来,表面上无事,背地里却接了药就倒掉,不许云暧再喝。另换了稳当的药方子让何鸾亲自看着办。 寒门巨子/朕不行_26 云暧宫里虽说遍布眼线,但并没有在刘静的掌控之下,没有人有那个本事能暗地里在饭菜或者饮食下毒而不被人知觉。 不可能暗地,只能明地,于是问题,只可能出在药方本身。 “褚先生,有没有什么东西,它看起来不像毒药,其实又是毒药,或者它看起来像普通的药,其实它实际上还是毒药?” 褚不樊道:“这话问的听不懂。” “就是,它也可能是慢性的,平常人瞧不出来但却能害人。” 褚不樊道:“这个就多了去了,陶大人不知想问什么?” 陶宴道:“既然是慢性的毒,理因就不会突然发作。” 褚不樊道:“凡用药,都得有个药引,陶大人说的,应该是不小心有什么东西,刚好作了药的药引,提前激发了毒性。” 陶宴听这话一愣。 褚不樊道:“比如饴糖是好物,消渴症的病人吃了却得要命,比如甲鱼味美,苋菜鲜甜,放在一起却会有毒,这都是平常人都知道的,但却还有一些东西,平常人都不熟悉不知道……” 陶宴打住:“褚先生!在下明白了!我这就去鲜大人府上!” 云暧当日是在鲜侑府上喝的酒。 褚不樊提醒道:“陶大人该先去太医院王大人那里把那份药方找来,在下倒可以帮忙瞧一瞧,否则陶大人不熟悉药典,去鲜大人府上又有何用?” 陶宴以为有理。 陶宴自然不敢直接跑到太医院去找王恕,或者直接上太医院要来留底的档案就查,那也是打草惊蛇。 陶大人叫来个亲信的小太监,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叮嘱一番,小太监去了,隔日,带来了从太医院偷出的药方。 陶宴接过瞧了一眼,问:“没给人怀疑吧?” 小太监喜上眉梢:“陶大人放心,按大人的吩咐,奴才跟那档案房里小杂役说,说奴才家里是开药房治病的,想买道方子出去发财,使了点钱,他就悄悄给奴才抄出来了,这种事情宫里惯了的,没人会怀疑,他也不会说出去的。” 陶宴高兴打赏了他两个,随后把方子递给褚不樊。 哪知褚不樊瞧了半晌,沉吟了: “这个方子,奇怪啊,好像有些陌生,可若说有什么问题,这一时又瞧不出,你容我琢磨…… “怎么样?”陶宴翻检了纸上药渣,嗅了嗅发苦:“这药是否有问题?” 褚不樊拉着他袖子坐下,捡了一片切碎的干药材,颜色呈褐色,举到他眼睛上:“你知道这个叫什么?” 陶宴只认得事块树皮:“你直说,我又不认得这些玩意儿。” 褚不樊道:“这个东西叫回茴,产自西域,是一种香木,茎秆粗壮,无叶,开红花,有碗口大,西域人用它的种子提炼香料,有安神静气的功效,这个是回茴树的皮,用作药材治疗心悸失眠。” 陶宴点头,示意他继续:“这东西有什么蹊跷?” 褚不樊道:“这东西说是药,还不如说是毒,用它来治病,好比饮鸩止渴,服食久了会产生依赖,而且用量越来越大,到最后没了这东西就不行,可是咱们中原人对它的效用非常迷恋,认为它是个好东西,用在散剂里服食的不少。” “回茴,再加上白藤做引,有剧毒,能致命。”褚不樊斟酌着用词:“陶大人,我琢磨着,陛下恐怕是早知道这事。” 陶宴从褚不樊那里出来,对这事情一切探究变成了彻底缄默,再没有一句话说。 褚不樊说的没错,云暧显然早知道这个事情,说不定还是他自己纵容的。 因为连自己都能察觉到不对劲,云暧每天在吃药,绝对不可能对自己的身体病症毫无知觉。 陶宴就这个东西询问赵吉,赵吉沉吟了半晌,道:“上次陛下让人去北边找鲜公子,顺便也是为了查证此事。” 陶宴道:“查证结果如何?” 赵吉道:“陶大人,这个要查明白并不难。” 陶宴如同当了个晴天霹雳,云暧果然早就知道。 这小皇帝真是有毅力啊,明知道有毒的玩意儿还能坚持不懈的当药吃了一年,现在才闹出来。 当夜陶大人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终于失眠了。 ==== 皇帝重病连月,洛阳城开始沸沸扬扬。 云暧阻止陶宴将下毒之事追查下去,这件事还是闹的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这仿佛是一个讯号,众人目光所向,暧昧的眼神都指着刘静。皇帝身体一向康健,平白无故就重病,这也实在于理不符,联系到云暧跟刘静的关系,这里面内涵可就深了。 于是这日刘静进宫了。 刘静一向是极少进宫的,云暧没事也懒得见他碍眼,云暧躺在床上喝药,听说靖国公求见,纳闷道: “他来做什么?说朕病了,没工夫,不见。” 他不见,太监却不敢拦,刘静直接进来了,云暧还搁床上卧着,衣衫未整,刘静黑冠长袍,直接掀开帘子刘进了内殿。 陶宴也在,连忙跪地请安。 刘静瞥他一眼,又望云暧,皇帝整个人白的成了个雪人儿。刘静皱了皱眉,定了半晌道: “臣听闻陛下身体不适,特来进宫,敢问陛下安。” 云暧对他不由传召直趋入宫已经脸色有点难看,此刻看他态度傲慢,只得强忍了怒气,将衣裳掩了掩:“有劳靖国公挂念,朕身子骨弱了些,前日里又偶感风寒,是以惊扰了诸位。” 刘静站着并不动,只眉毛一挑:“是吗?臣怎么听说,陛下的病,乃是受了奸人所害,这个奸人就在朝廷里,也不知道说的是谁,臣纳闷的很,想来请教请教陛下。” 云暧心里一堵,险些撑不住,他冷笑了一声:“哪个不要命的东西敢如此胡言乱语挑拨是非,简直放肆。靖国公一定要好好的彻查清楚,莫让这等狗畜生四处乱吠。” 刘静道:“臣还听说,这奸人好像指的是臣自己呢。” 云暧侧过头,笑:“靖国公是奸人吗?” 刘静昂头:“臣自然不是。” 云暧道:“这不就结了,这种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靖国公如何能信?外面还都说朕同靖国公不和呢,有心人造谣生事,要真是如此,朕又怎会如此倚重靖国公,并将国事全权托付。” 于是顿了顿柔声说:“先生当真多虑了。” 小皇帝伶牙俐齿,冠冕堂皇的讥讽,刘静听了却不恼,似乎是全不放在眼里:“说这话的人,必然是有不良的居心,想要谗惑陛下,诬陷于臣,使陛下与臣离心,君臣失和,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的奸邪之辈,绝不能让他留在宫里,也绝不能让他留在陛下身边。” 陶宴听这两人对话听的真是一头冷汗,手心后背全湿了,哪知云暧听此处立刻语带讽刺:“靖国公说的朕身边?是谁?” 眼睛扫一扫身边侍臣太监:“靖国公说的谁,自己站出来,谁敢在背后说这等猖狂的胡话?” 他那眼神冰冷,配合着此言一出,周围一干太监也都扑通跪下了,陶宴乍一看跪了一片,头就有点大了,一群马蜂围着脑袋嗡嗡乱叫。云暧又说:“你们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背后传的闲话,自个给朕出来认罪。” 刘静冷眼看着皇帝能表演到什么程度。 众太监纷纷喊冤,把个头磕的咚咚响,陶宴也无心磕头了,刘静大概是听到有人告密,这趟专冲着他来。 他不敢再回避,赶紧配合着云暧的这番疾言厉色,连忙跪过去抱住皇帝的腿大叫:“陛下!绝对没有这样的事啊陛下!臣以性命担保绝对不曾听过宫里有人传这样的闲话!陛下明鉴!靖国公是我朝廷栋梁,谁敢在背后说这样的话横加污蔑!” 云暧讥讽道:“什么意思?那你的意思是靖国公在诬赖你?” 陶宴愣住:“臣不敢!” 云暧道:“你不敢,那你刚才是在撒谎?” 寒门巨子/朕不行_27 陶宴简直想一头撞死了干净。 云暧这边装腔作势,刘静那边冷眼旁观,都把他当个猴子似的戏耍欺负,这他娘的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 陶宴一怒之下竟然懒得再装,只黑着脸跪着。 刘静脸上不屑的笑意越重,云暧看陶大人死猪不怕开水烫这幅鬼样子,一脚给他踢过去,骂道:“这个不知好歹没眼色的东西,冒犯什么人不好,胆敢冒犯靖国公。来人,把他拖出去,给我杖毙了!” …… ??? 陶宴眼睛倏的睁大:“!!!” 杖毙!云暧我操你大爷的! 你他娘的是在打击报复吧?因为前几天老子差点干了你,是的吧?你告诉我! 陶宴本来陪皇帝唱唱双簧,也准备着得挨一顿板子,心说三十板五十板什么的忍着吧,就当是过年关。哪知云暧一开口就是个杖毙,这可真是把陶大人吓的不轻。 陶宴叫道:“陛下!饶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衷情 侍卫已经上来,当场摘了官帽,脱了官服,一边一个将他提出去,就在宫门外摆好了架势,陶宴全然没有准备,已经骇的骨头都软了。云暧先前还语气认真的说不会坑他出卖他,结果转眼间就变了卦! 难道就因为那次没忍住非礼了他一下? 陶宴没头苍蝇似的,脑子还没理清,人已经被按在了刑凳上,一板子带着风的敲下来,陶宴心肝儿肠胃搅缠在一处,觉得屎都要给敲出来了。 顿时嚎叫道:“啊!!!” 一板子接一板子打的虎虎生风,这帮子行刑的侍卫平日也都是哥们啊,动起手来丝毫不含糊,一敲一道子杠,一拍一板子血。陶宴先几板子还叫,倒不是怕疼,他其实什么疼没受过,只是希望着云暧可能是跟刘静装样子,打他一顿最后说句好话放过他,是以没命大叫。 然而十板子二十板子过去,三十板子过去,没有任何要停的迹象,他就叫不出来了。 没心情也没力气了,嘴里吐出一泡血来。 “……这个混蛋小皇帝……老子要是给打死了,一定要下去操了他爹……” 打到第五十板子,还是没人叫停,五十板子已经是他心理承受的底限了,过了这个底限……陶宴已经真的哭出来了。 “娘……孩儿对不起您了……” 陶宴不再数板子了,心里想起那日将云暧压在床上的场景。 只差一步啊,早知道反正都要死在他手里,当初就不该放过他…… 灵魂飘飘悠悠,陶宴又想起当初在许昌宫初见那一面,那位长广王殿下眸子清泠泠的注视着他,如一汪深潭,波涛不惊。 雪肤墨发白袍,那少年一张脸一副身量真是勾人的紧,又淡定的很,美的简直不自觉。 陶宴绝望的想,陶长絮啊陶长絮,这时候了还能想到这个,你可真是要色不要命,活该去死啊。 鲜侑侧耳听着外面呻吟的动静越来越弱,数板子已经数到八十,瞄了瞄云暧已经难看的不像话的脸,又瞅了眼刘静,终于上前开口道:“陛下,自古刑不上大夫,陶大人纵然有什么过错,免官去职就罢了,若真要论罪,交由刑部大理寺,这么打下去,怕是不大好。” 云暧道:“他不长眼,冒犯了靖国公,这个又如何算?” 鲜侑道:“打这一顿,长个记性,也尽够了。” 云暧不吭声,仿佛不肯似的。 刘静敛着眼默立了一会,始终不动,听着鲜侑跟云暧说话,也没反应,外面板子数到九十,云暧已经有点沉不住气了,浑身有点颤抖起来。鲜侑就近握住他手,轻轻摇头,暗示不可。 云暧只得深深咽了口气,听到外面报数。 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中间隔的有点久,最后一个拖长的声音叫:“一百——” 云暧手心已经要掐出血来,闭了眼咬紧了牙关,张口叫:“靖国公……” 刘静瞌睡住了似了,听到这一声这才仿佛终于回过神来,抬眼醒了:“臣想起府上还有公事未理,这就回去,便不陪陛下说话了,臣改日再来向陛下请安。” 刘静扬着长袖出去,轻衣博带,宫门处,陶宴已经下肢被血浸染的通透,血水顺着刑凳又落在地上。 他周身发肤衣衫如同在水中浸过,夕阳照着惨白的脸孔,如同一个死人。 刘静问:“陶宴,你可记得,熙平元年,也是在这延春殿外,你说的,要终生侍奉为师,有如君父的话?” 陶宴没有回答。 刘静道:“你不记得,为师却记得。” 陶宴仍旧没有回答。 刘静道:“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你斗不过我的。” 说完莫名轻笑,扬长而去。 药方一事明明有鬼,却不能追究只能按下,这件事以云暧让步,陶宴一顿板子作为了结。 云暧怒斥谣言,于是无人敢再议论。 陶宴简单的止了血,给狼狈不堪的抬回家中。 跟个王八似的趴了三日,昏迷不醒,其间登门的访客络绎不绝,陶大人通通以屁股相迎,因着实在爬不起来。 一百板子下去,活生生要了陶大人半条命。 家中仅有的下人,一个贴身小厮,两个杂役,忙进忙出的伺候,给他换衣服请大夫止血煎药。陶宴一口气飘飘荡荡吊在鬼门关,愣是回不来,于是云暧示意褚不樊去看护他。 鲜侑每日亲自去探视,回头向云暧汇报病况,说的怪吓人,云暧越听便神色越不对,只是也没有话说,吩咐了少府里,各类伤病药材不拘多少,挑着好的,源源不断的派人往陶府中送去。太医也是一日遣三回,倒比皇自个生病时还来的认真紧要。这其实表现的太过,皇帝是着了急了,然而鲜侑见着,敛了眉,只遵照吩咐,也不多话。 刘静听闻陶大人病况,竟然也派了大夫去,对于云暧的关怀过度,不但没表示不满,反而还叮嘱太医院相关,尽心替他诊治。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朝廷上下众人一看,这是个什么意思?这位陶大人挨了一顿板子还挨出好来了? 也都热情的凑上去插一脚,于是陶宴那冷清的三尺门庭数日之内多了无数闲杂人等,宾客络绎不绝,门槛都要踏破了。 陶宴醒来是在第四日,醒来时屋子里也是明烛高照,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小厮守在床头打瞌睡。 陶宴渴的要死,动不得身体,屁股腿又疼的冒火,张嘴叫:“要水。” 边上伸过来一只洁白如玉的手,端着茶盏喂到嘴边,陶宴趴着的姿势定睛一看,那手怪眼熟,连忙扭了脖子回头去看。云暧一身鹅黄单衫坐在床边,头发也是鹅黄的巾带绑着,嫩的像只刚出窝的小黄鸡。 陶宴乍还一惊,云暧病了数月,多久没见他穿的整整齐齐模样了,眼睛受了点刺激,差点没认出,认出来了也怀疑眼花。云暧弯着腰低头瞧他,一只手自内侧进去摸着他脸颊,一只手给他喂水:“你喝呀?” 陶宴脸一热,有些讪讪。 低头就了他手去喝,这个姿势像牛饮,着实不是人所习惯,云暧看他不方便,人往床前去蹲下,仰了脸给他喂。 这个动作就简直要折了陶大人的寿了,皇帝陛下竟然蹲在了床头,跟个下人似的服侍他,陶宴一口水喝的是柔肠百转,又想爬起来说不行,又总爬不起来说不出口,耳根子都红透。 “陛下……臣,臣自己来就行……” 云暧不做声,给他喂了水,床底下那小厮已经睡的一地口水,云暧给陶大人理了理散落的头发,撩到颈项去,觑着他打量了一会,莫名其妙冒出一句:“陶宴,我怎么觉着你挨了打的样子怪招人待见。” 陶宴无语,皇帝陛下想说什么? 寒门巨子/朕不行_28 云暧想起他对陶大人最初是有好感的。在许昌的时候,那会陶宴是段荣的人,要带他去河阳。火光之下青衫翩然,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风流无限,浑身那味道,当真有些勾魂摄魄的意思。 当时云栩跟赵吉追来,他提剑对战赵吉,云暧平生也没见过人把剑使的那般,招式凌厉,杀气腾腾,然而姿态又从容风流,潇洒至极,不像在杀人,倒像在作剑舞。 云暧那会只是暗暗惊艳,及至在刘程府上,意外看见给人扒光了衣服绑在树上拿鞭子抽的那位好汉,浑身是血肮脏狼狈,头发遮着脸,云暧只看那赤裸的身体,怀疑那本人该是个相当的美人。 莫名就联想起了在许昌宫外见到的那人。 然而之后,陶大人的表现就让皇帝刮目相看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集天下无耻猥琐龌龊于一身,倒足人胃口。 云暧看他挨了这顿打,软绵绵躺着那模样,又乖起来了。 原来他是比较喜欢看陶大人倒霉。 云暧看他这样子,心里莫名有些愉悦,陶宴光屁股趴着晾伤,脊背,臀部,大腿没一块完整,因此穿不得衣服,是个赤裸裸的形状。只搭着块雪白的薄绢遮羞。这会到了上药的时辰,云暧也不叫小厮,自作主张的拿了药过来,用薄而滑质的玉片刮去流血污坏的部分,重新撒上干净的药粉。 陶宴给他服侍的心惊胆战,蛋疼不已,更兼着尴尬,平生也没遭过这种香艳罪,他这人脸皮说厚也厚说薄也薄,就这么一会已经数度红了耳朵,倒是云暧一直面无表情,一派淡然。 云暧给他腰上绢布盖住,一路接下去又是喂药又是喂汤,陶宴拒绝不得,只得硬着头皮享受,厨房送来的肉骨汤熬的粥,味道极鲜,云暧耐心的将粥中的姜粒挑出来,说:“这个吃了要留疤。” 陶宴枕着他腿上,低头就嗅到他衣上的温暖香气,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惭愧:“陛下无需如此,臣知道陛下的心意。” 云暧仍旧是垂着头,对这样的话不作回答。 那小厮睡醒了,刚要动静,陶宴做眼色使了出去,室内一片寂静。云暧放下粥,靠着床前小几往蒲榻上坐下。 陶宴侧着脸向外,眼睛默默的看着他。 他眼睫毛长而直,眼珠好像黑色琉璃珠子一样,鼻梁挺直,嘴唇薄而丰润,脸的轮廓清晰有力。陶宴想,小皇帝要是成年了,也得是个英气十足的漂亮青年。 陶宴笑道:“陛下,臣能不能亲你一下。” 云暧道:“陶宴,朕是真心看重你,信得过你,当你是能托付心事的臣子,你不要同朕再说这些没头没脑不像样的话,咱们正经是君臣知己。以前的事,朕都当没有发生过。” 陶宴目不转睛看着他嘴唇:“只是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刘静 云暧回过头去,撞见陶宴色眯眯的目光,顿时欲言又止,正色道:“陶宴……” 陶宴已经翻下床,跌在他怀抱里,忍着身上伤口撕裂的剧痛,直接搂住他。 云暧猝不及防给他压过来,顾虑着他身上有伤,挡也不敢挡碰也不敢碰,仰头给推的躺在了地上。 陶宴张口含住他嘴唇。 这是个轻柔而缠绵的吻,云暧愣了一会,闭了眼睛停止了反抗,陶宴手顺着腰探入,抚摸他柔韧光滑的身体。 云暧手碰着他腰侧,沾了一手湿润的血,叫道:“陶宴。” 陶大人哪里管的了那么多,动情的只想给他扒光,来个金风玉露一相逢,无奈眼下身体力行不得,只好僵硬着身体只是亲吻他,摸得个云暧头晕目眩气喘吁吁。 鲜侑同褚不樊一块进来,两人见此状皆是定了眼,不过这两位显然是淡定,直接上前来给陶大人联手搂起来放回床上,云暧还大喘气的看着手上血,鲜侑让人打水进来给他净手。 陶宴给当场撞破了非礼皇帝,然而一点不觉得丢人,若无其事的,褚不樊给他上药裹伤,陶宴就龇牙咧嘴不住的抱怨:“我说你轻点,当大夫的人,手怎么这么重。” 云暧已经整了衣服往外去,鲜侑回头望了床上装模作样的陶宴一眼,嫣然一笑:“陶大人,我跟你说真的,那位主儿他心软,性子可不软,不是好惹的,你可千万留神着些,别玩出了圈才好。” 陶宴一脸懵懂:“你说谁?” 鲜侑意味深长的抿了嘴,小脸表情那叫一个奸诈,不跟他多话,转身随了云暧出去了,梅子黄熟时节,外面阴雨绵绵,鲜侑从小厮手里接过伞,扶着云暧手臂出了庭院。 回了宫换过衣服,云暧靠上榻,两只毛团儿火红的跳上他膝盖,在他身侧压着衣服舔了舔爪子偎着睡下。 鲜侑除了鞋也爬过去,云暧接过汤盏手里捧着,鲜侑同他讲起打听来的内情:“陶大人刚到洛阳的时候曾在靖国公府中做过文吏,又曾拜刘静为师,刘静举荐他入朝,很得先皇的赏识。后来在均田改革一事上同刘静起了冲突,刘静被排挤出洛阳,陶大人大概是在先皇耳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师生导致的反目。” 云暧道:“原来是这样,他在先皇耳边说了什么?刘静被放排挤出洛阳,乃是均田之法不得行,遭到了贵族地主势力的抵制,怎么,陶大人是见风使舵过河拆桥,所以刘静记恨他?” “我倒是听说,当初刘静执意要均田,满朝的讥嘲反对之声,只有一个陶大人在全力上表支持,为此还得罪了人,差点给人杀了。”鲜侑说着也纳闷:“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夜之间陶大人突然换了一副口气说话,倒戈了背叛了刘静。” “刘静要均田,意图虽好,然而谈何容易,那些贵族们,哪个肯把自己的田地拿来均,大家都反对,他怯了也应当。” “陛下想的太简单。”鲜侑摇头,“陶大人背叛刘静,丝毫讨不得好,那帮反对均田的官员们不但不会因此接纳他,反而会视他为反复无常的势利小人。而且他既然是刘静的学生,一旦做出这样的事,旦夕声名扫地,仕途尽毁,从此在官场也不用混了,之后的事实也确实是如此,刘静被排挤出洛阳,陶大人是直接入狱了——” 鲜侑停顿了一下:“陛下以为,陶宴这人如何?” 云暧道:“聪明太过了。” 鲜侑道:“陶大人为人这般聪明,慧心敏锐,我看他是个最擅长趋利避害趋吉避凶的人物,他难道不知道背叛刘静会使自己腹背受敌落入难堪?” 鲜侑说的对,陶宴那般聪明的人,在官场混了十来年,根基不浅,怎么会最后把自己搞得那般灰头土脸?先前他自称出身卑微,云暧还当真信了,及至后来听说他出身高氏,一进洛阳就跟上了刘静这么个先生,怎么也算的上起点甚高了。 怎么看都是顺风顺水要一路高升。 这位陶大人真的不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 鲜侑道:“陛下?” 云暧愣道:“什么?” “陶宴……陛下喜欢他?” 云暧收回目光,低头抿了嘴淡淡道:“他是个人才。” 鲜侑道:“我看靖国公对他未必绝情,刘静当初最得意的学生便是他。” 云暧道:“我也看出来了。” 鲜侑搂着云暧肩膀,偎依坐着,犹豫了许久:“陛下,我觉得,陶宴这人并不简单,陛下似乎有些太过于轻信他了。” 云暧诧异他会说这样的话,鲜侑一向谨慎,从来不会胡乱张嘴开口,云暧讶然道:“你说陶宴不可信?” “我只是说,陛下该保留几分。” 云暧一声不吭的给那姓陶的压着,竟然不发火,而且出乎意料的对这人态度暧昧。 鲜侑认得云暧多少年了,简直太了解他。 陶宴才跟了云暧多久?本身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当初他支持汝南王,结果陛下一登基,他立马又转而支持刘静,汝南王一死,他立刻又与刘静为敌,这个陶大人,说朝三暮四都委屈他了。” 这么个疑点重重人物,云暧竟然这么快就给他收了心去,这本身就很有问题。 “而且陛下,陶宴一面之词,您真的觉得靖国公会下毒谋害陛下?” 鲜侑不信,而且这件事值得怀疑的地方太多。 他暗暗侧头,观察皇帝表情反应。 云暧闻言皱眉,冷了脸不答。 皇帝这副态度,鲜侑也立刻知道失言了,闭了嘴。之后立刻转了话题,两人谈起闲话,说起朝政时局。 刘静前不久在奏疏中提起的北征之事。 刘静想出兵北州征服石皋,同时又将均田一事旧事重提。 寒门巨子/朕不行_30 陶宴懵懂道:“什么婚事?我不曾听说。” “我听闻赵王栩有意让你为婿,再者你家里,你娘没有为你准备?” 陶宴道:“这话不知从何说起,我没有这样的打算。” 刘静道:“你年纪不小,该收收心老实了。” 陶宴不知道这位什么时候关心起这档子破事,兴致缺缺道:“我成婚也是耽误人家姑娘,害人害己,没什么意思,我娘也不指望我抱孙子。” 刘静叹道:“你还是这么固执。” 陶宴脑子里有些混沌,刘静叫他来,难不成就是只来唠这个嗑?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他背了一身铜皮铁甲,本准备着要好一番唇枪舌战,哪知刘静的反应莫名其妙。 陶宴给这团棉花糖弄的有些不清不楚。 “这跟固执没有关系,是我本性顽劣罢了。” 刘静看着面前这个青年,高大的身材瘦的只有一副骨架,五官冷硬容色苍白,疲倦中残留着三分狡黠。 陶宴早已经没有了十年前初出洛阳的那一身鲜活的少年灵气,见人依旧是眼神活络未语先笑,不大正经,但骨子里已经疲惫了。十年光阴,老的不光是自己一个,两人间是恩是怨还是仇,早已经说不清了。 上一次在延春殿,刘静是打定主意要给他个教训,让他吃点苦头的。然而既然舍不得打死他,了不得只能自己退一步。 然而又不能放过他,于是只有重新把他弄回自己身边来做事。 他是自己的人,刘静看不了他跑太远或者干脆跑偏。 “你的伤可好了?”于是刘静问了。 “有赖靖国公的关照,已经好了。”陶宴诚恳答。 “看你气色不好。” 陶宴干笑:“最近上火。”小皇帝躲着老子,不上火才怪。 刘静道:“你到我这里来,过去的事,咱们既往不咎,我派你去西北,出镇长安,往后你只需听我的安排,不用再去宫里伺候了。” “别——”陶宴连忙打断,“我乐意进宫去伺候。” “至于长安,靖国公派谁去都比在下好使,陶宴能力鄙薄,担不起这大任。” 刘静拍案怒道:“你现在就只剩下这点出息!” 刘静还是那十年前老德性,装不了好脾气,陶宴已经对此看白眼了。 陶宴道:“我本来也就只有这点出息。” 刘静气结,陶宴也不让。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都说不出下一句。 刘静矮身迁就,对方这般毫不客气直拒,话到这里多说无益,陶宴觉得没意思了,没胃口再吃饭,起身拱手拜: “下官告辞。” 刘静不可置信的侧头看他,惊讶极了。好你个陶宴,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搭梯子你都不肯下,真是骨头硬了。 “你以为那个小皇帝真能保你前程?” 陶宴道:“无奈宴已经心许之,不得已罢了。” 这话一出刘静就冷笑了。 说了半天对牛弹琴,儒子不可教也,袖子一收:“你去罢。” 陶宴果真毫不犹豫的径自去了。 刘静的安排其实是一点不错的,但陶宴无心去西北。 西北隔着延平关,如今关内有张合,关外有刘均,刘均依托云州偏安一方,不闹事,但朝廷也无力制约他。张合更是个气势汹汹的土匪军阀,刘静已经觉得这两人危险,但陶宴显然不愿意搅和进这片复杂的地方。 更何况,跟张合争起来,对云暧那里也是讨没趣。 小厮提着灯笼出来迎,陶宴恹恹进了门,矮榻上一人坐着,露个背影,应声转回头来,陶宴一惊:“陛下!” 云暧使眼色打发了小厮,陶宴望了他一会儿,又笑眯眯走近了去,握住他手,往他脸上嘴了一个。 云暧已经对他这套无赖手段弄的没了脾气,懒得多说,只问道:“靖国公叫你去做什么?” 陶宴答道:“他想让臣去长安,经营西北。” “他是怕北征后西北会落入他人之手吧。” 陶宴补充道:“还问臣同赵王栩的婚姻之事。” 云暧对他的婚姻事无兴趣,只接着问:“你去不去长安?” “陛下希望臣去?” 云暧沉默。 陶宴看他表情纠结,笑: “我同靖国公有旧情,要是去了长安,又开始跟刘静眉来眼去暗度陈仓,那陛下可要气吐血了。” 云暧抬眼看他,点头道:“说的有理。” 陶宴对着他红唇如玫,眼如点漆,秀眉粉面一张脸。。。以下和谐三百字。。。 作者有话要说: ☆、回避 陶宴惊,小皇帝回心转意了?艾玛好激动! 屁颠屁颠就跟着何鸾去了,一路问个不停:“陛下找我做什么呀?”何鸾镇定的说不知道,陶宴心里咕嘟咕嘟的直冒粉红泡泡,小云儿不生气了就是接受他了咩?以后就能放心大胆的更进一步圈圈叉叉了咩? 艾玛陶大人简直忍不住了,心花怒放,陛下!云云! 殿内四角的大鼎里堆放着冰块冒着白烟,云暧坐在案前,鲜侑一旁跪奉着,手里捧着雪白的小碗,陶宴探脖子瞧一眼,碗里酸奶冻子浇着透明的芦荟汁,蜂蜜,红艳艳的是玫瑰露。 鲜侑正拿着乳白的薄瓷小勺挖着奶冻子笑模笑样给云暧喂,陶大人一看就不高兴了,我说你,喂,小云儿已经跟我好上了,你个大灯笼,整天拉着别人家的受秀什么恩爱呢! 陶宴面带喜色跪下磕头:“陛下。”云暧道免了,说正事: “你去一趟三司,替朕传司徒王大人进宫来。” 陶宴:“???” 云暧道:“领了旨赶紧去。” 以下和谐和谐一千字 陶宴问:“陛下是想?” 鲜侑道:“是刘虞的事。” 寒门巨子/朕不行_32 “陛下,臣恐怕……” 云暧微笑道:“这也是问过了靖国公的意思同意的,你放心就是,陶大人,朕信任你,莫要辜负了朕的重托。” 刘静居然也支持……老子魅力真大…… 那官印足有壮士拳头大,上面绑着的丝缎绶带足有两米长,陶大人往脖子上一挂,沉甸甸的别提多销魂了。连官袍料子官帽上的貂翎子都直接高了三个档! 皇帝还亲自给他配置了装备,真他娘的贴心! 皇帝都做到这份上了,于是就算把陶大人踹了,跟鲜大人好了,但是付了如此昂贵的一笔分手费,安置费,安慰费,表扬费,精神损失费,陶大人还有什么怨言呢! 陶大人做情人做到这个高度,也算是业界楷模了。 爱情不顺事业顺,总得占一头啊!陶大人惆怅了一会,淡定的揣着他沉甸甸的官印上任去了。上任第一天和鲜大人打了个照面,陶大人笑靥如花,打恭作揖。 鲜大人也很无奈啊,云暧一道锁链加身,再也不能跟众好基友自由的玩耍了,非要陪皇帝一对一谈恋爱……吃个饭拉个小手亲个小嘴,皇帝对爱情无欲无求……这真是过家家啊…… 陶大人的官职里,加官侍中一项,乃是个获准出入禁省的意思,但云暧无事不太招他,于是陶宴反倒难得见到云暧了。 不过皇帝让他去干事的不是让他去坐机关喝茶的,工作是很繁忙的,干工作就行了,见皇帝还是等传诏吧。 陶大人的工作是这样,一方面代替皇帝起草诏书政令,一方面,朝廷的章奏表事,原本是由尚书处批发,呈览皇帝,现在多了一道程序,经陶大人这一关堪准审核,确认无误再下放。其中大小事,陶宴得拿捏着分寸来决定。 云暧显然无意让鲜侑参与朝政事,鲜侑这个右侍郎每天陪皇帝喝茶聊天,中书监那边政务全交给陶大人全权处理。 或者有重要事汇报工作之类,陶大人也只需将事情及处理意见转递鲜大人告知即可,鲜大人自然会同皇帝商议。 总之,陶大人三个月没见到皇帝了。 索性近月里朝廷都没什么大事,尚书台的政令,陶宴是轻易不敢驳斥的,也不过顺水而下多走道程序。 然后很快就到了中秋。 这日是中秋宴,照例宴赏群臣,华林园中银烛高烧,照的池苑水榭光丽晃漾,云暧没有穿朝服,穿着便袍,便也不是很便,暗红蜀锦织样宫缎,袖间绣着小龙,插着簪没有戴冕毓。 烛光照的整个人十分鲜艳,肤如堆雪,唇如涂朱,眉如墨画,看起来病好了,心情也不错,状态全十分。 鲜侑璧人一般立在云暧身侧稍后,穿着文官的红色官服。陶宴心说,还真是,这两位越长越有夫妻脸。 原本按官位就坐,后来皇帝让大家自便不拘,于是大臣各自也都私聚了。陶宴身边是中书监正六品上与宴的舍人,主事,众僚,十来人围了三四席坐,这群人都是陶宴上任后经云暧商议新提拔上来的新面孔,年纪不大,政治立场一致,精力活跃,以陶宴为首。 因说要打仗,今年过节的赏赐都很寒碜,每位依官爵只有大小不等的一刀猪肉两封月饼,自个上内府去领,众位大人们边喝酒边抱怨。 云暧持了弓箭演射,念了祷词,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放了箭射出,一箭中的,众臣高呼万岁,也纷纷齐道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云暧收了弓侧身回头,面带笑容寻找鲜侑,同他微笑。 陶宴手里持着一杯酒斜着小眼望。 旁边有人推了推他,陶大人正看皇帝回眸一笑发痴,给撞的酒洒,柳亭笑嘻嘻挠他。 柳亭因着跟陶宴的交情,陶宴复了职,他如今也在中书监做了官,六品舍人。 陶宴作色生气:“做什么做什么!严肃点!” 柳亭挪了挪屁股,挨近他:“陶大人,看什么?” 陶宴翻了翻白眼:“说了你也不懂。” 柳亭觑了觑云暧所在的亮处,又收回目光,暧昧的落到陶宴脸上,低声笑道:“咱们陛下生的好看吧?你看那脸,你看那腿,你看那腰——”陶宴痴呆呆的果真去看,连连点头赞同。 柳亭看他那一脸口水的样就乐:“然后剥了衣服看,你再看那脸,再看那腿,再看那腰——”陶宴再次嗯嗯嗯连连点头,目光就要把皇帝给剥光了,柳亭手在桌下往他大腿根一掐,陶宴“嗷!”的一声,不远处周围一片目光看过来。 陶宴回过神来,连忙赔笑:“没事……没事……” 推了柳亭一把,低喝道:“我日!你他娘的干什么呢!” 柳亭正经的面对众人微笑,脑袋平移过来:“看你硬了没有。” “……”陶宴骂,“你滚蛋!” 柳亭又平移过来,说:“硬了。” 陶宴受不了了,左右也无人,直接开骂:“我日柳舍人本官跟你不熟你不要显得咱们很熟行么!我日朝廷官员你别在这种场合行么!我日朝廷官员你敢不敢不要这么猥亵皇帝陛下!” 压着嗓子斥完,一拍食案要站起来。 柳亭柳舍人压根不怕他,第三次平移过来:“站起来就暴露了。” 陶宴简直想踹这个神经病一脚:“老子穿的厚!”直接暴躁走了。 走在半路黑灯瞎火的,背后就扑上个人来,力大如牛一把给他按倒,拽着脚往竹林子里拖,闻那一身骚包熏香就知道是柳舍人,陶宴简直服了这货了,尼玛一个小白脸力气要不要这么大。柳舍人按住他嘻嘻笑:“陶大人,我想死你了。” 陶宴快吐了:“你闭嘴!陶大人不想你!” 柳舍人直接往他裤子里掏,抓住那宝贝要撸,陶宴要疯了:“你他娘的住手!住手!我操啊别掐老子啊啊啊祖祖祖宗!薅到毛了你他娘的啊!” 陶宴一脚踹过去,柳舍人语出惊人:“陶大人我想干你。” 又来一个想干他…… 陶大人真的是又一次震撼了,从他十四岁开始在洛阳混开始就不断有人表示想干他……真的是什么种类什么货色都有! 陶宴就真想不通了,这他娘的!怎么什么三寸钉癞蛤蟆什么娘们儿什么弱受都敢口出狂言想干他啊啊啊。这个世界怎么了啊啊啊!我求求各位了,大家说话前都先去照照镜子好么! “这可是在宫里!找死是不是!” “这没人来……” 两人撕打起来,陶宴自负武功高强,然而柳舍人本事也不小,陶宴平日瞧他弱鸡,真动起手来,竟然一时拿不下他,这可真是开了眼界了,陶宴抓住他手:“我说你不是吧?什么时候长力气了?” 柳舍人现脸去啃陶大人的嘴,陶宴翻身压住他,两手按住他手,腿压住他腿,制住,骂道:“屁股痒欠操啊!” 柳舍人挺了挺腰蹭他:“欠啦!来嘛!” 陶大人见的色胚多了,还没遇到过这种货色,也不知道这家伙今晚是吃了什么药,陶宴真是要喷了,给他蹭啊蹭的还当真有点出火,给他屁股狠狠的拍了一巴掌:“都给人操烂了还不知足,这么饥渴?” 柳舍人拿手去握住他下身,陶宴真是受不了了,揪着他肩膀按下去,灯笼落地,一声刺耳的尖叫从背后冒出来。 “啊!陶大人!陛下四处寻你啊!” 陶宴回过头,太监慌忙的拾灯笼,云暧一脸吃了屎的表情。 正所谓流年不利……碰巧 作者有话要说: ☆、愧悔 鲜侑挽着云暧的手,乐了,笑道:“二位,好兴致啊!” 云暧甩了袖子转身就走,陶宴跟柳亭二人都吓住了,齐齐爬起来,简直不知如何是好,鲜侑还幸灾乐祸:“没事儿,没事儿,两位回家去继续吧,这宫里影响不好,要给人不小心瞧见了……” 云暧回头斥道:“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陶宴跟柳舍人面面相觑。 寒门巨子/朕不行_33 鲜侑笑的忍不住,跟上云暧脚步,捏捏他手:“别气别气啦,劝了你让你不要来的你不信。” 云暧瞪眼:“你够了!你好意思说?这种事很好笑?” “是有一点点好笑……”云暧打开他在胸前拍的手,“别摸了。” 云暧也说不上为什么,方才在宴上瞧见陶宴,突然觉得他有点变了模样,仿佛是很多年没见有点陌生了一样。甚至好像还变得俊秀惹眼了,众臣间云暧竟然一眼就看到他,云暧莫名其妙的心上一跳,然后宴席间眼神又总情不自禁的溜过去。 射箭完毕回头发现人已经不在,云暧突然很想见他,于是让人去传,太监去了没找着人,云暧忍不住最后拉了鲜侑退了宴出来找。 瞎了眼刚好撞见这一场。 陶宴压着个粉面朱唇的小郎君衣衫不整正行不轨之事,那小郎君倒很是风/骚貌美,一看就是很合陶大人的口味那种,扭来扭去在陶大人身下蹭。陶大人手捏着对方屁/股,这位不客气的掏进陶大人裤/裆……云暧一瞬间觉得血冲头顶,眼睛都要瞎了,简直恨不得自戳双目。 云暧觉得这些日子对他的那点隐约愧疚简直太多余。 人家陶大人舒服着呢,又升官又有美人陪,在宫里都能耐不住寂寞打野/战。这等没心没肺的东西,你还理会他做什么? 自作多情的够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走,陶宴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甩脱柳舍人,紧步冲上去,拽住云暧袍子:“陛下!”一跟头跪下。 鲜侑吓的连忙让开地儿来,一旁干跳脚,装模作样的咋呼:“哎呀!陶大人!你这是何苦,快别这样了,要不得啊!你看看你,袍子还没系好呢,赶紧收拾收拾,收拾好了直接到延春殿去跪。” 那柳亭在后头跟上来,磨磨蹭蹭挨着陶大人也跪下,跟着磕头,云暧转过身来,目光冰冷又讽刺的看他: “你叫什么?现任何官何职?” 两人其实见过,不过皇帝记性不好,柳亭忙不迭的回答:“臣永安柳氏,名亭,现任中书舍人。” 云暧道:“中书舍人是做什么的?陪你们侍郎大人睡觉的?” 陶宴给他这句话羞的欲仙欲死,头都抬不起,鲜侑听皇帝一怒之下这种不像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连忙咳嗽两声: “陛下,咳咳。” 话出嘴云暧也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这种话怎么能公然从皇帝嘴里说出来,脸色更加难堪:“柳舍人既然有这等好本事,还做官干什么?”看了陶宴一眼,哼了一声,甩袖就走。 “你以后也不用再辛苦做事了。” 云暧回了延春殿,陶大人已经脱了官服在殿外跪下了,云暧看也懒得再多看他一眼,想起陶大人之前对自己做过的那种事,简直把自己拉低到跟普通堂子里的男/倌儿妓/女一样的高度,就恨不得一刀捅了他。 云暧由得他跪,看他能跪到何时,哪知刚喝了口茶,何鸾又来报告说柳舍人也来陪跪了,云暧就暴怒了: “他是个什么东西?没听懂朕的话是吗?” 云暧的话就是让柳舍人自个挂冠去服混蛋,别再留在朝中碍皇帝陛下的贵眼,哪知这位竟然装傻,如此不识趣。 云暧直接下旨,让太监去收拾他。 这样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鲜侑连忙拦住:“陛下,陛下,此事不可,柳大人并无十分罪过,陛下这样做难以服人,再者,这位柳大人有些来头,恐怕不是陛下说免就能免的了的,到时候闹得难看,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如大事化小算了罢。” 云暧道:“他有什么来头?” “他老爹,他爷爷,他祖爷爷都是位及三公,祖上十八代都是当官的,他家当官的历史比我大庆的历史还长……” …… 云暧换了衣服往殿外去,陶大人焉头耷脑跪着,柳亭鬼鬼祟祟的拽他,到这会儿还在拉拉扯扯,两人跪出了一副标准的奸/夫淫/妇相,云暧又是大倒胃口。 返身对何鸾道:“跪着干什么!都给朕打出去!” 陶大人连同柳大人于是给乱棍打出去了。 陶宴跟晒焉了的茄子似的,快到府上了,柳舍人拽他袖子:“那个,咱们还继续不?”陶宴暴躁的抄起墙边一根松木棒子一气将他追出两里地,破口大骂。 “我操/你大爷的继续!继续你姥姥的继续!” 柳舍人跺脚道:“没事的呀!陛下不知道的呀!” 陶宴悲愤道:“姓柳的,回头皇帝要割老子一块肉,老子就直接割了你鸡/巴蛋!老子让你他娘的鸡/巴痒到处发/骚!” 陶宴真是受不了了,这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啊! 云暧的火力完全被柳亭这祸害吸引过去了,压根没有心情对付陶大人,柳亭跟陶大人乱搞事小,冒犯他皇帝事大。 陶宴跪了两日,云暧没理他,他也懒得去犯/贱了。 干老子屁事,都特么不是东西,看老子好欺负是吧?老子不伺候了。 陶宴觉得自己顶多就是个不该在皇帝的花园子里干那种事,毕竟影响不好,但就算受处罚,差不多就得了。皇帝老这么冷暴力的对待他,他又不是受虐狂。 陶大人很火大,简直莫名其妙。 你行你来,爱咋咋的! 云暧就不信了,他一个皇帝,连个名不见经传的柳亭都收拾不了,竟然能被这么个从前听都没听说过的小人物吃瘪,云暧亲自交代赵吉把这位的档案祖宗十八代找出来审查。 结果他还真动不了这位。 这个柳亭看起来不大惹眼,实际在朝中的关系网盘根错节,牵涉的利益相关者不少,绝对不是个寻常人物。 云暧着了火还发不得,于是不能更暴躁。 两个月里皇帝把陶大人日日训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骂的他狗血淋头口吐白沫,一个票议拟的不对,云暧就在延春殿哗啦啦将折子往鲜大人脸上丢,骂:“这帮人都是吃浆糊长大的吗!写的这叫什么东西?” 皇帝欺负鲜大人,鲜大人就欺负陶大人,将折子又哗啦啦丢回陶大人脸上: “你们都是吃浆糊长大的吗?写的这叫什么东西!” 鲜大人要折磨陶大人,陶大人就要先折磨柳舍人。 陶宴直接将火力转回到柳舍人身上:“你吃屎长大的吧!” 柳亭不满道:“皇帝陛下找咱们的茬呢。” 陶宴骂:“你得罪了他,他不找你的茬,你还给他把柄让他到处找茬,你吃屎长大的吧!” 如此这般,兴平三年的秋天已经到了尾声了。 …… 十月,刘虞奉天子诏入京,征辟为连州牧,平北将军,假使持节,都督靖沅陕三州诸军事。 鲜侑被辟为参军,半月后离开洛阳前往连州。 云暧亲自送到郊外。 他舍不得鲜侑,但鲜侑执意要去,而且刘虞此去势必权盛难制,将来必成后患,他需要鲜侑做他的眼目。 云暧挽着鲜侑的手不忍放开,好像他就要一去不复返一般。鲜侑拘了一盏清水,跪地再拜,一杯饮尽,目光安静而希冀注视着云暧,眼睛里有闪耀着奇异的光彩。 云暧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他了。 他情不自禁摸着鲜侑的的头发:“恕之……会不会忘了朕……” 鲜侑道:“臣只要活在大庆的土地上,就永远不能忘记洛阳,永远不能忘记陛下,臣只要看到大庆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就会想起我大庆的天子——大庆天下在,陛下便在。” 云暧给他说的胸怀激荡,鲜侑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他:“陛下喜欢王子政的字,臣学着临摹,近些年稍有所得,陛下那里有一枚印章,是王子政亲刻,臣也刻了一枚,陛下那枚是朱文,臣刻的这枚是白文,这是臣对陛下唯一的心意。” 寒门巨子/朕不行_34 云暧取了手上的一串莲花佛珠给他。 时已初秋,洛阳郊外草木萧瑟,秋风凄紧,霜林尽染,残阳如血,鲜侑骑马随车而去,频频回头。空中雁声和鸣,往复盘旋,云暧望着他背影,凄凉满怀,将心也几乎随他而去了。 云暧展开手帕,雪白的丝绢里静静躺着一枚浅青色的印石。锦绣山河,锦绣山河……云暧握着那枚沉甸甸的青田石。 “锦绣山河啊……” 他还没有坐拥这锦绣山河,君临天下,却已经感觉到刻骨的孤独和寒冷了。他才十六岁,今后漫长的一生,却都只能在这样的孤独和寒冷中度过。不论成功或者失败。 张合离开他,现在鲜侑也离开他了。 陶宴骑着马站在高坡上,望着不远处云暧碧色的衣裳随风而动。鲜侑走了,陶大人月前升了中书令,虽然皇帝看他就两眼嫌弃,恨不得将他鄙视到土里,但鉴于如今云暧已经是他的直属上司,所以陶大人又得以到皇帝跟前伺候了。 陶宴看云暧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怪心疼。 这些日子皇帝不给他好脸色,陶大人伺候不起也懒得伺候,索性也不理会他。可是装的不在意,实际上还是生气。 陶宴心里感慨,陶长絮啊陶长絮,你怎么就这么蠢,皇帝陛下爱理你爱不理你还不都由他的心情来,你有什么资格跟他生气。况且人家只是不理你,又没有扣你俸禄下你大狱。 他不高兴,你认个错哄哄他就是了,那是你的本分啊!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跟皇帝赌气。 人家鲜大人都比你拎的清啊! 陶大人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渣。 作者有话要说: ☆、和好 小皇帝只不过是不喜欢你,不愿意跟你相好,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小皇帝凭什么要跟你相好啊?你对皇帝做那种龌龊事,他没砍你脑袋就对你够仁慈了,你竟然还在那酸,然后你在皇帝的花园子里胡搞被抓了现形,人家没处罚你,只是不理你,你竟然就生气。陶宴这么一想就吓坏了。 你非礼皇帝皇帝不干你就生气! 老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奇葩! 赵吉扶云暧上马,陶宴也抖着缰绳驱马前来,同他并行,赵吉在后,云暧面凝冰霜表情冷淡,陶宴刻意讨好的笑,指着草丛里:“陛下,臣刚才看到有一只兔子钻过去了。” 云暧不理他。 陶宴跳下马,抓住辔头拉住,云暧侧过头:“干什么?” 陶宴扯着他胳大力一扯,云暧给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拽,没稳住落下去,陶宴两手接住他,云暧一头跌进陶大人怀里。他怒了,挣扎起来,叫道:“放肆!” 一巴掌挥过去,同时高叫道:“来人!赵吉!” 陶宴抱住他,手往膝盖弯下将他打横抱起,放到自己马上,随即也跨上去,策马扬鞭顺坡而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河边碧绿的草丛深处。赵吉等人慌忙追到高地,往下一望,只见一片芦苇荡漾,哪里见到人?赵吉跟众侍卫相视愕然。 侍卫道:“追吧?” 赵吉就口吃了,追吧?眼看着皇帝给陶大人一个公主抱抱走了,还钻草丛里去了,这个这个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好事……要是不小心撞到什么不和谐场面…… 皇帝的家务事是到底管还是不管呢,要是管了,伤了皇帝的面子,回头没好果子吃。要是不管,皇帝追究起来,这可要怎么回答……众人站在草坡上纠结啊又纠结。 陶宴给皇帝抱下马,云暧已经气的打跌。一张白脸发青,仇恨的瞪着陶大人,陶宴笑,给他摘掉头上草叶,将手绢在河水里浸湿,过来蹲下,擦了擦云暧马背上蹭脏的脸。 云暧扭过头不看他。 陶宴丢了手绢,搂住他肩膀,将他拥在怀里。 云暧冷冷道:“陶宴,你是不是以为朕当真不能杀你?” 陶宴道:“我跟柳亭不是陛下想的那样。” 云暧完全没兴趣:“所以?” 陶宴凝视他双眼,亲了他嘴唇一下又分开。含情脉脉。 “中秋宴那次是个意外,臣没法子解释。”陶宴抚摸着他脸颊:“但是臣发誓,臣对陛下的心意是真,没有欺瞒,也没有心存猥亵——臣的性命是陛下救的,臣的今日是陛下给的,臣心里爱慕陛下,所以才一时糊涂冒犯了陛下……” “陛下再相信臣一次,臣往后绝不敢再对陛下有一丝不敬或不轨。”这话说出去,他无奈的苦笑,“这样行不行?陛下,别生气了,都是臣的错,陛下原谅臣这一回。” 云暧吐血。 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蠢货要怎么才能掐死他! 你以为你是我老子还是我娘亲还是我媳妇啊啊啊竟然敢说这种臭不要脸的话!哪个大臣犯了错他不跟大理寺去报道却跑来抱着皇帝说“陛下您别生气了都是臣的错”,真是恶心死个人——别他娘的往狗脸上贴金了! 做人怎么能这样呢! 云暧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陶宴抱住他不撒手:“臣对陛下一心一意,从无二心,若有半句假话,陛下砍了臣的脑袋去,臣绝不会有半分怨言,陛下。” 云暧嘲道:“砍了你那猪脑袋当夜壶?” “当夜壶也使得。” 云暧不说话了,面无表情的僵硬着。 陶宴低了眼打量了一会他神色,笑道:“陛下不再同臣生气了吧?” 云暧抬眼,陶宴笑:“这样,臣能不能再给柳舍人求个情,陛下既然气过了,就放过他罢,这个人有些用处,陛下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过不去,臣还需要他办事呢。” “朕现在没工夫搭理他。”云暧挥开他贴的过近的气息,陶宴手仍然搂着他肩头。 云暧没有拒绝他这般的亲昵也没有回应,只是声音镇定的一字一句说道。 “陶宴,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朕不论怎么样也是皇帝。你既然为人臣,就要守人臣的本分,在其位,当其政,忠其君,为江山社稷,为百姓万民——你尽到你的本分,朕自然信任你重用你提拔你,至于其他,”云暧淡漠道,“朕是你的君主。” “你知道什么叫君主,知道什么叫事君之道为臣之道?” 陶宴惶恐不已,连忙跪地拜了三拜:“臣知道了。” 云暧道:“起来吧。” 陶宴站起来,同时借了一只手要搀扶云暧。 云暧扶着他手,陶宴给他拍了拍膝盖。 云暧起身,抬目远眺。 清风徐来,雪白的芦花在风中飘摇,远处青色的水波隐隐向天际,找不到来路,云暧回头骂: “这什么鬼地方!你带的什么路!给我回去!” 两人尽释前嫌,也都无顾忌了,陶宴笑:“是臣唐突了,臣这就扶陛下上马。” 陶宴在身后捉了马缰,一只手在前云暧搂在胸前,让他同自己紧紧依靠着,凉风迎面吹来,云暧虚虚迷着眼睛,散发乱糟遭贴在脑门上,露出一半光洁的额头和漆黑秀丽的眉眼。陶宴时不时低头瞧他,搂着他身体看着他脸,心中就油然而生一股甜美的快活,高声笑道:“纵马平川,徜徉山海间,千里快哉风啊陛下!” 云暧给他一说,也觉得极享受,于是隐隐有笑意:“过几日可以出来打猎。” 赵吉等人瞪了牛眼看陶大人拥着皇帝从草丛子里又钻出来了,那什么前胸贴后背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地上。 鲜大人刚走,皇帝陛下就又跟这货搞上了? 赵吉护驾不力,连忙去请罪,同时把皇帝的马牵了过来。 寒门巨子/朕不行_36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比刘静还激动,还要义愤填膺。 因为那帮蛆虫,实际上他比刘静还要恨。 这件事上,刘静的挫折并不能让他感到轻松,反而他觉得沉重。 云暧累的很,扒着陶宴的胳膊:“过来,给我靠靠。” 陶宴伸手搂住他:“这件事同陛下无关,陛下不要掺和进来,既然已经决定交给靖国公,陛下就不要多想了,置身事外就好。” 云暧道:“我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明知道改革势在必行,这些累世公卿贵族盘据朝廷,将整个大庆的精血都吸干了,而今的大庆好像是一只浑身爬满了蚤子瘦弱不堪摇摇欲坠的骆驼。再不动手,就会被吃成一堆骨架。 知道必须做,只是不能做,太危险了。 你要去打扫这些蚤子,不但不能成功,反而会连自己也被蚤子吃掉。 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也变成蚤子,尽量的多咬一口不亏。 是个人都会这样想,那些满口君君臣臣的所谓读圣贤书的,其实哪个眼里又有江山社稷?大家都一样,眼里只有利益罢了。 云暧又失眠了。 陶宴道:“臣陪陛下去吏部看看吧。” 云暧换了便服,陶宴也脱了官服,两人往吏部去,大清早,吏部门外已经吵吵嚷嚷的围了不少人,守卫拦着不让进。云暧假装不知,问道:“一大清早的,诸位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立刻齐声唧唧歪歪,一青年高声道:“逮着王勤那狗东西,打死他!” 陶宴骇道:“不至于吧?” 云暧惊了:“这是为何?” 那青年冷笑道:“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云暧道:“我同诸位一样来都是来吏部要派职的啊。” 他一出口,众人就炸了,一窝蜂拥上来,抓着领子就要揍。 大家等到八十岁都等不到派官,你一张小白脸你毛长齐了没有?胡子都没长一根就敢大摇大摆跑来说是来找吏部派官的……从叫花子饭碗里抢馒头,你特么真有脸做的出来啊!特么不揍你简直没天理! 陶宴听云暧的回答就给他晕的口吐白沫,皇帝陛下真是拉的一手好仇恨……见这帮暴民乱冲上来要犯上了,吓的打跌,连忙伸手将云暧护住,一面退一面叫:“误会,误会啊!我们只是路过,路过啊!不是来派官的!” 云暧面红耳赤使劲挣脱他,要冲上去一较高下。 你倒是来打啊!朕正要将你们全部卡擦卡擦就愁找不到由头呢,一帮混蛋! 叫你们去种地你们不肯,回头就给你们齐刀乱剁了。 “你们有何德何能……不过仗着祖上的恩荫……” 陶宴死死抱住皇帝陛下捂着他嘴:“祖宗你忍一忍啊,找打啊!” 他刚给云暧两手抱住,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不知道是哪位的巴掌飞来一下子拍在皇帝的脸上,一爪子把云暧的发冠给抓散了,陶宴怒了,回身将腰上的配剑噌的拔出来:“谁敢乱来!他娘的老子说了是误会是误会,你们属畜生听不懂人话是吧?哪个再不识好歹要动手别怪我手上刀剑不长眼啊!” 众人骇住,都不敢再动,陶宴是气坏了: “老子家里金山银山堆成堆了,谁他娘的吃饱了撑的来跟你们抢那破饭碗啊?” 云暧站在一旁,脸上一鲜红巴掌印头发散着,一副胜利者姿态鄙薄不屑鼻孔出气:“跟这种人何必废话。” 陶宴沉着脸给云暧整理头发,方才问话那青年将发冠给捡回来,陶宴冷声道:“多谢。” 青年道:“在下孙秀,无意给二位惹来麻烦,还请见谅。” 陶宴给云暧理好了头发,又将衣服捋了捋,拿袖子给他拭了拭脸上红痕,都给抓出血印子了,陶宴不客气道:“谁管你有意无意?麻烦让个路。” 孙秀一双狭长的凤眼目光锐利打量这两人,猜测着身份。 陶宴心里已经骂开了,这是吏部门外,闹成这样,里面那帮孙子就没人出头来管管?孙秀笑: “王大人这会恐怕在哪里躲着不敢来呢。” 陶宴道:“裁撤官员,这是朝廷的旨意,也不是吏部能决定的,你们这样闹下去,就算杀了王勤又有何用?” 这两位刚开始还在装不知情故意询问,这会倒会说了,孙秀眼睛一转,已经有了计较。 恐怕不是寻常人——这两人是朝廷里的。 顿时便哼了一声,鄙视的看他们一眼,不以为然,出言不逊。 “听说朝廷下旨,我等不能再受官,也不能再领白禄,让我等去自谋生计,真是笑话,难道以为我们都是傻的么?若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我等自然无二话,我只怕这是靖国公的意思吧?靖国公以为以为打着皇帝陛下的旗号,他就能为所欲为了吗?”说着拔高了声调,讥讽道: “咱们的王尚书到底是听皇帝的还是听他刘静的?咱们的朝廷到底是陛下的还是他刘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朝议 云暧心里一沉,陶宴惊讶抬了头。 眼前这青年生的瘦弱单薄,大概二十五六年纪,模样普普通通。穿着一身素麻布的青布衫,面色有些饥黄菜色,身体羸弱,仿佛有什么病症。 孙秀没察觉他陡变的目光:“今日不问出个究竟来,咱们都不走了!他王勤要是答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咱们就上御状,到金马门去问!” 这人打着皇帝的旗号将矛头指向刘静了,借着为皇帝鸣不平幌子皇帝攻击刘静代诏专权攻击新政,抓小放大,转移重点的本事一流啊。 陶宴幽幽道:“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陛下的意思?” 孙秀道:“若是陛下的意思,为何中书监的人没有声响?我听说中书令陶大人从上个月起就称病了,陛下也久日不上朝,这难道还用人说?” 陶宴对这位真要刮目相看了,云暧嗤笑道: “皇帝上朝不上朝也是你议论的?靖国公的尊名也是你能叫的,这位好大的口气啊。” 说话间十来个持刀带甲的官兵杀上来,洛阳令郑魏一身红袍,横眉怒道:“哪里来的乱民在造谣生事!都给我抓起来,带回去!”众人哗的一声,四散奔逃,孙秀还在原地站着,回身睥睨,郑魏道: “把他给我抓起来!”手一挥,官兵立刻拿人,将孙秀给压住。 云暧跟陶宴在一旁围观,也给官兵一同刀架在脖子上。 云暧翻白眼,陶宴叫道:“郑大人!” 郑魏惊讶,连忙迎过来,骂手下官兵道:“没长眼睛吗?这是中书令陶大人!” 笑作了礼陪罪:“怎么陶大人也在,属下们失礼了。” 他不认得云暧,陶宴道:“过来瞧瞧,没想到这么热闹。” 那尚书王勤这才鬼鬼祟祟的跟在郑魏身后冒头出来,颤颤巍要给云暧磕头。 云暧看他那窝囊样儿就膈应,说句“不必了”转身就走。 郑魏道:“那个是?” 王勤老着脸:“是圣上……” 寒门巨子/朕不行_37 陶宴给云暧拿药膏擦着脸,郑魏诚惶诚恐跪在下面回话。 “这个人叫孙秀,压根不是什么贵姓子弟,就一无业游民,原本在中书舍人柳大人府上做过小吏,后来听说是因为偷窃,被赶了出去……” 云暧道:“既然是这样,他在吏部外面叫嚷生事,恐怕是别走所图罢。” 郑魏道:“应该是受人指使,只是那小子嘴硬,怎么打都不承认。” 郑魏退下去,云暧问:“你说谁会指使他?” 陶宴道:“我看他背后那人是冲着靖国公去的。” 刘静改革结怨不少,想跟他对着干的人多了去了,朝廷上下一大片的官员,还真不知道具体能是谁。 陶宴问柳亭,柳舍人诧异道:“你说孙秀?他还在洛阳?” 陶宴将事情说了,道:“现在在洛阳狱里关着。” 柳亭咬牙骂道:“这个下贱无耻的东西,竟然还敢在洛阳城晃。” 陶宴讶然:“为何这么说?” 柳亭喝了口茶,哼哼道:“这人品姓不端,最是奸滑刁钻,他父母是我府上的马奴,受我家的恩惠,我看他人聪明,又会读书识字,就给他脱了奴籍,让他在书房伺候。哪知道这小子不但不知道感激,还勾引我府上的侍妾,偷了我的钱财想要跟那贱人私奔,被我打了一顿赶出去了。只是没想到他还敢留在洛阳。” 陶宴听他这语气,又想起柳大人的尿性,素好男色,简直要怀疑柳大人是不是把人家怎么了所以人家才偷他东西想跑。 柳亭看陶宴那脸色,知道他想什么,顿时就怒了:“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陶宴连忙道不敢,柳亭冷哼道:“你也不看看他孙秀什么模样,长的跟个痨病鬼似的,求我干我都不要呢。” 陶宴其实是觉得那孙秀看着不大像柳亭口中的偷主人的侍妾还偷主人的钱财的人,不过柳亭很生气,灌了两口茶就不高兴的走了。 陶宴服侍了云暧睡下,决定去看看这个叫孙秀的。 哪知刚到了洛阳狱,那柳亭正拿根鞭子牢里将个孙秀抽的血肉横飞,边抽边骂“畜生”“下贱”“贱种”云云,陶宴生怕他把人打死了,连忙拦住:“柳大人,柳大人,别闹出人命来。” 柳亭甩了鞭子,对那孙秀哼道: “当初告诉你,别再让我听见你的名字,也别让我在洛阳看见你,否则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陶宴扶着肩膀好说歹说才打他打发出去喝茶,叫狱卒将孙秀拿冷水泼醒,孙秀浑身血污肮脏不堪,陶宴隔了一段站着,瞧他。 “谁指使你到吏部生事的?” 孙秀抹了抹被血凝住的右眼,哑声道:“没有人指使我。” 陶宴道:“没人指使,你好大的胆子,就敢在吏部门外大放厥词。” 孙秀形状凄惨的笑了笑,笑的倒是相当快活,整个人透着一股诡异的张狂:“我有什么不敢?刘静不过一沽名钓誉之辈,就凭他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你看看郑令他倒是敢不敢杀了我?就连大人你不是也怕我给刚才那位柳大人打死了么?既然诸位都不敢杀我,那我怕什么?把这洛阳狱的牢底坐穿,指不定我还出名了,朝中大人们还会帮我说话呢。” 这下陶宴真是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了,也笑:“你倒是会想。” 孙秀斜了咱看他:“小人可能有幸知道大人名讳?” 陶宴点头:“我就是你说的中书令陶宴。” 孙秀微微蹙眉,半晌惊讶的“啊”了一声:“这样,陪同你一起的,可是当今皇帝陛下?” 陶宴仍旧点头:“好眼力。” 孙秀笑道:“我早该猜出来,当时就觉得奇怪,没想到我这种人也有那个好命能得见皇帝陛下天颜,真是不枉此生了。” 陶宴看他这天不怕地不的架势,倒真不像有人指使的。 想了想道:“不如我跟靖国公求情,放你出去如何,我看你身体也不好,这牢里的罪恐怕你受不住。” 孙秀道:“陶大人这是在市恩?” 陶宴道:“也算罢,随你怎么想。” 孙秀道:“多谢了,不用,就算你跟刘静求情放我出去也不是你的恩德,是我自己盘算的好,知道自己命不当绝,遭此大难必有后福。” 这个人已经聪明到极点自负到极点,陶宴自愧不如。 无话可说,交代了郑魏几句离去,柳亭嘲道:“我说的没错吧?这小子狂妄透顶,而且心术不正,贪财慕利,完全不是个东西,我早就该直接杀了他免留祸患,回回给他躲掉。” 陶宴劝道:“我看这人不简单,你还是不要跟他结仇的好。” 柳亭不以为然:“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会怕他?笑话。” 这家伙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德性,除了他自己是大爷,屁也不放在眼里,陶宴又好气又好笑。 孙秀一事还是闹大了。 云暧再上朝,朝廷上议论的就全是这一件。 御史谢甄酸溜溜道:“当初说裁撤官员,大臣们一致反对,靖国公要一意孤行,现在怎么样,吏部都被吵翻了,我可是听说王尚书每天连家都不敢回,怕半路给人打呢,是不是啊王尚书?” 王勤岂止是不敢回家,连上班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给冲动闹事的人民群众下手黑掉了。 王勤尴尬的擦了擦汗陪笑。 郑魏奉了刘静的命带着官兵每天在洛阳巡看,见到闹事就一拨一拨往牢里送,但碍不住群众的愤怒以及神出鬼没,三天两头都要闹出一桩暴力事件来,吏部的官员们个个被揍的鼻青脸肿。 刘静针锋相对回讥道: “他们要闹就任他们闹去,洛阳的监狱小的装不下,还有河南狱,河南装不下了还有河北呢,你怕什么?” 谢甄哼道:“我只怕靖国公犯了众怒,激起了上下不满,再闹出一个段荣王荣张荣出来,咱们谁也担不起这责任。靖国公不顾朝臣反对,硬要立新法改制,说的冠冕堂皇,我看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 刘静冷笑:“那我倒要问问甄御史,你所谓的一己之私私在哪里?我刘静行事为百姓为天下,为我大庆祖宗基业江山社稷,你说私,私在哪里?说话要有根有据,莫要信口开河。” 刘静为人严谨刻板,出了名的节俭,穿的衣服是自家夫人亲手缝的,不纳妾不蓄伎,不喝酒不好口腹之欲,也不跟那些大人们吹牛谈闲。每日除了干活还是干活,勤勤恳恳,私德当真是无人能挑剔半点。谢甄这家伙不过是看准了朝廷反对刘静改革的风向,投机罢了。 要他说还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他一副高深莫测的笑,我不说大家也知道的样子。 刘静甩了袖子。 “谢大人认为我的法子不行,那谢大人你倒是提个法子出来?” 谢甄还是高声莫测微笑。 安静之中另一边有人开口,散骑常侍陆贾道:“臣以为,为什么不用考核的方式,对贵姓子弟量才择优录官呢?” 陆大人话一出口就遭到了大臣们口水猛攻。 “考核择优,怎么考怎么择?让谁来考谁来择?你去择?” “就算考核择优,其余的人怎么办,继续吃白禄?” 陆贾自以为聪明,殊不知,贵族之所以叫贵族,就是因有特权,哪怕生下来是个傻蛋,只要出身贵族,就有资格享受一切贵族资源。你突然冒一句要看才能看品行,那不是直接挖贵族们的墙角? 真是年轻人嘴上没门什么都敢说啊你! 陆贾一看犯了众怒,吓的灰溜溜的退下了。 谢甄道:“臣倒是有个想法。” 刘静不等云暧开口,就和他对上了:“你说。” 谢甄道:“臣以为,陛下应杜绝北府军以及其他军中士兵以军功录官。这些当兵只会闹事,哪里懂什么治国之道呢,陛下要防着他们。” 寒门巨子/朕不行_38 就是因为这些当官的腐败贵族,军队里已经层层不满了,谢御史还敢说这种话,云暧当真不知道该骂他蠢还是该夸他勇气可嘉。 刘静道:“谢大人这话怎么不去北府军的驻地讲。” 谢甄道:“这种事自然要靖国公拿主意嘛。” 刘静将四下里一扫,满朝膏粱鱼肉,独独见不到一个像人。 他沉了嗓子,接着谢甄的话,冷声问道:“说私利,你们这些人又哪个不是为了私利?分你们几块地就哭死哭活哭穷哭命,增一点商税就嚷嚷着百姓疾苦,朝廷一有事,就都摊了手说没钱——我倒是奇了,朝廷也没钱,百姓也没钱,你们也没钱,那天底下的粮食天底下钱都被谁吃去了?你们只会呆在自己的庄园别业里喝酒享乐,西北州被匈奴人蚕食,怀荒怀朔六镇边民年年起事,眼看就要打到平城了,朝廷却无力镇压!你们这些人,却还在这里算计倾吞着朝廷钱粮赋税,还在算计着盘剥百姓,你们又打的什么算盘!等着叛军杀过来便举手投降,继续安逸享受,做你们的富贵梦吗!” 满朝鸦雀无声,刘静道:“再一个段荣王荣张荣又如何?你们这些人不照样高官厚禄,只要承认你们高官厚禄,段荣王荣张荣对你们来说有区别吗?龙庭宝座上坐的是谁,对你们来说有区别吗?” 云暧始终不开口,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一拍桌案,站起来,尖声呵斥道:“够了!住口!” 刘静转向他,跪地下拜:“陛下!臣有奏本!” 云暧望着呆若木鸡的朝臣,颤抖道:“朕累了,退朝。” 刘静坚持道:“陛下,臣有本奏!” 云暧充耳不闻,直接下了座往幕后去,陶宴看他脚步不稳摇摇欲坠,连忙从角落绕过去相搀扶,吩咐太监道: “喊退朝吧。” 云暧浑身被冷汗浸透,他害怕了。 整场朝议,他看到的不是刘静的力量,而是众臣的沉默。 对于大臣们而言,集体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绝对不是意味着顺从和屈服,只意味着,集体的反对。 刘静是以一己之力在跟整个朝廷斗争,云暧怎么敢听他的奏本。 那不是灭火,是引火烧身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政 这事没有完。 两日后,谢甄在家里给人活活打死了。 朝廷又沸腾了。 追查凶手,压根不用追查,是北府军士兵干的,论缘故,因为谢大人在朝堂上说要皇帝禁止军人以军功入朝,于是北府军听到这消息就叫嚷开了,直接冲进谢大人家把他乱拳打死了。路人都看见。 谢大人想代表贵族们讲几句话,光天化日就给士兵打死。 这事一出来,官僚贵族集团同整个北府军的关系已经到了白热化, 洛阳都城,天子脚下,竟然发生光天化日打死官员的事,谁敢相信,整个朝廷炸了窝,要求皇帝将杀人的士兵正法。 云暧两头为难,他是绝不能得罪北府军的,但是这件事是北府军做的不占理,朝臣们也愤怒了,两边都跃跃欲试恨不得直接拿刀上场杀一通。 只是谁也顾忌着,都吆喝皇帝,都想把皇帝当刀子使。 都特么什么玩意儿! 就这样,这事情还没有完。 谢甄被打杀一事传到北边六镇,又激起了军民愤慨。 庆朝最初建都在山西平城,武帝为了防止北边柔然部族入侵,在北边境设置了六个军镇,自西而东为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边镇军官军户地位显贵,享有极高的特权尊荣。但后来武帝迁都洛阳,大庆的重心转移到洛阳,六镇军民的地位待遇日益下降,同洛阳朝廷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都是随着武帝打天下,跟随迁都的那帮人在洛阳吃香的喝辣的奢侈享受,六镇的军民们却又穷又苦连吃顿饱饭都没着落。早就把洛阳这帮官员恨的牙根痒,那谢甄还敢张着嘴说不许军人入朝。 洛阳贵族官僚同六镇军民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 六镇的叛乱越演越烈,三月,葛春的叛军攻克了旧都平城。 是夜,陶宴在天禄阁当值,柳亭突然送来急报。 “陶大人……平城出事了……” 陶宴早就在心里估摸着河北的战事,听着消息也不惊慌,拿着书报看了一眼,但微思索,问太监: “你去瞧瞧,陛下睡下了没有?” 太监答应着就走,柳亭皱眉道:“陶大人,事关紧急……” 陶宴不急,故作深沉笑,也不答。 柳亭道:“长絮?” 陶宴拍了拍他肩膀,意味深长道: “柳大人,你等着瞧好了,这回轮到咱们中书监上台了,咱们可等这一天等的够久了!” 激动难耐,突然也等不及太监回禀了,直接拽着柳亭的袖子:“柳大人,赶紧随我入宫面圣!咱们的机会来了!” 柳亭浑浑噩噩不知道他要干嘛,陶宴已经让人去请另外几位同往。 云暧这夜也失眠,刚好陶宴让人来问,连忙起身,衣服还没穿好,陶宴跟柳亭,还有中书监两名舍人穆光,陆晃,两两携手联袂并肩跟进来。云暧看这阵势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整衣了,穿着单衣就出来。 “陶大人?这个意思是?” 陶宴将袖中的书报递给他:“北边的形势严峻了。” 云暧变了脸,看了那书报后半晌无语。 他这心里承受能力还算是强的了,只是黑着脸,却忍耐着没有随便说话。陶宴补充道: “臣进宫来,正是要同陛下商议此事的。” 半个时辰后刘静也奉旨入宫。 云暧连下了三道旨意,第一道,将都督河北军务的高贯撤职问罪,换亲信将领杜旻接替。这人是陶宴举荐,圣旨录毕,立刻派何鸾连夜携旨出宫,催促起行,立刻赶赴邺城就任不得耽误。 第二道是密旨,直接送到了隽城,调张合出卞州,北上讨伐葛春。 第三道,加刘静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使持节,假黄钺,总揽洛阳军政。 这三道诏监诸僚属议定,由陶宴亲拟,当夜盖上印玺依次发出,到第二日天明灯灭,刘静出了宫,柳亭等人辞去,陶宴已经是一夜未眠,勉强叫了水梳洗一下,又伺候云暧更衣,嘱咐他: “带会到了早朝上,恐怕得吵的天翻地覆,陛下要有心理准备。” 云暧眼底有些发青,疲惫的点点头:“朕知道了。” 陶宴给他整理着衣服领口,正了正冠:“陛下由他们吵去,不必理会,自然有臣和靖国公去应付,陛下别多开口,这桩事情,不论什么时候去做都是危险的,臣不想陛下搅进这趟浑水,一切交给臣就是。” 云暧还是点头:“知道了。” 陶宴眉目生春的笑了笑,摸着他脸颊:“咱们陛下不是软弱怕事的人,咱们陛下心智聪慧,刚强果敢,比先祖平帝武帝丝毫不差,他们十五岁的时候,也许还比不如陛下这样坚强勇毅。陛下生此乱世遭此困苦,若能险中求存,成英雄大业,千载之下,青史之上,必定会是一位继往开来功耀彪炳的中兴圣主,不过臣也怕陛下陷入危亡,所以那些功耀彪炳的事情,让臣替陛下去做就好,若是成功了,是陛下的功绩,若是失败了,一切与陛下无关,只是臣与靖国公等人的罪过。” 云暧愣愣的看着他。 寒门巨子/朕不行_39 陶宴搂着他肩膀,靠在胸口抚摸。 云暧身体僵硬的一动不能动,陶宴的手在他后背头发上轻轻抚触。 这会还是寅时,铜鹤灯架上蜡烛已经燃尽,熄灭,云暧已经梳洗完毕,离上朝还有几刻钟,他靠在陶宴怀抱中久久不动,脸上没有表情,陶宴静静的在他发间嗅了一会,最后道:“吃定东西垫一垫,待会上了朝才有力气听他们闹。” 云暧低声道:“好。” 太监送了膳又出去,薄粥熬的滋味浓郁,散发着奶香,陶宴目不转睛的盯着云暧吃,给他递菜,手绢擦嘴,云暧低着头一声不吭由他伺候,抬眼见陶宴还是昨日的官服未换,吩咐太监去取他衣服来。 陶宴换了衣服,陪同云暧一起也简单用了早膳,一同往太极殿去,太极殿百官肃立山呼万岁,刚好升朝。 朝堂上自然也是炸了锅,争吵激躁不论,刘静上表奏事,陈述战情,云暧命太监宣了旨,便不动声色,将朝堂交给刘静一干,只坐在上面听他们鼓噪,不发一言,待时候到宣布退朝。 散了朝,陶宴等在太极殿外,刘静出来,他上前迎面,日出映脸鲜艳,深深施礼: “恭喜先生,先生多年的心愿,今日终有机会实现了。” 刘静道:“你呢?” 陶宴含笑:“陶宴愿助先生一臂之力。” 张合这小子领了圣旨,十日后,打着平叛的旗号,往西打了个转,直接占据了长安。 然后一路北上,一路撒尿圈地盘,将自己的势力范围扩展到并,陕,冀诸州,五万人马摇身一变二十万大军,气势汹汹的杀往山西河北方向,在河北同杜旻会合,攻打葛春。 兴平四年,刘静正式实施新法。 要打仗,要养兵,第一要钱。 来钱的法子无非两样,一曰开源,一曰节流。 节流之一是裁撤冗官,吃闲饭的太多,每年朝廷供养这班庞大的闲置官僚机构都要花费百万两之多,这部分官员无实际官职,每月初三按时到吏部领银钱,庆朝官场有个俗称叫做吃白禄。关于这个,朝廷上吵闹的不止一天两天,但始终争论不出个名堂,刘静上来第一件事就是将这些官职全部裁撤。 裁撤下来怎么办又是个难题,总不能让人去喝西北风,否则肯定得出乱子,刘静同时扩建北府军。 反正朝廷是不会白养活你们了,大家没饭吃,既然不愿回家种田,都当兵去,国家需要你们,好好干吧。 关于北府军,庆朝一直实行的是府兵制,兵农合一,北府军是刘静进入洛阳着手建立的一支军队,实行募兵,朝廷拨饷专养,机动性,战斗力都十分强悍,统帅将领是英肇。每年拨款给北府军的军饷也是一笔巨大开支,因此朝廷官员跟北府军处于严重敌对状态,军队系统和普遍官场水火不容。 北府军认为朝廷养闲官浪费粮食,还不如拿来养兵,增强军队,贵族官员则认为这支军队存在严重侵犯了自己的利益,每当国库一说缺钱,都高声吆喝着都是北府军闹的,要裁撤北府军。 所以北府军虽然实力雄厚,但一直处于青黄不接被压制的状态,今天要裁军明天要断粮饷,幸好有个首领英肇为人刚正凶悍无人敢惹,而且刘静一直苦心经营,维持其运转,才勉强没被撤散。 现在刘静要裁官,募兵扩军,并且拿裁官的钱来养这支军队。 开源第二项,征税。 这个说法不好提,刘静有点不敢开口。 其实一年多增三分的税,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过是一日的口粮,增加不了任何负担,可是事实是如此,说出口来就不是了,官场黑暗,无论什么政令,到了下面,都得变个样子,不但于百姓是灾难,反而会给敌人作口实。 果然,征税的话一出,朝堂又沸腾了,平日里不说话的也都纷纷站出来替百姓哀嚎穷苦,不宜加税,风向几乎是一边倒。 司空孟毓更是横眉怒目斥责刘静瞎搞,不顾老百姓的死活,第二日群臣纷纷上弹章,指责刘静。 奏疏一律送到中书监,陶宴纷纷按住,留中不发,无视。 云暧那里,吵到后来直接称病罢朝,除了陶宴等亲近大臣,谁也不见,免去烦扰。 陶宴的意思,他不愿云暧表示支持刘静,但凡改革就面临着失败,这样大的改革,一旦失败,就只有死路一条。刘静在群臣面前到底显得势单力孤了些,陶宴必须里应外合支持他,然而云暧,陶宴希望云暧高高挂起就好。 一旦出了事,至少不会牵连他。 陶宴带着中书监一干僚属每天要应付数以千计的章奏书事,摆平刘静那里惹来的一干乱子,还要亲自查看料理六部繁杂冗沉的各类账目,重要的账目他又不放心假手于人,非得亲自把关,忙的口舌生疮,撒尿的时间都不够用。 皇帝每日来中书监微服私访,亲自监督各位大人们办公,搞的柳亭等人很不自在,话也不敢多说。陶宴忙的乱转跟个没脚的陀螺似的,压根也没注意皇帝陛下存在,头也不抬张嘴就支使:“把昨天吏部那本帐找出来。” 柳亭连忙去取,云暧给他一本一本翻,瞧了一眼他要查对的对方,找到出处:“是这里?” 陶宴随口赞道:“眼力好,反应真快。” 云暧笑,干脆坐下,给他打起了下手,陪各位大人们一块对账。 作者有话要说: ☆、初出 陶宴半个月没回家,一身酸痛,马不停蹄的回家洗了个澡,吃了个饭,立刻上床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刚醒来下人又通报,靖国公派人来请,催了几次,来不及吃饭穿了衣服又连忙出门。 刚出到门前,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一个淡黄色锦衣的少年正在跟家人争执,见到陶宴连忙冲上来抓住:“表舅!” 陶宴骇一跳:“什么表舅,你是谁?” 那少年道:“我叫高怜,表舅你不认得我了?” 从怀里揣出一封书信来:“这是舅奶奶的信,让我带给表舅的。” 陶宴见是家里来送信的,连忙吩咐家人接待:“先给他留着,我回来再说。” 家人还要说什么,陶宴已经骑了马一阵风的走了。 到了刘静府上,赵王栩也在,刘静似乎身体有些不适,靠在床上,见他连忙召唤: “长絮,你随同赵王殿下去一趟北府军去。” 云栩朝他致礼:“陶大人。” 两人一同出府,陶宴问起,云栩才给他说道:“靖国公让贵族子弟们编入北府军,那个英肇不乐意,不给这些新兵们饭吃,故意怂恿手下的人殴打他们,昨日打死人了,现在军中哄闹,怕又出乱子。” 云栩乘的是马车,邀请陶宴同乘,陶宴刚要上车,却见车上掀开帘子下来一青年,靛青色布衫,身形极瘦,脸也极瘦,眼睛都有些凹下去,一脸菜色,睫毛浓长目光炯炯,陶宴惊道:“孙秀!你不是在狱中?” 云栩吃惊道:“你们认识?” 孙秀谦然低头道:“小人同陶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难为陶大人记得。” 又回答陶宴:“小人已经出狱了。” 陶宴啧啧称奇,这位可真是能人啊,还真又出来蹦跶了,柳亭不是说看见就抽死他? 三人挤着一辆马车,陶宴就发觉不对劲了,这个孙秀是怎么跟云栩搞在一起的?还坐上了赵王的马车? 他偷眼去打量,孙秀淡定的端坐着,目不斜视,看不出什么名堂。 死的人有十一个,另有三人重伤,事情遮掩不住,新兵们起哄,全聚集在西营训练场,陶宴同云栩骑马过去,新兵们穿着自己的衣服,也没有兵服兵徵,看不出是兵,都在叫叫嚷嚷:“让英肇出来,给我们大家伙一个交代!” 陶宴询问,一个新兵问道:“你是大官?” 陶宴连忙摇头:“我不是大官,小官,小官。” 那新兵道:“别装了,看你的样子就是大官,打扮成这样,还骑着马来的呢。” 陶宴无奈摸了摸鼻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小兵道:“咱们来了军中这么久,上面根本不管我们,不给饭吃也不给发衣服,昨天上面说要带我们去屏谷口,结果有人报信,说,他们是想把我们带到屏谷去全部杀掉,大家伙只是要跟将军求个说法。” 寒门巨子/朕不行_40 孙秀道:“这些新兵都是原来朝廷供养的贵姓子弟,靖国公将他们编入北府军,实际上不过换个方式吃白禄,上面粮饷拨不下来,英肇拿什么钱去养这帮人,而且北府军同他们素有仇怨,更不可能接这烂摊子。” 所有问题归根到底,还是钱。 钱从哪里出。 刘静有一句话问的好啊,哪里都穷,老百姓穷,朝廷也穷,那天底下的钱粮都被狗吃了吗? 英肇同陶宴旧日相熟,很直接道:“陶大人既然来了,我也不同几位拐弯抹角,实话实说,在下不是记恨不明事理的人,只是户部拨的只有那么点银两,我不能亏了自己的兵专去养那帮饭桶。” 陶宴问:“不是已经有追增了粮饷?” 英肇笑道:“我这里还新募了两万精兵呢,他们也得吃饭不是。” 陶宴只得闷头喝茶。 “我去给你凑点钱,你先养着他们吧,这个容我想想办法。” 英肇道:“要我说,这是群大爷,咱们没辙,杀了他们一了百了,挪不出银子来,留着他们得迟早出事。” 陶宴斥道:“这叫什么话!杀人能解决问题,咱们还在这里头疼什么。” 英肇笑:“那你便去找银子吧,说实话,要是有钱,我养着他们也无妨,不过长絮,这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可考虑清楚,不找到根本之法,再多投入都是浪费粮食。” 马车上,孙秀道:“英肇哪里是缺钱,现在朝廷里最肥的就是他,他就是不想养这些人而已,陶大人信他?” 陶宴道:“你有想法?” 孙秀道:“我看赵王爷不错,在贵族中素有声望,你把人连钱拨给赵王爷,让他去带。” 陶宴一脸期待立刻看云栩。 云栩没回过神来,他可不想接这烫手山芋,瞪孙秀:“你瞎说什么!” 陶宴道:“我觉得可行!” 云栩连连道不行不行。 孙秀道:“有什么不行,为陛下分忧,王爷义不容辞,如此既能得贤德之名,也不是全无好处,王爷手底下难道还怕人多?平日里想方设法的想要多掌一两千兵都不容易呢,平白送你两万你还不要。” 云栩给他说的面红耳赤,陶宴乐:“孙秀说的在理,王爷放开胆子上就是,有事情陶宴一定帮忙。” 陶宴同这个孙秀颇为投缘,赵王一路不吭声,他两人倒是天上地下聊的酣,陶宴就刘静加税一事问他意见。 孙秀道:“说加税的,不见得是贪财,说不能加税的,也不见得是爱国爱民,打个比方,朝廷若是规定收一分的税,那些地方官员就能跟老百姓责交三分,一分归了朝廷,另外两分就入了他们私囊。若是朝廷规定收三分的税,那可就不好了,因为朝廷一加税,他们要想再从老百姓那里压榨,就得逼着老百姓那里责收五分,六分,这个就不容易了。” 陶宴笑道:“这帮子人捞进腰包里的岂止是五分六分。” 孙秀道:“要加税,必须得均田。” 陶宴问:“政令不达,派谁去均,若是均田的官员也同他们伙同一气,眉来眼去,出了事算谁的责任?更何况朝廷上阻力也是很难应付,若是不能让他们服气,事情会难办。” 孙秀道:“小人倒是有一计。” 陶宴道:“你说。” 孙秀道:“他们无非是舍不得自己那点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荣华富贵,葛春的大军在河北,他们怎么样?不怎么样,就算葛春大军杀到了洛阳来,龙椅上换了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个主子伺候,谁能剥夺他们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的经营?不过六镇同洛阳朝廷的矛盾由来已久,军兵们可是恨这些当官的恨的眼红,陶大人不妨借此散布谣言,就说葛春之所以造反,是要杀了孟毓,裴琰,这两人是朝廷的蛀虫,不吓得他们屁滚尿流才怪,这么着你看他们谁敢再事不关己隔岸观火。” 孟毓裴琰乃是朝廷的万年不倒翁,不论皇帝换了谁,不论掌权的换了谁,一个孟司空,一个裴尚书,代表普遍官僚贵族的利益,高坐墙头,随风摇摆,没人敢动或者能动这二位分毫,包括先前的段荣,包括先前的云崇,包括现在的刘静。 因为他们代表整个贵族的利益,承认他们,就是承认所有贵族的既得利益。 否认他们,意味着向整个贵族社会既得利益开刀。 陶宴就是要这么干,听得大乐,拍手,指着孙秀:“你来写!” 孙秀道:“小人荣幸,不敢推辞。” 孙秀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执笔挥就,一篇讨贼檄文千又三百字,行云流水,词气激昂,读的人心惊胆战怒发冲冠,陶宴几乎是忍不住的直接在马车中蹿起,连连叫道:“好,好,孙秀,你有这本事,还在赵王那里屈就做什么!” 直接拉着孙秀的手要进宫,云栩愣住眼,劝道:“陶大人,陶大人,改日吧,改日吧。” 陶宴哪里等他改日,直接拉着孙秀的手就进宫了。 云栩黑着脸只得打道回府。 陶宴激动不已,拽着云暧:“陛下,陛下,臣给你引荐一个人。” 云暧问道:“什么人?” 陶宴道:“这个人陛下见过,在吏部,他叫孙秀。” 云暧记得这个人,看陶宴激动难耐的样子有些不高兴,扭过头去:“朕不喜欢这个人。” 陶宴道:“陛下,此人有大才!” 云暧挑眉:“哦?比陶大人你如何?” 陶宴道:“犹在臣之上,臣只有给他端茶倒水的份。” 陶宴给他看文章,云暧惊了一惊:“倒是真有几分厉害。”陶宴连连称赞,“此人绝对是个奇才!” 云暧对陶宴这般痴狂的状态有些莫名的不舒服:“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文章写的好是一回事,真有能耐是另一回事。” 陶宴道:“他可不光是文章写得好,我上次见他就瞧着他不寻常。” 孙秀进了延春殿。 这是他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天子,皇帝。 作为一个马奴的儿子,他平生也从来没想过,他有一天会走进这权力顶峰的皇宫,拜见到天子神圣的尊荣。 孙秀跪下谨慎的磕了头,陶宴去扶他,示意不必多礼,云暧道:“陶宴说你文章写得好,人也很不错。” 皇帝在夸他,孙秀惶恐道:“小人惭愧,陶大人过誉。” 云暧道:“这么着,朕给你封个官吧,侍奉延春殿,为朕典笔墨怎么样?” 孙秀跪下:“谢陛下恩典!” 他一副诚惶诚恐紧张万分的模样,云暧笑笑:“你没进过宫吧?不用紧张,朕没那么可怕。” 让人赏赐了一碗酥酪给他吃,压压惊。 云暧实则对这个孙秀一点好感也没有,总觉得他气质不端正,敷衍了几句就钻幕后去了,陶宴却对这人吹捧夸赞的不行,云暧走了,他抱着一碗酥酪还陪着孙秀一块边聊边吃,各种谄媚找话说。 孙秀问他:“咱们陛下平日里爱好什么?” 陶宴一一给他解答,巴拉巴拉说个没完,孙秀有些向往,又惭愧笑:“陛下似乎不喜欢我。” 陶宴道:“陛下真不喜欢也不会见你,更不会留你在延春殿,你放心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爹爹 陶宴让人将孙秀所书的檄文誊抄了上千份,满洛阳的散布谣言,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寒门巨子/朕不行_42 少年道:“回陛下的话,我是照顾少爷的奶娘。” 陶宴险些一头没晕过去。 门内又出来个八九岁的小孩,唇红齿白的怪漂亮,那少年拉着小孩跪下:“见过皇帝陛下,这是我们少爷。” 陶宴止住他:“等等,你谁啊?你们少爷怎么跑我家里来了?” 少年抬头:“表舅,我是高怜啊,那天你让我进府的。”又牵着那小孩子:“这是你儿子,小名叫狍子。” 陶宴晕死,云暧怀疑的眼神看他,陶宴连忙道:“有误会,肯定有误会!” 转而冲那小厮瞪眼:“怎么回事!” 高怜有些委屈,那小孩子却张着小手抱过来,抓住陶宴的腿:“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陡转 赵吉在岸上等的心焦,见他们从船里出来,脸都黑了。 这两位主,一个身为皇帝不问政事,不好好在宫里呆着,整天装病,一个身为朝廷揽政大臣,不在机关干活,竟然一块跑出来约会,偷情,还偷上瘾了。 偏偏知道知道云暧的脾气,劝也没法劝说也没法说,还要随时跟在他二人身后给护驾把风,赵吉忧郁的要得精神病了。 赵吉心里恨陶宴这玩意儿,云暧也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现在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每天跟个男人腻腻歪歪,摸来抱去,哪里有一点皇帝的样子,看着都让人着急。 云暧要是喜欢男人,宠幸个小太监或者养几个小公子在宫里玩玩他都没什么话好说,可是现在跟陶宴这叫什么? 陶宴朝廷重臣,手握重权,一举一动都牵涉着朝政时局动向,绝对不是什么能随便玩的人物。做皇帝最忌讳的就是主观私情,云暧不但牵扯私情,还跟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牵扯私情,真是荒唐的透顶了。 回了宫,陶宴告辞离去。 云暧用了膳,喝了药,夜雨敲窗,他睡不着,又穿了衣起身,唤赵里取琴来,置在窗前据了琴案抚琴。 赵吉听着琴音泠然,云暧灯下对影成双,颇觉得凄凉。 他伺候云暧有十来年,几乎从云暧做太子开始就没离开过,一直衷心耿耿,云暧也很信任倚重他,但他性格板正无趣,云暧从来跟他没有什么话说。 做皇帝的都把心思藏的深,云暧也不会例外。 赵吉负责的事情只是保护好他安全,至于其他的,他就是想搀和,云暧也不会给他机会搀和。 云暧突然问道:“赵将军,你是不是心里在埋怨朕?” 赵吉道:“臣不敢。” 云暧道:“朕没有昏了头,你想说的,朕心里都知道,陶宴他,朕最近有点喜欢他,似乎这样不太好。” 这话说的真是,什么叫最近有点喜欢,皇上你都知道这样不太好还在矛盾什么呢? 他既然主动说,赵吉索性也就直言了:“陛下既然知道,就该早日了断的好,这种事情传出去让人怎么说?陶大人若是无官无职或者微官小吏倒也罢了,无关大局顶多做个笑谈,可他是朝廷重臣,身居要职,这种身份是能开玩笑乱来的吗?陛下既然为人君,当神器之重,就得谨言慎行,随时顾忌自己的情绪被人拿捏掌握,顾忌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利用或者落人口实,否则就算没罪过也得成了罪过,陛下还是三思为上。” 云暧道:“你说的这样严重,朕也没有怎么样吧。朕与他升官,是他自己有那个本事,也是刘静的意思,同朕没有关系。至于将朝政全权委托,更是刘静的授意,并不是朕要偏向与他。朕跟阿侑,当初,你也没说怎么样。” 赵吉道:“鲜小公子跟他怎么能一样。” 云暧问:“哪里不一样?” 赵吉直想说,皇帝陛下你宠着鲜小公子,跟皇帝陛下你被陶宴那厮压着当干那性质能一样?可是这话说不出口。 皇帝养个面首玩可不会被人把脑子操坏掉。 “陛下可没有为了鲜小公子偷偷摸摸往宫外溜,鲜小公子说留宿寝殿便留宿,陛下也没见刻意避讳着人。” 云暧久久不声响。 末了嗤笑。 “你说到哪里去了,朕不过是宫里呆的闷了,出去走走,听你的话,好像朕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你把朕看成什么人了?退下吧,朕倦了。” 赵吉就知道得是这么个结果,只好闭了嘴。 云暧弹了一夜的琴,一夜未睡,陶宴倒是心宽脸大,回家吃了个饱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睡的春梦连连。辰时早醒,刚伸个懒腰,高怜跑进来:“表舅,皇上来了。” 高怜心宽脸大的在陶宴府上住下,还自己给自己任了个差事当陶大人管家,每天积极的在陶宴面前现脸。 陶宴瞌睡顿时没了:“他来做什么?”顾不得穿衣服忙出去迎,云暧一身鹅黄薄衫站在庭间,面目清冷含霜带雪。 赵吉拉着个马脸在他身后。 陶宴连忙上前打发赵吉,将他迎进门。 云暧装病不上朝没事干,有时间到处跑,可陶宴还得干活呢,又不是休沐日,他可没法整天这么闲坐陪皇帝喝茶,云暧这边一屁股坐下,陶宴就钻出去责问赵吉: “你搞什么!我今天没空闲呢!” 赵吉真不想理他:“我怎么知道,他要出来,我还能硬把他绑着不让他出来不成?人是你招的,你自己看着办呗。” 陶宴只得又进去,向云暧赔笑:“那个,陛下,臣马上就得进宫去,中书监里还有事理……” 云暧点头:“我也去瞧瞧。” 陶宴松了口气,高怜将早膳送来,陶宴安抚了云暧先坐,自去更衣,净脸,漱口,收拾妥当了请云暧一道用膳。 云暧的确也还没用膳,陶宴给他盛粥,看他老实低了头开吃,不由得会心一笑:“陛下以后出来,给臣知会一声,臣才好有个准备,免得怠慢。” 用了膳,乘着小车又往宫里去了。 两人并坐,中间隔了一点距离,云暧木着脸,始终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陶宴轻轻过去握住了他手。 == 天禄阁,陶宴送了云暧回延春殿休息,回头将先前说起的事问详细:“什么时候的事情?” 穆光步履急促边走边讲:“好像是昨夜的事情,靖国公命人压了下来,消息还没放出,具体还不知道怎么样。” “刺客抓到没有?” 穆光仍说:“不知道,我也只打听了个大概。” 花影缭乱间,孙秀迎面过来,见到陶宴恭敬致礼,他最近很得陶宴的赏识,除了在延春殿,便是在中书监做事,陶宴顺势叫上他:“颜之,陪我出宫一趟可好,有点重要的事情。” 孙秀当即应允,两人往刘静府上去。 刘静躺在床上,穿着单衣,和府上的僚属范安在下棋,面容带笑,陶宴进门,范安恭了身退下。 刘静笑招呼:“长絮来了。”陶宴紧张上去,握住他伸出的手: “先生没事吧?听说是刺客?” 刘静道:“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大碍。” 陶宴查看了一下他伤处,刘静不肯,然而耐不过他坚持,只得解怀,伤在胸口,足有寸许深,差一点就要伤着要害,伤口有点变色,又看他脸色有点发青嘴唇发白,哪里是没事的样子,登时心下一沉,脑子里轰然炸开了。 刘静若无其事的拉他坐下,又问起朝上的事,陶宴神思恍惚心不在焉,艰难的敷衍。刘静拍着他手笑:“我这里最近又是生病又是闹刺客,每天忙的应付不过来,朝廷里边的事,多的地方还需要你留意照应,只能辛苦你了。” 寒门巨子/朕不行_44 刘静要杀他,于是他先下手为强,背叛了刘静。 从此师生情分已尽。 其实现在看起来,当初很多事情是出于误会,云傯有意挑拨他跟刘静的关系,而他那时候年轻气盛,也太幼稚。 而且云傯也是个控制欲极其强烈的人,陶宴被他折腾的口吐白沫。 刘静回想起旧事,怅然叹道:“你为了那个人,就那么心狠,连师生情谊都不顾,非要同我作对?” 陶宴莫名难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就算回到当初,我还是会那么做,也不全是因为他。” 那是怎么回事呢?当时他太年轻,一坠入爱河简直拔不出脚,云傯那玩意儿心胸狭隘又没本事,还自私的要命,只不过生了副好皮囊,又会装会演,初出茅庐的陶宴被他勾的没了魂。 陶宴为他掏心掏肺,把命都献出去,那位当面对他抛媚眼儿,巧笑倩兮,回过头一打一打的娶老婆,一窝一窝的生儿子,折腾的不亦乐乎,最后还把自己折腾死了,吃了过量的□□,马上风。呵呵,好死法。 病倒在床奄奄一息的时候竟然还有脸说舍不得他,留下遗愿三桩,说要是自己不听他的不按他说的做他死不瞑目,要纠缠自己到死云云。刘静说的对,陶宴就是个没出息的东西,竟然还为他哭的不像人样。 他当初到底是什么毛病会喜欢那么个人的? 他现在知道,云傯根本就是不喜欢男人的,其实跟断袖一点边都不沾,真就完全见了美人就把持不住,这么个玩意儿,到底是脑子里进了什么屎,才整天跟自己眉来眼去,秋波频传的? 陶宴有时候怀疑自己是自作多情,其实云傯从来没对他抛过媚眼儿,只不过那人天生眼神风流罢了,但其实又不是,他喜欢上云傯,主要是云傯挑逗的,云傯说话做事跟柳亭有点像,不要脸混账程度也如出一辙。后来他对云傯这人看白眼了,狠了心要断,云傯又死活缠着他不放,今天绝食明天上吊的,陶宴屈服了,不到两天他又混账如故,如此循环。 刘静道:“你现在做的事,跟当年有什么分别?为一点小情小爱就昏头胀脑,枉费我一直器重,苦心栽培你,你就只有这点出息,我现在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要是我死了,真不知道凭你这副德性能成什么事。” 刘静总说他任性妄为,行事荒唐,陶宴无法辩驳,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是刘静所要求的,能做大事的人。 陶宴道:“现在的陛下,跟当年那位不一样。” 刘静嗤笑:“都是皇帝,在那位子上坐的人,就算不一样又能差到哪里去,一切时也,势也,命也,当初的那位难道不也迷的你晕头转向?你以为这位不一样,那是他现在还没本事,形势所迫不得不装模作样罢了,等他翅膀硬了有本事了,你再看看他哪里不一样。人都是一样,尤其是手中掌握了权力的人,表面装的多像,其实谁也不会比谁良善,良善愚蠢的人早已经死了,活下来的,登上顶峰的,只有一种。这世上本无善恶,有的只是利害,说善恶的,不过智者欺人,愚者自欺而已。” 陶宴受教,然而也只是苦笑:“既然造物神通都没有办法的事,陶宴自然也只好任其自然。” 天亮,陶宴才从刘静府上出去,府外停着一辆马车,云暧探出头来: “陶大人,你这孝子贤孙当的真好。” 陶宴有些尴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等在这里的,脸上赔笑,上车,云暧不悦的放下车帘,让起驾。 平日但凡云暧有点脸色,陶宴必定要讨好赔罪,今日却只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云暧瞟了他好几眼,发现不对劲,问他:“你没睡觉,一夜留在他府上做什么?” 陶宴道:“说了会话。” 云暧道:“什么好话说一夜也说不完。” 陶宴叹气不答,云暧吩咐马车去长隆西巷,回陶宴住处。 云暧有些不高兴,但是对着陶宴这模样又发不出火来,陶宴草草用了膳,下午还要去中书监,是以更了衣上床睡觉,问云暧要不要睡一会,云暧支支吾吾不知道该答应还是不答应,最后还是上了床一道睡。 陶宴笑笑,伸手抱住他压在胸口,很快便睡着。 云暧心中的不快又被这温热的怀抱化解了,他昨夜也没睡,也来了困倦,闭上眼回抱了对方也睡着。 陶宴抚摸着云暧脸,有些感动又欣慰。 云暧是不一样的。 跟云傯不一样,他是有心的,知好歹,知冷热,长的就那么招人喜欢,从第一眼见到起,陶宴就对他动了心。 他不自私,他会爱,会体谅别人,会相信,会原谅,会付出,会感激。 刘静说的没有错,权力场上无人能例外,但他喜欢这个人,愿意承担危险。 其实他最初对云暧真的就是单纯的喜欢,就是单纯的见到他就欢喜,看到他难受就心疼,忍不住想帮他,想让他高兴,并不在意云暧会怎样回报他,这是个好孩子,陶宴就愿意疼他护他。 有的人生来就是混蛋,是品性教养的问题,没人逼着他混蛋,但他就是不学好,小的时候是小混蛋,老了以后是老混蛋。而有的人生来就是宝贝蛋,他有一颗纯善的心,不论命运怎样困苦折磨,他的良心不会泯灭。 寒冰淬美玉。 云傯要是不死,他大概也不会留恋那人,陶宴相信人心,他喜欢好人。 可惜云傯死了,他无法苛责死去的人,所有的孽债用生命来偿还,代价太大,却反而成了自己欠他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章 刘静拍案而起,将手中奏疏狠狠的掷下,背着手原地乱转,末了冲长史宋臻手一点:“这个周翥好大的胆子,你替我查查他是个什么身份,就凭他敢写这样的奏章,肯定有人指使,你替我查出来是谁!” 宋臻低眉顺眼称是,退了出去,刘静将那奏章打开再看,又是气的一口血直涌上头。 主簿赵隽张口结舌要劝,刘静怒的大袖一扫,桌案上书卷哗啦啦的飞了一地,赵隽连忙蹲下去捡,刘静斥道:“出去!” 陶宴在中书监,同样看到了这张刺目的特殊奏事的红封章奏。 火漆封缄,直呈君上,这是本朝的一个故例,□□用人多疑,所以定的这个规矩,下臣可以跳过朝廷机构奏疏直陈上达天听,劾手握重权的亲信大臣。但历来有这个说法,却无人敢实践,因为这种弹劾就是所谓的死劾,东西呈交上去便是你死我活,不成功便成仁,而要一封奏疏扳倒一位呼风唤雨的朝廷重臣从来不是易事,多半结果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历来没有人干过。 陶宴看了看奏章上的人名,周翥。 是个小御史。 这封奏疏本来该直接出现在皇帝的桌案上,不过刘静一手遮天,中书监的事情陶宴全权代理,所以云暧还没有看到。 奏章弹劾刘静八大罪状,言辞锋利字字如刀,饶是陶宴见过了刀笔凌厉也看的背心生凉。 陶宴谨慎的不敢擅作主张,小心的将奏疏封口的火漆又封上,同其他奏疏一起送去延春殿,由云暧自己决定。 孙秀低眉顺眼侍奉在一侧,云暧也是看到那醒目的红色便激动的站起来,等他颤手颤脚的打开那玩意儿自上而下快速浏览儿过,又震惊的一屁股坐下了,大睁着眼大张着嘴一脸痴相,望向陶宴:“这谁写的?” 陶宴示意他看封面:“一个无名之辈,平日从未注意到。” 云暧将奏疏扔给他看,陶宴也装模作样再看一遍,合上:“臣怀疑这个周翥是受人指使,他没有这个胆子,而且,这般犀利的文章,也不像他能做出来的,恐怕是有人代笔捉刀。” 云暧转头看了看孙秀,一脸不可置信。 孙秀默然。 陶宴只需一遍就看出来,那文章,除了孙秀,没有人做的出。 他从来没想到孙秀有这个胆量,所以他现在迟疑了,陶宴脑子有模糊一团的东西渐渐有点清晰,刘静的这一系列事情,都跟孙秀绝对脱不了关系。但孙秀显然也是为人办事,他为谁办事就很不好说了。 孙秀是赵王云栩身边的人,他很有可能是受云栩的指使,而且云栩也绝对有那个动机对付刘静,刘静要是倒下,八成最受益的就是赵王。但陶宴心中还有一个不敢细想的猜测,云暧。 孙秀最近和云暧走的太近了。 陶宴知道云暧对孙秀好感有限,但最近却显然要好的过分了些,甚而相处的比跟陶宴还多,如果这件事幕后的主使是云暧的话,这样的大事,云暧竟然瞒过了自己,没有同自己露过半点风,只是在同孙秀谋划。 陶宴就觉得味道不对了。 然而他只是默想加猜测,并不敢问,云暧手里掂着那奏章,试探问道: “陶大人觉得这个周翥,该怎么处置的好?” 陶宴道:“这件事过了。” 当日周翥被下狱。 寒门巨子/朕不行_45 狱严刑拷打,没供出任何东西来,这位哥们竟还是铁骨铮铮一枚硬汉。 刘静更是恼怒,将相关办案人员一通斥骂,大发雷霆。 陶宴在一旁听着,无话可说,刘静重伤刚愈,给这一气,回头一口血吐出,再次卧床不起。 不出三日,那封奏章传抄遍了朝廷上下,朝议沸腾谣言四起,接着上次锐意改革下众人的缄默不言,这封奏章极强的煽动性极具攻击性的措辞调动起了广泛的呼应,一石激起千层浪,攻击质疑之声纷至沓来,如潮水鼎沸,一发不可收拾。 陶宴就是想压也压不住,而且想到那幕后操纵的人可能是谁,他只有保持沉默。 云暧一直想对付刘静,但陶宴觉得,这个时候动手是不明智的。 但是他也不能劝云暧不去做,因为这是云暧仅有的机会。 这样一来,意味着他跟刘静达成的短暂同盟破灭了,意外着刘静均田改革一事,注定要失败,化为泡影了。 可能云暧压根打心眼儿从最初就没有打算过支持刘静此举,是陶宴怀揣希望,云暧对此却一直是不屑的,从来没抱期待。 他只是授意自己去和刘静结盟,然后利用群臣反对改革的情绪孤立刘静,然后自己趁机收拢权力,陶宴估摸着,或者云栩根本也是支持他的,连着孙秀,他们是一伙。光云栩还不够,或者还有别的人,可能军队里也在支持他。 这样一来,只要除掉刘静,朝堂有自己控制,其他势力他又拿捏在手心,他除掉了刘静,众臣也一定会一面倒的归附于他,洛阳再无人能有实力同他抗衡,他这个皇帝就要名副其实了。 既然是这样,既然是云暧谋划,那周翥是定然不会招的了,挨住了这通大刑,回头升官发财是板上钉钉的事。 陶宴知道刘静这回是无路可退了。 陶宴其实有些遗憾,刘静的理想,也未尝不是他的理想。 刘静从二十年前在洛阳声名鹊起,位居三公执掌大权,便有心想要改革,他是真的胸怀壮志,一生的追求就在政治建树上,为朝事鞠躬尽瘁呕心沥血。陶宴当初就是被他那股强烈的执着和坚毅甚至说理想精神所打动,一心崇拜他,追随他。后来改革失败,刘静被排挤出洛阳,出任并州刺史,他还是没有放弃。十年之后又回来了,这一次他的权力大到连皇帝都忌惮他,说一句话满朝文武便鸦雀无声,他还是要改革,还是要逆流而上。 可终究是这样的结果。 刘静卧病在床,咳嗽不止,就着薄灯一盏还在忙碌于公文简牍,陶宴不忍将今日朝堂的争论再说给他。 陶宴惊讶的发现他两鬓间竟然已经灰白了一片,骤然老了几十岁。 他才不过三十多岁年纪。 陶宴一瞬间几乎心就被狠狠的揪住,简直要喘不过气来。 刘静主动问起朝廷上的事,陶宴撒谎说没有事情,刘静哼道:“你不用骗我,当我不知道,现在他们一个个的都幸灾乐祸,等着想看我的好戏,可惜了,我好的很,他们怕是难得如愿。” 陶宴是个看的开的人,能做到的尽力去做,做不到也就罢了,他没法像刘静那样奔着一条路走到黑,对于刘静,他是钦佩又有点惋惜,甚至还有些不解,陶宴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竟然劝了他一句。 “恐怕现在的事情,已经引起了争议,不如暂且搁置,改革之行当从长计议,咱们行动草率,都太低估形势的严峻了。” 刘静持着公文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 然而他也是只动摇了片刻,便苦叹道:“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默然了许久,并无甚表情,只是有些感慨:“商鞅变法而死于车裂,晁错削藩被腰斩弃市,自古有志于大业者,那个不是目光长远,而去计较一时之得失生死?是非功过后人评说,千载之下,必有公论。商君虽死,其法未改,晁错虽诛,藩乱既平!贾生赋《鵩鸟》之诗,后人犹谓“得志”,我刘静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陶宴也就是那一刻意识到,他在心里,终究是敬这人为师的。 终其一生。 刘静重病之下,众人都以为他不能再上朝,他却又上朝了。 面对铺天盖地的指责,凌厉狠毒的咄咄相逼,他一声不辨,解了头冠,又去了腰间笏板,冲皇帝磕了三个头辞去。 他自动免官去位,云暧给他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住了,连忙让人去他府上赔礼,请他归朝,刘静通通不应。云暧最后不得不亲自上门去赔罪,刘静仍然推脱不见,回复他说:“臣年事已高,近来身体颇不如意,已经不能再替陛下料理国事,陛下还是另请贤能罢,臣只当归田养老了。”说的云暧尴尬羞恼,脸红如血。 刘静从宫中回到府上便呕血不起,气息奄奄,一副临终之相了,陶宴匆匆赶到府上,刘静握了他手道:“长絮,我恐将白鹤东来,不久于人间,我若去了,有三件事嘱咐你,你千万要记得。” 陶宴不敢不应,执着他手跪下道:“先生请讲。” 刘静道:“第一件事,朝廷的事,我托付给你,邓娴,宋卿,赵致,这些都是可堪重用的人才,你务必留着他们,不要因我之故毁伤良才,我若死后,陛下对我心怀怨愤,恐怕加罪于他们,身后之事已经非我能掌握,也只能托付给你。” 陶宴道是。 刘静又道:“边镇之患是最紧要的,务必放在首要,然后,我死之后洛阳的局面,恐怕不是现在所能预料的了,你要防备着,千万不能出乱子,尤其是北府军的人,英肇此人不好控制,我一直放心不下。” 陶宴仍旧应,问他第三件,刘静没说出来,一时想不起,闭上眼睛:“就这样吧,只这两件。” 七月四日夜,陶宴在中书监,莫名其妙心绪烦躁,对着文书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笔头掉落几次,染的满桌都是墨迹,他恼怒叫杂役:“这都什么玩意儿破笔头!内府的钱都拿去喂狗了吗?”突然宫外有急信送来: “陶大人,靖国公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部到这里完结了,后续也不知哪年会填,实在对不住掉坑的姑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