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不住他的世界》 1、一场初雪的时间 在宁遥这个城市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成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女人。 变好需要很多理由,变坏,原来却只需一个理由。 好高骛远,贪慕虚荣……如若是以上种种,我想我会开心些,偏偏,却是小妹的病,我不得不委身他人。多么俗套的故事。 我不是没努力过,只是,一切徒然。 那个人,我的男朋友,家境殷实,我求过他。只是当他把我带到他母亲面前的时候,那妇人如看蝼蚁般看着我,眼中的鄙夷渐盛的时候,那人本来握着我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我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凉了。 在那个瑟缩的秋日,我平静地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理由。”这个年轻的富家子眼里盛满不可置信,他说,“我这么的爱你……” 他追我的时候,说了无数个笑话,我都觉得索然无味,这次,我终于笑了,不是吗,多好笑。 我说:“我爱上了别人,他比你有钱。” 是的,我就是这么现实,这样的人委实不值得怜爱。他狠狠地掴了我一个耳光,道:“苏晨,我恨你。” 我一手抚着被打肿的脸,微笑着看他怨恨地离开。 我求父亲去找伯父,那人天性贪婪心狠,很有钱。可奇怪,他和我家不亲,对奶奶也很是冷淡。父亲更是说,他宁愿小妹马上死了,也不求那个为富不仁的人,用他那些肮脏钱。爸爸,我想倘若你在古代为官,必定直逼青天大老爷,百年后老百姓也要给你立宗祠的。 大姐的男朋友家里有钱,她从小和小妹的感情也算亲厚,不像我,小时候患过腿病,只会在屋里隔着窗帘,眼巴巴看着她们和小弟玩。她叹了口气,说:“苏晨,我还没嫁进他家呢。我们才刚开始不久,我这样告诉他,你说他会不会以为我贪他家的钱,我是疯了才重蹈你的覆辙。” 母亲是老实人,谈不上帮衬,也有点封建,小妹虽也是心头的一块肉,但她毕竟还有小弟,尽管小弟除了疯玩,什么也不管不顾。 最后,我找了方琪。她是我一个很特别的朋友,是个小太妹。 我说:“方琪,我小妹病得很重,我想弄些钱。” “怎么弄?”她问。 我说:“换吧。” 她的表情有些错愕:“用什么换?” “能换的都可以。”我依然微笑。 “苏晨,是你就绝对不行。”她狠狠抿了口烟,道,“我替你。” 这小太妹以前很是豪放,只是认识了一个男人以后,从此,改邪归正,只为一人守身如玉。 我冷笑道:“方琪,如果你想从此没了我这个朋友,那么,悉听尊便。”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走了。 我和方琪“建交”,家里没少打骂。但这刻我想,即便为这个人丢了性命,也是值得的。 冬天快到的时候,她给我带来了消息。对于这些事,她总有些办法。 我自嘲一笑,道:“是个糟老头,还是个肚满肠肥的暴发户?” 她沉默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道:“不是,是……”她欲言又止,良久才道,“那是个危险人物,我当初也没想到会惹上他,你自己小心,但也许对你来说……” 她顿住,没再说下去。 我很奇怪,为什么她一直坚持不告诉我对方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却深知问不出什么话来,方琪不愿多说的事情,打死她也不说。 但我猜,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更有甚者,他名声很响,也许一说出名字我便知。只是,于我并不打紧。我并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她更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还怕她害我?于是,我也没多问,笑道,“姑奶奶,我只是去卖身,不是卖命。” 原是想逗她笑,她眼眶却一下蓄满泪水,我有点慌乱,抱住了她。 她在我耳边低低地道:“苏晨,你听我说,那个人……你要和他好,必须做他的女朋友……” 待她说完对方的条件,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抬眼看了看天色,天空灰蒙蒙一片。 后来,当方琪把支票拿给我的时候,我却大吃一惊,把那上面的数字数了好几遍。 五百万。 小妹的手术费也就五十万上下,他足给了十倍,这价格,追求一个小有名气的明星也够了。这于我,无疑是天价。 方琪说,对方说这是送给我的礼物。 突然有点害怕。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给得这么多,那意味着什么? 终究没有想太多,取了足够的钱,直接到医院交了,让大夫尽快安排手术。如果把钱交到爸爸手上,我想,小妹大概活不成了。 “哪里来的?”父亲后来知道钱的事后,问得严肃。我说了那个曾经所谓我男朋友的名字。爸爸说:“不可能是那小子。”对人的秉性,他倒看得透彻。 最终,他还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一刻,他震怒,然后狠狠扇了我一巴掌,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女儿!” 轻轻抹去嘴角的血丝,我只是笑,人果然得经过历练,挨过一次打,第二次便不觉得太痛了,就是心里闷得抽痛。 离开了家。不想看到小妹眼中的歉疚,更不想看到其他人眼里的鄙夷,再廉价的人也总还有些自尊。再说,有些事情得安排。 向公司递了辞呈,经理接过信封时,眼里闪过一丝惋惜,道:“苏晨,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我原打算升你的。进公司两年,你为人处世都相当不错。” 我低头,末了,笑笑说:“谢谢,只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见。” 经理温然道:“可以说说原因吗?是找到高枝,还是怎么了?” “私事。”我说。 他微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是在门关上的一刹那,说:“你要回来,跟我说一声就是,你们这些女孩,就是太年轻了。” 他的语气,我听出些端倪,似在感叹我受不住诱惑,至于那诱惑是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 我没有回头,只感激地再道了句谢谢便离开了。 真的,谢谢。 然后,在天气更冷,寒风中开始夹了细碎雪花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是苏小姐吗?” 我说“是。” 他沉吟了一下,说:“我叫张凡,是纪总的秘书。” 我一怔,立时紧张起来——纪总,是那个人吗? 这时,电话里男人说:“房子已经安排妥当,不知苏小姐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我三天后来接苏小姐,不知苏小姐意下如何?” 是个厉害的人,看似商榷,却没给我转圜的余地。 我说:“好。” 对方竟然是个集团首席执行官。这年头,一个招牌下来,砸死不少这些人。只是,对一个还没见面的女友一出手便是五百万,有这样财势的人却不多。 我想向张秘书询问那人的名字,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2、为什么?偏偏是你! 夜里,窗外的雪下得有点大。 我没有开灯,睁大眼睛,望着屋子四周,微微出神,越发肯定这人不简单。 我如今所处正是宁遥最高级的住宅区之一,每幢房子不下两、三千万。够格住在这里的人,在宁遥绝对是屈指可数。 相较于屋子外面典雅精致到极点的设计,里面的装潢却显得有些简单。复式的房子,楼下宽阔的大厅只疏落地摆了些家具,二楼是卧室,有四个房间。暗黑色系以及出自名家手笔的家具,彰显着高贵与霸气。只是,过于简单的陈设,也透出了主人的一丝漫不经心。 这里的门皆用指纹锁来操控,起居室的四个房间,我的指纹只能打开其中一个,这清楚地宣告了主人的权限,也提醒了我,我的身份。 眼光最终落在檀木桌的一份文件上。准确来说,是一份合同。 夜色昏暗,那上面的文字无论如何是看不清楚了,但里面的内容我却是记得的——一份工作性质的协议。张凡送我过来时已清楚地解读了一遍,然后,我签了。 说起那位张秘书,年轻,面目英俊,干练沉稳,绝对是办得事的人,如果能把眼里那抹隐隐的鄙夷再收一收,那便堪称完美了。 强将手下无弱兵。 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心绪甚是不宁。尽管很早之前,方琪便提醒过我,但那份合同里所罗列的内容还是叫人心怵。 我正慢慢回想着合同的内容,大门处传来了声响。 是那个人来了吗?心突突跳得厉害。 胡思乱想着,还是无法掩饰内心的紧张。 摸黑走到了门边,一不小心,竟踢到玄关处的鞋柜,一个踉跄,向前摔去。 不管我和他的性质如何,他终究是帮了我,本想初次见面,向他说声谢谢的,这下可好,索性变成行大礼了。 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出现,门开得及时,我被揽进了一个强壮而温暖的怀抱,一片青橘气息的须后水味儿淡淡传来,很是好闻。 我心下乱跳,一时不知所措,假装往墙上摸索着去开灯,从对方怀中脱出。 “别开灯。” 淡漠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为什么?”我一愣。 “因为,有灯光我便无法……”低沉的嗓音蓦地消失,那个男人非但没放开我,反而双手倏地收紧,搂着我往里走去。 这人,有股叫人无法说不的气势。 我心下越发紧张,心思已经千回百转。 很想,看看他的脸。 他却径自把我带到阳台上,然后把我的脸轻轻按到他怀中。 这个人很高大,大概有一米七八以上,我的高度,勉强只及他的下巴。 他清冽的气息透过衬衣传来,我早已不知所措,脸依偎在他的胸膛上,隐隐感觉到那衣服下精瘦的肌理。 黑暗中,除了阳台下面不远处停着的红色跑车的车灯还亮着,四周异常安静,有点万籁俱寂的味道。 突然,他将我从怀中拉开,伸手钩住我的下巴,手指在我的肌肤上摩挲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他手上薄茧那粗粝的触感,如电流般袭过我的身体,我不禁一阵轻颤。 下一刻,我只感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覆在我的唇上,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吻住了我。 这个吻并不具任何礼貌性,也不带任何试探,是一种宣告。在遭到我的反抗后,他随即用牙齿轻轻咬住了我的唇。 我身子抖得厉害,整个人都倚到了他身上。 他一手搂着我,另一只手稍一用力扯开了我束在裙子里的毛衣。尔后,长指探进来。 我细细喘息着,那声音却叫他给吞进口中。待要推开他,却觉得自己的力气那么小,他的唇他的手似乎沾染了魔法,在我身上燃起阵阵颤栗。 他轻笑一声,而后加深了这个吻,薄唇衔着我的唇,辗转反侧,挟着一丝凌厉。 我悲哀地发现,我似乎并不讨厌他的碰触。和前男友并非没有过一些亲密举动,却一直没有再进一步,说不上为什么,心底却隐隐有丝排斥。 我知道,是我心底的魔在作祟,我曾无望地暗恋过一个人。 而眼前的这个人,我甚至没看清他的面貌。 究竟是未知增加了刺激,抑或黑夜增添了放纵? 我苦笑。 他的嘴唇已落到了我的颈项,裙子的拉链已被他拉开,突然,一阵引擎发动的声音,令他动作微微顿住。 我侧头看去,却是那辆一直停在屋前的红色跑车发动了起来。 车子飞快驶过,一刹那光亮大盛。 然后,在漫天霜华中,我看到一个清俊到极致却也冰冷到极致的男人侧立在我身旁。他已放开我,正倚在栏杆上,双手闲适地插在口袋里,眸深若曜石,鼻子笔直高挺,薄唇轻抿,一袭黑色西装,高贵逼人。 我“啊”的一声,低呼出声,不由自主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是他! 为什么竟然是他? 一瞬间,我几乎想死去。 一直深锁在心底的匣子瞬间被打开,里面装着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秋日,海水被夕阳染成橘红,波光闪烁,一身纯白的年轻男子静静地站立在海边。 背后,一个坐着轮椅的纤瘦女孩凝视着他。 末了,男子转过身,微微一笑,道:“他日,再见。” 有水汽从女孩眼中滑过,她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 “真的,会再见吗?”她接着试探而又慎重地伸出小指,“拉钩,好不好?” 男子唇边的笑意更浓,走到她面前,抚抚她的头,道:“真是个小女孩,还信这个。” 他说着,却伸手和她的相触…… 他日,再见。 曾想过,这辈子不会与你再见,因为两人的身份相差太远,也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象再见那天的情景。 可从不曾想过,会是这样的再见。你再也不是我的大哥哥,而我也不再是你的小女孩。 你是高高在上的宁遥新贵,而我只是你众多女友中的一个。 3、天赐恩宠 终于明白方琪眼中的闪烁。 她是知道我的那段往事的,只是,怎么也料想不到,小太妹这次竟惹上了这个人。 纪叙梵。 在宁遥,也许还有人不知道市长是谁,但纪叙梵这个名字,却是无人不晓。 数年前,他还是声名静默。尽管家族显赫,他宛然城中贵公子,却鲜少在社交场合出现。 通常,媒体对这些富二代都情有独钟,所以他也曾被跟踪报道过几次,可在他身上却完全无法挖掘到什么爆炸性新闻。他不喜风月场所,不在社交场合和别的公子争妍斗艳,更不和明星或企业千金闹什么绯闻。他虽非独子,但也只有一个哥哥,按理说,他该在家族集团担任要务才是,他却从不插手家族生意。 后来,还是被一家媒体挖出了一桩猛料。这位处世淡然的公子哥儿竟是英国皇家音乐学院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曾获邀为女皇演奏,被其赞不绝口,获赠荣誉勋章。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行,宁静远致,你欣赏也好,诧异也罢,他都自成轨迹,不为所扰。然而,就在四年前,他却突然接手家族事业天域集团,接替其兄成为集团首席执行官,然后在短短四年内,把集团的资产扩大了近十倍。 他创造了商界的神话,骇人的财富使得他跻身世界富豪前列,成为国内最年轻、最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之一。 这个人的一切仿若传说。 许多人曾绞尽脑汁试图用一些词语去形容他,有人说他是最神秘的总裁,也有人说他优雅如王子。 还是有一个人说得最好:天赐恩宠。 的确,不管是在音乐领域,还是在商界,这个人都是天之骄子,独受上帝的偏爱。 无独有偶,为他正名的人恰是当年报道他曾为女皇御演的小报记者,现在已是一家著名杂志的总编。 纪叙梵这个名字,不说在宁遥,在国内,即使在这世界上也是光芒四射的。 光亮随着车子绝尘而去,渐渐黯淡下来。终于,一切重归黑暗。 我此刻的心情怎一个乱字了得。 他认出我了吗? 希望他认出我,却更怕他认出我…… 我便这样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裙子拉上,你不冷吗?” 男人的声音夹了丝嘲讽。 我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狼狈的境况,脸上一热,连忙整理衣衫。 冷冷的空气擦身而过,他不再看我,径直走进客厅。 我连忙跟了进去。 他拿过桌上的遥控器一按,柔和的橘色光芒顿时装满一屋,他随之将遥控器一扔,缓缓地在真皮沙发上坐下。 “不是说不开灯吗?” 我想说点什么,良久只憋出这句。 他看了我一眼,淡漠地说:“你便是靠这个清纯的样子去勾引男人的吗?” “纪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苦笑。 “大家现在是男女朋友,而且我给了你五百万,我总要了解清楚,苏小姐说是吗?” “纪先生最不缺的就是钱。”我心里紧张,却假装镇定,回了一句。 “苏小姐有张利嘴。的确,对我来说,那不过是一叠纸,但前提也得物有所值。”他眸光一动,道,“你的技术似乎不算好,可我秘书给我的资料显示,苏小姐至少经历了七个男人。” 因为那份资料是假的!我心下呐喊,悲哀一阵阵涌上来。 尽管方琪当初对纪叙梵的名字三缄其口,但对于她如何得到这个“机会”的,并没向我隐瞒。 她说那人的生意做得很大,有时总会碰触到一些灰色地带,当他不方便出面时,他背后自有一些特殊人士帮忙。其中一个便是坤叔。 坤叔过去是一个保全公司的老大,后来彻底退了下来,因受过纪家恩惠,便成了纪叙梵的保镖。方琪当年会出来混,追根究底是受了她爸爸的影响,方叔混得不上道,却也曾做过几件大事,其中之一,便是对这位坤叔有过救命之恩。方叔死时没给方琪留下一分钱,反遗下些磕磕巴巴的债务,为数不大,也够烦人。饶是如此,他死前却曾狠狠警告方琪,不得去向这位世叔借钱讨人情。对于这点,有些人也许难以理解,却是方叔一辈子的尊严。方琪年纪小小,却甚有骨气,困难时咬紧牙关,并不向坤叔求助,直至遇到我的事。 她曾动过向坤叔借钱的念头,但她素知我的性格,知我如她那般,从不愿欠人恩惠,即便借了我也绝不会用这笔钱,便只把事情向坤叔转达了,求他帮个忙。坤叔本来就势力甚大,又因替纪叙梵办事,认识的有钱人很多。而他一听这事,赞我有情义,当即便准备把这笔钱借给我。当然,方琪婉拒了。而恰巧这时坤叔的老板纪叙梵甩了前任女友,张凡正替他物色下一个人选,坤叔转念一想,便把刻意修改过的我的资料送去给了张凡。张凡是何等聪明的人,便即承了坤叔的情。 方琪知道那人竟是纪叙梵时,也很意外,却又忍不住暗暗替我高兴。 只是,这次纪叙梵要的女人条件很奇怪。他要一个“有底子”的女人,这女人要有过男朋友,要有风情,要会耍些小手段。 纪叙梵他似乎变了。而这变化始于四年前。从那时起,他身边女伴不断在换。这当中,有著名节目主持人,有当红明星,还有行业翘楚…… 而这次,他却要一个曾是别人女人的女人。 他的心,深似海。 他黑发如云,黝黑的眸子轻轻打量着我,嘴角噙了抹笑,带着嘲讽。那似乎是在看一个工具,一件物品。 他,已经不记得我了。 那天,下着零星的小雨。 他的车子碰到了一个女孩。 不怪他的。 那女孩从小便有腿病,瘸着腿,躲闪不及也是意料中的事。家中并没有多余的钱来为她做手术。 她有过几次被车子绊倒的经历了,无不被人痛骂一顿。 但这次,对方却是赶忙下了车,看到她的腿,蹙起好看的眉。 后来,他出钱为她做了手术,那原本并不是他的责任。 他陪伴了她一个月,在那四周植满樱花的医院里。他似乎很忙,却晨昏必到。 他的手机常常有电话进,电话那头语气焦急,他却是淡然应答,眉眼不惊。 她曾说要报答他,做他的新娘子。 想起来,这是多么傻的话。 他笑着说,她健康快乐地活着便是对他最好的报答。那么好看的人,那么淡然温暖的笑。 当年的事,于他,不过那般微小,于这个女孩,却是一辈子。忘记的人忘记了,但记住的人却永远记住了。 八年的时光,二十四岁的苏晨和十六岁的苏晨的身影还能悄然重叠,而三十岁的纪叙梵与二十二岁的纪叙梵却已截然不同。 时间,是最毒的毒药。 时间过去,人和事也随之不留半丝痕迹。 4、被遗忘的时光 我一手在背后攥紧,一手却轻轻撩开毛衣的领子,用着连自己也厌恶的声音撒娇道:“我技术好不好,纪先生要试过才知道吧,何必这么快下结论?纪先生真是讨厌,这裙子方才就不该拉上,当然,现在脱也……您是想亲自动手还是我……” 纪大哥,对不起。那剩下的四百多万我可以不要,但五十万的手术费我已经付了,对你来说也许不值一提,却是我小妹保命的关键,我还不起,唯有…… 心里其实还有个愿望。 早知你我是云泥之别,这些年来除了默默关注你的新闻,我从不敢多想什么。现在命运却把我再次推到你身边,你可知我是如何的欣喜若狂。 你何尝不是我的天赐恩宠。 我自私地想留下一点关于你的回忆。 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修长的手指缓缓钩起我的下巴。 我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两眼却仍直勾勾地看着他,手绕过他的西装外套,滑进他衬衣里画着小圈,道:“纪先生,您是知道的,男人都喜欢我们这种女人,内里风骚外表清纯,这才好带出去,您日后若是有什么聚会饭局,可别忘了我。” 他脸上笑意更盛,缓缓抽回手指,踱步到酒柜,倒了杯酒,在高脚椅上坐下,慢慢地呷起酒来,姿态是极端的优雅。 一杯酒慢慢喝完,他掏出手机,按了个键。 未几,电话接通。 他淡淡道:“张凡,嗯,是我。暂时不用再替我物色什么人选了,你这次选的人不差,够作。” 他语气冷漠,我的心却仿佛被利器狠狠划了一下。 “过几天,你到坤叔那边跑一趟,带几个兄弟回来和她玩一玩,这位苏小姐自诩技艺不错,总得验过才好。” 通话结束时,他这么说,一双眼睛波澜不惊。 我却惊得顿在原地。 从头到尾,方琪只知替我高兴,却没想到那个关键——我的那层东西还在。 我却自她转述对方开出条件的那天便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可学色戒里面王佳芝那般,我做不到。 现在,更大的问题摆在我面前。 心里的感觉,已想不到能用什么词语来形容,那种感觉,比父亲打我的时候,来得强烈太多。 心在纠结着,脸上却平静,我看着纪叙梵,轻声问道:“你花钱买我,就是为了让人上我?纪总这是玩哪一出,能不能说出来,也可让我死个明白,我们这些人,也还是有些自尊的。” “死个明白?”纪叙梵似略有诧异,随即冷冷笑了,把玩着手中晶莹剔透的杯子,道,“自尊?真是骨气。原来苏小姐的自尊可以分开来的,此前五百万换你上我的床,现在清零重来,苏小姐不妨说说你的自尊这次又值多少?” 5、风雨欲来 我一时语塞,死死地看着鞋尖:“那得看纪总要找多少个男人过来。” “这个可说不准。当然,苏小姐若自认能力了得,多加却是无妨。” 他重新倒了酒,啜了口,讥笑道。 “如此,劳纪总驾,钱货两清,按人头数算,苏晨奉陪就是。” “如你所愿。” 他微讶于我的回答,随之漠然笑开。 “方才你为什么还要吻我?何必自己检验,让你手下的人过来不更好?” 我有些凄凉地问出心中疑问。 他眉峰一皱,显见不耐,沉声便道:“我的事倒轮得到苏小姐来管?苏小姐,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守的本分,你的请你恪守。你手上那份合同,想签的人不少,你最好掂量自己的分量,长个记性。” 我苦笑:“是,是我逾越了。如果纪先生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回自己房间了,或者,纪先生要我今晚陪你……” “没这个必要,苏小姐请自便。”他冷冷撂下话,又斟了杯酒,行至窗边,不再看我。 我笑着慢慢踱上二楼,打开那扇我唯一能够打开的门。 关上门,无力地滑坐在地面。 地上铺有地毯,并不冷,要冷的也只有心吧。 纪大哥,那个安静温暖的你哪里去了,是什么改变了你?而我又该怎么办?你买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许我开灯,在黑暗里吻我,是因为,你并不想看到我,你厌恶这样一个女人,觉得她脏,可你为什么还要买这样一个女人? 蜷成一团,我凝视着天花板微微失神。 良久,当纪叙梵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传来的时候,我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凝神去听他所有的声息。 他的房间似乎就在我隔壁。我和他竟然靠得这么近。 那种感觉很奇怪,酸痛中又夹杂了幸福。 我还真是疯了。 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是彻夜未眠。事情已远远超出我所有想象,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一切。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合了合眼,很快,又一个激灵坐起来,往床头钟表看去。 七点过一刻……他是大老板,应该还没出门吧。 胡乱扒扒头发,我奔了出去,走到玄关处。 他的鞋子还在! 我抑制住兴奋,跑进厨房。 冰箱里果蔬肉食一应俱全,而且看上去质量上乘,有神户急冻牛肉片,一看就知道味道鲜美,这玩意儿价值不菲,这里一抓一把,鱼是黄金鮸,又是贵价货儿…… 只是,冰箱里的东西,似乎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纪大哥,你的每餐都是怎样解决的?回你父母那边吃,还是和情人在餐厅里烛光晚餐? 家,是个温暖休憩的所在,这个豪华的屋子却处处透着铁锈般的冰冷,这里似乎只是你用于作息的地方,除此别无其他了,是吗? 心里突然就那样疼痛起来。 我将满脑子有关他的念想暂时甩开,拿了些食材出来。 可是,做些什么好呢? 突然想起那年医院里的事。 “少爷,东西我来拿就好,你堂堂纪家二少爷,拎个食盒成何体统!” 苍老仍不失威严的声音从私家病房门外传来。 “就您这老头儿啰唆。”年轻好听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笑意,“我来探望我的小朋友,您紧张个什么劲?” 然后,他微笑着出现在我面前。白衬衣,灰黑相间格子羊毛背心,卡其色休闲长裤,年轻的男人俊朗纯净得像个天使。 这个人,真是好看。 我怔怔地望着他,扑腾着想扑到他身旁,脚上无力,很快跌回床上。 “小丫头片子。” 年过半百的张管家吹胡子瞪眼。 纪叙梵几步迈过来,扶我坐下,伸手点点我的鼻尖,笑道:“漫漫,你这是干吗?这腿还没好呢,当心。” 对了,那时,我还不叫苏晨,苏姓,叠字漫漫。 我脸色红红地瞅着他。 他拍拍我的脑袋,笑道:“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食盒……那必定是吃的东西,张管家的嗓门,让人想听不到都难。我心里小声说,却小心翼翼地摇头示意猜不到,我那样希冀着眼前这个青年给我完整的惊喜。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瓶:“是干贝肉丝粥,这是我最喜欢的口味,来,咱们漫漫也尝尝。” 我心里欢喜得想叫,连连点头。 这是纪叙梵第一次给我捎食物,还是他最喜欢的食物,顿时只觉幸福满满地堆积在在心上。 张管家微微哼道:“不仅是个小色鬼,还是个小馋鬼。” 纪叙梵佯作不悦道:“张爷爷。” 我偷偷朝张爷爷做了个鬼脸。这个老头儿,并不喜欢纪叙梵和我走得近,约莫是觉得我这样无关要紧的人占用了他家少爷的宝贵时间。 如今,那位张老爷子的容貌已渐渐在我的回忆里模糊,只是,那碗普通的干贝肉丝粥,我现在好像还记得它甘美鲜甜的味道。 那是幸福的味道。 关于幸福,记忆大概永远都不会褪色。 家里孩子多,我腿脚不好,脾气也怪,从来不得父母和兄弟姐妹们的喜爱。第一次被人重视,那是怎样的快乐。 我轻轻笑着,心里柔软无比,就做个干贝肉丝粥,烩个海鲜肉酱面,再做点杂菜鲜果沙拉什么的。 低头看着餐桌上的成品,我乐不可支,卖相不错,味道也香,就不知纪大总裁赏不赏脸了。 想到这,微微苦笑。 突然,又觉浑身不对劲。 一个激灵转身,只见纪叙梵已穿戴整齐,整洁无比地站在我背后不远处,眉头微微皱着。 我有些心虚地看看自己,这一手叉腰,睡衣邋遢,光着脚丫的是我吗? 估计我的形象在大老板心中又打折扣了。 “那个,纪总早安。”拨了拨乱发,聊胜于无。 “早。” 男人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招呼打得冷清,似乎本来并不欲与我搭话,只是良好的教养使然。 他接着便走到玄关处。 他……要出门了吗? 我心中忐忑,试探着道:“我……弄了点早餐,你要不要尝尝看?” “不必了。” 干脆利落的拒绝。 我心里一阵失落,脸上仍微微笑道:“那您慢走。” 他看我一眼,没再应话,慢慢穿上鞋子,动作是一贯的优雅。 出门前,他突然转过身来,淡淡问道:“苏小姐,你向来都是这么特立独行的吗?还是说你现在这个邋遢的样子,也是勾引男人的手段之一?” 我愣在原地。 6、赴宴 他出门以后,我突然觉得,我和这冰冷的豪宅里的每一件摆设没什么两样。 早餐我吃了很多,却终究无法吃完,只好倒掉了。 我们的关系真是奇怪。经过昨晚,我清楚,他并不需要我暖床,他把我买了回来,为的是什么? 他的心,我读不懂,他变得太过。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决定把方琪揪出来,顺带和这丫头好好算算这笔糊涂账。和她约在四季路的皇室咖啡厅里。那是我们聚会的老地方。纪叙梵出门前并没交代我什么,我出去一下应该没有什么不妥吧。 只是,很快,我终于知道其实是有不妥,我怎就该死的忘了这是富人区,人人出入都有车代步,走了个把小时,别说公交车,连计程车也不见一辆。 所以,去到见面地点时,我几乎是一下子便瘫倒在椅上。 方琪本来头缩到桌下去,看我迟到,立刻趾高气扬起来。 同来的还有她的男友,严白。只是,向来斯文温柔的书生今天像是吞了百十斤火药,正一脸怒气地看着我和方琪。 而方琪则畏缩地向我靠,挤得我差点没掉下椅子。 小太妹怕过谁,就怕她家书生,真是一物降一物。 我没好气地道:“你们两口子闹矛盾,到别处去,动刀动叉也好,划拳比拼也行,解决完再来找我,姐正烦着呢。” 严白一声冷笑,猛地一拍桌子。这一拍想来用尽全力,桌上的瓶瓶罐罐受到极度惊吓,顿时东倒西歪。 幸好我早有准备,见势不对,一手端起自己的杯子,另一手顺手端起小太妹的杯子,不然那满满的咖啡非流出来不可。 书生就不那么幸运了,被自己的咖啡溅到,湿了一身。 活该。 方琪却心疼了,拿出纸巾乱抹一通。 严白的手红了一大片,但怒气不减,怒视我和小太妹,活像我们欠了他千百万。 我也恼了,依样画葫芦也往桌上一拍——前提是咖啡早已被塞进方琪手里:“严白,你这脸色给谁看呢你?” “脸色,你还有脸给我提脸色,你们一个做淫媒,一个被人……”严白咬牙,几乎是低吼出声。 我递了个眼色给方琪:“严白知道了?” 小太妹瞪我一眼。 我知道,是我明知故问了。 我叹了口气,道:“严白,你听我解释,这事不怪方琪,怨我。” 严白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苏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有多心疼?你,琪琪和我,是最好的朋友,你现在……” “你和琪琪好像还不止好朋友吧?” 我凉凉笑道。 闻言,严白气得脸都发绿了:“苏晨,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那个骄傲美丽的苏晨哪里去了?你的尊严都叫狗叼走了吗?琪琪,你认为你这样便是义气吗?你知道你这样做有多可悲吗?” 我是自作孽,但方琪……我心里一阵刺痛,冷笑道:“严白,你好,你清高,你学识渊博才高八斗,大学之后念硕士,现在念博,一直上去,以后是博士后,是不是还要搞个院士当当?琪琪背了一身债,你给过琪琪一分钱吗?相反,这傻丫头却帮你买这添那的,你可知这些年琪琪为了你读书吃了多少苦?你可去打过什么工来帮过她一点?你有本事千万别让琪琪以后走了我的路才好!” “苏晨,你住口!” 方琪惊得一下子抓住我的手。 我冷冷地看着严白。 严白嘴角微微颤着,手握得死紧,一言不发,起来走了。 “苏晨,你这又是何苦?” 向来活泼的方琪声音一片苦涩。 我没回她,只看着那个已经走远的挺拔背影。严白是个聪明人,只是过于迂执,有些话,趁着这个机会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谁不想独善其身,只是这社会太现实。 我和方琪一阵静默,突然有个人走了过来,西装革履的,估计是此店经理。 果然,他说道:“两位小姐,请体谅本店也是要做生意的,这顿就当本店请客,两位有事请先离开再商量吧。” 我们相视一眼,方琪摊摊手,调皮一笑。 了然,被赶了。 四周,不少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可知是方才我们三人争吵惹的祸。 出来后,方琪一拍脑袋,懊恼道:“早知打包个松露和法式长卷再走,那可是这家店的招牌美味,亏了。” 我笑得肚疼。 一路走着,我将纪叙梵的话跟方琪说了。 方琪气得跳起来:“妈的,姓纪的是不是人,让人碰你,这般心狠手辣!我怎么觉得跟你当年那温柔体贴的纪大哥八竿子也打不着呀?我说苏晨,你确定你当年没有认错人?” 我白她一眼:“我那时只是腿不好,并不是眼睛瞎了脑壳坏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啊?” 方琪苦恼地摇着我的手臂。 我恶狠狠地掐她脸蛋一把:“还不是你给弄出来的,你自己看着办,我是无能为力了。” 方琪咕哝:“我怎么知道他变了那么多,再说,这是命中注定呀。你看,没有早一刻,也没有迟一刻,纪叙梵就那时候要人,而我刚好认识坤叔,你又碰巧需要一笔钱。苏晨,跟纪大总裁重逢,你敢说你没有高兴到发晕?还说我呢。” 我好气又好笑,佯怒道:“方琪,我现在只想发怒揍人。” 方琪求饶:“要不,我们找坤叔帮忙,让他告诉纪大哥” 我否决了:“这个我何尝没想过,只是一来坤叔毕竟替纪大哥办事,这样不是让他难做吗?他已经帮过我一次,我不想再麻烦他了;二来,纪大哥已经不认得我了,我用了他的钱,该还。我们想想其他办法吧。” “什么还不还的,都这个当口了,当然是救命要紧……” 她话未说完,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我掏出手机一看,却是个既陌生又有些熟悉的来电。 我微一迟疑,接了。 “苏小姐,请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声音也有些熟悉。 我突然想起,这是纪叙梵的秘书,张凡! “我有点事,外出了,请问……” 他压低声音,匆匆打断我:“纪先生有事找你,回去却没找着人,苏小姐是明白人,怎么这次反而糊涂了?” 我苦笑,纪叙梵生气了? 行踪报备——我早该有这个觉悟,从签下合同那一刻起,我便再也不是个自由人。 “张秘书,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下次会注意。” “嗯……” 电话那端,张凡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张秘书?” “噢,抱歉,是我失仪了。” “我现在立即回去。” “不必,苏小姐把你现在的位置告诉我,你在原地候着就好,我来接你。” “这太麻烦你了。” “没事,敝人替纪先生办事,怎说得上麻烦?今晚有一个晚宴,作为纪先生的女伴,苏小姐需要出席。” 他接着又说了一件事,我微微一怔。 将地点告诉他,结束了通话,我对方琪道:“琪琪,你先回去吧。” 方琪点点头,道:“苏晨,你别担心,那件事我找坤叔说去。” “可是……” “苏晨,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妈了?我不说,难道眼睁睁看你受辱吗?”方琪语锋一转,咬牙道:“纪叙梵这人太冷血了。” 我苦笑,不走到最后一步,我不愿意让坤叔向纪叙梵表明原委,是因为,我还想在他身边多待些时间。一旦他知道我以往不干净的记录乃是伪造,我和他之间的合同就彻底结束了。 半小时以后,一辆黑色车子在我身旁停下,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迅速下车,在我面前站定:“苏小姐。” “张秘书。” 我立刻回了,眼角余光却早已飘到车内。 车窗摇下,优美绝伦的侧脸轮廓夺人眼目,纪叙梵优雅无比地斜靠在后座。 名贵的限量版宝马和车里英俊的男人,吸引了路上行人的目光,更有好些年轻女人盯着纪叙梵窃窃私语。 个中,竟有名女生对着同伴惊呼出声:“天,那不是纪叙梵吗?” 纪叙梵微微皱了皱眉。 张凡见状,连忙打开后座的门,我立刻进去,他立刻进了驾驶座,将车子发动起来。 坐下时,裙子擦过纪叙梵的手,他并不喜欢这个接触,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我心中一黯,顺了顺裙子,挪到紧靠着车窗的位置坐了,说了声“对不起”。 “苏小姐,说过的话,我不喜欢重复。下次要找你的时候,希望能找得到你,好吗?”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是。” 我应了,扭头望向窗外。 他没再说什么,车内一时寂静起来。 想跟他聊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半响才找了句话:“纪先生,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他没有答话,望着窗外,眼神幽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我心里叹了口气。 横亘在我和这个男人之间的,又岂止是时间? 7、来自天国的衣裳 缓缓闭上眼睛,意识渐次模糊。 隐约听到纪叙梵说了句什么,似乎是让张凡打开音乐。 那是首老旧的歌,披头士的《挪威的森林》。 歌虽隔着旧时光,却依旧美妙动人,我突然那么希望,有些东西,就像这美好的音乐,是时间和变化也夺不走的。 “纪先生,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张凡的声音传来。 我急忙睁开眼睛,纪叙梵已经下了车,双手悠闲地插在西服外袋里。 他在等我吗? 我急急下车,快步走到他身旁。 手上一暖,他的手覆上我的,拉着我往前走。 心跳无可遏制地加快。 这双弹钢琴的手,这双后来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手,这双白皙修长而有力的带着薄茧的手,八年前,曾在我手术后搀着我迈出第一步,让我自此海阔天空。现在,这双手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下意识地,我紧紧回握过去,指尖颤抖地抚过他掌心的茧。 纪叙梵一怔,冷冷道:“苏小姐,请收起你的小动作。” 我们在一间店停下。 那是米兰一间很有名的女装品牌店。 纪叙梵想必是这店中贵客,门口几名年轻漂亮的女店员见到他,都训练有素的微微躬腰:“纪先生好,这位小姐好。” 其中一名店员小跑进内,想是通知经理,其他人将我们迎进去,道:“请纪总稍候片刻,我们经理立刻便过来为您服务。” 纪叙梵问道:“我订的那条裙子做好了吗?” 一个女孩恭谨道:“好了,正准备给您送过去呢。” “不必了,拿给这位小姐试就可以。” 女孩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有什么问题吗?” 纪叙梵脸色微微冷了下来。 那女孩一惊,连忙道歉,将我领进最里面的vip试衣室,职业而礼貌地问道:“可需我帮忙穿戴?” 我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更换衣服,摇了摇头,她一笑退出去,临走前,又道:“我还有两个同事在前面候着,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招呼她们过来帮忙。” 我端详着手中那女孩方才递过来的裙子,米白的雪纺,手感极好,极为简单的剪裁,后背是深v,用冰丝在腰身绾了个薄如蝉翼的绳结,就像一双淡淡的翅膀,肩带和腰处流苏上钩了好些繁复的花纹,更镶了些白色的碎钻。 细处的布局堪称完美。 一刹那,给我一种感觉,这仿佛是来自天国的衣裳。 我刚想脱衣换上,却发现门锁似乎有些问题,遂出来绕到前面的试衣室,随意进了一间。 流苏上似乎还钩了些字母,我正想细看,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你说,这是纪总的第几任女朋友?我来这里也不过半年,但他秘书好像已带过不下五个女人来我们店里了,纪叙梵长得帅,年轻,有本事,又多金,就是太滥情了。” “你有见过哪个成功的男人是专一的?” “你别说,无情的人往往是最深情专一的。” “你小说看多了吧。” 女人笑。 “也是,现实中有多少这种男人?所以滥情归滥情,如果纪叙梵喜欢我,做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我也愿意,被这人宠爱过,一辈子也值了。” “就凭你?” “那按你说他喜欢哪类型的女人?” “谁知道,看报纸杂志,每次的女人都不同,这次的女人模样虽不算顶级漂亮,却胜在够清纯,你就别做梦了。” “哼,装出来的吧。” “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我理解。还真别说,我觉得纪叙梵对这次女人的态度不一样。刚刚给她试穿的那件漂亮洋装你知道出自谁的手笔吗?” “听店长说过,是公司总部有名的设计师celine的作品。” “那你就错了。”女人声音压低几分,“这裙子确是由celine亲手缝制出来的,也就纪叙梵请得动这位欧洲名设计师亲自去缝制一件衣服。可前些天,我无意中听到经理说,这款式却是纪叙梵亲自设计的。” “不是吧?” 顿时,一声惊呼。 “你看过纪叙梵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自己动手设计再让大设计师亲自操刀。再说了,除去明坤集团那位夏二小姐能让他亲自陪着,其他那些女人到我们店买衣服哪次不是他秘书带过来的?可今天,他却亲自来了。” “明坤集团,几年前显赫一时的那个夏氏集团?” “可不是,不过后来夏氏发生了融资危机,被纪叙梵的天域收购,但纪叙梵也只拿了足够控股的份额,相当一部分股权还握在夏家手里,准确来说,在夏二小姐夏静莹手上。” “这么说来,纪叙梵和夏家交情不浅呀,说是收购,却好似扶持一样?” “别傻了,纪家和夏家有交情是不错,但他毕竟是生意人,怎会有钱不赚?他会留手,只因他看重夏静莹罢了。”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我曾经看过那夏静莹的照片,是个大美女。” “是很美。纪家和夏家两家是世交,据说两人是一起长大的。” “这样说来岂非青梅竹马?我要是那夏静莹,减寿十年也愿意。” “嘁,你给人家提鞋子人家也不要。” “可纪叙梵和夏静莹似乎没有什么暧昧呀,从没看过报纸杂志写过他们什么,那是兄妹之谊了?” “这个谁知道,我就觉得肯定不止兄妹之情。报纸杂志的报道怎么作得准?以纪叙梵现在的财势,他不愿意别人知道的,谁敢乱写?总之,豪门的事情这么复杂,我们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真是浪漫。不对,你对纪叙梵的事情似乎很了解,是不是有什么猫腻?从实招来,暗恋人家多久了,留意人家的消息多久了?” “我是暗恋他又怎样?”淡淡的冷笑,“哪个女人不喜欢纪叙梵?不过说到我知道的是比你多,哼,告诉你也无妨,我们邹经理其实是我同学的姐姐,而邹经理就是夏家大小姐夏静宁的同学。我是我同学介绍进来的,我从我同学嘴里知道的一手消息自然比较准确。” “夏静宁?” 另一个人正待说什么,突然传来一声低斥:“你们就是这样工作的?跟我过来。” 接着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我似乎听到了一个秘密。 夏静莹?咀嚼着这个名字,我微微苦笑,缓缓将裙子套上。 确实,在纪叙梵的报道中,并未怎么听过这个名字,这位夏二小姐,对于纪叙梵来说,会是怎样的存在呢? 胡思乱想的结果就是发梢被后背的拉链卡住了。 几排的试衣室,转了好一下,才走到前面去,想唤人帮忙。 却见纪叙梵正坐在我前方的沙发上,看我出来,眼神微微变深。 我有点不知所措,咬着唇。 他走了过来,眸中透出一丝温柔:“怎么了?” 这是再见后他第一次展现温柔。 心头不觉一颤。 我低下头:“那个……头发。” 他朝我背后略一打量,扬了眉:“你不像这么不小心的人。” 那些店员何等机灵,立刻便有几个走过来帮忙。 纪叙梵却抬手止住了她们的动作。 “手提一提。”他对我说。 我脸一热,照做了。 然后,他双手自我腋下过,将我轻轻环住,修长微凉的手指覆上我后背的拉链。领子开得有些深,他跟那绺头发作战的时候,手不时触碰到我背部裸露的肌肤。 有什么在我脑里轰一声炸开了。 通过眼角余光,只见店内众人都停了手上的事情,紧紧地盯着我们。 “纪先生,裙子送给这位小姐,你确定吗?” 打破这份宁静的是一道清亮的女声。 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女子排开众人,走了过来,脸上着淡妆,看上去甚是端庄高雅,一头短发不失俏丽。 纪叙梵并未理会,双手仍在我背上灵活地动作着。 “好了。” 终于,他将我的那缕发丝救出,捋到肩前。 我脸一红:“谢谢。” 他方才淡淡瞥向来人:“请问邹经理有何指教?” 原来这女子就是这间店的经理。我心中微一思量,也看向她,她衣襟精致无比的胸牌上印有她的职位及姓名:经理邹明莉。 邹明莉皱眉,扫了我一眼,虽有意掩藏,那丝在眼中一闪而过的轻蔑和薄怒还是被我看到了。 再一次,被甫一见面的人嫌了。 下意识地,往张凡那边望去,他正站在门口,静静地等候着,仍是一派彬彬有礼。 我自嘲地一笑,有些无奈。 他微一怔,神色随即恢复如常。 纪叙梵突然在我耳边轻笑:“你倒是个懂得自得其乐的人。” 他对我的亲密似乎激怒了那位冷傲的邹经理。她盯着纪叙梵道:“纪先生以后不要后悔才好,人心和玻璃一样,碎了就再难修补。” “邹经理,宁曾不下数次跟我提起过你,说你冷静自持,今日看来,倒有点见面不如闻名。你的职业操守允许你干涉客户的自由?还是说,你和纪某沾了什么亲,带了什么故,有劳邹小姐出言提醒纪某的事?莫不是……”纪叙梵眉峰一挑,道:“纪某有幸入得你的法眼了?” 邹明莉本被气得不轻,他话锋一转,她眸中竟闪过一丝赧色,终于将目光投向我,看来是要将气撤到我这边。 她冷冷道:“又是哪个小明星?真是不要脸!” “邹小姐,”纪叙梵道,“这你倒错了,我这位女伴不是什么明星,是出来玩的女人罢了。” 此言一出,全场愕然,有些顾客立刻看向我,眼中的鄙夷一目了然。 几名店员碍于礼貌,倒没怎么看我,只是压低声音不知说着什么。 刚才的温柔,仿佛一场过眼云烟。 张凡看了过来,神色有点复杂。 我心里一疼,面对着邹明莉讥诮的目光,轻声问道:“邹小姐,不要脸骂谁?” “不要脸骂你。” “正是不要脸的骂我。”我淡淡道。金老先生这招倒是屡试不爽。 8、不要脸 邹明莉立时恍悟,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冷笑道:“和你这样的人说话,和不要脸还真没什么差别。” 我不语,只是笑。 “你看,那女人被人骂还笑,真是下贱。” 不远,有个女人对她的同伴低语。 “就是,同为女人,我也觉得羞耻。” 骂吧。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依然笑着。 悄然看了纪叙梵一眼,他眸子微眯,淡淡地笑看着。 这场闹剧好看吗?你喜欢,我便演。 “纪叙梵,”邹明莉走到纪叙梵面前,依旧冷笑,“这些年来,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女人玩完一个又一个,如今居然连这么脏的女人都碰,你可曾想过小夏的感受?小夏这么爱你,你怎能对她这般狠心?” 纪叙梵却是越发好笑:“邹小姐,我和小夏怎样,好像与你无关吧?不说我身旁这位苏小姐爬过多少男人的床,只要我喜欢,她便是个站街的妓女,又如何?” 妓女,这个比喻真贴切。 原来在他心中,我如此地不堪。 我眼眶已是温热,实在无法仍笑着站在这里,借故道:“纪总,我先过去将裙子换了吧。” “这裙子本来就是给你的。” 纪叙梵看邹明莉一眼,拉过我的手,扬长而去。 上车以后,知道他不喜欢任何碰触,我自动自觉蜷到一旁,怔怔地看着窗外景物转移注意力。 “苏晨,收起你这一套。”纪叙梵淡淡道,“何必把自己装成小媳妇似的委屈?邹明莉的蛮横我不喜欢,但你这种故作清高,更让人作呕。别把这裙子弄皱了,它本来就不是你配穿的。” 作呕? 我愣了好久,方才记得回避。 一转身,避开他的目光,泪水就涌了出来。 “你不开心,为什么?” 又过了好一阵子,我却终于将那泪水擦干,左手颤抖着竟越过黑色的皮椅,去触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这动作突然得我自己也满心震惊,在别人眼中,自然更是惊世骇俗。纪叙梵微微一震,张凡的车技甚好,这时,车子竟也微微打滑了一下。 纪叙梵挥开我的手,力度甚大,我的手背登时被狠狠掼到椅背上,红了一片。 “别给脸不要脸,苏晨,我的忍耐有限度,你的挑逗到此为止。” 这是他给我的警告,目光凌厉。 是不要脸,但让他发泄发泄却并非一件坏事,从看到我身上这条裙子开始,他的情绪就有些绷紧,我不知道为什么。 手很痛,我也没多加理会,只慢慢缩回裙侧。 我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穿这条裙子,让张秘书找个地方停车,我脱下来还给你。” “你以为这裙子你穿过了我还会要吗?”纪叙梵冷笑。 “也是。”我低声一笑。 怎么会和他走到这一步。 那年的相遇,仿佛就是一生? 多么想告诉他,苏晨便是那年的苏漫漫。 只是就算告诉他,又能怎样? 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便忘掉一个人?除非,从不曾放在心上。情何以堪,那何必相对难堪? 车子在香格里拉大饭店堂前停下。 “呵呵,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那不是纪大哥吗?真是巧了。” 我刚随纪叙梵下了车,便听到一道戏谑的声音。一个高大的男子自不远处走过来,手上一束小巧的花,年轻,清俊,一身黑色阿曼尼,显得气质不凡,只是那一脸狐狸般的狡黠笑容与其贵公子的形象甚不搭调。 纪叙梵微微一笑,道:“是巧。大半小时前我还收到贵秘书的电话,说她家老板刚下飞机,不巧机场附近便有家她老板喜欢的五星级酒店。不知什么原因,竟使凌少绕城半圈出现在这里。这酒店四个门,从机场那边过来,要出现也该在南门出现,凌少却硬是在北门现身,怎能不巧?” 那男子讪讪一笑,半晌,方道:“既然巧到一块儿,相请不如偶遇,我也是孤家寡人的过来,不如和你一道用个晚饭。”他说着淡淡瞥我一眼,又道,“咦,这不是wing吗?明明是丰满又风情的人,怎么突然变得瘦瘦巴巴了,这条裙子真漂亮,倒真是可惜了。” wing,当红女星,纪叙梵的前任女友。 这人,片言只字没提到我,却句句暗讽。我向来忍让,只是这些日子,堵得慌,纪叙梵于我意义特殊,其他人,我又何须忍让? 我淡淡一笑,问纪叙梵:“纪先生,这位是?” 纪叙梵看我一眼:“苏晨,你总喜欢逆我心意,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唤我名字,你却满口先生先生,我可不怎么喜欢。” 我一怔,新戏要开场了吗?何必当自己是戏中人,就暂且享这片刻的温柔! “梵。” 第一次,轻声唤出他的单名。 纪叙梵伸手揽住了我,那动作宛若做过千百遍般自然,他在我耳边道:“你眼前这位眼睛有毛病的帅哥叫凌未思,风奕集团副总。想来倒是没有要将苏小姐介绍给凌少爷认识的必要,凌少爷眼睛不好,把人认作别的不相干的人,说了也是白说。” 纪叙梵在帮我?他才思敏捷,一番话下来,凌未思吃憋,却有苦说不出,只微微哼了一声。 我心里一暖,道:“方才似乎听凌少与人并无相约,不知手中的花……” 接着微微一笑,做恍悟状。 “苏小姐这话说得好像深谙别人心思似的。” 凌未思脸色一沉,微微冷笑。 “是苏晨僭越了,突然意识到凌先生这花是拿来做什么用的,不免得意忘形。”我道,“只可惜还缺样东西,酒店倒是有的。” “苏小姐倒说说看我这花有什么用,又怎样可惜了?” 凌未思语气不无嘲弄。 “凌先生说,不曾与人相约,那就并非用来送人。既非送人,这天堂鸟最合适的便是用于祭祀了。不知凌先生这是准备要去凭吊哪位先人?只是,一束天堂鸟不免过于简陋,显得凌先生忒小气,这酒店大堂不是放有些白雏菊做装饰吗?那也是祭祀凭吊的佳品,想来凌先生问大堂经理讨些,也是可以的。实在不行,我家纪总出个口,想必能行。” 我说着,手挽上纪叙梵的臂弯,朝凌未思笑笑。 纪叙梵嘴角绷了绷,微微弯起。 凌未思脸色铁青:“你这女人的嘴怎么这般狠毒!” 一个温润的声音适时插进来:“苏小姐真是幽默。思,人家苏小姐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急个什么劲?” 声音的主人,一个银色西装的男人从凌未思背后走过来。他很高,目测和纪叙梵几近一米八零的身高相仿,比凌未思高上数公分,他眉目间和凌未思有几分相像,气质却截然不同,温雅双眸中隐隐透出丝疏离,这是个叫人不易洞悉的男人。这一点上,倒与纪叙梵相若。 “行。” 凌未思低声唤了一句,同时狠狠看了我一眼。 我自动将他忽略掉,只是略微戒备地看向那个男子。 纪叙梵目光越过凌未思,朝那男子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这酒店你携美人来得,思绕了半城来得,我约了客户,最正当的理由反而来不得?”男子笑道,接着又看向我道,“思出言莽撞,苏小姐请不要见怪。我是凌未行,初次见面,苏小姐,你好。” 他脸上有着轻淡的笑意,温润如玉。 这巧合又多了桩,是巧合还是其他? 只是,不管他心里如何看待我,至少,这人面上,并不讨厌。 “不敢,二公子只是跟苏晨开个玩笑,苏晨回之,哪来莽撞一说?大公子客气了,唤我苏晨就可以。” 话一出口,三个男人同时看向我。 我怔住了,心想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跟行的排序?我们是双生子,当然外貌并不全像,但刚从国外回来不久,对外也一向低调,除了几个亲近的人,媒体也不知道我们谁大谁小。”凌未思盯着我道。 “因为你比较矮他比较高啊。” 对于我的一本正经,纪叙梵和凌未行相视一眼,纪叙梵唇角微扬。 我心下不无紧张,舔舔干涸的唇瓣,说道:“每个名字都包含了父母最初的祝福,谋定而后动,先思而后行,想来这是对长子的期许,因而是未行;而次子,未思也不打紧,自由自在便可,父母对于小儿子都最是溺爱,又有什么比他无忧无虑地生活更好呢?” 凌未行深深看了我一眼,道:“苏小姐真是蕙质兰心。这和家父家母起名之初的想法正是如出一辙。” 凌未思神色有些复杂,方才的不屑却明显淡了几分。 纪叙梵瞥我一眼:“你倒有一套。你的名字呢,又有怎样的由来?” 9、初见 我的名字? 我心下一颤,看向纪叙梵,看进那好看的眉眼里,仿佛穿透了八年的时光。 “我以前其实不叫这个名字,有一个重要的人,曾在我生命中,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虽然短暂,却像早晨第一缕的阳光,给了我希望,后来我将名字改了。” 凌未思哈哈一笑,目带促狭:“你确定你真不是演员?这对白动听。” 我道:“看来想偶尔装装深沉也不行,逃不过二少的法眼。是的,我剽窃的一本书里的说法,我叫苏晨,一个晨字,本来就没有特别的意思。” 抬头间却不经意看到凌未行眸光掠过,似若有所思。 纪叙梵这时凑近我耳边说道:“那个重要的人,可是你第一个男人?” 他半开着玩笑,我心里却是涩然,仍淡淡笑了:“可不正是。” 纪叙梵看向凌未行:“好了,既然人已到齐,就都进去吧,行要和我们一道吗?” 凌未行笑道:“为什么不呢?我约的客人恰好大家都认识,一起正是应当。” 纪叙梵钩了钩唇:“好一个恰好。” 进了饭店,一众侍应立刻簇拥而至,唯恐怠慢了贵客。 不说纪叙梵的财雄势大,凌氏家族的风奕集团是国内电子产品的佼佼者,名声和势力也非同小可。 虽说顾客都是上帝,但人的等级却一直泾渭分明。 凌未行低声对一名侍应说了句什么,那侍应将我们领到了一个小饭厅。 这家酒店临近海岸。 高大明净的落地窗外,就是深蓝的大海,衬着远处点点灯光,天际碎星,越发神秘无垠。小厅内摆设简单,从餐巾到碗碟,却都精致无比,橘黄灯光下,处处透着华贵与旖旎。 而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只为衬托落地窗前那抹窈窕的身影而存在。 黑发如瀑,慵懒地散满肩背,雪白的洋装高领衬衣,搭配着粉紫水晶麻及膝套裙,一双修长纤巧的小腿自膝下露着,右脚微微往后弯曲,高跟鞋尖正一下一下轻敲着地面,裙子背后细巧的缎带随意绾了个结,在窗外吹来的海风中漫舞。 这样的宁谧,这样的风情,谁都不忍打扰她的安静。 这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只一个轮廓,一个背影,已叫人屏住了呼吸,沉醉其中。 “宁。”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凌未行。 女子轻轻转过身来。我怔住了,这世上怎能有如此美丽的女人?眉像新月,粉唇微弯,任何笔墨去渲染她的五官似乎都是多余,增一分多,减一分少。若仅是那份视觉上的漂亮也罢,偏偏她身上那静谧平和的气质,叫人心动不已。 几乎在第一时间,我便喜欢上了这女子。 凌未行唤她宁,难道她就是方才那些店员口中的夏家大小姐夏静宁? 姐姐已是如此,妹妹呢?那个与纪叙梵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人们口中的大美人,又是怎样一名女子? 夏静宁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淡淡巡视一遍,最后落在我身上,一刹那,她眼中掠过一丝怔然,随即闪逝,朝我笑笑颔首。 我却为她的容色所慑,好一会儿,才尴尬地向她致意。 “行,原来宁就是你的客户?” 凌未思讶道。 “我们有意开发一个新电子产品,所以要找行家合作,这块市场舍凌氏其谁?就找行聊聊了。”夏静宁笑道。 “找我不行吗?”凌未思挑眉笑骂,想起什么,看向纪叙梵道,“纪总,明坤现在不是在你辖下吗?怎么宁找行吃饭商量合作的事,你这老板看上去却是毫不知情?” “思,你倒提醒了我,我欠纪总一声谢谢,纪总一直给明坤最大的自由,甚少干涉我公司的内务。”夏静宁看纪叙梵一眼,淡淡道。 纪叙梵道:“过程向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夏小姐能做成生意,替我赚到钱就行。” “可惜结果往往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倒将那并不容易的过程忽略掉了。” 夏静宁正给众人斟酒,闻言,突然说了一句。 纪叙梵没再说什么,眸光却隐隐透出丝凌厉。 眼前这些人,毋庸置疑都是相交多年的。可如果说夏静莹对纪叙梵来说是特别的,那么夏静宁呢?他们至少是朋友,然而这寥寥数句,语气也属轻淡,两人之间那种异动……搜遍脑袋,我发现我竟找不到适当的字眼去形容,只隐约觉察他们……并不和! 为什么? 正想着,却听得凌未行道:“宁,梵,你们这些不痛不痒的话我可不爱听。我们也有些年没好好聚过了,这次我们几个难得独自行动,又在相同的地点巧遇,该把酒言欢不醉无归才是。” “巧?”夏静宁看凌未思一眼,笑道,“嗯,看来不但巧,有人还有先知的能力。” 凌未思脸上一红,意识到夏静宁的目光落在他的花上,于是,手上的花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倒是凌未思这花要送给谁呢? 夏静宁浅笑,眉眼间一片嫣然。 我想,凌未行和夏静宁倒真似是为公事而来,凌未思却是收到消息过来的,他手上拿着花,却又不是送给夏静宁,他应该在等一个人,一个女人……至于纪叙梵是为什么而来? 心中一种异样的感觉突如其来,然后眼角的余光却看到纪叙梵的眼光一冷,脸色沉了下来。 夏静宁走到我面前,把手伸向我,微笑道:“这是谁的女伴?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纪叙梵伸手揽过我,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道:“缘分聚散,风过一场,这次见了,下次不一定能再见,只是我一个女伴,不劳夏小姐挂心。” 凌氏兄弟相视一眼,神色复杂。凌未思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凌未行眉峰一拧,止住了他。 夏静宁微怔,略显尴尬地收回手,只淡淡笑道:“看来刚才对纪总的赞美要收回,纪总对自家的宝贝可抠门得紧。” “谁在说我纪大哥坏话呀?” 清脆柔软的声音突如其来,同时,一个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10、精彩纷呈的晚宴 一打照面,我几乎便肯定,这女人是夏静莹! 她的容貌和夏静宁似乎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唯有一样相仿,那便是——美貌。 她一点也不比她姐姐逊色。如果说,夏家大小姐的美像秋露月华,那么这位二小姐便是夏花骄阳。 红色,鲜少有人穿得好看,鲜艳颜色本身往往也掩住了人的光芒。但这身dior的大红衣裙却把夏静莹的美点缀得越发夺目张扬,摄人心魄。 “莹。”凌未思的高兴不加掩饰。 “思,你不是外出公干了吗?怎么过来了?”夏静莹笑靥如花,眼珠一转道,“这花,可是送我的?” “是。”凌未思连连应着,突然想起什么,斜了我一眼,神色古怪,那花递了一半,突然缩了回去。 敢情是想起方才我的冷笑话。 夏静莹略有些疑惑,转向夏静宁和凌未行,甜甜地笑道:“姐,凌大哥,你们也来了。” 最后,缓缓看向纪叙梵,眸光流光溢彩:“纪大哥。” 纪叙梵微微笑了。 那般温柔,那般包容,许多年前我亦有幸见过。 当夏静莹目光落到纪叙梵搁在我肩上的手时,原本喜悦无比的脸庞顿时沉下来。 “你是谁?噢,我知道了,你是纪大哥最近的女朋友。”她冷笑,一字一顿道,“什么东西!” 在场的人未必就不知道纪叙梵与我的关系,只是这位二小姐……我苦笑。 她既是纪叙梵心尖的人,我便不愿去招惹她,下意识看了纪叙梵一下。他神色不变,放开我,走了过去,抚抚她的发,宠溺笑道:“小丫头。” 夏静莹脸上方才转晴,挽上纪叙梵的手臂,看向我的目光却依旧充满挑衅与不善:“看清楚这里都站了什么人吗?这是我们的晚宴,也是你配插足的?” 我静静看着她,不辩也不驳。 “怎么?你还不出去?”她皱起眉头,眼里写满了厌恶。 刚才在车上,纪叙梵也是这般看我,而此刻,他唇微弯,眸中是我看不懂的诡谲与玩味。 “莹,够了。” 夏静宁率先出声,秀气的眉已是蹙起,透出丝不悦。 夏静莹咬了咬唇,没再出声,却仍狠狠地看我。 凌未行这时却环顾众人,道:“苏小姐是我的客人,今晚除非她想离开,否则谁也不能随意对她下逐客令。当然,如果有人不愿意留下来吃这个晚饭,那么,悉听尊便。” 夏静莹一下怔住,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眼里水光微微。 “莹不过是和我的女伴开个玩笑,你这是何必?” 纪叙梵站到夏静莹身前,挡过凌未行的重话。 突然,我只觉头发一紧,头皮处一阵剧痛袭来。 我的头发被夏静莹狠狠攥到手中,她近乎蛮横地把我推搡到门边,尖声道:“都是你,不知廉耻的婊子,给我出去!” 我目光一冷,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与她僵持着,高跟鞋在地上打着战,却坚决不移一步。 然后,我看到众人表情各不相同,无不惊异地看向我们。 “手要断了,你……”夏静莹哭喊,目中透出楚楚之色。 我暗哂,我用了多大的力度,我会不知道? 然而,很快,我的手便被一只手覆上,这人手心里有着薄薄的茧。 纪叙梵沉声道:“放手。” 我没有动,深深看着他。 “我说放手。”纪叙梵目光见渐冷,加重了力道。 我咬着唇,不得不松开,否则,夏静莹的手没事,我的反而先断了。 凌未思冷冷扫我一眼,走到夏静莹身边。 夏静莹埋进纪叙梵怀中,纪叙梵执起她的手,细细察看,眼里的怜惜不容错认。 凌未行朝我走过来,语气是关切的:“还好吧?” 我感激的朝他笑笑。 “纪总……”我看着纪叙梵,说出了自进这个房间来的第一句话。 “你出去。” 不带感情的声音,他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点头,说:“好。” 手搁在门把上,我回过头,朝夏静莹一笑:“今天总算见识了什么是千金小姐的风范。” “你还不滚?” 夏静莹闻言,透过纪叙梵的臂弯,阴冷地睇视着我。 我没理她,看向方才那个婉言相帮的女子:“就像纪总所说,下次不一定能再见,很高兴今晚认识你,静宁小姐,我叫苏晨,再见。” 她方才的问题,答案来迟,但我终究回答了,少了丝遗憾。 我正待走出,却听得纪叙梵淡淡道:“张凡就在附近和客户开会,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回去。” 我道:“不必麻烦他,我在大堂等你。” “大堂等?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知进退,死缠烂打?你没听到纪大哥说什么吗?”夏静莹冷冷道。 “我说,够了。”夏静宁脸色一凝,道,“今晚谁也不走,这房间开两个。本来便是我约的行,莹约的梵,现在我正式邀请苏小姐和我跟行一起共进晚餐,思,你要去哪边?” 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 凌未思顿时一怔。 夏静莹脸色难看,冷笑道:“姐,你何必为难我?” “那女人又何必为难女人?”夏静宁淡淡回她。 “你!” 夏静莹一时语塞,目光顿时冷了,只是碍于姐妹的情面,不好发作。 凌未行淡淡瞥了纪叙梵一眼,纪叙梵唇角微扬,似讽还讥。 末了,纪叙梵道:“既然行与宁都开口了,你便留下。” 这话却是向我说的。 “是。” 应了。 恍然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严白说得没错,我变了,不管纪叙梵真心还是假意,他的话我总是无法违抗,无法说不。 “纪大哥。” 夏静莹不可置信地看着纪叙梵,夏静宁却不置可否地笑了。 纪叙梵看了众人一眼,道:“如果说谁都不走,这房间也只能要一个。别忘了外面有多少双眼睛在着看我们这些人。宁,你不是公事为上吗?天域集团旗下子公司执行者与其老总不和,这话传出去,不是件好事。凌氏现在正和天域合作对政府一项大工程进行投标,虽说有九分把握,但这节骨眼上闹点什么不快出来,也不妥当。政府最是忌讳这些不稳定因素。” “这么说来,我和宁也没有说不的理由了是吧,那就都在这里。” 凌未行淡淡道。 “就是就是,大家一起不最好嘛,分什么房间?” 凌二少爷终于不必天人交战,顿时雀跃起来。 有人却仍不愿,夏静莹冷笑道:“纪大哥,我可绝不与这女人一席。” “苏晨也高攀不起夏二小姐。” 真好笑,你不屑,我还不愿呢。 夏静莹神色一变,正待发作,纪叙梵笑道:“我外套左边口袋里有一样东西,莹帮忙拿出来好吗?” 夏静莹一怔,却依言做了。 灯光下,一枚钥匙躺在美人玉白的手心上,钥匙末端甚至镶了一颗红宝石,熠熠生辉,宝石美人相得益彰。 “纪大哥,这是……” 夏静莹不解。 “前些天你不是与你姐姐到香港看了一个车展,这是你喜欢的那辆法拉利的钥匙,现在,它是你的了。” 夏静莹一声惊呼,掩住嘴。 “纪总,真有你的。”凌未思微微冷笑道,“这是他家最新的全球限量版,数量十个指头就能数完,便是有钱也买不到,我道是谁将车展那辆车买走了……” “比凌公子捷足先登了?” 我突然道。 “你怎么知道我想买?” 凌未思愠怒地看我一眼。 这时,纪叙梵微微瞥我一下,我没再说什么。 名车赠美人,凌未思对夏小美人存了什么心思,根本无需证明。 “你不该这么纵容她。” 夏静宁看了看纪叙梵,神色微涩,叹了口气。 “她喜欢,我也乐意,有何不妥?” “姐姐,纪大哥对我好,你不喜欢?我原以为我们是姐妹,你又向来……清高,不计较这些。” 夏静莹语气竟是隐隐挑衅。 夏静宁扯扯嘴角,却没再说什么。 约莫是礼物贵重到连我这个不待见的人也可被忽略不计,夏静莹和她姐姐抬完杠,没再反对我留下来。只是,嘴角微翘,我总觉得,有点意味深长。 莫非夏静宁也对纪叙梵有意,夏静莹不喜? 其后,座次也相当奇怪,夏静莹亲自安排。 我左首是纪叙梵,而纪叙梵另一边却是夏静宁,虽说这两人看似有嫌隙,但二人坐在一起也并无什么不妥,诡异的却是夏二小姐竟然主动要求坐到我的右首。 头盘是几个开胃菜。 饭桌上,除去对公司事务必要的交谈,名门良好的餐桌教养使得众人并不多话,举止皆优雅得无懈可击。 风过,窗外是深渺苍茫的大海,房内是犹如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俊美男女,一切似乎很是美好。 头盘过后,很快有侍者陆续端主菜进来。 11、原来他知道 当其中一名侍者向我走近,要将一道海鲜浓汤放到我面前时,我看到夏静莹微翘的嘴角。 我下意识往桌下看去,果见她脚微微一伸一,那侍者猝不及防,立下便往我身上跌来。 是不是该换点新招式? 由于早有防备,我本可以避开一身狼狈。 一瞬间,心思却千回百转,我旁边是纪叙梵,我若闪开,那么他……我不愿意他被烫到。 事情,往往出人意表。 纪叙梵这时的目光十分微妙。 我猜度,夏二小姐的小把戏早被这个商人看穿。他眼梢微挑,一瞬,我知他知,他知我知。 该一起避开的,只消一步。 可他没动。静静的,目光如许。 于是,我也没有动。 下一刻,当的一声脆响,盘子滑下、摔碎,伴随着的是,滚烫的汁液倾了我一身。 那侍者跌下的冲力太大,狠狠向我撞来,我无法稳住身形,掠了纪叙梵一眼,苦笑,手往桌子上一撑,桌上有数块碎瓷,细微的利器入肉的声音,刺破了掌心。 有温热的液体淌出,我轻轻把手收回,不着痕迹。 “苏小姐还好吧,可有被烫到?”凌未行起身走过来,温润的眉眼透出浅浅的关切。 那侍者却惊呆了,一脸惶恐,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拿过餐巾,忙不迭要替我擦拭,却叫一只手挡住,夏静宁微微蹙眉,已拿过手帕替我擦拭起来。 我轻声向她道谢。 “应该的。”她声音里似乎带了那么点叹息。 夏静莹冷笑道:“苏小姐,怎么这般不小心,既然看到侍应上菜,是不是该让一让?” “莹。” 凌未思拉住她。 “我有说错吗?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作孽,不可活。” 颈项、臂上裸露的皮肤均被烫伤,热辣辣的疼痛。有股冲动想叫这女人也尝尝这滋味,最终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毫不畏惧地迎上我的目光,嘴角抿起道笑弧。 我没再理会。 倒是这裙子可惜了。 我知道,这裙子纪叙梵在设计的时候,花了心思。 vosamo。 那些细细绣在流苏里的文字。 针针线线,密密的,用古拉丁文绣了这世上最动人的符号。 这几个字,我总觉得,从来便不应该用声音来表达。而纪叙梵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记录下来。 这条裙子本来要给谁?是谁如此幸运?眼前这位美丽的夏二小姐?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纪叙梵一直没有说话,我也一直不敢去看,不想在他眼里看到一如既往的冷漠。 这样想着的时候,却听到了纪叙梵的声音。 “谁是他的直属上司?” 原来在这仓促间,已有几个人进了来。看服饰神态,该是酒店餐饮部部长,甚至经理级的人物。 其中,一个着银白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趋步上前,低声道:“纪先生,敝人是本酒店的西餐部经理,对于本部员工这次的疏忽,我真是抱歉万分,这位小姐的医药费和衣服清洁费本酒店会全力负责,晚餐就权当本酒店请客,请纪先生……” 我暗暗摇头,这话说得不漂亮,三句话不离一个“钱”字,这男人不该将应对普通客人的一套用在纪叙梵身上,要知道纪叙梵最不缺的便是这个,这人一下子便犯了纪叙梵的忌讳,倒是枉对他的职阶了。 果然,纪叙梵甚至没有理他,只对那早吓得在一旁颤抖的侍应轻声道:“你,还有你的直属上司,明天都不用过来上班了。” 顿了顿,他眸光掠过那中年男子:“这事你大约做不了主,我自会跟你们总经理说。” 他声音淡淡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说话时漫不经心的表情。 “纪先生,我……我不是有意的,我不能没了这份工作,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让经理开除我……”那侍应吓坏了,连滚带爬的地走到纪叙梵身边,攀住了他的衣袖。 他的上司,一个颇为清瘦的青年男子,大抵想不到会有这飞来横祸,惊慌地看向方才说话的西餐部经理,中年男子却是连忙摆手,让他不要说话,一脸的无奈。 “何必呢?”夏静宁缓缓道,“这事他们是有过失,但小惩也就算了,何必将他们的工作也剥夺掉?这样有些太残忍了。” “残忍?”纪叙梵眉眼一挑,冷冷道?“原来这在夏大小姐看来是残忍。可惜在我看来,谁弄脏了这条裙子,谁便该死。” 他语气狠绝,在场的人无不心中一凛。 我心下凉了半截,本来的喜悦全数消失,原来,他会问责,归根到底,是为了这条裙子。 “只是一条裙子罢了。”夏静宁微微别过头。 纪叙梵笑了,目光却那般幽冷遥远:“夏大小姐怎么知道,你眼中最普通的裙子却不是他人心中的至宝?” 这个男子从来便不是个喜怒于形的人,但这一次,我却清楚地感觉到,他是真生气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正动怒,可总觉得那眼睛深处藏着的,不仅是孤傲,还有寂寞。 为什么? 心又抑制不住地微微疼痛起来。哪怕由始至终,他在意的只是我身上这条裙子。 我到底也不忍见那侍应丢了工作,走到那侍应身旁,轻声道:“这位大哥,对不住了。方才实在是我不小心碰撞到你,以致有了后来的事故,只是你也弄了我一身狼狈,就当扯平了,怎样?” 那侍应一下子呆住,好半晌,在那经理拼命的暗示下方才反应过来,颤声道:“是,是,谢谢,谢谢您。”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到我身上。我却有些忐忑地看向纪叙梵,将他最初的微怔到后来的微沉尽收眼底。 穿过所有人的目光,他盯着我,眼中抹过一丝冷凝。 我知道,这事,若他不肯点头,谁也没有办法,斗胆说道:“方才夏二小姐也说了,我该让一让的,说来确实是我莽撞在先。” “你……” 夏静莹一怔,没有料到我会拿她的话去堵纪叙梵。 “肖经理,现在事情既已清楚,苏小姐不再计较,纪总是明白人,不会再追究,请你找个女孩子过来带苏小姐去换一下衣服,另外,给我们换个包厢,可以吗?” 凌未行何等聪明的人,立刻便接住话茬。 这下,那肖经理再不会察言观色也省悟过来,立刻躬腰笑道:“是,是,我立刻去安排。谢谢纪先生,谢谢凌先生,谢谢苏小姐。” 后面,纪叙梵没有再说一句话,我甚至不敢看他。 我们很快被安排到隔壁的房间。 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走进来,正是客服部的经理,她态度恭谨地向在场的人一一打过招呼,随即领我出去,临走前,我分明看到她朝纪叙梵看了好几眼。 这男人的面子大,也难为他们这么快便准备好衣服。 换了一套蓝色的洋装,我没有立刻进去,随意踱到走廊尽头的阳台吹吹风。才离开数分钟,脑里却数度浮现纪叙梵的轮廓,俊美高贵,却冰雪冷漠。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背后温润的声音拉回了走神的思绪。 我回过身来,却见是凌未行。 融融夜色中,他安静地站着,温暖的笑意,仿佛涉过这晚风,涉过这片大海,落进人心里。 “里面没有我的位置。” 话一出口,我便怔住了,我竟对眼前这个尚算陌生的男人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 “怎么会?我们是朋友。” “你是个让人舍得掏心掏肺去对待的人,你的朋友不好当,很容易便会处于不利位置。” 我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 他微微怔住,好一会儿才失笑道:“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我的赞美吗,苏小姐?不过,我喜欢。” 这玩笑,我正怕不悦,却听得他这样说,一时愣住。 良久,才清清嗓子,打破尴尬:“凌先生不必客气,唤我苏晨吧。” “凌先生?”他笑了,拿我的话堵我,“你既不是苏小姐,那我也不是凌先生。梵唤我行,你也这样唤我就好。” 行……这称呼对于初见的人来说,似乎有点过于熟稔了。正当我有丝失神的时候,凌未行微叹了口气,道:“苏晨,你的手给我。” 这话大出我意料,我原以为我藏得很好,原来他知道。 他看我怔住了,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将我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拉了出来。 “很痛吧。”他蹙着眉,眼中是微微的责备,“再深一点便该扎着骨头了,你倒狠得下心。” “不碍事。” 我低声道,要把手抽回,他却不让,那洁白修长的手指有力地握住我的,却又异常小心地避开伤口。 原来这个沉静温柔的男子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也是这一看,我方才知道这道口子竟划得极深,皮肉翻卷,有的地方还在流血。无怪痛得我一直想叫。 凌未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地按到流血的地方。 我心里一暖,抬头想说声谢谢,发丝不经意与他脸颊擦过。原来我们离得这么近,我脸上一热,他微微一笑,复又低下头,专注着手里的事情。 我道:“谢谢。”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收回方才的玩笑,做你朋友实在不是一件坏事。” “其实……不是朋友。” 他突然抬头,看了我一下。 “不是朋友是什么?” 低沉的声音挟过一丝冷笑。 我一惊看去,走廊尽头,纪叙梵不知何时而至,正紧紧盯着我们。 12、争夺 “打扰了二位的雅兴,是我唐突了。” 深知纪叙梵心里并不如他面上表现的在意,我仍急忙挣脱凌未行的手,道:“我们没有……” 凌未行没说什么,让我解释。 我快步朝纪叙梵走了过去,当快要靠近他的时候,他与我擦身而过,声音落在我耳边:“苏晨,我原以为我看错了你。” 我脸色一白,一股凉意从心底蹿上来。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相较多事的头盘,后来的餐桌,一直风平浪静到结束。 纪叙梵和凌未行说了些生意上的事情,夏静宁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见解精辟,从纪凌二人点头可知。 夏静莹初时也还安安稳稳地听着,没多久就凑到纪叙梵耳边说话,纪叙梵微微笑着,低声回她几句。夏静莹笑靥如花,越发动人。凌二公子主职逗夏二小姐开心,兼说几句公事。这几个人的世界,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有着千丝万缕的线联系着,我,始终在围城之外。 张凡被纪叙梵派出去办事,纪叙梵自行驾车离开。 我抱着包包,裙子在包里。由于纪叙梵的怒气,肖经理后来不敢再提一个有关这裙子的字,更别说拿去洗涤,而纪叙梵也不闻不问,只在临走前淡淡道了句“扔了吧”。我想了想,还是悄悄将裙子折叠好放进包里,带了回来。 车子在公路上缓缓驶着,城市的灯光渐渐远去,天幕上,散缀着几颗星。偶尔,我会装作不经意地看看邻座的男人。 “看好了吗?” 一直静默的纪叙梵在我又一次打量之后突然开口。 我一惊,明知故问道:“看什么?” “那要你才明白。” 我不觉提及方才的事:“我和凌先生……” “你不必向我解释,没这个必要。”纪叙梵打断我,“凌未行不是个随便的人,苏小姐手腕之厉害,手脚之麻利,让人佩服。只是,合同期内,还请苏小姐自重,过后如何胡搞,悉随尊便。” 这真是越解释越糊涂,我正急,他已熄了火,下了车。 原来已到了。 进了屋,纪叙梵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随手松了领带,斟了杯酒,就站在窗边慢慢喝起来。 我走过去,想帮他将外套收起。 “别动我的东西。”他冷声制止。 我苦笑,转往浴室去。 在洗槽上注了些水,在浴室找出一瓶洗衣液,倒了小半盖到水里,将裙子放进去。 碱水沁入掌心的伤口,手上一麻,我看到自己镜中疼得微微扭曲的脸。 我在浴缸边坐下,等溶液稀释。 不知过了多久,我揉揉麻了的腿,探头到盆里看,水上漂浮着一层脏污,裙子上的污渍已大部分释出,我咬咬牙,手探了进去,揉搓起来。 “你在做什么?” 我一惊,我竟忘了关门。 纪叙梵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 我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已是脸色一变,走过来夺过衣服,沉声道:“苏晨,我记得我说过扔了它。” “不。” 我神色惶然,手却好似有了自己的意志似的去夺。 “放手。” 纪叙梵眸中迅速燃起一片冷冽与怒气。 “不。”我只是摇头,“你不是说你不要了吗?既然不要了,你管我如何处置它?” “你不配。” 他冷笑。 男人和女人力量的优劣顿分,裙子被他夹手抢过。 寂静的浴室里,“啪”的一声遽响,我的手被甩到大理石洗槽上,原本被碱水浸泡得泛白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我苦笑,这只手还真是多灾多难。 纪叙梵本要出去,猛然怔住。良久,他一言不发拉过我,把我带回客厅。 他将我摔进沙发,自己上了二楼。 我不解,没过多久,却见他拿了个家庭急救的那种小药箱下来。灯光映着他优美的轮廓,一贯的淡漠变得有些温柔。不知是我的幻觉,还确是他此时情绪使然。 我忍不住想。他对我,也许并没有那么厌恶。 “笑什么?” 他冷冷问道。 “不笑什么。” 我并不太诚实地摇头。 “手,放过来。” 他有些不耐,命令道。 轻轻将手放到他温暖结实的膝盖上,我竟觉疼并快乐着。 他往棉签上蘸了消毒药水,轻轻揾到我掌心的伤口上。 热辣辣的痛感越发清晰,尽管拼命忍着,我还是忍不住往后一缩。 “很痛?”他皱眉问道。 这一瞬的温柔,是我的错觉吗?我闭闭眼,道:“这点小伤不打紧。” 我心想,可以这般,伤得再深我也愿意。 “忍着点。” 良久,纪叙梵说了一句:“那时,为什么不避开?” 我扯着谎,道:“不是不避,避不开。” 我不愿意被他看作邀功,再说,我本来就是心甘情愿。 他淡淡看我一眼,没再言语。 静默的时候,感官会变得敏锐。我们靠得很近,近到我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吹息,手又被他握着,我只觉脸上一阵燥热。 重逢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对纪叙梵的感情是敬慕,这个冷漠的男人,他是我最初的温暖。再见的一刹那,我方才明白我早在自己觉察之前,已经深深爱上这个男人。身体是最骗不了人的,仅是这样的相握,我已经心乱不已。 “苏晨。” “嗯?” 他突然将我的头压到他膝上。 当脸颊触到他的双膝,我的心跳不可抑制急剧到极点。 “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俯到我耳边,轻声问道。 我一愣,怔怔之间,手上疼痛加剧,我猛地抬头,不解地看向他。 “好了。”他淡淡道。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个镊子,镊子尖端夹着一块瓷屑。 原来,方才是想让我分神。 “谢谢。”我尴尬地说道。 包扎停当,他随手将工具扔到桌上,身体陷入沙发:“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餐桌上的事,是我承了你的情。方才那句话,我不是随意说的,作为回报,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 “回报?”我咀嚼着这两个字,想了想,笑道,“我想要什么,聪明如你怎么会不知道?” 他钩钩唇,拿起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从里面掏出两件东西,搁到我面前。 支票本和笔? 我笑了,心中的苦涩只有自己明白。 “填上你想要的数字。” 他看我一眼,眼中透着薄嘲。 我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是不是只要我写,你就会给?” 他不语,曜黑的眸子盛满自信。 就像电视里演的,这一刻,我觉得,即使我要的是窗外的星星,他也能买颗陨石送到我面前,只要他愿意。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支票本上填写起来。末了,将支票本推到他面前。 纪叙梵接过,眼梢一扫,随即变了脸色。 13、试探 “为什么?”他微微冷笑。 “可不可以?” “苏小姐,过于执拗不是件好事。” 我苦笑,支票上没有填上数字,我写了四个字。 “我要裙子。” 他明明就很重视这条裙子,为什么要扔掉? 有个模糊的念头在我心里闪烁,好像找着一丝头绪,又好像什么都抓不着。 vosamo。 我爱你。 扔了裙子,心呢? 不想他后悔。这世上有些东西一旦喜欢上便是永久,有些人一旦爱上便是一辈子。这裙子,本来便是他为喜欢的人所设计的。 我不知道,在这八年里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又是什么让他将裙子送我,又让我将它扔掉。但是,对于喜欢的人,他根本就不想放手,如果不在乎,何须特意将这礼物处理掉? 我爱他,所以即便连他后悔也舍不得。 “这条裙子上下也不过万把块,苏小姐可以在这支票上写上数倍金额。苏小姐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斟量。何必浪费心思,去做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 果然,他认为我所做一切不过是机关算尽,为了引起他注意。 “纪先生,你说过的话算话吗?” 我想了想,又道。 “苏小姐,我记得我方才说的是在这支票上填上数字而非其他东西。” 纪叙梵眸光一暗,越发不悦。 我摇头,拿起方才被纪叙梵扔到地上的裙子:“可以劳驾你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纪叙梵脸色更是难看:“裙子放下,一切到此为止。” 他已是懒得与我说话,往二楼走去。 但很快,他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苏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微凛。 衬衣后摆叫我抓住了。 我道:“我不要钱,出门来换。” “如果我说不呢?”纪叙梵冷笑。 “那么,我也坚持。” 我有些惊惧他的语气,咬了咬牙,一字一顿道。 纪叙梵转身,目光如电掠过我捉着他衣服的手。 我用的是右手。 刚包扎好的伤口,血迹在纱布上晕开,一圈一圈,红得有些惊心。 我在赌,赌他不忍心。 “苏晨,让我告诉你,”纪叙梵钩钩唇角,温热的唇擦过我耳垂,“永远也不要随意去揣度别人想些什么。”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五指用力收拢。 钻心的痛一阵阵袭来,血水几将纱布全数染红。 “还要坚持吗?” 纪叙梵眉眼一挑,唇边扬起抹笑,很冷。 我看着他,认真道:“我坚持。” 纪叙梵一怔,笑意冷冽得几近残酷。 “那好。苏晨,我们做这个交换。” 他握紧我的手:“走,让我看看你的勇气到底有多厉害。” 他拖着我走了出去,砰地摔上门。 门外积雪浅浅,霜华遍地。 我低头看了眼被他紧握在掌中的手,纱布已被血水浸透,血一滴一滴沿着我的手腕落进他手中,滑进雪地,一片银白中一抹红色,鲜艳夺目得宛如在黑夜盛放的玫瑰。 “还要继续吗?”纪叙梵眸光鹰般擦过我的手。 “为什么不呢?”我左手紧挟着裙子,问道,“纪总有献过血吗?”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他一怔,倒来了兴致。 “一般来说,人体失去400毫升以下的血液仍在安全范围之内,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不远,在失血400毫升前我总能去到。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放弃?” 纪叙梵淡淡笑了,过了好一会儿,方道:“苏晨,听你说话真是件愉快的事。只是,”他语锋陡然一转,“这是为自己打气?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少说几句,这一路,可没你想象中的好走。” 我虚弱地笑了笑,闭嘴。 很快,我便明白纪叙梵是对的,或者说,我忽略了的,他一早便注意到。此时正是融雪前后,气温极低,我刚回屋便把大衣脱掉,现下只穿着酒店提供的那件单薄的洋装,更要命的是我脚上穿的是拖鞋,这一路走下来,我几乎冻僵,要不是他紧紧揽着我,他身上的温暖替我抵了些寒冷,我早已支撑不住。只是,作为惩罚,他也并不曾放过我,我的手,在他紧紧扣合下,伤口破裂,流血不止。由于失血渐多,整只手臂已开始麻木起来。 纪叙梵突然放开我,我一个趔趄,怔怔地看着他。 “回去。”他冷冷道。 我只是摇头。 “你现在根本连走也走不动,这样的坚持不是很好笑吗?” “除非,你肯把裙子给我。” 纪叙梵燃了支烟,他深吸几口,一弹烟灰,厉声道:“不。” “那对不起,我的答案也同上。” 我咬咬牙,站直身子。 “那么,如你所愿。” 纪叙梵笑了,寒意慑人。 往后一路,他再也没有扶我。 到得目的地,我眼前一黑,往地上就摔,一声冷笑,一双大掌却伸到了我腋下。 他身上的气息混着烟草清香传来:“这便是你坚持要来的地方?” “你在酒店吩咐的事,我现在完成。” 我将一直紧抱着的裙子举高,然后松手。裙子随风飘舞,在空中画了个弧线,随之落进眼前的垃圾箱里。 双眸仿佛蕴了风暴,紧紧盯着我。 下一秒,那双曾为女皇独奏弹出过天籁的手,攀上了我的脖子。 怒火在他眼中猛涨,他很快收紧了力道。 14、归来 呼吸顿时困难起来。 自找的。说来这个小型垃圾站还是我早上出来找公交车的时候发现的。 “不是说扔掉吗?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不是吗?”我艰难地出声。 他猛然一震,将我推开。 我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子。 我走回塑料箱旁边,探手进去,将刚才扔下的裙子捞了出来,幸好,垃圾早在傍晚被收走,里面还算干净,只是手足都冻僵了,加上右手伤口痛得厉害,行动木讷如木偶。 这滑稽的动作取悦了那个男人,眼角余光隐约看到他嘴角扬起丝微讥的笑。 “苏小姐,现在补救不嫌太迟吗?” “不是补救。”我摇头道,“不管是在酒店还是纪总家里,扔掉不扔掉,你都有权利禁止我得到它,因为那些地方属于你。但在这里,扔了就是扔了,它再也不属于你,我捡到了它,从这一刻起,它便是我的。” 纪叙梵闻言顿住,良久,不怒反笑:“欲擒故纵的女人我不是没见过,你可算是其中佼佼者。只是,你信不信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怎么不信?”我说,“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惹怒了你,我早就有这个认知。看到这裙子第一眼,我就有个念头,能穿上这裙子的人一定很幸福。白色易毁,米白简单淳朴,却不那么容易脏污,大处化繁为简,小处却化简为繁,流苏上精细的刺绣,一颗颗手工镶嵌进去的碎钻,形状各异,只为加强折射,让光线更好地映照出刺绣上的文字。若不细看,却难以发现,没有文字,什么都没有。这么隐晦的心思,也许是我僭越了,但这种叫人想哭的幸福,我怎能让你把它丢掉?纪总,丢了它,你会后悔的。哪天,你想将它拿回,就问我要吧。” 纪叙梵望着我,一言不发,深邃锐利的眼光像是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去。 他目光凌厉,却没有过来将裙子夺去。 他改变主意了吧? 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我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软,跌进这茫茫白雪中。 积雪渗进衣服,慑人的寒冷涌来,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蒙眬中,只看到那抹冷漠的背影向我走近……修长冰冷的指缓缓划过我的脸。 眼皮微微刺痛,我睁眼坐起身来。 阳光霭霭从落地窗透射进来,高大的背影正在打开窗帘,听得声响,微微侧身向我看过来。 年轻斯文的脸,没有那个人的深刻锐利,多了份谦和。 “张秘书?”我怔了怔。 “苏小姐。”张凡一笑,走了过来:“你醒了,感觉怎样?” 我动了动身子,嗅到一阵沐浴乳的清香,才讶然发觉昨天在雪地弄得狼狈的衣衫已被换过,身上宛然是一套质地上乘的家居服。右手伤口也已被重新妥善打理过。 “谢谢你。”我感激道。 恍然想起什么,脸上一热,微微偏过头。 张凡是心思玲珑的人,几乎立下便知道我在想什么,连忙道:“苏小姐这套衣服不是我换的,是纪总。” 我一愣,一阵安心与羞涩淡淡掠过心头。 “裙子呢?” 一下想起那条裙子,我跳下床,焦急地在四周寻找起来。 张凡似乎为我的举动而惊讶,好一会儿,才回道:“苏小姐别慌,裙子不正好好地放在你旁边吗?” 我一怔,当眼角余光攫到床上那抹米白时,心情猛地一松,纪叙梵他终究没有将他扔掉。 半晌,回过神来,却见张凡眼神有些古怪,定在我睡裙下裸露的小腿肚上。 意识到我看着他,他轻咳一声,将目光移开。 两人同时一怔,随即都笑了。 这一笑,倒有点泯恩仇的滋味。张凡对自己的职责完成得无懈可击,但他并不喜欢我,如今似乎有些不同,不知是果真如此还是我心情轻松想宽了。 “以前是张凡莽撞了,苏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张凡极是敏捷,竟一下看穿我所想,看向我的目光多了一分柔和。 我虽有些疑惑,但这种事怎能直说,想起了那个人,低声问道:“纪总呢?” 张凡很快将目光从我身上收回,彬彬有礼回道:“是我疏忽了,忘了向苏小姐报告纪总的行踪。” 我摇头:“纪先生的行踪本不该我多言,只是……” 想了好一会儿,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掩饰,索性打住,不再虚伪。 隐约间,似乎听到张凡的一声低叹,仔细再听,却什么也没有。 “纪先生早上的飞机,到纽约和客户商谈一个项目。大约四五天后回来。临行前吩咐我过来看看苏小姐,看苏小姐有什么需要和吩咐。” 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一句,“纪先生对苏小姐是非常看重的,所以,苏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张凡,否则,倒是张凡失职了。” 看重?我苦笑,心想这场面话倒也说得漂亮,道:“张秘书言重了。你是纪先生的左右手,苏晨这里只是小事,你还是赶快回去,别耽误了正事才好。” 张凡脚步一迈,似乎想走过来,最后双手一握,还是止住了,道:“既然如此,那张凡就不打扰苏小姐了。苏小姐伤口未愈,请小心别碰到水。别墅有阿姨过来收拾,算算时间,也快到了,洗漱晾衣这些事情,苏小姐不必客气,只管唤她帮忙就是。” 难为他在这些小事上也替我设想周到,我感激一笑,道了谢。 “这几天有大雪,苏小姐尽量留在屋里,阿姨会定时过来做饭,有事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不可以随意外出? 没忘记上回出门去见方琪纪叙梵的不悦,我是被困锁在这个华丽屋子的金丝雀。 微微出神的时候,听到张凡告辞的声音。 我才反应过来。说张秘书再见。 门将关上的一刹那,张凡突然回过头来:“苏小姐客气了,以后直呼我名字就好。” 我一怔,末了,笑道:“那对我,张秘书也请同上。” 他淡淡笑了:“这于礼不合。” 突然想起凌未行,那个也让我唤他名字的男人。 楼下,车声远去,窗帘方才被张凡卷起了半幅,我走到窗前,别墅四周植有墨郁的小灌木,尘埃在流光中飞舞,这般明媚的阳光,一会儿还会下雪吗? 寂寞悄悄袭来。 独自在这个屋子里过了四天。期间,除去与方琪通过几回电话,再无其他活动。 雪,从张凡离开的那天便开始下,连续几天都没有间断。外面是银装的世界,美丽纯净。 本来每天会有阿姨买菜过来做饭,但天气恶劣,加上那位阿姨也上了点年纪,我想起妈妈,心下不忍,第一天过后,便让她先不用过来,等雪霁再说。她很感激却又连说不行,我打了个电话给张凡,张凡沉吟了一下,问,你自己一个能应付吗?食物够吗? 我笑着说没问题。 实际上,食物并不够。据阿姨说,管家在纪家旧居那边照拂着,本有数个仆人专职照料纪叙梵起居,但他生性不喜人打扰,只许管家雇钟点工过来。尽管纪叙梵甚少在家吃饭,管家张老爷子却严格规定,冰箱里的菜蔬肉食必须每天更换,保证少爷能吃到最新鲜的食物。是以,她每天带来的东西也并不多。加上此前冰箱里剩下的,勉强凑了三天的份。 第四天,食物差不多都没了。冰箱里只剩些面粉什么,烙点薄饼做份面条还是可以的,但我心里有事,懒得动手,毕竟和面下面比做点简单米饭要费劲。一天下来,没吃东西,倒也不觉特别难受,只是人被关了几天,心里像被虫子啃了一口,有些难受。 听方琪说,小妹很快便要做手术,想打个电话回去,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今的境地竟这般难堪。有时想起纪叙梵,那种钝感越发明显。 当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殆尽,黑暗将屋里所有东西都吞噬掉,我坐在沙发上,漫无边际地出神,直到门口传来响声。 我一惊,随之又一喜,飞快跑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的男人一身黑色西装,长身玉立。他双眸微眯,带了丝慵懒,发上衣上均沾了些雪,在漫天银雪中越发显得清贵逼人。 “你回来了。” 我声音中竟有丝颤抖。 他淡淡扫我一眼,随手松开领子,脱了外套。 我伸手去接,他动作一顿,最终还是递给了我。 我反而一怔。 “怎么?”他挑眉。 “原以为你会拒绝。”接过他的外套,笑了笑。 “既然有这个认知,为什么还伸手过来?” “拒不拒绝是你的事,要不要做却是我的事。”我低声道。 然后,我的耳边传来他的笑声。 抬眼看去,纪叙梵眉眼轻扬,眸如星漆,光华灼灼,衬衣洁白如雪,双手环胸,煞是迷人 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感觉已经很好。 他迎上我的目光,道:“苏晨,我是该烦你脸皮不薄还是……”他微微一顿,“该赞你锲而不舍?” “那我是该接受你的批评还是该感谢你的赞美?”我学着他的语气说话。 纪叙梵笑意更盛,目光落到我的手上:“伤口都愈合了吗?” 心,顿时被喜悦盈满。 “你盯着我的脸看,我脸上怎么了?” 他手抚上脸,半开玩笑。 这样的氛围,似乎我和他之间终于有了丝改变,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你脸上是有东西啊。” 我微笑,踮起脚,举袖拭去他发上的雪。 他微微一怔:“谢谢。” 他目光掠过我,慢慢投向窗外,眼中锐利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温柔。 这个男人平素冷漠之至,此刻想到谁了吗?我心下一闷。 却又想,这样挺好的,他原本就该是这样的。 “我身上还有什么吗?苏小姐这样的表情,嗯?” 一句“苏小姐”,恰到好处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微微苦笑,岔开话题:“纪总此行想来颇为顺利?” “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 他侧身走到酒柜旁,拿出小瓶酒拧开,举到唇边。 我过去,一手按在他手上。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眉峰皱起。 “吃过晚饭了吗?”我问。 “没。”他口气不耐。 “空腹喝酒不好。” “这与你无关。” “我做点东西给你吃。”手没有松开。 这次仍用了右手。 微微翻开的掌心深处是一道新结的痂,呈现出薄薄的粉色,却掩不住疤痕狰狞丑陋。 纪叙梵脸色微变,眸光忽而变得有丝幽暗。 “苏小姐,有位哲学家说过,同样的河流不可跨过两次。”他大手一翻,瞬间握住我的。 “可惜苏晨书读得少,不懂这个。”我摇头。 他意思是我上次妄图用受伤的手唤起他的同情,这一次不可故技重施。可惜苏格拉底这句话,从来不适用于爱情。 他冷笑,目光如电落在我身上。 有人天生便有掌控他人的能力,纪叙梵便是这种人。他看我的目光,透出丝狠色,想起那天的痛苦,我的手微微颤抖。 在我以为不得不放手的时候,他却道:“二十分钟,我只等二十分钟。” 15、亲热 我狂喜,点点头,一股脑走进厨房。 可是,打开冰箱门,一下,我便傻眼了。 没有食物! 我怎么就该死的忘了我已经断粮一天了呢? 脑袋探出门口,试探着问:“那个……纪总,你想尝点别的东西吗?” “譬如……”英俊的男人望向我。 “素面、薄饼什么的。”我犹豫地吐吐舌。 男人道:“原来纪家已经穷到这个地步了。” 第一次的玩笑如此珍贵,我看着他,笑得眉眼弯起:“正是,家里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想起接下来的话,我略有不安地搓着身上的围裙,“所以你别在外面吃那么多,回家吃饭吧,省钱。尽管只是家常便饭,比不得餐馆的饭菜精致名贵,却总是好的。” 他钩钩唇,道:“既是比不得,那怎么算好?家?我怎么不知道苏小姐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家人了?” 他唇边一抹冷笑刺目,我黯然低头。 良久,慢慢踱步到他身旁。 他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微闭了眼睛养神。 我犹豫着,最终颤抖着,手轻轻圈上他的颈脖。 以为他会推开,却没有。 他动也未动,只是凉凉地问:“屋里的控暖系统坏了吗?你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我低声问:“你买我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晨,我向来讨厌多事的人。” “如果说,你买我回来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他邪魅一笑。 “为了那个……”我还是无法说出口。 他蓦地睁开眼,笑道,“这有多难启齿?苏晨,我说过,我不是你以前的那些男人,对欲拒还迎我并不感兴趣。” 我苦笑。 “难道说,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我享用?”他侧过头,食指轻轻钩起我下巴。 我脸上一热,慌乱摇头:“我只是想说……” “明明就想要。” 他眼神变得凌厉而炽热,起身反手一把捉住我,越过沙发将我抱了过去。 他怀抱结实而温暖,我脑袋顿时迷迷瞪瞪起来。 他微微挑眉,眼里也透出丝火热,手抚上我的颈项。 衬衣的扣子随之落地,声音清脆。 他眼神变得更深,忽然低头含住我的耳垂,舌尖在上面轻轻划过,静默的屋中,那若隐若无的声音,暧昧至极。 我脑袋一片空白,全身火烧般颤栗着,两手不觉圈上他的颈项。 他见状,嘴唇轻轻退出我耳珠,却又并不离开,只抵在我耳畔道:“看,这才是真实的你,是个妩媚的坏女人。” 我两颊如烧,双眉蹙住。 他深深看着我,声音喑哑起来:“别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我,这样只会让我想将你的虚伪狠狠撕裂掉。” 这样的靠近,又这样的遥远,八年来,多少回思念。我摇头,眼眶湿透,却不欲辩解,也无法辩解,脸凑到他脸上,轻轻摩擦。 看不清他的表情,身上却陡然一震,却是他把我抱得更紧,仿佛要将我陷进他体内。 修长美丽的手彻底扯开我的衬衣,他温热的唇吻上我的颈子,带着惩罚的噬咬。 我浑身颤抖着,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手抚上他的胸膛,悄悄感受着他的结实的肌理。 感受到我的动作,他猛地攫住我的手腕,我低呼出声,他却沉沉一笑:“动作这般生涩,你是如何取悦以前的男人的?” 我一惊,脸慢慢凑到他嘴角,伸舌微微舔了一下。 他身体一僵,眸内迅速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我只看到他喉结微动:“苏晨,我们来试试屋里的中央空调有没有坏好吗?” 我一怔,他的手已经来到我裙侧的拉链上……心跳急促到极点,我只能紧紧攀住他强壮的肩背。 “纪大哥……” 我颤抖着,不觉唤出这句话来。 身上的男人终止了所有的动作。 他站了起来,默默地靠坐回沙发上,一双眸子变得有些清冷,欲望已从他眼中褪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 他静静地扣上衬衣的扣子,似乎刚才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我低下头,扯了扯嘴唇,却终究无法笑出来。 他看我一眼,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扔到我身上,盖住我衣衫微乱的身体,淡淡道:“我去书房。” 我点点头,低声道:“好。” “我方才其实是想跟你说……” 下意识开了口。 他停下脚步,侧身听我说话。 “如果你买我,不为那个……那可以让我在合约期内为你做做饭吗?当然,你不一定要回来吃,我也算不得你的家人,只是,当你想回来的时候,知道总有人等着就是。” 纪叙梵一言不发,良久没动,眸光又深又沉。 我整整身上的衣服,把他的外套拿下,递给他,挤了个笑容:“谢谢。” “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比哭更难看。” 他没有接,冷冷搁了句话,上了二楼。 苦涩中一丝喜悦微生。 我往厨房走。 “你的所谓手艺,我等着。” 背后忽而传来他的声音。 我顿时愣住,转身一看,他的身影却已消失。 我不觉笑了。 二十分钟后,我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进来。” 他两手交叠在桌上,电脑屏幕幽幽的散射着光亮,桌上散落着数份打开的文件。 我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他办公的地方。 这个书房大得实在有些骇人,大概有七八十平方米,几乎是普通人家屋子的大小。 地上铺着纯羊毛地毯,数排檀香木做的书架,藏书数目之多,只怕不下千本,宛然是个小型图书馆。 目光最终停在壁炉旁边那个被白布严严实实罩着的物上。 那棱角,那框架,天,是钢琴。 四年前,音乐王国里最优秀的钢琴师突然消失,商界却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以四年时间,创造出一个神话。 白色隐隐透出几分凄厉。那下面覆住的究竟是怎样一个秘密? 我心头怦怦乱跳,似乎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想将白布掀开的强烈念头油然而生。 纪叙梵眼中的警告意味甚浓。 我一惊,立刻压下所有念头。 他有些不悦:“怎么还不进来?” “这张地毯似乎很名贵,我舍不得踩上去。”我说了个蹩脚的借口。 这其实也是实话,纪叙梵却放声笑了出来。 他长相本就俊朗,这一笑叫人几乎无法移开视线。想起二人方才的亲密,他的气息仿佛还缭绕在我身上,我的脸唰的一下热了。 “苏晨,就冲你这话,这地毯即使给你踩坏了也不冤。” 我还在胡思乱想中,听到他的话,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省悟过来,又赶紧摇头。 纪叙梵唇边笑纹更深,却没再说什么,又拿起一份文件看起来。 我想,这人还真是争分夺秒,外人只看到他成功的一面,他的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连忙说食物好了。 他抬头,顿了一顿,放下文件,随我走出书房。 我忍不住回头去看那架覆盖在白布下的钢琴。 回过头来,却蓦地撞上纪叙梵的目光,他眼中一片寒意。我一惊,他却已走远。 16、阴谋 回到客厅,他指着桌上的东西,皱眉道:“就是这些?” 敢情他以为我方才说揭不开锅是开玩笑。 水晶茶几上搁着一碗素面,另有一只小碟盛了数只小薄饼。 说是素面,还真素得可以,面上只薄薄铺了层酱油,撒了些许葱花,因不知纪叙梵的口味,甚至酱油也只是少许,不敢多放。至于薄饼则是擀了细薄的面团子烙的,里面只打了冰箱剩下的两只鸡蛋,放了少量油盐,再无其他。 一天没吃东西,眼前虽是简单的面食,此时我却是觉得饿极。 “吃不惯吧,可屋里只剩这些了。” 我有些嗫嚅。 “我没有那么娇惯。”他淡淡道,“不是每天有人送东西过来吗?” “这几天大雪,我就让阿姨先不要过来了。” 纪叙梵目光变得有丝冷:“这几天你出去了?” 他果然在意这事,我是被他买来的,没有权利自主出入。我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食物并不够。” “还是够的。” “苏晨,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钟点工每次带来的食材只够一天。” 我以为他不会注意食材这些小事,原来他是知道的,只是不去动它们而已。而言下之意,他并不相信我不曾出去。 他这般不喜欢我出入走动,为什么? “我一直在这里。”我叹了口气,“食物确是不够,但我有两个不出去的理由。你愿意听一听吗?” 他审视地看着我,浓密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那阿姨有我妈妈的年纪了,我不愿看到她在风雪中奔波。”顿了顿,我续道,“张秘书说这几天大雪,让我不要外出。我知道那是你的意思。只要你说的,我都不会违背。” 纪叙梵反问:“我说的你都不会违背?” 他唇角钩起一丝嘲讽。 终究还是不信吗? “出钱的人最大。之前做了些事以为可以引起你注意,可你真是个难讨好的人。既然如此,安守本分总不会差。” 这样的理由够充分了吗?我心里想说的其实是,我不出去,是因为想你一回来就能见到你。 “苏小姐果然还是坦白的时候可爱。” 他看我一眼,不置可否,坐下拿起筷子。 胃痛得厉害,我忍不住轻皱了下眉头,却是笑道:“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快吃。我先回房间了。” 饿得有些狠了,可是食物不多,今晚的雪又大,出去还是让人送东西过来都不方便,想把食物都留给他。 背后,他似乎在盯着我看。 翌日起来,我里外走了一遍,发现纪叙梵已出去,雪也已经停了。 我心想要唤阿姨过来了,不然要饿出人命了。 拿起电话的时候却蓦地定住。水晶茶几上端端正正地放了一瓶……胃药,完好未拆封的。旁边搁了一小碗白粥。 我心头一跳,奔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满满的。他清晨出去采购食物了,他发现我昨晚的尴尬了吗? 我不免有些激动,心想,不管他回不回来吃,今晚起开始为他做饭。 这样想着,电话突然响起。 该接吗?这里并不是我的家。 电话那头却仿佛有着足够的耐心,一直没有挂断。 犹豫了一阵,还是接了。 “苏小姐……” 是张凡? “苏小姐,情况有点紧急,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向来沉稳的张凡语气此时听来竟有丝焦急。 我忙道:“请说,苏晨一定尽力。” “纪先生在今早十点三十有个重要的会议,届时将与美国政府官员会晤,商讨在美开发的一个新能源科技产品项目,最后的计划书却忘在家中了。本应由我过来取的,我在路上却碰上追尾了,现场正乱着,没有办法赶过来,若通知其他人过来拿,时间已是来不及。” 我几乎立刻道:“我明白了,张大哥,计划书放哪里?” 我字不停顿的急促让张凡怔了一下,好一会,才道:“就放在纪先生的书房里,非常醒目的红皮书。请苏小姐务必在会议开始之前带到天域大厦。另外,因为这是政府合作项目,计划书牵涉重大,里面内容属于高度机密,计划书苏小姐请务必亲手交给纪先生。” “张大哥,”我突然想起一事,微微苦笑,“可我没有办法进去书房,我打不开他房里的指纹锁。” “其实,”张凡顿了顿,声音蓦然有丝遥远,“纪先生家里只有一个房间装了真正的指纹锁。” “只有一个房间装有真正的指纹锁?” 张凡低声道:“二楼起居室最末的房间才配有最先进的智能识别系统,只有纪先生的指纹加眼睛虹膜才能打开,其他房间却早备下指纹卡,卡内贮存着指纹,以备不时之需。这指纹卡便放在玄关处的茉莉花盆底座下。” 我一震,却连忙应道:“好,我一定在会议开始前将计划书交到他手上。张大哥,谢谢你的信任也,请暂时不要挪动,处理好伤口再说。” 张凡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真的便如你所说,只遇上了一点交通意外? “张大哥是纪总最信任的人之一,计划书是绝密的事情,他只交你来做。反之,你对纪总也一样。只有在极严峻的情况下,你才会放弃亲手执行这项指令,那么最大可能便是你受伤了,又或者,情况更糟,你现在正被有心人监视着,行动极为不便。”说到最后一句,我放低声音,“以你的才智,要摆脱那些人也不是没有办法,除非你受伤不轻,你不要多说什么了,具体情况我知道便行。” 电话那头微抽了口气,张凡缓缓道:“苏小姐,你真的很聪明。现在已是九点二十分,时间紧迫,即便让其他人过来,这一去一回时间绝对不够。这事只好拜托你了,这四周潜藏着不少危险,一切务必小心!” 吸了口气,我郑重地答应了。 正待搁下电话,张凡却低声说道:“以你的聪慧,得到纪先生宠爱是必然的事。说来是我逾越了,只是有件事情,请苏小姐记住,那个装有指纹锁的房间,即使有一天你能进去了,里面的东西也千万别碰,那是纪先生的禁忌。” 怔怔了好一会儿,我方道:“苏晨记住了,这个人情,就大恩不言谢了。” 通话结束后,我仔细想了一下,却莫名心寒。 首先,张凡要赶过来拿红皮书这件事根本不该发生! 这跨国新能源产品的开发,动辄便是一笔天文数字,这么重要的事情,以纪叙梵的沉稳,怎么可能将计划书忘在家里? 除非,在清晨这段时间还发生过什么极为意外的事情。 再者,这个跨国合作所牵涉的巨额利益受到其他集团觊觎毋庸置疑,甚至紧要关头,使上一些卑劣手段,也是大有可能的。张凡是纪叙梵的左右手不假,只是除去他,纪叙梵的手下便无人了吗?就拿坤叔来说,身手了得,人手又多,不是更适合出面来做这事吗?为什么他偏要用张凡? 第三,张凡行动受阻,却把这个球交到我手上,这厉害关头,其他势力又有所布置,他怎么敢笃定我定能将东西交到纪叙梵手中? 而最叫我心惊的是,书房是纪叙梵摆放重要文件的地方,却偏偏备有指纹卡,尽管张凡不说我也断不会知道它便放在客厅茉莉花盆的底座下,可这还是能告诉别人的。二楼最后最不引人注目那个房间却要用纪叙梵的指纹和眼虹膜才能打开?到底里面放了一些什么东西,让纪叙梵看重至此? 只是,时间却不容我多想。 别人的事情我不管,但他的,我必定去做。 迅速拨通方琪的电话,低声对她嘱咐了一些事情。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咯咯笑道,说我明白,你放心。接着我又拨通两个电话。 做完这一切后,在茉莉花盆底座,果然找到了一张磁卡。 打开书房的门,视线首先碰上的是那架被白布覆盖住的钢琴。 我抑制住走过去的念头,走到纪叙梵的办公桌前翻找起来。 一只红色文件夹在一堆其他颜色的文件夹中赫赫入目。 我飞快拿起,放进包包里。 这时,视线无意中落到桌上一份掀开的文件上。 里面的内容吸引了我的注意。 如果只是萧坤资料里那个有过七个男朋友,只有高中学历的苏晨,那么,我已迅速离开。 可是,尽管家中经济并不宽厚,我不得不放弃硕博的学习,拿到法德语双语语言文学的学士学位却是不假,且会世界上数国基本交际用语,所以我看懂了纪叙梵裙子上用字母来表达的隐晦心思,所以,我知道,我方才装进包包里的文件也许……有着重大问题! 我连忙将文件拿出来,飞快浏览了一下,那是份英语文件,里面罗列了一些有关新能源产品的开发内容和合作条款。 然后,我将桌上掀开的那份文件拿起,也快速扫了一遍。 心跳顿时快得不可抑制。 不会错,我手上这份才是产品开发的最终协议书!一开始,吸引我目光的是文件首页上以法语写着的“最终协议”数字,但略略一看,里面条目较之红色文件夹里的详细了何止数倍,法文协议后面还附有一份英文协议,内容完全一样。 法国政府也加入了这个计划? 只是,那必定是后来的事了。 我身上一个激灵,猛地将这份真正的协议合上。 这只文件夹的颜色却是透明的。 纪叙梵只交代了张凡拿红色的文件夹,再没说其他? 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在桌上一堆颜色凌乱的文件夹中,谁第一眼看了,都会不假思索地便拿走那只唯一的红色文件夹,没有人会留意这份摊开的文件。 如果是纪叙梵吩咐的,他怎么会把文件夹的颜色也记错了? 难道是张凡背叛了纪叙梵? 不,不会!如果是他,他现在行动受阻,那已是过不来取计划书的最佳借口,为什么还要嘱咐我来取? 这样想着,身上竟出了一身冷汗。 看了看时间,已然过去十多分钟。 这里过去位于市中心的天域大厦少说也得四十分钟。若路上有人拦截,先不说能否脱身,即使能抽得身来,少不得也要周旋一番。 这时间,却是万分紧急了! 我想了想,将两份计划书都装进包包,旋即出了门。 穿过屋子外的小花园,一辆计程车已停泊在对面公路上。 跟方琪通完电话后,打去讯息台问到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又打过去让其将附近的计程车调过来,时间刚好! 司机问道:“小姐要去哪里?” “天域大厦。”顿了一顿,我又道,“不,四季路的皇室咖啡厅。” 17、追逐 车子开了一程,便听到那司机低声咒骂:“去他妈的什么烂车,阴魂不散老吊在老子后面,私家车就了不起了?”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望了一眼,两辆黑色轿车不徐不疾紧贴在后。 我顿时一凛,来了?要行动了吗? 我问,可以摆脱他们吗? 司机咕哝道:“小姐,您看现在什么路段啊,这条路出了名的人多车多,交通灯的数目就更甭提了。” 我微叹了口气,道:“也是,这里的路况确实让人郁闷。不过司机大哥你也别怪人家私家车神气,先不说那车子贵了去,人家那技术……啧啧,是真不赖。” 司机立刻面红脖子粗,大声道:“这也配叫好?老子还没发力呢!前面拐弯就有些内巷小路,小姐,如果你愿意,我改走小路,这比走现在的路线还省时呢,至少能省七八分钟。” “那……好吧,我也正赶时间,再往前点,没有了交通监管,司机大哥,你拐弯时大可……左灯右行,当然,也得悠着点开,别撞着人了。” “好嘞。”司机爽快地答应了。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停泊在四季路的皇室咖啡厅门口。 下车一看,那两辆轿车尾随在后面不远的地方,只是拐弯时却被我们占了点先机,被甩开一小段距离。 我微微笑了,要的就是这点时间。 恰巧,咖啡厅门口泊了辆计程车。我心念一动,换车! 立刻付了车资下车进了那辆计程车,冲那司机便道:“天域大厦。” 那司机转过身来,模样倒是年轻英俊,可惜面无表情。正想逗他一句,却听得车窗外引擎声大作,抬头一看,一个俏丽无比的短发女子正骑在机车上笑嘻嘻地望着我。 小太妹到了! 我道:“小帅哥,我朋友到了,你的车就不坐啦。” 那司机哼了一声,架子倒大。 方琪笑着扔了个头盔给我:“死女人,都火烧眼眉了,你还有心情勾搭帅哥?快上车!” 往后看去,只见那两辆车已停下,数名男人快步走了出来,看上去都是西装革履的,其中一名戴着墨镜的男人,举手投足间极具气势,似乎是这群人的主事者。 他们快速向我们逼近。 街上行人似乎也感觉到异动,纷纷望着我们。 我轻轻一跳,侧身坐定,挑衅地冲那墨镜男人眨了眨眼,一拍方琪,方琪立刻加足马力,往前飞驰而去。 劲风扑面而来,方琪哼道:“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角色,这样就被甩掉了。” “这份协议书他们志在必得,不会这么容易罢手。” 我提醒她道,方才那男子的面容虽被墨镜掩住,但墨镜后凌厉的气势,我不会错认。 “要追,也得追得上才行。苏晨你看,我们现在已经走了一程,再过不到十分钟,就到天域集团,他妈的,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进这个号称本市第一高的建筑物里面逛过,听说还是世界有名呢,这次拜那群浑蛋所赐,恰是个机会。”方琪咯咯笑着,神情活像只骄傲的小野猫。 “你要瞧便去瞧,干吗说脏话?”隔着安全帽,我伸手便给了她一个爆栗。 “哼,老子就喜欢。”方琪恼道,没一会儿又自个高兴起来,道,“那群笨蛋哪——” “小太妹,你有听过笑到最后,才是笑得最好吗?”我白她一眼,当然方大小姐在前面铆足劲开车,也看不到。 “苏晨你奶奶的乌鸦嘴——”方琪忽怒,车速剧减。 我定睛看去,只见前方横亘着两辆红色跑车。这一来,我们的去路顿时便被堵死。 我指着那两辆跑车道:“真是有钱人呢,不过是追个人罢了,也出动两辆宝马6系!” 方琪伸手戳我一下:“小姐,拜托你有点忧患意识好不好,我们现在的处境很糟你知道吗?你管人家什么车,不过说起来,方才后面两辆似乎是奥迪r8,啧啧。” 相视一笑。 方琪吼吼两声,道:“小晨,你坐稳了,我要掉头,接着将车速加到最大!试试我最新的甩尾吧。” “小样儿,你的车我还坐得少了?”我笑道。 然而,当方琪把车子掉头要待原路折返时,立刻便傻眼了,两辆奥迪r8追了上来,不偏不倚正停在我们背后。悄无声息中,那些人竟也到了! 我说,小太妹,现在知道什么是滑铁卢了吧。 方琪奇道,什么是滑铁卢,嗯,好像跟那个什么破轮子有关。噢,拿破仑……那是一种很厉害的轮子吗?怎么我没见过? 我说,小太妹,是我不对,请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关于这种轮子,回去问你家严白去。不过你千万别跟人说你是宁大物理系大才子严白的马子。 方琪逗我,现在被我逗回去,一时眼珠圆睁,甚是娇艳可爱。 她不忿地在我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我握住她的手,让她别闹,冷冷看着前方。 有人从奥迪里走下来。 是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他旁边还跟了名长发男子,两人都是一身整洁的条纹西装,长发男人英俊白净,鼻梁上架了副蓝框眼镜。另外,几名男子紧跟其后。 墨镜男人嘴角钩起一丝邪魅的笑,对我道:“我们又见面了。” 我指指天空:“没有阳光,阁下戴个墨镜不嫌烦吗?莫非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人认出来?” 男人冷笑:“原来是朵带刺的玫瑰。” 他顿了顿,沉声道:“你手上的东西还是交出来为妙,我向来没有对女人动粗的习惯,可不想在你身上开了先例。” 话音甫落,前面宝马里,立刻又走出几名男子。 为数竟不下七八人,将我和方琪重重包抄起来。 这段公路,人烟不密,选的好地方。 方琪紧紧盯着那些男子,神色凝重而戒备。 “阿修,这么美丽的小姐,你怎么舍得?”那长发男子笑道。 这人话说得有些轻浮,眼神却甚为清澈,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东西!” 那被唤作阿修的男人耐性却并不好,已举步迎上,气势凌厉。 “好,别伤害我们,我给你。” 我下了车,慢慢向前走去,手伸到背后,将斜挎在肩上的包包慢慢褪到手上。 尽管隔着墨镜看不真切,却仍能清楚感觉到男子犀利的目光紧锁着我,嘴角挂满嘲弄狠冷的笑。 此刻,我在他眼中,就像跌进陷阱等待宰割的猎物。 我只是慢慢地走。 待到与那男子半步之遥,我突然大叫一声:“琪琪,接着,快走。” 与此同时,猛地转身将包包朝方琪的方向掷去。 阿修一怔,冷笑:“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他手一挥,那群男子立刻一拥而上,包包只在空中画了个半弧,已被其中一人夺到手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方琪发动了机车,她并没有去接包包,只驾着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往前驶去,瞬间便撞翻了两名男子,接着轮子一甩,车子破空而起,在其中一人头顶划过,在半空中画出一道绚丽的弧线。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这腾空的机车上。 这才是方琪最新的甩尾!形势在这瞬间互换! 阿修的反应却也是敏捷无比,立刻便厉声道:“东西在那个机车女身上,给我截住她!” 那些男子有的飞快往前跑去,有的快步去取车。 方琪的背影却已凝成一个小黑点。 阿修脸色阴霾,手一探,狠狠握住我的脖子:“好一招偷龙转凤,你一早便把东西放到了那女人身上,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就不信她会不顾你的死活!” 真是流年不利,最近不是受伤便是被人狠掐脖子,我微微苦笑,艰难出声:“我们早已约定,车子一旦发动,她就绝不回头,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便是天域大厦。” 男人撤了手,放声大笑,神色狷狂:“你这女人够格当纪叙梵的情人!只是,你以为事情这样就结束了吗?这里到天域还有十多分钟路程,你信不信,在她进入天域之前,我一样有办法把她截下来?我本没想着伤人,但现在,你的朋友只好自求多福了。” 我心下一沉,手微微颤抖起来,脸上却强自镇定:“截下?这次是宝马奥迪还是其他什么好车?我朋友一台破车子两万块不到,能让这么多名车追逐真是荣幸之至。” “今天倒不枉此行,捡到个有趣的女人。” 男人一声冷笑,目光缓缓扫过我。 我冷冷道:“是个男人就靠自己的实力去争取想要的东西。” “争取?你以为纪叙梵是怎么拿下这个生意的?”阿修笑,“施展手段,秘密和美国官员会晤,投其所好,从我侄子手上夺来的,不过他手段高杆,没落下什么话柄,论心狠,你的男人绝对不遑多让!” 我不语,默默地望着远处。 男人猛地摘下眼镜,攫住我的下巴,一声嗤笑,对那长发男子道:“雅言,这女人有点意思,我看,不如由我收下好了。” 墨镜下是一副好容貌。 纪叙梵与凌未行的外貌都是千里也未必能挑一的出色,眼前这男人,也是英俊异常,而叫我微讶的是,他的轮廓深邃,瞳仁呈蓝色,黑发蓝眼,这人是个混血儿。 我不由得怔了一下。 他捏住我下颌,邪邪一笑:“怎么,我好看吧?” 我淡淡道:“不错。可惜心不怎么好看。” “真是位伶牙俐齿的小姐。”冷眼旁观的雅言笑道。 阿修不怒反笑,神色却冷了几分,道:“我心是不怎么好看,我要你亲眼看着纪叙梵拿不出协议而吃瘪的好笑模样。” 手腕一紧,已被他拖进车中。 雅言坐到驾驶座上,淡淡道:“跟阿修作对不是明智抉择。” “谢谢提醒。”我颔首,转头看向窗外。 阿修也不说什么,轻轻把玩着手中的墨镜。 未几,一个电话进来。 阿修脸上闪过快意和残忍。 “必要时,对那小妞下重手。”他以这句话结束通话。 我十指深深陷入掌心。果真还有第三拨人,小太妹被截住了! 阿修看着我,目光阴鸷。我看看腕表,十点十分整,距纪叙梵与两国政府官员的会议仅剩二十分钟。 18、赢家 车窗外的天空一片阴霾。不久,车子倏的一声停在一幢大厦前。 车门开了。 阿修把手伸给我,蓝眸微眯,带着淡淡的挑衅。 我默默地站起来,将手伸进他的臂弯。 “在纪叙梵的地盘里和别的男人这么亲密,你怎么敢?”阿修笑着讥讽道。 我的目光却慢慢落到前方。 宁遥最高的建筑,百层的天域大厦高耸入云,雄伟浩瀚。 这便是由纪家建立而由纪叙梵一手把它推至巅峰的科技王国,透过美丽的旋转门,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男男女女身着套装,熙攘往来,忙碌之极。 大堂门前,几名西装男子却突兀地站在门口,被围在中间的短发女子,一双漆黑眸子灵动美丽,脸色却异常苍白,身上衣服血迹斑驳。 我心中一痛,失声道:“琪琪。” 听得我的呼唤,方琪眸子一亮,待要过来,却被身边的男子捉住,无法动弹。 方琪哼了一声,倒也不再挣扎,她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才稍稍放了心。 有男子过来将方琪的背包恭敬地递给阿修。 阿修探头一看,道:“噢,还有好几份呢,想以假乱真吗?” 他嗤笑,拈起一只透明文件夹,满意地看着我脸色变得苍白。 我只是冷冷道:“东西你已拿到,放了我朋友。” 阿修轻描淡写说:“不,她便是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我说:“你记住,你现在对我朋友做的,我会讨回来。” 阿修一怔,随即和雅言相视而笑,嘲讽我的不自量力。 我用力将手从他臂弯抽出,向方琪走去。 手上一紧,却是阿修反手捉住我的手。 “没有人能违逆我,纪叙梵的女人也不例外。” 阿修收紧手,眼内是一片残忍与不屑。 大厦不断有人进出,看到我们,都诧异地连连看了好几眼,有的甚至停下来看。 只是,热闹看得过瘾,对事情却无人问津。 我咬住唇,正寻思脱身之法,却听得一道声音道:“苏晨?” 几名男女走了过来。西装、套裙,无一不穿着端正和高雅。正中一人,一身深蓝色西装,温文尔雅,正是凌未行! 凌未行目光掠过阿修与我交缠的手:“管总这是什么意思?” 管总?倒不知眼前这个张狂冷酷的男子是哪个公司的掌权者?脑里迅速搜索着城中有名的年轻才俊,却似乎没有眼前这号人物。 阿修冷笑:“与你何干?” “她不愿意就与我有关,你手上的是我的朋友,她神色勉强。”凌未行的语气已非一贯的温和,隐隐透着一丝严厉。 凌未行身边一名淡妆美人却脸有急色,小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阿修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表,道:“哟,已经十点二十分了吗?你看你那位美丽的秘书小姐急得什么似的。凌总,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虽然没有你好兄弟纪叙梵占的份额多,但听说你们凌氏也在那个计划里占了一席之地,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时间可划不来。还是你和姓纪的关系铁到可以共用一个女人?”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凌未行部属的愤怒,有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愤愤道:“放屁!” 阿修笑:“让我们来看看谁在放屁。姓纪的连两方协议都拿不出,这可是诚意问题,听说那个主事的美国佬对这种办事不力最是厌恶。凌总,你不妨一起来见证这个热闹。” 话音一落,立刻便攥过我手进了大厦。 方琪也被那群男子押进去。 凌未行的人早急得不行,望他能抽身离去,他却抿了唇,一言不发,紧跟我们进去。 我忍不住侧身看他一眼。 四目相接,他唇边扬起一抹浅笑,眸光淡定从容,让人安心。 我想,我读懂了他眼中的安慰和决然。仿佛在说,有我在,不要怕。 即将开始的会议不仅对纪叙梵,对他也是重要万分。 只是第二次见面不是吗?为什么他能这般待我?若说是看在兄弟面上,他应该知道纪叙梵并不爱我。 大堂内的忙碌被这突如其来的骚动打断,从前台小姐到高级的白领职员,几乎所有人都把眼光停驻在我们身上,缓下手上的事情。 凌氏集团总裁与率着一众手下的男子的对峙,怎会不值一看? 看情况不对,两个主管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礼貌地向凌未行问好,又不失谦和地向修道:“请问先生是?” 阿修却理也不理。 大堂气氛顿时有些异样。 这时,几个人正好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模样斯文,左手手臂却缠着厚厚的绷带,却是张凡。 他目带焦急,迅速掠过我们:“苏小姐没事吧?” 我摇摇头。 他神色明显一宽,却在看到阿修手中的东西时变了脸色:“终究还是……” “有谁可以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低醇优雅的声音忽而从头顶淡淡传来。 大堂二楼,华美璀璨的硕大吊灯下,站立了两批人。 数名西装革履的外国人站在一侧,右侧首位却是夏家大小姐夏静宁,此时秀眉微微蹙着,一身珊瑚红套装,那潋滟欲滴的红,将她的美映露无遗;另一边却是一名长发美女,尽管容貌不比夏静宁,但一双精明干练的丹凤眼,别有一番气度。后方站了数名男女,均在三四十岁,眼角眉梢无一不透着精锐。 而站在两位美人中间,一贯的黑色西装,笔直修长的手轻撑在二楼栏杆上,眉目深邃锐利,如君王般俯瞰天下,冷傲却清贵得叫人不可逼视的男人,不是纪叙梵是谁? 被阿修挟在怀中,穿过人群,我默默望向他,他目光何等犀利,淡淡看我一下,而后掠过,眸光流转间,五分冷酷,五分漫不经心。 心房收缩得厉害,那熟悉的疼痛如老友般熟稔不请自来。 我想,狭路相逢,陌生人擦身而过,亦不过如此。 这时,大堂上巨大的水晶挂钟指针已指到了十点二十七分。 两国官员皱眉问纪叙梵发生了什么事。 纪叙梵用英语微笑着回答,说签约在即,有人眼红来捣乱,他会妥善处理。 他眸光在张凡身上停留了一下,最终落在阿修手中那份协议书上,张凡脸有愧色地低下头。 这时,阿修突然道:“沈亦儒,还不过来!” 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张凡背后走出来,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五官清秀,身上出奇地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这人给人的感觉不像商贾,倒像终日流连实验室的学者,和严白的感觉有几分相像。 张凡进来的时候,还有几个人也一起进来了,只是由于他并不出众,并没引起注意。 这个名字,却令我想起某些事情来。沈氏,是那个以房地产投资而闻名的沈氏集团吗?虽不及纪家的天域集团,但在本国的企业中也有一定名气,近年来开始涉足金融、科技等各项生意。 这次的跨国新能源产品的开发,不少大企业之间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谁在背后打什么主意,巨大利益面前,谁敢说看得清? 阿修将协议书扔到沈亦儒手上,他背后立刻便有几名男子将他围住,不让人有可乘之机,其中一个男人看去在五十上下,持重精明,我怀疑张凡便是被他和这位沈公子设法截在途中。 沈亦儒也不出声,脸色有几分涨红。阿修是替沈亦儒争夺这份协议书?他与沈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外国官员不是傻子,早已瞧出些不对劲来,这时,目光也纷纷落到沈亦儒手中的协议书上。 凌未行和纪叙梵交换了个眼色,聪明如他,大概已看出端倪。 纪叙梵身旁那个丹凤眼美女悄悄看了看纪叙梵,纪叙梵却异常冷静,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心思。 夏静宁的脸色在红色套装的映衬下,突然显得有些苍白。 水晶钟上指针已然落在了二十九分上,大堂安静得似乎连牛毛细针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 我和方琪仍被困在重围之中。我与纪叙梵不过隔了一层楼梯,却仿佛隔了一个世界。 我突然看向凌未行:“行,你和纪总是发小,对吗?” 声音在幽静的大堂中显得格外突兀,所有人都看过来。 凌未行似有些疑惑,却没有丝毫迟疑地点了头。 阿修紧抓着我,在我耳边厉声道:“想搞什么小动作!” 我看向张凡背后,高声道:“严白。” 一个人影飞快地走到凌未行身边,这位凌氏集团总裁手上赫然多了一份东西。 文件夹,中国红。 时间,似乎在这瞬间定住。 每个人的表情截然不同,或是好奇,或是疑惑,但总离不开惊讶。 撞上纪叙梵的目光。 他眉头深锁,眸光紧紧攫住我,眼底流过复杂的神色。 这种神色也在凌未行眼里掠过,他深深地看着我:“苏晨,这是什么?” “最终协议书,请把它交到纪总手上。” 声音极轻,在大堂上回荡。 一怔之下,阿修猛然扣紧我的下颌,脸上愤怒交集,“你胡说什么?你是说我手上这份文件是假的?怎么可能,你从未离开过我的视线!” “有离开过的,你说是吗,英俊的司机先生?”看着某个方向,我一字一字说道。 有人冷哼一声,正是将文件夹交到凌未行手上的年轻男子。黑框眼镜,白净斯文,不是严白是谁? 严白冷冷地看向阿修,道:“在四季路皇室咖啡厅门口,这女人上了另一辆计程车又下车。看似换车混淆你们耳目,实是将东西交到我手上。那辆出租,我问一个朋友借的。” 是的,五秒,足够一切尘埃落定! 19、谁主沉浮 阿修是愤怒的,好一会儿,他看着我慢慢笑了:“我果然捡到了个宝,跟我走吧。” 这时,我看到纪叙梵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 突然,我身上的钳制一松,而阿修带来的所有黑衣男子却均已被制住,他们背后,神出鬼没般各自多出一名男子,将之擒住,这些人尽管也是西装革履,但矫健的身手非一般人所有。 他们是纪叙梵的贴身保镖。 而制住阿修的高瘦男子,我却是认得的。 我曾见过坤叔一次,那时,他身边就站着这高瘦男子。 阿修和沈亦儒脸色变得难看。 为首的外国官员低声问了纪叙梵一句,纪叙梵笑着回了,大意是便装警卫将来捣乱的人制伏了。那官员点点头。 接着,纪叙梵淡淡道:“都散了吧。” 他率众离去,张凡跟上前,凌未行也领了众人离去。 然后,所有的人都散去,若无其事般,哪怕方才我明明听到不下半数人在阿修等人突然出现时抽气的声音。 纪叙梵简单一句,分量不轻。 不过,曲终人散,是应该的,就像戏里的人还在执著,戏外的人早已淡去。 不同的是,凌未行离去前,向我点了点头,而纪叙梵却没往我的方向再看一眼。 至于阿修等人,被那些男人“请”出大厦。 离去前,夏静宁淡淡看我一眼,眸光随后在沈亦儒身上掠过。 说不清那眼里的情绪,但总觉哪里不对。 未几,张凡折返,说是纪先生吩咐,将我、严白和方琪带上三十楼一个会议室。 方琪受了点伤,幸好只在皮肉,张凡吩咐下面的人拿了急救箱过来,又亲自给我们沏了茶。严白给方琪上药包裹伤口,脸色冷得叫一个瘆人,方琪却像偷到腥的猫,甜蜜的什么似的。 两人之前为我的事少不得磕绊,现在正是个言归于好的机会。 我说,对不起,严白。 方琪不乐意,说我受的伤,你干吗向他道歉,苏晨别弄错对象啊你。 我不觉笑了。 方琪受伤我心痛,只是,还有个人比我更甚,一声道歉弥补不了什么,却是我欠他的。 严白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看我二人打闹。 “苏小姐,你和你的朋友且先在这里坐一坐,纪先生一会儿就过来。”张凡安静地在旁陪着,插了句话。 我想起什么,应了他,又问道:“张秘书手上的伤怎样了?” 张凡道:“小伤,就是方才那伙人有意制造的追尾,谢谢苏小姐关心。” 方琪直接道:“姓纪的让你把我们带过来?” 张凡颔首。 方琪不满嘀咕:“他把我们晾在这里算什么意思?” 我道:“他在开一个重要的会。” 方琪看着我,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叹了口气,倒没再说什么。严白却微微冷笑。 张凡微一沉吟,又道:“苏小姐,可以请教你一些事情吗?” 我点点头,道:“在这之前,可以先请张秘书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他点头。 “关于那份协议书,纪先生嘱咐的是让你回去拿红色的文件夹?”我望着窗外,淡淡道。 张凡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苏小姐,请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晨只是想确认一下罢。” “张凡不才,只是倘若连苏小姐话里的质疑也没听出来,那便枉费跟在纪先生身边几年了。”张凡自嘲一笑,一双眸子却精光炯炯。 “天域员工过万,先不说张秘书位高权重,仅是以你对纪先生的情谊,苏晨是绝不敢质疑的,只是事情发生了奇怪的变数,我不得不有此一问。” 张凡望着我:“请恕张凡愚昧,苏小姐的意思是……” “你让我拿的红色文件夹并非最终协议书。” 张凡猛然一震:“怎么会?我明明看着你把它交给了凌总。” 他果然不知道? “张大哥请放心。里面的协议被我换了,交给凌总那份是真的。” 严白与方琪相视一眼,张凡则微微蹙眉。 “张大哥还不知道吧,法国后来也加入了这个计划。” 张凡神色一变,半晌,才道:“怪不得方才大堂上那些外国人里多了几张生面孔,原来来了几个法国人。” “小晨,你怎么猜到他不知道事情真相?”方琪奇道。 “张大哥应该不会法语,对吗?” 我朝方琪摇摇头,仍是向张凡提出疑问。 “不错。” 张凡点头,脸上疑虑更深。 得到证实,我这才转向方琪解释:“琪琪,还记得在路上我跟你说过,当时桌上有两个文件夹,一个是红色的,另一个却是透明且翻开了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确认纪总曾经嘱咐过张秘书的话。” 接着我把在书房看到的两份文件夹的情景告诉张凡。当时,那被装在透明文件夹里的最终协议是被翻开了的。 张凡听完,紧紧皱住了眉头。 我苦笑,道:“如果说,纪总确实是这样交代张大哥的话,那么这事就真的古怪了。” “这话怎么说?”一直沉默的严白突然开口。 “如此重要的最终协议到底装在哪个文件夹里,纪总会不记得或是混淆了?这不可能!被翻开的文件夹里有两份协议,法英双语一式两份,放在上面的是法语协议,如果张大哥熟谙法语,他不会不留意到这份文件的存在。那么,除非他不会法语,也还不知道法国方面也新近加入了计划。” 方琪烦躁地扯扯头发,道:“我糊涂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苏晨的意思是所有问题的症结在于,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严白缓缓道。 20、游戏 张凡脸色已非常古怪。 “天,我要疯了,我还是不明白!”方琪大叫一声,不满抗议。 “笨蛋,”严白耐心地解释道,“这件事,你几乎从头至尾都参与了,怎么会不知道?你呀,就是不肯静下心来想想。说来确实太过诡异了,这个会议一旦成功,纪叙梵所获得的利益,足够买下宁遥最繁华的商业大厦群的半壁地皮。可在这重要时刻,他却把这份协议遗落在家中,其后他让人过去拿,嘱咐张秘书拿的却是假的那份,真本就摊放在旁边。这岂非自相矛盾?琪琪,你明白了吗?” “这怎么可能?”方琪眼眸睁圆,低声叫道,“纪叙梵他疯了吗?这太不可思议了吗!” 严白笑道:“这位纪总的心思真是难猜,如果今天不是苏晨插了手,我倒想看看会是怎样一个局面。这当真不亚于把垂手可得的半壁江山随意舍弃,这男人好气魄!” “说来这件事,确是难为苏小姐的好心思了。” 说话的是张凡,他方才微微失控的情绪已经全部收起。 我听出他语气里已消失了的讽刺,不禁一惊:“张秘书这话怎么说?” “苏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张凡冷笑,“一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因救自家姐妹而将自己卖了的女人却精通法语,后来更是设法避过重重追捕,心思之细密,我怀疑苏小姐的立心不良也无不对吧?” 我顿时愣住:“张秘书知道我的来历?” 没忘记初见时他的不屑,后来却有些转变,原来他知道我卖给纪叙梵的原因。 张凡淡淡道:“苏小姐的来历,张凡知道的也仅是一部分,是吗方小姐?” 我与严白相视一眼,目光慢慢落到方琪身上。 “那个,小晨,”方琪嗫嚅道,“你前些天不是告诉我,姓纪的要到坤叔那里找人那个……那个你,我急呀,就去找他了,这位张秘书不知怎的竟在里间,我没想到里面还有人,说得快,一不小心让他听到了。” “琪琪,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叹了口气。 “我怕你骂。”方琪贼贼地看我一眼,往后一退,正好撞上严白。 严白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住。 “告诉你让你预先做好准备吗,苏小姐?”张凡微微冷笑,“我知道这事后,本着敬重之意,又知纪先生若知你不符合他的条件,必定将你辞退,竟对他隐瞒了这件事,对你也没做任何调查。如今看来却是妇人之仁,怪不得纪先生说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心思并不单纯,我还半信半疑,原来不假。幸好纪先生自始至终就不相信你。” 我脸色一白,嘴唇抖动了数下,却终于无法成言。 方琪大怒,待要冲上去,却被严白紧搂着,他冷冷地看向张凡,道:“张大秘书,好大口气,好威风,攻读法德双语、在宁大以最优秀成绩毕业,却因家庭条件不得不放弃进修,后来在法国时尚杂志担任副主编又因妹妹的病不得不把自己卖了,这便是你说的居心叵测的苏晨的全部!怎么?够了吗?还想听吗?如果张大秘书嫌严白说得不够详尽,那么请再舍杯茶水,好让我慢慢将苏晨这些年的经历和苦难都一一告诉你!” 严白是校辩论队的,辩才是出了名的,张凡素来冷静,被他这一番抢白,饶是身居高职,也不禁微微红了脸皮,眸中闪过怒意,又无比复杂地看着我。 “我说,张秘书,你们在里面搞什么鬼,这门的隔音效果不差,怎么还听得你们在里面吵翻了天。” 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说话的正是之前大堂所见的凤眼美女,她嘴角微钩,半带讽刺。 随后还有三人。 夏静宁、凌未行和纪叙梵。 下意识地看了纪叙梵一眼, 他目光是一贯的冷漠。 “会议还顺利吧?” 我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看向纪叙梵,将担心问了出来。 纪叙梵没有答我,看向张凡:“你是不是该跟我交代一下这件事,送文件的怎么变成了苏小姐?” “我在路上遭到沈家的人的伏击,不得已只好联系了苏小姐。” 张凡说着,朝我的方向看了一下,方才又道:“纪先生,这是我的主意,和苏小姐无关,她只是好意相助。” 我一怔,没想到张凡会这样回答,听他方才的语气,对我看法不小。 纪叙梵道:“你不用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该你负的责任你自然不能免责,回头我一定跟你算。” “是。”张凡颔首,“那苏小姐……” 纪叙梵眉峰一敛,冷冷道:“她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目光终于落到我身上。 “苏晨,我说过,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其他你不该过问的,你便不该去管。接到张凡电话的时候,你该第一时间通知我,可你没有,而是擅自采取行动。这事做得确实漂亮,只是,聪明是一件好事,过分‘聪明’只会令人讨厌。” 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心,仿佛被什么狠狠一刺,登时痛得说不出话来。我费尽心思拼了命去做的,换来的却是别有用心。 方琪怒极反笑:“姓纪的,你发什么疯?让那姓张的去拿一份假协议,苏晨是拼了命才将真本送到你手上,你却这样诋毁她?你良心都让狗给叼走了吗?” 方琪话音一落,凤眼女子和夏静宁都微微倒抽了口气,后者更是脸色发白。 凤眼美女颤声道:“梵,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不是等于将价值十多亿的生意拱手送给沈家吗?要知道,这合约你一旦签不成,凭美国代表史密斯先生与沈老爷子的交情……” “又如何?” 纪叙梵的语气淡漠,仿佛差点送出去的不是十多亿的生意,而只是一捧清淡无奇的水。 他盯着窗外的天空,脸色却沉得有些骇人。 夏静宁身子突然微微一晃,脸色白得越发吓人。 会议室死一般的沉默过后,终于,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她盯着纪叙梵,虽然没说出名字,但谁都知道她是向谁发问。 我的心突然一紧,那是仿佛得知什么真相时的紧张和不安。 纪叙梵自嘲地一笑:“是啊,你本来没有诱我出去的必要。说你有急事找我,我们见面后,你一直佯装不适,我就让张凡回去取文件。我明知你在骗我,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决定将这笔生意送给你。虽然消息秘而不宣,但我知道你跟沈家三少东沈亦儒将于两个月后订婚。沈老爷子是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收在门下的媳妇一个比一个厉害,以沈亦儒的性格,即便在商场上再如何摸滚打拼,也无法有什么作为。届时你将以什么作为倚靠?既然那条裙子你当初没有机缘穿上,后来又给这女人弄脏,也算是毁了,于是,我便决定把这份礼物送给你。” 窗外天空云霰密布,阴沉暗淡,纪叙梵淡漠冷冽的声音消散在这变幻风云里,但那里面的气魄,确如严白所说,很好。 一切便如散落的珠子一般,慢慢串联起来。 初见时二人的针锋相对,夏静宁表现出对我身上裙子不在意时纪叙梵的隐忍与暗怒,汤羹溅落一刹那坐在夏静宁身畔的纪叙梵宁愿被烫到,也不闪不躲。 可你为什么还要待她那么好,哪怕她将要嫁的人并不是你?为什么这样深爱,却不在一起了? 而我……“既然那条裙子你当初没有机缘穿上,后来又给这女人弄脏,也算是毁了”,你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掌心伤口还在,我的血对你来说原来只是污秽。 记得阿桑有首歌: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而我,甚至不是林月如。 “梵,对不起……如果我说,我只是试探,你会不会离开我赶回去取文件,你信不信?”耳边是夏静宁的声音,她微微哽咽着。 你侧身看她,于是,一瞬,眼里都装满了她的影子。你皱着眉,却看得认真。 泪水夺眶而出。 21、如果这一秒,没有遇上你(一) 我静静地看着你们,只是,静静地。 “梵,我以为我是你的未婚妻。” 有一刹那,整个会议室是寂静无声的,直到凤眼美女打破这片沉寂。 纪叙梵道:“是的,乐悦。” 原来,这短发女人叫乐悦,是纪叙梵的未婚妻,他的事,我不懂的太多。 乐悦笑得有丝悲凉:“当日我哥哥的生意遭遇危机,无论我怎么相求,你都不肯相助半分。夏大小姐曾经背叛过你,现在仍背叛了你,你却要赠她十亿生意?” “我知道你和你大哥感情深厚,但你大哥因为投资上的分歧和你父亲翻了脸,乐叔叔很生气,一直不肯原谅他,我不希望因此驳了你爸爸的面子。” 纪叙梵淡淡道。 “如果是宁的哥哥,她求你,你仍会见死不救?”乐悦自嘲一笑。 纪叙梵微微冷笑:“乐悦,可惜这世上没这么多如果。” 似有感到我的注视,乐悦狠狠地看我一眼,嗤笑道:“你又有什么资格看,横竖也不过是个自作多情的可怜人罢了。何况,你安的什么心,只有你自己清楚。” 纪叙梵看了看我,却很快别开目光。 我低下头,唇动了动,下意识想笑一笑,这些年来,已学会这样去掩饰和保护自己。 凌未行看着我,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方琪却按捺不住,冷笑道:“你们什么狗屁复杂关系我不懂,可是谁准你们这样伤害苏晨,一个比一个损?纪叙梵,你怎么敢这样纵容任何一个人去伤害她?苏晨她不过是爱着你,你怎么能仗着她喜欢你就这样欺负她?夏静宁,你既然已经没有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你还做这些事,你过不过分,明明是你的错,怎么就摊上苏晨了?” 说到最后,她声音里竟隐约有了一丝哭音。 纪叙梵本淡淡地听着,听她提及夏静宁,目光顿时一暗:“张凡,哪里来的混混,将她撵出去!” 一直没有作声的严白大怒,他拉过方琪的手,夺门便出。 我挡在方琪前面。 抬起头,对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道:“纪总,她不是什么混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协议书的事情,错在我,踩了不该我踩的界,更连累我朋友为我的任性付出了代价。” 我一把捋起方琪的衣袖,剥开了她臂上的纱布。 众人倒抽了口凉气。 藕白的手臂上是参差不齐的擦伤,一大片,坑坑洼洼,有些地方甚至还渗着血水。那是她被管仲修的人截下,从机车上摔下来受的伤。 纪叙梵脸色一变。 我深深地看着方琪:“琪琪,我对不起你。换了别人,我必定甩他一记耳光替你出气,只是,这个人……” 方琪急了,连连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经常受伤,这点伤我还嫌它小呢,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是自愿的。” 她越是这样说,我越是内疚。 纪叙梵突然看我一眼,吩咐张凡:“去我办公室,将支票本取过来。”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我目光落到会议桌上方才被方琪不小心打翻的茶杯上,方才我们光顾着分析事情,张凡还没唤人进来收拾。 瞥了眼右手,手心还留着狰狞的伤疤,一直没有愈合。 正好。 在方琪和严白拒绝纪叙梵“好意”的时候,我将手用力按上去。 “噗”,几声细微闷响,我踉跄着退开。 我笑道:“琪琪,我只能这样还你。” 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与此同时,纪叙梵目光一厉,已是大怒。 方琪大惊,愣愣地看着我,她要上前看我,却被严白搂紧,朝她摇头。 温热大掌扣上我的手掌,旋即狠狠收紧,我吃痛蹙眉,迎上纪叙梵暴怒的眸。 他冷笑道:“怎么,你也知道痛吗?”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我揉碎才甘心。 陷在我掌心的碎屑顿时刺入数分,我死死地咬着唇,才勉强忍住这撕裂般的疼痛,没有哭喊出来。 “梵,你疯了吗?放开她,这有多疼你知道吗?”一直沉默的凌未行厉声喝道,一手握到纪叙梵臂上。 纪叙梵道:“不知凌总是以什么立场来跟纪某说这话?” “你变了。你平常的手段作风我可以不管,但今天苏晨的事我插定手了。” “我以为苏晨是我的女人。” “你配吗?” “听凌总的语气,竟不介意别人用过的东西。”纪叙梵收起笑意,语气也是蓦地沉了。 凌未行也不再多话,五指用力,他的手很好看,白皙修长,指盖圆润,隐隐泛着玫瑰般的光泽,纪叙梵紧握着我的手,却只是不放。 两个同样出色的男人,此时身上均充满危险的气息。 “行,耗下去对苏小姐没有好处。” 夏静宁一手握住一个男人的手。 乐悦冷笑。 凌未行慢慢松手。 夏静宁道:“梵,算我求你了。放了苏小姐吧。” 纪叙梵看她一眼,也终于缓缓放开我。 我的心也顿时凉了半截。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抵得上这个女子的一句话。 方琪刚才被严白制止,已是不忿,这时抢过来,狠狠看了看纪叙梵,便要帮我包扎伤口。 夏静宁抢先了一步。她拿过方琪方才用过的急救箱,细心替我清理起来。 凌未行站在一旁,神色恢复一贯的沉静温柔,感受到我的目光,他唇边凝起丝笑,又很快隐去。 突然觉得自己无法猜透这个男子。 我没有去看纪叙梵。 然而,很快我听到他压抑着淡淡怒意的声音:“宁,撒手。” 看去时,却是夏静宁的手指被我掌中的玻璃屑划伤,溢出血。 仅是电光石火间,纪叙梵握过她的手。 还没有包扎好的手,我默默垂下。 22、如果这一秒,没有遇上你(二) 纪叙梵仔细察看着,夏静宁神色复杂,眼睛微红,她手微微颤抖着。他察看完毕见无大碍很快放手。 我想我终于明白这种温柔与给予夏二小姐的有何不同。 他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以致如今爱恨迷离的光景?想必刻骨铭心。只是,那些年月里的故事与我无关,以后的故事也仍旧一样。 恍惚中,纪叙梵似乎看了我一眼。 我下意识避开。 手上突然一暖。 一只温暖的手掌将我的手托裹起来。 凌未行低了头,摘下领带上的金夹为我挑去手心的碎屑,将未完的事情做完。他一声不响,除去眉宇间或一皱。 “谢谢。”我垂眼苦笑,“你和纪总非泛泛之交,我让你为难了。” 他突然抬头看我一眼,眸色甚沉,似是不悦。我一惊,正想问,方琪和严白过来,我便没问成。 手机又振动起来。 掏出来一看,却是爸爸的来电。 按了接听。 “畜生。”父亲在那头说。 我自嘲一笑,低声道:“爸,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是你爸?那苏大小姐想必对你那可怜的妹妹还有丁点印象吧?” 电话那头,父亲的语气充满讥讽。 “爸,你别这样说。” “你妹今晚要做手术了,你居然还在外面野?你大姐快要结婚了,还隔三岔五地过来看她。你以为你出了那笔肮脏钱就很了不起了是吗?苏晨,”父亲冷笑道,“你从小便沉默寡言,一副心机深沉的性子,我早就看出你不安分,你姐妹从小和你不亲,你凭什么这样为你妹,说穿了,过是顺了你要去做那些破事的想法。” 正要开口,那边却啪的一声,挂断了。 我想说,如果我是大姐,我不会在这时候结婚。 若非要说借口,我想是因为多年前那个橘花盛开的夏日黄昏。 那时只有七八岁,正是爱玩疯玩的年纪,我却很少出屋。自学校和邻居的小孩第三次朝我扔石子,放学过后,我就没再走出去过。 我因先天的腿病,性格本便较普通孩子阴郁。 同龄孩子少不更事,有一两个脾性恶劣的带头一闹,大伙很容易便起哄起来。 大姐与小妹初时还会唤我出去玩,后来见我不怎么出声,也就渐渐疏远了我。 父亲是名老师,为人看去很是周正,只是不知为何他很少理会我们,包括母亲,这之中,他最不喜欢的便是我。 我躲在屋里,便常悄悄去翻他的书解闷。 那一天,在父亲一本书中居然发现了半张照片。照片被撕去一半,看得出原来是合照。 相中人极美,巧笑倩兮,我看得目不转睛,冷不妨背后一响,我一惊回头,撞上父亲愤怒涨红的脸。 那一刻,我害怕了,忍不住逃了出去。 外面的公园,橘花开的正好,疏影横斜,暗香流动。 有几个小孩看见我,说了句小瘸子,其中两个男孩跑过来,一左一右,狠狠将我推倒在地,几个小女生走了过来,叽叽咕咕说着什么,不知谁捏了泥巴扔了过来,接着一团又一团的泥巴,雨点般砸到我身上。 反抗只会惹来更多伤害,我那时已深谙此理。强忍着疼痛,任他们砸了好一阵子,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带着满脸的血痕,冷冷地看着他们。 他们见我不闹,也嫌无趣,朝我啐了数口,便都散开了。 我默默走到橘子树下坐下,将脸埋到膝上,任泪水把裤子浸湿。 “大姐,那不是二姐吗?她好像……在哭。” 恍惚中,听到小妹的声音。 大姐有些不耐,说道:“你管她做什么,走,我们玩去。你和她玩,小心胖丫他们不跟你好,哼!” 小妹犹豫了一下,终于,我还是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踱到我身边。 “你别哭了,给。” 有东西扔到我身旁。 再后来,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良久,我慢慢抬起头来,瞥了眼身边的东西。 却是一顶小小的花冠。 晚霞满天,橘子花纯白晶莹,我心里忍不住窃喜。还是有人喜欢我。 多年以后,那些橘子花瓣还藏在我一本喜爱的书里。 这事小妹想来早已淡忘了。 她曾赠我一瓣流香,我便用自己的身体还她一次生命的契机。 滴水之惠,定当涌泉。 就像八年前樱花树下那个男人握住我手心的温暖。 爸爸却是这般看待我,他认为我别有居心,对小妹是一种施恩心态,又可以成全我放荡的借口。 我走到纪叙梵面前,夏静宁蹙眉道:“苏小姐?” 我朝她笑笑,看向纪叙梵:“如果你没什么嘱咐,我想先回去。” 凌未行替我处理伤口的时候,纪叙梵冷冷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此时终于赏脸看我:“去哪里?” “家里有点事,我想回去一下。” 纪叙梵微微一笑,突然一把执起我的手,径自将我拉到会议室的一角,留下众人一脸错愕。 他语气不善,很是冷硬:“苏晨,那份契约,你还想继续吗?” 几乎毫不犹豫,我点下头。 “那么,对于你犯下的过错,你必须弥补。如果你做得好,我可以加你一千万。” 一千万?呵呵。 我低声道:“钱我不要,你想我做什么,只管说便是。” 他淡淡道:“不要报酬,你会后悔。” 我说:“你说。”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管仲修似乎对你兴趣甚大,想来要爬上他的床并不难。另外,若你能同时也爬上他侄子沈亦儒的床,到时新闻将有趣得紧。” 是因为沈亦儒要和夏静宁订婚? 如果此刻有块镜子在面前,我想,我必定会看到自己一生最狼狈的模样。 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是瞬间的事情。 我慢慢抬起头,盯着眼前英俊邪魅的脸,一字一顿问道:“这是你希望我做的?” 想来是我的神情过于认真,纪叙梵微微一怔,末了,冷漠地道:“是。” 耳边还隐约回响着夺门而出时方琪焦急的声音,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怎样跑出去的,又是怎样来到这个热闹无比的商业区街道。 不愧是宁遥最繁华的商业区,人群如梭,似乎没有什么人或事可以留住他们的脚步。 不过生活本来如此,任你的世界天翻地覆,别人依然谈笑风生。 我止住狂奔的脚步,惊觉自己无路可逃。 我不懂父亲说那番话时是怎样的心情,也不懂,纪叙梵回我“是”时眼神的淡然。我也是人,我也懂得疼,我也会疼。 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我环抱着自己,一片惶然。 景物陡然变化,多年前,被人围殴的情形仿佛便在眼前。 我看到那个小女孩掩缩在一旁,衣服上尽是肮脏泥泞,脸上、臂上、腿上全是斑斑血迹。 原来我一直是一个人,只有自己一个人,方琪有严白,我呢? 围聚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我将自己抱紧。 人们窃窃私语,目光里有惊奇、有漠视。 “别打我,别打我……” 我低低叫着,跌撞着,直到臂上被人一拽,跌进一个怀抱。 一双坚实有力的手将我紧紧搂住,力道之大,像要把我揉进他身体似的。我一惊,使劲挣扎,却被搂得更紧。 猛然抬头,却落进一双淡褐色的眼眸里。 本是清雅英气的容貌,此刻,眉峰紧锁,像万年积雪流不过泉涧。 那人低声道:“苏晨,没事了,别怕。” “行。” 怔了半晌,我方才喊出这个名字。 他的肩膀宽大而温暖,将所有目光都隔断,这一刻,我知道,我安全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苏晨,如果再找不到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声音里竟似隐隐压着一丝沉痛。像陈年之酿,浓烈得化不开。 肩上微凉,不知何时停了的雪,竟飘然而至。 于是,在最熙攘的街道上,在全市最高、有着百层建筑的天域大厦畔,在时代广场外巨大广告挂幅旁,在人们或诧异或惊叹的目光里,他将我抱住前行。 23、狭路相逢 走了好一会儿,凌未行方才慢慢放开我,柔声道:“心情好点没有?” 我点了点头。 在这个男人身边,心情出奇地平静。 凌未行道:“我去取车,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我与你一道去。” “不,车子在天域,那个地方我不愿意你再踏进一步。” 本来温柔的语气变得冷凝。 他转身而去,旋即似乎想起什么,又快步折回来。我还愣着,他探手到我头上,为我掸去发上的雪,而后脱下外套披到我身上。 “行。” 忍不住出声唤住那抹高大挺拔的背影。 凌未行站住,却没回头。 喧闹的街道,无数车辆被绿灯隔开,安全岛斑马线上,行人更迭。 隔着人海。 我傻傻问了一句:“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温润的声音静静传来:“我问方小姐你有什么地方去,她说你可能去市一医院探望你妹妹,这里只有两条路,一条往市一医院方向,一条往别的地方。” “可这条路并不去市一医院。” “你是个倔强的人,不会愿意别人看到你的眼泪。” 我不觉一怔,他懂我,方才擦干的眼眶又微微湿了。 背影一动。 凌未行突然转过身。 我又是一怔。 他也许是觉得自己失仪了,轻咳一声:“以为你又哭了。” 双眸中溢着淡淡的心疼。 我一颤,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这时,绿灯闪烁,红灯瞬间明亮起来。 “我这里一直……一直都在看着你。” 身影湮没在人群中的一刹那,他抬手按到胸前。 那是……心脏的位置。 他很快把车开过来。 幻影系的劳斯莱斯安静地泊在路边,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窗外又下雪了,车里却是另一个温暖的世界。 凌未行并不急着开车,反而在车上的储物格子里找着什么东西。 末了,他道:“苏晨,手给我。” 我这时才看清他手上拿的是棉花、药水和绢布等东西。 “伤口还没清理完。”他淡淡说着用棉花蘸了些药水,动作利落。 难为他还惦记。 我心中一震,手放到他朝我摊开的掌心上,他轻轻握住了。 突然想起一件事。 “行,在天域的时候,你帮我处理伤口的时候,似乎在生我的气,为什么?” 他一顿,反问:“嗯,自执掌凌氏起,我就不易动怒,可看你的样子是要将这只手废了才甘心,我怎能不生气?要别人珍惜你,首先得自己珍惜自己。” 我一震,良久,有些调皮地道:“不是还有你吗?” 凌未行也是一怔,目光透出一丝无奈,抬手敲敲我的头:“好吧,我输了。” 当完成最后一步包扎的时候,他淡淡道:“只可惜这并不是你想要的,你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因为我……不是梵。” 眼皮一敛,他转向窗外。 我愣住,心跳加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已发动了车子。 他车上为什么会有这些疗伤的东西?那股紧张感让我突然不敢再问什么,只看着窗外的雪出神。 后来才幡然醒悟,自在香格里拉大酒店见面后,他车里就一直备有这些东西。他似乎觉得我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他在有备无患。 我们去了医院。 明明是一家人,竟有种狭路相逢的感觉。 奶奶、爸妈、小弟、本家伯母叔婶、大姐、大姐的男朋友孙毅……我家最亲的人,除去大伯,几乎都过了来。 父亲冷冷看着我,几个叔叔面色阴沉,婶母们则窃窃低语,眼中透出几分不屑。 我微微苦笑,只道:“奶奶,爸,妈,我来看小妹。” 父亲说道:“去吧,我们刚出来。” 奶奶却突然上前,啐了我一口:“孽障!我苏家家门清白,怎么就生出你这样的畜生?” 我心中一痛,缓缓看向大姐。 父亲极重面子,这事我相信他绝不愿意人知道,除非和他觉得稳重的大姐商量。 大姐眸光一缩,随即又不甘示弱地看着我,她身边的男人这时嗤笑道:“做得出就不要怕别人说。” “不是总比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好吗?”我淡淡一笑,一字一顿道。 父亲大怒,手掌扬起。 大姐微微冷笑,嘴角挂起几分得意,孙毅却是嘲弄地看着。 我仰起了脸,原本就不打算躲。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音,只是,预期的疼痛却并没有落到脸上。 我愣住。 凌未行不知何时侧身挡到我身前,这一巴掌竟是落到了他身上。 众人吃惊地看过来,包括过道里匆匆而过的医生、护士、病人和家属。 凌未行自小出身高贵,何时受到过这种侮辱,可他却一言不发,默默生受了这巴掌。 他护在我身前,岿然不动。 父亲不比他高大,这一记他本可轻易闪开,又或是架开父亲的手,他却没有。不是不能,那就是不想。 我彻底怔住。周围鸦雀无声,直到父亲猛得退后一步,指着凌未行惊疑不定道:“你是什么人?” “还要再打吗?都冲我来!” 那么温柔的人,此时目光却是十足冷冽,声音冷冷回荡在医院的过道上。 24、怒 凌氏是大企业,员工上万,在业内极负名气,作为凌氏的掌权人,不说一身考究的穿着,那气度已是慑人的,看得出他质问一下,各人都是一惊。 可孙毅怎么说都是一家公司的小开,惊也只是一时,他一步上前,冷笑道:“哪来的疯狗乱吠,这是苏家的事,轮到你插手了?呦,你该不会就是这小婊子的野男人吧?” 谁也不能这样说行! 我道:“听说孙少爷祖上是清朝遗贵,孙少爷系出名门,不知道这消息可真?” 孙毅动动嘴皮子:“算你识趣。” “这般说来还真是好笑了,既出身富贵,却连女朋友妹妹的手术费也拿不出来,我倒有个问题想向孙少爷请教,我这种人是婊子,不知道像孙少爷这样的又是什么呢?” 对孙毅我是有些了解的,一来,大姐怕他父母说她贪图他家的钱,并没有开口;二来,即便大姐开口,孙毅也未必会出这钱。他虽是公司小开,却也不过是个小有名气的企业,还有个哥哥,负责公司事务,他为人纨绔,公司的事他父亲也不怎么给他管,怕他坏了事,每月拨他的几万零花钱,他也是大手大脚地用,哪有什么剩余? 大姐脸色迅速一变。 几个叔婶都看向孙毅,看样子,本以为手术费是这男人出的。 孙毅也是脸色大变,眸中闪过残光,扑了上来。 却被凌未行一把抓住手臂,无法动弹。 孙毅额上青筋乍现:“你敢?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利丰集团的少东!是你这样的人惹得起的吗?倘若你这次能全身而退,我孙毅的名字倒着来写。” 凌未行眸光一冷:“利丰,什么东西?” 他说着,手微微往后一缩,接着一推,孙毅立刻便被他掼了出去,跌到地上。 凌未行一语不发,仍朝他走去。 孙毅惊恐地看着他。 父亲又惊又怒,厉声道:“畜生。” 他一双眼狠狠看着我,我头脸旋即被狠甩了一记耳光,力道之大,我半张脸顿时肿起。又一阵锋利的指甲抓下,嘴角被划破,血肉的腥气漂进我鼻里。 这下却是大姐的杰作,她正无比狠毒地盯着我。 “小瘸子,”她森然道:“我让你得意,你这烂婊子!” 凌未行照顾不及,见状立下回到我身边,一双眼睛已是厉色遍布。 母亲脸有不忍,却终究别过头。 二伯和四叔连忙过去将孙毅扶起,问他可有伤着哪里。 奶奶说苏家家世清白,却原来是这般清白。 孙毅猛地甩开他们,咬牙看着凌未行。 父亲冷冷看着我:“活该,先撩人者贱。” 他是指我方才的言语揭了孙毅的底? 爸爸,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那张照片的事情,我从来没跟其他人提起过,尽管里面的女人是……大伯母。 我突然听到凌未行的笑声。 惊觉他的声音都变了。 顾不得疼痛,我焦急扭头。 那俊毅的脸上竟是我全然陌生的表情。 “行。” 我心惊地唤了他一声。 他半声未出,只伸手将我揽进怀中,那怀抱紧窒的,如钢似铁。 “我不曾还手,只因敬你是她的父亲,却原来以前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她?”凌未行嘴角一扬,淡淡笑道。 只是,这笑意着实叫人心寒。 他掏出手机,按了个键,说道:“思,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二十分钟内,我要利丰集团全数清盘!” 孙毅却是放声大笑:“你们看这个疯子。哈哈,清盘,你知道清盘是什么概念吗?这可算是我长这么大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了,我也给你二十分钟时间思考,今天你不跪下来向我道歉,你刚才哪只手动的我,我就让人剁了它!” 他神色残虐兴奋,甚至拉住四叔的手说话。大姐微微颤抖着,退到他背后,自她将我的脸抓破后,凌未行冷冽的目光就未曾离开过她。 父亲不屑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大话倒说得好听。苏晨,立刻向孙先生道歉,然后带上这个人,滚!” 我索性不理他,打算进去看小妹,方才说话牵动嘴角,疼得厉害,大姐这手下得可真够狠。 凌未行手轻轻抚上我的唇瓣,低声道:“很痛吧,别动。” 不期然,目光碰上他的。 我看到我的模样深深印在他的眼中,那目光一半冰冷,一半温柔。 这样的行,华丽邪魅。心跳竟莫名地一窒。 “我带你去找你妹妹。” 他叹了口气,抚了抚我的发。那语气,那眼中的爱怜,让我有种错觉,仿佛我就是他心爱的女人。 我点了点头。 他携着我越过众人,对早便站立在一旁又惊又讶的一名医生道:“烦劳带我们去找一下今晚即将动手术的苏小姐。” 他声音温柔低醇,那刚好是个年轻的女医生,脸上竟微微红了。 背后,叔伯婶母在低声说着我们什么,孙毅冷笑,他似乎在打电话,要找些什么人过来对付行。 孙毅这人,从来就非善类,我却是不怕,身边这个男人让我安心。 数番周折,终于见到小妹。 我最后还是没有进去,透过玻璃窗看看就好。 长大后的小妹,不甚喜我,未必愿意看到我。钱的事,家里大抵也没跟她说,我也不在乎他们说还是不说,顺水人情送了给大姐就送了吧。 看到小妹形骨委顿地深陷在苍白的床单上,我鼻子有些酸涩,不管怎样,她都是我妹妹。 她在沉睡着,为即将到来的手术储蓄能量。 “什么病?” 这时,凌未行适时地插了句话,有意分散我难过的情绪。 “乳腺癌,她还年轻,谁也没想到。”我低声道,“如果可以,我情愿折点寿命换她健康。” 良久,都没再听到凌未行的声音。我一怔望去,却见他眉峰紧皱,隐隐透着丝不悦,却又强自压着。我有些彷徨,叫了他一声。 他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用力的。掌上薄茧摩过我的肌肤,那种微微的粗粝,却让人安心。 他微微沉声道:“晨,刚才的话以后都不要再说了,我不爱听。” 我一怔,心里一暖。 正想对他说句什么,陡然间,妹妹苍白的脸竟突然在我眼前放大,她本来沉睡的眸突地睁开,幽幽地看着我。 有血在她眼中沁出。 我一惊,揉揉眼睛再看去时,却什么也没有,她依旧在床上安静睡着。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不安情绪,一圈一圈在心底荡开。 凌未行见我神色不对,有些焦急:“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是我大意了,我带你去找个医生敷敷你脸上手上的伤。” 我未及回答,便听到背后传来极大的骚动。 凌未行眉头一皱,挡在我前面。 过道上,父亲与众人赫然入目。 他们来了。 不愿多生事端,看了妹妹,我已满足,正要唤凌未行离开,却发现众人神色慌乱惊疑。 父亲吸着烟,看看我,又看看凌未行,大姐在一旁不断颤抖。 而不过一会儿工夫,孙毅竟然血红了双眼,他指着凌未行,颤声道:“二十分钟……二十分钟……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 25、勾引 “凌未行,凌氏集团的主人。” 远远有人说着话,走了过来。 五六十岁的男人,名贵西装,相貌并无特别之处,却浑身透着一股沉着稳重。 他走到凌未行身边,谦恭道:“凌总,接到副总的命令,真是吓了一跳,你从来不使这些横手,几位操盘手幸不辱命。” 凌未行颔首,淡淡道:“有劳王叔了。” 孙毅眼眸暴睁欲裂,狂乱道:“凌未行,你是凌未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对,不对……你乱说,方才的电话是假的!我爸的公司没有破产,怎么可能?” 他掏出电话似是想打给他父亲兄长,却数度打不通,他又惊又慌,却又不敢再向凌未行询问什么,一咬牙,自己奔了出去,大姐想追过去,却被他狠狠一推推回来。 父亲嘴唇嚅动,却错愕得无法成言。奶奶,众人,甚至医院里的人都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们,小弟还只有不到十岁,见势不对,吓得躲在母亲怀中。 大姐大笑,厉声道:“苏晨,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也能得到像凌总这样的人的垂青?凌总,你看清楚你身边这个女人,你以为她是真要救我妹妹,她不过就是披着羊皮的狐媚子,你可知道她曾勾引过我男朋友,我亲眼看到过他们衣衫不整在床上……” 这话投下的震撼可想而知,众人顿时目定口呆。 父亲暴喝道:“畜生!” 凌未行依然沉静不语,只是伸手握住我的手,很紧,很紧。 我不禁苦笑,他相信了大姐的话?竟不想去辩解,亦不敢去看这个男子的眼,怕看到他眼中的鄙夷。 “你在害怕什么?” 声音透出一分暗沉,他忽而将我揽住,大步离开。 我眼中医院最后的景象是父亲依旧不屑愤怒的眼睛,倒是奶奶与二伯他们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四叔和五叔甚至弯着腰说凌总慢走,有空和小晨到家里坐坐。 凌未行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出了医院,终于在一个拐角对王叔道:“你先走吧。” 这话语气极轻,但宛然就是命令。 那王叔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凌总,你做事向来让人放心,只是有时还得注意,莫要让有心人……”他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王叔,你为我凌氏做事甚多,凌未行是极为敬重的,只是这话,我不希望再在你口中听到,好吗?” 凌未行淡淡道,语气的坚决却毋容置疑。 王叔苦笑,离开了。 凌未行却突然将我推压到墙上。 他力气恰到好处,我倒并未感到疼痛,我咬唇,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 他一手将我肩膀定在墙上,突然又皱住双眉,手指抵到我唇上,道:“要咬就咬它吧,别再伤害你自己了。” 他手指的热力透过唇传来,我不知所措。 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为什么不说话?”他深深看我,眉眼幽暗。 “行,你到底想听什么?” 我苦笑。 他道:“只要你说没有,我便相信。” “你相信姐姐的话是吧。”我低声道。 “不,苏晨,我信你,可我在乎。”他说。 灼热的气息因他微俯的弧度落在我额上。 我不禁一颤。 如果他这话中的心情我还没有觉察出来,那么,我是装疯卖傻了。 他有疑虑,却没有全盘否定,甚至对他忠心的下属说了重话。 可我要不起他的在乎。 手在颤抖,我握成拳头,我贪恋他的温柔,可是我不能让任何人去伤他,包括我自己…… 如果八年前那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春日里,我没有遇上纪叙梵,那该多好。 可是,我却偏偏先遇见了他。 洁白的衣衫,温暖明亮的笑容,就像雪地里的荧火,极夜里的流光。 虽短,于一个人,却足以意义非凡,因短而弥足珍贵。 在他以前,我不明白温暖的定义。 樱花树下他清澈明亮的笑,就像给我下了咒。 如果没有那时的他,便不会有今日的苏晨。 今日的苏晨,只是地洞里的老鼠,瑟缩可怜。 这样的苏晨,行还会喜欢吗? 既然无意折花,就此舍了,可好? 既然无法回应,就此舍了,可好? 我是这样贪恋他这种温暖,可我不能这样做。 指甲狠狠抓进掌心。 痛感令神志清醒。 我说:“行,大姐说的话不假。” 那天,孙毅意图强暴我。可惜,大姐只在意我破碎的衣衫,我的话她不相信。 只是,这些我不打算告诉行。 我说:“不仅是孙毅,我还经历过几个男人,直到被纪叙梵买下,你对我好,我不想骗你。” 我说得很平静。 温暖骤离。 凌未行慢慢抬起头。 他的眸,一片幽暗,他淡淡地笑,而后,右手紧握成拳,狠狠砸到墙壁上。 26、王不见后 这一拳,他并不曾留力,他的手皮破血流,我死死压抑住自己不去阻止。 溢着鲜血的手,钩起了我的脸。 有液体滴落我的脸。 行的血。 被迫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眼睛灰暗且深冷。 这怎会是行的眼睛。 心中一疼。 眼睛却毫不怯懦,与之对视。 他审视我半晌,最后微微叹了口气。 他将受了伤的手慢慢放下,另一手,轻轻抚上我的脸,为我擦拭去他方才落在我脸上的血迹。 我知道他是相信了,怎么还能这样相待? 他突然眉头一拧,似乎想起什么,道:“在来找你之前,我问了张凡一些事情。” 我心里一个咯噔,却声色未动。 “行,是假的。” “嗯,你的来历是假的,与坤叔的君子之约是假的,抑或救你妹妹是假的?”他淡淡道。 “都是假的。”我微微笑了,两手慢慢环上他的背。 天空是纷飞的细雪,寒冷莫名。你的怀抱却温暖得叫人想哭。让我再一次,最后一次放肆地拥抱你。 我想我的笑必定灿烂得似云锦,凌未行紧紧看着我。 我凑到他的耳边:“不错,那所谓的七个男人并不曾存在过。但我姐姐说的事确实是真的,我以前有过残疾,性子也不怎么好,家里女儿又多,也不矜贵,在家备受冷落,你想,我怎么会甘心?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我诱惑了姐姐的男朋友,可是他不愿意给我我想要的。后来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知道了纪叙梵要找一个女人,于是,我找到了方琪。我知道方琪和萧坤认识,萧坤又是纪叙梵的人,也便有了后来的一切。既可以救我妹妹,又能亲近这样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有钱男人。可惜,纪叙梵太难缠了,而你又……你现在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如此讨厌我了吧。只是,凌总,够了,这个游戏到此为止。我知道你可以给我所有我梦寐以求的,可是,我要的是站在顶端的感觉,我要所有曾看不起我的人都后悔!这一切,只有纪叙梵才能给我。不是第一,我不要,你,明白了吗?” 我也不动,只是嘴角含笑,静静地看着凌未行慢慢变得深暗冷冽的眉眼。 有清脆的掌声传来。 一下,两下。 一瞬,寒意侵透我一身。 凌未行背后不远处,有人嘴角钩着酷冷浅笑,不动声色观赏着这一切。 “原来是这样。” 他笑得眉目如画,深黑色的西装外套上沾着银白的雪末。 他,挟了风雪而来,我从此,万劫不复。 我是下棋的人,却偏偏将自己逼上死局。 我知道他不在乎,可我还是想告诉他,我方才说的统统都是他妈的假的。可行还在这里,我不能说。让行误会,比他感情错付要好。 我抿紧唇。 纪叙梵淡淡笑着,神色是一贯的慵懒:“行,看,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女人,为这样的人弄得伤痕累累,值得吗,至于吗?” 凌未行也淡淡笑了:“凌未行做过的,便不会后悔。” “很好。只可惜,你的想法却和我全然无关。行,这个女人,我现在就要要回。”纪叙梵收起所有笑意,瞳仁划过冷色。 “要回?然后伤害她?你买她原不过是要刺激宁。”凌未行冷冷道,不动声色掩在我身前,不留半丝缝隙。 纪叙梵只是透过凌未行,淡淡看着我的方向,然后,解开了袖扣:“那看来我们是无话可说了,我们也很久没打一场了。” 凌未行松开领结,轻声道:“晨,往后站一点,小心别伤着了。” 声音低沉温柔。 我鼻子顿时一酸。够了,行,真的够了。我不明白,仅仅两次的见面为何他竟可以待我至此,但时间会冲淡所有感觉,这份关切既由你亲手给予,便由我亲手割舍。 我从凌未行身后走出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我看到他眼中苦笑。 纪叙梵伸臂揽住我,看着凌未行微微笑着。 我说:“凌总,不是最好的我不要。所以,你的关心我心领了。” 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凌未行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看我半晌。 “好,我懂了,我原以为,我可以用一笔钱替你赎回自由,看来是我多想了。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更逞论,仅是放手?” 他嘴角忽而扬起丝笑,随后转身离开。 我看他一步一步走远,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满天飞雪中。 下颌忽然被狠狠钩起。 “你为他哭了?你竟然为他而哭?” 那充满残酷的笑,震慑住来往经过的人,他们大概以为这个英俊的男人要将我捏死。 他冷笑道:“苏晨,你怎么敢?” 我怔怔看着他,竟一时忘了言语,直至看到他背后多张惊惶慌乱的脸。 父亲,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有人低声叫出来:“那个男人是纪叙梵?” 再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目光和声音。 我脑中一片眩晕,身躯晃了晃,无力滑下。 被拥进结实的怀抱。 “苏晨。” 耳畔是纪叙梵的声音,透着一丝怒急。 想来是我听错了。 有两天滴水未沾,终于,支撑不住了。 我淡淡笑道:“今早出来,没吃东西,饿的,不碍事。” 我说着慢慢站起来。 纪叙梵闻言眉头一皱,在众人的惊讶中,沉着脸抱起我走出医院。 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我环住他的脖颈,低声道:“等一下。” 他收住了脚步,眉头轻皱。 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也正淡淡看着我。 此刻,他眸中映着的不是别人,不是夏静宁,只有我。 够了。 侧过脸,望向医院的方向,人们的面目已然模糊。 我从不信神佛,这时却两手合十放到胸前:不管你是谁,请保佑我妹妹手术成功。 27、一曲茶糜 车子停在户外停车场里。他抱着我走了一段路以后,我压低声音道:“纪总,夏小姐走了,你可以放手了。” 纪叙梵微怔,嘴角微微扬起:“苏晨,我有没有说过你很聪明?” 我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 这个怀抱是我今生梦寐的,只是,他既不愿给,我又该如何去要? 身上无力,有些站不稳。 他只是淡淡看着,并没出手相扶。 我苦笑,索性坐到雪地上。 那夜雪地里的情景,似在重演。 “你怎么知道她来了?”他眉目远眺,神态慵懒,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意味。 冰雪渗进身上,我冷得微微颤抖。 “第一次见你那天,也像现在一样下着雪。”我缓缓望向他,用眼睛细细描绘他的轮廓,“你吻了我,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直到今天。” “嗯?”他挑眉,俯下身,长指饶有兴味地划过我的额。 “那晚其实不止你一个。”我的声音说着低了几分,“别墅外,泊着一辆红色跑车。而方才,这里也有辆红色跑车开走了。那车牌号码我有些印象。我猜,这个人是夏小姐。若她不在,你不会抱我。” 清脆的掌声传来。 他唇上半噙着的若有若无的笑,给了我答案,我猜对了。 冷得有些发紫的指抚上唇,这里方才被大姐伤了,还隐隐渗着血。 原来,连那个悄悄收藏起来的吻,竟也是偷来的。 明明说过不恨,心里为何仍是这般痛苦? 纪叙梵燃了支烟,轻轻吞吐着云雾,也不说话。 我低下头,怔怔看着深雪,纪叙梵穿着一双系带皮鞋,我瞥见他鞋上带子松开了,勉强挣起身子,替他将鞋带系上。 他颀长的身子微微一动,黝黑的眸光落到我身上。 指尖僵硬,简单之极的动作,竟也有几分吃力,好一会儿,方才把鞋带系好。 纪叙梵突然道:“你不必如此。” “举手之劳罢了。”我轻轻说,声音沙哑。 纪叙梵眉头一皱,狠狠捻熄了烟头,手伸到我腋下,将我抱进怀里,一步一步往他的车子走去。 “纪总,可以走慢点吗?” “你不冷吗?”他淡淡道。 我摇摇头,手伸出,缓缓环住他宽阔的背,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只愿一不小心就和你走到白头,怎么会冷? 忍不住问:“如果说,刚才我与行说的都是假的,你信吗?” “信还是不信,又有什么关系?你我之间,原不过是各取所需。” 不痛不痒,云淡风轻。 我眼眶一热。 就像他说的,信还是不信,又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不是他所关心的。苏晨,这些年来,他只活在你的想象之中,殊不知一切已经沧海桑田。 他先将我放到副驾驶座上,开了暖气,又燃了支烟。 “你和夏小姐到底……你不怕她真的误会了吗?”心里想着,竟不觉问出口。 他眼眸微眯:“这怕与你无关吧,苏小姐。” “你其实一直都不开心,和她言归于好,我想你会开心一点。” 我几鼓勇气,还是将话说出来。 他钩唇一笑,邪气地钩起我下颌。 “记得那天思说,你是个好演员,这话原来不假。告诉我,你想用你的聪明得到些什么?不嫌这种龌龊浪费了你本来双语兼修的才能?” “你知道了?”我一惊,“张秘书告诉你的?” 他只是淡淡地笑,眉眼却处处透着犀利。 心里顿时明亮。 “纪总,我到底是什么人,其实你在更早前便知道是不是?你问过坤叔又或是已找人调查过我?”我微微苦笑。 “不错。有些事情,我是很早便知道。譬如说你是个聪明人,不像资料说的低学历。只是对于你的具体来历,却也是你今天的表现让我好奇,我追问了坤叔才知道。”他眉宇轻挑,道,“我没去调查你,没这个必要。你想要,我便给,前提是你能给我我想要的。这世上一切不外乎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 真的,只有等价交换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我为宁做的裙子上的字绣出卖了你,你竟然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抽了口烟,笑道,“噢,不对,也许这些早便在苏小姐的算计之中。” “我没有。”我心中一痛,一急之下,伸手便去抓他的手。 他倏地缩回手。 我不放手,指头死死攀住他的衣袖:“我没想过算计什么,更没想过回报,从来没有。” 任我的手吊在他的衣服上,他猛地捏破了烟头,一字一顿道:“不求回报?不求回报的伟大!苏晨,他妈的我从来就不相信!” “到底要怎么做你才相信?”我苦苦问。 不,其实,我不要你相信,只要你快乐就好。 “那就收起你的虚假,接下我提议的那桩一千万的生意。”他微微一笑,语气转至缓慢,“否则,你我之间也没有再耗下去的必要。” 我猛地一颤。 一千万……我和他都清楚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良久。 我在观后镜中看到自己眼内一片空洞。 “如果我拒绝了,是不是说我们的合同不能再继续下去?”神志仿佛脱离了身体,声音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仍在继续。 他的气息与体温透过衣袖传过来,握住了,便不想放,那是八年的思念。 “嗯,所以你愿意的,对不对?”他的声音低醇而危险,手探上我的脸,轻轻抚摸,慢慢掠过我的眉眼。 我看了看窗外,窗外的雪仍旧长袖善舞,不知忧愁。 28、暧昧 其实从一开始他便察觉出我的来历有异,所以他故意说从萧坤那里找人验货。然而,他并不屑于做任何调查。后来却发生了变数,他还是问了萧坤。除去苏漫漫一笔,我的事情,他几乎都知悉了, 可他还是无心无情,终是认为我别有所图,又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觉得我是个不错的人选,要我上别人的床。他似乎深爱着夏静宁又深深恨着她。 先爱上的永远都是输家吗?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别的人爱一个人,可以做到何种地步,把尊严都抛弃了也可以吗? 只是,我可以不要尊严,我可以把自己卖掉去救小妹,却绝不能答应这个要求。 这样,我会疯掉。 那一千万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我只想在他身边再待些时日,看他开心起来,所以我才不愿意让合同结束。 人到了最绝望的时候,要么永远沉下去,要么继续挣扎求存。一些力量在身体悄悄滋生,仿佛春草重生。我道:“纪总,给我时间考虑,三天,我只要三天,可不可以?” 纪叙梵淡淡地笑,目光锐利地落到了二人的手上。 目光相接,我也笑了。 惯性使然,我方才用的还是右手。 不同的是,纱布下的掌心上又添上一道新痕,更添几分丑陋。 当然,他不会在乎。 他的视线在我手上流转,目光灼灼,仿佛君王在巡视他的领土般随意。 我心里一紧,脸上却笑道:“纪总,你说过,永远不要随意揣摩别人的心思。所以这次,我不再赌你会不忍心,我只赌我自己的血够不够多。” 因为我知道,你的不忍心永远只对一人,哪怕似乎有人说,她曾背叛过你。 耳畔传来纪叙梵的声音。 “放手。” 我摇头。 “我说放手,我答应你,苏晨。” 他望向我,眼内的犀利竟敛去几分,多了一分柔和。舒展的眉宇仿佛越过年月,依稀与当年相似。 该死的。 我怔怔看着,心情一时千回百转。 他目光仍淡淡停驻在我伤口上,突然问道:“你小时候问大人要糖果,也是用这样的手段?” 我苦笑:“我小时候没有糖果。即便有,最后也不会是我的。喜欢你的人,你不用任何手段,他也会待你好。不喜欢你的人,你倾其所有,他也不会在乎。” 他盯着我,眸光忽而一深。 然后,他的手越过控杆,抚上我脸庞,手指在我肌肤上流连着,引得我一阵战栗。 他满意地看着我在他的抚摸下慌乱,像个手段高明的猎人。 他撤手的时候,我却报复般握住他的手。 他眉心一挑。 反手握住我的手,微微用力。却又似乎,留了力。 还是不免有血渗出,濡湿了他的指。 车内,空气暖薄,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微微苦笑看着他,他也是有些残狠地盯着我,他呼吸一促,突然俯身……然后,他的唇落在我眼睑上,毫无预警地。 我的心跳顿时落了一拍,他的唇在我的眼皮上狠狠一压。 “也许,在将你送出去之前,我该考虑自己好好享用一下。” 头顶上方传来他略带喑哑的声音。 我猛然抬头。他的脸在咫尺,俊美魅冷,漆黑深暗的瞳里染满情欲,除此,再无其他情绪。 只是欲望?我笑得有些惨烈。 手颤抖着覆上他的脸,一寸一寸地,去描绘他的眉眼。 他笑,带着轻佻。 也许,此刻他的灵魂正在车顶上冷冷看着我们亲密,他的心早在千里之外,那里有着旧时的情人,眉目婉腻,巧笑倩兮,时光再远也不会消失。 琪琪说我傻,爱上一个习惯俯视一切、永远都不会回应的男人。 其实他并不薄情、无情,只是因为他早已深情过。 我爱他,爱他的残忍,爱他的一往情深,爱他摧毁一切的浓烈。 我想他幸福,想得心都疼了。 微微倾侧了身子,唇颤抖着贴上他的。 他眉一蹙,身子一侧,避开了。 然而,他无法避开的是,我滑落在他唇上的泪水。 “够了,苏晨。” 他唇紧抿。 我缓缓退开,他却攥紧我手腕。 他的指修长而洁白,方才却沾上了我的血。 一抹鲜红,从他那有力而充满占有欲的手指,落在了我的腕上,也仿佛落到了我的心口上。 这古怪的亲密,粗粝的触感……让我禁不住低逸出声。 他也是微微喘息着,吻住我的嘴……好一会儿,唇舌探到我的耳珠,哑了声音:“苏晨,这么快就有了感觉?你就这么想让我碰你?” 脸靠进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我眼里都是泪水。 在他看来,沉默便是默认,他紧紧环着我的腰,动作加剧,气息也渐渐变得不稳。 我闭上眼,缠着纱布的手,不知所措地想拉开他的手。 他忽地将我从他怀里拉出来。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被我泪水濡湿了一片。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突然伸手将我的衣服拢好。 为什么?是厌恶了我泪水,抑或可怜我? 可惜,他冷冽沉默,我看不出来,这个男人我从来没有读懂过。 而后,他一言不发发动了车子。 突然他又摇下窗子,随手从脚下拿起一个纸袋,径直扔到车外去。 他动作太快,我只来得及听到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以及窗外飞漫进来的淡淡药水味道。 他出来找我之前,准备了伤药? 我心跳顿时变得急遽。 如果是我误会了,那我不需要解释,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忐忑喜悦就好。哪怕他最后不高兴,将那东西扔了。 他瞥了眼车头镜,嘴角一绷,随后侧身看了我一眼。 四目交接。 想起方才的亲热,我脸一热,别开头,却恰好看到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发丝凌乱,脸色绯红,整张脸都透着媚意。甚至,嘴角还噙着一抹浅笑,像偷了腻的猫咪。 这个人是我吗?我蓦然愣住。 突然,唇上一暖。 纪叙梵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探了过来。 秀美有力的手指抚上我的唇瓣。 我的心跳这下终于全乱了套……他还是眉目不惊,只是手上动作加重,拇指甚至有意无意的,轻轻滑进我口腔内。 我呼吸一顿,舌尖试探着舔了一下。 他的衬衫如雪,领间绣着一株蔷薇,盛放着高贵,此刻,那株雪白的蔷薇上,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氛。 我为自己方才的大胆而羞耻,开始畏缩。 他却不让。 食指也侵了进来,霸道地探索。 我浑身颤抖着,突然,他眉头轻皱,撤了手,拉下档杆,车子倏地停了下来。 我脸上潮热未退,惑然看去,却见车子停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外面。 他淡淡道:“你在车上待着,想吃什么,我去买。” 我愣住。 他眸光一哂:“原先还说饿,怎么,刚刚已经被我喂饱了吗?” 这不怀好意的玩笑,让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咬了咬唇,我试探着伸手,一点一点,探到他搁在膝上的手。 他安静地看着我的小动作,而后,缓缓握住我的手。 我心里的喜悦几乎要爆炸。 看了眼腕表,已是八点有多,我道:“再开前一点,前面有间超市,我去买点东西,回家做晚饭给你吃。” 他不置可否:“这个晚饭也太晚了,做好也可以当夜宵吃了。” 我只是摇头,笑道:“好嘛,过去吧。” 好一会儿,他终于道:“我今天一早便让钟点买了东西过去。” 他答应了?今早冰箱里那些东西果然和他有关,粥也许是钟点熬的,可我还是不禁又是一喜,道:“我出门时看过,有些东西,她不知道你喜欢吃,没买。” 他挑眉反问:“我喜欢吃什么,她在我那里做了许久不知道,你这待了几天的反而知道?” 我指指额头:“她是用这里想的。” 又拍拍心口,道:“我是用这里想的。” 八年前,我们一起吃过好几顿饭,他喜欢哪些菜肴,我还记得,就像昨日发生的一样。 一丝笑意在他冷硬的唇角漫过。 “好。苏晨,就让我看看你是如何用这里想的。” 他淡淡说着,将车子重新发动起来。 风景在窗外急剧倒退,风雪未歇,车内却泛起薄薄的暖意。 29、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车子在超市门口停下来,纪叙梵掏出一副墨镜戴上。 我微愣,随即想起什么,失笑道:“与当前最红的明星相比,纪总丝毫也不逊色。” 也许该说,更出挑。炫目的外表,更炫目的财富。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出了车门,俩人一前一后地走。 八点多的光景,街道四周的人很多。 他今天换了一辆法拉利,f430 scuderiacoupe,在车海中势夺全场。 不少人频频望来。 尽管他戴了墨镜,但挺拔颀长的身量,高雅的着装,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本来就是一道风景。 看来这墨镜倒用得合宜。 超市门外,他驻足等我。 这时他周围已围成了一个小小的人海。 小跑至他身边,犹豫了半晌,终于,试探着把手伸进他的臂弯。 他手微抬,插进外套口袋。 那般不动声色,疏冷有礼的拒绝。 我心下一涩,脸上轻笑,道:“还想着和你一起,蹭下光。” 他没说什么,我却看到他轻皱的额。 我轻声道:“纪总,你有没有想过,有这样一个人,你和他挽着手逛超市,有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隔着墨镜,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明显感到他的眸光炯炯,似若有所思。 我笑笑,越过他,先进了去。 八年前短短一月的相处,对他的饮食习性也了解个大概。 他脚步一顿,看着我走到海鲜区。 其实到这个时间,海鲜肉食一般都不怎么新鲜了。 超市往往在这时特价清货,不少人也挑这个节骨眼捡个便宜。是以,鱼池子四周黑压压站满人,大多是家庭主妇,也有少数几个男人。 被人群挤得有些不稳,我吐吐舌,心里却是快活的。 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在鱼池子角隙里找到一条欢快乱蹦的桂花鱼。 明明已把鱼半捞起来,冷不防,横地里一个鱼篓子兜过来,将我的鱼兜走了。 我微愕看去,却是一个胖女人的杰作,此刻,她正得意地和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脸上净是得意的笑。 旁边一个圆脸女孩朝我做了个鬼脸,道:“可惜了。” 我冲她笑笑,直起身子,向纪叙梵的方向看去。 他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我的一举一动。 墨镜阻挡住一切,我始终看不透他的表情。 人群里的他那般耀眼,不断有人悄悄指着他,对同伴窃窃私语,脸上不乏兴奋与惊奇。 略一思索,我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女孩道:“倒不可惜。你看,这满池子鱼哪条不是蔫蔫的,为何就那一条活蹦乱跳?” 那女孩一愣,问道:“为什么?” 我道:“是店员将一些小鱼虾塞进鱼肚子去了,我方才在那边看见了。喏,还有一桶要运过来呢,我拣这鱼,只是想到服务台和他们讨个说法罢了。倒不承想有人居然捡这个便宜。” “什么?” 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水花四溅,胖女人一声怒哼,愤愤将鱼扔回鱼池里。 把鱼重新兜装起来,我笑道:“谢谢啦。” 那胖女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嘴张得老大,却说不出什么来。 倒是旁边的女孩会意过来,她朝我做了个“v”字:“有你的。” 朝纪叙梵的方向望去,却恍觉他不见了踪影,对她回以一笑,反正纪叙梵也听不见我说什么,低声道:“我老公喜欢吃。” 她赞同地点点头,又好奇道:“你老公也来了吧,我看你好像在找他。” 我点点头。 突然,一阵劲风擦脸而过,还没反应过来,有人把我揽进怀里。 坚实的怀抱,熟悉的气息。 我一愣抬头,落进深沉的目光里。 摘了墨镜的他,俊美帅气得叫人目眩。 我一时有些发愣,直到旁边连连的道歉声音传来。 那是一双年轻男女,身材娇小的女生坐在购物车上,男孩推着车子。 两人一脸歉意,看着我们。 一看就是情侣之间的嬉闹,真是一双幸福的小情侣。 我笑着摇摇头:“不碍事。下次当心点便是。” 两个小孩如获大赦,正准备离开,却被纪叙梵唤住。 “谁准许你们这样就走了,”纪叙梵搂着我,对那男孩冷冷道,“知不知道你们差点就伤到别人,管好你自己,也管好你的女人。” 他冷冷掷下话,方才搂住我走开。 背后隐约传来两人的咕哝。 那男孩道:“歉都道了,要不要那么凶!” 那女孩却笑道:“这么帅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给他骂了也不冤,有这么一个英俊又体贴的男朋友,当他的女朋友真幸福。” 男孩语气有些酸溜溜:“说不准那女的是这男的包的小三,长得好看的男人没本心,长得好看又有钱的男人绝大部分是个渣。” 我早已愣得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有些涩然,却也不无喜悦。 我不是小三,却也是个来路不明的,但没想到,他方才竟然出手维护我。 “谢谢。” 我郑重道了声谢,纪叙梵望向窗外,神色有丝遥远。 “那时,我们也这么在超市逛,她就曾被这些耍闹的小孩的车子撞伤,腿上的伤,足足躺了半个月才愈合。” 低沉的声音不觉泄露出一些温柔。 我低下头,好一会儿,才绽出抹笑意:“走,鱼要不新鲜了。” 他眉峰一拧,似乎突然发现在他身边的不是那个人,看我一眼,淡淡换了个话题:“你经常撒这些谎吗?” 我被他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我诳那胖女人的话,还是我对那女孩说他是我老公……也不敢答话。挣脱他,有些心虚地往称重的地方走去。 “你不是喜欢这样一起走吗?” 他似乎有些好笑,嘴角微微扬起,朝我伸出手。 你给我一个圈套 我不能跳不能遁逃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 我想留的 你想忘掉 曾经幸福的 痛苦的 该你的 该我的 到此一笔勾销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 不痛的人不受煎熬 原来牵着手走的路 只有我一个相信天荒地老…… 超市的音乐是张宇的《一个人的天荒地老》,我有些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最终还是没有伸出手去,只是轻声道:“即便能这样一起走,我有的也只是一个人的天荒地老。” 他一怔,随即沉默着伸手拿过店员称好的鱼,掏出皮夹去排队结账。我默默跟在他背后。 或许,这个距离于他和我来说最合适。我永远也无法站到他身旁的位置。因为,在他身旁的是我,他想起的,却终究还是她。 回到家,他像往常一样,坐到酒柜旁,开了瓶酒,慢慢喝起来。我正要去准备晚饭,却听得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淡淡道:“宁?” 原要离去的脚步硬生生停下来,这种行为连我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脚却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厅中。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他的眸像染了风暴,越发冷冽。 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 最后,他甚至轻笑道:“荣幸之至。” 结束通话的同时,他将手机狠狠砸出去。 “当啷”一声,阳台的落地玻璃四碎,像一道彩虹被劈开。 他快步上了二楼。 我的心突突地跳,直到二楼传来一阵凌厉的钢琴声,我才醒悟过来,匆匆奔了上去。 然后,我惊呆了。 那个据说是禁忌的房间,门被打开了…… 他进了里面? 我一步步走近,满心困惑与不安。 当终于看到房间里面的东西时,我猛地掩住了嘴,这个房间,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除去一样东西。 或低眉浅笑,或娇嗔微恼,墙壁四周贴满数百张照片。 无一不美,无一,不是她。 夏静宁。 多么熟悉的情节,在电影小说中看了无数遍,原以为那样的痴都是骗人的,原来…… 一块白布逶迤在地。 房间中央,一架雪白的钢琴赫然而立。这里也有一座钢琴。 纪叙梵就这样坐在钢琴前,手抚着搁放在琴键上的乐谱。 眼眸悠远温柔,仿佛面对着的是久别重逢的情人。 五线谱上,没有任何音符,只有一行汉字。 ——爱上宁静海。 我慢慢走到他背后。 “苏晨,两天后陪我参加一个宴会。” 他淡淡说道。 我心里一紧:“什么宴会?” “夏小姐与沈少爷的订婚宴,想必热闹。”他笑,神色却越发深冷。 “不是说他们两个月后才……” “你对他们的事倒上心。” 我只对你的事上心罢了。我苦笑。 “夏小姐做事向来决断,两个月缩为两天也没有什么不可。” “你说得这般不在乎,”我凝着他,一字一顿问道,“为什么还要这么痛苦?” 他猛地抬头看我:“苏晨,你往日的雇主没有告诉你不该问的事情千万别多嘴吗?” 我苦笑:“你明知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他冷笑,“人尽可夫的女人?” 我没说什么,只是慢慢走到他身边,坐到地上,陪着他。 “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你爱她,告诉她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你还爱着她,一直……” 短短几句话,几乎花光我一生的力气。 他却是蓦然而怒:“滚出去。” 他眸光似火,我不是不害怕的,咬咬牙,却还是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这首曲子为她而写的吧。” 一分嫉妒,九分悲伤。 他冷笑反讥:“一沓白纸,苏小姐竟能看出端倪,真是厉害。” 我按按心口:“写在这里就够了。” 我本以为他会发更大的火,哪知他盯着我冷冷看了片刻,却道:“只是随意写下的几个无意义的字罢了,放在那个位置,未免奢侈。” 他手指落到其中一个音阶上,弹出一个音调。 我鼻子一酸,低声道:“月球上有座山,名为宁静海。很多年前,阿姆斯特朗登陆月球第一步便踏在宁静海上。那寓意着最初的最初,这是你的心,你对她的心。” 他脸色一变,一双眸子紧紧攫住我的目光。 30、并非过眼云烟 “我先去做饭。”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人,也许是满室照片太过炫目,我下意识想逃,匆匆说了一句,就走了出去。 餐桌上,气氛沉静得有些瘆人。 他一直盯着我吃饭。 我饿得狠了,反而吃不了多少,在他的目光下更是坐食难安。 他也吃得很少,见我吃得差不多,他扔下碗筷,低沉着声音道:“跟我来。” 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他钩钩唇,道:“你便是用这副样子勾引行的吗?” 他话音方落,便绕过桌子,走到我面前,我只觉身子一轻,反应过来时,已被他拦腰抱起。 他也不说话,抱着我往二楼走去。 我心跳得厉害,竟忘了言语。 仍是那个房间。 他将我放到琴盖上,我待要起来,他却不让,强势地把我禁锢在这方雪白的天地里。 抬头看去,无数的夏静宁在对着我笑,那么讽刺。 他深深看着我,眸中闪烁着欲望。 我一惊,他已俯身吻住我的嘴。 我拼命挣扎,避开他的亲吻:“放开我,请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 他漂亮的瞳孔染上怒气,冷冷笑道:“苏晨,我不是凌未行,不懂怜香惜玉,手下可不会容情。我买了你,就有权碰你。” “我知道,你的怜爱从来只给一个人。你买了我,我拿了你的钱,你要做,自然可以,只是,求求你,我不想在这个屋里。” 多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我说不清心里这时是什么感觉,他要我,我该高兴的,可他心里有人,我便不该和他……我知道他也许不过是想发泄心里的愤怒,我虽力持镇定,但身体早已害怕得声音渐渐有了颤抖。 他手上的力道竟松了几分。 我挣扎着起来,他却猛地拦腰一抱,把我重新揽回他怀中。 他目光如电,目中透出一丝残冷:“即使是她,也未必会想到这是阿姆斯特朗的宁静海。苏晨,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惨惨地笑了。 “你就将我当作有心人好了。纪总,你藏得太深,也藏得太好,她知道你还爱她,却不知道你的爱从来没有离开过。阿姆斯特朗第一次踏入宁静海,也是他这一生最后的一次,唯一的一次,从最初到永远的唯一。纪总,苏晨不是什么人,甚至,什么也不是。你看惯热闹繁华,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会知道,不过是因为我站到你的立场去想,不过是因为我爱你,哪怕你要把我送给别人暖床,我还是他妈的该死地爱你!” 话音一落,我猛地掩住口。 我都说了什么?我竟把心里所想的全盘托出。 墙壁上夏静宁的眉目变得冷凝。她冷冷地看着我,从每一张图片里。 苏晨,你凭什么?她仿佛在诘问,问得轻笑嫣然。 所有的勇气都消失了。 是啊,我凭什么? 想去看纪叙梵的眉眼,却终究卑怯。我以为自己可以学着习惯,告诉自己不疼,却原来还是会害怕他眼中的鄙夷。 我踉踉跄跄着往后退。 “苏晨,你试试没有我的允许就走出这个房间,试试看。”纪叙梵的声音传来,深沉遥远。 一直紧绷的弦,“啪”的一下断掉了! 我身子颤抖着靠到墙上,慢慢抬头,与他目光相接。 他脸上表情如此平静,俊颜皓齿,眉目不惊,半点波澜也不起。 他终究是丝毫不曾在乎。 为什么要说出来? 撕破了脸面,最有可能他会立刻结束我们之间的合约。 我看着他,等待所有判决。 他双手放在琴键上,却微微握紧,道:“你过来。” 我心想,他是要和我说几句什么,就会让人过来将我带走。 这最后几句话我想好好听一听……我走了过去。 方才走到他身边,只觉一股劲风扑面,他手一探,一把将我扯进他怀里,力道之大,竟抓得我手臂隐隐生痛。 我竟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手只懂得抵着他厚实温暖的胸膛发愣。 下一刻,他用力吻住我。我心里一慌,待要逃开,他却紧紧箍制着我,他的力气,使得我的一切行动都是徒劳。 我苦笑着,手不由自主抚上他的脸。 他似乎也有些情动,更用力地吻住我,两人相濡以沫。 耳珠突然一疼,他狠狠一吻。 我吃痛,却是半声不吭,只是泪眼迷蒙地看向他。 他的眸漆黑幽暗,燃烧着火热,却始终带着一丝冷魅与狠辣,喑哑的声音一字一字传来:“我今晚考虑过,原打算放过你。可是你却偏偏说了。我不管你真心还是假意,你既然决意招惹我,便别指望现在能抽身而退。” 我不明白他的话的意思,我可以认为我们的关系改变了吗?他这是承认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浑身都在颤抖,我满心惊喜,我不可置信,把脸贴上他的胸膛,隔着他雪白的衬衣,轻轻摩挲。这是我的答案。 “告诉我,我可以相信你,永远没有背叛。”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隔云端。 手绕到他背后,我在他怀中拼命点头,泪水汹涌而出,湿润了他的衣服。 31、钢琴别恋 “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会亲手杀了你。”他说。 “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我会亲手杀了自己。”我说。 话音同时落下,两人俱是一怔。 他眉眼里依旧有抹冰冷,笑却从他嘴里逸出。 我也笑了。 不是不知道夏静宁之于他的意义。那是我无法逾越的时光。只是,这近乎残忍的约定,却仿佛让我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我心甘情愿。 这时,我突然想起张爱玲说的话。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一直低到尘埃里去。 但我,心甘情愿。 我问:“纪总,你这是问我要承诺吗?” 他淡淡而笑,高傲而邪气:“我是商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只是商人?”我凝视着他,柔声道,“我听别人说,很多年前,宁遥有一个少年贵公子放弃执掌家族事业,只在他的钢琴世界里孤傲游走。他的一双手曾奏出过天籁。我不知道,后来那位天才琴师为什么把他的琴埋葬了,只是,我想,弹出过天籁的钢琴师必定有一颗钢琴心。你看,宁遥的雪总是很美,我想,那是因为她曾听过那个人的弹奏。” 我望向窗外,雪落晶莹,漫天彻地。 眼眸敛去平日所有锐利,他深深看着我,神色渐渐变得柔和,修长的指落在琴键上。 好一会儿,他向我伸出手。 将手放进他的掌中,慎重地。 他微一用力,将我抱起,放到琴上。 然后,他向我躬身行礼,做演奏前的礼仪,柔黑的刘海从额际滑过。他执过我的手,唇轻轻落在我手背上,如蝴蝶轻吻花木,如微风漫抚稻田。 我不知道永远有多远,但我相信,这一刻,我找到了永恒。 在无尽的时间海里,有一个画面曾被定格。 修长有力的手抚上琴键,曼妙的乐章流泻而出,就着窗外不歇的雪,那是布谷飞过丛林的轻盈,也是少女仲夏之夜密会情人的喜悦,那是来自天堂的声音。 眼眶微湿,我轻轻跳下来,坐到他身旁,将头靠到他肩上。 他伸手揽着我,紧紧地。另一只手旋即变换了适合单手弹奏的乐章,旋律变得简单,却依然动听。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他肩上沉沉睡去。 梦里,我仿佛听到自己的呓语。 “纪大哥,求求你别把我推给管仲修他们……” 耳畔有微沉的声音传来:“苏晨,告诉我,舍不得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我竟对你……一定是今夜的雪太美,她离我太远……” 翌日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自己卧室,换了睡衣,被子也盖得好好的,我心里一甜,赶紧起来,却发现纪叙梵已出了门。 这些天睡得不好,这一觉好睡,竟晚了点,没来得及为纪叙梵做早饭,虽说他回去也有吃的,但我还是懊恼。 想起什么,又连忙拨了通电话给方琪。 她问:“小晨,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我说:“医院。” 她笑道:“有点小聪明的人就是不可爱。” 我说:“知道你对我好,我不便过去,你会帮我去打听消息。快说,我妹的手术怎么样了?” 她在笑,情况估计乐观。 我正松了口气,却听得她叹气道:“不好。” 我几乎被她吓出病来,急道:“怎么说,你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呢?” 她听出我的后怕,连忙道:“你妹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只是,我想,有一个人的情况却不大好。” “苏菁菁的手术安排在凌晨。在零点的时候,医院却发生了大事。你知道是什么吗?一架私人直升飞机降落在医院的草坪,然后你妹的主刀医生被换了,换成了彼特·张,当时,我在一旁听一些医生说,那是专家中的专家。你以为谁能请得动他?是凌未行亲自送他过来的。” 然后,方琪说了什么,我再也听不清。 行。 闭上眼睛,脑里浮现的是那晚他离去时孤寂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 想了许久,终于拨了张凡的电话,我说:“张秘书,麻烦可以给我凌总的私人号码吗?” 以纪叙梵和凌未行的交情,不可能没有凌未行的私人电话号码。张凡是纪叙梵的助理,他自然也是知道。 张凡在那头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苏小姐,有些事谨慎些为好。” 最后,他还是告诉了我。 拨通凌未行的电话,听着等待的铃声,我手心竟紧张不安得冒出汗来。 “您好。”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沉着、稳健。 我连忙道:“行,谢谢你。” 他似乎一怔,好一会儿,才淡淡道:“不必客气。” 语气有着几分疏离。 我心里一疼。 他继续道:“如果苏小姐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那我挂了吧。” 苏小姐……从相识之初,他就很少用这个称呼。我微微合上眼睛,道:“真的谢谢你,” 手指按了结束键。 这样也好。 傍晚的时候,做了一桌菜,只是,纪叙梵却没有回来。 这一晚,他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回来。 第二天,想了很久,终于再次拨通了张凡的电话。 张凡沉默良久,才道:“纪先生和夏小姐一起出去一趟,明天是夏小姐的顶婚宴,他们会回来。” 我怔了好久,满嘴苦涩,道:“张秘书,纪总和夏小姐之间……可以请你出来见个面吗?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听听纪先生的往事。” 张凡道:“苏小姐,抱歉。不说张凡不知道纪先生和夏小姐的过往,即使知道,也不该我来多嘴。” 我正想致歉,这事我不该问张凡的——他那边却似乎有人进去,对他说了句什么。 少顷,张凡似乎经过考虑,突然道:“苏小姐,今天下午四点,天域的咖啡厅见一面吧。” 下午三点四十分,我到达目的地。 不愧是大集团旗下的餐厅,装饰瑰丽,却不失精致,即便和有名的西餐厅相比,也不逊色。 正想寻个地方坐下,却有侍应走上前,低声问道:“请问是苏小姐吗?你的朋友在二楼雅座等您。” 到得二楼,果见小桥流水后的雅座上有人微微笑着冲我举了举手中的杯子。 这人说不得熟悉,却也不陌生。 短发干练,凤目明媚,纪叙梵的未婚妻,乐悦。 我突然微微一惊。 我一直想着纪叙梵爱着夏静宁的事,却把乐悦忘了,乐悦是纪叙梵的未婚妻,我和纪叙梵一起,岂非破坏了她的幸福? 我不能这样……我一时手足冰冷,却瞬间下了决定,这样也好,问清楚他们的关系,若他们已订了婚,或是在交往,我就绝不能再和纪叙梵…… 她看出我的愣怔,又打了一个招呼:“苏小姐。” 32、前尘:背叛(一) 我方才反应过来,微微苦笑:“我以为我约的是张秘书。” 乐悦燃了支烟,吸了一口,淡淡道:“你打电话给他的时候,我就在一旁。他不会来了,再说,你想知道的,他不知道。苏小姐,知道这事的人不会超过五个。” 我静静看着她,道:“那么是乐小姐约的苏晨,荣幸。” 她笑得妩媚,眼底却划过一丝悲哀:“我这里藏得太多……” 她弹了弹烟灰,慢慢抚上胸口:“你需要一个说故事的人,不是正好吗?” 不知为何,我的心突然跳得厉害。 烟雾漠漠缭绕中,她的声音变得遥远与不真实。 “纪叙梵和夏静宁的爱恨牵扯了太多太多的人。你可曾听说过纪恒钧与明影嘉的名字?” “那是纪总的父母。纪恒钧,天域集团的前主权人,明影嘉,纪总夫人,是城中的名媛美人。” “那你可知他们现在在哪里?”乐悦嘴角钩起抹淡淡的冷笑。 “听说纪恒钧六年前把权力正式交与纪总的大哥纪叙弘以后,便携夫人环游世界,一直在世界各国游转。”我望着餐桌上的咖啡微微出神,笑道,“据说他们伉俪感情甚笃,是叫人羡慕的一对。” 乐悦冷冷道:“看来苏小姐对他的事很是上心。”她语锋一转,突然笑了,竟有几分狠劲,“纪叙弘,倒是好久没听到过这个名字了。不,苏小姐,纪世伯夫妇并没有在环游世界。 “他们一直在挪威,挪威的一处私人墓园里。他们死了,死在了六年前。” 我拿着咖啡手一抖,浓腻的液体倾斜而出,弄湿了半边桌布。 “新闻报纸一直都没报道……”我喃喃道,想到纪叙梵的悲伤,心像刀割了一般。 乐悦低下头,悲凉道:“他切断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他是再不愿意有人去打扰他父母的宁静。只是,苏小姐,你知道他们是怎样死的吗?” 我心里的空洞与悲哀渐渐扩大,茫然地摇摇头。 “纪恒钧深爱着纪夫人。然而,六年前的一天,他们却发生了婚后以来第一次最大的争执,事后,纪夫人悲伤出走,远赴挪威,听说,那是她与纪伯父第一次相见的地方。那时,纪氏正在投资一个大项目,纪伯父却毅然将生意放下,将公司交给纪叙弘管理,也远走挪威,去寻找他的妻子。可惜,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说上什么,不知怎么泄露了消息,明明是在挪威一个偏僻的小村庄,他们却遭到了抢劫。本来抢劫就抢劫吧,也不过是钱便可以解决的问题。 可惜,上天偏偏给了纪夫人令人疯狂的容貌,即使岁月也没能让它消褪半分。三名劫匪中竟有人对她动了歹心,纪伯父为了保护妻子,身中十六刀而亡。其中,最后一刀几乎砍下他半个头颅。你不会相信,在警察找到他们的时候,纪伯父怀里的纪夫人只是受了轻伤。他的丈夫紧紧搂着她,最后是用锯子锯开他的身体,才分开了他们。” 我掩住嘴,猛然站了起来。 动作过于激烈,餐厅里半数的人都望了过来。 “那纪夫人她……”我紧紧抓着桌沿。 乐悦神色凄凉,看了我一眼,道:“据那些警察说,纪夫人当时一言不发,甚至不哭不叫,她只是一一抚摸过丈夫身上的伤口,像记下什么。 “纪夫人没有活过那个夜晚,她死于自杀。十六刀,她在自己身上足足划了十六刀,下刀的位置与纪伯父身上的伤口尽数一样。除去最后一刀,她划破了自己的颈动脉。” 我的眼泪终于没能控制得住,流了一面。 乐悦道:“当我和纪叙梵赶到挪威的时候,见着的便只有两具冰凉的尸体。他把我的头紧紧按在怀里,不让我看,那个情景太过惨烈,有些警察甚至当场呕吐。自始至终,他一个人面对了所有的一切,他亲手将他父母的尸体燃成灰,埋葬在挪威的墓地。” “他们的爱情从那里开始,也从那里结束,这样不是很美吗?”我满腔凄意,深深闭上眼睛。 乐悦神色一诧,随即自嘲一笑:“当时,梵也说了这样的话。从那里开始,就在那里结束。苏小姐,其实,纪夫人是幸福的,如果这一辈子有人能像纪伯父这般爱我,我便是死上百次,灰飞烟灭又怎样?” 我心里一疼,明明是不熟悉的人,也许她对我还带了些敌意,此刻竟有种相知之感,我伸手握住她的手,说:“会有的。” “可是,我希望那个人是梵,你还会祝福我吗?”她笑了。 我默然,却也笑了。 浓重的悲伤似乎被冲淡了些许。 我低声道:“乐小姐,上辈的事情,怎么和夏小姐扯上关系?还有,我说出来,你别介意,你既称纪总的父亲为纪伯父,为什么却要唤纪伯母为纪夫人?” “苏晨,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乐悦微微叹道,“六年前那天,你知道纪伯父夫妇为何会起争执,最后导致纪夫人远赴挪威吗?因为有人给他们寄去了一盘录像带。后来梵查了出来,寄带子的人是夏望云,夏静宁的父亲,录像带里,正是十年前他和明影嘉在床上的情景。” 我的呼吸顿时困难起来:“你是说,纪夫人曾背叛过他的丈夫和儿子?” “嗯。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多年后,纪夫人终是没能受得住夏望云的诱惑,夏望云借此报复了将他女人抢走的纪伯父。纪伯父待我如亲生女儿,甚至将我交付给他最钟爱的儿子,如果纪夫人不曾背叛过他,如果没有那盘录像带,又或者,如果夏望云不这么歹毒,将带子寄给他们,让这段不洁的往事成为永世的秘密,那么纪伯父他们便不会……”乐悦说着有些狼狈地快速拿起餐巾揩住眼睛。 “如果没有这盘带子,那么,纪夫人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的丈夫竟然爱她至此,她背叛了他的丈夫和儿子,最后她的丈夫却仍然选择用生命去守护她。” 我低声安慰她,却已是百感交集。原来,爱一个人,竟然可以这样爱。 “纪总因为这事和夏小姐起了嫌隙?” “不,苏晨,如果仅是这样便罢了,这只是开始。”乐悦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你永远也不猜不到六年前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我握紧手中的杯子。 乐悦道:“在这之前,也许你有兴趣听听我们这群人的事。纪、凌、夏、乐、明五家自祖父辈便有交情,说是世交一点也不过。除了明家是书香门第,我们乐家在法国是小本经营,其他三家的生意都做到很大。 “这五家的第二代的交情也是相当不错的,其中纪恒钧与我父亲最好,所以,我自小便与纪叙梵有了婚约,很土是不是?”她笑了笑,又微微叹了口气。 我聚精会神静静听着。 “其中,纪恒钧和夏望云都爱上了明影嘉,明影嘉更爱夏望云,可明家家长却更属意前者,因为他们觉得夏望云在商场上手段过于毒辣,纪恒钧较夏望云为人磊落许多,二十多年后的惨剧,倒真应了这话。明影嘉跟夏望云私奔过,她父亲气得心脏病复发,临死前将明影嘉交托给纪恒钧。明影嘉不忍再拂父亲遗愿,和纪伯父成了婚。” 她摇了摇头,脸上印着数分恨意,很快又消散,像沉湎在过去的回忆,语意变得温柔:“第三代的我们,虽不能说一起长大,却也交情甚密。多么讽刺,明明行、思还有弘都很优秀,我、宁,还有莹那臭丫头都爱上梵,思喜欢莹,弘的心思一向讳莫如深,和梵一样,爱的竟都是宁,行却谁都不爱。”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到行,我总觉得,宁静致远这词是独独为他而设,他性子沉稳,我们以为像他这样的男人,一旦爱上一个人,便是一辈子。他在美国的时候有过一个女朋友,他待她也很好,后来却分开了,他提出的分手。这事倒叫我们错愕了好一阵子。但那天在天域当我看到他看你的眼神的时候,狂热隐忍,我突然明白,当初不是他变心,只是他还没有遇上那个人,你,就是他的那个人。” 我怔了良久,才道:“他是很好的人,是我不配。” 乐悦只是笑,嘴角钩起一丝嘲讽:“何必用这个借口?也罢。再说梵,我们几个人都喜欢他,他却从不对宁以外的假以辞色,对莹,他是妹妹的宠,对我,这个所谓的未婚妻,他是朋友之谊。 “你不会知道,六年前的他是如何温柔,这样的人该多情才是,他对爱情却极为霸道,他只爱夏静宁。当然,夏静宁也深爱着他。可惜——”她突然住口,又是讽刺一笑,“在他到挪威之前,他已打算向夏静宁求婚,随后携她到维也纳定居,与几位世界钢琴大师一起创作曲子,为即将到来的世界巡演做准备。 “噢,竟然忘记说一个人。弘,梵的大哥,他父母死了,他却宁愿选择到英国开一个商业会议而不到挪威去。因为,纪伯父原本属意的继承人是梵,纪伯父是最早看出梵商业天赋的人,他知道天域在这个儿子的手中必定可以走向顶峰。 “从挪威归来,梵平静得可怕。”乐悦凄然一笑,道,“我甚至还记得当时他的语气。他说,‘乐悦,我大哥不爱爸妈,我无话可说,只是,不管如何他始终是我大哥,我不愿意他背负仇恨。所以,这个仇注定要由我来报。这样的一双手,是不配再弹琴了。’ “那宁怎么办?那时,我这样问他。”乐悦淡淡道,“我还记得他那天的眼睛,深沉冷酷得像只野兽。他说,‘如果不是宁,夏望云已经死了。’” 33、前尘:背叛(二) 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一个玩音乐的人,要怎么报这个仇?” 乐悦道:“他要亲手摧毁夏望云一手建立的商业王国!那时的天域远远没有今天的强大,在一些业务上,夏氏更胜一筹。纪叙梵要击垮夏望云那只老奸巨滑的老狐狸夏氏几乎是不可能。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当时的心情,我哭着求他放弃,他却只是笑。” 我心里一疼,咬住了唇。 “首先,他请求入主董事会,只有这样他才有行使公司权力的可能。他手上本来持有纪伯父留给他的股份,要入董事会不难,这些股份却在纪伯父赴挪威前夕,被弘以自己更好行使决策权的理由要走了,梵从没想过和弘争,将股份无偿让渡了给他。后来,他唯一的哥哥却狠狠打击了他,集团七个大董事,那众老头子在弘的唆使下,竟无一人投同意票让梵入主董事会。于是,他便去求他们。苏小姐,你能想象出像他这样骄傲的人跪在人前受人奚落的情景吗?” 纪大哥。我喝了一大口酒,心像被碾过般疼。 “他设法取得其中四名董事的支持,在他的努力下,终于进入董事会,但他手上没有股份,无法对公司进行经营。他一边防范着他亲生大哥的暗箭,一边废寝望食研究学习商务上的事情,几度胃出血进医院。当时医生甚至警告他那时玩命的行为。 “后来,有个董事有事急需用钱,暗中抛售手中的股票,天域的股权虽都在弘手上,但纪伯父离世仓促,未来得及立下遗嘱,房产、现金和其他财产按法律由弘和梵平分,于是,梵手上还是拥有一笔价值不菲的资产。他和弘还有公司的几个股东斗智斗力,先他们将那位董事的股票买下。后来,他连续用计,以他人名义开设了几家公司,又以几个大型项目的开发为诱,引弘投下大量资金,再抛出投资失败的消息,令天域资金周转出现问题,传出财政危机的消息,股价急剧下滑,不仅散户开始抛售股票,便连几个大股东也……他暗中低价购下这些股票,拿下了控股权,弘再也不能限制他。这些说起来似乎并不复杂,但实际操作……弘不是傻子,梵不可能拿空壳公司去蒙他,但梵手上的钱根本不足以去开办这样几家大型企业,这个中种种,他到底是怎样去架构那几家企业的,怎样拉到国外几个大财团的秘密投资和帮助的,他是怎样让那几家公司运转起来去引弘入局的……一切既是才智手段,更是辛苦经营,他付出的心血和艰辛,都不是你我能想象的。” 我握着杯子的手越发地紧,缓缓吸了口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纪总知道了夏望云陷害纪伯父这事,夏望云和夏小姐他们知道吗?”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当初他愿意让我知道,并同去挪威也不过是让我完成对纪伯父这位长辈最后的祭奠。他说,即便是思念,也打扰到灵魂的栖息,就这样让他们安静地离去吧。也绝不能让夏望云和宁知道,否则,夏望云必定阻止他壮大。这样,夏望云却以为是两兄弟为财产内斗,正乐得观战。而弘,更不愿意别人知道。因为一旦这事抖出去,他便没有了不向夏望云宣战的理由,他不愿意冒这个险。宁后来还是知道了,细心如她,怎么会没有觉察到自己男友的变化?她看出了端倪,旁推侧敲问了我,很聪明的做法不是?” 乐悦话毕冷笑。 “那她后来怎么做?”我低声问道。 “她知道梵想做什么,她哭着求他放过她父亲。她说,一旦她告诉他父亲,他所有的努力便都付诸流水,梵却说悉听尊便。宁也是爱梵的,对她父亲的所作所为,极为痛恨。我甚至亲见她质问过夏望云。只是那人毕竟是他父亲,她没有选择。最后,她还是告诉了他父亲梵已经知道当年的事。可是不管夏望云如何打压纪叙梵,梵已在公司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后面,夏静宁去找他,他都避而不见,其实,他暗中去看了她无数次。对她,他终究无法放下。” 这般深爱吗?我脸上微微笑着,心下却一片苦涩。 “天域在梵的改革下,赶上了夏氏。他设下一个又一个的暗局,终于在他父母四周年忌那天,他去了夏氏,微笑着对夏望云说,百日内他必将把夏氏吞拆入腹。果然,自那天起,夏氏内部出现了动乱,连续数个投标收购计划被搁置,股价开始急泄。他暗中购入夏氏的股票,但在他即将拿到控股权的一刻,他却停止了收购。”乐悦说到这里,嘴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我也笑了,涩声道:“他在等,等一个人去找他。” 乐悦一震,道:“你怎么知道?” “他今日亦愿赠她十里嫁妆,何况是当日?”我苦笑。 “苏晨,你竟比夏静宁还要懂他。”乐悦看着我,神色有些复杂。 良久,她大笑,却笑得有丝凄凉:“夏静宁是知道收购停止了下来,却没有去找他,她有自己的傲气,更思虑那是他设局再害夏家。那天,宁遥也下着雪,很美的雪。 “我们接到弘的电话,他让我们到他家里去。过去之后,是用人开的门,他却不在,用人说弘交代过,让他们听电话录音。电话里是宁的声音,她说,‘只要你肯注资到夏氏,设法阻止他进行最后的收购,我便答应你,今晚八点君悦酒店xxx房。’” 我猛地一震,手中的咖啡洒了一桌。 “路上,纪叙梵像疯了一般,车子飙到极速,连续撞翻了几辆车。及至到达酒店的时候,我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他眼中的悲凉我只在他父母死的时候见过。他手握了又握,终于咬牙撞开了房间的门。当时,他的亲大哥正把他的女人按在墙上,他的东西甚至还留在了她的身体里面。”乐悦定定看着我,眼里一片灰色的惨淡。 我眼前一阵眩晕,紧紧合上双眼。 他母亲背叛了他的父亲和他,他唯一的哥哥背叛了他,最后,他爱逾生命的女人也背叛了他。 他甚至一直在等她。 其实,也许,他只等她一句,她愿意用自己一生来补偿,便足够让他放下一切。 可是,她却吝啬给他这个机会。她系出名门,她有她的骄傲,所以到了最后,她甚至不曾考虑,她宁愿选择和别有心机的纪叙弘做交易。 她无疑是极爱纪叙梵的,但是她没能相信他到最后,相信他会为了对她的爱,放下仇恨。 这一刻,我开始恨夏静宁。 “后来……”我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扯出个笑,望向乐悦。 “一个月后,夏氏的股票被疯狂扫购殆尽,弘的注资没能阻止梵,商场上的斗争,纪伯父早就看出来,弘玩不过梵。他的财力早已超出宁的估算之外。夏氏是夏望云一生的心血,算是彻底成为梵的囊中物了,夏望云受刺激过度,中风瘫痪,被夏静宁送到国外疗养,夏夫人只好过去照顾,夏家算是散了。后来弘突然消失,大概是怕梵不会放过他,仿佛世间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般。也许,有一天他又会突然出现,谁知道?弘这人是个疯子。他和宁的事,他是早有预谋的,借此来打击梵。他,我是不想再提了。而自此,天域便正式进入纪叙梵的时代。完成对夏氏的收购之后,梵生了场大病,进了医院。出院后他却把夏氏30%的股权转到莹名下。”乐悦深深吸了几口烟。 “他终是用这个方式把夏家的股权还给了她。”我也笑了,心疼得无以复加。 “嗯,”乐悦又灌下一大口酒,胸脯微微起伏,“莹只会吃喝玩乐,虽因梵的关系和宁有些嫌隙,但两姐妹感情不算太坏,她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夏氏的事还是得倚仗聪明的宁来打点,股权虽在莹名下,宁却有公司的经管权。” 纪叙梵每一步都想好了。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想起问道:“沈亦儒又是怎么回事?” 乐悦吞吐着云雾,冷冷道:“不过是宁的一颗棋子。这些年宁一直在等梵的宽恕,只是他愿赠他十里嫁妆,却从此再难轻言原谅。他有过很多女人,与其说他在报复宁,不如说他在折磨自己,游戏人生。也亏夏静宁默默等了六年。可是,偏偏一个人的出现,使所有事情都产生了变数。” 我一怔。 乐悦道:“苏晨,你不必去猜测什么,这个人就是你。你的出现使一切都乱了套。你以为你妹妹的主刀医生是谁?那天,你离开以后,行问了那位方小姐一些事情,知道了你妹妹的情况,他第一时间便是去找你,梵却立刻派人去查找皮特·张的行踪。这位名医向来行踪不定,否则,你以为行为什么能及时在邻市接到皮特?” 我一时愣住了,只是怔怔地看着乐悦。 “梵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对于物质,他向来出手阔绰,但要和他交心,却是千难万难,不是没有女人试过,其中也不乏真的爱他的,可对他来说无用。除了夏静宁,他从来没对谁用过心思,你是个例外。订婚宴,想来是夏静宁的孤注一掷,她要用这个去逼纪叙梵的真心。”乐悦话锋一转,道,“苏晨,你要怎样做?” 我苦笑:“我凭什么?” “凭你爱他。”乐悦冷冷看着我。 “你不也爱他吗,乐小姐?” “有些人,注定从一开始便没有缘分,我也许从来就不是他生命里的那些人。苏晨,”说到这里,她定睛望了我许久,方才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约你出来说这许多?我要离开了,回法国。宁遥这个地方,再也没有让我留下的理由。但你也许是可以坚持下去的人。” 我不懂她为何对我如此“看重”:“为什么?” “或者,我该说苏漫漫。”她凤眸睇着我,突然笑道。 34、订婚宴:记忆的城 餐厅外的天,已经黑了。 在这朦胧的夜色中,就着餐厅内昏暗迷离的灯光,乐悦说出那几个字,那个已被遗忘的名字。 许是今晚听到的震撼太多,这该惊措的一刻,我竟平静无比,至少表面看来如此,哪怕我心里紧紧一搐。 “你怎么知道?” 终于,我还是泄露出真正的情绪,声音透出几分不稳。 乐悦突然伸手过来,轻轻按住我的肩。 “那天在天域,第一眼,我便觉得你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说来,那天倒是我失态了。我嫉妒你,因为我隐隐察觉到梵对你并非如他面上的毫不在意。后来,我终于记起。 “苏晨,我见过你,我在八年前就已经见过你。那天下着蒙蒙细雨,我刚考驾照不久,梵也刚好从英国回来度假,我便邀他一起出去兜风。在宁遥郊外那个叫琼川的小城,我的车撞到了你。”乐悦淡淡笑了,“我怕爸爸知道了骂,将你送到医院,我就先离开了,梵留下来替我缴医药费,做善后工作。大约是没有妹妹的缘故,他对你却甚是喜欢,每天都到医院看望你。他将你的事情告诉我,你本来有腿病,他一并出钱治了,直到你做完矫正手术他才回英国。” 我咬住唇,也淡淡笑了,眼眶却是湿了。 那年的相遇,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毕业后在时尚杂志工作追寻搜索他的消息,半生的缘分,原来皆因眼前这个凤眼女子。 我感激道:“乐小姐,谢谢你。” 乐悦一怔,好一会儿才说:“我以为你该恨我。” 我摇头:“我为什么要恨你?” “没有遇上他,也许你现在会比较快乐。” “没有遇上他,我这一生都不会快乐。” 乐悦一愣,半晌,她道:“你应该不是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知道吗?” “你说。”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心里顿时一紧,两手不觉握得死紧。 “我与你只有一面之缘,八年后却仍记得你,与你朝夕而处的男人,八年后却忘记了你。否则,今天你不会是他的女朋友。”乐悦别有深意地看着我。 我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为什么,他是真的忘记了吗?按说他对我虽没有那种感情,但他对当年的我确实是极好的,不该这般轻易就忘了。 乐悦看着我,欲言又止,末了,终于摇摇头道:“是的,他已彻底忘记了你,或许,这一辈子再也不会记起你点滴。六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他离开宁遥到欧洲旅行,在这期间遇到了世界著名的催眠大师占·凯,他请占·凯为消除那段灰暗的记忆。然而不知为什么,占·凯为他封住的却恰恰是八年前那一年的记忆。八年前,是他在英国留学的第三年,我们发现这个事实是因为他回到宁遥后,他英国一个朋友过来找他玩,他却说并不认识他,而那个人却正是他八年前在英国认识的朋友。后来我们细细查探,竟发现他完全丢失了那一年的记忆。很不可思议是吗?不该记得的偏偏刻骨,也许应该记住的却全然忘记了。” 怎么可能?偏偏是八年前,不迟一秒,不早一分。我抬手盖住眼睛,却盖不住泪水汹涌而出。 虽然我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女人,我其实清楚知道,我和他没有明天。如果说我确实存了私心,也仅仅是希望在他心底,有过八年前一点微末记忆,哪怕他只把我当妹妹,我已满足。 是我贪心了吗?我只要这一点,也奢侈了吗? 那三十多个傍晚,他不假轮椅,总是亲手把我抱到樱花树下聊天,他会抚着我的发,微笑着道:“漫漫,我的漫漫。” 他说过会来看我,后来却再也没有出现过,原来是这个原因。 乐悦吃惊地看着我。 我哭了出来。虽捂紧嘴巴,声音还是在这个幽静的雅间传了出去。 周围的人都惊讶地看过来,直到有人唤我的名字。 我慢慢抬起头,灯光轻烛下,餐厅内很多人都停止了用餐与交谈,有些人望着我,有些人却看向楼梯口。 那里站了好些人。 有我之前在天域大厦见过的纪叙梵的几个部门经理,有凌未思、凌未行、夏静莹、夏静宁,还有站在她身边的纪叙梵。 他正看着我,眉宇有些皱起。 他微微沉声道:“苏晨,你过来。” 我胡乱擦掉眼泪,走了过去,神思恍惚,撞到邻座的桌子上。 我一惊,连忙道歉。 那桌都是天域的员工,回头看了看纪叙梵,迭声道:“好说好说。” 纪叙梵一双眉皱得更紧,道:“平常也不见你这般冒失,你别动,我过去。” 我下意识看看夏静宁。她淡淡一笑,神色如常。 我微微苦笑,乐悦错了,我和她,我先输了时间,再输了气度。 整个二楼异常安静,连音乐仿佛也变得很轻。 在众人的目光中,纪叙梵走到我面前。 乐悦钩钩嘴角,有些落寞。 纪叙梵看她一眼,问我:“是不是乐悦欺负你,但说无妨。” 他声音有些不悦。 我连忙摇头:“乐小姐就请我喝杯咖啡,聊聊天。” 纪叙梵明显看出我在说谎:“你们两个有什么能聊的?” “我们……”我一时语塞,若将我们的谈话和盘托出,又觉得不妥,只怕纪叙梵未必喜欢乐悦跟我说这些,这样对乐悦不好。 纪叙梵看我吃瘪,微微钩了钩嘴角,看去心情不错,眼里却也有些许严厉之意:让你说谎。 我只好话题一转:“夏小姐和凌总他们怎么也过来了?” “我们有些业务来往。” 有业务来往并不假,只是这是发生在今天的事吧,昨天他一天未归却是和夏静宁出了去,夏静宁约他,他都会出去,聊天吃饭,也许就像很多年前一样。 “走吧。” 他看我有些发怔,也不多说,和乐悦打了声招呼,握住我的手,便携我离开。 我看到他和乐悦打招呼时,眼中暗含警告,忙道:“等一下。” 我走到乐悦面前,轻声和她道了句歉:“连累你了。” “是我连累了你。”乐悦神色复杂,末了,一笑朝我伸出手。 我握住:“乐小姐,你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这个距离的声音,很安全。 乐悦一怔,随即笑了,在我耳边道:“把他抢过来。” 我苦笑:“乐小姐,也许要让你失望了。你办不到的事,我更办不到。谢谢你今天的坦诚相告。” 乐悦脸上有些怅然若失,低声道:“她霸占了他的心,抢去了我的幸福,却无法给他幸福。我希望借你的手来让她尝试这种绝望的滋味…… “总之,苏晨,我衷心祝福你。” 我心里苦涩,道:“谢谢。” 她朝我挥挥手,转身离去。 未几,又回头,看着纪叙梵,道:“我明晚飞机,你还来送我吗?” 纪叙梵道:“明晚是宁的订婚典礼,你改签后天再走吧。” 乐悦微微冷笑,摇头。 纪叙梵淡淡道:“那明晚恕我无法送行了,你多保重,再联络。” 原来,乐悦要离开,他早知她要离去。 这个女子,曾在他最痛苦的时候陪伴着他,最后只换来他淡淡一句无法送行。心里不免难过,不知为自己,还是为乐悦,却也隐隐有些明白,纪叙梵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对乐悦的疏冷距离,也许是为乐悦好,不想她在这段感情里耗费下去。 乐悦只是笑,神色骄傲。她突然想起什么,道:“苏晨,请帮我告诉严白,方小姐是个好女孩,何必为镜花水月的事自寻烦恼,他是个聪明人,该懂得衡量。我和他,永远不会有交集。” 我顿时一惊:“乐小姐,你认识严白?你和他……” 她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楼道口,凌未思拥住乐悦,两人说了几句话,凌未思说过些时候去法国找她玩,乐悦笑了,又看向凌未行。凌未行一笑,张开双臂。 乐悦靠过去,低声不知跟他说了句什么。 凌未行飞快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过目光,轻轻拍了拍乐悦的背:“保重,再见。” 夏静莹哼了一声,道:“走了就别再回来了,省得碍眼。” 乐悦道:“夏虫不可语冰。” 夏静莹大怒,凌未思连忙搂过她。 夏静宁往前朝乐悦伸出手。 乐悦缓缓伸出手,却又倏地缩回,摆明了挑衅的姿态。 后来纪叙梵让司机送我回别墅,他则直到凌晨两点多才回来。 我那时已经躺下了,听到门响,慌忙起来,竟傻不拉叽地问他吃过晚饭没有。他眼里有些血丝和冷漠,我想,工作的事已够他累的了,这几天更是为夏静宁订婚的事……他闻言颇有些好笑地看着我,说吃过了,我问要不要做点夜宵,他说不用,便上楼了。 我们自然是分开睡的。 这一晚便安静无声地过去。 翌日他又是早起,我六点起来做早餐,才做到一半,已听到他下楼的声音。 “纪叙梵,你别走,我早餐快好了。”我一急,连名带姓地叫道。 他大概也被这很不礼貌的叫声惊到,走进厨房,身上果已是一身西装革履。 他看我蓬头垢面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苏小姐,才六点一刻,我是老板,不图杰出员工奖,这还早,我一般要看看财经新闻才出门。你慢慢弄,我吃了再出去。” 我一愣,顿时有些讪讪。 他一笑出去。 只是,很少看到他笑,我心里还是很高兴。 用餐的时候,他却有些沉默,盯着电视上的数据切换,慢慢吃着喝着。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知道,他心里不高兴。 不久他吃好,让我今晚在家等他,便出了门。 今晚是夏静宁的订婚典礼,他说过让我陪他过去。 我心情复杂,心疼、忐忑、古怪。 晚上他回来的时候给我带回一套晚礼服,并配好首饰、大衣、鞋子和包包。 我们几乎没说上什么,他便带着我出门。 路上,他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这时,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我悄悄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 不久,我们到了君悦酒店,沈夏两家的订婚典礼在这里举行。 纪叙梵下车,朝我伸出手,他爱穿黑色衣服,今晚,一身黑色的hugobos华丽而高贵。 雪今夜也停了,天幕深邃。 君悦酒店大堂前,灯光华硕,名流绅士,霓裳丽影,一切如梦似幻。 数十个穿戴整齐、端庄大气的男女服务生两侧排开,两名大堂经理亲自出列躬身迎接。 站在最前列的是几名着装高雅的男女,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想是沈夏两家的亲戚。 “纪总,今晚有幸得你莅临,实在是我家小弟夫妻的莫大荣耀,里面请。” 一个年轻男子迎上来,神态谦逊,听他语气,应该是沈亦濡的兄长。 纪叙梵淡淡笑了:“夫妻?不只是订婚吗?” 他携着我的手翩然进场,留下沈大少和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邪魅的声音却随后传来:“听说纪总和夏家两位小姐过从甚密,敢情纪总今晚是来踢场子?那我今晚可是不枉此行,赶上热闹了。” 随着话音一落,几个人走到我们旁边。 一色的黑衣人,高大彪悍,墨镜覆面,居中一人长发飘然,温文尔雅,一人黑发蓝眸,神色张狂不羁,正是那天在半路上抢夺协议书的雅言与管仲修。 管仲修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吹了个哨子,道:“小野猫,我们又见面了。如果今晚你的男人将沈家新娘抢走,那么我就将你抢走。” 纪叙梵嘴角挑起丝冷笑,正待答话,一道声音在后淡淡响起:“抢走?管总真会说笑。” 一个男子微笑着走了过来。 笑容温润,褐眸微眯,不是凌未行是谁? 35、订婚宴:一吻成契 管仲修神色轻佻,道:“啧啧,我道是谁,原来是凌总。怎么,凌总也要来做护花使者吗?我在国外多年,却也曾听说过中国有句古语说,朋友妻,不可戏,还是说纪总与凌总的感情铁杆到可以共用一个女人?” “纪先生,沈家治管不力,竟放任一只疯狗在这里乱吠。需要我叫兄弟来把这只畜生赶出去吗?” 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上来,向纪叙梵微微弯腰,其五官稀松平常,但眉宇间气势赫赫。 我笑了笑道:“坤叔。” 这个人,正是我所感激的纪叙梵的左右手萧坤。 坤叔右手放到左胸前,仍是微微弯了腰,朝我道:“苏小姐。” 管仲修大怒,却被雅言制止住,雅言警戒却又地望了坤叔一眼,道:“修,这位萧老大对苏小姐行的是家臣之礼。” 此话一出,凌未行微微变了脸色,看向纪叙梵。 管仲修诧异地连连看我数眼,却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眼眸变得阴沉森冷,道:“如此说来,小野猫便是纪总认定的女人了。三年前你让我亲见我的未婚妻在你床上,如果有一天换成是你的女人在我这儿,不知道又是怎么的一番光景?想必有趣得很。” 我呼吸一顿,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浑身打了个冷战,慢慢看了纪叙梵一眼。 他黑眸若晦,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嘴角的笑越发的魅与冷。 “你敢!”原本温润的声音变得冷凝,凌未行侧身上前,不偏不差,高大的身躯恰好遮挡在我身前。 管仲修放声而笑,神态狂狷:“真是他妈的有趣之极。凌未行,以你今日的财势,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偏要捡别人穿过的一双破鞋。不过当心这双鞋子被我穿过了,你还穿不上!” 他说着突然大步上前,大手向我的脖颈伸来,我大吃一惊,但被纪叙梵楼紧了腰肢,却也无法躲闪, 眼看着他的手就要攫上我的脖子。 电光石火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疾伸而出,钳握上了他的腕。 这只手很美,谁也未曾想象到这双弹琴的手会蕴藏了如此大的力量。修眼中精芒大涨,使了劲,却也无法撼动半分。 他倒并不动怒,只是看着纪叙梵,眸光阴森。 “管总,你不是很想知道纪叙梵的回答吗?那么请听好了,如果,你敢碰苏晨一根毫毛,我必定,杀了你,不管——任何代价。”纪叙梵眉一挑,迎上管仲修的目光,墨瞳暗冷之极,宛如雪初融。 他说着,冷哼了一声,狠狠挥开了管仲修。 管仲修不怒反笑,阴鸷的目光射向我,仿佛征兆般,一股莫名的寒冷自我四肢蔓延而上,我竟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害怕。 纪叙梵淡淡道:“坤叔,今晚若有任何一只疯狗靠近苏小姐,给我打!往死里打!” 坤叔微微颔首。 纪叙梵却望了凌未行一眼,眼里隐隐含了警告意味,随即大手把我往怀里一带,扬长而去。 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凌未行手斜插在口袋里,长身玉立,宛如芝兰玉树,只是神色幽深。他静静凝了我一眼,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无声,我却仿佛读懂了。 苏晨,我该以什么立场去守护你? 我心里一疼,强迫自己回过头,却撞上了纪叙梵深沉的目光。 家臣之礼,他与管仲修女人之间,刚才的宣告……心里,滋味百般,竟无法用词形容。 他的心,我永远也不懂,真假难分。 良久,我终于开口:“你不是希望我与管仲修好吗?刚才为什么又要说出那样的话?” 纪叙梵眼神一深,微微笑了,道:“苏晨,你知道吗?你这个姿势,是讨吻的角度。” 眼角一暖,他的唇慢慢落到了我的眼皮上,那么温柔,仿佛带了一丝怜惜,也仿佛是我的错觉。 随之,他吻上了我的耳垂。 低沉的声音在耳郭处传来:“我的东西,我若愿意,只管拿去,我若不愿,谁都不能碰,想也不行。除非,他想死。苏晨,你是我的。你必须认清,在那晚以后,除了我,你再也不属于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我睁大眼眸,望着他。 他笑了,吻落到了我的唇上。 我一阵眩晕,手只得紧紧攥着他的肩膀。 他的喉结微动,逸出轻叹,随即加深了这个吻。唇在我的唇上辗转缠绵,如蜂蝶挑花弄蕊。 当我气喘咻咻依偎进他的怀里,他的长指在我唇上细细摩挲的时候,我才骤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携我进了宴会厅。 璀璨无比的灯光下,华丽的宛若中世纪皇宫的宴会厅中,名流,美人,所有宾客寂静了声息。 刚才,我们就在宴会厅的入口处热吻,如此,旁若无人。 无声过后,有人反应倒快,不一会儿,纪叙梵身边便围满了人,一时声音不绝于耳。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越众而出,笑脸相迎,道:“纪总,你的到来可是让我老沈家的订婚宴蓬荜生辉呀,沈某在这里代犬子儿媳谢过了。” 这个便是沈家的老爷子沈鸿飞?看去面目清矍,眉眼间一派精锐,一看便知是商场上的老手。那天在天域听纪叙梵说过,这个老头儿不是简单角色。 管仲修说,此前的新能源产品开发计划,这沈家和美国官员有交情,最后却被纪叙梵拿去主导权。虽说纪叙梵最后还是决定将这笔生意送给夏静宁,可惜却给我坏了事,和美法两国顺利完成了签约。这沈老爷子的涵养功夫真是到家。这种人最是可怕。 这时,却有人道:“沈老头,小心生意被人抢去,媳妇也叫人夺去。” 却是管仲修与雅言走了过来。 沈鸿飞脸色一沉,却没有对他发作,只是继续与纪叙梵寒暄。 我不禁疑惑,管仲修说沈亦儒是他的侄子,那他与这沈鸿飞岂非兄弟?这年岁相差悬殊,且他姓管,但他插手沈家的事却不假,看去和沈鸿飞也是认识。 思绪微乱中,只听得纪叙梵也绝对虚伪回道:“能获邀参加令郎的订婚典礼,本就是纪某的荣幸,沈老爷子客气了。” 他说着,目光淡淡移到场上。 场中央是一身纯白雪纺晚装的夏静宁,她的未婚夫沈亦儒亦是一身白色礼服,算不得英俊,却也气质过人,而女人黛眉樱唇,肤白若雪,此时此刻,站在她身旁的向来以娇艳闻名的夏二小姐也失去了颜色。 夏静莹娇嗔笑着和纪叙梵挥手打招呼,但随即变了脸色。 下意识看纪叙梵一眼,果见他正静静注视着场中的新娘。 夏静宁亦然。 我突然觉得,全场的观众似乎都成了背景与陪衬。 夏静宁嘴角浮着一丝微笑,眉眼间却终于透出几次见面以来我第一次看到的悲伤。 沈亦儒有些不悦,一声轻咳提醒。 我对纪叙梵道:“夏小姐今天很美是吧?” 纪叙梵目光微扬:“嗯,她本来就美。” 末了,他说:“苏晨,你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随意,行很快进来,坤叔也在附近,我去去就回。” 我点点头,道:“我不担心,你去吧。” 纪叙梵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往前走了过去,向着夏静宁的方向。 宴会厅的灯光恰在这时淡了下来,柔和的曲子奏起。经典却永恒,《梦中的婚礼》。 我就这样静静看着纪叙梵走到夏静宁的身边。 他微微一笑,对沈亦儒道:“沈少爷,你知道,夏小姐是和纪某一起长大的朋友,她以后便交付给你了。在这之前,我想请她跳一支舞,可以吗?” 他这话是向沈亦儒问的,眼睛却紧紧看着夏静宁,眼神深沉灼热。 此话一出,全场一惊。 婚宴的第一支舞,该由新人来跳,现在纪叙梵却要抢夺这个权利。 36、最后的星光——失陷 我握紧双手。 沈亦儒冷笑,嘴唇一张,话未出口,纪叙梵已道:“既然沈少爷也不反对,那么——” 他轻笑,举手朝空中打了个响指。 随着众人吃惊的声音,整个宴会厅的灯光瞬时幻灭。 黑暗中,宴会厅的天花却光彩闪耀,无数星辰幻化,时空仿佛在一瞬更迭,银河璀璨。 漫天星辰中,显出九大行星的模样,星带环绕,夺目非凡,其中,地球与月球最为美丽。 在这繁星满天下,轻柔圆舞曲中,他,将她轻拥在怀中。 她微仰起脸,凝视着他。 仿佛六年的时间并不曾有过。 地星和月星的关系,从来就是最恒久的承诺。 原来他早有准备。 我记得在纪叙梵的房中看到过夏静宁用望远镜观看星星的照片。 这一刻的星光照亮了夏静莹和沈亦儒嫉妒愤怒的眼睛,还有沈鸿飞铁青的脸。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场中。当中,有惊叹,有猜疑,有探究。 我半边身子湮没在昏暗中。 我和他们的距离似乎不远,也许,只有几米。可惜,他是无法再看见。 萧坤突然走过来,低声道:“抱歉,苏小姐,管仲修的人在大堂外聚集,不知想搞什么小动作,我过去看一看。” 我点头:“你去忙,我自己没事。” “谢谢苏小姐。” 萧坤匆匆离去。 “这是演的哪一出,听说纪叙梵和夏家姐妹关系匪浅,只是向来是妹妹的绯闻,想不到这回姐姐也……”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纪叙梵,却听得有声音从前方传来。 另一个女人炫耀地笑了笑,回先前女人的话:“听说夏静宁是这纪总的初恋情人,后来他手段厉害,将夏氏也吞了,才没有在一起,这当姐姐的还有点骨气,那当妹妹的却恨不得巴住他,自家也有钱,这样做也不觉得屈辱。” “好笑了,纪叙梵的财势哪是今时今日的夏家能比的,那夏二小姐我倒觉得没什么,万一真和对方结成婚了,你们想她能得到多少好处?”又有一个太太插口。 听声音上了些年纪,也更现实势利许多。 她这话得到几个人附和,却遭到方才说话的女人反对:“你们也知道,纪叙梵这样的男人的条件,他容易与人交心?说不定先和她做婚前财产公证。” 先前那位太太却是一声冷笑:“那是必然的,但好处确实不少,你何必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不敢承认,你以前不是也觊觎过纪叙梵,好几次舞会都看到你向他献媚,只是人家没有理会罢了。” 被她说穿的女人顿时大怒:“黄太太,你胡说什么?” 见势色不对,两人要吵起来,其他几个女人立刻劝架。 有个拿着手机的女人,岔开话题:“这纪总不是带了女伴过来吗?看样子也不怎的。” 她手机上开着背光灯,虽不是很亮,却也映出些人影,人言可畏。 “笑话,那种女人就和召妓差不多,不过就高级点。” 妓女? 我脑袋有些发胀,一笑走开。 静静看了场中男人一眼。 这时,纪叙梵似乎微微侧身,淡淡瞥了一下四周,但很快收回目光。 不久,换了更柔和的舞曲,场中央灯光相应更暗许多。 我想去找杯酒喝,不觉走进黑暗中,意识中竟是怕那些女人发现看过来。 突然,一只大手袭上我的前胸,一侧浑圆被人狠狠掌控在手中,撕扯,蹂躏。 我大惊,未来得及呼出声音随即被另一只大掌死死按捂住。 几乎在同一时刻,旁边有人把我的手蛮横地反扯到背后,用领带困住。 有声音在我耳边冷笑:“苏晨,我说过,我要纪叙梵蒙羞,只是,想不到这么快便可以兑现,真是叫人快活得想死。” 是管仲修? 我以为他只是性格轻佻,但总不至于太过,没想到…… 我一下如坠冰窖,深重的寒意笼罩了全身。 我使劲挣扎。他嗤笑一声,如猫逗弄老鼠,大手紧捏着我的胸脯,指甲狠狠一刮,在我的乳尖一拖而过,我痛得猛地一颤。 我的痛苦让他高兴。 他的手慢慢环上我的脖颈,用力掐住。 呼吸一窒,我痛苦无比。我拼命去咬他手掌,他吃痛,一个耳光扇过来。这一掌他没留力,男人的力道,把我的脸打得歪到一边。 他笑声森冷:“没人可以救你,猛虎也有打酣的时候,萧坤再厉害,已被我用计使开;而你的男人嘛,正与他的旧情人打得火热,怎么会管你!” 嘶的一声,晚装被猛力扯开,我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他的手已趁势滑进裙里。 他笑道:“苏晨,我就要在这睽睽众人目下,在这个不蔽一丝的舞会里上了你! 浓重的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将我湮没。 我眼眸大睁,泪水满面,定定望着场中那双身影。 星光下,她依偎在他怀中,偶尔在他耳畔说一句什么。 他笑得淡淡的,但我想,那也许就叫幸福。 我呜呜地叫着,希望他发现我不见了,希望他能听到我的求救。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好像……有人在呼救?” ………… 突如其来的对话让我微微振奋,求求你,求求你听到,不管你是谁。 口鼻均被管仲修更紧地掩着,我发出的声音成了毫无意义的单音节。 昏暗中,管仲修突然将我推出去。有人快速接住我,趁着这个间隙,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想大声呼救。可惜,声音还在喉咙,已被另一只帕子狠狠捂住口鼻。 那帕上有药水的味道,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渐渐无力挣扎,对方趁机在我胸部上狠狠捏了一把。 原来不止一个人。 “太太们小姐们好,纪总给了个好机会,我不能浪费是不是,方才是我和我的女伴……希望我们没有打扰到你们。” 这时,管仲修的声音适时响起。 “哪里……” 女人们笑得花枝招展,意味深长。 我也笑了。原来绝望到极点时的陪衬,从来不是眼泪。 记得纪叙梵说过,不想笑的时候别笑,比哭还难看。可这一刻,除了笑,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做些什么。眼泪有时也是奢侈的东西,没有人珍惜,它轻贱得不值一文。 我被管仲修的手下拖着从一个侧门出了去,在别人看来,我就像喝醉了似的,被男人搀扶着去休息。 走廊上,虽偶尔有服务生走过,也没有人觉得不妥,过来问一句什么。 他带着我走到远处一个休息室里。走廊上的灯光让我看清这是当日阻止我和方琪的男子之一,长得满脸横肉,模样猥琐。 管仲修很快寻了过来,道:“你出去吧。” 他森冷中夹着兴奋的气息。男人讨好一笑:“管先生慢用,我这就出去守着。” 男人出去了,我头晕目眩,软倒在墙边。 管仲修开了盏暖色小灯,我的大衣进门的时候就有酒店的服务生拿过放好,我身上只有一条裙子。 管仲修笑着将我的裙子撕开,我腿根部位只觉一凉。 我身上只有一条底裤遮蔽。 粗糙干燥的手抚上我大腿,在上面轻轻打着圈。慢慢,往上探去。 当他的手指覆上我那里的时候,我的呼吸骤然停滞,却没有一丝力气挣扎。 无法动弹,更是无法出声。只有眼泪不断流下。 视线模糊中,仿佛看到隔壁场中舞曲正酣,不断有人走进舞池。 他眉目轻扬,她巧笑倩兮。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 当管仲修抚摸着我低声喘气的时候,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突然,管仲修低喝一声。与此同时,一股劲风擦面而过,随之是几个男人厮打的声音。 我一震睁眼,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迅速覆到我身上。 “管仲修,你去死,好不好?” 来人声音极轻,却冷冽得像来自地狱深处。 我看着那个人,有些不敢相信。 他带了人破门闯入。 此刻,他手下那些男人已将管仲修扭按在地上,还有那个守门的男人。管仲修狼狈地盯着我们,眼神凶狠,嘴角仍挂着一贯的阴沉笑意。 那人俯身将我紧紧包裹进怀里。 我在他怀里哭出来。是行,我安全了。 他让众人背过身去:“苏晨,你身上迷药未过,力气还没恢复过来,我只好得罪了。” 我脸上一热,点点头。 他将外套拿下,替我整理好裙子,又替我披好外套。我那裙子已经被撕破,腿侧有道大裂口,幸好他身量高大,衣服也宽大,将将遮住敏感位置。 他一声不响替我整理着,手偶尔触到我的肌肤,竟是极冷的。整理方毕,我只听到他冷冷对前方几个男人道:“打,只管给我往死里打,一切后果我扛着。” 那个轻侮我的男人看我哭,又见凌未行眉眼凌厉,脸上都是寒怒,惊得厉叫讨饶,可惜,管仲修方才选了这里,正是图地儿距宴会厅远,沈家又是包了整个酒店的,这时候即便有人去休息室,也是就近,不会到这里来。管仲修自也知道叫喊没用,冷笑道:“凌总好气魄!有种出去单打独斗,这么多人,算哪门子的英雄?” “英雄?”凌未行笑了,一字一顿道,“那你当众侮辱我朋友时又是哪门子的英雄?管仲修,纪叙梵对你说过,如果你敢碰苏晨一下,必定杀了你,而我对自己说过,如果你敢碰苏晨一下,我必定要你生不如死。 “上了他。一人一次一百万。如此类推,多少次多少钱。” 我第一次看到像管仲修这样的人也会露出恐惧的神色,像他这样的人,恐怕断他一根指头也未必眨一下眼。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凌未行这般狠。 话语一掷,他搂起我,迅速出了门。 我满心的震惊,但我无法做到那么善良,可以原谅管仲修,我没有开口求行。 37、冥王卫:卡戎 我们进了另一个休息室。 他扶我到床边坐下,自己坐开一些,温声道:“休息一下,等你恢复力气,我让人送套衣裙过来。” 想不到我两次去酒店,都要更换衣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狼狈,心里突然有些麻木的感觉。我怕他担心,扯了个笑:“好。” 他眉头却猛地一皱:“苏晨,没事,你别这样,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他眼中一瞬划过心疼,却又迅速清清嗓子,借故将这微泄的情绪掩去。 我张了张嘴:“行……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谢谢你。” 他微微一震,突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到我面前,将我抱进怀里。 他抱着我的手竟有丝颤抖。 他很快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将我放开:“苏晨,抱歉。” 我怔怔看着他。 一直觉得,纪叙梵的眼睛深沉似海,凌未行的眼睛颜色有些浅,是那种淡淡的杏色,而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的眼里,也酝酿着一片大海。 这片海,不随波,不逐流,多是平静无波,但很深。如今,这片深厚中,只映着一个人的模样。 我鼻子一酸,眼睛又湿了。 凌未行明显为我所吓,他本能地伸手过来,却又飞快收回去。 语气却已是微微见急。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方才还碰了你什么地方没有……” 我连忙摇头,陡然间想起纪叙梵说“你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我去去就回”,泪水簌簌地突然就掉了一脸。 恍惚中,只听得凌未行的气息变重,我一惊,我累他担心了,正想跟他说没事,方才抬头,却被他轻轻搂进怀里。 “我对自己说过,绝不能再冒犯你……只是,我实在没有办法看你这样,苏晨,我带你走,好吗?”他声音里带着沉痛。 这一刻,纪叙梵的脸在脑中竟有了些许的模糊。 你曾说护我周全,随即转身离开。 我只能永远凝视你的背影。 当管仲修的手扯裂我裙子的时候,你怀里拥着她。 你总是走得太快,离得太远,我跟不上。 这样想着,竟淡淡地笑了。 “晨,别这样笑。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这样笑,我心里就像被人撕裂了一般。” 我蜷曲在他怀里,听到他有力而沉重的心跳声。 “你们到那边看看在不在。” 这时,门外忽有声响传来,是脚步声,能听出人数不少,听上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模样狼狈,凌未行微一思虑,熄掉房内灯光,揽着我坐到地上,末了,将我的头轻轻压进他怀里,他也俯下身子,下颌微微压在我背上。 未几,有人打开我们房间的门。 “这里没有。” “走。” 几个男人在门外匆匆一瞥,离开了。 我们被床弦掩住,他们要查的地方多,见没有灯光,也就没有细查,并没有发现。 我们索性没有起来,看着落地窗外月色如霜,花木扶疏。 “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那么我带你回去找他。我必定狠狠揍他,质问他为什么这般对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想跟你在这里待一待,就我们两人,一会儿就好。” 黑暗如水,凌未行松开我,淡淡笑着说。 心像被谁的手死死抓着,一下疼痛起来。 行,你怎么还能够如此平恬说出这样的话,怎么能? “不值得的。”伪装的平静终于被撕破,我哭了出来,在他怀中,放肆地哭了出来。 原来有人能让你安心地哭一场,是件这样美好的事。 原本挪靠到床脚的凌未行猛地伸手将我拥入怀中。 然后,他慢慢抬起我的脸,手指摩挲着我的双眼,将泪水一一拭去。 那般爱怜疼惜,仿佛对待珍宝。 黑暗中,他的手冰凉得越发有些瘆人。 终于,他的手扶着我的后脑。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屋外流光若泄,天地间仿佛一片寂静。 他的唇覆上了我的。 这一吻,仿佛等待了许多年。 他身上的气息宛若沉荷,他的唇,在我唇上辗转,慢慢地,一下一下,带着试探,带着征询,如此小心翼翼。 如此卑微。 行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爱情没有,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无法 从相识开始,虽是短暂,一个个情景却在脑中清晰而过。 他微笑着说:“初次见面,苏小姐,你好。” 被夏静莹为难的时候,他说:“苏小姐是我的客人,今晚除非她想离开,不然谁也不能随意对她下逐客令!” 也是同一晚,为我察看伤口,眼里里带了淡淡的责备,说:“你倒狠得下心。” 隔着人群,安全岛上的注视。 医院里,挡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生生受了父亲一记耳光。 离别前说:“你不会明白。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更何况,仅是放手?” 孙毅的事,我骗他他却并不鄙弃我的过去,他明白我想和他保持距离,尊重了我,却仍在暗下帮我妹妹找医生…… 这样一个人让我无法抵抗。 可我不能。 我抬手,抵在他肩上。 他缓缓松开我,淡淡笑了,笑声盛满苦涩:“果然不是他就不行。” 我跌跪坐在他怀中:“行,我心里有个人,哪怕我和他之间只是合约关系,他对我不过是利用……我还是放不下他,这样的我,配不上你。所以当初我选择放手。你不该对我这么好,凌未行,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 甚至没有任何回答,他用动作来告诉我答案。 他重重吻了下来,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如暴风冽雨席卷了我。 我咬紧牙关,他却强硬地撬开我的唇舌,直到我再也无法呼吸,他才放了我,却又在早已被吻肿的嘴唇上连连啄吻数下,方才罢休。 他似乎满意地微微笑了。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脸上的笑颊。 他把头抵在我的颈脖,低哑道:“苏晨,你不会知道,这个情景我在脑子里想象了无数次。有时,我觉得自己快成疯子了,这样的我,陌生得连我都不认识自己了。即便现在你已在我怀里,我还是觉得不真实。苏晨,你告诉我,你是真的,凌未行也可以这样肆意地抱你、吻你。” 我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在喉间。 “苏晨,我和梵,你好好考虑,我愿意等。一年,五年,十年……” 心堵得慌。我闭上眼,一片黑暗,脑中反而突然一片清明。 纪叙梵让我落入管仲修的手上,那一刻,说不恨是假的。 我不是圣人。 可我用了八年时间去爱他。 我低声道:“行,不要等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爱他,你身边也没有人,你不嫌弃,我一定找你,但不该是现在。遇上好姑娘就去爱,你值得一个倾心对你的人。” 然后,是有些可怕的寂静。 良久,他将床头灯打开,灯光流泻满室。 凌未行凝着我,他双眉紧紧皱着,眼里却依旧是温润如泽,不嗔不怨。 我的手握了又握,他一言未发看着我一举一动。 终于,我忍不住引开话题,笑道:“古语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钩唇一笑:“苏晨,你知道吗?只要你一句,哪怕你心里没有我,哪怕最后你仍要回到他身边,只要你肯开这个口,我甘愿做你不见得光的情人。这样的凌未行,连我自己都厌恶。可是不行,我们都知道不行,你不愿意。君子如玉?你何必用这个来堵我?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君子,再好,也不是你苏晨想要的。 “我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因为这是你想要的,我就这样做了。我只是外表看起来不坏,事实上,我在商场上用过不少你绝对想不到的狠毒手段。” 他只是笑,眉宇的安静温柔一点一点消失。 38、秘密花园(一) 他猛地将我压到地上。 灼热的吻,挟带着占有的气息,疾猛地落到我眼睛、鼻子、嘴唇上。 “苏晨,我要毁了你。” 耳畔,他的声音暗沉到极点,不是商量,而是宣告。 更灼热的手,挥落了他披在我身上的外套,他忽而将我拦腰抱起,一步一步往床沿走去。 我说:“你不会。” 他只是笑,脚步未停。 我把脸靠到他颈脖,那是大动脉的地方。 他的血液,似乎也在沸腾着一种绝望的决绝。 我的心也在流血。 我说着不相干的话:“行,今晚他为宁准备的星光你看到了吗?” 他闻言脚步一顿,唇上钩起一丝讽刺笑意,动作不辍,把我重重放到床上。 他凝看着我,指尖细细描摹着我的唇瓣,眉梢显得冷漠,我待再说,他却不允,倾身狠狠吻上我的唇,堵住我所有的话。 衬衣贴身,可以感觉到他瘦劲结实的肌理。 他一手罩着我的脑勺,逼我压向他,两个躯体紧紧贴合,不留一丝空隙。 他的目光变得炙热,终于,他喉结一动,将我的裙子扯开, 我身子本能地躲避抵抗,却没有言语,只是深深看着他。 他将我两手抓住高举到头上,眸中划过一抹凌厉:“都在颤抖了,为什么不叫我住手?为什么不挣扎?苏晨,你是在可怜我?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是?” 我摇头道:“我知道,如果那人是凌未行,他永远不会伤害苏晨。” 他一怔,随之一声冷笑:“连我自己也没有办法确定的东西,你怎敢这样确定?” 那笑里的孤寂桀骜,我再也抑不住那股疼涩,侧身陷入枕上。 凌未行苦笑,定定凝着我。 良久,他将我扶起,伸手替我拭去眼泪,低声道:“别哭了,苏晨。” 他说着一声轻叹,涩然道:“我认了。” 我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包括打电话让人将新的衣裙拿过来,让人去找纪叙梵的行踪。 十五分钟后,他将我带到酒店后花园。 不曾想到,酒店后面会有这样一个幽静美丽的所在。 不知名的花,带着夜的神秘,在这寒冬开得格外璀璨,花香弥漫。 我把外套还给凌未行。 他接过,淡淡道:“不要我陪你过去?” 我笑笑,摇摇头,管仲修的事仍在心里打着战,只是,同样的眼前的男人给了我勇气。 远远看去,花园深处,还有一个小花园,他似乎就在里面。小花园门口,几名男人守着。 方才在房里听到外面动静甚大,我还以为他在找我。如今看来,不是。他在忙他的事情。 “他安排了萧坤等人在你身边,自己却走开,未能护你周全,我一定去找他问个明白,只是不是现在。” 凌未行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护我周全? 突然,一丝什么在我脑中闪过,一股寒意从心底蹿起,我叫住了他,缓缓问道:“行,今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当时,我看到萧坤带人突然离开,我一直记着管仲修说过的话,立刻出去打电话给我的助手,让等在大堂的保镖过来。” 我一怔,想到方才见到的那些男人:“行,那些不是普通的保镖吧?” “嗯,都干过些狠事的。苏晨,这世上没有多少人是完全干净的。当然,不到一定时候我不用这些手段。”他微微笑着,看着我的眸映过一丝爱怜,更多是复杂。 这个男人都是为了我。 他续道:“我打完电话回来,除却舞池中还有些光亮,宴会厅已是一片黑暗。梵和宁便在舞池中央。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之间的事太复杂,没有人说清楚。你却不见了。我立刻让人散开在厅中找你。宴会厅大,记得我出去前,你身旁站着数名女子,我寻思你可能是和她们聊天去了,找几个人总比找一个人容易。” 我豁然想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里。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 凌未行的声音透出丝担心,我看他要转身,大声道:“行,不要回头。” 他颔首,快步走出园子。 看着他的身影,我不禁道:“行,请记住我的话,不要等。” 高大的背影微微一振。 我低声道:“香格里拉的见面,真是我们的初次见面吗?”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也许是对的人,却是在不对的时间里,你的话,我记下了。但我会随我的心去做,你无须苦恼,更不必内疚,这和你没有关系。”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的墨绿嫣红丛中。 我喉头干涩, 走近了,小花园的入口处,果然派了人。 让我有些惊讶的是,小花园门外的树上,有块白纱覆在枝头,白纱轻扬,枝蔓花延。高大的男子不下十个,每个都矫健得像危险的豹。 其中,站在最前面抽烟的正是萧坤。 他一讶,却颇有些惊喜的神色,他正想和我打招呼,我做了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可以让我进去吗?” 萧坤看我一眼,却摇了摇头。 这说明他就在里面。 我说:“求你。” 他神色坚决。 这时,有几个男子过来要把我拉开。 萧坤神色一变,身形一闪,狠狠挥拳把他们打开。 那几人挨了打,却也不敢吱声,只是垂首站到一旁。 萧坤低喝:“她是纪总的女人,也是你们能碰的吗?” 他的女人?我笑,只觉苦涩讽刺。 “坤叔,请让我进去。” 我慢慢屈下膝。 萧坤皱眉,立刻出手扶住了我,终于微叹一声,往旁一让。 所有男人,皆动作迅致,很快,入口清出道来。 毫不迟疑,我快步进去。 39、秘密花园(二) 说是小花园,里面其实一点也不小,路也有些迂回。 终于,隔着深深的花丛,我看到一座台阶。石梯尽头,是座宛如玉砌的小亭子。 他们站在亭外的空地上。男人凝目远眺,身影高大秀拔,美丽的女人在他背后紧紧抱着他。 在这个订婚的大好日子,女主角竟在这个幽静的地方紧紧拥抱着她的旧情人。 多美的一幅画面。也许,谁都无心责怪。 原本一往无前的脚步竟有丝犹豫。我牙咬了又咬,却迈不出步子。我来是想求一个明白,可这是他要的幸福…… “你喜欢她,是吗?” 这时,夏静宁的声音在风中传来,带了丝哀伤。 我的心一紧,定定看着前方的男子。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他所有的表情。 他甚至动也没动一下,神色深暗,除却夏静宁说喜欢时双眉轻皱了一下。 夏静宁慢慢松开环住他的手,淡淡地笑着退靠到亭外的栏杆上。 “梵,我今年二十六岁,十二岁那年认识的你,到现在足十四年了。我就凭这些年月一起走过的日子对你的了解,大胆推测推测你的心意,不中便罢,中了博君一笑也好。” 纪叙梵转身,淡淡看向夏静宁,嘴角微钩,隐隐透着一丝讽刺。 夏静宁苦笑:“就是这样的笑,叫我一生飞蛾扑火。” 纪叙梵道:“宁,这话并不好笑。” 夏静宁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昨天,我们一进餐厅,便看见苏晨哭了,你将她抱进怀里。思旁观者清,告诉我说,他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乐悦彻底死心,对乐悦,你还是有着几分情谊,你宁愿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斩断所有希望。可他却纳闷,为什么你明知莹对你的感情,你还是对她这般宠爱,思对莹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 纪叙梵冷笑。 “梵,你在报复。你对莹的好就像毒药,让她对你越来越无法自拔,而你却不会给她一丝男女之间的回应。你要让她痛苦,更要让我痛苦。我父亲的事,你一直还记恨着,你恨他,当然,更恨我。你在报复莹,更是在报复我。” 夏静宁一向的沉稳开始剥裂,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她在哭。 纪叙梵走了过去,淡淡盯着她看。 夏静宁身子微微颤着,像一枝飘舞在风中的百合,美丽而羸弱。 终于,纪叙梵一声低叹,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报复莹,更没想过制造什么误会,关于这一点,我早和莹说清楚。你可以去问她。我这样做是为什么,你比谁都清楚,你何必说这些来套我的话。都说莹任性,其实你比你妹妹更任性十倍。当初和我哥哥交易,今天和沈亦儒订婚。” 我想,夏静宁是不无惊喜的,因为她嘴角微微扬起,她果然聪明地逼到了纪叙梵的话。 让纪叙梵承认,他对夏静莹好,其实归根到底不过是因为她。他不可以再爱她,却爱屋及乌地对她的亲人好。 我喉头如火烤。 “梵,园外的白纱你看到了吗?那是我订婚礼服的头纱,我把它挂在外面,我向你投降了。求求你……不要……不要喜欢她,好不好? “思看走了眼。你会抱她,不仅想让乐悦死心,也确实是因为你对她动了心,当你看到她坐在那个幽暗的角落里哭的时候,你的眼神变了,你在心疼。谁都不知道,我却看得清清楚楚。我们曾经那么亲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甚至,和美法官员签约那天,我给她包扎伤口,你叫我撤手,人人都以为你在担心我,你是担心我不错,但你还看到了我手中暗暗藏着的玻璃碎片,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我的心思。你帮我看手的时候,拿掉了我手中的东西,多么讽刺,我不该做这个试探,试出你的心思,我却承受不住。” 夏静宁低声笑着,却不断闭合眼睛,她在哭,似要把这过往六年的委屈都流出来。 我一阵眩晕。 是这样吗?你也曾对我在乎过,哪怕只有一下子。 请别否认。 如果真有过,即使只有一刻半秒,我也认了。 突然明白到行说“我认了”时的心情。 纪叙梵眸光越发暗炙,却始终没有回应,只收紧了拥搂着夏静宁的双臂。 那是保护的姿势。 我按着额头,就这样怔怔地看着。 这样的怀抱,我从来没有拥有过。 “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那边,夏静宁却并不满意,慢慢笑了:“梵,这六年,我以为尽管我从没有找过你乞讨原谅,可我一直在等你,这份心意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只有这样,我才敢相信,你是真正原谅了我。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别的女子可以进得了你的心,因为,我和你都这样深爱过彼此。可我错了,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你寂寞了,你喜欢上她,即使她只是你用钱换来的女友。” “不,”纪叙梵终于开口,他微微冷笑,“寂寞不是喜欢一个人的理由,而她……”他停顿了好一下,方才道,“不是我的女人,至少,在我看来,她不是。” “我知道,这样的夏静宁很讨厌。”夏静宁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中,带着泪意的声音一丝丝蔓延开来,和着满园的幽魅花香,仿佛越过八年的爱恋,六年的等待。 我和她都是八年。 不同的是,我的八年是自己一个的感觉,她的八年是两个人的回忆,更值得珍藏。 这一刻,我对她的恨,竟少了许多。 八年,对谁来说都不容易。 只是,既然爱他,为何舍得这般伤害? 也许,今日所有人都忘记了,你眼前这个冷漠酷狠的男子,当日曾是这世界上最温柔的男人,即使对萍水相逢的苏漫漫,也伸出援手。 他有着天赐的恩宠,却爱恨分明,除去你,他甚至吝啬给别人一丝温柔。 被这样的男人爱着,你不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 然而,后来他父母惨死,他被母亲背叛,被唯一的哥哥背叛。 你却还要再在他心口捅上一刀。 他变了,但无论怎么变,还是无法对你狠心,宁愿把对你的恨都发泄在自己或是别人身上,也舍不得让你痛苦。他亲手摧毁了你父亲的事业,又把股权还给了你妹妹。 你其实都知道,你却希望他先低头。 你是美好的,却那么骄傲,仿佛这样才足以证明,他深爱着你,超过这世界上一切东西。 我咬着唇,嗅着破皮的血腥气味,泪流满面。 即便方才的事还历历在目,我还是替他疼。 难怪低到尘埃里去的爱情,大多都不会有好结果,甚至没有结果。 他们的谈话在继续。 “梵,你可也有替我想过吗?当年和你哥哥……我的痛苦,我便愿意你以外的男人碰我?可你要摧毁的那个人是我父亲,他再坏,也是我父亲。他一生视家族事业如命,而你,那时那么恨,我该怎么相信你不会对他停止报复?如果当日你肯先放下,先找我,我们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夏静宁仰起头,酸涩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我的父亲!”纪叙梵钩起她的脸,冷冷一字一顿道,“他位居高位,却一生从未作恶,一生对我母亲深情,这样的人就该如此惨死? “十六岁那个夏天,有个女孩在我的琴室里悄悄放了一个月的玫瑰花,后来被我逮到,她对我说相较在家族事业上的兜转,她更喜欢听我弹琴,愿意用一生陪我飘摇,不论贫富。从那天起,我便发誓不管以后我们遇到什么,我即使死了也绝不伤害那个人。可是,后来我看到的却是她和我哥哥交易,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她认定我一定会害死她的父亲,甚至没有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便全然否决了我。宁,你向来聪明,请你告诉我这到底算哪门子的爱情?” 他冷冷而笑,眼里幽暗得骇人,猛地转过身,往前而去。 “不要。梵,不要再丢下我,求你。”夏静宁快步追上去,泪水如注,手环过他的背,从他背后紧紧抱住他。 纪叙梵吸了口气,嘴角冷笑愈盛,手摸上她的手,捏成拳,又放开,数次,却始终没有推开她。 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冷酷沉痛的眉眼,我心疼得再也无法承受分毫。 我不知道,我之于你是什么,但我清楚知道,你仍然无法放开她。也许,你和她之间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把推波助澜。 我想,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哪怕今晚宴会厅中你曾亲手把我推向黑暗。 推开缠绕纠结的花枝,我向那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人走去。 他们发现了我的脚步声,看了过来。 我的骤然出现,似乎带来不小震撼。 夏静宁在纪叙梵背后冷冷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始终温婉优雅的女子露出敌意。 用力握紧双手,我慢慢看向那个英俊深沉的男子。 纪叙梵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好一阵子,神色亦是异常的复杂,不知是发现我换了裙子不悦还是其他。 我一言不发,走到他们跟前。 夏静宁眸子大睁,眼中冷淡的颜色更深了几分。 我也冷冷回视她。 纪叙梵眉一皱,沉声道:“苏晨,你过来做什么?” “我要做的就是这个。” 我毫不犹豫地向夏静宁脸上挥去。 落物有声。 清脆的声响,在这个深夜幽静美丽的园子显得突兀而神秘。 夏静宁捂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两个人都想不到我会突然发难。 谁也来不及阻止。 几乎在同一时刻,萧坤率人抢了进来。 我的手已被捉住。捉住我的手,修长有力,带着薄茧。 这只手,在八年前那个下着细雨的午后亲自搀扶起我,这只手;为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弹奏过一曲宁静海。 我仰起脸,静静去看它的主人。 时间仿佛被人施了法,在这刻悄然而止。 纪叙梵脸色阴沉,手上力道大得可怕,我疼得额上冷汗直冒。 我笑着,并不求饶。 纪叙梵紧紧看着我,眸光变得可怕,霍地扬起手掌。 40、 秘密花园(三) 我闭上眼睛,等待预期的疼痛落下。 良久,寂静无声。 怔怔间,下颌一冷,肌肤相接处,是他的手。 他紧紧捏着我的下巴:“你到底发什么疯?” 眼梢打量着夏静宁脸上的情况。夏静宁也看着他,摇摇头:“我没事,放了她吧。” 这一眼,我插不进去。这是十六年的深情与默契。 这样也好。 我本意成全,何必再多一分妄想?爱情的路,如果由三人来行走,永远都会狭隘。 纪叙梵眸光在我身上掠过,眸中怒火骇人,却终于放下手:“坤叔,带苏小姐回去。” 萧坤躬身,答应了。 我摇头:“不。” 纪叙梵冷冷道:“苏晨,我说过,说过的话,我讨厌重复一遍。”我只是笑:“我不走。” 纪叙梵眉一皱,立时便有数个男子走到我身边,手一拉,欲把我拉开。 萧坤微一迟疑,并没有上前,只是垂手而立。 夏静宁出言道:“苏小姐,请自重。” 我只是看向纪叙梵,一字一顿道:“纪总,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碰我?” 纪叙梵眼中怒气未消,声音极冷:“你想玩什么花样,什么意思?” 我笑靥如花,伸手微微拉下身上裙子的前幅,胸部一片肌肤顿时一览无余。 所有人都愣住。我身旁几个男子连连向我看了好几眼。 “都给我转过身去!” 男人目光如上寒霜,众人一惊,立下转身。 纪叙梵一把抓着我的手,冷笑道:“苏晨,你这又是想玩哪一出?” 我反手覆上他的手,把它按在我心口上。 他一怔,眸色一深。 夏静宁看着我,嘴角微钩:“苏小姐,我看错了你,我还以为你不一样。” 我未加理会,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 有感手中的异样,纪叙梵目光迅速落到我的左边的肌肤上,那里一道血痕在夜色中熠熠生光。 “谁干的?”他声音忽而变得凶狠。 我反问:“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吗?” “你有没有被……”纪叙梵问了半句,住了口。眸光紧攫着那道蜿蜒在胸口处的伤疤,手微微用力,眼光流转间,越发的暗鸷和复杂。 我拢起衣服,慢慢放开他的手,他目光却依旧停在我伤处,冷冷道:“苏晨,回答我!” “有和没有,对你来说重要吗?”我自嘲笑问。 他逼上前,目光如火,像要杀了我一样:“回答我!” 我摇了摇头,欺骗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我方才问他的,和接着问他的,只是自己求个明白,也做个成全。 纪叙梵方才缓下脸色。 夏静宁静静看着我,眸光里更多的是落寞,刚才的冷漠消减了几分。也许,这才是这女子的真性情,我恨她,是因为她夺去了纪叙梵的幸福,只是,却并不讨厌她。 十二岁时的青涩爱恋也许不算什么,只是十四年的心意却叫人无法漠视。何况,那年,她曾对他说过,愿陪他一生飘摇,不论贫富。一生飘摇,不论贫富,谁说这样的心意容易? 只是,以后,请不要再轻言背叛了。 不爱就罢,爱了就请坚守,就请信任,请给他幸福。 这样想着,心里却难过到极点。苏晨,你不过是假宽容,其实,根本无法放开。 夏静宁淡淡道:“苏小姐能否说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道:“夏小姐,苏晨在想,如果受伤的是你,纪总会怎样?” 夏静宁看向纪叙梵,纪叙梵看着她微微红肿的脸,缓缓伸手搂住她。 她抿出一丝释然的笑,缓缓看向我。 在他们看来,这是我因为受伤气愤的发泄;在我看来,这一巴掌,还是将纪叙梵的感情逼出来了。他始终是在乎夏静宁的,无法看她受伤的。我舔舔干涸的嘴唇,刻意忽略心底的那抹疼痛,笑道:“夏小姐,你说对了,无关紧要的人就是无关要紧的人,所以即使我这样做,纪总也许会在意,却不会真正在乎,正如,宴会厅上,他搂着你共舞,却可以置我不顾,我却差点被管仲修强暴了一样。” 说到这里,我喉中一哽,竟无法再继续。目光交错之处,纪叙梵薄唇紧抿,眸色阴暗如夜。 夏静宁一怔,看向我的眼神多了抹疑虑,审度我说这些话的用意。 我深深吸了口气,仍是笑道:“东施效颦,苏晨也来猜一下纪总的心思,猜不中就罢,猜中了博你们一笑也好。” 这话一出,纪叙梵目光如电,猛地攫着我。 我看出他眼中的戾意,却还是豁了出去。 “是行救了我。他说,他打电话出去过,我一直想不明白,在那样的黑暗中,行回来后为何还能迅速找出我的位置并救了我,他告诉我,他也是碰巧,因为此前我就站在几个女人不远的地方。后来,他让人去找那几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往好的方面猜想,我会不会是和她们聊天去了。但实际上,我并没有,我走开了。也就是说,他本来不可能找到我,然而,在我被管仲修制住的时候,我分明听到那几个女人的声音还在附近,这不是太巧合了吗?”我看向纪叙梵,“是手机。在第一支舞曲前,灯光还没那么暗,我无意中看到,那几位夫人在说话,其中一个一直把一只手机捏在手里,可却不曾见她用过,这东西既然没用,她一直拿着做什么?她明明带着包包,放进去不就好了吗?作为女人的装饰物,这东西不嫌奇怪了点吗?除非,这只机子另有用途……” 说到这里,萧坤连看我几眼,神色复杂。 我继续道:“譬如说,在黑暗之中做照明用。纪总,你说是吗?” 纪叙梵往前迈了一步,随即收住脚步,道:“的确不错。” 夏静宁眉一蹙,也上前一步,看着我:“这是……” 纪叙梵一言不发,他早前摘了外套,扔在亭外栏杆上,白色衬衣衣袖挽到手肘处,看去更是干练迷人。这时,他反握住她的手,我清楚看到他臂上脉动。 他给我机会说话,却考虑到我会伤害到夏静宁,保护着她。 我连忙低头,怕泪水不听话。 半晌,才抬头道:“其实,不仅仅是管仲修,比他更厉害的人出现了,是不是?” 纪叙梵一怔,随即淡淡一笑。 41、秘密花园(四) “是。”他没有否认。 我接着道:“那位夫人是你的人,这样,你的人便可以随时知道我的位置,坤叔走开了,还有行。你知道,行也会保护我。还是要谢谢你,纪总,你周密的安排,让我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 方才的一握,夏静宁也是明白纪叙梵的心意,嘴角本也略略有些笑容,这时却微微凝注了。 因为他也愿意保护我而在意?也罢,丑人好人都做到底吧。我看着她道:“夏小姐,他的心,你还不明白吗?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这个纪总的敌人出现了。如果只是一个管仲修,他不会费这样的周章。他势力极大,那个人却必亦不容小觑。” 纪叙梵紧紧看着我。 我咬牙笑道:“管仲修不过是一个幌子吧,坤叔的家臣之礼,你对管仲修说的话,包括你和我的亲密,其实都是有意演给那人看,让他知道你如今最在乎的人是谁。这样,他的注意力便会放在我身上。也许,今晚他其实冷眼旁观了管仲修怎样对我进行折辱,以后,会设法害我。可那又怎样,对你来说,不过是少了个女人而已,而不是爱人。” 我复向夏静宁道:“夏小姐,舞会上美丽的星光,所有人都以为,纪总不过是要与沈公子争锋,是报复你。就连你也想,纪总是怀着报复之心而来,用这些星光提醒你你们甜蜜的过往,让你在沈家人面前为难。不,夏小姐,他的心,有一处永远是夏静宁的,谁也无法夺得走。那支舞,不过是他亲自来到你身旁守护你的借口,坤叔又怎么是意气用事的管仲修能用计调走的?黑暗中,坤叔只是到了你们身边,让他的守护更固若金汤。” 萧坤看我一眼,忽而低下头。 我以为我能忍住,眼泪却突然就掉了下来。 我定定望着纪叙梵,再次泪流满面。 纪叙梵紧紧拧着眉,突然放开夏静宁的手,慢慢走到我面前。 他手微扬,似要抚上我的脸。 夏静宁神色一变,从他背后抱住他。 “梵,对不起。这些年来,我欠你太多。” 她闭上眼睛,泪水落到他身上。 我知她故意,却也明白,这声抱歉她出自真心。 他的手便凝在了半空中。 只差一步。 这次,我们的距离只差了一步。 我自己抬手擦掉眼泪。 眼角余光悄悄再看他一眼,没想到他亦正看着我,唇角紧抿,眸光暗邃,灼热的目光,竟不留一隙。 他第一次这样看我。 我掩嘴盖住哽咽,问道:“纪总,苏晨猜得可对?” 他盯着我看了良久,终于点了头:“对,都对。我会给你补偿,你出去等我。坤叔,你带苏小姐去吃点东西,我一会儿过来。” 我看着夏静宁,想说句什么,嘴唇嚅动了几下,方才将话说出来:“请给他幸福,他值得。” 夏静宁微微一震。 我对纪叙梵道:“纪总,我不等你了。你我的合约,就到此为止吧。你赠我五百万,除去当初我小妹的手术费,剩下的我都存进银行卡里,就放在我卧室的抽屉里,用掉的那些,有生之年我会想办法归还。你以后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他脸色一变:“苏晨!” 怕脚步难抬,我挣着一口气说完,疾步跑出园子。 我听到他在背后沉着声音让萧坤追我,声音听起来,明显是动了大怒,但随之又改变了决定,淡淡道:“让她走吧。” 园中花香如酚。 花园出口处,飘扬着她的头纱。 我疯一般跑出酒店,走出他的世界。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更何况仅仅是放手,是这样吗,行? 他最终没有追我,我也放了手。脑袋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 以为会狼狈地摔倒,却被人伸手扶住,对方身上有着淡淡的古龙水香。 努力睁开眼睛去看,眼前却始终模糊一片。 “行,是你吗?” 那个温煦如风的男子的面容却在脑里清晰起来。 “除了纪总,你最想的人就是他?” 声音淡淡传来,中有轻微叹息。 “你是谁?” 脑中依旧眩晕得厉害,声音听不真切,我惊疑地问着。对方声音中也带着疑问:“你看不清东西?” 他随即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这样也好,你靠着我休息一下。” 这个人,不会伤害我。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这样一个认知。 挪了挪身子,想站起来,那人却陡然收紧手臂:“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抱你,也许,今生也就只有这一回机会了,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吧。” 他语气轻淡,却带着一丝无奈和落寞。 “你是谁?” 我惊着,又追问了一遍。 “她在那边……快!” 他未及回答,寒冷的空气中传来了焦急的声音,脚步声是训练有素的整齐,听上去来人不少。 是谁在追赶我们? 是他吗? 可怎么可能?他方才已经收回命令。 “别怕,我带你走。”那人一声叹息,忽而将我拦腰抱起,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走到一处,他将我放到地上,我随之听到车匙开启车子特有的声音。 “精彩,真是精彩,幸好这一幕我不曾错过。” 前方却忽而转出一阵脚步声,有人轻笑:“倒没想到是你。纪叙梵大概还不知道你竟然对他的女人……既然有缘相遇,不如一起到我岛上做客吧。” 那人将我扶起,冷笑道:“你果然来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休想伤她半分。” “事情好玩起来了。可惜,我这个人有个脾气,别人越不愿意,我越要逼迫。” 四周,脚步声再次响起,男子一步一步进逼了过来。 男人抱着我慢慢后退。 我连忙道:“别。再往后就是墙,那是死角,我们得想法突围。” “你有什么想法?” “你会拳脚功夫吗?如果不会,我们干脆投降,否则换来更大伤害就不值了,你虽有心为我,但我不能累你,你设法自己逃走吧。” “现在这个情况,我不离开你,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他说着,把我搂得更紧,护卫的决心异常坚决。 42、遇险 “如果你真心为我,请出去搬救兵。”我也是急了。 他淡淡笑了:“苏晨,你何苦用这个诳我出去?你也知道,这个人是纪叙梵的敌人,即使没有我通知,他也会让人通知纪叙梵。” “原来是他。” 小花园中的推测,这时尘埃落定。 “这个人不好惹。”他微叹了口气。 我微微苦笑,我也知道了抱着我的这人是谁,即使,他后来看我眼睛有问题有意改变了嗓音。 拍掌声在诡谲的空气中传来。 “都说完了吗?苏小姐是个有趣的女人,怪不得连纪叙梵也动了心,能请得苏小姐到鄙舍,我今晚真是开心极了。没用的东西,还不过去把苏小姐请过来?” 那人仍是轻声笑着说话,他嗓音醇和好听,末了,语锋一转,竟透出数分戾意。 我身旁的男人抱着我的手一紧,呼吸一重,像只蓄势的狮子。倒没想到这个男子也有这样一面。 眼前境况,我心里恐惧万分,却又突然有些失神。纪叙梵,她暂时安全了,你高不高兴?你这么聪明,每一步,都在计算之内。 男人很快走到我们前面,将我们包围起来。 “他奶奶的,你们就只会欺负她。” 这时,一阵机车引擎声响起,有人愤怒喝道。 那声音,我认得。我不禁苦笑,这下可更麻烦了。 “什么人?” 一直在不远处发号施令的男人淡淡问道。 “真是可恶之极,我一个不留神,苏晨你又给人欺负了去。” 这个男人很危险,可惜他却问错了对象,来的这个女人,从不按牌理出牌,她甚至懒得搭理他,只顾自说自话。 我叹了口气:“琪琪,你怎么来了?” “是凌未行,他让人打电话给我,说担心你有事。我正诧异他怎么有我电话呢,还真是神通广大,也不知道他怎么查到的。苏晨,是不是纪叙梵又欺负你了?” 行,我一愣,这个人总是为我想得多,为自己想得少。 我想着,好气又好笑:“琪琪,现在这情况,你说你该跑出来吗?” “你有危险,我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对呀,我应该去通知凌未行或者姓纪的混蛋。”方琪号叫了一声。 接着是拳脚相交的声音,方琪和他们打了起来! 我心疼着,突听她痛叫了一声,顿时焦躁起来:“琪琪,你怎么了?” “她被那人捉住了。” 身旁的男人苦笑道。 “他奶奶的,放开老子。” 方琪的声音又急又怒。 “野女人,”对方声音一冷,接着又淡淡笑道,“正怕苏小姐寂寞,你既然是她的朋友,随我一起回去吧。” “都说两阵交锋,不斩来使,再说,阁下也需要送信的人,我跟你走就是,把他们都放了吧。”我向着暗处男子的方向道。 男人笑道:“苏小姐是聪明人,可我让手下的人通知不也行?” “你手下的人未必如张秘书和我朋友现场经历说得精彩。” “好,这话深得我心。只是以一易二,我却是亏了,这可有违我做生意的宗旨。我给你十秒时间考虑,这一男一女,你挑一人留下。” 方琪道:“苏晨,如果你把我撂下,那么我和你的交情完蛋了。” 男人道:“想不到你这丫头虽野,倒也有几分情义。” 方琪冷笑:“野你娘的。” 一记耳光过后,只听得方琪呲牙咧嘴地在抽气,我一惊,怒道:“阁下有种就找纪叙梵去,为难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 男子不怒反笑,语气慵懒:“是那野丫头先咬人,我才动的手,我从不打女人,但仅限我爱的女人。除此,我是个卑鄙小人,ok?” 方琪咬了他?这个方琪,倒是搁哪里也不吃亏。明明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我忍不住有丝失笑,脑中遽痛减弱,一直模糊的视力也渐渐恢复过来。 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果然是他。 纪叙梵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张凡。 我知道,方琪是绝不会走的,想起他方才说的话,有些不安,做了决定,道:“今天张秘书和我说过的话,我已经忘记了。谢谢一番维护,后面的事,有劳了。” “对不起,我不该将你带到这里,让人有机可乘。我一定会通知纪先生将你从庄霈扬手上救出来。”他深深看我一眼,苦笑离开。 车窗外,灯光点点,随着车子行驶,缓缓消失在城市的背后。 加长型的车子,车上放着小型的冰箱和桌椅。 除去司机,我和方琪坐一起,对座的沙发上只坐着那个男人,整个华丽的空间,显得异常宽敞。 几辆轿车紧跟其后。 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个男人。他身材颀长,相貌算不上俊美,然而,眉目间却是不容逼视的气度。 那种气场,和纪叙梵很相似。 无论如何,我也没想到把我们带走的竟是这个男人。 我是做时尚杂志的,所以对于一些信息还算清楚。在宁遥这个城市,没有人不知道纪叙梵,正如,在海澜市没有人不知道庄霈扬。海澜庄家,雄霸国内汽车制造业半壁江山的庄家少东正是庄霈扬。 作为纪叙梵的敌人,这两人可谓旗鼓相当。 我以为,我和纪叙梵之间再也不会有纠葛,没有想到……只是,他不会来救我了。 “苏小姐,盯着陌生男子看可不是好女子的行为。”庄霈扬轻笑,反唇微讥。 “哪来的精神病,跑错地方还是年代了,做你老婆可不得了,得学阿拉伯女人将自己从头到脚罩个结实。”方琪翻翻白眼道。 庄霈扬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眼神却冷蔑。 我心中一疼,道:“琪琪,我有事和庄总说,你别插科打诨。” 方琪哼了一声,扭头看向窗外。 “庄总,给人量刑也得有个罪名。恕苏晨冒昧,不知道纪总和你是怎么结下的梁子?” 庄霈扬眸光一扬,笑道:“苏小姐想来还记得管仲修吧,即使心里不记得也不要紧,身体应该是记住了。” 他果然看到管仲修的动作! 我尚未答话,方琪已是又惊又怒:“姓庄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攥紧我的衣衫:“姓管那疯子碰了你?” 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她向来和我心意相通,这才松了口气,一双清水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庄霈扬,听他说话。 庄霈扬却宛如未见,淡淡道:“疯子,这话倒是不错,那姓管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连自己的未婚妻也保护不好,算什么男人?” 管仲修的未婚妻?她曾和纪叙梵……我心下一颤,微微别过头,随即想起什么:“管仲修的未婚妻……” 庄霈扬何等的人,自是一下就看出我的疑问:“他的未婚妻,是我的表妹,因父母早逝,自小就养在我父母身边,改名庄霈容。纪叙梵与她发生关系本来也没什么,只要她喜欢,那个男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他冷冷而笑:“可是千不该,万不该,她一片深情,他却弃如敝屣,致使我妹妹最后割腕自杀。” 43、迷失之旅:标本 我一惊,方琪与我对望一眼,也是吃了一惊。 好一会儿,我才道:“你妹妹……” 我想问他,庄霈容被救回了没有,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 庄霈扬冷笑,却没再说什么,冷冷看向窗外。 明知道纪叙梵有过很多女人,明知我只是他生命里的过客,却仍忍不住心悸。 方琪用力握了我的手。 一路无话。 很快,我便感到不妥。今日的方琪过于安静,她这人,无论在多恶劣的环境中都大大咧咧的。 我推了推她:“小祖宗,姑奶奶,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微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我把她的话扔回给她:“如果你瞒我,那么我们的交情算是完蛋了。” 她一愣,瞪了我许久,突然缓缓道:“小晨,现在几点了?” 我抬腕一看,才发现腕表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随身包包也忘在酒店。 方琪看向庄霈扬,低声道:“请问现在几点?” 此时的方琪,竟隐隐透着些脆弱。 庄霈扬淡淡瞥了腕上一眼,道:“一点过一刻。” 方琪怔怔了半会儿,才道:“小晨,严白的航班在一刻前起飞。” 我大吃一惊:“这怎么回事,严白他要去哪里? “ 方琪把头埋进我的怀里。 “那位乐小姐的飞机也是今晚。我们那天不是通了个电话吗?你告诉我乐小姐告诉你的事,说她准备离开。事后,我无意中和严白说起,他……他订了机票,他说他怕她出事,要去找她,陪她些日子。我知道,她是他的梦。呵呵,他的梦。” 我浑身一震! 乐悦人很好,只是,严白他……他怎么能……他和乐悦有什么关系? 我才问了一句,方琪已低声哭了出来。 我心疼得不行:“你浑蛋!都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听行的话来找我?你该去找严白,去找他讨个说法!他把你当成什么了,你为了支持他读书,受了多少苦,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啊!” 说到这里,我也哽咽了起来,怕方琪伤心,赶紧住口。 方琪缓缓抬起头,眼睛红得兔子似的。 她父亲的债,严白的学费,她学历不高,这些年来她有多不易。 她看着我,却是笑道:“我们是革命的友谊呀,爱人是这样,朋友也是这样,一生吧,也就那么一个最合适最好的。你说我能丢下你不管吗?” 庄霈扬不动声色,淡淡看了她一眼。 她微微苦笑:“我和严白……原就是我委屈了他。” “你不知道,那位乐小姐其实是宁大的高才生,长你和严白几届,刚好是严白他们系上的学姐。你读书的时候,她已经毕业了,你毕业的时候,她却回来,开始当严白他们硕博班的客座教授,严白一直深深爱慕她。我以前就知道,他心里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这个人罢了。” 我从不知道,严白和乐悦竟还有这个渊源。 我怔怔看着方琪:“琪琪,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严白也不至于……” 方琪摇头:“这怎能怪你?他看的书,他的朋友,他的理想,他的世界,我从来都不懂;每次看他与他的朋友聊天,即使我再想插嘴也不敢,说得不对我怕他会让人取笑。堂堂宁大物理系大才子严白竟有这样一个草根女友。本来就是我配不起他。” 她静静笑着。这个真的是那一直为我两肋插刀、默默保护着我的小太妹吗? 我鼻子一酸,抬手擦擦眼泪。“是我自己招惹的他。我不怪谁,我早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偷来的快乐终究是要还的,这样也好。苏晨,你别伤心,他幸福就好了,我无所谓的,我不是还有你吗?” 我哽咽,突然道:“琪琪,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歪了歪脑袋:“我没有骗你,怎么了?” “你原来打算去追严白的吧,你看你的机票都从裤子里掉出来了。“ “不可能。出门前我明明已经把机票撕了——”方琪说着猛地捂住嘴,气呼呼道,“苏晨,你算计我!” 我心中疼极,紧紧抱住她:“琪琪,你不傻吗?为了我,把自己的幸福都丢掉了,不值得的。” 她又哭又笑,本就娇艳的容貌这时就像暗夜珍珠,光彩夺目,她伸臂反搂住我。 我突然一惊,朝庄霈扬看去,他一直安静地听着我们说话,嘴角凝起丝笑意,意味不明,诡谲深沉。 我这时也没多想,想得更多的是严白。他永远也不知道他今日丢失了怎样一件宝物。 车子陡然停下。 庄霈扬道:“故事说完了,也是时候下车了。” 我与方琪一惊,只见车外是一片港湾,远处云海相接。 男人却笑道:“我的飞机很快过来,我们将横越这片海峡,两位小姐,欢迎到我的小岛做客。为了途中驾驶安全,小姐们不做无谓的挣扎,你们还是先乖乖睡上一觉。 未及相询,两侧车门忽然被打开,一左一右两个男人手持帕子逼近,我们甚至没来得及挣扎,便被捂上口鼻,香气扑鼻而进,我身子一软,昏倒前,只见庄霈扬的手慢慢抚过方琪的脸庞。 醒来的时候,窗外是一片夕阳。 在我床边的是一张娇俏的脸,人却不是方琪。 我一怔,身子本能往后一挪,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极大的房间。房中布置奢华,毛毯、油画、壁炉,无处不充斥着西欧风情。 “苏小姐。” 轻软的声音入耳,我才注意到床畔的少女。她看去只有十五六岁,一套用人服饰打扮,此刻也正打量着我,目中带着好奇。 我揉揉额头,低声问道:“请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落暮岛。我家主人说苏小姐是他的贵客,要我们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她毕恭毕敬地回答。 落暮岛,我们真到了海岛?以庄家的财力,买下一个小岛不算什么。 落暮,这时不正是暮色四合吗?真是个好名字。只是贵客……我微微苦笑。 “我朋友呢,和我一起过来的女孩子在哪里?请带我去找她!” 想起方琪,我顿时急了。 女孩直摇头,神色甚为瑟缩,怎么也不肯回答。 她这害怕的模样,让我更怕方琪出什么事,立下夺门而出。 房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首先映入眼内的是一根根繁复华丽的柱子,十多个房间一路延伸开去。 这似乎是座大别墅。 我全然乱了套,没忘记昏迷前庄霈扬看着方琪充满冷倭兴味的眉眼。 我叫着方琪的名字。 “你便是庄先生亲自带回来的女人?” 女人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我扭头一看,只见其中几个房间的房门打开,三个女人走了出来。 这三个人美艳灵秀,竟都是各有擅场的美女,看我发怔,其中一个人又笑着问了一遍,她眉眼间隐隐有些敌意。 我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突见她们神色一变,似乎有些畏惧。 我一惊转过身,却见数步之外,一个男子悄然而立。 很明显,这几个女人的惧色来自于他。 这个青年很年轻,相貌毓秀,看去斯文俊雅,不知有什么地方让人这般害怕,可见不是个简单的人。 “庄管事。”那几个女子低声打着招呼。 那男子点点头,看我一眼:“苏小姐是要找方小姐吗?请随我过去。” 我迟疑了一下,快步跟上。 他微微一笑,眼梢一掠,那几名女子立刻迅速各自退回自己房间去。 这人很有一手,她们唤他庄管事,他是庄霈扬的属下?这些女人又是什么人? “苏小姐,到了。” 庄管事突然说道,我这才恍觉我已置身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随着他的目光,我越过莹白的栏杆,往下看去。 这是二楼,不高,下面竟是个花园。夕阳下,鲜艳的玫瑰植满一园,枝叶曼妙,花簇婆娑,延至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 庭中摆放着桌椅,桌上还仔细地放满欧式点心,另外煮着一壶花茶。黄金般璀华的余晖里,一个女人郁郁寡欢地坐在那里,一脸忧伤,她身旁的男人伸手握住她的下颌,眉眼邪魅。 当他的唇即将印上方琪的脸颊时,却扑了空。 我将方琪推到身后。 庄霈扬也不恼怒,钩了钩唇角。 我却是怒了:“庄总,请问庄总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你的客人吗?” 庄霈扬笑道:“我估摸着你大概也醒了,便叫海冰领你过来让方琪看看。现在人也看过了,我这做主人的也不算怠慢了,海冰,把苏小姐领回去吧。” 他眼眸轻眯,话却是向着我背后的庄管事说的。 庄海冰微微颔首,礼度优雅:“是,海冰立刻办妥。” “要走我们一起走。” 我握紧方琪的手。 庄霈扬嘴边仍挂着笑意,声音却变冷:“苏小姐,客人该有客人的度,逾越了会叫主人好生为难。有朋友在海外捎了副军用的手铐脚镣给我,苏小姐想不想试试?” 这庄霈扬……这人看上去文质彬彬,我虽害怕,一路上却到底还存着几分希望,这时我心里真正生了寒意…… 手上一紧,方琪反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眼中也是透出愤怒:“姓庄的,你说话不算话,你说过只要我和……”她声音略涩,“你便不动苏晨。” 庄霈扬看着她,眸光微微变深。 方琪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害怕,我感觉到她的手微微一颤。 对于庄霈扬的狎戏,方琪方才不闪不避,这样说来,他们其实达成了某种协定? 我又惊又乱,道:“琪琪,如果你还将我当朋友,你就绝不能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听到了吗?否则,我们绝交!” 方琪眼神闪烁,只是低声道:“苏晨,你别管。” 她说着一咬牙,把我狠狠一推。 我一个踉跄,一只手骤然扣上我手腕,力道极大,我无法挣脱,正是庄海冰。 他道:“苏小姐,请。” 我却只是不肯动,死死看着方琪。她眼睛血红地看着我,却在摇头。 “得罪了。” 耳畔突然传来淡淡的声音,我只觉颈后一麻,昏了过去。 当我恢复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阳台上,我一惊起身,探头看去,花园中已没了庄霈扬和方琪的踪影。 一个修长的身影在我旁边负手而立,蓝幕下,玫瑰园幽深曼妙,月亮已挂在中天。 我颤声问道:“琪琪她怎么了?” 庄海冰看着我,缓缓道:“苏小姐是聪明人,这问题不觉得问得奇怪吗,海冰即使知道什么,没有被批准,也是不能说的。如果苏小姐不嫌弃,我可以和你聊聊别的事情。” 我又惊又急,却知道自己这时绝不能乱,过了好一会儿,我慢慢平静下来,想了一想,问道:“那请问,这个别墅里的女人都是些什么人?” 庄海冰微微一笑,道:“苏小姐果然聪明,这是个好问题。 她们是少爷从世界各地搜集回来的中国女人,不只你看到的这几个,岛上其他别墅还有不少。她们便住在这里,少爷度假时会过来,有时也会带几个出去陪他。少爷给了她们钱、珠宝、一切她们想要的东西来交换。少爷厌倦了就会被送走,若是自己厌倦了,只要合同期限一到,就可以离开。当然,想离开的人很少。” 庄海冰看我一眼,道:“少爷看中了方小姐,对苏小姐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在少爷倦腻前,苏小姐暂时是安全了,否则,就凭苏小姐与纪先生的关系,今天少爷说的那副手铐脚镣,早已招呼到苏小姐身上了。这不是很好吗?” 月光下,说话的人看似漫不经意,我听在耳里,却是一怵。 那天以后,我便没了方琪的消息,也再没见过庄海冰,更别说那个外表斯文却手段恐怖的庄霈扬。 更有甚者,我的房间被锁上,窗棂亦被加固加密,阳光只能透进来点滴。除去三餐和换洗衣服,由那天见到的小女孩送来时有些生气,偌大的房间一概死气沉沉。我明白,我是被囚禁了。 我房间有厕所浴室,我的一切都可以在这里解决。 房里别说电脑,连一件书写工具也没有。庄霈扬是个聪明人,没有外力相助,我无计可施,更无从逃脱。 我不止一次苦中作乐,设想自己是不是该找件锐利点的东西在桌上划些符号,来标记时间。我甚至已做好被长期幽禁的准备。 我也开始失去了生气。 看来,纪叙梵确实没打算救我。否则,要通知的早已去通知,来营救的也早已过了来。 蜷曲在角落里,每天会想很多。 会想琪琪,当然,却是不敢多想,怕自己会患狂躁症,一想到她要承受的,我就要疯。 会想到行。 还会想起……纪叙梵。 想到他,我就觉得痛苦。因为他,我害了琪琪。 我想,我无论如何,都要把琪琪送出去。 想到这些,后来我竟又古怪地恢复了生气。 我开始察看这个房间每个细微角落,希冀寻得一丝生机。 这一天,如往常一样,我又开始了我的侦察工作。 突然,一丝轻微的声音从门把处传将过来。 我紧张地看向门口,那声音不像是那小女孩送饭过来,她过来时会有两个男人陪着,防止我逃走。 及至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门一开便倏地合上,来人跑过来把我抱了个满怀:“苏晨,你受苦了。” 短发杏眼,一张俏脸却尖得只剩下巴。 我几乎哭了。 方琪,是方琪。事到如今,她居然还说,苏晨,你受苦了。 她摸摸我的头,反过来安慰我:“亲爱的,别难过,我变魔术给你看。” 她说着,张开嘴,手指探进去,没一会儿,竟从喉咙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我看得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那东西外表裹着一层像厚蜡的东西,方琪将那东西捏碎了,现出原身,却是一根利刃。 这一看之下,想起方才她的作为,我吓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怒了:“你这是疯了不是,外面那层一旦掉了,里面的玩意会要了你小命。” 她吐吐舌:“我看电视上的间谍片都是这样演的。我可是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东西,别小看这玩意,还真像你说的能要小命,锋利得很。你藏着它,悄悄割开窗上的阻碍,我们约定一个时间,到时我再来看你,咱们设法从窗子逃出去……” 她话说到这里,门突然咯吱一声,我二人同时一惊,往门外看去。 原本紧闭着的门,下一瞬,被人慢慢推开来。 这门,在里面锁不了,注定坏事。 门外站了不下十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一双眼睛冰冷狠戾,不变的是嘴角始终含着笑意。这种你想他不透,看他不穿的神色,总是叫人害怕。 庄霈扬道:“方琪,你不听话。” 话音一落,他笑容顿消,手一挥,几个男人立刻上前把我抓住。 方琪大惊,道:“你要做什么?你答应让我来看她,答应过我不伤害她的,你怎么能说过不算!“ 庄霈扬脸上艳冷如魔魅,一把攫住方琪的头发,方琪吃痛,呜呜地叫。 我挣扎着上前,手脚却被牢牢制住。 只听得庄霈扬一字一顿道:“你不听话,便该受惩罚。你说来见她,我允许,但我没说你来搞小动作,我也允许。此前提到的手铐脚镣、让你朋友试试吧。” 他眉一挑,便有男子拿出一套颈梏,手烤和脚镣出来。 方琪如被猎人猎到的小兽,呜呜叫着,向我奔来,却被庄霈扬一捞,整个人便落进他的掌中。他大掌一收,紧紧掐住方琪的脖子,方琪立下满脸通红,所有呜咽声断绝在喉头。 我心中大疼,失声叫道:“你要干什么,放开她,求你放开她,这样她会没命的!” 庄霈扬眼神冷冽,却依旧笑靥璀璨。 “死了便死了,我不差她一个女人。” 方琪微弱地喘着气,已叫不出声来,只能忧伤地看着我。 “求你,求求你,不要……我试我试,你有什么东西,尽管用在我身上,放过她……”我不知哪里生出力量,一把夺过近侧男人手上的锁铐,膝一弯,跪到地上,将冰冷的金属套进自己的脖颈。 庄霈扬笑得越发明媚:“不知纪叙梵看到会怎么样?想来便叫人兴奋,今日若不好玩玩,便对不起纪总了。” “苏晨,想要你的朋友活命,便给我爬出去,大厅上正备节目等着你的莅临呢。” 44、迷失之旅:断翅 “这又有什么难?”我仰起脸回答,果见庄霈扬本来轻扬的嘴角沉了下来。 他说:“方琪,你狠,你拿走的东西原来不只一样。” 他的喉间抵着一根寸许长的轻薄利刃,尖端寒光闪烁,大有见血封喉之势。 方琪淡淡笑了,颈脖仍深陷在他掌中,脸色泛紫,明明已是强弩之末,手上却不颤不抖,准头狠辣。 她的声音已微弱之极,却很是坚定:“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便不要指望能伤害她。姓庄的,我们便来赌一场,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武器快。让你的狗把苏晨放了,答应我,你绝不会伤害她,你该比任何人清楚这东西的厉害。” 庄霈扬却是一言不发,黑瞳微烁,审度着她。 方琪一笑,神色有几分悲凉,她随即一喝:“别……想拖延时间。” 庄霈扬忽而轻笑:“至于吗?” 我心中一个咯噔,叫道:“琪琪,小心。” 话音未落,形势已完全扭转,方琪手中的小刃被挥落,人已被庄霈扬禁锢在怀中。而在这前一妙,他不过手肘一动,轻拂过方琪肘弯。这人会拳脚功夫,且不容小觑。 他的手也离开方琪的咽喉,改挟她在胸前。 这下总算给了方琪喘息的机会,她立刻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方才落下来。 庄霈扬冷冷一笑,两个男人立刻把我架起来。 方琪眼眸大睁,恐惧得大叫:“庄霈扬,你要对苏晨做什么?” 庄霈扬只是笑,神色阴冷。 “少爷新进了两条巨獒,不知猎性怎样,苏小姐也许是个适合人选。” 有人排开众人,走了进来。 正是庄海冰。 我心下一震,方琪早已惊得脸色煞白。 “不要,求求你,不要,那样她会死的!不要,我代她去,求你了!” 她叫着泪水如瀑,死死看着庄霈扬。 “你要我做什么都成,只要你肯放过她!”她哭喊着,身子缓缓滑落,跪跌在地上。 我若是害怕了,方琪怎么办?我闭了闭眼,把所有恐惧和泪水都逼回去,道:“琪琪,别求他。他与纪叙梵有私怨,本来就不会放过我,你起来,我认识的方琪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不!”方琪厉声打断我。 “庄霈扬,你要玩什么都可以,我奉陪,我说真的,我再也不会和她逃走,也不反抗你。”末了,她静静道,如灵魂被抽离的木偶,定定看着庄霈扬道。 庄霈扬,轻声道:“不识好歹,给你宠爱不要,现在却要求我上。” 我仿佛被人重重击了一记,心脏狠狠一抽。 “苏晨,看这里。” 庄海冰突然轻声道,伸手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 我应声而倒。 掉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是方琪瘦削颤抖的背影,还有纪叙梵凝着夏静宁的眸。 琪琪,我最好的朋友,她用这样的方式来回报我任性的爱。 如果我没有爱上纪叙梵…… 这一刻,恨意铺天盖地将我淹没。 窗外是漆黑的夜。 当我再次醒来,又是一天过去,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愣愣看着这片夜色发怔。 眼睛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也许,我该感谢庄海冰,他大概精通催眠术,方才将我催眠了。方琪的身影,再多看一秒,我方才会疯掉。 方琪,只要想到这个名字,我就心痛得想死掉。 突然,细微的声响从门隙传来,我一怔,茫然地站了起来。 一动之下,金属撞击的声音响起。我低头一看,原来颈、手和脚都被上了镣铐,脚踝上的链子拖了一地。 这时,我发现地毯上俨然多了件东西。 是谁将这东西从门隙中塞进来? 这是一只遥控器。 我一个激灵,按了开关,却见房内的电视倏地亮了。 黑白的荧幕上,一个房间,一堵墙,两个人在里面,一男一女。 男人的手擎着女子的下颌,背对着镜头,看不清任何表情,但浑身的萧杀气息却叫人寒栗。 女人肩上插着一柄小刀,被钉在墙上,黏稠的红色液体湿了一肩。 男人坐在椅子上,眸光半掩,女人却跌坐在地上,微微仰起的脸,眸光是死灰般的绝望。她轻轻解开男子的裤头…… 黯淡的背影挡住一切,可我却清楚无比她在做着什么。 她肩上被洞穿的地方,犹自流着血。 我紧紧掩着自己的嘴,心脏像被谁的手捏碎了一般。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遥控器用力掷向屏幕。 可任凭屏幕碎掉也没有用,那画面已经清晰烙印在我脑里。 我嘶声尖叫,直至喉咙沙哑发甜,吐出血来,再也发不出半丝声音为止,我发泄般拔扯着手铐。 看着手脚皮绽肉裂,方才好过一点,这样,心就没那么痛了。 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不知道那些人是怎样进来的,不知道是谁用鞋尖踹了踹我。 一个男人道:“这女人怎么变成这样子了,浑身是血,真恐怖。” 有人接口:“她也真硬朗,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们。” “说够了吗?”一个声音冷冷道。 “陆管事。”两个男子立刻噤了声。 “纪叙梵的女人到底有些不同。”被唤作陆管事的男人抬起我的脸,冷冷道。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剑眉朗目,看去甚是英俊。 我冷冷道:“别说纪叙梵!” 他瞥我一眼,一把抓住我的下巴,冷笑道:“小骚货,你的男人来了,你很高兴吧?纪叙梵是个沉得住气的主,虽说看去对你甚是喜欢,但你始终不过一个才交往了不久的女人。本以为他不会轻易涉这潭浑水,想不到他竟来了。你先别得意,少爷已做好招待贵客的准备,咱们不妨拭目以待,看他能不能全身而退!” 我也不看他,只是轻蔑一笑,一笑,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痛得撕心裂肺,只凭着一口气忍着,指甲深陷进手心里。 纪叙梵,你终于来了? 你来不来救我,都已不重要,我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赎了。 “老子跟你说话呢!”那陆管事一声暴喝,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我不躲也不闪,脸顿时肿起老高。 “够硬气,给我打,你手脚的皮肤都已皮开肉绽,这张脸也不要要了。”陆管事狠声道。 我冷冷笑着,也不讨饶。身子撑到现在已是极限,全凭着要再见琪琪一面的想法,不躲不闪不是硬气,是因为所有的力气都已花光,根本躲不开。 四五个男子靠近。 重重的巴掌一下下落下。有时,咬牙头微微一偏,这些拳脚便落到了身上,干涸的血水又再涌出。 疼痛超出了身体可以忍受的范围,我的神志开始有些模糊。 苏晨,你不能认输! 我咬破了唇,咬牙忍着。 一旁的陆管事燃了根烟,嘴边钩起嘲弄狠毒的笑。 “不知道一会儿姓纪的看到你这个鬼模样,会不会后悔来这一趟?想到这个,便叫人热血沸腾!给我再打,一群废物,给我狠狠地再打!” 有血从头顶蔓流下来,视线模糊,我闭闭眼睛,艰难地开了口:“陆管事,我想,你虽和庄海冰二人都同为管事,但庄管事一定比你更受庄总重用,对吗?” 陆管事一跃而前,神色狰狞,他一把攥起我的发:“小蹄子,你说什么?不把你这张嘴撕破,我便不姓陆!” 他说着,一手挥下来。 门外人影一闪,有人挡下他的手。 一说曹操,没想到曹操果真到了。 庄海冰看我一眼,神色一变,对陆管事道:“陆明,姓纪的来了,少爷也已在大厅候着,你还不将人带出去,这女人死了事小,少爷的事情却千万坏不得。” 他冷冷掷下话,先行离开。 陆明盯着他,目光透出几分狠毒,他没有当场发作,向几名下属打了个手势。 我被架起来。 我想擦一擦脸上的狼狈,却悲哀地发现,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 当众人架着我走进大厅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倒抽了口气。 大厅上,站着不少人。 只有左右两侧中央的两个男人是坐着的。 身后皆站了多名高大的男子,气势如虹。 45、归来 一道炙热的眼光看过来,视线模糊中,我隐约看到那个清俊华贵的人,此刻,他目光紧紧攫着我,眸中幽暗得像黑夜的风暴。 我把目光移开。 他们将我带到庄霈扬身边。 “坤叔,将苏小姐带过来。” 他的声音在厅中响起。 萧坤欠身,向我的方向走来。 庄霈扬微微一挥手,陆明立刻侧身上前,挡到萧坤面前。 “素闻庄总手下的陆管事善搏击,坤叔,趁此机会,你正好好好请教一下。”纪叙梵一瞥陆明,眸中寒意陡生。 “是。”萧坤恭谨答着,冷冷看向陆明。 陆明捏了捏拳头,却终究禁不住微微退了一步。 拳脚未分胜负,气势上,已立见分晓。 庄霈扬也不动怒,甚至看也不看他的手下,只道:“纪总,这拳脚无眼,万一误伤了苏小姐不好吧,讨教赐教什么,还是改天吧。” 纪叙梵颔首,眉一敛,离座而起,快步向我走来。 “陆明,你这没规矩的东西,苏小姐身体不适,还不快扶苏小姐站好。”庄霈扬沉声道。 陆明连忙应下,他身形方动,有人却比他更快,不过眨眼之间,他已被萧坤制住。 纪叙梵却脚步未歇,只是离我越近,脸色越难看。 庄霈扬笑道:“纪总好气势!只是我的手下喜欢玩匕首,纪总可千万别吓坏我的手下才好,否则他手一颤,一刀捅到苏小姐身上,‘哔’一声,血液四溅,污了你的眼睛就不好了。” 纪叙梵脚步戛然而止,眼帘一合,眸中所有表情尽收,淡淡道:“庄总是生意人,开个价,纪叙梵绝不讨价还价。” 庄霈扬放声大笑:“好一个绝不还价。这几天来,你集团旗下几家公司遭我攻击,你并没有出手制止,已不啻于拱手送我几千万,果是豪气,让我看看,你还会为这个女人做些什么,倘若当初你肯施舍我那傻妹妹半分……” 他说到这里,蓦然住口,冷冷吩咐道:“海冰,把东西给纪总送过去。” 庄海冰颔首,走到纪叙梵身边,微微躬身,把手上一个托盘呈上。 我心中终究忍不住微微一动,看了过去,不意撞上纪叙梵的目光,他甚至完全没理会庄海冰手上的东西,只是深深凝视着我。 我迅速别过头,眼角余光是纪叙梵裤侧紧握的手。 庄霈扬道:“这是我一份小小见面礼,不知纪总赏不赏脸收下?” 纪叙梵淡淡一笑,竟无半丝犹豫,立下便拿起盘中的东西。 那是一块腕表。 “哟,纪总,也许你该听在下讲完,才决定是否接受这份礼物为妥。”庄霈扬笑容越深,眼神也越发冷狠。 拥有这样笑容的男人,是个魔鬼。想起他对琪琪的种种,我恨不得杀了他。 纪叙梵眉一挑,道:“既是庄总的赠礼,又是漂亮之极的腕表,系出名家之手,纪某想不出什么理由不接这份厚礼。” “镶嵌着定时炸弹的腕表也漂亮?” 庄霈扬倏地离座,眸光如箭,直指纪叙梵。 此言一出,原本寂静的大厅气氛更为冷肃。 萧坤往纪叙梵的方向低声唤了声:“纪先生,不要。” 我浑身一颤,慢慢看了过去。 纪叙梵却只是轻笑,随即,右手手指一翻一甩,表已然套进左腕之中。 清脆的鼓掌声骤然响起。 庄霈扬沉声道:“今天的事,若叫媒体知道,不知会给宁遥造成怎样的轰动,为了区区一个女人,纪叙梵竟然连命也不要了,这不是上帝的玩笑吗?噢,纪总,庄某顺道提醒一句,任你今天带来的能人再多,如果妄想褪下这个手表,引发爆炸、粉身碎骨将是唯一的下场!想想那肉末横飞的场面,绝非一般的精彩。” 纪叙梵迎上他的目光,冷冷道:“多谢忠告。庄总厚礼,纪叙梵已受,倒不知是否如外界所言,海澜庄家都是守信之人?” 庄霈扬冷笑:“纪总的话说得可真漂亮。好,纪总既身为庄家贵宾,但有所求,庄某也自无推托之理,请说吧。” “一个房间,一天时间。”纪叙梵眉峰一敛,道。 庄霈扬看了我一眼,语带讽刺,道:“以苏小姐现在的状况,可不适宜做过于激烈的运动。” 庄霈扬背后的人立时放声而笑。 几名黑衣男人也顿时从纪叙梵后面一跃闪出,眉眼凌厉,冷冷看着庄霈扬的人。 萧坤冷哼一声,手一错骨,沉闷的骨头断裂之声立刻从陆明口中逸出,他把陆明往地上一掼,掸了掸手,退回纪叙梵身边。 陆明吃痛,咬牙起来,退入一众男子当中。 对峙之势立成。 庄霈扬冷冷地笑。 纪叙梵眼神一暗,掠过背后众人,这些人马上低下头,躬身退回去。 整个过程,全场竟无一丝声响。 静默之中,他再次向我走来,目光缓缓扫过挟押着我的几名男子,眸中寒光霎盛。 “撤手。”他声音冷冽。 那几人看看庄霈扬,见他没有阻止,把我往前一推,我脚下一个踉跄。 纪叙梵眼中闪过疼痛之色,手臂一环,把我搂进怀里。 “苏晨,别怕,这里谁也别想再伤你一分。”他手臂陡然一紧,这时我方听出他隐隐压抑着的怒气。 我一笑,手攀上他的肩,在他耳边回话:“纪总放心,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我半分,包括你。” 纪叙梵是沉稳内敛之人,敌人在前,身上套上定时炸弹,他也不曾泄露过一分异色,此时闻言,身子却微微一震。 “你说什么?”他沉声道。 “我说什么?我说,往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伤我半分。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毫不怯懦,我迎上他的眼光。 他神色一变,逼视着我。 我仰起脸,回视着他。 “心死?”他冷声重复我的话。 “是。”直截了当,我语气坚决。 他猛地攫起我的下巴:“如果我不允许呢?” “以前我爱你,与你无干;今天,你不允许,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心中一痛,脸上笑得越发灿烂。 他手上力道也大了,眸里盛了烈火。 “苏晨,你说过永不背叛,现在你要违背承诺?你怎么敢?” “纪总,看,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你这次的戏是想做给谁看?对我越好,你的夏小姐就越安全了是吗?嗯?那晚的订婚宴,也许你带的人不够,又也许别的什么原因,你布了那个局,现在呢,还有这个必要吗?至于吗?还是你又想到了什么用得上苏晨效劳的地方?”我还是压低声音,没有将有关夏静宁的这些事说出来,就让所有人认为她已经成为他的过去。 纪叙梵眉头紧皱,紧紧看着我,眼中怒火更盛。 我看着他只是笑,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他低叹一声,手覆上我眉眼,眼内再次慢慢透出疼痛:“苏晨,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离开这里,你对我要打要骂都行。现在,别跟我赌气了好吗?你的伤需要处理,否则你会死掉!” “死了也好。”我笑。 纪叙梵一震,良久,冷笑道:“死?别跟我轻言生死。如果你死掉了,我便要你身边所有的人给你陪葬,包括你父母,你刚做完手术的妹妹,你看我敢不敢,你有这胆子的话,就去死。” 我一怔,闭眼失声笑了起来。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人生吗? 纪叙梵手上一用力,把我拦腰抱起,强势地禁锢进怀里。 背后传来庄霈扬阴冷的声音:“两位叙完旧了吗?海冰,送纪总过去。” 纪叙梵道:“庄总,我的下属就烦劳你安排了。你我之间的恩怨,今天过后,孰死孰生,明天一了!” 庄霈扬冷冷道:“就等纪总这句话!” 庄海冰道:“纪总,请。” 纪叙梵淡淡道:“有劳庄管事了。” 他抱紧我,随庄海冰离去。 我不愿他碰,脑中浮起琪琪的样子,一咬牙,垂下了要推开他的手。 琪琪,还需要这个人救! 庄海冰将我们领到另一间卧室。 他告辞,纪叙梵却出言阻止了他:“钥匙。另外,请让人送个急救箱过来。” 庄海冰看他一眼,两指从怀中一拈,几枚钥匙便被抛到半空中,光芒闪烁。纪叙梵眉一挑,抱着我身形一动,钥匙尽数落到我膝上。 庄海冰淡淡道:“纪总好身手,海冰不打扰了。” 说着微微欠身,方才离开。 他很快亲自送来药箱,道:“我带了些泡澡的药材过来,一并放在箱子里了。” 这真是个极端优雅的人,让我想起那些受到过系统训练的大管家。 纪叙梵抱着我坐在床上。独剩二人相处,卧室里的气息有了一丝危险。 我道:“放我下来,各干各事。” 纪叙梵微微冷笑:“谁说这样就好了。苏晨,你不会知道我是怎样度过这几个日夜的。” 我一怔,抬眼看他,却跌进了他深暗情动的眼睛里。 我下意识想逃,挣扎着下来,跑到门口,他却把我压在门板上。 他双手托着我的脸庞,薄唇欺了上来。 我眼眸大睁,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他加深了这个吻,舌霸道地撬开了我的牙关,交换着最亲密的气息。 我两手奋力捶打他,他却不管不顾,只任我打,后来,看我打得急了,他一声冷笑,把我双手扭到背后,长腿强势地滑进我的两腿间,于是,我再也无法动弹一分。 他眸色炽烈,唇再次抵上我的,我头一偏,他的唇便印落在我的脸颊上。 他眼神火热而凌厉。 我心中气苦,把心一横,故意在他身上磨蹭。 他动作反而骤然而止。 “苏晨,算你狠,你还伤着,我不会做什么。” 良久,低沉的声音从他喉中逸出,他喟叹一声,把我抱起,轻轻放到床上。 接着,他单膝着地,把我的脚搁到他膝上,我疑惑地看他,缩了缩脚。 “别。” 明明是深沉的声音,此刻,竟有了丝温柔。 我微微恍惚,撞上他的目光,见里面深邃如海。 我急急偏过了脸,想起了琪琪,心里骤冷。 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缓缓把我的裙子掀高。 “你受伤了?”耳边是他骤起的声音,这人一贯冷静,这时,隐含怒气。 随他目光看去,我看到了自己脚踝处的伤口。 皮肉翻卷,有的地方已经结痂,有的地方却渗着冷森森的血水,扣处甚至附着一些细微肉末。 我垂首,自嘲道:“纪总,我一直就是这样过来的,这些伤碍不了事。夏小姐是千金小姐,不比我更适合承受这些,你既然选择这样做,如又何苦惺惺作态?” 话音未落,猛然间,我已被他拥进怀中,他紧抱着我,把我深深压向他,那种激烈,仿佛把我揉进骨肉里也不够。 46、情缠 这个拥抱可以叫作在乎吗?我看着自己低垂在腰侧的手,却失去了回抱上他的勇气。方琪苍白到绝望的脸在我眼前摇晃。 颈后传来他温热诱惑的气息。 “苏晨,你恨我。”他轻笑出声,声音里有着一丝我无法读懂的情绪。 我说:“纪总,别人我不知道,但如果是你,你的消息来源,已足以让你知道这七天里,在我身上,或者该说在我朋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纪叙梵搂着我的手蓦地一紧。 我喃喃道:“你知道你的怀抱有多温暖吗。” 我自嘲一笑:“所以,我怎么会恨你,不,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宴会厅上,你亲手把我推进黑暗中,而我,则亲手把我的朋友推进万劫不复中。” 他缓缓把我推开,手覆上我的脸,眸光深沉。 “你当初既然选择把我当作棋子,今天为什么还要选择踏上这个岛?如果我这小小的棋子还有你用得着的地方,那么你说,我做就是了。我让琪琪受累,我什么都没有了,仅有的只有这条命。你还想要,只管拿去。”我不闹也不叫,只是轻声说着。 纪叙梵一震,眸中那抹海开始龟裂,痛色一丝一丝透将开来。 我顺势挣脱他的掌控。 他凝着我,声音沙哑而压抑:“苏晨,如果我说,这件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呢?我无意伤你,我……” 我笑着打断他:“纪总,苏晨愚笨,只记得你曾说过‘这世上没有这许多如果’。” “你倔强到不需要任何解释?” “是我清醒了,不想再骗自己。我敢赌咒,无论你有多不情愿伤害我,还是会以保护夏小姐为首任。万事一因一果,其他再怎么也不过是旁枝末节,再相信一次,然后再痛一次?” 他猛地逼近我,嘴角笑意寒冷无比:“所以这次,你决意要离开我?” 我没有吱声,只是沉默。 “苏晨,我说过,只要我愿意,可以把我的东西赠予任何人,如果我不愿意,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包括你自己!”他冷冷说道,眼神暗戾得不像话。 “然后,当有一天你又不想要了,再把我送出去,是吗?” 我以为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泪水不争气地汹涌而出。 然后,甚至还没反应过来,火热的身体猛地把我席卷包裹住,他紧紧地搂着我,在我耳畔道:“别哭了,苏晨,别哭。” 也许是我的错觉,这一刻,我竟惊觉他声音里是深沉的温柔,比记忆中那个温暖的青年更甚。 耳边,他的声音一字一字传来。 “苏晨,过去的已经过去,以后没有如果,你也不是棋子,对你,我不会再撤手。除去离开这件事,其他的只要是你要的,只要是我有的,你只要开口,我都为你办到。我一定帮你救出方琪。” 我心里一震,只要我要,只要你有?脑中竟一片空白,突然想起行,想起那晚他离开时寂寞的背影。一时间各种情绪充斥脑中,熟悉的疼痛迅速袭来,我“啊”的一声抱住头。 纪叙梵脸色大变,立刻展臂把我抱放到他膝上。 “苏晨,你哪里痛?”耳畔是他焦急担忧的声音:“别怕,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就让庄霈扬派医生过来! 念到庄霈扬三字时,他脸上一片阴狠之色,与我目光相接,他目光一阖,抹去这片狠色。 慢慢伸手过去,够上他的掌,他微微一颤,反手紧紧握住了我的。 “我没事,生活压力大,工作以来就有偏头疼,庄霈扬不可能答应的,你还想多戴一只腕表吗?”我半开玩笑,末了,低声道,“让我们单独再多待一会儿吧。” 这头疼的症状竟是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我心里隐隐有丝不安。琪琪的事,我很清楚,我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就让彼此最后苟安片刻吧。 “真的没事?” “嗯,有事你认为我会让你好过?自然少不了让你跑腿。” 他一怔,眉间竟有些欣喜之色,他倾身吻上我的额,瞳里透着一片爱怜,很轻很淡,却非我的幻觉,我知道。 “这又血又汗看脏的,你亲得下?”我淡淡道。 他不语,唇边钩起丝笑意,又轻轻吻上我的眼,方道:“我喜欢。” 他说着,让我靠枕到他胸膛上。 我向他看去。 他淡淡道:“别动。” 他拿过一旁的钥匙为我打开身上各处枷锁,掏出手帕将我脸上脏污擦拭干净。他前额的刘海有些长了,这些天大概没有去理发,刘海微微遮住眉睫,平素的冷漠之色被掩住,他此时神色是无比的专注,除去我低呼痛时绷住眉头。 这便是六年前属于夏静宁的温柔吗?我一时恍惚,这种温柔,我曾幻想了多少次。 可惜,晚了。 我和他再也回不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好,也许是歉疚。 可是,我们再也不可能,除非时间可以重来。 只是,现在我不能告诉他,他提醒了我,琪琪还要倚仗他来救。 我低声道:“纪总,告诉我,这次我可以相信你吗?我求你一件事。” 他不语,指腹抚上我的唇,俯身吻上。 一吻既了,他说:“你说。” 能看出他眼中的郑重。 “你一定要把琪琪救出来。她有事,我绝不独活。” “死活这些话你不许再说!”他眼睛一眯,神色阴霾危险。 “那你答应了吗?”我仰了脸看他。 “我答应你。” 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语气虽淡,却是近乎决绝般的笃定。 我这才宽下心来。 “苏晨,说你不离开我。” 他的唇移到我的耳朵上,舌尖缠卷上我的耳垂,声息魅惑。 我咬唇,忍住没作声,但恼人的战栗之感不断袭来。 他看我忍抑,唇滑落至我的颈项,轻轻噬咬,吮吻着。 在我身上移动的大掌碰到了我身上的伤口,我低声呼痛。 他一窒,神色难得透出一丝懊恼。 我笑。 他深深看我一眼,拿着急救箱走进浴室。 未几,潺潺的水声传来。 我正疑惑,他已快步走回我身边,一言不发,径直来解我上衣的扣子。 我大抵明白了他的意图,一窘,身子往后缩去。 “又不是没看过。”他似乎很满意我羞赧的神色,唇角一钩,冷峻又邪气。 “我自己可以。”我咬唇道。 “不。”他突然欺过来,把我拦腰抱起,大步走进浴室。 47、真相(一) 砰的一声,他将门踢上。 浴室里,烟雾氤氲。浴缸里已注满水,水面上漂浮着一层青橘灰驳的木屑,有些草木香气传来,想是庄海冰所说的药材。 他将我放到浴缸边的半月形藤椅上,弯下腰,淡淡道:“苏晨,你现在不答应也不打紧,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我心中一紧,偏开头。 他一笑,随即又敛去了笑意,眼神渐渐深了起来,透出情欲和危险。 若是往日,我是心甘如怡,只是现在,这样复杂的环境和心情下,我真的没有办法。 一旦有了身体上的纠缠,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更加不清不楚。 然而他却不给我犹豫的机会,长指一挑,划开了我的外衣。因镣铐的缘故,脖子处多道血痕,他眸光一暗,俯身吻上了。 他的吻火热,却又带着压抑的温柔,濡湿的舌轻轻舔划着弧度,偶尔是微狠的噬咬吸吮,唇舌到处,我的身子忍不住阵阵颤动,双手握紧,按捺住没环上他宽阔温暖的肩。 我大臊,伸手去推他:“别这样。” 他是个有着丰富经验的男人,自然不会依我。 我打他。 他只是微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他胸膛上肌理结实,热度透过雪白的衬衣传来,我脸上一热,立刻缩回手。 “迟了。” 颈脖处,是他温热的吐息,轻烟如炊,满室氤氲中,似乎还蒸煨着一丝莫名的温柔。 他搂着我的手臂一收,手覆上我要逃开的手,紧紧握住了。 莫名的悸动喷薄而出,待得回过神来,没被禁锢住的另一手已在不觉间抚上了他的脸。 我急急放手。 “口是心非。”他轻笑,低低道,“苏晨,你该看看你自己在镜里的样子。” 我一愣,抬首往前方的镜子看去,只见镜面蒸汽缭绕,看不真切,只隐约映出两人交缠的身影。 这么一分神,身上一凉,一看,却是上身衣物已被他褪去。我一惊,脸上如火烧,手足无措地欲掩住胸口的位置。 他一声低笑,却去拉我裙子的拉链。 我一急,挣扎起来。 他淡淡道:“苏晨,你的朋友不救了吗?若想我救她,你就好好配合。” 我一震,手慢慢放下。 裙子落下。 他深深看着我。 我仍旧无法读懂他,他眸里有着火热的欲望,还有更多的其他情绪。 他说:“还有。” 我颤抖着,在他灼热深邃的眉眼中,任他把底裤也褪了下来。 我受不了他的目光,给了他一记耳光:“你该带一个女人过来。” 他盯着我微微冷笑,良久,却叹了口气,在我唇上印下一吻,把我放进浴缸里。 温热的水混合着药香把我包围。鼻间充盈着的药香,甘涩浓郁。 他伸手进水中,轻轻一搅动:“嗯,药效刚好。苏晨,我是干过不少泄欲的事情,但方才对你不是,想在等待药力挥发的时间里让你移情减少些痛苦,当然,也有我的……情不自禁。好好睡一觉,剩下的都交给我。” 我闭上眼睛,眼睛酸涩。 他替我仔细清洗了伤口,将我抱出去,用急救箱里的药膏和纱布替我做了包扎,整个过程轻柔得仿佛我是尊易碎的瓷娃娃。 我枕在他腿上,昏昏欲睡,只听得他轻声说:“伤你的人有哪些,我都知道,也都记着。”错觉吗?我不知道,却明白为什么夏静宁不愿意放手了。只是一瞬的温柔,已让我沉沦。六年前的他,天赐的恩宠,却把这份宠爱全给了她,只要这个人愿意,那该是怎样一种温柔? 翌日一早,用人就过来带路,说庄先生在花园里等。 满园的玫瑰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可惜,园里的人却破坏了这份宁静。 庄霈扬眼神冰冷,庄海冰、陆明垂手站在他左右,另一边,纪叙梵嘴角噙笑,搂着我,旁边萧坤傲然而立,而毫不例外的是庄纪二人背后都站满气势凌厉的男子。 庄霈扬道:“纪总,昨晚睡得还好吗?” “托庄总的福和宾至如归的招待,不差。”纪叙梵淡淡道。 庄霈扬冷冷道:“有了新人,旧人怎么办?纪总一场到来,现在该过去见我那傻妹妹一面了,她可是心心念念地在这里等了你三年。” 我一震,原来庄霈容一直在这个岛上?听庄霈扬那晚口气,还有他所做的事,我还以为她死了。 却见纪叙梵眉头一皱,道:“数年未见,霈容消息全无,纪某也极为想念,有劳庄总带路。” 他叫她霈容? 两人交情不浅。 庄霈扬冷笑,道:“都给我留在这里。” 他的手下躬身答应。 他带着庄海冰和陆明往玫瑰园深处而去。 纪叙梵微一沉吟,对萧坤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萧坤道:“纪先生请放心。” 他身后的一众男子也欠身恭送。 纪叙梵带着我跟了上去。我心里疑惑甚多,想问他,却见他似在凝神思考什么,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走了一段,遇到台阶蜿蜒,铺向一个更幽暗的所在。 拾级而下,前方阳光如碎金,枝叶繁茂处,发现又是一个花园,那些花朵色泽深凝如墨,满园遍植的竟是黑玫。 前方,是个小小的喷水池,一幢华丽无比的楼阁便屹立在这水光潋滟中。 庄霈扬回头冷冷瞥了我们一眼,便和庄陆二人走了进去。 纪叙梵携我也走了进去,他神色渐凝,我的心也微微下沉。 进得去,只见满屋摆设,和我的住处一样,处处透着西欧风情,看来若非庄霈扬,便是庄霈容极喜欢这种建筑风格的房子。只是这别墅里面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幽暗,寒意横生。 庄霈扬击掌,随即,一个人从阁楼走了下来。 48、真相(二) 我突然紧张起来,那是个鬓发微白的老妇。她垂着头,幽暗的光线映不出她的面容,她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步履蹒跚。当她下来抬头的一刹那,我不禁吃了一惊。 纪叙梵搂着我的手一紧,安抚地拍拍我的脊背。 这个老妇一侧眼球不见了,只剩一个黑压压的空洞,脸上刀疤交错,面目狰狞。 庄霈扬道:“莫婶,今天侍候小姐梳洗了吗?” 那老妇莫婶低声道:“是,少爷,都打点妥当了。” 陆明狠声道:“如果你再像上次那样,让小姐晒到阳光,小姐有什么闪失,小心你另一只眼珠子。” 我一惊,这只眼珠是因为失职被他们摘掉的,我没有说错他,庄霈扬真是个魔鬼。我冷冷看了陆明一眼,这人也是狠毒透了。 纪叙梵微微冷笑,握紧我的手。 莫婶突然看了纪叙梵和我一眼,眼中划过一丝古怪情绪,很快又敛去了,她和纪叙梵似乎是旧识,唤了一声“纪少爷”。 纪叙梵颔首道:“莫姨,你好。” “纪少爷,小姐她……”她欲言又止。 “碎嘴的东西,”庄霈扬沉声喝斥,“滚出去!” 我心中的不安加深。 待她退了出去,庄霈扬道:“纪总,舍妹便在二楼等你。” 纪叙梵松开了我的手。 我却抓住他的衣袖。 他一笑,在我唇上吻了一下,道:“没事。” 庄霈扬神色一冷,眸光透出一丝阴狠:“纪总好情调,这种时候还不忘卿卿我我。” 纪叙梵淡淡道:“说出你的条件吧。” 庄霈扬冷冷一笑:“爽快!说来也简单。你的命我其实是毫无兴趣,只要舍妹答应,你可以带上你的女人离开这里,但如果她不答应,那么你便在这里陪舍妹一辈子吧。” 他的声音飘散在这华丽却阴森的屋子里,竟叫人有几分不寒而栗的感觉。 “好,”纪叙梵却是答应了,“只是,在我和霈容的谈话结束前,我的女人你不能动,我要的是庄家的承诺,而非你的!” 庄霈扬反唇相讥:“看来纪总肚量不大呀。” 纪叙梵道:“如果庄总不答应,要想纪某踏上这个楼梯,只怕少不免要费一番周折。” “想来纪总是忘记在下的礼物了,还是说您想试试身体炸开的滋味?” “如果您不答应,悉听尊便。”纪叙梵眉宇一挑,竟没有丝毫处在下风的狼狈。 庄霈扬大笑,许久,笑声戛然而止,道:“好,我以庄家的名义答应你。” 纪叙梵执起我的手,深深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等我”便随他快步走了上去。 我想也没想,跟了上去。 二人停在一间卧室门前。 庄霈扬脸色阴沉诡谲,纪叙梵礼貌地先敲了敲门,里面的人没有答应,他淡淡道:“霈容,我失礼了。” 他手握上门把,轻轻一拧。 强烈的不安缠绕着我,在纪叙梵推门进屋的同时,没有多想,我的身体先我的意识做出判断,我也闪身进了去。 庄霈扬极快地将门从外面合上。 关门一瞬,门隙中,庄霈扬看着我有些惊讶,但手上动作毫不迟疑。 我心下一沉,去扭门把,却纹丝不动。 纪叙梵微微一震,看着我又是生气又有几分心疼,嘴上却是他向来大老板的作派,沉着声音斥我:“你疯了,明知是陷阱还跟过来。” 事到如今,我笑着摊摊手:“我好奇你的旧情人,也想见见她。” 纪叙梵神色凝重:“你未必会愿意看到她。” 我一怔。 纪叙梵道:“你还没觉察出这屋子的不妥吗?” 我一惊看去,只见地毯、壁炉、欧式大床……房中依旧是西式布置,床上背对着我们坐了一个女人。她身材玲珑曼妙,长发披肩,只是一身黑色连衣裙,却叫人有种心悸之感。 她看我们进来,也不出声,只静静靠坐在床边,仿佛空气的流动也会干扰了她的平静。 像受了蛊惑似的,我忍不住慢慢往前走去。 突然,腹部一紧,却是纪叙梵搂过我。 他淡淡道:“三年未见,想不到你我再见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听纪叙梵的口气,这个女人自是庄霈容无疑。 她没有回应,恍惚间,我仿佛看到她的身子微微一颤,那种幽深的寒意又幽幽划过心头。 纪叙梵放开我,走到她身边:“苏晨,闭上眼睛。” 我摇摇头,也走了过去。 他微微一叹,突然伸手往庄霈容身上一推,女人应声而倒,整个往床上倒去。 我失声而呼,战栗的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这个角度足够我看清眼前一切。 床上的女人眼珠微凸,冷冷看着天花,脸上画了浓重的妆,两颊腮红殷艳,唇上却乌黑若漆,嘴角僵硬地凝着一丝阴恻恻的笑。 手爪僵硬地垂在胸前,脚蹬同色高跟鞋,此刻其中一只已然松脱,露出白惨惨的脚掌。 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庄霈扬说过,她三年前割腕自杀,她其实早已死于三年前? 甫一踏进这房间,纪叙梵便说这里不妥,我这才惊觉过来,这屋中温度极低,空气中一直似有还无地流淌着一些白雾,寒意瘆人,想来就是用来保存这位庄小姐尸身之用。 我愣愣地看着她,犹自惊颤,纪叙梵把我纳入怀中。 “苏晨,别怕,她已经死了,不能伤害你,别怕。”他轻声抚慰着我。 我摇头:“不……” 我猛地推开他,纪叙梵淬不及防,被我推开,却也只是退了一步便稳住身形。 他拧眉看着我,等我说话。 “是你亲手害死了她!”我盯着他,一字一字指控。 纪叙梵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我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身子抵上墙壁。他两手一撑,少顷便把我禁锢在他的范围内。 “我害死她?”他冷冷道,“苏晨,我只说一遍,我没有!” “你敢说,三年前你没有和她上过床?” 纪叙梵神色一凝,末了,淡淡道:“是有过。” 不过是轻轻一字,已让将我再次击倒,我咬牙看着他,浑身气得发抖。 他手上用劲,把我压向他。 我死命挣扎,又推又蹬,在他身上拼命捶打,他也不制止,一动不动,任我打。 我动作越发激烈,这些天来,对琪琪所受屈辱的心疼,我心里的愤怒,此时被死去的庄霈容所诱,全数迸发出来……未几,他脖颈和手都被抓伤。 “我知道你为方琪的事耿耿于怀,心里有气,发泄出来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他看着我,缓缓将话说出来。 我一怔,手无力滑下。 他看我不再动手,手臂一圈,将我揽进怀中。 我喃喃道:“她死了,死了。” “苏晨,你以为你现在看到的便是事实的全部了吗?”他冷声道。 “你要了她,最终舍弃了她,这不是事实?”我低声道,“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一个夏静宁便足以让你狠心到毁了全世界吗?” “别扯上她。”他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 你心疼了是吗?我心中一痛,只觉寒冷透骨而来。 很快,身上一紧,却是他在背后紧紧拥着我。 “苏晨,我说过,出了这个岛,你打骂我都可以,现在却不能再闹,这里温度低,你必须保存体力,否则你撑不下去,明白了吗!我不妨告诉你,方琪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如果你还想见她,那么你现在便乖乖听话。我说过,只要你死了,我必定拿你最亲的人来给你垫尸体,你别把我的话不当话!”贴着我的耳蜗,他声音冷冽,较这房中的温度更低几分。 我怒道:“你答应过我救方琪!” 他冷冷道:“前提是你必须安好无事。” 我苦笑:“纪总,这话很动听你知道吗?只是请别再说了,别让我信以为真。我知道,你知道,甚至庄小姐也知道,我不配,也许该说,我们都不配!除去夏静宁,谁都不配得到你的爱。” 纪叙梵不语,盯着床上的庄霈容看了良久,突然扳过我的身子,俯身吻住我:“配不配,不是由你说了算!至于庄霈容,你知道她是怎样死的吗?你知道她这张脸下藏着一个怎样骇人的秘密吗?” 49、离开 我惊疑地看着他,手不觉攥紧他的衣衫。 他褪下外套,为我披上,又把我牢牢抱紧,扶我坐下,淡淡道:“三年前一个夜晚,在一间酒吧外面,我碰到了她。” 和他相处的时间里,没少见他喝酒,原来三年前,他在外面买醉。 虽说二人不可能,我还是本能地握紧他的手。 他笑,眉间俨然有丝得色:“怎么了?” “你又喝酒了。” 他一怔,随即握紧我的手。 “因为她?” 他听着,突然伸手狠狠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在他怀中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道:“纪先生,来,你说,我听。” 他把下颌靠到我头顶,轻轻一嗅我的发,笑道:“真香。” “你也是这样把庄小姐拐到手吗?” 我的语气估计不无酸意。这个男人太危险,一旦温柔,谁能不受蛊惑? 他更是得意,微微笑了:“我和庄家,因为生意上的事情,联系并不少,再说,我和庄霈容,本来就认识。 “她是我的同门小师妹。” 我一讶,坐起了身子。 “她是我在英国读书时的学妹,师从同一个老师学习声乐。” “你们之间……” “我有过很多女人,但都是你情我愿,玩过就算。霈容是我学妹,对我来说,当然不在这种关系之内。我只把她当妹妹。那晚,我们一起喝酒,英国多年情谊,我没有防她,可是这个小师妹却在我酒里下了药,然后,假装和我上了床。”他说到这里,微微冷笑。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讶然,随即懂了,“因为她爱你,你却不爱她?”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把玩着我的发,嘴角笑意有些邪魅:“在这之前,也许你愿意看看这位庄家小姐的模样。” 想起眼前尸体的阴森眉眼,我一惊,连连摇头,急道:“你浑蛋,我不看,你别带我过去。” 他一愣,盯着我笑了半晌:“苏晨,你这模样真可爱,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 “去。”我别过头,不理他。 他这才不再逗我,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啪的一声在我面前打开。 这是一只古董怀表,精美无比,镶在里面的照片立时吸引住我的目光。 那是一张三个人的合照。 中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外国男子,一对年轻的中国男女分别站在这个男人的两侧。其中,那个年轻的男人正是纪叙梵,女人则身材窈窕,清秀姣好,笑容很是甜美。 我不解:“庄小姐呢?” 纪叙梵淡淡道:“不就在里面吗?” 不!床上的尸体虽上了浓妆,但那容貌我还是依稀能分辨出来,这两位庄小姐的的模样截然不同。 寒意再至。我颤声道:“这是怎么回事?两个庄小姐?” 纪叙梵冷笑:“照片里是霈容原本的模样,后来她却找著名的整容医生整了容。” 我浑身一震。 “为了她最爱的人,她把自己整成了和他爱人一样的容貌。”纪叙梵倏地合上怀表。 “她最爱的人?”我心里一沉,脱口道,“谁?”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纪叙梵反问我。 “是他?”我失声道。 “海澜庄家,系出名门,血脉高贵,只是庄家小姐却爱上了她的哥哥。虽说并非亲生,但也颇有些关系,这名声上总是不好听。”纪叙梵吻了吻我的额,道。 “那庄霈扬……” 窒息般的沉重。 我想起落暮岛上那无数个女人,包括方琪。 那日三个女人,当时仅是惊鸿一瞥,并无察觉有什么不妥,现在这些脸在脑中相交重叠,眉眼、鼻子、脸廓,每一张不都有与床上尸体相似的地方吗? 我骇然,良久,方才道:“庄霈扬他知道庄霈容对他的心思吗?他对他妹妹呢?” “苏晨,你说庄霈扬这人怎样?” 纪叙梵突然问道。 想起他逼迫琪琪的残忍,我冷笑:“聪明之极,却是个疯子,禽兽!” 纪叙梵瞥了床榻上的尸体一眼,微叹了口气,道:“要论聪明,庄家这位小姐不在他之下。” 我一怔,不禁向庄霈容望了几眼,纪叙梵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对这位庄家千金评价甚高。她爱上自己的哥哥,却又甘愿为他受整容之苦。陡然间,竟对这个女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我真是疯了。我微微叹了口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纪叙梵放开我,走到庄霈容身边,从怀中摸出一朵黑玫,放到她尸身之上。 “霈容从小便深爱着她这位大哥,只是她隐藏得很好,饶是聪明如庄霈扬,也未尝察觉到他妹妹对他的狂热感情。直到三年前,庄霈扬和他未婚妻出了车祸。他未婚妻死了,据说他们感情极深,事后,庄霈扬疯了般要随她而去。你想庄家家长会答应吗? “再说,即使其他人答应,庄霈容也绝不允许。她甚至没有考虑,便将自己的脸整成她哥哥未婚妻的模样。当她伤口未合,将纱布拆开满脸鲜血出现在她哥哥面前时,庄霈扬知道,他再也不能轻易求死了,这份心意太过厚重,他不能拒绝。那一刻,他大概也恍悟出他妹妹对他的感情。” 我大震,道:“不错。感情再深厚的兄妹,又有谁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只是倒没想到庄霈扬这么残忍的人竟然也有这样一面。” 纪叙梵道:“庄霈扬携他未婚妻的骨灰回到落暮岛,这岛本来就是他送给他未婚妻的礼物。他心灰意冷,开始了隐遁一样的生活,不再插手公司的事,也渐渐疏远了霈容。他恨他妹妹,是她让他无法完成对妻子的承诺。霈容痛苦绝望之下,想出了一个办法。我记得,她曾说过,这一生,她只为他而生。她音乐天赋非常高,又和管仲修订了婚,可这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要送他哥哥一份礼物,让他哥哥从颓废和痛苦中走出来,重新执掌公司,做回以前光彩夺目的他。 “她选择了我。她从我的酒店房里出来,故意让管仲修发现,借管仲修的口让他哥哥知道她喜欢上我,却为我所弃,厌世自杀。庄霈扬虽恨她,但多年兄妹之情却是深厚,怎么会想到她会为了他连贞洁甚至性命都不要了,自然认为她移情于我,这样对他来说,也是种解脱,不必再负疚于霈容对他的感情。在她死后一星期,她最好的朋友依照她的嘱咐约我出来,将她的事告诉我。” 我豁然开朗:“庄小姐好手段,她是要借此来激起他哥哥的复仇之心,如果是别人,庄霈扬自是一击即溃,可对手是你,就不同了。他就必定要重返庄家,借助家族的力量来与你抗衡。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庄霈扬?”我一凛,紧紧盯着他问。 纪叙梵钩唇一笑,良久才道:“乐悦大概跟你说了我父母的事吧,当年我羽翼未丰,我哥哥不肯插手,我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我父母的死讯,凌家那年也发生了大事,行自顾不暇,我希望我父母能在挪威得到安息,你知道,我妈妈当年的事一旦传开来,我爸爸必定死不瞑目,但当年那件事实在太大,那边政府不可能掖着藏着,是霈容借助了庄家的力量,通过和挪威方面交涉,封锁了所有消息。 我听到最后,不禁笑了,只是笑声不无凄凉。这位庄小姐把一切都算好了,唯独没能把我和方琪算进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庄霈容这个女人,若说恨她,她也不过是个可怜人。但凡爱得太强烈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纪叙梵这个人不可谓不狠。 然而锦上添花的事没有意义,雪中送炭却不可同日而语,她用当年的恩情,她和纪叙梵一样近乎疯狂的深情,她的死,来换他的成全。 男人有时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当他们的伴侣,但大多尊重她们。 可正如她的变脸之于她哥哥,生命中有着太多别人不能承受的,不是你牺牲,别人就该成全。 我黯然坐在墙边。 “霈容请求我瞒庄霈扬五年,让他彻底对厌世死心,这才第三年,所以我一直没有将这事告诉他。即便我告诉他,他也未必相信。霈容很聪明,没有留下实质证据。霈容的死亡消息庄霈扬瞒下了,他不知道霈容找人告诉我这一切。方才进来之前,他说让我和霈容见面,我就心知有异。但我猜,他不至于一时三刻要了我的命……实际情况却远比这个要棘手。” 纪叙梵说着站起来,透过紧闭的窗户看出去,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很快,透骨的寒冷让我全身颤抖,牙齿也开咯咯格打颤起来。这个房间实际是座小型冷藏库,当然,用来冷藏着的是一具尸体,也许很快会再添两具,用以祭祀。 只是,我不后悔。 神志开始变得模糊,眼皮也在打战,想合上。 身子骤然一暖。纪叙梵坐下,将我抱紧,轻轻拍打着我的脸庞,他俊美的脸庞在我眼前放大,还有,他焦虑的眉眼。 “苏晨,乖,别睡着。和我说话。”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想来是冷的。我恨他,此刻,却又心疼起来。 我半眯着眼睛地看他。 “纪总,我想睡一下,我很累。这些日子我活得很累,我想睡一下。” “不行,你得和我说会儿话,才可以睡。”他吻了吻我的额,收牢了圈着我的臂。 “嗯,要不你问我答。”我点点头,头搁到他肩上,舔了舔嘴唇,上面已结了层薄薄的霜。 “刚才,为什么要跟我进来?”他淡淡问道。 “不是说过了吗?好奇那个近乎疯狂的姑娘。”我轻轻笑道,“庄霈扬真是狠毒,说得到庄小姐的允许你就能离岛,他明知道他的妹妹再也不能回答任何人了。” “苏晨,你一向聪明,庄霈扬想要的只是我的命,你没必要进这个门。”他声音沉了几分,“现在你进了来,就出不去了。” 即使是死,也不能让我陪你?酸涩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口也是苦的。 背后他壮硕的身子也开始变冷,感受不到方才的暖意了。 我四肢已有些僵硬,我咬咬牙,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让他披在我身上的外套掉到地上。 我道:“你把衣服穿回去,我撑不了多久了。我知道你一定还有后着,只要挨到一定时间就行……” 挟着冷冽,纪叙梵将衣服披回我身上,将我抱得更紧一些。 “你连你朋友的命也不想要了?” 耳畔他的声音凝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我微微笑开,但脸上肌肉僵实,这笑,想来在他眼中必定十分难看。 “纪总,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救方琪。她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幸福的时间不多,结交上她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气,而认识了我却是她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我只有她这个朋友,求你一定要救她。”冰冷的手慢慢向他的手摸去,冻僵的关节发出微脆的响声。 他手一翻,把我的手紧紧包裹住,环着我的手臂收得更紧,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苏晨,去他妈的请求,我只要你的命,你死了谁也别想活!”他大笑,突然勾过我的脸颊,用力吻了上来。 一吻之下,我缓缓探手抚上他的脸,为他掸落结在眉间的冰霜。 “趁现在你的手还能动,把我的衣服剥下来穿上,这样可以多撑一会儿。殉情这种事不浪漫,我不是庄霈扬的未婚妻,你也不是庄霈扬。纪叙梵,活下去,你的小师妹,有我来陪便够了。” 我一顿,泪光翻动处,看到他盛怒的眉眼。修长的指紧紧捏着我下颌。 “听我说完,”我合上眼睛休息,声音也渐低,“离开这个岛以后,去找夏小姐,既然放不开,就不要放开好了。当年的事,她也苦……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你一直这么寂寞……我从前想,希望能陪着你,直到她回到你身边,看来是不能了……你保重……我,我爱你……” “苏晨,住口!别说了,不要再说了,再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他低喝着,颤抖着把我压向他的怀抱,眼中划过无数情绪,愤怒、悲恸、凌厉……种种,竟是不一而足。 记得再见那个晚上,那时,我带着憧憬,如今,我清楚明白,他仍深深爱着他的初恋,我们之间,经过琪琪的事,也再不可能,可是能这样结局,似乎也不错。 心里为什么还是那么伤心? 最后的知觉是他悲恸的怒喊,地上遽烈的震动与及猛烈的轰塌声音。 50、行的她 头痛欲烈。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仍旧是那张俊逸迷人的脸,只是眼眶有些深陷,下颌更瘦削一些,紧抿的唇角,那矜傲的弧线却是不变。 我有些发愣:“纪总,你也死了?” 纪叙梵低斥:“胡说,我可不愿意陪你死。” 我一怔,环视四周,一片灰黑色调,陈设简约名贵,似曾相识。我脑袋还是有些迷糊,问道:“这里是哪里?” 他有些生气:“宁遥,我的卧室。” 我一时百感交集,我竟然活着回到宁遥了,可当时情况严峻,纪叙梵是怎样带我逃出生天的? 一股浓烈的不安油然而生,我一把攥住他的手臂,颤声问:“琪琪呢,琪琪在哪里?” 他看我一眼,从床头柜上拿过一封信交给我。 我颤抖着将信拆开,里面寥寥数行,却是琪琪的字迹。 “苏晨,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有件事,我得去做。岛上的事,我已经忘了,傻瓜,你也把它忘掉吧。我会回来的,在这之前,请把自己保护好,别让人欺负了去。” 琪琪……我将信折好,仔细放回信封里,把头埋进双膝。 纪叙梵没有说话,伸手来抱我,只是他的手方碰到我,手机铃声便将我们之间的宁静打破。 我抬头漫无目的看着他。 纪叙梵皱眉,拿出手机,正要扔开,眸光在屏幕上一顿,却按了接听。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神色一变,立刻问道:“她有没有受伤?” 一阵静默,他凝神听取那边的汇报。 末了,他匆匆打断对方的话,语气微厉:“守在那里,我现在马上过来,出了任何差池你们就不必再出现了。” 结束通话,他便往门口走去。 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下,对我道:“苏晨,你再睡阵子,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回来我再跟你说那天岛上的事。” 我只是沉默地看着他,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攥捏着。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我的情绪,他深深看我一眼,说了句“等我”,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动了动身子,到处都疼,再摸摸额头,缠了密密数圈纱布,我自嘲一笑,下床走到阳台,刚好来得及看到他驾车离去的情景。 我低头看了看,我穿的是他的睡衣。 我走回自己的卧室。 那天在订婚宴上走得匆忙,我的衣服还留在这里。 我换了套自己的衣服,把琪琪留的信贴身收好,随身物品也没有取,打开自己的抽屉,想取点钱。 打开抽屉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我里面的东西被人动过,但没有少了什么。我放在里面的银行卡,纪叙梵没有取回,而且他在里面放了几张他信用卡的附属卡,还有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我的一些零钱被他看不起地推到抽屉最里面,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我不禁一笑,倒非为这些钱,而是……他似乎真的有心要和我走下去。 我将自己的钱取出来,拿了随身证件,带到身上,下了楼。 钟点阿姨过了来,在厨房里忙活着,听到声音,搓着围裙走出来,脸上有几分关切:“苏小姐,身子见好点了吧?” “谢谢关心,好多了,”我点点头,回她一笑。 她又道:“纪先生吩咐给你熬了鸡汤,一会儿就好,你上去再睡一会儿,好了我叫你。” “不了,阿姨,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趟,回来再吃,我……很快回来。” 我怕她打电话给纪叙梵,撒了个谎。 阿姨蹙眉应了声,道:“你身子才刚好,办完事赶紧回来休息。” 我笑笑,出了门。 我不会再回来了。 和庄霈扬之间的危机大概已经暂时解除,纪叙梵认为我们已经达成某种协议,我会留下来,也没有让人看着我,正好方便我离开。 我想离开宁遥,还没想好去哪里,也许会回琼川,也许会去一个更远的地方。在离开前,想和行告个别。 凌氏丝毫不比天域逊色,磅礴的建筑在阳光下闪耀生辉。 那么温柔的行,却是这里的王者,我何德何能得到他过往的对待。第一次踏足行工作的地方,也第一次感觉到与他的距离。 进了大堂。 与在天域所见无异,无一不是身穿高级套装忙碌穿梭的白领男女。 走到前台,我微微一笑,对前台小姐道:“你好,我找凌总。” 原本笑容灿烂的两位前台小姐对望一眼,其中一个长发女孩迟疑道:“请问小姐是要找凌总还是凌副总?” 我干脆道:“凌未行。” 她又迅速打量我一眼,另一位蓄着亮丽短发的女子接过了话匣,她微微皱眉道:“请问小姐有预约吗?” 我摇了摇头。 她面露轻蔑之色,道:“抱歉,恕无法安排,小姐,门在那边。” 我失笑,还真是八点档情节。凌未行的爱护让我忘了我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和纪叙梵一样。 只是,这次见不着,再见只怕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也许甚至不会再见。他和纪叙梵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 我恳切道:“麻烦你帮忙传达一声,就说苏晨找他……” 那长发女孩面带豫色,和短发女孩商量:“要不我们上报总务室?” 那短发女子立刻柳眉倒竖,低声斥道:“我们看过的蒙混拐骗人还少吗?这报上总务室,得麻烦上面的人下来确认,万一不是怎么办?我们还不被训斥……你看她的穿着打扮也不像和凌总有瓜葛吧。”她翻翻白眼,“别说我们凌总,她能认识咱们这里哪个部门经理就不错了。”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走得匆忙,休闲长裤,毛衣,外面套了普通的长装拉链卫衣,是有些随意,和这里格格不入。往日我好歹也是混时尚杂志的,自也知道自己什么问题,只是这两个姑娘也委实有点过了。 “有你们这样工作的?随便一个女人就可以在这里撒野,我今日算是长了见识了。” 正想再次恳求,背后却有人冷冷说话,声音娇媚而拔尖。 这声音……我微微苦笑,回头一看,果然是那个冤家。 一身俏丽装扮,夏静莹沉着脸站在我背后,看样子刚进来,凌未思陪在她身边。 凌未思看到我,脸色微变。 夏静莹扫了两个前台小姐一眼,两人迅速低头。 “保安呢,思,把这女人给我赶出去。” 凌未思微微蹙眉:“这不大好吧?” “这女人是祸水,不是你说,发现行似乎喜欢上了她,甚至还为她弄垮了人家一个公司。” 我一怔,是孙毅的事。 凌未思神色一凛,没再说什么,朝大堂几名保安打了个手势。 立时有两名保安过来,我迅速被两个高大的男人抓住。 我尝试和凌未思讲理:“二少,我要离开宁遥了,只是想过来和行见一面,告个别。” 凌未思眼神冷漠:“苏小姐,你要走便走,何苦过来纠缠?” “思,你现在明白这女人的用心了吧,纪大哥交女朋友都是有期限的,是不是纪大哥不要你了,”她做着猜测,两眼因微微的兴奋而透出光亮,“所以,又来这里勾引行?” 她嘴角钩起丝嘲弄的笑。 这讲理得看人,和这位小姐还真是说不得,我笑道:“好,我走。” 夏静莹却又不愿意了:“别顺手牵羊摸走了这里什么东西才好,你们,搜搜他的身子。” 全场静寂无声,几乎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来看热闹,我一时哭笑不得,道:“若你搜不出东西,是打算向我道歉还是赔偿,否则,我绝对不接受这份无礼。” 夏静莹蔑然一笑:“你不就是来向行诈骗钱财来的吗?行,若你将东西藏得好,我们搜不出来,我赔偿你所谓的精神损失,十万够不够,你上一年班也拿不到这个钱吧?” 好张利嘴,凌未思怎么就爱上这个恶女?我一笑点头,也好,她就是要出口气,我身上钱不多,她要花钱买高兴,我何乐而不为?只要小心别被夏静莹使人暗中在我身上栽赃就行。 这样想着,果见夏静莹朝后面站着的保安主任使了眼色。 那保安主任一怔,却也是个人精,迅速点点头。 我说了声“好”,也不戳穿,两名保安神色严厉,却是动了真格,我被他们抓着,动弹不得。一直站在后面的保安主任走上来,道:“我来吧。” 他说着便往我身上摸来。我看向凌未思:“请凌副总维持基本的礼貌,找个女人来搜。” 夏静莹明显一愣,正想说话,凌未思却皱眉道:“莹,我看这事就算了,闹大了我哥未必高兴。” “一时看错迷恋是有的,这很快也就过去了,行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和我们闹不快?”她是铁了心要我受辱,也不管栽赃了,手指了指前台那短发女子,道,“你出来,由你来搜。” 凌未思还是有些迟疑,夏静莹狠狠白了他一眼,他遂止住了声音,微微别过头。 我只是宽慰自己赚她些钱花花,说不难受不可能。 夏静莹冷笑道:“搜!” 那短发女子走了上前,有些愤怒地看我一眼,怪我为她带来麻烦,手便向我探来。 然而,她没能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住手!” 有人排开人群走了进来,温恬的声音,赫然蕴着怒气。 我一怔:“行?” 想是这里出了乱子,有人通知他了。 凌未行在我面前站定,双眉一挑,冷冷看着几名保安和那女孩:“我说撤手!” 几人为他怒意所慑,方才是一时惊呆,这时都忙不迭地放开我,仿佛我一下变成了烫手山芋。 那短发女孩早已吓得退到一旁,嗫嚅道:“凌总,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位小姐是您的朋友……” 凌未行看也不看她,凝着我,低声道:“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头,这些人怎么挑刺都好,还能承受,倒是他这一句,让我的自制全面崩溃,想起这些天来的经历,眼眶一下热了。 一抹痛色迅速划过凌未行的眸子,他盯着我头上的毛线帽子看了好一会儿,我想他是注意到了我耳边露出来的纱布,我特意戴了帽子,就是不想太引人注目,方才和保安有些纠缠,帽子有些走位。 他往前一步,双手握了握,目光凌厉地扫过几名保安和那前台女孩,冷冷道:“到财务部支一年薪水,明天你们就不必过来上班了。” 掷地有声。 众人一惊,那几个人想求情,却被凌未行招来的其他保安迅速领走了,不少人震惊地向我看过来,凌未行一瞥过去,人们立刻低下头。 目光落到那长发女孩身上,凌未行道:“以后只要是苏小姐过来,不必报传总务部,直接拨我的内线,记下了吗?如果没有,那你明天也不必过来了。” 那女孩惊得一窒,随即忙不迭点头。 “都回去工作吧。” 眸光掠过众人,他声音已是不悦。 “是。” 人群立刻散去,只敢在远处看着。 “思,这样的事情,没有下一次,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哥哥的话。” 凌未行这才看向凌未思,神色冷冽,“你将夏小姐带到哪里去玩耍都好,但在这幢大厦里面,我不希望再见到她。” 他们一群人一起长大,平日称呼也亲密,这时一声“夏小姐”,让夏静莹顿时脸色一变:“行,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未行淡淡道:“就是字面的意思。” 凌未思怔怔良久,方才冷笑道:“哥,为了这女人,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行。” 我心中不安,正想说句什么劝劝行,一道柔美的声音却先插了进来。 几人也是明显一怔,侧身一看,一个女人微笑着向我们走过来。 51、你爱我像谁 这一照面,我不禁愣住, 对方似乎也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我。 夏静莹讶道:“思,这是明慧吧,我们也好多年没见了,我不认得了,她怎么长大后那么像……苏晨?怪不得当日我看到苏晨就觉得她像一个人。” 凌未思一怔过后,也点了点头:“明慧,你回来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去接机。” 明慧一笑:“很久不见,我收到你的email,说行病了,实在担心,就飞回来了。” 凌未思闻言,脸上现出一丝惊慌,看了凌未行一眼,凌未行目光一冷,没有理他。 夏静莹却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原来是这样。” 她看向我,目光透着几分挑衅。 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 一直以来的疑惑在这里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突然想起庄霈容僵硬的尸身。也许,落暮岛一行,是个隐晦的预告。 本想过来做个告别,想不到却找到一个答案。这样也好。 “行,她是谁?” 终于,明慧有些羞怯地笑笑,走到凌未行身边,握住他的手,好奇地问道。看得出,她对我也很是好奇。 自明慧出现便一直沉默的凌未行,这时终于出了声:“明慧,这是苏晨,我的……好朋友。苏晨,她是明慧,我以前在美国的女朋友。” 这番回答,让明慧一怔,微微颤抖着放开他的手。 她看看凌未行,又看看我,慢慢变了脸色。 我怕她误会,连忙开口:“明小姐有听说过纪叙梵吗?” 明慧点点头,盯着我的目光有些复杂:“自是认识的。” 我突然记起乐悦说过,纪、凌、夏、乐、明几家是世交,这明慧,想来大概就是纪叙梵妈妈明影嘉那边的亲戚了。 我笑道:“我是纪叙梵的朋友,因此认识了行。” 夏静莹冷笑。 明慧一怔,也不知她到底相信了我的话没有,但我自问也没有说谎,更不想影响了她和行的关系。这时,她眼眸微弯,唇边终于绽了丝笑意:“苏小姐,很高兴认识你。以前我不相信缘分,今天不由得我不信了。” 是啊,否则,我们这样两个看上去有五六分相像的人怎么会碰到一块?我一阵心悸! 行看着我的时候,其实是在看着她吧?他们之间也发生了事情吧。 原来,我到哪里都不过是一个替身。 凌未行眸光深暗,西装外套侧两手紧紧握着。 我笑道:“明小姐,只可惜仓促一见,就要说再见了。我要出个远门,今天本来是过来和行还有思告别的。” 明慧小脸明显透出几分失望,道:“还想和苏小姐你好好聊一聊呢。” 我转看向凌未行,视线却不与他的相接:“行,再见。” “苏晨!”凌未行脸色一变。 我一笑,演戏全套地向凌未思也挥了挥手,凌未思一怔,我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这情景,和那次走出天域时很是相像。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追出来对我说,如果找不到我,他该怎么办? 返身看去,那幢大厦在闹市卓然而立。 我笑了笑,招了辆计程车。 刚要进去,一只手却横过来,挡到我面前。 我一怔,却见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站在一旁,脸色微红,气喘吁吁。 这个女人有几分面熟。 对方看出我的疑惑,连忙道:“也许苏小姐不认得我了,我叫李薇,有幸与苏小姐在天域集团有过一面之缘。” 我立刻想起:“您是行的秘书?” 印象中,那天,行身边是站了这么一个美丽干练的女人,应该是他的秘书。 李薇一笑点头。 我却心情复杂:“请问有什么事?” “凌总交代,无论如何一定得截下苏小姐,请苏小姐随我走好吗?” 我心里一疼,仍是笑道:“抱歉,我不能跟你回去。” 行,你这又是何苦,怕我难受难堪? 我弯腰进车厢,李薇却挡到我前面去,美丽的眼眸带出丝无奈,哀求道:“苏小姐,凌总已搁下话,如果我不能截下苏小姐,那我也不用回去了。” 我道:“他不是滥权的人,不会的。” “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李薇苦笑。 我一怔,是啊,我怎敢这样笃定,对行,就像对纪叙梵一样,我其实并不了解。只是,我以为我了解。 怔怔间,一辆轿车在前面停下,有人匆匆走过来:“苏小姐,请跟我们回去吧。李秘书的话不假,请别质疑凌总的决心。” 来人我认识,当日在医院里见过,王叔。 王叔叹了口气,道:“苏小姐,你不知道,从夏小姐的订婚宴回来后,凌总像变了个人似的,管仲修想来你是知道的,凌总数个日夜不曾合眼,设计了一系列方案,全力收购管仲修旗下的产业。他性情淡,在商场上也用些手段,但大多会给对手留一条后路,没见他对谁有过这么大仇恨,我当时诧异之极,为他为什么,他只回我一句,说管仲修对你不利,他要为你扫除一切潜在危险。” “管仲修是沈家老爷子沈鸿飞的父亲当年在外的私生子,母亲是美国人,美国一个大企业的执行官。他这样不做不啻于跟两大集团为敌。他操劳过度,甚至病了一场,这样的心意,苏小姐,你怎能质疑?” 那司机不耐烦了:“你们几位有什么要说的一旁说去,我这还要做生意呢。” 我只好先退出来,不知是此前被陆明领人打的伤口还是本来的头疼又发作,我按着额头, 有什么东西滑下,我伸手一模,湿红一片,想来大概是头上伤口裂开了,王叔和李薇也吃了一惊,这下不由分说,将我扶到了王叔的车上。我动了一下,便昏倒在李薇身上。 隐约中,只听到一阵清扬的琴声。我不是在车上吗,车上放着音乐? 琴声中,似乎还夹集着朦胧的交谈声,飘散回荡在其中。 “你想学?” “嗯。” “为什么?” “就是想,你肯不肯教?” “教,以酬一季的相伴。” …… 那琴声是《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 谁在说话?不是车里放的带子吗?有人在弹奏? 纪叙梵,是你吗? 你不是到夏静宁那里去了吗? 我叫了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情景,已被人抱进怀中,不留一丝空隙。 “苏晨。” 温暖的吐息洒落在我耳边。 “行?” 我缓缓从对方的怀中抽身,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 凌未行蹙眉看着我。 我望了望四周,是一个设计华美精致的卧室,一个男人的卧室。 “行,这里是……”我还是有些愕然。 “我的卧室,你睡了两天了。”凌未行温声回我。 不过两天,从纪叙梵的卧室到凌未行的卧室,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可惜,不管谁的卧室,都不属于我。 “你昏倒在王叔的车上,李薇他们通知我,我和他们会合,将你带回家,医生已经过来替你包扎过伤口,打了针。才没见几天,就将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苏晨,你实话告诉我这些伤是怎么弄的,谁打你了?他呢,他都不管吗!” 他说着,眸光和声音都凌厉起来。他还不知道我这些天发生的事,我怕他担心,不知道告不告诉他。 我的迟疑,让凌未行神色一沉,他紧紧盯着我,也不说话。 我知道他担心我,最后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 还没说完,他脸色难看得让我决定住口。 我还以为方才他斥责下属的时候够严厉了,原来那还不是下限。 我道:“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去陪明小姐吧,我先走了。” 凌未行却抚上我的发:“凌未行错了。” 我摇头:“别这样说,行,你对我很好,你没有错,错的只是错的时间遇到错的人。” “错的人?” 凌未行反问,突然重重握住我双肩:“苏晨,你告诉我,对于明慧的出现,你可有一分伤心?” 我一时心乱如麻,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我不伤心。” 凌未行深深看着我,手捏得我生疼,一字一字道:“看着我,如果你在乎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别说慌。” 我一震,眼眶热了,苦笑道:“如果说我不伤心,那么便是自己在骗自己……” 最后一字余音未消,灼热的唇已如风暴似的吻上我,吞没了我所有的哽咽和声音。 52、行的番外:盟约 我一惊,拼命推他。我们这样算什么? 凌未行怕伤到我,不敢用力,他慢慢放开我,改将我轻轻拥住,眼里沉痛难名。 我心里像被什么咬了一口,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天来累积了太多的东西…… “像上次一样,将不开心的事都哭出来吧。” 他拍拍我的脊背,我本来还能忍住,这时情绪一下崩溃,在他肩上哭了出来。 他双臂如铁般把我抱紧,他的胸膛急遽地起伏着。 “苏晨,方琪的事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换了遇险的是方琪,你也会这样做是不是?” “我会,我当然会……” “那就是了,你如果这样,方琪不会开心的。” “可是她现在也不开心……” “那你就更要活得好好的,否则她岂不是要更难过?她拼了命救回来的朋友,竟然这样不珍惜自己……你手脚上有不少是自虐的伤,傻瓜……” 我放声哭了出来,他懂,他都懂…… 身上的重量,这时才觉得轻了一点。 良久,我从他怀里退出来,歉疚地看着他的毛衣:“我将你的衣服都弄脏了。” 凌未行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失笑,耸耸肩:“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现在才记得不好意思?” 我也不禁笑了。他看着我,目光深邃温柔,伸手重重摸了摸我的发。 我脸上一热,想了想,看着他,认真道:“行,我不知道你和明小姐之前有过什么误会,想来现在也已经澄清。以后请好好待她,看得出,她很爱你。” 凌未行紧紧盯着我,反问我:“你要我好好待她,那你呢,谁来好好待你?” 我心里一暖:“这么多年,我一直这样过来,以后,我也可以这样走下去。所以,请不要可怜我,请给我留一点自尊,我会活得好好的。明小姐的事,我真的不怪你,我虽然不愿意当这个替身,但我感激这个意外,让我们成为朋友。” 不觉有些不好意思:“方才的话说得真笨,你对我尚且这样好,又怎会对她不好?” 凌未行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我吸了口气,下床穿好鞋子,道:“我会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以后回来,有机会一定找你和明小姐吃饭,珍重。” 凌未行一动不动,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笑了笑,往门口走去。 背后一紧,已被一股极大的力道从背后拉住手臂,我一惊,整个人却已被抱起放回床上。 坚实的手臂用力环紧我,男人将我镶嵌进他怀中:“苏晨,你听好,从这一刻开始,我再也不会放手。我想过,如果你心里的人是梵,如果他能好好对你,我会祝福你们。可是,现在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做不到。” “不,行,你在说什么,明慧她……” “没有苏晨,便没有今日的凌未行,更加没有明慧。” 我一震,欲挣脱他的钳制,却无果。 那淡淡的男士香水香气包裹着我,带着他独有的气息,灼热沉稳的气息在背后喷洒到我颈上。 他贴紧我的脖颈,道:“不是都说因果吗?你从来就是因,明慧才是果。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招惹明慧,我喜欢明慧,只因为我爱你。那时,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我去了美国,明慧也在那里,我有多年没见她,没想到她和你长的竟有几分相像。我追求她,但后来,我还是和她提出了分手,我没有办法和她再进一步,她毕竟不是你。后来,我回来了。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这时才回来?思误导了她,说我病了,说我想和她复合,所以她回来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早在我们再见之前,我已爱上你。可是我错过了你。我一直懊恼,为什么当初买下你的不是我?你知不知道,那天香格里拉的重逢,看着你在梵怀里微笑的模样,我心里嫉妒得几乎发疯?” 我颤声道:“不,行,在那之前,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即使有,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吧,我的记忆里没有你!” 看着床上已然睡着了的你,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如此柔软。我将谜底揭穿,留下了你。 只是,苏晨,为什么睡梦中的你也蹙着眉?还在想他吗? 手握了又握,终于还是忍不住摸摸你的脸,想告诉你,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守着。 我是个善于控制自己情感的人,自小的教育,就是要为日后继承者之路做铺垫。 可是,对你……我似乎除了失控,还是失控。 你说随便找一个房间给你睡一宿就好,我坚持让你睡在这里,我的卧室里。我私心地想拥有和你的亲密,哪怕只是假的。 你一直这样寂寞,眉梢眼角堆满不快乐。 想看你入睡,想给你陪伴,想做一切能宠溺你的事。 这样的心情,自重遇后,便在我心里一遍一遍叫喊着,不得将息。 怕惊醒了你,我小心翼翼推开阳台的门,静静看着雪后深邃的天幕。可惜今夜没有月光。 想采瓣月光送你。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从此不管月亮阴晴盈亏,我都将一直守着你,不求回报。 莎翁笔下,那个美丽的少女曾说,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你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你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我却要以它结盟,用生命为誓。想告诉你,我一定可以做到。 如果思知道我这个想法,必定说我疯了,和我狠狠打上一场。 我想,我确实是疯了。 回想起几个小时前你惊讶的眉眼,我的心就疼。 你说,不,行,在那之前,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即使有,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吧,我的记忆里没有你。 你的记忆里没有我。 四年前的那段相遇确实过于奇妙。也许,对你来说,不过仲夏一梦,只是,从此却在我身上烙下印记,不可磨灭。 那数十个奇妙的夜晚,美丽的月光下,荧光飞舞,教堂里的钟声可以作证,你我确曾遇到过。 后来无数个夜晚,我都会想,那年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灾难,是不是只为成全我和你的一场相遇。正如,港岛的沦陷,只为成全范柳原和白流苏的爱情。 可惜,你不是她,我也不是他。 梵才是你苦苦守候的人。你和他,似乎关系匪浅,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根线连在了彼此身上。 他不断地伤害,你只是一味地包容,直至一无所有。 苏晨,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苍白的笑,我就恨不得将你抢夺过来。可是,你爱他。我只好选择退守,凝望。只要你觉得幸福,有什么是我不能去做的? 你刚才向我询问过去的时候,我没回答你。因为,你不是记不起我了,你只是未曾发现,四年前的那个人是我。 那段记忆,我带你亲手去寻回。 我要在你的心里正名。 苏晨,好好睡一觉,你实在太累了。明天,我将与你一起踏上寻找记忆的旅行。 我再也不放手了。梵只懂得伤害,这样的他不该得到你的爱情。 听说,他在你昏迷的这两天里,全城搜索你的消息,派出他的手下在整个宁遥活动。 梵,这次凌未行自当应战! 53、变数 在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我便醒了过来,行伏在床边睡着了。他就这样睡着了,陪了我一宿。 手指不觉覆上他的眉额。 昨晚他说过的话还在脑中,到现在,那震撼的感觉还没消减。我们竟早在四年前便见过,而且似乎相交匪浅。不像纪叙梵,我的记忆完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他不说,我亦没再追问,而是决定了与他一起去追寻这段湮没了的过往。 即使分离,以后回忆起来的时候,还是拥有了完整的你。 手被温暖的手掌包裹住。 一抬头,便迎上凌未行的目光。晨光中,他的微笑也像阳光。 他问:“早,在想什么?” 我开玩笑:“在想你。” “受宠若惊。”他伸指点上我的鼻子,“不知能否有幸知道苏小姐在想我什么。” “谦谦君子,休休有容。” 他一怔,鼻翼微微皱起,眼里却布满笑意。 “看来你是责怪我太过守礼了。” “可不正是。” 他也但笑不语,眸光却是渐深,他突然伸臂把我搂进怀里。 我想推开他,却听得他低声道:“还记得我说过,对你,我从来就不想做君子吗?” 说着,他的额抵上我的。 我不知所措,愣愣看着他,他深深看我一眼,温声道:“梳洗一下,给你准备了些衣服,就在衣橱里。二十分钟后,王叔会来接你过去。” “你呢?” “我会在那里等你。” 我点点头,定睛看着他,心里有丝紧张,为即将揭晓的过去而紧张。 “怎么,不过是不见一下,这就想我了?” 他一笑,往门外走去。 这个慧黠的笑,这样的行,魅惑之极。 我点点头,半开玩笑:“是想了。” 他一顿,收住了脚步:“苏晨,别这样说,我会当真的。一旦当真了,便一刻也不想离开了。” 我怔怔,突然有股冲动,想冲过去把他抱住,说声谢谢。 可是,这声谢谢,只怕亵渎了这份感情。到口的话语换成:“你现在赶着出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淡淡道:“我公司有些事,必须回去处理一下;另外,梵的人在找你,我这边他自然不会放过,我得去安排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他突然放下一切,不眠不休地守了我几天,公司的事必定乱了套。 对于纪叙梵在找我的事,却有些茫然。 “行,你其实可以不告诉我。” “这样对你不公平。你有选择和决定的权利,至于,愿不愿意放,就是我的问题了。” 门合上。 我颓然倒在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打开衣橱却是一怔。衣橱里挂满各式美丽洋装之余,还混合着一套套整洁高雅的男装,不分彼此。 这样的心思……我怦然心悸。 嗅着那清新温暖的气息,我一片凌乱。 半个小时后,王叔过来接我出门。 车子在路上疾行,转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叔却突然道:“苏小姐,抱歉了。”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头一抬,眼睛映在观后镜上,眸中光芒闪烁。 “苏小姐,凌总嘱咐的目的地,我不能送你过去了,有个人要见你。” “他信任你,你却背叛了他。” 我手慢慢伸进衣袋里,摸到了行配给我的手机。 车子猛地一颤,却是王叔一个急刹,把车子停了下来。 他转头道:“苏小姐,在你按下电话之前,可不可以先听我几句话?” 姜,还是老的辣,他看穿了我的小动作。要逃离,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可行。 然而,他这样一说,我反而疑惑,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先听听他想说什么:“请说。” “凌家对王某有知遇之恩,”他苦笑,“倘若这一行苏小姐有任何危险,在下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只是这人和王某相交多年,现在他唯一的亲人的性命就系在苏小姐身上,王某实在无法袖手旁观。抱歉了,苏小姐。” 我心里闪过无数个想法,一句性命攸关,手指距按键不过半寸,终于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淡淡道:“除去这个原因,就王叔来说,也不想我和凌总多有牵扯吧。” 王叔一怔,脸色有些尴尬,我猜中了他的心事。 车子驶到一处停下,王叔探头,和等在路边的人打了个招呼,随即驾车离去。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等在这里。 他上了一定的年纪,满头银发,左手上还拄了一根拐杖。 正是眼前这名清癯的老者见证了那段青涩的年月,我几乎脱口而出:“张爷爷。” 王叔说的人是纪家的老管家,张老爷子。纪凌两家渊源极深,各自的老臣子有交情并不奇怪。 张管家看到我,也是明显一愣。听钟点阿姨说,他年事已高,只留在纪家老屋打点,很少到纪叙梵的屋子走动,这段时间我也没见过他。 他有些认出来,神色惊奇:“您是苏小姐吧……不对,你好生眼熟,你到底是谁?” 我收摄住心神,轻声道:“您老认错人了吧。” “不!”他拄着拐杖,急急走上来。 看他脚步蹒跚,我心下不忍,快步迎上去。 他眯着眼,细细打量我。 我微叹了口气,却终究没有避开这个威严却固执的老者的目光。 “是你!你是当年那个小女孩,少爷救的那个小女孩,她好像就是姓苏,对了,你也姓苏……老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人语音激动,拄着拐杖颤颤立着。 我扶住他,苦笑道:“张爷爷,是我。多年不见,您老人家身子骨还好吧?” 他骤然一笑,眉间却透出一丝悲凉:“好?少爷不好,我又怎么会好?” 他一顿,眉目间突然多了几分隔阂:“苏小姐,你到少爷身边去,是有意而为之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除了无奈,只剩苦涩:“张爷爷,如果这是您的判语,那我无话可说。” 张老爷子看我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少爷他知道你是……” 我没有隐瞒:“他不知道。张爷爷你也知道,他失去了八年前的记忆,不偏不差。” “嗯。”张老爷子微一沉吟,自顾自问,“为什么偏生是八年前……” “是啊,但这世上的事,往往就那么奇妙。对于我和他现在的关系,张爷爷也略知一二,我的身份,希望您别告诉他。” 张老爷子点点头:“嗯,你这样想也好,少爷与夏小姐渊源深,如果当年不是老爷夫人的惨事,夏小姐已是纪家的媳妇。上代的恩怨不该罪及他们,他们二人都是老头子看着长大的,我也是盼着他们好的。少爷心里还惦记着夏小姐,否则,前两天知道夏小姐出了事,也不会第一时间过去。” 如被冷水当头浇下,我心凉了半截。明知张老爷子有意诱我,我还是问了:“夏小姐出了什么事?” “沈氏一个建筑工程出现问题,当时夏小姐正好陪同沈少爷到工地做调解,两人被闹事的工人围在里面。” 她有危险,你立刻营救。而我被囚,心心念念舍了贞洁与性命来救我的只有琪琪。后来,你终于还是来了,却是经过深思熟虑。 我看着地面,没有言语。 “丫头,老头子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只是少爷对你,大概只是出于一时迷恋,媒体报道他这些人换了很多女人,但他哪里放过心在里面?所以,你也别太当真了,赚了钱就走吧。” “嗯,我明白。”我装作点头,低头擦了擦眼眶。 “那最好,也省得你日后……” 张老爷子一顿,突然颤巍巍地抓住我的手,无奈布满一张皱褶的脸:“丫头,老头子求你一件事。” “您说。” “求求你,救救我的孙子。” “你孙子?”我微诧,脑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失声道,“您孙子是张凡张秘书?” 张老爷子苦笑道:“不错。他现在被押在萧坤的堂会里,要用刑。萧坤这人只按少爷的话办事,幸好他也有心放张凡一马,我那孙子嘴硬,是萧坤让我找你,阿王通知我,你在凌少爷那里,我便找你碰碰运气。” 王叔果然有意让纪家的人知道我的行踪,否则,一时三刻,以行的谨慎,纪叙梵不可能找到他那里。一来,他可以卖一个人情给张老爷子,二来,可以将我送走。 张凡对我不错,其他事我还是先不去想,道:“纪叙梵为什么要对张大哥用刑?” 张老爷子欲言又止,猛地身子一沉,竟是下跪姿势。 我一惊,立刻伸手去扶:“张爷爷,你说,要我怎么做,我一定做。这礼我受不起。” “作孽啊,”张老爷子叹了口气,拐杖往地面重重一拄,道,“听萧坤说,夏小姐的订婚宴上,你差点就叫人侮辱了去,其实,”他顿了顿,方才道,“少爷那时有让张凡带人在暗处保护你安全,让他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是他判断失误,擅自把人手撤了去。” 我心跳似乎戛然而止。 “丫头,你失踪这两天,少爷像疯了一般,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竟也不肯去换药。” 我大惊:“他怎么了,他怎么受的伤,伤在哪里?” 脸上凉凉的,一摸之下,已是满脸的泪水。 “是炸弹碎屑造成的,具体情况老头子也不清楚,少爷不肯说。我只是听萧坤说,少爷前些天为了救一个人,设法引爆了一个炸弹,腹背被炸成重伤,大概是夏小姐惹上了什么麻烦吧。” 54、别来无恙(一) 直到走进天域大厦,我还想着张老爷子的话。 那人在岛中便受了伤,可在我醒来后他却从没对这件事吱过声。想起醒来后那天他瘦削的脸,我心里堵闷。 承认吧,苏晨,你恨他,可你还深深爱着他。 张老爷子在前台说了几句什么,前台小姐拨了个电话后便立刻躬身道:“请您老稍等。” 很快,就有一个年轻男人从专用电梯里走了出来,他快步走到我们身边,欠身道:“您好,纪总有请。” 我一路走去,心神不定,恍惚间,看到不少人向我们看来,和那个男人碰面的时候,却又都礼貌问好。 这人大概是个高层。 及至走出电梯,也没细看楼层数,只知道这趟搭乘花去不少时间,似乎到了很高的楼层。 “两位请随我来,纪总正在研发部开会。” 男子一笑,拿出磁卡,将前面厚重的玻璃门打开。这是个巨大空间,员工或来回奔走,或三五几人在一个格子间低声讨论着什么,又或自己在电脑前忙碌着。 一道,两道……后面,无数道目光带着好奇看过来。 男人丝毫不理会,神态恭谨地将我们领进最里面。 最里面,一排而过,有多个功能室。 男人在贴着会议室牌子的门口停下,又招来位于最近格子间的一个装扮优雅的女子低语了几句,那女子颔首,叩响会议室的门。 “请进。” 轻淡的声音传来,那女子立刻侧身进了去。 前后不到数秒,女子已出了来。与她相距实在不算远,她的步伐却异常急促,及至走到我们面前。 “商特助,纪总吩咐,请你带张老到贵宾室休息片刻。” 张老爷子看我一眼,叹了口气,就随商特助离去。 “请问是苏小姐吗?”那女子略为迟疑地问了一声。 见我点头,她立刻道:“苏小姐,里面请。” 当会议室的大门打开,十多道眼光齐刷刷地望向我时,我只顾看向那坐在首席上的男人。 他俊美如昔,神色也依旧冷漠,手按在腰腹间。我心里一紧,他的伤只怕不轻……当天没注意到,现在看去都是痕迹,我还真是粗心。 “纪总,苏小姐到了。”那女子小心翼翼道。 他淡淡道:“你出去吧。” 那女子应了一声,立即退了出去,静静掩上门,留下会议室众人目光悄然巡索在纪叙梵和我之间。 纪叙梵却看也没看我,只冷冷道:“会议继续,还是说开发部的各位已经无法再拿出什么新概念了?” 众人立刻收敛心神。很快,室内再次响起议论交谈的声音。 我仿佛成了透明人一般,静立在会议室门边,处境尴尬。 不时接收到会议桌上投来的或探究或微讽的目光。最近,纪叙梵带着我出入,他又向来是媒体的宠儿,相信不少人都猜到我什么身份,虽名为女友,但我不是什么名门身份,人们自也不会往好里猜去。 这时,必定猜我来这里胡闹。 纪叙梵这人真是……我也不以为意,看会议室没有坐满,自行到后面过去拖了张椅子出来,坐下等。 众人一时目瞪口呆。 纪叙梵眉一皱,冷冷看我一眼。噢,终于肯理睬我了,我回他一个笑,摊摊手。他拿着鼠标,重重拍在桌面上。 后来,会议桌上的发言不断,纪叙梵话不多,却每每切中要害,而他偶尔点点头,便换来发言者满脸狂喜。 有些人是天生的领袖。 然而,不久,这种氛围很快被铃声打断。目光都落到我身上。 我也颇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手机拿出来。 是行…… 铃声急遽,似乎在宣告电话另一边的焦虑和担忧。 不同于下属的好奇张望,纪叙梵双目微闭,嘴角微微钩起一丝嘲讽的笑。 我想出去接电话。 才走到门口,有什么声音响起,这是个电子门锁,我看到门后光线一闪,门被锁上了。 我转头一看,只见纪叙梵手上拿着一个遥控器,正对着门口方向。 我哭笑不得,狠狠看了他一眼。这下无法出去了,我只好按下接听。 纪叙梵这时没说话,众人也乐得不出声看热闹。有个男人拿起文件看着偷偷往纪叙梵手上的遥控望去,纪叙梵淡淡回看她一眼,那男人一惊,文件散了一地。 电话那头传来行淡淡的声音。 “苏晨,王叔把事情都向我交代了。我现在就在天域大堂门口,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这话听起来竟不像行平素的语气,温淡的陈述中藏着一丝霸道。 我知道他怕我为难,他二人多年交情,我不想他和纪叙梵起冲突,道:“行,对不起,我失约了,给我一天时间,好吗?” 行笑了,声音里有丝冷凝。 “今日过后呢?” “我一定赴约。” 陡然没有了声音。 “行?”我心里一急,声音竟有几分颤抖。 我害怕他生气。 半晌,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而这次,我再也无法猜透他的情绪。 他说:“你从未求过我。” 我口微张,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笑,声音遥远,沉凝。 “今天晚上十二点,我在宁大摘星湖畔的基督教堂等你,不管你来还是不来,我都会等你,直到天亮。” 我一愣,宁大摘星湖?有道模糊的信息从脑里蹿出来。 急欲再问,电话却已被挂断。 “诸位,请问会议可以继续了没有?” 耳畔传来纪叙梵淡漠的声音。 人们神色一凛,迅速交换了眼色,我看着他们都透出几分无奈,这最先停下来的似乎并不是他们。 会议室很快便又充斥起各种声音。 我却茫然未定,待回过神来,却瞥见会议桌下纪叙梵更用力地捂住腹部,他面上仍优雅得无懈可击。 我一惊,已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 55、别来无恙(二) 我说:“把会议结束了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其中,纪叙梵右下首一个成熟美艳的女子瞥了我一眼,神色大为不满。 我没有理会,伸手握住他搁放在会议桌上的手。 当下抽气的不止一个人。 很多人怒视着我,但纪叙梵没说什么,自也没有人敢说什么,谁都吃不准他是个什么态度。 “纪叙梵,你总是喜欢看我出糗是不是?” 我又被他逼出眼泪了,真是个混账。 他手微微一震。 “都散了吧。” 声音忽而从他喉间逸出,他另一手按下遥控器。 门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都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却也如获大赦,纷纷离座。 “凌总,那我们先离开了。” 方才还不屑看我的女人上前做表率,“苏小姐,再见。” 他淡淡颔首。 于是,离席的人纷纷和我说再见,我哭笑不得。不一会儿,偌大的会议室便只剩下我与他二人。 他这才摔开我的手,离了座,行至落地玻璃前,负手而立。 我走到他背后。 他漠漠道:“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你不想见我?” “有过,可是已不包括此刻。” “那刚才为什么把门锁上?” “我不过做自己喜欢的事,看见你窘我高兴。现在,门已经打开,苏小姐请便就好。” “你如果不喜欢,我一会儿便走。纪总,我来是想求你两件事。” “我不是行,不会按你喜欢的做。” 我知道,他为我不辞而别的事生气,可是,我没有理由不走,尤其听张老爷子说过,知道他对夏静宁的真实感情之后。 我脸色煞白,笑意苦涩地凝在唇边,道:“你说过,只要你能办到,只要我开口…… “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的身子几不可觉微微一震。 “这便是你回来的目的吗?”他倏地转过身来,白皙的指钩起了我的下颌。 “我……” “苏晨,何不诚实点?”他嘴边钩起丝笑,嘲讽之极。 “你为张凡而来。” 我一怔,苦笑:“都有。” 他冷笑,撤了手。 “纪总,你说过,你是商人,到底要如何,才能允我所求?”我吸了口气,对这个人又恨又心疼。 “苏小姐,你总是把自己看得这么重吗?” 他挑眉,燃了根烟。 “你说话不算话,纪叙梵,好,我走,你满意了吧。” 我气得浑身发抖,返身快步往门口方向走去。 他比我更快。 这次,我的手甚至还没摸上门把。 铁般的手臂已强硬搂过我的腰肢,我被纳进他高大热烫的躯体里。 他猛地扳过我的脸,滚烫的唇便覆了上来。没有温柔缠绵,没有悱恻呵护,只有他一贯的掠夺。 我毫不客气地咬破了他的唇。淡淡的血腥漫进了我的口腔,我的手攀上他宽阔的肩,愤怒地看着他。 他邪肆一笑,啐去唇上血沫,伸手到我胁下,将我一把抱起放到会议桌上。 我惊慌失措,恨恨看着他。 他冷笑:“你的勾引成功了,不是该高兴吗,何必这样一副表情?” 我尚未来得及回一句什么,他已扯开我的外套,往我脖颈吻去。他把我穿在里面的毛衣拉高,内衣隐约可见。 “行给你买的?你原来穿的不是这个颜色。” 他突然停下,脸色大变,一副恨不得把我掐死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我难堪道。 男人温热的呼吸和低喃落在我的肌肤上。 “岛上回来你昏迷那几天,你以为是谁替你洁的身换的衣?” 他微微冷笑,眼中带着冷冽的邪肆。 我脸上大热,别开头。 突然又想起,我昏迷的两天,衣服也是行换的……我正不安,却见他皱眉看着我,若让他知道……我忙岔开这个话题:“我总不可能一直不换衣服吧。” “你要换就回来换。” 他狠狠盯着我。 我一愣,不觉失笑,方才明明苦大仇深,现在…… 他不悦:“笑什么?” “笑你也笑我,这些话没营养。” 闻言,他微微冷哼。 我旧话重提:“让我看看你的伤。” “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看我一眼,语气还是冷硬,却软了几分。 我心里有个地方也在柔软。 “我该怎么办?” 我无法不恨你,却又无法不爱你。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样不告而别,就对吗?我说过,我们好好谈一谈的。”他将我的衣服拢好,手摸上我的发,动作竟有几分温柔。 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能谈吗?我们中间隔着琪琪,隔着夏静宁。我不愿在这话题上纠缠,手悄悄探进他西装外套里,他的肌理结实温热,我的指不禁微微一蜷。 手往前移去,慢慢抚上他的腹部,柔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 他微怔,手轻轻抚着我的发,一下又一下,另一臂收紧了力道,我的身子遂紧贴在他怀中。 我伸手去推他。 他挑眉,却也没有用强,缓缓放开我。 我笑道:“你这人有时强悍如土匪,有时却也风度像绅士。” “我本来就是个绅士。”他不满,抬腕赏我一个栗暴,落下的时候却变得轻缓,嘴角微微扬起。 我一怔,八年前,他也常对我这么做。 却不敢多想,他的记忆已经不在,而且我们现在的关系尴尬,他记起了,我反而不知怎么办好。 他神色变得温和,没有阻止,我手微微颤着,一路而下,解开了他衬衣的扣子。 待要把衣服揭起,却叫他按住。 “别看,真的没什么。”他淡声道。 “不。”我摇头,声音坚定。 他有些烦躁地别过头,但也没有再阻止。 衣服下是厚重的绷带,上面还渗着斑斑血迹,颜色鲜艳怵目。我咬咬牙,手指一挑,把结子松开,却见里面皮肉翻卷,血肉模糊。 我气苦心疼,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把我按进怀里,低声安慰:“别哭。小伤罢了,没看来的重。” 56、摧毁 这温柔,为什么偏偏这么迟? “你连累了我连会都开不成,咱们索性回家吧。” 他低下头,慢慢将衬衣上的扣子一一扣回去,脸上竟有抹轻红。 我不为所动,我不能跟他回去,我们不该在一起,而且,我还要赴和凌未行的约…… 他紧紧盯着我,目光也渐渐变冷:“你不愿意跟我回去?” 我没有回答。 纪叙梵一扯领带,将桌上文件猛力一扫:“苏晨,不要再跟我说这种话。你做了道选择题,不管对还是错,后果都得你自己承受。你既选择回来,那么你便再没逃脱的权利。你和我都别再他妈的装蒜,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说永远不背叛我,今天是你自己要回来的。” 我放声而笑,“纪叙梵,你浑蛋!” 终于被他逼迫得将心里的话统统说出来。 “那天,你为救夏小姐匆忙离去,你始终没有办法放下她。今天,你设了个陷阱让我自己傻傻地跳进来,你不接受治疗,将张凡扣住,你没有阻止张管家来找我……纪叙梵,你到底在试探些什么?我的心?还是你自己的心?” 字句哽咽在喉中,盈满凉意:“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又不肯放了我?” 他犀利的目光始终紧锁着我。 “试探,什么是试探,那也要是两厢情愿才行,可我们,不是。苏晨,我不是凌未行,不会试图做那些自以为是的救赎的事情,那天你既在琴室对我许下承诺,那么你注定要和我一起沉沦。” 一直在心底深处埋藏着,模糊不堪却又消散不去的东西此刻破土而出。 苏晨,你还要骗自己多久? 泪水模糊中,我扬起手掌。 他也不躲避,只是冷笑看着我。 那张脸,那双眸,我咬紧牙,手却始终无法落下去。 “他是你的人,对吗?”终于,我问了他。 “谁?”他敛眉,声音平静。 “落暮岛上,不断提醒着我不可轻举妄动,不可辜负琪琪舍命成全的人,他是你的人,对吗?” 他缄默,背过身,阳光从玻璃缝隙处映入,却照不亮他的轮廓。 “方琪的事,谁都不愿意。” 于是,我听到心破裂成碎片的声音。 那只手表,那场爆炸,不再有意义。 灵魂似乎在一瞬抽离。 我看也不看他,走出会议室。 “纪先生,你的伤,你治不治都与我再没有关系。再见,再也不见。” 纪叙梵没有追来,我是早料到,我从来不是他的爱情。男人只会追逐他真正的爱。 我找了个小旅馆休息。 仰躺在床上,视线仿佛没了焦点。 距赴行的约还有三小时。 赴约过后,我便离开这个城市。 思绪恍惚间,门被敲响了。 我一怔,警惕问道:“请问哪位?” “苏小姐,你好。”门外声音沉稳有力,只是语气中却透出一丝焦急。 该来的始终避不过。 我咬了咬牙,过去开了门。 来人弯腰施了一礼。 我轻声道:“这个礼,苏晨不能受也受不起,坤叔。” 萧坤平素坚毅冷静,此刻却眉头紧皱。 静静合上门,这个昔日社团中赫赫有名的大佬看我一眼,竟然屈膝就跪。 我一惊,急忙伸手去扶,他的手一抬一带,制止住我。 我苦笑:“坤叔,你这是何苦?” “苏小姐,求你救救纪先生。” 我摇头:“我和他再无瓜葛。” “即使他要死了,你也还坚持初衷?” 死?萧坤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现在却过了来,我一惊,他到底怎么了?他还没疗伤去? 我心里一沉,转过身去,不愿情绪的波动让他看见,淡淡道:“我不是医生,救不了他。” “既然如此,萧坤也不再打扰,只是告辞前,想和苏小姐说几句话。” 我沉默,身子却在微微颤抖着……我没有阻止他。 “苏小姐,萧坤是旁观者,我敢赌上性命,纪先生比你知道的,甚至比他自己知道的要爱你。只是,他不肯承认而已。” 我身子一晃,咬住唇。 “方琪是我的世侄女,她遭罪,我也不好受。你不知道,订婚宴那晚发现你不见了后,纪先生立刻派人在酒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夏小姐约他到花园见面,你找了过来,和他分手,他让我们追你,见你心意决绝,他随后才改变主意,让我们放你走,可很快,他又让我们去找你,说怕你有危险……后来,张凡汇报了你被捉一事,纪先生紧张得坐立难安,立刻便布置人手,准备去救你。关心则乱,庄霈扬瞅准了这个空子,在他赴岛当天……”萧坤说到这里一顿。 我缓缓转过身,那晚打开我和行房间门的人是他的人?他在找我?后来我走出酒店,他也派人找过我? 这时,萧坤续道:“派人伏击了他。纪先生向来谨慎,却因惦着你的安危分了心,那天他受了重伤,不得不休养了几天才去救你。他们这些顶级继承者,因为自身的特殊原因,有些人自小便学习拳脚功夫搏击之术,若非他身手了得,落暮岛上,你是绝不可能再见到他了。” 脑中空白一片。 突然想起他说,苏晨,你不知道那几个日夜我是怎么过的。 萧坤沉吟了一下,看我一眼,继续道:“海冰的事,隐瞒了苏小姐,抱歉。他是三年前庄小姐死后,纪先生放到庄霈扬身边的暗棋,决意维护庄小姐谎言的同时,会有这个安排,确实是因为……”他又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为了保护夏小姐的安全。”我心下涩然,将他的话说完。 萧坤点点头:“海冰传来消息,庄霈扬对方琪起了兴趣,为了你的安全,纪先生便授意他告诫你不要辜负了方琪的苦心。 “纪先生佩戴的那个腕表装有计时炸弹,而且那是双炸弹的设置,威力一大一小,海冰需要时间偷取庄霈扬的资料来破解。后来你们却被困在庄小姐的房间,你陷入昏迷后,海冰和纪先生通话,告诉他已在控制中心将那枚威力较大的炸弹停下,若只有纪先生一个,他的体能足以撑到海冰把炸弹全数解开,过来开锁。但当眼看你支撑不住,他却问海冰从摘表开始到爆破总共有多少时间,海冰告诉他只有十秒。他仍是强行摘下腕表,不惜重伤,引爆小炸弹,也要把门炸开,让你脱险……” 57、初夜 一个小时前,我尚在不知名的旅馆徘徊,一个小时后却再次回到那个人的家。 命运总爱在我们背后开着不怀好意的玩笑,然后,冷眼旁观。 萧坤替我开了门,便即告辞而去。 客厅一片黑暗,我摸黑上了二楼,在他的书房门口停了下来。果见门隙透出灯光。他自己在家,没必要锁门。 于是,我也没敲门,径直去拧门把。 门,果然开了。 他斜斜靠在真皮椅子上,拿着一份文件在看。灯光下,他脸廓苍白,有些看不分明。看到我进来,他既不吃惊,更无任何表情,依旧淡定地在看他的文件。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按在他的文件上。 他淡淡道:“放开。” “你的命,不要了吗?”我也是怒了。 “说再不相见的,不是你吗?”他反问,嘲弄一笑。 一句话把我堵死,我苦笑。 我想了想,道:“你既然有这个自觉,为何不阻止坤叔过来找我?” “好笑,我总不能禁锢他的人身自由吧。”他嗤之以鼻。 “那你又禁锢张凡的人身自由?” “你是看我不死,存心过来跟我抬杠的吗,苏晨!” 他一声冷笑,抬眸看我一眼,冷不防,手一扯一带,把我掳进怀中。 “这份东西价值六千万,不看不行。” 他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似的,一手揽着我,一手敲打着桌上的文件。 我又气愤又好笑,道:“当初的跨国合作,你愿为她一掷十多亿,这才六千万,比得上你的命?” 他不语,却又低低笑了。 “你在嫉妒,苏晨。” “我是,又怎么样?”我没好气道。 他目光落在桌面一个角落上,突然道:“帮我拿过来。” 我一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却是盒香烟。 “少抽些。”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把烟和打火机递到他手上。 这时,不能太拂他意,我来不是要和他吵架,而是劝他治疗。 没想到,他却把烟扔开,只拿了打火机。幽蓝火光一闪间,他擎在手里的文件已经燃烧起来。 我惊讶无比:“你做什么?” 探身去抢,他眉一挑,将文件扔进废纸篓里。 纸屑燃尽,灰飞烟灭,只余下一个空夹子。 我又急又怒,道:“你疯了。” 他眸光如潮,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我地表情。 明知不该,却忍不住心跳莫名。 我一恼,别过头。 他抱在我腰上的手一紧,笑道:“这烧掉的可是不折不扣六千万。” “所以说你疯了。” “因为你开口了。” “我什么时候有说过?”我也急了。 他突然展眉而笑,眉梢之间竟隐约藏了丝宠溺。 “纪大哥。”我脱口而出。 遥远的樱花香气仿佛在这刻盈入鼻间。 “小鬼。”他应着我,手抚上我的发。 我怔怔看着他,他亦是一怔,眉轻轻蹙起,似在思索些什么。 他会不会记起了什么?他记起什么了吗? 我全身微微颤抖着。 他神色却很快恢复如常。 我失望之极,低下头。 这时,他点开一个文档,又点了打印。 旁边的打印机吱吱作响,很快几张印满文字的纸张从旁边的打印机出来。 我一怔,只听得他笑道:“苏晨,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有时却天真得可爱。这世上有备份这玩意,我才不会拿六千万的合同来开玩笑。” 我被他气得霍地站起来:“是,我是傻,你千亿身家,这点小钱哪能让放在眼里,我替你紧张什么,你送十多亿给夏静宁眼睛也不带眨一下,我又是个什么人,别说六千万,六万也不值……” 他也是一惊,缓缓站起身来,握住我双肩:“别说你没看出这真的是玩笑。我们之间就非得每次都要像刺猬一样才能收场? “我说过,只要你开口,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我都可以给你,何况这份合同的价值?你没必要扯上她。” 这话很好,我们的关系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甚至萧坤也觉得他爱我,可是,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能给她多少钱,而是能怎样去爱。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用力地看着他。 他也紧紧盯着我:“苏晨,我们像现在这样过下去不好吗?你不要再置气离开,我们之间不说什么爱不爱,但我会给你最好的生活。” 灯色微昏,沉静柔软,壁炉映着淡淡的火光。 我绝望得连哭也哭不出来:“不说爱,也不离开,我是什么,你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纪先生,你说得对,人还是别高估了自己才好,我是曾经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我们……” “别拿自己和她们相比。” “我知道,我甚至连她们都不如。” 他冷笑:“你这是在逼我?你明知在我心里,你和她们不同!我可没真正碰过她们。” “但终不及一个人。” “人的心不能太大,我愿意宠你,这样还不够?”他目光变得凌厉。 “就是因为人的心太小,所以不够。纪总,换作从前,我总是愿意的,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只要能待在你身边,有什么尊严是我不能放下的?”有关于两个人相处的点滴,我一点点地陈述着。 他凌厉的眸光紧紧笼罩着我。 我涩然一笑:“可惜,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哪怕琪琪哪天能笑得毫无芥蒂地站在我面前。发生了的终究是发生了,就像很多年前,她背叛了你。” 他脸色顿变,瞳孔染上寒意,落在我肩上的力道之大,仿佛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岛上你为我所做的,我对自己说,够了,真的够了。只是,纪总,我终究不是她,所以订婚宴上,你选择亲自守护的不是我,而是她。你将我用作诱饵,去麻痹你的敌人,在所有人看来,你是在搅局,实际上,你在确保她订婚礼一定能顺利进行。我不怪你,只要你幸福,我连命也可以不要,还有什么是我不能给的?可琪琪呢? “这世上没有谁应该对谁好,没有这么多的理所当然。如果那一晚,你愿意多看顾我一眼,而不是让张凡代替你看着我,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不会被庄霈扬带走,琪琪也不会被折辱。她是无辜的,如果没有我,乐悦不会出现在她生命中,如果没有我,她现在已追出国,去追回自己的爱情。” “所以你仍要走,是吗?”他眼眸沉晦。 “不,我不走了。我能走去哪里?你好好疗伤,给我几个小时,让我完成承诺。之后,我一定回来。” 沉闷的声响响彻整间书房。 桌子上的东西叫他全数扫落。他紧紧捏着我的下颌,冷冽的气息遍布全身。 “所以,你这是要去见凌未行?承诺?你和他之间有什么承诺有什么约定?所以,即使你会回来,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苏晨是吗?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你想告诉我,即使我将你强行把你留下,你也不会像当初那样对我,你和我再也不可能,等我伤好了你还是会走,是这样吗?苏晨,回答我!” 话音刚落,他眉头紧紧皱起,手掩上腹部,我一惊看去,只见他白色衬衣上殷红一片。 我大惊,他却只是冷笑。 “让我看看。”我失声而道,手已先意识一步按住他的伤口,不让血再流出。 “何必?”他挥开了我的手。 我苦笑,放手出门。 他伸手一扯,将我扯进他怀里。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去见他吗?”他冷冷质问,声音充满嘲讽。 我转过身,与他四目相接:“我只是去拿急救箱,我们刚才过来的时候已经通知了你的家庭医生,他很快就到,你再忍耐一会儿。” “没这个必要。” 他强硬,我手也攥紧了他的衫子。 他冷冽的目光落到我手上,末了,将我的手拿开。 这男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我迎上他的目光,也执拗再次按回到他身上去。 “你不是很想走吗?我现在力量有限,阻止不了你,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心里堵得发慌,他腹部的衣服已被鲜血染透。 “纪叙梵,当我求你了,你让大夫过来。” 我沙哑着声音恳求他。 他微微一震,随之推开我,漠漠笑道:“苏晨,你和方琪在岛上七天,我便还你七天。” 我的思绪瞬间远去。 还我七天?他一直抱着这种古怪想法? “现在,第七天还没到,所以,我绝不会让自己有事。你走吧。”他看了腹部一眼,靠到桌边,支撑着身体,仍站得笔直优雅。 没有了按压,他伤处鲜血当即汩汩流出。 我知道这有多疼。我伸手进口袋,再拿出来的时候,掌心多了样东西。 我平静地看向他,将一把匕首抵在颈上动脉处。 成功地看到他脸色一变,双眸迅速染上怒意:“苏晨,你发什么疯,放下那东西!” “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你不肯止血,我便划下去。明天报纸头条必定热闹,藉藉无名的女人能死在纪总身边,也不冤枉了。”我微笑着对他说。 他紧抿着唇,离开桌子,一步一步向我走来,高大的身体一晃一晃。 我戒备地看着他。 “别逼我。”我冷笑,手上的力道一重,颈上立刻溅起血珠。 58、交付 这场对峙,我赢了。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挣扎着跑了出去,拿了药箱进来,自己替自己止血。 随后,我们各据一角,在书房里等候医生过来,谁也没有出声。 我想我是了解他的,所以我事先藏了匕首。可是,他却不了解我。他不爱我,却希望我深深爱着他。 莎士比亚说过,分手后不可以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也不可以做敌人,因为彼此深爱过。 我和他之间,就是这样。 二十分钟后,他的家庭医生赶到。 在他诊治期间,我没有办法进去,他把门关上了。 一个小时后,大夫出来。 “再迟一点,就是生命之虞。他的身体已支撑不住,只是他的意志力极强,又靠着些霸道的止痛药才支持了这些天。也不知他从哪里搞到了这种止痛药,但这决不能再吃了,这玩意伤身,甚至会让人致幻。” 他苦笑道:“睡眠对他身体有助,他却说他今晚万万不能睡着。”他看我一眼,“即使他要把我解雇了,我也不能按他说的来。我在他药里悄悄放了点安眠药,考虑到他身体状况,剂量不重。他半夜身上可能会有发热的情况出现,请您小心看顾,如果情况严重,请立刻通知我。” 将大夫送走后,我进了他的卧室。 我坐到床边,看着熟睡中的男人。 “为什么跟大夫说,你今晚不睡?你的合同这样重要吗?”我自嘲地着开玩笑。我明治,他在等我。 直到此时,我才算松了口气。 想起医生离去时的话,手还有些颤抖。 手机在跳动,我吓了一跳,将手机掏出来一看,却是闹铃。我怕耽误了和行的约定,特意设了闹钟。 闹钟现在响,就是提醒我,赴约的时间到了,无论我在哪里,都该出发了。 行…… 我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纪叙梵书房找到他的手机。 他手机设了密码,我进不去,他的朋友、属下中,我只有张凡的电话,可我的手机早在订婚宴那晚丢失了,现在的手机是行给我配的,里面只有行的电话。我找不到任何人来看顾他。 后来,我想起那位大夫,拨通了他的电话,却又飞快按掉了。 他这样……我没有办法走开。 想打个电话给行,迟疑半晌,一咬牙,终究没按下去。我对我们的过往虽然好奇,但是我注定无法给行回应。何不趁今晚把一切都断了? 想起那双温柔的眼睛,我鼻子一酸,缓缓搬了把椅子到床边去,安静坐好,将窗帘拉开,看外面夜色似醉,夜凉如水。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朦胧中,听到异动的声音。 我惊醒,一探他的额,滚烫得吓人。 昏暗灯光中,只见他眉头紧蹙,唇上冒起了小泡。我心一疼,挣了起来,寻了些医生留下的退烧药。 我坐到床边,把他扶起,他的意识犹自不清,喂他服药,他的唇紧抿,没多想,衔着药片凑上他的唇,撬开他牙关,把药送了进去,又哺了些水给他。 他的舌已滑了进来,贪婪地与我的交缠。想推开他,他的力道却大得骇人,一双臂膀把我牢牢固定在怀里。 无法动弹间,他吻住了我。他的眼睛微微打开,他身上灼热的气息、深切的索求,挑动着我心底那根脆弱的弦。 我怕碰到他的伤口,不敢把他推开。 仿佛受到鼓舞,他的动作愈加张狂。 他的手烫热无比,长指布满薄茧,那热烈而粗粝的触感,每在我身上移动一寸,便像点燃了火。我脑袋顿时变得昏沉起来,身子无比燥热,手指无意识地戳到他结实的胸肌上。 他一手擒上了我的手,唇轻吻其上。 我整个人绷得紧紧的,耳边似乎听得他轻笑,我死死咬住唇,才没让声音跑出来。 迷乱中,漆黑眸中的渴望在我眼前晃动。 目光交缠中,他突然伸手关了灯。 卧室顿时重坠黑暗。 黑暗中,一切寂静之极。他的呼吸声却在我耳边渐渐粗重起来。 他突地把我抱起放到床中央,声音低哑地散落在我颈侧:“可以吗?” 我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却觉察到那灼灼的目光正睇视着我,也许,还带着丝爱怜和疼惜。 我紧张得浑身微微发颤,心底某个地方却又无比平静。 似乎这一刻早就注定。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我想记住他。 他虽在征求我的意见,但他的动作却宣告了谁才是主导者。 我甚至没有来得及说一句什么,他已俯下身子,打开我的衣衫。 我颤抖得厉害,选择了以缄默来作答。 衣服一件件落下……我蜷曲成一团。 “又不是第一次,还这么青涩?”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和宠溺。 他吻上了我的唇,细细点啄,我的口腔里便盈满了他的气息。他的手一下下摩挲着我的肌肤,寸寸缕缕也不放过,开始的战栗在这温柔下败退。 我环上他的脖子,趁着他放我喘息之机,吻上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颊,最后落在他唇上。 这过程中,他的身子微微一震,似乎有些讶然。 “纪叙梵,我从来没有过……” 原本罩覆着我肌肤的手一顿,他双手捧起我的脸庞,低声道:“总感觉今天的你,和平日有些不一样。” 我微觉诧异。 下一秒,他说出让我胆战心惊的话。 “宁,是你吗?” 那声音霸道温柔,没有哪个恋人不心醉,我却如堕冰海,全身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我记起了大夫的话。这是他的幻觉? 原来,她始终是你心底的魇和魔。 原来,他刚才的话都是对夏静宁说的。那是他的,是初恋情人。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她的位置。 他蓄势待发,我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侧过了脸,茫然地看着漆黑的窗外。 那一刻,他将我抱起,紧贴进他的怀中,袒裎相依。 我的灵魂却躲在角落里哭泣,无人理会。 他突然轻轻发出一丝声音,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和震动。 那层阻碍还在,他无法便这样长驱直进。 同时,那几近撕裂的感觉,也使我吃痛的声音,低逸出来。 隔着黑暗,我一字一字说道:“是你我就不后悔!只是,请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时间过去六年,她早已不是六年前的她,你也不是六年前的你,放过你自己吧。” 他浑身一震,我一挣,手够到床畔的开关处。 啪的一声,淡淡的灯光晕开一室,不亮,却足够看清两人的眉眼。 我含泪捧住他的脸,紧紧凝着他。 他的眉宇紧皱,眼里透出巨大的痛苦,仿佛看不清我,声音沙哑:“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是他止痛药的副作用。 他双手插进我的脖颈间,狠狠一收。 我呼吸一窒,那几近勒断颈子的力量,让我恐惧战栗。 可我并未腾出手来抗争,哪怕自不量力也好,哪怕螳臂当车也好,我抚上他的脊背,轻轻拍着,一下又一下。 他漆黑的瞳仁透着迷茫、震惊,死死看着我。 我凝着他,勉力发出的声音嘶哑而微弱:“纪大哥,那年医院的樱花真美,你还记得吗?不记得苏漫漫不要紧,我是苏晨,我们一起吃过饭,一起逛过超市,一起……” 他深深看着我,慢慢松开了紧箍在我脖子上的手,捧住了脑袋。 我痛苦地咳嗽着,挣扎着坐起来,把他高大的躯体抱进怀里。 他伸臂回抱我,那么用力,几乎要把我揉碎。 分分秒秒过去。 突然,他猛地推开我,目光深沉而明清:“苏晨。” 我一震,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不断在我耳畔呢喃。 “告诉我,我是谁,你眼中的我,是谁?”我一字一句,重复问他。 他不躲不闪,只是更紧地拥住我,低声而坚定地开口:“你是苏晨。即便再恨,也不会伤的我的人。只要,你的手再往下一寸,就是缝了上百道线的伤口,只一下,便够我受了。” 他仍没能记起那年的琼川。只是,他知道他怀里抱着的是苏晨。我既已决定放手,此刻还求什么?我只是回吻住他。 他目光一暗,灼热和情愫再也不加掩饰。 十指紧扣。 我知道,这刻即将到来,我将成为他的女人。 “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是,今晚,我是你的唯一……” 我还没说完,激烈的吻迅速淹没了我。伴随着,是撕心裂肺般的剧烈痛楚。 这就是蜕变的代价? 然后,我看到他瞳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当中有疑虑,心疼,还有更多的难以言喻。 59、梵的番外之一:疯子 不是个酣睡的人,只是,至少不像现在睁眼看天亮。 今晚却有了例外。 燃了支烟。 看到侧卧在身边的女人,又捻熄了。 她叫苏晨。 此刻,她睡得正熟,长睫覆敛下的眼底有些泛青,仿佛一个旅人,跋涉了一段漫长旅程。 不曾想到她是个处子,我做事向来稳当,这次却失了算。 从遇上她开始,很多事情就都不再在我的掌握中。 进入她的一刻,看到她眼中的水光,心中有了异样。 那似乎是疼。 一直以来她对情事反应的生涩,今晚有了完美的解释。 知道她往日的经历是幌子,却从没想到她还是处子,在对她的背景调查中,知道她曾有过一个男友。 并无此类情结,只是,我不得不承认,对于我是她第一个男人这件事,我很高兴。 她青涩,不该索取过多的,却有些失控,不顾伤口破裂要了她几次,甚至在她体内……自宁以后,从不曾对哪个女人这样,这样做着直到她颤抖地看着我,沉沉昏睡过去。 我的身体也许比我要诚实,我渴望着她。也许是,她是特别的。 把她抱到浴室,为她洗净身子。很多年前,也为宁这么做过,那种心情是怎样,忘了。却清晰记得今夜她被我扼住咽喉时眼里的平静,尽管她在发抖。于是,自混沌中清醒过来那刻,我突然想把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平复我的心情,让我忘记背叛是什么东西。 有时候,我觉得,我疯了。也许,早在六年前我便疯了。 至今,似乎还嗅到挪威墓地那荒芜冰冷的气息。 请告诉我,当你最敬爱的母亲亲手把背叛的利刃插进你最敬重的父亲的心口时,你会怎么样? 当你最爱的女人却和你哥哥搅和在一起的时候呢? 后来,我将当年那家酒店买下,命人用推土机将那里移为平地。 我哥哥,被我亲手送进英国的疯人院。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只是有胞弟的亲笔证明,还有买下的三名专家的鉴定报告,他没有说不愿意的余地。 而宁,她并不像外表那样温婉、无害,她是个有着自己想法、心思玲珑的女人。 只是,这并不妨碍我宠她、爱她。 爱与不爱,从来不需要理由。 那年在琴房截下了她的玫瑰和她,便判定了我的无可救赎。 等她长大,看花开花落,一年又一年。就像她的名字,宁静而致远,那段岁月,有相濡以沫的意味。 她画得一手好画。 夏天她随我到波兰和法国听肖邦的夜曲,冬季我陪她去意大利寻找达芬奇的足迹。 只要有彼此,漂泊一生又何妨,过去的承诺,今夜想来未免有些好笑。 那个夜里,在酒店看到她和弘在做那种事的时候,只想亲手杀了她。 可惜,终究没有。 下不了手。 不是没有想过取弘的命,死去的父母却在看着我。 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把他送进疯人院。 只是,对她,自始至终,我都下不了手。 她在等我原谅,而我,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岁月在这中间耗尽。 直至,传来她与沈氏少东热恋甚至即将订婚的消息。 她在逼我,聪明的女人。不过这做法,却欠缺高明。 我派人找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来奉陪这一场游戏。 给那个女人穿原本为她设计的晚装,看她眼底眉梢的滋味。 然而,自六年前便一直被掌控在手中的命运却在这时脱了轨。 我遇上的这个人,这个被我买来的姑娘,从来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60、不速之客 晨光微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 拥着被衾,默默看着枕畔的空虚,寂寞偷偷爬上心头。 这样也好,避免了尴尬,黑暗容易叫人沉沦,何况他还在病中,昨晚的事,对他来说是也许不过是一场发泄,一场男女之间生理上的需索。 仿佛做了一场梦。 下身的不适感却提醒着我,不是梦。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衬衣,那是他的衬衫。这件衣服是他起床的时候替我套上的,我其时渴睡,迷迷糊糊。 “公司有事,我得回去处理一下。乖,穿上,别一会儿蹬了被子着了凉。” 他离开时语气透着些无奈的温柔。 拉开宽大的衬衣,只见微微泛着青紫的吻痕布满全身,即使思想还在茫然,身体却清楚记得他的抚摸,亲吻,以及占有。那些激烈和战栗。 目光落到桌上的手机上,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个唇畔含笑的男子,摘星湖的约定。 我脸埋进双手里。 前面的路,谁能告诉我,该怎么走?我不会留下来,但我也没有资格再跟行离开这个城市。他的一场伤病,改变了一切。从今天开始,我真的成了他的女人,真正的女人。 外面突然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他是此间主人,不必如此,我一惊:“谁?” “苏小姐,是我。” 这声音是阿姨? 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阿姨。 她看了我一眼,连忙别过头。 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衬衣,也红了脸。 阿姨赶紧笑,道:“纪先生特意交待过,不能打扰您休息。只是,有位先生说是受纪先生嘱咐,想和您见一面,您方便吗……” 我一凛,是谁一早便过来拜访?还是纪叙梵嘱咐的?有什么事纪叙梵自己不能跟我说? 我怕对方当真有什么要紧事,迅速梳洗换衣,出了去。 颀长的身影临窗而立。 那人听得脚步声,转过身来,他朝我微微一笑,道:“苏小姐,别来无恙?” 姿态优雅。 我怔了好一下,才回了个笑:“庄管事,你好。” 不曾想到,这位不速之客竟是庄海冰。 “打扰您的好梦,海冰失礼了。” “本来就没有让客人等的道理。” “海冰在纪先生手下做事,这是分内之事,谈不上客人。”他的言行一如既往,彬彬有礼。 这个人似乎永远优雅有礼,让人难以捉摸,只是不可否认,和他说话,是件愉快的事。 只是,想起落暮岛上种种,我心里不免一阵晦涩。 “请问庄管事过来找我什么事?” 庄海冰静默了一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一看,手颤抖起来,再看了看庄海冰微微蹙起的眉,心下了然,还是不死心问了一句: “他嘱咐的吗?” “是。”庄海冰颔首,顿了一下,又道,“因为现在不是适当时机,纪先生才会做这个措施,苏小姐别想太多才好。” 我看了看窗子,窗外阳光大好。 “请告诉他,如果这是他所希望的,直接让阿姨去买,或者告诉我,我自己去买就行,不必劳烦其他人走这一趟。” 庄海冰一怔,随即淡淡笑道:“怪不得明慧在凌先生身边多年,还是争不过。” 我吃了一惊:“你认识明慧?”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紧握着那盛满药丸的瓶子,我只觉一阵眩晕,道:“庄先生还有话想对苏晨说吧,不妨挑明说。” “海冰不敢。只是希望苏小姐不要辜负了纪先生一番心意,也给明慧一条路走。”庄海冰说话向来圆润,但这一句,却隐隐含着讽刺。 我像被人甩了记耳光,道:“还有呢?” “今天海冰说这些是逾越本分了。明慧这些年也不易,她自身条件不差,虽说不能和凌总相比,但她对凌总的用心,和她一起,也不至于辱没了凌总。而你和纪先生之间,看的是福分和造化。如果苏小姐存了相伴之心,那么请务必坚守下去,这样才可能开花结果。否则,两边都逢迎,最后只会一场空。” 原来,不管怎样,不管和谁在一起,只要这个人是我,都是错。 相伴?坚守?那我手中这瓶东西又算什么? 我点点头,道:“谢谢忠告。可惜,‘伴’这个字,有人愿意才叫‘伴’,否则就是‘半’。需要两个人去经营的事情,我一个人做不来。” 我看着这瓶事后药,心中透凉,但仍是缓缓打开瓶子。 庄海冰微微一震,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话。 “一粒够了吗?”咽下舌上的药片,我问他。明明裹了糖衣,却还这么苦。 他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拜托你两件事吗?” “一,请他放了张凡。二,他从前不喜欢我有自己的行动,因为我只是他买的东西。但我一定要出去。请你告诉他,我会回来,我会遵守和他的约定,除非有什么意外,否则在他伤好之前我绝不会离开。”合上瓶子,我静静道。 庄海冰看着我平静的神色,眸光有些复杂,出门前,他突然说道:“海冰原来姓明,只是在被安排在庄家做事,承蒙那位庄总瞧得起,才暂时随了庄家的姓。明慧是我妹妹,我们都是明家收养的孩子,我一直在美国,三年前,纪先生需要我,我才回到宁遥。方才的话,海冰的确存了私心,抱歉。但明慧之于凌未行,也并非不合,如果你没有再次出现,又或许说,如果你你没有死而复生的话。苏小姐,你本在四年前已经死去。” 苏小姐,你本在四年前已经死去。这是庄海冰离去前的话。 他离开后,我去了宁大。 北区林荫道尽头,就是摘星湖。 也许,从今天凌晨开始,我便失去了到这里来的资格。只是,在街上茫然悠转过,最后我还是不由自主踏进了这里,哪怕我知道,行已经失望而回了。 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阴恻恻地笑。 “苏晨,你好卑鄙。每次受了伤,便只懂得寻求凌未行的庇护。” 我蓦然回头,只见寒冬枝叶沧桑,独悬枝头,曲径延展,长路漫漫。 十年多前,那时还没有琪琪,八年前,那时还没有纪叙梵,四年前,那时还没有凌未行,我还是这样过来了。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但我想,我自己也能走下去吧。等那人的伤势一好,我就按原来的计划,离开这里。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了谁都可以继续下去,也必须继续下去。和爱情不同,注定了一定要那个人才行。 紧捏着口袋里的瓶子,庄海冰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桓着,而道路尽头,摘星湖已然在望。 冬日的阳光,慵懒地散落在湖面上,这湖便碧蓝若睐,波光潋滟得好似珍珠捏碎。投映在这巨大水晶镜面上的是湖畔教堂的侧廓。 教堂的钟声突然破空而响,顿时惊散了几只歇息在赭红色塔尖的冬鸟,却丝毫没有惊扰到情人的时光。湖畔草地,三三两两的男女仍甜蜜依偎。而湖中央的小桥上,一对男女格外瞩目。 男子眉宇优雅,面目清俊,只是眉峰轻敛,目光怀远,明明是温柔的人,却让人陡生遥远之意。他的背后,站了一个清秀的女子,脸上堆满忧伤,他一手握住了男子的手。 两人的手便这样静静交握在清晨宁谧的空气中。 行,他还没走? 我心中怦然一震。 他果然在这里等了一宿,没有离开。这场战役里,他是将领,我却是逃兵。 庄海冰说,苏小姐,你本该死在四年前。 如果真是这样,行他会比现在幸福是吗? 心里骤然一惊,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怕被行发现,悄悄走开。 走到礼拜堂,教堂的唱诵刚好开始。轻诵之中,教堂外一道低沉的嗓音也一起传入耳中。 “熏,还记得这个男人吗?” “私家侦探跟了他几天,没想到他倒有闲情逸致到这里来了。我记得记不得他,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是凌未行,他必定记得我,除非他不是!”女人声音沙哑,更有几分冷笑。 我一震,悄悄看去,却见不远处,小灌木丛中,一对身量高挑的男女身影若隐若现。 然而,我的探视随即被一道目光冷冷攫住。长发飘扬,是那个女人。阳光泛彩,光色四散中,她的面貌无法看清,只是那眼中的寒意十分瘆人。 我没有回避。我朝微微一笑,又往四处看去。那女子再睐了我一眼,嘴角钩起抹笑,隐去了眉间得狠戾与森冷,别过头去。 我用直视来掩饰,但愿这样,她不曾注意到我的窥探。 心,跳得有些剧烈。 这个女人,我害怕。 事情,似乎已超出了我所有的想象。 61、摘星湖:琴声魅影 那二人很快就离开,也许是怕有人发现,离去前并没再多说什么,我也没再久留,不觉走回行和明慧谈话的地方,我连忙停住脚步,转身折返。 明慧抬手拭泪,两眼通红地看着行。行一声低叹,把她抱进怀中。 也许,庄海冰说得对,她之于他,也有着独特的意义。 如果没有我,他们是令人称羡的一对。 我开始整理凌乱的思绪。 刚才匆匆所见二人,对行的踪迹竟甚是了解,但他们的出发点并非善意,那男人身上还隐了丝肃杀之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行知道吗?要找个人给他一个示警,庄海冰也许是适合的人选。 那男人说:“阿熏,还记得这男人吗?” “他必定记得我,除非,他不是凌未行。” 被唤作熏的女子回过这样一句,她说这话时神色幽暗。 除非,他不是凌未行。如果眼前那个男人不是凌未行,那他是谁? 这寥寥数句,晦涩难懂,却让人无法抑压地心惊。 而本该死在四年前的苏晨,四年前,我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事,牵涉到生死? 其中和行又有什么联系? 为什么是摘星湖?行选定的地点为什么是摘星湖? 我曾经做过一场手术,牵涉到生死,但我很肯定,那和行没有关系。 湖水如镜,岁月如歌,清澄也不减半分。夏日星空映于湖上,一湖星光,星星那么近,仿佛探手便可攀摘到星辰。这就是摘星湖名字的由来。 这湖并不祥,这里曾死过三个人。 教堂里的咏诵之乐隐约传来。 行,摘星湖,礼拜堂,四年前。 那乐章之声愈浓,我的心愈凌乱。 旋律一换,一曲《星空》骤然入耳。 一个影子就这样闯进脑海。 思绪戛然而止,却有一幅幅画面在脑中投影而过。 四年前,有人也曾在夏夜里弹奏过一曲《星空》给我听? 幽暗的夜里,流萤飞舞,边幅未修的落拓,凌乱破烂的衣衫,疏冷悲伤的眸光,幽魅的影子飘荡于摘星湖水草之间。 我告诉他摘星湖的故事。 我说,这里如此之美,也许因为湖水深处埋藏着三具尸体,这些养分滋养了所有生机。这里夜间是死魂的聚集地,不是你该来的,人该回到属于人的地方。 他眉眼幽冷,只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教堂里,钢琴畔,孤寂的身影在弹奏,手指飞扬,一曲又一曲。 蜷曲在长椅上的躯体。 黑夜里的拥抱,划过教堂的雷电。 四目相交间,狰狞的疤痕,怵目的丑陋。 心房猛地一窒,身上一个激灵,我慢慢回过头,几个学生从我身边走过,身影晃动间,只见一个人眉目淡定,站在他们背后静静看着我。 看我惊慌失措,他抬腕看表,道:“迟了十多个小时,只是,你终究还是来了。” “行?” 男子温淡的眸光变深,微微颔首。 我却摇头,颤声道:“也许我不该叫你凌未行,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立刻回我,只是像先前一样看着我。 礼拜堂前,不断有人穿行而过,我心跳极快,看着他:“那年礼拜堂里的幽灵,是你吗?” 凌未行轻轻笑了:“你终于记起了,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真的是他? 那么,对我而言,他是行,却远远不止是行。 我摇头,凝着他,一字一字道:“如果你是指在礼拜堂里发生过的事,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忘记过,永远都不会忘记。” 闻言,凌未行神色却有几分遥远,他淡淡道:“永远,又可以有多远?” 我扭头看着摘星湖:“我也不知道,每个人的永远都不同。对我来说,永远,也许就像这摘星湖上的星,只要我还活着,就能看见。” 凌未行道:“湖,总会有干涸的一天,那时,没有了湖,也就不会再有星。” “那只是星星不在湖里了而已。”我说着,眼睛突然湿了,我连忙换了话题,“明小姐呢?” “你果然看到她了。我将她安顿在我隔壁的别墅,没想到她一直跟踪着我。我让她回去了,我想自己在这里走走,没想到终于见到你。” 凌未行本轻轻笑着,蓦地笑意凝住,脸色一变。 我一怔,香气幽幽地挟风而过,脸颊一痛,已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一步以外,含泪的眼,悲愤的神色,明慧冷冷看着我。 “我真傻,那天还为遇见你而高兴。原来就是你,你就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和我长得这么像。幸好我放不下行,回来看看。” 她泪水顺颊而下,一字一字指控道:“你已经有了纪大哥,为什么还要来抢夺别人的幸福?你既然无法给行幸福,为什么不肯放手?你昨晚既然没来,今天就不该再出现!为什么你不去死?四年前你就应该死了!你死了,对大家都好。” “你死了,对大家都好!” 我浑身一震,耳边响彻着明慧的话。 “明慧,再说一遍,刚才的话,你试试再说一遍!” 高大的身躯横亘在我和明慧之间,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一惊,只看到凌未行暗沉到极点的脸,他双眉紧敛,两手紧握,仿佛不这样做,那满身的怒气就要控制不住喷薄而出。 这不是行。最起码,不是我认识的行。 他因为我,一次又一次,变得陌生。 泪水夺眶而出。 夏夜里那张疤痕错综、悲伤莫名的脸与眼前英俊冷漠的脸重叠在一起,光影交错,剧痛从头上传来。 明慧泪流满面,嘶声道:“行,再说一遍你要怎样?打我吗?嗯,那么你动手啊。在美国那些年,一直陪在你身旁的人是谁,是她吗?当你在这里苦苦等她来,她却骗了你。那时,你知道她在做着什么吗?” “住口!”凌未行神色一沉,倏地抓住明慧的肩。 明慧眼眸大睁,放声笑道:“偏不!我方才接到我哥的电话,你知道我哥哥今天早上拿了什么东西给她吗?啊,你知道吗?” “苏晨,告诉他啊,你害怕了吗?永远?谁都有资格说永远,就你没有!你不配!”明慧死死盯着我,嘴边泛出轻蔑的笑。 我如遭电击,身子一晃。眼前的情景,和那日在君悦花园里的情景不是很像吗? 纪叙梵和夏静宁,凌未行和明慧。 夏静宁是我和纪叙梵之间的羁绊,我何尝不是凌未行和明慧之间的阻碍? 她才是该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啊。 神识模糊间,我看着凌未行,只见他满脸沉痛凝着我。 “如果没有我……”我喃喃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苏晨,不要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凌未行猛地推开明慧,向我奔来。 “别过来。” 我摇头,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瓶子。 凌未行定住脚步,目光落到我手上。 “明慧她哥哥给我的便是这个。”泪水濡湿了整张脸庞,我轻声道,“这是避孕药。因为就在昨晚,我才和纪叙梵做过。” 凌未行一震。 目光在半空中相触,他却又慢慢笑了,眸中盛满的是,叫人窒息的绝望和痛苦。 我不想再伤害他,我没有办法给他幸福,我能做的只有伤他,让他放手。 绝望有时是件好事,这样,你才可以从头再来。 头上痛楚剧烈,身体无力依仗,我缓缓滑跪到地上。 温暖的身躯接住我。 我看到明慧掩住脸,眼里装着不可置信。 凌未行把我拥入怀中,抬头看着明慧,淡淡道:“你只知我心里有她,却不知道那年发生过什么事。对凌未行来说,永远这个词,如果她没有资格,那便谁都没有资格。” “为什么?”明慧失声道,奔了过来,却又在中途站定。 凌未行冷漠的眼神制止了她。 他的手抚在我的腰腹间:“她的这里少了一个器官,而那个器官,就在我身上。” 62、对峙 原来,那年摘星湖畔的人真是他。泪水悄然而下,落进他纯白的衣领里。 “这是怎么回事?”明慧讶然,摇头哽咽道,“她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明慧,能与不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那年我遇见了她。不是别人,而是她。”凌未行把我拦腰抱起,道,“明慧,这辈子凌未行是要相负了。” 明慧怔怔地看着凌未行,突然冷笑道:“行,你这是要许我来生?不嫌土掉牙吗?” 凌未行神色安静,唇边噙笑,淡淡道:“来生,只怕也……” 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去。 “行。”明慧颓然滑跌到地上。 “行。”手环住他的脖颈,止住了他的脚步,我只是摇头。 凌未行立刻低头,额抵着我的额:“哪里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 “没事。我只是头痛,大概是昨天没怎么睡的缘故。”我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浑身冰凉,住了口。 我真笨,这不是在伤害行吗! 果然,凌未行沉默了很久。 “行,我……” 我鼻子一酸,想说点什么,他却制止了我:“那天你离开以后,因为明慧的缘故,我曾与明海冰稍聚过片刻,落暮岛上的事,在和你见面之前,我竟全然不知。就这样任你在那里生受了那些罪。你的身体还没尽好,我先带你去看大夫,所有的事都等你的身子好了再说好吗?” 他眉微蹙,眸光沉静却坚决。看着这样的行,我竟没有办法说一句不好。 “行,我没事,想找个地方坐一坐,看看这里,我很久没回来了。” “好,如果还见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 “嗯。” 我们找了个地方,沉默着坐了许久,我才有办法开口。 “回去吧。”我道,“明慧就在不远的地方,你一回头就能触及的地方,回去吧,你本该值得最好的。” “值得最好的?这样丑陋的我?”他淡淡道。 脑中浮起那张伤疤凌厉的脸,我的心蓦然一疼,不由得伸手抚上他的脸。 他执起我的手,轻轻吻了吻,微微叹了口气:“苏晨,那个游荡在摘星湖的疯子,那张丑陋到吓人的脸就只有你不怕。” “换作是明慧,我相信也是一样。” “也许。只是,时间不会重来。” 他已摇头笑道:“回去看完大夫,我就带你到一个地方去。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你醒来,我们就到了。” “不知凌总要把我的女人带到哪里去?” 有声音在背后倏然响起,那湛冷的语气仿佛能把前面的湖水都破将开来。 凌未行唇上钩起一抹笑,抱着我转过身。 明慧背后,男人也正噙笑扫视着我们。 纪叙梵来了?我一惊。 “你的?”凌未行摇摇头,傲然笑道:“这句话,你再也没有资格说。” 几乎是微不可觉的,纪叙梵锐利的眸在我身上一掠而过。 不曾想到,亲密过后的再次相见,是在这样一个光景下。 握住口袋里的瓶子,我心里一黯,微微偏过头。 纪叙梵瞳仁收缩,眉眼一挑,沉声道:“行,我说最后一次,放下她!” “也请容我说最后一次,不可能!”凌未行冷笑,手探进我的衣袋里,在我手上重重一握,随即把瓶子夺过,手一扬,向纪叙梵掷过去。 阳光灿烂,瓶子在光圈下划过美丽的弧度,翩然落地。 细碎的响声过后,玻璃残碴和白惨惨的药丸,散碎一地。 纪叙梵一震,眸光紧锁在我身上。 那里面的痛苦,淡淡的一闪而过:“跟我回去。” “对不起,这次我失约了,本来还让海冰转告你,我会回去,可是,看到你,我才发现,我不想回去。”我回以一笑,也淡淡的,心如刀割。 “苏晨,我们回去再说。”他盯着我,像是要随时扑上来一样。 凌未行将我放下来,握住我的手,指着那一地破碎,冷冷道:“纪叙梵,从你把这个交给她开始,你就丧失了所有的资格,现在,我把这东西还给你,苏晨,我是要定了!” 纪叙梵不语,弯腰拾起一粒药丸,紧紧攥在手心里。 额前微碎的发遮住他的目光,他的表情让人无法看透。 “你敢!” 他慢慢直起身子来,声音却冷冽如兽。 凌未行淡淡看了明慧一眼,明慧瑟缩了一下,狼狈地避开他的目光。 凌未行道:“梵,收到明慧的消息,你便这样赶过来了?萧坤,你带在身边了吗?” “没有萧坤,我便拦不下你了?凌总,你要不要试一试?”纪叙梵眼睛微眯,身形晃动间,已向我们走来。 “以你的身手,我最多打个平手,只是,”凌未行轻笑,手一挥,一群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竟从四面八方迅速跃出,不过须臾,已把纪叙梵重重围起来。 纪叙梵脸色一变,他也不说话,身子一侧,已撂倒身边一个男人。 凌未行不再说话,搂着我快步往前而去。 他的车子泊在北区校门外。 他把我抱到副驾驶座上,自己方才开门上车。 “行,他身上有伤,你让你手下的人……” “晨,他身上有伤,可是,你知道我这里也会痛吗?”他抓过我的手,放到胸前。 我鼻子一酸,怔怔看着他沉静的眉眼。 他默然,在我额上印下一吻,自嘲一笑,道:“思、明慧他们都说你该放手,其实,所有人都错了,真正无法放手的人是我。 “曾一度以为,像今日的事我并不屑做,也不会做,如今我做了,但我不后悔。原来我不但面容丑陋,内心也是一样。” 他淡淡地笑着打了个电话,让对方不能伤到纪叙梵。 我心疼之极,车子疾驰而去,后来我昏睡过去。 再次见到光亮的时候,已是黄昏。 我是在行膝上醒来的。睁眼一瞬,他正静静凝着我,神色温柔。 我微微一笑,他伸手拥紧我。 透过他的臂弯,看清了我们置身的地方。 十字高悬,庄严圣洁,木椅多排,敛素雅静。 这里是教堂?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该推开他的,却没有。 这个拥抱,无关情爱,有的只是相伴一刻的安宁和幸福。 我唤他,他仍是那样淡淡应了。 晚霞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棂,散落在我们身上。 想起纪叙梵,却很快又把他埋进心底。 不敢想。 那破碎一地的玻璃碎屑和白色药丸还历历在目。 突然想起了那时的行,把瓶子狠狠掷出的行。 “和你在一起,总是感觉很安全。” 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他一怔,望向前方的十字架,眼神遥远:“那就一直在一起。” 我真该死,明明是不该出口的话。 无法回答。 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伸手揉乱了我的发。 我低头,心很疼。 他放开了我的手,突然把我抱起放到他膝上。 我侧过身,于是,不得不与他相视。 他目光灼热。 “你睡着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不我再次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只是,这一次,我知道,我是再也没有办法了。晨,我没有办法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去等待,然后一次又一次地伤心失望。所以,我决定,你的幸福由我亲手来给。” 我一颤,一个“好”字几乎要冲口而出。 “先生,你的夫人没什么事了吧?”突然响起的声音,惊醒了我。 抬头一看,却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牧师模样的老者站在一旁,神色甚是关心。 我脸一热,挣脱了他,站了起来。 “我妻子已无大碍,谢谢神父。”他站了起来,温谦道。 妻子。 我心一紧,悄悄看向他,他神色如常,仿佛那两个字说了千百遍一般。 那牧师点点头,望着我,笑道:“你的先生很爱你,刚才看到他一脸急色抱着你跑进来询问医院,我也吓了一跳。只是,这附近小村小庄的,只有一个诊所,也要大半个小时。大医院要到十公里外才有。幸好教会有弟兄就是大夫,刚才已替你看过,你头部之前受过伤,大约是没有处理好,他帮你上了些药,也重新包扎过了。太太不必担心。” 太太。我红着脸点头道谢。 手上突然一暖,却是凌未行的手绕到背后,默默地包裹住了我的。 “今晚教会弟兄们有个集会,为一个孩子做生辰祈祷,刚才听凌先生说,你两位要在这里的旅馆待上一晚,如果你们没其他安排,诚心邀请您和凌先生,一起参加庆典。” 63、庆生 “谢谢,荣幸之至。”凌未行道。 要在这里留一晚?我微惑,看了看凌未行。 “晨,这个村庄叫和茵,过去不远就是你的家乡琼川,你这状况,我们还是在这里休息一晚为妥,明天我便带你回去。” 回琼川去? 我愣住,他抚了抚我的手,我只好压下满腹疑问。 牧师呵呵笑道:“原来夫人是琼川人。凌先生对教堂似乎有独特感情,刚才和凌先生交谈过,凌先生不是教徒,那看来夫人是教徒了。” 我摇头,笑道:“我也不是。” “我和我的妻子结缘于湖畔的一个小教堂。”凌未行道。 我看向他,他也正望向我,不禁相视一笑。 牧师微微一笑,神色慢慢变得肃穆,他道:“孩子们,愿主祝福你们。” 暮光洒落在十字架上,映出一片虔诚与圣洁。 背后,凌未行的手把我的握得更紧了些。 凌未行带我到村庄里的一家小饭馆吃了个饭,赶回来,晚上的庆生活动正好开始。 来的都是村里的人。有些少女见了凌未行,绯红了脸。 我悄声埋怨道:“怎么就没有帅小伙盯着我看?” 凌未行笑道:“谁说没有?” 我轻轻打了他一下。 他慢条斯理地道:“我难道算不上一个吗?” 他向来是正儿八经的人,这一下,我笑得差点岔了气。 但他确实是帅小伙无疑,于是,除去那被圈在中间的今晚的主角,我也被全场瞩目了一回。 几个少女看着我和凌未行,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什么,接着是小声腼腆的笑。 我瞪他,愤愤道:“都怪你。” 他一笑,伸臂圈住我。 我急道:“你还来,这大家都在看着。” 他只是笑,却收紧了手臂,在我耳边道:“晨,谢谢你肯做我一晚的妻子,没有戳穿我的独角戏。” 我黯然,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无从说起。 气氛突然静默,众人疑惑看来。 邻座一位大婶笑道:“小两口怎么了?拌嘴啦?” 凌未行笑道:“我妻子说,这里美丽的女孩多,让我眼睛好好放,不然这事儿可没完。” 我大窘,狠狠捶了他一下,惹来一片笑声。 放在裙侧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我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教堂四壁放了满满一圈蜡烛,美丽而和谧。 众人围了一圈席地而坐。由牧师开始,轮流向那孩子说些祝福的话语,赠送一些小礼物。 凌未行将我揽住,将我的头靠放到他肩上,让我坐得更舒服一些。我枕着他的肩膀,悠悠道:“和茵和琼川很近,我小时候几乎不怎么出门,也就没到这边来过,没想到这里有这么美丽的教堂,民风又淳朴。想来大姐和小妹是知道的,她们经常到处去,妈妈说她们野得都不愿回家了。” “你小时候为什么不爱出门?” “小孩子谁不喜欢热闹,只是那时我的腿……”说到这里,我心里一黯,住了口。 凌未行却并未就此放过我,他扳过我的脸,神色认真:“腿怎么了?” “已经过去了。” 他凝了我半晌,方才道:“晨,只要你愿意,以后到任何地方,我都陪着你,你的每一次生辰,我都会在。” 把脸埋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清新温暖的气息,突然想就这样睡去,永远不会醒来。 当然,并未如愿。 大家的礼物已赠送完毕,只剩我与凌未行。 我吐吐舌,朝凌未行道,“糟糕了,我们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凌未行一笑而起,过去抚了抚那孩子的发。 烛光融融中,他的身影优雅而神秘。 “牧师,这个请借一用。” 他得到牧师的允许,走到一个地方坐下。前方,一架钢琴端立。 夜色,烛光,人群,牧师,孩子,黑白键在他指尖上飞扬。 一首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时光仿佛倒流七十年。我想起那部有名的电影,想起了过往。 他缓缓望着我。 我轻轻笑。 闭上眼睛。 眼睛再打开的时候,仿佛回到了宁大夏夜的摘星湖。 我站在湖边,看到一个女子慢慢踱进湖畔礼拜堂。 那是四年前的苏晨。那个夏夜里,她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宁大摘星湖,在三名男女相继堕湖死去之后,有人说在湖边看到他们的幽灵。 哪个高校没有类似的故事?一时间,校方虽极力辟谣,但这里还是自动成了学生们的禁地。 我在一旁静静看着。 看到女孩推开了教堂的门,微妙的光亮划破了里面浓重的黑暗,把她的影子拉长。 她拍拍胸口,仿佛给自己壮胆,一咬唇,没入了阴霾之中。 在害怕吧。我笑。 她在黑暗里前行,有时会绊到椅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你在哪里?” 她轻声问着,却无人回应。 她蹙起眉,却不死心。 她在长椅上摸索着,我瞥了瞥她的背包,那里面分明装着照明的手电,她却没有打开,似乎怕惊扰了什么。 终于,她碰触到一个物体,有着温暖的温度。 那东西似乎动了一下,便没了声息。 她把手中的保温瓶放到它侧畔,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床薄被子,折叠整齐,放到椅子上。 微叹了口气,她转身离去。 “不要再来了。”淡漠的声音在教堂里响起。 她停住了脚步,侧头道:“你离开了,我自然就不再来。” “我在这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里是幽灵的聚集地,人该回到属于人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死人?” 64、礼拜堂的幽灵 “死人也能弹出这么好听的曲子吗?”她撇撇嘴,想了想,又道,“今天的食物不是很好,你将就吃,我这些天没去做兼职。” 他突然淡淡道:“你有事还是病了?” 她抬脚踢了踢一旁的椅子,道:“小病,不碍事。” “别再来了。”他冷冷道。 “我说了,你不在这里了,我便不再来。” 长椅的一端,再次湮灭了声息。 她迈出一步,却又忍不住折回,慢慢走近他。 自从摘星湖被传为不祥,这里入夜后就没有了人踪。 课余,她在教堂里做点散工,包括清洁等杂活。两个月前的一个傍晚,她有些累便躺到最里面的长椅上睡了一觉。 教堂里的神职人员还以为她走了,下班的时候就离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在昏困中被琴声惊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中夜。礼拜堂的门已经关上,整个教堂黑暗幽深弥漫,颇为恐怖。她紧紧掩着嘴,就着窗几透来的微光,却见前方的钢琴座上,一个影子独坐。 不知名的曲子,乐章如流水,忧伤又凄迷。 她听得入神,一时倒也忘记了害怕。黑暗中,蚊子叮在她手上,她一惊,低呼出声,琴声戛然而止,抬眼看去时,钢琴座上,却空无一人。 宛如一梦。 他的琴声,让她想起一个人,据说,那人是世界级的钢琴演奏者。可惜,那年相聚短暂,未有契机听过他弹琴。一直在想,这样温暖的一个男子,他手下的曲章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两人身份悬殊,这一生,怕是无法靠近。 再见到这个幽灵的时候,却是数天以后,那天仍是过来教堂打工,入夜后,她悄悄留了下来,只为再听一次他的弹奏。 然而,那晚,躲在一角,看到的却是他坐在地上,默默吃着日间学生聚会留下来的食物。 月色迷蒙,远远看去,他脸上脏污,无法看清面容。 甚至说不上萍水相逢,看到他静静吞咽着脏掉的食物,她的心却很疼。 于是,从那晚起,她会准时来这里赴一个约会。带上薄毯,放下食物。 运气好的时候,会听到他的琴声。技法高明,却安静悲伤。 很多天以后,他们之间有了第一句话。 黑暗中,他淡淡道:“你的生活似乎并不好,食物很糟糕。” 她羞涩一笑,她的生活费不富余。 翌日她多做了一份兼职,过了几天为他带来了丰盛的晚餐。 她平时绝对不是个多话的人,听着他的琴,她的话却渐渐多了起来。她会拣一些有趣的事和他说,有些是她自己的,有些是别的学生和老师的,她想逗他开心。 他从不搭理她。 只是,感觉告诉她,他有在听。 于是,她开始说一些让他离开的话,这样过了两个月。 今晚,他却先她说出来,他不愿意她再来了。 终于,她走到他身边。 他躺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漆黑里,模糊一团。 他睡着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伸手去碰他。 指尖传来的触感,该是头发。丝丝缕缕,很是柔软,只是,他仍旧没有动。 她咬着唇,手抚上他的脸。可教堂太黑,她看不清楚,她犹豫着要不要打开手电筒。 最后,出于对他的尊重,她没有这样做。 她叹了口气,停止了“非礼”,他却突地坐起来,大掌一翻,把她的手紧紧禁锢在手心。 她吓了一跳,挣扎起来,却挣不开。 他冷笑道:“你不是想看看我的样子吗?为什么不看了?” “放开我,”她低声道,“我爱看不看,你管我。” 他笑得冷冽,手突然探进她衣服里,指尖划过她的肌肤。 她一骇,身子颤抖,奋力去推他。 “这个世界,即使是你最熟悉的人也可能会害你,何况对一个不知根不究底的人滥施同情,你一早就该有这个认知。”他冷着声音,却缓缓放开了她。 她后退了数步,惊疑地看向他。 一角光亮映开来,他手里拿着她的手电筒,她一直带在身上,只是并不曾打开过,他却知道,并打开了。 怔怔间,她也第一次看清眼前男子的模样。 也许说模样不贴切,因为他还低着头,只能看到他身上的情况,他身材高大,衣服却破损厉害,灰蒙蒙一片,夹集着暗红的血迹,斑斑驳驳,有的地方甚至已变成黑色。 她怔怔地看着他,忘记了害怕。 “不是想看看我的样子吗?”他重复着刚才的话,不同的是话里阴冷嘲弄的感觉之厚重,在这个幽暗空间里让人不寒而栗。 他猛地抬起头。 幽幽微光中,他脸上沟沟道道如丘壑,血痕纵横交错,皮肉翻绽,有的地方甚至结了深重的黑痂,除去一双眸子,整个脸上几乎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肤。 这张脸丑陋得骇人。 她死死掩住自己的嘴。 他冷冷一笑,眼神蔑视了然。 光亮骤熄,紧跟着的是手电筒落地的沉闷声响。 当她再次把手电打开,教堂里已没有了他的踪影。 往后数天,中夜时分,她仍旧拎着食物,带着毯子过来。 不同的是,空荡的教堂里,再没有了幽深悲凉的琴声。 翌日过来,保温瓶子仍是满满的,被子也没有了那微弱的温度。 我站在黑暗中,站在虚空里,看她执拗地拿着东西穿梭着时间和日月。 直至那个深夜让一切改变。 65、苏晨之死 那个漆黑的夜里,在他消失了一些日子之后,她再次发现了他。 他蜷着肢体,卧倒在钢琴下,身子烫得吓人。 她大吃一惊,用尽所有力气,勉力撑起了他的身子,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想带他去看校医。 只差几步。 却听得教堂门外有个女孩尖叫一声:“教堂里有东西,快关门!” “都怪你,说什么听到琴声,来这里探险,谁知道那是人是鬼……” 她一惊,搀着他,急急向前走去。 然而,不过一下子,进来时留了一隙的大门,‘啪’的一声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她放下他,跑到大门前,推门,呼喊,挠破了手指,喊哑了嗓子,也无济于事,那双探险的男女已经跑了。 门在外面被锁上了。 她伸手到裤袋里摸索,手机忘在宿舍了……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的他,末了,吃力地把高大沉重的他扶到椅子上。 伸手试了试他的体温,心下一片惶然。不过才几天,他是怎么又惹上了这一身严重的创口?伤要立刻处理,体温要降下来,可这漫漫长夜该怎么办? 我站在教堂的角落里,也忧伤地看着她。 四年后的苏晨,站在回忆里看着四年前的苏晨在黑暗中流泪。 终于,她想了想,跑到了十字架前,那里放着几个瓶子供养着一些鲜花。 “圣水借来救命,得罪了。”她仰望十字架上受难的基督,把鲜花统统摘掉,抱了一堆瓶子,跑回他身边。 他微眯着眼睛,不置一词地看着她。 她一咬牙,褪下外衣,卷成一团,从瓶子里倒了些水,将衣服绞湿,揾到他额上。 他目光深邃,看着黑暗中仅着内衣的她肌肤裸露如雪。 她没顾得上他的打量,埋头,动作不停擦拭着他全身。 长发滑下,丝丝缕缕,不时拍打着他的脸颊。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一愣,温声道:“不怕,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等到天亮就好。你看,主在看着我们呢。他会庇佑你的。” “为什么他会庇佑我,没准我是个坏人。” 她苦思了一会儿:“你是个坏人,但你常常弹琴给他听。” 他似是被她的理由逗到,淡淡笑了:“你真信这个?” 第一次看到他笑,她蓦然怔住,半晌,才微微一笑,扭头看向十字架,道,“原来不信,但今晚,我信。不管他是谁。” 他又是一怔,伸手抓住她垂下的发丝,低声道:“再低一点。” 她俯下身子,疑惑地看着他。 他笑,扯动了伤口,微皱了眉,把发丝轻轻别回她耳后。 她脸上一热,忙不迭往后缩去。 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刚才如果你立刻放下我,还有机会跑出去,为什么不那么做?” 她抿唇道:“没想过。” 以为她会说“不会抛下你”之类的话,她却说“没想过”。她甚至不曾考虑过这走出去的机会。 他唇边的笑意一下凝固了。 不久,他陷入昏迷,她咬着唇,紧紧握着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口中低喃着什么。 她心里一疼,这样美妙的琴声,这样丑陋的脸。 把脸贴近他,她听清了他的呢喃,他说他冷。 不是没有犹豫的,最后她还是做了。 虽是夏夜,这里还是夜凉如水,她经常会带一张薄毯过来,天亮的时候再来收回毯子和保温瓶。今晚也不例外,她展开她带来的毯子,把他抱进怀里,用那个最俗套的方法,给了他一夜温暖。 时空之外,和茵教堂里的他琴声一换,变得急遽。 然后,镜头一幕幕快闪而过。 宁大礼拜堂里,天明后,他醒来,默默盯着尚在熟睡中的她良久,最后,帮她把毯子盖好,安静离去。 那以后的数个夜晚,他消失了踪影。 当又一个晚上来临,她再见到他时,他换了一身衣衫,雪白无暇。 漆黑的夜里,礼拜堂的大门微开,可以看到摘星湖上一池美丽的星星。他专注地弹奏着,为她。 她眼中透出艳羡。 他问:“你想学?” “嗯。” “为什么?” “觉得会弹琴很了不起,你愿意教我吗?” “教,以酬一季的相伴。” 少女的祈祷,月光曲,星空,帕格尼尼……一曲又一曲,琴声在她手上生涩,在他手上娴雅,在二人手上圆满。 他的事,他绝口不提,她亦不问。可是,她知道,有什么在他身上改变。 我捂住嘴巴,看那段岁月神秘如诗、绚丽像画。 樱花树下那个男子,为他爱的人弹奏过一曲《爱上宁静海》,记下阿姆斯特朗的唯一;摘星湖畔这个男人,为我弹奏一曲《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让时光倒流七十年。 镜头,不断电闪而过。 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当她满心喜悦的来赴这个夏末的约会时,却为眼前的情景惊呆住。 他一身鲜血倒在血泊之中。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那个听了无数遍的童话。 森林中,公主咽下毒苹果,她的七个朋友悲哀地说:这次,我们再也救不活她了。 这次,她还救得活他吗? 他几乎是撑着一口气等她到来,血迹,从教堂门口蜿蜒到钢琴旁。 他昏迷前只留下一句话。 “不能去医院,不能让别人知道。” 她含泪点头。她终于明白,有人要取他性命! 那一晚,她找了她最信任的朋友,方琪。 方琪和她帮会里的几名兄弟,把他秘密送到了一个没有牌照的私家医生手里。 她,独自一人,擦拭干净教堂内外的所有血迹。 医生告诉她,他内腑伤势严重,其中肾脏已完全坏死。 在对他的来历和亲人无从查考的情况下,她没有任何犹豫,做了测试,居然那么幸运,她的器官适合! 然后是手术。 那场手术,之于他,出奇地成功;之于她,却出乎意料地引起了并发症。 而最奇怪的是,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却身在琼川的医院,她明明是在宁遥做的手术。 手术后,她的幽灵再次失踪。 她问方琪,方琪生气地说,他突然就失踪了。 对了,方琪后来告诉过我,我手术后情况极为不妙,她怕我出事,又知道我父亲对我严厉,迫不得已之下竟找了我伯父。而正是这个男人的插手,请了琼川最好的医生,救了我一命! 我一惊,回忆倏然而止,我缓缓睁开眼睛。 烛光美丽,我的意识回到了眼前的小教堂。 自牧师而下,众人围了一圈席地而坐,似乎还沉浸在琴声的余韵中。 凌未行,已停止了弹奏,亦正深深地望着我。 这张脸不再丑陋,温雅英俊,他按着他原来的样子整了容吧。 聚会,在掌声中散去。 回到旅馆。 幽静的阳台中,凌未行和我并肩而站,看黑暗环绕,远山似黛。 “行,那年,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时隔四年,我终于可以把满腹的疑问问出来。 凌未行凝目远眺,良久,才道:“我的母亲很早就因病去世,我父亲事后虽说耐不住寂寞续了弦,也再生了儿子,但深觉对不起我母亲,集团的继承权仍放在我和思身上。我继母对我和思极好,自小照顾我们起居,甚至比亲生儿子和女儿还要妥善。我们的感情也算得和睦。可惜,后来我父亲的身体健康出了问题,继承权的事也提上了日程。 “那是六年前,我和思那时还在美国留学,父亲在继母的陪同下,到了欧洲治疗。家里的生意暂时交由我弟弟打理。在这节骨眼上,作为长子的我便回来了,按父亲的吩咐,开始接管公司的大小事务。”他话锋一顿,冷冷地笑了。 “谁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还在熟睡中,我的继母却携我弟弟和妹妹同时发难,当然,他们早就在我的饭食里下了药。” 我一颤,震惊地望向他。 他眼神倏冷,与我目光相接,良久,长叹一声,手臂一伸,猛地把我搂进怀中。 “晨,还记得吗,那天,我对你说,如果,那一刻我还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其实,那时我想说的远不止这些。四年前,如果我没有遇到你,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了凌未行这个人。我父亲被他们软禁在欧洲,被逼签下给我弟弟的授权书,纪家和夏家那时也刚好发生了事情,梵自顾不暇,思年少气盛,心思尚浅,联络他无疑会害死他。于是,我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能做的只有等,等一个反扑的机会。他们也正看中了这点,对外就称我和凌心怡秘密订婚,并携她到欧洲旅游去了。” “凌心怡?”我仰起头,问道。 他点点头,淡淡道:“我妹妹。我继母和她前夫的女儿。那晚,数她最狠,我脸上那些伤痕,有一半就是来自于她。” 我心里大疼,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他抚上我的背,轻轻拍着,却冷冽了声音,道:“那一夜,动手前,她说,只要我愿意与她结婚,并到欧洲定居,她便求我继母放了我。我对她说,这辈子她休想。幸好,作为家族继承者,因为考虑到被绑架的问题,我和梵他们自小便学习搏击防身,他们没想到我拳脚功夫挺厉害的,虽被下了药,还是找机会逃脱了。” 他淡漠了语气,道:“他们用了两年的时间来追踪猎杀我,直到我遇上你。我藏进了高校,这样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我。 “见过我的脸的人无不落荒而逃,人们说我是摘星湖的幽灵。他们毁了我的脸,也借此来消磨我的心。两年的黑暗生活,那时我确实已心如死灰。只有那个笨女孩才心甘情愿把她自己的器官给了我,甚至自始至终不知我姓名。” 想起那年在礼拜堂里静静咀嚼着残冷食物的行,脸紧贴在他怀里,泪水早已湿了眼眶。 “别哭。”他皱着眉头,把我从他怀中拉出,手轻轻拭去我的眼泪。 “晨,说来我要感激他们,没有他们,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遇上你。”他的吻,郑重地落在我额上,“所以,即使后来我重掌凌氏,将爸爸救出来之后也没有对他们下死手。” “可是,四年前你却不告而别。”我笑得苦涩。 “行,如果那时,你没有离开……”我说着蓦然住口。 如果,四年前,眼前这个男人没有离去,我和他今天会走到哪一步?也许,我就不会再重遇纪叙梵,或是……以别的身份和他重逢,凌未行的女朋友…… 冥冥中,是谁主控着这人世的悲欢离合? “大概是那年,我偷了基督的一捧圣水。”明明是微笑着说,泪水却不断流出来。 凌未行的目光变得深沉,望着远方天空,道:“我不服!” 他捧起我的脸,道:“晨,你本该是我的!” “被冠上我的姓氏,成为我的妻子。”淡淡的声音却是坚定。 我怔然,手慢慢滑下他的衣衫。 可惜,我们终究还是失之交臂。 他却不允,拉起我的手,道:“当年我没有不告而别。如果我不是以为你已经死了。” 死在四年前的我?我讶然,定睛看着他:“明慧这样说过,庄海冰也是。” 他抚了抚我的发,道:“那是后来我告诉明慧,明慧告诉她哥哥的。” “四年前,宁遥的医院里,有人一手策划了你的死讯。”他拧了眉,一字一字道。 我大震,喃喃道:“是谁?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对,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转到琼川。” 然后,在琼川的医院里,醒来的第一眼,我看到了那个英俊而冷漠的男子。 难道是他? “我伯父?”我失声道。 凌未行点了点头,神色越发凝重:“当年,手术后醒来,我便被告知你的死讯,我不信,疯了一般四处去寻你。伤口崩裂,很快便又陷入昏迷。当再次醒来的时候,我也是到了琼川的医院。只是我们不在同一所医院。” “你以为我不辞而别,而我却以为你死了。”凌未行凝着我道,“你的伯父后来领我去了一处地方。” 我的背脊突然蹿过一丝寒意:“什么地方?” “你的墓地。” 翌日黄昏,在距凌未行说出那四个字的一天后,我们悄悄踏进了琼川苏翎家的墓园。 苏翎,我的伯父,琼川最有钱的人。 也是我父亲无比痛恨,与之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如果,当日我父亲去求他救治妹妹的病,那么便没有了今日的所有恩怨情仇。 晃晃荡荡,一切竟在今日回到了原点,都说世事如棋,果然是这样不错。 66、一段古怪的身世 凌未行搂着我站在墓园门口,他的怀抱坚定而有力。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我心下越发忐忑。 “他来了。”凌未行在我耳畔淡淡道。 在我们过来之前,凌未行已在村中雇人通知了苏翎。 当晚霞的余光散满一地,苏翎慢慢走了过来。 明明比我父亲大上几岁,这个冷漠男子身上却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伯父。”我低声道。 他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在凌未行身上停驻了半刻才移开。 凌未行道:“苏先生,别来无恙?” “托凌总的福,尚算不差。”苏翎淡淡道,“不知凌总今天过来有何赐教?” “当年若不是得先生施以援手,我也未必可以重回凌氏,说来苏先生是我的恩人,赐教二字实是万万不可再提。”凌未行道。 我心下一凛,道:“行,那时我伯父他……” 凌未行点点头,道:“我整了两次容,这最后一次是整回我原来的模样,第一次却是整成另一个样子。苏先生借了我一些钱并给了我身份,我对外便宣称是他的世侄,凭借这个身份,我到了凌氏工作,我继母和弟弟因为这个关系,没有过于防我,后来,我一步一步在凌氏做到高管位置,他们为了赚取更大利润,暗地里做了些不法的事,我利用这点,又做了些事,将他们拉了下来。” 我知道,行说得简单,就像当日乐悦说的纪叙梵的事,这当中他们付出了太多我没有办法想象的。我看着凌未行,心里难过。 凌未行看着我这个样子,眼角眉梢却都微微扬起,似乎很高兴。 苏翎道:“即使没有任何外力,凭凌总的能力还有复仇的决心,重掌凌氏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他淡淡瞥了我二人一眼,续道:“若二位没有其他事,那请恕苏某失陪了。” 我苦笑,我这伯父是个厉害角色,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明知我们今日来意不浅,却下了逐客令。 甚至,我这个侄女,他也极不待见。 凌未行目光一深,已接口道:“苏先生,今天我们过来,是为拜祭。” “拜祭?”苏翎冷冷道。 “苏家墓园里埋葬着我昔日的小友。”凌未行一字一字道,“苏晨。” 话音方落,苏翎已大笑起来,末了,目光掠过我:“她不就在你身边?” “那敢问苏先生,墓地里的又是谁?”凌未行搂着我上前,目光炯炯。 苏翎不语,默默看了我一眼,随即侧身走进墓园。 我和凌未行对望一眼,也跟了进去。 我心里突然有股难言的抑郁,以及,恐惧。 “行,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我低声问道。 “如果四年前,你伯父不曾编造你的死讯,今天我们……”凌未行神色一沉,低声道,“香格里拉和你重遇之后,惊喜以外,我回想起当年在这墓园里所看到的情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总觉背后也许和你有着莫大关联。” 墓园里苍树缭绕,浅草未生,不难看出这里常被人仔细打理,照看妥帖。 夕阳把那块长长的墓碑拉得更稀长。 苏翎却俯下身子,伸手抚在墓碑上,似想起什么,唇角微扬,一时间我看呆了。因为父亲的关系,自小与这位伯父便不亲近,饶是如此,记忆中的他仍是清晰无比, 冷漠的面容,更冷峻的性子,做事狠厉,不念人情。 这样的表情是我所陌生的。 目光随之落到墓碑上。 上面,只刻了寥寥数字。 苏 晨 贝之 瑾墓 立 苏晨之墓,贝瑾立? 我一惊,贝瑾,是我伯母的名讳,不,不对,苏晨的墓碑怎么会由她来立?她早在我出生前后便故去,再说,按照我和她的亲疏关系来说,由她立也不对。 另外,朱漆,黑字……苏晨两个字是用朱砂写的,贝瑾两字却是用的黑漆,朱为生,黑为故。 难道是这样? 我浑身一震,五指一合,竟颤抖得无法并拢。 一直默不作声的苏翎,这时又看了我一眼,神色是一贯的冷漠,却带着些许复杂。 “你们走吧。”他淡淡道。 明明存了满腹疑问,我却没说什么,甚至并未告别,身子一侧,便往外走去。凌未行紧跟上来,有些担心:“晨,怎么了?” “行,我们走吧,有些事情,我想自己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我扯了个笑,估计不比哭好看,凌未行知我脾性,没多说什么,把我搂进怀中,带我离开。 他带我到附近一个酒店吃饭,晚饭过后,我说我想住一晚再走。行知我心里有事,有意让我静一静,没有阻止,订了两个房间。 回房后,我并没有睡去。我在等。 一个小时后,他果然敲响了我房间的门。我没有答应。 零点时分,我独自一个人,悄悄出门,再次来到墓地。 星光稀疏,夜里的风有点急,树木萧瑟。 一路走去,我蜷曲在大衣里面,手足冰冷。 甫近墓园,便觉气氛不妥。 慌忙隐身在入口处的树木后,就着夜色,我往墓地里看去,却看到数个黑影站在墓前。其中三人在后,一个颀长的背影负手而立,凝看着墓碑。 是谁在那里? 我疑虑大起,正要靠近察看,冷不防口鼻被斜里横过来的一只大手死死捂住,我大惊挣扎,黑暗里,对方另一手也探了过来,把我两手抓固在身前,掖着我死命往他怀里带。 订婚宴上不堪的一幕,电光石火般在我脑海里闪过。 我恐惧之极,同时也清楚知道,此刻一慌,那么等待我的只有受辱一途。 我咬牙放软身子,那人见我不再挣扎,扯开了我的领子,一手放肆地探入我衣衫里抚摸起来,我仍旧没有丝毫动作,他又重重揉捏数下,低哼一声,颇有得色,稍稍松开了手上的钳制,仍蒙了我的口鼻,挟着我欲要离开。 他松懈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手肘一弯,往他胸口撞去,腿往后一屈,狠狠在他鞋上一跺。那人吃痛,手上动作更松一些,我张口便往他手上咬去,咸腥的血液混着浓重的汗味涌进舌间,熏得我想吐出来。他大怒,将我扳转,一掌挥在我脸上。 脸上痛极,我却已全然顾不上,不管墓碑前的是敌是友,我用尽全力喊出来:“救命!谁来救救我?” 赌赢了,便得救;输了,也不比现在难堪。 那人大惊,却仍不愿舍了我,只拖着我往前蹿。 他跑了不过几步,一道影子已落到我们面前。不费吹灰之力,黑影脚下一钩,已把那人踢翻在地。 这样的身手……淡薄星光下,照面一打,我和来者都吃了一惊。 峭峻的深色大衣,眉目严冷。 萧坤。 这样说,那个人他也来了吗? 目光到处,萧坤微微躬身。我骤然定住脚步,慢慢转过身,荒野一瞬寂静。 一双清冷的眼睛此刻正在这无涯里静静凝着我。 那人背后,一左一右,一深蓝,一银白,眉目都是出色英俊,正是庄海冰,还有多日未见的张凡,后者目光很复杂,带着歉意。 再次相见,这样的光景。我手紧攥着被扯坏的衣领,怔怔看着他。 他没有言语,也无甚动作,只是淡淡看过我领子上微微颤抖着的手,眸色越发深沉。我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 猜不透。 “这次,你终于找着我了啊。”脑海里不期然闪过订婚宴那晚遭遇折辱的情景,我自嘲一笑,轻轻眨去眸角的湿热。 话语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这算什么,我偏过头,避开来自庄海冰与张凡探量的目光。 我,再次让自己难堪了。 他走上前去,一拳挥到那人脸上。 “坤叔,这个人好好处理。”低沉冰冷到极点的声音撕开了夜色里紧窒的静默。 萧坤答应了,将那人拖起来。那人惊惧万分,嘴里模糊不清地求饶着,我这时方看清他的模样。矮胖的身材,一双眼吊且斜,嘴角微撇,烟牙,形容猥琐之极,想起他方才的亵弄,我胃里一搐,弯下身子。 耳边是脚步移动的声音,眼角余光中他紧皱着眉,终于快步向我走来。 “梵。”温婉低柔的声音淡淡飘散在空气中。 长裙如瀑,一个女人从幽暗的林子中走出来。 原来,他将她也带了过来。 这次,我们仍旧差了一步。 67、墓地私语 一步之遥,如当日一般,他停下了脚步。 我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便不再是一步。 淡淡看了我一眼,他眉宇间的皱褶似乎更深。 突然,背后响起萧坤低咒的声音。 转身一看,却见那人的一臂已被萧坤折断,脸如死灰,正哀哀求饶。 纪叙梵走到那人面前,微俯下身子,道:“还逃吗?” 他语气淡然,那人却大骇,顾不得疼痛,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我已受到惩罚,您就饶过我吧,求求您饶过我。” “你敢不敢与我有什么关系?”他唇畔逸出一笑,湛冷似雪,淡淡看了萧坤一眼。萧坤颔首,道,“都出来吧。” 幽深的树丛中顿时走出几个高大的男子。 这些人行动都十分迅速,将男人拎起如无物。 那人大惊,哭叫道:“苏漫漫,求求你让他们放了我,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一时财迷心窍过来,更不该见色起意,对你做出这样的事。” 苏漫漫?我脸色一白。 “苏漫漫?”夏静宁失声道,顿蹙的眉失却了平日的冷静。 四目相交,我们均在彼此脸上看到不安和无比的,震惊。 纪叙梵瞥了夏静宁一眼,却没说什么,而后目光又淡淡掠过我。 夏静宁,亦认识八年前的我?只是,纪叙梵你仍然不记得。 我思绪紊乱,问那人:“你认识我?” 那人迭声道:“是是,我认识你,你小时候,我便住在你隔壁。” 这样说来,这个男人的确有几分眼熟,我冷冷道:“这深更半夜,你来我伯父家的墓园做什么?” “今天傍晚,我看到你伯父在坟前的草地里埋了一枚戒指。” 接着,他再说了什么,我已听不进去,下意识看了纪叙梵一眼,夏静宁神色深凝,正轻靠在他身侧。 我自嘲一笑,甚至连告别的话也说不出口,拉上领子,转身就向墓园奔去。那里埋葬着孤独的秘密。 甫在墓前站定,一股重力袭上我的身子,我被扯进一个人的怀抱。 淡淡的清冽气息,充盈在我的鼻上。搂在我腰上的手坚实有力,男人沉稳的声音在我颈侧响起:“苏晨。” 我浑身都在颤抖:“纪叙梵。” 脸旋即被扳过去,温热的唇落到我唇上。 他重重吻住我,我使劲去推他,他却蛮横地撬开我牙关,逼我与他纠缠。那浓重的占有与迫切,让我几乎窒息。 寂静的墓地里,只剩下喘息的声音。 好一会儿,他餍足了才慢慢放开我,两手却捧住我的脸庞,默声打量。 我怒极,抬手打他。 他笑着,甚至低下头。 我气得发抖,却始终下不去手,除去在岛上,为琪琪的事,我对这个人始终没办法做出伤害。 “为什么到这里来?”好半晌,我放下手,缓缓开口。 “来找一个人。” “找到了吗?找到了就请回吧。” 他没答,淡淡一笑。 我挣脱他,抚上冰冷的墓碑:“我不知道你来这里想怎么样,但既然她在外面,你也不该在这里,你走吧。” 他从背后紧紧环住我,臂膀紧得似块铁。 “你知道我来找谁,你真要我出去?” “从来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我淡淡道,“属于的问题。” “有些事强求不来,不属于你的永远也不属于你。”忆及刚才那人的碰触,与他的沉默,墓园寂幽,心里悲凉。 腰间的手臂一紧,痛。 “苏晨。” 他的声音也越发低迷,温热的吐息烙印在我颈项的肌肤上,我微微一颤。 “若要清算,你我之间,不过是数十天里的事情,不比我以往任何一个女人多。你在岛上那七天,我却疯了一样想你。这两天你离开了,我以为我也会这样。”他淡淡道,“出乎意料,心里却很平静。” 我的心慢慢往下沉。 “你说放了张凡,我照办了。我照常处理我的事情,开会,吃饭,睡觉,让坤叔派人追踪你和行的消息。在你和他离开几个小时后,便有消息传到我手上,每隔两小时,消息不断。苏晨,我在另一端,看着你和行。他也还算君子,没有和你同房,否则,我不敢担保我会做出什么来。” 复杂的感觉,理不清的情绪,漫过四肢,涌上心头。我是恨他的,但他的话却还能影响我。我咬紧唇。 “行告诉过明慧,他心里有人。明慧是海冰的妹妹,我昨天从他那里,也大概知道了一些情况。其实,早在香格里拉,我就有预感,他看你的眼神不纯粹,那不是初见的人该有的表情,但他是我的朋友,我那时对你也不……所以我那时只警告了你。” 唇瓣被咬破,鲜血涌入嘴里,心跳得厉害。 他握住我的手,声音低沉。 “我和行是自小过来的朋友,算是过命的交情。我用了两天时间来思考,我要怎么处理这个事情。苏晨,我不知道你和行以前有过什么牵扯,我今天到这里,就是要告诉行,我不会退,即使赔上这十多年的交情。你想走,他想要,除非我死了。” 绷紧的身子一软,我慢慢转过身,看向他。 天地一片漆黑寂静,只剩天边几点星光闪烁,他的眼睛,冷,又热,我突然想起那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里面第一次那么清晰映着我的容颜。 看得出他很想知道我和行之间的事,还有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但他没有问,有些东西,他似乎并不愿意知道。 “那她呢?”我问他,自己都听出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他手指抚上我的脸,拇指一下一下拭去我的眼泪。 68、贝瑾之爱 他长叹一声,把我紧紧抱住。 “苏晨,我哥哥他回来了。宁不能落在他手上。” “他回来了?”我一惊,有种莫名的寒冷沁进心里,为他这素未谋面的哥哥。 当初乐悦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我便有过这样一种感觉,这个人不会就这样凭空消失。 “夏家大门口被放置了44朵红玫瑰,还有一张字条,署了他的名字。”他拥着我,语气冰冷。 “你嫉妒了吗?”我轻声道,“我想想,44这数字寓意至死不渝的爱,你哥哥倒是个深情的人。” 他抱着我的手倏然一紧,我吃痛,却也不讨饶。 “那原来是白玫瑰花。”他突然道,长指卷起我的发丝把玩,眼里有些漫不经心。 我却知道,他但凡如此,心底必不平静。他心里,始终记挂着夏静宁。也许,他错了,他想要我,也许和爱无关,他是孤独太久。 我有些不解:“白玫瑰?” “用血染红的白玫瑰。”他微微冷笑。 我吃了一惊。 “当年是我亲手把他送到英国的精神病院的。我是个疯子,我哥哥也不遑多让。说来我母亲就有过精神病史,苏晨,你怕吗?”他看着我,嘴角噙笑,眸色深沉。 我微怔,末了,摇头:“不怕,只怕你放不下曾经。” 突然,脑里闪过那双淡褐的眸子。 他缓缓放开我,望着远处茫茫群山,复又看向我:“前天,我收购了一个公司,接着要做的就是清零重来的事情。” 我怔然。他整个人融在夜色中,夜色如晦。 “和谁清零?和谁重来?”声音平静,脉搏却搏动得急遽。 “你知道。”他紧紧盯着我。 “纪总,有客访。”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时候来人帮了我,张凡的声音适时出现在门口。 和张凡一起的,还有苏翎。 苏翎淡淡看了纪叙梵和我一眼,道:“想不到鄙人这粗陋孤坟,竟也有热闹的一天。” 纪叙梵一笑,道:“是我下属莽撞了,纪某向苏先生致歉。” 他说着,竟向苏翎施了一礼。 “你下去吧。”他对张凡道。 这墓园本为苏翎所有,孰主孰客,张凡的话确是欠了妥当。 张凡微微躬身,退了出去。出园的时候,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往我的方向掠过。 我装作没有看见,纪叙梵淡淡看了他一眼。 “白天是凌总,夜里是纪总,小小琼川实是蓬荜生辉。”苏翎笑道,一双眸子看着我,却并无笑意。 纪叙梵走到我身旁,望向苏翎。 我心里镇定了一些。 “伯父,你知道我今晚会来。”我道。 苏翎不语,走近坟墓,伸手轻轻摩挲。 “请你告诉我她的事。”我往前一步。 “谁?”苏翎突地转过身,冷声道。 “坟里的人。”我语气坚定。 “坟里的人在这里不是吗?你又并没有死。”苏翎冷笑。 “可她在里面。”我愤怒地看着他。 纪叙梵看我一眼,走到墓碑前面,淡淡道:“我女朋友来过这里,于是纪某打听了一下,知道这墓地里的是你太太,我女朋友的伯母。苏先生,这个墓并非苏夫人为苏晨而立的吧,死者怎为生人立墓?应该是苏晨为苏夫人立的,是吗?” 我心里一震,看向纪叙梵,他看到了,并且看懂了。尽管,也许他还不知道四年前我和凌未行之间的那段往事,和伯父有关的那段往事。 苏 晨 贝之 瑾墓 立 “伯父,朱砂写的是苏晨,黑字写的是贝瑾,朱为生者的颜色,黑为故人颜色,用朱字写苏晨,即寓意苏晨并未殇去,再说,贝瑾已死,如何能为四年前的我立这墓碑?这一切岂不荒谬?这墓碑上的字排列看似随意,自右往左读是:苏晨之墓,贝瑾立。如换个顺序去读又怎样?从中间开始从上至下从左:贝瑾之墓,然后由上至下:苏晨立。”我看着苏翎,一字一字道。 苏翎眉紧皱,手弯握成拳。 “伯父伯母不是有两个儿子吗?伯母的墓,即使不是由你来立,难道不该让他们立吗?她姓贝,我姓苏,我有什么立场立这个墓碑?”我哽咽道,缓缓跌坐到地上。 纪叙梵快步折回我身旁,把我搂进怀中。 我却挣脱了他,脚步微跄,走到那块冰冷的墓地前。 “我在我爸爸书里看到你的照片。”我睁大眼眸,低声道,“这些年来,我过的日子,你有没有看到?你是谁?我又是谁?我的父亲,我的兄弟姐妹,他们吝惜分我半分感情。我告诉自己说因为我是个畸形儿,自出娘胎起便带了腿病,我告诉自己不怨,贝瑾,苏夫人,我不怨,可是我很痛苦。我恨你,你不配我为你立这墓碑。你不配……”抹净脸上的泪,手在墓碑上重重一拍,我大声道。 清脆的声音,在这旷野中显得清晰而迷离。 我抚着脸,冷冷看着苏翎高举的手掌。 几乎与此同时,他的手腕被纪叙梵紧紧扣住。 “住手!” 后者脸色一冷,双眸罩上寒意,他手上力道也重,苏翎脸色有些难看,却只是冷笑:“苏晨,天底下的人你都可以怨恨,唯独坟里这女人你不能恨。你父亲有没有告诉你她是什么时候死去的?没有吧?贝瑾是难产而死的。 69、一见误终生 “她因生你而死,苏晨,你的出生害死了你的亲生母亲!”苏翎放声大笑,眼里却隐隐有了水光。 像有什么在我脑里炸开,我头疼欲裂,弯下腰。 纪叙梵一惊,放开苏翎,把我紧紧搂住。 “苏晨。”他轻轻拍着我的脸,向来冷漠的脸上一片担忧与心疼。 我靠在他身上,看着苏翎,轻轻笑道:“你终于肯说出来了。她是我母亲。我的母亲,我害死了她。” 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看着纪叙梵,却看不清他的脸,喃喃道:“纪大哥,你知道吗?我害死了我的母亲,我不知道谁是我的父亲,我又害死了我的母亲。” 纪叙梵搂着我的手一紧,他抚着我的背,冷冷对苏翎道:“那是贝瑾的选择,您硬要把账算在苏晨身上,不好笑吗?” “贝瑾的选择?”苏翎望着墓碑,淡淡而笑,语气悲凉,“瑾,你告诉我,你的选择到底是什么?一直到你死,也没有人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爱过谁?” 他猛然转过身,眼光如注,道:“苏晨,你不是很想知道这一切吗?” 我定睛看着他,没有言语和动作,只有坚决。 他突然笑了,道:“她很美,和你身旁这位纪先生的母亲,当年社交界公认的第一美女相比也并不逊色。可惜,你的模样不及她五分,只是,这双眼睛倒是像极,一样倔强。” 透过他的身影,我怔怔望向那个孤冷的坟。像被蝼蚁啃咬,心里的悲恸无法流传。 “我蔑视宿命,可你母亲这一生却仿佛都被命运禁锢着。她并非琼川人,母亲早逝,十四岁那年随她父亲来到琼川。那时,我早已离开琼川,独自在外闯荡。后来她长大与你父亲相爱,却为她贪婪的父亲所迫,要把她嫁给这小城中的望族之子做妻。 “贝瑾曾找过你父亲,要他带她走,可是那个懦弱的男人却畏缩了,他害怕人言可畏,更怕外面的风雨,他的爱这样廉价。贝瑾伤心失望之余,她父亲又以死相逼,不久,她终于下嫁给那个她父亲相中的人。谁知,她嫁给那人不过一年,那人便出了事故。他身死的地方,就是你后来读大学的地方,宁大摘星湖。” 摘星湖?我心里一震,抬首看着天空,忽而惊觉浩瀚无垠,夜浓似殇。 冥冥之中,是谁在窥视操控着这一切? “命运?”纪叙梵眉峰一敛,他唇边凝着一丝笑意,又傲又深,他伸手把我的手紧紧裹在他掌里。 “年轻人,我也像你一样不信命,可很多事情却确实仿佛早已安排好。”苏翎冷冷而笑,道,“没有人知道怎么死去,他的尸骸在湖里浸泡了几天才被发现,体表被湖底礁石尽数划破,身上所有证据皆被湖水湮灭,这也成了当年琼川最扑朔迷离的一桩悬案。 “据说那人的私生活极为复杂,有人说是他外头的女人杀了他,有人说是他的仇家杀了他,也有人说是我那个弟弟所为,当然,更有人说是贝瑾做的。” 纪叙梵眼神微远,淡淡道:“既说命运,这一切总有水落石出,总有被清算的时候。” 苏翎看了他一眼,道:“他死后,你父亲那伪君子又找上你的母亲。那时,流言早已四播,说你母亲是不祥之人。” “这次,他倒不畏惧闲言杂语了吗?”我涩然,自嘲一笑。 “你母亲却似乎原谅了他。”苏翎冷笑道,“然而,不久,你奶奶就给你的父亲做主了一桩婚事。你奶奶对贝瑾憎恨之极,想借此机会断绝他二人的联系。这次,你父亲仍做了逃兵。’ “因为你父亲结婚,我的大弟结婚,我回来了,在你父亲的婚宴上,我第一次看到贝瑾,她就这样隐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整个婚宴,一身白裙,像朵水莲,不入尘世,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眼神缥缈遥远,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我第一眼就知道,我要这个女人。 “如果我能早点遇到她……”苏翎眉峰轻蹙,像陷入了沉思。 如果。 又是如果。 纪叙梵,凌未行,苏翎,甚至是贝瑾的如果,我的如果。 遇见那个人,在最适当的时间里。 可惜,就如身旁这男人说过的,这世上没有这么多如果。 苏翎道:“有些人,你只需见到她第一眼,你就知道,那个人是她。我告诉贝瑾,我要娶她,就在婚宴的第二天。她说给她三天时间考虑。第三天黄昏,她答应了我的求婚,而她也和我交换了一个条件。婚后除非她允许,否则我绝不碰她。我和她的婚事很顺利,除去我母亲的愤怒,贝瑾曾经的夫家虽为大户,规矩甚多,倒并未留难她。” “你答应了她的条件?”纪叙梵突然道。 苏翎点头,道:“我爱惨了她,有什么不能答应,就算把命给了她又怎么样?我那时已积敛了一定的财富,也有了自己的势力。琼川的人没敢说什么。”他说到这里,一顿,看向我,道,“你那两个堂哥,只是我外面女人的种,只有你,才是贝瑾亲生。她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孩子。” 我怔然,随即别开头。 “一年后,她第一任丈夫的忌日,她说她虽不爱那人,但终究一载夫妻之情,要到摘星湖祭祀,对了,那时宁大尚未起建,摘星湖仍是一片荒泽。我不放心,便派手下人暗中跟着。 “然而,那个夜晚,我手下的人却报信说,在摘星湖畔发现了你父亲的行踪,待我赶过去的时候,苏晨,你猜我看到了什么?我发现她和你父亲我的好弟弟正赤身裸体躺在草丛中。我这样待一个人,这个人仍然背叛了我,在她那个鬼丈夫的忌日里,和别的男人做了那种事。”苏翎突地大笑。 70、遗言及秘密 不知名的鸟骤惊,离树而起,枝晃叶曳,这笑声在这寒冷的夜里显得那么悲怆。 我仿佛被人刺了一刀,全身都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不,不是这样,她不是这样的人,你骗我,她不爱你,所以你骗我!” 纪叙梵眉峰紧锁,看着我,眸中也一片云锁雾笼。 回望他,我笑得惨烈。 明影嘉,贝瑾……我和纪叙梵的前缘竟如此相像! 不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似乎为我这素未谋面的母亲,为苏翎口中这个水莲般的女人。 数步之外,贝瑾的墓冷冷地看着我。 “如果他并非和我同一个母亲所出,那晚我必定杀了你父亲。我把他打成重伤,贝瑾却一声不吭。同一晚,我将贝瑾变成了我的女人。自此,我晚晚折磨她。可笑的是,不久,她便被确诊怀孕。”苏翎看着我,自嘲一笑。 我两手紧握,指甲切入掌心。 “你说,你该是谁的孩子?你父亲和她一夜露水,我与她同寝同衾。”苏翎轻轻笑着,眼里却分明盛满悲痛。 我脚步一跄,纪叙梵搂紧我:“苏先生,你便任由这个可能是你骨血的女孩被别人教养?甚至那个是你这辈子最不齿的人?” “纪总这话在理。”苏翎突然转过身子,两眼炯炯看向那孤坟。 我颤抖着伸手握紧纪叙梵的手:“所以我其实还是我爸爸的孩子?” 苏翎摇头而笑,道:“谁知道?苏晨,你母亲心里埋藏着一个大秘密,至死也没有人知道。” 我心里倏地一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纪叙梵眸光一闪,把我搂紧了些。 “贝瑾怀孕后更为沉默,身体也孱弱。我对她说,待她产后,只要检出这是我的子嗣,我必定好好对待。我恨她,心里却盼着与她重来,她却说只求我一件事,说她想到摘星湖走走。” “你囚禁了她?”我苦涩一笑。 苏翎冷冷道:“是又怎样?她念念不忘的仍是那个地方,那个她与我弟弟私会的地方。只是,我居然不忍心拒绝她。”他语音一顿,望着我,喃喃道,“就是这双眼睛,竟让我答应了她的要求。” 纪叙梵突然轻声道:“确实是。” “那个清晨,摘星湖湖面起了大雾,贝瑾身子已极为笨重,她却仍执拗地去了那个荒湖。我和她吵了一架,生气之极,便也由得她去了。苏晨,你便是在摘星湖畔出生。没想到她竟早产并且难产,她独自在那里产下你,力竭而死。当我赶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苏翎闭了闭眼睛,泪光闪闪。 “血把湖面都染红了,鲜艳得像一池桃花,那种红让人窒息。”他惨惨一笑,“她第一句话便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那一刻,我对她的恨突然就那么烟消云散,只剩满腔悲伤,我知道她是活不成了。 “她对我说想见你父亲一面,我亦照做了,她的身子渐渐僵硬,一口气却仍撑到了你的父亲到来。” 我定睛看向那座坟,心里竟有丝奇异的感觉。突然明白,我这执拗性子像谁了。我靠在纪叙梵肩上,他长叹一声拥紧我。 “苏晨,”苏翎望向我,“你母亲临终前的遗言,便是让你父亲抚养你,那时,我只记得她与你父亲说了一句,‘这是你欠我的。’你父亲竟不敢看她的眼。然后,她对我说,她对不起我,这一辈子负了我。我说,你下辈子要还给我,她说好。 “弥留的时候,她看着摘星湖怔怔出神,谁都不知道她想到什么。她最后两句话,一是求我在你有危难的时候帮帮你。所以当年你为救凌未行险些送命的时候,我把你接到了琼川,并造了这个墓碑,索性也将你母亲的骨灰从祖坟里迁出来放进去,方便我拜祭,也当是你替你母亲尽一点心思。那时凌未行强敌未除,你和他在一起会有危险。” “那后来,你为什么不告诉行我没事了?” 听到我提起凌未行,纪叙梵眸色一紧。 “那个小伙子不错,我给过他些帮助,他发迹以后,回馈了我很多,我看他危机也已解除,考虑了一段时间,打算将你的消息告诉他。我派人去找他,带回来的消息是他去美国开拓分公司,而且他在美国已经有了女朋友,于是我放弃了。一时的恩惠不是爱情,再说,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未必能待你永远真心,与其你日后伤心,倒不如让你这样做个普通人的妻子安安稳稳过一生。” 纪叙梵脸色难看,我却是彻底愣住。从没想到,苏翎待贝瑾是这样的感情,从而对我也有几分真心,不比我父亲,可也让我和行错过了那些年。 “谢谢您。”最后,我还是郑重对他说了这句,“请问,她……还有什么话留下?请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我爸爸的女儿,其实我是对吧?” 苏翎却微微冷笑道:“你母亲最后一句遗言是:我和你父亲绝不能去做鉴定。如果我们不答应,她将永不瞑目。苏晨,在你母亲死去的前一刻,她留下了这句神秘古怪的遗言。” 我浑身颤抖,浑身冰冷。 贝瑾……为什么,为什么? 到最后,你给我的,竟是这样的结局?你到底还藏了什么秘密,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说……你还有别的男人? 纪叙梵突然低声在我耳边道:“你想知道你的生父是谁,现在那个父亲还是眼前这个人,我们设法去做鉴定。只要你说,我必定让人取到他们的dna,替你办到。” 我失魂落魄地点头。 当我点头这一刻,我们都不知道,我和他的命运轨迹被推到某一个点上,如星辰周移。贝瑾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摘星湖畔的最后遗言,竟牵扯上纪叙梵八年前的神秘失忆之旅,那时我才知道那年摘星湖畔贝瑾失德的真相。她已逝去,或被惦记或被怨艾,更多的是恨,关于她的不忠。却也是那时我才知道,这女人的爱从来不卑微,也不迁就。 数年后,当纪叙梵、凌未行、琪琪、庄海冰在英国说起这事的时候,都惊觉这当中的人和事,不知谁是始,谁是终。这一切让人惊叹的安排,也许,只有上天知道。 而彼时壁炉火光融融,他们当中,唯独少了一个我。 71、谁属(一) “你们走吧。”苏翎的声音在夜色中淡去。 我笑笑,却陡然觉得天地之大,竟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 他往墓园深处的小屋走去。我挣脱纪叙梵,缓缓蹲下身子,抱住自己。夜凉如水,真的很冷。 “苏晨,我们走。”纪叙梵抚上我的发。 “走?去哪里?”我茫然反问。 “跟我回家。” 我怔然,又摇摇头。 “纪总,我很累,我哪里也不去。你走吧,她还在外面等你,她等了你六年。你走吧。”我垂首,望着远方的幽草,轻声道。 “不。”他唇微抿,就吐出这一个字,突地把我抱起。 我一惊抬头,却见他眉峰紧锁。 伸手要推开他,这个男人的怀抱,宽阔而温暖,我从八年前开始便贪恋,可是到今天终于可以得到,虽然是假的,是暂时的,但他会认真对待,他也这么告诉我,可是我却……我连自己的根都没有,这样的我,该怎么去爱人? 纪叙梵一语不发,抱着我走了出去。 忍不住回望,苏翎的身影已变模糊。 我不禁道:“纪总。” “嗯。” “我今年二十四岁。他给我母亲守了二十四年的墓。”我喃喃道。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您,保重。”向着那个背影,我大声喊道。 我没喊他伯父,我想,我明白他和我父亲的心情。因为不知道我是谁的女儿,他们都恨我。只是,苏翎比后者要男人很多。 幽暗中,苏翎的身子没有停顿。 “我自己走。”我对纪叙梵道:“请成全一次我的要强吧。” 他看我一眼,依言将我放下。 旷野中,庄海冰和张凡各立一侧,自萧坤而下,十多个男子肃立,沉缓却又似随时蓄势待发。夏静宁静立其中,衣裙随风轻扬,目光安静,淡淡看着我身后的男子。 对这个女子曾给过他的伤害,不是没有恨过,再者,她还有她的心计和手段,只是,不能否认,她身上确有一种让人着迷的东西。 她朝他缓缓走过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轻声道,“漫漫,你早有预谋。” 在我的怔愕中,她与我擦身,走到他身旁。 两人站得很近,她被风卷起的裙摆轻擦过他的大衣。 我走开几步,打量着这双人。 他依旧一身黑色,风度翩翩;她姿态袅娜,眉眼如画。两个都是优秀睿智的人,十四年的情愫和默契,没有一处不合衬。 想起那瓶药,想到行,想起今晚的事……累了,真的累。何如不到琼川走这一趟,甚至,不到人世走这一趟。 “纪总,夏小姐,再见。” 告别过后,我转身就走,掠过庄海冰等人惊讶的眉眼。 只想离开,到哪里去都好。那个地方不需要有快乐,没有悲伤就好。 “再见,我还没说再见呢,苏晨!”恍惚中,有人扯住我的手臂,沉着声音道。 他扯住我往前方的林子深处走去。 “梵。”夏静宁喊住他。 纪叙梵停住,手上却并未放过我。 “你真要她做你的女人?”夏静宁脸色泛白。 他没有回答她,淡淡道:“海冰,守好夏小姐,不许有任何闪失。” “是。”庄海冰看我一眼,神色复杂,随即躬身应答,一如平日里的优雅。 “坤叔,你带人守在林子外面,没有我的讯息,谁也不许进来。” 他甚至没有等萧坤回话,已拉着我走进树林,夏静宁紧蹙的眉及幽暗的眸在我眼前晃过。 72、谁属(二) 林子深处,泊着几辆轿车。 他径自把我放到他的车上,弯腰,抚抚我的发,道:“好,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们谈一谈。” 我有些戒备地看着他。 “总觉得你这双眼睛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苏翎说得不错,这样一双眼,的确有种风情,你继承了你妈妈的一成,已经不错。” “何苦取笑我,那是她,不是我。”我低声道,屈膝而坐。 这姿势算不得优雅,他看了我一下,微微笑了。 “心疼车子了?”我也淡淡笑,脚轻轻在车子上蹭了一下。 “随你处置。”他笑道。 “果然是大老板。”我哼了一声,脚跟一抬,作势就要踹下。 他但笑不语,没有阻止。 我叹了口气,这脚到底没踹下去。他的车子,我把自己再卖一次也还不起,而且我也不想再卖给他了。抬眼看着天际,闭上眼睛:“你想说什么,我们其实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在旁边坐下,把我揽进怀里。 “你这人太倔强。”他微微冷笑。 我狠狠打了他一下,他一声闷哼,却把我揽得更紧。 眼里的东西开始聚拢。 他突然道:“苏晨,这里没有别的人,你好好哭一场吧。” 是,这里没有了苏翎、夏静宁、庄海冰……或者冷眼旁观,或者心有旁骛的人。 这个男人,这个我深深爱过,却不得不离开的男人,这刻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他。 我苦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明明已快临产,还那么固执独自一人去了摘星湖。她其实那时就存了求死之心吧。我的出生从不被祝福。” “她存了求死之心,这点你也看出来了,”他拍着我的背,“当年的事我觉得不简单,把它交给我吧,我会还你一个真相,好吗?” 他看我沉默:“你不信我?” “信?” “相信我,也尝试去相信她,你妈妈。”他眸光中透着一种坚定。 “我不知道。”我却别开头,“你忘了你母亲是怎样背叛你父亲了吗?你自己都不相信,我怎么相信?” 我没再说下去,我不想再残忍地撕开他的伤口。 他反而笑道:“今年宁遥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女人,她对我说,如果有一天,她背叛了我,她将亲手杀了自己。” 他眉眼突然有些遥远,似在思考什么:“后来,时间不长,却发生了许多事情,我想,我试试看相信。” 我一震。他的话并不多,却句句敲在我心上。 我不能再听他说了,他是商人,擅长说服。我挣脱他,想离开。 他也不拦我,只是在后面跟着,不多不少,一步之遥。 终于,我忍不住自己先停了下来:“你到底想怎样? “就算不能清零,我却想求一个重来的机会。”他嘴角噙笑,眸里却没有笑意,那是一种古怪的情绪,“苏晨,我想尝试去爱你。这是我能给你的答案。再多的,现在不可以。” 这样的话对他来说,不容易。 “为什么把药给我?”我看着他,突然就眼泪直流,“为什么不亲手给我?我和你上了床,却由另一个男人把避孕药送到我面前,不是很好笑吗?” 他眼内一痛,伸手把我重擒回他的天地。 他吻上我的额,低声道:“确实好笑。我现在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我给你药,却借别人的手。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的怯场。我甚至明白,因为明慧的关系,海冰对你也许不会太友善。可是,自己给你,我办不到,直接放在卧室,还是不行,我必须找一个人过去,女人不行,男人……他也许是最适合的人选了。我得找个人帮我看看你当时的情绪。所以我找了海冰,他学习过最高级的管家课程学习,懂药理,我让他过去做我的眼睛。 “那时,我在天域开会,整个会议,我……没有说一句话,心里反复想着的却是你会不会哭了。” 我鼻子一酸,拳头再次落到他身上:“纪叙梵,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你有多可恨吗?”我失声而哭。 这一次,把心里的委屈全部流出。 他拥紧我,气息开始不稳,狠狠吻上我的额、眼、唇。 地下的影子,凌乱了。 我在他怀里,涩然道:“夏小姐她还爱着你,怎么办?” “那又如何?”他像我一样,坐了上来,抬头望着夜空,脸上平静,眸色深邃,像天边星云。 “我决定放下了。”他和我目光交缠,“可是,苏晨,她参与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她的事,我不能不管,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沈亦儒没有办法保护她,我必须把我哥哥找出来,只有她安全了,我才能安心离开,你愿意等我吗?” 他抓着我的肩膀,声音虽淡,眼中却有种决然。有种男人,他可以对你好,你却不能左右他的想法,这种人是领袖,是天才,爱上这样的男人,注定路难走。 他已经变成一个冷漠的人,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可是他今天的一切却是因为曾经的情深。爱上这样的男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试试,像他说的,就算不能清零,却想求一个重来。 曾经坚定过,曾经退缩过。 现在,我想试着和他重新开始。 凝视着他,我淡淡笑了, “先爱上的永远都是输家,我认了,我们一起走下去,我等你。” 他明显一震,而后慢慢敛去笑意,在我唇上一吻,郑重地。 “我们建立新的合约吧,时限是今生。” 我点点头,命运多舛,我们却有我们的执着。 突然想起那句话,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千言万语,不过一句情在。 他们依偎在一起,纪叙梵突然低头笑了起来。他笑得很放肆,眼梢笑起纹路。 我不解地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用力揉我的脸:“你怎么那么容易哄,至少多发一通脾气,踹坏我一辆车子,问我要些值钱的礼物。” 这人……我一愣,忍不住去打他。 “纪先生,凌总来了。” 纪叙梵抓着我的双手,正把我压到车子上,萧坤的声音有些紧张的在林外响起。 行……我一怔,纪叙梵将我抱下来,拉着我的手,有股强硬的姿态:“你是我的。” 他带着我快步走出去,我想起行,心里难受,我又要伤他了。 当纪叙梵伸手撩起我头上最后一片枝叶,目光所及的情景,竟不知该怎么描述。 莽莽旷野中,高大的男子遍布,立于两侧。 靠近树林一侧以萧坤为首,庄海冰和张凡一左一右,分别站在夏静宁身旁,十多名保镖错落有致地站在四周,全身警戒。 而另一边,竟会聚四五十人,声势显赫。而让人吃惊的却是这许多人,并未见半分失秩,男子左右整齐排开,中间空出一条路。 凌未行静立其中,面容依旧温雅,沉默的冷峭堆满眼角眉梢。 他目光缓缓落到纪叙梵与我相握的手上,慢慢笑了。 “和你总是错过。”他淡淡道。 这句话甚至没有称谓,但没有人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能做的只有沉默地看着他。 行,你总是这样笑。不要这样笑,真的不要这样笑。突然间便明白了撕裂心肺的定义。 凌未行看向纪叙梵,道:“知道你来了,用了三个小时把我的人调过来,你却用这三个小时把她夺回。一子错,原来是这样。” 纪叙梵嘴角微钩了丝笑意,并没说什么。只是一双眸,却越发深沉。 凌未行眉目轻扬,也只是笑。 这样的气氛,压抑之极,我心里生出莫名的慌。 “行,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朋友吗?”夏静宁蹙眉,从庄张二人的护卫中走出去,走到纪叙梵身旁,伸手欲挽上他手臂。 纪叙梵眸光未动丝毫,手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偏,夏静宁的动作便落了空。 她咬牙看了他一眼,袖手而立,冷笑道:“行,对于你想要回的东西,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凌未行微微一笑,道:“宁,你何必心急,梵不是还没表态吗?” “有讨有还,凌总价码未开,我怎可僭越?”纪叙梵淡淡道。 我越听越惊,想说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还价?不,这不同于任何一桩生意,这次我既然说得出,抱歉,就不打算有商榷的余地。”凌未行收起所有的笑意,褐眸浅淡,却是流光溢彩。 纪叙梵面容不改,放开我,走到我前面,高大的身子把我整个掩住。 “行。”他慵懒一笑,道,“我的答案是,恕难从命。” “她,今晚我是一定要带走。”凌未行沉了声音,一字字道,“不管你答不答应。” “奉陪到底。”纪叙梵冷笑,他看了萧坤一眼,萧坤颔首,身形一动,已站到我身畔。 两个男子各踏前一步,旋即站定。一银白,一墨黑,衣衫在夜风中猎动。 73、破晓 白昼黑夜在天边更替。 “行。” 这场架打起来可是麻烦,这牵涉到这里太多人了,我试着去唤前面的男人。 不过是一个名字,却惊觉自己声音也在颤抖。 他并没有看我,目光落在空中。 我向前走了一步,萧坤看我一眼,挡在我前面。 我也淡淡瞥了他一眼。 相信这一眼,没有任何表征意味,他却微微一弯腰,退开了。这对他来说是命令? 纪叙梵亦未阻止他,甚至嘴角笑意未减。 越过萧坤,我慢慢走向场中的两个男人。 “行,我不能跟你走。”站到纪叙梵身边,向着那个一直以来爱我护我的男人,我这样说。 他微微笑了。 “晨,你是想告诉我,这场仗,我甚至不必打,就已经是输家,对吗?” “是。先爱上的,永远都是输家。我输给他,你败给我。行,我不爱你,就算现在跟你走,我依旧不爱,你要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做什么?”我朝他一笑,继续在他伤口上撒盐,我不想他们动手,更不希望看到他以后痛苦,现在把一切断了最好。 “那又怎样。”他说。 我一怔,竟找不到任何话来辩驳。 他轻瞥我一眼,道:“我在等着呢,怎么不说了?怎么不说只是我一厢情愿?怎么不说这一厢情愿像傻子般可笑可怜?我这一辈子没真正求过什么,我只求这一回,即使再错再可笑,又怎么样?” 满腹的话就此哽在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分半毫。 我看到纪叙梵目光变得深凝。 又怎么样……说这句话的行,那么绝望。 我们都是寂寞孤独的人,纪叙梵,我,行,甚至夏静宁。 只是,我们是因为寂寞,所以去爱?还是,爱上了,才寂寞? “晨,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跟你说。”凌未行突然往后退开数步,淡淡道,嘴角泛起轻纹。 我惊疑不定,他看去却很从容。 我向他走去。 有股力量制住我,那人眼神深冷,看着凌未行。 我摇头:“不,这是我欠他的。” 纪叙梵沉默着,五指挥落,松开对我的牵制。 当我在凌未行身边站定,他朝纪叙梵微微一笑,道:“将军。梵,这局你输了。” 纪叙梵微微一震,大步向我们跑过来。 凌未行把我带进怀中,嘴唇贴上我的耳朵:“方琪在我手上。你若想见她,跟我走,而且不能让梵知道原因。” 我浑身一震,目光到处,却发现整个天色已然破晓。 我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试图从凌未行脸上看出一丝什么,想央求他,却没有用,他笑得云淡风轻。 纪叙梵已走了过来。 凌未行抱着我,沉静地看着他。 我咬牙,挣脱了纪叙梵的手。 他一怔,看了凌未行一眼,眉宇一瞬变得狠戾。 凌未行淡淡一笑,没说话。 “苏晨。”纪叙梵看向我,“我们有过约定,你不必怕谁受伤,这是男人之间的事。” 在这措手不及的变故中,我心中的主意却已经拿下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总是差了一步。 我看着那个与我不过一步之隔的男人,说道:“相信我。” 他皱着的眉慢慢舒展开来,浮上嘴角的是一贯优雅慵懒的笑。 “好。”他深深看着我,道,“我等。” 我一笑,他目光炯炯,没移开半分。 我扭头对凌未行道:“行,我跟你走。” 凌未行淡淡道:“好。” “行,我也有一句话要和苏晨说,你能不能暂且放人?”纪叙梵的目光落到凌未行身上。 凌未行颔首:“可以。” “你敢这样托大,不怕我把她要回去?”纪叙梵挑眉。 “和你一样,我笃定的是她这个人。”凌未行说着,松开了我。 我朝纪叙梵快步走了过去。 他的眸在笑,展臂将我紧紧抱住。 在这埋葬着无数秘密和沉重的旷野里,在百人的环绕中,他将我紧紧拥住。 他宽阔的肩背后,是敛下眼眸的夏静宁,她浑身颤抖,却安静地沉思着什么。 可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此刻。 “行有方琪的消息,是吗?”纪叙梵在我耳边道。 他猜到了! 我没说什么,因为答应过行。 “我等。”他微微一笑。 我仍没说什么,只是往他怀里更靠紧一些。 “本来,今天绝不会放你,方琪我自会替你夺回。只是,你在行那边也好,他有护你周全的能力,这样,我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全力对付我哥哥。” 我一愣,他抚上我的发,随即,放开我,道,“苏晨,我看着你离开。” 我用力点头,这一刻我想我是幸福的,二十四年,最幸福的时间。因为被爱的人信任。我看向凌未行,天边曙光正好,映在他身上,衬衣就像雪白的波涛。 车子在行进,车内播着不知名的轻音乐。 琼川离我远去,远去的还有那个和刚我订下一生之约的男人。 刚靠近,便要分离。这世上,总有些事不在我们掌握之中。 他放开我的时候说,苏晨,墓地的事交给我。 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会替我去查贝瑾的事。这个冰冷的墓地,埋在了琼川,他怕也同样埋进我心里。 我笑道,纪总,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说,说过的话你不喜欢重复一次,现在怎么自掌嘴巴了?一说再说,不嫌烦吗? 他展眉而笑。 当他的脸终于模糊成黑点的时候,我心里突然生起一股不安。 车上,我和凌未行中间隔了一个位置。 我们都变得沉默。我相信他,却其实也生他的气吧。 他凝神远眺。窗外,晨光明媚,他的侧廓同样明朗。 和茵的小教堂在薄霭缭绕中,一片祥和,我忍不住打开车窗看去。 在这教堂里,有个褐眸男人对牧师说,我的妻子怎样怎样。 同样是这个小教堂,那个烛光融融的夜晚,我寻回了四年前摘星湖畔宁大礼拜堂里最美丽的记忆。 搁放在膝上的手突然一暖,温暖的大手覆上了我的。 我一怔看去。 凌未行仍是方才的安静姿态,眸光同样落在窗外。一袭银白西装,优雅恬静。 握着的手,越过了中间这突然变得陌生的距离,仿佛越过时光。 我想推开他。 骨节微微作响。 我的手,被他握得有些生痛,我不怕这痛,却确实生他的气。 当车子在宁大驶过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淡淡看我,礼拜堂红砖白墙的景致便在他背后慢慢消离。 这个曾埋藏我们青涩岁月的地方,他选择了不看,却轻声道:“晨。” “嗯。” 我低声应了。 “梵猜出了方琪在我手上,对吗?” 我一怔。 他轻笑道:“能看到他震怒,即使不过一刹,也值了。” 看着我微微睁大的眸,他敛去了笑意。 “我珍惜的这个人,我希望,他也能全心以待,好好珍惜。” 他语气平静,像在说着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一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笑笑:“抱歉,对你用了强,你心里一定在怨恨我吧,你今晚出去的时候,我其实知道。你白天神色不对,我早料到你会再去墓园。我本来想追过去,那时,我助理来电,说几个小时前梵带人离开了宁遥,他一直没查到梵的具体行踪,我猜梵是找你来了,让助理派人过来,安排好事情后,我便去了墓地。这里在我去美国前来过很多遍,所以小路我很熟悉,萧坤他们守在墓地入口的地方,我的人还没到,我便避开萧坤他们,走小路过去……抱歉,听到了你和梵的对话。 “我考虑过,我……尊重你的抉择,只是现在弘在暗处,出于考虑,我把你抢了过来。” 他说罢,缓缓放开我:“不要怕,只是带你去看看方琪。” 我眼眶湿润,摇摇头,想向他道歉,却还是说不出话来。 “行,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对他说出这几个字。 他摇摇头,侧身去看窗外。 74、遗落 而我满心的激动却抵不住身体的疲倦,后来沉沉睡去。 最后的意识是他在我耳边问:“晨,在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前,你怎么不问我方琪在哪里?不怕我真拿她要挟你吗?” “她是我最在乎的人,你不会。是你,就不会。”我模模糊糊答他。 “连我也不敢肯定的事情,你怎么敢这样笃定?” 他声音里有丝笑意,更多的是一种极沉的压抑。 我是在他怀里醒来的,他将我轻轻拍醒。 醒来的时候,已在他家的别墅门前。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他打开门锁,微微笑道:“你一直等的人,就在里面。” 我愣住,巨大的喜悦随即袭上心头。 手握在门把上,却不敢扭开。 背后,凌未行拍了拍我肩膀,手覆上我的手,帮我把门拧开。 雅致的大厅中,一个身穿夹克热裤的短发女子侧着身子,面窗而立。阳光照射在她柔软的发上,将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定格成一幅画。 我试探着道:“小太妹。” 那女子浑身一颤,猛地转过身来,眉眼娇俏,却掩不住隐隐憔悴。只是,嘴角依旧噙着笑意,看去倔强得很。 这一次的分离并不比生命中的哪一次离别更久。当方琪一声“苏晨”叫出来,我几乎站不稳。 以前见面,她总会跑过来把我紧紧抱住。 这次,她却是站在窗后,一动不动凝眸看着我。 我确信,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有什么始终没变,也有什么在她身上悄悄改变。 松开紧咬着的唇,我终于笑了出来。 “苏晨。” 她张开手臂,我走到她面前,用力抱住她。 凌未行是一个最好的主人,安静的陪伴,周到的安排。 他走开让用人沏茶,随后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卧室倾谈,他自己则去了书房。 我和方琪背靠背坐着。 一阵静默。 “亲爱的,你还好吧。” 同时出口,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我开始愧疚:“琪琪……” 方琪笑了笑,轻声道:“不要说,也不用说,都过去了。是我选择的,本来就和你无关。苏晨,我告诉你,如果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样做。” 我苦笑:“不值得。” 她转过身子,头靠到我肩上,淡淡道:“值不值得不该由你来说,只要做的人觉得值得就行。以前你不是给我说过和尚背女人过河的故事吗?我已经放下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呢?” 方琪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从前,她不会用这种沉稳的语气说话,她总是欢快肆意。 可你真的放下了吗? 我知道没有。 但这话无疑奏效。 因为这番心意,我不能负,也不敢负,像行说的,如果让她知道我一直那么难受,她也不会开心。 而现在,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向方琪坦言。 我说:“琪琪,我还和他在一起。” 她明显一愣,随即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容:“终于在一起了?” 她没有芥蒂,是真的没有,我猛地抱紧她。她叹了口气:“苏晨,你真傻,如果你因为我而放弃了这段感情,我才真要恼你。” “嗯,好。琪琪,你给我说说这些日子来你的事吧,我想知道,很想知道。” “哈,你不问,我也要说呢。”她突然低下头,“我很烦,烦死了。” 我心里一紧:“怎么了?” 仿佛看到昔日的方琪,她有双小鹿般的眼睛,圆而亮,一笑,活泼灿烂。 她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别墅成就了很多女人的虚荣心,却埋葬了她。现在的她过于细致,快乐的人,大多不会太敏感,像她从前一样。 我返身紧紧抱住她,强忍住眼泪,不敢弄在她身上。 “小晨,我这里受过伤。” 她拍拍肩膀。 我咬牙,这事我是知道的,庄海冰给我看过录像。我轻轻抚上她肩膀,手还在颤抖。 她突然笑道:“其实在那之前,我捅了他一刀。” 我一怔,在我看录像之前,方琪伤过他? “那刀不轻。他当时很生气,想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没有。只是还我一刀,又……弄了我一回。” 她说着微微别过脸。 我咬牙道:“他不需要不驯的猎物,这个浑蛋!” “嗯,总算他还是守诺的人。那晚,他说他要折磨我,他确实是个浑蛋,他要我害怕。我说好,有什么只管冲我来,如果发泄到你身上,那么他把我折磨死了我也死不瞑目,也会认定他是个懦夫。当时,他本要狠狠折磨我,最后却放过了我,只做了那种事,他说我生气的样子和他未婚妻特别像。我看过她未婚妻的照片,我的模样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倒是岛上那些女人,或多或少和他老婆长得有些像。” 我一震,庄霈扬要方琪不仅是为了折磨我们,还有这层原因? “再后来,”方琪说着眼神渐远,“你家纪总也真了不起,拼着将自己炸成重伤,也要把你从那鬼卧室救出去,所以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我觉得,遇到这样的男人,还是值得的。当时的情况很混乱。庄海冰似乎是纪叙梵的人,暗中又放了些人进来……两方交手,坤叔领人来救我,让我去海边等着,不要乱跑,船已经备好,纪叙梵将你带过来我们就离开。我去了海边,左思右想还是担心你,又想去捅那人一刀,就悄悄折了回去。途中遇到两边的人在交手,陆明……小晨,你还记得这个人吧?” 我点头,这个凶狠的男人我怎会不记得?方琪提到他,肯定没有好事,我也有些紧张:“他怎么了?” 方琪冷冷道:“这卑鄙小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想将我捉起来要挟纪叙梵。纪叙梵似乎下了什么命令,让人一定要捉到他,所以围攻他的人特别多,他手下的人替他挡着。我也是合该倒霉,跑出去的时候正好和他迎面碰上,被他擒住,他看我挣扎,想给我一刀,反正我不死就行了,伤了也能和纪叙梵谈判。庄霈扬看到要阻止,但陆明那一下太快,结果,他……替我挡了。” 看我睁大眼睛,方琪回望我一眼,低声道:“我和他的恩怨,谁说得清?” 她续道:“他很快便因失血过多支持不住。”说到这里,她突然俏皮一笑,“代我向你家纪总道个歉,我打了他一个手下。” 顿了一顿,她道:“救了庄霈扬那坏蛋。” 75、连锁(一) 我一听气结:“你不但救了他,甚至照顾到他痊愈?你脑袋进水了?” “鬼知道,”她低号一声,“我捅他一刀,他还我一刀,他在混乱中救我一命,我还他救命之情,不拖不欠。” 我说:“傻子。” 她看着我道:“好说,我们都是。” “后来你让纪叙梵将信带给我,就是为了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她咯咯一笑,道:“还真瞒不过你。如果我当时不留下来,你以为你家纪总会放过他?你当时昏迷了,没看到当时他脸上的神情,他是恨不得把对方的人都杀了才好。你知道陆明怎样吗?” “对,他怎样了?”我也是好奇,说来陆明这人挺可恨的,非但把对庄海冰的气撒在我身上,还伤害过庄霈容的老仆,最后竟还想打琪琪的主意。 “无意中听坤叔的一个手下说,”方琪低声道,“纪叙梵将绑架你的事都算到他头上,将他带走交到警察手上。你想,陆明本来就犯了事,这纪叙梵在背后一打点,他得蹲大牢蹲多久,搞不好,这辈子也别出来了。” 我突然想起,纪叙梵说,谁伤我的,他都知道,都记着,他还真记着,心里不觉一暖,道:“那后来,纪叙梵和庄霈扬怎么样了?” “纪叙梵说,看在我面子上,这次的事暂不追究,但若庄霈扬再动你,他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庄霈扬那天受了重伤,也没办法和他硬拼,也只能让纪叙梵离岛了。我在岛上留了几天,有个叫莫姨的老太太找庄霈扬,说告诉他一件重要的事。我看他们有事说,就出来了。我进去的时候,见他情绪大变,便去问了莫姨,莫姨说,是关于他妹妹的一个秘密。她似乎不愿多说,我就没问了。” 我却是隐隐有几分猜到莫姨跟庄霈扬说了什么,庄霈容生前和老人一定甚是亲厚,将自己临终前的打算告诉了老人,老人为了成全她,也就一直没有说出来,这次看到两败俱伤的局面,心下不忍,就将秘密告诉了庄霈扬。 这也好,庄霈扬狠则狠矣,但如果他是个有气魄的男人,那么,他和纪叙梵之间的恩怨大概可以一了了。 我将庄霈容的事告诉了方琪,方琪听得瞪大了眼睛:“这位庄小姐还真是疯狂。”她说着又撇撇嘴道,“庄霈扬这人有什么好的,值得这样为他,就模样来说,也算不上很英俊。这些女人真是疯了。” 我没好气道:“那你还救他?” 方琪低叫了一声:“你以为我想救他?我不想和他有什么拖欠,现下可好,我们算是扯平了,下次见到他我还要捅他一刀。” 我一愣,随即捂着肚子笑,这才是小太妹本色。方琪白我一眼,我知她是说笑,道:“是是,我的不是,我不该笑你,你是对的。对了,你后来怎么又回来了?” 方琪眨着眼睛道:“那浑蛋后来出岛回海澜市处理公司里的事情,将我也带了过去。我看他忙,趁他一个不注意,就跑了。他大概以为我会像他那些女人一样跟着他,在海澜那几天也没怎么防我,表面对我还挺好呢。我又不是他的女人,自然要回来的。我回了趟家,没想到凌未行的人在那里等我,说等我好些天了,带我去见你。” “这凌未行挺神通广大的,连我住哪里都能查出来。” 我笑道:“我妹妹还在住院休养,他派人过去一问就知道了。” 方琪一愣,点了点头:“有道理。” 我打了她一下:“当然有道理,你才没有道理,还跟庄霈扬跑到海澜去了,幸亏你还有点脑子,这人是个变态,等他好了,你就惨了。” 方琪想想也是后怕,吐吐舌。 我们又说了很久的话,当我将凌未行当年的事告诉她,她惊讶得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后来,凌未行敲门叫我们出去吃饭。 出去前,方琪搂着我低声道:“苏晨,其实,凌未行也许比纪叙梵更适合你。” 出于对我的保护,凌未行将我们暂时留在凌家。他似乎是不想让我尴尬,经常早出晚归,吩咐用人替我们仔细打点一切,我却越发难受。 这样过了好些天。这天,方琪提议老地方喝咖啡去,那里是我和她还有严白经常去的地方,我知道她想严白了,而我,也想出去走走。 在香浓腻涩的热气中,方琪突然问道:“他记起你是漫漫了吗?你们现在的关系不错,你打算告诉他吗?” 我一怔,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你看我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怎么说?” 方琪叹了口气:“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感觉,琼川的事还没完。我妈也很早不在了,在世时她很疼我。我想,大多母亲都爱惜自己的女儿,你妈妈当年这样做必定有她的原因。也许……”她欲言又止。 “你说。” “让纪叙梵不要彻查下去了。”她握住我的手道。 我道:“琪琪,你救姓庄的为一个心安,而我,”望着窗外络绎的行人,缓缓道,“为求一个明白。宁当明白鬼,不做糊涂人。” “呸,呸。”方琪恼道,“你没来由说这些不吉利的做什么,回去,回去。不说这个了。” 我不由得笑了,这样子的方琪久违了。 只是结账的时候,我们却是一愣,这账竟有人结了。 那服务生微笑着指着不远处一桌上的男人,道:“是那位先生替二位结的账。” 我与方琪对望一眼,看了过去,只见那人甚是年轻,衣着气质上乘,但并不认识。 目光交错,那男子站起来朝我们颔首一笑,很是礼貌。 方琪是个急性子,正想过去问个究竟,我却猛然拉住了她。只因在那男子背后的桌子,隔着些疏落有致的盆景,我看到了两张陌生却认识的面孔。 一面之缘,但我绝不会错认,他们怎么也在这里?我心下一紧。 方琪不解地扯扯我袖子,我轻声道:“琪琪,我们过去,但动作不可以太大。” 她微愣,但仍是乖巧地点点头。 我们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 “方小姐好,苏小姐好。”那男子神色甚是恭谨。 “你朋友?”方琪问我。 我微叹口气:“不,该是你朋友 。” 她抓抓头发,两手一摊,哼道:“胡扯。” 我拍拍她手,问对面的男人:“请问,那位先生在哪里?” 那男子一惊,道:“苏小姐猜到了。我家主人很快就到,请两位稍等。” 方琪恼道:“苏晨,你们在说什么?谁要来?” 这男子举手投足都是风度十足,我和方琪往日并不认识这些人,方才我也想会不会是纪叙梵或是凌未行的下属,可是他那句称谓的先后,我本来希望自己猜错了,但他的话让我明白,我的运气并不好。 “方琪。” 我刚想带方琪走,就有声音在背后淡淡响起。 方琪一震,几乎要弹跳起来,我连忙按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噤声”的动作。背后那两个人似乎还没有留意到我们这边,虽说他们不认识我,但我不想太惊动他们。 面前的局面,有几分诡异。 方琪咬着唇,别开头,我也戒备地看着来人。 这个人相貌并不出挑,但那精致的衣着,强大的气场,不是海澜庄家的少主子是谁? 庄霈扬目光朝那人一掠,那男人颔首,朝我和方琪点头致意,立刻就离去了。 方琪一语不发,神色冷漠。 庄霈扬看方琪一眼:“苏小姐,可否卖个人情给庄某?我想和方琪借一步说个话。” 想让我离开? 我冷笑道:“不行。” 方琪咬牙道:“小晨,理他做什么?我们走就是。” 庄霈扬也不动怒,只淡淡道:“恕庄某唐突,只是依我看苏小姐的神色,似乎对我背后那桌的两位客人有点兴趣,不知庄某能否帮上一二?” 这男人的眼睛还真利。 准确来说,那是一男一女,我在宁大的礼拜堂前见过的那双神秘男女,我还记得当天二人阴寒的目光和对话。 “不劳庄先生的驾。”我拍拍方琪,道,“琪琪,我们走。” 没想到,这下却到方琪按住我的手,她小脸一仰,怒道:“庄霈扬,你要说不说?” 庄霈扬凝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转向我道:“苏小姐,社交圈里皆传,你和凌总私交甚笃,想必对他家人也不陌生吧?” “凌未远,凌心怡,那两个人就是凌总的弟弟和妹妹。” 我一惊,道:“可是那女人不是叫熏吗?” 76、连锁(二)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庄霈扬啖了口咖啡,道,“凌心怡本来就是凌总继母带过来的女儿,她和前夫的女儿,本名叫熏。当年甚至跟凌总传过婚讯,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不了了之。再往后,原本掌权的凌未远突然下台,凌家女主人和她一双儿女随后更是突然失了踪,有人说他们移民去了欧洲。想来又是一桩家斗剧,好玩之极。” 原来竟是他们!我咬牙,那时行正在宁大过着最黑暗的日子。行说过,并没对这几个人下重手,如今他们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方琪担忧道:“苏晨,怎么了?” 我笑道:“没事。” “那我们走。” 我点头。 可惜,我们没能走脱。方琪低呼出声,手被庄霈扬抓住了。 “庄霈扬,你想干什么?”我怒道。 庄霈扬却不看我,对方琪道:“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方琪看了看被他握住的手,冷冷道,“我们已互不相欠,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 “你既然这么厌恶我,那天为什么还要救我?”庄霈扬淡淡道。 我不禁开始揣测眼前男子的心思。这人冷戾乖张,性情内敛。他这次来到底想怎么样?方琪对他来说是个怎样的存在?这些年,他未必不孤独,他想找个和他未婚妻相似的人来陪他,所有他找了很多和她相似的女人,现在是琪琪……但他是看到更相似的就换一个,我不能让他再碰琪琪! “庄先生,即使是一条狗,我的朋友也不会见死不救。” 尽管我也不喜欢这种嘲弄语气,还是开了口。想起他对方琪的种种伤害,我实在是恨极。 “她救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因为她是方琪。” “苏小姐的话,庄某承教了,可惜我这人向来只问结果。”庄霈扬道,一对眼睛并未离开方琪。 方琪眸光垂下。 庄霈扬这时突然道:“苏小姐,你的朋友要走了,怎么,你有兴趣过去看看吗?” 我看去,果见凌心怡拿出皮夹,和侍者在说着什么。她神色一如当日,阴鸷难言,让人心绪不宁。 “苏晨,我们跟过去看看,那两个人看样子就不是善类,只怕会在凌未行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方琪对我和凌未行的事很是清楚,一看便急了。 我没动,看向庄霈扬。 果然,他啖了口咖啡,对方琪道:“她去,你留,否则,都别走了。” 方琪大怒:“你敢。” 他嘴角一钩,道:“野丫头,你试试。” “怪只能怪凌总对苏小姐过于尊重,竟不派人盯梢。我出行习惯带保镖,这外面不少我的人,方琪,你觉得你能走得了?” 方琪咬了咬牙,道:“小晨,你走,我留下。” “不行。”我不假思索便反对。 方琪冷冷道:“庄霈扬,我留,你让她去追那两个人。” 庄霈扬心情极好:“当然。” 我握紧方琪的手:“琪琪,不行,这事我不会答应。” 方琪摇头:“就当给我一个机会,我不知道他来找我做什么,我想跟这人说清楚,省得日后麻烦。” 我明白方琪的执拗,只向庄霈扬道:“都说庄家重信守诺,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能让你们独处。” 庄霈扬和纪叙梵有相似的地方,狠起来的时候比什么都狠,这时却很是优雅,甚至开我一个玩笑,颔首道:“可以,看来信守承诺不是件好事,我以后必定要把这点给废了。苏小姐,请说。” 我道:“方琪要走的时候,你不能强行留她。” “好。”庄霈扬一笑答应,“说不准是这丫头舍不得离开我。” 方琪脸如桃红,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这变态做梦!” 我一咬牙,重重握了方琪一下,道:“凌家等。” 方琪点点头。 庄霈扬道:“苏小姐,我的秘书小杨就在门口,可以供你使唤,你坐他的车子跟过去吧。” 这时,凌未远和凌心怡已结完账走了出去,我进了小杨的车子,跟在二人的车子后。 转过多条街道,道路越走越偏僻。我心想,行将他们赶出凌家,据庄霈扬说他们移民去了欧洲,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以后一直住在宁遥郊区,有心避开行的耳目? 不久,天地渐宽,入目处竟是一片林荫,有山环绕,看路标指示,山下有温泉和度假酒店。 半山上,红墙碧瓦,数栋别墅分错其中。 前方的车子突然倏地停下。身穿开襟毛衣、长靴短裙的凌心怡从车上走下来。 “苏小姐,看来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我把车也停下吧。”驾驶座上的青年道。这正是方才在咖啡厅里为我们结账的人,庄霈扬的秘书小杨。 我没想到他先停了车,连忙道:“别,车子径直从他们身旁开过去。” 他讶道:“您不是要跟踪他们吗?” 这时,凌心怡的身影透过车前镜看来,越发清晰。 “这里太空旷了,一旦停下,他们未必不会察觉到有异,开过去才妥当。” 小杨点点头,重新发动车子。 可惜,晚了。 77、连锁(三 ) 我看到凌心怡潋滟的唇微微钩起,似笑非笑地回身看着我们。 我暗想要糟,刺耳的声音已经凌厉而来,噗噗两声,突然在车胎上爆开。 车子一个打滑,停了下来。 小杨见势不对,手往口袋摸去,想打电话求援助。 有人比他更快。 车窗被射穿,一支黑压压的枪管抵到他额上。 “庄家怎么派了这么个人过来,一点也不好玩。”声音略低,发话的正是凌未行的同父异母弟弟凌未远。 他的模样和行不很像,只眉目间依稀有二三分,那种好勇斗狠的味道特别明显。小扬咬牙看着他:“你别乱来,庄家可不是你能得罪的,何况,苏小姐还是凌先生和纪先生的朋友。” 凌未远脸色一变,当下竟一拳挥去,将他打晕。 “远,好玩的人在这儿呢。”凌心怡走到后面,探头到车窗与我对视。 我一语不发,只是安静地迎上她的目光。 她抿了个笑,敲了敲车窗,道:“苏小姐,你说是你自己下来还是由我弟弟效劳啊?” “不劳大驾。”我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凌心怡冷冷笑道:“听那个人说,苏小姐聪慧过人,果然不虚。我们若非早有准备,倒也不会留意你这一路开过去的车子。” 那个人?谁?咖啡厅里的偶遇其实是场早有计划的安排?可第一次见面,他们还不认识我。庄霈扬呢?他在这中间扮演着什么角色?想到琪琪的安危,我心里大乱。 凌未远一嗤,道:“我本以为凌未行的女人是什么天姿国色,原来不过尔尔,就是一张脸蛋看去清纯。” 想到行,我心里一紧,这两人对行恨极,如果拿我对行进行要挟…… “行的女人?”凌心怡恨声道,“就她?她配吗?” 她突地抓住我脖颈,死死掐住。她身形较我高大,力气也大,我甚至没有还手的能力。 呼吸困顿,我仍是笑道:“是,不是谁都配做行的女人,但当谁都配得上的时候,只有你不配!” 没忘记这女子的狠毒,她曾在行脸上划下那么多刀,爱一个人,得不到他就要害他。 “那个人说得没错,你这个女人确实该受到报复。”凌心怡眼神深诡,“很快,你就会尝试到一无所有的滋味。凌未行?纪叙梵?苏小姐,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那个人?她再次提到那人,我心下辗转,惊疑不定。 “姐,你别把她弄死了。”凌未远皱眉道。很快,他将绳索取来,把我双手缚了,凌心怡这才放开我,我立刻闷声咳嗽起来,方才差点窒息。 凌未思押着我走,一股冲力突然从背后袭来,却是小杨趁凌未远不备,和其扭斗在一起,试图去夺他手里的武器。庄霈扬身手不弱,可惜他的秘书却不谙此道,凌未远动作敏捷,似练过拳脚功夫,他很快便落了下风。凌未远也不急,神色戏谑,像调弄老鼠的猫。 “杨秘书,快住手。” 我怕凌未远会对他不利,大是惊急。 小杨却不肯放,突然,闷哼声从缠斗的二人之中传出,我一惊回头,目光到处,是凌心怡冷笑的脸。 同时,只听得身躯颓然倒地的声音。 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我颈上一痛,似被什么猛击一下,眩晕的感觉一起,我顿时失去所有意识。 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 这是一个卧室。我被缚在一张轮椅上,双手被捆绑在两侧椅臂上,嘴巴被封上胶布。在这之前,朦胧中似乎有人给我喂过几口稀饭和水,我也不觉得特别饿。 正前方是一个窗子,一块巨大的玻璃,能清楚看到大厅上的一切。 双手使劲去磨绳索,却没磨穿丝毫,我不死心,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突然,有两个人进了来。 “哥,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最先映入眼中的是凌心怡幽暗的身影。 “不劳惦念。” 我本微微低下头,听到这道声音,心里又惊又喜,是行! 抬头一看,果见一身淡灰色西装的行就在前面。 我知道这是用特殊材质做成的窗,行看不到我,我却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凌心怡早做了安排。 “哥哥,你真狠心,这几年我没日没夜地想你,你却一句话将我们的关系撇清。”凌心怡冷笑。 这次,凌未行甚至半个字也不说。 “让我看看你,你的容貌还是和原来一样,哪个大夫帮你做的手术?做得真好。行,我知道你生我气,那时我下手确实重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妈妈说,只有这样,你什么都没有了,连模样也不在了,你才肯留在我身边。我虽然坏,但我是真心爱你,不因为你的钱和外貌,就算你毁了容,我还是那么喜欢你。”凌心怡说着突然伸手紧紧抱着他,把头靠到他心口上。 凌未行双唇紧抿,两手垂在裤侧,一动没动,却也没有推开她。 “哥哥,不是明慧,不是苏晨,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对吗?”凌心怡轻声道,“所以,当年我伤了你,你到最后仍放了我们,你是喜欢我的……” “说完了吗?”一直缄默的行突然开口。 凌心脸色一变,冷冷看着他。 78、抱 凌未行脸色更冷:“说,她在哪里?” 凌心怡大怒,冷冷笑道:“她是纪叙梵的女人,要管也是姓纪的管,你提她做什么?” “对她来说,是梵的女人,但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女人。”凌未行淡淡道,一贯的从容。 我心里一默,过后是隐隐的痛。 “不是这样的。哥哥,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你这样说。”凌心怡喃喃道,“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不会对我这么好。那年我刚到你家,思常常欺负我,你却不一样,你陪我看书画画,教我弹琴,我和男生交往,你还会生气,如果你不喜欢我,怎么会这样?” 凌未行握住凌心怡的手,后者一震,又惊又喜地看着他,他用了些许力道,把她的手从他身上推落。 谁能不喜欢这样的行……客厅传来他的声音。 “心怡,往日种种,只为兄妹情谊。你结交一些不好的男孩,我作为哥哥,没理由不阻止。而今天,你我之间已经什么都不是。把她交出来,这事就此而了。否则,别怪我做绝。” 凌心怡蓦地笑了,反唇相讥:“行,我的哥哥,十多年的感情,你怎能如此狠心?” 狠心?是谁狠?我使劲摩擦着腕上的绳子,想出去给这个女人一巴掌。 “你不怕我杀了她?”凌心怡语气越发深幽,“庄霈扬的人的下场你看到了,打成重伤,就肠穿肚烂。” “是,我确是看到了。只是,心怡,”凌未行淡淡道,“如果你对她做了什么,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凌心怡眼眸倏地大睁,怔怔看着凌未行良久,又突地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她在我手上只待了两天,我都还没想好要把她怎么办,你便查了出来,甚至,远只在外面活动了一下,你就把他擒住。你变得更加强大了,可怕的强大,性情也变了,是因为她吗? “你明明可以坐等消息,明知道我一定会找你,你仍亲自寻过来,也不怕我报复你。哥哥,你紧张她,你这么紧张她。” 凌未行沉默着,一双眸子却越来越冷。 凌心怡咬牙看他,眼神闪烁诡谲:“哥哥,我知道,你方才不是说笑。如果我动了她,你会杀了我。只是,你也知我性格,即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让她好过,除非你能让我心甘情愿放她。” “条件。”凌未行沉声道。 “哥哥,你和她做过没有?我要你抱我,我要你像抱她那样抱我。” 我一惊,腕上摩擦的力道不觉顿大,肌肤磨破,创口火辣辣地刺痛。 凌未行笑了。 那样的笑,淡得似乎没有存在过。 他说:“可以。” 我拼命挣扎,却依旧挣不开,也没办法喊出来,凌心怡怎么配得上行的拥抱和碰触? 我心里嘶喊着不好,凌心怡却已偎进行的怀里。 他伸手拥住了她。 心很疼。和他不过一室之隔,却什么也不能做,我痛恨这种无能为力。 凌心怡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被绳子磨破的手腕,突然不痛了。 我怔怔看着外面,看着凌心怡吻他,抚摸他,挑逗他。 凌心怡却突然离开了他的怀抱。 “哥哥,”她幽幽一笑,涩声道,“你居然半点也不情动,我和很多男人做过,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没有情,至少欲望总是有的。你是这样抱她的吗?你连身体也忠于她?可笑,不是太可笑了吗?” 我眼睛湿热。 伸手抚上被她解开的领带,凌未行却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淡淡道:“还要继续吗?” 凌心怡冷笑道:“凌未行,我和赌你一场,我偏不信,你能不碰我!” 她弯腰从桌上拿过一瓶东西,拧开瓶盖,倒了些什么出来。 范围有限,看不清楚,但我大概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不要! 绝望的感觉在身体所有细胞里蔓延开来。 凌未行几乎没有犹豫,微微一笑,便接过咽下了。 “你不怕是毒药吗?”凌心怡反倒脸色一变。 “若是我便认了。” “为了那个女人,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凌心怡恨声道。 心里有些惶然,这句话凌未思也说过。 凌心怡慢慢笑了,她看行一眼,走到不远处的沙发坐下,跷起腿放到沙发上,短裙内外,春光无限。 她媚眼如丝:“哥哥,我等你来求我。” 凌未行不语,倚在背后的檀木椅子上,闭上眼睛,神色平静。 我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看着他,看他脸色渐渐变成潮红。 时间又过去一些,他突然睁开眼,眉轻蹙,松了松领带。 心里一紧,我咬破了唇,血液的味道腥得让人胃腹泛酸。 “有感觉了是吗?而且那感觉很强烈是吧?”凌心怡哧哧笑了,“远也曾吃过这药,那晚他上了三个女人。” 凌未行仍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 凌心怡一怔,愤然站起身来,高跟鞋敲打在地上的声音,一下一下,也敲在我心里。 她在他身边站定,仰起脸吻住他。 他头上布满细汗,双手却始终垂在身侧,未动一寸。 挑开了他的外套,女人的手探进了他的衬衣里面。 我不忍再看,死死合上眼睛。 “那个药,你想试试吗?”突然,有人在我背后如是说。 79、情纵 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竟毫无觉察,我想看看他是什么人,却苦于无法动弹。 随着脚步声从后面转到前方,一个男子骤然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中等身高,一副硕大的墨镜遮住了脸上所有表情,包括容貌。 我戒备地看着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遥控器,一按,厚重的窗帘慢慢闭合。 厅内所有影像被隔断。 他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却是一只注射器。 我慌乱起来。 很快,他又拿出一只医用瓶子,瓶里贮满液体。 他蹲下身子,冰冷的手水蛭般滑上我缚在椅臂的手。 我拼命摇头,挣扎着躲闪。 一股奇异的浓香扑鼻而来,有点像空气清新剂的味道。紧接着肩上一重,有人在背后使劲按住了我。 原来还有人。 我心里凉了半截,手上传来刺痛的感觉,针头已刺进手臂上的血管。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道:“可以了。” 背后的人撕开了我口上的胶布。 我张嘴,却惊觉无法发音。 “这是镇静剂。否则,苏小姐一叫,可坏了事。”男子淡淡道。 我冷冷看着他。 男子朝我背后那人点点头,我肩上的压力这才卸去。 耳边是那人浅浅的脚步身,渐渐走远,湮灭了气息。 男子在窗前的小沙发坐下,看了看腕表。 我心里惊乱,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对付自己,又记挂着行,思想被拆成数份。 窗外突然消失了声息的凌未行,此刻不知身在何处的纪叙梵,咖啡厅里的琪琪,还有眼前的神秘男人。 焦距慢慢凝成小点,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苏小姐,你累吗,想不想歇一歇?” 有轻柔的声音在耳边缭绕。 “不。”我下意识抗拒,却又抵不住浓重的倦意。 “在你入睡前,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听我说几句好吗?”声音在脑中一时清晰一时迷蒙。 “不,不……”我喃喃道。 “为什么不好呢?你看,现在外面的阳光很好,凌未行就在外面,你不想见他吗?来,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 阳光温暖,光晕里,果然有道颀长的身影静立。 是行吗? “看不清,那是行吗?”我低低道。 “走过去就看到了。苏小姐,对,把手给我。对了,我拉着你了,我这就带你过去,在这之前,你先把手打开,接下这枚药,吃了它。嗯,对了,做得很好。现在,你听我说…… “听到我说……你再醒来。” 那声音越发轻柔似安抚。 我眼前一黑,只觉四周如万籁俱寂般安静。 仿佛做了一个梦。头很痛,眼睛睁不开。 身上的感觉很奇怪,好热,像有火在烧。 谁给我水,好渴。 “晨。” 谁在叫我?声音这样焦虑担忧? 这秀挺的眉,温柔的眼睛……是谁?我怎么记不起来? 我摇摇头,伸手去碰触。 大手包裹上我的手。 舒适的凉意顿时随之而来。我索性把脸也偎上他的手,轻轻蹭着,学那懒腻的猫咪。 “晨,别,”对方声音低哑而痛苦,“我不是圣人,对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也能无动于衷。” 我皱了皱眉,还是往那人的怀里偎去。他身上的气息似橘似樟,让人沉醉。 那人却猛地把我推开。 沁人的冰凉顿时被抽走,身上灼热得想死,小腹上一股热流浇得我难受,渴望着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头痛得厉害,我眯着眼睛看,却依然云罩雾笼般看不清楚,蹙着眉,我不管不顾往他身上爬去。 “好难受,我好难受,你帮帮我……”眸子渐渐有了湿意,头往他怀里磨蹭。 男人的手握了放,放了遂握上,声音低哑:“这里被锁死了,乖,再忍一下,我的人很快就到。” “不要,不要,帮我,好难受……”灼热的感觉愈加烈,簇簇火苗燃着四肢延到身体各处,如虫子啃噬,身体渴望着他做一点什么,来解去这刻的难耐苦窘。 “他们真该死!”他声音一沉,眉眼变得冷戾。 我有些怔怔地看着他,伸手环上他宽阔的肩膀,身子往他身上拱去,直至两人契合得不留一丝空隙,他身上就像一块冰,那灼热的感觉立消。 他凝着我的眸一暗,喉间微动,亲了亲我的额,苦笑道:“我也难,你不会知道我有多想就这样要了你,你我都被下了药,以你的性情,醒来也不会怪我,但是不能,我不能让你日后恨我,有了躲开我的借口。” 我却没有多想他的话,只是急着找一个宣泄的出口,身体的本能指引着我抚上他的胸腹,隔着外套衬衫,他那结实的肌理,挑动了我最迫切的渴望。 我手胡乱地去扯他衬衫上的纽扣。他紧蹙着眉,把我的手固定在背后,我身上越发难受,舌尖忍不住舔上了他的喉结,又咬了一下。 “晨,你看清楚我是谁了吗?我是凌未行,不是梵。” 这时,我终于看清他额上细密的汗珠,他却扣住我的手不让我碰他,我身体难受得快要死去,我不知道我自己是谁,怎么知道他是谁?脑里骤然响起一个声音。 “不可以,你只是被人控制住了,你忘记了和那个人的约定了吗?” 然后,我听到另一个声音。 “那个人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寂寞,他说过他只能尝试爱你,他不爱你,现在和你在一起的男人才是最爱你的人。” 80、随风而逝(一) 最爱我的人? 那我最爱的人呢? “你忘记了和那人的约定了吗?” “他是行,最爱你的人。” 两种声音重复交叠着。 头痛欲裂,当痛感再也无法撑负的时候,终于,有道声音远去。另一道声音清晰起来,像个咒语,操控着我,“他是行,最爱你的人。告诉他,你也爱他。” 明明已经动了情,灼热的身躯却在死死压抑,我看到身上男人隐忍的眉目。 我环上他的脖颈,把他拉近,不由自主地说:“我知道你是行,我爱你,你抱抱我。” 男人身躯一震,浅褐的眸突然变得明亮逼人,他不言不语,俯身把我压住,唇压上我的唇,深深吻住。 “苏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做……” 突如其来女人的声音柔美而细碎。 “苏晨,总算听到你一句真心。” 同一时刻,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如魇。 身上的男子一凛,宽大的衬衫一展,覆上我的身子。 有人迅速过来,狠狠一拳挥到凌未行脸上。 “苏晨,醒醒。” 这时,一盆冷水猛地浇到我和凌未行身上,我只觉眼前一亮,所有雾霭混沌顷刻间散去。 方琪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个盆子,想是从浴室里打的水。 我愣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竟是在床上。外衣已经全部脱掉,散跌在床下,只剩内衣和身上男子的衬衣。身旁的男人上身赤裸,紧紧搂着我,神色凝重,望向前方。 这是一个卧室,前面是门口的位置。 来了不少人。 自左而右,张凡、庄海冰、庄霈扬和夏静宁,她眼中有些吃惊,也有些冰冷。 方才过来打人的人,已缓缓走了回去,就站在她身旁,一双眼睛冷得像霜封冰藏。 我突然想起宁遥那场初雪。他很冷漠,似乎从不会悲伤,也许是因为早已受过最大的伤害。 眼前的他,却是悲恸而震怒。 一路走来,时间太少,经历太多,这一刻,仿佛早已注定。 我笑了笑,对身旁紧揽着我的男人道:“行,对不起。” 我声音平静,他却是苦笑,方才没有还手,吐掉口中血沫:“是我对不起你,我来解释。” “不,行,我想跟他说句话。” 凌未行沉默了一会儿,点头:“好,你去。” 他的手放开了我。 不过一个目光交会,他却已看穿我心底的悲凉,于是,这次他不再阻拦。 我捞起地上的裙子,匆匆套上,一拢行的衬衣,门口所有男人都别过脸,除去纪叙梵……他冷冷看着我。 刚才一句“苏晨,总算听到你一句真心”已是全部? 我下了床,急急向他走去。 方琪脸色苍白,看着我想说什么,随之一声低叹,也别过头。 在纪叙梵身旁站定,我深深看着他。 夏静宁往前一步,她似乎出门前才洗过澡,她出发得很急,头发还没来得及打理,还是湿润的,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她掠过额前刘海,淡淡道:“事到如今,还有解释的需要吗?” 我也淡淡看向她,目光落到她手上,却发现她的指甲有两只断掉,缺口参差不齐,为什么? 我微微苦笑,却蓦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震。 我咬紧牙,好一会儿,才笑道:“我跟他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说话,往侧边走开几步,将空间让出来。 “谢谢,”我道了谢,凝着她身旁的男人,轻声道,“纪叙梵,我们出去说几句可以吗?” “还有解释的需要?”纪叙梵微微笑着,重复着她的话,声音冷淡,毫无温度。 我却只是点头:“那天在我母亲坟前,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哦,那天我说了什么?”他看着我,淡淡反问。 我想起秋天和前男友说分手的情景。 不过一季。 紧绞着身上的衣服,我却是不死心:“如果我说,我被下了药,我被人设计陷害,你信吗?” 紧紧看着他。 他轻轻笑了,手抚上我的脸,微茧的指在我肌肤上摩挲着,触感粗糙,却真实。 “苏晨,我也想信你。可是,苏小姐,你说被下了药,身体是被迫,那心呢?你方才说了什么,你真想我在所有人面前再重复一遍?” “我知道你是行,我爱你,你抱抱我。”刚才这话出自我的口,确是不错。 怔怔看着他,我还真的没有办法解释,只能说道:“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方才一切都不在我自己控制中,如果我说,这一切,很可能是夏静宁做的,你信吗?” 他倏地大笑,手指紧紧攫着我的下颌,力道狠辣。 “纪叙梵,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但是我爱你,所以我只能解释,没办法解释的时候,我只能请你相信我。”手覆上他的手,我哀求地看着他。 纪叙梵,这样直面你嘴角嘲讽的笑意,已花光我毕生力气。 所以,关于相信,我只能问一次。 “苏晨,你也觉得这可笑是吧,你何必扯到夏静宁身上?”他冷冷笑着,一字一字道,“如果我相信了,不是更可笑吗?我的眼没瞎,听觉也没有失常。你说,我该怎么相信你?我们认识了多久?我凭什么相信你?而且,最初,你接近我,确实是为了钱。后来,你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我没有办法再为自己辩护。 81、随风而逝(二) 如果,你说你信,或者,你说你尝试去相信,那么,我们便一起去解开这个古怪。 抽丝剥茧其实不难,世上的事有问题,就一定有答案。 我笑道:“纪总。” 他脸色一变。 他的名字,我归还给他,我们回到了初雪之前的关系。 “原来世上真有那么多巧合。以前是你,现在是我。”我说,淡淡看向夏静宁。 夏静宁微微一震,咬住唇。 “这句话你没有资格说。”纪叙梵冷笑,“她和你不一样。” 我心头大震,看着他:“她是情非得已,我是有意而为,是吗?” 他闻言一笑,却不再回我。 是啊,不信,何必再说? “为什么不信她?”方琪红着眼睛,看着纪叙梵,“为什么不相信她?” 我一愣,鼻子一酸。 方琪又看向庄霈扬,冷冷道:“你也不相信,是不是?” 庄霈扬没有出声。 方琪冷笑,环了所有人一眼,道:“都不相信是吗?” 心抽搐得厉害,这一辈子,有方琪这个朋友,我还求什么? “苏晨,我信你,”方琪隐约有了哭音,“你还留在这里看人眼色做什么?我们走。” 我走过去,给她擦掉眼泪:“小太妹,你遇事坚强,唯独摊上我的,你……这辈子,你让我怎么还?” 方琪大怒:“你胡说什么,谁让你还?” 我微微一笑,转身看向凌未行。 他就站在不远处,和我目光相遇,他紧紧皱起双眉。眼看他要过来,我摇摇头,现在他越解释,纪叙梵越听不进去。 纪叙梵冷冷一笑,目光越过我的,看向他,光芒诡谲。 我快步走到夏静宁身边,毫不犹豫,手一扬,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声音清脆,震动了所有人。 夏静宁冷冷看着我,嘴角磕破,却不还手。 聪明的女人,就应该这样。 我心里悲痛,脸上却只是笑,又一掌过去。 她仍是没挡,半空中,一只手却狠狠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发什么疯?”男人眉目蕴怒,手下的力道极大。 “你心疼了是吗?”我笑道,“记得在君悦那天,夏小姐也这样问过,今天易地而处,多么好笑。” 纪叙梵微怔,眸色越发深,冷冷盯紧我。 我看着他:“小心看护着,想对她不利的人,可不止你哥哥一个,至少,还有我。” 他目光一沉:“你敢?” “你就看我敢不敢!”我说着,踮起脚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他一震之下没有避开。 只是他的注意力确是分散了。夏静宁也走近了。 我迅速动作,干脆利落, 夏静宁捂住脸,嘴边已沁出血丝。这第二记耳光,我用尽力气! 她淡淡地笑,目光清盈,甚至不带一丝怨恨,傲然看着我,眼中水光与嘴角绯红交织,让人心悸。 男人眼中如染霜凌,一双眸暗沉得可怕。 我却朝他一笑,微仰了脸,道:“她活该!” 话音未落,我脸上一痛,被狠狠抽了一记。 这巴掌,是说好要爱我的男人赏的。 凌未行一手捉住纪叙梵的手臂。 我轻轻笑着,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看向纪叙梵。 他浑身一震,看向自己的手,随之慢慢回看我,又痛又怒。 这一巴掌,撕裂了他的面具。我冷冷反击:“纪总,总用冷漠来装饰你自己,不累吗?” 他眉峰紧敛,死死看着我。夏静宁挽上了他手臂,他竟也不觉。 我们之间幸福的时间原来只得这么短;承诺原来可以被摧毁得,这般容易。 那晚的相拥,似乎不过是我的一场梦,现在该醒来。 我两次打夏静宁逼他动了手,我早就知道会有结果,让他这份情打落,把自己打醒。 他神色一沉,手一缩一推,凌未行注意力在我身上,一个不防,已被他挥开钳制。 凌未行也不说话,一拳挥了过去。 他伸手一格,冷笑道:“你既碰了她,你我之间的情谊再也没有了。我原以为你是君子……你我从今以后只是敌人!” 凌未行沉声道:“是,我对她是动了心。但如果你对她珍惜,我绝不涉进一毫。我和她都被下了药,是我对她用强,你何苦难为她?” “行,相识多年,我就不是你的朋友了?动手的她值得你这样的维护,我呢?”夏静宁往前一步,摇头笑道。 凌未行默然,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宁,对不起。只是我既然选择了她,其他的我只能抱歉。” 我一震看向行。 耳边响起那人低沉的声音:“苏晨,看着我和凌未行为你而拼命,将我玩弄在股掌之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颈上一痛,纪叙梵已握上了我的脖子。 我一动也不动,只是笑。 然后,第一次,我看到了行盛怒的模样。 眉紧皱,唇紧抿,双眸像染了墨一样,不过瞬间已深暗难言。 他抓上纪叙梵手臂:“放开她。” 纪叙梵冷笑,把我向方琪的方向一推,转身和凌未行缠斗在一起。 庄海冰与张凡一惊,要上前阻止。 有人却更快。庄霈扬挡到二人面前:“你们越劝只会越乱。” 方琪看他一眼,他眸光微动,手臂轻展,已拉住她的手。 方琪甩开他,挽着我走开。庄霈扬也不恼,淡淡看着纪凌二人。 萧坤没过来,但纪叙梵的功夫却是他教授的,凌未行身手虽极好,也不免落了下风,一会儿,身上已挂了彩。 都是为我。我心中一疼,走了过去。 方琪想阻拦,庄霈扬却拉住她。 凌厉的拳锋,冷冽的气息,我想也不想,划了进去,二人打斗激烈,一瞬,纪叙梵拳头急遽收回,离我脑袋不过一个指位的距离。 凌未行一看我,语气焦急:“你过来做什么,这很危险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静静看向纪叙梵:“纪先生,我母亲坟前的话无效,那琴房里我们说过的话呢?” 纪叙梵神色一变。 我笑道:“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亲手杀了我,今天,你既然已认定我这么做了,那么要剐要杀,你该找我。” “苏晨!”凌未行一惊,想将我拉开。 我却只是摇头,看着纪叙梵。 纪叙梵抬眸,看我,握紧了拳头,冷冷道:“苏晨,我从未如此痛恨,你我为何要相识?” “再见。”我自嘲一笑,将身上衬衣脱下递给凌未行,说了声对不起,快步走了出去。 方琪急急追上来,脱了毛衣让我穿上,又回头喊道:“你别再跟来了。” 82、因何爱 她没指名道姓,但向谁说的,一目了然。 庄霈扬看着她,目光微沉,却果真没追上来。 反倒是张凡追了上来,道:“苏小姐,上回的事,对不起,当时有人挑衅,我判断失误,将人调走去对付……” 我低声打断他:“没事,过去的都已经过去。” 匆匆说完,方琪拉着我就跑,我不解问她。我不认为纪叙梵会追出来,我们委实没必要跑得逃命似的。 方琪扑哧一声笑了:“真有人跟着。” 我一怔,回头。果见有人从树后出来,他已一身穿戴整齐,淡淡看着我,神色专注而疼惜。 我道:“琪琪,你等我一下。” 我折了回去。 心里难受,但面对这个人,还是想笑给他看……为他眼角嘴角上的伤,为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你总是在我一转身就能找到的距离。” 我没走到他面前,几步以外,停住了。除了方琪,只有他。 “所以很讨厌吧,因为不是心里想的人。”他淡淡问道。 我说:“行,你说这让人生气的话,是不是也想跟我打一架?” 他一怔,微微笑了,朝我走过来。 近了,他伸手抚抚我的发,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替我披上:“外面冷,只穿一件毛衣不行。” 我心头一暖,刚想说谢谢,他却先开口:“对不起。” 我愧疚:“真的,行,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是你。” 他自嘲一笑,道:“梵说得对,我不是君子,明知道那种情况,不该对你做那样的事,但请相信我,我当时实在控制不住,在听到你说……你也是爱我的,我就……” “别这样说,是我自己……”我涩然道,却说不下去。 “别说了,要去哪里?我找人送你们。” “我也不知道,”我苦笑,“行,该说对不起的真的绝不该是你,我们之间,我总是自在地来,任性地走……” “去吧,好好想想,我来是想告诉你,我会等。” 我一怔:“等?” 他点头:“一年为期,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到时如果你愿意,就给彼此一个机会尝试开始;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继续做你的朋友,兄长,直到有一天,你对我说,你找到幸福了,那么我就离开。” 我浑身都在颤抖,本来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再哭,现在却忍不住,这时,我再也不怕自己不幸福,而是怕他不幸福。 “行。” “嗯?”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 “也许什么?” 突然胆怯,竟不知怎么说。 “也许,你只是以为你爱,只是因为那年摘星湖的星光很美。”终于,我抬起头,凝着他,说了出来。 他缓缓看向旁边的树木,这是些常青乔木,冬天也还是生机勃勃的。好一会儿,才道:“你呢,对他是不是也这样?” 我一震,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他眉峰微微敛起,摇头:“我没有知道了些什么,只是猜的,也并不难猜。除去一见钟情,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就喜欢上一个人,看得出,你很爱梵,我对你这样是因为前事,你和他其实也是旧识吧?有一天,当你愿意告诉我你和他的旧事,到时,我会告诉你,我以为的爱是不是只因为那年摘星湖的星光美得让人迷失。” 我一震,却再次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觉拉紧身上他的外套,低声道:“好。” 耳边是他的声音,淡定而从容:“车子该到了,里面有衣服还有些钱。告诉开车的人,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连忙侧身,眼睛湿透,不想让他看到,让他担心。 “我不能用你的钱。” “如果说,一年后,你的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的什么东西是你不能用的?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们至少还是朋友。方琪一个女子能为你做的,我就连这点微末也不能做?” 他的话我竟无法反驳。 能做的只有看着他的身影笔直离去。 “行,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忍不住喊住他。 他站定了,却没有回头。 “你和凌心怡……” 这个距离也许足够安全问出这些难堪的话。 “没有。即使有,我是男人,没什么吃亏可言。不过是缓兵之计,凌未远在我手上,我让思用些强硬手段,问你下落。我了解他,他只是一时口硬,撑不住的,只是……” “只是因为担心我,所以在问到我下落之前,你接到凌心怡的电话,先赶了过来。”接过他的话。 他微微叹了口气:“是。不久我便接到思的电话,知道你就在这屋里,将她打昏,我便在别墅里面寻你,以为总算找到你,没想到还是落进早已设好的陷阱。凌心怡知道你对我的重要性,也知道你和梵什么关系,存心要我们都难堪。” 我这时总算明白了些来龙去脉,这么说来,咖啡厅里的偶遇只怕是早有预谋,我和方琪以前经常光顾那间咖啡厅,如果凌心怡找私家侦探查我的资料,不会查不到。当然,她必须要花上些时间在那里等。 而她将行引过去之后,按照她的设想,是想先和行发生关系,另一边,让人给我下了药……那些人下药之后,就悄悄从另一个门离去,然后,再将我和行困在一起……我记得,行说过,这别墅在他进来的时候已被人上了锁,出不去。后面,她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把纪叙梵他们叫过来。 只是,凌心怡错算的是,行比她快一步得到我的消息,知道我就在这里,找到了我。门被锁上了,他事先怕凌心怡对我不利,过来的时候按照她的吩咐没有带人过来,所以打了电话给他的人,还有通知方琪,让她不用担心,为免她不安,行自然不会说我当时的情况。所以,纪叙梵大概是方琪通知过来的,她始终担心我,通知了他。 一切还是按原来进行,人算不如天算。 果然,方琪这时小跑过来,低声说:“小晨,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个圈套,早知道我便只和姓庄的一起过去,他秘书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我担心得要死,就通知了姓纪的……” 我摸摸她的头:“不是你的错。” 83、末日之美,且共从容(一) 凌未行听到方琪的声音,脚步一动,准备离开。 “行,凌心怡呢?”我追问了一句。 “她以后再也不能伤害你。” 这是他离去前最后的一句话。 方琪低低叫了一声,道:“这么说来,我们到这儿的时候,是没有见到那个坏女人。奇怪,他不是说把她打昏了吗?” 不久,我们便知道了答案。 有车来接我们。年轻而英俊,模样和凌未行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 凌未行说的司机,竟然是凌未思。 凌未思看我的目光很奇怪,那边方琪已问道:“凌未思,你知道凌心怡怎么了吗?” “凌心怡……”他轻声说着,突地转身望向我,神色复杂。 “我答应过我哥不说的,只是今天即使要违背诺言当小人,有些话,我也还是要和你说一说,苏晨。” 我心下一紧,不安的感觉变得强烈。 凌未思微微冷笑,油门一踩,车子立刻在林影娑婆中飞驰起来。 他的声音也在车子急遽的奔跑中传来,冷漠又哀伤。 “你们知道我从哪里过来吗?哦,不该这样问,应该问,我干什么去了。” 镜中,他看向我的眉眼越发峻冷。和他算不得深交,他对我不见得欢喜,我对他感觉却不陌生,这个男人,行的弟弟,该是恣意飞扬,不问世上疾苦的。 在寂静深幽的林子中,他揭出那段时间的空白。 行接到凌心怡的电话先到了这里,其后,凌未思在凌未远口中问出我的下落后,电话告诉了行,也在行的授意下带人过来。 只是,他来到的时候,方琪他们已经先到,他考虑到行交代的事,便藏在外面没有进来。待纪叙梵他们都离开以后,他方才悄悄折回去。 行将凌心怡打昏了,他怕我对凌心怡心存害怕,将她放进别墅的杂物间,先去找我,却发现了卧室里半昏半迷的我,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纪叙梵和方琪他们赶到。 纪叙梵等离去以后,凌未思领人折回去。 “按照行的意思,我让人把她卖出国外,永远都不可能踏进中国一步。”凌未思淡漠了声音。 方琪一惊,抓紧我的手臂。 “她这人是死有余辜,但这是踩界的事情啊……”他猛地刹住车,厉声道,“我哥为了你,还真是……真是疯了,哪一天,你说要他的命,我想,他也笑着给你。” 欠他的眼泪,终于掉进他的外套上。 他说过的话,那么淡,又麻麻密密响起。 ——你对她做了什么,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 她以前这样害你,你都不曾下狠手。纪叙梵说你不是君子,他错了,除了你,谁还配得上这两个字?三思而后行,可前嫌不计,可回报不问,可共岁月从容,你这样一个人却为一份也许永远也得不到回报的感情,弄污了双手。 也许,我真的应该尝试和他开始。 方琪怔怔地看着我。 我给凌未思报了一个地址。 “你受伤了?来这里做什么?”凌未思一惊,忍不住问我。 我没多说什么,只道:“你保重。告诉他,我会好好考虑他的提议,一年后,我会回来找他,无论怎样,我都会回来找他。” 凌未思“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车子绝尘而去。 方琪却有些奇怪:“小晨,你来这里做什么?” “求证一个问题,然后离开宁遥。” “离开宁遥?”方琪怔然,而后怒道,“为一个不愿意相信你的男人放弃一座城,值得吗?” 我扯了个笑,却说不出这笑是苦是涩还是其他:“我其实希望,为一个人,重塑一座城。不是都说,离别是为了重逢吗?” 方琪犹自皱眉不解,我一笑挽着她的手走进了前面的医院。 这里是市二院。 往日在宁大有几分交情的一个学长在这里供职,听明来意,他把我们带到另一个科室,那是心理科。他说,这边的大夫对我问的事有研究。 出来的时候,方琪一双眼睛气红,冷笑道:“他奶奶的,还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好手段!” 我伸手拍拍她的肩。 她咬牙道:“苏晨,我们不能被人欺了去。走,我们去找姓纪的,把真相告诉他,看他要怎么做,他这样对你不得悔死!” 我摇头。 方琪怒道:“你被下了药,还被人催眠了,这是你考证出来的,怎么能放过那女人?” “可这毕竟是我的猜测和推断。”我轻声道。 这件事背后还有秘密。我告诉方琪,那个在我背后按住我的人,很可能是夏静宁。 我会猜疑她,是因为我记得,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指甲折断了。她出身大家,是非常注重仪表的,若那指甲是新折的,她不可能不去修甲,所以,最大可能是她刚折断不久,这样时间就非常吻合了。她是按住我的时候折断的,当时我在挣扎。 只根据指甲来推断,还不足以证明,但她的头发却让我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她出发前才洗过澡和头发,夏天出门前洗个澡并不奇怪,但搁在大冬天就有些古怪了,也不怎么出汗,除非她想洗走身上的什么东西。 84、末日之美,且共从容(二) 当时在背后抓着我的人,“他”身上有一阵浓烈奇特的香气,不像女人的香水。但为什么这人身上有这么一股香气?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人想借这阵香气掩盖住身上原来的味道。什么人身上会有让人容易觉察的味道?其中之一,也是最常见的就是女人的香水。 她在接近我之前,突然意识到这点,她怕我想到什么,所以她立刻用了衣物或者空气清新剂。这是在别墅里能拿到的东西。这么一来,更能掩饰她是女人的身份。 她和凌心怡联手,给我打针吃药和催眠的人是名大夫,是她请来的。 按和凌心怡的约定,凌心怡本来在和凌未行纠缠以后,就告诉他我的所在,凌未行会去找我,她就会乘机离开,将门锁上,然后再通知纪叙梵。 但凌未行提前收到凌未思的电话,知道了我的下落,就当机立断将凌心怡打昏。这时,我已被她和大夫催眠弄昏,他们从另一个门悄然离开,并临时改变了计划,将前后门都在外面锁死了。 其后,她根本没有回到她自己的家。我记得,山下有个温泉酒店,她只要去那里订个房间洗个澡就能将这阵古怪的清新剂的味道洗去。 最后剩下的问题就是她怎么能和纪叙梵一起出现。她不可能贸然自己过来,这样纪叙梵来到看到自然会怀疑。 但这个其实不难办到。只要她在温泉酒店佯装给纪叙梵打个电话,说她在外面逛街,发现可疑的人跟踪,这些天纪叙梵特别在意她的安全,在她家附近也布置了人手,她这一说,接到方琪通知的纪叙梵出于担心,必定会叫她驾车来和他会合。这样她就能以最自然的方式出现在这里的山脚下,等上纪叙梵一起过来别墅。 我来医院就是证实催眠的事情,我和纪叙梵之间最大的嫌隙是我跟行说的那句我爱你。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什么我会对行说这话。 我本来无论如何想不到催眠去,看到夏静宁和纪叙梵的时候,陡然想起纪叙梵因为夏静宁的事曾找过催眠大师进行催眠,我才产生了向这个读医的学长求询的念头。 学长把我介绍给他的一个女同事,那个大夫仔细问了我情况,我一一说了,她当即推断,极有可能是催眠。 “小晨,把你臂上的针眼给姓纪的看看,他妈的,那女人这么歹毒,我要杀了她,给你吃了那个药还不够,为了让你更容易接受催眠,又给你打了加料镇静剂。” 方琪犹不解气,在墙上狠狠擂了一拳,行人看过来,都是一惊,我们又是站在精神科附近,别让人以为是两个女疯子就好。 我有些好笑。 方琪看我笑,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苏晨,你还没心没肺地笑什么笑?” 我倚在墙上:“除了笑,我还能怎样?哭吗?” 方琪看了看我,突然噤声,好一会儿,想到什么,一脸古怪:“可如果让纪叙梵看到情况不对,那她所做一切不就全无用处了吗?” 这确实是关键,刚才我也想过这问题:“所以,要在他察觉前,让我清醒。”方琪皱眉,显然是有些不解。 怎么才能办到这点?我仔细想了想,一个激灵:“琪琪,当时的情景我也记不清了,在纪叙梵出声前,你想想,她有没有说过什么?” 方琪恍然跳起,道:“对了,当时,我们一众人里,这第一句话是谁说来着?是她,是她!她说了句‘苏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做’。” 刚才那位女医生也曾说过,听到特定的指令,我就会醒来,她说了第一句话以后,我就清醒了。 我想笑,扯了扯嘴角,终于再也笑不出来。 那人冷绝的眉眼,依然清晰。 我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方琪一把抓起我的手,拔腿就往前跑,冲散街道拥挤的人群。 “我们去找姓纪的!” 奔跑中,城市尽头,落日浩大。那是一种末日的美丽。 四周的景物有些熟悉,原来不觉到了行第一次追我出来的安全岛。对面大厦外面的巨大挂幅,已换了别的广告。 我们身边的东西不断在变化,谁的坚定,能穿越时间? 想起那天,在这里,他对我说:“如果那一刻还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医院里,还是他说:“只要你说,我便信。” 我拉住方琪:“我不去。” 方琪怔愕。 “即使知道了真相又怎样?” “他以后便会相信你,他理亏了,看他还敢不敢欺负你?” 我摇头:“琪琪,可惜我要的偏偏只有那一刻。我不要以后,我只要现在。不爱就不爱,不相信就不相信。我不想再乞求。” 纪叙梵,我仍爱你,很深很深。只是,我不会再回到你身边去,给你自由。 我记得,很多年前,有人对我说过,流年漫漫,消极地过,就像樱花树下的黄昏,再美,也不过是末日之美,转瞬即逝,破晓的光才是最好的。可是你连黑夜都熬不过,怎么能看到晨曦? 所以,这些年来我很努力,学习和工作。 这时,巨大的日轮映红了整个城市。 末日之美,谁敢说不美? 85、宁的番外:砝码 一夜好梦。这是六年来第一次的宁静与安憩。 你还在沉睡,带着宿醉的残冷。 夜也还深。 忍不住伸手划过你好看的眉。 梵,我爱你。 走下床。墙上有面巨大的落地镜子,对着镜子扯落宽大的睡袍,雪白的胴体,布遍青紫的吻痕,我看向床上睡熟的你。 这辈子别再分离了好吗,梵? 我等了六年,我还有多少个六年可等?两千个夜,我为你辗转反侧,告诉我,我还可以怎样? 我错了一次,我愿意用一辈子去弥补。梵,你的爱真的容不下一丝玷污吗?这么高傲的你,这么无奈的我。 人们都说勿忘心安,没有了你,我还谈什么心安? 梵,在你眼里,夏静宁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布了个局,借凌心怡的手,雇了一名擅长催眠的医生。这个小布置虽然有些蹊跷,但以你的眼光,一眼便能看穿。 却制住了你。 成功了,我该高兴的,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 当局者迷。你看不清,皆因你在意。十四年的情分,我再猜不透你的心思,却还是能明白你的心情。 当看到那两人在床上纠缠的时候,凝视着她,你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旁人没看出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甚至看到你眼里一纵即逝的杀机,对着你的好友。 当然,行没有办法知道,那时他还沉醉在她的温柔里。 这是我和凌心怡合作的结果,虽然途中出现了一点小差错。凌心怡提前被行放倒了。 我想,行对她是爱逾性命,不然,他不会对凌心怡动手。 我看到扣动扳机那一刹那的行的冷漠,那不是总是温柔微笑的行,至少不是我认识的行。 这样的痛爱,她就真的不动容?我不相信。 所以,梵,还是回来我的身边,不要爱她。 你怎么能爱上她?我承认她给你带来的与别人不同,只是这样便能与十四年的感情相抵?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不过是宁遥的一个冬季,一场遗忘了初衷的雪的时间。我却和你一起走过十四个冬天。 哦,差点忘记了,她还是“她”,八年前那个小女孩。你曾给我讲过不少关于她的事情,只是,我那时有事,没能和你一起去医院探望她。对她,你是喜欢的,只是那种喜欢,就如你之于乐悦,和我的妹妹。 你爱的是我。 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怎么敢让你也爱上她? 可是,梵,我悲哀地发现,你似乎真的爱上她了。 有多少,我不敢去猜度。 猜度,是无底深渊,会把我吞没。 我想我会疯。 我以为我可以等,等终于有一天,你回心转意回到我身边,再次把我抱进怀中。 可在这漫长的寂寞等待中,你爱上了她。 其实,你只是以为你爱她。 你只是太过寂寞。 我算不上是一个善良的人,只是我自认并不太坏。香格里拉的初见,我甚至有些喜欢她。原以为她不过是你下一个调剂品,你这几年更换女人如换衣服,你的心不在她们身上。 那份价值十多亿的合同,扯出了你的心。 你还深深爱着我,甚至愿意赠我十里嫁妆。 那场纠葛,却也让你愈加注意到她。 落暮岛的事情,我从张管家口中知道了,竟愿意赔上自己的性命去救她? 可沈氏之围,你知道消息后立刻便过来替我解了围。梵,你敢说你已不爱我了吗? 对我,你还放不下。我欣喜若狂。只是,为何下一刻你抽身离去? 你明明还爱着我,却又陷进了她的网里。 梵,你心中有一个天平,你不断在其中一边加砝码,此起必将彼落。 我曾是你心中的独一,如今,再也不是。 我不知道,在我没有看到的地方,那不过是一场雪的时间里,你和她怎么相处,她不比以前待在你身边的哪一个女人的时间长。 如果说,在君悦那个夜里,当我看着你因为她离开而心疼,我便开始恨她,那么此刻,我真恨不得她死。可是,我不能这样做,这是一场感情的较量。 梵,我要在你将砝码完全转到天平的另一边之前,将你带回到我身边。 上天也怜悯我千个日夜的煎熬,它赠我一份大礼,你的老管家也希望我们和好如初,我们时有联络,他有一天无意中透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给我。 不久前,弘从英国精神病院逃走了。 这六年来,我无一日不恨他。他最好就在那疯人院里寂寞疯狂而死。只是,那一刻我竟感激他。 我准备了一些东西。数十朵白玫瑰,用血染红,还有一封信。于是,你再次把我带到身边,让我在你家住几天,这是这些年来你第一次将我带到家里。 她不在家。你还是在意我比她多,你怕我难堪,没让她留下来,我真的欣慰。 我随便挑了间卧室,你却突然止住我,说这是她的卧室,让我再选一间。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有过很多女人,但你很少带人回家,之前你将她带回家,我明白,你是报复我和沈亦儒在交往。 你一直不来找我,我等了你六年,我不想再等,只有借这个爱惨了我的男人刺激你。 于是,你不动声色回敬我,你将原本送我的裙子送给她,将她带到我和行的吃饭的饭店吃饭…… 有了后来的很多事情。 可是,我想不到,你竟不让我碰她的东西,这是报复还是真心? 我终于在你家住了下来,你却心绪不宁,每隔一两个小时,就有人向你报告她的行踪。原来,她不是在你的授意下,暂时离开了,她是和行在一起。 初见那晚,我就觉得行对她的好感有些不寻常,原来我的预感没有错,女人对情事的嗅觉向来都很准。 静静看着你,我哭了。 你没有去找她,你只是照常办公。 如果你真的像当初爱我那样爱她那么多,你会坐不住,立刻去找她。 我想,我赢了。 可你却说要去找她,在你皱眉缄默了数天之后。我突然明白,这几天,你没去找她,是因为你怒,你确实想放弃她了,因为她跟行走了。但你天天都在天人交战,不然你不会让他们把她的消息源源不断带回来。 你放不下。 就像在君悦的时候,她跟你说,她和你的合约中止,你开始让萧坤追她,之后放弃,最后还是让萧坤追出去。 而这一次,我看到你眉心的坚决。你心中的天平终于倾斜了,是吗? 你怕弘在暗中使什么手段,把我也带了过去。 在那个寂静阴冷的墓地里,你看到了她,她就那样孤孤单单站立着,你心疼了。我知道,清晰无比地知道。 企图侵犯她的那个人,你没说什么,只对萧坤说好好处理,估计是要蹲一辈子的牢狱了。 你的下属中,最明白你心意的不是斯文稳重的张凡,也不是聪敏机警的明海冰,而是萧坤。 看他的模样,你和她,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连你的人都认同她了吗? 你和行,为了她,都下了狠手,这是触线的事情。她值得吗?也许,她消失了最好。 她就这样消失吧。 天色渐渐明亮。 那两巴掌值了,我知道她看出了什么,只是她要你的一句相信,所以她没多说什么。她打我,是为了解气,因为你不可能相信她,她只能这样为自己讨回一点什么了。她还是聪明的,没有像电视剧里那些逆来顺受的善良女人,可是,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她这个人有时很卑微,有时又和我们一样骄傲执拗。也许,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会爱上她了。 方才你摔破了几个酒瓶,喝得大醉,叫着她的名字,和我纠缠。 我的心很疼,散碎成片,不知怎么捡拾。 只是,不管怎样,感谢天,你终于回到我身边。我等待着一个全新的开始,冬天即将过去,我开始期待春天的到来。 86、一次绝望的囚禁 一个星期后,宁遥机场。 我看着琪琪慢慢走远,又频频回望,眼睛含泪。 我对着她无声说了“等我回来” 几个字,她大约是看懂了,大声朝我说“好”。 我向她挥手。 她重重点点头,转身飞快跑出我的视线。 琪琪,让我看着你离开,一年后,我会回来,那个时候,像你一样,我也定可以对你再一次微笑。 看看手表,离登机时间还有不到半小时。 曾悄悄回了趟家。没有进去,在附近观察的。妹妹已经出院,各人似乎还好,除去姐姐神色依旧阴霾。行出手清了孙毅公司的盘,现在这人是落魄之极,姐姐是现实的人,自然没再跟他,更是恨我。 又到凌氏附近转了几圈。 还没有离开,就开始思念。 还有一个地方想去,最后,却始终没过去。 原来,还是会怯场, 不过,又原来,我也学会了对自己说“不”,不再想。 提起简单的行李,向安检走去。 刚在队末站好,腰上突然一紧,我一惊,目光落到那只骤然紧攫着我的手上。 这只手修长美丽,抚过我身上最私密的地方,却又给了我最痛苦的记忆。一巴掌,撕毁了琼川的契约。 我咬了咬牙,正要呼叫,这人却比我迅速,手在我嘴上一掩,甚至可说从容不迫,已有几个男人围上来,挡住人们好奇的目光。 我冷冷看向他,他今天却戴了墨镜,将一切表情都遮住。 明知挣不过,我还是拼命挣扎,这个男人浑身都散发着郁冷决然的气息,一路拖行。他甚至不在乎弄痛我,我只听到骨节微响的声音,肩膀被他扣握着。 我一肘一肘打到他腹上,他闷闷哼着,出了机场,他突然停住将我抱起,快速往前方的停车场走去。 我攥着他胸前衣衫,透过宽大的墨镜,狠狠看着他:“你浑蛋,你放开我!” 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这里却没多少人。 他喉结微动,沉冷的笑声从喉间逸出,似乎在笑我不自量力。 他在一款加长黑色轿车前停下来,早有两个男人守候在车前。 他们替他开了车门,坐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去,他把我往车里一塞,自己也弯腰进了来。偌大的车子里布置奢华,他坐下后立刻放下挡板,驾驶座和后座被隔开。 我被他锁在他的空间里,无路可逃。 车子在行进。 我退到椅角,咬牙看着他。 他坐在另一侧,姿态优雅,隔着墨镜审度着我。 “你到底想怎样?你觉得我欺骗了你,那现在我已经离开你,甚至彻底离开这里,你还想怎样?”我又怒又疼,低喊着,质问着他。 他将墨镜摘下,扔到一旁的躺椅上,一双眸冰冷残戾,我莫名一慌。 他突地欺身过来,将我重新挟进怀中:“彻底离开?这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你最擅长了苏晨。” 我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索性别过头去,不再和他说话。 他手上用力,狠狠捏紧我下巴,嗤笑出声:“少跟我来这一套。” 我吃痛,低叫了一声。 “这样就痛了?苏晨,你怎会知道痛?” 我道:“是,我不知道痛,因为我早就习惯了。” 痛到麻木,确实不会再知道什么是痛。 他目光倏沉,我看到他眼里簇拥的怒意。 他箍着我的手一紧,痛楚从腰上传来,我咬紧牙,不呼不喊。 这彻底把他惹毛,他冷冷笑道:“收起你心安理得的表情,敢做却不敢认,你不嫌虚伪吗?” “认什么?”我昂起头,也笑着问他,“纪先生,你到底想听什么?说我背叛你了?还是说什么?你说,只要你想听,我就讲。” 我明明不想和他针锋相对,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 “你爱他,你要他抱你,是不是这样?你爱他,你告诉我,你爱他,是不是!”他一双眸猩红得像要溢出血来。 我哀哀一笑,一些话几要冲口而出,想解释,想告诉他,我不是,我没有。 但始终没能说出来。 这一刻,我对自己的倔强执拗深恶痛绝,我在坚持着我的可悲,这岂非一件更可悲的事情? 我疼。他不信我,他在我出事的时候还将夏静宁带过来。我终于看清,尝试去爱,不是爱。那还是他说过的不说爱不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而已。 现在这样分开,挺好的。我赶紧闭上湿润的眼睛。 “为什么不放过彼此?我们都放过自己吧。” “不放过你?苏晨,”他突地笑了,双手紧紧扣着我的肩,声音又低又冷,“你又何曾放过我?” 我一怔,他已倾身吻上我的唇。 也许,这个其实不算得是吻。他如残兽般噬咬着我的唇,直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狂乱地吸着我的血。 这样的他,陌生得叫人害怕。 我大惊,慌乱,害怕,要从他怀里出来。他冷笑,手已拉开我的领子,滑进我衣内。 我拼命摇头,推搡着他,他便像被触怒了的兽,一手扯开了我的裙子。 “不要,不要这样……”我嘶哑了声音,只不断往后退,躲避他的碰触。 “因为我不是行,就不能抱你了是吗?”他眸里是震怒、疯狂,明亮得逼人。 他凌厉地笑着,手挟过我的下腋,不顾我的挣扎,把我抱坐到他腿上。 只一只手的力量,我竭尽全力都无法抵抗。他单手把我的双手都扭到背后去,另一只手一用力,我倒抽一口气,下身一冷,裙子已被他撕破。 他带着浓烈恨意,我疼得冷汗直冒,怒道:“纪叙梵,你不要逼我恨你!” “你本来就恨我,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他声音低迷似殇。 “我没有……”我不想惹怒他,对我没有好处。 “你有!”带着冷硬的笑意,他的手倏地滑进我的内裤里,更进一步动作。 他眸色暗得让我浑身颤抖,他俯身又含上我的唇,舌尖滑过方才他赏的伤口。 泪水落到唇上,他不躲不闪,也将水抿进口里。 我堵闷得慌,一遍又一遍道:“放开我,我没有……” 温热狂乱的气息喷打在我的鼻端,他怒极反笑,道:“我没放下宁,你敢说你不恨?” 我竟一时口窒。 恨,我说不清,但只想他爱我一人的心,却是千真万确。有哪个女人不这样想? “行的条件不比我差,所以你选择爬上行的床,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和他都做过了吧?”他掐住我脖颈,迫我看他。 我淡漠地笑了,不再申辩。 他狠狠笑着,看了我一眼,眸光一沉,伸手扯下自己的皮带。 我再愚钝也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事。 手不能动,我便张嘴去咬他的颈肩。他并未躲避,挺身进入。 只和这男人做过一次,我立刻便感到撕裂般的痛楚,他将我压向他,或浅或深地压向他,承受他的索取。 我的灵魂却仿佛抽离了出来,悲哀地看着这一场欢爱。 忘了怎样回到他的家。只知道,在那个房间里,他的卧室里,他抱紧我,那紧致几近窒息,一次又一次对我任意索取。 甚至,没有任何避忌,没有做任何安全措施。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他抱进浴室。 他把我放进浴缸里,为我洗擦身子,手滑进我的身体深处,为我洗擦着那处的红肿不堪。 明明是死寂绝望的心,却有一处微微一颤。 多么可笑,苏晨。 目光触及他的眼睛,他眉眼依旧冷淡,一声不响做着手上的活。 对这个男人,这个片刻前还欺侮过我的人,我竟恨不起来。他是那年的大哥哥,他是重遇后的恋人。在他看来,不是,但至少在我看来,是。 爱不得,连恨也不能。 多么悲哀,苏晨。 终于,我慢慢靠向他的怀,我真的很累。他沉默着伸臂拥紧我。 我低声问他:“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他的回答,明快而决绝。 “怎么都不可能!” 87、孩子 那天以后,他把我困在他身边,哪里也不让我去。他换了门锁,将家里的通信工具都弄走,网络设置了密码,更派保镖轮班在屋外守着,让我联络不了任何人。他中午会回家带我出去吃饭,晚上回来,会带我去超市买菜,让我做饭给他吃。 开始的时候,我不肯,买了菜回来也不做,他就叫阿姨来做,把我带到书房陪他看文件。最绝望的时候,我甚至想到过自杀,但我很快打消那种念头,以死相胁的事我只做过一次,那次是为他的伤,这次,我做不出来。我确实还不想死,我还要好好活着见琪琪和行。我无时无刻不盘算着怎么逃走。后来,我开始像以前一样做饭给他吃,他办公的时候,我在一旁看书。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自然也看出我的想法,知道我不会轻生,所以他用这样极端的手段来对待我。只有一次,他淡淡问我,问我为什么不留在行身边,为什么要离开宁遥,问我是不是还爱他,也觉得对不起他,想等他来机场追我。 我没有回答他。 他冷冷看我一眼,也没再问。 我怕我会成为他的禁脔,成为他华丽房子的囚徒,但他似乎也会怕我会闷坏,有时会把我带在身边,和他一起上班,偶尔,更会带我去逛街购物,买很多东西给我,从名贵的珠宝到品牌衣物,动辄百十万。开始,他公司的人见到我还陪在他身边,都很是惊讶,因为他女伴换得很勤,后来,渐渐都见怪不怪了,很客气地称呼我为“苏小姐”。有一次,他做了笔大生意,心情甚好,甚至颇有些兴致地告诉我,说上回在研发部会议室见过我的人,都说我看上去挺好的,觉得他也挺喜欢我,现在他的员工都在背后交换着小道消息,说我很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然后,他问我:“苏晨,你高兴吧,你觉得呢?” 我其时正在床上看一本侦探小说,思索着里面的案情,冷不妨被他将思维全部打乱,我用力合上书本,道:“你纪总带在身边的,别说是人,就算是条狗,你的员工也会说很好,谁会说不好呢?” 那晚,他要了我三回,几乎把我折磨得废掉。 其他时间,他也是晚晚需索。冷漠,粗狂,却又有些温柔。 我说不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怕问他,他也说不清。 不管我们的关系怎样,时间很快过去。我和他像夫妻一样生活,我的东西还在自己的卧室里,我却天天在他怀里醒来。 这一晚,一场激烈过后,他体力很好仍覆在我身上,火热又慢慢坚挺,硕大。 我不安地扭了扭身体,这具身子现在已变得敏感,我苦笑。 他突然斥道:“别乱动,我明天要早起开会。” 声线几分低哑,里面充满了情愫。 说得活像是我在勾引他似的。我闭上眼睛假寐,却知道以他的体能,免不了再一次的纠缠。 良久,他并没动。 我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他正把玩着我的发,见我看他,目光一暗,凑过来吻上我的眉、我的眼。 我抬手去挡,他的唇舌便吻上我的手指。 那种古怪的缱绻,让我有种想哭的冲动,这段日子以后,我再没哭过,这种感觉很不好。 我咬咬唇,道:“别这样,我想睡了。” 他漠漠道:“为什么?” “我会以为你爱我。”我轻声道,学他的漠然。 他眸光一动,竟微怔,随即冷冷一笑。 我心里一沉,嘲弄地道:“纪先生,我知道,我的身体比我的灵魂诚实,而你的灵魂比你的身体诚实。” 所以,我们虽然有着最亲密的关系,但这和爱情无关。他的身体对我的身体似乎很有兴趣,但他的灵魂不。他不爱我。 “你有这个认知最好。”他从我身上翻落,走进浴室。 我把头埋进膝盖。 当他熄了灯,一身微凉在我身边躺下时,我悄悄往外挪了挪。 睁眼看窗外夜空,那里浩瀚无边,似乎可容下任何事物。 一张床两个睡,却彼此寂寞。睡醒之后,明天又开始重复这寂寞无望。 心突然慌得难受,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问自己一句,你真怕他的囚禁吗?怕只怕,再次情不自禁吧? 再动情,再伤。那时,你还能经受得住? 腰上突然一暖,他把我揽进怀中。 我迟疑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挣开。 我静静嗅着他的气息,他抚着我的发:“月末了,接下来几天事情会更多,我可能会晚点回来,忙完我们去南非旅游,怎么样? 还是说你想去哪里?” 他说月末,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惊道:“你明天让庄海冰给我带点东西过来好吗?” “想要什么,你说。”他微微一笑,似乎心情不错。 “药。” 搁置在我发上的手一顿。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特别冷冽。 “避孕药。” 这些日子来,每晚欢爱,他每每释放在我体内,却从不避孕,我的例假前几天就该来了,但现在都还没来,我有几分后怕。 他冷冷一笑,按上我腹部:“来得及吗?如果有,你早就有了我的种。” “所以接下来要做好措施。” “你不想要我的孩子?”他声音陡然提高。 “难道你就想要?既然我们都不想要,我也没资格要,你又贪图舒服不戴套子,我就该避孕。” 他按在我腹上的手一压,这一下,我感觉寒毛都竖了起来,他身上的气息变得可怕起来,黑暗不能视物,感官变得灵敏,我的感觉没错。 “就……顺其自然吧。” “……”我愣住,心怦怦跳着,突然变得又恨又怒。他不喜欢我怀上他的孩子,我是清楚知道的,第一次做的时候,他还特意让庄海冰给我带药,让庄海冰传的话是不适合,实际上,是他不想要。他觉得,我不是那个人,或者该说,始终不是她。 现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等我怀上,再要我拿掉它吗?我眼眶一热,死死攥着被子。 “苏晨,”他却突然打断我的想法,“你知道我的财富吗?” 我愕然。 他道:“你的孩子能继承我所有的财产,不好吗?” 我心头一震,彻底定在那里。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想要孩子了? 我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情绪,也不敢猜度。 如果和这个男人有一个孩子…… 一时,震撼、疼痛等感觉迅猛地齐齐向我袭来。今晚以前,我以为我不会寂寞,因为我有再见行和琪琪的信念,原来我错了,我以为我不再会为他痛苦,原来我还是错了。 我想起那天的事,虽然那天我和行并没有发生什么,还是以那个去堵他,我们之间不适合有孩子。 我问道:“你不是不相信我吗?如果那是行的孩子呢?” 黑暗里气氛突然凝滞。 他手一用力,把我揽到他身上,两手抚上我的脖子,并拢起来,他并没施力,我却清晰地感到令人窒息的恐惧传来:“如果那是行的种,那么苏晨,你和你的孩子都一同下地狱吧,我陪你们。” 88、等待 翌日起来,纪叙梵像往常一样出了门。 我到浴室洗漱的时候,竟然在洗槽旁边发现了一管验孕棒,放在一个很显眼的位置。 我顿时愣住。 这东西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有结果以后,让门外的保镖给我电话。 家里没有电话,都给他拔掉线路了,让我去告诉保镖这种事,这个人! 我心肝怦怦跳,最后竟没有勇气去验一验,匆匆洗漱过后,我走到厨房,为自己煮早餐。可是,我打开冰箱的时候却定住,没有心情去做。 我有些茫然地踱到客厅,一坐坐下,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起,我吓了一跳,纪叙梵不会突然跑回来吧? 事实证明,他没有那么疯狂,我也没有那么重要,来的是他的电话。他的保镖恭恭敬敬地将手机递给我,说纪先生找。 “苏晨,我今天中午不回来了,已经叫了阿姨买菜过去,我……公司事情多,晚上也会晚点回来,你不用等我吃饭。” 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没问验孕的事,语气微沉,似乎甚是焦急。 我反而松了口气,说“好”,他“嗯”了一声便挂掉电话。我一看挂钟,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 我又跑回浴室,鬼使神差地拿起验孕棒…… 当我看到棒上的颜色时,我跌坐在马桶上。 我真的……怀孕了! 心跳得很厉害。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是喜大于悲。 我竟然做妈妈了,我和他的孩子…… 其后,我脑子却一片空白。我该怎么做?孩子我是一定要的,可我和他之间……我们该怎么才好?在一起组成一个家庭,这听去真的很有诱惑力,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他心里没有我,可他是孩子的爸爸…… 我一直迟疑着要不要给他打电话,直到阿姨过来做了饭又离去,我竟还没做好决定。 傍晚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我连忙过去开门,却见保镖领着一个老人在门口等我。 这次仍然不是他,而是一位不速之客,张管家。 老人看到我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苏小姐,来看看你。” 我将他迎进屋,给他沏了点红茶,他连说谢谢,脸上带了些歉疚。我问他有什么事吗,他沉吟了一会儿,道:“老头子是道歉来的,你救了我孙子,张凡也都和我说了,苏小姐是个好人。” 他这样我倒无言以对,赶紧笑笑道:“您客气了。您别叫我苏小姐,就像以前一样叫我漫漫吧,或者苏晨也行。” 张管家点点头,欲言又止:“漫漫啊……” 我本来就猜他此行不只道歉那么简单:“老爷子有事直说就好。” 张管家叹了口气,看我一眼,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似乎话并不好开口。 我一凛,只安静地等他说话,终于,他放下杯子,低声说:“老头子说这些话是无礼,是逾规了,我也知道你是挺好的一个女孩,可是,少爷他心里的人始终是夏小姐,你看这……” 我笑了笑,原来还是为了这件事。 我道:“您说。” 张管家看我不似恼怒,续道:“夏小姐病了,也没个人照顾,想吃点老头子做的东西,老头子才知道。知道你在这里,她也不好跟少爷说什么。我……我方才过去,给少爷打了个电话,少爷才匆匆赶过去。苏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但少爷和夏小姐是分不开的。你要怪老头子,老头子也要说,我并非全为夏小姐,还是那句,你如果及早离开,还能从少爷手里拿到些什么。男人嘛,有时就是徒个念想,等少爷腻了……吃亏的是你。” 我手上的杯子一个拿不稳,几乎滑下来,我赶紧扶好,放到桌上……手却还有些微颤,原来,他不是为公司的事不回,而是去了夏静宁那里。 一天时间,那必定是留在那里照顾她。 我知道,他派了萧坤领人在她屋子四周保护她的安全,她病了,他却始终放不下心。 想起他方才焦急的语气,怀孕的事,他没有问,到底比不上她的事重要…… 我不禁又笑了笑,颤抖着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眼中翻滚着,有什么差点掉进杯子去。 我总是……一次又一次犯傻,我和他哪里有什么可能……我可不可以坏心想,这还是夏静宁的计策,通过张管家告诉纪叙梵。 可是,无论是什么计策手段,一切也要纪叙梵确实在乎她。 他和我在一起,因为他需要一个女人,再有是惩罚吧。 我既然还爱他,那么就真正放他自由。 “漫漫……”张管家揣度着我的情绪,想说什么,我打断了他,“老爷子,我知道,我会离开,只是我需要你的帮忙。” 张管家反而一震,疑虑地看着我:“你真的愿意离开少爷?” “嗯,”我点头,“我现在就走,你过来前和他通过电话没有?” “和少爷说过,过来谢谢你对张凡的帮忙,这些保镖都认识我,我在纪家几十年了,少爷待我是极好的。你……是想我借口带你走?” “对。” 这事别人来办还真的不能,纪叙梵事后必定严惩,但若是张管家,他年纪大了,又在纪家服侍那么多年,纪叙梵不会下那个手。 张管家也是明白这点,根本不为自己处境忧虑,他笑了一笑,方才道, “可是,虽说我带你出去,保镖不会起疑,但循例还是会打电话请示他的,这能行吗?” “可以的,只要你暗中通知夏小姐,让她设法让他接不到电话,将他的手机藏起来也好,怎么都好。你是按他的命令来带我出去的,保镖找不到他,不可能不放行。” 张管家大喜,连连点头。 他打电话给夏静宁,我上去自己的卧室收拾好证件和随身物品,把验孕棒也收了进去。 出门的时候,保镖果然无法拨通纪叙梵的电话,又见张管家一脸急色,不疑有他,让我们出了去。 纪叙梵给张管家配有车子,更雇了人接送他出入,我们很快驾车离开了。 我本想去机场,但我上回就是在机场被纪叙梵抓到的,纪叙梵查到了我的班机,当然,前提是那时他大概也找人在我租的房子外面日夜监视着我。 凡是要用到身份证购票的交通工具我都没有考虑,最后我买了一张长途汽车票,目的地是一个小城镇。 89、一个婚礼的生死(一) 那是一个古镇,是个旅游景点,藏在这种地方,我觉得安静安全。 下车以后,已是翌日清晨,我找了个小旅馆休息了一晚。我突然变得事事小心,包括对自己的照顾,那是以前我最不在意的事情,好不好,日子就这样过。 我在镇上租住下来,又重新买了手机,打了电话给方琪,告诉她我这些日子过得很好,让她务必替我保密行踪,又让她转告行,我很好。 她很高兴,又有些责怪,说我消失了一个多月才找她,若我再不给她报平安,她都要出来找我了。 最后,我问她和庄霈扬怎么了,她支支吾吾。她和庄霈扬的事变得很复杂,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我不知道我的孩子是男是女,所以只好称之为它。它很安静,从不多闹。冬天已过去,就连春天也已到了尾声。 你的孩子有可能继承我所有的财产,不好吗? 我住在老城区,新城区游人的热闹和我无关。每个寂静的夜晚,我总会想起那晚他说过的话。 我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心情下说这话的,甚至,他认为我和行也许已做过。 也会想起夏静宁,有时我会恨,有时又想我不该恨她,没有她,我无法离开。那一晚,他们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内容,我想,我不关心。 有时,我也会想,我是不是不该因为自己的缘故,回去找他。我不需要孩子继承他的财富,只希望它能得到他的爱。 可是,世上的事,没有太多的如果,却有太多的可是。想起这个问题,我便头疼欲裂。每当这个时候,又会想起行。只是,我不能找他。 后来,我便放弃了思考,只在这里过着安静的日子,等待着它的降临。我身上有着太多的纠结,身世,感情……都是没有答案的事。 我爱它,很爱很爱它。因为我曾对它的父亲爱如生命。它很乖巧,没有为难我,我几乎不曾经历呕吐这些反应。 偶尔我会感觉到它的颤动,我会猜它在做着什么,它也会做小小的梦吗? 这时,我谁也不恨了。 镇里的人大都朴实,对我这个外来者并不排斥,哪怕这个外来者是个年轻的孕妇。没有太多的猜疑和碎嘴,更多的是同情和照顾。 我不算太缺钱。 我自己的钱剩下不多,把行给我的附属卡和钱带在身上,可他的钱,我不能用,只是留着做个念想。这段日子里,我想他,不比想那个人少。 从小镇上的一个孩子那里买了台二手电脑,接上网络,晚上给杂志投些稿子,我以前是编辑,明白杂志需要些什么稿子。白天则在镇上的作坊接些旅游纪念品的手工活做,希望能在孩子出生前攒下足够的钱。 可惜,我的身体却偏和我作对,也许是承受不住太多的劳累,也许是身体的其他状况,这些天,竟出现了出血的情况。 于是,我不得不考虑回宁遥做一次检查,这个小镇,哪怕一间像样的诊所也没有,周边的小城我又不熟悉,可是我不想再回宁遥,至少,暂时不想…… 我正想着,旁边突然传来一片热烈交谈的声音。 却是老板娘回来了,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似乎带来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消息。 作坊里做着活计的一群女人早围了过去。 有人唤我:“苏晨,你不过来看看吗?” 我摇摇头。 老板娘笑骂道:“好啊,看来今天的工钱都不想拿了。” “我们一辈子做梦也梦不到的事情,凑凑热闹,总行吧?”有几个女人笑着回道。 老板娘啐了口,又笑眯眯问我:“小苏,你也歇会儿吧,凑凑热闹。” 我笑了笑,仍是摇头。 老板一怔,道:“你倒淡定。不过又有什么好看,不过是富人家的显摆,和我们百姓有什么相关?” 我停下手中的活,笑道:“怎么说?” “宁遥的纪家夏家,你听过没有?” 宁遥还有哪个纪家和夏家,名声大得能让这个小镇也动容? 我一愣,心猛地一沉。 老板继续自顾自道:“天域集团的纪总和夏氏千金结秦晋之好。后天就是那耗资上亿的婚礼,这场婚礼,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世纪婚礼了。” “可不是,”邻屋的大娘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道,“你们看,现在哪家报纸不是整个版面的刊登?不过也真是作孽,听说那夏家千金和沈家少东有婚约,以前不是还订婚来着吗?” 有人飞快打断了她:“你懂什么,这沈家哪能跟纪家相比?要我是夏小姐,也嫁纪叙梵。你看看这图片,啧啧,这位纪先生年轻英俊,身家财产更是沈家不能比的。” 老板微微挑眉:“这话,阿菊你算是说对了一半儿。沈家的钱,那位沈公子可无法做主,纪家却是这位纪总做的主。” “小苏,你还好吧?”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道,“你们看她,脸色好白呀。” 我如梦初醒,恍然回过神来,摸上脸,一手的湿意。 老板拉住老板娘,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 女人们还在兴奋地说着什么,我怕老板起疑,虽说怎么也疑不到纪叙梵那里去,但还是赶紧收拾心情,做完手上的活。 在距世纪婚礼三天不到的日子里,我一如既往地干活,像这几个月来的任何一天一样,为孩子的降临积攒小钱。 有了它以后,我每晚睡得不算好,却不太坏。至少天亮之前,我能睡上一会儿。 这一晚,我却知道,我将彻夜无眠。 它似乎也觉察到我的凌乱,不安地在我的肚子里蹬着,似乎在问为什么,也似乎在安慰着它年轻的母亲。 我抱紧了肚子。 想起离开那天,张管家将电话给我,夏静宁说的话。 她问:“苏晨,你为什么肯走?你到底想玩点什么出来?想他再追你一遍?他对你只是报复。” 我说:“是的,他对我只是报复,但如果让他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你认为他还会报复我吗?” 她似乎一怔,好一会儿,方才轻声道:“没有证据,你找不到证据的。最重要的是,苏晨,他的心,还在我身上。在我们两个之中,那天他选择的是我。” 我没再说什么,结束了通话。证据若要找,一定会有的,只是我还是希望他幸福,就这样吧。 这几个月,他和她经历了怎样的蜕变? 以前,怎会以为她是个宁静温婉的女子?不过,也许,她确实是,在遇到爱情之前。 也许,在遇见爱情以前,每一个女子都曾美丽婉约。 窗外,天还没亮。可是,我还是不能入睡。我缓缓坐起身,终于,拿定了主意。 回宁遥。 只想在他的婚礼上,再看他一眼,最后一眼。看他终于幸福。 90、一个婚礼的生死(二) 宁遥最古老的基督教堂,选在这里,有接受来自最亘古的祝福之意。 教堂外,婚典会场早已布置好,只待仪式一结束,便是大型宴会和活动。 找不出合适的言语去形容这个精心布置的会场,中世纪欧洲复古风,贵族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奢华更奢华,比精致更精致。 衣香鬓影,名流绅贵,人群热闹拥挤,谈笑不断,穿梭其中,电视上报纸杂志上的宁遥显贵都来齐了,这个男人确是宁遥最有财势的人。 我买了套素淡的小礼服,化了略浓的妆,将自己掩盖起来,在四周游荡着,和所有的人一样,只等教堂大钟敲响便进去观礼。 本来拿不到邀请函,是问张管家要的。 没有看到相熟的人,都在忙碌教堂里面着吧。 他这时在做什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十四年的感情,今天共结连理,他的爱情,即将再无遗憾。 不知道行会不会来,想悄悄看看他。 时间过去,心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而随着时间临近,人们情绪高张。 莫名地却有丝古怪的不安隐隐渗入心头。怀孕以后,感官变得灵敏,不知是不是因为母亲的天性。 下意识往四下看去,最终落到一道灰色身影上。他戴着墨镜,行走在人群花枝间,按说这种场合出于礼貌考虑,一般不会戴墨镜,但今天太阳猛烈,也不算奇怪。我却总觉得,那墨镜下眼眸阴霾,一种暗冷沉郁的气息在这人身上隐隐流窜着。我觉得这个人我似乎见过,又似乎没有,奇怪又战栗不安的感觉很是浓。 当的一声,我吓了一跳,礼堂穹顶上的古老大钟敲响了。 来不及思究,随着人群欢腾的脚步,我跌跌撞撞走进了教堂。 里面和外面不一样,没有太多华贵的装饰,墙壁四周百合环绕,庄严圣洁。 教堂里座次有限,早被安排好。余下一些就站在边上,都是些举足轻重的人,却不急不恼,甚至谈笑着什么。 然后,前排位置里,我看到了那些熟悉又久违的面孔。 夏静莹、凌未思、庄海冰、张凡、张管家……其间,夏静莹脸色冰冷,凌未思俯身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逗她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张管家气色似乎也不是很好,一直低着头。 行呢?在这拥挤的礼堂里,我四处张望,却没有他的踪影。他没来?他们是多年好友,如今心有嫌隙,行还会来吗? 心里难受,他们之间,有我的责任……再抬头,却顿失心神,此刻,整个礼堂也湮灭了声息。 主礼台上,一位上了年岁的神父已然站立。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纪叙梵从里面走出来。 我不觉伸手捂住嘴巴,心里百感交集。 隔着无数人,他在台前静静站立,一袭黑色礼服,华贵不可方物。他,一如往昔。 我紧紧捂着嘴,才不至于逸出声息来。 他突然眉目一展,目光落到教堂大门的方向,我心怦怦地跳,怕他看过来。但事实证明我是自作多情。 不知谁叫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掌声瞬间爆开,整个教堂顿时沸腾起来。 新娘来了! 绝美的姿容就像夏天的蔷薇。 她身上的婚纱简单却不失高雅,后幅微微摇曳着,在两个小花童手里盛放。她父亲早已中风瘫痪,加之纪夏两家的恩怨,自然没有出席,她便没有用长者带携,直接走来。 隔着红毯,她深深看着台上的男人。 纪叙梵也一样。 我想,这样的注视应该是爱情无疑。 它在我腹腔里用力蹬着,似乎在问我为什么突然哭起来。 我抚着肚子,试图安慰它。 可是,连自己也无法安慰的人,又怎样去安慰别人?哪怕那个是我的孩子。 它的父亲,很快,就为他的爱情画上完美的句号。 在无数人的掌声和热烈的笑靥中,夏静宁慢慢走过来,嘴角微微上翘,这时,他的注视似乎也更为深切一点。 我低着头,隐在人群中,她从我身旁走过,我想,我该走了。 那种不安的感觉却油然再生! 是谁在暗地里窥视着这一切?我四下寻找起来。当孩子使劲地往我肚皮踹去的一瞬,我目光一侧,正看到那抹灰色身影向夏静宁奔去。 他手上光芒闪烁……灼过我的眼睛。不过是几秒的事情,我却仿佛经历了一辈子。 目光到处,是台上男人飞扑过来的身影,他似乎也看到了他的新娘子被危险所胁。 只是,红毯首末距离相差太远,再快也赶不及。 目光一瞬惊怒凌厉。 很少看到这样的他。仍深爱着她,是吗? 六年前,因为她,你几乎将自己毁掉,这一次如果她有事,你会怎么样? 明明是瞬间的事情,长不过一两秒,脑子里却闪过无数场景。 美丽的黄昏,美丽的樱花树,美丽的你。行之于我,我之于你,爱情是什么,是初见的美好还是什么,我无从考究,只是恍然中都是你的笑,比夕阳还烁亮,眯了我的眼。 你摸着我的头说,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妹妹,一定很好。你既然下了定义,我就不敢逾越,我小心翼翼,即使撒娇也谨慎。 那时,还不知道,这其实已经是爱情。 离别以后,你没再来找我,我也不敢打扰你的生活,我在我的世界平静生活着,看着你在你的世界似光闪耀。 是谁在安排这个剧本,让我重遇你?这一次终于不是妹妹。 91、一个婚礼的生死(三) 在宁遥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你吻了我,因为她在,你才吻我。但我们确实接吻了。 默默喝酒的你,宴席上为她去挡热汤的你,设计衣服的你,说仍愿赠她十里嫁妆的你,弹奏宁静海的你,星空下邀舞的你,把我当作棋子保护她安全的你,第一次亲密时喊着她名字的你…… 这么多的你,都和她有关,十四年的花开花落的见证,十四个季节变化的共度。我和你却不过只是一次樱花的汛期,一场孤雪的同赏。 原来,我始终无法淡漠你的悲伤。你痛,我会更痛。 她爱你,她已经尝尽悔恨,我虽痛恨她的手段,但以后,她陪伴着你,再无背叛。 你的婚礼我过于寒碜,没有带上礼物,我将一个完好的她送回给你吧。也许,我一路走来,只为今天这一刻,送你一个完满。 这是宿命。 琪琪如果知道,必定说我无可救药。 值得吗? 为你,就没有什么不值。从前的从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可以把命都给了你。 整个会场一刹寂静,仿佛一瞬前的热闹和凶险都只是幻觉。 在闪着冷冽寒光的匕首递到时,我拼命跑出去。 我听到她尖锐的叫声。 我听到利刃插入肌肤的声音,粘贴着皮肉凶猛拔出的凌厉。 我感觉到什么汩汩溅射出来的温热。 腹中剧烈到无法忍受的疼痛仿佛撕裂了我,我却也终于看清那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是谁。 他的墨镜掉到地上。 夏静宁以前的未婚夫,沈亦儒。 我撑着不倒,挡在她前面,冷冷看着他。他大震,神色惊惧却又悲愤狠绝,刀锋一转,又猛刺了过来。 我是豁了出去,并没有躲闪。 疼痛却没有再落到我身上。须臾之间,一道身影扑跃过来,一拳打落了他的匕首,又一脚把他踢翻。 礼堂变得混乱,在人们激烈的叫喊声中,我的一口气终于散了,像沈亦儒一样往地上摔去,将沈亦儒打翻的人把我拥进怀中。 那清幽冷冽的味道,我不禁笑了,攥上对方的衣服。 “苏晨,不……” 耳边是他的叫声,震怒、悲怆得仿佛叫世界骤然崩裂。 四周的人围了上来,熟悉的,更多不熟悉的,震惊万分。 我恍然未觉,伸手想去够他的脸。 却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手碰上他的衣领,染红了他黑色外套内的白衬衣,掉了下来。 他手也颤抖得厉害,用力把我的手握紧,放到他脸庞上。 他向来冷傲严厉的眼睛竟成了灰色一片。 他紧紧抱着我,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我就消失不见,我听得他全身骨头作响的声音。 “苏晨,看着我,不要怕,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你不能有事,我不准!我不准……”他一把抱起我,便往外冲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海冰,你也是大夫,你过来!” 突然想起什么,他向着人群嘶吼,又轻轻将我放下来。 张凡已经打电话去叫救护车……张管家、凌未思、夏静莹都震惊地看着我,夏静宁却眸光黯淡,仿佛失去了灵魂。 庄海冰抢了上来,手上动作轻柔,按过我的身体,末了,眸光一黯,看向紧抱着我的男人,摇摇头。 纪叙梵一震,把我抱得死紧,眸光冷冽凶狠:“你说谎,她没有事,你快说,她没有事,如果她死了,我就杀了你。” “别为难海冰。”我喘息着,往他怀里更靠紧一些。 他立刻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眸色狂乱,死死看着我。 “我知道我不行了,你听我说……”我将唇咬破,抵御着腹部那剧烈的疼痛。 脸上骤然一冷。我颤然看去,眼前冷漠的男子,眼睛血红,满脸泪水。 “你是谁?你不是苏晨,你是谁……”他紧紧盯着我,说了一句,目光忽然变得散乱,紧紧蹙住眉,仿佛是被人束缚在囚笼的兽,我咬紧牙,用尽力气环住他的背。 我的手仿佛是一把利器,他浑身颤抖着,眸光却从混浊渐渐恢复到清明,震惊、怒气、悲恸都从里面透将出来。 他闭上眼睛,小心地将我的手放下,一把把我抱紧,似乎要把我带进他的血肉里,从此再也不分离。 “漫漫……” 声音沉痛浓烈,当他低哑的声音和冰凉流进我的身体里,我浑身一震。 你终于记起来了,你终于记起来了吗……为什么偏偏在现在? “纪大哥。”喉咙哽咽,所有委屈和泪水,逆流汹涌。 “为什么这样做?” 他将我缓缓放开抬眸,一手颤抖地用力压上我的伤口,脸贴到我脸庞上,一下一下摩挲着我的脸。 他的泪,我的泪,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爱她,你要和她结婚,你们以后会幸福,你终于可以幸福了,就当是我还你的。”我一笑,伤口疼得我倒抽了口气,可真是奇怪,就算这样,心还会疼,并不比它轻。 “这场婚礼……是为我哥哥而设,我想将他引出来。也许,下意识也想将你引出来。苏晨,你听清楚了,我并不幸福,我恨你,因为再一次从我身边逃走,可我……我爱你。” 凝着我,他狂乱地吻上我的唇,低声道,“苏晨,我爱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爱我? “你不必骗我。”我苦涩笑着,伸手去摸他的眼睛,我觉得它在说谎,他旋即把我的手包裹进他掌中。 “骗你,那你好起来,看看我骗不骗你。苏晨,我爱你,在我知道之前已爱上你,”他蓦地扬声大笑,“我亲手害死了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如果这是一个谎言,这一刻,我是真觉得满足了,却又突然觉得恐惧。 我猛然想起孩子…… 过度的疼痛,我已感觉不到它,它已经死了吧。一直以来,它都安静乖巧,在我最难过的时候,给我最安静的陪伴,我却亲手把它害死了。 我冲出去的时候,只想到我的爱情,却忘记了它。 他狂乱地伸手为我擦去眼泪,我却看向庄海冰,他明显一惊,我点了点头。他一震,极快地别开头。 他果然知道我有了孩子。 他不说出来也最好,这样纪叙梵以后的人生会少些歉疚。 一刹那之间,只觉得万籁俱静,万事皆空。凝着他,我低低道:“这辈子,我所追求的东西,本来不是我该追求的,以至于害惨了最爱我的人,琪琪,还有行。” 还有,我的孩子。 92、梦中的婚礼 “每一次我以为要得到什么的时候,不过是命运在开玩笑,这不全是你的错。所以,你不必愧疚,你以后好好地过,如果你真的想我还点什么。” 他一震,眸光怔怔间,红得像要流出血来。 他沉沉一笑,突然在我耳畔道:“苏晨,你去了,我也陪你一起去,就像我爸爸永远陪着我妈妈一样。” 我大骇,紧紧盯着他的脸:“不。别轻易去说生死,这是你告诉我的。你以后和她好好活下去。你没有你想像的爱我,只是愧疚,你曾帮过我,又救了我妹妹,等于给了我两条命,我把它还给你,没什么。” 你没有想象的爱我,这句话,我本来不愿意说。 漆黑的眼眸深沉得像一个潭,他静静听我说着,脸上没有了一丝表情。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只是,下一辈子,我们真的不要再遇见了,这样彼此都会快乐一点。”我闭了闭眼睛,又看向他,绽放笑靥如花。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苏晨,别说下辈子,你恨我,所以就算走,你也不愿带我走,是吗?”他轻声反问我,嘴角甚至溢出笑意。我看到他眼里的震怒,摇了摇头,目光慢慢掠过人群。沈亦儒已被萧坤和几名保镖擒住,怪不得方才没看到萧坤,想是早被纪叙梵安排在教堂外寻找纪叙弘的行踪,哪知,最后动手的却是沈亦儒。 所以说,人再聪明,终究争不过命运。 萧坤神色凝重,突然弯腰,向我行了个礼。 我摇头,这家臣之礼是给纪叙梵妻子的,我不是。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新娘子身上,夏静宁神色惨白,眼神涣散,死死看着紧抱着我的男人。 这些,我却终于可以不用再关心。 有两个人想见。可是,我知道,没有这个可能了。身上的力气渐渐消散,眼皮重了起来。耳畔是纪叙梵沉哑的呼唤。 “苏晨。” 一道声音却在这混乱中突然清晰,我猛地用力睁开眼睛。 几步之遥,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排开人群,向我疾步奔来。 他走到我面前,却又突然站定,眼里都是不敢相信。 行。我无声吐出他的名字,抿出丝笑,希望这让我的样子没那么糟糕。 终于,他凝着我,也慢慢勾勒出一抹笑,温柔得就像初见时一样。 我却忍不住哭了。 我想,每个女人心中未必有一个纪叙梵,但必定有一个凌未行,他爱你所爱,疼你所疼。 也许,因为这个男人他不求回报,我们便容易放开手。 却忘了那些默默付出的片段,一眸一笑的相陪。 摘星湖畔,古老的教堂,陪我在午夜弹琴的不是别人,是他。 闹市里,千万人中,找到彷徨无助的我的不是别人,是他。 医院里,默默挡到我面前,替我承受一掌折辱的不是别人,是他。 他在季节交替中等待,为了也许是一辈子也没有结果的爱情。 他说,只要你说,我便相信。 他说,如果你动了她,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这一辈子,我欠下他却再也无法偿还。 和他的约定,我总是相负。 他屈膝半跪,两手颤抖着执起我的双手,紧紧包裹到他手中。 “晨,不要怕,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你很坚强的,不能这么就放弃了。” 他眸光沉痛难述,声音低哑却坚定,冷冷瞥纪叙梵一眼,眼中是不可看透的仇恨,两手移到我的肋下。 纪叙梵伸手一格,道:“你休想碰她!” 凌未行也不挡,那一掌便落在他臂上,他一言不发,眸内透析出一种绝望的决然,要把我抱离。 我摇摇头,想出声,却没有力气。我吃力地把手伸向他,他眸色一暗,旋即握上了,不留一丝间隙。 我扭头看向纪叙梵,声音越发虚弱:“我只求和他说最后几句话。” 纪叙梵闭上眼睛,目光开合间悲痛沉厚,慢慢松开抱紧我的手。 凌未行眉头紧锁,把我深深拥进怀中,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 我问:“行,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以为再也寻你不着了。” 他轻吻上我的额,柔声道:“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没有收到请柬,自己厚脸厚皮在外候着就是。” 我想逗他笑:“我也没有收到请柬,不请自来的。” “可是,我来迟了。”他的声音干涩,并没有笑。 心很疼,却又突然清明,像走过一段漫长的通道,一朝找到出路。 “行,抱我到那边好吗?”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我找到了最后的力量。 他一怔,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主礼台前,坐落着一架钢琴。 “好。”像过往的每一次,他没有拒绝,只要是我的要求。 他闭了闭眼睛,把泪水合掉,抱起我一步步往前走去,教堂里所有人,这一刻仿佛都只是背景,没有了意义,此刻的世界,只剩下他和我。二十四年里,没有什么时间比现在自由。我不再害怕什么,害怕爸爸他们的不喜欢,害怕纪叙梵的不喜欢。和他一起,我始终是快乐和自在的。 十字架上,耶稣以悲悯的目光看着我。 慈悲的基督,我想,我花了一辈子时间去寻找,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含义。 这样去等候过一个人,也被人这样等候过。 座上,他让我把头靠到他肩上,让我把体重都给他。 我笑道:“行,给我弹一曲吧,就像四年前每个晚上一样。” 他望向我,声音低沉:“好,晨,这首曲我也只为你而弹,今天过后,这一生我是不会再弹了。” 背后目光灼热狂烈,我感觉到,却不再回望。 在沉入永生的黑暗前,我只想听行弹琴,也许技艺不如他,但这个男人的琴声里有我毕生的唯一。 琴键在他手下凹陷下去,乐声在教堂里回旋,压下了人们的私语。 没有人会对这首曲子陌生。 《梦中的婚礼》。 我也愣住,我没想到,行会弹这首。 也许,每个女人一生所盼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梦。夏家姐妹,庄霈容,乐悦,明影嘉,贝瑾,琪琪,还有苏晨。 背后的气息变得凌乱。拳头紧捏、骨骼作响的声音渗透在这一曲中。 当琴声消退,行将我抱回怀里,含笑凝向我。 回了一笑,我转向那一直岿立在背后的男人轻声道:“为你学的琴,行教的。曾无数次希望可以弹给你听,可是没有机会了,大概是弹不动了。我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请一定好好活下去。” 他眉宇紧锁,痛苦和凌厉染遍双眼,笑着问我:“苏晨,我错过了你,那个人再也不是我了,是不是?” 没有回答,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模样铭记在心。 “行,我今生最后一次的弹奏,也许难听,但希望给你。”我凝向身畔的男子。 他痛极却笑,声音恬静有力:“好。” 没有再多的言语,只是把我拥至紧窒,他眸中映着的只有我一个。 这世上再多的人,总有这么一个人,他眼里只有你一个。 从开始到最终。 呼吸开始困难,喘息深重,我知道我的时间即将要停止,突然觉得很害怕,孤独和恐惧涌上心头。 手按到琴键上,飞快地接着他的曲子弹了下去,只怕没有时间了。 男人的泪水湿了我的脸庞,他手紧紧按压在我伤口上,让我渐渐觉得安全,温暖得像花初开的时间。 “行,珍重……如果轮回,我一定在那里等你,来生我想……为你而生。”靠在他肩上,我的手滑出他手心,垂打到椅上。 世界的光影,在一瞬戛然而止。 琪琪,不要悲伤。 纪叙梵,好好活下去,这一生,我为你而死,不算遗憾。 行,珍重,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为你而生。 那时如果所有人都还会重遇,希望我们再也不要悲伤,都要,幸福。 93、救赎 空气中弥散着这个地方独有的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 雪白的廊道,焦灼凝重的气氛,侵袭着人的心脾。 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向手术室门前那两名分立一隅的男人看上一眼。二人都是英俊气质,然而,此刻均紧盯着手术室的大门,神色凝锁,悲痛深藏于眉眼中。 两人衣服上都是血迹斑驳,触目惊心,其中一个甚至还穿着新郎的礼服。 几乎所有人都猜测这二人和手术室里的人的关系。会猜度里面那位是新娘子吗? 可是不对。新娘子身穿着洁白的婚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容貌美丽却苍白憔悴。 走道上站了不少人,或男或女,年轻的,中年的,上了年纪的,从容貌到气质也都是上乘,都是里面的人的亲眷吗?那个人是男是女?曾经经历过怎样一场事故? 顷刻间,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暗涌的平静。 一个俏丽的短发女子匆匆而至,一脸悲愤,一脸泪水,奔到那高大英俊的新郎身旁,扬起手,便挥了下去。 那男子双唇紧抿,也不躲闪,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任那巴掌落到他脸上。干脆利落的声音,在这个雪白森冷的世界回荡。 那女子怒极冷笑,还要再打,手腕却被庄海冰握住。 纪叙梵令道:“放开她,她要做什么,你都不许拦。” 看到他眼中冷静的绝望,庄海冰缓缓放开了手。 庄霈扬是和方琪一起过来的,他把方琪拉到一边:“苏晨这样够他受了,这种滋味我经历过,我明白,你打他,反而会让他好过一些。” 方琪眼睛一眯,怒道:“够?那苏晨受的该谁来还?不打他是吧,那我改打这臭女人!” 话音一落,她径直走到夏静宁面前。 夏静宁淡淡笑着,神色冷漠,和纪叙梵一样也不躲闪。方琪心下气苦,目光落到纪叙梵身上:“你向来不是最爱护着她吗?为什么不过来?苏晨她妈的就是个傻子,你爱这个人,她宁愿被她冤枉,宁愿拼了命也要去救她。这种傻子你不爱,那是自然的,谁会去爱一个傻子?” 纪叙梵忽而看向夏静宁,那目光中说不清的冷意让她一惊,他想到半山别墅的事了吗?现在苏晨这样,即使没找到确切证据,他会不会也偏向她呢? 如果是这样,她和纪叙梵之间……她本颤抖着低下头,这念头却让她猛地抬头,可是终究还是晚了一点,纪叙梵已经转身,复看向手术室。她恍惚记得,他方才在看她,没有证据,但他在试探她。在她低头的时候,一股莫名的恐惧瞬间慑住她,她想说话,却突听得纪叙梵的声音淡淡传来:“你在心虚,凌心怡的事,和你有关是吧,如果苏晨救不活,我会杀了你。” 心底紧绷的那根弦突然就这样分崩离析,被这语气淡漠的一句话。她知道,但凡这个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那表示他一定会办到一件事。方才的恐惧仿佛瞬间扩大百倍,填遍她所有器官脏腑,她并不怕死,可她怕被他杀死。没有证据,她不能再退怯,一退他们就完了,她一咬牙便要向他走去,却见夏静莹和凌未思向她看来,神色吃惊,又有意味不明的复杂。 方琪却不管这许多,纪叙梵的话又戳到她的痛处,想起苏晨,又往他打去。这次,仍是被人给挡住,她狠狠看去,这回却是萧坤。 纪叙梵轻声道:“坤叔,放开她,让她打。” 萧坤却微微摇头:“方琪,别打了。苏小姐如果有事,纪先生会随她而去,这个时候,请让他好好地候着等结果吧。” “您还怕我打扰了他?他愿意又怎样?他愿意陪苏晨死,我们苏晨还不愿意呢。”方琪大声叫道,喉间一个破音,终于蹲到地上,呜呜哭了出来。 庄霈扬微叹了口气,也蹲下来,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方琪下意识要推开,却又惊觉自己竟贪婪其中的安全。想想苏晨,想想自己,不觉痴了,睁大眼睛,喉咙干涩得忽而再也哭不出来。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人,现在连最好的朋友也即将失去,她以后还哭什么,已经没有什么能哭了。 突然,肩上一暖,却是凌未行伸手拍了拍她。 这个男人一身血红,耳边只听得他的声音沙哑:“海冰,有几分把握能救活?” 一旁,庄海冰微微摇头,他也没有把握。完全没有。 那时,当他一检查伤势,就几乎断定苏晨已无生还希望,那刀洞穿了她的脏腑要害,然而,更让他吃惊沉重的是,她竟然已怀着孩子。 当苏晨满身鲜血倒在纪叙梵怀中,他这个主子几近疯狂。如果让纪叙梵知道,苏晨还怀有身孕……后果他不敢去想。 然而,当她在凌未行怀中闭上了眼睛,他猛然看到纪叙梵的目光,他知道,苏晨说了三遍的遗愿也没有用,纪叙梵不打算活了。 他咬牙,快步跑到苏晨身旁,凌未行正紧紧搂抱着她,他立刻俯下身子,往她鼻端一探,气息微弱,却还能探到,他又惊又喜,看到她微隆的腹部,突然竟心念一动,遂在她耳边喊道:“苏晨,坚持住,你的孩子还有救!” 这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纪叙梵快步抢上前,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声音凌厉:“你说她有了孩子?” 他苦笑。孩子已经死了,但现在能救她的只有这个孩子。一个母亲的力量没有人能估量,就像落暮岛上的莫姨,她是庄霈容的乳母,哺育过她,看着她成长,即使在她死后也愿意守着她的尸体。哪怕几次劝庄霈扬让庄霈容安息,被喜欢阿谀奉承的陆明残忍地弄瞎了一只眼睛。 屏声静息中,手术室外的灯一灭,立刻惊动了所有人。 纪叙梵和凌未行同时迅步迎上。 纪叙梵竟没有看床上的苏晨,反而盯着医生:“大夫,抢救过来了是不是?” 对方苦笑:“纪先生,她失血过多,伤的又是要害位置,如果不是意志力顽强,一口气死撑到手术,早就不行了,现在总算是暂时捡回一条命。我们已经尽力,只是到底能不能活过来,还得看这两天的情况,今晚可算是至关紧要。” 她被救回来了,可也许会在下一刻死去。有个声音在他脑里嗡嗡作响,纪叙梵低笑着,一拳击打到墙壁上。 “孩子呢?”他心下猛然一跳,鬼使神差的问了这个明知结果的问题。 “孩子已经成形,可惜啊……”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救不回了,母体曾一度休克缺氧,孩子在送院之前就已经死了。 94、梵的番外:重爱 窗帘偶尔被风翻起一角,今晚的月光也温柔,为黑暗中的你送去三两点光亮。 凝视着你憔悴的脸庞,眼角又有了温热的感觉。很久没有再尝过泪水的滋味,我以为我已经强大到不需要。 今晚才知道,只是,没有遇上能让我再流泪的理由。 我替父母入殓的时候没有哭,因为我不能有一丝软弱,我还要报仇。 后来,宁和哥哥的背叛,也没有哭,因为觉得不值得。 兜兜转转,原来你竟是当年的小女孩。 那时的你,还好小,怯生生地笑着,我想,如果我有一个妹妹,她大概像你这样,羞怯,安静,惹人喜欢。 重遇,你却成了我的女人。 时间过去,苏晨,你还是那年的你,我却已不是当初的我,如果我还记得你,我想我会护你宠你,但绝不会爱上你。 现在想来却讽刺,我竟爱上了一个我从没想过会爱上的女人。也许,你也变了。 把你囚禁的那段日子里,我夜夜需索,想你为我生一个孩子。那时,我真的恨你之极,所以我像对待一名囚犯一样画地为牢囚禁着你,让你痛苦,让你绝望,让你的世界只有我。 可是,我有多恨你,就有多爱你。 在我对你说我会尝试去爱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可将你从机场截下那天,我却突然意识到这件事。 你对行说的那一句我爱你,将我逼疯。 我疯狂地想要一个你和我的孩子。 我要告诉你,告诉行,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我是你孩子的父亲。 刚才,庄霈扬将方琪带下去休息前曾告诉我,宁雇人对你用了催眠。这事是方琪告诉他的。 其实,在他告诉我之前,对宁的一眼试探已让我明白,她必然做了些事。 可是,晚了。 上帝听到了我的愿望,真的赐给了我一个孩子,却又瞬间夺走,嘲笑我的不懂珍惜。 我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便已死去。 苏晨,它是他,你还不知道吧。 我对大夫说,我想看一看它。小小的男孩已有了雏形,我把它抱进了怀里,我的衣服上沾了你的血,现在又沾上他的。 方琪看到那个孩子昏了过去,行也向我动了手…… 张管家,我曾经的老管家颤抖着说,少爷,我对不起你和苏小姐,你以后……好好待苏小姐。 我将他辞退了。他对纪家有大功,可我还是将他辞退了,因为他将你放走了。我和行都是一样,在商场中可以狠,但从不做绝,可是,我们有自己的底线,不管是谁犯了,都不会姑息。此前,他辞退了王经理,后来,我将张管家从纪家除名。 好好待你,苏晨,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这个权力。我的婚礼上,你把自己嫁给了行,你许了他来生之约。 你已经爱上他了吗? 我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杀死,再亲手把你送到行的怀里? 苏晨,今晚这么安静,安静到我想去试着描绘你醒来后的心情,脑里却一片空白,只剩下你浅浅的笑。 满身鲜血的你,惦记的还是我的永远,永远是那年樱花树下你满脸的绯红,还是今天你在我怀里奄奄一息的苍白? 没有了你,我还有什么永远? 呵呵。你已经不给我这个想念,即使是死,你也拒绝我的追随。 你不恨了,也不爱了,是吗? 可我恨。 我恨行的拳头为什么不能再狠一些?那些小痛怎抵得上你的? 我看着我的血落入衣襟,你的,我的,还有孩子的,就这样交融在一起,开出最美丽的花,就像那年你的笑,今生再也无法复制的笑。 方琪要抢孩子,可是,她怎么抢得过我?这是我和你的孩子,谁也不能把它抢走。 宁的背叛,我选择了放手;你的“背叛”,我却选择把你囚禁。 苏晨,如果我说,我比爱宁更爱你,你信不信? 在你母亲的墓地里,给你承诺的时候,我已经爱上了你,很爱很爱。 只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份爱,已经凌驾在十四年的感情上。 有一个女人,比宁更懂我,也比宁更爱我。她可以为了我,放弃所有,甚至性命,去救我爱的人。 苏晨,这样的你,我怎能不爱?当你只是你,聪敏慧黠,我已情不自禁,这样的你,我怎能不爱? 就在刚才,我对宁说,今生缘尽。 她脸色苍白得就像你,可是,我心里已再无一丝感觉,我冷冷看着她,说,在我改变主意之前,请她离开。 那一刻,我对她,起了杀机。 手抚过你的发,你的脸,忍不住颤抖,我差一点失去了你。 轻轻吻你,你的唇,这么冰。 很痛很痛吧,我多想这些痛能落到我身上,让我代替你。医生说,你也许熬不过今夜。不,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这个夜,真的很静,静到所有人都该好好睡上一觉。行虽聪明,可是他忘了,海冰也是催眠高手,在岛上他就曾对你用过催眠,怕你惹怒了庄霈扬,等不到我来救。 此刻,所有人都在他们的梦中。 听到医院上空飞机盘旋的声音吗?苏晨,我们即将离开。漫漫,纪大哥带你到英国去,海冰的老师占正在机里候着,他是最厉害的催眠师,那年,便是他给我做的催眠。他同时也是最好的外科医生。有他在,你不会有事。 在你离开我那几个月里,我在很多年前读书学琴的地方,买下一幢房子。那里,有个美丽的花园,还有一座古老的钢琴。 苏晨,我们去那里。 我们在那里重新开始,这一辈子,再也不分开。 95、惘然 黑暗,没有尽头的黑暗。 手习惯性地抚上肚子,那熟悉的充实的感觉,荡然无存。汗湿了一额,心里慌乱,疼痛,猛地挣坐起身。 闭眼,睁眼,一片黑寂。 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她的孩子在哪里?已经去了天堂吧?可她如果是在地狱,怎么去找它,她不配进天堂,她害死了它,她和那个人的孩子。 “夫人醒了,快,快通知少爷和占医师。” 几个充满着惊喜的陌生女人的声音。 是谁?腹部疼痛得紧,头也很疼,只听到此起彼落的应答,还有脚步声。 她没死?孩子呢?孩子没了是吗? 心顿时空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沉稳却急速的脚步声,随着门被屋内的几个女人打开,随之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笼罩下来,只觉一道目光灼灼地正在凝视着她。 她惊哑着开口:“孩子没了是不是?” 那人沉默着,良久,没有回答,她知道了答案。 “你走。”头蜷到膝处,她低叫道。 空气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们都出去吧。占,她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重重的压抑着的情绪,都有什么,她不愿去考究,呆呆听着。 没有了思想,才能好过点。 脚步声急急退出,屋里只剩下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声音极低,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开门出去。她知道,屋里终于只剩她和他了。 “现在什么时间?”出口的声音,居然变得平静。 “苏晨,现在是正午。” 男人的声音干涩传来,语气却很是温柔,仿佛她是枝丫上随时会被吓飞的鸟。 她点点头:“请你出去。” 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他做出让步:“床边有按铃,有事你就按,我……” “滚!” 她却再也按捺不住,喊了出来。 他很快退了出去。 她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四周再没有了声息,她慢慢掀被下床。 扶着床沿,她艰难地走着,向着阳光照来的地方,那大概就是窗户的位置。 她一直没有说,醒来后,她的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光明在昏睡中被夺走,她瞎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瞎了。 也好,这是对她的惩罚。 她低声笑着,脚下一个踉跄,不知踢着什么东西。 没有跌倒,身子被紧紧包裹进一个人的怀里。 她顿时错愕:“你不是出去了吗?” “我不敢走开,我进来就发现,你的眼睛似乎看不到东西了。”他声音微颤,就这样把她搂抱在怀中,不动一分。 她偏过头,只是不作声。 他把她抱放在床上,声音低沉悲伤:“苏晨,不要害怕,眼睛不会有事的,占.凯一定有办法让你复原。” “我求求你,出去好吗?” 再次打断他的话,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却不放:“苏晨,我知道你恨我,你要打要骂都行,只是绝不能跟自己身子怄气。” 他沙哑着声音说着,唇抵上她的眸,狂乱地去吻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和她的唇瓣。 这时,她确信,他和她一样绝望。她不想和他再有纠缠:“我不怪你,救她是我自己自愿的,可我该死的把孩子忘了,把它的命也搭了进去,它甚至还没来得及看这世界一眼。你不该把我救活,它现在必定寂寞怨恨,我是它妈妈,我该去陪它。” 纪叙梵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人拿着什么狠狠砸在他心上。她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 她竟然连视力也失去了! 一个念头突然闯进他脑里:她会疯的。 他亲手逼的。 她说不怪他,她已经不爱他了。 不可以,这怎么可以?他现在可以拱手让出他的财富,让人眼红的财富,天赋,让人艳羡的天赋,唯独她,他不能再失去。 多年来,他一直不解,直到这时,他才算明白了他父亲的心情,为什么愿意舍命护他背叛的母亲。爱到深处,又得不到回应,会让人绝望和疯狂,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她已经不爱他,可她不顾一切的爱,在他心上植了根,没有了她,也许,除去死,灵魂湮灭,别无他途。否则,他也会疯。 不,他不能疯,也不能让她疯,他要她重新爱他,他们要重新开始……他冷冷道:“苏晨,你想见他吗?想,就给我好起来!” “它死掉了,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看到它,除非我也死了。” 她轻声笑着,眼里的绝望再次撕裂了他。 他用力将她抱紧,咬牙道:“它是死了,可我把它留了下来。苏晨,你不想看看它的模样吗?你不想亲眼看看我和你的孩子的模样吗?” 96、困局 她浑身一震,脸上的迷茫,就像初生的孩子。 他在她耳边道:“你的伤口还没痊愈,需要好好休养,视力突然消失了,可能是巨大的压力所引致,需要做一个全面检查,只要你乖乖配合治疗,我就带你去见它。” 她把唇都咬破了,他看得出她动摇了,她在挣扎,她想见孩子。他心里一喜,却突听得她问道:“你的婚礼完成了吗?你别诱惑我,你是商人,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想起他曾一再跟她说过,他是个商人,他和她之间是合约,他心里又是狠狠一抽,想甩自己一记耳光。不要这样,不要把我从你身边推开,苏晨,你不能,我不准! “没有婚礼,没有其他人,只有你,我只要你。”他深吸了口气,将那几要疾喷而出的闷痛压下去,把她更紧地压进怀里。 “你走吧。你不必愧疚,孩子是我作的孽,和你无关,本来就该在婚礼上结束的就让它结束吧。”她挣扎着,要逃离他的怀抱。 “走,我走了,你怎么办?你眼睛看不见,你可以做什么?” 他再也压抑不住,覆上她的唇,辗转反问。 她艰难地撇过头,他却不让,扶着她的脸逼迫她面对他,纵使她看不见,她没有焦距的眼眸里也要印着他的模样。 她张嘴去咬他。他笑,不挣不放,由她去。 只要她还肯去恨,一切都好。 鲜血的味道在口中浓腻起来,苏晨一惊,闭上眼睛,住了口。 她唇上的血色却刺激了他,最美的花也不过如此吧。不再是有顾忌的吻,他几近用强地把舌印到她唇上,把她的泪水他的鲜血,都咽了下去。仿佛这样,才能平息他的疼。 只要她,只有她。 当他湿热的吻情不自禁滑落到她的颈项,她猛地推开他。 她爬到床边的角落,胡乱地执起被子,拱着身子蜷曲成一团。 他又欺负她了吗?纪叙梵不禁苦笑,也坐到床上来,强硬地把她整个楼过,再次困锁进怀里,他轻轻咬上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说着他心上的每一寸。 “苏晨,再也没有她,更不会有其他人,只有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漫漫,给纪大哥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照顾你,对你好。” 她摇头,动作缓缓。 他心里一紧,又疼又急。 他只能用强逼迫她接受诊疗吗?他不舍,却没有办法。他眸光一暗,逼迫自己放开她温软的身体,和她拉开距离,这样,狠话才能说出来。 “苏晨,还记得庄霈容吗?我没有骗你,我将孩子放进了冷藏室,三天以后,我会将它火化。要看它一眼与否,你自己决定吧。如果你不肯接受治疗,就休想见它!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出去了。” 她猛地一震,眼神慌乱哀恸,他的心像被什么绞住,冷冷一句,狼狈地走了出去。 最后,反而是他落荒而逃。 他去了书房,他在她房间装了器材,这样等她醒来的几天,遇到他必须回书房处理文件或和公司的高层开视频会议的时候,他能在书房得知她的情况,即使有专门的看护和用人在她卧室看护着,他还是无法放心。 此时,他燃了支香烟,紧紧盯着屏幕。她以为她安全了,实际上她到底没能从他的视线里逃脱。 她还是那个姿势,蜷在床角,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他吸了口烟,猛地按进烟灰缸,看向书房里的另一个男人:“占,为什么她会突然失去视力?” 占.凯神色凝重:“难说。如果苏小姐伤在头部,这样失去视力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她伤在肚腹,按说不该有这种情况出现。” “除非,她身体内还潜藏了一些别的什么状况。”顿了一顿,占.凯神色凝重。 闻言,纪叙梵一惊,霍地站起来:“占,我不要猜测,我要准确的答案。” “你和我都知道,她需要配合我做一次详细的检查。纪,尽快,时间越久,对她身体越不利。” 想起占.凯离去前说的话,纪叙梵挥拳重重击到桌子上。他把屏幕关掉,不敢再看,怕忍不住过去找她,但现在,他需要给她思考的时间,若他留下来,她产生反抗情绪,反而不妥。 他枯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然而,当用人仓皇地过来报告,她的饭菜没动一口的时候,他恼怒又心疼,猛地奔了出去。 她是他的,她的身子,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她无权这样对待自己。 进了她卧室,他快步走到床边,抓起她的手,怒道:“你不吃是吗?那我喂你。” “你出去!”她沙哑地叫着,推拒着他的亲密。 该死,这声音虚弱得像缕烟! “苏晨,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现在就去把孩子烧掉,你知道,我说得出,做得到。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冷笑着,把她的手甩开,动作却轻柔。 97、隔云端 苏晨本来一言不发,听到开门的声音,却终于崩溃了:“纪叙梵,你回来,我不准你烧我的孩子,它是我的,你没有权利那么做!我恨你,我恨死你,你回来!” 他听着她嘶哑的声音,浑身颤抖,却冷静地道:“几个月的婴孩,很丑,你不是不想看了吗?苏晨,我改变主意了,我给你一个小时考虑,一个小时以后,如果你还不肯吃饭,还坚决不肯接受治疗,那么我就按我说过的去做。“ 他用力甩上门。 “纪叙梵,你浑蛋,你何苦逼我?”她喃喃道,默默流泪。 看着屏幕里的她,纪叙梵打翻了手里的酒,酒渍将地毯染红。 想起以前她常劝他少喝点酒,他觉得讽刺痛苦,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这些话了。 可惜,他始终做不到,从前为夏静宁,今天为她。 世上有些事情,确实非人力能为。他猛地摔了杯子,放声大笑。他告诉她,如果她不肯配合治疗,那么他将亲手烧了孩子的尸骸。 才到过冰库。 其实,他怎么下得去手,那是她给他的礼物。 屏幕里,她下了床,跌跌撞撞走着。 铃,就在她伸手能及的位置,她却不用,只要她一按,过去的不是用人,会是他,亲手伺候她。 可是,她却吝惜给他一个机会。他也不敢轻易去靠近她,他不能一再刺激她的情绪! 很疼,不知磕绊到什么东西了。苏晨苦笑,索性坐到地上。 醒来后,心也仿佛突然清空。情生,情隐,情动,情死,情醒。 这一觉醒来,过去的一切仿佛花叶尽落。 可是,孩子,她想看一眼,很想很想看看它。 治好眼睛,把它带走,心里突然涌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果然是个商人,知道这样诈她,她从来赢不了他。 她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把眼睛治好,离开这里。她可以为他死,生死过后,却没有办法和他一起再走下去,多待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种折磨。 无尽的黑暗,很可怕。 不管眼睛还是心。 这黑暗让她想起那天,想起她亲手将孩子杀死的所有情景,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空气中有异动的气流,眼睛无法看见,触觉却灵敏了。他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的进了来?约定的时间到了吗? 果然,一双手下一瞬环上她的腰:“考虑好了吗?” “嗯,我答应你,但是不管眼睛能不能治好,你都要让我看看它。”她手指在他的衬衣上摸索着,头靠到他心口的位置,“你这里都有过谁?” 黑暗让人堵得慌,她想找点陪伴,找个依靠,他的怀抱很温暖,这一刻,她顾不得他是谁。 纪叙梵自然是不知道她心里这番挣扎和魔魇的,狂喜涌上心头,她不再像醒来的时候那样排斥他。 他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她微偏开头,似乎在思索。 他又吻了吻她的额,揽紧她。 二人静静坐在地面,她蜷在他的怀里,他紧搂着她。 窗外,月光正好,送进来柔柔辉芒,房中只亮着一盏小灯,月光便在二人背后拉出紧紧相偎的疏影斑驳。 她想,这样的相伴,如果可以再早一点有多好。 他想,这样的相伴,以后也要延续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良久,他伸手划过她的眉眼。 “随口问问,并非一定得知道答案。” 她想,不需要了。过去的已不可追,现在抑或将来,也和她无关。 他却淡淡笑了,用余下的时间去给她答案。 “我让人将饭菜送过来,你还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做。”他兴致甚好,却突然皱眉,想起她米粒未进。 “是饿了。”她点点头。 不过几分钟,便有人送了吃食进来。 他正要抱起她,她却拉住他:“就在这里吃,好吗?” “好。” 他把托盘放到地上,这有违他一向精致的饮食习惯,但只要她开心就好。她摸索着,想去够地上的东西,他握住她的手:“我来。” 他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喂她。 她依在他怀里,慢慢吞咽,五官秀气,模样乖巧。 他心里不由自主又疼痛起来,却又有着奇妙的满足。 98、静静 饭后唤人过来收拾,他拿纸巾替她仔细擦拭了嘴唇,要把她抱回床上,她却摇头:“我想多待一会儿,这是窗子的位置吧,我可以听到风的声音。” 听到,不是看到。 他心像被什么蜇了一下,抚了抚她的发,不管怎样,一定要把她的眼睛治好。 现在两人之间的感觉很好,她似乎没再那么抗拒他,他有些后悔此前对她用强,怕她心里其实不高兴,可不这样,又怕延误了她眼睛治疗的时间。 平生没有怕过什么,她醒来后他却百种挫败的滋味。 正微微出神,她却攀住他手臂,脸色微红:“我想……” “怎么了?”他温声道。 “你这里有上了年纪的阿姨吗?替我找个阿姨过来吧,我想洗个澡。”她低声道。 纪叙梵心跳顿时一促,好一下,才慢吞吞道:“我这边管家请的用人都是年轻人。” 苏晨一愣,随即道:“你少骗人,那你找个女孩子过来。” “都睡下了,年轻人都嗜睡,何必为难人家?我来吧。” “你还是资本家吗?” 最后,她坚持自己洗,他只好将人“叫醒了”,又对来人低声交代了几句,才让那女佣搀她进去。 洗漱过后,开始洗澡。苏晨不习惯让人服侍,更别说在人面前宽衣解带了,即使对方是个女孩子。只是,现在她看不见了,怕磕着什么东西,不得已而为之。 “夫人,慢着,我扶着你,你慢慢地坐下去,对,就是这样……” 听声音,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了,纪叙梵终究还是顾虑年轻的女佣毛躁,找了个阿姨过来。 浴缸早已放好热水,混着沐浴乳的清香,她伤口在愈合当中,还不能泡澡,只能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让阿姨替她擦洗,尽量不碰到伤口。 妇人在触到她伤口周围的肌肤时,还是微微倒抽了口气,苏晨知道,那疤痕吓到她了。 “夫人,这还很疼吧,老天,这怎么伤成这样?” 果然,对方迟疑着,还是轻轻出声,有些好奇,也有些慨叹。 纪叙梵大概封锁了消息吧,苏晨想着,反倒安慰了女人一句:“没事,有劳你了。” 妇人也是个机灵的,苏晨一句带过,知道她不愿多说,连忙道:“夫人千万别这样说,侍候您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事。夫人好好养伤,纪先生很疼夫人,夫人好福气。” 这些话是女人都爱听的,但对如今的苏晨来说,却没有多大意义,她善意地笑笑,没有答话,但夫人这个称呼却让她微微出神了一会儿。 擦身的时候,妇人低道:“这浴巾怎么掉到地上了,夫人,你先坐一会儿,我出去拿条干毛毯。” 苏晨点了点头,女人很快开门出去。 她靠在墙上,身子放松,闭上眼睛养神,渐渐有些困了,那女人却还没回来。 过了一会儿,一股男性气息包围住她。 “纪叙梵?”她有些迷糊地开口。 对方的手抚过她眉眼,大浴巾一裹,突然把她拦腰抱起。 “你放开,阿姨呢?”她顿时惊醒,质问道。 “我们孩子都有过了,苏晨。她回来的时候,刚好碰到我从书房回来,我就让她回去了。” 他轻声说着,语气透出一丝无奈,苏晨却听出他隐隐的愉悦,咬牙道:“你根本没有去书房,我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更灵敏了,你一直在门外,你故意让她找借口出去,你进来前就交代好的。” 她可以接受二人接触,甚至是他偶尔的搂抱,但再也无法面对这种裸裎相对的亲密。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纪叙梵自嘲一笑,把她放到床上。她此刻长发湿透盈肩,肌肤雪白妩媚,脸色花瓣般美丽,他却不能碰,再也碰不得。 他想摸摸她的疤痕,却不敢,只能在她额上烙下一吻,来稍解情动:“苏晨,现在她不回去也回去了,你要我把她再叫过来吗?” 苏晨做不来颐指气使的事,只好罢了。他去衣橱取了内衣和睡袍过来,她不让他帮忙,自己摸索着穿好,低声道了句“谢谢”。 纪叙梵突然有些怒意,她用这两个字拉开二人的距离。 “你,我也不是第一次伺候了。” 他刻意提醒二人在岛上的亲密。 “那我再谢你一次。” 一切已经过去,他们再也回不去了,苏晨闭上眼睛。 纪叙梵在床畔看了她半晌,寻了个电吹风,替她吹干头发,末了,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回来的时候,她已睡下,他脱鞋上床躺到她身侧,伸臂把她自背后搂进怀里。 “你不回去睡?”苏晨一僵,却听得他的语气有几分指控:“这是我的卧室,我该回哪里睡?” 苏晨没再阻止他,她怕黑暗里的孤独和恐惧,他在这里也好。 “苏晨,睡吧。” 怀里身子馨香,又把他撩拨起来,并非仅仅是欲望的情意……纪叙梵微微苦笑,把她抱紧,双手握紧,不去碰她。 “如果,”她却突然道,“如果不能治好,你也让我摸摸它。” “傻瓜,一定能治好,你一定可以看见他,用你的眼睛。”她又提起这件事,且往坏的想去,让他怒气再起,他不喜她消极的想法。 “我们是天底下最不尽责的父母了。”她幽幽道。 他心里一疼:“苏晨,那是我,不是你。” “找到你哥哥了吗?夏小姐她还好吧?”她似乎不想再谈到二人的事,绕了开去。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夏静宁。 纪叙梵试图从她声音里猜度她的心情:“他确实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了,但一直没有出现,我父亲当年给我们都留下一大笔遗产,他可以拿着这笔钱暗地里活动,是个危险人物。” 他没有谈夏静宁。 苏晨反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没有再问。 过了很久,她还是没有睡意,在他怀里,她虽少了些恐惧,却睡不着,他的气息就在她背后……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 “苏晨,我从来没有那么后悔过和她举行婚礼,以致你出事。我该一早就承认,我爱……” 他似乎是以为她睡着了,声音轻轻从后面传来。 苏晨紧攥着被子,重重闭上眼睛。 99、他不会放她走 翌日,苏晨醒来的时候,纪叙梵又已经不在。 她也已经习惯。和他在宁遥一起生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 纪叙梵也知道她喜静,并没有像她昏迷的时候那样安排多个看护照顾,只留下一个人在卧室候着。 “早安,夫人。”声音恭恭敬敬的,又带着许多中年女人特有的笑眯眯的感觉,还是昨晚侍候她洗澡的妇人。 “您早。” 苏晨打了声招呼,妇人扶她起来,正要侍候她换衣,门外却传来声音。 “纪先生。” 苏晨一怔,来人却已大步走到床边,将她搂进怀里。 他衣服上带着些许水气,苏晨有些发愣,他出去了吗?外面下雨了? 纪叙梵大约立刻察觉到,放开了她。一阵窸窣的声音,似乎是在脱外套。他很快折回,在床边坐下,摸着她的发道:“我出去和当地最好的医院接洽过了,下午就带你过去做检查。由几名专家和占.凯为你做检查,所以,你放心,眼睛一定会好起来。” 她听出他心情不错,甚至有些难得的激动,她微微笑了,也不想太扫他兴。实际上,对她来说,并不太在乎治疗结果。当她知道她失明了那一瞬,她是恐惧的,但那是孩子死去的事实带给她的,而非再也看不见东西了。当然,她知道,她想离开,还是要恢复视力才行,才能偷到机会离开。 她知道,他不会放她走的。 这种感觉很强烈。 下午,他们去了医院,冲着他的影响力,院长领着一众专家过来亲自迎接。她这时才知道,他们似乎不在宁遥。 她醒来后,虽觉得不像在他平日住的那幢别墅里,但只以为他将她带到另一处物业罢了。像他这样的人,物业多得是,这两餐,吃的也是中餐,看护和女佣也是中国人。可是听院长还有占.凯和他交谈,用的是英语,她才知道,他竟然将她带到了国外。 在他的陪伴下,做了各项检查。心电、胸透、磁力共振……一项一项检查下来……到最后,她都烦了,他却饶有耐心。 晚上,他带着她在外面吃了晚饭,回家以后,他径直把她抱到床上,让她休息。 苏晨突然有些好笑,感觉自己像成了重症病患,她睡了很多天了,自然是睡不着的,道:“你去忙吧,让阿姨过来就行。” “不,我在这里陪你。” “你中国的公司怎么办?” “如果我离开一段时间,我手下的人就办不了事,我还花那么多钱请他们干什么?等你睡了,我晚点去书房工作,现在我先陪陪你。” “你不用陪我,你也知道,我不愿意看到你。”苏晨索性说了重话,这话不假。 纪叙梵方沉默了一会儿。 “苏晨,你还在意我,你连我的工作都惦记,你还爱我。” 他说着竟突然笑了,甚至低声哼起什么曲子来。 苏晨怔住,良久才道:“是,我惦记着你被人谋了公司去。” 纪叙梵心里却是受用,他知道她恨他,还能惦记着他的事,他已经欣喜得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苏晨,我弹琴给你好不好?” 多年没有好好碰过钢琴了,这一刻,凝着她,想起去年的冬天,她在他身旁听她弹琴说话的模样,心里一阵动容。 这种感情,让他想好好为她弹一曲。 苏晨本有些愤怒,闻言却是定住。 “少爷,占医师来了。”这时,一直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的英国管家却在门外敲门禀报。 纪叙梵一凛,摸了摸她的头:“苏晨,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回来陪你。” 她知道,占.凯应该是带来了她的诊断结果,而且这个结果必定不怎么好,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对方会电话通知,不必走这一趟。 管家是个英国人,苏晨能从他的口音听出来,但一口中文却很是流利。他进来的时候将几名看护带了过来,恭敬地和她问了声好,方才走到门外等候纪叙梵。 苏晨想到的,纪叙梵自然也想到了,似被什么狠狠抓挖在心上,对看护道:“小心看顾。” 他脚步甫动,却被苏晨捉住,触手处,滑腻柔软,却冰冷无比。 “在这里说吧,有什么在这里说吧,我不怕。” 他看过去,目光恰好落在她微微颤抖的双肩上。 他心里顿疼,抬手一挥,示意看护出去,管家体贴地立刻关上门。 苏晨一怔,猛地被他拥进怀里。 “苏晨,不会有事的,你只要相信这点就好,其他的一概不要多想。”眼前漆黑一片,耳畔是他低哑却沉稳的声音。 苏晨微微苦笑,说不怕,原来还是会害怕,对于未知的事情害怕,本来就是人的劣根性。她猜想,她的问题不只视力那么简单。 再恨他,他的怀抱却抹去了几分忧虑。 “你去吧,我等着就是。” 吻,落在她眼角,他匆匆离去。 几名看护进来,有人帮她轻轻掖了掖被子,手不经意在她背上划过。 苏晨一凛,缓缓开口:“我想静一静,你们出去吧,留下一个就行……就你吧。” 她随手往身边一指。 “是,夫人,有什么事请按铃,或者让她通知我们,我们就在门外。” 苏晨点点头,心想,纪叙梵对她总算宽容,给了她一点权限。 “夫人。”身边独留下的女佣有些不安地开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苏晨摸索着拉她坐下:“你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那女佣迟疑道:“这……纪先生知道要怪罪的。” “怪罪就让他找我吧。” 女佣低低应了一声,方才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100、死结 捉着她的手没有放,被子里,苏晨飞快地在对方掌心写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佣道:“我是……” 被下,苏晨一凛,用力捏了她一下。 对方也警醒,当即噤了声。 二人继续以指代口。 苏晨写道:“这里只怕有监控,别出声。” “那怎么办?” 对方在她手里回写。 “想办法出去再说,这外面似乎是个花园?” 苏晨一边写,嘴上也没停,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十六。”女佣声音腼腆。 这戏不错。苏晨笑道:“管家让你们按数字编制?” “管家说,纪先生是个绅士,戴胸牌在家庭中对我们来说是个不礼貌的做法,但若让他花时间去记我们的名字,那就是他的罪过了,所以替我们编了代号。” 苏晨一怔,慢慢笑开,这一笑,却是真心。绅士,确实是几年前纪叙梵的作派,只是,现在却不一样了,这些天,这样耐心对待她,也难为他了。 她又随口问了她几句,末了,说道:“十六,你出去吧。” “这……”十六似乎还想说什么,苏晨写道,“我已经知道你名字。” 对方当即会意,知道她可以凭名字找到自己:“夫人好好休息,有事请按铃。” “好的,谢谢你。” 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气息再次把她包围。 纪叙梵进来,飞快把她抱进怀中,下巴在她发上摩挲。 苏晨感到头皮一阵麻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修边幅?胡楂也不刮了,让喜欢你的女人看到得多失望。” “我喜欢的人不在意就行。”耳边是他淡淡的声音,拢在她腰上的手却紧了几分。 苏晨本是半开玩笑,不想二人的关系弄得死僵,她替夏静宁受的伤是她自愿的,她和他是再没有可能。她是恨他,但没想过要他偿还什么,也不想太多歇斯底里,否则,她真的会疯掉,于是,自然换了话题:“占先生怎么说?” “脑部视觉神经被压住,得动个小手术。” “嗯。” 脑部视觉神经被压住,他没说是被什么压住,她也没问,蜷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什么时候?” “在安排。” 纪叙梵重重合上眼睛。 占.凯的诊案确实是这样:视觉神经被压迫。 被脑瘤。 手术凶险,迟则生变。 迟疑了一会儿,苏晨终于还是开了口:“你带我去摸摸它吧,万一手术不成功……” “你胡说什么?占.凯可不愿意你玷辱他的名声。苏晨,一定会没事,听到了吗?你一定可以用你的眼睛看到它。” “你真的愿意我死也死得不安吗?” “苏晨,你再说一遍试试……” 气息骤然灼热,唇被男人狠狠封住,近乎粗狂地与她唇舌交缠,她的所有声息都被他吞噬掉。 半晌,她无力地依在他怀里喘息。 “纪叙梵,我恨你。” “苏晨,彼此彼此。” 纪叙梵坐起身来,被子滑下,他替她盖上,自嘲一笑:“我手中也只有孩子这一张牌了。很可悲,不是吗?为了它,你手术必须成功。” 几点了? 不知道。 只知道,这个夜真的很安静,以致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空洞和苍凉。 苏晨也缓缓坐了起来,忍不住想伸手拍拍他的肩,最终还是没有。心会记忆痛楚,她和他之间,现在连朋友也不是。 纪叙梵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我会陪着你做这个手术。手术以后,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他的话,她懂,苏晨低声道:“不要,我不需要。我知道这个手术凶险,如果我死掉,你也不要伤心,好好过活。” 黑暗中,是衣服撕裂的声音。 苏晨只是流泪。 他的吻,疯狂,他的气息,灼热。 大手在她的身体一寸寸探索,她颤抖着抬起双手,却终究,轻轻垂下,不再阻挠。 后来,还是他惊觉,放开她:“对不起,我抱你去洗澡。” “让我脏一回吧,还是说你不愿意和我一起睡?” “我早说过,这是我的卧室,我不睡这儿睡哪儿?”纪叙梵也不禁笑了,带着拥有的餍足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明天带我出去走走好吗?我想出去晒晒阳光。” “嗯,听你的。” “手术大概在什么时候,告诉我。” “后天。” “那我还只有一天时间,你不会是打算手术前一刻再告诉我吧?” 苏晨沉默了一会儿,微微苦笑。 “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非要把结果想成这么坏吗?” 苏晨微叹一声,闭上眼睛,满眼黑暗,睁开,亦然。 “以前,我做过好多的梦,梦见有一天,你能像以前一样,和我说一些外面的事儿,对我笑,又或者,有这样一天,可以弹琴给我听。” 吻,堵上她的话…… 对一个人,亏欠怎能这么多?低哑的声音在她唇瓣呢喃:“不仅这些,苏晨,你还想要什么,手术以后,我全部给你。” “即便要你所有的财产?以前你跟我说过,我生的孩子可以——”原是玩笑,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苏晨蓦然住了口。 纪叙梵心里一沉,黑暗中,划过嘴角的讽刺深刻如塑。孩子是他们这辈子永远的死结,如果还有一辈子的话。 “我睡了,晚安。” 她的声音淡淡传来,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 他替她掖好被子,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睁着眼睛等天明。 101、一个英国的雨季 翌日是个艳阳天,没有再下着零星小雨,他让人将花园布置好,把园里可能磕到她的东西都除掉,将她带了出去。 花香幽幽。他斜靠在藤椅上,时不时从桌上的文件抽身凝目看看她,她在女佣的搀扶下,在园里散步。 管家是他在英国学习时老师介绍的管家,和他交情很深,在英国打理着他的物业,他新买了房子并搬过来,管家也随之过来这边打点。因为他的到来,管家新雇了人手,这批新女佣之中,她似乎甚为喜欢这个叫十六的女佣。他若有所思地瞥过十六。 一辆车子突然驶了过来,在花园门外停下,管家前去打点访客。未几,便携着一个沉稳的男人折回。 来人笑道:“纪先生,宁遥的事已经办妥,我给您带来了结果。” “坤叔辛苦了。”纪叙梵微微一笑。 这访客正是萧坤,他点点头,低声道:“在这里说?” 收起脸上所有表情,纪叙梵眉宇一敛:“进去说吧。” “似乎有客人来了?纪先生在那边做什么?”捏了捏十六,苏晨淡淡问道。 “他们进屋谈话了。”十六低声道。 苏晨点点头,俯下身子摸索着捻起一朵花,道:“你是他的人吗?” 十六一怔:“夫人是指……” “凌未行。”苏晨一笑,指间花的香气,似乎把她带回到那个青年面前。永远恬静温暖,遥远又亲近。 十六道:“夫人真聪明。” “他这是何苦……” “夫人,凌先生让我告诉你,”她蓦然打住,因为苏晨脸上的复杂表情。 当然,她并不知道,此刻,苏晨想起的却是凌未行曾对她说过,他没有她想象的纯粹。今天证明,确实是。他查到了纪叙梵的寓所,并派人混进来。但无论如何,他是凌未行,她最信任的人。 “你说。”好半会儿,苏晨回过神来,明白机不能失,纪叙梵不是个随意能唬弄过去的主,一旦让他发现蛛丝马迹就棘手。这世界上,她最不愿伤害却偏偏伤害得最深的人就是凌未行,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先生只让我带两句话,法国见。” 苏晨一愣,随即苦笑:“还有呢?” “你去,他生;不去,他死。” 像被重物狠击到心上。 死?这样值得吗? 她不知道他在跟十六讲述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十六在转述这番话的时候,那种语气上模仿的沉稳和笃定,她却是听出了。失去了目力,听觉确实变得更为敏锐。 十六又道:“夫人,十六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但先生不似说笑,他从来说一是一,你……” “我去。”她轻轻打断了她。 没想到,有一天这个温煦如风的男人也会用这种方法逼她,极致,却干脆,似乎是恋人未满,似乎是知己,似乎都不是,他对她来说,是无可取代的人,她别无选择。 “他有对策了?要走出这里不容易。” “这里还有先生的眼线,只是,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先生说占.凯是很厉害的人,小姐的手术还要依仗他,现在还不能走,手术过后,等到适当的时间,自然会有安排。” “苏小姐,这种花,十六愚蠢,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 微微拔高的声音,苏晨心里一凛,知道纪叙梵过来了。 果然,很快,她被带进他怀中。 “你下去吧。”头顶,他声音淡淡。 十六应了,而后便是脚步远去的声音。 “你似乎很喜欢那个女孩?”他语气闲适。 苏晨心头一跳,别被他瞧出什么端倪才好,笑道:“缘分吧。” 男人“嗯”了声,没再问什么。 两人依偎着站在一起,阳光融融,花香既缥缈又真实,那是往日梦中出现过多少次的情景。 苏晨突然想,如果手术不成功,再也醒不过来,就永远留在这里吧,守着他一生一世,他比任何人都寂寞。 如果手术成功了,就到法国去,告诉行,她会一直等,等他找到自己的幸福。她昏迷前曾许了他下辈子,下辈子一切可以重来,不像现在,她还有记忆,心里还有以前的事,这样的她,配不上他。 “苏晨,” 指腹在她眼底划过,抹去那微凉的水意,“手术会成功的。” 为什么可以说得这样笃定?就像八年前她腿脚动手术的前夕,他也是这样说。 她拍拍他的肩膀。 嗯,今天他穿了一件毛衣。 卸下那些骨板周正的西装,穿着休闲服的他,想必也好看。 “纪大哥,我希望你以后好好的,真的。” 纪叙梵一震,拥紧了她。 “漫漫,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吗?坤叔带来了消息。” 苏晨微微发怔,半晌,惊道:“你是说那件事?” “嗯。”男人的声音突然多了几分凝重。 “到底是……”话到嘴边,变成胆怯。 萧坤是他最忠实的臂膀,这段时间却没有跟他来英国,原来是被他差遣办事去了。 他的吻轻轻落到她发上:“现在还不是时机。等手术后你的眼睛好起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想必能找到更多线索。” “你现在告诉我呀,手术,我……”她慌乱地捉住他手臂,声音已经哽咽。 “手术一定会成功的。”吻,落到她眼睑上。 她不禁苦笑:“你真残忍,何苦给我留这么多念想?” “你的念想里没有我,我只能靠这些拙劣的手段了。”淡淡的,他在笑。 她突然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这些话,真不像骄傲冷漠的纪叙梵说的。 她挣脱他,伸出双手:“坤叔在这里吗?” “夫人好。”有人轻轻握上她手臂,开口的声音恭谨又沉稳。 “您辛苦了,谢谢。” “萧坤替纪先生办事,您的事就是纪先生的事,也就是萧某的事。” 102、手术 手术又延迟了几天。手术的凶险,苏晨早有预感,刚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不是不怕的。人都是这样,经历过一遍死亡,就会真正害怕,能不断自杀的人,说明他真是厌世到极点,再也没有一点牵挂了,苏晨不是。 她知道她可能会死,她不想死在医院里,纪叙梵知道她的想法,竟将“医院”搬到了家里。 不仅将最先进的仪器和手术用具都搬了过来,整理出一间医院规格的休息室,一间手术室,甚至请专业人员清出一间无菌病房。 但五天后,那一天还是来了。 仰躺在床上,听着四周多个陌生的脚步声,苏晨也忍不住开始害怕。 很快便要被推走,到隔壁的手术室做手术。纪叙梵和占.凯还有一班医生在书房商量着什么。 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前却始终漆黑一片。 她还不能死。 这个手术,还关系到另一个人的生命。 她不敢妄自揣摩凌未行的话的真实性,真的很疯狂不是吗?只是,如果是他,她想,他真的会如约。 如果她死了,就不能赴约,这个手术一定得撑过去。她已经失约几次,这一次一定不能再失约了。 突然很想看到纪叙梵。 万一,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摸索着要起来,却被人按下。 一个女人焦急道:“苏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占医师他们在那边测试仪器准备手术呢,您就别添乱了好吗?” “他呢?纪先生呢?他在哪里?你帮我找,我想见他!”她也急了。 “纪先生自然是有事情在忙着,苏小姐,请您安静点好吗?”女人语气有些不耐。 因为手术的缘故,纪叙梵这两天又从英国纪家老宅调了些人手到新别墅,她就是其中之一,都是纪叙梵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便开始伺候的。年资长,地位也不同于一般用人。 后来纪叙梵回国,一伙人留在英国打理老宅和其他物业,有时纪叙梵也会过来度个假什么的。不比新来的用人,他们虽不在国内,但对本家少爷这几年来的生活习性还是风闻不少,从杂志时刊知道,纪叙梵的女伴换得飞快。 这些新调过来的女佣不免想,这位苏小姐看上去虽得纪叙梵宠爱,但说穿了不过是一个情人,又是一个瞎眼的,容貌虽好,但算不上美艳,能得少爷的青睐多久呢? 一些人难免起了轻慢之意。 苏晨是聪明人,放在平日,自是早已听出这女佣话里的讥诮,只是此刻一心想见纪叙梵,乱了方寸。 “你们几个过来,帮忙让苏小姐躺平。” 那女佣低声叫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几个人按住苏晨的手脚。 苏晨一怔,隐忍的眼泪,一下出了来。 “你们在做什么?谁给你们胆子冒犯夫人?” 有人开门,随即,有声音厉声喝斥。 这声音耳熟,但不是纪叙梵。 苏晨微愣,身上压力骤去,有人把她揽进怀里。 “你告诉管家,将这里动过手的人全部辞掉。”头顶上方声音更严厉,对前面说话的人下的命令。 “是。” “不要。”摸索着探上男人的手,她只是摇头。 纪叙梵拍着她的背,放低声音道:“苏晨,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东西了。” 她微微一震:“我真的能好起来?” 她蜷曲在他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纪叙梵紧紧拧眉,她的害怕他何尝不知?只是,她却不知道,他和她一样害怕,甚至,比她更加害怕。连占.凯也一再强调,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一腔怒火,在看到这些人对她不礼貌时更加猛烈,他对门口的张凡打了个眼色,张凡会意,知道这是让他私下处理,他又悄凝了苏晨一眼,便要把人领下去。 纪叙梵给的待遇向来优渥,是以几个女佣正害怕会被革走,现下看纪叙梵脸色,知已成定局,不禁白了脸色,但知纪叙梵性格,也不敢多吱声,只怕连赔偿金也拿不到。 苏晨突然道:“张秘书慢行一步,你这次过来是公干吧?” “是,有份文件需要纪先生的签名,我就过来一趟,今早下的飞机。” 她认出了他,张凡心头一阵莫名的狂喜。 “纪叙梵,这里的人留下吧,好吗?算我求你了。”苏晨点点头,又道。 他的女人聪明,他的想法哪瞒得了她?纪叙梵皱了皱眉,心里倒是喜欢,道:“按夫人说的做,如有再犯,概不再留。” 这夫人二字一出,众人都吃了一惊。此前,还以为新别墅的用人不知道,叫错了,原来是纪叙梵认可的。张凡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微低了头。 苏晨手一颤,捉上纪叙梵手臂:“你说什么?” 之前女佣称呼,她可以不去当真,但纪叙梵亲口说的,她就不能再避开了。 纪叙梵朝张凡看了一眼,张凡苦笑,虽想多看苏晨几眼,却不敢造次:“是,我先出去了。” 片刻间,所有人便撤退干净。 “纪叙梵?”苏晨攥着他的手,力道一紧,一字一字道,“别开这样的玩笑。” 纪叙梵咬牙,半晌,轻笑道:“只有你认为是玩笑。” 他的指腹抹过她眼底的泪痕,苏晨咬唇,鼻子酸涩:“我要不起。” 纪叙梵自嘲一笑:“这个问题,我们晚点再讨论。苏晨,头发你想让医护人员来剪还是我?” 苏晨怔了怔,不禁笑了。 纪叙梵看着她出神,她的笑容轻易感染到他,他也笑了:“似乎理发师比纪夫人这个头衔更能讨你欢心。” 苏晨如今听觉敏锐,一下抓住他笑声中的微涩,忍不住道:“我有话跟你说。” “嗯。”他把她搂紧。 “如果手术不成功,你回去宁遥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他的手微微一僵,淡淡反问:“那如果你活了?” 她怔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说这个问题了,你不爱说,我也不爱听,你又不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好了,不说了,让我当一回理发师吧。” 103、我愿意当你的妻子 他手指掬起她的发。 苏晨突然觉得,原来死去确实比活着更简单,只是,存着这种想法,活着不是比死去更悲哀? 可心再怎么空,她还是没有办法看他像以前一样过日子。 “你不爱听,我还是要说。” 他轻笑出声,手指摩挲过她的眼睛:“好,你说。” “我的心愿,你愿意完成吗?如果……” “如果什么?”他的笑声突然敛去。 “如果我答应成为你的妻子,”她低下头,声音有几分艰涩,“我的话,你会听吗?” “你答应了?” 他的声音变得粗哑,紧握住她的手。 那突然的力度,她一下没忍住,疼叫出声。 他却似乎没有听到她呼痛的声音,力道不减半分。 她苦笑。 “是,我愿意当你的妻子。只是如果手术不成功,你把我和孩子葬在一起,就回宁遥去吧。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她话出口,施加在她手上的力气也忽然松了。 “我以为你答应做我的妻子,是愿意为我而活。” 他在笑。 身上的温暖突然被抽走,她的身子被推离,她听到开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他终于还是生气了?他是高高在上的人,这些天来百般讨好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他是该生气的。她闭上眼睛,沾在睫毛上的泪水黏糊得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丝响声。 是来推她进手术室的人吧?她害怕尴尬,躺下来闭上眼睛。 却被人重新扶起来。 “为什么哭了?”耳边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锋利,极轻,听不出情绪。 她轻声反问:“你不是走了吗?” “出去取点东西。虽然不是你真正的意愿,但你毕竟答应了,我也就当真了。” 她微微错愕,还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右手手指却突然被套进一抹冰凉。 右手无名指,传说中和心脏相通的地方。 她一震,思绪也立刻乱了,脑里顿时空白一片。 “这场婚礼没有主婚人也没有嘉宾,你介意吗?” 她的手被他抓起,她很快摸到一个坚硬的金属,同样环在他的指上。 “你就不能开心一点吗?”他轻声问。 末了,他又补充道:“假装一下也不行?” 她咬紧牙,泪水却越发凶猛。 苏晨,你敢说,在你做过无数次的梦里,没有过这样一个场景? 他把她搂紧,她那些水汽便陨落进他的衣衫里。 不知道将来,那么假装一下又何妨?假装我们都不曾受过伤害,我们其实还可以相爱。 他拥紧她,两人之间便突然浮起片安谧,除去她喘得厉害的啜泣声。 他把她的手拿下来,看着她白皙纤细的指上的戒指,f1的纯净度,十倍的放大镜下也无法找到丝毫瑕疵,簇簇的光璀璨无瑕,可他和她之间的裂痕却谁都可以看得见。 “你的戒指拿下来。”她突然道。 他一怔,嘴里抿过苦涩,终究还是不愿意吗? 他冷冷回绝:“不。” 她向他摸索过去。 他低下头,看着她洁白的手在他的手上辗转着,心里又冷又痛。 终于,他咬牙一笑:“行,我拿,不再做这自欺欺人的事。” 他用力把手上的戒指拔下,往地上一掷。 金属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似乎惊动了她,她挣扎着下床。 他冷笑,收紧了手上的力道。 她却执拗地与他抗衡,就像他们以前相处的时候, 僵持间,他的目光触上她的脸。 漆黑的大眼,已不复以前明亮动人,只剩茫然和空洞,泪水还挂在睫上,脸色苍白,原来就瘦削的下巴更见尖削。 这一看,仿佛有什么从他头上狠力击下,紧箍住她腰身的手不由自主松开了。 她一得脱,立刻下床,跌跌撞撞就往地上摸去。 他怒道:“苏晨,你在做什么?” “戒指呢?”她焦急地摸索着。 他扯扯嘴角:“你不是讨厌它吗?” “很贵吧?” 这有点没头没脑的话,他不由得一怔。 突然,她痛呼一声,他吃了一惊,却是她撞到床沿上,他苦笑,无奈地把她抱回床上。 “你放开,我找戒指。” 他蹙眉,末了,把跌落在床角的戒指捡起,放进她掌心里。 她轻笑,眉间淌过一抹浅浅的满足。 他一时看得痴了,甚至手被她拉过,也毫无所觉,直至耳边传来她微微疑惑的声音。 “这只是左手吗?然后……这是无名指?” 他心里突然重重一跳,是那种带着肯定的预感却又害怕不是的紧张。 最后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已经是十八岁以前的事。 他低下头,紧盯着她微微颤抖的手。 当看到她把那枚戒指慢慢推进他手指的时候,他感到他的心脏有那么一个瞬间跳停了。 做完这件事,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他却猛地把她的脑袋压向自己,深深吻住她苍白的唇。 纠缠很久,他才放了她,额抵上她的额:“不是说不要吗?” “我是让你拿下来,什么时候说不要了?”她笑道,气息还有点不稳。 纪叙梵一怔,唇角不觉扬起:“好像也是。” “你真的不能待这儿了,都变笨了。” 看她唇上笑意,他的心情瞬间明快起来:“这有什么关系?” 心仿佛在这时才有了着落,不像之前那样悬在海中,无可着力,又摸不着边际。 虽然,这是假象。 但至少,她唇上的笑,并不太干涩。 他抱紧她:“为什么要我拿下来?” “纪先生,你总不能从一开始就不正式到最后吧,没有主婚人和嘉宾,戒指也自己带上?把我的戏份也抢了。”她有些失笑。 他愣住,好一会儿,低头笑了起来:“嗯,我自己巴巴带上。” 巴巴……这两个字,她以为可以不在意,没想到呼吸还是微微一窒。 外面有人在敲门。 他似乎往门口瞥了一眼。 她一惊问道:“该手术了吗?” “没事。” 他伸臂把她搂紧,距离手术的时间确实不多了。 104、你会离开我吗? 想起她刚才的话,他不由得又微微笑了,目光落到戒指上。 如果能早点告诉她,他爱她,他们还会走到今天吗? 不过,其实也许无关爱不爱,而是他的自以为是,在她还可以对他的嘲讽伤害淡淡而笑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爱上她了,只是他太自以为是,太骄傲。 如今,会说一些逗趣的话的苏晨,受了伤还能微笑的人,其实已经不在了,她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她。 “你别骗我,是不是时间到了?刚才的人是过来提示时间吧?”怀里的她有点不安。 “嗯。”他心下一沉,她总是敏感而聪慧的。 “那刚才的事情,你答应我了吗?” 她话说完,立刻安静下来,头微微侧着倾听,似乎他的答案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作为妻子的要求,当然。”他心里一酸,却是微笑作答。她已经不爱他,可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紧张他。 无妨,她看不见他的眼睛,那里才藏着真正的答案。 苏晨,如果手术失败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在你在的地方和你重新开始,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 “那我被允许多提一个要求吗?”她想了想又道,微抬的下颌,露出姣好的弧线。 “当然。” “头发能不能不让你来剪?剪光的那个样子,太难看了。” 他扬声而笑,把她抱紧,按了床边的按钮。 可惜到最后,苏晨也不知道,她的头发到底是谁剪的,她很快被打了麻醉。 意识堕入黑暗前,大脑只牢牢记住两句话。 其中一句,来自他。 “苏晨,你的生父,似乎不是你的伯父也不是你现在所谓的父亲。” 在一条黑长的路里走了很久,然后,终于找到了光亮。 那明晃晃的亮光里,有个人静静凝着她。 那人的模样像是纪叙梵,又像是凌未行。 不对,这张脸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使劲看去,却发现一瞬什么都没有了。 她突然想起有人告诉过她:苏晨,你的生父,似乎不是你的伯父也不是你现在所谓的父亲。 挣起的身子被人揽进怀里。 “你终于醒了。” 那带着狂喜的声音,是他! 她没死,她活过来了,她颤抖着伸手摸向他的脸。 不再像往日的光洁,须根扎手,她笑了笑,甚至能想象到他现在狼狈的样子。 唇被他的指腹锁住,轻轻地,他一下一下摩挲着,突然俯身吻住她的眼睛。 “你知道你睡了多少天吗?”他呢喃不清地问。 “睡到你的胡子都长长了。” 他扬声而笑,把她拥入怀中。 磕绊中,她的戒指碰到了他的。 他却不觉,只是在一个劲地跟她说她确确实实睡了很多天。她鼻子一酸,突然有股流泪的冲动。 良久,她低声打断了他:“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浪费了你的心力。” 这句话似乎也提醒了这个因她的醒来一直狂喜的男人,变得像个大孩子的男人。 她被稍稍拉开,他的手覆上她的眼睛:“没关系,最危险的情况已经解除了,瘤已经成功切割下来,眼睛的事情,我们再慢慢想办法,一定能治好的。” 他声音沉着,可有时声音会骗人,感觉却不会,她感到他的手在颤抖,虽然很是轻微。 她笑着点头:“你之前跟我说,我脑里的视觉神经被压住,今天我总算知道是颗瘤,幸好没死,否则还不得做个糊涂鬼。” 他笑了,吻上她的额。 突然有种共度的感觉。 虽然,感觉有时只是错觉。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有了什么不同。 他带她去看了孩子,那丑陋的小小的躯体,她还是扑上去,抱着器皿死死不肯放手,后来,他们把孩子火化了,骨灰就葬在房子的后花园。 她开始变得沉默。她的身子需要休养,他就带着她住在这里,一直没有回宁遥。他似乎明白,那个旧地有着她的太多伤心。 他在书房办公,他吩咐管家替她准备了盲文阅读器、盲人电影等东西,甚至给她配了专人在旁,满足她一切获取信息的要求。 很多时候,她都会认真阅读,她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而且他经常陪她。她反而不想这样。有时,他会把她带到书房,将她搂进怀里,她只好静静听他开视频会议。 开到一半,他会突然笑问她:“你愣愣地看着我干什么?” “看不见就不能看你了吗?”她反问。 他一怔,浅浅笑开,信手关了电脑。 拥着她纠缠。 后来她再也不怎么找他,在她的要求下,他们分开了睡,他没有强逼她。似乎只要她不说离开,他就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更多的时候,她会到花园里逛逛,渐渐他也不再亦步亦趋,任她自己在四周散步。只是,她再也没有遇到那名叫十六的女佣。她不敢问他,怕他会发现些什么,或者,他确实已经发现了些什么。她旁推侧敲,向他的英国管家问起,说好像少了些用人,管家说少爷和她都喜静,将一部分人调回原来的地方或到新物业去了。 可惜,天气不是很好,会不时下些雨,尽管这样的天气在英国的六七月并不算稀奇。 他好像常和占.凯商量些什么,她想大概是关于她视力复明的方法。 只是,他不跟她说,她也不问。 她知道,他怕她有了希望,然后又失望。 有一件事,他一直没有再提。这一天,她终于忍不住,想去问他。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摸熟了这栋大房子各层各房的路线,也不用麻烦用人,很快就找到了他的书房。 她还在敲门,他就应了,飞快开门出来,似乎怕她摔着。 “找我?”纪叙梵声音里透出笑意,她主动找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嗯,我过来找几本原文书,听用人说,你书房里的书很多。” “好,我先陪你出去散散步,今天阳光很好,回来我再陪你找。”他柔声说着,摸摸她的发,又对书房里的人道,“我一会儿回来。” 他搂着她走着,她想了一下,道:“你刚和占先生在商量我眼睛的事?没关系,治不好也没关系。” 他似乎猛地一震。 她不安地摸索上他的手。 “如果你眼睛好了,你会离开我吗?你会吧,对不对?”他突然捏住她肩膀,沉声问道。 听出他声音里的凌厉,苏晨偏过头:“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可以吗?我想离开你,你会让我离开吗?” “不会。” 105、爱是克制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苏晨甩开他的手:“我回房了,你去忙吧。” 他却拉住她的手不放。 苏晨气怒,却听得他道:“苏晨,你的眼睛会好起来的,一定。” 他的声音不复方才激烈,她也软了下来,迟疑了一下:“有个事,你一直没有告诉我,关于我生父的事情,你查到了什么?告诉……” 她还没说完,他却突然堵上她的嘴,他狠狠吻她,冷冷质问:“你来其实是想打听你生父的事情,并非想见我,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要做陌生人。手术前的一切,是你在同情我,对不对,苏晨!” 这些天的隐忍,似乎在这一刻突然爆发。 他把她直接打横抱起,快步走回他的卧室。 他撕开了她的衣服,光裸了身躯,将她压在床上纠缠厮磨。 他的气息很急,但仍问她:“可以吗?” 她没有回答,静静看着他,似乎在反问他,你怎么认为我会答应? 他自嘲一笑,停了下来。 苏晨咬牙下床换了套衣服,摸索着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 背后,他的声音冷冷传来。 “我去找占先生聊天。”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一晚,他却再次踏进了她的卧室,准确来说,是他的卧室。两人分房以后,他把主卧室留给她,自己去了客房。 她浑身微微颤抖。为什么偏偏在今晚? 但是,他很克制,一整晚,他没再对她做过分的事,甚至没有像手术前那样搂着她睡。 清晨她醒来的时候,他还在睡。她听到他的吹息,还有外面滴答的响声。 她悄悄下床走到阳台,伸手出去,冰凉落在掌心。 这一天,还是细雨。 朦朦胧胧的,所有东西都润饰在这片水雾中,她想,那感觉就像什么都能看到,但又看不分明。 就像,人心。 蹑手蹑脚到衣橱拿了套衣服,摸过去,感受着各种不同的面料。他一向周到,如果他肯用心来对一个人。 她有些迟疑,缓缓走回床边,伸手摸向他的脸颊。良久,终于俯身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她以为他会醒来,把她抱进怀里。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他呼吸的声音仍然绵长。她走到门口,抓了把伞,关门出去,像每天一样。 花园里,风有点大,她就这样撑伞在雨中,来来回回走了一会儿,有经过的用人看见,并没有出声唤住她。 这是她这段日子新养成的习惯,纪叙梵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又怎会多嘴?虽然这位夫人目不能视,会随时摔倒,但她似乎不喜欢别人打扰她的安静。 没有视力未必不是件好事,那意味着她不会乱走。即使想走,一个瞎子也没有办法出去。 雨好像有点小了,苏晨随意绕了几个弯子,不觉走到花园的尽头,这是房子的后门。 上面的门锁一律使用密码锁。 她弯腰开锁。 也许,前后不过五秒。 外面,一辆黑色的轿车已在候着。 她出去,快速拉开车门。 没有多话,司机立刻踩下油门。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微微冷了声音,“占先生。” 前方的男人转过身来,轻声笑道:“眼睛恢复得还好吧?” 四五十岁上下,白种人,模样普通,但一双眼睛明亮精睿,一口中文非常流利。 “托你的福,很好。” 是的,她的眼睛在手术后已经恢复了视力。 实际上,在她醒来跟那男人说浪费了他心力的时候,她已经把他的模样收在眼底:胡子拉碴,眼里布满血丝。 与她记忆中的他相比,有了变化。 他依旧俊美,却清瘦了许多,他们有着亲密的接触,却始终不如眼睛来得真实,他的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清冷凌厉,却又多了点什么。 她言语匮乏。只是在他凝向她的时候,她确信,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炽烈眼神,不是很多年前,大哥哥看小女孩的目光。 在麻醉前,她脑里牢记着两个讯息,一个来自纪叙梵,另一个,却来自占.凯。 “苏小姐,不要告诉他你恢复了视力,多到花园走动。” 手术前,占.凯已经有把握将她治好。 那时,她才知道,占.凯竟然是十六说的凌未行在这里的另一个眼线。手术后她一直在等他的信息,直到昨天在书房她看到他向她微微眨动眼睛。 后来,她去找他,他给了她一张字条。 那上面是一串数字,不难猜,在他告诉她之前,她已经猜到那是什么,因为她确实已经在花园里走了很多遍。 想起昨晚那个人的凌厉,她突然失神。 良久,她轻声问道:“你是凌未行的人?” “我是要把你带离纪叙梵身边的人。”他给出的答案模棱两可。 “狡猾的鬼佬。” 人对未知似乎总存在着恐惧感,但占.凯这人给她的感觉并不太糟糕,她想,他应该不会伤害她。不过,现在去想这个只怕是晚了。他也许是凌未行的人,也许身份要更神秘复杂许多。 “苏小姐,这样说你的救命恩人似乎不太厚道吧。”占.凯踩了刹车,等待交通灯的变换。 她往窗外一瞥,原来已经驶出郊外。 “占先生,现在我们去哪里?”她一凛问道。 “机场,迷人的小姐。还有不久就到check in的时间,咱们得赶快。”占.凯笑着加快车速。 “目的地?”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往倒后镜一瞟,笑道,“法国。下一站,普罗旺斯。” “可是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还要占先生帮忙解惑。” “哦,愿闻其详。” “为什么纪叙梵失去的是八年前的记忆而并非六年前?八年前,在他身上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 占.凯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一震,苏晨笃定这个问题她没有问错。 “这个世上允许有医疗事故。” 沉默了一会儿,占.凯方才缓缓答道。 “占先生,你经常出这样的事故吗?” “苏小姐,你这话真叫人伤心。”占.凯笑道。 苏晨没有再问。她知道即使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医疗事故?绝不会那么简单,他的神色语气并不见得有磊落。 占.凯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是行的人,那么六年前纪叙梵失忆的事情和行有关吗? 她心里突然惶恐起来,很快又否定,不,行不是那样的人。 可如果他不是行的人,为什么要帮行? 106、催眠大师 八年前纪叙梵除了遇见她,在他身上还发生过什么,重要到要让世界有名的催眠大师删掉他的记忆?谁才是幕后指使人? 她并不在乎那个秘密是什么,她只关心,那个秘密对他有没有害,她不想任何人伤害他。 对了,既然他已经恢复记忆,他有问过占.凯吗?或者说,他自己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她使劲捏着眉心,却毫无出处,仿佛才有了点头绪,便遇到另一个疑惑。 占.凯的笑声徐徐传来,在笑她不自量力吧? 她苦笑。 可是,这位大师的笑意没能维持多久。 有电话进来。 似乎不是件好事,他没有回应,脸色难看。 很快,他把耳机拔掉,将手机递给她。 她微微疑惑,伸手接过。 “苏晨。” 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很轻,她却猝然一惊。 是他!他终于醒过来发现她不见了吗? “嗯。”她足足怔了半晌才回话。 “我只想问你,这些日子以来你有多少是出于真心?”他淡淡道着,听不出情绪。 想起两人这段时间的生活,像夫妻一样的生活,她突然说不出话来。 那边,他似乎笑了一下。 她望向窗外的街道,到处是水雾一片,他的模样好像突然印到了窗子上,着眼处都是他消瘦的脸庞,清冷又深沉的眼睛。 “你说我现在出来追你,来不来得及?”他突然道。 “我不知道。”她有些吃惊,习惯性地翘起嘴角,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 “苏晨。” “嗯。” “今天我是亲眼看着你离开的。” 他果然比她老到,这话效果极好,她手上一震,电话几乎从手里滑出。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终于决定放了我?”想了一下,她轻声问着,空着的手不觉握紧。 他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似的,径自说下去:“在你离开前那一天,我就知道你恢复了视力。” “破绽。”仿佛被人脱光了衣服,放到他眼前欣赏,她又惊又怒,咬紧了唇。 “你是个很好的演员。”他笑道,“不对,是我太入戏才对。” “我问破绽在哪里。” 她怒了,微微拔高了声音,连加快了车速的占.凯也转过来扫了她一眼。 她不要他用那种语气跟她说话,淡漠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然后说,也许入戏的是我。 她听得出他压抑住的怒气,她把机子握得越发的紧,听着他的声音冷静传来。 “昨天你过来找我,问我是不是正在和占.凯商量你眼睛的事情,他是在书房不错,但实际上,在我们离开之前,他并没有说过一句话,你怎么知道是他?” 原来,从那时开始他就知道她在骗他,怪不得他当时会有那种反应。 唇瓣有丝腥咸,不觉被她咬破。 “你在看那张字条的时候,我就在背后看着你。” 她心头重重一跳,手机终于摔了下来。 好一会儿,才把手机拾起。 “你到底想怎样?” “苏晨,告诉我,为什么不把戒指脱下再走?” 她一怔,目光落到右手那枚钻戒上,钻石闪闪发光,璀璨无瑕。 “我以为很贵。” 他又笑了一下:“的确不便宜。” “你把十六怎样了?” “我放了,虽然我想杀了她,但你不会高兴,帮我向占.凯和行问好。”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们是行的人?” “比你更早一些,占.凯倒是个意外。” “纪叙梵,你到底想怎样?” “苏晨,你会知道我想怎样,记住,别让行碰你,否则……我会杀了他。” 他说你会知道我想怎样,可是直到他们抵达机场,他还不见踪影。 伦敦的希思罗机场,世界上最繁忙的机场中之一。 人流频密,他们在她身边经过,就像川流不息的水。 一个个脸上挂着疲惫或者高兴的笑容,也许还有其他的情绪,她无心去观测什么,心头好像塞满了东西,又好像空白得像张纸。 倒是占.凯尽责地拉着她一路飞奔,生怕纪叙梵领人追赶上来。 等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座位上,占.凯也已经离开。她不知道没有她的资料信息,这护照和机票是怎样拿到的,但凌未行确实办到了,并将它们转交给占.凯。 临走前,这位催眠大师说了一句“珍重”,她感觉好像做了场梦,这个梦醒了,然后再做另一个梦,一切好像突然变得不真实。 目的地是法国的马赛。马赛是普罗旺斯的首府,有着一座不小的机场。凌未行就在那里?占.凯并没有多说什么。 头等舱,人并不多。她微微合上眼睛,等待起飞。 神志有些恍惚的时候,有人在她耳边道:“美丽的小姐,你好。” 标准的法语。 她一愣,睁开眼睛,旁边坐了一个外国男人,四十岁上下年纪。 她猜他是法国人,不仅因为他一口地道的法语,而且他从头到脚都打扮精致,和英国人那种严谨不同。 他微笑着看着她,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浓厚的兴趣。 但她却没有兴趣来一场浪漫的邂逅,便假装不懂法语:“i’m sorry but i’ve no idea what you are talking about。” “oh,but it really doesn‘tmatter。ican speak english。”那男人笑眯眯道。 苏晨皱眉,一般来说,不少法国人会说英语,但因为历史问题,英法两国既联系密切更相有竞争,一些法国人不爱说英语,早知道就该直接用中文堵住他。 她笑着点了点头,接着假寐,对方却问她是去旅游还是公干,似乎想做进一步交谈。她想了想,晃晃手中的戒指,甜甜一笑:“for my husband。” 那法国男人一怔,她索性闭上眼睛,不久又听到他好像和什么人在低声交谈。 突然,她的发梢被人掬在手心,她吃了一惊,立刻睁开眼睛,解开安全带,站了起来:“先生,你再这样,我就要找乘务员了。” “你到法国是去找你的丈夫?”对方却没有理会她的怒气,轻声问道。 她一个激灵,看了过去,猛然怔住。 广播传来,飞机即将要起飞,让乘客系好安全带。 在飞机即将要升入万尺高空前,她重遇他。 微扬的眉,温恬的笑。 107、一段法国的时光 这个叫凌未行的男人似乎永远都像那抹冬日的阳光。 刚才的男人已经坐到前面的座位去,凌未行凝了她一会儿,拉着她坐下,又帮她扣好安全带。 “你怎么来了?”她几乎是冲口而出,声音激动。 “因为再也等不下去。”他的语气冷淡,她却不敢再看他。 两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交握在一起。她有点窘迫,想缩回,挣了一下没挣开,怕凌未行尴尬,改口道:“你把那个男人赶走了?” “这本来就是我的位子,只是我迟了登机,让这法国佬占了去。”他说着,冷冷瞥了那法国男人一眼,末了,目光淡淡扫过她手上的戒指。 她笑了下,他没多问什么,她想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两人一时静默,但可以笃定的是,在经历过生死之后,能再见他,她心里是喜悦的。 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低声道:“你这是何苦呢?” “身上的伤和眼睛都好了吗?” 她一愣,望向他,他正凝着她,似乎只要细看去,那双眼睛里就全是她的模样。 她心里一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都好了。” 他把她的手包裹得更紧一些:“梵把你带走以后,我很担心,怕你挨不过去。后来终于打探到你在英国的消息,就让我的人混了进去。” “占.凯也是你的人?” 终于把一直积压在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他摇摇头,眉目微凝:“是他主动联系我的。” 她吃了一惊。 这样说来,纪叙梵六年前失忆的事确实和行无关,却更加曲折古怪。 耳边,掠过他轻轻的叹息。 她手上一轻,却是他再次抚上她的头发:“想什么想得这样入迷?” 她一笑:“这假发不经摸。” 他也笑了:“几可乱真。” “戴着不舒服,不戴一个光头怪吓人的。”她拉了拉垂在肩上的发,扮了个鬼脸,“刚才,我就该把它摘掉吓吓那个鬼佬。” 他不禁失笑:“去到那边,不舒服就摘下吧。” “你不怕?” “四年前我那样你都不怕,现在你只是小问题我就怕你,岂非全无义气可言?” “四年前的事,我心甘情愿,你没必要放在心上。”她低声道。 “我很讨厌是吧?”他自嘲一笑,“用这样卑鄙的方法去逼你。只是,晨,你已经死过一回,我一再放手,你都没有幸福。这一次,我还要犯同样的错误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他把她的头揽到他肩上,没有说话。 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起一些事情,鼻腔里有丝酸涩,这份纵容,也只有他会给了,连半点的责备也没有端出来。 是的,她已经死过一回。在教堂里,她曾说过许他来生,他没有拿她的话来反驳她。 可是,她的记忆还在,她没办法一心一意去爱他。 她该怎么办? 飞机爬升到高空,窗外云雾笼罩,她心头的迷茫似乎也像这云雾一般越发厚重起来。 醒来的时候,竟然是半倚在凌未行怀里,身上还盖了张薄毯。 他拢着她,手上拿了本杂志在看,神色认真。 “醒了?”放下杂志,帮她把滑下的毯子拉了拉,凌未行笑道,“饿吗?” “用餐的时间过了吧?”她懊恼道。 “看你睡得好,这行程也短,就没叫醒你。”凌未行道,“下机请你吃饭赔罪。” “你想不请也不行,我身上可没钱。” “不止这一顿,以后的膳食也包下,满意吗?” 以后。 她怔了怔,凌未行没再说什么,到飞机降落,只是搂着她走了出去。 两人在机场餐厅吃了点东西,凌未行说上一下洗手间。 冤家路窄,他才走开,飞机上那个法国男人竟走了过来,没想到他也在这间餐厅用餐。 他看她一眼,索性坐了下来。 她哭笑不得,这艳遇还真是绵长。 “小姐,不是说到法国找你丈夫吗?怎么半路又来了个男人?看你们的关系应该不错?”男人眯眯眼。 她忍无可忍,正想让他离开,一个身影俯下,随即,男人被揪起,一拳砸到面门,高壮的身体被打得趴到桌上。 这连串动作太快,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更别说阻止。 凌未行站在椅子旁,沉声道:“我就是她的丈夫,明白了吗?” 那男人狼狈地站了起来,摁了摁嘴角的伤瘀,狠狠瞪向凌未行。 凌未行挑眉冷笑:“还来不来?” 那男人咬咬牙,她正担心他要怎样,凌未行已把她带进怀中,走出餐厅。 “我们这样走了行吗?他会不会报警?”她担忧道。 “为什么不行?没人阻止不是吗?” “也是,”她调皮地笑了笑,“别是其实你没有付账,这才跑得什么似的?” “如果我说我忘了付账,你会怎样?”疾行的步子突然顿住,凌未行笑问。 她一愣,男人揉了揉她的发:“上车。” 原来不觉已经来到停车场,他的车停在这里。 他似乎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帖,包括此前她的护照机票,尽管她并没有提供任何身份证明。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晨,在法国,这样的争风吃醋是件浪漫的事情。” “凌未行,我严重怀疑你没有付账。” 凌未行扬眉大笑,又揉了揉她的发。 她笑笑,有一团什么在心里生起。 108、欢迎来到普罗旺斯 这个男人,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只是哪里不一样,在他出手打了那男人以后,她好像有点明白,却又好像还全然不懂。 “你什么时候回国?”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凌未行淡淡道,“该回的时候。” “好吧,很完美的回答。”她哭笑不得,白了他一眼。 他没有说话,静静开着车,穿过几个街区。 “苏晨。” 她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他却开了口。 “嗯?” “飞机上说的话吓着你了是吧?卑鄙、不放手是一回事,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 她心里一动,抬头去看他。 “永远。” 他脸色平静,语气也一样。 “我知道。” 他的手握了过来,她没有挣开。 明明他说,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永远。 她对他的感情太过复杂,但她知道,她不想他不开心,也是永远。 那么,为什么明明他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她却不去挣脱他? 那种云雾一样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突然觉得,人的感情很可怕,完全捉摸不透,包括自己。 车子平缓地开着,渐渐,四周笼起了暮色。 “睡一下,到了我叫你。” 她点点头,闭上眼睛。 搁在她膝上的两人的手没有放开。 他们要去哪里? 和纪叙梵一样,凌未行放下了宁遥的事情,来到这里。为什么会选择普罗旺斯?他到底想怎么做? 那股茫然把她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车子好像开了很久,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他轻拍她的肩膀。 “晨,醒醒,到了,再不醒,我可要抱你了。” 她一颤,睁开眼睛。 车门已被打开,目光到处是男人俊逸的面容,还有嘴角淡淡的笑意。 “你该晚点醒来的,这样我就可以抱你出去了。” 她不禁笑了,他一笑把她拉出车外。 风很是柔和,带着晚上轻快的凉意,仿佛也是刚从惺忪中醒来。 她举目一看,眼前情景让她猛然捂住嘴巴:“行。” 他微微笑着:“如果你觉得我比这里更让你感觉赏心悦目,那么绝对是我的荣幸。” 她凝了他片刻,他便笑着看她。 “欢迎来到普罗旺斯,薰衣草之都塞尔。” 她回过身,头顶的星光并不算充沛,却足以让她看清置身的地方。 浩瀚的空旷安静里,天和地仿佛特别高和远,一片紫色蜿蜒无际。 因着朦胧,便有点像连绵的海和雾。 和别的花香不一样,这是婉约的草木香,安怡温和,不会热烈了去。 她不由自主走近那抹浅浅摇曳的海里,这一临近,那芬芳便更加浓郁了,带点辛辣的味道。往后看去是一片郁茂的柏树林,一幢三层高的房子静立在灯光中。此外,要更远一点的地方才有房屋和灯光。 整个世界仿佛静谧在这片天地里。 她闭上眼睛,那草木的甘香和宁谧就这样毫无预警地晃上心头,所有的不安和思虑仿佛在瞬间消失。 好像明天永远都不会来,那感觉却不是绝望,只是时间的静止;好像有一个人在轻轻说,如果累了,可以在这里休憩一下,在这个时间的旷野里。 腰上一暖。 被双手环住,强壮有力,背后依靠上一个结实温暖的怀抱。 “如果你不喜欢,我会放开。” 男人声音低哑。 “还疼吗?” 手,掩上她的肚腹。 她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他却敏锐地发觉了,把她揽紧一点,手盖上她的眼睛。 “看不见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段时间很害怕吧?” 他还是一贯淡淡温和的语气,她却惊觉了眼眶里的湿润。 如果说,这段时间里,在那人身边从最初的抗拒悲痛到慢慢平静下来感觉到安全,那么在背后这个男人的怀里,是安心。 她转过身,头微倾凝向他。 然后,便看到他的眼睛,淡薄的颜色,安静的沉稳。 是的,好像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他在,她就能看到他眼里的海。 她嘴唇嚅动,他却先她一步。 “够久了,放下你心里的包袱好吗?” 她的后脑被紧紧扣进他的怀中,她的眼泪好像突然有了理由。 在悲痛怨恨的时候,也不曾和纪叙梵说的话,这时却从口中走出,不可抑制:“行,我很害怕。” “嗯,你说,我在听。”他轻轻说,“晨,我在,你说。” “我其实自己也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是恨夏静宁的,我只是一个女人。” 他应了她一声,抚着她的发。 “我很害怕,我这样做,不过是为了让他心存愧疚,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永永远远记住我,我和我的孩子为了救他最爱的女人死了,他就会永远记住我。是这样吗?行,你告诉我,我当时是这样想吗?这样的苏晨太自私太可怕了,你怎么还能去爱这样一个女人?” 她突然猛力推开他。 因为这份自私,把孩子害死。 苏晨,其实你根本不值得任何一个男人的爱。 她愣愣地看着他,那草木的甘辣把泪水挤迫出来。 这才是她心里的魔。 在这片纯净里,她终于可以毫无保留毫不顾忌地发泄出来。 “不是这样的。”凌未行沉声道,走上来挽住她的胳膊。 “是这样,是这样。”她疯了一般去推打他,“苏晨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不觉得她可怕吗?”她又哭又笑,反问他。 他紧锁了眉,满脸沉痛地凝着她。 她坐到地上,失声痛哭,像个孩子,也像个疯子。 他慢慢蹲下身子,把她按压在怀中。 她撕打他,他只是紧抱着她一动不动,默不作声,任她打任她发泄。 到她的声音变得嘶哑,那砸在他身上的力气也变得小了,他才轻声在她耳边说话。 “晨,其实你是不是想打我很久了,好不容易给你寻着个借口?” 她一愣,哭音里便生出些笑意。 他也淡淡笑,坐到地上,抱起她,让她在他怀里能有个更舒服的倚靠。 “说两件事,好不好?” “不好。”慢慢平复下来的她,闭上眼睛。 “不好还是要说。关于梵高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109、薰衣草的心魔 (一) 她抬头去看那片星空,还有那片晕紫的海。 他的声音在耳边划过:“距离这里不远有个小城叫阿尔,梵高曾经在那里生活,画画。”他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道,“现在我们枕着的是梵高的星空。” 她慵懒地笑:“似乎是件浪漫的事。” 她发泄了一场,身体突然疲惫下来,想睡,不觉间却抓撮起神志去听他说话。尽管,他说得认真,要跟她讲述一点关于梵高的事情,但他语气轻淡随意,似乎这不过是个杜撰的故事,她可以选择睡。 “有一天,朋友小聚的时候,他问他爱慕着的姑娘想要一件什么礼物。那个姑娘说,‘那我要你的左耳’。当然那女孩不过是在开玩笑。送走宾客以后,梵高却立刻把自己的左耳切下,用那女孩送的手绢包了送去给她。”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 她的心却猛地一抽。 “最后可想而知,那个姑娘不会接受这种表白和爱意,在她看来,那不过是疯子的行径。”他收了笑声,逸了口气,“后来,据考证这不过是传说的故事,梵高的左耳是与他的好友高更发生口角的时候被切下的。” “不,我宁愿相信他的左耳是这样失去的,他送给了他爱的人。”她喃喃道,用力去凝视头上的星空,虽然,今晚它并不算明媚光亮。 但很多年前,它一定很美,又或者明天,它会变得更好看一点。 “是啊,当时的情景到底是怎么样的,今天已经不可能再考究了。但梵高去世的时候,确实缺失了他的左耳,所以一切都有可能。”凌未行道,“而我也宁愿相信那个爱情故事就是真实的。 “晨,如果说这是真的,你觉得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想过后果吗?有想过那个姑娘还是拒绝了他吗?” “有些人做事从不计后果,做就做了,哪会想这么多?”她摇摇头。 “嗯,如果你这样想,那么第一件事我说完了。” 她怔住,她正枕在他的膝盖上,不由得定睛看着他。 他嘴角漾着笑,眼中却像厚积着什么。 她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拥着她。 “行,你到底想说什么?”细微的慌乱突然闯进心里。 “你不是已经明白了吗?”他反问她,“我是后来赶到的,你受伤那一瞬间,我没有在你身边见证,但当时很多人在,他们都是证人。甚至不必从别人口中去证实,那时情况紧急,做出救她的反应是本能,你怎还会去考虑那么多,认为这样做就能让梵愧疚,让他一辈子记住你?你会救她,最简单不过,因为你爱梵,因为你这样爱着他。” “我不知道。”她拼命摇头,语气越发慌乱起来。 “你一直在愧疚,所以你不断去编造一些看似合乎情理的理由,来惩罚自己。”他抽出环在她腰间的手,攫过她的脸,逼她看向他,“够了,这样的惩罚已经够了,不要再躲在你的壳里。 “现在我要说第二件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不管是发生在方琪身上的事还是孩子的事,”他的声音低沉,唇几乎贴上她的,“命运很多时候都不在我们控制之中。 “宁之于梵,梵之于你,你之于我和方琪,无论是爱情还是友情,我们在做决定的时候,往往左右我们的都是感情而非理智。 “人最可贵的是它超乎了世上任何物种的感情,这种感情的复杂性只有人才有,可悲的是我们同时也被这种感观所控制而去犯错。就像我明明知道你爱他,我对自己说我不能再爱你了,可我从来就没有管得住自己过。”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过去的已经过去,”他缓缓放开她,冷了声音,“苏晨,你可以选择去死,死了就永远不会不快乐了。” 她睁开眼睛,泪水也变得惶恐。 刚才的话,只是她的错觉是吗?凌未行怎么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来? 她急切地想去看他的眼睛,却发现他已经转身离去。 “不过,你死了,我和方琪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快乐,不过是这样。如果你不想死,那么就快乐一点,不管你爱的人是谁。” 他的脚步声像掷在她的心上,她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知道他越走越快,越走越远,转眼之间,身影消失在那片柏树林里。 他把她带到了他的世界。这里有梵高的星空。六月紫晕,这时正值六月尾巴,薰衣草这种小花单个看并不起眼,但这一大片草田却美得让人窒息,到七八月花期最盛的时候,那种美更是近乎生命怒放的极致。 他却突然走开,毫不迟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脖颈手脚都僵硬起来。 怔怔看着他离开的小路,那条通向温暖灯光和柏林的路,她越发惊慌,他要和她决裂吗? 风将花海吹得簌簌作响,像零碎的音乐,空气中,香气更加馥郁。 她缓缓躺到地上,闭上眼睛。 颊边的眼泪已经干涸,黏糊的感觉让人难受,但浑身却是痛哭过后那种淋漓尽致,他的话一遍遍地在脑里回放。 好像有些什么被从心里驱赶出去。 心空了,变得舒坦起来。 看着头顶今夜并不太明亮可爱的星空,她突然有种想好好睡去的感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算,爱和恨都是明天的事。 季节和夜晚的寒意让她把手脚蜷了蜷。 一件衣服突然披到她身上,她一惊睁眼。 他不知时候已悄然回来,正坐在她身旁,静看着她。 “你不是走了吗?” 她语气里透着几分怨艾,也许是她疲倦的缘故,他的面目变得有点模糊。 她揉了揉眼睛,使劲看去,他微微一笑,凑了下来,温热的唇瓣毫无预警地印上她的前额…… 她措手不及,心头慌乱。 在她要把他推开的时候,他却把她抱了起来。 “我自己走就行。” “你累了。” “咱们要去哪里?” “回家。” “回家?” 他带着她走到薰衣草后的房子。 她进去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外面是精致的西式建筑,里面的装潢也是西式,布置得温馨舒适。 “这里很好。”她赞了一句。 他笑道:“欢迎入住。” 她要下来,他却不让,径直把她抱上楼。 “二楼是书房和杂物间,你的房间在三楼。”他走到三楼才停下。 她看了一下,这一层有三个房间。 他抱着她走到最里面的房间,用脚轻轻钩开门。 里面一派轻橘的暖色系,一看就让人心生暖意。 他把她放到床上,走到窗前将帘子拉开。 她望了过去,那片花海就在眼前。 110、薰衣草的心魔(二) 他总是设想周到。 她走到窗边,感激道:“谢谢。你房间在哪里?隔壁吗?” “晨,你没看到床上有两个枕头吗?”他语气里带着失望。 她吓了一跳,一看过去,随即失笑,给了他一拳。 他顺势执起她的手,轻轻一吻:“衣服都已经准备好,就在衣橱,我让我秘书帮忙挑的,他说女孩子都喜欢那些,如果你不喜欢,明天我陪你出去买。你也累了,洗个澡早点睡。” 他的体贴,让她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晚安,行,谢谢你……” 他走出房间,她犹自看着他。 他虽没看到,却觉察到了,转身淡淡道:“本来就是我强人所难,该谢的是我,至少你还维持了好脾气。” “不是的。”她冲口而出。 他却更快截住她的话:“睡觉前记得上锁,我不敢担保,我能不能做一个君子。” 他眉间挂着浅笑,她心里却突然疼起来。 后来,她没有锁门就上床睡了。 想起他的话,那股心疼在入睡了还清晰。 恍惚中,似乎有人在抚她的发。 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最终没有,因为疲倦,也因为放心。 行……从认识那天开始,这个名字就是心里最柔软的所在。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很平静。 他会亲自下厨做饭给她吃,驾车带她游走普罗旺斯,去阿尔寻找梵高曾经的足迹。 天气晴暖,他还会带她去更远的地方看向日葵,带她去串门,和附近的居民寒暄聊天,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她一口法语流利,他的也是极好,煮壶咖啡或是薰衣草茶,坐下来一聊,就能悠然地把下午的时光打发过去。 书房里有座钢琴,偶尔也会一起弹琴。 他会半开玩笑地说,梵的琴技要高明许多。 而她便微笑着回他几句俏皮话,说起那个男人的名字,她已经不再忌讳。 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不知道,也没去算。 尽管有时想起还是会痛,但她一个抬头,一个转身,就能看到他微笑的脸,他总是近在咫尺陪伴着她,她便不再害怕。 还有一些什么在滋长。 而纪叙梵一直没有再来过消息,好像从她上飞机那天起,就突然莫名地消失了一样。 如果后来不曾发生一些事情,也许她和他会这样一直安静生活下去,像朋友,像兄妹。 那一天,和往常一样,他带她到附近的农庄闲逛,路程不远,就没有开车。回程的时候却遇上雨水轻雷。 这里多是晴朗明媚的天气,两人都没有带雨具,一下便淋了个湿透。 她道:“都怪你,今天我本来打算睡个大懒觉的。” 他笑道:“雨中漫步也不失浪漫,我们既然身在法国,也应该入乡随俗。” 她失笑,看着拉着她奔跑的男子:“浪漫你还跑个什么劲!” “那我补救。”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她的头上。 她忍不住大笑:“你自己拿来挡雨就行。我把假发一脱,很省事。” 他揉揉她的发,突然恶作剧般把她的假发摘下。 苏晨低叫一声,用他的衣服把头裹了。 “我还以为你不用这衣服呢。” 雨水从他的额上流下,湿发半盖住眉眼,这个样子的他特别清新好看。他一向是正儿八经的人,很少做这样的恶作剧。 她又好气又好笑,一手按着衣服,一手去抢假发:“还给我。” 他却不肯:“我早说要把它摘了。” 他身量高,手一扬,她就够不着,恼道:“反正一会儿受不了的是你不是我,我不要了,你拿去就别后悔。” 他一本正经地颔首:“你既然好意相送,那我就收下了啊。” “随便。”她回他一个白眼,快步越过他,“还不快跑,你都快成一只鸡了。” 他一怔:“鸡?” “落汤的那种,今晚晚餐就吃它了。”她一笑回头拉过他快跑起来。 前方是错落有致的房屋,两旁是无垠的薰衣草田,水雾给这大块紫云镀上一片晕泽,袅袅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雨中的普罗旺斯是另一种美。 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嘴角笑意加深。 雨水是清凉的,肌肤却是温热的,这种奇妙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人迷醉,即使她的伸手一牵,不代表什么,却把一份喜悦送了给他。 因为这个人,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似乎微微一怔,他笑道:“还不走?” 她点点头,突然俯身按住肚子。 “怎么了?”他吃了一惊,连忙蹲下去察看。 她嘴角滑过狡黠笑意,手往前一探,他猝不及防,假发已被她抢过。 她把衣服扔他头上,将发套套上。 他佯装生气,语气危险:“苏晨,好啊。” “当然。” 她回敬一句便没命地跑,便没有看见,他眼里尽是笑意。 没跑几步,就被他追上,男人强健的双臂从背后将她紧紧抱住。 他把她挟在怀里,腾出一手就往她的发套摸去。 她笑着尖叫着回挡,混乱间,不知谁先碰到了谁的唇。 她一颤,想要退避,却来不及。 他几乎立刻低头,激烈地吻住她。 从一开始便不存在温柔,和平日里的他没有一丝相像。 她对他突然的霸道疑惑和不知所措,他却知道,这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和她相处几个月,尽管纪叙梵像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他还是做足一切提防功夫。他一边冷静地打探着纪叙梵的消息,一边想尽办法让她开心,替她疗伤。 让她把门锁上,她信任他,没有这样做。 后来,他终于管不住自己,每晚在她入睡后都过去看她。 她做梦,他守护;她弹琴,他认真聆听。 七八月阳光最是暖好,院里大太阳伞下,一只桌子,两张藤椅,一壶薰衣草茶,她看书,他在电脑上处理公务,晾晒午后时光,偶尔喝茶交谈,指尖一起触过茶壶,心里就荡出茶般灼热。 她的呼息,她的一颦一笑,从头至尾,没有一处不诱惑着他,每当看到她那剔透的笑,他就想吻她。 哪一次,不想把她拥进怀里? 只是,不敢。 怕撕破了这层伪装的平静。 说过不勉强她。 他的忍耐终于被这场雨戳破。薰衣草田的辛甘气息,他们的互动,她身上的幽香,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在她逃离他之前,他把她抵到一棵树身上。 他把她困锁在双臂,吻遍她的唇颊。 “行……别……” 他伸手捂着她的嘴巴,听着她备受压迫的声音,他猛然一震,瞬间清醒过来。 这次,她必定恨极他。 “对不起。” 怕看到她眼里的厌恶,他几乎立刻停了下来,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111、他准备的东西 她靠在树干上没有动,看着他狼狈的背影。 如果纪叙梵想要,他有时不会顾虑她,直接就做下去,但凌未行不会,永远不会。 在和他度过这么一段平静的日子以后,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心,乱了…… 回家以后,她蜷坐在沙发上,头发仍然滴着水滴,她一动也不想动,也不拿毛巾擦干,脑里都是这段日子的生活。 生活很平淡,却隐隐有种幸福的感觉。 是的,除非死去,否则,伤口总会有愈合的一天,留下的只是疤痕。 和纪叙梵在一起的时间,就像一个混合了各种调味料的罐子,什么滋味都有,唯独没有甜。 和凌未行在一起,这种奢求却似乎变成了一件容易的事。 她记得他说过,只有她才是可以给他幸福的人。 她心疼着这个叫凌未行的男人,她也想他幸福。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丝声音。 她心头一跳,差点便要跑过去开门,想起下午的事,却突然胆怯。 也是这微一迟疑,凌未行已开门进来。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当然,也许不过是她的错觉,他一直没有出声。 他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东西,他走到饭厅放好,方才上楼。 从没想到有一天,她和他也会陷入这样的僵局。 她苦笑,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一条毛巾罩到她头上。 然后,她看到他的鞋子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敢看他,死死低着头。 “赶紧擦干,别着凉了。我买了点吃的给你,今晚就不做饭了,你洗个澡趁热吃。” 他声音从头顶淡淡传来,带着几分沙哑。 说罢,他便上去了。 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是记挂着她的,他自己有事,却还是先记挂着她。 “行。”她猛地站起来唤住他,声音微微颤抖。 楼梯上,他的身形似乎微微一晃。 “什么事?”他轻声问。 “你也赶快擦干……”她脱口而道,还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谢谢。” 他跟她说谢谢,她顿时愣住,他眉眼被湿发覆住,看不真切神色,摸不透心思。 她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继续行走。 走到拐角的时候,他突然返身:“二楼的杂物间,有我帮你准备的东西,你去看看吧。” “哦。” 她赶紧答应。 后来,他进了卧室,就一直没再出来。 她擦了头发,去洗了个热水澡,想起他的话,走到饭厅,果见餐桌上放了些吃食。 一个人的份,他甚至没有准备自己的。 她看着心涩难受,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些食材出来,自己动手做。 平时都是他做饭,她还没好好做过一顿饭给他吃。 把饭做好,她上了楼。 敲了很久的门,他都没有开。 她咬咬唇,试着拧了拧门把,居然开了。 原来他没有锁…… 她有些紧张,微一迟疑,推门进了去。 里面很是安静,已经入夜,他没有开灯,房里有些昏暗,他和衣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她迟疑了一下,打开了床头灯。 却见他两眼紧闭,头发湿漉漉的,湿润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脸颊两边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她吃了一惊,往他头上探去,触手烫热。 她连忙去浴室拿了条毛巾,把他扶起来,让他靠到自己身上,替他把头发使劲擦了擦,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行,快醒醒,把衣服换了,吃点东西吃点药再睡。” 好久也不见他动静,她不禁急了,这头发可以擦,但这身子……她咬了咬牙,决定替他把衣服脱下来。 “别走。”她到他衣橱拿衣服,刚站起来,便被他紧紧抓住,他手上温度吓人。 她一惊回头,却见他半坐起来,眼眸半眯凝着她。 她试图跟他解释:“我没有要走,但你得换身衣服。” 他却不由分说,突然把她扯进怀中。 她在他怀里,低声道:“醒过来就好,你去洗个澡,换套衣服,我做了饭,以前都是你在做,也尝尝我做的看看……” 他没有作声,只是把她箍紧,下颌搁在她肩上。 第一次和他闹僵,她心里难受,不敢多说什么,他的衣服湿答答地贴在她身上,她已经觉得冷,更别说穿在他身上了。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不动不作,她怕他会生病,刚想开口,他却放开她,下了床。 才走了几步,他身子就微微晃动起来,她一惊起来,过去扶他。 他止住她,声音低哑:“你不怕我像在柏树林对你那样冒犯你吗?” 她摇头,“你不会。” “你不怕,我怕。” 他自嘲一笑,走进浴室。 她低下头:“行,好了下来吃饭,我等你……” 他却打断了她:“杂物间的东西你看了没?” 她一怔:“很重要吗?” “对你来说是。” 她苦笑:“对我来说,现在没有任何事情比你吃饭吃药更重要。” “嗯,我很快下来。” 他却似乎永远都不会为难她,动作极快,她把饭菜重新热好,他就下来了。 他平时会做些当地的美食给她吃,以西餐为主,她不怎么会做西餐,今晚做的是自己擅长的中餐。 他看着桌上的饭菜,有股光芒在眼里微微晃动:“久违了,看样子就知道很好吃。” 她心里一紧,突然后悔为什么她今天才想起要为他做顿饭。 “我不客气了。”他看她似乎有些走神,淡淡说了句,开始用餐。 他吃得极快,似乎这是一件需要尽快解决的事情,丝毫没有享受晚餐那种闲适。 “不好吃是吧?”她不禁问道,“你怎么吃这么快?” “味道很好,只是,我是牛,不懂牡丹的好要慢慢品尝才对,觉得好吃,便狼吞虎咽了。” 听着他的玩笑,她一愣,不觉笑了起来。原来,只要他也开心,她才会觉得开心。 “我若是你,就不笑。”他放下碗,拿起她放在桌边的药,再次提醒道,“杂物间里的东西,你去看一看吧。” 她欣喜的心突然黯淡下来,她想问他是什么,他却已返身上楼。 他一直待她很好,从没发过脾气,所以她潜意识里把这些当成了理所当然,他的微一冷漠,她就难受。 112、店内枪声 饭后,她匆匆收拾完碗筷,上了二楼,进了杂物间。 说是杂物间,里面其实很整齐,只是房间正中却突兀地放了只行李箱。 她有种感觉,这行李箱便是他要给她的东西。 她把皮箱拖回房间。 箱里很空,只有两个信封。 她先开了第一封。 这是他给她写的信?他们日夜见面,有什么话不能面对面说的? 心跳一遽,她仔细阅读起来。 苏晨,套用那句老掉牙的话——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当你看到它的时候,也是我们要说再见的时间了。 另一个信封里,装有地址和钥匙。那是阿尔一个房子的钥匙,房子写的是你的名字。里面还有一张信用卡和一些现金。 房子和钱你都可以随意支配。不必觉得欠我什么,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当不成恋人,当兄妹当朋友我也满足。 很抱歉用了那种强人所难的方法逼迫你来到法国。只是,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只有这样,你才会来。 我知道,梵会对你很好,想尽一切方法去补偿,可是我依然不放心,我想亲眼看着你把所有伤痛放下。 只有这样,我才能放心。 我想为你做些事,到最后却发现自己帮不了你多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你才好,想把你抱进怀里,却怕你不开心,这样我们就不能再相处下去。我能做的也许只有做做饭给你吃,陪你出入,看看日出日落,看看向日葵、薰衣草。 我在飞机上说不放手的时候,你大概很害怕吧。你很聪明,却也是个傻女孩,你甚至不问我将你带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因为怕伤害了我,是吗? 苏晨,不要害怕。我说过,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不开心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将你带到这里,只是想让你开心起来,这其实是一趟疗伤之旅。 只是,这个旅程也到了要结束的时候,我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和欲望。 如果你现在正在看信,那就是说我可能已经做了冒犯你的事。 钥匙是你来法国之前就准备好的,信是在和你一起生活两个星期以后写的,现在是什么时间?你看信的时候,我已经和你一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久? 如果只有回到梵身边,你才感到快乐,那就回去吧。如果实在不想,就去阿尔住一段时间,在你过来法国之前,我已经将那个地方都走了一遍,那里很好,适合安静的生活。 我已经联络过方琪,告诉她你很好,她其实一直想来看你,是我自私了,想拥有多一些和你一起的时间,让她先别过来。另外一个信封里有她现在的联系方式。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我永远在你一转身就能找到的地方,只要你需要任何帮助,无论是金钱还是人力,都可以找我,这个承诺永远有效…… 将信读完,她仔细把信纸折好,放回行李箱,另一封信她没有拆,把行李箱重新锁好。 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她离开了房间。 隔壁是他的房间。 轻轻敲了敲门,和之前一样没有回应。 她拧了拧门把,这次,他却仔细地把门锁上了。 她在门口低声道:“行,晚安,明天见。”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来,他卧室的门仍然紧闭着,似乎还在睡,她微微一笑,下了楼。 想做点早餐,才发现冰箱里的食物已经不多了。 他们住在郊区,平日,采购的工作都是他在做,偶尔也会开车带她到市区买东西。 她心疼他发烧,自然没把他叫起来,自己出去坐巴士。她去过市区几次,倒不陌生。 她去了一家大型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食材,又折进一间面包店。凌未行喜欢吃那种长长的法国面包,有时来了兴致,也会自己在家里烘烤。这种面包外脆内硬,口感她不是很喜欢,但他做了,她总会吃上不少。她喜欢两人一起喝茶吃东西聊天的时间。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敏锐的人,但她确实感到一阵厚重的心悸。 那感觉她说不上是什么,但非常不妙,她似乎被一双眼睛盯上了。 她想回头看看,却又怕惊动了对方,装作若无其事地弯着身子在橱窗里挑面包。 那种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她猛地直起身子,背上已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 对方怕被她发现,先下了手。 “苏小姐,别来无恙。”低沉的男音随之在背后响起。 她浑身一震,背后那东西,她能猜到是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强压住心里的恐惧,低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苏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还是说和凌未行快活不知时日,竟不认得旧朋友了?” 对方冷冷一笑,声音陌生而危险,她却觉得以前在哪里听过,而且他提到了行,他知道行,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人? 情势不容她多想,她道:“你想怎样?选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你不怕吗?一旦被捕,是要坐牢的事。” “怕?我怕什么?”男人突然扬声大笑。 这一来,立下惊动了店里不少人,有几名顾客望过来,有个太太惊叫起来:“天,他有武器!” 苏晨早已从男人放声大笑时便猜到他不打算秘密行事,这时趁着慌乱,立刻拼命往前跑。 “苏小姐,我敢担保,如果你再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那冷笑仿佛鬼魅无形的手把她抓住,苏晨咬了咬牙,不敢再动,停在原地。 有些人已跑出店外,被困锁在里面的人吓得蹲下身子,抱紧头脸颤颤发抖。 “先生,我可以把钱都给你,请别伤害我们,求求你!” 收银台里,店主两手高举,战栗着恳求。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别来烦我,否则……”男人粗声暴喝。 “你到底想怎样?”苏晨冷冷道,“如果阁下的来意只是苏晨,何必把其他无辜的人也牵连进去,我跟你走就是。” 男人闻言,大笑起来,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挟住。 慌乱中,有人走进面包店。 对方脚步沉稳,苏晨一凛。 113、伤 “你终于来了。”背后,男人冷笑,“果然,这女人是最好的诱饵,你永远的致命弱点!” 苏晨又骇又怕,一惊看去,果见凌未行站在门口,身姿笔直。 “行,不要过来!”她冲口而出。 “告诉我,你想怎样?” 凌未行眸光暗沉,冷冷盯着她背后的挟持者。 “我想怎样?我想你死!” 男人语气里的恨意,苏晨一颤,一股寒意从背脊蹿上。 也是在这时,她突然记起这个声音,她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你是凌未远!” 凌未远,她怎会忘记了他?行的异母兄弟,当年伙同他的继母和凌心怡几乎把行害死。 男人冷笑:“苏小姐终于记起我这无名之辈了。” “你这失败者还没死吗?” 她心急如焚,望向凌未行,向他打着眼色,希望他快走。 她不敢再跟凌未行说话,却有意激怒凌未远,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可惜,凌未行却似乎不接受她的心意,他快步走过来,神色平静,目光却锋利异常:“开出你的条件。” 凌未远阴恻恻道,“如果我想你死呢?” “可以,把我换过去。”凌未行淡声道。 他昨夜高烧,脚步还有些虚浮,苏晨见状,所有理智都消失殆尽,急得喊道:“行,不要,你走,我不用你救。” 凌未远震怒,枪管指到她脑门:“再多说一句,老子一枪毙了你!” 凌未行一惊,沉声道:“你要报复的只是我,放了她,这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关系?”凌未远一手掐上苏晨的颈脖,道,“你不是把她当心肝宝贝吗?我就是要你看着她痛。” 苏晨蹙紧眉,她痛得脸色涨红,却一声不吭,怕凌未行激动分心。 “苏小姐挺倔强嘛。”凌未远嗤笑出声,五指在她颈上收紧,冷冷道,“大哥,你再走一步,信不信我会把她的脖子拧断?” 这时,凌未行和凌未远只有数步之隔,他立刻停下来,苏晨看过去,两人目光碰上,她拼命摇头,他目光柔和,似轻轻安抚。 他随即转看向凌未远:“凌未远,你想怎样都行,只要你放她离开。” “哦,怎样都行吗?”凌未远挑眉一笑,“那似乎相当好玩。” 苏晨被他卡住脖颈,说不出话来,凌未行的话让她心下一紧,拼着喉咙受伤,哑喊出来:“不要!” 凌未远脸色一沉,一肘撞到她腹上,苏晨吃痛,这一下再也忍受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凌未行眸光一暗,厉声道:“你要我怎样,说!” 凌未远仰声大笑,又蓦地收住笑声,冷冷道:“站在那里别动。” 苏晨大惊,却毫无办法,只能拼命摇头。 凌未行却已在前面站定。 凌未远眼中笑意渐大,将武器举高举高,枪口对准了前方。 下一秒,他扣动了扳机。 “不!” 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迸溅而出,苏晨的心像被人一手捏碎。当子弹呼啸而过,她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猛地撞开凌未远,往凌未行的方向跑去。 休闲外套下,他穿着一件浅色恤衫,肩上血迹触目惊心。 这一刻,她只管跑,丝毫没有理会背后的凌未远会不会开枪射杀她。 凌未行却早早想到了,他在瞬间疾跑上前把她抱进怀里,飞快转过身,把整个后背卖给凌未远,她则被他护在怀中。 弹壳落地的声音,苏晨呼吸骤然停止。 她惊惧地瞪视着凌未行,声音哽咽在喉咙还没来得及释放,泪水蓄满双眼,她颤抖地在他身上搜索着伤口。 耳边划过一声吼叫,却是凌未远已被警察擒住,看向店后侧门几个持枪的便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估计警察刚才已经在那里悄悄部署。 只是,这些并没有占据她心思多久,也许一秒,也许两秒,也许更短一些,她继续疯了一般搜寻着他身上的伤口。 “傻瓜,我没事,只是肩上受了点伤。”他抚住她的发,低声安慰。 “不,不,他开了两枪。”她慌乱,手足无措,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他眉心一蹙,再也忍不住,俯身吻住她。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她心里还在颤抖,她任他索取,感受着他微微失控了的粗狂和他身上所有的气息。 凌未行很快被送到医院,进行了手术。 苏晨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男人,还心有余悸:“凌未远怎么来了?” 凌未行道:“他本在思手上,后来使计逃了出来。他跟来这边已有一段时间,我的保镖之前就曾在我们屋子外面发现过他的踪迹,只是我们房子外面四周都有我的人暗中保护着,他不敢胡来,今天你落单了,他便伺机而动。” “警察是你通知过来的?” “嗯。” “可你怎么这么快就赶过来,按说凌未远把我抓住以后才会通知你。”她不禁奇怪。 凌未行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道:“你起床之前我就起来了。你出来买东西,我就一直开车在你后面跟着你,远远地,怕你人生路不熟。” 苏晨顿时怔住,末了,她斥责他道:“可是你这样走过来引开他的注意力,不傻吗?” “你在他手上,我必须那样做,我等不及他们行动。” 她眼眶一热,忍不住轻轻擂了他一拳。 他展眉轻笑。 她却笑不出来,深深看着他。 凌未行目光一暗:“我没事,别这样看我。” 这样看我,我会误会你喜欢我。 苏晨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我只是想好好看看你也不行吗?” 他却道:“对,不行。否则,我不会放你走。” “行,房间里的东西我看了。”他的话,也让她想起她要跟他说的话。 “嗯,什么时候走?”他淡淡看向窗外。 “你怎么不问我想去哪儿?” “那和我没有关系了,晨。”凌未行笑了笑,很快又止住笑意。 “如果说,我想留在法国,可以吗?” 她到床靠窗的另一边,看着他的眼睛。 他目光安静却带着冷清,让人难受。 他见她看他,微微苦笑:“当然可以。我说过,阿尔的房子你可以任意使用,我出院就安排人送你过去,你介意多陪我几天吗?” 苏晨笑了:“行,如果我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只想留在赛尔这个薰衣草之乡,留在我现在住的房子里,你介意吗?” 凌未行似乎愣了很久,末了,深深盯着她看,眼里是不可置信,是狂喜。 苏晨心里一慌,道:“我出去买点东西。” 她说着,急忙转身出去,没走几步,已被人扯进怀里。 背后,凌未行的声音很低。 “这是你心里的想法吗?” “是。” “你回答得毫不犹豫,那很容易让我相信是真的。”他温热的吐息打到在她脖子上,她不禁微微一颤。 “没有你陪着我,我想,我不会放下过去那些事情,在这里,我过得很平静,很开心。简简单单,每天和你一起,我过得很好。” 他按在她肩上的手一紧,她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潮热。 他哑着声音道:“还去买东西吗?” 她脸上一热,为那拙劣的借口。 他拉着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沙发上放着他的外套,外套上面还染着血迹。 她看到他从里面掏了个盒子出来,他缓缓把盒子打开。 看清盒中的东西,她喉咙一紧。 114、苏晨, 我们结婚吧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每个表情都看进心里。 “这东西我重遇你那天回去就买了。我一直带着,虽然我知道永远没有那一天,但苏晨,我一直带着它。” 他轻声说着,语气却认真而郑重。 “如果你真的愿意留在我身边,至少这一刻你是愿意的,那么我就不会再给机会犹豫,不再说那些放手的虚伪的谎话。” “苏晨,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好吗?” 她眼睛湿润,缓缓伸出手,任他把那枚款式简单的铂金戒指戴到她手上。 “苏晨,我要疯了,我是在做梦吗?”他一声长啸,不顾伤口破裂把她抱起来转圈。认识到现在,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失态。 “放我下来,你的伤口……”她尖叫着,笑着。 “不放,你终于是我的了,苏晨,你是我的女人,我的太太。”他仿佛宣布一般说了好几遍,眼中神采飞扬。 苏晨心里一悸,笑倒在他怀里。 她在他怀里轻轻呼息,感受着这刻的宁谧和温馨,突然想起那个占据她生命大半时光和记忆的男人。 就这么彼此放过吧。 她是这么渴望过些宁静的日子,她想凌未行幸福,这个一直默默守在她背后的男人幸福。如果他的幸福是她,为什么不一起试试? 良久,他仿佛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该保持在她面前一贯的优雅冷静,一张俊脸微红,最后,他伸手把她紧紧搂进怀里。 窗外,暮色已然轻拢,他的心情却明如白昼。 夜里,她留了下来。 他把她抱到床上,两人并肩靠着,轻声说话。 苏晨有些好奇:“你打算怎样处置凌未远?” 他抱着她,好心情地道:“这问题你该问警察叔叔。” “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人也会使坏?”她微嗔。 他目光一深,俯身在她额上一吻:“我早就想对你使坏了。” 苏晨羞恼,白了他一眼:“他是你的隐患,告诉我,否则,我会担心。” “他会坐牢。”凌未行心里自是受用,耐心给她解释,“坐一辈子的牢。” “会判这么重?”苏晨疑惑。 “你知道的。” 苏晨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因为他会在里面不断犯错?” 凌未行眼中笑意渐大,吻住了她。 这一晚,两人说了一宿的话,也决定了一些事情。 譬如说,他们的婚礼将定在三天之后。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 凝着镜子里的脸,似乎圆了点,除此,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梳妆台上摆放着两个小盒子,两枚戒指。 拿起钻戒端详了一下,苏晨把它放进盒子里,合上了。 这枚戒指寄还给他吧。 不是没有疑惑过他为什么会消失了音讯的,但这样也好,彼此都清零重来吧,记得他以前也说过,清零重来。可是,世上的人和事却由不得他们来决定。 只要他平安就好。 她心里突然一紧,想起以前岛上的事,他受了重伤回来,却没有告诉她,他现在会不会也出了什么事? 萧坤和庄海冰在他身边,这一文一武,他不会有事的。 突然的敲门声让她微微一惊。 “行,你进来吧。” 凌未行推门走进,笑道:“在做什么?” “想些事情。” 凌未行瞥了眼桌上的东西,道:“都说婚礼前男女不宜见面,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她笑着摇摇头,当着他的面将盒子放回抽屉里,没有回避。 凌未行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在想什么,介意和我说说吗?” “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苏晨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住口。 凌未行淡淡一笑:“是关于梵的吧,他这段时间没有动静,别说你猜疑,我也每天都紧张防范他来把你抢走。他大概是遇上什么事情急需处理,你想到什么只管说。莎士比亚说过,分手后不可以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也不可以做敌人,因为彼此深爱过。” 苏晨本来怕他不高兴,但知他为人,也宽了心:“我还是不懂占.凯帮你的目的。” “嗯。”凌未行点点头,也是神色微凝。 苏晨心里一紧:“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凌未行摇头:“我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应该说,是从占.凯答应帮我开始便有了的想法。” “那是什么?”她心里紧张,不觉站起来。 凌未行把她抱到膝上:“这段时间,快活不知时间过,这事我便没有多想,现在听你提起,我确实想到一些什么。晨,如果我们换个角度去想,占.凯的出发点不是帮我,而是……”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苏晨怔心里一动,失声道:“难道说他的目的是想把我从纪叙梵身边带离?” “聪明。”凌未行颔首。 “你是这样想?” “嗯。” “可是动机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件事看来不简单。试想一下,六年前,也是这个人消除了梵八年前不该被消除的记忆。” 有个想法像棉絮一样在她脑里飘过,苏晨捧住脑袋,脸顿时绷得紧紧的,看去很是严肃,偏生她的脸看去清秀纯真,特别显小,凌未行看得好笑,伸手敲了敲她的额。 她也回敬了他一下,不觉抓上他的衣袖:“行,占.凯六年前错删记忆,今天帮你,看去似乎是两件毫无关联的事,但如果说要找共通点,却也是有的。” 凌未行一怔,想了一下,又道:“晨,接着说。” “可能性很小。可是,他删走的记忆里有我,而这次他又帮我逃离……” 她戛然而止,看向凌未行。 凌未行沉默了一阵子,方才道:“不,这可能性不大。” 苏晨也觉得这基本不可能,咬着唇,想了好一会儿:“你猜会不会是夏小姐让他这么做?” “她?”凌未行手一摊,笑道,“如果说现在还可能,六年前,估计她不可能没有自信到将一个正在发育的孩子当假想敌吧?” 苏晨一愣,也笑得东倒西歪,抬手去打他:“凌未行,你瞧不起人!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很有魅力。” 凌未行大笑,捉住她的手掌,五指扣住:“好吧,你最有魅力了。只是,宁那时认不认识占.凯还是一个未知数呢,占.凯这人脾气很古怪,你再有魅力,宁也未必请得动他来做这催眠。” “也对,那纪叙梵和占.凯呢,他们在那之前已经认识了吗?” 凌未行略一沉吟:“他们结交的确切时间我不知道,但你这样说,我倒想起一个人。” “庄海冰?听说他是占.凯的徒弟,他还是纪叙梵的左右手。” “不,除了海冰以外,还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早认识占.凯,也是因为这人,海冰才做了占.凯的徒弟,梵和占.凯才做了朋友。” 她心里一凛,脱口而出:“谁?” “梵的英国老师,也是庄霈容的老师。”凌未行缓缓道。 115、过来我这里 他们似乎是世上最不称职的未婚夫妻了。 这是苏晨醒来后的第一个意识。事情似乎迷雾重重,始终找不出答案,他们就这事说到几乎天亮,才靠在一起稍稍睡了一下。两人几乎同时惊醒,相视哈哈一笑,赶紧各自洗漱去。 说是婚礼,其实只是个简单的仪式。 地点定在附近一间小教堂里,预先和教堂的牧师约好,过去宣了誓便当作完成。 没有宾客,也无需宾客。 多年前,他们在摘星湖的礼拜堂相识,神做见证,今天也将一样。 甚至,两人也不避讳,由凌未行开车带她过去,直截了当。 在附近停了车,凌未行伸手拉着她的手,向教堂走去。 从这里到教堂,要经过一片薰衣草田。 八九月间,这种骨朵小花开得最好,那股紫云浓郁得像是要把人包进去一样,阳光下,熏蒸着抑郁的香味,干燥,甘辣,宁静,让人迷醉。 苏晨摸着身边的薰衣草,笑道,“我们好像有点不合规矩。” “神认为合规矩就好。”男人微微一笑。 苏晨失笑:“你什么时候成神了?” 凌未行突然停下来,就着她的脸端详起来。 苏晨脸上一热:“这里有人经过的,别……” “我喜欢你开这样的玩笑,看上去似乎很开心的模样。” 苏晨一怔,心里随之一暖:“只是似乎吗?” 这下到凌未行微微沉默,紧紧看着她。 “和你一起,我很开心,不是似乎。行,这段日子对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我曾经极恨凌未远和凌心怡,但现在却感激他们,是他们让我遇见你。也许,我不该让凌未远坐这么久的牢。” “千万别,”苏晨却笑了,“我可不想再尝试被人用枪指着的滋味。” 她突然又想起凌心怡,想起凌未行为了她,对他弟妹终于下了重手,心里一闷。她并非可怜那双作恶多端的男女,而是为凌未行。 凌未行看她神色有异:“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想,你刚才说的话,不知道能哄死多少女孩子。” 凌未行一笑,紧紧握住她的手走进教堂。 教堂里很是空旷,十字圣像前只站了一个人,负手微微笑着看向他们。 他们却停住了脚步,没有径直走到神父面前。 因为,那不是神父。 黑色的西装,俊美冷酷的男人,脸上的线条紧绷,嘴角却钩了丝笑意,纷纷扬扬。犀利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让人有股被洞穿的寒凉感。 两人互望了一眼,凌未行把苏晨轻轻推到背后,道:“梵,别来无恙?” 他的语气极淡,一双眼睛却戒备地盯着前方的男人。 纪叙梵悠悠道:“你们的婚礼仪式错漏百出,那可不会被神祝福哦。” “谢谢提醒。那你呢?我们能得到你的祝福吗?” “我?”纪叙梵挑眉就笑,突然问道,“苏晨,戒指呢?你的戒指哪里去了?” 语气一下冷冽下来。 苏晨之前便隐隐有股预感,今天可能会在这里见到他,她不希望他来,但她运气向来不怎么样,最后竟然成真。 不管怎样,总算是知道他平安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踏实不少,平安就好。 在甫见到他那一刻,她心里是紧张的,窒息般的紧张,现在慢慢恢复平静。 “那个戒指,我正打算还给你。”她道。 这句话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绝不是冲口而出的。昨天她便有了这个念头,把戒指寄还给他。 当初收下戒指,是因为手术生死难料,她希望他好好生活下去,出发点是为他。 纪叙梵冷冷笑了起来。 “如果我说不接受呢?” “你把证婚的神父弄哪儿去了?”凌未行也冷冷切断了他的话。 “你们的婚礼既然这般不正式,我想也不介意再缺一个神父。” “纪叙梵,请把神父还给我们,我和你之间已经过去了。”苏晨轻轻挣脱了凌未行的手,上前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纪叙梵紧盯着她,眼里闪过狼性的残狠,片刻之后,却轻声笑道:“苏晨,你真要嫁给他?” “是。” 她坚定的语气像刀突然剜进他心里去,纪叙梵心下猛地一沉。 如果这是她的报复,她成功了。 “梵,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请不要再生事,否则,我只有请你离去。”凌未行毫不退让。 纪叙梵不怒反笑:“你要和你兄弟的妻子结婚,朋友?这样的朋友,我可高攀不起。” 凌未行没再说什么,把苏晨揽进怀里,轻轻击了击掌。 瞬间,几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 “行,你想动手?”纪叙梵钩了钩唇,目光又掠过苏晨,“你就不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了吗?” 苏晨一震:“你什么意思?” “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你生父的事,来,过来我这里。” 腰上的手掌一紧,苏晨摇头:“你走吧,今天我要做的是完成自己的婚礼。” 纪叙梵却淡淡笑道:“连他快死了你也不关心吗?要不要过来我这里,你决定。” 说对生父的事毫不挂怀那是不可能的,但苏晨拿捏不准纪叙梵话里的真假,她一向聪慧,这时也犹豫不决。凌未行低声道:“晨,别信他。你父亲的事,我一定想办法。” 苏晨苦笑,唇瓣咬得血红。 “行,你听听这是谁的声音?” 纪叙梵不待她回答,突然笑道。 “行,救我……” 她吃了一惊,明显感到凌未行挽在她腰上的手绷紧了。抬头望去,纪叙梵手里拿了支手机,声音就是通过扬声器传出来的。 她还在怔愕,凌未行已冷了声音:“你把明慧怎样了?” “没有怎样。你带走了我的女人,我也把你的女人带走,很公平不是吗?” “我和明慧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何苦为难她?” “没有关系,那即使我把她杀了也没有关系对不对?” 苏晨一惊:“纪叙梵,你疯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把玩着:“我是疯了又怎样?你今天不是一定要嫁给他吗?我要怎么做和你无关吧?” 苏晨又疼又怒,凌未行安抚地握紧她的手,沉声道:“先不说海冰和你的关系,明慧是他的妹妹,就你和明慧的交情,你下得了手吗?” “行,你还不明白?现在全世界死了对我说也没关系,除了苏晨,我谁都不会在乎,你不信可以试试。”纪叙梵蓦地收住笑意。 苏晨咬牙,猛地挣脱凌未行,向他快步跑去。 116、交换 “晨……”背后是凌未行的声音,她能听出他的焦急。 她不敢停下脚步,怕自己会回头。 纪叙梵盯着她,突然钩唇一笑。 她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一愣,这原本空旷的教堂好像突然多出了些什么,她返身,看到凌未行和他的保镖背后站了几个人。 呵呵,多么熟悉的面孔。 萧坤,张凡,庄海冰,还有,明慧。 明慧定定看着凌未行,突然飞奔过去,扑进他怀里。 凌未行将她推开,一双眼睛紧紧凝着。 苏晨气得浑身发抖,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纪先生不愧是宁遥最厉害的商人。” “不错,我是生意人,在商言商,你回到我身边,我把明慧还给他,很公平。”男人眯眸笑语,眼睛也因为他的冷漠而消失了所有的情绪。 他突然轻声道:“苏晨,你连你生父的消息也可以不要,却这么在乎他,怕他的前任女友受到伤害?” 苏晨没有回他,只深深看着凌未行。 凌未行凝着她,一挥手,几个保镖立刻将萧坤等人包围住,他向着她疾跑过来。 她张了张嘴,想叫他小心,后颈却微微一疼。 失去意识前,她背后的男人将她紧紧抱住。 她是在他的怀里醒来的。 她咽了口唾沫,怔怔看着他,带着惺忪的失措。 男人修长美丽的手指正在她脸上悠悠摩挲,一脸的漫不经心,却又突然扣住她的下巴,冷冷道:“苏晨,你真不听话。” 苏晨苦涩一笑,她现在是不是该随遇而安? 分开了几个月,和这个人更加疏离。 她挣扎着别开头,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即一惊:“这里……” 这是他的房间,只是却不是在英国。 “苏晨,欢迎回到宁遥。” 耳边,他的声音带着朗朗笑意,似乎为她的惊讶窘迫而愉快。 苏晨震怒,回过头,脸颊恰恰擦到他的唇。 她一惊,赶紧往后退去,脑袋却已被双掌紧紧扣住,一场凶狠掠夺,不消片刻湮没了她。 良久,她抚着被吻肿了的唇,他则轻轻揩去嘴角的鲜血。 “活该。”她低声骂道,有点痛恨没有咬得再用力一点,转身下了床。 还没站稳,他已经欺了上来,两手环上她的腰。 她挣扎,他也不强横,只是轻轻锁着她,不让她走开。 她无法挣脱,气恼之下,往他脚上踩去。 他没有避。 她低头一看,自己光着脚,即使踩了,也不见得他会有多痛。她哭笑不得,咬牙道:“让我把鞋子穿上,你也不要避开看看。” 纪叙梵一愣,原本有些紧绷的脸庞也有了丝笑意。 苏晨看到只觉得更恨,一肘撞上他的胸膛。 “苏晨,你再打,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他闷哼一声,冷笑警告。 “我当然知道你敢对我怎样,反正掳人勒索这么卑鄙的事你也做出来了。”她恨声道。 “你说得我像绑匪。” “不是像,你本来就是,是我该死的愚蠢。”她咬牙道,“如果我当时不过来,你要怎么对明慧?” “不怎么样。行不是说了吗?她是海冰的妹妹。”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苏晨只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恼火过,手脚往他身上砸去,也不留力。 他初时还让着她,后来渐渐不耐,把她的双手扣在掌中,脚紧紧夹住她的。 她扭着身子去反抗,一来二去,两人纠作一团,跌倒在地上。 房间铺了地毯,他并不担心摔痛她,翻身覆上她的,把她双手定在头顶。 “你收下我的戒指,又把自己嫁给凌未行,你到底想怎样?”他也火了,眼里尽是嘲弄。 苏晨盯着他的眼睛,良久,才轻声道:“你当初也是用这样的眼光看我,那时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要脸的女人。” 她的话让他心里狠狠一抽,她趁机推开他,往门口跑去。 脚跟一麻,被他捉住,她往前跌去,再次摔个结实。 随即被挟进他怀里。 他抱起她,把她狠狠摔进床里,自己紧跟着压了上去。 她的手脚全被他高大的身躯压制着,无法动弹。 “你想去哪里,去找凌未行?”他迫近她,厉声质问。 两人呼吸抵缠,她难受地侧过头。他却强硬地扳过她的脸。 “去哪里都好,我们何苦一定要纠缠不清呢?” “谁让你八年前撞上了我的车子。”他不怒反笑。 “这又有什么?”她不意他这般回答,良久才道,“我们不过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 “我不会和我的妹妹上床。”他冷冷盯着她,眼里却愤怒得像要喷出火来。 “庄霈容不是你的师妹吗?”她淡淡反问。 “苏晨,你今天是不是一定要和我吵架?你明知道我并不爱霈容,我和她之间根本是一场阴谋。”扣住她的下巴,他的声音从牙缝里迸出来,“你就这么厌恶跟我回来?还是说你已经爱上了行?” 她微微闭住眼睛。 “纪叙梵,这样我们都不会快乐。” “你和他一起就快乐?” “和他一起的日子,我想通了一些事情……” “自欺欺人!”他粗暴地打断她。 “你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 “不,害怕的是你。否则,为什么不让他碰你?苏晨,你又在害怕什么?” “你……”她惊疑不定地瞪视着他。 “你的所有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在柏树林那天,你为什么要阻止他吻你?” “你监视我们?” 苏晨气得浑身颤抖,等她意识到她做了什么,他脸上已一片通红。 那清脆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整个房间。 她咬牙看他,手指还在剧烈地抖着,泪水满眼满脸。 “纪叙梵,你问我想怎样,那你呢?你他妈的到底又想怎样?你既然把一切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说什么你要我……那天你明明知道我要走,为什么不把我追回来?”她哭着,又扬声而笑,双手盖上眼睛,却止不住泪水从指缝里簌簌而下。 117、谁抹走了他的记忆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从来没弄懂过你,每一次把我推开,到最后又让我发现你的情非得已。 “哦,去他的狗屁情非得已! “我只是想过一些平静的日子,二十多年了,我从来没有奢望过将来会得到什么,我只希望,好好爱一个人,他也能好好爱我。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爱我,我已做尽我能做的一切,我不怕一无所有,结果呢? “为了保护夏静宁,你怎么做?你宁愿我被人轮暴! “我被催眠,差点和行上了床,我说我没有移情别恋,你有相信我一点吗?因为你和夏静宁有十四年的感情,我和你之间算什么,所以你不信我。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想为自己好好活一次,像个人一样,这样都不行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终于发现你也能施舍一点情爱给我的时候,我就要回到你身边,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她跌坐在地,哭道:“在普罗旺斯,我突然发现自己也终于可以期待新的一天……我会想明天是晴天还是阴天,我和他能到哪儿走走……” 她红了眼,愤怒地看着他,泪水在灯光下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抽光,怔怔看着她。 心里的苦痛像要把他整个撕碎,像那根深蒂固的树,却要被连根拔起…… 他终于爱上了她,但也许,像她说的,却始终不懂得怎样去爱。 是谁说过,我们的每一步,都走得太早,在学会爱之前陷入,在学会体谅之前分手,在学会面对之前结束。 可是,我们从来不知道,有些事真的经不起再一次。 他跪坐在她的面前,两手扶上她的肩,哑掉的声音粗哑难听:“苏晨,给我一次机会,我只要一次机会……” 不知道哭了多久,只听得他在她耳边不断细声安慰,她渐渐倦了,也没有力气去推开他,任由他抱上床。 他关了灯,让一室黑暗。 他就在背后抱着他,抚着她的脊背,她想起什么,转过身,低声道:“我求你一件事。” “你说,我一定帮你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惊喜。 她自嘲一笑。 无奈到极致,这笑倒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情绪,怎么有种他在折翅受辱的感觉?明明被再次囚禁的是她。 “别说得那么笃定。我要你所有的财产,你也给吗?” “只要明天你和我去登记,我立刻把我手上的资产和公司股份都转到你名下。” “然后,我和你离婚再分回你一半?”她哭笑不得。 他却似乎来了兴致,在她耳底轻轻道:“好不好?” 那温热的吹息呵到颈上,恨归恨,她还是不由得微微一颤。沉默了一会儿,她道:“你让我有种觉得现在终于扳回一成的感觉。” 男人的胸膛轻轻震荡着,夜色深重,什么都看不真切,但她眼前仿佛突然映过很多年前他微笑的样子。 她真是疯了。 “什么事?”他半晌不见她说话,先问了出来。 “孩子的骨灰,你能不能给我?” 她说着,鼻子一酸。 他将她紧紧拥住。 良久,苏晨以为他不会答应了,他却道:“好。等这边的事情一了结,我就去英国将它的骨灰取回来给你。” “这边的事情?” “苏晨,你以为我在教堂说的有关你生父的事情是假的吗?” 苏晨一震:“他真的快要死了?” 他抚了抚她的发,声音有点凝重:“他具体情况怎样我不知道,但情势不乐观,非常不乐观。” 他向来冷漠稳健,如果他说情况不好,那么必定非常不好。而现在,他连续说了两个不乐观。 她不觉抓紧了他的衣服:“我的生父,他到底是谁?” 他微微叹了口气。 “告诉我,你在乎他吗?” “我不知道。”她沉默了很久,小心翼翼问道:“你肯定不是我爸爸和伯父?” “我让人从他们身上取了头发样本,和你的做过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了,你绝对不是他们的女儿。” 她蹙紧眉,轻声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和我妈妈在一起,是苦衷还是有意抛弃,但我想,我不希望他死,至少,我想见他一面,和他说上几句话。纪叙梵,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妈妈,我很遗憾,所以,我想见见他。” 良久,他都没有回音,但箍在她腰背上的手却更紧。 “我明白了。”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只要是你想的,我都会替你想办法做到,哪怕代价再大。” 她却糊涂了:“我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见见他,什么代价?” “苏晨,怪不得我老师当初要把我的记忆抹掉,你果然是我生命中的一个不可知数。” 他淡淡说着,手臂一用力,把她抱到他身上。 她却惊得几乎从他身上跌下去。 她想起她和凌未行在去教堂前那一晚的促膝长谈。 占.凯到底是替谁去秘密抹走纪叙梵那不该被消除的记忆? 凌未行提过,实际上,纪叙梵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那位外籍老师认识催眠大师占.凯比任何人都要早。而现在,纪叙梵说他的老师…… 难道真的是他? 因为八年前纪叙梵的记忆有她,所以他的老师让占.凯在欧洲之行里趁机把他的记忆催眠,而在英国,同样也是他的老师让占.凯把她从他身边带离? 可这不是很古怪吗? 而在这一刻之前,他明明还在说她父亲的事情——难道说这两者有关系?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时,你只不过把我当妹妹。” “嗯,那时,我爱的确实不是你。” 她和他靠得极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喉结在微微震动。 “想起夏小姐了?”她不觉问出口。 他把她更压向自己一些,趁机吻上她的唇。 她伸手抵住他,不让他动作,却抵不过他的力气……末了,她又狠狠咬了他一口。 “第一次见你,你还那么小。”他笑着吐掉唇上的血沫。 她咬牙道:“说你老师的事情,别扯其他有的没的。” “明天再说吧,晚了,睡吧。” 118、再回琼川 他却突然把她从身上放下来,单手揽了,又拿遥控调好冷气温度,替她盖好被子。 她摸不着南北,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说了一半然后告诉她明天继续,他就存心的! 她火了,推他。 他笑道:“你不想睡,那我们可以做其他事情。” 她一愕,脸上顿热,咬牙闭上眼睛。 “既然不要,那就睡吧,明天还要出门,你身体现在不比以前,得养着点。” 她却是一怔:“明天出门?” “嗯。”他的声音透出几分慵懒,“还有客人过来,明天一起说,省得说两遍。” “客人?”她越听越糊涂,“什么客人?我们要出门去哪里?” “从哪里开始,就到哪里去。” “纪叙梵,你到底在说什么?”她想坐起来,却被他紧紧钳制着,别说坐,挪动一丝也困难。 她知他做事有分寸,虽然想知道这扑朔迷离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但明天就能揭晓,就没再说什么。但现在她怎么与他同床共枕? 她推了推他:“你起来。” 他没有出声,呼息均匀。 她自然是不信的,重重往他身上一推:“起来。” “苏晨,别闹了,睡吧。”他把她的手圈起,声音有点不耐。 “回你自己卧室睡。” “这里就是我的卧室。”他似乎笑了一下。 “之前在英国你说那是你的卧室,现在这里又是你的卧室?” 他笑意更大:“苏小姐,这里确实是我的卧室,你又不是没光顾过,我们在这卧室里什么事都办过了。” 苏晨一怔,陡然想起关灯前屋里的摆设,确实是他的卧室没错。她咬牙道:“你把我带你的卧室做什么,我去客房睡。我以前的房间还在吗?” “不。” “在法国,行有帮我准备房间……你就不能也绅士一点?” 他微微冷笑,打断她:“那一样吗?你是我的妻子……” 她想起凌未行,不觉发怔:“你把行怎么样了?” 他淡淡道:“我去法国的目的,是要将你带走而非打架,他人多,自己又能打,差点就拦下了我,我不吃他亏就好,还能将他怎么样?”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她一气之下,又往他身上招呼了一拳。 他闷哼一声,仍是笑道:“苏晨,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 第二拳再也打不下去,她重重闭上眼睛。 他突然道:“行很快就会追回来,你高兴吗苏晨?到时,也许还有些故人会来,很好,都来吧。” 行以外,还有故人?她微微一怔,说是故人,他语气里却充满冷峻。 几件事搅和在一起,她捏捏眉心,只觉头痛欲裂,她想了一下,问道:“我在法国那段时间,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会知道的。”他抚了抚她的发,柔声道,“睡吧。” 终于,她和他还是同床共枕了一夜。 第二天,当她醒来走出房间的时候,却发现他和众人在客厅谈事。 他、萧坤、庄海冰和张凡以外,还有,庄霈扬和方琪。 这客人是庄霈扬和方琪? 当加长版轿车行驶在路上,苏晨还是觉得一切来得太意外。 张凡开车,后面还跟了好几辆车子。 她和方琪紧紧靠坐在一起,两人握着手,偶尔相视一笑。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琼川,她的故乡。 “你那边怎么样?”纪叙梵淡淡问。 苏晨正微觉奇怪,方琪捏了捏她的手,那边庄霈扬已经开口。 “安排妥当。”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晨终于忍不住,蹙眉看向纪叙梵。 “苏小姐,或者这故事的开始,该由我来开口。”庄海冰轻轻一笑。 这个人也是个狠角色,但他的眉眼里也糅着一抹凝重,苏晨心里一沉。 “你赶紧说,我也心神不宁好多天了。”方琪低低嚷道,说着又狠狠白了庄霈扬一眼。 苏晨一凛,听刚才纪庄二人的对话,似乎庄霈扬也知道了什么,甚至他在某一程度上给了纪叙梵什么协助。 现在还蒙在鼓里的似乎便只剩下她和方琪。 她知道纪叙梵在道上的势力并不小,现在居然还惊动了海宁庄家。 命运真是很奇怪,在这里坐着的这几个人包括自己,过往恩怨谁又能说得清,但现在却隐隐有种同舟共济的感觉。 庄海冰的声音已经淡淡扬起。 “苏小姐,在你离开英国的前一晚,我催眠了我的老师占.凯。” 苏晨脸色微微一白,她还记得那人曾经对她说过,苏晨,你看那张字条的时候,我就在你背后看着你。 不禁轻轻扫了旁边的男人一眼。 却见他正凝着她,目光深沉。 她低下头,继续听庄海冰说话。 “总裁之前就已经恢复了记忆,也曾问过我的老师关于当年催眠的事情,但他只说是一时失手。” 庄霈扬笑道:“占.凯毕竟是纪总那位外国老师的朋友,想来纪总先前即使疑问再多,还是没有逼问他吧。” “有道理,”方琪插口道,“不是说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吗?老师的朋友,就等于是父亲的朋友,纪叙梵你总不好去威胁人家吧……” 她这一说,众人都忍俊不禁。苏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身旁的男人脸色有些难看,她心里一乐,笑着去搂方琪道:“好一个父亲的朋友。” “所以我说庄海冰,你去催眠你父亲就是你不对了。”方琪翻翻眼皮,又指着庄海冰道。 饶是能言善辩的庄海冰也不禁一呆。 苏晨下意识看了庄霈扬一眼,后者嘴角微扬,正淡淡看着方琪。 那眼神讳莫如深,她无法猜度。 不知道方琪和这男人怎么样了,苏晨心想到了琼川一定要找个机会问问她。 一直沉默的萧坤倒替庄海冰说了句话。 “海冰在成为占.凯的学生之前,首先是明家的孩子,和纪先生是兄弟。” 庄霈扬微微冷哼出声。 苏晨想起庄海冰旧日在庄霈扬手下潜伏的事,和方琪相视一眼,两人都不禁小声笑了起来。这一笑,想起往日种种,竟隐隐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苏晨心下恻然,搁放在椅座上的手,被方琪紧紧握着。 她眼眶微微一热,也紧紧回握方琪的手。 119、亲生父亲 幸好,还有些什么东西,总是不变的。 是不是,急遽变化着的人和事只是为了让你知道那不变的感情? 庄海冰苦笑,道:“我老师是顶尖的催眠大师,精神意念和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但那晚,他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得知他要把苏小姐你带走的事情。 “总裁意识到八年前的记忆被催眠和他要带你离开这两件事或者有关。我出奇不意对他实施了催眠……才知道这事背后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了我们所有的想象之外。” 苏晨的心猛地一紧,耳边,那男人醇厚的声音接着说了下去:“苏晨,在我和你认识之前,你的父亲和我的老师已经相识。或者说,在你出生之前。” “怎么会?”苏晨失声叫了出来,睁大眼睛看向纪叙梵。 她和这个男人的渊源竟然这么深,说不清,道不明…… 方琪坐在她旁边,纪叙梵坐在她的另一边,他轻轻把她的手拿起,握在自己的掌中。 “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她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纪叙梵微微蹙了眉,一双眸子越发幽深,道:“苏晨,你母亲这一生的情爱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她不过遇见过几个男人。” 苏晨立刻摇头:“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 方琪圆睁着眼睛,眼里净是迷茫。 “你们到底说什么啊?苏晨,什么不可能?” 苏晨握紧方琪的手,低声道:“琪琪,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母亲的事情吗?我母亲这一生有过三个男人,如果再也没有别的人,但那人既不是我爸爸也不是我伯父,你说他是谁?” 方琪皱紧眉头,静默了一会儿,突然失声叫了起来:“是她原来的丈夫,那个死在摘星湖的男人?” “这怎么可能?他在苏晨出生两年前已经死在摘星湖了啊。”方琪骇然道,一张小脸全是苍白。 “如果他没有死呢?”这时,庄霈扬淡声道。 车内的气氛变得凝重。 苏晨慌乱地看向纪叙梵,一脸求援与不知所措。 她遇事多是从容镇定,现在事关生父,竟也怯乱了,这个模样……纪叙梵心里一疼,微叹了口气,也不理会车里各人的目光,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方琪见状,吐吐舌,悄悄放开苏晨的手,一抬头,却碰上对面的男人微微炙热的目光,心里大乱,转头看向窗外。 “苏晨,还记得当日在墓地前你伯父和我们说过的话吗?”纪叙梵柔声道。 苏晨闭上眼睛,混乱的思绪慢慢冷静下来。 苏翎的声音像流水一般在脑里慢慢淌过,有些景象在眼前划出,似真似虚,当眼睛再打开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清明。 “当年沉入摘星湖的尸体,不是那个男人的,那具尸首体表被湖石划破,尸体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证据也被湖水洗刷干净。他只是假死,在我母亲嫁给我伯父大约一年后,他和我母亲见了面,并且……”把头埋进纪叙梵怀里,她低低道,“他们发生了关系。是这样吗?” 她自己说完,也觉得难堪。车里很安静,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听着她说。 很快又陷入迷惘……脑袋像被什么塞得紧实,再也无法挤出一丝一毫的想法。 那个男人,也许该把他称呼为父亲,他为什么要假死? 贝瑾知道吗? 如果知道,为什么还要嫁给苏翎? 她还蜷在纪叙梵怀中,耳根一热,想起来,纪叙梵却不让,那环在她肩膀上的大手紧紧扣着她。她微微一挣,没有挣开,虽有几分无奈,但现下不比两人独处,便也由得他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必去看各人的眼色,她怕那里面藏着鄙夷。随即苦笑,真是个冒失的傻瓜,这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是这样没错。” 她就在他怀中,能感觉到他的胸膛在微微震动着,低缓的声音陈述出她臆测的事实。 听到答案,她的心还是莫名一窒。 她想问为什么,却突然生了几分怯意。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母亲是个复杂的女人,特别在男人的经历上。 琪琪却问了出来,小妮子的语气是飞快急促的,她能听得出琪琪微微喘气的声音。如果旁人也这样紧张,那她该怎么办? 纪叙梵轻抚着她的肩,似乎有安抚的用意在。 她心里一动,藏在他怀中的手拉了拉他的衬衫。 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一种回应,也许仅仅是无意,没有任何表征意义。 “或者我应该从头说起,不至于你们听得糊涂。” 纪叙梵淡淡道:“那天,海冰把占.凯催眠以后,我原意只想问他关于你的事情,为什么要把我八年前和你相关的记忆删除,现在又因为什么要把你带走。 “他却抖出了一个大秘密。他说,那是因为我老师的缘故。 “苏晨,你的父亲和我的老师在很多年前就认识,而他们认识的原因是,”他说到这里,缓了缓,似乎沉吟了一下,“他们都为中东一个小国的政府办事。” 方琪似乎低喃了句什么,苏晨听不真切,她只是意识到她好像突然听不懂纪叙梵的话。 “你说什么?”不由自主吐出这句话,她抬头瞪着他。 纪叙梵眉心微拧:“确切来说,那是个临时政府——二十多年前,那个国家便由军事独裁者统治着,那里的人对这种白色恐慌、恐惧、厌恶之极,后来终于成立了临时政府,要闹独立。” “那关他什么事?他跑去那里干什么?他不是在中国吗?”苏晨喃喃道,“我不明白,我听不懂。” “我也不明白。”方琪老实道,一张小脸净是迷惘和不解。 120、秘密的巨额财宝 “你父亲家里是琼川的大户,家境殷实,他顺理成章出国留学,毕业以后他在多个国家辗转,本意是游历,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加入了那个临时政府,成为他们的一员。” “苏小姐,你父亲是个好人,也是个有魄力的男人。”庄霈扬突然出声,语气有几分惋惜,“他也许是想帮那些长期受压迫的人做些事。可惜,这代价却也大了。” “代价?”苏晨闭了闭眼睛,苦笑,到现在,她还觉得这是一个其他人的故事,那个人其实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听起来,那么荒唐,那么不真实。 “抛妻弃女的代价?他为什么要假死?”她低低道,语气里却有丝压抑的歇斯底里。 纪叙梵微叹,又轻声道:“苏晨,你父亲为临时政府办事,你知道他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吗?” 车内突然变得寂静。 “间谍。” 终于,庄海冰微微皱眉,打破了这片沉默。 纪叙梵甚至没有给她任何时间去消化那两个字,已经接着说下去。 “没有武装,根本不可能推翻原来的政府。苏晨,独立需要什么,不必我说,你应该知道。” 方琪咬着唇,声音有点模糊不清:“需要什么?” “琪琪,是钱。”苏晨苦笑,“他们需要一笔钱,很大的一笔钱,甚至那是个你我都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你父亲正是保管这笔钱的人。”纪叙梵道,“当时武装政府疯狂扫压国内的反声,临时政府面临着解散的危险,他们把由国民筹集起来的那笔巨大财富交付给你父亲,你父亲就和我老师还有其他一些人设法把这笔财宝秘密运到了中国。 “没有人知道这笔财富到底是什么,更没有人知道他把它们藏到了什么地方。他和临时政府的人保持着最紧密的联系,除此,他回国以后仍然当他的苏家公子,直至他无意中看到了你母亲。 “还记得你伯父说过吗?你母亲是一个迷人的女子,你父亲让家里向你外公提了亲。当时你母亲的恋人却是你现在的爸爸,可是你奶奶反对,你外公财迷心窍,你妈妈在种种打击之下,最终嫁给了你父亲。” “停一下车好吗?” 苏晨的声音很轻,车里的人一怔,纪叙梵已对张凡说:“停车。” 方琪看到苏晨从车内快步走了出去,正要跟出去,庄霈扬按住她的头,她怒道:“放手。” 庄霈扬低声道:“这个时候,纪叙梵去比你适合。” “嗯。”方琪一怔,轻轻应了一声,望向窗外。 前面的人越走越快,纪叙梵本来随她步伐,不徐不疾在后面跟着,这时迅速跟了上去。 已近琼川,这里是一片林子。苏晨刚走进树林,就觉得臂上一紧,她转过身,纪叙梵微微皱眉看着她。 苏晨抿了抿唇,低笑道:“我觉得我的人生真是他妈的一塌糊涂。” 纪叙梵目光灼然,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对不起。” 苏晨一怔,淡淡道:“为什么?因为把我带了回来?” 纪叙梵道:“那要让你失望了,我从没对这事歉疚过。只是你父亲的事,告诉你的时机,是我错了。” “都无所谓了。”苏晨自嘲一笑,“庄海冰他们本来就知道,在我面前再多听一次又怎样?我管不住自己,更制止不了别人的想法,在我还没出生之前,已注定我的人生是一团糟。 “你说时机不对,其实什么时机都不对,如果那个男人真是我的父亲,从他假死那一刻开始,时机已经不对。”苏晨摊摊手,笑道,“我是个自私的人,不懂他那样悲天悯人的襟怀,我只要小家的幸福。贝瑾死得惨,她本来可以不用死的。” 纪叙梵眉头一深,手上用力把她抱进怀里:“你心里难受。” 苏晨想将他推开,他的气息却深深包围着她,让她失去力量。她与他就像两条打了死结的线,爱恨早已经难说,解不开,唯有剪断,死了。何况她这时确实难受,她伏在他肩上,试图感受来自他手臂上越来越紧的力量,让她紧绷的身体可以慢慢放松下来。 她用力看向前方浓郁的树木,却视线模糊,她被他固定在怀里,她无法看到背后,也看不清前路。 闭了闭眼,她终于道:“你继续说。” 纪叙梵的声音传来:“你问,我说。” “问?”苏晨一愣,良久,才道,“我无法想象有关那个男人的事情,他的故事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梦,我不知道我想听什么,更不知道要问什么。” 纪叙梵微微叹了口气:“我把你父亲的故事说完吧,你也好听听你母亲的事情,还有……我和你之间最开始的渊源。” “我也不懂贝瑾。”苏晨笑了笑,随即噤声,她听出自己语气里那份凄凉。那时在琼川得悉身世,对贝瑾的感情一直复杂,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她心里突然开始心疼那个女子。 “苏晨,你母亲比我母亲好,她其实很好。” 耳边声音低沉,苏晨微怔,竟不知道如何接口,只听得纪叙梵道:“你父亲爱你母亲,而你母亲嫁给了你父亲以后,慢慢也爱上了他。” 苏晨一震:“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我母亲不是一直爱着我现在的爸爸吗?” “你父亲叫苏玉涵,是真正的大户公子,长相英俊,学识广博,加之他深爱你母亲,百般爱护,你母亲会爱上他并不奇怪。就像你伯父苏翎说的,你现在的爸爸苏翔充其量不过是个逃兵,并不值得去爱,想来你母亲对他的感情早已在她被父迫嫁而苏翔却没有勇气带她离开的时候磨光。” 是啊,要有多执迷才能去爱这样一个男人,苏翔并不值得。苏晨心里一涩。 纪叙梵顿了一下,看她没有出声,也没有逼她,续道:“在我老师被催眠后的讲述中,婚后那一年对苏玉涵和贝瑾来说都是幸福的。” 121、她爱的人 苏晨低声道:“可是,有了可是。” “嗯。”纪叙梵抚了抚她的发,“苏玉涵秘密藏着的财宝,还是被那国家的机关人员密查出来了。他是个聪明的人,也许早已嗅到风声。在和贝瑾结婚前,他的私生活其实一向检点,婚后对贝瑾感情愈深,更没有任何绯闻传出,你还记得你伯父说——” 苏晨微微急促地打断了他:“苏翎说,他私生活复杂,在外面有女人。” 纪叙梵淡淡道:“都是假的。为了不让家族和贝瑾受到牵连,他那时必定已经想好假死的方法。他怕贝瑾伤心,有意在外面找女人做了戏。” 苏晨惨淡一笑:“这方法并不伟大。” 纪叙梵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苏晨一愣,随即侧过头。 纪叙梵一向睿敏,这时却摸不出半点她的喜怒褒贬,突然听得苏晨道:“如果苏玉涵……他真的这么做,那我母亲确实是爱上了他吧。” 不爱他,苏玉涵也不必花心思去做那件难说对错的事。 纪叙梵点点头:“所以,他假死以后,你母亲伤心之极,却也再一次心死。那时,苏翔又找上她,想和她复合,你母亲没有答应,而不久之后,苏翔娶了妻。你伯父苏翎就是在那个婚宴上看到你母亲,与所有人一样,他以为你母亲还爱着苏翔,实际上……” “实际上,那天,贝瑾在人群里看着苏翔,只觉得他好笑吧。”苏晨低低一笑,心里的凄意越深。 纪叙梵像知道她的想法,将她抱得更紧。 苏晨轻轻嗅着他的气息,低声道:“我知道她苦,如果她没有嫁给我伯父就好……” 纪叙梵没有回答,苏晨也不以为意,虽然她明显感到他环着她的手在微微颤抖,虽有些奇怪,但没有问。 纪叙梵却将她微微拉开,双手握上她的肩。他手上的热力从她肩膀传来,苏晨心里一紧,又微微侧过头。 纪叙梵却伸手钩住她的下巴,深黑的眼里有抹迫视的意味。 “纪叙梵……”苏晨不安,唤了一声,又觉得不妥,住了口。 “也许她以为那是忘掉苏玉涵的最好的方法吧。”纪叙梵突然淡淡道。 他的语气和眸光落差太大,那深灼的目光的强烈压迫感让苏晨惊慌,她提高声音道:“我和我母亲不同,行也不是苏翎,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纪叙梵紧紧看着她:“你和贝瑾一样。” 苏晨一怒,想挣开,他却不让。她被他强行带回宁遥,现在又为苏玉涵和贝瑾的事彷徨迷茫,她一直用尽力气去压抑心伤,那关于她的和她父母的,此刻种种终被他的态度激了出来,但却无法摆脱他桎梏在她身上的力量,悲愤之处,她眼眶尽湿。也是这一瞬间,她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悲恸,他几乎陷进她臂里的手让她有种感觉,他确实愿意付出他的所有,只要她要,只要她还能留在他身边。 推拒的手慢慢变得无力,她咬了咬牙,低声道:“故事不是还没有讲完吗?为什么苏玉涵还要回来?” 纪叙梵盯着她看了很久,才淡淡应了一声,道:“很简单,他终究舍不下贝瑾。” 心情仍然激荡起伏,但后面的事情苏晨还是能慢慢梳理出来,苏玉涵既然回来找贝瑾,贝瑾必定知道了他的事,在嫁给苏翎一年之后……情何以堪,却情不自禁。所以,他们有了她。 贝瑾也必定在和她现在的爸爸苏翔发生关系之前已经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所以临死前才会阻止苏翎苏翔二人去做鉴定,除非他们无法确定,否则不论苏翎和苏翔都绝不会收养她。 苏翎曾许下诺言,除非贝瑾愿意,否则绝不碰她,但后来摘星湖边看到苏翔和她苟且,苏翎也毁了承诺。 除去贝瑾,没有人知道那是谁的孩子。苏玉涵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他既舍不下贝瑾,回来找她,若他知道贝瑾有了身孕,真的就能再次舍下她暗暗离开?贝瑾呢?为什么又还会和苏翔发生关系? 一股尖锐却不可调息的痛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纪叙梵一手收紧,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脊。 “苏玉涵没有带贝瑾走,是因为那时他已经被捉走了。” 他像洞悉她所有的想法,她还没问,他已说了出来。苏晨浑身一震:“他被那个国家的人捉住了,是不是?” 纪叙梵应了声,又道:“你在想你母亲和苏翔之间的事是不是?” 苏晨苦笑,在他面前,她似乎成了透明人。正怔怔想着,却听得纪叙梵道:“苏晨,你有没有想过,苏翎当时看到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事实。我不认为贝瑾会和苏翔做那种事,你觉得呢?” 他的反问让她一震,喃喃道:“那如果不是这样……” “苏翔那时一定是用了强。” 她双手紧紧攥住纪叙梵的衣服,才稳住了颤软的身子。苏翔,自从在琼川听说贝瑾的事后,她对那个男人已生了薄薄的恨意,但不管他待她如何,他毕竟养育她多年,此刻,胃里的苦涩一股脑儿涌上喉咙、舌尖,她恨他。 她知道,那只是纪叙梵的推测,但她却知道,那推测是事实。若细想苏翎之前在贝瑾墓前所说,贝瑾死前曾对苏翔说,让他抚养她的女儿,又说,这是他欠她的。因为苏翔曾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一切都有迹可循。 贝瑾并没有失德……在受迫于苏翔之后,又被苏翎强占了,苏晨身子微微颤抖,脑里茫乱:“因为受不住这种折磨,她最后起了求死的心?” 纪叙梵握紧她的肩,凝声道:“苏玉涵在回来后又再次失踪,但我想,贝瑾心里必定还盼着和苏玉涵再见,更何况那时她还怀了你,贝瑾起了死心,是因为不想苏玉涵被政府胁迫。 “苏玉涵的母亲已在早年去世,苏玉涵假死后不久,他的父亲也染病离世。苏玉涵当初伪造了复杂的私生活,一来是希望在他‘死’后贝瑾不至于太伤心,二来其实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这样即使日后被捕,也不至于让对方拿贝瑾威胁他,好让贝瑾不落入危险中。” 苏晨突然想起他刚才说,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心里微微一酸,不敢再想,低声道:“那为什么我母亲不想求生?她那种做法,就等于慢性自杀。” “贝瑾的心思和苏玉涵一样。”纪叙梵微叹一声,道,“苏玉涵不是个心软的人,家族里的人他未必就惦在心上。那时除了他和你母亲,也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份,苏玉涵的父母已经不在,能用来威胁他的人,在那个国家的政府看来,就只有贝瑾了。苏玉涵既秘密去看贝瑾,对方派了人在琼川,又怎会觉察不出他其实深爱着贝瑾? 122、故居 “幸好夹了苏翎和苏翔在中间,武装政府并不知道你的身世。你母亲死后,他们就没再在这边追查下去,只将精力花在苏玉涵身上。” 那扬在头顶的嗓音还说了什么,苏晨听不清楚,也没有力气去辨认。 贝瑾的故事到这里已经完整。这个女人一生成谜,其实简单,爱过两个男人,最后因为不想那人受到威胁而放弃求生,成全了男人的节气。没有背叛,没有屈就。 贝瑾当时想到的,纪叙梵想到了,而现在她也想到了。贝瑾只有死了,苏玉涵才有可能保命。如果苏玉涵因为怕贝瑾受到伤害而告诉对方那笔财宝的下落,一旦供出,苏玉涵必死无疑,只有永远怀揣着秘密的人最安全。 苏晨闭上眼睛。她想她仍是恨那个从未谋面已永远死去的女人,因为她成全了苏玉涵却放弃了她的女儿;她又想,她是爱她的,开始爱她。 纪叙梵止了话语,紧紧搂着她。 她伸手回抱着他。这时,忽略其他,她需要一点安慰。他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然后轻轻吻上她的发。 良久,她慢慢睁开眼,看着阳光疏疏落落照在树丛上,身上有些冷,又有些暖,轻声问道:“苏玉涵知道我母亲的死?” “苏玉涵被武装政府捉走,临时政府虽无法将他救出来,但设法将消息带给他还是能够的,只有让苏玉涵知道你母亲死了他才不会将那笔财宝的消息透露出来。后来临时政府的人商榷起义,要动用那笔财宝,可惜却事先被武装政府缴获消息,武装政府发动突袭,最终将临时政府扑杀。我老师虽曾协助苏玉涵将财宝运到中国,但为保密,这笔财富的下落只有苏玉涵和临时政府的几名首脑知道,首脑们在那场动乱中全数死去,那笔钱从此下落不明。” 苏晨心头一颤:“那这些年苏玉涵他一直在那个国家的监狱里……” 纪叙梵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淡淡说了一个名字。 苏晨一怔,随即会意,苦笑道:“原来苏玉涵一直帮忙做事的是这个国家。” 这个中东地区的小国一直动荡,内乱不断,又和其他国家打仗,直到几年前新的统治者上台,政局才渐渐安定下来。 又听得他道:“当年临时政府没有革命成功,现在的统治者虽是子承父业,却民主许多,也算是了了很多人的心愿。要救你父亲就要和一个国家谈判,换了统治者,总算还有一点微末机会。” 苏晨却心下一沉,纪叙梵是个强势的男人,却用了微末这两个字,只能说明情况其实并不乐观。 她咬了咬唇:“消息可靠?” “除了苏翔当年对你母亲做过的卑劣行径是我的推测,其他的事都是从我老师口中旁推侧敲得来的,他当时被催眠了。” 苏晨明白纪叙梵的意思,苏玉涵被囚是事实。她心里仍为贝瑾悲恸,却不得不为苏玉涵担忧,那个男人所做的事,若不是听纪叙梵说起,她何尝想到过会是这样的始末?对这个人,她既爱又恨,但不管怎样,他是她的父亲,这世上唯一一个和她骨血相连的人。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道:“你老师有意把你的记忆删掉……” 纪叙梵紧了紧环在她肩上手。 “苏玉涵和我老师乔森交好,他被捕前和乔森有过联络,苏玉涵和贝瑾以外,只有乔森知道你的来历。临时政府失败以后,乔森和一些志愿者虽痛心无奈,也只好随大势漂白了身份,他也回到英国在皇家音乐学院任教。 “本来所有的事情都已告一段落,直到八年前,他受我邀请到宁遥玩,无意中在我房里看到我和你的合照。他离开的时候,那张照片也不见了,当时我虽然奇怪,倒并没想太多,现在想起来,那时他问了不少关于你的事情。后来,发生了……宁的事情,我到欧洲游玩,遇到占.凯,占.凯和他交情极深,在我提出要求后,占.凯告诉了他情况,他便趁机让占.凯消除了我的记忆。” 苏晨略一思索,苦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虽和苏玉涵交情不浅,但终究怕我连累你,所以费了这份心。毕竟谁也说不准,那个国家有一天会查到我的头上来。你也别怪他,可想而知他是极爱你这个学生的。” “苏晨,我庆幸你一直善良。” 苏晨一怔,涩然道:“我早已变了。” 她顿了一顿,随即惊疑:“你我虽有合照,但乔森怎么可能认识我?” 纪叙梵将她稍稍放开,微微眯眸端详着她,苏晨脸上一热,恼道:“你做什么?” 纪叙梵一笑,摸了摸她的眉,道:“真是个聪明的姑娘!苏晨,我老师说,你的眉眼和苏玉涵很有几分相像,加上你的年纪相若,当时他虽震惊,却第一时间就想到可能是你。” 苏晨轻叹。所以,占.凯后来才会再受乔森嘱托,在明知她和纪叙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的情况下,仍帮她逃出英国,送到凌未行身边。 车子行进极快,不久就将到达目的地——琼川苏家。纪叙梵竟是要到苏玉涵的故居去。 苏晨依偎在方琪身上,想起走出林子前纪叙梵最后和她说的话,一时竟不敢去看他。 纪叙梵却淡淡道:“快到了,你先休息一下吧。” 123、探险 他说着,径自将她从方琪身上搂进怀里,方琪气恼,车里人多,苏晨不好做什么动作,只好任由他抱着,闭上眼睛养神。 纪叙梵唇上微扬。 乔森一直密切留意着那个国家的举措,也和当年临时政府幸存的人还保持着联络,那些人现在倒有几个在新政府当着要员。最近他得到消息,苏玉涵多年都没有供出财宝的下落,新政府已经不耐烦,对苏玉涵起了杀意。 乔森说,苏玉涵当年曾告诉过他,财宝下落的秘密就藏在苏家故居里。这样万一苏被捕,临时政府的首脑又出了什么事,只要将财宝下落的提示隐晦地从监狱里传出来,临时政府的人仍能依照线索将财宝找出来,动用这笔资金起事。 苏玉涵将财宝的下落说出来是死,而现在新政府动了杀意,苏玉涵也难逃一死。纪叙梵却另有打算,从他在乔森口里知道苏玉涵的事那天起,他就开始计划。他要救苏玉涵出来,不惜任何代价,因为他知道苏晨不会不在乎这个生身父亲。他清楚知道他爱苏晨,他想对她好,想弥补,想让她重新爱上他,将她的父亲救出来,这是将她留在身边的又一个有力的筹码。 他是国内商业王国的王,但要和一个国家谈判,他还没有把握。乔森是了解他的,以他现在对苏晨的感情,一旦让他知道苏玉涵的事情,他会把一切揽上身,设法营救,所以才让占.凯将苏晨带离。 与一个国家为敌,那无疑是杀身之祸,但若有其他国家站在他背后做支持呢?他曾为女皇演奏过,和英国皇室一些人员过从甚密,加上他手上最新开发的项目和几个大国政府都有牵连,庄霈扬也有皇室人脉。既然那个国家的新政府想要的是那笔财宝,如果将财宝找出交到新政府手上,又有几个国家的皇室作为中间人说情,那将苏玉涵救出来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他已劝服乔森,让这位老师随时留意苏玉涵的消息,也派了人过去帮忙。现在当务之急却是要将那笔埋藏了二十多年的财宝找出来,让它重见天日。所以,他带苏晨到苏玉涵的故居追寻线索。 这提示财宝下落的线索到底藏在苏家哪一个地方?苏玉涵假死后,苏家的人必定仔细盘点过这位少爷的遗物,想来并无发现,否则这批财宝的消息早已流传出去。新政府布在狱中的守卫严密,他们绝不可能联系上苏玉涵,更逞论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提示,要在苏宅中找到线索,他们能办到吗? 苏晨虽困倦,却没有丝毫睡意,想着那笔性命攸关的神秘财富,又想起走出林子时那人说,苏晨,如果不是你父亲的事我需要做些安排,又发现了我哥哥在我附近活动的踪迹,怕你有危险,你以为我会放你在行身边那么久吗?她害怕这个男人这种做法,他毫不掩饰他的温柔和霸道。 突然听到方琪喊道:“到了。” 出了车子,只见前面庭院的门开着,里面是一个园子,园子不大,一片苍颓。这间小院独立在琼川其他房屋之外,远远看去,才能在花树丛中看到别家房子的檐壁。 庄霈扬道:“苏玉涵本家是望族,这屋子看着倒素雅。” 庄海冰一笑接口:“庄总,苏玉涵和夫人的母亲结婚后就搬了出来,这是他们二人的居所,并非本家大宅。” 夫人……苏晨知道,庄海冰的话有几分是说给她听的,望着眼前的院子,想起那对从未谋面的父母,心绪越发凌乱。 方琪却一把将她从纪叙梵身旁拽了过去,道:“走,咱们这就进去。” 她止住方琪,返身问纪叙梵:“需要先和屋子的主人打声招呼吧?” 纪叙梵钩了钩唇:“现在招呼打过了,进去吧。” 苏晨微怔,方琪摸不着头脑,道:“说错了吧,是事先打过招呼吧?你这家伙办事还真迅速。” 苏晨却有省悟,微微蹙眉:“这房子,你……” 萧坤颔首道:“是的,这房子纪先生已经买了下来。当年苏老爷过世的时候,嘱咐过本家绝不能卖这幢房子,说是苏玉涵住过的。这些年苏家虽然开始破落,本家一些老人却始终不肯兑卖这所房子,纪先生费了好些劲才从几个年轻人手里买了下来。” 方琪一愣,低低哼了一声。 苏晨知道,这房子纪叙梵必定是出了大价钱买下来的,心里一颤,低声道:“把房子还回去吧,也算遂了苏老爷的遗愿。” “房子就记在你名下,你是苏玉涵的女儿,这样也算物归原主,苏老爷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温柔的声音在耳尖擦过,纪叙梵已握住她的手,领着她走进去。 这幢三层高的小洋房,想来苏家一直妥善保管,进了厅子,只见一桌一木都甚为整洁,没落什么尘埃。 方琪是闲不下的性子,到处走动,左看右看,想找出什么端倪。庄霈扬便一直跟在背后陪着她。 纪叙梵环了一眼四周,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庄总,你没意见吧?” 庄霈扬一笑摇头,方琪拍手笑道:“好,这好玩。” 苏晨笑骂道:“你倒当探险来了。” 萧坤把带来的人手领了进来,庄海冰和张凡各领了人到二、三楼打扫,准备吃食。 苏晨挣开纪叙梵,慢慢走动起来,只见一楼的厅堂布局,沙发、吊灯、挂钟、壁橱等陈设都带着浓郁的西方气息,每一处竟还隐隐透着精致温馨,仿佛里间主人不过是出去了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壁橱旁边是一座钢琴,被一块绿色的绒布盖拢着。苏晨看了纪叙梵一眼,心思一动,走了过去。 124、摘星之约 她缓缓揭开绒布,却见一本琴谱搁放在键盖上,她随手翻了翻,都是些有名的曲子,随即将琴谱放了回去。 “哟,苏晨,你爸还会弹琴。”声音欢快,却是方琪走了过来,拿起琴谱翻看起来。 这时,庄海冰和张凡从二楼走了下来,纪叙梵看了二人一眼,张凡道:“已嘱了人一边打扫一边查看,仔细地找。” 庄海冰却道:“总裁,这线索事关重大,苏先生一定紧密收藏,只怕不易发现蛛丝马迹,咱们手下的人办事虽稳,但到底远不及你和庄总、坤叔敏锐,依我看,我们几个还得多加注意。” 纪叙梵微微敛眉,苏晨知道他虽没说什么,却已默认了庄海冰的想法,心里那股沉重不觉又深了几分,这线索竟是难寻之极。她忙打起精神,四周察看起来。 过了些时候,众人仍是一无所获。 方琪低咒一声,在钢琴前面坐下,按住琴键,百无聊赖乱弹起来,庄霈扬有意逗她,笑道:“你会弹吗?” 方琪冷哼一声:“我是不会,你会吗?” 庄霈扬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方琪恼怒,霍地站了起来,刚要走开,却听得有声音轻轻流泻开来,温馨悠扬。 迈出的步子略略收住,方琪微微侧头。 苏晨轻轻一笑,《水边的阿狄丽娜》,很美好的曲子。突然想起方琪在岛上曾遭受过的磨难和庄霈扬现在的心境。 会选这曲子,可见这个男人的心此刻是宁静的。那曾经痛苦的过往是不是已开始慢慢埋进心底? 那方琪呢,严白和庄霈扬给她带来的痛苦,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愈合? 她欠方琪的,用一生来还又够不够?她愿意付出所有去换方琪快乐,可是,有些东西是她无论怎样努力也给不了方琪的。 方琪需要一个能给她真心爱护的男人。庄霈扬真的就爱着方琪吗? 方琪曾说过,他们彼此救过对方的命,又说,庄霈扬会救她是因为她曾经说出一句庄霈扬未婚妻说过的话。 那句话之于庄霈扬必定非常特别吧。他在岛上养了这么多女人,只为她们的轮廓哪里有着和他曾经倾心疼爱的女人相似的地方。方琪其实也瞒了自己吧,除了那句话,方琪和庄霈扬未婚妻的容貌性子必定有非常相似的地方,否则,庄霈扬真的就会这样亦步亦趋吗? 方琪和庄霈扬一起真的适合吗?这样的方琪离幸福又还得走多远? 这是她一直不曾想到的,现在所有喜悲、不可思议都经历过,心境反而慢慢平静,很多东西开始清晰起来。 她伸手握住方琪的手,方琪回她一笑,横了庄霈扬一眼,道:“会弹就了不起吗?苏晨就比你弹得好,苏晨,你也弹一首。” 苏晨知道,像庄霈扬这种贵公子学琴不在兴趣倒为礼仪居多,自己那时下了苦功学的,未必就比他逊色,只是她久没弹琴,这样一来反可能及不上庄霈扬,但她看方琪兴致甚高,不忍拂了她意,一时拿不定主意弹哪首曲子,便翻开琴谱。 一路翻去,和刚才看的一样,都是些熟悉、极具盛名的曲谱。她正想挑一首,页面上却突然横亘过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不必抬头,她已知道是谁,脸上一热,正要挣脱,对方却道:“翻到末页,这最后一页的下角有个小褶皱。” 苏晨一怔,依言做了。目光顿时定在那最末二页的曲谱上,除去一堆机械的五线谱以外,曲下还填了词。 她心头泛过一阵莫名的轻颤,又看了看曲名。 致贝瑾:摘星之约。 这是苏玉涵写给贝瑾的歌?她轻轻念了出来,不由自主去看歌词,只见那上面写着: 你的容颜在暮色里踟蹰 我想摘下一片星辰馈赠,却怕唐突 是你教会了我时间流逝也可以很美 若有一天终要分离,我会带走弄堂的风 四季摇摆,你曾站在那里看我出入 不想再有第二个人赠你星光 自私地希望我就是你的那位 曾执子之手 就再不下心头 ………… 把最后一句歌词念完,她握紧乐谱,眼睛湿热起来。耳畔是纪叙梵的声音:“苏晨,就弹这一首吧。” 她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苦笑道:“我弹不了,这曲子复杂,别说看一遍我弹不出,即使练上几遍也弹不好。” 纪叙梵随意瞟了一眼曲谱,伸手抚住她的头发。 “你弹,好不好?我想听听这首歌。”苏晨咬了咬唇,征询地看向他。 还有什么比看她恳求他更能让他高兴?纪叙梵心里喜悦,当即颔首,在她身旁坐下,又嘱咐道:“别走开。” “嗯,我不走。”苏晨点点头,又催促道,“快弹。” 她的话旋即被湮没在骤起的琴声中。 那骤然的突兀却丝毫干扰不到轻幽的琴声,随着男人白皙有力的手指此起彼落,每个人的心头像被一阵急促的情绪席卷过,明媚又忧伤。 这时,方琪已将比试的事全部抛到脑后,手扶在盖沿上,侧耳倾听着,连庄霈扬有意无意揽住她也浑然不觉。 夜。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幽幽琴声,苏晨在床上轻轻翻了个身,睡意浓,却偏偏睡不着,心里充斥着一种悲恸不安却又惊栗的情绪,也许是身下这张床——是她父母往日睡过的。 前一刻,她还挣着从纪叙梵怀里离开,这时,她不由自主悄悄往他身旁挨过去。 空气中逸过一声长叹,一双大手从她肋下挎过,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125、夜语 他吻着她的发,开始在她耳边低低说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迷迷糊糊地想了很多东西,又想若非他说现在纪叙弘在暗,以安全为由,坚持和她一个房间,她断不会和他一起睡。 她毫无身手可言,若坚持和琪琪一起睡,万一在这古老大宅出了什么差池,她也就罢了,累了琪琪那便后悔莫及。 睡意袭来,她正要合眼睡去,眼梢却陡然瞥见床前一个阴影扑将过来。 她大吃一惊,立刻坐起身来,一声低喊之下,才惊觉是梦。 只是,房中寂静异常,竟声息不闻,她微微蹙眉,伸手往旁边摸去,却扑了个空。 她心里慌乱,下床穿上鞋子,走出房间。 却见萧坤和庄海冰正守在门口。她一怔,问道:“他呢?” 庄海冰答道:“夫人,纪总在一楼大厅。” 萧坤低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的人分守在花园入口和这幢别墅的各层楼道。” 苏晨轻轻一笑:“你们办事,自是妥当的。” 只是,纪叙梵晚上不睡觉却跑到楼下去是为什么?苏晨微微蹙眉,萧坤、庄海冰这两个人,无论谁都非同小可,纪叙梵把两人都派在这里,可见他对安全问题十分谨慎。 谨慎,通常来自顾虑。 纪叙弘以外,这到底关系到一个国家的秘密,正如纪叙梵知道了苏玉涵的事,派人协助乔森在那个国家活动,那个国家的组织也会觉察到他们的动静吗? 如果这样,他们的麻烦将会很大。 庄海冰笑道:“我下去找纪总,告诉他你找他。” 苏晨止住他:“你和坤叔去休息一下吧,我自己下去找他就行。” 萧坤微微躬身,道:“不碍事。” 苏晨知道二人只听命那人,没再说什么,一笑下楼。 小洋楼数层,三楼是主人卧室,另有书房、客房。二楼是饭厅、厨房、杂物房。 她走到二楼的时候,果见楼道处布了人。 几个男人看到她都恭敬地点头示意,她颔首回礼,正要往下走去,却听到有声音从背后饭厅的方向传来。 廊道灯光昏暗,但仍隐约可见饭厅的门虚掩着。 她一惊,一个男人快步走向她,低声道:“夫人,是庄总和方小姐在里面。” 苏晨这才放下心来,又随即奇怪,这半夜三更的,一个个不睡,跑出来做什么?想过去和方琪打声招呼,吓她一跳,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收住声响,慢慢朝饭厅走去。 到了饭厅门前,她握住门把正要把门推开,却听到低低的呻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顿时愣住,这种声音……她并不陌生,她脸上一热,连忙缩手。 正要离开,却听到方琪声音愠怒:“庄霈扬,你他妈的手脚放干净点,别碰我!我下来找口水喝,你巴巴跟下来做什么!” 庄霈扬淡淡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没做过?” 方琪似乎一窒,随即冷冷道:“如果不是为苏晨的安全着想,我怕自己保护不了她,我才不会让姓纪的和她同房,我也不会和你同房。” “说什么保护,方大小姐,你也需要人保护。” “我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难道要严白管?” “姓庄的,你再提他,我杀了你。” “不提他,提谁?” 声息突然沉默,苏晨不意会听到这些敏感的争吵,正觉处境尴尬,待要退走,只听得方琪咬牙道:“提你的未婚妻。” 庄霈扬没有说话,苏晨却听到他的呼息声变得粗重。 “庄霈扬,苏晨的事了了以后,咱们就各走各的吧。”方琪低声道,“我和你之间……” 她苦笑一声:“也不知道该算什么跟什么。你何苦拿严白刺激我?问心一句,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想的都是她吧。你说过,在你所有的女人里,我的性子最像她……” 苏晨心里一疼,怔在原地,一门之隔,饭厅里哽咽的声音微小,在这寂静的夜里却特别清晰。 “方琪,苏晨的事,你知道我能帮上忙,这个忙很大,不是你说两讫就能两讫,这是你欠我的。你和苏晨好,不要回报是你的事,你以为纪叙梵赌上身家性命去救苏玉涵是为什么,他要重新得到苏晨。我和他一样,我是生意人,不做亏本买卖,我帮了你,你必须偿还。 “我不会放了你,你最好及早做好这个准备。” 庄霈扬沉哑的声音传来。 苏晨牙齿咬得发涩,直想推门进去,跟方琪说,她不要她这样做!门隙里,只看到庄霈扬脸色虽狠,却将方琪搂进怀里,抚着她的肩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饭厅里仅亮着的一盏小吊灯灯光暗还是什么,骤然之间,竟觉庄霈扬的动作每一寸都温存。 她蓦然怔住,心里突然生了个奇怪的念头,庄霈扬果真的只将琪琪当成影子吗? 她怔怔看着,却有目光骤然射来,庄霈扬淡淡盯向她。 他发现了她!苏晨一惊,迟疑了半晌,终于将门轻轻地掩上。 她脚下一阵虚软,伸手抚住眉心,方琪和庄霈扬之间,不比她和纪叙梵简单,她微微苦笑。突然一阵琴声从脚下地板底下传来,仔细听去,正是白天无意发现的那首苏玉涵写给贝瑾的《摘星之约》。 126、失准的音符,神秘的线索 苏晨微觉奇怪,没有再停留,匆忙下了楼。 一楼大厅里,光线有些昏暗,只有钢琴上端天花那盏吊灯亮着,纪叙梵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在琴键上来回旋动。 数个男人在厅上四角驻立。张凡站在窗前,盯量着四周。窗帘半开,能看到外面深黑墨似的天。 早在日间听到这首歌的时候,苏晨便觉得恍然之间和她的生身父亲亲近了几分,关于那两个人过往的时光,一点一点在旋律里铺陈开来,不多,却足够让她深深想着他们。 苏玉涵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曲词都写得很好。当然,她没资格判断好坏,她在这方面的认识远远未到那种水平,但她从纪叙梵脸上看到赞赏,那足以说明。而这首曲子也确实触动了她的心绪,她越发为他们感到悲恸。她想,她并不愿意在夜深的时候听到它。 她听了一阵子,终于慢慢走向纪叙梵。 琴音突然消竭。 纪叙梵看向她,眸光幽深,随即目光掠过她。 苏晨一怔,背后方琪的声音传来:“纪大总裁,你这是做什么?半夜三更起来弹琴!” 苏晨笑了笑,臂旁一暖,方琪抱上她的手臂,庄霈扬等人都下了来。 纪叙梵轻声道:“你们仔细听一遍。” 苏晨微感奇怪,却见庄海冰几人相互交换了个眼色,眼中也有疑虑。 琴声很快再次将整间屋舍湮没。 一曲既罢,她终于忍不住走到纪叙梵身边,低声问道:“怎么了?” 纪叙梵缓缓看向众人:“你们没听出这曲子的不妥吗?” 众人面面相觑。 方琪晃了晃苏晨的手,苏晨摇摇头。庄霈扬和庄海冰都会钢琴,造诣也不错,对纪叙梵所问也都同感奇怪,庄海冰蹙眉道:“总裁是指这曲子写得不好还是……海冰愚昧,倒觉得旋律极美。” 纪叙梵略一敛眉,道:“是我问得笼统了,这曲子写得很好,是琴的问题,音准的问题。” “音准?”方琪一脸疑惑。 庄霈扬一笑,解释道:“音准,是指这件乐器原来的音调,音准出了问题,就是说弹奏出来的音调不对。” 他说完一顿,又赞道:“不愧是天才演奏家,我是无论如何听不出这音调有什么不对。” 苏晨看了庄海冰一眼,后者摇头,示意也并无觉异样。 萧坤低声道:“纪先生,这有什么问题吗?这琴放的时间长了,音色不对,也并不奇怪。” 纪叙梵将乐谱递给苏晨:“最后一页。” 苏晨依言翻到末页,蹙眉道:“这里只有一首《摘星之约》,到底怎么了?” 方琪突然伸手一拈,拿起附在页沿的一张卡片,奇道:“苏晨,这是什么?” “琪琪,这是调琴的记录。” 方琪皱眉:“调琴?” 庄霈扬摸了摸方琪的发,轻声道:“乐器用久了,零件难免出现各种问题,导致音调不准,和原来的不符,这时便需要找专人来把音调调回原来的样子。” 方琪揉揉眉心,道:“真麻烦!不过,如果难听了,麻烦也还是要调的。” 苏晨一乐:“可不正是。” 她说着却见纪叙梵淡淡看着那张小卡片,越发奇怪,纪叙梵要他们看的难道是这张记录卡? 她正要问,庄海冰眼尖,已道:“总裁,这张卡片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苏晨从方琪手中拿过卡片,仔细看了几遍。卡纸微微泛黄,却并没有什么古怪之处,无非记录着一段时间里的调琴记录。 庄海冰道:“看时间,最近一次调的琴,是在苏先生假死前的一个星期。” 苏晨不解:“你怎么知道?” 庄海冰笑道:“我曾受嘱托,仔细调查过苏先生的事,所以对于他的‘死亡’时间记得极牢。” 方琪急道:“纪叙梵,你到底想说什么?” 纪叙梵环了众人一眼,目光闪动:“调琴的时间,也许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线索的关键所在。” 众人又惊又喜,苏晨颤声道:“你找到线索了?” 纪叙梵手微扬,张凡会意,立刻拉下窗帘。 客厅里一时似乎更寂静了几分。 几个人下意识走近,围靠在一起,纪叙梵微微压低声音,道,“苏玉涵‘死’前曾调过琴,调琴的目的,在于把所有音准都调正过来,也就是说在最后一次调琴之后,每个音的音准都调好了。 “他‘死’后,琴一直被封存过了二十多年,正如坤叔刚才所说,这琴搁置多年,今日再弹,音调失准并不奇怪,但怪却怪在这些音符中,有些是轻微失准,有些却失准得极为厉害。” 庄海冰一凛,道:“总裁的意思是,同一环境之下,经历相同的时间,每个音符的音调失准情况不该相差太多?” 纪叙梵颔首:“一般来说,是这样不错。当然也不排除其他特殊因素影响,导致有些音调失准特别厉害。” 庄霈扬笑道:“纪叙梵,真有你的,这失不失准,失准轻微还是厉害,除了你,我们确实是全然听不出来。” 苏晨低声道:“大概只是某种巧合吧。” 纪叙梵唇角微提,很快凝向苏晨,道:“这是其一,第二点,如果这些失准得特别厉害的音符所对应曲谱里的歌词,能组成一句有意思的话呢?这也只是巧合吗? “白天第一次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我就发现有些音符的音调失准得特别严重,和其他音符的失准情况差异很大,当时无意中看了一眼歌词,只觉得有些蹊跷,但并没有觉察出来。夜里,我脑里反复出现那几个音符,便下来试弹了一次,又仔细察看了一遍歌词。” 苏晨一震:“你是说……这歌词里有提示财宝的线索?” 纪叙梵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待众人惊讶地凑首过来,他一手环着苏晨,另一只手缓缓在乐谱上的音符里移动起来,音符下所对应的歌词果然组成了一句话,一句有意思的话。 你的容颜在暮色里踟蹰————————————(在) 我想摘下一片星辰馈赠,却怕唐突——————-(摘星) 是你教会了我时间流逝也可以很美——————-(教) 若有一天终要分离,我会带走弄堂的风——————(堂) 四季摇摆,你曾站在那里看我出入————————(四行) 不想再有第二个人赠你星光————————-(第二个) 自私地希望我就是你的那位————————————(位) 曾执子之手————————————(子) 就再不下心头————————————(下) …… 127、礼拜堂寻宝 众人霎时大震。 若说琴键音准失灵,有些很轻,有些却很严重,那是件巧合。可若是这些琴键中音准失灵最严重的那几个,所对应的五线谱,音符对应的歌词,能组成一句有意义的话,且是指示方位的意思,那说明了什么? 摘星教堂,叫做摘星的教堂的在宁遥只有一个,宁大摘星湖畔的礼拜堂。 这财富的线索竟然在那里!在一所有名的高校里。 纪叙梵按琴而起,道:“你们跟我来一下。” 他指的是几个男人,他深深看苏晨一眼,便和几名神色仍带着惊异的男人迅速上了楼。 方琪微微尖叫了一声,脸上漾着兴奋的潮红,这小太妹这时也很是激动,她抓着苏晨的手臂:“苏晨,苏晨,你爸爸是个天才。” 苏晨惊喜交集,心情复杂到极点,一时反而说不出话来。 两人依偎在钢琴前,等众人下来。 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几个男人才下来,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商议。 纪叙梵说,事不宜迟,我们明天下午出发到宁大去。大家今晚养好精神。 他这话像对众人而说,又像只对苏晨而说。 苏晨心里紧张,却还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众人也没再说什么,要商量的似乎刚才几个男人已在上面商量过。 萧坤、庄海冰和张凡三人抓着手机,都行色匆匆地走出去,想是部署去了。 庄霈扬招呼方琪,向她招手:“跟我回房。” 方琪哼了声,极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纪叙梵也是如法炮制,这次,苏晨很合作,默默跟他回去。 两人重新在床上躺下,他将她揽进怀里,低声一叹:“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算,好歹我们有线索了。” “嗯。” 苏晨应了声,满脑子是苏玉涵和那笔神秘财宝的事,和纪叙梵之间的事暂放到一边,想找个人聊聊苏玉涵,又不想和这个人谈,哪怕她觉得他是个很适合的听众。 她以为她会睁眼到天明,哪知并没有,舟车劳顿一天,又左右不安的,她很快在纪叙梵怀里再次睡去。 天亮的时候醒来,却发现他早已醒来,正一手撑在她肩旁,温柔地凝着她,向来冷漠的眸里透着满满的宠溺。 看她睁开惺忪的眼来,他往她额上轻轻一吻,深深看着她道:“苏晨,早安。” 苏晨却避开了他带着炙热的目光,纪叙梵盯着她看了片刻,自嘲一笑,静静去拿了她的衣衫放到她旁边,自己拿过衣服到浴室去换。 下午,众人驾车去了宁大。 从一个平日比较少学生进出的门进去。 进得去,只见校内走动的学生竟不多,只偶尔有三两个走过,看着几名西装革履、面目英俊的男人,还有他们背后一行戴墨镜的保镖, 这些保镖手上还有铁锹等工具……惊讶地打量他们几眼,苏晨微微一怔,正值秋季,正是新学年开学不久,这学校也太安静了吧,今天甚至不是周末。 方琪已先问出疑问:“奇了,这学校的人都哪里去了?” 庄霈扬道:“我们来办事,学校有人可不怎么好。” 别说方琪一下愣了,苏晨也是一讶,听这话,分明是这几个男人设法将学生都弄走了。平日礼拜堂人不少。 若这东西真在教堂地下,他们要动手挖掘,让人见到确实有些麻烦,何况,若是地下真藏有一堆扎眼财宝,让人看到必定引起大乱。 可是——将全校的人都弄走,这也太难了吧? 也不必她问,方琪这好奇宝宝已经又开了口,还附赠一脸震惊:“我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知道你们有钱,可这也太神了吧,让学生乖乖离开学校,你们每人发了多少钱?” 除去保镖专业的不苟言笑外,众人都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那股自今早起来便流淌在众人四周的紧张气氛突然缓了下来。 庄霈扬揉揉她的发,失笑道:“方琪,我承认我和纪总都很有钱,可发钱给学生这事太费劲。” “总裁告诉校方,夫人以前是这里的学生,今天想静静到学校礼拜堂做个祷告,校方若答应,他将给校方捐一栋新教学楼和一栋新宿舍,是以校方昨晚临时出了通知,说学校多处地方出现地裂地陷情况,今早将学生紧急疏散了,我们天域和庄总的公司更从今天开始安排了一连两条” 看方琪颇有些恼怒地瞪了瞪庄霈扬,仍是疑惑,张凡解释道。 苏晨知道,张凡这话有意无意说给自己听,她下意识看了身旁的纪叙梵一眼,她明白,他所做一切是为了谁。 “谢谢。” 苏晨不知道说什么好,到嘴边,就只能也只好是这轻轻的两个字了。 纪叙梵嘴角绷了绷,伸手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显然并不希望听到这话。 没多久,到了摘星湖,有些年月风霜的赭红色尖顶的礼拜堂便静立在那里。 校园四处还是有个别学生,这里被校方安排成“重灾区”,竖了块牌子在教堂外,写着“危险勿近”。纪叙梵的手下必定也连夜做了事,牌子前方,是一片破碎的地面。 是以,到得这里,连学生也没有了。 苏晨突然记起,很多年前,这里还不是学校,是苏玉涵诈死的地方,这里有过苏玉涵和贝瑾的足迹,这里还有她和行的回忆。 她唇边不觉溢出几分笑意,为这个有故事的地方。 四下更静了点,手上突然一疼,却是纪叙梵重重握了下她的手。她抬头,纪叙梵正看着她,脸色有几分难看,他钩钩唇,低沉着声音嘲讽道:“怎么,想起行了?” 苏晨没有说话,众人也是看出他们有些不妥,庄海冰轻声提醒道:“总裁,我们先进去吧。” “嗯,坤叔,你带人到外面守着。” 纪叙梵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吩咐萧坤一句,携着苏晨先走了进去。 萧坤领命,带着部分保镖守在门外。 128、八音盒 教堂出奇地安静,神父也被安排外出了,除去他们,再也没有其他人。 走到曲谱中所提示的位置,将椅子搬开,露出一块青灰水泥地面。 在庄海冰和张凡的带领下,几名保镖拿着工具敲铲水泥。 这时,那忐忑、紧张的感觉仿佛透过教堂两侧五彩斑斓的窗棂中压下来。 当其中一名保镖手下铲子啷的一声,敲在那个沙土轻扬的石屑洞中,众人几乎同时一震,庄海冰一把推开那保镖,亲自将尘屑铲去。 很快,几铲石屑被堆到旁边的地上。 这里确实藏有东西,不过看去真的和那笔神秘的财宝扯不上任何关系。只见那个约数十寸宽、半米深的洞穴里,一个混着泥尘的长方形红木盒子安静地被掩埋在尘土之中,埋在时间之中,模样很是质朴。 可所有人的呼吸却都被这件东西吸引住了。 仔细看去,盒侧一支手动摇杆微微伸出来。 苏晨讶然:“这是个八音盒?” “我曾经想过,这下面有道门,这门会通一个地窖或一个密室,密室里有很多金银珠宝,有一箱一箱的票子。” 方琪紧紧看着这东西,喃喃说道。 这次庄霈扬没有笑她,反“嗯了”一声。 张凡和庄海冰神色惊异复杂,却是看着纪叙梵,等他示下。纪叙梵却缓缓放开苏晨,目光带着深邃的温柔:“应该是你父亲的东西,由你亲自去打开吧。” 苏晨已经说不清自己此时心里什么感觉,好奇、激动、感叹、伤感,还是什么,浑身微微颤抖着。 若这线索是对的,这里面应该还藏有什么提示,提示财物的所在,那是救她父亲的唯一可能。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奇妙的巧合。 有个不相干的人将这木盒埋在这里。 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她心脏剧烈跳动着,鼻尖上都渗出一层细汗。 终于,她吸了口气,道:“纪叙梵,你陪我。” 纪叙梵眉宇顿扬,颔首道:“好。” 众人微微走开,四散围在他们周围掩护着。 苏晨弯腰将八音盒从洞中缓缓拿出来,小心拂去尘土,她又深深吸了口气,一抬头看到纪叙梵鼓励的目光。 那深远坚定的目光,仿佛给了她一股力量。 “打开吧。” 他鼓励着她。 她点点头,手触到盒面上,猛地将盒盖掀开。 里面设计成一男一女坐在一架钢琴前弹琴的情景。 琴上架着琴谱。谱上散落着几个五线谱,想是权当作琴谱音符。琴谱下方,刻着八音盒产地:made in swiss。 那单词看去有些模糊不清了,那“made”除去m还看得清,后几个字母都花掉了,但能猜得出是这个单词。 除此再无其他。 众人本是惊喜交加,这时都大为失望。 苏晨将盒子翻转往下,却没有任何东西掉出来。 她试着去旋转了一下摇杆,时间久远,早已发不出声音。方琪纳闷:“这什么都没有,小晨,你赶紧敲打一下看看,难道要将这东西解剖了才行?” 庄霈扬看她跃跃欲试地上前,一把将她按在怀里,轻斥道:“别捣乱,相信纪总已看出些门道来。” 苏晨一震,看向纪叙梵,纪叙梵果然目光微微含笑,很是喜悦,他抚抚她肩,对庄霈扬道:“庄总不也有想法吗?” 方琪一听,忍不住道:“靠,有想法你们还不说,这样磨磨蹭蹭地玩沉默要急死人。” 纪叙梵笑了笑,道:“我正想打电话去求证一下,做事还是稳妥些好。” 他实是更想苏晨依赖他,苏晨这人甚是独立,让她急一些,依赖便多一分。同是奸诈商人,庄霈扬自也看出他那心思,也不点破。 他说着伸手弹弹八音盒上的琴谱,低声道:“苏晨,你看。” 苏晨顿时意识到什么:“made in swiss……m in swiss,后几个字母是故意弄模糊的,m 可以是money 的意思,钱在瑞士,可瑞士这么大……” 她求助地看向纪叙梵,纪叙梵心里喜欢,不忍她再忐忑,握住她的手,摸到乐谱上。 苏玉涵这次还是用乐谱做了提示。 “你去银行存钱,会设置一个密码不是吗?” 他轻声说道。 苏晨惊喜交加,众人也立刻明白:这里没有宝藏,可提供了宝藏的线索,若是叫其他人无意掘出这东西,未必会仔细看,即便仔细看,也不会考究这产地还有琴谱,谁想到这里竟提示了一笔巨额财富的下落和开启财富的钥匙——乐谱上的音符是密码! 那个国家,有着世界上最得天独厚的一家银行。 原来,苏玉涵早已将东西寄存到那里去了。 纪叙梵和庄霈扬头脑聪敏,加之都是商人,第一时间就想到关键。 “砰!”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她一惊,纪叙梵已将飞速她揽进怀里,庄霈扬同样将方琪带进怀里。与此同时,庄海冰和张凡都已拔出枪,和众保镖上前,将几人护住。 “见鬼,这四周藏不住人,他们似乎早就在这里埋伏好。” 萧坤低喝道,和一众保镖都已拔出枪,但竟都是节节后退着。 而那一声枪声后,再没枪声响起。 不是有人来侵吗? 她惊疑着,当萧坤领着众人退到他们身前来的时候,苏晨方才明白怎么回事! 一个男人挟着一个女人缓缓走进来。 他右手横扣着一把枪,顶在女人太阳穴上。 方才放的是空枪,意在警告。 这男人高大俊美,那眉眼轮廓……苏晨吃惊地缓缓看了身边男人一眼,和纪叙梵竟是六七分相似。 和纪叙梵的深沉稳重不同,这男人嘴角的笑带着一抹邪气的狂狷和恶毒。 而那女人清丽秀美,不是夏静宁又是谁? 她似乎被事先用了药,脚步虚浮,无力地倚在男人身上。 这持枪男人的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萧坤等人神色凝重,不仅因为这位纪家大公子挟持着夏静宁,还有,他背后紧跟而进的十多名身穿黑色西服的男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枪。 这些男人有半数看去是亚裔人,也许就是中国人,半数却是阿拉伯人,站在最前面的就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东男人。 苏晨心里一沉。 129、埋伏 “将东西交出来!” 这男人目光凶狠,眼中的锐利却又带着谨慎之色,他甚至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 苏晨明白,这必是中东那个国家政府的人了。 握在她肩上的手一紧,并没有丝毫颤抖,纪叙梵傲然一笑:“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说——恕难从命。” 男人冷笑:“初次见面,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哈里德。至于我是什么人,想必纪先生知道,正如我知道纪先生和苏小姐一样。纪先生,你们不怕死?你那边是十多人,我这边也是,你以为咱们是势均力敌?这教堂外,还埋伏了不少人。” “哈里德先生,这里是中国,我是什么人,你想必知道,我身边这个是海澜庄家的主事人,你想必也知道,你要把我们都杀了?若你这么做了,你认为你能安全出境?” 哈里德脸色一变,眼梢猛地一掠那纪叙弘。纪叙弘挑眉轻笑,随即冷冷道:“不必你说,我们既是合作关系,我自会知道怎么做。” 他目光在苏晨脸上停留一阵,最后缓缓看向纪叙梵:“嘿,梵,好久不见。” 纪叙梵语气却是淡漠:“大哥,你该回精神病院去,你是个病人,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纪叙弘一声怪笑,眸光变得阴沉猩红。他枪口用力一顶,夏静宁似是不愿为纪叙梵增添麻烦,已是极力咬住唇瓣,终是忍不住发出微微痛苦的声息。 苏晨明显感觉到纪叙梵的手微微一动。 她呼吸一促,他其实还爱着夏静宁吧。 对她好,是愧疚和责任使然。 “我待精神病院做什么?这里有个好滋味的女人,难怪你那么爱她,她的身子,无一处不好,声音无一处不曼妙,我这么多年还印象犹深,我为什么要待精神病院?” 他说着飞快地在夏静宁嘴上吻了一下, 夏静宁眼泪都流了出来:“你闭嘴!” 纪叙梵没有说话,但他已松开了苏晨,不觉间已踏前了一步。 他下颌紧绷着,苏晨看到他棱角的线条变得冷硬峻峭,眼中罩上一层寒气。 苏晨抱紧手中八音盒,心下慢慢冷去。 也便是这一瞬,她突然明白了很多的东西,包括这些日子,自己已变得很是平静的感情。 “放开她。” 终于,纪叙梵冷冷盯着纪叙弘,开了口。 夏静宁泪流满面看着他。 止不住心底颤抖。 他还是放不开她。 他还爱她。 很爱。 她哽咽着说:“梵,不用管我,你和苏小姐好好过,要幸福。” 哈里德再次变了脸色,纪叙弘亦然,他猛一掐夏静宁脖子,夏静宁一声痛叫。 他冷笑吼道:“梵,将那盒子给我,否则,我杀了她。她既然不爱我,我出来找她对她说了那么多的心里话,她还是执迷不悟,我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纪叙梵沉声道:“放了她,这帮人许诺给你什么条件,我加倍给你,你好不容易出来,也要钱才能生活,哥哥,你从小便没吃过苦,没有钱,你比死更难受。” “我会信你吗?去,将那女人的盒子拿过来给我。” 纪叙弘一声低笑,扬手便给夏静宁一巴掌,夏静宁被他打得脸偏到一边去。 纪叙梵眉头紧紧一皱,缓缓侧身看向苏晨。 原来,心碎了还能再碎一次。 苏晨本以为自己会退,但没有。 她浑身颤抖着,心中却冷静理智地思考,手中这八音盒该怎么处理? 一边是她生父的命;一边是纪叙梵的爱,夏静宁的命。 即便她真的恨夏静宁,但那是一条人命…… 最终,她还是抱紧盒子,淡淡看着纪叙梵:“对不起,你本就知道,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会嫉妒会恨,即使不因为我爸爸,我也不可能将这东西给你来做交换。” 纪叙梵深深地看着她,眼中蕴着灰色的情绪,很沉,很沉,却轻轻朝旁边的萧坤使了个眼色。 苏晨盒上的手指扣得泛白。 砰一下,又是一声枪声响起。 “慢着。” 如方才放的空枪是警告,这次也是,一个男人朗声道。两叠脚步声进来。 众人一惊,苏晨看去,只见前面那人身材挺拔,面容清俊,像颗玉。 她高悬的心方才慢慢放下。 他目光快速掠过她,似乎在告诉她不必害怕。 这个应该还在法国的男人。 跟在凌未行身边的是凌未思。凌未行将枪交给他,淡淡笑着对纪叙弘道:“弘。” 纪叙弘眸光阴鸷,一声冷笑,防备地看着他。 凌未行这次看向那阿拉伯男人:“我带来了我国还有其他几个国家政要人员的亲笔信。”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文件袋,扔到地上。 哈里德一震,神色很是复杂,他似乎想到什么,看了凌未行一眼,又看向纪叙梵:“原来你还有帮手。” 果听得纪叙梵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头目既想要这笔财富又想将苏玉涵杀害,所以让你们来夺! “可世上往往没有如此两全其美的事。这笔财富我们会归还,因为它本来就属于你们国家,相信你们头目会答应。要一个被囚多的年男人的命泄了愤又怎样?倒不如将这笔钱拿回去,你们国家需要这笔钱,而我的妻子只想要回她的父亲。 “有几国政要人士保证,你们头目可以放心,我们绝不反悔,这看似是对你们施压,何尝不是对你们利益的保护?这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既做了中间人,就不会允许我单方面毁约,否则他们颜面何存?” 哈里德似乎被说动,皱眉思考了好一阵子,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低声说了一阵,那是他们听不懂的话语,大约是在请示。一会儿,他掐了电话,对纪叙弘道:“她是纪先生的前任女友,放了她。说好给你的钱,我会给你。” 纪叙梵突然道:“哈里德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哈里德一怔,随即道:“没有。我们头领只希望纪先生遵守承诺。” 教堂里的气氛突然便松了下来。 苏晨想明白了些事情。 130、你过来换她 他们想必一直在这些人的监视中,纪叙梵此前说,将找一些大人物插手干预,原来竟暗中让凌未行联系去了。 若没有这些信函,那位新统治者一定会按原计划,让人先将东西抢了,然后杀了苏玉涵。 只是—— 她心中在想:方才若行来晚一步,他是否已让萧坤夺下她手中的盒子? 纪叙弘冷眼看着一切,就在方才他早挟着夏静宁退到侧壁窗边,背后是墙壁,不怕偷袭,持枪的手始终没放下来。此刻,他紧盯着纪叙梵,眼中都是冷鸷和恨意:“凭什么?凭什么我也是爸妈的儿子,爸爸却更爱你?幸好他没来得及写遗嘱,否则,那时公司就已经是你的。凭什么我和宁一起长大,我和你一样对她好,她却选择了你? “我今天不要钱,我只要你的命。别跟我耍花样,看看你们的枪还快,还是我的枪快。 “纪叙梵,若你还想要宁的命,你过来换她。” 他喋喋而笑,轻着声音一字一字说道。 忽然之间,一场权财较量变成了一场爱情的较量。 所有人都看着纪叙梵。 “好。” 很稳的一声,没有丝毫迟疑或犹疑,低沉的声息,来自他的答案。 夏静宁拼命摇头,尖声叫道:“你不是已经不爱我了吗?当初苏晨出事的时候,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梵,我死了,对你来说没什么,你还是能和苏晨好好过下去,我只要……只要你偶尔想想我。” 若说这一番话,全无违心之言,那是假的。 若说是虚情假意,却也是假的。这一刻,夏静宁的心都在痉挛着。 为他一声好。 他果真还爱着她! 她不要纪叙梵和苏晨从此像小说的结尾,从此幸福生活下去。 可她也不想纪叙梵为她冒险。 苏晨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她突然想,若是纪叙弘要的是她的命,而非他的,她会不会也像那时一样奋不顾身? 可是,没有什么假如。 她只听到自己蓦然出声:“纪叙梵,可不可以不去?” 纪叙梵亦是骤然停住脚步,苏晨看着他很快地转向她,一套整洁黑色西装,修挺笔直,看不出一丝褶痕,和他的外貌无关,他周身总是带着一股高贵气息。 他的过往人生,最恣意、最飞扬、最快乐的岁月她没来得及参与。 后来,不过是她硬生生插了一足在他的世界。 在他最不快乐的时间里。 所以,注定了她始终不是他心底那个人。 英国的诺言,终归不过是诺言。 不是一生。 在这种时刻,他直面了他的感情。 “你送我戒指,你说要和我重来,你说照顾我一辈子,不可以不过去吗?” 她心里在流泪,可终究没有像夏静宁那样哭出来。若那是他的心之所愿,她又该以什么立场去阻止?能做的只有做这最后一次的挽留。 平静的话语,她却确信,这几句已花光她一生剩余的力气。 “对不起,苏晨。” 纪叙梵盯着她,眸光居然仍是温柔、深情。 可那么讽刺。 她不要这同情、愧疚。 苏晨咬紧唇,睁大眼睛看着他,也没什么话,只轻声笑道:“好,好,你去,这是你的快乐。” 苏晨心想:你就这样爱我。爱我,却为另一个女人去犯险、去死,这对我来说是哪门子爱?你死了,我怎么办?你想过没有?这就是你的爱。 爱,不是可以为谁而生甚至死。 而是为她去履行相伴一生的承诺。 可是,她没有去阻止,再也没有,如果那是他的快乐。她爱他,爱一个人,是成全他最大的快乐。 “别过去!” 庄海冰和张凡都大叫出声音,连庄海冰声音里都带着慌乱。 只有萧坤自始至终明白,纪叙梵决定的事,势在必行。向来如此。 眼泪终于从心里涌上眼里,模糊视线里,苏晨只见到凌未行也是皱紧眉,看着纪叙梵。 所有人,三拨人都紧盯着他向纪叙弘走去。 “动手!” 五米,四米,三米……走到三米的时候,纪叙弘神色一变,眼中透出丝狂热,突然大声喊道。 众人大惊,都纷纷举枪对准纪叙弘—— 纪叙弘无动静,反是纪叙梵突地转过身。 他从外套掏出手枪,朝苏晨的方向开枪。 若非他这一转身,没人会注意,其中两名保镖,一人向苏晨开枪,一人正拟抢她手中的音乐盒。 两个男人手上中枪,都疼得止住了动作,庄霈扬眼疾手快,一手扯过苏晨,方琪将她紧紧抱住,萧坤和庄海冰二人凌空一脚,立下将这突然发难的二人都制服了。 “shift!” 随着男人的厉声咒喝,枪声同时响起…… “噗”“噗”几声闷响,几朵血花从紫蓝色的衬衣里曝开来,纪叙梵眉宇一拧,摔倒在地。 凌未行夺过凌未思手中的枪,向纪叙弘开枪,在凌未行开枪前,哈里德开了枪,一颗子弹嗖地击中纪叙弘的右手…… 夏静宁趁机挣脱纪叙弘,向纪叙梵跑去。被刺激了情绪,纪叙弘猩红着眼,向她和纪叙梵扑去,萧坤和几名保镖已奔来,萧坤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苏晨从方琪怀里出来,怔怔看着教堂正中,纪叙梵一身鲜血看着夏静宁,闭上眼睛,还有哭跌在地紧紧抱住他的夏静宁。 131、深度昏迷 医院。 所有人都在手术室门口等候着。 凌未行报了警,警察已将纪叙弘带走。哈里德等人不方便多留,留下联系方式,先行离去。 纪叙梵中了三枪,纪叙弘着实狠辣,其中一枪在手腕还好,其余两枪却是一枪在腹部,一枪在心胸位置。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纪叙梵已经陷入深度昏迷。 夏静宁一双眼睛哭得都肿了,凌未行因她嫁祸苏晨导致苏晨和纪叙梵决裂,后来更让苏晨险些殒命的事,不能原谅她,并没去安慰她,但也没有阻止凌未思过去。 凌未思一声低叹,伸手将倚在墙上双手捂住眼睛的夏静宁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脊背,低声安慰道:“宁,别这样,梵会没事的。” 夏静宁哽咽道:“都是因为我,如果他狠心一点,不过来救我就不会……” 苏晨一直安静地垂首坐在椅上,不哭也不闹,就像个乖巧的孩子。 闻言却猛地一颤。 方琪却再也忍不住,霍地站起来,瞪着夏静宁怒道:“你能不能闭嘴,他救你归救你,现在,我们苏晨才是他的老婆!” 方琪这一嗓子极大,不仅萧坤等人齐看着她,就连在走道上走过的人都连连看了她好几眼。 夏静宁一声冷笑:“你人多,就欺负我孤寡来了?谁是他妻子我不在乎,只要他心里有我。” 方琪大怒,却被苏晨猛一拉住:“琪琪,别说了。他爱谁都不打紧,现下,我只希望他好起来。你懂吗?” 方琪蹙住眉,慢慢点了点头。 庄霈扬这时却淡淡道:“苏小姐,那两个要对你不利的人是纪总制止的。若非这两人同时发难,纪叙弘未必可以伤了他。这两个人突然暴起,事先谁也预料不到,纪总出手那么快,似乎早看出什么端倪,做好准备。这样做,无疑将后背卖给纪叙弘。” 苏晨一怔,仍是低着头,脑中依旧浮现着他拒绝她时的决绝。 她不知道。 而现在,她一门心思只希望他没事。 爱谁,是他的事,她只要他好好活着。 方琪紧紧搂着她,她手足依旧冰冷,看着窗外阳光转为夕阳,又沉沉西下。 这场手术进行了很久,直到晚上,几名医生才疲惫地从手术室走出来,所幸他们脸上都是喜悦和宽慰的表情。 看众人焦急地围上来,为首的主刀医生赶紧道:“各位,手术很成功。纪总伤势不轻,是性命之危,刚才几乎一度没了心跳,幸好纪总的意志力实在顽强,才一次又一次地挺了过来,直到我们将他心脏位置的弹头取出来,成功地止住了大量出血。”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医生才刚说完,夏静宁几乎是紧跟着出声。 “现在还不行,病人需转到icu重症病房,他目前还是有生命危险,等身体一切指标都恢复正常,你们再进行探望吧。 “另外还有一个就是,纪总左手被击中经脉,以后怕是无法完全复原了,这个你们需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说着也是叹了口气,关于这位宁遥的传奇人物,他自是知道他的来历,知道他曾经是个天才钢琴师。 手之于钢琴师,就像手之于医生一样。 众人一听,本绷到极点的神经方才松下又悬了起来。庄海冰向来沉得住气,也不禁低咒了声,一拳打在墙壁上,冷冷道:“回头,我去要了纪叙弘的命。我要他再进精神病院,这回有进没出。”还是萧坤拉住了他,沉声道,“这是医院,纪先生会平安没事的,只是时间问题。” 纪叙梵很快被推出来,戴着氧气罩,正在昏睡着,眉眼依旧看出英俊,但两颊一夜凹陷了下去,脸色蜡黄,很是难看。 夏静宁冲上前去,和众人随着车子走,将他送到病房。苏晨没动,只是坐在椅上,一动不动地凝着他远去。 天快亮的时候,张凡揉揉疲惫的眼睛,他很是细心,特意走到苏晨面前,轻声道:“夫人想吃些什么,我去买,这样干守着不行,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们男人还挺得住,你可不行。” 苏晨摇头,想了想,又道:“帮琪琪和夏小姐买点吃的吧,谢谢了,张大哥。” 夏静宁淡淡打断:“不必,谢了。” 张凡蹙眉起来,还是离开买吃食去了。 凌未行紧紧的闭了闭眼,他一直单独坐在另一张椅上,没有和苏晨坐在一起,只怕自己走到她面前,便忍不住将她搂进怀里, 苏晨的神色很平静,但那种平静和异乎常人的苍白,让人担心。尤在听到纪叙梵的手伤之后,她紧紧握住双手 但很明显,这时,他不适合那样做。 而纪叙梵的生死也是他关心的,纵使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苏晨,但多年的兄弟之情,他怎么也看不得他有事。 这时,他终是忍不住起来,走到苏晨面前,半蹲下身子,低声道:“梵现在还没苏醒,你爸爸的事也是刻不容缓,你若信我,就由我来办。” 苏晨微微一震,几乎止不住眼中酸涩,流出眼泪。她一笑,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盒子交给他。 凌未行看她眉眼虔诚、信任,心头一热,却也是说不出涩然,想伸手抚抚她的发,手却终是缩在半空,转而接过八音盒,道:“我先去订机票,亲自随那哈里德到那边一趟,你父亲是个聪明人,那笔钱是他存的,银行也需要他的身份验证,才能允许将钱取出来。” 苏晨点点头,欲语还休,最后只能说出一句谢谢。 凌未行一笑,站了起来,掏出手机,走出走廊,转到外面联系哈里德去了。 庄霈扬见状,一瞥看着苏晨一脸担心的方琪,也站了起来:“我过去凌总那边看看有什么能搭手的地方,到时以保安全,我会和凌总一起过去一趟,你们只管宽心,到这一步了,不会有更糟的事。” 苏晨感激,轻声道:“谢谢庄总。” 方琪被他那句“不会有更糟的事”逗得一笑,随即抬头认真道:“庄霈扬,谢谢你。” 132、他的冷漠 庄霈扬走后不久,医生过来通知,纪叙梵已经醒来。 夏静宁立刻随护士离开。 萧坤和庄海冰自是跟去,临行前,两人奇怪地看着苏晨,萧坤低声问道:“夫人,不过去看看纪先生吗?想必他醒来第一个想看到的就是你。” 苏晨心事复杂,闻言道:“你们先过去吧,我一会儿再过去。” 庄海冰察言观色,微微冷笑道:“夫人是不满意夏小姐也在,不满意总裁心里还记挂着夏小姐吧?怎么总裁容得夫人心里有个凌总,夫人便不能容夏小姐去探一探看他?这未免失之公道了吧?” 苏晨听着,心脏一阵悸动、抽搐,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方琪大怒,猛地站起来:“姓庄的你找揍!” 萧坤横身插进二人之间,面向着庄海冰,已是厉声道:“海冰,你立刻向夫人道歉,否则,以后也不必再在纪先生身边办事了。” 苏晨看庄海冰低头道歉,但眉梢依旧冷漠讥诮,她知道庄海冰对纪叙梵的忠心,她低头道:“没事,坤叔言重了,我去去洗手间,一会儿过去。” 方琪一把挣开苏晨紧握住的她的手,又心疼又恼火:“你何必跟那姓庄的客气?咱们这就过去,还怕了那夏大小姐不成?” 苏晨摇头:“琪琪,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我陪你去,去完就去看纪大总裁。” “我自己去。” 方琪虽是粗枝大叶,却对这唯一的朋友知根知底,知她难受,点了点头,放了她去。 苏晨跑进洗手间,这时,天色尚早,左右没有人,她对着澄亮的大镜子,终于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她实是比谁都害怕,怕纪叙梵出事,就此不治。 方才不敢哭,仿佛一哭就有秽事发生。 庄海冰无疑说中了她的心事,此前,她对自己说,只要他好起来,他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可现在…… 兜转一圈,她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觉得愧对行,亦无法接受,他心里还爱着夏静宁的事实。 于是,再没有办法,去面对他。 她在洗槽里拼命洗脸,让凉水浸透着脸颊,让自己从几乎无法呼吸的心疼中清醒过来。 “苏晨。” 这时,洗手间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方琪走了进来,眼睛亮晶晶的,喘着气道:“小晨,快来,纪叙梵在找你。” 苏晨一愣,轻声问道:“夏小姐呢?” 方琪急了:“谁知道她哪里去了?我刚才过去看看动静,也没见着她,在门外就听到纪叙梵一个劲地问坤叔你去了哪里。” 苏晨一抹脸上水珠,夺门而出。 方琪在背后松了口气,笑笑跟了出去,却没跟上去,给二人独处机会。 加护病房外,苏晨看着那微开的门,想也不想便要进去,却在一声沉斥之下松开了握住门把的手。 “坤叔,夏静宁那里,不是让你们派人守着吗?怎还会出这乱子!” “属下已派了人过去,没想到还是让纪叙弘……是属下失职。” “算了,也不怪你,我哥哥联合了那边的人,我们又不在那边,人力有限。” ………… 苏晨慢慢退了出去,她在走廊慢慢地走,看着一对男女在身边走过,看模样是对小夫妻,男人体贴贴替女人拿过手中大包小包的药品,两人微微笑着走远。 刚擦过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她捂着嘴巴,突然想,若是她更早一点便原谅了纪叙梵,现在他们是否不会再有夏静宁的阴影?可是,他心里始终爱的还是宁。 醒来后,他念念不忘的是没有守在宁身边。 “夫人,纪先生找你,请进去吧。”她自嘲一笑,正想走回洗手间洗洗脸,萧坤的声音从背后焦急传来。 她只好站住,随他进了去。 庄海冰站在床侧,纪叙梵本闭着眼,听到动静猛地睁开眼,一脸胡楂一脸憔悴的,却看到比他更苍白难看的苏晨。 她满脸泪痕,他心里顿时便狠狠一抽,忍着麻醉过后的剧痛,用力往前探身,柔声道:“苏晨,你过来我这里。” 他这一动,扯到手上的正吊着的点滴针头,手背一下溢出一片红液。 众人一惊,庄海冰赶紧替他扶好针头,用胶布贴好。苏晨点点头,立刻走到身边,在床沿坐了下来。 “怎么哭了?我不是没事吗?别哭了,伤也不重。” 那有些蹩脚的谎言说得急了,低声咳嗽起来,他却仍伸手去替她抹去眼底的湿痕,而后扣住她背脊想将她拥进怀里。 他右手吊着点滴,用的是左手,却一声闷哼,并没成功,他盯着左手看了好一阵子,苏晨定睛看着,他对着她轻轻笑着,镇静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悲伤,只有他一贯深邃沉思的神色。 他骤然悄悄紧握成拳的右手和上面再次溢出的血水,却让苏晨几乎心碎。 医生必定已将情况告诉他了吧。 她方才本来想先不要将这事告诉他,却又想,他那么骄傲一个人,未必愿意他们隐瞒着他,越晚知道,对他的打击也是越大。 她主动依进他怀里。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温暖入怀,纪叙梵却是一震,心下又怒又心疼,怒自己,心疼她,他是半个废人了,她如今这样顺从,是同情他、可怜他? “我知道苏晨为什么哭,庄海冰欺负她。” 一声低哼,打破这片并不安宁的甜蜜。 方琪跳了进来。萧坤和庄海冰本打算悄悄走出去,这时,庄海冰一怔,直直地立在门口。纪叙梵脸色一沉,冷冷道:“海冰,若你看重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请对苏晨尊重点。” 庄海冰苦笑,他再怎么怒恨苏晨,却无法放开和纪叙梵之间亦主仆亦兄弟的感情,他终是低下一头骄傲:“夫人,是海冰冒犯了。” 苏晨阻止不及方琪的顽皮,不觉歉疚,见状连忙摇头,眼看纪叙梵还是黑着脸,又一按他肩膀。方琪有些嘚瑟地吐吐舌,先行出了去。萧、庄二人也连忙出去。 室内只剩下两人,反而一下变得有些古怪。 纪叙梵按了按右手有些松掉的针头,不动声色将她松开。 苏晨却是读懂了,他不想抱她,她心里百般滋味,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低声笑笑道:“好好养着,会好起来的。” “嗯。” 纪叙梵淡淡应了声,语气透出丝冷漠。 133、生不如死 苏晨咬紧牙,低头盯着床单,好久,终于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我爸爸的事,谢谢你了,你的恩情,我会记着……我出去帮你找一找夏小姐吧。” 纪叙梵听她这样说话,愣了半晌,他怕从她眼中看到同情,却又想听她对他说,你帮了我爸爸,我愿意留下来。 他平生决断,在此时竟只能自我摒弃,只能不说什么,等她宣判,等她说话。 毕竟,他的左手,医生说再也不能恢复。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接受她的同情,他觉得再也配不上她,心里却又有个声音叫嚣着,就这样留下她。 但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迫不及待便要离开,仿佛他醒了,她就再也不欠他。 是,这几枪是自愿挨的,他从没想过让她欠他。 可是,她真没有一丝不舍? 他们之间,连生死也牵绊不了,也永不可能再来了吗? 他怒急,看她要起身,便要扯掉手上针头,去拉她。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苏晨一怔,他将她拉坐下来,冷冷道:“请进。” 进来的是凌未行,他看了看二人交握的手,微微一定,随即别开目光,神色却是一片澄澈:“梵,你见好些了吧。苏晨父亲的事,为免生变,若你们二人放心,我打算和庄霈扬亲自过去一趟,尽快将钱取了,将人赎回来再说。” 苏晨用力点点头,纪叙梵钩钩唇:“你来办这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这话也是说得一片自在磊落,很见坦诚。 “谢谢信任,”凌未行颔首,又看二人一眼,淡淡笑道,“其他的事,待你出院再说,好好保重吧,兄弟。” 他说着开门出去。他一身风尘仆仆而来,又一身风尘仆仆离去。 苏晨不觉盯着轻轻关上的门板失神,这一生,她注定对不起他。 这么好的人。 苏晨一眼,对纪叙梵来说,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 这里有她舍不得的人,不过已再不是他。 他该怎么做? 他已是个残废,也许最好的选择就是……放手。 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人真的会看透许多东西,包括所谓爱情。 所以她濒临生死之后,不再爱他。 而方才在手术中,他总保有一丝清醒意识,他告诫着自己,绝不能死。 他死了,她的父亲谁来救?他死了,以后谁照顾她? 他醒来后,医生半玩笑般告诉他,他的求生意志顽强得有些可怕,本来以为他无非两种结果,一是死亡,一是并发症,要将养很长一段时间,而非手术翌日就醒来。 可是,他忘了,她再也不需要他。 她早已不是当年在樱花树下缠着他喊哥哥的小女孩,也不是倔强却深爱他的女人。 是嫌弃他的残疾,还是真对行动了深刻的感情? 如果,这一扇门外面有她的幸福,那么放手吧,让她幸福吧。 如果很爱一个人,也许不是可以生死相许,也不是相伴一生的承诺和心情,而是成全。 她对他还有些同情的,他自嘲一笑,漠视着伤口和心一瞬迸裂开来,蓦然淡道:“你回去吧。我们之间……到此为止,我从此再不纠缠你,你也不要来找我。” 苏晨想过很多次,眼前这个男人会怎么跟她说他们之间的事。 却没想到是这样。 他毫不迟疑的态度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扶着床沿方才站了起来。 她飞快开门,离开了这家让她觉得窒息的病房。 门一合上,纪叙梵已拔掉自己手上针头,但他走到门边,却站了一阵子才打开门。也许是一两分钟,也许是十多分钟,等到他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开门,赤脚奔出的时候,走廊里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想,若是她还在这里徘徊,他一定不顾一切将她抱进怀里。 夏静宁正好捧着一束香水百合回来,看他出来,惊道:“梵……你这是做什么?我扶你回去躺着。” “我不是让你回去吗?你回来做什么?”纪叙梵却毫不留情地扔掉了她送进他怀中的鲜花,也避开了她的搀扶,情愿狼狈地扶着墙壁,支撑着身体。 夏静宁想起一刻钟前,病房里他冷漠的逐客令。 他说:“宁,你的威胁已经解除。你回去吧,以后请不要在我和苏晨的生活里出现。” 她当时也是惊得愣在他床前:“你用自己的命来救我,现在却赶我走?” 纪叙梵道:“是,我没办法看着你在我面前出事,无论我怎么恨你,但我曾那么爱你,我认识了你这么多年。你的命更是苏晨用她和我们孩子的性命救的。最重要的,弘挟你进来之前,坤叔说了一句,教堂附近没法藏人,那些人似乎早便埋伏在学校里。能做到这点,只有一个可能,我的人里有奸细,所以他们预先便知道我们的行动,但却不知道藏宝点,不能贸然胡来。” “原来,哈里德和你言和,你问他一句,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是那个意思。若是那些人是哈里德的人,他会将他们叫出来。他说没有,你便明白了,那些是弘的人。你知道,弘不可能这样放过你喜欢的人,不会放过苏晨,可他们在暗,你怕他们会突然发难,抢苏晨的盒子,所以你让苏晨将盒子给你,不仅因为我,还为了她,你怕她会有危险……” 她说着声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定定看着他,一双美丽的眸子溢出的不仅是泪水,还有痛苦。 一旁庄海冰和萧坤交换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眼中读出震惊的信息。 原来,纪叙梵走向纪叙弘的时候,就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 她一刹那只觉得天大的讽刺,奔出了病房,但她始终放不下他。 她在医院附近的花店买大束他喜欢的花回来,她想告诉他,她愿意和苏晨一起爱他,他却拒绝了。 当日,苏晨将死的时候,她知道,他心里再也不只有她一个,可她再难受也告诉自己,不要绝望。这一刻,看着他一脸冷硬,像最锋利的刀子一般,但他凝着远方的目光,却那么温柔,就像很多年前他看着她一样…… “宁,有些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一阵耳鸣,两眼昏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生不如死。 134、一个结束的开始 接着,两年多的时间像水汽蒸发、像雪飘一样过去。 宁遥再次入冬。 对很多人来说,两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平凡的生活继续着,对一些人来说,却彻底改变了人生。而对苏晨来说,这两年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她终于见到了亲生父亲苏玉涵,她生了场大病,她找了新工作。 她甚至没有去参加纪叙梵在英国开办的音乐学院的开学典礼。 苏玉涵过去了,因着庄霈扬的关系,连方琪也去了。 很有趣的是,庄霈扬和纪叙梵算是不打不相识,一场因缘际会两人倒成了莫逆之交。 凌未行也去了。 琪琪说,他们在英国纪叙梵的庄园里聚了一回,可惜她没有过来。 他们在壁炉火光前,喝着酒,还说起关于他们这些人的爱恨情仇。 苏晨想起方琪说话时的调皮,似乎他们之间的事,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当一个人能将自己的事和回忆、欢乐和悲伤乃至自卑都可以款款而谈的时候,代表她已放下。 又或者她心里的伤随时间面上愈合,却更深地烂死在骨肉里。 她知道,方琪没有放下过和严白的感情,就像她一样。 琪琪说,夏静宁也过去观礼了,但并不是和纪叙梵一道过去的,是跟夏静莹和凌未思一起过去的。 夏静宁和纪叙梵似乎吵架了,两人的气氛并不融洽。 苏晨想,即使他们吵架了,终有一天也会和好如初的。那么难过的事都过了来,还有什么坎子是过不去的。 她站在窗前,呼出了一口气息,看着它在窗上结成白雾,泪流满面,看着再次陪伴了她一程的凌未行驾车离开了她租住的屋子。 今天,他们做了场告别。 实际上办完苏玉涵的事情后,他回来那晚,她便向他说了心情。 她告诉他,纪叙梵爱夏静宁,而她还爱着纪叙梵。 他淡淡看着她,淡淡听她说完,看她哭得像个孩子,静静地陪着她。 他怕她出什么事,在她身边守了这么一段时间。 今天,方才,他提出了告别。 他临走前,说,晨,我将你的心情告诉梵好吗? 她微笑摇头。 两个冬天,关于爱情,她想她明白了一些东西。 当深深爱上了一个人,便痛快、激烈地去爱一场,但当全身心投入也不能等到回应的时候,便退回原来的位置。 哪怕,爱情从来不是一场进可攻、退可守的战事。 可是,付出过,也许已经足够。 她想,她明白了乐悦避走美国时的心情。 可她终究无法探究出,凌未行是以怎样的心情离开。她早已泪流满面,隔着窗户,看着他在楼下发动车子。 每个动作透着优雅帅气,却也很缓慢。 她听到引擎的声音,终于他发动了车子,突然,他摇下车窗,深深看了她一眼。 她看到他眼中的波光明亮得灼眼,仿佛也是泪湿。 但他嘴角却微微扬起,仿佛要给她离别前,最后的安慰。 这场告别,苏晨又病了一场,告了三天的病假。 她自己租了房子住,并没有和苏玉涵住在一起。苏玉涵回了琼川,他说,要给贝瑾守陵。这个年过半百、眉眼沧桑却依旧温雅的男人。 苏晨喜欢他,只是,陪苏玉涵回到琼川再次在墓园看到伯父的时候,她却觉得,母亲一生,最爱她的人自然不是她原来的父亲,也不是苏玉涵,而是……伯父。 她自己住,只有方琪时不时过来,这些天方琪有事没过来,她病得甚重,也没有人照顾,一场感冒发烧,三天下来才将好一些。 本还想多休息一天,这天清早,市场部主管关小姐却来电话,问她好了没有,是不是可以销假了,这几天宁遥有个行业产品展销会,会有很多外商过来,她们在会场拿了个摊位,若她好起来,便过去帮忙。 关小姐的语气有些不悦,苏晨叹了口气,跟她说销假,匆匆洗漱便赶回公司。 同去的还有几名和她同期进公司的女孩子阿敏、晓仪和zita。 关小姐戳戳腕表,微微冷笑道:“小苏,这都几点了,迟到一刻钟了。再晚点你就该自己坐车到会场了,公司有公司的规章纪律,你迟到了,目录由你来拿。” 那是公司产品的宣传册子。是她临时叫的人……苏晨也不辩驳,从几个女孩手上接过厚厚一沓产品目录。 众人在大厦门口等公司的车来接,门口不远处正泊着一辆银色保时捷,牌子型号价值不菲,只是那车窗紧闭,看不到里面的人。几个女孩好奇地盯着那车嘀咕了好一阵,猜里面是什么人,是帅哥美女还是老头,连关小姐也连连看了这车子好几眼。她顺手拿了份公司订的宁遥早报来看,翻到娱乐版的时候,苏晨听到几个女孩子大声喧哗。 阿敏讶道:“有天域集团大老板纪叙梵的八卦新闻,怎么,他又换女朋友了?自从和夏家千金宣布举行婚礼,他不是没闹绯闻好久了吗?” “即使结婚了,以他的条件要闹绯闻随时能闹,”zita做了个摊手的姿势,“何况你忘啦,那个婚礼并没有完成,听说被夏小姐原来的未婚夫和一个闯入会场的女人搅了局。” 说起这桩事,晓仪是浏览过不少消息的,立刻接口道:“说来也奇怪,那天的事全被封锁了,只听说那位沈先生被判了重刑,至于那个捣乱的女人则不知所终,说是纪总当时的女朋友,后来应该是被甩了。” “是啊,那件事是宁遥一大奇闻了,但没有消息漏出来,除非是当天到场的宾客才知道。”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这纪总才封住一切消息,在场的宾客慑于他家势力,哪敢泄露一点风声出来。” “以前的就过戏啦,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嘛。这次不是明星、模特、白领,是音乐学院一个女孩。” “咦,音乐学院?是他在英国开办的那家,还是咱们宁遥这里的哪所音乐学院?” “是这里吧,你看这女孩不是活脱脱一个中国人吗?” “嘁,英国音乐学院那边就不能有咱中国人?” 晓仪看二人为这“地方”问题较起劲来,指指报纸:“zita、阿敏你们吵什么呢?这里不是写着是中国人、优等生吗?这说纪总去看她的演奏会,还请吃饭,亲自管接送呢。” “听说夏小姐曾被掳劫,纪总就是为了救她手受了伤,无法恢复到以前的灵活程度,现在很少弹琴了。他在英国母校那边斥资上亿开办了自己的音乐学院,又定期到宁遥的音乐学院当客席教授,想来是弥补自己的遗憾。其实,纪总最爱的女人是夏小姐,几年前,纪总手段太过,吞占了夏家的公司,夏小姐伤心不过和他分了手。纪总心灰意冷,就有了很多女人。但后来纪总还是放不下她,终于将股份交还,更送了她许多值钱的合同,和她复合了。哪知婚礼那天,却被他以前的女友去闹、搞了破坏,夏小姐咽不下这口气,取消了婚礼。这两年他全然没有了绯闻,却是铁了心要和夏小姐言归于好。”关小姐见这班小的聒噪,忍不住出了声。 135、经年再见 讨论小道消息,永远是绝大多数女人的天性。 “上亿……oh my god,咦,关姐,他手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 晓仪哇了一声,又艳羡地问道。 关小姐瞥了几个嘁嘁喳喳的女生一眼,又看了眼苏晨,对这个进公司数月不像其他女孩会和她亲近、讨好她的女孩颇有些不悦,但倒也不太影响她这时的心情,她微微笑道:“别忘了我们启恒也是个电子科技公司,我们老总和他有点私交,有两宗外包的大单子得到过他的关照。” 几个女孩眼睛亮了起来,zita拍掌道:“原来我们公司这么厉害。” 接着几个女孩又问,纪叙梵手怎么伤的,又问那音乐学院的新欢是什么人,但最关心的莫过于他和夏小姐之间扑朔迷离的感情。 苏晨揽着册子,一旁看着听着,她并没搭话,心情却是微微翻腾起来。 宁遥明明很大,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小? 她们说着的竟就是她曾经参与其中的故事。 也是,她摊上的人是纪叙梵。 只是,原来,关于她的东西,他都不着痕迹得抹去了。 他和夏静宁还没和好如初? 她说不出心中那股窒堵的心情是什么,为他的绯闻,为他和夏静宁之间的情事,还是为自己没有在他心里留下过什么? 她不由自主走近了关小姐,向那报纸看去,只见一个漂亮的女子在弹琴,似乎是一场音乐会,纪叙梵坐在台下首排,淡淡看着。 关小姐瞥了她一眼,笑道:“苏小姐向来清高,怎么对这些八卦消息也有兴趣?” 众人都知道,苏晨甚得公司一个副总的好感,进来不久,就直接拨出手头上几个大客户让她跟,客户下了好些单子,让她得了不少奖金。几个女孩都是又妒又羡的,关小姐更是不喜欢。 “好奇之心,人人有之。”苏晨微微苦笑,看过一眼,她也就缓缓退开。目光却恰好在纪叙梵手上擦过,他左手无名指上戴了枚戒指。 她一下有些发怔,那款式……和他曾经送她的钻戒的款式一样,为什么? 还是说,他送给夏静宁的戒指也是同一个款式? 她大病未愈,手脚本没什么力气,又捧着一堆厚重的目录站了好一阵子,双臂微微颤抖,这一下失神,手一松,东西都摔到地上去了。 她一惊,连忙蹲下去捡,众人笑着,也不帮忙捡,只有zita弯腰捡了几本,她朝zita说了声谢谢,zita就在关小姐的目光中慌忙站了起来。 关小姐挑挑嘴角:“这脾气是要闹给谁看?让你做一点小事就这样,不满意可以直说,倚仗着李副总喜欢就可以胡来,仔细把这册子弄脏了。” 说实话,苏晨也不知道李副总为什么就将些大客户分给她,市场部人不少,有差不多二十个同事,她才进公司不久——李副总说是在几个新人里挑中了她,觉得她有些潜质,算是作为储备干部。 她对自己的颜值并不自卑,但也很有自知之明,还没有到能引起人家如此照拂的地步,她二十七岁,市场部比她年轻、比她漂亮的女孩有好几个。 所以,她也就接了。 在那个家中生活多年,她脾气早就练了出来,这时也忍不住有点冒火,直想顶撞这关小姐一句“你有什么不满意就冲李副总去”,但还是忍住了。 她起来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众人一阵惊讶,只见三个男人迅速从街边那辆保时捷里奔出来。 苏晨一手抱着资料,另一手无意识一抓,刚好抓到一个急奔到她身旁的男人的手臂上。对方将她扶住,沉着声音道:“苏晨,你病了为什么还上班,行呢,他怎么放任你让人欺负?” 苏晨一震,此时手上的东西都已尽数被这人身边的一个男人默默接过了,她几乎是愣了一般看着眼前紧盯着她看的男人,他眉间不复数月前的冷漠平淡,而是一副凛冽微厉,看去是动了怒气。 关小姐和几个女孩更是惊住,怎么也想不到一两分钟前谈论的人竟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就连成熟干练的关小姐都惶乱地又看了报纸几下。 答案是更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宁遥首富,天域的主事人纪叙梵。 而他和苏晨……似乎很熟。 “纪总好。” 关小姐领头,几个女孩朝纪叙梵战战兢兢打着招呼。 纪叙梵并没有理会,一双眼睛定在苏晨身上。 苏晨咽了口唾沫,对眼前的情况,她似乎突然有了几分明白,却有更多不解,但不管怎样,她并不想见他。 想起方才关小姐说的话,这人和他们老板有生意来往,遂道:“纪总是来找我们的老总吧,请进去,苏晨还要去见客户,失陪了。” 闻言的纪叙梵脸色都变得铁青,他一声冷笑:“跑客户?你病了,病了足三天,我送你回去休息。张凡,你替她请假。” 他近乎独裁地下了宣判,一把拉过她的手便走。 方才接过他资料的正是张凡,闻言立刻说了声是。 另一个男人却是庄海冰,这时从张凡手上拿过车匙,准备过去开车。 他怎么知道她病了三天?他又有什么权力替她请假?苏晨又惊又怒,咬牙道:“纪叙梵,你没权力管我的事情,我要上班,我要生活,我要吃饭,你不能这样欺负人。” 纪叙梵似乎一怔,脸上清冽的神色似乎一下消减许多,他看着她,语气也缓和了:“你回去工作可以,等病好你要做什么都可以,现在,让我送你回去休息,好吗?” 苏晨没想到,这个强硬的人突然竟用这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她觉得很难受,若说什么难受,她说不出来,但真的太多难受的地方,眼泪就这样不争气的涌了上眼眶。 纪叙梵被她这一下慑住,除了去英国参加校舍落成剪彩,这两年里,头一段时间,他疯狂喝酒,接着,他发现酒精也不行,便用工作麻痹自己。后来,他开始让司机开车送他到她的住所附近,静静等她下楼上班,到她下班,他又从公司开车过来,看她从这座大厦离开,早上傍晚,每天如此,像个十足的偷窥狂。 136、苏晨,咱们回家吧 只有这样,他觉得自己的生活才有了丝意义。 经常看到行接她下班,他们会买菜回她住的地方做饭,她常常对行微笑,她每笑一下,他心里便像被什么刺一下。她在住处习惯放下窗帘,他每每不禁想象窗帘背后,她和行在里面会做些什么。 一想到那些可能性,他就嫉妒得发疯。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她的幸福不是他。 这几天,他没看到她出门上班,也没看到行去找她,他禁不住猜测,她怎么了?他们是不是吵架了?心情竟然蓦地飞扬愉悦起来。 直到昨天,看她出门采购东西,她穿着厚厚的衣服,不断低头咳嗽,他便明白她这几天大约是病了,他心疼得一晚都睡不着。 今天一早便驱车到她楼下,却看到她又一脸憔悴地上班去。 方才在车里,听到那几个女人对她态度不好的时候,他已经一腔怒火,死死忍着,到看她站也站不稳,他却再也按捺不住。 这时,看一张脸涨红倔强,他心疼更盛,怒她不好好爱护自己,对着她却再也发作不得。张凡怎会不知老板心意,看向关小姐道:“我替苏晨请假,请问能批吗?如果你不能做主,劳驾帮我找下你们老总。” 关小姐这时再没有眼色,也断不会看不出纪叙梵对苏晨的爱恋,后背早已一阵发凉,只怕他要和自己计较,纪叙梵不是他家的老板,但要让她卷包袱也不过一句话的事。她自然知道张凡是什么人,闻言立刻道:“是,张秘书,能批,自然能批的。小苏,你病了还上什么班?先跟纪总回去好了。” 苏晨被纪叙梵气得说不出话来,咬牙看着他,胸膛激烈起伏。纪叙梵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索性下重药:“苏晨,我不是你,没有那么多怜人之心,我是商人,比我财大的人,要我装孙子,可以,而比我弱小的,以财伤人,以势伤人,你认为是卑劣的事,对我来说却是家常便饭,如果你不跟我走,这几个人就别指望……” 他一扬眉,看了看张凡手上册子的名字,干脆利落:“再在启恒出现。” 苏晨愤愤想,让你装孙子的人又能有多少个?她虽不喜欢关小姐,但若让她和这几个女孩丢工作这种事却无论做不出来,再说,还有个心地不坏的zita。 “夫人,请。” 庄海冰一笑,先行去取车。 纪叙梵知苏晨虽没出声,但已是答应,他低叹一声,上前一揾她眼底,一瞥张凡,伸手握住她的手。 关小姐等人犹自惊慌地看着二人远去,阿敏和晓仪立刻过来拿过张凡手上的东西。张凡淡淡道了声谢,想起纪叙梵方才的一记眼色,他抽出一张名片,递给zita,道:“我们夫人承蒙您的照顾,以后有什么事,请直接联系我。” 夫人?zita几欲晕厥同此感觉的还有关小姐,她惊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几人突然想起那个方才她们遗漏的人……那个大闹纪叙梵婚礼的女孩,据说是纪叙梵当时的女朋友,又想起李副总为何独独关顾苏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车上,苏晨坐到一边,和旁边男人拉开距离,再没和他说一句话。她虽心里百般涩然,但终抵不过这场重感冒——凌未行离开那天,很冷,她后来外套也没穿,便匆匆下了楼,静静看着凌未行的车子离去。 在风里站了两个小时。 她知道凌未行的伤痛,可是,她能做的就是这样看着他离开。 她想着,又微微颤抖着,旁边坐着的是她仍然深爱着却不知如何面对的男人。 听着纪叙梵低声吩咐庄海冰将车开回家,又让张凡打电话通知他的家庭医生立刻过来一趟。 苏晨听着,头缓缓靠到车窗上,昏昏睡了过去。 纪叙梵眼梢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庞,看她睡意已浓,轻轻放下挡板,将车厢分隔开来,他小心挪到她身旁,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这一抱,却美好得让他想叫喊出来,填补了这几个月忙碌停下那种巨大空洞的寂寞。 下巴轻轻在她发顶摩挲,此刻,极端的痛苦和快乐猛烈地卷上心头。突然无比痛恨自己当日在医院为何让她离开,自私就自私吧。他钩了钩嘴角,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可是,她好了以后,他还是要放她走。 他不由得收紧双臂,包括那只已无法使上力气的左臂。 一用力,便隐隐作痛。 他痴痴地看着她熟睡的容颜,微微哑了声音:“苏晨,苏晨……” 回到家,他让张凡和庄海冰二人先回公司,将一些紧急的文件发到他的邮箱,这一天,他会关机,再重要的事情也不要打扰他。 张凡和庄海冰知他心情,都谨慎地答应了,也不敢多逗留,几乎立刻开了车库另一辆车子离开。 纪叙梵俯身将苏晨抱出来,左手一用力,吃痛闷哼一声,他不禁低笑道:“苏晨,咱们回家了。幸好我不是两只手都废了,否则就抱不动你了。我常年练琴,健身,还学过搏击,是不是觉得我虽是残废,但还是挺不错?” 他说着突然又止住声音。 苏晨在他怀中,她明显感到,他抱着她,多是右手在用力,听到他轻声自顾自语,心里一震,这一刻,只觉得他和八年前那个会说笑的纪叙梵是同一个人。 她身子一抖,听得纪叙梵似试探地低声唤了一下她名字,赶紧闭紧眼睛。她方才是睡熟了,但就在他交代张庄二人公事的时候,她就被吵醒。 现在,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只好装睡。 她却不知道纪叙梵心下也是一紧,只怕她醒了。他此时也是意乱情动,否则,以平日眼力,早该看出她醒了。 137、再也不放手 方才张凡已替他开好门,他将她抱进屋,径自抱到自己卧室,放到床上,替她脱外套、毛衣和鞋子,调了暖气,扶她躺下。 自己又兴冲冲到厨房淘米熬点稀饭,好等她一会儿醒来吃了垫垫肚子再吃药——今天在她楼下等着,也没见她买早餐吃,匆匆就回公司了。 他看着高高挽起的衬衣衣袖,觉得自己就像个刚恋爱的少年,不禁一笑,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 又打了个电话,让钟点阿姨买些好材料过来熬汤做饭。 家庭医生很快赶过来,说她烧得厉害,替她输了液,又开了药。他送医生离开,到厨房看看还在熬着的东西,他又飞快走回卧室。 支肘打量着她的模样,苍白削瘦的脸,嫣红的嘴唇,他喉咙一紧,不禁伸手抚上她的唇。 很快,他就禁不住这样纯粹的碰触,心中天人交战了片刻,终于,他盯着她,又试探着唤了一声,看她没有答应,呼吸匀细,他低头,急剧地对着她的唇压了下去。 苏晨心里想着事儿,听到他紧张地问医生,和他的脚步声来来去去,随之又打了针,一番折腾,本又已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这时,唇上被百般压吮,这人甚至将舌头顶进了她口中,苏晨几乎立刻被惊醒,一把推开他猛地坐了起来。 纪叙梵直起身子,有些尴尬地看着她,随即眉眼一合,竟似全然没了事情一般,轻描淡写道:“我去看看吃的东西好了没有,你醒了,正好起来吃东西。” 苏晨却是几乎崩溃,他怎么能这样? 她冲口而出:“你站住,你到底想怎样?你说,你要和我重来,你帮我救我爸爸,可是,后来,你发现你最爱的依旧是宁。我就离开,成全你们。我知道你因孩子的事对我存有愧疚,可你怎能这样对我?你都没有心吗?你怎么可以在爱她、可以为她去死的情况下还来这样对我?我好不容易才过回自己的生活,却每天做噩梦,梦到你受伤那天,梦到你死,我怕;梦到你和宁在一起,我疼。你和宁在一起也好,因为她而不快去和音乐学院的女生闹绯闻也好,但你怎能这样对我?” 纪叙梵听她喃喃说着,一脸悲恸,一颗心却飞快跳着,激烈得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他握紧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句一句去审度她方才说的每一句话, 她那天说走,是因为夏静宁的缘故,而不是行? 他不确定,不知道,他狂喜着,又不敢相信。 他再也不分析,都见鬼去。 他俯身紧紧按住她双肩,手几乎要陷入她的皮肉里去:“苏晨,你告诉我,你那天想走,不是因为凌未行,而是因为夏静宁?” 苏晨此时哪管他问什么,对他的无法放下却不得不放开、对凌未行的愧疚,让她这几个月过得艰涩,每一天都是机械工作,然后疼痛入眠。 以前几乎不怎么生病,才会生了两场大病。 听他逼问,她痛到极致,口不择言,也同样低喊出来:“不要说行,不要再说行。我对不起他。我辜负了他。我跟他表明了心意,我说我没有办法忘记你,他还当我是最好的朋友,怕我会因为你和夏静宁一起而痛苦, 一直守着我。那天,他来向我告别,我知道,他是撑不下去了……” 纪叙梵听得猩红了眼,再也不顾她挣扎,狠狠地将她压到床上,让他全身的感情来告诉她,他的心事。 苏晨无力挣脱,哑声叫着,他火热的唇舌和手指探进她衣里,在她每寸肌肤摇曳而过。她不知道,怎么事情突然就演变成这样。期间,只听到那个人一直在说:“苏晨,我是没办法看着宁就这样被弘杀死,可我当时会走出去,是因为你,我怕弘放在我身边的人会对你不利,保镖是我雇的,不像坤叔他们那样可靠。那天,我让你走……因为我以为你不再爱我,你已爱上了行,我的左手以后不能用力,我是半个残废了,再也配不上你……我和宁再没有联系,音乐学院那女生是我老师乔森的同学的女儿,转校到宁遥,我只是尽地主之谊请她吃过一顿饭,去听过她一回表演。娱乐杂志的话你怎能都信?苏晨,自你以后,我再也没有过其他女人……” 苏晨大震,紧紧闭上眼睛,双手环上他宽厚的脊背。她再也无法抗拒他。 两年了。 苏晨醒来后,纪叙梵已经不在,窗帘被拉开,窗外阳光很是炙艳。意识到现在已是中午,她缓缓坐起来,身上已被换上了他的居家服。 他卧室在二楼。她下楼的时候,发现他正在应门。 门外,钟点阿姨正笑眯眯地拿着几个购物袋进来,纪叙梵却打断了她:“阿姨,你先回去吧,我来做饭就好,我……老婆回来了。” 那钟点阿姨一愣,背后,苏晨也是一愣,阿姨随即笑着点头。今天的纪先生心情极好,从皮夹抽了好些大票子给她,很客气地说:“您辛苦了。” 不待她答谢,他已飞快地关上门,把人关在外面。 苏晨有些忍俊不禁,纪叙梵一听,立下转身,看着她,脸上竟是微微一红。他将东西放到地板上,缓缓走到楼梯间,摸着她的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真该吃药了。” 他微微垂下的手,戴着那只戒指……似乎她离开后,他就一直戴着。苏晨心里一暖,却其实还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面对这个看似突然的转变。 纪叙梵知她心事,也不多说,自此,他有的是时间。 这次,他再也不放手。才放开两年,已是生生死死的蚀骨。 138、大结局(ωoо1⒏ υip) 三个月后,《泰坦尼克号》3d版在放映十多年后,再次在国内上映。 这个周末傍晚,纪叙梵下班,自己驾车到苏晨公司接她下班去吃饭看电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苏晨换了公司,说拜他所赐,在原来的公司再也干不下去。 他每天都会接送她上下班。 这段时间以来,他向她求了好几回婚。她没有答应。他知道,她放心不下凌未行,他隐隐猜到她的心事,她是想要凌未行幸福了,她才考虑自己的事。 凌未行现在留在宁遥的时间不多,多在美国处理分公司的业务,大有在那边再建一个总部之势,这边由凌未思看管着。 她早非当年的苏漫漫,是个成熟的女人了。但这些年来,有一些东西她始终没变。 譬如,这别人看去颇为幼稚的想法,他嫉妒着行,但他愿意尊重她。 他甚至换了辆奥迪的普通型号接送她上下班,她从不跟同事说起她的男朋友是谁,他心里在意,却绝口不提。 他淡淡想着,看着她从公司出来,跟同事告别,然后飞快走过来,打开车门。 他在她唇上偷香了好一阵子,摸摸她的头,替她系上安全带,她有些赧意地擦着唇:“别闹,这还在公司门口呢。” “嗯。”他答应着,发动了车子。 她想起什么,笑得甚是开心:“纪叙梵,你刚说,今晚咱们去看《泰坦尼克号》?” 他失笑,其实他不爱看这类电影,但心忖女孩儿都爱看,十多年前,他陪夏静宁去看,今天,他想陪她去看。 他宠溺地看着她,颔首:“票订好了,我们先到宁大附近吃饭,再过去宁大电影院看戏。” “你订了宁大那边?”苏晨有些惊喜,又有些意外,“这里过去不近……” “那里对你来说有着特别的回忆,但因为我受伤的事,你即便现在每晚和我一起睡,都睡不安稳,你不敢过去,但我知道你一直想回去走走,所以,今天我陪你回去。” 苏晨一怔,心情激荡,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纪叙梵一声低叹,到达宁大附近的商业街,他停下车子,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苏晨,哪怕我知道,你爱的是我,我也希望行幸福,但你希望行过得比我们更幸福的感情,让我嫉妒。 他忍不住深深吻住她,以掠夺来宣告自己的地位。 苏晨承受着他微微的怒意和侵略,心中酸甜,目光在观后镜擦过,却是突然一讶,将男人推开:“梵……” 纪叙梵微哼,甚是不满:“怎么?” “琪琪,我看到了琪琪!还有……严白?严白回国了?” 方琪失踪了好些天,突然发了个信息给苏晨就失踪了。纪叙梵知她和方琪的感情,一手环过她,便往车窗外看去,只见一家小吃店前,站着三个人。 他也是微微一凛,这三个人他都认识,一个是方琪,一个是庄霈扬,还有一个是严白。 方琪和庄霈扬站在一起,她向来意气风发,这时脸色却很是难看,垂着头,似乎是不敢看严白。严白凝着她,不知道在说什么,庄霈扬微微冷笑着。 说到后来,方琪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竟要跟严白一道走,庄霈扬脸色一变,伸手扯住她,将她压进怀里。 苏晨一急:“怪不得她这些天古怪,原来是严白回来了,不行,我要下去看看。” 纪叙梵却一手拉住她:“我们过去不合适,这样,晚上回家,你约方琪,我找庄霈扬,约到家中一聚,省得他们心存什么疙瘩。” 苏晨想了想,也觉得有理,缓缓点了点头。 宁大商业街里的这家电影院很大,凌未行来得算早,没想到人还是进了不少,几乎都是情侣,也有拖家带口的,像他这样一个人来看电影的,很少。 他寻了自己的位子坐下,旁边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娇憨清丽,就是她趁着还没开场,借着灯光,拿着一本书眯着眼在看的模样让他感觉有点好笑。 她顺手去拿搁在椅臂下凹槽上的可乐,却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什么紧张的地方,突然手一抖,他裤子顿时被洒上一摊甜津津的液体。那女孩一惊,立刻抬头,却又怔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这位先生,对不起,我……我……叫树树。” 突然自报家门,那女孩说着也傻眼了,连忙去找纸巾,却将包包翻遍也找不着。 看她急得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凌未行不想让人误会欺负小女生,忙一笑道:“没事,我自己擦就可以,你……继续看书吧。” “哦。”女生还是愣愣看着他,脸红了半张。凌未行叹了口气,指了指她摊在膝上的书,转移她的不安:“这书很好看吧?” 那女生搔头笑笑,果然没了方才的紧张,微微努嘴,有点生气的样子:“啊,是本小说啦,你大概不会看的,言情小说。那可恶的作者大大坑了我三四年才将坑填了,现下出了书,我就立刻买了,想看看结局,我喜欢的那个男人有没有跟女主角在一起。” 她说着又懊恼地叹了口气:“唉,结果他们还是没能在一起。” 凌未行看她认真,不好意思不接口,道:“因为那个男人不是男主角吧?” 女生摇头:“在我心里,他就是男主角,这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柏拉图说,你不求回报的伟大,注定了我们悲剧的结局。他却想,纵使我一早知道结局,我还是会这样陪她走一段路,永不言悔。” 凌未行本无意交谈,这时却微微失神,看了眼书名,叫作:《情在不能醒》。 他沉默了许久,突然轻轻一笑,别过头,目光刚好落在前面一对在找位子的青年男女身上。 他怔了半晌,树树只看到他突然拿出手机,朝那对男女的背影拍了个照片,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凌未行为免被她看作变态,只好解释道:“他们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准备外出公干一段时间,大概很久都不回来了,本来想请他们吃个饭告别,既然碰巧遇上,便拍个照留念,想他们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看看,就免了请客的繁文缛节了。” 吃个饭有什么好麻烦的?树树还是奇怪,却见他凝着照片中女子的背影,心里一震,不敢再问什么。 凌未行打开草稿箱,将上面唯一一条写好却没有发出的信息删去。 那信息写着:梵,我是那么嫉妒你,但我必须告诉你,苏晨她爱着你,还一直深深爱着你。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对宁的感情和对她的感情。 本来打算明天上飞机的时候发出去,现在看来,不用了。 他重新写了条信息:梵,晨,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有自己的家,到时请我吃饭。他又将那张照片存好,起了个名字:永远的路人甲,我的爱。 灯光突然尽数熄灭,电影要开场了。 看完电影出来,苏晨眼睛还有些红,看她蹙着眉左张右望,纪叙梵将她圈住,低声问道:“怎么了,在看什么?” 夜市很热闹。 四周都是楼房、商铺、人群、车辆,还有灯火五彩缤纷。 苏晨摇头,她也不知道在寻看什么,一股说不清的伤感情绪绕在心头,挥散不去。她抬头,看着他:“他们最终也没有在一起。莱昂纳多对凯特说won’t let go,最后还是放了手。” 纪叙梵笑:“放手是为了让对方幸福。再说,如果没有这场灾难,你想他们的结局会怎么样?” 她有些好奇:“会怎么样?” “会一起,永远幸福快乐,或者不久就发现不合,分道扬镳。” 她忍不住责怪:“你说得太残忍了。” “十五年前你不是也已经知道这个后来吗?在最美的时候分开,有时并非不是最好的结局。” “嗯,”苏晨想想似乎竟然不错,坏心眼得一笑,道,“网上都说,十五年前陪你看《泰坦尼克号》的人是谁,那时我和琪琪一起看的这个电影。你呢……” 她说着微微一顿,因为爱着他,她还是不能放下他的曾经。纪叙梵深深看着她,目光深邃而温柔:“十五年前,我和曾经喜欢的人一起去看这个电影,十五年后,我和我今生最爱的人一起再次重温,苏晨,嫁给我好吗?” “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来准备,我知道怎么对你好,我明白你的成长环境给你带来的忧惧不安,明白你对行的愧疚。我会和你一起等行回来。我不会离开你,不会像你父亲离开你母亲一样,我只有小爱,没有那么多的伟大,也不会再爱上别人。宁不是能陪我走一生的人,但因为是你,所以我知道,我很肯定。” 苏晨愣愣看着他,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年少时他爱过宁,但他们终究走不到一起,今日,他爱她,以生命,以余生。 她心里的忧戚恐惧,包括她对苏玉涵的爱和恨,他都清楚。她突然想起,他每周都会带她回琼川看望伯父和苏玉涵,也会陪她上门看望她的父母。 她的不安,似乎一瞬,都被他的话轻轻抚平。 她想告诉他,虽然她还想等行的消息,再考虑结婚的事,但她爱他。纪叙梵却摇头笑着将她抱紧,向路深处走去。 苏晨,你的答案,我等着。你不必现在告诉我,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会一直等你,一直爱着你,像初恋一样,直至……全剧终。 (本书完) 追-更:po18de.vip (woo18 u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