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美强惨反派当男主拯救后》 第1章 《错把美强惨反派当男主拯救后》作者:大白狮【完结】 文案 楚青檀穿进了一本龙傲天升级流文学,成了里面没出场过几次的纨绔仙二代,俗称炮灰。 系统给出的任务提要: 遇到男主,请务必帮助他、照顾他、关爱他,用真情感化他; 遇到反派,请务必挑衅他、羞辱他、蹂躏他,让他黑化让他疯。 对此楚青檀表示: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总之干就完了! 系统掉线?没关系,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在人群中准确找出了男主。 ——他那位有张漂亮脸蛋却受尽欺凌的半妖小师弟。 初见时,他一身白衣染血,神情漠然手撕妖兽。 可到楚青檀面前,却变成了柔弱可欺的清纯小白花,无休止的谩骂和折磨不过是家常便饭,他习惯低着头,习惯沉默地跪着,习惯咽下伤痛,接受命运的不公。 直到楚青檀对他伸出手,说:“起来。” - 小白花师弟总是不安,一遍遍地确认: “我能一直和师兄在一处吗?” “师兄……会不会觉得我的真身很恶心?” “我是师兄最看重的人吗?” 楚青檀不厌其烦地安抚,呵护他、迁就他……费尽心思,终于将这朵焉巴巴的娇花养成了自己最满意的模样。 后来,真正的男主出现了。 看着本该黑化的反派乖乖跟在楚青檀身后,张口闭口都是师兄,重新上线的系统发出尖锐爆鸣:“宿主你都干了些什么——” 楚青檀这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错将反派当成男主。 现在任务该回到正轨了。 他硬着头皮将小白花黑化值刷满,亲手将其送回反派宝座。 再后来, 曾被楚青檀拯救又抛弃的小白花终于蜕变为名副其实的反派,六亲不认,冷酷暴戾。 剧情却直接偏离十万八千里。 楚青檀眼睁睁看着他不费吹灰之力扣住男主命门,眼含泪意,勾起满是绝望的扭曲笑容。 “是不是只有杀了他,你才能再看我一眼?” 楚青檀:不,这其实是一个误会…… 这特么要怎么解释啊! 本文又名 《霸道少爷和他的家养清纯小白花》 《从小白花到食人花,反派进化之路》 《认错人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系统穿书轻松美强惨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青檀┃配角:晏归尘┃其它: 一句话简介:被我抛弃的小白花反派崩坏了 立意: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第1章 修真界,玉清境。 刚下完雪,万物总会安静上那么一阵子,雕花的轩窗半掩,向外望去,遍地霜白,鸟雀无踪。 楚青檀睁开眼时,入目的就是这般美景,可惜他全无心情欣赏。 “系统……系统?” 数次呼唤无果,他不得不暂时承认一个事实——这天杀的系统,它掉线了。 楚青檀本是个闲散富二代,前世意外猝死,死后灵魂与穿书系统绑定,只要穿到《踏仙途》小说世界完成既定任务,就能获得重生机会。 《踏仙途》是一本龙傲天逆袭升级流爽文,讲述了男主从一个宗门里受尽欺压的小弟子开始逆袭,不断打脸反派越级挑战,最终打败大反派成就三界至尊的故事。 可作者是个新人,驾驭不住过大的世界观布局,导致剧情后期战力崩坏,反派一家独大,本该秒天秒地的龙傲天男主打不过反派,战局陷入僵持。 作者写不下去,直接太监了。 楚青檀要做的任务就是趁着剧情还未开始,提前找到男主,温暖他关爱他,用真情感化他,帮助他提升实力最终打败反派。 然而现在系统掉线,情况相当棘手。 倒不是需要系统提供什么金手指,只是《踏仙途》这本小说吧,楚青檀可以说看过,也可以说没看过。 因为他看的是……某音极速版。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 画面是连五官都没有的简笔火柴人,伴随着ai一本正经的解说,三言两语便将这本六百多万字的大长篇爽文讲到了底。 众所周知,这样的快餐式小视频是不需要观众费时间去记主角名的。所以,书里的角色都有属于自己的代号,朗朗上口,简单好记。 男主小帅,身世凄惨,天资绝佳,一碗馊掉的冷饭开局,结局问鼎三界至尊,将一手烂牌打成绝杀。 女主小美,第一美人,毓质名门,与小帅相识于微末,不离不弃,每天不是在帮小帅,就是在帮小帅的路上。 炮灰大傻,人生赢家,要啥有啥,作为同门师兄,偏偏和小帅过不去,在小帅实力低微时百般欺辱,最后喜提盒饭。 反派阿酷,无上妖帝,冷面阎罗,只有他不想杀的人,没有他杀不掉的人,纵横三界数十年,是后期唯一一个小帅干不掉的存在。 还有师尊大白、小弟二牛、剑神潇洒哥…… 身份是说不完的,名字是一个也没有的,任务目标是搞不清楚的。 好在楚青檀还能继承一些原身的记忆,不至于真的两眼一抹黑。 第2章 巧的是,原身的名字也叫楚青檀,是玉清境掌门楚观风座下大弟子,同时也是楚观风的亲弟弟——顶级仙二代。 出身优越,资质不俗,相貌出众……就是脾气差了点,乖戾傲慢喜怒无常。除了他,底下还有个同门师弟,叫什么来着? “公子,晏归尘他……” 对了,叫晏归尘。 楚青檀回头,身后站着位个子小小的童子,一袭天青色长褂,见他看过来,扬起笑脸行了一礼:“戒律堂那边传话过来,说是晏归尘的刑罚就快结束了,公子是否想要继续?” 刑罚? 楚青檀顿了下,逐渐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同为掌门亲传弟子,楚青檀与晏归尘的待遇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不久前晏归尘结丹成功,打破修真界最早结丹记录,完完全全将原身这个师兄比了下去。原身嫉恨交加,适逢掌门外出,师尊不在,师兄为尊,原身以晏归尘不服管教为由将他送去戒律堂受刑。 戒律堂大弟子许念慈是原身好友,素来与其同仇敌忾,看不惯晏归尘已久。如今人落到了他的手里,自然是使出百般手段欺辱折磨。 这些事情长老们不是不知道,不过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有闹得太难看,没人愿意管。 因为在修士与妖族矛盾日益激烈的今天,晏归尘这个半妖的存在,本就是埋在众人心头的一根刺。哪怕碍于掌门情面不曾质疑什么,心里终究是有道隔膜。 说到底,还是晏归尘出身太差,但凡他是个单纯的人类,就凭他的资质,早被仙门百家当宝贝供起来了,哪至于落到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境地…… 等等! 这算不算身世凄惨? 这算不算天资绝佳? 出身修真界名门望宗,掌门亲传弟子之一…… 晏归尘这设定不就是……不就是男主小帅吗! 而作为男主的同门师兄,他楚青檀岂不就是原剧情里那个一手好牌打稀烂,非要和男主作对,最后惨死的炮灰……大傻?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楚青檀一口老血哽住,问身后的童子:“小……晏归尘现在在哪儿?” 童子是贴身伺候楚青檀的,名叫连竹,向来和楚青檀心连心,是把哄人的好手,当即道:“自然还在戒律堂受刑呢,没有公子您的允许,谁敢自作主张放他出来?只是那妖人的贱骨头实在硬,听说受了两遍鏖刑还未倒下,果然和咱们不一样。” 那可是龙傲天男主,当然和别人不一样。更重要的是,得罪男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因为这是一篇打脸爽文。 楚青檀揉了揉眉心,“带我去戒律堂。” 连竹一愣:“公子有何交待只管吩咐我就是了,那等污秽之处,公子怎可亲自踏足?” 楚青檀在他身上看到了某后宫文里总管太监的影子,区别在于自己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而是个未来一眼到头的炮灰。 而作为他的小弟,在某音极速版里连姓名都不曾出现过的炮灰中的炮灰,连竹的下场也是显而易见。 这么一想,楚青檀心中顿时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感慨来,看连竹的目光亲和多了:“少说废话,不想死就带路。” 连竹吓了一跳,以为公子心情又不好了,不敢再多话,说了句“公子请随我来”便提着胆子走了出去。 戒律堂是整个玉清境守卫最为严密的地方,无故不得随意进出。好在许念慈与楚青檀是好友,送过他一块通行玉令,使他能够一路畅通无阻。 连竹只到戒律堂门口便驻足等待,他没有继续往里走的权限,带路的人换成了戒律堂弟子。 牢狱内部道路复杂曲折,七扭八弯,像楚青檀这样的路痴,若是无人带路,能绕在里面一辈子走不出来。 在无光的通道走了许久,终于在下一个拐弯后看见漆黑大门,里面就是关押犯人的牢狱。门上绘着凶兽睚眦的浮雕,光影流动,栩栩如生,幽蓝色兽瞳冷冷注视来人,仿佛随时可能一跃而出。 耳边隐约响起低沉的兽吼,不加掩饰的原始兽性让楚青檀回想起一些极不美妙的回忆,不由得背脊发凉,他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沉重的大门缓缓推开,一股裹挟着潮意的腥风扑面而来,越往里走,楚青檀的心就越往下沉。 这地方……不像是人待的。 过道无光,两边牢房漆黑,看不清里面关着的是什么,黑暗中传来尖锐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剐蹭玻璃,听得楚青檀直皱眉:“还没到吗?” “快了。”戒律堂弟子提着灯回头解释,“晏归尘身份特殊,一向都是由大师兄带到甲字刑房亲自掌刑的,所以路程远些。楚师兄你来得正好,看时辰,第三次鏖刑也快结束了。” 鏖刑? 楚青檀正要细问,那弟子脚步一停,举起灯具:“就是这里。” 昏黄灯光照亮身侧墙壁,楚青檀这次发现墙壁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符箓,一眼望不到头,怕是有上千张,有的相同有的不同。符纸上的朱砂呈暗红色,沿着符文走向淋漓淌下,像未干透的血。 灯光摇曳,不远处的空气泛起奇异涟漪,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墙将整个空间一分为二,显然是设有结界。 “大师兄和晏归尘就在里面,楚师兄请。” 楚青檀盯着地上那片阴影看了片刻,抬步跨过去。 第3章 “吼——” 跨过结界的瞬间,各种野性粗暴的兽吼灌入耳中,仿佛他进入的地方不是刑房,而是某个腥风血雨的地下斗兽场。 结界内外,整个世界全然改头换面。 他所看到的不再是虚无黑暗,触目可及的是大片大片的红,粘稠、湿滑。尸身堆积,残肢飞溅,来自不同尸体的血肉如垃圾般混杂堆叠在一起。鳞片、羽毛、甲壳……皆来自非人之物。 “嘭——” 楚青檀眉心狠狠一跳,一具巨大的鸟尸撞到他眼前,弯钩似的喙距离他只有短短几寸。 扭曲的尸体沿着眼不见的禁制缓缓滑下,这只巨鸟本是这场厮杀里最后的三个幸存者之一。现在它身死出局,场上只剩最后两方:一个是生有六尾的蜈蚣,腰身几乎如三人合抱一般粗壮,爬过的地面上留下毒液腐蚀的凹痕;而另一方……是人! 楚青檀抬眸望去,瞳孔倒映出半跪在尸堆旁的清瘦身影。那少年头颅低垂,遍体鳞伤,将乱发湿透的不是泪与汗,而是流不尽的鲜血。 一身残破的道袍已经彻底染红,难以分辨本来的颜色。他染血的手指探入肩膀,没有半分迟疑,钢筋般穿透肩胛骨的鸟羽连带着血肉猛然拔出,然后被随手扔开。 他缓缓站了起来,直视六尾蜈蚣,掩藏在乱发与血痕之后的双眼清透如水,偏又带着比凶兽更纯粹的野性。 “再来。” 浓郁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从未见过的惨烈景象就这样呈现在眼前,楚青檀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心跳逐渐逐渐快了起来。 第2章 所谓鏖刑,就是将数十只妖族关在一起,以特殊手段破坏它们的理智,令其互相厮杀、吞噬,直到只剩下最后的赢家,是修真界用以惩治罪大恶极的妖族的刑罚。 在此过程中妖族会被最大程度地激发凶性,完全丧失情感,放弃人形,沦为只知杀戮的野兽,就算最后能活下来,也会完全丧失自我,与行尸走肉无益。 戒律堂大弟子许念慈居高临下旁观着下方最后的厮杀,六尾蜈蚣已废去四尾,面对眼前身量清瘦的少年,它嘴里发出示弱的嘶声,不断后退,有了怯战的苗头。 刑罚还没到头,想就这么结束可不行。 许念慈目光冷酷,转动掌心念珠,两颗念珠碰出红色的光,六尾蜈蚣受到剧烈刺激,骤然仰天嘶鸣,粗壮的尾部闪电般朝着晏归尘扫了过去。 妖兽甲壳坚不可摧,仅凭人力极难打破,更别说晏归尘苦战数个时辰,早已是强弩之末,遍体鳞伤。 许念慈的声音在刑房中回荡。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放弃人身么?” “传说螣蛇族鳞甲刀枪不入,你若是以原型迎战,又怎会被区区六尾蜈蚣逼入绝境?” “妖就是妖,就算将妖身藏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你身体里流淌着的肮脏血脉,令人作呕。” 一声巨响,晏归尘的身体倒飞出去,他在半空中调整好姿势,落地的瞬间迅速起身,淡淡抹去唇边血痕,左手探入尸堆,拔出一根锋利的骨刺,迎上再次袭来的攻击,对许念慈的话充耳不闻。 许念慈冷笑一声,就要再次转动念珠。 “啪——” 一只白皙的手掌拍在他的手上,阻止了他的动作。转眼一看,是楚青檀。 许念慈眉峰一挑,在此处看见楚青檀,实属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你这回怎么倒亲自来了?” 许念慈身形精壮,比常人高出许多,肤色微暗,眼神锐利,勾唇笑起来时邪气四溢,不似正派弟子。他脾气不好,若是方才换了旁人打断他的动作,他早就发怒了,不过面对楚青檀,他总是有更多耐心。 楚青檀摇摇头:“我不放心。” 许念慈失笑:“咱俩这交情,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 楚青檀叹气,正因为是你,我才不放心啊。 别人也许还会因为晏归尘掌门亲传弟子的身份有所忌惮,但许念慈这个人发起疯来却是真的要命,管你是掌门亲传还是长老亲传,让他看不惯的统统往死里整。 男主落到他的手里,两个人之中总要折一个。 楚青檀觉得头疼:“许师兄,停手吧。让我把人带回去。” 许念慈笑意一收,若有所思地看过来,听不出喜怒:“怎么,你不想收拾这小杂种了?” “想啊,当然想。”楚青檀还没有傻到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自己有问题么,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将理由想好了。 “可不久前我接到传信,师尊就要回宗了。” 玉清境掌门灵墟仙尊,楚青檀和晏归尘的师父,就算再怎么偏心,也不会让楚青檀把人欺负得太狠,有他在,楚青檀不好做得太过火。 许念慈与楚青檀多年好友,自然知道这一层,“原来如此,掌门回来之后,这小杂种便不能继续留在戒律堂了,明白。” 楚青檀欣慰:“还是许师兄懂我。”明白了还不快放人! 没想到许念慈话锋一转,冲他眨眨眼,显然不怀好意:“可现如今掌门不还没回来么,咱们应该抓紧时间,不然日后可就没有这么难得的机会了。” 说着他往下方遥遥一指:“你瞧,那小杂种伤势如此严重,已是强弩之末,完全不是那六尾蜈蚣的对手。他过早结丹,你一直耿耿于怀,不如趁此机会废掉他的金丹,让他……” 第4章 “许师兄!” 人要作死,真是拦也拦不住。晏归尘情况紧急,楚青檀顾不上再多说什么,终于冷下脸,表明自己坚决要带人走的态度。 “我不是在同你说笑,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晏归尘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等师尊回来难道你觉得我们两人能脱得了干系?残害同门可是大罪,到时恐怕就算是青珩长老也保不下你。” 青珩长老是戒律堂的掌事长老,也是许念慈的师尊,连他的名号都搬了出来,足见楚青檀态度严肃。许念慈微愣,脸色沉了沉:“这种事情咱们从前没少做,怎么今日反倒开始畏首畏尾了?罢了,你既执意要带他走,我也不阻拦,你只管去就是!” 说罢袖袍一甩,空气颤动,无形的禁制缓缓解开。 此时场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响动,六尾蜈蚣庞大的身躯弹动翻腾,血雾弥漫,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不久后血雾散尽,蜈蚣消失,晏归尘残破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晏归尘!” 禁制解开,楚青檀立刻进去把人扶起,摸到满手温热粘腻的鲜血,沾上血的皮肤有轻微的灼痛感。 不间断的厮杀耗尽了所有体力,晏归尘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得吓人,连呼吸也微弱到几乎消失了,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的模样。 楚青檀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伤成这样,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海之中捞出来,满身狰狞扭曲的伤痕,触目惊心。他的手心全是冷汗,看了轻飘飘落下来的许念慈一眼。 许念慈摸了摸鼻子:“你瞪我作甚?不是我弄出来的,是他自己选择与六尾两败俱伤,我清白得很!” 楚青檀没时间与他争辩,把人揽进自己怀中,没怎么用力便抱了起来,轻得像是一片枯叶。 “带路。” 连竹在大门口等了许久,盼星星盼月亮,里面终于有人出来了,却是臭着脸的许念慈。定睛一看,他身后跟着的满身是血的人,不是自家公子又是谁? 连竹的脸色唰的白成一片,几个大步上前,扑通就跪了下来:“公子!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您要是出了事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楚青檀忘了外面还有这么个人,抱着怀里的人,目不斜视大步走过去:“我没事,去找医修。” 啊? 连竹稍稍冷静,仔细一看,公子身上虽然都是血迹,但并无丝毫伤痕,那血迹更像是蹭上去的。还有公子抱着的人是……晏归尘? 乖乖!公子这是唱的哪出啊? 楚青檀脚下生风,很快回到寝殿,把人放到床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透了。 连竹小跑着赶过来为他更衣,他问道:“医修请来了吗?” 连竹瘪了瘪嘴:“公子,翠鸣谷近日正逢学年大考,医修们忙着准备考试,都无暇前来。” 楚青檀动作一顿:“偌大个翠鸣谷,竟连一位医修都请不出来?” 连竹为他系上佩玉,惴惴道:“是连竹无用,公子息怒。”其实医修们不是不能来,他们只是不愿意来。 原本要随他前来救人的医修,一听是要为晏归尘疗伤,立马托辞有事不肯出谷了。想也知道,救死扶伤的翠鸣谷医修,怎么肯为修士的宿敌治疗,哪怕晏归尘只是个半妖。 楚青檀也想到了这一层,晏归尘在宗门里的处境,不可谓不艰难。所谓饱尝艰辛,挣扎求生,小说里不痛不痒的几句描写,真正落到身上却足以将一个尚且稚嫩的少年压垮。 暗红血迹缓缓晕湿床褥,寝殿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连上好的熏香都压不住。晏归尘的脸色越发白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楚青檀吩咐道:“把库房里的龟息丹拿出来。” 连竹瞪大眼:“公子,那可是掌门给您……” “快去!” 连竹不情不愿地出去了,作为贴身伺候楚青檀的童子,他与楚青檀向来是一条心。楚青檀喜欢谁他便捧着谁,楚青檀讨厌谁他便糟蹋谁。从前最受楚青檀厌恶的晏归尘,自然是他头一个讨伐的对象,怎么作践都不为过。 以往晏归尘不是没受过更严重的伤,裹上被子往草屋里一扔,他自己能挺过去,连竹本以为这次也一样,谁知公子却忽然转了性。 龟息丹是极其罕见的丹药,一颗价值连城,是家底深厚的修士们保命用的。虽无直接治愈功效,却能稳定服用者的伤情,使其不再恶化。换言之,就算伤者只剩最后一口气,下一秒就要死,服下这东西,就能强行续命,直到得到医治挽回性命。 楚青檀这般身份,所持有的也就只此一枚而已。 服下龟息丹后,晏归尘的伤势不再恶化,再辅以止血固精之丹药,血也止住了。 从额头开始,楚青檀一点点擦洗他脸上的血迹。洗去污秽,一张堪称绝艳的容貌慢慢展露出来。 楚青檀怔了怔,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前世他同样出身豪门,娱乐圈里的明星神颜在身边来来去去,他从来视作过眼云烟,还从未有人能让他看得出神。 眼前这张脸,美到甚至有些妖异了。 许念慈那个变态王八蛋,这么好看的脸也下得去手。楚青檀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个颜控,可现在看来,那只是因为以前从没遇到过他足够喜欢的颜而已。 他没忍住上手捏了捏,触感柔滑微凉,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让人爱不释手。 第5章 晏归尘身上的伤不少,光是贯穿伤就有三处,此外还有刺伤、烧伤、毒伤、腐蚀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除却这些,还有许多未经处理的旧伤,新旧伤叠加在这具漂亮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衣服和血肉粘连在一起,没法直接脱下来,楚青檀用剪刀小心将衣服剪成碎片慢慢剥落,然后开始处理伤口。 伤处太多,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光是金疮药都用空了好几瓶。固定右臂的时候,晏归尘无意识闷哼一声,楚青檀抬眼,见他疼得满头大汗,整个人蜷缩起来,脆弱极了。 不知怎的,楚青檀想起自己年幼时在路边见过的流浪狗,被坏人踹疼了,便会像这样夹着尾巴缩成一团,眼睛湿漉漉的,委屈地小声哀叫。 但它不会叫很久,因为没有人心疼,人们只会嫌它吵,反而更加拳脚相向。 楚青檀心绪百转,手上动作飞快,没一会儿就包扎好了。最后也是最严重的伤口在心脏正下方,伤痕不宽,但极深,几乎贯穿了整个胸腔,血肉里还露着半截折断的骨刺。 他用灵力探查清楚晏归尘体内的情况,找到骨刺所在位置,小心护住他的心脉,接着便要动手取出骨刺。 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思想准备做得再好,真到了动手这一刻,楚青檀还是难免紧张。 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终于将骨刺缓缓地从晏归尘胸口拔出一半,上面还挂着淋漓血肉,光是看着都叫人头皮发麻。 贯穿胸腔的凶器寸寸脱离身体,房间里很安静,几乎能听见血水淌过指缝的声音。 快了……还差最后一点…… 楚青檀神经绷紧到极致时,手腕忽然一痛,被一只冰冷的手无声握紧。 抬起眸子,一双剔透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 第3章 楚青檀是有些心虚的。 虽说让晏归尘经受鏖刑的人是许念慈,但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原身,如果不是他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晏归尘送到戒律堂,又交待许念慈“好好管教”,晏归尘不会伤得这样严重。 而原身对晏归尘做过的坏事,可远不止这么一件。 抢占他的寝殿,赶他去住简陋破败的草屋、克扣他的修炼资源,号召众位同门对他欺压排挤、寒冬腊月勒令他在风雪中跪上三天三夜…… 现在他顶替了原身的身份,原身做过的事情,就是他楚青檀做过的事情,桩桩件件,历历分明,无可辩驳。 这次更是险些害他丧命。所以晏归尘若是心中有恨,想反抗想报复,那都再正常不过,楚青檀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理解归理解,造反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迎上晏归尘的目光,少年清亮的瞳孔微缩,眸子里幽光闪烁。楚青檀冷下脸,用不悦的语气道:“怎么,你想与我动手?” 晏归尘一惊,想起眼前这位是什么脾性,漂亮的眸子似有怯意。苍白的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紧张的人不止他一个,楚青檀身体紧绷,已经做好了只要对方有任何攻击倾向,自己就立刻抽离的准备。 半晌无言,晏归尘到底是身负重伤,没剩多少力气。楚青檀感到手腕上的力道渐渐松了,于是顺水推舟道:“现在放手,我还能饶过你。” 气氛凝滞数秒,晏归尘听话地慢慢放手,苍白着脸无声垂眸,半点也没有在戒律堂与妖兽对战时野性放肆的模样,反而透出几分羊羔般任人宰割的顺从。 楚青檀没想到他这么听话,心里浅浅松了口气,不造反就好说。他将取出来的骨刺放到一边,将升级版金疮药敷到伤口周围,最后用纱布包扎。 晏归尘是个很让人省心的病人,不说话也不乱动,不必楚青檀说也会配合疗伤,哪怕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也不喊痛,偶尔实在受不住了,便默默攥紧被子。 楚青檀瞥他一眼,手上动作放到最轻。 这人……总给他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原来男主在成为三界至尊之前脾气这么软的吗?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难怪不管反派还是炮灰,都喜欢骑到男主头上来撒野。 晏归尘的额角滑下一颗汗珠,尖锐的痛觉让他有些恍惚,他看着并不熟练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楚青檀,眸光闪动,紧紧攥住指尖,叫人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安。 处理完伤口,楚青檀转身净手,指甲缝里的血迹难清理,他洗得慢,铜盆里的水逐渐染成红色。洗完手一转身,床上已经没人了。晏归尘静静站在床边,眼睫垂下,看着身上缠满的纱布出神,像个打满补丁的布偶娃娃。 察觉楚青檀看过去的目光,他轻轻抬头,声音是独属于少年人的清朗,却没有少年人的肆意张扬。 “师兄你……为何救我?” 救? 把人害成这样的是原身,楚青檀自认为不过是在收拾原身留下的烂摊子,救命之恩实在谈不上。况且以原身的性格,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向来厌恶的师弟伸出援手?他巴不得对方血流干净死了才好。 楚青檀嗤笑:“谁要救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我床上,晦气。” 师兄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客气,晏归尘听后却反倒松了口气,比起司空见惯的冷眼,没来由的善意更让他无措。 他看向自己方才躺的床榻,被褥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起,榻上有大片斑驳血迹,轩窗大开,初冬的寒风也吹不散屋内的腥气。 第6章 “对不起,弄脏了师兄的寝殿,我愿意受罚。” 晏归尘赤着上身,单薄的身躯上裹满纱布,血迹斑斑。如同做过千百次那般熟练,他低头跪下,准备接受即将到来的责打。 师兄嫌他脏,从不允许自己碰他的东西,哪怕沾染了毫分都是要受罚的,今日的这顿打,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他垂首盯着木地板,眼前忽然一黑,一件干净的宽大外袍兜头罩过来,带着陌生的馨香,像是被冬日暖阳照过的梅花,干净清雅,与他身上的污秽截然不同。 师兄的语气还是那样冷淡,却不似从前那般刺人。 “我让你跪了吗,起来。” 晏归尘愣了下,伸手将头上的外袍拉下,叠好抱在怀中,不解。 不罚他么? 楚青檀移开视线,背过身道:“三日后师尊便会归宗,这三天时间你待在寝殿不许出去,一日三次按时上药,若师尊回来时看出半点端倪……呵,明白我的意思吗?” 晏归尘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但其实师兄并不需要担心师尊问责,因为只要他的命还在,金丹还在,师尊便不会惩罚师兄。 但他当然不会把这种事情说出口,只默默应是,就听楚青檀又道:“师尊若是问起你身上的伤……” 晏归尘乖乖道:“是我不服管教冲撞了师兄,师兄略施小惩,不碍事的。” 楚青檀满意点头:“还算识相。好好呆在这里养伤,不许乱跑,需要什么就告诉连竹,他会安排。” 晏归尘双手抱着衣服,看着他的背影,“……哦。” 走出寝殿关上门,连竹候在门前,方才的话楚青檀也是说给他听的。屋外不似屋内烧着暖炉,寒风直往人脖颈里钻,连竹为楚青檀披了裘氅,小声咕哝:“其实公子不理睬那晏归尘也无碍,反正他现在生龙活虎,掌门就算回来也不会怪您。谁不知道整个玉清境上下掌门最疼的就是公子您,晏归尘和您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声音虽小,奈何就站在门口,一扇木门全无隔音效果可言,晏归尘肯定能听见。也许他是故意让人听见的。 楚青檀看他一眼:“他得罪过你?” 连竹微愣,“那倒没有。可公子您以前不是最厌恶这家伙了么,怎么今日却对他这么好?”不仅为他疗伤,还将自己的寝殿让与对方,这种事情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实在叫人费解。 这就叫对他好了? 楚青檀失笑,不过他对连竹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随口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以后会知道什么,连竹不知道,但他得到了公子的答案,立刻就觉得公子现在做的一切都变得颇有深意。 公子一定正在谋划一个绝佳的计策,晏归尘没多少好日子可过了! 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积攒了半天的怨气一扫而空,连公子吩咐他打扫寝殿都眉飞色舞,动作麻利得不行。 作为修真界四大宗之一,玉清境幅员辽阔,景色奇佳。从万仞峰到翠鸣谷,云上宫到藏经阁,楼台飞阁,奇岚暖翠,处处彰显着千年大宗的深厚底蕴。 作为掌门亲弟,楚青檀因为行事骄纵霸道,得了个“太子爷”的诨号,当然这称呼弟子们也就敢私下里拿出来酸他一酸,真见了楚青檀本人,个个都客客气气的,远远望见他都要绕道走。 昨日下了场大雪,气候寒冷,积雪许久不化,沉甸甸堆在屋檐、枝头。路上的积雪更多,弟子们还没来得及清理,稍不注意就可能滑倒。 楚青檀慢悠悠踩着雪往前走,一路上看到的景致与原身的记忆缓缓重合,他轻捋满捻,将打结长绳般的记忆慢慢理清。 某音小视频里将楚青檀这个角色总结为“人生赢家(作死版)”,家世好,模样好,资质好,这样一个人,就算这辈子什么也不做,也能站在大多数人头顶上。可他偏偏!偏偏要和男主过不去。 原因无非就一个:嫉妒。 尤其晏归尘还是个妖族混血,他就更嫉妒了。原身的想法很简单,你一个低贱的半妖,凭什么抢我的风头? 但是说句公道话,原身结丹数年,境界早已在金丹之上,与晏归尘不是一个水平的存在,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但原身可不管这么多,本该属于晏归尘的修炼资源,佩剑、法器、丹药、符箓,他一样不落地全扣下了,导致现在晏归尘空有境界却不知该如何使用。 楚青檀要帮助男主成长,自然不会允许他继续糊涂下去,首要任务是治好他的伤。伤处痊愈之后再着手“龙傲天养成计划”。 他慢悠悠走到了翠鸣谷。 正如同万仞峰是剑修聚集地,翠鸣谷专属于玉清境医修,他们的起居、学习、考核之地全在这里,宗门里有人需要疗伤治病也都是他们出马。通俗点说,翠鸣谷就是玉清境医学院。 楚青檀去玉清医学院进了些丹药。原身鲜少受伤,这次为晏归尘疗伤就几乎用去了一半库存。 领完丹药,他又去藏经阁顶楼为晏归尘挑了本上好的功法,准备找个由头让对方好好练。虽说晏归尘日后会在某某上古秘境中找到天下无二的功法,但那是以后的事。 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男主在终局之战打不过反派,谁知道是不是年轻时候基本功没练到位,楚青檀决定一对一辅导教学,从头练起,不给剧情任何走偏的机会。 第7章 只是要如何将这东西送出去,却叫人有些头疼。 原身最见不得晏归尘修为精进,直接给当然是行不通的。 沐云轩,寝殿内。 连竹正领着一干杂役打扫卫生,擦地板、换床褥、燃熏香,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忽然听嘭的一声,房门大开。 出门半日的公子揣着手走了进来。 连竹忙丢开拂尘小跑上前:“公子,这寝殿还未打扫干净,脏着呢!您有事只管吩咐我们就成。” 楚青檀漫不经心嗯了声,视线扫过角落,见晏归尘抱着个大花瓶在擦,收回目光。指腹在桌上象征性按了下,随即皱眉:“桌上这么多灰,这就是你们打扫的结果?” 啊? 连竹看了眼干净到泛光的桌案,苦着脸道:“公子教训的是,我这就让他们重新打扫……” 话音未落,又见楚青檀若有所思地盯着桌脚:“桌案晃动,想必是四脚不齐。你瞧,这边桌腿是不是短了截?” 连竹没瞧出来,也没觉着桌案哪里晃。这寝殿里的陈设每过七日便要保养一次,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怎么会出现桌腿不齐这样致命的缺陷?但公子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于是连竹昧着良心道:“没错,那黑心匠人们收了钱却不好好办事,这种缺斤少两的东西怎么能进公子的寝殿呢!我这就让人换——” “不必。” “师尊操持玉清境也不容易,我又怎能挥霍无度,不过是桌腿短了截,垫上就是。”楚青檀说着,从袖中掏出了本书,随手扔到连竹面前:“恰好我这儿有本不要的旧书,垫桌脚正合适。” 连竹捧起来看了一眼:《纯阳十三式》 玉清境三大顶尖功法之一。 “……公子?”连竹傻眼了。 第4章 这好像……比换桌子挥霍无度多了吧? 连竹再傻也知道《纯阳十三式》的重要性,硬着头皮确认了一下:“公子,这可是……” “没错,上好的功法。”楚青檀漫不经心敲了敲桌面,“可在我看来却不过如此,本公子这里天材地宝多到用不完,这功法放在库里也是形同虚设,不如拿来垫垫桌脚,还算没让它失了用武之地。难道不好么?” 连竹哪敢多嘴,不过他还是要提醒一句:“可是公子,这功法您虽瞧不上,但毕竟是玉清境秘法,若是让有心人偷学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楚青檀心想,要的就是他偷学,他若不学,自己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将功法送到他眼皮子底下,岂不是白费功夫。 他摆摆手,不甚在意道:“此处乃是我的寝殿,外人哪有那么容易进来。师尊就快回宗了,你们动作快些,别让他察觉异常。” 众人齐声应是,晏归尘的声音夹在里面显得即轻且淡。楚青檀喊他:“晏归尘,你过来。” 晏归尘动作一停,看了看自己抱着的花瓶,慢慢放下,来到楚青檀跟前:“师兄。” 半妖体质的确异于常人,这才多久光景,他的伤势已不像之前那般严重,行走举止无碍,换上干净衣袍,半点看不出不久前性命垂危的模样。 他穿的是楚青檀之前扔给他的衣服,少年人身量还未长开,他又清瘦,楚青檀的衣服对他来说有些大了,腰身宽了不是一点半点,交领松松垮垮,露出一截伤痕交错的锁骨,心口纱布洇出一抹血痕。 楚青檀不在的时候,他跟着杂役们打扫卫生,大概又受了欺负,脸上落了灰都不知道,也没人提醒他。 楚青檀目光落在他眼下那道灰痕上,轻咳两声:“这些粗活让连竹他们来做就行了,你伤还没好,别跟着瞎掺和。” 晏归尘微微抬头,但很快又低了下去:“哦。” 楚青檀又道:“伤好之前,你就住在这里,不要乱跑,把伤养好最重要。”说完他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于温柔了,不符合人设,于是立马沉下脸补了一句:“若是师尊因此事对我有丝毫怪罪,我要你好看!明白了吗?” 晏归尘:“……哦。” “嗯?” “嗯。” 楚青檀觉得这个男主不太爱说话,或者说,不太会说话。若是换了旁人,好不容易有了改变境遇的机会,巴不得多说些好话拉近关系表忠心。他倒好,从不主动开口,被动回答也就是哦哦嗯嗯,像个漂亮的木头人,特别容易被欺负。 这不,他还没开口,有人先不满了。 “公子跟你说话呢,哑巴了?爱答不理的做给谁看!”对楚青檀以外的人说话,连竹向来不客气,如果这个人还是晏归尘,那他就更不必客气了。 晏归尘背脊微不可察地僵了下,颈间发丝随之一颤,他无意识捏了捏指尖,犹豫片刻,低头小声道:“对不起,师兄。” “好了,连竹你说话便说话,这么大声做什么,他又不是听不见。” 楚青檀此话一出,连竹好不委屈,公子竟嫌他说话大声?明明从前都是这样的,公子从来没有过意见,现在却为了晏归尘这妖人斥责他。 可恶,要不是担心妨碍了公子的计划,他一定要这妖人好看! 楚青檀可不知道连竹心里有多少弯弯绕绕,他这句话落到晏归尘耳朵里,晏归尘有些惊讶地抬头偷看他一眼,却直接让他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晏归尘一惊,立刻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移开视线,不敢再多看。 第8章 楚青檀终究还是没忍住,临走前在他白皙的脸上蹭了下,将那抹灰尘蹭掉。 被碰过的皮肤一阵酥麻,晏归尘呆呆伸手捂住,感觉上面好像有蚂蚁在爬,触感异常强烈。 肩膀一痛,连竹强硬地将他撞开,他踉跄几步险些没站稳,就听连竹道:“站在这里当什么望夫石啊,没听公子说吗?你不用干活了,还不赶紧歇着去!废物!” 连竹只是信口一说,但晏归尘站稳后却罕见地回他:“不是……不是望、望……” 后面那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连竹不耐:“汪汪汪什么,你是狗吗?让路!” 晏归尘更小声了:“不是狗。” 连竹一听他说话就来气,不听他多说,将人赶去偏殿休息。主子心海底针,公子今日的举动他还未参透,心里正犯嘀咕,也没了折腾人的心思。 他猜不透楚青檀的想法,晏归尘就更猜不透了。 今日的师兄很奇怪,说不出是何缘故,但似乎从戒律堂一事之后,他就有些不似从前了。 可楚青檀的性格本就反复无常,避免挨打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被他注意到,所以住进沐云轩后,晏归尘总是无言隐在一边,像个没有存在感的物件。 那本功法……或许是师兄故意放在他面前,只等他忍不住翻看,便又能找到一个惩罚他的理由。 这样的事情,晏归尘经历太多次了。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掌门楚观风回宗的日子。他此次离宗半月有余,宗内事务由青珩长老代为掌管,但青珩长老毕竟不是掌门,许多事务无法处理,便都积压着等他回来亲自定夺。 楚观风回宗之后有大半日时间闭门不出,待到处理好所有事务,第一个要见的就是楚青檀。 楚青檀对自己这位兄长兼师尊早有耳闻,近来更是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传言。 都说灵墟仙尊楚观风德高望重,修为深不可测,既为玉清境掌门,又是仙盟三大执法者之一。虽然资历并不如前辈们深厚,但成就却毫不逊色,可谓后起之秀。 提起他,修士们大多都是敬畏和夸赞,但人无完人,即使出色如灵墟仙尊也并非无懈可击,他有个无论如何也没法摆脱的污点,那就是他的亲弟弟兼大弟子——楚青檀。 谁不知道楚观风是个弟控,哪怕在外人面前再怎么不假辞色,哪怕他弟弟再怎么扶不上墙,他也时时维护,并不许旁人多嘴一句。 原身养成骄纵霸道的性子,楚观风出力最多。 以这种不太光彩的方式出名,楚青檀还挺不好意思的。但没办法,事实摆在眼前,楚青檀在整个修真界就不是个正面存在。否则也不至于被人在背地里起“太子爷”这样的诨号了。 所以虽然之前他老用楚观风回宗之事当挡箭牌,心里却完全不怂,不管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师尊,楚观风对他都是一等一的好,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抱着这样积极乐观的心态,他愉快地跨进云上宫大门,迎接他那素未谋面的师尊。 他去的不是时候,楚观风正在与长老们议事,他远远望了一眼,诸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之间,坐在主位的青年格外出挑。 一袭祥云鹤纹道袍,行止飘逸如烟,神色淡然,仿若云上仙君不染红尘,一言一行皆是仙气。 他们的谈话仿佛很严肃,楚青檀等了许久,一盏热茶凉了又换,坐在殿内百无聊赖,终于等到掌门议事完毕,传他相见。 楚青檀理好衣袍,换上郑重的表情跨进正殿大门。 刚进门,还未看清人影,眼前便是一黑,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朝他的面门飞快砸了过来。 还好他躲得快没被砸到,那东西砸到身后的门板上,哗啦几声碎响,是个四分五裂的茶盏。 楚青檀向后一望,心有戚戚,随即义正言辞呵道:“是谁敢在云上宫撒野!” 岂料还有人声音比他更大。 “逆徒,跪下!” 这声音有些熟悉,不久前听过,只是那时旁听到的语气远不如现在鲜明。 是楚观风。 人在屋檐下,要多听话有多听话。虽然还没搞明白状况,但楚青檀跪得顺畅无比。抬头瞄了一眼,楚观风还是那身云鹤道袍,高岭之花似的脸上却乌云密布,一点也不仙了。 情况不妙,楚青檀唤道:“兄长……” “你还有脸叫我兄长?”楚观风阴阳怪气。 楚青檀改口飞快:“不,师尊!” “……不,掌门!” 楚观风狠狠捏着眉心,“闭嘴。” “好的师尊。”思来想去,还是这个称呼最安全。 只是无端挨训,楚青檀还觉得委屈:“师尊如此生气,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楚观风冷笑一声:“怎么,难道在你心里,为师便是此等拿无辜弟子出气的无理之辈?” 楚青檀:“当然不是!” 才怪。 方才议事时倒还像个人,到他面前却像要吃人,这还不无理? 楚观风盯着他的发顶,仿佛已经听到他的腹诽,闭了闭眼,袖袍一甩道:“我且问你,数日前为师以报君知传信要你前往祁山城,你为何置之不理?” 报君知? 楚青檀一愣,那是何物? 等等……等等! 第9章 前几天他的寝殿门口好像是落下来一只纸鸢似的东西,精巧无比。可当时他只以为是谁放的风筝断了线,误落到了他这里,并未多想,放在一旁没有理会。 那定西不会就是楚观风口中的通讯工具“报君知”吧? 楚青檀干笑两声,无从抵赖,索性直接转移话题:“师尊唤我可是有要紧事?” “你还有脸问?”不提还好,一提这个楚观风的火气便压不住,怒而数落他:“为师临行前交代过你什么?你全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楚青檀冤枉,他穿过来的时候,楚观风已经离宗有些时日,各种记忆搅在一起,他哪里还能记得对方临行前交代过什么?只好含糊过去。 看他不成器的样子,楚观风火气越发大。 “你自小便不学无术疏于修行,为师都看在眼里,念你年幼无知不忍多加斥责,可你如今都多大了,啊?楚青檀你自己说说,都是及冠的人了,正事正事不好好做,修炼修炼不如旁人努力,整日呼朋唤友欺压同门,你到底何时才能让为师少操点心?日后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弟子,我楚观风丢不起这个人!” 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到底什么事,楚青檀跪得膝盖疼,心想对方说的这些话他可太耳熟了,这不就是以前他老妈经常拿来数落他的那一套嘛,楚青檀都快能倒背如流了,没想到穿书之后也逃不掉它的荼毒。 不过对付这个他自有一套自己的经验,大腿一掐,眼圈一红,膝行几步上前,期期艾艾拉住楚观风衣摆:“师尊……兄长,您生气也就罢了,难道不要我了吗?” 楚观风手指动了下,似乎想甩开他,对上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到底没忍得下心。 心软了,心软就有戏! 楚青檀再接再厉,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把拉住楚观风的手,声泪俱下好不可怜:“我知道我做错了事情,兄长生气是应该的,可我已经知道错了,兄长便绕过我这一回吧,我日后一定将功折过,乖乖听话绝不混账!” 见他认错诚恳,楚观风胸口的恶气顿时消散不少,骂也骂了,跪也跪了,他倒不是真心想把楚青檀怎么样,不过是积年怒意一并发作,这才没收住脾气。 沉默良久,他背过身沉沉叹了口气:“起来吧。” 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楚青檀麻溜起身,非常自觉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揉膝盖,云上宫不愧是掌门居所,连地板都比别处硬。 楚观风抿了口茶,坐回主位,又是一位不苟言笑的冷仙君。 第5章 “你也别怪为师总是说你。”楚观风道,“三月后便要举行仙盟大会,你当初在众长老面前夸下海口,口口声声要淘汰天有涯弟子燕回跻身前十,可你现在寸功未立,连参赛的资格都还没有,你让为师怎么放心得下?” 仙盟大会,楚青檀有印象。在原书设定里,它算得上是整个仙盟最浩大的比试,三年一度,各门各派都会派出弟子参加,弟子之间抽签比试,分单人赛和群体赛,以积分累计胜点,最后进行排名。 大会只限二十五岁以下的弟子参加,他们代表了整个门派里最嫩那一茬弟子的资质,某种程度上也决定了各门派在修真界的地位排名,所以很受重视。排名前十的弟子能得到丰厚奖励,第一名的奖励更是令人咂舌。 没记错的话,男主就是在此次大会中成为魁首,得到了一颗蛋,所有人都在嘲讽男主白忙活一场,谁也不知道那颗蛋孵化之后是神级灵宠,其价值比所有奖励叠加还要珍贵,男主的实力直接飞跃上另一个层级。 而对于楚青檀来说,只要男主能成为魁首取得灵蛋,就意味着他的任务进度往前推进了一大截。 思及此,他信心满满对楚观风保证:“师尊放心,今年的魁首一定出在咱们玉清境。”剧情就是这么写的。 楚观风:“哼,但愿如此。” 不过楚青檀还记得方才楚观风说自己没有参赛资格的话,于是又道:“可我堂堂玉清境掌门亲传弟子,怎会没有参赛资格?师尊你莫不是让外面那些人看扁了?” 楚观风简直想掀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闭了闭眼,按捺住怒意没有发作,“你已经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为师平日里告诫你的那些话,你全都当耳旁风是吗?” 楚青檀发誓:“师尊再说最后一次,这次我保证,一字一句牢记于心。” 他这么认真,倒让人无力发怒了,楚观风像个泄了气的气球,靠上椅背满身疲惫,再次重复:“仙盟大会并非来者不拒,即便是满足参赛条件的弟子,也需要先完成仙盟委派的任务才有参赛资格,否则任凭你是谁也无法上场。” 也就是说,光有修为没用,还得有实打实的战绩,这条规定专门限制那些靠着厚实家底、用灵丹妙药强推上去的僵尸号。 ——例如楚青檀这种。 和他同等境界修为的修士,大多是历经艰险,闯过数重秘境,解决过数不清的妖乱,才得以在这个水平站稳脚跟。哪像楚青檀,长这么大,出宗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楚观风知道自家弟弟是个什么德行,让他独自完成任务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不久前他途径祁山城,那里正好是仙盟某个任务所在之处,任务不难,他在旁边还能协助一二,将任务应付过去了便罢。可这逆徒,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连个回信也没有,他作为掌门不可在外久留,最后揣了一肚子气回宗算账。 第10章 楚青檀没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弄丢了完成任务的机会,不过这仙盟大会他是非去不可的,不仅要去,还得带上晏归尘一起去。白给的机会没有了,他们只能再去找别的任务。 得知他要带晏归尘一起,楚观风倒是诧异一瞬:“你素日不是不愿与他待在一处么?” 楚青檀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我想通了。我这个做师兄的总不能真与他计较太多,总归是同门。” 楚观风半个字都不信,要说计较,楚青檀都和晏归尘计较十几年了,怎么可能忽然想通。不过小辈之间的事他向来不插手,他这个弟弟性格是顽劣了些,但本性不坏,不至于真对同门师弟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来。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楚青檀道:“师尊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 正要转身,便听楚观风道:“等等。” 他从乾坤袖里拿出一个小包袱,摊在桌案上打开,里面是各种楚青檀没见过的珍奇玩意儿。 “此次出行,为师为你寻来不少东西。这是昆州青龙砚、这是展延墨,你个性浮躁,平日多写字可锤炼心性。这是金丝如意软甲,可挡大乘期修士的全力一击,你贴身穿着,行走在外也好让为师放心些。还有这个归元丹……” 楚观风絮絮叨叨,将自己一路上为楚青檀寻到的各种好东西都说了个遍,全然不似平常寡言少语的模样。这一刻他并不是仙风道骨的灵墟仙尊,也不是位高权重的玉清境掌门,甚至不是传道授业的师尊,而只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兄长。对于楚青檀,他已经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楚青檀认真听着,不知不觉视线落在楚观风清浅淡漠的眉眼上,等他说完,正正经经道:“谢谢哥。” 楚观风难得愣神,他才反应过来,弟弟头一次完整地听完了他说的话。没有打岔,没有顶嘴,没有不耐烦。 他常年冷硬的嘴角动了动,不自觉想要上扬。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他立刻攥拳置于唇边:“咳咳!说了多少次,宗门内不许叫哥,要唤我师尊。” 楚青檀笑眯眯拱手:“好的师尊。” 空手进云上宫,出来却拿了一大包东西,楚青檀此行可谓是收获颇丰。 楚观风给的东西不少,但楚青檀真正能用上的却是不多,他对那些诗啊画啊的风雅之事没有兴趣,保命的珍贵法器呢,库房里要多少有多少,从来也无用武之地,堆积起来都快通货膨胀了。 其中最引他注意的是一把剑,名为螭吟,剑身修长,通体遍布青色鳞片,碧鞘银刃,削铁如泥,出鞘时似有青龙长啸,是柄不可多得的灵剑。 灵剑虽好,但楚青檀的自己的本命剑“护花”亦是剑中极品,并不比螭吟差。他只是莫名觉得这螭吟剑与晏归尘很搭,漂亮又不失锋芒。 按理说,玉清境弟子们在结丹之时就应该入剑冢挑选自己的本命灵剑,可由于原身从旁作梗,晏归尘没能获得进入剑冢的机会,至今都没能得到属于自己的灵剑。 如今看来,眼前这把螭吟剑倒不如交给晏归尘,就当是他送男主的新手大礼包。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气,前些日子他故意将《纯阳十三式》送到晏归尘眼皮子底下,还让他住在寝殿里,就是希望他趁此机会偷学,将这上好的功法收为己用。可连日以来,晏归尘来来去去,目下无尘,竟是一点动念的心思都没有。 三天了,他就真的只是在老老实实养伤,将楚青檀的命令贯彻到底。 功法的事情还没搞定,要怎么将这把灵剑送出去又成了难事。 楚青檀心里琢磨着办法,不知不觉路过萃英阁,萃英阁乃是玉清境内门弟子居所,如果楚青檀不是掌门亲传,那么现如今就应该住在这里。 萃英阁距离他的沐云轩距离十分遥远,他却发现有个熟悉的白色身影从萃英阁小道旁一闪而过。 是晏归尘。 他来这里做什么? 楚青檀脚步一转,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他远远缀在晏归尘身后,隔着数十米的距离,既不会让对方发现端倪,又不至于离得太远导致跟丢。 积雪越来越厚,雪面平整没有脚印,一看就甚少有人走。脚下道路越走越偏僻,周围景色越来越荒芜,楚青檀从来不知道玉清境内还有这样荒凉的地方。 走了不知多久,晏归尘停在一处草屋前。 说是草屋都算抬举它,那根本就是用几个木桩子和几块草皮拼接而成的破草棚子,草皮在寒风中掀掀落落,好不凄凉,怕是来场稍微大点的雪,就能将它彻底压垮。 楚青檀的心头涌上一阵不祥的荒谬感。 这地方,不会就是晏归尘之前的住处吧? 没人能回答他的猜想,晏归尘并没有进门,而是一路绕到屋后,屋后长着整整齐齐一排矮小的绿植,尽头是个半人高的草堆。晏归尘小心跨过那些绿植,一点点拂去草堆上的积雪,待到积雪清理干净了,他轻轻掀开草堆,露出下面几团洁白的棉絮。 一对尖尖的耳朵从棉絮里探出来,接着是一个圆圆的脑袋,然后是整个身子,一只狸花猫钻了出来,一看到晏归尘便奶声奶气地叫开了,两只小爪子急切地扒拉他的衣摆。 晏归尘半蹲下身子,先是捏了捏它尖尖的耳朵,随后拿出了自己藏在衣袖里的糕点,掰碎了放在掌中递过去,小奶猫立刻踩进他的手心咕噜咕噜吃了起来。 第11章 它看上去才断奶不久,耳朵缺了一块,尾巴也断了一截,但晏归尘将它养得很好,毛色鲜亮又干净,叫声清脆,鼻尖和爪垫都是粉粉嫩嫩的。 晏归尘一动不动垂眸看着小家伙,乌发被清风撩起又落下,神色安静又平和,难得放松了下来。 楚青檀隐在暗处,见晏归尘喂这小猫吃完了糕点,又捧了碎雪在手心,用体温化开之后让它喝水,才知道对方不辞辛苦从沐云轩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为了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人……自己的路都走得磕磕绊绊,还想着替小动物撑伞呢。 他就当作没看见好了。 楚青檀正要离去,忽然听闻一阵脚步声,声音大概有四五人,脚步纷乱,将积雪踩得咯吱作响,直直地朝着草棚的方向而来。 “师妹,你是不是听错了,这冰天雪地的,流浪猫早都被冻死了,哪里会有猫叫声?” “真的,我没听错,一定有,就在附近。咱们再好好找找嘛,能找到的……” “好好好,师兄陪你找。你们几个,快跟上!” 几个弟子的说话声渐渐接近,大概率会与晏归尘碰上,楚青檀索性不走了,靠在树旁远远观望。 首先出现的是名女弟子,二八年华,长裙飘飘,身上罩着件鹅黄色小马甲,手里捧着暖炉,面容娇俏可爱,美目流转,这里瞧瞧那边看看,脚步轻巧,像只灵动的小鹿。 “师妹你走慢点,这周围都是树丛,当心踩到蛇!” 身穿灰色道袍的弟子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她身后,发冠骄傲地竖在头顶上,一丝不苟。楚青檀眼尖地发现他身上挂着戒律堂的腰牌,看样子品阶不低。 洛明珠回头做了个鬼脸:“师兄休想骗我,你当我不知道么,这么冷的天,蛇都冬眠了,哪里会出来咬人?快跟上跟上!” 聂文远无奈:“就算没有蛇,也总该有别的东西,谨慎一些总是好的。你可是师尊的心头宝,万一受伤了我怎么向师尊交待?” 洛明珠哼一声:“少拿师尊压我,我才不怕呢……欸,师兄你听——” 不远处是一处寒酸的破草屋,循着细声细气的猫叫声,她一溜烟窜到草屋背后,忽然发出惊叫。聂文远心头一紧,连忙冲上去:“师妹你没事吧!” 只见洛明珠紧紧抱着手炉,两眼放光:“哇,真的是小奶猫!好可爱哦!” 可屋后不仅有猫,还有抱着猫的主人。聂文远原本还算有礼:“这位师弟……” 然而等眼前之人抬起头,认出他的身份之后,聂文远的脸色立即转阴,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杂种!” 第6章 晏归尘将小奶猫揽进怀里站了起来,目光轻轻扫过眼前二人脚下,一触即离。随即垂眸行礼:“晏归尘见过师兄、师姐。” 洛明珠才拜入青珩长老门下不久,资历尚浅,闻言连忙红着脸摆手:“不不不,我才应该向你行礼才对……” “师妹。”聂文远道,“不必与他客气,这小杂种哪配受你的礼?” 晏归尘是掌门亲传,自小便拜入楚观风名下,资历比同辈大多数人都要深厚,按理说应该是聂文远与洛明珠向他行礼才对。 可因为楚青檀曾有交待,只要有他在一日,晏归尘永远是玉清境排行最末的弟子,不论身份与资历,宗内所有人都是他的师兄师姐,只有他向别人行礼的分。 洛明珠不明缘由,但见周围众人都无异议,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聂文远斜眼睨着晏归尘:“喂,小杂种,这只猫我师妹要了,还不快抱过来。”他才不管这猫是不是晏归尘的,既然师妹想要,那就必须是师妹的。 楚青檀远远听着,忍不住皱起眉头。晏归尘再不受重视,好歹还是个掌门亲传弟子,地位不低。这人对他的态度怎能如此倨傲,颐指气使,简直像是在教训奴仆一般。 就连后面的几个外门弟子也神情淡淡,毫不意外,仿佛这样的事情不过是稀松平常。 小猫胆子小,一个劲儿往晏归尘怀里拱,晏归尘托着它的身子,用手拢住它的耳朵,仿佛要为它掩去外界喧嚣。 他低垂着眉眼不说话,虽未反抗,但也不曾照做,清瘦修长的身形伶仃立在那里,如雪中青竹般扎眼,也如青竹般易折。 聂文远不耐:“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过来!” 洛明珠不知怎的红了脸,目光总不自觉落在少年昳丽的眉眼间,呐呐出声:“师兄,别这样……” 见她丢了魂似的模样,聂文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一股暗火自心底涌起,烧得他恼怒不已:“师妹,你可知他是何身份?” 洛明珠艰难将目光从晏归尘脸上移开,但显然仍旧心不在焉:“啊,他是谁?” 聂文远冷哼一声:“他就是螣蛇一族最后的余孽,妖人混血晏归尘!” 洛明珠一惊,神色顿时一变。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她再耽于美色,也知道有些东西的严重性。凡是只要与“妖”沾上关系,性质便全然不同,更别提螣蛇族就算在妖中也是几近于禁忌般的存在。 十六年前的那场大战,修真界死伤无数,以及其惨烈的代价将螣蛇一族尽数剿灭,却不曾想蛇王曾隐藏身份在一个玉清境女修身上留下了遗腹子。 第12章 女修对蛇王的真实身份毫不知情,满心以为自己肚子里怀着的是与道侣爱的结晶,直到十月临产,瓜熟蒂落,看清自己产下的东西后,女修几乎疯掉。 若非掌门赶到阻止,她差点就亲手将自己的孩子掐死了。而那个以这种卑鄙方式出生的螣蛇族混血,就是眼前看似人畜无害的晏归尘。 洛明珠现在瞧着,只觉方才叫人赏心悦目的容颜,如今都变成了妖魅的勾魂邪术,怜惜之情荡然无存。 “可、可他不是被楚师兄关进戒律堂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 聂文远是许念慈的同门师弟,那天楚青檀从戒律堂将晏归尘带走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些的。但楚青檀向来喜怒无常,谁知道他带走晏归尘是为了救他,还是为了将他带回去用别的手段折磨? 本以为他不死也要脱层皮,可看晏归尘现在的模样,倒像是没有什么大碍。聂文远神色阴冷,呵道:“这小杂种还真是……祸害遗千年。”这么好的机会,楚青檀为何不直接废了他? 他瞪着晏归尘,一字一句:“我再说最后一遍,把猫拿过来。” 身份明了,这次再没有人为晏归尘说话了,他抱着猫的手臂紧了紧,指尖微微发白。 上次在戒律堂受刑弄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淡粉色的疤痕交错横亘在白皙的皮肤上,像一条条扭曲的爬虫。新痂脆弱,要是这时候再挨一顿打,旧伤必定会开裂,这些天以来养伤的成果便全白费了。 师兄交待过让他好好养伤,若是让师兄知道伤口裂开,他免不了又要受一通责罚…… 脑中浮现一个个念头,但只是须臾他便下定了决心,一个“不”字尚且说到一半,腿上骤然袭来钝痛,聂文远踹上他的膝弯,他猛地跪倒在地。 怀中的小猫短促叫了一声,晏归尘咳了两声,护住它单手撑在雪中,连睫毛都沾染上飞扬的碎雪,愈发衬得他纯白脆弱。 明知道眼前之人是个妖物,洛明珠还是侧过脸不忍再看。 晏归尘止住咳,胸口的伤果然裂开了,温热液体争先恐后自伤处涌出,浸透衣襟,撕裂般的疼。聂文远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小杂种,你再敢说一个不字试试?” 晏归尘默一瞬,视线穿过眼前重重叠叠的身影,落在不远处零落的叶片上面。那些他怀着隐秘期待种下的花种,无人知晓,不曾开放,静静地被人碾进雪里,如尘泥一般,如他一般。 他垂下眉眼,眼前有些模糊,慢慢眨两下便清晰许多。风声停了,世界变得很安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师兄,它不愿意。” 聂文远看着他,蓦地冷笑一声:“好啊,好得很。你这低贱的半妖杂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如今也学会忤逆我了。怎么,难道你以为楚青檀没让你死在戒律堂,从今以后便有好日子过了不成?难道你以为自己结了金丹,得了点不知所谓的虚名,就能骑到我们头上了不成?” “别做梦了晏归尘,莫说金丹,就算你突破了元婴,在玉清境也就算个屁!只要有这身肮脏的血脉在一天,你就别指望有人能正眼看你一眼!” 说罢他扭头冲身后的外门弟子道:“你们几个,都过来。” 几人走上近前:“聂师兄。” 聂文远一抬下巴:“愣着作甚?给我打!” 弟子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师兄,这不好吧?再怎么说他也是掌门亲传,还有金丹在身,我们若是动起手来……” 聂文远冷呵:“平常奚落他的时候也不见你们提起掌门,现在动上手怎么倒装起孙子了?放心,他就算突破了金丹,也就是条不会咬人的狗而已。”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脚踹在晏归尘肩膀,晏归尘闷哼一声躺倒进雪中,怀中的小奶猫也似乎受到了惊吓,爪子紧紧勾住晏归尘的袖袍,一声也不敢叫。晏归尘摸摸它的头,摇摇晃晃爬了起来。 “没事,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轻声低喃,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小奶猫,还是说给自己听。 聂文远勾起唇角:“出身卑贱呢,就别怪人多踩两脚,今日我便替你的师尊好好管教管教你,动手!” 命令干脆利落,掷地有声,几个弟子正要动作,忽然表情一肃,齐齐看向他的身后,垂首恭敬行礼:“见过楚师兄。” 楚师兄? 聂文远眉心一跳,不知怎么忽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寒风又呼啸了起来,楚青檀的声音一如既往,傲慢又霸道,和这深冬的风一起刮到耳边,刺得人手脚发凉。 “管教我的人,你也配?” 第7章 从这短短的一句话里,聂文远听出了来者不善。他脸上神色变换,惊疑不定,一时间难以确定楚青檀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总不至于是为了给晏归尘撑腰吧? 思绪百转,他最后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转过身行了一礼,只当作没听见方才那句话:“好巧,楚师兄也在?” 楚青檀的目光不紧不慢在他脸上兜了一圈,气氛无形中紧张起来:“怎么,这玉清境难道有什么地方是你能去,我却去不得的?” “师兄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聂文远笑得谦虚:“师兄自然想去哪便去哪,哪有我过问的道理?” “没有吗?”楚青檀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可你方才不是还说要管教我门下师弟,难道是我听错了?” 第13章 聂文远一时语塞,脑海中正疯狂思索应对之语,就见楚青檀凑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却让人头顶生寒。 “方才踹我的人,踹得爽吗?” 整个玉清境谁不知道,楚青檀放肆乖戾又喜怒无常,惹到他的人统统都不会有好下场。聂文远没想到自己无意间触了他的霉头,连忙解释:“不不,我绝无冒犯的意思,只是这小杂种平日里便总是惹得师兄不快,今日又桀骜不驯出言顶撞,我气不过,这才想要替师兄略施小惩,师兄若觉得不妥,我这便收手。” “欸~” 按在他肩上的力道重了些,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楚青檀说话慢条斯理,听起来像是在同人讲道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一句话就想脱身,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聂文远僵着身子,喉咙发干:“那楚师兄觉得该如何?” “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什么?”聂文远一愣,还未回过神,膝盖忽然一痛,噗地跪了下来,差点啃了满嘴雪泥。 不等他起身,一个不容反抗的力道压在他的头顶,压得他连头都抬不起来,半跪在地上,左脸陷进满地积雪中,好不狼狈。 楚青檀单手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动弹,招呼另外几个看呆了的外门弟子:“你们几个,过来。”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闻言下意识走上前,就见楚青檀直起身,指了指下面的人:“给我打。” 聂文远一僵,惊怒交加:“你们敢!楚青檀,楚师兄!我平日里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折辱于我?” 楚青檀:“无冤无仇吗?那从今日开始便有了。出身卑贱呢,就别怪人多踩两脚。对吧?” 聂文远瞳孔一缩,此刻才终于确定,楚青檀真的是在为晏归尘出头。可是为什么?要说欺辱晏归尘,他楚青檀才是始作俑者,从前百般看不顺眼,怎么今日却忽然转了性? 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他咬牙道:“你与许师兄向来交好,若是让他知道你为了这小杂种如此对待他的同门师弟,楚师兄可想好了该如何对许师兄交代吗?” “交代?” 楚青檀轻嗤一声,仿佛万事万物皆不能入眼:“我做事,向来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 说罢看向犹豫不决的几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几个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着不敢动作。平日里欺负欺负晏归尘也就罢了,可眼下不管是楚青檀还是聂文远,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各个皆是面露难色。 “楚师兄,您就放过我们吧,聂师兄贵为内门弟子,又是金丹期高手,哪里是我们几个能打过的?这实在太为难我们了。” 为难,分明欺负晏归尘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有多少为难,现在倒是觉得为难。 “打不过?不必担心。” 楚青檀袖中忽然射出一团金光,直冲聂文远而去。一触碰到他的身体,便像是融化的铁水般蜿蜒流动,有如实质,转瞬间将他困入其中动弹不得。 聂文远用力挣动几下,却是越动越紧,不仅挣不开,反而将自己弄得面红耳赤,像条金色的长虫在地上扭动。 缚神茧! 还是最高级别的缚神茧,一次性消耗品,困住大乘期的修士都绰绰有余,楚青檀竟用它来限制一个金丹期修士,简直暴殄天物。 “楚青檀,你是不是疯了!” 楚青檀笑吟吟的,并不理会聂文远的喊叫:“现在他是一条只会叫而不会咬人的虫子了,动手吧。” 连缚神茧都用了出来,看来他今日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几个弟子不敢再犹豫,这祖宗现在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可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立刻翻脸迁怒他们? 他们来到聂文远身边,挽起袖袍。 “师兄,得罪了!” “聂师兄,你可别怪我们。” 见他们真要动手,一旁的洛明珠傻眼了,她才刚入玉清境不久,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连忙出言阻止:“住手,你们别打了!这位师兄,聂师兄他并未做错什么,你怎么能……” “没和你说话,你插什么嘴?” 楚青檀笑容淡去,无差别攻击:“再多嘴连你一起打。” 洛明珠闻言红了眼眶,自入门以来,师兄们时时疼宠她,连重话也不曾对她说一句,却没想到在楚青檀这里碰了钉子。这姓楚的师兄生得一副天仙似的好模样,没曾想性情却是如此乖张,毫不顾念同门之谊。 她看了眼人墙中不时发出闷哼的聂文远,到底没敢再吱声,擦着眼角默默转过脸。 脚下的绿植被这群人踩得零落,雪里渗进青色汁液,粘稠得像血。楚青檀脚步避开它们,来到晏归尘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心口渐渐晕开的血迹,“我让你好好养伤,你便是这样听话的?” 冰冷的雪水在晏归尘脸上化开,沿着精致的脸部轮廓缓缓滑下,仿佛是晶莹的泪珠。 他伸手擦去,宽大的袖袍盖住怀里的奶猫,并不抬头,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师兄。我受罚。” “受罚?你都这样了,还能让我怎么罚?” 晏归尘静默片刻,“任凭师兄处置。” 话音刚落,“嗡”的一声,一把青光凛凛的灵剑直刺到他面前,明亮如镜的剑锋映出他微怔的神情:“师兄?” 第14章 楚青檀的声音很淡,落在晏归尘耳中却如惊雷炸响:“起来,拔剑。” “他既踹你两脚,你便还他两剑。” “我方才说以眼还眼,那只是对我。而你,要让欺你辱你之人十倍偿还。须得让人知道,我楚青檀的人,自己如何作践都不要紧,却绝容不得外人指手画脚!” 听听,听听!真是好不讲理的一番说辞,玉清太子爷这称号真不是空穴来风!那边几个外门弟子忙得热火朝天,分神听到这么一通话,对于楚青檀的蛮横又有了新的认知,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不管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他! 聂文远自然也听见了,可动拳头是一回事,拔剑又是另一回事,这东西弄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楚青檀,你这个疯子,就不怕戒律堂找上门吗?到时候就算是掌门也保不住你!你快放了我,听到没有!?疯子!” 楚青檀充耳不闻,只看着晏归尘,看他如何行动。 “可是师兄……” “没有可是,你只需要选择:做,还是不做。” 晏归尘定定看着眼前这把剑,锋芒刺目,吹毛断发,就算他没有经验,也知道它定然是柄利器。若是用来刺入人体,大概不需要费多少力气。 他伸出手,五指缓缓扣上那沉银般的剑柄,玉白的指尖显得愈发瘦削。他站起身,拖着剑尖,一步步走到聂文远面前。 外门弟子纷纷让开,唯恐晏归尘也要找他们的麻烦,恨不得当个隐形人。 聂文远脸也肿了,衣服也散了,狼狈不堪。冰凉的雪落进他的衣领,冻得他直打冷颤,正趴在地上咳个不停,忽然见面前有人提着剑走了过来,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伸长脖子瞪大了眼睛。 “晏归尘,你敢——” 话还未说完,眼前清幽的剑光一闪而过,贴着他的头皮削过去,只要再往下一点,他便人头不保。 聂文远睁着眼睛,没反应过来,脸侧痒痒的,参差不齐的头发散乱下来,不远处躺着一个熟悉的发冠。 晏归尘竟是一剑将他的头发齐顶削去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乃是比受刺更侮辱人的刑罚,晏归尘他怎么敢! 今日雾大,光线穿过雾层落在满地霜雪之上,泛起乌蒙蒙的冷光,尽数倒映在晏归尘清凌的眸中,像是湖面荡起的波纹,安静中带着涟漪。 “聂师兄,抱歉。” 一剑过后,他侧身看向楚青檀,“师兄,我这样……可以吗?” 楚青檀倒是没想到他会选择这样做,不过他原本也没打算硬要晏归尘伤人,只是想稍微改变一下他逆来顺受的性格,现在这个结果还算让人满意。于是大发慈悲挥挥手:“你们,把他带走吧。” 众人如获大赦,七手八脚抬起聂文远跑得飞快,很快原地就只留下凌乱的脚印。 人都走了,晏归尘捧着剑来到楚青檀身边:“师兄,你的剑。” 楚青檀看也不看一眼,转身便走:“什么我的剑,被你用过的东西我不要,你自己收着。” 晏归尘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剑,这把剑很珍贵,就算是把他卖了也还不起。他亦步亦趋跟在楚青檀身后:“可是师兄,这把剑……” “别废话。”楚青檀不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非要我对你发火吗?” 晏归尘眸光颤了颤,默默攥紧剑鞘,冷硬的质感咯得指尖生疼,但似乎又能感受到某种不曾体会过的别样温度。 “……哦。” 脚步逐渐逐渐慢了下来。 楚青檀走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身后没人了,停下脚步回头一看,晏归尘抱着剑,孤零零立在雪里,霜雕雪砌一般。 他暗自叹了口气,出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晏归尘一怔,小步跑上前,一边问道:“师兄,我们去哪?” 楚青檀转过头:“还能去哪,自然是回沐云轩。”外头冰天雪地的,冻死个人了。 晏归尘沉默地跟他走了一阵子,小声说道:“可是……师尊已经回宗了,我的伤也……” 楚青檀余光瞥他一眼,莫名就明白了他未尽之意。 师尊回来了,他的伤也快好了,他就不能继续留在沐云轩了。 可若是不住沐云轩,难道要他回去那个危房一样的破草棚吗?谁家龙傲天男主住在那种地方?不像话。 “我没说你可以离开,你就继续留着。沐云轩还不缺你一个人的饭吃,跟我走吧。” 晏归尘忽然绊了一下,险些摔倒。楚青檀眼疾手快将他捞起来,很快松手,皱起眉头:“怎么了?” 晏归尘低着头,用力眨几下眼睛,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手背状似无意地擦过眼角,他道:“没、没事。” 过往十几年的人生中,晏归尘见过许许多多的人,他们总是对他说“走开”“跪下”“滚远点”,从来没人对他说过“起来”、“跟我走”。 就算是垃圾,就算是废物,也该有个归处,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继续向前时,楚青檀感觉衣摆上多了点重量,很轻。他往身后扫了眼,晏归尘攥住他衣摆的手一抖,似乎想要放手,可不知怎么,却咬紧下唇没动。 他很怕楚青檀。 毕竟受了多年虐待,怕是应该的。楚青檀收回目光,没有让他松手,无声放慢了脚步。 第15章 第8章 聂文远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回去立马将此事添油加醋如此这般地说与自家师兄。 原本听说整治他的人是楚青檀,许念慈还不以为意,甚至觉得理所应该。可得知楚青檀出手是为晏归尘出头时,他立马坐不住了。 “楚青檀在搞什么鬼?” 前几天才把晏归尘从他这处抱回去,如今又为了给晏归尘出头惩罚了他的师弟? 第二天,许念慈带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师弟,亲自去了楚青檀的住处。 这日难得出了太阳,灿烂的日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许念慈的心情却是截然相反的不愉。他跨进沐云轩的大门,一眼就看到正拿着扫帚在门口扫雪的晏归尘。 “楚青檀呢?” 晏归尘在这两人手里都受过不少磨磋,见他们气势汹汹进来,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扫帚。 聂文远捂住头上的帽子,指着晏归尘叫道:“师兄,就是他!” “闭嘴!”许念慈不耐,“还用不着你来告诉我谁是晏归尘。” 他一看见晏归尘那张脸就觉得心烦,但他还记得自己今天到沐云轩的目的,他可不是来找晏归尘麻烦的。 他径直走到晏归尘跟前:“楚青檀人呢?” 晏归尘摇摇头,许念慈不耐:“问你话,聋了还是哑了?回话!” 晏归尘抬眸看了他一眼,额前碎发扫过眉间,神态柔和恬静,偏又好看得不像话。 “不知道。” 不说那他就自己进去找。许念慈大步向前,肩膀故意狠狠撞开晏归尘。他生得结实,满身遒劲的肌肉,个头又高,像座小山一样,直接将晏归尘撞了个踉跄。 晏归尘摇摇晃晃稳住身形,蹙眉按了按被撞到的右肩,他的右手之前在戒律堂伤得很严重,如今还在将养,方才那下似乎撞到了要紧处,疼得厉害。 楚青檀听见声音走到屋外,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语气顿时凉了下来:“许师兄清早前来,有何贵干?” 许念慈原本是很生气的,可对上楚青檀,那气又不太能发得出来。于是就事论事,大手将身旁的聂文远往他跟前一推:“昨日之事我都听说了,你让人打了我的师弟,总该给我一个理由。莫不是真如他们所说,你是在为那小杂种出头?” 果然是为这事来的,楚青檀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他“唰”地展开手中折扇,随意扇了两下:“许师兄怕是说反了吧?分明是你的师弟让人打了我的师弟才对。” 许念慈一听就火了:“如此说来,你当真要袒护那小杂种?” 楚青檀“啧”了声:“我不过是教训一个弟子,何来袒护之说,许师兄可不要胡说。难道只许你的师弟越俎代庖,却不许我除邪惩恶?你未免也太偏心了吧。” 许念慈是偏心,但这心到底偏向哪边,却是不好说。今日之事若是换了个人,他早把人押入戒律堂惩处了,哪还会有心思在这里掰扯。 两人的关系好了许多年,聂文远是知道的,唯恐许念慈被策反,他连忙道:“师兄,那小杂种可是连我的头发都尽数削去了,若非有人撑腰,他哪里有这胆子!师兄可要为我做主,严惩小杂种!” 许念慈被他闹得头疼,呵道:“闭嘴!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说着他转向楚青檀,语气缓和下来:“我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指责你,此事错不在你,而在于那小杂种乱人耳目,只要你将他交给戒律堂……” 一边说着,他眼睁睁看着楚青檀朝着一旁默不作声的晏归尘走去,问他:“手怎么了?受了伤?” 晏归尘下意识看向许念慈的方向,随即收回视线,捂着伤处:“我不要紧的,师兄。” 楚青檀顺势看了许念慈一眼,“是他弄的?” 虽是问句,但语气中已带了几分肯定。晏归尘轻轻拉住他的袖摆,垂下眸子:“师兄你别生气,许师兄他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事。” 许念慈本就不喜欢他,他不希望因为自己再惹出新的事端了。 可许念慈却不领情,看他不仅觉得装模作样,他拉着楚青檀的手更是刺目至极。于是他把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双手抱臂,直挺挺往那一站:“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你还要为他出头?” 聂文远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对劲,也不敢嚎着要师兄为自己做主了,悄悄小步往旁边挪。 楚青檀轻嗤一声:“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看重他似的,非亲非故,我干嘛要为他出头?只是许师兄你大清早的闯进我的沐云轩,不事先通报也就罢了,还打伤我屋里的人,也太不拿我当回事了吧。” 听他似有责怪之意,许念慈气了个够呛,“好好好,我不拿你当回事,你楚青檀可真会颠倒黑白。我看我就是太把你当回事了,这贱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一再袒护?” 楚青檀眉头一拧:“许念慈,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回你的戒律堂去,沐云轩不是给你撒气的地方!” 此言一出,许念慈彻底绷不住了,双眼微微睁大,满是不可置信。 “你吼我?” “楚青檀,你扪心自问,咱俩这么多年的朋友,我许念慈对你掏心窝子的好,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你竟然为了那贱人吼我?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倒还能让人有几分怜惜,可由许念慈这个身高近两米、面容冷峻的酷哥说出来,就显得不伦不类,怪异难言。 第16章 楚青檀听在耳中,有种夹在正室和小妾之间,正室还是个北方大汉的错乱感。 呸呸呸,想什么呢! 什么正室小妾的,那是男主,未来的龙傲天,要开后宫的,端正态度! 楚青檀将天马行空的思绪拉回来,勉强维持着严肃的表情:“你今日来如果就是想说这些,那就请回吧,我自认与晏归尘清清白白,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地方。”奇怪的感觉更明显了。 “清白?”许念慈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晏归尘,“当着我的面就敢拉拉扯扯,你还说清白?” 楚青檀伸手将差点摔出去的人捞回来,眼神示意他进屋去。晏归尘看看楚青檀,又看看许念慈,被后者一个冷厉的眼神凶了回去,抿着唇默默回了屋。 晏归尘走后,面对许念慈愤怒的目光,楚青檀无奈地捏着眉心。 “仙盟大会在即,我已经够忙的了,作为朋友,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行吗?” “仙盟大会?”此言一出,许念慈顿时冷静了些,他当然知道楚青檀在长老们面前立誓要进前十的事,也是放在了心上的。 “仙盟大会和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楚青檀道,“别忘了,仙盟大会两两对战,抽签决定对手,被淘汰的人越多,我的胜算就越大。” “而若是在此之前,有人能替我先将对手打败,再故意输给我,岂不比我亲自动手来得简单?” 许念慈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楚青檀对晏归尘态度转变的原因,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是说,让他参加仙盟大赛,然后在决赛中输给你?” 楚青檀点点头,他想过了,这个理由是最有说服力,也最容易让人接受的。不仅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还能让他光明正大地帮晏归尘提升实力,可谓是一举两得。 原来如此,许念慈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他就知道,楚青檀不会无缘无故对晏归尘好,原来是有利所图。 等仙盟大会结束,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甘心:“你就算需要垫脚石,难道就非他不可?宗内并不是没有境界更高的弟子,何必选择这小废物?”若非他的年纪超过了二十五岁的限制,他也能帮楚青檀进前十。 楚青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晏归尘可不是什么废物。许师兄难道忘了,他可是整个修真界最快结丹的……天才啊。” 就这样,许念慈怒气冲冲地来,心满意足地走,得到了楚青檀的交代,他也没有再替聂文远出头的心思了,反而警告他仙盟大会结束之前不许再去找晏归尘麻烦。 聂文远心里苦,却是敢怒不敢言。 楚青檀进入寝殿,一眼便看见晏归尘正半蹲在地上喂猫。他允许晏归尘将猫一并带来沐云轩,晏归尘怕小奶猫惹了他不快,一直将它看得很紧。 不过这小猫胆子实在是小,来到陌生的环境,哪里都不敢去,平时就只敢待在晏归尘衣服里,偶尔才放出来喂食。 晏归尘将糕点掰碎了摊在手心里喂它,楚青檀静静走到他身后,看小猫吃得很香,喉咙里打起了小呼噜,“它叫什么名字?” 晏归尘一愣,被小猫的爪垫不轻不重踩了下手指,回神道:“师兄,它没有……没有名字。” 楚青檀见他如此宝贝这小东西,走哪都带着,昨日还险些因为它挨打,听不出情绪地问道:“它既为你所养,却为何不给他取名?” 糕点已经吃完了,小奶猫犹不满足,一下一下舔着晏归尘的掌心,触感又麻又痒,像是被小刷子轻轻刷过。晏归尘用另一只手摸摸它的脑袋,声音并没有透露出多少感情,却无端让人觉出低落:“师兄,我没有在养它……我只是想让它活下来。” 他自己尚且活得艰难,哪能承担得起另一个生命的重量呢。只是这样小的奶猫,仅凭它自己的能力,断然无法在寒冷的隆冬生存,他能做的,也不过给点食物,遮挡风寒罢了。 楚青檀默然片刻,想摸摸男主的脑袋,但也只能想想,他下意识摇了摇手里的折扇,凉飕飕的,他又放下了:“肩膀上的伤可有大碍?” 晏归尘摇摇头:“没关系。” “嗯……”两人都不是善谈的人,瞎扯这么久,楚青檀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了,终于还是斟酌着开口:“方才我与许念慈在门口说的,都听到了吧?” 修士五感敏锐远超常人,况且楚青檀说话时并未避嫌,晏归尘想听不到都难。 他过了两秒才回答道:“听见了。师兄说,要我帮你赢下仙盟大会。” 他语气正常,并无怨怼之情。楚青檀“嗯”了一声,“知道就好,那便从今日开始勤加修炼,提升实力,到时别让我失望。” “不过你身上有伤,也不可操之过急。”想起晏归尘旧伤未愈,他又补了一句。 今天是换药的日子,他叫来连竹,本想让他为晏归尘换药,但一看连竹盯着晏归尘眼珠子咕噜转,便知他没安好心。要是把人交给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晏归尘又是个不会告状的,受了欺负也只会往肚子里咽。 楚青檀拿起药膏和纱布:“罢了,你出去,我亲自来。” 连竹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公子千金之体,怎么能做这种……” “出去。” 房门灰溜溜关上,屋里安静下来。楚青檀包扎的手法并不娴熟,但胜在认真仔细。 第17章 晏归尘低眉看着他为自己包扎的模样,忽然想起上次自己在这座寝殿中醒来,楚青檀也是这样认真地为他包扎伤口。 他安静抿唇,坐在床沿,指尖无意识扣紧掌下的床褥:“师兄……我会去做的。我会帮你赢下仙盟大会,所以……” 不必对他这样好。 苟活于世的野花,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养分,就可以挣扎着继续生存下去。 楚青檀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起身时不轻不重地在他头顶按了按。 他当然相信对方能做到。 只是要赢下仙盟大会的人不是他,而是晏归尘。 第9章 那本当了好几日桌垫的《纯阳十三式》已经在桌下落了灰,如今有了仙盟大会这个理由,楚青檀光明正大将它交到晏归尘手上,要他好好修炼。 晏归尘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每日天不亮便去后院练剑,道袍整整齐齐叠放在旁边的竹篱上,小奶猫就窝在上面打盹。 天才不愧是天才,不过三五日时间,便将功法关窍悉数掌握,一招一式已初具雏形。楚青檀暗中观察了几日,深感欣慰。 以晏归尘的悟性,修炼玉清境三大顶级功法之一绰绰有余,再加上品质绝佳的螭吟剑,同级别修士中已鲜有人是他的对手。 但事情并不是时时刻刻一帆风顺,有时也会生出点小风波。 仙盟每过半月就会发出新的任务,今日恰逢任务更新,楚青檀取来卷宗,一项一项翻看过去,想挑个合适的任务完成。 挑来挑去,最后选中了玄河古渡旁的一桩少女失踪案,正要细看,忽然发觉许久没见到连竹,这个时辰本该在廊前洒扫晾晒衣物的杂役们也不见了踪影。 他放下卷宗,出门查看,沐云轩内静静悄悄,全无人迹,唯独西面的耳房内不时传来哄闹嬉笑声,听着倒像是在聚众玩闹。 他们在玩,那剩下的活谁来做? 问题的答案很快明了,因为楚青檀看见晏归尘一个人从门口进来,背着一大捆柴进了柴房,没过多久又挑着两个水桶出去了。 进进出出,像个勤快的小媳妇。 撞见他时还有点慌张,四下看了看,似乎想藏起来。 “想躲哪去?过来。”楚青檀板着脸。 晏归尘放下水桶,乖乖上前:“师兄。” 楚青檀问:“谁让你做这些的?” 晏归尘像罚站似的,身形挺直,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没有、没有谁,是我自己要做的……” 说话间,不远处的耳房不断传来男男女女的哄笑声,显然玩得正开心,和忙忙碌碌的晏归尘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知道干了多久的活,白净的脸上都是炭灰,肩膀处的衣服也磨破了。 楚青檀闭了闭眼,心里一股邪火窜了上来。一言不发向耳房走去。 晏归尘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几次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又不敢:“师、师兄……师兄你别生气,真的是我自己要做的,他们没有……” “嘭——” 房门洞开,扎眼的天光漏进屋内。 屋里众人围坐成一圈,正烤着火赌字谜,听见声响齐齐回头,脸上笑意还没收住,见楚青檀沉着脸站在门口,呼啦啦全站了起来。人群里的连竹更是心头一孬,暗道大事不好,赶忙起身。 “公……公子。” 果不其然,公子冷着声线叫了一声:“连竹。平日里你便是这样当差的?” 沉甸甸的视线扫过眼前一个个惴惴不安的脸,楚青檀呵道:“我竟是不知道,这沐云轩的差事如此清闲,薪酬拿得如此轻松。既然你们觉得只凭一人便可做好所有事情,不如我打发你们出去,只留下这一人好了?” 一次性将所有人都赶出去,这种事情楚青檀绝对做得出来! 众人的神情肉眼可见紧张起来,沐云轩的差事最轻松,薪酬也是所有殿里最高的,楚青檀虽性情乖张,但大多数时间里都拿他们当空气,不会有意刁难,且他身份高,沐云轩的人在宗里也能自恃高人一等,别人不敢随意挤兑欺负。这样好的差事谁也不想丢,唯恐楚青檀真将他们赶出去,都将求救的目光抛到连竹身上。 想想办法啊! 连竹苦着脸,他也没办法,公子脾气不好,发起火来没人承受得住。平时的这个时间公子都在休息,这次怎么会毫无预兆地来这里? 这样想着,他忽然瞥见跟在楚青檀身后的人影,顿时咬紧牙关,心道好啊,晏归尘这妖人竟学会告状了!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可恶,都怪他,公子看起来很生气,不会真的将他们都赶出去吧? 楚青檀让自己看起来很生气,有意停顿许久,见他们一个个都噤若寒蝉,这才慢条斯理道:“既然你们不愿做这沐云轩的差事,那便……” 袖子忽然紧了紧,有人在身后轻轻地拉他,楚青檀回头,对上晏归尘那张不安的漂亮脸蛋,神情不自觉缓和了些:“怎么了?” 晏归尘踌躇片刻,不语。 楚青檀看出他的想法:“你想让我放过他们?” 他的眸子微微一亮,点头。而后透澈的双眼看着他:“可以吗?” 楚青檀本来也没想真把所有人赶出去,不过是想借机让晏归尘卖他们一个面子,没成想他还未开口,晏归尘自己先提出来了。 第18章 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不愧是男主。 楚青檀心里夸着人,面上还是一派严肃,顺坡下驴:“既然有人为你们求情,我便不过分追究,今日在场者每人扣一个月薪酬以示惩戒。”说罢转身离去。 太好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一个月的薪酬数量不少,但与被赶出沐云轩比起来,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 一时间,数道感激的目光投向晏归尘。晏归尘一惊,对这些陌生的注视感到无所适从,连忙跟着楚青檀一同离开了。 连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不尴不尬地嘀咕两声:“今天刮的这是什么邪风……” 教训完众人,楚青檀将那两个木桶扔开,对跟在身后的晏归尘道:“以后别听他们的,这些事情不该由你做。” “……哦。” 楚青檀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心想男主过的这是什么日子,是个人都能骑到他身上作威作福,真是岂有此理。今日若不是他碰巧发现,他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于是问晏归尘:“我给你的剑呢?” 晏归尘道:“在寝殿。” “为何不随身带着?” “它太、太贵重了……” 入门以来,他用的一直都是宗门统一发放的无锋剑,兜里比脸都干净,螭吟剑比他还贵,若是损毁,便是将他卖了也还不起。 “给了你就是你的东西。”楚青檀道:“带着它,以后不管去哪都带着,若是有人对你不利,只管拔剑便是,别傻兮兮地让人欺负。” 晏归尘垂下眼睫:“哦。” “你若是不愿伤人,便将他们看作戒律堂里关着的妖族,就算出了手也不会受到惩罚。但是若不还手,吃亏的就只有你自己,明白吗?” 晏归尘:“嗯,明白了。” 楚青檀说罢,看他低眉顺眼不像是能硬起来的样子,于是扯下自己腰间挂着的佩玉扔过去:“这个也带着,没事别摘下来。” 晏归尘慌乱接过,通体碧绿的昆山暖玉触手生温,光华莹润,价值连城。上面刻着一个飘逸的“楚”字。 这是象征楚青檀身份的佩玉,他此前从不离身。 晏归尘愣神,师兄他…… 一抬头,楚青檀早已不见了人影。 就出宗做任务这事,楚青檀与楚观风掰扯了好几天。因为楚观风不放心他自己去,非要亲自随行,而楚青檀则认为他这是对自己赤|裸裸的不信任。 笑话,让灵墟仙尊和自己一起出任务,外面的小精小怪全都望风归顺,他还怎么积攒经验历练男主了? 然而楚观风也有自己的考量,他身为玉清境掌门,又是仙盟三大执法者之一,明里暗里盯着他的眼睛不知道有多少。 而楚青檀不仅是他的弟子,同时也是他唯一的胞弟,难保不会有人包藏祸心,企图用楚青檀的性命威胁他,不可不防。 两人争执许久,最后各退一步,楚观风不再要求同楚青檀一起出宗,但楚青檀必须接受他派人随行。 一直到临行这天之前楚青檀都不知道他派来的人是谁,任务地点与玉清境相隔数千里,他带着晏归尘登上芥子舟,以防万一,还特地找来了原身在翠鸣谷的旧识柳辞一同出行。 柳辞与许念慈同岁,与楚青檀自小相识,但由于他是医修,桌案上常年有堆积如山的医书和病例等着他背,除此之外还有治不完的伤患,连好好睡个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与同门之间的来往并不多。 最近翠鸣谷大考在即,他脚不沾地忙了数日,好好一个风流青年硬是熬得双目发黄,满脸胡渣,怨气比鬼还重。 楚青檀发出邀请,他想都没想就接受了,对现在的柳辞来说,自己接受的不是什么任务委托,完全就是外出度假,带薪的那种! 从地狱般的翠鸣谷出来,他立刻精神焕发,小扇一摇,往船头一站,又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楚青檀从船舱出来,神情复杂地看着他顶着狂风扇扇子,紫衣翻飞,满头乌发在身后乱舞:“柳师兄,你……不冷么?” 柳辞回头看见他,便像是看见大宝贝一般,将扇柄往腰间一别,笑眯眯落到他身边:“小阿檀,别来无恙啊。” 楚青檀回以一笑:“看来你心情不错。” “何止是不错?”柳辞负手长叹,“简直是扬眉吐气,重获新生!” 他有个乱用成语的毛病,楚青檀是知道的。柳辞这人,看起来不着调,但其实是个厉害的医修,翠鸣谷二把手,素有“回春圣手”之美名,不然楚青檀也不会特意邀他同行了。 见楚青檀只是笑,柳辞道:“你莫不是以为我在同你开玩笑?不,我是认真的,我一定是上辈子杀人无数,这辈子才来做医修还债。” 说着他忽然凑近,不怀好意地挑眉,掩唇悄声道:“不过我可是听说,楚师弟最近沉溺于美色,以至冲冠一怒为蓝颜,好不威风啊。” 楚青檀:“哈?” 冲冠一怒为蓝颜……不会是说的他和晏归尘吧?这么离谱的传闻,到底是谁散播出去的?不要命了?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僵硬,柳辞从中读出了点隐情,摸着下巴思忖:“莫非传闻有误,你和你师弟不是那种关系?” 楚青檀断然否认:“当然不是那种关系!” 第19章 “是吗?” 柳辞目光狐疑:“可我听说,你将他从戒律堂接出来亲自医治。是否确有此事?” “是。” “你还让他住在你的寝殿,送他极品功法与灵剑?” “是。” “你还为了他当众惩罚许念慈的师弟,甚至与许念慈翻脸吵架,僵持不下?” “……是。”这些消息到底是谁传出去的? 柳辞扇骨往手心一砸,即刻断案:“综上所述,你们二人必有奸情!啊不,私情!” 楚青檀心累无比,敷衍地“嗯嗯嗯”,心想他真是遇到个活生生的青天大老爷了。 此时晏归尘正好从楚青檀的屋里出来,他们此行只有四人,没带小厮杂役,连猫都托付给了连竹照顾,晏归尘便勤勤恳恳地负责起了楚青檀的起居琐事,一上船便开始打扫他的屋子。 清理完灰尘,他又抱着刚晒好的被子进了屋,浑然不觉远处有个直勾勾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瞧。 柳辞一把勾住楚青檀脖颈,慢条斯理摇扇子:“嗯……这面相,确实正。难怪你把持不住。不过人妖殊途,若要修成正果,你们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这人有多不着调,楚青檀算是领教了,他拉开对方手臂,左顾右盼转移话题:“快要出发了,这最后一个人怎么迟迟未到?” 柳辞靠在船舷边打了个哈欠:“谁知道呢……你慢慢等吧,我困了,回房里补个觉,到了叫我。”说罢摇摇晃晃向船舱走去。 楚青檀回头:“哦?真的是为了补觉,而不是关在屋子里偷偷背医书?” 柳辞背影一僵,随即咬牙恨恨道:“胡说,好不容易出来休息一趟,谁会带那些该死的医书啊?我光是想想都够恶心的。” 他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吧唧进房了。楚青檀自觉扳回一城,勾起笑容转过身,看着下方青浪叠涌的景色,自语道:“不知道师尊到底派了谁,再不来可就真赶不上了。” 说完耳边忽然响起一个鬼魅般的声音,近在咫尺: “你是在找我吗?” 第10章 楚青檀一惊,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克制住出手的冲动,缓缓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带着斗笠裹着披风的黑影,身背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黑色巨剑。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又站了多久,楚青檀发现自己竟全然不觉。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此人实力远在他之上,若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然而楚青檀盯着他刻意压低的帽檐看了片刻,忽然勾唇一笑:“师叔,你平时都喜欢这样悄悄站在别人身后的吗?”跟个背后灵似的。 那黑袍男子一顿,“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剑神前辈,萧师叔,你已经暴露了。若是想隐瞒身份,起码也得先将逐月剑藏好吧?”这一米八的黑色巨剑往身上一背,就算是瞎子也能把他认出来。 男子反手摸去,果然摸到剑鞘,他立刻将帽檐往上一掀,露出棱角分明又略带沧桑的轮廓,不高兴地道:“没意思,不玩了。” 见他如此,楚青檀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玉清境向来秉承和光同尘的处事风格,作为它一部分的万仞峰却有着与之截然不同的杀伐血气,以至于外界大多数将其峰主与玉清境其他尊者分而论之。 剑神萧声,玉清境万仞峰峰主,是个能与天公试比高的强悍男人,在剑之一道上早已登峰造极,难逢敌手。身背一把标志性的黑色巨剑,重达千斤,名为“逐月”。 没人知道逐月剑出鞘是何模样,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穿书半月有余,楚青檀还是第一次与这位传闻中的剑神接触,大概每个男人少年时都有过一个刀光剑影的大侠梦,“剑神”这类称号对他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楚青檀也不例外。 不过,眼前的这位剑神前辈,似乎与他想象中杀伐果决,冷若冰霜的形象有些出入…… 萧声将逐月剑卸下,往船舷边一靠,握起铁拳,在上面不轻不重地往剑身上锤了两下,埋怨之情溢于言表:“一个照面就被认了出来,怪你。” 逐月剑嗡鸣两下,似乎在回应主人。 看不懂。 不过看起来还算好相处,况且萧声既然应掌门之托从旁保护他,应当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楚青檀暂且安心了。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剧情解说,潇洒哥萧声出现的次数并不多,更多时候是作为背景板角色被提起,说他英雄气短,天妒英才,剑道大成,最后却被本命灵剑反噬,死在了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与男主几乎没有交集。 想到这里,楚青檀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正当他想要细思抓住那道光时,眼前黑影一闪,巨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从他面前飞过,直直刺向他的身后! 事发突然,楚青檀只来得及出剑短暂格挡,剑锋相接之声尖锐刺耳,他的护花剑连带着整只手臂都震动不已。 身后发出炸响,转身一看,巨大的逐月剑连带着剑鞘一起斜斜砸进甲板之中,入木数寸有余,足可见其力道之强悍。 而它原本要砸的目标,是捧着茶杯站在旁边的晏归尘。 飞溅的木屑划过他的脸颊,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粘稠的鲜血后知后觉滑落下来,晏归尘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抬眼对上萧声的视线,手一抖,捧着的茶杯就掉了下来,落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第20章 他脸色苍白,手抖得厉害,楚青檀飞身挡住他的身形,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后一拉,沉下脸质问道:“剑神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声抬手一挥,逐月剑回到他手中,他挑起剑尖隔空指了指晏归尘:“除妖,我们剑修的职责,你拦我干嘛?” 装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但楚青檀不信他不认识晏归尘。右手搭在佩剑上,左手抓着晏归尘,晏归尘的体温比剑柄还要冰凉,显然是怕极了。 就算萧声是剑神,他也不至于这样害怕,难道这两人从前见过不成? 楚青檀思绪百转,对萧声道:“除妖自然没有问题,但也得看清楚对象是谁。晏归尘是师尊亲收的弟子,我的同门师弟,也是萧师叔你的小师侄。师叔若是对他出手,岂非同门相残?我断不可坐视不理。” 萧声哈哈大笑,提起剑转瞬间便出现在两人身前,幽暗的眸子盯着楚青檀:“可我若偏要动手呢?” 楚青檀迎视他的目光,不躲不闪:“萧师叔可以试试。” 萧声闻言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屈指弹了弹剑身,轻声道:“好啊,那我便先杀你,再杀他。哦对了,屋里还有一个,也一并解决,这样便谁也不知道你们死于我手,就算是掌门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楚青檀处变不惊,语气平淡:“这么说来,萧师叔是执意要动手了?” 他们实力差距虽大,但真动起手来,楚青檀并不惧怕,他身上保命法宝无数,就算打不过也能跑,可晏归尘和柳辞却是跑不了。 他的剑锋方出鞘半寸,忽然被萧声伸手按了回去,萧声锐利的表情忽然一变,缓缓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干嘛啊哈哈哈哈……吓得不轻吧?” 楚青檀:“不好笑。” 他现在觉得这所谓的剑神就是个小学生。不,比小学生还幼稚。于是又补了一嘴:“你可以考虑去幼儿园当个班长。”天天揪小女生辫子。 “什么?”萧声显然没听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兴致大好,对晏归尘哼哼两声道:“你这小废物,过了这么久,胆量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啊。” 晏归尘直往楚青檀背后躲,冰凉的指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衣袖:“师兄,师兄……” 他这样害怕,肯定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而且不是好事。楚青檀看向萧声:“萧师叔,你和我师弟认识?” “认识谈不上。”萧声笑得有些恶劣,“他小时候我们在万仞峰见过一次,那时候他才……” 他用手在自己腰间比划:“这么高一点儿。” “当时我正好无聊,就带着弟子们陪他玩了会儿,大家玩得可高兴了。对吧,小废物?” 楚青檀感觉晏归尘的身子紧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整个人颤得厉害。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以那群剑修的冷酷程度,萧声所说的“玩”必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玩。否则能够在戒律堂忍过三轮鏖刑的晏归尘,何以只是见到他便吓成这样? 楚青檀不会刨根究底询问过去,将痛苦再回忆一遍,无疑是对晏归尘的二次伤害。他安抚性地拍拍对方的手,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时间不早,该出发了。外面风大,萧师叔还是尽早回屋歇着吧。” 说罢牵着晏归尘回到自己房间。 芥子舟空间有限,船舱里的房间远不如他在沐云轩的寝殿宽敞华丽,但晏归尘将它打理得很好,窗明几净,家具齐全,室内燃着淡雅熏香,桌上摆着他常用的整套茶具,泡好不久的热茶升起袅袅轻烟。 楚青檀牵着魂不守舍的晏归尘在椅子上坐下,放手时他整个人一惊,脸上全无血色,双眼盈盈望向楚青檀:“师兄,我们这是在哪儿?” 楚青檀按住想摸他脸蛋的冲动,慢慢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不必担心,没事了。” “……哦。” 晏归尘双手捧过茶盏,低头愣愣看着自己的指尖,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这双手白皙修长,骨节秀气,却无人知道,它们曾经被浇过猩红的铁水,十指被一根一根碾得粉碎。 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妖的自愈能力比人类强,伤口会自行恢复,就算是断肢也能再生。但晏归尘有时会痛恨自己这份异于人类的能力,因为这意味着他即将面对的痛苦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年幼时他不明白周围异样的目光因何而来,努力尝试着结交朋友,可那些和他长着同样面孔的人们,总是斥他“孽畜”、“妖怪”。 他不死心,茫然的一次次尝试,直到某个夜晚,他来到万仞峰下,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真实的模样,那样怪异,那样丑陋…… 杯壁缓慢透出滚烫的温度,与之相接的指尖泛起尖锐痛感。晏归尘却仿佛丧失了痛觉一般将它越抓越紧。直到楚青檀拉开他的手,淡淡说道:“给你茶不是为了让你自虐。” 白皙的指尖烫得通红,晏归尘把手缩回去,终于从那种恍惚的情绪中抽离。 他看向楚青檀,这个人是他的师兄,同样也是折磨了他许多年的人,可这些日子却发生了变化,上一秒恨不得让他去死,下一秒又可以在面临危险时挡在他身前。从前他以为自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之人,对方朝他伸出的手,或许拉他出地狱,或许推他入火海,他无从分辨。除了抓紧,别无他法。 第21章 第11章 任务地点位于南方边陲的临渊城,两地相隔数千里之遥。芥子舟日行六七百里,一行人在舟上过了数日,终于在第六天的傍晚到达。 与玉清境的肃寒不同,临渊城四季如春,即使如今正处于深冬,大街上仍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贩夫走卒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完全看不出有妖物作乱的迹象。 为免打草惊蛇,楚青檀在城郊收了芥子舟徒步进城。临渊城虽不大,但平时常有南下的修士在此地暂歇,走在大街上,他们的打扮没有引来多少注意,倒是不少人盯着晏归尘的脸移不开视线。 楚青檀忍不住想,原著里的女主号称三界第一美人,不知道她和晏归尘站在一起到底谁更好看? 按理说女主的美貌无人能及,可看着身边人的脸,他实在想象不出来比晏归尘还美的人该是何模样。 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盯着看了太久,晏归尘能对别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却没办法忽略他的注视,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师兄?”他脸上有奇怪的东西吗? 楚青檀回过神,若无其事看向前方:“无事。” 晏归尘还没说什么,柳辞先笑出了声,他悠然摇着扇子,似笑非笑,仿佛颇有深意:“哎呀呀,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就叫干柴烈火、暗送秋波,道是无情却有情啊!” 他一厢情愿将两人脑补成那种关系,时不时便要用自己惊世骇俗的成语运用能力调侃一番,这些天来楚青檀已经习惯了,只当他是在讲笑话,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剑神前辈人怎么不见了?” “兴许是发现什么稀罕玩意儿买东西去了吧。这地方好东西不少,美人儿更多,他再怎么也是个男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不奇怪。”柳辞拿扇面一撩身旁的流苏,对守摊的姑娘卖了个俏,惹来好一张红脸。 楚青檀:“不敢苟同。” 于此同时,萧声正弯腰站在首饰摊前,低头端详手里的雕花细齿木梳:“喂,这个怎么卖?” 摊后的光头老大爷叼着烟瞥他一眼,比了个数:“五十文。” 萧声闻言像是被烫了一下,“有没有搞错?五十文?你还真敢要,我看就三十五文,不能再多了。” “四十五文。” “四十文!” “成交。” 这么干脆,萧声疑心自己是不是挨了宰,不情不愿一摸口袋,只摸出来中午吃剩的半个大饼。 萧声:“……” 老大爷烟杆子一磕:“没钱瞎逛什么?给我放下!” 萧声:“别瞧不起人啊,等会儿会有人来替我付钱的。” 大爷上下扫了他几眼,吧嗒吧嗒抽口烟:“得了吧,我一早看你便不像正经人,穿得破破烂烂也就罢了,还胡子拉扎的,得有半个月没洗澡了吧?邋邋遢遢不像话!” 萧声一听就不乐意了:“老家伙怎么说话的?信不信我砸了你这破摊!” 大爷“嘿”一声道:“怕你不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老李在这条街什么地位,就算是燕府老爷来了也得让我三分薄面,你个街溜子能咋的?” 萧声反手握住剑柄:“你再骂一个试试,信不信我不仅砸你的摊,还要屠你的城!” 大爷偏不信邪,张口就来:“骂就骂,实话告诉你,老子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些街溜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尽琢磨些偷鸡摸狗的龌龊勾当,背把破剑就敢出来装大侠了?老子偏不上你的当!” 喷涌的怒火烧得萧声五内俱焚,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平静,看对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 大爷浑然不觉,他只是感到头顶有些凉飕飕的,于是停下来戴了顶帽子。手刚放下,就看见自己的摊悄无声息倒了下去,直接从中间分成两半,首饰碎了一地。 萧声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他眼中,人命和那些首饰并没有区别,都是挥挥手就能随便毁去的无用之物。 大爷愣了两秒,两眼发直:“你你你……你不买东西就算了,你还砸我的摊,我要——” 一整个银锭子直接放到他手里,将他未完的话堵了回去。他下意识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条件反射般换上笑脸。:“几位随便看,看上什么只管拿走便是。嘿嘿……” 只是他连摊都被毁了,旁人就算是想买也买不成。楚青檀道:“他毁了你的东西,这银子算作补偿,你快走吧。” “走?”萧声歪了一下头:“我没说走,谁敢走?” 大爷眉头一皱:“欸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他瞅瞅后来的几人皆是长袍佩剑,容貌出尘,一看便知非凡,却不知道为何会与这无赖同行。 萧声道:“你,和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为今日之事付出代——唔!” 楚青檀:“他开玩笑的。” 才怪,萧声真的能干出这种事情,趁他还没把话说绝,楚青檀对柳辞一个眼神示意,两人一左一右迅速将萧声拖走,晏归尘抱着剑跟上,走出老远还能听见萧声怒火中烧的叫骂。 “放开我!我的剑呢?我要屠城,屠城!” 一直到走出闹市,两人才将他放开,柳辞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叹气道:“剑神前辈,您低调些吧,若是惊动了暗地里藏着的妖物,咱们此次的任务可就望尘莫及了。” 第22章 萧声头发散了一半,满肚子气,一把拽过裹着黑布的逐月剑:“低调?我还不够低调吗?人家都说剑修的老婆就是剑,我都把我老婆裹成这样了,谁能比我更低调!” 死老头臭老头,竟敢说他是街溜子,下次见面他死定了! 他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晏归尘脚步稍顿,离得远远的,楚青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你又没惹到他,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晏归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佩,指尖碰上“楚”字的轮廓,沿着玉质走向轻抚,惴惴的心情神奇地安定下来。 说话间,他们来到一座铜钉朱门前,大门正中间高高悬挂着牌匾,上书“燕府”。 这里便是临渊城仙门世家燕氏的所在。 与宗门不同,世家普遍资历浅根基短,势力范围通常只在一方小城之内,多是曾经的宗门弟子离开修真界后自立家门,将些许功法与灵器代代相传,庇荫后代,与树大根深的修仙门派无法相比。但在大多数普通人眼里,他们亦是比官府公家更难高攀的存在。 燕府前站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见几人出现先是一愣,认出他们的身份后连忙招呼小厮进门报信,自己则弓着身子上前迎接:“几位便是仙盟来的仙使吧?老爷早得知几位要来,提前派了人到城门口迎接,怎么没有接到几位吗?” 楚青檀淡淡道:“人多事杂,兴许错过了。” 管家谦卑应声,脸上带着凡人对修士特有的敬畏:“是是是,仙师此言在理。” 这时大门从里面打开,一男子大步走出,笑吟吟行了个平礼:“几位道友千里前来,有失远迎,燕某实在惭愧!” 此人四十岁上下,面白无须,与同龄人相比还算身姿挺拔,身上穿的不是道袍,而是低调华丽的绸缎,腰间系着一枚精致的铜铃,走动间却未闻铃音。此人便是燕氏家主燕华。 燕华亲自引众人进门,礼数周到:“数日前接到诸位即将前来的消息,我早已准备妥当,晚上安排的接风宴,诸位可一定要赏脸参加。” 一行人习惯了仙门简洁明快的作风,对世家中这些充满客套意味的排场感到陌生,见燕华安排这安排那,对任务有关之事决口不提,楚青檀道:“接风宴就不必了,家主只需将任务有关之事告知我们便可。” 燕华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连日舟车劳顿,本想让你们先做休息,没想到诸位年纪虽轻,做起事来却是雷厉风行,真是令我等惭愧。那燕某也不浪费时间了,各位请随我来。” 他将众人引至大堂落座,奉上茶点,将详细情况一一告知。 数月前,临渊城内有一名年轻的少女失踪,她的家人苦寻数日未果,最后找到燕氏,说自己的女儿被妖掳走,请求他们出面帮助。 但偌大一个临渊城,每年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失踪,他们或是被拐或是身死,有人迷失于山野,有人沉尸于渡河,不管人找不找得回来,这活都不该由燕氏来管。否则日后但凡出了事,家属们只需将责任往妖身上一推,难道都要燕氏出面解决吗? 燕氏世代修炼庇护一方是不假,但燕府可不是显灵的神佛,要许愿,得去城隍庙上香! ——面对前来求助的家属,管家是这么说的。 本以为这就是一起再寻常不过的人口失踪案,可没想到,七天之后再次有人消失。这次失踪的还是一名少女,形貌特征与上一位并无明显差异。 燕氏仍旧没有理会,可当第三、第四、第五例失踪案发生的时候,他们终于开始坐不住了,派出本家子弟前去调查,却并未查到与妖相关的踪迹。 眼看失踪的人数越来越多,且都是年岁相当的妙龄少女,影响逐渐扩大,燕氏无力处置,总算在百姓们的极力要求下上报仙盟,请求仙门大宗的帮助。 “每七日失踪一人,且失踪者皆为年岁相当的少女……我听这描述不像妖乱,倒像是人祸呢。”听完燕华的陈述,柳辞摇着扇子懒洋洋开口。 燕华不尴不尬地笑了下:“道友说笑了,除了修士,有什么人能在我燕氏眼皮子底下掳走那么多少女?少女对修士而言还不如一颗妖丹有价值,可见此事必定是妖物暗中作祟。” 楚青檀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杯沿,没有说话。妙龄少女们有规律地失踪,倒是有点像某种祭祀仪式。难道临渊城内供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信仰不成? 燕华接着道:“就在六天前,又有两名少女失踪,即使我们提前派了人手在各处巡视也没用,那两人失踪前完全没表现出任何异样,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楚青檀打断他:“不是说每隔七日失踪一人么,这次怎变成了两人?” 燕华笑容微敛,沉沉叹道:“我燕氏的调查已进行了数月有余,也许因此激怒了那暗处的妖孽,导致此次的失踪者又多了一人,我等却仍旧毫无头绪,实在愧对百姓们的厚望……有时我甚至会想,早知道出手调查会适得其反,若我们从一开始便听之任之,结果是否会比如今好些……” 察觉到众人神色各异,他及时打住:“啊,当然,这只是我个人一点不像话的臆想罢了,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楚青檀喝了口茶,杯中茶叶银绿隐翠,汤色碧绿鲜艳,气味甜醇入口回甘,是上好的新茶。 他随手扔下茶盏,磕出一声脆响:“是否解决问题,与是否有心去做是两码事,若人人都抱着如你一般的想法,那仙盟还不如改为妖盟,大家便都能松快清闲了。” 第23章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口中轻飘飘说出来,像是在随意调笑一般,却没给燕华留半分情面。 燕华扯着嘴角笑了两下,见在座众人竟没有制止的意思,只好自己给自己递了个台阶:“道友此言在理、在理……我连日来也是为此事废了不少心神,急得整夜睡不好觉,才有了这般糊涂的想法。不过急也没用,这不还得靠你们出手相助嘛。” 他干笑着将话题拉了回来:“说起六日前失踪的两名少女,一名乃是芳菲尽的姑娘,叫做烟纱……哦!芳菲尽是这临渊城最大的青楼,那烟纱姑娘是里面的名伶,唱曲儿的功夫十分了得,追捧她的公子哥不少。不过她从小就卖身给芳菲尽,父母双亡,亲人也几乎都死绝了。除了恩客,与外界并不过多接触。” “另一位名为王霜儿,是城东王麻子家的小女儿,上头只有一个哥哥,二十多岁了还没娶亲。那王麻子从前做过屠夫,家境还算不错,给儿子定了门好亲事。不过自从他改行种地后,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说好的亲事也快告吹了,王霜儿小小年纪就学着做绣活补贴家用,如今她失踪,王家人的日子只怕是更不好过……” 楚青檀敲着桌面听着,忽然出声:“她两人可曾定亲?有无心仪之人?” 这个年纪的少女情窦初开,怀春之心最易被人利用,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怀春对象是人是鬼? 燕华立刻道:“不曾,王霜儿及笄之日曾有媒人上门说亲,被王麻子拒绝,后来说要将她许给刘员外做六房,却不知为何不了了之。倒是那烟纱,据说失踪前与一富商来往甚密,但我派人调查过,烟纱的失踪应当与之无关。” 楚青檀又问了几个问题,燕华一一作答,事事详尽周到,看得出确实为此下过不少功夫。 只是从他提供的这些线索来看,确实难以推测出凶手的身份和目的。 众人就此事商讨许久,眼看夜幕四合,燕华提议先各自回房休息,待到明日晨起再做打算。 萧声早就靠着椅背睡着了,鼾声如雷。柳辞是个熬惯了夜的,此时精神倍佳,他心想上一次失踪案已是六日之前,按照规律,明日又会有人失踪,正要开口建议连夜调查,被楚青檀一个眼风堵了回去。 楚青檀起身道:“正好我也累了,那便都回房休息,明日再议。” 柳辞憋了一路,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所有人散去,这才敲开楚青檀的房门,进门便问道:“你方才为何不让我说?明日便是第七日,若是又有人失踪,我们连去调查的时间都来不及!” 外面夜色深沉,凉风习习,楚青檀却穿戴整齐,腰间悬着佩剑,没有半点要就寝的意思。 “我并没有说不能调查,只是我们不能当着燕华的面去调查,最起码今夜不能。” 柳辞瞬间读懂他的言下之意:“你是说,燕氏有问题?” 楚青檀道:“到底是燕华自己的意思,还是整个燕氏的意思,尚未可知。我打探过燕府的情况,八个角门均有人暗中看守,但他们看的不是外门,而是内门,显然有人不想让我们太早出去,且不愿被我们发现。” “果然……”柳辞意识到什么,“等等,来到燕府后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是何时打探的情况?” 燕府占地广阔,光是园林便有三处,这么大个地方,光是走都得半天才能走完吧! 楚青檀从乾坤袖里掏出个小玩意儿:“谁说打探情况非要我自己亲自去?随便找个法器用用不就好了。” 看着他手中飞速旋转的瓣状铜莲,柳辞嫉妒得两眼发红,“这可是极品法器九瓣莲,造价贵得能买下翠鸣谷那么大块地,你居然把它用在这种地方?简直辣手摧花!” 楚青檀:“就这,我还有很多。” 不好意思,他下副本习惯氪金。 第12章 燕氏大门不仅有人把守,还暗中配置了专门捕捉灵力波动的仪器,若是有修士悄悄出府,立刻就会被发现。 不仅如此,府中各处都安置着不知作何用处的法器,全都处于休眠状态,若非楚青檀有九瓣莲这种极品外挂,他也没法发现。 法器造价高昂,且需要资源,燕氏身处边陲小城,竟也能造出如此之多,这底蕴放在所有世家中也算得上佼佼者了。 不过它底蕴再深也深不过玉清境,楚青檀能找出他们的法器,自然也能破解他们的法器。世上一物降一物,若是降不住,那就换个更贵的。 出了燕府大门,寒凉的夜风往脸上一拍,困意顿消。萧声刚从床上被拉起来,满脸不悦,斜抱着逐月剑不说话,像是赌气等着人来哄。 但谁也没那个雅兴,趁着月色,楚青檀快速安排好任务:“我和剑神前辈去城东王家,晏归尘,你跟柳辞去芳菲尽打探烟纱的消息,万事小心。” 晏归尘点头再点头,月光落在他脸上,好似蒙了一层轻纱,辉光流动,纯白无暇,看起来就是朵无害小白花。楚青檀不放心:“遇到危险记得拔剑,别傻子似的站着不动。” 晏归尘握紧螭吟剑的剑柄,迎着楚青檀专注的目光,心头微动,也认真起来。 “嗯。” 楚青檀又转向另一个人:“柳辞,你……” “你不会是要我保护他吧?”柳辞花容失色,扇子摇得飞快:“楚青檀你有没有心!我可是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医修!你为了你的小姘头不当人了是不是?” 第24章 楚青檀有时候真对他挺无语的:“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想让你做事靠谱一点,别犯浑!” 柳辞这才满意了,抬头仰望星空,呵呵道:“不必你说,我从来都是顶天立地威武不屈,翠鸣谷一枝花的名头不是白来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他越是这样,楚青檀心里就越没底,不过事已至此,除了相信他也没别的办法了,毕竟他不可能将晏归尘与萧声放到一起,而且芳菲尽这种地方,柳辞应该能够应对自如……吧。 他一把拽过还在赌气的萧声。 “前辈,我们走。” 萧声气急败坏:“别拉我,我还在生气!” “一边走一边生嘛……” 两人的身影飞快远去。见晏归尘还在盯着那边看,柳辞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拿扇柄敲敲他的肩膀:“走吧,楚青檀的小姘头,哥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晏归尘抱着剑孤零零站在那里,像只被主人仍在街边的小狗,清澈的眼中划过一丝疑惑,抿唇道:“姘头是什么?” 柳辞不知怎么忽然生出了一点儿教坏别人家小孩的罪恶感,对着那张白生生的脸,满嘴荤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这个……姘头嘛,是一种食物!香甜可口,花枝……花枝招展!” 编不下去了,他忽然大步往前走:“别问这么多了,总之我们先去芳菲尽再说,快跟我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临渊城陷入沉睡,芳菲尽却才刚刚苏醒,门口颜色鲜艳的红绸丝带随风轻飘,像姑娘们暧昧的面纱,恩客络绎往来,丝竹雅乐之声不绝于耳,是与白日截然相反的热闹喧哗。 柳辞显然对来这种地方驾轻就熟,面上一派风流之色,进门便盘腿往席上一坐,对老鸨道:“把你们这里最会弹琵琶的姑娘叫过来!” 老鸨笑容满面替他斟茶:“哎哟,两位爷瞧着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芳菲尽吧?爷有所不知,咱们这儿会弹琵琶的姑娘不少,技艺最绝的要数柳叶和挽秋,不知爷属意她们二人之中的哪一个呢?” 柳辞轻飘飘扔下一锭银子:“爷全都要。” “欸~好嘞爷!” 老鸨眉开眼笑地出门去,柳辞对晏归尘道:“你还抱着那玩意儿作甚,咱们到这里是来玩的,刀剑不长眼,伤到人可怎么得了?还不快收起来。” 这芳菲尽中满是旖旎的脂粉香味儿,晏归尘嗅觉灵敏,一进门便连连打喷嚏。听见柳辞的话,下意识反驳:“不,师兄让我们……” “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柳辞不让他把话说完,煞有其事地问。 “听师兄的。”晏归尘不做多想。 “好。说得好。”柳辞面无表情鼓鼓掌,早就猜到了他的答案,但还是心里不爽,“你听你师兄的话,但他让你跟着我,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做,我便不许你再跟我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跟你的好师兄交代。” 晏归尘为难地皱起眉,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老鸨走进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位抱琵琶的姑娘:“二位爷,人我给你们带到了,二位玩得开心,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她暧昧地眨眨眼,轻手轻脚合上门出去了。 柳辞抬眸打量两人,见那位名叫挽秋的姑娘面容稚嫩,神色紧张,远不如一旁的柳叶来得从容,于是问她:“挽秋姑娘,你及笄了吗?” 挽秋微惊,以为柳辞嫌自己年纪太小,忙施了个礼道:“老爷,奴家已年满十五,虽比不得柳姐姐见识多,但自小苦练琵琶,技艺尚可,绝不敢扰了爷的雅兴。” 柳辞道:“才十五,可曾登台献过艺?” 挽秋视线飘忽:“这……这是自然。” 柳辞看出她没说真话,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挽秋正想求情,又听柳辞道:“把他也一并带走,再来一间上房,你俩玩去吧。” 他指的是晏归尘,挽秋顺势看过去,眼中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她方才一直低着头,竟没发现那里还站着位如此俊俏的郎君。她从小在芳菲尽长大,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却无一人能与之相比,就连花魁姐姐也要逊色几分。 只是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也不似其他恩客般风流骄奢,身上干干净净的,不像是会来她们这地方的人。 两人被柳辞赶到隔壁空房,挽秋面对晏归尘并不如面对柳辞般紧张,她见晏归尘抱着剑一言不发,想了想,抱着琵琶坐下来,拨弄两下弦,发出不成调的轻响:“小郎君想听什么曲子?” 晏归尘记挂着任务,柳辞又不让他提任务,心里正为难着,听挽秋这么问,被她怀中的乐器吸引了注意,方才他在旁边听说了,这东西似乎叫琵琶。 犹抱琵琶半遮面…… 他曾无意间听别人吟过这句诗。 挽秋见他盯着自己怀里的琵琶瞧,眼中似有好奇,心底的拘束便更少了,对晏归尘笑了下:“小郎君是第一次见这东西么?” 晏归尘:“嗯。” 而后补充道:“但我听过。”诗里的也算。 挽秋指尖轻动,轻拢慢捻弹了起来,弦音流转,低沉时如月下江河静水流深,高昂时又如银瓶乍破刀剑长鸣,是一首婉转动人的《春江花月夜》。 乐声渐弱,直至完全止息。晚秋道:“我这一曲,与郎君听过的曲子相比如何,可还中听?” 第25章 晏归尘道:“我没听过别的曲子,但你弹得很好听。”让他想起沐云轩旁边的那片竹林,竹叶被微风拨动时发出的飒飒轻响。 挽秋对晏归尘的身份更好奇了,她道:“那位带扇子的爷是位出手大方的,小郎君的剑看起来也价值不菲,奴家还以为你们二人是兄弟或好友呢。” 晏归尘轻轻抚摸螭吟剑的剑鞘,眼眸低垂,神情柔和:“这剑……是别人送的。” 停顿两秒又道:“我与那人也并非兄弟好友,我只是跟着他。” 挽秋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心中升起某种猜测,跟着他……跟…… 哦……原来这小郎君同自己一样,也是不得不委身于他人的笼中鸟罢了。 挽秋久陷风尘之地,看惯了男男女女之间的各种纠葛,自然也是知道龙阳之好的。不仅知道,她们芳菲尽里其实就有小倌,专供有那方面喜好的客人取乐消遣。 她看向晏归尘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怜惜,不过看他的表情,倒也不像完全被迫,于是试探着问:“跟着那位爷,是你自愿的吗?” 晏归尘疑惑地看着她,她补充道:“便是送你剑的那位……”能收到这样名贵的剑,小郎君应该挺受重视的吧? 晏归尘:“嗯。” 除了师兄身边,他无处可去。 挽秋又问:“他待你好吗?” 师兄待自己好吗? 第一次有人问晏归尘这个问题,他眨了眨眼睛,不能立刻回答上来,想了很久,终于还是点点头:“嗯。” 至少现在是很好的。 挽秋闻言艳羡不已:“真羡慕你,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受宠,不像我……除了弹琵琶什么也不会,只能在苑里头被老爷们挑来挑去,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同他们过夜。” 意识到自己顺嘴说出了心里话,挽秋慌忙往门口看去,见房门闭得紧紧的才放心下来,红着脸问晏归尘:“小郎君,你的那个……在床上对你也一样好吗?他会弄疼你吗?” 床上? 晏归尘顺着她的话回想,床上……似乎每次师兄为他疗伤,都是在床上。于是他认真点头:“嗯,他……很好,疼是难免的,我能忍。” 果然,男人都一样,平时装得再好,上了床便原形毕露,这样漂亮的美人也下得去手折腾! 挽秋秀眉蹙起,以过来人的口气传授经验:“忍是没用的,你越是忍,他们便越想让你疼,直到你再也忍不住为止。在床上你得主动,只有让他们满意,让他们高兴,他们才会收手放过你。” 晏归尘发觉自己有些听不懂了,愣愣地道:“主动?”可师兄并未受伤,他要如何主动? 挽秋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哎,你真是个木头美人,我们这样的以色侍人是不假,可也不能只靠着容貌便想高枕无忧了吧?最重要要的是会讨人欢心,这样即使日后色衰而爱弛,好歹还有昔日情分在,下场不至于太凄凉。” 不等晏归尘回答,她忽然起身:“你且等着,我有东西给你。” 琵琶被扔在一旁,房门打开又合上。晏归尘不明白,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对方为何要给自己东西? 过了一会儿挽秋回来了,手里拿了本小册子,神神秘秘往晏归尘手里一塞:“这可是好东西,好好看好好学,有大用处。” 那册子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书页有些泛黄,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反复地细致翻阅过许多次。 封面上排着一列飞扬的行楷,笔锋凌厉,入木三分。晏归尘逐字辨认。 “龙阳……十八式?” 第13章 分别之后,楚青檀与萧声一路东行,趁着夜色来到王麻子家附近,却没想到此处是与预想中截然相反的热闹,门前贴着红双喜,大红灯笼高高挂,地上鞭炮的碎屑绵延出老远,院中传出宾客和主人家你来我往的贺喜之声。 “老王你可真是好福气呀,娶了殷家的小姐做儿媳妇,祖坟冒青烟啦!” “不消说别的,我看着光是那嫁妆都有好几大抬,哎呀,你们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嗐,瞧你们这说的,难道我们王家聘礼给的还少吗?都是亲家,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这边王麻子和宾客们逢迎扯皮,那边一对新人端着酒杯挨桌敬酒,王家人脸上都是笑意洋洋,全然看不出家里不久前才失踪了个女儿。 这场婚事办得张扬,新媳妇又是殷家女,很是给王麻子长脸,他提起的嘴角就没放下过,喜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很快醉得昏天黑地。 楚青檀隐匿在院中那颗巨大的槐树上,想起不久前燕华说王麻子家境一年不如一年,说好的婚事也快告吹的话,话中描述情景,显然与他现在亲眼看到的完全不符。 燕华没有必要撒谎,他提供的消息乃是失踪案刚发生时调查到的,也就是说,在这六天之内,王麻子家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收入,且来源不明。 其中显然有古怪,且很大可能与王霜儿的失踪有关。 楚青檀拍了拍身边的人:“剑神前辈,等会儿麻烦你将那王麻子抓来,别惊动旁人。” 萧声冷笑:“我凭什么听你的?” 楚青檀点点头,掌心朝上对他伸出手:“也行,那就再麻烦你将今日买的东西还给我。” 萧声闻言立刻捂住自己的荷包,里面装着他买来的木梳:“这是我买的,凭什么给你?” 第26章 楚青檀很好说话:“直接还钱也行。” 钱这东西是萧声的死穴,他花钱从不手软,但要让他拿出钱来却比登天还难,因为他的兜里总是干干净净,全身上下凑不出半个子儿。 萧声定格几秒,快速道:“俗话说得好,谈钱伤感情。师侄,你可是我的亲师侄,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什么钱不钱的,我保准给你办好,放心吧。” 楚青檀总算收回手,亲和地笑笑:“要活的。” 夜色浓重,宴席逐渐散去,萧声抓人去了,楚青檀在原地待着,忽然听到夜风中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有女孩子在哭。 这声音应当持续有一阵子了,只是之前被喧闹声掩盖,现在才显露出来。 门口大灯笼透着红惨惨的幽光,阴冷的夜风直往人背后钻,配上这若有若无的哭声,令楚青檀想起一些不着边际的乡野鬼故事,感觉后颈凉飕飕的。 他摇摇头,将这可笑的想法甩出脑海,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振作点儿,世上哪有那么多妖魔鬼怪……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难道就那么巧刚好让他撞上了? 退十万步讲,就算真的让他撞上,他现在可是修士,专克妖魔鬼怪,到时候说不准谁该怕谁呢! 这样想着,他慢吞吞从树上下来,朝着声音的来源摸索过去。 墙角处,寂静的黑暗中燃着一束幽幽火光,照亮了一张惨白的脸,那是个披着头发的白衣女子,正望着火盆不停擦眼泪,盆里是燃烧着的纸钱。 楚青檀看清楚了,这个是人不是鬼。悬着的心悄悄放下,问道:“你在做什么?” 寂静的巷子冷不丁响起他的问话,那姑娘吓得跪坐在地,手掌差点按进火盆。 楚青檀眼疾手快将她拎到一边,她惊恐道:“你是谁?” 楚青檀沉默片刻:“……人。” 面前的人表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 见姑娘没那么害怕了,楚青檀看了看地上的火盆和她头顶戴着的白花,问道:“你是王霜儿什么人?” 一提起这个名字,姑娘鼻子一酸又掉眼泪。她眼眶通红,抖着嗓子道:“我叫江岚,霜儿她是我……我朋友,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呜呜呜呜呜……” 她说到一半就哭了起来,楚青檀顿感棘手,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板着脸道:“那么这纸钱是为她烧的?” 江岚接过手帕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点头:“今日是霜儿的头七,王家那些没良心的王八蛋不管她,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楚青檀:“王霜儿只是失踪,或许还活着……” 他还没说完,江岚便大声道:“什么失踪?说得好听,之前失踪的人都过了好几个月,没有一个找得回来。现在大家都知道,失踪就等于死,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希望!霜儿生前便过得清苦,这些人连死后的体面也不肯给她,用失踪做借口不肯发丧,不就是怕冲撞了王大郎的婚事?他们满眼只有这桩婚事,可怜霜儿连死了都不能有人祭拜,这些人就不怕遭报应吗?!” 说罢她又哭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抽抽噎噎地问:“你、你又是霜儿什么人?我没、没见过你……” 巷子里光线昏暗,火光渐渐熄灭,她只能通过朦胧的月光勉强分辨这人棱角分明的轮廓,看起来相当俊美,却也陌生。 楚青檀道:“说来话长,就先不说了。你既是王霜儿好友,可知她失踪前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 江岚闻言愣愣地回想:“霜儿平日里除了在家做绣活,便是去集市摆摊挣钱,并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对了!她之前同我说过,她很喜欢老李摊上的水晶发簪,一直舍不得买,每天都会去那里看看……” 她说着说着,看清了楚青檀的剑鞘在月下闪动的辉光,忽然激动起来,猛扑上前拉住楚青檀的衣摆:“仙师!您一定是仙盟派来救人的仙师对吗!我求求您,一定要把那害人的东西找出来为霜儿报仇,求求您了!” 楚青檀快速扶起她:“不必你多言,我自会尽力。时间不早了,你快些回家去吧。” 江岚哭着点头,呜咽道:“霜儿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看着江岚扶墙缓缓离开的背影,楚青檀心中泛起一丝波澜,他之前接下这个任务只是为了获得参与仙盟大会的资格,可此刻心态却发生了改变。 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晏归尘仅仅是因为一半的妖族血脉便多年受到玉清境众人的排挤,人族与妖族的对立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一次次鲜血与生命堆积出的惨案中铸成的。要想消除这种对立,使人们放下成见接受妖族,实在是一项艰难的任务。 罢了,他想这些做什么呢? 消灭种族对立是男主要做的事情,他又不和妖族谈恋爱,没必要瞎操心。 这么想着,鼻间隐隐传来一股恶臭,随着一阵细细簌簌的重物拖拽之声,那臭味越发明显,令人倒胃。 谁家茅坑炸了? 楚青檀转头一看,萧声黑袍裹身,姿态挺拔,背着剑从夜色之中缓缓而来,左手紧捏着鼻子,右手用食指勾着一根麻绳,身后拖出长长的一条污秽痕迹。 “砰——” 走到近前,他将麻绳上捆着的人往楚青檀跟前一扔:“你要的人,带到了。以后别再叫我还钱。” 第27章 臭气连天,楚青檀被熏得快睁不开眼,勉强往地上看了一眼,眼前裹满秽物不省人事的男子正是王麻子。 楚青檀问:“你这是……在哪逮到他的?” 萧声也很嫌弃:“废话,当然是茅房。你又不让惊动旁人,只有那地方最合适。只是这人实在不禁吓,我还没做什么,他自己就先晕过去了,一头栽进去让我好找。” 楚青檀不由自主想象起萧声在茅厕里捞人的场景…… 唔,打住打住,太恶心了! 抓人来本是想问关于王霜儿的事情,但眼下弄成这个样子。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好在有江岚提供的线索,他们下一步的计划也就有了。楚青檀道:“你还是将此人哪抓来的送回哪去吧。” 萧声闻言怒了:“什么!我废这么大劲将人带来,你却让我送回去?” 楚青檀:“那你想带着他?” 萧声:“……” 那还是送回去吧。 他想把人送回茅坑,但为了节约时间,最后将人咕咚往王家大门口一扔扬长而去。至于何时能有人发现他,发现后又是怎样的鸡飞狗跳,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经过这么一遭,等二人来到集市,已是天光熹微,日头将升未升,临渊城正在醒来。 集市向来是城里最早苏醒的地方,摊贩们推着推车来到摊位,忙忙碌碌将大小货物陈列开来。 老李头仍旧是不慌不忙的,昨日打碎的小摊又拼了回来,他叼着泛黄铮亮的烟杆,将首饰一一摆好,那些女儿家的饰品用具在初升的晨曦中闪着细碎的光。 一只修长的手拿起边上那枚莹亮的水晶发簪。 老李头抬眉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哟,是你呀款儿爷,今天想买点啥?”他对楚青檀的出手阔绰印象颇深,有意将对方发展成为自己的常客。 见楚青檀拿起发簪,他搓搓手道:“哎呀这可是个好东西,小姑娘都喜欢,款儿爷你是要送妹子?送心上人?” 楚青檀道:“这东西不便宜吧?” 老李头“嗐”道:“一分价钱一分货,这东西对别人来说是不便宜,可在您这里,不就是洒洒水的事嘛!您若是诚心想要,价钱什么的都好商量,就当交个朋友。” 见楚青檀翻来覆去只是看,并不说话,老李头天花乱坠地吹了起来:“您别看这东西小,工艺可精巧着呢,光这水晶成色就能看得出来,前几天那王家的姑娘天天来我这里瞧,稀罕着呢!” 听到想听的名字,楚青檀动作一顿,勾起轻笑,将那水晶发簪放了回去:“王家的姑娘我也知道,她不是七天前就失踪了么?怕是你在胡口乱说哄我买东西吧?” 老李头闻言便着急了:“哎,不是,我老李在这里摆摊好几十年了,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我从来不骗人。王家姑娘失踪了是不假,可就在她消失的当天早上,她还来过我这里呢,大家都看到了,可不是我瞎说!” 楚青檀:“哦。那她买了何物?” 老李头道:“没买什么,只看了看这水晶发簪便走了。” 见楚青檀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老李头微恼:“真的、真的!我还同她聊了一会儿,她家里最近情况不好,王大郎的亲事怕是要黄,说是散场之后要去城隍庙上香,替她家兄长求一求神佛保佑。没想到第二日就没来,真是造孽……” 说到这里,老李头有些唏嘘地抽了一口烟,没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偏离话题:“那是个挺好的姑娘,有时还会帮我拉货,欸!怎么就没回来呢,连年也没得过……” 这时他发现楚青檀往摊上又放了个银锭子,比昨天那个还沉,但却没有拿走那枚水晶发簪。 “东西先留着。”他临走时道,“到时我再来取。” 老李头看了看被放回原处的水晶发簪,又看了看楚青檀离去的背影,“嘿”地摸摸光滑的头顶:“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就是好宰!” 楚青檀来到路边,萧声左右两只手各拿着一个烧饼,嘴里叼着一袋豆浆,见他过来把左手的小烧饼递过去,自己留下大的那个:“你要的烧饼,拿去。你方才去哪了?” 看起来经过一夜时间,他已经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事情,楚青檀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接过饼将人往外攘:“无事,吃你的饼吧。” 两人一路打听来到城隍庙附近,如今天色尚早,太阳才将将冒出个头,庙外却已有了人来人往的热闹迹象,看来香火很旺。 萧声一抹嘴,抬脚便要往里进,楚青檀一把将他拉回来,萧声皱眉:“干什么?不去了。” 楚青檀:“当然得去,但不能就这么去。”就这样进去等于明明白白告诉别人“老子是来查案的”,最大的可能是什么都查不到,需要进行适当的伪装。 在萧声奇怪的目光中,他咳了两声,轻轻将剑锋推出两寸:“剑神前辈,你可知我这把剑的名字?” 萧声:“知道。护花嘛。” 护花剑乃是能排进天下名剑谱前十的灵剑,萧声虽然不问世事,但身为剑修,与剑有关的事情他都相当了解。在他看来,护花这样的名剑被楚青檀这种半吊子拿在手里,简直是暴殄天物。 想当初楚观风教楚青檀练剑之时,他还曾在旁指点一二,不过那个时候楚青檀才五六岁,走路都打跌的年纪,如今估计是记不得了。 第28章 楚青檀缓缓抚过暗红色的剑鞘,对萧声道:“修炼多年,我自创过一套护花剑法,共有十式,前辈可愿一观?” 说到剑法,萧声立刻来了兴趣,也不管查不查案了,在大腿上擦擦手:“来,我瞧瞧。” 楚青檀提剑横于胸前,架势到位:“前辈看好了,此乃护花剑法第一式:乱花迷人眼——” 说罢他开始舞剑,只见剑光游动,银刃上下翻飞,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气势凌然来势汹汹。 眼前剑光闪闪仿佛数不清的花瓣扑面而来,虚实难辨。萧声锐利的目光锁定剑刃,正待迎接障眼法背后的剑招,忽然听见轻响,楚青檀干脆利落地收了剑。 萧声:? 不对劲。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上半身多了点东西。其实这东西他以前也有,但绝没这么明显,像发酵的馒头,眼看着便鼓起来了。 他不信邪,将逐月剑当作镜子一照: 杏眼樱唇,眉目含情,胸前还留着两条羞答答的小辫子。 见鬼的小辫子! 他堂堂剑神,猿背蜂腰顶天立地的硬汉,竟变成了个小鸟依人的甜妹子! 萧声愣了两秒,抖着手缓缓拔剑。 “楚青檀我**你个大**!” 第14章 楚青檀眼疾手快将逐月剑推到一边:“别动手,先听我说!” 他将萧声变成这样当然不是出于恶趣味,而是要让他看上去尽可能的无害,最好是与之前失踪的姑娘们形貌接近,这样不仅能避免打草惊蛇,或许还能引蛇出洞。 他将缘由掰开了揉碎了解释给萧声听,直到他自己也化作女子模样,萧声才勉强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 楚青檀的模样却不是乱捏的。他一袭素净白裙,乌发雪肤,发间别着一朵白色小花,不施粉黛,眼圈儿红红的,正是之前见过的江岚。 楚青檀抬头望天,待到眸子变得泪意盈盈才对萧声道:“前辈,从现在开始,我是江岚,你是萧萧,我们都是王霜儿的朋友,来庙里是为了给她上香祈福,明白吗?” 萧萧…… 萧声嘴角抽动两下,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两人将剑收好,学着别的小姑娘别别扭扭挽着手,并肩跨进了城隍庙之中。 一进门便袭来一阵好闻的檀香,这味道十分独特,闻起来让人不自觉地放松心神,平和清净,将所有烦恼都抛到脑后。 里面掺了迷幻香。 这种迷幻香效果霸道,但用量甚微,对修士不起作用,用在普通人身上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们卸下心防,极易受人利用。 这寺庙有问题! 楚青檀掏出手帕擦眼泪,看起来哭得十分伤心,实则正借势观察四周。周围的香客们纷纷对他投来怜惜的目光,有认识的还上前劝慰。 “小江姑娘,别难过了,王家妹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找回来的。” “是啊,你这么天天哭着也不是办法……” 楚青檀抽抽嗒嗒谢过她们,表示自己想要为好友上香祈福,众人这才摇头散去。 白衣姑娘跪在佛前正正经经上完了香,嘴里念念叨叨,仿佛正为失踪的好友祈祷,不时低头擦擦眼泪,浑身的悲伤气息几乎要溢出来。 身后的女伴来拉她:“上完了,走吧。” 姑娘泫然欲泣,一把甩开女伴的手:“不!萧萧,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霜儿她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她一定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对不对?” 萧声:“……” 你还来劲了。 他扯着裙摆满脸恼火,正心烦意乱之时,忽然听见缓慢的脚步声朝他们走来,接着是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两位施主,是否遇到了难处?” 楚青檀哭声一顿,红着眼看去,不远处站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双手合十,掌中缠绕着佛珠,身披金红袈裟,向他们微微点头:“阿弥陀佛,老衲是这城隍庙里的住持,见二位神色戚戚,故而有此一问,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楚青檀含泪道:“大师,好友失踪多日,我只求她能平安归来,大师可能帮我?” 住持微微一笑:“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是个出家人,爱莫能助。施主要想得到答案,只能求问神佛。” 楚青檀:“求神佛?要如何求?” 住持:“求签问卜,摇卦扶乩。渡厄之道,自在其中。” 说得神神叨叨,意思就是让他去摇签。楚青檀答应得很痛快,两人随他去到一间禅房,楚青檀摇动签筒,里面掉出一根红头签,交给住持解签。 住持细细查看签文,须臾后道:“此签文之意,是要施主前往城隍庙旧址,或可找到所寻之人。切记,天机不可泄露,只你二人前去,万不可让旁人知晓。” “城隍庙旧址?” 楚青檀与萧声对视一眼,直觉告诉他,这次他们找对地方了。 - 芳菲尽厢房之中,琵琶声轻柔婉转,如诉衷肠。 一曲终了,柳辞抚掌长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这段时间两人从诗词歌赋聊到风花雪月,柳叶将自己在芳菲尽的所见所闻所感尽数说与他听,同为拈花弄月之人,两人迅速引为知己,无话不谈。 柳叶轻轻叹息:“乐声再美,无人唱和亦是枉然。烟纱姐姐在时,我二人一弹一唱,听客们皆是赞不绝口,可惜……” 第29章 柳辞道:“我听说过,烟纱姑娘的唱功乃是一绝,只可惜她如今下落不明,看来我是无缘听闻了。” 柳叶与烟纱私交甚好,对烟纱的失踪也感到抑郁难平,不久前她向柳辞倾诉心事,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有感到无趣,反而听得很认真,让她大为宽慰,自烟纱失踪后的忧愁也散去些许,不知不觉越说越多。 从她口中,柳辞得知烟纱失踪前与一富商来往频繁,富商想为烟纱赎身,却迫于家中压力暂且作罢,与她逐渐断了联系。 那段时间烟纱频繁外出,柳叶每次见她时总觉得她心事重重,有次更是不小心从袖中掉出一枚城隍庙的平安符,但是她却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再后来,柳叶便得知了烟纱失踪的消息。 城隍庙…… 柳辞直觉认为这是个关键地点,当即决定借故离开芳菲尽前往那个地方。 走出大门,他嘶了一声,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罢了,既然想不起来,便说明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暂且先放到一边吧。 他来到城隍庙,根据蛛丝马迹得知了寺庙旧址的存在,于是顺着线索一路查了过去。 城隍庙旧址在城郊,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荒废了多年,鲜有人迹,一派荒凉萧瑟之景。 奇怪的是,进入庙内,里面的场景却并不如想象中破败,端坐高台的铜像表面光滑,与寻常供奉的佛像不同,此处供奉着的似乎是狐仙,铜像展示的形象有着一对短圆的耳朵,略长的吻,四肢着地,尾巴长而蓬松。 似乎也与寻常的狐仙不完全相似。 柳辞对这方面的事情并不了解,只是粗略扫过,并未细看,正要去到别处寻找,忽然听见神像后传来激烈的响动,像是有人在打斗。 他神色一凛,随即意识到神像后有隐藏空间,那堵灰扑扑的墙壁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他隐匿好自己的踪迹,突破障眼法,小心向里面望去—— 不过几尺宽的狭小空间里,挤着两女一男,两个姑娘看上去年纪不超过十八,而那男的就更小了,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嫩得跟小葱似的。看模样,男俏女靓,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两个姑娘一个扣住那少年的双手,另一个跨在少年腰间,手正卡在对方嫩白的脖颈上。少年面色通红,神色含屈,却被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更离谱的是,那少年还穿着一身道袍,好像是个出家人。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柳辞喃喃自语:“月黑风高,众目睽睽之下,竟有如此□□之事!” 他声音声音极小,微乎其微,但出口的瞬间,那边正在行不轨之事的两人瞬间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柳辞拿扇子将脸一遮,转身就要走:“不好意思,各位继续。” 却听身后的人立刻出声叫住他:“柳辞,过来。” 柳辞:“不了不了……” 等等,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好像是楚青檀? 他仔细一看,见那边两人紧紧按着地上的少年,而那少年双目充血,唇色乌青,是中毒的迹象! 柳辞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前,拿出解毒丹药,捏开那少年的嘴塞了进去,逼他咽下。数息之后,少年的情况开始好转,然而两人才刚放开手,他便弓起身子猛抠自己的喉咙,想要将那枚丹药吐出来。 可经柳辞之手炼制的丹药药效极佳,入口即化,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吐得出来。 见少年仿佛魔怔了一般摧残自己的喉咙,唇角溢出了血丝也不停手,柳辞拿扇子点点他,问一旁的楚青檀:“他这是?” 楚青檀表面上还是江岚的模样,神态举止却全然不同,居高临下睨着这少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道:“此人便是少女们失踪的关键所在。” 柳辞闻言微惊:“他?” 细细打量那少年,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墨发半束,打扮得很不起眼,像是谁家负责洒扫杂物的小厮。 但即使如此狼狈,也不难看出他眉清目秀,眼睛格外明亮,神态倔强坚韧,不似寻常角色。 可再是特别,也掩盖不了他是个普通人的事实,他的身上并没有分毫的灵力波动,并非修士。 这样一个平庸到甚至有些弱小的半大少年,如何能接连带走十几名少女而不被燕氏发现?显然不可能。 若非燕氏刻意为之,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身后还有别人。 电光石火之间,柳辞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问道:“凶手不止他一个,你们是如何抓到他的?” 楚青檀道:“说来话长。” 不久前,他们二人顺着住持老和尚的忽悠找到这破庙,一进去便有人在庙里等着,正是眼前的少年,少年温和无害,自称是真仙人座下童子,看了他们手里的红头签,自称有办法帮他们找到人。 若是换了寻人心切的江岚本尊,兴许真会上他的当,但楚青檀可不是容易被蒙骗的单纯少女,他进门时就发觉了此地异常之处。 案台干干净净,贡果新鲜,显然常有人往来打扫,这地方不是什么废弃已久的破庙,出现在这里的少年就更可疑了。 而那高台上供奉着的东西非神非佛非圣贤,倒像是狐仙。民间信仰五花八门,有些地方认为狐妖是祥瑞,尊为狐仙供奉起来,虽说不常见,可也确实存在。 第30章 但楚青檀总觉得奇怪,多看了几眼,然后发现与其说那东西像狐狸,不如说更像是黄大仙,也就是黄鼠狼。 这东西可不该出现在供台上。结合此前发生的种种,楚青檀心里有了几分猜测。 少年自以为获得了两人的信任,将他们带到铜像背后,那里有个初级传送阵法,生效范围大致与整个临渊城相当。 阵法一打开,两人便快速将那少年抓获,只是没想到他如此烈性,眼见被抓,竟毫不犹豫服下毒药,但求一死。 好在柳辞来得正是时候,刚巧将人救了回来。 “如今看来,此阵法的另外一端,便是他们的老巢。”柳辞对那少年道:“欸,是谁指使你的?说说呗。” 眼看丹药吐不出来,性命得救,那少年却全无喜色,狠狠一抹嘴,眼中净是倔强,伏在地上咬牙对三人道:“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们一个字的!” 萧声反手摸剑:“那你就去死。” 楚青檀拦住他:“萧萧稍等一下。” 萧声的剑瞬间调转方向,恼怒咆哮:“别这么叫我!” 楚青檀侧身躲过,来到少年面前,单手捏住他的脸颊,停顿两秒,然后不带感情地看着他:“连心咒已解,你现在可以说了。” 连心咒是一种妖术,中咒之人身不由己,完全服从于妖的指令,与傀儡无异。 这少年助纣为虐,或许并非自愿,而是被迫为之,这也是楚青檀救他的原因之一。 少年闻言一愣,像是被人猛砸了一棍子,手忙脚乱扯开自己的衣襟查看,果然发现上面原有的咒痕正在淡化,直至完全消散。 少年低头静了片刻,正当几人以为他在琢磨坏点子时,他忽然泪眼汪汪抬头,一把抱住楚青檀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仙师救我!仙师救我呜呜呜呜哇哇……” 楚青檀耐着性子等他哭了一会儿,然后道:“你到底是谁?” 少年抽泣着,一字一句:“我是……燕氏家主……燕华的儿子。” 第15章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柳辞仔细辨认他的模样:“我并未在燕氏见过你。” 他们刚进燕府的时候,府内家眷都曾前来拜见过,燕华妾室众多,有七子五女,最大的已经成家,最小的尚在襁褓,却未曾见过眼前这号人物。 提及此事,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他红着眼道:“我娘亲只是家主后院的一个浣衣婢女,他不喜欢娘亲,也不承认我的身份。” 亲娘死后,便再无人管他,他在燕氏后宅受尽冷眼与折辱,很多时候连吃饭都没他的份,他只能靠别人吃剩的冷饭度日,好几次险些活不下来。 柳辞道:“既然如此,你又怎会出现在这里,还与失踪案扯上关系?” 少年道:“仙师可知,燕氏从前并非仙门世家?” 柳辞点点头,这他倒是有所耳闻,“燕氏先祖曾有奇遇,得到一本上好的功法,从此走上大道,传承后人。也算是桩美谈。”此事在临渊城不是什么秘密,随便就能打听到。 少年却道:“所谓的奇遇不过是燕氏用来掩饰的借口罢了,他们能有那么多功法和法器,皆是因为府中养了一位真仙人……不,那根本不是什么仙人,是一只妖,一只黄鼠狼!那些东西全都是它给的!” 鼠妖天生弱小,唯一的过人之处是偷窃,如果少年所说都是真的,那么燕氏从那只鼠妖身上得到的东西,大概都是它从别处偷来的。 提及鼠妖,少年又是恐惧,又是厌恶。他每日与鼠妖朝夕相对,亲眼目睹过它吃人的模样,整日忧心着下一个会被他吃掉的人就是自己。如今遇到楚青檀等人,他终于看到了解脱的希望,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他们。 多年以来,燕氏与鼠妖一直保持着互惠互利的关系,鼠妖为燕氏带来源源不断的修炼资源,燕氏则为鼠妖提供香火,供财神一般将它供起来,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就在数月前,鼠妖一改往日的贪婪做派,将送去的禽肉全都推了出来,家主燕华前去询问,得知鼠妖受了燕氏数百年的香火,修炼速度突飞猛进,即将突破化形期成为一方大妖。突破消耗巨大,鼠妖要求燕氏继续为他提供食物,不过这次它要吃的是人肉。 鼠妖不仅要吃人肉,还要吃肉质嫩滑、干净新鲜的人肉,太嫩了不要,太老了不要,松散的肥肉不要,枯柴的瘦肉也不要。 燕华那阵子常去大街上走动,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一名巧笑嫣然的少女。当天夜里,便设计将人送到了鼠妖面前。 后来每过七日,他便以追查之名继续物色下一个人选,被选中的少女大多都有自己不便言说的苦楚,燕氏用自己掌握的情报引诱她们,骗她们主动来到这座荒僻偏远的破庙,然后由少年将她们带到鼠妖的老巢,最后沦为食物。 这就是少女失踪案的真相。 数月时间都没能找出凶手,并非因为凶手有多么神通广大,而是因为追查者自己就是凶手,面上披着一层好人皮贼喊捉贼。 而少年自己,则是被鼠妖选中,用以哄骗少女们前往妖巢的工具。 听完少年的陈述,柳辞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燕氏数百号人,比你厉害的大有人在,鼠妖为何偏偏选你做傀儡?” 第31章 这个问题少年自己也想不明白,他茫然道:“我、我也不知为何,有一次我不小心误入妖巢,本以为会被吃掉,可那妖物只是看着我流口水,嘴里念叨什么还不够……便将我要了过去,让我待在它身边为它做事,还、还给我吃了许多奇怪的丹药。” 那鼠妖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小猪崽,很急切,但因为他还未长成,所以不得不暂时忍耐。回想起每次注视自己的那双绿油油的眼睛,少年就忍不住浑身发颤。 柳辞闻言想到了什么,食指与中指搭上少年脉搏,随即惊讶出声:“天灵根!” 这少年竟是位万里挑一的修炼天才! 柳辞又将掌心放于少年头顶,灵力流转至他四肢百骸,在他的丹田处发现一颗尚未成形的金丹。 修士的金丹对于妖族来说是大补之物,看来鼠妖是想利用天灵根的绝佳资质,强行让少年结丹,得到金丹之后,它顺利度过化形期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然而少年并未系统学习过如何修炼,这金丹是用丹药邪法硬生生堆起来的,摇摇欲坠脆弱不堪,若不好好处理,极有可能使他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柳辞思虑片刻,拿出一枚固元丹交给少年:“此丹可保你暂时无虞,至于其他的,还要先将此事回报仙盟,要如何处置你,还得让他们来定夺。” 虽说是身不由己,但他毕竟也算是在帮妖物害人,或许会受到惩罚,能不能救也不是柳辞说了算。 少年呆呆看了那丹药半晌,掌心缓缓攥成拳,他低声道:“仙师,我、我害死了许多人,是我亲手将她们推进火坑,对不起、对不起……这些罪我早就还不清了,她们会原谅我吗?” 他并不想伤害别人,午夜梦回,那一张张年轻的鲜活的面孔频频从他眼前闪过,愧疚和痛苦几乎要将他压垮。 柳辞道:“想开点,你只是想活下去,你并没有错,可……”可那些因他而死的姑娘们,同样没有错。 这时,他听见沉默许久的楚青檀道:“你当然有错,没人能代替那些姑娘原谅你,如果你真觉得愧疚,便该尽力去弥补,若是害了一人,便去救十人、百人、千人。用你的余生去赎罪,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少年闻言怔了片刻,暗淡的眼眸中仿佛亮起了两簇摇曳的星火,他喃喃道:“对……仙师说得对,我应该去救人,我应该去赎罪!” 他从地上爬起来,激动地说:“仙师,我知道妖巢在哪里,让我帮你们除妖吧!” “嚯!振作得真快啊!”柳辞摇着扇子,手肘搭上楚青檀的肩膀,递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你总算是活过来了,方才半晌不出声,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楚青檀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柳辞:“什么事?” 楚青檀道:“私事,与除妖无关。” 方才他听那少年讲自己的身世,发现他的经历也能和男主对应上,同样出身低微,同样受尽欺辱,同样天资绝佳……若非少年的身份不是掌门亲传弟子,他又已经确定了晏归尘是男主,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除掉鼠妖,楚青檀将这个不着边际的想法抛到脑后,对少年道:“你愿意将功折罪再好不过,稍后我们仍然以受骗少女的身份乔装进入妖巢,你只当没有发生方才的事情,一切照旧便是,不要使那妖物生疑。” 鼠妖最擅长隐匿和逃跑,若是打草惊蛇使它望风而逃,再要抓住可就难了。 少年听得比什么都认真,将楚青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住,严肃得好像在上课:“仙师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拖后腿!” 楚青檀闻言便不放心了,补充告诫他:“我们若是打起来,你便找个安全地方暂且躲避,保护好自己,别逞强。” 少年重重点头:“仙师说得是,我都听您的!” 如此听话的模样,让楚青檀想起了某个同样乖巧的小白花,他往柳辞身后看了看,没人,再看外面,还是没人。 “晏归尘呢?” “晏归尘?”柳辞愣了愣,“你自己的小姘头,我怎会知道在哪。啊……” 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坏了,我走的时候忘了把他带上!” 外面早已天光大亮,楚青檀道:“你是说,你把他一个人丢在芳菲尽那种地方……整整一晚上?柳辞你——” 柳辞大呼:“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小姘头,也值得你对我大呼小叫的,叫他过来不就行了嘛!” 话虽这么说,但他将人丢下在先,还是有几分心虚,连忙召出通灵阵法:“赶紧的吧,叫他过来除妖。” 楚青檀却道:“不必。妖巢既然藏在燕氏,让他直接去燕氏便好,这个时辰,想必燕华也该发现不对了。” 法阵亮了起来,里面传出晏归尘的声音:“师兄。” 楚青檀听他语气如常,稍稍放心,问道:“你还在芳菲尽么?” “嗯。” “可是发现了什么?” “没有,我在练功。” “练功?” “嗯。是一套很复杂的功法,叫龙……” 晏归尘的声音忽然消失,像是被人中途打断,须臾他重新道:“我学了好几个时辰,却总是学不好。对不起,师兄。我很没用。” 第32章 楚青檀不喜欢听他道歉,问道:“是很重要的功法?” “是的。”晏归尘肯定,挽秋告诉他这个很厉害。“等我学会了,就能报答师兄。” “好吧。”楚青檀道,“但是你先把练功的事情放一放,我现在需要你去燕府拖住燕氏的人,尤其是燕华,不管用什么办法,别让他们离开你的视线,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晏归尘顿了顿,又道:“完成任务后,我可以继续练功吗?” 真是个勤奋的好孩子,楚青檀心想,回道:“自然。等我解决了这边的事情就去找你,不会太久的。” 晏归尘点点头:“嗯,我等着师兄。” 阵法散去,楚青檀见少年眼巴巴看着自己,忽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这少年姓甚名谁:“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脸颊微红:“燕凌霄。” 就连名字都那么独特又霸气,更像男主了。楚青檀再次冒出这样的想法,他摇摇头,拍醒靠在一旁睡得天昏地暗的萧声:“走了,去妖巢。” 另一边,芳菲尽厢房内,晏归尘回到桌旁,将活色生香的书页合上:“我该走了。” 挽秋这才察觉自己的疲惫:“欸,不知不觉天都亮了。”她教了这小郎君一晚上,也不知道对方学会了没有。 她将书往晏归尘那边一推:“这东西送给你,后面的内容你回去好好学。我虽精于此道,但终归是女子,男女有别,那方面的事情……还得靠你自己。” 晏归尘道:“嗯,我明白。” 他将书本揣进怀里放好,带上自己的剑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对挽秋道:“多谢,还有……再见。” 他站在红尘脂粉气最浓重的地方,却不带一丝艳丽色彩,金色的日光照亮空气中的浮尘,像无数光点在他发丝之间跳动。 挽秋笑着朝他挥挥手。她打心底里希望这样好看的人能遇到真心爱护,不必怯懦,不必自卑,他本就应该是万花丛中开得最漂亮的那一朵。 第16章 燕凌霄并没有说谎,传送阵法的另一端正是那鼠妖的巢穴所在。 地下久不见天日,阴冷潮湿,空气中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霉味,黑暗中回荡着几人错落的脚步声。 方位罗盘显示,几人如今正位于燕府地下,祠堂正下方的位置。 “唔……什么味道,真恶心。” 柳辞扇子都快扇出残影了,还是没办法阻挡前面传来的恶臭。那味道就像是发酵了好几个月的呕吐物,熏得人头昏眼花。 燕凌霄面不改色在走在最前面带路。解释道:“鼠妖喜欢用气味占有自己的领地,它进食后留下的食物残渣和粪便都会储存在巢穴之中,经年累月,便产生了这种味道。” 柳辞被臭到快要崩溃了:“什么变态的爱好,臭老鼠真恶心!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难道闻不到吗?” 燕凌霄无奈地笑笑:“我早已经习惯了。” 那味道越来越明显,最后已经到了熏得人掉眼泪的程度,楚青檀面色逐渐认真:“快到了。” 燕凌霄道:“是的。” 不久后,前方出现一个岔口,一左一右分别是两条通道,燕凌霄停在左边,转身道:“各位仙师,从此处进去,便是真正的妖巢所在了。里面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鼠妖的耳朵,请千万当心。” 楚青檀将护花剑收好,顺便将萧声的逐月剑也藏起来,他们二人如今还是乔装后的模样,与寻常的姑娘就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不开口说话,就很难识破伪装。 “就按之前的计划行事,我和剑神前辈进去,柳辞你留在洞外接应,我们发出信号之前都不要进来。走吧。” 燕凌霄擦擦掌心的汗,使劲搓脸,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自然一些,随后鼓起勇气踏入洞穴。楚青檀与萧声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 已至卯时,还不见众人起床,燕华稍作等待之后,来到他们的厢房门口,试探地喊:“几位道友歇得还好吗?我吩咐厨房准备了早膳,几位可要用一些?” 门内鸦雀无声,又唤了几声,仍然无人应答。他心下觉得不对劲,敲了敲楚青檀的房门:“道友,你在吗?我进来了。” 里面静悄悄的,他心里一沉,正要推门,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你在做什么?” 燕华一惊,扭头发现是晏归尘,这个人也是昨日来到府上的仙盟使者之一,他很有印象。忙换上笑脸:“道友是何时出的门,我竟浑然不觉。早膳已备好了,我正要请各位移步用膳,不知其他几位可在房中么?” 不在,一个都不在。 晏归尘的任务是拖住燕华,自然不能说真话,但他还没学会撒谎,停顿几秒道:“我和你去。” 燕华一愣,“那其余几位……” 晏归尘眸光闪动,抿唇重复:“我和你去,现在就去。” 燕华:“啊……哦哦,道友一定是饿了吧,无碍,来人,带这位仙师过去。” 晏归尘却不配合:“你也一起来。” 燕华觉得奇怪:“这是为何……道友难道有话想单独对我说?” 晏归尘立刻点头。 燕华最后看了一眼房门:“也好,那我们走吧。” 他真以为晏归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陪着他坐上饭桌,却见他一言不发就开始吃东西。先是小口小口地喝粥,喝完了粥又开始吃包子,一个接着一个,眼见着满满一屉包子见了底,燕华以为他要开口了,没想到他犹豫两秒又啃起了饼。 第33章 粗粮做的饼口感很糙,原本是应该在粥里泡软了再吃的,晏归尘直接生啃,慢慢地嚼着,每口都咽得很艰难。 燕华在旁边看着,欲言又止:“道友……” 晏归尘埋头啃饼,并不接他的话。燕华看得口干,给自己倒了杯茶,等晏归尘慢吞吞吃完了饼,干笑着道:“看来我府上的早膳甚合道友心意?” 晏归尘认真点头:“很好吃。” 燕华嘴角抽了抽:“道友谬赞,只是你这么个吃法,不难受吗?” 晏归尘不解:“不会。” 他从前在玉清境,很多时候都没有饭吃,一连数日饿着肚子也是常有的事。对他来说,光是能吃饱就已经很满足了。 燕华:“呵呵……道友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等他用完早膳,燕华总算问出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道友想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晏归尘也想了很久,到底还是没想出来。他是个不会扯谎的人,无措地沉默了一阵子,缓缓地道:“你的家里,有猫吗?” 听到“猫”这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来,所联想到的内容让燕华心中一惊,后背发凉,他若无其事道:“这是自然,我府中姬妾众多,她们闲来无事都爱养些小宠物解闷,猫猫狗狗的都有。” 燕华说着,小心注意晏归尘的反应,只见他双手放于膝前,佩剑横在腿上,一副要与他长谈的模样,郑重地对他道:“我也有一只猫。” 燕华:“……” 燕华:“哦。” 他无法分辨出晏归尘提起这事有何用意,字斟句酌地附和:“道友来自仙门上宗,那里的猫定是我府上这些凡猫无法相比的。” 晏归尘:“我捡到它时,它还很小,睁不开眼睛,也叫不出声音,我以为它会死,但它没有。” 他说着说着,不自觉会想起自己捡到小猫的时候。那天刚下完雪,天气很冷,他在屋里打坐,听见外面传来微弱的猫叫声。他犹豫着出门查看,却见一只大猫叼着小猫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凶恶的声音,似乎是想要活生生将它咬死。 晏归尘将那只小猫救了下来,后来的几天里,他将自己仅剩的一点白粥与小奶猫分享,他不知道这只脆弱的小生命最终能不能活下去,但他尽己所能地帮它。帮它,就像是在帮从前的自己。 小猫最终活了下来,它努力长大,渐渐地不再瘦小,不再孱弱。可好景不长,得知晏归尘养了只猫,很快有人找上门来,当着他的面将小猫抓住,弄伤了它的耳朵和尾巴。 晏归尘反抗了那些人,这是自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反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和他们拼得两败俱伤,只记得那时候他很冷静,冷静得甚至像是另一个人。 好在最后小猫活了下来,那群人走之后,它喵喵叫着爬进晏归尘怀里,舔舐他脸上的血迹。 自此以后晏归尘便将它藏了起来,那群人以为猫没了,来找过几次麻烦之后便也没再作乱。直到那日,聂文远的到来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平静。 很奇怪,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是如何被众人羞辱,屋后的花苞是如何被践踏碾碎,跪在雪中冰冷刺骨的感觉,这些他都记不太清了。 唯一记得的,是楚青檀站在纷扬的雪花下,转头对他说:“跟我走吧。” 在沐云轩的日子,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好,他和他的猫都不必再挨饿受冻,身上没再添新伤,连旧伤也逐渐痊愈了。 晏归尘不知道这样好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他心里一直有个看不清终点的倒计时,一刻不停地走着、走着,他努力地希望能让它走得慢些,让这场不属于他的美梦能再多停留片刻。 所以,师兄对他的要求,他都会做到。 右手不自觉抚上腰间玉佩,晏归尘暗自下定决心。 时间一点点过去,众人还未出现,燕华总算反应过来,晏归尘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自己,他忍不住问道:“道友,其余几位道友似乎并不在房中,你可知他们现在何处?” 一提到这个,晏归尘就不说话了,眸子静静看着他,让人捉摸不透。于是燕华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哈哈……”心里却是疑窦丛生。 他召来管家,低声耳语:“现在,立刻找到另外几人的下落,再多派些人手去祠堂那边守着,发现异常即刻禀报。” 话音刚落,他身上系的铜铃猛然响了起来,叮叮铛铛仿若催命符一般。 有人闯入祠堂! 燕华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惊疑的目光落在晏归尘身上,暂时没撕破脸:“道友,我府中有急事需要处理,失陪。” 他说完就急匆匆地想要离去,却没想到晏归尘这次直接挡在他的面前:“你不能走。” 这人怎么这么难缠! 燕华拳头紧了又松,若不是心怀顾虑,他早就动手了:“道友这是何意?” 晏归尘:“师兄回来之前,你不能踏出这间屋子。”视线转向想要悄悄离开的管家:“你也是。” 管家定在原地,燕华立刻变了脸:“果然是你们!来人,来人!” 燕氏护卫鱼贯涌入,不善的目光纷纷聚集在晏归尘身上,燕华下令:“给我拿下他!” 他不知道晏归尘的实力如何,但见他年纪尚浅,又没什么攻击性,自然认为他柔弱可欺,并不放在眼里。 第34章 祠堂出了事,他唯恐下面见不得人的东西暴露,带上几名亲卫便往那边赶,可没想到还没走出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兵刃相接的鸣响,随即一把断剑擦着他的鬓角飞掠过去,晏归尘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说了,你不能走。” 抓人的护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哀叫连天,他们甚至都没看清晏归尘的动作,便如秋风扫落叶般被齐齐放倒,无法起身。 燕华怒极,冷笑两声:“若我非要走呢,难道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晏归尘摇头,他从不杀人。 但是师兄说过,若是有人对他出手,他便将对方视作戒律堂里关着的妖族。 对待妖,是不需要手下留情的。 第17章 黑色巨剑悍然砸进地面,洞穴内地动山摇,碎石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楚青檀躲开头顶掉下来的石块,对萧声喊道:“萧师叔,冷静点!你要是再来一次,这地方可就要塌了,你也不想和这家伙埋在一起吧?” 萧声左半张脸一片通红,泛着血丝,他用手狠狠搓了搓,用力骂了句脏话:“**,恶心死了,我要宰了它下酒!”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仙师饶命,仙师饶命!” 庞大的鼠妖被逐月剑压住尾巴无法脱身,它短小的前肢拼命往前爬,黑圆的豆豆眼里满是惊惧,惊声尖叫。它在燕氏养尊处优,作威作福惯了,没想到今日竟碰上这么硬的钉子! 不久前,楚青檀与萧声化身少女模样来到鼠妖面前,准备找机会将它一举抓住,断绝它逃跑的可能。有燕凌霄从旁协助,事情进行的很顺利,鼠妖没有起疑,全无戒心。 可后来有些顺利过了头,鼠妖对萧萧很满意,来到他面前“亲亲”、“宝宝”地叫个不停,萧声一个取向正常的直男被这只黄鼠狼恶心坏了,为了任务强忍着没有发作,并不理会它。 本以为它得不到回应也就消停了,结果它猝不及防伸出长舌在萧声脸上舔了一口! 一口下去,在场的三人全都呆住了,直到鼠妖“嘿嘿”一声,将萧声被震碎的神智拉了回来。 一同回来的,还有滔天的怒焰。 萧声当场拔剑,险些将这只胆大包天的臭老鼠一刀两断。 楚青檀可不敢再让他斩出第二剑,萧声剑神之名不是白来的,一剑就让整个洞穴摇摇欲坠,再来一剑,他们所有人都不用再出去了。 萧声怒吼:“我冷静不了!这东西在我手里死上一千次也不足惜!我要把它活砍成肉泥!” 楚青檀:“这种罪大恶极的东西就应该拨皮抽筋,受遍最残酷的刑罚,这么简单杀掉岂非便宜了它。” 萧声忽然看过来,眸中闪着凶光:“你说得对,不能太便宜它。” 两人短暂达成共识,萧声不再出手。就在此时,躲在一旁的燕凌霄蓦然出声:“仙师小心!” 只见鼠妖身后喷出一阵昏黄的烟雾,烟雾转眼便笼罩了整个洞穴,阻碍众人视线。 楚青檀立刻出剑刺向鼠妖所在的位置,却是刺了个空,原地只留下一截摇摆抽搐的断尾。 那鼠妖竟是生生咬断自己的尾巴逃走了! 它在自己的洞穴中极为灵活,又熟悉地形,这里到处都是坑洞,两人一时间无法辨认它到底逃向了什么地方。 这时不远处的石块后面传出燕凌霄的闷哼:“仙师,这边!” 两人迅速飞身上前,只见鼠妖长条条的身形在地上翻滚,而燕凌霄死死抓住它的后颈皮,他的右手被鼠妖咬在嘴里,鲜血淋漓。不远处是个暗道,那鼠妖想趁人不备逃走,没想到熟悉此处的燕凌霄早有防备,提前将它拦下。 只是燕凌霄肉\体凡胎,就算鼠妖受了伤,他也不是对手。一个照面便被打得遍体鳞伤。 但燕凌霄牢牢记得楚青檀说过的话,他想弥补自己造过的孽,不管有多痛都咬紧牙关不松手,为两人争取到了片刻时间。 鼠妖见自己无处可逃,当即剧烈翻滚,口中发出刺耳的尖啸,洞穴再次震颤晃动。 楚青檀没有给它自爆的机会,一个法诀下去,鼠妖膨胀的身体便逐渐恢复,尖啸声逐渐止息,它动静越来越小,暂时失去了意识。 “先出去,这里快塌了!” 楚青檀提起鼠妖,萧声拎着燕凌霄,在洞穴彻底倒塌前,两人飞身冲了出去。 “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燕氏整个祠堂像是陷入烂泥之中,不可挽回地凹陷下去。 泥沙遍地,尘土飞扬,一股恶臭从碎石堆中弥漫开来。楚青檀避得远远的:“看来我们跑得还不算晚。” 正如此说着,忽然见碎石堆下动了动,一个灰头土脸浑身脏污的人推开石头艰难爬了上来。 柳辞“呸”地吐出满嘴泥沙,整齐的牙齿上黑黢黢的,几乎快要看不清本来的面目:“楚青檀,你这个天杀的混蛋,老子跟你没完!” 楚青檀:坏了,把他忘里了! 柳辞连风流倜傥的样子都不装了,头一回如此直白地骂人,着实是气狠了。 楚青檀扯出一个笑容:“柳师兄,事发突然,没来得及通知你,真是对不住。” 柳辞攥紧了拳头,头一次觉得这人的笑容如此可恶:“屁话!我不就是不小心把你姘头忘在芳菲尽了吗?你有必要这么公报私仇吗!简直丧尽天良!” 第35章 楚青檀替他拂了拂肩膀上的灰尘,又捡起地上灰扑扑的折扇递给他:“柳师兄这次竟说对了一个成语,真是可喜可贺。” 柳辞动容:“真的吗……不要转移话题!” 楚青檀将他拉过去:“此等小事先放到一边,有人正等着你救命呢!” 燕凌霄被萧声随随便便扔在地上,清俊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可怜巴巴的。柳辞暂时先把自己的仇放到一边,为他检查一番,迅速止血包扎:“都是小伤,好生养着就行,两个月之内不要提重物,很快就能恢复。” 燕凌霄:“多谢仙师。” 他嘴上说着谢,眼睛却一直看着楚青檀。柳辞不乐意了:“见异思迁可不是个好习惯,你到底是谢我,还是谢他?” 燕凌霄连忙冲他笑笑:“几位仙师对我有救命之恩,自然是都要一一谢过的。” 柳辞这才作罢。 这边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府里的人纷纷闻声赶来,远远围在外围窃窃私语。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不是仙盟使者么,不去除妖,怎的将祠堂弄成这般模样?” “不知道啊,发生这么大事,家主为何不出来主事啊?” “欸,那个是不是燕凌霄,他怎么会和那些大人物混在一起?” 或惊疑或探究的目光落在燕凌霄身上,他视若无睹,这些大多都是他的熟面孔,但也只是熟悉,并无半分情分可言。他问楚青檀:“仙师,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楚青檀看着手里断了尾巴的鼠妖,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我已将此事回报仙盟,接下来,咱们该找燕氏的家主大人谈谈了。” 找到晏归尘的时候,他正在看书,好看的眉眼低垂着,光线落在浓黑的睫羽上,像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 而他身边的座位上整整齐齐瘫坐着一排人,全都是燕府护卫,里面甚至还有家主燕华和管家, 这是在做什么? 楚青檀一时间没看懂。 “师兄。” 见他回来,晏归尘眸子亮了亮,收起书朝他走来,黄色的书页一闪而过,楚青檀只隐约看清一个“龙”字,没有多想,问道:“没受伤吧?” 晏归尘正要说话,忽然见燕凌霄从后面探出头来,略带好奇地看着他,愣了一下道:“没……没有。” 犹豫片刻,他问:“师兄,他是谁?” 楚青檀回头看了一眼:“这是燕凌霄,燕华的儿子,此次多亏了他帮助,我们才能这么顺利完成任务。” “……哦。” 看着模样出众,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燕凌霄,晏归尘无言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向来寡言,楚青檀没发现异常,将手里的鼠妖提起来晃了晃:“你瞧,这便是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看清那东西的瞬间,晏归尘还没说什么,燕华先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啊啊直叫唤。 楚青檀来到燕华面前,发现他不仅瘫在椅子上不能动,下颌还被卸掉了,大张着嘴巴合不上,涎水淌满衣襟。再看其他人,也都是这副模样。 楚青檀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晏归尘:“这是?” 晏归尘收回放在燕凌霄身上的目光,道:“我想请他们安静些。师兄……我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楚青檀刚将燕华的嘴合上,燕华便大声叫嚷:“不,这都是误会!误会啊!仙师您听我说……事情不是你们想的——唔!” 楚青檀又给他卸了下去,对晏归尘道:“你做得没错,确实太吵了。” 人证物证俱在,燕华就是有十条舌头也解释不清,定罪已成为必然。燕氏女眷及下人们有的知情有的不知,见家主受困,不少人想上前理论,被萧声一道剑风刮出老远。 楚青檀提着鼠妖两条后腿左右一晃,各种金银法器丁零当啷掉了一地,他粗略一扫,发现里面的好东西还真不少,不过他能用上的却不多。 “嚯,富得流油啊,也不知道是哪家倒霉蛋受了这家伙的祸害,家底都给掏空了吧。”柳辞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他说得没错,光是现在搜出来的这些东西,加起来就能抵得上一个小门派的基业,更别这么多年来燕氏还从鼠妖这里源源不断地捞得了不知多少油水。 不过,这么多东西,自然不可能都是从一处偷来的,不然它早被发现了。 楚青檀本想将这些东西收起来上交,可一样东西却在此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一盏小小的天灯,看不出材质,通体碧莹如玉,透着淡淡的清辉,在一堆金宝银光的法器之中十分不起眼。 没记错的话,这可是男主后期重要道具,用以打开上古传承秘境的钥匙——长明灯。 为何这么早就出现了? 楚青檀陷入沉思,在没有自己干涉的原始剧情里,长明灯是男主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可原剧情并未出现过少女失踪案,长明灯既然在鼠妖身上,那么晏归尘究竟是如何得到它的呢? 难道说还存在着他不知道的隐藏剧情? 思来想去,仍旧没有头绪,楚青檀忍不住再次吐槽那个不靠谱的系统,说掉线就掉线,这都多久了还没个影子,掉线之前好歹先把完整剧情传给他吧! 楚青檀收好地上的一堆,不动声色昧下了那盏长明灯。转头一看,燕凌霄正看着他欲言又止。 第36章 被发现了? 好在燕凌霄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他看着自己血缘上的父亲狼狈地被困在一把小小的椅子上,从前无比威严的面容此刻显得如此滑稽可笑,他问道:“仙师,家主他会死吗?” 勾结妖族,残害人类,他当然会死,不仅会死,还会死得很凄惨。楚青檀没有将心里话说出口,燕华再怎么说也是燕凌霄的父亲,或许燕凌霄心中对他仍有眷恋。 “要如何惩治他是仙盟的事,你若想知道,等仙盟来人之后自己去问吧。” 燕凌霄:“可是仙师,您不就是仙盟使者吗?” 楚青檀解释道:“我师承玉清境,并非仙盟中人。” 玉清境,燕凌霄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修真界大大小小无数门派中最强大的存在之一,是他从前连做梦也不敢接触的地方。 “仙师,以后是不是再也没有燕氏了?”燕凌霄看向祠堂倒塌的方向,那里仍旧烟尘飞舞,恶臭难闻。这个困住他娘亲一辈子的地方,似乎就快要不存在了。是他……亲手推动了它的灭亡。 从来都倔强坚韧的少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茫然,像是被泥流卷走巢穴的雏鸟,不知该往何方。 看着他,楚青檀就会想到晏归尘,不同的是,在自己的培养下,晏归尘已经开始生长,几乎能够独当一面。而燕凌霄,前途仍旧未卜。 楚青檀伸手在他头顶按了按:“人死不能复生,但家族能够重建。只要你想,你可以再将它创造一次。” 燕凌霄闻言,明白仙师这是在安慰自己,心里泛起酸酸胀胀的感觉,他正要开口,忽然一声轻轻的“师兄”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是晏归尘,他握着剑,神情一如既往的清澈乖顺,但好似又多了些别的东西。他叫了楚青檀一声,然后便不再出声,只拿一双淬过露珠似的眼眸看着楚青檀,似乎有话想说。 于是楚青檀暂时将燕凌霄的事放下,问他:“怎么了?” 他抿着唇,垂下眸子,低声道:“我、我方才觉得右手很疼……对不起,师兄。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第18章 事关任务,楚青檀向来把晏归尘当宝贝供着,就怕他出什么岔子。他知道晏归尘是个能忍的,连他都说疼,那一定是疼得受不了了。闻言直接拉起他的右手仔细检查:“怎么回事,之前的伤不是已经好全了吗?”难道是与燕华等人打斗时引发了旧伤? 晏归尘的手常年都是冰冷的,楚青檀掌心干燥温热,两人体温交融,晏归尘的指尖无所适从地蜷缩起来。楚青檀以为他痛急了,立刻喊道:“柳辞,快过来给他看看。” 见他难得着急,柳辞还以为晏归尘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结果上前检查,一切正常,好得不能再好了。 逗他呢? 柳辞眉毛一拧就要骂人,可视线触及晏归尘略微慌乱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促狭了然的笑容。 楚青檀:“情况如何?” 柳辞抖开扇子,慢条斯理摇了摇:“不好,很不好,大事不好啊!” “他这是旧疾复发,以前受过不轻的伤吧?”柳辞一本正经地胡诌,“旧伤未愈,不久前又强行运气伤了经脉,若是不好好养伤,只怕日后连拿剑都成问题!” 楚青檀微惊:“这么严重?有办法治吗?” 柳辞摇头叹息:“难办啊……” 楚青檀道:“难办的意思便是可以办,你只需告诉我如何办。” 柳辞挑眉看着他:“你不先问问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不必问,有多少我付多少。” 此言一出,晏归尘身子猛地颤了一颤,清幽的眸愣愣看着楚青檀,喉咙却仿佛哽住了似的说不出哪怕一个字,他的眼圈几乎有些红了。 楚青檀感觉自己握着的手在微微发着颤,他见面前两人都用陌生的目光盯着自己瞧,好像他方才说出了多惊世骇俗的话似的,不耐拧眉:“怎么治,你倒是说啊。” 他不过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男主的手是无论如何也要治好的,不然他的任务还怎么完成? 柳辞试探性地道:“我需要一株净昙清华莲。” 净昙清华莲是游花宗圣物,千年只开一朵,珍贵无比,就连楚青檀也只是听说,要弄到手更是难如登天。 不过楚青檀相信事在人为,再怎么珍贵它也就是一朵花,没道理他搞不来,“还有呢?” 见他竟没有退却的意思,柳辞摇头“啧啧”两声:“看来你还真的是很看重他啊。这样也好,他的伤也能好得快些。” 他附在楚青檀耳边道:“我给你开一副药,你每日煎了药亲、自喂他服下,很快他就完璧归赵咯。”他刻意在“亲自”二字上停顿了一下,暧昧地眨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青檀却没领悟到他想传达的信息:“你是想说完好如初吧?” 柳辞大为失望,真想往他脑袋上狠狠敲两下,这两人都好了这么久,楚青檀怎么还没开窍呢! 这种榆木疙瘩都能找到小姘头,还对他死心塌地,老天爷可真是个睁眼瞎。呸! 他象征性地开了方子塞给楚青檀:“拿去,按我说的做,保证药到病除。” 楚青檀扫一眼药方,没发现柳辞要的东西:“那净昙清华莲?” 柳辞没好气地道:“不需要!” 第37章 燕凌霄插不上话,他的视线在几人间兜兜转转,最后落到楚青檀拉着晏归尘的手上,若有所思。见柳辞离开,他连忙跟上去:“仙师,他和你们是一样的人吗?” “你说晏归尘?”柳辞脚步稍顿,不在意地道:“不全是,他不一样。他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燕凌霄不明白柳辞话中的意思,只是方才晏归尘看他的眼神,那种不自觉的恐慌,他也曾经历过。 那时他的娘亲还在,他还能勉强吃上一口饱饭,可是有天,娘亲将本来留给他的粗粮饼分了一小块给一个快要饿死的流浪儿,那只是很小的一块,多吃或少吃,对燕凌霄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死死地盯着流浪儿手里的那一小块饼,眼睁睁看着他一口接一口吃完,心里就像架在火上烤一样煎熬。 后来娘亲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直勾勾的目光,就好像流浪儿夺走了他的一切。 可他的一切是那么贫瘠。正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哪怕别人只是碰一碰,都会给他带来莫大的恐慌,拼命地想要夺回来。 燕凌霄又觉得自己想错了,那可是玉清境来的仙师,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也数不清,怎么可能与井底之蛙般的自己一样呢? 楚仙师对那人千般好万般好,自己只有艳羡的份。燕凌霄只是在一旁看着,也能觉察到楚青檀对晏归尘的重视,他闷闷地道:“楚仙师他……好像很在意那人。” 柳辞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对晏归尘有了兴趣,不过对晏归尘有兴趣的人很多,他见怪不怪,勾唇笑道:“哦,他们是师兄弟,同一个师尊教出来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燕凌霄:“楚仙师对自己的师弟都这般好吗?” 柳辞拿扇骨抵着下巴,嘟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楚青檀就这么一个师弟嘛。” 燕凌霄若有所思:“哦……我明白了。” 那边,楚青檀看着晏归尘红红的眼睛,有点慌了。当初刚从戒律堂出来时,晏归尘伤得去了半条命都没红过眼,这次却一脸要哭的表情,他觉得事情的严重性似乎有点超出预期。 沉着脸道:“很疼?我现在就让人熬一剂汤药给你服下。”说罢便要转身。 晏归尘却头一次主动拉住了他,眼睛更红了,细看还有泪光。他不停摇头,紧紧攥住楚青檀,指尖冰凉:“师兄……不疼的。你别走。”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没受伤,师兄,你罚我吧……” 楚青檀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完了,他要把龙傲天男主惹哭了。 原剧情里的炮灰反派都没做到的事,让他莫名其妙做到了,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子,但一定很僵硬,他只希望男主不要记这个仇:“好好好,我不走。没受伤就没受伤吧,我不罚你。你……别哭,不许哭啊!” 泪珠悬在眸中盈盈欲坠,晏归尘听话地努力将它们憋回去,但效果并不是很好。趁着眼泪还没掉下来,楚青檀想拿出手帕给他擦掉,但想起来他的手帕昨夜给了江岚,忍不住腹诽,为何他运气如此不佳,总有人在他面前掉眼泪。 他屈起指节,在晏归尘眼下轻轻拭过,刚好接住那颗掉下来的泪珠。美人垂泪总是让人心疼的,楚青檀此刻也有些动容,在晏归尘面前总是端着的语气忍不住柔和了些。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哭了……” 晏归尘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楚青檀越是纵容,这样的冲动就越强烈,如波涛浪潮奔涌冲击,使他无力抗拒,溃不成军。 楚青檀思来想去,灵光一闪,觉得自己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踏仙途》是本爽文,男主刚经历完一个小剧情,当然是要得到奖励的,不然爽从何来? 于是他拉着晏归尘避开众人,将自己昧下的长明灯交给他,颇有些哄人的意味:“这东西还行,以后有用,你收着。”收了就不准再哭! 小小的一盏天灯,触感温润,莹光流转,漂亮极了。 晏归尘捧在手里,垂眸看着,眨了眨眼,方才还只是零星的泪水忽然决堤,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要命往下掉。 这下楚青檀也想哭了。 好在及时到来的仙盟使者救了他,他终于得以从晏归尘的泪海中脱身,处理燕氏的这一堆残局。 使者来之前已经了解此次任务的所有情况,燕华和鼠妖一众罪魁祸首被戴上枷锁关入囚车,押送到仙盟等候发落。燕凌霄也在被带走的人之中,不过鉴于他情况复杂,并没有戴枷锁,只是有人随行看守他。 被带走前,他一一谢过所有人,特别是楚青檀,他鼓起勇气道:“仙师,如果我能不死,我能去玉清境寻你吗?” 楚青檀对这个像男主的少年挺有好感,说道:“若你想成为修士,玉清境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他可能只是个在小说里没有姓名的龙套角色,但谁规定龙套就不能有自己的追求呢? 燕凌霄眼睛亮亮的,好像得到了多么有份量的肯定似的:“仙师,我一定好好修炼,好好赎罪,我要做一个像您这样的厉害的修士,救一千个人,一万个人。您千万不要忘了我!” 楚青檀闻言没忍住笑了下,心道像他可就惨了,因为他只是个早死的炮灰。不过这话他没说出来,少年人热血一点儿不是坏事,他道:“嗯,我会记住你的。燕凌霄,再见。” 第38章 燕凌霄:“仙师,再见。” 仙鹤拍拍翅膀腾空而起,载着他往高空而去,云雾逐渐遮蔽视野,下方的燕府园林变得很小很小,像是墨点,人影也全部消失不见。 燕凌霄的神色逐渐坚定起来,像是终于拨云见月,找到了前行的方向。他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再见,我们会一定再见的。 第19章 燕氏百年世家,一朝倒台,引起了整个临渊城的震动,所有人都没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仙门世家,背地里竟伙同妖物残害他们这些老百姓的性命,还装得一副济世救人的伪善模样。 如今真相大白,燕氏众人正如树倒猢狲散,有罪的下狱,无罪的搬家,家底全被瓜分干净,剩个空荡荡的宅邸。 不仅燕氏,平日里与燕氏常有来往的城隍庙僧侣和芳菲尽的主家也被彻查,押走不少人。最奇怪的是,最后竟还查到了城东王麻子家。大家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就那家破落户,与燕氏能有什么牵扯? 后来才知道,王麻子当日卖女求财,与燕华暗地里达成交易,以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将王霜儿卖了出去。 此事一出,殷家人立马不干了。他们当初同意将女儿嫁入王家,是看中王家人老实本分,谁知背地里竟是吸女儿血的蝗虫水蛭,当下也不管新不新婚的,立刻将自家女儿接了回去,嫁妆也一并抬走。 王家自此没了倚仗,一蹶不振。 任务完成得很顺利,楚青檀没有立刻回宗,玉清境虽好,但有时太冷清,他还挺喜欢临渊城闹市中的烟火气,便多留了几日。 老李头仍旧在原处摆摊,楚青檀发现这回他又在旁边支了个小摊,买的不是首饰,而是大红灯笼和对联之类的东西。 老李头一见他就笑开了:“款儿爷来了,买点年货呀?” 楚青檀道:“那簪子还在吧?” “哎哟,那当然!我肯定给您留着的呀,别的客人要买我都不卖的,您瞧,是这个不?” 他将那枚水晶发簪擦得干干净净递过来。 楚青檀收好簪子,准备之后将它交给江岚。王家人将王霜儿的遗物尽数变卖,这发簪大概是她留下的唯一念想了。 他看向旁边红腾腾的物件:“你这是要转行卖别的?” 老李头:“哪儿能啊,这不是最近快过年了嘛,这些都紧俏着,我也就跟着卖点,多挣一份钱嘛。” 过年,楚青檀这才发现临渊城最近的不同,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常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似乎确实是到过年的时候了。在玉清境都是些仙啊剑啊的,修士们动辄闭关数十年,连自己的岁数都记不清,早忘了还有过年迎春的说法。 想起从前一家人其乐融融吃年夜饭的场景,一股怅然和失落涌上楚青檀心头。穿书以来,他一直回避前世记忆,但对家人和朋友的思念还是会在不经意间闯进他的脑海。 那感觉时刻提醒着他,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可他所熟悉的那个世界,却再也回不去了。 那就好好过个年吧。他对自己说,从今以后,他会用现在这个身份好好活下去。 - “过……年?” 晏归尘重复着陌生的字眼,不解。 自回宗之后,楚青檀便一直在张罗着过年的事,连竹带着人忙上忙下,总算将沐云轩打扮成了令他满意的模样。 楚青檀正在写对联,从前在家时他从不管这些事,此刻苦思良久,竟无从下笔。将上好的笔墨随意扔开,他道:“按照民间的习俗,过年时是要放烟花的。” 晏归尘:“烟花……是什么花?” 他从来没听过。 见他有些失落,楚青檀道:“烟花开在天上,开花时又响又亮,很漂亮。”可惜玉清境内是绝对不允许放烟花的。 晏归尘抿唇道:“师兄喜欢烟花,我替师兄养。” 楚青檀好笑地看着他:“你真能养出来?” 晏归尘坚定道:“我会努力。” 楚青檀真想戳戳他一本正经的脸蛋,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 晏归尘一呆,感觉师兄温热的指腹碰上自己的脸,存在感相当强烈,让他手足无措。 “师、师兄?” 楚青檀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不由得一阵懊恼,他有时总忍不住被男主这张过于美貌的脸欺骗,以至于忘记了对方的身份,做出些出格的事来。 他轻咳一声,不露声色将自己手上的墨迹蹭到对方白净的脸上:“这里弄脏了,擦擦。” 晏归尘伸手一摸,果然摸到墨点,于是低下头捏着袖口慢吞吞擦了起来:“多谢师兄。” 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道袍,楚青檀估摸着他没有几件衣服可穿,给他准备了许多新衣服,如今正好找到机会给他。 “霓裳阁送来了些衣物,不合我的心意,我让连竹放你屋里了,你去换上吧。不然穿得破破烂烂,旁人还以为我亏待了你。” 晏归尘乖巧点头:“哦,好。” 他依言回到寝殿换衣服,没过多久却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只穿着单薄的中衣,手里抱着一件外袍,用料很讲究。 晏归尘小口喘着气:“师、师兄,这是很贵的衣服。” 楚青檀道:“还行,不算贵。” 晏归尘:“要不还是给别人吧……” 第39章 楚青檀:“别人有别人的,这是你的。” 晏归尘:“可是……” 楚青檀似是不耐:“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穿就穿!” 晏归尘一颤,他还是很怕楚青檀生气,不敢再多问什么,抱着外袍回寝殿更衣。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了新衣服的晏归尘叫人眼前一亮。袍子是素净的白色,但裁剪合身,样式精美,刚好能将他修长柔软的腰身勾勒出来,好看极了。 楚青檀暗自点头,很满意。他故意板起脸道:“将你那两件旧衣服都扔了,日后不许再穿。” 晏归尘揪着衣摆,“哦,好。” 沐云轩里的杂役们忙里忙外,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们不是修士,大多出身民间,只在仙门里做些打杂打扫的粗活。玉清境常年都是冷冷清清的,好不容易公子有了过年的兴致,他们操持起来比谁都高兴。 除夕这日晚上,楚青檀交给连竹一个沉甸甸的匣子。连竹打开,差点被里面金灿灿的元宝闪花了眼睛。 他几乎要落泪了:“公子,这这这……这是给我的?”他就知道公子心里有他! 楚青檀道:“这是新年红包,沐云轩众人一人一个,你可不许贪多。” 虽然不是自己独一份,但连竹还是很感动:“多谢公子!连竹永世不忘公子大恩!” 楚青檀抽了抽嘴角,发个红包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救了连竹的命呢。 犹豫一下,连竹道:“那公子,小、晏归尘也有份么?” “不必给他。”楚青檀道。 金银钱财这些东西,晏归尘用不上,就算给了他,他也只会藏起来而不是花出去。 连竹欲言又止,最后表情复杂地捧着匣子下去了。 楚青檀慢悠悠来到晏归尘寝殿外,房门开着,里面点着零星一盏灯火,光线很暗。晏归尘就坐在这盏将灭不灭的灯火下缝缝补补。 他做得很认真,连寝殿何时进来了人都没注意。反而是他腿上的小奶猫先发现了楚青檀的到来,打招呼般对他“喵呜”了一声。 晏归尘这才看见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抱着猫站起来:“师兄。” 楚青檀往下一扫,他将自己的旧衣服裁剪一番,似乎打算改:“我不是让你扔了吗?” 晏归尘不安地道:“小猫这几日总是掉毛,我怕它着凉,就……想给它做件衣服。” 楚青檀拿起那件做到一半的小衣服看了看,针脚细密精巧,并不简陋:“哦,你还会做这个呢?” 晏归尘:“嗯。” 他从前缺衣少食,一身衣服总是破了又补,针线活也从一开始的笨拙变得越来越熟练。 “师兄若是需要,我也可以为师兄……” 晏归尘话说到一半,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他发觉自己说了蠢话,楚青檀的衣物是整个玉清境最多最好的,哪里用得着他来缝补呢? 怀里的小猫舔了舔他的手背,他回神道:“师兄来寻我,有何事?” 楚青檀漫不经心道:“连竹他们来向我讨了新年红包,你呢?” “……我?” 晏归尘懵了一下,努力思考自己有什么能给出去的,然后发现没有。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师兄给的,他不能给别人。 “抱歉!师兄,我、我好像没有红包能给他们……” 楚青檀一愣,随即意识到他误会了:“不,你不需要给他们什么,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这次晏归尘听懂了,踌躇两秒,小心翼翼道:“一袋小鱼干……可以吗?” 小鱼干? 哦,楚青檀明白了,他这是要喂猫。 楚青檀笑了下,随手剪燃尽的烛芯,灯火摇曳片刻,变得明亮起来,映在他的眸子里,变成暖融融的光。 他道:“可以。不过这是给猫的,你自己的呢?” 晏归尘这回想了许久,始终想不出来,抬眸看向楚青檀,带着示弱的意味:“师兄……” “既然现下想不出来,那便先欠着。”楚青檀不想让他为难。 晏归尘悄然松了口气,就见楚青檀走到桌旁,提笔写下一张纸条交给他:“收着。” ——“某年某月,楚青檀欠晏归尘新年礼物一份,可随时兑现。” 这样轻飘飘的一张小纸条,稍稍用力便会攥破,晏归尘愣愣将它捧在掌心,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重量。 “师兄……” 被冷落的小猫在一旁不满地喵喵叫,它脾气越发大了,不知何时起不再害怕楚青檀。楚青檀提着后颈将它拎起来,它就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他。 “给它起个名字吧,你现在是在养它了。” 晏归尘低声道:“新年。叫它新年好不好?” 楚青檀说好。 晏归尘握紧了纸条:“师兄,下个新年,我们还会一起吗?” 他看到楚青檀顿了顿,模糊的视线分辨不清他的神色,但是那只迟疑着落在自己头顶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 “嗯,会的。” 第20章 听说沐云轩里在过年,不少人产生了好奇心,都想着来看一眼。毕竟玉清境建立数千载,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宗内过年,对于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长老弟子们来说是个相当新奇的体验。 第一个来的是许念慈,有关楚青檀的事情,他总是知道的很快。于是在初一这天,他大清早便来到沐云轩。 第40章 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上了自己最中意的一整套刑具,让聂文远扛着,丁零当啷响了一路。 见到楚青檀,直接将这几十斤的铁块往他桌上一扔,好像在扔一块风干的腊肉:“送你的。” 楚青檀看着自己被砸出好几个坑的紫檀木桌,皮笑肉不笑:“太客气了,许师兄。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啊?” 许念慈斜斜勾起一边嘴角,看上去颇有几分得意:“我派人去民间打听过,过年期间串门就是要带礼物的,我这礼送得如何?” 楚青檀对眼前的一堆烙铁、钢鞭、桎梏露出礼貌的微笑:“挺好的。” 转头低声吩咐连竹:“把这东西扔库房去,放最里面。” 连竹叫上两个人,吃力地抬起东西走了。 许念慈笑容一收:“唉,急什么?我还没为你好好介绍一下这些个东西怎么用呢。” 楚青檀抬手:“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心意到了就行。” 大过年的,他还是希望气氛能和谐些,为新的一年开个好头。看了眼许念慈身后,只看到了压低帽沿一脸紧张的聂文远:“你不是还有个师妹么?” “哦,你说明珠啊。”许念慈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饮尽,呸地吐出茶叶,“她怕你怕得要死,听说我要来沐云轩,连话都不与我多说两句了。” 其实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来,抓上聂文远,不过是让他做个苦力。正要放话让聂文远回去,忽然听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楚青檀!” 几人齐齐往屋外望去,萧声大步流星地闯进屋里,仍旧是剑不离身,盯着楚青檀的眼中冒着火星:“你骗我,那鼠妖根本不在万仞峰!” 当初仙盟使者带走鼠妖时,楚青檀为免萧声闹情绪,哄他说仙盟已将鼠妖的处置权交给自己,只待审问结束自己便将其送到万仞峰,任由萧声处置。 萧声当了真,回宗之后每日抱剑苦等,最后却只等来了鼠妖被仙盟处死的消息,气得他直接带着剑冲进沐云轩,势必要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手段。 许念慈看出他来者不善,挡在楚青檀身前开口道:“萧师叔,你先把剑收一收,我看这其中应当有误会。” 萧声:“挡我者死。” 许念慈的脸色立马沉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气氛紧张一触即发。他不是好脾气的人,面对前辈可以保持基本礼节,但前辈若不懂礼节,他也略懂些拳脚。 打不打得过不要紧,脸面是绝对不能丢的。 这两人要是打起来,这年也就不用过了,楚青檀重重地敲桌子,吸引二人注意后冷静地道:“宗门明令禁止同门私斗,破坏公物罪加一等,三年起步,上不封顶。” 他的目光扫过许念慈,眼中的意思很明确:你是戒律堂大弟子,不会不知道这条规矩吧? 僵持数秒,许念慈臭着脸坐了回去。 萧声却是不管不顾,冷笑一声:“无妨,待我将这里所有人杀干净,便无人知晓此事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楚青檀脸色一转,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冲他身后道:“师尊,你也看到了,在沐云轩萧师叔便敢这样欺压弟子,可知平日里就更过分了,你可要替我做主!” 萧声:“你以为这种伎俩能骗到我?”他偏不信! 可下一秒楚观风淡漠如冰的声音响起,由不得他不信。 “萧声,你可知错?” 哈,掌门还真来了? 他不是日理万机吗,他不是分/身乏术吗,他不是忙得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吗? 萧声脸色很难看,转身向屋外望去,楚观风一袭祥云鹤袍缓缓而来,脚步看似缓慢,却转眼便来到众人面前,冷清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萧声即将出鞘的剑锋上。 萧声啪地收了剑,嘴硬道:“作为前辈,我不过是想要指点弟子们的剑术,何错之有?” 楚观风神色平静,毫无波澜:“杀人灭口,也算指点?” 萧声憋屈得不行:“我开玩笑的!就算你是掌门,也管不着我开玩笑吧?” 楚观风道:“自然。” 不等萧声放松,他轻抚袖摆,继续道:“不过,万仞峰这三百年来损坏公物的账目,稍后我会派人送到你处,请你尽快还清。” 萧声的脸色黑了又白,半晌憋出一句:“你这是公报私仇!” 楚观风:“一应开销皆从我私账上出,与公事无关。” 这下萧声彻底没话了,三百年来毁在他弟子手上的公物数不胜数,就凭他们每月的微薄收入,整个万仞峰卖身给楚观风打工还债三千年都还不清! 沉默几秒,他缓缓道:“说来大家都是同门,这又是何必……这事是我不对,以后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行吧?” 楚观风看向楚青檀,楚青檀微笑点头:“萧师叔能看开自然是好,不过以后做事可要三思哦。” 楚观风:“这三百年的私账,我会转到你的名下。” 以后萧声再发疯,直接让他还钱就是。 楚青檀答应得很快:“好的师尊。” 楚观风从袖中拿出一枚钥匙,推到楚青檀面前:“这是我私库的钥匙,你若有钱财短缺,可自行去取。算作为师给你的新年礼。” 楚青檀:“多谢师尊!” 萧声憋得眼睛都红了,低声骂了句脏话。这不要脸的兄弟俩! 第41章 他转身就要走,没想到出门就撞见柳辞,柳辞自从回宗之后就变得面黄肌瘦,身若蒲柳,被风刮一下就倒,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好像从来没睡过觉。 他虚弱地把住萧声的胳膊:“劳烦前辈扶我一把。” 萧声甩了两下没甩掉,不耐烦地将他一路提到屋里。 柳辞的折扇晃晃悠悠挂在腰间,要掉不掉,他干巴巴笑了一声:“大家都在啊,咦,掌门也在,难怪我大老远就听见这屋里鸟语花香的,真好……” 楚青檀真怕他死屋里,扶着他坐下:“柳师兄,你这是?” 柳辞道:“没什么,我们医修的宿命罢了。我今日特意请了假,也来你这里过个年,没想到如此热闹。”说着他鼻尖忽然抽动,像是从梦中惊醒:“好香啊,这什么味道?” 楚青檀:“晏归尘在煮汤圆。” 柳辞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闻言喜上眉梢:“不错,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汤圆?还正好是红糖馅儿的,快快快,何时能端上来?” 他这话刚说完,晏归尘便端着两碗汤圆过来了,进门时惊了一下,没想到屋里会有这么多人,慌忙行礼。 “许师兄、聂师兄、柳师兄,啊……还有师尊和萧、萧……” “好了。”楚青檀接过他手中的碗,“再磨蹭汤都凉了,今日不必拘礼。” 晏归尘不敢看萧声,垂着头跟在楚青檀身后:“哦。” 两碗汤圆上桌,众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多人来,楚青檀只买了两个人吃的份,红糖馅儿的汤圆半大不小,一只碗里刚好能装六个。 晏归尘好像做错了事似的:“我再去煮。” 楚青檀及时拉住他:“煮什么煮,厨房里一共就这么两份。” 晏归尘:“哦。那……我不饿,我的这份给师兄。” 楚青檀看着他:“你把自己这份给了我,剩下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呢?” 晏归尘:“对不起。”qaq 楚青檀:“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再去拿几个碗来。” 片刻后,屋里众人一人捧着一只小碗,碗里装着一枚圆溜溜的红糖馅儿汤圆。 楚观风是师尊,他有两个。 许念慈蹲在屋檐下,吹着冷风吸溜汤圆,看着屋里的两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凭什么他晏归尘能和楚青檀吃同一碗,我却只能吃一个?” 沾了他的光,聂文远也分到一个,和他并排蹲着,“师兄,你说过的,仙盟大会结束之前别和晏归尘计较。” 告诫师弟是一回事,自己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总之许念慈就是不爽,楚青檀对晏归尘越好,他越不爽。 他咬牙道:“等大会结束,我一定将这些日子的债与他慢慢清算。”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未刻意收敛,晏归尘听得一清二楚,汤圆的口感又甜又糯,他慢吞吞吃着,刻意忽视耳边的杂音,默默看起了新学的功法。 另一边,楚青檀问楚观风:“师尊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楚观风总是很忙,就连楚青檀也少有见到他的机会,他好像将自己关在了云上宫,这还是楚青檀第一次见他主动来到沐云轩。 楚观风撩起袖袍,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眉目清浅疏淡,无伦做什么都有种尽在掌握的从容,有时又像是初冬芦苇塘上带着幽凉露气的风,刮过时会使人感到清醒与肃重。 茶水斟到杯盏三分之二的位置,他没有喝,看着细碎的茶叶在微褐色的水中浮动,片刻后开口:“仙盟大会在即,为师来看看你准备得如何了。” 师尊看起来心情尚可,楚青檀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大过年的,就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哦,徒儿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剑,一直到正午方才歇息,修为大有长进,请师尊放心。” 楚青檀可没有说谎,小徒弟也是徒弟嘛。 楚观风不知道信没信,神情不变:“若真如此,为师也能少操些心了。” “不过,还有一事,为师需要告知你。” “逐日之崖的首席弟子燕回,昨日已突破洞虚境。” “哈!他?” 燕回,楚青檀知道这人。无需刻意回忆,因为他是原身最不对付的死对头。 燕回是逐日之崖新一代首席弟子,同样作为名门大宗,逐日之崖在修真界有着不下于玉清境的地位,而燕回,便是逐日之崖天资最高的弟子。 两人的梁子是在上一届仙盟大会结下的。那时他们都是傲气跋扈的少年,看上了同一件彩头,互不相让,楚青檀直接将东西砸到燕回的脸上。最后若不是几位仙尊出面调停,两人险些在会场上大打出手。 虽然最后没交手,不过这仇却是结下了,两人互相打赌,势必要在下一届仙盟大会让对方成为手下败将。 楚青檀停留在洞虚期已久,本不将元婴期的燕回放在眼中,不过如今燕回也突破洞虚,他便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 暮色四合,沐云轩结束了整日的热闹,烛火熄灭,众人都沉沉地睡了过去,万籁俱寂,只剩下冷风刮过墙角屋檐的轻啸。 解下厚重的裘氅,楚青檀只穿着中衣,掀开被褥正要就寝,忽然察觉到被褥下异样的温度。 他眉梢一挑,随手掀开被子,果然发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东西。 第42章 新年将身子团成小小一团,窝在他的枕头旁睡得正香,细听还能发现它正打着惬意的小呼噜。 “你这小东西,胆子倒是比你主人大得多。” 不知道晏归尘有没有发现他的猫不见了,不过大半夜的他应当已经睡下,楚青檀不想打扰他,便将新年挪到一边,和它分享自己的床榻。 最后一盏灯火熄灭,困意上涌,楚青檀在黑暗与寂静中慢慢沉入了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东西从床尾钻进他的被褥,一点点磨蹭到他身边。 温热的触感贴上来,他潜意识里认为是新年,顺毛般在对方背上抚了抚。 后知后觉地发现触感有些不对。 掌心羊脂玉一般的柔滑细腻的触感,绝对不是来自动物的毛皮,反倒像是……人的肌肤。 接下来对方的动作证明了他的直觉。 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腰际,沿着精壮的线条一路向下,无限逼近某个要命的区域。 被褥隆起,发丝如水般垂落而下,尽数倾泄在他微敞的领口,带来入骨的痒意。 楚青檀的睡意彻底消失,他猛地睁眼,将伏在自己膝上的人一把抓住,同时床边的烛火骤然点亮,火光映出两张同样慌乱的脸。 第21章 楚青檀一度怀疑自己还没有完全睡醒,不然他怎么会看见晏归尘墨发凌乱、衣衫半解地倚在自己身上? 看清来人的霎那,掌下的肌肤好像变成了烧红的熔炉,烫得楚青檀猛然收手:“晏归尘?你这是做什么?” 晏归尘顿了顿,精致的面容一半隐没在烛火阴影中,眼角不知何时多了颗小巧的泪痣,他就像条勾魂摄魄的美人蛇,一点点爬上楚青檀胸口,侧脸贴上赤|裸的胸膛,柔柔地抬眸看过来。 “师兄,良辰美景,莫要辜负……” 他的声音不似平常清冷,柔媚异常,低声耳语时,像是有把小刷子从楚青檀耳边扫过,酥麻感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他喉结不自觉滚动,感觉到对方的手有下移的趋势,立刻伸手抓住,严肃地道:“你先起来。” 晏归尘轻轻歪头,师兄的反应并不在预料之中,他有些茫然。 想到什么,他反客为主,双手捧起楚青檀的手,慢慢贴上自己的侧脸,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湿漉漉的眸子看着楚青檀:“请师兄享用。” 要命! 楚青檀闭了闭眼,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何表情,但能感觉到惊人的热意正涌上脸。现下的场面,对于他一个童子鸡来说,实在有些过于刺激了。 晏归尘还在乱动,到处在他身上点火,他单手握住对方两只手腕,然后在晏归尘疑惑的目光中猛然起身,用被子将对方裹了个严严实实。 “师兄?” 晏归尘被裹成一个白生生的大茧,全身上下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他没有挣扎,待在茧里不解地看着楚青檀。 楚青檀背对着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晏归尘乖乖答道:“知道,我在伺候师兄。” 晴天霹雳! 这句话将楚青檀为数不多的理智轰击得粉碎。 楚青檀怎么也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能听到龙傲天男主对自己说出某棠经典台词,这是造的什么孽! 他重重呵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晏归尘一颤,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对不起……师兄,我、我只是想让师兄高兴。” 此言一出,楚青檀顿时有种自己在逼良为娼的错觉,他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导致晏归尘产生这样的误解。 “高兴?你认为这样自轻自贱我会高兴?” 这话刺痛了晏归尘,他不明白师兄为何不悦,是他做得不够好么? 师兄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厉声对他说过话了,他发觉自己竟难以接受。 晏归尘沉默了一会儿,楚青檀没听他出声,正在反思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就感觉衣角被轻轻拉住。 “师兄……你别生气,我以后会好好练功的。” 晏归尘满心惶惑,楚青檀也没有比他平静多少,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但他一个也捉不住。晏归尘这手实在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冷静一点。 他强迫自己用脑子好好想,晏归尘没有必要这样做,且不说他是后宫文男主,绝对不可能是个弯的,单说他如今的处境,没有性命之忧,也不缺吃不缺穿,该有的东西自己都给他了,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等等,以晏归尘的人生阅历来说,他真的明白他在做什么吗? 想到这里,楚青檀才算真的找回了些理智。回头望去,晏归尘正定定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安,如明净的湖水般清澈见底,哪有半分情|欲的影子? 楚青檀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确实有些重了,他暗自叹了口气,握住晏归尘小心拉着自己的手,触感冰凉。 “谁教你这样做的?” 晏归尘道:“……功法。” 楚青檀:“给我看看。” 晏归尘犹豫着,慢慢从被子里钻出来,从自己薄薄的一层衣服里拿出本泛黄的书册。他怕自己做得不好,特意将它带上了。 楚青檀接过来一看—— 《龙阳十八式》 第43章 光看书名就知道内容,但他不信邪,随便翻了几页,表情逐渐僵硬。 画面之大胆,对白之露骨,就连楚青檀也没见过更香艳的。他一脸复杂地合上书,问晏归尘:“你学这个干嘛?” 晏归尘道:“挽秋姑娘告诉我,练好这本功法,照上面的做,我就能报答师兄。” “挽秋姑娘是?” “是芳菲尽里弹琵琶的姑娘。” “她还说了别的吗?” “没有。” 楚青檀随意翻开书中一页,指指上面交缠的两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晏归尘:“他们在做、爱做的事。” 挽秋姑娘是这么说的。 楚青檀:“……” 不太适应这样直白的对话。 他维持着平静的神情没变:“你想和我做?” 晏归尘迟疑了一下,却不是因为羞涩,仿佛自己正在说的是件类似于吃饭睡觉这样平平无奇的事。 “只要师兄想,我都可以。” 楚青檀问:“为什么?” 晏归尘这次没有迟疑:“我想让师兄高兴。” “那你自己呢?” “啊?” 晏归尘愣住了:“我?” 楚青檀将晏归尘的手塞回被子里,他想,晏归尘或许并不明白做这种事情的含义。 “这种事,是只有两个相爱的人之间才能做的。” 相爱的人? 晏归尘没有说话。 楚青檀继续道:“就算是爱人之间,做这种事情也要你自己愿意才行。如果你不想做,那么谁也不能强迫你,你自己也不行。” 晏归尘慢慢道:“师兄,怎样才算相爱?” 这个问题,楚青檀很难回答,因为他也没有过爱上某个人的经历。在他看来,爱情无非与亲情和友情一样,是将一个人踏踏实实地放在心里,发自内心地希望对方好,乐其所乐,忧其所忧。 不过这些都是很空泛的描述,他想了下,道:“就像父母对孩子的爱,兄弟姐妹之间的爱,朋友之间的爱,对你好不是为了索求回报,你只需要接受他们的爱就够了。明白吗?” 晏归尘跟随他的描述尽力思考,然而许久也没能思考出个结果。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师兄。没有人爱我。” 父母之爱,手足之爱,友人之爱…… 他从未拥有过,所以也无从想象。 楚青檀感觉自己的心尖好像被蚂蚁蛰了一下,不是很疼,却让他如鲠在喉,难以忽视。 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所有安慰都显得那样苍白。 这次楚青檀没再克制,在晏归尘脑袋上揉了揉,“会有的,相信我。不久后的将来,你会遇到许多人,他们都会喜欢你,爱护你,将你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不会再孤身一人。” 本该属于男主的一切,他都会得到的。 说这话的时候,楚青檀没有考虑自己会不会崩人设,此刻他不是玉清境掌门大弟子,他只是他自己,他希望晏归尘能拥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那师兄呢?”晏归尘忽然问,“师兄也会像他们一样吗?” 楚青檀没想多久便给出了答案:“当然。”他还要帮助男主打败反派,自然是要一直陪在男主身边的。 他说:“总之,只要你变得足够强大,你想要的一切就都能得到。” 变强…… 晏归尘默默握紧了拳头。 见他想明白了,楚青檀总算彻底放下心,剥笋一样将他从被子里剥出来,然后取来自己的外袍披到他身上。 “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事。不管对谁,都不可以。”他说着将《龙阳十八式》放到烛火旁,火舌舔舐书页,迅速将其焚烧殆尽。 “你只需要练好纯阳剑法便可,这个……忘了吧。” 晏归尘拉紧肩上的衣袍,楚青檀的袍子对他来说太宽大了些,前襟松松垮垮总往下掉,腰上松了一截。 “哦。”他裹着衣服从床褥间直起身,美好的身体线条尽数遮掩在衣袍下。起身时意外发现了新年团在枕边的小小身影,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楚青檀一眼,见对方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轻轻抱起新年下床离开。 “师兄,晚安。” 他走后,寝殿再次陷入安静,楚青檀躺在床上迟迟难以入眠。 晏归尘伏在他身上时动人心魄的模样频频出现在脑海中,如今他虽已离开,但楚青檀总觉得这榻上到处都是他留下的痕迹,连空气都变得躁动不安。 他自认心思清白坦荡,此前对晏归尘从未有过那方面的想法,这次却猝不及防阴沟里翻船,被结结实实勾/引了一通,偏偏对方还一无所知。 后半夜,他好不容易睡着,却在梦里被一条巨大的青色蟒蛇缠上。 柔软的蛇身将他一圈圈环绕,挣扎不得,漂亮的花纹看得人眼晕,蛇信在他耳边吞吐,脱口而出的却是晏归尘的声音。 “师兄,我们要纠缠一辈子。” 蛇尾越缠越紧,楚青檀无法呼吸,额头冒出冷汗,直到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才发现自己方才真的暂停了呼吸。 天色渐亮,就快到晨起的时辰了。他往身上一摸,全是汗。 他最怕的就是蛇,昨天晚上的梦真是将他吓得不轻。 还好,只是梦而已。 第44章 第22章 时间在修炼中飞速流逝,转眼三月已过,来到了仙盟大会正式开始的这一天。 仙盟大会三年一度,四大宗轮流作为主家,今年轮到净水原坐庄,举办地点选在风花谷。 风花谷地如其名,风花纠缠,落英缤纷。从谷外望去,如数不清的彩带丝绸联结飘摇,美不胜收。 穹顶宝盖之下,是仙盟三位执法者尊位,灵墟仙尊楚观风为首,其后为善存仙尊玉慎子、参玄仙尊道延。尊位之下,便是参与此次大会的各派掌门、长老。修真界大大小小门派数千,弟子们在谷前列阵,自高台向下看去,校服色彩斑斓各成一派,以白色居多。 修士们出行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张扬些的宗门大多选择舟类法器,巨大的舟体遮天蔽日,降落到风华谷前便消失不见,与芥子舟有异曲同工之妙。有的宗门选择御兽,一时飞马流鸢啼鸣掠过,壮伟可观。相比之下,御剑这个具有代表性的出场方式倒称得上一句低调。 但当上百名修士御剑齐出时,那动静便怎么也低调不起来了。 剑影飞掠,玉慎子以团扇掩唇,蛾眉轻蹙:“无极宫的那群浪货,每次出场都这般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到了似的。” 她这话是对楚观风说的,楚观风并未多言,反倒是一旁的道延接话道:“都是些黄口小儿,难免轻浮。” 他冠宇华丽,长发飘然,狭长的眸子里似有倨傲之色。 玉慎子暗自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是呢是呢,论资历,谁能比得过您老人家呀。”一把年纪还装嫩,呸! 道延有意攀谈,玉慎子却不欲与他多说,对楚观风道:“听闻灵墟仙尊的两位亲传弟子都会参加本次大会,看来玉清境此次是要角逐魁首了?” 提到弟子,楚观风终于有了反应,眼眸往下一扫,平静道:“结果尚未可知。” 玉慎子团扇轻摇,咯咯笑了几声:“仙尊何必客气,如今各大宗门谁不知道?你的两个好徒弟,一个早早地踏入洞虚期,另一个更厉害,乃是修真界有史以来最早结丹的天才,这样好的福气,是旁人连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楚观风淡淡回应,玉慎子也不恼,灵墟仙尊本就是冰雪般的性子,若是哪日忽然热情起来,那才令人惊异。 她放目远眺,试图在下方攒动的人头中分辨出那两人的身影。 有时候恶名远扬也是有好处的,比如现在,楚青檀就不必与外面熙熙攘攘的弟子们挤在一处,舒舒服服躺在船舱里,直到临近大会开始,才不紧不慢地汇入玉清境队伍之中。 玉清境、无极宫、净水原、逐日之崖四大宗门位置靠前,各派弟子们相隔距离不远。楚青檀一出现,逐日之崖队伍中便传出一声冷嗤: “终于舍得出来了,太子爷就是太子爷,就连参加仙盟大会也比旁人高贵。” 说话的人抱臂站在逐日之崖队伍最前方,一身黑衣,面容俊朗,眉目间却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郁色。正是逐日之崖领队弟子燕回。 楚青檀懒懒接过晏归尘递来的剑,随意扫过去一眼:“明白就好。” 燕回笑意一僵,没想到三年过去,昔日死敌变得更不要脸,却还是那么……令人生厌。 他收起虚伪的笑容,阴郁的目光盯着楚青檀和他身后的玉清境众人,像条即将露出獠牙的毒蛇:“楚青檀,看起来你对这次大会似乎很自信啊。但我可是听说,这些日子你天天与妖族余孽混在一起,被迷得神魂颠倒,如今还敢带他一起参加大会……怎么,不怕他反咬你一口?” 尖锐的讽刺落到晏归尘耳中,他缓缓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心中却不可避免地生出些害怕,担心楚青檀听了这些话对自己产生芥蒂。 “师兄,我……” 楚青檀按了按他的脑袋,屈尊降贵侧过身,赏给燕回四个字: “关你屁事。” “你!” 燕回的怒火一触即燃,当即便要提剑上前,却被一道浑厚的嗓音止住了脚步。 “时辰到,大会开始——” 是净水原大长老,作为本次大会的司仪,他仙风道骨,声如洪钟,令下方众人精神一振。 有人窃窃私语:“听说本次大会相较往日有所不同,不仅取消了擂台赛,还将个人战与宗门战糅合到了一起。” “这要如何比试?” “我也不知,还是听长老怎么说吧……” 等到下方杂音渐歇,大长老缓缓道:“风花谷中设有试炼秘境,为期三日。进入秘境的参赛者,除非主动弃权或第二次受到致命伤害,皆不可离开。你们每人腰上都配有一条玉带,扯断玉带即可脱离秘境,视为弃权。” “本次大会的赛制有所改变,以往都是修士之间的对战,然而如今妖族愈发猖獗,仙盟一致认为应当以除妖能力作为评判修士的准则,因此,秘境中安置了数以千计的妖族作为活靶,击杀不同等级的活靶可获得相应积分,以三日总积分作为个人最后成绩,宗门成绩为个人积分之和。” “秘境关闭时仍未淘汰的参赛者,每人额外获得五十积分。秘境之中,越靠近中心地带,活靶的力量就越强大,望各位量力而行。” 不必提醒,稍微有点脑子的弟子都知道徐徐图之,毕竟留存到最后的人能获得足足五十的额外积分,谁也不想就这么错过。再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会改制,大家都没经验,这种时候拼的就是实力和思路了。 第45章 规则介绍完,接下来便是一些陈词滥调的告诫和期许,楚青檀没仔细听,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大长老身后站着的女修身上。 那女修身材匀婷,容色绝艳,面容虽有些稚嫩,但已能看出倾城之姿。一袭白衣随风舞动,似雾中看花水中望月的飘渺柔和,让人不自觉地生出好感。 她的佩剑纤细修长,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刺,绕着柔软的腰身缠了两圈,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一枚水滴状玉饰点缀在她的额前,通体幽蓝,与绝色的面容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在场的弟子大多是男修,年少慕艾,盯着美好的姑娘就移不开眼,或隐晦或大胆的目光纷纷集中到女修身上。 其中也包括楚青檀,但他注意到这位女修却并不是因为她貌美,曾经沧海难为水,天天对着晏归尘那张脸,他早已经能做到视美色如过眼云烟。看她,是因为楚青檀认出了她的身份—— 小美。 缠腰软剑,水滴玉饰,出身名门,温柔大气。这就是正宫女主小美没错了! 有认识她的弟子露出喜色:“早就听说净水原小师妹也会参加此次大会,没想到竟是真的!” “能与灵儿一道进入秘境,排名还有什么所谓呢……” “灵儿也是你叫的?” “灵儿自己都不介意,你瞎叫唤什么?” “……” 楚青檀不露声色地旁听,终于弄清了女主小美的真实身份——净水原掌门独女,大长老亲传弟子,沈灵儿。 作为男主当之无愧的正宫,一众莺莺燕燕里的纯洁白月光,沈灵儿与男主的初次相遇便是在仙盟大会。彼时落魄的男主被所有人嘲笑鄙视,只有沈灵儿站出来为他说话,给了他继续战斗下去的动力。 后来男主果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黑马夺魁,狠狠打了炮灰们的脸。 自此之后,男女主引为知己,互相扶持,艰苦创业,筚路蓝缕……最终开拓出一片广阔的宏图。可以说,沈灵儿就是男主登仙之路上的最大助力。 除了良好的出身和美丽的容貌,她本人的实力也相当强横,但由于她温柔体贴的性格,使得这份强横变得不那么尖锐,不至于抢了男主的风头,是大部分男人都会喜欢的类型,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反感。也难怪她能在女二三四五六七八……里脱颖而出,成为女主。 漂亮又事少的工具人,谁会不喜欢? 楚青檀瞥了眼晏归尘,意外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纳闷。 这么大一个女主在你面前,你看我干嘛? 见他终于不再盯着上面的女修看,晏归尘不知从哪拿出一把伞,“唰”地展开撑在楚青檀头顶,女主的身影顿时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了。 “阳光刺眼,我为师兄撑伞吧。” 楚青檀问:“今日各派弟子齐聚,你可有新认识的友人?” 比如沈灵儿什么的。 他特意与晏归尘分开,等到大会开始才姗姗来迟,就是为了给男女主创造相遇剧情的契机。毕竟,搭上女主这条线,就相当于搭上了整个净水原。男主之后的升级之路便多了个倚靠,他距离完成任务也就往前跨了一大步。 在他看似随意实则期待的注视下,晏归尘慢吞吞摇了摇头:“没有。” 楚青檀产生了种八卦扑空的失落感,不过他也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种事情要慢慢来,机会还有很多。 他们接下来要在秘境之中待上三天时间,就不信男女主擦不出火花! 晏归尘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大会改制,传统的对战方式改变,也就意味着,他没办法再如计划中一般帮助楚青檀赢得比赛。 换言之,现在的他对于师兄来说,就连仅有的利用价值也失去了。 他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静一些,但不安和迷茫的情绪却无法抑制地从眼眸中流露出来。 楚青檀没有忽略他的异常,联想到之前的事,他很快反应过来原因,对晏归尘道:“状况有变,如今你既然不能替我战斗,那便换个目标。此次大会,你要尽己所能获得积分,为师门赢得更高的排名,明白吗?” 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并没有因此发生任何改变,晏归尘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 “嗯!” 第23章 高台之上,巨型铜钟连响三声,古朴雄浑的钟声穿透深谷,激起群鸟腾飞,正式拉开了仙盟大会的序幕。 半球形巨幕结界缓缓从一侧升起又落下,像一只倒扣的碗,将所有人纳入秘境范围,炫目的白光闪过,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广场瞬间空空如也,参赛弟子都已进入秘境之中。 与此同时,跟随在弟子们身边的法球,将他们的情况完整呈现在大殿之上,画面中,每个人头顶上都有一个醒目的数字,那是他们到目前为止获得的积分。 进入秘境不久,便有人的积分数变成“一”,标志着他击杀了一只低级活靶。 数字不断跳动,大多数人的积分都迅速上涨,相比之下,那几个顽固不动的“零”显得格外瞩目。 “没看错的话,那两个仍然还是零分的弟子,似乎是楚仙尊的亲传?楚仙尊贵人事忙,看来并没有多少时间教导弟子啊?”道延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叫周围的人听见,一时间,各色目光纷纷投向楚观风。 第46章 楚观风并不争辩,闭目养神。 玉慎子道:“参玄仙尊不关注自己的弟子,倒是对灵墟仙尊的弟子格外留心,难道是因为爱屋及乌?” 道延被她的说法恶心到了:“我对他能有什么想法!不过是见他的两个弟子拿不出手,替他脸红。” 这时楚观风淡淡道:“时辰尚早,胜负未定。” 两人都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众人赶忙连声附和。 “仙尊说得是,大会为期三日,这才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变数还有的是呢。” “没错,没错。各人风格不同,有的迅猛,有的稳妥,这是好事嘛!” “快看!楚青檀得分了!” 光幕上印出楚青檀的身影,护花剑迅捷如电,转瞬间便收下了一只飞掠而过的活靶。与此同时,他头上的数字如水波般晃荡,缓缓变成了“一”。 楚青檀收剑入鞘,随手擦去血痕,活靶的尸身倒在不远处,从头颅到尾椎刻着一道流畅的白线,击杀它能获得一点积分。 这只活靶是主动撞到楚青檀面前的,进入秘境之后,众人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原本聚在一起玉清境弟子全都消失了,身边空无一人。楚青檀猜测其他人的情况也与自己相同,秘境的设立者并不希望他们一开始就集体行动。 与风花谷的美景不同,秘境之中天色晦暗,地形崎岖,怪异的巨林和黑雾笼罩在头顶,像张牙舞爪的恶兽。 秘境中不能使用法器,楚青檀没法直接探明情况,但能感觉到东方的妖气明显强于其他方向,显然是中心地带。 击杀白色低级靶得一分,蓝色中级靶得五分,紫色高级靶得十分。现在他身处秘境外圈,能遇到的只有低级活靶,越往东走,遇到高级靶的几率才会越高。而相应的,活动范围内收,遇到其他修士的几率也会提升。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进入秘境的修士属于竞争关系,要想获得更好的成绩,猎杀活靶是其一,还有一个办法,是减少竞争者。 虽说仙盟大会禁止内斗,但人多是非多,宗门之间的勾心斗角层出不穷,若有心害人,想要骗过随行法球的监视并非难事。 楚青檀思忖片刻,最后决定直接东行。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先与晏归尘会和。 密林深处,骤然传出一声剑啸—— 燕回动动手指,灵剑飞回,环绕在他的身后凌空浮动。 “明桥,你说,除掉这只妖……值多少分?” 血腥味逐渐逸散,不远处,晏归尘紧握螭吟剑,右臂破开一道深口,鲜血沿着指尖一点点滴落。 方才若不是他及时躲闪,燕回这一剑险些刺中他的胸口要害。 站在燕回身后的弟子小心道:“师兄,他是玉清境的人,我们不能杀。”说着,他隐晦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随行法球。 他们在秘境中的一言一行,都会如实被法球记录下来,呈现到外界众人眼中。仙盟大会允许合理范围内的竞争行为,但刻意害人性命却是严令禁止的,一经发现,会立刻被取消参赛资格,并按罪论处。 燕回明白明桥的潜台词,剑身在屈起的手臂间缓缓擦过。 随行法球可以投放画面,却无法传播声音,他微微笑着,仿佛正同朋友友好交流,实则声音阴冷无比。 “无妨,掩人耳目是最简单的事,我要杀他,办法多的是。” 他对晏归尘偏了偏头:“虽然不知道楚青檀看上了你哪一点,但以他对你的重视程度,若是知道你死在了我的手里,到时候他的表情……噗,光是想想都觉得精彩!” 晏归尘一言不发地看着燕回,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在针对他,这样的针对他早已习惯,心里泛不起多少波澜。他默默衡量自己与对方的实力差距,金丹后期对上洞虚初期,横跨两个大境界,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但他不能止步在这里,他必须要往上爬,爬上更高的排名,不管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燕回道:“别这么看着我,我呢,对妖一向仁慈,你要怪就怪楚青檀吧,跟错了人,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妖族一向血气方刚,宁死不屈,现在就让我来看看,你这个半妖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话音刚落,浮空的灵剑骤然调转方向,剑尖对准晏归尘面门猛地刺了过去! 剑风凛冽,却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原地瞬间空无一人。 “师、师兄,他跑了!” 放眼望去,穿着白色道袍的身影正在浓雾的裹挟下飞快远遁,像是在麦田里灵活穿行的田鼠,头也不回地逃走,转眼便不见踪影。 燕回面无表情,缓缓收回剑。 “鼠辈。” “师兄,让他逃了,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燕回抬手,目光沉沉望向晏归尘逃走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 “秘境就这么大,总会再遇到的。” 此处的暗流涌动并没有引起外界的注意。第一天很快结束,日落月升,秘境之中雾气更加浓重,视线受阻,前行之路变得愈发困难。 但这并没有削减弟子们的干劲,他们头顶的积分迅速增长,仅仅是第一日,便已有数人破百。与之相对的,也有不少人遭遇意外,提前淘汰退场。 在秘境这种充满未知危险的地方,集体行动总是比单打独斗更有安全感,所能发挥的力量也越大。一路走来,楚青檀捡了不少玉清境弟子,几人抱团跟着他,形成了一个临时小队,一路畅通无阻地向中心地带移动。 第47章 除了同门,他还顺手救了几个落单的修士,其中就包括女主沈灵儿。 只是他找了许久,却一直没发现晏归尘的身影。 沈灵儿之前腿上受了伤,大家默契地放慢脚步等她,但她不想拖累众人,默不作声走到了队伍左前方,几乎与楚青檀并行。 楚青檀象征性地关切了一句:“你的腿还好吧?” 沈灵儿摇摇头:“多谢,我没事的。” 顿了顿,她又道:“你在找人,对吗?” 一路走来,她能感觉出楚青檀前行的目标并不完全是猎杀活靶,虽说大致方向是往东,但有时会绕路,哪怕路上并没有妖气。 楚青檀不意外她能看出来,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道:“我在找晏归尘。” 他刻意提起晏归尘的名字,沈灵儿却并未出现特别的反应,低头思索片刻后道:“这个名字,我有印象,他是……” 话到嘴边,她笑了笑,换了个说法:“是你的师弟吧?” “嗯。” 沈灵儿道:“你救了我,我理应回报。你要寻人,我可以帮你。” 楚青檀道:“秘境之中,使用任何法器都是徒劳。”不然他早就找到晏归尘了,何至于还在这里兜圈子。 沈灵儿笑道:“不,不是法器,此乃我净水原独门秘术,只要……” 话未说完,一个漆黑的影子从旁侧猛窜而过,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弟子的痛呼。 “啊,我的手——” “是活靶!” 楚青檀看清了那东西,停步按剑,喝到:“别乱,保持阵型,准备开战。” 这样的突袭,他们一路来遇到过许多次,袭击者以低阶活靶为主,偶尔出现中阶,解决起来十分简单。但这次出现的妖物脊背上刻着的线是紫色,象征着它高阶活靶的身份。 高阶活靶的实力相当于一方小妖王,拿下它废了不少功夫,就在楚青檀准备给它最后一击结束战斗时,一柄灵剑横空杀出,抢在楚青檀之前终结了活靶的性命。 积分的计算只看最后一击,不管之前的战斗有多激烈,旁人出了多少力,只有最终的击杀者才能获得积分。 换句话说,楚青檀的积分被人抢了。 楚青檀虽无意拿多好的名次,但辛辛苦苦打下的活靶被人截了胡,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更何况,插在活靶要害处的灵剑十分眼熟,不久以前还佩在他的死对头身侧。 燕回的声音不紧不慢从身后传来——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 第24章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燕回眼中满是挑衅,半点没有抱歉的意思。他勾勾手指,灵剑离开活靶尸身,飞回他的手中。 高级活靶价值十点积分,虽说难得,楚青檀还不至于生气,但当他看到燕回手中的第二把灵剑时,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螭吟剑。 “这把剑怎么会在你手里?” 燕回两指捏着剑柄,随意晃了两下,挑眉:“你说这个?” “当然是因为……它的主人已经死在我手里了呀。” 他看向楚青檀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像是回味般咋了咂嘴:“他死的时候叫得真可怜啊。” “师兄,救我~” “好像是这么喊的吧?哈哈哈哈……唔!” 笑到一半,他眼前一黑,脸上剧痛,结结实实挨了楚青檀一拳。 鼻下有温热的液体涌出,燕回伸手一模,满手的血。他瞪大了眼怒吼出声:“姓楚的,你敢打我!” 楚青檀垂眸慢慢擦手:“打你便打你,还要挑日子么?” 燕回方才说的屁话,他当然一个字也不会信。晏归尘是男主,怎么可能折在燕回这么个名不经传的小角色手上?真要那样的话,反派的宝座就该让他来坐。 晏归尘的剑出现在燕回手中,只能证明他们之间产生过摩擦,联想到自己与燕回的恩怨,不难猜出是谁先挑事。 燕回气昏了头,当下也不管什么规定不规定了,怒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好好,不必等大会结束,我们之间也该到算总账的时候了,你以为我真的怕你?要动手是吧,来啊!”说到最后,他厉声怒喝,佩剑出鞘,大有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的意思。 殿上,玉慎子注视着光幕上的情形,轻轻“咦”了一声。 “你们瞧,玉清境与逐日之崖这两方队伍,似乎有些情况……” 在场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那片光幕,但很快有人发现了异常:“喂,那边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不是两个队伍之中的任何一方,而是距离他们不远处西南方向的天空。 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点,暗紫色裂纹如蛛丝般从黑点中不断蔓延出来,且有继续向外扩张的趋势。 如果说秘境是一颗蛋,天地是包裹于其中的蛋清与蛋黄,那么现在就像是正有人拿着小锤子,从外面一下一下地将蛋壳敲碎。 “这裂纹看起来不似凡物,难道也是大会安排的其中一环吗?” 净水原大长老与掌门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试炼秘境自诞生以来,他们进入过数十次,但此等异象,他们也是第一次瞧见。 将光幕中的画面转移到裂纹出现的边界地带,静谧的气氛一扫而光,天地交接之处,飞沙走石,飓风四起。 第48章 随着一道极轻的“喀喀”声,地面陷落了一个小角,沙砾和石块摇摇晃晃,随即猛地被吸进那个漆黑的坑洞之中。 这仿佛是一个引信,拉动了整个秘境崩溃的开端。一瞬间,秘境边缘的地面接连坍塌,塌陷形成的深渊产生巨大吸力,无差别吸入地面上的一切物体。秘境就像是深海中的孤岛,现在它正在被涌上来的海水蚕食,从边缘一点点破碎,深渊不断靠近中心地带。 处在外圈的弟子很快遇到深渊,还没来得及逃走,便被不可抗拒的可怕力量吸了进去,只留下一声凄厉的惨叫。 亲眼目睹惨象的弟子们心神震颤,都拿出了平生最快的速度,一窝蜂往秘境中心逃去。 他们逃得快,秘境塌陷的速度更快,不断有落在后面的人被吸入深渊,如下饺子般一个接一个,毫无反抗之力。 “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别丢下我!” “师父救我啊啊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秘境外围,哭号惨叫声此起彼伏,随行法球被毁,光幕也接二连三暗了下去。 坠入深渊的弟子们并没有被传出秘境,他们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漆黑的深渊之中,死不见尸。 突如其来的骚乱让大殿炸开了锅,各派掌门坐不住了,要知道现在秘境里关着的可都是各宗门里资质最拔尖的那一批弟子,若是折损在这里,对于宗门来说无疑是釜底抽薪。 “不行,马上将秘境里的弟子都送出来,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会命丧于此!” “对,不管发生了什么,先把人救出来最要紧。” “不行!” 净水原掌门脸色难看,他的掌心托着一枚光泽暗淡的印玺,竭力往印玺中注入灵力,它却没有半点动静。 “通道被毁,印玺失灵,他们出不来!” 有人道:“那便派人去救。” “也不行。”掌门道,“如今的秘境已然成为孤域,与外界全然切断了联系,不论是谁,进去便如瓮中之鳖,再也出不来了!” “那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去死吗?” 暗下来的光幕越来越多,外界逐渐失去了对秘境情况的掌控,有多少弟子至今仍安然无恙,又有多少弟子已经命丧深渊,没人能说得清楚。 越是不清楚,心情便越是焦灼。众人都在冥思苦想,提出自己的解决办法,大殿上乌泱泱闹成了一锅粥,反而什么也听不清了。 这时,尊位之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音量不大,却将所有人的说话声都压了下去。 “摧毁秘境。” 是楚观风说话了。 此言一出,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净水原掌门摇摇头:“仙尊明鉴,此法虽能将里面的人全都释放出来,但摧毁秘境所造成的灵压过于庞大,弟子们怕是承受不住。” 楚观风拂袖起身,冷冷道:“本尊在此,你尽管放手去做。” 玉慎子也道:“以灵墟仙尊的修为,至少能强行化解一半灵压,再加上我从旁协助,定能让弟子们平安归来,此法可行。掌门请动手吧。” 掌门顿时像吃了一记定心丸,没错,有灵墟仙尊在此,定能护住所有弟子,他只需要全力摧毁秘境就好。 没了后顾之忧,他立刻与长老们联手开始摧毁秘境。试炼秘境规模庞大,内部几乎已经形成了自成一体的小世界,要想完全摧毁,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这种等级的秘境,即使对于财大气粗的净水原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地,一朝摧毁,足以令净水原元气大伤。 但与数千名修士的性命相比起来,这点损失微不足道。 “天好像裂开了!” 玉清境众弟子也发现了异常,楚青檀抬头一看,天际裂纹的扩散速度相当快,方才还只是丝丝缕缕,转眼间已如爬山虎般迅速爬上天际,伴随着裂帛般的脆响,不断向中心地带围拢过来。 与此同时,地面开始震颤,如地龙翻身一般,四面八方隐隐传来碎石掉落的声音。 在场众人皆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而沈灵儿忽然脸色一变,呵道:“秘境正在从外围坍塌,我们快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数道求救烟花自四方升起,每一道烟花都意味着至少一名弟子遭遇了异常危险,无法主动脱离秘境。 沈灵儿毫不犹豫拽断了自己的玉带,屏息等待数秒之后,无事发生,玉带并未将她传送出去。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效仿她的做法,玉带一条接一条地断开,所有人却都还站在原地,一个也没能离开。 “完了……” 有人苍白着脸,喃喃道:“我们出不去了。” 他摇摇欲坠差点摔倒,楚青檀一把将他提起来,当机立断:“向东走。” 事态紧急,弟子们应声而动,御剑腾空,全速向东飞去。 燕回虽心有不甘,却还没蠢到在这个时候强行动手的地步,带领逐日之崖的弟子阴沉着脸跟上。 不止修士,就连被提前放置在秘境中的妖物也本能感受到威胁,不再与修士们作对,而是成群结队往中心地带狂奔,激起烟尘无数,从上方望去,就像一道道争相上岸的浪潮。 剑光在林间穿行,树影飞掠,黑雾弥漫,楚青檀飞在队伍前方开路,目光在混乱的妖群与人群中逡巡,却始终没有发现自己要找的身影。 第49章 越靠近秘境中心,黑雾便越浓重,直到后来几乎已经看不见前路,这时他们距离秘境边缘已经很远,连裂地之声也快听不见了。 全速御剑这么久,弟子们都疲惫不堪,粗喘着坐到地上,有人问:“我们……咳咳……我们逃掉了吗?” 沈灵儿脸色苍白:“没有。” “只要我们还在秘境之中,就不可能逃掉。” 死一般的沉默蔓延开来,众人脸上满是绝望,反正逃与不逃都是一死,他们现在这么拼命又有何用? 这时,前方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是楚青檀横剑劈开了面前的迷雾,他冷声道:“如何离开是外面的人该操心的事情,你们要做的是让自己命长一点,都给我打起精神。否则……” 他冷沉的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迷茫的面孔:“我不介意提前送你们一程。” 不少人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都快忘了楚青檀原本的脾气,被他一吓,以往的阴影全回来了,连忙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乖乖跟在他身后。 他们这才发现,迷雾尽头是一堵看不见尽头的石墙,触感冰冷厚重,有人尝试着用灵力轰击,石墙纹丝不动。 “这是什么地方?” 大家纷纷询问沈灵儿,作为在场唯一的净水原弟子,她是最有可能知情的,却没想到沈灵儿也是满头雾水,沿着石墙走了一段:“我也不知道,若我们已经来到秘境中心,看见的应当是垂泪湖才对。可这石墙……我从未见过。” 楚青檀屈指在墙面上敲了敲,没有回音,似乎是实心的。他收回手,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沾了血迹,还未凝固,是新鲜的。 他的手上并没有伤口。 凝神观察,他在石墙上发现了几行颜色微深的血痕,有的地方还能看出手掌轮廓。就好像不久前曾有个浑身是血的人,撑着墙面蹒跚地走了过去。 楚青檀沿着血痕一路向前,不知走了多远,平整的墙面忽然出现一道缝隙,缝隙微微翘起,露出墙后黑洞洞的空间。 原来这所谓的石墙,竟是一道石门。 不管是向上还是向两边,都高大到看不见尽头的石门。 门口打开的那点缝隙,刚好足够一名身量清瘦的修士穿过,若是身材丰腴一些,便挤不过去了。 身后的塌陷声逐渐逼近,有这么一道石门挡在身前。他们想逃也逃不掉。不管门后是龙潭还是虎穴,现在他们只有一个选择。 楚青檀道:“进。” 第25章 “玉清境和逐日之崖的弟子们消失了!” 大殿上响起一声惊呼。 光幕上,这两队人的逃离速度原本是最快的,距离秘境中心点也最近,随行法球一直记录着他们的情况,忙中不乱,没有一个人掉队。 按理说,他们是最有可能等到离开秘境的两队。 可就在穿过一片密林之时,所有人同时失去了踪迹,随行法球直接报废,就好像林中有某只看不见的巨兽,无声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都吞了进去,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剩下。 “怎么可能?那一带的活靶应当都已经逃走了才对!” “就算遇到妖,也不可能让他们全军覆没,秘境中绝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存在!” 说话那人自己顿了顿,反应过来现在情况已经失控,连秘境都摇摇欲坠,再出现别的什么恐怖存在,似乎也不算奇怪。 如今发生的事情早就不能用常理推断了。 没人敢看灵墟仙尊的脸色,他结结巴巴找补:“晏、晏归尘之前便不在队伍之中,总不至于同他们一起消失……” “晏归尘早就失踪了。”另外一人叹息着摇头,晏归尘的随行法球是最早报废的,早在骚乱开始之前,外界就已经无从知晓他的情况。只能在某些固定法球的画面中瞥见他一闪而过的身影,他全身都被鲜血浸透,走过的地方都留下血迹,连佩剑也不知所踪。 在混乱的秘境中失去了武器…… 任谁来看,也是凶多吉少。 没有人明说,但是大家都清楚:晏归尘,怕是早就命丧妖群之中了。 但今天死去的人实在太多,晏归尘的性命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他们更多挂心的,还是那两支神秘消失的队伍。 “联系不上他们,这可如何是好……” 楚观风的灵力从掌心缓慢涌出,形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几乎将整个风花谷覆盖在内。 看着死一般寂静漆黑的光幕,他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对看过来的净水原众人道:“继续。” - 最后一个人的脚步跨进石门之时,众人眼前突兀地亮起白光,光芒有如实质,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 许久之后,白光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旷死寂的世界。天幕灰蓝,土地深黑,寸草不生;猩红的血月高悬在头顶,像是一只冷冷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幽暗的洞穴无声立在前方,石壁上的青苔如爬虫般蜿蜒狰狞,整片天地静得像座坟墓。 方才还紧咬在身后的塌陷声、妖群嘶叫声,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往回望去,身后是一片漆黑,哪还有石门的踪影? 他们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 弟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答案。 周围温度很低,寒气顺着裤腿往上爬,带来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感,沈灵儿默默抱紧了自己的手臂:“看样子这也是一个秘境,因为某种未知原因,两处秘境的空间发生了重叠,我们误打误撞离开了试炼秘境,暂时安全了。” 第50章 可这所谓的安全,也不过是相对而言,毕竟在这个全新的秘境里,谁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更何况,他们离开了试炼秘境,就意味着彻底与仙盟断开联系,到时就算外面的人找到了能将他们救出去的办法,早已不在秘境中的他们也不能获救。 “现在,生路只能靠我们自己找了。” 精神紧绷了一路,大家都有些疲惫,前方或许还有危险,楚青檀决定先休整一番再继续向前。 燕回带着逐日之崖的弟子从他身旁走过,哪怕暂时决定保持和平,他还是要嘲讽几句:“怕了?怕就夹好尾巴往后站。” 玉清境弟子满脸愤懑,逐日之崖这群人从一开始就和他们不对付,现在大家好不容易有了喘息之机,燕回还要借故挖苦,实在欺人太甚。 有人腾地站起身,指着燕回:“你别太过分!真以为我们玉清境的人好欺负吗?” 燕回微微眯起眼:“怎么,你想与我动手” 眼看气氛紧张,两方七嘴八舌上来劝架: “师兄,性命重要,还是先找到离开的办法吧……” “消消气,别冲动,那些人不值得咱们多费口舌。” “嘘!” 沈灵儿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皎月般清丽的脸上显露出紧张的神色。 “里面有声音。” 众人像是被扼住脖子的鸡,立刻安静下来,屏息静听。 安静的洞穴之中,果然传出了奇怪的异响,有些像妖兽的嘶吼,混杂着低哑的喘息。因为距离太远,有些听不真切。 “这鬼地方,难道还有别人” 燕回的神色也有了几分迟疑。 这时,众人眼前黑影一闪,竟是楚青檀直接冲了进去! “楚师兄——” 楚青檀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洞穴,那种声音他很熟悉,与当初他在戒律堂亲眼目睹晏归尘与妖兽厮杀那时候一模一样。 玉清境众弟子踌躇片刻,也跟了进去。 明桥犹豫道:“师兄,咱们要进去吗?” 燕回盯着漆黑的洞口看了一会儿,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才抬了抬下巴:“跟上他们。” 洞穴很深,但里面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石壁上透着灰蓝色的微光,适应黑暗之后,这些微弱的光亮能成为很好的光源。 “砰——” 晏归尘一头撞上石壁,这个时候他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鲜血沿着伤口浸湿了衣袍,滴落到石壁上,那光芒瞬间变得强烈许多,照亮了他面前的这一片残肢狼藉。 这些妖兽是跟着他从石门进来的,进入这里之后,他们亢奋又疯狂,像是盯上了骨头的野狗,全无理性可言,眼里充斥着赤|裸裸的渴望。 他们在渴望什么,晏归尘不知道,他们对他的攻击不是普通的妖对人的攻击,而是撕咬,是啃食,它们似乎想要分食他的肉,喝尽他的血,让自己成为他们身体里的一部分。 杀戮,只有杀戮,他才能活下去。 思想混沌不堪,唯有这个念头格外清晰。 血液中有什么东西觉醒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催促他去夺取,去毁灭。黑暗中,他的脸侧无声覆上细密的鳞,瞳孔逐渐从圆润的黑瞳变成幽青色的竖瞳,直勾勾注视着妖兽们的目光与妖兽本身已没有多少区别。 但他什么都无暇考虑,也不愿去考虑,他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所有的思绪只化成同一个字—— 杀!杀!杀! 又一只妖兽扑了上来,在方才的厮杀中,它是唯一存活下来的胜者,尖利的趾爪踩进他的肩膀,肩上瞬间出现四个血洞。鲜血溅入晏归尘眼睛里,他不躲不闪,反而放声狂笑,然后狠狠咬上妖兽肩膀,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妖兽痛到痉挛,尾勾甩出,想要缠上晏归尘的脖子,下一秒却身躯一僵,腹部被捅穿了一个大洞,晏归尘的手臂直接穿透它的身体,手中握着一枚尚带余温的妖丹。 妖兽眼中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晏归尘勾起嗜血的笑容,重归寂静的黑暗中响起他冰冷的声音:“杂碎。” 他将手从妖兽身躯中抽回,像扔垃圾一样将那具已经失去生命的残破躯壳扔开,摇摇晃晃站起身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晏归尘?” 晏归尘猛地回头,楚青檀就站在不远处,神情模糊不清,却能看出脚步有些僵硬。 像是被人猛抽了一棍子,晏归尘从方才那种混沌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 “师……师兄?” 他愣愣的,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异常尖锐的指甲,指尖满是鲜血和碎肉,就连嘴里也是一股怪异的腥味。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从身体里抽出,恐惧、痛苦……那些失去的情绪全都涌了回来。 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师兄又看到了多少? 师兄会怎样看他,会认为他是怪物吗?会对他感到恶心吗?会……再也不想见他吗? “不!别看我……别看我!” 想到什么,晏归尘忽然伸手挡住脸,像被阳光灼伤的幽灵一般,拼命地退回黑暗中。他下意识地转身想逃,却被脚下的尸体绊倒,狼狈摔倒在地。 楚青檀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扶他:“你怎么样?” 第51章 “不要……” 晏归尘死死挡住脸,将自己缩成一团,整个身体颤得不成样子。 “师兄,师兄……求你了,别看,求你了……” 他伤得很重,几乎和在戒律堂时状态一样。只是那时他虽伤重,情绪起码是正常的,可现在,他连勉强冷静下来都做不到了。 通过满身的痕迹,楚青檀大概能窥见他的经历,他像是被打碎无数次又勉强拼起来的瓷娃娃,只是分开一小段时间,又被人弄成了破破烂烂的模样。 “没事了,没事了……” 楚青檀抱住晏归尘,掌心轻轻贴在他的背脊,灵力如涓涓细流传入他体内,缓和着沉重的伤势。 晏归尘不想让他看他便不看,任由对方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埋首于他的怀中,楚青檀耐心安抚着他的情绪。 慢慢地,晏归尘的情绪恢复了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些冰冷的鳞片还在,他含泪道:“师兄,我现在是不是很可怕?” 楚青檀道:“不,很漂亮。” 他可不是在说谎安慰对方,之前虽然只是粗略地扫到一眼,但晏归尘半妖化的模样还是印在了他的眼中。 青麟,竖瞳,唇角露出一点尖牙,面容妖异惑人,一眼便能看出与正常人的不同,但是并不可怕,反而美丽精致到有些不真实,放在现世是会被他拓下来做成手办的程度。 楚青檀还挺喜欢的。 只是无意间碰到对方身上冷硬的鳞片,他还是会下意识避开。这种反应与喜恶无关,而是他深深打在脑海中的思想钢印,因为幼时的经历,他对任何有关蛇类的东西都有阴影。 “真的吗?” 晏归尘几乎被自卑的情绪压垮,仍是低着头不敢与楚青檀对视,他讨厌自己这副非人的模样,每个见过的人都会对他露出厌恶与恐惧的目光,那些目光就像磨利了的刀剑,一次次将他开膛破肚,残忍地提醒他自己与他人的区别。 可师兄却说漂亮…… 晏归尘无比渴望那是真话,但又悲观地认为那不可能是真话,不过是师兄可怜他时的随口安慰罢了。 “嗯,真的。”楚青檀取出自己的衣服给他披上,“你不信我?” 一瞬间被清雅的梅香包围,晏归尘的心渐渐落到实处,他默默拢紧衣袍,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力点头。 “我信。” 第26章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是玉清境弟子们追了进来。 人一多,洞穴内的空间就显得不那么空旷了,晏归尘不想自己这副模样暴露在人前,起身直往楚青檀身后躲。 楚青檀由他去,这时有人奇怪道:“晏师弟,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楚青檀这才想起来,之前只顾着安慰晏归尘,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晏归尘从他肩头探出小半张脸,瞳孔已经恢复成正常模样,乍一看与常人无甚分别,他小声将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但很多事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与燕回第二次相遇时,他虽侥幸逃脱,但受了不轻的伤,且佩剑被燕回夺走。修士失去佩剑相当于失去了左右手,在到处都是妖的秘境中举步维艰。 但他硬生生咬牙扛了过去,不计代价地往中心靠近,为的就是能多拿积分,获得更高的排名,不让楚青檀失望。 越靠近中心,高阶妖兽就越多,他的积分飞速增长,一度跃至榜首。可是后来,随着天际裂痕的出现,周围的妖兽瞬间像是被剥夺了理智般疯狂向他涌来。 他一路厮杀,浑浑噩噩地进了石门,连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 如果不是被楚青檀唤醒,他或许永远也没办法清醒过来。 “原来,你也不知此地是何处。” 楚青檀思忖片刻,这地方处处透露着不同寻常,诡谲的环境不像出自修真界,倒像与妖族有关。 难道这也是属于男主的奇遇之一? 可惜他刷视频时听得并不认真,断断续续的,原著里男主又开了太多金手指,他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这一环。 弟子们靠近,看见满地残肢碎肉,不约而同露出难言的表情,还有人直接扭过头去干呕起来。 他们年纪尚轻,阅历尚浅,即便亲手杀过妖,也都是使剑一击毙命,何曾见过如此惨烈血腥的场景? “师兄,这……到底发生了何事?” 楚青檀感觉到晏归尘慢慢攥紧了自己的衣裳,他一挥手,满地残骸化作轻烟消散:“妖兽发狂伤人,理应如此。”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由分说道:“既进来了,便四下搜寻一番,或许能找到离开之法。” 弟子们纷纷应声,像溅落的水滴般四散开来,小心探寻洞穴内部。 微光莹莹的石壁将洞穴照成了黯淡的灰蓝色,洞内空间十分宽阔,往里走能听见脚步声,空落落地回荡在阴影中。 有几处石壁的颜色格外明亮,上面留有暗色血迹。楚青檀在石壁上抹了一把,蹭下来些许石灰般的齑粉,同样是灰蓝色。 石壁上的光也随着黯淡下来。 这粉末,像是某种液体风干后留下的残壳,一碰就碎。 继续剐擦,石壁上的壳簌簌落下,露出一点白色硬质,密度很高,楚青檀试着用剑锋敲了敲,半分痕迹都没留下。 “轰——” 第52章 不远处,燕回一拳砸上石壁,显然他也发现了上面的异常,折腾了一会儿,没办法将那白色硬质打碎,他烦躁地“啧”了一声。 不出意外,整片石壁下都是这玩意儿。 楚青檀见晏归尘一直看着那边,知道他也和燕回结下了梁子,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于是捏了捏他的后颈:“先别管他,我们走。” 这话被燕回听见了,他冷笑一声:“姓楚的,你脑子被狗啃干净了?抱着个妖孽当宝贝,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楚青檀:“不劳你费心。” “少自作多情了,谁要管你?如今我们这么多人都被困在这鬼地方出不去,要是他突然发难,你能承担后果吗!说不定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设计,为的就是使仙门百家元气大伤,好让妖族趁机入侵,否则他怎么会如此凑巧出现在这里?” “编故事的手段倒是一流。”楚青檀反唇相讥,“他若真有能力设计出今日之乱,你难道还能有命在我面前狺狺狂吠?” 燕回:“呵,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谁又能保证你不是他的帮凶?” 楚青檀:“既然信不过,便别跟着我们。” 燕回阴阳怪气一笑:“谁跟着你了,路就这么一条,我们要走,你管的着?” 眼看两人又吵上了,两方弟子都不敢说话,好在沈灵儿及时出声:“诸位,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那声音很有规律。 “咚咚——” “咚咚——” 像是厚重的鼓点,又像沉闷的心跳,从洞穴另一头传来。 楚青檀凝神听了一会儿道:“过去看看。” 说罢他第一个向里走去,众人小心跟在他身后,越往里走,两边石壁上的光就变得越明显,到最后已经到了能完全照亮前路的程度。 等走到尽头,看清面前的东西,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颗巨大的心脏,或者说,是心脏的一部分。 铺天盖地的灰蓝色莹光中,石化后的心脏几乎与穴壁融为一体,表面被一层坚硬的石壳覆盖,其下是如丝如缕凝固不动的暗血。 “咚咚——” “咚咚——” 心脏依旧平稳地搏动着,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似乎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随着心跳声缓慢起伏,他们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像是生怕吵醒了什么沉睡着的生物。 好在并没有意外发生,那颗心脏似乎仅仅只是一颗心脏而已。 “唔……” 晏归尘忽然低吟一声,捂住胸口弯下腰,楚青檀检查他的伤口,并没有发现异常:“怎么了?” 晏归尘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鬓发微湿,唇色殷红,神情一片茫然。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变得很快,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而那召唤正是来自眼前这颗巨大的心脏。 可他分明是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感觉指尖和脸侧开始发烫发痒,那些东西……那些他好不容易才收回去的东西,似乎又要长出来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强行将身体里的反应压下去,低声道:“我没事。”他不能在这里妖化。 好在大家很快被新的发现转移了注意: “快看,墙上有东西。” “是壁画!” 心脏周围的石壁上,暗红色液体流淌绘出一片片壁画,蕴含着丰富的信息。众人纷纷将晏归尘的事忘在脑后,上前查看。 楚青檀碰了碰晏归尘的额头,滚烫灼人,皱眉道:“你在发热。” 他的手带来短暂的清凉,晏归尘下意识蹭了蹭,抿唇道:“没关系,师兄。我能坚持,出去要紧。” 如今他们被困在未知秘境中,这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如果晏归尘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无法及时得到救治。楚青檀道:“我会尽快带你出去,有事一定要及时告诉我,明白吗?” 晏归尘乖乖点头:“嗯。” 那边几人已经看完了壁画,沉吟片刻,沈灵儿缓缓吐出几个字:“龙殒之地。” 燕回闻言,猛地抬头:“妖帝烛九阴?” 沈灵儿点头:“不错,此处正是烛九阴当年身殒之地,也就是外界所传失落千年之久的龙墓。” “妖帝”的名号一出,立刻吸引了楚青檀的注意力,原因无他,只因为原著里那个拳打男主脚踢作者的大反派,正是妖帝本尊。 穿书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关反派的信息,他想多听一些,奈何沈灵儿与燕回皆是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好像对于妖帝都很了解似的,他若直接开口问,倒显得很无知,于是只好忍住。 好在心有疑惑的人不止他一个,有人替他问出了心中所想: “妖帝烛九阴,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烛九阴是初代妖帝,殒落上千年,见过他的人都已不在人世。我也是偶然从宗门古籍里得知。” “可惜古籍记载并不完整,我只知他是妖族唯一飞升的存在,这壁画,记载的正是他从生到死的经历。” 沈灵儿伸手触碰斑驳的石壁,壁画不知是用何材料绘制,保存得相当完好,即使经历千年风化,依旧鲜艳如新。 最初的壁画是一颗蛋,细小孱弱的幼蛇破壳而出,象征墓主的新生。 他诞生于螣蛇族,修炼三千年化蛟,成就一方妖王,可腾云驾雾、呼风唤雨,将螣蛇一族带入鼎盛时期。 第53章 再三千年,他于钟山化龙,登峰造极,成为妖帝,号烛九阴。自此妖族崛起,与人界分庭抗礼,争斗不休。 此情形相持数千年,直到妖帝在飞升渡劫时死于天雷之下,又过了不知多少时日,人界才从日益没落的妖族手中夺回掌控权。 传说妖帝死后,龙骸盘踞于整片山谷,龙血流经之处生灵寂灭,寸草不生。 也有传闻说,在当年那场雷劫中,妖帝并没有死,他用秘法捏出的肉身骗过天道,神魂遁入虚空,伺机寻找新的□□夺舍重生。 许多年过去了,妖帝始终未曾现世,第二种说法不攻自破。人们转而开始寻找龙墓,他们坚定地相信,烛九阴这位支配两界数千年的妖帝,一定会在自己墓中留下足以震惊世界的秘宝,得之便可问鼎仙道。 然而多年以来,始终没有人找到龙墓,随着时间流逝,人世更迭,龙墓一说逐渐成为古老而遥远的传闻,再也无人提起了。 这便是妖帝烛九阴的故事,没想到他们误打误撞,竟找到了他的墓穴。 第27章 “这么说来,眼前的这颗心脏,难道属于已经死去千年的妖帝烛九阴?” 有人喃喃自语,大家都被这个事实震惊到久久无言,真的有人的心脏能在死后数千年仍旧保持鲜活吗? 不止。 联想到石壁下那些东西,一个猜测在楚青檀心中渐渐成型。 也许这所谓的洞穴,其实就是烛九阴的本体,那些石壁下的白色硬质便是他的骨骼。只是因为他的本体太过巨大,他们穷尽视野也只能看到及其有限的一角。也就是说,他们如今正处于烛九阴体内。 看着弟子们不自觉流露出的畏惧,他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口。转而走近那颗心脏,忽然感觉脚下一沉,原本应该踩实的地面陷了下去。 “师兄当心!” 晏归尘一慌,立即将他拉了回来。 楚青檀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无事。” 转而看向他方才踩过的地方,地面上骤然发出的白光显露出矩形轮廓,伴随着一阵仿佛来自地底的沉闷轰声,一具棺椁缓缓升上地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棺身大小远超寻常,四面带着奇异的龙纹,不断有白色雾气从其中溢出,像飘渺的云烟,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到那白雾中散发的寒气,直刺入骨髓,使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这……” 这回连沈灵儿都有些激动起来,纤长的睫羽忽闪着,不可置信道:“里面难道就是……” 烛九阴的尸身,抑或是传闻中得知便可问鼎仙道的绝世秘宝,不管里面装的是哪一件,都是足以震惊外界的存在。 燕回眼中闪过一丝兴奋,若能打开棺椁,他便是千年来第一个证实烛九阴传闻的人,由此获得的名望足以让他傲视同龄人,自然也能将楚青檀狠狠踩在脚下。 然而龙墓之中祸福难辨,贸然打开棺椁面临着难以想象的风险,运气好无事发生,运气不好,却是大难临头。 他的心绪千回百转,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棺椁上,突然发难,出手迅捷如电,直接扣住晏归尘脖颈飞身后退,远离人群。 “别动,否则成为剑下亡魂,这买卖可不划算。” 他贴在晏归尘的耳边阴冷开口。 幽寒的剑刃紧贴着晏归尘的脖颈,尚未完全接触到肌肤,已有鲜血顺流而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众人一惊。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放开他,难道你想逐日之崖与玉清境直接开战吗!” “燕师兄,你冷静点,别冲动。” 劝慰声纷纷扰扰,燕回不为所动,直直看向楚青檀,对着他挑眉。 楚青檀冷漠回视他的目光:“你想要什么。” 燕回微笑:“我想要你死。” “用你的命换他的命,怎么样?” 楚青檀无言看着他,片刻后,燕回忽然“扑哧”笑了:“别这么紧张,开个玩笑。看来你还真的是很在意他呢。” “我不会动他,但若是你不听话,那可就说不准了。”话音未落,燕回的剑尖骤然一抬,将晏归尘双手筋脉齐齐割断! “唔!” 晏归尘闷哼一声,本欲反击的双手颓然落下,血液沿着指尖下落,滴滴答答溅到地面。 楚青檀神色一紧,燕回喝道:“退后,否则下一剑便斩他头颅,我说到做到。” 随即又对傻眼的逐日之崖弟子道:“过来,站到我身后。” 弟子们迟疑不决:“师兄,这……” 燕回厉声道:“别磨磨蹭蹭!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我请你们过来吗?” 明桥道:“师兄,这时候我们还是一致对外吧,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哈!难道你认为这尘封了数千年的龙墓里还能有妖不成?”燕回道,“再说了,他们玉清境的人又何尝不是心怀鬼胎,若非我先下手为强,只怕现在被拿剑指着的就是你!” 所谓道义,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逐日之崖的弟子们不再犹豫,一个接一个站到了燕回身后,与另一批人相对而立。 燕回下巴一抬:“你们,卸剑。” 楚青檀将护花随手扔开,弟子们迟疑片刻,也照做了。但燕回还不满意,看向沈灵儿:“你的呢?” 沈灵儿脸色一白,就听楚青檀冷声道:“她并非我玉清境弟子,你难道也容不下么?。” 第54章 燕回想了一下,“罢了,你安分守己,别做多余的事,我不会对你怎样。” 他示意身后弟子们将地上的佩剑收好,然后用眼神点了点楚青檀:“你,去把棺椁打开。” “你别太过分!”玉清境众人闻言,一个个涨红了脸,恨不得用目光在燕回身上盯出个洞来。 龙墓之中本就诡谲难测,不知潜藏了多少危险,燕回让他们卸了剑,还要求打开棺椁,若是打开后出什么事,他们就连自保都成问题。 “不……” 晏归尘的脸色愈发苍白,然而话还没说出口,眼前剑光一闪,燕回的剑刃直接割进他的口中! 嘴角裂开,鲜血直往外涌,燕回抓住他的头发:“这里可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楚青檀神色愈发冷沉,他没有过多犹豫,缓缓走到棺椁前,手掌抚上棺盖,掌下是冰冷古朴的纹路。寒气几乎使血液都凝固住了,但楚青檀的头脑格外冷静,思绪似乎正从躯壳中抽离,飘在身体之外,漠然审视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场的人里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是燕回的对手,但他如今手无兵刃,而燕回以晏归尘的性命作为要挟,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导致晏归尘丧命。 乾坤袖里还有法器,但使用法器需要时间,从燕回手中把人抢回来也需要时间,而这些时间足以让燕回将晏归尘杀死上百次。 局面似乎陷入了死局,他只能被动等待变数出现,亦或者…… 楚青檀看着掌下棺椁。 或者,他亲自创造一个变数。 “刀剑无眼,楚青檀,你的时间可不多了。”燕回眯起眼,冷冷威胁。 在众人紧张万分的屏息注视下,楚青檀指腹缓缓扣上棺盖,只需稍加用力,棺中之物便可现世。 期待、恐惧、贪婪……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系于那一双修长的手上。 燕回无疑是最激动的一个,他死死盯住即将打开的棺椁,同时还不忘分神留意着在场众人的动向。忽然,他感觉有什么液体滴落到自己的手背上,湿润粘腻,还有些温热。 他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怪石嶙峋,每一根下垂的石柱上,都盘着条软绵绵的玩意儿,它们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见被人发现,齐齐裂开大嘴无声怪笑,口中涎液牵着丝往下掉。 燕回一怔:“什么东西——” 就是这愣神的瞬间,身前挟持着的人忽然以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诡异姿势扭动身体,蛇一般从他的手中飞速挣脱! 青色鳞片再次长出,晏归尘折返向燕回袭去,燕回侧身闪避,却没想到晏归尘的目标本就不是他,而是他身后持剑的弟子。 几声惨叫之后,收缴上来的灵剑当啷坠地,立刻被召回主人手中。 玉清境弟子忍耐已久,战斗再也无法避免,两方人马迅速打了起来,剑光飞掠,血花四散,一时分不清眼前是人是鬼。 楚青檀没有错过这个好机会,抬手隔空召剑,护花立刻飞回他的掌心。 正要飞身离开,忽然手臂一紧,身形顿住,他缓缓回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仍旧扣在棺盖之上,纹丝不动。 仿佛有股看不见的力量从棺盖上传来,将他的手掌牢牢吸住,毫无挣脱的可能,要想离开,除非斩断自己的手腕。 就在这时,一只畸形的半人半蛇缓缓从他头顶倒吊下来,下半身仍然盘踞在石柱上,它嘴唇大张着,奇长无比的舌头从口中垂落,舌尖分叉,飞快刺向他的双眼。 楚青檀忍下腹中翻涌,正要出剑,却有人比他更快。 蛇怪发出惨厉尖啸,瞬间化为飞灰,晏归尘覆满鳞片的脸出现在眼前。 “师兄,你没事吧!” 楚青檀看向他身后,眼神一凛,抓住他的衣领往自己身后一推—— “嗤——” 利刃划破皮肉的闷响。 晏归尘站稳身形,看清情形,猛地睁大了眼。 燕回不知何时持剑冲了过来,本想趁晏归尘不备刺向他,没想到却被楚青檀挡住了。 鲜血沿着剑锋嘀嗒落下,楚青檀徒手抓住燕回的佩剑,抬眸看了他一眼。燕回怒发冲冠,厉声喊道:“楚青檀,你还要袒护他到什么时候,你难道看不出来一切都是他在搞鬼吗!” 他猛地抽回佩剑,指向头顶:“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上面的这些恶心玩意儿,你敢说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吗!” 晏归尘被楚青檀的鲜血吓得几乎呆住了,只觉得那血红得刺眼,比世上最鲜艳的花还要夺目。 师兄的血……为他而流的血…… 他踉跄着退到棺椁旁边,手掌无意识撑了上去,手上残存的血迹印到棺盖上,像是被吸收掉一般,缓缓消失不见了。 第28章 蛇怪的出现引发了更大的骚乱,它们像是雨天里布满青苔的石阶上流动的泥泞,粘腻潮湿,成团成块地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到地面便歪歪斜斜直起身,冒着绿光的双眼四处乱扫,游动着长尾,短小萎缩的前肢直往人身上扒,一旦得手,整个身躯就会如水蛭般牢牢吸进人的皮肉,手尾并用往上攀缠,怎么也甩不掉。 蛇信是它们发动进攻的主要武器,全长足有数尺,完全伸出时就像它们的嘴里长出了另一条尾巴,无孔不入地朝猎物的七窍钻去,力道之强劲,攻速之迅猛,叫人想起夏夜稻田里捕食飞虫的□□。 第55章 “这是什么东西?真恶心!” “注意上方,当心它们的舌头!” 丑陋难缠的蛇怪将弟子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人没注意到头顶异样,蛇怪直接掉到身上,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触感湿滑得像炸开的肉虫,当即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啊啊啊!滚开,呕——” 不知为何,除了最开始攻击楚青檀的那只以外,之后再也没有蛇怪靠近棺椁周围。 楚青檀放开手,燕回愤怒地抽回自己的剑,半空中甩出一道颜色鲜艳的血花。 他一指不远处的混乱,蛇怪源源不断从头顶掉下来,仿佛永远没有穷尽,弟子们陷入苦战,好几人已经负伤。 “楚青檀,瞧瞧你师弟干的好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把他交出来,难道要我们在场所有人为你陪葬吗!” “交了,你又能如何?” “自然是严刑逼问,让他吐出真话来,找出离开龙墓的办法!” “想法不错,可惜,此事与他无关。你就算将他开膛破肚,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楚青檀连点几处穴位,堪堪将血止住。细算起来,这还是他自穿书以来第一次受伤。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从来都只有别人保护他的份,为保护别人而受伤,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颇觉新鲜。 掌心伤处灼痛似火烧一般,但好在并未伤及经脉,不影响出剑,对整日生活在刀光剑影中的修士来说,也就算个皮外伤,不值一提。 燕回冷笑一声:“你说无关便无关?如今我们身陷秘境,他凭空出现也就罢了,还带来了这数不清的蛇怪……你不会不知道他原本是何身份吧?” 晏归尘是螣蛇族,烛九阴也是螣蛇族,现在又出现了这么多与螣蛇族相似的怪物,一切看上去确实有种微妙的联系。 楚青檀看了晏归尘一眼,后者微惊,如梦初醒地摇摇头:“不,师兄,不是我。” 楚青檀点头,对燕回道:“听见了?” 燕回简直快要气笑了:“他说不是你就信?你没事吧!” 楚青檀:“我不信他,难道信你?”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说起来,此番龙墓出世,反应最大的人……似乎是你。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合理推测,你才是此次事件的幕后主使,故意设计让两派弟子身陷囹圄,你好坐收渔利呢?” 他一边说着,微不可察动了动左手,发现它仍旧被棺盖死死吸住,无法收回。 “你放屁!” 燕回承认自己方才确实因为棺椁的出现做出了过激行为,可传闻中的秘宝近在咫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这并不能成为指控他的证据。 燕回认定晏归尘与龙墓有关,见楚青檀不肯交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楚青檀,我给过你机会了。” 最后一个字方才出口,凛冽的剑光已至楚青檀身前,来势汹汹,直接刺向他的命脉! “师兄!” 晏归尘想都不想便要往上冲,可他如今双手尽废,灵力耗尽,上来也只有以身挡刀的份。楚青檀喝道:“退下!”随即一个灵活的躬身避过了这致命一剑。 燕回下了死手,杀招接踵而至,第二剑楚青檀避不开,眼看只能硬接,忽而感觉手上一松,左手终于从棺盖上脱离! 顾不得多想,他本能般提剑格挡,正欲反击,身后忽然白雾弥漫。 “哗——” 不等他反应过来,棺盖骤然打开,里面空间扭曲难辨,白雾如有生命般裹住晏归尘的身体,不由分说将他整个人往棺中带去。 “晏归尘!” 楚青檀瞳孔一缩,迅速出手抓住晏归尘的手臂,白雾却如附骨之蛆般缠了上来,连他也一齐拖了进去。 “砰——” 两人身形瞬间被棺椁吞没,棺盖合上,仿佛刚才瞬间的开启只是错觉。 蛇怪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不约而同选择放弃继续攻击弟子们,飞蛾扑火般朝着棺椁扑来。 “楚青檀?楚青檀!” 燕回呼唤无果,眼见蛇怪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立时选择离开。 “怎么回事?” “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楚师兄和晏师弟人呢?” 蛇怪不再攻击,众人举剑四顾,茫然无措,只有全程处于混战之外、明哲保身的沈灵儿,指向棺椁道:“在里面。” 此时棺椁上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蛇怪,那诡异的白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下坠,下坠…… 永无止境的下坠,耳边风声呼啸,场景飞速变幻,直到某一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澄澈如镜的江面上升满水汽,踩上去却并不会落到水中。 放眼望去,天地间水汽笼罩,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静得好像只剩下自己和身旁之人。 他们的手仍紧紧交握着,用力到彼此的指尖都快要失去知觉,楚青檀回过神来轻轻放开手,晏归尘感到一阵温热的粘腻,担忧道:“师兄,你的手……” 楚青檀垂下手臂,宽大的袖袍遮住伤处,他淡淡摇头:“无事,先探路。” 晏归尘走到前面,楚青檀将他拉回来:“一起。” “哦,好。” 两人并肩走着,晏归尘却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是往楚青檀右手上飘。 第56章 “看来那棺椁不过个通道,而此处才是龙墓真正关键所在。”楚青檀四处打量,若有所思。既然这是属于男主的奇遇,那按理来说棺椁应当只能被晏归尘打开,这地方也只有晏归尘一人能进才对。 方才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抓住了晏归尘,却没想到同他一起被带进了这里,没有主角光环,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出去。 楚青檀暗自叹息,刚才出手也太快了,自己怎么就不再多想想呢…… 越往前走,水汽越浓重,沉甸甸地飘在江面上,横亘在两人之前,雾中仿佛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阻力,不让他们继续向前。 楚青檀皱起眉头,停下脚步:“有些不对。” 视线受阻,为免两人走散,他伸手打算牵住晏归尘,却冷不防牵了个空。 楚青檀一愣,转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晏归尘?” 悠远的呼唤回荡在空空如也的江面,声音在水中涟漪上绕了个圈又荡回来,无人应答。 晏归尘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发现楚青檀消失时,他整个人都慌乱起来,“师兄”、“师兄”唤个不停。 白茫茫的江面上忽然传来一声奇异的吟啸,似牛似象,但又都不完全相似。紧接着仿若大梦初醒,江上水汽接连退散,他脚下的江水中映出一团黑影。 那黑影迅速变大,意味着水下的东西正飞速接近,晏归尘警觉地后退几步,下一秒“哗啦”的破水声响起,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妖。 他金发竖瞳,长发披散,上半身赤|裸,腰部以下是泛着碎光的蓝色长尾,光滑无鳍,一直延伸到水下很深的地方。 他没有开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传承者,你来了。” 晏归尘直勾勾看着他,并没有因为对方与自己的相似特征感到半分亲近,反倒充满了戒备。 “你难道是……烛九阴?” 听到这个名字,妖族的尾巴轻轻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只能通过他身边泛起的涟漪才能看出来。 “我等卑贱之躯,不敢亵渎帝君名讳。”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我乃螣蛇族大祭司,奉帝君之命在此等候传承者千万年,如今总算不负重任。” 晏归尘目光一动:“传承者,我?” 大祭司道:“曾经可以是你,也可以不是。但现在你是我族仅存的血脉,烛龙传承,唯你才有资格接受。除你之外,世间再无旁人。” “螣蛇族,你不也是么?” “我自然是,但我的□□早已死去,现在你所看到的,是我最纯粹的魂灵。在这里,和我一样的族人还有许多,只可惜它们的情感与记忆被时间侵蚀,早已失去了自我。不过也无妨,有你在,它们迟早会得到新生。” 晏归尘明白他所指的“族人”是之前在洞穴里看到的那些蛇怪,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它们的一部分。 看向四周,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身影,晏归尘问道:“我师兄在哪儿?” 听到毫不相干的话题,大祭司一顿,随即微笑道:“这不重要,眼下你最需要也只需要关心的事,是如何接受传承。” “不,这很重要。” 晏归尘微拧着眉,一字一句,语气是罕见的强硬。 “把师兄还给我,否则……我什么也不会答应。” 大祭司的笑容凝固:“传承者,你在同我谈条件?” 晏归尘道:“这就是我的条件,你自己说过的,这传承非我不可,若师兄回不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你,你要找人接受传承,便再等上千万年吧。” 大祭司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对话空白许久,大祭司缓缓开口:“他是人类,是修士,是我族死敌。” 晏归尘道:“他是我的师兄,若你将他视作敌人,那么我也一样。” “我螣蛇族绵延数万年,最后留存下来的血脉竟如此蒙昧,可叹、可悲。” 大祭司忽然直直看向晏归尘的双眼,眼中亮起通透的白光。晏归尘顿时觉出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仿佛在这双通透之眸的注视下,一切记忆与思想都无所遁形。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间,大祭司的瞳眸恢复正常:“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的语气有些叹惋,细听还有些怒意,看向晏归尘的目光仿佛对方是个误入歧途的孩子。 “好啊,你要见他,那我便让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清楚……你所谓的好师兄,究竟是何种面目。” 第29章 强烈的失重感骤然袭来,四周忽然变得一片漆黑,放眼望去什么也看不见,几乎像是失明一般。 晏归尘来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灰尘浮动,空气中弥漫着煤炭烧焦的糊味,这味道并不好闻,但他却感到有些熟悉。 是柴房的气味。 他曾在柴房里住过两年,那种味道就算是在梦里也能分辨出来。 门外传来两个人的交谈声。 “今天怎么样?” “一直没出声,还算乖顺。” “那就好,不过……掌门说了让他住沐云轩,就这么将他扔在这儿,能行吗?” “怕什么,那种东西住哪里不是住?再说了,把他扔进柴房的是公子,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就算掌门知道了也怪罪不到咱们头上。” 第57章 “也是。” 拖沓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紧接着房门被人不耐烦地踢开,那人手上可有可无地端着一碗馊掉的白米饭。 “喂,吃饭了。” 刺眼的阳光漏进屋内,晏归尘眯眼下意识抬手挡住,却发现自己的手变得格外小,原本的伤也都痊愈了。 不,不是痊愈,而是还没有受伤。 记忆苏醒,他慢慢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幼年,刚被灵墟仙尊收为弟子的时候。 那年他刚满七岁,来到沐云轩的第二天,师兄便扔掉了他所有的东西,将他关进柴房。 “什么不人不妖的玩意儿,也配与我平起平坐。”说出这话时师兄的神情充满厌恶,冰冷的语气如寒冬里夹着碎雪的风,带走了他身上仅存的温度。 过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时的感受忘得一干二净,却没想到再次想起时心里还是会难受,甚至比从前更甚。 人心可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不过尝到了一点甜,从前不觉得苦的东西,如今也变得苦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这些事情……这些事情,他早已经习惯了。再经历一遍,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幻境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逆着光朝自己走来时,晏归尘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颤,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他跌跌撞撞起身靠近楚青檀。 “师兄!师兄……” 楚青檀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刺目的阳光让晏归尘难以分辨对方的神色,但传到耳边的声音就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扎进他的心口。 “这小杂种,倒是生了一副好容貌。” 小杂种,小杂种…… 师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久到他都快要忘记这个称呼,忘记从前师兄是多么厌恶自己。 伸出的指尖只差一点便能抓住楚青檀的衣摆,晏归尘想要像从前一样攥紧,躲在师兄身后,就可以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想,好像只要有师兄在,这世上就再也没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他。 但他忽然失去了继续向前的勇气。 腿弯忽然一痛,有人从身后踹了他一脚,他被迫跌跪在地,视线变低,眼前的身影便愈加高高在上。 连痛觉也格外真实。 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是梦、是幻境、还是他正在经历的真实,晏归尘已经逐渐分辨不清了。 楚青檀一撩衣袍,慢条斯理地蹲了下来,两根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用力抬起:“我真是想不通,难道你就是装出这副委屈相,哄得兄长收你为徒?” “不,不是……” 晏归尘摇头解释,但楚青檀并不想听,忽然将他一把撇开,起身擦手,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 “恶心。” 楚青檀转身离去,轻描淡写挥挥手。 “关好,别弄死了就行。” 看着他即将离开的背影,晏归尘心中忽然涌上一阵没来由的恐惧,他挣扎着起身追上去,义无反顾却又小心翼翼地拉住楚青檀的手,终于使对方脚步稍顿。 “师兄,别……别走,我会好好修炼,师兄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跟着你……好吗?” 楚青檀背对着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转过身,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温暖的掌心抚上他的后脑,就在晏归尘眼中亮起一点点希望时,手上忽然用力,按住他的脑袋猛砸在地。 “唔——”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晏归尘忍不住闷哼,眸子却执拗地抬起,直勾勾看着楚青檀,像是害怕自己一眨眼对方便会消失一般。 楚青檀冷漠的声音混杂着耳鸣声同时响起。 “不想死,就离我远点。” 忽然,世界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周围的场景迅速扭曲变幻,他又回到了那片空茫的水域,眼前还是大祭司妖异的脸孔。 从幻境中抽离,他仿佛溺水者终于上岸,浑身冰凉,魂不守舍。 但他立刻发现,方才经历的一切并不完全是幻境,至少楚青檀不是。从幻境里出来,他还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神色不变,眼神却显得僵硬滞涩,像个提线木偶。 “师兄?”晏归尘心头一紧,看向大祭司:“你对师兄做了什么!” 大祭司张开手臂:“你想见他,我便让你见。怎么了,不满意?” “我可是将你记忆中的师兄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你面前,如假包换,但你却对此感到恐惧……呵呵,看来你的师兄对你似乎并不那么好啊。” “你的内心深处分明对他充满恐惧,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趁此机会杀了他,接受传承一雪前耻?” 晏归尘用各种方式尝试唤醒楚青檀,但都失败了。将楚青檀护在身后,他道:“恐惧?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恐惧,每天每夜每分每秒,我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但就算窥探了我的记忆,你真的知道我恐惧的是什么吗?” 垂下眼眸,他轻轻道:“你不会明白的。” 大祭司摇摇头:“执迷不悟。” 他一抬手,场景再次变化,轻云浅淡的白日瞬间变为鹅毛大雪飘飞的冬夜,寒风似雪亮的刀刃,一刀刀刮上皮肤,冰冷刺骨。 单薄的衣衫铁片般贴在身上,晏归尘顶着风霜跪在雪中,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到开裂,双手抬平举过头顶,手中托着一把精制的钢鞭。 第58章 冷风几乎要麻痹所有感官,恍惚间,晏归尘回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自己已经跪在这里三天了。 三天前,灵墟仙尊亲自带领两位弟子出宗历练,途中两人曾一度抓到目标狐妖,但由于楚青檀过于自负,最终导致狐妖逃脱,不仅任务失败,自己也身受重伤。 事后,楚青檀将责任一股脑推到晏归尘身上,称他心念不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故意放走了狐妖,这才惹出祸端。于是他被罚在沐云轩外跪地请罪,直到楚青檀肯见他为止。 沐云轩外人来人往,来探望楚青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才能短暂地恢复静谧。 钢鞭在手中托了太久,几乎要让晏归尘忘记了它的存在。他知道钢鞭上涂抹过特殊的药物,抽到身上能叫人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伤口数月无法愈合。那样的滋味,晏归尘尝过许多次。 妖的身体强度天生胜于人类,但终究还是血肉之躯。旁人不许他御寒,所以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中衣,什么也挡不住,只能任由风霜雨雪摧残侵蚀,他的身体变得如雪一般冰冷。 视线中,沐云轩寝殿内透出的暖黄色灯火愈发飘渺,如同美好的幻觉。 几个杂役提着木桶走了过来,桶里盛满冰水,他们走到晏归尘近前,抬手将桶里的水尽数倒在他身上。隆冬腊月,井里的水早就结了冰,这水是他们早早烧化的雪水,又特地放凉才提过来招呼晏归尘。 “哗啦——” 几桶水下去,晏归尘一动不动,有人疑心他出了事:“怎么没动静,难道是死了?” “这就……不会吧?” 另外几人也迟疑起来,仔细打量眼前人。 雪中跪着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极为好看,乌发雪肤,眉眼如画,在刮骨刀一般刺人的寒风中,他的脊背始终挺得很直,身上唯有一件薄薄的中衣,已被雪水浸透了,贴着皮肤结出一层雪白的霜晶,连乌黑眼睫上都凝着碎冰,像是被人精心雕琢的雪人,可惜青紫斑驳的冻伤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这人生得漂亮,若不是妖族余孽,公子又亲口吩咐过,杂役们未必舍得对他下手。 有人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等等,他在说什么?” 说话间,他碰了晏归尘一下,后者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眼皮重如千钧,但晏归尘不愿闭眼,执拗地盯着寝殿内那点微弱的暖光,低声唤道:“师兄……” 杂役们凑近听见,怕他撑不下去,商量几句决定将楚青檀请过来。 今夜月亮正圆,月光落到廊外连绵的积雪之上,漫射出满地清辉,不必提灯也能照亮前路。 风急雪骤,天地之间只余风声。院门旁有片竹林,此时竹叶上压满了雪,枝桠沉甸甸地往下垂,就连最有风骨的君子竹都被这场大雪压弯了脊梁。 晏归尘伏在雪中,只片刻功夫,积雪就几乎掩埋了他半个身躯。 听见踏雪而来的细微脚步声,他无神的眼珠动了动,微微抬起头,停在面前的是一尘不染的月白色衣袍,外罩一件柔软厚实的狐皮裘氅,带着不易察觉的清浅梅香。 “师……兄……” 晏归尘吃力地看向来人,在对方眼中只看到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那些袒护、那些美好,从未存在过。 不,不是的,师兄只是被幻境蒙蔽了心智。 晏归尘咳了两声,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碎雪劈头盖脸灌进身体,带来业火焚身般的剧痛。 “师兄……”他努力向前爬了几步,额头抵住楚青檀的腿,仿佛能从中获取一点力量。他用力抓住楚青檀的衣摆,低声祈求:“醒过来,求你……醒过来……” 可结果还是让他失望了,楚青檀后退两步,脸上仿佛带着一层面具,面对他时永远只有厌恶这一个表情。 “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楚青檀的声音比风雪更冷,“妖可不会这么容易去死。” 晏归尘的手无力垂下。 画面再次定格,他重新回到水域,大祭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傲慢、自私、善妒……这些可都是你亲身经历过的。人类有句古话说得很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他现在因何原因对你态度改变,等到你失去了价值,他迟早会露出本来面目,你又何必执着。” “来吧,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面前,你现在就可以拔剑杀了他,然后安心接受传承。成为新任妖帝,将欺辱过自己的人全都踩在脚下,难道不比与这些人类修士假惺惺做戏来得痛快吗?” 晏归尘仍伏跪在地上,好像仍未从那场寒冷的大雪中走出来,许久,他麻木的声音才轻轻传出:“师兄不是你说的那样。” 师兄收留他,给他新衣服,允许他养猫,还送了他灵剑和玉佩;师兄送给他新年礼物,和他一起吃汤圆,亲手将他从泥泞中拉出来,无数次将他护在身后,甚至还为了救他而受伤…… 师兄给他的太多太多,多到即使让他用自己的性命来还,也永远还不清。所以,他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烛龙传承伤害师兄呢? 大祭司脸色沉下来:“他为人,你为妖,你难道真以为他会真心接纳你吗?” 晏归尘:“我会努力,直到他真心接纳我的那一天。” 第59章 “愚蠢!愚不可及!”大祭司勃然大怒,长尾掀起巨浪,整片水域都随之激荡,头顶乌云汇聚,风雨欲来。 “他现在可以因为一时兴起捧你上天,将来同样能因为一时兴起将你打入地狱!你该做的是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被他所掌控!他只给你一点甜头,你便将之前的千般欺侮万般折磨都视作过眼云烟,我族怎会有你这般没骨气、自甘轻贱的族人!你这样做与那卖笑乞怜的贱奴有何不同?” 晏归尘缓缓握紧腰间玉佩,坚硬的玉质硌得掌心生疼,这疼痛让他的头脑越发清醒。他抬头狠狠盯住大祭司,一字一句道:“关你屁事。” 他这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大祭司气到在水里打了个转,巨大的水浪朝晏归尘猛扑过去,后者连眼都没眨一下,清醒地说出更令对方发狂的话:“只要师兄没亲口说放弃我,我就永远不会死心。” 死缠烂打也好,摇尾乞怜也罢,现在的生活他很喜欢。如果犯贱就能换来楚青檀的青睐,他可以贱一辈子。 “好……好好好……” 大祭司的蛇尾蜷曲又伸直,怒极反笑:“希望接下来,你的想法不会改变。” “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晏归尘倒飞出去,身体狠狠砸到墙上,却没有往下落。 他的四肢都被特制的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眼前光影割裂,是被凌乱垂下的头发遮挡了视线。喉咙发痒,他咳嗽了几声,口中忽然涌出鲜血,各处传来剧痛,他几乎快要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这次……又是哪里? 他恍惚抬起头,动作忽然僵了一下。 暗无天日的牢房、血迹未干的刑具、刻着特殊纹路的锁链……无一不在彰显着它的真身——戒律堂。 陌生的记忆涌入脑海。 不久前,他结丹成功,成为仙门百家有史以来最年轻步入金丹期的弟子。后来,师尊离宗,师兄忽然以“不服管教”为由,将他送入戒律堂受刑。 无休止的厮杀,到处都是鲜血和碎肉,第三次鏖刑结束后,他晕了过去,然后…… 然后,便从这里醒来。 不,不是这样—— 晏归尘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眼前的景象与记忆有所出入,但他却怎么也无法回忆起来原本的模样。 牢狱中响起空落落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在门口停住。牢门打开,楚青檀走了进来,目睹晏归尘遍体鳞伤的模样,他露出满意的微笑:“看来许念慈将你照顾得不错。” 晏归尘干裂的唇瓣徒劳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 楚青檀解下裘氅,随手扔开。他一反常态,步步靠近晏归尘,然后一把捏住他的脸,轻声问道:“晏归尘,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不需要晏归尘回答,他缓缓凑近,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楚:“我最讨厌你阴魂不散,像阴沟里的臭老鼠,不管我用什么手段,都没法将你赶尽杀绝。你瞧……” 他的指尖狠狠按进晏归尘肩膀绽开的皮肉中,仿佛那是一团没有知觉的死物,肆意翻弄碾压。 “唔——” 晏归尘死死咬住下唇,双眸充血,眼前一片模糊。 “哪怕受了这种程度的伤,你还是活得好好的,还是不肯闭上眼睛乖乖去死……你说,你到底还硬撑着做什么呢?” 楚青檀犹嫌不够,用力拽住他的头发,曾经乌黑柔顺的发丝,现在暗淡杂乱如同枯草,里面混杂着干涸的血痂。 楚青檀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的出身,大家都清楚,妖族余孽死不足惜,若不是兄长心慈手软,你甚至没有出生的机会。大家厌恶你、排斥你,因为你是异类,是不应该存在于世的东西。” “这些年来,我对你用尽了手段,你可能觉得委屈,但我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晏归尘,你留着自己这条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接受你,没有人需要你,所有人都恨不得让你消失,你为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活着,甚至还拼了命地修炼,做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讨好所有人?”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认命,不能安分地待在你的阴沟里等死呢?难道你觉得靠着一点修炼天分,就足以改变这世界对你的看法?简直可笑!” “你知不知道,每次看到你像狗一样听话的样子,都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伤口很疼,但更疼的是心。 如果有的选,晏归尘想,他宁可再去经历一千次鏖刑,也不想继续再听下去。 多年来,面对旁人的羞辱谩骂,他早已磨练出一副刀枪不入的铠甲,可从楚青檀嘴里说出的话,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子,直接捅进了他最脆弱的内里,让他没有半分抵抗之力。 楚青檀忽然松开了他,将他脸上的乱发拨开,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不过没事了,因为我不想继续陪你玩下去了,不如今日,我们就来做一个了结吧?” 他说着,缓缓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了一把银色短刀,质地轻盈,不含一丝杂质,刀刃线条流畅,微微向内弯曲。 “放心,我不会杀你,那是最无趣的做法。”楚青檀指尖碰了一下刀刃,数秒后有极细的血线缓慢渗出,他很满意,将短刀放在滚烫的炉火上细致烤着,“我只会剖出你的金丹,还要保下你的性命。就让我看看,失去了金丹的你,究竟还能不能如曾经一般苟活于世?” 第60章 那烧红的刀刃,落在晏归尘眼中无异于悬在头顶即将落下的利剑,足以斩断他至今为止得到的一切温情。 “不……不要。” 晏归尘浑身颤抖着出声,声音嘶哑无比,他看不清楚青檀的脸,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眼角滚落。 “师兄……别、别这么对我……唔……师兄,求你……别放弃我,求你了……” “你说过的,让我跟着你……下一个新年,我们还要……一起……” “师兄,你……呜呜,你说过的……” 他素来内敛,就算是哭,也只是无声地默默掉眼泪,鲜少有这样情绪崩溃的时候,泪水大颗大颗地沿着眼角滑落,混杂着脸上未干的血迹,竟像是在流血泪一般。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得到哪怕一个字的回应,楚青檀始终沉默着,仿佛对他的崩溃冷眼旁观。 泪光模糊中,他看见楚青檀缓缓举起了手,鲜艳的火光流淌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明暗清晰的分界线。 晏归尘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正在跳动着的东西慢慢死掉了,他的眼中流露出无边无际的绝望。 “嘭——” 楚青檀的手臂挥下,发出一声闷响,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晏归尘瞳孔骤缩,感觉到对方冰冷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脸庞,拭去泪痕的动作让他感到无比熟悉。 楚青檀哑声道:“别哭。” 然后,在晏归尘怔然的目光中,他的身躯缓缓倒了下去。 第30章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楚青檀都处于一种身不由己的状态,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被挤到角落,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晏归尘受折磨。 看着幼年的他被关进柴房挨饿受冻,忍受折辱; 看着少年的他被冠以莫须有的罪名在大雪风霜中跪地请罪; 直到戒律堂出现时,他再也无法冷眼旁观,拼尽全力博得一瞬间的清醒,在最后关头将自己打晕,这才没有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 他一直知道晏归尘从前在玉清境过得不好,但心里总想着好歹是男主,就算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如今亲眼见过了,才知道原剧情是真的将他往死里折腾。 这还只是他看到的一小部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演武场、万仞峰……还不知道晏归尘受了多少委屈。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而没有死在原身手里,都算他有主角光环保佑。 楚青檀知道的越多,心里就越不是滋味,难怪原身在未来剧情里早早领了盒饭,做得这么过分,不刀他天理难容。 如果没猜错的话,方才戒律堂的那一段,应当是被他改变之前原本的剧情线。置之死地,方可后生,男主被恶毒反派挖了金丹,反而因祸得福,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 这些只是他的猜测,小视频里对男主前期经历的描述都是一笔带过,真正的故事线是从反派出现、修真界大乱开始的,在此之前的剧情,都不过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风浪。 但在他上帝视角看来的小打小闹,落到晏归尘身上却是沉之又沉,几乎将他瘦削的身躯压垮。用尽力气清醒过来的时候,楚青檀心里想的不是什么男主,也与任务无关,他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晏归尘,不想再看他因为任何人落泪。 还好,他终于还是做到了。 晕过去之前,看着晏归尘泪雨涟涟的眸子,楚青檀欣慰地笑了下。 “哗啦啦——” 锁链解开,晏归尘和楚青檀一起跌了下去,他慌乱抱住楚青檀:“师兄,你怎么了?” 碰到楚青檀的手,冷硬的触感让他发觉不对,低头一看,楚青檀右手掌心原本的剑伤已经凝固,有微不可见的白色雾气正丝丝缕缕地往伤口里钻,他的半个手掌都已变成青黑色,那些地方的皮肉摸上去的触感就像石头一样,坚硬无比,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扩张,用不了多久,就能蔓延至他的全身。 虚空忽然扭曲了一下,人身蛇尾的大祭司出现在他面前。晏归尘抱着楚青檀的手隐隐发颤:“你对师兄做了什么!” 大祭司面无表情,没有出声,他实在想不通,楚青檀区区一介人类修士,到底是如何脱离了自己的精神控制? 他道:“你还是冥顽不灵么?” 晏归尘收拢手臂,更用力地抱紧楚青檀,生怕大祭司发难:“冥顽不灵的人是你。” 大祭司道:“你应该知道,人类是善变的生物。他现在护着你,不代表永远都会护着你。”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你迟早会有被抛弃的那天。” “说完了吗?” 晏归尘看着他道:“说完了便将师兄救回来。” 大祭司忽然抬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决定放弃了什么,再开口时平静了许多。 “你误会了,在这里,能救他的人只有你。” “龙殒之地超脱世外,除了烛龙传承,这里还留存有千年龙息,哪怕帝君身殒数千年,这龙息中所蕴含的时空之力,也足以让这不堪一击的人类修士完全石化。” “而世间能掌握龙息的存在,除了帝君本人,便只有他的传承者——也就是你。”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接受传承,便能救师兄?” 大祭司点头:“自然。” “好。”晏归尘连眼都不眨地道,“我接受。” 第61章 “呵呵……”大祭司的表情像活吞了几只苍蝇,他拧着眉毛一挥手,身边景象再次改变,这次他们没有回到片白雾弥漫的水域,而是来到了一颗参天古木之下,那古木异常粗壮,树身粗粝,历经岁月风霜,枝杈绵延,将头顶的天幕划分成一个个破碎的区域,只是叶片枯黄,只剩几片零落地挂在枝头,似乎就快要生机断绝。 树下浮动着一颗灰白色的珠子,有成人拳头大小,光泽暗淡时隐时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此乃龙之心。” 大祭司缓缓走到那颗珠子跟前,对晏归尘道:“只要将你的血液滴到上面,得到龙之心认可之后,你便能正式开始烛龙传承,同时得到整个龙殒之地的操控权。” 楚青檀的石化症状已经蔓延到整个右肩,紧闭双眼无法醒来。晏归尘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轻声低喃:“师兄,我一定带你出去。” 他将螭吟剑与护花剑并排放在楚青檀身边,起身向龙之心走去。 好在身上的伤口多到数不清,他并不需要另开一道疤。双手手腕的伤是最严重的,经脉齐断,伤口深可见骨,这双手,现在连拿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体质极佳,只是一会儿的功法伤口已经结痂,他面不改色将刚愈合的疤痕撕开,温热的血液争先恐后涌出,要滴到龙之心上之前,他忽然顿了顿,背对着大祭司问道:“接受传承之后,我会变成妖么?” 大祭司道:“你本就是妖。” 晏归尘:“只有一半血脉,算不得妖。” 大祭司:“也算不得人。”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妖族容你,你不愿为妖,人族不容你,你却要上赶着做人。到头来,只会弄得两边都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不。”晏归尘摇摇头,“只要有师兄在,我就不会没有容身之处。” 大祭司不再说话了。 晏归尘回头看了看楚青檀,终于不再犹豫,手腕悬于龙之心上,将自己的血滴了上去。 “啪嗒——” 如同红墨滴入水池,从接触到血液的部分开始,龙之心逐渐被晕染成猩红的颜色。 一瞬间,晏归尘感觉自己似乎与面前的珠子建立起了某种微妙的联系,然后他便看着它朝自己飘来,直到没入他的胸膛消失不见。 好痛! 晏归尘用力揪住胸口,再难支撑,痛苦地跪了下来,视野之中变成一片血红。 好像正有人将他的皮肉撕开,把他的五脏六腑生生拉扯出来,搅个天翻地覆! “啊啊啊啊啊啊——” 痛苦挣扎了许久,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眸子已经变成冰冷的金色竖瞳,晏归尘彻底妖化,现出螣蛇原型。 如果楚青檀还醒着的话,他就会认出,眼前通体碧青、花纹绚丽的金瞳大蛇,与自己梦中见过的一模一样。 大蛇的瞳眸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仿佛纯粹的野兽,对世界只有冷酷和野性。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数千年的时光变迁涌入晏归尘脑海,他彻底接受了烛龙传承。 数千年前,烛九阴逆天而行,妄图以妖身化龙,倒转阴阳,受到天罚。 作为代价,天道将螣蛇族视为禁忌,誓要将其赶尽杀绝。 天罚之后,烛九阴虽死,但其肉身不灭,他死前利用自己掌握的时空之力,创造了一个不在三界轮回之内的独立小世界,他的肉身便保存在此处,后世将其称为龙殒之地。 龙殒之地实则为螣蛇族的葬魂之地,所有死去的螣蛇族魂灵都会来到这里躲避天罚,永不入轮回。然而龙殒之地的时间流速胜过外界千百倍,在长达数十万年的岁月里,魂灵们的记忆受到侵蚀,早就忘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只剩下漫无目四处游荡的空壳。 烛九阴在龙殒之地留下一份传承,命大祭司作为引路人,只有螣蛇血脉方能开启。接受传承的人会得到他的一半力量,同时踏上他的旧路,一步步化蛟、化龙、成为新任妖帝,最后飞升成仙。 直到最后一步完成,整个螣蛇族才能获得拯救。 现在,晏归尘是螣蛇族仅剩的族人,也是唯一能接受传承的存在,只要能够完成传承,世上将再无人是他的对手。 登峰造极,指日可待。 蛇身消失,晏归尘慢慢变回人形。他神情空白了一阵子,直到看见楚青檀,眼神才缓缓清明。 眼前的参天古木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与他等高的小小树苗,枝芽嫩绿,叶片舒展,充满生机。 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痊愈,就连双手断掉的经脉也重续如初,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来得有用。暗红色的纹路从脖颈一直爬到脸侧,这是象征他传承者身份的图腾。 大祭司见此大感欣慰:“你虽不是纯血,却是极佳的传承者人选,如此,总算是没有让帝君白费苦心。” 晏归尘轻轻抬手,身侧的白雾像是受到召唤,乖顺地飘过来环绕在他周围,烛龙传承的力量,他已经能运用一小部分了。 大祭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从此刻开始,您便是下一任妖帝的继位者,等成功度过化蛟与化龙两次蜕变,世上将再无人是您的对手。届时独尊天下,一统两界,易如反掌。” 却见晏归尘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路过,直直向楚青檀走去。 第62章 心念微动,龙息便争相从楚青檀伤口中离开,青黑色肌理逐渐恢复正常。晏归尘垂眸握住楚青檀的手,掌下的皮肤重新变得柔软温热,他总算放下了心。 小心背起楚青檀,他对仍弓着腰的大祭司道:“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大祭司腰弯得更低:“请。” 第31章 距离仙盟大会发生的那场动乱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经过多方调查,仙门百家仍未清楚为何试炼秘境会忽然崩塌,最后众人合力将里面的弟子们救了出来,各派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但好在不至于伤及根基。 其中表现最奇怪的是玉清境与逐日之崖两派弟子,当日他们在秘境之中神秘消失,众人遍寻无果,直到三月后,所有人都几乎快要放弃寻找时,他们奇迹般地重现风花谷,衣物形貌与离开时别无二致,三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好像不存在一样。 更奇怪的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失去了这段时间的记忆,都称自己当时在秘境中看到了一座石门,之后的事便全不记得了。 事情虽然蹊跷,但他们能毫发无伤归来乃是不幸中的万幸。哪怕是有人想要去查,用尽了手段也没办法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只好作罢。 龙殒之地发生的事情,别的弟子都被抹除了记忆,唯独楚青檀是个例外,他似乎并不受那股力量的影响,还将所有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时隔三月重返玉清境,他先是去云上宫拜见楚观风报了平安,随后一一见过好友,回到沐云轩还不得不再听连竹连哭带喘地慰问一通,最后才有机会好好歇息喘口气。 躺在床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裹着纱布的左手掌心,那里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横贯而过。因为燕回的佩剑“照影”有特殊的效果,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所以即便是有楚观风给的极品伤药疗伤,他手上的伤口还是好得很慢,以后大概会留疤。 他一个大男人倒是不怕留疤,况且不是在脸上,不过燕回却有苦头吃了。大家都是从风花谷出来的,不知为何,只有他出现了大幅度的境界倒退,竟险些连金丹都维持不住,听说燕回回到逐日之崖后整日发了疯似的修炼,就差没走火入魔。却也没法挽回消散的功力,为他诊治的医修们也是束手无策。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除了手握半个剧本的楚青檀。想都不用想,这件事一定是晏归尘的功劳,杀人不见血,燕回高傲如斯,废掉他引以为傲的修为,简直比死都让他难受。 从连竹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楚青檀哼哼笑了两声:“活该。” 连竹看了一眼身后,悄悄翻了个白眼:“公子,那个谁来了。” 这是他对晏归尘的称呼,楚青檀对外称晏归尘在秘境中救了自己的命,现在整个沐云轩乃至玉清境都对晏归尘刮目相看,使他地位瞬间拔高了不少。连竹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妖人”、“小杂种”之类的称呼是不能再叫了,但连竹看不惯他天天围着公子转,他将事情都做了,自己做什么?所以也不愿如旁人般称呼他一声“二公子”,仗着自己是公子的身边人,总是别别扭扭地将他称作“那个谁。”反正公子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他口中的“那个谁”,除了晏归尘不作他想,楚青檀正漫不经心靠在软榻上看话本,闻言直起身理了理领口,将话本换成古籍,煞有其事地翻看:“没别的事你就先下去吧,让他进来。” 晏归尘进来时带了一身清苦的药味,楚青檀都不用抬头看,一闻就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当日在龙殒之地,除了被燕回割伤了手,他并没有受别的伤。可不知为何最近却开始出现头疼耳鸣的症状,让柳辞来瞧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开了些安神的药让他每天按时服用。晏归尘得知后,主动包揽了熬药这活,每天催他喝药比吃饭都勤快。 算算时辰,今天也到了喝药的时候。 果不其然,晏归尘端了个药碗进来,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师兄,该服药了。” 一看到那碗比墨汁还黑的药汤,楚青檀就忍不住叹气,心里怀疑柳辞是不是在公报私仇,给他配的药没用也就罢了,还苦得让人倒胃口。 他状似心无旁骛地看书,食指轻点桌面:“放那儿吧。” 晏归尘却没有照做,八风不动地捧着药碗:“师兄,药要趁热喝才有效,再放便凉了。” 眼见糊弄不过去,楚青檀一把扔开书,盯着晏归尘啧道:“我看你现在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敢管到我头上来了?” 晏归尘没有被他吓住,抿唇道:“按时服药才可药到病除,只要师兄服药,怎么罚我都好。” 楚青檀这下彻底没辙,最近晏归尘不知道怎么的,胆子大了不少,不像从前自己稍微冷下脸就忍不住害怕的样子,偶尔也敢忤逆自己了。 不久前楚青檀头疼频频发作,整夜睡不着觉,又觉得柳辞开的药没效果不肯喝,让晏归尘将药拿去倒掉。谁知晏归尘不听话,门神一样杵在他面前,一定要他喝,楚青檀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也赶不走,最后一生气让他滚出去。 晏归尘滚是滚了,却没有滚远,就站在屋外几步远的院子里,捧着药碗一声不吭。若不是最后楚青檀良心发现让他进去,他能站到第二天。 楚青檀主动让他进去是因为听说聂文远替许念慈送东西来了,怕他又被聂文远欺负,没想到晏归尘进来时好好的,聂文远不知为何竟什么也没做,把东西放门口便离开了,后来遇到晏归尘也规规矩矩的,还有几次直接绕道走。 第63章 他选择不再招惹男主当然是好事,楚青檀没有深究,经此一事,他也明白了晏归尘在自己服药这件事情上有多倔,只好捏着鼻子认栽。 好在除了喝药,在别的事情上对方仍旧事事顺他心意,还是原来那个模范好师弟。 勉勉强强喝完了药,苦涩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楚青檀往嘴里塞了颗梅子,问起了晏归尘的修炼进度。 龙殒之地一事后,他猜测晏归尘大概得到了爽文男主必备的随身老爷爷,能传授各种绝世功法和宝贵经验,对男主提升实力大有裨益。 有了此等外挂般的存在帮助自己完成任务,楚青檀乐得清闲,有意减少与晏归尘接触的时间,为他制造独处的机会,让他能够专心接受随身老爷爷的教导,修为一日千里。 然而他认为的贴心之举,在晏归尘眼里却成了师兄冷落自己的事实,他本就以为楚青檀是为了赢得仙盟大会才对自己格外青睐,如今仙盟大会中止,楚青檀就没必要再继续惯着他,也许过不了多久便会将他赶走。 晏归尘心思敏感,却不敢直接开口问,心里憋着疙瘩,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今日终于鼓起勇气道:“师兄,其实……除了仙盟大会,别的事情我也能做。”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楚青檀感到迷惑:“我知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 晏归尘一下一下掐着指腹,说出心里话时颇有些上断头台般壮烈的决心:“我能不能,继续留在师兄身边?” 楚青檀思索几秒,问他:“有人赶你走了?” 晏归尘神情懵懵的:“没有。” 楚青檀:“那你为何忽然说这样的话。” 晏归尘这才明白,师兄原本就没有要赶自己走的意思,连日来忧心的事情不过是他在胡思乱想,他低落的心情瞬间又好了起来。 “从前我修炼时师兄时常在侧旁观,可最近……师兄为何不来?” 楚青檀:“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根基不牢,又是初学心法,容易出错,我自然要从旁协助。可如今你学有所成,进步神速,就不需要我浪费时间旁观了。” “需要的。”晏归尘小声说了一句。 楚青檀:“不需要,这些天我没去看,你自己不也练得挺好?说到底这些事情不归我管,只是师尊向来事务繁忙,这才由我代为处理,沐云轩内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忙,我总不能日日将时间花在你身上。” 晏归尘低垂着头不看他,闷闷道:“师兄没时间看我,却有时间为许师兄准备礼物。”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楚青檀下意识解释:“他先派人送来了安神的丹药,我不过是回礼罢了,否则无缘无故的我送他东西做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话一出口,他忽然觉得不对劲,自己怎么像是在哄人。还有晏归尘这句话,细品起来像是女儿家吃醋耍脾气。 这可是男主! 楚青檀鸡皮疙瘩直冒:“好好说话,别撒娇。” 撒娇? 晏归尘一愣,“我吗?” 楚青檀硬邦邦道:“不是你难道是我?大男子汉,说话硬气点儿。” 师兄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晏归尘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反驳楚青檀,但也没觉得自己方才那句话有问题,于是道:“好吧,那我只对师兄撒娇。” “大可不必!” 楚青檀立刻驳回,这可是女主待遇,给他这个炮灰算是怎么回事,简直倒反天罡。 不过这倒是提醒他,男女主感情线应该尽快提上日程了。 第32章 晏归尘取走楚青檀随手扔在榻上、挂在架子上的待洗衣物,临走时问道:“师兄晚膳想吃什么?” 楚青檀想了想:“昨日的清蒸鲈鱼不错,还有三鲜汤和杏仁豆腐,别的你自己看着办就行。” 晏归尘抿唇笑了一下:“好,我洗完衣服便为师兄做。” 楚青檀完全没有自己在奴役男主的自觉,悠哉游哉拿起话本往后一靠:“嗯,去吧。不可耽误修炼。” 晏归尘:“我知道的,师兄放心。” 说完他退了出去,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往后院去,走到一半,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端茶送水洗衣做饭,他这是拿你当牛做马,全然没将你当人看。哪怕是童养媳也没有这般伺候人的。” 是大祭司的声音,自从晏归尘接受传承以后,他就能将灵体栖息在晏归尘识海内,随时与之对话。 当然,这些话只有晏归尘能听到,别人是怎么也听不到的。 晏归尘脚步不停地往前走,闻言眉头微拧,不悦道:“是我自愿要为师兄做这些事情的,你不许非议师兄。” 大祭司:“可笑,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从未见过谁家师弟如你这般伺候妥帖,面面俱到,你若是能将这份心力放到修炼上该有多好。” 晏归尘:“修炼之事自有师兄为我把关,不劳大祭司费心。你若看不惯,尽管离开便是。” 大祭司:“非是我要多管闲事,帝君身殒前将大任交付于我,而你是我族仅存的血脉,我怎能不寄予厚望?” 晏归尘:“我有师兄、师尊,不用你管。” 大祭司噎了一下,半晌后才道:“你也只会对着我逞威风了。若你能将心思放在传承上,我至于整日耳提面命?若你实力足够强大,当日在龙殒之地便不会惧怕任何危险,顺昌逆亡,生杀予夺,万事万物皆在掌控之中,何愁护不了区区一介修士?” 第64章 晏归尘神色一动,大祭司说得不错,若当日陪在师兄身边的人是师尊,一定不会让师兄遇到危险。 默不作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问道:“传承……要如何完成?” 见自己的劝说终于有了效果,大祭司不由得笑了:“你总算决定好了?不过很可惜,以你现在的状态还无法开始。” “为何?” 大祭司缓缓道:“妖族修炼与人族修炼,同理却相悖。你既为两族混血,能修妖法,也可走仙道,两种修炼方式却不可共存。” “你流落修真界十余载,修的是仙道,经脉中灵气充盈,与烛龙传承所带的妖力互斥,这时接受传承,除了爆体而亡,绝没有第二个结果。” “要想开始传承,只有两个方法:其一,将仙道修练至大乘期,大乘期修士能完美控制自身灵力的收放,只要控制得当,你就能让两种修炼方法在体内共存。其二,剖丹。金丹乃修士全身精气灵脉之所在,失去金丹,你的一身灵力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然而剖丹之举乃险中求胜,死而后生之法,稍有不慎,便可能彻底沦为废人,我并不希望你这样做。” 只要不是傻子,谁都会选择第一种办法,不过说到剖丹,晏归尘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经历的场景,前两重幻境都是他记忆中的旧事,唯有第三重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他问道:“我当时看到的第三重幻境,到底是什么?” 大祭司的声音似笑非笑,“你认为会是什么?” 晏归尘摇头,大祭司道:“龙殒之地蕴含着时间与空间两种力量,你所看到的画面,是我借用了其中的一部分幻化而成。所以,你看到的既非真实,也非虚妄,而是一种可能。” 晏归尘:“可能?” “没错。”大祭司的声音变得虚渺起来,“世上之事,只要有选择,便会产生可能,我们如今所处的位置,只是万千可能中的一种。” 晏归尘:“你是说,在万千可能中,有一种结果会是我所看到的那样?” 大祭司:“是的。” 晏归尘沉默了一会儿,一直到洗完了衣服他才又问道:“那些可能,能够变成现实么?” 大祭司:“也许可以,也许不能。没人能给出确定的答案,因为那只是个可能。不过,若是你能完全掌握传承之力,或许能做到在无数个可能中穿梭,你在何处,何处便成为真实。” 晏归尘将衣袍晾好,在日光的晾晒下,布料散发着暖绒绒的温度。他将衣袍上的褶皱一一抚平,神情安静,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师兄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 玉清境的雪化了落,落了化,新年身上的猫毛掉了一茬又一茬,不知不觉,三年时间过去了。 本以为头疼耳鸣是小问题,楚青檀没怎么将它放在心上,谁知整整三年时间里,这顽疾如附骨之蛆一般纠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这毛病其实并不经常发作,问题就在于没有规律,有时三五天发作一回,有时十天半个月也不发作,就在楚青檀以为它全好了的时候,又冷不防跳出来刷点存在感,实在可恶至极。楚观风请遍天下医修,也没人能诊断出病因,都说他身体康健、神完气足,啥事没有。 楚青檀郁闷了一阵子,实在没办法,便随它去了,只当自己多了个偷闲的理由。 这些年来他靠着这个借口躲掉了不少闲杂琐事,日子过得格外自在。每天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看话本,偶尔遛遛猫。 新年已经从当年的小奶猫长成了大家伙,晏归尘将它养得油光水滑,又粘人又爱撒娇,食量是正常猫的三倍,却竟然没有长膘,大概猫随主人,身材修长又纤柔,喂得再多也长不出几两肉。 这日天色昏暗,风声飒飒,空气中带着风雨欲来的潮湿。眼看要下雨了,连竹张罗着众人将晒在院子里的药材往里收。寝殿内,轩窗旁支着张躺椅,楚青檀闭着眼躺在上面,手中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耳边是窗外风穿过竹林发出的轻响。 头疼刚发作了一次,他现在还觉得眉心发紧,看什么都头晕。心里不由得编排起翠鸣谷的医修们,平时一个个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什么活死人肉白骨,什么妙手回春华佗再世,什么阎王叫你三更死我能留你到五更……到头来一个头疼的毛病研究了三年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整个翠鸣谷上下都和柳辞一个德行! “中看不中用,不中用啊……”楚青檀嘴里念念叨叨,理智告诉他,这头疼来得蹊跷,问题的根源出在他自己身上。或许是他这个外来的灵魂被这具躯壳排斥?不然总不至于天下那么多医修,一个都看不出毛病。 这杀千刀的系统,还能再不靠谱一点吗? “喵呜~” 细声细气的猫叫从身侧响起,新年一个轻巧的跳跃,肆无忌惮踩上他的胸口,尾巴勾成一个圆润的弯,踩着猫步在他身上转悠了两圈,然后慢悠悠趴下。 趴下了也不老实,两只前爪一下一下交替踩在他的胸口上,楚青檀扔开扇子,将它从头到尾撸了一通,听见它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咕噜声。 摸了两把,新年忽然起身,一蹬他的胸口跳了下去,急切又兴奋地“喵喵”直叫。接着楚青檀感觉到有双手放到自己的太阳穴上轻柔按动,缓解头疼的余韵。 动作温和又不失力道,楚青檀太熟悉了,不用睁开眼就知道来人是谁,舒服地喟叹一声,缓缓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第65章 晏归尘笑了一下,轻声道:“半月不见,师兄可思念我?” 按得差不多了,楚青檀坐起身,打眼一看,面前的青年身长玉立,眉眼如画。三年过去,晏归尘的身量长开了许多,个子拔高一截,都快要赶上他了。这几年来实力飞涨,境遇与从前天壤之别,晏归尘的眉目间早已没有了初见时的怯懦,带着几分张扬意气,肉眼可见的自信了许多。 如今不管是论实力还是论容貌,他都是同龄弟子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不过他名声虽煊赫,却并不盛气凌人,举手投足温和有礼,任谁也挑不出错。 将男主养成这样,楚青檀非常满意,仿佛已经透过他看到了原剧情里那个人见人爱龙傲天的影子,自觉距离完成任务又近了一步。 这样一个又美又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洗衣做饭按摩暖床样样精通的男主,全天下打着灯笼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在男女之事上迟迟不开窍,为了开启男女主的感情线,楚青檀这三年来没少借着完成任务的名义打发他去净水原见沈灵儿,按照男女主相互吸引原则,这么长时间,两人怎么着也该冒出点粉红泡泡了,可晏归尘倒好,每次过去都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多余的话一句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着急。 三年了,男女主的熟悉程度还不如他这个炮灰,楚青檀实在恨铁不成钢。 前不久仙盟开坛论道,邀请修真界各位前辈大能前往参加,楚观风也在受邀之列。不过他诸事繁忙抽不开身,本该由楚青檀这个大弟子代为前往,楚青檀顺势推给了晏归尘,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让他与沈灵儿多接触,没想到他又提前回来了。 楚青檀道:“此次论道,你可有收获?” 晏归尘笑意盈盈地盯着他看:“到场的都是大人物,我一个后辈,自然受益匪浅。” 楚青檀满意点头,貌似不经意地又问:“可有见到旧识?” “旧识……”晏归尘想了想,而后认真道,“师兄,我认识的人不多,怕是没有旧识。” 楚青檀叹道:“你认识的人不多,认识你的人却不少……罢了,来日方长。”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男女主嘛,不管过程如何,最后总会走到一起的,他着急也没用。 晏归尘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临行时我曾无意间听参玄仙尊提起,仙盟似乎要往玉清境送几个人过来,让长老们收作弟子。” “收徒?”楚青檀不解道,“可宗门大选不是才结束么,怎得又要收徒?还直接塞给长老?” 晏归尘:“我也不知,仙尊并未多言,具体情况师尊应当清楚,最多再有一个月,人便要到玉清境了。” 两人商量了几句,没弄出个所以然,暂且作罢。晏归尘从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双手捏着送到楚青檀面前。 楚青檀了然,这是又给他带东西了。晏归尘每次出门回来都会给他带礼物,从金银玉器到珍宝丹药,什么稀奇就带什么,他早已习惯。 “我瞧瞧,这次又带回了什么?” 他接过来一看,是个香囊,白底绿纹,正中绣着几片纤长的叶子,绣工十分精致。 楚青檀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嗯,这竹叶绣得不错。” “师兄……”晏归尘这一声带着点小情绪,他压低了眉头道:“那是柳叶。” 楚青檀尴尬握拳抵唇:“咳咳……原来如此,不错,不错,是你的手艺?” 晏归尘摸着耳朵没说话,半晌结结巴巴道:“我、我在里面放了特制的药、药草,有安神之效,师兄将它带在身上,或许能……缓解头痛。” 楚青檀故意学他说话:“你、你有心了,出门在、在外还惦记着师、师兄我,算我没、没白疼你。” 晏归尘就抿着唇发笑,楚青檀眼尖发现了异样:“你脸红什么?” 晏归尘注视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两颊微红,活像是喝醉了酒:“我高兴。” 楚青檀:“哦,有什么好消息,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晏归尘的笑容无论如何也收不回去,眉眼弯弯道:“师兄高兴我就高兴。” 楚青檀嗤道:“花言巧语,这种话你应该留着对年轻姑娘们说。”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傻瓜似的对着笑,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笑什么。 笑着笑着,尖锐的耳鸣声突兀响起,症状来得格外强烈,楚青檀笑意一僵,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世界在他眼中似乎静止了。 他看到晏归尘的笑容渐渐消失,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嘴里在说着什么,但他一个字也听不清楚,脑子里疯狂回荡着如同重症病人心率归零时机器发出的刺耳嗡鸣。 他清晰地听见几个无起伏的机械音—— “漏洞修复成功,系统正在重启。” 第33章 楚青檀在寝殿晕倒的事很快传到云上宫,楚观风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匆匆赶了过来,消息传到别处,又有许多与楚青檀有交情的弟子都来看望,一时间沐云轩门庭若市,比过年还热闹。 楚青檀昏昏沉沉醒来, 第一眼看到的是楚观风冷若冰霜的脸,视线左移,许念慈忙凑过头来:“你醒了,头还疼吗?” “醒了?让我瞧瞧。” 第66章 柳辞从后面探出头挤到床前,两指并拢搭在楚青檀手腕上,沉吟片刻:“没事了,脉象一切正常,好好休息就行。” “没事?你上次也说没事,结果呢?”许念慈不耐地将他推开,恶声恶气:“现在他的病越来越严重了。庸医!你要是不会治病就换个人来。” “庸医,我?”柳辞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做了数十年医修,病人从来都是交口称赞,没有不满意的,我回春圣手的牌匾还在寝殿里挂着呢,你竟说我是庸医?天爷啊,太不讲理了!” 许念慈:“少拿你那套来哄人,真有那么厉害,你连个头疼的毛病都治不了?” 柳辞:“我都说了他不是单纯的小毛病,你怎么不听呢!” 眼看他们越吵越聒噪,楚观风冷冷道:“安静。” 两人立刻冷静下来,看向楚青檀,只见他脸色略显苍白,两指缓缓按着眉心道:“你们要吵便出去吵,闹得我头疼。” 见他们总算闭上了嘴,楚青檀慢吞吞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晏归尘呢?” “给你熬药去了。”柳辞道,他摇着折扇得意一笑,“这次我为你开了改良版药方,每日服用三次,一个月内保证见效。” 楚青檀沉沉叹气:“算了吧。” 这些年来,出自柳辞之手的各种药方他吃了没有十种也有八种,除了一个赛一个的苦,药效是半点也没有。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次真的有用!” “下次,下次一定。”楚青檀一边敷衍,一边在脑海里呼唤系统,他记得自己晕倒之前似乎听到了系统的声音,说不定身上的这些症状正与此有关。 穿书三年,再次听到系统的声音,他心中竟油然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宽慰。 然而,不管他怎么呼唤,得到的回应始终只有一句毫无起伏波动的“系统正在重启”。 总比杳无音讯的好,楚青檀安慰自己,重启就重启吧,说不定明天就重启成功了呢。 楚观风忽然道:“你们都出去。” 他指的是除了楚青檀之外的所有人。 “看来掌门有话要说。”柳辞拉了许念慈一把,转身把人都往外推,“走吧走吧,都出去等着。” “什么事啊非得两个人说,我还有话想说呢……”许念慈不情不愿随着众人一道出去了。 房门关上,偌大的寝殿顿时空了下来,只剩楚观风静静坐在床头。 灵墟仙尊淡漠出尘,眉目含雪,无需修饰,天生便带着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庄严,压迫感极强。他面无表情伸手拨了拨楚青檀略散乱的额发,只说了一个“你”字,毫无预兆地掉下眼泪。 楚青檀大惊失色,不自觉撑着身子往后退了退:“欸……师尊、哥,你、你这是怎么了,别哭啊?” 天知道眼睁睁看着楚观风掉眼泪对他的冲击有多大,一时间他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边放,踌躇片刻,捏着袖子给楚观风擦了擦眼泪。 “我没事,真的。” 楚观风将滑落的被褥拉起来,妥帖盖好,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楚青檀这次听出了掩盖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汹涌。 “你昏迷了整整十六个时辰。” 十六个时辰? 楚青檀反应了一下,干巴巴道:“还……还好吧,也不算很久。” 楚观风摇摇头,“在这十六个时辰里,你一直处于离魂状态。” 离魂,也就是神魂出窍,说得更通俗易懂点,灵魂离开身体,只留下一具空有呼吸的躯壳。 楚青檀的心头一紧:“离魂?我怎么会……” 他心道难道用了三年的身体真与他的灵魂产生了排异反应?可这好歹是系统亲自安排的身体,不至于出现这种漏洞吧! ……其实想想系统掉线三年的尿性,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离魂期间自己并没有意识,就好像只是单纯地睡了一觉。 他问道:“可知道是什么原因么?” 楚观风道:“不知,但可以确定的是,你的神魂一定出了某种问题,此前的种种症状也与此有关。” 难怪楚观风忽然这么大反应,神魂离体不是小事,若出了岔子,轻则痴傻呆滞,重则即刻毙命,事关他的生死,的确马虎不得。 楚观风道:“逐日之崖顶峰生长着一种奇花,名为落黄泉,乃是稳固神魂之良药,我会设法为你取来。” 楚青檀:“可逐日之崖顶峰非本门弟子不得入内,哥,你是玉清境掌门,这种事情不能由你出面。还是我自己去吧。” 楚观风:“我在逐日之崖还算有些情面。” 楚青檀:“再有情面也不该用在我的私事上,哥,你不必为我操心,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能解决。” 楚观风微微摇头:“我不放心。” 楚青檀笑了下:“那就让晏归尘同我一起去,他行事最为稳妥,这样哥总能放心了吧?” 楚观风道:“逐日之崖的大弟子燕回与你素有嫌隙,只你们二人去,恐怕会受他刁难。” “他还不配让我放在眼里。”楚青檀哼笑一声,“上次仙盟大会他修为跌至金丹期,至今也还没恢复,我堂堂洞虚境,怕他不成?” 楚观风淡淡看他一眼,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逐日之崖是他的主场,他若有意为难你,直接出手是最蠢笨的办法,不可掉以轻心。” 第67章 楚青檀耸耸肩:“哦。那师尊认为该如何?” 楚观风道:“再带一人。” “谁?” “燕凌霄。” “燕凌……燕凌霄?” 楚青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儿听过,脑海中依稀闪过一张青涩的俊脸,对了,那不是他当初在临渊城救下的少年么! “怎会是他……” 楚观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他简单陈述一遍:“当初你将与鼠妖勾结的燕氏连根拔起,他作为从犯之一交由仙盟处置,三尊会审判他无罪,将他暂且安置在仙盟内修养。他是难得一见的天灵根,资质奇高,修复丹田之后,每日苦练从无懈怠,只三年时间便结了丹。” “结丹之后便算是正经修士了,他自请进入玉清境修行,已经得到仙盟首肯,不久便能到。” “三年结丹,这资质比起晏归尘也不遑多让。”楚青檀叹道,他当初救下此人时,可从来没想到这些。 “可资质虽好,终究只是金丹期,为何一定要他与我们同去呢?” 楚观风道:“我曾在机缘巧合下得知,燕回的父亲,乃是燕凌霄的亲叔叔。” 也就是说,燕凌霄与燕回是血脉相连的堂兄弟。 楚观风:“当初燕氏前任家主病危,燕华与其胞弟争夺家产,其胞弟落败后隐姓埋名投身修真界,一番波折后拜入逐日之崖门下,后与师妹成婚,生下的孩子正是燕回。” “燕凌霄得知此事后,立刻前往逐日之崖与燕回相认,两人以兄弟相称,感情甚笃。所以,此行若有燕凌霄相随,看在他的份上,燕回也不至于有出格之举。” “这样也好,能免去许多麻烦。”楚青檀问,“那燕凌霄何时能到?” 楚观风:“我已派人前去接应,至多后日便到。”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楚青檀想起什么,又问:“他可说了想拜入哪位长老门下?” 天灵根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到哪里都是炙手可热、被长老前辈们追着哄着要收徒的存在,燕凌霄选择的余地有很多。 楚观风闻言拂了拂袖袍,淡淡道:“他要入我门下。” 楚青檀一愣,那不就是说,燕凌霄就快成为他的师弟了? “不对啊……”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自己看过的剧情里面,男主只有一个师兄,也就是他,除此之外,男主的师尊门下并没有其他弟子。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楚观风问道。 “没,师尊同意了吗?”楚青檀道。 楚观风道:“为师平日里事务繁忙,并没有空余时间教导弟子,就连晏归尘也是托付给你照看,本不打算收他。可他却说,除了能拜入我门下,他别无所求,哪怕只做个挂名弟子。既然这是他所愿,为师便将他收作关门弟子,此后再不收徒。” 楚观风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照看两位师弟,需得一碗水端平,不可厚此薄彼,至生嫌隙。” 楚青檀点点头:“师尊放心。” 他横竖放不下心里的疑虑,又敲了敲系统,得到的还是熟悉的“系统正在重启”。 没办法,只好先走着瞧,等与燕凌霄接触之后,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阻止他完成任务。 第34章 在仙盟的这三年时间里,燕凌霄将人际关系处理得相当不错,他生得俊逸非凡,又不端着天才的架子,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善存仙尊玉慎子对他格外青睐,曾多次提出想要收他为徒。 不过玉慎子虽爱才,但也尊重燕凌霄自己的意愿,得知他想要拜楚观风为师,不仅没有强求,还帮他促成此事,维护之心可见一斑。 因此,哪怕是看在仙盟和善存仙尊的面上,玉清境也必须重视此次拜师,直接为他在云上宫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拜师典礼,并邀请宗内众人前来观礼。 “剑神前辈又没来?” 座下,柳辞与许念慈交头接耳。 许念慈往四周看了看,并不意外:“他那人你还不知道?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才奇怪了。” “也是。”柳辞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弯腰耸背的,像坐在村口说闲话的没牙老太太,“欸你还记得不,听说掌门这次新收的弟子叫燕凌霄,就是前几年咱们去南边除妖时遇到的那小孩儿。” 说完他对许念慈眨了眨眼,一脸心照不宣的表情,却得到了许念慈一个无语的白眼。 “你有病吧,和你一起南下的人是楚青檀,不是我。” “是吗?”柳辞也不知道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嘿嘿笑着拿了个橘子就开始剥,“对对对,我想起来了,楚青檀带着他那个宝贝师弟,一路上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我开两句玩笑都不行。” 他不说还好,一说许念慈就想起来这几年楚青檀与晏归尘的关系越发融洽,都快没有他的插足之地了,楚青檀还明里暗里警告了他好几次,让他不准找晏归尘的麻烦,想想就让人火大。 柳辞递过来半个橘子,“欸,老许,吃不吃?” 老许正烦着,一巴掌打掉:“拿远点!” 柳辞也不生气,低头啃了口剩下的半个橘子,眯着眼睛摇摇头:“嘶——真酸!” 许念慈哪里看不出来他是在幸灾乐祸?瞪他一眼,酷酷的脸上写满不耐:“警告你,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我可不像楚青檀似的好脾气。” 第68章 “楚青檀,好脾气?”柳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皮笑肉不笑,“你俩半斤八两好吧。” 他指了指许念慈身后的聂文远:“他差点将你师弟脑袋削掉半个的事情你难道忘了?” 许念慈:“是那个小杂种动的手。” “那也要看是谁先开的口。”柳辞的逻辑十分清晰,“要不是楚青檀下了命令,就晏归尘当年那小怂样,只有让人欺负死的份,他哪敢站起来反抗一下啊?不过说真的,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听说过你师弟去找他麻烦了,怎么,恶霸从良了还是少女失足?” 几人坐得近,他说的话聂文远听得字字分明,闻言恨恨咬牙,他想起三年前仙盟大会刚结束那段时间,自己以为晏归尘失了靠山,借着给师兄送东西的机会去了沐云轩,一进去就发现晏归尘在院子里罚站。 自己喜上心头,正打算趁机找回场子,没想到一瞬间便被对方缴了佩剑,压制得不能动弹。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晏归尘那个表情,模样分明没变,还是那副柔弱可欺的样子,脸上甚至是微微笑着的,眼中的寒光却叫人头皮发麻。 “再有下次,便斩你头颅。” “滚吧。” 聂文远很不情愿地承认,自己那时候竟然真被他吓住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逃走,竟生不起一点反抗的心思。后来他有好几次机会能报复回来,但一想到对方当时的神情,不知怎得就没了胆子,只能看着他在宗内越来越得人心。现在他的修为已经远超自己,自己就算是想找麻烦也有心无力。 许念慈冷冷道:“不中用罢了。” 有关晏归尘的话题总让他心生烦躁,不顾柳辞还想接着聊下去,他环视四周:“楚青檀呢,怎么还没到?” 正殿装潢华美,人头攒动,多数人已经就位,只有本次典礼的主角还未出现。柳辞道:“他是掌门大弟子,自然要同掌门一起出席,瞧见左下的两个席位没,那就是他们俩的。” 刚说完,便见掌门走到主位上坐下,楚青檀与晏归尘紧随其后,坐到了柳辞所指的两个席位,坐下后却没有任何交流,晏归尘的眼珠子难得没有黏在楚青檀身上,面无表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倒是楚青檀时不时往身边看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 “嘿,有意思,他俩这是闹矛盾了?”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柳辞饶有兴致地盯着看,没想到楚青檀这柔柔弱弱的小姘头还会闹脾气,真不容易。 许念慈抬眸睨了一眼,冷哼道:“矫揉造作。” 好在这样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典礼很快正式开始了。 殿内纷乱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云上宫檐角的铜钟一齐响起,仙鹤长鸣,殿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修长身影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神情庄重地一步步走了进来。 楚青檀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的人,心中感慨万千。三年的时间让他改变了许多,身量高挑矫健,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仰着头才能直视自己的小少年。 路过楚青檀的席位时,他不着痕迹地侧目看了一眼,浅浅的笑容变得真情实意许多,随即他来到掌门尊位之下,双膝跪地,双手交叠置于头顶,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 “弟子燕凌霄,叩见师尊。” 楚观风淡淡道:“起身吧。” 接下来是奉茶、赐玉、面见各位长老、聆听规训……过程十分繁琐,但燕凌霄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没有半点不耐,让人看了心生喜爱。 待一切流程结束,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 楚观风道:“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玉清境弟子,一言一行需谨遵门规,不可逾矩。” 燕凌霄跪下磕了个头:“弟子谨记在心。” 楚观风点点头:“既是正经弟子,便该有个住处,新月轩离萃英阁不远,尚且无人居住,你便住在那里吧。” 燕凌霄却道:“弟子与两位师兄住在一处便好,师尊不必为弟子费心。” 他这是第一次踏入玉清境,却对宗内情况颇为了解,连楚青檀与晏归尘住在一处都知道,看来事先下过不少功夫。 楚观风神色未变:“你想住在沐云轩?” 燕凌霄:“恳请师尊同意。” 楚观风往左下看了一眼,见楚青檀没有意见,于是点点头:“可。” 心愿达成,燕凌霄一高兴又磕了个响头,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弟子多谢师尊!” 席间响起众人善意的笑声。 柳辞道:“楚青檀这个小师弟看起来倒是个实心眼的。” 许念慈不屑:“愣头青。” 燕凌霄起身后,楚观风道:“既然你提到了师兄,便去一一见过两位师兄罢。” 燕凌霄求之不得,转个身,眼睛亮亮的径直来到楚青檀面前,拱手行礼,深深弯下腰:“燕凌霄见过大师兄。” 他的笑容极具感染力,楚青檀也忍不住轻勾唇角,点点头道:“师弟请起。” 他从袖中拿出一只精巧的银铃递过去,银铃下还系着鲜红的穗子,很漂亮。 “此铃名为清心,有辟邪安神、清除杂念之功效,此番赠与师弟,就当是我给师弟的见面礼。望师弟今后刻苦修炼,不要辜负自己的好天赋。” 只是一些毫无新意的客套话,燕凌霄却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一般,双手捧过银铃立马戴上,嘿嘿笑道:“多谢师兄关心,我一定照做!” 第69章 接着他又来到晏归尘面前,同样行礼:“见过二师兄。” 晏归尘正看着他腰间的银铃出神,闻言视线挪到他的头顶,默然片刻:“请起。” 燕凌霄:“谢师兄。” 晏归尘盯着燕凌霄的脸,轻轻笑了下:“恭喜师弟,得偿所愿。” 因为收徒这事儿,晏归尘难受了一早上,楚青檀早看出来了。散场之后他将人拉到偏殿,低声安慰:“别不高兴了,师尊只是收了个小徒弟,又不是不要你了。” 晏归尘低着头:“我没有不高兴,师尊收徒,师兄又多了个师弟,这是好事,我该为师兄高兴的。” 嘴上说着高兴,但他的神情可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嘴角垮得厉害,就差没把“抗拒”二字写在脸上了。 楚青檀被他逗笑了:“你为我高兴什么?他是我的师弟,同样也是你的师弟,你若实在不喜欢,咱们以后少来往便是。” 晏归尘也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很是好看,说出来的话更是善解人意:“哪有这种事?师兄分明很喜欢他,连清心铃都送出去了。师兄喜欢的人我怎会不喜欢?对了,他还要住进沐云轩,我这就去为他收拾房间,让他舒舒服服地住进来。哦,要不就让他住我的房间吧,那里离师兄最近,师兄要找他很方便,我住哪里都成,柴房也住得。” 他鲜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楚青檀哭笑不得:“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 他为自己辩解:“师弟入门,我作为大师兄总该送点见面礼,至于让他住在沐云轩,那是他自己的主意,有师尊点头,我也不好当众反驳。除此之外,你可看见我与他多说一句话了?” 晏归尘垂眸不言,半晌后低声道:“清心铃……是你从前说要送我的。” 楚青檀总算知道他不高兴的原因了,解释道:“你误会了,说好了要送给你的东西我怎会给旁人?那铃铛是成对的,我留下了一只,你若是喜欢,回去我就送给你。” 晏归尘忽然侧身,声音闷闷的:“不必了。哪有一对铃铛拆送给两个人的说法,师兄的心、心意难道也能拆成两份吗?” 楚青檀假意沉吟:“此言有理……那我把剩下那只也送给他?” 晏归尘紧咬着唇不说话,楚青檀见他死死攥着腰间玉佩,用力到指节都泛着青白,看样子是委屈极了。轻叹一声,伸手去拉,晏归尘不肯转过身,他便略强硬地将人扳过来,果然见那一双漂亮眼睛红得厉害。 楚青檀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别生气,就算有了师弟,你在沐云轩的地位也不会改变,我们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晏归尘轻轻眨了下眼睛,纤长的睫毛沾上湿意,像是清晨露重的芦苇。 “真的?” 楚青檀认真道:“我保证。” 晏归尘这才好过了,回过神来悄悄看了楚青檀一眼,掐着指尖道:“师兄……会不会觉得我小气,不肯容人?” 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楚青檀摸摸他的脑袋,真诚地道:“想什么呢,当然不会。” 在他心里,晏归尘心思敏感脆弱,从前的经历让他十分缺少安全感,如今虽然境遇转好,但造成过的伤痕难以愈合,就像一件打碎又拼好的瓷器,若不精心呵护便会再次碎掉,所以他总是比别人忧心得更多。 这样的他,在别人闯入自己世界时感到不安是很正常的事情,楚青檀完全可以理解。不过没关系,等他与燕凌霄熟悉之后,他们一定能和平共处。 天色渐暗,傍晚时,楚青檀正倚在榻上撸猫,新年的皮毛养得油光水滑,花纹像是虎斑,威风凛凛,摸上去又轻又柔,让人爱不释手。 不久后燕凌霄过来见他,忙了一天,他还没来得及换下庄重的道袍,一得闲便迫不及待溜到楚青檀面前,红着脸小心道:“方才在殿上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叙旧,多年不见,师兄还记得我吗?” 楚青檀将猫放到一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一通,笑着道:“这是自然,当初在临渊城见你时,你才到我胸口,如今都这么高了,看来这些年你在仙盟过得不错。” 燕凌霄挠挠头,俊朗的脸上带着些羞涩:“仙盟的前辈们对我都很好,尤其是善存仙尊,我很感激他们。但是……但是,我还是想来找你,师兄,我当初说过的,如果能不死,我就来玉清境找你,你答应了,我一直都记得。现在我终于做到了!” 楚青檀当初就是随口答应,没想到燕凌霄真能做到,仔细想想还挺感动的。 记挂了三年的人就在眼前,燕凌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当年是师兄你告诉我,让我努力修炼惩奸除恶,为被我害死的人赎罪,我一直记在心上,如今我已经是金丹期修士了,我除了许多妖,救过许多人,但仅仅这样还不足以弥补我犯过的错,以后的十年、百年、千年,我会一直坚持这样做,直到我拿不动剑的那一天。” 他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楚青檀,如果身后有尾巴的话,此刻他的尾巴应该已经狂摇到起飞了。 这让楚青檀有种摸摸他脑袋的冲动,他伸手在新年身上狠撸一把,心想燕凌霄真的很像热血少年番里的男主,充满勃发的生命力。 等等,男主……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刚想抓住,就听燕凌霄道:“对了,临行前善存仙尊送了我一味药材,可安神养心,听闻师兄有头疾的困扰,我便用它做了一个香囊,师兄戴在身上能缓解头痛。” 第70章 说着他拿出一个紫色的香囊上前,动作一顿:“咦,师兄已经有一个了,我为师兄换下来吧。” 楚青檀忙按住他的手:“不必……” 就在此时,寝殿的门忽然打开,晏归尘端着药汤走进来,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楚青檀的手放在燕凌霄手上,燕凌霄的手则放在楚青檀腰间,手里还拿着个香囊。 三人都是一愣。 晏归尘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逡巡,一言不发转身便走。 楚青檀没来得急把人叫住,只得深深叹了口气。 这下可好,有得哄了。 燕凌霄若有所思:“二师兄怎么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楚青檀道:“你不必管,房间已经整理出来了,先让连竹带你去看看吧,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就先不陪你去了。” 燕凌霄还有许多话想说,不过见他神色匆忙,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师兄去吧。” 楚青檀打算去晏归尘寝殿找人,不过却意外在走廊看见了他。 晏归尘手中端着药汤,低垂着眉眼静静靠在墙边,高挑纤长的身形靠在那里,就像一枝挺拔的青竹。见楚青檀过来,他抿唇一笑:“师兄谈完了?” 见他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楚青檀放下心来,解释道:“我们只是随便聊了几句,你别误会。” 晏归尘乖乖点头道:“师兄不过是同他说几句话而已,没什么可误会的。我相信师兄。” 楚青檀很欣慰,见他手里还端着药,不用他说,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 喝完对他道:“下次等我就先把药碗放到一边,你看你手指都烫红了。” 晏归尘道:“端在手里才能一直用灵力温着,师兄每次喝药都要磨蹭许久,放凉了药效会减弱的。” 楚青檀道:“反正这药喝与不喝都一个样,不值得你如此放在心上。” 晏归尘不赞同地道:“只要事关师兄,无论大小,都值得我放在心上。” 楚青檀心里一暖:“好吧,是我不好,我以后喝药痛快些。” 晏归尘摇摇头,认真道:“是我没用,若我是医修,就能为师兄治病,而不是只能做这些微末小事。” 楚青檀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这也能怪到你自己身上?翠鸣谷那么多医修,不也还是没人能治好我?你只要好好修炼,提升实力,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帮助。要是能混个仙尊当当就更好了。” 晏归尘闻言笑了起来:“师兄信我?” 楚青檀:“当然,仙盟四尊之位可还有一个空悬,人人都想上,你为何不能上?” 晏归尘道:“既然师兄信我,那我便是拼到头破血流也要上。” 楚青檀心道倒也不必头破血流,那个位置本来就该是你的,不仅如此,到最后就连九州共主之位都会是你的,没人能跟你抢。 不过这话他也就自己在心里想想,真说出来,没人会信。 他问道:“最近修炼得如何,可有进展?” 晏归尘每日苦练从无懈怠,天赋又好,资质窜得飞快,闻言如实回答:“已至元婴后期。” “这么快。”楚青檀有点惊讶,他记得三个月前对方才突破了元婴中期,这才多久,便又提升了一个小境界,天资实在恐怖。 “照这个速度下去,你很快便能突破洞虚境了。”就连楚青檀自己也才洞虚后期,他的修炼速度已经超过绝大部分修士,但在晏归尘面前还是不够看,对方从金丹之后便一路打破修真界各项记录,现在是最年轻的元婴期修士。 “接下来你就该荣升为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洞虚境修士了。”楚青檀笑着道,对自己的养成结果相当满意,他已经能够预见到系统重启成功后奖励积分拿到手软的成果了。 晏归尘看着他,夕阳的余晖流淌在他的眸中,漂亮得像是一副画,他抿唇笑道:“是师兄教得好。” 楚青檀:“也是你天赋异禀。” 说到天赋,晏归尘的笑容淡了淡,微风撩乱他的鬓发,他伸手拨了下,慢慢道:“可是……燕凌霄只用三年时间便结丹成功,比我当初更快。” “师兄……你日后会更看重他吗?” 楚青檀不假思索道:“不会。” “晏归尘,从始至终,我看重的人一直是你,也只会是你,不会有别人。” 毕竟男主就这么一个,他养这么一个都够辛苦了,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晏归尘眼睛一亮,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师兄是自己一个人的,谁也不能抢。 夜深之后,沐云轩内万籁俱寂,楚青檀独自躺在床上睡觉,察觉到一个小家伙从床尾拱进自己的被子,熟练地一把捞起来放到自己臂弯。 新年这小猫已经不大睡自己的猫窝了,夜夜都要蹭在他身边睡,就算关牢了门窗,它还是会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钻进来,楚青檀尝试了几次都没法拦住它,最后也就随它去了。 他今夜难得没有头痛,晏归尘与燕凌霄送的两个香囊都挂在床头,味道交织成独特的馨香,闻着十分养神,很快他就产生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起初以为是新年在打呼噜,他没有理会,但过了会儿他慢吞吞发现了不对劲,那声音不像是有生命的物体发出来的,有些像收音机找不到信号时的杂音,而且不是在他耳边响起,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 第71章 ——系统! 脑中惊雷般闪过这两个字,楚青檀立马清醒过来,在心里无声呼唤那串失联许久的编号。 “12580……12580?” 然后,就像是失落的孤岛接收到来自大洋另一边的遥远信号,他第一次收到了回复。 【哔——哔——重启完成,系统12580断线重连,数据整合完成,接下来进行积分延时播报】 积分播报!楚青檀不由得心跳加快,要知道,他完成任务得到的积分是可以在系统商城兑换道具的,而商城里最贵的东西,也就是他的重生大礼包,价值9999积分,只要积分足够,他就能立刻兑换奖励获得重生机会,再也不用费心钻研怎么完成任务了! 【主线任务:帮助男主获得成长值,男主基础成长值:10%男主目前成长值:14%,积分+400,总积分+400】 不是……晏归尘修为都这么高了,成长值才到14%,是不是有点太慢了?楚青檀满腹狐疑,不过系统还没播报完,他压下疑惑接着听。 【支线任务:帮助男主获得四大门派支持,完成度25%,积分+250,总积分+650】 【支线任务:引导男主开启感情线,完成度1%,积分+10,总积分+660】 【完成重要隐藏剧情:燕门往事,积分+500,总积分+1160】 【完成隐藏剧情:仙盟大会,积分+300,总积分+1460】 【完成隐藏剧情:龙殒之地,积分+300,总积分1760】 系统的播报声到这里顿住了,楚青檀以为播报结束,立刻想要提出质疑,他可是做了整整三年的任务,结果就这?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播报声再次流水般响起。 【主线任务:提升反派黑化值,反派基础黑化值:70%反派目前黑化值:19%,任务失败,积分-5100,总积分-3340】 楚青檀:“???” 他是不是听错了? 【支线任务:降低反派成长值,反派基础成长值:20%,反派目前成长值:45%,任务失败,积分-250,总积分-3590】 【支线任务:阻止反派接受传承,任务失败,积分-500,总积分-4090】 【重要隐藏任务:血色戒律,未完成,积分-500,总积分-4590】 【隐藏任务:引路明灯,未完成,积分-300,总积分-4890】 【宿主任务已用时长:三年零六个月,积分总和:-4980】 【播报结束】 【警告:主线剧情严重偏离,建议立即修复,否则小说世界有崩溃风险,未完成任务直接离开,宿主会立刻死亡,请引起高度重视!】 看着半空中一排排鲜红的大字,楚青檀的表情一点点凝固了。 第35章 播报结束后,系统凭空出现在楚青檀面前,像一团平平无奇的死物安静悬浮在半空。 “你确定……你的漏洞真的修好了?” 看着这团状似白色橡皮泥的东西,楚青檀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缓缓地、缓缓地问出了这句话。 不怪他难以接受,三年了,整整三年,他连做梦都在琢磨怎么快点完成任务,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本以为至少能得到小几千积分,结果系统告诉他不仅一分没有,甚至倒扣四千多? 那可是四千多积分啊!他就算杀人放火也不至于扣这么多!一瞬间他的脑子嗡嗡作响。 楚青檀:“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12580?” 系统拳头大小的身子毫无预兆地拉长,平直无波的机械音陡然加速:【检测到宿主有自暴自弃倾向,警告:攻击系统属于严重违规行为!攻击系统属于严重违规行为!攻击系统属于严重违规行为!!!】 楚青檀微笑:“我怎么会攻击你呢?我只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罢了。” 白色橡皮泥警惕后退,一直退到床边,左右扭动两下,“哔哔”发出几条指令,潮水般的信息瞬间涌入楚青檀脑海。 【《踏仙途》完整剧情已发放,请宿主注意接收】 过大的信息量使得楚青檀的表情有数秒空白,大脑快速咀嚼消化着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情节,楚青檀的世界观以惊人的速度崩塌重建。 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终于搞清楚了一个自己此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一个十分致命的问题。 他,认错人了。 他一直将晏归尘当作男主培养,然而事实上晏归尘根本就不是男主,相反,他其实是原著里那个六亲不认、暴戾恣睢、杀人如切菜的反派妖帝! 而男主小帅的真名为——燕、凌、霄。 《踏仙途》是一本大男主逆袭升级流爽文。既然要逆袭,那么男主前期的修练之路注定坎坷崎岖。 男主燕凌霄,天灵根的绝顶奇才,出身修仙世家燕氏,本应该荣宠无限平步青云,却因生母身份低微而不受家族重视,明珠蒙尘。 燕氏与鼠妖勾连作孽,鼠妖以歪门邪道使燕凌霄强行催化出驳杂金丹,欲将其当作进补食物。关键时刻燕凌霄拼死反抗,杀掉鼠妖逃离家族,历经千辛万苦揭发燕氏罪行,最终拜入玉清境灵墟仙尊座下。 本以为脱离家族之后,苦难到此结束,没想到他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一个火坑,这次的苦难来自于他的师兄、掌门亲弟楚青檀。 楚青檀出身优越,相貌卓绝,资质上佳,但嫉妒心极强,平生最讨厌有人抢在自己面前出风头,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同门师弟。 第72章 燕凌霄虽然是天灵根,但从来没有人正经教过他,对于修炼之事完全是一知半解,再加上身体里那颗驳杂黯淡的金丹,他能发挥出的实力甚至不如外门的洒扫弟子。在楚青檀的授意下,同门们对他颐指气使,恶语相向,将所有的脏活累活全都丢给他做,动辄便将他关进柴房不给饭吃,他在玉清境的日子过得甚至不如在燕氏。凄惨日子里唯一的慰藉,就是时不时与女主沈灵儿在宗外相会,然而两人毕竟不属于一个宗门,相见的机会并不多。 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好几年,直到某日,他受妖族迫害不幸掉落悬崖,大难不死,在悬崖下的山洞里意外得到一本神秘功法,还有一颗能去除体内杂质的丹药。靠着这颗丹药,他终于摆脱了驳杂金丹带来的副作用,修炼功法后境界更是飞速提升,此后他一路逆袭,在弟子试炼上大放异彩、剑冢试剑获得上古神剑认主、仙盟大会黑马夺魁……将为难欺压自己的人一一打脸,成为整个修真界名副其实的新秀,在各个场合出尽风头,骚操作不断,逐渐获得了四大宗门的青睐。 在此期间,楚青檀一直没有放弃找他的麻烦,上蹿下跳动作不断,但在后来的燕凌霄眼中,那都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的可笑把戏,不值一提。看在师尊的面上,也念及同门之谊,燕凌霄没有对他出手。 然而炮灰楚青檀躲过了男主制裁,却没躲过“作死一定会死”定律。数年后,反派妖帝横空出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走楚青檀,用尽各种难以想象的手段折磨他,短短三天便让他不成人样,奄奄一息。 那时玉清境的最强者,剑神萧声已死于剑灵反噬,掌门楚观风率长老弟子们前去救人,等到燕凌霄从秘境中出来时,只得知他们全军覆没、尸骨无存的消息。 玉清境遭此巨变,几乎一蹶不振,关键时刻燕凌霄挺身而出,毅然接过沉重责任,成为玉清境新任掌门。 妖帝出世,各大门派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打击,仙门百家人人自危。就连燕凌霄唯一的哥哥燕回也死在了妖帝手中,先有灭师之仇,又有弑兄之恨,燕凌霄拼了命地修炼,立誓一定要将妖帝斩于剑下。 后来的几年时间里,燕凌霄奇遇不断,寻得各种上古秘宝、顶级灵剑和功法,成为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乘修士,红颜知己和追随者多不胜数,已然成为仙门百家的定心石。 眼看妖族势力愈发猖獗,众人一致推举他成为仙盟至尊,他礼貌推辞三次后终于接受,代表整个修真界公开向妖帝晏归尘宣战,自此走上了与反派抗争的道路。 而结果正如楚青檀所知道的那样,由于晏归尘过于强大,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连主角光环都压不住他,甚至有好几次燕凌霄都险些命丧他手。 局面僵持了很多年,剧情迟迟无法进行下去,这才有了楚青檀所得到的“帮助男主打败反派”的任务。 系统将他投放的时间点,是男主拜入玉清境前三年。这三年是反派命运的重要转折点,按照原本的剧情线,晏归尘被楚青檀污蔑意图放出狱中妖兽祸害同门,将他关进戒律堂生生剖丹,从此沦为废人赶出宗门。晏归尘心怀滔天恨意,万念俱灰之时得到烛龙传承,花费数年时间,脱胎换骨涅槃重生,成为傲视天下的妖帝,归来让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百倍偿还。这些人里面,首当其冲的就是罪魁祸首楚青檀。 然而因为未知漏洞的存在,系统强制下线,搞不清楚剧情的楚青檀直接将反派当成男主,千般呵护万般垂怜,不仅没有完成至关重要的剖丹剧情,还顺手将反派就快要刷满的黑化值降回了安全水平。 ——大概是从搏命拼杀的凶兽到傲娇粘人的大猫那种程度的变化。 系统磨磨蹭蹭靠近,继续发出冷漠无情的机械音:【由于反派黑化值过低,小说世界基石动摇,所以宿主才会频繁出现头痛耳鸣等症状。因为世界在排斥宿主的介入,如果不及时进行纠正,宿主的灵魂会被强行剥离,任务失败,小说世界也会彻底崩坏】 楚青檀陷入长久的沉默。 难怪…… 从前觉得违和的种种疑点,此刻都得到了解释。为何一个他以为与剧情无关的龙套角色会是天灵根、为何长明灯会出现在燕氏、为何男女主总是凑不到一起,还有那些与记忆不符的时间线……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对象。他该帮的人,不是晏归尘。 多年心血付诸东流,此刻他的心里除了懊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这情绪不算浓烈,存在感却极强,甚至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这时系统已经再次凑到他跟前,检测到他心绪混乱,哔哔两声;【作为维护补偿,已为宿主冻结积分,只要宿主能够完成关键剧情,小说世界就能停止崩坏,同时宿主积分清零】 楚青檀慢慢抬头看它一眼:“什么剧情?” 【剖丹】 楚青檀神色未变,早就猜到了这个回答。他不置可否,冷下声音道:“你无故掉线,害得我浪费三年时间,还险些任务失败,就这点补偿?” 系统将自己挤成皱巴巴一团,半晌才回答: 【再补偿幸运礼包一份,内含随机商城道具复制品,但宿主只能在自身积分不为负数时开启】 楚青檀冷笑:“我欠的积分恐怕下辈子都还不完,这补偿和空头支票有什么区别?” 第73章 【宿主只要完成剖丹剧情,就可以一次性得到两项补偿,以宿主目前在反派心中的地位,轻而易举就能办到,完成条件并不苛刻】 说得不错。 楚青檀自嘲一笑,现在晏归尘对自己言听计从,无有不应,自己要取他的金丹,确实是易如反掌。 可是自己亲眼见证过他是怎么从任人欺凌的可怜虫走到今天这一步,他的每一次突破都有自己的参与,他每一次哭、每一次笑,每一颗咬牙挥剑时滴落的汗水,自己都看在眼里。 是楚青檀亲手将晏归尘捞出泥潭,养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他怎么忍心再亲手将对方推下深渊? 比一无所有更残忍的是曾经拥有。 良久,楚青檀开口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系统落在他的膝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它的声音似乎温柔了一点。 【宿主,不要对剧情人物投入过多感情,他们的命运早已注定。不破不立,晏归尘若不剖丹就无法接受传承,就算没有宿主,这也是他必须经历的。】 楚青檀没有搭腔,忽然问道:“落黄泉有用吗?” 系统知道他说的是逐日之崖顶峰上的那朵奇花,很快回答:【它能暂时稳固宿主的灵魂,但至多只能维持两个月时间】 楚青檀久久无话,脑海中闪过晏归尘看着自己笑意盈盈的模样,他颓然倒进被褥里,闭上眼睛,身心俱疲。 “让我再想想。” 第36章 到了该动身前往逐日之崖的这日,楚青檀起得比往常晚,这几天他心里装着事,又时常头痛,夜夜辗转难眠,精神不佳,几乎快要昼夜颠倒,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清早的朝阳了。 穿戴整齐来到外间,正如所料,晏归尘早已晨练完毕,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上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就等着他去吃。 晏归尘坐在一旁,正将他的袍子搭在腿上打理,见他过来,自然而然地弯起唇角道:“早膳已做好了,师兄趁热吃。” 桌上是四个精致的小菜和一碗肉白葱绿的热粥,一看便知是出自晏归尘的手艺,楚青檀熟悉得不得了,从前的一千多个早晨,他多半都是这样过来的,习惯了每日在晏归尘的等待中醒来,每天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晏归尘,不知不觉间,他的生活里到处都是对方的影子,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楚青檀默不作声拉开椅子坐下,面前的东西都是照他口味做的,他定定看着,却一点食欲都生不出来,胃中反而有些闷闷的难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这些的? 晏归尘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仔细叠好衣服收拾行装,咕哝道:“船上风大,师兄得带上这件狐裘……” 他眼尖地在狐裘雪白的绒毛里发现了几根棕色短毛,“师兄,你又让新年在房里睡觉啦?总这么惯着它,它会越来越放肆的,下次还是将它放回我屋里吧。”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他眼里却带着笑意,新年是他养的猫,师兄宠着新年,他也忍不住高兴,低着脑袋不厌其烦地将狐裘上的猫毛一根根揪出来。 楚青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放下吧。” “嗯?” 晏归尘闻言抬头看他,眼中还有未散的笑意,眸子清澈得像透光的湖水,不带一点阴暗情绪。 “师兄想要我做什么?” 他的眼睛很好看,楚青檀从前最喜欢,但这次他没有看,视线移到别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这些事情自有连竹动手,你不必做。” 晏归尘一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可是师兄,这些事都是我……” “放下吧。”这次楚青檀的声音有些冷了。 晏归尘眸光颤了颤,依言将衣服放下,这才发现桌上的东西楚青檀一口也没有动。 师兄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他是知道的,抿了抿唇道:“师兄的药快好了,我去为师兄端来——” “不必。” 不等他说完,楚青檀直接回绝,“你去做自己的事情,不必事事都顾着我,沐云轩里这么多人不是吃白饭的。” 晏归尘心头微微一刺:“师兄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的么?” “不一样。”楚青檀道,“我是我,你是你;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别在我的琐事上面浪费时间。去吧。” 他句句都带着赶人之意,晏归尘被迫走到门口,一脚都已经跨出门去,还是忍不住回头看,那目光几乎有些不知所措了。 “师兄……我,去哪?” 楚青檀几番尝试,顶着对方无措的神色,终究还是说不出更重的话,垂在袖中的手掌握了握,僵冷的声线缓和了些:“去取剑。” “嗯!”晏归尘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又活了过来,大步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楚青檀长叹一声,系统悠悠出现在他身边,白色的一团堆在桌角:【宿主,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 楚青檀:“落差太大,他会接受不了。” 【不管能不能接受,最后都是要走到那一步的】 楚青檀瞥他一眼:“怎么说那也是我亲手教出来的……算了,你不会懂的。” 连竹进来整理行装,没整理多久,忽然开始满屋子找东西,许久也找不到,挠着头嘀咕:“怪了,公子常用的那条佩带收哪去了……” 第74章 楚青檀冷眼瞧着,面无表情道:“你的差事当得越发好了,连这种小事也能忘。” 连竹忙道:“公子息怒,这些事情平日里都是那个谁在做,我确实插不上手,这不是公子您默许的嘛……不然就算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撒手不管,公子明鉴。” 楚青檀给自己倒了杯茶,冷声道:“以后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少让不相干的人插手。” 连竹连连哈腰:“明白了明白了。” “喵呜……喵呜~” 新年不知何时溜了进来,绕在楚青檀脚边,不住地用头蹭他的腿,橙黄色的大圆眼睛滴溜溜盯着他,这是它撒娇的管用招数。 楚青檀摸了摸它的小脑袋,下意识想将它抱起来,手伸到一半忽然顿住。 “喵呜?” 两只爪子搭在他的手背上,小猫歪着脑袋看他,似乎在表达疑惑。 楚青檀抽回手,将它往外轻轻一推。 “公子,怎么了?”连竹问。 “让它出去。”楚青檀狠下心道,过了两秒又补充了一句:“守好门窗,日后不许再让它进来。” “哦哦。”连竹赶紧过来把猫抱出去,一边走一边纳闷,公子今天怎的如此反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楚青檀出门时,晏归尘正抱剑在门前等候,见他出来,问道:“师兄,我们现在便出发么?” 楚青檀一抬手:“不急。” “今日萧师叔可在万仞峰?” 晏归尘愣了下,他因幼时旧事一直对萧声存着阴影,故而师兄从不多与萧声接触,哪怕必须往来,也会刻意避开自己。这次却没有。 抛开脑子里纷乱的念头,他定神答道:“在的,萧、萧师叔今日未曾外出。” 楚青檀点点头,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走,叫上他一起。” 晏归尘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指尖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玉佩,一遍遍地摩挲,告诉自己师兄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心里这才好受了些,揉揉眼睛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万仞峰外,汉白玉石阶隐没在云雾中,一眼望不到尽头,云雾深处不时传来剑影飞掠之声。 九百九十九阶,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动身前,楚青檀道:“你若是不想上去,便在此处等着。” 晏归尘不假思索摇摇头:“我要跟着师兄。” 楚青檀:“……随你。” 脚尖一点,他身如轻燕般飞了上去,晏归尘紧随其后。 穿过阻挡视线的飘渺云雾,万仞峰缓缓展露真容,九百九十九层汉白玉石阶尽头,是一块刻满斑驳痕迹的巨石,上书“不胜寒”。驻足于巨石前,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继续往里,穿过试剑场来到万仞峰主殿,抬头一看,门前牌匾从中间裂成两半,要掉不掉地悬在头顶,已经看不清上面的字样。 殿门与地板亦是伤痕累累,放眼望去,没有一块好地方。所以说,山腰处的那些云雾维护的是万仞峰的体面,只可远观不可细瞧。 迎面遇上一个仗剑前行、皮肤黝黑的弟子,楚青檀认得,那是萧声的师侄之一,万仞峰弟子路轩辕。 路轩辕老远便看见了两人,他的目光格外锐利明亮,带着种一往无前的毅然。他走上前道:“两位前来所为何事?” 楚青檀大大方方任由他打量:“我找萧师叔。” 路轩辕:“师叔正在闭关。” “闭关?”楚青檀道,“我怎么没听说。” 路轩辕:“每年的这个时候师叔都会闭关,楚师兄难道不知?” 楚青檀完全不知道这事,扯了扯嘴角,假意道:“也对,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不过他此行倒也不是真的为了拉萧声和自己一起去逐日之崖,他只是忽然想起来,按照原本的剧情时间线,距离萧声被剑灵反噬自爆身亡的时间不远了,确切的日子无法推算,但肯定就在这几个月内。 路轩辕道:“师兄找师叔有事?若不是要紧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实不相瞒,是他让我来的。”楚青檀表情忽然凝重,压低声音道:“萧声的剑心出了问题,对吧?” 路轩辕表情一变,立刻四下环视,确定无人后低声道:“师兄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傻孩子,当然是猜的。 楚青檀看路轩辕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这些剑修啊,天天练剑练肌肉,怎么不知道练练脑子?随便一诈就诈出东西来了。 他故作高深地笑了笑:“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此事与逐月剑有关,若不尽早将祸患除去,恐怕他日后凶多吉少。” “师叔他……连这都告诉你了。”路轩辕完全被他镇住了,神情逐渐变得恭敬,被剑神认可到这种程度的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楚青檀道:“没错,我此次前来就是专程为了解决此事,关于此事你将知道的内情一一说与我听,这样我才能更有把握。” 路轩辕对此深信不疑,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楚师兄,借一步说话。” 然而当两人一起往前时,路轩辕却忽然伸手拦在晏归尘面前,晏归尘看看他,又看看楚青檀,垂下眸子没说话。 楚青檀略转过身:“怎么?” 路轩辕义正言辞道:“门内有规定,妖族血脉不可踏足正殿。” 第75章 楚青檀看向晏归尘:“那你便在门口等着吧。” “不,师兄……” 晏归尘急切地往前一步,似乎想要拉住他,神情充满了不安和祈求。楚青檀这才想起来,万仞峰对于他来说应当是比戒律堂还要可怕的地方,不该留他独自一人。 楚青檀迟疑了一下,对路轩辕道:“没事儿,这里没外人,便让他跟着我吧。” 路轩辕皱眉道:“若是让旁人知道了……” “这儿就我们三个,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倘若有人知道了,那就是你告的状。不过我相信路师弟一定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尽管放心,别惊动旁人就是了。” 路轩辕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 “走吧走吧。”楚青檀将他往里推,“你还想不想救萧师叔了?别浪费时间。” 两人半推半就进去了,楚青檀回头使了个眼色,示意晏归尘跟上。 四目相对,晏归尘习惯性地想对他笑,可还没来得及勾起唇角,楚青檀就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过了头,再也没有往回看一眼。 晏归尘的笑意逐渐变得勉强,最终归于沉寂,喉咙里似乎哽了块石头,堵得慌。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蛋,让表情看上去别那么僵硬,然后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第37章 萧声成就剑神之名数百年,一心练剑,性情放松恣意,从不沾染儿女情长。 他的实力在仙门百家之中首屈一指,模样也不差,对他倾心的女修不在少数,更有许多宗门族老想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对于想要与自己结亲的人,萧声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打一架,赢了他便立刻结为道侣。 逐月剑名动天下,他说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拒绝,没人真觉得自己单打独斗能赢过萧声,不然这剑神之名也不会这么多年被他一人独揽。 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提起此事了。 外界只以为是萧声醉心剑道,郎心如铁,无意男女之事。但鲜少有人知道,他曾为了一名女子,废掉自己毕生修为。 那女子名叫乌月,数百年前,萧声刚拜入万仞峰,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一名普通剑修。他与乌月青梅竹马,两人自小一起长大,一起修行,一起拜入万仞峰,乌月身背一把黑色巨剑,同是天资出众的弟子,处处胜过萧声一头,总喜欢捉弄欺负他,两人每日除了修炼便是打打闹闹,萧声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超过乌月,将自己如今受的气统统还给她。 后来两人年岁渐长,在一众同门弟子中展露头角,也逐渐在外界创出了名堂,越来越多的人找他们帮忙除妖,他们便打赌谁能将任务完成得更快更好,可惜萧声从来没有赢过。 剑之一道,技巧为形,剑心为本。倘若心中没有剑心,那么就算将剑法锤炼到炉火纯青,也无法领悟到真正的力量。 乌月的剑心很纯粹,但萧声不行。他每日刻苦修炼,满脑子想的都是要将打败乌月,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无法进步。 数十年后,趁着众尊长不在,宗内空虚之时,螣蛇族联合几方妖王偷袭玉清境,想要将这个四大宗门之一直接摧毁。乌月带领弟子们迎战厮杀,力扛两大妖王,最后重伤倒下,奄奄一息。 那时萧声的剑法已臻化境,却总是发挥不出本该有的实力,见乌月垂危,心神大乱,连本命佩剑都被妖王折断。 他跌跌撞撞来到乌月面前,两人头抵着头,手拉着手,轻声低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再次出现在阵前时,萧声提上了乌月的剑,剑意凛然如光,他以一己之力生生扭转了几乎必败的战局。 可双拳难敌四手,妖族能断肢重生完好如初,萧声却禁不住几大妖王车轮战的消磨。眼看他快要坚持不住,护宗大阵即将被破,数千弟子危在旦夕,乌月撑着残破的身体,毅然完成了舍身。 剑道追求人剑合一,而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是以身饲剑:修士的灵肉与本命灵剑相融,从而达到神念合一的境地,铸就绝世神兵,使剑修得到超越原本修为的力量。 但若非万不得已,没有剑修会这样做。 以自身灵肉饲剑,相当于自取灭亡,人的魂魄无法承受过于霸道的剑意,撑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靠着这把剑,萧声保住了玉清境,也终于完成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在修为上超过了乌月,可那个人却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了。 萧声这才看清了自己的真心。他剑走偏锋,不惜启用禁术渡魂引,以自己的毕生修为与全部记忆作为代价,强行将乌月即将消散的神魂保留在她的本命灵剑内,使她真正达到人剑合一,成为剑灵。 禁术成功了,而他则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与修为,只剩下那柄没有名字的黑色巨剑,在玉清境的帮助下重新踏上修炼之路。再次醒来的萧声性情纯粹如稚子,做事不论善恶,只凭喜好,肆意张扬百无禁忌,修为一路猛涨,很快就超过了当年的自己,且再也没有因为剑心踌躇过一次。 所有人都对他隐瞒了乌月的存在,因为他一旦记起过往,渡魂引就会失效,届时修为再次作废,乌月残存的灵魂也会即刻灰飞烟灭。 可随着时间推移,萧声的记忆逐渐有恢复的趋势,剑灵躁动,对他自身也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稍不注意便有可能走火入魔,落得个自爆身亡的下场。 第76章 这便是近年来萧声频频闭关的原因。 说完路轩辕沉沉叹了口气:“此事我万仞峰上下守口如瓶,希望师兄也能对师叔保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自然。” 楚青檀听完沉默了好一阵子,没想到原文里一句简简单单的描述,背后藏着如此曲折的一段往事。而萧声所谓的“被剑灵反噬而死”,大概也是因为禁术的缘故吧…… “渡魂引……” 他低声重复,完整版剧情里从未出现过这个名字,于是问道:“这渡魂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萧声又是从何得知?” 路轩辕道:“既是禁术,师兄还是少打听为好。这禁术后患无穷,连掌门都无法破解,师兄说有办法帮助师叔,能否告知我如何办到?” 当然是开金手指啊。 系统商城里各色丹药应有尽有,楚青檀找得眼睛都花了,才终于从琳琅满目的灵丹妙药里找到了能抑制剑灵反噬的还灵丹,价值整整1999积分,昂贵无比,想必药效也不会差。 兑换丹药时系统友情提示:宿主,你目前的积分是-4980,如果选择兑换还灵丹,总积分将变成-6979,当心还不上啊! 于是楚青檀微笑着问它:“难道你认为-4980我就能还上了吗?” 系统沉默了,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反正都还不上,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等关键剧情完成之后,这些积分都会清零,欠多欠少都一样。 今天楚青檀是带着还灵丹来的,这种类型的丹药就算是修真界最好的医修都炼不出来,来历自然不能如实告知,于是楚青檀原话奉还:“这是我的事情,路师弟少打听为好。” 看出他不想多说,路轩辕无奈颔首:“是,既然师兄心里有数,那我便不多问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楚青檀起身道:“我今日便要离宗,等不到萧师叔了。待他出关时我若还未归来,你便让他亲自去逐日之崖寻我。” 路轩辕也跟着站起身,闻言道:“逐日之崖路途遥远,师叔他——” 楚青檀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他,不管他想说的是“恐生变故”还是“别有要事”,楚青檀都不想听。对付万仞峰的人有个屡试不爽的办法,那就是提钱。 “你们万仞峰欠我师尊的灵石何日能还上?” “我、我们……”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但是路轩辕却有口难辩,毕竟他们确实欠下了天文巨款,冷不防被楚青檀当面提出,窘迫得不行。他还年轻,可不像萧声那修炼了几百年的厚脸皮,脸上黑里透红,好半晌才说出话来。 “等师叔出关,我必定第一时间告知他,请楚师兄放心。” 楚青檀笑了下,叫上回避在一边的晏归尘:“麻烦陆师弟了,我们先走一步。” 说完两人正要离开,却听路轩辕出声道:“楚师兄请留步。” 楚青檀站定转身:“何事?” 路轩辕看了眼晏归尘,接着毫不避讳道:“此人乃螣蛇族血脉,不详之身,楚师兄还打算留他多久?” 见楚青檀不言,他又道:“说句不好听的,从前我们信任楚师兄,因为你视妖族为死敌,对妖族血脉从不心软,可是近几年来楚师兄越发放任此人,任由他羽翼渐丰,在宗内来去自如,实在养狼为患。这些问题,楚师兄自己难道不曾想过吗?” 这句话不偏不倚戳中了晏归尘最在意的点,他倏地转身,死死盯住路轩辕,用尽全力克制着想要冲上去的冲动。 楚青檀本来不想在万仞峰提起这个话题,但路轩辕非要提,他也只好敷衍几句。 “想过,当然想过。不过收他为弟子的人是掌门而不是我。不如你去问问掌门有没有想过这些?” 路轩辕坚定道:“掌门留着他必定有自己的考虑,但是楚师兄,掌门收他为弟子,并不意味着完全接受他,不然这么多年来,哪怕是闲暇时候,你可曾见过掌门教他修行吗?” 这也是楚青檀一直以来的疑惑,楚观风平日里虽然事务繁忙,可总不至于十几年来连一刻的时间都抽不出,更何况就连自己的修为也是他亲自教导的,就算没时间管晏归尘,总能让他旁听,也好过完全不管。 可既然如此,那楚观风收他做弟子的原因是什么? 见楚青檀似乎被说动,路轩辕继续道:“近几年他修为猛涨,已经引起了外界的注意,仙门百家都在暗中忌惮,在这修真界,任何人都能顺风顺水,只有他晏归尘不行,只有他晏归尘是个祸害,放任他成长下去,迟早会闹出大乱子!” 这种话楚青檀听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快能背了。他心道要的就是出乱子,不然剧情可怎么进行得下去呢? 于是对路轩辕道:“我知道你们万仞峰曾经欺负过他,心虚是应该的。可既然他都已经不再追究,你们又何必紧追不舍呢?更何况人是我带出来的,就算日后真出了事,首当其冲的人也是我,用不着路师弟操心。我们走。” 不想再多费口舌,他拉起晏归尘一路离开万仞峰,将路轩辕丢在身后。 走出老远,他才对晏归尘道:“他说的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许久没得到回应,转头一看,晏归尘眼圈红红的,正定定地盯着他看。 楚青檀没来由地心口一跳:“怎么了?” 第77章 晏归尘抿唇摇头,嘴角勾起一点满足的笑:“我还以为师兄……不,没什么。师兄,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楚青檀不咸不淡地嗯了声,这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对方的手腕,不着痕迹地放开,心道抓了一路,晏归尘也不知道出个声,手都握红了。 晏归尘悄悄摸了下手腕,并不觉得疼,反而满脑子都是方才师兄抓着他离开的画面,心底累积了许久的不安一扫而空。方才的对话他都听进去了,不管怎样,师兄不会不要他的。 只要能一直跟在师兄身后,他什么都不在乎。 两人上了芥子舟,燕凌霄被楚观风叫去交代事情,现在还没到,楚青檀便倚在船舷边上吹风,看晏归尘像只勤劳小蜜蜂似的端茶倒水忙里忙外,想不通他早上还情绪低落得好似小寡妇上坟,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精神起来了? 不愧是未来的大反派,喜怒无常,自己真是一点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整理好屋子,晏归尘给他端过来一碟精致的糕点,笑着道:“师兄,吃几块芙蓉酥休息一下吧。” 芙蓉酥是平日里楚青檀最爱吃的东西,粉糯清香,甜而不腻,晏归尘提前做了许多保存着,让他随时随地想吃就能吃到。 楚青檀看了一眼,被勾起了馋虫,但想起自己要做的事,转头道:“甜腻腻的,我不爱吃,拿走吧。” 晏归尘失落了一下,但很快振作起来,竟像是没把楚青檀的刻意疏远放在心上,“既然师兄觉得太甜,那我以后做时少放些糖。” 楚青檀道:“以后也不必再做了。” 晏归尘捧着碟子点点头,“想来师兄吃腻了,我去换莲花糖糕给师兄吃。”说罢转身便走。 看着他的背影,楚青檀不解,晏归尘的心思向来敏感,怎么自己对他方才说出这些戳心窝的话,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 正疑惑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噔噔蹬”的响亮脚步声,目标明确地向自己靠近。 “师兄——” 一转身,直接被人抱了个满怀,那力道,更像是被一只甩着舌头的大型犬扑到身上。 燕凌霄心跳砰砰,大着胆子抱住楚青檀,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胳膊忽然一痛,一股大力袭来,生生将他的胳膊拧开,用力推到一边。 “滚开!” 燕凌霄捂着胳膊倒退了好几步,惊愕地看着晏归尘满脸戾气地挡在楚青檀身前,那凶恶的眼神好像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 他结结巴巴出声:“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二师兄为何这样看着我?” 楚青檀也正奇怪:“你为何忽然冲上来抱我?” 燕凌霄挠挠头,腼腆道:“我高兴嘛!第一次和师兄一起出任务,我太激动了,一时间没忍住……师兄勿怪,只是二师兄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晏归尘看似温柔好说话,其实占有欲相当强烈,尤其是对自己,这个楚青檀一直是知道的。以往就算是他对连竹多说几句话,晏归尘都要找借口在一旁盯着,自己若是和旁人有了近距离接触,他更是要委屈好几天,像被抛弃了似的。 正常接触他尚且如鲠在喉,自己被燕凌霄这么结结实实抱了一下,他当然就更难以接受了。哪怕是背对着,楚青檀都能感受到晏归尘身上散发出的强烈低气压。 虽然男主与反派迟早是死敌,但现在燕凌霄修为尚浅,楚青檀并不希望他们这么早就对上,将晏归尘往身边一拉,“没事,他晕船。你先进去吧。” 燕凌霄道:“可是我还有话对师兄说。” 楚青檀:“先进去,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也不迟。” 等到燕凌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确定晏归尘没有追上去的意思,楚青檀才缓缓放开手。 “他又没做错事,你何必发这么大火?” 晏归尘眼眶发红,紧攥着螭吟剑,方才若不是师兄拦着他,他已经拔剑了。 “他碰你了。” 楚青檀嗤道:“他不过抱了我一下,你就气成这样,难道以后每个同我有接触的人,你都要赶走不成?” 晏归尘垂眸不语,何止是想将人赶走,他恨不能让对方直接消失在这世上。但这样的话他只能忍着不出口,若是说出来,师兄会不高兴的。 眼看气氛僵持,楚青檀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去做莲花糖糕么,还不快去?” 晏归尘闻言抬起头来,握剑的力道微松:“师兄想吃吗?” 楚青檀点点头,他立刻道:“我这便去。”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犹豫片刻:“师兄在房中等我,好吗?” “嗯,等你。” 楚青檀很好说话地答应了,反正这些糕点制作过程繁琐,晏归尘往往一做就是一两个时辰,自己就算去了别处他也不知道。 他回到自己房间,见晏归尘真的去了后厨做点心,便悄悄进了燕凌霄住的屋子。 燕凌霄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立刻从榻上跳下来,殷勤地端来椅子放到他身后,又迅速倒好茶水推到他手边,就差没捶腿捏肩了。 “师兄,你总算来了!” 得知燕凌霄是男主后,楚青檀对他的看法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前只觉得他是个坚韧不拔性格开朗的好少年,现在一看,发现他剑眉星目,眼神灼灼,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一种独属于龙傲天的狂傲之气。 第78章 总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虽然因为他的判断错误导致燕凌霄独自在仙盟摸爬滚打了三年,但是燕凌霄没有长歪,甚至似乎还与那边的人关系不错,楚青檀很欣慰。 反观他自己,三年以来,与反派的关系蒸蒸日上,对于正派男主却知之甚少。这任务做得实在失败。 带着点微妙的愧疚,楚青檀让燕凌霄一起坐下,问道:“这些年来,你在仙盟过得还好吗?” 师兄这是在关心自己! 燕凌霄受宠若惊,连连点头:“都好都好,仙尊和各位前辈都待我很好,不仅帮我洗去了经脉中的杂质,还手把手教我如何修炼,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快结丹。” 楚青檀:“那你如今修为几何?可有本命灵剑?” 燕凌霄清秀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好意思道:“还、还在金丹后期,不过很快就能突破元婴了!” 楚青檀安抚道:“不必心急,境界提升得快也不全是好事,更重要的是求稳。”更何况燕凌霄三年结丹,已经破了晏归尘保持多年的记录,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快了。 燕凌霄小鸡啄米点头,随即取出自己的佩剑给楚青檀看,楚青檀拔剑端详一阵,道:“品质尚可。” 这把灵剑算得上中上品质,但作为男主的本命灵剑肯定是不够格,原文里男主常伴身的佩剑也不是这把。 燕凌霄道:“这把剑是玉剑宗长老送给我的,不过善存仙尊说我大有可为,日后有机会得到品质更好的灵剑,不必这么快选它作为本命灵剑,因此我并未与之结契,只带在身边作为普通佩剑使用。” 楚青檀:“玉慎子前辈所言不差,为你做足了长远打算。” 燕凌霄很高兴他能这么说,立刻扬起笑脸:“没错,前辈人很好,若非有师兄在,我就拜她为师了。” 听懂他的言下之意,楚青檀心念微动:“这么说,你是因为我才来玉清境的?” 燕凌霄:“这是自然!当初我与师兄约定好的,师兄难道不记得了吗?” 当年楚青檀以为燕凌霄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与他说过什么早忘了,闻言也只能笑两下,“没忘,我都记着呢。” 他迅速转移话题:“平日里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师尊诸事繁忙,我作为大师兄,理应代替师尊关照你。” 燕凌霄目不转睛看着楚青檀,就差没把眼睛放他身上了,嘴边挂着灿烂的笑:“好。我都听师兄的。” 楚青檀顿了顿,接着道:“你是第一次出任务,切记万事以自身安全为先,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这次燕凌霄却没有照单全收,“师兄的安全才最重要,我要保护好师兄,谁也不能伤害师兄。” 楚青檀失笑,他虽说平时懒散了些、咸鱼了些,但好歹是个实打实的洞虚境修士,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靠燕凌霄保护的程度。 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晏归尘,燕凌霄与晏归尘还真是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前者一腔热血地想要将自己护在身后,而后者无论何时都只想站在自己身边。 楚青檀不是那种柔弱到需要人时刻保护的人,他更习惯晏归尘的做法,但若有人想要挡在面前保护他,他也不会反感。 他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听见后厨传来巨大的声响。他面色一变,下意识冲了出去。 厨房里,烟尘遍布,四处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滚油的味道,打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冒着白烟的滚烫油锅翻倒在地,热油溅得到处都是,晏归尘就站在满地的油渍中间,低头捂着自己的手臂,上面被热油浇得皮开肉绽,鲜红的血肉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 “二师兄,你没事吧!” 燕凌霄一看,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正要帮晏归尘看伤,却他推了一把:“走开!” 这一用力牵动了伤口,血水混着油往下滴,晏归尘疼得脸色苍白,满脸都是汗珠,连睫毛都湿透了,就那么湿漉漉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楚青檀。 楚青檀脸色沉沉,到底还是走了进去,对不明所以的燕凌霄道:“去拿伤药来。” “哦哦,好。”燕凌霄动作很快,转眼便没影了。 楚青檀冷着脸将晏归尘拉到水缸边,按住他的手臂,舀水往他伤口上浇。 “唔……” 晏归尘的手臂立马绷紧了,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楚青檀不为所动,冷水一瓢一瓢地往上浇。 他不说话,晏归尘惴惴不安,在他再次舀水时,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声线颤抖,可怜巴巴小声道:“师兄,我疼……” 楚青檀看他一眼,冷笑道:“现在知道疼了?把热油往自己身上浇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喊疼?” 晏归尘没想到自己的招数这么轻易就被看穿,可比起身上的疼,楚青檀的冷漠才更让他难以接受。眨了眨眼睛,酝酿已久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时的往下掉。 “对不起,师兄……我只是、我只是有点难受……你答应过、会在房间里等我的……” 楚青檀攥住他的手紧了又紧,实在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所以呢?就因为我去找燕凌霄说了话,你就把热油往自己身上泼?晏归尘,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晏归尘身子一颤,眼泪掉得更凶。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你别生气,我下次不敢了……” 第79章 楚青檀冷声道:“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见他似乎有心软的迹象,晏归尘一点点靠近,几乎将身体贴在他身上,由拉着他的衣袖改为抱住他的手臂,哽咽道:“真的很疼,师兄……” “疼也忍着,好好长长记性。” 话虽是这么说,可当楚青檀重新开始浇水时,动作默默放轻了不少。冷水顺着伤处往下流,整个手肘以下全是狰狞的燎泡,部分血肉已经泛起焦黄的色泽,足以见得那锅油烧得有多烫。就这么往自己手上浇,晏归尘还真是下得了手。 楚青檀越想越生气,浇了半晌将水瓢一摔,指着晏归尘鼻子骂道:“下次再做这种蠢事,我就不管你了!” 晏归尘咬唇点头,脸色苍白,墨发凌乱,漂亮得像朵带着露珠的小白花,让人就算是有天大的脾气也没法对他发作了。 楚青檀呼出一口郁气,捡起水瓢继续浇。 晏归尘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眼睛一眨不眨,这样的小伤虽然疼,但不至于伤筋动骨,他还不放在眼里。 最重要的是,只要他受伤,师兄就不会不管,如若不管,他就受更重的伤,师兄总会心软的。 楚青檀的脑海中幽幽响起系统播报—— 【反派黑化值+10】 第38章 楚青檀没有想到,自己之前那么努力地冷落晏归尘,黑化值都没有涨,现在只不过是与燕凌霄多说了几句话,黑化值便直接涨了10点。难道男主和反派之间当真天生气场不合? 自从三年前从戒律堂出来之后,晏归尘就再也没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若不是他体质异于常人,光是伤口发炎都能要了他的命。 即便如此,他也疼得三天没能合眼,受伤的手臂被楚青檀包扎得像个大白粽子,结结实实吊在胸前。 他伤在左手,右手尚无大碍,刚处理好伤口不久就要自告奋勇重新做莲花糖糕,被楚青檀一顿骂之后才总算歇了心思专心养伤。 也许是受伤太严重,任凭楚青檀喂他服下多少疗伤丹药都不管用,伤口总是复发,狰狞的伤处烂了又好好了又烂,反反复复一直没有好全。船上没有别人,晏归尘又视燕凌霄为豺狼虎豹,能照顾晏归尘的人只有楚青檀,弄得他想疏远都找不到机会,只好多与燕凌霄说说话,几天下来黑化值零零散散涨了不少。 等晏归尘的伤势初见好转,芥子舟也正式抵达了逐日之崖。 逐日之崖位于至西,四周平野开阔,流水淙淙,一片坦途,唯有逐日之崖主峰突兀耸立于平原之上,如苍茫深海中间的一座孤岛,顶天立地,一眼望不到顶峰。 有传闻说,此地原本是一片石林,逐日之崖开山祖师在此与大妖斗法,打得是排山倒海暗无天日,将石林尽数削平,最后只余下了这座通达天地的主峰,斩杀大妖后祖师便在此地开山立派,创立逐日之崖。 对于这类传闻,楚青檀向来是宁可信其无的。能将整片石林夷为平地,生生改变地貌,那得是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场战斗?修真界里这些宗门世家总爱给自己的开山祖师添上些传奇色彩,好像不劈个山开个海就没脸建立宗门了似的。之前他还听说自家玉清境老祖曾打败过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族呢,翻了古籍才知道,那不过就是只长得奇怪点的乌鸦精,一传一个版本,什么离奇的传闻都能胡扯出来。 远远看去,逐日之崖就像是立在天地间的一根筷子,随着芥子舟缓慢靠近,主峰在他们眼中飞速放大,等到了山脚下,连天空都被它完全遮蔽了。偌大的主峰连一丝风声都没有传出,安静得吓人。 楚观风在他们动身之前就已经与逐日之崖掌门交涉妥当,知道他们要来,早有人在山门前等候。那是个面容年轻的弟子,浓眉大眼甚是讨喜,见楚青檀三人出现,远远地便迎了上去。 “是玉清境来的几位师兄吧?师尊命我在此接应,见过几位师兄。” 楚青檀不认识此人,但燕凌霄显然是认识的,奇怪道:“梁越,怎么是你出来接我师兄,我哥他们呢?” 眼前名叫梁越的人是内门弟子,但以玉清境的地位,至少也应该由逐日之崖的长老前来迎接,再不济也该是首徒,不管两派实际关系是好是坏,基本的礼数不能荒废,怎么也不该只派出个内门弟子来迎客。 提及此事,梁越也有些尴尬,作揖道:“玉清境贵客到访,我们逐日之崖本该以礼相待,由大长老和燕回师兄亲自迎接,可眼下宗门内有事,他们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命我前来,希望各位不要见怪。” 楚青檀表示理解,梁越松了口气,客客气气地引他们进门,将几人安置在客房内,临走时再三叮嘱:“请各位稍作休息,不要随意走动,等长老们处理好宗内事务便会前来相见。”说罢脚步急促地离开了,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上一盏。 楚青檀若有所思道:“看来逐日之崖出了不小的事啊。” 尽管梁越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还是掩饰不住他身上透出的焦虑。逐日之崖身为四大宗门之一,弟子与杂役加起来足有上万人,可他们这一路走来,路上行人寥寥无几,偶尔遇到的几个也皆是剑不离手,行色匆匆,对他们几个陌生面孔充满戒备,像是在恐惧什么。 但有什么东西会让他们连在自己宗内都无法获得安全感呢? 第80章 除非,让他们恐惧的东西就在宗内。 燕凌霄也看出不对:“以往我来这里,堂兄哪怕是正在修炼也会亲自来迎,这次却连话都没带上一句,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晏归尘默然片刻,低声道:“这里有妖气,很强烈。”他是半妖,不必凭借法器就能直接感知到妖气的存在。 逐日之崖内、与妖有关…… 楚青檀立刻对应上了原文里的某段剧情。 许多年前,逐日之崖有弟子在外出除妖时不慎沾上了千面蛛的蛛卵,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回到宗门后,蛛卵孵化,新生的千面蛛蛛母寄生在这位弟子身上,力量日渐壮大,伺机吸干了弟子的脑髓,将其变成自己的傀儡,帮助蛛母暗中在逐日之崖扎根。 经过数十年的侵蚀,大部分的外门弟子和小部分的内门弟子都已经成为千面蛛繁衍的温床,丧失自主意识,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任凭妖物摆布。事发之后,蛛卵更是大面积孵化,直接爆发了逐日之崖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妖祸。 在原本的剧情里,是燕凌霄最终找出千面蛛母体并及时消灭,这才避免了一大宗门走向毁灭的结局。这件事情解决后,燕凌霄彻底获得了逐日之崖的支持,还顺带俘获了一位红颜小师妹的芳心,可谓名利双收。 这么一想,如果此次妖祸当真是因千面蛛而起,那就是完成支线任务,帮助男主获得四大宗门支持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楚青檀果断道:“事关妖族,不能坐视不管,我决定暗中出门查探一番。” 话音刚落,晏归尘便接着道:“我与师兄同去。” 燕凌霄紧随其后:“还有我,师兄,我也去!” 楚青檀瞥了这两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大家一起去,生怕没人发现是吧?” 晏归尘:“师兄独自去太危险了,我同师兄一起,燕师弟留下来吧。” 燕凌霄忙道:“你们都是第一次来,这地方我熟,我和师兄一起去,行事更方便。” 两人一齐眼巴巴望过来,楚青檀目光闪了闪,起身道:“燕凌霄随我一起,晏归尘你身上有伤就安心留在这里,也好替我们打掩护,别叫逐日之崖的人起疑。” 晏归尘忽然站起来,“我的伤早就好了,不碍事的。”他伸手便要拆纱布,似乎想让楚青檀好好看清楚。 楚青檀立刻按住他的手:“别胡闹。早上还在喊疼,如何能好得这么快?不要逞强,我们很快回来,你就留在这里,听话。”说罢在他头上胡乱摸了摸,算是安抚。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摸过晏归尘了,晏归尘又是不甘又是眷恋,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握了握楚青檀的手,不放心道:“那师兄要快些回来,若是有事一定要叫我。” 燕凌霄闻言笑道:“二师兄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师兄的!” 晏归尘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听了这句话,脸色反而更难看了,“别给师兄添麻烦。” 燕凌霄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这是自然。” 两人悄悄出了房门,楚青檀隐去身形跟在燕凌霄身边,燕凌霄与燕回相识,常来逐日之崖,对宗内布局相当熟悉,路上遇见的弟子也多半与他相识。他谎称燕回叫他过去,没怎么费劲就套出了燕回所处的位置,西华殿正堂。 赶过去了才发现那里不止燕回一人。西华殿本是大型集会的场所,布局宏大,殿内空旷,可如今地上躺满了人,各个面色乌青,不省人事,有的还在不自觉手脚抽搐。 有带着面纱的弟子在其中来回穿行,不时蹲下身查看情况。燕回显然是这些人中的领导者,他的声音以内力催动,站在大殿角落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检查时务必当心,不要与他们有直接接触,发现异常情况立刻回报!” 燕凌霄认出他来,站在门口大声道:“哥——” 燕回见到他先是一惊:“凌霄?”而后忙道:“当心,别过来!” 他快速穿过满地躺倒的人,抓住燕凌霄的胳膊往外走,眉头皱得死紧:“你怎么会在这里?” 燕凌霄不假思索道:“来找你啊,我和师兄一起来的。” 燕回的目光顿时犀利起来,“楚青檀?他人呢?” 燕凌霄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结结巴巴找补:“额、我和师兄一起来、来你们这里,师兄他在、正待在房间呢。听说宗内出了事,我担心你所以来、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提到这事,燕回疲惫地叹了口气,“如你所见,殿内的弟子全都被妖物控制了,但受害者远不止这些,暗处一定还有更多,长老们正带人全力搜查。若不能快点找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燕凌霄道:“掌门呢?” “师尊他老人家正在全力维持结界,不让这场骚乱传播到宗门外,我们逐日之崖处理起来尚且伤筋动骨,若是传播开来,其他人就更难抵挡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燕凌霄又问道:“既然如此严重,为何不报知仙盟请求帮助?” 燕回道:“怎么没有?前两日便已经派了人,可那两名报信弟子迟迟未归,至今杳无音信,就连传讯法器也没了反应,恐怕是凶多吉少。” 若是单纯由千面蛛引发的祸事,尚且能算作无妄之灾,可逐日之崖与外界彻底断联,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 第81章 也许不知千面蛛,还有别的妖族藏在暗中,等待着时机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第39章 燕凌霄道:“哥,我现在能做些什么?让我来帮你吧!” 燕回想都不想,断然拒绝:“别胡闹,知道这是什么妖吗?千面蛛!这畜生狡猾无比,不是你以前经历过的小打小闹可以比较的,你若是沾染上蛛卵怎么办,难道你想变得跟后面躺着那些弟子一样吗?快回去回去。” 燕凌霄抓住他的衣服不放手,大有死缠烂打的架势:“既然这么危险,那我更要留下来陪你!难道就许你担心我,不许我担心你吗?哥,你可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想你有事。” 燕回直将他往外推:“用不着你担心,我好得很。我在宗内待了几十年,难道还能死在这里不成?梁师弟,送他回房。” 梁越应了一声就要上来拉他,燕凌霄见势不对,立刻抱住身边的柱子,树懒似的牢牢扒在上面,坚决不下来,不仅如此,还大声嚷嚷。 “就算你把我关在房间里、找人看着我,我也有办法出去。况且现在人手紧张,你也根本抽不出精力来管束我吧?你现在让我跟你一起,我们还能互相照应,不然,我就只能背着你暗中行动,要是半路上不小心遇到千面蛛什么的……哥你也不想我去冒这个风险吧?” 这人仗着别人在意他,真是什么损招都想得出来!燕回恨不得几个巴掌扇到他脑门上,最后还是忍住了,他说的话虽然欠揍,但也有点道理,如今宗内危机四伏,哪里都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只有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放心。 “罢了。既然如此,你就跟在我身后。跟紧了,不许擅自行动!” 燕凌霄乐呵呵地从柱子上下来:“没问题!” 早在燕凌霄与燕回打招呼的时候,楚青檀就已经不在他身边了,而是悄无声息进入大殿,逐个观察里面躺着的弟子情况。 他们都表现出许多共同点:面色肿胀发紫形同猪肝,呼吸间有明显的异物感,四肢痉挛抽搐,手背上覆满白色长毛,更严重的连七窍都被密密麻麻的蛛丝糊住,出气多进气少,挣扎在死亡边缘。 这些都是很明显的被千面蛛感染后的症状。 千面蛛是一种及其罕见的妖物,外形与寻常蜘蛛并无分别,极易被人忽略,实力不强,可一旦混入人群,便如同瘟疫一般迅速扩散,当人们发现它时,局面往往已经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 俗话说得好,当你在明处看见一两只蟑螂时,说明暗处的蟑螂已经多到藏不住了,而千面蛛这种妖物,繁殖能力和破坏力远胜蟑螂。一旦蛛卵在人身上扎根,新生的蛛母就会源源不断地产卵,让自己的孩子们肆意传播,等到这些蛛卵成熟后破壳而出,千面蛛就会寄生在人身上,伺机从七窍钻入他们的大脑,吸干了脑髓之后,将变成空壳的大脑作为自己的巢穴。 一旦到了这个地步,那被寄生的宿主就彻底没救了,他们的心脏虽然还在跳动,血液虽然还在流淌,一言一行虽然与从前没有分别,但却已经完全变成了提线木偶,没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只要千面蛛离开他们的脑子,他们便与真正的尸体没有任何区别。 要从上万名弟子中精准找出所有的被感染者,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就算是没被感染的弟子,谁也不能保证他们身上有没有带着尚未孵化的蛛卵。要想彻底除去祸根,最好的办法是杀死蛛母。 蛛母是蛛群命脉所在,只要杀了它,所有的千面蛛和蛛卵都会随之消亡,剩下的弟子自然也就得救了。 楚青檀将此事传音告诉燕凌霄,燕凌霄眼睛一亮,立马对燕回道:“哥,我们只要能找到蛛母,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了!” 燕回直接泼了他一盆冷水:“难道师尊和长老他们不知道这个办法吗?说得容易,我们现在连被感染的人都不能找完,谁知道蛛母躲在哪个人身上?” 燕凌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眼看着便焉了下去。别人看不到楚青檀,但他能看到,他的目光追随着楚青檀在大殿中来回穿行,耳朵动了动,忽然道:“对啊,还有个办法!” 燕回瞥他一眼,没抱太大希望问了一句:“什么办法?” 燕凌霄:“每只千面蛛都与蛛母有感应,所以说,只要我被千面蛛寄生,自然就能知道蛛母所在之处了。” 燕回忍耐已久的巴掌终于落到了他头上:“屁话!那样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能保证被感染之后的人还是你吗?要是那畜生把你杏仁大的脑子吃空了怎么办?你就这么上赶着去投胎?!” 燕凌霄捂着脑袋,委委屈屈:“我就是说说嘛,再说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燕回:“试你个头,不准!” 楚青檀站在不远处,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道燕凌霄这办法还真不是胡来,因为在原剧情里他就是这样做的。虽说经历了一番惊险,但好歹结果也算是因祸得福,圆满解决。 不过因为他的介入,剧情改变了不少,不知道这一次,还会不会发生同样的事情。 楚青檀拿出传讯法器,尝试着联系玉清境,结果在芥子舟上时还完好无损的法器没有半点反应。看来真如燕回所说,逐日之崖眼下是彻底孤立无援了。 这时,一个弟子御剑飞来,连剑都还没停稳便跌跌撞撞冲过来,满脸惊慌:“燕回师兄,白塔……白塔那边……” 第82章 燕回面色巨变,一把抓起他的衣领:“白塔怎么了?说清楚!” 不等那弟子回话,空中骤然响起一声嗡鸣,逐日之崖周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打破了,头顶的天空荡开水波似的涟漪,迅速扩散。 燕回怔怔看着,忽然将弟子往旁边一撇,头也不回地朝着白塔的方向御剑飞去。 “欸,哥你去哪?”燕凌霄见他转眼便没了人影,只好询问旁边被吓得面无人色的弟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弟子咽了口唾沫,艰难道:“白塔……掌门就在白塔内,有妖物入侵白塔,护宗结界……破了!” 宗门内部本就因为千面蛛闹得人心惶惶,如同一盘散沙,如今结界一破,原本被困在宗外的妖族便能如入无人之境。内有妖祸,外有强敌,孤立无援……这下逐日之崖是真的大难临头了! - 房间内,晏归尘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几次想要推门追出去,想到楚青檀临走时交待的话,又生生止住动作。 大祭司就栖身于他的识海之中,轻易感受到他的焦虑不安,慢悠悠开口道:“不必着急,很快便结束了。” 晏归尘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你知道什么?” 大祭司的身影缓缓出现,他是灵体状态,无论过去多久相貌都不会改变,仍旧是初见时金发披散、蓝色长尾泛着碎光的模样。 与晏归尘相比,他身上属于螣蛇族的特征表现得更为明显。 他双手环臂,悠闲地绕着晏归尘游了一圈:“千面蛛在这地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过也仅此而已了。等人类找到蛛母,灭掉它们不费吹灰之力。但既然它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们自然不会白白放过。” “你们?”晏归尘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是你将它们召唤过来的?” 大祭司:“我?不不不,你太高看我了,我一个死了几千年的魂灵,只能屈居在你的识海之中,哪里有本事将这么多妖族聚集起来?” 大祭司说着,手指隔空点了点晏归尘,嘴角勾起的笑意带着令人不安的意味。 “传承者,是你将它们聚集到这里的。” 第40章 结界破碎,微不可察的能量波动被大祭司捕捉,他的蛇尾愉悦地左右摆动一圈,笑容不断拉大,简直想要击鼓以庆。 “逐日之崖的掌门死了,护宗结界一破,等外面的小子们攻进来,剩下的人不过是泥地里的蚯蚓,翻不出什么花来。他们都会死,是你——传承者,是你造成了这一切。” 晏归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明白大祭司想要做的事了,他一个箭步猛冲上前想要抓住些什么,但在他面前的大祭司不过是个虚无的灵体,他无法对对方造成任何影响,只能徒劳地穿了过去。 “不是我,是你!是你将它们引到这里,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不是……我不是叛徒!” 大祭司看他的目光几乎有些怜爱了,这几年来他一直栖身在晏归尘的识海中,看他一步一个脚印,从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异端妖物逐渐走到今天的地步,了解他的苦难,也理解他的隐忍,但唯独无法容忍他对楚青檀越来越难以自拔的感情。 当一个人的心里装满了另一个人的时候,其他的任何事情便都没办法再入他的眼。这三年来大祭司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有楚青檀在的一天,晏归尘就永远也不可能死心塌地走上他本该走的那条路,他永远都是那个在雪地里跪着,等待师兄对他说一声“起来”的柔弱师弟。 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大祭司才甘愿冒着被未来妖帝记恨的风险,也要借机将晏归尘与楚青檀之间的关系彻底摧毁。 只要坐实了晏归尘联合妖族残害人类修士的罪名,就算楚青檀再偏爱他,也不可能继续将他留在身边。 为人无欲则刚,为妖同样如此,唯有抛下的越多,才能前进越快,螣蛇族不需要一个别有所爱的传承者,妖族也不需要一个拥有软肋的妖帝,或许晏归尘接受传承是为了能更好地留在楚青檀身边,但从他选择接受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了会分开。 如果可以,大祭司更希望晏归尘能自己领悟到这一点,而不是自己去强逼着他想明白。 但可惜,晏归尘想不明白,也不愿明白。他恶狠狠地盯着大祭司,大声道:“师兄他信我!你休想将脏水泼到我身上!” 大祭司淡然摇摇头:“你不杀他们,他们却是因你而死啊。” 晏归尘忽然愣住,怔怔反问:“什么?” 大祭司:“烛龙传承开启,新任妖帝即将出世,这件事情在妖族早已经不是秘密。上位者不必做什么,自有人望风归顺,帝君殒落后,我们妖族受人类欺压太久了,你的出现给了它们希望。它们希望你灭情绝欲、强大无匹,希望你不遗余力重振妖族,希望你将数千年来妖族遭受的不公桩桩件件向人类讨回去!我只不过是将你的位置告知它们,它们是为了你才聚集到这里,为了向你表忠心才屠杀这里的人类。你也许认为自己很无辜,可当满地同族尸首横陈在眼前,你认为你的好师兄还会偏袒你吗?难道你认为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可以和死去的这么多人类相提并论吗?” 仿佛在印证大祭司的话,外面厮杀声渐起,其间混杂着不属于人类的嘶鸣、啼叫,妖族大军已经涌入山门,混战开始了,白色的半透明窗纸溅上不知名弟子的鲜血,窗纸破开,晏归尘打了个冷颤,察觉事情正在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第83章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已经答应你接受传承,为什么你还要做这些事情污蔑我?” 大祭司:“你是答应了,可你接受传承是为了谁你自己心知肚明。三年了,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我让你离开修真界,回到妖族走你该走的路,可你却于小情小爱之中泥足深陷,难以自拔。有时我甚至都怀疑若是那人说要杀你,你也会笑着替他递上刀子,没有半点怨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自己,所以趁这次的机会回到妖族吧,对那人死心,彻底断了与人族的联系,你也能少吃点苦头。” “你这样做才是真的毁了我!”晏归尘红着眼大喊,他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任谁来都能看出他的惊惶崩溃,失去师兄的代价实在太沉重,他光是想想都难过到几乎窒息。此刻他的心中充满恨意,恨大祭司将他逼上绝路,恨自己没有早点察觉对方的意图,更恨这个两族对立的世界,生生在他与楚青檀之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是,我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接受什么狗屁传承,若不是你以师兄的性命要挟,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如果有的选,我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他说的既是事实,也是横在大祭司心里的一根刺,大祭司的双瞳骤然缩紧,像刀刃似的扎在晏归尘身上:“你是我螣蛇族最后的血脉,怎么敢说出这种话?” 晏归尘恨不能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声声泣血:“螣蛇族又怎样?你以为我想要吗!就因为这血脉,我一出生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没有朋友,甚至连个愿意与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只有师兄……我只有他了,只要能留在师兄身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如果大祭司有实体,现在大概已经气得头晕目眩了,他怒极反笑,连道三声“好”,“你这么一厢情愿,也得人家要你才行。如今妖乱爆发人人自危,若是你与燕凌霄同时遇难,你猜你的好师兄会是会选择救你呢,还是救他的小师弟呢?” 晏归尘稍稍冷静下来,并没有被他这句话挑起怒火,因为楚青檀说过的话他都牢牢记在心上:“师兄最看重的人一直是我,也只会是我。” 大祭司嗤笑一声,嘲弄之意毫不遮掩:“是吗?那现下妖乱爆发,危机四伏,怎么不见他回来看你一眼?” 这句话提醒了晏归尘,现在外面到处是妖族作乱,师兄也许会遇到危险,他用力将身上碍事的纱布拆下,风一般冲出门去。 - 白塔是维持护宗结界的地方,本由逐日之崖掌门亲自守护,如今结界被破,那就意味着白塔已经遭到妖族入侵,更糟糕的是,掌门或许也凶多吉少。 燕回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白塔,原本在塔外护法的弟子都已经被千面蛛感染,还没等他落地便提剑杀来。燕回心急如焚,迅速放倒弟子们冲进塔内,发现掌门倒地昏迷,地上维持护宗结界的法阵完全暗淡,已经无力回天。 现场并无打斗痕迹,掌门多半是在维持结界时遭到了内贼偷袭,这才着了道。 燕回第一时间探查掌门脉搏,人还活着,他大松了口气,将人背起来往外走:“师尊您坚持住,我这就去找大长老为您疗伤……” 话还没说完,一根长满白毛的手指如闪电般袭向他的太阳穴。燕凌霄刚追进来就看到这一幕,失声喊道:“哥小心后面!” 燕回下意识偏头避开,掌门的攻击在他的脖颈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两人一起摔了出去。 被千面蛛夺舍的弟子是不怕死的,他们提着剑,面带微笑,一步步向燕回围拢过来。燕凌霄见势不对,立刻上前拽住燕回往外跑,燕回回头喊道:“师尊还在——” “掌门已经被感染了!我们先逃命要紧,不然只能大家一起死!” 燕凌霄将他生拉硬拽逃离了白塔,可现在哪里都不安全,他们刚甩掉了被千面蛛操控的弟子,转头又遇上了涌上来的妖兽。燕回伤到了要紧处,哪怕捂住伤口,汩汩的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强溢出来,怎么也止不住。失血过多,他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眼见周围妖兽虎视眈眈,他推开燕凌霄道:“我不行了,你走。” 燕凌霄像皮筋一样弹了回来:“说什么胡话?要走一起走!” 燕回痛苦地摇头,瞳孔中倒映出周围密密麻麻的妖兽,再耽误下去,他们恐怕谁也走不掉了。 同一时间,楚青檀正御剑悬在西华殿上空,自上而下,能看见成群的妖兽在妖族带领下如蝗虫般涌进来,本就因千面蛛分身乏术的弟子们完全无力招架,连连败退。 他纵览全局,手中持一把大弓,看见哪个弟子招架不住,一支流踪箭便飞窜过去救人,所幸目前尚未出现会飞的妖,他还算安全。 但他并没有因此感到放心,因为剧情已经完全偏离,全乱套了。 在《踏仙途》原本的剧情线里,逐日之崖一共经历过两次大乱,一次是因为千面蛛,还有一次是妖群攻山。前者让逐日之崖元气大伤,后者更是令其遭到毁灭性打击。妖群攻山本该发生在千面蛛事件十年之后,那时男主经历了各种秘境、妖祸的历练已经成长为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强大到足以一力扛下这塌天大祸,可现在,两个事件竟然一起发生了,对于刚结丹的燕凌霄来说,这足以要了他的命! 第84章 “十年后的剧情为何会提前到今日?” 系统巴掌大的身子一会儿搓圆一会儿拉长,进行着庞大的计算,片刻后给出了答案:【因为宿主干扰了此前三年内剧情的正常秩序,蝴蝶效应导致时间线紊乱,世界自动修正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原来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楚青檀无奈,继续问道:“现在男主不死定律还管用吗?” 【在正常的小说世界自然管用,但现在我们所处的是一个被作者放弃,面临崩溃的小说世界,秩序混乱,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言下之意,男主若是遭遇不测,也是有可能丧命的。 “男主若是死了会怎样?” 【任务失败,世界毁灭,你会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一起,成为时空洪流中的碎片】 系统这话说完时,楚青檀恰好射出了最后一支箭矢。他随手将弓扔开,目光不自觉地朝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后当机立断地向白塔飞去。 第41章 此刻燕回和燕凌霄已经在白塔外与包围过来的妖族们缠斗起来,一同加入战局的还有十余个幸存弟子。之前的内斗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但好在冲在最前头的只是些横冲直撞的低级妖兽,对付起来虽然费劲,但自保不成问题。 岌岌可危的微妙平衡并没有维持太久,楚青檀刚靠近白塔,忽然听见一阵巨大的轰击声,就像有个巨人正抡起铁锤一下一下砸在逐日之崖顶峰,连带着整个地面都猛烈颤动起来。 楚青檀飞在空中,不像地面上的弟子们被震得东倒西歪,他似有所觉抬头望去,烈阳当空,只见光耀灼目的日轮中央出现一个黑点,紧接着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扩大,伴随着飓风的尖啸。 “轰——” 庞大的兽身当头砸下来,激起漫天砂石尘土,地面应声裂开数指宽的缝隙,几头躲避不及的妖兽当场被砸成一滩肉泥。 那是一头外观类似犀牛的妖兽,小山一样高大,头顶独角,粗糙的皮肤上爬满嶙峋甲壳,长尾曳地,有着远胜过钢鞭的力量,脚掌奇大,脚趾粗长,尖利的趾爪深深陷进地面。它仰头发出巨象般的长鸣,光是声波都震晕了好几个体力不支的弟子,方才的轰击声就是它全力奔跑造成的。 只看了一眼,燕回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咬牙道:“撼地兽。” 燕凌霄站在他身边,闻言一惊:“撼地兽,是……” 燕回道:“没错,火妖一族妖王的坐骑,撼地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 “逐日之崖——” 一声喜气洋洋的高喊打断了他的话,烟尘散去,站在撼地兽头顶的人影逐渐显露出来。和满地奇形怪状的妖兽相比,他更像是人,身材修长、五官端正,一头火红色长发似火焰翻腾,猩红莹亮的血管脉络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显眼,里面流淌着比岩浆更加灼人的滚烫血液。 迎着众人或惊诧或恐惧的目光,他咧嘴一笑,龇出一口森白的尖牙,补上后半句话: “——真是个好地方。” 火戎,火族新任首领,不论是实力还是嗜杀程度,在两界都是恶名远扬的存在。他极少在人前露面,可一旦出现便要造就尸山血海,这样的行事风格颇受妖族欣赏,为他引来了大批追随者。 此妖声势之浩大,就连常年蜗居在玉清境内从不出门的楚青檀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对火戎的了解还有一个途径,那就是《踏仙途》小说原剧情。 在后期剧情里,火戎算得上是反派麾下第一得力干将,几次险些把男主逼入绝境。但按照循序渐进的行文规则,越强大的反面角色就越是要靠后登场,否则男主就算是有越级打怪的本事,也没法一步登天。现在的燕凌霄对上火戎,简直就如同小孩垂钓钓上了远古巨鲨,分分钟将他一口吞下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楚青檀自己也没把握能活着从这人手下走过三回合。如果说刚才的局面是困难模式,那么火戎的出现就将局面一口气推到了地狱级别。 是男主的地狱级别,也是楚青檀的地狱级别。楚青檀气得将系统一把薅过来:“这也是世界意识自动修正的结果?” 系统连忙假装故障:【警告,未知错误!未知错误!】飞快收回自己的实体,只与宿主保持神念交流。 【宿主别着急,男主是天道宠儿,是世界中心,剧情不可能出现无解的死局,各方势力一定会实现平衡】 这句话点醒了楚青檀,原剧情里不止一次出现过此类看似无解的局面,但既然是爽文,就必定深谙欲扬先抑的套路,千穿万穿男主金手指不穿,自己应该冷静下来看看燕凌霄如何应对,说到底这是属于男主角的考验,他一个外来者,再着急也没有用。 想到这里,他默不作声地转移到视野更敞亮的地方,密切关注燕凌霄的动向,看看对方打算怎么破局。 燕凌霄还没动静,燕回先开口了,他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哑声喝道:“你这妖物,处心积虑攻进我逐日之崖究竟意欲何为!” 火戎只一个眼神飘过去,汹涌的火浪自地底猛溢出来,立刻将燕回掀翻老远,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连身上的鲜血都尽数灼干了。 “哥——” 燕凌霄目眦欲裂,飞扑过去。 火戎嘿嘿笑了:“逐日之崖这地方虽好,可惜是个虫窝,我说你们这些虫子啊,实力低微就该好好在地上趴着,非要站起来作甚,要是一不小心被碾死了,多不值当。” 第85章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我就顺手帮个忙,把这地方彻底清理一遍。臭虫们,到下面去别忘了,亲手灭掉你们的人是我——” “想大开杀戒,也要看我逐日之崖同不同意!”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的话将火戎的声音顶了回去,是逐日之崖的几位长老们带着人手赶到了。 大长老一马当先,在他身后的是剩下三位长老和许许多多的内门弟子,数百人一齐御剑而来,皆神情坚定,那恢弘如岳的气势一时间竟也能与妖族这边旗鼓相当。 “妖族孽畜,我逐日之崖乃修真界四大宗门之一,数千年底蕴,岂容你在此撒野?还不束手就擒!” 火戎脸色不变,饶有兴致地吐出一口烟,慢悠悠坐了下来:“哟,原来还有几个苟延残喘的老货,晚上好啊。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不在土里好好埋着,还敢出来叫嚣,看来你们也是活腻了。无妨,今日我就大发慈悲——送你们一程。孩子们,去吧~” 轻飘飘一句话,早就躁动不安的妖族大军和妖兽们如破栏而出的脱缰野马,逐日之崖这边也毫不示弱,大长老挥剑前指,兵戈相接,残酷的战斗正式拉开序幕。 逐日之崖的弟子们虽有悍不畏死的决心,可惜这场战斗对他们来说从一开始就是败局。且不说敌我双方数量悬殊,光是置身事外懒洋洋看戏的火戎,就足以让长老们时刻分神关注,不敢全力对敌。 单打独斗,在场所有人都不是火戎的对手,唯有四位长老联手,才有可能牵制他一二。可若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剩下的妖族们也不是省油的灯。 其实若是没有千面蛛事件在前,以逐日之崖的底蕴,断不会被妖族大军逼到如此境地,再怎么也能有一战之力。可千面蛛祸及太多人,还有战斗能力的弟子不足总数的三分之一,面对黑压压的妖族实在无力回天,战局几乎是妖族一边倒的碾压,鲜血混杂着惨叫,彻底染红了这片宁静已久的土地。 即使楚青檀自认为只是这场混乱中的一个旁观者,也无法完全做到无动于衷。他一边见缝插针地救人,一边思考着逐日之崖的出路。 若是能及时杀掉蛛母,使尚未被完全感染的弟子们加入战斗,宗门也许还能有翻身的机会,可如今全宗上下到处都是腥风血雨,谁也没有那个余力一个一个细细寻找,现在的局面与原剧情差别太大了! 等等……原剧情? 楚青檀忽然灵光一闪,目光穿过重重刀光血影,准确地落到不远处的燕凌霄身上。 燕回那一下摔到了白塔门口,燕凌霄护着他退至檐下,通过大敞的殿门,还能看见掌门倒在地上的身影,手背上满是白毛,很明显是被千面蛛感染的迹象。 千面蛛这种妖物感染性极强,哪怕与携带者稍有接触都有可能中招,更别提燕回直接为其所伤,受感染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而在原剧情里,燕凌霄受染就是为了救燕回导致的。 如此一看,逐日之崖两次灾难虽然重合到一起,但事情还是微妙地按照原有剧情线继续发展着,那么现在,剧情到底进行到了哪一步? 燕凌霄察觉到自己可能中招了。 他头痛欲裂,心跳飞快,耳朵里仿佛传来了某种东西啃食大脑的声音,那声音无论是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莫大的折磨。 原来被千面蛛夺舍是这种感觉。 视线中,倒在地上的燕回面部开始逐渐发红,燕凌霄迷迷糊糊地想,没想到堂哥没躲过,自己也没躲过。 那师兄呢?师兄还好吗? 他开始自责,明明说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挡在师兄身前,他现在却连师兄在哪都不知道。可堂兄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同样不能眼睁睁看着堂兄涉险。 千面蛛彻底爆发起来侵蚀性极强,越是低阶的修士越无反抗之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完全丧失自我。相反,像燕凌霄这种结了丹的修士,有金丹力量加持,尚能抵抗一段时间。 然而燕凌霄却只是可有可无地运功抵抗着,从得知千面蛛的存在开始,他的心里就一直有一个想法,虽然这想法刚提出时便被燕回严厉地驳了回去,可在他心里却一直没有放弃。现在,看着生死不知的掌门、看着满身是血的燕回,看着在妖群中搏命厮杀的修士们,那个想法无可抑制地冒出头来,催促着他赶快去实现。 只要被千面蛛侵蚀到一定程度,就能感知到蛛母的位置,若是能在千面蛛完全夺舍之前除掉蛛母,他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命。如果不能,牺牲他一人,为众人找到蛛母,就能将被感染的大部分人都救回来,这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一直以来,燕凌霄的人格里都隐藏着自毁的一面,对他来说,自己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余生所做的事情全都是在赎罪,对他来说,生命最好的终点是“舍我一人,救千万人”。 如今,一个被众人簇拥着死去的机会就在面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与师兄再多相处几天吧。 【警告——警告——男主性命垂危,任务即将失败——男主性命垂危,任务即将失败,请宿主即刻补救——】 刺耳的警报猛然在脑海中炸响,楚青檀精神一滞,险些被横飞过来的利爪抓伤,关键时刻有人徒手抓住那只人面兽身的秃鹫,一剑毙命,连溅出的血花都飞向与楚青檀相反的方向。 第86章 晏归尘一把抓住楚青檀,眼睛急切地在他身上扫视:“师兄,你没受伤吧?” “没事。” 楚青檀满心都是燕凌霄的死亡预警,顾不上多说什么,转身便要往白塔下走。晏归尘用力拉住他:“师兄别去!那边很危险,我们走吧,去仙盟找人救——” “来不及了!” 楚青檀用力甩开晏归尘的手,情急之下失了力度,晏归尘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眼睁睁看着楚青檀往燕凌霄的方向走去,大喊:“师兄——” 楚青檀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 晏归尘愣愣看着他义无反顾的背影,被甩开的双手难以抑制地颤抖,他想起不久前大祭司对他说的那番话:“如今妖乱爆发人人自危,若是你与燕凌霄同时遇难,你猜你的好师兄会是会选择救你,还是救他的小师弟呢?” 又是这样,总是这样…… 似乎从燕凌霄出现之后,他总是被放弃的哪一个,总是只能无望地注视师兄离去的背影,总是背影……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但对楚青檀的担忧暂时胜过了其他一切情绪,晏归尘一抹眼睛,摇摇晃晃起身,追着楚青檀的脚步而去。 楚青檀一剑劈开围在燕凌霄身边蠢蠢欲动的妖族,将他揽进怀中。只见燕凌霄双眼发直,目光涣散,肢体僵硬,身上有灵力涌动的迹象,却并不强烈。 楚青檀知道他已经被千面蛛感染,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他不能出手阻止,扰乱剧情的蠢事他只做一次就够了。 “放心去做吧,我会护着你。” 楚青檀将护花剑插到身边,竖起结界抵御妖族进攻,然后全神贯注为燕凌霄传送灵力,为他缓解神识被入侵带来的痛苦。 燕凌霄的意识在黑暗中挣扎,他听见少女的痛哭,听见同伴的惨叫,也听见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低语。紧接着一股温和清冷的力量传来,涤荡烈火焚身般的痛苦,逐渐模糊的意识有瞬间的清醒,然后他听见了悠然响起的铃声。 清心铃,有驱除杂念,凝神静心之功效。 自拜师典礼后,他一直将清心铃戴在身上,一刻也不曾取下来,却没想到它竟真的在这时发挥了作用。 楚青檀时刻关注着燕凌霄的状态,见他忽然起身,伸出手,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凝实,亮得惊人。透过纷乱的战局,他仿佛看清了什么,灵剑应召悬于他的掌心,剑身爆发出一阵刺目的金光,然后如同流星一般朝着某个方向疾飞而出。 这流星一同带走了燕凌霄眼里的光,灵剑飞出之后,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量,颓然倒了下去。 楚青檀立刻接住他的身体,两指搭上脉门一探,松了口气。他体内的千面蛛正在飞速丧失生命力,看来燕凌霄方才那一剑是冲着蛛母去的,并且成功了。 蛛母已死,所有的千面蛛失去维系,没有了继续操控宿主的力量,被感染的弟子们逐渐恢复正常。 这原本是好事,可楚青檀还没来得及真正放下心,燕凌霄体内传来的状况便狠狠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愣在当场。 他不可置信,探了又探,结果却没有丝毫改变。 燕凌霄的金丹,散了。 第42章 “我恢复了?” “千面蛛被除掉了!” 蛛母死亡,原本被千面蛛操控的弟子们接二连三清醒过来,顾不上高兴,纷纷投身与妖族的战斗之中。 一直置身事外的火戎发现了局势的变化,见手底下的妖迟迟无法彻底剿灭逐日之崖残余力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揉着手腕站起身。 “废物,看来还得我火戎大人亲自出手。”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眼中分明闪动着兴奋的光,心中嗜杀的情绪暴涨。 今天,他就要将逐日之崖变成真正的人间炼狱!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火族妖王,不鸣则已,一出手便是灭顶之灾。自地底喷涌出的岩浆带着业火,无差别灼烧着战场上所有的生灵,一旦沾染上分毫,转眼便会灰飞烟灭。 众生哀嚎,天空被烧成血色,仿若逐日之崖最后的黄昏。 没想到火戎真的出手了,四位长老脸色巨变,无需多言,默契联手向火戎发动攻击。再让他继续下去,在场所有人和妖都在劫难逃! 灼热的岩浆扑上守护结界,摧枯拉朽般抽空了楚青檀所剩无几的灵力,他面色一白,护住燕凌霄的手臂上被灼出大片水泡。 高温气浪将两人掀翻的前一刻,楚青檀颇为自嘲地想:现在自己疼到恨不能立即昏过去的痛苦,大概就是几天前晏归尘切身体会到的感受吧?时运这东西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过很快他就没余力胡思乱想了,燕凌霄的身体飞了出去,落到一道巨大的地缝边缘,随着地面的震颤,他的身体一点点向下滑落,下面翻腾的岩浆距离他的脑袋只有短短数寸,随时都有将他吞没的可能。 系统的尖叫声几乎穿透楚青檀的耳膜,他不得不暂时切断与系统的联系,撑着内伤严重的身体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捞人。 就在抓住燕凌霄的瞬间,他的余光捕捉到从不远处袭来的一点寒芒,时间来不及了,楚青檀当机立断拉过晏归尘,选择背身硬接这一击。 “嗤——” 剧痛袭来,一柄长戟刺入肩胛,穿胸而出,鲜血迅速染红了楚青檀的衣衫。 第87章 晏归尘一路拼杀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妖族的武器穿透了师兄的胸膛,而师兄不躲不闪,紧紧护着怀中昏迷不醒的燕凌霄。 晏归尘的脑袋嗡一声,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眼中只有那柄贯穿了师兄胸口的长戟。 有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似乎是从他的喉咙里传出的。 “师兄——” 偷袭楚青檀的是一只雷鸟,这个种族有着类似人类的上肢,下肢却是弯钩般的鹰爪,背生双翼,皮肤上覆满羽毛,本该是嘴的地方是一副尖尖的喙。他们速度快如闪电,擅使长戟,成年的雷鸟更是拥有控雷的能力。 刺伤楚青檀的这只雷鸟并未成年,战斗力低下,只能凭借自己的速度优势在战场上来回偷袭,它选择攻击楚青檀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击不成便立刻逃走。可不知为何这修为远胜于它的人类修士没有躲避的意思,竟真让它得手了! 雷鸟万般兴奋,正要抽出长戟补上致命一击,忽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怖感攫住了它,让它连动弹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尸山血海的战场上,骤然爆发出一阵令人窒息的威压,在场所有的妖族都伏跪下来,瑟瑟发抖地看向威压传来的方向。 以那只雷鸟为中心,除了楚青檀身边,周围数十米内的生物全都被活辗成了肉泥。就连火戎的烈焰也无法靠近。 楚青檀猛地望向晏归尘,他的身上布满青色鳞片,裸露在外的皮肤寸寸开裂,白色雾气从他的血肉中疯狂涌出,他的瞳孔变成金色,直直地看向楚青檀的方向,神情一片空白。 众人看着晏归尘非人的模样,满目惊骇:“那是、是个什么东西?” “是龙息!” 火戎的喊叫打破了寂静,他用力对晏归尘磕了个头,而后裂开嘴大笑:“传言是真的,烛龙传承后继有人啦,新主降临,你们——你们都要死——哈哈哈哈哈哈,人类的末日到了!” 他狂肆的笑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与之相对的是修士们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翻卷,排山倒海般压下来的云层中闷雷阵阵,流窜着刺目的弧光。 有人惊呼:“雷劫!” 雷劫只有在修士渡劫飞升时才会出现,自上一位大能飞升后,整个修真界已足有上千年不曾出现,如今雷劫再现,难道逐日之崖内竟有修士飞升不成? 可很快他们便失望了,因为雷劫无形的力量只锁定在了晏归尘一人头上。 人们这才想起来,除了修士飞升,雷劫还在一个人身上出现过特例,那就是数千年前的妖帝烛九阴。 烛九阴以螣蛇之身度过化蛟、化龙、飞升三个蜕变,每一次都引动了威力强横异常的天雷。那天雷的意图并不是让他渡劫,而是要他死在雷劫之下,前两次都让他生扛过去,直到飞升雷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带着毁天灭地般的力量劈下,才终于让他殒落在了飞升前的最后一步。 晏归尘在极度的愤怒和痛苦中,竟直接冲破了灵气与妖气之间那一层无形的屏障,以修士之身开启了化蛟的蜕变。 识海中,大祭司惊怒不已:“快停下,若是化蛟成功,你就没有几日可活了!” 可由于他先前的作为,晏归尘已经切断了自己与他的联系,更何况现在晏归尘的心神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外界的感知都趋近于零,因此,就算是大祭司在他的识海内喊破了天,他也听不见了。 此刻的晏归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毫无保留地用出自己所有力量,让这些伤害了楚青檀的东西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一把火,将他全身上下的灵力全部点燃,短暂地转化成了另一种力量,另一种更为霸道也更具破坏性的力量。 在众人惊惧的注视下,晏归尘的身体化为一条巨大的青麟金瞳蛇,每一片鳞片都闪动着光,美得绚丽夺目。但没人真能注意到它的美,看着这条大蛇,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妖帝烛九阴翻云覆雨倾轧人类的历史,想起螣蛇族灭族时声声泣血的诅咒,一种难言的恐惧在所有人心中弥漫开来。 终于有人颤颤巍巍开口了:“杀……杀了它!螣蛇族余孽不除必成大祸,杀了它!” 稀稀拉拉几句附和,但没人敢真的动手。 与之相对的是妖族的狂欢,见到螣蛇真身,它们就像是看到了救赎一般,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食龙息,神情痴狂。 事情从小小的千面蛛发展到这个地步是谁都无法想象的,楚青檀喂燕凌霄服下疗伤丹药,确定他没有性命之忧后便将他放到一边,面色沉重地看向晏归尘。 系统的声音在雷声下显得中气不足。 【系统遇到未知错误,无法获取反派数值】 凭他的力量,已经无法再左右事态发展了。而现在其他人看晏归尘的目光,是完完全全将他当作了威胁到自己的异类,今日之后,无论事情的结果怎样,修真界将再无晏归尘的容身之地。 雷劫铺天盖地压下来,仿佛带着不可遏制的怒意。失去理智的最后一秒,晏归尘考虑的仍旧是楚青檀的安危,青麟金瞳的大蛇在原地盘旋一圈,忽然朝着远离逐日之崖的方向飞去,雷云也随之转移。 雷劫开始了,眼下分明是白天,天空却黑得漏不下一丝天光,人们只能通过一道道蟒身粗的天雷,偶尔捕捉到阴郁云层中一闪而逝的蛇影。 第88章 晏归尘远去,剩下的妖族们纷纷抬起头,火戎再一次跃上撼地兽的脑袋,声音传到所有人耳朵里。 “新主即将历劫成功,我们趁早攻下逐日之崖,作为献给新主的投名状!都给我上,一个不留!” 妖族卷土重来,再次扑向修士们。吸收了龙息的它们变得更加强大,逐日之崖虽没了千面蛛的骚扰,但在之前的战斗中亦是损失惨重,没有妖族强悍的自愈能力,他们很难立刻重整旗鼓迎击,只能节节败退。 眼看妖族大军倾轧而来,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绝望。就在此时,一柄黑色巨剑自空中猛然砸下,在地面上砸出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深坑,附近的妖兽应声而灭,妖群进攻的势头生生止住。 一个狂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带着蔑视天地的霸道之意。 “杂碎们,死期到了!” 火戎笑意渐收,盯着那柄标志性的黑色大剑,轻声吐出几个字:“逐月剑,萧声。” 萧声凌空而立,遥遥抬手,逐月剑应召回到掌心。他将大剑往自己肩上一抗,笑了。 “不止哦。” 的确不止。他话音刚落,身后破空声成片响起,无数修士的身影御剑而来,比地上密密麻麻的妖群数量更多,站在前排的修士甚至有几位渡劫期大能,皆是仙门百家排得上号的强者。 再加上剑神坐镇,局势已然明了。除非妖族出现比火戎更有分量的存在,否则他们败局已定。 撼地兽往后退了两步,火戎毫不迟疑:“撤!” 临走时,他不甘地看了一眼雷云的方向,四十九道雷劫才刚落下第三道,哪怕他有意想带走晏归尘,也没那个能力,萧声更不会允许他平安等到雷劫结束。 他一走,剩下的妖群没了主心骨,如同退潮般离去,可它们在逐日之崖大开杀戒,赶来的修士们怎么可能任由它们简单离去? 对残余妖族的绞杀持续了三天,最后活着逃出逐日之崖的妖族不足原数的十分之一。 晏归尘的雷劫也持续了三天,修为在渡劫期以上的修士们在安全地带形成包围圈,远远注视着那条大蛇在雷云中腾飞,落在它身上的雷远胜过寻常雷劫,光是威压都压得人喘不过气,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自信一定能够接下。 那惊雷一道一道落在晏归尘身上,每一次都让他皮开肉绽,漂亮的鳞甲变得焦黑,片片剥落,但在下一道雷劫落下之前,那些鳞甲又会迅速生长出来,烧不完,耗不尽,如此无休止的生命力,让修士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晏归尘,留不得了。 三位仙尊得到消息先后赶来,道延来得最晚,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一到场便对楚观风冷呵道:“灵墟仙尊,你养的好徒弟啊。” 他指的当然是晏归尘,楚观风看着远处越来越弱的雷光,不动声色道:“真相尚无定论,慎言。” "尚无定论?"道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了指雷云中的蛇影,“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灵墟仙尊还想要什么真相?妖族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你玉清境弟子为新主了,难道你还想包庇不成?感情死的不是你玉清境弟子,你楚观风就能不痛不痒高高挂起?” 楚青檀刚来便听到这句话,冷声道:“此事与他无关。” 道延怒道:“你说无关就无关?”看清说话的人是谁,他抬手指着楚青檀:“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上一边去!” 楚观风眉目微动,一把制住他的手,这次显然加重了语气:“慎言。” 道延一愣,随即狠狠抽回手:“好啊,你楚观风就是这样包庇弟子的,我今日算是见识了。可逐日之崖这事你们别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三尊会审,咱们走着瞧!” 道延离开了,楚观风道:“燕凌霄怎样?” 楚青檀摇摇头,“玉慎子前辈正在为他医治,眼下还没有结果。” 可玉慎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医修,她花了三天时间都没能治好燕凌霄,只能说明或许是真的回天乏术了。想起燕凌霄消散的金丹,楚青檀心中一片沉重,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一身的疲惫与颓然,楚观风侧目道:“三天不曾合眼了,身上还有伤,去休息片刻吧。” 楚青檀直愣愣地看着晏归尘的方向,没有答话。许久之后,默默问道:“师尊,他会怎样?” 他指的自然也是晏归尘,楚观风看他一眼道:“会死。” 雷劫一来,就算没有逐日之崖这场浩劫,修真界也不可能容得下晏归尘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楚青檀满心沉寂,“他是为了救我才……” 楚观风平静打断:“可你救不了他。” “青檀,我们都救不了他。” 长久的沉默。 直到有人前来告知,燕凌霄醒了。 醒来的燕凌霄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楚青檀,当日他引燃自己的金丹,以此为代价得到了将蛛母一击毙命的力量。醒来后从未有过的虚弱感席卷了他的身体,丹田里空空如也,他很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看到楚青檀出现时,他还是扬起了毫无阴霾的笑脸:“师兄,你来啦。” 看见楚青檀包扎的伤口,他担忧地坐起身:“你怎么受伤了?” 他当时昏迷不醒,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楚青檀为了保护自己被当胸穿了一戟。 第89章 楚青檀道:“无事,只是小伤。” 两人没说几句,一旁守着的玉慎子就将楚青檀叫了出去,玉慎子为人和善,又与楚观风素有交情,面对楚青檀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好模样,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严肃。开口便将问题明明白白地摆出来: “他的金丹已毁,灵力已散,以后会变成无法修炼的废物。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楚青檀尝试着勾起唇角,却发现自己一点也笑不出来,淡淡道:“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为他修复金丹。” 其实这事不必玉慎子提醒他也会去做,抛开别的不谈,光是男主这一层身份,就足以让楚青檀不遗余力。 玉慎子脸色微微缓和,“你能说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我便直接同你说清楚,我有办法救他,作为交换,我要你将晏归尘的金丹交给我。” “晏归尘的……金丹?”楚青檀喃喃重复了一遍,指尖不自觉蜷缩起来,“为何?” 玉慎子:“自然不是为了我自己,凌霄这孩子金丹消散,想要再结丹无异于天方夜谭,但我有一秘法,可将现有的金丹换入他的体内,倘若换丹顺利,他便能跨过这道坎继续修炼。” 剩下的,不用她说楚青檀也明白了。 要想救燕凌霄,就必须要有一颗现成的金丹,可金丹这东西对修士来说是命根一般的存在,一生俱生,人死丹灭,任谁也不可能交出来。况且剖丹之举九死一生,风险实在太大,就算报酬给得再足也不会有人愿意。 相较之下,得到晏归尘的金丹便容易多了 第43章 七七四十九道雷劫已去四十八,最后一道雷劫也是威力最强的一道,森冷威重的雷云在天际翻滚咆哮,水蛇般的电弧闪烁其间,光是远远看着,都能体会到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也幸好雷劫产生在逐日之崖境内,周围少有生灵出没,不至于被误伤。 所有的弟子都被勒令谨慎行事,非必要绝不踏出宗门一步,距离主峰不远的地方,仙盟修士们早已在雷云之外设下天罗地网,十几名洞虚境以上的强者持剑严阵以待,只等雷劫结束,便要将晏归尘一举拿下。 即使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可看着空中腾飞的金瞳大蛇,他们还是难免紧张,连握剑的手掌心里都冒出了汗意。 有人忍不住担忧:“我们这样真的能行吗?到时候那畜生若是发起狂来……” “三位仙尊和剑神阁下都在呢,没什么可忧心的。” 楚青檀是楚观风的亲传大弟子,在楚观风身后随行,不远处是参玄仙尊道延和善存仙尊玉慎子,燕凌霄深受重创虚弱难行,没有到场。 雷劫快要结束的紧要当口,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心思时刻关注着那边,楚观风却回头道:“伤势如何?” 楚青檀在之前的混战中为救燕凌霄被雷鸟一击刺穿胸口,楚观风得知后将他狠骂了一顿。好在楚青檀运气不算差,那一击避开了心脏,看着吓人,实则没有对他的身体造成太大的损害。 无碍归无碍,楚青檀第一次受这种程度的伤,还是疼得直皱眉头,连喘气幅度都忍不住放轻,否则牵动伤处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痛。 一贯红润的唇色变得有些苍白,但楚青檀现在实在没心思关注自己的这点小伤,“用过师尊给的伤药,已经没事了。” 听出他的敷衍,楚观风也不多问,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心不在焉。 过了会儿,他听见楚青檀缓缓道:“师尊,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说。” “你既然收了晏归尘为弟子,为何这些年来对他不闻不问,从不教他修行?” 掌门亲传弟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可晏归尘处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好处,反而因为这身份招来无数眼红嫉妒,处处受人排挤。 而楚观风作为掌门,整个宗门都是他的耳目,对这些事情绝不可能一无所知,可他却未过问,任其发展。 楚观风闻言回头看了楚青檀一眼,向来清冷如雪的眼眸中出现了别的情绪,那情绪太过复杂,楚青檀没法立刻看明白。 楚观风道:“为了让他能活下去。” 楚青檀一愣,“让他活下去?” 楚观风收回目光,沉静地看向天际,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青檀,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上最难改变的东西,是世人心中的成见。” “你也许不以为意,但你不得不承认,晏归尘同你不一样,同我们不一样,同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样,他拥有一半妖族血脉,只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在人族永无立足之地。” “倘若他庸懦胆怯,碌碌无为,或许尚有存活的机会,可他偏偏天资聪颖,出类拔萃……青檀啊,我的弟弟,你要明白,当成见的种子已在世人心中种下,那么他的天赋、他的优秀和幸福便都是错的。” “哪怕我已位列三尊,手握大权,也依旧无法左右旁人的想法。权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仙尊之位看似风光,实则处处掣肘,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如何便能如何。” “我将晏归尘收为弟子,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有这层身份在,没人敢真的伤他性命。可若是他光芒太过,难免不会有人为此生出斩草除根的想法,只有晏归尘足够孱弱,受尽欺凌无力反抗,他们才能真正容忍他的存在。” 第90章 楚观风平日里总是淡淡的,似乎什么都无法牵动他的情绪,除了对楚青檀发怒时,他从未一次性说过这么长一段话,正因如此,这话说出来便格外情真,让人想不明白都难。 楚青檀喃喃道:“原来如此。”楚观风看似对晏归尘不管不顾,但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可他却破坏了楚观风的一番苦心,这些年来让晏归尘出了不少风头,只怕暗中早有人辗转反侧,日思夜想该如何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了吧? 想起自己的种种作为,楚青檀自嘲一笑:“我可真是蠢呐。” 自以为将人救出苦海,实则断掉了他唯一的退路。 楚青檀曾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看过原书里对反派晏归尘的描述,翻手为云覆手雨,杀伐果决睥睨天下,冷酷至极,也快意至极。 这错位的三年时间,不仅耽误了楚青檀自己,也耽误了他。 他本非池中之物,不该被困死在这里。 楚青檀默默下定了某种决心。 就在此时,一道劈天裂地的惊雷落下,剧烈的光线刺得众人难以睁眼,随着雷光消散,雷劫终于结束了。 天空的阴云还没来得及散去,早已布置好的法阵便对着巨蛇当头落下,令人没想到的是,晏归尘完全没有刚对抗完天雷的虚弱期,反而力量更为强势,金色竖瞳冷酷横扫,毫不费力就冲破了法阵,纵身向外冲去。 “不好,它要逃跑!” “各守其位,结阵——” 十几名高阶修士一齐发力,空中凝出一道巨剑虚影,对着蛇身挥砍下去,旁边还有几人持着缚仙绳,只等一击成功便将他生擒。 晏归尘躲过了这一击,在人阵之中盘旋数秒,有人看出端倪:“他在找什么?” “专心!” 晏归尘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头顶又是一剑当头劈来,辉光流转的金瞳中闪过狂躁戾气,长尾一甩,直接将侧边结阵的修士抽飞出去,鲜血狂涌。 “这孽畜,狂妄之极!” 修士们正要变换阵法,晏归尘忽然长啸一声,目光锁定了远处的某个身影。听到这声长啸,在场所有人先是感觉身体一僵,然后仿佛中了什么邪术似的,动作变得迟缓无比,眼睁睁看着晏归尘从眼前遁了过去,直冲着逐日之崖的方向。 “不好,他想强攻!” 道延第一个叫出声,手腕翻转,手中花里胡哨的折扇瞬间变成长剑,他持剑跃向空中,随时准备迎击。 玉慎子不善武力,自觉后退,楚观风也对楚青檀道:“你且暂避。” 若晏归尘真要强攻,他作为仙尊不可能不管,但楚青檀心里总觉得晏归尘不会那样做。他点点头,同玉慎子一起后退,没想到下一秒突生变故—— 熟悉的白雾不知从何处涌上来,转眼便将整个逐日之崖包裹其中,方才还在身边的玉慎子忽然不见了踪影,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白雾来得古怪,看似无处不在,却又没有实体,看似棘手难缠,却又无毒无害。 众人齐齐绷紧了神经,惟恐晏归尘趁机进攻,直到楚观风发力强行逼退了这阵白雾,四周早已不见了晏归尘身影。 “人呢,人呢?” 玉慎子四下环视一周,出声道:“别找了,他已经逃走了。”对上楚观风的目光,她沉声补上后一句:“还带走了楚青檀。” - 白雾散去,楚青檀早已不在逐日之崖。 他身处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说陌生,是因为这地方他从没来过;说熟悉,是因为这地方神秘幽冷的氛围与他曾到过的另一处很相似。 没错,正是龙殒之地。 准确的说,是龙陨之地内,当初他与晏归尘一同从棺椁处掉下去的地方。 不同的是,当时这地方空无一物,而现在,他的身边多了一颗几人高的小树,枝叶尚且繁茂,下层的叶片却已经开始枯黄,似乎正在逐渐丧失生机。 树下悬浮着一颗拳头大的浑圆宝珠,珠身是淡淡的红色。楚青檀正要上前仔细看看这颗珠子,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轰响,巨大的蛇身径直砸下来,然后逐渐缩小,等到楚青檀过去时,已经变回了晏归尘原本的模样。 晏归尘身上满是裂痕,血水溅了一地。两种力量在他的体内来回冲撞,都想将对方压下去,给他造成了莫大的痛苦,冷汗涔涔,神情恍惚地蜷缩在地上,嘴里忍不住发出难耐的低吟。 “晏归尘……晏归尘!” 楚青檀将他扶靠在自己怀中,探查发现晏归尘的体内同时充斥着灵力与妖力,两种力量的对抗令他的身体摇摇欲坠,金丹隐隐出现暴动,随时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顾不得其他,楚青檀当即坐下帮助他梳理体内的力量,将自己的灵力渡到他体内。有他帮助,晏归尘内府中的灵力逐渐占了上风,将原本肆虐的妖力短暂压制到角落,金丹暴动平息,晏归尘的状态慢慢稳定下来。 晏归尘满身狼狈,身上还有部分未褪去的青麟,好不容易从混沌中找回理智,一睁眼看到的便是楚青檀的脸。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亲眼目睹楚青檀被刺的时候,脸色骤变,紧紧抓住楚青檀,目光着急地在他身上来回:“师兄,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 动作间他看到了楚青檀衣领下裹着的白纱,动作一顿,那种无边的恐慌涌上心头。 第91章 “你受伤了……” 他想都不想就要为楚青檀传灵力,楚青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现在身体情况很不好,别乱来,留着点力气压制妖力吧。我的伤只是看着吓人,实则早就服药医治过了,并无大碍。” 晏归尘没有被他随便两句话打发,红着眼执拗道:“师兄让我看看,我总要知道伤得重不重才能安心。” 伤口碗大一个疤,又在心口,看起来着实骇人,楚青檀哪敢让他看,左支右绌推拒不过,只好假装碰到了伤处疼得厉害,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谁知他这一装不要紧,直接将晏归尘本就不稳定的情绪弄得彻底崩溃了。 “知道疼为什么要那样做?你用性命护他的时候有考虑过自己吗,有考虑过我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我恨不能连他一起杀了!” 这是晏归尘第一次在楚青檀面前不顾一切地大喊大叫,以前他说话向来是温言软语,连一句话都不曾违逆过,更何况是像这样当面埋怨?楚青檀直接愣住了。 可不等他说什么,晏归尘自己先受不了了,扑过来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肩膀处,哭得声嘶力竭。 “对不起师兄……呜呜呜呜呜……对不起,是我太没用,我护不住你……” 那一幕给他造成了太大的冲击,以至于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想起来还是会止不住地心痛,痛到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除了痛和怕,他心里还隐藏着一股扭曲的恨,他恨燕凌霄让师兄奋不顾身,也恨他分走了师兄对自己的关注。他明白事情的关键在于师兄自己的态度,如果师兄不愿意,那么就算燕凌霄再好再可怜,师兄也不会因此多看一眼。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恨师兄,所以只好加倍地恨燕凌霄。 楚青檀对他突如其来的主动感到相当意外,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犹豫了一下,轻轻在他头顶揉了揉,带着安抚意味。 “没事了,没事了……” 晏归尘哭得停不下来,眼泪浸湿了楚青檀肩膀的布料,湿漉漉的,楚青檀温声细语哄他:“那时事出紧急,不容我多想,我若是不那么做燕凌霄就没命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师弟,就算看在师尊的情面上,我也必须救他。这次是我不好,抱歉,让你担心了。” 他能感觉得出来,晏归尘是真的吓到了,谁让他当时受伤的地方就在心脏附近呢,若再偏上那么一点点,他就真没命了。 晏归尘哭了许久,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眼角和鼻尖红红的,带着鼻音哽咽道:“那师兄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许做这样的事,燕凌霄要死就让他去死好了,师兄别再管他。” 楚青檀:“……好。” 晏归尘抽泣声一顿,从他肩膀处抬起头,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真、真的?” 见他这样,楚青檀心尖尖仿佛被刺了一下,又麻又痛,他点头道:“只要你好好养伤,我什么都答应。” 【反派当前黑化值:79】 晏归尘的黑化值自从逐日之崖妖祸之后就在不停上涨,目睹楚青檀受伤时更是一度突破了80,此时此刻,当楚青檀说出了这句话,涨个不停的黑化值忽然停了下来,还稍稍往下落了一点。 系统颇感遗憾:【宿主应该趁热打铁,多刷黑化值完成任务呀,怎么还让它停下来了】 回想起楚青檀之前的行为,它想当然地认为楚青檀这次又是恻隐之心作祟,开始心疼反派了。 宿主虽然有些时候看起来凶了一点,但实际上是个心肠柔软的人,这样的人是很难下定决心伤害别人的。 但系统不知道,心软的人一旦要下决心斩断一段情,做得往往比任何人都狠,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转圜的余地。 龙殒之地安静平和,是个养伤的好地方,楚青檀建议两人现在这里把身体养好,然后再出去解决外面的事情。 晏归尘自化蛟之后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已经成为仙门百家的公敌。楚青檀告诉他这件事时,他先是呆了呆,接着磕磕巴巴为自己辩解:“不是的,师兄。不是我让它们来的,我绝对没有任何要害你的意思。” 楚青檀道:“我信你,但其他人却未必。” 晏归尘却因他一句相信安了心,“我不管旁人如何,只要师兄信我便好。” 仙门百家的态度他打心底里不在意,反正在此之前也没人对他有过好脸色。他真正在意的只有楚青檀的看法,只要楚青檀不会因此厌弃他,他就什么都无所谓。 晏归尘如今是龙殒之地的主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随他的心意而变,他将周围景物照着沐云轩的模样一比一复刻,最后呈现出来的样子竟与真正的沐云轩别无二致,连桌上花瓶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屋子里没有来来回回干活洒扫的杂役了。但这样的结果对晏归尘来说再好不过,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和师兄的家里还有不相干的人打搅。 两人真的在这个复刻出来的沐云轩里过起了日子,一切似乎回到了燕凌霄还未出现的时候,平淡又温馨。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在这三个月时间里,楚青檀用系统商城里兑换来的药材熬汤,每天看着晏归尘喝下去,一日不差。 第92章 药汤的效果很管用,晏归尘的状态逐渐稳定,那颗曾有暴动迹象的金丹如今稳稳待在他的丹田里,再也没出现过异常。 金丹一天比一天稳固,楚青檀的笑容却一天比一天少了。秋去冬来,沐云轩外下起了雪,外面到处银装素裹,门口的青竹也被积雪压弯了腰。 楚青檀正看着那片竹林出神,晏归尘走了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师兄在看什么?” 楚青檀回神,勉强扯了下嘴角:“嗯……只是忽然想起来,当年我们从戒律堂出来的那天,也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 他一说晏归尘也想起来了,皎月似的脸上泛起融融笑意:“我还以为师兄早忘了,毕竟……”毕竟那个改变了自己一生的日子,对楚青檀来说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下雪天罢了。 楚青檀:“怎么会忘呢?” 那天第一次见晏归尘独立于尸山血海中的样子,他永远也忘不掉了。 晏归尘很高兴,这三个月来,他没有一天是不高兴的。没人打扰,只有他和师兄的日子,过起来比神仙都快活,他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这里没有新年。 “要是……要是新年也在就好了。”晏归尘不自觉说出了心里话。 楚青檀垂眸看着他,雪色柔光中,他的神情显得很温柔:“你想它了?” 晏归尘几乎醉倒在这份难得的温柔中,红着耳朵默默地嗯了一声,然后听楚青檀轻轻叹道:“我也是。”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失落,晏归尘下意识安慰:“等我们出去就能看到它了。” 但随即他又想起来,外面的世界远不如这里宁静,还有许多烦心事等着他们。或许出去之后他们再也回不到现在的日子,他会成为叛徒,成为罪人,仙门百家人人喊打,他再也不能跟在师兄身边…… 晏归尘越想越难过,低眉小声道:“等我们出去,师兄还会接受我吗?” 楚青檀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晏归尘的心越跳越快,他既渴望听到楚青檀的回答,又怕那答案不是他想要的,于是在楚青檀开口之前,他连忙补充道:“哪怕日后我不能再做玉清境弟子、甚至不能出现在人前,只要师兄还要我,能让我留在师兄身边,就算是做个奴仆我也愿意!” 楚青檀被他这话逗得笑了下,让大反派给他这个炮灰做奴仆?还真是想得出来,他故意道:“奴仆?可我已经有连竹伺候着了。” 晏归尘一愣,随即强忍着委屈道:“那我就同连竹一起服侍师兄。洗衣做饭、端茶送水……什么活我都能做,一定比别人都做得好,师兄别不要我。” 楚青檀见他眼底都开始湿润,却还努力推销自己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自己却笑不出来。他抬起手想摸摸晏归尘的脑袋,却因自己的衣袖被对方紧紧拽住而只能作罢。 楚青檀握了握他的手:“别说傻话,你的路还很长。” 晏归尘终于反应过来师兄只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心里却完全没有被逗弄的气恼,反而全是松了口气的喜悦。他以为对方没注意,悄悄反握住对方的手,抿唇笑道:“师兄说得对,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这次楚青檀没有接话,只是用一种很复杂的目光看着他,那目光让晏归尘感到不安,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师兄……怎么了?” 于是楚青檀问他:“晏归尘,你想变强吗?强到这世间再没人能伤你,强到任何人都无法左右你的想法,强到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晏归尘不自觉回想起亲眼看见楚青檀受伤时,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他当然想变强,过往的经历告诉他,足够强大的力量可以得到很多,譬如权力、譬如地位,但也有很多东西是再强大的力量也夺不来的,譬如生命、譬如师兄的真心…… 有些话他藏在心里很久,一直不敢说出来,如今即便楚青檀提起,他也只能含糊地说一句:“我想。” “那就好……” 楚青檀似乎感到了一点安慰,微不足道,但聊胜于无。 “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金丹稳定下来了吗?” 他的话题转得相当快,晏归尘不明所以,他不想说自己已经基本痊愈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痊愈,他们就该离开这里回到现实生活中去了。但他同样不想欺瞒师兄,这三个月里,师兄对他处处关心,无比在意他的身体状况,想尽办法为他稳固金丹,他实在舍不得师兄继续为自己担心下去,于是只能实话实说:“已经没事了,我的金丹状态很好,师兄放心。” 楚青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既然如此,喝下今日的最后一副药,一切便可结束了。” 晏归尘道:“师兄又要去熬药吗?还是我自己来吧,天气寒冷,师兄早些休息。” 楚青檀摇摇头拒绝了他:“不,最后一副药,需要我亲自动手。” 第44章 晚上,冷风穿过廊檐门缝,掀起门帘,固执地往屋子里钻。窗外风雪声喧嚣,从紧闭的门窗强透进来,呜呜呼呼地听不真切,像是荒原里游荡孤魂的呓语。 暖炉里烧着炭火,这两日接连大雪,洇湿的柴炭会烧出满屋子烟,故而能用的炭不多。楚青檀计划着,每日只取一小部分,能煮药御寒就够,然则有时寒意沁人,夜里免不了多盖几层被子。 第93章 今日的炭量却称得上富足,炉火将整个屋子映得暖融融的,桌椅床帏都像是刷上了一层橘黄色油墨,与窗外漫天彻地的冷白无声对峙。 暖炉上煨着药,药汤很快煮沸了,铜壶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叫,蒸汽从细瘦的壶嘴里冲出来,像是谁人在吹不成调的口哨。 两人围炉对坐,楚青檀在看书,晏归尘也在看书。区别在于,楚青檀看的是医书,晏归尘看的却是菜谱。 手里虽捧着菜谱,但晏归尘的心思并不全在上面。他在厨艺上的天赋不比修炼上的天赋差,钻研菜谱,那是初学者才需要下的笨功夫。 眼角余光时刻关注着坐在对面的人,对方心无旁骛看着医书,就算他刻意低咳两声也没有分心的意思,晏归尘不免感到几分失落。 转念一想,师兄此前从不关心医术,现在看医书也是为了更好地帮自己疗伤,郁闷的心情便立刻好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 楚青檀捻着书页久久不曾翻动,没过多久,他注意到晏归尘放下菜谱,撩起袍子往暖炉旁挪了挪。 抬眼看去,晏归尘搓了几下手心,然后微微张开手掌凑到炉火前,暖光在修长白皙的十指上跳动,像仕女图上勾勒出的精致线条。 楚青檀发现他手腕上有一枚红色小痣,很不起眼,以前从未注意到过,今晚却格外引人注目。 察觉到楚青檀的目光,晏归尘抬眸对他笑了一下,拢了拢自己的衣领,“下雪了,真冷啊。” “嗯。” 楚青檀把目光落回书页上,晏归尘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师兄……师兄?” “嗯?” 楚青檀不得不再次看过去,他有些心不在焉,听晏归尘道:“师兄坐过来,离我近些。离得近了……就不冷了。” 晏归尘边说边移开目光,耳尖泛红。好在炉火烧得旺,掩盖了他的异常,令对面的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楚青檀依言坐过来了,他心里高兴,默不作声地往楚青檀身边挪了几下,直到两人肩膀挨着肩膀、手臂碰着手臂,他的小心思才终于算是圆满。 楚青檀抬了下手臂,没抬起来,拍他:“太近了,往里挪挪。” 晏归尘不愿意,抿唇道:“不挤的,分开了多冷啊。” 楚青檀叹气:“你压到我袖子了。” 这下不光是耳尖,晏归尘整张脸都红了,炉火烘得两颊发烫,他连忙起身将楚青檀的袖子捞出来,然后坐回原位,看来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往外挪一寸。 动作间两人的手无意触碰到,晏归尘惊讶:“师兄,你的手怎么冷得像冰一样?” 心里揣着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身体自然热不起来,楚青檀垂眸道:“天太冷了。” 天气确实冷,哪怕关上了门窗,寒气还是像个喝上了头的醉汉,在门外粗暴敲打。再足的炭火也迟早会有烧完熄灭的时候,这场风雪却不知何时才能止息。 楚青檀满心荒芜,各种思绪像疯长的杂草,让他逐渐失去了往日的清醒。以前他总把自己当个隔岸观火的局外人,不曾想,入局之后引火烧身,他和这些书中人没什么区别。 有时他还挺羡慕系统,独立运行不受干扰,所有程序和数据都指向“完成任务”这一个目标。若是人也能和它一样,像修剪花枝一样剪去多余的情感就好了。 忽然他感到手一暖,有人用自己的双手捂住了他的手,手心温暖干燥,带着刚从暖炉前汲取的热意,暖到甚至有些发烫。 晏归尘的心砰砰跳着,努力让自己的双手不颤抖,身体像是被人投进了烈火,烧得他心慌意乱,却又热血上头。 “师兄怕冷。我、我为师兄暖暖手吧。” 少年春心萌动,面对心上人,总是忍不住想对他好,一边希望他明白,一边又害怕他明白。 这份惴惴不安,羞于启齿的懵懂,像是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纱,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影子,揣摩对方的心意,牵肠挂肚,你退我进,最是模糊不清,也最是撩人心弦。 晏归尘性情内敛,面对感情却有着兽类的横冲直撞,不懂婉转迂回,腼腆又大胆地伸出试探的触角,若是没有被拒绝,便往前一点点,再往前一点点。 这辈子加上上辈子,楚青檀都没和谁正经开始过一段感情,但这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懂。 更何况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对方眼中那份直白的、真挚的,火一般热烈的感情。 楚青檀的手更凉了,他的指尖轻颤着按住晏归尘的手,几乎要被对方滚烫的温度灼伤,却不知道是要握紧还是要推开。 如果他不是楚青檀…… 不,不。 不管他是不是楚青檀,不管他有没有任务在身,这注定是一段错误的感情,越早斩断,对晏归尘的伤害才越小。 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楚青檀心里又多了一个必做的理由。 他抽回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无妨,我好歹是个修士,还不至于畏寒。” 试探的触角被戳回来,晏归尘眼里的光暗淡一瞬,但没过多久,触角颤颤巍巍地又伸了出来。 “师兄说过,只要我好好养伤,就……什么都答应。” 似乎觉得这话没太大说服力,他又将自己脖颈上挂着的红绳拉出来,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一张手掌大的纸条,纸条边缘泛黄,折痕模糊,显然被人时常展开。 第94章 纸条上的内容是楚青檀自己写的,他早已忘了,但晏归尘替他记得,不需多看一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了出来。 ——“某年某月,楚青檀欠晏归尘新年礼物一份,可随时兑现。” “师兄……这份新年礼物,可还作数么?” 这是他们共度第一个新年时,楚青檀给晏归尘的礼物,这份礼物晏归尘一直藏在离心口最近的地方放着,不兑现是因为那时他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但现在他有了。 楚青檀沉默着说不出话,晏归尘等了一会儿,只好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师兄,以后的每一年,每一天,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楚青檀目光闪躲,哑声道:“我们现在……不也在一起吗?” “不,不一样。”晏归尘抿着唇反驳他,火光闪动,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我不想只是做你的师弟,我想……我想成为师兄最亲近的人,想亲吻师兄,想和师兄做|爱,想成为师兄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插足我们之间。师兄,我心悦你。”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时,他的尾音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惊世骇俗,他只知道外面有千难万难在等着自己,就算他想在这个虚假的安乐窝里躲一辈子,也不能强留师兄和他一起。 若是现在不说,等出去后也许就没有机会了。他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字,哪怕只是一个点头也好。 难言的沉默令人不安,他低下头,轻轻拉住楚青檀的手,近乎卑微:“师兄,不要拒绝我……好吗?” “好。” 什么? 晏归尘愣愣抬头,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 然而楚青檀冷静地注视他,重复道:“我说好。” 楚青檀透彻的眼眸映出晏归尘的轮廓,那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面孔呆呆的,像是精雕细琢的陶瓷娃娃,连灵魂都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很久很久之后,他的眼睛才微微一动,从那种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中抽离。 狂喜,慌乱,不知所措,都不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别看他方才说得有头有尾,其实他心里害怕极了,怕师兄觉得他轻浮,怕师兄厌弃他,怕师兄将他小心翼翼捧着的一颗真心摔得粉碎。 晏归尘不怕伤心,但他害怕看到师兄厌恶的目光,害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留在师兄身边。 可是现在,所有的担心都消失了,师兄说“好”,师兄答应他了! 巨大的惊喜袭来,几乎砸晕了他的脑袋。他甚至不敢再问一遍,生怕楚青檀改变心意。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楚青檀主动抱住他,那种醺醺然的感觉才终于减退了些,师兄的怀抱很暖很暖,师兄的声音很柔很柔。 “等我们出去了,就去三生树下结缘,我会举办一场盛大的道侣大典,让仙门百家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谁也无法拆散。” 楚青檀描述的未来美得像一场梦,晏归尘沉溺其中,他当然知道这有多难,放在两人如今的处境,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但他愿意相信楚青檀。 楚青檀整个人仿佛分裂成了两半,灵魂一半,身体一半,他的灵魂飘在半空,置身事外,看着自己的身体为了达成目的,流水般吐露承诺,哄骗一颗真心。 承诺说完了,灵魂终于落回原处,思想却还是轻飘飘的。 他看着晏归尘的眼睛,明白该是做出行动的时候了,于是低下头,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蜻蜓点水般的浅浅一碰,但对于晏归尘来说,再也不会有什么更让他震颤了。他眨了眨眼睛,陡然生出一股落泪的冲动。 一直在鸣叫着的铜壶熄了声,楚青檀放开晏归尘,走过去将煨了许久的药汤倒出来。那碗药和他以往每天喝下去的没有任何不同,都是浓黑的药汁,清苦的药香,能让暴动的金丹日渐稳固。 “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喝药吧。不然药汤要熬干了。” 现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他端过来的是一碗毒药,晏归尘也能笑着喝下去。 活到这份上,晏归尘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了,如果能一直拥有这份幸福,让他立刻去死也没关系。 刚从炉子上倒出来的药汤还是滚烫的,他毫无防备地一口喝下去,顿时烫得舌尖刺痛,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泪花,连苦味都尝不出来了。 他没出声,将药吹凉了,小口小口喝完,对楚青檀笑了笑,邀功似的:“师兄,我喝完了。” 楚青檀定定看着他,背对着炉火的光,脸上表情晦暗不清。 他接过药碗,似乎扯了扯嘴角:“夜深了,睡吧。” 晏归尘点点头,羞涩又期待地道:“我等师兄回来。” 等楚青檀收拾好铜壶和药碗回来时,不出意料,他已经伏在榻边睡着了。 楚青檀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看他在火光下隐隐颤动的睫羽,看他眼角处未来得及拭去的泪花,看他即使在睡梦中也仍旧勾起的唇角…… 楚青檀将他抱上了床。 被熟悉的气息包围,晏归尘潜意识想要醒来,却像是被困在梦中一般,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 楚青檀后退两步,在粗暴撞着门窗的风雪声中,缓缓拿出了一把银色短刀。 第95章 那刀质地轻盈,不含一丝杂质,刀刃线条流畅,微微向内弯曲。只需要刺入人体,对准了丹田的位置一剜,金丹便会被完完整整地剥离出来。 第45章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过大,是否需要提供镇定剂?】 动手前,系统忽然出声。 “镇定剂?” 【系统商城里的精神抑制类药物,能够削弱宿主的情绪敏感度,使宿主受到的影响减小,有效期一个月。】 楚青檀抚弄着薄如蝉翼的刀刃,指腹碰上去还未用力,一条细如发丝的血线便画了出来。 他看上去冷静至极。 “怎么,你觉得我会下不去手?” 系统哔哔两下,没有回答。 楚青檀缓缓将血擦干净,“不需要。” 系统彻底歇了声。 门外的风雪声越来越大,门窗吱呀作响,艰难抵抗,似乎下一秒就会被冲撞开来,灌入疾风骤雪。 晏归尘睡得并不安稳,那副汤药按理说能让他昏死过去,对外界没有一点反应,可他现在躺在床上,眉心紧皱,眼珠不停转动,睫羽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惊醒。 楚青檀解开他的衣衫,莹白如玉却伤痕累累的身躯展现在眼前,无声诉说着这些年他曾遭遇的苦难。 而今晚,楚青檀又将亲自添上最沉重的一笔。 晏归尘无知无觉,像砧板上的羊羔,锋利的刀尖悬于他的丹田之上,楚青檀闭了闭眼,一点点抬起手。 “嘭——” 不堪重负的门窗终于被撞开,狂暴的风雪仿佛带着怒意,嚎叫着冲进屋内,摧枯拉朽般席卷了屋里所有的物件。暖炉当啷倒地,炭火撒了一地,很快被覆上来的冰雪扑熄,光亮随着温度一齐消逝,屋里变得又冷又暗,像座经年的荒冢。 楚青檀跪倒在床边,沉重喘息,刀尖没入血肉的触感无比清晰,他紧紧握住刀柄,只要再动动手腕就能将那颗金丹收入囊中。 正当他下定决心打算动手时,耳畔响起微弱的声音。 “……师兄?” 楚青檀极其缓慢地抬头看去,对上一双茫然的、毫不设防的清澈眼眸。 晏归尘醒了。 他的眼皮很沉重,光是睁开眼睛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肢体像是陷入淤泥之中,绵软无力,困倦感层层裹挟而来,让他勉强能够保持清醒的,是下腹冰冷而尖锐的痛感。 他看向楚青檀的手,那玉石般的手不久前还在自己的掌心中慢慢回暖,然而现在,它握着一把银刃,毫不留情地刺入了他的丹田。 由于刀身太薄,刀刃太利,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流出太多血。除了鲜明的痛感,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那把银刃,晏归尘认得。三年前,同样是在龙殒之地,它在第三个幻境出现过。在那个幻境里,师兄险些用它剖去了自己的金丹。 眼前的场景与那时何等相似,区别在于,幻境是虚假的,而当下,却是真实的。 银刃真实存在,他感受到的痛苦同样真实存在。 晏归尘不生气,他眼中满是茫然,愣愣地看着楚青檀:“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出去的吗?” 他就那么躺着,像是孩童没有缘由地被人扇了一耳光,又是委屈,又是不解。遭到这样的对待,他竟连一丝反抗都没有。 可正因为他的不反抗,反而让楚青檀无法继续下去,哪怕他动动手指也好,哪怕他埋怨两句也好啊。 倾倒的暖炉被风推动,撞到楚青檀的脚跟,他的神情也仿佛被骤冷的温度冻住了。 “我骗你的。” “骗……我?” 晏归尘仍旧茫然,炭灰与碎雪裹挟纷飞,正如他混乱的思绪,幻境与现实不分彼此。他愣愣地看着那把银刃,刀身折射出幽光,森寒刺目。 他从自己身体的异常虚弱联想到了不久前喝下的、楚青檀亲手端给他的汤药,又想到这段时间以来楚青檀对自己的无微不至,时时关注,每日询问金丹情况。 金丹……金丹……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脑海中缓缓成型。 “是为了……取走我的、金丹?” “是。” 世界瞬间安静了,风雪声逐渐远去,他听见自己颤声问道:“为什么?” 楚青檀握着刀柄,不进不退,字字分明:“逐日之崖那场妖乱里,燕凌霄失去了金丹。” “他失了金丹,所以就要拿我的换?” 见楚青檀没有反驳,晏归尘的眼睛立刻红了,不顾一切撑起身子:“不是我!师兄,你说过相信我的,那场妖乱不是我引动的!” 楚青檀沉默着,清冷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微光映出他的眼神,雪一般冰冷。他虽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回答晏归尘:不重要。 妖乱是不是晏归尘引发的不重要,事情的真相和原委也不重要,因为他不是为了给谁伸张正义,他只想给燕凌霄一颗金丹。 如何辩白都没有用,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在乎。 晏归尘看明白了,却也因此更加不明白。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的血液好像都被人抽走了,冷得彻骨。 在龙殒之地的这些日子……这些他视若珍宝的日子,难道都是自己偷来的吗? “全部都是谎言?” 他牙关发颤,死死盯着楚青檀,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自己却没有发觉,哽咽着问道:“替我疗伤,为我稳固金丹,说要去三生树下结缘,举办道侣大典,这些……全部都是在骗我?都只是为了得到我的金丹?全部都是为了他?为了燕凌霄?” 第96章 一个接一个的问句砸下来,他多希望楚青檀能否认,可他失望了。 楚青檀看着他的眼睛说:“是。” “凭什么!” 晏归尘几乎快要疯掉了,剧烈的情绪作用下,他竟然压住了药性,拼命攥住楚青檀的衣袖,满目通红,面色惨白:“他哪里值得你这样做?师兄,你说过的,我才是你最看重的人,你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拼起命来全然不顾自己的死活,要命的刀刃还陷在血肉里,就敢这样大开大合地动作,若有不慎,连性命都可能保不住。 拉扯间楚青檀不停后退,晏归尘却宁死也不放手,仿佛溺水之人拼尽全力抓紧浮木,要他放手就相当于要他的命。 “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谁也不能拆散,你说过……师兄,你说过的!” 刀刃越刺越深,鲜血洇湿了楚青檀的双手,他被烫得放开手,耳边是一声一声泣血般的哭求,怎么也逃不过去。 压抑的情绪到了临界点,他一把挥开晏归尘。 “傻子,我骗你的!” 晏归尘从床榻上跌了下来,楚青檀见状上前两步,反应过来后,下意识伸出的手生生收了回去。 既然已经开始了,就别给无谓的希望。事情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真的没有再来一次的力气了。 残余的药性让晏归尘无法起身,他伏在地上,这次连楚青檀的脸也看不到了。用尽力气抬起头,他也只能看到对方的腰带,上面分明还戴着自己送的柳叶合心香囊。 “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想知道为什么,那我告诉你。”楚青檀蹲下身,抓住他的头发抬起脸,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粗暴冷漠。 “因为腻了,烦了!我早就受够了你,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死缠烂打,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早就将你赶出去了!” 晏归尘浑身颤抖,染血的指尖抓住他的衣摆,那张漂亮的脸上沾满灰尘,像是被人碾进泥里的零落花枝。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如果你真的厌恶我,当初为何要救我,为何要送我灵剑替我出头,又为何连贴身玉佩都要送给我?” “因为你是个蠢货!” 楚青檀的手腕止不住发颤,眼中爬上血丝,好在有黑暗做掩护,并不容易看出来。 他忍无可忍地怒吼:“我根本就不在乎那些东西,随手施舍点破烂就能让你掏心掏肺,像你这样的蠢货世间没有第二个!” “不是这样的!那些不是破烂!”晏归尘红着眼反驳,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挣扎半跪起来。那些东西在他眼里是无价珍宝,就算是楚青檀也不能这样贬低。 楚青檀僵了片刻,慢慢松开手。 “罢了,我与你没什么可说的。” 他径直捡起刀刃,连掌心被割破也没有察觉,麻木地看着鲜血汇聚到刀尖滴落,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自言自语般道:“我只需要剖丹就好了。” 刀尖再次落下,这一次晏归尘握住了楚青檀的手,哪怕到了这一步,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他的视野模糊不清,眼睛针扎似的疼,哀求般望着楚青檀:“师兄,你要剖我的金丹,真的是为了他吗?” 他不相信,自己与楚青檀三年来的种种,抵不过一个刚刚出现的燕凌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他固执地认定自己在楚青檀心里不是一文不值,哪怕只有一瞬间的真心也好。 他就是没有办法让自己死心。 晏归尘只是握住楚青檀的手,并没有用力,是楚青檀自己下不去手。他闭了闭眼,放弃了最后一点侥幸。 “到底要我重复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晏归尘,你是异类,是怪物,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接纳过你,你在我眼里和那些该死的妖族没有什么两样,连燕凌霄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语言能够伤人的极致,晏归尘切身体会到了,胸口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碎掉,他愣愣地睁着眼,看楚青檀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字眼却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从前容忍你,是因为你的金丹还算有点价值,如今到了取丹的时候,你便连这点唯一的价值也没有了,我还留着你做什么呢?” 他说:“晏归尘,我不要你了。” “嗡——” 剧烈的耳鸣响起,晏归尘的世界天旋地转,仿佛陷入了一个无休止的噩梦。他狼狈地蜷缩在地,白皙的额头抵着地面,连呼吸都停止了。 屋外的风雪还在继续,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屋子里太过安静,显得风声格外喧嚣。 许久,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笑。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是晏归尘,他从轻笑变成大笑,再是狂笑,笑到直不起身,笑到面容抽搐,笑到泪流满面。 “好啊,好啊!你、你要他,不要我……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我,哈哈哈哈哈……不要我了……” 忽然他一把抓住楚青檀握刀的手,野兽般的力道直接将楚青檀拽到他身边,半跪下来与他平视。 他两只手死死攥住楚青檀的手,将那刀尖一点点对准了自己的丹田。 晏归尘看着楚青檀惊愕的目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行血泪缓缓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不用你动手,师兄。” 第97章 “给你,不就是金丹吗……我给你……” 他的身体朝着楚青檀的方向倒下,两人如同最亲密的爱侣般紧紧相拥,刀刃深深刺入晏归尘的身体。他绝望地笑着,握住楚青檀的手,带着他转动手腕,翻转刀刃,终于剖出了那颗光华流转的金丹。 晏归尘猛然将愣住的楚青檀推开,金丹与刀刃一起滚落在地,但谁也没有多看它们一眼。晏归尘跪倒下去,一边笑一边呕血,丹田处赫然是个鲜血淋漓的血洞。 零碎物件丁零当啷掉了一地,视线中一片血红,他四处摸索,指尖触到冰冷的玉石,急切地将那块玉佩擦干净捧在胸口。随后凭着直觉望向楚青檀的方向:“金丹给你了,师兄还想要什么?” 迟缓的脚步声响起,血红的视野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慢慢靠近,然后,拿走了他手里紧攥着的玉佩。 “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晏归尘眼中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周围的空间逐渐扭曲、坍塌,整个龙殒之地开始崩坏,轩窗、竹林、熟悉的一切在眼前湮灭,与漫天风雪一同埋葬。 离开前,楚青檀最后看了晏归尘一眼,他呆呆地跪在那里,眼神死寂,浑身是血,像一具被人拾起又丢掉的玩偶。 楚青檀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那样专注的眼神注视他,用羞涩却认真的语气唤他“师兄”了。 …… 脱离龙殒之地,系统的庆祝播报礼花炮般响了起来。 【恭喜宿主完成关键剧情“剖丹”,奖励积分清零!】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提升反派黑化值,反派黑化值已满,奖励积分:5000】 【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降低反派成长值,反派目前成长值:0,奖励积分:2500,总积分:7500】 【恭喜宿主完成拨乱反正过程,使剧情回归主线,接下来也请多多加油!再接再厉!】 【恭喜宿主获得幸运福袋一份,请选择是否开启】 无人应声,系统重复:【请选择是否开启】 “系统。” 许久之后,楚青檀终于出声了,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我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楚青檀捂住肚子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撑着树干,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等到压下那股强烈的呕吐欲,他粗喘着抹去唇角血迹,疲惫地说道:“给我一份镇定剂吧。” 第46章 晏归尘将楚青檀掳走后,众人立马分散各个方向出去寻找。两人凭空消失,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本以为希望渺茫,没想短短两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在距离逐日之崖数里外的密林里发现了楚青檀的踪迹。 被人找到的时候,楚青檀正靠在树下休息,道袍凌乱,神态疲惫,白色袖摆上满是斑驳血迹。看上去似乎刚经历过一场艰难的对战。 “人找到了!” 不久后,面对仙盟众人的追问,楚青檀面无表情扔出一块染血的玉佩。 “前玉清境掌门亲传弟子晏归尘,勾结妖族残害修士,我已替师尊清理门户。” 玉佩上刻的是楚青檀的名字,可多年来晏归尘从不离身,不论到何处都带着,凡是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在乎这块玉佩。 “你是说……你杀了晏归尘?尸首何在啊?”在场所有人里,道延疑心最深,且不说凭楚青檀的修为能不能打得过化蛟后的晏归尘,据他所知,整个玉清境里就数楚青檀与晏归尘的关系最为亲厚,说是不分彼此也不为过,楚青檀真能下得去杀手?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暗点头,道延所说亦是他们的心声,只不过碍于灵墟仙尊在场,这话只有道延敢说出口罢了。 岂料楚青檀丝毫没有要为自己证明的意思,漫不经心往后一靠,微嘲道:“尸首?自己去找吧。” “这就是你对前辈说话的态度?”道延怒了,扇子直指楚青檀,“不敬尊长,目中无人。灵墟仙尊,你教的好徒弟啊!” 楚青檀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个脾气,近年来略有收敛,但故态复萌也不意外。楚观风却从他紧绷的神色中看出端倪,亲自上前将他扶起:“事关妖族之乱,本尊自会给仙盟一个交代。至于参玄仙尊所说……” 语气一冷:“我楚观风的弟子,不必旁人管教。” “你——” 道延气得摔扇,玉慎子抢先一步拦住他:“楚师侄伤势严重,仙尊有话日后再说也不迟,先让他好好疗伤吧。” 楚观风对玉慎子轻点下头,带着楚青檀离开了。 事实到底如何,楚观风并未刨根问底,看出楚青檀状态不对,直接将他带回玉清境。柳辞早接到了消息在沐云轩等着,一见到身上血迹斑斑的楚青檀,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立刻着手医治,最后却只在他左手掌心发现一道极细的割伤,并未伤及筋脉。 就连不久前在逐日之崖受到的贯穿伤也几乎快要愈合了,就算是玉慎子为其医治,愈合速度也太快了些吧? 楚青檀对他扯了扯嘴角:“不必看了,我没受伤。” 从这个毫无笑意的笑容里,柳辞品出了点别的东西。他整日关在翠鸣谷中料理伤患,消息不灵通,可也知道这几天逐日之崖出了大乱子。 试探性问了一句:“你那小姘头……真出事了?” 楚青檀闭上眼睛,摆明了不想搭理。见他态度如此,柳辞心下了然。 第98章 晏归尘与楚青檀一起失踪,最后只楚青檀一人回来,其中发生的事情定然不简单。可不管过程有多曲折,也只有楚青檀自己知道,他不愿意说,谁也不能逼他。 柳辞平日看似风流不着调,实则粗中有细,作为好友,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戳楚青檀的痛处。 他收好东西起身:“罢了,心病难治,睡一觉兴许能好些。” 什么心病不心病的。 楚青檀皱眉,这话说得好像晏归尘真死了,自己走不出来似的。 事实是晏归尘不会死,他也没有那么受打击。系统给的镇定剂起了作用,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滩死水,泛不起半点波澜。对他说再多,他也只想睡觉罢了。 仙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他的说辞,不过无妨,任凭他们上天入地搜查一番也找不到晏归尘的踪迹时,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门外响起细微的交谈声,是柳辞在向楚观风交代他的身体情况,让他多休息云云。 后面还说了什么,楚青檀就不知道了,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是五天。 再次睁开眼时,身上的衣物已经换过,浑身清爽干净,并无血迹,之前头重脚轻的疲惫感也消减了不少。 一个身穿弟子服的身影趴在床边,歪着脑袋睡得正香,看身形像是晏归尘。楚青檀掀开被褥,拍拍他的肩膀:“怎么睡在这儿?” 那人睡眼惺忪支起身,半晌忽然精神一震:“啊,师兄,你醒了!” 原来是燕凌霄。 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楚青檀重重揉捏眉心:“是你啊,你没事了?” 此时的燕凌霄已完全不见数日前虚弱无力的模样,反而精神矍铄,容光焕发。玉慎子不愧为天下医修之首,短短数日时间便完成了换丹,燕凌霄不仅没有伤到根基,修为反而更上一层楼,周身的灵气都凝实了许多。 燕凌霄笑得庆幸:“我已经没事了,玉慎子前辈实在高明,竟真能将我的金丹修复。若非有她相助,我现在大概已经是个不能修炼的废人了。” 显然,玉慎子并未告诉他实情。不过也可以理解,燕凌霄本性纯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如今这颗金丹是从晏归尘丹田中生生挖出来的,或许会因此生出心魔,产生不必要的麻烦。相比之下,还是不知道的好。 燕凌霄没在自己的事情上多费口舌,他更关心楚青檀的情况:“师兄,你一连昏睡了五天,师尊担心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楚青檀道:“我身体无碍,只是有些累。” 燕凌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贴心的没有追问原因,而是拿出了一个冰雾缭绕的玉匣子,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一株火红色的重瓣花。 “这是落黄泉,逐日之崖托我交予师兄,算是谢礼,感谢师兄在妖乱时出手相助。” 他们前往逐日之崖,一开始就是为了采这朵花,谁也没料到后面会发生那么多事。 楚青檀看了一眼就将玉匣合上,当初想要它是因为剧情线偏离正轨导致自己神魂不稳,现在与那时的处境天差地别,他已经不需要了。 见他兴致还是不高,燕凌霄没有多说什么,将东西放好便出去叫人。 与楚观风简单说了几句话,见他状态还不错,楚观风总算放下了心,叮嘱他不必操心仙盟那边的事,天塌下来也会有人为他撑着,他只需放心修养便是。 而所谓的“有人”,指的当然是楚观风自己。 于是楚青檀安安心心地待在寝殿里养伤,说是养伤,其实更像是在散心,他本来也没伤可养。 得知他醒过来,连竹高兴得直抹眼泪,一整天只顾围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端茶递水,就差没将自己拴在他裤腰带上。 烦人得紧,但又不好对他发火,楚青檀只好明示道:“你没事可做了?总跟着我做什么?” 知道自己被嫌弃,连竹还有点委屈:“那个谁不在了,我这不是怕公子你找不到人说话嘛……” 楚青檀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人是谁,不悦地扔了茶盏:“怎么,我平日里话很多?” “当当当然不是。”连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硬着头皮就想开溜,“那个……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去忙了……” 以前公子心情不好时有那个谁哄着,现在那个谁没了,谁也承受不起公子的怒火。整个沐云轩上下谨小慎微,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连竹居然有些怀念晏归尘在的日子了。 楚青檀并不知道下面的人心里都在想什么,没了晏归尘,日子还得照旧过,无非就是饭菜难吃了一点,茶水烫嘴了一点,能聊天的人少了一点…… 没什么过不下去的。 过了几天,连竹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瞧着楚青檀脸色不算差,大着胆子问道:“公子,那个谁留下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您打算怎么处置?” 楚青檀沉默片刻道:“拿过来我看看。” 连竹搬来个沉甸甸的木箱子,楚青檀一一翻看里面的东西,大多是晏归尘的衣物,除了三套换洗的道袍,剩下全是楚青檀所赠。 楚青檀恍然发觉,晏归尘每次出门总是带许多东西回来,却没有一件是买给他自己的。 楚青檀给他的东西他都保存得很好,就连初见时随手扔给他的外袍都整齐叠放在箱底,干净熨帖,不见一丝褶皱。 第99章 除了他自己的,里面还有几件新年的小衣服,是他亲手缝制,上面绣着精致可爱的图案,甚至还有顶憨态可掬的虎头帽。 楚青檀不自觉勾起的唇角在看到角落里那块“楚”字令牌时缓缓平了下去。他忽然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看,抬手关了木箱:“都放回原处。” 连竹探头:“那隔壁寝殿……” 楚青檀:“空置着,叫人定期打扫……不,还是锁上吧,日后别再打开。” 连竹应下了,忽然想起什么:“可那只猫还在里面呢。” 这话提醒了楚青檀,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新年了。 第47章 找猫不是一件容易事,连竹快领着人将整个沐云轩翻遍了也没看见一条猫尾巴,急得满头大汗:“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它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去哪儿呢?” 照他们这样找,别说是猫,哪怕是只蚂蚁也该找着了,还找不着,只能说明它确实不在此处。 楚青檀想到一个地方,他没有叫人跟着,自己出门往萃英阁方向去了。萃英阁再往后数百米,景致荒凉,人迹罕至。一个摇摇欲诛的破草棚子孤零零佝偻着,冬去春来,四周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花朵朴素含蓄,却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绕过它们来到屋后,似曾相识的草堆还在那里,与三年前相比,它矮了许多,饱受岁月侵蚀,颜色也更深了。 新年正在草堆前徘徊,呜呜叫着寻找草堆下早已塌陷的洞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察觉到细微的脚步声,它只是耳朵轻轻向后转了一转,没有回头。 这是楚青檀第一次见它的地方,那时它不过是只巴掌大的小奶猫,模样和现在差别很大。 楚青檀不由得想起它的主人,想起当初晏归尘悄悄跑来这里喂猫,生怕被人发现。其实楚青檀并不喜欢养小动物,可那时见他对这小奶猫如此在意,宁肯自己挨打也不愿意交出去,便觉得让他养一养也没什么。结果养着养着,楚青檀自己倒是越来越宠溺它了。 日久易生情,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猫都一样。 楚青檀后来问过自己,在龙殒之地那个晚上,如果不是为了哄晏归尘喝下那碗迷药。自己还会不会接受他的表白。 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怜”与“爱”密不可分,也许在一次次的维护中,楚青檀已不知不觉对眼前人动了真情,只是从没有机会看清。等到终于看清时,为时已晚。 他亲手斩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情分,晏归尘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下次再见,他们便是敌人了。 楚青檀叹了口气,俯下身揉揉新年的小脑袋,将它抱起来往回走。 “没关系,以后换我养你,不会让你挨饿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系统给的镇定剂虽能缓解情绪,使用后却也多了嗜睡的副作用,整整一个月,楚青檀有大半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的。 燕凌霄买通了连竹,楚青檀稍有清醒的时候,他后脚马上贴到跟前,又是请他指点功法,又使是拉着他讲经论道,时不时还要讲点笑话逗他笑上一笑,殊不知楚青檀都快烦死了,只想将他嘴堵上扔出去。 楚青檀就纳闷了,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这燕凌霄话怎么就那么密呢? 好在燕凌霄听不见他的心声,若是听见了,也要替自己感到委屈,他分明是怕师兄心情郁结无处倾诉,这才天天没话找话过来安慰人的! 老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楚观风怕楚青檀闷在情绪里走不出来,三天两头变着花样地想哄他出门,系统也整天哔哔着催他赶快做任务,楚青檀真觉得自己像耕地里的老黄牛,不想动弹了还得被农夫们抽着拽着往前走。 他横竖两耳不闻窗外事、好死赖活地给自己放了一个月假,等到镇定剂的那股劲儿过了,看看系统商城里金光闪闪的重生大礼包,劝自己振作起来,要比以前更加斗志满满,决心速战速决远离这烂摊子。 他想念自己的豪华大平层,想念那满墙的陈年名酒,想念心肠不为任何人牵动,只管和兄弟们放肆玩乐、挥霍青春,拼了命的完成任务就是为了回家,怎么着也不能半途而废。 他敲敲系统:“现在任务情况如何” 前番由于他态度消极,系统劝解无果反被教训,气得休眠了一阵子。被他敲醒又立刻高兴起来,白色橡皮泥倏的出现在楚青檀面前。 【主线任务:提高反派黑化值,已完成;支线任务:降低反派成长值,已完成。宿主目前积分总数:7500,余未拆封幸运福袋一份。】 楚青檀想起来,幸运福袋是系统给的漏洞补偿,之前因为他的积分为负数,一直无法开启。离开龙殒之地后他也一直没心情考虑,竟拖到了现在还没打开。 “现在可以拆福袋了吧?” 【可以。打开幸运福袋需要消耗积分2000点,宿主是否确认消费?】 “我确认你个头!” 楚青檀怒了,一把捏住系统的身子:“打开福袋还要花积分,你当初怎么不说?”整整两千积分,他完成一整个支线任务才得到2500,怎么不去抢? 系统委委屈屈,表示自己也很无辜。 【这个是咱们系统内部不成文的规定,制作一个福袋需要手续费、包装费、服务费……虽然小贵,但是物有所值,里面可是能开出价值9999积分的大礼包限时复制品一份呢!】 第100章 楚青檀冷笑:“更有可能开出来的是价值0.99的纪念水杯一个,这你怎么不说?” 况且就算真的能开出重生大礼包,那也是限时复制版,只有七天的体验时间,不是送他早登极乐么? 系统被他捏得七荤八素,险些窜屏,揪着机会赶紧从他手里逃出来,吃力地恢复原型。 【风险与收益并重,有位前辈说过:风浪越大鱼越贵,宿主你想得到好东西,不下点血本怎么行?】 楚青檀:“这福袋我不拆了,你拿走吧。” 他现在已经有了7500积分,距离9999近在咫尺,冤大头才花巨额积分拆福袋。他最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将燕凌霄的成长值提起来,这才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 楚青檀熟读原书内容,结合燕凌霄现实情况,发现如今能最快让他提升实力的办法,就是为他找到那把专属于他的本命神剑——天问。 作为男主的第一大武器,天问剑一经出世便引发两界哄抢,修士自不必说,就连妖族也对其垂涎三尺。这不仅因为天问是一把所向披靡的灵剑,还因为它能号令群妖,使妖族任其驱使,犹如徒孙见着了祖师爷,生不起一点忤逆之心。 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天问剑早在两年前就该出世了,却不知为何至今没有下落。 锻造出天问剑的锻器师名叫木心,出身锻器名门上阳宗。能造出此等神器,就注定了此人绝非凡品。木心曾是上阳宗长老亲传,锻造天赋奇高,他自己也痴迷此道,小小年纪便能造出名剑谱排名第十六的灵剑“流鸢”,曾是炙手可热的下一任掌门候选人。 可就是这么个前途一片锦绣的奇才,竟在他二十八岁时联合妖族行刺掌门,并在事情败露之后连夜潜逃离宗。逃便逃了,他甚至还盗走了上阳宗的镇宗之宝——千年陨铁。 那可是能锻造神器的材料!古往今来上天入地就只寻得这么一块,让一个叛徒偷走,上阳宗直接炸开了锅,举全宗之力搜查木心下落,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搜出个所以然来。 熟知剧情的楚青檀知道,上阳宗找不到人并非因为他们不努力,而是因为木心大隐隐于市,直接遁入凡尘,早不在修真界了。 原书里的燕凌霄逃离燕氏后四处漂泊,曾在临渊城以北的津亭结实过一位名不经传的铁匠,受他指点才找到了进入修真界的门道,否则还得受一番流离之苦。那无名铁匠便是木心。 略过他与上阳宗的恩怨不谈,他确实是天生吃锻器这碗饭的人才,没有宗门的帮助,只身遁入凡尘数十年,竟真让他将那块千年陨铁炼成了绝世神兵。 而这种全文独一份的好东西,再怎么历经波折,最后自然还是会被男主收入囊中,也许还不是男主本意——这才是爽文精髓所在。 如今天问剑尚未出世也算是件好事,知道的人越少,燕凌霄面对的竞争就越小。与其等到日后与各路神通争得你死我活,不如先下手为强,能省去许多功夫。 拍板确定了下一步计划,楚青檀立刻准备动身,该上报的上报,该交待的交待,迅速准备妥当。 能与他一同出行,燕凌霄求之不得。楚观风又想将柳辞与萧声塞到他的队伍里,但这次他坚定拒绝,只带了燕凌霄一个。 他们没有乘坐芥子舟,而是非常朴素地驾马车出发,特地换下了道袍,伪装成外出游历的散修兄弟,改头换面相当低调。若非熟人,谁也不能轻易认出来。 行了数日,人困马乏,途径一处驿站,两人决定停靠休整一番。 此时他们距离玉清境已经有很长一段距离了,修真界有玉清境这样的名门大宗,底下自然也有数不清的小门小派,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才是构成修真界的基石。 小门派之下是世家,世家之下是散修,无论何时,单打独斗对上集体总是占劣势,所以散修在修真界也属于底层。也有散修是因实力强横性情孤高不愿加入门派的,但这种人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那些资质平庸、不被大宗门接受,又不甘心在小门派里蹉跎的修士,不上不下地吊着,四处奔波寻找际遇。 驿站便是为这些人设立的。楚青檀与燕凌霄低调进门,要了茶水找个偏僻位置坐下,门口几人只随意打量了几眼,没有引起更多注意。 “师……哥哥,天色已晚,要不咱们暂且在此地歇息,明日再接着赶路吧?”燕凌霄猛灌了几口茶水,擦着嘴道。 楚青檀点点头,看似在喝茶,实则不动声色注意着周围人的高谈阔论。他选择踏入驿站,除了休息,还有个重要目的是打探消息。散修们平日里四处奔波走动,有时这驿站里的消息比仙盟都灵通。 两杯茶水下肚,果然有人说到了点上。 “欸,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妖界出了个厉害角色!” 第48章 修真界与妖界向来是井水必犯河水,今日我猎杀你,明日你残害我,双方都在对面地盘上安插了不少眼线,一有风吹草动,顿时流言满天飞。 既是流言,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不过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再是荒谬玄乎的流言,其中也一定隐含了某些真实信息。 散修们势单力薄,平时没少在妖族身上吃苦头,闻言纷纷提了口气:“什么角色,有多厉害?” “就这不到半月时间,接连拿下三大妖王,说是连火戎都险些吃了他的亏!” 第101章 火戎,这可是老熟人了,在两界之间兴风作浪许多年,不止修士,妖族也深受其害,竟还有妖能压制得住他? “当真有这本事?可知道是何身份?” 那修士摇摇头:“说来也奇怪,这等实力强横,行事张扬的人物,再怎么也能混个妖王当当,可他却在妖界全无根基,就连地盘也是杀掉其他妖王之后强占的。” “总该有人见过他的真身吧?” “自然是见过的,据说他的真身极为庞大,能够腾云驾雾,周身黑气缭绕,将身形掩去了大半,谁也不知道那黑气下的真容。” “连真身都看不到?那不是瞎胡吹吗!” “嘶,我骗你们作甚,句句属实啊!” 话题逐渐走歪,没了继续听下去的价值。恰好此时饭菜上桌,燕凌霄道:“哥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楚青檀提起筷子:“真不真的都与我们没关系,吃饭吧。” “哦。”燕凌霄焉巴巴往嘴里塞了个大鸡腿。 楚青檀心不在焉吃着饭,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绪又被传言拨动,冒出来无数想法。 听描述,那妖很像……晏归尘。 如果真是他,那说明他已经彻底完成了化蛟,得到了部分传承力量,否则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实力暴涨,接连打败三位妖王。 以这样的速度下去,妖界统一是迟早的事,等料理好了妖族内部事宜,接下来它们的矛头就会一致对外。 ……也就是,两族大战。 在原著里,这可是数十年后才会爆发的高潮剧情,那时身为男主的燕凌霄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和实力站在整个修真界前面,面对妖帝即使无法战而胜之,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如今的燕凌霄…… 越想越头疼。 楚青檀沉沉叹气,搁了筷子起身往外走去,燕凌霄见状赶忙出声:“欸哥,你去哪儿啊?” 楚青檀:“赶路。” 燕凌霄:“不是说好在这儿休息一晚上嘛,你连饭都没吃呢!” 楚青檀:“还吃个小鱼干啊吃?上路!” 燕凌霄往怀里揣了几个糕点,付过饭钱慌忙追上去,嘴里嘀嘀咕咕:“师兄最近这是怎么了?阴晴不定的……” 接下来他们一路南下,除了必要的休整,途中再也没在别处停留,很快来到了修真界与凡间的边境——不渡川。 作为界碑一样的存在,不渡川看似风波不起,静水流深,实则一旦踏入,便极易被水面下湍急的涌流缠住,若真被困,即便是修士也难以脱身,更别提无力自救的凡人了,所以周围极少有生灵出没。 这次却出现了例外。 楚青檀的马车刚过河没多久,就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呼救声。两人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没有立刻上前察探虚实,而是沿着路线继续走,一面无声放出法器九瓣莲查探。 传回来的画面里,一个老妇人在前头跌跌撞撞跑着,身后不紧不慢追着只飞头蛮,身子坠在后面,脖子却伸得长长的,脑袋一直伸到了老夫人面前,摇摇晃晃地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钢牙。 诡异至此,老妇人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面如土色地往前逃,却因为腿上有伤,跑得紧一时慢一时,若不是飞头蛮享受“捕猎”的过程,恐怕这老妇人造成了它的腹中餐。 周围四处荒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去这追逃的一人一妖,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老妇人体力不支,很快瘫倒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长头妖物,满脸惊惶,手脚并用向后退,可她势单力薄,手无缚鸡之力,又能退到哪去? 人头逼近,密密麻麻的发丝垂到老妇人脸上,仿若有生命般蠕动,飞头蛮尖笑着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人生吞进肚。 忽然,一道流光横扫过来,不偏不倚,刚好将它的头颅与身子一分为二,然后铿然插进地面。原来是一柄灵光粲然的长剑。 强烈的灼痛让飞头蛮目眦欲裂,它的身体僵了一瞬,水管一样长的脖子软趴趴耷拉下去,电光石火之间,它已将形势掂量分明,知道来了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毅然舍弃头颅拔腿便跑。可惜为时已晚,又是一道暗红色剑光袭来,这次直接将它的身体切瓜似的劈开。 眼看可怕的妖物如此轻松便被拿下,老妇人呆愣当场,眼角余光瞥见两位年轻人朝自己走来,皆是身长玉立、气度出尘,绝非凡夫俗子。 也许,他们就是她要找的人! 妖物已死,燕凌霄上前将那老妇人搀起来,眼尖地瞥见她腿上硕大的窟窿:“老人家,您受伤了。” 老妇人却连看也没看伤处一眼,满脸焦急:“两位,你们救了我,还、还一剑杀了这妖物,你们一定是从对岸来的仙师吧?” “这……”燕凌霄下意识朝楚青檀看去。 楚青檀将自己的佩剑收回,颔首:“我们确实是修士,你是何人,这里发生了何事?” 老妇人道:“老婆子我姓刘,家住在下游的集水村,我听说不渡川对面住着仙师,我、我想来求仙师救命,没想到刚出门不久便遇上了这妖物,一路将我追赶至此,若非两位仙师搭救,我现下恐怕早已没命了!” 她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粗布麻衣上满是脏污,现在还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看来确实经历了一番波折。 看到两人,她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央求道:“仙师,你们有这么厉害的身手,就帮人帮到底,求求你们跟我一起回村子里救人吧!” 第102章 她说着说着膝盖便是一软,楚青檀出手拉住不让她往下跪:“救谁,怎么救,说清楚。” 刘氏擦了擦眼泪,站直了道:“前些日子我们村子里出了吃人的妖怪,好几户人家的孩子都受了毒害,我已经许多天不敢合眼了。” 燕凌霄听着觉得有点奇怪:“你们村子离不渡川不远,有妖族作祟,难道从来没有修士管过吗?” “自然是有过的。”刘氏连忙解释,“前些日子来过几位仙师,听说了我们村子里的事后主动帮我们除妖,可他们最后都失踪了,一个都没回来……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找别的仙师求助,这才遇到了您两位。” 她年迈体弱,身子佝偻,红着眼睛声泪俱下的模样十分令人动容,燕凌霄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师……哥,我们帮帮她吧?” 正好,楚青檀也想知道,到底是怎样厉害的妖物,不仅敢在不渡川周围作乱,还能将前去除妖的修士一并打败,于是应许道:“上车吧。” 有刘氏指路,这次马车改变方向,沿着不渡川下游行去。 燕凌霄见刘氏腿伤血肉模糊,主动拿出伤药和纱布要为她包扎,刘氏连忙摆手:“怎敢劳烦仙师?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她包扎着伤口,楚青檀看了她一会儿,问道:“你所说的妖物是何时出现的,有何特征?” 刘氏将纱布扎紧,磕磕巴巴道:“出、出现有好几个月了,不知是什么妖怪,全身被黑气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模样。” 听到“黑气”的描述,楚青檀眉目微动,燕凌霄想起什么,转头道:“那不就跟我们在驿站听到的——” 楚青檀眼神示意他闭嘴,看向刘氏:“还有呢?” 刘氏:“起初它只吃小孩,年纪越小越好,后来村子里没小孩了,便开始吃大人,被吃掉的人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剩,真是造孽……” 楚青檀看着她:“尸骨无存,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吃了?” 燕凌霄:“对哦,万一只是失踪呢?” 刘氏抹眼泪的动作一顿:“有人曾撞见过那妖怪吃人,活生生吓疯了,直到现在都没清醒过来呢!” “疯子说的话怎可轻易相信?” 刘氏讷讷道:“说是尸骨无存,实则也不尽然,那些被吃掉了的人……还是留下了些痕迹的。” “什么痕迹?” “无非就是一些头发、牙齿之类的东西,分不清谁是谁的,都将他们埋在一起了。” 燕凌霄不说话了,楚青檀简单问了几句,等到夜幕渐垂,月上中天,马车渐渐停下,集水村到了。 站在村口望去,尽是破陋低矮的民房,枯黄的银杏叶铺满地面,光秃秃的枝杈上停着只乌鸦。往里走去,路边栅栏上拴着铁链,地上放着破了个洞的食盆,链条的尽头却空空荡荡,不见家畜,整个村子安静得出奇。 夜风吹过,燕凌霄搓着臂膀道:“老人家,这村子里怎么一个人都没看见啊?” 刘氏在前面带路,闻言叹道:“还不是让那妖怪闹的。这些日子以来,村里人能搬的都搬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搬不走的老兵残将,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说着她来到一处门前。推门进去:“我们到了。” 两人跟着进了刘氏的家,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楚青檀皱起眉头,见刘氏里里外外张罗了一桌子好菜,有酒有肉,搓着手对他们道:“仙师赶了一天路实在辛苦,先用饭吧,我这就去找村长前来商量。” “这多不好意思……”燕凌霄腼腆地拖出板凳,冷不防摸了一手灰。 “不必了。” 楚青檀对满桌子热气腾腾的吃食视而不见,对刘氏道:“先带我们去看看骸骨吧。” 刘氏一愣:“你们不吃饭啊?” 燕凌霄道:“我们身为修士,其实不吃也没关系……”只是嘴馋而已。 楚青檀哪里看不出他的言不由衷?纵容道:“你若实在想吃,等探查完情况我们再回来吃也不迟。” 燕凌霄连连点头:“嗯嗯,我明白,正事要紧!老人家请带路吧。” “仙师说得对,不急、不急……” 刘氏陪着笑,带着两人往村后走。途径一处简陋的木屋,房门洞开,里面黑漆漆的,燕凌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里面忽然冲出来一个枯柴似的人影,他吓了一跳,手都按到剑柄上了,才看清楚那是个蓬头垢面的疯子。 “吃……吃啊……” 疯子嘿嘿笑着,扒到他身上的不像手指,倒像鸡爪。他大张着嘴,手指直往里塞。 “吃……要吃……” 楚青檀回头望去,那疯子全身脏兮兮的,头发胡须糊了一脸,瘦得脱了相,衣裳破破烂烂挂在身上,活像个饿鬼,眼神却很单纯,似乎除了吃饱便再无所求。看来这便是刘氏所说的撞见妖物吃人后被吓傻了的疯子。 疯子的脖子上还牵着断了半截的粗麻绳,脖子磨烂了,看来是被拴在家里,挣断了绳子跑出来的。 燕凌霄道:“好好一个人,怎么瘦成这样?就算他疯了,你们难道连饭也不给他吃吗?” 刘氏脸上的褶子动了动,走过去牵绳,将疯子就近捆在门口,苦着脸道:“两位仙师也看到了,他力气大,老这么横冲直撞的容易伤人,只有饿着肚子的时候才好料理些,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第103章 虽说事出有因,但燕凌霄还是不忍,临走前将自己所剩不多的糕点统统塞给疯子,然而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那疯子将拳头大的糕点囫囵个往嘴里塞,伸长了脖子咀嚼吞咽,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嘴里呜咽不清:“黑……黑啊……” 第49章 “两位仙师,就是这里。” 刘氏带两人来到一处坑洞,洞口狭小,内部漆黑一片,瞧不见半点光亮,不知道下面有多深。 刘氏提着灯,走到洞口将灯火往下一探,火光沿着洞壁淌下去,这才看清了里面垃圾似的搅在一起的东西。 颜色暗沉、破破烂烂的衣物缠搅成堆,黑压压成坨的是枯草似的头发,一排一排白石子儿似的东西被泥沙掩盖一半,那是人的牙齿。 除此之外,还有些类似于指甲、碎骨头的残渣。 燕凌霄顺着刘氏手指的方向往下看,饶是见识过各种血肉横飞、尸山血海的场合,此时面对坑底无言的惨象,他还是忍不住感到痛心,蹲下身子喃喃道:“他们以前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见他如此,刘氏也蹲了下来,“仙师,您没事吧?” 燕凌霄狠狠握拳:“老人家,您放心。我一定……一定会把罪魁祸首抓出来,为死去的人们报仇!” 可豪言壮语刚说出口,楚青檀忽然从两人背后踹出一脚,他眼睁睁看着老人家尖叫着摔进了坑。 燕凌霄直接呆了:“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楚青檀将人踹到坑底还不够,立马召唤出一座小型锁妖塔,直接冲人当头砸了下去。 燕凌霄浑身血液都涌向了大脑,一张小麦色的脸涨得通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看坑底,又看看楚青檀,都快说不出话了。 “师兄你……她、她她她,她是个……你这样,会害死她的呀,她一个孱弱无力的老人家……你就算不高兴……怎么、怎么能……” 虽然急得快疯了,但他还保留着对楚青檀的信任,没有立刻把人救上来。 他急得像大热天里找不到阴凉地的小狗,楚青檀见他慌乱的样子,心想这种情况下若是换了晏归尘,第一反应一定不是救人,而是拿出铲子认真询问:需要我为师兄埋了她吗? 楚青檀不自觉地笑了下,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十分莫名其妙,但他很快为自己找到理由:他这是在比较男主和反派的行事作风,深挖人物心理。 回到正题,他对燕凌霄提问:“自从进了村子,我们这一路走来,除了疯子你还见过别人吗?” 燕凌霄一愣,老老实实道:“没有。” 岂止是没有人,就是连一束灯光、一声狗叫都没有。要知道这种自给自足的小村子通常家家户户都会养家禽家畜的,猫狗牛羊、鸡鸭鹅兔……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难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总算是回过味了,燕凌霄恍然:“这么说,村子里有问题,那老人家也有问题!” 楚青檀叹气:“能反应过来,还不算无药可救。” 这老妇一开始的表演确实骗过了他,荒无人烟的地方遇到孱弱的老人被凶残妖怪追杀,只要稍有同情心的人都会出手相助。而只要他们成为了“拯救者”的角色,就往往将被救者放在弱者位置上,从而降低戒心,殊不知这才正中贼人下怀。 好在楚青檀这人没什么英雄情节,哪怕救了人也没因此失去理性。他注意到这老妇腿上有伤,走起路来却全无蹒跚之意,就连为自己包扎也是一气呵成,好像完全不怕痛一样。除此之外,她言语之中自相矛盾、家里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丰盛饭菜、还有安静到诡异的村子……拙劣的欺骗手段可谓是漏洞百出,也只能骗骗燕凌霄这种善心泛滥的傻子了。 所谓的“吃人妖怪”不出意外就是那老妖婆自己,她荼毒了整个村子里的人不够,还要化作年迈老妇的模样博取同情心,将人骗到村子里来杀。如果真的曾有修士来过这村子,结果多半不是失踪,而是沦为了这坑底残渣中的一缕。 燕凌霄还有一点想不通:“可是,她身上并没有妖气呀?” 他又不是真傻,行走江湖全不设防。刚从飞头蛮口中救下那老妇人,将她扶起来时他就试探过了,并没有从对方身上察觉到半分妖力,连灵剑也对她没有反应,他这才真正放下戒心。 妖力波动是判断身份的重要依据,只要是妖,灵剑就一定会有反应。且妖气越强烈,反应就越大,对此他深有经验。 楚青檀却道:“你没发现不代表没有。我们有办法掩盖自身灵力,难道妖就不能想办法掩盖妖力了吗?” 燕凌霄醍醐灌顶,看着自己手中的灵剑,若有所思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从未想到过,看来凡事不能全靠功法,也要有自己的经验才行……” 不过他没来得及反思太久,身后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一出现便迅速引起了两人的警觉。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剑,看清了对象,又同一时间收了剑,飞身倒退。 “他们……是人?”燕凌霄不能确定。 朝他们袭来的人双眼无神,动作僵硬,像是浑不怕死的提线木偶,模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村民。他们就像虔诚的朝圣者,一个一个从屋子里走出来,奋不顾身地向两人扑去。 灵剑依旧没有感应到妖气,这些人大概率是受妖族操控的村民,不能直接杀。楚青檀道:“绑起来。” 第104章 燕凌霄:“明白!” 好在村民们气势虽盛,却只是肉|体凡胎,没法对两人造成威胁,很快一个个的被搜罗起来。 两人正与最后几个人缠斗,可某个瞬间,他们忽然都僵直不动,接着就像是被凭空抽走了脊梁骨,烂泥似的软倒在地。 燕凌霄靠近一探,惊道:“他们……死了,都死了!” 他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面色恍惚,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楚青檀拽了他一把,将他出走的神智拽回来:“冷静点,看清楚,他们在我们动手之前就已经死了。” 燕凌霄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强烈腐臭味,抬眼望去,那些村民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坏,有的只是尸斑,而有的已经白骨化,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劫后余生一般,他大松了口气。这时楚青檀皱了皱眉,将坑底的锁妖塔召出来,里面空空如也。那老妖婆竟不知用什么手段逃走了! 对这个结果,燕凌霄表示难以置信。 众所周知,楚青檀身上最不缺的就是高阶法器,而他手中这座锁妖塔足有九层,是拘捕法器中的极品,妖族一旦被困其中,就算是妖王也难以逃脱。 可事实却是那老妖婆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 燕凌霄喃喃道:“难道她是妖帝不成?” 楚青檀无语:“她若是妖帝,能被我踹坑里?” 其实还有个可能,锁妖塔锁的是妖,若她不是妖,锁妖塔自然无法对其产生效果,眼前的结果也就说得通了。 可若不是妖,她还能是什么呢? “应当是类似于千面蛛一类的妖物吧。”燕凌霄摸着下巴分析,“同样是操纵人体,千面蛛操纵活人,老妖婆操纵死人。嗯……妖族有能操纵死人的存在吗?” 就目前所知,没有。 死人的力量远不如活人强大,凭着这样鸡肋的技能,是没办法在竞争残酷的妖界延续下去的。而且,就算是这些被操纵过的尸体身上,也完全没有发现半点妖气残留,这实在是件离奇的怪事。 左思右想都没有头绪,两人只好暂且作罢。 燕凌霄将村民们的尸体就地掩埋,楚青檀则是取了一部分尸体身上的腐肉,封存起来,连同此地的所有情况一起传回了玉清境。 送完报君知,燕凌霄也处理完了尸体,出于谨慎,两人又将四周探查了一番,没再发现别的异常,倒是注意到了还被拴在门口的疯子。 两人来到他面前时,他咧着嘴笑得正高兴:“黑……黑啊……” 燕凌霄:“他这个样子,会不会是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他们就近找了个小镇带疯子看病,那郎中折腾了小半日,对两人摇摇头:“他这疯病是娘胎里带的,生下来就这样,我实在治不了,两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可就奇怪了,既然疯子不是被吓疯的,全村人都遭了难,他一个天生的疯子却为何能毫发无伤地活下来? 没人能为他们解答,于是楚青檀将疯子送到了最近的仙盟驻地,告诉他们这是重要人证,让他们务必请医修好好医治。 安置好了疯子,两人再次上路,这回没再遇到别的波折。十天后,马车经过燕凌霄的老家临渊城,见燕凌霄心事重重,楚青檀主动提出进去看看。 燕凌霄又是高兴、又是惶恐,自从燕氏倒台之后,他再也没回来过。时隔多年,故地重游,哪怕这里并没有带给他多少家的温暖,但终归是他的故乡,走进城门,仍然生出了些近乡情怯之感。 集市仍然和以前一样热闹,从前那个见钱眼开的老李头却不见了,向旁人问起,都是笑吟吟的一句:“他呀?嗐!回家抱孙子养老去咯!” 柴米油盐,传宗接代,在不染人间烟火的修真界之外,尘世中的平凡人们有着属于他们自己的忧愁与幸福。 许久未见,临渊城内与记忆中的模样稍有出入,但芳菲尽门口依然是红绸飘然、环肥燕瘦。楚青檀不过是路过时多看了一眼,就险些被姑娘们一口一个郎君地迎进去。 燕凌霄见了姑娘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脸紧张,拉上楚青檀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再也听不见她们的嬉笑打趣声才停下脚步。 楚青檀不解:“你跑这么快作甚?” 燕凌霄喘着气严肃道:“师兄,仙盟的长辈曾告诫过我,姑娘就是那吃人的老虎,万万不可与她们产生纠葛,否则若是乱了道心,对修行可是大大的不利呀!” 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与原著中左拥右抱后宫大开的德行相去甚远,不过这种改变也未尝不是好事。毕竟在原剧情里,因为后宫被抓、争风吃醋等缘故,着实为男主添了不少波折。 现在好,直接从根源处将问题一刀切了。 只是燕凌霄不知道,对某些人来说,不仅姑娘,男人也是可以乱人道心的。 他们最后来到燕府旧址,昔日在临渊城内只手遮天的燕氏早已改换门庭,再也瞧不出当年的模样。两个身穿锦衣的小孩蹲在地上弹石子儿,燕凌霄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回头对楚青檀道:“师兄,我们走吧。” 马车继续南下,楚青檀正闭目养神,忽然听见系统叮了一声: 【男主成长值+5%,目前成长值:35%,奖励积分+250】 第105章 楚青檀:? 燕凌霄背着他偷偷突破了? 【心理成长也算成长哦~】 津亭距离临渊城不远,马蹄声连着哒哒响了两个昼夜,在第三天上午,他们终于到达了此行目的地:乌衣巷。 路上熙来攘往、车水马龙,一派安定繁荣之象,看着热闹的街景,燕凌霄问道:“师兄,我们来这里干嘛?” 楚青檀:“找人,寻剑。” 马车缓缓停下,楚青檀下了车。乌衣巷远离闹市,地处偏僻,里面住着的多是平民,平日里少有马车来往,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看着这个简单到有些简陋的小巷子,燕凌霄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师兄放着修真界久负盛名的锻器大师不找,反倒不远万里亲自赶到这个平平无奇的乌衣巷找人,里面住的是何方神圣? 楚青檀高价买下了乌衣巷里最好的房子,三进三出,还带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和沐云轩没法比,但他们两个人住也足够了。 大门打开,一箱一箱的家具摆件往里搬,邻居们平日里哪见过这种阵仗?纷纷围过来看热闹,你一言我一语。 “天爷啊,这小郎君不仅人长得俊俏,还是个财主嘞!” “这一箱箱的好东西流水似的往家里抬,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福气嫁给他哟~” “小郎君从哪方来的,家里几口人呀?打算在咱们巷子里常住吗?” 楚青檀给自己伪造了个盐商的身份,大方同邻居们攀谈起来,他模样生得极好,又会说话,不多时便与这些邻居嫂嫂们熟络起来,不仅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还挨家挨户送了礼,哄得大家合不拢嘴,欢天喜地拉着他说话。 打通了关系,楚青檀状似不经意提起隔壁大门紧闭的门户,“我听说里头住着位手艺极好的铁匠,怎么一直不见他人呢?” 提起这人,众人纷纷皱起眉来,仿佛十分不堪说似的:“哎呦你管他作甚,那就是个怪人!一把年纪了也不成家,邋里邋遢的整天就把自己闷在家里敲敲打打,连上门说亲的媒人都被他轰了出去。” “何止啊,他那铁匠铺子十天半个月才开一次张,态度还凶,跟谁乐意上他家似的。平时也不见他出来采买,不知道关在家里吃什么……” “就是,做邻居这么多年了,谁也跟他说不上两句话,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人,怪得很,小郎君还是理他远点吧,他发起火来可吓人咧!” 打听一通之后楚青檀基本可以确定了,住在隔壁的这位铁匠,就是上阳宗叛逃数十年的锻器师木心。剧情改变产生的蝴蝶效应让他没能在三年前遇到燕凌霄,但他也没有迁居,几年来一直住在乌衣巷。 为免打草惊蛇,楚青檀没有贸然用法器探查隔壁院子里的情况,而是保持着盐商兄弟的身份,与燕凌霄安安分分住了下来,随时观察隔壁的动向。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果然如邻居们所说,半个月来隔壁铁匠铺的大门一次都没有打开过,若不是偶尔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打铁声,他们几乎都要以为隔壁是座空房了。 不过等了半个月,木心就算是再不闻外事,也该知道隔壁搬来了新邻居。于是在某天清晨,楚青檀主动敲响了木家大门,并且在此之前有意透露出一点灵力波动,在修为不如他的人看来,他现在的修为只有筑基期。 敲门许久,大门嚯的拉开,露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看得出许久未曾搭理过须发,苍白瘦削的脸都快被胡子遮光了。 “别敲了,今日不开张!” 他粗声粗气丢下一句话就要关门,楚青檀伸手一按门板,那门便关不上了。 “且慢,师傅怎么称呼?” 木心不耐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看出他是修士,略警醒了几分:“林。” 楚青檀道:“林师傅,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听说你打铁的手艺很不错,特来请你帮忙锻造一套法器。” “法器?”木心冷漠道,“我只是个铁匠,不懂法器。” 说着便要关门,楚青檀再次拦住他:“锻造需要的材料我们都带来了,林师傅先看看再说吧。” 燕凌霄立刻将材料拿出来,火烈羽、天青绒、铁犀角、半月啼……都是各色妖兽身上最珍贵的部分。 木心视线一凛:“你们从哪得到的这些东西?” 楚青檀面不改色:“自然是猎妖所得。求生不易,我们兄弟二人想请林师傅帮忙锻造一套护身软甲,只要品质过得去,价钱好商量。” 木心思绪百转,虽说眼前这两人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能锻造法器,但他们能够提供自己需要的东西,修为又不至于对自己造成威胁,应下这桩交易,问题应该不大。 他点点头:“可以。但我要先拿酬金。” 同意了就好办,楚青檀笑得情真意切:“没问题,师傅是想要银子还是灵石?” 木心却道:“我不要钱,要材料。” 说罢低头唰唰地写满一整页纸塞到楚青檀手中:“这上面的东西,我都要。” 楚青檀扫了一眼,黄金麟、无根生、双生蝎尾……好家伙,全是高阶妖兽的命根子。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漫天要价? 他保持礼貌微笑:“可以。” 就这样,楚青檀成为了整个乌衣巷里唯一能和木心说得上话的存在。 第106章 燕凌霄不理解,在他看来,木心这人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古怪,哪里值得楚青檀费这么大劲结交? “这人要的东西也太珍贵了,师兄,你真要给他?咱们上哪去找那些妖兽啊?” 而楚青檀的回答是:“你记住,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他直接去仙盟发布了悬赏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出三天,木心索要的材料就尽数送到了楚青檀手上。 楚青檀耍了个心眼,没有将东西一次□□给木心,而是装作力不能及的模样,隔三岔五送去一些,每次都借着查看货物锻造进度的由头混进对方家里闲谈喝茶。木心这人,脾气虽古怪了些,混熟了之后却意外的好说话,楚青檀待在他家不走,他也没多说什么,谁让人家手上有他需要的东西呢?下次人来的时候还备好了小板凳。 在楚青檀的努力经营下,两人渐渐地能在闲暇时聊上几句了。 每次上门木心都在锻造,锻的却不是楚青檀要求的软甲,而是一柄初具雏形的剑胚,从楚青檀处要来的材料全都投入了锻炉,其中蕴含的精气与妖力随着木心一次接一次的捶打,尽数融入剑胚。 楚青檀知道,那就是天问剑的雏形。 数十年前,木心首次公开提出以妖力铸剑,受到了各大门派的强烈谴责,称其离经叛道、后患无穷。而后来让众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神剑天问,正是以此方式锻造出来的。为了炼成这把剑,木心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木心锻剑时从不避讳,看着逐渐成型的剑胚,还有自己手头快要用完的材料,楚青檀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某天晚上,隔壁院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剑意,楚青檀与燕凌霄迅速翻墙过去,发现木心面色苍白地倒在锻炉旁,身边是烧得通红的剑胚。 好在他并无大碍,只是力竭难以支撑,锻造神剑对他身体的损耗太大了。楚青檀喂他服下聚气丹,他稍有力气,连话都顾不上说,立刻挣扎着爬起来继续锤炼,一锤接着一锤,总是冷漠的眸子被锻炉烧得火热。 楚青檀提醒他:“等剑胚成型之后,剑意难以隐藏,怕是会给你引来麻烦。” 木心的眼里只看得见烧红的剑胚,神情几近狂热:“只要能将它锻造成功,我不怕死。 不疯魔不成活,燕凌霄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师兄一定要找木心的理由了。看着那柄被反复捶打的剑胚,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好像也随之沸腾了起来。 楚青檀没有再劝,留下一瓶聚气丹离开了。 事实证明,他的提醒不是多余的,因为有一天,逐渐强烈的剑意真的引来了妖群攻击。宁静的乌衣巷陷入混乱,数不清的妖族往铁匠的院子里涌。 楚青檀早有准备,再次翻墙过去救人时,只见大部分的妖都被埋伏在院子里的法器解决,还有零散的几只躲过了袭击,直冲木心而去。 ——危字当头,他竟还不肯放下锻锤。 楚青檀几下解决了妖族,满地血腥和残肢,木心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不受外界影响,每一锤都精准完美地落在它该有的位置。仿佛手里的锻锤就是他的心脏,停止挥动锻锤,他的生命便会就此停歇。 也许这就是匠心吧。 楚青檀都有些佩服他了。 “铛——” 最后一锤落下,木心再次力竭瘫软在地,他激动得全身发颤,双目充血,艰难撑起身子:“最后一点,还差最后一点……” 楚青檀知道他说的是只要加上最后一份材料,神剑便锻成了。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继续锻造下去,他一定会死。 楚青檀是希望能得到天问剑,但不希望自己是踩在木心的尸体上得到的。 “先停下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你随时会没命的。” 木心颤巍巍地爬起来,两颊染上病态的红晕,眼睛亮得吓人:“你不懂。只要能炼出神剑,我是死是活无所谓的。如果能成为第一个祭剑的亡魂,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归宿!” 楚青檀是个在安乐窝中长大的、惜命的人,对于木心这种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执念,他深感敬佩,却难以理解,正要想词再劝,没想到燕凌霄先他一步开口了。 “我理解你的迫切的心情,可你难道就这么确定自己不会受到干扰吗?院子里的法器已经消耗完了,如果妖族卷土重来怎么办?因为你的急功近利导致锻剑功败垂成,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你真的甘心吗?” 燕凌霄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声都敲在木心心坎上,没错,他为锻造神剑努力了一辈子,绝对不能容忍它出现分毫差错! 他从赌徒般的狂热状态中抽离出来,来回踱步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对,要找个安全地方……” 楚青檀适时出声:“跟我们走吧,去玉清境,在那里没人能打扰你。” “玉清境……” 木心猛然惊醒:“你们是玉清境的人?” 玉清境的弟子为何千里迢迢来寻他?难道是上阳宗…… 看出他的疑虑,楚青檀没有多做解释,直接释放出属于洞虚境修士的气息。 “我们若是想害你,你早就没命了。” 木心虽是天才锻器师,但由于终日醉心锻造,疏于修炼,现在也不过是金丹期而已。隔着两个大境界,楚青檀要拿下他确实易如反掌,根本不用等到今日。况且这些日子的相处,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能分辨出来。 第107章 没有考虑太久,木心做出决定:“好,我跟你们走。” 两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他补充道:“但我不去玉清境。去浮仙宫。” 第50章 浮仙宫,独立于修真界与妖界之外的海上奇境。包括楚青檀在内,大部分资历尚浅的年轻修士甚至从未听说过它的存在。 浮仙宫不属于世家,也不属于宗门,其中成员有修士也有妖族,职业不同,种族各异,但不论他们来自何方,大多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离经叛道、为世俗所不容的存在。 纵观天下,不管是人是妖,千百年来谁家没有出过一两个叛徒、谁家没有养出过几个不走寻常路的怪才?接纳这些人,就意味着与仙盟对立、与仙门百家对立、与妖界对立。若是没有足够的资本,怕是早就被声讨上门的各方势力吃得渣都不剩了。 事实正相反,那些为两界所不容、千方百计驱逐绞杀的人,一旦被浮仙宫正式接纳,便再也没人会去上门要人。 一来,进入浮仙宫的人与世隔绝,几乎永不复出,难以继续兴风作浪;二来,浮仙宫神秘强大,传闻其宫主有数千年道行,乃“飞升之下第一人”,连门口的洒扫仆役都能以一当十,就算举仙盟之力也未必能将其奈何。 百年前,仙盟四尊之一、无极宫掌门虚渺剑仙自恃修为强横,在浮仙宫前大放厥词,结果失踪三日后在无极宫禁地被发现,丹田尽毁、沦为废人。直至今日,仙盟最后一个尊位仍然空悬。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浮仙宫动的手,外人碍于他们的威势也不敢多加猜测。连堂堂仙尊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废掉,谁还有那个胆子前去招惹? 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数千年来静立在东海琼华岛上,从未插手过外界之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提起它了。 在原剧情里,哪怕是到了男主即将战败、修真界摇摇欲坠这样的紧要关头,都没有见过浮仙宫的人出来说过半句话。说得更明白些,原书里根本就没有提到过浮仙宫的存在。 也许是原书叙事视角的局限性,也许是小说世界意识自动修正导致的改变,总之要不是木心提起,楚青檀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东海上还有这么个超脱世外的存在,燕凌霄就更不知道了。 木心原本也是不知道的,但在数十年前,他带着千年陨铁逃出上阳宗,半路上遇到浮仙宫的人,他们邀请他加入浮仙宫。由于那时的木心刚遭遇过背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根本不想再信任任何人,因此当即拒绝。那些人没有为难他,只是在他的识海中留下了一枚印记,告诉他若是改变主意了就去东海琼华岛,浮仙宫随时欢迎。 如今神剑即将铸成,为保万无一失,木心既不想留在危机四伏的凡世。也不想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回修真界。思来想去,三不沾的浮仙宫竟成了最合适的地方。 凭他现在的状态,独自远行只会沦为妖兽们的爪下亡魂,出于道义也好,出于利益也罢,楚青檀都决定陪同他一起上路。 事不宜迟,木心将几近成型的剑胚放入剑匣,又将那柄铁锤插进腰间,其余什么家当也没带,头也不回地和楚青檀两人一同离开。 要追求进度,最好的出行工具还是芥子舟。三人登上甲板迅速启程,舟体升入高空一路向东而去,下方的津亭楼阁很快变成小小一块。 上船之后,木心不肯进房间里休息,一直站在船舷边上,两手紧紧抱住剑匣,不停观察四周的风吹草动。烈风掀动他的长发和胡须,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警惕的牧羊犬。 神经绷得这么紧,楚青檀担心若真发生了意外,他现在的状态十分危险,于是派燕凌霄去沏茶,自己来到木心身边与他闲聊分散注意。 在此之前两人都已向对方袒露过自己的身份,所以楚青檀没有避讳,直接问道:“木前辈,剑铸成之后,你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吗?” 木心与楚观风同辈,虽然修为不及,但出于对他的尊敬,叫上一声“前辈”也无妨。 木心:“想过。” “哦,是什么?” “寻个可靠的人,将剑托付给他。” 还是绕着剑转呢。 楚青檀:“我指的不是这个,你为这把剑隐姓埋名了半生,就没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 木心蹙着眉:“若能铸剑成功,我死而无憾。” 果真无憾么?楚青檀表示怀疑,他道:“你难道不想洗刷自己当年的冤屈,不想改变自己人人喊打的叛徒身份,甘心一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活下去?” “我甘不甘心的又有何用?”木心恼了,凛冽的劲风不停拍打在他脸上,像是怕被风吹走一般,他更加用力地抱紧剑匣,不想再接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别掉以轻心,就算是天上,也不见得一定安全。” 这话说得很是时候,因为下一秒,他们同时感受到船底传来的猛烈撞击,甲板应声裂开几道缝隙,燕凌霄刚端出来的茶水全颠洒了,还好他眼疾手快,才没被热茶泼一身。 “发生什么事了……那是什么东西!”他瞪大眼,指着船舷的另外一侧。 一只巨大的云鹫从船侧冒出头来,澄黄锐利的眼睛看猎物般锁定了他们。云鹫在鸟类妖兽中的战斗力数一数二,再让它撞上两次,芥子舟恐怕就要彻底报废了! 第108章 未化形的高阶妖兽,其战力大约相当于人类元婴期修士,楚青檀没有犹豫,直接把剑扔给燕凌霄:“去,解决掉它!” 一把接过剑,燕凌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他已经好久没有大展身手了! 纵身跃向空中,他对着云鹫一个法诀轰了过去,两方立刻缠斗起来。燕凌霄各种金手指层出不穷,楚青檀还没将甲板修完,便听他大喊道:“师兄,搞定!” 楚青檀看了眼抱紧剑匣缩在船舷边上的木心,扬声道:“御剑跟在后头,发现敌袭便打下去,不必回来了。” “没问题!” 有了燕凌霄的护卫,接下来的路上再也没有人能靠近芥子舟,但楚青檀知道,眼前的安宁只是暂时的。长翅膀的妖兽毕竟是少数,等下了船,他们要面对的妖兽只多不少,而且更加强大,到时候就不是燕凌霄能应付过来的了。 天问剑如今还只是半成品,就已经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若是真到了铸成之日,还不知会引起怎样的震动。这样一想,木心寻求浮仙宫的庇护,的确是最稳妥的选择。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们真的还愿意接受木心吗? 东方既白,迎着黎明后的第一缕日光,透过薄纱似的云层,能看到海平面上岛屿的影子,海风携来潮湿的咸味,他们终于来到了东海。 琼华岛上空设有禁制,任何东西都不能从空中飞过,芥子舟在靠近琼华岛的岸边降落,那里有一片高大的密林。 不论是琼华岛,抑或是浮仙宫,顾名思义,都给人一种明媚浮华之感,让人只听名字就能联想到琼花盛放、海上仙洲,美轮美奂。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海岸边的树丛枯朽曲折,尖锐的树杈直刺向天空,犹如地狱恶鬼伸出的求救的手,青黑的树皮、腐败的枯叶,能听见扑腾翅膀的声音,却看不到何处有飞鸟。四处透露着的不祥之气,如一团阴云沉甸甸压在心头。 楚青檀无声按剑:“这地方,倒是很适合伏击啊……” 这句话不是揣测,而是在陈述事实,因为下一秒就有数不清的妖族从林中探出头来,目光贪婪地盯着木心。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怀里的剑匣。 楚青檀和燕凌霄将木心护在身后,粗略一扫,数量竟有四五十之多,好在大部分都只是未化形的妖兽,灵智未开,比化形之后的妖族要好对付得多。 楚青檀拔出护花剑站到前面,在场他的修为最高,理应承受最大的压力,他头也不回地道:“我打头阵,燕凌霄断后,木前辈,护好剑匣。” 燕凌霄并不赞同这样的安排:“师兄,妖族这么多,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的。” 楚青檀:“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时,脚下的地面忽然传出一个柔美的声音:“不用争了。” 随着阵阵泥土翻动的声音,几根比树干还粗的藤蔓突破土层钻出来,中间护着一个硕大的白色花苞,方才的声音就是从这花苞里传出来的。 花苞缓缓舒展开放,本该是花蕊的地方变成了一张动人至极的女性面庞,她的睫毛上挂着露珠,眼神如同初生的小鹿般无害纯洁,嗓音婉转,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们,都留下来做人家的花肥吧。” 三人齐齐变了脸色,倒不是被她一句话吓住,而是察觉到了她的实力——妖王。 燕凌霄急切道:“我来拖住他们争取时间,师兄你带着木前辈趁机逃走。” 楚青檀拦住他,无言摇头。 修炼到这个级别,眼前的花妖至少也有上千年道行,一个照面就能将他们三人一同拿下,谁也别想跑。 花妖伸出细长的舌头飞快舔唇,咯咯笑道:“为了你们身上的好东西,人家一路追到这儿,都没来得及打理头发。你们若是识趣,就自己把东西交出来,不然,人家只能动手了~” 燕凌霄:“那就动手吧!” 花妖嗔他一眼:“毛头小子,不解风情。” 嘴上千回百转,出招却没留半点余地,带刺的荆棘如毒蛇般直冲他面门窜去,战斗一触即发之时,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道:“且慢。” 所有人和妖齐齐望去,只见一个褐衣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牵着条大黄狗,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 老头须发皆白,脸上爬满皱纹,慈眉善目地对他们挥挥手:“你们要打便去别处打,别挡着我遛狗。”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灵力波动,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老头,不是俊俏的小郎君,花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将茎身一扭,没好气道:“死老头滚开,否则连你一起收拾!” 周围的妖兽们也都前爪刨地,滴着涎水跃跃欲试。 “现在的后生怎的这般无礼……”老头两道长长的眉毛不情不愿地捏到一起,对着楚青檀三人道:“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神出鬼没,深藏不露。楚青檀看出此人绝不简单,能在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凭空出现在他们身边,怎么可能真的是个普通老头?他很有眼色地道:“此妖蛮横无理,实在可恶。” 老头满意了,捋了捋胡须:“说得不错。” 说着将狗链子一扔:“大黄,送客。” - 跟着老头一路过桥上岛,一直到踏上浮仙宫大门口,三人的神情都还有些恍惚。 不是他们小题大做,任谁看了大黄狗大战四五十只妖兽不落下风,还将妖王咬了个半残,恐怕比他们的反应还大。 第109章 看上去明明就是一条平平无奇会摇尾巴的大黄狗啊…… 浮仙宫,名不虚传! 琼华岛上阴阴沉沉,到处都是外界早已绝迹的奇花异草、毒虫蛇蚁,老头将他们带进来后,一转头的功夫就不见了,只剩下一只大黄与他们面面相觑。 好在很快就有人来认领他们。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热情地迎上来:“木心,大名鼎鼎的锻器师,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木心不习惯与人客套,直言道:“我想……” “明白。”那管事道,“你是来加入我们的。” 木心点点头:“加入浮仙宫需要什么条件?” “不需要条件。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一份子了,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的住处,跟我来。对了,你们两位也是来加入我们的?” 管事灼灼的目光看过来,楚青檀顿时有种误入传|销组织的焦灼感,“不,我们陪他来的。” “明白了。”管事缓缓点头,“如今咱们内门有重要事宜不便待客,就委屈两位先在外门住下了。” 别说内门外门的,两人没被赶出去就已经很庆幸了,毕竟这地方可是出了名的神秘,全天下也没几个修士进来过。 就这样,他们顺利在浮仙宫住下,等待木心将剑铸成。那位热情的管事姓秦,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岁,但他们谁也看不透他的修为。除他之外,他们便再也没有在岛上遇到过别人。 木心满脑子只有锻剑,秦管事似乎对此早有所知,为他分配的住处自带锻炉,当天晚上木心房里便再次传出叮叮铛铛的声响。 距离铸剑成功只差最后一种材料,按理说应当不会花费太长时间才是,可木心一连努力了三天,结果无一例外全是失败,最后一点妖力精粹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剑中,不仅如此,就连之前已经炼化的妖力也跟着暴动起来,仿佛这些妖兽的灵魂正在苏醒,狂怒着反抗,拒绝成为天问剑的一部分。 木心无法抵御如此狂躁的妖力反噬,数次吐血昏迷,仍不得其法。 直到某次他偶然发现,只要有燕凌霄从旁协助,暴乱的妖力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变得驯顺无比,任由锻锤将它们锤炼成各种模样。 这一发现时木心大受振奋,日日拉着燕凌霄锻剑,完全将楚青檀这个派不上用场的孤家寡人扔到一边,与海风和浪花为伴。 独自住在浮仙宫里的日子很清闲,除了能在必要的时候见到秦管事,其他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打坐中度过的。但当他进入洞察入微的状态时,偶尔会察觉到一道极其隐蔽的视线,就好像暗处有双眼睛正静静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想尽了办法也找不出那注视感的来源,好在对方似乎只是看看,没有要害他的意思,时间久了他就释然了。 浮仙宫里全是怪人,没准就是有人喜欢背地里窥视别人呢?反正他行得端坐得正,不怕被人看。 随着时间流逝,天问剑的剑意越发凝实,已经到了遮掩不住的地步,不出意外的话,修真界和妖界都应该已经有所感应。若不是有浮仙宫庇护,局面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今日的海风格外喧嚣,楚青檀出门散步,偶遇大黄,正逢海上波涛涌动,浪沫沉浮,他决定陪大黄坐一坐,观赏难得美景。 他刚撩开衣袍,还未坐下,忽然察觉到强烈的妖气自浮仙宫深处爆发,气息浓郁到连他的佩剑都开始嗡鸣。 他下意识持剑往妖气涌出的方向冲去,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秦管事拦住他:“小友,这是要去哪?” 楚青檀目光看向远处:“秦管事,你们宫里好像出事了。” 秦管事面色不变:“你忘了,这里是浮仙宫,浮仙宫是不会出事的。” 他这么一说,楚青檀想起来了。浮仙宫不止收留修士,也接纳妖族,出现妖气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他笑着收了剑:“是我考虑不周。” 只是不知为何,那妖气总让他有种似有若无的熟悉感,应当是错觉吧…… 第51章 阴雷阵阵,云层涌动,骤雨将至。 阴暗光线下,海水仿佛被墨染黑,涌动的海面下满是污浊腥气,连浪花也不再白净,像是死鱼身上剥落的鳞片,驳杂灰暗。天地异象,这是神剑利器即将出世的征兆。 这天,楚青檀破天荒地在浮仙宫里看见了除秦管事以外的人,粗略一数大约有七八个,他们越过汹涌的海面,直直朝着西面的大陆而去。 秦管事走在后面,与楚青檀正好碰上,笑着道:“今日宫外的虫子有些恼人,宫主派我等前去清理,小友可有兴趣同往?” 他口中所说的“虫子”自然不会是真正的虫子,而是那些被天问剑意吸引过来、各怀鬼胎的妖族和修士们。如今木心和燕凌霄一心扑在锻剑上,浮仙宫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除了和宫人们一起“除虫”,楚青檀似乎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于是答应下来。 来到陆地上,展开神识一查探,天上、地下、海里遍布埋伏,这还只是他以自己洞虚期的修为能够查探出来的,加上其余比他修为更高,又或者有特殊隐匿手段的存在,敌人只会更多。此等惊人的数量,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 哪怕今日从浮仙宫出来的是个大乘期修士,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全身而退的本事,难怪浮仙宫要出手清剿。 第110章 然而战斗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艰难,甚至称得上一句轻松,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周围的埋伏就被处理完了大半,剩下的人见势不对,接二连三撤退逃命。 楚青檀在一闪而过的妖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火戎。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识时务,发现来的人是硬茬,半点也不多做纠缠,走得要多干脆有多干脆。 除此之外,他还在被活捉的修士中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捡起掉落在地上沾满污泥的掌门令,仔细辨认: “上阳……你是上阳宗的人?” 那黄衣修士被缚神茧裹得严严实实,脸朝下被按在泥地里,他的修为比楚青檀还要高出一截,乃是洞虚大圆满,可惜在浮仙宫的威势下仍旧难以翻身。 他抬眼一看:“楚青檀?你怎么会与浮仙宫那些人混在一起?” 楚青檀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是我在问你。” 黄衣修士一噎,沉下声音道:“我乃上阳宗掌门木邑,你快让他们放开我。” 他自以为亮出身份好歹也能让楚青檀忌惮三分,可他忘了眼前这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从来不给任何人脸面,闻言反倒更来了几分兴趣。 “哦,木邑,你就是木心前辈的师兄啊。” 提到木心,木邑的脸色变了变:“木心,你认识木心?他在哪?” 关于当年所谓的木心行刺前任掌门、叛逃上阳宗的传闻真相,楚青檀能通过原著推断出一些内情,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清楚,但不用脑子也能想到是这位新任掌门在背后搞鬼,毕竟身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木心最信任的人就是他,而木心离宗,受益最大的人也是他。 这时,远处的琼华岛忽然爆发出一阵不可忽视的剑意,剑光凝实直冲云霄,破开层层阴云。天光乍亮,连色调暗沉的浮仙宫也因此光耀几分。 有如实质的强烈威压使得在场所有修士感到头皮发麻,没来得及逃走的妖族更是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同一个方向,久久无言。 ——天问剑,终于铸成了! 不久后,楚青檀脑海中响起系统雀跃的声音。 【完成隐藏剧情:天问认主,奖励积分+300】 【主线任务:提升男主成长值,男主目前成长值55%,奖励积分+800,总积分8850】 天问剑竟直接认了燕凌霄为主,这件事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仔细想想,从铸剑时其实就已经显露过端倪。 他们刚来到浮仙宫那几日,剑胚里蕴含的妖力齐齐暴动,木心想尽办法都无法压制,最后一道材料更是迟迟不能融入剑中,险些让木心走火入魔。 后来他们发现,只要有燕凌霄在场,那些躁动的妖力就会奇迹般驯顺下来,好似遇到了天敌。从那开始,燕凌霄就被扣在木心院子里没日没夜地协助他铸剑,一身灵力被抽干了一次又一次,才终于让木心的铸剑事业顺利进行下去。 这种情况下,天问剑出世后直接认主也不算奇怪。 现在积分总数为8850,距离最后的重生大礼包只差一千多点。想到这里,楚青檀不自觉勾起唇角,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有着如他一般的好心情。 木邑眼珠子死死盯着远处的剑光,想起楚青檀说过的话,他的心里逐渐生出某种猜测。 “神剑出世……神剑出世……这把剑、这把剑是木心用千年陨铁铸成的?” 说出这句话,他的面色陡然难看起来,几乎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愤怒和妒意: “你告诉我,是不是那个叛徒铸成的!” 楚青檀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里没有人会回答你的问题,比起这个,木掌门还是先解释一下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吧?” 木邑赤红着眼哼了一声:“我上阳宗乃天下锻器宗门之首,神剑出世,我身为掌门前来查看,有何不妥?” “若只是查看自然无不妥,可为何木掌门身后无一弟子随行,木掌门自己又为何要乔装改扮,不想被人察觉身份?偷偷摸摸,不似名门正派,倒像个见不得光的窃贼。” 这话如同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木邑脸上,他大声喝道:“我堂堂一宗之主,如何行事还需要向你一介小辈禀报不成?” “这个……自然是不需要的。”楚青檀蹲下来,歪着脑袋看他,将那块掌门令丢到他面前。 “不过掌门大人应该听过一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今日恐怕要委屈一下掌门大人了。” 木邑脸色一变:“放肆!你想做什么?” 楚青檀笑眯眯的看他被抬起来:“我?我什么也不做。木掌门记住了,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木邑:“是不是木心那个叛徒对你们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我告诉你,那都是假的!他那些鬼话只有愚昧之人才会相信,你们别被他骗了!” 楚青檀:“这话你还是留着对木前辈说吧。” 浮仙宫护短,且对上阳宗旧事了如指掌,就算木心不说,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个为他出气的机会。 如若木邑老老实实待在上阳宗,那他或许还能好好坐稳他的掌门之位,可他自己想不开,非要凑到浮仙宫跟前来找存在感,殊不知人家早就有了收拾他的想法,这一遭正好撞上枪口。 第111章 - 天问铸成,看着那把金光流转的神剑,木心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幻梦之中,洪流般的情绪排山倒海向他涌来,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竟需要别人扶着才能站稳,碎发遮掩下的眼睛悄悄红了。 逃出师门之后,他将铸成天问剑视作自己的救命稻草,数十年光阴尽数投入锻炉。铸成天问对他来说既是寄托,也是逃避。他需要这样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理想来麻痹自己,来找到自己留存于世的价值。 可当他真正达到了这个理想,心中却充满茫然。 不久前,楚青檀在芥子舟上曾问过他,铸剑成功以后想要过怎样的日子,他没有回答。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这样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还能怎么活下去。 最初的狂喜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孤独,他好像……再一次被世界抛弃了。 高大的身形晃了晃,燕凌霄连忙冲过来扶他:“木前辈,您没事吧?” 白捡一把神剑,他还有些没缓过神,充盈的灵力冲刷着他身体的每个角落,他的修为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上攀升。 “无碍。” 这时有宫人前来传话,木心听后一阵恍惚:“什么?师兄……木邑他来了?” 刚到浮仙宫那几天,楚青檀曾好奇过东殿广场上那几根柱子的用处,那时秦管事对他笑得一脸神秘,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木邑被捆了上去。 他做了几十年高高在上的掌门,平日里走到哪里都有人讨好巴结,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偏偏不管他是威逼利诱也好,晓之以理也好,整个浮仙宫里没人对他说一句话,相比之下,楚青檀竟然是唯一一个会回应他的人。 可惜,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还不如不说。 天问的剑气劈开了阴云,如今艳阳高照,日头毒辣,木邑又被缚神茧拘束着,灵力全失,很快就被晒得双颊涨红,大汗淋漓。 他徒劳地挣动身体,在烈阳下扯着嗓子怒吼:“你们浮仙宫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木心让你们这么做的?木心呢?让他出来见我!” 木心刚走过来便听到这么句话,他缓缓停下脚步,那个被缚在石柱上破口大骂的狼狈身影,与他记忆中谦谦君子般的师兄模样相去甚远。 木邑一眼就认出了木心的身影,他激愤的情绪忽然压抑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阴阳怪气:“木心,我的好师弟,多年不见,看来你本事见长啊?” 木心慢慢走出来:“师兄,好久不见。” 木邑睨着他:“为兄找了你这么多年,你始终不曾露面,原来是早早地抱上了浮仙宫的大腿。看来师弟这左右逢源的手段,到哪里都能施展的开呀!” 透过乱发,木心长久地注视着眼前这位阔别已久的故人,“师兄,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木邑被他的眼神一刺,压抑的火气又窜上来,“你一介被宗门除名的叛徒,害死了掌门师尊,我有什么可同你说的?还不快将我放开!别以为当了浮仙宫的狗你就能有恃无恐!” 木心:“掌门到底因何而死,师兄应该比我更清楚。” “怎么,难道你想说是我污蔑了你?”木邑冷笑,“别忘了,师尊的心口上插着的是你一手铸成的流鸢剑!铁证如山,你如何抵赖?难道是我抓着你的手强逼你铸剑的不成?你自己一意孤行,不听旁人劝阻非要以那妖法铸剑,到头来被妖剑控制犯下大错也是你咎由自取!”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木心静静地听着,等到他说完,才回忆一般开口道:“当年我提出以妖力铸剑,修真界一片哗然,师长们斥骂我不知所谓,离经叛道,我一度怀疑过自己的做法是否真的正确。” “是你,师兄。”他再次望向木邑,仿佛透过眼前这个面目陌生的人,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温柔和善的影子。 “是你告诉我,锻器要遵从本心,不为外物所动,你说你相信我能锻造出所向披靡的神剑。” 木心想起锻炉房里的那个下午,记忆中的少年按着自己的肩膀,笑着对自己道:“如果你担心师尊不接受,那就由我来使用你炼出的第一把剑,大家一定会改变想法的!” 于是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真的将流鸢炼了出来。那天晚上,他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地悄悄将剑交给师兄,期待着对方所描述的美好未来。 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第二天早上,那把剑出现在了掌门的尸体上。 一剑穿心。 那把剑,那把承载了他对师兄的感情,承载了他种种美好愿景的流鸢剑,此刻成为了令他百口莫辩的证据。 他从备受宠爱的天才锻器师,沦落为弑杀师长的宗门叛徒,千夫所指,万人唾骂。而他的师兄木邑,完美扮演着痛心疾首又不得不大义灭亲的角色。 原来,那些话都是骗他的。 原来,木邑一直嫌他挡了自己的路。 “所以呢?” 木邑目光冰冷,明明他才是被束缚着任人宰割的角色,可面对木心,他却仿佛有用不完的底气:“你想说是我教唆你铸剑,是我杀了掌门,是我栽赃陷害你?你有证据么?有人信你么?” 木心沉默着,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何感受。 楚青檀一直在一边看着,此刻终于看不下去了:“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木掌门。” 第112章 他笑着看了看四周:“这里,并没有人在乎什么证据,当年真相究竟如何,我们也并不关心。我们只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想教训教训而已。” 汗水沿着眼角渗入眼中,木邑咬着牙笑了,问木心:“是吗?你也是这样想的,你也要对我动手?” 木心默默移开了目光。 “若只是动手,那就太便宜你了。”楚青檀从燕凌霄手里接过天问,沿着剑刃缓缓摸下去,感受着掌下涌动叫嚣的力量,勾唇道:“这神剑今日铸成,还未好好开一回刃。木掌门贵为上阳宗之主、洞虚境强者,由你来祭剑,成为第一个剑下亡魂……也不算辱没了你的身份。” “你敢!”木邑急了,用力挣动身体,“谋害上阳宗掌门是大罪,仙盟绝不会放过你!” “上阳宗掌门?这里哪有什么上阳宗掌门?”楚青檀佯作惊讶。 “不错。”秦管事配合道,“我们不过是抓了个混入岛内的细作,至于上阳宗掌门,谁也不曾瞧见。” “听见了?”楚青檀掂了掂天问,随意扛到肩上,目光在木邑身上来回打量,似乎在挑选该从何处下手。 如天问这般神剑,若是死于它的剑刃之下,别说躯体,就连神魂也会被一并撕碎,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是毋庸置疑的神形俱灭! 楚青檀持着剑一步一步上前,见状木心似乎想说什么,刚抬起手,燕凌霄便过来一把扶住他:“木前辈,放心交给师兄吧,很快的。” “铛——” 削铁如泥的剑刃架上了木邑的肩膀,剑气削断他的鬓发,又在脖颈处留下一道鲜明的血痕。 木邑用力将自己的脖子偏向另一侧,眼睛紧紧盯着持剑的那只手,余光里,楚青檀对他笑了笑:“别怕,很快的。” 剑刃忽然抬起,正要落下之时—— “木心!” “别!” 师兄弟两人同时开口了。 剑刃停在木邑咽喉处,没有继续往前,但这对木邑来说已经够了,他脸色惨白,眼底爬满血丝,忍无可忍地叫出了自己师弟的名字。 “木心!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别忘了,当初要不是我给你一口饭吃,你现在早不知道烂在哪个臭水沟里了!你个腌臜贱种,婊/子养的下贱玩意儿,如果没有我,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给的!现在你却看着我性命垂危无动于衷,我他妈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木心狠狠愣住了,他本来想说:“别杀他,放他走吧。”再怎么说,从前十几年的情分不是那么容易丢弃的。 可木邑的这席话将他死死定住,他的脸色一点点灰败下去,干涩的唇瓣嗫嚅着,良久才挤出几个字:“原来在你眼里……我一直是这样的吗?” 木邑脑子里一直崩着的那根弦已经岌岌可危,他似哭似喜,再也顾不上粉饰体面,将自己藏了许多年,已经在胸口溃烂发酸的心里话统统宣泄出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以为自己有点天分,掌门和长老们都捧着你,你就敢妄想替代我的位置?你根本就不配!像你这样的下贱坯子,收你为徒都是脏了我上阳宗的门槛!掌门那个老不死的老眼昏花,竟打算让你继任,哈!多可笑,多荒谬啊!我若不动手,难道等着上阳宗成为整个修真界的笑柄吗?是,我是杀了他,但他是因你而死的!就算要算账也应该算到你头上,你凭什么要我死!” 木邑将所有话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满脸狰狞。 木心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缓缓熄灭了。场上十分安静,没人开口,一时间只能听到海潮起落之声,还有木邑困兽般的粗喘。 大家都安静地看着木心,等他做出最后的选择。 良久,木心动了,他迎着木邑恶狠狠的目光,走到楚青檀身边,伸手接过天问。 木邑:“你想干什么?木心!” 手起剑落—— 缚神茧应声裂开,木邑扑通摔倒在地,被束缚太久,他全身僵硬,一时间爬不起来,抬眼望去,木心将剑还给楚青檀,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木邑怒道:“你什么意思?” 木心脚步稍顿,没有回头:“师兄,当年你给我的饼很好吃,谢谢。” 木邑的愤怒僵在脸上。 木心离开了。 年少时的相昫相济,还有这数十年的恩怨隔阂,他都选择放下。放过自己,也放过对方,也许他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楚青檀的思绪忍不住飘远。 木心放下了,那晏归尘呢,晏归尘也能像他一样抛下过去重新开始吗? 虽然心里明白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晏归尘受了那样的委屈,一定是要回来找自己算账的,但楚青檀私心里还是希望他能想开,别被仇恨蒙蔽双眼。人生在世,总不能一直向后看,他的路还很长。 不过…… 楚青檀忽然看向木邑,让后者脸色一变:“木心已经放过我了,你难道还想杀我不成?” 楚青檀笑笑:“怎么会呢?我只是好心送你一程。” 他笑着再次将木邑捆了起来。 找来一条船,将捆成肉虫似的木邑放进去,然后将小船往海里轻轻一推,他便和船一起被离岸的浪潮带走了,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海平线上。 第113章 “掌门大人,一路顺风。” 木邑的事情解决,现在该来说说他自己的事了。 彼时燕凌霄正站在楚青檀身后,看着远去的小船一脸幸灾乐祸,楚青檀问他:“修为到什么境界了?” 燕凌霄乖乖伸出手让他查探:“渡劫大圆满。” 和木邑一个等级,比楚青檀还要高些,难怪成长值直接拔高到了55%,看来天问剑带给燕凌霄的修为加成确实可观。 燕凌霄自己也很兴奋,将天问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滔滔不绝地表达着对木心的敬佩感激之情,楚青檀打断他:“我们该走了。” 燕凌霄:“啊?” 男主得到了剑,接下来的许多情节他们便可以主动开始,最近妖界频频动乱,剧情极有可能会再次提前,楚青檀未雨绸缪,决定带着燕凌霄开始历练,游遍大河山川,将他未来二十年内将会得到的奇遇提前收入囊中。 浮仙宫的人没有留他们,临行这天,木心前来送行,三人简单聊了几句,楚青檀与燕凌霄启程离开。 木心一直目送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身回去。 他们并不知道,另一个方向上,同样有两个身影注视着他们的离开,久久默然。 其中一个是当初带两人上岛的老头,他换了身衣服,神情慈祥,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下,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面容尽数遮去,只有一双清瘦苍白的手腕露在外面。 老头转身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去吧。” 隐没在黑暗中的眸子死死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像尊没有感情也不会动的石像。 老头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是伫立在原地,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多说,自己回去了。 第52章 离开浮仙宫后,楚青檀先回了趟玉清境。两人出门时隐藏身份,回来时便没了小心翼翼的理由。 天问铸成那天发生的事就像蒲公英,随风吹落满世界,现在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知道玉清境弟子燕凌霄得到神剑认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实在让人嫉妒得牙痒痒。可他毕竟是灵墟仙尊亲传弟子,又与楚青檀来往甚密,就算对天问剑再眼红,也没几个人敢真的杀人夺剑。神剑虽好,也得有命用才行。 燕凌霄刚回宗门便受到了同门的热烈欢迎,他们当着楚青檀的面一个个静得跟鹌鹑似的,等楚青檀被掌门叫走,立马欢天喜地将燕凌霄围了起来。 “燕师兄,这就是天问剑吗?” “燕师兄,这把剑用起来与普通的灵剑到底有何不同?” “燕师兄,你这次真给咱们宗门长脸,看这次逐日之崖那群人还有什么话说!” “没错,以后我们都听燕师兄的!” 因为晏归尘的缘故,最近玉清境的弟子们在外面没少被挤兑,如今俨然将燕凌霄视作了新的底气,将他捧得高高的。 燕凌霄有些受宠若惊,但没有被弟子们的话冲昏头脑,而是认真道:“以后这种话别再说了,师兄听见会不高兴的。” 师兄虽然不说,但他能感觉得到他并没有完全走出来。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从二师兄离开后,他的情绪就变得很不稳定,要么总是懒洋洋的不愿意动弹,有时又会莫名陷入焦躁状态,一点就炸。 修炼讲求心境平和,顺其自然,不嗔怒、不强求。师兄这样的状态于自身修行并不是好事,很容易卡在瓶颈难以突破,燕凌霄有心规劝,却不知该从何劝起,只好凡事避开有关晏归尘的话题,让楚青檀将这件事彻底忘掉。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就算再难过,晏归尘也不会回来了。 楚青檀刚回宗,连板凳都还没坐热便被掌门叫了过去。云上宫内难得无人来访,楚观风却坐在正殿等他,如此正式,楚青檀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果然,他刚进门,殿门便紧紧关闭,只有两人的大殿上,楚观风凝眉敛目:“前些日子你送回来的东西,为师已细细查过。” 说着他拿出晶盒,由上好灵晶铸成的晶盒能完美保留封存物的所有特质。盒子是全透明的,比冰块还要剔透几分,能将里面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不久前楚青檀从集水村收集的腐肉! 一见到此物,楚青檀立刻想起那个从锁妖塔中逃逸的诡异老妇,还有那些受她操控的村民尸体,那时他觉得事有蹊跷,便在掩埋尸体时取走了其中的一部分送回玉清境查验,果然查出了问题。 难得见楚观风流露出严肃的神情,看来问题不简单,楚青檀道:“师尊,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楚观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打开晶盒,忽然有缕细如发丝的黑色雾气从腐肉中窜了出去。 楚观风早有准备,掌心一抬,看不见的灵力将那黑雾绞紧,送到楚青檀面前让他看个清楚。 楚观风:“你可知这是何物?” 既非灵气,也非妖气,楚青檀道:“难道是……魔?” 原谅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生物,修真设定的世界观一共就这么几种生物,除了魔没别的物种能猜了。 楚观风颔首:“你猜得不错。” 他将那缕魔气逼回晶盒,妥善封存,淡淡道:“你在不渡川遇到的老妇,其真身乃是魔族。” 楚青檀:“……”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楚观风多看了一眼:“怎么了?” 第114章 楚青檀:“没什么。” 没记错的话,《踏仙途》这本小说通篇讲的都是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对抗,魔族又是从哪儿来的?全文有提到过哪怕一个字吗? 他在心里敲问系统,系统表示:【检测为世界意识的自动修正内容,不具有可预测性】 系统也不知道。 楚青檀已经习惯了它的靠不住,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意外,超出原剧情之外的东西,大概都需要他自己去探寻。 楚青檀问道:“师尊,若世上真的有魔,为何此前我从未听说过?” 楚观风沉默片刻,斟酌着应不应该告诉他实情,凡事知道得越多也就越容易惹祸上身,如果可以,楚观风更希望自己的弟弟能在他的庇护下轻松地活着,一无所知,也就一无所虑。 可看着楚青檀认真的眼神,他又压下了这个想法,这些年来楚青檀愈加成熟稳重,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主意,已经不是那个不问世事、甘心躲在他羽翼下过安稳人生的玉清境大弟子了。 楚观风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他最终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楚青檀,就算他现在不说,这些旧事也瞒不了太久。 楚观风道:“你从前没见过,是因为从前所有的魔都被困在一处无法离开。你不知道,仙门百家其他人也不知道。” “你可听过‘烛九阴’之名?” 前任妖帝,楚青檀曾在龙墓了解过他的故事,点点头:“略有耳闻。” 于是接下来,楚观风对他讲述了许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在数以万年计的岁月里,世间除了人与妖,其实还有第三个种族,那就是魔。 人族修士成立仙盟,妖族亦以族群划分领地,唯有魔族不需要自己的领地。它们生而无形,只有一团黑雾般难以捕捉的虚体,以灵长生物的负面情绪为食。 它们的修炼方式为“寄生”,在人或妖神魂不稳、负面情绪滋生之时悄无声息进入他们的身体,然后不断放大宿主的执念,使他们行事越发偏激,最后自取灭亡。当宿主的神魂被彻底抹除,“寄生”便会演变为“夺舍”,魔族接管宿主身体,以魔力代替其原本法力,还能将宿主原有能力据为己有,甚至更加强大。 魔族只继承躯体和记忆,对情感弃如敝履,所以被夺舍之人往往会沦落到屠戮亲友、手足相残、恋人反目的下场。 人妖两界苦魔族久矣,却因为其诡谲的特性拿它们没办法,直到某天,一只魔族夺舍了一位籍籍无名的医修。 谁也没想到,那医修竟是妖帝烛九阴的道侣。为了保护恋人不受两族争端侵扰,烛九阴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知情的魔族以为自己找到了颗好拿捏的软柿子,肆无忌惮地抹除了那医修的神魂,让他彻底消失于世。 得知真相的烛九阴几近疯狂,对魔族的恨意达到极致,他不顾自己即将渡劫,强行引动天道之力,以自身半数修为为代价,将世间所有魔族封印在钟山之下,永世不得复出。 他的所作所为让世人彻底摆脱了魔族侵扰,同时也让他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触动天道逆鳞,自己又失去了半数修为,烛九阴终究没能扛过飞升雷劫,在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中身殒神灭。 人族与魔族的争端、妖族与魔族的争端、人族与妖族的争端,都随着妖帝的殒落宣告结束。 不论烛九阴封印魔族的原因是什么,他的做法终究拯救了两界,后来妖界势力减退,仙盟攻下钟山后将其划为禁地严密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并有意将魔族的存在从世人心中抹除,以防有心人妄图破坏封印,令魔族重现世间。 所有有关魔族的记载都被销毁,久而久之,随着世代更迭,真正知道魔族存在的,就只剩下仙盟最上头的几位尊长,以及几个大宗的掌门。 就连楚观风自己,也是成为灵墟仙尊之后才得知了这个秘辛。 如今数千年时间过去,钟山封印出现松动,虽然很快被仙盟发现,再次加固,但还是有不明数量的魔族逃了出去,楚青檀遇到的老妇便是其中之一。 所幸他遇到的是夺舍普通人的人魔,若是遇到生前为妖族的妖魔,以魔族能将宿主能力数倍放大的特性,他如今就没法平安站在这里了。 “原来如此……”楚青檀听完一阵后怕,问道:“既然都已经将魔族困在了钟山,为何不直接将它们尽数剿灭?” 楚观风道:“仙盟曾多次尝试,可魔族没有实体,若想诛灭,只能在它寄生之时,连同其宿主一并击杀。” 若不寄生,魔族就像游荡在世间的阴魂,聚散游离皆随心,没有实体,自然也就无从毁伤。相应的,没有实体的魔族无法触碰到任何事物,也无法修炼,或许它们并非生来便乐于夺人躯体,只是没路可选。 “最近各地都出现了疑似魔族作乱的迹象,为师已将万仞峰弟子派出清剿,萧声领队。但哪怕修为再高,终究无法将魔族彻底清除。” 楚青檀将还灵丹交给萧声后,没了剑灵反噬的隐患,萧声的实力又有所提升,修为已经从原本的大乘期初阶提升到了大乘期中阶,剑道也有所精进。 楚观风道:“现下你已知道了魔族的存在,日后行事务必加倍小心,打不过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魔族侵扰了心神。” 第115章 有剑神做靠山,又有作为兄长的楚观风护着,楚青檀对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比较放心的,点点头道:“明白。” 此后一段时间,楚青檀开始对照原著内容规划历练内容,准备金手指,带上了大量珍品法器不说,还将楚观风私库里的灵石统统搜刮了个干净,再加上他本来就有的财产,算来身上的灵石足足有五百万之巨。 燕凌霄险些被这笔巨额财富闪瞎眼,愣愣出声:“师兄,你……这么多灵石是要做什么?” 楚青檀微微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燕凌霄:“?” 两个月后,一切准备妥当,楚青檀的“龙傲天速成历练”正式开始。 五百万灵石只是启动资金,历练的第一站,楚青檀带着燕凌霄去到边陲荒山,灵力枯竭、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锄头下去,挖出了灵脉。 上品灵脉,每年开采出来的灵石足够支撑一个中等宗门的全部开销。然而这,只是龙傲天人生众多奇遇的其中之一。 接下来,楚青檀又领燕凌霄去参加南海拍卖会,以相当豪横的手笔拍下了几件珍宝,顺便与竞拍的几位大宗子弟化敌为友;途径乌折岭,恰好遇到千年秘境开放,而他几乎对秘境内的布局了如指掌,进去一趟赚得盆满钵满;在妖界边境遇到小狼妖被同族追杀,救下后发现这小狼竟是妖界大族月狼族族长的幼崽;就连在街头地摊上随便买的几个小玩意儿,里面也装着不得了的惊天大宝贝…… 燕凌霄从一开始的震惊到最后的麻木,他觉得就算日后师兄告诉他自己其实是气运之子、天道化身,他也不会太惊讶了。 哪有人命数好到这种地步,走到哪里都有奇遇的? 不仅如此,师兄对这些泼天的富贵完全不动心,全都往他身上堆。灵脉记在他的名下、得到的珍宝法器让他结契、琼浆玉液、灵丹妙药让他吃、就连救了人也要算在他头上…… 师兄对他太好,好到他都觉得有些不真实了。每每热泪盈眶,恨不能找机会立刻为师兄去死。 楚青檀知道他有误解,但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总不能明明白白告诉他:这都是你未来的金手指,我提前帮你拿来了吧? 在楚青檀的高压磨练下,燕凌霄进步神速。时光飞逝,五年后,他终于突破分神期,正式迈入高阶修士行列。 【男主突破成功进阶分神期,成长值+10%,男主当前成长值:75%,积分+500,目前总积分:9100】 洞窟外,楚青檀静静打坐,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半月前,他们二人披荆斩棘,历经艰险,终于来到原剧情所说的无望崖,在崖壁之下,他们遇到了隐居于此的世外散仙。 散仙气数将尽,一番试炼之后,决定让燕凌霄接受自己的传承,两人闭关大半个月,燕凌霄的修为稳步上升,不过距离原文所描述的“分神期大圆满”显然还差得远。 这些年楚青檀的作为颇有几分拔苗助长的意味,可危机近在眼前,若不拔苗助长,这根独苗也许就熬不过下一个旱季了。 他看着系统版面上的积分数,默默叹气。自从有关反派的任务完成之后,获取积分的主要方式就变成了提升男主成长值,他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是将燕凌霄养强了不少,可有时遇上过不去的坎,难免要用积分上系统商城买些金手指,此消彼长之下,积分增长极慢。 好在如今只差不到九百点,他的任务总算是进入结束倒计时了,不枉他辛苦这么多年。 这五年来,妖族长期陷于征伐内斗之中,已经许久未曾对修真界挑起争端,但这并不意味着修士们可以就此高枕无忧。 经过长时间的征伐,整个妖界已有统一之势,新任妖帝玄麟统治了妖界大部分地区,能够勉强与之抗衡的,只剩下火戎带领的火族,以及依附于火族、不愿臣服于玄麟的其他族群。 玄麟便是当初散修们口中接连击败三大妖王的人,照如今的趋势来看,他应当就是原剧情里与男主分庭抗礼的反派,也就是……晏归尘。 楚青檀闭了闭眼,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次想起这个名字时,胸口还是会泛起酸涩之感。 强迫自己忽略那感觉,楚青檀继续分析现状。玄麟与当初逆来顺受的晏归尘全然不同,他变得强势、狠辣,不择手段蚕食着妖界各个族群的力量,野心可见一斑。 待他真正完成了妖界的统一,随之而来的必定是两族大战。火戎虽强,但与玄麟抗衡了五年,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反败为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不知道原剧情里本该是妖帝座下一把手的火戎为何反戈,但楚青檀希望他能撑久一些,再为男主成长争取些时间。 如今的燕凌霄很强,已经是整个修真界最年轻的分神期修士,手持天问剑,甚至有越级与大乘期修士一战的实力。但要成为人族中流砥柱、力挽狂澜,以他现在的水平还远远不够。 可惜事与愿违,楚青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不久后,他接到来自外界的传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妖族来犯,净水原危。 这是一份求援信。 净水原乃是四大宗门之一,实力强横,妖族进犯必定做好了十全准备。 说不定……连妖帝也会亲自出手。 第116章 若真如此,事情可就麻烦了。 楚青檀站起身,看了眼静悄悄的石壁,燕凌霄正在里面接受传承,短时间内出不来。 他在这里不会受到外界干扰,楚青檀略作思索,决定留书一封,然后独自前往净水原。 第53章 净水原的护宗结界被打出了个大窟窿。 妖族成群涌入,弟子们一边打退入侵的妖族,一边奋力修补结界,可惜收效甚微。 继五年前逐日之崖一战后的首次大规模进攻,妖族此番来势汹汹,不仅出动了两位妖王级别的强者,黑压压的兽群更是连绵成片,几乎一眼望不到头。 楚青檀赶到时,净水原几大长老与护法已经齐齐出动,带领众弟子剿灭妖族,沈灵儿却不见了踪影。 她身为首席,宗门有难不可能不出现,除非她接到了更重要的任务!楚青檀使用法器探查,沿着沈灵儿的气息一路往北而去,顺手解决半道上偶尔冒出的几只妖兽。 他到的正是时候,沈灵儿与一众弟子正被数不清的妖族包围,陷入苦战。楚青檀出手将人救下,沈灵儿的肩膀受了伤,毒素沿着血液流向心脏,她的嘴唇逐渐变得乌青。 女主可不能有事,楚青檀立刻想要运功将她身体里的毒血逼出来,沈灵儿一把抓住他,当机立断服下一枚龟息丹,强撑着站起身:“没时间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到莲池。” 莲池是整个净水原灵力最充沛的地方,有时作为奖励,会让有功的弟子去池边修炼,能起到事半功倍的修炼效果。可大敌当前,沈灵儿不在前线御敌,为何会带人匆忙赶去那里? 见她面色严肃,楚青檀没有多问,一道精纯的灵力打入她的经脉,“走。” 当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莲池时,那里早已是血流成河,冲天魔气像滴入池中的墨水,将原本纯净无暇的莲池染成黑色。 妖族的残肢和净水原弟子尸体横陈遍地,不难看出这里曾经历过怎样一番激烈的拼杀。莲池边上,守护此地的十长老正在与最后一只妖族缠斗,从赤红的双瞳以及浑身逸散的黑雾来看,它无疑是只妖魔! 夺舍成功后的妖魔实力极强,众人合力才终于将其擒住,趁着魔族脱离躯体之前刺穿了它的心脏。 妖魔死去,十长老顾不得调息疗伤,而是神情紧张地从莲池池底召出了一件东西。 锥形法器,成年人手臂长短,通体呈暗金色,上钝下尖,结构繁琐,四方坠着精巧的圆环。 见它并未被魔气侵染,十长老这才沉沉地呼出一口气,瘫坐在地。 那么多妖魔进攻莲池,为的就是抢夺这东西,而十长老死守莲池、沈灵儿带人增援,为的也是守住这东西。 楚青檀道:“这究竟是何物?” 沈灵儿看了十长老一眼,十长老长叹一声:“说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也许我们还需要请他帮忙。” 于是沈灵儿道:“此乃降魔杵,是维持钟山封印的关键所在,妖族此次进犯我们净水原,就是为了它。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们应当是想要解开封印,让魔族重新出世。” “妖族想解开封印?为何?”楚青檀想不明白,妖族与魔族同样是死敌,若是将钟山封印的魔族放出来,对它们百害而无一利,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灵儿摇摇头:“谁知道呢。” 十长老接着道:“不论目的为何,我们绝不能让妖族得逞,现下护宗大阵已破,莲池也被污染,降魔杵不能继续留在宗内,否则随时可能被它们夺去。” 沈灵儿:“您的意思是说……” 十长老看向楚青檀:“我们需要一个人帮忙,将降魔杵送到仙盟,交给善存仙尊。” 楚青檀:“您想让我去?” 他真没想到十长老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自己,且不说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偌大一个净水原,强者如云,多得是比他更靠谱的人,对方何至于将降魔杵交给他一个外来人? 十长老何尝看不出他的疑虑?可他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有得选,他当然希望能用更稳妥的办法,可惜眼下除了楚青檀,再没有更能让他放心的存在了。 十长老一抬手,用灵力织成一张茧,将降魔杵密不透风包裹起来,交到楚青檀手上。 “我相信灵墟仙尊,他亲手教出来的弟子,一定有过人之处。楚青檀,拜托你了。” 沉甸甸的重量落到掌心,楚青檀沉默片刻,为对方的这份信任感到动容。 “您放心,我一定将东西亲手交给善存仙尊。” 十长老欣慰地点点头:“灵儿,你随他一起去,趁着没人发现,从小路走,尽量避开妖族耳目……” 他说着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沈灵儿连忙扶起他:“长老,您的身体没事吧?” 十长老摆摆手:“事不宜迟,快走!” 仙盟位于净水原北方,两地相隔数百里。为了不被发现,沈灵儿带着楚青檀隐匿气息,从北面的树林中潜行出去。 净水原东部与妖界接壤,北面又横着一座白夜山,若要选择最近的道路,就得贴着妖界从东边的小路穿过,非则只能选择翻过白夜山,绕远不说,还可能遇到山中埋伏。 可靠近妖界,风险同样不小。 两边都有风险,抄小路至少还能快些,沈灵儿一咬牙,决定从东边小路穿过去。 第117章 树丛深茂,天色暗沉,两人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用最快速度赶路。降魔杵无法通过法阵转移,也不能收进乾坤袖,楚青檀将它牢牢绑在腰间,行动间能感到幽幽的凉意透过衣物渗进皮肤,让人难以忽视。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提速与沈灵儿并行,低声问道:“世间降魔杵唯此一个?” 沈灵儿摇摇头:“降魔杵关系到魔族封印,自然不会只有一个,据我所知世间一共有三个,我们净水原莲池灵气充盈,是保存降魔杵的绝佳地点,所以才能持有其中之一。其他两个……我也不知道保存在何处。” 降魔杵的三处保存地点相当隐秘,在此之前,外界亦无人知晓净水原莲池里藏着其中之一。 想起此事,沈灵儿眉间染上愠色,咬牙道:“若非宗门内出了叛徒,将降魔杵的位置泄露给妖族,我们何至于遭此横祸!” 也是因为不确定叛徒身份,宗内人人皆有嫌疑,所以十长老才会选择将转移降魔杵的任务交给楚青檀。 倒不一定是出了叛徒,楚青檀想,或许是宗内有人被魔族夺舍了也说不定。 不过,既然自己远在无望崖都能收到净水原的信,说明求援信已经传到了修真界各个地方,各宗门的增援只会越来越多,等妖族发现降魔杵已经不在净水原内,便不会像现在这样紧咬不放。 楚青檀安慰道:“好在妖帝并未亲自前来,妖族攻势虽迅猛,长老们亦有一战之力。” 沈灵儿道:“妖帝身受重伤,就算想来,恐怕也是有心而无力。” 楚青檀心头一紧,脚下一滞险些摔倒。他堪堪稳住身形,皱眉道:“他受伤了?怎么伤的?” 沈灵儿全神观察四周,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回道:“据妖界那边传回的消息,妖帝本打算趁着势强彻底压倒火族,没想到最后关头火戎自爆,险些与他同归于尽。妖帝虽逃过一劫,却也伤得不轻,短时间内应当无法痊愈。” 她从楚青檀的语气中听出一点端倪,侧目疑惑道:“你很关心他么?” 楚青檀正要含糊过去,余光注意到什么,瞳孔骤缩,猛地将沈灵儿推开,一根触手飞快从两人中间穿过,只差一点就能将两人刺个对穿。 两人相对分开,急进的脚步停下,触手已经收了回去。 挡在道路前的妖族衣着臃肿,上半身与正常人没有两样,下半身却由七八条颜色惨白的粗硕触手纠结形成。他缓缓抬起头,妖异的瞳眸一片赤红。 是妖魔! 方才的突然袭击使楚青檀身上的降魔杵掉了出来,正巧落在沈灵儿与妖魔之间。眼见触手再次伸出,沈灵儿眼疾手快捡起降魔杵就地一滚,躲开了触手攻击。 然而下一次攻击接踵而至,沈灵儿再也避不开,触手带着劲风,钢鞭似的向她当头袭来。关键时刻护花剑剑光掠过,将那触手齐齐斩断。 本以为得到了喘息之机,可没想到被削断的触手掉落在地,立马暴涨数十倍,尖啸着再次刺向沈灵儿。 此时楚青檀已经疾驰来到沈灵儿身边,电光石火间飞快权衡损益。沈灵儿身上本就有伤,还带着降魔杵,如果她被刺,不仅降魔杵保不住,连女主也会性命垂危,谁知道会对剧情产生怎样的影响。 而楚青檀自己就不一样了,吸取了上次逐日之崖的教训,他现在出门都将护身软甲穿在身上,就算硬接下触手一击也未必有事,还能为沈灵儿争取脱身的时间。 分秒之间便做出了决定,楚青檀猛地伸手将沈灵儿拉到安全地带,自己则直直地暴露在触手的攻击范围之下。 沈灵儿惊恐地睁大眼睛:“楚师兄!” 尽管有软甲护身,可尖锐的触手当头刺来,楚青檀的心脏还是忍不住骤然缩紧,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触手尖端蠕动的粘液。而后方,还有更多的触手正在铺天盖地像他涌来。 “吱——” 触手忽然停住了。 距离楚青檀仅仅不到一寸之遥。 不仅如此,就连周围飒飒的风声、随风而逝的落叶、还有飞沙走石,一切如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突兀地定格下来。 然后,楚青檀眼前的那根触手,被一点一点,碾了个稀碎。墨绿浆汁从稀烂的皮肉中渗出,缓慢又清晰。触手艰难蠕动着,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伫立在远处,不可撼动的那只妖魔,身体忽然如同气球一般鼓了起来,鼓到无法继续膨胀的程度之后—— “嘭——” 妖魔和触手都消失了,只留下一地墨绿色的粘液和微微抽搐的碎肉残渣。 那妖魔,竟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抹杀了。 楚青檀愣愣看向身后,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之下的身影缓缓走来,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面容隐去,修长的指尖裹在手套下,只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手腕。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人,虽然时隔久远,但楚青檀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浮仙宫的秦管事。 第54章 沈灵儿惊魂未定,抬眼看向缓缓走来的两人,视线放到秦管事身上,先是一愣,而后瞳孔微微放大,失声道:“八师爷?” “你……你是八师爷,秦铮?” 秦铮,六百年前本是净水原最年轻的长老,后因练功失当走火入魔,大开杀戒,打伤了前去抓捕的仙盟使者,随后不知所踪。 第118章 自那以后,秦铮再也没有出现过,本以为他早已命丧黄泉,就连沈灵儿也只看过他的画像。没想到时隔六百年,他竟毫发无损地重新站在自己面前,沈灵儿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这位惊才艳艳的师爷曾是整个净水源的骄傲,沈灵儿听过不少有关他的事迹,她常常会想,若师爷当初没死,如今大概也是如灵墟仙尊一般冠绝天下的人物吧…… 岁月并未在秦铮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和从前相比,他眼神锋芒尽敛,有种宠辱不惊的平和。他的视线如清风一般从沈灵儿的弟子腰牌上掠过,微微一笑:“你是落尘的弟子。” 落尘是净水原大长老的名字,按辈分,大长老还得称秦铮一声“师叔”。 沈灵儿撑着起身,低头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弟子礼:“净水原第二十六代弟子沈灵儿,见过八师爷。” 秦铮左手虚抬,一股温和的灵力隔空将她扶起,秦铮道:“我早已脱离宗门,与净水原再无瓜葛。如今我为浮仙宫管事,你我分属两宗,不必行礼。” “浮仙宫?”沈灵儿愣住了,随即又觉得这样的结果在情理之中。只是浮仙宫从不插手外界之事,为何这次却…… 说到这里,秦铮看向楚青檀,笑着打了个招呼:“小友,许久未见。” 楚青檀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落在秦铮身前的黑袍人身上,闻言回神点点头:“秦管事,好久不见。这位是?” 黑袍人一言不发,始终沉默着,帽檐下的阴影将他的眸子遮住,但楚青檀总觉得他在看自己。 秦铮顿了顿,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意味不明地叹了声,笑着为楚青檀介绍道:“这是我们浮仙宫的少主,弗舍。” 浮仙宫少主,来头不小。 这次楚青檀可以正大光明地打量眼前人了,他勾起恰到好处的笑意,行了个挑不出错处的平礼:“弗少主,幸会。” 弗舍帽檐微动,隐藏在阴影下的神色难以分辨。他没有说话,像是根本看不见眼前有楚青檀这号人似的,直接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向反方向走去。 楚青檀的视线跟着他转了半圈,触手妖魔死后留下一地魔气缭绕的粘液和碎块,若不及时处理,它们很容易再次汇集,形成新的魔族。弗舍漠然处理残局、净化魔气,难缠的魔气在他手中掀不起一丝波澜,很快烟消云散。他全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过来。 好冷漠的人。 秦铮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看来是早就习惯了自家少主冰山似的性格。既然对方没有要多打交道的意思,楚青檀自然也就敬而远之,他收回视线,注意到沈灵儿身形晃了晃,然后忽然倒了下去。 楚青檀忙上前查看,只见她面色苍白,嘴唇乌青,肩膀上草草包扎的伤口撕裂,暗沉的血液很快渗透纱布,还有越流越多的趋势。 秦铮看了一眼,“是毒发的征兆。” 沈灵儿原本在净水原内就中了妖毒,只不过那时救援莲池刻不容缓,她没有立刻逼出毒素,而是选择服用龟息丹将毒性强压下去,后来妖魔当前,她为护降魔杵强行运功,使用灵力的同时也催化了毒素,如今毒性骤然爆发,她终于支撑不住了,在楚青檀的搀扶下打坐调息。 如今最要紧的是先将伤口的血止住,若是因为失血过多陷入无意识状态,毒性只会扩散得更快。 楚青檀直接兑换了系统商城的加强版金疮药递给沈灵儿:“沈师妹,先止血吧。” 沈灵儿苍白着脸接过:“多谢楚师兄。” 随即她就犯了难,伤在左肩,她现在整条左臂都失去了知觉,麻木到连手指都无法动弹,须得让旁人帮忙上药。可若是上药,她免不了宽衣解带,身边几位又全是男子……实在很不方便。 气氛有瞬间的尴尬,显然在场众人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场的几个男子之中,谁来帮忙上药才能显得不那么失礼呢…… 楚青檀一个土生土长的现代人,没有那么重的男女大防观念,他也不是没见过女孩子穿吊带、低胸礼服,不管怎么说,眼下保住性命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情。 见沈灵儿神色为难,他主动开口道:“若沈师妹不介意,我可——” “我来吧。” 秦铮忽然出声打断,快步上前拿过沈灵儿手里的金疮药,似真似假地叹道:“好歹你也称我一声师爷,徒孙有难,我这个师爷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他修为高深,已到了闭目不视只靠感应也能行动如常的境界,由他来为沈灵儿上药,确实最合适。 可他之前不还说自己已经和净水原没关系了么…… 改口还真快。 不过既然他愿意相助,楚青檀也能少一桩麻烦事,于是将自己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沈灵儿也不忸怩,感激道:“灵儿多谢师爷。” 他们开始上药了,楚青檀自觉背过身去,目光自然而然落到弗舍身上,对方背对着他正在净化魔气,微微低头时,黑袍勾勒出肩背的清瘦轮廓,看着有些眼熟,和记忆中某种同样清瘦的身影隐隐重合…… 楚青檀自嘲地笑了下,他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自从晏归尘离开后,看谁都像他。如今他本尊应当正坐在妖帝之位上发号施令,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还成了浮仙宫少主? 屏蔽掉满脑子胡思乱想,他道:“方才事出紧急,还未来得及好好感谢秦管事,若非你及时出手相救,恐怕我们如今早已凶多吉少了。” 第119章 秦铮笑着应答,手上动作飞快:“小友别谢错了人,出手救你的可不是我。” 楚青檀一愣,不是秦铮,那是…… 他看向弗舍:“难道是……你家少主?” “正是。” 楚青檀感到相当意外,看弗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原以为对方是那种看到旁人遇难也只会冷眼旁观的脾性,没想到竟也会出手相救,看来是他把人想得太狭隘了。 心里自动将弗舍归类为“面冷心热”类型,楚青檀认认真真道:“多谢弗少主出手相救。” 弗舍没有回头,楚青檀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原以为这次也不会得到回答,正要转移话题,没想到忽然听他道:“别自作多情。” 楚青檀:“?” 他正疑心自己听错了,就听他淡淡补充了一句:“杀魔,不是为你。”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楚青檀终究是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随意笑了下,转而询问道:“既然如此,不知二位此番因何前来?” 浮仙宫远在东海,向来避世不出,弗舍和秦铮出现在这里自然不会是巧合。楚青檀自认没什么能耐让这两个人专程离宫寻找自己,沈灵儿更是与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此行是为降魔杵而来。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秦铮笑道:“宫主得知净水原今日有大事发生。浮仙宫虽避世已久,但魔族封印不容有失,这才请少主前来相助。” 楚青檀:“哦?难道你们是来帮助净水原灭妖的?” 秦铮:“非也,我们此行只为将降魔杵护送至仙盟,以防它落入魔族手中。” 至于净水原与妖族的争斗?不论结果是净水原杀退妖族,还是妖族覆灭净水原,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沈灵儿惊讶道:“师爷……浮仙宫也知道有关降魔杵的事情?”就连她也是不久前才得知,浮仙宫宫主又怎会知道? 秦铮只道:“浮仙宫没有秘密。” 他不愿意细说,旁人也不好多问,楚青檀心道那位宫主大人看来要比自己想象得更加深不可测,修真界和妖界若有哪方得他相助,恐怕对于另一方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也难怪他从来保持中立,避世不出了。 抛开这些不谈,有弗舍与秦铮同行,确实能化解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就弗舍方才出手绞杀触手妖魔的本事来看,他的修为至少在分神,甚至大乘。楚青檀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这样也好。” 说话间上好了药,沈灵儿的血止住了,她迅速穿好衣服,拿上降魔杵:“天色不早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楚青檀摇摇头:“不行,妖毒未清,多拖延一阵便多几分危险。沈师妹,咱们还是先找个安全地方解毒吧。” 弗舍似乎哼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地道:“不关心自己的伤,倒对别人分外上心,真是位体贴周全的好师兄。” 这话像是褒扬,楚青檀听在耳中却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不过被他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也有道不浅的伤口。 沈灵儿也注意到了,担忧上前:“楚师兄,你也受了伤,不要紧吗?” 楚青檀抬手看了看,触手妖魔偷袭时他将沈灵儿推开,那时似乎是感觉到手臂刺痛了一瞬,不过情况紧急,他没有分神关注。 因为没有伤到要紧处、流血不多,他穿的又是深色衣裳,所以一时没有发现。看到伤处之后,一直被忽略的痛感才后知后觉涌上来。 这种程度的伤,放在上辈子早让他疼得龇牙咧嘴到处找药了,可在修真界历练了这些年,他现在竟也能做到对其熟视无睹,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楚青檀笑了下,放下手:“只是小伤,无碍的。” 沈灵儿还是不放心,“就算小伤也不可大意,我来为沈师兄疗伤吧。若是那妖魔身上带毒,不及时发现会危及性命的。” 楚青檀一想是这道理,再说处理伤口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于是点点头道:“那便……” “多谢沈师妹”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忽然有人打断道:“你身上也带毒,还是离他远些为好。” 声音低哑,语气冷漠,说这话的人竟是弗舍。 楚青檀的话被堵了回去,他看看神色为难的沈灵儿,又看看不远处一脸事不关己的秦铮,最后目光落到弗舍身上。 “那……少主你来?” 他当然不是真的要弗舍为自己疗伤,怎么说对方也是堂堂浮仙宫少主,身份尊贵,怎么会做这种近乎伺候人的活儿。 不过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打断他说话了,他这个人不是个软脾气,谁让他不高兴了,他就要刺回去。 本以为弗舍会觉得冒犯,谁料对方沉默片刻,竟真的从袖中取出一瓶看起来相当金贵的伤药,走上前来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楚青檀手一抖,弗舍忽然用力,紧紧桎梏住他的手腕,警告般压低了声音:“别动。” 他的嗓音很特别,似乎曾受过伤,低沉喑哑,像是微小的沙砾从耳畔划过,与破碎的音色交织,并不难听,反而让人感觉到一阵酥麻。 冰凉的体温穿透皮肤血肉,直刺入骨髓,几乎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难道这位浮仙宫少主修炼过与寒气有关的功法? 楚青檀抬眸,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过了正常交往界限,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对方凌厉的颌骨轮廓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第120章 这个人……瘦得太过了。 不知怎得,他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嘶——” 手臂传来的钝痛让他回神,弗舍故意将纱布拉紧,声音阴恻恻的:“眼睛不想要了?” 这是在怪他窥探。 楚青檀自知理亏,人家好心为他上药,他却暗中打量对方真容,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可他也不知自己是中了什么邪,自从看到这个人开始,目光就总是不由自主往他身上移,低咳两声道:“抱歉。” 之后他便有意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该看的不看,弗舍似乎对他的识趣感到满意,手上力道放轻,没有再故意折腾他。不多时,楚青檀感觉卷到手肘的衣袖被放下,弗舍道:“行了。” 他包扎的手法很熟练,像是做过千百遍,或许以前也经常受伤,这才…… 楚青檀发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弗舍从前过什么样的日子与自己有什么干系?再怎么说对方也是浮仙宫少主,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关心。 他收起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对弗舍道谢,结果对方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根本不理他。 眼看有冷场的苗头,秦铮适时开口:“此地腥气太重,怕是会引来其他妖族,我们还是先换一处地方解毒吧。” 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功夫,沈灵儿的中毒症状更严重了,她现在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若不即使解毒,以她现在的状态,恐怕撑不到仙盟就会毒发身亡。 她身上还有任务没完成,就算要死,也必须先将降魔杵交到善存仙尊手中才能死。 她不再迟疑,思索片刻后道:“白夜山下有许多巨甲兽的洞窟,隐蔽性极好,且气味杂乱,可以容我们暂时隐匿。” 楚青檀看向秦铮,对方点点头:“请带路吧,我和少主随你们同去。” 一行人向白夜山方向走去,在沈灵儿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了她所说的洞窟。沈灵儿进去后立刻开始打坐调息抑制毒素蔓延,咬伤她的是一种名为白眉腹的蛇妖,其毒素进入身体后便会如游丝般扎根于血液之中,寻常解毒丹药全然奈何不得,只有专攻此毒的结续丹能够将其连根拔起。 秦铮是个全才,炼丹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缺少炼制结续丹所需的一味至关重要的药材:蛇胆花。 毒素已逼近心脉,时间刻不容缓,秦铮道:“楚小友,烦请你与少主一同去附近找找,蛇胆花为黄白色花瓣、黑色花蕊,喜阴凉潮湿,在苔藓茂盛处应当能寻到。我这就开炉炼丹,请务必在日落之前将草药回来。” 日头已西沉,距离日落至多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很紧,楚青檀点点头立刻动身:“明白。” 他们向山体背阴面走去,白夜山是座荒山,常年杳无人烟,树丛盘根错节,道路崎岖难行。 楚青檀用剑刃开路,目光四下留意着着蛇胆花的踪影,无意中发现弗舍慢慢走在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前面的草丛荆棘像是被看不见的巨轮碾压过,变得低平驯顺,全然不会影响他前行。 他似乎掌握着某种操控空间的能力,想起不久前他凭空碾碎触手妖魔的手段,楚青檀在心中思量。 既然他有这样方便的能力,自己就不必费劲用剑开路了,楚青檀召回护花,心安理得地走在弗舍身后,全神贯注寻找蛇胆花。 找着找着,他被动停下脚步——弗舍不走了。 不仅如此,就连“看不见的巨轮”也不再运作,弗舍转过头,兜帽下的目光冷冷睨着他。 看来他对于这种“蹭路”行为相当介意。 楚青檀点点头表示了然,心里损了弗舍两句,自觉回到旁边开自己的路。隐匿在宽大黑袍下的身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重新迈步向前。 楚青檀专心找花,身边一旦安静下来,他的脑海中就不自觉回想起不久前沈灵儿说过的话:火戎自爆,妖帝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身受重伤…… 虽然明白以反派的身份设定,哪怕是身受重伤也不会有事,但这四个字却像魔咒一样在楚青檀脑中盘旋不去。 这是在担心什么呢? 他颇有几分自嘲,毕竟要论伤人,谁也没有他当初做得狠。那可是切切实实将所有后路都堵死了。晏归尘现在大概恨他恨得要死,他在原剧情里的结局是被活生生抽出了脊椎,拦腰吊在万蛇窟之上,日夜被毒蛇缠绕啃噬。现在看来,只怕会更惨。 可为何偏偏是蛇呢? 楚青檀苦中作乐地想,哪怕是豺狼虎豹,蚂蚁毒虫也好啊,他这人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蛇,心理阴影严重到光是看一眼都会刺激得头皮发麻走不动路的程度。 刚想到这里,他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身边树杈上软软垂下来的一条东西,藤蔓似的体型,乍一看与树藤别无二致,仔细一瞧,三角形头颅,背上点缀着斑斑点点的鲜艳花纹——分明是条毒蛇! “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楚青檀身体一僵,瞳孔骤然紧缩,那毒蛇的蛇信就在眼前吐露,尖牙距离他的脸只有一步之遥,这一刻不管是功法还是灵剑,全都被他忘到脑后,他只能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忽然,眼前一道雪亮的银光闪过,那条冲他露出了尖牙的毒蛇被斩成两截,挂在树上的身体失了力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 第121章 久违的空气涌入胸腔,楚青檀这才猛地恢复了呼吸,脚下的蛇尸让他忍不住倒退两步。 有人在他身后扶了一把,是弗舍。虽然没有看清武器是何物,但楚青檀知道方才也是他出的手。 弗舍收回手负在身后,见楚青檀脸色都变了,顿了顿,开口时颇有几分讥讽的意味:“怕?” 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说不怕也没人会信,楚青檀惊魂未定,心里感激弗舍出手相助,没有介意他的语气,如实道:“年少时曾遇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对蛇类……心有余悸。” 弗舍听后无言了一阵子,忽然问:“所有蛇类?” 所有种类的蛇在楚青檀眼里都一样可怕,没有例外。他默默拿稳了剑,给出肯定的回答:“所有。” 弗舍不说话了,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目光有如实质,即使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楚青檀也能感觉出来,他想了想自己方才的回答,似乎没有得罪对方的地方,迟疑道:“怎么了?” 弗舍忽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5章 蛇胆花性喜阴寒潮湿,楚青檀一路留意着长有青苔的地方,很快在一处树丛掩映的泉眼旁边发现了几株。 快速采回去交给秦铮,东西交到秦铮手里的时候,太阳才沉了一半,他们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此后秦铮有条不紊地提取花瓣精粹、融合药性,炼制出结续丹喂沈灵儿服下。她吐出一大口毒血,气色开始好转,擦了擦嘴角便立即打坐消化药性。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星夜笼罩白夜山,洞穴近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 入夜寒凉,虽然在场几人皆修为不低,但照顾到沈灵儿身体虚弱,楚青檀还是捡了些枯枝生火,既能取暖,也做照明。 四人的影子在穴壁上清晰摇曳,没人说话,橘色暖光中只听见火星窜动的轻微炸响。 自从回来之后弗舍就再没与楚青檀有过任何交流,虽说之前也同样,但这次楚青檀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一些不同,每当他抬眼看过去时,对方总会提前移开视线,难以捕捉。 他不是自寻烦恼的人,没有思量太久便将注意力放回到正事上。拿着棍子拨了拨柴火,对秦铮道:“许久未见,不知木前辈近况如何?” 自五年前浮仙宫一别后,他与木心便再也没见过面,不过对方倒是经常托人送来新锻造的法器,品质世所罕见,楚青檀与燕凌霄在历练途中遇到了适合的材料也会留着给他送过去。君子之交淡如水,不需要太多言语解释,大家都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秦铮道:“小木啊,他还是那个性子,整日将自己闷在屋里打铁,难得看见他出来走动。偶尔遇见,他的气色比刚来那阵子好多了。” 相由心生,多年郁结得以纾解,气色自然会变好。 楚青檀随意问了几句,终于进入正题:“宫主大人此次派二位前来,除了护送降魔杵,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秦铮微微一笑,回答得滴水不漏:“降魔杵对整个世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宫主大人派我们来自然只是为了它,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目的,那就是我们自己的私事了,楚小友难道连私事也要过问吗?” 楚青檀笑笑:“当然不会。我只是想知道,宫主既然不愿降魔杵落到妖族手中,是否意味着浮仙宫在两族争斗之中更倾向于站在妖族的对立面?” 秦铮:“降魔杵可以在任何人手中,除了魔族。宫主不会偏帮任何一方,浮仙宫亦是。我们所求的不过是平衡。谁想打破平衡,谁就站在浮仙宫的对立面。” 楚青檀忽然想起原书烂尾剧情里,男主和反派同样是分庭抗礼相持不下,也算是平衡的体现,水至清则无鱼,既然浮仙宫追求平衡,那么在暗处,剧情无从体现的地方,是否也有浮仙宫在其中推波助澜? 不管怎么说,浮仙宫目前表现出的态度至少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魔族绝不能再次出世。如果有人背道而驰,无疑会成为全天下的敌人。 虽然不知道晏归尘为何想要解开封印,但楚青檀并不希望他真的走上那条路。就算最后的结局一定是他会败在男主手下,自己也希望他能保住性命,重新开始。 他终究……还是想拉他一把的。 等燕凌霄从无望崖出来,不出意外修为已到达分神境大圆满。来到这个阶段,后续再想晋升就只能凭借修士个人的悟性和机遇,五年来该给的金手指都给了,楚青檀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帮他的。 如果楚青檀想,倒是能砸积分直接将自身修为提上大乘期,但他就算再强,强到能直接一统两界也没用,任务最终还是要落到男主身上。 系统给的任务目标很宽泛,“帮助男主打败反派”,怎样算是打败,打败到何种程度?都没有给出明确的标准。 鉴于原小说的太监性质,故事后期本就没有明确的剧情线。楚青檀猜测,只要剧情符合逻辑、男主成为最后赢家,结局能够兼备这两点,就不算烂尾,他的任务也就能够顺利完成。 至于反派,不一定非要被男主杀死,谁规定反派不能洗白呢? 既然燕凌霄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楚青檀想,等与他汇合交代好所有事情之后,自己就找办法去妖界走一趟。虽然明白希望渺茫,但总要一试。无论如何,晏归尘绝对不能成为那个解开魔族封印的人,只要他还没有犯下大错,一切就有挽回的希望。 第122章 楚青檀沉浸在万千思绪之中,并没有发现对面两人的细微交流。一直如同冰冷石像般打坐的弗舍,放在膝上的指尖颤抖着慢慢蜷缩起来。 洞外月光洒落,秦铮微不可察地看了弗舍一眼,对方摇了摇头,他只得收回目光。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柴火燃尽,温暖的火光慢慢暗了下来,只余下一堆火星莹莹的余烬挥发最后一点暖意。这暖意伴着静谧的风声,感觉就像星夜躺在柔软的沙滩上,耳边划过阵阵浪潮,让人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但这里是蛇窝遍地的白夜山,楚青檀心里总有顾虑,无法真正安心入睡,索性起身出去走走。 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冷玉似的月亮高悬在头顶,目下所及之处皆蒙上一层清浅辉光,又有树影朦胧,如积水空明,藻荇交横。 抬头看着明月,寒凉夜风扑打在脸侧,睡意顿消。 此景美则美矣,独自欣赏却不免感到冷清孤寂,难怪从前许多诗人才子们总喜欢对月感怀,慷慨赋诗。 楚青檀年少读书时不学无术,翘过的课比吃过的饭还多,面对此情此景,纵使心中百感交集,也只能想到一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哎。 他大感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想要往回走,却意外发现了不远处站在树下的身影。 黑袍裹身,静悄悄的,像一团沉默的影子。 是弗舍,他也在抬头看月亮。总是压得很低的帽檐向后坠去,漂亮的鼻尖和唇瓣暴露在月光下,同样的冷□□致,轮廓却有几分熟悉。 楚青檀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再看过去时,对方已经低下了头,刚才的熟悉感仿佛只是自己的幻觉。 发现楚青檀正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弗舍身形顿了顿,随即转身就走,颇有几分“有你没我”的干脆。 楚青檀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到他了,几步追到对方身后,疑惑道:“弗少主,我虽不是什么君子,可自认与你并无干戈,你为何总是避着我?” 接下来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同行,如果他真的无意间触怒了对方,还是尽快将事情说开为好,一味回避只会加剧矛盾,让双方都不痛快。 弗舍却全然没有想要解决问题的意思,丢下一句“自作多情”,走得更快了。 楚青檀没那么容易被甩开,当他下定了决心要完成某件事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退缩。 他大步跟上,冷静道:“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好了,那我再自作多情地多问一句,为什么你对旁人能做到视若无睹,面对我时却要夹枪带棒若即若离?我们难道不能正常相处吗?” 弗舍急促的脚步一顿,倏地转头看来,声音含怒:“因为我就是讨厌你!不行吗?” 楚青檀:“我又不是灵石,人见人爱。你讨厌我可以,但总得有个理由吧?”无缘无故就被人讨厌的话,那他也太无辜了。 而且他看对方的表现,似乎对自己积怨已久,他猜测道:“我们以前见过?” 这几年他带着燕凌霄走南闯北,结识过奇人异士多到连他自己也数不清,或许他曾在某时某地与眼前这位神秘的少主有过交集,只是他忘记了,又或许他曾在不自知时得罪过对方,这才让对方一直记仇到现在。 弗舍静静看了他几秒,忽然冷笑:“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见没见过又有什么要紧?反正也没人在乎。” 这不领情不配合的态度真是十分令人头疼,楚青檀只得顺毛捋,兴许把对方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意压下去,他们之间的交流就顺畅多了。 “不,我在乎。倘若我们真的曾经见过,或者我曾无意中做过冒犯你的事情,请你如实告诉我。如果是我的错,我也好赔礼道歉,将旧怨揭过,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楚青檀说着说着,发现对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开始发抖,抬手捂上自己的腹部,总是挺直的脊背微微弯了下来,像是冬日里被积雪压折的青竹。 “你没事吧?” 弗舍后退两步,“站住!别过来。” 他周身气息狂躁凌乱,指尖紧紧按住腹部,显然是出了什么问题,楚青檀也顾不上什么旧怨不旧怨的了,皱眉关注着他的气息变化:“我能帮你做什么?” 弗舍喘息声轻颤,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忍了许久才道:“离我远点。” 声音很轻,几乎快要融化在夜风中。 楚青檀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这种时候任何争辩只会加剧对方的痛苦,顺着他的意思或许会好些。 他一步步后退,远远看着那个满身清冷月光的身影慢慢矮了下去,直至蜷缩到地上,像一只受伤的猫。 忽然他的身侧有道影子一闪而过,秦铮凭空出现在弗舍身前,没有伸手碰他,只是递给他一瓶药水:“喝下去便无事了。” 弗舍一把将那药水挥开,“我不要!” 秦铮无言看着他在痛苦中煎熬,叹道:“这又是何必呢?” 弗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低,距离太远,楚青檀没能听清。 第56章 这一夜,真正在安稳休息的只有沈灵儿一人。 结续丹的效果很好,调养一整晚之后,她体内残余的毒素已经完全被逼出来,周身的灵力波动趋于稳定,伤口也终于有了愈合的迹象。 第123章 睁开眼时发现身边几人都不在,她走出洞外一看,三人聚在一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楚青檀的神情有些凝重,见她过来关切询问:“沈师妹,恢复得如何?” 沈灵儿神色惭愧:“多谢各位不吝相助,我已无碍,若无别的事情便尽快启程赶路吧。”若不是为了给她解毒,大家也不必在这里耽搁一夜。 楚青檀闻言看了弗舍一眼,他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隔着严严实实的黑袍看不清他的脸色,不知他的状态是否表里如一。 毕竟昨夜的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而秦铮递过去的药,他到最后也没喝,是硬扛过来的。 楚青檀想不明白,弗舍那时都已经疼到站不稳了,为何就是不肯喝药缓解。他在不远处看着,心里就像揣了块石头,坠坠的难受。 决定动身前,楚青檀低声问弗舍:“你还好吗?” 弗舍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好得很,不劳费心。”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启程之后,楚青檀发现他隐约有落后的迹象,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 楚青檀猜测他也许是旧伤未愈,但又强撑着不愿示弱,于是在赶了一段时间的路之后招呼沈灵儿将速度放慢些,煞有其事道:“我似乎是伤着腿了,无法走太快。” 走在前面秦铮和沈灵儿闻言都回过头来,反应全然不同,秦铮看着他一脸若有所思,沈灵儿却没想太多,真以为楚青檀伤了腿,关心道:“要紧吗?我略通医术,可以为楚师兄看看。” 楚青檀并没有伤,当然不会让她看,“只是小伤,昨夜我已经处理过了,不必劳烦沈师妹。” 照顾到楚青檀的“腿伤”,接下来的行程速度放缓了许多。但他们的道路并非一番风顺,走了半日不到,便再次遇到妖族的袭击。 这次来的是一群,数量众多防不胜防。秦铮一人引开了大部分火力,剩下十几只妖族与妖兽分别由沈灵儿和楚青檀应对,弗舍站在不远处,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正与楚青檀交手的是只蛭妖,实力不强,但身体异常柔软,如水液一般形态多变,连灵剑也无法将它刺穿。楚青檀正专注应敌,忽然发觉远处寒芒一闪,不起眼的鸟羽如钢针般向弗舍直刺而去,他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危险!” 顾不得恋战,楚青檀一记灵力暴击震开缠上来的蛭妖,用力拉过弗舍躲开那记偷袭,随即抬剑挡住身后接踵而至的攻击。 瘦削的身体撞到胸膛上,没有多少重量,楚青檀一只手就能将他完全护在胸口,掌心紧紧按住他的肩膀,冰冷嶙峋的触感从衣袍下透出来。 弗舍身体一紧,伸手推他胸膛,“你——” “别动。”楚青檀把人按得更紧,几乎是贴在自己身上,全神贯注对付妖兽,不再分心。 弗舍比楚青檀矮了半个头,下巴挨在楚青檀肩膀上,双手僵硬地放在楚青檀背后,不知是要推开还是要靠近。 耳边是一声声的急促心跳,强硬的力道不容自己后退分毫。眼前剑光明灭,血肉翻飞,自己被人保护得很好,连一点血腥气都未曾沾身。弗舍只挣扎片刻,便如同积年的坚冰缓缓融化成温水,他伸手攥住楚青檀的衣服,越来越用力。 楚青檀看出来了,弗舍根本没有恢复,与初见时的强大从容不同,现在的他五感迟钝,功力溃散,就像个全无修为的普通人,完全没有自保能力,若是放任他独自待在战局之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祸事。 他一手将人牢牢护住,在妖群中杀了十几个来回,待将敌人全部解决,佩剑上沾满妖血,才小心把手放开。 “你还好吗?” 同一个姿势维持太久,弗舍的身子似乎有些僵了,意识到战斗结束,他先是愣了愣,指尖缓缓松开,随即一推楚青檀胸口猛地后退,一句话也没有说。 楚青檀心想他大概是觉得失了面子,毕竟身为深不可测的浮仙宫少主,却要像个弱者一样被别人护着,对于性子要强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耻辱,他生气实属正常。 见他身上没有伤口,楚青檀主动转移话题:“你的修为……” “只是暂时的。” 弗舍冷冷打断他,“很快就会恢复。” 楚青檀看着他道:“不要勉强,下次若再遇到妖族袭击,你便躲在我身后,我会护着你。” 弗舍再次沉默,许久后才漠然道:“你对谁都这样?” 虽然他的声调没怎么变化,但楚青檀觉得他好像又生气了。这人的脾气就像他的身份一样莫测,怒意说来就来,好在楚青檀早已习惯,顺着他道:“自然不是。弗少主救过我,于情于理我都该还你这个人情。”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出口,弗舍是浮仙宫的人,并且地位很高,若是能与浮仙宫交好,对他而言受益无穷。至于心里那点微妙的情感,楚青檀自动忽略。 不过他开始好奇,弗舍修炼的到底是何种功法,会让他功力尽失不说,身上也从未展现出一星半点的灵力波动。 灵力波动这种东西,但凡是个修士,哪怕只是最低阶的炼气境界,只要经历过引气入体的过程后便会出现。修为越高波动越强,有经验的人只需通过灵力波动便能判断出修士境界。 可自从弗舍出现开始,他的身上就什么也没有,除非他是妖,或者使用了某种方法掩盖自身灵力波动,楚青檀更倾向于相信后者。 第124章 妖族与人不同,哪怕是渡过化形期修炼出了人形,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有别于人类的兽性,而这种兽性,楚青檀还从未在弗舍身上发现过。他更像一块玉璋,漂亮但冷冰冰的、带着刺人的棱角。 虽然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但楚青檀觉得他的相貌一定很好看。这想法很没有依据,因为容貌出众的人大多是不介意被人看的。 弗舍道:“我不需要谁来保护,管好你自己。” 他的言辞还是如此不留情面,但楚青檀能感受到他态度的软化,最起码他不再像白夜山时那样一味地回避自己了。 处理好残局,几人重新出发。疾行许久,弗舍逐渐体力不支,楚青檀见状有意落后与他并肩,不时拉他一把,略施法术,让他能走得松快些。 弗舍一开始并不领情,甩开他递过来的手,无意间触到他掌心疤痕,不知怎么的又肯了。 那道疤痕横贯楚青檀整个右手掌心,宽寸许,即使早已愈合,也能看出当时一定伤得不轻。 楚青檀见弗舍似乎很关注这道疤痕,于是道:“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未伤及经脉,不算什么。” 弗舍收回目光,没有回答。但当楚青檀再次拉着他给他传功时,他没再反抗。 接下来一路往北疾行,按照这样的速度,再有不到半日的路程他们就能抵达仙盟。 天色再次黑了下来,赶了一整天的路,又经历一番拼杀,此时几人都有些疲惫。夜晚赶路比白天更危险,他们决定停下来休整片刻恢复状态。 今晚的月亮没有昨夜圆,以修士的目力来说,只靠着微弱的月光也能在夜间行动如常,不过楚青檀还是生了堆火,嘴里嚼着补气丹,将盖在火堆下的红薯拨了出来。 虽然以他的修为早已能辟谷,但他深以为满足口腹之欲乃人生一大乐事,如果人活着连饭都不能好好吃,那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呢? 从小喝琼浆玉露长大的沈灵儿从未见过这种接地气的食物,好奇地凑过来:“楚师兄,这是何物?” “烤红薯,味道还不错。”楚青檀递给她一个,“尝尝?” 沈灵儿接过来尝了一口:“唔……好特别的味道!” 见她赞不绝口,秦铮产生几分好奇,红薯他见过,但这样简单的烹饪方式他却闻所未闻,于是也不客气地剥了一个尝。 楚青檀剥皮手艺一绝,烤熟的红薯在他手中很快露出粉糯澄黄的内里,热气腾腾,焦香四溢。他看了眼坐在旁边无动于衷的弗舍,秦铮道:“楚小友自便吧,我们少主从不进食。” 难怪瘦成这样,肩上都没什么肉。 弗舍吃不吃是一回事,自己给不给又是另一回事。在场每个人都有,为免厚此薄彼之嫌,楚青檀将剥好的红薯塞到弗舍手里,随他拿去烧了还是扔了。 刚烤出来的红薯还有些烫,弗舍就那么捧在手里,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抬眸看看楚青檀,对方正一口一口吃得畅快。 犹豫片刻,他将红薯凑到唇边,安静地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又咬一口。 秦铮用余光看着:“……” 总是儒雅从容的表情似乎有点崩坏。 见红薯没被扔掉,楚青檀有些意外,又有点高兴。他觉得弗舍这个人虽然别扭又嘴硬,但有时也不失可爱之处。 休息妥当,他们准备再次动身,楚青檀将火堆扑灭,起身时动作一顿,抬头与秦铮对上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东西跟上来了。 他们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现,照常往仙盟方向前进,走了一阵子,沈灵儿也发现了端倪,频频回头。 “楚师兄,我们周围似乎有人。”从之前开始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但却迟迟没有发起攻击。 楚青檀点点头:“敌人不少。不过没有立刻攻击我们的意思,恐怕留有后手。” 沈灵儿蹙起秀眉:“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形势对我们不利。”这次来的妖族没有向前几次一样莽撞进攻,一看便知有备而来,不好对付。 楚青檀:“不必太过紧张,随机应变便是。” 在猛兽露出獠牙之前,他们的草木皆兵只会消耗自己的精力,反而容易让对方抓到破绽。 一明一暗的局面并未维持太久,距离仙盟境内只剩最后半个时辰的路程,敌人终于按捺不住发起了攻击。 令人意外的是,来的妖族数量虽多,但整体实力比上一波还弱。楚青檀挡在弗舍身前,一剑解决一只,心中疑虑越来越深。 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仙盟又近在眼前,要想夺得降魔杵,眼下是最后的机会。敌人在暗处蛰伏这么久,怎么可能只派出这点战力? 夜风拂过树梢,飒飒轻响,树影在月光下摇曳,不知是不是错觉……树上似乎有个黑色的影子。 不是错觉!楚青檀倏地望去,正好与树梢上蹲着的漆黑身影对上目光,那是一双红到几乎能滴出血来的赤色眼睛。 黑发、鹰爪、鸦羽,还有从袖口与衣摆中垂下的、蛇身一般的长藤…… 妖王藤鸦! 不仅如此,看他双目赤红、周身黑雾缭绕的模样,恐怕早已被魔族夺舍成功了。 若是弗舍状态正常,战胜妖魔藤鸦并非难事,可他如今修为尽失,他们剩下几人哪怕联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更遑论对方的目标不是杀人,而是夺宝。 第125章 对上楚青檀的目光,藤鸦轻轻笑了下,那笑容甚至称得上温和。下一秒,他的身影骤然消失。 楚青檀心脏狠狠一跳,立刻拉上弗舍,“走!”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意识到了不对,丝毫不恋战,形随声动,几乎在楚青檀说完话的瞬间便已冲了出去。他们不再顾及掩饰气息,功法运转,用出了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楚青檀有法器加持,即使带了一个人也能领先在最前头,他一边全速疾行,一边凝神留意着可能来自各个方向的袭击。降魔杵在他身上,藤鸦的第一个攻击目标最有可能是他! 他的速度太快,两侧景色飞速倒退,几乎留下残影。猎猎疾风如刀似刃,割走血液中仅存的温度,唯有紧紧交握的双手始终如一,力道之大甚至让弗舍感到了疼痛。但这次他不再被动接受,而是用力抓紧,像是两根天生就该缠绕在一起的藤蔓,无论如何也不分开。 树木变得越来越低矮,他们即将脱离这片危机四伏的密林,踏上一片碧波荡漾的浅草原野,再往前便是仙盟境内。 希望看似近在眼前,楚青檀的心态却远没有这么乐观。细微的破空声自后方袭来,他猛地侧身避过,一只脚踏出了密林的阴影范围,猛然意识到什么,伸手道:“停下!” 两道流光接连停在他身侧,是秦铮与沈灵儿。 他们顺着楚青檀的目光向下,皆微微变了脸色。 一根翠绿色的藤蔓从楚青檀的脚下长了出来,此刻正从容不迫地往上爬,很快爬上了他的小腿。 弗舍骤然握紧了手掌:“魔种。” 魔种,魔族独有的繁衍方式,将提纯后的魔气注入种子之中,一旦有人触碰,种子就会立刻在他的血肉中扎根,汲取他的生命力壮大自己,直到种子完全成熟,就会立刻夺取这人的灵肉取而代之。 “啪、啪、啪。” 不紧不慢的鼓掌声,藤鸦不知何时已经出现,蹲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盯着他们,笑着道:“连魔种都知道,你很厉害。” 楚青檀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你早就计划好了。不论是妖兽围攻还是偷袭,都不过是你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最终目的就是让他们忽略脚下的危险,自己踩上他早已埋好的魔种。 藤鸦抱着膝盖点点头:“不错,可惜你明白得太晚,只好成为我的养料了。” 楚青檀笑笑:“会吗?” 藤鸦歪头看着他:“请你不要乱动,你应该还不知道吧,魔种这东西,是可以受母体催熟的。也就是说,我只要像这样动动手指……” 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楚青檀:“你,就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除非能将魔化的藤鸦瞬间击杀,否则他随时能要了楚青檀的命。 现场寂静几秒,弗舍的指尖动了动,空气中微不可察响起血肉撕裂的声音。秦铮猛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抓住弗舍,压低的声音严厉至极:“不行!” “不论你们有什么小动作,我都奉劝一句,最好不要哦。”藤鸦好整以暇注视着他们,叹了口气,“说真的,就对付你们几个,帝君干嘛要派我来呢?” 楚青檀:“这话倒是不错,他应该亲自来。” 藤鸦捧腹道:“真遗憾,他现在正忙着养伤呢,怕是不能满足你的愿望了。” 楚青檀:“哦,所以他才派了你过来,你是他的得力干将?” 藤鸦高高兴兴的:“你看出来了?我很强,在我还是一只化形期小藤妖的时候,就曾吞噬过一只比我本体还大的乌鸦。哦,那是两千年前的往事了……” 楚青檀与他东拉西扯拖延时间,脑海里一目十行迅速翻查系统商城寻找脱身道具,连系统也为他捏一把汗。 【这个……欸不行不行】 【这个这个,“替死傀儡”,使用后两分钟内可为宿主抵挡一次死亡,价值5555积分】 楚青檀的目光在“替死傀儡”上停留一瞬,迅速滑下去。他没有接受系统建议,而是选择了另一件道具…… 藤鸦的往事讲得差不多了,魔种已经爬到了楚青檀的腰际,他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舍:“我喜欢你,可惜你就快死了。你们人类就是这点不好,太脆弱,活不长。” 楚青檀:“既然如此,何不放我一马?” 藤鸦:“你要求饶?” 楚青檀拿出降魔杵,当着藤鸦的面晃了晃:“你追了我们这么久,不就是想要这个么?我把它给你,你过来拿去吧。” 沈灵儿目光一紧,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藤妖闻言起身,又立刻蹲了回去,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狡猾的人类,想骗我过去?我才不上当。” 人类的心眼比魔族还多,藤鸦坚决不做冤大头,他袖中的一根藤蔓逐渐伸长,摇头晃脑地伸到楚青檀面前,勾了勾:“请交给我吧,谢谢。” 楚青檀笑着伸出了手,却不是拿着降魔杵的右手,而是掌心刻有烙印的左手:“不客气。” 抓住藤蔓,恐怖的电流瞬间席卷藤鸦本体,他狠狠一颤,身体出现短暂的僵直,眼前一片空白。 价值888的瞬发型攻击道具:掌心雷。高达十万伏的电压,能直接让化形期以下的妖族灰飞烟灭,就算是魔化后的妖王遇上,也得老老实实被硬控几秒。 要的就是这短短几秒,一直在等待时机的秦铮动了,但有人比他更快。 第126章 没有任何征兆,藤鸦的身体中骤然冒出无数突刺,将他的身躯刺了个粉碎,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幸免。 “嘎——” 扭曲可怖的躯壳从树上砸了下来。 爬到楚青檀胸口的藤蔓一停,像是瞬间被抽去了生机,迅速枯黄坏死。 弗舍狠狠将他们从楚青檀身上扯下来,动作间洇出大片血迹,却不是来自楚青檀。 楚青檀抓住他的手臂,手下是一片腥热的濡湿,鲜血浸透了弗舍的黑袍。他摇摇欲坠,忽然向前倒去,楚青檀立马揽住他:“弗舍!你怎么样?” 秦铮声音含怒:“虚弱期强行动用力量,你不要命了?” 弗舍急促喘息着,身体在楚青檀的怀中微微抽搐。 楚青檀想为他传功,秦铮阻止道:“没用的,灵力对他没用。没人能帮他,他只能自己挺过去。” 灵力没用? 楚青檀一愣,灵力怎会对修士没用? “等等,好像不太对劲……”沈灵儿愣愣看着不远处,颤声道:“他、他没死!” “喀……喀……” 藤鸦残破的躯壳缓缓裂开,接着像是蝴蝶破茧一般,一只乌鸦从里面钻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轰——” 鸦群仿若洪流,争先恐后从爆裂的惨躯中脱身而出,很快如黑云般铺天盖地向几人压来,漫天鸦羽,连一丝月光也无法漏下。 秦铮立即撑起灵力结界将众人护住,肃然道:“不,他已经死了,否则魔种不会枯萎。” “藤鸦……藤鸦。原来是这个意思。”楚青檀瞬间明白了秦铮的未尽之意,唯有沈灵儿不明所以。 楚青檀:“藤鸦是双生妖,‘藤’死去之时,便是‘鸦’的新生之日。” 沈灵儿睁大了眼:“他有两条命!那我们如今岂非插翅难飞?” 确实是插翅难飞。 在鸦群几近疯狂的扑杀下,秦铮的结界已经出现裂痕,等结界一破,他们都得完蛋。 系统商城里倒是有不少能让楚青檀脱身的道具,但那些道具只能让他独活,却不能带着其他几人一起离开,再加上降魔杵不能被任何力量转移,若是落到魔族手中,无疑宣告了这次任务的彻底失败。 这样的结局,楚青檀实在无法接受。 他极力思考破局之法,可摆在眼前的似乎是个死局,除了放弃,别无他法。 结界的裂痕越来越大,就在楚青檀快要认命的时候,一声铿然剑鸣划破喧嚣,金色长剑通体粲然,带着逆转乾坤之势自天际砸落,硬生生将包裹着他们的黑云割开一道口子。 一个清朗的声音行令道:“破!” “哗——” 剑光大盛,金光撕裂黑云,鸦群尖叫着四散纷飞,包围圈瞬间溃散。 身穿白衣的青年抬手将天问剑召回,看见楚青檀的身影,立刻闪身过来。 “师兄!你没事吧?” 第57章 是燕凌霄来了。 他现在的实力能与魔化藤鸦打个平手,但并不能完全克敌。之所以能有如此威力,其实是用灵力催动了天问剑意,再加上藤鸦不久前受到重创,还未恢复至全盛状态,这才暂时被他逼退。 尽管如此,也足以为几人争取到片刻喘息之机。 燕凌霄大步上前,“师兄,你没事吧?” 他出关后看到楚青檀的留信便立马动身寻人,幸好,他来得还不算晚。 楚青檀心里的石头落地,能在关键时刻救场,总算他这几年的培养没有白费。 见燕凌霄过来,他动了动,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忽然被一股大力攫住。 弗舍死死扣住他的手臂,声音低哑,一个字一个字从胸腔里挤出来:“你去哪?” 楚青檀愣住,察觉到靠在自己胸口的这具身躯此刻僵硬得好像一块石头,对方抓住自己的手臂难以抑制地颤抖,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他无法忍受的东西。 他直勾勾盯着燕凌霄的方向,手上越来越用力,到了连楚青檀都感到吃痛的程度。失控的力量在他们周围躁动,仿佛一头被入侵领地的猛兽,正在发出威胁的低吼。 燕凌霄走过去的脚步骤然一滞,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森寒杀意——只针对他一个人。 数年来的历练让他对杀意的感知无比敏锐,立刻横剑身前,锁定了来源目标,是距离师兄最近的那个黑袍人! 虽然不知道二人是何关系,但出于对师兄的关心,燕凌霄还是大声提醒:“师兄,快离开他,他有问题!” 看着两人隔空对峙,楚青檀不明所以,弗舍与燕凌霄应当是第一次见面才对,何来如此针锋相对的敌意?看他们这架势,但凡添上一点火星,立刻就能以命相搏。 楚青檀的态度就是那一点火星,他夹在弗舍与燕凌霄之间,找不到两全的选择。不管是动还是不动,都会引发另一个人的激烈反应。 “先别动手。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灵儿在一边看着,同样不明所以,燕凌霄不是他们这边的人吗?怎么一来就要开打?何况弗舍受伤这么严重,再打下去命都没了! 她试图上前阻止,被秦铮一把拉住,慎重地对她摇摇头。 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声鸦鸣划破夜空。抬眼望去,只见明月被一轮黑色的圆盘缓慢吞噬,那景象很像传说中的“天狗食日”,不过对象换成了月亮。 第127章 见此奇观,楚青檀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面色一变,感到万分棘手,咬牙挤出几个字:“罗刹门。” 罗刹门,妖王藤鸦的绝杀技。以自身性命为赌注,将敌人困于自己的领域内,若在特定时间内无法脱身,则敌人死亡,反之则藤鸦丧命。 一个妖王以自身性命为代价设下的赌局,从来没有人能成功逃脱,藤鸦凭借着这一能力,甚至曾困死过一名大乘期修士,其凶险程度不言而喻。 月光逐渐晦暗,当夜空完全被黑暗吞噬时,楚青檀只觉怀中一空,眼前光亮与黑暗交叠明灭,像一盏即将坏掉的白炽灯,周围终于颤颤巍巍地亮了起来。 楚青檀身处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弗舍、燕凌霄、沈灵儿和秦铮都不见了踪影,他似乎置身于繁华的城池中心,周围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吆喝叫卖声沸反盈天。 可诡异的是,天上挂着的太阳是猩红色,落下来的阳光照到人脸上,如鲜血一般流淌,他们却对这诡异的情景没有半点反应。仔细一看,这些人的脸仿佛都被一层红纱笼罩着,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耳边一刻不停的嘈杂声音,细听下来也是朦胧不清,像个吊诡的梦境。 但楚青檀知道眼前的不是什么梦境,而是藤鸦的罗刹门领域,领域内所有生灵都是他的分|身,他可以随时在这些分|身之中切换本体,如果不能杀死他的本体,分|身就永远也死不完。 在原剧情里,作为后期妖帝手下的得力手下之一,藤鸦给男主造成过不少麻烦,其中最后也是最严重的一次便是罗刹门。 最后如果不是后宫之中有千机门的小师妹冒死窥探天命,算出了生门所在,男主还真有可能栽在这里。 处在领域之中的人想要逃脱只有两个办法,一、杀掉藤鸦真身,二、找出唯一的生门。 藤鸦在领域中近乎无敌,要杀他固然不易,但要在几乎没有尽头的领域中找到小小一处生门,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生门飘忽不定,随时都在变动,或许上一秒才找到,下一秒它就已经转移到了别处。 楚青檀一路向前,领域中的“人”仿佛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纷纷绕开他走自己的路,但当他不着痕迹悄然向后望去时,会发现身后无数模糊不清的脸孔都齐齐朝向他的方向,无声窥视。哪怕身子已经走出去很远,他们的头也违反常理地转到身后,直勾勾盯着他。 这只是一个开始。 照书中剧情所描述,随着领域内的时间推移,他们会逐渐展露出攻击性,且时间越久越难对付,要想脱身只能趁早。 楚青檀加快前进速度,在人群中飞快搜寻,一个个模糊的面孔从眼前闪过,忽然他脚步一滞,看到了某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楚青檀有瞬间的错乱,怀疑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晏归尘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无意义的嘈杂声隔绝远去,他听见心脏在胸腔中砰砰跳动,从来没有过的热烈,几乎让他感到呼吸困难。此刻他暂时抛开所有杂念,定定盯着那个身影,艰难拨开挡在身前的无数躯体,终于伸出手,沉沉扣上那人肩膀。 “你——” 那人缓缓转过头,却并不是楚青檀预想中的面孔。眼前一花,对方悄然变成了弗舍的模样。宽大的帽檐下,唇瓣染血般嫣红。 “原来是你。” 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楚青檀理智回归,明白自己方才或许是受领域影响才会一时间分不清幻觉与真实。 他胸口的气一松,手臂滑落,却没有顺利收回。 冰凉的手掌扣上来,纤柔修长的手指不由分说滑入他指缝之间,如蛇一般与他交缠扣紧,依偎的姿态仿若两人是最亲昵的恋人。 楚青檀一愣,不明白弗舍这是在做什么,只听对方轻声问道:“若不是我,你希望是谁?” 楚青檀:“……没有谁。” 他试探着挣动了一下,发现对方将他牵得很紧,虽然不适应这样亲密的举动,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细节的时候,他只能归结于对方不想在领域中与自己失散,毕竟失散后再想找到人几乎是难如登天。 不过现在的弗舍倒是比进入领域之前状态好得多,就连身上的血迹也都消失了,只是楚青檀依旧没在他身上察觉到灵力波动。 “看样子,你的功力恢复了?” 以弗舍的实力,若是能恢复到全盛状态的十之七八,那么他们就有很大希望脱离罗刹门。 仿佛猜到他的想法,弗舍遗憾地勾了勾唇:“没有。” 他上前两步,骤然拉近两人距离,仿佛是贴在楚青檀耳边说话:“现在的我什么用也没有,你会丢下我吗?” 楚青檀觉得他在说笑,不过看着周围逐渐朝他们聚过来的人群,又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说笑的心情。毕竟他可不是男主角,没有次次都能绝处逢生的金手指,搞不好真的会玩命。 就着两人相牵的手,他把弗舍拉近自己身边:“跟在我身后,我带你出去。” 现在周围的东西虽然表现出了攻击倾向,但距离真正发起攻击应当还有一段缓冲时间,他得尽快找到其他几人商量对策,大家聚在一起互相照应,也好过被逐个击破。 事不宜迟,楚青檀立刻就要动身,却被弗舍拉住了。他静静站在原地,全然没有要动的意思,看着楚青檀道:“你真愿意带我出去?” 第128章 楚青檀回头看他,认真道:“我会尽力。现在我们就去找他们,总会想到办法的。” 说罢他又要走,却再次被拉住了。 “不必找旁人。”弗舍低哑的声音古井无波,听不出一丝起伏,“现在就带我走。” 楚青檀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再次回头向他望去,只见他左手虚抬,指尖空气骤然扭曲,缓缓展开了一道与他等高的白色通路。 “我找到生门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 楚青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生门,诡秘莫测的生门,就这么随随便便被他找到了?还是抢在男主之前找到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这好像是真的。穿过这道门,他们就安全了。 可是,其他人还在里面。 他们自然可以一走了之,等他们走了,剩下三人却没有这么好运能正巧撞上生门,更有可能被生生困死在领域中。 楚青檀只考虑一瞬,便放弃了马上离开的想法:“不行,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我得把他们找回来。” 弗舍紧紧牵着他的手,仿佛很想不通:“为什么要管他们?” 楚青檀也想不通,就算弗舍与燕凌霄、沈灵儿没有交集,可秦铮毕竟是他的下属,同为浮仙宫人,难道他就连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他试图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你先走,我去找人。” 弗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 他缠得太紧,楚青檀挣不开:“……是。所以你先走,不必和我一起犯险。”生门不一定会在此处停留多久,多留一会儿就多一分风险,弗舍如今功力尽失,跟着他并不安全,最好是尽快离开。 弗舍道:“你不跟我一起走,怎么保护我?” 楚青檀哑然,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他是说过要保护弗舍没错,可这保护也要有个底线,他不能寸步不离守在对方身边,还有人需要他去救呢! “秦管事和沈师妹还没有下落,我师弟也还在里面,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弗舍似乎笑了下:“所以你就要抛下我?” 楚青檀皱了皱眉,觉得弗舍的态度有些奇怪:“我没有要抛下你,只是让你先走,等我找到他们自然会去找你。” “那你知不知道,如果生门消失你会怎么样?” 楚青檀沉默,缓缓道:“我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让你先走,这是我的选择,不该连累你……” “借口。”弗舍冷冷打断他。 “你根本不是怕连累我,只是与我相比,你更看重他,所以才丢下我去找他!” 楚青檀一愣,“你在说什么?” 弗舍手掌越攥越紧,仿佛想要将对方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说话语气却是与动作全然不同的尖锐怨恨。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就是在乎他,就是偏爱他!从他出现开始你就再也没正眼看过我,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楚青檀被这番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怔怔看着眼前的人,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这时,周围蠢蠢欲动的“人”中,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扑了上来。可他还没来得及靠近,便被无形的力量“砰”的一声震了个粉碎。 出手的人甚至连眼神都没投过去一个。 楚青檀涩然道:“你不是功力尽失么?” 弗舍笑了笑,声音放轻,无端显得阴狠:“你不会蠢到连这个都信吧?” 楚青檀脸色骤变,弗舍仿佛十分开心,左右转动手掌,看着血线从手腕慢慢爬上指尖。 “这么想见他,就让你见见好了。” 语毕,指尖微抬,不远处的空间豁然撕裂,露出了另一方空间内的画面。 燕凌霄浑身浴血,举剑拼杀,身前是无穷无尽如山峦般倾轧而下的兽潮。 楚青檀一惊,“燕凌霄!” 燕凌霄回头,也看到了空间裂缝彼端的两人,睁大眼道:“师兄!” 楚青檀想过去将他带出来,可刚迈出两步便被弗舍一把拉了回去,“不许去。” 燕凌霄被妖兽缠得无法脱身,见状顿时怒了:“你想对师兄做什么?放开他——唔!” 妖兽顶中他的腹部,他狼狈地连连倒退,险象环生。看得楚青檀眉头一跳,生怕他死在对面。 “别动他!” 弗舍见他抑制不住地皱眉,无言良久,忽然笑了,他第一次对楚青檀笑,没想到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况下。 “还真是一对情真意切的师兄弟啊,看来你们的感情确实很不错,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替对方操心。我倒成拆散你们的罪人了?” 楚青檀紧紧攥拳,说不清心中是愤怒还是失望。 弗舍根本就没有失去功力,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脱离罗刹门领域、甚至直接杀掉藤鸦,但是显而易见,他不会这样做。 这些楚青檀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对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他的? 弗舍严丝合缝缠在他指尖的手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道:“既然你的功力还在,那么受伤也是假的?至今为止你做的一切……全都是在演戏?” 弗舍顿了顿,随即无谓地笑了:“随你怎么想。” 第129章 楚青檀只觉得他的笑声无比刺耳,胸膛狠狠起伏几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勉强冷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弗舍上前靠近,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腰身,下巴亲昵地靠到他的肩上,含笑低语:“我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师、兄?” 第58章 楚青檀从梦中猛然惊醒—— 眼前是金丝楠木雕花床顶,软烟轻纱的床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轻轻晃动,似水波微澜,一派宁静柔和。 一切都与沐云轩内的陈设别无二致,他有瞬间恍惚,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玉清境。 这时房门打开,一个额上长着角芽的小妖毕恭毕敬走进来,对他行了个礼:“仙师有何吩咐?” 玉清境内不可能出现妖。 思绪一下子回到现实,这些天来的记忆重回脑海,楚青檀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靠上软垫,捏了捏眉心。 “滚出去。” 小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告退,离开时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像是生怕里面的人逃出来似的。 楚青檀自嘲一笑,觉得大可不必,就以他现在功力尽失、手脚绵软的状态,怕是走不出几米就能被外面的守卫“请”回去。半个月来,类似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从离开罗刹门那天算起,他已经被关半月有余了,那天得知弗舍就是晏归尘,他心神大震,晏归尘趁机将他迷晕带到了这里。 那天,楚青檀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卸下神秘的黑袍,晏归尘的容貌并没有太大改变,还是那样摄人心魄的纯净漂亮,昔日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却透着幽青的阴郁,柔软的气质也变成了肉眼可见的尖锐。 他坐在床边,正把玩着那块染了血的玉佩,见楚青檀醒来,垂眸笑了笑:“师兄醒了,头还疼吗?” 他虽然笑着,但眼中分明没有半点笑意。就像一块墨染的美玉,让人难以看透。 楚青檀注意到周围熟悉的陈设和景象,一花一木、一桌一凳,就连那把他亲手做的青竹藤椅,都与沐云轩内的一模一样,但却弥散着不容忽视的淡淡妖气。 楚青檀面色一变,撑起身来:“这是哪里?” 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乏力,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胸闷气短,连起身都困难。晏归尘扶他起来,笑语盈盈的像是在闲谈:“师兄放心。此处是我一手为师兄建造的住所,师兄可喜欢?” 楚青檀半靠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体温透过衣料渗进来,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这些信息他从何得知?还有那块玉佩,早在五年前就已经作为证物交由仙盟保管,他又是怎么得到的?他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出了此刻最要紧的问题:“燕凌霄呢?你把他怎样了?” 自己离开时,燕凌霄还被困在罗刹门之中无法脱身,若是晏归尘此时对他做些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晏归尘轻描淡写道:“杀了。” 楚青檀一惊,猛地回头看他,见他一脸戏谑,即便明白他所说的绝不可能,但又忍不住犹疑。原因无他。现在的晏归尘,看起来真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反应这么大,晏归尘心下烦闷,面上却表现得无所谓,仍然挂着笑:“师兄这么着急作甚?我开玩笑呢。那人不像我,命好,有师兄时时挂念着,就算是罗刹门也能逃出生天,看来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没事就好,楚青檀松了口气。如此看来,晏归尘既没有报复玉清境,也没有对燕凌霄出手,虽然可能只是要先腾出手来料理他,但既然一切都没发生,就好歹还有回转的余地。 见他沉默不言,晏归尘笑笑,“师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怎么就不问问我这些年来过得如何?” 楚青檀抬眸看他,他变了太多,不再是从前那朵需要自己保护的小白花,身上更多了几分上位者的沉稳睥睨。 “何必问?你看起来过得很不错。” “很不错?”晏归尘喃喃重复,轻嗤一声。 楚青檀不明白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若是为了报复自己,那日在白夜山又为何要出手相救?不仅如此,以晏归尘现在的实力,就算直接将他抓走也不在话下,何必掩饰身份一路同行获取他的信任? 如今晏归尘的想法他是彻底看不透了。 不知对方用了什么手段,他现在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功力尽失不说,连佩剑和众多法器也被收缴一空,本来对上的胜算就寥寥无几,现在直接归零,只能任由对方搓圆捏扁。 五年前楚青檀亲手剖丹的时候就想过自己未来即将面临的遭遇,本以为自己会惴惴不安,可真到了这一天,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平静。这大概也是因为晏归尘的表现比他预想得更……温和? 他无奈自嘲,“现在我是落到你手里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他当初那样对待晏归尘,如今风水轮流转,他自己做了阶下囚,对方自然是要报复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会报复到何种程度。 是断手断脚,剥皮抽筋、还是像当初自己所做的那样剖丹,让他变成废人?或者干脆一点,直接一剑了结他;又或者旧怨难消,参照原剧情里他的下场,将他抽去脊椎吊在蛇窟之上日夜承受噬身之刑? 想到那个场面,密密麻麻吐着蛇信的蛇群,楚青檀瘆出一身鸡皮疙瘩。若真要受那种折磨,那他还不如自己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第130章 晏归尘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笑着从身后环住他,将头靠在他肩膀上,亲密得好像两人之间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些恩怨。 “处置师兄?我舍不得。师兄对我恩重如山,没有师兄就不会有今日的我,我自然要好好报答。” 楚青檀可不会天真到以为他所说的“报答”是真正意义上的报答,“你到底想做什么?” 晏归尘靠得太近,说话时微凉的气息洒在他的颈侧,给他一种毒蛇盘绕,獠牙随时都会刺入自己的要害处的错觉。 “师兄别怕,只要你乖乖的,我不会对你怎样,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了。” 楚青檀不确定他口中的“其他人”是单指燕凌霄一个,还是包括玉清境在内。又或者他想报复的对象是曾将他驱逐出去的整个修真界?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似乎就有解开魔族封印的缘由了。只是楚青檀现在还无法确定,五年来在妖界呼风唤雨的新任妖帝玄麟究竟是不是晏归尘本尊? 想到这里,楚青檀将晏归尘推开,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玄麟……是否是你在妖界的身份?” 新任妖帝玄麟,出现于五年前晏归尘消失之后,以雷霆之势扫除妖族障碍、打败各大妖王、将分裂已久的妖界再次统一,对于反抗他统治的势力甚至不惜以灭族处置,手腕极其强硬。不仅如此,他还重用魔将,任由魔族势力在妖界蔓延、多次挑动与仙门百家的混战,手段残暴、罪行累累,几乎成了“恶”的代名词。 晏归尘实在想不到,楚青檀会把这样一个罪名按到自己头上,在对方心里,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天生坏种? 他带笑的面具缓缓收敛,用力捏起楚青檀的下颌,“师兄觉得那些事情全都出自我手,为什么?就因为我身体里那一半螣蛇族血脉?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就那么不堪?” 楚青檀偏头挣开,脸侧留下两道火辣辣的红痕,晏归尘如此愤怒,他明白自己或许错怪了对方,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晏归尘就是玄麟,他的依据也只有那些早已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原剧情。 “抱歉……”他涩然道,“我没有那样想过。” 晏归尘面无表情抚上楚青檀的脸,将眼前人完全圈禁在手中的掌控感多多少少抚平了他的躁郁,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丝微笑:“别再对我说谎了,毕竟师兄若铁了心要骗我,我可是招架不住的。” 楚青檀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确实骗过晏归尘,不管出于什么缘由,说出口的承诺没能做到,他心中有愧,也说不出什么是为了他好的话,在晏归尘看来,那就是欺骗和背叛。 晏归尘不满他的出神,指尖重重按上他的唇瓣,缓缓靠近:“我就在师兄面前,师兄在想谁呢?” 肌肤相贴,呼吸相融,楚青檀喉结上下滚动,将目光从他勾人的眉眼间挪开,伸手推拒:“别这样。” 晏归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千依百顺的晏归尘了,现在的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闻言不仅后退,反而得寸进尺,将楚青檀压倒在床上,不容反抗地指尖相扣。 “师兄,这样不公平。师兄曾经接受过我的心意,对我许下过承诺……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师兄的心里怎么能装着其他人呢?” 他的乌发流水般倾泻而下,霸道地将楚青檀困在自己怀里,像是捕食的蛇,慢条斯理绞紧属于自己的猎物,直到他再也无法逃脱。 也许因为距离太近,楚青檀能清晰地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热烈搏动,感觉到耳朵慢慢染上热意,想要躲开却被紧紧压住一动不能动。他维持着无动于衷的神色,淡淡道:“那些话……不过是哄骗你的谎言,做不得数。” 这话直接撕开了晏归尘伤得最狠的那道疤,但他却没有发怒,最痛的时候都熬过来了,现在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伏在楚青檀胸口,好脾气地笑着:“是,我知道,但是没关系。” 师兄的承诺不过是哄骗,没关系,师兄不想留在我身边也没关系,师兄的心里装着别人……也没关系。 晏归尘捧着楚青檀的脸,逼他注视自己的眼睛,认真道:“等我把多余的人都处理掉,师兄的眼里自然就只有我一个了。” 兜兜转转,他还是把账算到了燕凌霄头上。 楚青檀皱眉,将他往自己衣襟里钻的手抓出来,“你别动燕凌霄,当年的事情不是他的错,他并不知情。” 晏归尘笑了:“我知道啊,是师兄不想他沦为废人,所以才将我的金丹剖给了他,都是师兄的错。但我舍不得拿师兄怎么样,只好委屈他做一回替罪羊了。” 楚青檀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回答,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一愣,晏归尘低头在他唇边重重咬了一口。 咬出了血,晏归尘慢慢吻干净,将楚青檀缠得密不透风,贴在他耳边柔声低语。 “师兄,别再为他说话了,我会生气的。” …… 晏归尘离开后,楚青檀躺在床上缓了一阵子,堆积在胸口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如决堤洪水般奔涌而出,一浪接一浪冲击着他的内心。 愤怒、恐惧、担忧、庆幸,还有隐秘到难以发现的喜悦……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拥有如此丰富的情绪。 分别五年,晏归尘的变化太大,与记忆中那个柔软无害的师弟相比,现在的他更接近原剧情里那个冷酷阴骘的反派,强大、狠绝、喜怒无常。 第131章 楚青檀本该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反派的剧情已经回到正轨,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可事实上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对于晏归尘,他有爱、有愧,现在又多了悔,楚大少爷前世是金堆玉砌的豪门公子,后来又成了顶级仙二代,活得肆意豁达,从没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这样复杂的情感,一直以来的清醒理智摇摇欲坠,他头一次生出了迷茫。 两人的重逢并非他想象中的你死我活、剑拔弩张,那些微妙情感也没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冲淡。当年他往晏归尘丹田挥下的那一刀,留下的只有让他们同样痛苦的陈年疤痕,到头来谁也没能真正放下。 可这些无谓的纠葛,到底还要持续到何时呢?开始一段明知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只会伤人伤己,楚青檀终究是要离开的,他若是对晏归尘的感情有任何回应,最后只会造成更沉重的伤害。 无论如何,他都有不能沉沦的理由。 想明白这一点,楚青檀整理好心情敲出系统:“男主现在状态如何?” 【滴滴——男主生命体征正常,目前成长值86%】 看来燕凌霄已经顺利离开了罗刹门,总算有件能让他高兴的事。 楚青檀将系统召出来,揪住它的身子一顿捏:“反派说他不是妖帝,你现在有什么说法?” 系统:【这是世界意识自……】 楚青檀眯眼:“又是世界意识自动修正的结果?世界意识这么会修,还要你这个系统有何用?干脆都丢给它修去好了。” 系统艰难申辩:【这次应、应该是真的,但由于反派身份出现重大偏移,严重影响后续剧情发展,这是系统记载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需、需要上报主系统申请解决方案】 楚青檀:“需要多久?” 系统:【最多,一个月】 楚青檀眼神危险地看着它:“不会又扣我积分吧?” 系统飞快从他的魔掌中逃离出来:【不会不会,上次扣积分是因为宿主反向攻略,但这次情况不一样,问题没有出在宿主身上,宿主不会因此受罚】 那就好,如果类似剖丹的事情还要再发生一次,楚青檀可能会直接撂挑子走人。 晏归尘说到做到,真的没有将楚青檀怎么样。反而把他好吃好喝地供起来,亲力亲为地照顾,除了不放他自由,说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 但再好的待遇,如果放在禁锢人身自由的前提下,也就显得不那么让人愉快了。 但楚青檀从不委屈自己,放宽心态,就当是高强度任务之后短暂的休憩,毕竟有人天天变着法地给他做美食的日子,他也很是想念。 唯一需要考虑的事就是如何找机会离开这里,如今两界形势愈发严峻,还不知道晏归尘到底想做什么,他不能蒙上眼睛坐以待毙。 只是他没想到,转机很快就送到了自己面前。 时间一晃过去半个月,楚青檀每日闲暇时用看书打发时间,看的多是狗血缠绵的小说话本,什么书生与狐妖的三世情缘、人鬼情未了、被狼养大的少年…… 上次送来的厚厚一沓转眼便见了底,于是晏归尘命妖侍又搜罗一批,今日准时送到他的案上。 临近黄昏,妖侍送书来了。 楚青檀看着话本,目不斜视道:“放下吧。” 那妖侍默不作声关上门,依言将书放下,却没有立刻转身出去。楚青檀注意到了,看他一眼:“还有什么——” 猛地转身,压低声音:“燕凌霄?你疯了!来这里做什么!” 这所谓的送书妖侍正是燕凌霄,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偷天换日,竟通过层层守卫来到了楚青檀面前! 他身上还穿着妖侍低调的服制,头上带角,看起来与此处来来去去的小妖没什么两样。见了楚青檀,激动上前,一把抱住他。 “师兄……我终于找到你了!” 分开后连忙上上下下打量他:“那个混蛋有没有对你怎样?他有没有伤害你?” 楚青檀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我好得很,倒是你,好不容易脱身怎么还敢回来?你这是自投罗网知不知道?” 燕凌霄吸了吸鼻子,闷闷道:“我是专程来救你的,师兄,我们走吧!” 他说着拉起楚青檀就要走,楚青檀把他拉回来:“没这么容易!此地到处都是守卫,和我一起,你走不出去。你若是落到晏归尘手里,那才是真正害了我!” 燕凌霄还是不甘心:“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师兄留在这里受他折磨吗?我做不到!况且我现在已经是分神期大圆满的修为,加上天问剑,哪怕对上大乘期修为也不怕,难道还打不过他?” 楚青檀顿时一阵头疼。 打不过啊,当然打不过。别说你现在才分神大圆满,就算是到了大乘期,也不过勉强能与晏归尘打个平手而已…… 但这话不能对燕凌霄说,就算说了他也不会信,到目前为止他的修行之路顺风顺水,说是一片坦途也不为过。不到三十岁的年纪便达到这个水平,他的心中当然是充满傲气的,一定要狠狠摔个跟头才能明白天外还有天。况且这小子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一门心思认为自己在晏归尘手里凄风苦雨,正在怒气正盛的当口,自己不能火上浇油。 楚青檀亲自给他倒了杯茶:“你先冷静冷静。我在这里没有受折磨,晏归尘也没你想得那么坏,暂时不必担心。” 第132章 燕凌霄端起茶水喝了个干净,一抹嘴唇:“师兄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们曾经有怨,当初师兄在逐日之崖差点除掉他,他侥幸逃脱,一定对师兄你怀恨在心。如今师兄落到他手里,还不知道他会如何……” 他越说越担心:“不行,师兄必须尽快从这里离开,若是师兄信不过我,那我就去找师尊,师尊一定会有办法的!” 听他说出“师尊”二字,楚青檀的心头狠狠一跳,立刻想起原文中楚观风为救自己惨死在晏归尘手中的结局,厉声道:“不行!” 燕凌霄吓了一跳,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大。 楚青檀:“此事你还没有让师尊知道吧?” 燕凌霄摇头:“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寻找师兄的下落,还没来得及回禀师门。” “那就好……” 楚青檀松了口气,严肃告诫:“此事你务必对师尊保密,不仅师尊,玉清境内的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明白吗?” 燕凌霄皱起眉头:“为什么?难道师兄情愿留在此处受罪?师尊那么疼你,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楚青檀知道燕凌霄的性格有多执拗,感觉自己的眉心隐隐作痛:“没有为什么,你若让他知道只会害了他。” 燕凌霄认真道:“我若瞒着师尊导致师兄出了事,那才是真的害了他!” 楚青檀真想把男主这根死脑经从脑袋里抽出来削一削,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大概是他无可奈何的情绪感染了燕凌霄,他总算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寻常,勉强决定后退一步。 “七天,我再等七天。若是七天之内还不能找到机会将师兄救出去,不管怎样我都会将此事如实回报师尊……就算师兄因此怪罪我,我也认了。” “师兄,妖帝的伤就快痊愈了,现在整个妖界蠢蠢欲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战。若真到了那个时候,师尊想救你就更难了。对不起师兄,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冒险。” “开战?” 楚青檀一愣,正要询问,忽然听见一阵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正在靠近,立刻闭上嘴,示意燕凌霄马上离开。 燕凌霄不甘心地又抱了楚青檀一次,用眼神告诉他:师兄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晏归尘进门时,窗户吱呀摇晃着,楚青檀正靠在窗边吹风。 他笑了笑,放下手里的药碗向窗边走来。 “今日风大,师兄开窗会着凉的。” “我没那么娇贵。” 走到楚青檀身边,晏归尘忽然一顿,目光直直地看过来,眸色沉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楚青檀察觉他的目光,淡淡道:“怎么了?” 晏归尘:“今日送来的话本,师兄可喜欢?” 楚青檀面不改色:“尚可。” “既然如此,怎不见师兄翻阅?” “看累了,休息片刻。” “这样啊。”晏归尘伸手关了窗,目光不露痕迹扫过窗外。外面树影摇曳,草盛风轻,一切如常。 晏归尘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牵过楚青檀的手,将他按坐到床边,端来了药碗,吹凉了亲手喂到他嘴边。 “既然无事,我便伺候师兄喝药吧。” 楚青檀看着送到嘴边的汤药,眼中满是抗拒。这可不是什么十全大补药,而是让他功力尽失的罪魁祸首,半个月来他每天都要喝一次,喝完就散攻泄力,手都抬不起来,只能任由晏归尘摆弄。 晏归尘每次都一定要亲自喂他喝完,根本就躲不掉。 泥人也有几分脾气,况且楚青檀本来就不是个泥脾气,被迫喝了半月软骨散,早憋了一肚子不满,方才又与燕凌霄纠缠了一通,此时心情不虞,再也不像之前一样好说话。 “天天灌药,这么担心我逃走,何不直接废了我的修为?或许剁去我的手脚,做成摆在屋里的人彘来得更方便。” 晏归尘笑容不变:“师兄为何生气?从前我们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他指的是在沐云轩时,两人相伴度过的那些日子。 那怎么能一样? 楚青檀真的生出了几分火气:“如今的我与废人有何区别?”就算是废人也比他自由。 晏归尘放下汤匙,握了握他的手:“我舍不得一直关着师兄,等师兄实现了自己的承诺,我会放你自由的。” 楚青檀:“我的承诺?” 晏归尘微微笑着,阴郁的眼底浮上一点深海泡沫似的亮光:“三生树结缘、道侣大典,师兄答应过我的。” 楚青檀面无表情:“好啊,你想举办道侣大典是吧?可以,我没意见,最好明天就办……不,现在就办!不过是……唔!” 晏归尘终于变了脸色,用力将他压倒在榻上,红着眼尾碾上他的唇,舌尖撬开唇瓣勾了进去,带着怒意狠狠吻他、压他、缠他…… 几近泄恨的一个吻,楚青檀被吻得眼底湿润,快要喘不过气来,却因为双手被压制着无法反抗,意志昏昏沉沉,连晏归尘何时将药渡了进来都不知道。 等到药效上头,他彻底失去力气,晏归尘不再扣着他的双手,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晏归尘又在他唇边咬了一口。 “这种事情怎能随便?师兄不许故意气我。” 说罢他抚去楚青檀唇边水渍,喘着气低头,两人额头碰着额头,胸口抵着胸口,能听见彼此同样剧烈的心跳。 第133章 楚青檀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晏归尘他,真的很喜欢咬人。 过了一会儿,两人身上的热度逐渐退去,他听见晏归尘说:“下月初三是个难得的吉日,等到那天我们便去三生树结契,要同生契,师兄再也别想离开我。” 同生契,同生共死,心意相通。 结下此契后,双方对彼此便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就算最恩爱的道侣,也很少有直接结同生契的。 楚青檀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软骨散逐渐发挥作用,他的意识越发昏沉,不清楚自己睡过去之前是不是回了个“嗯”。 可不管怎么说,他能离开这里了,这是个很好的逃脱机会。 第59章 最近几天的晏归尘比以往都要粘人,浮仙宫少主不是闲人,他每日本该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但除非十万火急,否则他都留在房中守着楚青檀,简直比新婚夫妻还形影不离。 自那天以后,楚青檀喝药再也不需要谁来劝,自己喝得相当利索,但凡迟疑一秒,某个没羞没臊的人就要上嘴,那时他不仅被迫喝药,还得被蹭出一身的火,难以排解,憋得难受。 但就算是不喝药的时候,以他如今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就算对方做得再过火,他也只有躺平忍耐的份,顶多口头上斥责几句。 毕竟晏归尘虽然大胆,但至今还没有放肆到动真格的地步,只是亲一亲,楚青檀还能接受。 只是他这么日日夜夜地黏在身边,楚青檀很难找到与燕凌霄联系的机会,眼看约定的期限一天天逼近,他有些心急了。 可他越是心急,晏归尘就将他缠得越紧,两人几乎时时黏在一起,根本没有分开的机会。 经过这几天的练习,楚青檀已经学会了在接吻时换气,但偶尔还是会被晏归尘过于强势的动作弄得气喘吁吁,对方将他紧紧圈在怀里不容逃脱,只能被动与他气息交融、唇齿纠缠。 楚青檀怔怔看着眼前这张勾魂夺魄的脸,不知觉伸手抚上缓缓摩挲,尽管亲吻过无数次,他仍然没办法完全对这张脸无动于衷,色令志昏,反复受到诱惑。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燕凌霄还在外面等着呢。 残存的理智让楚青檀艰难从美色的引诱中脱离,他努力在晏归尘的纠缠下保持冷静,试图思考该如何找机会联系燕凌霄,将下月初三的行动告知。 半个多月了,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此地既有修士也有妖族,都无条件听从晏归尘的调遣,彼此之间也从未产生矛盾,显然不属于修真界和妖界的任何一部分。 难道他在浮仙宫? 可若是在浮仙宫,燕凌霄又是如何进来的呢? 冰凉的触感忽然袭上腰际,指尖沿着温暖的体温向下游走,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让楚青檀立刻回神,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住晏归尘的手。 晏归尘轻笑一声,俯身咬上他的颈侧,动情低喘:“看来是我不够努力,才会让师兄在这种时候还想着别人。” 楚青檀下意识掩饰:“我没——” 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一种滑腻阴冷的触感慢慢缠上他的小腿,如同有生命般不紧不慢地继续向上,那感觉很像……蛇。 楚青檀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那触感令他毛骨悚然,甚至连低头察看的勇气都没有。 “晏、晏归尘,那是什么东西?” 晏归尘伏在他的胸口,眸光水润,神色迷离,充满愉悦地告诉他:“啊,是我的尾巴。” 蛇尾…… 楚青檀快疯了,双手不上不下地放在晏归尘肩膀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收回去、快收回去!” 他能接受蛇变成人,可接受不了人变成蛇! “不要。” 晏归尘用撒娇一般的语气残忍拒绝了他,尾巴非但没有收回去,反而往里探了探,更加接近危险地带。 楚青檀用力扣紧他的肩膀:“你到底想怎样?” 晏归尘低头,又是一次旖旎至极的缠吻,楚青檀的神经高度紧张,满脑子都是贴在自己腿上的蛇尾,完全挤不出心思想其他,任凭对方在自己口中肆虐。 这次晏归尘亲了个够,满意地松开他:“这样才对,师兄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准想别人,也不准再骗我。否则……” 他微笑着用蛇尾轻轻拍了拍楚青檀的腿,亲昵地蹭蹭他,浑身透着餍足的气息:“师兄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楚青檀僵着脸:“我知道了。快把你的……尾巴、收回去。”有这么个东西贴在身上,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好在外面忽然传来叩门声,有属下传话:“启禀少主,我们在附近发现了魔族痕迹。” 魔族? 晏归尘顿了顿,慢悠悠地收回尾巴起身,对楚青檀笑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去看看,师兄等我回来。” 他说着披上衣服走出房门,门关上,楚青檀狠狠松了口气,总觉得腿上还残留着那种阴冷瘆人的触感。 晏归尘的性子真是越来越让他看不透了…… 不过随即他又开始唾弃自己没出息,总是耽于美色欲拒还迎,这才让晏归尘愈加肆无忌惮。 五年前那天晚上他似乎用完了自己所有的狠心与决绝,现在与对方相处,他总是做不到全然拒绝。到底是因为愧疚还是动情,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第134章 好不容易砌起的心墙似乎有松动的趋势,楚青檀心里拉响警钟。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尽快离开。 这时窗户被人轻轻敲响,楚青檀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晏归尘应该没有这么快回来,他迅速起身打开窗户。 “师兄!”燕凌霄从窗户下面露出半张脸,紧张的神色在看到楚青檀安然无虞时放松了些许,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师兄,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楚青檀低头看看自己,全手全脚,衣着整齐:“没有啊。” “还说没有!”燕凌霄肉眼可见的恼怒,“你、你浑身上下都是他的气味!” 楚青檀一噎,耳朵不由自主地发热,沉默了一下,忽然啧道:“你来的正好,我有消息要告诉你。” 燕凌霄的注意力立马转移,扒着窗台道:“什么事?” 楚青檀:“两天后,我们会启程前往三生树。” 燕凌霄的关注点歪了:“你们?你和晏归尘?你们去三生树做什么?” 楚青檀:“……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能离开这里了,是个逃走的机会!” 三生树在红仙庙,而红仙庙是个独立于仙门百家之外的净地,除了要缔结契约的道侣之外很少有人踏足,携带守卫入内更是不被允许。 晏归尘想结契,自然得遵守红仙庙的规矩,等监视楚青檀的守卫一撤,寻找机会离开就简单多了。 燕凌霄也想明白了这点,脑经转得飞快,立马就有了主意:“明白了!我这就前往红仙庙,先行设下传送法阵,两天后随时准备接应师兄,师兄找机会甩开他与我碰头,我带师兄离开!” 楚青檀点点头:“隐匿好行踪,别被人发现了。” 燕凌霄自信一笑:“师兄放心,以我现在的本事,若有意想隐匿气息,凭谁也找不到我。我在此处隐藏了这么多天,从来没被人看出过端倪。” “别掉以轻心。” “知道了。”燕凌霄重重握了一下楚青檀的手,“那我走了,师兄保重。我很快就能带你离开。” 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身影,楚青檀神色复杂,离开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却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开心,思来想去,只能将这些奇怪的情绪归结于担忧。 希望事情这能如燕凌霄所说,一切顺利。 两天时间转眼过去,很快到了初三这天,晏归尘敲定的结契吉日。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碧空如洗,云霞流动,像一条暖橘色的绸带在天际飘扬,透着宏远的紫色微光。 时隔半个多月,楚青檀第一次踏出房门,真正看清了这地方的全貌,竟是东海上的一座孤岛,难怪让燕凌霄找了这么久。 温和潮湿的海风迎面吹拂,呼吸着新鲜空气,精神都振奋了许多。晏归尘今日没有喂楚青檀喝药,他的功力恢复了两成,身体虽还有些绵软,但正常行走已不成问题。 楚青檀捏捏指节,感觉腰间空荡荡的,好像少了点东西,对晏归尘伸出手:“我的剑?” 晏归尘歪头看着他:“有我在,不会让师兄置身险境。”言下之意,也就不需要佩剑了。 那可不行,本命灵剑这种要紧的东西若是留在晏归尘手里,那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能被找回去。楚青檀皱起眉头,佯装不悦:“别太过分。修士出门不佩剑像什么话,难道你真将我视作你圈养的宠物?” 晏归尘定定看了他半晌,而后柔柔一笑,拿出护花亲自交给他:“师兄别生气,我还给你就是了。” 还了剑,他轻轻牵起楚青檀的手,“现在可以同我一起走了吗?”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可楚青檀却截然相反,一想到不久之后就要离开,心里仿佛装了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连带着头顶明媚的阳光也变得灼热起来。 “走吧。” 红仙庙并不仅仅只是一座简单的庙宇,还包括了环绕主庙而建的众多次级宫殿。雕梁画栋,回廊曲折,花鸟树木步步成景,比起不沾红尘的庙宇,这里更像是雅致精巧的山水园林。 此地距离东海远隔重山,晏归尘带着楚青檀直接撕开空间裂缝,一个进出的功夫便跨越千里,比任何法器都来的迅速。 穿越如此漫长的距离,他似乎并不费力,但在落地之时忽然放开楚青檀的手,掩唇咳嗽了两声。 楚青檀看向他:“怎么了?” 难道是旧伤还未恢复? 晏归尘放下手,面色略显苍白,“师兄放心,我没事。”说完勾唇笑了起来,重新牵住楚青檀,“师兄关心我,我很高兴。” 楚青檀没有接话,目光转向前路:“没事就好。” 踏上廊桥,远处的红仙庙映入眼帘,三生树与红仙庙隔着重重宫阙庙宇遥遥相望,参天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其间红绸若隐若现,皆是由无数条姻缘红线交织而成,每根红线都代表了一对曾在树下结契的道侣。 楚青檀与晏归尘并没有多少话说,他们之间积压的矛盾太多,强行按捺在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实则一句话没说对就有可能引发彼此不快。 两人无言穿过廊桥,迎面走来一对刚结契的道侣,看灵力波动,至多不过金丹期。男修揽着女修的肩膀,笑着互相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落在旁人眼中却是道不完的默契与温情。 第135章 楚青檀走着走着发现身后没了人,一转头,晏归尘目光落在那对道侣身上,若有所思。 回到楚青檀身边,他道:“师兄,等我们结契成了道侣,也能如他们一般么?” 楚青檀道:“不会。” 晏归尘垂眸,“为何?” 楚青檀:“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天底下没有一模一样的两对道侣,每个人的相处模式都不一样。况且他们结契出于自愿,我们……” 说到这里,他缓缓止住,没有把话说完。但要表达的意思晏归尘已经知道了。 师兄是被迫结契的。 晏归尘默然片刻,忽地抬手拉住楚青檀,强硬地将自己的手钻入对方掌心扣紧,对上楚青檀的目光,无所谓地笑道:“师兄答应过我,师兄愿意的。”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谎言。 自欺欺人罢了。 晏归尘越是偏执,楚青檀就越是心疼,心疼往往是心软的开始,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目光投向另一侧,忽然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发现了一枚系着红穗的银铃。 看模样,与清心铃十分相似。 他心下微动,不露声色,余光沿着银铃方向继续寻找,果然在转角处又发现了一枚。 是燕凌霄留下的暗号。 他平静收回视线,穿过一道道回廊,两人终于来到了红仙庙前。抬眼望去,一层一层的石阶将庙宇托起,鸟雀蹦蹦跳跳落到阶上,好奇打量远处的两人。 结契之前得先去红仙庙请愿,走到阶前,楚青檀缓缓停下脚步:“我力气还未恢复,爬不动台阶,你自己去吧,我就在此处等你。” 晏归尘回头看他,眸光暗沉,不置可否。 楚青檀不躲不闪迎上他的注视,坦然道:“如今我人都到这里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他说得轻松,其实也就是碰碰运气,心里并不认为晏归尘会松口将他独自留在这里。被拒绝也没事,他再找别的机会。 没想到晏归尘沉默片刻后竟然答应了。 “好,那师兄便在此处等我。” 意外之喜砸到头顶,楚青檀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道:“嗯,快去快回。” 身上忽然一紧,晏归尘伸手用力抱住他,额头抵在他的肩膀,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师兄说话算数,否则我会生气的。” 楚青檀在他背上轻拍两下,怀疑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从始至终晏归尘都不知道燕凌霄的存在,又怎能提前得知他们的逃跑计划?否则以他对燕凌霄的憎恶程度,若真察觉到对方的踪迹,早该发作了,怎么可能忍到现在。 要获得自由,眼下是最好的机会,他不能放弃。 至于对晏归尘的欺骗…… 楚青檀闭了闭眼,指尖缓缓收紧。等到一切事情解决,他会好好补偿对方,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 看着晏归尘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确认他不会折返之后,楚青檀马上回到方才注意到的廊檐下,沿着银铃方向一路往前,最后翻过围墙进入一处偏僻幽静的庭院。 庭院荒废多时,杂草丛生,墙边有颗大槐树,树下是口枯井。楚青檀仔细观察,靠近井边,树上忽然轻巧翻下一个人影,正是早早藏身于此处的燕凌霄! “师兄,你终于来了!” 时间紧迫,楚青檀顾不得叙旧,开门见山道:“传送法阵呢?” 燕凌霄:“在井底,我打探过了,这地方偏僻又破败,知道的人不多,不容易被发现。” 说着他将井口的碎叶灰尘拂开,借着晴好天光,能依稀看见井底白色的法阵痕迹。 “法阵最多只能将我们送出百余里,不过没关系,我早已准备好了藏匿法器,只要离开此地,没人能找到我们。” 他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楚青檀点点头:“趁着晏归尘还未发现,我们快走。” 燕凌霄却忽然抬手道:“等等,有声音。” 楚青檀凝神细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沉,像是……妖兽的粗喘! 楚青檀面色一变,将燕凌霄往井里一推,“不好,快走!” 燕凌霄动作飞快,顺利落到井底,立刻催动法诀准备传送离开。然而下一秒,他的表情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楚青檀:“怎么了?” 燕凌霄抬头,缓缓道:“师兄,法阵……失灵了。” 楚青檀心一沉,联想到离开前晏归尘说的话,胸口涌上强烈的不祥预感。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庭院大门忽然“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晏归尘的身影静静立在门口,眼眸中仿佛装着化不开的浓墨,就那么死死盯着楚青檀。 第60章 楚青檀浑身僵硬地同他对视,晏归尘看起来对眼下的情况并不意外,面色冷白,瞳眸幽暗,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孤魂。顶着灼热的日光,竟让楚青檀冒出一身冷汗。 来的不止晏归尘一人,不多时,四周逐渐被各色成群的妖兽包围,各个眼冒绿光口角流涎,虎视眈眈盯着这方小小庭院,若是全扑上来,楚青檀还不够它们一人一口吃的。 看到这些,楚青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晏归尘分明早已将他们的计划看透了,故意放他离开,不过是欲擒故纵。 他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你是何时发现的。” 第136章 晏归尘扯了扯嘴角,却实在笑不出来。 “师兄,我们日日在一处,你瞒不过我。” 早在楚青檀第一次见燕凌霄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楚青檀身上沾染的气息属于令他最痛恨的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没想到这么早就露了馅,楚青檀苦笑,亏他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自己逃不出去,连燕凌霄也要跟着遭殃。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偏偏等到今日?” “我在赌。” 晏归尘一步一步向楚青檀走来,眼底渐渐泛红,痛苦和失望随着血丝蔓延。 “我告诉自己要相信师兄,相信师兄不会抛下我同他离开。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师兄一个机会……可是师兄——” 走动楚青檀面前,他骤然停下脚步:“我又输了,你的选择还是他。” 明明他才是那个处于上风的人,可他的神情那样悲伤,仿佛是对方将他逼到了绝路。 楚青檀知道晏归尘误会了,他要离开并不是因为燕凌霄,就算今天换了任何一个人来救他,他都是要走的。 楚青檀道:“你误会了,我没有选他……” “还说没有!” 晏归尘怒喝一声打断他,紧紧攥住楚青檀的肩膀,眼角似乎有水光闪动。他额角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双手不停颤抖,显然是气狠了。 “你今天到这里来不就是想和他一起走吗?你就是想离开我,在我身边多留一秒都不愿意!他到底哪里比我好,值得你这样偏爱?就连结契……就连结契,也不过是为了与他离开才答应我的,你这么在意他,那我呢!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到底算什么!” 向来隐忍的人发起疯来比谁都歇斯底里,楚青檀被他吼得耳膜震痛,情绪也跟着上来,听晏归尘的说法越来越偏激,忍无可忍纠正他:“我们之间的事情与燕凌霄无关!若非你将我软禁,我又怎么会逃?” 晏归尘:“若你能留在我身边,我用得着软禁吗!” 楚青檀气笑了:“意思倒还是我的不对了?难道我就该抛下一切什么都不管,只绑在你身边做个任由摆弄的禁脔吗?” “我没那么想过!”晏归尘怒道,“我只是不明白,我想不通!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能回到从前?你说你厌恶妖族,从未真心接纳过我,可在他出现之前,我们的日子分明过得很好啊?” “这些年我拼了命地变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出现在你面前,我知道你在意玉清境、在意那些同我们全不相干的人,所以我谁都没有动,哪怕他们曾欺我辱我……我不求你能因此高看我一眼,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们一起度过的三年,在你眼里难道什么都不是吗!” 听到这里,燕凌霄忍不下去了,他无视楚青檀的警告,直接从井底飞身出来,带着怒气道:“我们玉清境不欠你的,师兄也不欠你的!当年你被三尊会审处以极刑,若不是师兄瞒着所有人放你一条生路,你现在哪有机会在他面前咄咄逼人?亏得那几日师兄还……” 楚青檀:“你闭嘴!” 燕凌霄对当年真相一知半解,还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最没有立场说话的人,被楚青檀喝止之后仍不服气,“我没有说错!师兄哪有半点对不起他,要被他这样步步紧逼?单打独斗,我就未必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没了法阵,我也要带师兄离开!” 天问剑应声出鞘,楚青檀瞳孔骤缩,将出鞘的剑撞了回去,“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别插手。” 让男主和反派在这里开打,还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结果,楚青檀顾虑大局,却没想到自己的动作落在晏归尘眼中便成了担忧维护燕凌霄,脑中紧绷的弦彻底断掉,杀意暴起。 楚青檀只觉眼前一花,晏归尘已不在原地。燕凌霄后背一阵悚然,几乎凭借着本能提剑格挡,随后便被可怕的巨力击飞出去。 他在空中翻身调整好姿势,落地后立马与晏归尘缠斗起来,然而越是打,他越是能察觉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一招一式格外吃力。 他暗自心惊,自己如今的境界可是分神大圆满,距离大乘期只差临门一脚,且有神剑在手,功法招式皆为顶级,哪怕越级挑战也不在话下,可竟几招之内就被晏归尘压得喘不过气!短短五年,对方的修为究竟达到了怎样恐怖的程度? 顾及楚青檀在场,两人都没有用大开大合的招式,但也将庭院和附近的建筑毁了个干净,还有好几只跑得慢的妖兽受波及丧命。楚青檀知道自己什么水平,这两人打架他不会贸然插手,他心里门清,什么都没有保住自己的小命重要。 虽然早就知道这场战斗的结果,但眼看着晏归尘毫不费力扣上燕凌霄命门之时,他还是心惊胆战地出了声。 “晏归尘,不要冲动!” “冲动?”晏归尘歪头望过来,很轻很轻地笑了声,“师兄,我现在很清醒,只是在做自己早就想做的事。” 他单手掐着燕凌霄的脖颈将他提了起来,掌心缓缓用力,燕凌霄徒劳挣扎着,脸颊涨红,双眼圆睁怒瞪着他。 短暂的战斗结束,四周尽是残花败柳、断壁残垣,楚青檀站在唯一一片还算完好的地上,生怕晏归尘冲动之下真的要了燕凌霄的命。 “你先把人放下,有话我们好好说不行吗?” 第137章 晏归尘纹丝不动:“可我现在就想要他的命。” “从师兄你为他剖去我的金丹开始……不,从他进入玉清境开始,从第一次在燕氏遇到他开始,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如今我修为已在大乘期之上,要杀他易如反掌,谁也无法阻止。手刃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师兄你说……我有何理由放弃?” “即便如此……”楚青檀握紧了拳,艰难道,“他毕竟是我师弟,师尊的亲传弟子。师尊于你曾有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即使你现在已不是玉清境弟子,可也不该兵戈相向。你杀了他,结果只能是与玉清境结仇,引来仙门百家敌视,那时你就彻底不能回头了!” “回头……”晏归尘嗤笑,缓缓摇头,“难道我不杀他就能回头了?师兄,别说什么仙门百家,就算是你,不也从来将我当成个祸害吗?托师兄的福,我没了金丹,只能修炼在你们看来至邪的妖法,若是被仙盟那群人发现,只怕恨不能直接将我挫骨扬灰吧?” “不,我会保护你。” 说出这句话之后,不仅晏归尘,楚青檀自己也愣住了。这话他曾对晏归尘说过太多次,即使过了这么久也能脱口而出。 过去在玉清境时,晏归尘还只是朵逆来顺受的小白花,修为不高,在内受同门排挤欺压,在外受修士敌视凌辱,每次都是楚青檀站到他身前,将所有明枪暗箭全都挡了回去,从没让他再受过一丝委屈和伤害。 除了……剖丹那次。 想起这事,晏归尘好不容易回温的眼神又冷了下去,从前师兄待他千般怜惜万般疼爱,自从燕凌霄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全被对方夺走,师兄再也不曾看他一眼,让他怎能不恨? “是啊,在此人出现之前,师兄从来都是护着我的。”晏归尘垂眸,慢条斯理拿出一柄银色的短刃,正是当年楚青檀用来剖丹的那柄。 削铁如泥的刀刃贴上燕凌霄的脖子,随后慢慢向下游走,在楚青檀紧张的注视下停在了燕凌霄心口。 晏归尘嘴角勾着笑,眼中却噙着微不可察的泪意,他遥遥凝视楚青檀,一字一句仿若含怨控诉:“我生来无父无母,无人在意,唯有师兄,不仅将我从泥潭中拉出来,还百般保护珍视,我……” 他哽咽着掉下眼泪,“师兄,我原本什么都没有,我这个人,这颗心……全都给你了,我什么都给你了,可你……你怎么能……” 若知道付出真心的结果是这样,他宁肯当初一直待在泥潭之中,不曾体会过温情,也就不会生出希望,没有希望便不会绝望。哪怕受人欺压凌辱,他也不会尝到比心爱之人亲手伤害自己更可悲的痛楚了。 第61章 【危险警报——危险警报——】 【男主面临生命威胁,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请宿主立刻采取措施——】 系统的警报声在脑海疯狂拉响,但楚青檀听不进去,他的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攥住,胸腔传来无法忽视的阵阵隐痛。 一直以来,他都下意识回避晏归尘的情感需求,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将他推开,推到所谓睥睨众生的反派宝座上,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晏归尘自己的感受。 神功盖世,万人之上,从来都不是晏归尘的目标。说到底,他变成如今的模样,几乎都是由楚青檀一手造就。他本来有得选,但楚青檀为了任务,直接断了他的后路。 楚青檀的愧疚在此刻达到了顶点,他很想对晏归尘说一句:不是的,我从来没有想要放弃你。 可是想到过去种种,这话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讽刺。 没有选择的人又何止晏归尘一个?世上之路千条万条,但楚青檀的生路却只有一条,想活,就只能沿着这条路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他们三人之间说不清谁对谁错,谁亏谁欠,似乎人人都是苦主,又似乎人人都得了好处。若能轻易分辨黑白得失,楚青檀也不至于烦心这么多年。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燕凌霄绝对不能死。 主角若是死于反派之手,无疑宣告了剧情彻底崩坏,事情到这地步已经够糟糕了,楚青檀不能眼看着局势更加恶化,哪怕拼上一切,他也必须救下燕凌霄的性命。 可这无疑是对晏归尘的再一次伤害,若非万不得已,他真的不愿意这么做。 刀尖已经刺破了燕凌霄的衣服,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是燕凌霄的主角光环起了作用,还是世界意识听懂了楚青檀的焦灼心声,熟悉的声音横插进来,落在楚青檀耳中无异于天降甘霖。 “少主且慢。” 是秦铮来了。 他仿佛看不到场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跨过废墟坑洼,从容走来。 楚青檀紧绷的心弦松了松,虽然不知道秦铮此行是何目的,但他至少不会放任晏归尘杀害修真界弟子。 晏归尘也有此想法,睫羽犹带湿意,看向秦铮的目光却已然暗藏冷光:“怎么,你也要阻止我?” 秦铮脸色未变:“少主抬举我了,我哪里是少主的对手?此次来不过是奉宫主之命前来寻人,请少主随我回宫。” 他看似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只是单纯请晏归尘回去,晏归尘的敌意淡去,但仍算不上亲近。 “待我将事情做完,自会回去。” “少主想做什么?” 第138章 “杀人。” 秦铮:“少主可想清楚了,杀人这事可大可小,今天能杀,明天也能杀。少主杀人泄愤无可厚非,但若是因为今天的一时冲动,留下无法弥补的错处,日后少主就是想挽回……也无法了。” 说这话时,他意有所指地向楚青檀的方向偏了偏,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晏归尘对燕凌霄的恨意出于嫉妒,再往里深究,却是对楚青檀的爱。他一心想让燕凌霄消失,两人回到当初,可要知道,如果他真的杀了燕凌霄,他和楚青檀的关系就彻底回不去了。没有补救之法,因为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晏归尘并非不明白,但他被嫉恨冲昏了头脑,满脑子都是楚青檀要燕凌霄不要自己,若不杀了燕凌霄出气,他真怕自己对楚青檀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看出秦铮大事化小的意图,楚青檀识趣闭上嘴,以免自己那句话又不小心戳了晏归尘的心窝子,让他原本已经松动的想法又坚定了。 秦铮不愧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精,三言两语让晏归尘从情绪的蒙蔽中抽身出来,看清楚了利害,他明白自己现在不能杀燕凌霄,起码不能当着楚青檀的面杀。 至于其他,人在他手中,他想怎么处置都行。 想到这里,晏归尘的神色变得阴郁,注视燕凌霄的目光仿佛在注视一只被猫叼住了后颈皮的小老鼠。 “嗤——” 毫不迟疑,刀刃捅穿了燕凌霄的肩膀,他疼得冷汗直冒,挣扎得更狠,下一秒却直接被打晕过去。 晏归尘像扔垃圾般将他扔开:“带走。” 身形庞大的妖兽夹着尾巴爬过来,张开满是腥气的血盆大嘴,一口将燕凌霄含进了嘴里。牙齿一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 手断了,要么就是腿断了。但没关系,只要留得命在,再严重的伤也有治好的机会。 楚青檀不自觉搓了搓手指,总算知道晏归尘对待自己是多么手下留情了。 晏归尘走过来,慢慢对他伸出手,温和的语气无端显得凶残。 “师兄,我们回去吧?” - 时隔数年,楚青檀第二次来到浮仙宫。 区别在于,上次他是深受款待的客人,而这此,是阶下囚。 他被关了起来。 没有宽阔柔软的雕花大床,没有量身定制的可口饭菜,也没有随侍仆从、诗画书文。 只有一间密室,一桌一凳,墙角停着张窄小陋床,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上次是软禁,这次才是真的坐牢。 时间缓慢流逝,密室之中不辨昼夜,他通过系统得知自己被关了七天,闲来无事只好打坐修炼消磨时间,大多数时间都不能静下心来,总惦记着燕凌霄的死活,就怕晏归尘一个不顺心直接把人弄死了,到时候他真是没地儿哭去。 一日三餐倒是有人按时送来,两菜一汤,卖相尚可,楚青檀却从来没动过。 他本来就能辟谷,这些年来也就唯独对晏归尘的厨艺罢了。 他被关了这么多天,晏归尘却一反常态地从未出现,直到第八天上午,楚青檀从枯燥的凝神打坐中醒来,发现门口站着个修长的身影。 晏归尘沉默地看着他。 “你终于来了!” 楚青檀从床上一跃而下,一把将人抓住,生怕他扭头便走了。 他看着这样急切,晏归尘冷硬的嘴角勾起一点不明显的笑意,随手关了门:“师兄对此处可还满意?” 楚青檀:“不满意,很不满意。我待在这里日日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过得很是艰难。” 他夸大事实,尽量将自己往惨了说,心想这样晏归尘总能出口恶气,接下来的谈话也能顺利些。 “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晏归尘嘴角的那点笑意慢慢消失,他一步步走进房中,忽然嗤笑出声:“看来师兄你还真是很关心他呀?” 楚青檀本不是那个意思,但对方既然自己戳破了窗户纸,也省了他旁敲侧击的功夫,干脆开门见山:“你把燕凌霄怎么样了?” 晏归尘回头凝视了他一会儿,那目光让人后背发凉,他道:“除了燕凌霄,师兄就没有别的话想同我说么?” 对晏归尘,楚青檀有太多话不知从何说起,那些隐秘的想法似乎在晏归尘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他狼狈地撇开目光,许久才整理好心情重新开口,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理智清醒。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难道你还能将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就这么做个不问世事的缩头乌龟,永远逃避下去?” 晏归尘并未生气,淡淡道:“逃避的人分明是师兄,你若不想着从我身边离开,我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师兄忘了,是你教我的:只有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守住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要我比任何人都强,就没有任何人能从我身边抢走你。” 楚青檀:“我是个人,不是任由旁人争来夺去的玩意儿!况且从来没有人想要夺走什么,燕凌霄他——” “师兄再提他一句,明日便能见到他的尸体。” 晏归尘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楚青檀瞬间闭嘴,他听得出来,对方是说真的。 他们可以争执、可以争吵,但晏归尘听不得楚青檀嘴里说出“燕凌霄”三个字。 第139章 楚青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人,“我要见木心。” 晏归尘顿了顿,回忆着浮仙宫内名叫木心的人,然后想起来这是五年前和楚青檀一起来到岛上的锻器师,这些年来他们断断续续一直保持着联系,算得上好友。 晏归尘坐在房内唯一的凳子上,灯光在他的脸庞蒙上一层柔辉,他抬眼看向楚青檀,微笑道:“若师兄能让我高兴,我不介意满足师兄的要求。” 让他高兴?他还能怎么高兴? 楚青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迟疑上前,试探性伸出手。 晏归尘没有特别的反应,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任由他的指尖慢慢碰上自己的脸。 晏归尘的皮肤很凉,体温比正常人低上许多,楚青檀的指尖从鬓角划过,回想起这里曾经覆满鳞片的模样,不自觉来回摩挲。 内心一遍一遍预演着要说出口的台词,可他几度张口,甜言蜜语悉数堵在嘴边,反复徘徊。 楚青檀向来稳坐高台,讨好卖乖的话看似简单,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尝试几次,他最终败下阵来,叹道:“你别这么为难我好吗?” 刚要退开,腰身猛然一紧,眼前的人猝不及防伸手将他抱住,抱得很紧很紧,脸庞深深埋进他怀中。 “师兄想岔了。”晏归尘的声音透过衣服传出来,显得很沉闷,“师兄别动,让我就这么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闻言,楚青檀按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卸了力,随即又缓缓收紧,将他环住。 是他想岔了。 让晏归尘高兴其实并不难,一个拥抱足矣,因为他是楚青檀。 第62章 次日晏归尘再次不见人影,楚青檀又等了三天,几乎快要怀疑晏归尘是不是在诓骗自己,实则根本就没打算答应他的要求。 时间越来越紧,逼急了他只能强行越狱,浮仙宫守卫森严,但他若铁了心要走,没人能拦得住。 好在他付诸行动之前,木心真的来了。 他不被允许进入房内,两人隔着门上的小窗彼此相望。 木心一改从前的邋遢模样,头发打理齐整,刮掉胡须之后,竟是个俊俏青年模样,楚青檀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两人直接略去了寒暄,木心开门见山道:“你与我家少主到底怎么了?少主他……” “先别问这些了。”楚青檀急道,“燕凌霄现下状况如何?” 木心一叹:“一直关在水牢……那地方阴湿冰冷,水中满是吸血的蚂蝗和水蛭,他身上有伤,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 从来到浮仙宫那日算起,燕凌霄已经在水牢困了整整十天,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晏归尘必定不会给他治疗。就算分神期修士体质优越,也不能这么生生耗着,迟早会出事。 不过比起直接下手杀人,这种方法不至于让楚青檀无法接受。他对木心道:“木前辈,你能否想办法劝劝晏归尘?燕凌霄若真死在水牢,你们浮仙宫毕竟也有责任。” 木心摇摇头:“我们少主那个脾气,就算是宫主他老人家都没办法,怎是我能劝动的?” 楚青檀蹙起眉头,负着手在门口踱步:“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耗下去……况且我被困在此处,外事一应不知,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无能为力。” 木心思索片刻,抬头道:“我是浮仙宫人,不能违逆少主的意思,不过可以私下里塞些丹药给他,起码能保住他的性命,让他不至于太遭罪。” 这方法虽然不能完全解决他们眼下的困境,但好歹能多争取些时间,楚青檀感激道:“多谢!” 木心道:“何必言谢?当年若不是你们出手相救,我早没命了,就连天问也不一定能顺利出世,如今我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楚青檀心里还装着许多事,好不容易有了个信得过的人,连珠炮似的都问了出来:“如今外界情况如何?玉清境知道我们被困的事吗?妖族可有动作?” 木心被一连串问题砸得有点懵,他整日待在浮仙宫,几乎从不踏出房门,从不与人交际,哪里了解外界那些事?说得直白些,他连如今的妖帝是谁都不知道,闻言苦笑着摆摆手:“这些问题我可回答不了,你若实在想知道,便自己去看吧。” 楚青檀:“别开玩笑了,如今我被困在这地方寸步难行,如何出得去?” 木心道:“谁说走不出去就不能看,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说着他拿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状法球,从小窗口递了进来。楚青檀拿到手上,只觉一阵沁人心脾的幽幽凉意透进掌心,仿佛能透过皮肉直达灵魂。 楚青檀身怀奇珍异宝无数,能让他产生这种感觉的还是头一遭,木心不愧为顶级锻器师。 “这是何物?” 木心勾起一边嘴角,显露出藏不住的自得:“此物名为水月心,是我最新之作,你是第一个使用者。” 随即他向楚青檀简单介绍了水月心的用法,楚青檀这才领悟到为何他说不需要出门也能探听外界消息。 他只要带着水月心入定,借助其中力量,就能主动使元神脱壳,身体还在原地打坐,意识却已经挣脱束缚,不受地形约束,想去哪去哪,必要时候甚至能让元神附身外物,暂时获得行动能力。 有它帮助,楚青檀办事就轻松多了。 他问:“元神状态下可能被人发现吗?” 第140章 木心自信:“绝无可能。” 元神既无实体,也无任何灵力、气息波动,就算是大乘期在场也没可能发现。 楚青檀彻底放下了心,木心走后他便立刻开始入定,水月心凉幽幽的感觉逐渐席卷全身,像是有波澜微动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过头顶之时,元神从天灵处缓缓探了出来。 楚青檀元神落地,感觉轻飘飘的,回头一看,自己的肉身还在闭目打坐,似乎只是进入了再寻常不过的入定状态,谁也看不出来他已经元神离体。 他心念一动,元神顺利穿过房门飘了出去,一路向外,沿途的守卫都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 他先是找到水牢察看了一番燕凌霄的情况,燕凌霄被重重锁链困住,下半身浸在深冷的冰水中,肩膀的伤已经溃烂,脸色苍白,但还保有意识,努力催动灵力抵挡来自水下的攻击。 见他性命无虞,楚青檀转头又出去找晏归尘,可惜他兜兜转转快将整个浮仙宫都找遍了,也没发现晏归尘的影子,倒是了解了不少来自外界的消息。 妖帝玄麟近日来集结了叫得上名号的所有妖王和大妖,还有妖兽无数,虽不知意欲何为,但显然将会有一番大动作,还有消息说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起初得知这消息时,楚青檀还没有多在意,毕竟两族终有一战,或早或晚总要来。可后来他又得知,玄麟已经得到了两件降魔杵,距离解开魔族封印只差最后一件。 毫无疑问,他在找的东西就是最后一件,最后一件降魔杵至关重要,烛九阴会将它存放在何处? 琼华岛,地宫。 九十九盏供灯点燃,点点微光聚拢成燎原业火,晏归尘正闭目坐在中心莲座之上,苍白的皮肤下能看到血液异常狂躁的流动,这让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快要烧坏的瓷器,裂纹遍布,随时有可能被暴动的力量撕碎,眉头紧皱,脸上露出难以压抑的痛苦。 浮仙宫宫主在殿门外看着,不由得摇了摇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秦铮走进来,空气中暴动的力量让他微不可察地压了压手指。 晏归尘的状态比之前更糟糕了,秦铮担忧道:“少主还是不肯服用谪仙露,这样下去怕是不行。” 晏归尘这是当初强行化蛟时留下的毛病,过多的传承之力损害了他的根基,导致他的肉身达不到本该有的强韧水平,化蛟时尚能强忍过去,可化龙所承受的力量几何倍地增长,再加上雷劫,风险实在太大。 老宫主将双手揣进袖子,目光一动不动落在莲台之上:“谪仙露固然能强化肉身,但会使人忘却前尘。他执念深重至此,怎么肯忘?” 秦铮不由得回想起当年晏归尘刚被带回浮仙宫的模样,支离破碎,万念俱灰,对外界的刺激完全没有反应,几乎与尸体无异。 都说哀莫大于心死,可那时的晏归尘要经历的何止是心死?还有无时无刻不像业火焚身一般的痛苦。他们想尽办法为他修复身体,一点点激起他的求生欲,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可他们救回的似乎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他没有情绪,没有欲|望,满心满眼只有变强,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变强。 传承之力的折磨如影随形,其实他只要肯用谪仙露,一切问题都不成问题。但他不愿意,一直扛着、忍着,就这么拖到了如今,哪怕在后遗症发作、失去全部功力生不如死时,他也从不曾松口。 秦铮很少打心底里佩服谁,但晏归尘是真让他觉得佩服,要知道,传承之力带来的痛苦是真能将人生生疼死的。 老宫主道:“看这样子,化龙之期已不远。九转莲华阵能为他化去大部分雷劫,其余的便要看他自己了。” 秦铮道:“还有一事。” “说吧。” 秦铮:“不久前得到消息,妖帝玄麟找到了乾坤晷。” 乾坤晷乃失传已久的神器,是除了烛九阴及其传承者之外唯一能调用空间之力的存在,其威力随使用者的能力浮动,只要使用者足够强大,据说甚至能随意改变位面锚点,将两个空间强行重叠。 老宫主察觉事情并不简单,胡须动了动,看向秦铮:“他想做什么?” 秦铮道:“他一心想要解开魔族封印,如今三件降魔杵已得其二,不管他想做什么,目的左右不过是找到最后一件。”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发现了事件之间的关联。 “宫主,第三件降魔杵不会在……” 老宫主也想到了:“你猜得不错,确实在龙殒之地。” 那么玄麟使用乾坤晷的目的就很明确了,他想强行进入龙殒之地,找到第三件降魔杵! 秦铮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他道:“玄麟既为妖帝,到底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非解开魔族封印不可?” 老宫主:“他的招数骗骗仙盟那些糊涂鬼便罢,怎么连你也被骗过去了?他不是妖,而是夺舍了妖身的魔,且是现存于世最强大的魔,被夺舍的又是上古凶兽九婴的血脉,自然无人能与之匹敌。他被烛九阴封印在钟山之下数千年,一朝得势,最想做的当然是卷土重来,一雪前耻。人也好妖也罢,他都不会放过。” 秦铮道:“既然如此,封印若是解开,我们该如何?” 老宫主淡然一笑:“该如何,便如何。顺其自然罢。索性我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剩不下多少日子,到了下面也能对那位有个交代了。” 第141章 秦铮知道老宫主口中所指的人是谁,曾经仙门百家流出传言,说浮仙宫宫主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这话其实不假。 但其实,老宫主活得比他们想得都要久,他与晏归尘一样是半妖,只是另一半的妖族血脉来自于霸下,寿命绵长无比,从妖帝烛九阴时代一直活到如今。 烛九阴于老宫主有恩,自前任妖帝身殒之后,老宫主便一直在等,终于在寿数将尽之时等到了他的传承者出现。 他尊重晏归尘的一切选择,不管他愿不愿意接手浮仙宫,想不想阻止魔族出世,老宫主都不会插手。 然神龟虽寿,犹有尽时。 老宫主慢悠悠道:“我的日子快要到头了,手头的东西既交给了他,便随他怎么折腾去。” 嘴上说着不管,但老宫主总还是有点私心,他希望晏归尘能平平安安化龙,将螣蛇血脉继续传承下去。 不过他忽然想到什么,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看着晏归尘的目光逐渐有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秦铮:“怎么了?” 老宫主沉沉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随他,都随他吧。” 第63章 元神从地宫飘出来,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地宫的阴寒,楚青檀还是有些魂不守舍。 他跟随秦铮想要找到晏归尘在何处,没想到却意外听到了老宫主的那一番话。 原来,晏归尘从来没有骗过他。 受伤是真的,功力尽失也是真的,不久前从罗刹门将自己带走,晏归尘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他只是习惯了隐忍,又善于掩饰,强撑出无坚不摧的模样,实则早已遍体鳞伤。 其实楚青檀不是没有看出过端倪。 近身接触时偶尔在对方身上发现的伤痕、时不时压抑不住的咳嗽,都是晏归尘外强中干的证明,只是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在内心深处,他总将这世界当作一场终究会迎来终点的游戏,而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完成任务,重回属于自己的真实。 他不是个理想化的人,不追求浪漫,也不崇尚爱情。所有亲密关系的建立都源自于有利可图,实际价值也好,情绪价值也罢,没人能一直付出,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再浓烈也不会长久。 可晏归尘打破了他固执的想法,即便在受到那样的伤害之后,晏归尘也没有如他想象中一般疯狂报复,他甚至因为不想失去记忆,独自忍受了多年痛苦。 那些记忆满是痛苦和不堪,到底有什么可留恋的?晏归尘……真是他遇到过最傻的傻子。 感受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系统还以为他在苦恼惹任务难度太大,嗖地一下钻出来: 【宿主不必忧心,经过系统严密测算,反派目前的化龙成功率为23.33%,化龙失败不死也残,正是宿主完成任务的大好机会!】 楚青檀烦躁道:“闭嘴!” 系统软趴趴的身体使劲一缩,它说的分明是好消息,宿主马上就能完成任务了,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开心呢?凶巴巴的。 让楚青檀心烦的事情不止一件,他还没决定好该如何处理两人之间的烂摊子,又想到玄麟集结大批人马想要强行进入龙殒之地,一来龙殒之地与晏归尘息息相关,不知会不会对他造成影响;二来仙盟必定不会放任玄麟胡作非为,一定会出面对抗,届时难免会有一场恶战,战斗的结果则直接决定众人的命运,再加上他还未完成的任务…… 说到任务,楚青檀忽然想起一件事,将系统重新揪出来问道:“上次我问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系统:【主系统正在分析世界数据,最迟两天后就能出结果,宿主再等等】 天色渐晚,楚青檀已经在外面耗了大半日,怕再待下去会被看出端倪,心事重重地回到本体。 晚上,晏归尘又来了,面色一切如常,皮肤掩盖在宽大的衣袍下,什么伤痕也看不出来。若不是楚青檀在地宫里见过他身上的狰狞痕迹,怕是又要被蒙蔽过去。 晏归尘闷不吭声,上来便抱住了楚青檀,似乎只需要这样简单地抱一抱,身上的疲惫和痛苦就都能消失不见。 他抱得很用力,像是害怕自己被推开,一手紧紧环住楚青檀的腰,预想中的排斥挣扎却没有出现。 楚青檀一句话也没有说,轻轻在晏归尘脑袋上摸了摸,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 视线渐渐模糊,晏归尘愣愣眨眼,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从前师兄很喜欢摸自己的头,这个动作代表亲密和信任,可自打重逢之后,他就再也没这么做过。 晏归尘动了动唇瓣,却不敢开口,生怕惊扰了美梦。 楚青檀率先打破寂静。 “还疼吗?” 晏归尘一怔,两人终于分开。楚青檀抓住他的手腕,将衣袖撩上去,手臂上遍布的暗红色裂痕就这么暴露了出来。 晏归尘瞳孔一缩,像只受惊的兔子,立刻把手抽了回去。楚青檀道:“躲什么?我都已经看到了。” 晏归尘道:“只是陈年旧疤,早就——” “你分明伤得很重,为何要瞒我?” 编好的借口就这么哽在嘴边,再也说不出口。面对楚青檀直勾勾的目光,晏归尘定了定神,错开视线道:“师兄想多了,我什么事也没有。” 楚青檀直接戳破:“传承之力,你还能承受得住吗?” 第142章 晏归尘闻言变了脸色:“木心告诉你的?” 楚青檀:“我有眼睛自己会看,不需要旁人来告诉我。” 晏归尘几乎有些狼狈了,顾不得追究楚青檀是如何得知,用力握紧了拳,一字一句道:“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动作十分匆忙。楚青檀一把拉住他,不明白对方到底有什么必须要瞒着自己的理由。 “我都知道了!” 晏归尘背对着他僵在原地,很久之后才传出声音:“你知道了什么?” 楚青檀:“关于你的所有,我都知道了。你……当年化蛟时留下的后遗症至今没好,时刻承受着力量暴动的痛苦,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功力尽失,白夜山那时候你没有骗我,强行出手解决藤鸦更加重了你的伤势,你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坚不可摧,你明明——” “是!你说得对!” 晏归尘忽然出声打断,红着眼睛转过身,神情愠怒,细看却能发现其下掩藏的惶然。 “我是受了伤,但那又怎样?你以为这样就能轻易从我身边逃走?想都别想!我依旧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按死燕凌霄,就算……就算我修为尽失,我还是浮仙宫的少主,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你就永远别想离开!” 他从不在楚青檀面前流露脆弱,他装得若无其事,所向披靡,他强势把持着楚青檀的一切……归根到底,都是因为害怕。 他怕楚青檀看透他的伪装,知道了他的脆弱,趁机逃离。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能用苦肉计,他只是不敢。面对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苦肉计是不管用的,晏归尘是个自卑的胆小鬼,他不敢赌自己在楚青檀心中的分量,只能伪装出万事俱在掌控的模样,将对方想要离开的念头强压回去。 而现在楚青檀戳破他的伪装,就像在寒冬腊月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寒冷瞬间席卷他的身体,而他甚至没有一件能御寒的棉衣。 明明被困住的人是楚青檀,他却比对方更像囚徒。 直到此刻,楚青檀明白了他不告诉自己实情的原因,才知道他到底有多缺乏安全感,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将他伤到了何种地步。 喉咙里仿佛塞进一块石头,哽得他说不出话,看着像刺猬一样将自己保护起来的晏归尘,楚青檀眼中一阵酸楚,努力许久,才终于挤出一句沙哑至极的“对不起”。 晏归尘不明白他为何道歉,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第一句话说出口之后,剩下的话自然而然就跟着出来了,楚青檀紧紧攥着晏归尘的手臂,感受着其下凹凸不平的伤痕,舌尖一阵发苦。 “是我不好,是我没做对……我不该那样对你……”心脏隐隐抽痛,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后悔,如果当初多为晏归尘考虑一点,用更温和的方式执行任务,事情是不是便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忽然脸颊一凉,是晏归尘伸手碰了碰,他指尖颤抖着,神情再也不是强装出来的狠厉,小心翼翼地,又隐含着言语无法表达的动容。 “你……你在流泪,为我?” 有多久没流过眼泪,连楚青檀自己也记不清了,其实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多难过,他只是心疼,当初那个目光清澈、全心全意信任自己的少年,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看着楚青檀流泪,一种不可置信的猜测逐渐从晏归尘心底浮现出来,他想,或许师兄对自己并非想象中的全然无情,或许、或许他其实也有不舍,也有难过……或许那些如噩梦般日夜折磨他的话其实都是谎言? 过于激烈的情绪使肢体变得麻木,他不敢求证,生怕这不过是自己的又一个妄想。他尝试过太多次,也失望过太多次了。 可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说:万一呢? 万一这些都是真的呢?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过了短短几秒,晏归尘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声音。 “当初……你说的那些话,是真的么?” 楚青檀:“当初……” 他神情恍惚,脑海中浮现一个个片段,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竟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历历分明。 ——“到底要我重复多少次你才会相信?晏归尘,你是异类,是怪物,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接纳过你,你在我眼里和那些该死的妖族没有什么两样,连燕凌霄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从前容忍你,是因为你的金丹还算有点价值,如今到了取丹的时候,你便连这点唯一的价值也没有了,我还留着你做什么呢?” ——“晏归尘,我不要你了。” 那些为了让对方死心而极尽尖锐的话语,如同被光阴锈蚀的刀刃,在多年以后刺伤了楚青檀自己。 “不是……不是的。” 楚青檀低下了他总是高高在上的头颅,表情是从来无人见过的柔软,他看着晏归尘,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许多纷乱的念头,最后都被他摒弃,只剩下最后一个,无比清晰。 “不是的,晏归尘。或许你不愿再相信,可我从来都没有那样想过。” “忘了从前的那些话吧。你很好,特别好,你与那些妖族不一样,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人也好,妖也罢,你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爱。” 晏归尘:“也……包括师兄么?” 在他提心吊胆的目光下,楚青檀缓缓点了头:“嗯。” 第143章 晏归尘的泪珠应声而落,他猛地抱住楚青檀,用力到胸腔发疼,连牙关都在打颤,哽咽了许久才勉强说出话来。 “师兄……师兄……我好开心,师兄……”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只要有师兄的一句话,那些扎在他心头整整五年的毒刺,便都化作青烟消散,再也不能让他尝到一丝的痛楚。 死去已久的心脏又开始跳动起来,眼前发生的一切太过幸福,甚至让他感到有些不真实。如果这是一场梦,便让他死在梦里好了。 抱了不知多久,楚青檀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想起还有事情等待处理,他轻拍了拍晏归尘的背,哑声道:“放我出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晏归尘耳中却恍若一道惊雷,瞬间将他从天堂拉入地狱。 第64章 楚青檀发觉不对,怀中的身体忽然变得非常僵硬,分开一瞧,晏归尘脸色难看得好像见了鬼,泛着幽青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不出的奇怪。 刚才还高兴得说不出话,怎的忽然变成这样? 楚青檀不明所以,就听晏归尘从喉咙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师兄……你、你跟我说这些,就是为了……为了让我放你走?” 晏归尘心口一阵冰冷,难过得快要喘不过气。他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师兄待自己向来绝情,怎会忽然转变态度?原来不过是怀柔之计,就像当初剖丹,他也是先哄骗了自己,让自己放下所有防备,这样才好达到他的目的。 同样的招数,自己不会蠢到上第二次当。 楚青檀明白他想多了,晏归尘心思本就敏感,患得患失,若是认定自己之前所说都是谎言,再想得到他的信任就太难了。 “不是,我没有要离开!我只是……不想被困在这里,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一直待在一起,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相信我!” “不……不,我不要听你说,你让我再想想……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晏归尘喃喃道。 嘴上说着要考虑,其实他根本什么心思也没有,无头苍蝇一般向门口撞去。他受过太多次骗,已经分不清楚青檀口中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为假。既然分不清,他便选择不听不看,反正只要人还在这里,对方是如论如何也逃不掉的。 他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楚青檀却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糊弄过去,直接堵在门口将人截住,捧着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你想到哪里去?” 晏归尘狼狈挣开,大口喘着气,漂亮的脸上满是无助和迷茫。 “师兄,你让我出去……我需要时间考虑,求你……别、别逼我。” “我没有想要逼你。”楚青檀心疼地看着他,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自己能慢慢找回晏归尘缺失的安全感,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件事情早晚都要解决,难道你想就这样关我一辈子,永远也不要我重见天日吗?” 晏归尘:“不……我只是……还没有想好。” 楚青檀一点一点靠近他:“我们已经和好了,对吗?” 晏归尘咬紧下唇,迟疑点头。攥紧的掌心被慢慢剥开,楚青檀将他的手拢进手中,他就像是困在蛛网上的飞蛾,拼命扑闪着翅膀想要逃离,结果只是徒劳。 楚青檀握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有逃走的机会,“既然如此,你还在害怕什么?” 晏归尘害怕的东西太多了,他害怕被欺骗、害怕被抛弃、害怕变回那个一无所有的行尸走肉。恐惧如不散的阴云盘旋在他头顶,不管他修为多高、权力多大,永远也无法摆脱。 沉默良久,楚青檀轻叹:“你还是不信我。” 晏归尘一慌:“我信,我信师兄!我只是担心……” 对上楚青檀关切的目光,他眼睛一酸,喃喃道:“我只是担心……师兄出去了便会后悔。” 就算楚青檀今日所说皆是出自真心,可谁能保证他不会改变想法?外面有那么多人,楚观风、燕凌霄、许念慈……晏归尘自认在楚青檀心中比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如果楚青檀见到他们之后反悔了要离开,他真的没有办法。 “师兄,你心里装着许多人,可他们都不会接受我。我知道我没法同他们相比……我……唔……” 他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楚青檀一阵心疼:“别这么说,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会再为了谁伤害你,再信我一次好吗?” 晏归尘何尝不想相信呢?可相信也需要勇气,他最缺少的就是勇气。 楚青檀:“你若不放心,我们便去结契。” 晏归尘一惊,猛地抬头,泪眼朦胧道:“什、什么?” 话说出口楚青檀便觉得不妥,他有些冲动了,可看着晏归尘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并不想收回这句话,定了定神道:“上次在红仙庙没做完的事情,我们可以再做一次。结契之后我们便是三生树承认的道侣,只要你不同意,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直至死亡。” 晏归尘彻底被镇住了,楚青檀抛出的诱饵实在太诱人,哪怕结局头破血流,他也还是忍不住想再尝试一次,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他终于松口,楚青檀愁绪顿消,对他笑了笑,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那……你还走吗?” 晏归尘擦干净眼泪,眼睛红红的:“不走了。” 折腾许久,平静下来之后两人都感到些许疲惫,依偎着躺到床上,肩膀挨着肩膀,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第144章 床太小了,楚青檀一个人躺着都觉得逼仄,多一个人就更局促了,好几次翻身的时候他都险些掉下去。 晏归尘就闷头抱住楚青檀的腰身,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温度一冷一热,触感十分鲜明。楚青檀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不动,提议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晏归尘摇摇头,他觉得这样很好,哪里也不想去。 好吧,楚青檀听他的。 两人就这么抱着,呼吸逐渐一致。夜深了,房间里很安静,好像两人都睡了,但其实他们都没睡。 楚青檀心里还惦记着魔族的事,提了个话头:“妖帝玄麟想要进入龙殒之地寻找降魔杵,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办?” 晏归尘头也不抬地道:“那是妖界与仙盟的争斗,与我们无关。” 话里话外竟是将楚青檀也归为自己这边的人了。 楚青檀哭笑不得,他虽身处浮仙宫,可到底还是玉清境的人,况且楚观风身为仙尊,必然会全力阻止魔族破坏封印,原书里没有这段剧情,他也不能得知结果会如何。为免意外,他必须要去现场。 虽说他不是原身,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将楚观风视作亲兄长,在楚观风身上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亲情温暖,无论如何也不想他出事。 除此之外,若是真让魔族重现于世,还不知道会对剧情产生怎样的影响,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管。 “可我记得秦管事说过,浮仙宫不会任由魔族出世,难道我记错了?” 晏归尘:“那是他们的想法,同样与我无关。” 楚青檀:“你是浮仙宫少主,怎会与你无关?” 晏归尘对外界的死活并不在意:“魔族出世,该头疼的是妖界和仙盟,它们不会蠢到来招惹浮仙宫。” 楚青檀微微皱眉:“可封印一旦解开,天下立刻便会大乱,人妖两界维持数千年的平衡很快会被打破。” “天下大乱……”晏归尘轻笑一声,抬头看他,“师兄觉得我会在乎吗?” 楚青檀一时语塞。是的,晏归尘不在乎。 回望过往数十年,修真界带给他的尽是欺压侮辱,在他化蛟时将他当作异类,没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妖族对他看似恭敬,可看重的也仅仅是他的血脉,将他当作压倒修真界的工具,从来没有问过他自己的想法。 他在两族的裂缝中挣扎求生,没人真正在乎过他,所以他也不会在乎任何人。 可楚青檀不一样,外面有他的朋友亲人,他不能不在乎。 他道:“好,你不想管他们,我没意见,我理解你的想法,你也理解我,好吗?” “师兄想做什么?” “若是玄麟真的动手,仙盟必定会集结人手前去阻止,届时我必须回玉清境帮忙。” 晏归尘再次沉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缓缓坐起身,黑暗中辨不清神色,声音显得很阴郁。 “这也担心,那也担心,师兄的心真大,总是装着许多人,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排得上号?” 楚青檀发现这段时间以来晏归尘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脾气也来得毫无预兆。他们不是在好好谈着正事么,他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他也跟着坐起来,“担忧师门是人之常情,你怎么就排上号了?” 晏归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心里只有师兄一个人,自然也希望师兄同样对待我,是我太贪心了。” 楚青檀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 “为什么一定要争个输赢?是,我在乎的人是很多,可我在乎别人影响我喜欢你吗?” 晏归尘身子一僵,一改方才的阴郁,倏地扭头看过来,眼睛好像在黑夜中闪动着光:“你、你说什么,喜欢我?真的?” 楚青檀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话,脸上热腾腾的,还好现在光线不好,谁也看不见。 他直接躺倒下去,将被子扯过来一盖:“假的。” 晏归尘不依不饶地抢被子,“我都听见了!师兄,你再说一遍。” “听见了还说?你当我复读机啊。” 晏归尘不知道什么是复读机,但这并不影响他心里高兴,今晚得到的惊喜太多,足够他回味很久。 不知怎得,他心里一松,觉得好像让楚青檀出去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自己在旁边守着,谁也别想将师兄抢走。 晏归尘再次躺下来,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楚青檀,结果对方正一言不发地装睡。 他笑了笑,明天再说也不迟。 第65章 卯时正刻,天还未全亮。楚观风刚结束与仙盟众人的彻夜商谈,低头揉了揉眉心,收到了来自玉清境的消息。 仍旧没有找到楚青檀与燕凌霄的踪迹。 上一次相见还是在半年前,楚青檀称自己要带着燕凌霄出一趟远门,寻找名为无望崖的地方,归期不定。 他这些年时常出门历练,楚观风早已习惯,做好了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他人的准备,照例嘱咐他每月十五传信回宗门报平安。 本来一切如常,可从上个月开始,楚青檀再也没有消息传来,这是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楚观风担心他遇险,派人去无望崖寻找,但那里却早已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一点残迹。 搜寻半月未果,若不是玉清境内两人的魂灯还好好亮着,楚观风早就坐不住了。 第145章 他细致阅读着弟子们传回来的消息,忽然发现手中的纸张在无规律地颤动。 不,不只是纸,很快就连桌椅和地面也跟着动荡起来,好像遥远的底层下有某种庞然大物正在翻身,哪怕远在数百里之外也能感受到。 方向是从北边传来的,楚观风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撇下手中的物件闪身出宫,一个仙盟弟子着急忙慌地扑倒在他面前,急得嗓子都变了调。 “仙尊,钟山……钟山出事了!” 作为仙盟禁地,钟山向来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连只苍蝇都难放进去。可就在方才,整片地域产生了强烈的空间波动,守卫弟子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何事,便被恐怖的力量压成了肉泥,整个钟山都往下沉了三四层楼的高度。 不仅如此,常年风平浪静的钟山周围忽然涌现出大量妖气,乌泱泱的妖群黑云般涌向钟山,数量是围攻净水原时的十数倍,沸腾的妖气遮天蔽日,令人望而生畏。 妖族倾巢而出,目标直指魔族封印。 然而他们来势虽猛,仙盟却也不是毫无准备,为了迎接这一战的到来,他们早就做足了准备,仙门百家前所未有地联合起来,只要一声令下,即刻便能奔赴战场。 楚观风立刻做出判断,放出开战信号,通知仙门百家前往钟山,随即自己率先带人赶了过去。 正如那弟子所说,钟山妖气升腾,期间还参杂着不少的魔气,将原本翠绿的山林染成了猩红和深黑的泥沼。 守卫弟子们拼命撑起的结界早已经破碎,好在四大宗门的人响应迅速,很快有长老级别的大能前来支援。后赶来的修士们也投入战局,将一波一波涌上来的妖群打退。 战局惨烈,昔日平静的仙盟禁地,如今充斥着厮杀与死亡,断肢与碎肉堆叠交错,分不清到底是修士还是妖族。 楚观风凌空而立,将局势尽收眼底。妖族来势汹汹,仙盟的防线艰难支撑着,但随着越来越多修士的加入,两边势力逐渐平衡,短时间内分不出个结果。 楚观风没有急着下去帮忙,妖族既有了这么大动作,妖帝不可能不亲自前来,可放眼望去,却没有看到玄麟的踪迹,这才是他最在意的事。 在仙盟防线之后,能看到原本高耸的钟山地域往下陷了很高一段距离,楚观风不久前得知才得知了玄麟找到乾坤晷一事,此处发生的变化显然也是他的手笔。 楚观风皱起眉头,迅速穿过战场,径直从钟山入口处穿了进去。 魔族封印本被镇压在钟山之下,唯有一条向下开凿的小道可以通过,楚观风来到道口,却发现这里完全变了模样,一扇宽大到几乎看不见尽头的石门深深嵌在山体之内,开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窄小缝隙,他能感觉到属于魔族封印的能量波动正从门后源源不断地传来。 联想到乾坤晷,他几乎瞬间便明白了。 空间重叠。 玄麟竟用乾坤晷强行将另一个空间与钟山重叠,这才引发了剧烈的震荡。 第三件降魔杵还没有找到,玄麟就算进入禁地也无法解开封印,除非……那与禁地重叠的另一个空间便是最后一件降魔杵所在之地! 那玄麟人呢?还在等待时机,又或者早已经进入了石门? 楚观风面色微变,正要上前,忽然侧身躲过来自后方的袭击,转眼便与偷袭的妖魔缠斗起来。 一交手才发现不对,这偷袭的妖魔实力强横,仔细一看,竟同妖帝本人别无二致,看来是他守在此处的分|身。 分|身虽不是妖帝本人,却继承了他近七成的实力,为免战斗波及封印,楚观风只能边打边退,将分|身引出山口,到外面打。 随着更多修士的加入,原本混乱的战局变得有序起来,战斗力最强的顶在最前,侧翼有精通术法的修士掩护,玉慎子则带领着医修们抢救伤员,仔细一看,柳辞等翠鸣谷的弟子也在其中。 所向披靡的剑气荡平一片妖兽头颅,萧声脸上沾染着血迹和污秽,纵声大笑,好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地战斗过了! “当心!” 刚笑了两声,杀机骤然从身侧袭来,他险险避开,神情难得认真了起来。这次来的妖魔是个狠角色,修为至少绝对在妖王以上。 厮杀仿佛永无止境地持续着,尸山血海,天昏地暗。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便越过他们的尸体继续向前,在场所有人,不论出身高低,修为深浅,都是搏命抵抗,此刻他们心中有一个共同的念头:一定要守住封印! 他们并不知道,早在战斗开始之前,玄麟就已经悄无声息潜入了他们拼死守护的地方,待他找到最后一件降魔杵,压在钟山下数千年的魔族便会尽数释放出来。届时,在场所有人都会成为魔爪下的羔羊,别想平平安安地离开。 晏归尘站在远方高处,垂眸将战局尽收眼底。龙殒之地被乾坤晷力量牵引之时他便有了感应,他是这片世外秘境的主人,有外人闯入,他自然也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玄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第三件降魔杵的所在之地同魔族封印强行重叠到同一处,这样一来,只要他找到降魔杵,立刻便能解开封印,还真是一刻也不愿意耽搁。 晏归尘的视线扫过战场上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孔,对于他们,他可以说是全无好感,不少人还曾因为他的半妖血脉对他心怀芥蒂,质疑他目的不纯。这些人就算全死光了,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第146章 从前弱小之时,他曾委屈怨恨过,现在他达到了这些人望尘莫及的层次,却再也生不起一点波澜,他早就不在乎了。 正要离开,脑海中忽然想起昨夜楚青檀的低语。 这些人他不在乎,但师兄在乎。 既然如此,死了更好。只要他们都死了,师兄的心里从此便只剩自己一个人,谁也抢不走。 多好的结果,光是想想都叫他畅快。 可他们若是死了,师兄会如何呢? 晏归尘愣愣地站在那里,想了很多很多,他想起楚青檀每次提到师尊时故作苦恼的笑意,想起在临渊城时楚青檀与柳辞等人的吵闹拌嘴,想起楚青檀为了帮助非亲非故的净水原让自己身陷囹圄……他最后想到的,是楚青檀脱口而出“喜欢你”之后在黑夜中悄声红透了的耳尖。 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若是这些人都没了,师兄会变成什么样? 从前那般恣行无忌的鲜活模样,他会不会再也看不到了? 静立许久,晏归尘终于动了。 他轻轻抬手,眼前的空间骤然撕裂,露出其后焦黑的土地和灰蓝色天空,正是被转移到钟山的龙殒之地。 他抬脚跨了进去,裂缝合拢,他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琼华岛,浮仙宫。 楚青檀昏昏沉沉醒来,天色已然大亮。柔和的暖光从轩窗投射进来,空气中的浮尘在光线中飘摇跳跃。 显然,他已经不在之前那个逼仄的暗室里了。 现在所处的屋子,倒是和他在沐云轩的寝殿有些相似。看了一圈没发现晏归尘的身影,楚青檀穿好衣服起身,拉开门,门口守着只眼熟的独角小妖,恭敬地对他行了个礼。 “晏归尘呢?” “少主一早便出门了,出门前备好了早膳,大人可要用膳么?” 楚青檀不知怎的有些心神不宁,闻言道:“不必,” 环视四周,除了眼前这只随侍的小妖,倒是没发现守卫的踪影,难道晏归尘终于相通肯放自己出去了? 他试探地往外走去,那小妖亦步亦趋地跟着,倒是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楚青檀:“你别跟着我。” “少主吩咐过,大人若是想出门,我必须寸步不离地随行,断不能让大人独自一人。” 看来晏归尘虽然肯放他出门,但还安插了个人肉监视器。楚青檀很不习惯身后坠着个小尾巴,不过与软禁相比,他还算勉强能够忍耐。 他很想去看看燕凌霄,但想想自己和晏归尘才刚把话说开,还是先缓一阵子,要是被晏归尘回来抓个正着,对大家都不太好。 第66章 钟山的战火迅速蔓延到了浮仙宫,刚重获自由的楚青檀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敏锐地感觉到宫内不同寻常的气氛,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宫人脸色肃穆地向外走,与当初上岸剿灭妖群时相差无几。 只觉告诉他,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楚青檀一把拉住走在最后的秦铮:“秦管事,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秦铮转头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妖族进攻钟山魔族封印,我们得去支援。” 魔族封印? 楚青檀不知怎得心里打了个突,几乎是下意识追问:“晏归尘也去了?” 跟在他身后的小妖一脸紧张,对着秦铮直摇头,秦铮像没看见似的,明明白白道:“一早便去了,如今仙妖两方战况激烈,不出意外,少主应该也已经与妖帝交上了手。” 千算万算,楚青檀没算到最后的大战竟会来得这么快,晏归尘对上妖帝?这不应该是男主的剧情吗?他身上还有伤! 楚青檀的心一下揪紧了,问清楚了大致状况,他不假思索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秦铮点点头:“可以。” 那小妖急了,少主临行前吩咐他绝对不可以让楚青檀得知此事,还不能让他离开浮仙宫半步。他刚要说话,秦铮抬手让他回去:“他的事现在交给我,出了任何事情,我负责。” 小妖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下。秦铮道:“我们走吧。” 楚青檀忽然想起什么,“我们还需要带上一个人。” “谁?” “燕凌霄。” 秦铮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楚青檀:“为何?” 楚青檀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如果非要解释其中原理的话,他大概需要写一篇名为《男主与主线剧情绑定的必要性》的论文。虽然原理不明,但剧情想要顺利进行,就必不可能少了主角光环的作用。 “我有非带上燕凌霄不可的理由,但没时间细说了。秦管事,拜托你信我一次,放他出来吧。若不放心,你大可以派人将我们二人一同看管起来,我——” “好。”秦铮没有等他说完,很干脆地答应了。 没想到这么容易,楚青檀颇有些意外,秦铮吩咐身边的宫人将燕凌霄带过来,看出楚青檀的惊讶,笑了笑道:“楚小友,我信任的不是你,而是少主。他会放你出来,说明你已经得到了他的信任,我尊重他的判断。” 他们昨天才和好,今天秦铮的态度就变了个样,楚青檀深感触动。 宫人们动作很快,片刻功夫便将燕凌霄从水牢中带了出来,他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虚弱,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气息萎靡,连肩膀上的贯穿伤都已愈合了一半,看来木心私下里没少给他塞丹药。 第147章 见到楚青檀,他怏怏的眼神一亮,挣开身边的人跑到楚青檀跟前,急切地上下打量:“师兄!你没事吧?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楚青檀:“我很好,你先听我说。” 他几句话将事情现状告知燕凌霄,严肃道:“事态紧急,我们能不能战胜魔族就看你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这句话的分量很重,燕凌霄顿觉肩上沉甸甸的,连心跳都急促了。对他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楚青檀,所以他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己成为了大战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但还是没有半点异议,坚定道:“师兄放心,我准备好了,一定会尽力的!” 楚青檀摇摇头:“不是尽力,是拼命。” 妖帝何其强大?若没有拼上一切的觉悟,就算是主角也未必能与之抗衡。可他随即又想到了晏归尘,晏归尘不可能不知道敌人有多强大,他又是为何决定出手呢? 不容他多想,秦铮道:“传送阵法已准备妥当,走吧。” 浮仙宫的传送阵法与外面的不同,完全不受最远三百里距离的限制,短短数十秒时间,直接跨越万里,将他们从东海之上的浮仙宫传送到了北境钟山禁地。 战局远比楚青檀想象得惨烈得多,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无孔不入,熏得他胃部翻腾,直欲作呕。他将生理反应强压下去,在远离战场的上空看到了楚观风的身影,正在与之交手的是一只黑雾缭绕的妖魔,身躯细长,长有鳞片,看着像蛇,却有着多达九个脑袋,每一个都凶相毕露,煞气逼人。 除此之外,沈灵儿、萧声、燕回、柳辞……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面孔都出现在战场的角落,这是一场真真正正由仙门百家参与的两族大战。 没有找到晏归尘的身影,楚青檀急道:“秦管事,你可知晏归尘身在何处?” 浮仙宫的增援有条不紊地加入战局,顿时减轻了不少压力。秦铮道:“龙殒之地与禁地封印重合,楚小友何不去那里找找?” 他这么一说,楚青檀也想起来,最后一件降魔杵在龙殒之地,晏归尘若是与玄麟交手,最有可能的地点也是在那里。 燕凌霄正想去下面帮忙,忽然脖颈一紧,被楚青檀扯着领子往山下掠去,随即光线一暗,他们进入山洞,眼前正是当年在仙盟大会见过的巨大石门。毫无疑问,穿过石门,他们便能前往龙殒之地。 - 龙殒之地内,猩红的血月被漆黑的云雾遮去大半,空中两个身影打得难舍难分,过于强横的能量波动将焦黑的土地挤压出一个个不规则的巨坑。黑色魔气与白色龙息交缠厮杀,此起彼伏,谁也无法将对方彻底剿灭。 一记全力重击之后,玄麟倒飞出去,几乎没有喘息的时间,立刻转身发动第二次攻击,晏归尘险险接下。 兵刃相接,玄麟尖利的瞳孔锁定晏归尘,毒蛇吐信一般道:“小蛇妖,你拦我做什么?我不过来此地借个东西,很快便走。你看你的力量狂躁至此,若是不慎命丧我手,多可惜啊?” 晏归尘并不理会,出招更为凌厉,玄麟一时节节败退,却并不着急,还有闲心发笑:“你如此拦我,不会是想要保护外面那群修士吧?老天,你可真是大大的好人。都被他们抛弃了还巴巴地出手相助,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他们的认可不成?” 晏归尘仍旧不语,玄麟作为魔族,一定程度上有蛊惑人心的能力,但需要先找到对方的心病所在。他自以为能用过去的经历激怒晏归尘,却没想到他压根就不在乎,全不上当。 他们的战斗波及范围太广,一道剑光下去,焦土与顽石同时湮灭,逐渐显露出其下掩埋的巨大龙身,经过数千年的岁月侵蚀,它早成了一副光秃秃的骨架,即便如此,还是大到令常人难以想象,龙头半埋在地下,露出部分像是一座陡峭的山峰,一眼望不到顶。 三件降魔杵互相靠近时会有特殊感应,玄鳞的神念遍布整个龙殒之地,却始终不曾发现端倪。 最后他将注意力放到眼前巨大的龙骨体内,要想仔细探查,他得先解决挡路的晏归尘。这小子年纪轻轻,修为却深不可测,连他也不得不提神应对。 正打得不可开交,玄鳞忽然察觉有人闯了进来,是个修为不过分神初阶的小喽啰,若敢插手战斗只有沦为炮灰的份,他并不放在眼里。不过让他觉得有意思的是,看到那炮灰的第一眼,眼前的蛇妖明显慌了,虽然他极力隐藏,情绪波动只有短短一瞬,但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魔族的感知。 玄鳞忽然笑了起来。 楚青檀观望局势,发现两人的战斗并没有呈现一边倒的迹象,倒是打得有来有回,谁也压不过谁。 但晏归尘身上还有伤,没法撑太久,他环顾四周,迅速将目光锁定在那座痕迹斑驳的龙骨山上。他用积分开了金手指,此刻能透过层层积土看到埋在下面还在跳动的巨大心脏,而最后一件降魔杵,就藏在那颗心脏内。 必须要抢在玄鳞之前得到它! 第67章 楚青檀没有插手两人的战局,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龙骨山之下,绕过层层嶙峋崎岖的骨架,找到了曾见过的那颗巨大心脏。它仍与从前无甚差别,嵌在灰蓝色墙体中,缓慢而沉稳地规律起伏。 降魔杵就在里面,但要怎么取出来呢? 直接将心脏破开?可它看起来还有生命,若是强行取出里面的东西,难免不会发生意外。 第148章 他还未想好如何行动,忽然头顶传来剧烈的轰鸣,玄麟一记重击直接轰到龙骨脊椎处,整个龙骨山都随之震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不好,这地方要塌了! 楚青檀飞快从里面脱身,下一秒便见那座斑驳的骨架轰然矮了下去,带着山崩地裂之势,碎石纷飞,巨响连连,很快塌成废墟,骨刺凌乱突起,再也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心脏在乱骨堆中被埋得严严实实。 等到崩塌平息,楚青檀回到方才的位置,那里本是龙骨的胸腔部分,现在结构已经完全毁坏,树轮一般粗的碎骨堆积其上,一片狼藉。 玄麟与晏归尘还在打,仿佛刚才的攻击只是意外。龙骨山坍塌之时,晏归尘的动作有片刻急促,玄麟嗅到了情绪的味道,有信任、有担忧、亦有恐惧,他找到破绽,放声笑了出来。 “下面那修士是你的心上人?别紧张,我只是随意问问。”玄麟挡下晏归尘愈发凌厉的攻势,语气轻松到仿佛是老友间的闲聊,实则居心不良。 “以他的年纪能有如此修为,想必在修真界的身份不低。我很好奇,你们一个为人,一个为妖,他真能做到毫无芥蒂地接受你?他的师长亲朋难道不会从中阻拦?” 幽青剑光掠过,玄麟躲避不及,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汩汩涌出,他却更加兴奋。 “我这里有件趣事:据传五年前,玉清境掌门亲传弟子勾结妖族,试图颠覆逐日之崖,事情败露后化身为妖试图逃离,最后却死于同门师兄之手。我没猜错的话,那人便是你的师兄吧?” 下面的楚青檀并不知道玄麟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他将灵力覆于双手,快速转移脚下的骨块,很快清理出一个不小的坑洞。 又向下挖了很深,忽然挖到与周围骨块不一样的东西,表面光滑,又有着精致的轮廓,几乎与他等身长。 楚青檀加速将那东西挖出来,发现竟是一座人首蛇身的石雕,修长的蛇尾盘在身下,眼神平视前方,精细到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栩栩如生。 看着石雕脸色不明显的鳞片,楚青檀觉得有些眼熟,这形态与自己上一次来龙殒之地时目睹的晏归尘的妖化状态十分相似,可看容貌,这石雕上的人却远不如晏归尘惊艳,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石雕周围萦绕着不起眼的白色雾气,此时那雾气正一点点散去,像是受到某种牵引一般流向高空。楚青檀回头一看,晏归尘的状态很不稳定,他立刻将这奇怪的石雕放到一旁,继续向下挖。 他并没有发现,随着白雾的不断抽离,被自己随手放倒在骨堆上的石雕逐渐产生了变化,原本灰扑扑的发丝开始显露出原本的金色光泽,像是冰雪融化,生机一点点涌向石雕的身体。 不知挖了多久,楚青檀终于看到心脏的边缘,丝丝缕缕的白雾从地下涌出,那颗平稳跳动了不知多少年的心脏,竟在此时出现了石化的迹象。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但对于楚青檀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转移降魔杵,这样晏归尘才能从战斗中脱身! “铿——” 半空中传来尖锐的嗡鸣,晏归尘手中的螭吟剑竟被玄麟生生绞断!残刃落到地面,晏归尘忍不住咳出一大口血。 玄麟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身上破破烂烂,右手负于身后,手臂上已经出现石化迹象,再不如之前灵活。 看出晏归尘已是强弩之末,玄麟笑得很亲切,“烛龙之力不是谁都能消化得了的,小蛇妖,尽管你天赋异禀,可毕竟还未化龙,强行动用如此庞大的力量只会害了自己。你那师兄不过将你当作守卫封印的棋子,他能负你一次,自然也能负你第二次,你不会真傻到为他拼命吧?” 他语气亲和,像是在提点不听话的小辈,出招却越来越毒辣刁钻,每句话都在往晏归尘的痛处戳。 失了武器,再加上心神不宁,晏归尘能发挥出的实力大打折扣,如今全是在勉力支撑。玄麟看准了他因为自己的言语攻击分神的瞬间,一掌将他击落! 晏归尘如流星坠落,身体在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玄麟趁胜追击,磅礴的魔气在掌心汇聚成球,居高临下道: “你的天赋很不错,可惜了。” 致命一击呼啸而来,目标正是晏归尘的命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闪身来到晏归尘身前,抬剑将那团魔气击得粉碎,浩然正气将玄麟荡开数十米远,他几乎是立刻认出了那把威名赫赫的神剑。 ——“天问。” 来人正是燕凌霄,他本是与楚青檀一同进来的,楚青檀故意暴露气息吸引玄麟的注意,而他则掩藏踪迹暗中观察,为的就是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这招效果不错,玄麟吃了个闷亏,不慎被天问剑意命中,浑身的魔气都开始翻腾起来。他终于不复方才的淡然,神色阴骘地看着对面两人。 “你们在找死。” 燕凌霄迅速看清局势,选择暂且忽视个人恩怨,捏着鼻子与晏归尘统一阵线。他的修为虽不算顶尖,天问剑却是一切邪魔外道的克星,对魔族尤其管用。 被燕凌霄救下,晏归尘的神情像吞了苍蝇一般难看,打掉对方不情不愿伸过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战局从一对一变成二对一,两人不发一言,却默契地左右夹击,同时向玄麟发起进攻,让他应接不暇,胜利的天平逐渐向两人倾斜。 第149章 但晏归尘的心神并不全在战斗上,他一边打,一边分神关注着楚青檀的安危,忽然脸色一变,动作露出破绽,再次被玄麟击飞。 燕凌霄一惊,迅速持剑闪到他身边:“喂,还能不能行了?” 晏归尘隔空接住玄麟的攻击,咬牙阴沉道:“滚去保护师兄!” 燕凌霄大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有妖王级别的妖魔摸到了楚青檀身后,连忙持剑冲了过去。 楚青檀用最快的速度刨出了那颗心脏,此时的心脏大部分地方都已经石化,只剩下中心部分的最后一点血色,艰难微弱地跳动。 系统友情提示他,若是不能在心脏完全石化之前将降魔杵取出来,降魔杵便会直接毁坏,到时候魔族封印就彻底完了。 楚青檀取出佩剑,毫不犹豫地向着心脏上那一点血色刺下去,浩如烟海的庞大力量瞬间裹了上来,无声与他的灵力对抗。 僵持之时,他听见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打斗声,是燕凌霄截住了意图袭击他的妖魔。 那妖魔被灌注了大量魔气,修为比当初遇到的藤鸦还要强横几分,单打独斗燕凌霄不是对手,只能凭借天问剑的克制属性暂时周旋。 心脏的力量比楚青檀想象中强大得多,短短数息时间,他就感觉到自身灵力飞速流失,就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身后的两人都在为了保护他强撑应敌,他喉间猛然涌上一股腥甜,眼底慢慢爬满了血丝。 石化的心脏如无底洞一般吸收着他的灵力与生命力,他能感到自己的生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很快就会走向灭亡。 世界一点点被血色染红,视线越来越模糊,但他的脑海中却一片清明,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对系统道:“燃烧积分兑换灵力。” 【燃烧多少?】 “全部。” 系统卡顿了一下,没有询问宿主是否确认,它绑定的是楚青檀的灵魂,此刻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坚定,完全不需要浪费时间确认。 【宿主当前积分:9450】 楚青檀是个自私的人,做事向来崇尚利益最大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切的行为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得到积分。这9450点积分,背后隐藏着他多年来每一次的涉险与成功。他像个吝啬的守财奴,不到生死攸关之时从不动用一分。如今距离9999只差最后一点,也许等燕凌霄突破大乘境界就够了,他不必再多做什么。 他可以龟缩在浮仙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晏归尘与玄麟两败俱伤,不管这场战斗最后的结果如何,只要他还活着,只要燕凌霄还活着,攒够积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到时候直接兑换重生大礼包脱离世界,所有人的死活都再与他无关。 楚青檀不是没考虑过那种可能,对他来说,那就是最有利的选择。可他终究还是做不到。 来的路上他已经想明白了,晏归尘没有必要出手阻止玄麟帮助仙盟,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就像重逢之时,他明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自己摆弄于股掌之间,但他却没有那样做。 人非草木,即便是顽石也有被消磨打动的时候。晏归尘已经向楚青檀走了九十九步,而楚青檀终于跨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这一步,他决定拼上一切。 系统收敛了往日的故作俏皮,声音变得冰冷而机械,不带一丝感情,如同真正的人工智能。 【指令执行,积分开始燃烧。】 楚青檀感觉到自己的修为瞬间猛涨了一大截,分神中阶、分神高阶,一举突破大乘境界,且还在一刻不停地向上攀爬。原本枯竭干涸的经脉被灵力冲刷,久旱逢甘霖一般,握紧剑柄的双手立刻就有了力气,剑尖锐不可当,一寸寸破开心脏坚韧的防御。 与境界一同变动的,是脑海中飞速跳动的积分数字。 【当前积分:8660】 【当前积分:7050】 【当前积分:6690】 …… 【当前积分:2005】 第68章 飞速跳动的数字最后定格在岌岌可危的2005,没有继续向下掉。楚青檀的剑尖终于刺入半石化心脏,侧剑一剜,降魔杵应声掉落。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转移降魔杵,这样玄麟便没了继续在龙殒之地纠缠的理由,战斗自然也就能很快平息下来。 燃烧积分带来的灵力还剩些许,楚青檀用来开启了一个转移阵法。玄麟手握乾坤晷,说不定能半路截胡,所以他用的是提前在系统商城里兑换出来的特殊阵法,能排除一切人力因素的干扰,将降魔杵送到楚青檀所想的地方。 整片空间都在玄麟的监视之中,降魔杵一出现,他立马便有所察觉,想要过去将东西夺过来,无奈晏归尘将他拦得密不透风,寸步难行。 眼看阵法即将成形,玄麟逐渐急躁起来,招式越发狠辣不说,最后竟不惜两败俱伤,拼着以身体硬接下晏归尘的重击也要杀掉楚青檀。 “师兄当心!” 关键时刻燕凌霄再次挺身而出,替楚青檀挡下了这一击,但这次他来得仓促,并不像上次那般好运,攻击虽接下了,自己却被磅礴的力量冲击得当场昏迷。 天问剑砸了下来,直直插进地里。电光石火之间,阵法绘制完成,金光大作,降魔杵逐渐消失在原地。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玄麟果然动用了乾坤晷的力量试图截住降魔杵,冲天的魔气彻底遮蔽血月,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第150章 先前被燕凌霄暂且击退的妖魔也重新攻了上来,楚青檀强撑起一口气护住昏死过去的燕凌霄,仓促间目光扫过掉在地上的天问剑,脑中白光一闪,立马将它拔出来往晏归尘的方向掷去。 “晏归尘,接剑!” 晏归尘反手接剑,出人意料的是,神剑天问在他手中竟格外乖顺,使用起来轻而易举,没有半分滞涩,自然得就好像本就是他自己的佩剑。 天问与螭吟不是同一等级的灵剑,有了天问在手,玄麟的那点优势很快变得微不足道。他一边躲避晏归尘的攻击,一边还要分神拦截阵法,可不管他怎么找,始终找不到阵法传送的轨迹。 玄麟面色越来越难看:“怎么会没有?不可能!到底去哪了?到底能去哪!”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咆哮。 一个不妨,右手再次受伤,乾坤晷从他手中脱落,咕噜噜掉到地上。玄麟没有去捡,而是神色恐怖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冷冷盯向楚青檀。降魔杵大概已经找不到了,但他要这修士拿命抵罪! 楚青檀打着打着,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寒毛都竖了起来,想必是玄麟终于对自己动了杀心。不过就他现在这状态,别说玄麟想杀他,就面前这妖魔都够他应付了,实在无心关注其他。他相信晏归尘,只需要坚持下去,要么对方除掉玄麟解救自己;要么被玄麟除掉然后大家一起死。 就这样,楚青檀在下面打,晏归尘在上面打,爆裂轰鸣声不绝于耳,昔日阴森幽静的龙殒之地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忽然响起一声清晰的利刃入体之声,紧接着上面两人就一齐砸了下来,激起满地烟尘。 烟尘散去,楚青檀看到天问剑直直插进玄麟心口,将他钉死在坑洼的地面上,魔气如潮水般从玄麟的身体里奔涌而出,在天问耀目的剑光下尽数湮灭。 是晏归尘赢了! 楚青檀喜上眉梢,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与他对战的妖魔也随着玄麟的死亡开始消散。 魔气很快散了个干净,天地间充斥着不甘的嚎叫,玄麟的身体像破了洞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最后只留下钉在地上的一件衣服,以及如同蛇蜕般的干枯外皮,看来他是彻底死去了。 晏归尘双手紧握剑柄,低垂着脑袋久久没有动静,楚青檀忧心他受伤不轻,正要上前查看,忽然听见一声闷雷。 奇怪,龙殒之地与外界隔绝,这里怎么会出现雷声? ……不对! 楚青檀反应过来,龙殒之地现在与钟山空间重合,外界的雷声当然能同时反映在秘境之中,别说雷声,就算是天雷也能直接劈进来。 刚这么想着,只见天空迅速从灰蓝变为灰黑,层层阴云汇拢聚集,松涛般压了下来,其间隐约闪动着刺目的电光。 这景象楚青檀并不陌生,当年在逐日之崖,晏归尘化蛟之时他也见过,是雷劫!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雷劫显然比上一次来得更狠,即使隔着如此远的距离,那些电弧看上去比楚青檀的手臂还粗。 晏归尘刚经历战斗,身上伤痕累累还没好全,这么夸张的天雷劈到身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楚青檀一下就慌了,正要上前去,忽然感觉身后一紧,有人用力拉住了自己。 本以为是燕凌霄醒了,可楚青檀回头一看,发现拉住自己的人竟是个陌生面孔,细看之下又发现这面孔同自己不久前从骨堆里挖出的石雕一模一样,几乎像是石雕活了过来! 此人正是消失已久的大祭司,他刚从石化中恢复,灵体并不稳定,抓紧了楚青檀的手臂,断断续续道:“别过去,他要化龙了。” 楚青檀是第一次见大祭司,不明白对方的身份,可他既然出现在龙殒之地,身上又有着与晏归尘相似的特征,想来应该是晏归尘的族人,且看起来知道不少内情。 眼看着天雷就要劈下来,楚青檀眼皮直跳:“他身上有伤,我不能不管!” “这里是龙殒之地!”大祭司道,“是我螣蛇一族灵魂永眠之地,有帝君曾设下的结界,能最大程度削弱天雷的威力,不会让他有事!你自身尚且难保,不管不顾过去反而会害了他!” 这话将楚青檀定在原地,混乱的思绪强行镇定下来。没错,他过去什么忙也帮不上,还会让晏归尘分心,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抓紧时间恢复状态,若有意外出现,也好为晏归尘护法。 他先是检查了下燕凌霄的状态,受伤不重,只是暂时昏迷,很快就能醒来。喂他服下聚气的丹药之后,楚青檀就开始打坐恢复,可总也不能凝神,忍不住望向那边。 不对,晏归尘的状态不对。 他为何一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未曾抬起来过? 楚青檀喊他:“晏归尘,能听见我说话吗?” 晏归尘垂头不应,精致的脸部轮廓半数隐没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透出一股子违和的阴沉。 为什么不回答,难道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楚青檀越想越担心,若非大祭司态度强硬,早忍不住上前查看了。他拧着眉头试图扒开大祭司的手,沉声道:“你先放开我,他不对劲,我得去看看。” 大祭司的眼睛死死盯着晏归尘的方向,神情越来越凝重,终于像是确认了什么,脸色灰败下去。 “不必看了,是魔族。他被魔族寄生了。” 第151章 楚青檀心悸一瞬,立刻扭头去看,大祭司道:“他身上的龙息本该为纯白色,沾染上魔气之后变得浑浊,那便是证据。” 事实正如他所说,晏归尘身上环绕的白色雾气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像是纯白的晨雾中掺进了瘴气,透出强烈的不详气息。 看来玄麟并没有死透,而是在与晏归尘的对战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一部分侵入了晏归尘的身体,晏归尘正在受到他的影响,无法集中精力对抗天雷! 楚青檀的脸色变得苍白,喃喃道:“渡劫失败……他会怎样?” 大祭司语气沉重:“化龙失败,轻则功力消散,神魂受损;重则……灰飞烟灭。” 不过就晏归尘目前的状态,就算他运气好活下来了,受损的神魂也不可能与魔族相抗衡,到时候他的状态就不是寄生,而是夺舍。 内有魔族侵扰,外有天雷聚顶,晏归尘已经走到了绝路。这种进退维谷的事情似乎总是发生在他的身上,同样是天之骄子,为何他的境遇与燕凌霄相差如此之大,就因为他不是主角? “系统,还剩多少积分?” 【宿主剩余积分:2005】 楚青檀翻了一下系统商城,两千积分并不足以买下任何能解决他目前困境的道具,剧情回到主线之后,赊账也不再可能了。 雷云愈发凝实,天雷愤怒咆哮着,几乎下一秒便要当头劈下。看着跪在不远处伤痕累累的晏归尘,楚青檀混乱的思绪忽然奇迹般平静下来,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楚青檀起身向晏归尘走去,大祭司拦住他,“没用的,除非连他与那魔族一同杀掉,否则……” “我能救他。” 楚青檀看着拦在面前的人,很认真地说。 如果大祭司之前所言为真,晏归尘在龙殒之地中也能平安渡过天雷劫,那么现在妨碍他活下去的唯一因素便是魔族寄生。 只要能将他体内的魔族除去,那么一切都不再会是问题。 “我有办法……能救他。” 第69章 痛…… 好痛…… 血管里好像有岩浆奔腾,可怕的灼烧感涌遍全身,那种痛苦几乎可以让人立刻发疯。 晏归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心底有某种东西正在扎根发芽,许许多多的负面情绪裹挟而上,耳边似乎有数不清的声音在窃窃私语,可他一句也听不清。 他无法再控制体内暴走的妖力,那些力量平日里如同最乖顺的驯兽蛰伏在血脉之中,现在它们纷纷亮出了爪牙,意图将他逼上绝路。他的身上开始覆上幽青色的鳞片,属于人类的双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粗如桶状的蛇尾,瞳孔也变得冷漠尖锐,充满兽性。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血红,恍若置身地狱。头顶闷雷炸响,无形的恐怖力量锁定身体,他感受到了来自天道的恶意,是那种想要将他直接抹消的恶意。 过往数十年里,晏归尘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恶意,甚至已经能做到视若无睹,好像只当它们是被风吹沾上身的飞絮,不必理会,自己便会飘走。 可现在,他忽然感到一阵心寒。 不是怨恨,他只是想不通。像他这样的存在,无人在意,无人需要,那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世间? 他没有父母兄弟,没有知己好友,为人该有的一切他都不曾有。敬仰者漠视他,挚爱者厌恶他,他降生于这个世界,唯一的价值难道是衬托旁人的幸福? 窃窃私语的声音渐渐清晰,细听发现,那竟是无数个自己曾听到过的或熟悉或陌生的声音。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下这种怪物!” “噫——他脸上怎么全是鳞片,好恶心……” “妖族血脉,不配入我玉清境的门,还是快快杀掉了事。” “你们看,这妖人竟然会哭?哈哈哈哈……” “我早说过不能留着他,迟早会酿成大祸!” “这祸害,总算是死了。” …… 晏归尘想到了死,胸口一阵冰凉。他并不是想死,只是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他缓缓抬眼看向头顶,阴沉的劫云几乎压到眼前,雷劫随时都有可能当头落下,但他竟升不起任何保护自己的念头,反而感到了解脱。 脑海深处似乎有个微弱的念头挣扎着,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可他实在太累了,再也没有力气去回想,只想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说着,就这样吧,这无趣的一生,可笑的一生,早该结束了。只要闭上眼睛放弃一切,便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自己,所有的痛苦就都结束了。 这样的念头出现没多久,晏归尘忽然感觉身上一紧,有人抱住了自己。 他茫然地睁着眼睛,不知道来人是谁,这人的手是冰凉的,怀抱却很温暖,还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但他的记忆像是被一层薄膜蒙住了,他想不起来那是谁。 只听见那人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晏归尘,你在想什么呢?” 在这人怀中他感到无比平静,就连一直折磨着自己的痛苦似乎都减轻了许多。于是晏归尘像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活着让他感到痛苦,只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 那人听完便笑了,摸摸他的头道:“坚持下去吧,就当是为了我。” 第152章 晏归尘的瞳孔微微扩大,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包裹全身,温热的暖流将他团团围住,仿佛回到了母体温暖的羊水之中。 他低吟一声,无意识回抱住对方。 那人正是楚青檀,他其实并不如晏归尘所认为的那样安稳,同时抵挡着龙息与雷劫的力量,若非之前用积分提升过境界,他断不能安然来到晏归尘身边。 罡风如刀片般割在身上,楚青檀指尖冰凉,晏归尘修长的蛇尾将他一圈一圈缠紧,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逼着他放弃眼前的一切,不管不顾只想逃离。 但是不行,他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晏归尘,是他要保护的人,他许下过承诺,不管怎样,以后再也不能抛下对方,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承诺过任何人,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违背的诺言。 这样想着,内心奇迹般地安定下来,心里虽仍然存在恐惧,但他却不再慌乱。注视着眼前人,这张脸他看了许多次,每次看都会心疼。 时间刻不容缓,甚至来不及让他们再多说一句话。楚青檀温柔地抬起对方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几乎是在下一秒,酝酿已久的天雷携着怒气滚滚而来,惊雷当头劈下,不远处的大祭司心头一紧,惊得上前两步,随即却发现晏归尘并未受到伤害。 由精纯灵力凝结而成的一层薄茧,柔柔地附在两人身体之上,最令人惊讶的是,那茧并非寻常灵力凝结成的白色,而是泛着淡淡的金辉。 大祭司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金丹融化后才能出现的景象。楚青檀所说的办法,难道就是用自己大乘期的金丹为晏归尘抵挡天雷? 不、不…… 光是这样还不够。 紧接着他又看到,龙息中参杂的魔气开始消退,转而逐渐出现在楚青檀的身上,他竟是将晏归尘体内的魔气引到了自己身上! 大祭司感到头皮一阵发麻,第一时间感到的不是庆幸,而是担忧。等晏归尘清醒过来,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何其残忍? 亲手融化自己的金丹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楚青檀疼得脸色发白,自嘲地想,真是因果循坏报应不爽,自己当初让晏归尘经历过的痛苦,如今都还回自己身上了。 天雷狂怒着一次次砸到身上,楚青檀怀抱晏归尘,缩在这个由自己金丹铸成的小小结界之中,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落了下去。 金丹之于修士,如灯油之于灯盏,油尽则灯枯。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越来越强,似乎就快要到尽头。楚青檀也快到极限了,他费力地抬眼望了望,那层摇摇欲坠的灵茧已经稀薄到快要完全看不见,四肢沉重得好似坠了铁。晏归尘已经昏了过去,蛇尾还紧紧缠绕在自己身上,他仍不敢看那些鳞片,抬手握住了天问剑的剑柄,这把他曾用过许多次的剑,现在竟提起来都费劲,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用剑的想法。 这是第几道雷了,四十七?四十八? 他不甚清醒地想着,脑海中出现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声音,引诱着放大他潜藏在心中的恶念,让他无法集中精力思考。 【检测到未知攻击性病毒,已为宿主屏蔽负面影响】 系统声音一出来,楚青檀顿时清净多了。他抚了抚晏归尘安静闭目的容颜,对不远处的大祭司道:“我走之后,让他好好活着。” “轰——” 最后一道天雷随话尾落下,白虹闪过,灵茧应声而碎。 意识消散的前一秒,楚青檀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任务完成,积分+9999,正在返回系统空间】 第70章 楚青檀再次睁开眼睛,是在系统空间。 这地方本来全是按他的喜好布置,与他穿书前在现实的房子一样,四百多平的跃层,落地窗外是漂亮的江景,超大的投影幕布前是软到让人恨不得陷进去的沙发,一派奢靡。 但楚青檀完全没了享受的心思,大脑空白数秒,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变回了本来的样子。 “系统?” 这句话一出,顿时像是触发了关键词,四面齐声响起礼炮,如同酒店开业典礼,一派喜气。系统在礼炮声中惊喜现身。 【恭喜宿主完成终极任务:帮助男主打败反派!任务评定为s级,不仅消灭了反派,还成功阻止魔族出世,奖励积分9999!】 楚青檀听得一愣:“什么意思?” 他回忆起自己不久前做过的事,先是帮助燕凌霄提升修为、然后与那两人联手除掉了玄麟,最后还帮晏归尘挡了雷劫,不出意外的话,晏归尘现在应该已经成功化龙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问道:“难道反派身份转移了?” 【没错!】 系统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雀跃道:【前段时间宿主向主系统发出的问题,现在收到回信了。由于晏归尘在剖丹剧情之后没有走上原定剧情道路,世界意识自动修正出了另外一个角色作为反派,这个人就是玄麟】 难怪自己与玄麟同归于尽之后任务就完成了,楚青檀了然,又问:“那晏归尘呢?” 【晏归尘现在不属于反派阵营,但也不属于主角阵营,他的自主意识大于剧情线安排,世界意识无法左右他的行为,这才有了玄麟的出现】 晏归尘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他的好与坏都由楚青檀的态度决定,做任务做到这份上,古往今来也唯有楚青檀这独一份了。 第153章 楚青檀默然片刻,他之前用自己的性命去救晏归尘,其实并不是舍己为人的意思。他不论何时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决定去救人之前,他先让系统用剩下的最后2000积分开了幸运礼包,并且十分幸运地开出了价值5555积分的傀儡替身,能够为使用者抵消一次致命伤害。 至于金丹,没了便没了,楚青檀做任务靠的从来也不是武力。他连九千多的巨额积分都烧了,烧个金丹算不了什么。 大不了就当他这几年来的心血都喂了狗,他有的是时间重新开始。 楚青檀当时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去做了这件事情,结果没想到阴差阳错完成了任务,之前的决心全都白下了,一时间心里头空落落的,半点完成任务的喜悦都没有。 【任务过程中没用完的道具都已折现返还宿主账户,加上完成任务得到的奖励,宿主目前积分余额为12004,宿主是否需要兑换重生大礼包?】 楚青檀正出神,不答反问:“晏归尘怎么样了?” 【剧情修复成功,小世界里的人物会按照他们的既定命运继续生活下去,宿主不必担心】 楚青檀皱眉:“你不是说他的自主意识已经脱离剧情了吗?我走之后他到底会怎样?” 【宿主如果想了解,可以等回到现实生活之后阅读原书,后续剧情都会出现在其中哦】 “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和小说里的角色不一样。”楚青檀心里很不舒服,可又不明白这感觉从何而来。 系统是个和稀泥的好手,一见有挨骂的风险,立马搬出正事:【系统空间即将解散,请宿主选择是否购买重生大礼包,若购买,宿主将立刻获得复生机会,回到原本身份,剩余积分将按比例折合为流通货币】 “积分还能折合成货币?”楚青檀道,“能有多少钱?” 系统换算了一下,说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这笔钱足够宿主回到现实之后挥霍逍遥一辈子,绝对值得哦!】 楚青檀轻嗤,他当初拼死累活完成任务只是因为不想死,可不是为了钱,再多的钱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串数字罢了。 想了想,他道:“如果我想留下呢?” 【如果宿主选择留在小说世界,重生大礼包仍旧生效,宿主可自行选择身份,但要注意的是,一旦选择留下,宿主将再也没有脱离小说世界的机会,请务必慎重,牢记初心!】 楚青檀当然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选择接受任务,他生于显贵之家,自小肆意放纵,前呼后拥,过的是神仙般的快活日子。就像古代的皇帝追求长生,这样好的日子,谁都舍不得放下。 卯足了劲也刷不完的黑卡、满车库的限量版跑车、纸醉金迷、销金乐土……有朝一日能够重回,楚青檀发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期待。 他忽然想起来,那样的生活不只有快乐。更多的是人群散去之后的萧条和孤独。他想起自己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整夜辗转反侧,想起所谓的兄弟为了财产争得头破血流,想起那些表面逢迎的人在背后嘲讽他是个只会花钱的纨绔…… 在玉清境的这几年,他的生活清清淡淡,但每一天都很闲适。亲情、友情、爱情……他都一一尝过了,那颗凉薄的心也不知不觉变得热了起来。 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那对喜欢用钱来搪塞他的夫妻,自己离开了这么久,不知他们可会后悔曾经没有多团聚一会儿吗? 小说世界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里面过了这么多年,外面才不过两个月。楚青檀花积分询问系统,结果得知他的父母以为他已经死了,如今正在各自的家庭里过得很愉快。 他自嘲一笑,也对,本就是商业联姻,两株不相容的藤蔓被强行绑到一起,而他就是那颗结出的苦果,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酸涩锝没人愿意理会。 这样不可口的果子,也就只有晏归尘愿意当个宝。 他想着想着,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心脏一阵拧巴的疼。 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委屈?庆幸?心疼?释然?或许都有吧。自记事起,他就再没这样放开地哭过了,急得系统在一旁团团转,蹦出来一串又一串的乱码。 等楚青檀发泄够了,冷静地擦擦泪水,告诉系统:“我不走了,把我送回去吧。以掌门弟子的身份,送回玉清境。” 系统着急得语速都快了起来。 【宿主确定吗?真的确定吗?选择留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的机会了哦?】 楚青檀笑笑:“确定。再也没有比这更确定的事了。” 【指令接收成功,请宿主选择生效时间】 “立刻。” 【指令生效,灵魂投放中】 …… 【投放成功,投放身份:玉清境掌门大弟子楚青檀】 …… 【系统绑定即将解除,恭喜宿主获得新生,有缘再见】 楚青檀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床帐,系统的声音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消弭于空中。 他笑了笑,喃喃道:“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