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吱,阿吱》 第1章 季潼休学大半年,年初撞了个难缠的老鬼,被要死不活地磨了一个多月。神婆看了,道士也找了,费力破财,好不容易才将它送走。 没消停几天,又撞了个鬼。 虽然这东西她从小到大没少遇,习惯了,但毕竟不是好事,生活、身体、精神各方面皆受影响。 周歆没办法,送她去庵住了一阵子。 佛门净地,确实安生。 八月中旬,周歆把季潼接了回来,一是赶着九月份跟着趟儿重新入学,二是在家适应段日子,毕竟庵里的作息与外头还不太一样。 她们搬了新家。 从前住的地方不远开了个湖,又新建了座桥,说是破了风水。周歆赶忙张罗着换房子,是个设计特别、极有格调的新小区。离一所寺庙不远,想着沾些佛光,鬼啊妖啊的也避着些。 自打离了庵,虽没出什么事,可周歆这心就一直悬着。 开学前几天,她联系到一位大师父,带着季潼跑趟江西求了张符和一根红绳手链回来。有没有用另说,起码图个心安。 不过自打有了这两宝贝,季潼还真就没再撞邪。 …… 季潼转学进了二中,也就在这一片区域,离家和寺庙都不远。 不是顶好的学校,周歆怕季潼跟不上,有压力,从不过问学习上的事,唯一的祈盼就是她能够健康平安。 新学期始,班主任各种事务繁忙,潦草给季潼置办一桌子,让她在讲台边坐着。 转学生总是引人注意的,何况这个转学生长相出挑。 季潼总是没精打采的,得空就趴在桌上睡觉。脸色也不好,没血色,没活力,瞧着病恹恹。倒不是前阵子撞鬼的原因,她从小到大见鬼无数,正因为这样,身体老出问题,气运也受影响。 上了两天课,季潼终于有了个正经座。她个子高,被安排到第五排,前后都是男生。 同桌叫甘亭,是个浓颜系大美女,昨天还是一头拉面卷,今天被迫拉直了,还剪了个齐肩。 晚自习,甘亭写完日记,东摸摸西戳戳,抵了抵正写作业的季潼,“聊聊天呀。” 物理老师在讲台坐着看书,季潼没讲话,看了甘亭一眼,在草稿本上写了个“好”字,推到两人中间。 “老王不管的,小声点就行了。”甘亭咬着笔头,见她不吱声,打量着她挺翘的鼻子,问道,“你有男朋友吗?” 季潼摇摇头。 “没人追你?” 季潼又摇头。 “怎么可能?你长得很好看啊。” 甘亭盯着她,季潼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马上就有了。”甘亭手里转着笔,“这两天班里都在议论你,今天早操时候蒋朝一直偷看你。” 季潼对这方面毫无兴趣,也不想知道蒋朝是哪个。 “我觉得” “甘亭!你干嘛呢?勾头搭手的。”后门传来班主任的声音,全班同学一致抬头,齐刷刷地看过来。 甘亭闭上嘴,抓了抓头发,低头趴到书本上,拿着笔在上头乱画,佯装认真。 季潼将本子递过来,上头写着:以后还是写字吧。 甘亭噗的一声笑出来,赶紧捂住嘴,在纸上回她:好的! …… 周歆做新媒体行业,在文创园开了个工作室,最近忙里忙外工作都没顾得上,全靠两个手下艰难维持。 季潼生活恢复正常后,她的工作也渐渐回归正轨。起头一个星期总是每天两趟接送季潼上下学,后来业务增多,忙的晕头转向,便让她自己来回。 学校半个月一次双天假。周五放学,教室哄炸一团,回家的回家,溜街的溜街。 外面在下雨,季潼没带伞,想着等雨停一停,便留在教室多做几个题。 同学陆续走光了,整层楼格外安静。 季潼背着书包出校。往常这个点天还大亮着,也因为阴雨天早早发暗。 雨还在下,只能坐公交回去。 季潼上了十三路。车上有三个乘客,一个坐在司机后,一个坐在中间,还有个胖大叔坐在车尾,一身黑衣,低着头一动不动。 离家只有一站路,季潼懒得坐,站在下车口,看着车窗上缓缓流下的一道道雨,交叉着,蔓延着,像裹了酱的老树枯皮。 雨天路堵,公交车不断停停走走。 季潼一手握着扶手,一手提了提右肩包带。车尾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她旁边,仍旧低着头。 季潼没有看他,无端打了个哈切,眼泪都挤了出来。 好困啊。 她耷拉着眼皮,疲倦地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跟着车晃来又晃去。 等一下?? 旁边这人没影子。 季潼睁了睁眼,头脑顿时清醒。不可能啊,自打符咒和红绳手链随身,她就再也没见鬼。 难不成宝贝失效了? 她用胳膊勾着柱子,微微侧过身,撩开校服袖,露出手腕来。 手链不见了。 她懵了会。 哪去了?符咒呢??在书包里吗??? 完全记不得。 十字路口,公交车停了下来。 季潼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目不转睛地盯着车门。 可是,我不招鬼,鬼爱撩我。 那鬼能感应到她思维似的,突然飘停在季潼正对面,瞪大了没有眼珠子的黑洞打量着她。 季潼稳如泰山,视若无睹。 独眼鬼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终于到站了,车门一开,季潼平静地下了车,为了不显露出害怕,她没敢用力跑,只是快速地行走。 独眼鬼一路跟着她,从她背后窜到身侧,再从身侧飘到面前。季潼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可事实上她浑身冰凉。 怎么还在跟? 啊啊啊别跟了啊!!! 季潼正郁闷着,独眼鬼突然朝她伸过手来,她冷不丁被吓得一哆嗦。独眼鬼嘿嘿地笑了起来,噘着嘴就朝她靠过来。 季潼拔腿就跑。 日常见到的鬼,外形大多与人无异。有的透明些,有的不那么透明。游荡世间,不注意看,经常辨不清人鬼。 若是如此这般,再加行为不拘,大抵不是什么正经鬼。 真要被这种货色缠上,简直疯了。 “妹妹。” “妹妹等等我。” 走得急,又撞了人,书包掉落在地,季潼回头捡,就见那独眼鬼龇牙咧嘴地朝自己飞来,她捡起书包盖头飞速跑开。 雨没命的往脸上打,模糊了视线。 季潼跑晕了,不知道怎么就窜到这陌生的破巷子来,左右绕不出去。 跑着跑着,没了去路,面前竟是一处高大的石墙。 “妹妹。” 他太恶心了,色眯眯的,声音还瘆人。 季潼没怎么遇过色鬼,腿发软,蹲下去抱着头不敢看他,开始念楞严咒。 “别念。” “别念啊。” 完了,脑袋突然短路,下面怎么念来着? 明明之前都快倒背如流的。 “妹妹不要再念了哦。” 季潼缩成一团,怎么也想不起来,锤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捂着耳朵大喊了句:“走开。” 还真没声了。 走了? 季潼透过胳膊缝看了一眼,只见那独眼鬼悬在半空,张着嘴,伸着舌,面状瘆人。 有只手握住了他的脖子,忽然将他甩飞了,骇人地骂了声, “滚” 戾气逼人,季潼被这一个‘滚’字惊的头顶一震。 周围太暗了,她看不清他的具体模样,只知道是个男人,披着黑色斗篷,身躯凛凛。 他一动不动,似是在观摩她。 季潼抬了抬脸,露出半个鼻子,看向他的脸,乌漆嘛黑,被宽大的帽檐盖住,什么也看不见。 四下无灯,不仅他没有影子,自己也没有。 所以,这是人还是鬼? 正琢磨着,巷子里的灯在一瞬间全部亮了起来,太刺眼了,季潼用手挡住眼睛,再挪开时,面前空无一物。 他消失了。 而前方一路明亮。 季潼赶紧站起来,快步跑了出去。 …… 奶奶出去打麻将了,周歆也不在家。 符咒在书桌上放着,可红绳还是没找到。季潼给周歆打了个电话,没有接通,过了五分钟,周歆给她回了过来。 “潼潼啊,妈在外婆家,你外婆出了点事,妈要在这边多待几天,生活费放在奶奶那里了,营养品记得吃,珠子手链别离手,听到没?” “外婆怎么了?” “被小车撞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养养就好了,你不要担心,妈过几天就回去。” “好。” 季潼看着桌上的符咒,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红绳?” “手链?你不是一直戴着?丢了吗?” “我再找一找吧,可能不小心落哪去了。” “今天还好吧?没碰到什么吧?” 季潼不想让她担心,“没有。” “有什么及时跟妈说。晚上别忘了喝牛奶,温一下再喝。” “好。” “那就这样,你自己注意安全啊,就在家待着。” “好。” 电话挂断,季潼放下手机。 她又翻了一遍书包,还是没找到红绳。 窗外一个影子飞快飘过。 季潼吓了一跳,赶紧拉上窗帘。 她忽然想起刚才那个穿黑斗篷的男人,耳边似乎也回荡起那声低沉的怒骂。 滚! 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还很凶。 季潼回忆着他的身形,忽然心跳加速起来,她大喘几口气,合掌握着符咒,站起来蹦了几下转移注意力。 管他是人是鬼,至少帮了自己。 …… “不多待会?” “嗯。” 孟沅瞬闪到何沣前头,挡住去路,“去哪里?” “睡觉。” “噢,一起啊。” 何沣一巴掌给她扇的转圈圈,“我有公事,离开一会,你在这守着,有情况告诉我。” 孟沅聚了聚气,看着消失的何沣,“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 独眼鬼一直没敢走,主动认罪总比被何沣追着打好。 见何沣离开那女鬼,他赶紧跪过去,“何大人,我再也不敢了,那女娃能看到我们,我就是想逗逗她,没想做什么,您饶了我……” 何沣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若是从前,他定要拿着魂鞭把这鬼抽的魂飞魄散,“自己去十一殿领罚。” 独眼鬼欲言又止,再看何沣,已经消失了。 他懊悔不已,气的另一个眼珠子也要掉下来。 倒霉!怎么偏偏就被这好佬给撞上了。 …… 夜深,季潼趴在试卷上睡着了。 她的额头冒了一层绵密的汗,后背的薄衫也汗湿了。 何沣立在墙角看了她好一会。 他很想靠近她,疼爱她,可又怕她受不住而难受。 找了这么久,原以为沉闷多年的感情会汹涌地迸发,不可收拾。未曾想,会是无尽的克制。 房间门窗紧闭,也没有开空调,十分闷热。 他吹开一扇窗,让微风进来,自己离开。 季潼睡得手脚发麻,一睁眼,被窗户上自己的影子吓了一跳。 她记得自己明明关了窗。 窗帘动了一下,季潼腾地站起来,拉上窗,扣下锁。 她没心情想太多,收好课本赶紧上床。 有些事只会越想越害怕,尤其是夜晚。 没事没事,家中放置许多镇邪之物。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 ※※※※※※※※※※※※※※※※※※※※ 一年不见啦! 评论掉红包,欢迎来看文呀~ 提前说下,有双条线,民国部分占了大半。 第2章 三个闹钟没把季潼叫醒。 奶奶推了她好几下,“要迟到了。” “潼潼,快起来。” “潼潼?” 季潼睡得像个死人,奶奶险些要去探鼻息,季潼忽然睁开眼,无神地看着她。 奶奶心头一震,试探道:“潼潼?” 季潼“嗯”了声。 奶奶松口气,“怎么睡得这么熟?你昨晚又熬夜了吧。” 季潼看眼时间,完了。 她慌里慌张地起来,飞快洗漱,饭也没吃,抱着书包就往外冲,奶奶跟在后头喊:“早饭带着路上吃啊!晚就晚了点!饭不能不吃!” 季潼又跑回来,从桌上拿了个鸡蛋,噔噔噔地跑下楼。 二楼转弯,偶遇女鬼。 四眼相对,双双吓了一跳。 季潼没心思管撞人还是撞鬼,新学校晨查太严,她可不想被年级主任扔在校门口罚站。 白天阳气重,游魂们大多行走在阴暗处,只要不是长相骇人或故意吓她的鬼,季潼大多是不惧的。 公交车还有三站才到,季潼等不及,一路跑去学校。 校门口站着查仪容的学生与老师,季潼看了眼时间,不但没迟到,还早了七分钟。 她放满了步子,喘匀了气,再看手里的鸡蛋已经被握得四分五裂。扔也不是,吃也不是,干脆拿了张纸巾包好塞进书包里。 校内大道两边栽了树,树下的花坛上坐着一个穿中山装的男学生。 季潼知道他不是人,淡定地从旁边走过。这才琢磨起一大早就见鬼的事。符咒明明带在身上,看来是失效了。 最近有点倒霉,不会又有什么事要发生吧? 正想着,一个穿着花衣裳的漂亮女鬼窜到季潼旁边,吓得她一颤。看清来鬼,才定下心来。 女鬼在她身边绕来绕去,吸引她的注意,季潼当没看见一样,走自己的路。 “别装了,我知道你看得见,你可算把那破绳子扔了。之前想告诉你,那张符咒没用,我根本不带怕的,也就那个绳子上的木珠厉害了一点。 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搬家了? 你让我再上一次吧,我有大事。 公平交易,你要什么?” 这小女鬼是季潼一年多前认识的,叫大花,长年驻扎在她曾经的学校。 四十年前出嫁那天她的丈夫骑自行车去接她,地上结冰,两人栽沟里去了,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岁,棺材就在学校食堂底下。她的丈夫早就投胎去了,她还没被排上,这么些年一直孤身一鬼。 “哎呀,求你了。 你也可以许个心愿,我定帮你达成。像从前一样,一件换一件。 我知道你生气,上次缠上你那个老鬼太可怕了,我都怕他把我生吞了,不是不想帮你。 我保证!以后你再出这种事我绝不跑了。我……我叫上一群朋友来帮你,行不行? 你就看在认识这么久的份上,最后帮我一次嘛。” 还是一如往常的聒噪。 周围来往着同学,季潼若对着空气开口,旁人定觉得此女有病。 季潼加快步子,领大花到偏僻处说两句话,“你别跟着我了,我要迟到了。” “那你答应我。” “不行,那样其他鬼又都会来找我。” “我保密!” “那也不行。”铃声响起,季潼摆摆手,朝教室跑,“别再跟来了,你再跟来我找道士收你。” 大花并不惧怕她的威胁之词,这种话季潼经常说,却从未实施,大花知道她心地好,不会伤害自己。 季潼超近路赶往教学楼。 跑太快,没刹住,碰到几个不学好的小混混聚在不远处,满嘴脏话。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个男生齐刷刷地看向她,并未当回事。胡崇境继续攥着胖同学的头发,用力地往脸上攉巴掌,嘴里还骂着,“下次记不记得?记不记得?” 惹不起。 季潼见他们没打算搭理自己,低下头去,想从旁边溜过去,未成想竟被握住胳膊,硬生生拉了回来。 “同学,哪个班的?” 胡崇境挑了下她的下巴,季潼往后退,用力甩开他。 胡崇境抖抖手,戏笑着道:“怎么从来没见过呢?高几的?叫什么名字啊?” 季潼转身就跑。 “跑什么啊!我又不吃了你。”后面还传来调侃声,“放学校门口等你啊。” 大花见他们调戏季潼,气哼哼地掀起一阵鬼风,卷得尘土乱飞,迷了几人的眼。 几个男生嚷骂几句,推搡着被施暴的胖同学,准备离开。 大花使了个绊子,摔得胡崇境疼的哇哇叫。 “谁他妈绊我!” …… 班主任在训学生,季潼一头扎进班级,所有目光一齐聚了过来。 她退到门口,“报告。” “进来吧,下次早点。” 季潼低着脸坐回座位,从书包里抽出书,甘亭小声嘟囔,“难得见你迟到啊。” “起晚了。” 大花跟了过来,仍未放弃,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帮我帮我帮我。你就帮帮我嘛。 最后一次。 真的最后一次。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季潼:“别吵了!” 班主任看向她,“什么?” “……”季潼想找个缝钻进去,“没有什么,老师。” 大花瘪嘴,看她低着头,耳尖都红了,声音弱下来:“求求你嘛。” …… 数学课,大花一会坐到讲台上,一会吊在窗户上,一会又跟着老师前后走。 季潼权当看不见她,认真地听课做题。 “好,我们来看一下这道。” 季潼从草稿本上抬起脸,却不见了大花,她左右前后看了眼,真走了。 “大人,您……您找我什么事。”大花栗栗危惧,不敢直视何沣,“我安分守己,从没做过坏事的,大人明查。” “那你在这干什么?” “我……玩” “玩?” 这语气,大花觉得自己完了,“就溜达……瞎溜达到这了。” 何沣没说话。 沉默的这几秒,大花已经在脑子里过了百般刑法。 何沣她是知道的,前两天刚管辖这一片。对于这个新来的巡使,众鬼议论纷纷,几经相传,大致了解他的脾性与手段。 简而言之就是,做人时遭人怕,做鬼时万鬼惧。 “还有谁纠缠她?” 大花愣了半晌,方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急忙解释,“没有纠缠,我就是……” 何沣冷森森地看着她。 大花认栽,如实交代,“我们是朋友。之前会请她帮忙,搞一些吃的喝的,都是小事情。我知道的还有三四个,偶尔也会找她。但是我们从来没伤害过她!”大花抬起头,这个角度刚好看到斗篷下何沣的左眼被一块黑色眼罩遮住,另一只眼睛凉凉地垂视着自己,大花赶紧又俯首,“我一直做好事的!去年还帮她化了一次车祸!真的!” 何沣见她不停发抖,语气稍微温和一些:“继续说。” “今年年初有个很凶的鬼缠上她,我们都不敢靠边,躲得远远的,后来她去了一个尼姑庵住了一段时间,出来后就搬到这里,我也就……刚跟过来没几天。” “很凶的。叫什么?” “不清楚,就知道是个清朝的野鬼,一直没入册,最近好像在城南那边,不仅害人,还欺负我们这些良民。” “给我带路。” 大花直哆嗦,“我不敢。” 何沣没说话。 大花心里快速比较一番。那清朝鬼虽心狠,可何巡使好像更手辣。况且,他腰间还缠着魂鞭。 于是,她乖乖调头,弓腰带路,“您跟我来。” …… 找到清朝鬼的时候,他正在一个老太太身上,磨得人痛苦长哼。 看到何沣,躲在人身更不敢出来。 何沣叫了他两声,见他没反应,拿着魂鞭抽了过去。 魂鞭由一百三十七个厉鬼之魂练成,极凶无比,形似人脊骨,却细而软,长度可放自如。 这一鞭子下去,滋味不是一般鬼能受得住的。若不是穷凶极恶或徒手难治的鬼,何沣轻易不拿出来。 清朝鬼知道这玩意的厉害,没等鞭子落下便从人身出来,仓皇而逃。 还未跑出视线,魂鞭缠住他的脖子,将他拽回来,悬在半空。 大花躲在偏处偷瞄着,不敢出气。 何沣背手看着他,“阴律第三条,第九条,第十七条。你是觉得年代久远,地府事务繁忙,无暇顾你,便到处作恶,无视律法了?” 清朝鬼痛苦呻.吟,两脚直蹬。 何沣想到他曾如此缠着季潼就怒火直烧,一身黑气弥绕,“灭了你,下头顶多治我个滥用职权。” 恰好两个阴差路过,见巡使办事,打了声招呼。 何沣恢复镇静,收了魂鞭,清朝鬼落下来,疼的左右翻滚。 何沣将这厮交于两阴差,“帮我送到十一殿。” 阴差要去七殿,到十一殿脚程可不近,不答应吧,又怕何巡使生气,只能诺下,“是。” 一道魂鞭,也够那鬼一阵子好受。 阴差压着清朝鬼走了。 何沣看向躲着的大花,召她过来说话。 大花刚见识巡使鬼威,连滚带爬伏到跟前,“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以后离她远点,再被我看到,把你送十一殿试刀池。” “我不敢了!保证离得远远的。” 何沣知道这鬼本性不坏,便饶她走了。 …… 何沣回到学校,立在季潼的窗外,远远地看着她。他若不想现形,即便是阴阳眼也是看不见的。 季潼认真听着讲,笔在手下唰唰地写着。 何沣从上课站到了下课,又从下课站到了上课。 他发现即便是课间,季潼也很少挪动一下,要么是趴在桌上睡觉,要么是看书做题。别人与她说话,她只应付地答两句,总是冷着脸,很少笑。这一点倒是跟前世颇为相像。 今日温度骤降,教室的窗户大开。 九月天,常人觉得清凉舒爽,可季潼体虚,天生怕冷,硬是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何沣怕她着凉,招了阵猛风将门窗给闭上,窗边的女同学随即又给推开。几次三番的,何沣有些烦了,干脆让这风停下。 “欸?怎么突然没风了?”女同学探出手去,一丝风气都感受不到,她抱怨了一句,“刮的好好的,什么鬼天气啊。” …… 季潼性格孤僻,独来独往,进这个班半个多月,只与五六个同学讲过话。她看上去文静老实,清冷寡淡,虽样貌不错,性格却没意思的很。 她不招惹是非,可是非总来招惹她。 那日大课间,甘亭去楼上找男朋友,季潼趴在桌上睡觉。她是被踹醒的,踹桌子的是个女同学,高马尾,丹凤眼,叫张心蕊。 不是本班人,季潼不认得,也没见过。 季潼直身,看着气势汹汹堵在面前的身影。 “你就是季潼。”张心蕊还带了两个女同学来撑场子,她抱着臂,嚣张地俯视着季潼,“人不可貌相啊,果然老实吧唧的人最骚了。” 季潼没明白,但是这些话给人的不舒服比疑惑感来的更强烈。 张心蕊又踹了她的凳子一脚,季潼差点摔下去,手及时按住书桌,站了起来,她心里是有些害怕的,这几个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有时候,人比鬼更恐怖。 “说话,哑巴了啊!”张心蕊提高了音调。 季潼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让原本暴躁的女孩更加不爽。 “还跟我装?”张心蕊拿起一本书,用力地打着桌子,“你就是用这幅人畜无害的模样勾搭男生的吧?胡崇境找你说什么了?” 哦,是他啊。 “他找我要电话,我没给。” “以后给我自觉点。”张心蕊戳了下她的肩,“离他远点,听见没?” “你应该让他自觉点。”刚说出口,季潼就后悔了,这句话无疑更加助燃了她的怒火。 果然,张蕊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季潼没有说话,班里那么多同学,女的也好男的也罢,没有人愿意自找麻烦来帮助她。 唯有班长帮说了一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张心蕊拿起一本书就朝班长砸过去,“你他妈闭嘴,让你说话了吗。” 班长无奈,自知惹不起这群学校里出了名的混混,悄悄溜走,去找班主任了。 张心蕊看季潼一张宠辱不惊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拿着书就要往她脸上砸去,忽然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悬在半空。 “呦,又来一个英雄救美啊。”张心蕊看向身后的男同学,“你他妈谁啊?松” 李曲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人摁在课桌上,冲力太大,桌上的书散落满地,周围有几个女同学被惊的叫出声。 他这一下是用了狠力,张心蕊后脑勺重重地被撞了一下,一股麻劲遍布了整个上身。 与她一道来的两个女生试图拽开李曲,都被他搡开,一个跌落在地,一个腰部撞了桌角,疼得脸都发白。 季潼愣愣地看着这个怒发冲冠的男生。 这是谁?同班同学吗? 李曲戴着眼镜,长相斯文,乍一看文文弱弱的,却浑身散发着与他外形所不符的凶恶劲,脸上俨然一幅要吃人的表情。 窗户口围满了看热闹的同学,他们的注意力全在李曲身上。这个平日里安分守己、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叫人震惊。 有人窃窃私语,“我去,那是李曲?他受什么刺激了?” “张心蕊都敢打,太刚了。” “学疯了吧。” 李曲俯身,靠近张心蕊的脸,眼神吓人,声音更吓人。 旁人离得远,或许听不清,可季潼就在半米外,他的每一字都格外分明。 “我不想打女人,但是你敢动她,我让你做鬼都不好过。” 张心蕊蹬脚踢他,李曲手下用力,掐到她面目狰狞,眼珠子都红了。 照他这架势,怕是得把张心蕊生生掐死。 季潼拉住他的袖子,李曲身体顿时僵住,他侧过脸看向季潼,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愫。 季潼怕事情越发严重,劝阻他,“松开,别打了。” 李曲听她的话,松了手。 张心蕊立即翻到一边,握着脖子使劲地咳着。 季潼弯下腰去捡散落一地的书本,谁料李曲握住她的双肩,把人捧了起来,他一脸动容地凝视着她,眼中的光剧烈地晃荡,仿佛下一秒便要哭了出来。 这个人怎么了? 她迷惑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阿”话没说出口,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没事。” 突然,张心蕊龇牙咧嘴地举着凳子狠狠地朝他们砸了过来。 李曲偏身挡了一下,咚的一声,他的身体往前倾,眼镜掉了下来,手也从她的肩上滑落,扶住了课桌。 周围又发出一阵惊叫。 李曲连眉头都皱一下,反问季潼,“伤到没?” 季潼扶住他,“你的背。” 周遭的一切模糊起来,李曲晃了晃头,揉了揉眼睛,极度不适应。 季潼拾起他的眼镜,没有说话。 李曲接过这小玩意,翻看了看,格外不熟练地戴到了脸上,世界顿时清晰了。 上课铃声响起。 外头看戏的同学不舍离去。班主任未到,化学老师夹着书本先走了过来,见教室外围了一群人,“都干嘛呢?” “打架了。”有同学说。 化学老师站到门口,看着一地狼藉,和几个外班人,“你们几个干嘛呢?” 张心蕊被两个同伙拖着从后门跑了。 “你们三站住!”化学老师没叫住那几个,转而看向李曲,“你哪个班的?” 李曲没理他,捡起书本,拉正桌子,对季潼说:“你好好上课,别怕,我先走了。” 季潼仍处在迷惑中。 自己跟他认识么?为什么他这语气像相识许久的朋友一样。 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阵莫名的难受。 化学老师站在门口,堵住李曲的路,“问你话呢,你叫什么?班主任是谁?” 李曲突然看向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让开。” 化学老师心里忽然怵了一下,自己居然被这毛头小子一个眼神给震住了? 不像话。 “我问你哪个班的?在我们班干什么?” 李曲撞过他的肩直接走了出去。 化学老师懵了,教学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学生! 等他反应过来,李曲已经走远了。 “你给我回来!” …… ※※※※※※※※※※※※※※※※※※※※ 好多熟脸,感动,继续掉红包,啾咪n_n 第3章 班主任姗姗来迟,路上,班长已大致将经过述说了一遍。 班里有同学补充:“是李曲帮了她,还受伤了。” 原来他叫李曲。 季潼觉得愧疚,又有些不放心,那个李曲到底是因为帮自己才被砸了一下,且砸的还不轻,于是她对班主任请求:“我能陪他去校医室看一下吗?” “你去吧,等会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谢谢老师。” 季潼走出班里,碰到刚见了男友开心跑回来的甘亭。 “上课了你跑哪去?” “回来再说。” 甘亭奇怪地回到座位,班里气氛不太正常,平日里喧闹归喧闹,可现在这一对两对的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出了什么大事一般。 甘亭问后座,“大家说什么呢?” “刚才季潼差点被人打,十三班一个男的替她出了头。” “什么?!”甘亭惊讶不已,“谁会打她?” “张心蕊,没打着,及时被李曲拦下了,你是没看到,太吓人了。” “张心蕊要打她干什么?李曲又是谁??” “好像是因为她男朋友勾搭季潼,李曲就是那个戴眼镜的学霸,据说……” 李曲早走没影了。 季潼忘了问他是哪个班的。 她失望回去,忽然背后传来声音。 “在找我?” 季潼回眸,见李曲站在楼梯口。 她朝他走过去,站到他的面前,问:“你的背碍不碍事?我想陪你去趟校医室。”季潼很少跟男孩交流,两句话没讲耳朵都红了,也不好意思直视他,“看一下。” “我没事。” “可是……”她掰着手指,抬眼看他,见李曲也看着自己,赶忙挪开视线,“砸的挺重的,万一有什么内伤。” “那你带我去,我找不到。” 季潼一下子懵了,“我也找不到。” 李曲轻轻笑了笑,安静地注视着她。 季潼垂手冥思苦想,试图在脑中寻找些有关校医室的片段,“好像在图书馆旁边。” “那就去找找看。” 季潼走在前面,后头的人一路注视着她。 她的脖子又细又长,后颈偏右侧有一颗小痣。她很瘦,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那腰有多细。她穿着白色运动鞋,连鞋边都干净的不像话。 她扎着马尾,发梢轻轻刮着后背,风吹过时,将发间清香带来,卷入他的鼻息。 真好闻,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 李曲跟着她在校园里瞎转,越走越偏。 季潼绕晕了,不知道该往哪走,“好像是这边。 不对,应该是这边吧。” 她觉得丢人极了,心想此刻要是大花在就好了,还能为自己指路。可是学校竟然一个鬼都没有。 季潼有些郁闷,不想碰到时候偏碰到,有需求了一个鬼影都不见。 最后,还是李曲发现了校医室。 病床与外面以一淡蓝色屏风相隔,李曲脱了上衣,坐在病床上,校医为他检查。 季潼就站在门口,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她的影子。 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就没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这里疼不疼?” 李曲“嗯”了一声。 “这里呢?” “嗯。” “这?” “嗯。” “打的不清啊,最好还是去医院拍个片。” “嗯。” “你在听我说话吗?” “嗯。” “同学?” 李曲看向校医,“嗯?” “到底疼不疼?” “不疼。” 校医无语,“你还是去医院看吧,我这治不了你。” “噢。” 李曲穿上衣服走出来。 季潼迎上前一步,“怎么样?” “我就说了没什么。” 校医无奈地摇摇头,以身体不舒服为借口跑来医务室谈恋爱的,他已经见怪不怪了,连句话都懒得跟他们说。 回教室的路上,两人并排走,相隔半米的距离。 快到教学楼下,季潼道了声“谢谢。” 李曲安慰她:“别怕,她们再凶不过是一群孩子,翻不起多大浪。” 季潼心里暗想:这话说得,敢情你好像很大年纪似的。 “回去好好上课,不要多想,多吃点饭,你太瘦了,以后”他忽然缄口,有太多的话要说,可说太多又怕她觉得奇怪。 季潼确实听的一头雾水,他怎么像奶奶一样唠叨。 一楼梯口,季潼停下来,李曲也跟着站住脚,她抬头仰视他一眼,“你……注意身体。” 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是还有话要说,李曲心欢喜地等了半晌,等来了一句,“如果哪里不舒服就来找我,我陪你去医院。”她顿了下,补充了一句,“医药费我出。” “真的没事。”李曲弯起唇角,张开手臂,“你看。” 这动作像极了要拥抱。 季潼一时居然害羞了,点点头,想要赶紧离开,“那我回去了,谢谢你。” 李曲没说话。 季潼小跑着上了楼梯,拐弯处,她突然回首,“你是哪个班的?” 这可把他问住了。 于是,他假装没听见,绕到墙的另一边。 等季潼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何沣才从这具身体出来。 李曲摔倒在地,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晃。他突然连滚带爬地冲向卫生间,对着池子哇啦哇啦地吐起来。 吐完,他直起身,背后一阵吃痛。 什么情况? 何沣俯视着他,心里略有愧疚,他已经几十年没有附过人体了,一般人也受不住他。 他跟着李曲,直到他安全回到班里才离去。 李曲浑身无力,虚弱地打了声报告,在全班的瞩目下垂头丧气地坐回座位。 他找出试卷摊开,一扭头,见同桌一直盯着自己看。 “看什么?” 同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没看出来啊。” “什么?” “帅。” 有病。 李曲懒得理他,他看着试卷上的字发晕,听老师讲了一个题,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 凌晨,孟沅和两个野鬼正趴在屋顶上,远远地欣赏一个过忌日的女鬼享用大餐。 何沣唤了她两声,没把她召来,倒把另外两个鬼给吓跑了。 何沣到她旁边,“聋了?” “没有。” “听说你打架了,谁打你?” “谁敢打我,是我打他。” “为了什么?” “他说你汉奸。” 何沣沉默了。 “气死我了。” “随他说吧。” “不行,就不让说,明明不是。”孟沅狠哼了声,“以后我听一次打一次!” 何沣没有说话。 孟沅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些食物,忽然哀叹一声,“真羡慕,好想要贡品,馋死我了,看着好好吃啊。” 何沣掏出钱给她。 孟沅开心地接过来,“给这么多!” “拿去买吧。” 孟沅数着数着,突然抬头看他,“工钱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我用不着,拿去吧。” “借你的威,有些小鬼也怕我,偶尔会给点小钱小惠给我,让我给你传传好话。”孟沅笑着抽出两张还给他,“身上还是留点吧,万一要打点什么呢。” “我不需要这些来打点。” “你平时不要那么凶,起码跟同事、上级好好相处吧,关系还是很重要的,你混好了,我也沾光啊,说不定哪天也能混个官当当。” “也行。”何沣伸手,刚要收回来。 孟沅赶紧缩回手,将钱收收好,“算了,反正你也相处不好,浪费!” 她嗖的溜没影了,“我去啦。” 何沣轻笑了笑。 孟沅未成家,那年南京城陷,她从死去便是孤魂野鬼,没有棺椁,不受阴司庇护,不享补贴,也没有固定的休憩之处。多年来,无依无靠,受尽欺凌,直到偶然遇到了他,日子才好过些。 何沣生前没有姐妹,父母兄弟也早已投胎转世,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这么多年一直待孟沅如亲妹。即便短了自己,也不会委屈了她。 远处,阴差锁魂,似乎遇到些麻烦。 那魂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不愿随阴差回阴司,又哭又闹。这事不归何沣管,下头有下头的规矩,大家各司其职,各单位互不干涉。 他只是远远看着,一时有些感慨。 漫长的几十年,过得可真快。 …… 季潼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骑着马,冲向山崖。 后面有人唤她, “阿吱——” 马惊了,怎么也勒不住。 眼看着就要冲下去,季潼醒了过来。 夜深人静,她能听到自己短促的喘息声,她看着不远处墙上的插着小夜灯,心慌得厉害。 后夜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季潼打了一上午的盹,直到第四节体育课,人才清醒些。 体育课好几个班一起上。 到了操场,季潼远远就看到了李曲,她正要与他打招呼,没料李曲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冷地从她身旁经过。 两个字噎在喉咙,生硬地咽了下去。 也许他没看到自己吧。 做完了热身运动,大家三五成群组队玩耍,有的打球、有的聊天、有的偷跑回班级…… 季潼不合群,在这个班,唯一交好点的就只有甘亭。可甘亭和七班的男朋友钻小树林去了。 季潼一个人在树荫下坐着,她在看那群男生打球,其中有一个就是李曲。 他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好像是被硬拉着活动的,球打得也很菜,动作迟缓,一个球也没进。 是因为背伤吗? 体育课是最后一节,下课便放学了。中午太阳烈,打球的男孩子们个个汗流浃背。 季潼抱着背包纠结了许久,她想给李曲送瓶水,可是人多眼杂的,有点难为情。 拉链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书包来来回回闭合了许多次。最终,她终于鼓起勇气,将那瓶未开过的矿泉水掏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见大家都在各玩各的,没人注意自己,悄悄溜了过去。 李曲站在球场边上休息,他笔直地站立,拿着纸巾擦了擦脖子,汗流进眼睛,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揉了揉眼。 真是温文儒雅。 “给你水。”季潼伸过手去,声音小到只够他一人听见。 李曲俯看她,一脸疑惑。 季潼将手举高了点,“喝水吗?” 李曲没有接,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不喝。” 几个男生开始起哄。 “呦,这不是五班那个嘛。” “快拿着啊。” “装矜持呢!行不行啊你。” 李曲对这些人的调侃之语很是不快,他的视线不耐烦地从她头顶扫过,没与她说一句话,直接走了。 季潼杵在原地,像有道雷劈中了自己,劈中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光了的自己。 她放下手,低着头默默走了回去,紧紧握着矿泉水瓶,手心溢满了汗。 好热。 好丢人。 她咬着嘴唇,抬起脸又望了一眼李曲,他站在人群中,无人传球给他。 为什么不要?为什么那么冷淡,仿佛不认识一样。 为什么要去给他送水啊! 季潼肠子都快悔青了。 何沣就在身边,看着她这样,心揪着难受。 李曲天生阳虚,想来平时也没少伴鬼在侧,昨日何沣在上他身时就感觉到了其他鬼魂的气息。可现在他站在一群阳气磅礴的男生群里。人怕鬼,鬼也是怕人的,尤其是正气十足的人。再加上日正中天,对鬼而言十分不利。 此刻上身,必自损。 季潼再次低下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也许是太阳太烈了。 是啊,是太阳太烈了,快把自己烤得蒸发了。 她感受到周围不断投来的目光,与窃窃私语。 好想找个缝钻进去…… 倏尔,一枝绿叶挡住她的头顶。 眼底出现一双白球鞋。 她的目光顺着白鞋上移,看清了来人。 李曲握着树枝,为她挡去赤阳。 季潼怔怔地仰视着他,如鲠在喉。 李曲什么话也没说,从她手里拿过矿泉水,打开瓶盖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了整瓶水。 季潼不知该作何反应。 直到李曲将空瓶子还给她,还说了句:“谢谢。” 周围一阵起哄声。 季潼接过瓶子,白皙的脸上泛着绯红,“不用谢。” “那我去打球。” “嗯。” 李曲走了,三步一回头。 季潼将瓶子放回书包里,再看向他,李曲已经回到同学当中,几个男生一边谈笑,一边朝自己看过来。 季潼立马低下头。 后来,她是在一阵喝彩声中再次看过去的。 李曲进了个漂亮的球。 他朝她望过去,见季潼也在看自己,温柔地笑了起来,将球随手一抛,又进了。 与先前的他判若两人。 确实,这小玩意对何沣来说轻轻松松。 想当年他在大山里拿着飞刀到处扔,只要认准一个目标,从来没有失手过。 包括后来杀人。 …… 第4章 下课前例行集合。 体育老师提前两分钟让他们下课,好去餐厅吃个热饭。 季潼正往餐厅走着,甘亭从后头冲过来搂住她的肩,巨大的冲力让她差点没站稳向前栽去。 甘亭揽回她的身体,“什么情况啊?听她们说你和九班那个什么李曲有一腿?” 季潼急忙解释,“别听她们乱说。” “你都给人家送水了。”甘亭奸笑着扭她的肩晃来晃去,“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欢他?” 季潼拿开她绕着自己脖子的那只手臂,“没有。”她赶紧转移话题,“你男朋友呢?” “出去和三中的朋友吃饭了。”甘亭又抱住她,“你别打岔,看你耳朵红的。”她故意长叹口气,“有什么事告诉我嘛,亏我还是你同桌呢,不够意思!我什么事都告诉你的。” 甘亭正滔滔不绝着,听到身后来人,唤了声“季潼。” 是李曲。 “这不是李曲嘛。”甘亭把季潼往他面前推,“一起吃饭呀。” 李曲没回答她,对季潼说:“要下雨了,去班里拿把伞。” 大晴的天,下什么雨? “不会吧,天气预报说最近都是晴天,而且这太阳那么烈。”甘亭仰头看着万里晴空,眯起眼。 “那个有时不准。” 甘亭低头看他,似信非信,“是么。” 李曲说不去吃饭了,甘亭哪能放过他,使了浑身解数,撺掇他一起来。 李曲没再拒绝。 还没到餐厅,下课铃声响起,教学楼顿时涌出千军万马,抢在他们前头排上队。 几人站在队伍中央。 季潼低着头,李曲站在她身后,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很想多陪陪她,与她多说点话,说一天,说一夜,说一辈子。 可随便附身人类,触犯阴律,身为巡使,理当以身作则,自己都不顾律法,还如何服众? 现下已然违背规定,按道理来说是该入地狱受罚的。若是几十年前,他定然不会在乎这些,管他什么狱什么刑,什么司什么律,只求称心、爽快。 餐厅人头攒动,排在后面的同学焦灼等待,恨不得跃过众人立刻飞到窗口前。 一个男生往前挤,想要插队在熟人当中,一不小心撞到了季潼,刚要道歉,李曲一掌下去,将他推得差点摔倒。 男生捂着胸口,站稳了脚,反应了两秒,骂了句:“你有病啊!” 季潼也觉得他似乎有点病。 这脾气也太暴躁了。 甘亭世故些,赶紧帮着打圆场,道了两声歉,不料被李曲拉到身后。 他一副找抽的模样,对那男生冷冷说了句,“滚后面去。” “你他妈让谁滚!” 那别人也不是好惹的,还是一行三人。 甘亭很无奈,这个李曲,逞强也不知道数数人头。 好在手没动成,巡查的主任走了过来。 大家不得憋着一口气,散了散。 季潼拉着他到另一侧,“你不要冲动,也不是什么大事。” 李曲乖乖点了个头,“好。” 季潼请李曲吃了午饭,以答谢他的帮助。 李曲板板正正地坐在她们面前,手放在腿上,一副老干部的架势。 甘亭看着举止怪异的他,“你坐这么直干嘛?” 李曲闻言,松了松背。 季潼见他不动筷子,“怎么不吃?” 他看着饭菜,“我不饿。” 甘亭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真是别扭!看得她着急,“买都买了,别浪费啊!” 季潼以为他不喜欢,可刚才买饭时问他想吃什么,他又一言不发,“要不要打点别的?” “不用。不用。”李曲拿起筷子,握在手里。 甘亭瞧着他,笑了起来,“你是这么拿筷子的?” 他已经几十年没拿过这玩意了,忘自然是不会忘,只是觉得有些陌生。 他夹起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味道有些奇怪,和那时候不太一样。 但是,很好吃。 李曲笑了一下。 季潼看向他,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好吃。” 甘亭憋着笑,这两个闷骚的人凑一起绝了! 太搞笑了! …… 吃完饭。 各回各班。 走到一半,下起雨来。 甘亭惊讶,“真的下雨啊!天气预报果然不准。” 雨不大,他们小跑着回班级。 何沣记得他的座位,坐下趴在桌上,才从他身体出来。李曲醒来,头晕乎乎的,胸口胀痛,记忆也有些错乱。 他站了起来,险些栽倒,扶着桌子往外走。 同学见他歪歪扭扭地出去,“你怎么了?上哪去?” “去吃饭。” “你不是刚回来吗?” 李曲没听见似的,摆了下手,走出班里。 …… 季潼趴在桌上睡了个午觉。 一觉睡到下午上课,还是甘亭将她唤醒的。 她又做梦了,梦到一个领着白狼的少年,个子很高,宽肩窄腰。 可梦里的她怎么也看不清少年的面庞。 季潼在本子上写了两个字,然后看着它发愣,忽然问甘亭,“阿吱是谁?” “什么吱不吱的?你梦游呢?” 季潼敲了敲脑袋,不去想了。 …… 晚自习放学,季潼独自走出校门。 还未走远,被拖拉拽,带进了一个荒弃的小院子里。 到处都是高高的杂草,墙与树间连着硕大的蜘蛛网,沾着几只腐瘪的昆虫尸体。 墙边的破柜子上放了两个手电筒,光束直射着跪在院中央的李曲。 他低着头,光是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压抑。 院内有四五个人,又或是五六个,为首的是张心蕊。 他不该受此牵连,都是因为帮了自己,季潼心里觉得万分愧疚,“你们放了他。” 张心蕊蹲在一摞废砖上,手里夹根烟,吊儿郎当地吸着,朝她笑起来,“就不放,你能怎样?”张心蕊跳下来,走到李曲跟前一把薅住他的短发,让他的脸露出来,“瞧瞧,大英雄,你的小美人来了。” 手电筒的光照着他的脸,李曲眼角带血,被光刺得睁不开。 张心蕊又看向季潼,“过来啊。” 季潼被黄毛推到他跟前,她挣脱不开,被按倒在地上。 张心蕊拍了拍李曲的脸,“吱声啊,哑巴了呀?我记得没打你的嘴呀。” 李曲被迫看了季潼一眼,“我不认识她。”他突然撇嘴,掉下眼泪,声音颤抖着说了句,“放了我吧。” 季潼怔了。 …… 何沣去城西开会,一开就是一晚上。 会议结束,算算时间季潼应该已经到家了。 他直接去了她家里,却没看到人。 何沣在梯口等了会,十一点,她还是没回来。何沣怕她路上出事,便沿着来往学校的路寻了过去。 学校早就空了。 何沣到教室转了圈,还是不见人,出去随手抓了个鬼盘问一番,鬼被吓着,结结巴巴地回话:“不知道……没看见。” 问了好几个鬼,依旧没消息。 这下,何沣急了。 …… 李曲实在不抗揍,这些人没怎么下重手,也就是踢几下,打两拳,他便躺在地上起不来了。他们没有对季潼动粗,今日主要是奔着李曲来,抓了季潼只是让她看看这货的怂样。 季潼是个安静的人,极少吵闹,平时大点声说话已经不得了。可看着他们如此侮辱李曲,她急得没办法,不停地央求。 张心蕊觉得烦,扯了块胶带封住她的嘴巴。 呜呜呜的声音,像颗想破土的种子,被一脚摁在泥里,扎得更深。 黄毛按住季潼,一边吆喝一边笑着朝红毛比划,手下不经意松懈了,季潼乘机挣脱,扯掉嘴上的胶带向李曲扑过去。虽力量绵薄,却还是想护他一护。 可是还未到跟前,她就如小鸡崽子一般被拧到一边去。 “冲什么冲,找死啊?” 季潼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忽然歇斯底里地吼了声:“你们冲我来!” 何沣立在屋顶,感应到她,猛然回头,他的速度极快,快到季潼的回音还未消失,便出现在上空。 刹时,院里狂风大作,蜘蛛网被冲破,树叶从梢上扯落,满天飞着。 一阵细灰迷眼,张心蕊揉了揉眼睛,骂了句,“妈的,哪来的鬼风。” 还真被她骂准了。 鬼风。 众人抬袖遮脸之际,李曲于狂风乱叶中起身,双眼带着腾腾的杀气,快要用目光将众人撕碎。 黄毛见他起身,骂了一句,上去就要踹他的膝盖,李曲侧身敏捷地躲过,下一秒摁住他的肩,把人翻折过去,一拳打去三四米远。 他转了下手腕,十分不爽。 这破身体,一点力量都没有。 众人惊呆了,他们觉得李曲像变了一个人,不管是气势,表情,还是一举一动。 季潼坐在地上,呆滞地仰视着他。 只见李曲每个攻势稳准狠,连半分钟都不到,几个男生躺在地上起不来了。 张心蕊被吓到了,手中的烟掉落在地上。 李曲径直地朝她走过去,张心蕊连连后退,慌得唇舌打架,“你……你干嘛……你要干嘛……你敢动我我我我饶不了你!你别过来。”她心里没底,转身就要跑,没成想李曲抓住自己的头发,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你放开!狗东西!” 李曲拖着她,在地上留下一条蜿蜒的长道。他走到一把破椅子前,一脚踩烂了它,从碎木里拾起一根椅腿。 “李曲” “李曲——”季潼慌了,她见李曲握着椅腿,举起手,就要朝张心蕊刺下去。她踉踉跄跄避过砖石木瓦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腰。 “不要!” 椅腿停在张心蕊的额前,她被吓得身体僵直,魂都快掉了。 李曲刹那间恢复了平静,直起身,扔了手里的东西。 季潼见他停下,松开手,退后一步。 李曲转身,见她脸色煞白,“吓到你了。” 张心蕊的同伙也吓傻了。他们觉得这个四只眼疯了。连拖带拽夹着张心蕊逃跑。 “他们走了。” “要我去追吗?” “你刚才差点……杀人犯法,不值得。” “对不起。”李曲皱眉,擦掉她眼角的泪,“我没想到他们还会再找你,是我没妥善处理,你不要担心,不会再有下一次。” 季潼没有说话。 “我送你回家吧。” 那些人跑的急,手电筒没有拿,一束光横劈黑夜,落在他的脚边。 季潼突然问道:“你还好吗?” 李曲抹了把嘴角的泥:“没事。” 季潼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今天怪怪的。” 李曲与她对视片刻,挪开目光,去地上拾起手电筒,“很晚了,回家吧。” 他转身,照了照前路。 “等一下。” 李曲回头看着她。 季潼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你的书。” 李曲伸手接下。 “谢谢你。” “不用谢。” 季潼本就对这方面的事极为敏感,一个人就算再反复无常,也不会在一时间变化如此之大。她故意拿自己的书给他,想要试探一下,没想到真的猜对了。 “这根本就不是你的书。 你是谁?为什么附在他身上?” …… 第5章 露馅了。 他朝她迈近,高大的身躯挡住上方的光,像座炽热的山一样逼迫地压了过来,季潼往后退了两步,明明很害怕,却还是瞪大了眼看着他。 “我记错了。” 季潼当然不信。 “你该回去了,家人会担心。”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上他身的?”季潼紧攥着校服,脑中闪过李曲的诸多异样行为。下午课间甘亭与她聊过李曲几句,甘亭说自己每个班都有朋友,经常到处窜门,却好像从来没见过李曲,隐约是有点眼熟,大概是因为同在一楼层,打过几个撞面,可一点也不了解他。甘亭控制不住好奇心,跑去九班打听了几句,听人说这个李曲学习很好,但平时为人低调,性格内向,胆子还小。 可瞧瞧他刚才那个样子,胆子小?都快吃人了。 “打球?还是第一次帮我就是?” 他看着季潼笃定的双眸,知道骗不过去,干脆也不遮掩了,“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季潼又退后一步,虽然知道他不是恶鬼,可难免心怀畏惧,“你为什么一直帮我?” 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 突然,李曲闭上眼,倒了下去。 季潼忙蹲下去扶住他,李曲翻身伏跪着,不停地干呕。 季潼找出纸巾给他,李曲没有拿,怨恨地看了她一眼,跌跌爬爬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李曲。”季潼跟上去。 李曲突然回头,脸上充满了厌恶与委屈,“离我远点。” 季潼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 何沣站在高楼天台,俯瞰着这个城市发呆。 孟沅坐到他旁边,手里拿着个碎黄金,“招我来干嘛?” “去教训几个人,我职务在身,不方便。” “人?什么人?活人?” “嗯。” “谁啊?冒犯你了?” 何沣手指在她头顶点了一下。 孟沅明了前后事,感慨一声,“这小男孩谁啊?也太惨了。” “别过分,教训一下就行。”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是谁呢?直接坦白不就行了,搞得这么麻烦。” 何沣没有回答,推着她离开,“去吧。” …… 孟沅没找到张心蕊,她不在家。路上又遇到几个野鬼赌钱,她围观了一夜,天快亮才想起来何沣嘱咐的事。 算了,大白天的,还是找个地方先睡一觉等晚上再说。 她这一等,李曲麻烦了。 张心蕊昨天去找了胡崇境哭诉,今天一大早,李曲就被拽进学校小树林。 中午,季潼与甘亭去餐厅吃饭,恰巧撞上李曲。他拧着两个大袋子,里头装满了饮料和零食。 甘亭刚要与他打招呼,李曲没听到似的,火急火燎地走了。 甘亭一脸八卦,“他急吼吼干嘛呢?” 季潼看着他的背影走神,没有回应。 甘亭挥挥手,“想什么呢?” 季潼摇头,继续往餐厅走。 “他是不是受伤了?脸上好像有块青。” 不是一块,是两块。 何沣站在高处看着李曲。 他买这么多东西赶着往哪去?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于是,何沣跟了过去。 … 李曲进了小树林。 胡崇境坐在深处的石凳上抽烟,面前放了一堆吃的。 李曲将东西放到石桌上,“好了。” 黄柯抖了抖烟,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没好吧,奶茶呢?没看见蕊姐在啊。” 李曲背后一凉。 张心蕊嗤笑一声,“怎么?昨天不是还挺厉害的?那一招一式的,展示给境哥看一下啊。” 李曲低着头,不敢说话。 张心蕊心里是有些怕的,毕竟昨天真的有被吓到,可是现在有胡崇境在。 她站到胡崇境身后,亲昵地住他的脖子,“境哥,你说怎么办吧。” 胡崇境拍拍她的手,“你看着办呗。” “我可不敢,万一他再发疯,拿刀子捅了我噢。” 胡崇境笑了,用脚踢了踢李曲的腿,“怎么弄?倒是吱个声啊。” 黄柯又一掌打在李曲背上,“说话。” 李曲被一推两搡三巴掌,没有一丝还手能力。 刘渂见他这怂样,“蕊姐,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就他?一挑四?逗呢。” “打了我两次,认错?你开什么玩笑。”张心蕊白他一眼。 胡崇境吐着烟,懒散地笑了笑。 黄柯一脚踹在他的腘窝上,李曲没站稳,朝前单膝跪了下去。 张心蕊开了瓶雪碧朝他头上倒,“还有那个季潼,也给我找来。” 胡崇境不高兴了,“老子就多看两眼,你他妈还抓着不放了。” “你都要电话了。” 胡崇境扔了烟头,脚用力往土里扎了一下,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走了。” 张心蕊还在倒着雪碧,李曲双眼通红,他终于忍不了了,用力打开她的手,站了起来。 胡崇境转身对着他的大腿就是一脚。 张心蕊吓得立马躲到后面,她总觉得这家伙精神分裂似的,一会一个样,说不定哪个瞬间就突然爆发。见他倒在地上,被黄柯按在地上揣了几拳,心里痛快而又紧张。 胡崇境看倦了,“行了。”他看到自己的鞋头沾了泥,皱了下眉,把脚伸到李曲面前,“给我擦了。” 李曲脸贴着地,看着眼前胡崇境的脚,他不擦。 他以为他们会继续打自己,没想到传来胡崇境的怒骂声。 抬眼看去。 黄柯一拳打的胡崇境直流鼻血。 …… 下午课间操结束,年级主任拿着话筒通报批评几名打架斗殴的学生,并发表了系列讲话。 季潼从前不会关心这类事,可这一次有她认识的人。是张心蕊,胡崇境和他的两个跟班,三个男生清一色的浑身泥,一脸伤。 听年级主任的意思是,他们群殴李曲。 季潼更觉心愧。 年级主任讲完话,让他们一个个读检讨书。 张心蕊第一个,读完后,将话筒递给黄柯。 黄柯没接,手插着口袋,目中无人地抬着头。 年级主任高声斥责,“你的检讨书呢?” 黄柯看都不看他,“我没什么可说的。” 年级主任大呵一声,“你是不是不想念了!” 黄柯睨他一眼,心不在焉地接过话筒,看着底下一张张学生的脸。他忽然想起了年少时在山寨里,因为失手炸了寨门,被父亲拧着站在大院前头,给弟兄们道歉。 无忧无虑的,真怀念。 嘴里一股腥味,黄柯朝地上吐了口血,看向站在旁边的胡崇境,突然给了他一脚。 胡崇境这哪能想到啊,毫无防备地向旁边倒去,像诺骨牌一样,撞得三个人连连摔倒。 全校师生猛惊。 只听见黄柯轻飘飘地对他说了一句, “跪下,给你爷爷把鞋舔了。” …… 胡崇境等人受了处分,学校通知到他们的家长,挨个领回家反思。 李曲父母在外地打工,家中只有爷爷在。班主任与老人谈话许久,也给李曲放了一天假,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鬼想找人并不难,后半夜,孟沅找到了张心蕊。 胡崇境被家人骂,出来开房,张心蕊陪他一起住。两人缠绵半夜,酣酣入睡。 张心蕊是在电视声中醒来的。奇怪,今天并没有开过电视。 她迷迷糊糊去摸遥控器,刚坐起来,看到床尾站了个女人。她一下子惊醒了,尖叫着往被窝钻,抱着胡崇境直哆嗦,“有鬼!” “有鬼啊!” 胡崇境被她搞醒了,不高兴地翻了个身,“有个蛋蛋,别吵吵。” “那头站了个人。” 胡崇境掰开她的手,“站你大爷啊,做梦呢,别碰我,浑身疼。” 张心蕊抱住他不放,“真的有鬼!我看到了!” 胡崇境烦得很,没好气地拉开被子坐了起来,眼前空无一物。他盖着头背朝着她躺下,“傻.逼。” “你听没听见楼上有脚步声?” “你有病吧,这是顶楼,能不能好好睡觉?老子困得很。” 张心蕊在被窝里圈成个球,“真的有脚步,你没听到吗?” “再吵滚回家睡去。” 张心蕊忽然不闹了。 半晌,一只手在他腿上蹭来蹭去,胡崇境真来气了,转身就要骂她,却见张心蕊笑着看自己。 “你笑什么?” 胡崇境心里犯怵,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张心蕊正过脸又笑着看他,拉长音调慢慢说了句:“你打得他好惨。” 胡崇境一脚将她踹到床下,心乱起来,“你他妈别装神弄鬼。” 张心蕊爬上床,朝他靠近,眼泪哗啦哗啦掉,“别欺负我重孙。” “我重孙这么乖,你为什么要打他?” 胡崇境不信鬼神,可这一刻他真是吓到了,跳下床就朝门口跑。 可是门怎么也打不开。 一只手落在他肩上。 “我错了!”胡崇境蹲地上抱着头,“太奶奶饶命!” …… 孟沅爽了。 她还没这么吓过人,难怪他们这么喜欢捉弄人,太好玩啦!!! “你没看到他们吓得那个样子!下次再有这种事一定再找我去!” “别乐了,还有件事。” “还是吓人?”孟沅期待地看着他。 “那小孩的爷爷今天来学校,我发现他最近会有血灾,你去守几天,帮他化解。” “啊——我不去,无聊。” “快去。” “不想去嘛!你掺和这事干什么?” “我害了那孩子,帮他家人也算还了。” 孟沅噘嘴,不情不愿,“你自己去。” “没空。” “我也没空!” “给你钱。” “那我考虑下。” …… 晚自习数学老师占课,晚放学十分钟,季潼走路回家,一路琢磨着那道大题。 夜里很安静,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突然窜过一只野猫,把她的注意从题目中拉了回来。 这是哪? 季潼对回家的路很熟,不可能走错。 这好像是个城中村,她隐约记得自家小区不远确实有个城中村。 很远处才有个路灯,一闪一闪,坏掉了。 季潼看着路尽头的一丝光亮,飞快走着,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又撞鬼了。 是个女鬼,长得并不可怕,背着书包,看上去十二三岁,穿着灰色毛衣,黑色裙子,头上还戴了个蝴蝶结。 “姐姐。” 季潼被她堵了路。 女鬼看上去乖乖的,“姐姐,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我想爸爸。” 季潼父亲早亡,听到爸爸二字,心软了。 她没有逃走,“你家住哪?” 女鬼朝她走来,稚嫩的脸露出笑容,“就在你脚下。” 季潼眼睁睁看着她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伸长了七寸之舌,朝自己伸来,刚要靠近,忽然被什么东西切断,掉在地上。 从天台飞下一块红色床单,落下来,盖住她的头。 季潼眼前一片红色,只听到外面女鬼撕心裂肺地哀嚎声。 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陌生的画面。 红盖头,蓝布袄。 有风声,有枪声。 季潼心中一阵刺痛,像有只手插.入胸口,往外牵扯出什么东西,她背靠着墙跌坐到了地上,脑子一片混乱。 女鬼的嘶吼声消失了,周围一阵静谧。 季潼手轻颤着,缓缓拉开头上的红布。 看到了暗夜中静立的……鬼。 黑色斗篷。 季潼记得他。 何沣转身要走,季潼叫住他,“等等。” “等等。” 他立住。 “是你吗?” “是你一直在帮我?”季潼站起来,手里紧握着红床单,出了一手汗,“附身李曲的也是你?” 何沣转身,帽檐仍旧遮盖眉眼。 他缓缓抬起头, “你好啊,季潼。” …… 第6章 尽管算不上素未谋面,可这一见如故的悲喜感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心快要蹦出来,脸上藏住的情绪,却从口中跑了出来,“你……我……你”季潼用力咬下嘴唇,稳住自己,看着他长到脚踝的黑色斗篷,“我见过你……上星期有个独眼鬼追我,就是你帮了我。” 听闻此话,何沣偏过身,低下头去,“是我。” “刚才那个……女鬼呢?” “已经不在了。” “你杀了她?……还是……” “算是。” “鬼也会死?” “会消失。” 季潼想起手中的红床单,四下看去,无处可放。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它,正苦恼,一阵长了手的风从她手里拉走床单,只见它升向上空,落到了楼顶晾衣服的长绳上。 季潼目光下降,重新落回他身上,“你是一直在我身边吗?” “不是一直。” 夜里凉寒,冷风吹过,季潼一阵哆嗦,“我辨不清方向了,你能带我出去吗?” 何沣没有直接回答她,反问:“你不怕我?” 季潼摇摇头。 “为什么?” “我觉得你好像是个好人。” “我是鬼,不是人。” “那也是个好鬼。” “我不是好鬼。”他轻动下唇角,像是笑了笑,“以后不能这样,不管对人还是鬼,都要怀有戒备,嘴巴和皮囊都是会撒谎的。” 他背身,“跟我走吧。” 季潼始终与他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缓慢前行。她不时偷瞄他一眼,竟觉得这个鬼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她理了理这几日的事情,心中豁然许多。每一次他出现,都是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他为什么要保护自己? 季潼脑中闪过无数离奇剧情。 报恩?祖宗?不了情? 正想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突然冒出来跪地拦路,吓得季潼往后退了两步,不自觉地躲在到何沣后面。 “何大人,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是个老太太,头发花白,声音打着哆嗦,“于老二那个老秃驴抢我钱财,那可是我闺女刚给我烧的。” 何沣没来脾气,反倒态度温和地说:“这种事不归我管,你去阴司告。” “等到排上,钱都被他花光了!求求何大人帮帮我吧!我安分守己,遵规守法,就想换个新拐杖,可是那” 何沣打断她的哭诉,“我说了,我不管,也没空。” 老太太刚抬头,被何沣一阵风送走了。 他回头看季潼,“吓到了?” 季潼摇摇头。 进了小区,季潼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你是当官的?” “不是什么官,小巡使,管管秩序。” “她叫你大人。” “有些古时的鬼改不了口,总是大人大人的叫,大家就都跟着这么叫了。” “巡使是相当于城管吗?” 何沣沉默了一下,“差不多吧。” “那你为什么一直帮我?” “我是城管啊。”何沣顺着她的思维解释,见她一直憋着这句话,干脆回答干净,“这一片都归我管,我管制犯事的鬼魂,也保护人类,不受灵体侵害。” 季潼点头明了。 前方路灯坏了好几盏,路有些黑,可是她一点也不害怕。 因为有他在身边。 到了楼下。 “我到家了。” “上去吧。” “那你呢?” “我是鬼,四处飘。” 借着微弱的路灯,季潼隐约看到他的左眼上好像遮了块黑色的东西。 只一眼,他又偏过头去。 “你会一直在附近吗?” “会。” “那我上去了,谢谢你。” “去吧。” 季潼走到二楼,又匆匆跑了下来,手抓着扶手问他,“能不能问一下……你的名字。” “我姓何。” “我知道,刚才那位老人叫你何大人。” “单名一个沣字,三点,加丰收的丰。” “何沣,我记着了。” …… 季潼回到家,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一颗苹果,她什么也不想吃,直奔卧室去。 房间窗户没关,外头起风了,吹的窗帘扬来扬去,她瘫坐在椅子里,看着飘动的窗帘发呆。 她回想着他的面貌,怎的也描绘不出是个什么样的人来。他总是微低着头,帽檐压得更低,整张脸都处于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到一张嘴唇,微抿着,弧度很温柔。可季潼隐隐觉得他的模样应该不会差。 也不知道他走了没。 想到这,季潼突然起身,扒着窗户往下头看去。 什么也没有。 “干嘛呢?” 季潼吓了一跳,缩回头,关上窗,看着端着牛奶站在门口的奶奶,“牛奶怎么不拿进来。” “不想喝。” “不想喝也得喝,补充营养。”奶奶走进来,将牛奶放到桌上,“你妈特意嘱咐我的。热过了,稍微有点烫,放着晾一会。” “知道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我都等睡着了。” “路上耽误了,没事,快去睡吧奶奶。” “你也早点休息啊,明天再学。” “好。” …… 季潼觉得自己被勾了魂一样,今天一上午,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城管。 吃完午饭,甘亭趴在桌上睡着了,等她醒过来,迷迷糊糊看见季潼拿着笔在草稿纸上乱画着,说是乱画,倒也有模有样。甘亭手撑着脸,眼睛半睁不睁地瞧着她,“你还会画画呢。” 季潼全神贯注,被她这突然的一句话吓得一惊,随即想要用手盖住画,“不会,乱画的。” 季潼越是藏,甘亭越想看,手从她腋下跨过去,飞速地将本子抽了出来,背对着她看,“画的谁啊?” 是何沣。 季潼不回答她,站起来将本子抢了回来,“还给我。” 甘亭调头看她,“刚出的动漫人物?还是哪个电影的?没见过呢。” “都不是。” “那是谁?还挺酷的。” 季潼轻轻笑了一下,“很酷吗?” 甘亭点点头,“嗯。” “我也觉得。” “怎么不画脸呢?” 因为她也没见过。 “不知道怎么画。” 甘亭懒洋洋地哼一声,“你还挺有天赋呢,应该去报美术班。” 季潼心窝子像被戳了一下,有种突然被点破的感觉。她看着手中的画走神,被甘亭拍了一下。 “美术什么美术,好好学习吧,下周月考,我可就靠你了,再考倒数我妈就要关我禁闭了。” 对哦,快月考了,她来新学校的第一次考试。 季潼合上本子,找出习题准备奋发图强。 李曲从窗外路过,甘亭猛地拍了季潼一下,“你的小蛐蛐。” 季潼朝门外看去,只见李曲垂着脑袋,有气无力走过去。 甘亭叫了声:“李曲。” 季潼赶忙拦住她,“别叫。” “你不去看一下你的小蛐蛐呀。” “以后不要打扰他了。” “怎么了?他拒绝你了?” “不是,总之别去了。”季潼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跟她说有鬼为了保护自己上了李曲的身,导致他被校霸欺负吧?那样甘亭估计会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让他安心学习吧。” 甘亭叹声气,“张心蕊那群人真垃圾,就该被退学。” …… 放学回家。 季潼总觉得会再遇到那神神秘秘的城管,她故意放慢脚步,左看看右瞄瞄,一直到家,他都没有出现。 失望。 …… 此刻何沣在十殿,刚见了位老友,将离去时,在醧忘台停伫片刻,看着成群前去投胎的生魂。 几个新上任小阴差路过,不认得何沣,但觉得此鬼气势逼人,没敢靠近。 见他离开,小阴差们七嘴八舌, “刚刚那个是谁啊?一身行头真带劲。” “不知道。” “看着真威风。” “以后见了他要么打招呼,要么躲远点。”老阴差走了过来,对手下嘱咐。 小阴差不明,“为什么?” “没看见他那袍子后头印着‘巡’字吗?那是十一殿的巡使。” “巡使怎么了?” 老阴差摇摇头,“巡使凶,厉害,一巴掌下来你魂都没了,你说怎么了?” “我倒是听说过几句。”小阴差挠挠头,“不过十一殿的巡使不就是靠魂器吗?巴掌也厉害?” “你去靠一个试试。”老阴差冷笑一声,闲来便与这几个小阴差聊上几句,“你们以为魂器是谁都用得了的?” “不知道,听说过,还没见识过。” “刚才过去的那个叫何沣,他腰间的就是魂器的一种,叫魂鞭。”老阴差理了理其中一个小阴差的头帽,“不过那是正常状态下的魂鞭,战斗下的鞭子我也没见过。” 小阴差们好奇,“这何沣到底什么来路?看着怕怕的。” “那可有的说了。” 小阴差们伸头竖耳,仔细听着。 “据说这个何沣刚死时候,没来阴司报道,在东海飘了很久,弄死一船人,十三条人命。后来被十一殿抓回去打入魂鼎,魂鼎里关的是什么?你们知道不?” 小阴差们纷纷摇摇头。 “都是些极凶的恶鬼。那里头的滋味,可不是一般地狱比得了的。” “后来呢。” “后来江公练魂器,选了上千厉鬼献祭,何沣就是其中一个,大多数鬼没撑多久就被炼没了,可他硬生生扛到了最后,也就是这股劲救了他。 这魂鼎炼到最后啊,成了十五件魂器,青赤白黑紫五鞭五锁五长钩,献祭也就停下了。” “可拿他献祭现在怎么会把魂器交给他呢?” “别急啊,听我慢慢说。魂器由厉鬼练成,那么交由谁去掌手?谁能压得住它的凶煞之气?还有个问题,你们也知道,当官都想走文,坐办公室多舒服,谁想拿着鞭子钩子到处跑,还不好晋升,想想都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被魂器反噬。” “然后呢。”小阴差见老阴差又不讲话了,催促道,“快说呀。” “魂鼎练到最后只剩了三十二鬼,能撑到这时候,这三十二鬼可没一个简单的,江公又从里头选了十五个,分别让他们去压制魂器,镇守各地,专拿犯事的鬼,以恶治恶,何沣腰上那个就是五鞭之首的白鞭。反正你们以后会慢慢知道的。” “可毕竟都是厉鬼,把魂器交走,十一殿不怕他们造反?” “造不成。”老阴差摇头笑道,“也不敢反。这十五个巡使,每个身上都插了安魂钉,专门用来压制戾气,除了江公无人能取,若是自己强制拔出,那是会魂飞魄散的。所以啊一直就这么牵制着,将这些恶鬼为阴司所用,可比寻常差役好用太多了。” “那不就是傀儡吗?” “瞎说。”老阴差捂住他的嘴,“话不能乱说,十一殿的人可都不好惹,小心被他听到,拔了你的舌头。” 小阴差吓得捂住嘴。 …… 季潼心里有点儿莫名的烦躁,她学不下去,满脑子都是鬼。甚至幻想碰上个恶鬼,那样城管可能又会出现了。 多年来,季潼没少和鬼交流,其中也不乏男鬼。可是这一次,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居然会对一个连真容都没见过的鬼念念不忘。 “认真学习,别乱想。”声音从外面飘来,季潼猛然转头,朝窗口看去,什么也没有。 是何沣的声音,她记得。 终于,放学铃声响起。 季潼拎上书包第一个冲了出去,她快步走着,自言自语,“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 “你在不在?” “在。” 季潼朝左边看去,空无一物,一回眸,何沣站在她的右手边。 她手勒紧书包带,心头一阵紧张,“你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 季潼控制住内心的喜悦,低头从门卫面前快步走了出去,到大道上,才重新开口,“你很忙吗?” 何沣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上方掉下来一抹白影,落在他的背上。 季潼看着这女鬼抱着何沣的脖子,举止亲昵,笑着对他说了句:“给你看个好东西。” 胸口的小火苗顿时熄灭了。 何沣说:“下来。” 听听,说话还这么温柔。 季潼心头一凉。 孟沅见季潼在看自己,从何沣身上跳下来。 “晚”她及时打住,“季潼。我叫孟沅,我是他妹妹。” 原来是妹妹。 胸膛一阵畅意流过,季潼与她打招呼,“你好。” “我哥哥喜欢你。” “……” 何沣拎着孟沅的后领,把她扔一边去,“少废话。” 季潼突然紧张地抠起手来,不敢看二鬼,“我要回家了。” 语落,她飞快溜走。 孟沅吐了吐舌头,“我错了,我该说,我哥哥爱你。” 何沣伸手要打她,孟沅笑着闪到一棵树后,“她也喜欢你。” 何沣睨她,没有说话。 孟沅偏身躲了躲,“这么看着我干嘛?”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我的眼睛不会出错。” 何沣沉默半晌,“她只见过我三次。” “跟几次有什么关系。”孟沅凑过来,贴近看他的脸,“我觉得吧,虽然身体不同,可是灵魂之间会有感应的。哪怕她现在愿意为你去死,我都不觉得奇怪。” …… 第7章 “为什么不告诉她啊?” “不想让她知道过去的事。” 孟沅沉默片刻,飞到树上坐着,“选择性告诉喽。” “再说吧。” “不过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呢?一个人一个鬼,总不能一直这样吧。让她一直不嫁人,等到老死,病死?” 何沣不理她,离开此地。 孟沅跟紧他,“也好办,让她现在就下来陪你。” “舍不得。” “你下不了手我来啊。” “你是想去狱里滚火球了?” “反正有你护着我,我可不怕,再说了,你舍得让我下地狱?” “舍得。” “口是心非,我不信” “总之,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知道啦!她可是你的命根子,我就是说说而已。”孟沅嫌弃地看着他,“没趣。” 何沣不想跟她废话,“我有时不在,你帮我照看些。” “你不是都吩咐下去了,附近谁敢动她。” “难免漏掉一些。” “好好好,何大人,我一定护好你的心上人,你就放心走吧。” “你办事我不放心。” “那你还让我帮你!” “不用白不用。” “……” 何沣去郊区了,听闻有一鬼闹事,他要去查看一二。 孟沅悄悄跟在季潼后面,送她回家。 …… 洗漱完,季潼心神不宁地写着题,半小时过去,看得还是第一行。 那个女鬼说,何沣喜欢自己。 哪种喜欢? 她用笔敲了敲脑袋,告诉自己不要再走神了,却忽然听到窗外一阵清脆的笑声。 “谁?” “是我,孟沅。” 季潼定下心,拉开窗帘,看到孟沅飘在外面,脸贴着窗户。 “轻点敲哦,敲坏了我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 孟沅打量着她的面容,“这么仔细一看,眉眼还有几分相像呢。” 季潼不明白,“像什么?” 孟沅没回答,“我哥哥尚未婚娶,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他呀?” 季潼脸都红了。 “你现在怎么这么害羞啊。”孟沅笑起来,想起前世她那个孤傲的样子,完全和现在这腼腆小姑娘联系不起来,“不逗你了,我是来保护你的。” 季潼不知该说些什么,既是何沣的妹妹,必然不会害自己,她推开一扇窗,“你要进来吗?” 孟沅摇摇头,“我进不去的,有门神看着。”她吹一阵风,关上那扇窗,“你好好学习吧,我不打扰你喽。” 孟沅飞走了。 季潼拉上窗帘,看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单词,心更乱了。 …… 半夜,季潼惊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床尾熟悉的黑影。 他依旧是那副黑斗篷,掩了半张脸去。 季潼怔愣片刻,“你……你怎么在这?” “我听到你叫我。我就来了。” “我……叫你?”难不成说梦话了?从前周歆就总说自己喜欢说梦话,真要是叫了他的名字,也太尴尬了。 “你害怕,我就走。” 他刚要消失,季潼叫住了他,“诶……别走。” 何沣又现身。 季潼往上坐了坐,拢拢被子,头靠着床背,“我家放了很多镇邪的,不会对你影响吗?” “不影响。” “那门神呢?” “他们拦不住我。” “门神在哪里?我为什么能看到你们,却从没看到过他们?” “他们不现身。” “好吧。” 季潼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好。” “我都还没说是什么事。” “任何事都可以。” “你是城……巡使,应该见过不少鬼吧。” “对。” 季潼起身,打开桌上台灯,拉开抽屉,找出一本小相册,从里头掏出一张照片来,举给何沣看,“那你见过他吗?” 何沣摇头。 季潼有些失望,放下手,“这是我爸爸。”她看着父亲的照片,手指抚了抚照片上他年轻的脸,“在我五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见了无数鬼魂,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可能早就转世了。” “或许吧。” “我帮你去问问。” 季潼抬眼期待地看着他,“真的?” “真的。” “谢谢你。”季潼小心收好照片,“我要怎么感谢你,你帮了我这么多。” “不用感谢。” “我给你烧点纸钱吧。” 何沣笑了笑,只是他低着头,帽檐下一片阴影,笼住所有的表情,“我不用那些。” “怎么会不用?我之前认识的那些鬼都很喜欢。我家还有纸钱没用完,是那种金条状的。” “我用不着,你留着吧。” “我就想给你。”话音刚落,季潼就觉得自己说了话,好像显得过于亲密了。她看向别处,指甲盖划了划椅背,嘟囔着,“你的生年时间是什么?” 何沣没有回答,“我打听到消息你再给我,好吗?” “也可以。” 何沣穿着宽松的裤子,裤脚扎在短皮靴里,有点儿电视里军官穿的那种,上衣像是黑色长袖,被斗篷盖着看不明晰,腰间还绑了个奇怪的白色东西。季潼问他:“你为什么总披着斗篷?是你们的制服吗?” “对。” 季潼目光上移,试图看一眼他的脸,“我还没看过你的长相。” 何沣头低得更深。 季潼只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可能她猜错了? 或许他面貌丑陋,害怕示人? “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 “那你呢?” “我去外面巡查。” “那……你还会再来吗?” 何沣沉默了几秒,“你想我来吗?” 季潼被他问住了,回想起孟沅的话,脸顿时烧了起来。 “回床上吧,别冻着。” 季潼这才发觉自己只穿了短裤和吊带,她赶紧关上灯,红着耳朵钻回被里。 何沣见她害羞了,“我先走了,如果有什么事叫我名字就好。” “嗯。” …… 中秋假期,甘亭约季潼出去玩,季潼哪儿都不想去,只想宅在家里睡觉看书。 周歆回来了,反倒把季潼往外推,让她多交交朋友,别成天一个人闷着,一点活力都没有。 每逢中秋,淮秀园都会办灯会,没什么新鲜设计,就图个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甘亭的男朋友也在,季潼旁边跟着,与他们无话可说。 季潼走累了,也没兴趣拍照,一个人坐到靠河的阶梯休息。 在她不远处,有两小儿蹲在地上玩折纸,季潼目光扫过去,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再扫回来,才看出其中一个不是人。 季潼心中不免紧张了一下,她最怕小鬼了。 忽然,那小鬼被高高提了起来。 何沣拎着他,对他说了句话,小鬼一落地溜烟儿地跑了。 季潼见到何沣心中自是欢喜,冲他招了下手,刚要说话,见身边皆是人,无奈地缄口。 她往偏僻处走走,站到一个无人的凉亭上,何沣懂她意思,跟了过去。 “你在工作吗?” “我没有规定的工作时间。” “你刚才跟那小鬼说了什么?” “说再胡闹就把他吃掉。” 季潼笑了起来。 何沣瞧着心颤,她与前世一样。不笑的时候便是一种哭相,瞧着寡淡清冷,难以接近。可一笑起来却完全变了个样,暖暖甜甜的,眼里带着天真与稚气,右脸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远处河边站了一个穿着长衫的男鬼。 季潼很早就发现他了,未曾想过了这么久,他还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像尊雕塑。 “你看到那个鬼了吗?” “嗯。” “他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你要不要过去问问?” “问过了。他在等他的妻子。” “妻子?” “他的妻子与他在五十多年前走散了,就在这个地方,一直到死都没能团圆,于是他就一直守在这里等着。” 季潼唏嘘,半晌,感慨了一声:“真的会有一个人这么深爱着另一个人吗?” 何沣看着她的侧颜,没有回答。 季潼忽然转向他,何沣顿时别过脸去。 他看着远方,低声回答:“有的。” …… 有位老奶奶走过来卖荷花灯,季潼不好意思拒绝,便买了一盏。 河边人挤,灯也挤。 季潼捧在手里,拿去人少的地方放,可不一会儿又飘到了灯群里。 “荷花灯真的灵吗?” “不清楚。” 季潼看着自己的灯,一动不动飘在水面上,“今天灯太多,都挤在这里,应该飘不远了。” 她刚说完,水面上五彩斑斓的荷花灯一个个长了脚似的,纷纷朝两边分散,让出一条细长的水路。季潼看着自己的白色荷花灯一路向前,毫无阻碍。 河边的人们也惊叹,纷纷赶来围观。 季潼知道是何沣干的,她激动地转头,差点从他身体穿过去。 她后退两步,“是你弄得?” 河中的花灯照亮了他的面庞,季潼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戴着一块黑底红纹的铁皮眼罩,遮住了左眼。他的五官生的很精致,狭长的右眼开了道隐隐的内双,季潼想不出什么词来这只眼睛,温柔?或又带着几分邪诡?还有那高挺的鼻梁、分明又流畅的面部线条、浓密的英眉,若抛开岁月的痕迹,这应该是个极为清俊的男子。 何沣见她看着自己发呆,忽然低下脸来。 季潼还在看他。 一瞬间,河中百灯齐齐熄灭。 夜暗了下来。 世人吵吵嚷嚷。 唯有季潼安静地对空气轻语:“灭灯干什么?” “我丑,怕吓到你。” “怎么会吓到?”季潼绕到他面前,“你不丑。” 何沣又躲开。 季潼不擅沟通,也不会夸人,只能愚笨地跟着他转圈解释,“真的,不丑,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何沣这才抬起脸。 可季潼又害羞了,别扭地移开目光。 好在甘亭拉着男朋友跑了过来,打破一时的尴尬,“太魔幻了!潼潼你刚才看见没?是不是有神仙!一定是灯神显灵!” 神仙没有,鬼倒是有一个。 甘亭激动地不停描述:“我正拍照呢,看到河里灯疯了一样,竟然给一盏白灯让路!让着让着也就算了!居然瞬间所有灯全熄灭了!” 她男朋友无奈,“哪有什么神仙,不是风就是河底有什么道路,故弄玄虚。” 季潼沉默不语。 回家前,甘亭买了一只孔明灯,写完愿望,将笔递给季潼。 她没什么愿望,只写了“平平安安”四个字。 孔明灯缓缓升上天。 甘亭抱着男朋友的胳膊腻腻歪歪地说情话。 季潼静静地站在他们后面,仰望着逐渐化为星点的明灯。 何沣立在高处,注视着她的背影。 你放心,有我在,定护你此生平安顺遂。 …… 夜里,季潼睡不着,打开手机,看到甘亭给自己发的照片,和几个灵异的帖子。 河神,水鬼,说什么的都有。 她随意翻了翻,觉得无聊,便关上手机。 一闭上眼,脑中却不断浮现着何沣的脸。 心中有种形容不上来的特殊的感觉。 就像书里说的,有颗种子种在心口,滋滋长出芽,含着苞,等待着盛放。 “何沣。” 她轻唤了一声,想看看何沣会不会出现。 他没有来。 “何沣。”季潼又叫了一声,紧张地抱着被子,静听四周。 他不在。 季潼拉着被子蒙住脸,突然听到外面的声音。 “怎么了?” 是他! 季潼立马掀开被子,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视他,“就是突然想到你了。”她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刚逛了逛灵异论坛。” 何沣沉默两秒,问道:“有什么疑惑吗?” 季潼摇摇头,“你是在附近吗?” “算是。” “那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不打扰,我也闲着无事。”他见她不说话,“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我睡不着。” “周围没有鬼。”何沣以为她害怕了,刚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我。” 季潼不害怕,也毫无睡意,她就是想乘夜深人静,没有任何人干扰的情况下跟他多说几句话。 “你……去世多久了?” 门突然被推开,是周歆。 季潼一幅见鬼的表情,脸都吓白了。 “跟谁说话呢?” “我……我背作文呢。” “大半夜背什么作文,都快一点了,赶紧睡。” “知道了。” 周歆走了。 季潼屏着呼吸听她脚步声,等她进了房间,方才问何沣:“你还在吗?” “在。” 季潼看不见他,“你在哪里?” 何沣现了形,立在窗边。 “吓死我了,万一被我妈发现就完了。” “怎么完了?” “我妈认识很多抓鬼的。” 何沣笑了起来,“这样啊。” “所以以后我们还是小心点。” “好。” 今晚万里无云,月光明亮,透过窗帘射进来微弱的光,穿透了他的身体。 季潼看着眼前如梦如幻的鬼影,“我们还没有聊完。” “聊到哪了?” “你做鬼多久了?” “大概七十多年了,七十三年。” “那你是民国时期的人啊。” “对。”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何沣不回答了,“你睡吧,我还得巡查。” 季潼也没有追问,“好吧。” 何沣消失了。 季潼看着空荡的房间,他走了吗? “你还在吗?” “何沣?” 她又用被子蒙住头,睁着眼发呆。 好奇怪,面对他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问题太多了?会觉得自己烦吗? 何沣没有走,他就在墙外,等她睡熟,刚要离开时,听到墙内的女孩喃喃念了声, “珍珠。” 鬼只是一团气,可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硬生生觉得自己生出一颗滚烫的心来。 何沣没舍得离开,又回到她的房间,看着她安稳的睡颜。 你在做梦吗? 梦到了什么? 何沣没忍住,进入她的梦。 这是一个深山,是何沣再熟悉不过的故土,是他成长了十七年的家。 他立在深林,听到不远处的池中传来呼唤,“阿吱” “阿吱。” 是他年少时的声音。 何沣远远地看着,不禁弯起嘴角。 这应该是他们两那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时光了。 只见少年潇洒地跳进了水池,潜入深处。 女孩坐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扯野草,随手拿了个小石子往水里扔。 何沣化作少年时的模样,向她走去, 女孩疑惑看他,“你怎么从那边过来了?” 何沣没有说话,他走到她身边,单膝跪了下去,握住了她的手,低头亲吻她的手指。 女孩缩回手,“你干嘛呀?” 我好想你。 几万个日夜,想的快疯了。 最终,何沣一个字也没有说,离开了她的梦境。 …… “潼潼,吃饭了。” 季潼被敲门声惊醒,呆滞地看着上空。 她做了个梦,梦到什么来着? 从前她虽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庞,但情节总是大致记得的,可这一回却忘得一干二净。 她坐了起来,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还被一块重石压着一样,有些气不足。 奶奶又催了,“都凉了,快起来。” “来了。” 奶奶买了煎包和豆浆,季潼咬了一大口煎包,觉得难以下咽,又喝口豆浆,勉强带了下去。 奶奶递了个鸡蛋给她,“把蛋吃了。” 季潼拿起鸡蛋,磕了两下,缓慢地剥开蛋壳。 “你妈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趟南京,明晚回来,让我别叫你,给你多睡一会。可不能不吃早饭啊,都八点多了,吃完了再睡也一样,瞧瞧你这脸色,昨晚又没睡好吧。” 两滴水落进碗里,奶白色的豆浆溅起,季潼仰头往上看了看,哪来的水?正疑惑着,感觉脸颊一阵暖意,她抬手摸脸,竟揩了一把泪下来。 奶奶见状,“怎么哭了?” 季潼用袖子擦。 奶奶焦急地看着她,“咬到嘴了?还是烫到了?” 季潼摇摇头,放下手里的鸡蛋,抽出两张纸擦掉眼泪,可是它们越擦越多,她的眼睛像坏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不停地流着泪。 “这孩子,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季潼也急了,毫无预兆地忽然泪流不止,心里空的难受,好像丢了特别重要什么东西。 “奶奶,我好难受。”她捶了捶胸口,觉得没缘由的悲伤与崩溃,“我控制不住。” 奶奶赶紧给周歆打电话,“潼潼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哭个没完,问她怎么了又说不知道,可别是又撞了什么邪。你赶紧回来看看吧。” …… 周歆下午到家,还带了个神婆。 神婆去厨房捯饬了一会,端着一碗像清水的东西来,用手蘸着往她身上撒了撒,不一会,季潼好了。 周歆拉着神婆出去说话。 “既然天生阴阳眼,也是因缘,倒不如来随我做这行。” “不行不行,她胆小,做不来您这个,还是想考大学,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去年就休了学,不能再因为这些事耽搁了,这才好了没多久,莫名其妙地哭成这样,又是招了什么东西?” “是有东西一直跟着她,具体长什么样我倒是没看清,只知道是个当官的。” “当官?”周歆烦闷地抓了抓头发,“那走了没?” “暂时是走了。” “意思就是说还会再来?” “这也未必,倒是有可能。” “那怎么办?这得请走啊,他要什么?我都给。” “他什么都不要,再说,他想要的,你也给不起。” “什么意思啊?” 神婆笑笑,要出门。 周歆追上去,“我没懂,他要什么?” “不用怕,他不会害你们。” “可是” “请回吧,我该走了。” “我可是花大价钱请你来的,你不能这就走啊!你得帮我解决掉!” 神婆停在楼梯口,她从袋子里拿出几张符递给周歆,“或许有用,可挡其他邪祟。” …… 第8章 神婆看到等在楼下的何沣,她停顿片刻,往后退了两步,点头示意,“巡使大人。” “你认识我。” “前几年遇到过一位巡使,看您与他打扮相同,想必也是了。” “那女孩怎么样了?” “暂无大碍,不过免不了难受两天。” “是我的原因。” “巡使大人既知道轻重,怎么会逾距呢?” 何沣不答。 “您这一身凶气,就是我都得离您三丈远,您常伴她左右,就算暂时不出大问题,长时间也是受不住的,轻则病痛,重则失命,您应该比我这老婆子更了解。” “那她的阴阳眼还来得及关吗?” 神婆笑笑,“这丫头命格特殊,怕就是十年前想关也关不了。” “那该怎么办?” “不顺则避。我刚给了三张符,一般灵体靠近不得,只要巡使离她远些就好。” “多谢。” …… 季潼哭的眼睛又红又肿。 周歆敲敲门,“睡着了吗?” “没有。” 周歆端着针线盒进来,季潼面朝着她躺着。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头有一点点疼。” “手链什么时候丢的?” “就上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 周歆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她每天忙得昏头转向,回来多日都没注意到季潼手上的红绳不见了,“这段时间碰见什么没?” “有过几回。”季潼怕她担心,“不过没什么事,几个好的鬼。” “你怎么也不跟我说啊?” “想着你忙,不想让你担心害怕。” 周歆将符咒叠起来,放进小荷包里,正穿着针线,忽然掉下眼泪来。 季潼拽了拽她的衣角,“我都习惯了。” “你别担心,妈肯定给你治好,这个人不行就再下一个,下一个还不行还有下下个,瞎猫还能碰上死耗子呢。上回的红绳就不错,妈回头跑趟江西,再给你求一根回来,不,求十根,双手双脚脖子全戴上,我还就不信了。”周歆用力揩了把眼泪,一针一线将荷包缝好。 季潼很愧疚,静静地看着母亲。 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外大小事都需要她操持,偏偏自己还这么个体质,动不动给她添麻烦。季潼一直认为她拖累了周歆,这些年亲戚朋友也为她介绍了几个男人,可没有一个能受得了她带着这么个不正常的闺女。 吓人,还不吉利。 周歆把缝好的荷包系到季潼的书包上,打了个死结,“这样就不会掉了。” “辛苦你了。” “你要是好好的,妈再辛苦都没事。”周歆笑笑,摸摸她的脸,又找出她的文具袋,把符咒塞进隔层里,“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先放着试试吧。” “不用塞这么多。” “塞多不坏事,多防着点总是好的。”周歆坐回来,又塞了张符咒进新荷包,“我以后还是天天陪你上下学,我得也戴一个,双重保险。” “不用。” “怎么不用?刚开学时候天天接送你都没什么事,刚离没几天又掉这个又掉那个。我就该把你放眼皮底下看着。要是你爸在就好了。”她顿了顿,咬断白线,冲季潼笑笑,“要不咱们养条狗吧,凶一点的,德牧怎么样?马犬?杜宾?不知道禁不禁养,待会妈去打听打听。” …… 季潼睡了一天,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 梦里的她骑着黑马,身后背着弓箭,正追着前面骑白马的少年。 她举起弓箭,正要朝他射去。 少年忽然回眸,她从马上滚了下去。 少年高兴地跳下马,走到她的面前, “让我看看摔死没?” 她在天旋地转中,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这少年,竟与何沣长得一模一样。 季潼乍然睁眼,茫然地看着上方。 她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自己已经醒了过来,随口叫出他的名字,“何沣。” “何沣。” “你在不在?” “何沣。” …… 何沣一周没有出现。 这段时间周歆每天接送季潼上学,没碰到什么怪异的事,也没再见鬼。 很快又到了周末。 周歆从工作室开车过来接她一起回家,车里放着音乐。周歆看上去很疲倦,不是很想说话的样子,母女两一路沉默。 忽然,季潼隐约听到一声, “阿吱。” 她回头,后座空空,什么也没有。 “阿吱。” 季潼又回头。 周歆疑神疑鬼地看着她,“怎么了?” 季潼转回脸来,没有回答。 “是不是听到什么?” “没有。” “你别瞒着我啊。” “真没有。” 周歆半信半疑,“跟你强调过无数次,就算听见有人叫你也不要回头,尤其是晚上。” “我知道。” 周歆又睨她一眼,“真没有?” “真的。” …… 何沣就这样消失了。 季潼时常试探性地叫两声他的名字,可两个多月过去,他始终没有出现。 也许他真的觉得自己有些无趣,有些烦。也许他只是把自己当做路人,闲来无事,帮了几次而已。 明知道不该对一个鬼这么魂牵梦绕,可季潼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他。看到书会想,路过校医室会想,看到水,看到灯,看到天上的星星……明明他们才见过几次,才说过几句话而已。 季潼觉得,不会再见到他了。 直到那日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恐怖的梦。 梦里的她在一群烧焦的尸堆里爬,爬来爬去,却怎么也爬不出去。 一醒来,居然看到自己升在半空,脚下是一片陌生的土地。 季潼灵魂出体了,至于怎么出的,她也不清楚。 她有些不适应,又觉得很刺激,不用迈开腿就可以走路,还可以飘在半空,飞来飞去。 可是问题来了,这是哪? 季潼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在街上乱晃着。 一个男鬼见她到处张望,过来与她搭话,问她是要找什么。 季潼有几分防备心,没敢报家里的住址,说了小区附近的公园。 男鬼叫黄青云,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啊,还挺远的,我带你去。” 季潼总觉得他长得不像什么好鬼,没敢答应,“算了,我自己找吧,谢谢你。” “你自己找到什么时候啊?我路熟,一会就把你带到了。”他拉住季潼,往自己跟前拽。 季潼要挣脱,黄青云却更紧的扼住她。 “我带你去,你怕什么?” 季潼挣不开,求助路过的鬼,可没鬼理她。 黄青云眼小,瞧着色眯眯的,“我又不害你,你喊什么嘛。” “你放开。”季潼慌了,她顿时想到了何沣,“我认识何巡使,我们是朋友,你再不放开我找他告状。” “哪个何巡使?” “他叫何沣。” “巡使?十一殿的巡使?你跟他是朋友?”黄青云嗤笑一声,“我跟他还是兄弟呢。” 季潼哪拽的过他,被硬拽着飘起来,忽然看到一个女鬼拦在前面。 女鬼鼓足勇气,吼了声,“你放开她。” 季潼心中一喜,是大花! 黄青云二话不说,一脚把大花踹远了,“一边去,少管闲事。” 大花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与季潼对视一眼,灰溜溜地抛下她溜了。 口口声声说下次遇到危险再也不跑了的! 果然,都是鬼话! 大花虽然跑了,却是跑去搬救兵的。 上次何巡使为了这丫头大动干戈,想来关系匪浅。她一路问过去,没找到何沣,反而碰上孟沅了。 大花语无伦次地说:“季潼……被黄青云……色鬼……危险……就带走了。” “说什么呢?季潼怎么了?” “被黄青云……带走了。” “黄青云又是谁?” “色鬼!” “然后呢?”孟沅正困呢,闭眼打着盹,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她对话。 “季潼死了!” 孟沅躺在树桠休息,懒洋洋乜了大花一眼,“你这话要是传到何沣耳朵里,小心把你嘴缝上。” “真的,我不骗你!不是死了就是魂魄出体了!反正是出来了!” “下午我看了还好好的。” 大花急了,“真的是她,我要骗你明天就下地狱。” 孟沅将信将疑,从树上跳下来,“我去她家看看再说。” 大花把她拉回来,“等你看完就晚了,赶紧通知何大人,你们刚来不知道黄青云,他可是我们这带出了名的色胆包天,前段时间被追,逃跑了,不知道最近怎么又回来了。” 孟沅心想,这女鬼不至于拿这事哄骗自己玩,还提到了何沣,难不成真出事了? “不能等了,快去啊,何大人在哪里?” “何沣去十一殿开会了。” 大花急得抓头,“那怎么办啊?” 孟沅勒住她的手腕,“你确定没骗我?” “你咋还不信呢!” 孟沅撒手,“我先去会会老黄,你去十一殿找何沣。” 大花顿时蔫了,“我不敢啊。” 孟沅给了她一块牌子,“这是何沣先前给我的,有它十一殿不会拦你。” 大花不敢接,孟沅直接塞她手里,指着她的鼻子恐吓,“你要是害我白跑一趟,我就让何沣抓你去小地狱。” “黄青云应该带她回家了,从这往东十七里地,在一片林子边。” 孟沅嗖地没影了。 “你跑反了。” …… 大花果然没撒谎,黄青云掳着季潼奔自己棺材去了。 孟沅气的扑上去与他斗,可惜没打过,被反抓住。 这就把黄青云开心坏了,“怎么还一送一呢!” 孟沅恐吓他:“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呢。” “我哥是何沣。”孟沅朝季潼抬抬下巴,“这个,是他老婆。” 季潼:“……” “怎么今天个个都拿何沣撑腰。”黄青云长时间不在此地,回来后也才听说过刚来了个厉害的巡使,还未亲眼见过,“我还不信了,他能有多大能耐?” 话音刚落,黄青云脖子被扼住,直接被拖了出去。 何沣看上去是气急了,否则也不会使出魂鞭来制这么个不足为惧的色鬼。 白鞭毫不费力地将黄青云捆了两道,慢慢吸食他的力量。只见黄青云浑身抽搐,翻着白眼张着嘴,叫也叫不出,哼了哼不出。 何沣不想当着季潼面处置他,让魂鞭捆着他先行去十一殿了。 大花是被何沣带来的,一落地,她恍惚了良久,这个何沣速度也太快了!魂都快给她冲散了。 她凝凝气,见季潼坐在坟头上。 何沣紧张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季潼摇摇头。 孟沅扭了下脖子,“哎呦,好痛啊,都不关心下我的。” 何沣看也不看她一眼,孟沅叹息一声,知道他两太久没见,大概有很多话要说,于是拽上大花识趣地先溜了。 “你怎么出体了?” “我也不知道。” “快回去。” “认不得路。” “一直往西十公里就到城里了。” 何沣转身就要走,季潼赶紧抓住他的斗篷,“你去哪里了?” 斗篷下的手一颤,微微蜷起。 他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公事忙。” “那你快忙完了吗?” “没有。” “那还有多久?” “不知道。” 季潼低下头,“那你还会来找我吗?” “不知道。” 季潼不敢松手,怕他又忽然不告而别。 憋了两个多月的话,太多的问题,一鼓作气全爆发出来。 “这些天我总是做梦,梦到山,树林,马,还有一个人。” “我还在梦里看到了你……年轻的时候。” 何沣低头侧对着她,极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 “总有一个声音,好像在召唤我。” “你知不知道,阿吱是谁?” …… 第9章 何沣背对着她,没有回答。 季潼转到他的对面,“是你给我托梦吗?” “不是。”确实不是何沣,他也不解季潼为何总会梦到前世的事情。 “总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她见他一声不吭,略有些急躁,“一定是有原因的。上辈子,或是上上辈子,是亲人?朋友?或者是别的什么关系?” “梦就是梦,你不要多想。”何沣打断她的话,与她对视,“你应该一心学习,而不是总想着这些事。” 季潼放手。 “我上次请你帮的忙,你查到我爸爸的消息了吗?” “他已经转世了。”何沣见她低垂着眼帘,又心软了,“如果你想见,我可以告诉你在哪。” “不用。”季潼顿了顿,“上次说好的烧纸给你。” “不需要。” “说好的,烧了纸我也心安。” “生年一九一三,十二月十九,四八年八月离世,具体哪天记不清了。” “我记住了,谢谢你今天又帮我。”她转过身去,“打扰你了,对不起。” 何沣注视着她的背影,“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季潼往西边去。 “季潼。”他忽然叫她一声。 季潼期待地回头,瞬间就像被一股力吸住,消失在他面前。 再醒来,她已经回到了身体里。她腾地坐起来,看看手动动脚,又腾地躺下去,紧闭双眼,还想再出体,可是再也出不去了。 她睁开眼,落寞地看着上空。 可是出去了又怎么样呢? …… 答应何沣的纸钱还是要做到的。 傍晚,乘周歆加班没回来,奶奶出门买菜,她提着金银财宝,端着铁盆下楼,找了个偏僻处偷偷烧。 何沣立在不远处看着她,这些时日,他始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 孟沅在一旁唉声叹气,“人家念想着你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一面,你还这样。” “她与常人不一样,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要不你去投胎算了,说不定还能赶得上追她,十几年而已。” “她能等我吗。” “诶诶诶,我说着玩呢,你别当真啊,我可舍不得你。”孟沅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不是吧,你真动了这个心思?” 何沣仍望着远处的季潼,“你觉得十一殿会放我去转世吗?” 孟沅思前想后,“也是啊,你作了这么多孽。” 何沣苦笑一声,“是啊,我罪孽深重,难得宽恕。” 孟沅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你今天怎么了?你知道的,我就是开玩笑。” “嗯。” “哎呀,你别这样,我都不习惯了。”孟沅落到他面前,伸长舌头做鬼脸,“你打我两下,你打我两下嘛。” 何沣笑着推开她,“欠揍。” 孟沅这才宽心。 …… 季潼下定决心,烧完这些纸钱就再也不想那个城管! 她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赚钱养周歆和奶奶。 她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脑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又是年少时的何沣。 她的意志在这一刻再次垮掉,盯着火走神。 忽然指尖发烫,火差点烧到手,她赶紧扔了纸币,手搓了搓耳朵。 【好烫】 【谁让你那这么近,给我】 季潼脑袋空了一下。 这是谁的记忆? 天忽然暗下来,起风了,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吹起地上的银杏叶,吹起火盆中烧了一半的纸钱。 她往后倒去,坐到了地上,惊恐地看着乱飞的火焰,记忆像被分叉了一般,莫名多出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 【让你逃你不逃,我要用力了】 【怎么?家里有情郎啊?】 【他敢拦,我就剁他手脚,你不嫁,我就硬抢,谁要是拦路,我就崩了谁】 【阿吱】 【晚之】 …… 下雨了。 季潼浑浑噩噩的在外面瞎晃,手指勾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铁盆。 头疼欲裂。 季潼被凸出的青石板绊了一下,朝前摔倒,铁盆咣当几声滚了好远。 手掌一阵麻痛,她翻开看了看,掌心擦破了皮。 【慢点,别摔死】 【我可不帮你收尸】 又来了。 她坐在地上,面朝向天空,不知道怎么去接受这突如其来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她用力地敲了敲脑袋,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梦与现实分不清。 是不是自己精神分裂了? 雨骤然间停了下来。 季潼睁开眼,看到一把黑伞悬空撑在自己头顶,无人执伞。 她隐约觉得,何沣就在周围。 “是你吗?” 何沣出现在伞外,雨从他的身体穿过。 季潼仰视着他,手垂落下来,心里顿有万般委屈,想与他诉说。 千言万语,最终只有一句, “你来了。” 他心疼地看着她,“快回去。” “何沣,我好像想起来了。” “我从前…是不是叫……谢晚之。” …… …… 晚之是字,她本命叫谢迟,听上去像个男儿名。因是张玉宛生她足足用了四天,便用了个“迟”字。 谢家世代在宫廷画院供职,传到谢嘉兴这一代,逐渐没落,改从了商。诸多小辈里,只有四哥谢迠与谢迟好画。 谢嘉兴的正妻叫李月阑,老一辈定下的婚姻,由于结婚数年没有生养,谢嘉兴光明正大连纳了两房姨太太,活活把李月阑气出病来。 谢迟是谢家第七个姑娘,张玉宛生她的时候才十六岁,没过月子便死了。 张玉宛原本是个跟谢迟祖父谢兆庭学画的学生。那年冬夜风雪交加,道路难行,谢兆庭留她在客房过了一夜,未成想被谢嘉兴生生糟蹋了,便给他做了三姨太。 大家大户,难免争风吃醋,却也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谢迟与父亲关系不好,因为张玉宛生前就几乎没给谢嘉兴好脸色过,谢迟又随了母亲的性子,清冷寡淡,不讨人喜欢。 她打小便跟着爷爷谢兆庭在山里隐居,后来谢兆庭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被接回谢家,她才跟着一起回来。 谢嘉兴重男轻女,有三个儿子,老二谢迴,老四谢迠,还有个刚出生的老十,暂未取名。谢迴是二姨太所出,跟着谢嘉兴做生意,深得他意,一次酒桌上,谢嘉兴曾当众宣布未来将把家业交付于他。老四谢迠是李月阑生的,谢家正儿八经唯一的嫡子,但他遗传了祖上的天赋,好书画,厌恶商道,也不争不抢,每日吟诗作画,风花雪月,久而久之,谢嘉兴便放他不管了。 谢迟与谢家没什么感情,不到六岁便同祖父隐居去了,自然与兄弟姐妹也不相熟,有好吃好玩的他们也从来不带着她,有时候看到了还会阴阳怪气地说她是山里来的野丫头,好在有祖父撑腰,没人敢明目张胆找麻烦。 谢迠极喜欢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一直就想着去亲眼看看华不注山与鹊山。谢迟得祖父允许,跟他一同前去。 民国十九年,谢迠收拾着装了一车书画纸墨,带着季潼和三个家佣,浩浩荡荡地去济南了。 开到半路才发现,谢迎也偷跟了过来,谢迎排行老九,刚过了十三岁,是谢迟最小的妹妹,还是宠妾刘姨娘所出,深得谢嘉兴喜爱,要什么给什么,养成个娇纵任性的性子。 谢迠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便把她也捎带上了。 他们在济南的叔公家小住了两月,谢迟天天跟着谢迠外出写生,画了不少画,也积累许多绘画素材。 谢迎把济南玩了两遍,实在无聊,早早就念叨着要回家,嚷得叔公家不得安宁。 于是他们提前半月回去,途径兖州之际,遇了山匪,几个随从哪赶得上土匪的厉害,伤的伤跑的跑,谢迠被枪打中了腿,性命无碍,晕了过去。谢迟与谢迎被劫上了山。 谢迟醒过来的时候,被五花大捆丢在间小黑屋里,什么都看不见,身边一堆木箱子,还有股子霉烂味,应该是个久不清扫的仓库。 她是被打昏了扛上来的,只因挣扎的太厉害,匪徒觉得烦,一棒子给她敲晕了。 谢迟脑袋一胀一胀的疼。 “迎迎。” “迎迎。” 无人答应。 谢迟躺在地上四下滚了两圈,试探地方大小,谢迎不在屋里。谢迟看到门缝的亮光,正想滚到门口,门开了,跳进来的黑影吓了她一怔。 看那身形,是个肥硕的壮汉。 壮汉身上散发着一股酒臭与汗臭,他望了一圈,掩上门,摇摇晃晃地朝她扑过来。 谢迟叫了几声,被壮汉摁住嘴,她用力地去咬他,吃了一口咸臭味。 “别叫。” 男人到底是男人,谢迟弄不过他。 眼看着他就要往自己裤腰伸过去,她拼力地挣扎,蹬得脚边木箱直响。 救命。 谁来救救我。 咣当—— 门是直接被踢开的。 何沣一身血,正要去溪间冲凉,路过杂物间,竟听到个女人的呜咽声。 壮汉酒上了头,这么大动静一点反应都没有,全心全意找谢迟的腰带。 何沣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壮汉拧了起来,一脚踹开到三米外。 壮汉在地上滚了两圈,正要骂,见是何沣,吓得差点失禁,“我我我……我” “我什么我?”这人看上去脾气不太好,腰后别了一把刀,一把枪,穿着黑色短靴,腰间束了条黑皮带,“喝飘了?胆子不小。” “三爷,您放过我,我错了。” 何沣摆了摆手,不想看见他,“滚滚滚,等会收拾你。” 壮汉跌跌爬爬地滚了出去。 谢迟手仍被捆着,见那人转过身来,吓得往后挪了两下,后背贴到墙上。谢迟看了他一眼,因背着光,看不明晰他的长相。 何沣朝前一步,提起长腿,黑靴踩在身旁的木箱子上,震起轻尘。 他微弓着腰,眉梢一挑,轻浮地笑了一声,“你就是给我大哥抢来的小媳妇?” “抬头看看。” 见她不答,何沣从身后拔出刀,在手里转了一圈,用刀尖理好她凌乱的头发。 谢迟一动不动,怕他一个手偏把自己了结掉。 何沣握着刀,在她衣服上揩了几下刀尖,“他们怎么把你关这了?不是应该送到大哥房里。” 她的手腕上有道鞭痕。 “他们打你了?” 谢迟一言不发。 何沣觉得没意思,收了刀,放下腿去,就要走。 刚转身,谢迟扑过来撞上他的腿,何沣回头俯视着跪坐在自己身前的人,“怎么了?” “救救我。”她渴求地看着他,“放了我。” 这次换何沣沉默。 “还有我妹妹,一起被抓过来的。”她的两只手被捆住,指尖夹着他的裤子,拽了拽,“我家有钱,你们要多少都可以。” 何沣抱着臂看着她,“我要一千杆枪,你家有吗?” 谢迟愣了愣,频频点头,“有,有的。” 何沣瞧她这说谎话时的小眼神,心里乐的慌,故意顺着她说:“他们还抓了个千金小姐呢。” 他弯了下腰,捡起地上的绳子,握着往外走,谢迟仍跪坐在地上,因为绳子的拉扯,两手悬在半空。 何沣回头看她,拽了拽绳子,“走不走?” 谢迟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被他拉了出去。 何沣个子高,腿长,一步约有她两步,谢迟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打量着这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沾了好多血。看刚才那醉汉这么怕他,难不成是个土匪头头? 何沣牵着她去了河边,他扔了绳子,脱下沾满血的外套。谢迟见状,转头就要跑,何沣一脚踩住绳子。 她身体是跑出去,手却被定住,整个人侧摔了下去,额头撞到坚硬的石头,立马见红。 何沣一边脱靴子一边笑她,“跑什么?” 谢迟坐起来,头疼得难受。 “你最好老实点,别乱跑,这几座山布满了我们的人。”他随手将靴子一扔,又开始解裤带,最后脱得只剩下一条白色四角短裤,“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谢迟不忍直视,转过脸去。 “还有很多陷阱,只有这条河安全。” “你要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一夜就被野兽吃了个干净。” 只听到扑通一声,那人跳进水里了。 谢迟站了起来,向水下看去,他已经没了踪影。 …… ※※※※※※※※※※※※※※※※※※※※ 少当家的来啦 第10章 谢迟逃了。 她没有办法去找谢迎,仅凭一人力量想救出她纯粹就是找死,她怕死,也自私,只能自己先活命,才能再寻人来救她。 如何沣所说,这座山上到处是他们的人。谢迟从小随祖父隐居山中,有些野外技能,却连这个山头都没翻过去,又被抓了回来。 谢迟被关在小黑屋里一整夜,滴水未进。 第二天中午,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把她带去搓洗了一顿,换上件干净衣裳,送进一间大房间里。 谢迟被捆着手脚扔在床上,绳子另一段拴在床框上,打了个死结,以防她挣扎着滚下床。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有人进来了,听脚步应是个瘦弱的人。她往床边靠了靠,偏头看过去。 脚步声靠近,果然是个瘦子。只不过进来的是两个人,瘦子推着个轮椅,上头坐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一身藏青色衣袍,腿上还盖了条毯子,瞧着病殃殃的。 瘦子将轮椅推到床边,对轮椅上的人说道:“我出去了,有事叫一声。” “好。” 瘦子看了眼床上的谢迟,恶狠狠地吼一句:“老实点。” 谢迟也不怕他,直勾勾地盯着他。瘦子抹了抹鼻子,轻哼一声,吊儿郎当地走出房间。 “不好意思。”轮椅上的人开口,“我们这的人都有点凶。” 谢迟看向他,这人说话倒是温柔的很。 “我帮你解开。”他滑动轮椅,靠近床些,“你得过来一些。” 谢迟缩在床里头,警惕地看着他。 “我是个残废,站不起来。” 谢迟想了想,把脚伸过去。 男人替她解开脚上的绳子,“我刚回山寨,听说他们抓了两个姑娘。” 绳子一松,谢迟立马缩起腿。 “你不用怕,我不想娶妻,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他抬起手,示意谢迟伸过手来,“来。” 谢迟往床边爬了爬,把手给他。 “可是上了山的人就很难下去了,他们不会轻易放你走。”这男人长了一双细长的手,慢吞吞地帮她解着,“不过你可以暂时留在我这里,至少可以保一时的安全。” 谢迟一声不吭。 “或许你能告诉我你家的信息,我试试帮你传递消息。至于传不传的出去,我就不能给你保证了。”男人柔和地笑了笑,“你要不信我,也是人之常情。” 绳子解开了,谢迟闪到床另一边,揉了揉被麻绳磨破的手腕。男人见状,冲屋外唤了声“李山。” 屋外的人闻声进来。 “李山,麻烦你去拿些擦伤药和纱布来。” 李山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噢,好,等着吧。” 这态度,真豪横。 李山走了。 男人到桌前倒了杯水,“要喝点水吗?” 谢迟摇摇头。 “怕我下药?”他笑了笑。 谢迟打量他一番。此人身体有疾,再加上性格温软,看手下的态度,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昨日那个跳进河里的男子曾说自己是给大哥抢来的媳妇,他口中的大哥应该就是这个人。 看他这房间布置、衣着,地位应该不低,瞧着文质彬彬的,气质不像是土匪。 也许是土匪的亲属? “你叫什么?” 谢迟没回答。 “我叫何湛。” 何湛端着一杯茶到床边,“嘴唇干裂,再不喝水要流血了。” 谢迟犹疑片刻,伸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别急,壶里还有。” 谢迟放下手,看了他一眼,翻身下床拿起茶壶直接对嘴灌了下去。 “慢点喝。” 谢迟放下茶壶,背靠着桌子,“我妹妹在哪?”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让人去问问。”何湛微笑着看她,“听说你试图逃跑,你应该知道,附近几个山头全是我们的山寨。这里是云寨,在山顶,想要直接下山必过两大关,一个是山腰的青寨,一个是山底的雷寨。从偏路走机关重重,且野兽多,有些陷阱连自己人都难以分辨,以后你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嗯。” “近两年我三弟下了令,不许强抢民女,不知他们怎么又劫了你们上来。可能是大当家下的令,总说要给我找个妻子。”何湛隐隐叹息一声,“对不住你了。” 谢迟沉默,这人倒有点良心。 “不过这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你的妹妹是死是活,贞洁与否,你应该有个心理准备。” 谢迟想到九妹那么小的年纪,万一……她心里头有点难受,虽没什么情分,但到底是连着血脉的妹妹。还有谢迠,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谢迟太久未进食,刚又猛灌了几口冷水,胃突然一阵剧痛。 她捂着胃蹲了下去,疼得咬住手。 “你怎么了?” 何湛向她滑过去,刚到面前,有人敲了敲门。 “大哥。”声音爽朗恣意。 “进来。” 来人推门而入,手里甩着个小鞭子,见蹲在桌旁的女子,歪着脸走过来瞧她,“呦,怎么还把人家欺负哭了。” “小沣,别乱说。” 好熟悉的声音,如此让人讨厌。 谢迟抬起头,手腕上赫然两排小小牙齿印,仰望着背手谈笑的男子。 可不是昨日跳水的混小子。 何沣见她这幽怨的小眼神,眉尾上扬,开心道:“你还真被抓回来了。”他微微弯腰调.戏谢迟,“爷都给你指条明路了,这都没听明白?蠢货。” “……”谢迟气的胃都不疼了。 何湛拉住他,“小沣。” “大哥生气了。”何沣直起腰,朝何湛邪笑一下,又看向谢迟,“小弟口误,以后还得叫你声嫂子。” 李山拿着药箱子进来,门也不敲,直接闯了进来。一见何沣在此,立马态度大变,点头哈腰捧着药箱恭敬奉上,“三爷也在,我来给大少爷送药。” 何沣睨他一眼,“放桌上。” “诶。”李山轻轻放好,“那我就先出去了,您聊。” “嗯。” 谢迟猜测,何湛口中的三弟应该就是他,这里的人好像都很敬畏他。 “你上点药吧。”何湛打开箱子,取出药膏和纱布,递到谢迟面前。 谢迟接了过来,随便抹了点药,把手腕缠了两道,简单系了个扣。 何湛捂着脸轻咳了两声,“小沣,你带她去吃点东西,她应该很久没进食了。” “我才不去。”何沣长腿一抬,潇洒地坐到长凳上,倒了杯茶喝下,“又不是我媳妇。” 谢迟突然看向何沣,“我饿。” 何沣正喝着茶,差点呛出来,“你饿你去吃啊,看我干嘛。” “你带我去。” “……”何沣放下茶杯,“我?” “我找不到,而且我没力气,走不动。” “怎么?还要我扛你走?” 何湛笑了,“你就带她去吧。” “不去。” 谢兆庭常与她说,女孩子要温柔,要学会撒娇,这样男人才会心软。 谢迟站了起来,手指捏住何沣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装模作样地说:“你们是好人。” 何沣手一甩,将她抖开,还掸了掸她捏住的地方,“别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他站起来,大步往门外走,“快点,不等你。” “……” 虽然凶了点,但是祖父没骗人。 谢迟跟了上去,两日没吃饭,她饿的头晕眼花的,跟紧何沣的步子,一路小跑着。 “你叫何沣吗?” 何沣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你哥哥叫何湛,他叫你小沣。” 何沣轻笑一声,“留着你的嘴吃饭,少废话。” 谢迟眼观八方,注意这山寨的地形,弯弯绕绕,而且是真的大! 若一个姑娘家自己乱冲,怕是有八层皮也不够这些狗土匪扒的。 何沣先进了厨房,正在里头忙活的厨娘和小伙计见了他,纷纷打招呼,有的叫“三爷”,有的叫“三少爷”,还有的叫“少当家的” 何沣一手插着兜,一手拨弄着案板上的青菜,“有什么吃的没?” “您想吃点什么?” 接着,谢迟跑了进来,与众人面面相觑。 何沣扭头看她一眼,“想吃什么跟她们说。” 大厨娘看这姑娘面生,又是何沣亲自带来,有些惊奇,“三少爷的人?” “大哥的。”何沣随手抓了点花生米,“等她吃完找个人送回大哥房里。” “好好好。” “先走了。”何沣边走边吃,从谢迟身旁路过,“小嫂子,多吃点。” 何沣走后,大厨娘给谢迟做了一肉一素一汤,看这小丫头狼吞虎咽的,连连感叹:“你这多久没吃饭了,慢点,别噎着,不够吃还有,管够。” 谢迟点点头。 大厨娘打量着她的脸,“你这模样长得标致,瞧这细皮嫩肉的,真水灵,不是本地人吧。” 谢迟没回答,只顾吃饭。 “你是什么时候上的山?” “昨天一早。” “还有个小丫头和你一起是不是?” 谢迟一听这话,饭都不吃了,“您知道她的消息吗?” “听说是送给雷寨的二当家的做三老婆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迟怔了,三老婆????? “还是你运气好点,跟着大少爷挺不错的,他年纪不小了,但还没娶过亲,不会亏待了你。虽然这腿上有疾,但是他模样好,性格好,不跟别人似的天天打打杀杀的,文雅的很。” 谢迟听着觉得脑袋晕,可她得保持清醒,想办法逃出这个鬼地方。虽然猜到一二,但她还是得确定一下,“刚才带我来的那个是谁?” “三少爷啊。”提起他,大厨娘眉开眼笑,“我们三少爷那就厉害了,你别看他才十七岁,四山头九大寨没人敢惹他,对我们自己人是嬉皮笑脸的,在外头那个横的呦,啧啧啧。” “他成亲了吗?” “没有,你别看他长得俊,脾气大着呢,一个不小心惹火了,把你给毙了。”大厨娘撇着嘴摇摇头,“而且他对女人好像不感兴趣,整天就是玩刀玩枪,骑马耍棍的,大概是年纪小吧,那方面没开窍。”大厨娘突然顿了顿,“丫头,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没有。”谢迟淡定地回答,提起筷子继续吃饭。 “哎,三少爷要是有大少爷的性格,怕是寨门都被挤破了。” 嘁,没见识。 把这混账土匪吹的天花乱坠,没见过的还以为是怎样的美男子,殊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有多少样貌优越的。 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何沣是有点小俊。 … 谢迟在何湛院里待了五天,每日看他喝茶看书、练字养花。何湛为人确实不错,待她彬彬有礼,实在不像这土匪窝里能养出来的修养。 可他虽然人不错,但无实用,连个利索的手下都没有。最后还是托了何沣的随从,才打听到九妹的消息。 果然如厨娘所说,谢迎被送给了雷寨二当家做了三老婆。谢迟想见她,可是何湛说何沣下山了,他也无能为力。 大当家要给何湛选个日子成婚,何湛勉强往后拖了几天。可他没有能耐一直能这么拖着。 谢迟猜得没错,何湛就是没有权势的花架子,土匪窝里的废物。不仅是个残废,还是个病秧子,几乎每天泡在药罐里,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跟他混,别说带着九妹,便是自己都插翅难逃。 反倒是那个凶巴巴的臭小子。 对,就是那个臭小子,何沣。 他虽混,却是个少当家。而且好像隔山差五就下山办事,如果跟他搞好关系,还怕没有机会逃走? … 第11章 何沣下山多日未归,谢迟等不了他了,再次尝试逃出山寨。 寨门每时每刻都有人看守,即便是晚上,一个黄鼠狼都混不进来。 深夜,谢迟躲过巡查的人,顺着墙走到了偏僻的寨北面,恰好看到几袋沙包堆在墙边,这样的高度翻过去很容易。 她刚要过去,身后传来声音,“干嘛的?” 好在巡查的是何沣的人,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送回了何湛屋里。 …… 据谢迟了解,云寨是三寨之首,大当家叫何长辉,是何沣的父亲。何沣母亲也是被抢上山的,据说长得跟天仙似的,把何长辉弄得五迷三道。可她被带上来的时候,肚子已经二个月大了,何长辉对她极度宠爱,纵容到允许她生下别人的种,也就是何湛。难怪他在这里不受尊重,饱受冷眼,何长辉能留他一命已是难得了。 寨里人不把何湛放眼里,屋里头吃穿用度全靠何沣,谢迟在这过得也如履薄冰,时常有几个土匪对着她吹口哨,说荤话。她连门都不敢出。 那天傍晚,何湛咳出血,李山又不在,谢迟没办法,只好出去找人。 不想,李山没找到,碰到青寨的宋蛟。 宋蛟是来找何长辉的,见一个漂亮丫头窜过去,一打听,知道是前几日给何湛抢来的小媳妇,还未成婚。 宋蛟心痒痒,也知道何湛的身份,喝酒时直接开口跟何长辉要人。何长辉虽喝多了,却也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拒绝了宋蛟,说那是给何湛的人。谁料宋蛟扬言用十杆枪换,何长辉高兴地允了。 酒没喝完,宋蛟就急吼吼地去了何湛屋里。说是要人,实则是抢,两个手下拽着谢迟就往外面拖。 何湛半躺在床上,用了药,咳嗽刚好些,急的又猛咳起来,话也说不利索,“放……放” 宋蛟看着他这要死不活的样子,讽刺地笑着,“你还是等病好些让大当家的重新找一个吧,这个我就先带走了。” 何湛摔倒在地,李山送宋蛟等人出去,回来后才把他抱到床上,“你可慢点,摔坏了三爷非把我皮扒了。” “你去拦下……拦下”何湛话说一半,又开始咳起来。 李山扯过被子蒙在他身上,“我哪敢啊。” 何湛自身难保,别提护她了,旁人更不会插手。 这宋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脸上两条骇人的疤痕,秃头黄牙,短腿没脖子,走起路来像个站起来的蛤./蟆,而且年纪都能做她爹了。 谢迟越挣扎,拖着她的两人拽得更紧。 她绝望了。 忽然,拖着她的人停下了。 “少当家。” “少当家。” 何沣! 是何沣! 宋蛟对何沣很是客气,“小沣啊,下山刚回来?” “对。” “好几日没见,也不去我那坐坐。” “改天去。”何沣对身后的随从说,“青羊子,把酒给宋二叔带回去尝尝。” 青羊子将酒递过来,宋蛟手下接了下来。 “这酒,隔着瓶子我都闻到香味了。”宋蛟笑的开心,“青桃可是天天念着你啊,明天,我摆桌等你。” “好。” “何沣。”谢迟见何沣与他相见甚欢,叫了他两声,“何沣——” 何沣看向被两手下摁住的谢迟,“宋二叔这是干嘛?” “这不你爹送了我一丫头,妈的,还挺有劲,看我回去怎么治她。” “这不是我大哥的人嘛。” “你哥不要,送给我了。” “是么。”何沣笑了笑,“那宋二叔慢走。” 谢迟:“……” “明天一定来喝酒啊。” “好。” 他们拖着她从何沣旁边过去。 谢迟不放弃,卯足了全身的力挣开,扑过去抱住了何沣的腿。 何沣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宋二叔,看样子她不愿意啊。” “愿不愿意都得跟我走。”宋蛟扬手,示意手下将她拽开。 谢迟抬脸望着他求助,“救我。” 宋蛟一手下过来拉她,谢迟死死抱着他的腿,这一拉一扯的,把何沣惹毛了。他个子高,俯视着那手下,声音冷到人生畏,“你这是要把我腿拔了?” 手下顿时松手退了回去,不敢抬头。 青羊子站在何沣身后,忍着笑。 宋蛟指着谢迟,“你别惹老子生气,赶紧撒开,不然回头有你好受。” 谢迟哪能松手,此刻这条大腿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宋蛟气的掏出枪,何沣按住他的手,“宋二叔,别动肝火。” “你别管。”宋蛟推开他的手,拿枪抵着谢迟脑后,“你撒不撒手。” 谢迟勒的更紧。 何沣突然感觉裤子一阵湿意,她哭了? “撒手!” 宋蛟怒吼,刚要扣下扳机,何沣的手覆上谢迟的头,挡住宋蛟的枪,“枪不是用来打女人的,看在我的面子,放了她。” “我看上的人,要么走,要么死。” “她不松手。”何沣虽笑着,语气却格外认真,“要不宋二叔把我一起带回去。” “小沣,你这就没意思了,怎么的,难不成你也看上她了?” “那二叔让吗?” 宋蛟脸都青了,他知道何沣不想放人,既惹不起这毛头小子,又不想僵持,当着众多兄弟面出丑,无奈收回枪,“算了,一个女人而已。”他僵硬地笑着,拍了下何沣的肩,“走了,谢你的酒啊。” “宋二叔慢走。” 宋蛟带着手下远去。 何沣往下吹了口气,“还不松?” 谢迟没动。 “聋了?”何沣用手指弹了下她的耳朵,“再不松我可要砍手了。” 谢迟这才放手。 何沣看着她红红的眼,“裤子被你弄脏了,怎么办?” 谢迟看着那一小片湿布,用袖子擦了擦。 “越擦越脏。”何沣背着手,往后退一步,对青羊子说,“你把她送回大哥那。” “好。” 何沣往大殿去了,谢迟赶忙站起来追过去。 何沣回头,谢迟也停下。 “跟着我干嘛?” 谢迟上前两步,“你能不能保护我。” “你求我啊。” “求你。” “求我也没用。”何沣轻笑一声,快步走了,“再跟来腿打断。” “……” 青羊子走到她身边,“走吧。” 谢迟只好先跟他回何湛那里。 …… 晚上,李山送了两碗面来,还把上面的几块肉吃掉了。他放下晚饭就出去了,不顾何湛是否吃的上。 谢迟抱不动何湛,只好把桌椅挪到何湛床边,与他一同用餐。 正吃着,外头突然有几声枪响。 “怎么有枪声?有人打上来吗?” “应该是小沣,他经常夜猎。” “打猎?为什么要在夜里?” “说是练枪法,练夜视。”何湛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容,“小沣可是个神枪。” “噢。” “吃完早点休息,别乱跑,里面不安全,外面更危险。” 谢迟懂他的言外之意,点点头。 何湛睡下后,谢迟坐在门外,回想白天发生的事,不禁又觉背后发凉。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哪怕冒险摸黑出去滚下山崖,中陷阱,遇野兽,都比在这强,可万一走运没死呢? 过了两刻,谢迟偷偷溜到昨日来过的地方,乘四下无人,飞快地跑过去爬到沙包上翻了过去。 谢迟迅速钻进丛林,树太多,挡住星光,身前一米都看不清,她慢慢往前探,摔了几跤不说,绕来绕去,竟找不着北了。 山的黑影逼迫地压在眼前,分不清哪边是路,哪边是悬崖,现在想撤回去都不知道该往哪走。 若等到天亮,土匪都出来,又会被抓回去。 谢迟闷头向前,听天由命。 忽然头顶有人叫她。 “喂。” 谢迟吓得心咯噔一下,前后左右看了个遍,无人。 “这呢。” 声音从上方来,谢迟抬首,看到了树上的黑影。 何沣手里转着枪,坐在树桠上,“深夜逃亡啊?” 谢迟一见到他,顿时改变策略。 今天要是没有何沣,自己现在八成被那个老龟壳啃的骨头都不剩。 事实证明眼泪还是好用的。 或许还可以争取一下他。 她故意装傻,“你在树上干什么?” “看你啊。”何沣收起枪,“看你怎么掉进我的坑里。” 谢迟不敢动了。 何沣折一小截树枝砸她,“你周围有三个陷阱,全是我刚做的。” 瞧把你能耐的。 谢迟假意关心他,“你小心点,别掉下来,这么高。” “你才要小心。”他又折一截树枝往她左后方抛过去,“蛇。” 谢迟看过去,果然有条蛇。 可她就是玩蛇长大的。 谢迟故意尖叫一声,往后退两步。何沣从树上跳下来,握着蛇,放在手里把玩着,“你说你怕成这样,还半夜到处跑,你不怕踩到蛇窝啊。” 谢迟又后退一步。 何沣举着蛇摇来摇去,故意吓她,“怕什么,多可爱。” “你别过来。”谢迟躲到树后。 何沣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格外舒坦,“这是我地盘,我爱上哪上哪。” 谢迟突然蹲下来,抱着头哭了起来。 何沣笑着看她,“哭了?” 谢迟不理他。 “再哭我把它揣你衣服里。” 谢迟哭的更大声了。 何沣背过手去,“扔了扔了。” 谢迟这才抬起脸,含着泪楚楚可怜地凝望着他,声音又软又酥,“你离我远点。” 何沣无奈地摆手,“行吧,我走了,你随意。” 谢迟赶紧站起来叫住他,“等等。” 何沣回头,“又怎么了?” “我不敢自己走。” “那就敢自己来?” “不知道有蛇。”她噘起嘴,低下眼眸,一脸委屈,“还那么黑,我害怕。” “怎么着,还想让我护送您下山?” 谢迟没吱声。 何沣勾了下嘴角,“你又不是我的人,我可做不了主,把你送下去,大哥跟我急怎么办?” “我不是他的人。”谢迟慌忙解释,“他有让你送我下山。” 何沣没搭理她,调头走了。 “你去哪里?” “回去睡觉。”何沣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她,“夜里山路危险,你不想死的话还是乖乖回去。” 谢迟默默跟了上去,何沣走的不快,像是特意等着她。 谢迟心中暗想,这个混小子还是挺容易上套的嘛。 难怪九妹一犯错就哭,一哭父亲便不再责罚,反倒是去哄她。原来眼泪这么有用。 就快到山寨,光照亮了丛林。谢迟看着他的背影,用力崴了下脚,疼得叫出声。 何沣转身看她。 谢迟手撑着地要站起来,起到一半又疼得跌坐下去。 他问:“崴脚了?” “嗯,好疼。” “疼死拉倒。” “……” 何沣直接走了,头也不回。 谢迟一瘸一拐地跟上去,她刚才那一摔是真摔,没想到这个何沣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一会功夫影都没了。 她原路返回,想从寨北面的墙再翻回去,脚上实在痛,上上下下三次都没能成功,疼了一头的汗。 谢迟没力气了,准备歇会,她一手扶着墙,一手去揉按脚踝,突然脖子上落下冰凉的东西,再一看,竟是条花蛇。她没有惊慌,慢悠悠地直起身。 “你不怕啊。” 闻声往上看去,何沣就坐在墙上,一脸笑意。 谢迟看着他欠揍的表情,突然一团火冒上来,没控制住,扯下肩上的蛇猛地就朝他的脸重重甩了过去。 好家伙。 何沣被她抽的侧过脸去,鼻血流了下来。 他随手揩掉血,回过脸俯视着她,不紧不慢地从身后取出枪对着她。 谢迟也没怂,扔掉了蛇,从容地盯着他,“你打死我吧,反正在这个土匪窝待着生不如死,与其被你们玩弄还不如死了干净。” 何沣歪了下头,收回枪,“你要是个男的,脑袋已经开花了。” 谢迟转身又朝林子一瘸一拐地走去。 “上哪去?” “喂狼去。” 何沣跳下墙,两步跟上她直接把人扛上肩,谢迟拍着他的背,“放开!” 何沣冲她屁.股拍了一下,“再打把你手剁了。” 谢迟手握成拳,更用力地去捶他。 何沣轻轻松松将她扔到围墙另一边,谢迟摔在沙包上,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 何沣一跃而过,蹲在地上看着她,“舒服吗?” 谢迟伸手就要打他,何沣握住她的手腕,“你这速度,给你十只手都打不到我。” 他力气太大了,谢迟挣不开。 “装这么久,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谢迟用脚踹他,何沣又握住她的小腿。 “你知道你像什么?”他笑了起来,“一只自作聪明的小鹿。” “少废话。” 何沣松开她,掸了掸手,“你这脾气,我喜欢。” 谢迟揉了揉手腕,见他半张脸都是干了的鼻血,突然有些想笑。 “你和我哥睡了吗?” 谢迟不答。 “问你话呢。” “关你什么事?” “别废话,睡没睡?” “问这个干吗?” “我看上你了。”他注视着她,眸中映着不远处的篝火,闪闪发光。也不知说的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没睡,我就要了你,睡了,我就宰了你。” …… 第12章 “你要是开不了口,我就直接问我哥去。” “没有。”她低下脸,又重复一遍,“没。” “怕了?” “嗯。”谢迟坦白,“我不想死,不死怎么都可以。” “就这点追求。” “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你干嘛不跟宋蛟走?”何沣笑着,“拼命抱我大腿。” 谢迟与他对视,认真道:“他让人恶心,看着就不像好人,真跟他去了,估计我也活不久。你救过我,虽然有时候凶了点,但本性不恶,年轻,地位还高,有你做靠山,是最好的选择。” “小嘴挺甜啊。”何沣握着她的脚,忽然猛的一扭,“逗你玩,还当真了。” 谢迟疼得皱眉,被他这一扭完竟没那么痛了。 “放心吧,不杀你,你还不配死在我的枪下。”何沣站了起来,俯视她,“要是睡了,你就是嫂子,我可不能欺负嫂子啊。” “……” 何沣坏笑道:“既然没有,那我们就有的玩了。” “……” “脚还疼吗?” “有点。” 何沣握着她的胳膊把人提了起来,扛麻袋似的扔到了肩上。 “我自己能走。”他的肩很宽,走的也稳,这么趴着并不难受,谢迟攥着他的衣服,“你要带我去哪?” “还能去哪?去我房里。” 谢迟愣了两秒,更大力度地挣扎,“我不去,放我下来,我不去!” “刚刚还说的很动听,这就反悔了?” 谢迟不动了。 何沣嗤笑一声,“去我房,想得美。” 这方向,是往何湛那去的。 她的心落了下来。 何沣走到何湛院门口,把她放下,“自己走进去吧。收拾收拾,明天一早我让青羊子来接你。咱们慢慢算账。” 谢迟有种不好的预感,看着他脸上的血,试图挽回:“你鼻子还疼吗?对不起,我下手重了,你要是生气就抽回来,我绝对一声不吭。” “别装了。”何沣一眼识破她,“回去好好睡觉,以后你可没那么多觉可睡。” “……”谢迟有些摸不透这小子,“你到底要干嘛?” 何沣没答她,笑着走了。 谢迟看着他消失的在夜色里的背影,慢悠悠地回房间去,浑身酸疼,躺到床上,呆滞地看着房梁,有些犯愁。 何沣这个疯子,难对付啊。 …… 第二天早,谢迟正与何湛吃馒头,何沣的手下青羊子来了,没等谢迟吃完早餐,就将人带了走。 看院宅便可摸得清主人的地位,何湛那里只有一个小院子,两间房。何沣这不仅院子大房间多,还有自配的小厨房,光是打扫卫生的几个下人她就已经数不过来了。 何沣不在院里,直到傍晚谢迟才见到他。 青羊子将她领到屋外,何沣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擦枪,见她过来,“来了。” “嗯。” 何沣掀起眼皮懒洋洋看她一眼,又垂下眼,“待一天了,熟悉了吧?” “嗯。” “脚还疼吗?” 谢迟没答。 青羊子戳一下她的后背,小声道:“问你话呢。” 何沣吹了下枪,注意力全在手里的宝贝上,“还挺拗,我看你能硬气几天。” 谢迟听他这话,转头变了个脸色,谄媚地笑着,“少当家,请问你带我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我最近都在寨里,正缺个解闷的。”何沣将枪放进腰后的枪套里,“我看你就不错。” “我很没趣的。” “我让你有趣。” 何沣问青羊子:“饭好没?” “早好了,就等你呢。” 何沣站起来,路过谢迟身边时冲她打了个响指,“走,吃饭去。” 谢迟默默跟了上去。 满满一大桌子菜,谢迟既觉得夸张又觉得浪费,还觉得……馋。她在何湛那里清汤寡水的,已经很久没吃肉了。 何沣给她倒上酒,“会喝吗?” “不会。”这是假话。谢迟很能喝,祖父喜欢喝酒,总让她作陪。长年累月喝惯了,一般男人都喝不过她。 “学。” 何沣举起酒杯,示意她提杯。谢迟举杯小抿一口,装模作样地皱起眉。 何沣乐得抬起腿,脚踩在长凳上,“好喝吗?” “难喝。” “难喝就再喝一杯。” “……” 何沣敲了敲桌子,“倒上啊,不然我来伺候你?” 谢迟将酒满上。 何沣小饮四两,便不想喝了,跟这小娘们喝,没意思。他没吃什么菜,只吃了点肉便放下筷子,手撑着脸看她。 谢迟不停地吃着,瞥他一眼,“看我干嘛?” “你是哪里来的?” 她随口编了个,“苏州。” “南边的。”何沣又问,“来山东做什么?” “玩。” “把自个玩进去了,可怜。” “那你放了我?”谢迟停下筷子,盯着他的双眸。 何沣沉默了会,“想得美。” “……”谢迟低下眼,闷闷不乐地用力夹菜。 “陪我玩高兴了,放了你也不是不可能,连同你那个什么七妹八妹还是九妹的。” “真的?”谢迟睁大了眼期待地看他。 “像假话?” “那个雷寨二当家,能听你的吗?” 何沣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我就是要他大老婆,他也不得不给。” 谢迟满心欢喜,看来是找对人了,开心不过五秒,她又心凉起来,“你要我做什么?” “你猜。” 谢迟想到男女那档子事。 何沣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拿一根筷子敲下她的手,“想什么淫.荡事呢?” 听到这两个字,她噔的站起来,“我没有!” “还急了。”何沣轻挑眉梢,“坐下。” 谢迟杵了会,又坐下来,“你就直说嘛,要我做什么?” “淫.荡事你做么?” 谢迟脸红了。 “还害羞了。”何沣乐的不行,“别自作多情了,我对你没兴趣。” “……” 他放下腿,站了起来,“你继续吃,多吃点,才有力气。” “……” 何沣伸着懒腰走到门口,倚着门,门有些老,吱吱吱地响,“你叫什么?” 谢迟不敢暴露真名,连姓都不敢说,防止日后逃出去有后顾之忧,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阿芝。” 何沣对她的姓并不感兴趣,“哪个字?” “芝麻的芝。” 何沣看向她,笑了笑,“你还真是谎话随口就来,我信你才有鬼。” “……” “难听,芝麻的芝。”他重复了一遍,直起身,看着旁边的门,一掌将它推到顶,嘎吱一声,刺耳得很,“换个字,吱,嘎吱嘎吱的吱。” “……” 您起得还真好听。 何沣瞧着她那满脸不爽的样子,心里舒坦极了,高高兴兴地走出去。 走远了,谢迟还能听到他带着笑的声音, “阿吱,阿吱。” …… 何沣的外号叫何三疯,只不过大伙只背地里叫,当他面这么喊的人寥寥无几。 为什么叫何三疯? 一是跟他的名字有关,三点,一个丰字;二是他排行老三;三是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谢迟本来觉得他只是嚣张无理了点,可经过这三天的相处,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叫他三疯。 谢迟快被他折腾死了。 就在今早,何沣拉着她去练枪。 怎么练呢? 把她头发束得紧紧实实,上头直立插了根鸡毛,还是根漂亮的野鸡毛。 他说:“等鸡毛没了毛,你的任务就完成。” 给谁都得疯,好在谢迟能忍,也了解他的枪法,子弹从她的头顶一次次飞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鸡毛在弹动。一点也不害怕是假的,谢迟怕,生怕他一个手抖,真的脑袋开花。 好在他手稳,谢迟成功活了下来。 何沣收了枪,招招手,远远地喊了声,“阿吱,过来。” 谢迟松口气,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垮下来,却感觉到格外的疲惫。她拔掉头顶光秃秃的鸡毛,闷闷不乐地走过去 。 “厉害不?” “厉害。” “是不是很刺激。” “刺激。” “想再玩一次?” “不玩了。”谢迟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累了。” 何沣轻轻踢了踢她的小腿,“这就累了。” 谢迟挪开腿,不让他碰到。 何沣忽然向她伸手来,谢迟身子往后倾,躲瘟神似的。 “过来。”他勾了勾食指。 谢迟当没看到。 何沣弯下腰,手直奔她头顶去,谢迟捂住脑袋,把头藏在两腿间。 何沣捏起沾在她头发上的鸡绒毛,一口气吹开了,“那么怕我?” 谢迟睁开一只眼瞄他,故作柔弱,“你别打我。” “我打过你?”何沣直起腰,俯视着她,“起来吧。” 谢迟放下手,直起背来,看着何沣伸过来的手,握了上去,借着他的力站起来。 该硬时硬,该软时候还得软。 一直对着来,会更加增强他的征服欲,那得玩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 何沣没再折腾她,把人带回院里,自己就出门了。 直到深夜他才回来,外头吵吵闹闹的,把谢迟给惊醒了。 她没出去,躺在被窝里听着外头的动静,何沣应该是喝酒了,骂了几句话,还撞翻了什么东西。 正听着,那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搂着被子刚坐起来,门就被踢开了。 高大的黑影站在门口,干净明澈的月色铺在他身后。 谢迟躲在床角瞄他,没敢动弹。 何沣喝大了,找不着方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这么大个人就在床上坐着,他却看不到似的,“阿吱——” “阿吱——” 谢迟见他神志不清,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混账事来,她悄声下床,躲到了床底下。 好在何沣没发现。 何沣摸到床边,手往里伸,没摸到人,跪坐下去,膝盖正朝着床底下谢迟的脸。 “数到三,给老子出来。” 谢迟趴在地上,脸对着地面,屏住呼吸。 “一” 谢迟心跳加速。 “二” 快跳到嗓子眼了。 “三” 淡定,淡定。 屋里一阵安静。 为什么那么恐怖? 谢迟抬起脸,正对上何沣迷离的双眼。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骤停了。 何沣慵懒地笑了,声音低哑酥麻,“找到你了。” “……” 谢迟是被何沣拖出来的,胳膊肘抵着地,擦破了皮。 何沣张着腿坐在床上,盯着站得笔直的谢迟,“我很恐怖?” 谢迟不去看他,“还行吧。” “那你躲床底干嘛?” “有老鼠。” “抓到没?” “没有。” “王大娘院里养了两只猫,明个抱来看看。” “……”谢迟狐疑地偷瞄他,真信了? 何沣打了个哈切,握着拳头砸砸脑袋,“老鼠不行,我看着也烦。” “……”果然喝多了。 他突然朝后倒去,四仰八叉地躺在她床上,嘴里还嘟囔着,“得找猫……猫。” 没声了。 谢迟靠近一步,张望过去,何沣闭着眼睡着了。 她跪到床上,握起拳头,想恶揍他一顿,手悬在半空,没敢下去。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何沣突然睁开眼。 谢迟吓一跳。 “你还想打我。”何沣按下她的拳头,握住她的手腕,翻过身去又睡了。 “……”谢迟抽抽手,没能成功,又去掰他的手指,却被握的更紧。 “再掰剁了。” “……” “可不是吓你的。”他从腰间抽出刀,放在脸边,“别动。” 谢迟不挣扎了,她伏在他旁边,打量着他的脸。 其实光论相貌,何沣长得真真是不错,年轻俊朗的翩翩少年,不似旁的土匪那般粗鄙、野蛮相。他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一对剑眉齐齐整整,几乎没有什么杂毛,浅浅的双眼皮,疏长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五官的位置恰到好处,瞧着清秀、干净、明朗。谢迟有些不解,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土匪,整天舞刀弄枪,满山乱窜,手上沾满了血,为何会有几分书生气,尤其是在闭着眼睛的时候。 也许是像了他那个美若天仙的母亲。 谢迟跪的腿发麻,干脆坐到地上。 隔了许久,何沣应该是睡熟了,她又抽了抽手,还是没能挣脱。 “怎么不喝死你。” “嗯?” “你醒了?” 他没醒,低哼了一声。 “……” …… 何沣比谢迟先醒,他躺在床上一直看着坐在地上的谢迟,这丫头真嫩,是他从未见过的嫩,那皮肤又白又薄,怕是小树枝轻轻划一下就破了。 何沣不懂怜香惜玉,没有将她抱上床,也不知道要给人家小姑娘盖上个毯子,就干巴巴看她沉睡着。 他想起昨夜她躲在床底的模样,不厚道地笑了,还笑出了声。 这一笑,谢迟醒了。 她睡得腰酸背痛脖子疼,一睁眼见何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觉得瘆得慌,猛地一抽手,人往后倒去,两手按在地上支撑住了身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何沣没回答她,坐起身来,盘着腿看她,“过来,给我揉揉肩。” “……” 他还是人吗? 他不是人。 可还得哄着,惯着,奉承着,谁叫人家是山大王呢。 “那你转过来。” 何沣拍了拍身旁的褥子,“自己爬上来。” 谢迟冷着脸默默爬到他身后,乖乖给他按揉。 “大点力,那天抽我不是挺大劲的。” “……” 谢迟用力掐他一下,以为他要骂自己,没想到何沣一声不吭。 为什么有些心慌? “谢晚之。” 谢迟听到这个名字手突然停住了。 何沣笑了,“别停啊,继续。” 谢迟有点心虚。 “你姓谢,无锡人,你来这是去亲戚家,济南的谢嘉闵,你二叔。你爹叫谢嘉兴,你家祖上在宫里画画,现在做丝绸买卖,你排行第七,和你一起被抢上来的那个是老九。听说你画画不错,是么?” “你都打听清楚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想着回去,可在你家,你们两姐妹已经是死人了。” “什么意思?” “封棺,下葬,立碑,死了。”何沣见她不语,继续说,“很简单,黄花大闺女被土匪掳上山,多丢人。” 谢迟看上去没有过分惊讶,冷静地低下眼,若有所思。 “看样子你是回不去了。” “那我爷爷怎么样?”谢迟不在乎旁人,只关心一手带她长大的爷爷。 “不知道,没打听。”何沣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面前,“你还回去干嘛?留在我的寨子多好。” “留在这干嘛?当你的一条狗?一个玩物?” “那你想当什么?我老婆?”他捏住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故意叹了口气,“还差点,不过也还凑合看。” 谢迟打开他的手,“我就是无家可归,四处漂泊,也不想留在这里。” 何沣沉默。 “你能出去吗?” “行,你自个哭会。” 何沣走到门口,回首看了她一眼,谢迟低头沉思,看上去有些落寞,他替她关上门,“差不多就得了,等会出来吃饭,过了点没得吃。” 谢迟并没有伤心,反倒觉得情理之中。 谢嘉兴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一直强调家风,名声,脸面,怎么会接受进过土匪窝的女儿。 那样的话,自己还能回到爷爷身边吗? …… 谢迟心情调节很快,她没有因此而放弃下山,尽管谢家抛弃了她们。 不吃不喝没意义,吃亏的是自己。她把自己洗干净,就去和何沣吃饭了。 何沣瞧她淡定地坐到自己对面,滚了鸡蛋过去,“送你个蛋。” 谢迟接住,“我还要。” 何沣又滚一个给她,“还要么?” “要啊。” 何沣对青羊子说:“让厨房再煮二十个。” “这么多。” “不多,她能吃,吃不完不许下桌。” 谢迟磕开蛋壳,一口咬下半个鸡蛋,跟他较劲似的,“二十个而已,四十个都能吃完。” 何沣笑了,“青羊子,去煮四十个。” “啊。”青羊子挠着脑袋走了,“好吧。” …… 第13章 何沣让青羊子监督谢迟吃完四十个鸡蛋。 吃到二十三个,谢迟已经快吐了。青羊子放水,把鸡蛋给院里人分分,完美解决掉。 下午,何沣做了几根鱼叉,带着谢迟和青羊子去抓鱼。 他的眼比狗还精,站在岸边往河里一抛,吩咐谢迟,“去,捡回来。” 谢迟看着竖立在河间的鱼叉,乖乖过去捡,举起鱼给他看,“扎到了。” 何沣招手让她过来,把鱼放进桶里,嘚瑟地跟她说:“会了吧。” 谢迟从前经常抓鱼,也做过这玩意,她故意示弱,“应该可以吧,感觉有点难,我尽力。” “去吧。” “抓到了有什么奖励?” 何沣边卷袖子边看她,“你想要什么?” “下山。” “我就知道。” “可以吗?” “不可以。” “那什么时候可以?” “看我心情。” 谢迟不高兴地拿着鱼叉走了。 青羊子叉着鱼过来,“三哥,看!这条大不大!” 何沣从不给人面子,“不大。” “我觉得挺大啊。”青羊子把鱼放进桶里,见何沣在看谢迟,笑着问,“三哥,你真要放她下山啊。” “嗯。”何沣拔了鞋,扔到地上,“不然留下给你做老婆吗?” “不不不,我可不敢。” 何沣笑他,“没出息。” “那什么时候放?” 何沣拾起鱼叉,往河里走,“不急,逗她两天再说。” 青羊子裤腿掉下一个,他匆忙卷卷赶紧跟着下了河,“那边鱼多!” 何沣捡了块石头,是块靛蓝色的心形石头,挺好看,他刚要扔给谢迟,见她和青羊子凑一块,还有说有笑的。 何沣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爽。 谢迟正盯着一条鱼准备下叉,忽然一根鱼叉飞过来,落在她脚前,谢迟吓的一惊,无语地看向不远处的何沣,“这是我的。” “这的每一条都是我的。”何沣走过来,拔出鱼叉嚣张地看着她,“就连你也是我的。” 青羊子“噗”的笑出声,“我去那边了。” “无赖。”谢迟小声嘟囔一句。 “我听到了。” “……”狗耳朵。 何沣弹她一脸水,“继续抓。” 谢迟不服,弯腰下去搂了一掌水泼了他满背。 何沣回头,谢迟转身就逃,没跑两步被何沣拽了回来,他一掌将她推倒,坐到了水里。 谢迟要起来,何沣单膝跪下来将她整个人按进水。 “小娘们,来打我。” 谢迟喝了两大口水,对他拳脚相踢。 “使劲。”何沣骑到她身上,一手扣住她双手,一脚压住她双腿,“四十个鸡蛋吃哪去了?” 这人怕是脑子有毛病。 谢迟被他按的一动不能动,就快呼吸不过来了。 何沣突然把她捞起来,看着她大口喘气的样子,笑着说:“还泼我么?” 谢迟一脚把他踢翻。 何沣坐在水里高兴地看着她,“你还敢踹我,脚力可以。” 谢迟理理头发,站了起来,还没站稳,脚下打滑朝他身上摔了过去,撞进他怀里。 何沣岿然不动,看着捂着鼻子的谢迟,“撞到鼻子了?” “嗯。” “疼吗?” “疼。” 何沣一把搡开她,“活该。” “……” 青羊子在远处看热闹好久了,见他两打够了起身,迎上来问道:“回去换衣服吗?” 何沣甩了甩手,看谢迟湿透的浅青色短褂紧巴巴地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小腰,唇角微扬,扛着鱼叉走在前头,“回。” 谢迟揉着鼻子跟上去,气急了。 真想一鱼叉扎死他! …… 三人满载而归,晚上吃全鱼餐,煎鱼,烤鱼,还煲了鱼汤。 何沣让青羊子把何湛也请了过来。何湛气色好很多,见谢迟在这过得不错,也安心了。 谢迟最喜欢吃鱼,尤其是鱼汤,百喝不腻。她喝了一碗汤,咬着勺子看着锅里,小心翼翼问何沣,“我能再喝一碗吗?” 何沣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眸,点头。 谢迟又盛了一碗。 青羊子也要再喝一碗,何沣打开他的手,“没汤了。” “哪没了,这不还有嘛。” “没了,你吃肉去。” “这……好吧。”青羊子噘着嘴缩回手,默默吃烤鱼。 何湛轻咳了两声,“这个汤确实不错。” 谢迟频频点头。 她喝的一滴不剩,放下碗,舔了舔下唇,“真好喝。” 何沣拿起汤勺又给她舀了一碗,青羊子震惊地盯着他。 “今天表现不错,奖励你的。” 谢迟开心地捧起碗,“谢谢。” 何沣偷偷瞟她一眼,见她喜欢,抿唇暗笑了一下,心里莫名的欢乐。 何湛问谢迟:“最近看你气色还不错,在小沣这住的还好吧。” “不好。” 何沣睨她,“哪委屈你了?” 谢迟眼神都不给他一个,对何湛说:“他天天欺负我,我每天活的水深火热。” 何沣不乐意了,“吃完饭我们继续水深火热,今晚别睡了,带你去夜猎。” 何湛笑着看何沣,“毕竟是姑娘家,温柔些,不像你,铁打的一样。” “她哪像姑娘家,跟宋青桃那个母老虎有的一拼。” 青羊子说:“那还差一截,阿吱温柔多了。” 谢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宋青桃是谁?” “停停停,不说她,想起来头疼。”何沣扶额。 青羊子偷乐。 何沣转移话题,问何湛:“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 “上次带回来的药还有多少?” “不到一半了。” “补品记得吃,看你又瘦了不少。”何沣夹了块刺少的鱼肉给他,“李山是不是伺候的不行?” “没有,他挺好。” 谢迟从碗里抬眼,她本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只因何湛太可怜了些,她说:“李山不仅伺候的不行,还动不动甩脸子,饭也送不到位,平时连块肉沫都见不到,每次见到你才恭恭敬敬的,可单独面对他时候一点都不尊重。” “阿吱。”何湛示意她不要多嘴,“哪有这么严重。” 谢迟不说了,继续喝自己的鱼汤。 何沣无言片刻,“先吃饭,吃完再找他。” 何湛轻叹口气,“这也是人之常情,谁愿意整天照顾一个病殃殃的残废,你不要为难他。” 谢迟默默听着,心中感慨:还真是个圣男啊。 “你们慢吃。”谢迟喝完鱼汤,放下碗,刚要走,何沣把最后一点汤舀了出来,倒进她碗里。 “我已经饱了。” “撑不死。” 青羊子忍不了了,“我呢!” 何沣应付似的拿着汤勺往他碗里滴了几滴,“喝吧。” “……”青羊子无话可说。 …… 谢迟刚觉得何沣像个人,他就又不做人了。 鸡还没叫,天还没亮,何沣就把她叫了起来。 谢迟困得睁不开眼,被何沣攥着后领往前走,无可奈何地抱怨:“你都不睡觉的吗?” “睡觉有什么意思,带你玩好玩的。” 他把谢迟带到一个宽敞的地方。这时,东边的太阳渐渐冒出边来,满山的清露与晨雾味,虽然冷而清新,却仍让人提不起劲。 谢迟还困着,何沣突然丢下了她,往另一边走去。 她眯着眼,正要打哈欠,脚上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有点疼。 何沣呢? 她掀起眼皮,转了个圈,看到何沣立在远处,举着个弹弓,正对着自己。 谢迟顿时清醒了。 何沣放下弹弓,掂了掂手里的石头,“连夜新做的弹弓,陪我试试。” “怎么试?” “还能怎么试?”何沣又抬起手,闭上一只眼,拉长了皮筋,“十个,你能躲过三个算你赢,带你下山。” “带上我妹妹,可以吗?” 何沣轻笑,“你先赢我再说。” 谢迟心里是又喜又忧,十个躲三个,不算太难,可瞧这家伙自信满满的那个样,她心里又没谱了。 正想着,何沣提醒她:“要开始了,逃吧。” 谢迟没有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手。他打得再准,如果自己反应够快的话,也是可以躲过去的。 何沣松了手,石头飞了出来,谢迟刚要闪,嘭——落在自己的左肩上。 他居然会预判! 何沣笑了笑,又抬起手,“让你逃你不逃,我要用力了。” 谢迟转头就跑,变换方向走位,那石头却像安了追踪器一般,一次次打在她身上。 谢迟跑累了,气的坐在地上,不想配合他玩这无聊的游戏。 何沣弯腰随手捡了个小石子,朝她走近些,“起来,还有三次。” “不来了!”谢迟扭过脸去不想看到他,“疼死了。” “疼什么?打的都是肉多的地方。” 谢迟赖着不动弹。 “你怎么这么喜欢坐地上?” “关你什么事。” “起来。” 谢迟不答应。 “起来!” 何沣见她不搭理自己,用弹弓打向她的胸。 谢迟捂住胸口,恼羞成怒,“你……你混蛋。” “混蛋?”何沣坏坏地笑了起来,“混蛋算什么,我可是土匪,比混蛋坏百倍。” “赶紧起来。”他又举起弹弓,对着她的右胸,“再不起来我打另一个了。” 谢迟抓了个石头朝他砸过去,何沣闪了下身,轻松躲开了,“我说过,给你十个手都打不到我。” “那可不一定。”她来了兴趣,“试试?” 何沣把弹弓扔给她,一脸不屑,“你能打到我一下就算你赢。” “赢了有什么好处?” “放心,你赢不了。” “……” 如他所料,谢迟一下都没打中,何沣也没为难她,带她去打鸟。 何沣打一个,她去捡一个。 …… “三哥。” “三哥。” 青羊子气喘吁吁朝他两跑来。 “可让我好找。”青羊子一头汗,手撑着膝盖弯腰大喘着气,“大早上的。” “什么事?” “远哥来了。” “嗯?人呢?” “院里等着呢。” 何沣叫了声谢迟,“回去吧。” 谢迟握着小石头,跟在他身后,乘何沣不注意,她抬起手用力地朝他砸过去,石头落在他的屁股上,嘣的弹开,“中了!” 何沣转身看向她,并没有生气,“还学会偷袭了。” 谢迟白了他一眼,嚣张地从他身边扬着下巴走过去,“胜之不武,我不跟你计较。” … 来找何沣的朋友叫裴兰远,是个镇上裴家的二公子,与何沣关系十分要好。 裴兰远正在何沣的院里等着,闲来无事逗着鸟玩。他穿着白色长衫,还带了顶帽子,气质儒雅,俨然一副有文化的富家公子样。 何沣老远便开嗓子,“老裴——” 裴兰远起身,见何沣大步走来,后头还跟了个女娃娃。 “呦,这谁啊?” “江南的丫头,水灵不?” “行啊三疯,有女人了都不告诉我。” “有你娘的女人。”何沣坐到大石凳上,瞧着后头慢悠悠走来的谢迟,“抢来给大哥当老婆的,被我要来了。” “三疯,你还是人吗?哥哥的女人都抢。” 何沣接过青羊子递来的茶壶,“一没成亲二没上床三没感情,大老爷们看上就要,也当是你,娘们一样。” 裴兰远朝谢迟招了招手,“过来坐呀。” 何沣看着她笑,“还过来不伺候爷喝茶。” 谢迟理都不理他,径直回屋去了。 裴兰远瞧着她这背影,“有脾气啊。” “太听话没意思,我就喜欢驯有脾气的。”何沣喝了口茶,“走吧,喝酒去。” “喝什么酒,跟我下山一趟。” “什么事?” “矿里的事,边走边说。” “直接差人过来不就行了,还亲自跑一趟。” “这不是想你了,早点来见到你。” “别恶心我,滚。” “好了好了。”裴兰远拽着他的胳膊就要走,“走吧。” 何沣甩开他,“别拉扯,会走。” 两人刚到院外,何沣突然停下,折回去,“等我会。” “又干嘛去?” 何沣推开谢迟的门,她正在换衣服,拿着枕头就朝他砸过去,“会不会敲门。” “不会。”何沣把枕头扔还给她,“我出去一趟,你在这待着,有事找青羊子,别乱跑,寨里坏人多哦。”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不跑,陪着你,给你解闷。”她的眼神突然柔和许多,带着几分楚楚可怜,“我一个人在这害怕。”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老实待着。” “那可不可以接我九妹过来?求求你了。” “少废话。”何沣重重地关上门,“等我回来。” 谢迟站了起来,又将枕头甩出去,“畜生!” 何沣返回来,“骂我。” 他捡起枕头,使劲砸向她,“等会让青羊子去接。” “说话算话。” 何沣哼笑一声,走了。 …… 何沣不在,谢迟日子过得轻松许多。 青羊子去了雷寨一趟,却没把谢迎带上来,谢迟隐约觉得谢迎出了什么事,追着青羊子问,可他支支吾吾的,还故意躲着她。 青羊子喜欢赌钱,时常与几个弟兄玩到很晚才回来,谢迟找不到人,终日无事,大多时间都在睡觉,躺累了就到院子里转转。 那日,谢迟正在院子里喂鸟,一个披着红袍的女子高调地进了院子,老远就听到她的呼唤声,清脆悦耳,“三哥哥,三哥哥。” 这声三哥哥,想必叫的就是何沣了。 宋青桃刚迈进院子就看到谢迟的背影,待她转过身来,看清了脸,宋青桃顿时变了个脸色,“你是谁?” 谢迟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自己算什么人呢?她也说不上来。 一旁打扫院子的妇人多了句嘴,“她是少当家的从大少爷那要来的丫鬟。” 宋青桃突然嗤笑一声,“哦,是你啊,听说三哥哥找了个活靶子,原来是个女的。”宋青桃上下打量她番,“叫什么名字?” “她叫阿吱。”妇人说。 “我问你了吗?”宋青桃凶神恶煞地抽出别在腰后的长鞭,冲她脚边就是一下,“多嘴。” 妇人吓得跪在地上。 “三哥哥去哪了?” “跟着裴二公子下山了。” “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上午。” 宋青桃收回鞭子,朝谢迟走近些,打量她的脸,“阿吱是吧。” “嗯。”谢迟觉得不太妙。 “既然是个活靶子,借我玩两天三哥哥应该不会介意吧。” 妇人不敢说话,低着头淌了满面汗。 何沣不在,青羊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来者不善,瞧瞧她这溢出来的醋味和对自己的敌意,八成是对何沣有着爱慕之情。 今日之难,怕是逃不过去了。 谢迟被宋青桃带去了青寨。 宋青桃是青寨大当家宋蟒的独女,宋蛟是她亲二叔。宋青桃嚣张跋扈,一般人都不敢得罪她。何沣折腾谢迟,无非是带着点玩闹,他准头好,从未伤及谢迟分毫,可是宋青桃就不一样了。 谢迟是被绑着双手,一路牵过去的,就因为跑的慢,被马拽着摔了一跤,宋青桃一鞭子抽在她的手上。 顿时一道血痕。 第14章 青羊子大半夜才回来,刚进院子,李大娘就迎过来,“哎呦,你可回来了!” 青羊子喝了点酒,醉醺醺问她,“大半夜你不睡觉干嘛?” “青寨的桃丫头来了,把阿吱带走了。”李大娘一脸愁容,“我找了你半天没找到,都带走一天了,这可怎么办啊?” 青羊子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笑着笑着倒了下去。 “诶,你别睡啊。”李大娘拽他的胳膊,“桃丫头那性子,她不得脱层皮,你不去看看吗?醒醒!” 青羊子不省人事了。 …… 谢迟受尽折磨,她没有胆量与宋青桃拼个你死我活,毕竟在人家的地盘,这女匪妒心太强,脾气火爆,把自己毙了也就是浪费一颗子弹的事。 她一点儿也不想死,她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没做,她还想回去看看爷爷。 她只能忍着,也许扛到何沣回来就好了。 可是快两天了,何沣还没有出现。 …… 谢迟从被带进青寨就未进食。晚上,看门的小兄弟给她扔进来半块馒头,谢迟不是多么高尚的人,也没有强大的自尊心,在她的意识里,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在被宋青桃折磨死之前,她可不能先饿死了。 她几口便吃完了馒头,小兄弟又递了碗水来,看着蓬头垢面、一身伤痕的人,叹了口气,“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大小姐,有你的苦头吃了。” 谢迟将空碗交还与他,“何……”沣字未出口,她赶紧换了个称呼,“何少当家回来了吗?” “你还敢提少当家。”小兄弟贼眉鼠眼往门外瞄几眼,“可别在大小姐跟前提,先前有个女的,就朝少当家笑了笑,牙都被大小姐拔了。” 谢迟沉默。 “好在你听话,温顺,大小姐没特别为难你。” 谢迟蜷了蜷腿,这一身伤,还真是没为难。 “你还要喝水吗?” 谢迟点点头。 “那我再给你倒点去。” “谢谢。” 小兄弟站起身走出去,刚到门口,被一脚踹了回来,撞散屋里摞成堆的木头。 谢迟一哆嗦,紧接着看到宋青桃怒火冲天地迈进来,手里一条长鞭,重重地甩在小兄弟身上。 小兄弟没敢喊疼,立马趴跪在地上,“大小姐。” “胆子越来越大了,学会胳膊朝外拐了。” “大小姐,我错了。”他连连磕头,“我错了,您饶了我。” “滚出去。” 小兄弟连滚带爬从她腿边溜了出去。 宋青桃缓慢地朝谢迟走过去,脸上带着笑,“果然是骚蹄子,走到哪都想着勾搭男人,跟你那破烂货妹妹一个样,不愧是一个窝里爬出来的。” 谢迟心中一震。 “干嘛这种眼神看着我?”宋青桃背着手,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你还不知道吧,她死了。” 谢迟愣住。 “小婊.子,勾引我爹,还想下山,做梦,当我是死人吗?” “你杀了她?”谢迟攥紧拳头。 “是啊,嘣,一枪下去,脑浆都出来了。”宋青桃笑了两声,用鞭柄挑了挑她的下巴,“下身都男人.干.烂了,活着也没意思,我帮她解脱,你应该谢谢我。” 谢迟死盯着她,宋青桃被她这眼神惹毛了,站起来扬起手就是一鞭子,“再这么看着我,把你眼珠子抠了。” 宋青桃又扬起手,这一次,谢迟接住了她的鞭子,宋青桃没有心理准备,差点被她扯的摔倒。可是谢迟力气不够,她没怎么吃东西,又一身伤,弄不过宋青桃,反而把她惹的更加暴怒。 “贱婢!”宋青桃没带刀枪,随手拿了个木棍断成两截,插进了谢迟的小腿上。 远远地就听到小木屋里声嘶力竭的惨叫。 “求我呀,求我放过你。”宋青桃握着木棍转着圈,看着她痛苦地咬着牙,手抓着地,指甲都裂开了。 “没想到你骨头还挺硬,怎么?等着三哥哥来救你?”宋青桃拔出木棍,冲她另一条腿又是一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跟你那妹妹一样,就是个被送来送去的烂货。” 宋青桃虐够了,觉得没意思,拍拍手走了。 木棍还插在她的腿上,谢迟半边身体都麻木了,她握着木棍,将它拔了出来,疼得手都在颤抖。 … 谢迟流了很多血,不过她没有死,被何沣救走了。 青羊子醒酒后得知她的消息便去青寨要人,可宋青桃不放,他只好去矿上找何沣来。两人快马加鞭直奔青寨,差点翻了个底朝天。 谢迟恢复意识的时候,感觉身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臭小子,你怎么才来,我差点没命等你。” “对不起。” 谢迟觉得难以置信,竟然从这个无理的小子口中听到这三个字。 她很虚弱,头靠着他的肩,身体一颠一晃,“你是在骑马吗?” “是。” 她的额头不停地轻点何沣的身体,“我好久没骑过马了,我也会骑马。” “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骑,我送你山寨最好看的马。” “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不会死。”何沣加快速度,“你要是死了,我让整个青寨给你陪葬。” 谢迟笑了笑,“听着还不错。” “快到了。”何沣轻晃她的肩,“精神点,听到没?阿吱,阿吱。” “你好吵,你就不能安静点吗?” “不能。”他用下巴撞她的额头,“跟我说话。” “不想说。” “我送你下山,送你回无锡,你爹敢不要你,我就宰了他,谁敢说一句闲话,我割了他舌头。” “这么厉害。” “我说到做到。” “真凶。不过我也很凶的,十岁单挑了三只猴子,打架也没输过,可你们太坏了,我都不敢反抗,还拿着枪,万一打死我怎么办。”谢迟抱住他的腰,“我怕死,我不要死。” 肩头一阵暖意,她哭了。 她的眼泪似乎能穿透皮肉,钻进他的心脏一样,何沣觉得胸口闷痛。 “我恨你们,你这个悍匪。” …… 何沣将谢迟放在床上,拍了怕她的脸,“醒醒。” 谢迟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何沣的脸,释然地笑了,“我没死啊。” “医生马上就过来。” “好。” 何沣扯开她的衣领,看着肩膀上的鞭痕和淤青,蔓延直下,他愣了愣,将衣服合上。 “来了来了。”青羊子带着寨中医生来了。 谢迟腿上有两处棍伤,没有贯穿,却也插的够深,肉里还遗留着长短不一的木刺,医生用镊子一根根拔了出来,上药,包扎。 何沣握着拳站在一旁,医生紧张的满头大汗。 腿上处理完,医生正要脱谢迟衣服,何沣阻止了他,“干嘛?” “上药。” “不行。” “这……不脱没法上药。” “不行。” “那药给你,你来。” 何沣接了过来,医生拿上家伙准备走了,“药方我给青羊子,后面有什么事再找我。” “好。” 医生走了。 何沣握着小药罐,杵在她面前。 谢迟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意识却尚在,她被何沣转了个身,趴在床上,衣服被他扒开,露出血淋淋的背。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有多狰狞,可命都快没了,哪还顾得什么美丑、清白。就算他现在把自己扒光了,她也觉得没所谓。 何沣小心抹药,谢迟咬着被子,一个声也没出。 药上到一半,何沣突然猛地砸了药瓶,气愤地出去了。过了不久,来了个大娘,继续给她上药。 …… 何沣去了青寨,再次把守门的吓个半死。 他随便拎了个人领路,直奔宋青桃的房间,一脚把门踹飞了,怒气冲冲地走向床铺。 宋青桃还未清醒,迷迷糊糊看着走过来的何沣,“三哥哥。” 何沣拿起挂在床边架子上的长鞭,揭开她的被子,抓住她的脚踝直接把人拎到地上,什么话都没有说,上来就是一鞭子。 宋青桃疼得直打滚,“啊——” “送你鞭子不是让你这么玩的。” “三哥哥!你疯了!” “宋青桃,你是不知道这座山姓什么了?敢动我的人,你找死。” 何沣一点不手软,乘她翻滚着,冲着胸口又是一鞭,皮开肉绽。 “你……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宋青桃又疼又气,话也说不清楚,“她是……她是你什么人!你为了她打我!” 何沣并不屑于回答她的问题,扔了鞭子就要走,宋青桃扑过来拽住他的衣服,一撕一拉,鞭痕如刀割般疼,“不许走!你给我说清楚。” 何沣对人向来不温柔,女人也如此,他一脚踹在她的肚子上,“再拉扯老子崩了你。” 宋青桃不信,何沣与自己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她不信他会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野丫头对自己下杀手。像是赌气一样,又冲过去抱住他,“你有本事就开枪,你打死我!” 何沣还真有本事。 他冲她的手开了一枪。 宋青桃看着手上的血窟窿,愣了半晌,才尖叫起来。 何沣拿着她的鞭子走到外头,随手扔进了火堆里。 大伙看着他凶戾的模样,一个声都不敢吭。 何沣就近拽了个小个子男人,“还有谁动了她?” 小个子吓得直哆嗦。 “说!” 何沣这一吼,吓的个个一惊。 小个子舌头都捋不直,“没了,没了。” 何沣看向他,眼里露着杀气,“青寨有我的人,你敢骗我,我把你剁了喂狼。” “刘二狗……刘二…狗……他他…他摸了一下她的屁股。” “还有呢。” “没……没了。”小个子吓尿了,“都知道是……您的人…桃姐让人睡她……没人敢……就就就刘二狗……摸了一下屁股…别的真没了。” 何沣把他扔下,小个子坐在地上,腿都僵了。 “刘二狗呢?”何沣扫视一遍,见无人回答,大喊一声,“说话!” “八成在房里睡觉。” “带出来。” 一转眼,刘二狗被领了出来,跪着爬到何沣面前,“少当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何沣不想与他废话,冷冷地俯视着他。这一副冷静的模样,比暴怒还让人生畏,“哪只手摸得?” 刘二狗不答,连连磕头,“少当家饶命,我不敢了。”他使劲扇自己的脸,“我这烂手,我这烂手。” 何沣抽出刀,“再问你一遍,哪只?” 刘二狗自知难逃,伸出右手,还没反应过来,被何沣一脚踩在手臂上,一刀子下去,生生剁下了那只手。 他看着自己的断肢,疼得已经没知觉了,捂住喷血的切口在地上打滚。 何沣擦了擦刀,将它插回刀套里,一脚踢开地上的断手,一言不发地朝外走。 动静闹得太大,宋蟒被吵醒了,衣服都没穿好,立马赶了过来,他看着自己宝贝闺女一手的血,子弹直接从掌心穿过,再加上前后两鞭子,心疼地想把何沣毙了。 他骂骂咧咧地出来,掏出枪指着何沣,“青桃做了什么你下这狠手?” 青羊子见他拿枪,也举枪对着宋蟒。他跟着何沣多年,地位和胆色还是有几分的,即便对着青寨之长,也丝毫不带畏惧,“宋大当家,放下。” 何沣按下青羊子的手,往宋蟒跟前走一步,没想宋蟒在自己地盘,硬生生被吓得退后。 “宋叔,您自己去问问你的好闺女。” “她再有什么过错,你也不该对她动手!你伤她右手,叫她怎么拿枪!” “还想拿枪?”何沣握着宋蟒的枪头,把枪夺过来扔到身后,“留你闺女一命,是看在你的面上,再敢伤我的人,老子连你一起毙。” 宋蟒气的手抖,见何沣与青羊子离开,指着他骂,“臭小子,你有种!你给我等着。” …… 何沣与青羊子快马回到云寨,他到谢迟屋里看了看,人已经睡着了。 他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才出去。 青羊子候在门外,低着头,“是我没看好她,你罚我吧。” “别往自己身上揽,他们的错,跟你没关系。” 青羊子眼睛红了,看着谢迟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他也心疼,“宋青桃是真狠,废她一只手都算便宜了。” 何沣闭上眼,长吁口气,“我不在这两天,还出什么事了?” “就是……阿吱的妹妹。” 何沣见他吞吞吐吐的,“怎么了?” “死了。”青羊子握拳,“我那天去雷寨找人,听说她被雷二送给宋蟒了,又去青寨找,才知道已经死了两天。好像是生了不好的病,被撵下山,结果被宋青桃追上杀了。” 何沣冷着脸,“继续说。” “尸体被扔下山崖,找到时候已经不剩什么了,带不回来,我让人就地埋了。我没忍心告诉阿吱,她又一直问,我就躲着点,没想到宋青桃来了,都怪我。” “行了,别怪这怪那的。” 两人同时沉默。 半晌,何沣说:“安排两个人过来看门,以后不许外人进来。” “那……哪些人不算外人?”青羊子揉了下眼睛,“我也好交代。” “除了我,都是。” …… ※※※※※※※※※※※※※※※※※※※※ 明天入v啦,感谢支持~v章评论区给大家发红包,新年快乐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