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诱》 Chapter1 “栀栀……栀栀?……余栀!别他妈睡了!” 余栀一睁眼就是经纪人郑风祺一张暴躁的脸,她仰在靠座上往前一伸手,继续把眼闭了回去。郑风祺认命地从前座拿了湿巾放到她手上,看着她不紧不慢地抻开湿巾盖在脸上,一双手按着捂了捂,然后就没了动静。 “小祖宗别养神了,”郑风祺虚推了她几把,把她脸上盖的湿巾扯了下去,“待会进去还得化妆,洗个脸就有精神了。栀栀,咱一面都过了,不能临门一脚刹车吧。” 余栀把她的手臂拍了下去:“别跟喊耗子似的,渗我一身鸡皮疙瘩。”坐起来接过郑风祺递来的几页剧本翻了翻,叹了口不是很真情实感的气,“这片子铁定过不了审,导演也不知道从哪拉了个冤大头投资;一开始我就不想过来,怎么就稀里糊涂过了一面……” 这是个双女主的原创剧本,据说其中一个早定了,余栀跟其他人争的就是剩下那个。一面是海选,试镜给的剧本的全是被剪得稀碎的片段,二面多了几页,跟没讲差不多,但随便扫两眼就不是过审的料子——国内哪个正经剧本敢搞这么明目张胆的颜色? “你可真够凡的。”郑风祺心酸又甜蜜地白了她一眼,心酸在于眼前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天爷追着喂饭偏爱踹碗的漂亮少女,甜蜜在于还好余栀是她的艺人,不论怎样都足够争气。“李导这部片子估计得送去冲奖,要是真能过咱们就算在电影圈站稳了脚跟,你也不用这么跑来跑去挨个组试镜了。” “别,拉倒吧。”余栀把她递来的表戴在手腕上,“每天跑龙套挺好的,你的工资跟我的事业走向也没一分一毫的关系,咱就别这么奋斗批了,躺平吧,啊?”她拍了拍郑风祺的肩,又倒了回去:“好早,才叁点半,再歇十分钟。” “……” 她看郑风祺仍苦着张脸,倒是真切地头痛了起来:“祺姐,我真不想出名,你别老觉得受之有愧,我爸给你发那么高工资也不是真来让你当我经纪人的,你就当……陪我在娱乐圈逐个梦?” 郑风祺正帮她理着蹭乱的刘海,闻言没忍住笑了一声,又叹道:“也不是钱的问题,就是觉得可惜。” 余栀刷着微博,懒洋洋回道:“可惜什么,我倒是觉得演配角挺好的,我又不缺钱,也不需要别人喜欢我。热搜上那几个常客哪个不是整天被人盯着;你别看我爸现在开明,我要真火了指不定又被立马封杀了。”她不愿再多解释,往旁边靠了靠,让郑风祺梳得更方便点。 “……靠。”余栀突然坐了起来。 “怎么了?” “你自己看吧,”余栀把手机递给她,“得,你也别想了,今天我是肯定面不上了,把前天那小宫女的戏接了得了。” 郑风祺接过手机扫了一眼,页面停在某个知名营销号的微博上,配着几张路透,标题是正宗UC体:惊!知名导演李焕波冲奥新作主角竟是…… “冲奥……李导知道有人这么给他这个本子抬咖吗。”余栀吐槽。 “……靠,付纾珩!”郑风祺惊道。 余栀怜爱地看着她。“祺姐,你反应也太慢了。” “付纾珩啊!”郑风祺的手在余栀腿上空游移了几秒,果断折回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说搭上她的名气,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这多好的合作机会!” “这倒是不必了。”余栀捻了捻手尖,仿佛仍留存着那天温凉如玉的触感,“走吧,下去面个过场,待会你点个水煮鱼,我们晚上回去吃。” “别吧……”郑风祺握着手机哀哀叹气。 “我要没猜错,能最后拍板的估计还有付纾珩一份,要不她今天来干什么。”余栀跳下车,单手遮在眼前挡光,回头说。“你的栀栀肯定没戏啦。” 郑风祺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余栀晃着脑袋,两只圆溜溜的杏眼浸在手的阴影里,漾着某种异样的神采,她愉悦地笑了笑,问了个在郑风祺看来风马牛不相关的问题。 “祺姐,你说被逼良为娼的娼妓,一定很恨第一个强上她的人,对吧?” Chapter2 余栀进酒店时恰好是四点,说明来意后其中一个接引的服务员领她从一列专属电梯径直上了十七楼。饶是她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声“操”——李导为了保密,居然把十七层的会议厅全改成了试镜间,她再不关注这方面也听说过恒瑞的大名,能在这种酒店包下一整层楼只为了电影的最终试镜,看来李导这次抱的大腿不是一般的金。 “5号余栀?”一个脖子上挂了工作牌的男人急匆匆走了过来,没等她回话,指了指身后一排紧闭的屋子,说:“一七零叁,你的化妆间,化好妆先待着,有人叫你再出来。”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好奢侈,为了防止演员间串剧本给每人都安排了单独的化妆间。余栀再次赞了句这个剧组的财大气粗,环视了一眼井然有序运作着的十七层,没瞧见印象里的女人,倒是看见了几个常在头条挂着的面孔;她若有所思地往那男人指的化妆间走去,没注意有人从她旁边经过,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迟到了?你叫什么名字?” 余栀转头一看,正是那天见过的导演,一旁的工作人员小声提醒他面前这个是谁,李导闻言目光更是锐利,又多了几分审视,却没再说什么,或者是没空再跟她说什么,皱眉阔步离开了。 上次没多接触,这次看来传言里李导的严格跟一板一正倒是所言非虚,余栀这么想着,敲了敲化妆间的门,来开门的女人见她独自一人,愣了愣,“你没带助理?”余栀一边回答,一边进去在化妆台前坐下,笑容很是天真亲和:“一个跑龙套的要什么助理,也没那么多事让人家干嘛。” 少女身段纤细却不干瘪,衬衫包裹下的鼓胀胸脯格外显眼。镜子里倒映出的脸庞像长熟了的蜜桃,一个精巧的尖下巴,一对上挑而潋滟逼人的杏眼,笑时丝毫不顾忌地露出米粒般洁白的牙齿,不显得轻浮,却是十分鲜洁明亮讨人喜欢的模样。女人在心里啧啧称奇,她在剧组化了那么多年妆,却没见过长成这样还在跑龙套的,这么想着下手时就更慎重了点,保不准今天一过完,日后再见到眼前的少女,又是另一副竞相簇拥的光景了。 余栀不知道这位化妆师心中的揣测,她在脑子里排演复习今天要试镜的剧本。嘴上说得再不在意,她还是有职业道德的,何况……她咀嚼着拿到的几页剧本,笑容更盛。 几个大会议厅分别面试余下的那个主角和剩余一些比较重要的配角。余栀听通知走向叁号会议厅时已经是六点半了,上一位还没出来,她略等了等,走出来的是个装束和妆容跟她差不多的熟人,上上部戏她们做过搭档,对方演深墙大院里幽居的孀妇,她演对方身边一个没多少台词的二等丫鬟。 “余栀?”叶明如惊讶地望了她一眼,迅速收拾好从试镜间里带出来的其他情绪,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把运动鞋踩得像双恨天高,风姿绰约地离开了。 余栀为她的防备生出点索然。这当然是可以被理解的,她更惊讶的是对方一个当红小花还能叫得出她的名字。她定了定神,最后回忆了一遍剧本,然后推开了眼前这扇设计感十足的木门。 “余栀是吧。”斜上方一个副导演平淡地确认了一句,“台词都记住了?” 付纾珩没抬头,坐在最前面翻阅着手里的剧本,她感觉到身上腻得像钩子似的目光终于移开了几寸,又恋恋不舍地黏了上来。 “是的,都背了。”余栀笑得很讨巧,这恰到好处的笑意也被带进了她的声音里。会议厅很隔音,也很安静,余栀又脆又甜的嗓音就格外明显,听得付纾珩微微一顿。 一直没动静的李导开了口:“那就开始吧。纾珩,你去跟她搭一段。” “姐姐,你没给我打电话呀。”第一个场景里余栀刚救起自杀未遂的付纾珩,为目睹这陌生人的濒临死亡而惊惶不安。余栀顺势凑到付纾珩耳边,用气音轻轻说。 付纾珩仍旧闭着眼,没理她说什么,也就不知道在众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一只手悄悄探进了她宽大的运动服里,直到她的腰肢被某种冰凉的触感激得一震。那只手在她腰间肆意揉捏着,而将她拥在怀里的这个人仍抑扬顿挫念着台词;她忍耐了一会,按剧本缓缓睁开了眼。 “你醒啦!” 付纾珩看见的那双眼睛远没它主人的声音那么如释重负。余栀垂下眼,凑得近了点,女人的皮肤细如白瓷,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脸色敬业地保持着苍白,浮现在余栀脑子里的却是这张面孔染上潮红时的媚眼如丝。她第一次在白天如此清晰地看见女人的脸,台词差点被克制不住的兴奋带得偏了一瞬。 “姐姐,你起反应啦。”余栀很惊讶似地,略伏了伏,掩住了女人的身体。 付纾珩推开她。 “不好意思导演,我去趟卫生间。” 李导随意地点了点头,余栀紧跟着打了个招呼,跟着付纾珩出去了。 从开始到付纾珩叫了停,李导都没抬过一次头,余栀索性就更肆无忌惮了一点。如果猜的没错她迟到还被李导撞见的那一刻估计就被打了红叉。那还演什么,她在心里吹了个口哨,在付纾珩关门前用鞋子卡了一下,扯住她的手,挤进了这个狭小的隔间。 “呀,姐姐。”她背手锁上隔间的门,朝付纾珩羞涩地笑了笑。 “你还没回答,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呀。” Chapter3 付纾珩一米七二,比余栀高十公分,此刻被余栀闯入却仍面色如常,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余栀没被她那副脸色吓到,一双手早不规矩地摸进了那身运动服,外套的拉链早被余栀弄开了,她把付纾珩穿在里面的毛衣往上拨了拨,半蹲着把脸颊贴到了付纾珩柔软白皙的腰肢上,然后一路啄吻着把付纾珩的毛衣剥到了胸前——她没穿胸衣! 余栀抬头嫉妒地瞪了付纾珩一眼,把其中一枚卷进舌里舔了舔。“有人碰过吗?”她惩罚性地用虎牙咬了一下旁处的皮肤。这对乳比她第一次见到时大了些,将将好能被她笼在手心里,牛奶缎子似的触感,没了束缚后温顺地伏在女人胸脯上,从两颗浅粉的、小小的朱果处,被地心引力牵引着,往下微微坠了一个弧度。 “姐姐好不小心,要是在那被发现了,我还怎么帮姐姐遮掩呢?”她在付纾珩的胸前烙下一个个细碎的吻,右手不老实地下移到了松散的运动裤里,隔着薄薄一层丝质内裤上下轻柔细捻着那孱弱的一根,苦恼地、炫耀似地贴在付纾珩胸前叹了口气。 “姐姐呀,这么容易就又起来了,你还怎么回去?” 付纾珩被一阵从脊椎骨尾端窜到脑后的快感激得浑身颤了颤,“余栀,别闹了。”她微微喘息着,往后踉跄了一步,恰巧贴到了隔板上,“你先回去把剩下的演完。” 余栀最爱她这副不染尘埃的神态,勾舌对那粒红珠又舔又吻,含糊不清地说:“真试镜上了怎么办?还是——姐姐真想被我这么着六个多月?” 六个月是李导这部电影的拍摄周期。 付纾珩没搭腔,余栀自动理解成了不屑,她注意到付纾珩在隔板上绷紧而指节分明的手,拉住其中一只顺着她衬衫两枚扣子间的夹缝滑了进去。 “也摸摸我呀。” 余栀早在无数个日夜里玩熟了自己的身体,她半牵半扯地拢住付纾珩的手指,引着她亲自扯掉了胸前一对半透明的乳贴。两粒圆嘟嘟的乳头跳到付纾珩手心里,抖了抖,像落到心头的两片轻巧绒羽;付纾珩将手往回收了收,食指的指甲却轻轻搔到了乳头顶端的凹陷,激得余栀舒服地呻吟了一声,条件反射般死死压住了付纾珩的右手。 “姐姐喜欢这对胸?”她轻轻嘶了一声,“要这样摸呀。”带着付纾珩揉遍了胸上每个令她浑身抖颤的敏感点。余栀踮脚凑到付纾珩耳边让她听自己的喘息,叫声细细的,很娇。 渐渐地,余栀感觉付纾珩加重了揉弄的力道,她将手撤了出去,留付纾珩一人在她的衬衫里搅风搅雨。一对乳房没了主人的托举,沉沉坠到付纾珩手里,轮廓分明地从余栀身上这件白色衬衫里透了出来,像两只滑腻的、浸在羊奶里的水袋子,一只被双长了薄茧的手用力抓揉着,另一侧的布料不时绷紧,凸出一粒隐约的红,里面汪着的似乎也是甜滋滋的奶水,让人忍不住吸上一吸。 “看起来好难受,姐姐。”余栀把付纾珩推到马桶盖上坐下,低头吻了吻付纾珩脸上象征情欲的薄红,“听说恒瑞连卫生间都比别处的床干净,我们今天试上一试,好不好?”她微微皱着眉,仿佛征求着面前人的意见,一只手已游到了对方裤子里,却先避开了那处硬挺,摸了摸底下形如花瓣、层层迭迭的女性器官。 “好湿。”她语气天真地赞叹道,眼睛亮晶晶地望住付纾珩,用另一只手臂勾住她修长的颈脖,然后欢欢喜喜褪掉下体的遮掩,对着被另一只手掌握的湿漉漉硬物径自坐了下去。 ——余栀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跌到付纾珩怀里,被付纾珩下意识接住了。 伏在付纾珩肩上,余栀得逞似地舔了舔付纾珩后颈那瓷白的一片,解开胸前的几枚纽扣,故意将浑圆的乳房紧紧贴上了付纾珩的胸口,光莹莹、饱满的两大捧,泛着宛如刚被打磨抛光过的象牙白。她示威般对着付纾珩的乳头蹭了一蹭: “姐姐,你动一动呀。” Chapter4 付纾珩的男性器官实际上长得非常秀气,七八厘米长,底下也没坠着两颗沉甸甸的丑陋精囊;比肤色更深上几许的粉白,耷拉在稀疏的阴毛里,不很粗,疲软时在内裤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童年乃至少年时的某段时间她为此苦恼过,躲在图书馆最后一排书架后面翻阅厚厚一本人体解剖学。她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性别,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同时长着两组性器,刚出生时母亲把她当作怪胎,一念之差下恳求那时的医护对她父亲隐瞒了这根阴茎的存在,这很好办,妊娠到出院的半月里她父亲没在医院露过面——倒不如说她跟母亲是被藏起来的人——为着事业她父亲顺理成章地缺席了她成长的每个阶段,直到付纾珩站到男人面前,要求他为她铺上一条康庄的路,她父亲才恍然间意识到,这与他血脉相连的少女已诞生了十七年。 当然,我们现在不必知道这个。 纾珩很少用这根东西自慰,而它的存在也注定了付纾珩不能拥有类似常人的性生活。她或懵懂或清楚地付出过好感的对象都是女人,但——这算同性恋?还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也懒得追根溯底,付纾珩从不庸人自扰,这在她从父亲为数十年的忽视升起愧疚时乘机追求利益最大化上就可见一斑。 实际的性经验很少并不代表她完全不懂。例如这一刻,余栀心满意足地伏在她肩上呻吟时,她生出快感之余只觉得疑惑。那东西太短,太细,甚至不及社交软件上常见玩具的二分之一;然而那阴道内壁的层迭软肉却无比顺从而贪婪地吸吮着她的阴茎,她感到一股痛和痒从那湿润的包裹里渐渐蔓延到她的整个身体。“最极致的乐里往往包含着疼痛”——她从前演过的某部电影中的台词——这让付纾珩想到了她为数不多的性体验,或者,让我们换种说法——初次。 那是十七岁的付纾珩,依旧为自己的身体微微苦恼着的年轻人,她的异样使她在性事上常常比同龄人多了那么几分好奇跟躁动。她母亲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在这场谎言里这女人几乎成了个疯子,她强逼着女儿用厚刘海遮住了这副跟她丈夫如出一辙的眉眼——不能被看见,这是付纾珩童年最常听见的一句话。父亲来时她母亲这么说着;父亲走了,她母亲更是这么做了。 于是她偏要被人看见。 我想想要怎么向你们描述纾珩的第一次出镜,那实在不是个很“舒服”的故事。纾珩是美的,这基因来自她英俊到让无数人在他渐渐老去时在各类网站上怀念惋惜的父亲,和让这样一个男人倾心数年撒下如此一个弥天大谎的母亲;但她十七岁之前没人清楚这点,即使那骗子出现在纾珩面前,向她递出一张名片时,他首先注意到的也是这女孩的形单影只。她显而易见的孤僻使这场狩猎变得容易了一点。而纾珩赤裸着醒来,在床前看见摄影机黑黝黝的镜头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不是恐惧——她甚至松了口气。几个骗子为这部色情片因她这具形容诡异的躯体多出的那几分猎奇兴奋着,而其中唯一的女人自告奋勇地强奸了她。“不中用的小东西。”女人咬着付纾珩的耳垂,把热气吹进纾珩的耳朵里,声音却不带一星半点的埋怨。 从那女人身上付纾珩学会了做爱、以及什么是快感。假如她不是骗子、罪犯,纾珩会很乐意跟她做一对性伴侣。他们错估了付纾珩的家境与少女身上常见的那点要命的廉耻心,这部被粗糙剪辑后的色情电影最终只在互联网上昙花一现。再之后就是付纾珩近十年的顺风顺水,她父亲梦寐以求的天分出现在了这个被他遗忘十多年的女儿身上。终于她被无数人看见了——以很多种身份。 付纾珩几乎没有回想过人生里这不太光彩的一笔。她不知道,竟然有这么一个女孩看过,并把她深深记住了。 Chapter5 余栀在付纾珩身上意乱情迷地蹭着,阴唇分开,露出颗硬得发痛的阴蒂,若是平时她早不知用手指或其他玩具高潮了几多次;但面对付纾珩她总想慢一点。付纾珩运动服的粗糙质地让在她肩上磨蹭的余栀感到一种微妙的快感。一切感官都被放得很大,她感到自己在砂石瓦砾间打滚,先是这层皮囊、后是她的血肉,最后它们刮蹭着她的骨头;跟皮肉无关的快感,她感觉自己在付纾珩身上蜡烛般完全融化了。 酒店的暖气开得很足,来时不觉得,此刻她几乎要被自己的热度烧死了。而面前的人像尊通体修长的白瓷。她少年时就意淫过的一具躯体,这身常常在她臆想里出现过的素白,灰色玻璃般沉静的一对瞳——啊啊,“别看……姐姐……”余栀吻住付纾珩的眼睛,用舌尖轻轻舔舐着那柔软之上的一层薄薄眼睑。她握住付纾珩的手,让它们拢住她裸露在外的腰肢。付纾珩温凉的手指、清洁的一览无余的眼睛……余栀低低喘息着,陡然打了个寒噤。 “不做了吗?”付纾珩微微闭着眼——没法睁开——两片丰润的唇停在她眼前。她感觉到怀里温热柔软的女体回撤了几分,她的手仍覆在余栀腰上,少女纤柔的腰肢仿佛春天抽枝的柳条,充满了年轻的力量感。 她连问她这个时也是平静的。 余栀突然感到一点恶心跟一点狼狈。 付纾珩感觉她自己渐渐从那层迭的包裹里撤了出去。她有点遗憾地睁开了眼。 “真不舒服,下次还是在床上吧。”余栀穿上已堆散到脚跟的裤子,要扣好衬衫时顿了顿,抬头说:“我的胸贴没了。” “回去演完?”付纾珩说。答非所问。 “……”余栀看向已整理好衣衫的女人。她仍旧坐在马桶上,却没给余栀带来丝毫居高临下的优越感,这张脸上方才出现的红晕早褪去了,此时她甚至还带着笑!余栀清楚付纾珩的笑容里不含一点讥讽,可也正是那点沉静刺痛了她。她飞快将扣子扣上,想掏出手机,想到出化妆间前被收走了,懊恼地低骂了一声,说:“我要回去了。” “这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付纾珩将刚刚被扯开的头发系回去,语气平和评价公允,像所有在前方谆谆引导后辈的前辈那样,说:“李导很喜欢你。” 余栀匪夷所思地“哈?”了一声:“姐姐,要我回去把删掉相片后的记录发你吗?”她不知道自己像只小兽,微含恶意地呲着一口属于食草动物的牙齿。 “我相信你。”付纾珩摇了摇头,说。 余栀没话讲了,实际上这是她第一次跟付纾珩说这么多的话,可她一句也听不懂。她太不擅长这种平和了,在她的生命里没有先例可供参考——谁会这么说话?不带刺也不带审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连话也不会说了。 “我走了,”她又口齿清楚地重复了一遍,“我会如约删掉其中一张照片。” 换过衣服,余栀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这个酒店,将烂摊子留给了付纾珩。跟她聊过天的化妆师笑眯眯问她面试情况,“还不错。”她镇定地撒着谎,这样才对不是吗?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们其实只在那间狭窄的卫生间里度过了20分钟,真遗憾,她回忆起潮水般涌退的快感,一张照片就这么被白白浪费了。 天色已完全暗下去了,余栀刚拉开车门,郑风祺就兴奋地从前座凑了过来,问:“怎么样?”看清她的神情后又息了声,她打着哈哈,不太熟练地安慰道:“李导的片子人肯定挺多,咱们这一步迈得也确实太大了……”余栀有点疑惑地看着她的经纪人,下一秒却在后视镜里看见了自己消沉的脸。 “你妈妈给你打了电话,响了挺多次,我就替你接了。”郑风祺系上安全带,一边启动着车子一边说。 “说什么?” “你表弟来B市参加个什么摄影比赛,你妈把他安排到你家住了,已经下了高铁,估计快到你家了。”郑风祺没提到剩下的话:我知道那房子是余呈远给栀栀买的,大得很;姐姐有房子还让弟弟住酒店像什么话! 余呈远是余栀的父亲,也是郑风祺实际意义上的老板。 “哦。”余栀平淡地应了一句,半晌,说:“我哥那你有钥匙吗?待会给他发个短信,我今晚过去住。” “基本都给了,西边那套丰江苑小余总基本不过去,离得挺近,行吗?” “随便吧。”反正都一样。 车子上了高架,星星点点的光在黑夜中闪烁着,落到余栀眼中时已被削弱了许多。她撑着脸注视着窗外的夜景,地上地铁从她眼前呼啸而过,已过了通勤时间,车流很寥落。余栀想到童年第一次到省城去,父亲开着车,一行人在高架上堵了半个小时,她从没见过那么长、那么密的车流,无数红的白的尾灯刺进她的眼里,那一刻她才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 “川流不息”。 “算了。”余栀突然说,“回去吧,省的你还得再跑一趟给他送钥匙。” Chapter6 “姐。” 楼道的灯亮着,电梯门开后坐在行李箱上的青年站起来,有点局促地朝余栀叫了一声。 这是谁?某个瞬间余栀没认出他,多少年了?她印象中“弟弟”这一形象永远停留在了他们分别的十叁岁,那时候他还没余栀高,头发理得能看见头皮,永远不修边幅,冬天耳朵跟手指生很严重的冻疮,红彤彤一片,据他描述又疼又痒。 灯突然灭了。黑暗里同时响起一声“啊”,余栀愣了愣,在光线被阻隔的那几秒中想到了很多事情,但她再次能看见时又都忘了。 “……刚外卖员送来份,呃,水煮鱼。”青年说。 余栀注意到了他最开始的停顿,以及脱口后被很快改正的乡音,说不清什么滋味,她打开门,在玄关换下鞋子,扭头看见他仍在门外站着。“亓司宇,”她说,她惊讶于自己还能这么平常地叫出他的名字。“你站外面干什么?”余栀心平气和地,用她考了两次的一乙普通话说。 他们关系还很不错的童年,余栀会鲜明地向他表明自己对外祖一家姓氏的羡慕与喜爱,父母离婚后她一度想过改姓,最终被母亲制止了。多年之后想到这个被她刻意遗忘的表弟,她脑子里浮现的第一印象仍旧是他罕见的姓氏,说得严重点,她没法得到的、甚至求而不得的,却是他生来具有的。 “这个……怎么办?”青年抬了抬提着个大塑料盒子的右手,这次说话时他没有迟疑。 外人很难理解他们出生的那座县城,经济跟文化严重脱节且不平衡的一座城市,现代化高速发展,人们的思维却停滞不前。在那说普通话是某种意义上的异类,只有背书时才会用到的语言,连教师都操一口口音浓重的乡音;回想到高中时整座校园对某个从省城回来后坚持说普通话的男生的隐性霸凌,余栀常常会觉得很抱歉,但——很不可思议不是吗?光鲜在潦倒中被排挤,在小说中最常出现的是这件事的反面。 对余栀来说这是个格外年轻的语言,从她真正使用它也只不过过了五年。“你好恶心。”这是她八岁时对面前不小心讲出句普通话的青年说过的,但现在他们却正在用这种语言交谈。他们分别后才各自学会的发音,使用普通话的他们可以是对陌生人。余栀很乐意这么做,她想他也是。 “吃饭了没?”余栀走进洗手间,一边洗手一边问。门敞开着,青年搬着行李箱,霹雳乓啷地,仿佛是撞到了门框。 “路上啃了块面包。”青年眼神游移,没往卫生间里看,余栀往后扫了一眼,在架子上看见了早上晾的内衣,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脚把门勾上了。 “你想吃可以把这个给吃了,”余栀抬抬下巴算是示意,“一楼左转是客房,东西随便用,里面有卫生间,缺什么给郑姐打电话——就今天联系你那个,白天家里有钟点工打扫,跟她说也行。” “对了,”余栀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说,“有事手机上说,别上二楼。” 打开门,床头的夜灯仍亮着,暖融融的橘光淌满了卧室其中一个角落。此时她倒是有点感谢自己的坏记性。倒到床上打了个滚,新拆洗过的棉被,白天阿姨大概拿去阳台晒过了,整张床都是松松软软的,泛着种暖洋洋的干燥。童年时每个晴好的冬天外婆会带着他们浆洗床单跟被子,在晾衣绳上晒足一整天,晚上洗完澡赤条条躺进去就像浮在云里……她放任自己回想起了遥远的过去,那张巨大的铁艺床,横着能睡下外婆加他们兄弟姊妹五六个,那是多久之前了?余栀在脑子里掰指头算着,她记不清楚,关于那座城市她所有的记忆都在消解、褪色,她就要看不清了。 往常她乐见其成,而今天这个半明半昧的梦里她突然生出点恐慌。天花板上路灯的投影……外婆搬进去的那座高楼,从飘窗往地下看去行人都成了蚂蚁。临街的楼宇,晚上常能听见车笛声。影子一条条从飘窗的大理石顶上滑过去……她做很多梦。环绕这座高楼的巨大水蛭……那时候她十岁。 余栀突然睁开了眼。 旁边反扣在被子上的手机透出来点光亮,她翻过来,是母亲的电话。 “打了两个怎么都不接啊?”划开绿色接通键传到她耳朵里的首先就是母亲的埋怨。两遍?余栀在脑子里跟着母亲重复了一遍。昏沉、摇摇欲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困了。 “你弟弟到了吗?”母亲问。余栀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到了。”她坐起来把灯开了。 余栀知道接下来她母亲要讲什么。 “……这房子花了他多少钱?” “没多少。”余栀含糊地说,“我哥买的。” “哦。”她母亲将这个哦字咀嚼得很长。快问出来吧,余栀在电话一端无声地恳求着,她们母女间有很多次类似的沉默,一扯上她父亲就让余栀觉得格外可怜——她、她母亲、以及被她母亲刻意忽略的哥哥。她父亲在离婚后的成功成了扎在她们母女间的一根刺,在中间夹得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她甚至恶毒地揣测着自己母亲的动机——她差一点就要问出来了:你恨他什么?离婚之后那段时间的等待吗? “那女的没反对?” 余栀无声地呻吟了一声。 “妈!”余栀大声说,她竭力让自己听起来更理直气壮点,“我爸的钱跟她有关系吗?她就是个照顾我哥的保姆,说多少次你才放心?财产都公证得一清二楚,你想她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她听见母亲这一叹叹得心酸又凄楚——十五年没消解的凄楚。“你哥早亲亲密密给人家当儿子去了,我除了为你操心还能为什么?不就想你过得好点,别像我这样稀里糊涂一辈子?” “你健健康康就是我过得好了。”余栀说,她很知道母亲要听什么,“别想那么多,我现在吃穿不愁工作也轻松,等你退休我给你报个团,环球行,美洲日本北欧都去一趟——十几年前你不就在念叨这个?” “都老了还折腾干什么。”母亲笑骂了她一句,余栀明白这回答里含着多少对她实际上从没见过的女人的争强论胜。跟爱没关系,只是不甘,让余栀很心疼的那一点不甘。 挂上电话,余栀调出相册,想了想又把灯关了。下滑进入私密相册,她输入密码,这个功能她用得很少,输错好几次才成功进入。 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几张女性的裸体。有单人、也有正在做爱时的抓拍;有的照到了脸,有的是放大的下体;有的对准了乳房,还有的只是截雪白的腰肢。余栀在页面前看了一会——也许只是在发呆,放大其中一张,然后点了删除。她退出页面进入回收站,正要点击清空时顿了顿,重新点开了那张图片。 上面是女人鬓发散乱的半身图,余栀今天下午刚刚亲吻过的乳房,胸口那粒小痣她印象最清楚,用舌尖轻轻舔舐时女人第一次颤了颤,吸气声很细,但她还是听见了。 “姐姐……” 余栀咬了咬下唇,左手伸了下去。内裤已经湿了一小片,她小心拨开两片阴唇——无论做多少次那又黏又湿热的触感都让她无比恶心——找到了已经勃起的阴蒂。 下一步是什么?她突然卡了壳。女人清凉的手指,轻轻的吸气声,淡红的唇,耳后的温度……姐姐……屏幕渐渐暗下去了,她咬紧了被子,却腾不出手点击屏幕,付纾珩掺了点红晕的脸庞终于在她眼前完全消失了。黑漆漆的镜面在夜灯下反射着冷冰冰的光,她想哭——或者说流泪,眼睛却涩极了。她从没像这一刻那样想念她。 姐姐……吃掉我吧……把我揉碎吧…… 她在闭上眼时的那片橘红里无声地呐喊着。 Chapter7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拨上一拨,回到余栀的童年。 余栀并不算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被家里人宠得过头,父母离婚后又横冲直撞地长到了十五岁——她父亲发迹并再婚,重新联系上她那年。公道点说年幼的余栀并不漂亮。一双眼睛太大,白生生黑漆漆,对比得太鲜明就显得死板,深潭似的,直盯着人瞧时惹人发怵。实际上她只是有点近视。五岁随母亲搬进县城北面的某个家属院,在那她结识了童年里唯一一个朋友,那是个家境优渥的孩子,余栀叫她佳佳。 佳佳也有个哥哥,以及一个姐姐,家里远比余栀家局促——后来余栀意识到空旷的客厅是因为母亲没钱买沙发,就再没向佳佳说过“我家的客厅可以滑冰”这种话。在佳佳家里她第一次见到了笔记本电脑,那天佳佳给她看电脑上的画图软件,只点开了一刹,电脑就被她哥哥收走了。余栀带她去自己家继续刚才那幅画。她常常不带钥匙,只用在楼底下朝楼上喊一声,母亲就会把裹在报纸里的钥匙丢下来。不过这天她记得带了,钥匙用上次生日时捆蛋糕盒子的丝带系在她脖子上,红得很鲜亮,她跟佳佳如是炫耀着。 她不该带钥匙的。 余栀家住五楼,最高层。这几栋楼房都是一层一户,没有电梯跟暖气。楼梯里很阴暗,她不敢一个人上楼,常叫佳佳在楼洞前等着,每上一层就冲底下叫上一声;佳佳也怕,但拗不过余栀,经常颤颤巍巍在楼梯上坐着,一边数余栀叫的次数,随时准备跑出去。上楼前她们为谁靠外走争执了很久,屈服的还是佳佳——余栀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理所应当,仿佛佳佳就该对她言听计从,不能违背、不许松开,要被她永远牢牢攥住。 余栀故意讲了个鬼故事,吓得佳佳紧紧抱住了她的手臂,她也怕这个故事,却没表现出来,嘲笑着佳佳,又独自往上跑了几步,扭头看佳佳带着哭腔追上她。这么打闹着她们到了五楼,余栀将甩到后面的钥匙正到胸前,费劲地插进锁里,然后打开了门。 母亲似乎没回来。家里静悄悄的,金灿灿的夕阳从窗子里照进来,将整个客厅装满了。有那么一刻余栀和佳佳都愣住了。佳佳住一楼,阳光常年被楼房挡着,房间里倒不潮湿,只是很幽暗;余栀是从没这时候回来过,她不知道这间父母共同买下却装修潦草的房子居然有这么漂亮的时刻。 这间公寓是叁室两厅的结构,哥哥的卧室被当作了储藏室,乱七八糟堆着余栀的课外书和母亲没再用过的几箱画具。她们常在这间屋子里玩,上次拿出来的水彩就放在床板上,佳佳熟门熟路换完鞋子走进去,尖叫了一声,又飞快跑出来了。 余栀不高兴地皱皱眉,佳佳的声线很尖,平时听起来可爱,大声说话时就格外刺耳。“你干嘛呀。”余栀责问道。她对佳佳说话一向不怎么客气。 佳佳白着脸,神情里又有点异样的兴奋,她把余栀推到余栀房间里关上门,欲言又止的神色,余栀甩开她的手,除生气外又生出点恐慌来。 “有个男的在那!”佳佳说。 “我爸回来了?”余栀脱口而出,很快知道不可能,又害怕了起来:“是不是小偷啊。” 佳佳犹豫了片刻,凑到余栀耳边轻轻说,很难以启齿的样子,“他在地上躺着睡觉,裤子都掉下来了!” 余栀并不是早熟的孩子,即使父母离了婚也从没觉得自己跟佳佳有哪点不一样。那天她第一次模模糊糊感受到了某种东西,这懵懂的洞解让她尽量掩饰住了自己的慌乱,冷静地对佳佳说了一句:“哦。” “那个是什么呀。”过了会儿——或许只是一瞬,佳佳问她,不安地、好奇地问道。 “什么?”她有点疑惑。 “就是……底下的东西。”佳佳说,很费劲地挤出几个字,嗓子像余栀家生锈的门锁。 余栀已经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她只记得后来母亲回了家,温和地安抚了她们,并给了余栀几张钞票让她去超市买点什么。她很确定母亲眼里有跟她一样的惊诧和慌张,比她遮掩得更好。 那陌生男人是她们家的鬼影,余栀不经常见他——她被送去了外婆家,早上坐很久的班车去上学。很少回家属院,当然,她也不想回去。 她没真正看见佳佳眼里的景象,这种不可见的恐怖在她心里盘绕着。那东西是什么?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模模糊糊有个答案。叁岁时她跟表弟在乡下的外婆家消暑,一块洗澡,去河里游泳,晚上在一条席子上赤身睡觉,只盖层薄毛巾,边上电风扇吱扭扭摆着不甚灵活的头,含着热气的风吹到胳膊上,她翻了个身,啪嗒一下,一层汗就把她和表弟的皮肉连镶在了一起。“不能碰到小麻雀嗳。”大人们总在他们半梦半醒时交谈,笑声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紧接着一只干燥的、粗糙的大手把余栀的胳膊放回去,她嘟囔一句,眼皮子就彻底粘住了。余栀从小就睡不安稳,做半宿的梦,有次梦见自己去上海,干妈也在;她在船的栏杆边试图捉鱼,一个浪打过来,海水好冰好凉,咸咸的,余栀咂咂嘴,醒了。原来是流到嘴角的汗。 母亲偶尔带她回去跟男人一块吃饭,余栀从书里给男人找了个定义:后爸,她等着母亲问她那个主角们常被问到的问题:“喜不喜欢这位叔叔/阿姨?”,她连答案都准备好了,但母亲到底没问。她在外婆家住了两个月,期末考试前又被母亲接了回去。 余栀没再见过那位叔叔。 “上次我看电视,11套,两个人在床上互相搂着,我哥进来给我关掉了。”佳佳躲在进地下室的楼道间里跟她咬耳朵。余栀回来后她们又玩到了一起。 “我知道的,我看网上写这么着到了早上,女的会流好多血。”余栀家里有了新电脑,她学会了怎么给电脑开机关机,以及,怎么在网页上搜东西。 她们开始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地窃窃私语,半懂不懂地将网络、书本、电视上看到的东西复述给对方。余栀听过佳佳对那东西的描述:半粗不长的一根,被乱糟糟的黑色毛发盖着,蔫答答,很丑,也很恶心。她不再去那间储藏室,一进去就想到佳佳的描述,偶尔她甚至在地上看见了一个坍塌的人影,那东西就赤袒袒耷拉着,年幼的余栀头晕目眩。 窗子被风刮得簌簌响,余栀头痛欲裂地醒了,她摁开床头的手机,叁点一刻,外边沉沉暗着。她清了清积攒的消息,看到一条“姐,盒子我先丢外面了,明天出门再扔。”昵称叫“heavy”,余栀回忆了会才想起来是谁。很莫名地,她为这消息里的熟稔感到一点愤懑。余栀太不明白争吵之后的其乐融融,又没有勇气撕破谁都明白的那点虚假和平。在姓亓的那一大家子里余栀活得稀里糊涂,她连自己单方面的决裂和厌恶都想不明白,仿佛他们真成了对因距离渐渐疏远的平常姐弟,如今在异乡就该被血缘绑到一起,“你们得互相扶持。”母亲说。她在心里尖叫,然而、然而,她微笑,说: “好的。” Chapter8 下半夜余栀没再睡着,她找出电脑开始处理前几天郑风祺发给她的几个剧本;李导二面的人选没有保密,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开始提前给余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群演押注。余栀略翻了翻,甚至有两个女叁女四的面试邀请,人设不怎么样,戏份倒是很多。 “这个可以。”看了会,她挑出一本发给郑风祺。导演她以前合作过,姓王,作风老派,爱拍且擅长拍深宫大院里的女人,作品风评一般,但深受市场的欢迎,收视率一向很高。 “那么多好本子你不挑,怎么就选了个恶毒小姑子。”郑风祺很快回她,余栀看了眼时间——才四点半,“祺姐……?” 郑风祺直接给她打了个电话。 “没睡还是醒了?”郑风祺说。 “睡够了。” “真不用去医院开点药?你这毛病多久了都。” “有事早死了,”余栀开了句玩笑,她没笑,郑风祺也是。“祺姐?” “我发你那么多剧本,怎么就挑了这本?”郑风祺又问了一遍。 余栀打着哈哈,“不都一样吗,我看这本挺有意思。” “等你演上就没意思了!”郑风祺罕见地有点暴躁,“上次你演了那个丫鬟,幸好戏份少,骂声都在主要配角身上,这次你再演这个,就真成主动找骂的了。” “没关系没关系,”余栀安抚她,“王导主动邀的本子,不用面试,戏份也多,这不是双赢吗。” 那边沉默了一瞬,余栀已经想象到了郑风祺翻白眼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声,从梦里惊醒之后心里隐约的沉闷倒是松快了不少。“行,行,那其他撞档期的我就帮你回绝了。”郑风祺没好气地说,“对了,那本仙侠的你看一眼,还在立项,选角消息我也是今天才拿到的,挺不错,你不是顶爱看玄幻小说?” “……不要把爱好当工作,祺姐,这句话你听过吗。”余栀默了默,说。 “哪来那么多坏毛病。”郑风祺笑骂了一句,知道余栀这是应了,她又提醒了一句:“你哥打算投资这个,栀栀,你要想演肯定比王导这个舒服很多。” “啊……好肮脏的内幕。”余栀叹道。 “你可以直接把这句话复述给小余总,”郑风祺不理她,“你先休息着,过几天赶《淡扫娥眉》的通告,据说有大腕来客串,说不定跟你有对手戏。栀栀,别不当回事啊。” 《淡扫娥眉》?余栀想了会,才记起来是今天应下的那部古装戏,她回了个“哦”,挂掉电话又躺了回去。果然工作可以让人忘掉一切问题,她不记得的梦这些年来不知几何,有趣的她会试着回忆回忆,剩下那些老生常谈早让她没了兴趣,被同一种情绪折磨数年,她感觉自己那几根神经早长了茧子,连气闷也只闪过一瞬。容易悲哀、容易快乐,她这样审视着自己畅通无阻的导管。 实际上余栀知道那个梦是什么。 能猜出来不是吗?她搬出那个家属院多少年了,那鬼影仍在她心里住着,就在角落里,隔一条狭窄的廊子,一点不客气,把她关好的房室摇得哗啦响。余栀烦透了。 母亲只当她生了病,用个时髦的词叫神经衰弱。余栀高叁那段时间母亲成宿给她熬中药,有没有用不知道,她看书上的公式时倒更困了。母亲要她攒着口气,给她讲诸多大道理,她也听了,也做了,这一年平稳地滑了过去。六百叁十一分,恰好卡在母亲希望她报的大学的分数线上,母亲要她复读,举的例子就是随舅舅搬去广东的表弟。她没作声,悄悄填了志愿,问父亲要了点钱,独自坐上了去B市的火车。 有时候余栀觉得自己该听母亲的话,真跟母亲在一块时她就把自己想说的全忘了;小宇如何如何,母亲叫得好亲密——她唯一的侄子——她真不如他吗?这份亲情把余栀这些年的恨意冲得七零八落,她还能干什么?恰如此刻,她不想闭上眼,接续那个在她脑子里千变万化不离本源的旧梦,而只有睁着眼逃避,才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Chapter9 这个工作其实不很轻松,余栀接戏少,但也难得歇上几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个紧急情况需要补拍或是别的什么。郑风祺让她休息,她倒没当真,宅在家里看古早肥皂片,偶尔下一趟楼拿外卖;寄住的青年早出晚归,跟她的作息恰好错开,余栀没见过他几次,有时候睡得晚能听见楼底下的关门声。一切都太自然了,自然得让她有点害怕,终于周五时郑风祺通知她要提前进组,余栀堵在心口的气才真正落到了实处。“来的是付潇。”郑风祺在电话那头说。 哦,是他。余栀想,她不怎么认识老一辈的演员,实际上她对这一代的明星也没那么熟悉,以前她没想过要走这么一条路,对这些被世人蔑称作“戏子”的男男女女总是怀着点轻蔑。但她认识这个人,很早之前就认得。 付潇出道晚,以歌手身份出的道,起点很高,肯吃苦,什么时候都是副好脾气的模样,据说早年唱过戏,眉目含情眼波流转,实在俊俏,理所当然地将最初那点势头一路烧撩到了上世纪大多数男男女女的心里,后来重心转向影视,拿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奖项,如今在圈子里地位很高,人却着实低调。 余栀认识他是从家里的相册里,父亲模仿正当红的付潇,抱着余栀在植物园的湖水边拍了张照片,抓拍的那一刻父亲头顶的墨镜被叁岁的余栀扒拉到了头顶,那时候奶奶也在,坐在旁边的栏杆上,欲起未起的姿态,对比起一旁肃然的剧照实在有些滑稽。余栀早没了关于这次出游的记忆,她第一次见这张照片时九岁,作文课上就写了进去,小学生常用的招数,具体情感倒真不见得有她写的那么真挚,老师却当了真,打电话给她母亲,第二天那本相册就没了踪影,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母亲或许恨着自己的父亲。 到后来余栀能上网时,她搜过付潇的相关消息,或许是种代偿心态,某段时间他是她对父亲的假想。余栀看过他所有的电影和电视剧,也真的见过他,那时候哥哥接她去B市过暑假,余栀去看了一场据说有付潇的晚会,有哥哥的关系,她在后台没受多少阻拦,瞎逛时运气很好地在场外某个偏僻的角落撞见过付潇。 他身边不远不近站着个年轻女人,余栀没敢走近,远远看着他们,阳光很烈,她什么也看不清,依稀听出来是在吵架。余栀很震惊,付潇演过那么多角色,几乎都是儒雅谦和的,即使是反派也那么斯文有礼,她从不知道他还会这么中气十足地高声吵嚷,那女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付潇声音低下去,走近女人,将她抱进了怀里,而女人很快挣开了。 这段争吵后来被消音曝光在了网络上,剪去了最后的拥抱,女人的面孔也被刻意遮住。付潇出来道歉,最后发布的公告以教导后辈告终,余栀震惊地翻检着底下的评论,清一色的调侃,偶尔夹杂进去几句对容貌的感叹。多令人羡慕啊,余栀想,大多数人仅有一层皮囊,而这些人却连带着角色那部分被层层包裹,对他们来说生命有太多次,甚至连体验方式也可供选择。而这也让她无比悲哀地认识到,原来她是那么地厌恶着自己的生活。 “很累可以在座椅旁靠一靠。” 一个声音在人声嘈杂里递到余栀耳边,她回过神,侧倚在美人榻上的付潇正低头啜饮一杯茶——实际上只是清水,“这时候镜头拍不到,所以没关系。”他温和地轻声补充道。 余栀恍恍惚惚地拍完了自己的戏份,站在摄影机后面继续看付潇接下来的镜头。他客串的是个闲散王爷,常年在外游历躲避朝堂纷争,很俗套的人设,在他的举手投足里却显得那么有说服力。 看付潇演戏是件很舒服的事,出场费极高,资历跟演技又摆在那里,不是重大失误基本不会被NG,行云流水般一条接过一条,这对工作人员也是件喜事,剧组的气氛都轻快了不少。 “当然不会一开始就这么顺利。”午间吃饭时余栀大着胆子坐到了付潇身旁,她听说过付潇的平易近人,却没想到对着一个无名群演他也可以笑得这么真诚,“唱歌算是曲线救国,在那之前我跑过很久的龙套。” “没有听说过呢。”余栀说,用她挺羞耻的那种声线,装成了个格外单纯好学的后辈。 “大器晚成总没有出道即巅峰好听。”付潇笑道。仔细看他笑起来时眼角有非常明显的细纹,皮肤保养得很好,但总不如年青时光洁;身条倒是仍旧修长挺拔,一袭青色袍衫被他随意披在肩上,几绺头发从绑好的发髻里泄到脸庞一侧,他往后拨了拨不让它们落到饭盒里……余栀不自觉想到一部分粉丝对他的爱称:玉郎。 他还想说什么,边上的助理把正在震动的手机递给他,付潇放下饭盒,朝余栀抱歉地点了点头,划到接听键,放到耳边认真听着。 余栀没想窥探这位算是她曾经偶像的人的隐私,余光却无意间扫到了付潇的屏保,像素不是很高,一张老照片,仿佛是对母女的合照。 “是我太太。”付潇把手机递回去,看余栀有些坐立不安,主动搭腔道。 “……” “纾珩没告诉你?”反而是付潇哑然了,“不必这么局促,近期就会公开。” 余栀觉得自己一定听漏了很多话,不然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她甚至没察觉出付潇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只是追问道: “付老师跟……是?” “我是她父亲。”付潇说。 骗人的吧。余栀想,对着这张不论什么时候都真诚微笑着的面孔她实在问不出这句话,很久违地,她感受到一点难言的愤恨。 “为什么现在说出来?” “总不能瞒一辈子,”他对路过的副导打了声招呼,转头说。 余栀没空在意现在是否是交浅言深,她连刻意装出的后辈姿态也忘记了,此刻她只是个粉丝,站在当年的舞台下质问着台上的付潇。 “为什么不可以?”她尽量平静地说,“将谎言完成也是你的责任不是吗?现在再说不会太晚吗?” 付潇愣了愣,没预料到她的咄咄逼人,但仍好脾气地笑了笑,说:“你批评得很对,是不该撒谎,所以……我准备退圈了。” 付潇出道二十多年,很多不喜欢他的人诟病他活得太像个“明星”而不是个纯粹的演员,这不指他沽名钓誉,而是说他不论什么时候都仿佛在端着,客气、谦逊、得体,演戏之外的时间似乎都在遵守舞台上的规章秩序,言辞妥帖克制,从不表露多余的情绪。余栀突然意识到那句话实际上是他回望数十年演艺生涯时叹出的一口气,他的温和是不是演戏已经不重要了——如果一个角色的周期长达二十年,谁又真的能说他不是付潇? “太任性了吧……付老师。”余栀哽了哽,说。 “老夫聊发少年狂嘛。”付潇朝她眨了眨眼。 “……喂喂?”余栀顶熟悉的那个声音,滋滋的电流声,她没想到这架隔壁剧组作为背景板的台式电话还能打出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她们第一次在电话上交谈。 “是谁?”那声音温和地追问着,跟她父亲相似的声音,搅得余栀心烦意乱的声音。 “……可以做爱吗。”余栀突然说。 那边没说话,等着余栀继续似地。余栀完全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她就那么昏头昏脑说着,语无伦次地。 “我喝了杯热可可……付老师请了整个剧组——我忘了你也是付老师——你父亲……嗯……好贵一杯,我第一次喝这个,还不错,你尝过吗?还是说你不爱甜的?……我喜欢黑巧,不过只是超市的便宜巧克力,你估计从来没吃过……呃……抱歉。” 电话那头静静听着,余栀用食指绞着电话线,她在脑子里踉踉跄跄找着话题,不对……不对……哪个都不对,“这次我会挑一张露脸的删掉。”她说完就后悔了。 “好吗?”余栀轻轻叫了声“姐姐”,“陪我消耗掉这杯巧克力的热量。” “可以。” 她听见付纾珩说。 Chapter10 “第叁次。” 余栀想,拿出手机关掉所有软件的提示音,然后按响了这座远离市区的叁层洋楼的门铃。 开门的声音许久之后才姗姗来迟,余栀低着头逗弄门前栽的月季,一抬头就看见只穿了件浴袍的付纾珩,腰带松松垮垮在左边系了个潦草的蝴蝶结,她的视线顺衣襟的弧度挪上去,一对线条流畅的锁骨在冷冽的寒风里安安静静伏着。 ——她舔舐过,在上面留下过牙印的一双锁骨。 余栀手一抖,把手上那朵月季花瓣全揪散了,她看着散落一地的花瓣,刚才那点绮思也全被打乱了,“……我不是故意的。” “进来吧,不用换鞋。” 付纾珩斜倚在门框上,环着手臂,右手食指往下点了点,风把余栀宽松的裤管灌满了。“不冷吗?”余栀从没见过的神态,不同于从前几次付纾珩展露给她的温和,她没上妆,双目懒散地微微半阖着,视线就从那吝啬展露的半扇里朝余栀瞥来,甚至还带着一星半点儿的水汽,余栀微微一窒,几乎把那打量当作眼前女人抛来的流转秋波。 “还好,习惯了。”她讷讷地说。这是真话,余栀在最冷的二月也这么穿,薄薄一层,很轻便,反正她不怎么出去。 “B市天寒,还是得多添几件。”付纾珩温温笑道,转身时袍角在余栀腿上缠过一遭才重新垂回主人身侧,余栀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她们已靠得这么近,方才她几乎一抬头就能吻到对方的锁骨。付纾珩惯常是长直发,为新戏烫成了波浪状,比余栀上次见时更蓬松些,半干的发尾侧堆在肩头,走动间又滑到付纾珩身后,将她白玉般的脖颈掩住了。 余栀嗅到缕若有似无的淡香,像幼时母亲偶尔别在她胸前的黄桷兰。她洗了澡,连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余栀想,一瞬间她想到很多东西。她关上门,条件反射般将门把往上拧时才意识到不必,多余的动作让她的理直气壮里多了点窘迫,余栀知道付纾珩已停住了脚步,两道柔和的目光拂在她身上——她真不理解他们父女,难道面对谁他们都这么温和?她很快自问自答地想:对的。 “不过来么?”付纾珩问,手搭在沙发上,问得自然又疑惑,甚至带着点近乎家常的坦然,最不该出现在她们之间的坦然。余栀从听到付潇那句“纾珩没告诉你?”时就在疑惑这个。电话里她想问什么,又觉得还是不问的好,问出口就完了,于是那话就压在她喉头,见到付纾珩时被她咽回了胸口。“姐姐,”余栀说,付纾珩微笑着回应她。 天气预报里写今晚有大风,余栀见识过B市的风,改头换面后的另一种凶残。余栀在那微笑里渐渐矮下去,她应该早就掩上门了呀,她想那风怎么现在就刮起来了,从这房子的每一处罅隙里汇到她背后毒辣地刮着,余栀被风吹着跌到付纾珩身前,她看见付纾珩两片淡红的唇一张一合,她问,就在这做吗?帮我把头发吹干好吗? Chapter11 余栀记不清自己怎么点了头,她站在沙发后面,手里捧着把付纾珩的头发,吹风机噪声并不大,愈发显出她跟她两个活物间的寂静,她忽然有点怀念从前家里那台便宜货。余栀不怎么用吹风机,洗完头发基本都是自然晾干——她嫌麻烦。高中洗头时要五点起,十分钟之内将头发漂过两遍,五点二十准时去上早自习,冬天一踏出宿舍头发就结了冰,硬邦邦的一缕缕,她跟朋友互相调侃着,算是个苦中作乐的笑谈。她不怎么熟练地摆弄着付纾珩的头发,嗡鸣声钻进脑袋里挑拨她绷紧的神经,付纾珩轻轻嘶了一声,按住了余栀拢住她头发的那只手,袖管随动作滑到手肘。余栀顿了顿,把吹风机关掉了。 “可以了。”付纾珩说。余栀放下吹风机,手上仍绕着几根微卷的发,她意识到自己扯痛了她,却没什么抱歉的情绪,弯腰从背后笼住付纾珩,隔着层发吻上了付纾珩的脸颊。奇特的触感,明明方才才被热风吹过几遍,却绸缎似的又凉又滑,无数根头发在余栀唇上窸窸窣窣动着,挠得她心里发痒。 她这时候才真的想做了。 余栀把手从付纾珩袖口里探进去,贴着,轻轻抚摸着。胸腔涌动着一股异样的情绪,她不合时宜地想到童年的某个晚上,跟父母睡同一张大床,她躺在中央,一道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徒劳地贴贴这个摸摸那个,仿佛肌肤相贴就能沟通两具孕育了共同血脉的躯体,将两边拉拨地更近一些。 付纾珩的手顺余栀赤裸的颈子慢慢滑到她的脸上,指尖蜿蜒的印迹像条细而灵活的蛇。余栀更凶狠地亲吻她,另一只手伸进付纾珩的胸口,握住了她的左乳。她闭着眼看不见自己的手怎样在付纾珩胸前作乱,手指传到神经中枢的触感倒是清楚极了,较之她那么贫瘠的一对乳房,情动时的柔软也似乎含着某种紧绷,浅而小的薄晕,最敏感的一粒还没完全挺立,跟乳肉完全不相干的另一种柔软。她用指甲掐弄正中分泌乳汁的小孔——不,余栀想,这是对生来就跟哺乳无关的乳。 “姐姐,你是不是硬啦?”她附在付纾珩耳边轻轻问道,故意把温热的气息吹进付纾珩的耳道里,几次下来她知道付纾珩的耳朵最为敏感。她太想在性上获得主导权,对上付纾珩的不为所动时就显得有点做作和急躁。付纾珩没理她的挑衅,将余栀落在她颊边的侧刘海抿回耳后,说:“过来吧,一直站着不累吗?” 余栀哽了哽,往后回撤了一步,她口吻体贴——太没必要的体贴!像是往她头上兜头浇了盆冷水,余栀为自己不伦不类的调情满面通红,她庆幸自己站在付纾珩身后,不必让她看见自己的浑身窘迫。看吧,她做自己时永远这么狼狈,连最初被她定义成寻欢作乐的这场招惹也被对方轻易看穿了,她小付纾珩六岁,她把她当成什么?一个孩子来唬弄吗? 然而余栀还是僵硬地走了过去。 付纾珩似乎抬头朝她笑了笑,然后解开了身上的浴袍,香槟色的宽大绸衣堆在付纾珩腰间,里面未着丝缕。 她美极了,余栀自暴自弃地想。她从没像这一刻一般恍然大悟似地痛恨着自己,不愿意原谅,坏又坏得那么不彻底,在愤怒和扭曲里独自挣扎好多年,某一方面的心智在她刚进入青春期就定格了。可是谁要管这个?她的好弟弟?连生养她的母亲也不必为此负责,他凭什么?余栀总自虐般想这个,她恶毒的诅咒毫无用处,原来只有她没走出去,连威胁别人的手段和做派甚至都是跟着他学的。 余栀慢吞吞把身上的所有衣物剥下去,这个过程里她甚至感觉到一点扒皮剔骨的痛意,付纾珩的注视几乎把她烧穿了。 终于,她赤裸地站在付纾珩身前,余栀跪在沙发上低头亲吻付纾珩的唇,婴儿时期之后的二十年里她从不曾跟什么人如此亲密地肌肤相依,没有一丝阻隔。付纾珩沿着她的脊背轻轻抚摸着,这不含丝毫秽亵意味的爱抚让她想到幼年母亲哄她入睡时的轻拍,她想她真是贱骨头,在付纾珩施舍的触碰里,她居然缓解了持续数十年的对于肌肤的焦渴。 Chapter12 Chapter12 “疼吗?”那东西顶进她体内时付纾珩低声问她,这是她们第一次这么着做爱。余栀躺在付纾珩身下,咬住付纾珩的一截发尾,挑衅似地扯了扯,付纾珩微妙地一顿,低头衔住余栀的耳垂,用牙尖轻轻磨了磨。 “放松点,上次不是进去得挺容易?”付纾珩说,她没什么想法,但余栀把这件事看得那么大张旗鼓,一心觉得这是逼迫,倒显得她比余栀浪荡许多。 余栀伸出手臂环住付纾珩的颈子,杏眼里蓄着汪生理性的泪,被付纾珩吻去了,那种公事公办的温和让她浑身颤栗。余栀有过的性经历实际上都不怎么舒服,这是指插入,爱抚给她带来的快感远超性交本身,而她又偏偏不爱女人。付纾珩的阴茎完全进去了,她伏在余栀身体上试探地做了个抽插的动作,余栀为这个生涩的起伏陡然生出很多很多怜爱,她抚摸了一下付纾珩的发,洗发液的清香从一开始就兜了余栀一头一脸。余栀自己的头发发质并不好,又粗又硬,还天生带着点蜷曲,高二寒假母亲押着她去理发店烫直了,她从没被驯服过的头发从那一天再没了自主性,早晨梳头时她将梳子一梳到底,微微怅惘地,她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庸人自扰。”母亲对她的感慨嗤之以鼻。 她这点怜爱很快就被付纾珩熟练后的运筹帷幄打散了,余栀想是不是长着那根东西的都对这件事天赋异禀,付纾珩动得并不快,不做多余的举动,仿佛在做爱上也要多留几分体面,脸上春色不显,眼神依旧清明。起伏时两人腰腹间或紧紧相贴,余栀躺着仍耸立的一对雪乳不断被付纾珩的乳珠刮磨着,余栀满面红潮,看得暗恨,咬牙将付纾珩推开,伸手捻了捻付纾珩胸前半硬的红珠,“好痛,让我在上面。” 付纾珩经验有限,只是凭着常识,她迟疑道:“坐着不会埋得更深?” “不用你管。”余栀翻身把她箍在怀里,看着付纾珩脸上还没散尽的那点愣怔,忽然笑了笑,捧着乳房递到付纾珩唇边,又半跪在付纾珩的腰腹两侧,在她凝脂般的肌肤上轻轻蹭磨着自己黏滑的性器,到底找回点往常面对她时唱念做打的一腔矫揉作态,“姐姐尝尝这个好不好?” “余栀!” 余栀清脆地“哎”了一声,顺势将乳上红缨递了进去,她望着付纾珩愠怒着又没法子的一张脸,底下蹭磨着的肉粒却是愈发酸胀,忽而下体情潮涌动,黏腻的液体从她痉挛的甬道里溢出来,沿着付纾珩的腰侧滑到沙发上,汇成了晶亮的一小滩。余栀窘迫地退了退,她刚刚塞进付纾珩嘴中的一小枚亦是弹了出来,发出“啵”的一声。 付纾珩真没经历过方才这般不讲究的挑逗,她那物什还挺立着,余栀往后退时臀缝恰好抵住了,她与她下体上此刻都浇满了余栀泄出的黏液,倒成了十足的润滑剂。 “余栀?”明明是这种时刻,付纾珩却感到一点好笑,她将余栀推倒在靠背上,垂下眼细细打量着这具如此合她心意的女体,“我当是什么老虎,原来是只画上的猫。”她用指尖掐揉着余栀右边那团乳上的红果,却只将那物什浅浅停在港口厮磨。底下那身牛乳似的皮肉迅速染上一层绯红,余栀不满地哼了一声,她不知道听在付纾珩耳中那是近乎赤裸的嘤咛。付纾珩惊奇地看了看她,顺势卸力入了进去。 借着余栀上次高潮的余韵,这次入得很顺畅,余栀平日从不用插入式的器具,前两次跟付纾珩做爱也只是浅尝辄止,这次被人钉在身下,体内嵌着对方完全勃起的阴茎,并不长,粗得也有限,却令她久违地生出点不安来。她把呻吟埋在喉咙里,在付纾珩耳边笑:“姐姐,原来是欲求不满么?” 付纾珩只不作声,一浅一深地在余栀两股间捣弄着,她平生几次的狼狈都落在了这件事上,忍到此时发作已是十二分的教养,偏偏身底下的少女仍旧不依不饶要逞回口舌上的强:“可惜姐姐这根长得可怜,怕是没多少女人喜欢。” “是么,”付纾珩倒也不怒,食指从余栀脖颈间缓缓滑下去,指尖抵着这身软绵皮肉,经过肿胀通红的珠果时感觉到身下人微微一抖,她俯身在余栀耳边,手指已落到两人的交合处,找到两片贝肉间那一颗,不轻不重地拧了拧。 “你才学渊博,跟我解释解释,这里流出来的都是什么?” Chapter13 余栀接过跑腿小哥递来的打火机,当着他的面打了个好评。她走回去,没靠近休息区,靠在棵行道树上点了根烟。 她挺久没见付纾珩了。从上次做爱之后。 脑子里乱七八糟,烟雾在气管逛过一个循环后从嘴里呼出去,她吐烟圈不好看,浑身太紧绷,夹起香烟的姿势也不够随意。“像个小孩。”女人说,一手持烟另一只手在酒杯上打转,光被四面墙压得很暗,吧台上方悬着顶装饰吊灯,玻璃烧出花窗的纹路,里面淡黄的光射出去就成了红的绿的紫的蓝的……都暗极了。她想她大概是醉了。 “别逗她。”她哥哥余瑧弯腰看玻璃板下压的菜单,那姿势像在女人耳边低低叹了口气。她突然有点烦躁,幼年在楼上做作业,听见楼下佳佳的声音溶在一大片没变声的尖利嗓门里时的烦躁。 余栀把手里那杯无酒精的橙色饮料倒完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醉,脑袋里有锥子在磨,趴在吧台上,头顶花窗似的灯罩摇晃着,直射光激得她的双眼微微眯起,烟雾氤氲,她看见余瑧跟女人接了个缠绵悱恻的吻。 她冷笑一声。 …… 余栀呼出一口烟,她感觉自己把胸腔似乎也吐了出去,回神时她意识到自己在笑,咧开嘴的一个大笑,无声地。 付纾珩看过来了。 她不动声色将左手背到身后,借着剧本遮掩在树上按灭了抽到末尾的烟头。她在心里跟这棵树道歉。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付纾珩知道自己抽烟,想到这她有点懊恼,她没想到付纾珩会接这么一部家长里短的民国片,而且——余栀在众人簇拥的付纾珩身上转了一圈,脑后别无装饰的一个发髻,深青的袄墨黑的下裙,神情沉寂。一丝不苟,余栀在心里咀嚼这个词,浑身都一丝不苟的付纾珩,抓不出错处的一个孀妇。 “想男人的婊子,”这句台词在她口里破开,里面原来盛着一句咬牙切齿的叹息。恶毒小姑子,余栀忽然想到郑风祺对这个角色斩钉截铁的判词;是的,她想,脑子里浮现的却是付纾珩俯到她耳边那副模样。一个用错恶毒的小姑子。余栀合上剧本。 她想到那个晚上,又或者是个黄昏,才过去两个星期,她觉得分明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正好是死前走马灯里才能出现的半轮月亮。她累极了,趴在付纾珩胸前一片唇上还粘着付纾珩的一坟椒乳,横在窗外几棵树的枝枝杈杈戳进她眼里,仿佛到那天她才意识到冬天到了枝条全赤裸在风里,那赤裸中陡然升起轮朦朦胧胧的杏子黄的月,她愣一愣才看清那是别人家点了灯,太阳穴两端鼠窜过一线冷冰冰的明悟。脑子里闪过“餮足”这个词,她第一次读到它时就没明白过,这情感太陌生了,所有能使她体验这个的都偶然或注定似地戛然而止,因此她得到的便是那代表着中断的黑洞,月亮上的黑影不是嫦娥翩翩起舞是她啮咬付纾珩的耳廓,交迭的两具人形,往黑洞里深深跌落、跌落了。 副导演叫她过去,她想一想记起来这场戏她留洋归来第一次拜见自己的孀嫂,余栀有点遗憾自己出场时付纾珩已去了孝。披麻戴孝的孀嫂。她放下剧本走入众人的围裹里,站得近了她才看见付纾珩耳边簪了朵白花,为这部戏瘦出的颧骨在光底下显得很高。仍是美的,她跟心里那个声音窃窃私语。她不知道付纾珩扮的孀嫂正垂目望她,等她叁拜父母后来给这个望门寡的节妇敬茶。余栀直起身子走过去,步子迈得很开朗。一步,两步,付纾珩看见双绣了两只蓝蝴蝶的鞋面停在她的视线里,小姑子回国后换上了旧朝的鞋履。这孀嫂想到灯下刺绣时刺破的食指,哦,滴落在蝶翅上的血被她盖的很好,一丝痕迹也看不到。 “请您喝茶。”那姑娘说。清脆娇柔的嗓音,上座的婆母跟大嫂交换几句无声的赞许。她伸手去接,然而那姑娘手一斜,一只青瓷的叁才碗就在两只蝶前碎了,郁青的茶汤把灰砖染得一地墨黑,几瓣瓷片在地上躺着,雪白的胎,很润,她想那该是盅好茶。她有点遗憾。 “嫂嫂,”那姑娘叫她,话里藏了大剌剌的笑,“真不好意思。” 她这才看向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圈住她粉腻腻颈子的一条珠链,那珍珠也是粉腻腻的,显得那枚尖下颌伶仃得出奇。“没关系,”她说,一壁将被溅了水的裙摆收回去,“不过叁妹妹你叫错了。这有那么多嫂嫂,得说清楚些,你叫的是哪一个?” Chapter14 付纾珩抛出了一句在很多人眼中这女孩必须接住的挑衅。 余栀微微惊讶地望住她,这个她初次见到的女人,将范围划得更小一些是她亡兄遗落人世的妻子。家族意义中她们本该有种天然的亲密——毕竟那是她嫡亲的兄长,一母同胞,甚至一胎双生,她留洋的费用来自这位兄长,当她兄长死后,当然又落到了这位孀嫂身上。 众人眼里她是该跟面前的女人道谢的。 然而余栀只是蜻蜓点水般将眼波从她身上略了过去,她轻轻朝上座端庄的老妇点了点头,那枚尖巧的下颌就在付纾珩眼中飞快地一闪,然后就迅疾地隐没在了这间塞满了人的正堂里。纾珩无动于衷地意识到四围那一圈隐晦的怜悯时,才同时领悟到,方才的少女已经跟她那目光一般轻巧地离去了。 一个沾带点情色意味的故事往往能供口舌嚼用得更久,所谓的深墙幽宅也隔绝不掉声音的存在,与她定下婚约的男人的名姓尚未在她脑海里留下什么印记,另一个代称已在耳畔淌得滚瓜烂熟——那家的叁姑娘——一定是这么个抑扬顿挫的声调,含混不清地在那些闷热的暑日中被一张张口脂斑驳的嘴唇传递着。 绣房阁楼上虚虚挂着一把铜锁,窗子不能开得太多,一条缝隙也就足够了,她坐在那一线风偷溜进来的风口为自己绣嫁妆——手里拈一根细长的绣花针,面前一面雪白的绣绷,不为绣什么东西,只是做个样子,“也是好的。”——母亲说。紧接着是那些陌生的熟悉的似草丛中虫豖嗡嗡作响的声音,随着溽热的暑气一并灌进了她的耳朵,她于是知道自己是“难得的好命”,而那家的姑娘又是如何骇人地辜负了这副难得的运气;“……胸前还敞着口,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看见过……”“……孙姑娘?不晓得,干了这种丑事还能活着……”意味深长的停顿后面紧缀着一声含义更丰富的“啧啧”,“……被胞兄亲自送到留洋的大船上去了,也不害臊,见了人照样没事人似地打招呼,人倒是漂亮,还真是天生的狐媚子。”“唉唷,”仿佛怕被人听见,这是句渐渐鬼祟了的感叹,断断续续的,“这哥哥就是太疼妹子了。” 她就这么听着、听着,从夏天到秋天,中秋前夕是个好日子,她在那天被喜娘搀上了花轿。摇摇晃晃是一叶扁舟,乘着那喜庆的乐声一路滑去了她此后另一座深宅大院的居所。泛舟湖上,她仅在古画里惊鸿一瞥的景象,可此时胸腔里为何也胀胀地盈满了那图画上丝线似的水雾?风停了,那摇晃也止住了,一只手掀开轿帘虚虚握上她纤瘦的手腕,隔着那片凉滑的血红她望见一种昏暗的亮,她作为新娘要迈过去的光亮。她打了个趔趄,被那只手稳稳扶住了。 那只手牵着她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握着喜秤给她的双目挑进了一片柔和的光。还没习惯黑暗就得适应光明,但那光明来得太仓促太短暂,她只好轻轻地、不合礼数地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晚没有看见那人的面孔,此后他留存在自己心中的相貌才会是那么雪白空茫的一小片。“歇吧。”她只听见这么短促而又毋庸置疑的一句,紧接着就是那阵尖锐的、斧凿般的痛楚,她随着这股疼痛在一片她臆想中的海域里起伏、震颤、摇晃,呻吟,口中吐出的声浪迎合进海潮。她意识到自己正在疼痛的波动里融化。完全融化前首先迎来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她正是在那停顿里捕捉到了那双冷津津的眼睛,快感、犹疑、以及倒映出的一张狼藉而扭曲的自己,“你……”。她环上去替他补全了剩下的半句。 一股激流鞭打了她的躯体,她半仰起头,跟着那道审视在喜烛的摇曳里望住横陈于喜被上的光裸下体,一注涓细的血正在她腿间蜿蜒着,像节饮饱了血的水蛭,蠕动着的暗红。 她为这联想心里一惊,然后就看见从此做了她丈夫的男人抓住一截中衣在她腿上胡乱擦了擦,一种笃定促使她仰倒了下去。烧到尽头的喜烛爆出一簇烛花,她听着外头渐渐热闹了,有丫头进来给她擦洗,她没好意思请她们给她清理身体内部,于是那种陌生而奇异的感觉就留在了那,所有人都退出帐子时她突然很想知道那感觉究竟是什么,躲在被子下的手便也着魔似的往下游去了,那男人就在此时走了进来,他解衣上床,然后揽住了她。 经过一整天的忙碌,终于完成那层蜕变并躺进此刻的万籁俱静中时,她反而体悟到一种极大的惶然与不安,那不安催促着她开口向身侧与她肌肤相亲的男人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她几乎是对他一无所知的。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这无知的不妥,但等她真正收拾好浮涌在心头的责难前,一句连她自己也没思虑过的话已从口中脱出了: “您的妹妹……闺名叫什么?” 秋海棠(1) 雨后乍晴,山阶上积水未干,宋叁踩着水一路淅淅沥沥往山腰爬。夏天的雨下得黏黏糊糊,即使过了也留不下多少清爽,她出了一身汗,脸上特意央大嫂抹的脂粉也花了大半。正是山木葱郁的时候,雨水把枝条濯得净极了,蝉鸣嚷闹着把绿意往她眼里铺,深深浅浅,下一刻那翠色就要随水珠滴下似的。 宋叁拨开挡路的两蓬繁枝,眼前便现出一幢宝殿的轮廓,佛音袅袅,牵住她的却不是这个。她正要折路往一侧的偏殿走去,几瀑藤枝下传来细细一声“阿宋”,那穿了一袭俏丽蓝衫的姑娘看见她转头时往里躲了躲,见宋叁只笑吟吟立着望她,便缓步走了过来。 “别看了。”孙碧殊偏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她在外面等得太久,额上密密出了一层细汗,被太阳光一照散出珠光似的色泽。她生的白,又骨肉匀停身姿袅娜,一对柳叶眉似蹙非蹙并不显出恼怒,反而有种西子捧心的娇柔可爱。宋叁已习惯了她的口不对心,凑近抚了抚碧殊水蓝的绸衣,笑:“好新鲜的颜色,以前没见你穿过。”被碧殊实实在在瞪了一眼:“除夕那件穿在里头的夹袄难道不是这个色?”她哑口,只好涎着脸向她撒娇告饶。 碧姝这才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瞥见她的脸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壁笑一壁用帕子给她净脸,却怎么也擦不掉。宋叁作佯怒状,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向后殿,笑道,“我晓得孙小姐嫌弃我不修边角,罢罢,今年菩萨怕是得看上一出佳偶变怨侣的戏码。”孙碧姝啐了一声,自己掌不住又笑了:“好坏的嘴!也不怕菩萨绞了你的舌头。” 她便停住,狡黠地笑了笑,把头靠在碧姝肩上,往碧姝耳朵里吹气,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孙碧姝细瓷般的脸庞上浮起丝丝红晕,这次大概是真怒了,压着嗓子叫了声:“宋瑛!”草丛里扑簌簌惊出来一只麻雀,留下啾啾几声鸣啼;适时拂过一阵风,吹得她们神清气明,宋瑛捏一捏碧殊的手,说好啦,不闹你了,好不容易得空出来一会,我们先去把事情办了。孙碧殊静了静,抬眼望她,说,阿宋,这样真的好吗? 宋瑛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碧殊的手,仿佛藉此能向她传递勇气似的。她们沿小路继续往后殿走,最后停在一只浑身积垢的硕大功德箱前,宋瑛开口问她:“阿殊,你想好了吗?”孙碧殊顿了一下,要回答时发现宋瑛眼里盈盈的,牙齿几乎把下唇咬出一条血线;她突然记起来过完立秋宋瑛也才十六岁,而她上个月刚过了十七的生辰。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彼此都是顽稚孩童,宋瑛主意大,从小跟她哥哥一道在学堂里念书,她哥哥结了业回去承继家产,她还在学堂里先生的手板下讨生活。浓黑的发绞到齐肩,宋瑛偷偷用烧热的铁丝烫成弯弯的一缕缕,衬得那张脸庞有种很生动的俏皮。她撺掇着碧殊跟她一块把头发散开烫成画报里的模样,碧殊私下艳羡了很久,但最后还是欠缺那么一点勇气。 那是她们尚不通人事的时候,二人的交游里带着一种极为纯粹的渴盼。宋瑛刚出生时比同胞兄长稚弱不少,家里人给她取了个乳名,叫“小莲”,期望她能像水莲一般生机勃勃,在人世扎根出无数茁壮的藕实。童年被家人领着互通名姓时,她们都想到“接天莲叶无穷碧”一句,彼此都认为这是种难得的缘分。其实那时候还小,哪里知道缘分一词的珍重,而真正懂得其含义时,反而又嫌它太重了。 “阿殊……”宋瑛又叫一声,尾音颤颤的,很怕她拒绝似的。其实她哪里会拒绝她? 孙碧殊在心里低低叹了一声,不知为什么很想落泪,她反握住宋瑛的手——那无名指上因握笔而生的薄茧硌在她手心里,令她罕有地生出一种澎湃的快意,仿佛携手一直这么走下去就真的能抵达宋瑛口中自由而光明的彼岸,而堆营在心底的不安、郁躁、怀疑仍旧存在,但至少现在,在这一刻,那些都不重要了。 “当然。”她轻声说。 秋海棠(2) 宋瑛松一口气,将碧殊的手送到唇边贴了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刀,绕到功德箱后蹲下,用刀背把隔板撬开一条小缝。她凑近端详了半晌,抬头冲碧殊展眉一笑,刀背格住木板,拈了两根手指进去掏了掏,果然摸到牛皮纸信封的轮廓;到这时她反而小心翼翼了,轻轻拽出来一个小角,拇指并食指捻了捻,才放心地拿了出来。 “是这些,”她撕开信封清点了一下,把里头的东西亮给碧殊看,“阿殊你点点看,如今近在咫尺,倒好像白日发梦。”孙碧殊晓得她在安自己的心,往信封里瞟一眼,笑着拧了她一把,“我见识少,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公文,如今叁姑娘不嫌我累赘,只盼着到了西洋我一头雾水时,仍是宋小姐你替我掌眼呢。” “哪里的话。”宋瑛把信封妥帖收进怀中,心里很享受碧殊这种七拐八拐的依赖,二人只觉大事已定,说话都比之前轻便许多,宋瑛把手放在碧殊肩上轻轻摩挲了几下——她比碧殊生得低一些,如此做派也不显得滑稽,时不时的散漫态度倒显得碧殊矮她叁分,“你阿娘还管你管得那般着紧么?”她说,声音里不自觉掺上旁的意味,碧殊听得霞飞两靥,话出口时便多了几分绵软:“母亲让我黄昏前回去……”话还未尽,尾音便被宋瑛的唇吻了进去。 一个小沙弥背一捆柴火从山那边上来,瞥见这一出悄悄换了路走。 这庙偏得很,只有看不出年龄的老住持领着叁四个还没烫戒疤的小沙弥住在偏殿,后院辟了块田供着几人自给自足。平日几乎不见香火客,日常功课便是除去田间便是清理那座还算辉煌的宝殿。宋瑛跟介绍她来这的王仪卿感概过此处的清贫,但她其实很羡慕。 宋瑛第一次来时就付足了香火钱,老和尚从此便对她的行动闭全了眼。她对佛法并不感兴趣,碧殊家中却是诚笃的教徒,最开始她只是要找个由头同碧殊见面,后来是真喜欢上过来了。这太安静了,简直像个远避红尘的世外桃源。 “阿宋,”碧殊从她怀里挣出来,“我们回吧。”宋瑛“嗯”了一声,知道她不愿意在这种地方亲热,不全因为信仰,她想她大概是怕人看见。 每当这种时候宋瑛都有点泄气,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毫无顾忌,可那是碧殊啊,她们认识太久了,久到与她亲近已经成了宋瑛习以为常的事,她们没在一块时宋瑛就常常不规矩地牵着碧殊的手把玩,碧殊性子好,怒到极点也是默默的,也好哄极了,那时候她把宋瑛当妹妹看,对宋瑛的撒娇从来没有法子。或许宋瑛就是这样被包容得过了头,如今才连一丁点的推拒都难以忍受。 “孙姐姐,”宋瑛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她在碧殊这的坦然已经理所应当得成了习惯;第一次起出走的念头时她没问过碧殊的意见,去问碧殊“你愿不愿同我一块走”时她已经求了王仪卿帮忙置办那两份文件。王仪卿去美国前曾问她如果孙碧殊不愿意怎么办,她愣一愣,从没想过这种可能似的,脱口便是:“不会。”王仪卿便叹了口气,她没别的话好说了。 王仪卿没把材料直接交给宋瑛,本来是来得及的,但到最后她犹豫了。王仪卿见过孙碧殊,那是个很柔韧的女人,在这种语境下这并不是个褒义词,那个她们即将离开的陈旧机器中,除了一双从没裹过的脚,孙碧殊几乎卡得严丝合缝。 “祝你好运。”王仪卿在甲板上对宋瑛喊出了最后一句话,而后汽笛声响了,人群中那个极力蹦起冲她挥手的人影渐渐缩成一道墨痕。她没说“你们”。 “孙姐姐……”宋瑛又叫一声,“我好想你,今天可以吗?” 前一句是真的,后一句却掺了试探。她一壁觉得对碧殊不起,一壁痛恨自己不知哪里来的不安感。 后来尘埃落定,她已在大洋彼岸与王仪卿相会,她们常约见在咖啡馆中一道赶课业,也只有见到旧人宋瑛会放任自己想起身前事。心头偶尔一刺,仿佛被黄蜂尾针一蛰,倏然而过的刺痛。初时难以忍受,渐渐倒也好了。是习惯了,也少了频率。 很难说她是不是后悔,那一晚由等待衍生出的怨恨却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也正是这怨恨使她猛然警醒,意识到自己如此凉薄且懦弱,如今连怀念她都要套一层似是而非的壳膜。宋瑛始终不肯承认是自己错了。 她宁愿在脑海把记忆一遍遍摩挲出毛边,也不敢剜出流脓的疮疤叩问自己——如果她没有多问这一句,她们是否就真的可以瞒天过海,在淘金潮已过的旧金山,如几张白纸黑字所标示的那样,开启真正属于她们的崭新生活? 那对她来说实在太痛了。 秋海棠(3) 微含一点恶意的,余栀偶尔会找付纾珩对剧本,那些不必出现在成片中的桥段,剧本的延伸,深墙中许多个阳光模糊的午后。 无需显露得太分明,由执导者调度光影完成的暧昧,某种意义上王导是个天才,踩着审核的高压线也能跳出活色生香的舞蹈。 玩得一手虚虚实实,影影幢幢。 但毕竟仍旧戴着镣铐。 余栀最终拿到的剧本中一眼望去能看到太多取舍,而经由种种线索溯源成一位姓孙名碧殊的小姐,凌乱的蒙太奇。 她不在乎戏份,只是很好奇,那些被删节的高潮。 大人们总把两个稚幼孩童的亲密视作平常,十四岁之前宋瑛经常去孙碧殊家里做客,与她共拥一枕抵足而眠,熟悉她自己的身体之前她已看熟了与她朝夕相处的另一具。常常是丫头在床上铺上两条衾盖,孙碧殊在外面,而她躺在内侧。宋瑛从来都不那么规矩,灯盏熄灭以后她就掀开碧殊的那一角,滚进去,贴进碧殊怀里。 温热的,只穿一条绫裤和亵衣,稍稍落下她半步,走在时间的前面,更纤瘦、更早开始成熟的躯体。 而情欲在这接触里,似乎是无师自通的。 但只在心头堵住,也无处倾泻。 十四岁之后呢? 碧殊挪进绣楼去了。 宋瑛在碧殊身上领会到“待字闺中”的真正含义,一道楼梯隔绝上下两个世界,楼上的人下不来,门外的人没法进去。那是她从未踏足的属于碧殊的私密所在。她在碧殊家中第一次被引去小厅等待,“她在干什么?”“绣嫁妆。”婉言谢绝这次探访的是孙家二哥的新妇,她从前见过的一位小姐,此时已高高篦起妇人头,露出鲜洁的颈项,曲线蜿蜒进层迭的发髻。 日光自井字窗外漏进来,在孙家二嫂身上投下暧昧不清的光影,杯盏在黄梨木上磕出沉闷的响声,宋瑛恍然点头,晓得这是委婉的送客,临走前她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端庄的妇人,忆起旧时同坐桌前几人分食一碟豌豆糕的光景,心头怅惘,仿佛连多年后的碧殊也一并预先望见。 她已经开始想象碧殊尚无着落的夫婿,与碧殊共同分享那绣楼成果的男性形象,碧殊一针一线的落脚处。刚开始学女红时手上戳出的创口,一口吴侬软语试图咀嚼透彻的唐诗宋词,柔软的皮肤,鲜润的红口银牙,羊奶滋养出的十指纤纤……原来都要有这么一个未知而笃定的落脚处。 宋瑛扬起微笑与刚踏进门的孙家大哥道别,听见他客气的问候,“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她心头恍恍地想,顺着他的目光转头回望,隐在院落深处那楼阁露出的檐角,回神应答时却发现那担忧是冲着她的,她眼神太好,一闪便望见映在他眼里的自己,脸上带着多么苦涩的笑。 火烧火燎,那幽静沉默,刻毒的火焰。 懵懂的薄雾影影绰绰,豁然亮起一道闪电,前路便显得太亮了。她望而却步,却终于开了情窍。 那是她对碧殊提过的最后一个请求。 宋瑛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潜入了碧殊的绣楼,她真是疯了。掩上门,转过四面“人闲桂花落”的屏风,碧殊披着那件绣到尾声的龙凤对襟大袖衫,里面只着一件素纱单衣,隐隐透出兜肚的轮廓;她倚在小塌上,正拿着把剪子挑烛花,“来啦,”碧殊没有回头,轻轻说。 只遗憾那一晚没有酒。 往后很多年那个晚上都在她脑海中重演,一点细节翻来覆去。是什么时候惊动了深眠的院落?或许最开始那小丫头敲门时她们就该停下。碧殊蒙着一层水雾的眼睛,宋瑛低头舐吻她的泪,却没把那点忧愁一道吻去,是的,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的忧愁,烛光摇曳里莹莹地覆在她身上,像十七的月光,已圆满过了,一点点被蚕食的始端。 男性体重在木制楼梯上轧出钝钝的响动,攘攘的,数不清的脚步声。情事作罢,她枕在碧殊乳上,那朱红的衣衫流水般从榻上迤逦下去,她们都倦了。 宋瑛没有抬头,也就错过了碧殊脸庞上混杂着残余情欲的痛苦,以及某种挣扎过后听天由命的麻木,她已预知了她与她的情人剩下的命运,而她天真的少年爱人仍怀着逃离的雀跃伏在她身上,泌有一层薄薄汗水的皮肉紧紧相偎,隐隐的秽亵感。 爱是无法清洁的。情至深处便想贴近,最好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虽然只是徒劳。情动时泌出体液,汗水、眼泪、最深处痉挛而溢的情潮。最接近牲畜般本能的一部分,姣好却扭曲的面孔,宋瑛爱甚她那一瞬的扭曲。 假作龙凤花烛的白蜡火光摇动,受惊似地最后爆出一团烛花,但终于还是灭了。 碧殊睇着那缕细而飘摇的白烟,正是晴朗的十五夜,摒弃烛火后满月的清辉盈然于室,像一层薄霜。 门扇蓦地洞开了。 一扇屏风外,是她哥哥的目光。如看一团僵死的白肉。 番外春山空 碧殊是瘦极,腰掐如柳,两团胸乳却涨涨地将柿子红的肚兜顶出两道香艳的弧度,上面绣了枝欹斜的梅,洋洋洒洒用更深的红线缀点着鲜红的梅苞。 伸到左胸才开了第一朵,红花黄蕊,欲开半掩,宋瑛不急着解开碧殊的衣衫,从身后拥住她,自下摆将手探进去,绕到前襟虚虚握一握,在碧殊耳边低声笑道:“阿殊,平日不觉得衣衫已经太小?”倏地收紧,从下缘满掌包上去。 一手脂腻香滑,狭暗薄衫里两粒红珠已在指骨夹揉下渐渐胀起,两手阖不住,竟欲脱掌而跳。 碧殊只细细地喘,仰颈在宋瑛肩上,从颈子上浮起一抹薄红直到耳下,挂着只红宝石坠子的耳垂鲜红欲滴。 宋瑛又怜又爱,张口便将颊侧那粒耳垂含进齿间,用银牙磨,用红舌挑,穿过皮肉的银钩戳刺着她柔软的唇舌,那小小一枚红宝在她齿间刮搔,冷冷的金属被宋瑛含吐得滚烫,垂回碧殊颈间时尚连着涎水,烫得她一片酥麻。 碧殊偏头吻宋瑛的颈子。都出了薄薄一层细汗,风一晃便显出寒意,更抱紧些。其实哪里有风? 终于忍不住将碧殊按在小桌上吻,一壁小心将烛台挪去窗边,收回手时烛火一跳,指节灼得好痛,却残留一抹火热,便解开绫裤小心探入幽径,要让碧殊也尝尝这热度才好。 “姐姐……也疼疼我,”断断续续,低头在碧殊的唇啄,倒像没长全绒羽的幼鸟;来不及解开衣带,宋瑛握着碧殊的手裹住自己的胸乳,碧殊粉面上水汪汪浸着一抹嫣红,手指软绵无力,隔靴搔的痒落不到实处,那火焰便燃得更烈些,宋瑛顾不得多加抚慰,只探得水淋淋两扇贝肉滑腻如脂膏,指骨挤入又被排出,直到她按上那粒勃发嫣肿的蒂珠。 “啊……!”刺激太甚,碧殊掌不住扬出低低一声媚叫。 宋瑛听得喜欢,用犬牙扯着碧殊的唇珠轻轻厮磨,“好阿殊……多给我听听……”手指拨弦般挑弄底下红珠,吻至深处用舌将碧殊的勾出,两排糯米齿间袒出红艳艳一截舌尖,她吮咂几下才放过。“真是条小狗。”碧姝咬了口她的下巴,不很连贯地笑了。 “那也只在阿姝这做……”宋瑛温存地低头下去,隔着那朵红梅含住碧姝的乳尖,用舌头轻轻蹭了几下,刺绣的针口收得整齐,较之柔软轻薄的锦绸又不知多了几分粗糙,一枚红珊遭不住,澹泞间玉软璎酥。碧殊只觉被一缕青丝悬在颈上,在她颈窝里无风自晃,勾出一丝蚀骨融肤似的痒,她被那痒意缠得春液涌涨,偏偏宋瑛在身下只就着湿漉水痕,在一粒肉珠上轻勾慢捻抹复挑,情欲吊在半空,激得碧殊口里娇吟不住,一手却还听话地揉弄着宋瑛的右乳。 宋瑛衣鬓俱散,只恨自己只得十根手指,她收手解开自己腰侧的绦带,覆在碧殊手上将她引至了那拥雪成峰朱红一点处。 连指尖都挂着淋漓香汗,碧殊玲珑无骨的手被她拢在掌心,十指绞缠作一块,那乳生得娇美,半掌便含住,如陷酥脂似的嫩滑。乳尖被指骨一蹭飞快弹起,她对自己的欲望不甚感兴趣,只是一时流连把玩这红酥手的触感,只是皮与肉的纠缠,倒比身下与唇舌间更难解难分。 仍是意犹未尽,便抬手上去,覆在碧殊颈后,挑开了这遮覆满园春光的半片兜肚。 碧殊衣衫大敞,一片红绸被宋瑛解到乳下,此时倒真成了那“抱腹”,因是半斜身子在小桌上,两团碎雪堆作的乳峰将落未落,往那红绸上微微坠着,圆饱鼓胀,中间挤拥出一道幽美的沟壑,宋瑛低叹一声,精神一泄,竟深深埋了进去。 恰此时一个小丫头起夜时听见动静,趿拉着鞋履过来敲门,“小姐,您睡了吗?” 她们都静了静。 晚夏的风里掺着缕浅极而素淡的丹桂香气,幽幽的,仿佛冷掉的桂花甜糕,宋瑛不嗜甜,却被这气息勾起了食欲,她叼住碧殊的乳缘无声地吸咂,碧殊嘶地一声,已不能遮掩,便顺势回了一句,“无事,你去睡罢。” 宋瑛竖耳听着那鞋履声渐渐远了,心中得意,从下缘一点点吮吻上峰顶,像吃一块浇了桂花蜜的糖糕,边吮边咂边咬,罔顾自小熟记于胸的仪礼,直吃得那顶点一枚红果嫣然盈亮,乳上布满红痕。碧殊不敢再出声,口齿间却不能自主地淌溢出嘤咛,倒好似低低的呜咽。 说不尽的孟浪娇媚。 宋瑛自己倒先泄了,股间湿腻,她动手将自己与碧殊的下裳褪到大腿处,两口湿淋淋的雌穴便缠绵地吻到了一处,她重重吸了一口碧殊的乳,碧殊猛地往后仰了下去,后背贴上桌面,左手却按住宋瑛的头颅,伸进了那蜷曲的青丝深处。 “好阿殊,轻些,“她吐出乳珠,用两片唇夹裹,含混不清地笑着。身下唇肉酥红股胀,渐渐磨开了对方同样湿软滚烫的两片肉瓣,竟像四片展开贴吻的蚌肉。 宋瑛往下一沉,两粒蒂珠忽地蹭刮到一块,仿佛是乘着傍晚温和的水浪,她在碧殊身上缓缓蹭动着,碧殊只失神地望着她,一双眼眸里朦朦胧胧。她揉捏着碧殊的乳,又低头将那微微张开一条细缝的唇舌吞含进了口中。 趁着身下那淫靡的咕滋声,她探出中指伸进了早已翕张吐露的幽径。里面层层迭迭,软肉酥涌,好似推拒,又还似温柔的吸吮。 碧殊一颤,扬起身子拥住了宋瑛。一瓢春水霎时淋漓下去,浇湿了底下已揉成一团的朱红衣衫。 宋瑛将她抱起,坐拥在怀里,轻轻地,为她褪去了这典丽繁复的袍袖。 “阿殊,你是我的妻了。” 她呢喃着,在碧殊脸上落下一个个细密的啄吻。 碧殊被她挑弄得意乱情迷,听见这句,一愣,一点酸楚那吻中密密衍进她的心口。她牵着宋瑛的手覆在胸口,缓缓“嗯”了一声。 秋海棠(4) 被连夜通知了此等噩耗,宋父又惊又怒,拖着病体亲自去孙府提押这不肖女。门外接引的是孙家长子,仍旧是平日微微含笑叫他“世伯”的模样,出口时话锋如刀,含沙射影骂得宋父脸盘胀红,气与愧一齐涌上喉头,未走几步就狠嗽了几声,抬手时指间分明挂连着几丝暗红的黏血,他心里一惊,一股猝然生出的悲切搅得他恼怒愈甚,见到宋瑛,看她衣衫虽整,却眼饧骨软,几股情绪交织到一块,激得他气血上涌,抬脚便把宋瑛踹倒在地,宋瑛瑟缩了一下,也并没反抗。 那孙大哥冷眼旁观着这老翰林教女,等宋父踹过几脚,抬棍欲打时才使眼色让一个心腹小厮上去拉开,他道:“世伯也不必作此情态,既已东窗事发,两府便只得合力压下这丑事,人言可畏,别损了两个女孩的清誉才好。世伯还是快快带着宋姑娘家去罢。” 宋父听他话中有话,语含机锋,像是已拿住了自家的把柄,那报信的小厮讲得模糊,此时又在孙府,他不便详问宋瑛,只得先忍下气来,向这晚辈俯小,领着宋瑛回家去了。 “想我宋家也算显贵,书香传家百载,怎么就纵出了这么一个不知廉耻颠倒伦常的女孩!” 宋父拨开上前搀扶他的长随,狠狠用拐杖捣了几下地上铺的青砖,宋瑛跪得笔直,一径梗着脖子不肯认错,又说不出甚么话反驳,便只用力盯着面前的牌位,直盯得双眼浮上雾气,视线里空空洞洞,一片模糊。 宋父看她冥顽不化,持杖要打上去,又习惯性地心疼这老来女,便只敲在了她脚跟旁的石砖上,几番动作下来已是老泪纵横,他拂袖屏退下人,诘问道:“莲莲,我不问别人,我只问你,你跟那孙姑娘是何时发生的牵扯?是她引诱的你么!” 宋瑛听见父亲叫自己的乳名,心里一痛,眼前闪过碧殊苍白惨淡的眉眼,终于滚滚落下泪来,“爹,我和她是两情相悦。” 积年隐瞒,今朝事发,却终于能够将这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感情说出口,宋瑛心里竟是一松,抬眼却看见父亲瞠目结舌, “荒唐!”他骂道,“你难道不知她已许过了人家?” 宋父是被她气得失了神智,一时也顾不得计较什么假凤虚凰,单宋瑛漏夜在那孙府的闺房里与孙家小姐淫合一条就像一记闷棍敲在他后脑上。 宋瑛母亲是他年轻时的爱妾,生下这对双胎后早早就去了,他尤其珍爱这个庶出的幼女,怜她幼年失恃,不免多了几分骄纵,而宋瑛虽自幼养在内宅嫡母膝下,在这纵容里却依着天性长成了半个小子。 近些年宋父身体抱恙,缠绵病榻,一应事务都移交给了几个成年的儿子。兄长们有晓得她行事的,隔一层肚皮,也懒得管教她;她生性孤僻,胞兄与她也并不十分亲近,因此宋瑛在宋家除了宋父,竟活得个孤家寡人。 而人们惯常是不惮于落井下石的。 “老爷,”有仆从敲门道,“小姐屋里搜检出了些东西,不能不与您看看。” 宋瑛一震,顾不得擦干泪痕,脱口道:“不要!爹!” 宋父惊疑地瞥了她一眼。 那仆从只当宋父默认了,打开门,递去了一迭纸张。 宋父犹疑地接过,翻检两下,心中刚平复的怒火再次翻涌上来,“好啊!我养的好女儿,竟要弃国弃家,同旁人淫奔!”他不再看下去,将手中的东西猛然掼到了宋瑛脸上。 “鲜廉寡耻,忘情负义,”他切齿道,厌恨地嘶嘶叹气,想到早死托孤的世交挚友,又心中愧悔,大悲大怒下气力将尽,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一瞬间像苍老了数十岁。“我竟不知他日黄泉路上,还有甚么颜面……” “爹!”宋瑛看着飘摇而下的两张船票,痛苦地叫了一声。 ————————— 阅读时如果不太喜欢宋瑛,那也没错,她就是这样极度自我,冷心冷肺逃避责任的人,这则故事开头就说了原剧本中宋瑛不算什么正面角色。“一个恶毒小姑子”。 秋海棠(5) 秋意渐深时事态才真正平息,不过是用一重事体去压下另一个。 宋瑛兄长娶亲,而她是注定无法出现的人,毕竟在众人眼里她已远渡重洋,那原因即使都心照不宣,面上却还得道一声恭喜。 宋瑛若还有闲心,定会嘴角一撇,牙缝里嗤出一声笑:没劲透了。 两扇铜门深锁,门前一株老桂树下摆了一排细瘦的菊花,茎叶长得丰茂,顶上结着软而细滑的琼苞,浅青的萼拥簇出中间依稀一点薄淡的鹅黄,落过一场夜雨,凑近细看倒也有些“砌花含露叁两枝”的意思。 几个半大丫头坐在台阶上嗑葵花籽,新采的几个硕大花盘,也不用炒,直接掰成几块抱在膝盖上,喀喀嚓嚓,一地的黑沫子。这处角落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她们在这守着,一开始还乐得清闲,渐渐就生了满肚子怨气。 “……是叁小姐罢?” 许多话题最后都拐到这么一句上,往往就接着一句犹犹疑疑的应和,“是罢……”收尾那一声便显得笃定极了:“应该是的。” 是不能被上头听见的怪话,因此声音都细细的,在牙齿切割葵花籽时也被一并切碎了。磕完拿扫帚扫到簸箕里倒掉,就又有了一天的心平气和,仿佛是:看,做着主子,也还不是被锁在屋门里?这么一想,连一旁堆得杂乱的瘦菊都多了点懵懂的漂亮——是漂亮,再多的也说不出了。 实际上对这花还有种幸灾乐祸的同情。老太爷还能拄着拐杖在庭院里走的时候,哪个不是一天叁趟地侍弄,生怕撵不上中秋夜里这老学究惯常的饮酒赏菊;太爷一倒就完了,被人像她们似的打发在这,按太爷之前的话说就是天生地养,餐风饮露。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了,前院里热热闹闹,她们也得了赏钱,说是给太爷冲喜,提前把叁奶奶迎进来。也是奇怪,叁爷跟叁小姐前后脚出生,脾气却天差地别,少爷脸生得极俊俏,见人常是未语先笑,这亲切是春雨,人人有份,连最底下的小丫头也能沾带几分。没人不喜欢他,除了怪里怪气的叁小姐。论长相叁小姐就差一点,像在娘胎里被叁爷抢去了大半的钟秀,剩下的也是有的,跟叁爷一比就嫌少了;她性情又太古怪,见到太爷还好些,大部分时间都顶着张孤孤凄凄的面孔,一对温秀的杏子眼落到她脸上都显得太僵冷,令人避之不及。 更何况又多了那么一桩丑事,一个会轻薄女人的女人!传开时哪个接触过她的丫鬟妇人不暗暗打个寒颤,把短短一瞬的错眼在心里又翻又拣,最后吐出一口“幸好幸好“的气;没见过她的也多了个警醒,心里闪过叁小姐倒比见着叁少爷时表现得更端庄些许。 因此把更多的怜爱倾注到叁少爷身上——为胞妹兜底的男人——即使对那妹妹本人厌恶得咬牙切齿,但不妨碍因这定语本身产生的许多幻想。在他即将迎娶新妇的热闹里人们忙碌得空前真切,对一个月后要嫁给这么一个毓秀男子的姑娘,好奇是真的,妒忌也是。 知道内情的人同时也关注着这座小院,一天、两天……大半个月过了,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惋惜,里面只有日复一日送去的饭食发生过变化,别的一切甚至有种近乎空茫的死寂;仿佛是她真认了命,又像是暗流涌动,总有一天会击碎那堵住缺口的礁石。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逼近,宋瑛的确开始着急了。 她想见一见哥哥。 王仪卿曾赞她做文章有疏狂气,那是她们友谊的开端,宋瑛比谁都清楚这赞美究竟落到了何处,但她仍旧含笑领受了。她从另一个人身上窃来的风流。而困顿与不平被她绞尽脑汁掩去了,她在父亲的期望里长大,也正是沐浴了这期望,因此更明白掩盖本身有多么卑琐。 何况那伪装是那么不高明,几乎见过他跟她的所有人都会在心里立即分出个高低,似玉而非玉,仿佛她是他一个拙劣的模仿品。 恨他,恨他跟她同样微蜷的发,颈项上一颗小痣,稚而钝的眼睛,恨他眼中跟她一粒阴翳都仿佛。学堂里留洋归来的老师给他们讲镜像体,昏昏欲睡,那譬喻如此清楚地楔入耳道,Glycidaldehyde,一个手掌上伸出四根指头,镜面两侧结构相同而构型相反的两个,L、D,左和右。在课桌下颠来复去将左手覆上右手。恨他跟她如此相仿。 她不肯承认这是嫉妒。 只有父亲看穿了这一点,将她放在身边管教,她常常想如果这是偏爱,她也愿意自欺欺人,可一见到他面对兄长时眼中流露的欣赏就全完了,他给他取名叫子珏,是真正符合他全部期望的玲珑美玉!她从没有那么刻毒地嫉妒过。 但她不肯承认。 据说他收拾了她在孙家惹下的烂摊子。这种时候她又想到他了,急着找到他问清楚。她是从不怀疑这同胞兄长对自己的爱的,多么怪异!她恨他,又确信他不会不爱她。 连父亲都比不过。宋瑛从不盲目地相信血缘,但在他身前时总不能平静,像是同居一隅的胞胎时期她就习惯了这种单方面的恶毒,而他全都好脾气地生受了。不是打发小猫小狗似的不在意,仿佛是太在乎了,连逆来顺受也甘之如饴。她从来看不懂他。 她父亲对着他们“唉!唉!”地叹气,“你究竟看不惯他什么?”宋父对自己的小女儿百思不得其解,转头又去找儿子,要他别这么无底线的退让。宋父是存着私心,怕自己百年后小儿子没了耐心,女儿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宋子珏眼里闪了闪,抬头说,爹,您放心。 宋父被这两人文风不动的架势气了个倒卯,从此撒手不再操心在他们之间调停。他是个通达可爱的小老头,做过前朝的官,大厦倾颓后也没推拒新朝的邀请,他守的是自己的节,那点并不陈腐的文人意气。宋瑛渴望从父亲身上习得的就是这个,却总不能够;她父亲是个好师长,但作为一个总在心里抱怨自己拥有的太少还不自知的人,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牢牢攥着自己有过的每一点东西。她不知道自己是注定抓不住流沙的。 秋海棠(6) 宋瑛在那重门扇后等了很久,没有人来看她,仿佛那件事已在那一夜虎头蛇尾的审判里结束了。所有一切都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某种东西,传言因它的戛然而止才能有无限延伸的可能性,追根究底的结果——包括她本人——是最不必要存在的。 那她现在算什么?被遗忘在一团喜气洋洋的热闹里,有点类似红楼梦里那节蹩脚的续作。宋瑛很快为这想象笑了一下。她这一次寂寞得过头了,连自己都开始讥讽,可很快她又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那蹩脚里活着,否则这么费劲是凭什么? 门外老嗑瓜子的丫头中的一个最终同意了她的收买。 她打定主意要好好求他,除此之外她别无出路,宋瑛坐立不安地在院子里走着,秋雨还没停,一阵一阵地下,把溽热的空气也一遍一遍洗凉了。卧室窗子前种着几丛芭蕉,毫无顾忌地长到了半人高,身姿肥硕,浓艳的翠色在边缘处裂开好多条,每一条里都藏着暗淡衰退的落叶似的藤黄。她心里莫名有点焦灼;这就是她跟他不一样的地方,她喜爱植物,但前路未卜时她眼里映出的是另一种光景。 宋瑛盯着宋子珏从雨帘里走进来,他身上罕见的散漫跟闲适让她震了震。看吧,她又忍不住了,心里浮出一片片酸楚的泡沫;那运筹帷幄太熟悉了,几十天前她也这么春风得意,把她跟他的宿怨都给忘了。 他没理她,先走到桌子前翻了翻她写的几页大字——“数点秋声侵短梦,檐下芭蕉雨”,“关了段时间,字倒是进益了。”他冲她微微笑了笑。他甚至还摆着兄长的架子! 她让自己在听他训话时尽可能笑得乖巧些,这二十几日的苦功没有白费,她要讨他欢心用几张大字也就够了,得来的太轻贱,因此从来不怎么在意。 “哥哥,”她打断他,满意地看见他愣了愣,便立即补上去:“我想去一趟码头,你帮帮我,好吗?”她想她再没有这么柔顺过了。 “什么?”宋子珏的眉头皱起来,跟她如此相似又优于她的一张面孔。 “我得去跟……她说清楚。”她把即将脱口的“碧殊”二字咽回去,“我们说好了。” “你不是知道了?我不记得我那次复述的话有什么遗漏。”他脸上的神情像是看见了某种极荒诞的东西,“莲莲,你见过的人太少了,不知道人心有多么诡谲险恶。” “她还能怎么说?”宋瑛掐了下自己的手背,“连我都妥协了,她还能说什么?” 宋子珏沉默地看着她。 “哥,我怕她去了但找不到我。” “你觉得她还会赴约?” “为什么不?”她对宋子珏说,实际上在心里已经认命了。 宋子珏在她肩上摩挲了一下。简直见鬼的温存,宋瑛忍住没挪开,心里起了一片麻酥酥的小疙瘩。那时候她急着避开,很久后才迟缓地意识到一点留恋,却已经被她急急掐断了。 “好吧,”他说,“我不让人跟着你,但你必须回来。” 她张了张口,第一次为心里那点习惯性的不以为然感到了难堪。如果他不是个男人,她想,即便是亲姐姐,她也一定会爱上她的。 毫无悬念地,她在码头孤零零站了一宿,碧殊、碧殊,她默默念着,把两张作废的船票撕碎了。 宋瑛把一张新的掖到胸口时反复确认了上面的日期,王仪卿实在是个很好的朋友,连变故也替她一并想齐了。得了她一枚玉钗的丫头一定不知道她替她买的一打糕点间接促进了她的逃亡,没有那数字的暗示,她怎么拿到一张标注如此正确的船票?那陌生的、递给她这张船票的中间人,她衷心祝愿他在这大洋上的旅途一帆风顺。 “哥哥,祝你新婚快乐。” 临走前她匆匆写了这张纸条,压在父亲的枕头下。对他,她的措辞从来都不古典,要刻意与他区分开似的。宋瑛愧疚地望着薄衾下那具苍老瑟缩的人形,那双睿智温和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很久,每一次睡眠都像永别,而她也只敢在这时候告诉他——“爹,我走了。”她蹲在床边轻声说。 用一重混乱去掩过另一个——她从上件事情里学到的,倒没想破坏这庆礼,那句留言她说得不能更真心;唯一的期望是他们发现得更晚一点。别搅乱了这热闹,她在心里向各路神佛许愿,她想他们说得没错,那的确是个幸运的姑娘,她没得到过的快乐,有人能享受到也挺不错。 宋瑛觉得自己从没这么善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