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春山》 第1章 [穿越重生] 《再往春山》作者:羡桃【完结】 文案: 太师府嫡女穆滟斐琼花玉貌,姿容绝代,与当朝太子萧逸琅缔结婚约。二人鸿案相庄,太子视其为珠宝。 然一朝突变,太师府满门获罪,昔日和如琴瑟的帝后一夜之间变作仇敌。 曾名动于京的穆皇后也因一己私利,拢权臣,涉朝政,成一朝妖后。最终,以一杯毒酒了结此生。 她发誓,若有来生,再不入朝堂,再不涉党争,再不踏入这宫墙半步。 重来一世,原本的穆家三**一朝回到十年前,变成清河县中一位富商的庶女。 她索性留在这里,打打算盘,吃吃果子,顺带等她这个身份的病弱丈夫死了,当个寡妇,逍遥一生。 只是,她等着等着,忽然发现她好像嫁错人了。 而在她梦中,那个戍守边疆,光明磊落的少年,听闻她的死讯,起兵谋反,闯入皇陵。 从此一身清骨尽毁,仍旧执迷不悟。 高亮∶ 1.男女主有马甲,文案不便过多剧透 2.男主无重生,有记忆线,且是倒叙记忆线 3.历史架空,勿考究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重生 日常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青绵;穆滟斐 ┃ 配角:顾长澧;萧钰峙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温润正直将军vs洗心革面皇后 立意: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第1章 嘉元三年,除夕夜,大雪。 白色鹅毛彻卷浓夜,混杂着声声呼嚎,于碧瓦之上洒下一层白霜。 穆滟斐身穿一席素衣,不戴珠钗,满头的乌发散至身后,端坐于木椅之上。 她已在这儿,关了十日。 彼时的上林京城,绵延红墙围拢的富贵皇城内,烛火通亮,笙歌阵阵。 “今年除夕夜下了雪,来年必定有个好收成。陛下,尽管可以放心了。” 椒房殿,身穿凤袍,头戴凤钗的女子妆容华贵,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依偎在男子怀中,仰起头,下巴微颔,静观他看她时宠溺的眼神。眼底不禁生出几分得意,又藏着几分娇羞,一边抬起长臂,伸向果盘,随意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喂向男子,一边娇声软语,轻笑着:“明儿陛下陪臣妾赏雪罢。” 身处一侧伺候的掌事太监周恕宁神色微敛,不动声色退出去。走至偏殿时,抬手招呼人,很快,手脚麻利的小太监走上前:“干爹,陛下先前吩咐的,儿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天冷,风一吹,叫人不自觉发颤。 周恕宁将手合拢,往衣袖揣进去。思衬片刻,他扭转头,看向小太监端着的漆盘上,摆放的银色酒杯。耳边尽是椒房殿内的欢声笑语。 小太监瞧着周恕宁朝他瞥来,端着漆盘的手不自觉轻颤,引得银色酒杯之中清澈的酒水漾起波澜。意识到自己出错,小太监的手用力握紧漆盘,明明是寒雪漫天飞舞的夜,竟让他额间出了汗。 “走吧。” 周恕宁收回视线,一脚踩进雪里。小太监长呼出一口气,连忙跟上去。 掌灯太监走在前面,而他只得跟在周恕宁身后,三人一道从富丽堂皇的椒房殿往西走。 比起热闹,明亮,温暖的椒房殿,西边这座月明殿,冷清,漆黑,冰冷。 听闻先帝有一妃子,曾因犯错被发至月明殿。那妃子在院中种下一株杏树,没几年,这株杏树便长得茂盛,浓密,每年春天都会开满杏花。 如今,他抬头看。 不见树上杏花,只见满枝白雪。 周宁恕走进月明殿,推开眼前凋零腐朽的木门,随即,一汪月光卷着风雪泻进这座漆黑冰冷的宫殿。 听见“吱呀”声,穆滟斐原本低垂的眼睛抬起,微黯的眼底多了几分明亮。 瞧见周恕宁,她越过他,看向小太监手端漆盘上的银色酒杯,嘴角不自觉勾起。 “你们来了。” 周恕宁从进来这宫殿,眼神便落在穆滟斐周身。 原本该是形容枯槁的女人只是清瘦,不曾失去她该有的神气。那双曾被帝王夸赞,勾人心魂的漂亮眸子,底下已有了淡青色的印迹。 她已不是当初才入宫的小皇后。 不过片刻,周恕宁将自己的视线收回,垂下眼眸:“奴才奉陛下之命,前来送娘娘一程。” 他不亲自来吗? 穆滟斐听罢,眼睫轻轻颤了一下,随后又摇摇头,不忍笑起来。她扶着两侧扶手,用力站起来,望向窗外的风雪,远远看过去,似乎还能看见椒房殿的灯火。 - 穆太师有女名滟斐,名动京城,于金钗之年,得圣上赐婚,予太子。 继圣上驾崩,太子登基。 萧逸琅为君,穆滟斐为后。 群臣进谏,选秀女,拓后宫。他将谏言尽数驳回,扬言后宫之中只尊皇后。 因此,无人不知,皇后于陛下而言,如掌上宝,眼中珠。 世事难料,他登基不过两年,穆太师被革职下狱,穆府上下其余人等皆连获罪。 同年腊月初九,萧逸琅自宫外带回一女子,请穆滟斐退位让贤。 至此,风云变幻。贤后作妖后,声名狼藉。 她搅弄风云,离间君臣,致使朝堂出现两派之争。 第2章 直到,朝堂之中传出一秘辛。 乃皇后穆滟斐并非太师之女。 太师位高权重,自持过高。奈何得圣上赐婚的穆三小姐病重。 她消香玉陨后,穆太师为保穆家与皇家的婚事,便找了一个与幼女相似的女子顶替。 而这相似之人便是当今皇后。 秘辛一出,朝中原本的太师一派不再为她奔走,萧逸琅无后顾之忧,废了她的皇后之位。 移居月明殿时,萧逸琅问她知不知罪? 穆滟斐冷眼看他,此时的她已不在意萧逸琅这几年来对她的情谊有几分真,她只是疑问,为何有人能毫无破绽的装这么多年? 原本已如冰霜一般的眼底破出一记笑。 “本宫何罪之有?” 听她至此不知悔改,萧逸琅拂袖屏退宫人,一双大手上前,掐住穆滟斐,逼视她:“冒名顶替,祸乱朝堂,欺君罔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罪?” 说罢,他似是自嘲:“朕便知道,不该将你宠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搅弄风云的祸水!” 宠? 他倒真将她看成个蠢物,如此好蒙骗。 这些年,他假意对她宠爱与迁就,不过是为了整垮穆家。 想到此,她挺直脊背,坚毅的目光之中隐含泪光,她仰起头,逼着泪水退回去。嘴角勾起,脸上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笑。 萧逸琅掐着穆滟斐的手指用力,白皙的脖颈不过片刻便已微红。而那一张鹅蛋似的脸,初见时,还圆润娇憨,如今倒是多了些棱角。 她的桃花眼自有风情,眼尾上扬,眼底的精明却毫不掩饰,写在脸上。教了她许多次,却教不会,只让她如此自负,心似明月悬高。 “如今朝中竟还有人替你说话,说你确是穆太师之女,那些诋毁你身份的谣言都是张皇后为了扳倒你而散播的。” “可你应当比谁都清楚这究竟是不是诋毁。” “她十三岁殒命,穆家秘而不宣,将十四岁的你接到京城,许你荣华富贵。” “一个清河富商的卑贱庶女,摇身一变成了京中万人追捧的世家小姐,怕是你自己也忘了,你究竟是谁!” 他这句话似千斤顶一般压在她心头,穆滟斐从他的手掌中用力仰起头,姣好美艳的面颊因气息微弱憋的通红:“我从未忘记。” “找死!” 他松开手指,穆滟斐不借力,孤怜跌落。 - “陛下让奴才转告娘娘一句话,若您知错能改,陛下还愿再给您一次机会。” 那日,他留了她一条残命,如今倒派周恕宁来,带着小太监漆案上放着的鸩酒。 穆滟斐看向窗外干枯树枝上挂着的残雪,孤月照雪,倒觉得更冷了些。 她想着周恕宁话中的知错二字。 她一时有些恍惚。 十四岁那年,她嫡亲的祖母让她为妹妹替嫁,嫁给当地知州的病弱独子,她不愿意,便在新婚的前一日偷跑出府。 因害怕被人抓回去,她只能连夜离开清河。 逃婚时,她只带着两个婢女,主仆三人一路孤苦无依,险被盗匪欺害。而她的两个婢女忠心护主,死于非命。 当她以为自己也要死在半路时,她遇见了穆太师。 他救了她一命,亦让她改头换面。 后来,她代替已逝的穆滟斐,以她的身份嫁给萧逸琅,从太子妃之位,坐到皇后之位。 这些许岁月间,她为保全自身,不被他人发现真实身份,精于心计,呕心沥血。 可她错了吗,她当真错了吗? 她不过是想得嫁高门,荣华一生! 为何人心向上便是错? - 那日,萧逸琅同她说。 “如今,朕再给你一条路。” “不要与朕闹,朕恕你无罪。你还是穆滟斐,朕还会像过去一样,好好待你。” 他把她踩在脚下,要她为臣,要她为妾,要她跪在他脚下求宠,等她心底烛火升起,再用一场冷雨浇灭。 她似在巨网中挣扎,也似在漏室内避雨。 汲汲营营,不过虚空。 她终于明白,原来她想要的荣华富贵不过是旁人触手可及的东西。而她却为其深陷其中,满眼利益得失,连为自己做主都不能,从此沦作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想起这生荒唐,她不自控般,接连咳嗽起来,呕出一口血。 因利以至今日,他日茍且,何以偷生? 穆滟斐转身,拿起小太监捧着漆案上的鸩酒,仰头,清澈的酒水自她唇角滑落,她再将酒杯递还至小太监手上的漆案。 周恕宁看见,惊诧般瞪大双眸,一时愣住,看向穆滟斐,往日有关于皇后的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直到变幻成为如今这副残败景象。 他恍然发觉什么,随即,扑通一声跪在穆滟斐的脚底,顿时双眼通红。 “穆三小姐!” 往日她求,也不甘,恨世事不公,却是那样恣意张扬地,信手拈来。如今却决然赴死。 他终于明白他来时见到她眼中的明亮,原是她从这利益得失中彻底解脱了。 穆滟斐垂眸看向他,没曾想,如今她被废后,流言四起,他还会叫她一声穆三小姐。 就像是回到了她最初成为穆滟斐的时候。 可是,如果命运能重来一次,她不想再做穆三小姐。 第3章 她摇摇欲坠,腹部疼痛不止,随后蔓延至全身,她再也没有力气支撑,眼皮合上之际,似乎看见一道横冲直撞的身影。 她知道,这一闭上眼睛,她就死了。 第2章 清河六月,艳阳高照。 商贩摊,卖猪肉的大娘转过身,靠着摊位架,跟隔壁卖花伞的年轻娘子说,“前日里王哥喝醉了酒,把媳妇给打了,那媳妇气不过,竟把王哥儿从木楼上推了下去,好是心狠。” 那年轻娘子倒是个软性子,伸了伸脖子,事儿不落在她身上,脸上反倒显得害怕:“她不怕被休了吗?” “你瞧着看,等王哥醒了,他媳妇指定鞍前马后伺候,连连告饶,求他切莫休了她。” 年轻娘子问了句:“既如此,为何还要那气不过?” 话说到此处,清河第一富商,穆家的婆子前来采买,大娘瞧着生意来了,不再同年轻娘子说话。她打量这婆子,一身精布做的衣裳,头发簪起,光溜得没毛。她搓了搓手,掀开挡住虫蝇的白纱布,“这位妈妈要几斤?” “八斤。” 大娘应了声,翻手掀起肉来,大刀咣咣两下,把肉砍成片,一边儿,她打眼瞧:“听闻穆家四姑娘要嫁与知州府的公子了?” 这大娘话密,旁的人家,她三言两语便能将事儿打听来,穆家高门大户,他们寻常商贩比不上,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来采买的婆子,她忍不住问了问。 那采买婆子一听这话,嘴一瘪,大娘眼睛转了转,便说:“少见妈妈来,给您送二两。” 倒是会来事。 这一来一回,采买婆子张了张嘴:“主人家的事,我们怎能置喙?不过是听个闲话罢了。” “四姑娘前日当街冲撞了知州府公子的事,谁人不知,如今娘子还以为四姑娘能嫁给知州府的公子,做少夫人吗?” “你瞧我,前头刚听人说过,转头便忘了。倒让妈妈见笑了。” 说罢,采买婆子拿上采买物便要回府。离开摊位前,忽地想起什么来,脚步顿住,朝着旁边那位年轻娘子说了一句话:“你方才问那句话,我老婆子仗着年纪大,给你一句答复。为了争一口气!再不好,不过是如我老婆子一般入高门贵府混一口饭吃罢了。纵是孤身,为奴为婢,也好过在拳脚下当人家的夫人。” 那年轻娘子愣了一愣,只是婆子说完便走了。大娘哼笑了声,颇为不耻:“你且听一听便罢了,像她这般为奴为婢又有什么好?” 孟妈妈上街采买,无意间与那商贩说了几句话。临走时,她瞧见站在一旁的年轻娘子,看她年纪小,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回来时,厨房的老邓已经催促了:“你今儿怎么这么慢。” 孟妈妈说:“与人多说了几句,耽误时间。” 老邓没时间与她多说,连忙腾开一个位置:“快!将那肉剁了!” 孟妈妈没耽误事,撸起袖子来,便开干。 这边,热油泼进去,锅里溅起油花。 老邓说:“老爷出去忙生意,有三日未曾回来。自四姑娘冲撞了知州府的公子,夫人便食不下咽,厨房送过去的吃食,多数被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 “今日老爷回府,这不,夫人有了主心骨,便吩咐厨房多做了些菜。” 二人一言一呵,加上厨房其余人相帮,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菜准备齐全了。 前头有小厮跑进来报:“老爷回来了。” 老邓扭头吩咐厨房的其余人:“上菜!” 这头,清河第一富户的家主穆云富,还未吃上一口热菜,他的正氏娘子秦月音便哭天抹泪地朝他扑上来:“老爷,快管管四娘罢!这泼皮姑娘,竟不知天高地厚,在城中纵马,冲撞了知州府的公子!” 这知州大人多年来唯得一子,对其宝贝的紧。 再加上知州大人愿与穆家结亲一事,人尽皆知。事出之后,秦月音不敢耽搁,生怕伤了两家和气,便带人去知州府致歉。 谁知,袁家并未让他们进门,随口将人打发了。 这几日,穆云富不在家中,她自个儿拿不住主意,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当下,家中主君回来了,秦月音急着往穆云富眼前凑,脸上的急切是半点都不藏。 穆云富瞧她这模样,低头,拂了拂衣袖。 秦月音看他这作派,心里在冒火,可面上端的是一个当家主母的识大体和贤良淑德,她咬紧牙关,缓和声色∶“老爷,我知您素日勤于家业,但此时,还是四娘的事最为要紧。毕竟开罪知州大人,不是小事。” 穆云富冷声砸了她一声:“若袁家公子伤了,便叫四娘折一条腿去赔礼道歉!” 此话一出,秦月音俯下身子,眼一瞪。揪着帕子的手捏紧,一用力,眼底便挤出几滴泪来:“老爷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有四娘这一个女儿,您!您怎舍得让她折一条腿去,若是如此,我下半辈子也不活了!” 穆云富抬眼瞧,冷笑了声:“你也知道开罪袁知州不是小事,那怎得?纵得四娘不知天高地厚开罪袁知州时你不想此事是大事,如今我说要赔上四娘一条腿你倒心疼起来,分的清事情轻重缓急?” 秦月音愣了愣,装作没听懂他的话。 “老爷是要四娘的命,也要我的命!老爷你从来只疼惜三娘,何曾正眼瞧过四娘?如今四娘惹出祸端,我若不心疼她,谁又会疼她?” 第4章 穆云富听她不愿把事情挑明,将水混作一摊,不分是非,胡言乱语,只会哭哭啼啼,争风吃醋。脸上顿时生了怒意,“你个蠢妇,自作主张!白白赔上了我穆家女儿,便宜了那姓袁的!” 秦月音哭天抹泪,委屈不已∶“老爷,您平日里偏心罗姨娘母女便罢,可如今,您竟如此冤枉我们母女?” 秦月音这一闹,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可怜,可悲。 就这出戏,翠暖实实在在地在落云轩上演了一番。她声音拔尖,没两下又哭哭啼啼,柳澄看见,忍不住笑。凑巧,她的眸光看向卧于软榻,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女子。 近来,她没什么胃口,便睡了许久。夏日炎热,她卧在软榻上,不一会儿额角便出了汗,连同发丝沾连着。她手握一柄团扇,轻轻摇着,柳叶眉下一双桃花眼懒懒耷拉,鼻头圆润,嘴角缓缓勾,又时不时抬眼瞥一眼翠暖。 翠暖马不停蹄地赶来唱戏,无非就是知道她家三姑娘与四姑娘向来不合,从而讨她家三姑娘一个欢心。 可如今,依柳澄看,翠暖这马屁是拍错了! 四姑娘跋扈已非一日两日之事,她家三姑娘也不是吃素的。往日的穆三知道穆四闯了祸,自然露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马不停蹄地赶着前厅看笑话。 但自从上次,穆三与穆四在宅院中拌嘴打斗,以致穆三失足落了水。之后,她再醒来,没找穆四算账,反而息事宁人。性子也与从前大不相同。整日在穆二公子的书阁中读书,再也不与穆四争抢些什么了。 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翠暖心眼实在,看不出差别。但她柳澄心里却疑惑很久了。不过,穆三不会水,落水之后,她在卧榻上足足躺了半月有余才醒过来。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可不就不再想那些身外之物以及虚名了吗?这样一想,柳澄便明了许多。 说罢,翠暖瞧着穆三姑娘,挑着桃花眼问:“姑娘,您可要去老太太跟前为四姑娘讨个法子。” 明着说是讨个法子,暗着说不就是去老太太那儿告四姑娘一状?她们一味挑唆,只当这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又怎知秦月音在这其中的算计? 穆三想明白,面上却不动声色,找了个由头拒了,“我想去看看阿娘。” 翠暖疑惑地看向柳澄,柳澄递了一个眼色给她。随即说:“奴婢这就为姑娘梳洗打扮。” 柳澄找钗的功夫,翠暖跟上来:“我如今是越来越摸不准咱们姑娘的心思了。她从前不是最恨四姑娘压她一头?如今,四姑娘摔了跟头,不去添一把柴,岂不是可惜了。” “你别管那么多,照顾好咱们姑娘便是了。” 耳边时不时传来两个婢子的声音,穆三一边儿听,一边儿瞧着铜镜中女孩儿的脸,又无端想起方才做的前世之梦。 - 她临死之前,已与萧逸琅恩断义绝。原以为他会将她还至穆家,或恨她入骨,直接扔去乱葬岗。 谁知,他竟不顾文武百官的请旨,全了她最后的体面,留下一丝仁义,将她葬入皇陵。 “到底,是朕的结发妻子。她胡涂,朕不能再胡涂。” 文武百官闻言皆称:“皇上仁善,我等敬佩。” 穆滟斐化作一缕魂魄,走不出如同牢笼一般,困住她一生的皇宫。她站在承干殿前,听着他那一句“她胡涂,朕不能再胡涂”,再听着文武百官对他的朝贺,只余冷笑。 只不过,如今的她已不能再做什么。 只能眼睁睁看着。 萧逸琅从前后宫只有皇后一人的平衡被打破,他不断选秀,扩充后宫,既为了制衡朝政,也是真心多情。没多久,他那后宫便被一帮争风吃醋的女人搞得乌烟瘴气。 萧逸琅不愿管,任由她们闹。结果,他的嫡长子竟被他的宠妃谋害至死。 从那之后,后宫再无所出,原先的皇子接连夭折,活不过五岁。 就在萧逸琅为子嗣头疼之时,朝中局势也不安稳,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逐渐引得民间怨声载道。 还未到而立之年,萧逸琅的头发便已变得花白,像是一个垂暮老人。许是到了颓败之际的缘故,竟让日理万机的他又念起她,为她办了一场法事超度。 她看着眼前这一切,不免想,这便是他用尽心机得到权利及地位之后的下场吗? 随后,先帝亲封的镇北王将军萧钰峙率二十万精兵剑指上林京,朝中大臣皆阵脚大乱。 穆滟斐才知道,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萧钰峙回来,是反了。 也是来杀萧逸琅的。 萧逸琅乃昭德皇后所出,昭德皇后早逝,继后登位,圣上便将他过继给继后抚养。不多久,萧钰峙出生,继后偏疼自己的幼子,对萧逸琅百般疏远,因此,引起萧逸琅的嫉恨。 不仅如此,圣上亦偏爱幼子,甚至为萧钰峙动了废除萧逸琅太子之位的心思,以致萧逸琅格外忌惮,多次对萧钰峙暗下杀手。 奈何萧钰峙心系边关百姓,无心权斗。 穆滟斐怎么也没想到,最终,便是这样一个一生为忠为义,凭着一己之身保家卫国的光明磊落的皇家少年,带着二十万精兵,剑指上林京,血染皇宫,夺了萧逸琅的性命。 史官说他蛰伏多年,只为一朝彻底击溃萧逸琅,夺回原本他该有的一切。 第5章 但穆滟斐不信,凭萧钰峙的本事,若一早便有夺权的心思,当年便会利用先帝与太后对他的宠爱而上位,伺机废了太子。而不是守着边关,夺回了同顺帝在位时失守的七座城池。 至于,他为何变了? 为何要回来取萧逸琅的性命。 穆滟斐还未想明白,便瞧见萧钰峙带人去了皇陵,亲手掀了她的棺材盖! 倏然,穆滟斐只觉自己被翻了个,天不是天,地不是地,一切在她眼前都变得朦胧起来,她开始被笼在一个白雾里,分不清方向,只能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而她只要一想到她所看到的最后一幕,便恨不得吐一口血出来。 …… 斗转星移,她不记得时间过了多久,她走了有多久,只知道自己累了,倒在这片白茫茫的空地之中。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走过奈何桥,转世为人。 彻底结束了那近十年,于世间游荡的孤苦无依。 直到她醒来,亲眼看见当年跟着她一起逃婚的婢女,她这才惊觉,她不是转世为人,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十四岁,还没有成为穆滟斐的那年。 虽说她已经游荡了近十年,心结早已放下。但成为穆青绵的这些日子,她还是经常能梦见自己曾经困于深宫之中的那段日子。 每每醒来,她都需再清醒一次,告诉自己,曾经的穆滟斐已经死了,如今的她是穆青绵。 - 从那些陈年往事中回过神,只见柳澄已为她梳好妆。穆青绵起身,踏出她所居住的落云轩。 她们主仆三人行至罗姨娘所住的独院时,她薄弱的身体已有些受不住,额角浸出汗来。 柳澄心细,忙从衣袖中掏出秀帕,递于青绵。青绵从她手中接过,不免叹了一声,言语中多了几分嘲弄:“如今这身子倒是弱,连这几步路都走不得了。” “姑娘之前并非这般体弱。”翠暖走在一旁,有些怨怼:“若不是四姑娘将您推下水,落了病根……” 柳澄看着穆青绵,轻叹了口气。 青绵听她二人可惜叹气,出声逗了她二人一嘴:“如今我可是有弱柳扶风之资,更有韵味了?” 翠暖湿了眸:“姑娘,您怎么还有心情打趣自个儿。” 青绵弯了弯嘴角,笑看着她,眸底多了几分自责。 她们为她抱不平,逗她喜乐,护她安宁。 而她当日冲动莽撞,未知前路凶险,便带着她们逃婚。 都是如花一般的年纪,却都因她殒命。 之后的荣华富贵,她们亦是半点未沾光。 青绵正遐思,便听见一声:“三姑娘来了。” 彼时,罗姨娘身旁伺候的张妈妈正巧出来,扯着嗓子便朝着罗姨娘通报了。 翠暖一瞧,不再多嘴了。 青绵甫一进屋,便瞧见正坐书案作画的娘子,圆髻之上,只簪了一支木兰。她肤容细腻,便是有些年纪,也瞧不出脸上的纹路。瞧她进来,罗姨娘起身,身着的碧绿流云衫随步调起浮。 “绵儿,你病刚好,不在房中歇着,怎的还乱跑?” “来看阿娘,怎的能说是乱跑?” 青绵笑道:“再说,我身子已大好了。” 听她称她阿娘,罗姨娘眉头轻蹙,面色也跟着凌厉了几分,青绵瞧她这副神情,便知道自己的亲娘又要来教她规矩。 她抢先说道:“这里没有外人,阿娘何必在自己人面前也如此守规矩?” “嫡庶之别,并无内外人之分。” 青绵点点头,不作争执。 见她不反驳,难得乖巧听话,罗姨娘多看了她几眼:“即便好了,也要多仔细。你自小身子便弱,莫要逞强。” “女儿省的了。” 说罢,青绵问:“阿娘,我写给二哥的信,他回了吗?” 罗姨娘说:“回了。” 除去青绵这个女儿,她还有一个儿子,名唤穆勤远。 青绵与兄长自小亲厚。两年前,穆勤远高中,于京中任职,青绵便月月给兄长写信,穆勤远也时常托人带回些新鲜玩意给穆青绵。 罗姨娘叫张妈妈把匣子拿来,从中取出信封。青绵将信接过,收到手上。 依前世来看,此时,老太太正与秦月音纵容穆青岚闯祸,有意惹怒袁公子,反将这桩婚事名正言顺的落在她身上。 她需得叫穆勤远回来,好为罗娇的将来所计。 - 罗姨娘名唤罗娇,原是清河前知州府的千金,她自小与穆云富青梅竹马,后因父母不愿女儿下嫁,将他二人拆散。 不多久,罗家贪污受贿被查,从此败落。 男子流放,女子充作官妓或被发卖。 经此一遭,穆云富辗转赎回罗娇。 不过那时的穆云富已有正妻,只能纳罗娇为妾。 与人做妾多年,罗娇一直恪守本分,从不与秦月音争高低,闹得家宅不宁。 前世她对此多有怨怼,不明白罗娇。 旁的小妾庶女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或是为了争更多钱财,都是挤破脑袋想着诱惑主君。 偏生她不同。 如今,经历一世,似是懂了。 罗娇生成这般委屈求全的性子也全因那遭遇。她一朝从知州府千金沦落风尘,反被父母曾经所瞧不上的穆云富所救。当年,她未能嫁给他做正妻,飘零过后,便只能为妾。 第6章 她不敢再娇纵,也不敢再使性子。 生怕下一遭又从云端跌落谷底。 可即便如此,她也逃不了一个悲剧的命运。 前世,穆青绵逃婚之后,穆云富将这些过错都归咎在罗娇身上,指责她不顾大局,放任女儿胡闹。 百般失望后,只余冷落。 罗娇本性软弱,遭不住夫君厌弃的打击,久而久之便变得郁郁寡欢,一蹶不振。 当初,穆云富虽于深渊之中救了她,却也使她此生都囚困其中。 而她的结局亦是验证。 一时相救,一世所困。 就像穆太师曾经也救了她一样。 无论男女之情,还是利益捆绑。 都是恩困两得。 第3章 如今摆在她眼前的,是她与袁家的婚事。 既然已知此局非依托他人可解,亦非逃可解,不妨直面,换个活法。 - 得了穆勤远的信件,青绵又与罗娇言谈几句,等无他事,便起身告退。 罗娇瞧着青绵,欲言又止,最终,她还是没说什么,摆了摆手,叫她走了。 “姑娘今日来,怕不是借二公子的书信向您来打听前厅之事?” 张妈妈体贴上前,缓缓弓下身。她跟着主子三十余年,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故而有心说道:“依老奴的话,自家的姑娘万不能落入虎口的。” 罗姨娘一咬牙,转头看向张妈妈,眼底已是蓄泪:“我焉能不知夫人教唆四娘在城中纵马是何心思?” “她能置穆家于不顾,得罪袁家,便是为了四娘不嫁与那病怏怏的袁家独子!” 罗姨娘低声痛道:“可我的三娘怎能嫁!” “她自小便盼着得嫁高门。为此立志,努力读书。二哥儿读书时,绵儿便坐在一旁静静听。冬日,她病了,小脸烫的通红,还要给老爷背诗。” “我家世败落,颠沛流离,得老爷相助,后半生才能如此安稳。我比谁都知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道理。我心疼绵儿不知此理,往后食其恶果,便一直教她莫要太心强,学会忍耐。” “可我打心里知道,她处处掐尖要强没错,她只是错在投生在我肚子里。” 张妈妈听此一言,也不禁红了眼:“您可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三姐儿是个好姑娘,她会体谅您的。” 罗姨娘咬牙,“她们害我便罢了,何苦害绵儿!” 提及往事,张妈妈也不由地为自家主子心痛,当年她流落扬州,身不由己,再嫁至穆府时,已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复往日知州府千金的风采,一贯依着穆云富,生怕有一天,自身遭到嫌弃。如此,便是她深受宠爱,依然审时度势,不敢逾矩。 那年冬日,她又有了身孕。是继穆勤远和穆青绵之后的第三个孩子,穆勤远高兴极了,便说等这个孩子生下以后,将城东和城南的铺子都交由罗娇,让她为三个孩子做打算。 秦月音听了这话,恼恨不已,生了奸计。老太太明知秦月音善妒,心思歹毒,依旧由着她害了罗娇腹中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没了,罗娇侥幸留住一条命,却就此落下了病根,再也不能有孕。 事后,老太太执意保秦月音,穆云富恼怒,却也不能违逆老太太,只能不了了之。 罗娇见状,亦寒了心。只是她没有将事情闹大,从此只一心牵挂在穆勤远和穆青绵身上,希望他兄妹二人平安长大。 “我们去找老爷。” 回过神,张妈妈跟上罗娇。 只是她们主仆二人方才踏出房门,没走几步远,便瞧见穆云富从院外过来。 他上前来问:“娇儿你这是去哪?” 穆青绵的婚事要紧,她不与他多扯,直言道:“我早听了袁家的事,这几日你不回来,我每日都心忧。如今这不,听闻你回来,便想赶紧问问你,可有下文了?” 穆云富抬手揽上罗娇的肩膀:“你莫急,我正想与你说此事。” 听罢,藏在院落一侧的翠暖低声惊呼:“姑娘真是神机妙算,知道老爷定会来找姨娘,让我们等在此处。” 青绵听着。 “回府前,我先去袁府拜访了,只求袁知州与袁公子莫要责怪小女。” “袁知州倒是亲厚,并未多计较。还提了他袁家与我家的亲事,属意穆家的女儿。” 罗娇沉着脸点点头。 “后续如何?” “我来此时,已见过了夫人。我与她一番置气,她也答应了我往后会好好教四姐儿。” 罗娇只记挂穆青绵,听他如此说,心中焦急,却不便催促。 只听穆云富又说:“不过,四娘已是惹袁家不快,袁家不计前嫌,还愿与我穆家结亲。我们自当不能再将四娘嫁过去了。思来想去,我与夫人和母亲商量,还是三娘嫁过去为妥。” 罗娇一早便明白秦月音与穆老太太的算计,只是听到这里,心依旧震了震。 袁公子虽为知州之子,但他身子弱,有急症,没几年就死了,好人家的姑娘没有人愿意嫁给他等着做寡妇。 而这袁家又是三代单传,怕绝了后,便早早给袁家公子纳了妾。 妾室比正室还早入门,青绵心性高傲,要嫁过去,怎受得了。 罗娇抓紧穆云富的手:“绵儿是何等性子,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吗?老爷,你怎舍得绵儿去嫁?” 第7章 “娇儿,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我是最疼绵儿的,可我也是没办法!除了多年前二房寄养在家中的大姐儿,我只有三娘和四娘两个姑娘。如今四娘既嫁不了,便只余三娘了。” 罗娇的手从穆云富手中抽离,敬重一般,退了两步:“老爷说的话,我无可反驳,四娘被袁家厌恶,袁穆两家结亲一事,自然落到三娘头上。可这亲事,老爷便只能答应?袁知州纵使在清河一权独大,可我穆家若不愿嫁,他还能强抢民女不成?” 穆云富央着罗娇,道:“四娘已冒犯了袁公子,袁家不追究也罢了。怎肯在这种关键时刻,拒绝袁家的婚事呢?” “更何况,三娘与四娘都是我穆家的女儿,并无二致。我们穆家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翠暖跟在穆青绵身后,听着穆老爷与罗姨娘的对话,不服道:“怎会如此?老爷今儿一回来,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要把四姑娘的腿卸了给袁家赔去!如今到了姨娘这儿,怎的换了一套说辞,成了三姑娘嫁人了?” 柳澄听翠暖的话,连忙抬手扯她的衣袖。 袁家与穆家本就有结亲之意,姑娘们都听去了。不过,穆老爷与老太太一直未曾放话,说定下的是哪位小姐。 穆四在城中纵马是有意为之。可惜她们奴婢二人以为四姑娘惹了祸事要遭殃,还特意去穆三跟前邀宠。 当真是蠢极了。 穆青绵只言不语,她静静在一旁听,想起前世境遇,心中冷意四起。遂站出来,“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叫女儿听了好生心寒。” 前世,穆青绵是最不屑哭涕这招的,只不过如今来看,清高已不再重要。 说着,她便哭了起来。 穆云富没曾想穆青绵会在院中听到这些话,就连罗娇也没想到。 她方才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绵儿你怎在这里?” 说着,穆云富有些恼道:“是谁教的你,在此处偷听尊长的话。” 青绵才不会管对错,此时只当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明明是四妹妹的错,为何要我替她担了。好生没道理!父亲方才还说我与四妹妹并无二致,可袁公子是何身体状况您不知吗?您明知嫁进袁家过的是何日子,却还要我嫁去?这如何是并无二致,分明是父亲偏心!” 翠暖何曾见过她家三姑娘哭得这样可怜,她虽是庶女,可也是一贯娇纵着长大的,不曾受到这样的委屈。 她的脸七分似罗娇,一张玉润的小脸如今淌满了泪水,像极了罗娇年少时与他哭闹的模样,穆云富瞧着,当真动摇了几分。 可想到他一口应下袁家的婚事,已是不能更改。便为难起来,看着穆青绵的模样,只能从口齿间生硬地挤出一句话:“袁家在清河独大,又是世代清流,你嫁过去,也不算低嫁了。” 青绵哭道:“可袁公子没几年可活了!” “三娘,你怎的如此不懂事!” 穆青绵哭闹时,只听身后响起一道沉厚的老声。 穆云富素来宠爱罗娇,老太太不放心,故而带人来。瞧见院中这情形,她面上一沉。 果不其然,这罗娇母女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穆青绵竟哭的这样可怜。 若她不来,还不知穆云富要如何被她们母女诓骗。 “放眼整个清河,也没有哪家能盛过袁家,你能嫁进去,已是天大的福气了!还在此胡闹?” 天大的福气? 袁家这般好,那她穆青岚为何不嫁? 青绵身子虚,如今更是似蒲柳一般柔弱,她往前走了几步,手掌贴着胸口处,言语间已有噎语之象—— “祖母,您好生会颠倒黑白,若袁家是个好去处,四妹妹早生攀附去了!怎轮的上我!” 说罢,青绵腿刻意一跪,顺势跌倒下去。 “姑娘!” 柳澄眼快手快,瞧着青绵倒下,连忙去扶。等她接住,她瞧她,已是闭上眼,昏过去了。 老太太见青绵昏过去,朝自己身旁的婆子看去,愣住了。她素来知道三娘的脾气,心性虽强,却也是个最会想着自己的。 最多不过闹腾一番,再找穆云富求情罢了。怎会这般气性大?竟生生气昏过去。 “绵儿。” 罗娇扑倒在穆青绵身上,抬眸看过去,眼睛已是红了一片:“老太太,您这是要逼死三娘吗?” 一向不闻不响的罗娇说出这话来,叫在场的人心都颤了一下。 她急得直哭,“老爷,绵儿自上次落水,便已落下病根。如今你们还这般逼她,若是绵儿出了什么事,我也随她去了。” - “什么?你说三娘气晕过去了?” 消息传到了秦月音的院子,她一听便坐不住了。方才穆云富在她屋中用膳,发了好一阵脾气,还想把穆青岚的腿卸了给袁家赔罪。 好在,他只是吓唬我她,并非真要如此。反倒是与袁家的婚事,不必她家四娘去嫁了,换成了穆青绵。 “老爷素来疼爱她们娘俩,莫不要因此心软,害了我家四娘。”秦月音如此一想:“不行,我得去找老太太。” 她只有穆青岚这一个女儿,多年来,连个儿子都不曾有。 四娘要真出了什么事,她不敢想…… 而这穆青绵,平日见她是个机敏的,如今听到消息,居然如此想不开,竟生生气晕过去。 第8章 怕不是装的,让穆云富可怜她? 心中有了主意,秦月音叫上人,“去找我常用的郎中过来,我定要让这不知好歹的小蹄子知道我这个正室不是好惹的。” “是,夫人。” 第4章 他们守在青绵床前,各有心思。唯独翠暖单纯,急得直骂人,“这事儿闹得,对咱们姑娘好生不公。” 柳澄忙说:“哪有奴婢骂主子的道理,你当心叫老爷夫人听见了,叫人牙子来,把你发卖了。” 翠暖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 穆云富喊来的郎中前脚进了屋,后脚,翠暖便看见秦月音带旁的郎中过来,一副焦急的模样,“三姐儿如何了?怎好好的,晕过去了。” 罗娇回眸看向秦月音,她的脸色不算好看,就连平日的礼数也不曾做到,眼神冷冷的,连装也装不成了。 说话间,方才进去的郎中起身道,“姑娘身子不好,气急攻心,这才晕过去,吃几副药调养,或许能好。” 秦月音一听,脸上是一副心疼的模样:“你这郎中怎的说绵儿身子不好,怕不是诊错了,绵儿向来活蹦乱跳的,莫要开错药,误事罢。” 说罢,她朝着身旁的郎中说:“李大夫,你上前去给我家姑娘诊诊。” 这话一说,李大夫弓着身便往里间走,果不其然,他从箱子中拿出许多银针。 穆青绵已预料到秦月音的手段。 她要做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不是要让穆云富对罗娇死心吗? 那就看看是谁在旁人眼底从一个诚心悔过,面慈心善的大娘子变成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 此事,她已知会过柳澄,翠暖上前拦住李大夫,“又是你!之前我家姑娘落水喝了你的几副药,身子养不好便罢了,整个人越来越清瘦。如今还敢来?怕不是想害死我家姑娘!” 这话一说,穆夫人便愣住了:“这李大夫是我惯用的,他医术高超,你这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胆敢污蔑名医!延误救治三娘的时机。” “来人,把这个存心谋害主子的贱婢拉下去!” 柳澄走上前,“扑通”跪倒在穆老爷面前,“老爷,求您救救我们三姑娘,您平日里最疼她的。” “三姑娘落水之后,身子便再也养不好了。咱姑娘性子不好,惹了四姑娘,但她心不坏的,从未害过人。可四姑娘却在那日三姑娘落水后,命她的奴婢往水里放了毒蛇,三姑娘至今未好,乃是蛇毒未清的缘故。而这位李大夫当日为姑娘诊脉,却未曾说出实情!这不是存心害三姑娘是什么?” “放毒蛇?”穆云富眉一挑,转眸拧了一眼秦月音,秦月音当即眸光躲闪。 “我从前只当她们姐妹俩不懂事,吵吵闹闹,没曾想,四娘竟心思歹毒至此,害她姐姐!” 秦月音当即说道:“老爷您怎可信这两个刁奴的话。四娘绝无此心思,怕是当日……水里本就有有毒蛇……她们因此设计,污蔑四娘!” 柳澄接上话:“是不是真的,请李大夫之外的大夫把一下脉便知晓了。况且,我家姑娘便知道四姑娘会打死不认,所以才不告诉老爷的。” “若不是今日出了这等事,夫人又带李大夫来,我等万不敢多嘴,离间主家。” 柳澄此话说的不无道理。 秦月音还想说什么,却被穆云富剜了一眼。 她不敢再说些什么。 这婢子说话好生歹毒,竟污蔑她要害死三娘?她只是想给穆青绵一些颜色瞧瞧,可未曾想要害死她。 罗娇只见穆青绵面色苍白,额头上不停有汗珠浸出,心揪着疼。 不多时,自屋外传来话:“这是打哪来的庸医,我妹妹先前病了一场,如今再经不起折腾。” 一蓝袍男子自屋外进来,众人回头看过去。秦月音瞧见来人,脸色一白,顿时哑住了。 “这位先生,还请您给舍妹看看。” 罗娇看见来人,眼睛顿时一红,穆勤远瞧见,“姨娘,我回来了。” 罗娇连连点头,眼底的泪滑落了几珠。 “二哥儿。” 秦月音冲着穆勤远道,因着礼数,穆勤远喊道:“母亲。” 穆青绵听到穆勤远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 她瞧着穆勤远,记忆重现。 前世于朝堂之上,兄长假作不识她,却一力为她作保,最终却被萧逸琅当作她的裙下臣处死。 萧逸琅至终都觉得穆家的下场不无辜。 可他却不知,她的亲生兄长,被他一言赐死。 她张了张唇,眼角的泪未曾克制便不自觉的滑落:“二哥……” 对不起。 是我害了你。 害了阿娘。 “绵儿,二哥回来了。” 穆勤远自小最疼的便是他这个妹妹。 当年她逃婚,被穆勤远知道,穆青绵明明人在上林京中,却不敢告诉他。 只怕她这个亲哥哥把她抓回去。 可是兄长找到她之后,只问她在太师府过的好不好,是否需要他出面。 终究是她自己忘却了自己来时的路。 “你说你这是何苦?不愿嫁便是,何至于气伤自己的身子。” 若是无人心疼,气昏了是当真给自己找罪受。可若是耿直的,不懂哭闹,听话,任由他人摆布,便无人知道她心里的痛了。 第9章 她就是要如此,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因为穆青岚和秦月音受了天大的委屈。 哪怕老太太觉得她装模作样,心术不正。 穆勤远来了,青绵越发哭的狠,身子不由地抽搐起来。 瞧见女儿哭的浑身发颤,罗娇感觉像是有几把刀在她心头上剜一般。她看向穆云富,欲言又止,话未说出口,心中却已是明了。 待青绵平稳,穆云富叮嘱青绵放宽心,莫要气急,也应允她会为落水一事讨回公道,狠狠责罚穆青岚。 见状,秦月音连忙使唤人将穆青岚支出去:“快叫四娘出府去住上几日,免得被老爷责罚。” 如今,穆勤远回来给她们娘俩撑腰,再加上穆云富那个偏心的。 穆青岚若是在府上,一定会被狠狠责罚。 她好不容易得到老太太偏袒,让穆青绵那个死丫头嫁给一个短命鬼,可千万不能被搅和了。 - 等人都出去了,屋中只剩下穆勤远与穆青绵兄妹二人,穆勤远直盯着青绵,“行了,别装了。” 青绵笑出声。 “二哥,我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既然父亲和祖母已经铁了心要把我嫁给那个短命鬼,那我这委屈也不能白受才是。” “你想如何?”穆勤远问她。 “我想等出嫁时,从父亲与祖母手里多要些嫁妆傍身。”说到此处,青绵眼中的神色暗了暗。“不过,阿娘太过依赖父亲,我不忍我出嫁之后,她在这儿府上吃亏还像从前那般隐忍不发。” 青绵顿了声,又说:“不如,阿兄带阿娘去上林京吧?” 穆勤远先是听穆青绵想多要一些嫁妆便已是很吃惊,没想到她还有别的目的。 “绵儿,其实你不知道,阿娘舍不得你嫁给知州府上的公子。早在半月前,她便写信于我,让我回府。悄悄带你离开清河,去上林京。” 穆青绵心中大恸,神色间只余惊色。 “我与阿娘心知你心智,我们或许并无权势,也没有能力帮你结识权贵世家的公子。可我的妹妹,便是有心攀附,也没有错。怎能如此委屈,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若是我走了,阿娘一人留在这府上该如何?” 前世的记忆再次涌上来,她一直觉得罗娇只会一味教她审时度势,隐忍知足,却从未想过,原来罗娇一早为她安排了退路。 穆勤远说:“你只管随我离开,家中有阿娘斡旋。阿爹……应当不会怪罪阿娘。” 会不会怪罪,这世上怕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穆青绵摇头:“我不走!” “绵儿,袁沣体弱,自然不能为你所依,他日更别想前程,若你要嫁过去,无异于点油等灯枯了!” 穆青绵笑了笑,她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但她心中已有了主意,不会轻易改变。 穆勤远出言劝道:“你若随我走,我必定全力助你得一个好姻缘。” “阿兄不必劝我,我已想好了。于我而言,嫁去袁家,是两得。一能助阿娘不受其害,二能助我从父亲与祖母手中要到好处。再等袁家公子去了,或许还能博一个好名声。” “再者,我如今并未觉得人之一世必定要图一个好姻缘。幼时我随阿兄读书习字,琴棋书画亦是精通,何妨不能凭借自己过好一生?” 穆勤远未曾想到穆青绵如今心志改变如此之大,听她此言,亦为她欣慰。只是,作为兄长,他不免还是担忧,生怕她心志坚之路孤苦无依,恐得无助。 “你当真想好了?若踏出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了。” 青绵眼中有湿热,点点头。 前世,她已经尝过荣华富贵的滋味,却是以做了一生的替身和棋子为代价而换来的。 不能与兄长相认,也不能回来看望自己的娘亲。直到他们身死,她也不曾为他们做过什么。 “阿兄,你还记得弟弟吗?那个未出世的弟弟。” 穆勤远看向穆青绵,眉眼间一凝,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你怎忽然提起这个?” “我想为阿娘讨回公道,我想让大娘子和祖母为她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穆勤远抬手揉揉她的头,忍不住红了眼睛。 他这个妹妹,从来都只为了她自己的喜好行事,甚至与罗娇多有龃龉。如今,他看她懂事,想要为罗娇讨回公道,反而多了几分心疼。他情愿自身为她兜着一切,也不愿她以自身入局。 瞧着穆勤远不说话,穆青绵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阿兄,你帮帮我。” 穆勤远听着她软糯的声音,心软成一滩水:“我去与父亲说,连带我名下那些庄子与铺子,全都给你。” - 青绵身子好转,府上少有人来搅扰她,她整日卧在软榻上小憩,时日久了,她觉得自身的骨头都酥了。 老太太听说穆青绵醒了,未曾关心,反倒冷讽了一句:“如今三姐儿体弱,与袁公子可谓登对,嫁去袁家,也不算是亏待了她。” 听闻此言,罗娇气得要呕血。 “我让你随你哥哥去京城,你反倒留下。当真是胡涂!那袁家是什么火坑,你难道不知吗?平日瞧你主意大的很,如今反倒是不肯了?” 穆勤远不便久留,不过两日,便离去了。 终是没能将青绵带走。 第10章 她起来松松筋骨,闲来无事,便剪起了花,听着罗娇的责怪,她手上剪枝叶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回眸看向罗娇:“阿娘,我随哥哥去京城,便是舍了您与父亲的情义,让父亲两难。您舍得吗?” 罗娇面色一滞,便说:“你父亲会懂的。” 穆青绵看见罗娇脸上的犹豫,她知道,罗娇从不恃宠而骄,最会审时度势,她最怕触及穆云富的利益,从而让自己无地自容。 可如今,她依然这么做了。 青绵安抚罗娇道:“阿娘,女儿不会逃,亦会从困境之中求得一个生存之道,您放宽心便是。” - 一日晌午,青绵坐在窗前等日移,看日头久了,眼睛酸得很,她抬起食指,对着视线,测量日头的位置。 柳澄瞧见了,便笑她:“姑娘这是做什么,盯着日头瞧,仔细眼睛。” 青绵点点头,随后缓缓闭上眼睛。 在她的视野之中,暖橙色一片。空无一物,又像是拥有了所有。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便同柳澄说:“再过两个时辰,随我去祖母的院子。” “是。” 柳澄为人踏实,从不过问,倒是翠暖好奇地走到一旁:“姑娘落得如此境地,老太太那边可没少使力。既是如此,您为何还要去她的院子找不痛快呢?” “你怎知我是找不痛快的?” 青绵弯唇一笑,她可是去给旁人找不痛快的。 于青松堂时,老太太身旁的孔妈妈瞧见穆青绵来,有些诧异。 三姑娘怎这时来了?要知道,她家老太太从来不待见这姑娘。尤其是她长得如罗娇一般,狐媚子长相,更不招人待见了。 她走上前拦住她:“三姑娘,老太太正在礼佛,不能被人打扰。您明日再来吧。” “祖母的规矩我是省得的,不过两个时辰,我愿意等。” 孔妈妈还没说什么,就听见穆青绵的话。 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两个时辰过去有余,老太太屋里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孔妈妈又从屋里出来:“三姑娘前不久伤了身,老太太劳心过剩,亦有所伤。今个儿见不了三姑娘了。三姑娘您请回吧。” “孔妈妈!” 孔妈妈回头,看向穆青绵,拧了拧眉,心中不免想,这位三小姐徒有向上之心,奈何不能洞察世事,实在不守规矩。 她只听她说:“烦请您转告祖母一句话。” 第5章 孔妈妈将穆青绵的话带到老太太面前时,穆老太太手中的佛珠被用力一扯,散了一地。 浑厚年迈的声音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久,穆青绵便听见老太太喊:“叫那个孽障滚进来!” 良久,她转过身,看向穆青绵。 柳澄和翠暖不由地为穆青绵捏一把汗,尤其是她们想起,方才穆青绵说的那一句:“祖母日日礼佛可是怕有稚子恶鬼缠身,求个心安?” 穆青绵抬步走进去。 穆老太太瞧她,冷眼盯着,见她如此不敬长辈,不由地动了气:“你性子素来娇纵,目无尊长。可见罗姨娘这个做小妾的未曾好好教导你,才让你如此不知分寸。” 穆青绵不动声色一笑:“提起分寸,孙女倒要向祖母讨教一件事。” “我阿娘自嫁入穆家以来,安分守己,从未惹事生非。祖母可曾对她宽容,留有分寸?” “当年,阿娘诞下我与兄长,大娘子膝下只有四妹妹一女,你们生怕我阿娘膝下再有一子,身份地位越过大娘子,害的我阿娘落了胎,从此伤了身子,再也不能有孕!祖母,孙女倒要问问您,这便是您为人长辈的分寸吗?” 听她提起陈年往事,老太太指着她鼻子怒骂:“长辈行事,哪轮得到你来置喙!” “祖母事事以嫡庶尊卑为重,却不知草菅人命实乃恶毒行事?” 孔妈妈亦有些动容,只是她瞧见老太太的脸色不对,连忙提醒她,不要再说下去。 “三姑娘!” 穆青绵嘴角勾了勾,心下拿定主意,要将此事说个明白。 “可我阿娘敬重您是父亲的母亲,生怕父亲为难,即便当年的她承受丧子之痛,也未与祖母计较。” “她不计较,您便真当她好欺负。” “我此前争强好胜,生了妄想,想让您亲眼看看,您疼惜的,爱重的嫡亲孙女并不如我这个庶出的,除此之外,我也一直记得我阿娘落胎之事,原想您心中有愧,必会补偿。” “却不想,这些年来,您愈发不公,不论对错,只论嫡庶。” “祖母,这便是您多年来奉行的治家之道?” 穆青绵抬起眼,直望着穆老太太,这是她这些年来一直想问的。 纵使她娇纵,却也从未当面顶撞过老太太。直到她逃,离开清河,又知晓罗娇的结局,她便想,这世上的尊卑伦常便一定对吗?为何她阿娘委屈求全一生,依旧落得一个破败景象。 她倒要问问,这老太太安的是什么心。 “孽障!” 老太太站不稳,孔妈妈连忙上前扶,抬眼看向穆青绵时,已没有了对主子的顾忌,呵斥她:“三姑娘,老太太若被您气出什么病来,您就不怕老爷回来责怪吗?” 看着老太太的模样,青绵转过身。只余一道柔软的声音,没什么力道,却字字句句扎人心肺:“孙女是惹祖母生气了,可祖母如此生气,是恼恨孙女重提旧事,戳了祖母的心窝子。可祖母您再生气,能抵得过一条无辜性命吗?” 第11章 说罢,青绵回眸看向穆老太太:“便是父亲回来知晓此事要责怪于我,我今日也势要将此事捅破了!” 从前她只当自己是被逼着嫁给袁家,满心只想逃婚。如今她不想逃了,才真正看明白,如今实则是他们求着他嫁给袁家。 说来也是可笑,谁都不想看着穆青岚嫁给一个等死的病秧子,却都眼巴巴的等着她嫁过去,能不伤两家的和气。 想到此,穆青绵脸上的笑意愈发深邃。 “祖母,今日我来,便是要告诉您,袁家求娶,我愿嫁。但我有一个条件。” “孙女唯望祖母与大娘子向我阿娘道歉,做出补偿,将父亲承诺过的城东与城南的铺子记到我阿娘的名下。另外,我还要三成的庄子当做陪嫁。否则,我一个不高兴,破罐子破摔,将祖母与大娘子告上县衙,不小心让您这位德高望重的穆老太太在清河出名,那就是大罪过了?” 听到穆青绵开口提出的条件,穆老太太破口大骂道:“我穆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就不怕把事情捅出去,将来,你与你阿娘流离失所吗?” 说罢,桌上的茶盏被一挥而下。 “何为恩,何为义,孙女算的分明。若祖母当真对我有恩,今日被逼嫁的便不会是我,自小到大与四妹妹明争暗斗的结果亦不会有失公允。又何谈父亲于我母亲,又是否全心全意,毫无愧疚?” “若他当真如此,当年我阿娘落胎一事便该有个分明,而不是叫她多年来只能以德报怨,委屈求全。” 穆老太太活了多年,自诩这穆府之中没人能大过她。却不料自己有一日竟被一个小辈问的哑口无言。 谁料她说到此处还不够,临了又讽刺一句:“尊长尊长,有德才尊。祖母此前德行有失,便由着这机会,好好想想,才好再往后心安理得的活着。” 不等老太太回话,青绵转身离去。柳澄与翠暖原是守在屋外,但隐约能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声音。听到穆青绵说的话,翠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等穆青绵出来时,她甚至还没回过神。 柳澄拽了一下翠暖,她才踉跄跟上去。 “姑、姑娘。” 翠暖忍不住哆嗦,从前只知她家姑娘厉害,却不想她如此厉害。 可是她一向只针对秦月音母女,对老太太一直尊敬有加,如今这是怎么了?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了。 看翠暖愣神,穆青绵回头看向柳澄:“去请四姑娘,就说我答应嫁给袁公子了,邀她来湖心亭看莲。” “是。” 柳澄稳重,不问为什么,便去做了。 翠暖留在穆青绵身边,回头好奇问:“姑娘不是平日里最不喜四姑娘吗?为何还要邀她一起看莲?” “祖母方才说我忘恩负义,四妹妹对我这样好,我怎能不报恩?” - “三姐姐,恭喜你寻得良缘。” 穆青岚原本被秦月音支出了府,只是她听闻穆青绵病了,且病的起不来,便得意忘形,回到府上。如今又听到穆青绵答应嫁给袁家公子,她高兴的想都没想便赶来讽刺穆青绵。 “这袁沣公子虽身子不大好,却是风流倜傥,难得一见的好儿郎。三姐姐嫁过去,旁的不说,可是要一饱眼福的。” “那还要多谢四妹妹。” 她怎么会听不出穆青岚的言外之意? 这袁沣公子,如今怕不是瘦骨嶙峋,脸上一点血色也瞧不见。风流倜傥?又怎么会。 穆青岚围着穆青绵绕了一圈,在她耳旁笑着说:“要我说啊,三姐姐若是从前便像现在这般知趣该多好,省的你我姐妹二人多年不和。” “不过我听说袁家大郎虽无正妻,却已有许多妾氏了。”穆青岚笑着眨了眨眼睛,“但我了解三姐姐,以三姐姐的手段,定然能将她们治的服服帖帖。” 穆青绵转身,眯了眯眼。 穆青岚见着穆青绵这样子,以为她是有怒不敢言,随即脸上的笑意更深。 “不!是我方才想错了。三姐姐你虽说有些手段,但那袁家一大家子人,可见也不是全都能应付的过来的。妹妹只嘱咐姐姐一句,你嫁过去可千万别像你家姨娘一样畏畏缩缩,当了正妻也小妾行事,上不了台面,还拖累了我们穆家,丢了脸面。” 说罢,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戏谑地看着穆青绵。 穆青绵侧眸,嘴角翘起来,只将胳膊抬起,用力在她胸脯上一推,懒得与她多废一个字。 穆青岚只觉脚上一个踉跄,身体下意识往后倒,不受控般惊呼出声。 “啊——” “噗通!” 青绵抬脚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低头看向落入水中的穆青岚,忍不住笑:“手段吗?四妹妹不久前教过我一招,如今我便用四妹妹来使使,瞧瞧这招好不好用。” “如此,可算上得了台面?” “穆青绵你这个贱人!” 柳澄和翠暖看着穆青岚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在旁忍不住笑起来,任由她骂也是爽快的。 “这不都是四妹妹教姐姐的吗?如今我使了四妹妹的招,四妹妹反而不悦了?” 穆青绵笑着,说罢,她脸上的笑意一寸寸冷下去,最后化作一脸冰冷。冷声道:“穆青岚,没能让你困死在其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当真是可惜。” 第12章 穆青岚会水,知道她未将这局做死。 她看着穆青绵的模样,冷意直窜,哆嗦着喊:“你敢?” 自上次穆青绵落水醒来,她便觉得穆青绵像是变了一个人,可具体是哪里变了,她也说不上来。 穆青绵挑眉,自荷包中掏出一颗糖,慢悠悠地塞进嘴里。甜丝在口中蔓延,眼底也慢慢多了几分笑意,她抬眸看向穆青岚,反问她一句:“你说我敢不敢?” 穆青岚心中一沉,嘴上依旧不饶人,恶狠狠道:“穆青绵!我不会放过你的!” 穆青绵慢慢将荷包合上,挂回在腰间。 随即,拍了拍手:“那你便试试。” “试试你如何一步一步把自己推向死路。” 第6章 “她们娘俩,一个假惺惺,整日装贤良淑德,一个仗着老爷对她的偏爱为非作歹。要让我给她们这对贱人道歉求饶,想都甭想!” 穆老太太着人告知秦月音方才她院中之事,没过多久,穆青岚便哭闹着寻到秦月音,“母亲——” 秦月音瞧着女儿哭闹的模样,再想到穆青绵在老太太院里说的话,一时没压住脾气,冲穆青岚吼了声:“哭什么!不是叫你别回来吗?” 自从她嫁入这穆家,穆云富便从未正眼瞧过她,如若不是有老太太护着,穆云富何时才能想起他还有一位正妻? 她没有一刻不在想,如若罗娇死了,只要罗娇死了,在这个穆家,便没有人再让她心生不快。可她又时刻想,如若罗娇真的死了,穆云富定会恨透了她。 巴不得一个人死,却还要纵她活着。 这日子过得才叫一个憋屈。 十年前,罗娇落了胎,她总算扬眉吐气,也让罗娇痛不欲生一次。 如今,穆青绵让她为了十年前之事向罗娇道歉,凭什么?她为她道歉,谁为她这出嫁之后的委屈道歉?如果不是因为她们母女,她何至于活的这么憋屈。 秦月音红着眼,双目中的热火中烧。 穆青岚被秦月音无端吼了一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瞪着一双眼睛。她母亲恼恨罗氏,她是知道的,可她从未如此失态,也从未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我,我听闻穆青绵答应了与袁家的婚事。这才回来的。可谁知那小贱人算计我,竟然诱我到湖心亭,她推了我!” 秦月音听罢,回头看向穆青岚,忍住脾气道:“此时不宜再与她起争执,你听母亲的话,先去你外祖家住上几日。母亲不叫你回来,你千万别回来!” 穆青岚没接话,秦月音大声问她:“听见了没有!” 穆青岚咬牙,想到穆青绵,她气不过:“我还没叫那个小贱人尝尝我的手段,怎能离去。若我就这么走了,她岂不会以为我是怕了?” 秦月音抬起手指戳中穆青岚脑门,“你与她逞一时之快有何用?等她嫁去了袁家,没几年就成一个寡妇,何愁没有你威风的时候!” 听到此处,穆青岚总算松快了些:“是,母亲。” - 这宅院中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罗娇便听闻了穆青绵的事。 她急匆匆带人到穆青绵的院子,只见这丫头片子半点没有着急上火的心思,反倒撒开了欢,同婢女们玩乐起来。 “绵儿!” 青绵脚上的彩色鸡毛毽飞扬,她抬腿,脚顺势一踢,随即听见罗娇的声音。 柳澄和翠暖连忙站直了身,不敢再动。 青绵回头看向罗娇,含了声:“阿娘。” “你好生胡涂,竟自作主张去找了老太太,还将四姐儿推下了水!如此无法无天,即便是有你父亲护着你,老太太岂会放过?” 罗娇原本以为穆青绵这次是真的长大了,人也变得乖巧了许多,谁知她竟都是装的。心里拿定了主意,便不顾尊卑伦常,长幼有序。 穆青绵弯唇笑了一下:“阿娘不想知道女儿与祖母说了些什么吗?” 没等罗娇应,穆青绵便主动说了出来:“我向祖母讨要了十年前害您一事的公道,若她与大娘子不给您一个说法的话,这与袁家的婚事,我是死也不肯嫁的。” “你这丫头!我的事何至于你用婚事来换,再者,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又提她做什么?” 果真是她的好女儿,即便是答应嫁了,嫁出去之前,也要让这家中不太平一次。 “阿娘当真不想问吗?”青绵好奇地看向罗娇,反复问她:“阿娘难道还想象十年前一样忍气吞声,以德报怨吗?” 说罢,青绵又补充了一句:“阿娘一身荣华皆源于父亲,可如今种种祸端,不也是源于父亲吗?” 青绵这话将罗娇问得犹豫,张妈妈和柳澄翠暖等一众女仆亦陷入沉默,回味这话之后,更是震惊。 不知是哪位女使小声道:“此乃大不敬啊!那可是主君!” 青绵瞧过去,“这位妈妈,您认为何为敬?” 不等她回答,青绵道:“尊我敬我者为敬,薄爱我者不敬。” “绵儿!你在胡说些什么?”终归,罗娇出声制止她:“这些话你在阿娘面前说说便也罢了,万不可说与你父亲听。这些年,他偏爱于你我,已是很好。你怎能忘却父恩,如此大逆不道?” 忘却父恩、大逆不道。 青绵听到这两个词,笑了声。她经历了两辈子,要说什么没变,大概是这喜欢记仇的习惯罢。 第13章 说她薄情寡恩也好,大逆不道也罢,她只觉得当日之事,穆云富亏欠她阿娘。 “绵薄之情不足为重,更何况,即便是情深在前,若有背叛,亦不可原谅。” 青绵只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急,罗娇与穆云富之间不能简单用爱恨二字概括,她自然会觉得她说这番话是大逆不道。 毕竟,穆云富还是她的父亲。 “阿娘,我明白你。只是女儿已经走出了一步,万不可再退缩了。十年前的事情,不论您是为了大局隐忍还是顾念与父亲的恩义,您不计较。可如今这时局,不论如何,不能不计较了。” 罗娇盯着她,心想这姑娘何时变得如此心有成算了? 话正说至一半,罗娇与穆青绵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好一对恬不知耻的母女。” 听罢,青绵转身,扫向秦月音。 罗娇走上前一步,站在青绵身前。 “这府上的金银财帛何时少过你们母女,老爷对你们的偏爱与照顾也是有目共睹。好处都叫你们占了,如今,你们反倒要反咬一口。不是恬不知耻是什么?” 罗娇被秦月音这话问的脸红,显然是心虚了。她也觉得穆青绵做的过分。 穆青绵瞧罗娇只因秦月音一句话便落了下风,抬眼看向秦月音,只见她理直气壮,全然没有错处。 “人人都说我与阿娘得父亲偏爱,可祖母明着帮扶大娘子,只等父亲走了,你们便欺辱上来。等父亲回来,再假装一团和气。我阿娘心眼实,被欺辱了也不会与父亲多说半个字。你们不就是仗着这些,才愈发嚣张吗?” 秦月音恼恨罗娇被穆云富偏爱,罗娇恐惧穆云富会弃了她这副残败之身。 一人明知故犯,一人假做不知情。 穆云富闯荡商场多年,老太太心有智谋。 难不成看不透这局面? 青绵并不想承认自己的父亲实则软弱,并非良人,亦不想戳破这其中虚伪,可事实如此。 只是罗娇从来不知,穆云富一早便知晓她的困境,却不闻不问。只是送上金银财宝,好吃好喝的养着,让她独自把委屈咽下去。 “我何时亏待过你与你阿娘?” 秦月音仿佛这世上最公正最好的大娘子被污蔑了一般,瞪着眼瞧穆青绵。 青绵只问她一句:“如若不曾亏待,便闹不出一条命了。” 秦月音嗔怒,想起老太太着人递来的话,她不信穆青绵敢闹上公堂,她更不会向她们母女二人低头。 “穆青绵,你只是一个庶女,你怎么敢威胁当家主母?” 青绵眼带笑意,微微弯了弯唇。 “因为天道有公,杀人偿命。” “绵儿!” 罗娇一惊,连忙上前拉住穆青绵。 秦月音亦是被吓住了。 青绵有意问道:“大娘子如此紧张做什么?绵儿只说了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可您若肯认错,说不定有另一番结果呢?” 只是,她不肯啊。 - “老太太屋里的事,还有你在院中同你母亲说的话,我已尽数从手下的人口中听到了。” 穆青绵从院外进来,只见穆云富摆了一盘棋。她走进去,俯身行了礼,一派乖巧听话的模样:“父亲。” 穆云富见她进来,抬手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同穆青绵说:“来与为父下一盘棋。” “女儿棋艺不精。” 青绵推辞着,只听穆云富又道:“那便让为父看看,你棋艺不精在何处?” 穆青绵嘴角勾了勾,随后坐到穆云富对面的位置,如葱一般纤细白皙的手指捏中白子。 落下一子,青绵缓缓抬起头,看向穆云富。 她不由得想起幼时父亲让她骑在脖子上胡闹的场景,他们二人,并非毫无父女之情。 只不过一瞬,青绵问:“父亲既已知晓,为何不责怪于我?” 穆云富笑着看向穆青绵:“绵儿,为父最疼你,又如何忍心责怪你?” 青绵嘴角绷直,耿直道:“我不是阿娘,父亲不必用此话哄骗我。” “哄骗?” 穆云富笑了声,随后问她:“当日你听闻我要将你嫁入袁家之事,问我是否真的疼你。今日,我却要问你一个问题。” “你前日戴的玉簪与今日戴的金钗,你喜欢哪一个?” 青绵抬眼对上穆云富的眼神,神色一顿,“玉簪清冷,金钗尊贵,我自是都喜欢。” “可若为父让你选,只能选其中一个。你该如何?” 听到此处,穆青绵骤然明白了穆云富问她这话的深意:“可我与我阿娘不是玉簪和金钗似的物件。父亲亦不能今日爱之则视若珍宝,明日恶之便束之高阁。” 穆云富只用一句话便了结:“世间难有两全法。” 青绵捏着棋子的手指用力:“所以,父亲明知袁家不是好去处,却依旧应允了。明知大娘子与祖母欺辱我阿娘,也装作不知?” 他成全了自己的忠孝,亦与心爱之人相守。 没有比这再好不过的了。 前世她知晓罗娇因穆云富郁郁而终,始终不愿相信,竟是待罗娇如珍宝一般的穆云富亲手害死了她。 那时的她想不明白,如今只觉心寒。 穆云富仿若听不见青绵口中的讽刺一般,只是道:“绵儿,不日你便要出嫁。这出嫁之前,你闹上一出,为父也为你上这一课。” 第14章 “你太过好强,凡事吃不得一点亏。可这世上,本不是所有你想要的都能得到,也并非你眼前所看便是真相,更不是非黑即白。” “父亲这一课,女儿受教了。” “可女儿不愿如此稀里胡涂,即便非黑即白,可人命是洗不清的,大娘子欠我阿娘的一条命,她需得还回来。” 青绵起身,随后又跪下。 “女儿不求什么,也并非真要她的命,只求父亲休了秦月音,再放阿娘去别院居住。” “秦月音,休了也罢。”穆云富挑着眉,低睫看向穆青绵:“只是,你阿娘不能离开。” “父亲明知祖母不喜阿娘,为何不肯让她另住别处?还要如此拘着她?” 穆云富不作回答,“你回去罢。” - 瞧见穆青绵离开,穆云富手下的人进了书房,他回头看向那窈窕背影,只叹:“老爷,三姑娘似乎不明白您的用意。” 穆云富笑:“你有没有觉得,绵儿很像娇儿年轻的时候?” “模样是像的。” 穆云富摇摇头说:“她年少时也是这般,事事不容自己受一分委屈。罗家二老瞧不上我,她为人孝道,不愿违逆父母,便不肯与我结为夫妻。只是世事轮转,罗家败落,无人再阻拦她与我的亲事,却也是自那时起,她再不似从前了,我也一样。” 第7章 当日瞧老太太气的狠,定是不肯轻易答应她的条件,青绵便想再使些法子,却不料,老太太当真是能屈能伸。 竟亲自来与罗娇致歉。 穆青绵在一旁瞧着,依旧觉得这一幕讽刺极了。 她坐在椅子上,胳膊搭着一旁的扶手,身子懒懒地斜着,又随手捏起一个果子,自顾自吃起来。 老太太道:“当年之事,是我胡涂,拎不清要害,害了穆家的子孙。如今,老身算是想明白了,与家中之人相争,终究落得一个家宅不宁。眼下,还是三姐儿的婚事要紧。” 罗娇不想老太太竟真的肯为此事低头,惶恐至极,她斟酌道:“我亦知旧事重提无益,还是眼下为重。” 穆老太太瞧着罗娇还算识相,满意地点点头。倏然,她抬眸看向坐在一旁的穆青绵,那副样子,实在上不了台面。只是她又想起从前,这丫头从来都是表现的最好,眼巴巴的等着她这个做祖母的夸赞。如今,她倒是完全不在意了。 她蹙紧眉头,便道:“你的一举一动皆代表我穆家的颜面。你如此不成体统,叫外人瞧见了,只当我穆家教不好女儿,一点礼数都没有。” 青绵不曾想,她致歉便罢,临了还要耍耍当祖母的威风。她也不恼,只是笑:“祖母未曾教导过我,便不必指责了。便是我他日遭人责备,也必不会牵扯到祖母身上。” 老太太被噎了这一句,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捏着手中拐杖狠狠敲了几下。 转身,便带孔妈妈离去了。 罗娇连忙随老太太走出外院。 等她送过老太太,回到屋中,瞧着穆青绵已然坐好了,全然不是方才那副模样。 “你方才是故意的?” 听见罗娇问她,青绵抬眸,无辜道:“并非如此。” 虽说她不满罗娇轻易原谅了那老太太,可她并非有意为之。毕竟,罗娇为人处事留有余地,不摆架子亦是为了往后留颜面,她明白罗娇的打算,便也没有摆谱。 “可你方才为何是那般仪态?” 青绵勾了下嘴角便说:“许是端着累了,便自在了一时,无心罢了。” 罗娇了然,便没有追问,只说:“等你以后出嫁,到了夫家,万万不可如此随意,平白惹人家笑话。” 听着罗娇的教导,青绵不免想起前世于宫中习礼仪教条时,一举一动皆被人看在眼中。 名门嫡女,东宫太子妃,中宫皇后。 稍有一个不慎,便原形毕露。 她已然拘束了一辈子,今生不想再活在任何人眼中。 她抬眸问:“阿娘,外祖母在世时,亦与你说过此话吗?” 罗娇摇头:“你外祖母是个女将,并非一般闺阁女子,吃饭坐立从不守规矩,亦不会女红。” 青绵又问:“外祖父可曾嫌弃?” 罗娇细细想了,才说:“不曾。” “那便是了,可见活在旁人眼中不如活自己的。不会嫌弃的人自然不会嫌弃,若是有人要嫌弃,即便跟他过一辈子,亦是委屈。” 好在,她不用跟人过一辈子,只需要过几年,不过,到底是几年,她现在还不清楚。 且看袁家公子的身子能撑几年了。 - 秦月音始终不肯为当年之事向罗娇致歉,她原以为老太太必定会护住她。 谁料,老太太转头便将她弃了。 得知穆云富休妻一事后,秦月音在祠堂院外大骂∶“商贾人家,果真凉薄绝情,为了自家庶女与权贵的亲事,要将堂堂大娘子赶下堂!” “真是腌臜,我秦月音便是今日撞死在祠堂,也绝不同意休妻!” 翠暖说秦月音在祠堂闹起来,请青绵过去看看,青绵抬眼瞧她:“这种事情自有祖母与父亲处置,与我们何干?” “可她磋磨您与姨娘不是一日两日了。” 青绵坐在妆镜前,微微偏过头,心里想着今日这眉形似是粗了些。 第15章 她漫不经心道:“今日便是我不去,她亦不会有善果,又何必亲眼去瞧呢?” 其实,在此之前,青绵并未想到她如此轻易就能用婚事要挟穆云富和老太太。她本以为会费一番波折,只是不曾想,为了让她能答应嫁入袁家,他们会如此干净利落的处理好家事。 果真如秦月音所言,穆家有利而薄情。 “绵儿。” 这一声唤将穆青绵的心神唤回,她转头,只见罗娇从门外进来,她仰头看过去:“阿娘,你怎么来了?” 罗娇见她在梳妆,原本紧皱的眉头疏散开:“我只怕你性子太急,赶出去瞧热闹。” 青绵笑了笑:“原来阿娘是来规劝于我的。” 罗娇点点头,随后她回头朝伺候的人说:“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人都走了,屋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罗娇抬手抚着青绵的发丝,嘴角挂着笑:“这一眨眼的功夫,便是要出嫁的姑娘了,亦能为阿娘做主了。” 青绵看着罗娇。 她没有瞒她,便与罗娇说∶“其实当日我与父亲说让他休了大娘子之外,还有一件事,便是请他送阿娘去别院居住。” 听闻此话,罗娇心生一震。 “你为何不求你父亲抬我做大娘子,反倒要他送我去别院?” 青绵直言道:“因为我知道,父亲两难。他护不住阿娘。若他日祖母再寻衅滋事,阿娘将如何自处?” “若是一时隐忍,能换来一世安宁,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世间之事,总有始作俑者,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 罗娇此话,青绵明白了。 “可旁人也不该将自己的委屈发泄到同病相怜的人身上。” 罗娇叹息了声,既然人人都可怜,又何必在能忍下去的时候计较。 想罢,她又听青绵道:“等女儿日后的生意如同父亲经营的一般,阿娘便不必如此权衡时局,谨慎隐忍了。” 十五岁的小女郎,正是溢彩年华。 这几日来,她总觉得女儿事事透着些老成,心思多了,罗娇只怕她想太多:“绵儿,阿娘不求荣华富贵,子嗣绵延,只求你安宁喜乐,我便一切都好。” - 彼时,穆家祠堂已是混乱不堪。 “你若是不肯就此下堂,那叫三娘嫁去袁家的事也就作罢,换四娘去嫁。总归,这是她自个儿惹出的事端,要她自己去解决才是。” “四娘?老太太,你如何说的出此话!当日出计谋划,害死罗姨娘腹中的孩子,如今又唆使四娘,老太太您好狠的心,竟分文不为我辩证清白!” “来人,堵上她的嘴!” 老太太喊人来,下人将抹布塞进秦月音的口中。秦月音瞪大眼睛,徒留满腔愤恨,气恼间她眼里的泪光闪烁。 老太太厌恨罗娇,这些年作践罗娇的事,她一桩一件都没有少。穆青绵被穆云富宠护着,老太太便借着穆青岚嫡女的身份对她百般宠爱。也任由穆青岚与穆青绵吵闹。 秦月音直到此时才明白,老太太这招借刀杀人。 “你不是宁死不肯下堂吗?” 老太太眼睛一眯,想起那日穆青绵说要状告公堂将事情闹大,招人到身边,细声嘱咐:“带出去叫人打杀了,回头,若有人问起我府上的大娘子,就说是病死的。” “是,老太太。” - 翠暖爱看热闹,罗娇与穆青绵说体己话时,下人都被遣出去。她耐不住好奇,便动身去了祠堂,想瞧瞧府上威风凛凛的大娘子是如何被休妻的。 只是她看热闹回来,便魂不守舍了。 柳澄笑话她:“你该不是还未吃饱,惦记着一会儿该去姑娘的小厨房里偷些什么罢?” “柳澄姐姐……” 翠暖呢喃着,不一会儿就哭出声。 “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哪个院子的,我去告诉姑娘,给你撑腰。” “不、不是。” 翠暖支支吾吾不肯说,只是她这一哭惊动了穆青绵,青绵瞧过来,忍不住逗她:“不怕,说出来。你家三姑娘如今在这家中可是有一席之地的,总不能叫你跟着我嫁去袁家之前,还在家里受一通脾气。” 柳澄附和笑:“莫不是瞧上了哪个小侍卫,羞怯了吧?” 翠暖看她们逗她,却实在笑不出来,气得抬手打向柳澄的胳膊。 “到底怎么了?” 翠暖咬了下嘴唇便道:“是,是老太太叫人将大娘子带了出去,打,打杀了。” 柳澄一惊:“你说什么?” “老太太那样一个吃斋念佛的人,怎会打杀了一位由她所护的大娘子啊?” 由柳澄问出这一句话,翠暖心中压着的大石头如散去一般,她才能将原本心中的恐惧散去。 “我曾在大娘子欺压我们时,说过许多次她不得好死的话,可我……我没想她就这么死了。” “该不能我的话灵验了?是我害死了大娘子!” 柳澄抬手掐了她一下:“你可清醒清醒罢,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哪有这么灵的嘴。” 她们二人的话听在青绵耳中,她顿了顿,只言:“若我阿娘听闻此消息,定然会叹息一声。亦会认为她所奉行的守拙之道方为上策。” 主仆三人骤时停了嬉闹声,一片宁静中只混杂了几滴烛油滴落的声音。 第16章 - 六月十五,日昭通明,锣鼓喧天。 彼时的清河城,热闹非凡,街道两旁人满为患,皆拥着挤着来瞧清河城里最富庶的两家人结亲。 足足百余厢的聘礼,流水一般涌入穆家。 原先在城中看戏的人见状,转了话锋。 “先前穆四姑娘冲撞了袁公子,原以为两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却没想,穆家转头便让穆三姑娘替穆四姑娘嫁了。” “袁老爷在朝中有一席之地,穆家又是我清河第一钟鸣鼎食之家,两家结亲,自是门当户对。” “……” 青绵着绿色嫁衣,头戴金色流苏麒麟冠,面若桃花赛神仙,一双水灵双瞳微闪着。 她一扫而过,明明是大喜之日,屋子里伺候她的人,却没有一个笑脸。 “好了,去看看迎亲的人来了没有。” 柳澄俯身,“是。” 等她折返回来给了消息,青绵将团扇握在手上,遮了面。 走向前厅,拜别父母。 秦月音虽已暗中被穆老太太拉出去打杀了,但明面上还是穆家的大娘子。 罗姨娘没有被抬为正室,只能在后面相望。她想上前拉女儿一把,却没有机会,只得躲在后面哭。 老太太起身,装模作样的嘱咐了几句∶“一转眼绵儿便要嫁作人妇,嫁过去之后,你可千万要听从婆母的话,莫要再胡闹了。” “多谢祖母,孙女晓得了。” 媒人在外喊着,“时辰已到!” 青绵回过头,从人群之中看见挤在他们身后的罗娇,不免红了眼睛。随即,她被一众人拉着出了门,只得回神,不能流连,匆匆上了花轿。 翠暖和柳澄从小与青绵一同长大,如今她出嫁,二人也跟了过去。 柳澄偏长翠暖两岁,她平日性子最沉稳,如今心中却酸涩难忍。 穆青绵此生所盼望嫁的如意郎君,如今正缠绵病榻,连起身来迎亲都不能。 只是派了袁家二房的堂弟过来。 二人守在花轿一旁,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我知道姑娘委屈,却不知道这袁公子连亲自来接亲的力气都没了,莫不是,他连拜堂都不成?” 唢吶声响彻大街小巷,青绵一上花轿,便将手上的团扇扔在了一旁。 袁沣当真病的如此重? 袁家急着成婚,是为了冲喜? 若果真如此的话,没几日,她便是个没有丈夫的自在寡妇了。 想到此,青绵安了安心,细算起跟自己来的嫁妆。 只要她嫁过去打理好自己的嫁妆便能不愁吃穿,也不求袁家能庇护她什么。 他日,等袁公子病去了,她成了寡妇,在家中守节,念在她为人本分上,袁家也不会故意指摘她什么。 想来,应是清净的。 娇子落停,青绵出了花轿。 正在她好奇这袁公子是否有体力起来拜堂成亲时,她听见一道声音,“堂嫂。” 果真,他是起不来的。 第8章 青绵甫一转头,便瞧见袁家二房的袁庆举着一只公鸡走来。即便如此,周遭哄笑声仍是一片,像是真的为这桩婚事高兴。 拜过堂,青绵穿过宾客的恭喜声,自前厅前往后院,翠暖和柳澄在身边陪侍。身后还带了几位袁家的嬷嬷。 她们一道进了婚房,却不见袁公子的身影。 他未去拜堂,理应在此等候才是。 可…… 袁家的嬷嬷瞧见,连忙解释:“许是哥儿耐不住性子,心急出去接大娘子,走岔了路。老奴这便出去寻。” 芹妈妈出去后,青绵坐向床榻。 袁公子的身子差成这般,怕是连同房的能力也没有了。 这样一想,青绵心中松快了一些。 翠暖乍一看穆青绵,只见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她皱着眉头问:“姑娘,您笑什么?” 穆青绵摇摇头:“没什么。” “您还笑得出来,如今这光景,叫四姑娘知道了,怕不是要笑掉大牙了!瞧您嫁的不如她。” “翠暖,别胡说八道。姑娘带的嫁妆可够姑娘白吃白喝一辈子的!” 翠暖和柳澄争起来,青绵摸了摸身后的花生和桂圆,只想尝尝甜不甜。反倒没与她二人说什么。只是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她用鼻子嗅了嗅,朝翠暖和柳澄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屋子里有什么味道?” 翠暖皱眉,细细嗅了一下:“是香味儿啊。” “不对。”穆青绵连忙拿起手帕,遮住口鼻:“这香有问题。” 翠暖和柳澄对视一眼,却没有和穆青绵一样将手帕拿起来遮住口鼻,穆青绵连忙示意,可是二人却犹犹豫豫,不信她所言。 她本不擅用香,奈何前世活在宫中,宫中的手段数不胜数,为了活着,自然学了用香之道。 这香必是冲她来的。 穆青绵连忙起身,冲柳澄与翠暖说:“走!” 只是她话音方才落下,柳澄与翠暖来不及跟着她走,便双双倒下了。 青绵不作他想,既是冲着她来的,应当不会为难她的婢女,当务之急是要逃出去,不能让幕后之人得逞。 青绵推开屋门,抬脚跑出去,府上正办喜宴,婚房所处的后院无人看守。若她跑了,幕后的人手定会搜罗,所以,藏在哪出是最安全的? 第17章 倏然,她的头部传来镇痛,眼前似有白雾飘过,青绵用指甲狠狠嵌进皮肉里。 西厢房处,似有一位身穿家侍服装的男子手持长剑。 想来,这是她能去的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他怎会让她轻易进去? 身后便是池塘,青绵强撑起精神,快步走过去,抬手将头顶的金冠扔进去,转瞬间便有重物落水的声音,她随即一喊:“来人吶,救命!救我!” 对不住了,只能以此赌一把。 若他没有善心,她只能再想其他的办法。 青绵绕到另一处位置,只看那侍卫似在犹豫,不过片刻,他还是动了心思,前来帮忙。 就是此时,青绵从他身后跑进他所守的院子。 “谁?” 那侍卫发觉不对劲时,青绵已经进去了。 她怕被捉,然后把她扔出去,让她自生自灭。便鼓足了劲,全力跑进一间屋子里,转身将门反锁起来。 随后她听见外面人说。 “这里是表少爷的住处,老爷吩咐过,不能轻易闯进去。娘子还请自己出来,莫要让属下为难。” 一阵药草的味道窜入鼻腔,青绵转身,只见巨大的屏风后,立着一浴桶。 原是这屋子里有人。 也是位病公子。 这袁家是祖传的病弱吗? 青绵不禁想到。 她没动身,但她冒犯闯入,终归是她的不对:“我新嫁入府中,不知是何人在婚房内加了大量的迷香,我心有惧怕,只能跑出来。可这偌大的庭院,无处安身。只得冒犯表少爷,请您容我在此等等。” 青绵顿了声,又道:“只等前厅的婚宴结束,一切明了之后,我必不再打扰。” “新婚之日便有人使这等把戏?” 男子清润如玉的声音自屏风另一侧传来。 他的笑中含几分讽刺,青绵自诩自己听声识人,猜这位表少爷当是正直。 “不过,表嫂跑到我这屋中来,便不怕我是那幕后中人,在这里等你进来,然后、”他顿了声,“瓮中捉鳖吗?” “砰!” 青绵的脚步下意识往后退,后背直撞上门。 她的心跳加速,想到自己方才进门前将门反锁了,她恼恨起来,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对方似乎早已看出她的慌乱,一番作恶后又大发善心起来:“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是提醒一下表嫂罢了,表嫂何必如此惊慌?” 那人笑了声:“我又没承认,是我做的。” “你!” 后背撞的急,她又痛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方才安神香的药效又来了,青绵用力掐着自己,可无论多痛,她都难以凝神。 “你……” 话未说完,青绵便倒了下去。 男子自浴桶起身,从衣架上扯回自己的衣裳,一身素白衣袍裹身。他缓步走向屏风的另外一侧,只见女子穿着嫁衣倒地。 原本精致的发髻已散乱,因头戴金冠而落在额头上的红痕也未消散,苍白的脸颊,只余朱唇一抹红。倒是一副我见犹怜。 她就是穆府的穆三姑娘? 俊俏的眉眼轻抬,屋外人影崇崇,都是为了找她。 随即,他打了声响指,隐在暗处的影卫现身。对那影卫说:“把她送回去。” “是。” “守住那院子,等袁沣回来你再离开。” 影卫直接将青绵扛在肩上,力道一点也不轻。 他回眸瞧,只见女子于睡梦中依然紧蹙眉头,影卫看见他的眼神,疑惑道:“主子。” 他没应声,同他摆摆手。 - 翠暖与柳澄醒来已经被人扔在了花园,她们意识到出了事。翠暖当即哭起来:“哪有新婚娘子如此这般被对待!我们姑娘今日才第一日嫁过来!” “姑娘、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 柳澄来不及与她分析此时发生了什么,连忙揪她:“你这时候哭有什么用,快去找我们姑娘。” 如果穆青绵出了什么事,她们全都完了! 柳澄与翠暖赶回婚房,只见一侍卫守在门前,翠暖连忙上前,那人抬起胳膊拦住:“不能进去。” “我家姑娘呢?” “在里面。” “你快让我们进去,我们是她的陪嫁丫鬟。” “我家主子说了,在大公子来此之前,不能放任何人进去。” “主子,你家主子是谁?” 那侍卫顿住,没继续应答下去。 青绵醒来便听见门外嘈杂的声音,她从榻上起来,只觉身上软的很,腿脚无力。但她依旧强撑着,上前打开门,以免翠暖与柳澄担心。 瞧见她人好好的,柳澄当下放了心,喜极而泣道:“姑娘!” 那护卫回头看去,只见女子面若桃花,肤似白玉,一双眼眸水波辗转。只是片刻的凝视,他便收回视线,低声道:“既然大娘子已醒,你们便进去吧。只是属下还得遵守主子的命令,等大公子回来,再行离开。” 穆青绵拜了拜,与他行了一个礼,“多谢。” “大娘子不必多谢。” 穆青绵想起自己昏过去之前,那人说过的话,行过得事,当真算不得心善之人。唯有那声音清润,似是正派。 翠暖上前,“姑娘。” 第18章 穆青绵被她这一声叫的回过神,她只见她们二人皆是哭了,“原来姑娘说的是真的,我先前还不信这屋子里用了香,以为是姑娘闻错了。” “她们胆敢对姑娘用迷香!” “这可是知州府啊!” 大喜的日子,头一遭,便给她来了个下马威。知州府又如何,便是上林京中的皇宫,也都是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并非她心思恶毒,指望着这袁大郎早早病过去,留下她一人快活,她不过是想等个顺其自然罢了。谁曾想,这袁大郎便是体弱多病,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这袁大郎病是病了,但身份地位总归在的,身为他的大娘子,为何会被袁家人这般欺辱?竟在大婚之日祸害了娘子。” 柳澄以为这是袁家各房的争斗,错害了她,可青绵并不觉得,这是错害。 正当她三人说话时,院外乌泱泱的一道人便来了。 本该在婚房中举着团扇遮面,等着新婚夫君的娘子如今正不加遮掩的站在房屋门口,就连头顶的金冠也不知去了何处。 “你!你这……” 袁大娘子早前听人来报,说穆家三姑娘的院子出了事,便带着二房三房的人一路赶过来,可如今看来,除了新娘子不守规矩,一切都风平浪静。 柳澄脑子转的快,登时便知晓这许多人来瞧见了,必然会说穆青绵不守规矩。她上前说道:“这屋子里有迷香,若不是姑娘早些发现,我们便不知之后会发生什么了,逾矩是小,害了大娘子名声是大。还请袁大娘子派人详查。” “因是新房,这屋里的陈设摆件都是经人细细查过的,怎会有迷香在?莫不是你们主仆二人诓骗大嫂。”二房的二夫人站出来发了话。 袁夫人看向自己的弟妹,似也有几分信了。 柳澄想说出那个侍卫,让他来证明。穆青绵给她一记眼神,制止住她,又主动站出来,走上前:“香灰还在,母亲若是不信,叫人上前再验查一番就是了。” 这世道,一个刚过门的新妇,误闯了表少爷的屋子,还叫他的侍卫守门,说出去,难免不被人多想。定然会败坏名声。 自然,她也不怕那帮幕后之人会说出有人救了她,否则,那不是他们跳出来,承认他们欲行不轨,却叫人拦住吗? 第9章 柳澄回头看向青绵,与她对上一眼,这才心生后怕之意。若叫有心之人听了,因此责怪她家姑娘,也是有可能的。 说罢,袁大夫人叫人去查探。 青绵与一众人等在屋外。 袁二夫人瞧着穆青绵,早前听闻这个姑娘身为庶女却不安分,常与嫡女相争,她便觉得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只是,做出与嫡女相争,不能安守本分的事,她本不该是这样一个遇事气定神闲的人。 袁二夫人想到此处,不免多打量了她几番。 这时,袁大夫人身旁的管事婆子从屋里出来,手中正捧着一个香炉,“大娘子,确有香灰。” “咳咳……” “大郎!” 这声咳嗽叫在场之人皆望过去,袁大夫人心疼地望向自家儿子。 袁沣穿着一身喜服走来。 “我平日惯用安神香,许是下人用错了。惊吓了娘子,是我的过错。母亲不必再查了。” 他生来便有恶疾缠身,因此遭了不少罪。如今,因着他身子不好,只能找一个庶女做自家大娘子。 想起此事,袁大夫人心中便怄的很,看向穆青绵的眼神也凌厉了几分。 “大郎以后的日常起居便要靠你照料了。不过,今日之事是下面人做错了事,我一定要将那人揪出来,好好罚才是。” 说罢,袁大夫人摆摆手:“罢了,都散了吧,前厅还有客人,莫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是,母亲。” 穆青绵看着他们三两句话就将一件事定了性,心中想笑。 这是什么劳什子破命,重来一世,本想靠着自身的嫁妆做些小生意,从此衣食无忧顺遂一生,无奈这一家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相与。 若指望袁大郎死后她一个人潇洒,也得看看她能否活到那个时候,有命享才是。 - “姑娘,袁大郎一句话便将我们打发了?方才那帮贼人四处搜寻,可见不是手底下的人随手用错了香。” 柳澄脸色煞白,想起方才一事,她此刻还不能完全冷静下来,只觉得后怕。若是新婚当日被人掳走了,那她家姑娘的名声必然保不住了。 “此事旁人不会在乎真相的,只想息事宁人。” 青绵看着一众人移开的方向,眼神渐渐变得凌厉。翠暖看了一眼,险些被她家姑娘吓到。 许多年,不曾被人如此算计了。 既然袁沣为此事遮掩,那他必然知晓内情。或者,此事便是他一手策划而成。 那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想娶她,想将她的名声毁了,再理所当然地将她送回穆家去? 或者是,下马威? 想到这儿,青绵轻轻地勾了一下嘴角。 倏然,穆青绵看见一位自西厢房走出的男子,此人身长玉立,着灰白色素袍,发髻被玉冠簪起。 他转过身,抬眼看向她的那一瞬。 青绵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僵硬。 他的眉毛斜入两鬓,一双丹凤眼狭长,眼皮上轻压着一道细褶将整个眉眼勾勒的愈加深邃。薄唇殷红,衬得一张脸白皙如玉,呈病弱之资,唯有那挺立的鼻骨为整张面颊添了冷凛,叫人难以靠近。 第19章 从他出来的院子来看,此人,便是方才解她危困之人。 青绵没控制住自己的仪态,往前走过两步。 除去这身份,他好似也是她的故人。 - 萧钰峙自小受穆太师所授,立志夺回九州岛失地。年方十四,于才名显赫时自请离京。在北境一战便是六年。 六年间,他将九州岛失地尽数收复。却不知因何之故,致使收复失地再次城破,亦丢了边境双城。 此后,萧钰峙因九州岛尽失,双城再破回京领罪。回京以后他坚持声称自己无罪,并非自傲之过,但无呈堂证供以证清白,他在诏狱之中足足被关了六个月。 酷暑难耐,直至一个寒冬。北境被袭,朝中无人可用,同顺帝命人将萧钰峙从诏狱中放出,戴罪立功。 奈何萧逸琅不愿放虎归山,出计,以公主和亲止战。 二人意见不合,萧钰峙斥其懦夫:“以女郎止战,当我大齐儿郎都死了不成!” 那一年,上林京中大雪纷飞,他拖着残败之身自夜中出城。 穆家长女穆怜箬闻讯,托小妹穆滟斐前去,为他送一件寒衣。 “父亲为助太子,以心攻心,走了一步妙棋。将殿下设计至北境,令他一人独自苦撑。到如今,想必他已知晓内情。可即便如此,他仍心之所向。阿斐,是我穆家对不起殿下,父亲不认,我却要替他认这桩罪!父亲千算万算,万不该算壮士之心。阿姐身残,难送殿下,你去替阿姐送他一程,莫要告诉他,是我。” 在他出城之际,她踏马追上去,只见青年身着一袭白衣,匿迹于大雪之中,他衣衫单薄,连一件斗篷都不曾带。 想起长姐嘱托,滟斐踮起脚尖,抚过他肩头的雪,抬手为他披上一件佛头青鹤氅。∶“等雪停了,你还会回来吗?” 萧钰峙没应,只是丢下她为他披上的寒衣,留下一句∶“皇嫂,请珍重。” 那时,她还来不及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便已转身,走进大雪之中。 经年已过,再重逢。 他自北境归来,权势滔天,直逼萧逸琅皇权。无形之中帮了与萧逸琅对峙的她。 一日,萧钰峙问她一句:“皇嫂权势在身,可曾想过还大齐朝野一个清明。” 何为朝野清明? 她每一步都只为保全自身,逼不得已。 穆滟斐瞧着似有声讨之意的镇北王,冷眸相看:“萧逸琅为登上皇位,收拢权势,陷害良臣。使本宫父兄皆受其难!本宫并非圣人,如今行事,不过是为自保。” 说罢,她看着萧钰峙,嘲弄般笑了声:“还大齐朝野清明,殿下是否问错了人?” 萧钰峙似不曾听见她的冷讽,合乎于礼,拱手便道:“承皇嫂寒衣之恩,特来请愿。” 听他提及那件寒衣,滟斐倏然一笑,那寒衣是她替长姐送的,可如今他既然提起,她便当是她自愿去送的罢。 “可本宫记得,当年,你未曾收下。反是扔了?” 他一双桃花眼抬眸,直撞上滟斐戏谑的目光。她微微歪过头,一步一步走近他,眼眸的戏谑之意带上几分笑。 从前只知萧钰峙英勇善战,却未曾想过,他竟生得如此好看。 她抬起手指,蹭在他唇角。 “不过,本宫倒是好奇,在殿下眼中,这世间有何为名,又有何为利?” 她周身的幽香阵阵,在她一步一步靠近他时,于他鼻息间的味道便愈浓。 感知她于他唇角的触碰,他抱拳的手不免轻颤,桃花眸低敛看她。 “不求名,不求利,只求广庇天下寒士,功成身退。” 滟斐闻之一笑,亦在他话音落下时,好奇地盯着他,说出一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若殿下真心想还朝野一个清明。那么,便只有一条路。” 滟斐勾着唇,轻轻笑起来,镇静地说出那句大逆不道:“夺位。” 萧钰峙听罢,往后退了一步:“臣弟知皇嫂并非妖后,臣弟亦不愿做叛臣。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人皆要为自己的德行所负盈亏。” 不叛吗? 很好。 - 他自屋中走出,回头便瞧见袁沣的新妇站在庭院之中,胭脂的红印着她几分娇艳,气质如同芙蓉般清丽,光彩照人。 他同她行礼。 “表嫂。” 穆青绵被他一句表嫂拉回理智,忙低下头,收回自己的视线,亦收回不知何时夺眶而出的湿润。 等她再抬眸时,那人已不再眼前。 翠暖在她耳旁问:“姑娘,方才那人是谁?” 是谁? 穆青绵一时难以给出她答案。 他是袁家的表公子,还是上林京的六殿下? 她不知道。 或许,世间有二人长得八九分像。 如她像穆滟斐。 算时间,如今已是永昭二十一年。 永昭二十一年…… 六月,六月,好似城破正是六月发生的事。 若他真是萧钰峙,此时应当在回京的途中。 不该出现在此处。 青绵思索之间,决定写信至上林京,向穆勤远打探边境的消息。不多时,便有嬷嬷过来请,“大娘子,请您进房中等哥儿吧。” 青绵收回视线,往屋中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人人都要为自己的德行所负盈亏。” 第20章 前世之言,在她耳边悠悠荡荡。 这一世,萧钰峙,你可要得偿所愿。 - 宾客尽散,原本的热闹嘈杂之声亦渐渐散去,庭院间只剩婢女小厮忙碌奔走的声音。 随着明月西落,一切皆重归于宁静。 穆青绵一直在等袁沣,可直到子时,蝉鸣声尽数消停了,他也依旧没有来。 “这袁家大郎病成这样,娶到我们姑娘都是他的福气。谁知,白日里发生那样的事,他只一句下人之过便搪塞了,新婚之夜,还撂下姑娘不顾,当真以为我们好欺负?”翠暖忿忿不平。 他不来,倒能落个清净。 青绵说:“睡吧。” “姑娘,你不再等等吗?” “今日白日那么一闹,他是故意的。新婚之夜,抛下我不管,也是故意的。既已是如此,何必在等?” “咱家姑娘从前是拼了命也想出人头地,如今却嫁给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翠暖在一旁嘟囔,柳澄听见当即瞪她。 “姑娘,翠暖只是嘴快,她并无奚落之意。” 她怎么会不知呢? 翠暖与柳澄性子相反,只是为她打报不平罢了。毕竟,于翠暖而言,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还是那位拼了命也想高嫁的穆青绵。 她回想起今日之事,招惹过袁沣的人是穆青岚,又不是她。若是她被有意针对,那她曾经可得罪过这位袁公子? 转头,青绵便同翠暖与柳澄问:“我不记得我曾经做过什么事得罪了袁沣,你们可还记得什么?” 翠暖与柳澄瞧着彼此,随后对方看了一眼,便道:“奴婢们也是猜测,不敢言。” “不怕,我自不会怪罪你们。” 柳澄说:“姑娘是这清河城中貌美无比的女子,怕是去了上林京,也没几人能比过姑娘的容色。袁公子曾在一处赏花宴上见过您,可您当时……” 第10章 “我当时出言不逊,冲撞了袁公子是吗?” 前世,她还在清河,未曾逃婚时,似有这么一桩事。她嫌弃袁沣是个病秧子,即将不久于人世,加之她正与穆青岚作对,便出言不逊。正巧叫路过的袁沣听见了。 所以,这便是袁沣今日设计针对她的理由? 可她罪不至此,竟让袁沣动了这等心思,欲图迷晕她,毁坏名声吧? 适才她又想起翠暖与柳澄说起此事时的前半段话,问道:“你们莫不是以为袁公子爱慕于我,却因我出言不逊,脸面尽失记恨上我。” 柳澄犹疑,硬着头皮道:“是。” 青绵听此一答,不免失笑。翠暖站在一旁,不明所以地盯着她家主子,直愣愣地问道:“姑娘,您笑什么?” “听闻袁知州曾在京中任职,是当朝清流,因开罪于权贵才至清河任了这一方父母官。既是如此,他的儿子倒不至于如此胸襟,只因一句话便设计自己的新妇,毁坏她的名声。这样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 翠暖接上青绵的话,直愣愣地问:“是啊,有什么好处?” 柳澄当即有个猜测:“姑娘,为了子嗣绵延,这袁府宅院里不是养着许多侍妾吗?怕不是某个侍妾因嫉妒您坐了这正妻之位,而出计陷害。袁公子知晓后,为了护她,才草草敷衍了事。” “柳澄姐姐你可真聪明,旁的侍妾心思歹毒,可少见我家罗姨娘这般心思纯净,安分守己的。” 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她一个庶女都娶了过来,何妨抬个侍妾做正妻呢?左右都只是为了子嗣罢了。 不想也罢,眼前有一件要紧事。 “你们可知,我的陪嫁如今置于何处?” 柳澄道:“入府之后,便交由账房了。” 青绵问:“为何会交给袁府的账房,这些嫁妆,不都应该跟着我进我的院子,交由我的女使打理吗?” 柳澄不明所以:“姑娘您怎么会如此想?您的嫁妆自然是交由袁府的账房管的,尤其是那些庄子与铺子。寻常首饰留在手上便也罢了,可这些庄子铺子若留在我们自个儿手上,又如何管呢?” “再者,这些庄子与铺子的收成虽由账房打理,往后也是会交由您手上的。” “打理庄子与铺子的事我多少也学过些,如何不能管?” 这下,柳澄彻底疑惑了:“姑娘你何时学过?” 大齐自来男尊女卑,即便是生在商贾人家,穆云富如何宠爱穆青绵,也未曾教过她这些。虽说她有心学,却只能跟着穆勤远偷偷学,学到的不过是些皮毛。 自是前世她逃婚成为穆滟斐之后,穆太师教的。便是他当日利用她,却也为她传道授业解惑,教会她许多在清河不曾学到的治理之道。 “从前与阿兄学过,交给旁人自是不放心的。” 这些嫁妆怕是不好轻易收到自己院子里来,如今,她要为此好好打算,把它们都要回来,放在自己院中打理才是。 柳澄见穆青绵就此作罢,上前剪了灯芯。 - 她想着昨日的迷香和那些嫁妆,又想起萧钰峙和边境之事。心绪不宁,一夜也未睡得安稳,故而第二日早早便醒了。 柳澄不敢耽搁:“姑娘,奴婢为您梳洗。” 依规矩礼法,青绵需晨昏定省,去拜见袁大夫人。 昨日里她向袁大夫人讨要一个说法不得,今日到她面前请茶,必得滴水不漏,才可在日后少被这位婆母找麻烦。 第21章 青绵心下有了主意,便带着翠暖与柳澄前往琅庭轩。 袁氏一脉有三房,如今,除了袁大夫人刘眀香之外,还有二房和三房的人在。 分别是方氏与薛氏。 青绵到了琅庭轩,为袁大夫人奉茶。 她才落坐的功夫,两位叔母便又提起昨日之事。 “都怪那该死的奴婢,竟将大郎平日用的安神香错用了,给大郎媳妇用上,让大郎媳妇受惊了。” “正是。” 随即,她那位默不作声的婆母才开口:“我已叫人责罚了。” “说来,亦是我的错处,是我检查不当,才让新房之中误点了安神香。若我再仔细些,怕不会惹出这样的麻烦。” 袁大夫人的话刚落下,站在她身旁伺候的一位粉衣姑娘便站出来说话。说罢,她朝着青绵的方向看过去:“还请大娘子勿要责怪。” 青绵初来乍到,并不知道站在袁大夫人身边的这人是谁。瞧她困惑,袁二夫人主动为她解惑:“大郎媳妇不知,这孩子唤敏儿,是嫂嫂跟前得力的邱妈妈所生,是个家生子。打小便在嫂嫂眼跟前长大的,最是老实本分。当初,她年纪到了,沣哥儿身子不好,急着要子嗣,便将这孩子指给了沣哥儿。” 原是袁沣的一位姨娘。 昨夜,柳澄便猜测迷香一事是袁沣的侍妾所为。如今瞧,这位敏姨娘能时时在袁大夫人身边伺候,可见地位不一般。既然如此,她的粗心之过,便要好好再审视了。 青绵正想着,便听袁二夫人又道:“这些年,府上一直没有正头娘子。敏儿便帮着嫂嫂打理家事。” 听到袁二夫人这话,青绵抬起眸,心底笑起来。原是在这句话上点她。 三房那位三婶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瞧了瞧青绵,又瞧了瞧袁大夫人,便说:“嫂嫂,这如今沣哥儿有了正头娘子,府上的事务,您也该腾出手来交给新媳,自个儿得个清闲了。” “也是,有儿媳在,我倒能躲个清闲。”袁大夫人呷了一口茶,随后看向青绵,顺着话茬问:“青绵,你意下如何?” 青绵瞧着一屋子人皆朝着自己看过来,将身子往前探了探,温顺道:“儿媳愚笨,在家中不曾经手管家之事。如此轻易接过母亲手中的管家之权,只怕要闹笑话。还请母亲多劳累几日,允儿媳跟在您身旁多学些时日。” 袁大夫人听闻,也未多言,只说:“那你便同敏儿去学罢。她打理管家一事已久,最是稳妥。” 袁二夫人和袁三夫人一听便笑了:“嫂嫂这法子倒好。事情全交由小辈去做,我们几个老的倒能抽出空来,打叶子牌了!” 好什么好! 翠暖在一旁气得咬牙,直跺脚。 她家姑娘明明说的是同袁大夫人学,这袁大夫人倒好,自己躲清闲便罢了,反而叫敏姨娘教大娘子管家之事,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说罢,袁二夫人打量着穆青绵,新婚头一日,屋中便被人点了迷香。第二日,又被指派去与姨娘学管家之事。换一个性子急的,早就发作了,哪能等到此时还隐忍不发。 青绵只声应了,并未多言。 袁大夫人见她说话行事挑不出错处,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她:“嫁入我们袁家,最要紧的事是开枝散叶,早日生下嫡子才好。” 青绵笑道:“是,母亲。” - “姑娘,那袁大夫人究竟是真想躲个清闲还是故意侮辱您?竟由着一个比您先入府的姨娘教您管家?” 此时还瞧不出这位袁夫人究竟如何,怕只怕她扮猪吃老虎,表面看是顺从袁二夫人与袁三夫人的话,实则都是她暗中属意。若真是那般,便难办了。 眼前形势,在穆家那套嚣张倒是拿不出手了。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从琅庭轩出来,青绵几人没走几步远,便瞧见一处凉亭。正值夏日,几个花红柳绿的女子围在一起,似是激愤,面上的表情十分丰富。 她们走近些,里面传来的声音便更清楚了。 “不过一个商贾人家出身的庶女罢了,也能压在我们姐妹几个头上当正头娘子。” “姐姐竟不知吗?咱们这位大娘子虽是庶女出身,为人却厉害的紧,将家中的嫡女都治的服服帖帖,完全不顾嫡庶尊卑。这呀,多亏了她那狐媚子似的娘,将她家父亲哄的团团转。至于,咱们大娘子的颜色,更是令整座清河县的郎君都为其倾倒呢!” “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我便不信,她此等行事手段与出身,能真在我们袁家站稳脚跟?” 外面人竟是这般看她穆家内宅的?倒是有趣。青绵只想听听她们还能再说出些什么其他来,并未发作。倒是翠暖性子急,忍不住了。 “你们几个又是什么下贱出身,胆敢在此处妄议大娘子。此等上不了台面,便是袁府的规矩吗?” 柳澄在一旁看着,小声朝着青绵求救:“姑娘,这可怎么办?” 瞧着她们的说话被穆青绵听见了,有几人忙低下头,不再同方才一样咄咄逼人。倒是有一女子不怕事,梗长了脖子,面色不改道:“这便是艳压整个清河女子的大娘子了吗?竟在此处遇上,也是巧了。我等姐妹几个方才还在等您从大夫人的琅庭轩出来,去给您敬茶呢?” 规矩倒是比她当皇后时还多。 第22章 青绵扫视着一干人等,数数这人数,眼瞧着有七八个,可见袁家是真怕断了香火。 可她却未曾听闻,府上有哪位小公子。 “敬茶便不必了。” 一堆只等着惹事非的人凑到眼跟前,也指望不到什么好处。 瞧着那女子一点都不知羞,竟堂而皇之的说要给穆青绵敬茶,翠暖说:“你少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方才说的不是挺得意的吗?见了我家大娘子,便换了说辞,好生不要脸!” “翠暖!” 青绵出声,她早知翠暖是个急性子,原先在穆府有人压着她,如今到了袁府,没人告诫,倒愈发不成样子了。 翠暖被呵停了话,她委屈着看向青绵。 “便不叨扰各位好兴致了。” 说罢,青绵转身便离去,柳澄拽着翠暖跟上她。 穆青绵离开后,凉亭之中的气氛瞬时不像方才凝滞了。 “从前只知穆家三姑娘颜色好,却不知她的颜色如此好,那身段,气质便是放到上林京,和公主县主比也能胜一筹的。难怪穆家老爷对她们母女偏爱有加。”想到穆青绵方才那副温婉的模样,她道:“怕不是那穆家嫡女嫉妒自家姐姐,故意放出她手段厉害的话来败坏穆三姑娘的名声罢。” 这一来一往,便已经有人开始怀疑自己是否骂错了人。 唯有方才理智气壮的姨娘冲道:“没骨气的,旁人对你温言几句,你倒立刻倒戈了!她哪里是温良娴熟,明明是假意不与我们计较。如今管家之权还在敏姐姐手中,她便是想,又哪里能斗得过敏姐姐!” 有姨娘说:“茹姐姐怕是你想多了,我瞧着大娘子并没有那意思。” 茹姨娘听罢,气得直咬牙:“你们且等着,她那恶毒模样,迟早装不下去!” - “姑娘,你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就这般走了,会叫人觉得您好欺负的!” 翠暖跟在穆青绵身后,实在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从前不是最不喜欢罗姨娘在家温顺恭让的模样了,为何您如今也这般?” 柳澄听翠暖的话,越来越冒犯,蹙眉盯着她:“翠暖,你如此逼问姑娘,可象话?” 青绵听见,倒笑了:“你不必管她,你让她继续问。” 翠暖委屈道:“奴婢就是不明白!您如今是袁府的大娘子,那些小妾对您不敬,处置了便是。再不济,叫人打发给卖了也是行的!哪轮的到她们在背后嚼您的舌根?受这等气。” “处置,发卖了?”青绵回眸问她:“那与我们穆家的大夫人又有何区别?” 翠暖被问的一愣,紧接着,她又听青绵问:“今日她们受人撺掇,聚堆在那亭子中等着我你没看出来?” “奴婢,奴婢……” 翠暖被问的哑口无言。 “是,如今我是袁府的大娘子。便是我今日以大不敬之名惩处了那几人,婆母也不会说我些什么。或是我将事情闹大了,也情有可原。可这事非若不从源头掐断,他日的明枪暗箭便躲都躲不及了。” “你今日便将底牌亮给人家,他日又用什么立威?” 左右她只是拿袁家大娘子的身份压人罢了,她什么都没有。依昨日的情态看,袁沣必不会站在她这一侧,袁大夫人亦是。若不能及时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只看眼前,便立即托大,往后恐怕落得一个失足跌落的下场。 她不怕被休妻,只是不能在此时被休妻。 她想做的还没做完,怎能轻易掉进旁人的陷阱里,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11章 “长澧,不过一些内宅之事,叫你见笑了。” 青绵一边与翠暖说道,一边往前走。只是没走几步远,耳边便传来一句话。而那人唤的长澧二字叫青绵心中的钟声骤响。 脚似扎根于地上,动弹不得。 当真是他。 他不论内宅,只道:“不日我便上京,舅父舅母便交由兄长了。” “你当真想好了?此次上京,再回来,又不知是何时。父亲与母亲舍不得你,便是弃了你的前程,他们也是甘愿的。” 假山旁侧生长着翠柳,于微风浮动下摇晃,柳叶自落,于水飘零。 那声音默了声,又道:“北境的雪未停,我怕是回不来了。” 雪?这是夏日,哪来的雪? 袁沣一声长叹,可惜他不能做什么挽留,只说:“临行之前,去见一见母亲罢。” “她身子不好,情绪亦受波动。便不见了。” “罢了。” 他兄弟二人似是远行,脚步声渐远。 青绵回头看向翠暖与柳澄:“你们二人先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回。” 她自假山身后绕出,手提起群摆,快步追上去。原先袁沣还在,她不肯走太近,直到袁沣与他夹道分离,她才没了后顾之忧,一颗心挂在他身上,不知不觉间,便跟着他走到了西厢房。 他的脚步倏然停下,“表嫂还要跟到何时?” 青绵只觉喉头哽了一物似的,连带声音亦有些哑:“我此番来谢你。” 他转过身,目光定住在青绵身上:“若是为昨日之事,表嫂不必谢我。只是,这是兄长的家事,我不便过于插手。” 青绵手指轻颤,面上极力压着镇定:“还不知表少爷如何称呼。” 第23章 “大娘子,昨日我家主子救了你,命我守在你的宅院外头,只是好心罢了,你为何也像那些难缠的姨娘一般,眼巴巴地追到西厢房来。” 青绵恍然,她抬眸看向那护主的侍卫。 “黄雀。” 他示意他,那名唤黄雀之人便立即禁声。 随即,他道:“顾长澧。” 顾?他姓顾。 不是萧。 或许,这是他掩人耳目的姓氏。 而他又因何成了袁知州府上的表少爷?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她已知道眼前之人是谁。即便,他不再记得她。 又或者,他看着她,也只能想起与她面容相似的穆滟斐,那位真正的太师之女。 青绵用指甲扣着掌心,浑然不觉得痛,她想起来了,她追来是想告诉他:“不要回去。” 那上林京等着他的只有刀山火海,无人记得他曾在边关奋血欲战的六年,更无人知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拼尽全力收复的九州岛尽失是何心情。 可是,今时今日,她有何立场。 她阻止不了他。 “表嫂还有何事?” 青绵勉强扯出一个笑,摇了摇头。 顾长澧长睫低垂,静静地瞧着眼前的女子,蓦地,这张脸与他睡梦之中女子的脸重合。 眼前之景,似梦似幻。 “主子,左右不过一个妖后罢了。她与陛下不合,勾结权臣,致使朝堂大乱。死不足惜!您又何必为这样的女子受三百仗军棍回京?” 他身边之人是黄雀,与今日阻拦在她与他面前一般,只是如今的黄雀要比梦中的他年轻许多。 而他不知梦里的他为何会为了一个本是罪该万死的女子回京,亦不记得自己与此人有何瓜葛。 直到他的脑海之中又浮现一幕。 宫廷之内,血流横河。朝圣殿外的长阶之上,尸横遍野。他执着一柄长剑,自万阶之下而上。 身旁不乏忠义之辈,“你如今为一己私心,自甘堕落,做了这一朝叛臣。只等天下百姓对你口诛笔伐!此等境遇,可对的起数年来追随你的兄弟,可又对得起大齐百姓对你的信任?又如何能平反当年的北境之案,彻查与之相关的冤情!” 一己之私,何为一己之私? 他所梦片段零零碎碎,拼凑起来不足以令他知晓前因后果。却只知,是为梦中女子,那个被朝臣称作妖后的女子。 是动凡心,还是另有他意? 他不知。 可他又为何自昨日见她,便在夜里做了这荒唐之梦。 北境九州岛尽失,他于清河养伤,不能再逗留太久。 这梦中之事皆是浮幻。 唯有身旁同他一起冲锋陷阵,九死不悔的忠义之辈于他的那句审判为真。 北境之案,不论刀山还是火海,他都会彻查,还守城将士清白之名,亦不让一人枉死。 - “姑娘!” 瞧见青绵折返而归,柳澄与翠暖焦躁的情绪这才烟消云散。 柳澄瞧她的方向是去追了那位表少爷,她即便心有疑问亦她不敢问。倒是翠暖眼巴巴地看着穆青绵,傻呵呵地咧着牙笑:“之前只道这位表少爷是正直之辈,却未曾想他此人如此玉树临风。难怪,瞧见他,园子里那些妾氏都蠢蠢欲动了!一个个地急着抛媚眼,生怕勾引不到这位表少爷。” “姑娘,怕不是也对表少爷有意?” 柳澄嗔怪着看向翠暖,“你只当咱们姑娘好脾气,便如此冒犯。” 青绵并不怪罪于她,方才见过他,知道他是何人,心中如丝麻揉搓一般乱。与翠暖说话时,表情只剩下平淡:“你认为我因何对其有意?” “昨日出了那等幺蛾子,是表少爷救了您。今日得见他真容,又如此风流倜傥。更何况,咱们那位姑爷是指望不得的。” 翠暖笑着挤了挤眼:“昨夜那袁家公子也未曾与姑娘圆房,若能求得一个和离,我家姑娘又这样貌美,何愁那表少爷瞧不上呢?” 柳澄听她越说越没边了,便道:“你小声些,当心叫旁人听了去,给咱们姑娘惹事非。” “再者,表少爷总归还是袁公子的弟弟,便是旁出,也不可没有规矩,与哥哥成了亲,还能再嫁给那弟弟的?” “你二人不必争辩了。”青绵只静静听着,随后出言打断:“我对表少爷无意。” “便是有意,也与他救我无关,更与他丰神俊朗搭不上边。” 若是有,也是因为他心坚志韧,处决断事公允,敢与天命权臣相争,有大庇天下寒士之愿。 只是后半句话,青绵不便宣之于口。 她只道他二人清白,他如今不记得她,而她也只倾佩于这般人物。不愿他别无他法,走上叛臣之路,即便治理出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却要落一个口诛笔伐的下场。 眼见青绵出神,无意于此,翠暖咋咋舌,朝着柳澄对视一眼。柳澄便问:“姑娘,那我们今夜可要为姑爷留灯?” “不必。” 听青绵没有犹豫,柳澄说:“翠暖方才都是玩笑话,既然姑娘并无二心,便应当与姑爷好好相处。昨日之事,既已惩处了下人,姑娘不妨揭过去?主动向姑爷示好。” 不论是皇宫还是宅院,女子所仰仗的都是男子的宠爱。得到了夫君的宠爱,在这府上便有了趾高气昂的权利,旁的婢子小厮都不敢低看,就连厨房送来的饭菜也都是最新鲜的。 第24章 柳澄说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前世她喝下鸩酒时便起愿此生不再因一己之利而受制于人。何况要她去讨好一个知州之子? “若我不曾猜错,敏姨娘当下最关心的是放在她手上的管家之权,而昨日袁沣出面搪塞迷香之事,掩盖真相,怕也是为了这位敏姨娘。既然如此,我何必与她去争宠?” “可您是这知州府的大娘子,管家之权理应在您手上才是。” “什么是管家之权?”青绵只问这一句。 柳澄说:“自是代表了这一家主母威严,使这府上井井有条,谁人都不敢违逆。” 说罢,柳澄犹疑地看向穆青绵:“姑娘。” 她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这人人都想要的管家之权为何在她家姑娘这里,好似并不重要。 “只是在我看来,这管家之权便是忙活了尽数与己不相关之事,白白为一大家子人操劳。若有人愿意为此付出心血,我拱手相让又何妨?” 她心系的只有随着她陪嫁过来的那些庄子与铺子。 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她该对管家之权上心,那她去学上几日也无妨。正好,她可以用她本来便不想要的管家之权作为交易将那些本就属于她的庄子与铺子拿回来。 - “你且将今日的情形细细与我说来。” 从凉亭回去,茹姨娘赶在日头落下之前,便去找邱敏。 “敏姐姐,今日我按你的意思,事先叫了人来,姐几个围在凉亭议论穆青绵。这些话也如安排好的一般,尽数被路过的穆青绵听见了。只不过,她听罢以后,全然不动怒,反倒息事宁人。” 邱敏仔仔细细听着这些话,又不免想起今日在袁大夫人那儿,那人是何等得出落有致,落落大方,半点把柄都不留。 早前她听闻此人被穆云富堆金砌银的养大,很是偏爱,因此,脾气也是个不收敛的,惯不把正室所出的嫡女放在眼里。而在此前,那穆青岚为了不嫁入袁家,使的那等拙劣手段她也是尽数知晓的。原以为经受了这些的穆青绵嫁到袁家来,必是一万个委屈。新婚之日,又遭遇迷香一事,必然会发作。谁料想,她竟如此周全,隐忍不发。 “此前大夫人本愿抬我做大娘子,谁知半路杀出一个穆家。穆青岚身为嫡女不愿嫁,我以为,老爷是万万不能让大郎把一个庶女娶进门的。谁知,穆青绵竟真的嫁了进来。” 邱敏想到这些,心生难过,脸上半点情绪也不藏,也是十分可怜的与茹姨娘说起体己话:“今日去给夫人敬茶,大夫人说,要我教她管家之事。怕是以后这管家之权也要交出去了。” “敏姐姐真是可怜,你自小便跟着大夫人长大,又与大郎情意绵绵。这些年来,帮着大夫人管理家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只因她是大娘子,便能什么都不做,坐享其成了吗?” 说罢,茹姨娘便想出一招:“大夫人不是让姐姐教那穆青绵吗?若教不好呢,这管家之权能否一直在姐姐手里。” 邱敏摆摆手便道:“这般做怕是不成的。” “终归是因为我是个家生子,生来便没有做正头娘子的命,没有一个好父亲,便是再不甘心也是不成的。” 茹姨娘心疼她,不一会儿,她又想起一桩事,便问:“听说近来大夫人十分不记事,有些时候连人都不认得了?可是真的?” “是真的。”邱敏小声道:“只是,此事可万万不能与旁人说。” “敏姐姐放心。茹儿问这个只是想给你支个招。若大夫人不记事,她说过什么自然也做不得数。等他日你在她耳边吹个耳旁风也不是不能的。” 第12章 邱敏犹疑地看向茹姨娘,斟酌着她的话。 不多时,袁沣从外院进来,他瞧见茹姨娘在,不冷不淡地朝她递上一个眼神,面上并无其他多余的神情。 比起袁沣的冷淡,茹姨娘则热情许多。自她瞧见袁沣,她便神采飞扬,在一旁笑说道:“今儿我还与众姐妹打赌,说大郎今日一定会来找敏姐姐,果真,在这儿瞧着大郎了。” “若是无事,便养养花,去商市转转,莫在凉亭内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袁沣这话一出声,茹姨娘脸上的表情便僵了起来。她扯了下嘴角,只想是今日与穆青绵起争执的事叫他知道了。 “茹儿记下了。”说罢,茹姨娘抬眼看了一眼邱敏,只见她示意她离开,茹姨娘便起身,“既如此,我便不打扰您与敏姐姐了。” 袁沣未曾回应,只低头去接邱敏亲自递来的热茶。邱敏回眸,同茹姨娘点点头。 只等她离开,袁沣嘬了一口茶,才抬眸重新看向邱敏。唤了她的名字:“敏儿。” 邱敏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随后坐在袁沣身旁,低声道:“妾在。” “父亲不曾纳妾,家中唯有母亲一位正妻。自小,这府上便没什么女人间的勾心斗角。你跟在母亲身旁长大,也应是知晓的。她为人最是光明磊落。” “大郎……” 袁沣此话说的令邱敏心一沉,“我一贯听从大夫人的教导,不曾逾矩。” “昨日迷香一事,竟不是你的安排?” 原本知道袁沣指的是此事,可邱敏没有想到,袁沣竟然毫不顾忌她的脸面,连试探都不曾,就这般质问于她。 “婚房确是我派人打理,只是那日疏忽,不曾想过会出此等纰漏。大夫人已经命人责罚过,今日,我亦同大娘子致歉了,大郎还要我如何?” 第25章 “今日我凑巧路过凉亭,听了一些闲话。” 袁沣瞧邱敏急恼,索性收敛了话风,按着性子不再戳穿,只是徐徐道:“敏儿,你只是一时疏忽,可旁人如何想,你便由不得了。若那穆青绵不肯将此事揭过,治你一个失察之罪,你可能安然无恙?” 邱敏听罢,不再看袁沣,只是缓缓低下了头:“敏儿日后定当仔细谨慎,不再出此差错。” “旁人指给我为妾,皆是母亲的执念。只因袁家至今没有子嗣,后继无人。可你不同,敏儿,你与她们不同。”说着,袁沣便咳嗽起来:“那些女子都是从勾栏瓦舍买回来,或是自贫苦之地出身。她们不知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之情,更不知你我对袁家的忠心与情意。” 瞧他又咳起来,邱敏起身拍他的后背:“你慢些说,莫急。” “旁人来我身边,只为吃一口饭,活得起,仅此而已。无人愿意与我厮守一生。” 袁沣仅是一句话,便叫邱敏红了眼睛。她张了张嘴,只怕眼泪掉下来。她说:“我愿意,郎君,我愿意与你厮守一生。” “我没几日可活了,母亲如今又患了离魂症,以后清醒的时日只会一日比一日少。你别看二房和三房的人如今紧巴巴地跟在母亲身旁,若他日,母亲的病瞒不住。袁府内宅没了主心骨,你又并非正室,我只怕你要被她们生吞活剥了。” 说罢,袁沣握着邱敏的手紧了紧。她感受到他手掌的力道,一个劲的点头。 这许多年来,她为袁家尽心尽力,不曾有过任何私心。袁沣见她急恼,便绕着弯子与她说此事,她又怎会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她终归不再与他遮掩,只道:“我做这许多事,只是想为我二人计较计较。” 袁沣冲着她摇头:“那穆青绵本不该是我的妻,我亦不想因此误她终身。若因你一时起意,毁坏她的名声,她又何其无辜?” “便是你太过心善,全无一己之私,才会叫我这般掣肘。”说罢,邱敏故意嗔怪他:“算计一人,不过两招罢了。前脚刚得手,后脚你便让我将得来的利益都拱手让人。” “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若不是因我没有一己之私,父亲与母亲亦不会看重我。”说罢,他又笑道:“同样,若不是因敏儿你本就生性纯善,也听不得我这般劝。” “你少来!” 邱敏原本眼中闪着的泪花逼回去,忍不住笑。不过想起今日茹姨娘寻她时说的那番话,她亦说给袁沣听,同他商量。 “我瞧她心术不正,裹有私心,便借力打力,一同算计了穆青绵。今日她教我借由大夫人生病之故,阳奉阴违,以此拖延管家之权的交移。” “你如何与她说的?” 邱敏回想,一边道:“我只顺着她说。” 她仔细分析了这其中的原委:“许是因为外界的传言将这些人都骗了。她们只知这穆青绵不好相与,生怕管家之权落在穆青绵手上,日后在袁家会没有好日子过。这才来与我支招。” “人人都会为自己打算,这倒是人之常情。”说罢,袁沣又道:“等我去了,你便给些银子,将这些人都遣散罢。” 想起如今正住在沁竹院中的穆青绵,只怕也是不肯留下的。 听到袁沣提起此事,邱敏不免再次伤感起来。她坚持说道:“你莫要再说此等丧气话,等我找到好方子,定然能为你续命。” 袁沣不与她争辩,也愿给她心中留些好念想。 说罢,邱敏瞧他眉头依旧不得舒展,她轻声道:“你今日与我说的这些话,我都记下了。他日我只做我衷心之事,不再想其他。可你为何解决了此事,还这般忧心。” “是因表弟之事。” 听到他提起那日,邱敏亦感怀。 “他依旧坚持要走?” “是。” 邱敏默然,随后她道:“人各有志,我们终归只能听命行事,强求不得主子的心意。你也放宽心,你已做了你所有能做之事了。” 他长叹一声,随即抬眸望着,只见窗外明月高悬,不知何时已入了夜。 只愿这夜平静,莫起风雨。 - 彼时,沁竹院内。 青绵同柳澄要来纸墨笔砚,一笔一笔在纸上清算她的嫁妆。 于人争权夺利最是无益,倒不如早些为将来谋划。 她记得她嫁妆之中有城南和城东的铺子,其中正有一间布庄与琴庄。 城中的娘子日日都去布庄挑好料子,日进斗金不成问题。琴庄相较之下便显得黯淡无光了许多。若能请琴师到琴庄弹琴,倒是能吸引许多客人前来。 只是,清河不比上林京,并没有那般多的文人雅士,只卖琴,似乎也无甚获利。 如何才能赚更多银子? 翠暖瞧穆青绵一心算起银子,她在一旁焦急道:“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今日是你出嫁的第二日,便是你再无心于那袁大郎,也总要想想明日的归宁一事罢。” 青绵正出神,便被翠暖打断了思路。 “左右出嫁那日他没来,只一只公鸡便替他拜了堂。归宁又与他何干?我一人回去便罢了。” 翠暖听罢,皱眉道:“这怎么能行!若叫姨娘知道了,必然会心疼的。” 在穆家之时,是身为妾氏的罗姨娘受尽宠爱。如今她随穆青绵出嫁,成了正室,却沦落到要独守空房。想起这些,翠暖心中还真是百感交集,不是滋味儿。 第26章 听翠暖此言,青绵神情一顿,抬眸朝着她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此时很可怜?是不是还觉得我被袁沣冷落一事万不能叫穆青岚知道,否则定会叫她笑掉大牙,嘲讽一句风水轮流转?” 翠暖倏然怔住,不敢多言:“姑娘。” 青绵难得神色皆厉:“翠暖,我并非责怪于你。你跟着我多年,我知你性子如何。只是,如今我想同你说一句,以后类似的话,不要在我跟前说第二回。” “此前我所说的落一个清净并不是挽尊之词。” “这既是我选的路,我便不会后悔。想明白了,便是不论何时何地何境,都能学着草船借箭,扭转局势,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说罢,青绵神色缓和了些:“若我日日同你一般抱怨,除了留一个怨愤于己身,还能得到什么?是能得到袁家大郎的青睐还是能得到那位从不将我放在心上的祖母的忏悔?” “左右是什么都得不到罢了!既如此,如何不能以己身之力博一个出路,反倒要怨天尤人,劳神伤身呢?” 柳澄只见翠暖被吓着了,忙拽着她,说道:“瞧你,怎会被自家姑娘吓着?左右我们是要跟着姑娘一起享福的,姑娘说什么便听什么。” 翠暖向来有话直说,许是因这两日在一旁看的委屈多了,便耐不住性子,爱抱怨了些,倒也无事。 不过,青绵瞧她这副样子,倏然想起自己从前生性倔强,若有半点不爽利便怨恨起来,空凭不知从何而来的不自量力去争去抢。 有时已身陷囹圄,也全然不知。 那时她并不明白,这世间的得与失尽数相配。公允之下,亦不是所有恩惠都会降临己身。 而这求存之道,自在己心。 第13章 夜里卷起一阵风 ,落下细雨绵绵,庭院中的梧桐叶洒了一地。 隔天清晨,翠暖召来手下的四等女使,那丫头瞧见满地的树叶,两眼一瞪,直喊道:“天爷嘞——” 翠暖忍不住笑,这厢,柳澄唤她:“在外面笑什么?还不赶紧进来拾掇,马上便要随姑娘归宁了。” “哦。” 柳澄的话音方落,青绵便道:“你去与袁家大郎知会一声。左右不能一句都不说的。” 柳澄领了命,便道:“是。” - “你瞧,今日归宁,不提前一日来说,今早才遣人来。这哪里是要我去,这分明是没想着我去。” 袁沣自幼身弱,此刻,与顾长澧耍刀弄剑的时间不过半柱香,后背已湿透了。方才正休憩,便有小厮传了沁竹院的话。 而袁沣这句,自是说与顾长澧听的。 “哪里是表嫂没想着兄长去,若是兄长有意,前一日便该差人去问,而不是听之任之,不闻不问。如今表嫂传了话,兄长反倒不乐意了。” “你小子!如今倒来责怪我。” 袁沣手负于身后,从庭院回屋。顾长澧见状,起身跟上。只听袁沣道:“自己的娘子便该自己宠着,哪有一口一个表嫂喊的?” 顾长澧听罢,只道:“兄长莫要言笑了,如何是我自己的娘子。” “你莫要再装胡涂!父亲订下袁家与穆家的亲事,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为了用这桩婚事留住你!” 六月初,北境九州岛尽失。 袁文春着人去北境打探消息,不料,前往之人归来,只带了一个死讯。此后,袁文春夫妇二人生机全无,尤其是袁大夫人,整日以泪洗面。 直到月黑风高之夜,原已死之人秘密进府养伤,袁文春见他归来,喜极而泣。他听闻他伤好之后,还欲离开,苦劝不得结果之后,袁文春便去寺庙求了一卦,卦上写,与穆家女成婚可解死劫。 死劫二字太重,袁文春手一抖。 卦签便落在了地上。 而这位穆家女,便是那生辰八字都与他合的上的穆家三姑娘,穆青绵了。 从始至终,穆家并不知晓袁家与其结亲的真相,一心以为他们袁家要娶的是穆家嫡女,甚至惹出了家宅之乱。 可那卦上人的姓名,早已注定了。 “当日,我并未出现于婚宴之上,与她行礼的,是一只公鸡,亦是名正言顺的袁家嫡子。” “可那不是我。” 袁沣回眸,看向顾长澧,与他道:“而是你。” 除此之外,这层层迷雾中另外一个真相也被袁沣揭开。 他眼前这位,此时名唤顾长澧之人,才是袁文春与袁大夫人真正的独子,并非外甥。 当年,袁文春官至四品,还未贬至清河。五岁的小袁沣已崭露头角,一朝被选,入宫作了皇子伴读。其中,最出色的两位皇子,一位是六皇子萧钰峙,另一位则是当今太子萧逸琅。 小袁沣与六殿下萧钰峙一见如故,相见甚欢。此后,也一直关系亲密。甚至因萧钰峙之故,遭到了太子的暗害。 五年后,袁文春因广进绢丝一案,触及朝堂权贵与外戚的利益,被贬离京。小袁沣也因此跟着父亲,离开了京城。 只是他幼时所学皆铭记于心,从不曾忘。十六岁那年,他隐姓埋名,赶赴京城参加科考。若文曲星下凡,一朝得了桂冠,成了大齐第一位年仅十六岁的状元郎。 彼时,他未曾暴露自己是袁文春之子的身份,只因状元郎之名收到了京中各派的请帖。其中一封,便是来自于六皇子,萧钰峙。 第27章 他本就欣赏萧钰峙,又自幼关系亲密。于是,便在他最风光的那年,弃文从武,随萧钰峙一道离京,去了北境。 这一战便是六年。 此后,袁文春唯恐当年得罪的仇家会借由战事暗害他的亲子,遂不敢认亲。只得在府上认一个干儿子,假扮袁沣。 若真正的袁沣回来,便也只唤他作舅父。 - 听袁沣提及往事,顾长澧狭长的眼眸微翘,全然一副无畏无惧的模样。 “父亲不知从何处着人算命,才算了这一桩婚事,连累青绵姑娘入局。可兄长明白我,我本不信鬼神之说。再者我一早便有选择,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清河,躲一世清闲。” “既然青绵姑娘并不知晓此事真相,也望兄长替我瞒着。等一年之期到时,兄长将和离书交由她,还她自由之身。” “你当真固执!若你不回去,谁人知道你还活着?”袁沣回眸看向一身清冽之风的顾长澧,白色的玉袍将他衬得更加尘白,他长叹一声:“有何重的过自身的性命呢?” “我心自知,公道正义自重的过。” - “逆子!” 兄弟二人言语间,自庭外走来一花白头发的中年男人,他一身圆领官袍,直走向顾长澧,“给我跪下!” 顾长澧未曾置声,只是直直跪下去:“父亲。” 一把年纪的袁文春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指着顾长澧,言语间哽咽不够,作为一位父亲,又作为一位丈夫,只剩老泪纵横:“你只知自身抱负,又可知你母亲因边关之事患上离魂症,如今神志不清,已是忘了你,反将假扮你之人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如此,你甘心吗?便是亲眷尚在,你亦都不顾了吗?” 顾长澧原本坚定,不可动摇的心志被砰然一撞。他背脊挺直,头却未曾抬起。只因为他愧对父母。 当日北境的惨烈还历历在目,顾长澧咬牙,一双桃花眼浸红,他抬眸看向袁文春:“父亲您所思所念的儿子已死在北境。如今回来清河的是顾长澧。他是六殿下的心腹,亦是十万忠魂的将军。不是您一人的儿子。” “你、你!是想不认我这个父亲?” “非也。”顾长澧摇头:“父亲您自小教儿子忠君爱国,收回九州岛是民心所向,也是您毕生的抱负。当年,您因绢丝之案,不惜得罪权臣,被贬至此亦无悔,如今为何儿子继承您之志,您却百般阻拦!” “沣儿,当年的绢丝之案如何冤情,我自知晓,清流一派尽数被打压,朝中已无正义可申。便是豁出去得一个死罪,又有何意义?” “何论如今六殿下已殉城身死,你隐瞒不报,试图以身犯险,假作六殿下回京!” “太子此人又是何等毒辣,若有朝一日你被发现,便只能得到一个死罪。” 只听袁文春将他日最坏的结果说尽了,顾长澧道:“儿子虽万死而不悔。” 袁文春脚下一个踉跄,慌乱摇头:“痴儿呀痴儿!早知如此,为父何苦教你良多!” 袁文春珍惜他性命从而道出悔恨之词,顾长澧闻言落泪。 可他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北境困境。 - “我三月前便已向朝廷递上军情,向朝中求援,只是朝廷迟迟未有回信。如今,援兵未到,突厥人的进攻又越来越猛。殿下,潼门关危矣!应当早做打算!” 那时,萧钰峙身旁的副将刘逢已知战局不利,便劝他早做打算。萧钰峙未必不知险情,可他仍坚守于潼门关。 萧钰峙盯着眼前的沙盘,“若潼门关破,九州岛则无险要之地,突厥人将势如破竹,屠灭我九州岛百姓。此战,不能退!” “以我军十万兵力对突厥人三十万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何况,突厥人还制出了火药。” 火药分为几种,配方不同,爆炸的威力亦不同。此前,大齐的火药军事实力远超突厥,而今不知为何,突厥人竟在短短数月内,突飞猛进,研制出与大齐一模一样的火药配方。 师送喜听罢,直骂道:“他奶奶的个腿!那帮蠢货,呆头呆脑,只知烧杀抢掠的蛮人,如何研制的出如此精良的火药。定是朝中有内鬼,将火药配方卖给了突厥人,还暗中掐了我们的援兵,如今连粮草也不剩什么了,怕是再过几日,兄弟们都要啃树皮了!” “若我在朝堂之上,定要揍得那帮文官满地找牙!” 萧钰峙听罢,眉头紧蹙,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顾长澧,“你如何看?” 顾长澧抬眸,以局势分析:“殿下这六年间收复失地,尽得民心,眼看便能班师回朝。可却偏偏在此时,突厥人转退为进。加之火药,军饷,援兵三者俱损,私以为,这并非巧合,而是陷阱。” 刘逢只言:“太子与咱们六殿下不合已久,可这立储之争如何能祸及百姓?收复九州岛的声名是小,百姓的性命存亡为大!他怎能如此胡涂?” 师送喜冷哼一声:“我朝那帮文官置九州岛之地不顾,不是我看不起他们,而是他们从未将九州岛百姓的生死放在眼中。只管自己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知道他们一个手指缝掉下来的银钱便够边城百姓吃一年!” 萧钰峙无心咒骂,只一心解眼前之困局,他道:“送喜,你事先去潼门关外设埋伏。刘逢,你去军械处盯机关。” 第28章 说罢,萧钰峙的话顿了顿,再看向顾长澧:“汀兰,你带潼门关内的九州岛百姓撤离,退守三城。” 师送喜与刘逢皆出帐外,帐内独剩萧钰峙与顾长澧二人。 “你明知此战并无转圜之地,为何还执意如此?” 萧钰峙勾了勾唇,眼底徒剩悲凉,面上的笑容亦是无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知道,他们都不希望我回去。” 可,他们万万不能利用九州岛百姓的命。 萧钰峙捏紧拳头,重重的砸向沙盘,他眼角的泪掉下去,于沙盘中消失。 “汀兰,我真后悔,六年前带你来北境。” 顾长澧瞧着他,想起这六年间,他们如何一点一点收回失地,每每收回失地,又是如何的激动与热血。 “六年热血已洒,我从无后悔。” 萧钰峙红着眼看他:“九州岛之地再次陷于危困,我等六年的心血毁之一旦。可我只怕突厥人的野心不止于此。若他们未能信守承诺,那九州岛再失,沙州,云州之外的蓟州亦守不住。届时,丢失的恐怕未必只是有九州岛,甚至是整个中原都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汀兰,你带人撤离,先去蓟州。” 他只等他将九州岛大地的百姓尽数带回沙州等地。一人独守九州岛空城,可将伤亡降至最少。 顾长澧否决道:“我不去,要走也是你先走。区区空城计,我来唱也罢。” 萧钰峙抬起胳膊拍向他的肩膀:“我怎会不知你为何意?可我才是大齐的镇北王,若我不在九州岛,突厥人必定知晓有诈。又如何借此消耗他们的兵力?” “更何况,蓟州是中原最后一道险要,除了你,任谁去守,我都不放心。便辛苦你,替我,替大齐百姓守住了。” 无论如何,他们都等不到朝廷的援兵,似是有人将他们都军报拦截,未曾呈上去。 而阻拦他们那人,不等突厥打至沙州,火烧眉毛,必定不会派遣援兵。 瞧见顾长澧不放心,萧钰峙笑:“既是空城计,我便不会拼命死守。虽说这是他们为我选的埋骨之地,我又如何不能有一线生机?汀兰,我还等着以后同你一起吃酒,可不舍得轻易去死。” 后来,战局果然如萧钰峙所料,突厥人野心过甚,不肯止于九州岛,意图从沙州攻破,一路向东,拿下整个中原。 萧钰峙想到还在蓟州等他的顾长澧,命师送喜和刘逢二人前去拖住他。 “你们记住,莫要将沙州的战情告知汀兰。若他知晓,也务必要拦着他!” “殿下!我等不走,誓死追从殿下!” 师送喜与刘逢跪在萧钰峙面前,萧钰峙摇摇头,不免又想起曾在京城时,他们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眼眸通红,只道:“害你三人前程,我已心有所悔。如今,我能做的,便是护住你三人的性命。我会死守沙云二城。若突厥人能攻破,前去蓟州,彼时以他的兵力,在汀兰手中,必败。” - 袁文春堪堪扶上座椅,一屁股跌坐下去。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无奈闭上了眼睛。 顾长澧从思绪中抽回神思,只是片刻,双眸便红成一片。 沙州与云州地处平原,无山川阻隔,萧钰峙却决心死守,耗尽突厥整整二十万大军。 以此为蓟州之战留下赢面。 可笑的是,数万里江山尽失,无一风声走漏,不至天厅,求告无门。 致使十万大军皆与城池共亡。 师送喜与刘逢与他一道寻至萧钰峙的尸骨,为其收敛,三人朝西望向九州岛大地,于悲痛中立下誓言。 万里江山,九州岛大地,他们定会再次夺回。 可若没有萧钰峙在,他们无法像从前一般组建一支完整的军队,甚至不能正常出入京城。朝中叛国之人无法揪出,当年的绢丝一案亦无法翻案。 因此,顾长澧也做了一个决定。 要以萧钰峙的身份活下去。 而这些年,军中常有士兵认不出他与萧钰峙,二人面容有相似之处,又常年在一起,对对方的行为习惯了如指掌。加之萧钰峙六年未曾回京,面容有些变化亦是平常。 他抬眸,只见袁文春阖上眼睛。 他这一去,凶多吉少。可这天下,总要有人以死之志,为那些枉死之人,讨回一个公道。 第14章 沁竹院离袁沣所居的万崧轩不远,不过多时,柳澄便回来,“姑娘,奴婢已将您的意思告知姑爷。姑爷让我传话给您,说是今日归宁,只能您一个人回去了。” 青绵早有预料,全然收拾妥帖,只等柳澄回来。今日,她穿着一件湖蓝色锦缎,以浅色裹胸为衬,着娟纱银丝绣花长裙,头发精致地盘于脑后,再坠上木兰花簪,清丽淡雅。 途径万崧轩时,她瞧见等在院外的邱敏。脚步缓下来。邱敏亦瞧见她,手上挟了一张白帕,身子顺势一斜,还是在琅庭轩上见到的一样,柔弱无害。 “大娘子。” 青绵颔首,“我今儿个归宁,许要在娘家住上几日。管家之事一时还接不过手,便要劳你多费心了。” “住上几日?” 邱敏听她这话,目露惊色。哪有新妇归宁回去一日不够,还要住上几日的?随即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缓缓笑道:“大娘子若回来的晚,管家之事的移交便会有所拖延。若叫夫人那边知道,只怕会怪我不用心。” 第29章 “当学生的不在,哪有说夫子不是的道理?” 青绵浅浅一笑,不再多言。 她转身离去前,恰逢顾长澧于万崧轩出来。 她不曾移动脚步,只目视于他。似是瞧见她的眼神,顾长澧亦同她看过来。此间神色,他看不穿,只一心还念着在庭院之中,与袁文春起争执之事,蹙紧的眉头还未散开。 “听闻表少爷写得一笔好字,我却不行,在此之上,毫无天赋。如今要学管家之事,自不能以鬼画蛇一般的字落在册上。今日赶巧,遇见了你,不知我是否荣幸,能求得表少爷一副拓贴呢?” 女子柳眉之下,黑色眼眸浓得像一摊墨,其中又不乏碎光。顾长澧瞧着,紧蹙的眉头不知不觉散开,随即点头答应:“等改日,我叫人送来。” 说罢,二人间的言语沉默。 顾长澧复又道:“送来给表嫂。” 青绵笑着,福了福身,与他有礼:“多谢表少爷。” 与他约定好拓贴一事,青绵便动身前往穆宅。只三日,她竟想的紧。不知罗娇如今可否还习惯没有秦月音挡在她与穆老太太之间的日子? 清河自来富庶,街道两旁尽失摊位,城东的吆喝声一声接着一声,竟绵延至城西。 而穆宅便坐落于清河西侧。 马车从宽大的管道上行驶,缓缓停在穆宅门口。还未等她下车,青绵便听见罗娇的声音。 “绵儿——” 青绵掀开车帘,探出身,脚一并向前。可却被罗娇拦住了。 “我算好了时辰,提前出来接你,便是怕你什么都不知就进了宅子。” 青绵瞧罗娇神色肃然,侧眸问道:“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四姐儿回来了,哭着闹着要见她母亲。” 穆青绵神色一凛,从前是罗娇被她们母女逼得没有活路,落得一个郁郁而终的结局。如今倒反了过来。 “你父亲怕她惹出祸端,便叫人把她关起来看守。”罗娇一边走一边与穆青绵说道:“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只怕事情闹大了,老太太眼里容不下沙子会出手——” 罗娇瞧着青绵,话一顿。 她便是不说,穆青绵也知晓她想说的是什么。 “祖母可曾出面与她说过什么?”青绵问。 罗娇摇头:“不曾说过什么。” 说罢,罗娇身旁的张妈妈便道:“老太太那日便将大娘子身旁的人都尽数打发了。可还有一个衷心的,跑去秦家,告知了四姑娘大娘子死之一事。只怕四姑娘如今还以为是我们姨娘连同老爷一起将大娘子逼得没了活路。” 青绵听过张妈妈的话,随即了然于心,便道:“我去寻她。” 罗娇听青绵此言,生怕她这性子太过跋扈,去找了穆青岚,反倒惹出事端。便上前拦她,劝诫道:“绵儿,你莫要去激化矛盾。当年我落胎时,四姐儿不过才七岁,她懂什么?这些年她与你争抢不休,也是老太太和夫人教坏了她。” 青绵侧眸,只听她又言:“如今已是死了一个人了,这样的腌臜事,阿娘不希望你再沾手。” 瞧罗娇突然紧张的模样,青绵的眉不禁跳了下。罗娇并不知前世自身的结局,若是知道了,还会这般劝她吗? 如是想,她说:“阿娘,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的我于成婚前夕逃了,留您一人在府上。父亲因此责怪于你,夫人与祖母亦借此机会对您下手,致使您落得一个郁郁而终的结局。” “那梦太长也太可怕,女儿不愿意再失去阿娘一次。” 罗娇抬手将穆青绵的手紧紧握住:“都是梦罢了,做不得真。” 随即罗娇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便笑了:“我与你父亲的关系早已不是年少情深时那般了,又岂能奢望他护我而不顾家族在前。若我的女儿逃出去,过得很好,死又有何惧?” “阿娘——” 青绵忍不住喉头哽咽,眼睛亦是红了。 “莫不是因为这个梦,你才不肯随你阿兄走的?” 青绵摇摇头,“不是。” 罗娇看穿她的心思,也不再提。随即,转了话风说:“我们先去见你父亲。” 说罢,罗娇脚步一顿。方才她只顾着与穆青绵说穆青岚之事,都忘了罗娇今日归宁,本该由郎君随她一起回来的,可当下,却只有她一个人。 “为何只有你一人回来?” 本不欲告知罗娇她在袁家发生的事,可单是她一人归宁这事便瞒不住。 罗娇仔细问她:“袁家的长辈呢?竟没有一个人能做主,就让你一人回来了?” “阿娘许是忘了,袁家大郎本就身子不好,吹不得风的。自然,我便一人回来了。” “可……”罗娇只说了一个字,后面的话便卡在喉咙中说不出了。 青绵见她愁容满面,便接上话:“可他虽身子不好,人却是好的,阿娘莫要忧心。再说了,那袁大夫人更是慈眉善目,可不曾像咱们家老太太。” 翠暖听着穆青绵与罗娇的话,忍不住心中腹诽。袁家大郎人好,却是自新婚以来,从未正眼瞧上穆青绵一眼。那袁大夫人亦是,竟叫一个妾氏教正头娘子学管家,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是早预料到翠暖的不满,便在到穆宅之前,青绵细细嘱咐她,不可在罗娇面前说漏一个字。 第30章 罗娇与穆青绵往穆云富院中去,青绵便道出她打算在穆宅多住几日之事。 “可是袁家不好,你故意说好话与我听。” “阿娘为何如此问?” “你如今都不肯回袁家去了,不是因为那袁家不好?” 青绵听此一笑,遂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她解释说:“成婚之前,我不是与父亲要了许多嫁妆?那些铺子与庄子虽已记在我名下,可我却并不知其中的详情。难道不能在家中多住几日,向父亲讨教吗?” 她惯是个心思重的人,“如此这般,少不了要被袁家人说闲话的。” “我与袁大夫人说明便是了。” “你方才提了袁家大夫人,可没提袁家二房和三房的那二位。是未曾见过吗?” 青绵直言:“见过的。” “听闻那两位夫人不好相与。而那二房与三房更是养了一窝没出息的纨绔子弟,只依靠着袁家大房过活。” 这倒是没听说,却是已经看出来了,昨日她敬茶,那二位可没少在一旁挑话。 她正想,便听罗娇继续言道:“昨日,袁家三郎在我家赌坊输了钱,硬赖皮地将帐记到袁家大郎身上。还说,让咱家自个儿向姑爷要去。你说这,如何能要?你父亲听罢,也只说算了。” “如何能算了。我嫁的是袁沣,又不是那袁苹。他泼皮无赖把帐赖到袁沣头上,父亲顾及袁沣是我家姑爷,自然不好去要账。可他一次如此,以后更是无所顾忌。我穆家的赌坊难不成是给他袁家开的?” “我与你父亲知这个理,可总不能硬要。伤了两家和气。”罗娇说。 “和气?”青绵却不如此以为:“旁人都登鼻子上脸了,我等却要因顾及两家和气而将自身的损失放大,这是何道理?” 她母女二人说道间,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穆云富的院外。瞧见她们在说此事,穆云富上前:“绵儿说的并无道理,此事还需捅到袁沣那儿去,让他做主。” “若是那袁沣知晓了,亦不怪罪袁苹。他自会觉得是我们这个做父母的不给岳家面子,把话递到他跟前。往后又如何会待我绵儿好?” 穆云富嘴角绷直,原先他确是顾及这点,才只说算了。 青绵道:“阿娘这话错了,世间有多少做父母的为了外嫁的女儿不得不看夫家的脸色,甚至将好东西尽数都送给夫家,可这换来的到底是夫家的尊重还是看低就未可知。就此事而言,即是袁沣护着袁苹,那袁家大房主动为二房的帐买单,我没有怨言,亦不会管。但绝不能是我们不去要这帐,而白白憋屈了。” 第15章 罗娇向来做事留有余地,而女儿穆青绵行事则一贯不能吃亏。母女两人意见有分歧,穆云富一时不知该听谁的。 一个温柔如水,眼眸微红,一个目光清冷,神情肃然。看罢,穆云富乐呵呵一笑,上前打圆场:“能用银钱解决的事情便不是什么大事,如今是绵儿归宁的日子,何必提这当子事,惹人不开心?” “是,老爷。” 独独青绵不是个听话的,她只说:“等我回去穆家,定要提一提此事的。” 知道穆青绵回来,不多时,老太太院中的孔妈妈前来请青绵:“三姑娘,老太太听闻你回来,特叫老奴过来请你过去一趟。” 穆青绵回眸朝着罗娇看了一眼,从前这老太太与她可并无什么交情,甚至厌恶极了她。如今倒是稀奇,竟着孔妈妈亲自来请她了。 罗娇冲着她点点头:“去吧。” “那,女儿便先去了。” 青绵行礼过后,转身离去。 瞧着她的身影,罗娇抬眸看向穆云富,“老太太此番唤青绵过去,定是为了四姐儿的事。这些年,我隔在你与夫人之间,害你夫妻二人不睦,才有今日的局面。如今,她既已死,不论四姐儿曾做过些什么,她都是你的亲骨血啊!” “绵儿一贯不喜欢她这个妹妹,更何况,若没有老四从中横插一脚,绵儿如今指定能择一个好夫婿。如此,你也轻易原谅了她?” 穆云富倏地想起与穆青绵对弈的当日,他被自己的女儿直言不讳地问出那些话,心中愧疚难当,面上的煞白藏了又藏。 罗娇言道:“当时是恨的,我只怨我自己多年来未曾为绵儿博一个好去处。可如今事已至此,怎能一错再错。四姐儿比绵儿还小上一岁,她已没了母亲,如何要我忍心再与一个小辈计较?” 他明知罗娇心性,却依旧纵着秦月音与老太太。以致小辈有样学样,多年来,姐妹二人亦是争斗不休。 “绵儿出嫁前用一些话骂醒了我。此事以致今日,有罪之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是我未曾平衡家事。害了秦月音,亦害了你。” “若我当时不曾听信母亲的话,未曾与你置气,亦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置气? 罗娇眸中有惑,有些顿住。 穆云富看向她,良久,这才道出积压于他心中多年的情绪与不甘:“娇儿,我对你是有怨的。怨你当日听了你父亲的话,始终不肯嫁与我,以致我被母亲逼得娶了秦月音。后来,我虽将你找回,明知你与秦月音之间的矛盾,却总是当做不知。原是因我并非良人,亦非光明磊落。我记挂你,却也过不去年少时,与你之间的隔阂。” 第31章 罗娇听罢,眸中的困惑一散而去,随之一笑。她早心知肚明。 - 再次站在穆老太太面前,青绵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从前,这位老太太不曾正眼瞧过她一眼,若是看见了,有时甚至会骂上一句:“一脸狐媚相,和生她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样。” 可她如今不仅答应了随给她三分之一的家财,亲自与罗娇致歉,甚至为了不让秦月音抖落出她曾经做的腌臜事,不惜沾上一条人命。 她不禁想问问,她的威严和声名便如此重要?竟重的过旁人的性命! 只是她未曾问,不知这老太太心里又打的什么算盘。 见到她,老太太沉声问道:“嫁去袁家过得如何?可自在舒坦?” “多谢祖母关心。”与在罗娇旁说的不同,青绵神色多忧:“自然比不上在家里的。那袁大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家中中馈由小妾掌着,二房和三房的夫人更加不好相与,倒显得她们才是我的婆母。随我去的嫁妆也尽数进了袁家的账房,如今还没要回来。” 瞧她马上便要哭哭啼啼起来,老太太心中有了下文。 她就说这丫头前几日忽然硬气起来是破罐子破摔,没了后路索性和她这个祖母顶撞起来,竟还威胁她,说要将当年之事告到衙门去? 如今到了袁家,受了旁人的欺负,还不是要乖乖回家中诉苦,等着撑腰。 “为人儿媳本就是不易的,何况那袁家,嫁去之前你便已知道是个什么摊子了。那可是你自个儿为了钱财,不管不顾要嫁的。如今知晓了,也要认的,这世上可没后悔药吃,往后安安分分过日子才是正道。” 这话的意思竟是她自愿的? 那不是没得选,不是? 青绵心中冷笑,倒也不揭穿,只等这老太太的下文。 果然,她悠悠开口:“昨日,四姐儿哭哭闹闹地从秦家跑回来,要见她母亲。可你也知道,那秦月音,我是按你的意思处置的,人早已埋在了黄土,现下,如何见得到?” “今日,恰是你归宁。既是因你之故,那四姐儿那边,你这个做姐姐的也应当去看看,给她选一条路。” 老太太日日吃斋念佛,若遇逢年过节,少不了要安排人到城外去施粥,捐与寺庙的香火钱亦是连年攀升。 人人都道是这清河数一数二的大善人,可瞧今日这话,哪里是善呢? “我不过是请父亲休了大娘子罢了,可不曾暗示祖母要将大娘子的命给取了。” “你这丫头,自己做过的事,怎不认了?” 听到青绵的话,老太太不禁笑起来:“若非你执意要你父亲休弃秦氏,怎会逼得她走上死路?” “她既有四妹妹这个女儿,便是不甘被休妻,亦不会去找死。若不是祖母着人将她带走,今日我归宁,说不准秦氏还好好活着,等着看我嫁去袁家的笑话!” “牙尖嘴利。” 老太太听她这话,摆摆手:“你与我解释无用,左右秦氏害死了我穆家一个孙儿,她赔上一命也是该的。可四姐儿,你且看着办吧,她是不肯善罢罢休的。” 随即,孔妈妈上前来,递给青绵一柄钥匙。 - “虽说我是个做下人的,管不到主子头上去。可老太太这般行事,难免叫人寒心。那四姑娘,可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竟什么都不管,给您一把钥匙便叫您处置了?她莫不是算准了您与四姑娘之间的仇怨,想着您必不会放过,才这般等着罢。” 柳澄想起翠暖亲眼瞧见与听见老太太着人将秦月音仗杀之后便怕的哭了,如今她听罢亦是后背直冒冷汗。 好一招借刀杀人。 “怕是当年阿娘落胎一事便是由我这位好祖母好言相劝才令秦氏出手的。” 怪不得,秦氏的命留不得。 主仆三人说话间便到了穆青岚的院子,她被人关了整整一日,亦是叫着喊了一日,如今听着,嗓子都哑了还在骂:“穆青绵,这个贱人!我便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还我阿娘的命来!” 翠暖听罢,回头朝着穆青绵问:“姑娘,我们还要进去吗?” 穆青岚怕不是疯了? 青绵点了点头,柳澄当即心领神会,上前去,将门打开。 “吱呀——” 柳澄与翠暖在前,将门推开,又各自退守到两旁。青绵自屋外走进去。 穆青岚抬眸,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疲累不堪的她在瞧见穆青绵的那一瞬间,起身朝她扑来,双手抬起便要掐她的脖子:“你这毒妇!” 青绵往后退一步,侧过身。穆青岚本就蓄足了力,青绵这一退,她未来的及收力,硬生生扑了个空。 尘灰随她倒地而飞扬,青绵回头望,屋外的细细碎光洒进来。 她低睫瞧着扑倒在地的穆青岚,如今已是面目狰狞。 “如今给我这把钥匙的人是从前最疼爱你的祖母,纵是知道你我之间有怨,她亦是没有发话,只是将这钥匙给了我。让我过来看看。” “怎么,你来看我的笑话?”穆青岚费力爬起来,红着眼冷冷看着她:“你是想说曾经最疼爱我的祖母将我锁在这里,不闻不问是吗!” “可你又曾好到哪里去?如今不还是嫁到了袁家,硬生生地等!等着成一个寡妇罢了!就你这样,也配来笑话我?” 第32章 穆青绵勾了下嘴角:“我倒不是来笑话你的,只是觉得你如今被蒙在鼓里,甚是可怜。该有一个人告知你真相才是。” 她不与她周旋,二人相争已久,再是做表面功夫,已是无益。 “至今,你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你母亲,可你还不知真正的凶手是谁。” “毒妇,不是你还有谁?” 穆青岚必然不会信,“若是有人说我母亲是你那个软弱不担事的姨娘干的,我倒不会信。可你,穆青绵,你生来便恶毒,就是一个讨债鬼!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母亲,如今竟还想骗我!” “是与不是,你细查便知。” 想到穆青岚那句恶毒,青绵不免冷笑道:“你穆青岚自小欺辱我到大,我若还对你仁善便是对不起我经年所受。怎么,只许你对旁人施之恶行,不许恶报还至你己身吗?” 青绵一句一句逼问穆青岚:“幼时,你求我带你去市集游玩,我只当你想出去玩,便瞒着父亲与祖母偷偷带你出去。可你却故意走丢,提前回府,藏在你母亲柜子里不肯出来,以此陷害于我。害我被祖母罚跪。” “我那时还不曾记恨于你,可随着长大,你与我之间除了龃龉还剩什么?你当日推我入水,便不是害我性命?若我活不过来呢?” 穆青岚被逼问地直往后退:“若你死了也不过是你命不好罢了!关我何事?” 与她置气,实在无用。青绵听此一言,忍不住叹:“穆青岚,你倒不愧是老太太教养长大的。同她一样的,不将旁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如今,我倒不妨告诉你,你的母亲,便是由穆家那位慈眉善目,人称活菩萨的穆老太太命人拖出去仗杀了的。” 穆青岚瞪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穆青绵。 “我纵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能命人将你母亲打杀了。再者,你心中难道不是如明镜一般吗?这么多年,父亲动不了你们母女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有祖母保着?若没有她松口,这阖府上下,谁敢动你母亲!” 第16章 “祖母……” 穆青岚霎时间如丢了魂,喃喃地喊她的祖母,眼泪如断线的珠子。 翠暖平日最是看不惯穆青岚,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作威作福,百般挑衅穆青绵。 可此时,她竟不禁自觉她有些可怜。 若她们不曾这般欺负人,以罗姨娘的性子,必然不会违逆一家主母,而穆青绵虽争强好胜,却也不会主动去害她。那么,她与她母亲还是能好好活着的。 穆青岚红着眼,抬头复又看向穆青绵。 “那又如何,没了祖母,我还有秦家。我会让外祖父向你,向穆家,讨一个公道!我母亲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 穆青绵听她出言如此,回眸瞧,当日她拿这话威胁穆老太太,说要闹上公堂,仗的是穆家不能得罪袁家,还指望着她去嫁。如今,穆青岚又仗着什么?她倒想问问,她心中可知晓。 “你不若试试,我倒也想瞧,你试过之后,可有后悔,或可有醒悟。” 说罢,穆青绵不再多言,带着翠暖与柳澄离开,临走之前,却将老太太给她的钥匙留下了。 “姑娘这般,不斩草除根吗?” 她与穆青岚积怨已深,若给了穆青岚机会,若有朝一日等这毒蛇反咬一口,后悔都来不及。 “你的意思是?” 青绵反问柳澄,柳澄犹豫,想说却不敢说。 翠暖一向胡涂,此时却机灵了,“柳澄姐姐,万万不可!她如今已是得到了报应,又何必赶尽杀绝。” 说罢,她瞧向穆青绵,眼睛亮闪闪的问:“姑娘,你方才将钥匙留给她,是不是意味着,你也愿意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翠暖说这话时,柳澄亦抬眸看向青绵。 青绵只笑:“走罢,父亲和阿娘还在等我回去用饭。” 许是到了雨季的缘故,明明昨夜里才刚下过一场雨,午时,便又下了起来,窗外昏昏暗暗,雨幕如丝。 青绵一时间困的打盹,方起身要离去,便被她阿娘喊住了。 “绵儿,一会儿你随阿娘前去福禄寺烧个香罢。” 青绵点头。 正巧穆青绵回来,穆云富便提起一桩事。 “如今,府上无正妻,家中中馈无人掌管。娇儿,择日我与母亲去说,将你扶正如何?” 青绵听罢,朝着穆云富与罗娇看去,尤其是她的视线在罗娇身上多有停留。 罗娇听到穆云富的话似是惶恐,她眼睛不由地睁大,随即便立刻摇头否决:“老爷,不可!” “为何?”穆云富心有疑惑。 “四姐儿如今还关在府上,秦氏也未去多久,老爷如此做,不怕寒了秦家的心吗?” 听闻罗娇此言,穆云富蹙眉,“娇儿,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扶正之事不过是早晚罢了。与秦家有何干系?” 罗娇垂下眸,不再看穆云富,只道:“名分之事,你知我本不在乎。” 她自知自身已不再复从前,不再是知州府的大小姐,而是一个沦落红尘的女子。既早心知肚明,又何必在乎名分之事? 青绵坐在一旁,只觉自己碍事,遂起身道:“父亲,阿娘,我先回房更衣,一会儿便随阿娘前往福禄寺。” 她欠了欠身,随后便出去了。 第33章 似是青绵点醒了旁人,余的下人也都随她鱼贯而出。 “为何姨娘不肯被老爷扶正?” 青绵自长廊走过,柳澄未回答翠暖的问题,直走上前说:“姑娘,下了雨,怕是要冷。回去添件衣再出门罢。” 青绵轻“嗯”一声,之后她朝着翠暖瞥了一眼,才慢悠悠地回答她:“只因阿娘她做事凡想周全,生怕此事会令穆青岚不快,惹出祸端。” 试问,自己的生身母亲方才逝世,姨娘便被扶正,换做是谁,都不肯相让的。何况,那人是穆青岚。 - 青绵更衣过后,罗娇亦与穆云富谈过了,身后的张妈妈为她撑着一柄油纸伞,主仆二人一道向青绵走来。 下着雨,翠暖不便跟着。 青绵叫她留下,只带柳澄一人前去。 雨落在马车顶上,耳边响着似是珠子砸下来的声音。 “如今你既不问什么?” 她如此安分,倒让罗娇疑惑了。 “阿娘以为女儿该问什么。” 罗娇正了正身,随她道:“以你睚眦必报的性子,秦氏被老太太打杀了,四姐儿又被关在府上,这于你而言,该是大快人心的。如今你父亲当着你的面提及扶正之事,除却要你做个见证,亦是想听你劝我。可你反倒不劝了。这是为何?” 青绵笑笑:“这世间人人都有自身的处世之道,也因自身的处世之道而受因果轮回。我与阿娘处事之道不同,阿娘也从未曾真心听我的劝,又何必总去管阿娘如何做?反倒让我们母女离心。” 罗娇听此一言,欣慰地笑了。 于罗娇之行事,她从前多有不快,可如今想来,有人生来正直善良,受到欺辱而不懂反抗或草草了事,大抵是这些事于她们而言从未真正入心。 她却急躁,想为之抱不平,又恨其不争。 而这世间,除却她阿娘这样的人,还有另一人,叫她不知,不懂,不明,却难放手。 不知不觉间,青绵又忆起几分往事。 从前她还是皇后时,身边未有体己之人。她自来如履薄冰,以致对宫中之人猜忌有加,阴晴不定。 那日殿内丢了一支凤钗,她命人将所犯宫女拖出去,欲图仗杀。 巧被萧钰峙所遇,出手相救。 “皇嫂这般动气,便是因这宫女偷了您一支凤钗?” “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奴婢罢了,拖出去仗杀了倒省的本宫瞧着碍眼。怎么?皇弟于这小宫女有情?” 她低睫瞥了一眼那宫女,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来:“倒是有几分姿色。” 萧钰峙容色一滞,只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她瞧,瞧着瞧着便笑了,只是她当时未曾看明白,不知他眼中带着的那几分嘲弄是何意。 “皇嫂便如此想臣弟,以为臣弟是见色起意?” 穆滟斐笑了声:“竟不是么?” 说罢,她笑容尽收,神色化作肃然:“本宫的事,便不劳殿下处置了。” “皇嫂可曾问过这宫女为何偷你的凤钗?” “偷便是偷,有何好问?” 那宫女听罢,连忙跪倒在她裙下,不停磕头∶“娘娘,原是奴婢有个爱赌钱的父亲,奴婢的阿娘病了,他宁愿将钱都赌输了,也不肯给阿娘看病。奴婢不愿看着阿娘就这般去死,奴婢!实在走投无路,才偷了娘娘的凤钗!” 穆滟斐低头瞧着她,一脚踹开她,厌烦地看了一眼:“你以为你将自己说的身世可怜些本宫便会饶了你?” “许是她说的是真的,皇嫂不妨饶了她,结个善缘。” 萧钰峙出声,穆滟斐抬眸看他,“你凭何觉得本宫会听你的话,就算本宫饶了她,她今日记得的也只会是你的恩,而非本宫的。再者,本宫要她一个奴婢的善缘有何用?” 那宫女倒是个有眼力见的,听到她说此话,忙磕头道:“娘娘,若您肯帮奴婢一回,奴婢定当做牛做马报答您!” 穆滟斐瞧着她磕红了头,眉微蹙着。随手将凤钗扔到了地上:“办完了事,早点给本宫滚回来!”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她又磕了几个头,才含泪起身,带上自身的腰牌从宫里出去了。 萧钰峙拱手:“多谢皇嫂。” “她既偷了本宫的凤钗,便是事出有因,也该当受罚。” “臣弟明白。” 想起萧钰峙方才说的结个善缘,穆滟斐自嘲自己是胡涂了,便道了一声:“若本宫待此人有恩,她当下记得,他日,未必不会恩将仇报。” “只当本宫蠢笨一回,白做一次好人。” 他再次拜她:“皇嫂有此心,全因在这宫中如履薄冰,难以轻信于人。只这世间之道有错,何来皇嫂蠢笨之说?” 穆滟斐抬眸瞧他,眼底生出复杂的情绪,只见他上半身前躬,双手交迭,眉眼间多是敬重,未曾轻浮。 她那时便想,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后来,她入了冷宫,萧钰峙当初的话亦得到印证,被他当日救下的小宫女还记得她的恩情,日日偷跑来给她送饭。 “娘娘,奴婢守信,也愿娘娘珍重您的性命。再忍忍,只等六殿下回来……” - “绵儿、绵儿?” 青绵听罗娇唤她,倏然回过神。 “我们到了。” 青绵起身,扶着罗娇一道下了马车。 第34章 张妈妈与柳澄跟上来,分立于她们母女二人身侧,于一旁撑伞。 “如今秦氏已死,从前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他日,你于袁府好生过自己的日子,家中之事,便莫要多心了。” 罗娇只以为青绵方才出神,是因为家中的事,这才如此劝道。 穆青绵轻声应下,又道:“阿娘也不必太过忧心。” 福禄寺立于山林,又是雨天,故此,来往之人甚少。如今细雨绵绵,竹林挺拔林立,自深处绵延出一条青石板路。 她与罗娇一道走上青石板路。 “今日祖母着我去看了穆青岚。” “什么?”罗娇侧眸瞧向她:“我不是与你说了,此时莫要去招惹她吗?” “祖母又使了那招借刀杀人,女儿不好辜负,便只能去了。”说罢,穆青绵勾了下嘴角,便道:“不过女儿离去之前,将钥匙留给了她。若我没有想错的话,此时,她应当出府了。” “你呀!此等心肠,还如从前那般黑心!” 青绵听罗娇此话,反是一脸无辜地瞧着她:“阿娘怎能如此说女儿呢?” “你此番故意放走穆青岚,不就是为了让她寻老太太的不是吗?我可有说错?” 青绵笑着摇头。 说罢,二人到了寺门前,不多时,便有位小和尚出来接:“施主,这边请。” 那小和尚说着,朝着青绵看去,便道:“这位夫人,可否请小僧与这位小娘子单独说几句话。” 罗娇眉眼中带着疑惑,可依着礼数,还是点了点头。 青绵撑着油纸伞随那小僧走远了些,“你可是认得我?” 那小僧摇了摇头:“并非是小僧,而是住持认得您。他说今日会有一位小娘子来,若您来了,让小僧告知您,请您到山中落雁亭一见。” 竟如此神通广大么,算准了她会来。 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这福禄寺都不曾有渊源。 她心中好奇,便上前与罗娇道:“阿娘,你先去殿中。我去见个人,一会儿便回来。” 罗娇叮嘱她:“如今下着雨,山路湿滑,不好上山。你小心些。” “女儿知道了。” 她转身撑着油纸伞上山,就连柳澄都未带。 青绵自下而上,迈过一层又一层的台阶,顺势抬手举着的油纸伞往后移,露出一张白皙玉润的脸。 山间微凉,愈往上,眼前湿润的雾气便越多,而这细雨似没有停的意思,如细丝一般簌簌坠下。 走过青石板长阶,青绵不禁抬头望了望,只见远处立着一方亭。迷雾中,叫人有些看不清,可那上面,分明站了一个人。 意识到那或许便是住持,青绵脚上的步子愈快了些,脸色因快步而染上潮红。 途中,她走快了些,脚下一个湿滑,油纸伞恍然从手中跌落。她的身体本能的向后仰,胸膛处的跳动飞快,像是要跳出来了一样。 倏地,有一双手抓紧她纤细的手腕,稍稍用力将她拽回。青绵不自禁,撞进他坚硬的胸膛。 她下意识仰头抬眸,熟悉的面庞印入眼底。 少年一身天青色衣衫,长袍宽袖,头戴玉簪,仿若谪仙出尘。 再朝远处望去,方才在亭中之人已没了身影。 “你、你为何凑巧在此?” 瞧她已站稳,顾长澧松开握着她手腕的手,合分寸地往后退了一步,顺势将自己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来见故人。” 故人?莫不是引她来的那位住持。 她试探出声:“你可见过住持?” 他低睫瞧,她今日一袭湖蓝色内衫,外披一件缎地绣兰斗篷。白皙玉润的脸庞上的潮红未褪,一双灵动的桃花眼正扑闪着,与他问。 “未曾。” 青绵鸦羽一般的睫毛闪了一下,小脸露出疑惑:“那落雁亭中除了你没有旁人了吗?” 顾长澧再次否认。 他方才从落雁亭出来,必然不会骗她。那便是那位住持骗她,可他又为何骗她来此? 第17章 “表嫂的伞折了,用我的罢。” 青绵未见到引她前来的住持,心中有惑。彼时,耳边响起顾长澧的声音,她仰头抬眸看向他。 鸦羽一般的长睫压下来,半遮着浓墨的眸子。便是深邃不见底,青绵也从中瞧见一抹亮。 细雨砸向伞发出清脆的声响,阵阵清明。方才从她手中滑落的伞折断在旁。 她想起曾在袁宅之时听过的,他要上京一事。她既毫无立场与理由留住他,若他离开,她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又或是向前世一般,再无相见。 既是她选择了留在清河逍遥一生,便与他向上求取之路相背了。 她虽已做人妇,可顾长澧瞧着她,只觉她依旧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少女心事未藏,逐渐,眉间染上一层忧愁,显得楚楚可怜。 梦中之事,一次两次可为凑巧,多次则为蹊跷,为何他的梦中会有她? 而那些梦的片段断断续续,他只知自己或许一时迷了心窍,走错了路,成了一朝叛臣。 除此之外,梦中还呈了一件事。 便是站在他眼前的少女,经年之后穿上那金色凤袍,成了九五至尊之后。 且她会死。 他不知他为何会做这些梦,自身身后名之事为小,若他心中时时警醒,或可有解。 第35章 可她的生死呢?又有何解。 即便只几面之缘,即便不知因何种种。 即便梦中的她不是个好人。 他亦不愿他梦中之事得到印证。 “表嫂可有上京之意?” 青绵出神间,听罢顾长澧之言,复而顿住,不知他因何发问。 她摇头,耳边的玉坠随着她的动作亦晃起来。 “未曾。” 他听到这个答案,并未放心。只是他所梦之事太过古怪,又残缺,不知因果,贸然询问,只怕冒犯。 他抬起手臂,伸出,做一个“请”的姿势。 二人一道下山。 “我听闻三堂弟于穆家赌坊赌输了,却耍赖将账目记在了表兄名上,此事可叫穆家老爷为难?若表嫂不责怪于我滋事,此事我先禀于表兄,由他先行处置,将三房的账目填平。” 青绵本不怕事,她近日来已有想过,等过几日她回袁家提起此事,必会有一场风雨要起,毕竟那袁家三房的长辈可不是好相与的。 若顾长澧肯于她之前先提,倒解了她的困境。 “多谢表少爷。” “表嫂不必客气。” 说罢,他又道:“表嫂不必声声都唤我为表少爷,亦可唤我汀兰。” 汀兰? 这名字好耳熟。 可萧钰峙的字不正是长澧吗? 或是别称? 青绵不再纠结于此,不过多时,她二人已于山脚之下,她想起还在寺中等着自己的罗娇,欠了欠身,与顾长澧告辞。 “此番还是要再谢你的,若是无你相救,我此时怕已失足跌落了。” “表嫂平安便好。” 他将手中的伞递于她,“我驾马而归,这伞,表嫂便先拿着罢。” 青绵不作推拒,抬手接过。 他退出伞外,只身陷于雨幕之下,不过片刻,衣裳之上便有了豆大的湿水晕染。 他往前走了几步,青绵还未曾离开,站在雨中撑伞注视着他。他回头的一瞬,青绵眸中的黯伤还未散去,他心中一恸,那漠然的情绪,好似从不属于自己,无来由的来,又无来由的慢慢挥去。 “表嫂他日若有上京之意,可来寻我。汀兰……” “定护表嫂平安。” 青绵不知为何他去而复返又重提山上问过的事,她颔首点头,“我必去寻你。” 青年自雨幕中躬身退去,打马而上。 青绵未曾收回自己的视线,一瞬间才又想起,他身子原是不好的,今日若淋雨回去,怕会得了风寒。 直到那身影彻底于雨幕中消失,青绵才收回视线,转身走上身后的台阶,进入殿中。 - 罗娇双手合十,双眸紧闭,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 柳澄瞧见穆青绵,低声喊道:“姑娘。” 似是听见了,罗娇缓缓睁开眼睛,回眸朝着青绵道,“近日煞事颇多,你也来拜拜。” 青绵摇头:“阿娘拜便是了。” 她从不信神佛,只信自身。 罗娇瞧她不肯:“你这丫头,拜一拜总是好的。” 青绵于殿中环视,想瞧瞧方才那小僧还在不在,她倒要问问那住持人呢?为何引他上山,却不见人在何处? 便在她环视中,青绵偶然睹见供奉于殿的长明灯。 是何人在此点亮长明灯? 近日,清河可有什么丧事? 她倒是未曾听闻。 正想着,青绵便听身后响起铃铛声,一位老僧自殿外走入,他身着黄色圆领僧袍,脖颈戴着棕色佛珠。 “阿弥陀佛。” 青绵不再打量,低眉颔首,“想必这位便是住持了。” “女施主所认不错,正是老衲。” “不知住持引我上山,却不曾出现于落雁亭为何意?” “故人托梦于老衲,梦中有一女施主前来。老衲遂着人请小娘子上山,可老衲于上山前无奈被一桩寺中偷窃一事缠住,方才解决。以误与施主约见一事,实在惭愧。” 托梦? 这世界鬼神之说纷多,虽她重生一世便已蹊跷,可这托梦一事实在是虚幻。 青绵蹙眉发问:“请问住持口中所说的故人,我可识得?” 那老僧道:“施主自是识得的。” “是位宫中的娘娘。” “宫中的娘娘?” 她今生并未顺着前世之路所走,既然不曾去上林京,又如何能认识宫中的娘娘。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住持口中所说的娘娘我并不识得,许是住持认错了人。” 她二人交谈不曾避讳罗娇等人,听闻宫中的娘娘,罗娇亦是一头的雾水,不明白这僧人究竟在说些什么。明明她家绵儿连这清河都未曾出去过的。 “那位娘娘不愿为嫡妹替嫁,遂而上京,又意外被太师府收养做了太师府的女儿,最终凤路通达,一朝成了大齐的皇后。可怜她虽被帝王宠爱,却也是假象。做尽半生棋子,任人拿捏,直至沦为一枚弃子,只余死路。困兽之斗,终翻不过身,反倒为自身名利做错了事,遗臭万年。” 青绵听罢,脚步踉跄,不自己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怎会知道这些? 前世,她从未见过这和尚。 青绵的眉蹙的愈来愈紧,又不禁红了双眼。 只是碍着罗娇与其他人,她不敢表现太过。若让人知晓她重生归来,怕是不会相信,又或者将她当作疯子。 第36章 “可否借一步与施主说话。” 那住持将手竖于胸前,青绵听罢,点点头。 二人直至一私房之内,青绵抬脚,甫一进门,便瞧见这殿内立了一无名牌位。 这和尚总不能是随意引她进来的。 “住持可是知道些什么?” “老衲只是受故人之托而来,其中真相并不尽数知晓。只是老衲如此说,施主可认得我口中这位宫里的娘娘?” “认得了。” 那是她自己,她如何认不得? “阿弥陀佛,这位娘娘前世虽一心向死,却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若有其二选择,她必不会再走一次老路,以死而解困局。” “如今,能见到女施主,故人心有所喜,她只盼施主莫再唯利是图,心系自身而误大局。” - “绵儿?” “姑娘!” “大夫,绵儿这是怎么了?为何昏睡了三日还不曾醒来?” “风寒之症已好,老夫瞧,估计是魇着了。” “夫人多唤唤,兴许能唤醒。” 青绵只觉周身噪杂,好似是罗娇的声音,也好似是柳澄与翠暖的。 她的眼皮很重,撑也撑不起来。 明明,她还在福禄寺,与那老僧说话的,为何此时她反倒回了穆宅。 她用力睁开,遂又起身。 罗娇瞧见了,一心的担忧这才压下去,哭着将她又按下去:“绵儿你醒了!你方才醒了,莫急着起来。” “阿娘,我这是怎么了?” 青绵问着,罗娇道:“那日你去山上,不知见了何人,回来殿中寻我,没与你道两句话,你便晕过去了。我瞧着心急,忙叫人将你送回来看大夫,谢天谢地,你总是醒来了。” “阿娘真怕你出什么事。” 青绵恍惚,她与那住持见面和交谈的场景是那般的真切,可这竟是一场梦吗? 她有些分不清了。 原也守着青绵的大夫瞧见她醒来,亦是大喜:“姑娘并不大碍,只是那日受了风寒,如今既已醒,熬着再煎几副药调养便好了。” 罗娇上前致谢:“多谢大夫。” 说罢,她与柳澄道:“柳澄,去送送。” “是,姨娘。” “您这边请。” 柳澄受命带那大夫出去。 “你这身子自来便不好,后来着人开了方子养了几年可见大好。如今这么,这体弱之症又犯了起来?” 罗娇蹙着眉,随后将青绵的手指拿起来,一根一根手指搓着,替她活血。一边又问:“除去昏睡乏力的症状,你还有什么其他不适没有?” 青绵摇摇头。 “莫要瞒着我,这可是实话?” “是实话,阿娘莫忧心了。” 身体除了昏睡乏力之外,亦没有什么食欲。她总觉得近来神思总神游于外,心若无主一般。 第18章 病还未好彻底,青绵拢上披风,便捧上账本去了穆云富的书房。柳澄急着跟上,复而又折回去,去拿一早给穆青绵准备好的汤婆子。 “姑娘怎地连汤婆子都忘了拿?” 青绵回眸,笑了笑,从柳澄手中接过去。 穆云富今日休憩,并未远行,青绵是算准了日子堵上门来的。 “父亲今日得空,可否给女儿讲讲,我名下的那几间铺子如今是怎样个情形?” “你身子还未好,怎就轻易跑了出来?”穆云富瞧着她,蹙紧眉头,罗娇最是疼爱穆青绵这个女儿,她病了之后罗娇整宿都合不上眼。她倒好,病才刚好,倒堵上门来问铺子的事了。 “若我所记不差,我随你的嫁妆除了那几间铺子,还有十箱金银彩帛与珠宝,再不济,给你的那一百万两的银票也是够花的。铺子的事,由袁家账房替你打理,你只等着每日的流水入账就是了,何必多问?” 他早知这个女儿打小不同,一个女儿家,日日跟在她兄长身后吟诗作赋,还惦记起经商一事。 “那十箱金银彩帛与珠宝都是平日花销要用的,既是要用,便总有要用完的一天。铺子放在袁家的账房打理,我才不放心。若是他日再来袁苹那样的一个泼皮无赖,挪用了我嫁妆怎么办?怕是旁人给了我假账,我都未知!” 穆青绵这话一说,穆云富打着手掌拍了一下:“来,你跟你爹爹我说说,那一百万两银票你要如何用?你如何用的完!” “我!去救济灾民,去供养军队,去开授女学堂,还去助寒门子弟上京科考!”穆青绵硬着头皮说道:“这方方面面哪里不需要用钱?” 穆云富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眼看着穆青绵:“且不说我等最低贱最被人瞧不起的商户并无救世济民的责任,再者,你可是我的女儿,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能不知道?” 一个一心只想着自己好的女儿家,她努力读书也不过是为了显得自己有才学,将来能被更多人瞧上,从而达到自己嫁入高门的目的。 她一辈子就这点盼头了,如今倒说出这等忧国忧民的抱负之言,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阿爹,兄长是商贾出身,亦考取功名,他虽位卑,却从未忘记忧国。我们穆家既富甲一方,又何必说这般自轻自贱之话。” 穆云富自以为看透了女儿,却不想穆青绵说出这一番话来。 第37章 “绵儿,我瞧你是随你哥哥读书读傻了罢!” 青绵并不知自己为何会不假思索地说出那般话。她最初只是觉得有再多银子都不会嫌多,放在他人手上管账总归不合适。只是,说这话时她莫名地想起了那个少年,于雨幕中道别说要护她平安的人。 她只是一个为己而生的普通人,心中没有什么大义。从前是为了自身的荣华富贵而冷眼旁观,如今更是只想远离皇权争斗,简简单单地在清河过一辈子。 “城西的布坊是我用了几十年的老人在管,回头我给他们打个招呼,必不会做出什么以下犯上期瞒你之事,只是那琴坊,你祖母前头管过一阵,琴坊之中的人是她的手下。再者那琴坊的流水并不多,我便不大管了。若你想伸手,可去那琴坊看看。” “多谢父亲。” 穆云富冲她摆摆手,只是他又想起穆青绵方才说的话来:“袁文春是如何做得了这清河的父母官,这其中缘由你可知晓?” 她略有耳闻,却还是摇摇头,等着穆云富的下文。 “袁文春此人在京中为官时,曾与穆太师情同手足,他的儿子,就是你如今的夫婿,也因为这层关系受教于穆太师,一并选入宫中做了太子伴读。要说他这身子,就是在袁文春被贬离京时给败的,至此一蹶不振。” “袁家会走到今日,便是因为袁文春当年太过刚直,执意要查一桩案子,触怒了京中得利之人。如今你哥哥在京,我亦时常嘱咐他,要以袁文春为例,明哲保身,莫要触及旁人的私利。” 穆青绵在一旁听,心中腹诽,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何前世今生是这么一个性子,原来是师从她的父亲。 “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见。如今这世道乱的很,那些与你一个小女娘无关的事情你莫要去管闲事,省的惹祸上身,知道吗?” “女儿知道了。” 打从穆云富的院子出来青绵算是知道了,想从她父亲口中多打听些生意之事是不行了,如若穆勤远在,倒是能多教她些什么的。 如此,青绵便收拾行囊,回去袁宅了。加上她这一病,耽搁了不少日子,少不了惹人说闲话。只是,如今她回去的巧,旁人还来不及说她的闲话,便被自家的事缠上了。倒让她赶上了看一出好戏。 原是那日与顾长澧从福禄寺一别之后,他回府提及袁苹一事,请袁文春和袁沣做个主,让三房主动将账目填平。 谁知那袁苹是个泼皮无赖也就算了,就连三房的长辈也不肯出这笔钱。 “莫不是这新妇故意挑唆,想要伤了我们一家的和气?再说了,苹儿去自己兄长的岳丈家玩,哪还用花银子?那穆家赌坊里的小厮见着苹儿可是好一阵恭维,可不是像咱们表少爷说的那般。” “好一阵子恭维,如何恭维?三婶婶细细与我说来,我好听个准话。” 袁家三夫人正与袁文春计较此事,谁料穆青绵从穆家回来了,还上前插这么一嘴。她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长辈说事,哪里有你一个小辈插话的份儿?” “此前我回娘家归宁,父亲特意与我提及此事,说当日在赌坊劝诫三弟许久,三弟赌上了瘾,死活不肯从赌桌上下来。之后,便是将赌输的钱尽数记到了大郎的名下,我父亲一见,自然不肯追究了,只好将三弟送出去。” “如今我来这儿是想传个话,冒犯了长辈实在是我的不是。不过我父亲说,两家和气最是要紧,公爹也不必再追究了。” 袁三夫人原以为穆青绵出现在此处是来挑事的,谁曾想她竟说了这番话,原先她还恶狠狠地瞪着她斥责,可如今听到她说穆家本不计较,当即如七月的天,说变就变。笑呵呵地说道:“既然亲家不计较,此事便就此揭过吧。” 穆青绵神色自若,只一旁静静站着。 在此之前,她还担心袁家会包庇自家人,不肯将这件事清算,如今却在她回来之前闹了起来,可见袁沣和袁文春并不想做这个冤大头,也没这个脸面欠着她穆家的情。既然如此,她不必上前火上浇油,煽风点火,在一旁看着便是最好的。 “亲家不计较,可不代表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计较。我早与你们说过,袁苹好吃懒做,贪恋美色,从未做过一件正经事,要严加管教才是。可你们夫妇二人可曾将我的话听进去?” 袁文春瞧了眼穆青绵,随后便将目光放在三房身上:“如今欠了银子让我沣儿替他还,以后若是杀了人是不是也要我沣儿替他偿命啊?” 袁文春此言一出,三房的人皆是一震,“大哥,我等并无此意。怎扯到杀人上了?此次是苹儿胡涂,可他如今欠下五万两,我,我……替他还不起啊!” “你还不起,我便还的起。”袁文春冷笑了声:“你也不看看我一年的俸禄才几个子?够不够还那五万两。” 说罢,袁三夫人朝着穆青绵看过去:“大哥没有,可穆家有啊……穆家富甲一方,总不会缺这五万两银子的。” 穆青绵听到袁三夫人又将她扯了进去,便笑着说到:“三婶婶说的不错,我父亲手上确是富有一些。可三弟赌输的那些钱,不是我家挣了去的,是同他一起在赌桌上的那些人挣了去。五万两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我父亲说了,此事不再计较了。下次……倒难说。” 袁三夫人被穆青绵几句话绕了进去,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此次就此揭过,我对不住穆家,也对不住大哥了,不过!我回去定会严加管教苹儿,再没有下次了。” 第38章 “弟妹,你当真是胡涂!”袁文春瞥了一眼袁三夫人,随后又朝着坐在袁三夫人身旁不吱声的袁三老爷,“三弟,你可真是好大一张脸。” 柳澄站在穆青绵身后,纵使是她平日里稳重,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憋着笑。 袁文春骂不得弟妹,便把亲弟弟骂上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三老爷也算是明白了袁文春的意思,“大哥!你这是要活活逼死我们一家啊?五万两,我怎拿的出来,不过是豁出去一张脸面的事,您都不肯帮帮我吗?穆家都说了不计较这五万两,您为何就要揪着我们不放!”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既拿不出,当初为何不好好管教袁苹!让我豁出老脸去换五万两!你瞧,我这脸值五万两吗?” “来人,上字据!” 说罢,袁文春又道:“今日,若你们夫妇二人不肯将这帐认下了,我和沣儿可以替你们还,但我袁家的宅子,你们也不必住了。” “大哥,你当真如此狠心啊!” 袁文春本是农户出身,祖上三代并无荫蔽,二房和三房有如今的日子,全靠袁文春帮扶。如若没有袁文春,他们此时还不知在何处种地! 听到袁文春要将他们赶出去,三房的人是不认也得认了,宁愿认下这笔账,也好过被赶出去罢。 袁三老爷手哆嗦着立下字据,袁文春将写好的字据拓了三份,一份留给三房,一份留给自己,最后那一份,给了穆青绵。 “这五万两银子,本不是穆家的错,虽说两家是姻亲,也断没有替我穆家还债的道理。这字据你留着,回头交给你父亲,做个凭证。” 穆青绵欠了欠身,从袁文春手中接过。 “儿媳知晓了,公爹。” 袁文春打量着眼前的小娘子,眉眼如画,绝代风华,此等容色,便是在上林京,也是艳压群芳的存在。 是因那卦上写她能解他家沣儿的死煞,他才促成这桩婚事。 可那逆子无论如何都不肯! 这桩婚,便要如此废掉了吗? 袁文春想着出神,随即眯了眯眼。 此等容色…… 若是,能令他儿回心转意…… 也不算白费他一番心思。 - 青绵从前厅回自己的沁竹院,如今三房签下字据,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翠暖笑声如铃:“好在袁知州是个知事非,心明如镜的人,不曾包庇自家人,若是他有意包庇,那便难办了。” 柳澄说:“可不是么。” …… 言谈间,穆青绵便瞧见不远处的青石板路上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贯袭浅衣,冠玉簪,很难认不出来。 “表少爷。” “表嫂。” 二人彼此相看,行过一礼。 顾长澧抬手将手中拓好的字帖递上前,“这是表嫂当日要的字帖,我已然拓好了。” “多谢……” 青绵方要脱口而出的表少爷卡在嘴边,随后又换了一句:“多谢汀兰。” “不仅仅是这字帖,还要多谢你回府提及三房之事,这才让我今日能顺利拿到这字据。” 顾长澧不可置否:“这本就是他们欠你的,何谈谢不谢。” “只是表嫂回府前,令尊当真提及不再计较此事。”他笑了笑,倒是言辞恳恳,不像逼问:“还是十分为难?生怕伤了两家和气,又怕自己白白吃了暗亏。” 青绵不知他何来此问,仔细一想,心中也明了。原是因为他知道她在前厅说的那些话,更知道她心中算计,本不欲轻易将此事揭过。 她确是利用了他的正直,更是算计了袁文春好面一事。 他这般人,怕是容不下她这些小心计。 前世,他便看不上她的行事。 如此一想,青绵反而云淡风轻地笑了,她昂着头看顾长澧,眼眸微撑,唇角轻扬:“是啊,我父亲本无饶过之意,我更非轻易吃亏之人。甚至不惜利用了汀兰少爷与公爹。” 青绵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眼底的笑意更深:“帮了我这样一个人,汀兰少爷是不是很失望啊?” 她抬着下巴,明媚张扬地翘起嘴角,心神松快地承认自己的言行举止。他低睫,只见一张珠圆玉润的脸颊在他眼前放大,一双桃花眼含尽世间春色,他的眼神不可躲避地撞进她眼眸之中,那漆黑深邃的瞳孔之中亦印着他的脸颊。 倏然,顾长澧移开视线。 青绵眼睛眨了眨,随即追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疑惑间,她听见耳边响起一声清明之音。 “表嫂此言差矣。” “嫂嫂……” 他顿了声,随后看向她,郑重道:“很好。” 第19章 “大娘子,您总算是回来了。昨日大夫人还寻我问了您,说是有好些日子不曾见您了。” 听闻穆青绵回府的消息,邱敏便从自个儿院子过来。 青绵原躺在软榻上消遣,正琢磨方才她家的表少爷说的那句话是何意。 骤然听见邱敏的声响,她起身站起来,一边低头整理过衣裙一边朝着堂屋走去。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我这身子不大争气,又病了一场,这才耽搁了时日,等明儿一早,我便去拜会母亲。” “如今身子可好了?”邱敏一脸关切地问到。 第39章 “好些了。” 青绵抬眸朝她看去,新婚那日闹出的乌龙她还未去找她清算,如今她倒如此好心关照起她来了? “那便好。”说罢,邱敏便将等在屋外的婢女喊了进来,又道:“因大娘子归宁一事,将管家之权的交移耽搁了,如今您既已经回来了,我便自作主张,将府上的账册都拿了来,先给您过过目。” 说罢,邱敏掩着手帕遮住唇角,笑起来:“说来也是惭愧,那日大夫人让我教您管家之事。可大娘子生在富户之家自然是要比我这么一个家生子聪慧的,何来我教大娘子管家一事呢?” 她抬手让那婢女把账册交给穆青绵:“这是账本,您一看就明白。” 在穆青绵看来,邱敏本不甘心将管家之权交给她。可如今,她却眼巴巴地将账册给她送来,倒是奇了。 穆青绵不说话,邱敏便只静静打量着这位不动声色的大娘子。未曾见她时,她对她嗤之以鼻,只当她是一个娇气的大小姐,被宠惯了,脾气大,才不知分寸的与家中嫡女争个高低。如今再看,她已觉得是自己鼠目寸光。 若真是个娇小姐,当日遭遇迷香一事便该吓得手足无措,而不是扔下自己金冠骗过了顾长澧的侍卫,溜进顾长澧房中躲祸。听闻茹姨娘和众姐妹的那番奚落也只会气急败坏,当场发作,而不是将事情压下,息事宁人。 穆青绵将账册捧在手上,翻了几页。 这袁家上上下下的事情,她实是不感兴趣。 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下,她遂又抬眼。 虽然不知道邱敏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但她想趁此将账房的事接下来:“不若这样,我们分开来管。袁府上下的开支用度都由你来管,我只管我名下的那些铺子与庄子,你看如何?” “这……” 邱敏听懂了穆青绵的意思,她这是只想管自个儿的嫁妆,却不想管袁家的家事。可是一府的管家之权代表着一家主母的威严,她为何不要? 邱敏想不明白,直到夜里见了袁沣,亦是一脸苦闷。 袁沣瞧见邱敏的模样,放下手中书卷,凑近她,忧心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家这位大娘子。”夜风吹着桌案上的烛火摇曳,在邱敏脸上自然而然地落下一道影子,她蹙眉发问:“为何我听了你的话,不再紧抓管家之权不放,亲自将账册给那大娘子送去,不见她高兴,却只听她推脱。” “你还记得那日茹姨娘挑衅她一事吗?她也是这般不惊不恼,恍若无事人一般。怪得很!” 邱敏百思不得其解,说着说着,她想到一句话,可以妥帖的形容穆青绵此刻的境遇:“就好像,不论旁人怎么算计,她都在局外一般。” “那日,汀兰与我说,让我将和离书交给穆青绵。”袁沣一边猜测,一边道:“大抵是这位穆姑娘早已看透这形势,从未指望能在袁家好好过活罢。” “可……”倏然,邱敏想起一件事来。 袁沣疑惑地看着她,邱敏便道:“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上心,却对咱们家表少爷不同。” “何以见得?” “有一事我瞒了你。”邱敏眼神露出惭愧,当日她还弄不清真相,自然不会事事都同袁沣说。 “那日茹姨娘带着姐妹几个在亭中说话时,你与表少爷便就在假山后面。对吗?” 袁沣点头,没有否认。邱敏说道:“那之后,大娘子跟着表少爷去了,一直跟到了他的院子。说了几句话。” “且在她归宁那日,她中途碰见过表少爷,并问她要了拓贴。而后便是三房之事,是表少爷从福禄寺回来之后与老爷提及的。听闻那日,大娘子也去了福禄寺。” “这几件事凑在一起,大郎觉得不奇怪吗?” 听着邱敏的疑惑,袁沣说:“你认为她二人有私情?” 邱敏点了下头,随后又摇头:“表少爷一贯行事正直,应当不会为她特立独行,许是大娘子自个儿对表少爷有意?” 袁沣只当她想多了:“说起来,当日你存了坏心,是汀兰救了她,她对汀兰生出感激之意也不是不可能。再者,父亲多希望有个女子能留住汀兰,让汀兰断了去京城的念想。若她二人真有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大娘子终归还是大娘子,她名义上还是你的娘子。我怎能容许他二人伤及你的脸面!” 说到此,袁沣神色一凛:“敏儿,莫要胡说八道,名义上,她亦不是我的娘子!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袁府真正的大少爷?” 邱敏讪讪道:“我……” 她时常胡涂,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主人。可她也都是为了袁沣。 “我只是心疼你,你为袁家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什么都没有。” 袁沣抬头揉了揉邱敏的头顶,他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敏儿,我不图什么,只图汀兰叫我一声兄长,我便替他活着。” - 翌日,青绵早早便去了琅庭轩,她自知此次归宁多日,少不了要被袁大夫人指责,故而早早便去了。 一如往日一般热闹,她走进去,只见袁二夫人与袁三夫人坐在袁大夫人身旁。袁三夫人许是因为袁苹的事情,如今已没有前几日神气了,把袁二夫人显了出来。 “哦呦,咱家这位大娘子可真是个孝顺人儿,回去归宁,旁人都是一日便回来了,她倒好,与自个儿娘亲叙旧了很久罢?” 第40章 袁三夫人讪讪笑道,却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昨日穆青绵在前厅是说过穆家不欲起事的,想要将账给翻过去。她得记这份情。 比起袁三夫人的另有盘算,袁二夫人的故意找茬,袁大夫人倒温和了许多。 “这些事都不大要紧,眼下最要紧的当是圆房之事。” 穆青绵一听,脸上的笑容僵了,却一力掩盖。前脚她还觉得袁大夫人温柔,后脚袁大夫人便变了脸色:“听闻成婚至今,沣儿还未曾到你房中去过?可有此事?” 穆青绵抬眼瞧了一眼站在袁大夫人身旁伺候的邱敏。邱敏瞧见了她的眼神,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主动接过话:“大夫人,大郎近日身子不适,故而未曾去见大娘子。” “敏儿,我知道,你与沣儿感情深厚。可沣儿膝下无子,你这肚子既不争气,便莫要一人独占着沣儿,要时常与他说,去旁的姨娘和大娘子房中走动走动,可明白?” “敏儿知道了。” 邱敏在袁大夫人眼前是如何得意,如今竟也因子嗣之事被责怪,生不出孩子便要被责怪?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穆青绵不免想起前世,朝中百官皆以她无嗣为由力谏废后,却从不知是萧逸琅在她殿中点了麝香,才使她不能有孕。 说罢,袁大夫人闭上眼睛,用手指戳着额角揉了起来。没几句的功夫,她便已困了。 散去之前,她吩咐邱敏:“今夜,你便叫大郎去青绵房里去,明儿叫人将落红的帕子给我,若是没有……” “大郎此后便不必去你屋里了。” 邱敏眉心跳了一下,随后低声应道:“是。” 穆青绵听罢,心中便有了一个主意。她起身从琅庭轩出去,瞧见一旁的邱敏闷闷不乐,忍不住上前与她道:“你何苦因此事为难。今夜,我有要事出门,你替我去屋里等着大郎吧。” 邱敏听到穆青绵的话,闻之一震:“大娘子,这可使不得……” “难不成你是真想我与大郎圆房?” 邱敏看着穆青绵的脸,她虽摸不清穆青绵的心思,可穆青绵的这张脸却是实打实的叫人生羡。此时袁沣别无二心,若真与穆青绵圆了房,日后爱上她的美色,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邱敏苦丧着一张脸,她心中不愿,可嘴上却很难说出口。 穆青绵看她如此为难的模样,索性愿意做一个好人,推波助澜:“你别担心,我是被迫嫁到袁家的,对袁家大郎本就无心,何况是要行房事?” 说罢,邱敏还是犹豫,青绵便笑了,凑近她说了一声:“何况我喜欢的,是袁家表少爷,要为他守贞。” 听到穆青绵这话,邱敏眼中瞳仁骤缩。 她猜对了,穆青绵真的喜欢她家表少爷! 第20章 青绵这话实打实地吓了翠暖一跳,瞧翠暖的模样,柳澄心如明镜,不禁笑了起来。 “姑娘,您可别吓翠暖了。” “吓?” 翠暖哼唧一声,眼睛瞪的圆圆的: “姑娘方才是说笑的?” 青绵瞧着翠暖失笑,不仅是她,方才这话可把邱敏吓得不清。 后来邱敏问她: “那落红的帕子该如何蒙混过去?” 青绵说: “刺破手指,滴上鲜血即可。” 那邱敏惶恐,像是不安,她一贯听大夫人的话,对她忠心耿耿,从未做出这等违逆长辈心意之事。若是袁沣今夜按大夫人的意思去了她房中,见到邱敏,会是何心情?青绵不免有些好奇。 不过这都是她二人之间的事情了。 青绵回沁竹院后,便命翠暖与柳澄二人收拾好,随她出去。 柳澄叫人安排了马车等在府门外。 青绵出府,她正往前走,直至府门外,正巧遇见了顾长澧。 “表少爷今日也出门。” 青年同她颔首, “嗯。” 青绵不作他问,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便登上了马车,柳澄与翠暖想要步行,青绵却说自己没那么多规矩,将她二人叫了上来。 “今个儿我先去市集上瞧瞧,顺带去看看琴坊。我身边没什么要伺候的,你们二人若有旁的事,可以在中途下马车去。” “真的吗?姑娘!”翠暖一听,笑的连嘴都拢不住,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一旁的柳澄恭敬道: “奴婢哪里也不去,就守着姑娘。” “那,那我也无事。”翠暖一听柳澄的话,心虚地低下了头。 穆青绵看见翠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声: “想去玩便去玩吧,你只要在约定的时间回来找我便是了。” “可……柳澄姐姐……” 翠暖有些犹豫,青绵便与她道: “她这人与你不同,你不必看她做什么便跟着做什么,我亦不会因为喜欢她沉稳而对你厚此薄彼,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了。” “姑娘你真好。” 话到此处,翠暖克制不住向往自由之心,遂与青绵告辞,中途下了马车。 柳澄见她下了马车,急急叮嘱她: “早些回来,别玩的忘了时辰!” “知道了!” 翠暖的声音消散,随之响起的只剩马蹄踩过和车辙轧过地面的声音。 “姑娘你太惯着她了。”说着,柳澄便担忧起来,又道: “真不知道她这个样子,以后嫁了人该怎么办。” “想嫁人了?”青绵抓住她话中的词追问。 第41章 柳澄一下子红了脸: “没有。只是,只是奴婢瞧姑娘如今嫁了人,与从前判若两人,心生感慨罢了。” 判若两人? 青绵不禁回想起从前来,她身上确实有几分运气。只因这张脸长得颇似穆太师之女便嫁给了太子,之后又成了皇后。经历了这么多,自然是与最初的穆青绵不同了。 更何况,在柳澄和翠暖的眼中,她的从前是她的前世。 她二人正说着,便听街上突然嘈杂起来,原本因热闹的人声鼎沸变成了混乱与惊叫。 “速速让行!” 青绵抬手掀起马车帘子,朝外看去。只见不知街上何时出现了一队兵马,为首之人驾于马上,一脸凶神恶煞。他的马匹之前有两个小兵提着剑为其开路。 柳澄亦探出头去看,明白了怎么回事,她与穆青绵说: “姑娘,我们不如绕路去琴坊吧?” 若不走这条大路,便只能走小巷。 瞧见穆青绵同意,柳澄与马夫说, “先绕路到西侧,再去琴坊。” - “大人,那人确是从清河地界消失了。整整半个月,都未曾找到他的踪迹。” “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盯不住!” 说罢,为首的将领下了马,走向身后的车架,拱手道: “周先生,现下该如何?” 从那人入清河城以后,他们的人手便一直在搜寻。起初,他们怕惊动了人,便秘密行动,只是这半个月来始终没有那人的消息,实在走投无路。 “若让他活着回到京城,太子殿下必定不喜。届时有皇后与陛下护着他,再想动手便难了。” 被称周先生之人在马车之内,他的话顿了一声,旋即道: “其实,咱们这位六殿下在清河是有位故人的。不若我们去拜访一番,寻个结果罢。” “是谁?” 周先生道: “清河知州,袁文春。” 当年他在京为官时便与皇后之党走的颇近,他的儿子袁沣更是与萧钰峙情同手足,此番萧钰峙受伤,手下人手不足,若贸然赶回京城,途中遇险,必死无疑。所以,他最好的选择便是养伤之后再回京。如此,即便是路上遭遇追杀,才能有生还的机会。 只是不知他是否有去叨扰故人? 那身穿铠甲之人听明白周先生的意思,转而折回,翻身上了马,抬起胳膊,手顺势一挥: “去知州府!” 他这声音传遍方圆几里,叫还未来得及调头离开的穆青绵尽数听了进去。 “这些人与袁知州有关?” 柳澄随即问道。 青绵蹙眉,眼底尽是疑惑。她并不知道这些兵马是从何处来的,为何又要去知州府。前世此时,她已在逃婚的路上,故而对清河之事并不知晓。 倏然,她心中警铃大响,在这个节骨眼带着大量的府兵去知州府,那冲着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隐姓埋名在袁府养伤的萧钰峙! 想起方才她离开之时,顾长澧亦出了府,若这帮人进去搜府,定是找不到他的。 这般,青绵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他这般聪明,应当不会回去自投罗网吧? 没了那群官兵挡在街上,青绵去琴坊的路也顺畅了许多,不多时,他们便到了。 店中小二瞧见门外来了一位贵女,只见她云鬓高挽,身着宝蓝色团花锦衣,容色昳丽,头戴的碧玉簪与步摇随之脚步而晃动。 他看向她的眼神不免亮了亮: “这位姑娘可要买琴?” 青绵朝他瞥了一眼,声色敞亮: “你们掌柜的可在?” “我们掌柜的?”那小二听她不问买琴之事而是要找掌柜,脸色变了变,随即他看她身着华贵,又不敢怠慢,随即道: “小的这便去请。” 那小二去唤掌柜的功夫,穆青绵于店中看琴,从材质音色上打量,手指碰去,拉了根弦。 琴音生涩。 “姑娘。” 她动作间,便有一位中年男子从一个秘门进来, “姑娘既不是买琴,不知找在下何事?” 青绵不与他绕弯子,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穆青绵。” 掌柜听名字耳熟,一时却没想起来。仔细一想,他两手一拍,脸上的笑容更深,挤出几道褶皱来: “原来是穆三姑娘!实在是在下眼拙,您不说,我却认不出来。” “我们未曾见过,此时认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 “不知姑娘此次来是?” 穆云富曾与他说,这琴坊的人都是老太太的人手,既是老太太的人,便不会把她当成什么重要角色。如今这些话不过是客套罢了。 想明白这一点,穆青绵直接道上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掌柜管理这琴坊实在辛苦,我此番前来是想与您打听打听这琴坊的经营状况。” “原是如此。”那掌柜的恭敬道。 “父亲说琴坊的生意不大好,掌柜的可能将账本拿出来给我看一眼,心中也有个数。” 提及账本,那掌柜的神色明显不对,不过,随后他便说: “姑娘稍等,我这便去拿。” “有劳了。” 青绵一边等,一边坐于一旁的茶案之上。小二转头为了奉了一杯茶,她接过, “多谢。” 只是她等了许久,这掌柜的拿账本还未拿回来。反倒是等来了一位抱着琴的娘子。 那娘子一进入琴坊,便气恼地叫喊起来: “把你们管事的人给我叫出来!来让他瞧瞧,卖给我的这是什么破琴!” 第42章 青绵坐在一旁,呷了口茶。柳澄朝着她看过来,随即主仆二人相视一眼,都没有动。 许是听见了这边的争吵,那掌柜的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他一边将账本交给穆青绵,一边又上前去安抚那位娘子。 “这位娘子,我便是琴坊管事的,您可有什么问题吗?” 那娘子也是个爆脾气,瞧见管事的来,将怀中抱着的琴一把扔下去: “你们还有脸号称自己是清河最好的琴坊,自己看啊,这破琴,用是的什么以此充好的东西?那琴弦脆的跟黄瓜一样,一拍就碎!” 掌柜的朝着坐在一旁的穆青绵看了一眼,随后抬手抹了一把额, “娘子,许是您弹琴太过用力了,才将琴弦弄断。” “什么我太过用力,这把琴是我买来给我女儿用的,她一个七岁的姑娘,哪里那么大的力道?”那娘子一听掌柜的话就来气,她叉着腰,眼睛一瞪。 青绵翻着账本看,想起方才看琴,那琴的材质确实与账本上原料的报价不符。 那掌柜的一听是七岁的姑娘弹坏的,更是有理: “小孩子不懂控制力道,一个用力拽断了也是情有可原。我穆氏琴坊用的木材和琴丝都是上等的!绝不可能有差错。” “你少在这儿蒙我了,我早问了做琴的木匠,你这琴根本不是上好的木材,分明就是以次充好,还在此狡辩。” “你这娘子为何如此无理?” “我无理?”那娘子冷笑一声, “我已算是客气了,你若能将我买琴的银两全部退还,我便不与你计较。若你不退!我可便不走了!要站在你家琴坊门口好好败败你这生意,让清河的百姓都知道,你们穆氏做生意是何等的黑心肝!” 掌柜的听罢,忙将这烫手山芋转给穆青绵: “姑娘,您看这该如何办?” 娘子听罢,顺着掌柜的话,朝着坐在一旁喝茶的穆青绵看去, “这个小丫头比你说话还有份量?” 那掌柜的解释说: “这是我们少东家。” 穆青绵起身,对其颔首,上前主动去将地上的琴捡起来,查看它的材质,又顺手拨了一下。 随即,她回头同掌柜的说: “给这位娘子退钱。” 掌柜的听罢,连忙劝道: “姑娘!可不能退,分明是这人想占便宜,她家自己弄坏了琴,如今反倒怪我们的琴不好。” 穆青绵听他不肯,神色一凛: “我说退便退,有何二话?” 掌柜的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比自己小上十岁的姑娘脸上看见威严,他耸了耸肩,随后主动到柜台去支账。 那娘子一听要退钱,也不再闹了,瞧着穆青绵夸赞一句: “倒是有个拎得清的少东家。” 等那娘子拿了钱离开,穆青绵重新拿起账本,放在掌柜面前: “您不若解释一下,为何这账本上原料的价格要比这木材的原本的价格多了三成?” 她从前身居高位,手底下摸过的琴无数,也不是什么都没有见过,眼下这些琴是好是坏,一眼便看的出来。 “姑娘是受那泼妇所言而先入为主,折煞老奴吧?这琴坊之中的琴都是按规格做的,有上等亦有平庸。姑娘说的多了三成,老奴不认。” 穆青绵看着这人圆猾的模样,眯了眯眼: “掌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仅欺客,还骗主,这些琴就摆在这儿,是什么成色,你真当我年纪小看不出吗?” 第21章 “小人不敢。”掌柜俯身,恭恭敬敬一句: “老奴忠心耿耿,万不敢期瞒姑娘。这些原料进口都有供货商作证,姑娘若心中有疑,大可以请人来查。” 谁知不是一丘之貉,早早串通好的? 青绵睨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讽笑的神情, “掌柜竟如此清白,那便着人前去袁府找我说清楚罢。只是要辛苦您为去找一番了。” “应该的,姑娘。” 说罢,青绵起身将账本带走,出了琴坊。柳澄抬脚跟上去: “姑娘,我们要回袁府吗?” 青绵听见柳澄这句问,忽然想起方才在街上出现的那队兵马。她眼神微黯,如今这天下,还能有谁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搜寻萧钰峙的下落?自是东宫的那位太子殿下。 她这张脸神似太师府的那位准太子妃,虽说她此世避开了穆太师,却也要堤防东宫的人。 想到此处,青绵道: “随我去一品厢楼吃酒罢。” 说罢,青绵想起独自去玩的翠暖,不禁揶揄了声: “既然翠暖那丫头自己去潇洒了,便没这口福去尝一品厢楼的酒菜了。” 柳澄忍不住笑: “可不是么。” 一品厢楼是这清河最出名的酒楼,虽然它地处一方,不在京城,菜价却十分高昂,若非城中的达官显贵,平头百姓是不来的。 青绵带着柳澄进去,点了一间包厢。她坐在一品厢楼的最顶楼,眺望着满城光景。 不知不觉间夜色将至,于昏黄间,街集亮起灯盏,绵延不尽,像金色长河。 青绵回眸,只见柳澄恭敬地伺候,站在一旁,她笑道: “难得出来喝酒,不必顾着主仆关系,与我同座罢。” “姑娘……”柳澄惶恐: “这怎么可?” “有何不可呢?”青绵又道: “不必拘束。” 有些话她是不能明说的,前世的柳澄为护她而死,今生将她当作是姐妹又如何? “我此人孤傲,无甚知己。从前,除去兄长肯与我一同玩乐,便没有旁人了。如今兄长又去了京城,你与翠暖于我而言,早已胜过主仆。” 第43章 柳澄缓缓跪坐于穆青绵面前, “其实,今日我与姑娘说,您自成婚之后与从前判若两人时,少说了一句——” “什么?”青绵问她。 柳澄便笑: “姑娘脾气也比从前好了。” 脾气?青绵不免失笑,她从前的脾气确实不大好,若有人不顺她的心意,必受责罚。 二人言语间,便有小二上楼提了食盒来送菜,不一会儿,随着那小二的动作,菜肴便摆满了一桌。 酒蒸羊,鸡元鱼,鲜笋蒸鹅,七星鱼丸汤,桃脂烧肉,八大锤,香菇盒等等,琳琅满目。 柳澄看着满桌子菜肴,不禁瞪大了眼睛,随后又抬眸看向穆青绵,便问: “姑娘,我们能吃的了这么多吗?” 穆青绵拿起桌上的筷子,笑了声: “撒开了吃不就是了?” 柳澄笑了声,细长的眼睛弯弯的,笑成月牙状。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若是我们吃不了,便带回去给翠暖吃。” “嗯。” 穆青绵的话音刚落,柳澄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她指着穆青绵身后的方向, “姑娘,着火了!” “哪里着火了?”穆青绵神色一滞。 随即,她缓缓转过头去。只见夜色中有一处火光冲天。彼时的一品厢楼下,聚满了人,皆望着那火光。 “是谁家走水了?” “若只是走水了怎会有这么大的火。怕不只是走水这么简单……” “看那方位,似乎是袁知州府。” 青绵放下手中的筷子,自顾自地站起身来。 今日东宫的人去袁府搜寻萧钰峙,定是没寻到他。气急败坏下,这些人料定了萧钰峙不会看着袁府出事,便放了一把火,想引他主动现身。 这法子当真恶毒。 她的眼睫轻颤着,咬紧牙关。 转念她又一想,那个傻子,该不是回去了吧? 她只知萧钰峙后于京中受尽磋磨,却不曾知晓他在回京之前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恩人因他满门赴死。 穆青绵神色动容,脚步不禁开始向着楼下走去,她扶着一旁的扶手,脚步又忽然慢下来。 她问她自己,你不记得你再得一生是为了什么吗?你想护着你阿娘和兄长,在这清河简简单单地做个小生意,家人在旁,吃穿不愁,安乐一生。 他是皇子,他将来会陷在皇储斗争之中,身上背负冤案错案还有边境百姓的性命,他若想踏出一条生路,便注定一路艰险。 而你就是一个弱小无助的女子,无权无势,不会武艺更不会医术,你强出头,回去找他又能做什么呢?不过只是和他一样被强权欺压罢了。 那京城的浑水你不是已经领教过一次了吗? 不要管,回去,好好吃你的菜,喝你的酒,任由那火去烧! 可是她脑海中又响起另一道声音,是那天她不自觉与她父亲说过的话。 ——兄长虽位卑,却从未忘记忧国。我们穆家既富甲一方,又何必说这般自轻自贱之话。 那她便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又如何? 就要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一生正直,光明磊落的少年郎锒铛入狱,再亲眼看他是如何不得已走上那千古骂名之路? 前世,她身在中宫,于他袖手旁观,隔岸观火,今生,亦要和前世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不! 青绵眼角不知不觉红了起来,下楼的脚步重新迈开,再不负千斤重,而是一身轻快。 她要去找萧钰峙。 便是蠢这一时,负了重生再来的机会,她也要去找他,这一生,她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贪生怕死,唯利是图,他亦不会身旁无人,孑然一身。 这条路,她陪他淌。 ———————— 前期铺垫了很多,终于推进了一个情节,宝子们你们还在吗?嗨? 第22章 “姑娘!” 柳澄望着那冲天的大火,回过头,只见穆青绵提起裙,速度飞快地下了楼,柳澄担心她,顾不上还没吃完的酒菜,连忙跟上去。 “抱歉,让让。” 青绵从一品厢楼门前的人堆里挤出去,行至马车停靠的位置,等柳澄跟着她上了车,她同一旁看热闹的车夫说: “回袁府!” 听到穆青绵要回袁府,柳澄不禁瞪大眼睛, “姑娘,以那火势,若……若无人相救,那火烧上一天一夜也是不会停的!” 言下之意是,以她二人的能力,无论如何也救不了这场火。 青绵只觉胸口处跳动不停,她一边掀开马车帘子瞧着街上行人,一边同车夫道: “快!再快些!” 以前世的经历来看,萧钰峙不会死于这场大火之中,而她想做的,不是救这场火,只是想……帮他减少一点痛苦罢了。 穆青绵一路赶回袁府,未曾见过萧钰峙。马夫停在离袁府不远处,不敢再向前。青绵见漫天火逝吞噬下的袁府周围被人层层包围,原本袁府门前不断有人逃出来,想要找一条生路,却被人硬生生赶回去,随后,那凶神恶煞的领兵派人将袁府大门紧锁。 这是要将袁府满门活生生烧死…… 东宫的人做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毒。 穆青绵的手握紧成拳,她起身,抬脚便要下车,却在那瞬间,被身后的柳澄拉住。 “姑娘,他们这样子,是要将袁府的人都活活烧死!若不是我们今日出府,侥幸逃脱,如今恐怕也是身陷火海之中!如此这般,您万不能下车去自寻死路啊!” 第44章 “何况您刚嫁进袁家不久,袁家的人待您并不亲厚!姑爷更是连您的房门都不曾进过……” 青绵回眸朝着柳澄看过去, “翠暖今日与我们分别,玩乐之后见不到我们,或许此时已回府上等着。若那里面有她呢?” 柳澄瞳仁一缩,拉住穆青绵的手垂了下来,她的眼睛霎时红成一片, “若是翠暖在里面,也不值得姑娘去救。” 说罢,柳澄顿了一声,哽咽道: “我们此时便回穆宅,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柳澄这话倒是提醒了穆青绵, “如今火势这样大,闹得满城风雨,我阿娘定也看见了。你回去告诉我阿娘,说我没事。” “姑娘!” 说罢,青绵没有犹豫,转身跳下马车。马夫听了穆青绵的话,带着柳澄离开了袁府。 畏死是人的本能,可这些人俱是无辜,她以死上前,未必不能换下一条生路。 “先生,有人来了。” 魏靖南本是云州守将,此次北境沦陷,潼门关内九州岛尽失,萧钰峙到云州之后,便命他带兵前去蓟州。 眼见突厥人打上门来,他如何还能再退去蓟州?那时他不知晓萧钰峙的打算,却只能听命。 他领命前去蓟州不久,从云州传来消息,云州失陷,云州守城的将士无一人生还。之后,他随萧钰峙派至蓟州的副将一同守城杀敌,等到朝廷的援兵,赢了这一场仗。 不久后,萧钰峙出现在蓟州,朝廷命他回京请罪。魏靖南瞧见,得知萧钰峙还活着,抽出刀便要冲上去杀了萧钰峙,他忍不住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往萧钰峙脸上喷: “守在云州的将士都死了,为何你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就因为你是皇子!便该让守城的将士替你去死?凭什么?” “凭什么!” 他该死! 他向朝廷请命,让萧钰峙以死谢罪。 可朝廷怎么会听他一个区区守将的话,便是萧钰峙此次犯下弥天大罪,他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儿子!魏靖南不甘心,他要为十万将士报仇。 而后东宫的人找到他,愿意扶持他并完成他的心愿。从那时起,他便跟着东宫的人效命。 火光之下,漆黑幽暗的街道被照得通亮,袁家遭此大祸,周边百姓唯恐惹祸上身,避之不及。唯有一女子自马车上跳下,仿佛全无惧怕,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魏靖南的声音落下,周恕宁转头朝着女子看去,她身材娇瘦,比起男人,显得软弱不堪,一张脸白皙如玉,面容娇艳欲滴。可她朝着他们走来的步履却不停,神情坚毅,仿若燃烧的不是袁府,而是她。 一阵夜风拂来,穆青绵只觉热潮滚滚。她越走近,她听见的从袁府内传来的求救的声音便越多。随即,她朝着站在袁府门外面容冷清的男子,待她看清他的面容,神情一滞。 周恕宁? 怎么会是他! “奴才奉陛下之命,前来送娘娘一程。” 青绵的耳边不禁又响起这句话,那是前世他来送她最后一程说过的。她的嘴角不禁颤了下,垂在身侧的手亦捏紧成拳。 是了,致萧钰峙于死地这种事,萧逸琅也只能派他最信得过的心腹来了。 青绵不作二想,直直跪下去: “大人,不知我袁家犯下何等弥天大罪,要受此酷刑!阖府上下人人都要被这火给困死?” 周恕宁低下头,瞧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倏然间,嘴角勾了一下,这女子,倒是像极了京中的一位贵女。 “你是何人?” “我是袁知州袁文春的儿媳,袁家大郎袁沣的妻子,穆青绵!” “哦?穆家的女儿?”周恕宁咂了咂舌,笑起来: “本官听闻你家富甲一方啊,如何肯愿意嫁给这病秧子?” “大人!”穆青绵高声一喝: “我问得是我袁家所犯何罪?何以遭此酷刑,困死于火中!” 她无心与他在此耗费时间,他与她说话的时间越久,袁府中得救的人便会越少。 周恕宁被穆青绵这一嗓子喝得一愣,他脸上的表情凝滞一番后,笑意愈深了。 魏靖南瞧这女子对周恕宁不敬,拔剑上前,剑尖指向穆青绵的脸: “敢对周先生不敬,我看你是找死!” 青绵眼前闪过剑光,脸颊上传来的寒意不禁流窜全身,她昂起头,直直地看向周恕宁: “大人既答不上来,便是我袁家无罪!您今日这般纵火杀人!草菅人命,便不怕你今日所作所为来日传到陛下耳中,治你的罪吗?” “你这贱人——” 魏靖南的剑一用力,便刺破白玉一般无暇的肌肤,鲜血从皮下渗出,染指剑尖。 周恕宁瞧着她,眼睫闪了一下,随即抬手示意魏靖南: “这么好看一张脸,若是毁了,岂不可惜?” 魏靖南闻言收剑。 血滴从她脸颊处滑落,留下一道血痕。此情此景之下,不见可怜,只见娇艳。 “若你死了,陛下便不会知道袁家之事,这清河又有谁人胆敢将袁家之事捅到天子耳边。”周恕宁不自觉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玉扳指,瞧着她嗤笑一声: “还是说,你知道那人在何处?” 她听懂了他的话,他知道他口中那人问是的萧钰峙,可她偏生要避开!若她不曾记错,周恕宁走到今日,便是因强权欺压,父死母辱,兄弟三人皆被卖入宫中为宦。 青绵起身,不再伏跪,她站起来: “我不知大人所言何意,我只知袁府无罪!” 第45章 “大人可知道,这府上不仅有我的公婆,我的夫君,我的婢女,还有无数我记不得名字的女使和小厮!今日大人连我袁府有罪的证据都不曾呈上,便要以一己私欲害阖府上下五百多条人命!” “无罪?”周恕宁冷笑了声: “若我说他们蓄意窝藏罪犯呢?” “窝藏罪犯?”青绵仿若不知疼痛,只昂着头,看着周恕宁: “有海捕文书吗?有画像吗?有官府通报吗!大人如今什么都没有,只凭一张嘴便定下袁家的罪?” 说罢,青绵连声质问: “这世间行事,人人都有难处,人人头顶都有人上人。大人不曾做过人下人吗?大人生来就站在权利的顶端吗?大人幼时经历过此事吗?大人可曾也像他们今日这般屈辱地困死在这大火中,被人活活烧死,连一声冤屈都不能言!” 周恕宁原本清冷自若的眸光在穆青绵这字字句句刺痛下消散,他瞳仁紧缩,伸手掐去穆青绵的脖颈。 “你找死!” 纤细白皙的脖颈顿时被掐的紫红,她的脸色不复方才,亦是难看。可那双眼睛不曾有求饶之意,满是执拗∶ “大人既放了火,便是未曾找到那罪犯。如今这火已燃将近一个时辰,何苦再逼!” “我知道,我无权无势冲撞大人,便就是找死。可小女子不惧死,只求大人放过无辜之人的性命!莫要再用强权欺压!” 强权,欺压? 周恕宁不禁想起他小的时候,他父亲上街讨营生,一个不小心,脚滑跌坐在薛氏小姐的马车前。那马夫生怕冲撞了人,便急忙勒马停车,可他太快,未曾停下,以致马车翻了,薛氏小姐的腿就此摔伤。 薛氏心疼女儿,便就此记恨上他父亲,说他是个“扑死鬼”,随后以偷盗之罪打上门。那时,他跪在那个官兵脚下,一句一句地求饶…… 可他的求饶没有用,只能看着他父亲被人活活打死,母亲被欺凌侮辱,而他和弟弟也被卖给了人贩子。 想到此,周恕宁的眼神一黯,他用尽力气的手倏然一松,穆青绵顺势跌落在地,用力咳嗽起来。 他冷声放了话: “把袁府的门打开,让活着的人出来。” 魏靖南听得命令,低头看了眼跌落在地上的穆青绵,咬牙切齿道: “是!” 青绵听此一言,忽然笑了。 她赌赢了…… “袁沣是个病秧子,他活不了几日了。今日你救他,亦是白救,咱……瞧你这姿色与胆魄,给你指一条明路,不妨去东宫去。” 东宫?穆青绵心中不禁冷笑,让她去东宫,不如直接让她去死。 如今她冲撞到周恕宁面前,虽也是找死,可她是为了萧钰峙,亦是为了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周恕宁轻睨着她, “我记住你了。” 随后,他召集兵马,整队待发。登上马车之前,不忘了冷嘲一句, “那等贪生怕死的软骨头,今日放他一马又如何?不知他若藏在暗处,看见女子为他挡在火海之前,会是何心情!” “走!” 穆青绵看着一队兵马远去,不禁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没有出现。 袁府的大门打开,原本聚集在门口求饶的仆人和姨娘一窝蜂涌了出来。青绵来不及看,只见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裳的丫头冲着她跑来,一把拥住她,哭起来: “姑娘,姑娘……姑娘,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大娘子,多谢大娘子救命之恩!” 说罢,袁府逃出来的人在她脚下跪了一地。 方才,他们隔着门全都听见了穆青绵的话。 方才她没有怕,眼睛不曾红,亦不愿落泪,可当她看见这些人齐齐跪在她脚下之时,不自觉红了眼睛,声音亦哽咽起来: “大家快起来!” 穆青绵环视一周,没有发现袁文春与袁沣等人,她同抱着她哭的翠暖询问: “其他人呢?” 翠暖呜咽着,就说: “他们在地道里面,可能,还没出来……” 青绵蹙眉问道: “府上有地道?” 翠暖点点头,随后便说: “那些人就像是强盗,一进府上便开始搜人,可他们没搜出来,便严刑拷打,逼问姑爷,姑爷都快死了,他们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便将所有人都关在府上,放了一把火,想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里面。” “他们还说,若是谁能把人供出来,他们就让谁活,可是……我们哪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是谁啊……” 青绵疑惑问: “然后呢?” 翠暖打了一声哭嗝,又道: “后来,老爷看这火烧起来,便让大家躲进地道。地道通向府外,可以逃生。只是府上上下都被人围了起来,就算出去了也会被发现,所以,就只能躲在里面,等到他们人都走了,再出去。” “那你为何会在这里?” 翠暖哭着哭着又笑: “茹姨娘说的,总要有人哭一哭,做做样子,要不然外面那些人疯了,冲进去想把人都杀了怎么办?” 茹姨娘?她记得这个人,成婚第二日便召集大家在凉亭对她冷嘲热讽,还故意让她听见,想要拱火。她的召集能力,确实是有几分。 “可是姑娘,你怎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你方才在门外,我看着你都快吓死了!” 穆青绵摸了下鼻子,想说来救人,只是若她提早知道府上有地道可以通向外面,她或许就不会这么蠢着回来了。 “表少爷呢?他回来了吗?他在哪?” 第46章 翠暖点点头,随后她转过头,指了指房檐。可是她定睛一看,眉头跟着一蹙: “人呢?刚才表少爷就在那儿……” 穆青绵亦随着她目光看过去,却不见有人。 随即她转过头,目光停住。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青年,头戴恶鬼面具,站定在她面前。青绵的视线下移,这才发现不仅如此,他的手上还多了一张弓。 “阁下是?” 她疑惑询问间,青年抬起手,解开面具绑在脸上的系带,露出一张锋利俊朗的脸颊。只见青年面色如玉,高挺的鼻梁之上,桃花眼微颤。 随即,清朗之声自他唇齿间溢出: “表嫂。” 青绵嘴角轻扬: “汀兰。” 二人相视间,她只听他手上弓箭落地。 翠暖疑了声,随后自地上捡起。还给顾长澧时,她又多问了一句: “表少爷拿弓做什么?” 他的唇一张一合,随后抬眼: “杀人。” ———————— 男主:我老婆跑来救我了! 亲妈:你小子,还不赶紧爱上? 第23章 听见杀人二字,翠暖吓得一哆嗦,没敢再说话,穆青绵却一脸平静,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顾长澧。他一贯喜欢穿素衣的,如今穿上这身黑色夜行衣,倒显得更难让人亲近了。 她低头轻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弓,心中腾升出一个念想。如若方才她没有赌赢,周恕宁真的想要掐死她,那顾长澧这张弓必已经拉满了。 青绵想了下,一瞬间有些为自己的自以为是而自责,她不知袁府中有地道可以逃生。而她亦知晓顾长澧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旁人为他而死,她却还是闯进来了。 若是为了她,暴露了他自己呢? 青绵出神间,顾长澧亦看着她,眼神已是一笔浓的化不开的墨。今日出府之前,黄雀来同他说: “主子,那大娘子当真是心怀不轨,欲在您的身子啊!” 黄雀出门查探东宫等人的行踪,归来时刚好遇见了从袁大夫人房中出来的穆青绵与邱敏。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他听闻袁大夫人有意让穆青绵和袁沣圆房,而穆青绵不愿意,让邱敏替她去,邱敏则犹犹豫豫,不敢违背身为她主子亦是长辈的袁大夫人。看出邱敏的犹豫之后,穆青绵便道出她喜欢顾长澧的理由,来说服邱敏。 “大娘子还说了,她不仅喜欢您,还要为您守贞!” 可在那虚无缥缈的梦境之中,穆青绵最终去了京城,成了萧逸琅的皇后,甚至被萧逸琅以一杯毒酒赐死。他不禁又想起周恕宁离去之前说的那句话,他邀她去东宫。莫不是因为这个,她才去了东宫,梦境中的一切才得已发生? 二人言语间,便有人突然大喊: “不好了!” 穆青绵与顾长澧听此一言,俱是神色大变。顾长澧拦住那人, “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大公子他怕是撑不住了!”他只留下这一句: “我去找郎中!” 那人匆匆忙忙跑了出去,随后,青绵便见袁文春和邱敏搀扶着从府门之外的另一侧出来,袁大夫人则跟在他们身后。 意识到他们是从地道出口那边过来的,青绵赶忙上去接,如今袁宅火势连天,以致袁沣病着,却连个躺的地方都没有。随即,青绵神色一动,便说: “去找个马车来,扶大公子去马车上。” “对对!快去找个马车来!”袁文春连忙叫人。 袁沣身子本就不好,又赶上周恕宁故意为难,便将他身上仅剩的几分元气都打没了。大夫人和邱敏如今瞧着袁沣,就只剩下哭。 “大郎,郎中马上便到了。你再等等,他必定会治好你的。” 袁沣躺在袁文春怀中,不受控制地咳嗽,他越咳嗽气就越需,每过一阵便咳出一帕子的血。邱敏看见,愈发的不忍心了。 袁沣只觉自己气数将尽,他将人都遣出马车之外,徒留下穆青绵与顾长澧二人。 “汀兰……我深知我拦不住你,所有人都拦不住你,可今日此祸,你亦可见,父亲与母亲年纪大了,莫要让他们跟着你担惊受怕。” “咳咳……” 顾长澧握紧袁沣的手,红着眼: “兄长,若我不曾在府上养伤,便不会惹来祸端,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 听罢,袁沣斥责他: “你!这是你的家!你不回来你要去何处?等着他们将你杀了不成吗?” “兄长……”顾长澧安抚袁沣,不敢让他再动气。 青绵只在一旁听着看着,自成婚以来,袁沣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连那日的委屈都不曾为她讨回,袒护了邱敏,责罚了几个下人,便将这件事揭过了。如今生死关头,他却留下来她与顾长澧。 “汀兰……他,他才是你要……” “兄长!”顾长澧听此一言,便知袁沣要捅出什么,他打断他的话, “兄长,我定会好好照顾表嫂。” 袁沣听见顾长澧这话,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闭了闭眼,没再说下去,只道: “将父亲母亲与敏儿唤过来吧。” 解除性命之忧,袁府上下的仆人都折回去灭火,彼时马车外除却嘈杂声还响起一阵哭声。青绵踏下马车之后,顾长澧亦跟着她下来。 “表嫂……” 她往前走的功夫被顾长澧喊住,她回眸看过去。火势漫天,在这样垂败的景色之中,青年眉头紧蹙,似乎已预料到命运的车轮会将他碾过。 第47章 “今夜之事,表嫂想必已看清袁家的形势。舅父如今虽是一州父母官,可比起皇城脚下的权利却要弱上许多。更不论兄长如今……” 他拱手作揖,缓缓俯身下来: “若表嫂愿意,汀兰会替兄长写一封和离书给表嫂,从此海阔天空,任尔高飞。” 青绵看着眼前朝她躬身的男子,又侧眸看着大火之中的宅院,起初她利用这桩婚事换来了她父亲对她的怜爱,亦换了老太太对十年前恩怨的结。她来此,还未按她的计划好好地展开一生,便又遇见了他。如今,更是遭逢此劫。 于一品厢楼之上,她看着这场大火,想于前世一样袖手旁观,可她未曾如自己原本想的那般,而是不顾生死跑了来。 她不会走了。 她既然已朝着他走来,便不会再走了。 “汀兰往后有什么打算?”青绵抬眸,明知故问道。 顾长澧不知穆青绵为何会问此话,他倒是不曾对她有防备,直言不讳: “随后处理完家事,便会上京。” 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青绵缓缓抬眸,说了一句在她心里原本毫无计划过,却又在前一刻变得笃定非常的话: “我想随你一起去。” 顾长澧惊诧地看着她。 “你还记得吗?那日在福禄寺,你曾问过我,若我有入京的意愿,可同你一起。”青绵说的话顿了下,她眼眸通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时,你说,会护我平安。” “你……” 可是要去东宫? 只是,后半句话他未曾问出口,这是她的私事,天下之大,没有她去不的地方。便是她要去上林京,她要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也没理由拦着。 穆青绵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己贸然与他同行,会令他生疑。他如今还不知她知道他的身份,若她说出自己重生一事,恐怕会被当成疯子。 “我入京去寻我兄长。” 这理由,也算合适。 顾长澧问: “和离书……” 青绵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眼下这种情形,不必给我了。况且……” 她本无再嫁之意。 若入京遇见穆太师,或遇见萧逸琅,以她这副与穆太师嫡女相似的长相必定会惹出祸端。有婚嫁事实,反倒为她自己多加了一层保护。 顾长澧瞧着穆青绵,又看向马车,那边传来接连不断的哭声,待他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穆青绵: “表嫂是有情有义之人。” 有情有义?青绵听见这四个字,嘴角抽一下了,还好他不记得前世她对他做过什么,否则,如何能说出她是有情有义之人? 转眸,青绵瞧见郎中急急赶来,登上了马车,他瞧着袁府之内的残败,又见袁家大公子命悬一线,将无生机,唉声叹气。 袁文春与夫人守在马车外,邱敏独独站在一旁。平日里总爱闹腾的姨娘也安静下来,每个人的脸都似是阴云密布。 郎中复又从马车上下来,瞧着守在外面的人,摇摇头, “大人,老夫尽力了……您,着手后事罢。” 邱敏愣在原地,听郎中这话,跪倒在地上: “求您了,您再进去看看,他还可以再活的,是不是?求您再去看看!啊……” “这位娘子,老夫当真是尽力了。” 郎中想要将邱敏拉起来,却没有成,他将自己挎在身上的药箱拉了拉,随即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大夫人受不住刺激,她颤着手往前走,只差一步便要掀开那马车帘子,再看一眼袁沣。就只差一步,她就看见了,却在那一步之遥,晕了过去! “夫人!” 袁文春心痛之下,将袁夫人抱在怀中。 这夜里,袁宅烧了,袁沣,亦未挺过去。 柳澄得了消息连忙赶回袁府,这地方,烧的连个摆放灵堂的位置都没有,而袁文春一夜之间似又老了十岁。 “姑娘,老爷说让你回府。” 青绵摇头, “总要等这事儿过去了,有个交待才能走。” 说罢,她命柳澄去拿自己嫁妆盒中的首饰: “你拿着首饰去换些银子回来。” “是。” 柳澄没再多说,连忙去办了。如今袁府上下烧了个精光,又正是用钱的时候,若还捂着不拿出来,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袁文春去东拼西凑了。 而那二房三房是个精明的,平日里啃着大房吸血的时候跑的特别勤快,现下,轮到大房要用钱了,他们跑的一样勤快。 袁沣去后,袁文春无心管事,一心照看着袁夫人,而原本管理内宅的邱敏也因袁沣的故去一蹶不振,便只留下顾长澧这么一个表少爷统管全家。 穆青绵瞧着他一夜未阖眼,一双漂亮的眸子底下尽是青色,她上前, “你去睡一会儿,这里有我盯着。” “眼下有一件事,汀兰想请表嫂帮忙。” 青绵应声询问: “何事?” 旁的事他能办,便不敢操劳穆青绵一分。只是内宅之事,邱敏如今倒下,他去插手多有不便,便道: “是兄长的那些姨娘,烦请表嫂去瞧瞧,问询她们的意愿。若她们想要自由,我便替兄长给她们休书,若还想留在袁府,那我亦肯承诺,等袁府重整,必善待之。” 第24章 青绵应声而去,翠暖和柳澄连忙跟上她。她回头看时,只见翠暖这小丫头不知何时又生气起来,她不问也知道,翠暖看不得她淌这趟浑水。 第48章 眼下,她既决定要去京城,若是翠暖与柳澄还跟着她,日后若出了什么事,她只怕护不住。思来想去,她便开口: “眼下既是这般光景,我打算前往京城去寻阿兄,你二人回府,留在阿娘身后伺候。若日后有机会,我再接你们过来。如何?” “姑娘!” 翠暖与柳澄不约而同地唤她,青绵回头, “怎么?眼下我还没走,便舍不得了?” 柳澄说: “姑娘想去京城是好事,从前您便不甘心一辈子待在清河这个小地方,如今要去京城,奴婢自是为您高兴的。可您既然要去,便得带上我,没有我,谁来伺候您呢?” 从前她的确是个娇小姐脾气,身边没了人伺候,那可不行。但如今不是了,何况她此去京城,已与前世不同,她不是为了攀龙附凤去的。而上京途中,路途凶险,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萧钰峙的行踪,她自己一人性命不足挂齿,她只怕害了柳澄与翠暖。 这一世,她不会让她们为她而死了。 言谈间,主仆三人穿过长廊废墟,行至姨娘们平日住的院子。眼前人人都穿着娇艳,哪里像是死了夫君的样子? 她们弯下腰从火烧之后的废墟中捡着珠宝首饰,瞧见穆青绵,还是茹姨娘头先看见,主动上前去搭话的。 “大娘子,都此时了,您怎的有心过来?” 言下之意,便是抓紧跑吧。 “来替表少爷传话,若想走的,袁府不拦着,若想留下的,待袁府重建,必善待之。” 茹姨娘听罢这话,抬眸瞧穆青绵,忽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便问她: “你这是不打算走吗?” 走?青绵挑了下眉,或许她们二人对于走的意义不一样。 瞧见穆青绵不声不响,茹姨娘便道: “大娘子,按理来说,您嫁进这袁府没有几日,要说你与大公子的感情更是没有。你若留下了,穆家老爷夫人不劝你吗?” “我可听说了……”说着说着,茹姨娘又笑,她抬眸看了一眼穆青绵,似是想到什么更好笑的事情,脸上的笑意更深: “原本昨夜是你和大公子的圆房之夜,可府上骤然出了这等事,你们二人间的事便没有成,那这么说,你还是个雏啊?” “茹姨娘,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不害臊吗?”翠暖一听这话,当即红了脸,上前斥责。 茹姨娘抬眼瞧翠暖,小丫头脸红成了一片,她坦然道: “这府上的人都知道,我是出身风月场所的,这有什么可害臊的?” “我与大娘子说这一番话,全然是因为敬佩大娘子昨夜之行,担心大娘子未经人事便胡涂地为人守了寡,好意提醒罢了。” 翠暖见她还说: “你……” 她顿了声,又骂道: “当真是不知羞耻。” 茹姨娘只当翠暖是个小丫头,不想与她废口舌计较。她转眸,目不转睛地看着穆青绵,原本未经人事的姑娘该涨红了脸才对,可如今她的反应倒让茹姨娘看不明白了。 “大娘子,此事若成,十分逍遥快活,我们做女子的,有这副皮囊,可不仅仅是为了伺候男人的,也要让男人为此痴迷,好好伺候我们才对。”茹姨娘眨了下眼睛,笑着道: “你如此貌美,年纪轻轻地便守了寡,尝不到此间滋味,实在是可惜。” 穆青绵瞥了她眼,毫无心思与她攀扯这些有的没的,只冷冷说了两个字: “多谢。” 她这冷声回应,倒让茹姨娘脸上的笑意更深, “你倒是个妙人儿,可惜我们没有机会再相处了,我得走了。” 这一日下来,能烧的都烧没了,留下的也没什么。她能带走的也不过一个布袋而已,里面没多少银钱。 穆青绵站在那儿,却没有一人与她说要留下,直到她折回去再寻顾长澧时,毫无收获时,莫名地,她的心情有些低落。 似是已看出她心中所想,顾长澧道: “表嫂,有时,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是短暂,只能度过片刻,已是很好,又何须感怀?” 何况,袁沣能纳这么多妾是盖是因为袁大夫人的执念,她自知袁家子嗣单薄,便急早为袁沣纳了许多妾氏。可袁沣并无心于此,一心只有邱敏,自然,对这些妾氏算不上好。如今他离去了,无人留下也在情理之中。 这些道理,她自是懂的。只是,她有一事好奇: “汀兰未曾有过与人强求的缘分吗?” 他听到穆青绵的问题,顿了一下,摇头。 穆青绵望向远处,则说: “若有朝一日,你能遇见一段求之不得的缘分,等她要离开时,你大抵不会再说这话了。” 她摇了摇头,随后从他身侧离开。 顾长澧瞧着女子纤瘦的身影,只见一步一步离远了他,直至快要消失在他的视线内。倏然,她脚步顿下来,回头看向他。 他看向她的眼神一愣。 脑海中又不知不觉浮现出近日梦境中的景象。 梦境之内,寒冬腊月,穆滟斐吵着要吃樱桃。而在那年暑夏,南方闹了一场旱灾,接连三个月都未曾下雨,庄家地中颗粒无收。 彼时,太师府皆已获罪,萧逸琅于穆滟斐早已不复从前恩宠,瞧着她胡闹,不仅同她大吵了一架,更是厌烦她奢靡过度。 他自寿康宫出来,途径御花园时,瞧见穆滟斐衣衫单薄,赤脚踩在雪地上,宫婢追着她, “娘娘,您这样会生病的。” 可她不听,只是跑,一个不小心,便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第49章 萧钰峙低睫凝视,只见穆滟斐从他胸膛里缓缓抬起头,她似是喝醉了,脸颊通红,像冬日的梅花,也或是冻的。一双桃花眼中蓄满了泪,看着既可怜又执拗,像是得不到什么东西。 他张了张唇,只轻唤了声: “皇嫂。” 她瞧见他,不知为何,眼底的泪掉下来,缠着他说: “皇弟,我想吃樱桃了。” 瞧见她的形态,身旁的嬷嬷上前拉住她,以防她再一错再错, “娘娘今日喝醉了,是在说胡话呢,王爷莫要与她计较。” 怀中已被弄的冰冷却浑然不知的人儿被宫婢拽出去,她央着不走,又伸出手,一直拽住他的衣袖,像孩童一般: “我想吃樱桃了。” 翌日,他听闻穆太师于牢中自缢而亡。 想起雪夜之中赤脚奔走的穆滟斐,他奔走于七里外从一位富商那儿高价购来了樱桃,借太后之名送进了宫。 而她已经醒了,不再似雪夜之时,楚楚可怜,只剩满面冷寂。 瞧罢宫女送去的樱桃,她抬手挥袖,一把将满盘的樱桃打翻,一颗颗红色的珠果从她殿内洒落,落向殿外台阶。 “告诉那人,本宫不必他怜悯。” 梦境之内的景象与昨夜她站在袁府之外只身挡在前面的身影重合。就好似一捧高枝上的清雪,只怕跌落,又恐难近。 第25章 “你瞧这是什么个事儿啊,怎的旁人家不着火,偏偏是他袁家点了?那日街上可有不少人看见那伙儿人上了袁家的门。” “哎,要变天了……” “可怜穆家三姑娘方才嫁入袁家的门,便遭此大祸,如今就连夫君也死了。” 清河城内,流言四起,都在猜测袁家满门困于大火之事,是天灾还是人祸,猜着猜着,便都能确定,袁家这是惹了什么不能惹的大人物。 顾长澧戴上面具,自袁府出来,袁文春瞧着儿子决绝的背影,脚踉跄着,不舍地追上去,他一把年纪,老泪纵横, “你站住!” 他往前走的脚步顿下来,回过头,在无人之地,终于喊了一声: “父亲。” 他双膝弯下去,随即叩首, “汀兰在此跪谢父亲母亲养育之恩,今朝廷有奸,北境有耻,太子有罪,汀兰有恨!儿子愿弃一身荣辱富贵,以身入局,为天下百姓讨个盛世,予祸国奸宦一个死路!” 他脊梁弯下去,袁文春颤抖着手将顾长澧扶起, “好,好,为父已知再拦不住你,你走吧……若有朝一日,你心愿已成,一定记得回来,我与你母亲等你。” 顾长澧缓缓起身,他转身走出去,随后翻身上马,再回头时,他与袁文春说: “父亲不必告知母亲我还活着……” 若他不能活着回来。 白发送黑发人,只一次便够了。 “驾!” 青年一袭白衣,手执长剑,他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随着一道骏马嘶叫的声音,马蹄飞踏,衣袂迎风卷起。 从清河城出去,便是淄阳了。 - 袁沣的丧事过后,穆青绵算着日子,前去京城之前,回了一趟穆宅。 而那日她在琴坊闹过之事也已传到了穆云富耳中: “你查账之事惹恼了你祖母,此事,我先替你平下了,你不必再管了。” “既是给了我的东西,之前的那笔烂账便要算清楚,不能一错再错下去。说到底,都是祖母的错。” “你无错!你事事都做的天衣无缝!”穆云富指着鼻子骂穆青绵,他从前想不明白这个死倔一样的臭丫头为什么肯心甘情愿地嫁给袁沣那个病秧子,原是她一早就想到了今日,只要手里的银钱够多,何时不够她潇洒的? “那日是不是你故意将四姐儿放出去,让她带着秦家的人上门来讨公道?” 青绵听着穆云富这话,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父亲,您这是说的何话?我恨她还来不及,故意放她出去做甚?” “做甚?”穆云富气的吹了下胡子: “自然是让秦家的人来找我和你祖母好好算一笔账!” 青绵又问: “然后呢?” “自是赔了一大笔银子,秦家才善罢罢休!” 穆云富两手一拍,气的跌坐在椅子上,一想到秦家从他府上抬走整整十箱财宝,他便头疼。他抬起头,又看向一旁端庄有方的穆青绵,她出嫁时,抬走的又何止是十箱? 如今,她倒好,惹出这些事来,又跟他说,她要去京城,找穆勤远。 “你是一早便想着给你爹我上套,打算拿了钱便走人!” “父亲这话说的可不是了。” 她从前是想要留在清河,陪在罗娇身边,本本分分做些小生意的。可她自己哪能想到,她认命一般嫁到袁家去,会遇上萧钰峙。一番纠结之后,才改变了她的打算。 而秦家的事,若也要怪到她头上,那她可实在是太冤枉了。 这般想过,青绵便说: “谁能想到,秦家舅舅如此看待他妹子的一条命,用十箱财宝便买了去。若我是秦家舅舅,可不会善罢罢休呢!” 穆云富抬眼,朝着穆青绵瞪过去: “你这逆子!我看你是故意害你爹我!” “爹爹,我这人自来公允,你既做了错事,害了秦月音与我阿娘一辈子,那自是冤有头债有主了,您自己惹出来的烂摊子,总不能因为秦月音一死,就将一辈子的事情就这么。您总要出点血才是!只不过是些银钱罢了……” 第50章 只是,不知道如今身在秦家的穆青岚怎么样了? 自小疼爱她的祖母亲手仗杀了她母亲,想要依赖的舅舅用她母亲的一条命换了银钱,不肯将她想要的公道讨回,而当这一切都发生的时候,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穆青岚与秦月音推着她嫁给了袁沣,嘲笑她嫁给一个病秧子,等着看她的笑话。而如今,穆青岚寄人篱下,她那市侩的舅舅与舅母又真的会为她的将来打算吗? 自然是不能的。 “只不过一些银钱?难不成,你还想让我与你祖母被告上公堂!”穆云富听到穆青绵这话,不由地讥嘲了一句: “从前倒没想过你有这等好算计。” 借穆老太太的手杀了秦月音,又让穆青岚挣扎着走向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父亲,不是我心计好,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青绵定站在穆云富面前,她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瞒不过去,她也认了自己做的事。 她确是故意挑衅老太太,可她没叫老太太杀人。她也确实故意放走了穆青岚,可她没让秦家用钱平事。 而秦月音与穆青岚会走到今日,不过是因为她二人倚仗着老太太与秦氏,做错了事,还妄图从他们这样的人身上得一个庇护。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穆云富起身,一个气急,便抬起手,冲着穆青绵。 “是谁将你教成这幅模样这般恶毒?借刀杀人,却还不认?” 青绵仰起头,看着穆云富抬起的手臂,再近一寸,再蓄一分力道,他就会打下来。 “父亲,您是要打我吗?” 因为什么?自是因为前世,她不顾罗娇的处境,私自逃婚,而害的罗娇被愚孝的穆云富冷落至死。 可是,这结局她不能说,她不能说若她不出手,死的人就会是罗娇。 穆云富颤着手,他闭上眼,用力打下去。 青绵看着,在穆云富闭上眼睛的那瞬间,勾起嘴角,也认命般,闭上了眼。 可过了良久,预料之中的巴掌没有打下来。穆青绵缓缓睁开眼睛,不知何时,罗娇出现,挡在了她身前,替她挨了这一巴掌。 穆云富看着突然出现的罗娇,打过他的手臂不停地颤抖。 罗娇只觉她的脸如今火辣辣地疼,眼眶不禁湿润,她回头,将穆青绵护在身后: “绵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今日她做错了事,自是要由我这个做阿娘的替她受罚,是我未曾教好她。” “娇儿,你……” “阿娘!” 青绵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罗娇拦下, “你费劲心思,得此一路,既然打算好了去京城,便去吧。” 说罢,她又抬头看向穆云富: “老爷,绵儿长成这般模样,我知你是恨其不争,才气不过。可孩子大了,她要走,再回来已不知是何时,又何必因过往之事给你们父女二人之间留下一道隔阂呢?” 听过罗娇的话,穆云富看向她护在身后的穆青绵,未曾说话。与此同时,罗娇回眸看向穆青绵,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服个软。 青绵咬了下唇,抬眸看向穆云富: “父亲,此事与我阿娘无关,她何等心性,您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小,她教是的我便是仁心良善,达济天下。是我自己睚眦必报,一心为己。” 穆云富冷笑了声: “你倒是知道!” 青绵抬着头,不曾躲避过穆云富的视线,只是直勾勾地迎上去, “既与我阿娘无关,那您也要记得,莫让前尘之事再卷土重来,酿成悲剧。” 穆云富听此一言,脸上的神色霎时凝滞,穆青绵是以此事提醒他,处理好穆老太太与罗娇的关系。 说罢,青绵顿了一声,继而又道: “如此,女儿也甘愿,就此拜别。” 穆云富嘴唇绷直,他看向站在一旁的罗娇,而后才又看向穆青绵,空气中只剩下沉寂,良久,他才松口: “此事,我答应你。” 青绵嘴角弯起来,眼睛不禁湿润,她说: “好。” 她与萧钰峙说好了,申时,穆宅见。 顾及到萧钰峙的身份,她不便从正门出去,只得从后门出去,再去寻他。 她离开的时候,翠暖与柳澄追上来,在她包裹之中塞了好些东西: “姑娘,路上要用银钱的地方多,你多带一些。” “很重的。” 青绵蹙了蹙眉,柳澄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免得伤怀,可她越是这样,她便越舍不得。 “你二人在清河好生等着我,若等不到我回来,想离开,便寻一个可心的人嫁了。”青绵叮嘱她们,随后又道: “时辰不早了,我得走了。” 柳澄松开手, “姑娘,去了京城,您要好好活,活成您想要的样子。再也不要因为嫡庶身份而被人看不起,困斗半生了。” “好。” 青绵转过身,朝着远处走去。 青年身着白衣,一手执着长剑,一手牵着马,站在菩提树下,静静地等着她。 她抬脚阔步走上前。 “哭过了?” “没有。” 萧钰峙闻言盯着她,随口道: “可你的眼睛红了。” 青绵抬头问: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一直问一个姑娘为什么哭?” 萧钰峙摇了摇头,可他不懂,遂又问了一句: “为何?” 穆青绵一袭桃色团花锦衣,面容娇丽,她微红的眼睛隐隐带着笑意: “因为,会被姑娘讹上。” 第51章 ———————— 从这个剧情开始,男女主的感情线会加速一些! 第26章 前世,她便走过这条路,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个孤女,又无人相护,中途遇见几个好色之徒便吓破了胆。如今,再踏上这条路,比起前世的境遇,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毕竟同一个被人追杀的人一起上京,也是危险重重。 想到前世的萧钰峙会平安到京,她倒也无惧了。 行路上,黄雀瞧了眼马车上的穆青绵,她似是困了,不知何时已阖上了眼。见罢,他低声道: “主子,如今东宫的人一直在四处搜寻,您带上这位她,怕不是累赘?” 说着,黄雀又回眸看向马车内的人,果真娇艳,不愧是袁文春为顾长澧娶来,想要绊住他脚的人。只是,以他对主子的解,他不是贪图美色之人,如今为何会愿意带上她一起上京? “噤声——” 山风拂过,吹得马车帘子翻飞。透过马车车窗,他看向正在小憩的穆青绵,避过黄雀的话,只言道: “莫要吵着她。” 青绵醒过来时,天已黑了。 她从马车上走下来,只见萧钰峙坐在火堆旁,火焰燃着, “滋滋”作响。她复又走过去,靠近火堆,坐在他身旁。 萧钰峙回眸,朝着她看过来。许是二人靠的太近,青绵只觉得他转头时,脸在她眼前放大,极近。倏然间,她眼神躲闪,脸和身子下意识地转过一个方向。 “黄雀呢,怎么没看见他?” “去打果子了。” 说罢,萧钰峙从他怀中擦了一个果子递给青绵,他嘴角勾了一下,便说: “这是我打的。” 青绵抿了下嘴角,抬手接过: “谢谢。” “方圆几里内没有驿站,要去淄阳,不眠不休也要赶一整日的路,今天晚上先委屈你在这儿睡一晚,我和黄雀轮流守夜。” 青绵啃着果子,随即点点头。 她一边啃着果子,一边歪过头,看向萧钰峙。男人一袭白衣,身形挺拔修长,脸颊轮廓棱角分明,狭长的双眸透着柔和,清冷矜贵。她复又仔细看了眼,才发现他的眼角下,长着一颗浅淡的痣。 他是皇子出身,又年少投军,六年来都在边境守城,手底下杀过的敌军无数,为何他的身上毫无戾气? 似是察觉到穆青绵的目光,他转眸朝着她看看过去, “表嫂?” “嗯?” 青绵被她唤得回过神,听着他这句表嫂。萧钰峙如今还是以袁家表少爷的身份和她同处,若是回到京中,二人再遇,他会如何向他坦明身份,又或者,届时当着旁人的面,还要叫她表嫂吗? 想到此处,青绵便道: “不如你叫我青绵吧?或是叫我的小字……小唯。” 说罢,青绵顿了顿,想起今日临行前,还与穆云富争吵过一番。其实她的小字,是穆云富起的,寓意罗娇乃他唯一。可自从秦月音与穆老太太害的罗娇小产,罗娇与穆云富有了隔阂,便无人再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萧钰峙唇角轻翘,念了一遍: “穆小唯?” “嗯。” 青绵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穆青绵的笑,萧钰峙不禁也笑起来。 他又唤了一遍: “穆小唯。” 在这挂满星辰的夜幕之下,他与穆青绵坐在火堆旁,忽然就觉得心神宁静,格外放松。 这天夜里,青绵吃过萧钰峙打的果子,又吃过他烤的兔肉,饱餐一顿后,她慢腾腾地爬上马车,回去安心睡了。 不知为何,她这一次违背了自己最初的意愿,来到这里,再和他一起上京,想到以后不比在清河躲清闲惬意,她竟然不觉得怕。 第二日清晨,她是被林子里的鸟声唤醒的,她爬起来的一瞬,立刻掀了马车帘子,只见萧钰峙一早醒了。 听见她这边的动静,萧钰峙抬眸看过来,随即起身,手上捧了一个绿色的“碗”。青绵不知他手上拿的是什么,好奇地看过去。等他走近了,仔细一看才知道原来这是用树叶编成的一个器皿,里面可以盛水。 她好奇地抬起眸, “这是什么?” 萧钰峙盯着手中捧着的绿叶皿,又抬头看向穆青绵,也有疑惑,她竟看不出这是做什么的吗? 青绵从他手中接过去,捧起来,就要放到嘴边喝。 见状,萧钰峙急忙喝停她: “小唯,这是给你净面用的。” “净面?” 穆青绵愣了愣,随后想起自己方才捧起来就要喝的举动,耳根发烫起来。 “你自小锦衣玉食,身旁不缺人伺候。如今与我一道歇在这林间,已是委屈,我想,若是你一早起来找不到合适净面的地方,会心生不适。”萧钰峙顿了声,又道: “我不知你习惯,只能揣摩着去做。” “多谢。” 青绵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中不由地在想,前世今生,他一贯是如此。 那是一年冬日,他方回京,尚在牢狱之中,她承穆太师之情,受穆太师所命,前去诏狱,与他送一封信。 那时的萧钰峙一身囚服,满头发丝用发冠束起,却因受尽折磨而凌乱,那是她第一次见他。 他佝偻着背,仰头望着那一点天窗,只几道微弱的光落在他身上。听罢牢狱之内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四目相对。 穆滟斐站在那儿,没动。 倒是他缓缓站起来,走近,双手合住,与她行了一个君子礼。 第52章 “姑娘。” 滟斐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萧钰峙,她不明白,她即将要嫁给萧逸琅,做成太子妃,为何穆太师还要她来牢中给一个落魄皇子送信。 一想到这儿,滟斐看向萧钰峙的目光便更加无礼,她起抬手,摸了一把衣袖,将藏在袖中的信摸出来。随即抬眸,将信递出去时,只见萧钰峙双手捧过来接…… 滟斐瞧了他一眼,只见他避开她的视线,她心中冷笑,不过一个阶下囚罢了。随后,她没将信亲手递给他,而是随手一扔,将手中的信扔到了地上。 萧钰峙亲眼瞧着她将手上的信扔下去,抬眸看她时,似也有震惊,只是,他情绪很快平复下来,亦无恼怒。 好生无趣之人。 滟斐不免在心中嗤一声,这样的榆木脑袋,怪不得会蠢到将北境十一城都拱手相让,还害的十万大军尽数被屠灭。 她眼睁睁看着眼前之人俯身去捡,滟斐脚一抬,便将那信踩在脚底。她轻蔑地看着他: “一个败将罢了,也值得父亲托我来送信?如今,这信就在我脚底,你便……”滟斐说着,顿声笑起来: “从我脚下拿吧。” “穆姑娘。” “这牢里脏,本不值得您踏进来。”说罢,他自嘲了声: “我确是个败将。” 她本以为他会恼羞成怒,没曾想,他竟这般不在乎她的辱骂。那时她想,许是听多了,这人脸皮厚,连旁人对他的辱骂也不在乎了。 诏狱之中阴暗潮湿,常有鼠辈出没。 倏然,滟斐感觉有毛茸茸的东西往自己脚上爬,她低头一看,是老鼠,吓得连忙退开。 “啊!” “穆姑娘。” 萧钰峙见状,只见她身子往后仰,穿过牢狱的栏杆,他探出手臂,将她一把抓住。滟斐得已稳住,才没狼狈地摔在她面前。 滟斐站定,抬眸看向萧钰峙,只见他的手还拽着她的手臂。想起自己方才辱骂过他,还不能欣然接受他的帮助。少时心气傲,又不愿丢面子,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张口斥道: “谁允许你碰我的?” “在下唐突了。” 他意识到,将手臂收回。 眼前的落魄皇子,转眸便变成如今站在她身前,为她递上绿叶皿的温润公子。 想起前世,青绵忍不住自嘲起来,以她从前对萧钰峙做的那些事,足够萧钰峙掀她一百回棺材盖。 也难怪,他从北境回来,斩杀萧逸琅之后,便闯入了皇陵。 他是该恨她的。 只是,她又不明白,他最终既是恨她,为何又对她那般好? 想到此,青绵便愈发疑惑起来。 只是那些往事,已然发生,无法挽回,她亦不愿自己困在过去。 今生既随他来京城,便以对时局的未卜先知之能,助他一臂之力,偿还他一世恩情,也不算寒了天下义士的心。 只不过,她虽多活一世,有未卜先知之能,但这仅限于她入京到皇后的那几年。 她只知北境之战不是萧钰峙无能,而是朝廷之过,那时,萧钰峙已牵扯出几大世家,以此牵制住萧逸琅,从而帮到她。可后来,萧钰峙出城绞杀北境余孽,中途给了萧逸琅可乘之机,她亦受此影响,还没有等到萧钰峙平反的那一天,便被萧逸琅赐死了。 至于一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十万大军全部命丧于北境,只留下他和几个提早安排在蓟州的守将活着…… “小唯,我们要走了。” “嗯。” 青绵一边净面,一边出神,过一会儿,萧钰峙便唤她。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水珠的脸。萧钰峙瞧见,随手将手帕递过去。 青绵抬手接去。 眼前,少女白皙玉润的面盘因挂了水珠而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透亮,她的一双桃花眼犹如水波,粼粼泛华,叫人瞧了,忍不住陷进这一汪春水之中。 青绵轻轻擦过脸,随后将手帕还给萧钰峙,递还他时,她随意一瞥,便瞧见手帕上绣了一对鸳鸯,她不免开怀笑起来。 “原是汀兰的心上人给的,如今这帕子让我用了,让美人知道,岂不伤心?” ———————— 忽然有一个设想,如果青绵前世不逃婚的话,嫁给袁沣,在名义上,还是会成为男主的表嫂,只不过青绵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真正的丈夫是谁了…… 第27章 “非也,这并非是心上人所赠。” “哦?” 萧钰峙瞧着她手上那枚手帕,想起自己出来之前,兄长去了,他母亲便以为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去了,她早已忘了他。 “这乃我母亲所缝,那时她与我说,我此人木讷,不懂风月。她替我缝制此帕,若日后有心爱之人,便将这帕子赠予她。” 心爱之人? 青绵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帕子,不由愣了下,再抬眼,对上萧钰峙的目光,瞬间回味过来。 萧钰峙亦回过神,忙解释: “并非……” “小唯,我并非是那个意思。” “哦。” 穆青绵笑了一下, “既要送心上人,自然不能送旁人用过的。今日我用过了,那我便收了。等来日,我再亲手缝一个,就当是还你了。” “不必。” 萧钰峙果断拒绝道, “我这一生,难托佳人。便不劳小唯费心了。” 不待穆青绵多问,萧钰峙便说: “启程。” 第53章 青绵安静下来,坐回马车去,百无聊赖时,她便掀起帘子去看途中的山水。 且看身旁马背之上的人,前世的他将一身都寄予山河,从未见过他待谁痴情。即便京中贵女对他心向往之,他也从未正眼瞧过谁。 如今他说,他母亲因为他木讷,不懂风月而绣了这鸳鸯手帕,倒是实话,他确是木讷。 不过,他口中的母亲,岂不是当今皇后? 想到此处,青绵不禁又想,萧钰峙身为陛下最疼爱的皇子,且母族实力雄厚,不在朝中享福,却偏要远走边境,以致落得今日之境。 不知是否该评价一句,穆太师将他教的真好。他一生奸险,独独做了一件好事,便是将六殿下教的这样好。 生在富贵名利场,偏向贫苦众生处。 他们自清晨赶至黄昏,终于到了淄阳。 萧钰峙将胳膊抬起来,青绵抬眸,只见他进了城,便将面具覆在脸上。心领神会后,她将手搭在他胳膊上,随后借力跳下马车。 他们走进一家驿站。 “店家,要两间房。” 他走在前,青绵便跟在他身后。 快要入夜,这家驿站的人便也多了起来。穆青绵长得琼花玉貌,这样跟在一个男子身后,免不了让旁人多看几眼。 隔壁桌上,正在用饭的几个大汉,色眯眯地盯着她看过来,还冲她挑眉。青绵见了,心中直泛恶心,她下意识靠近萧钰峙。 萧钰峙感受到身侧的她贴上来,隔着衣衫,还能感受到她身上滚烫。 看到大汉瞧她的眼神,萧钰峙回眸,凌厉地望过去。只待小二开好了店,他牵着她的衣袖,上楼。那人竟笑起来,说了一句污秽话: “好生漂亮的小娘子,若是压在身下操上那么一夜,必是酣畅淋漓!” 萧钰峙闻言一顿,随着他的动作,青绵的脚步也顿下来。如今东宫的人在找他,不宜生事。想到此处,青绵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抬手拽了拽萧钰峙的衣袖,只见萧钰峙低下眸,朝她看过来。青绵抿下嘴角,摇了摇头。 却见萧钰峙转身折回去,走到那人身前。他抬手,冰冷的兵器指上那人的嘴。 大汉霎时间噤声,他手脚哆嗦着,低眸看向指在自己嘴上的剑,他脸上原本讥笑的神色尽散,转而苍白。 “我,我错了!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再说,再说了……我只是羡慕你有福气,有这样好看一个娘子,不像我家那个母夜叉……想来,夜里……”他接上几声笑。 萧钰峙听着,眼底只余冰冷: “开玩笑么?既如此,今日你冒犯我的人,我替天行道,小惩为戒,就当是,也与你开个玩笑?” 说罢,他回眸朝着身后看去: “黄雀,带穆姑娘出去。” “是!” 青绵不知他要做什么,被黄雀一提,人便出去了,她回眸,蹙着眉看了眼黄雀: “他想做什么?” 黄雀面不改色: “主子说了,替天行道。” “哦。” 不过,萧钰峙既然说了是小惩为戒,应当没什么大事。她便安心在外面等。 不过一会儿,萧钰峙便提剑从驿站出来。 穆青绵问他: “好了?” 他颔首: “好了。” 青绵抬脚要再走进去,萧钰峙自身后拉住她: “不必再进去了,我们换一家驿站。” “好。”青绵没有多问。 随萧钰峙辗转换了一家驿站。 只是,她脑海中,一直浮现出一个画面。 萧钰峙自那驿站中走出时,他的剑上有血。 他该不会是,将人杀了? 想到这儿,青绵心中有些乱。 她不知自己心中为何会这样乱,大抵是因为萧钰峙在她心中,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形象,她从未见过他杀人。况且,若他要动杀机,那人必是罪无可恕,可……罢了,客栈那人并不无辜。 “噔噔——” 听见有人敲门,穆青绵起身去看,只见是萧钰峙。她侧过身,让他进来。 “赶了一日路,吃些东西垫垫肚子罢。” “多谢。” 有了驿站的一个插曲,他们再换到新的驿站后,时日便不早了,驿站中没有吃食, “我随手做了一碗面,手艺或许不大好。” “你自己做的?” 萧钰峙点头: “从前在军营,学了这一手。” “嗯。” 青绵点点头,随后坐下,夹了一筷子面吃起来。终究,青绵还是有些忍不住,抬眸看向萧钰峙,问道: “方才,你杀了他?” “没有。” 萧钰峙倒也不瞒着, “我只是割了他的舌头。” 青绵听罢,默声,没有再说。 “可是吓到了?” “在军营若有此等污秽,有辱女子清誉的言论,那人,以后便不必说话了。” 青绵摇头,她倒没有这般不禁吓,只是诧异,也叫她重新认识了萧钰峙。 他比她想象中,更雷厉风行,也更有原则,而非纯粹的良善。不过,在这世道,纯粹的良善也无用。何况萧钰峙是在朝堂,在战场。 “味道如何?” 青绵听他这么一问,笑了声: “比想象中好吃一些。” 窗外,黄雀倚在门口,以防有人。听见屋内的话,撇了撇嘴,这个穆姑娘的言外之意是有待长进?她还嫌弃上了?要知道,他家主子从来不给人煮面,从前在军营的时候,六殿下想吃,央着主子给煮,他都不肯,还笑话说,让六殿下自己找个皇妃,煮给他吃。 第54章 想到此,黄雀有些伤怀,这些岁月,再也回不去了。 翌日清晨,萧钰峙敲响穆青绵的门。之前在清河养伤,逗留已久,所以,进京的路要快些,耽误不得。 遂跟上萧钰峙。 “清河距离上林京途经九座城池,分别是淄阳,荷洛,闵州,天泽,顺照,柳林,犁南,桃庄与临义。以现在的脚程来算,最快也要半月才能赶至,途中或许会有别的差池,为了不耽误时间,便要辛苦小唯了。” 青绵点点头,她明白这个道理。 想着旁人急促上京是为了奔前程,而他这般赶回去,迎来的却是牢狱之灾。想罢,她看向萧钰峙的眼神便愈发深邃。 萧钰峙瞧见她这样的眼神,忍不住被她勾了去。只见她又笑: “你不必与我这般客气,本就是因我而耽误了你的脚程。” 若是没有她,以萧钰峙的习惯,昨日定也会在林子里睡下,而不去城中找什么驿站。也不会因为她与人起了争执。 “那你也不必与我客气。” “好。” 他二人像是达成了某种约定,随后一道赶往下一座城。 清河与淄阳地处河道两侧,所以道路两侧尽数是水,在这六月末,七月初的夏季,正是好风光。可淄阳前往荷洛的路便不同了,没有河道,夹岸两侧尽数是山,山顶上只余枯树。 青绵见到此景,便掀开马车帘子,抬眸去问萧钰峙: “为何此处这般荒凉?” 萧钰峙骑在马背上,听见穆青绵的声音,朝她看过去: “荷洛一带常有旱灾,不降雨便没有绿叶繁茂,比起清河与淄阳,景是差了一些。” 青绵不禁又瞥向路上的行人,以她在皇城生活过几年的经验来看,不光是景差了些,就连这里的人也穷了些。 听萧钰峙方才提及旱灾,她心中也有明了,比起皇城富贵,这荷洛实在破败。 “荷洛这城的父母官是谁?百姓吃不饱饭,他便不管吗?” 萧钰峙听闻穆青绵的问题笑了声: “你许是不知,这荷洛的知州,许自忠是出了名的精明。只要他一天在位,犯不下大罪,便无人能将他赶下去。毕竟他总有话堵上面人的嘴,这是天灾,不是人祸。” “无所作为,亦是一桩罪!” 萧钰峙回首,看向穆青绵,她这话,倒与梦中之人说的话大相径庭。 近日来,他做梦的次数少了些,可依着前几次的频率和片段来看,梦境之中的穆青绵是个十足只会为了自己想的人,她在乎的,大抵只是她自己能不能掌握权势,能不能坐稳皇后之位,却从不在乎朝堂内斗会给天下百姓带来些什么。 “小唯,你与她很不一样” “她?”青绵不知萧钰峙为何忽然会说这句话,她问他: “她是谁。” 萧钰峙静静地看着她: “一个与你很像,却又不是你的人。” ———————— 知道真相后的萧钰峙:她坏,我爱,她害我,我更爱(疯子下跪求爱) 第28章 与她很像,却又不是她的人。听到萧钰峙这话,穆青绵神情怔住,这世上与她很像的人……不就是京中那位太师府嫡女穆滟斐么? 这位千金自生来便金尊玉贵,姿容绝代,被京城世家子弟争相追捧,便是那道赐婚圣旨落下,都不曾阻挡世家子弟对她的热情。而萧逸琅知道此事,也从不过问。他曾与她这个冒牌货说过一句: “阿斐是世间最耀眼的,人人都想得到宝珠。” 那时她初出茅庐,不懂情爱,被他几句甜言蜜语哄的昏了头,从此便认定萧逸琅是她此生遇见的最好的人。可直至后来,她才发现,她只是一颗用来牵制穆太师的棋子,萧逸琅对她,根本算不上爱。 想到这儿,青绵眼中不免露出几分自嘲。 萧钰峙瞧见她神情不对,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话惹她不快,便想着既已进了城,逗留片刻买些东西也不碍事。 “小唯,你想吃樱桃吗?” “樱桃?” 青绵不知他为何忽然来此一问,他这一问倒让她想起一桩往事,前世她喝醉酒,央着萧钰峙给她买樱桃,随即她笑了笑: “若是你肯费一番功夫,我倒要好好谢你。” 黄雀安心赶车,听到萧钰峙与穆青绵二人间的谈话,便道: “主子,城中人多眼杂,你与穆姑娘在此处等着,我去买。” 萧钰峙: “这样也好。” 青绵点点头,随后安静地坐在马车之中等候黄雀归来。 荷洛官道上没有灰石板铺路,只有泥土,往前看去,只是一条土黄色的小道,若有雨水沉寂,便只剩泥泞。 一位老人赶着牛车,从他们身旁经过,挂在牛脖子上的铃铛钉钉铛铛的响着。 那铃铛声音渐行渐远。 马车外,萧钰峙仰头看向远方,他忽然问穆青绵: “穆小唯,为何你从来都不问那日袁家是因何被人围困,更不问我因何总是戴着面具。” 隔着马车帘子,穆青绵并未掀开,她听着外面萧钰峙说的话,并未犹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既不主动告知于我,那我便不问。我能做的,只是不让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在我眼前。” 听见她这话,想起那日她逆着火光,独自一人朝着袁家跑来,萧钰峙顿了声: “你不怕死吗?” “我怕啊!”说罢,青绵笑了声: “可我更明白,我还有的选。譬如,如今的我眼前便有这么一条可选之路。” 第55章 “你呢?”同样的问题,穆青绵又问了一遍萧钰峙: “你怕死吗?” “我怕。” 他的答案倒是出乎她意料: “果然,没有人不怕死。” “我怕死,那是因为,我怕在我死前我想要做的事情做不成,想要讨的公道讨不回。” 青绵听罢,她的眼睫轻闪一下了,她抬手,正要挑开马车帘子,却见萧钰峙将她的手按下来,挡在马车外,随后,她听见一声: “戴上帷帽。” “好。” 她戴好帷帽,复又将马车帘子掀了起来,瞧见马车外的情形,眼睛不由瞪大,不知是何时,一队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将他们包围。 领队之人黑衣蒙面,瞧见戴着帷帽从马车之中探出身的穆青绵,笑了声: “倒是奇了,六殿下回京领罪的途中竟还带着一位红颜知己?” “既如此,殿下黄泉路上,便也不孤单了。” 萧钰峙冷眸看向那人,手顺势捏紧腰间处剑柄。 领队之人抬手,手顺势挥下, “给我上!” 他身后的人尽数冲上来。 “躲进去!” 萧钰峙高声一喝,将青绵护在身后。马车外,冷箭齐发,萧钰峙一边用剑抵,一边侧身躲过。 青绵缩在马车角落,只听“咻”一声,有冷箭扎上马车木板,见状,她忙坐了下去。 如今,她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武艺,只能坐在马车内眼巴巴地等着。 黄雀还没有回来,萧钰峙以一人之力抵挡,来的人估摸有四十余人,且都穿了黑衣,蒙了面。如果是萧逸琅的人,定会有周恕宁过来盯着。可现下,不见周恕宁,领头之人又口口声声唤萧钰峙为六殿下。 看来上林京中,除了萧逸琅,还有人想要萧钰峙的命。想明白这个,青绵不禁苦笑起来,萧钰峙的仇人可真多。 可没办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她刚定神,就听马车外一声命下: “去把他的心上人杀了!” 心上人? 她来不及反驳,也没必要和这帮杀手澄清他们的关系,她只知道,再等下去她会死,赌一把说不定能活。 她不想再坐以待毙,登时,青绵钻出马车去,手握紧缰绳,冲着萧钰峙喊: “上来!” 萧钰峙回眸,视线与她迎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会赶车吗?” “不会。” “……” 萧钰峙蹙眉,盯着穆青绵,在这种场合之下,她不会赶车就敢冲出来,真是不怕死。 随即,他用剑拍了下马屁股,同穆青绵说: “你先走,我给你断后。” 青绵不跟他客气,她咬了咬牙,抓紧缰绳,往前冲了出去。 萧钰峙在她身后,挡下冲她射去的冷箭,随即,点脚飞奔上前,站在马车顶上。 青绵感觉到他上来,回头看过去。 萧钰峙看见她朝他看来,叮嘱她: “专心点!要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嗯。” 她收回视线,专心赶车。 林间鸟兽飞散,马儿凄厉长鸣。 倏然,延绵不绝的林间走到尽头,前面已是断头路,青绵猛地拉紧缰绳: “吁——” “没路了。” 萧钰峙见状,从马车顶上跳下去,站在青绵身旁,随即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将她拦腰抱起来,躲过一支冷箭。 青绵往下看,只见山崖之下云雾缭绕,看不清山底,她的身体不由地颤了下,复又抬眸看向萧钰峙。 “怕吗?” 青绵抿了下嘴角,没有应声。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萧钰峙会活着回到京城,她心中的骇意便减少了几分。 如此,她说: “我怕,但我会随你跳下去,赌一条生路。” 犹如她不会赶车,也会在生死面前学会赶车,用来逃生,她没有退路。 萧钰峙低睫看着怀中女子,胸口处的跳动似要逃出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她怕,但她会。 “穆小唯。” “嗯?” “闭眼。” 萧钰峙自衣角撕下一条布,在她眼睛上覆上去。 眼前的视野被遮挡,耳边同时响起他说的话: “遮住了,就不怕了。” 这一会儿耽搁,杀手尽数追了上来。萧钰峙用手臂抱紧穆青绵,青绵亦觉得腰间的力量一紧。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抱着青绵,一跃而下。 耳边风声呼啸,脚下流水潺潺,山谷空响。 青绵脚下腾空,不着力,萧钰峙抱紧她的同时她亦抱紧了他。似是感受到她的害怕,他用脚垫在她脚下,手轻轻用力,身子一翻,二人便掉了个儿,一个转身,她便到了他身体上方。 “你疯了!这样摔下去,你就成了我的垫背!会摔成肉饼的!” 萧钰峙只见她在自己眼前,前所未有的亲近的距离,听她这么问,他亦不在乎,他只问她: “如若那般,你醒来以后,不要摘下布条,往前走,走到看不到我的地方再摘下布条。莫要,莫要让那模样吓到你了。” 青绵眼角止不住地跳,心中满是不安。 “你会活着的。” 山谷间云雾缭绕,应是水汽蒸腾所致。 她定了定神,压制住自己心中的害怕,与萧钰峙说: “下面应当有水,你抱紧我,避免我们掉入水中后,被乱流冲散,找不到对方。” 萧钰峙嘴唇翕动,一声“好”被山风吹散。 第56章 - 穆青绵再醒来时,她已被冲上了岸。只是四处荒芜人烟,她揉了下胳膊,回过头,便见到躺在她身旁的萧钰峙。 想到方才落入水中,河流将要冲散,萧钰峙反手将她环抱,后背被乱石击打,衣衫已无一处是好。 看着他出血的后背,青绵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拿着手帕走到河边,清洗过之后,又重新走回到萧钰峙身边,绕到他的背后,轻轻为他擦过伤口。 青绵只见有细碎的小石子已经嵌入皮肉中,她的眉蹙的越紧,手小心翼翼地抬起来,用指甲将小石子从他后背上抠出来。 只是,她每一动,他的表情便现一分痛苦。 替萧钰峙清理过伤口,眼见快要入夜,要赶紧找一处地方休憩。这四处又没有农户,若在河边休憩,万一夜里下起雨该如何? 随即,青绵起身,打算去四处看看,找一下附近有没有山洞之类的。 低头,她看着还未醒的萧钰峙。 带上他,若找不到,岂不费力?如此一想,穆青绵决定把萧钰峙先留在这儿,等她一会儿回来再带他过去。 青绵算着路程,不敢走太远。找到山洞之后,青绵快步折回去,只是找到栖所之后的欣喜还没多长时间,她的心便如落进冰窖一般,霎时空了。 眼前,是她方才离开的地方,可这里,没有萧钰峙,他躺过的地方也只剩下一摊血水。 第29章 山峦巍峨,层层迭嶂,林木长立引得一片葱郁。 萧钰峙醒来,只觉后背传来阵阵痛意,他下意识抓了一把身旁,却什么都没有抓到,只是抓起了一把石子。 原本应在他身侧的穆青绵已不见身影,萧钰峙忍着疼,爬站起来,转身过去,顺着下游的方向走。 在昏睡过去之前,他唯一的念想便是要抱紧穆青绵,以免落水之后他二人会被乱流冲散。如今不见穆青绵,他便猜想,是乱流将他二人冲散了,只要他往下游走,就一定会找到她。 - 穆青绵不见萧钰峙,她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当下的处境。她与萧钰峙因追杀而跌落山崖,他不见了,只有两种原因。 一是那帮追杀的人进了山谷,找到了萧钰峙,带走了他。二是萧钰峙醒了,发现她不在,去找她了。 她方才一路从上游走来,不见任何人。也就是,不论是这两种之中的哪一种,他如今只会往下游走。 想到此,青绵亦坚定地往下游去。不知萧钰峙走了多久,她的脚步要更快,才能找到她。 走过一段路,青绵便见河边石滩有血的痕迹,见此,她更加确定了萧钰峙的行迹。 她快步追上去,果然见到一个身形艰难往前走的男子,她站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顾长澧!” 听罢,那人身形一顿。 他回头,看向穆青绵。女子脸上沾着泥,头发也是凌乱不堪,不复从前规整干净,只静静地站在他山后。飞鸟在她头顶鸣叫,流水潺潺,像一幅画,美的出奇,她眼眸之中是慌乱后的惊喜。 不知为何,他回头看见穆青绵的时候,曾经在他梦中出现的那一幕再次出现——他执剑从皇城外杀入,逢人便问他的娘娘在哪。 他杀了一路,也找了一路,最终他闯入了皇陵,才得以见到她。梦境之中的他于现实中的他来说是陌生的,是不解的,他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梦中的自己发疯,他有时亦在想,是不是那人单纯与他长了一张相似的脸,他不是他。 他不可能爱上名分上为自己长嫂的皇后,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做起叛臣。 此非君子所为。 可他偏是在此时,他想起这个梦。霎时间,一股汹涌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忽然明白梦中他找到她时的痛苦与绝望。 如今再见到她,他竟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我方才只是去找一处休憩的山洞,想着等我找到了再回来寻你,可没想到你醒了。” 穆青绵的话拉回来他的理智,萧钰峙长睫闪过,便道: “我以为,乱流冲散了我们。” 也以为,他没护住她。 青绵摇摇头,随后看他,主动靠近去: “我扶你回山洞。” 她的手坦坦荡荡地扶上他,可他却像是浑身被烫了一般,下意识要逃。 虽只有名头,但她终究还是他的长嫂,他如何能像梦中之人一样昏了头…… “我,我自己来。” 意识到萧钰峙的抗拒,青绵并未离开。 “你浑身都是因护我而伤,且此处只有我二人,已是生死一体的关系,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我扶你,不要你疏离。”青绵拽着他衣袖,说着,她抬起眸,看向萧钰峙, “只你道我一声谢便足够。” 萧钰峙看着她充满光亮的眼睛,眼神不自禁沉溺: “此事若传出去,恐会伤你名声。” 青绵听到他这话,反而觉得好笑。她反问他一句: “我与你做什么了?” 萧钰峙低头看向她搀扶他的手臂,随后便听穆青绵道了一声: “你确是个看重礼数的,只这礼数太重了,也是于女子的倾轧。如今,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为我而伤,只柔弱地站在一旁看着你便是知礼吗?何必如此迂腐。” 萧钰峙只当她误会了: “小唯,我并非此意。” 穆青绵回眸问他: “那你是何意?” 第57章 萧钰峙却顿住了,不肯答。 他不是要她柔弱,责她助人一事为失礼。 而是他怕他心生歹意,难为君子。 夜里多雨,山谷气湿,不像白日里和煦暖阳,反起了阴冷。 青绵坐在火堆旁,想起天还未黑时的争执,嘴角轻轻勾了一下。 这算是他服输吗? “今夜于谷中休憩一晚,明日便要回山顶去。恐怕昨日之人追赶上来,将你我在此击杀。” “好。” 答完这一声,青绵晕晕乎乎地困睡过去,倒是心惊胆战的一日。 火焰声滋滋作响,山洞外雨声阵阵。 萧钰峙看向穆青绵,没个片刻,便睡的很沉,毫不作防备。他听山风袭来,遂起身,将外衣褪下,盖在穆青绵身上。 火焰将他的影子照的印在她身上,萧钰峙弯腰下去,耳边传来一句: “六殿下……” “我有悔。” “我有悔。” 她接连两声,唤的萧钰峙手指一顿。 六殿下? 他已死于北境,她,是何时识得的? 她悔,又在悔什么? - 于月明殿囚禁的岁月,仿若昨日。 穆滟斐时觉自己冷极了。 想起如今下场,她自嘲,只知是天真害人。 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萧逸琅对她一世真心,是她忘恩负义,明知萧钰峙待她不同,却频频利用他的正直与良善。 她不止一次想,若她能再机敏一些,能再不择手段一些,能否换一个生路? 若她赢了,还会后悔吗? 到底是她太不自量力,还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个问题她想过无数次,直到如今,她又活了一次,她悔了。 悔的不是不自量力,也不是她往上爬的决心,她没悔过这些,甚至,还觉得有些可惜,如今竟没有从前那般不顾一切的勇气了。 她悔的,是害了她阿娘与兄长。 也害了那个除了她阿娘和兄长,唯一一个真心待她,从未对她有过利用和算计的萧钰峙。 六殿下,我悔了。 我想护你一世清名。 - 翌日清晨,青绵被山谷中的鸟叫声唤醒,一夜好雨,她冷不禁打了声喷嚏,紧接着,萧钰峙也醒了。 萧钰峙顺势一问: “可是着凉了?” 青绵起身,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萧钰峙的外衣,她并未觉得自己身上有头疼发热的毛病,遂而摇了摇头: “应当不是。” 她将外衣还给她他, “多谢。” 二人不再逗留,很快离开了山洞。 “昨日与黄雀分散,他回来若找不到他们必会心急,不过我曾与他约好,若是中途有任何意外,让他一人先行上京。” “此前便有约定?” 青绵疑惑问他,萧钰峙点头。 “这一路上的不测难以预料,总要先有个约定。” 青绵点头,如今他二人还是从前的装束,且衣衫褴褛,已破损不堪,当下之急是找间农户,要两身干净衣裳穿才是。 看见她此番模样,萧钰峙倒是有些后悔带上她。否则,她也不必遭此祸事。 走出半座山,青绵才看见一户人家。她走上前,只见院中有个大婶在晾衣服, “婶儿,你这儿可有干净的衣服换给我两身?” 那娘子听见声音,转头看过来,只见有一姑娘站在院外,也不知她遭遇了什么,浑身脏兮兮的。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她的春色。 青绵说罢,将身上唯一一件还未丢失的发钗递过去: “婶儿,这个给您。” 那大婶原先只注意她的脸,如今瞧见金灿灿的首饰,直走过来,顺手接过去。 “姑娘,你等等。我这就去取。” “多谢。” 她说罢,只见萧钰峙立于身后,静静盯着她。忽然,青绵意识到什么,她摸了把自己的脸,转身又跑进院子里,同那大婶说了一句: “借大婶一盆水,洗个脸。” “大姑娘你别客气,随意用罢。” 大婶抱着一套衣服走来,给萧钰峙递过去: “这是我男人的衣服,你比他高大,这衣服是他尺寸最大的一件了,你试试合不合身。” 说罢,她回头瞅了眼在洗脸的穆青绵,便笑: “你家娘子怕是早忍不了自己浑身的泥了,不若你们留一会儿,我去烧壶热水,洗洗身子?” 萧钰峙听到那声娘子,一时顿住了没说话。 倒是不远处的青绵说了一句: “婶儿,你也太客气了。” 大婶收了钗子,办事也利落。她去烧水的功夫,青绵重新走回萧钰峙身旁,想起大婶方才那句话: “出门在外,有个假身份掩护也是寻常。” 说着,青绵别有用心: “夫君,不若你先习惯一下?” 萧钰峙重声唤她名字: “穆小唯!” 青绵不置可否,她眨了下眼睛便笑: “你如此凶,叫大婶听了,定也会替我打抱不平,道我为何寻了这么一个不解风情还很是凶狠的夫君?” 不解风情。 凶狠。 萧钰峙不认此事,他盯着穆青绵,同她道出他心中所想: “私认为,感情一事容不得玩笑。即便是出门在外,要用假身份掩护。” “我并非玩笑。”青绵见他如此认真,收了玩笑神态,她说: “只是手段。” 萧钰峙摇头: “可在下以为,若要唤一声夫君,便要唤一世夫君,不可随意,更不能再唤旁人。” 第58章 ———————— 忍不住想说男主一句:外表君子,床上小人!(坏笑) 第30章 “姑娘,水烧好了。” 那头,大婶烧好水,出来喊了声。想到萧钰峙一本正经的模样,她很难反驳,他待感情这般认真的态度,的确容不得她玩笑与亵渎。 洗过澡之后,青绵换上大婶给她的干净衣裳,走了出去。 赶巧,那大婶家出门砍柴的儿子回来了,干活累了,他走到屋里,抱起水缸便咕咚喝起来。瞧见穆青绵,他喝水的动作一顿, “娘,这是你打哪拐来的美娇娘?” 听见儿子没正形的模样,大婶走上前在他后背上用力一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姑娘嫁人了,当心她夫君听见了打你。” 大婶这话说完,她一抬头便看见一旁的萧钰峙凌厉的目光,大婶扯着她儿子, “滚滚滚……” 青绵看见这一幕,不禁勾了下嘴角。 她顺手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随后走到萧钰峙身旁, “我们可以走了。” 他颔首点头,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未曾移开一寸。她褪去金银彩帛,身穿农服,不着脂粉,脸上干净得像一块白玉,头发用布绦卷起,静静地站在这一幕里。 大婶儿瞧着他盯着穆青绵的眼神,忍不住笑。随后,他二人转身离开她这小院,她儿子从屋里又走出来, “娘,你方才打我干什么?” 大婶儿抬头瞪他一眼: “你说我为什么打你?” - 自跌落山崖,他二人便身无分文,仅剩的一支钗也在不久前送了人,萧钰峙此时此境不便去官驿,便折回暗桩取了一些银子。 顺带买了一些要上京用的东西。 马车,帷帽,面具,还有防身用的刀剑,炸药包与毒粉。 若是下次再遇到埋伏,便不必与人刀剑相向,徒余硬拼了。 有了前车之鉴,萧钰峙一路更为小心,他出事是小,连累了穆青绵他心有悔意。 一日,他瞧见有卖樱桃的,便下车去给穆青绵买,她倒不知他为何执着于买樱桃。 “给你。”卖家包了一个布兜,萧钰峙接过之后,便将布兜递给穆青绵。 “那日命黄雀去买,没等到他回来也罢,连樱桃也错过了。今日瞧见了,便顺手买来。” “我最喜欢吃的,便是樱桃。”青绵接过布兜,想起前世来,她笑了下: “从前,在一个冬日,有人给我买了一兜樱桃,我却不领情。” 萧钰峙闻言一怔,他问她: “后来呢?” 穆青绵从布兜中拿了一颗樱桃,夹在手掌中搓了搓,抬手放到自己嘴边。嘴唇轻启,倏然,她抬起眸,将樱桃放在他嘴边, “啊”一声,顺势将樱桃塞进他口中。 她说: “我全扔了。” 萧钰峙味同嚼蜡,梦中场景与她的话对上了。 全都对上了。 那他做的梦便不是巧合。 萧钰峙蹙眉,从前,他做此梦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暗示,是未来将会发生之事,所以他对穆青绵的性命看顾,尤为心忧。 但依穆青绵所言,这梦不是未来,而是过去曾发生过的事。 可梦中之人是萧逸琅的妻子,是一国皇后。而眼前之人是清河庶女,且是一个孀妻。 二者如何相提并论? 再者,她可以二嫁当成皇后,如何能从皇后变成清河庶女! 想到此,萧钰峙径直问出: “那人是你的什么人?” 穆青绵听见萧钰峙问,她犹豫了。 她的皇弟?她的臣子? 倒是唤过她几声皇嫂,也唤过她几声娘娘。 但这些好似都不足以形容他们的关系。 仔细想过以后,青绵才道出两个字: “一个朋友。” 朋友? 萧钰峙顿时豁然开朗,想必是凑巧对上了,她将他一个朋友买给她的樱桃扔了,而他却将那个人认作了梦中的自己。 可在梦中,穆滟斐对他不是剑拔弩张,便是冷嘲热讽,若说二人是主与仆的关系,他倒是信的,可若说是朋友,那便不是了。 穆青绵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心不在焉,她歪了下头,笑盈盈地看他: “甜吗?” 这下,萧钰峙彻底回过神。 回味起方才她递给他的樱桃,笑了声: “甜。” - 穆青绵与萧钰峙一路上京,中途未再遇到凶险,到了此时,二人倒真算的上一声朋友。 直至他二人抵达临义,距离上林京只剩一座城池,萧钰峙翻身下马,从城内找了一个马夫来,请他送穆青绵进京。 “你做什么去?” 明知他是当朝六殿下,明知他进京之后的境遇,在他离开之前,穆青绵还是拦住他,想问问他。 “小唯,与你一路上京,多次连累于你,是我之过。回京之路,我只能陪你至此……” 未等萧钰峙的话说完,穆青绵便打断他。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客套话,我只问你,不能随我一同进京吗?” 萧钰峙摇头, “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 随后,他留下一句: “若以后见到我,不必说认得我。” 唯恐因他之罪,而连累了她。 “顾长澧!” 萧钰峙离开的脚步顿住,他听穆青绵说: “你肯护我上京,我很是感激。那日,袁府上下皆被围困,我知道,是因为你!他们在找你,还想杀了你!” 第59章 萧钰峙回头,不忍看她: “穆小唯……” 青绵昂起头,走近他: “我虽无权无势,只是蜉蝣之身,可即便知道你有仇家,他们都想要你死,我也敢与你一同进京!顾长澧,你莫要小瞧了我!” 她不怕,可他怕。 “若我不曾记错,你兄长在京为官。你去寻他,他自会护你。若有朝一日,想得嫁高门,便来寻我要一封和离书。兄长交待过我,这和离书我一直随身带着。” “小唯。”萧钰峙唤了她一声,继而又道: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去活自己的。” 若他梦中所发生的一切皆为真。 她会成为当朝最尊贵的女人,那他助她走青云路,护她性命,一世无忧。 去活自己的?她一贯独善其身,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为他走到今日,实属违背本心。 可得嫁高门便能一世无忧吗? 已是活过一世,能与不能她难道不清楚吗?倚仗旁人得来的高位,本就是转瞬即逝。 “我如今活着,不为有人将我捧于高位而喜,更不为有人爱慕我而乐,若你问我想要什么,我也俗气,我想要钱财,想要权势,想要地位,可那都应是我名正言顺得来的,而不是因为嫁了谁!” “你所说的得嫁高门,不是我想要走的路。” 我想要的,是一生无愧于心,无愧于人。 无愧于你。 第31章 眼前的她矜贵又执拗,萧钰峙沉浸其中,良久,他难捱地说不出一句话,曾几何时,他会因此犹豫? 萧钰峙与黄雀一早约定好,若有意外使他二人分散,便在进京前的临义会合。 如今他还在等他。 “小唯,多谢你。” 他留下这一句,不再犹豫,翻身上了马,尘土自他马蹄之下飞扬,白衣衣袂随风而起。 穆青绵见他决绝,驻足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他们会再见的。 - 当初黄雀去城中为穆青绵买樱桃,樱桃买了回来,却丢了主子。他心有担忧,想起萧钰峙一早与他约定好的,还是早早到了临义,等着与他会合。 二人相见之后,并未急着进城,而是守在一辆马车后,暗中保护,护其进京。 “主子,您大可以随穆姑娘一起进城,只等进城之后,再与她分开。何苦像现在这样,暗中跟着。” 如今,他已到临义,黄雀按他的吩咐将消息呈给皇上。若要有人在此动手,宫里也会立即收到消息。 既然他的行踪已是明了,如何能与穆青绵一同进京?何况前路凶险,他不能不顾她的安危。 “卖桂花糕喽!香甜可口的桂花糕!娘子,尝尝吧?给夫君也买回去尝尝!”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桂花香,听见摊主的吆喝声,青绵抬手掀开马车帘子。 前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姑娘,到京城了。” “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吗?” “嗯。” 青绵轻轻应了一声,实则,算上前世,她不是第一次入京。 还记得,她方到京城,像个乡野村妇进了城,十足的开了眼。 穆太师又是何等精明,看着她被眼前的富贵迷得昏了头,加上她初出茅庐,没有成算,挑着机会开了条件。 能做太师府嫡女,能嫁去东宫做太子妃,若太子争气,还能当上皇后?她能有什么不愿意? 甚至还觉得,是天上掉了个馅饼。 正想着,马车驶过太师府,她抬眸望着头顶那块金漆写的牌匾,凝神一滞。 她掀着马车帘子,只见自府门内走出一个青年,未着金丝蟒袍,只穿了一件靛青色圆领袍,头束银冠,装扮像个普通官员。看清他的眉眼,那份丹凤眼,飞扬高挑,他淡淡一瞥,便朝着穆青绵的方向看过来。 青绵一个慌了神,手立即收回来,放下马车帘子,阻绝了那道视线。 倏然间,胸口处的跳动加快,她缓了缓,凝神静气,平复下来。 穆勤远北上之后,在京任监察御史,隶属监察司,如今,穆青绵前来投奔。 收到妹妹要来京的消息,穆勤远下过早朝便马不停蹄地赶回府上,只等妹妹到来,他已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瞧见有一辆马车过来,穆勤远走下石阶。 马车一路往西行,停至穆勤远的府邸,青绵谢过马夫,随即下了车。 “哥哥。” “绵儿,你怎的……” 说罢,穆勤远摇摇头,无奈道: “先进府上吧。” 瞧见她身旁没有侍女侍奉,穆勤远问她: “你是独自一人来的吗?身旁为何连个侍奉你的侍女都没有。” “我想着这一路难测,带上柳澄与翠暖多有不便,便将她二人留在府上。人,倒不是独自来的。”想起萧钰峙,此时不便与兄长道明他的身份。 她顿声又道: “途中遇到一位游历江湖的侠士,便与他一道来了。” “侠士?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听到穆勤远这么一问,青绵不禁笑了: “是位正直良善的侠士,哥哥莫要将人都想坏了。” “你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识人不清。”穆勤远嗤了她一声: “这世道,是坏人比好人多啊!” 穆青绵侧眸朝穆勤远看过去: “可好人偏叫我遇上了,哥哥怎么不说我是好福气?” 第60章 “你?”穆勤远想到她嫁给袁沣那个病秧子,过门还没几日,袁沣便死了,如今又落魄到来京中找他。 如今,还说她自己是好福气? 她要是好福气,这世上就没有倒霉鬼了! “你说说你,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若你一早听了我与阿娘的话,不嫁给那袁沣,随我来上林京城,凭你的姿色,何愁找不到比那袁沣更好的人?” 青绵听得直觉烦,只是一些无味的争执她也不愿说。随后,她听穆勤远问她: “和离书呢?” “什么和离书?” “袁沣死了,总要给你一封和离书罢?” 穆青绵摇了摇头,便道: “我未拿。” “你为何不拿!”穆勤远瞪着她。 青绵眨眨眼, “哥哥忘么,我从前嫁的时候,便与你说过,等他死后,我要图一个好名声。” 而这好名声,可不是白得的。言外之意便是她要守寡。 “穆青绵,你从这儿出去,想去哪儿投奔去哪投奔,不妨去山上庙里当姑子去罢,嗯?” 穆勤远摸了下脑袋,随后叉着腰靠近穆青绵,仔细盯着他,这还是他那个娇滴滴的,受不了一点委屈的妹妹吗? 莫不是什么时候换了芯子? 便是成人懂事,也只能对他和他阿娘,如何能大义到要守寡了! 青绵听罢,耷拉了眼睛,怯生生道: “兄长如今只会责怪于我,可曾问过妹妹一路从清河过来,受过什么委屈没有?” 穆勤远瞧见她这模样,这才确认,他这妹妹没被什么脏东西附身! 事已至此,他懒得再教训她,不过一会儿,训哭了,还要他来哄,他可没这么多闲暇时间来陪她。 青绵笑起来,眼睛弯成一个小月亮。 这下,穆勤远不会再将她赶出去了。 穆勤远吩咐了厨房给穆青绵做她爱吃的清河菜,想到穆青绵写给他的信,眉头紧皱起来。 “你想打听北境之事?” 她还没来得及收到穆勤远的信,人便到了上林京。知道穆勤远是在问那封信,青绵胡驺道: “那日听公爹提起,他似有一个外甥在北境,死在了那儿,未曾回来。我听了害怕,只怕那些蛮人会打到清河来,便写信来问兄长该怎么办。” “好在宁远侯带兵远征,平息了战乱。不若如此,只怕江山难守。”说到此,穆勤远心生怒意: “要怪便只能怪那六皇子,陛下对他宠信有加,他却愚笨傲慢,一时大意,被连丢我大齐城池!关外将士为守城而陨,他却贪生怕死,一早便退到蓟州,让他的副将假扮他在云州死守。” “上林京中,人人都如此看他?” “怎么,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容不下旁人对他口诛笔伐吗?” 听得穆勤远的愤慨,青绵的心沉下来。 她平心而论: “不瞒兄长,我认为此事有冤情。” 萧钰峙守关六年,将边境城池尽数收回。这是何等大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便是他将城池收回后,为人再傲慢,也不至连送十一城。 而此事有蹊跷,只单单一个宁远侯做不了这么大的局,虽说他是明面上最受益之人,但背后应当有更大的利益线。 是萧逸琅吗? 为了与萧钰峙争夺帝位,他宁愿以天下人为棋子吗? 穆勤远冷笑了声: “带兵打仗的人是他,独自一人退守蓟州也是他,能有什么冤情?” 看来,世人的成见,势必要萧钰峙背负了。 她难以想象,前世,只他一人,是如何走这条路的。 离京时,他是誓在建功立业的少年郎,意气风发,受万人朝拜,如今却背负罪名回京,人人唾弃。 前世,她最初与萧钰峙接触,全是因为穆太师及穆大姑娘穆怜箬。 如今,萧钰峙即将进京,要面临的磨难与背负的骂名有许多,他为人又太过执拗,不肯接受皇后一族的帮助。 而她不能再做穆滟斐的替身,更不想因为与萧钰峙走的过近而连累穆勤远。 那么眼下,她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结交太师府的大姑娘穆怜箬。 也就是她前世的长姐。 穆怜箬虽是穆太师之女,为人却平和良善,不曾与众世家嫡女结交,欺压贫苦。 身有残疾,心有众生。 于萧钰峙一事上,她也是唯一信他之人,她不信萧钰峙会贪生怕死,推众将士守城,独自一人退守蓟州。 做这么多,她从不出面,只是百般托付当时身为穆滟斐的穆青绵,求她在穆太师面前为萧钰峙求情,求她为他奔走,寻找他没有弃城而逃的证据。 如今,原本的穆滟斐当已病逝。无人再帮穆怜箬去做她想要做的事,若她能主动结交拜访,并愿意为她做这些事情,她必会接受。 只是,她还有一事不解。便是穆怜箬当真只是心存正义而帮萧钰峙吗? 还是因为她对萧钰峙有私情? 她前世便怀疑过此事,但穆怜箬没有表露出半分私情,只是出于公正。且在萧钰峙的冤情拨出迷雾,便要见真相时,她死了,她竟然死了。 不是病死的。 而是自杀。 穆怜箬因何而死? 她身残志坚,绝不是轻易寻死之人。 若此次结交,除帮助萧钰峙外,能拦下她的死,也是好事一桩。 - 太师府。 第61章 高悬金匾之下,青年负手而立,身后随从瞧着他望着已远行,瞧不见身影的马车,忆起今日来太师府的目的,忿忿不平。 “这个穆太师,未免太不是个东西!他还不是您的岳丈呢,如今倒会仗着岳丈的身份拿乔了!若不是陛下宠信他,且有圣旨赐婚在前,殿下您想立谁为太子妃便立谁。何苦娶他穆家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除了穆家女便娶不得别人了。” 听闻穆滟斐病重,萧逸琅前来看望,却被穆太师百般回绝。 “穆家便是造孽太多,才致使自家女儿不是身残便是短命。”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轻挑,轻声提醒他: “此处是太师府,你还敢不敬?” 想起京中人人相传,穆滟斐于萧逸琅而言犹如珠宝珍贵,周恕卫禁了声。 说来也是奇怪,人人都觉得萧逸琅对穆滟斐礼待有加,可他却觉得他家殿下对穆滟斐说不上有多上心,只是尊圣旨行事,博一个好名声罢了。 那穆家姑娘,徒能得他家殿下一个嘘寒问暖,要真心,是要不去的。 他正在想,便听身旁之人冷声问他: “周恕宁人在哪?” “兄长传信回来,六殿下亮明行踪,且报给了陛下,如今,人已在城门外。” 萧逸琅复又看向那莫名从他眼前出现又消失的马车的方向,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薄唇轻启,任人听不出是何情绪: “倒真的回来了。” ———————— 再强调一遍,本文架空!架得很空,勿考究 第32章 “陛下,六殿下回来了。” 申时,午后的日光落在红色宫墙之上,倒影中,一位太监急忙往前跑,抬起手来招呼人过来: “吩咐下去,召京中文武百官进宫。” 小太监疑惑,不知是何意: “可今晨,不是已经上过早朝了?” “不必多言,上面的吩咐,我们照做便是。” - 萧钰峙自京外进城,欲夺他性命者早已做好埋伏,奈何他亮明行踪,等待他是的京中文武百官的问罪。 黄雀随他一路南下,直至上林京。至今已至宫门口,他立于身旁,随他进去前,却被他拦下, “你在宫外,不必进去。” “主子,可您……” 黄雀忧思慎重,他望着眼前人的眉眼,踏过一路尘土,经过风与雨,已不复在北境时的意气风发。 那时,六殿下说他才智赛诸葛,若非有他,北境丢失的故土不会在六年时间收复,或许要用更长的时日。 六殿下殉了城,只他一人归来。 世人骂他茍活,可他如何敢死? “若他们识得你不是六殿下该如何?” 风拂过他眉眼,光照人间,他却只笑: “不会有人识得,亦不会有人允许我不是他。” 他们都在等,等萧钰峙以此罪名伏诛。 黄雀站在宫门外,未上去追随。 萧钰峙一袭灰白圆领袍,身姿挺拔,他想到他要跪,想到他要沉狱,想到他想在此昭雪,可他一想,又不免想起曾经那个隐姓埋名自清河来京的少年郎。 自踏入宫门那一刻,他便不再回头。 走上朝天殿的路途中,不免有宫人看他,六年不曾见了,这位便是今时今日在朝堂之上被百官弹劾的六殿下吗? 怎的与从前有些不同了? 走至朝天殿,自百阶之下走上,萧钰峙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之下,走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军礼: “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萧峮长了一双鹰眸,他静静地凝视着自己这个镇守北境,六年未归的儿子。 萧珺未表态,百官亦无声。 宁远侯率先道: “六殿下于六年前领命镇守北境,收复九城,然他好大喜功,将战局大势拱手相让,以致我大齐百受掣肘,臣以为,当严惩六殿下!” “臣附议。” “臣附议。” “……” “儿臣无罪!” 就在文武百官皆附议之时,萧钰峙抬眸,连道两声: “儿臣无罪!” 萧珺皱紧眉头,冷喝了声: “你无罪?连丢十一城朕不能治你的罪?莫说你好大喜功,便是你因自身无能,丢了我大齐江山,朕也要治你的罪!” 萧珺即位后,中宫出过两位皇后。一位是当今太子萧逸琅的生母,已逝的元皇后。一位则是当今在位的继后,也就是萧钰峙的生母宋皇后。 元皇后在位时,宋锦虞便已是贵妃之位,颇受萧珺宠爱,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强大的母族。元皇后仙逝之后,宋锦虞便顺位做了继后。 朝中,一下子多了两个嫡子。萧珺对宋锦虞宠爱有加,自然也更偏疼她的儿子。 在萧钰峙未曾离京之前,萧钰峙一直是文武百官所看重的下一任天子。 即便萧逸琅已是太子,众人也都觉得,他赢不了一个有雄厚母族的萧钰峙。 可,六年前,萧钰峙执拗出京,更改了这一局面。将朝中大势拱手相让。 如今,他戴罪之身,帝王弃子,难成大器。 萧珺发话之后,朝中众臣无一人为萧钰峙求情,皆请陛下赐罪。 萧钰峙孤身跪在殿内。 于战局不利时,他便向朝中请命求援,可迟迟不见援兵,消息被拦了,是谁拦下了? 萧珺可知晓此事? 火药配方泄露,又是谁泄的? 第62章 若如今跪在殿内是的真正的萧钰峙,他或许会说,因为坐在高台之上是他的的生身父亲。 可他不能,在没有足够的证据之前,他不能随意攀咬。若真如他设想的那般,他又该如何为那十万大军讨回公道! “陛下,皇后求见。” “不见!” 萧珺看着伏跪在他面前的萧钰峙,许久,他未曾见过这个儿子,他太厉害了,竟然能将九州岛收复,且只用了短短六年的时间。 可,有人想拦着他回京,且送了他一个大礼。 本以为,萧钰峙会将冤屈一诉,却不想,他只说自己无罪,旁的一切,都不说了。 “陛下,皇后说若您不见她,她,她就……” “她就怎么?” 朝天殿内鸦雀无声,那太监哆嗦着,随即说: “皇后娘娘说她要一头撞死在朝天殿外!” “胡涂!让她进来!” 宋锦虞得了准许,从殿外进来。她一身素衣,长发落在腰后,不着半点珠钗。 文武百官见状,急忙低下头。 宋锦虞走到萧钰峙身旁,跪了下去。 “臣妾教子无方,以致大祸。臣妾愿请陛下废臣妾皇后之位,以全长澧性命!” “陛下!” 皇后爱子心切,便是自废皇后之位也要留他一条性命。 这番闹腾,宁远侯又道: “可臣听闻,六殿下贪生怕死,早早退让至蓟州。此事已天下尽知,若不治六殿下的罪,如何服天下人?届时,只怕会让陛下落得一个包庇皇子的名声。” “陛下,宁远侯说的不无道理。臣以为,若非严惩,难平天下人。六殿下弃城而逃,若是轻饶了,那我大齐儿郎将来再迎战时,是否人人都学六殿下弃城而逃?” “宁远侯!你莫要欺人太甚!”宋锦虞利眸朝向,看过去: “你领兵至蓟州时,我儿是否与你一同抗敌!擒贼先擒王,镇守北境的将领若都死了,还镇什么北境?” “皇后娘娘,您爱子心切,臣等知晓。可你不能如此颠倒黑白,将六殿下贪生怕死的罪名说成这般。” “锦虞。” 眼瞧着宋锦虞与宁远侯争起来,萧珺出声制止。 “不要闹了,回你的椒房殿去。我答应你保全他的命。但即日起,将萧钰峙打入诏狱,监察司监察办理,严审北境之过。” “陛下……” 宋锦虞抬眸,只见萧珺不容她反驳,她的声音弱了下去,不再多言。 随后,萧珺身旁的太监扬声: “退朝!” 殿中百官散去,可谁人不叹一声,当日被百官推崇的六殿下竟沦落至此。 诏狱,一般人进去就没活路了。 即使他是皇子,没有人保他,又与常人有何分别?何况,萧珺还让监察司的人去审。 怕是不死,也要掉层皮了。 “穆太师,留步。” 穆越被身后的宁远侯唤住,他转身,停下脚步: “宁远侯。” “恭喜穆太师。” “宁远侯此言何意?何来恭喜啊?” “听闻令千金不日便要与太子完婚,此事不值得恭喜吗?” 听他提及穆滟斐,穆清神色一滞,僵笑起来: “那便先谢过宁远侯了。” 那宁远侯回头看了一眼朝天殿,随即拱手便笑: “瞧今日情形,穆太师为国丈之事,指日可待啊!” 穆越听闻,亦笑起来。 殿中只剩下萧钰峙与宋锦虞二人,宋锦虞抬眸看向萧钰峙,还未言语便哭了起来: “长澧,我可怜的儿啊,你快起来,母后替你去求你父皇,定让他早日将你放出来!” “母后。” 萧钰峙闻声唤了一声,随即他抬起眸子,宋锦虞看他,哭泣声倏然停住, “长澧,你,你怎么变了这么多?” 不能让宋锦虞知道,真正的萧钰峙已经殉城而亡了。若不然,以她的性子,定要闹得人尽皆知。 届时,萧珺给萧钰峙一个封号,便将此事揭过,那北境的真相,就再难查了。 且今时今日,朝中主和派良多,若没了这个身份,将来,有谁会愿意收复失地? 这帮臣子,在朝中锦衣玉食久了,便连国恨都忘了! 如此,萧钰峙便道: “关外六年风霜雨雪,已叫儿子变了模样。可这六年,儿子未曾忘记惦念母后,儿子不孝,因此连累了母后。” “你这是何话,你是我的儿子,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如何还能怪你?” 宋锦虞听他这么一说,悔心已起,她如何能怀疑自己的儿子,萧钰峙离开京城多年,有些变化是常事。一想到六年不见,再见已是另一副光景,宋锦虞便心痛不止。 - 穆越回府时,听管家说,今日府上来了一位女医,颇善针灸之术,可活络经脉,帮大姑娘减缓疼痛。穆怜箬知晓后,便将人请了进去。 “京城有这等名医?为何我从前没有听过?” “不是京城的,是从清河来的。” “清河?” 穆越疑神。 “怜箬心思纯净,莫要让什么江湖骗子给骗了。你盯着点,不要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说罢,穆越便问: “可看清楚了那女医长何模样?” 管家说: “她带了帷帽,没看清楚脸。只是隐约瞧着是个貌美的,不像江湖骗子。若是江湖骗子,以那身段,该去花楼里,而不是装什么名医。” 第63章 穆越不信这世上有如此凑巧之事,随即与管家说: “我去看看怜箬,顺便去瞧瞧这位从清河来的女医,究竟有什么本事。” 第33章 青绵想好了路,便动身前去穆太师府。 若她所料不错,萧钰峙今日便会入京,依前世来看,他毫无援手,当今圣上也不会包庇他,只会下令送他去诏狱,还由只听命于皇帝的监察司审问。 她与穆怜箬交集,想要取得对方的信任,需徐徐图之,不能太操之过急,可萧钰峙等不得。那她唯一可以快的,便是先去穆太师府,早一点认识穆怜箬。 前世,穆青绵见到这位长姐的时候,她便是像今日一般,独自坐在凉亭内。身着紫色罗裙,身下是代步的轮椅,不见颓败容颜,反是自持几分淡然。 穆怜箬的奴婢领她前往,青绵随后跟进去: “我家姑娘久病,若是此番你能帮她站起来,老爷知道了,定会好好打赏的。” 穆青绵点点头: “我一定尽心尽力。” 穆怜箬此人不问尘世,只喜好一人独处,便是有朝中贵女来送拜帖,她也一律回绝。 想当初,穆青绵来到太师府后,她只怕京城之人不认识她,不能出尽风头,故而时常出现在各大席宴之上。 此事叫穆怜箬知晓了,还好一阵劝说她。 “姑娘,我将人请进来了。” 穆怜箬坐在轮椅上,瞧着缓缓走近的穆青绵,只见她将帷帽摘下,立在一旁。 看清穆青绵的面容,她愣了一下, “你……” 青绵看到穆怜箬的反应,并不意外,她这张脸长得实在太像穆怜箬的妹妹穆滟斐。而她本没有想要遮掩的意思,既然要取得穆怜箬的信任,必然是要坦然相待。 青绵行过礼,拜会穆怜箬: “民女穆青绵见过穆大姑娘。” 既是此生初见,也拜前世照拂之恩。 穆怜箬听见她的姓氏,诧异道: “你也姓穆?” “是。” 穆青绵点头。 穆怜箬沉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穆青绵。随后,穆怜箬问她: “你是从何处得知我身有残疾,无力行走。” 说自己重生而来,未免太骇人。她日后还少不了要与穆怜箬往来,如此,青绵不作隐瞒,自报了家门。 “民女的兄长是本朝监察御史穆勤远。不久前我于清河上京,途中,偶然听人说起穆大姑娘的身疾,民女便想,此番上京已足够麻烦兄长,若能治好穆大姑娘的身疾,也能为兄长积一份人脉。如此,民女便想一试。” “一试?” 她的话并无漏洞,为了自己兄长的仕途前来太师府,以治好她的腿疾邀功。 可是,穆怜箬不禁又想,竟如此凑巧吗?偏偏就是一个与穆滟斐长得颇为相像的一个女子来到太师府。 要知道,她的这位妹妹名动京城,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世间难有二色。 青绵不动声色地睹着穆怜箬,瞧她细细打量,仔细谨慎。 她第一次见她,对她有防备心再正常不过。 且与她有过一世相处,穆青绵清楚地知道,她不是故意为难旁人的人。 瞧过以后,穆怜箬便问起: “你可知道,我有一个妹妹,与你长得颇为相似?” 青绵勾唇笑起来: “民女只是常人出身,能与京中贵女长相相似,实在是民女的福气。” “福气吗?”穆怜箬勾着嘴角笑了笑, “你觉得做京中的贵女很好?” 青绵听着她的问题,随即一怔,倒不知她为何意。世间多的是贫苦人出身,他们仰望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做这世间的人上人。而穆怜箬生来便在钟鸣鼎食之家,令很多人艳羡。 不由地,青绵又想起自己前世的境遇,若是真的穆滟斐还活着,成为萧逸琅的皇后,她所处的境遇何止是被欺骗和被利用。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满门亲眷被自己的丈夫处死,该是如何心境? 许会比她自己,还要痛上几分。 青绵回话道: “于民女而言,渴望的是权力与富贵,而这二者我皆没有,自然会觉得成为京中贵女,生来便有常人家女儿没有的东西,便是好事。所以,才有方才那话。” “你倒是个实诚人。”穆怜箬定下了心,也不再与她扯话,直言: “你来帮我瞧瞧,看看我这腿为何残了?如何走不得路。” “能否请姑娘的婢女出去。” 那婢女说: “只是腿疾,有何隐秘。为何我都不能陪侍在旁?” 穆怜箬未曾阻止,只是朝那婢女示意, “你先出去罢。” 犹记前世,穆怜箬对自己腿疾一事份外上心,她总咬着牙从轮椅上站起来,费力地往前走。 青绵觉得自己眼前浮现出她前世的笑容,穆怜箬站起来,瞧着她笑, “阿斐,阿姐今日又多走了几步。” 她欢喜雀跃,穆青绵心中一动。 她是自娘胎里带的病,自小便走不得路。幼时,奶娘以为她是年纪太小,比常人学步要慢很多。直到她逐渐长大,无论如何教她学步,都教不会。太师府上的人才觉得,这是一个病。 因此,穆怜箬与穆滟斐的母亲穆大娘子还病了一场,她看不得自己两个女儿一个有腿疾,一个生来体弱。更是自责不已,没过几年,便也撒手人寰。 请来的大夫为其看过,都找不到原因。直至穆怜箬芳龄二十五时,有一位游医到了府上,瞧出来她这是被庸医误诊,耽误了治疗。她落下腿疾,是因一个病,名叫麻痹症。 第64章 青绵本就是因重生而知前事,若说医术,说她是个江湖骗子也不为过。 她将手搭在穆怜箬脉搏上,随后又褪去她衣裙,查看了一下她的腿部,两条腿很明显的不一样长。 “姑娘是幼时落下的病根,贻误了最佳诊疗的时机,这个病……” 她记得那个游医说, “治不了!治不了!此病难治,认命罢!” 他神神叨叨地说这种病在现代也难治,神经肌肉都萎缩了,根本没得治。 她没听明白,什么叫现代也难治?现代在哪?同大齐一样,也是个国家吗? 那人没解释,开了几副药便离开了。 青绵记得那方子,只是她没将那游医的话复述出来,而是说: “日后我为姑娘施针,缓解您的痛楚。另外,还需姑娘勤加练习,如此,您往后站起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多。” 穆越来至穆怜箬的庭院,只见穆怜箬的屋门紧闭,便问那婢女: “那个女医呢?” 雪芝回了话: “正在屋中给大姑娘瞧呢。” 穆越听罢,站在穆怜箬房门前, “阿箬,你不要信那个庸医的话,只是一个乡野村妇,她什么都不懂。” 青绵与穆怜箬言语之际,便听见屋外有响动。听到穆越说的话,穆怜箬抬头看了一眼穆青绵,注意力再次被她的脸所吸引,若是父亲看见这张脸,可否还会说她是乡野村妇。 不久前,妹妹病逝,没能熬过去。父亲密而不发,意在图太子妃之位。 想到此,穆怜箬对穆青绵说: “我这个父亲脾气不好,他自来看不上女医,将其与那些接生的坐婆混为一谈。你,”她顿了声,转头看向自己身后,便说: “你从后窗出去,避让他一些。” 此时躲了?以后呢?她不会一辈子都见不到穆太师,更不能躲他一辈子。再者,她还想与穆怜箬常见,若是此次躲了,往后还怎么再光明正大地进太师府。 “民女日后还要为姑娘施针,此时走了,日后如何来看姑娘。便是令尊脾气再大,再瞧不上我这个女医,我也不得不见他。” 穆怜箬皱紧眉头,她父亲的图谋她不便与一个外人说道,只是听穆青绵执拗,再想到她方才所言,她点点头。随后,朝着门外说道: “父亲,您进来罢。” 穆越已准备让人将这个江湖骗子轰出去,只是,他瞧见穆青绵的模样,为之一震。 过了半晌,他回过神,镇定问: “你便是来给阿箬诊治的那个女医?” “民女是。”她缓缓行了一礼∶ “见过穆太师。” “阿箬的腿疾如何?可能治好?” 其实,前世的她并没有见到穆怜箬将腿疾治好,但她若说能治好,是不是也不算骗?毕竟日子还长…… “能。” 穆太师瞧着穆青绵,随即眯了眯眼,便道: “可否同我到书房详谈。” 穆怜箬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她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忙说道: “方才,穆姑娘说她还有事要做,方才她已将我的病情与我详谈,父亲不必留了。” 穆越听到女儿阻拦,随即便说: “此事,我要亲自听过才算放心。” 穆怜箬瞧着穆青绵,只见她不为所动,她的心暗自悬起来,但愿,她不会被威胁,也不会被威逼利诱。 太师府,书房。 穆青绵随穆越进去之后,与他重新复述了一遍方才与穆怜箬说过的话。 穆越没有为难她,只说允她常来。 随后,他命人将书房门紧闭,说起他带她来书房的最终目的: “我观姑娘与我有缘,想收你为义女如何?” 圣上圣旨已下,可他只有两个女儿,一个病逝,一个身残,他不论如何都无法解眼前的局面。 今日,宁远侯说他迟早会成为国丈,可笑他女儿已经死了,他成不了国丈。就算扳倒了萧钰峙,又能如何?太子此人无心无情,若不能与其联姻,便永远不能和太子捆绑在一起。 第34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转眼,穆越看向穆青绵的神色更为复杂起来,不知是否是上天垂怜,将一个与穆滟斐长的十分有八分像的女子送到他面前。 如若她肯代替穆滟斐出嫁,那么眼前的一切便迎刃而解,他将来,也会顺利的成为国丈。 与前世相同的字眼没入穆青绵耳中,她抬眸朝着穆越瞧, “民女何德何能,能入穆太师的青眼?” 从前,穆越朝她递来橄榄枝的时候,她惶恐万分,心中却欣喜不已。 如今,再听此言,她只觉得可笑。 太师一职官居正一品,若无帝王首肯,穆越最多只能做到少师一职。萧逸琅不受帝王待见,与穆家联姻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倚仗皇权,为的是穆太师手中的权利,为的是太师一派,能与宋氏抗衡。 兔死狗烹。 将来,萧逸琅得揽大权,登上皇位,如何会允许大齐出现第二个宋氏,只会一步一步削弱帮他登上皇位的穆氏罢了。 只是,青绵未将心中的成算告知穆越。 穆越听穆青绵的话,只当她是碍着面子,不能一口答应下来,才会如此说。没有人不愿意当他穆太师的女儿。他笑了笑,便道: “听闻令兄在朝为官,乃监察御史?如今你来为阿箬治疗腿疾,为了感谢你,我可以收你为义女,帮你兄长升官加职。” 青绵笑了声,不愧是穆太师,这么快就把她的底细查清楚了。随后,青绵回绝道: “我还未治好大姑娘的腿疾,怎敢受此恩惠。” 第65章 瞧她再次推脱,穆越的神色倏然不悦起来。 转而他又笑,缓缓道: “我想要姑娘做我的义女,姑娘不肯,倒是我的不是了。” “承蒙穆太师抬爱,民女不敢。” 穆越见此不成,随即道: “收你为义女,是有一桩生意要与你做。姑娘不必如此客套,你听了,再决定做与不做。” “穆太师请言。” “阿箬可否与你说过,你与她的妹妹长像相似。” 青绵道: “有所耳闻。” 听罢,穆越叹息了一声, “说来,也是做父亲的不易。我有一个小女儿,名唤阿斐,她自来体弱,我也最疼爱她。前不久,陛下降下圣旨,要她与当今太子殿下完婚。可这丫头啊,她固执,一根筋,不肯嫁与太子!说是要让她嫁,她便去死了!” 青绵不禁想:明明是穆滟斐死了,却说成是她闹脾气不愿意嫁。这穆越还真是会颠倒黑白。 “我若能收姑娘为义女,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穆青绵听懂了他的意思,说来说去,还是想让她替嫁。 她装作可惜,哭了起来: “若有此等好事,我早日上京便也能做太师的义女了。可,可叹命运弄人啊……” 穆越问她: “此言何意?” 穆青绵便委屈道: “可惜,我在清河已嫁了一回,二嫁之身如何能嫁给当朝太子呢?” 虽说是圣旨定下的,可要做太子妃,也要经过皇宫内人多重检查,如若有哪一个环节错了,圣旨也是要作废的。 穆越脸色一黑: “嫁过人?你竟嫁过人?” 穆青绵点点头: “我夫君死了,我才上的京城。” 还是个寡妇? 听此,穆越的脸色更黑了。 青绵不动声色地瞧着穆越,此路不通,到了成婚之日,即便是他再舍不下国丈之位,那也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了。 若穆滟斐嫁不了萧逸琅,穆越又如何搭上太子?萧逸琅若失了穆太师的相助,登上皇位之路难了,那萧钰峙的路岂不是更顺了? 只是,青绵仍旧在疑惑。前世,穆越已一心站在太子一派,为何会让她去给萧钰峙送信? 只怪当初的她太过厌恶诏狱那地方,也太嫌弃萧钰峙了,竟然连那信上写了什么都不知道。早知往后会有如此多的羁绊,她当时该看一眼的。 听罢穆青绵是个寡妇,穆越也失了与她再谈的兴致。与她摆手作罢。 “今日一事,我必守口如瓶,请太师放心。” 穆青绵从穆太师府上回来后,心中还在盘算当今时局,瞧见穆勤远回来,她走上前,明知故问: “哥哥,朝中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为何此时还要去上朝呢?” “前朝之事,你一个女子本不应该多问。” “可是哥哥……” “你去了何处?” “我出去逛了逛。” 穆勤远瞧见她这副模样,显然不信。 穆青绵不禁在想,前世,她身在太师府之时,兄长看见她,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他是否见过穆滟斐?又是否知道,穆滟斐与她长的颇为相像? 如此一想,青绵便试探道: “前去了穆太师府。” 穆勤远脸色一变,当即问她: “穆太师发现你了?” 发现,她?发现她了? 青绵仔细斟酌穆勤远话中的字眼,是,穆太师发现她了。这句话,只能证明,穆勤远一早就知道,她与穆滟斐长得相像。 “阿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穆勤远不回她的话,只是神情严厉: “你为何去了穆太师府?为何不与我说一声便去了。” “我……” 她有意去结交穆怜箬,此事不能叫穆勤远知晓。 “阿兄不让我去太师府,是不是因为我与穆太师之女穆滟斐长得相像?” 穆勤远神色晦暗,想起一桩往事。 他知晓穆青绵不愿嫁给袁沣,为助她往后高嫁,便匿名将她的画像挂在一个书画坊,以此来诱达官子弟。 果然,在此处买过画的人,无人不惊叹于画上女子的神颜,想要一睹真容。 他那时并未见过穆滟斐,并不知穆青绵与穆滟斐长相相似,直到一次,有人将画像上的人当成了穆太师之女穆滟斐,他才知晓。 而穆太师也知晓,在这世间有一女子,与他的女儿长相颇似。他一直都在找她。 穆勤远将过往托盘而出,青绵大惊: “阿兄如何能做出此事?” 穆勤远自来精明,为何会在此事上如此胡涂? “男子多为美色所惑,为兄只是想用此法助你。若他们瞧上你,必肯娶你为妻。谁知你竟与穆太师之女样貌相似。” “便是想得嫁高门,又如何能用这种方式?被美色所惑,定力不足之人,又能是什么好人?” 关心则乱,穆勤远只差将她的画像弄成海捕文书了。 前世的穆青绵并不知道还有此事,若是真如穆勤远所说,前世她被穆太师所救,并不一定是偶然。而萧逸琅也一早就知道,这世间有人与穆滟斐长相颇似,或许,从嫁入东宫那一刻,他就知道她不是真正的穆滟斐。 想到此,青绵不知为何,忽然只觉颤栗。 原来,她早就入了局。 不是误入,而是自穆勤远将她画像挂在书画坊的那一刻,便已注定了。 “那穆滟斐之事,阿兄你知道多少?” 第66章 穆勤远不知她为何要问穆滟斐之事: “你今日见过她?” “没有。我只见过穆大姑娘。” “坊间呢,都传穆滟斐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故而,太子殿下对穆滟斐特别珍爱。再加上,这位穆三姑娘她原本就体弱多病,更让太子殿下怜爱了。” “还有别的吗?” 这些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甚至比穆勤远知道的还要多。 萧逸琅对穆滟斐看似珍爱,实则只是利用,没有真情。若有真情,至少在看到她这个冒牌货的时候,应该愤怒,在陷害穆太师阖府之时,也该犹豫。 “别的?”穆勤远又仔细想了想, “或许是旁人戏言,或许是我听错了。” 青绵蹙紧眉,等着穆勤远说。 “还有人说,穆滟斐被赐给太子,几番闹着要死,实则是因为她喜欢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六殿下,萧钰峙!” 真正的穆滟斐喜欢的是萧钰峙? 穆勤远看到穆青绵的模样,直觉此事说多了, “这话流传起来,应是有人用来挑拨太子和未来太子妃关系的,想要离间太子和穆太师,也当不得真。” 有意挑拨?青绵不禁想起今日在穆太师府,那穆越说的声泪泣下,将穆滟斐说成一个十足不懂事,不愿意嫁给太子的痴情女子。 萧逸琅是储君,纵使他不受帝王宠爱,将来也会平步青云,有望登基。穆滟斐若是活着,她有什么理由不嫁给萧逸琅? 穆太师与坊间流言皆是半真半假,可若众人将真的当成假的,假的当成真的了呢? 穆滟斐不愿意嫁给萧逸琅,只会因为她有一个心上人。而她这个心上人,要处处优越于萧逸琅,才值得她放弃太子妃之位。 而这个人,只能是萧钰峙。 也只有萧钰峙! 前世的记忆接连浮现。 难怪,穆太师要让她去牢狱之中送信,那信上的内容定是穆滟斐与萧钰峙决别之词。 穆越是想借她的手让萧钰峙不要再纠缠于穆滟斐,以免发现她二人性情不同,暴露了身份。 也难怪,前世,萧逸琅一见到她与萧钰峙在一起,便会性情大变。原来这都是因为穆滟斐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萧钰峙啊! 萧逸琅受不了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死敌有染。更受不了正主喜欢萧钰峙,替身也喜欢萧钰峙。 想到这儿,青绵不禁笑起来。 重活一世,她今儿才算把这件事弄明白了。 第35章 那萧钰峙呢? 既然穆太师要她给萧钰峙送信,想要阻隔二人,那便是因为二人两情相悦。毕竟,若萧钰峙对穆滟斐无情,何须阻隔? 想起她前世待他轻蔑,他却君子有加,从未对她有恨。 为什么呢? 这是为什么? 萧逸琅对她好,是因为她好骗,要把她当棋子。那他呢,为什么对她好? 是将她当成了穆滟斐吗? 倏然,青绵很想知道一个答案。 前世,她已胡涂地过了一生,今生,她不想再做错事,不想再对任何人有愧,所以才踏上了从清河来京城的路。 可前路漫漫,迷雾重重。 她又恰逢此时,发现这些真相,她很难不去想。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她长得像穆滟斐吗? 若是萧钰峙也是因为穆滟斐而对她好,那她为了还他恩情返回这上林京之举,又何其可笑? 瞧见穆青绵失神,忽然间落魄起来,心情往复,穆勤远不再多问。 “这京城云波诡谲,非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为兄本意并非是苛责于你,我只是怕,怕你误入歧途,被有心之人利用。” 青绵嘴唇一张一合,眼中没什么情绪: “我明白。” “用饭罢。”他随穆青绵一道往里走: “我叫厨子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清河菜。” 入夜,上林京城的骆行街最是繁华,街巷两侧皆是商铺,长街长达数十里,路上行人摩肩接踵,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大齐取消了宵禁制度,从而有了夜市。 人群中,青绵戴着帷帽穿行,行至监察司。 今时用过饭,她愈发想去寻一个答案。只是她不愿拉兄长下水,便只能另谋他路。 前世,穆越让她来监察司寻左使路光。此人尤好钱财,只要奉上足够的金银珠宝,便可入诏狱,见到她想要见的人。 监察司卒下瞧见她, “来者何人?” “来者散财童子,求见左使路光。” 他听懂了穆青绵之言,随后便道: “姑娘请稍等。” 路光自监察司出来,只见庭院深深,月光下立着一女子,她着素衣,头戴帷帽。听见脚步声,她回过头,声音清冷。 “阁下可是监察司左使路光?” “正是在下。” 来找他的人,有人光明磊落,有人隐姓埋名,眼前这女子,显然是后者。 “姑娘进诏狱,想见何人?” 青绵脱口而出: “萧钰峙。” 听到这个名字,路光呵笑了声, “想见这个人,可要散不少财。” 瞧见她身姿单薄,不像财大气粗之人。他眯了眯眼,未曾听闻萧钰峙有什么相好啊……想到坊间传言,他不禁想透过这层纱,瞧瞧,是不是那位。 “这些够不够。” 青绵将袖中的交子尽数取出,交过去。 第67章 路光拿在手上摸了一把厚度,随后拿在手上一张一张数了起来。越数到后面,他脸上的表情就越兴奋, “够够够,姑娘请。” 诏狱之中阴暗,唯有两侧牢狱之中间的暗道前后才点两个火盆。空气中泛着糜烂和腐尸的味道,让人闻了作呕。听见有人来,原本关在诏狱中的人伸出双手,试图去抓她,一边又发出凄厉的叫喊声。 穆青绵一路往里,她没有刻意去寻,只是一直往里走,一直走。 因为她前世寻过,她知道他在哪儿。 直至站在他身后时,穆青绵只注视着那微微佝偻的背影,他透过天窗,试图找寻光亮。 “顾长澧。” 她哑一声。 那人微微动了动,似是听错一般,他回过头。只见女子素衣长立,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可他听见声音,听见她叫他的名字,便知道她是谁。 “小唯,这里脏。” 梦中,是个高傲的女子来,她来给他送信,将信踩在她脚下,轻蔑地看着他。 信上是决别词。 而不是穆小唯。 “脏吗?” 前世,他也是这般说的,他让她别来这种脏地方。 青绵瞧着他,冲他勾了勾手指,她说: “走近一些,我看不清你了。” 他走动几步,戴在脚下的铁链上声发出叮铃当啷的声响。穆青绵的视线下移,朝着他脚上的铁链看过去。 不知为何,她心被狠狠揪住,喉间竟有些哽咽。他是个清明俊朗的男子,面似白月若谪仙,不该是这样的阶下囚。 “小唯。” 他轻轻唤了她一声,随后问她: “我不是与你说过,到了京中,不要说认识我。” 而今,她竟知道他的身份,又找到了这儿来。 “顾长澧,在我做出决定之前,我该是个明白人,而不是个胡涂鬼,或是傻子,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听你任之。” “穆小唯,你别拗,行吗?” 他言语中带了几分责怪,目光望着她,眸光似雪一般明亮又柔软。 “你如何知道我身份,如何得知我在这里?” “若我说,我梦中有个仙人,指引我来这里。”穆青绵同他编瞎话: “你信不信?” 他没有犹豫: “我信。” 青绵闻言一怔: “为什么?” “穆小唯不会骗我。” 青绵勾着嘴角一笑,她凑近看萧钰峙,他的脸上都是伤,不比从前好看了。 “你我才认识多久?有一个月吗?”青绵细数着时间,从嫁到袁家,到一路上京,算不上久。 “如此短的时间,你如何能确定,我不会骗你?” 前世她骗过他很多,她都是故意的。 她会故意装凶,也会故意掉眼泪。 她很会骗人。 第36章 她今日有些奇怪,似有心事,萧钰峙瞧着她,微微扯出一抹笑: “那梦中的仙人也到了我梦里,他说今日会有一位神女降临。” 她与他说的仙人是胡扯的,自然萧钰峙与她说的仙人也是胡扯的。 她始终没有与他说她是如何知晓他身份,又是如何追到这里来的,他倒也好性子,没有继续追问。 “你也瞧见了,我如今这副样子,护不住你。若让有心之人知晓你我二人有来往,怕是会让你惹祸上身。” “进京之前,我便与你说过了。”她又说了一遍: “我不怕。” 萧钰峙忽然好奇,他问她: “若我死呢?” “你会让你自己死吗?”穆青绵不答反问。 萧钰峙轻笑了声,倒是她的性子,永远都是先问到她想要知道的。而关于她自己的秘密,倒是藏的很深,一点都不透露。 他摇头道: “不会。” “你既不会死,我便要跟着你。”青绵在他面前分析了一番: “第一,若你死了,我便拿不到你表兄给我的和离书。虽然,我还不知道你们真正的关系是什么,姑且用表兄来称吧。第二,你是我至今为止认识的身份最高贵的人,你是皇子!说不定,他日青山再起,还能当个皇帝。若此时放弃你,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眼光?白丢了一个这么厉害的朋友?” “穆小唯,你可知道,人的成算是藏在心中,从不宣之于口的?” 青绵眨眨眼,她说: “我宣之于你面前的,不是成算。” “是愿望。”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确定一件事。 她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若是萧钰峙也像旁人一样,将她作穆滟斐的替身,那他前世于她的恩义,便不作数了。 原本她很想直白地问萧钰峙,可是那很奇怪。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只算得上是朋友,何至于关系亲近到去问他的心上人。 “近日,我遇见一桩事,很是稀奇。有两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她们长得很相像。” 萧钰峙听她提起此事,眉头轻挑: “然后呢?发生了何事?” “其中一个姑娘死了。之后,心悦她的男子便将与其长相相似的姑娘当成了她,并待她很好。” 说着,穆青绵又补充了一句: “无论她做什么。” 她说的是前世之事,萧钰峙纵使是知道她与穆滟斐长得相似,也不会联想到她说的是她们二人。况且,今生她对萧钰峙还算好,并没有苛待。 青绵说完,萧钰峙并没有回答她。 第68章 穆青绵不禁皱了皱眉,回忆起自己方才的一字一句,是她说的太过晦涩,未曾听懂吗? 她是不是应该直接问他: “你是因为我长得像她而待我好,还是只因为我?” “你也把我当做她的替身吗?” 牢中漆黑潮湿,唯一抹月光洒进。 京中倒是有一个姑娘,是他故友生前最放不下之人,他连死的消息都不愿带给她,只怕那姑娘受不住。 他瞧着眼前穆青绵的面庞,许是因为她们相似的眼睛,唇角以及脸阔。可仔细看,穆青绵的鼻还要高挺些,眼睛也更长,更圆。 许是近来她在京中听说了什么,误会了。 “小唯讲的这个故事,我不曾听闻。”说着,他沉吟道: “确实很稀奇。” “不过,你的故事我并不能理解。反倒觉得,待一人好是因她是她,而非她像谁。寻了与她相似之人,对原本的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背叛?” 萧钰峙盯着穆青绵的眼睛,莫名地又想起那个梦,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皇陵。 “若我心爱之人死了,我不会去寻与她相似之人。世间有千千万万个相似的眉眼,或许我能找到,可她是这世间的独一份。” 他舍不得将她原本的所有,分去给旁人。 包括他能给她的一切。 ———————— 上一章是误发的,字数太少了,补一个分章 第37章 说罢,阴暗潮湿的空气中只剩下寂静。 倏然,萧钰峙转过身,不再看穆青绵。随着他脚的动作,铁链声响。而他原本平静的胸腔也随之震动,他逐渐认清,他说的话,是大不敬,是异想天开。 “你为何转过去?” 听他的意思,前世的萧钰峙待她好,不是因为她长得像穆滟斐。 “一时忘了,如今这般模样,见不得姑娘。” 听他这话,青绵不禁笑了声: “你说穆小唯不会骗你,那顾长澧会骗穆小唯吗?” 萧钰峙说: “不会。” “我知道了。” 她要一个实话,听过了,安心了,便放手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便是这其中还有更多她未解之事,她也信了,不会再悔。 “我要走了。” 穆青绵回眸,只见他后背微抖,似要转身过来。可她眼睛一眨,只见他还是背立着她,似乎是她看错了,他从未有想要转过来的念头。 她一路走出去,直见月光,等他出来,她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便再也不来这上林京了。 路光侧眸看着从诏狱之中走出的穆青绵,回过头,朝着最深处走去。 “这是你何时认识的美娇娘啊?” 路光觑了眼萧钰峙,随即提醒他: “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要拖人下水了。” 萧钰峙听见声音,转头看向路光。 “你收了她多少?” 路光挑眉: “怎么?我这儿都是这个规矩。要进诏狱,都得拿钱!” “这事儿你们督主知道吗?”萧钰峙看着他,冷嘲一声: “别有钱赚,没命花!” “你放心吧,他知道不了。” 路光笑了声,肩膀往牢狱杆儿上一靠,收了些音量,好奇问: “不过,刚那姑娘,该不会是穆太师家的?” 萧钰峙果断否决道: “不是。” 路光眼睛亮了亮,好奇着问: “那她知道你是谁吗?” 是谁? 或许,她以为的他,是隐姓埋名,在袁府养伤的当朝六皇子,而不知,他才是真正的袁沣。 眼瞧萧钰峙神情,路光便知那姑娘不知道。 他笑了一声, “原来,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人。” “不是。” 萧钰峙冷声掷下两个字。 知道的人,还有刘逢,师从喜,黄雀…… 说罢,路光收起自己不正形的模样,一本正经起来: “你甫一入京,便进了这诏狱。你想查的事到底从什么地方开始查?难不成就这样等着?等皇后的人来救你不成?” 宋锦虞很疼爱萧钰峙,只可惜,从前,萧钰峙太过刚直,不愿与自己的舅舅同流合污,因此生了龃龉。 “宋氏的人,怕是不肯救你。” “这世间,哪有什么真正的龃龉。若是合力图谋,可陷太子为不利,如何不救?” 路光听闻便笑: “你倒将宋国舅算的很清楚。” 说到宋国舅,路光又想起一事来: “听闻,宋国舅一直在极力劝说皇后,想让皇后过继一个皇子,到自己膝下养着。” “皇后不愿意。” 宋锦虞此人,倒是及其爱子。她虽爱重权利,但绝不会容忍自己的母族打压她的儿子,反而利用她扶持别人的儿子上位。 随后,萧钰峙浓黑的眼眸瞥他一眼,不再提此事,只问: “户部,近来可安生?” “闹了一场。”路光实话说道: “你猜猜怎么着?户部侍郎和尚书因今年赋税一事闹得不合。那个李甫坚你知道吧,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自然不会让手底下的侍郎贪税贪的超过他去,如今二人打算鱼死网破,已告到陛下面前去!” “这下倒好,户部一下子空缺了两个位子。”萧钰峙同路光问: “你们监察司的人,可能调动?” “能啊——” 路光笑了声,随后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搓了搓, “只要这个到位,一切都好说。” 第69章 “你看着办,将合适的人调到户部。”说罢,萧钰峙道: “记得要清正廉明的。” “那我得去和督主说。” 路光听萧钰峙的打算,眯了眯眼睛, “是不是你派人去挑拨离间了?按理来说,李甫坚二人再不合,也不至于鱼死网破,不过是互相制衡罢了。” “绢丝案该翻案了。” 萧钰峙抬眸,望向天窗外那一缕光。 - 青绵从诏狱回至穆勤远的宅院,路过穆勤远的书房,她瞧见他书房还亮着灯。 想是没睡。 她走上前,敲了敲他的门,随后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谁?” “哥哥,是我。”穆青绵答。 穆勤远听罢,便道: “进来。” “听下面的人说,你今夜出去了?” 青绵点了点头, “嗯,听闻京城的夜市很是热闹,便出去走了走。” 穆勤远嗅觉敏锐,他闻了一闻,随即嗅到穆青绵身上的味道,他皱紧眉头。 “实话实说!” 她身上竟然有腐尸的味道。 若不是去了乱葬岗,就只能……在诏狱了。 “我只是出去随便走走,哥哥为何突然……” 穆勤远瞧她敛下眉眼,不再争执,很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斥责道: “若我猜的不错,你是去了诏狱!你刚来京城,先是去了太师府,又去了诏狱!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萧钰峙回京,太子一党正不遗余力。说不定何时,诏狱便会出现意外。可穆青绵,偏偏在这个时候去了诏狱。 穆青绵起初并不知道穆勤远是因何生气,直到他直接点明,问她去了何处。青绵这才低下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才算明白。 她自然不能告诉穆勤远,她是去见萧钰峙。 仔细一想,穆青绵将穆越搬了出来, “今日,是穆太师拖我前去诏狱送一封信。” “你知道诏狱那是什么地方吗?他让你去你便去?” “他说了,若此事成了,会帮哥哥以后的官路走的更顺当。”青绵说: “我,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 “你!” 瞧她这一番说辞,穆勤远信了,青绵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自然,她不是白来找穆勤远这一趟的。她还记得前世,萧钰峙下狱之后,朝中还出了一件大事。便是户部的尚书与侍郎纷纷下狱,并牵扯出多年前的一桩大案,绢丝案。 “上京前,我偶然听夫君提过,袁家贬至清河是因为袁知州从前涉足于一桩案子。而他们说,这案子,是当今户部尚书李甫坚一手促成的。他贪污不成,反将清流一派打压。可他一个人,如何能做这么多呢?” 穆勤远听穆青绵提到绢丝案,不禁皱眉: “袁沣还与你说这些?” “是。” 他抬眼看向穆青绵,不知她忽然提起此事是何意。近日来,户部确实出了事,而穆青绵在此时与他提起,未免太凑巧了。 “我想着哥哥在<a href="https:///tags_nan/guanchang.html" target="_blank">官场,少不了要耳听八方。我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哥哥,兄长日后也会少碰壁。” “我知道了。” 说罢,穆勤远低头看着自己桌案上的文书,抬眸与穆青绵道: “时辰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 “对了,你身边一直没有人伺候也不算回事。今儿下午,我支了两个人去你屋中伺候。过两天,你与我说,用的合不合心,若不合心,我再给你换。” “绵儿谢过兄长。” 青绵回去自己的院子,便见有两个婢女守在院外。她朝着她二人看了一眼,比起翠暖,多了几分稳重,比起柳澄,却又多了几分疏离。 “奴婢丛叶见过姑娘。” “奴婢丛枝见过姑娘。” 丛叶,丛枝? 倒是好名字,青绵说: “我记下了。” “我这里没什么旁的事,你二人灭了灯,便去歇着吧。” 丛叶说: “我与丛枝会轮流守夜,姑娘有什么事情,便唤我们。” 从前翠暖和柳澄都会自己回旁屋去睡。 “不必守夜,只要你们睡的离我近些,我能听见便是了。” 青绵抬脚回了屋中。 这一夜,算不上安稳,自再生以来,她便一直多梦。今日,如是。 有道是,一步错,步步错。 前世,她入京以后,先是被眼前的富贵迷晕了头,后又被送上太子妃之位,成为皇后。 她享受了这身份地位带给她的好处。 可是,无人知晓,她每每夜中都会做噩梦。 她梦到东窗事发,她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她被天下人指责,被心爱人赠以鞭笞之刑。 生母已因她而死,长兄也受她所累。 她只剩眼下的富贵了啊…… 即便这些都是假的,原本都不属于她,可既然已经是她的东西,便不能拱手相让。 她时常与自己说,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人生没有对错,只有代价。你往这条路上走,便一定会付出代价。 可是,这些代价太大了。 大到她忘了她自己原本只想安安稳稳的过一生,而不是为了维持眼前的假象,为了得到荣华富贵而每日殚精竭虑,与虎谋皮,杀人害命。 穆家满门获罪前一日。 穆家二郎,穆庭畲收买了守门的太监,想方设法地见到她,一并威胁她: “穆青绵,你是我妹妹吗?你是我妹妹穆滟斐吗?你若是穆青绵,为何能坐上皇后之位?你若是穆滟斐,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太师府被萧逸琅这个杂碎祸害?我告诉你,若你不能在萧逸琅面前求情,让他放了穆家,你的身份,便藏不住了!我会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究竟是谁!你占了我妹妹的身份,便不能独善其身!” 第70章 他用手掐住她的脖颈,嗔怒着瞪着她,恶狠狠地笑: “就是死,我们全家也会拉着你一起死!” 不,不,她不能死! 穆青绵抬手拔下自己发间的发髻,手哆嗦着,却毫不犹豫地插向他的心口。 穆庭畲见状,掐着她脖颈的手更加用力,穆青绵涨红了脸,直觉喘不上气。 她闭上眼睛,握着簪子的手用力一捅,鲜血顺势喷出,洒在她的脸上。 穆青绵感受到自己脖颈间那道力道越来越小,他的手彻底松开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死不瞑目的穆庭畲。她的腿瘫软无力,瞬间跌坐到地上。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穆青绵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簪子,随后害怕似地扔了出去。 然后她好像听见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她缓缓抬起头,眼睛里的泪再也控制不住。 她全身都在发抖,却在那一瞬间,她看见那个人,说: “他想杀了我。” 第38章 “皇嫂。” 萧钰峙自殿外进来,便见她凤钗落下,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她的脸上,还有穆庭畲的血。 她红着眼: “他要杀我,长澧,他要杀我!” 萧钰峙驻足在原地,不曾朝她走来。 世人皆知,太师府近来祸事多,萧逸琅欲除之而后快。连带自太师府出身的穆青绵,也遭了祸。可谁人能知,他竟会想要杀自己的亲妹妹。 她看着萧钰峙的神情,微微蹙起眉,眼角的泪滑下去: “你不相信?” “娘娘……” 萧钰峙驻足的脚步动了,他走上前,蹲下去,将穆青绵扶起来: “尸体打算如何处置?” 他轻声提醒她: “没有人会相信有人会杀自己的亲妹妹。” 穆青绵眼眸微动,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萧钰峙。手抓着他的衣袖,逐渐用力: “也没有人会相信有人会杀自己的亲哥哥。” 萧钰峙挑眉笑了声: “是啊,是穆家二公子私入皇宫,欲行不轨。皇后娘娘不堪其扰,反手将其错杀。” 穆青绵听着他的定论,眼神充满疑惑,却只点头。他离开时,她握着他衣袖的手, “长澧,你不会让旁人知晓,对吗?” “皇嫂,你大可以信我。” 她在这宫中向来都是如履薄冰,无人相助,他帮她,可是有什么目的? 想到此,青绵看向萧钰峙的脸色忽然凌厉起来,却也不得不虚以委蛇: “本宫会记得你此次的恩情,若他日有用得上本宫的地方,尽管来提。” 他闻言一笑,骤然问她一个问题, “娘娘可曾有过后悔?” “后悔?”青绵不懂他在问什么。 他说: “后悔过这样的日子。” “不后悔。” 以那时的她的境遇,只能选这样一条路。她对前路未知,并不知道自己会经历些什么,她只知道,她会选摆在自己面前的富贵之路。 - 一觉醒来,青绵只觉身上大汗淋漓,可她看一眼外面天色,竟还没亮。惊余过后,她又躺回去,睡了一个囫囵觉。 等天亮过后,她起身,去寻穆勤远用过了早饭,便想着出门。 穆勤远瞧见,叫住她: “你一个闺阁小姐,倒比我这个当官的都忙。整日不着家。” 她往后还要为穆怜箬施针,当下定要去医馆学上一学的。 “我没来过京城,新鲜,想多出去玩玩。” “你一个姑娘,别整日抛头露面的。”京城里的姑娘整日不是在上学便是参加各种宴席,反观她,什么都不能做,整日游逛。不像一回事。 “今个儿你先别出去了,在府上好生休息罢。” 从前倒也没见到她这般爱玩,想起来她现在的身份,穆勤远想,还是等寻个机会,去将她的和离书拿回来。 他琢磨着,要让穆青绵和那些高门贵女也一样才好。可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 近来,监察司左使路光与他走的颇近,二人同在监察司当职,听说他还有个妹妹,名叫路蕴,或许,能拜托他,将穆青绵介绍给他妹妹。 青绵答应了,答应在府上安安分分地,也不会出去乱跑。可还是在穆勤远出去之后,悄悄溜去了医馆,学针灸之术。 - 那日夜里,萧钰峙说让提拔一个监察司的人去户部,他与督主提了此事。江畑一早便想将自己的人塞到六部去,只是找不到机会,此番,李甫坚和他的手下狗咬狗,倒正好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 只是,这人选谁好? 清正廉明之人? 他们监察司一个个都心怀鬼胎,哪有清正廉明之人。倒不如选一个识趣的。 路光正犹豫,便瞧见穆勤远朝他走来。他朝他看过去,此人出身商户,通过科考走了仕途。为人很是圆滑,自然,除去这些,他最让人看得上是的,他有钱。 “路左使。” “穆兄啊……” 路光笑了声,心下有了安排: “近来陛下让我们查户部的事,你看看我这儿,都是户部送来的账本。你出身商户,想来看账本是好手,不若你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拿回去,好好查一查。” 他来的正好,帮他解决这笔麻烦事。 “承蒙路左使抬爱,算账我的确是老手。不能说出挑,但保准不会有问题。” 第71章 路光说: “那你可得好好查,查查李甫坚那个老狐狸到底贪了多少墨!” “属下领命。” 说罢,穆勤远想起穆青绵的事,踯躅犹豫道: “我听闻不久后京中有一个赏菊宴,我妹妹初来京中,可否请令妹带她前往。” “你有一个妹妹啊?” 这倒是个新鲜事,路光还没有听穆勤远说过,他有一个妹妹。 “是。她年纪还小,方才十六。” 路光啧一声: “定亲了没有?” 穆勤远面露难色,何止是定亲啊…… “怎么了?怕我抢了去?”路光随即大笑了声。 又听穆勤远艰难道: “非也。我家妹子命苦,嫁人没几日便死了夫君,现下,她是无路可走,才来京城投奔我。” “方才十六,便……”路光说: “那的确是可惜了。” “不过,这事儿你放心,我会交待我妹子。” 穆勤远道过谢,安安心心地抱着账本回去了。 青绵算着时间,没有在外太久。 七月七,穆勤远与他说会有一位姑娘前来,同她一道去赏菊宴。青绵挑了下眉,若她没记错的话,这是长公主主持的一场赏菊宴。 来的姑娘,她认识。 是路蕴,监察司左使路光的妹妹…… 瞧见来人,穆青绵抬眸朝着穆勤远看过去。 穆勤远交待她不要给路蕴惹麻烦,若是能用此机会结交贵女和公子,才是好事。 青绵收回视线,心中暗道,方才她看向穆勤远,是因为,这姑娘不仅仅是路光的妹妹,还是穆勤远的未来娘子。 穆勤远出身商户,如今只是一个监察御史,在陛下面前又算不上红人,路光不肯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可路蕴偏偏瞧上了穆勤远。 前世,穆勤远与她相认时,担忧她的身份暴露,故而并未告知妻子路蕴。以致他被太子处死之时,路蕴也与他恩断义绝。 想起因自己种种而造的罪孽,穆青绵心中犹如压着一块大石。 路蕴第一次见穆青绵,她瞧见女子玉立于前,一双桃花眼满是莹莹春水,好不动人。 “你生的好美。” 她眼底满是艳羡,却无嫉妒,而是真心夸赞。穆青绵听闻,嘴角上扬,微微笑, “蕴姐姐分明比我美。” “我,我啊……” 路蕴瞧她的模样,总是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若是叫京城那些公子瞧了,如何不会爱上她呢? 想到路光说,穆青绵是个寡妇。她不禁觉得遗憾,可是又顾及到穆青绵的想法,她便没有多问。随即沉默下来。 青绵瞧她是个羞怯的姑娘,比起她兄长路光那张扬的性子,内敛许多。 二人从穆宅出来,登上马车。 沉默之下,路蕴担心穆青绵会太过局促,随后主动问她: “你是第一次来京城吗?” 青绵轻轻应了一声: “嗯。” 随后路蕴便喋喋不休起来,说京城有不少好吃好玩的, “改日我带你一同去。” “多谢蕴姐姐。” 二人言语间,便到了公主府。 “长公主为人和善,凡是在京的官女子都能进府赏菊。你不必担心。” 长公主确是为人和善,可路蕴忘记与她说了,今日赏菊宴,长公主府上,还有瑶善公主,还有旁的郡主,县主,一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前世她虽爱出风头,可今生,她只想离这些事情远远的。 有人瞧见路蕴,随即凑过来与她说话。但看她身边站了一个生人,便问: “这位姑娘是?” 路蕴笑道: “这位姑娘是监察御史穆青绵的妹妹。”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以前从未见过呢。” 穆青绵客气回了声笑。 她不乐意在这种场合,随即附在路蕴耳边说: “我去那边走走,一会儿便回来找你。” “嗯。” 穆青绵走后,那人瞧着她背影,才说道: “她好像穆三姑娘。若是你不说她是监察御史的妹妹,我还当她是穆三姑娘呢!” 路蕴疑惑了声: “我倒觉得,形似而神不似。” 穆滟斐生来娇弱,走出来像一株白玉兰。可穆青绵不同,她面色红润,体态丰满,比起穆滟斐而言,二人相差,实则很多。 - 青绵转身去了后院,她受不住那些聒噪,大概也是因此,她前世得罪了人,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唯独能倚仗的,便只有东宫那人…… 可他,却也只是利用。 她一步一步往前,恰巧脚下有一颗石子。她便一点一点踢出去。现下已走了一步,结交穆怜箬,若此世她没有替穆滟斐嫁给萧逸琅,穆太师是否会帮萧钰峙?而非站在太子那边。 这世间,最好用的就是流言。 世人用流言骂他,那自然也能用流言让百姓为他请命…… 穆青绵想好,心中有了成算。 倏然,她的头撞进一个人的胸膛。她嘶痛地叫了一声,随即抬起头。看清那人的脸庞时,青绵的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 她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萧逸琅看着她,伸手抓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离开: “阿斐?” 青绵听他这声,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随即她抬眸,从他手中将胳膊抽出。 跟在萧逸琅身后的周恕卫听到萧逸琅的声音,愣了一下,此人看着与穆三姑娘长得格外相似。可是穆三姑娘病弱,已很久不出府。今日出现在这里的,必然不是穆三姑娘。 第72章 为何他家殿下拉着一个陌生女子,还唤她穆滟斐的名字? 她转身就想走,周恕卫瞧见了,拦下她: “大胆,太子殿下还未发话,你竟自作主张?” 太子?听到周恕卫的话,穆青绵回过头,脚步停下。心中不禁冷笑起来,是太子又如何?便能左右她是走是留,是生是死吗! “我并不知眼前之人是太子殿下,更不知太子殿下唤是的何人的名字。” 她一字一句,抬眸看向萧逸琅∶ “太子殿下,你认错人了。” 第39章 “姑娘这脾气……” 萧逸琅挑眉笑了声: “倒是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穆青绵看着萧逸琅,眼神中满是厌恶。萧逸琅歪了下头,看着她的神色,忽然间皱紧眉头。 她没见过他不是吗?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所以,只是像。不是我,对吗?” 萧逸琅笑了声: “姑娘不是太师府穆三姑娘?” “不是。” 穆青绵压着自己的性子,不让他看出端倪,随即道: “太子殿下,既是你认错了人,那我能否离开了?” 萧逸琅不动声色地瞧着穆青绵,举手投足间都是那个人的作派,可为何,她瞧见他并不欣喜,只想逃离。甚至,还有厌恶…… “姑娘请便。” “多谢太子殿下。” 青绵离开时,还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周恕卫的声音。比起他兄长,他倒是很不沉稳。 “她竟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萧逸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随即,他说: “行了,去找姑母吧。” 秋日的京城,还如夏日一般炎热。 长公主坐在室内,伺候的奴婢一个劲儿的加冰块降温。嬷嬷在她身旁摇着扇: “公主,今日赏菊宴上来了不少贵女,您不亲自出去看看吗?” 长公主恹恹道: “太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我还去凑什么热闹?” 嬷嬷说: “您不是一直看不上穆家那姑娘吗?身子那么弱,如何能伺候得了太子殿下?今儿个,便为太子殿下选个合心的侧妃。” 嬷嬷这话声响落了,长公主掀了掀眼皮,正要说话,便见萧逸琅进来。 “正说你呢,你便来了。” 萧逸琅坐在长公主身侧: “姑母在说我什么?” “这偌大的院子,你瞧瞧,可有看得上的?姑母替你做主,指给你做侧妃。” 看上的? 萧逸琅倏然想到方才撞在他身上的姑娘,她和以前一样,可是又好像不一样。以前的她,最初看见他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她生怕他会不喜欢她。可现在,她避之不及。 “姑母,这事儿便不由你操心了,我与阿斐的婚期就快要到了。” “你当真不打算纳侧妃?穆滟斐那丫头,我瞧着,也就那样。何况,我听闻她与长澧……” “姑母!” 萧逸琅出声打断她。 “好好好,你喜欢她,不容我说她半句不是。你啊,这性子,跟你母后一模一样。” 长公主叹息一声,元皇后死后,担心萧逸琅在继后手底下吃亏,便将他托付给她这个做姑母的。当年,她问元皇后,问她是否后悔嫁给了她皇兄,她说没有,这辈子都不后悔。 萧逸琅闻言,思绪飘散,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也好像是近日才发生的事。 长公主说,他与他母后性子一模一样,可他自己知道,不像的。 前些时日,他魇住了,做了一个梦。 那是嘉元三年,他继位的第三年。 除去太师府之后,穆滟斐妄图引诱萧钰峙反叛,颠覆皇权。 那时他便想,她的野心还是太大了。 若让她学乖了便不会一直忤逆他,同他犯上作乱,便好了。 于是,他想要驯兽。 想要将一个满眼都是权势富贵的姑娘驯化成一个安心寝居在后宫的女人。 “阿斐,若我废了你的皇后之位,你是不是在冷宫待久了,就会受不了,来求我。” “可你为何不来求我?那我便赐你死。你那样爱你拥有的一切,你定然不舍得轻易去死,对吗?” 他给了她很多次机会…… 问过她很多次是否认罪…… 可她都不认。 为了不放下她的傲骨,她愿意抛下她所在乎的一切,宁死都不求他。 他逼着她,以为她会改。 可她死了,死在那夜大雪下,冰冷殿中。 周恕宁将鸩酒送去月明殿时,他便悔了。 他跌跌撞撞跑去,却只见她摇摇欲坠。他抱住她残余温度的身体,感受着她一寸寸僵硬,冰冷。 “阿斐……” 他呆坐在月明殿内, “你与朕是这世间最相像之人,我们都爱权利,爱富贵,爱地位,胜过爱彼此。” “你为何不求朕?只要你求朕,你就还是中宫的皇后!朕恕你无罪!” “可你为何死啊!你为何要死啊?” 萧逸琅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死? 是谁将他的阿斐了变成这样? 他还没与她说: “阿斐,其实见你第一面,我便知道你不是她。” 不是因为她比穆滟斐娇艳美丽,少了身上那份病弱。而是因为穆滟斐从来不会用她看他的眼神来看他。 穆滟斐的眼中,只有清明正直的萧钰峙。 第73章 可她不一样,阿斐从见他的第一面,就对他充满了期待。 她渴望从他身上得到爱,得到权利,得到财富,她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他给的。 这样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怎么会消失了呢? 他本就是疯的,而她死后,他更被天下群臣和万年孤寂逼疯了。 这一世,他会等。 等他的姑娘像从前一样嫁给他。 他渐渐地收回自己的神思,平心静气。钓鱼和夺位是一样的,要有耐心。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 青绵到了晚间才回府,为了感谢路蕴,她特意拉着她回家中吃了一顿饭, “这是我哥哥特意请的清河厨子做的,尝尝我们清河的口味。” 等路蕴离开后,穆勤远问她: “你今日去赏菊宴,可有收获?” 收获?自是没有的,倒是遇见一个煞星。 想到穆勤远特意央路蕴带她前去赏菊宴,与他直言不讳道: “哥哥,从前我许是爱慕虚荣之辈,可今时今日不是了。” 穆勤远蹙眉: “你这是何意?” 青绵便道∶ “我的意思是说,哥哥往后不必再费劲心思,为我得嫁高门而求门路了。” “你……” 早前回清河时,她忽然答应要嫁给袁沣,他便觉得奇怪,今时今日,她出现在上林京,他以为她来投奔,是想开了,如今又听她说出此言, “绵儿,你变了许多。” “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人都是要长大的,如何能一成不变?” 穆勤远见状,便也不再管她。 丛叶和丛枝侍奉穆青绵洗澡过后,她便裹上被子窝在了榻上。 她哥哥为她挑的婢女好是好,可就是太过稳重了。从前她总责怪翠暖,如今倒有些想她那张叽叽喳喳的嘴了。 如今是七月七,前世,萧钰峙足足在诏狱之中关了四月有余,直至隆冬大雪,突厥人再次攻进,他才以戴罪立功之名离开诏狱。 如若轨迹没有发生变化,他还是要在那狱中。六年,如若六年的功绩可以视而不见,那么这四月的牢狱之耻又有谁人在意? 她不知自己是何时睡去的,再一睁眼,已是第二日天明。 从前在清河,她有做生意的打算。如今到了上林京,自也不能荒废。学针灸之术的空余,她便用来逛铺子。 一连十几日下来,还真有了成效。 她的针灸之术已学的有模有样,医馆的大夫问她是不是幼时有过接触,此番才能如此得心应手,她说没有,那医馆的大夫便夸她聪慧过人。 她看铺子,决定在上林京先开一家脂粉铺子。她爱美,自来看重自己这张脸蛋。前世,她便对这些脂粉解过不少,以此番经历,在上林京开间铺子,准能赚到钱。 另外,有了看铺子的理由,她也有了机会前去穆太师府,为穆怜箬施针。 这日,她前往穆太师府。 穆怜箬推着轮椅,正坐在窗边浇花。瞧见穆青绵过来,她的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笑来: “你来了。” “见过大姑娘。” 穆怜箬瞧着她,沉吟半晌后,她还是没忍住,问了起来: “那日,我父亲唤你去书房,与你说了什么?” “大姑娘不是猜的出来么?” “是猜的出来不假。”穆怜箬盯着她瞧,随后又道: “可我想知道,你是何反应。” “我拒绝了。” “拒绝?”穆怜箬疑惑地看着穆青绵,随后她说: “这个诱惑,换了旁人,或许不会拒绝。” “为什么呢?” 穆怜箬觉得,这没什么好质疑: “能助你走青云路,能助你成人上人。既如此好的生意,为何不做?” 穆青绵有些好奇,便与她问: “若是那人是大姑娘,大姑娘会去做吗?” “我?”穆怜箬不禁笑了声,随后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 “我这双腿如何能去?” “那依大姑娘的意思是,若您的腿好了,您便会去做。” 青绵瞧着穆怜箬,只见她摇了摇头,说∶ “我也不会。” “我呢,生来便只想隐匿于世间,长命百岁。那等人上人的事情,我做不来。”说着,她又笑: “我一想到我要坐在那位置上,整日要虚以委蛇,顾及后宫众人,做良忠之辈,我便觉得憋闷。” 说罢,她又顿了声: “看来,穆姑娘与我志同道合?” “民女说句冒犯的话,民女也是这般想的。” “在见到大姑娘的第一眼,我便觉得投缘。” 穆怜箬听不得她那些话,开口道: “你不必与我生分,一口一个民女,我这儿没那么多的规矩。以后,你叫我穆怜箬,或直接唤我阿箬便是。” “你比我年长,直呼其名怕是不妥。”随即,青绵便说: “不若我唤你阿箬姐吧?” 穆怜箬应了一声∶ “好。” 青绵听罢,嘴角轻扬起来,不由地,觉得亲切了几分。她走上前,将银针取出,而后整齐地摆放在穆怜箬边上的案几上,行至穆怜箬身侧: “近来,你的腿……感觉如何?” 穆怜箬笑罢: “还是老样子。” “总会好的。”青锦轻声安抚她道。 随即,青绵开始为穆怜箬施针。 一根一根的银针刺破她雪白的肌肤,穆怜箬的额头逐渐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穆怜箬隐隐咬牙,她一贯不愿在旁人面前落泪,更不会表现出自己有任何的痛苦。抬眸,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与穆青绵无心问道∶ “近日,京中可有什么事发生?” 第74章 念起穆怜箬对萧钰峙的关心,她又想起自己最初来太师府,结交穆怜箬的目的,青锦便说: “不知朝堂之中的事,阿箬姐姐是否感兴趣?” 穆怜箬的手隐隐用力捏紧了拳,面上却不动声色,她笑着说∶ “说来听听。” 穆青锦没与她卖关子,直言不讳: “近日来,六殿下在北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朝臣对他多有不满,多次劝谏陛下要治其罪。朝中百姓亦然。” 穆怜箬蹙眉∶ “我与他相识多年,不信他有此罪。” 闻言,青锦瞧向穆怜箬, “虽然,我与六殿下并未相识,却听闻他在北境战功赫赫,立下来汗马功劳,并收复了九州岛失地。若要说有此功绩之人叛逃,我也是不信的。” 听到青绵的态度,穆怜箬看向她,面露诧异颜色∶ “你信他是无辜的?” 青绵反问她: “若他真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如何去得了边关?” 谁人不知,北境是苦寒之地。作为朝中的臣子尚且不愿去,何况是身为皇子的萧钰峙。 想起萧钰峙如今的处境,心中不免有愤,奸臣当道,陛下视若无睹,听之任之,毫无改革之意。 奸诈狡猾,祸国殃民之辈无罪,忠君爱国,为民请命者有罪? 这是何道理。 渐渐地,青绵平息下这些情绪,待时间到了,便收回银针,与穆怜箬告辞: “阿箬姐,今日便到这里罢,改日我再来看你,为你施针。” 穆怜箬听罢,派人送穆青绵出府。 青锦提着药箱,跟在她贴身婢女身后,想起前世穆怜箬的死,心下一阵疑惑。 思绪间,她离府,穆太师回府,二人直面相见,青锦收回自己的视线,低下头去,脚下的步子也随之加快。 见状,穆越微微蹙眉。 想到穆滟斐之事,他出声道: “穆姑娘。” 穆青绵听到他的声音,脚步不得不停下, “穆太师。” “阿箬的腿疾如何?” 青绵有礼道: “好上许多了,再多些时日,应当能看到效果。具体的,还需您去问穆大姑娘。” 隔过这一个话茬,穆越提及自己的目的: “那日之事,不知穆姑娘可有后悔?若此时还愿意,我可以既往不咎,收你为义女。” 闻言,青绵便笑了起来: “太师,您是忘了吗?我嫁过人。” 她点到为止,未曾多话。 穆越打量着穆青绵,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她做了他穆府的女儿会做什么。 先前听她经历,他头一遭便是嫌弃。等她离开,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莽撞。如今穆滟斐已死,除了穆青绵,无人能替她嫁给萧逸琅。 除非,他要当众宣布穆滟斐的死讯,主动放弃与皇家的婚约。 “只要穆姑娘愿意,法子多的是。自会蒙混过去,送你入东宫。” 穆青绵闻言,淡淡一笑: “可是,这富贵路上,也是一条死路啊。” 听她这句直言,穆越面上一怔。 “可问太师如何确定太子殿下对穆三姑娘的情意?您送她入东宫,看见的除了权利富贵,还有没有别的?” “若太师您不能确定,或是您明知道太子殿下对穆三姑娘的情意算不上真,只是利用,那您还愿意送她入东宫吗?那入东宫之后呢?穆三姑娘得不到太子殿下的善待,于您而言也只是虚礼,他日登基之后,如何不会除去太师府?” 她原本不愿说此良多。前世,穆越对她而言,二人只是合作关系,他对她甚至只有利用。 穆二郎因她至死,威胁了她半生的穆太师濒临死境之时,竟并未说出她的真实身份。 他终归,不是害死她的人。 说出此言,便当还了他一恩。 穆越眯了眯眼,看向穆青绵。 “有此见解,你竟只是一个小小医女?” “不敢。穆太师谬赞了。” 若是穆越不能站在太子一党,也算折了萧逸琅一只羽翼。 虽说这穆越也是贪权好势之人,可涉及生死之事,他也不得不考虑。 满门倾覆,还是养精蓄锐,他自有决断。 “穆太师既想明白了,便不必再来劝我,小女子性子胆怯,谋不成大事。一世并无大抱负,只要家人平安康健,自个儿乐得逍遥,便是很好了。” 想到如今还在诏狱的萧逸琅,她留下一句: “太师,今时今日您已身居高位,自古帝王容不下权臣,与其进取,不若收敛锋芒,静待明君。” 她言尽于此,若穆越执意,她也管不得什么。 “告辞。” 说罢,青绵朝着穆太师行过一礼。 - 因她是避着穆勤远出府的,故而,未乘马车,只一人背着药箱步行。 远处,迎面驶来一辆华贵马车。马车门前镶嵌金色饰物,四面挂着精美丝绸。 穆青锦侧身避让,谁知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扇门一推,马车上的异香漫出。 穆青锦抬眸,只见萧逸琅身穿华服,打马车内探出半个身子。 她微微蹙眉,不知他为何意。可还是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穆姑娘,当真是巧了,竟在此遇见了。” 萧逸琅眉眼带笑, “不若姑娘上马车来,陪孤?” 闻言,穆青绵一怔,萧逸琅此时又是得的什么富贵病,闲来便寻女娘陪他? 第75章 她随即出言拒绝: “民女家中还有要事,不能在此陪太子殿下,还请您高抬贵手。” “高抬贵手?”萧逸琅抓住她言语间的字眼,轻声笑了下, “孤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么?竟叫穆姑娘说出此言。” 闻言,穆青绵摇头: “民女惶恐。” 说罢,她脚步动了动,似要离开。萧逸琅身边的亲卫见状,上前拔剑,将她围拢。 穆青绵朝着四周看了一眼,随即复又看向萧逸琅,脸上腾升薄怒之意。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萧逸琅看着她脸上的怒意,脸上的笑容愈发肆意,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个神情,和从前的她一模一样。 他的眼神停留在她身上,愈发贪婪。 “穆姑娘,赏个脸?” 说罢,他侧身让了让,将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出,留给穆青绵。穆青绵见状,萧逸琅今日是不打算让她离开了。 她一咬牙,随即听萧逸琅说: “穆姑娘不必担心令兄看不到姑娘会心急,我已差人去传了话,说你晚些时候回去。” 穆青绵闻言,看向他的神色愈发不悦。明知他是威胁,却也要藏起自己的情绪,不能发作。 这个疯子,他若疯了,当真会杀人。 她不想她自己和阿兄再死在他手上。 随即,穆青绵上前,登上马车。 见状,萧逸琅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满意地笑了声,顺势伸手,去扶穆青锦。 穆青锦看见他手的动作,只看了眼,便直接绕过他。 萧逸琅的手落了空,回眸看向穆青绵,只见她离他很远,手轻搭在车窗,掀起帘子,看向街景,一句话也不与他说。 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耐烦的模样。 萧逸琅见状,脸上喜悦神色淡了下去,只剩疑虑。如若他所记不假,穆青绵初入京城,是以穆滟斐的身份出现,而她见他的第一面,也是欣喜万分,生怕他对她有不喜之意。 如今,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不是以穆滟斐身份出现,而是以穆勤远之妹。态度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与此同时,青绵看着外面街景,吵闹的叫卖神也无法分去她的思绪。前世的萧逸琅便是待穆滟斐好,起初也未曾有过强迫之意,他总是在等着她,等她上前,才肯与她攀话。 何况,她现在不是穆滟斐,而是穆青绵。 - 马车行到一处停下,青绵抬眼一看,才见此处是一座琴坊,萧逸琅先她一步下了马车,随后青绵跟着下去。 二人一同走进去。 见来客是太子殿下,掌柜的毕恭毕敬地将他二人请了进来,将他们带到了一间雅致的包房。 甫一进去,穆青锦就见房间正中间放着一把琴。她天生不擅音律,故而从不抚琴,她心中忽然腾升出一个念头,回眸看向萧逸琅。 难不成,她是想用琴音试探她? 萧逸琅行至琴前,双手随意拨弄着琴弦,悦耳之声流淌。 穆青锦没有丝毫欣赏乐曲的心思。她静静站在一旁,等他抚过琴,便道: “太子殿下今日邀我前来,是为了听您抚琴?” 萧逸琅抬手按下琴弦,摇头笑了声: “并非如此,是孤想听你抚琴。” “民女并不擅琴。” 从前,她知道萧逸琅爱琴,便也用心学过一遭,可奈何她徒有努力,没有悟性,加之她心术不正,操之过急,弹出来的琴音自然上不得台面。 “莫不是在骗孤?” 青绵瞧他不信,走到他身边,摸向琴弦, “太子殿下是爱琴之人,一人是否真的擅琴,想必您一听就明白。” 她若弹了,便知道她没有说谎。 说罢,青绵便抬手弹起来。 割据的声音在空气中撕裂,萧逸琅身旁站着的亲卫忍不住捂上耳朵,就连青绵自己也坚持不下去。 反观萧逸琅,听罢她的琴音,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兴奋。他在想,为何她的态度会和从前发生过的不一样,可如今来看,他没有认错人。 幼年穆滟斐极擅琴,无论是古筝还是琵琶,她都信手拈来,而及笄后的穆滟斐却极少弹琴,她弹的琴不是美妙,而是折磨。 青绵弹过一曲,心中腹诽。 如今她是穆青绵,不是穆滟斐,便是要拖着穆越下水,他也不应该对她如此上心。莫不是他已经知晓了穆越想偷天换日? 可她未曾答应,萧逸琅在她身上耗费心思也是无用。 “穆姑娘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孤听着此音,甚是动人。” 穆青绵不禁瞪大眸子,她的视线看向萧逸琅身边的亲卫,似是在问,动人么? 亲卫忙低下了头。 说罢,门外有婢女送了茶水进来。 萧逸琅亲自为她斟了一壶茶,然后朝着穆青锦方向推了过去。 “这是雨前龙井,尝尝。” 前世,她爱喝的便是这雨前龙井。 还闹着,包了一座茶山。 若到炎夏时节,他会随她一起亲上茶山,自个儿采茶,煮茶,而后坐在山顶的楼阁之中,一边品茶一边看着山下风景。 青锦瞧着他朝自己推递过来的茶盏,抬头朝着萧逸琅看过去: “龙井太过苦涩,幼时便不喜喝。” “你不喜龙井?” 倏然,萧逸琅脸色一变。 青绵点头,随即她说: “或许殿下给的,有什么不同的味道。” 第76章 说罢,她便尝了一口。慢慢地,她蹙紧眉头,难耐地看着萧逸琅。 “还是以前那个招人讨厌的味道。” 闻言,萧逸琅深深看了穆青锦一眼,将茶水重新放下,让人给穆青锦送来了一壶新茶。 穆青锦这次没有拒绝。 喝过茶,萧逸琅又问了几句。 穆青锦客气地敷衍应和。 日落时分,天际昏暗了些,月亮高悬在头顶。萧逸琅似也乏了,这才命人将穆青绵送离。 她转身离去,娉婷身影于离去时,可见欢愉。萧逸琅看着这一幕,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 彼时皇宫,椒房殿。 萧钰峙已下诏狱,求陛下不得,宋锦虞急促地在殿内踱步,反反复复折回,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她身旁的嬷嬷出言劝道: “娘娘,皇上只是一时被朝臣压迫,无奈之举,实则他一直偏爱于您,咱们殿下定会没事的。” 听到她这般说,宋锦虞眉头紧皱,声音也有些干涩: “无奈之举,他是无奈之举吗?诏狱是什么地方,是个人进去都要被剥掉半层皮啊!他竟然将长澧关进那种地方!” 至于嬷嬷提及的偏爱,不过是对宋氏的忌惮罢了。 宋锦虞如今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能让萧钰峙再被关在诏狱。 “嬷嬷,替本宫梳洗罢,本宫要亲自去求皇上,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将长澧放出来。” 宋锦虞带上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帝居住的勤政殿去。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瞧见了她,上前去拦: “皇后娘娘,陛下今日还有政务要处理,不便见娘娘,娘娘请回罢。” 宋锦虞勾唇笑了声,知道皇帝压根就不是什么因为政务繁忙,只是不想见她罢了。 想到此处,宋锦虞深吸一口气,也顾不上其他,直接一把推开一旁的李公公,而后大步朝着殿内走去。 李公公眼看拦不住人,心下焦急,想要让人去拦住,可她是皇后娘娘,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如何敢对皇后动手? 宋锦虞闯入殿中,只见同顺帝正在案前批阅奏折。 皇帝一早便听见殿外动静,只是不曾理会。看见宋锦虞闯入,他抬起头,不怒自威: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一国之母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宋锦虞哪里还顾得上体统,她随即跪了下去。 皇帝看着宋锦虞烦躁不已。 她是因何事而来,不必说,他也知道。 果不其然,宋锦虞一跪下便哭着开口: “陛下,长澧是您的亲生孩子,他是什么样子的性子你我最清楚!他如何能是那种弃城而逃的贪生怕死之辈?此事一看便是有人故意诬陷于他,想要让他承担罪责。还请陛下明察,还长澧一个公道啊!陛下!” 皇帝抬眸,目光冰冷地看向皇后: “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觉得此事是朕做错了不成?” “再者,诬陷?如何诬陷能使北境拱手于人?” 皇后听皇帝这般说一愣,而后连忙摇头。 “陛下自是无错。只是……” “您就算是要处罚长澧也无需将他关紧诏狱去啊!眼瞧着,这天儿就要冷了,您不若将他放出来,在府上关禁闭?” 说完了以后她抹着眼泪看向皇帝。 “够了!皇后,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是什么吗?身为一国之母,竟如此不分是非曲直。” 宋锦虞不料他竟然如此狠心,她震惊地看着皇帝,眼底满是不甘。 “当初是他自己不愿留在京城,非要去北境夺回失地,如今失地未收,反害边境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他闯下如此弥天大祸,你做母亲的不想着如何为他赎罪,却只想着如何让他不受苦?若非他是朕的儿子,朕一早便就地砍了他!怎么可能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说罢,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宋锦虞泪流满面,却不能再做什么,她站起身,无力又绝望,缓缓走出勤政殿。 她的嬷嬷看见了,忙上来扶住她: “娘娘,要紧着您身子啊!” 见这模样,便知皇帝并未松口。故而,嬷嬷也不敢多问。 突然,她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身影。她连忙冲着一旁的嬷嬷开口道: “嬷嬷你去派人送一封信,让哥哥今日进宫来见我。” 听到宋锦虞的话,嬷嬷没有犹豫,立刻应说: “是。” - 宋国舅来至椒房殿,瞧见憔悴了许多的宋锦虞,微微一怔: “妹妹,你这是何苦?” 宋锦虞见到自家兄长来,顾不上其他,她忙拉着他央道: “哥哥,长澧如今被关在诏狱,无人帮他,也无人救他,你……你帮帮我,哥哥,你帮帮我,好吗?” 宋国舅听完宋锦虞的话,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小虞,不是我不帮你。而是长澧他太过任性妄为,不肯听我之言。他今日有此下场,实在是……” 宋国舅说到一半,宋锦虞央他的动作停下来。 六年前,年仅十四岁的萧钰峙初露头角,宋国舅已欲图谋储君之位,便想亲自教授萧钰峙。奈何萧钰峙不肯认同于他的言论与立场,还不听他的劝阻,执意离开京城,去了北境。 此后,宋国舅便不再帮扶萧钰峙,反而一再劝说她从其他妃子膝下过继一个儿子抚养。 听到他这话,宋锦虞便明白了,她哥哥是不肯帮她的,宋家不会出手。不然,这些时日以来,宋家也不会如此坐的住。 第77章 他们认为萧钰峙是一颗弃子了。 随即,宋锦虞说: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是长澧年幼,不懂哥哥的苦心。若是此次宋家相帮,我与长澧日后定不会忘记宋家。” 听罢宋锦虞的话,宋国舅犹豫着。 这一战,也挫挫那萧钰峙的傲气,什么边境百姓为重?连家都不要了的一个臭小子,看看今时今日是何下场。 若此次相帮,说不定,真能让萧钰峙看清局面。 随即,宋国舅看向宋锦虞,开口问道: “你打算怎么救人,又打算如何救? “ 听到他这般询问,宋锦虞就知道这事情大概率是成了。 “朝堂之上的事情我不懂,如何救还要看哥哥的。只要长澧能从诏狱出来,哥哥的要求我都会答应。”说着,皇后想起一个姑娘,便提到: “我记得哥哥家中的小侄女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到婚嫁的年纪了。” 听到她这般说,宋国舅一愣,反应过来以后立马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随即,点了点头: “是已经到出嫁的年纪了。” “本宫看他二人很是相配,不若就让他们结亲?” 宋锦虞这般说着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如果萧钰峙能娶宋家的女儿,也算是给了宋家一个保障。如此,他们才会在萧钰峙的事情上,不遗余力地相帮。 第40章 打从琴坊回去之后,穆青锦的心久久都无法平静。想起太子今日所言,她便心生奇怪,他的接近让她觉得他另有企图。 只是她冷静下来,无论萧逸琅有何企图,她只会离他越来越远。想起她一早准备要做的事,她起身,戴好帷帽,悄悄从府门出去,朝着城东的一个方向去。她熟练地拐进其中一个巷子,走到巷子的最深处。 这里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门面,门口挂着一个灯笼。但此处不是一个平常的地方。 在这大齐,除了监察司的消息最全,便是这里了,飞鱼派。 飞鱼派是由一些江湖人组织的,上面没有皇权管辖,他们什么生意都做,最常接的便是杀人越货。 穆青锦进去之后,先是在门口按照专门的节奏敲响了门。没一会的功夫,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走出来了一位机灵的小童,他目光朝着穆青锦身上扫了一眼,然后笑眯眯的开口: “这位姑娘要做什么生意?” 穆青锦直接报上自己前来的目的: “帮我散播一则消息。” 小童闻言,将穆青锦热情迎了进去。 待他们进去之后,小童领她见他们帮派之中做主之人,穆青锦见到,从怀中拿出一张字条,递了过去。 徐聪接过字条,看过以后,有些疑惑的看向穆青锦,对着穆青锦道: “不知姑娘要将此消息传给何人?” 穆青锦闻言,淡淡开口: “传向天下,让天下所有人都想起这件事。” 处于艳阳之中的人,不记得风雪。那她便提醒所有人。 徐聪抬头,有些好奇的看看穆青锦。 穆青锦也不生气,任由着对方打量。 “此事涉及党争,我若接下这个消息,惹祸上身又该如何?” “此事虽涉及党争,可若说是民心所向,也是说得通的。便是有心之人怀疑,也不会怀疑到你们身上。”穆青锦随及将自己袖中的交子拿出。 徐聪数了数她手上的交子,勾唇一笑, “行,这单生意我们接了。” 这桩生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没有用。最好用的,便是银钱。 足够的银钱才足以让人有动力去做这一切。 夜里,忽然下了一场雨,街道之上的行人纷纷跑起来。监察司内,雨水从监牢破败的屋顶漏下,滴滴嗒嗒,除去这雨声,还剩下一人凄厉的嘶叫声。 路光坐在对面,抬头看了一眼漏雨之地, “咱们监察司什么时候穷到这地步了?该修修呗,放这么个洞,等着凉快吶?” 识趣的下属当即贴上来,说: “修!属下这就着人去修。” 路光面露不满,复又抬眼看向刑架上的人。 身上的衣衫已破,褴褛得没处遮挡。他的皮肉绽开,嘴却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他一贯爱用刑,进了他监察司的人,若没上头保着,就只有一个死路。如果不是此人有用,他绝不会放任他活到今天。 此人便是这些日与户部尚书李甫坚狗咬狗的户部侍郎杨鼓。 眼见他还不吐露,路光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烧的正热的烙铁。走近杨鼓: “你与李甫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受何人挑拨?你贪污受贿,又有何人参与其中!” 起初他怀疑是萧钰峙的手笔,将户部的秩序打乱,再借由账本牵扯出绢丝案。可萧钰峙否认了,这不是他的手笔。那就说明,还有旁人在图谋不轨,他绝不能放任。 烙铁贴上他的血肉,瞬时发出火烧烤肉的滋滋声,路光面不改色地盯着他。他倒要看看,他还能嘴硬到何时。 杨鼓浑身血肉已被监察司的酷刑剥了干净,将要见白骨。他面露狰狞之色,眼角或有湿润,咬牙强撑了半晌,他张了张唇: “路大人,我说……” 闻言,路光收起自己手上的烙铁, “杨大人,您早说,何苦受这皮肉之苦呢?” 杨鼓咬牙,抬眸看向路光,他说: “我有条件,我要见宁远侯!” 路光皱了皱眉: “宁远侯?” 宁远侯在朝中的地位非常人能及,加之此次他在蓟州立了大功,颇受陛下赏识。他莫不是真不想活了?竟然在此时想要见宁远侯。 第78章 便是能咬出来一条大鱼,谁又知是否是螳臂挡车呢? “得,我这就为您去请宁远侯。” 路光走出牢狱,带了人前去侯府,临去之前,他还特意去看了萧钰峙,倒见那人坐在牢狱之中,气定神闲,没一点狼狈的样子。 不久前,他听下面的人来报,说江畑对他用了刑。 路光顺手给他扔了一个小瓷瓶, “喂!给自己上点药,别真死在里面了。” 江畑这个人铁血无情,公正公办。也正因为他这性子,最受陛下信任。在他眼中,萧钰峙即便是皇子,也是戴罪之身,他不会给萧钰峙好日子过,也是情理之中。 萧钰峙抬眸看向路光,路光忙走开了。 - “姑娘,外面下雨了,我先进来把窗户关了,免得进了湿气。” 丛叶从屋外进去,可屋子里没有人,她又唤了一声: “姑娘。” “人呢?” 方才还看见穆青绵回来。 青绵从飞鱼派离开之后,便见下了雨。 看着这个时节,她想起前世穆怜箬第一次寻她帮忙便是这样的日子。 她身边没有用的顺手,可以用得信任过的人, “阿斐,上次父亲托你去给他送信了对吗?你,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他,去看看诏狱的人有没有给他用刑,给他送点伤药过去。” “阿姐……” 那时,她不情不愿道: “他就是个阶下囚,犯了那么大的罪,等萧逸琅登基以后,肯定会把他处死的!我现在和他走的太近,以后也是会被牵连的!” 穆怜箬听她说到这话,一向温柔的脸倏然间变得不悦。穆滟斐想起自己当下寄人篱下,便讪讪道∶ “阿姐,我答应你。” 窗外雨声阵阵,雨水顺着青瓦落下。青绵打着伞,从街巷离开。 这样的天气,不知道路光还在不在。 青绵走到诏狱,还是同上一次一样的装扮。 路光去了侯府,他的下属瞧见穆青绵,一眼便认出来。 “您是上次来过的姑娘。” “你记得我?” “记得。左使特意招呼过,若您来了,让我直接带您进去。” “多谢。” 路光让人招呼她进去,定然不是因为她的缘故,只能是因为萧钰峙。 当下这档口,没有人愿意靠近他。而这个路光……他和萧钰峙又是什么关系? 青绵胡思乱想着,被人带进诏狱。 “今日下了雨,应当不会有人来。姑娘您可以多待一些时间。” “多谢您了。” 青绵再次道了声谢。 转身去寻萧钰峙。 萧钰峙听到声响,缓缓抬眸,昏暗中,他看见了穆青绵,浑身的抽痛让他有些不大清醒,似是看见两道重影。 是梦还是现实。 他竟然有些分不清了。 “皇嫂……” 青绵没听清他唤了什么,只见他神色好似有些涣散,她瞧见地上的血迹,察觉到他受伤了,忙叫他: “顾长澧!” 听见这个名字,萧钰峙清醒过来。 不是梦,不是梦…… “小唯。” 萧钰峙站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 青绵面露担忧: “你受伤了?” 萧钰峙摇摇头: “无事。” “你为何……” 她知道他又要问她,为什么来了,她直说: “我要来看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人给你上药。” 她只怕他会说出更多招她厌烦的话,她走上前,用手指挑开他破烂的衣衫。 衣服沾在血上,和皮肉连在了一处。 她努力小心地撕开,只见他神情忍痛。 青绵抬眸问: “疼吗?” 萧钰峙摇了摇头,双眸看着眼前的穆青绵。她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是他在梦中见过的厌恶的神情,一会儿又是此刻关切的模样。 好似是两个人。 可是,方才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他们在上林京的第二次见面。 她像今日一般,来看他。她随手将装着丹药的白瓷瓶子扔在了地上,被子也是。 随即,她像是双手解放,终于扔了脏东西一般。拍了拍手: “真麻烦。” 只说完这一句,她便转身走了。 一刻也不愿意多停留。 而现下的她,帮他清理伤口的污秽,她踮起脚尖,撅起唇来,像一个姣好的花瓣,又轻轻吹一口气。 “这样就不疼了。” 萧钰峙不明白她二人之间的变化,便是他梦中的片段支零破碎,如今他也知道了,她们是同一个人。只是,有不同的性格,和对他不同的态度。 蓦地,他有些贪恋她待他这般好,又这般地温柔。 青绵手腕轻抖,将白色的药粉洒在他肩膀的伤口上,她抬眼, “你转过身去。” 萧钰峙沉浸在她眼神之中,反应慢了些。转而听见声音,他慢悠悠地转过身去。 若是梦中他也待他这般好…… 萧钰峙背对着她,唇角勾了勾。 可若不待他好,他似也甘愿的。 她的手指触上他后背,绵软地揉着, “若你想做什么,有什么不方便行事的,可以告知于我。我可以帮你去做。” 萧钰峙听身后传来穆青绵的声音,他说: “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便好,不必管我的事。” 青绵沉默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 第79章 良久,她才说: “可是,我想。” “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闻言,萧钰峙身体颤栗。 可他想让她置身事外。 “你为何想要为我做点什么?” 穆青绵眼睫轻颤了下,此时,他正背对着她,她不必在意任何自己不当的神色,从而露出自己对他的愧疚。 “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萧钰峙笑了声: “只是个好人便值得你如此吗?” 说罢,他揭开了说: “小唯,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一个,逢困便助,逢怨便申的人。你……” “我是一个,旁人如何都与我无关,只求自己前途一路顺遂,只怕多管了一点闲事便惹祸上身的人。” 青绵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曾经的不堪, “但我曾遇到一个这样人,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我曾不会的为人处世之道。” “我想,试试做他那样的人。” 萧钰峙转过身,看向穆青绵,霎时间将梦中的她和现实的她分得清明。她二人间的不同,或许便是因为这个人。 他是谁?竟教她教的这样好。 好生羡慕。 随即,他勾起唇角, “从前,我以你的安危为重,如今想来,该以你的喜乐为重。” “小唯,青山志不改,我邀你一同。” 说罢,萧钰峙伸出小拇指头,青绵低睫看见,伸出手指勾过去。 “好。” - 青绵与萧钰峙约定好,她便继续为他上药,安静之后,有轰乱声响起。随即,她听见有狱卒喊了声: “左使,不好了!出事了!” 青绵抬眼朝着萧钰峙看了一眼,是路光回来了。随后,他们听见路光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杨鼓咬舌自尽了!” “废物,你们一群饭桶,看个人都看不好,还能让他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死了?” “这期间,有没有人见过杨鼓?” “没有!” 路光又问了一遍: “你确定没有?” “属下确定。” 这就奇了,没有人见过他,那就说明,这期间,他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威胁。是他自己要死的! 可他既然已经打算好咬舌自尽,为何还要牵扯出宁远侯? 路光骂了声娘, “杨鼓这么一闹,扯出一桩十多年前的案子,惹出这么个麻烦事,他自己倒死了躲清闲!真特么,艹!” 青绵听见了,小声问询: “十多年前的案子,这已是很远了。是什么案子?” 萧钰峙说: “绢丝案。” 朝中缴纳赋税,可收金银,亦可收稻米,布匹,绢丝等贩卖之物。一年春,朝中要求大收绢丝,可用绢丝来抵金银,同年二月,各地绢丝疯涨,涉及民生。 有一名为张桥生的书生来京,细算了一笔,欲告发此案。 而他状告的人不是旁人,是天子,是百官。 他敲响登闻鼓,大怒: “以百姓之财,发百姓之难!这便是大齐皇上做的事!如此昏庸无能,不若早早退位让贤!还有那拿着我大齐百姓赋税活的百官,你们也配?” 他辱骂帝王,朝中百官,如何能活? 何况,他此举本就触及到朝廷众人的利益。 “在其位,谋其职,忠其义。可我泱泱大齐,竟没有一个热血之辈,敢站出来,反倒涌入其中,大发国难财!一群昏聩!昏聩啊……” 眼下人人自危,无人敢站出。 何况赋税一事涉及朝政,曾提议用绢丝代替金银缴纳赋税的官员,本意想减轻百姓的赋税。奈何被有心之人利用,从中谋取重利。 萧钰峙将当年的景象一一用字眼重述在青绵眼前,青绵想起朝堂之景: “这世间永远都有用规则为自己谋取利益之人,不乏人追随。” “这世间利己之人还少吗?遍地都是。利己无错,可当满朝文武皆如此时,我大齐的未来在哪里?” 随之,青绵的心跟着牵动起来。 路光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道: “去它奶奶了个腿的,我容易么我,我去宁远侯府抓人,人家侯爷威风,地位高,我一个小小的监察司左使,几句话便被赶回来。人没抓到,回来后,杨鼓居然自杀了!” 他越想越不对劲,他莫不是被杨鼓给耍了! 杨鼓只是想痛快点死,实则从未想过要给他吐露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么一想,路光折回去找萧钰峙。只是他走至牢狱,看见与萧钰峙站在一起的穆青绵,往前走的脚步顿了下,随即他乐呵呵地笑了几声: “没想到殿下在此幽会,是我打扰了。” 他转身便要走,青绵出声: “路大人,等等。” 路光转眸,一双眼睛在萧钰峙和穆青绵身上来回徘徊。穆青绵方才为萧钰峙涂药之时,摘了自己头上戴着的帷帽,此刻,一张完全不加遮掩的脸庞出现在路光眼前。 路光看着她眼熟, “是你!” 穆青绵知道穆勤远在路光手下当差,前不久她亦随路光的妹妹路蕴去了赏菊宴,可她与路光从未打过照面。如何,他能识得她是谁。 随即,路光便说: “你便是当年在书画坊被众家公子争相看上一眼的画中女子啊。” “人比画儿上还美。” 路光笑了声,随即看向一旁,只见萧钰峙看他的眼神,隐隐带着杀意。 他瞬时禁声不言。 第80章 萧钰峙温润如玉,若说他见过的最温和的公子,怕是只有他了。无人能出其右,竟未想到,今生还能看见他这副神情。 路光虽然吊儿郎当,但是他来寻萧钰峙,应当是有正事,青绵笑笑: “我先走了。” “姑娘慢走!” 还未等萧钰峙发话,路光便说了。 瞧见穆青绵转身离开,路光回头看向萧钰峙: “我这是拿自己的命在给你做事。” 萧钰峙冷声开口: “当初跟随六殿下的人几乎都去了北境,只有你,留在了监察司。” 说起这事儿,路光抬手摸了下眉毛, “我喜欢查案子,不喜欢带兵打仗。” 说完,他有些心需的看了一眼萧钰峙。 萧钰峙笑了声,便说: “你不是真的喜欢查案子,而是你父亲强逼你留下,不允许你去北境。” 眼瞧逃不过萧钰峙的法眼,路光说: “六殿下走的路,本就是一条注定艰难的路。我年少时也曾轻狂,少年热血,想要去北境,打拼出一个属于我辈的天下。可是我辈之上,是皇权,是党争,是数不清的冤案。难道,你就不曾彷徨过?” 拦住他是的家,是自己,是本属于他安稳的一生。如今在监察司,他位置左使,除却督主,和与他平起平坐的监察司右使。何人能耐他? “若你当年不走,该是个文臣。” 说起来,当真有些可惜。当初,他一举夺魁,凡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哪个没有向他伸递过橄榄枝?就连东宫也是请过他的。 可他却一心要走那独木桥。 北境九州岛收复的消息传至京城时,他也真心为其骄傲,喜悦过。可那只是暴风雨来临的最后一抹光。 从那以后,等待他的便只剩深渊。 “无甚可惜,今时亦好。” 萧钰峙笑起来,眉眼间的风月不加掩藏。 “可现下,杨鼓死了,线索断了,该怎么办?” 就算是他临死之前要求见宁远侯,可他这么一个人证死了,空口白牙,只那一句话,如何能定宁远侯的罪? 萧钰峙问他: “户部的账本你可查了?” “还在查。” 他将账本于前几日交给了穆勤远,此人头脑精明,若有什么线索,定会来报。 “除去户部明面上的账本,你私下去杨鼓的府上搜一下,看看有没有他私人账本。”说罢,萧钰峙想起路光那张扬的性子,又与他说: “不要打草惊蛇。” “知道。” 路光还有一事不解,他朝着萧钰峙问道: “为何不去搜李甫坚的私账,反倒要收杨鼓?” 尚书的账本不是比侍郎的账本更加有用吗? 第41章 萧钰峙直言: “若我所料没错,李甫坚的账本应当已经销毁了。” 杨鼓既然能道出宁远侯,那就说明宁远侯有问题。而他一直针对的人都是李甫坚,那么,李甫坚与宁远侯之间必有牵扯。 杨鼓被抓,宁远侯不可能没有防备。 说罢,他又提醒路光: “派人暗中保护李甫坚。” “此人好财如命,贪生怕死,若是抓了,应当能问出些东西来。我们知道的,宁远侯也必定知道。” “不过,我至今都未曾想明白。杨鼓贪污,被李甫坚知道,同样,杨鼓也知道李甫坚贪污。为了自保,他合该与李甫坚密谋,互相保密才是。怎蠢到要将事情捅出来,东窗事发,还闹到陛下眼前去?” 要知道,按大齐律例,贪污达至五千两银,便要问斩。 路光疑惑道: “他就不怕死吗?” 萧钰峙没有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他只说: “或许,杨鼓的府上正有你想要的东西。” - 翌日一早,路光便悄悄潜入了杨鼓的府邸。他这人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旁人都是深夜潜入,而他偏要在清晨。 这正是众人熟睡,还未清醒的时刻。 他仔细回忆着这几日杨鼓的反应,他一直都在受刑。但他有一个特别让人奇怪的地方,便是他开始受刑的时刻,没有痛苦,反而享受。 他手底下的狱卒,不免说: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提前疯了?” 可是,他忽然又哭了。 这一系列的反应令路光觉得头疼,萧钰峙说,杨府或许有他想要的答案,那他便过来寻上一番,瞧瞧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 他径直奔向杨鼓的书房,开始翻找起来。 书案,柜顶,桌角,密室,一一搜查。 他踮起脚尖,抬起胳膊摸向柜顶,忽然,门外有一阵响动。路光收回自己的胳膊,连忙躲向墙角。 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 路光悄悄探出头去,只见一个女子身穿男装,鬼鬼祟祟地找寻着什么。莫不是跟他一样,是来找账本的? 不是他监察司的人,难道,是宁远侯府的人? 一想到这儿,路光从自己腰间摸向匕首,随即拔出刀鞘,指向那女扮男装的女子。 青绵一低头,便瞧见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尖: “谁?” 她的眼珠飞快地转动了下,便要去摸自己身上带着的毒粉盒。 听到穆青绵的声音,路光的反应极快: “你是那个姑娘!” “哪个?” 这下轮到青绵不明所以,随即,路光将刀收了回去: “孤身闯诏狱的姑娘。” 原来是路光。 第81章 知道了来人是谁,青绵便放下心。 路光看了一眼穆青绵的装扮,他来这儿是为了公事,而她来这儿,就只能是为了萧钰峙了。 想到这里,他不免笑了声: “你待他这样好,萧钰峙怕是此生都放不下你罢?” 听到路光此言,青绵不禁觉得好笑: “如若有位姑娘也这样待你好,你也此生都放不下吗?” 路光脑海之中下意识浮现出那些穿着花红柳绿的女子,追在他身上,聒噪很的。 “姑娘,莫要开此玩笑!”路光没别的意思,他只是单纯觉得不吉利。 萧钰峙沦落至此,朝中没有哪家的贵女愿意与他结亲,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更甚者,恨不得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偏在此时,萧钰峙最落魄的时候,穆青绵对他不离不弃。 可他路光不羡慕,因为他永远也不想自己落到这个地步,到时候,恐怕连小命都没了,哪还能抱得美人归? 青绵没功夫与他开玩笑, “你是想等着宁远侯府的人来吗?不要浪费时间,赶紧找!” 路光挑了下眉,麻溜找起来。 这杨鼓能把账本藏哪呢?书案,柜顶,床榻,都没有啊…… “看看这屋里有没有密室。” “好。” 青绵将动的和不能动的,尽数摸了个遍,随即他又提醒路光: “别弄乱了。” 不若,等宁远侯府的人来了,见到这满地的狼藉,定然知道有人来过了。怕是会打草惊蛇。 杨鼓会将密室安置在何处? 青绵努力回忆前世所发生的事,那时她满心满眼都是萧逸琅,对萧钰峙发生的事情并不算关心,不过,杨鼓此人,她倒有些印象。 他是绢丝案的关键人物,便是因为他,绢丝案重启,牵扯了幕后的一众官员。 打击了太子一党。 萧逸琅因此失了左膀右臂。 “好像除了账本,还有一份血书。” “血书?” 听到穆青绵的话,路光蹙眉: “你是从何处得知的血书?” “猜的。” 路光鹰眼如炬,收起从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了声: “姑娘是神探啊?猜的这样准?” 青绵扯了下嘴角,没有与他搭话,而后她探下身,摸到床底,随即喊了一声: “这下面好像有东西。” 路光抱臂看着穆青绵, “小爷我身份高贵,只能拜托姑娘去拿了。” 穆青绵回眸看向路光, “那功劳也算我的?” “你让我把东西带走。” 路光听到这儿,不乐意了, “你来这儿不也是为了牢狱之中那人吗?既是为了他,东西是我带走还是你带走,不都一样?” 青绵瞧他大少爷病,弯下腰,爬到床底。 路光看着穆青绵的动作,本无波澜的眼睛动了下。 随即,他听见穆青绵的声音: “这下面有个地道,我先进去了。” “嗯。” 路光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不过片刻,他又反悔, “等等!” “不是,我说这个杨鼓是不是有病啊?谁家好人把地道放自己床底下?还要像个狗一样爬进来。” 穆青绵朝着他看去,只见他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撑着,一边又谨慎自己碰到头,艰难地从外面爬进来。 他方才说的话,倒是很应景。 想到这儿,青绵不禁笑起来。 看到穆青绵脸上的笑容,路光神色呆愣起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双脚,挑眉歪头笑。 他竟然,一不小心,自己骂自己是狗了? 穆青绵懒得与他多说,下去之后,便往前走。杨鼓在这儿设了一个地道,地道通往密室。 路光跟在她身后,说: “必然是他在此藏了赃款。”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只见密室内除了一沓又一沓的账本,根本没有什么赃款。 他走上前,随机翻起一本。 上面详细记述了这几年户部的进账,还涉及了礼部,吏部和兵部。 “杨鼓为何要调查这些?” 他在户部已经做了十年,从开始的小吏到户部侍郎,这十年间的每一笔入账他都有记录,这绝非一日之功。 “最初的时候,他还没有资历,根本吃不到户部给他带来的好处。而且……” 路光说着,点了点账本, “你见过那个贪污赃款的把自己贪污的每一笔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这种行为,无疑是在给自己挖坑。 穆青绵听罢,又从账本后面拿起来一块布帛,这布帛上占满血迹。 路光也朝着穆青绵看过去,他猜到了这是穆青绵之前说的血书。 “看看他写了什么。” “嗯。” 青绵抬手打开,见血书之上,字字珠玑。 “今照杨鼓,犯受贿之罪,妄敢居清正,奈何何以正道,遂同流合污,以谋求证。吾行所露,望监察司典有所尊,敬告亡魂。” “他这是何意?” 耍老子的! 路光当今将血书揉成一团,摔在账本上。青绵看着他的模样,皱了皱眉,唇角轻启∶ “杨鼓虽为罪犯,可令他成为罪犯的原因是,李甫坚。他明知李甫坚贪污,却得不到李甫坚贪污的具体数值,他蛰伏十年,不得不与虎谋皮,记下了累累账目,以图翻案。” “而这血书之上,他写了……” “望监察司典有所尊,勿使奸恶之辈在朝为祸,早日缉拿归案。” 第82章 青绵一声声提醒他。 - 路光抱着一沓账本,钻出地道。昨日他欲缉拿宁远侯归案,苦于没有证据,又身位低于对方。此时,他望着手中捧着账本,眸光轻闪。 又想起方才羸弱少女与他说过的话。 “路左使,监察司十三道监察御史的指责是为稽查六部百司之罪,民间百姓说,监察司上达天厅,风闻奏事,寻你们有用。” 清晨已过,头顶的炙阳将他后背烤的发热,他一步步往前走,去寻监察司督主江畑。 - 路光见过江畑,便领了一队人马,前往李甫坚的府邸。 如今,风头正紧。杨鼓已经被抓了。李甫坚抓紧销毁账本,却见有人闯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本官乃是朝廷命官,你们竟敢私闯府邸?” 闻言,监察司人冷笑,不置可否,直接便将人捉了起来。 “你们竟敢抓本官!” “你们知道我上头的人是谁吗?” 路光缓缓走进来,笑着问: “哦?想问尚书大人,上头有谁啊?” 李甫坚瞧见路光,瞬间面如土色。 他们竟然是监察司的人。 “有什么招的,尚书大人到诏狱说罢。” 路光二话不说,抬手道: “带走!” 诏狱那是什么地方?进去的人不是面目全非,就是横着出来! “路左使!有什么话咱们在这儿说?” 路光笑着,恭敬又不羁道: “尚书大人,这不好吧,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得按规矩办。” 李甫坚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性子,一听到要进诏狱,便吓得没了骨气,一时间,全都招了。 “请路左使明察!指使我是的宁远侯啊,你们要查,也该先去查他!抓我没用啊!” 说完,他身子搐了下。 路光一瞧,勾着嘴角,骂了一嘴: “真是个软骨头。”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道裂箭破空袭来,直接扎进了李甫坚的胸口。 李甫坚看着那穿透自己胸口的利箭,脸色瞬间一白,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 路光回头,冷冽看向身后。 早已空无一人。 这个宁远侯,竟然卸磨杀驴。 杀了李甫坚。 - 近日来奔劳,青绵病了一场。 外间正秋雨绵绵,屋内榻上的人儿小脸通红,嘴唇微张开,轻唤着什么。 穆勤远蹙紧眉,在一旁站在。丛叶在旁伺候,她低下头,将帕子沾湿了,给穆青绵擦脸。 穆勤远问她: “这几日她都不在府上?” “姑娘白日里忙着脂粉铺子的事,夜里,”丛叶斟酌了一声,又道: “夜里她说要去集市。” “故而,忙碌了些。” “胡闹!” 穆勤远低斥了一声,听闻,丛叶抿了下嘴角,不敢开口,忙低下头。 也不知是否是因穆勤远这一声,唤醒了青绵。 她的眉头挤着,缓缓睁开眼睛。 穆勤远叉着腰,凶神恶煞地瞧她,没半点温和在: “你难道不知你自小身子便弱吗?还整日乱跑,将身子折腾坏了,你让我怎么和阿娘交待?” “阿兄……” 她轻唤着,挤在一起的眉头始终未松开。 她方才做了一个噩梦,可一觉醒来,还听见穆勤远骂她。青绵眼角的泪不自禁滑下来,陷入脸侧的软枕上。 “我疼。” “哪儿疼了?” 穆勤远瞧见她哭,心狠狠地抽痛一下了, “哪里疼?是腿还是胳膊?阿兄给你揉。” 青绵委屈地摇摇头, “不是。” “那是哪儿疼了?” 心疼。 那时是嘉元三年的春日,御花园之内百花齐放,耳边虫鸟争鸣,穆滟斐正在游园,萧钰峙微服私访而带回的农女站在她面前。 她叫柳兆, “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滟斐打量着柳兆,她皮肤不算白,眼睛么,倒生的好看,是一双含情脉脉的杏仁眼,身子纤细,比起她来说,娇弱几分。何论她盈盈一笑时,声声温和,似能勾人。 从前,她总是担心这京城中的高门贵女欲进宫来,同她争这皇后之位。可她从未想过,今时今日,能同她来争这皇后之位是的一个农女。 她嫉妒得要发疯,为何一个出身甚至都不如她好的人会得到萧逸琅的宠爱? 与此同时,她又笑问自己∶可若是一个贵女入宫,她心里便好受些了么? 穆滟斐收回自己打量她的视线。 只听柳兆言道: “娘娘,陛下说您煎茶的功夫了得,若我能从您这儿学的一二,便是好的。” “哦?” 穆滟斐勾唇笑了声: “那你转告陛下,请他来椒房殿喝茶罢。本宫的手艺啊……倒也不是谁都能学的。” 闻言,柳兆的脸色变了下,她咬紧牙关看向穆滟斐。 穆滟斐见她先前还温柔的面颊多了几分恼恨。她蹙了蹙眉,有些疑惑问道: “做好自己的,不就够了?今日你同本宫学,他日也有旁人同你学,何时是个头?” 随即,她讥笑了声: “你就说是本宫说的,让陛下也学着换换口味。” “娘娘……” 穆滟斐转身离开,不经意间,她便想起自己初入京城之时,总是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自己有何处不对惹萧逸琅不悦。后来,她渐渐得宠。比起从前,也跋扈起来,或者说,露出她的本性来。 第83章 嚣张,娇气,脾气大,还心眼儿不好。 从御花园回去,她方踏入椒房殿,身后宫人便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跌倒在她的脚底。 “娘娘,出事了。” 小宫女抬眸,满眼是泪。 穆滟斐回眸看她,问她: “出何事了?” 萧逸琅带回柳兆,不就要逼她退位吗? 她倒想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小宫女张了张唇,却不敢说。她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屋顶,不知为何,她有些害怕,害怕以后不能在这座宫殿里伺候,更害怕受到牵连, “穆御史,他……” 听她提起穆勤远,滟斐蹙起眉,俯下身问: “他怎么了?” “他……” 小宫女犹豫,随即她一咬牙, “穆御史他被陛下处死了!” 说完她便将眼睛紧紧一闭。 “你说什么?” 穆滟斐头戴的凤钗随着她的脚步晃动,没了章法,她的眼睛瞪大,满眼是荒诞,可笑,还有怀疑。 “你说萧逸琅他处死了谁?” 小宫女伏倒在地。 滟斐摇摇头,不,她不相信。 她要去找萧逸琅问清楚。 她往殿外走,没走几步,脚下一个踉跄,跌落下去。跪在她身后的婢女听见了声,抬眸惊呼: “娘娘!” 滟斐抬眼,眼泪若断线的珠子落下。她努力爬起来,又往前走。随即,她见萧逸琅从外间进来,因她眼里充斥着泪水,已模糊了萧逸琅的身影。 “你把他怎么了?” 萧逸琅瞧她哽咽,眉头轻蹙起来。不过,想起那人临死之前恨着看他的模样,他嘴角又微微勾了起来, “他死了。” “我将他处死了。” 滟斐微张着唇,双手一把抓住萧逸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过往兄长与她一同的场景在她眼前浮现,画面一幅幅出现,越来越深,越来越疼,她彻底疯起来,拔下发髻金钗,便要捅向他的心口。 “陛下!” 周恕宁看罢,忙叫人, “快将皇后娘娘拉开,以免伤了陛下!” 穆滟斐被人制止,双手都被控制: “萧逸琅,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萧逸琅看着一向在自己面前端庄稳重,乖巧听话的皇后疯了似的冲着他喊,他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你想要杀了我?你有违皇后之德,与朝中臣子私下往来。你却想因为他杀了我?” 穆滟斐泪流满面,可那是她哥哥啊…… - 穆勤远听见穆青绵的话,只觉得今日的她比往日生病更脆弱,他忙着让丛枝和从叶再拿几床被子给穆青绵盖上。 “暖和些,便不疼了。” 青绵从梦境之中的痛楚抽离,缓了一会儿,缓过神后,她问穆勤远: “哥哥你今日怎还在府上?不去查案吗?” 听她提起,穆勤远说: “有些眉目了,我已将东西送进了监察司,剩下的事情,路左使会去办。再者,你病成这样,我如何能不管?” 青绵缓缓勾起一个嘴角,她这一病便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不知外面如今如何了? 她想起身,去太师府,去脂粉铺,还想,去诏狱…… 只是如今羸弱,下了一夜雨,吹了个风,竟得了风寒。 便是心有力而余不足。 可她又不能将自己心中的目的尽数直言给穆勤远听。 她正想着,便见丛叶从外面进来, “公子,路左使来咱们府上了,说是要见你。” 路光来了? 那他定是要与穆勤远谈公事啊,那她若是能听得一二,便也知道如今外面的情形了。 “你请他去前院坐,我稍后便过去。” 说罢,穆勤远回眸安抚穆青绵, “我先去前院看看,等一会儿便回来陪你。” “阿兄!” 青绵急促,连忙唤他。 穆勤远疑惑, “怎么了?” 青绵缓缓道: “我想随你一起去。” 穆勤远当即便拒绝了她: “胡闹,你此时还病着。” “可我想见路左使……” 青绵当即说: “我只要穿上斗篷,便不怕出去吹风了。” 听她前面那句,穆勤远问: “你说你想见谁?” 青绵眼睫眨了一下,勾起唇角,便说: “路左使。” 她心中默念对不住了,只能这般利用他。不然,穆勤远是不会让她去前院的。 “你……”穆勤远顿了声, “路左使?你们二人之前,见过?” 青绵原本想要否认,却怕一会儿她见到路光,被路光认出而穿帮,她便改了口,说: “一面之缘。” “可我未曾与你说过……” “阿兄。”听穆勤远喋喋不休地问,青绵道: “我是个姑娘,总不会事事都与哥哥你说的。” 穆勤远考虑了一下,随即道: “穿好斗篷!莫要吹着风了。” 青绵见穆勤远答应了,便笑∶ “阿兄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兄!” - 路光收到穆勤远查过的账本,从中查出问题,便来寻他。方踏进府,他便被穆勤远府上的管事请到了前院,那人还说: “我家姑娘病了,公子在照顾。请大人稍候。” “好。” 路光耐下性子等,一边喝着下人送上来的茶,一边斟酌近来他查出的案情。 不过一会儿,他便听见穆勤远的声音, “路左使久等了!” 第84章 “没有……” 他摆手道,随即他看见穆勤远身后的穆青绵,脸上的笑容顿住, “这是?” 穆勤远说: “舍妹穆青绵。” 路光朝着一旁的穆青绵看了眼,诧异道: “原来她就是你妹妹!” “是,路左使。” 说罢,路光朝着穆青绵又瞥了眼,瞧她身形比几日前瘦了一些,面色也算不上红润,心下有了定数,原是病了。 路光没有再多问,直说道: “我来找你是想与你说绢丝案。” 按理来说,她出现在此地,是会惹人不快的。可路光就当她不存在一般,直言不讳。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他们谈公事。 “你这账本上详记了当年绢丝案的账目,确有问题。那年绢丝的价格上涨了三倍不止。而这杨鼓的身份,我也调查了个清楚,原来,他是当年来京敲响登闻鼓的那个书生的弟弟。” 穆勤远想起这桩久远的案子, “那书生是叫张桥生?” “不错。” 路光继续说道: “张桥生死后,杨鼓继承兄长遗志,来京中讨要公道。却发现他哥哥妄死了。这京城众人,早已忘记了一个叫做张桥生的人,没有人记得他曾在登闻院外敲响登闻鼓。而这件事,涉及到皇家的脸面,自然,也无人敢在陛下眼前提起。” “杨鼓走投无路,隐姓埋名,准备科考。随后,他顺利进入了户部,本想用正当手段收集证据,不料,他始终无法得到李甫坚的信任。便只能同流合污,蛰伏十年,以今日之举,揭发此事。” 穆勤远翻过账本,他知道那其中是何等辛密,蛰伏十年,可见其韧性。 “可陛下,会重启此案吗?” 张桥生死后一个月内,确无百官为其伸张正义,无人敢挑战皇家的威严。可渐渐地,眼见绢丝疯涨,普通蚕农赚不了钱,生财之路被把持在权贵手中。富者更富,穷者更穷。 有人想起了张桥生。 朝中涌起清流一派,请陛下再裁此案。 彼时,同顺帝本就气恼那张桥生痛骂天子之事,如何听得下忠臣谏言。宁远侯等人借机煽风点火, “袁文春等人助张桥生,此乃对陛下不臣,对陛下不敬啊!臣等请陛下治袁文春等人不敬之罪。” 彼时的监察司前任督主冷笑: “天子威严何时高于公理,胜过人心?” 当即,他便被下狱。 同年,为张桥生绢丝案鸣不平之者不是下狱便是贬官。朝中再无人敢提。 路光声停,穆勤远沉默片刻,复又抬眸看向他: “督主之言何为?” “要让陛下重启此案,需要一个契机。此时杨鼓的账本是一个。”他说着,顿了声: “但还需另外一个契机。” 穆勤远问他: “是什么?” 路光没有卖关子,直接道: “有一个人,站出来,去敲登闻鼓。” 听到这儿,青绵无法克制住自己再继续当个木头人一样听下去。但她还是没有轻举妄动。 “穆兄,此时我寻你来说此事,是缘由你是清河之人。清河蚕农众多,受其害也最深。且杨鼓的账本是由你彻查的,你最清楚此间冤屈。” 穆勤远听了个明白,没有立即回路光的话。 路光说: “你便是我挑中的,去敲登闻鼓之人。” 青绵听罢,手捏紧了身侧的扶椅。她仔细回忆,前世,并未有穆勤远敲登闻鼓之事……绢丝案重启,盖因杨鼓的账本,却决无有登闻鼓! 她细想是哪里出了岔子,可她又无法得出真正的结论。重新活过一次,她阿娘未落得前世的结局。这绢丝案有变也是似有可能。 可为何会是穆勤远? 随即,她听路光说, “此事全看穆兄如何选择,毕竟不成功,便成仁。户部如今空缺,若你肯敲响登闻鼓,重审旧案。事成之后,功成名就,可得户部侍郎一位。” 穆勤远听罢,听明白路光口中的提拔之意。可这往上走的路,是要用死去赌的。 他犹豫着,下意识回头看向坐在一旁的穆青绵, “若陛下此时依旧如从前一般,容不下绢丝案,我死后,可会连累到我的家人。” 路光抬眸,摇了摇头。 不是不会,而是不知道。 穆勤远朝她看来之时,青绵亦朝他看了过去。听到他言语之中那一个死字,青绵浑身一颤。今生,她护下了罗娇,改变了她的结局。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穆勤远如上一世一般死在她眼前。 无论是因何缘由。 她起身,打断路光和穆勤远的谈话。 “路左使,我这里有一个比兄长更合适去敲登闻鼓的人。” 闻言,路光朝着穆青绵看去,只见她虽有病色,却神色从容,毫无胆怯之意。倒让他不由地想起了,那日,她一次去找他,要见萧钰峙时。便是戴着帷帽,他也想象的出,她当日的神情。 路光问: “是谁?” 青绵往前走了一步, “我。” 穆勤远听到,当即大喝: “绵儿,你不要胡闹了!” “哥哥,我没有胡闹。” 想起方才路光说的,穆勤远去敲登闻鼓的理由,她开口,说了一遍她自己的。 “其一,我是清河人,我知晓清河蚕农受绢丝案的苦楚。其二,穆勤远是我兄长,我甘愿为他淌路。其三,我夫乃涉绢丝案官员袁文春之子,因此天之骄子沦为病榻,我要为其鸣不平。” 第85章 穆勤远听罢穆青绵字字句句,不禁红了眼: “绵儿!我用你为我淌什么路?何况那穆勤远已经死了!他于你而言,没有任何恩义与感情,你为其鸣什么不平?” 青绵恍若未曾看见他的红眼,她笑了声: “哥哥,我是外嫁女,且我夫已死,无牵无挂,若此事不成,不会牵连任何人。” “所以由我去,最为合适。” 路光消化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她说她已成婚了?且她夫君已死,而她夫君不是旁人,而是是袁文春之子,袁沣。 穆青绵…… 是袁沣的妻? 骤然,他想起一个人,路光的神色变得扭曲起来。不知,若有朝一日,穆青绵得知真相,会如何对那人?那人又该如何面对穆青绵呢? “不行!” 穆勤远自然不会舍得穆青绵敲登闻鼓,她这样一个正生着病,柔弱的女子如何能受的住那杖刑。 可依路光的角度来看,穆青绵的身份,的确更适合去敲登闻鼓,且她是一个柔弱且美丽的女子,不像往日惹帝王激愤的文官,更容易成功,引得帝王愧疚。另外,如她所言,她是一个女子,若事不成,她不会牵连任何人。 瞧见路光看向穆青绵的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此刻,穆勤远格外后悔今日来穆青绵来前院,若是未曾将她带来,也不会有这一出。 他走上前,拦在穆青绵与路光中间。 “路左使,这是我们男子之事,不要让舍妹涉险。” 路光唇角勾了下, “其实不然,穆兄有的是时间好好想一想,或许,有更好的解决法子?” 说罢,路光朝着穆青绵看了一眼。 不再多言: “告辞。” - 穆青绵回屋之后,念着她是病体,穆勤远不大敢骂她骂得太狠,只怕伤着他。于是乎,他着人将穆青绵关起来。 一边吩咐下面的人: “看着姑娘,莫让她出来。” “哥哥!” 青绵气得直拍门, “你将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去敲登闻鼓!那你也不能去!” “你不准去!” 穆勤远听到穆青绵的声音,没有回话。 青绵心中骇然,想起前世穆勤远被萧逸琅赐死,她红了眼,声音哽咽起来。 “哥哥,求你别去。” 她便是死,也不能看着穆勤远在她面前死的,她已受过这样一次苦了。 倏然,门外传来传来路光的声音。 “穆姑娘。” “是我。” 第42章 “我有办法帮你出去。” 路光接连说道,青绵心中已有答案,像是为了得到一种确认一般,她问他: “你为何帮我?” “因为我需要穆姑娘敲响登闻鼓。” 隔着一扇门,青绵闭了闭眼睛。 前世的她所历了两次至亲之死,一次闻母死,一次听兄亡。 今生,她不允许这件事情再发生。 不仅仅是如此,在牢狱之中的萧钰峙也需要绢丝案扳倒宁远侯,从而牵出北境军败背后的秘密。 此间诏狱,三俩狱卒围在一起吃酒喝肉, “要我说,咱们啊,不比那当皇子的差。你瞧,那六殿下被关在这儿,陛下有问过吗?” “有道是天家无情吶。” “缺一个儿子不少,多一个儿子不多。” 其中一位狱卒奇了声, “可从前不是听闻陛下很是宠信六皇子吗?” “宠信?”那狱卒叼了一口肉, “若真是宠信,太子之位为何是大殿下的,而非六殿下的。” 这不是很明显,偏心自己原配所出的老大吗? 说着,他哼笑了声: “不可尽信于人言啊。” 狱卒的声音传来,萧钰峙坐在牢狱之内,尽收于耳中。 不久前,他于睡梦中忆起一事。 她在他面前,一贯跋扈,嚣张。 一日雨中,她蜷缩在道观,眼睛空洞无神,只麻木地坐着,盯着雨幕。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蹲下身,轻声询问: “娘娘,你为何在这儿?” 他抬眸,复又瞧见她在观内摆了两张牌位。 她一向漂亮的眼睛哭得肿,瞧见有人来。她躲避他,转过头去。 “我不是什么娘娘,施主你认错人了。” “我记得你,你曾来看过我,曾……” 曾侮辱他,曾轻蔑于他,也曾在大雪中赠他寒衣。 穆滟斐回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她好似想起什么,脸上的神色难辨,似有愧疚,不过片刻,那抹神色便藏起来,只剩若无其事。 “你是萧钰峙。” “是我。” 她调整好情绪,质问他: “你不是在北境吗?何时回的京?” 萧钰峙未曾瞒她,只道: “两日前。” 她抬眸,看向那两张牌位,随后又看向他。她想了许久,又朝他缓缓凑近, “你回京是不是会对付他?” 萧钰峙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他未应。 随即,穆滟斐对着他,眼神里满是蛊惑: “替我杀了他。” “我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 萧钰峙神色一滞, “你知道杀了他,意味着什么?” 穆滟斐闻言顿住,她蹙眉: “我会开心。” 萧钰峙一字一句道: “天下无主,战乱横起。” 闻言,穆滟斐只是笑,她笑萧钰峙所言荒唐: “这与我何干?” 第86章 “他死了,再换一个人做皇帝不就成了?这天下,还能缺了做皇帝的人么?” 萧钰峙神色凝滞,难于与其述天下大道。 她离他又近了些,提了另一个要求: “等他死了,你再帮我做太后好不好?” 萧钰峙只觉她心无大物,唯蠢者也。他起身欲离开,身后,穆滟斐抬手牵住他的手,唇角凑到他脸庞。 萧钰峙眼睫低垂,看向她一汪春水,随即脸侧过去。 她的唇角贴上,轻轻蹭了一下,便被他躲了过去。穆滟斐抬手贴了一下自己的唇,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萧钰峙。 她恼,他亦恼。 “你凭何认为你的美色可以换我帮你?” 她抬眸,仔细想想,她可用的,确实只剩这张脸。人人都说这张脸是绝色,如今,在他面前,倒不管用了? “娘娘,臣弟劝你一句,若只有美色作为换取权利的筹码,你离死,便不远了。” 说罢,他留下一句, “娘娘,好自为之。” 穆滟斐看着他背影,冲上前追了几步: “你不替我杀,我自己杀!” 她便不信,她斗不过萧逸琅。 - 萧钰峙从梦中醒来,无端升起一抹悔意。 她那么坏,那么有心计…… 竟然想用美色诱他。 萧钰峙不禁勾唇一笑,从前他不知梦中之境为何,而今隐约有了答案。 而关于“她明明是他父亲为他选定的未婚妻,在梦中却成了萧逸琅的皇后”之疑问,更是清晰明了。 最初,他以为是穆青绵上京之后,遇上了萧逸琅,才成为了当朝皇后。 直至近日以来,他在狱中,频繁起梦,思索过后,他将梦境之中发生的事接连排序,他才发现,原来不是穆青绵上京成了皇后,而是她一早便逃婚前往京城,阴差阳错之下遇见了穆太师,代替了已死的穆滟斐嫁给萧逸琅。 梦中之事,就像是在另外一个时空切切实实地发生的。 她逃往京城之后,穆太师为避免替萧钰峙回京的他会来纠缠穆滟斐,便让穆青绵给他送信。 一如逃婚时,穆青绵对他避之不及,来送信时,亦格外地轻蔑与藐视。 她逃婚之时,定听闻了袁家公子活不久了,这才选择逃婚。而她今日来送信,亦是受穆太师所托,她要嫁给萧逸琅,必然不会看得上他这个阶下囚。 那日,他与她说: “姑娘,这里脏。” 一如他告诉穆小唯一般。 梦中的他未曾告知她,其实他一早便知道她是他逃婚的妻子。 而后,他见她嫁给萧逸琅,享受荣华富贵,又登高跌重,陷入万劫不复。 他晃过神,想回头救她。 若他父亲不曾信卦上之言,将她许给他。穆青绵或许不会因为不满足于嫁给一个将死之人而逃婚。或许,她还会在清河,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要么,嫁一个好人,安稳一生。 心生此愧,他有意靠近她。 在道观,他唤她娘娘,想让她早些醒来,莫以身媚臣,自甘堕落。 在宫内,他见她惩治宫女,从她手下救下一条人命,望她往后有依靠信任之奴。 在大雪之中,她赤足踩雪,慌乱失神地撞进他怀中,他抱紧她,想让她别那么冷。 后来,他问她是否后悔,是怜她今生殚精竭虑,一人独自面对。 …… 萧逸琅,他想替她杀了。 再等等,等北境事毕,他便回来,替她杀了他。 可等他再杀入皇城时,她已经死了。 死于萧逸琅赐她的鸩酒。 - 他以君子之道,护她周全,却护不住。 萧钰峙不免红了眼。 这些年来,他所奉的,究竟是何道? 便是因为他所认的君子有节,身份有别,才让她死于萧逸琅之手。 - “跟你说个好消息,敲登闻鼓的人,我找到了。” 萧钰峙陷于过往,路光前来,才唤醒了他。 他晃了晃神,起身走过去,问他: “是穆勤远?” 路光听他一问,惊喜道: “你怎么猜得到他?” 萧钰峙未曾开口说话,他猜的到。以今时今日的处境,穆勤远是最合适的人选。 “不愧是当年名满京城的状元郎……” 路光恭维之言还未说完,便听萧钰峙打断, “换个人。” 不能是穆勤远,此事会牵连穆家,牵连到她。从前,他对梦中之事不解,只想单纯护住她的性命,可如今,他既知道了一切,便不会任由世人伤她。 闻言,路光笑起来: “这你也猜到了!确实换了个人。” “我原本是想穆勤远去敲登闻鼓的,可穆勤远有个妹妹,死活不肯她哥哥去……” 萧钰峙一边听着他说,一边皱眉越深。 “所以,他妹妹,是一个名叫穆青绵的姑娘,愿意替他哥哥去敲登闻鼓。” 路光一边说,一边觑着萧钰峙, “还有个事,不知该不该与你说。” 萧钰峙未言。 路光径直道: “那穆青绵要去敲登闻鼓的理由之一有一条是,她是清河知州袁文春之子的儿媳,原本便涉案。她要去为她的夫君讨一个公道。” “听着,是不是很有趣?” 萧钰峙走上前,他脚上的镣铐随着他脚步牵动作响,他的眼神不复往日温和,只剩隐隐杀意, “你明知她不舍得她哥哥去敲登闻鼓,看不得她哥哥入此局,所以,你利用她?” 第87章 路光被萧钰峙看向他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不是都是为了我们的大义吗?这都死了多少人了!大不了,多她一条英雄命,视她为巾帼英雄!” 萧钰峙字字珠玑,逼问他: “她稀罕吗?她稀罕你这么看她吗?稀罕做这一个巾帼英雄吗?” “你……” 路光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今日话怎么这么多?” 说罢,萧钰峙不欲与他废话: “给我找一张人皮面具,我去敲登闻鼓。” “你去敲?” 路光质疑了声, “可,可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 路光起想起他方才在穆宅的时候,他与穆青绵说他可以帮她,穆青绵问他, “何时?” 路光说: “此时。” 想到这儿,路光同萧钰峙说: “因为,在我来诏狱的时候,穆青绵已经在去登闻院的路上了。” 他也知道他将穆青绵一个女娘推出去,此事并不光彩,可也只有这样,重启绢丝案才有望成功。 挑战天子威严,他们经不起再死一个“张桥生”了。不若,绢丝案再被耽搁几年,永无真相大白之日。 倏然,路光想起那个瘦弱的女娘,她方病了一场。登闻院的规矩,必受杖刑,过了这一关,方能上前喊怨,诉说冤屈。不知,她能否如愿撑过。 萧钰峙心下有了决断: “让我出去!” “你出去又能如何?”路光说: “若你在她受杖刑之前拦她,拦得下,便是你戴了人皮面具,你以何身份敲登闻鼓?若你在她受杖刑之后拦她,那她岂不是白挨了前几杖!”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在这儿,就当你不知此事。” 路光决定将此事告知萧钰峙的原因是他以为萧钰峙足以知道大业之重,一个女娘罢了。 “莫不是,你对她动了心?” “此事与我动心何干?便她是一个普通女娘,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有心之人利用。” 路光琢磨他这话,听出了言外之意,过一会儿,他说: “此事是她自愿的,我只是顺手推了一把,倒也不算真的利用了她。” - 登闻院,此时,众人围观,瞧见一位弱柳扶风地女子敲鼓。她身穿一袭蓝绿罗裙,外挂一件斗篷,抬臂敲响登闻鼓。 听见鼓响,登闻院院判匆匆赶出来,望着那身形瘦弱的女子,质问道: “来者何人?” “民女穆青绵,有冤要申!” 院判问她: “登闻院的规矩,你可知道?” 青绵神色自若: “民女知道。” “状告何人啊?” “宁远侯。” 她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议论纷纷。 “宁远侯啊……他不是刚在蓟州立了大功吗?” 院判大惊: “你这女娘!怕不是胡乱攀扯?你可确定,自己要状告之人,是宁远侯。” 穆青绵笃定道: “确是宁远侯!” 院判朝中身侧同官看了眼,宁远侯位高权重,常人轻易惹不得。但他们大齐的规矩不能坏。他摆摆手: “那便先受杖刑罢。” 院判深望了眼穆青绵,这样弱的姑娘,能否熬过去?等她过了这个鬼门关,再谈冤不冤罢。 三十杖,是一仗都少不得! 说罢,他着人去请宁远侯,告知此间情形。 穆青绵走上前,将手帕塞进自己口中,毫不犹豫趴上了长凳。 - 疼痛撕裂身体,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地朝着她卷来。她想起自己喝下鸩酒时的绝望,想起那时的自己以为一生都是错的。而后她重新活了过来,知道原本怯懦胆小的阿娘也为她争取过,爱她护她的兄长未曾因她走上死路,她曾亏欠过的人,亦能偿还。 而这身体上的伤痛还不足以叫她死。 登闻院院判急得两眼直瞪,他使了使眼色,示意下面的人去看,她还活着没有,那人冲他摇了摇头。院判眼跟着一黑。 这小女娘不知是何身份,自言是清河知州袁文春的儿媳,便敢来上告宁远侯。 荒唐,简直是荒唐! 他压下声音: “将人打死了最是好办,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这……” 那人犹豫着: “可登闻院的规矩是为人申冤,是百姓诉状,直达天厅的唯一机会。若是为了宁远侯将此小娘子仗杀了,传出去,怕是会惹人非议。” “能有什么非议?一个小女娘,受不住这刑杖,也是应该的。” 院判使了一个眼色,不再多言。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施刑。 “这是第几杖了?” “第八杖。” 穆青绵后背的衣衫已被打得无法遮蔽,香艳春色混着血痕暴露在外。 她抬眸看向院判,嘴角上扬,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从前不懂萧钰峙对她所言,他望这朝堂清明,律法公道。她只顾自己眼前,可今日才见这不公于普通百姓而言是如何杀伐。 随即,青绵大喊起来: “民女不仅要告宁远侯,亦要告太子殿下!” “穆小唯!” 说罢,她听见人群中有人唤她,喝止她的话。 全天下人,只有一个人会唤她穆小唯。 他从诏狱出来了…… 既是出来,便是有人帮他,既敢在人群之中现身,便是有所伪装。即便知道这些,穆青绵没有回头。 散播有关萧钰峙功名的流言是第一步,而第二步,她今时今日来做。 第88章 “泱泱大齐,何至女郎为讨公义而亡。草民叩请院判为其减刑!” 萧钰峙此言一出,周边百姓听罢,扬声道: “是啊,她一个小女娘如何受的住,还请院判减刑!” “……” 穆青绵听罢,此行对院判而言,只是施加民意而已,还不够猛。 她回过头,才看向人群之中,鹤立鸡群的他。他一贯爱干净的,也爱穿素袍,今时亦是。 他的脸戴了人皮面具,是一张与他往日完全不同的脸,这张脸上布满了刀疤和伤痕,看着可怖至极,不像他平日里如玉一般,瞧了就让人觉得,这是世间极好之人。 可便是如此,她也一眼便认得出他。 “民女话完未说还!我要告太子殿下,为登帝位,杀嫡子,害百姓!民女,愿加杖刑,两冤同告!” 穆青绵这话说罢,在场之人皆哗然。 院判彻底坐不住了, “你说你还要告谁?” 太子殿下! 她竟然敢告太子殿下! 当真是疯了, “我看,这冤情也不必在我登闻院说了,你……你你去监察司罢,监察司……” 方才,他只以为她是怕宁远侯来了,将她仗杀,才将太子殿下攀扯出来。可如今看,不是,或者说她不是单单为了保命扯出萧逸琅。 “呦,院判大人这时候想着我监察司了?” 正说起监察司,路光便带着一队人马过来。 “方才我在捉拿人犯的路上,听闻登闻院有件稀奇事,便想着过来瞧一瞧,倒未曾想,院判大人如此惦念我监察司?” 院判看到路光,抖着胡子笑了一声, “路左使这是哪里话。” 说罢,路光往身旁椅子上一座,刀剑“啪”地一声,放上案。 “这位姑娘,在下监察司路光。听闻你有冤要诉,特来见证。你继续说,我会将今日所见所闻,一言不差地禀于圣上。” 穆青绵见他这副模样,便知他已有打算。而她在意外之中状告太子,他似也很是吃惊。 “清河众百姓可为我作证!那时,六殿下在从北境回京城的路途之中,太子殿下指使亲信搜查,追杀。便是在清河,一日,一队人马闯进了袁府,上下搜人不得结果,便一把火烧了袁府!” “太子殿下为名为利,草菅人命,何以为储君?民女望告陛下真相,以求裁夺。” 路光挑了下眉,他倒没想过太子的人会如此嚣张,真以为他这皇位坐定了,没人敢治他们吗? “你此言可有虚?” “民女所言,字字为真!” 院判听罢,讪讪笑了声,他朝着路光走近: “路左使,你看这……这涉及太子殿下,可要禀告太子?” “禀告!如何能不禀告?一切按规矩办就是了。” 院判犹豫, “太子终归是太子,我朝从未有过先例,不如先禀告陛下!” 路光眼一觑,抓住他言语间的漏洞, “既如此,杖刑免了罢。” 院判闻言急了起来∶ “如何能免?” 路光蹙眉: “你不是说要先禀告陛下?既然此事可以绕过太子,那这杖刑如何不能免?” 院判被路光这话说的头上直冒汗,本以为只是一桩命案,后来仔细一听,似与张桥生那厮有关,便是他一手撺掇起的绢丝案,才有了今日复杂的情形。原本以为,情况也就是如此复杂了,要得罪权贵。 可如今一看,何止啊…… 这竟然还与党争有关。 如今,陛下那边是定然瞒不住了,且不久前,朝上刚闹过一番。 仔细一想,他回头看向穆青绵,已不复方才的神色,一个小小女娘,胆敢状告宁远侯与太子,涉及朝臣旧案和今时党争,欲图一石二鸟。 何止是打杀了便能永除后患的。 她不能死。 院判心中当即有了主意。 人千万不能真的打死了。 - 宁远侯与太子二人一道来了登闻院,宁远侯上前一步,与萧逸琅行礼过后,便冷嘲了声: “今日登闻院好是热闹。” 萧逸琅冷眼瞧着长凳之上的女子,胸腔之处压着的火气,无处释放。 她死之后,他等了她十几年,直至今日。他想按原计划等她像从前一样嫁给他,却未曾想,一切都变了,她不仅未曾嫁给他,竟还上登闻院状告他。 穆青绵知道,她说出状告太子之言时,便会见到萧逸琅。 前世,她已看过很多次他这样的神情。 她知道,他想杀了她。 可她今生不会为求解脱而死,她会在死之前,拉着萧逸琅,一起死! 宁远侯冷眼瞧着长凳之上的她,瞧她拿着的账本,瞧她口口声声要为自己死去的丈夫申冤。 萧逸琅蹲下身,凑近她,阴狠质问她: “你嫁过人了?” 青绵咬牙, “我嫁过人。” 萧逸琅直觉可笑: “所以,你为了他,想让我死?” 她想让他死,不是为了任何人。 是为她自己。 她不答,算是默认。 萧逸琅盯着她的神色,笑了一声。 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是你回来了,来找我索命吗?” 穆青绵登时瞪大眼睛,看向萧逸琅。 “你……” “我是他。”萧逸琅脸上的笑意更深: “我是与你成婚多年,后又赐你而死的丈夫。” 第89章 浑身的伤痛比不上这一刻真相来临带来的痛,她想过他们会再见,可她以为,她见的是未与她成婚的萧逸琅,而非是他。 难怪,他会约她去琴坊。 原就是为了试探。 萧逸琅起身,低头,冷眸看她。 瞧见她不动声色地掩藏,想要骗他。 他嘴角扯了一下,冷笑。 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知死活。 - 行刑过后,穆青绵被路光送回去。 穆勤远接到穆青绵时,面如死灰,府上的大夫早早便候着了,同时,府上还摆着一具棺材。 路光瞧见了,心虚地朝着穆勤远看了一眼。 “穆兄,你这是何意?” 穆勤远已不再顾念官场之礼,他未曾回路光的话,只将穆青绵拦腰抱起来。满脸涕泪, “路左使,我是你的下属,你想要如何利用我都可以,可你万万不该将主意打在我这妹子身上!她是我唯一的妹子,自小就没有吃过苦啊……” 若没有路光,穆青绵此时还被关在府上。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登闻院。 路光见穆勤远的模样,识趣地站在一侧,未曾靠近,想起自己曾在诏狱说过的话,再想起穆青绵按约定状告宁远侯之后,又将太子牵扯出来。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知她筹谋至深。 由衷地,他道: “穆兄,你有一个好妹妹。” 只是,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弥补。 说罢,他摸了一下鼻子,便着人离开。 穆勤远回眸,看向穆青绵,满腔责怪只剩心疼。 “你如此执拗,该叫我如何?” “绵儿,疼吗?” 她自小娇生惯养,可是最怕疼得啊。 如何忍得下那三十杖刑。 青绵微微睁着眼睛,只觉全然无力了,她摇了摇头,唇角勾了起来: “阿兄,我救下你了。” 还有,还有他…… 青绵再无力气支撑,彻底晕了过去。 - 椒房殿,满殿萦绕着安魂香的味道。 萧逸琅杀了穆越与穆勤远之后,穆滟斐便只能依赖安魂香才能入眠。 时日久了,她便在梦魇之中度过,时常魇着,一魇便是大半日。 等她再醒来时,便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仿佛,前一秒,她还是那个中宫最为尊贵的皇后,无人敢轻看她一眼。只下一瞬,她便登高失重,一无所有了。空有皇后之名,毫无实权。 旁的宫女小太监,凡是曾经看不上眼的,都能来踩她一脚。 “六殿下呢?他今日可进宫了?” 婢女听闻她问,摇了摇头: “六殿下平日里来见太后,都是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奴婢,不知。” 萧逸琅此人爱重名声,他登基之时,碍于继后的地位以及自己千古之后的史书之名,他倒未曾真的为难,反而给了宋皇后太后之位。 此后,萧钰峙便离京北上,镇守边关。 而他是嘉元二年回的京。 彼时,他二人还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自然,不是萧逸琅不想杀萧钰峙,而是北境,不能没有萧钰峙。萧钰峙于北境而言,犹如定海神针。 因此,萧逸琅允萧钰峙进宫看望太后。 萧钰峙平时虽有礼有节,却在进宫一事上,不走寻常路。总是让萧逸琅摸不清他的行踪。故而,宫里的人也不知他来或是没来。只是,若见上一面,也不会大惊小怪。 倏然,滟斐觉得门窗动了,她命人去看: “去将窗关了罢。” “是,娘娘。” 她殿中的安魂香量大,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又困了。滟斐说: “退下罢,本宫再休息片刻。” 宫女关好窗,便退了出去。 穆滟斐和衣躺下去,欲睡。却听殿中有动静,她起身下榻,掀开床上的帷幔。 只见殿中,堂而皇之的站着一个人。 穆滟斐盯着他,他是如何进来的? “翻窗进本宫的椒房殿,不似六弟所为。” 记忆中,他是最温和守礼的。 穆滟斐上下打量了他,想起她在道观碰上他时,曾与他说过的话,她勾唇笑了声, “难不成,六弟是想答应我了。” “娘娘。” 他唤了一声。 随即,外面响起一阵吵闹来: “姑娘,我分明看见六殿下朝着椒房殿的方向来的。怎么会不见了呢?你说,他会不会是躲进椒房殿了。” “不会!表皇嫂最是脾气不好。若有人闯入她殿中,她必会叫人来的。” “倒也是。那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找……” 主仆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穆青绵看向萧钰峙,眸中的神色更为复杂起来。 萧逸琅登基之后,为了光复他的母族,出了不少力。如今外面这位,便是他的表妹,元家二姑娘,元季珠。 或是出于对他生母的亏欠,萧逸琅对元家人总是不一样的,对元季珠更是悉心照料,亲力亲为。奈何,元季珠喜欢谁不行,偏偏喜欢萧钰峙。 因为此事,萧逸琅还曾与元季珠大吵了一架。兄妹二人闹得很是不愉快。 如今看来,萧钰峙入宫,是被元季珠看见了,又缠上,无奈之下才进来她的椒房殿的? “若是本宫此时叫人,阿珠就发现你了。” 穆滟斐赤脚走下去,走到萧钰峙身边。只见他隐忍,克制,视线都不曾与她平视。 第90章 “娘娘若此时叫人,娘娘的清白也将毁之一旦。” 穆滟斐蹙眉, “你是在威胁本宫?” “未曾。”萧钰峙说∶ “只怕娘娘介怀,提醒罢了。” “可若此时不叫人,任由皇弟在本宫殿中。等下有什么不长眼的人闯进来,便更麻烦了。” 穆滟斐静静地看着他,从前他觉得他就是个阶下囚,上不得台面,便从未曾正眼瞧过他。谁料想,他竟还有翻身的机会,成了萧逸琅想除却无法除去的心头大患。 太师府倒了,她阿兄死了…… 她想要权,想要萧逸琅死。 可眼下没什么人能帮她了。 而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帮她的,不过都是一些墙头草,在外看起来有用,是皇后党,实则她都知道,根本不值一提。 但她问过了,萧钰峙不肯帮她,他连她的美色都不要。 那他要什么? 如今,元季珠就在外面。 这么不知好歹一个人,她就应该叫人把他轰出去。可她没有这么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萧钰峙捏紧拳,视线不自觉地朝着穆滟斐的中衣看去。倏然,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紧闭上眼睛。 她原本要休息,所以身上挂着的,没剩几件。衣衫之下,肤如白脂。 他久久未曾应她,滟斐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不对劲。 他的脸色涨红,皮下青筋暴起。他是习武之人,意图用真气压下药效,却不知为何,真气乱走,毫无章法,药效反倒欲强了。 滟斐意识到什么,她勾唇一笑。 元季珠喜欢萧钰峙,竟然到了这种地步。她是想要给他下药,等着生米煮成熟饭以后,让她的好表兄为她赐婚吗? 想到此处,滟斐脸上的笑意更深。 君子么…… 既是君子,做错了事,心中自责也会比寻常人深。如此,他对她,不想关照,也只能关照了。 滟斐离他愈近,手拉起他的衣袖: “不若去我帐中躲躲?等阿珠走了,你再出去,好么?” 萧钰峙喉间滚了滚,言语道: “多谢娘娘。” 滟斐牵着他手,只觉滚烫,她一步步带他走近了自己的帷账。 纱裙随着系带褪下,滟斐回眸,手指又勾了回来: “皇弟,你是不是觉得很热?” 他本就中了元季珠的猛药,她这殿中又点了大量的安神香,便是大罗神仙,也难在清醒了。 她凑上去前,轻解下他遮蔽, “抱着本宫。” 说罢,她直觉不好,又道∶ “长澧,抱着我。抱着我,便不热了。” 萧钰峙犹豫地看向穆滟斐,眼前她的虚影浮现,他只剩一个念想,便是做不得这君子了。可是,她是他的皇嫂,是中宫的皇后。 咫尺之间,萧钰峙退后。 穆滟斐见状,眉眼一紧。往前逼近一步。 “长澧……” 她踮起脚尖,唇贴上去。 瞬间,萧钰峙浑身颤栗,他的手缓缓抬起,抗拒,隐忍,犹豫,推却,退后。 滟斐低头,瞧见他难耐,不知不觉间,她有些忘却自己最初的念头,不忍借此亵渎他。可转念一想,她阿娘和阿兄都死了,在这世上,她只剩下现在拥有的权利与富贵,若此时她善心一起,放了萧钰峙,萧逸琅会放过她么? 转念一想,穆滟斐便红了眼,眼眸中泪光闪现,她低声婉转: “萧钰峙,你会死的,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我救你,我可以救你……” 她握紧他的手,红唇轻启: “这不是犯错,是求生的本能。你听好了,我只想救你。” 那一刻,她要让这个温润如玉,恪守礼节的君子,为了她沉沦在温柔乡。 为他所犯的错和冒犯付出代价。 从此,只做她一人的利刃。 - 穆青绵再醒来之时,浑身疼的发颤,她看着自己所处的屋子中的陈设,才逐渐意识到,这疼是身后的伤牵扯过的,而不是梦中被碾过的疼。 想起她于梦中想起的前世荒唐,不免自嘲。 她为之陷害,以己清白诱他沉沦。裹挟君子,想他为他所犯的错和冒犯付出代价。 可终究,是害人害己。 恍然,她在朦胧之中,看见一个身影。 青绵眼睫颤了下,复而仔细看去。青年长身玉立,一袭竹青色长衫,脸上可怖的人皮面具已撕去,纤细如竹的手指间捏着一个白瓷药瓶。 她轻声笑问了一句: “公子何时来的?又是如何来的?” 以穆勤远的行为习惯,此时当派人护了她这院子。而萧钰峙无论如何都不能正大光明进来的。 她问,他便答。倒也实诚,没有瞒她: “跳窗进来的。” 她想起前些时日他与她说过的,便回: “此非君子所为。” 萧钰峙闻言一顿, “君子留不住你,护不了你,看不得你,亦照顾不周全你。” ———————— 前面的口口是,人,皮,面,具! 第43章 翌日,天泛了白,晨曦第一抹光洒在宫墙上。上林京城的街道之上,摊贩出摊,有热乎乎的包子已出笼。 文武百官纷纷上朝。 皇帝端坐上首,议起昨日登闻院一事。而就在登闻院事出之前,有一则消息从北境传来。 百姓自请为萧钰峙请愿,望陛下念在当年他镇守北境,收复失地之功,原谅他此次冒失之举。 第91章 御史大人上前: “陛下,臣要参六殿下散播流言,扰乱民心。” “这段时日,民间流言肆起,颇有颠倒黑白之意。他们说六殿下是被冤枉的,他并没有弃城而逃,相反他戍守边关多年,实属有功。” 皇帝蹙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 宋国舅见状,上前: “御史大人此话说的可有依据?百姓顾念六殿下的恩情,合情合理。一旦流言肆起,便是六殿下散播的?你们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吗?他现在身在诏狱,当年亲信全部随他葬身在北境!如何散播?” 听闻宋国舅的质问,那御史回眸看了眼宋国舅,心说真是奇了,这几日无论他们参萧钰峙什么,他都不插手,此刻倒是管上了? 皇帝此时,面上有些不悦。 御史大人暗中朝着站在一旁的太子看去,有些摸不准上面人的意思。 可陛下此时不悦,是因宋国舅之言,还是因他?他不知道。 大理寺卿见状,朝前走上一步: “陛下,六殿下他弃城而逃本就是大罪,是陛下念及他往日的军功才没有治他的死罪。如此已算是宽容,百姓不懂律法,皆是受有心之人挑唆罢了!” 说罢他声音突然扬高,义正言辞的道: “臣恳请陛下重新处罚六皇子。” 皇帝凤眸微微眯起。 这传言本就没有源头,他们又如何确定此事是萧钰峙做的? 想起昨日登闻院之事,他朝着下方的太子看去。 “今日只说流言一事,众爱卿是否忘了,登闻院之事为大?一个小女娘,二冤同诉,生生挨了六十杖,人将死弥留,便是听你们在此胡搅蛮缠,将她的诉状遮掩过去吗!” 闻言,不动声色地宁远侯抬起头,看向皇帝。皇帝亦看向他: “监察司查收户部的账本已呈上来。” 他沉声怒道: “宁远侯,朕迟迟未让人捉拿你!便是因为朕想亲耳听听,你究竟犯了多少罪,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宁远侯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他那日派人去杨鼓府上搜寻,却未搜到账本,他侥幸以为是杨鼓事先销毁了。也一直隐隐担心,是否是监察司的人查了,已呈到陛下之手。 可他在府上一直没有收到传召,反而收到了登闻院的消息。 听罢,其余宁远侯一党皆未再言。 此时再上去求情,便是死罪。 说罢,皇帝召江畑出来问罪。 “宁远侯,十二年前,赵侯上旨,请陛下体恤民间疾苦,借绢丝抵万金,缴纳赋税。可你却利用此事,大收绢丝。在各地开设布坊,绢丝大涨,发难百姓。此罪你可认?” 宁远侯瞪大眼睛,回眸,他朝着身后党派一看,众人皆低头不言,他回过头,自嘲一笑。 “认。” “杨鼓之兄张桥生在菏洛一带发现端倪,扯出当地知州李自忠。交涉过程中,李自忠与他透露,有朝中要员保他护他,才敢价格大涨。张桥生无奈登京,为民请命。是你,暗中杀了他全家,致使张桥生在登闻院闻讯发疯。此罪你可认?” 宁远侯冷笑: “只怪当时那李自忠漏了一人,竟叫那杨鼓跑了。” “往后,你勾结户部尚书李甫坚,你为他铺青云路,他为你行方便。此罪你可认?” “不认!” 宁远侯倏然抬起头: “李甫坚贪赃,是他一人所为,本侯不知!” “你是以为李甫坚已死,他的账本也已被你销毁,此事死无对证?” 宁远侯不言,江畑冷笑。 “可杨鼓的账本上,皆有明细!” “陛下,宁远侯数罪并罚,当处以斩首之行。” 江畑想起路光所言,陛下不肯认当年草莽之行,登闻鼓一事为引,也该适时将脏水都泼到宁远侯身上,给皇帝一个面子。 只当他是被奸臣所蒙蔽,而非一时冲动,斩杀要民。 “宁远侯草菅人命,更有欺君之罪,其家人应当流放。” “陛下!江畑他公报私仇!不可尽信啊,陛下!”宁远侯急急磕头认罪: “老夫有罪,可陛下念在老夫为您忠心耿耿的份上,饶我妻儿一命!” “陛下!” 皇帝见状,抬手命人将他拖出去。 宁远侯认罪求饶之声响彻大殿。 众臣低头不言,皇帝将视线放在萧逸琅身上, “太子,你可有罪要请?你当真,要杀了你亲弟弟?” 自古以来,帝王最忌讳皇子相争。 萧逸琅若认罪,必然受罚。 可他不认,也要被皇帝猜忌。 只看他如何翻身了。 “父皇,想是那女娘误会了。我不曾暗中追杀过六弟,反倒是派人保护他。袁文春此人有前车之鉴,我只怕他在清河为所欲为,伤了六弟,这才予以警告。” 穆越想起之前穆青绵一言,从头至尾都沉默不语。 皇帝看向他,便道: “穆太师,此事你如何看?” 穆越听皇帝点到他: “陛下,此事臣以为,太子手段过狠,便是袁家曾有冒犯天子之意,却也是一方父母官,何至于受此威胁?” 太子听穆越此言,心中冷笑。他这是没能说服穆青绵,不能和他结亲便在此发难,还是穆青绵和他说了些什么? 想起昨日,穆青绵趴在长凳上,抬眸冷视他的眼神,萧逸琅直觉心剐着疼。 若是她还是从前那个一入京城便想着如何攀上他能荣华富贵的小女娘,他定然不会再与她有任何仇恨,反会让她兄长平步青云,令她一世尊荣。 第92章 可一切都晚了。 回来的人,不止是他,还有她。 阴阳两隔十余年,他们再见了,却还是仇人。 皇帝眼瞧萧逸琅心不在焉,想起他幼时便没了母亲,行事作风皆狠辣,便将此事揭了过去。 有人又欲提及有关萧钰峙在民间的流言一事,皇帝摆了摆手, “此事回头再议。朕乏了,退朝。” - 退朝之后,穆越看着走在前面的宋国舅突然将人叫住: “宋国舅且先等等。” 宋国舅听到有人叫自己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见到来人他拱手道: “穆太师。” “以前竟不知宋国舅对六殿下如此上心。” 听他如此说,宋国舅笑道: “他年少时不懂事,瞧上你家小女便罢,又时常跟在穆太师你的身后唤你为老师,更是继承你的志向去了北境。如今沦落至此,不知他是否后悔?” 穆越闻言一愣,他未接话,宋国舅便道: “那是一个傻孩子,被人骗了也不知。我是他亲舅舅,我能害他么?” 说罢,宋国舅意味深长地朝着穆越看了一眼,又说: “我护着我外甥,实属合情。可穆太师一向与太子交好,如今为何也不护着太子了?” 穆越讪讪道: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闻言,宋国舅附和道: “穆太师是个公道人。” - 与此同时,宋国舅之女宋明潇得宋锦虞的传召进了宫。 因为萧钰峙与宋国舅不合,闹得宋锦虞与她母家也有些龃龉。因而,宋明潇并不常入宫,与宋锦虞这位姑母,也算不上亲近。 她随着宫人踏进椒房殿,宋锦虞见她来,原本总是蹙紧眉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姑母。” “坐罢。” 宋锦虞一边说道,一边仔细打量着宋明潇,她这个侄女儿出落的真是水灵。比起京城称作第一美人的穆滟斐,丝毫不落下风。 宋明潇方坐了下去,便朝宋锦虞问道: “姑母,您今日叫我过来可有什么事?” 见状,皇后笑了笑: “怎么?若是没有事姑母还不能叫你进宫来陪陪本宫了?” 宋明潇连忙笑着摇了摇头: “姑母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也不是真的生气,她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宋明潇的手,故作亲近: “放心罢,姑母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并未真的与你置气。” 说罢,她朝着身旁的嬷嬷吩咐道: “把本宫让人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 嬷嬷闻言立马退了下去,没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带着人进来。 宫人送来的,是各式各样的精美首饰。 宋明潇看到那些首饰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向宋锦虞,不知她是何意。 进宫之前,她一再问自己的父亲,想知道一些旁的内情,可无论宋明潇如何问,宋国舅都不曾透露半分。 宋锦虞道: “这些首饰都是内务府近日送来的,我用不上。你过来挑挑,看看是否有合心的?若是喜欢,便拿回去自己用罢。” 宋明潇心中暗猜着宋锦虞的心思,她自小便知道自己有一个姑母是皇后,可她二人并未亲近。 她今日召她入宫,又送她这样多的首饰。 宋明潇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说起来本宫心中有一憾事,这么多年,再无所出,膝下只长澧一个儿子,连个公主都没有。” 说到了这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将话题引到了公主上面,可宋明潇还是笑着附和道: “姑母,不必心急,您还年轻,想要公主,日后定然还会有的。” 闻言皇后倒是笑了一声开口道: “我哪里还能生的出什么公主,不过虽说没有公主,可我却是从小便把你当做我女儿的。” 说完以后将宋明潇的手拉到自己的膝盖上面放了下来。宋明潇未曾料到,不由得一愣。 看着宋明潇这般,皇后开口说: “你与你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不如嫁给他如何?以后常留在宫中,也算是给我解闷儿了。” 宋明潇闻言,心中咯噔了一声。 她抬头茫然地看向宋锦虞: “姑母……” 她眼中划过一抹忐忑之色。 萧钰峙如今还被囚在诏狱之中。 一个被下了诏狱的皇子,往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况且他一心留在北境,北境那等贫苦的地方,日后就算嫁了他,也是同他一起留在那儿吃苦罢了。 要说,能给她未来的,只有当今太子殿下。 不行,她一定不能嫁给萧钰峙。 她要嫁给太子,日后也像她姑母一般,成为皇后。 - 宋明潇从椒房殿出去,满脸忧色,若是父亲和姑母执意让她嫁给萧钰峙该怎么办? 她正想着,便见一人自宫道上走来。 青年蟒袍在身,众星拱月。 看到他,宋明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顾不上旁的,忙走过去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萧逸琅低眸,看向眼前的女子,此人是? 一旁,周恕宁低声提醒他: “殿下,这是宋国舅家的,明潇姑娘。” “嗯。” 说罢,萧逸琅不作停留,便要离去。 宋明潇哎一声,随即跌落在地上。 她娇声道: “殿下……” 萧逸琅低睫扫视了她一眼,抬脚往前。 第93章 周恕宁连忙跟上去,心探这姑娘的手段也太过蠢了。 萧逸琅往前走,一边回眸问周恕宁: “你去袁家时,可曾见过什么人?” 周恕宁特意问了句: “殿下问的,可是那日在登闻院状告您的女娘?” “嗯。” 周恕宁心下了然: “奴才见过。” “她当时做了什么?” “她……” 周恕宁想起当日之景,大火之下,人人避之不及,唯有她毅然朝着他走来。 “她拦下了奴才,救了整个袁府。” 周恕宁摸不清萧逸琅的意思,忙道: “殿下恕罪,是奴才行事不当,这才惹出事端,害了殿下。” 萧逸琅听罢,笑了一声,他倒是真想见见她当日不顾生死救下袁府的样子。 - 穆青绵彻底清醒过来时,想到自己方才见过萧钰峙,她起身,慌乱寻他。丛枝瞧见她,忙说道: “姑娘,您先躺下,当心起来着了风。” “有人来过吗?” 丛枝摇头: “未曾。只是公子来看您了。” 她记得自己做了一场梦,梦中她又梦见了前世,而后,她醒了过来,见到了萧钰峙。 是他当真来了吗? 还是就连她醒来的记忆,也在她的梦中。 穆青绵不得解。 不禁,她又想起了萧逸琅,想起了在登闻院,他与她说的那些话。 青绵不禁浑身颤了起来,丛枝见状,叫丛叶再拿几床被子过来, “这几日天冷了,公子说姑娘身子不好,如今又受了刑法,不若拿些炭火来,点上吧?” 丛叶点点头: “我这就去拿。” 穆青绵微微失神,丛枝只见她为穆青绵盖了几床厚被子,穆青绵依然在发颤,她想起穆青绵才在登闻院受了刑。 起初,她原以为她什么都不怕。 如今才知,她也是怕的。 丛叶拿来了炭火,一并叫厨房送了饭食过来。青绵抿了一口清粥,眉眼间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 丛枝扯了扯丛叶,与她一道出去。 丛叶问她: “你扯我做什么?” 丛枝说: “我瞧姑娘有心事,咱们让她独自一人待会儿罢。” - 他问她,是不是她回来了,她没有承认。 若是从前的她,他还会一步步地骗她么? 若是现在的她,他还是像前世一样,处心积虑想让她死么? 与之相处一世,太过明白他是何为人。若说萧钰峙是真君子,那萧逸琅便是彻彻底底的伪君子。他表面待人待事公平公正,实则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若他当真疯了,还像前世一般杀了穆勤远。 她该如何? 而他既是经历过一世,必然知道前世是萧钰峙杀了他。面对生死之仇,他又如何肯轻易放过? 萧钰峙,岂不是危险? 穆青绵越想心越乱,她想,拿一把刀,去东宫,就这般将他杀了。 可是那样,她也会死。 刺杀太子的罪名不是小罪,若只她一人死了便也罢,要是连累了穆勤远,得不偿失。 不过一会儿,穆勤远来看她。 穆青绵瞧见了,抬起头,放下自己手中的碗。 “身上还疼吗?” 青绵只觉隐隐作痛,可她却摇了摇头,说: “不疼了。” 穆勤远想到昨日穆青绵攀扯出太子一事,与今日朝堂一事相较,他便问她∶ “绵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隐隐觉得不对。 “没有。” 穆青绵一口否决,穆勤远蹙眉,疑惑看着她: “你今时今日所言所行皆涉及党争。太子欲陷六殿下于死局,可你想救他是吗?” 穆青绵抬眼,笑了一声: “哥哥说的这是何话?您想错了。” “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娘,我从何处救他?” “自小你打定主意的事,做不完你是不甘心的。从你嫁给袁沣开始,我便觉得不对。这不像是你。” 从她重生以来,他已说过数次她不像她的话。她前一世的性子和今生的性子竟如此不同么? 她勾了勾唇角: “哥哥不必担心。” 倏然,穆勤远与她说: “绵儿,不若我送你回清河罢?” 青绵抬眸,眨了下眼睛,随即摇头。 她回去了能如何?萧逸琅已经知道了她。 若他要来找她泄愤,也是随时之事。 他在高位,想要捏死她,再容易不过了。 可她还不想那么快便死在萧逸琅手上。 骤然,她想起来她来京城之时,与萧钰峙说过的,他怕死吗?他说,怕。 怕想要做的事还未完成。 今时今日,她有了确切的体会。 不多时,东宫的人差人前来请穆青绵。 “东宫的人?” 穆勤远不可置信地看向穆青绵,他拦在穆青绵身前, “太子莫不是因你在登闻院一事而治你的罪。” 她躲过了宁远侯,终归不能躲过太子。 穆青绵当即明白了穆勤远的意思, “哥哥,若我今日不去,他会日日请,月月请。想杀我,也不止是今日。” 她站起身,寻丛叶为自己梳妆。 丛叶站在穆青绵身后,看着妆镜之中穆青绵姣好的容颜。想到她即将要去东宫,不免为她担心。 身为婢子,本不该多言,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 “姑娘,莫要太执拗了,必要时,也当见机行事,您长得这般美……太子殿下,定会怜惜的。” 第94章 穆青绵侧过脸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随即自嘲地笑了一声: “是吗?” 青绵身着一件白色云丝长裙,因着体弱,又披上一件云雾蓝色斗篷。 东宫的马车早已在外候着,前来接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周恕宁。 他看向穆青绵,心知她才受过杖刑,故而柔弱不堪。而她这副模样,倒更像穆滟斐了。 “穆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周大人。” 青绵点点头,只见他抬手伸过手臂,让她搭着上了马车。 许是因为周恕宁在照顾她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她心思敏感又绵长,故而,这条路走的又慢又长。 马车行驶至东宫,青绵从马车上下来,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眼前的宫门。 从前是多么欢欣喜悦,如今便是多么的胆战心惊。 萧逸琅一早便让人候着,等他见过陛下便过来。回来时,他便瞧见等候的穆青绵。 他走上前,靠近她,随后屏退了身旁伺候的婢女和奴才。 他的手轻轻贴上她的后背, “还疼吗?” 穆青绵想起在登闻院他看向她的神情,以及说出的那些话,情不自禁地躲避。 萧逸琅察觉到她的动作,俯身下来,柔声道一声: “别怕。” “孤会待你好。” “像以前一样……” 他说这话,让穆青绵更加颤栗了。 想起前世,她与他不死不休,互相折磨。而今,她回来了,再未躲开,还是重新遇见了前世的他。 青绵想过之后,脸上腾升出疑惑之情,她说: “太子殿下再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我们,曾见过吗?” 闻言,萧逸琅脸上腾升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情,他笑了笑: “你,当真不记得?我们从前见过。” 青绵恭敬道: “不记得……” 萧逸琅打量着她,那日,在赏菊宴上,她落荒而逃的模样,可不像是不记得的模样。 何况,以穆越的野心,知道她的存在,必然会向她递出橄榄枝。以她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代替穆滟斐嫁入东宫?反倒敢在登闻院,当众得罪他。 除非,是她回来了…… 想到此处,萧逸琅没有揭穿她,与她撕破脸皮,只是顺着他,也当做什么都听不懂。 - 萧逸琅将她安置在暖阁。 请太医来看她的伤势,还叫厨子做了她最爱吃的菜。夜里,他会亲自来,盯着婢女给她上药,若是婢女一个不小心弄疼了她,他便会责罚。 穆青绵被他关在东宫,无论做什么,都有他照看。 她本以为,他唤她过来,是为了质问她,或是为了,杀了她。 却都没有,他只叫人好生养着她。 足足三日的时光,穆青绵都是如此度过的。 直到萧逸琅屏退了婢女,要亲自给她上药。 萧逸琅手上拿着药瓶,叫她脱了。 青绵抬眸看他,不曾有任何动作。 萧逸琅懒得与她装,演了这么多日,她倒比从前能耐了。 “你早已是我的人,我们曾经在一张床榻上安寝,如今还在乎在我面前,脱不脱吗?” 听着萧逸琅此话,穆青绵瞪着他。 “太子殿下,我与您素昧相识。不知因何故而招惹了您,现下,还请您出去,不要污了我的清白。” “阿斐,你非要如此见外,不肯承认么?”萧逸琅盯着她笑了声: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 “我与太子殿下您不是夫妻!” 只听萧逸琅一口咬定,不容她辩驳,穆青绵道: “我已嫁过人了!我是袁沣的妻子。” 萧逸琅闻言冷笑,前世,魅惑臣子。今生,自作主张嫁了人,好一个穆青绵! 他咬牙道: “便是他的妻子又如何,孤会在乎你是二嫁之身么?” 穆青绵听罢,胸口处那跳动的心脏快要跳出来,她咬紧牙关,瞪向萧逸琅。 “孤想要你便要你!容不得你拒绝。何况,孤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可懂?” 好一个福分。 青绵当即想要呕出来。 他真将她当成一个对象儿吗?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 随即,萧逸琅逼问她: “和离书呢?” 穆青绵说: “没有。” 萧逸琅眯了眯眼, “没有?” “他死的时候,你竟然没有为自己要一封和离书?” 穆青绵不言。 一个自来只想着自己荣华富贵的人,竟然肯嫁给一个病秧子。嫁了便罢了,他死之后,她竟愿意守着,连一封和离书都没有要。 萧逸琅看她,冷笑了声: “你倒是变了许多。从前那个只要荣华富贵,若让你不痛快,一点委屈都受不住的穆青绵去了何处?” 萧逸琅逼问她。 倏然,穆青绵抬眸,直视他那双眼睛,勾了勾唇: “你不是知道吗?” 与此同时,萧逸琅盯着她,挑了下眉。 她不装了。 摊开牌来说。 “她死了。” 说着,青绵又强调一遍: “她死了!” 萧逸琅忽然被触及死穴,他死死盯住穆青绵: “闭嘴!” 他不允许她提醒她,她在他面前,死过一次。 “萧逸琅,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有何不好吗?”青绵笑了起来: “只因我如今不是讨你喜欢的那副模样,你便要再杀我一次吗?” 第95章 她不装了,她不再在他面前伪装。 伪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听她提及此事,他看着她眼中的恨。萧逸琅由怒转悲。忽然间,他便手足无措起来。他又抬手,摸着她的眼角,不禁红了双眼, “阿斐,孤不是……” 他顿了声, “孤不是想杀你!” “孤只想让你求孤,孤没想让你死!” 他不想杀她的。 他不想! “求你?” 穆青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摇了摇头,视线放远。 唯有求他,才能活下来。 倒是他为人的气度。 可那样活着,与蝼蚁何异? 倏然,青绵只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用力掐紧,她被逼与他对视,随即,她听见萧逸琅问她: “你与萧钰峙到底是何关系?” “你去登闻院敲登闻鼓,不止是为了你兄长,也是为了他对吗?是他将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穆青绵抬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逸琅。 “阿斐。” 不知为何,萧逸琅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纠着疼。他找到她是开心的,可他宁愿她不记得以前发生过的一切,不记得他们之间那些不开心。 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他不想她变成这样,识趣,知命。 甚至,看他的眼神有恨,也有怕。 他怕她杀了穆勤远,还是萧钰峙? “穆勤远是你兄长,你待他好。可萧钰峙呢,他为你做过什么?” 他做的。 是他让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也是他让她知道,该如何往前走。 瞧见穆青绵不吱声,萧逸琅问他, “前世,你与他究竟做过什么?” “你觉得我与他做过什么?” 倏然,萧逸琅原本温和是表情消失不见,他的脸上阴云密布。他的双手死死地按住穆青绵的肩膀: “穆滟斐!你!究竟与他做过什么?” 听他唤这个名字,穆青绵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变得有几分讥讽。他如今不是知道她原本真实的身份么,为何唤得还是穆滟斐? “我让他篡位,让他杀了你。”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 也是因此,他废了她。 “我问得不是这些。” 青绵出神,不经意间,她想起元季珠来寻萧钰峙的那日,她刻意带萧钰峙进了她的帐内。 是她,引诱他。 眼见穆青绵出神,萧逸琅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狭长的丹凤眼狠戾,眼底的杀意无法掩藏。 青绵见状,心中大骇。她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发髻间夺下金钗,对上萧逸琅。 萧逸琅低头,看向她手中的金钗,冷笑了声。 “来,杀了我!杀了我!” 他早已不想活了! 这十余年,他等她,等了这么久。 心心念念地,不过是等他回来,便当一切都未发生过,重新开始。 他定会让她成为大齐历史上最受宠的皇后。 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假装不认识他,早早嫁了人,还为了萧钰峙忤逆他! 萧逸琅红着眼看她: “我们一起死在这儿,好吗?” 不! 她不能和他一起死在这儿。 如此一想,青绵手中的金钗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萧逸琅被金钗跌落在地的响声吸引过去,随即,他的视线下移,看过去, “你看你,连杀我都不敢了。” 穆青绵厉声喝道: “萧逸琅,你能不能别疯了!” 疯子,真是疯了…… 他是大齐储君,若他死了,她的家人会受牵连,朝堂也会掀起腥风血雨。 青绵强压下自己的情绪,试图唤醒萧逸琅: “你既已重活一次,难道不记得自己前世的政绩了吗?你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大齐,又对得起你这么多年以来,汲汲营营,苦心经营的一切吗!” “政绩?” 萧逸琅的眸子转了转,他双眼通红,未曾直面穆青绵的问题,而是倏然间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你死之后,去了哪里?” 青绵闻言一怔,不知他是何意? “在皇城。” 她未瞒他: “我的灵魂一直没有离开,我在这里,亲眼看着你上朝,杀臣,纳妃……” 直至他被萧钰峙杀死。 萧逸琅忽然笑了起来, “所以你一直都在,你一直陪着我。” 她一直都陪着他…… 青绵恍然,她被萧钰峙一把拥进怀中,紧紧抱住。她未曾告诉他,她不是自愿留下来的,而是离不开,她只能留在皇城。 青绵清醒地思考着眼前的局面,萧逸琅如今种种行为她摸不透,他到底是想要对她好,还是想要置她于死地?亦或者是,他足够有耐心,要等猎物扑进网,诛心而杀。 不论他有何目的,今生,她必不会再信他。 眼下,绢丝案已破,宁远侯将死。穆越因穆滟斐之死而无法与萧逸琅达成真正的盟约。这二人是太子党的主力,除了这二人,萧钰峙的压力会减轻不少。 她望向窗外,只见院中的梧桐树叶已变得深黄,不知不觉,从入夏进京,便到了秋日。 算着时日,突厥人不久后会有所动作,而今,宁远侯一死,朝中无人出兵北征。众臣明哲保身之下,为了江山社稷,只能暂且放下对萧钰峙的追责,呈圣上,命他戴罪立功。 第96章 想明白此间种种,青绵抬眸,拥着她的萧逸琅还未松开,她胸腔处闷得紧,情不自禁地咳了两声。 她咳嗽的声音唤醒了萧逸琅。 她定睛看向他,方才,她亦是在赌。萧逸琅与萧钰峙一向不和,在萧钰峙回京之前追杀他,却独独没有在萧钰峙于北境时动手。 要说,他死在北境才更能顺理成章地将他的嫌疑洗清,可他从未。 或许,他亦是在等,等萧钰峙出兵,收复北境。再杀了他。 第44章 “今夜,你可否送我回去?” 沉默中,青绵吐出自己的请求。 “不若,哥哥会担心。” “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哥哥……” 萧逸琅心不在焉地笑了声,随即他想起前世,又看向穆青绵,只见她眼眸之中隐隐失落。 “我派人将你送回去。” 青绵福了福身子,面上的愁容霎时间消散: “多谢太子殿下。” 萧逸琅瞧见她瞬时放松的神情,脸上露出几分笑。 眼瞧穆青绵离去,他忽然唤住她: “阿斐,可否将过去都忘了,像重新活过一次……” 穆青绵听到身后传来的萧逸琅的声音,往前走的脚步不由顿下来。 可她没有回头,径直离去了东宫。 隔了两辈子,萧逸琅于前世第一次见到穆青绵的记忆依旧深刻。 她那日穿了一件青绿色衣衫,不知是从何处听来的他爱青绿色,活生生将自己打扮成一个韭菜精。 想起她那副模样,萧逸琅唇角忍不住勾了一下。 初次相见,她与那些想做他太子妃的女子并无不同,除了她本身便是他的太子妃。 可真正的穆滟斐见到他时有礼却疏离,与他相处总是恪守名门贵女的规矩。她许是不知道,便是她学的再像,这点却学不来的。 因为穆滟斐从不屑于做他的太子妃。 她反倒眼巴巴地凑上来。 “太子哥哥,琅哥哥……”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唤你?” 她惶恐又不安地看着他,眼神中又充满期待,她说: “那,我唤你阿琅好不好?” 萧逸琅侧眸看去,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他说: “好。” 他打从五岁起,便没了母后。皇帝纳宋锦虞为继后的第二年,便有了萧钰峙。彼时,他方六岁,未被封太子,只是一个被人遗忘的皇子。 宫人每每见到他都是一副敷衍的模样,就连亲自将他奶大的嬷嬷也于深夜之中与她的对食太监道: “不知宋皇后可否能容大皇子长大成人?” “宋氏独大,皇上纳宋皇后说白了,也是忌惮宋氏。便是宋皇后一介女流不忍心,可宋氏是什么人?他们会由着大皇子长大成人,碍了六皇子的路吗?” 那太监叹了一口气: “既然他早晚都要死,你也不必太过上心。还了对元皇后的恩便是了……” “可怜。” 所有人都是如此评价他的,在他成为太子以前,没有哪家贵女愿意靠近他,生怕沾上了不好的名声,将来无法嫁给萧钰峙。 而穆青绵以穆滟斐的身份靠近他时,他亦明白,她不过是对权利地位的向往,而非是对他的。 许是为了与他亲近,她不顾贵女之仪,总偷偷跑来东宫。 若他在看政事,她便坐在一旁誊抄佛经。 说是为了给她阿姐祈福,希望她阿姐能早日站起来。 可他瞧见她那不同于穆滟斐的规整大气的字,忍不住笑。 “这便是你为你阿姐写的?”说着,萧逸琅顿了一声,继续问道: “用来祈福的?” 穆青绵点了点头, “怎么?很丑吗?” “菩萨娘娘见了你这字,恐怕也觉得你心不诚。” 青绵霎时间蹙眉,很是难过,抬眼间,希冀地看着他: “阿琅,你教我好不好?” “我很忙的,没有空闲教你。” 青绵眨了眨眼睛: “你只要让我照着你的拓贴写就是了。” 萧逸琅看她渴求的眼神,仿佛他就是她的一切,他瞧着她,缓缓抬手,捏着她的下巴颏笑: “我帮你,有何好处?” 青绵茫然, “你想要什么。” 他说: “答应我一件事。” 青绵问: “什么?” 萧逸琅掐着她下巴颏的手用力: “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青绵感受到痛,嘶一声: “阿琅,疼……” 他缓缓松开手,青绵疑惑地抬眸,似是没明白他说的意思,皱眉道: “我不就是会嫁给你吗?你在胡说些什么。” “怕你反悔。” 青绵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她怎么会反悔?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做皇后? 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反悔。” 听罢她的答案,明知她想做皇后,萧逸琅还是忍不住说出一句: “若你有朝一日反悔了,我会杀了你。” 青绵浑然不知觉,她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随即凑近到萧逸琅身边。 “若我有朝一日当真死在你的手上,便是我真的不想做皇后了。” 萧逸琅盯着她,瞧她没什么正形地说出这句话,眼眸之中露出杀意。青绵仿若没有看见,她笑了笑,说: “怎么会。” “我想做皇后。” 她从清河逃出来,是为了权势地位,不是为了自寻死路的。 萧逸琅听她这句话,他说: “好。” 第97章 - 就这般约定,他们成了大齐的帝后。 那日,周恕宁递来了折子,他不能陪她玩闹,叫她坐在一旁等,她便耐心地等在一旁。 足足一个午后,她不声不响地陪着。直至身子僵硬,才不得不走动起来。 萧逸琅知道她的性子,平日里爱缠着他闹,可若是他批折子,她不会来打扰。 如此想来,萧逸琅故作困倦,手撑着头颅,睡了起来。 穆青绵回过头,原本小心翼翼地动作有了放松。她瞧见他放在桌案上的朱笔,轻轻走过去。 她将朱笔拿在手上,歪了下头。 心想,做了皇帝以后,他陪她的时日愈发少了,笑的次数,也愈发少了。她看着他在梦中还紧蹙的眉头,抬手抚平。 逐渐,她手上的朱笔抬起,朝着他鼻头画上一个圈,她的举动愈发大胆了,她噗嗤一声,又在他脸颊上画了三个撇和三个捺。 萧逸琅由着他,没有醒。 周恕宁从殿外进来,看见穆青绵拿着朱笔,在萧逸琅脸上画了一只猫,忍不住惊了一声: “娘娘!” 青绵抬手,竖起一根手指, “嘘……” 从古至今,敢如此玩弄帝王的皇后,怕只有她一人了。 - 萧逸琅念着往事,脸上的笑容从收不住,直至僵硬,消散。 后来,穆越愈发不成体统。 许是他瞧着萧逸琅宠爱穆青绵,想他会凭借穆青绵平步青云。 可他不会允许大齐有第二个宋氏出现。 穆越亦不知,他一早便知她不是真正的穆滟斐。故而,他对穆家没有留情。 逐渐,他发现穆青绵与一监察御史颇为亲密。而监察司,在大齐,是专属于帝王的耳目。 他起初在想,是穆越要求穆青绵去接触监察司的人,从而帮穆家翻身。可事实不是,穆青绵没有想为穆家翻身,反而想要和穆家断绝关系。 那她和穆勤远是何关系? 他派去监察穆青绵的人来报,穆青绵在宫门外,约见穆勤远。二人举止亲密,纠缠不清。 萧逸琅闻言去寻,他还未走近。 只见穆勤远与穆青绵相拥在一起,他们分别时,她双眼通红,极为不舍。 第二日,他便下旨处死了穆勤远。 穆青绵从不知他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甚至害怕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故而不说穆勤远与她乃是亲兄妹。 她也以为,他对她从未有过真情,有的不过是利用。宠爱她,也只是因为她还有用,用来牵制穆越,直到,他不再需要穆家。 自穆勤远死后,穆青绵便将他当成了死敌。 再无亲近。 他曾说过,若她有反悔,他会杀了她。 她不听话,他会让她变得听话。 就像从前一样,为了皇后之位,为了让他喜欢她,努力扮演好穆滟斐。 他想,只要她认罪,变回从前,他便再也不怪她了…… 可她真的敢死。 - 穆青绵从东宫回去穆宅,见过穆勤远。 “怎么样?太子有没有对你做些什么?” 穆勤远打量着穆青绵,生怕萧逸琅伤了她。 “你若有委屈,尽管与哥哥说。哥哥,会替你报仇。” “报仇?” 青绵摇了摇头: “哥哥,无事的。” 他难不成,真去刺杀太子? 事到如今,青绵只觉,瞒是瞒不住了。 她想与他坦白。 “哥哥,其实与我一同上京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六殿下。” “你说什么!” 穆勤远登时愣住,回想起穆青绵来到京城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他霎时间明白过来。 “是我连累了兄长。” 穆青绵告诉他这一切,其中一个目的也是希望他能堤防萧逸琅。 “你为他做到如此地步,可是喜欢他?” 穆青绵听明白了穆勤远口中的他是谁,可她却没有明白,穆勤远为何会如此问。 “绵儿,你从未为了谁豁出去过。可你为了他,竟然只身来到京城。” 青绵笑了声,便问: “哥哥,难道,这样便是喜欢么?” 穆勤远反问他: “不是吗?” 青绵不知,也没有回答。 有时,她不太懂何为喜欢。 她想,她是喜欢过萧逸琅的,可她从认识萧逸琅开始,便目的不纯,她是代替了穆滟斐的位置,冲着太子妃之位去的。 之后,萧逸琅的行事以及他曾对她做过的一切只叫她恨和放手。 她便不再有任何喜欢。 遇到萧钰峙时,她最初瞧不上他。逐渐,她发现了他的不同,比起朝中那些虚伪小人,算得上一位君子。 直至穆勤远被萧逸琅赐死,她接近萧钰峙的目的便更加不纯粹,生生将他从高处拉了下来。 她至今还记得萧钰峙入皇陵之后的所作所为。那时她做魂魄时看见的最后一幕。 他该是恨她的。 也因此,她一直记得她对他的亏欠。 自然,她也想还他一恩。 却前尘。 第45章 自那日回府,萧逸琅便未再有任何举动。 青绵在府上整日揣摩,也揣摩不出其中的真谛。想起近日因伤重一事,耽搁了前往太师府。也不知道,穆怜箬如今如何了。 第98章 穆青绵背上药箱前往。 穆青绵到了太师府,由婢女引见前往。 穆怜箬看到穆青绵过来,神色淡淡,她的脸上并未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阿箬姐。” “近日,听闻了你身上发生的事。便预料到了,你会迟几日过来。” “叫阿箬姐见笑了。” 青绵按照往常,将银针取出,为她施针。 穆怜箬好奇地盯着她: “你为何会帮他?” 穆青绵抬头。 以穆怜箬的聪慧,以及她对萧钰峙的关心,如此问不算意外。 “我只是信他才帮他。” “只是相信,便足矣让你去登闻院敲登闻鼓?甚至连你自身的性命都不顾了?” 若不是穆青绵深知穆怜箬对萧钰峙并无男女之情,她必然觉得穆怜箬如今的追问都是出于一个女子对另外一个女子感情上的质问。 “如若能让真相大白,死又何妨?” 闻言,穆怜箬沉默下来。 她的闺房,静得能听见一根银针掉落的声音。 “可北境的真相,还未查探清楚。” 良久,穆怜箬笑: “其实你不是什么医女,你来我这里,从始至终,便有目的。” “不过,如今看来,我们二人的目的一样。” “便是帮他洗清冤屈,查明北境的真相。” 穆青绵抬眸,诚心实意地道: “除此之外,救你也是我的目的。” 穆怜箬闻言一笑, “你我二人素昧相识,你为何救我?” “就凭我曾认你做我的姐姐。” 她说的话让人听不明白,再问又不解释清楚。不过,好在穆怜箬可以确定,穆青绵没有害人之心。 “我想让你帮我查,北境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何只有他一人回来?” 青绵听着穆怜箬的问题,蹙了蹙眉,这确实是最开始的问题,所有守城的将士都死了,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回来。 “许是他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要有一个人回来,为十万大军的冤魂讨一个公道。” 闻言,穆怜箬摇头, “并非如此,若是他,他定会守城,直到身死那一刻。” 说罢,穆怜箬顿了声,抬眸看向穆青绵: “所以,人人都说他弃城而逃时,我便不信。他宁死,也不会回来。” 虽然,穆青绵不知穆怜箬为何会如此笃定,但她不由地问出一句: “若不是他回来,会是谁?” 穆怜箬低睫,她想着,随即抬起眸,看向穆青绵,摇了摇头。 “或许,人的想法会变。” 既然,他回来了,便有他自己的苦衷。 与此同时,青绵想起一桩事,眼瞧着,穆滟斐与萧逸琅的婚期快要到了,穆越如今却还未有任何举动。难不成,他找到了另外一个人,替穆滟斐嫁入东宫? 她从太师府回去,没过几日,先前想的事情便得到了应证。 这次,穆越不再找人代替穆滟斐嫁给萧逸琅,而是直接宣布了穆滟斐的死讯。 出殡当日,不少高门子弟自发相送。 皇帝闻讯亦觉得可惜了一桩婚事,便想着再寻机会,另为萧逸琅选一门合适的亲事。 青绵坐在屋中正打算盘,穆勤远进来。 “近日我收到一些消息,还未在京中传开。可我只怕要乱了。” “哥哥不妨与我直说。” “突厥人又有新的动作,近来总是在我蓟州边境挑衅。” 青绵算了算时日,想起前世的轨迹。 萧逸琅必也是知晓的,可他为何毫无动静? 如此一来,朝中无人可用。 萧钰峙便会离开诏狱,带兵北征。 - 月半未圆,皇宫。 “陛下,半月前来了监察司的情报,蓟州边境时有女子失踪。经查证,是突厥人干的。” “如今是女子失踪,下一步,是否便是城池丢失了?” 江畑禀道。 不知为何,宁远侯一事过后,他总觉得皇上一夜间老了许多,他的面上总是愁容不展,近来更是依赖五石散。 宁远侯原是斩首之刑,可他却是在牢中突然暴毙而亡的。 他的死虽并不无辜,可他牵扯了大齐的绢丝案以及北境之战,他原本打算将宁远侯提到监察司再审一审,却未想到,他居然死了。 江畑隐隐觉得不对, “陛下,应早做防备。” “六殿下……” 江畑提及萧钰峙。 皇帝抬眸看向他,江畑道: “如今朝中无人可用,不若让六殿下前往蓟州。” “不可……” 江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皇帝打断。 江畑疑惑,随即,皇帝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江畑告退。 江畑回至监察司之后,便命路光来寻他。 不过多时,有一位不速之客前往诏狱。 江畑与路光匆匆前往大门口,只见来者不是旁人,而且穆越。 “太师光临我监察司,不知有何贵干。” 穆越说: “来见一人。” 江畑回眸看向路光,二人面面相觑。随即路光说: “我监察司是奉皇上为主。穆太师,恕我不能放您进去。” 闻言,穆越笑一声: “旁人不知,我穆越还不知你路光是何规矩吗?” 说罢,穆越身后的随从递上一盒金锭。 第99章 “如此,能进了吗?” 路光看向江畑,江畑笑道: “如何能收穆太师的金锭,穆太师请。” “不知穆太师来此要见何人呢?” “六殿下。” 其实只是走一个过场,江畑不问,也知道穆越如今来诏狱是为了见谁。 萧钰峙瞧见穆越之时,浑身无一处伤好,他缓缓起身,脚下镣铐的声音作响。路光与江畑陪侍在一旁,穆越回头看过去,便道: “我想与六殿下单独聊聊。” “您请自便。” 路光与江畑相继离去,唯剩下萧钰峙与穆越。 因着前尘旧事,萧钰峙唤他一声: “老师。” 借着狱中的火光,穆越仔细看他,上下打量着,倏然,他大惊: “你好大的胆子!” 萧钰峙闻言,摇了摇头: “学生不知老师所言为何意。” “你二人皆是我教出的学生,旁人说你们不仅志趣相投,就连模样也是像上几分的。可我如何分辨不出来?” 说罢,穆越笃定道∶ “你是袁沣。” 许久,没有人唤过他这个名字了。 “老师您再仔细看看,是否错认了。” 穆越摇头: “不可能!你不是他。” 萧钰峙只是笑: “若我是他,老师想要如何,若我不是他,老师又要如何?” “若你是他……” 穆越低声, “若你是他,我扶你至帝位。” “若你不是,我亦扶。” 萧钰峙抬眸: “老师便不怕,乱了血统吗?” “陛下做出如此行事,乱了血统又如何?” 穆越闻言一怔,既已来寻他,便是想要告知他真相。穆滟斐死了,以萧逸琅的性子,必不会答应他,只有萧钰峙可托。 “陛下,是何行事?” 他已隐隐猜到一些,却还是朝着穆越问去。 穆越冷笑了声: “当日你在朝堂上未敢喊冤,并未将北境的真相宣之于口,不正是因为幕后黑手你已了然于心么?” “老师。” “是陛下。”穆越复又强调了一遍: “你没有猜错,正是陛下所为。” “当年绢丝案是他错判,不肯直视朝堂之上的弊政。今时他无视北境军情,按下兵部与户部的消息,迟迟不发援兵,任由北境大军倾死。” 穆越冷笑,此事他一直知晓。 不若,谁人敢将火药配方泄露,谁人敢知军情不报,不上达天听,谁人能与突厥人达成盟约? 只有当今天子。 从前他打算将真相告知太子。 毕竟,萧逸琅待他这位父皇也是恨之入骨。 如若不是因为他,元皇后不会死。 当真是因为忌惮宋家,才不得不立宋锦虞为后么? 是他想要用宋家的权势压过元家,这才立宋锦虞为后,逼元皇后赴死。 倒是那日穆青绵的话提醒了他,如果他的女儿嫁入东宫,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后。将来他穆家何尝不是第二个元家? 萧钰峙问他: “老师如今为何肯告知于我。” 穆越道: “望你肃清明,正朝纲。” 萧钰峙不禁笑了起来,穆越当年便是用这一套说辞,骗了六殿下,骗了他,让他二人远去北境,好为他在京城筹谋国丈之位留下机会。 萧钰峙对此心知肚明,穆越亦是。 “事成之后,老师想要什么?” “穆家百年荫庇。” 萧钰峙笑问他: “老师还记得当年学生与您议我朝科考么?荫庇世家常有,寒门子弟上京却难。老师一句百年,便挡了多少寒门学子百年的路。” 闻言,穆越笑道: “你当年不也是因你父亲的缘故,才能选为皇子伴读,在我门下读书么?” “这世道本就不公。” 萧钰峙听明白了穆越的意思,他拱手作揖∶ “老师所言,学生做不到。” 穆越气紧: “你!” 萧钰峙抬眸,眼眸中怀着笑。 他来京占用的是六皇子的身份,可他不是真正的六皇子,他若是以六皇子之名与萧逸琅相斗,往后,他坐上皇位,便是欺世盗名之罪。 萧钰峙还记得在清河时,袁文春百般阻挠,不愿他进京。便是知晓今时今日之境,他一早便想过,走这一遭,无论如何,都是死路。 倏然,他想起那个姑娘。 他方才想起他们,也方才知晓自己的心意。 - 皇陵外,萧钰峙提剑而入。 黄雀,师从喜在身后喊他: “主子,不可啊!若你今日撬开穆皇后的棺,他日史书之上,必有你大逆不道之名。” 他抬抚过她的棺,贴了上去。 “是我来晚了。” 刘逢拉住他: “你疯了!” 萧钰峙摇头,他眼睛通红: “我这一生,不欠何人。独独她,我有悔。” “罪己书我已写,烦请兄台宣之天下,为六殿下正名。请三殿下登基。” 刘逢问他: “那你呢?你去做什么?” 萧钰峙说: “我带她回家。” 他会将她送回清河去,去她真正的家。 而后,躺在她的身边,永远地,陪着。 “娘娘,这次,你容我冒犯你一次。” 原谅我…… 第46章 “陛下,蓟州军情刻不容缓,请您即刻派人出兵。否则,中原危矣啊!” “朕何尝不知要出兵!”皇帝怒道, “平日里在京吃喝享乐之时有你们,到了要出兵之际,竟无人可用!让你们的儿子去,都去!朕便不信,举一国之力,还赢不了突厥人!” 第100章 “突厥人有我朝所用的火药啊……” “火药威猛,只怕抵挡不住啊!” 随着突厥大军压境,朝堂之上于是否出兵一事争吵不休。 此时有人站出来, “陛下,不若让六殿下去。他镇守北境多年,对北境的地势及突厥人作战的习惯最为了解。” “臣附议。” “臣附议。” 接连,朝臣跪倒了一片。 路光疑惑,暗问江畑, “这其中究竟有何猫腻,为何陛下迟迟不肯派萧钰峙出兵。他既未让他死,如今关在诏狱中,不闻不问是因何缘故?” 江畑亦不知。 在众臣施压之下,终于,皇帝松了口。 命萧钰峙带兵前往北境,抵御异族。 若有失守,不得回京,就地处决。 - 穆青绵起了一个大早。丛叶几日前,便见她在屋里绣了一件男子穿的斗篷。 而今日,她出行之前,除却特意带上的帷帽,便是这一件了。 以免太惹眼,青绵前往诏狱之时,未乘坐家中马车。 萧钰峙从诏狱之中出来,皇后派来的人一早便候上。 他看向站在一旁,亭亭玉立的少女。脚步动了一下。 这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她,她却孤身来了。 瞧见她手上拿着斗篷,萧钰峙走上前, “小唯。” 帷帽之下,穆青绵勾了勾嘴角,就像前世,她为他送上那件寒衣一般,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他肩头的尘土。 “我要入宫去了。” 萧钰峙说。 穆青绵点了点头。她停在原地,瞧着他登上马车。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皇宫。 萧钰峙忽然想起穆青眠绵第一次来诏狱之时,他问过她如何找到这里。 那时不知,如今想起梦中的一切,他明白了。 宋皇后瞧见萧钰峙,顿时哭得扑在他身上, “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母后。” 萧钰峙轻声唤了一声,随即,宋皇后便唤太医前来,为萧钰峙治伤。 “殿下所受皆是皮外伤,皇后娘娘无需太过伤心。” “不严重么?” 皇后百般向太医确认,太医点了点头。 “那你便先好好养着。” 萧钰峙摇了摇头, “我得去寻父皇。” “你寻他做什么?” 如今,宋锦虞听到萧钰峙要去寻皇上,便心有余悸。那人是个狠的,对自己亲儿子下手,一点也不手软。 想起元皇后的死,又想到近日来,在他们母子身上发生的种种,宋锦虞眼神暗了暗。 “问询北境之事。” 宋锦虞听罢,没再拦。北境之事,是要问的。若不是有此一出,萧钰峙此时还在诏狱之中。 可是,她一想到萧钰峙要去北境,她便觉得不舍。 “对了,我唤了明潇过来。你一会儿回来,与她见见罢,你们好久不曾见过了。” 萧钰峙闻言一顿,随即回绝了: “儿臣今日有要事去做,怕是没有时间见明潇小姐。” 宋锦虞欲再说些什么,随即,她便听萧钰峙说: “儿臣告退。” - 穆青绵瞧着萧钰峙登上马车,便转身回府。 只是她没走多远,便见一人挡在她身前,穆青绵脚步一顿,抬眼便见萧逸琅身着黑色金丝圆领袍,墨黑的长发只一根红绳系上,面容上满是不悦。 “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给他送一件衣裳?” 青绵未曾回话,她往前走,欲越过她。 萧逸琅自她身后扯上她的胳膊。 穆青绵回过头,蹙眉疑惑: “太子殿下。” 这里是长街,周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请您注意场合。” “场合?”萧逸琅闻言讥嘲道: “你一个女子,孤身前望诏狱见他,你可曾想过这里是哪里?又有多少人盯着你!这你不要名声,如今,我在这儿拦你,你又要了?” 穆青绵抬手,用力挣脱开。 “殿下!你莫要将此混为一谈。” “如何不能?”萧逸琅低声质问她: “他对你,有我对你好吗?” “你回来为何来找他,却不来找我?” 穆青绵听罢他两句问话,嘴角扯出一抹笑。 他问她为何来寻萧钰峙,却不去找他。 难道,她送上门,让他再杀她一次吗? “殿下,若你还想象从前一般,要与我不死不休,那我会等你,奉陪到底。” “不若,还愿殿下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告辞。” 青绵转身离去,脚下的脚步不由地加快,她生怕萧逸琅会回头,将她再关进东宫。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勤政殿外,烈阳烤炙。 萧钰峙奉命守在殿外,从始至终,都不曾有一句怨言。 过了三个时辰,皇帝这才命人将萧钰峙引入殿中。 “陛下。” 他行过一个军礼,皇帝抬眸看他: “怎么?连声父皇都不肯唤了?” “臣不敢。” 闻言,他挑眉问他: “有何不敢?” “臣只怕惹恼了陛下,惹陛下不悦,故而拿捏好分寸,不敢有冒犯。” “朕如何不喜你?”皇帝看着下方,跪在他面前的萧钰峙,笑了一声: “你不是一直声称自己无罪么?” 第101章 “既是无罪,在朕面前,如何不敢抬起头,直起腰板。” 萧钰峙默声不言,良久,殿内响起一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帝冷笑起来, “你是在怪朕?” 萧钰峙抬首便道: “我们曾在关外发现突厥人的军队人数,便觉不对。骤逢粮草不足,便向朝廷申请援兵。可朝中竟无一点动静,没有一个援兵。陛下,您当真毫不知情吗?” 皇帝握紧拳, “你此言何意?是朕故意不派援兵,故意想让你死在北境不成?” “或许,陛下并无此意,只是突厥人临时毁约。出乎了陛下所料。” 突厥人连连败北,在萧钰峙收复城池之后,还敢攻上来,无非就是因他们有了足够的火药和武器,有把握能胜过这些残兵。 闻言,皇帝的身子不由地颤了起来,忽然间他口吐白沫,头歪向龙椅一边。 见状,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忙叫人: “来人啊,快宣太医!快宣太医!” 萧钰峙站在殿中,一动不动,梦中之境,于今已是验证,成真。 他清楚地知道,绢丝案与北境之事,无不是催死皇帝的符咒。 他算得上是一个想要做出功绩的皇帝,可他实在算不上一个聪慧的皇帝。 胸有大志,却蠢笨无能。 绢丝案,他采取赵侯的建议,以绢丝抵百金,是想为百姓做事。 宁远侯与元家一丘之貉,把持朝政,他狠心害死了元皇后,立宋氏为后,想要制衡元家与宁远侯。可宋家又如何好惹?何况宋家还有萧钰峙这么一个生来便聪慧,十四岁便崭露头角的皇子。 穆越教得萧钰峙清正刚直,他设计,让穆越教唆他前往北境,既能离间宋氏与萧钰峙,又能为北境解决忧患。可他没想到,他这个儿子会在民间声名渐大,功高盖主。 他日若顺利回京,必威胁萧逸琅太子之位。到时,朝中亦是一片混乱。他想正朝纲。 攘外必先安内,于是,他与突厥合作,想要拖住萧钰峙,不让他顺利回京。 却没成想,遭此大难。 于诏狱之中,他想通了许多,每每想到这些往事,他便觉得愤懑,不甘。他们六年的心血竟只在皇帝的忌惮之下化为乌有。 他缓步走上前,大太监没有拦他。 他想问问: “陛下,今时今日,您可有悔?” 他没有得到答案,瞧见皇帝中风,瞪着他瞧。萧钰峙凑近,用只有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可是真正的萧钰峙死了,死在了云州。他不是死于敌手,而是死于您这个做父亲的蠢笨的算计之中。” “他自小聪慧过人,清正刚直,三岁作诗,六岁能武。仅用六年的时间,便将北境丢失五十余年的失地收复,陛下,您可曾为他骄傲过?”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歪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都说不出。 “张桥生与您素昧平生,他的死对您来说毫无干系,那六殿下呢?” 皇帝瞪着眼睛,手用力抬起,试图抓住些什么。萧钰峙瞧见,低睫笑了: “陛下放心,我如今回来,只想是替他活着收复他一生都想要收回的北境,再回京告诉您这个真相。至于您的皇位,自有能者胜任,我不想欺世盗名,以一己之私占有。” 说罢,萧钰峙转身。 太太监忙喊: “太医来了。” “快去宣江督主,穆太师,宋国舅入宫!” 一众人等将他抬起,皇帝看着萧钰峙的背影,渐渐地,重合上一个人的身影,他想起来了,他知道他是谁了。 他是袁家那小子,自小便伴在长澧身旁的。 真正的萧钰峙因为他的私心,没能活着回来,而他们父子之间的最后一面,是在六年前。 想起萧钰峙方才在他耳边问过的话,皇帝眼角滑下一行泪,他亲手害死了他。 第47章 萧钰峙原本的打算是逼他写罪己诏,可如今,他中风至此,难以再续。 北境军情紧急,刻不容缓。 彼时,闻讯进宫的穆越,宋国舅与江畑三人,争吵不休。江畑执意让萧逸琅监国,而穆越与宋国舅不肯,二人心中各有各的打算。 可若是让萧钰峙留下,北境便无人能战。 眼下,便只能如此了。 - 萧钰峙从勤政殿出来,未曾前往椒房殿,而是去了宫外,原住的王府。 路光为了庆祝,提上一壶酒,早早便候着了。瞧见萧钰峙从宫内出来,他兴奋地走上前: “恭喜,恭喜啊!” 萧钰峙往府内走,路光跟着他。 “说来,真要多谢穆家那小娘子,若非是她敲了登闻鼓,以陛下那多疑的性子,说不定又要发作,害死更多的人。” 提起此事,萧钰峙道: “你不该利用她。” “如何是我利用了她?” 路光顿了顿,又道: “是她想护着你。” 他未曾与他提及那日去杨鼓府上搜寻账本之时,遇见了穆青绵一事。 如今再提起,他有些唏嘘。 “你二人究竟是何关系?” 路光越想,越想不通。一个常年在北境,一个是足不出户的小女娘。便是一见钟情,何至于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萧钰峙闻言一顿, “你说她去搜了账本?” “可不是?”路光觑了眼萧钰峙,便说: “倒是个胆子大的主,便不怕中途遇上宁远侯的人。” 第102章 “说来,有一事很奇。” 萧钰峙回眸问: “什么?” “你于北境之功,若有百姓自发为你请命,在你入诏狱的第一日便该有。可不是当下,绢丝案起的时候。我怀疑,有人从中用了手段。” 他查问过,不是他的人。 那么,会如此做的人,便只有穆青绵了。 “那日,在登闻院,你也瞧见了,她状告了太子。”说到此处,路光啧一声: “不过,她这次好像惹了麻烦。” “什么麻烦?” “太子啊。”路光说: “太子是何许人也,他东宫刑罚的花样不比我监察司少。惹了太子,进了东宫,能轻易出来么?” 萧钰峙狭长的眼眸眯起来, “她在东宫?” 路光摇了摇头: “没有,她出来了。” “听说还是太子亲自差人送的。” 路光想起穆青绵那张脸,不禁笑起来。 这绝世容颜果真有用,何况她还有几分像穆滟斐,便是如此招惹了太子,竟也能轻易地离开。 路光打开了酒,他的话方才说到一半,便见萧钰峙转身离开。 他在他身后喊: “不是,我这酒刚开,还没喝呢,你去哪儿!” - 青绵从诏狱回府,一路上,她走的缓慢,回来时,摘下帷帽,只见她的额头浮现出汗意。 她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想起自己身上的伤口,从桌上拿了一瓶祛疤痕的膏药,拧开,手指沾进去。 未叫丛枝与丛叶二人进来,青绵扯下肩膀处是衣衫,将药膏轻轻涂上。 倏然,门窗一动。 青绵涂着药膏的动作停了一下,回眸望去,不见有何动静,她只当是风。 随即,她闻到一股龙涎香的味道。她抬眸,复又看向身后。 萧钰峙从窗外翻进屋中时,看到的便是这抹香艳景象。少女如蝴蝶一般的肩骨半露在外,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扭至身后,微微探下来,于伤口之处轻揉。 见到萧钰峙,青绵愣了愣神,随即忙抬手将肩膀之上的衣衫扶上,盖起来。 “你……” “你怎么来了?” 青绵望向那扇还未彻底阖上的窗,又将视线转移到萧钰峙的身上。不禁抿了一下唇,此时,他应在皇宫。 何况,他这样守规矩的人,为何是翻窗进来的? “伤口可好些了?” “嗯。” “太子找过你?” 青绵抬眸,点了点头。 “可有伤你?” 青绵摇头: “不曾。” 萧钰峙蹙眉,瞧着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这才安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穆青绵问她: “你何时启程,前往北境?” 萧钰峙说: “三日后。” 青绵喉头滚动了下,她所能做的,便是如此了。她想帮他,可战场之上的事她不懂,她不给他添乱,便是好的。 此刻,或许便是最好的分别的时刻。 她勾起唇角来笑: “那日,我不止缝了一件斗篷,还有一件寒衣。原是打算你走时给你的,既然如今见到你,便先拿给你……” 说罢,青绵便去柜中去寻。 身后,响起萧钰峙的声音,他说: “小唯,我今日来寻你,是有一件事想对你说。” “什么?” 青绵翻了翻,她记得就在这儿,怎么不见了? 她回头,便见萧钰峙朝着自己走近。 “我若有一事瞒你,你可会因此恨我?” 听到萧钰峙的问题,青绵不禁蹙眉,她活了两辈子,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呢? 想到此,她眉眼间的疑云散开。 “不会。” 萧钰峙抬眸看着她,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张纸。青绵低睫望过去,看着纸业泛黄,认出这是萧钰峙从前要替袁沣给她的和离书。 她不免想:他今日要将这和离书给她么? 随即,只听萧钰峙道: “我有一事瞒你,此乃大逆不道之行。” “实则,站在你眼前的我,并非是萧钰峙。而是袁家大郎,袁沣。” 青绵瞳仁不禁放大,她震惊地看向萧钰峙, “你说什么?” 萧钰峙一字一言,将真相在她面前吐露, “我自幼长在京城,因绢丝案,父亲被贬至清河。我便随他回去。后来,我隐姓埋名,参加科考。父亲担心我被旧党打压,故而认了义兄为子,由他代替我成为袁家大郎。” “那你呢,之后,你去了何处?”青绵问她。 “我随殿下,去了北境。” 青绵眼眸一动,骤然明白过来。 “真正的六殿下,已殉城而亡。” “他死后,我担忧北境大业未成,故而以他的身份回京。” 萧钰峙说罢,瞧着穆青绵的眼神愈发有些担忧,他想起穆青绵在京中所做的一切,他起初不知梦中的她和如今的她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可如今细想也是明了。 但让她决心去做这些事情的起因呢,是如何?是她钦佩于六殿下忠肝义胆之心,还是旁的。 终归,他想问个明白。 “你……” “来京城,是为了谁?” 听到萧钰峙的问题,青绵恍然,难怪,他不去旁的地方养伤,偏生去了清河。 因为,那便是他的家。 可若从始至终,回来的人便是他,那么,前世他所遇到的,也是他。 第103章 “为了你。” 她说,是为了他。 “为何是我?” “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的我对你很坏,我瞧不上诏狱之中的你,我羞辱你,践踏你。就在我以为你会寻我报仇之时,你教我救下可用之人,让我在生死关头有所依靠。不止如此,你还告诉我,何为大义,何为正道。我想寻着这条路走,想为了曾经羞辱,践踏过你的我,致一声谦。” 她从不知他原来是袁家大郎,以蜉蝣之身撼动整个大齐的命脉。 不禁,穆青绵眼眸染上泪意。 该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才走上这条路的罢。 听到她这梦,萧钰峙可以确定,梦中的一切,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既是要走,有些话,也当摊开了说明白。 萧钰峙道: “我也有过这样的梦。” 什么? 穆青绵瞪大了眼睛,百般确认她是否听错了。他也有过这样的梦?可是,在清河袁府时,他表现的并不像前世那样。 他看她的眼神,是充满陌生的。 忽然,她又想起那日在寺庙之时,他上马之前,同她说过一句,若他日有上京的打算,便去寻他。 那时,她未曾细想这句话。 如今想来,是他一早就知道,她会来京城。 而他也像是一早便知道,她爱吃樱桃。 说罢,萧钰峙蹙眉,若按照穆青绵的梦境,她知道的事要早于他才对。因为他在诏狱时想起一切,可穆青绵此时,已入京了。 或许,有什么不同。 想到此处,萧钰峙同她解释: “我起初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梦中的片段总是零星,直至时日久了,拼凑起来,才知晓真相。” 原来如此…… 难怪,他在袁府时,未曾认出她。 若是认出来她,来京城的这一路怕是没有这么多的照扶了。 萧钰峙回想起自己梦见的第一幕,是她死。他隐隐能感知到,梦中的自己对她有异样的情绪。 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不理解,亦不明白,直至他将梦境的真相接连窥探,串联在一起。方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隐忍,克制的感情。 此时,穆青绵留在京城,还未嫁给萧逸琅,成为他的皇后。那她在梦中的死,也一样可以改变。 随即,萧钰峙一点点吐露穆青绵原本不知道的真相: “起初,我责怪自己,因我之故,害你卷入乱局。我只想救你,想让你不在那宫中受尽折磨。可我后来,我才发现……” 许多她自以为是,却毫不知情地真相涌现。青绵愣神,她有许多问题要问: “为何是因你之故,将我卷入乱局?” “父亲得知我要以殿下的身份上京,想要拦我,便用一桩婚事困住我,同时,将我与义兄的身份换回。如若不是因为我,你便不必逃婚……走上这条路……” 青绵不禁红了脸,所以,前世的他知道她? 知道他是从清河逃往上林京的。 可他从未揭穿。 甚至不忍看她在宫中失足,想要救她。 而她却在他面前,自以为是地扮演着穆滟斐,成为了大齐的皇后。甚至还以皇后的身份,低看他。 那时的他,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可笑? 穆青绵一想到这儿,便羞愧难当,恨不得没有见过萧钰峙。 只是,后半句呢,他后半句要说什么? “后来呢?” “可我后来,我才发现……” 萧钰峙再次顿了一声,瞧着穆青绵看向他的眼神,想到自己奉行多年的君子之道,想到梦中他隐忍至死都未曾开口说出的秘密。他神情复杂,又下定决心。 他说: “可我爱你。” “轰!” 倏然,青绵只觉自己的脑袋炸得一片空白。 她紧蹙着眉, “你说什么?” 萧钰峙听着她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我说,我爱你。” 她目光愣住,傻傻地站在原地,努力消化着她方才听到的这一切。 萧钰峙,不,他不是。 他是顾长澧。 所以,在清河时,她唤他的字为汀兰,而非长澧。 除此之外,不仅是她重活了一辈子,萧钰峙亦是。或许从他们这一世相处的第一刻,便已知晓,前世之缘。 直至他最后一句,她想起萧钰峙前世去了皇陵,掀开了她的棺材盖,她一直以为,是他恨她…… 恨她曾经的羞辱与践踏。 而今,他却说,他爱她。 青绵惊诧地朝着他问道: “你……” 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又问他: “梦中的你,如何了?” “死了。” 青绵脚步退了一下, “是登基之后,才死的吗?” “是带你回清河之后。” “带我回清河?” 青绵愣住,前世,萧钰峙到皇陵之后,她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到白茫茫地一片,分不清天地。 她不知道,他后来带她回了清河。 她还过神,定睛看着萧钰峙。 “你说你做这一切,是因我曾教过你,你所愿的。那今时今日,你待我如何?” 萧钰峙直问向她,青绵一时难以回答。 是恩报还是男女之情,她尚未想过。 她只是想,等她做完这一切,她便回清河去,与阿娘相伴一生,为她养老送终。 第104章 从此,她便养一条狗,开几间铺子,逍遥自在。而这些她曾设想中的日子里,没有萧钰峙。 见穆青绵犹豫,沉默。 萧钰峙心中便有了答案。 他将手上的和离书递还至穆青绵手上: “小唯,我还是从前那句话,走你自己的路。” 第48章 青绵低睫,看向萧钰峙手中的和离书。他小心翼翼地抱,再缓缓松开,盯着她的眼神柔和,像春日的风。 若今生,轨迹不会重来。以萧钰峙的性子,当不会走上反叛之路了…… 她能护他清名。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萧逸琅回来了。 他睚眦必报,已知萧钰峙前世杀了他。那等萧逸琅成为皇帝之后,萧钰峙将北境收复,没有了利用价值之时,便是他再死之日。 想到此处,青绵心中警铃大响。 她伸手接过萧钰峙手上的和离书,然后,撕碎。 她说: “容我再利用你一次。” 萧钰峙看着她撕碎和离书的动作,嘴角勾了一下: “甘之如饴。” 萧逸琅不会善罢罢休。 萧逸琅回来一事,青绵未告知萧钰峙。 便等他安心去北境再论。 - 三日,不过须臾,转瞬便逝。 比起前世的他一人孤零零地于夜中离开,今时有不少京中百姓前来相送,望他凯旋。 为讨一个喜庆,青绵穿上一袭红衣,随穆勤远站在一侧,驻足凝视着她。 青绵察觉到他目光,抬眸看着他一笑。 彼时,萧逸琅于城墙之上,看见穆青绵脸上的笑容,只觉得万分扎眼。 他咬紧后牙槽,同身后的周恕宁说: “将穆姑娘请来。” 周恕宁: “是。” 萧逸琅的大军自城门出发,浩浩汤汤,横无际涯。随着马蹄铁踏过尘土,他们渐行渐远。 穆勤远同穆青绵道: “回去罢。” 青绵点点头,随即周恕宁过来,便道: “穆姑娘,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见。” 穆勤远说: “绵儿身子不适,改日再见太子罢。” 听到穆勤远替她回绝,青绵没有说话。 只听,周恕宁说: “御史大人放心,东宫有全京城最好的太医。定会医好姑娘。” 周恕宁将穆勤远接下来的话堵在口中。 她没得拒绝。 随后,穆青绵跟在周恕宁身后,到了萧逸琅处。 见到萧逸琅,周恕宁不动声色地退下。 青绵行过一个虚礼: “见过太子殿下。” 今时今日,皇帝中风,朝中由太子代政。大权已在他手。 萧逸琅看着她一身红衣,饶有趣味地笑了一声。 “不急,随我入东宫。” “有何事不能在此处说?” 萧逸琅睹了她一眼, “你可是不敢随我入东宫?” 青绵眼睫不禁轻颤起来。 “好。” 一路上,她算计着萧钰峙究竟想要如何,她想,与他做一个自己损失不大,又能令对方满意的交易,可以保下所有人。 萧逸琅在乎什么呢? 在乎权,他有。 在乎利,他精心筹谋。 女人,要什么样的没有? 青绵思来想去,都未曾想到一个好办法。 若他此生有何遗憾,便是他的童年。 他幼时是在冷眼之中长大的,无人记得他这位大皇子。相比较萧钰峙的众星捧月般长大,他便显得孤苦一些。若非皇帝为了制衡宋氏,太子之位怕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细细想来,他变成如今模样,皇帝脱不了干系。 可便是他软弱之处在他幼年又能如何? 他已经长大啊。 她随萧逸琅入东宫之后,萧逸琅将她送进暖阁,便离开了。 她踯躅等候,流水一样的吃食送上来。 看见摆满圆桌,琳琅满目的吃食,青绵毫无胃口。身旁伺候的婢女说道: “姑娘稍候,殿下一会儿便过来。” 她等片刻,听见殿门吱呀声响。 她抬眸看过去,只见萧逸琅褪下他的蟒袍,穿了一件大红衣裳进来。 倏然,她意识到什么,站起来。 萧逸琅看见她的动作,走上前去,将她发髻间的簪钗尽数取下。 她瞧见,不禁冷笑。 怕她杀了他么? 萧逸琅看见她的笑,明白她笑容之上的意思。他说: “我怕的不是你杀了我,而是你杀了自己。”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穆青绵冷冷盯着他,质问道。 萧逸琅看她脸上难得有生气的模样,这段时日,因她有她在乎的人,故而对他还有几分敬重。今日,不装了吗? “孤还是觉得,将你留在东宫比较合适。” “那样,孤便能日日见到你了。” 穆青绵抬眸瞪着他,她的心瞬间犹如跌落万丈悬崖。 “别想着逃。你想想你在朝为官的哥哥……” “清河的父母……” 穆青绵听完,浑身发抖。 随即,她又听萧逸琅说: “阿斐,是我从前没有用对法子,若早知他们对你如此重要。你不敢死的,对吗?” 穆青绵不是没有担忧过,她害怕萧逸琅用她在乎的人的性命威胁她。可直到今日,萧逸琅于她面前说出时,她要比想象中还要害怕。 第105章 不禁,她的泪簌簌落下,肩膀颤抖,嘴唇微微张开: “萧逸琅,我恨你。” 萧逸琅转眸,看向她的眼神顿了一下,细数他们之间的过往,似也找不到圆满,他说: “恨啊……” 不是爱,恨也好。 那样,她便不必心心念念,想的都是那个人了。 穆青绵咬牙切齿,她维持了许久的平静都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为何,他就是不能放过她! 看着她一寸寸将傲骨折下,他便开心了? “我不是穆滟斐!我从头至尾都不是她!你想要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逼我……” 萧逸琅看着她失去理智,发疯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愈发撕裂,看着她难以平静的样子,他竟然觉得格外愉悦。 她疯了,疯了好啊…… 那样,他们相同的地方,便更多了。 “阿斐,孤从始至终,想要的人,便是你啊。”他笑了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用力∶ “你不会至今都以为,孤是将你当做了穆滟斐的替身罢?” 穆青绵双眸蓄满泪水,绝望地看着他。 萧逸琅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好笑地看着她: “傻姑娘,胡乱想些什么。她如何能和你比呢?” “你是同我一起登上皇位的皇后啊,如何能是她的替身……” 提起原本的穆滟斐,萧逸琅脸上逐渐腾升出一抹厌恶和不耐烦,似是不想再提。 说着,他又道: “不止是不能逃,也不能伤自己。若你敢伤自己一分,那我便先砍掉你哥哥的手指。若你不顾,还敢伤自己,那你便与你哥哥一地道府见罢!” 她所有的忍耐到达极限,满眼是恨: “你是太子,便可以随意决定我的生死,想让我生便让我生,想让我死便让我死吗?” 青绵泪流满面,绝望,凄声厉喝。 萧逸琅瞧她这模样,亦问了她一句: “是你自愿成为穆滟斐,是你与我说你想要做皇后,是你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告诉我你爱我,也要我爱你的?你问这些的时候,可有曾想过,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既然,我不能擅自决定你的生死,那你为何能擅自离开我!” 青绵陡然跌落在地,双目无光。 萧逸琅低睫看着她,他说: “阿斐,我们之间,并非只能做仇人。只要你将往事尽数忘了,做我的皇后。我不会再杀你,亦不会再杀你所在乎之人。” 闻言,穆青绵笑起来,下一瞬,她又失神落魄。只他杀她一次,便永不原宥。如何让她再忘记前尘,留在他身边。何况,是以此威胁的方式留下她。 忽然,她抬眸,怔怔望着他: “萧逸琅,你爱我吗?” 那日,萧钰峙说他爱她,不顾自己的生死,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于她,还将和离书递还到她面前,他说, “小唯,走你自己的路。” 她想问问,萧逸琅爱她吗? 若他爱她,那他究竟爱她什么,爱她前世对他的攻于心计,还是今生对他的恨。 萧逸琅不知穆青绵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如此舍不得你,你看不出来吗?” 青绵讥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萧逸琅说: “阿斐,从前你总是会跟在我身后,在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也只有我才能带给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穆青绵听得明白。其实,从始至终,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满心满眼地都是他的人罢了。 而不是一整个完整的她,灵魂及躯壳。 第49章 北境大捷,是穆青绵在东宫收到的唯一的好消息。她担心穆勤远会担忧,便写了一封信给他,信中言明,是她自愿留在东宫,而非太子强迫。 至今,一切都是顺利的。 按照前世的轨迹运行。 有一人,她还想救。 那人便是穆怜箬,她想知道,穆怜箬因何而死? 可她无法离开东宫,只能以信件的形式。 但她写出东宫的信,会被萧逸琅检查,他确认无误之后,才能被送出。 好在,前世,穆怜箬出事,是在第二年的春日。还有些日子。青绵还可以另想办法。 翌日,皇宫传来噩耗,陛下驾崩了。 萧逸琅入宫,操办皇帝丧事以及新皇登基的事宜。 前世,是嘉元二年。 萧逸琅才回的京。 她望着巨穹,像是一座囚牢。 活不好,死不了。 有一段时日,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若她不按他的心意活,他便动辄威胁。 如今,他去忙宫中的事宜,她才难得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不必事事都看人的脸色活的感觉,可真好。 这几日,她睡了几个安生觉。 萧逸琅倒是善心大发,许路蕴进来看她。路蕴是心思单纯之辈,她进东宫以来,见富贵荣华将穆青绵堆砌。 她忍不住羡慕起来,惊喜道: “太子殿下对你可真好。等来日他登基,你便能做皇后了。” 青绵闻言一笑,朝中那些人,想要的皇后都是世家女,如何会选她这样一个出生小门小户的庶女。 说罢,她低下头,红着脸说: “我与你哥哥要成亲了。” “恭喜。”随即,青绵唤了她一声: “阿嫂。” 萧逸琅许久没看见穆青绵的笑容,瞧见她今日笑,倒是罕见。故而走了来,随她们一起。 第106章 因着萧逸琅在,路蕴与穆青绵的相处有些局促,不多时,路蕴便道: “绵儿,我先告辞了。” “嗯。” 路蕴离开之后,穆青绵的面容不复生机。 萧逸琅瞧见,同她说: “笑一下。” 穆青绵回眸,勉强地扯了一个笑容。 随即,她说: “我累了。” 萧逸琅跟在她的身后, “我同你一起睡。” 青绵想到,她在梧桐树下,摆了一盏躺椅。她去那儿小憩。 萧逸琅看到,知道她为何选了此处,而不去殿中榻上去睡。 “阿斐,等再过些时日,我便立你为后。我们还像以前一样,我阅奏折,你便在一旁陪我好吗?” 穆青绵闻言,一些遥远的记忆涌上,不知为何,她的鼻子忽然酸涩起来。 她想起了他们以前,她是真心爱过他。 隔了一辈子的事,再想起来,还有回忆,却好像隔空在看旁人的过去。 “怎么哭了?” 青绵抬手,用小拇指轻轻蹭了一下眼角。擦过眼泪,她又回眸看向萧逸琅, “若我杀了你,你会恨我吗?” “你不敢。” 萧逸琅捏了捏她的脸颊,像是看一个专属物价。他从她眼眸之中看过许多次那样的眼神,他知道她,她时时刻刻都想杀了他。 可是,她有顾忌,她不敢。 “可你杀了我。”青绵勾了勾嘴角: “我会恨你。” 他杀她的唯一苦衷,是驯服。 如今,他再次驯服她,目的是不让她死。 树上的梧桐叶施施然飘落,穆青绵不禁想,不管给他们多少次机会,都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听到穆青绵此言,萧逸琅眼神微暗,他死死地盯住穆青绵: “闭嘴!” 青绵如他所愿,不再多言。 缓缓闭上眼睛。 她不能坐以待毙,在这儿再被囚禁下去,她会疯的,迟早,她都会疯的…… 青绵想。 - 穆勤远大婚之日,难得,萧逸琅放她出东宫。临行前,他没有忘记警告她: “若你敢逃,你会知道后果。” “嗯。” 穆青绵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穆勤远见到穆青绵,瞧她没了往日神采,眸间闷闷不乐,他问她: “当真是你自愿留在东宫的吗?” “是,哥哥。” 穆勤远想不明白,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穆青绵曾在登闻院的敲响登闻鼓,状告太子。可太子却将此女留在东宫,用流水一样的富贵温养她。 太子莫不是疯了? “他对我很好,哥哥不必担心。” “可是,你不开心。” 穆勤远一眼便看出穆青绵的情绪,初来京城的她虽然冒失,总是做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之事。可那时的他知道,她的眼眸之中是有光的。她在为了她在意的人去做她想做的事。 想到穆青绵做那些事,都是为了萧钰峙。 他不禁想,萧逸琅将穆青绵留在东宫,是为了威胁萧逸琅吗? “他是不是拿我威胁你了?” 穆青绵蹙眉: “哥哥,没有。你不要乱想。” 前厅有人来唤穆勤远,穆青绵与他说: “哥哥,今日是你与阿嫂大婚之日,莫要耽搁了良辰吉日。” “好。” 这是她近来唯一一次离开东宫的机会,她得用这个时间去找穆怜箬。 想到此,青绵戴上帷帽,从后院出去。 “姑娘,请问茅厕在哪?” 忽然,有人挡在她面前。穆青绵心中一个慌乱,她抬起眸,以为是萧逸琅派来监视她的人。 谁知,竟是路光。 “是你。” 路光笑了一声: “还真是有缘啊,穆姑娘。” “茅厕在那边。” 穆青绵随意指了一个方向,抬脚便要离开。路光抬起手臂拦住她: “后院有太子的人,你从这儿是出不去的。” “你……” 青绵方蹙眉,随即她听见路光说: “我带你出去。” “多谢。” 穆青绵随着路光的脚步离开穆宅,他将她带离长街,进了一间脂粉铺。 “去城外,有人在等你。” 穆青绵疑惑,她说: “我要去穆太师府。” 路光不明白,问她: “你去太师府干什么?想被太子抓住,再关进东宫去吗?” “我有一事未解,还需去做。” 不过,想到路光方才说,去城外,有人在等她。她顿时愣了一下, “你说的城外,是谁在等我?” 路光不知是说她聪慧还是愚笨,他说: “自然是六殿下了!” 他回来了? 穆青绵忽然想到穆勤远大婚,却未见到身为父母的穆云富和罗娇。儿子大婚,父母如何能不在? 所以,他们是为了她,为了让她离开东宫,才有了这一场婚事。 “可若是萧逸琅发现了,哥哥会死的……” 穆青绵抬脚便要离开,路光伸手拦住她。 “路蕴她也会受牵连,你不在乎吗?” 路光蹙眉: “谁让我那傻妹妹喜欢你哥哥,并自愿帮他假成婚呢?” 说罢,路光语调一转: “你只需要陪我走就是,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穆青绵瞧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微微蹙眉。 “你们设了埋伏?” 穆青绵登上马车。 第107章 她走了,等萧逸琅发现真相,必然会发作,追上来寻她。而保全所有人的办法,唯有在此时,趁机杀了他。 “穆姑娘果然聪慧。” 他看着穆青绵略有犹疑的神色,不禁嘲讽她一句: “穆姑娘,莫不是真看上了那皇后之位,舍不得杀他?” 穆青绵摇了摇头,不是他死,就是她疯。 他们二人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担心的是萧钰峙, “若此事牵扯到他,我怕史书之上,众人骂他。” 何论,萧钰峙身上本就背了一条欺世盗名之罪。即便有护国之功在身,他人又能体会他的不易吗? “穆姑娘,太子之死,不是你杀,便是他杀。”说到此处,路光觉得有些好笑: “你二人倒是在此事上颇为有默契。竟然都舍不得对方动手,沾上太子的血。” “不过,太子为何对你那般好?” 路光好奇问道,穆青绵未答。 路光讪讪地挑了下眉,没有再问。 直到抵达萧钰峙所在之处,穆青绵下了马车。同时,萧钰峙翻身下马。 “北境一切可好?” “放心,一切都好。” 萧钰峙适时打量她, “听闻,他将你关在东宫。” 穆青绵点点头,随后她看向萧钰峙, “从前,你与我说,若弑杀储君,大齐会乱。如今,为何肯杀了他?” “他对你,不甘,掌控。对大齐,不仁,暴戾。所以,我要杀他。” 前世,萧逸琅登基之后的大齐,他二人皆有所见。可穆青绵想起他一世清誉,尽毁其中。 骤然,她想起他曾与她说过的。 “大庇天下寒士,功成身退。” 他从不在乎名利二字,甚至不必世人知道,袁沣是谁,顾长澧又是谁。 - 直至黄昏日落,萧逸琅不见穆青绵回来。 只听属下来报,穆勤远与路蕴二人已离开京城,穆青绵也不在府上。 她跑了,她竟然跑了…… 萧逸琅冷笑了声: “给孤追。” 穆青绵,你跑不掉的…… 你是孤的人,是生是死都该陪在孤身侧。 穆青绵与萧钰峙会和之后不久,穆勤远亦赶来。算着脚程,他们在郊外埋伏最为合适。而穆勤远需陪在穆青绵身旁,才更显得她没有后顾之忧,拼死一搏。 萧逸琅带人追上穆青绵与穆勤远,叫人将她们层层包围。 “阿斐,孤说过,你不能逃的。若你逃了,你知道会发生什么……” 穆青绵下意识挡在穆勤远身前, “萧逸琅,你杀了我吧。” 萧逸琅瞠目呲咧: “你以为孤不敢杀你?” 他的弓箭手纷纷指向穆勤远。 穆青绵冷嘲了声: “萧逸琅,无论你囚困我多久,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此时,该迷途知返的人是你!” “迷途知返?”萧逸琅冷笑: “穆青绵,你我一世夫妻,我只逼死你一次,你便要杀我?难道你已经忘了,我曾待你的好了么?” 这世间的情爱一事本无对错与公平可言。 “可我亦曾待你好……” 他杀她时不曾想起,囚困时亦不曾想起。 今时今日,他却问她,她忘了他待他的好。 便是记得,且记忆太过深刻了。 才会也记得这恨。 第50章 林间鸟声呼鸣,树叶声随风乍响。 萧钰峙带人从埋伏层冲出。 萧逸琅眯了眯眼,登时察觉不对。 他扑上前,一把将穆青绵抱进怀里。 “他们设了埋伏?” 他掐着穆青绵的脖子,在她耳边笑个不停, “阿斐,你记得么?从前你说过,若是纳了妃子,你便不高兴了。你怕,我未来会不喜你,将旁人纳作皇后,那样,连死了,我都不是你的。” “你还记得吗?” 穆青绵双眸落泪,她缓缓闭上眼睛。 萧逸琅侧过眸,看向她脸上的泪,抬手替她擦了。从前,不论他如何威逼利诱她,她是不肯哭的。就连前世,他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将她关至冷宫,她都没有在他眼前掉过一滴眼泪。 如今,怎么,哭了呢? “阿斐,你也很爱过我对吗?” 萧逸琅执着地问: “你不是单纯只为了皇后之位才靠近我,对吗?” 穆青绵没有说话,萧逸琅看向萧钰峙,复又低头看她: “阿斐,你陪我一起死吧。” “萧逸琅,你放了她!” 萧逸琅看向萧钰峙,疯了一般,红着眼笑: “看着她亲眼死在你眼前,定会痛不欲生!” 冰冷的刀刃抵上青绵的脖颈,她紧紧闭上双眼。 穆勤远急忙喊她: “绵儿!” 萧钰峙朝萧逸琅问道: “至今,你还唤她阿斐。你不知道她是谁吗?还是你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唤穆青绵,还有个小字,唤穆小唯。” 萧钰峙喃喃了声: “穆小唯?” “你从未与我说过,你的小字,是唤小唯。” 萧逸琅将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 “可是我还是喜欢唤你阿斐。” “阿斐,后悔吗?” 他再问她一次: “是否后悔来上林京,成为穆滟斐,成为我的皇后。” 穆青绵说: “我悔了。” “好。” 第108章 萧逸琅闻声笑起来。 萧钰峙看着萧逸琅,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萧逸琅会冲动杀了她。 倏然,青绵直觉背后承上一道力,她被推离,直直扑向萧钰峙。 穆青绵恍然回眸,只见萧逸琅提剑,那剑横上他的脖颈,一划而过。 鲜血自他脖颈处喷涌,他的腿忽然软了下来,跪在她的面前, “阿斐,下一世,若还能再见,便当我这一死,还了你前世之恨。” “你莫再后悔了。” “阿斐……” 天上惊雷骤响,大雨滂沱,雨滴硬生生砸到他脸上,又淌向他脚下的泥土中。 青绵僵硬在原地,他的鲜血混杂着雨水流到她的脚底。忽然,她想起前世,她喝下那一杯毒酒之时,跌跌撞撞冲向她的身影。 他竟以这种方式,一笔勾销。 - 那夜里,淋了林间一场雨,青绵病了。 整宿整宿噩梦,接连不断,待她醒来之时,萧逸琅之死已传遍朝野。 与此同时,另一桩秘事牵扯而出。 萧逸琅一死,朝中无储君,难以定下下一任继承大统之人。萧钰峙身为皇后之子,自当担当大业。 可他于朝野之上,写下罪己血书。 血书言明:六殿下以身殉城,他欲回京查明真相。遂冒名回京,肩领罪罚。非帝王血统,难承大业。 一时间,骂声一片。 而骂声过后,便是一阵静寂。 最令人唏嘘是的,这数月以来,竟无人发现他不是真正的萧钰峙。 皇后盯着萧钰峙,看着他和她儿子模样相同的脸, “你说,长澧死了?你不是长澧?你是在骗本宫对吗?” 萧钰峙抱歉地看向他: “皇后娘娘,请节哀。” 宋明潇陪侍在皇后身侧,她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有苦难言。 原本,宋锦虞将她许给萧钰峙时,她百般不愿意。可萧逸琅死了,萧钰峙成了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她若能顺利嫁给萧钰峙,便可以像她姑母一样,成为大齐的皇后。 可就在满心满眼地期待之时,萧钰峙告知众朝野,他不是真正的六殿下。 他是为了正朝纲回来的。 皇帝因一己私欲而陷整个北境于危难,太子明知此事,顺势而为,致使萧钰峙死在云州。北境尽失,民不聊生。 他写下罪己血书之后,扶三殿下继位大统。 顺势改革,翻冤案,肃清正,重整户部,兵部等要职,监察司监察百官的力度逐渐加强。大齐迎来了一个新的起点。 - 晨辉落下,宫殿城墙落下朝阳的影子。 早前在东宫囚禁,无法脱身,后因城外埋伏,淋雨生病。她耽搁了前往太师府的行程。 翌日,她动身前往太师府。 因穆越牵扯太子案,而被革职。 堂堂太师府,没了往日的风光。 穆怜箬的婢女见到穆青绵,格外震惊。 “穆姑娘,您许久没有来了。我家姑娘前日里还念叨着呢。” “阿箬姐姐近日还好吗?” 那婢女摇摇头: “她近日总是与我打听六殿下之事,她知他殉城而死,很是难过。” 直至将穆青绵送到,婢女说: “穆姑娘,您先进去罢,我在外面候着。” 穆青绵推开门扇进去,只见穆怜箬正咬牙起来走路,她白皙的面颊上因吃力而染上一片绯红,看见穆青绵来,她朝她招手。 穆青绵忙走到她身侧,将她扶回轮椅上。 穆怜箬微张着唇,累着了,急促地喘了几声。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很是担心你。” “阿箬姐,我也是一样的。” 穆怜箬盯着她瞧,她说: “如今看见你来,我便也放心了。” “阿箬姐……” 想起前世穆怜箬自戕一事,她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劝说。今生已有许多事改变,她应当能救下她。 “我打算回清河了。” “你是自清河来,回去也是好的。那里,有你的亲人尚在。” 穆青绵说: “阿箬姐,你这一生都未离开过京城。不知你是否愿意随我一起回去?” 她虽不知穆怜箬前世自戕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但她想,人活着,总是要有个念想的。 她与穆怜箬说了自己的想法。到了清河,她打算开一个女私塾,专收女学生。 穆怜箬是才女,又写的一手好字,由她去教这些学生再好不过了。而她,则打算做一些小生意,供着这私塾。 “开一间女私塾?” 穆怜箬闻言,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亮了亮。 青绵点了点头: “不错。” “京中贵女可以读书,可对于普通人家的女郎,却是没这个机会的。她们很早便嫁了人,还不知何为圣贤之道,便已体会相夫教子之理。可若我们能开这样一间女私塾,便可以教更多女郎道理,让她们不局限于门坎之内。” 她这一生都困在这间屋子里,因她的腿疾,她担心被京中的其他高门贵女而嘲笑,故而从不出门去交涉,更不会参加什么宴会与春猎。 独独见过一个如明月姣好的男子,是在他父亲的课堂之上。 一想起,他与妹妹穆滟斐在一处,她便艳羡。可是,再艳羡,总归不是她的。 后来,知晓他要去北境,她既为他骄傲,又觉得不舍。只能望他心愿达成,早日回京。 第109章 因妹妹穆滟斐体弱,自小便有大夫诊断,她活不过及笄之年。 故而穆怜箬很珍惜自己的命,有腿疾不碍事,只要能过这流年岁月,闲看静花便好。 但当她听闻六殿下已死在北境之时,她忽然觉得,这世间于她最后一抹光散了。再也不存在了…… 她原本珍惜的这条命,忽然变得毫无意义。 直到今日,穆青绵来寻她,与她说起她回清河的打算。穆怜箬才隐隐觉得,她这一生,若能做成这一件事,也不算白活了。 穆青绵似是无意间提起,她说: “汀兰公子在回京途中曾在清河养伤,故而,他将六殿下的牌位与长明灯,都留在了清河。阿箬姐若是想念,可以时常过去看望。” 穆怜箬一时愣神,她倒不知,清河与她还有此渊源。不过,她摇了摇头: “他一贯喜欢我妹妹,妹妹没能熬过去年春岁,大抵是想他了,便去寻了他。二人相伴,亦是圆满。我……” 便不去打扰了。 她说道: “不若做个好老师罢。” - 青绵决定了回清河,便与兄长告别。 穆勤远眼见如今安稳,于她回清河之事,也没有阻拦。若她能留在清河,陪着罗娇,亦是一桩好事。 路蕴说,要为她践行。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等到你与哥哥真正成婚之时,我与我父亲母亲都会来的。” 路蕴被她这话一说,脸跟着红起来。 “要告诉袁公子吗?” 如今,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以袁沣的身份站在皇城脚下,再也不以萧钰峙的身份活着。 连上他上京科考的岁月,加之他在北境,后又回京,隐姓埋名多年,始终未曾以真正的名字面向世人。 如今这般,她当恭喜。 听到穆勤远问她的话,青绵摇了摇头。 “如今大齐百废待兴,朝堂之上,需要他。” 告诉了又如何,不过徒增一场离别。 “若他想起我时,如实告知便是。” 此后,山水相逢,总有再见一日。 第51章 穆青绵随穆怜箬一道回清河,柳澄与翠暖听闻她回来的消息,迫不及待地守在穆宅外,翘首以盼。 青绵从马车上下来,翠暖叽叽喳喳地喊道: “大娘子!姑娘回来了,咱们姑娘回来了!” 青绵笑了笑,随即听闻翠暖唤她阿娘为大娘子,心下然。 “绵儿,你哥哥是不是未曾照顾好你啊……” 罗娇打量着穆青绵,道了一声, “阿娘瞧你,怎瘦了许多?” “哥哥将我养的很好,阿娘你别胡说了。” 青绵笑了声,随即看着罗娇,上前搂了那么一下,直觉她腰好似粗了。 “阿娘像是长胖了?” 罗娇笑着打了一下她的手背。 随即,她们瞧见马车上还坐着一位娘子,便问穆青绵: “这位姑娘是?” 青绵立即说道: “这是我在京中结交的好友,名唤穆怜箬。” 罗娇听了她的名字,便道: “也是姓穆,倒与我们家有缘分。” 翠暖与柳澄扶着穆怜箬下了马车,几人一道进了府上。 穆云富瞧见穆青绵回来,冲她吹胡子瞪眼,没多说话,转身便走了。 罗娇说: “你父亲就是这么一个脾气,你莫要真的与他计较。” “我何时与他计较了,怎知他如此小气。” 当时她从清河离开,前往京城。 不曾想,她如今都回来了。穆云富还惦记着她临走之时,算计他一事。 穆青绵并未在意此事,隔日,她便着手准备起她铺子和私塾的事。 穆怜箬因腿疾一事,帮不上太多忙,所以,前期的准备工作,便只能由穆青绵去做。 柳澄稳重,帮着穆青绵在外跑腿,翠暖则是一个闲不住嘴的人,她的用处,刚好用来给穆怜箬解闷。 说着,她想提起来穆青绵的旧事: “穆姑娘你也有个妹妹啊?我们姑娘也有的!可她就没那个好福气了,不像您的妹妹,长得白皙如玉,招人喜欢。” “我跟你说啊,我们家四姑娘……那是有心比天高的命,实则就是个蠢货……” “翠暖。你又与阿箬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穆青绵凑巧从外面回来,便听见了翠暖的声音。翠暖说∶ “我在与穆姑娘说您与咱们家四姑娘大战三百回合呢!” “阿箬姐,翠暖她说话总是喜欢添油加醋,你别听她说这些……” 回想起那时,她的脾气确实不大好。 年少无知,加上罗娇与秦月音是敌对的关系,故而她们姐妹俩生来便做不成好姐妹。 想起秦月音母女,她始终觉得,为了自己,没有错,想要得到更多的穆云富关注和疼爱,也没有错。可独独错在了,踩着旁人往上爬。 在穆宅如是,朝堂亦如是。 做正直无私之人很难,也或许是因此,这样的品节,才显得无比高贵。 - 清河开了一间女私塾,起初无人敢来。都说这是穆家女儿开的私塾,她一介商人,为何要开私塾,自然是为了赚钱啊! 这样一想,众人家两手一拍,就这般说定了,不去!不能再给她穆家送钱,合了她们的心意。 而后,穆青绵说,这私塾只要十文钱,是给女老师的,她不赚钱。 第110章 百姓们将信将疑,这才有人家陆陆续续将姑娘们送来私塾读书。 自然,除了怕花钱的,还有人家觉得,姑娘们读书有何用啊。 这时有人站出来, “你不知道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最喜欢的就是长得白净,又知书达礼的姑娘。别的不成,靠这个嫁个好人家也是倚仗呀!” 穆怜箬听此言不甘,于课上教授: “你们都记住,女子学的知书达礼,是为了让自己在大事面前临危不惧,而不是在男人面前伏低做小。” “可都明白了?” 穆青绵倚在院中的长栏上,听见穆怜箬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齐齐女声喊道: “知道了,穆女师。” 她勾唇笑了笑,仰头迎向明媚刺眼的光。 随即,私塾外,有人推门进来。 穆青绵收回视线,看向来人。 只见他一身素衣圆领袍,头发簪起,一身儒雅清贵之气。 “敢问穆姑娘,此处可还要教书先生?” 青绵脸上的表情怔了一下,随即她的脸上露出几分笑: “先生走错地方了,我这儿是女私塾,只要女师的。” “那敢问,此处可有一个名唤穆小唯的姑娘。” 闻言,青绵勾了勾唇角, “我便是。” 之后,青绵又问: “你寻她做什么?” 他说: “寻她,找一处容身之所。” - “朝中之事可尽数解决了?” “嗯。” 顾长澧点了点头,他说: “三殿下仁义,远比太子温和,必将是个明君。” “我还曾想,你会留在朝堂之上,位至首辅之位,青史留名。” 顾长澧来了私塾,青绵不愿打搅到里面的女学生,便与他约至后山。 柳澄见来人,递了两盏茶,便退下了。 听罢穆青绵的话,顾长澧道: “让你失望了。” 青绵摇了摇头。 记得曾在诏狱之时,她还不知他的真实身份,还以为他便是真正的萧钰峙。所以,那时的她,幻想中,他是一个明君。 后来,她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不会欺世盗名,夺大齐江山。便想,他会是位顶顶有名的文臣,匡扶正义,名垂青史。 只是,她从未想过,他会抛下一切,来到清河。同她要一个教书先生的位置。 正值春日,山中百鸟争鸣,绿意盎然。 青绵看着努力飞向山顶,却又跌落的雀鸟,回眸看向顾长澧: “为何回来了?” 顾长澧望向远处高阔,他说: “清河有穆小唯。” 青绵顿了顿声: “你知道,我做那一切,源于亏欠。” “我知道。”随即,他说: “如若,在你的设想之中,没有设定有我的计划,那便,奋身闯进来,由我创造一个我。” 顾长澧回眸,看向穆青绵的眼睛。 他清楚她每一个感情变化的时刻。 她是从不屑,到正视,直至引诱。而她不知,他是从理解,到怜悯,直至无法抵抗。 青绵收回自己的视线: “你曾与我说,要走自己的路。你也该如此。” 顾长澧直问她道: “可若是,你就是我的路呢?” 第52章 闻言,青绵笑了声,当作没有听见。 她起身便道: “我先去忙了。” 隔日,翠暖便瞧见她家姑娘身后跟了一位俊朗公子。他一袭素袍,衬得她家姑娘娇艳无比。她正想着,此人是谁? 谁知,定睛一看,竟是表少爷。 她上前行礼道: “表少爷,您也回来了。” “是,我也回来了。” 顾长澧回来的这些时日,几乎时刻陪在穆青绵身旁,那日,他忽然唤住她,提醒了一句: “小唯,你将我予你的和离书撕了。如今来看,你我还是夫妻。” 那时,她并未料到如今的境遇。 她毁去和离书,是为了防着萧逸琅。 “我当时……” “你当时便没有一点私心吗?” 穆青绵忽然被他这句话问住,她顿下来,未曾说话。 瞧见她犹豫,袁沣勾起了唇角。 “你还是有的。” 青绵不禁觉得烦躁,发丝遮掩住的耳根亦微微泛红,她当即否认道: “没有。” 而这些时日,最高兴的莫属袁文春了。 当日,顾长澧离京,他以为,再见面便是生死相隔了,没曾想,他回来了。 而他回来,日日前往穆宅拜访。 袁文春见此,便知当年的卦没有白卜。 袁大夫人被邱敏照看得很好,瞧着顾长澧,逐渐,她的神志也清醒了些。 认得出人了。 - 自打清河出了一位袁家的表少爷,还时常留在穆家私塾。不少女娘便有意无意地出现在私塾外,想着打量顾长澧一眼,瞧一瞧是否像传闻中的那般丰神俊朗。 穆怜箬瞧见私塾外时来时往的女娘,便朝着穆青绵打趣∶ “你当真对顾公子无意?” 青绵整理着学生的书卷,未曾说话。 穆怜箬笑道: “你瞧瞧外面这些人,可都是来看顾公子的。你可当心,自己没看牢,叫人抢走了!” “可有你后悔的。” 青绵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几个女娘凑在一起笑,吵闹的很。偏生她又不能真的出去,将人赶走了。 竟真的,有些不痛快。 第111章 随即,她说: “抢了便抢了。这世上顾长澧只有一人,但穆青绵也只有一个。” 她这话说罢,顾长澧穿过人群,从外面进来,捧了一兜樱桃。 唤她: “小唯。” 穆怜箬见状,揶揄地看着他二人。见到穆青绵朝着她看来的眼神,穆怜箬收回视线来,静静地看书。 穆青绵见状,又回头看了一眼穆怜箬,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她将顾长澧推出去: “我不喜欢吃了。” 顾长澧低睫看向自己拎得一兜樱桃,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再去买。” 青绵只说: “什么都不喜欢吃。” 顾长澧蹙了蹙眉: “什么都不喜欢?” 凑巧,外面有一个女学生,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穆女师!” 她走得太急,一不小心将穆青绵撞了下。 青绵脚下一个踉跄,身体下意识朝着顾长澧扑去。 又大又红的樱桃,扑簌簌落了一地。 顾长澧抬手将她稳稳接住,视线逐渐落在穆青绵眼睛,鼻子以及唇角。 那双桃花眼里惊魂未定,却在迎上他视线的一瞬间,停留下来。 “穆女师,顾先生抱了青绵阿姐!” 那女学生声音响起,青绵倏尔推开他。 她回过头,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 “阿离,你在说什么呢?” 被穆青绵唤作阿离的女学生,她笑呵呵地说道: “阿离看见了!顾先生抱了青绵阿姐!” 穆青绵说不过一个小孩子,她转头同穆怜箬说: “我去看看铺子。” 她话刚说完,小离便笑着与穆怜箬道: “青绵阿姐是害羞了么?” 闻言,穆青绵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 - 春雨绵绵,山上的青笋冒了头。 湿漉漉的雨夜,屋内点着一支红烛。 顾长澧瞧见穆青绵推门进来,将油纸伞收起来,立在了门口。 “汀兰。” “你怎么没回去?” “私塾漏雨了,我便来看看。” 说着,穆青绵回眸看向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已打湿了她的肩头,随即晕染,晕到了胸口处,她抬眸,刻意躲避了顾长澧的视线。 顾长澧看见那团湿润,喉头滚动了下。 随后,他听见他说: “我今夜不回去了。” 经历一世,他差点忘了,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女娘。 忽然,穆青绵凑近他,踮起脚尖,轻轻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 “顾先生!不好了!你起了吗?顾先生!” 第二日,小离前来,敲响顾长澧的门扉。顾长澧从睡梦之中醒来,想起一夜荒唐,他侧眸看向自己身侧,空无一人,他才恍觉自己做了一场梦。 回至清河,因着方便,他有时直接住在私塾,便不回袁府了。 他起身打开门, “出什么事了?” “青绵阿姐,她摔……摔倒了。” “在哪?” “私塾外面。” 小离懊恼了声: “我力气太小了,扶不了阿姐。” 顾长澧叫她在私塾等着。 说罢,他冲了出去。 昨夜下了雨,今晨赶来私塾的路上,有些湿滑,方才她一个不小心便摔了。 青绵强用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她的腿完全使不上力,一使力便疼。 小离没有说清楚穆青绵的位置,她只说穆青绵在私塾外面,顾长澧一路跑一路找,拐过一条路,才看见穆青绵。 “小唯!” 穆青绵听见顾长澧唤她,抬眸看过去。 她今日穿了一件浅黄罗衫裙,因着这一摔,衣衫上都染上了泥土,一身的狼狈。 见到顾长澧,她下意识地低下头。 随即,顾长澧俯下身子, “还有力气,爬上我的背吗?” 青绵点了点头。 随即,顾长澧蹲下在她面前,青绵缓缓爬上他的背。 随着他往前走,青绵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裙,蹭脏了他的素白衣袍。 他将她背回私塾,缓缓放在床榻上。他问她: “可是扭到了?” “嗯。” 顾长澧帮她脱下鞋袜,随即,温热的手指捏上她的脚腕。青绵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她脚趾微微一动。 “忍着点。” 他一用力,将她的脚腕拧了下。 青绵闷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 可是她的额角,因太过疼痛,隐隐有了汗意。 顾长澧抬眸,将她的腿放至床榻上。 “这些时日,莫要四处走动了,先好好养伤。” “嗯。” 青绵应下。 她抬手摸过自己凌乱的发髻,有些不适地看向顾长澧,逐渐地,她发现顾长澧看她的眼神,也有几分不同寻常。 方才,他一心想着他的伤。如今,停歇下来,他再抬眼,看向穆青绵,只瞧她额角薄汗,眼睫轻颤。 不禁,香汗淋漓的雨夜之梦缓缓浮上脑海。 他又想起今晨起来,双腿之间那湿了的一团。他忙收回自己的视线。 “小唯,你先养伤。” “我,出去走走……” 说罢,顾长澧从屋里出去。 青绵不明所以。 疑惑地蹙了蹙眉。 - 翠暖与柳澄听闻穆青绵在私塾之外摔伤了,忙赶来侍奉。柳澄尽心尽力,她正要进屋里给穆青绵涂伤药,便被身后的翠暖拉住。 第112章 “柳澄姐姐,你怎么这般没有眼力见啊……” 柳澄回眸,疑惑地看着她,翠暖冲她挑了挑眉,便说: “你没瞧着,表少爷在屋里么?” 柳澄回眸看过去,恍然大悟似的,笑了声。 “倒是我胡涂了。” 连日来,顾长澧寸步不离地侍奉在穆青绵身侧,她第一日还有些不习惯,渐渐地,她有些习惯了,可在第十日,她快要伤好之时,她同顾长澧发了一阵脾气。 “我不要你在这儿。” “你出去!” 他不知她为何忽然抵触, “小唯,可有何处不适?是我弄疼你了?” 穆青绵点头,可是她说谎了,他不仅没有弄疼了,反而很温柔。 温柔得,让她有些舍不得。 “你走吧,离开清河,回上林京去。做你自己的事,不必再来寻我。” 穆青绵忽然这一句,顾长澧深觉有些无措。 “你不需要我了?” 穆青绵蹙眉。 “我竟有些想,想对我作恶的你。” 青绵眼睛不由地撑大,明白过他此言的意思,她微微张了张唇,却没有出声。 “小唯,从你靠近我那一刻,我便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他顿声,缓缓道: “你引我入帷账之时,我是清醒的。” 穆青绵听他提起前世所为,她恨不得当场失忆: “我……我那时只是,我昏了头。” “小唯,萧逸琅死了,你也不是皇后了。所以,你也不需要我了,是吗?” 他那一双桃花眼霎时间通红,望着她的眼神叫青绵难以自控地心口痛了起来。 她并非…… “汀兰,你是这样好的人。不该与我在清河蹉跎岁月,我赶你走,是……” “是怕误你前程。” “误我前程?”顾长澧喃喃了这四个字,随即,他通红的眼眸掉下一珠泪, “可我不能没有这样好的穆小唯。” “我想你。” “从我在诏狱之中,想起一切前尘往事时,我便想你。只要我一想到你被萧逸琅杀死,我便恨我自己,没能早些杀了他……” “我恨过我自己,小唯。” “我已体会过生死相隔。” “我只愿能永远陪在你身边。” “可你若不要我,我亦不会强留。” “只是在离开你之前,我想问清楚。问清楚,你还要不要我。” 她听着他一字一句,手指微颤。 原来,十指连心,连痛也是一起的。 她想她会考虑很久,但她已经考虑了很久。从上林京城离开之时,她一直考虑至今。 前世今生,她二人之间发生的种种回忆,萦绕在她脑海,她是为了逃婚离开的清河,却在上林京城又遇见了他。 从始至终,她二人便有绕不开的宿命。 若此时放他离开,她想,她会懊悔一生。 远处,佛寺的钟声悠扬,山外,草长莺飞。春风拂过柳意,眷恋留恋于她发丝。 青绵走上前,她说。 “汀兰,我也想要你。” ———————— 因男主马甲多,在此解释一下,之前他的义兄用是他的的名字,回来以后,男主不会剥夺义兄的身份。所以,我还是以顾长澧的身份爱写(直接解释在作话,就不在絮叨了) 第53章 人人都说,穆家学堂是全天下最好的学堂,只因这里有天下最好的先生。 就连陛下也常来光顾。 当今皇帝,也就是当年的三殿下。他一直感念顾长澧扶持之恩。想起他回京领罪,带兵北征,不慕功名,全身而退之事,更对其敬佩有加。 若有朝堂改革之事,他也不惜自降身份,前来清河,请教顾长澧。 当年,上林京中的太子与六殿下是何等风光,完全盖过了其余皇子的风头。若没有顾长澧,他如今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何以成为一朝天子。 “若先生能回京为官,是再好不过。” 顾长澧却说: “如今朝堂清明,陛下亦是圣君,有没有我,都是一样的。” 回眸,他看向院中摆弄花草的穆青绵。 “且说了,我家夫人的身子适宜这清河的风水。她不会离开清河,我亦离不开她。” 皇帝看向穆青绵, “若她能体谅,定知先生的功绩并非如此。由她随你前去上林京,又能享受荣华富贵,又何不好?” “陛下不知道她……” 顾长澧笑了笑: “那些日子,她过得太久了。” 她从未与他说过,在皇宫之时,她是如何的胆战心惊,朝不保夕。可他明白她的不易。 便是知道面对的如何腥风血雨,若去上林京,她必然会遇上萧逸琅,可她依旧为了他而去。 而今,他又有何不能留在清河? 皇帝见状,也不再劝说。 与顾长澧聊过政事,他便与他拜别,带着人马离开。 等人都散去了,青绵才折回屋内。 茶香溢满整个屋子,青绵坐在萧钰峙面前,看着他与皇帝下的残局。 随即,从棋篓子里摸出一个白子。 按在棋盘上。 青绵说: “若是走这儿,你就赢了。” 顾长澧闻言看过去,她一贯是聪慧的,这样的棋局一眼便堪破。 “与帝王下棋,何论输赢?” 第113章 “只要能将棋盘盘活了,便是赢。” 闻言,穆青绵勾唇笑起来。 “真是只老狐狸。” 如今,她才算真的明白,功成身退许是一个文臣,一个武官最好的结局。 青绵摸着棋子,问他: “若是突厥人东山再起,意欲再攻中原。你当如何?” 顾长澧说: “即便是八十岁,也该老当益壮,披甲上阵。” 穆青绵不禁红了眼睛,嘴角却笑: “你也不怕到时候,手握长枪便将你的老骨头戳碎了。” 他凑上前,在她眼角落下一个吻: “小唯,那你来捡罢。将我这一把老骨头都捡回去。” 穆青绵笑着哭,哭完又笑。 她说: “好。” 满院子樱桃树都开了花,很快,便又到了樱桃成熟的季节,他们相守在此地。 等大雪的时候,她又醉了酒,赤脚走在雪地里。顾长澧瞧见她胡闹,拿上大氅,忙走出去。穆青绵跌跌撞撞地撞进他怀中,嚷嚷着说: “我没醉啊……” 顾长澧将她的脚包起来,自她身后披上大氅。与她席地坐在雪上,又递上一壶酒来。 她摸了摸,通红的脸颊不知是冻的还是醉的, “是热的。” 顾长澧说: “嗯。” 他特意温了酒。 “若我明日病了,又要你寸步不离地照顾了。” 穆青绵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形状。 他拍了拍她肩头的雪,他说: “今日先胡闹,等你胡闹够了,我抱你回去。” 雪扑簌簌落下,落在头顶。 青绵仰起头,晃了晃,于大雪之中,她回眸看向顾长澧,他嘴角牵挂着一抹温和的笑。 瑞雪春满堂。 她于雪夜之中死过,又在雪夜里,过着一个极好的一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