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老婆他超凶》 分卷(1) 《小鹿老婆他超凶》作者:秃子小贰 文案: 卢茸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卖进山里的小孩。 他有个秘密,能变成一只小鹿,有着美丽皮毛温柔眼睛,四蹄哒哒哒的小鹿。 但却超凶。 村里有山外来的小哥哥,带他玩对他好,一起经历险境出生入死,还在村后的月老庙拜了堂。 小哥哥说:长大了一定要去城里找我,咱们已经结了婚,你是我的老婆。 卢茸记住了:长大后要去找老公,他住在城里,叫做沈季泽。 沈季泽总会想起山顶那个小小的身影。 离开村子的那天,那小鹿一样的男孩,跟着车追了很远,站在山顶喊着老公。 他曾经回去寻找过,村子里已经没了小鹿的踪迹。 也许,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森林。 小鹿终于等到长大了,他挎着包包,坐上班车进城找老公。 然而老公成了大影星,他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愁得鹿毛都要掉光了。 影帝沈季泽在招聘贴身保镖的候选人里,意外发现一道小鸡崽儿似的身影。 你是来应聘的吗? 卢茸板着脸蛋儿认真严肃:是的,我是来应聘老婆,啊不对,应聘保镖的。 沈季泽: 沈季泽看着家里被吃得只剩下独杆的盆花,陷入深深的迷惑:我这个保镖,啊不对,老婆,好像不大对劲啊。 注:本文在走进科学、社会观察、爱宠大机密、乡土生活、都市爱情、灵异神鬼、儿童剧中来回横跳。 1v1 he 偶像包袱三吨重的属性复杂攻*战斗力超强甜豆受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季泽,卢茸 ┃ 配角: ┃ 其它:温馨,冒险 一句话简介:小鹿找到了自己的森林 立意:爱护野生动物 第1章 卢茸从被窝里被抱起来时,睡得正香。王图给他穿衣服,他迷迷糊糊闭着眼,让抬手就抬手。 王图动作不像平常那么轻柔,毛衣套在头上使劲往下扯。卢茸耳朵被挂得疼,不满地哼了两声。 毛衣穿好,他又倒在王图肩上继续睡,任由他摆弄自己手臂,耳朵里是窸窸窣窣的羽绒服摩擦声。 拉好拉链,他耷拉着头,闭眼坐在床边,等王图去拧毛巾来擦脸。 但王图却直接给他套上毛线帽和围巾,再抱着出卧室,飞快地下了二楼。 随着门开,呼啸的风卷着雪花刮进来,卢茸打了个冷战,瞌睡瞬间消失,睁开了眼。 家里院子正前方那块被照亮,泛着惨白的光,其他地方都隐匿在黑暗中。 王图将他放到雕花大门的车道旁,低声吩咐:就站在这儿等我,我去开车。 卢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自己在路灯下哈出的白气,有点困又有点兴奋。 他从来没在天没亮的时候被王图送去幼儿园,今天肯定会是第一个到的小朋友。 是第一名。 家里的黑色轿车停在面前,车门打开,卢茸爬上了副驾驶。 刚刚坐稳,车就冲了出去,他往后仰了仰,费劲地扯过安全带给自己系上。 图哥哥,今天我要比其他小朋友都去得早。卢茸两条悬在空中的腿前后甩动,戴着手套的手轻拍着座椅,语气里全是得意。 王图没有如同以前般应声,只沉默着开车前行,出了别墅区大门,驶上了街道。 天还是黑的,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被路灯映照的范围内全是雪。 卢茸转头在玻璃窗上哈气,再从手套里取出手,在上面胡乱画画。手指和沾着水气的玻璃摩擦,偶尔发出一声异响。 黑色轿车行驶得很快,王图沉着脸不断看后视镜。卢茸一直在玻璃上画画,没有注意到后方已经被一团漆黑笼罩。 那和深夜的黑不同,没有路灯的光芒也没有依稀的房屋轮廓,浓稠到极致便如同实质,透不出一丝光亮。 黑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往前蔓延,追着轿车而来,所经之处都被吞噬其中,连同天上的星光。 王图将油门踩到底,车轮卷起了一片雪雾。前方路面出现一个凹坑,他既不减速也不避行,直接从凹坑上开过去。 车辆剧烈颠簸,卢茸弹出座椅又被安全带扣回椅背。他有些快乐又有些夸张地大叫:哎哟我的屁屁哦。 以往他摆出这样的语气和表情,王图总会发笑。但现在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沉脸看着前方。 没得到回应的卢茸忍不住去看他,在路灯的光照下,看到他脸上有两道红痕,仔细辨认后问道:图哥哥,你脸上那是什么? 王图没有回答,只开始咳嗽。 他咳得很厉害,像是气都喘不过来一般,卢茸的目光便带上了担忧。 你生病了吗?他问道。 好一阵后,王图才哑着嗓音道:茸茸,白叔叔教你的那些话都记住了吗? 卢茸怔愣了一下,回道:记住了。 那你讲来我听听。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能变成小鹿,也不能给任何人讲这件事。 他说完后又邀功地加了一句:我没有变成小鹿,圆圆他们讲动物园里的小鹿,说的都不对,我也没有变成小鹿让他们看。 话音刚落,后方就传出几声细碎的笑声,像是个小孩在捂着嘴发笑,声音混在风雪里飘入车内。 卢茸飞快地转身,椅背却挡住了视线,只能将脸紧贴在车窗上,费劲地向后转动眼珠。 车后挺远的地方是一团漆黑,什么也瞧不见,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又看不出来。 卢茸茫然地眨眨眼,对那笑声失去了兴趣,又转头看向前方。 天地间,风雪里,有道无形的屏障在快速移动,将沿途所有一切都隔离在黑暗背后。 黑障里又响起了几道声音。 是小孩不怀好意的笑声,男人诡谲低沉的呢喃,中间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哭嚎,宛如夜枭嘶鸣,女鬼诉怨。 卢茸慢慢坐直了身体。 他有点害怕,想王图抱,但知道他在开车,便懂事地只往那边挪了挪,伸手抓住王图的一只衣角。 轿车继续急速前进,普通家用轿车在空荡的马路上开到了180码,发动机声和风噪鼓荡,车窗咔咔作响。 卢茸不敢往后看,只紧张地问:图哥哥,后面那些人在干什么呀?在干什么呀? 没事的,茸茸,图哥哥在这儿。王图并没有解释,只安慰道。 王图再次看了后视镜,突然踩下刹车。家用轿车一个急刹,在雪地上往前滑行了数米,发出刺耳的轮胎摩擦声。 卢茸被安全带紧紧勒住,却也吓得心里怦怦直跳。 你先坐着别动。王图匆匆交代一句后便要下车。 卢茸不想一个人,便手足并用地往驾驶座爬,惊慌地说:我要和你一起。 别动,我马上就回来。王图转身命令道。 王图对他从来没有这样严厉过,卢茸顿时被吓住了,只得瘪着嘴又坐回了原位。 他不敢转头去看车后面。 黑夜、怪声、王图的严厉,让他觉得后面肯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比如说电视里的那种怪兽。 他目光只紧紧追随着王图,看他跑着绕过车前方,从怀里掏出一个长颈的白色瓶子,揭开瓶盖后弓身快速后退,将里面的液体浇在街道上。 雪面发出被侵蚀的滋滋响声,出现一条横贯街道的红色细线,瞬间又消失隐匿在白色中。 王图做完这一切后跑回车旁,刚拉开副驾驶门,一具小小软软的身体就迎面扑来。 卢茸紧紧搂住他脖子,闭着眼急促地催:你快上车吧,快上车吧,去幼儿园,老师可厉害了,什么都不怕。 不上车了,咱们今天不去幼儿园,要马上离开这儿。王图抱着他,转身就往右跑。 手套,我的手套。卢茸赶紧提醒。 他刚才取了手套在车窗上画画,还没有来得及戴上。 王图又退到车旁,将遗落在座椅上的毛线手套拿起来交给他,再匆匆跑向街边一条漆黑的小巷。 从温暖的车内陡然来到车外,卢茸被冰冷的空气激得浑身一颤。他将脸埋在王图脖子边,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去看后面。 那些怪声突然齐齐消失,周围瞬间安静。卢茸瞧着那方向,虽然看不出什么,却本能地觉得像是被什么注视着,浑身又冰又凉,很不舒服。 他飞快缩进王图怀里,只听他急促的喘息和脚步踩在雪面的咔嚓声。 王图跑得很快,卢茸被颠得很难受,但忍住了没有做声。 这是一条逼仄弯曲的巷道,两边都是低矮破旧的房屋,时不时有分支出的巷道,像叶脉般伸向各个方向。 王图抱着卢茸在这些巷道里穿行,很快来到一所漆黑的小院前,大力拍打着铁门:师兄,师兄。 屋内灯光刷地亮起,十几秒后,铁门被打开。 趴在王图怀里的卢茸掉过头,看见门口站着一名披着黑色羽绒服的中年人。 咦?他在心里小小的惊叹了声。 这名中年人他认识,是在别墅区里打扫清洁的陈叔,经常拿着扫帚推着小车扫落叶,看见院里玩的卢茸还会叫他出去,摸一颗糖果递给他。 王图不准他吃任何人的东西,除了陈叔给的。 卢茸的下巴被包在围巾里,头上戴着缀着个绒球的黄色毛线帽,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和挺翘的鼻尖。 一片雪片落下,挂在睫毛上,他眨了眨眼。 陈叔看着他,嘴里却问王图:来了吗? 声音很严肃。 王图回道:我们从别墅逃出来的,用漱魂水暂时挡着。 陈叔又说:咱们两人足够了,只是不能带着他,先放这儿吧。 王图闻言,抱着卢茸就往院子里走,陈叔挡在门口没让,说:别放这屋子里,不安全。 王图左右看了下,见门旁不远处有两个很大的蓝色垃圾桶,便抱着卢茸过去,将他放进半空的那个里面。 卢茸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他上半身露在桶外,惊慌地抓紧王图的衣袖:我不是垃圾呀,我是小孩啊。 王图将他手取下,温声道:卢茸,我和陈叔要去办件事,你就在这里不要出去,我们办完事后就来接你。 不,我也要去,我不是垃圾。卢茸手足并用地要往垃圾桶外爬。 听话!王图厉声道。 他的胸部在急速起伏,额头有青筋鼓起,表情很凶。 卢茸一时间竟然不敢再动,只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 他憋住哭意委屈地问:只是一会儿吗? 是的。王图说。 那我可不可以坐在垃圾桶外等? 不可以。王图冷淡地拒绝。 卢茸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那快来接我哦,不要让垃圾车把我装走。 会很快的。 还要给老师请假。他哽咽了下,补充道:别说我在垃圾桶里。 好。 王图说:你也要记住一定要藏好,不要发出声音。除了我和陈叔来接你,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来。 卢茸点头,毛线帽顶上的绒球也跟着晃。 那你坐下。王图说。 卢茸小心地坐下,屁股下很软和,他伸手摸了摸,是个装得鼓鼓的塑料袋。 王图将桶盖缓缓放下,盖到一半时,看到里面的小孩仰头看着自己,满含恐惧的眼里闪着泪花,却抿着嘴没有做声。 他心里一软,又柔声道:别害怕,我和陈叔明早就会来接你,如果来得晚也不要慌,但是要记住,千万不能回家。 用不着明早,一会儿就完事了。陈叔关上院门,将披在身上的羽绒服穿好,边拉拉链边说。 反正你们要快点,免得被垃圾车赶在前面了。卢茸软下声音央求。 王图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炸裂开。 他和陈叔齐齐看向那方向,看到停滞不动的黑幕开始往前蔓延。 他不再犹豫,将桶盖咣啷一声合上,和陈叔两人朝着黑幕的方向奔去,动作异乎常人的迅捷,瞬间便消失在巷口。 卢茸听着脚步声消失,坐在漆黑的垃圾桶里,浑身绷紧,一瞬不瞬地瞧着桶盖上方的那道缝隙。 陈叔离开时没有关灯,有橘红的灯光从院墙顶上洒出来,让他可以从缝隙看见对面的巷壁。 斑驳的墙体上有扇铁门,门旁贴着泛黄的小广告。卢茸不认识上面的字,但下面有一串数字,他便在心里无声地念。 130 远方又响起那些尖锐笑声和凄厉哭嚎,垃圾桶旁的一只塑料袋,也在风中哗哗作响。 黑暗中像是藏着一只怪兽,在某处窥视着这只垃圾桶,让他的心脏被恐惧箍紧,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虽然这个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阻隔开那些让人害怕的东西,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但那桶里却冰凉彻骨,手脚没多久就被冻得发木。 卢茸想调整姿势,稍微动了动,身下的垃圾袋便窸窸窣窣地响。 他想起王图说的不准发出声响,便仍旧板正身体坐得笔直,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动静,想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 他好想此时躺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用被子罩住下巴,只露出耳朵听隔壁房间传来电视的声音。 那声音让他心安,知道王图就在不远的地方。 卢茸呆呆想着,小声吸吸鼻子,抬起衣袖擦掉脸上冰凉的眼泪。 他继续数数,一遍遍念那串数字,从头认到尾,再从尾认到头。 视线渐渐模糊,他盯着那道唯一的光亮,将一声呜咽断在嘴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王图迟迟没来。他终于抗不住了,东倒西歪一阵后,靠在筒壁上沉沉睡了过去。 卢茸被吵醒时,天已经亮了。 他这个垃圾桶是盖着的,垃圾就被扔进旁边的桶,发出咚咚的响声。 王图还没来接他,只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话。 分卷(2) 昨晚我睡得太死了,厨房煨的那一大锅汤全部煮干,锅都差点烧穿,今早的客人都没喝上汤。 我也睡得死,五点就要起床和面,我六点才醒 卢茸坐直身体,眼睛贴在缝隙上往外看,看见对面那扇铁门已经打开,有一胖一瘦两名阿姨靠在门上聊天。 王图说过天亮就会来接他,也许还等不到,可现在已经天亮了,他并没有来。 沿途经过的人会扔垃圾,那只垃圾桶满得像座小山,就顺手丢在桶旁的地上。 没人想伸手去揭旁边这只桶盖,也没发现里面有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孩。 卢茸想,王图只是被事情拖住了,办完事后还是会来接他的。到时候一定要大声指责他,再也不和他好了。 至少一天内都不和他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等待让时光都那么漫长。 可随着那道缝隙的光亮慢慢变暗,像是天要黑了,他又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他将头埋在膝盖上,打定主意只要王图现在来,就不指责他了,还是继续和他好。 每当有推车经过,卢茸就一阵揪心的紧张。 那些巷子里的垃圾桶,都是用推车来装走垃圾的。 到时候他也会被倒进推车拉走,像一团垃圾一样,拉到不知道哪儿去倒掉,但肯定是王图找不着的地方。 卢茸低头看自己的手套,让手指在里面动来动去。 他饿了整整一天,肚子一直在叫,鼻子也很灵敏,竟然觉得垃圾桶里泡面的味道还很香。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翻时,垃圾桶突然咣当一声,头顶洒进来一片光亮,外界模糊的声音也瞬间变得清晰。 他飞快仰头,和一名胖阿姨对视着。 胖阿姨一手撑着垃圾桶盖,一手拿着个包子。看见卢茸,她停下口中的咀嚼,露出震惊的神情。 你是哪家的小孩?为什么会坐在垃圾桶里?她大声问。 卢茸紧张地看着她,没有做声。 胖阿姨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两手伸到卢茸腋下,要将他抱出来。 我不出去,别抱我出去,我要等人。卢茸两脚腾空,抓住她手臂惊慌地叫道。 胖阿姨不管他的抗拒挣扎,将踢腾着腿的小孩拎出来后放在地上。 怎么回事啊?另一人问。 胖阿姨回道:我一打开垃圾桶盖,看到这个小孩在里面。 另一人将卢茸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他厚厚的深蓝色羽绒服,还有真皮雪地靴,搭配的整套毛线帽、围巾和手套,说:穿得很好啊,还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胖阿姨问:小孩,你为什么坐在垃圾桶里?你爸爸妈妈呢?家住哪里?有他们的电话喂,喂,你要去哪里? 卢茸头也不回地往巷子口跑去。 第2章 卢茸在蛛丝网一样的巷道里胡乱穿行,找了很久才到了街上。街上人来车往,一片忙乱,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他走到昨晚王图用瓶子划线的地方,茫然地四处打量。 那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王图。 他们开来的那辆黑色轿车还停在路边,他走过去踮起脚往里面看,是空的,没人。 他不知道王图到底去了哪儿,垃圾桶也没法呆了,想了会儿后,就只能守在车旁。 现在已经是傍晚,下班的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这名小孩。就算注意到了,也以为他家大人就在路旁的商店里。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天色很快变黑,路灯亮起。卢茸依然蹲在车旁,望眼欲穿地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 每当看到穿着浅米色羽绒服的身影,他都会眼睛一亮,站起身跑过去。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又失望地埋下头,慢慢走回来。 他看着自己短短小小的影子,用脚去踩顶上的那个圆绒球。泪水滴落在雪面上,砸出浅浅的小窝。 他只是忙,不会扔掉你的。他对着自己的影子小声说。 中途他又回了两次垃圾桶那儿,路上想象着王图正在垃圾桶里焦急地翻找。他决定到时候不吱声,等王图急得要哭时才慢慢走过去。 可想象中的场景始终没能实现,王图依然没见人,他自己倒是又哭了两次。 肚子很饿,到处飘来食物的香味,让他更加难受。天上又飘起了雪花,他走到路旁的一家面馆前,透过玻璃门看着里面。 面馆里坐着名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盛满面的碗放在桌上没动,只将手上的玩具汽车在桌面上推来推去。 他无意中抬头,和玻璃门外的卢茸撞上了视线。 小男孩对卢茸做了个鬼脸,按照平常的话,卢茸会还个鬼脸回去。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只转身默默离开了面馆。 嘿,小孩。 他听到身旁有陌生的声音在叫,但没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垂着头继续往轿车方向走。 小孩,小孩。那人抬高音量连续唤了两声。 卢茸这次站定看了过去,只见一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棵树下对自己招手。 小孩,你过来,叔叔有点事情。那人说。 卢茸慢吞吞地走过去,停在中年男人面前。 中年男人伸出左手,像是想摸他的头。他将头偏了偏,男人的手摸了个空。 男人并不以为意,笑笑后将背在身后的右手伸出来,提着个纸袋,递到卢茸面前。 饿了吧?吃个肉饼。他和气地说。 纸袋是棕色的,上面有几团被浸润的油。卢茸认得上面一个咧嘴笑的小人,他吃过这种肉饼,很香很好吃。 他盯着面前的纸袋看,一股面食烘烤后的香味钻进鼻腔,肚子更加欢快地叫了起来,口里瞬间分泌出唾液。 他的确很想吃,可想起王图和老师平常的叮嘱,便犹豫着没动,只一双眼睛就粘在纸袋上。 中年男人似是瞧出他的挣扎,也不再劝,从袋子里拿块肉饼喂到自己嘴里,边吃边大声道:真的很香,很好吃,太好吃了。 卢茸看着他咽了口唾沫。 来吧,吃,叔叔请你吃。中年男人又将纸袋递到他面前。 他的表情很真诚,也很殷切,带着和善的笑,就像王图平常让他再吃一碗饭时的模样。 卢茸太饿了,于是不再推拒,慢慢将手伸进了纸袋。 他眼睛盯着中年男人,动作依旧很慢地拿出肉饼,递到嘴边。心想只要人家不乐意,他就把肉饼还回去。 中年男人一直露着微笑,卢茸在肉饼上咬了一口,卤肉香瞬间溢满口腔。 谢谢。他小声说。 吃吧吃吧,别客气,吃完了这里还有。中年男人说。 卢茸开始大口大口吃肉饼,边吃边回答中年男人的问题。 我姓高,你就叫我高叔。 高叔。卢茸含混的叫。 嗯。高叔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卢茸咽下嘴里的一口肉饼,熟练地背诵: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今年四岁了,在幼儿园念中班,已经得了五次乖宝宝,三次爱干净宝宝。 他说完后便等着高叔的夸奖,高叔却心不在焉地点头,嘴里念道:四岁了啊 卢茸没等来夸奖,还是认真地回道:嗯,四岁了。 高叔见他吃完肉饼,又递上去一块,卢茸摇头不吃了。 这肉饼很大,平常他半个都吃不完,现在吃了一整个,肚子已经很饱了。 高叔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黑包里取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过去。 卢茸刚吃过人家的肉饼,现在也不再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地喝。 他已经渴了一整天没喝水,又吃了个肉饼,嘴里正发干,一口气就将整瓶水全部喝光。 高叔一直看着他喝水,等他喝完后接过空瓶旋好瓶盖,重新放回了那个黑包。 卢茸想和他道谢,再回到轿车那儿去等王图,可嘴还没张开,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的人声和车噪开始消失,面前的高叔看着他,面孔越来越模糊。 他费劲地张口,想说自己晕,但舌头不听使唤声音也发不出,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卢茸觉得自己飘在大海里。 大海无边无际,有很多很多个浴缸都装不下的水。 他在水里浮浮沉沉,耳边不时会传来一些声音。 列车就要出发了,请各位旅客检查自己的行李 这孩子怎么一直在睡啊?都睡了一整天了 大姐,我们是回老家哩,孩子是来这儿看病的,刚看完回去。 原来是生病了啊 卢茸听到高叔和人对话,又听到哐啷哐啷很有节奏的机械声,像是隔着一层深水,模糊而遥远地传入耳里,很不真切。 他想着原来不是在大海里啊,又迷迷糊糊沉入了昏睡。 盘山公路上行驶着一辆油漆斑驳的陈旧皮卡车,车内除了司机,副驾驶上坐着名戴着护耳皮帽的干瘦中年人,两人有句没句地对着话。 这天真的是太冷了,今年可真邪了门。 我们这龙潭山到了冬天就是这样,也不光是今年,年年都冻死个人。 中年男人从棉袄口袋里掏出包阿诗玛,抽出一根递给司机。 不用了不用了,刚吃了根。司机用当地口音谢绝。 抽吧,没事儿。中年男人又递了递。 司机笑着接过,没抽,小心地别在左耳背上。 高哥,这大冷的天,带着娃儿走亲戚也不容易,该明年开春了再过来。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 后座搭着一件陈旧的蓝布棉袄,下面有团微微的隆起。一个小孩的头露在外面,面朝椅背睡得很香。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戴着黄色的毛线帽,顶上有个绒球。 明年开春就忙,没时间了。中年男人也就是高叔回道。 司机问:那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听口音不是县城里的人。 高叔笑了笑没有回答,开始问他龙潭山的情况。司机立即就转移心神,兴致勃勃地回起问题来。 盘山公路很狭窄,路面泥泞不堪,两边偶尔会出现一团薄薄的雪,透出下面的黄黑,反而更显污浊。 在皮卡车颠簸过一个凹坑后,左边出现了一条分路,只容一辆车行驶的乡道,蜿蜒进遥远的树林。 高哥,你就顺着这条路,往里再走半个小时就是龙泉村了。司机停下车说。 那谢谢你了。 高叔将一整包烟丢给司机,再跳下车,将后座的卢茸抱上,和司机告别。见着皮卡车消失在远方后,坐到路旁一块大石上。 山间虽然没有风,但化雪时的空气分外冷凛,卢茸在高叔怀里动了动,毛线帽子上的绒球转了个方向,露出肉肉的半张脸,被挤得变了形。 裹着的大棉袄下窸窸窣窣地伸出一只脏黑的小手,揉了揉眼睛。 卢茸木木地看了会儿灰暗的天空,长睫毛扑闪着。又看向身旁的公路,再看向抱着自己的高叔,脸上既困惑又茫然。 高叔单手抱着他,从随身带的黑包里拿出瓶水,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封好的面包。 卢茸羽绒服上面的小黄鸭成了灰黑色,小小的脸缩在围巾里,有几道横贯的污痕,衬得干净部位的肌肤更白。 他的嘴很干,上面已经起了层皮。高叔将手里的水拧开瓶盖递上去,他往后面仰头躲开。 他并不知道自己一直睡觉是那瓶水引起的,只是下意识感觉到了危险,不想再喝这个人的水。 高叔没想到四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戒心,眸光闪了闪。自己仰头喝了几口后,将瓶口递到卢茸嘴边:喝吧,这水是高叔刚开的,很干净。 卢茸在他怀里挣了挣,没有挣开,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暗哑的一声气音。 高叔趁这机会将瓶子倾斜,水流进卢茸口中。他来不及吞咽,水就顺着嘴角流出去,同时开始呛咳。 高叔皱眉看着他,眉宇间有着几分不耐烦:好好喝,别洒了。 卢茸呛咳完,盯着那瓶水舔了舔唇,终于还是接过来,自己捧着大口大口地喝。 等他喝完水,高叔又拆开面包外面的塑料袋,掰了一块喂到他嘴里。 卢茸咀嚼着那块面包,高叔像是聊天一样地轻声说:卢茸,你生病了知道吗?昨天在街上昏过去了。 昏过去是什么?卢茸含着面包不解地问,声音很沙哑。 昏过去就是你突然睡着了,生病了。 卢茸停下咀嚼,微微张着嘴:我生病了? 是啊,不过还好,咱们已经看过医生,病已经好了。 卢茸愣愣地吃完面包,扭头看着公路旁的一棵树。过了会儿转回头,高叔正去拿身旁的黑包,对上他视线后动作一顿。 小孩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两颗黑瞳仁就浸泡在里面。 高叔清楚,每个刚醒来的小孩都会找爸妈或者爷爷奶奶,哭闹一场。他一般是能哄则哄,实在哄不好的,就吓唬威慑一通,也能乖乖听话。 何况已经出了城市到了村子边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忌惮,什么手段都可以使。 不过这个小孩长得太好看,又机灵,他并不想将人吓唬得傻傻呆呆的。马上就要见买主,越机灵不怕生,就越是能提价。 卢茸含着泪小声央求:我想找图哥哥。 高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做声。 高叔,我想找图哥哥。 高叔开了口:他已经把你扔掉了。 你撒谎,图哥哥不会扔掉我。卢茸一个激灵,从他怀里坐直了身。 我知道你一直守在那辆车旁边,他连车都不愿意要,怕回来碰到你。高叔又说。 卢茸的脸开始涨红,他觉得事情不是这样,但却说不出来,只能机械地重复:你撒谎,你撒谎。 分卷(3) 我听包子店的人说了,他把你扔进垃圾桶的。 那是他让我藏在里面的。卢茸提高音量大喊道。 他不想再听到这个人说话,挣扎着要下地。 高叔搂紧他,将他手脚禁锢住,嗤笑一声道:只要是放进垃圾桶的,都是不要的垃圾,他就是想扔掉你。 卢茸一直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被高叔点出来,整个人怔了下。一张脸唰地褪去血色,眼泪顺着往下淌,挂在小巧的下巴上。 所以,你是没人要的 你撒谎,你撒谎,我要去找图哥哥。卢茸尖锐地大喊,打断了高叔的话。 他两手握在胸前,小身体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不和你在一起,我要去找图哥哥。 他身体下溜要下地,被高叔搂住不放,便开始拼命挣扎。羽绒服和绒衣内衣被挣得往上爬,露出一段柔嫩的腰。 高叔差点按不住他,不明白一个四岁的孩子哪里来这么大的力,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操。 他像只绝望的小狮子,挥舞着自己稚嫩的爪子,却没有丝毫的攻击力。又像只被扔上海滩的小鱼,坦着白白的肚皮,身体硬直着扑腾,缺氧般张着嘴呼吸。 你撒谎,你撒谎,图哥哥不会不会不要我。 他嗓音沙哑着嚎哭,在激动的挣扎中,帽子掉在地上,露出了柔软的黑发,被汗水濡湿后贴在额头上。 高叔抓住他两只手,将人紧按在腿上,听着那刺耳的哭嚎,心烦意乱地大吼:你他妈再不听话,我就将你丢这儿不管了。 没想到这句话刺激了卢茸,他只稍微停顿了下,更凶地挣动起来。 高叔咬牙切齿地俯身看他,想着要不要干脆打晕,可又怕打伤了不好见买主,毕竟再过去不到半小时的路程就进村了。 正在犹豫时,他突然看到小孩头顶有两个圆圆的银色凸起,硬币大小,在黑发里若隐若现。 等定睛去看时,那银色又不见了,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他这一分神,手上松了劲,竟然被卢茸挣脱下了地。他异常敏捷地从地上翻起身,顺着公路就往下跑。 高叔赶紧去追,几步就赶上,将人一把搂起来夹在腋下。 他伸手去拨卢茸的头发,嘴里说:别动,我看看,叫你别动。 要是这孩子头上长了什么难治的恶疮,就会少卖很多钱。毕竟按照包子铺和卢茸自己的说辞,他的确被那个什么哥哥丢进了垃圾桶,没准真的就是扔了个病孩子。 高叔拨弄了一阵,看见头发里干干净净没有什么恶疮,松了口气,重新回到路旁坐下。 片刻后,卢茸终于精疲力尽地停下挣扎,只手脚还软软地偶尔踢一下。他躺在高叔腿上,头挂垂在大腿边,看着远处也倒垂着的树木。 冰凉的泪水顺着眼尾流向额角,再淌进头发里。 高叔被他搞出一身的汗,也是气喘吁吁。 他忍住心头的火气好言好语地哄:高叔看你可怜,给你重新找了个家。你那个哥哥不要你,高叔就给你找了新爸妈,会给你缝新衣裳,天天弄好吃的,高叔是送你去福窝窝呢。 卢茸觉得眼睛很胀痛,他闭了闭又睁开,继续看着那些树,嘴里用气音呢喃道:你撒谎 第3章 高叔背着卢茸进村,向几名小孩打听王翠花的家。 他们用方言对话,卢茸虽然听不大懂,但同龄人的声音引起他的兴趣,于是不再沉默地趴着一动不动,微微抬起脸看向那边。 小孩之间有着一种奇妙的吸引力,可以让他们忘记其他事,都专心地互相打量。 不避讳、不害臊、直勾勾地盯着看。 卢茸暂时忘记了被王图抛弃的伤心事,那些小孩也忘记了还牵着牛。 直到那牛抬头把旁边平台上摊放的花生一舌头卷走一堆,嚼得咔咔作响,其中一名小孩才惊叫一声,焦急地催促其他人赶紧走。 那群小孩赶着牛顺着土路往前跑,平台旁的一间屋子里冲出个胖女人,对着他们背影跳着脚骂。 她的声音很大,样子很凶,卢茸觉得比自己见过的任何阿姨都可怕,不免为那群小孩感到几分担心。 高叔背着他往前走,他就不停扭头往后看。 小孩们跑远后就不怕那女人了,边跑边顶嘴,还转回头做鬼脸。 特别是发现卢茸在扭头看他们,就用比平常更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对着那跳脚的女人挑衅。 眼睛却偷偷瞟着卢茸。 毕竟他们都没见过比他生得更好看的娃娃,像是从画报上抠下来的娃娃。 卢茸见他们又在扭屁股又在做鬼脸,不由抿嘴笑了下。 他刚哭完不久,脸还带着泪水风干后的紧绷。这一笑扯动皮肤,顿时想起自己刚才哭的事情,想起王图。 刚扬起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回头继续趴在高叔肩上。 高叔和那群小孩对话过后,明显心情也不好,不再哄劝卢茸听话,闷着一声不吭,脚下走得飞快。 卢茸侧过头看旁边,看到一家院子的屋檐下,蹲着条大黄狗,身边还有几只小狗,肉团似的滚来滚去。 一只小黄狗跑出屋檐,被院子里的积雪冰了爪子,哆哆嗦嗦地又往回跑。 卢茸一直看着那群小狗,好像心情好了一点。直到它们消失在视野里,高叔在一家大门紧闭的院子前停下。 砰砰砰,砰砰砰。 高叔敲了很久的院门,开始是敲,后面边敲边喊,最后用上拳头砸,砸得卢茸总觉得那扇陈旧的木门要垮掉。 他们动静太大了,附近一家人的房门打开,一个披着棉袄端着饭碗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是找李柱吗?男人用方言问高叔。 李柱?高叔转头看了看院门,我是找王翠花。 王翠花是李柱的堂客,他们是一家人。男人刨了口饭,笑道。 高叔问:他们是没在家吗?刚才遇到一群小孩,说他们走了。 男人回道:是啊,他们就是走了。 去哪儿了? 广东打工去了。 高叔追问:那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吗? 男人摇头道:不知道,这才刚走,起码要明年过年才回来。 高叔转身盯着那院门出神,卢茸则被不远处的菜地吸引了目光。 菜地里的菜被割掉,只剩一些菜桩,还带着冰霜,有三四头猪甩着尾巴在嚼着吃。 男人的目光落到卢茸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这是王翠花订的娃娃?他们不要娃娃了,王翠花怀起了,李柱专门带她一起去广东,说那边医院好,就在那里生。 高叔沉着脸,卢茸听到他低声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 男人身后的房门又钻出来两名小孩,都端着碗,站在院里边刨饭边盯着卢茸看。 高叔背着卢茸就往来时路走,男人热情邀请道:来吃口饭嘛,这么冷的天,喝碗热汤。 高叔也没心思回答,只摆摆手,脚下不停地往前走。 卢茸一直趴在他背上,很安静,也不问他们现在是去哪里。 很快就走到村口,周围很安静,除了风声,只有远处飘来的几声狗吠。 刚走过一堆柴垛,一段单调的电子音乐突然响起,划破村野的寂静。 从第一个音符传入耳里,卢茸脑中就嗡地一声,从高叔背上倏地坐直了身体,满脸的不可置信和震惊,身体都崩得很紧。 这是王图的手机铃声,叫做诺基亚。很多次响起这段铃声后,王图就会在厨房或者院子里喊:茸茸,给图哥哥把手机拿来,放在茶几上的。 卢茸飞快地四处看,想找到王图。 他的心怦怦直跳,快要控制不住地哭出声。 这一路上他都快相信王图是把自己给扔了,原来不是的,他已经找来了。 他就要从某个角落走出来,对自己伸出手说:茸茸,走,图哥哥来接你,咱们回家。 铃声还在持续,王图没有出来,高叔却停下脚步,一手兜着卢茸,一手从胸前挂着的黑包里拿出个手机。 手机是黑色的,翻盖诺基亚,卢茸认得,和王图的一模一样,除了颜色不同。 高叔看了下来电号码,脸色变得很紧张,飞快按下了接听。 喂,喂,喂 山上信号不好,他喂了好久,直到对方挂断。 他将背上的卢茸放下地,开始往回拨打。满脸焦灼地不停看屏幕上方的信号,先是小跑到左边的一户院子里,发现不行,又去爬旁边的柴垛。 喂你说你说,刚才没有信号啊。高叔爬上高高的柴垛,打电话的声音像在喊。 卢茸呆呆地站在原地,从他掏出电话那一刻起,他小脸上就褪去了血色,眼珠也定定地没有转动。 到我家了?我妈说了没?我弟进去了?明白,明白 高叔这个电话很长,但他的话不多,基本是在听,只是会附和着说是,或者明白明白。 当他结束通话满脸惶惶地从柴垛上下来时,竟然没抓稳摔了一跤,有捆柴结结实实砸在身上。 他推开柴火飞快爬起来,也没管还站在路上没动的卢茸,匆匆往村外方向走。 走了几步后才想起卢茸,转回头语气敷衍地说:卢茸,高叔要去前面办点事,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 卢茸一直站着没动,听到这句话,他才抬头看向高叔。 他没有哭闹着要一起走,像是什么都不懂。但那双漆黑的大眼睛里,分明有着惊慌和了然,又像是什么都明白。 高叔对上他的视线,将其他话咽了下去,说:高叔遇到了麻烦,不能带着你。不过你别慌,这村里很多人想要孩子,你看刚才那家人都请你去他家吃饭,饿不着的。你先找家人户住下,高叔解决了麻烦再来接你。 说完这通话,他就不再管卢茸,一边继续拨打电话,一边沿着出村的路往前跑。 人影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在了路尽头。 卢茸站在土路上,右边是人家的院子,房门紧闭着,上面贴着张褪色泛白的年画,一个胖娃娃抱着条金鲤鱼。 左边是木棚做的牛圈,里面空着,铺了很多干草。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了起来,他觉得有点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顺着高叔离开的方向往前走。 他不是去追高叔,是这里只有一条路,他决定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尽头,应该能回家了。 王图叮嘱过他不准回家,但就算住在家对面的树林子里也不错。 何况走到没有房子也没有人的地方,他就可以变成小鹿,跑起来很快的。 土路有的地方结了冰,又滑又硬,没冰的地方就满是泥泞。 卢茸胖乎乎的雪地靴一圈已经满是泥巴,看上去更胖。羽绒服也脏污不堪,里面的绒衣内衣没有掖进裤腰,一摔在地上,就露出又嫩又白的腰来。 风便嗖嗖地往里灌。 小孩一直往前走,走到拐弯处时倏地停下脚步。他惊恐地看着正前方,双眼瞳孔放大,急促地呼吸。 就在十几米远的地方,一条皮毛油亮的大黑狗,正堵在路中央,龇着牙冲他低吼。 卢茸喜欢小狗,却也怕凶狠的大狗,每次和王图出门,遇到小狗就去抱,遇到大狗就要王图抱,娇气得不行。 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可以让他倚靠的人,便带着哭腔颤声道:对不起,大狗狗,我想从这里过去,可以吗? 大黑狗很不好商量的模样,还往前走了两步。 那就算了。卢茸白着脸转身,飞快地往回走。 又走回村子口才敢回头看,发现大黑狗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口气,两条腿直发颤。 他站在村口踟蹰了阵,觉得更冷了,清鼻涕也跟流不完似的。 平常很爱干净的小孩儿只得用两只衣袖轮流擦,衣袖是不吸水的面料,鼻涕就糊得满脸都是,风一吹就结成硬的壳。 雪越来越大,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眼看天色变暗,卢茸不知道那条黑狗还堵在那儿没有,不敢过去,就钻进了路旁的那个空牛棚。 牛棚是用木头做的,三面挡风,正前方只横着两根粗木头。 卢茸从木头间的缝隙钻进去,缩在角落的一堆干草上。 他想,等到天彻底暗下去,那只大黑狗也会回家的吧,而且那时候他变成小鹿也不会有人发现,就可以很快地下山了。 肚子饿也不要紧,他变成小鹿后就喜欢吃草,来时他就看见了,虽然没有草,有些树上还是有叶子的。 不过那叶子一看就又老又苦,很不好吃。 第4章 牛圈里有股味儿,很难闻,卢茸将自己蜷在干草堆上,鼻腔里就全是草木的味道,好受了很多。 他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开始胡思乱想。 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被接回家了吧,也不知道王图有没有给自己请假。如果不请假的话,老师会生气的。 他没想自己还能不能回幼儿园,单想到老师生气,心里就很焦虑。 远处传来说话声还有笑声,卢茸竖起耳朵去听,将自己又往干草堆里缩了缩。 开始那群孩子牵着牛又回来了,每人手里提着一大块冰,上面有个洞,用草绳系着边走边吃。 他们停在牛棚前,等着牵牛的大孩子将牛送进去。那大孩子刚推开围栏,就站着不动了。 其他孩子也停下了叽叽喳喳,傻愣愣地看着前方。 卢茸有些紧张,他本仰靠在干草堆上,慌乱中想撑手坐起身,结果柔软的干草不好着力,人就栽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 他赶紧爬起来,站直和那群孩子对视着,双手揪紧了自己的裤腿。 安静中,那名八九岁的大孩子最先回过神,问卢茸:你怎么在牛棚里?背着你的那人呢? 他说的是方言,卢茸听不太懂,只听清楚牛棚两字,便怯怯地小声道:我一会儿就走。 我们刚才在溪边不是看到那人了吗?他一个人走的。旁边有其他孩子对大孩子说。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的,他一个人往公路那边走,估计要下山。 分卷(4) 这娃娃他怎么不带上?就丢在牛棚里? 这群孩子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都挤上前,趴在木栏上看卢茸,牛都被推到了一边。 卢茸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悄悄往后退了步,□□草堆一绊,又往后跌坐下去。 毛线帽滑到脸上,他赶紧往上推,重新戴好。帽顶系着的两颗绒球松了,吊在脸上挡住眼睛,他又拨开绒球调整位置。 那群孩子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事,都大声笑,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卢茸被这样围观,又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心慌的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牛棚里只有这堆干草,他便只能僵直地坐着,眼眶开始泛红。 那牵牛的大孩子对他们吼了一声,像是在让他们不要吵,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又掉转头,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了一遍。 你怎么坐在牛棚里?刚才背着你的那人把你放这儿的吗?他去哪儿了? 这次卢茸听明白了。 他很不想回答,但被这些人堵着,心里有些怕,便小声回道:他走了,我自己进来的。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还是那大孩子吩咐了几句,其中两个孩子飞快跑走,不一会儿就带了个大人过来。 卢茸还坐在干草堆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双手搁在膝盖上。他听到有大人的声音在询问,可用不着他回答,那群孩子都在抢着答。 有人走了进来,一双黑蓝色的棉鞋停在他面前。 娃娃,你坐在这儿很冷,咱们回屋烤火。那人伸手来牵他,你看这手套湿了,摘掉吧。 卢茸的手套被取掉,手被握住,他感觉到了干燥粗糙的温暖,但还是将手拼命往后缩,再蜷进衣袖里。 你这小手都成了冰坨坨了,咱们回屋烤火吧。他没有抬头,只听得到那人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幼儿园保安亭的老爷爷。 他听不懂,要说普通话。那群孩子又在大叫,财爷,你要说普通话。 财爷不会说普通话,哈哈哈哈哈。 蹲在卢茸面前的财爷转头,笑着说:财爷是村长,怎么不会说普通话?我上次去乡上开会,来了几个大城市的人,我就说的普通话。 不信不信。孩子们又跳又闹地取笑,你说句我们听听,拼音会不?再背几个拼音字母? 财爷,aoe是啥你晓得不? 正说着,牛栏外又来了几名闻风赶来的大人,站在外面和财爷交流。 作孽哦,楞个冷,就把娃娃扔在牛圈里,要是莫人发现,那今晚出不出事都难说。 这娃娃是哪儿来的? 那是高成刚带来的,是准备卖给王翠花的。 哪个高成刚? 曾家村高家屋头的亲戚,早年说是搬去贵州,现在就在搞这些卖娃娃的活路。 还在搞啊?不是说遭抓了吗? 没抓到,跑了的,他弟弟被抓进去了。 那现在咋个办?王翠花肯定不要了,高成刚又跑了。 卢茸知道他们在说自己,只低头看鞋,两只脚轻轻搓,想弄掉靴沿的泥巴。 那只刚才想牵他的手又伸了来,握住他一只脚,另只手拿着干草,揩掉上面的泥块。 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有啥事明天再说,天都要黑了。木栏外的大人对卢茸说。 小孩们又叽叽喳喳:说普通话,他听不懂。 大人改成蹩脚的普通话:娃娃,你和财爷先回去,天要黑了。 小孩们开始学舌,嘎嘎地笑。 卢茸听他们时不时一阵笑,便没有开始那么紧张,偷偷抬起头,去看面前给自己擦鞋的人。 财爷边擦鞋边说: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 娃娃,回去烤火,明天财爷送你下山。小孩们又跟着学。 暗淡光线里,财爷的每条皱纹都透出慈祥和柔和,卢茸看了看他,又转头看那黑的天和冷的雪。 一阵迟疑后,在众人以为还要劝说一阵时,便见那小孩探出身,两条小手臂很轻地搭上财爷的脖子。 财爷似是一愣,立即就反应过来,眉开眼笑地将卢茸抱在怀里站起了身。 走走走,都回家了,免得把你们鼻子冻掉几个,捡起来后都不知道谁是谁的。 小孩们围在财爷身边跟着往他家走,边伸手偷偷去摸卢茸的脚。 只要卢茸从财爷脖子边抬头看他们,他们就兴奋地笑。 卢茸被抱进一家院子,财爷将那些小孩都赶回家,关上了院门。 进了屋,他被放在一个火塘旁的长凳上,财爷说:乖娃坐着,我去给你生火。 卢茸坐在长凳上没动,看财爷拿一个长竹筒对着火塘里吹,几下后,里面的木头就腾起了橘红的,温暖的火苗。 财爷取下他的围巾手套,又端来热水给他洗脸洗手,最后用了个大木盆,将他脚泡了进去。 烫一烫,免得小脚脚冻坏了。财爷说。 热水很舒服,卢茸泡了会儿才感觉到脚又长回身体,在里面轻轻动着大脚趾。 财爷蹲在旁边笑着看,伸手进去戳了戳大脚趾,说:嘎嘎虫。 两只小胖脚立即叠起来,几根脚趾也含羞似的蜷起,财爷摸摸他的头,说:好好泡着,我去给你弄吃的。 卢茸很轻地点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继续泡脚,等财爷出门去了隔壁厨房才转动着眼珠四处看。 财爷很快就端了碗面过来,放上方桌。接着去卧室打开大立柜,取出一条崭新的毛巾。 他用剪刀咔嚓咔嚓地将毛巾剪开,给卢茸擦干净脚后,用毛巾将两只脚裹得像小粽子。 再套上一双很大的棉鞋,卢茸的雪地靴就烤在火塘旁。 他抱起卢茸,放在方桌旁,问他:要爷爷喂吗? 卢茸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最上面还卧着两个荷包蛋,咽了下口水摇摇头。 财爷将筷子递到他手上,说:那吃吧,趁热。 长凳很高,卢茸坐在上面,两条腿悬空。可那方桌比长凳还要高很多,他要探着头才能看到碗里的面。 他举起手,很不熟练地用筷子去夹面条,夹了几下没夹起来,有些忐忑地看了财爷一眼。 他筷子使得不是很好,平常在家里吃面,都是用叉子卷起来往嘴里喂。 财爷没说什么,接过碗筷给他喂,卢茸也不再坚持自己来,开始大口吃面。 乖娃,你叫啥名?记得自己家不?家里的爸妈叫啥名晓得不?财爷用方言问,见卢茸没回答,又用荒腔走板的普通话问了遍。 卢茸顿时不吃面了,侧过头看着长凳不说话。 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睛下沿落上一排阴影。 爷爷不问了,先吃饭,先吃饭。财爷连声道,又夹起块荷包蛋喂到卢茸嘴边。 卢茸将口里的蛋咽下去,才小声说: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今年四岁了,在幼儿园念中班,已经得了五次乖宝宝,三次爱干净宝宝。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看见嘴在蠕动,财爷听清了前半段,知道他叫卢茸,今年四岁。 等到吃过饭,财爷将卢茸又抱到火塘边,揭开长条茶几上搭着的枕巾,露出下面一台电视机。 沈书记表示,开发龙潭山旅游资源,是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电视是黑白画面,很小,卢茸的视线被那声音吸引过去,看财爷在拧动旁边旋钮,咔嚓咔嚓地换台。 龙潭山的自然景观与人文景观交相辉映 财爷换出三个有画面的台,都是同一个新闻,他自言自语道:又全部是本地台了,平时那么多动画片去哪儿了。 他继续换台,剩下的全是雪花,转头时看到卢茸揉着眼睛在打呵欠,便关掉电视去抱他:茸茸,睡觉吧。 卢茸已经很累了,财爷将他放上床脱衣服时,习惯性地就要靠到财爷肩头闭上眼睛睡,刚靠上去就想起这不是王图,又赶紧抬起头,努力睁着眼睛。 财爷把他剥得只剩秋衣秋裤,将那软软的小身子塞到暖好的被子里,再掖好被角。 卢茸几乎是挨枕就睡着了,朦胧中听到财爷在说:好好睡,爷爷明天带你下山去派出所,找你爸妈。 第5章 第二天吃过早饭后,财爷给卢茸戴好他的手套、帽子和围巾,再抱进一个竹编背篼里坐着。 脚边挤着个蓝花包袱,里面装着十几个煮鸡蛋。 财爷背上卢茸往村口走,一群小孩子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一路跟了老远。 走到昨天遇到大黑狗的地方,卢茸忍不住两手扶住背篼,探出头在财爷耳边小声提醒。 爷爷,这里有大狗狗的哦。 这还是他从昨晚到现在第二次说话,财爷愣了下,笑眯眯道:不怕,爷爷不怕大狗狗。 话虽如此,卢茸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四处望,幸好没有再看到那条大黑狗。 迎面走来一个人,和财爷寒暄了几句,知道他要下山后赶紧阻止,说前方垭口那段公路塌方,道班的车过不了,人也就下不了山。 等那人离开,财爷侧头问卢茸:茸茸,下不了山怎么办? 见卢茸不做声,他又道:爷爷背你去看看。 卢茸被背着从乡道上了公路,没走一阵子,就看到前面路段整个塌陷,断了很长一截,显然无法通过。 财爷远远站着问卢茸:我们过不去了,晚几天找爸妈行不行? 卢茸嗫嚅着想说自己没有爸妈,财爷又问:等路通了我们再下山,先和爷爷住几□□不行? 财爷等了几秒后,听到背后小声嗯了声。 真是个乖乖。他笑了起来。 往回走的路上,财爷有句没句地逗卢茸说话。卢茸搂着他脖子,从开始只蹦出单个的词,到后面话越来越多。 我怕老师不给我小红花了。他声音仍然很小,细声细气的。 什么?财爷有些没听清。 我今天又没上学,老师会骂我。卢茸想到这就有些害怕。 财爷笑道:不怕,等你回家后,老师肯定不会骂你。 卢茸纠结了下,终于还是说:可是我没有家,王图不准我回去。 王图是谁? 是我哥哥。 那你爸妈呢? 我没有爸爸妈妈,王图说他们在天上,我有白叔叔。 卢茸被王图带着在那别墅长大,没见过什么外人,但有几次半夜醒来,发现床边坐着一个高大的叔叔,俯身看着他。 他每隔段时间就会被噩梦困住,在里面走不出来。不过他一点都不慌,因为梦里总会出现那个叔叔,牵着他往前走。 走着走着,梦就醒了。 他曾经在睁开眼的第一瞬间,无限依恋地喊床边坐着的人:爸爸。 那人沉默一阵后,说:茸茸,我不是爸爸,我是白叔叔。王图是我派来照顾你的人,他会守着你长大,我也会经常来看你。 可白叔叔其实很少来,所以卢茸在梦中时害怕又开心,因为梦醒来就可以看到白叔叔。 他有些难过地想,白叔叔也许不知道他到了这儿,下次做梦时,他去别墅里找不到自己了可怎么办? 财爷沉默了会儿,停下脚步问:茸茸,高成刚是在哪儿发现你的?就是带你来那个人,是在哪儿把你带走的? 街上。 那你知道那地方叫啥名吗? 大街。 财爷又问:那高成刚带走你之前,你在哪儿? 我在垃圾桶里。 卢茸用手抠着背篼沿,比想到白叔叔时更难过。 他不想爷爷继续问,觉得想哭,还好爷爷果然没有问了。 路旁的雪地里出现只灰兔子,扑棱着耳朵,傻呆呆地立着。 卢茸噙着泪花看那兔子,看它一跳一跳地跑远,好像又忘记了难过。 那是兔兔。他忍不住要给爷爷讲解,声音里还带着奶声奶气的哭腔。 兔兔哇,茸茸好厉害,认得出兔兔。 卢茸说:兔兔爱吃胡萝卜和白菜,眼睛红红的。 财爷放下背篼,将他抱了出来,端详着小孩的红眼眶,用手一下下轻拍着后背,说:兔兔眼睛红红的,不光吃胡萝卜和白菜,也爱吃鸡蛋。 当财爷背着卢茸回村时,那些小孩又兴奋地围了上来,众星拱月般将他们往回送。 财爷一路上也和那些询问的大人解释:路塌了,道班的车下不去山呢。 那些大人就笑道:财叔你反正一个人,正好让这个娃娃多陪你几天。 财爷到了村委会,给小铁炉生火,让卢茸坐在旁边,自己拍了拍长桌上蒙着红布的话筒头,喂,喂喂,喂。 卢茸听到外面也传来遥远的回音:喂,喂喂,喂 啊,那个啊,我说个通知啊。垭口公路塌方,石头把路堵死了,道班的车过不去,这两天都别下山。还有啊,咱们村居然也出了买娃娃的事情,晚上7点,每家每户出个人来村委会开大会 卢茸边听边伸出手烤火,从敞开的大门口看到外面有几团绒球滚过。 是他昨天看到的那几只小黄狗。 他矜持地起身走到门旁,手牵着桌旁财爷的衣角,假装不在意地往外看。 那只大黄狗转头,他就赶紧缩回来,等上十几秒后,又偷偷去看那几只小狗。 谁要有高成刚的消息瞒住不说,就关到仓库去,路通了就送派出所! 财爷突然语气严厉地提高音量,高树上架着的大喇叭也跟着提高音量,那几只小狗吓得一哆嗦,慌慌张张地往大狗身旁跑。 分卷(5) 卢茸看得目不转睛。 在大喇叭里说完话,财爷锁上村委会的门,背起卢茸走到村口的小卖部。 李正,给我拿两双小男娃的袜子,越厚越好。 背上这个娃娃穿吗?那莫得他这么小的,他这么小的只有女娃的。 那就拿女娃的嘛,反正穿在鞋子里头,儿童牙刷也要一把。 晚上洗过脚后,卢茸就换上了一双粉红色的袜子,上面还有黄色的小花。 看了一阵黑白电视机里的动画片,上床睡觉时因为不太困,他不像昨晚那样很快睡着,开始想王图。 想了一会儿,便缩在被子里默默掉眼泪,湿漉漉的脸蛋往枕头上蹭。 一双手突然隔着被子轻轻拍他,卢茸听到爷爷的声音:乖娃,好好睡,等路修好就下山。 温暖粗糙的大手一下下轻落在身上,带着使人平静的安全感。卢茸渐渐收住眼泪,迷蒙地泛起了困意。 要摸耳朵。他口齿不清地说自己的入睡规矩。 财爷开始轻轻摸他的小耳朵。 下面一点,还要抓背背。他轻声哼哼。 财爷又隔着他的秋衣抓背。 卢茸将大拇指伸到嘴里吮,被财爷取了出来,他继续保持吮吸的动作,嘴一动一动吮着空气,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卢茸记得自己躺在床上睡觉,但有意识睁开眼时,眼前是一条空旷的街道,两边商铺都关着门,积雪在月光下透出阴冷的白。 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人也没有声音,远处的黑暗里有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森冷沉默。 他没有惊慌呼叫和哭闹,只低头看自己。在看清身上是那套入睡时穿的秋衣秋裤时,明白这是又做梦了。 从他有记忆开始,好几次在睡梦里到了陌生的地方。他在那些错综复杂的巷子里穿行,总找不着出去的路,也遇不到一个人。 他走不了一会儿就会着急,开始小声哭,最后大声喊图哥哥。 不过白叔叔总会在梦里适时出现,牵着他往正确的方向走,给他说不要怕,只要找着光亮,就能找到出去的路。 可今天的梦里却没有白叔叔,只有他自己,心里便有些慌张。 他站在原地等了会儿,觉得身上很冷,两只脚也在冰凉的地面上蜷了起来。 无声无息地,卢茸从街道上消失,开始站立的地方多了一只小鹿。 小鹿也就小狗那么大,纯白的皮毛,纤细的四蹄,水润的圆眼睛,头顶还有两个银色的小凸起。 小小的一截,还没有指节长,那是刚刚冒出头的两只稚嫩的小角。 小鹿机敏地扑簌着耳朵,在空无一人的街道奔跑,四蹄发出很轻的哒哒声,在雪面上落下一串长长的小梅花。 月光透过窗棂,给室内撒上一层清冷的白。 墙边床上有两卷被子,财爷和卢茸各自都沉沉睡着。 卢茸黑密的睫毛开始颤动,眼睛慢慢睁开。他转动头打量四周,听着爷爷的鼾声,确定自己独自一人从梦里走了出来,心里很激动,也很兴奋。 只可惜不能告诉白叔叔和王图,他终于自个儿找到了那团光,然后冲出来了。 夜很静,窗外有落雪的窸窣声,卢茸满足地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接下来,财爷每天都背着卢茸去看一次塌方的地方,告诉他不要着急,雪停后就会有人修路,那时候再下山。 卢茸很乖地点头,说我不着急。 他之前会担心老师生气,现在已经麻木了。 何况现在多好玩啊,不用每天去幼儿园,早上财爷将他从被子里捉起来,喂两个荷包蛋后接着睡。 等他睡醒,财爷会背着他去村委会,一路上停停走走,和那些遇到的大人们聊天。 大人们会给他怀里塞上又香又甜的烤红薯,或者一把酥脆的炒花生。 财爷捉了只小黄狗回家,让他取名。他按捺着狂喜想了很久,给小黄狗郑重地取了个名,叫做小狗。 一群大人围坐在村委会房子里读文件时,他就追着小狗在院子里跑圈圈。 断断续续地,财爷在村头小卖部里又买了很多东西。 卢茸多了一套棉袄,秋衣秋裤,还有自己的小毛巾、小木盆。 他穿上咖啡色的灯芯绒棉袄棉裤,圆滚滚的,戴上本地孩子那种包住耳朵的棉帽,抱上小狗,跟着来接他的蛋娃他们一起去种乌头,割牛草。 冬天到处都没有绿草,只有一种叫牛耙菌的草还茂盛生长着,在雪地里顶着一簇簇的绿,浅浅地冒着。 卢茸抱着小狗站在地边,看蛋哥他们拨开积雪割草。 心里想,这个草看上去好好吃,可不敢变成小鹿。 第6章 傍晚,财爷又要背卢茸去看那段塌方的公路。 卢茸正在院里喂小狗吃草,他咽了口口水,将几根牛耙菌递到小狗嘴边:吃吧,很好吃。 小狗往后躲闪,他就很有耐心地追:你尝尝就知道了。 小狗鼻子在草上嗅闻了一阵,还是将头扭到了一旁。 财爷走出屋子说:茸茸,走去垭口逛逛。 又从兜里摸出一颗糖,剥掉外面的糖纸,喂到卢茸嘴里。 卢茸蹲着看小狗,嘴里说:爷爷,我不想去。 这几天道班的人在修路,已经快修好了,不想去看吗?财爷问。 卢茸用舌头顶着那颗糖,尝到水果味的甜。他抱起小狗转身回了屋,用一人一狗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不想去看。 第二天早上,财爷没有让卢茸睡懒觉,很早就把他从被子里抱出来,穿好衣服,递上一个剥好了的煮鸡蛋。 茸茸,爷爷要去隔壁村子办事,你在李正那里玩,中午我办完事就来接你回家。财爷蹲下身给他穿棉鞋,嘴里说道。 卢茸正半眯着眼吃鸡蛋,听到办完事就来接他这话,顿时不动了。 财爷给他系着鞋带,手背上突然溅落了两滴温热的水渍,微微愣怔后,惊讶地抬起头。 卢茸手里还拿着半个鸡蛋,低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这娃娃,这是咋了? 卢茸垂着头不做声,眼泪流得更欢。 片刻后,财爷提着一个黑色的人造革包,背着坐了卢茸的背篼,走在去往隔壁村的村道上。 娃,冷不冷?财爷问。 卢茸的脸蛋被冷风吹得泛红,眼睛半眯起,嘴里却道:不冷。 说完又伸手在财爷脸上摸索:爷爷冷吗? 爷爷也不冷。 财爷是去曾家村问询种植草药的事,龙潭山海拔高,气候干燥,适合种植草药,曾家村很多村民在种三七和生地,他想去看看。 龙潭村祖祖辈辈靠山吃饭,一直都很穷。如果能种药,就算年轻人出去打工了,一群老弱病残也可以挣几个钱。 脚冷不冷?财爷问卢茸。 卢茸穿着圆滚滚棉鞋的脚在背篼里动了动,说:不冷。 他侧头去看财爷的脚。 财爷穿着和他一样的棉鞋,胖胖的黑布面,厚实的胶胎底,只是大脚趾位置打了块补丁。 昨晚洗脚时,他用手指戳了戳那块补丁:爷爷的鞋长了眼睛。 曾家村比龙泉村要大一些,人口也多些,财爷和那些村人熟稔地打招呼,背着卢茸到了村委会门口。 财叔来啦?快进来烤火,快快快。曾家村的村干部将财爷热情地迎进门,把装着卢茸的背篼取下来。 村干部摸摸卢茸的脸,递给他两颗水果硬糖。 卢茸仰头看财爷,见他同意了,才接过糖果,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村里的娃娃都没有道谢的习惯,村干部觉得很新鲜,便喜欢地问:财爷,这娃是您孙子吗?长得可真好,嘴巴也甜。 卢茸又飞快地去看财爷的脸,神情带着些紧张。 财叔将他抱到小火炉旁坐下,自己去捅炉子,想把火生大些,嘴里道:对啊,我新添的孙子,一步也离不得,来你们村也只有背上了。 卢茸放松下来,边听他们谈话边剥糖果,剥出一颗后滑下高凳,走到财爷面前,伸手递到他嘴边。 财爷假装做了个吃的动作,夸张地吧唧嘴,说:好吃好吃,茸茸自己吃。 卢茸却没有顺着话就把糖喂自己嘴里,仍然固执地伸着手。 你吃嘛,这是娃的心意。村干部笑起来。 财爷只得含下那颗糖,笑得满脸都是皱纹,在卢茸肉肉的手背上亲了亲。 卢茸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己凳子前,爬上去,开始专心剥另一颗糖。 财爷和村干部聊了会儿后,要去村民家中问详细情况。拉开门的瞬间,铺天盖地的雪片夹着冷风卷了进来。 他犹豫了下,给屋内另一名村干部说:娃就放这里行不?外面太冷了,你帮我照看一小会儿。 那名戴着蓝袖套的村干部笑说:财爷您就放心吧,娃这么乖,我看着就行。 财爷低声嘱咐了卢茸几句,说自己办完事就回来,让他就在这儿烤火。 卢茸心里不大乐意,不过财爷和村干部的交谈内容他都听在耳里,所以只小小纠结了下,还是同意了。 等他们离开后,卢茸安静地坐在炉子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蓝袖套村干部忙乎完手头的事,才想起这里还坐着个孩子,夸赞了他听话后,去墙角麻袋里取出几个土豆,埋进炉灰箱。 等会给你吃烤土豆。他笑着说。 卢茸又细声细气地道了谢。 旁边方桌上有个小闹钟,在寂静的房间内滴答滴答。 蓝袖套村干部埋完土豆就继续誊抄文件,卢茸盯着闹钟的长针,看它转了一圈。 每当室外响起脚步,他都会倏地看向门口,直到那脚步声逐渐远去,再规规矩矩坐好。 穿着棉鞋的小脚踩在高凳横杠上,两只手就背在身后。 村干部看了他一眼,笑起来:娃娃,手别背着,不累人吗? 卢茸又把手悄悄放在膝盖上。 炉灰里埋着的土豆渐渐发出香味,蓝袖套村干部放下手上的笔,用火钳将那几个土豆刨出来,吹吹打打地剥开皮,递给卢茸一个。 卢茸拿着香喷喷的土豆,只咬了一口就没吃了。他现在所有心神都放在门外,认真分辨着室外的每一个动静。 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又转过头,眼睛发亮地盯着那紧闭的大门。 门被推开,一个陌生人探头进来:曾二,陪我去趟曾老大家,问他要不要明年的谷种。 卢茸眼里的光瞬间黯淡,失望地看着火炉上座着的水壶。 蓝袖套村干部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吩咐卢茸:娃,你就在这里烤火等你爷爷,不要乱跑,外头冷得很。 好的。卢茸很乖地回道。 村干部离开后,他继续等着,那个只啃了一口的土豆,在手里渐渐冰凉,发硬。 水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壶嘴里喷出热气。闹钟的长针又前进了半圈,财爷还是没有回来。 卢茸滑下高凳,走到门口,盯着那门把手犹豫一阵后,终于拉开了门。 漫天风雪中,他小心地下了村委会院子的阶梯,站在小道上。 四周一片白茫茫,也没有其他人经过,卢茸定定站在道路正中,一直望着村子深处的方向。 。 财爷辞别送到院门口的村民,和陪同的村干部往回走。两人小声商量着拐了道弯,他就愣在了原地。 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村委会下方的路上,像座小小的雕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帽子和肩上都垫了一层白色。 看到他时,那小人儿动了动,像是想往前走,却又停在了原地。 财爷大步往前,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他将卢茸一把搂进怀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问: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叫你烤火等我吗? 财爷扯下自己的手套,去摸卢茸的脸:你看这脸冻得,冰坨子一样,鼻子都给你冻掉,让我摸下背,看是不是凉的。 卢茸没有回话,但那双紧盯着财爷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冻得发白的小嘴也瘪了起来。 紧接着,就爆发出尖锐的哭声。 他伸手搂住财爷的脖子,将自己的脸使劲往财爷脸上贴,边嚎啕边说:爷爷,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他哭得那么伤心,张嘴喘气闭着眼睛,像是受了无尽的委屈。还越哭越大声,摆明了是知道有人疼,有人哄,所以可劲儿的哭闹,把刚才觉得自己又被遗弃的恐惧都尽数哭出来。 财爷的眼睛也湿了,他哆嗦着嘴唇,拍着卢茸的后背:肯定要回来啊,茸茸还在这里,肯定要回来。还哭,还哭,你哭得爷爷的心肠都要断了。 村干部在后面愣了片刻,拍着手笑:你看你们爷俩,就分开这一会儿还哭上了。 发生了这样一出小插曲后,卢茸突然一反这些天的少言寡语,像个小话痨般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心情也特别好,老是搂着财爷脖子,拿脸贴上去蹭一蹭。 只是到了晚上,财爷提起送他下山的事,遭到了他的激烈反对。 我不想走,我不走,我不走。 洗完脚后,穿着秋衣秋裤的卢茸在床上打滚。 不想走?不回家了?就在这山里喂牛种药?财爷笑着问。 卢茸继续翻滚:我没有家,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王图,我不走。 财爷愣怔片刻后,说:你这娃娃说啥胡话呢?这山里啥都没有,你得回去。 我不回去,回去也没有人要我,我没有家,还是要进垃圾桶。卢茸停下打滚看着财爷,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喂牛,我要种药,爷爷不能扔我,我是你新添的孙子。 他虽然在耍横,但小孩子藏不住心事,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恐惧和央求,小小的胸脯也紧张地起伏。 财爷沉默片刻,俯下身摸摸卢茸的头:爷爷明天去派出所问问,看能不能把你留下。 爷爷说话要算数。卢茸将脑袋缩进被子,声音里却带上了哭腔。 算数。 分卷(6) 等到塌方的路段修好后,财爷独自下了趟山,给卢茸说自己去挖药,让蛋娃他们带着玩了一天。 又过了两天,村委会的座机响起,是山下派出所找财爷的。 是,对,高成刚被抓了吗?好好好孩子说的就是小花幼儿园啥?监护人失踪了?找不到人了?哦不去福利院,不去,我娃不去 财爷对着话筒大声喊,卢茸就站在旁边,紧紧抿着唇。 龙潭山的冬天慢慢过去,积雪消失,满山都是浅嫩的绿。 卢茸脱下厚棉袄,毛衣外穿着夹绒背心,每天带着小狗在村委会的院子里玩,有时也跟在蛋娃他们屁股后面颠颠地跑。 这期间财爷经常下山,偶尔也带着他,去镇上派出所回答那些叔叔阿姨的各种问题,还问他愿不愿意去福利院,那里有老师,还有很多的小朋友。 他总是很紧张,不停追问是不是要把他带走,他不想走,只想跟着爷爷。 最后一次回答问题时,都快进入夏天了。 财爷在厚厚的一摞纸上签字后,那名都已经认识的叔叔蹲在他面前,笑着说:卢茸,不会再带你走了,你以后就跟着爷爷生活。不过要是觉得不开心的话,就要来找叔叔哦。 卢茸眼睛晶亮,瘪了瘪嘴,想哭,又含着泪花儿笑起来。 那天,财爷背着他满镇子走,还进馆子喝了两杯。点了蕨根菜炒腊肉、花生米和粉蒸排骨,遇到人问就大声回道:这是我孙子,亲的。 卢茸正在啃排骨,抬起油汪汪的脸,也认真回道:亲的。 第7章 四年后。 一辆黑色越野停在了龙泉村口,车门打开,跳下来一名穿着白色t恤短裤的俊美少年。 他面色苍白地冲到路旁蹲下去,开始干呕。 司机跟下车,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又对后座下来的男人说:沈哥,这一路您侄子可遭了不少罪,他特别晕车啊。 沈岩摸着自己的下巴感叹:我哥嫂都是大学教授,顶级文化人,小泽从小受了文化熏陶,是个小文化人。听说我在龙潭山工地,刚放暑假就要来,说要找灵感写作文。 哎呀,那可真不得了。司机感叹:我家小孩和小沈年纪差不多,一写作文就是半夜发烧,爸爸送他去医院,看到我满头白发。沈哥,你看我头发,一根白发也没有啊。 沈季泽已经用矿泉水漱好口,人松快了不少,站起身说:小叔,于叔,我没事了。 三人一起往龙泉村走,沈季泽问他小叔要手机,说给同学打个电话讲数学题,离家之前就说好了,要遵守信用。 这话引得司机又是一番感叹,沈岩立即将自己的摩托罗拉v3递给他。 沈季泽故意落后十几米远,开始给好友家打电话:阿姨您好,我是沈季泽,请叫一下肖勇接电话。 勇儿,如果我爸妈问你我考了多少分,你就说不知道我跟我小叔来乡下了我要不走的话,一放假爸妈就会送我去补习班找我的话就是这个号码,是我小叔的手机 沈季泽将手机还给沈岩后,听他和司机对话,漫不经心地打量四周。 龙潭山要打造成景点,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修疗养中心的工程,虽然这里闭塞了点,但空气还真不错,纯粹是大自然馈赠的礼物。沈岩深呼吸了好几口。 司机于叔应和:这龙潭山有很多传说,神啊仙的,还可以顺势打造个人文景观,修个什么仙下棋的亭子,什么神打瞌睡的屋子,好得很。 沈季泽现在不在乎什么神什么仙,也不在乎大自然馈赠的空气,他看着路旁的一坨牛粪,不远处两条脏兮兮的狗,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几名小孩从村口奔了出来,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看上去和开始那两条狗一样,看着都挺脏。 蛋娃,铛铛,来。 沈岩显然已经认识他们,从包里掏出一把糖递去。那些小孩嘻嘻笑着伸手接糖,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沈季泽,等他们三人往村里走后,还偷偷议论。 他是不是电视里的人? 不是,电视里的人都没他这么好看。 从沈季泽侧面能看见初显的少年轮廓和高挺的鼻梁,眼帘半垂看着脚下的路,眉眼漆黑。 短裤t恤和运动鞋都洁净如新,腰间系着一条皮带,头发整整齐齐没有一根草屑,白皙修长的脖子上还吊着一块翠绿的玉坠。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微微启唇喝了口,无声无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再从裤兜里拿出纸巾,抽出一张按掉额头渗出的汗,将用完的纸巾叠好握在手心。 这幅场景看得一群乡下孩子瞠目结舌,内心受到了极大震撼。 他们觉得有些别扭,又有些自惭形秽,一名孩子往远处跑,其他孩子也跟着迅速跑光了。 沈季泽眼角余光瞧见了,脸上露出得色,勾了勾唇角。等人都跑光后,又拧开水瓶盖大口大口咕嘟完,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太阳很大,两边田里的菜叶都晒得有些蔫,三人又走了几步,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从村口小跑过来。 小沈来了,这趟回家去可好。老人边走边笑。 沈岩笑着迎上去,将手里的礼品递给他:财叔,好着呢,又要来打扰您。 你们是龙潭山的贵人,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看还带这些东西,先去我家喝口水。 沈岩转头对沈季泽说:叫财爷。 沈季泽彬彬有礼地微笑:财爷好。 哎,好好,这娃娃是你的吗?长得可真好,真好。财爷惊喜地问沈岩。 沈岩拍拍沈季泽的肩膀:我侄子,叫沈季泽,十一岁。 哎哟,个子真高啊,比我孙子大三岁,却高出了一大截。 小孩子嘛,见风长。 一行人寒暄着去了村委会,喝茶,吹风扇。 沈季泽听几人聊正在修建的疗养中心,虽然听不懂,但面上不显,还频频点头,或若有所思或欲言又止,像是对这事有着自己的见解,惹得沈岩喜爱地看了他好几眼。 但终归还是太无聊了,见没人注意到,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正眼泪汪汪的大张着嘴巴,突然顿住了动作。 门口正对的那棵大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小男孩,穿着黑白条纹汗衫和蓝色短裤,五官精致,白皙的脸上嵌着对大而圆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瞧着他。 沈季泽刚见识了村里的小孩,看人都是没有半分含蓄,毫不遮掩。 被盯着看没问题,但得在他做好准备的前提下。像现在这样毫无形象的时候,却被猝不及防看了个彻底,他心里还是升起了几分气恼。 沈季泽合上嘴巴,面无表情和他对视片刻,站起身走向门口。 那男孩慌乱地往台阶处挪了一步,像是想走,却又站在原地看回沈季泽,目光里有些紧张,还有些羞涩。 砰。 沈季泽重重关上了门。 外面的蝉鸣太吵了,影响你们谈事。他转身对几名看过来的大人说。 这孩子真是懂事,真懂事。司机赞叹。 沈季泽又坐了会儿,闷得昏昏欲睡,假装上厕所出了门。 大树下已经没了人,那名小男孩不见了,他慢吞吞地围着村委会绕了一圈,到了后院。 后院种着零零落落的小白菜,围墙外比较远的地方有条小溪,几名浑身黝黑的小孩在玩水,嘎嘎嘎的笑声一直传到这儿来。 沈季泽有些心痒痒,四处看哪里能出去,找了一圈后,只在围墙左下方看到个方形的洞。 洞不大,人明显钻不出去,估计是用来通水的。但反正没事干,周围也没人,他就蹲在洞口往外看。 洞外就是石滩,洞口不远的地方躺着个棕红色的鹅卵石,光滑漂亮。他伸手去掏,够不着,干脆趴在地上,整只手伸出去往前探。 摸了片刻没摸着,他又将头伸进洞去看位置。 看清位置后刚要把头退出来,就听到身旁一道细声细气的声音:那是狗洞,你钻不出去的,要我的小狗才能钻出去。 沈季泽猛地往后退,头在洞口碰得砰一声。 他顾不上疼,飞快爬起身,看到左边站着刚才在树下见着的那名男孩。 你要出去吗?出去的话从正门吧,这里不好钻的。 男孩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声音有些软。 沈季泽心头腾起冒起火,但还顾忌被别人听见,压低声音吼道:谁说我要钻了?我就是想去摸块石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钻狗洞了? 男孩嘴唇翕动了下,但见沈季泽面色难看,还是抿起了唇没吭声。 沈季泽居高临下看着他,重申道:我只是想去摸外面的石头,不是要钻什么狗洞,所以你也别张口乱说,那叫造谣。 男孩盯着他,眼珠子黑白分明,很长的睫毛微曲着,看上去非常漂亮。 听清楚了没有?沈季泽又不耐烦地问。 男孩明显也不高兴了。 他拉下脸,那双漂亮的眼睛翻了个白眼,噘着嘴转身就往外走,走到房屋旁边才回头说:没听清楚。 沈季泽回到村委会屋子后,所有大人看到他都站了起来。 等你老半天了,财叔要带咱们去吃饭呢。沈岩说。 财爷在前面带路,笑道:村里也没有什么馆子,只能在我家凑合一顿。 财叔您就别客气,又要麻烦你了。 沈季泽跟在沈岩身后,在村里七拐八拐,进了一家小院。 院里一棵合抱粗的大榕树下支着张方桌,上面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三名帮厨的女人看到一行人进院,打了招呼后便各自回家了。 所有人落座,财爷对身后的一间房屋喊:茸茸,茸茸出来吃饭了。 他转头对众人解释:我孙子。 哎呀,你看,耽搁得你孙子吃饭也晚了。 没事没事,他机灵着,会找东西垫垫,饿不着。 沈季泽正在看桌上的菜,各种腊肉用大瓷碗盛着,炖的炒的还有凉盘,闻起来很香。 听到门响,他心不在焉地看过去,瞳孔骤缩。 刚说他钻狗洞的那名小孩,从一扇门后走了出来。 卢茸也看见了沈季泽,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接,又一触即分飞快移开。 沈季泽盯着面前的那碗腊猪蹄炖干笋,卢茸则板着张小脸,目不斜视地走到财爷身旁坐下。 财叔,你孙子长得真好,瞧着也乖巧。沈岩真心实意地称赞。 财爷看了看卢茸,见他垂着眼皮一声不吭,便伸手摸摸他的头:那是你没见着,脾气大着呢,都是被惯的。茸茸,快叫叔叔。 叔叔。卢茸轻声道。 茸茸,全名叫什么?司机笑着问。 卢茸长得又白又漂亮,大家都想逗他多说两句。 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卢茸回道。 沈季泽听他说名字时下意识看去,看到他发音茸茸两字时嘴唇嘟起,是粉红色的一小撮。 沈岩说:茸茸,我旁边这个小哥哥叫沈季泽,比你大几岁,他会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你要多带着他玩啊。 卢茸和沈季泽的视线再次碰撞,又分别扭开了头。 大人们以为是小孩子初见不好意思,也不再说,开始喝酒吃菜。 吃完饭,时间还早,沈岩要和财爷一起去后山。外面天气很热,他让沈季泽不必跟着,就在财爷家里等,最好是做点暑假作业。 沈季泽也的确不想动,便果断同意了。 等到大人们都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两名小孩。卢茸回了屋,沈季泽就在大榕树下坐着。 片刻后,卢茸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看沈季泽,眼睛盯着远方问:外面那么热,不进来吗? 沈季泽知道他在问自己,却看向头顶的大榕树回道:我喜欢坐外面。 说完靠在椅背上闲适地摇晃,再偷瞥向门口,发现卢茸已经回了屋。 日头慢慢偏斜,树荫也在移动,沈季泽不得不隔会儿就端上凳子跟着移动。 树荫滑到一旁用水泥板修筑的洗衣台上,他没法再挪,直挺挺地被阳光暴晒了一小会儿,汗水就顺着鬓角流。 他心里后悔,后悔就不该和卢茸较劲,应该在他喊自己进屋的时候,就伸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进屋,再很随意地找个凳子椅子坐下。 现在再进屋已经晚了。 进还是可以进的,再进去的话,所有面子都没了。 和面子相比,晒一晒也是能忍的。 卢茸端了张小桌到门口,摆出文具盒和本子开始做作业。 沈季泽看见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风扇在转头。 啊天气好温暖啊,我很喜欢晒太阳。他大声自言自语。 此时他头顶和背上被晒得滚烫,汗水淌过像是有蚂蚁在爬。 但只要卢茸看过来,他立即做出对大榕树饶有兴趣的模样,伸手摸摸,左右打量,像是的确不在意这火辣辣的日头。 蝉鸣声聒噪,叫得人心里越来越烦躁,一会儿后,他开始琢磨要不要进屋去算了。 嘶溜嘶溜 卢茸不知从哪里拿来根冰棍,边做作业边吃,嘬得很大声。 沈季泽飞快瞟了眼,是那种家里自制的冰棍,冰箱自带的塑料把儿,冰棍儿浅橘色,估计是用橘子水调制的,看着就很好吃。 他咽了口唾液,觉得嗓子也干渴起来,吞口水能感觉到上下壁黏在一起分不开。 卢茸一手拿冰棍一手拿笔,一只白皙的脚从塑料凉鞋里取出来,搁在桌边趴着的大黄狗身上,粉嫩的脚指头一动一动。 沈季泽脑内念头飞转,终于心生一计。 他装作逗狗,嘴里发出嘬嘬声,慢慢往近处走。 他其实挺怕狗的,好在那大黄狗根本不理他,只瞟了眼就一脸漠然地掉过了头。 第8章 分卷(7) 沈季泽如愿以偿进了屋,在木制沙发上坐下,靠上渗着凉意的椅背,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卢茸看了眼他晒得通红的脸,起身去墙角冰箱里取出根冰棍,递给他说:吃吧。 他半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声线虽然软,语气却很平淡。 沈季泽的父母四十出头才有了他,除了在学习方面要求严格,其他方面算得上很娇惯。班上的同学也以他为首,事事都听他的。 所以此时虽然很想吃冰棍,但卢茸的态度又让他不高兴起来,便生硬地拒绝道:不吃。 说完便取下自己肩上的书包,假意在里面翻找书本。 卢茸撇了撇嘴,转身将那冰棍又放回冰箱。 沈季泽心头更加恼怒了。 就不能再劝一句?就不能语气态度柔和点?哪怕再往前递一递也好,他就会顺势接过来。 卢茸坐回自己的小桌,拿起放在搪瓷缸里的半根冰棍,继续吃着做作业。 嘶溜嘶溜 沈季泽将作文本摊在腿上,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写字,嘴里道:有教养的人吃东西都不会发出声音。 卢茸正在嘬冰棍的动作停住了,他偷偷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沈季泽,改成只小口小口地咬。 嘎嘣嘎嘣 跟耗子吃黄豆似的。沈季泽盯着作文本冷冷地说。 卢茸咬了一口在嘴里轻轻抿化,再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去舔冰棍上的水,安安静静地,没有发出声音。 沈季泽却偏偏想扭头看,控制不住地偷看。看卢茸吃得那么专心,他一腔怒意道:现在谁还吃冰棍,扔大街上都没人吃,有些人还好意思吃得那么香。 卢茸正在起劲地舔冰棍,闻言顿住动作,慢慢收回舌头。 他将剩下的一点冰棍放进搪瓷缸,坐在那里没动,白皙的耳朵爬上了一层红晕。 就在沈季泽满意地暗爽时,卢茸却腾地起身,身后的椅子都被推出吱嘎的长声。 他像股小旋风般刮到冰箱那里,怒气冲冲地取出根冰棍,再递到趴在桌边的大黄狗前,大声道:小狗,吃冰棍。 接着又拿出搪瓷缸里剩下的半截冰棍,塞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嘶溜嘶溜 嘎嘣嘎嘣 沈季泽不吭声了。 接下来很安静,两人都在沉默地写作业,只听见风扇摆头嗡嗡响和四处的蝉鸣。 沈季泽将作文本铺在木质沙发的扶手上,拧着上半身写作文。 他从没这样积极地做过作业,带着书包来山里也是为了应付父母。但目前除了做作业,他想不出别的事让自己看上去很忙碌,而不是呆呆坐在沙发上。 那会让他看上去一点也不从容。 半夜大雨中,爸爸在街头拦着出租车,我难受地趴在他背上,看到他头顶有那么多白发 他正对着卢茸,可以看到卢茸将小书桌留出了半边。 他不会去,被狗洞和冰棍戳伤的自尊心还没有恢复。何况也就是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两个小孩互不搭理,直到日落西山,大人们回来。 这次跟着财爷的只有沈岩一人,司机和其他工作人员回了工地,沈岩过来接沈季泽,晚饭也自然就留在这吃了。 你们俩下午相处得怎么样?沈岩在饭桌上笑眯眯地问卢茸和沈季泽。 俩小孩都没回话,只埋头刨饭,卢茸夹了块腊排骨悄悄递给桌子下的大黄狗。 大黄狗叼着排骨,慌慌忙忙地跑到院角的狗窝里去啃。 财爷在桌上摆了两个白瓷杯,抱着装满浅褐色液体的玻璃坛,给杯子都满上。 这是我自己酿的梅子酒,度数很低,当糖水喝。他对沈岩说。 又啪地打掉卢茸偷偷伸过来的手:小孩子别喝酒。 卢茸摸摸自己手背,却混不在意,滴溜溜的眼珠就去看那杯酒。 这酒多少度?沈岩咂了一口,夏天喝这个挺好,酸酸甜甜的,度数也不高。 财爷说:具体多少度不知道,估计就和啤酒差不多吧。 卢茸拿双筷子从财爷腋下伸过去,在他酒杯里蘸了下,伸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吮。 沈岩看得有趣,对财爷说:啤酒也不算酒,就给茸茸喝一口吧。 我这梅子酒到处藏,只能放到屋顶横梁上,不然他就要找到偷喝。财爷无奈地摇头。 沈季泽面无表情地吃饭,其实内心在惊叹。他是第一次遇到爱喝酒的小孩,有点肃然起敬,又有些不服气。 于是深深地看了卢茸好几眼。 财爷又取出两个白瓷杯,分别摆在卢茸和沈季泽面前,一人倒了一杯。 小泽也喝一杯?财爷问沈岩。 沈岩拍拍沈季泽的肩,豪气地说:喝,弟弟都能喝,你也喝,没事,就跟啤酒似的。 沈季泽不想当着卢茸面说自己啤酒都没有喝过,便瞧着面前的酒发愣。 只见对面的卢茸已经捧起酒杯,撅起嘴小心地喝了口,再满足地眯起眼,黑密的睫毛像排小扇子微颤,模样非常享受。 于是他也端起酒抿了一丁点。 酒水入口,的确又酸又甜还带着股梅子清香,像是酸梅汤。但中间夹杂着苦涩的酒味,有些怪,不好喝。 沈季泽刚想不喝了,就见卢茸还捧着酒杯,两只圆眼睛透过酒杯上沿盯着他,在偷偷观察。 沈季泽心里一咯噔,瞬间转变念头,仰脖将整杯梅子酒都倒进了喉咙,再神情自若地放下了酒杯。 财爷又提起酒坛给他的空酒杯满上,说:你俩只准喝两杯,不准喝多了。 三杯嘛,爷爷,三杯嘛。卢茸一杯没喝完就开始央求。 又去搂财爷的胳膊摇晃,三杯,好不好?好不好? 沈季泽心里发沉,这酒一点也不好喝,硬要灌三杯那还不得苦死。 不喝又拉不下面子,毕竟沈岩开始那句话他听进去了,弟弟都能喝,你也喝。 他死死盯着卢茸,瞧他又是撒娇又是耍赖,一张红红的嘴吧嗒吧嗒个没完,声音软软地硬磨着财爷给他喝三杯,心里暗骂:酒鬼,嗲精,破小孩。 财爷拗不过卢茸,给他喝了三杯,沈季泽也木着脸硬灌了三杯。 接下来的时间,财爷和沈岩一直在谈龙潭山的事情。直到这顿饭吃完,沈岩喊了沈季泽几声没有回应,这才发现他的异状。 沈季泽靠着椅背不说话,满脸通红眼睛发直,鼻孔里呼呼喘着粗气。 沈岩伸手在他眼前挥了好几次也没反应,抬头和财爷对视:小崽子喝醉了。 既然喝醉了,干脆就留在财爷家里,沈岩一个人回了工地。 沈季泽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周围一片漆黑,只有门缝处透进来外间的灯光。 他以为还在自己家,想张口喊爸妈,突然想起自己跟着小叔到了乡下,这应该是小叔住的地方。 眼睛很快就习惯了黑暗,借助窗口洒进来的月光,他掀开搭在身上的毛巾被,坐起身穿鞋子。 床边没有他的运动鞋,只摆放着一双塑料拖鞋,刚穿好鞋,就听到窗外传来嘻嘻的笑声。 沈季泽听出这像是卢茸的声音,好奇地从窗口望出去。 只见那小孩满身泡沫,正光溜溜地站在院子边上,财爷从旁边的木桶里舀起瓢水,从他头顶哗啦淋下。 小孩笑着转圈圈,还用手去泼水,浇不远处的大黄狗。 全然不顾自己露着小鸡儿。 沈季泽从记事起就没当着人露过小鸡儿,洗澡是自己洗,游泳也会穿着泳裤。见到这情景,心里的震惊不亚于刚才听说卢茸会喝酒。 卢茸已经洗完澡,财爷将一条毛巾搭在他身上,说:快进屋。 那赤条条的小孩就啪嗒啪嗒往这边跑。 沈季泽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财爷家,而卢茸也许会来这间屋。 他赶紧回到床边往床上爬,准备假装还没醒来,结果一条腿才搭在床上,就听咔嚓一声,屋内灯光大亮。 卢茸瞧见屋内的人,脚步顿了顿,接着就飞奔到墙边的大立柜前,从里面翻出一条棉布小裤衩。 沈季泽没法继续装睡,爬上床后就靠坐在床头。 卢茸也坐到床边穿裤衩,刚洗过澡的身体带着沐浴后的水气,还有股淡淡的奶味儿,一并钻进沈季泽的鼻子里。 你用奶洗的澡吗?沈季泽觉得这味道挺好闻,却故意皱起眉。 卢茸停下穿裤衩的动作,撅了撅嘴说:是香皂的味儿。 真难闻。沈季泽用嫌弃的语气道。 卢茸转头看他,两只眼睛瞪得很圆,但被湿漉漉的软发挡住一半,看上去一点也不凶,让沈季泽想起村口看见的一只小狗。 你喝梅子酒居然能喝醉,还一直睡一直睡,中间就睁开过一次眼睛,真没用。 卢茸开始还击,露出不屑的神情。 沈季泽根本不想提这事,便沉下脸岔开话题:我开始睡觉的时候,你就一直守着我看吗? 是啊,我看你会不会睡着睡着就死了。 沈季泽见他裤衩还停在腿弯,小鸡儿大喇喇露在空气中,问道:你不会穿裤子吗? 卢茸又低头穿裤衩,弯腰间小肚子鼓起,挤出了几道褶,周身都肉肉的,还很白。 白胖子。沈季泽半眯着眼,用很轻的声音说。 卢茸一个激灵,浑身僵直,就在他慢慢转头时,财爷走了进来,笑道:小泽醒了? 爷爷,我醒了。沈季泽坐直身,很有礼貌地回道。 爷爷,这个人刚骂我白胖子。卢茸哀哀地告状,声音听上去很可怜。 沈季泽露出一脸惊愕,无辜地看着卢茸,用表情演绎他根本没说这样的话,却在心里恨恨地骂:告状精。 财爷却分明没当回事,伸手捏了捏卢茸软软的脸蛋:可不就是个小胖子嘛,还有别这个人这个人的,要叫哥哥。 财爷低下身给他拉裤衩,沈季泽见卢茸转头朝自己翻白眼,便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叫哥哥。 第9章 现在天都黑了,沈季泽没看到沈岩,便问财爷:爷爷,我小叔呢? 你刚一直在睡,你小叔就不想弄醒你,今晚就和茸茸一块儿睡,明天他来接你行不行?财爷温声问。 爷爷,我不想和他一起睡,这是我们的家,你让他走。沈季泽还没回答,卢茸就挂在财爷脖子上,脸贴脸,撒娇地扭来扭去。 他全身只穿了条裤衩,白白软软的小身子扭得像条蚕。 沈季泽自觉很有男儿威风,像卢茸这么大年纪时,就不再对父母这样撒娇,现在见他用上这样的手段想把自己赶走,心里觉得很不齿,很瞧不上,又很气恼。 爷爷,我也不想和他睡,我还是去找小叔吧。他语气生硬地说完,就板着脸要穿鞋。 财爷将卢茸的胳膊从脖子上取下来,从他头上套背心,嘴里说:哥哥是客人,不准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季泽找到自己的运动鞋穿上,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财爷拽住了胳膊。 小泽,你小叔回了工地,外面天也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没事,爷爷你告诉我方向就行。 财爷做出害怕的样子,不停摆手:那不行,外面到了晚上就有很多野物,野猪啊花大哥啊全都出来了,凶得很,爷爷可不敢让你走。 沈季泽看了眼窗外,只能看到被灯光照亮的一方院落,远处的山林在月光下显出高大的轮廓,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他不再坚持要走,只站在原地不动,拧着脖子看窗外。 卢茸站在床边没有做声,眼珠子斜睨着人。财爷转身,无声地对他做了个扬起巴掌的动作,他连忙露出一脸哀求。 财爷用手指凌空对他点了点,又放下了手。 走吧,娃,今天累了吧?爷爷带你去洗澡,洗了好好睡一觉。财爷去牵沈季泽的手。 沈季泽假意挣了两下,没有用上什么劲儿,也就没有挣脱。他顺势下坡,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跟着财爷去洗澡。 不过他可不会像卢茸那样站在院子里遛鸟,而是去厨房旁边隔出来的洗浴间洗。 洗浴间矮小简陋,墙壁只刷了层水泥,顶上吊着个发黄的灯泡。一个自制大铁桶挂在高高的墙上,有线路连着门口的小电闸,筒身上伸出个水龙头。 财爷说:水已经给你烧热了的,打开水龙头就可以洗,你小叔把你装衣服的包也放在家的,我去给你拿裤衩。 还要拿衣服,黑色短袖那套是我的睡衣。 好的哦,爷爷给你拿。 待到财爷把衣服拿来,沈季泽才开始脱衣洗澡。 水龙头不是花洒,沈季泽怕很快把那桶水放光了,只敢开了小小的一股,好在这是夏天,水流不大也不会感觉到冷。 乡野的夜晚非常安静,没有一点人声。本就昏暗的灯光被水气蒸腾,看东西更加模糊不清。 沈季泽一个人呆在这间小洗浴房里,听着远处不知道什么野兽发出的长嚎,心里隐隐害怕起来。 他很快地冲水,打香皂,胡乱在身上涂抹,开始后悔来了这乡下。 若不是非要跟着小叔一起来,他现在正在看电视。或者随便撒个什么谎,去街上的网吧玩cs,而不是站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淋浴房里,还被个小屁孩要赶出去。 外面有风吹过,山中林木响起呜呜的回响,那松涛声在静夜里落到沈季泽耳里,格外阴森瘆人。 害怕的念头只要一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他飞快洗完澡,忍住直接光着屁股往屋子里跑的冲动,将衣服穿好了才出去。 本来担心不够用的那桶热水,一半都没用上。 大卧室里,财爷坐在床边,手伸在卢茸脑袋旁轻轻捏他耳朵。卢茸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嘴巴也在一动一动地吮着空气。 眼看就要睡着了。 沈季泽穿着过大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又脆又响,昏昏欲睡的卢茸被吵醒,睁开眼就一骨碌爬起来,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分卷(8) 财爷无奈地收回手,问冲进来的沈季泽:小泽洗完了? 洗完了。沈季泽惊魂未定地站在门口。 洗完了就来睡觉吧。财爷见他没动,醒悟到他和卢茸似乎处得不大好,便说:要不你去我那小屋子睡?我和茸茸一起睡。 沈季泽看了眼已经翻身爬起来的卢茸,硬着头皮回道:我就在这儿睡吧,没关系的。 一个人睡?那也太吓人了,不行不行。 行,那你们快睡,可不准偷偷着玩儿。 财爷点了盘蚊香放在地上,给卢茸露在背心裤衩外的手脚涂上花露水,要给沈季泽涂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爷爷,我不涂这个。沈季泽说。 财爷:涂了防蚊子。 沈季泽:我不喜欢闻香味儿。 他喜欢闻臭的。卢茸一脸娇憨地插嘴,眼珠子却在骨碌碌转,一看就在冒坏水儿。 沈季泽垂下眼帘假装没有听见。 财爷道:好吧,不涂就不涂,反正也点了蚊香的。 给房间里留了灯,财爷再三叮嘱一定要盖被子后,关门去了自己的小卧室。 卢茸见沈季泽准备上床,赶紧往边上挪,将床沿挡住。沈季泽也不看他,走到床尾往上爬,卢茸又飞快地下溜到床尾。 这是我的床。卢茸怕财爷听到了,声音不大,却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我刚才要走,是你爷爷让我留下的。沈季泽还是垂着眼皮,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我不管,我只知道这是我的床,我没答应你在这儿睡觉。 沈季泽从上至下睥睨着他:你当我稀罕? 不稀罕你就别赖在这儿。卢茸仰头道。 沈季泽和他对视一阵后,抓过床里面的枕头往门口走:床留给你了,我去沙发上睡。 卢茸瞧着他背影,瞬间放松了警惕,满意地往床头爬。可就在这时,沈季泽却迅捷地转身冲回来,飞快上床,再在里边躺下。 卢茸一时大意丢了阵地,慌忙伸手去推他:你耍赖,你耍赖。 沈季泽佯作没听见,只闭上眼睛,身体紧贴篾席,双手拽紧边缘。他连每一根脚趾都在用力,将篾席抠得紧紧的。 卢茸推了几下没有推动,气恼的盯了会儿他的脸,终于悻悻地放弃了,躺在了床外侧。 沈季泽趁他往下躺时又迅速出手,把毛巾被扯过去了一半,身子一卷,将那半边稳稳压住。 卢茸抢了会儿抢不回来,只好气鼓鼓地盖着剩下半边。 沈季泽心里暗想,在这白胖子面前就不该讲江湖道义,他反正都不要面子,我也不要了。 又后悔时光不能倒流到白天,害得自己白晒那么久,冰棍儿也没吃着。 俩小孩互不搭理,各自朝了个方向。看似没在意,却很有默契地将床一分为二,各占一半,背心相抵处就是中轴线。 不会多占,也不会让对方越过地界,谁要是想往后面挪,另一方就抵着推回去。 都没说话,看似在睡觉,却都在互相提防着暗自角力。 沈季泽现在已经不害怕了,注意力全放在守护自己的地盘上。 后背贴着的身体小小软软,像是只小动物般,散发着好闻的、热烘烘的香味。 但是他绝对不带心软的!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两人迷迷糊糊地都睡着了。 卢茸睡得正香,在睡梦中又觉察到了异样,具体形容不上来,但他就是能感觉到。脑中一个激灵后,倏地睁开了眼。 和很多次的夜晚一般,他发现自己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对眼下这种情景已经很熟悉了,知道自己又在做梦。虽然梦中再没有出现过白叔叔,但四处都有他的气息,强大、安全、令人心安。 他准备寻找光圈,每次进入梦境后,只要找到光圈就能醒过来。 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星光从枝叶中透下来,林中漂浮着淡淡的雾气,如烟如纱,袅袅绕绕。 卢茸飞快地消失,原地多了只通身洁白,微微有些圆润的小鹿。 小鹿四蹄上生着红色的纹路,像是一朵盛开的花,蜿蜒至上,隐入大腿末雪白的皮毛里。 它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眼珠泛着水润的光。头顶耳旁的两只银色小凸起已经长出了两寸多,小小一截像是撒了层银粉,在星光下闪着微光。 小鹿在原地转了圈,又蹦跶了几下,一团白色尾巴动了动。 它小跑着往前行,又顿住,黑葡萄一样的小鼻头凑在一棵矮树上嗅闻。接着张开嘴,粉嫩的舌头一卷,一片树叶被咬进了嘴。 卢茸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做过梦,也就没有变成小鹿到处奔跑,毕竟他谨遵当初白叔叔和王图的叮嘱,绝对不在人面前变鹿。 睡梦中的沈季泽感受到了一股冷意,睡得不是那么安稳。 他觉得身下冰凉,于是闭着眼睛在周围摸索,想找到毛巾被给自己搭着。 在抓住一把沾着雾水的青草后,他终于察觉到不对,睁开眼后四处一看,睡意顿消。 不是在床上睡着吗?这是什么地方? 沈季泽爬起来,赤脚站在一片树林里,茫然地四处张望,反复搜寻睡着前的记忆。 最后记得的是卢茸睡着了,还转身贴过来,嘴挨着他脖子,像只猫般发出小呼噜,将肉肉的腿搭到他小肚子上。 腿不长却很实沉,沈季泽掀下去好几次又坚持不懈地搭上来,让他终于放弃了继续掀。 毕竟他也太困了。 可是明明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林子里? 沈季泽确定自己记忆没有出错,逐渐开始愤怒。 一定是那小孩装睡,等他睡着后,就将他悄悄拖进了树林。 他回去后要给财爷告状,还要给小叔告状,让那小破孩被揍上一顿结实的。 沈季泽开始寻找出去的路,还好现在虽然是晚上,林子里却并不是一团漆黑,看着倒也很清楚。 他还穿着入睡的那套短袖短裤,光着脚板。幸好脚下松软,垫着一层厚厚的落叶,倒不至于扎脚。 一阵风吹过,树叶婆娑,光影斑驳,他想起了财爷说的野猪和花大哥,逐渐心慌起来。 花大哥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总归不是个好玩意儿。 远处的林木暗影幢幢,每个动静都让他疑心会窜出一只野猪或者怪形怪状的花大哥。 沈季泽想喊人,但这树林太大了,他觉得喊声不但传不出去,没准还能吸引到其他东西。干脆紧闭上嘴,只认准一个方向,直直往前走。 卢茸撒着欢到处跑,淌过闪着鳞纹的淙淙小溪,嗅着森林里特有的清香,在那些高大乔木间轻快跳跃。 绿叶在星光下犹如镀上了一层金粉,看上去分外好吃。 没错,好吃。 鲜嫩爽口,散发着让他垂涎欲滴的清香。 他一路跑一路嚼,并不刻意找那光圈出去,反而乐不思蜀地四处闲逛。 卢茸平常是不吃树叶的,只有变成小鹿后,那些树叶便跟着美味起来,就像平日里看见糖果和冰棍,还有爷爷藏着的梅子酒。 口水瞬间分泌,血液流动都能加速。 他一边跑一边吃,惊起林中的鸟,昏头昏脑地往天上冲。 跑着跑着,视野里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或者是人?他在惊愕中紧急刹蹄,往前冲出两步才稳住。 右前方的林木空隙里有人影晃过,没看到正面,只看到一小块穿着黑色衣服的背影。 卢茸还从来没在梦境里遇到过其他人,这下震惊得不行,同时心里开始砰砰跳,嘴巴里也干涩起来。 是白叔叔?还是王图? 他放轻四蹄跟了上去,慢慢靠近,两只小尖耳紧张地竖起,还抖动着。 小蹄子落在厚厚的落叶上,安静无声,只是偶尔擦过枝条,发出轻微的窸窸窣窣。 那人走到两棵树中间,停下来往后看,漫天星光下,卢茸一下看清他的脸。 原来既不是白叔叔也不是王图,而是今天来家里的那个沈季泽。 卢茸心里涌起一阵失望,两只竖着的耳朵也耷拉下来。 他站在一棵大树后面,见到沈季泽满脸惊慌地往自己这方向看,接着转身往前小跑,速度很快,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他一般。 卢茸心里动了动,两只耷拉着的耳朵又慢慢翘起来。 他没去想沈季泽为什么也会出现在梦里,但他那模样分明是在害怕。 不如 再去吓一吓他! 第10章 沈季泽一直朝前走,他知道只要认准一个方向,再大的林子也能走出去。边想着回去了怎么收拾卢茸,边警惕地注意着树林里的动静。 希望这一路都不要碰到野猪和神秘的花大哥。 好在这树林虽然茂密广阔,但一路都没有碰到什么动物,最多只有几只鸟,睡梦中被惊醒,扑簌簌地飞来飞去。 他开始小声唱歌壮胆,唱班上同学们流行的歌曲。 梦里面空气开始冒烟,朦胧中完美的脸,慢慢地出现。 歌声才响起一句就戛然而止。 沈季泽觉得此时刻刻,这歌词也太应景了,还有些瘆人,而且突然冒出的歌声很突兀,显得树林里更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呼哧呼哧地喘气,就算有凉爽的夜风,额头也满是汗水。 不光是累,还有吓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左后方传来奇怪的声音。 是枝条被拂开又弹回的轻响。 这声音虽然很轻微,但听在沈季泽耳里,却像是巨石坠入湖心,溅起轰然巨浪,将他全身淋透,冰凉侵入每一个毛孔。 野猪! 花大哥! 他停下脚步,惊惧地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心脏紧缩,呼吸微滞,两脚都有些发颤。 树林里又恢复了安静,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头顶树叶哗啦,没有再听到什么响动。 他觉得林木深处一定有什么东西隐藏着,暗地里注视着自己。 也许是一双猪眼,也许是 不能想了。 沈季泽头皮一阵发麻,转过身,提起僵直的腿继续往前走。 卢茸正紧跟在他侧后方,见状也加快了脚步。 沈季泽像是察觉到什么,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就头也不回地开始奔跑。 想甩掉我?不行! 卢茸也撒开四蹄追了上去。 他不再刻意隐藏自己的动静,在那些树木间飞快穿梭。 哒哒哒,哒哒哒,小蹄子声音密集得像落地的雨滴。 前方的人跑得飞快,如同过年时对天窜出的二踢脚,只差屁股冒出火花。 卢茸加了把劲,两只耳朵紧抿在头顶,一小簇尾巴往上竖立,跟着也在使劲。 他四蹄飞奔,渐渐超过了沈季泽,瞅准时机横冲出去挡在正前方,四蹄略微分开,扎好步,脖子对天高昂,发出一声猛兽的长吼: 呦 啊沈季泽同时发出惊恐大叫,并一个急刹,往前踉跄了两步,条件反射地抓稳身旁的树才没有摔倒。 卢茸看见这幕,开心得差点笑出声,见对面的人站稳后在看自己,赶紧又望天继续猛兽咆哮: 呦 不过这次沈季泽居然没有跟着一起叫,卢茸忍不住用余光偷瞟。只见他一手扶树一手拄着膝盖,弯腰看着自己喘气。 呦 卢茸再次叫了声,还将四只蹄子在地上刨了刨,前蹄弓起,佯装就要进攻。 沈季泽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他慢慢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卢茸。 卢茸微低下头,用额头上两只冒出小包包的角对准他,眼珠子从下至上地瞪着人,尽力让自己充满野性,看上去很凶狠。 然而沈季泽对上他的视线却不避不让,眸子甚至在发亮,看上去似乎不太像是害怕? 沈季泽此时全身已经放松下来。 他刚才听到后面的动静时,以为是野猪或者花大哥,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只小鹿。 这只半大小狗般的小鹿太可爱了,而且生得极其漂亮,比他在日本奈良和动物园里看过的小鹿都要漂亮。 身体圆滚滚的,雪白没有一丝杂痕,四蹄上方的腿部却有着红色的纹路,两只眼睛又圆又大,还瞪着人。 看上去很凶,却让他心痒痒,想伸手去摸一摸。 卢茸鼻孔呼呼喷着气,想吓得沈季泽再次抱头尖叫,但对面的人分明已经不再害怕,还试探着往自己这边走了一步。 呦!卢茸发出短促低沉的怒吼。 落在沈季泽耳里,就是这只小鹿先是拖长奶音软软地叫了三声,现在又哼唧了一声。 卢茸看见对面的人一直双眼发亮地盯着自己,还伸手在旁边的树上捋了把树叶,蹲下身,犹豫地递了过来。 卢茸: 看来光吼叫威吓是不行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也是迷路了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沈季泽见小鹿站着没动,便缓慢地半直起身,试探地往前挪动。 他动作放得很慢很轻缓,声音分外柔和,怕吓着了对面纤弱的小动物。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只小鹿突然动了。但却不是惊慌地跑走,而是做了个让他非常震惊的动作。 它用前蹄撑着地,两只后蹄慢慢分开,下沉,当着他的面,做了个完美的劈叉。 沈季泽:!!! 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动物会劈叉,望着那只保持姿势一动不动的小鹿,觉得莫名的好玩,同时又异常诡异。 一人一鹿沉默地对视几秒后,小鹿又收回后蹄站直了身体。 不是四蹄着地的站直,是像人一般用两只后蹄站直。 接着,小鹿左前蹄缓缓叉腰,右前蹄开始有节奏地挥动,胯部也跟着一左一右地摆动。 如果此时有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夜晚安静的树林里,一只白色的小鹿,无声而有节奏地做着人类跳舞的动作。 沈季泽屏住呼吸,心跳得很快。时间仿佛凝滞,只有扑簌的树叶声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分卷(9)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吧? 自己并没有被卢茸弄到树林里,这只是一场梦。 他掐了掐自己手心,有感觉,没有醒。又使劲拧了把大腿,疼得差点叫出声。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他心里涌起一阵惊恐。 动画片里的小动物什么都能做,但那是动画片,现实里是不可能有的。何况还是在这阴森森的荒郊野岭,那些惊悚故事基本都发生在这儿。 沈季泽瞬间汗毛竖立,起了层鸡皮疙瘩。开始看着还可爱得要命的小鹿,现在比野猪和花大哥还要恐怖。 卢茸只会这一招,还是和电视里的五分钟健美操学的。 他在心里打着拍子,边跳边紧盯着不远处的沈季泽,暗戳戳观察他的神情。 沈季泽已经魂飞天外,他想转开头,脖子僵硬得像焊死在了肩上。想拔腿跑,两脚却动都不动了。 看在卢茸眼里,就是他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 还没吓住? 卢茸停下动作,继续用后蹄站立,两条腿还左右交叉着。再用两只前蹄托住下巴,微微歪头,对着沈季泽咧嘴一笑。 沈季泽在那刹那瞳孔紧缩,全身血液似乎都凝滞住,停止了汩汩流动。 对面那只鹿做出奇怪的动作已经不能让他震惊,毕竟刚才还跳舞来着。可那张毛茸茸的鹿脸上,居然露出了不属于动物的表情。 它在笑,明显地在笑,嘴往上咧着,本来圆溜溜的眼睛也弯成了一道缝。 鹿鹿妖。 他裂了。 卢茸见沈季泽还是一脸木然,便有些泄气地收起表情和动作,琢磨着是不是不玩了,再换个方向去找那光团。 今晚已经玩得够久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可就在这时,沈季泽哇一声哭出了声。 他在看见那只鹿终于像只动物般四蹄站好后醒过神,也终于感觉到心脏还在跳动,身体也还属于自己。 他再也顾不上男儿有泪不轻弹之类时刻铭记的箴言,嚎啕着大哭起来,眼泪哗哗往外淌。 卢茸也呆住了,整只鹿僵在那里。 他是想吓一下沈季泽来着,毕竟这人太讨厌了,但也没想将人家吓哭。 沈季泽泪眼模糊地望着那只鹿。因为哭声太洪亮,睡着的鸟儿都被炸起,在林子上空乱窜。 卢茸有点慌,慢慢往前挪,想凑近点,让他明白自己不咬人。 可刚往前走了几小碎步,一直没动的沈季泽突然对着左边冲了出去。 动作间像一阵风,一抹光影,一道闪电。 沈季泽爆发出平生潜力,边嚎哭边跑,眨眼就冲出去十几米,消失在一堆大树后面。 卢茸怔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沈季泽跑得太快,他不得不四蹄拼命倒腾才勉强跟上,不过还好,那哭声一直给他指引着方向。 跑了一阵,沈季泽发现那只鹿没有跟来,终于不再出声,停下奔跑,扶着一棵大树边喘气边四处看。喉咙干得像要裂开,胸口呼噜呼噜的像在扯风箱。 等到平静下来后,他才发现身旁不远处有一团奇怪的光。像座门那么高,由很多的光点汇成,明亮却不刺眼,缓慢地转动着。 他盯着那团光,小心翼翼地接近,伸出手指去戳那光团。 就在手指刚刚触及光点的同时,只觉得眼前大放光亮,身体犹如被某种力量吸了进去,接着瞬间黑暗。 啊!沈季泽一声大叫,从床上坐起了身。 他飞快地摸自己胸口,摸脸,摸手脚,摸小鸡儿。 还好,该在的都在。 他看向四周,如水的月光下,自己躺在财爷家的那张床上,身下是篾席,肚子上还搭着毛巾被。 卢茸躺在身边睡得很香,打着猫一样的小呼噜。 第11章 里间小屋传来拉灯绳的啪嗒声,财爷趿拉着拖鞋走出来。 小泽,怎么了?要起夜还是要喝水?他站在相连的两间屋门口问。 沈季泽愣愣地坐在床上没做声,情绪还没有从刚才的噩梦中脱离。 财爷察觉到不对劲,拉亮电灯走到床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想看有没有生病发烧,结果摸到一手冰凉的汗湿。 小泽,你这是怎么了? 沈季泽声音都有些变调:爷爷,有妖怪在追我。 话音未落,身侧酣睡着的卢茸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他刚才追沈季泽,远远看见他钻进了光团,便也跟着钻了回来,正好听到这句被妖怪追。 他飞快地瞟了眼身旁的人,躺着没动,只悄悄将毛巾被扯高,盖住了整个人。 财爷忙道:别怕别怕啊,这是做噩梦了,是爷爷不好,睡觉前吓唬了你。咱们村子附近没有野猪和花大哥,啥都没有。是爷爷的错,爷爷不好 爷爷,花大哥是鹿妖吗?沈季泽惊惶地问。 财爷一愣:什么鹿妖? 卢茸又将被子往下扯,偷偷露出两只圆眼睛。 花大哥就是花豹子,不过没事,咱们村子很多年都没有那些野物了。 财爷听到沈季泽提起花大哥,更加自责,将沈季泽揽进怀里,像平常哄卢茸那样轻轻拍着他后背。 沈季泽平常再怎么样,也只是名十一岁的小孩,被吓了这么一遭后,恹恹地靠在财爷怀里,好一阵才恢复脸色。 爷爷,村子周围有鹿吗?白色的鹿。沈季泽从财爷怀里直起身,比划着:比小狗大一点点的鹿。不是你家叫做小狗的那条大黄狗,是真的小狗。 没有,咱们村子附近在搞开发,那声音搞得方圆十里啥野物都没。财爷安慰道:就是做梦了,你看,这不好好睡在床上的吗? 财爷伸手在沈季泽头顶虚虚抓了几下,做个往地上扔的动作:求香仙姑护住娃娃好好睡,啥梦都没有,一觉到天亮。 又站起身在地上踩了几脚,笑眯眯地道:乖,这下睡吧,仙姑会护住你呢。 沈季泽再次躺下后,怎么也睡不着。 他觉得刚才应该是梦,毕竟太玄乎了,不是梦都说不过去。 但那一切又历历在目,比他做过的所有梦都真实鲜活。 他记得那只鹿妖,还有那对银色的小角,跟两颗土豆似的,也记得它诡异的舞姿,还有那个咧嘴一笑。 他在床上不安地翻来翻去,直到胳膊贴上来只软绵绵的手。 沈季泽以为卢茸在睡梦中翻身,正想把那只手拨掉,就听他小声贴在自己耳朵边道:别怕啊,没事的,乖。 又安抚地在他身上轻轻拍了几下。 沈季泽一愣,身体有些僵,醒悟到这小孩儿也知道自己做噩梦被吓到了,心里既羞恼,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要取笑就取笑吧,无所谓了,所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梦中被吓哭的事。 还好卢茸不知道是太困还是怎么的,并没有借此取笑他,也安静地继续睡觉。 沈季泽一觉醒来已快中午,床上只有他一人。 满室洒落明媚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厨房有菜下锅,和油爆出噼啪声响。 他躺在阳光里,回想起昨晚那一幕,分不清究竟是真的还是梦。 应该就是梦吧。 沈季泽很容易就想通了,起床找出干净的短袖短裤穿上,走出卧室。 卢茸正搂着大黄狗坐在台阶上,低声阻止它发出声音:那个人在睡觉呢,你不要吵哦,不要吵醒他。 在听到屋内传出的脚步声后,他立即放开狗,小跑到沈季泽面前站定。 沈季泽止住正在打的呵欠,闭上嘴,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着。 卢茸憋了几秒后才问:你要刷牙洗脸吗? 沈季泽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有些警惕地缓缓点头。 卢茸飞快跑向院子边,那里有个水泥板砌成的洗衣台,上面摆放着一个木盆和一个搪瓷缸。 他给牙刷挤牙膏,拧开旁边的水龙头接了一搪瓷缸水。再将牙刷小心地横放好,站在洗衣台旁边看着沈季泽。 沈季泽认出那把牙刷是自己的,因为刷柄顶端有个很大的葫芦娃,昨晚他放在洗浴间没有带出来。 卢茸是给他挤了牙膏,等他过去刷牙? 会这么好? 沈季泽不知道这小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站着没动,心里的警戒又提高了两个等级。 你来刷牙呀。卢茸垂手看着一旁,语气有些不自在。 沈季泽思索两秒后,往洗衣台走去。一路上半眯眼审视地盯着卢茸,双手插在短裤裤兜里,看上去很酷。 他端起搪瓷缸,拿起牙刷闻了闻,的确是牙膏。 又闻了下水,背过身挡住卢茸视线,伸出舌尖快速地舔了下。 水是山涧引下来的泉水,带着淡淡的甜,缸底没有沉着物,很干净。 没有什么埋伏。 沈季泽终于放心地开始刷牙。 他刷牙时,发现那小孩儿也没闲着,在给木盆接水,又噔噔噔跑进厨房,吃力地提了一个大水壶出来。 壶嘴还冒着腾腾热气。 沈季泽见他提得那么费劲,秉着大孩子爱护幼小的责任心,含着牙刷过去接过大水壶,拎过来给木盆里加热水。 他拧盆里的毛巾时,发现卢茸依旧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他,两只水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沈季泽心里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闻了闻毛巾。 奇怪了,没有异味啊。 他将毛巾盖上脸一顿搓洗,余光瞟见卢茸居然还在看他。 就看得人心里毛毛的。 沈季泽不确定卢茸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他的表弟周常,和卢茸差不多大,去年暑假来他家里玩,就因为不准随意进入他房间,闹了几次别扭后,就将毛毛虫抓到他床上。 沈季泽深知,这种七八岁的小孩其实不大好惹。他们不按常理出牌,会背地里使阴招。 不过直到脸洗完,也没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两人沉默地收拾牙缸和木盆,依旧一言不发。 财爷端着饭菜从厨房出来,往榕树下的方桌走,嘴里招呼两人吃饭。 坐下后,卢茸咬着筷子头,看着那些菜,眼珠子直转。 爷爷 沈季泽刚夹起一块腊舌,就听到卢茸又拖长了音在发嗲。 不准喝酒。财爷淡淡地打断,用勺子盛起两碗蛋汤,分别放在两小孩面前。 卢茸撅了撅嘴没再坚持要酒喝,沈季泽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惊叹:还真是个酒鬼,昨天喝了不说,今天还要喝。 这事开学后得给肖勇说。 三人正在吃饭,院门就被推开,沈岩走了进来。 小叔。沈季泽高兴地站起身。 沈岩走到桌边,摸了摸沈季泽的头,又捏了把卢茸的脸。 他是来接沈季泽的,还没有吃午饭。财爷让一起吃,他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 结果刚端起碗刨了几口,衣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用手一抹嘴,接通了手机。 什么时候的事?地基怎么就不稳了?那必须得重新勘察现在不搞好,以后出事就晚了 一桌子人都放下饭碗,屏息凝神听着沈岩接电话。 沈岩挂掉电话后,对财爷说:叔,又要麻烦你了,我得赶去另一处工地,在山下镇子,小泽的话 你放心,小泽就在我这儿住,我会照顾好他的。财爷打断他的话。 见沈季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沈岩无奈又抱歉地说:小泽,小叔工地出了点事情,不能带上你,你就在财爷家住上几天,事情办好了我再来接你。 卢茸听到这句事情办好了再来接你,埋在碗里的脸倏地抬起来,看看沈岩又看看沈季泽,大眼睛里全是震惊,还带着同情。 沈季泽没注意到这些,他现在只想闹腾着和小叔一起去,可心里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他听到了手机里的对话,知道小叔是去工作,何况他是十一岁的大男人,又哭又闹像什么样? 再说了,卢茸还在旁边看着呐。 于是他忍住满心悲痛,平静地点头:小叔你去吧,我就留在爷爷家。 沈岩又欣慰地摸他头,叮嘱了几句后,站起身就往院子外走。 你把饭吃了再走啊。财爷唤道。 沈岩匆匆摆手,脚下不停地说:不吃了,下山后随便买个包子馒头。小泽,你要做作业啊,可不能就玩上两天。 会做的,等会儿我就去采风,准备一点作文素材。沈季泽稳重得像个懂事的大人。 财爷收拾好碗筷,外面就有村人找他开出外打工需要的介绍信,他对卢茸和沈季泽叮嘱了几句,匆匆出了门。 卢茸又将书桌搬到门口,在对面也摆了张条凳。他眼睛一直去看沈季泽,虽然没有说话,但言下之意却表达得很明显。 沈季泽本来想看会儿电视,也只得硬着头皮坐过去,从书包里掏出作文本。 他昨天的作文只写了个开头,便绞尽脑汁继续往下编。 当我从病床上醒来,看见爸爸的背影,他是那么高大,是我心中的灯塔 对面的卢茸也在开始写字,铅笔在本子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沈季泽抒情几句后,脑中干枯再也想不出来句子,开始走神,频频去看卢茸。 卢茸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眼帘,小翅膀般不时扑簌一下。沈季泽心痒痒地想用铅笔去拨一拨,好容易才忍住蠢蠢欲动的手。 他想起昨晚卢茸拍着他安慰时说的那句别怕啊,没事的,乖觉得这小孩要是不搞事的话,还是挺可爱的。 至少比抓虫吓自己的表弟可爱。 卢茸写字时很用力,也很慢,笔画深深划过习字本。面部表情很严肃,眉头皱起,嘴也抿成细细的一条。 啪! 铅笔芯被折断了。 他抬手在文具盒里找卷笔刀,沈季泽赶紧埋头,做出认真写作文的样子。 护士阿姨扎针时很用力,也很慢,针头深深扎进我的手臂,爸爸说:别怕啊,没事的,乖。 灵感来了!!! 分卷(10) 两小孩写完作业,开始看电视。中央台在放西游记,孙悟空正在打几个小妖,要去救被抓走的唐僧。 沈季泽虽然已经看过几遍,台词都快背熟了,但还是瘫在木沙发上,没什么表情地继续看。 你这小妖,快把我师父放出来 卢茸正看得津津有味,就听沈季泽突然问:哎,你们这山里有妖怪吗? 卢茸坐在电视前的小凳上,看着电视摇头:没有的。 沈季泽又想了会儿,坐直身体,趋向卢茸问:真的没有? 没有。卢茸果断回道。 他虽然能变小鹿,却并不觉得自己是妖怪。 鹿妖呢?你有没有听说过附近有白色的小鹿?或者会像人一样跳舞什么的?沈季泽不死心地追问。 卢茸坐得板正的身体一僵,再飞快摇头。 沈季泽确定这果然是场梦,也就不再问了,开始看西游记。 卢茸缓缓吐了口气。 他盯着电视想,孙悟空还是猴子呢,我就算能变鹿,也是和他一伙的,绝对不是鹿妖。 第12章 两小孩对话几句后,自然将之前的别扭抛诸脑后。看完西游记后,又一起带着小狗去村子里闲逛。 路上遇到清一色黑不溜秋的小孩儿,沈季泽对上他们视线,只矜持地点下头。 他平常在外人看来挺冷清的,只有玩得熟的才知道不是这样。 两人顺着小道下了河堤,沈季泽看到那一河好水,心里开始蠢蠢欲动。 他报过游泳班,游得还挺好,现在河边没什么人,天气又热,就想去游几圈。 只是没有带游泳裤他站在河边的柳树下犹豫起来。 一直跟着的小狗却没有这些顾虑,吐着舌头就冲向了河,扑通扎进水里,欢快地游了起来。 你是想下河吗?卢茸在旁边察言观色。 沈季泽四处张望,嘴里嗯了声。 卢茸也觉得热,额头都出了汗,脸蛋红红的,不过还是劝阻道:爷爷不准我自己下河,必须他陪着。 他不准你下河,又没说不准我下河。何况我要下河去采风。沈季泽瞥了他一眼。 卢茸张了张嘴,似乎觉得这个说法不对,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说:你不要单独下河,容易被淹着的。 沈季泽本来没带泳裤还在犹豫,听到这话却莫名地受了激,嗤笑声道:你知道我游泳获过奖吗?我会淹着?简直就是笑话。 说完就脱掉t恤短裤和运动鞋,放在旁边的大石头上,穿着条内裤往河里走。 你还穿着裤子呢。卢茸提醒他。 沈季泽的心已经扑下了清凉的水,不耐烦解释,就没有做声。 这条河看似不大,中间却很深,但清澈见底。沈季泽俯身进水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舒畅,所有的暑气都一消而散。 他蝶泳、自由泳、仰泳都来了一遍,装作不在意地看岸边,见卢茸看着自己,便更是得意,还举起双手只用双脚踩水。 来吧,下来,水里很舒服。 沈季泽抹了把脸上的水,对卢茸勾勾手指。少年稚气的脸庞已经有了几分帅气,初现出完美的英俊轮廓。 卢茸本来就心痒痒,犹豫几秒后,决定忽略财爷的叮嘱,三两下就将自己剥了个精光。 他被财爷养得娇,不像村里那些小孩儿,夏天经常光脚到处跑。脱掉凉鞋踩上石头后,烫得只用脚后跟小步小步地往前走。 沈季泽看见他赤条条地抬着两只手,小心翼翼往前走,挺着白晃晃肉乎乎的小肚子。 你会游泳吗?他忍不住对卢茸喊了声。 会的,爷爷教的。 卢茸走到河边,颤巍巍地踩进了水,嘶了声:好凉。 不凉的,下水就不凉了。沈季泽生怕他又上岸,自己一个人游起来没意思。 小狗本来游得很远了,见小主人要下水,赶紧往回游。 卢茸终于扑下了水,手脚刨动向沈季泽游去。 沈季泽这里不深,只淹到胸部,他站在水里看卢茸,忍不住笑道:你游起来和小狗是一样的。 卢茸两手两脚都在身下刨,的确和身旁的大黄狗一个动作。财爷教游泳也没什么标准姿势,唯一的要求就是浮起来就好。 他游到沈季泽面前,也跟着站立,结果只淹到沈季泽胸口的水,一下没过了头顶。 咕噜咕噜。 猝不及防下,卢茸喝了几口水,一串泡泡飘上水面。 沈季泽慌忙抓住他胳膊往上提,将人带到更浅的地方站着。 咳咳咳。 卢茸呛咳了好一阵,鼻头眼睛都红了。 沈季泽等他咳完,说:我刚才救了你一命,知道吗? 啊?卢茸有些茫然,不懂这样就算救了一命? 我刚才要不将你抓起来,你会一直喝水往下沉,会被淹死的。 卢茸心道自己会游起来,不会淹死,但嘴里说:哦。 这样,你不准去深的地方了,就在这里游。沈季泽给他划了个地盘。 好的。 沈季泽满意了,又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问:你为什么这么白? 他自己很少晒太阳,皮肤挺白,但卢茸和他相比的话更白,在阳光下都有些晃眼。 我不知道啊,一直就是这样的。卢茸也低头打量自己,还用两只手分别按住胸膛上粉红的一点:看,现在全白了。 沈季泽怔了怔,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他转头往深处游,嘴里说:你就在这儿了,别过来。 知道了。 卢茸就在浅浅的水边和小狗玩,或者两手两脚刨水,在沈季泽规定的范围内游来游去。 他不时会看一下沈季泽,看他从河边高高的石头下扎下,扑通一声溅起水花。或者潜到水底,片刻后浮出水面,头发被抹向后露出额头,脸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光。 小狗,他是不是很好看?卢茸搂过湿漉漉的狗头,凑到它耳旁轻声问。 小狗甩头,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我觉得他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卢茸又肯定道。 卢茸再次转头的时候,发现沈季泽不见了,估摸着他又在潜水,便耐心地看着水面等待着。 沈季泽钻出水的时候最好看了。 可这次等了好一阵,等得他心里都开始发慌,还是没见到沈季泽的踪影。 沈季泽正沉在水底,屏住气,撕拉脚踝上缠着的几根水草。但那些水草异常柔韧,他一时扯不开,一口气憋得肺部都开始发胀。 他急了,手上胡乱拉扯,水草缠得越来越紧。巨大的恐慌涌上来,让他手脚发软使不上力。 意识逐渐模糊,沈季泽看向头顶,隔着水看见流曳的光线,耳里一片嗡鸣。 他想他要淹死了,爸妈会伤心死,开学后那些同学知道他是被淹死的,有点丢人 迷蒙视线中,他看见水里一只白色小鹿向自己游来,带着红纹的四蹄划动,穿过水中明暗的光线,头顶两个土豆似的银角闪着光点。 这还是梦吧 沈季泽脑中出现这句话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手脚舒展开,身体发轻地飘在水中。 变成小鹿的卢茸很快游到他身边,用嘴咬住裤衩边缘往水面拖。拖了几下没拖动,才发现他的脚踝上的水草。 他又潜下去,用牙咬碎水草,接着将人顶出水面后推向岸边。 小狗一直在水上徘徊转圈,边游边焦急地吠叫,看到卢茸后它游上去,亲热地去舔小鹿的角。 卢茸将沈季泽刚推到浅水处,河边就有了路过的村民。 他将自己沉到水里,重新变成了一个赤条条的小孩,再冒出头时就大喊:叔,这里有人淹死了,叔,救命,有人淹死了 沈季泽淹得不久,那村民本想将他倒挂在驴背上吐水,结果驴才牵来,他就睁开了眼。 第一眼就看见满脸是泪的卢茸俯在他头边,一边抽噎一边拿手拨他眼皮,嘴里哭着问:你死了吗?你真的死了吗? 我还没死呢。沈季泽有气无力地说完,就开始呛咳。 那村民也松了口气:你这小孩也太不像话了,真淹死了怎么办?这河每年都要吞几个娃,今年还没开荤,你刚才差点就凑了数,还好卢茸水性好。 他只知道是卢茸救了沈季泽,却没有看见小鹿。 沈季泽慢慢爬起来坐着,卢茸去扶他,又给那村民道谢。村民见没什么事了,叮嘱几句后就牵着驴走了。 两小孩经过刚才这么一场,都有些后怕,肩并肩呆呆坐在石头上发愣,小狗就趴在旁边晒毛发。 我其实游得很好的,就是被水草缠住了脚。片刻后,沈季泽脸色还有些发白,转头哑声给卢茸解释。 卢茸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嗯。 你不信? 我信的。 沈季泽想到自己还是被他救上了岸,犹豫了下说道:当然你游得也很好。 卢茸无精打采地哦了声。 谢谢你啊。 哦。 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有什么事我一定罩你。沈季泽对他伸出了左手。 哦。 卢茸视线落到他手腕上,发现那里有一颗米粒大小色泽鲜红的痣,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这是我的幸运痣,所以我刚才没有被淹着。沈季泽见他不懂得握手,便自顾自抓住他手握了两下。 卢茸撇了撇嘴角,心想明明是我救你,才不是那幸运痣的功劳。 穿好衣服回家,还没坐一会儿,院门就被撞开,财爷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卢茸一见财爷的神情,就知道他已经听说了淹水的事,这是回来收拾人了。 你们俩,给我站院子里来。财爷怒喝道。 卢茸磨蹭着不起身,沈季泽内心实属有愧,便走出去规规矩矩地站到院子里。 叫你出来,给我磨蹭个啥?财爷对着卢茸又是一声大喝。 卢茸浑身一哆嗦,不敢再坐着不动,出去站在了沈季泽身边。 财爷径直走到厨房,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根荆条。 沈季泽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卢茸已冲了出去,在屋檐下就搂住财爷的腰,嘴里哀戚戚地大喊:爷爷,爷爷啊,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财爷用另只手扒拉他缠着自己的手臂:走开,给我站院子里去。 卢茸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却死死挂在财爷腰上不放:爷爷,爷爷,我错了,您的乖孙再也不敢了 财爷扒拉不掉他的手,干脆就往前走,卢茸两只脚在地上拖着,手臂是一点也不松。 财爷又坚持走了两步,终于停下脚,怒气腾腾的低头看卢茸。 卢茸偷偷抬脸瞥了眼,嘤一声往下软倒,坐在地上抱着财爷的小腿,边哭边拿脸蹭:爷爷,我错了,真的错了。 你起来。 我不起来。 卢茸又在他小腿上叭叭亲了几口,抽抽搭搭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偷摸下河,我保证 眼见他这样撒泼耍赖,财爷脸上怒气稍退,浮上了几分无奈,长叹了一口气。 卢茸趁机试探地抬手,将他手中的荆条一点点抽出来,对着院角一扔。 一旁的小狗还以为在玩游戏,飞扑上前将荆条接住,欢快地跑到小主人面前,拼命甩尾巴。 先去院子边上站着。财爷伸出手指指着洗衣台。 卢茸眼睛一亮,知道这顿打免了,只是罚站,便飞快爬起身,还又嗲又长地唤了声:爷爷~~ 沈季泽还站在院子中间,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父母很少揍他,但逢揍必狠,一顿下来屁股上全是藤条印。而且再疼他也不会吭声,更别说求饶。 男人嘛,挨顿揍不算什么,求饶很丢脸面。 就连不争气的肖勇,被他爹妈拿鞋子扇也只是满屋跑,边跑边顶嘴,谁会像卢茸这样的? 不但不跑,还贴上去蹭,去亲,软软地喊爷爷。 完全没有骨气。 但是真的好有效啊。 第13章 财爷又狠狠训斥了沈季泽,虽然不好动手揍一顿,但训斥还是要的。 沈季泽知道犯了错,规规矩矩地垂着头一声不吭。 你俩给我讲清楚当时详细经过。财爷端了把凳子,坐在两人面前。 沈季泽老实讲了自己被水草缠住脚踝的事,但没有提看到只小鹿,昏迷的经过也含糊带过。 卢茸就说得更是颠三倒四,哼哼哧哧半天,只勉强听明白他和小狗一起将沈季泽拖出水,再推到岸边。 财爷听得手脚发凉,但见俩孩子都战战兢兢,也认识到了错误,便没再多说,起身去厨房做晚饭。 一顿打是免了,罚还是躲不掉,两人就并肩站在院子里。 沈季泽侧头看身旁的卢茸,见他白白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珠,低声问:哎,你开始那招是找谁学的?真不错。 什么? 就耍赖啊。 卢茸撅了撅嘴,没有做声。 沈季泽笑起来:你变脸挺快啊。 你变脸才快呢,开始说我是你兄弟,现在就成了哎。 沈季泽说:那我改口,就叫你兄弟吧? 不好听,叫我名字。 卢茸? 嗯。 沈季泽从侧面看着卢茸,看他光洁的脸蛋和挺翘的鼻尖,沾着泪水的长睫毛还没干,凝成一簇一簇的。 他心里突然一动,说:我叫你茸茸。 卢茸低头扯自己的衣角,小声回道:好啊。 分卷(11) 那你以后叫我哥哥。沈季泽诱哄道。 哥哥。卢茸一点不别扭,干脆地叫了声。 沈季泽有些高兴,又有些不满足:你不要这样叫哥哥,要像你开始叫爷爷一样叫,拖着拐弯的长音那种,再叫一个听听。 卢茸转头不理他了。 两人站着没说话,听财爷在厨房忙碌,沈季泽回忆开始溺水的事,琢磨起那只小白鹿。 他想问卢茸有没有看见那只鹿,转头却发现他正盯着左前方的大榕树根,神情非常专注,圆眼睛一眨不眨。 你在看什么呢?他好奇问道。 卢茸小声说:我在等蚂蚁打架。 沈季泽也看向那儿,只看见一队蚂蚁匆匆来去,哪有在打架。 卢茸认真地说:你看前面那两只,每次碰头后都会停下来,面朝面的,估计在吵架,等会儿就要打起来。 沈季泽暗笑一声,道:你看错了,他们是在打招呼,每次碰头后,小的那只就会叫一声:哥哥~ 他学着卢茸的腔调,拖长了音,最末还拐了个弯儿。 卢茸没做声,只转头瞪了他一眼。 小孩儿眼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这一瞪也是软软的带着笑。 沈季泽含笑看着那窝蚂蚁,突然就忘记了要问小鹿的事。 两人一直站着,直到财爷做好晚饭摆上了桌才结束。 晚饭是绿豆粥和鸡蛋饼,还有一盘咸菜和腊肉。财爷给他俩一人夹了块瘦腊肉,说:你俩再偷摸下河的话,就一定要挨打,饭都不给吃。 沈季泽咬着腊肉含混地保证:爷爷,我绝对不会单独下河游泳了。 经过今天这么一遭,他心里也着实怕了,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游泳。 不过这话他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吃过饭,两人就去看动画片。 中央台播放的动画片沈季泽不爱看,觉得猫啊狗的太幼稚,就有句没句地和卢茸找话说。 卢茸却看得很专心,心思全在电视里,只偶尔嗯嗯啊啊的答应一声。 沈季泽有些无聊,想起水里的那只小鹿,不确定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又想问卢茸。 还没开口,动画片就响起了片尾曲,本来端坐着的卢茸腾地跳起身,和里面的猫狗做出一样的动作。 一手捏拳握在胸前,一手高举,面色严肃,煞有介事地跟着唱。 沈季泽顿时失去了和他聊天的兴趣。毕竟还是年纪小啊,太幼稚,交流有鸿沟。 好想念肖勇。 晚上九点不到,财爷就让两人洗澡睡觉,沈季泽进了洗浴间,卢茸就在院子边的洗衣台旁,坐在一只大木盆里洗。 沈季泽洗完后出来,发现卢茸还在洗,光着身子坐在木盆里,还和过路的村人打招呼。 卢茸,在洗甲甲呢? 沈季泽知道,甲甲就是泥垢的意思。 我干净呢,没有甲甲,在洗香香。卢茸拿着小毛巾擦肚皮,大声回道。 财爷拿着一块干毛巾出来,嘴里催着:行了行了,水都凉了。 卢茸从水里哗啦一声站起来,就那么平伸着胳膊让财爷擦水。 财爷先给他擦头发,接着擦身体。卢茸身体一晃一晃的,满头湿发支棱着,还有一缕垂下来,搭在额头上。 爷爷,轻点,把我肚子都搓红了。卢茸抱怨道。 财爷放轻了动作:是是是,你最娇气,你比那小嫩葱都要娇气。 我不可就是小嫩葱嘛。 沈季泽看着卢茸又穿上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往屋子跑,突然觉得他就算再娇气一点也是应该的。 小嫩葱嘛,和自己还有肖勇,根本就是不同的物种。 沈季泽进屋时,卢茸穿上了小裤衩,正裹着那条毛巾被,在床上左右滚来滚去。 好好睡,裹被子做什么?小泽哥哥也要睡觉了。财爷呵斥道。 卢茸分出半边毛巾被,看着沈季泽上了床,财爷就要回自己的小房间。 小泽,要关灯吗? 关卧室门前,他握住灯绳犹豫了一秒,昨晚沈季泽受了惊,没准今晚想开着灯睡觉。 关上吧,不然太晃眼了。 卢茸在身旁,有人作伴,沈季泽根本不怕的。 关上灯,卢茸不好意思让沈季泽给自己来一套睡前仪式,摸摸耳朵抓抓背,就翻来翻去地折腾。 沈季泽侧身躺着,盯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又想起了水中的那个画面。 小鹿全身雪白,四蹄却像盛开的火焰,它对着自己踏水而来。 茸茸,你今天从水里拖我上岸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只鹿?他问道。 卢茸突然就停下了翻滚,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沈季泽翻过身,轻声说:我给你说一个秘密。 卢茸盯着他,呼吸有点急促,片刻后也轻声道:我不喜欢听秘密。 沈季泽却不管他,自顾自说:昨晚我梦到了一只白色的小鹿,会对着我跳舞,结果今天沉在水里时,我又看到它了。 卢茸瞬间又屏住了呼吸,两手紧紧抓着毛巾被。 沈季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深思道:我有些奇怪,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的,因为你知道梦吧,第二天回忆起来都是很模糊的,但这个不一样,那小鹿脑袋上的两只土豆我都记得很清楚。 说完后他问卢茸:你觉得呢?这是怎么回事? 脑袋上的不是土豆吧,那是角。半晌后卢茸才做声,声音有些紧。 沈季泽说:我知道,只是那角看上去像是土豆。 他又用肩膀撞了撞卢茸:茸茸,你听说过附近有谁看到过鹿妖吗?或者其他妖怪? 卢茸倏地将毛巾被扯上来,自己整个人钻进去,瓮声瓮气地说:没听说过,没有鹿妖,没有其他妖怪。 你好想想,真的 睡觉,爷爷不让咱们说话,要快点睡觉。卢茸打断他的话,听上去不太高兴。 切,真是小孩子。 沈季泽不满地抱怨了声,只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拉起毛巾被盖着闭上眼睛。 哎,可太想念有共同语言的肖勇了。 卢茸蜷在毛巾被下没有睡着,他以前做梦的时候,白叔叔会出现在梦里,再带着他出去。后面让他独自寻找出去的光团,如果很久都找不到,会给他提示和指引。 只是白叔叔很久没出现在梦里了,只能辨认出有他的气息存在。除此之外,没有碰到过其他任何一人。 王图和财爷都没有。 他早已觉得那不是梦,这次碰到沈季泽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 毕竟谁能钻到别人梦里啊? 小孩子也不会想太久,他很快就睡着了。当察觉到身边又起了变化时,整个人瞬间清醒,睁开了眼睛。 现在是下午时分,夕阳还没落下,层叠的云就像金鲤鱼的鳞片。他穿着白天的衣服,站在群山环抱的山谷里,眼前只有一条出谷的小路。 山谷里很安静,鸟儿不时啾鸣,卢茸对突然进入梦境早已习惯,安静地顺着山道往前。 他虽然不再认为这是梦境,但心里并不慌张,只要有路,总能找到出去的光团。何况他在这陌生场景里,又感受到了白叔叔的气息。 只不过要变成小鹿,边吃边跑那才是最开心的事。 短裤和黄色汗衫掉落在地,一双塑料凉鞋中间站着只白色的小鹿。 小鹿一屁股坐下,后蹄伸开,用前蹄将短裤和凉鞋装在汗衫里,再挽了结,套在自己脖子上。 动作很灵活,如果从后面看,绝对不会想到那是只鹿。 卢茸挎好自己的衣物包,开始小跑着前进,蹄子哒哒哒地敲击坚实的土路,时不时还转头咬几片最嫩的树叶在嘴里嚼。 跑了没一会儿,太阳落山,周遭笼上了蒙蒙暮色,远处有零星的房屋,似乎是一座村落。 卢茸跑得更快了,这一路都没看到出去的光团,多半就在村落里面。不过他没有变回来,因为多次的经历告诉他,那村落也是空空的,不会有一个人。 老鼠都没有,最多天上有几只鸟儿。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感觉似乎哪里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他慢慢停下奔跑,站在路上没动,两只耳朵立着,警惕地注意周围的动静,水润漆黑的小鼻子也在空中嗅闻。 处于小动物的本能,他突然感觉到不安,似乎前方暗藏着危险,让他心脏莫名地砰砰跳,不想继续往前走。 看着前方的村子,卢茸犹豫起来。可是不继续的话,怎么能找到出去的光团呢?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焦躁地用蹄子在地上刨了几下,盯着远处的村落半晌后,终于还是小步小步地上了路。 他跑得很慢,蹄子轻抬轻放,只有沙沙的响动。 卢茸脑子里一片乱糟糟,那村子里可别有妖怪可转念又想,自己在别人眼里不就是妖怪么? 想起沈季泽的那句鹿妖,他顿时有些不高兴。 不过他是孙悟空一伙的,不算妖怪。 第14章 终于到了村子口,卢茸停下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具体的,直到一阵风吹过,他抬起鼻子嗅了嗅,终于明白过来。 是了,白叔叔的气息消失了,多了一种冰冷森寒的陌生味道,充满不可知的危险,让他心生抗拒。 村子像财爷背着他曾经路过的邻村,零星散落着小院和房屋,中间那一块似乎亮着灯。 天已经快黑了,卢茸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后,静悄悄地从大树后走了出去。 沈季泽本来睡得正香,连梦都没有做,结果突然被人重重一推,一道平板没有起伏的声音在催促:快点走,别站着。 他瞌睡瞬间惊醒,睁开眼,发现自己没躺在床上,四处都是山,是一处野地。 前后左右都是人,他夹在这些人中间,似乎本来在往某个方向前进。 快点走,别站着。那声音又在催。 沈季泽转头看去,和一张雪白的大脸几乎贴上,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那张脸的主人往后退了一步,和他对视着,狭小的眼睛里没有情绪,是死一样的寂然。 沈季泽这才看清,这是个穿红着绿的中年女人。长满皱纹的脸涂得雪白,厚厚的粉就卡在松弛皮肤的沟壑中,嘴唇血红,脸颊上也有两团圆圆的红。 这模样若是平常看见了,一定觉得很好笑,但他此时却只觉得诡异。 沈季泽也往后退了一步,却不料撞上身后的人。一声下意识的对不起刚出口,就听到身后人发出嘻嘻的笑声。 沈季泽飞快转头,看见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和他年纪差不多,穿着绸缎红长衫和黑马褂,头上一左一右扎着两个圆髻。和那中年女人一样,脸也涂得雪白,嘴唇和脸蛋却是殷红。 这样的装束,沈季泽只在古装电视剧里看过。 嘻嘻。小女孩对着他又笑了声。 但她眼眸空洞,丝毫没有愉悦之情,只咧嘴发出声音,无论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似乎因为他这里的动静,正在行进的队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安静地朝向沈季泽。 沈季泽这才发现,这支队伍的所有人都穿着长衫,脸涂得雪白,脸蛋上圆圆的两团红。眼珠子没有转动,只空茫茫对着他的方向。 队伍前方还有一顶黑木轿,上面扎着大红花,被几个人抬着,也不知里面坐着什么人。 快点走,别站着。中年女人再次重复,并将手里端着的一个木盒子递给他。 沈季泽低头看盒子,视线里看见自己的衣服不对,他居然也穿着和那小女孩一样的红长衫和对襟黑马褂。 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觉得害怕,这一切都那么诡异可怖,让他想快快离开这儿。 眼见中年女人将木盒子越递越近,他猛然腾出股勇气,伸手啪地拍掉那盒子,转身就冲向左边的野地。 身后传来木盒子落地的咣当声,人群似乎起了阵骚动。他顾不上往后看,只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往前冲,快得就像之前逃离那只鹿妖时一样。 好在已经经历过鹿妖的刺激,他不会再被吓得放声大哭了。 耳边只有风在呼呼吹,没有追来的脚步声,沈季泽一鼓作气往前冲,直到再也跑不动才停下脚,扶着旁边的石头喘气。 等到顺过气,他开始脱身上的衣服,粗暴地一通拉扯后,将黑马褂和红长衫都剥下来扔在地上。 幸好里面还穿着他白天的t恤和短裤,不至于光着屁股到处跑。 我怎么又做这种可怕的梦了?沈季泽一边扪心自问一边打量四周,想看下周围的情况。 天将黑不黑的光线下,可以看出这是片荒地,得有个足球场大小,里面遍布大大小小的土包。 远处被浓稠混沌的雾气笼罩,一座座土包的间隔里,像是有数双眼睛正窥视着他。 沈季泽睁大眼努力辨认,发现每个土包前都竖着一块石碑。 他心中一突,想到了什么,低头看自己扶着的那块石头。 果然手下也是块石碑,上面刻着些小字,而他就靠在石碑后的土包上。 这这就是片坟地。 沈季泽触电般往旁边一跳,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地去拍自己刚才靠着土包的背。 拍完背又拍手,惊惶地四处打量。 现在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那群人太可怕了。可天马上黑了,不能就这样呆在坟地里。 哪怕是梦中也不行。 月亮升起,将整片坟茔照得惨白,沈季泽在那些坟头之间穿行,想从另一个方向走出去。 一阵风吹过,有未烧尽的黄纸飞起,在空中翻卷,带着浓重的烟火味,还有泥土的腥臭。 他尽量不去注意两边的情景,可那些坟堆还是清晰地落在眼里。 有的土包年成已久,被雨水冲刷得只剩下一小团,石碑也歪歪斜斜,上面的字模糊不清。甚至有次觉得脚下不对,才发现踏着的是只剩半边的小坟堆。 不过其中也有些坟头很新,两边插着白幡,竖着花花绿绿的纸扎人,石碑前摆着的祭品还没有全坏。 沈季泽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梦,别怕,这是梦,再像真的都是梦。 分卷(12) 只是风吹来时,被汗水浸透的后背阵阵发凉。 爸妈小叔你们谁来叫醒我啊沈季泽有些想哭,还是忍住了。 是男人就不哭。 前方就快到了坟场的尽头,他脚步更快,只是就在路过一座新坟,用手拨开挡在面前的白幡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旁边竖着的纸扎人很是眼熟。真人大小,穿着红长衫和黑马褂,大白脸,红脸蛋,嘴角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 就和开始遇到的那队伍里的人一样。 沈季泽死死盯着那几只纸扎人,呼吸开始急促。等到平复些后,嗖地就对着前方冲了出去。 他不再去留意脚下的路,除了大坟堆会绕一下,小坟头就直接踩过。一路踢翻那些装盛祭品的盘碗,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有些惨白的类似骨头的物体四处散落,他不去细看,只跳过往前冲,跳不过的就直接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等到好不容易冲出坟堆,他又一个急刹顿住了脚。 月色下,坟场旁,开始遇到的那支诡异队伍就停在他前方,所有人都看着他没动,静静地站着。 谁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长时间,又在这儿站了多久。 那名中年女人站在挂了红花的黑木轿旁,手捧一套叠好的红长衫和黑马褂,似乎就一直在等着他。 沈季泽终于哭了,顾不上男人不哭,也顾不上擦泪,咬着牙哭得浑身发颤。 他想张口喊,随便喊什么,不管是爸妈小叔,还是财爷卢茸,可就像被魇住了似的,声音堵在喉咙里一句也发不出。 死一般的寂静中,中年女人走上前,沉默地抖开手上的衣物,给沈季泽先穿红长衫再套黑马褂。 她的动作僵硬死板,但力气非常大,沈季泽还想跑,被她一把拽住胳膊,拿眼睛死死瞪着。 沈季泽发现身体不再属于自己,不受控制地抬胳膊转身,配合那女人穿衣服的动作。 他张着嘴无声地流泪。 不能嚎哭出声的哭让人肝胆俱裂,分外痛苦。 穿好衣物后,中年女人面无表情地退回去,从一名呆滞站着的人手里接过木盒子,又递给了沈季泽,示意他回到队伍中去。 队伍在月光下继续往前,安静无声,只有远处传来几声尖锐粗噶的老鸹叫。 沈季泽心如死灰地走在其中,手捧一只木盒子。 身旁那个小女孩又对着他嘻嘻了一声。 他手一哆嗦,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嘻嘻。 沈季泽不知道这是要走到哪儿去,要干什么,这个梦已经脱离他的所知范畴,真实得不像是个梦。 不对不对,这就是梦。 他拒绝承认。 又走了一段后,前方出现了灯光,映出影影绰绰的房屋轮廓。 这是村子吗?有人吗? 沈季泽浑身一震,心里升起了希望。 不管那里有没有人,村子和灯光都代表了人气,将他的恐惧都驱逐了不少。 领头的一名长衫男人停下脚步,用沙哑刻板的声音喊道:奏乐 一声唢呐响起,凄厉地划破静夜,铜锣紧跟着敲响,一声紧似一声地传向远方。 没有谁命令,正在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沈季泽也跟着站着没动。 不一会儿,山路前方出现一队人影,朝着这方向行来,停在他们这群人面前。 领头的人骑着匹高头大马,穿着红长衫,胸口戴着朵大红花,一看这身行头,就是正准备拜堂成亲的新郎官。 沈季泽的内心并没有因为这群人的到来而好转,反而更加惊惧了。 且不说新郎官的装束和打扮不是现代人,他那张脸也和这里所有人一样,大白脸上涂着红脸蛋,嘴角往两边夸张地咧着。 唢呐和铜锣声更加响亮,震得沈季泽额头突突地跳。 新郎官一队人和他们队伍汇合后,刚放下的黑木轿又被抬起,齐齐往村子方向行去。 沈季泽捧着那个木盒子,动作僵硬地跟在队伍里。 第15章 队伍很快便进了村子,一路吹吹打打地往前走,最前方还有人撒着彩色纸屑。 纸屑纷纷洒洒飘扬,有一小张贴在沈季泽嘴边,他没法伸手摘掉,连努动嘴角让纸屑自己掉落都做不到。 沿途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却没人出来,也没谁透过窗户往外看,沈季泽都不知道那些屋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队伍停在一座灯火通明的院子前,这院子大门上挂着红绸,还挑着红灯笼,一看就在办什么喜事。吹鼓手又奏了一小段后也停下,周围瞬间恢复安静。 可也太安静了,整个村子连声狗吠都没有,安静得像座坟墓。 落轿一道沙哑刻板的声音响起,黑木花轿被放在地上。 轿门打开,一名顶着红盖头的红裙女人被扶了出来,踩在院门口铺就的红毯上往里走,身旁跟着那名从头到尾保持咧嘴表情的新郎官。 快点走,别站着。一直跟着沈季泽的中年女人又催道。 沈季泽端着木盒子,和那名小女孩一起进了院子。跨进院子的瞬间,就被眼前情景唬了一跳。 院里放了数张方桌,每张桌边都围坐着人,密密麻麻坐满了院子,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沈季泽跟着缓步前行,没法侧头去打量他们。只用余光瞟到他们都呆呆坐着,桌上摆放着酒菜,却没人说话也没人动筷子。 穿过院落进了屋,堂前坐着两名面无表情的老人,瘦削枯槁得像两截老树皮,没有一丝活人气,泥塑般纹丝不动。 新娘子和新郎官在屋中间站定,沈季泽自动走到房屋左侧,身旁的女孩儿走向右侧,和他遥遥对立,其他人就立在了屋子两边。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女孩儿缓缓裂开血红的嘴,沈季泽吓得还不待她绽出笑容,就慌忙转开了眼珠。 一拜天地尖声的司仪高声喊。 新郎新娘对着空地跪拜。 二拜高堂 两人又缓慢转身,对着堂前坐着的两名老人跪下。 沈季泽看那新娘子起跪之间动作不是很自然,像是关节被锈住,有僵直的卡顿感。 这次跪下俯身后,新郎都已经站起身,她还伏在地上,大红的盖头也垂曳在地。 屋内寂静无声,两老人和新郎都维持着原动作,只有站在沈季泽身侧的那名中年女人走上去,托着新娘子的胳膊扶她起来。 咔。 沈季泽听到一声脆响,是新娘子身上发出来的。 咔咔咔。 连接三声脆响。 接着,他看见新娘子的头一顿一顿地下垂,红盖头飘然坠地,露出一头长发和已经断裂的半边脖子。 那颗头摇摇欲坠挂在胸前,仅靠一层皮肉连着。 !!! 沈季泽浑身发凉血液倒流,他想大叫着逃跑,可两条腿不停使唤,想转开脖子,可他脖子像是焊在了肩上,不能转动分毫。 谁来打醒我,妈,爸,小叔,快来打醒我,让我起来做作业上厕所随便做什么都好。 财爷,卢茸,快推醒我啊,我被魇住了 救命 扶着新娘子的中年女人丝毫不惊讶,只用手将她头托住,站在一旁的司仪走出去,从桌上的饭碗里抓起一撮煮熟的米饭,又走了进来。 中年女人把新娘子的头往上推,脖子合拢,司仪将那撮米饭涂在那断裂的口子上,再用手指抹平。 咔咔咔。 新娘子转动头颅,脖子上已经看不出裂口。中年女人又把红盖头捡起来,罩在她头上。 沈季泽眼睁睁地看完这幕,虽然心里在尖叫狂吼,却没法控制脸上做出任何表情,看上去只是脸色白了点,汗水多了点,牙齿也在咯咯作响。 夫妻对拜司仪退回自己位置继续未完的程序。 咯咯咯 礼成 咯咯咯 等到拜天地结束,新郎新娘进了一旁的厢房,中年女人突然开口:把身契交给亲家。 沈季泽听不懂什么叫身契,但他听得懂亲家两个字。 还来不及细想,便看见对面的女孩儿走向堂前坐着的老太婆,而自己也不受控制地走向那名老头。 老头两只眼睛凹陷在干枯的皮肉里,被头顶的灯光照着,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沈季泽停在他面前,托着手上的木盒子递上去。 这老头从他进屋后就没见着有什么动作,也没有表情,胸口更是没有起伏呼吸。 就在他怀疑这其实只是雕塑时,老头突然伸手,鸡爪一样冰凉的指节搭在他手背上。 沈季泽浑身汗毛炸起,想拨开那只手。好在老头只搭了一瞬,就将木盒子接过去,搂在怀里。 亲家,公子跟我们走,以后就是他俩陪着你们了。 沉默地交接完木盒子后,半晌没吭声的司仪又出声道。 沈季泽看见老头打开木盒子,抖抖索索地取出里面一张黄纸,因为隔得不是很近,上面的字他看不清。 那老头看了片刻黄纸又看向他,嘴里发出干哑的一声:好。 沈季泽突然觉得不对。 老头的神情,还有司仪那句以后就是他俩陪着你们了的话,都让他觉得不对,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老头拿着黄纸,颤巍巍伸向桌上点着的烛火,显然是想要烧掉。 沈季泽心跳得很快,他下意识想去阻挠这个动作,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只能眼睁睁看着。 黄纸离烛火越来越近,老头咧开没牙的嘴。 司仪和中年女人也定定瞧着,脸上依旧没有神情,眼里却透出让人不寒而栗的亢奋。 砰! 关闭的院门在这时突然被撞开,发出轰然巨响。 门扇被撞成碎木四下飞溅,而一道白色的小身影,已经飞一般冲了进来。 卢茸刚进村就发现了异常,如果说村外白叔叔的气息越来越少,那村里就完全感受不到了,多了种不好闻的味道,隐隐透出腥臭。 这和以往的梦境都不一样,让他心生起警惕。 他小心地在村里寻找,看有没有光团,却惊讶地发现村里还有人,却都集中在一家院子里。 这些年来,除了昨晚见到沈季泽,他还是第一次在梦中见到这么多人。他脖子上挎着自己的衣服包,在那家围墙下团团转,琢磨着是不是要先找个地方变成人。 可他很快就察觉到不对劲,从围墙缝隙里看进去时,那些人像是傻了般坐在月光下,对着面前的饭菜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他们脸色青紫泛黑,还有着腐烂的痕迹,有些地方形成可怕的孔洞,露出白骨,看上去根本就不是活人。 而那些饭菜也早已冰凉,汤碗上凝结起厚厚的一层白油。 卢茸打消变人的念头,前蹄扒着土墙,圆润的眼睛透过缝隙,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身上的毛根根炸起,头上一对紧张竖立的耳朵也抖个不停。 一只老鼠从院子里跑过,它并没有察觉到这些坐着的都是活物,循着饭菜的香气,顺着一人裤腿往上爬,爬到胸前再扑上桌,在那些盘子里吃起来。 没人驱赶老鼠,都安静地坐着,眼神空洞无物,看得卢茸越来越害怕,只想快快离开。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唢呐铜锣声,并渐渐接近,停在院门口。 卢茸正想离开,就从缝隙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惊讶地停下了脚步。 他不明白沈季泽为什么在这些人里,而且还穿着红衣服黑马褂,和其他人一样,脸蛋涂着两团红。 卢茸觉得他这副模样很好笑,可眼下情景又让他笑不出来。沈季泽明显也很害怕,眼睛里都是惊恐。 卢茸转了转眼珠,一边继续盯着沈季泽,一边思考着。 那些人和沈季泽都进了屋,他在围墙旁边看不见,便悄无声息地摸到院门口,屁股撅得高高的,前蹄趴下,透过下方的门缝往里瞧。 院门正对着屋子,那里大敞着门,让他将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当看到那个新娘子头要掉不掉的时候,卢茸两只耳朵平平向后贴在头顶,屁股上的小尾巴嗖地朝天竖起,僵直得像一截木棍。 我的爷爷啊这也太可怕了。 他倏地调头,蹄子高抬轻放地往外走,想快点离开这个村子,走得越远越好。 可走出十几米远后,想起沈季泽那副抖得像打摆子的模样,又犹豫地停下了脚。 那里面的人一定有问题,全是妖怪,把沈季泽给抓了。 这是自己的梦吧?应该是梦吧?就算在梦里被煮熟吃了也没关系吧?等到梦醒,沈季泽还在床上躺着呢。 可万一不是梦呢万一他就被吃了呢? 空中那奇怪的味道越来越浓,浓得散不开,带着扑鼻的腥臭和膻气。 这一定是妖怪的味道。 里面的人好可怕,全是妖怪啊,自己进去也会被抓住一起煮了。 可那是哥哥啊今天刚说他是兄弟,要罩着他。 卢茸纠结得不行,在原地转圈圈,烦闷地想用蹄子刨土。刚抬起脚,就想起不能发出声音,又小心地放下去。 可我也是妖怪啊,我怕什么?卢茸耳朵动了动,犹如醍醐灌顶般,整个鹿身顿住。 沈季泽不是一直说鹿妖鹿妖吗? 而且孙悟空每次都会冲进妖怪窝救师父和师兄,自己既然和孙悟空是一伙的,也要救哥哥才行。 西游记的片头曲在脑海回响,一股豪情从心里涌起。卢茸瞬间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觉得再多的妖怪都不放在眼里。 他小跑步回到院门前停下,将颈子上的包袱取下来放在门旁,后退,看了看距离继续后退,直到退到几米远的地方。 接着低下头,用两只小银角对准木门,前蹄微弯后蹄发力,像一发炮弹直直冲了出去。 砰! 在他的大力撞击下,木门脆弱得像是纸糊般,四分五裂木屑纷飞。而他借着这股冲势一鼓作气,低头循着直线往前冲。 卢茸的四蹄划出残影,沈季泽只觉得有白影从身边闪过,对面那老头紧跟着就从太师椅上飞了起来,撞上高高的廊柱,再轰然坠地。 老头前一秒还拿着黄纸想点燃,后一秒就腾空撞柱再落地,在飞扬的尘灰中扑在地上,顿时就无声无息。 他捏在手里的黄纸晃悠悠从空中落下,落入沈季泽怀里,瞬间消失不见。 分卷(13) 沈季泽目瞪口呆看着那老头,看他整个人慢慢萎缩、干瘪,本来就枯瘦的身体摊成了一张人形纸片,身上还盖着松垮垮的黑长衫。 卢茸撞飞老头后,一个摆尾迅速调头,又对着旁边那名老太婆撞了上去。再甩头,小小的银角往上一挑。 那老太婆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大力撞中,上挑,并腾空飞了起来,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次她人还在空中,衣服就一件件掉落,墨绿绸缎长衫、发簪、布鞋紧跟着一张人形薄纸飘忽地落下。 卢茸愣了愣,四蹄一刹,心想我果然是鹿悟空。 第16章 卢茸心里本来还有些害怕,但连接挑飞两人后,发现这些妖怪很菜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他自信心瞬间爆棚,胆子变大,低头露出两只小尖角,将沿途遇到的人都推倒撞翻,再挑起来甩上天空。 在屋子里横冲直撞,一路所向披靡,简直像个小型推土机。 那些人无一例外都化作了薄纸片,不断有空荡荡的衣服从空中往下掉。 跟在沈季泽身侧的中年女人见势不妙,悄悄往门口跑,被卢茸眼尖地发现了。 他放弃眼前的一名唢呐手,加速追上去,张嘴咬住那女人的大腿,往后狠劲一扯。 嘶拉!被扯掉一块布料的同时,女人的一条腿从大腿根齐刷刷断掉。 那女人被扯掉一条腿,用剩下的那条腿坚持往门口跳。卢茸犹如雷劈般看着她,木了几秒后,拼命吐嘴里的东西。 呸呸呸。 等到看清落在地上的那条腿只是张纸后,才长长松了口气。 吓死了 随即他恼怒地冲上前,后蹄直立举起前蹄,跃起身对着女人后腰一顿暴风骤雨的输出。 那肥厚粗壮的后腰,随着鹿蹄迅捷敲击,不断出现一个个对穿的透明窟窿,活似根本就不是血肉。 不过的确不是血肉,她瞬间也化作了纸片,悄然埋在一堆衣物里。 制住他,快制住他。司仪站在一把太师椅后,沙哑着嗓音对其他人命令。 剩下的人本来在屋子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听到命令后,都一声不吭地扑向卢茸,将他瞬间包围住。 卢茸跳起来撞飞最靠前的人,又扬起后蹄将身后的人狠狠踢飞,接着就像上了发条般,对着一圈人疯狂出蹄。或者用牙撕扯,用角顶,屋内不断响起纸张被戳穿撕裂的扑扑声。 沈季泽在脚边扑倒一个纸片人后,下意识往后退了步,发现自己竟然能动了。 他见这些人都变成了纸人,也就不再那么害怕,在看到那名小女孩咧着可怖的嘴扑向小鹿时,袖子一抹也冲了上去。 纸做的小妖怪现在还在笑?我叫你对我嘻嘻!我叫你吓唬我! 沈季泽左手抓住小女孩儿的后衣襟,右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往下一扯,等着那声纸张脆响后,就能把人胳膊扯下来。 谁知这一扯下,人家的胳膊分毫未动。沈季泽怔了怔,再次用力往下扯,还是没断。 他拿起眼前的手一看,分明就是骨肉做成的,只是没有血色,一片惨白。 这明明小鹿揍他们时,就是撕的一堆纸啊,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不是了? 沈季泽来不及多想,因为小女孩已经慢慢回过头,空洞的视线正对上他的脸。 嘻嘻 对,对不起。沈季泽倏地松手,还礼貌地替她理了理衣袖,准备后退。可手才缩回一半,就被小女孩给一把反扣住。 那手不大,却如铁箍般有力,他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一阵冰凉的寒意随着手腕迅速蔓延至全身。 小女孩对他笑着,慢慢张开了嘴,在沈季泽惊恐的视线里越张越大,直到整张脸都变形,像是一个漆黑的洞。上下露出一排森寒的尖牙,挂着湿哒哒的粘液。 沈季泽眼看那大口离自己越来越近,扑面而来的腥臭令人作呕,便拼命挣扎,用脚去踹对面的人,但却根本就无济于事。 卢茸还在对付身边涌上来的人,颈子上套了张被撞出个大洞的纸片,嘴上也叼着碎屑,脚边一堆脆纸,撕得正是起劲。 结果他刚转过身,就从人缝里瞧见了沈季泽。 沈季泽的手腕被死死钳制住,根本挣不掉,他惊恐又绝望地想:我错了,我就不该以为这是纸做的,我错了。求再给一次机会,我再也不会来惹这个大嘴妖。 就在他咬牙闭眼等着疼痛降临时,身边却掠过一股风,接着就是一声清脆的纸张撕裂声,自己被禁锢的手腕同时获得自由。 他惊愕地睁开眼,看见眼前挡了只小白鹿。 小白鹿落地后就背朝他,后蹄直立微微分开,前蹄举起,一只蹄上夹着一片纸,上面都分别画着半张嘴。 接着,它松开蹄,两张纸轻轻飘落坠地。 竟然是将那小女孩撕成了两半! 小白鹿微微侧头,圆滚滚的眼睛朝上瞥了他一眼,沈季泽分明在其中读出了两个字。 就这? 接下来的时间,沈季泽目睹了那只小白鹿干翻全场的过程。 它四蹄上的红纹发着光,像是几团火焰般绚烂。 它全身都是武器,用角顶、头撞、前蹄猛击、后蹄飞踢,像股白色旋风般,刮到屋内哪里,哪里就飘起几张纸片,同时一套衣服掉在地上。 很快的,青石地板上就全是碎纸片和散乱的衣物,看上去像是被抄家了一般。 沈季泽现在已经不再当它是鹿妖,只有满心满怀的仰慕。 他觉得鹿妖这个词听上去有些像反派,带有侮辱性,便在心里默默改成了鹿战士。 鹿战士卢茸所向披靡,将一屋子纸人撕了个七七八八,从厢房赶出来的新郎和新娘也被他抓住撕了。 新娘的头这次终于被彻底扯掉,再多的米饭都糊不上。 等到尘埃落定,小白鹿背朝着沈季泽,慢慢直起上身,一蹄叉腰,一蹄举起,两趾分开,像是做了个胜利的v字。 沈季泽觉得这动作很熟,记起卢茸在看的那部动画片里,里面的猫狗打赢后,都会摆出这个造型。 那司仪趁着卢茸没注意,逃到门口,对着屋外发出声尖啸。 沈季泽刚觉得有古怪,就听到一阵桌子板凳的翻倾声。那群本来呆坐在饭桌前的人,居然纷纷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屋子里走来。 卢茸见到这么多妖怪,如临大敌般微微俯下身,摆出个进攻的姿势。耳朵紧紧抿在头顶,微微颤动着。 沈季泽见这些人虽然行动迟缓,但和那些纸人还是有区别。没有穿着奇怪的衣服,也没有涂着红脸蛋,身上的腐肉呈现青黑色,衣衫破旧褴褛,上面还沾着泥土。 这些这些像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根本不是纸人。 卢茸前蹄在地上紧张地刨动,小身子上肌肉绷紧,跃跃欲试着,准备跳起来就大撕一场。 他们撕不动,别撕。沈季泽突然对他大叫一声:他们不是纸人。 不是纸人? 卢茸竖起耳朵,迷茫地看向沈季泽。 那些人已经快要走到台阶,沈季泽对着门口冲了过去,嘴里还叫着:快跑,别等他们堵门。 小白鹿只呆愣了一瞬,就跟在沈季泽身后冲向门口,顺便将挡在前方的司仪挑向空中。 司仪正在命令那群腐尸,一句话还没讲完,就变成了纸片飞起来。与此同时,那些腐尸也犹如被抽去了筋骨般,哗啦啦倒下一片。 一人一鹿出了屋子就冲向院门,沈季泽往来时方向跑,卢茸跟了两步后,想起自己的衣服包还没拿上,又倒回去将院门口的包袱叼在嘴里,再哒哒哒地追了上去。 沈季泽一口气跑出村子,跑到开始他们等新郎官来接的地方,靠着一棵大树力竭地滑坐下去,再呼哧呼哧喘气。 哈呼终于哈呼终于逃出来了,哈呼这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卢茸也跑得够呛,他打那群纸人虽说只是撕纸,可跳来翻去挥舞蹄子也很耗费体力的。 沈季泽还在喘气,看见小白鹿也像人一般靠坐在树干上,两只后蹄直直伸长,晾着白白的肚皮,伸出小舌头呼哧呼哧地喘。 喘几下又转过头,将身旁灌木上的绿叶咬了一片,在嘴里细细地嚼。嚼两口又伸出舌头喘气,再继续嚼。 看着就是只馋嘴鹿。 沈季泽侧眼偷偷打量着,终于忍不住说:那个,鹿,鹿战士,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吧? 鹿战士?虽然不是鹿悟空,但鹿战士好像也不错? 卢茸眼睛一亮,他咽下叶子咧开嘴,慢慢转头朝向沈季泽。 沈季泽一见到这个表情心里就发憷。 不管是鹿还是那纸人,怎么都爱咧嘴笑?虽说这只小鹿咧嘴笑看上去还挺可爱,但真的特别是晚上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沈季泽目光闪躲地看向一旁,说:鹿战士,你笑的时候能不能合上嘴? 卢茸便闭上了嘴,抿起来笑。 沈季泽再次看向他时,就见这只小白鹿嘴巴抿成细细的一条,两端上翘,圆眼睛也微微眯起,成了个半月牙状。 他的一颗心瞬间被击中,扑簌簌乱跳。 真的太漂亮了。 看来你听得懂我说话啊,那个,那你能不能说话呢?沈季泽也微笑起来,问道。 卢茸摇了摇头。 也对哦,你昨晚就是鹿一样的在叫。沈季泽摸摸头,心里有些遗憾。 这样和小白鹿近距离坐着,他开始不断转头去打量。 开始还有些顾忌,只偷偷瞟,结果目光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炽热。 后面干脆侧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 昨晚他见着小鹿的第一眼就很喜欢,觉得它非常好看,只是被它跳舞给吓着了。 现在已经确定这是自己鹿,不是外鹿也不是鹿妖,便觉得怎么看怎么漂亮。 卢茸在他火热的目光下逐渐紧张,翘起的嘴角也慢慢放平,目光飘忽地四下躲闪。 他是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了吗?不会吧,我没有在他面前变来变去也 沈季泽的视线落在那两颗银光闪闪的土豆角上,心里痒得好想去摸一摸。 卢茸余光瞥见了,便将耳朵慢慢搭上角,将两只角都遮盖起来。 沈季泽盯着小鹿的黑圆鼻头看,小鹿不动声色地举起一只前蹄,将自己鼻子挡住。 他看向小鹿的白肚皮,那里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白毛,柔软地起伏着,隐约露出下面粉红色的皮肤。 卢茸双蹄环胸坐正身体,后蹄也夹紧,将下面那颗小粉豆挡住。 整只鹿都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第17章 沈季泽仔细看着小鹿,看他的皮毛比月光还要柔白,说:我以后叫你小白好吗? 卢茸只想别被他发现真实身份,哪里还管叫什么,胡乱点头答应下来。 沈季泽视线突然被他挂在颈子上的包袱吸引住,伸手拨了拨:哎,这是什么? 那包袱本就是用t恤裹着挂在脖子上的,被沈季泽轻轻一扯便掉下了地,衣物散开,露出一双小男孩爱穿的褐色塑料凉鞋。 卢茸赶紧伸出蹄子就要去捡,却被沈季泽先抢在手里。他拿起一只凉鞋翻来覆去地看,神情渐渐疑惑。 卢茸心虚地将剩下的衣物慢慢往自己身下拨,再一屁股坐上去,假装无事发生。 这好像是茸茸的鞋子?沈季泽看清楚鞋子,就要去扯卢茸屁股下的衣服:小白,让一下好吗?我想看看这件衣服。 卢茸用全身重量压着衣服,死沉死沉的,沈季泽扯了两次没扯动。 小白,让我看看你坐着的衣服,好像是我弟弟的。 卢茸装作听不懂,无辜的圆眼睛四处张望,就是不看沈季泽。 沈季泽着了急,拉住衣服使劲一扯,小鹿维持着坐地姿势被平平扯了过来,却仍然压着衣服不松。 不动如山jpg 对着这只突然像是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小白鹿,沈季泽没了辙。 他想了想,看向左边村子的方向,突然面露惊惧,连声音都在发颤:他们,他们追来了。 他们追来了?那群还没撕光的纸人? 本在思考怎么藏衣服的卢茸听到这句话,倏地跃起身,浑身绷紧,做好了战斗准备。 沈季泽趁机将那堆衣服抢到怀里。 等卢茸发现根本就没什么人时,他已经将黄色小t恤和短裤抖开,大惊失色道:茸茸,这是茸茸的衣服。 转回身的卢茸浑身僵住,小蹄子紧缩成团抓住地面,大气也不敢出。那张小毛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注意的话,会发现他那撮尾巴绒毛炸开,在屁股后急速颤动,跟过了电的毛线球似的。 怎么办?怎么办?被哥哥发现了吗? 沈季泽腾地站起身,卢茸吓得浑身一哆嗦。却见他四处看,激动地大声嚷嚷:卢茸也在这里,他也来了,我弟弟也来了。 他又问低头问小鹿:小白,你是在哪儿捡到这些衣服的?是在哪儿?这是我弟弟的衣服。 卢茸长长松了口气,整只鹿差点瘫软下去,软着腿走到树旁,专心地看着上面一块树疤,就像在研究这是怎么形成的。 沈季泽又问了几遍,他都装作听不懂。 刚才打架的时候你都没有衣服包,应该是在院子门口捡到的沈季泽转头看向村子方向,嘴里喃喃道:遭了,茸茸还在村子里,可能就藏在那院子的哪间房里。 卢茸伸出蹄子摸索着树疤,只稍微侧头,拿眼偷偷瞟他。 少年英俊的脸上全是慌张,在原地转了两圈后,像是做出什么决定般咬了咬牙,转头对小鹿说:我弟弟还在院子里,我要去找他。小白,你和我一起去吗? 卢茸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小鼻头和黑眼珠都湿漉漉的,却没有任何回应。 沈季泽挺害怕回那个院子,但卢茸也不能不救。小鹿不愿意一同去,他便不勉强,觉得若是行动小心点,应该也能躲过那些人,把卢茸找到。 他怕耽搁了时间会出事,也不再磨蹭,匆匆就往村子方向走,倒没有再在心里骗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小白你不去就在这儿等我吧,我要去接弟弟,不能把他丢下,不然他肯定会害怕。他边走边大声对留在原地的小鹿说。 分卷(14) 卢茸那么娇气,用毛巾擦身体都要哎呀哎呀好疼,如果真的被那些纸人抓住关了起来,现在都不知道吓成什么样儿了。 小孩儿会哭得多惨啊,说不准嗓子都哑了。 沈季泽边走边四处瞧,想找个称手的武器,发现草丛里有一截干枯的粗树干,便抱起来试着舞了两圈。 树干又粗又沉,实在是挥不动,只能从上面掰下根一米多长的树枝握在手里。 沈季泽捣鼓这些的时候,卢茸起身静静跟在他身后。 看到他试图挥舞那粗树干,却踉跄着差点摔倒时,不但没觉得好笑,心里还有些发热。 沈季泽猛然见瞧见跟在后面的小鹿,心头一喜。不过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小鹿就嗖地窜入右边树林,白色小身影极快地隐没在那些大树背后。 哎 人家根本就没打算一起去。 月光给大地罩上了层银白,透出阴森森的寒冷之气。沈季泽握着树枝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大步往村子走。 结果刚走出一段山路,顺着几块参差交错的石阶往下跳,就听到身后传来声细细的声音:哥哥。 沈季泽浑身一颤,刹住脚,有些不可置信地慢慢转头向后。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开始那棵大树下,在见到他停下脚步后,顺着山道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哥哥,哥哥。 那声音又嫩又软,不是卢茸还是谁? 沈季泽心潮汹涌,用尽全力大喊一声:茸茸。 因为激动,声音都劈了,像是鸭子嗓。 是我,是我。卢茸边跑边急急道。 沈季泽今晚受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惊吓,又发现卢茸可能被纸人抓住,本是焦急又担心,现在见他好生生地朝自己跑来,绷紧的心弦顿时放松,眼泪差点没包住。 哥哥~卢茸跑近了,像颗小炮弹般一头扎进沈季泽怀里,双手搂着少年人细窄的腰,仰头讨好地唤着。 茸茸。沈季泽眼睛红了,也将小孩紧紧抱住。 虽然他之前有些嫌弃卢茸,觉得他太小,和自己没有共同语言,但现在搂住这热烘烘的小身体,心里满满都是庆幸。 卢茸感觉到沈季泽的亲昵,有点受宠若惊,又很高兴,便像对待财爷般,将脸贴在他胸口蹭了蹭,还叭叭亲了两口。 茸茸。 哥哥~ 两人抱着左右摇晃着起腻,好一会儿才分开。 沈季泽这才觉得有些太黏糊,不够爷们,有点不好意思地问:茸茸,你刚在哪儿?我正想去找你来着。 我在我在卢茸眼珠子乱转:我就在到处走。 那你在村子里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卢茸摇头:没有。 那就好,没有遇到就好。沈季泽感叹道。 他又去捏卢茸的胳膊,摸他的脸,似乎在确定这是不是真人。 卢茸温顺地乖乖站着任他捏,只仰头看着他,黑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水润的光。 你在哪儿找到衣服的?沈季泽见他衣服穿反了,忍不住捏了捏肩上那突出的线缝。 就在那棵树下。 你衣服干嘛落在村里了?把我都吓死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我开始有点热,就脱在那儿的。卢茸小小声地说,只盯着面前那片薄薄的胸膛。 沈季泽:以后可别乱脱衣服了。 嗯。 这件事不重要,沈季泽开始给他解释:茸茸你别怕,昨晚我也做过这种梦,算是梦吧反正不管是什么,只要咱们找到一个光团就能出去。 他用手比划着:这么高,这么大的一个光团,像门一样,你开始看到过吗? 没有。卢茸摇头又补充:我不怕的。 岂止不怕?再来一百个纸人也能打。 沈季泽估摸着那光团应该在和村子相反的方向,便牵起卢茸的手说:那我们现在去找。 两人手牵手顺着山路往前走,沈季泽恢复了精神,兴奋地给卢茸讲开始的遭遇。 我就在坟场里跑啊,看,往左边看,我手指的地方看到没有?哪儿就是坟场我一点都不带慌的,虽然到处都是骨头,我还坐在中间歇了会儿,拿了根骨头挠痒痒 沈季泽开始吹牛,卢茸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我当时心里就想,这肯定是群妖怪,得想办法除掉他们。正在找武器的时候,鹿战士就冲了进来,我俩就一起大杀四方 鹿战士啊。卢茸突然笑了声。 怎么?你觉得不好听?沈季泽问道。 他觉得私下对小鹿可以称呼小白,但是在和卢茸讲述时,鹿战士要威风得多。 卢茸原地轻轻蹦了蹦,说:你觉得鹿悟空怎么样? 鹿悟空沈季泽皱眉道:不太好听。 好吧,那就鹿战士。卢茸觉得这个名字也还行,比小白强多了。 沈季泽回头,望着开始小鹿消失的方向,有些怅惘地说: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鹿战士。 卢茸没说话,只用牵着他的那只手捏了捏,像是安慰。 你没看见过,鹿战士真的很威风,穿着金黄色的铠甲,全身都发光,头上的角也在发光,起码有这么长 沈季泽一路絮絮叨叨,卢茸兴奋得脸发红,走路都好像要飘起来。 他无视掉金黄色的铠甲和一米长的角,全当那些话句句发自肺腑,照单全收。也忍住现在就变鹿,并对着沈季泽来句我变了,我又变回去了的冲动。 第18章 沈季泽边比划边说,表情绘声绘色,辅以动作。卢茸很是捧场,就算有些地方听不明白,但只要沈季泽开始笑,他就哈哈大笑个不停,像只兴奋的小青蛙。 沈季泽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很是受用,突然觉得两人之前其实很有默契的,只是之前有所误会而已。 他又讲完一小段,在停顿时猛地发现,周围的景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远处那些坟堆土包消失不见,化作一片青草地,有成群结队的萤火虫在上面飞舞。身旁枝蔓虬结的阴森树林,也成了一条流水淙淙的小溪。 月光不再阴寒,只剩柔美宁和,开始无处不在的萧瑟恐怖感瞬间消失。 卢茸见沈季泽停下不讲了,便收起笑声四处看,也觉察到了这里的变化。 他闻到空气中无时不在的腥臭气已经消失,白叔叔温和的气息又覆盖了这一片。 看,那里,看见没有,是光团,可以出去的光团。沈季泽指着不远处大叫。 银白色的光团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就悬挂在不远处的草坪上,那些汇聚而成的光点,就像是温柔的星星在流动。 快走快走,咱们快出去。沈季泽牵着卢茸向光团奔去。 沈季泽睁开眼时,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上安安稳稳地搭着毛巾被。 窗外有蟋蟀的叫声,床尾的电风扇嗡嗡摇着头。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刚才那些经历恍若是场梦。 他慢慢转过头,正对上身旁卢茸的视线。 卢茸侧躺着,清醒地睁着大眼睛,并朝他这边挪了挪,双手搂上他的脖子。 茸茸。沈季泽摸着他的背,低声唤道。 嗯。 你是刚醒,还是?他试探地问。 卢茸将头靠在他肩窝,看他挂在脖子上的玉坠。 那玉坠很薄,雕刻的是一片绿叶,看着脆嫩嫩绿汪汪,卢茸忍不住就一口叼在嘴里,抿了抿才瓮声瓮气地回道:鹿战士,纸人。 原来真的不是自己的梦,沈季泽舒了口气,却又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感觉。 别含着,有细菌。他往下瞥了眼怀里的卢茸,伸手捏住他下巴,将玉坠从他嘴里取了出来: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 我就尝尝,不会吃的。卢茸说。 尝尝也不行,这个就不能尝。 哦。 沈季泽将玉坠塞进衣服,问道:你说,咱们要把这事告诉给大人吗? 他的语气很迟疑,因为觉得大人们不会相信。 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任何诡谲的事情,他们都能从科学角度去做出完美的解释。 沈季泽清楚若是父母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会认为那不是编造的就是在做梦,或者脑子出了问题。就算有卢茸的证言,那也是合起伙来编谎言。 不过也能理解,这事要不是自己的亲身经历,任谁讲出来他也不会相信。 卢茸听到这话,倏地从他怀里抬起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些紧张地问:你要告诉其他人吗? 沈季泽并没有察觉到他语气的异常,回道:我不是太清楚,可是不告诉大人的话,又被拖进去了怎么办? 卢茸松开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从床上坐起来,拧过身背朝他,明显是个拒绝的姿势。 你不想告诉大人吗?他戳了戳卢茸的腰。 那里肉肉的,一戳还会回弹,手感很好,他忍不住又戳了戳。卢茸扭动身体也没有避开,干脆噘着嘴回头,把他手指拨掉。 沈季泽支起手肘撑住头:可不告诉大人的话,万一又遇上今晚那种事呢? 他真的不想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又被纸人给抓住了,这种恐怖的经历一次就够了,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卢茸一脸不高兴地说:不用告诉大人,我会保护你的,你别怕啊。 我哪儿就怕了?我一点都不怕。沈季泽很敏感地直起上半身:谁说我怕了?我这是谨慎。 卢茸看了他一眼,目光幽幽,大眼睛里像是有着很多话要说。 沈季泽突然就有点心虚,迂回道:要不,要不我们就透露一点给爷爷,不明说,就说做了个梦,看爷爷怎么说。 卢茸纠结了一会儿,不情不愿道:那,行吧,只能说是梦。 两人叽叽咕咕地商量了会儿,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到底没有睡够,不知不觉竟然都睡着了。 一觉睡醒已经大天亮,沈季泽拉着卢茸去找财爷,遮遮掩掩地说了昨晚的事。 你俩做了同一个梦?财爷正在洗菌子,闻言停下手上的动作。 是的,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醒来后给茸茸讲,结果他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沈季泽说。 卢茸看着自己的脚,胡乱点了下头。 那是个啥梦?财爷茫然地问。 沈季泽:反正里面有妖怪,我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梦,但是还碰到茸茸了。 财爷定定看了会儿两人的神情,又低下头沉默片刻,说:吃完饭我带你俩去趟寺里,让大师给你们驱驱邪。 驱邪是什么? 就是把想接近你们的妖怪给驱了。 沈季泽定下心来,见卢茸一副不安的模样,低声安慰:没事的,有大师呢,大师会驱邪赶走妖怪。 卢茸想,我怕的就是大师驱邪,把鹿战士当做妖怪给驱了。 吃过午饭,财爷随便收拾了碗筷,装了一篮子花生和鸡蛋,带着两人出了门,顺着村后的一条石阶往山上爬。 因为整个龙潭山都会被打造成景点,山上的寺庙也是景观,狭窄山路就被修成了宽敞的阶梯。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沈季泽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见卢茸被晒得脸红扑扑的,就取下来扣在他头上。 帽子有点大,沈季泽给他调整了下扣带,继续往前走,卢茸去拉他的手,又跑前几步,另一只手拉住财爷。 台阶并不宽,只能容纳两人并行,三人手拉手,挤得都不好下脚。 财爷无奈地落后一步,说:茸茸,你和哥哥走前面去。 卢茸却不干,非要一手拉一人,宁愿斜着身体往上爬。明明这个姿势别扭得不行,他却非常高兴,眉眼都笑得弯弯的。 财爷也就不再多说,只尽量把手往前伸着。他见之前俩小孩都互相爱理不理,今天就这么黏糊,心里有些好笑。 寺庙就坐落在半山腰处,掩映在绿树之间,庙门外还有棵参天大树,用木栏围着,上面订着某某文物馆的牌子。 油漆斑驳的庙门大大敞开,刚进门就看到一名大敞着粗布白褂,露出圆肚皮的胖光头,正瘫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 泓大师。财爷恭敬道。 泓大师睁开眼,笑着起身,趿拉着布鞋迎上前:哎呀财老哥,好久没见着了。 来,茸茸,小泽,快叫人,这位是泓大师。 沈季泽有礼貌地打招呼,卢茸却躲在财爷背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哎呀,你看这孩子,这孩子。财爷将他拖不出来,无奈地对着泓大师笑。 泓大师摸着自己光头,和气道:没事没事,我长得不好看,把娃娃给吓着了。 他就是怕见生人,脸皮子薄。财爷解释道。 两人亲热地叙旧,接着就往屋内走,财爷提着那篮子花生鸡蛋,卢茸便退后和沈季泽一起。 沈季泽好奇地打量这寺庙,卢茸则有些怯怯地贴着他,眼珠子紧盯着泓大师的背影。 泓大师看上去就是个亲切和蔼的胖光头,鞋后跟也踩塌了,一口一个财老哥,让他心里放松了稍许。 这寺庙和普通院子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大一些,屋檐下撑着几根木柱。 屋顶架着电视接收器,某间屋子还传来电视广告的声音。院子里晒着黄豆,一角还有个鸡笼,里面关着几只鸡。 沈季泽只在电视里见过寺庙,那都是古色古色的宏伟殿宇,还没见过眼下这种。正想去参观参观,卢茸却吊着他胳膊不让进屋:哥哥,咱们就在外面,不进去,不进去好不好? 分卷(15) 沈季泽顺着他答应了,就站在树荫下,揭开他头顶的帽子透风。见他额头上渗出汗珠,几根濡湿的头发贴在上面,又用手拨开,对着那里吹气。 卢茸眨了眨眼,睫毛小扇子一样颤,沈季泽看得有趣,又对着他眼睛吹了吹。 哥哥你好烦。卢茸鼻梁上皱起几道纹,脸蛋也有点鼓,用撒娇的语气说。 沈季泽又忍不住捏他脸,手下软软的滑不留手,捏起来感觉很好。 哥哥烦不烦? 烦。 趁机又捏几下。 哥哥烦不烦?沈季泽乐此不疲地问。 卢茸也不说烦了,啪地将他手拍掉。 好啊你个山蛮子,竟然敢拍我手,看我怎么收拾你。沈季泽摸着自己手背,装作咬牙切齿地道。 卢茸见势不妙,赶紧搂住他的腰,仰头讨好地拖长音叫道:哥哥~ 沈季泽脸也绷不住了,含笑抬手将他头发揉得更乱。这次卢茸没有反抗,还享受地眯起眼,像只舒适的奶猫。 第19章 过了一会儿,泓大师和财爷从屋内走了出来。 泓大师在白褂子外披了件褐色的旧僧袍,仍然敞着肚皮,只是手上端了碗水。 过来,娃娃,你们过来。他抬手笑眯眯地招呼两小孩。 卢茸搂着沈季泽的腰不动,也不准他过去,沈季泽只能半抱半推地将人往泓大师面前带。 爷爷。卢茸又惊慌地窜到财爷背后藏起来。 他不要这个人给他驱邪,万一变成了鹿怎么办?爷爷会不会赶走他,哥哥也不和他好了?想到那一幕,他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泓大师猛地呔一声暴喝,沉下脸双目怒睁,沈季泽被吼得一凛,卢茸更是搂紧财爷,脑袋埋在他腰上。 大师,大师,别吓着娃娃了。财爷有些心疼。 没事的老哥,要赶走邪物先要棒喝,我都没棒,只喝。泓大师瞬间收回狰狞表情,一脸和气地解释。 泓大师左手端水,右手将水花弹到沈季泽身上,垂着眼帘,嘴里念念有词。再去给卢茸弹水时,他就围着财爷转圈圈,嘴里也尖锐地叫起来。 我娃别怕,不是说驱邪吗?大师给你洒点水就好,不疼的,不疼的。财爷的汗衫都被扯得变了形,连忙安抚道。 卢茸却继续围着财爷转圈圈,紧抓着汗衫的指关节泛着白,一张脸失去了血色,眼睛里满满都是害怕,像是某种受惊的小动物。 沈季泽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挡在泓大师面前:别给他洒水,他害怕,别给他洒水了。 财爷见卢茸这副模样也着了急,迭声道:我娃不驱了,不驱了。 泓大师端着碗,一张满是油汗的脸满是无奈:娃娃你别怕,这就是刚从水缸里舀出来的水咧。说完就举到嘴边咕噜咕噜喝了两口。 财爷一怔,心想你刚才收我鸡蛋的时候,不说这是什么佛涎吗? 卢茸躲在财爷身后,露出一只眼睛盯着泓大师,看他一口气喝掉半碗后才停下了尖叫,只不过眼神依旧警惕,不准他靠近。 财爷拧过腰,用手掌抹去他额头的汗:大师,我娃怕得很,不给他洒水了。 泓大师说:那剩下的这些佛涎不就浪费了? 浪费就浪费吧。财爷见卢茸脸色还没好转,心疼得紧,语气就不怎么好。 泓大师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站着没动。财爷多年村长什么没见过?闻弦知意道:水不洒了,不过鸡蛋和花生是娃娃的诚意,还是要留给神佛的。 泓大师顿时满意了,端着剩下的半碗水走到鸡圈前,倒在食槽的水碗里。鸡们显然在这闷热的夏日也渴了,都伸出头去啄水喝。 他将空碗夹在腋下,又慢慢踱回来,趁两小孩没注意,在他们脑门上分别一拍:耳清目明,秽物不留。 沈季泽冷不丁被拍了记,急忙看向卢茸,生怕他又害怕。见他只僵硬了一瞬,并没其他过激反应,这才放心。 好了,娃娃们,没事了。泓大师将那僧袍又脱下,并卷吧卷吧团成团,去擦额头的汗,这天气,动一动就热得不得了。 财爷低声问卢茸:娃,怎么样了?把爷爷松开一点。 卢茸这才松开抓着财爷衣衫的手,蚊蚋般细声道:爷爷,我没事了。 沈季泽走过来,将他牵到一旁,见小孩儿满头都是汗,便用帽子给他扇风:你怕什么呢?就是洒点水,凉飕飕的多舒服啊。 卢茸瘪了瘪嘴,脸上很委屈。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沈季泽继续给他扇风。 财老哥,我后院种的当归好像长得不大好,帮我看看?泓大师和气地笑着问财爷。 财爷一直在带领村里人种药材,虽然对泓大师吓哭卢茸不太舒服,却也道:走吧,看看去。 等到两人从屋子穿去了后院,卢茸总算恢复了精神,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沈季泽有心哄他高兴,便道:茸茸,哥哥带你逛逛这院子,说不定有什么好玩的。 卢茸不是很想动,但也只嘴唇翕动了下,还是被沈季泽牵着在院子里走。 这院子不大,边上一座单独的房子就占了大半。房子造型古朴,四周挑起高高的飞檐,沈季泽从敞开的屋门看到里面有菩萨。 还不只一尊,四尊排排端坐在供桌后面。 他对那菩萨产生了兴趣,牵着卢茸往里走:那屋子里有菩萨像,我们去看看。 卢茸很小就知道自己和正常人不同,下意识对这种驱魔除妖的东西退避三舍。过年时跟着财爷来寺庙里求福上香,也从来不会进门,只站在那棵合抱古树下等。 妖怪就应当有妖怪的自觉,哪怕是鹿悟空这样的好妖,也得避开一切有可能暴露的风险。可刚刚折腾了一场,他也有些累,所以只略微挣了挣,没有挣脱,也就算了。 跨过高高的门槛,刚进屋就感觉到冰凉袭来,隔阻开屋外的热浪,让人浑身毛孔舒张,暑气消散。 供桌后的台子上端坐着四尊神像,外层油漆陈旧斑驳,露出下面的泥胎。四尊都是清一色双手搁腿上的姿势,看不出彼此有什么区别。 工匠也许就是以前附近的村民,平常就是泥瓦工什么的,所以神像们长相粗糙且敷衍。 中间一尊眼珠子空了个小坑,里面便填了颗黑豆,估计是泓大师干的。黑豆有些靠近鼻梁,看上去就斗鸡眼似的。 最边上那尊全身裹着红布,只露出了脸,但脸上的油漆比另外三尊明显要新些。 沈季泽仔细看了会儿后,给卢茸严肃地说:你也多看看,记在心里,这些都是作文素材。 卢茸从进来后就低着头,不去瞅那几座泥胎,听沈季泽这样讲,才勉强抬头看了几眼,说:我看完了,都记在心里了,出去吧。 沈季泽贪凉不想出去,又牵他的手往旁边走,嘴里哄道:你看墙壁上还有画,壁画哎。 有光线透过屋后的窗户落在地上,也映亮了左侧的土墙,那上面布满浅淡的黑痕。 卢茸这下也好奇了,不再坚持出去,跟着凑近去看那面墙。 墙上像是小孩用黑炭笔在胡乱描摹,有些地方看得出图案,有些地方则是随意的一团线条。 在那堆凌乱线条里努力辨认的话,好似有三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抱成一团。 这是只狗你看,它有四条腿。沈季泽指着其中矮矮的一团说:头上还插了两根树杈。 卢茸盯着他手指的方向仔细瞧,觉得不大像狗,头上那也不是树杈,是鹿角。 他以前很爱看动物世界,因为有时候可以看到大草原上的野鹿,所以知道成年鹿的角不像他自己那样短短一截,而是又粗又壮,还有分叉。 它们长得那么威风,皮毛油光发亮,鹿角能毫不费力地刺透任何野兽的腹部,高高挑起来,像戳一串糖葫芦。 鹿腿坚韧有力,可以预料一蹄子出去后,偌大的狮子都可以被踢爆,完全就是大草原上的霸主。 可事实是: 夜幕渐渐降临了,广袤而古老的草原上,又上演着生命之战这是这只狮子在春季以来捕捉到的第十只野鹿那只还在吃树叶的小鹿,就被猩猩拖上了树母鹿急停拐弯躲过了土狼的追杀,一只花豹又冲了出来 这让卢茸很沮丧,后面都不看动物世界了,宁愿换台看广告。 不过墙上画的狗也许是只鹿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他平常不爱提起鹿,纯属最在意什么就刻意不去说什么,哪怕就算说出来其实也很正常。 这三条狗抱成一团在打架不对不对,不是三条狗,另外一只像马一只像狮子你看这里还有条蛇。 沈季泽还在仔细看那壁画,指点着其中解释。 最后实在辨认不出来,泄气道:这也画得太丑了,都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 卢茸也瞧着那壁画,看那所谓的三条抱团狗,还有它们头上的一条蛇。 那条蛇画得像根烂麻绳,身下还有几个小点点,凑近了看,好像是爪子。 哪有蛇长爪子的,茸茸你见过吗?沈季泽皱眉问道。 卢茸还没回答,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那可是咱们这三神庙供奉的三神。 两人转头,见泓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那堵墙。 快拜拜,拜拜,进了佛堂就要拜神。门口立着的财爷也进了屋,跪在一个脏兮兮的蒲团上。 沈季泽和卢茸磨磨蹭蹭地走过去,跪在他旁边的蒲团上,学着拜了拜。 泓大师站在旁边介绍:这就是三神的神像,你们看到墙上画的那是三神的真身。 两小孩儿胡乱拜了后起身,沈季泽忍不住指着面前那尊神像的眼睛问:泓大师,那眼睛里是黑豆吗? 泓大师啪地将他手拍下去,转身对着神像行礼:小儿无状,信口雌黄,三神莫怪。 又转头解释:那是栖梧山产的黑宝石,用来给神像点睛。 沈季泽: 你糊弄了三神还想来糊弄我? 第20章 卢茸退了两步,打量最边上裹着红布的那尊神像,旁边三座是三神,那这个是什么呢? 泓大师瞧出他心中所想,说:咱们寺庙不拘那些,管他佛啊神啊,村里人想拜什么就都请来。而且光我一人伺候神仙,他老人家不寂寞吗?神仙们肯定也喜欢热闹的。不过这尊神啊,就不需要你小娃娃拜了。 旁边的财爷笑了起来,对卢茸招手:走,咱们回家了。 沈季泽反而好奇起来,追问道:泓大师,这神像是谁啊? 泓大师露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娃娃,你过几年再来拜吧,这位是月老,等你想找老婆的时候再来拜,或者找到了带着来定情也行。 沈季泽不知道月老,但知道什么是老婆,面对大人们揶揄的目光,他装作镇定地去看其他神像,只是耳根子偷偷红了。 卢茸瞧见他的异常,好奇地一直盯着看,沈季泽伸出手,不动声色地将他头拧向一旁。 三人出了寺庙后下山,卢茸开始缠着财爷问心中的疑惑。 爷爷,那个月老是什么?泓大师为什么要哥哥想找老婆的时候再去拜?不找老婆就不能拜吗? 财爷拎着空竹篮,笑眯眯地下楼梯,嘴里说:因为月老会保佑你小泽哥和他老婆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哦卢茸似懂非懂地点头。 哎呀不和你们走一起了,慢吞吞的。沈季泽不耐烦地加快脚步,也不去牵卢茸的手,自个儿小跑着下台阶。 财爷知道这是害臊了,也不点破,只在后面叮嘱:别跑快了,当心摔着。 卢茸沉默地想了会儿,目光乱飘,又轻声问:爷爷,那我以后可以带着我老婆去拜吗?也恩恩爱爱的。 财爷怔了下,顿时大笑出声,笑得呛着了开始咳嗽。直到卢茸脸上渐渐露出怒意时,才边笑边说:拜拜拜,我娃也拜,带着老婆去拜,保佑你们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那你笑什么?卢茸一脸控诉地撅着嘴。 财爷忙道:不笑了,爷爷不笑了。他勉强收起笑,摸着卢茸柔软的发顶:哎呀,我娃跟颗嫩豌豆似的,也在想老婆了。 我才不是嫩豌豆,我是小嫩葱。 是是是,你是小嫩葱。财爷又开始咳。 回家后,财爷去了村委会,两小孩儿开始做作业,在那张书桌面对面坐着。 卢茸掏出数学本子算题,沈季泽已经写完爸爸送他去医院的作文了,在另起写第二篇。 我的同学小明,红红的脸像苹果,大大的眼睛,闪着智慧的光 这个开头他已经用过无数次,字句都铭刻于心,笔尖落在纸面上,急速地沙沙作响。 卢茸算好一道题,被他的速度吸引了视线,盯着方格本好一阵后,崇拜道:哥哥,你写作文好快啊。 你要是认真学习,也会和哥哥一样的。沈季泽头也不抬地回道。 你写的是什么啊?是去寺庙的事情吗?卢茸想起开始他让自己好好看那些神像,说这是重要的作文素材。 沈季泽:是啊,平常任何有意思的事,都是我的作文素材。 卢茸探出上半身,要去看沈季泽的作文,被他一把盖住。 别看我的,认真写你自己的。 卢茸讪讪地坐好提笔,他又问:你假期有作文吗? 有的,要写五个。 沈季泽语重心长道:今天我们经历的事情就很有趣,你可以写下来,仔细描写神像的形貌。 嗯,知道了。卢茸认真点头。 沈季泽老成地叹了口气,低头继续写作文。 分卷(16) 小明说:一次考差了不要紧,只要以后努力。听完这话,我擦干脸上的眼泪,下定决心 做完作业,两人就去河边。因为不敢再下河游泳,就坐在一棵老柳树下,双脚泡在清凉的浅水里。 沈季泽摸了几个石头打水漂,看那一串水花跳跃着往前,眯起了眼。突然伸来一只小手,白皙的掌心托着用柳条编成的圆球:哥哥,给。 这球做得不错。沈季泽敷衍道。 卢茸震惊地看向他,一脸不可置信:这不是球! 不是球?沈季泽接过来掂了掂,不是球是什么? 卢茸挠挠脸,终于还是道:这是我做的小鹿。 小鹿?沈季泽也惊诧了,这哪里就是小鹿了? 你看,下面有四条腿,头上还有两只角。卢茸用手指着那圆球上面的几个小凸起。 沈季泽盯着他手背上的四个圆窝窝,又偏头看他垂着的长睫毛,把反驳的话咽了下去。 这腿好像太短了点。他委婉道。 卢茸茫然问:太短了吗? 沈季泽抬手扯了根柳枝,又选那最细端揪了四截,插在圆球下方。 看,这才是小鹿,有腿。 真的哎,这才是小鹿,有四条腿。卢茸两眼放光,欣喜地接过来。 其实,沈季泽觉得这圆球插上四条柳枝也不像小鹿,倒像只凳子,不过瞧见卢茸爱不释手的模样,便没做声。 凳子鹿就凳子鹿吧。 第21章 晚上洗澡准备睡觉,两人还是一个在洗浴间洗,一个坐在院子的木盆里洗。 沈季泽一个人在灯光昏暗的洗浴间,突然就想起昨晚的事,心里开始害怕。这狭小的空间格外安静,得有什么声音打破才行。 茸茸,你在干嘛?他明知道卢茸在外面洗澡,却故意大声问。 我在洗香香哦。卢茸的声音传进来。 沈季泽没话找话:你明明是在洗甲甲。 结果卢茸不和他争,只很甜地说:甲甲就甲甲嘛。 沈季泽只能说:茸茸,给我唱支歌听吧。 我不会唱歌。 别撒谎,你们学校能不教唱歌吗? 嘻嘻嘻卢茸笑。 快唱,唱给哥哥听。沈季泽拿香皂快速在身上抹。 卢茸坐在木盆里,伸手捧起水,看那水在星空下闪光,再慢慢倒回盆里。 龙潭山上哟,三月杏花儿开。 手握花枝枝哟,望郎来。 四月梢头雀儿闹,五月杏花儿白, 七月杏子挂满山,郎何时来 沈季泽正想继续催,就听到外面传来卢茸奶声奶气的歌声。那嗓音细细的很清亮,却故意哀戚悲切,做作得要命。 他听了几句后,停下抹香皂的手,差点笑出声。 卢茸经常听村子里那些女人唱这歌,也跟着学熟了,财爷说那是她们在想外面打工的爷们。 他不能体会其中的感情,但可以模仿,唱得很是投入,坐在木盆里声情并茂地咿咿呀呀个没完。 卢茸,你是在想谁呢?你的郎在哪儿?哈哈哈哈哈路过的村人听到了哈哈大笑,你个小娃娃要笑死我。 卢茸被打断后也不气恼,只嘻嘻笑道:我在想老婆呢。 哈哈哈哈哈那村人笑得更开心了。 财爷从屋子里走出来,手上拿着大毛巾,憋不住笑地说:乱说啥?快起来,别再泡着了。 两人躺在床上,清幽的月光罩满屋,凉风从敞开的窗户飘入,也带来远处细微的歌声。 龙潭山上哟,三月杏花儿开。 手握花枝枝哟,望郎来 那歌声和卢茸开始故意的悲切不同,淡淡的忧伤和思念都嵌入其中,缠缠绵绵,眷念流连。 显然有人开始听到了卢茸的歌声,也勾起了思绪。 沈季泽左手枕在头下听了会儿,情绪慢慢跟着沉淀,不知不觉竟是痴了。 他不过十一岁,不懂那歌声背后的含义,但却很能共情,心里不知怎的也泛起阵酸楚。 卢茸一直安安静静贴在他右肩,眼睛时不时瞄一眼头上的人,终于不服气地说:她唱得没有我的好。 啊?沈季泽猛然回神,愕然地问。 她唱得没有我的好。卢茸重复。 哦,是的吧。沈季泽敷衍道。 卢茸又看了他一会儿,拧起两条细淡的眉,突然爬起身坐直。 他一手像是拿着花枝,一手做出持针线的动作,小身子一扭,嘴一张:龙潭 沈季泽忽地翻身坐起,伸手捂住他的嘴,忙不迭到:是是是,肯定没有你唱的好,我知道了,不用再唱。 他又哄了几句,语气相当真诚,卢茸这才放弃再次表演的想法,重新躺了下去。 两人就着那细细碎碎的歌声,闭上了眼睛。 哥哥,捏耳朵。卢茸哼哼唧唧地说。 捏什么耳朵? 卢茸扯过他的右手,放在自己耳垂上。 他睡觉都是要财爷捏耳朵抓背,这几天跟着沈季泽睡就不好意思提要求,睡觉都变得不香了。 现在两人很亲近,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要求睡前福利。 沈季泽敷衍地捏了几下,觉得抬着胳膊很不舒服,就收回手说:不捏了,自己睡。 那你帮我抓抓背。卢茸扭动着身体。 也不抓,快点睡。 沈季泽在家虽然不至于是个父母伺候的小少爷,但也从来没伺候过别人,现在对卢茸这样好,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卢茸自己转过手去抓背,挠了几下够不着,又侧过身捏耳垂。捏了会儿又觉得不得劲,在床上翻来翻去地烙饼。 他闭着眼,刚把脚架上旁边的墙壁,耳朵上就落了只手。 翻来翻去干什么?好好躺着,脚也取下来。沈季泽一边捏着卢茸耳朵,一边不耐烦地说。 卢茸立马取下脚,面朝沈季泽,搂住了他的腰。 热啊,离我远点。沈季泽不是很用力地推了推人。 卢茸搂着他的腰不放,还将脸埋上去,气息都热烘烘的。 他深深吸了两口,觉得哥哥身上的味儿很好闻,让他想起变成小鹿在树林里奔跑时,空气中的那些味道。 我只捏两分钟,你抓紧时间睡着,两分钟一过我就不捏了。沈季泽说。 十分钟。 想得美,还十分钟。 那五分钟。卢茸软软央求:捏五分钟嘛。 沈季泽不做声了,也就是默认的意思。 卢茸闭上眼打了个呵欠,享受地在他手指上蹭了蹭。 沈季泽感受着手下柔嫩的皮肤,动作很轻柔,没注意到自己的极限又被拉得更低了。 第22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去了趟寺庙的原因, 接下来几天,他们果然没有再被拉入梦中的幻境,平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晚所遭遇的惊恐也渐渐淡去。 两小孩天天黏在一起,在家里看动画片, 去小溪抓抓鱼, 日落后带上小狗去田埂上散步, 轻松平静又惬意。 有时候会遇到蛋娃那群村里小孩,他们都直勾勾地看着沈季泽,明显充满了好奇, 却不敢上来搭讪。 因为沈季泽虽然长得好看, 但全身上下包括表情都劲劲儿的, 和他们明显是不一样的人。 小孩儿们说不出来什么感受, 就是觉得不一样,所以每次遇见只盯着瞧,目不转睛地瞧。 沈季泽觉得这些小孩有些脏兮兮的, 最开始不想和他们一起玩,何况他本质颜狗,喜欢卢茸这种长得漂亮的。不过被凝视的次数一多,他便也会看回去。 小孩就是这样,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就代表互相看对了眼,可以处处。 蛋娃他们被沈季泽多盯了几次, 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 终于上来搭讪。 最开始是找卢茸:卢茸, 我们马上要骑猪了, 你来看吗? 对啊对啊,我们马上就要骑猪了,快去看。有人开了头,小孩们都叽叽喳喳。 龙泉村的猪反正没人偷,也不会自个儿寻路跑下山,所以大多是散养,并不时刻都关在圈里。它们会去田里吃那些菜帮子,还会上山钻树林子吃掉落的坚果。 因为坚持运动,村里的猪长得很结实,身架子也大,且面容凶悍。要是谁多看了它们几眼,它们就会停下吃东西,脖子一拧,满脸都是你瞅啥?不注意的话,还以为这是一群野猪。 不过这群牛犊子似的猪,也成了村里小孩儿们的坐骑,他们会趁猪不注意,偷偷摸摸从后面翻上去。猪不乐意,四下狂奔,小孩儿们就骑在背上四处颠。 大人们看见了也不会特别在意,只笑道:小心点哦,莫被摔下来了。 小孩儿皮实,就算被摔了也不在意,爬起来就去追猪,玩得不亦乐乎。渐渐地,也发展出了骑猪比赛这项运动。 财爷不准卢茸去骑猪,但他最喜欢看那场面,听小孩儿们说又要骑猪了,高兴得很,拼命点头。 蛋娃他们往田里跑,边跑边频频回头看沈季泽,目光里像是长了钩子。 小孩之间奇妙的交流,让沈季泽秒懂这种隐晦的邀约,再加上卢茸一直在扯他手,便也跟了上去。 蛋娃一群玩得很疯,在田里打滚,给选手猪加油,猪们也嗷嗷叫。 沈季泽虽然不会去骑猪,也不允许卢茸去,只矜持地站在田埂上看,但脸上挂着笑,时不时指点两句,给心中的那头猪加油。 小孩儿们对他挺满意,觉得这人不错,好相处。 卢茸站在他旁边,声嘶力竭地给自己的心头猪加油:大黑,大黑,冲啊,往前冲啊。 他声音一反平常的奶声奶气,高亢尖锐,像只聒噪的小云雀。沈季泽被他吵得耳朵嗡嗡响,忍不住频频侧头看。 卢茸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握拳放在胸前,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显然心情是非常紧张。 沈季泽瞧他这副模样,不由生出了恶趣味,伸手将他眼睛挡住。 卢茸看也不看地一把将眼前的手拨开,继续嘶喊:大黑,你好好的跑,我给你吃花生! 他白皙脖子上都鼓出了青筋,恨不得自己跳上去化身为大黑,风一样地冲向终点。 沈季泽也不去瞧猪了,又伸手去挡。 卢茸再拨。 继续挡。 继续拨。 沈季泽极其幼稚地一次次去挡卢茸眼睛,似乎看他的反应觉得很有趣,卢茸也很有耐心地一次次将他手拨开,最后终于忍不住皱眉道:哥哥你好烦啊。 沈季泽心尖尖一跳。 他挺喜欢看卢茸皱着眉头,用这种软软的腔调说哥哥你好烦,有几分无奈,几分委屈,还带着几分亲近。 叫声哥哥听,我就不烦你了。他捏了捏卢茸的脸蛋儿。 卢茸敷衍道:哥哥。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眼睛骤然一亮,又尖叫一声:大黑啊啊啊啊啊。 沈季泽被这串啊啊啊啊吵得脑门儿疼,伸手将他脸蛋儿的那团软肉扯起来:重新叫,认真点,你这样吵,不好好叫哥哥我是不会答应的。 卢茸终于屈服了,他转头嗲嗲地叫了声:多多~~ 脸还被揪着的,哥哥两个字不标准,但是沈季泽只是想听那语调儿,于是满足地收回手,还将他额头的湿发拨到一边:哥哥放过你了,好好给大黑加油吧。 当然除了玩儿,两人每天也会做一阵作业。沈季泽做作业看上去很认真,写字唰唰的,眉头轻蹙,做认真思索状。 因为要在卢茸眼前撑脸面。 现在两人熟了,他就逐渐暴露学渣本质,卢茸作为一名还没步入三年级的小学生,都能自觉写作业,他这个再过一年就小学毕业的,只在练习册上画小人儿。 但卢茸问起时,他还是一脸严肃地回道:你不懂高年级学生的学习方式,写一会儿就要放松大脑,这样学习起来更有效。当然,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卢茸似懂非懂道:哦。 沈季泽又用指节点点他作业本:快写,不要开小差。 嗯。 财爷把沈季泽带到村委会,让他用里面的座机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 嗯,每天就是做作业没跟小叔一起,他人都跑没了小叔让我在爷爷家村长爷爷挺好的,每天都认真写作业,这里挺开拓思维的,我觉得我开了窍,突然搞懂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题 沈岩终于办完事回了龙潭山,下车后直接来到财爷家,提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要接沈季泽走。 卢茸正在帮财爷择菜,看到沈岩的瞬间,手里的菜啪嗒掉到盆里。 他,他怎么来了?他不是说了要去,要去办事,让哥哥等,等他吗?他不可置信地结结巴巴道。 财爷没在意到他的异常,说:别他啊他的,要叫沈叔叔。说完就起身,亲热地迎了上去。 卢茸雷劈般怔在原地。 当初沈岩对沈季泽说要去办事,过几天再来接他,卢茸当时在一旁听着,心里还很同情,觉得沈季泽这是被他小叔给扔了。 最开始心里是不大接受的,觉得有人来和他抢爷爷。但现在不同了,他经常会暗戳戳的高兴,庆幸沈季泽被沈叔叔扔了,让自己多了个哥哥。 可可沈叔叔怎么又回来了? 沈季泽听沈岩的吩咐,去收好衣物包和书包,刚刚走出屋门,一道黑影就冲了上来。 卢茸一头扎进他怀里,用脑袋顶着往屋子里推,很急切地说:你进去,不要出来,你进去。 分卷(17) 沈季泽说:茸茸,我小叔来接我了。 不行,你不能跟他走,不行。 卢茸仰起头,满脸都是焦急,大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水光,眼看就要开始嚎啕了。 啊小叔沈季泽抓紧门框稳定住身形,为难地去看院子里的沈岩。 财爷很不好意思地上来抱卢茸:你这娃娃,又不是见不着了,就在隔壁工地,明天一早就可以去找小泽哥哥嘛。 原来是这样吗? 卢茸顿了顿,打断了正在酝酿中的一系列后续。诸如满地打滚,大声嚎哭,一屁股坐他脚上再抱住小腿不松之类。 是啊茸茸,随时都可以和哥哥一起玩的。沈岩见状笑道:要不茸茸今天就和我一起去工地玩玩。 财爷犹豫道:这样啊,那会不会打扰到你啊 财叔说什么呢?小泽都麻烦您这么久了,也没听您说一句被打扰了啊。 卢茸已经快速变脸,牵起沈季泽的手,飞快走向院门:爷爷,我明天中午回来吃饭,要吃炒鸡蛋。 又仰头问沈季泽:哥哥你要吃什么? 沈季泽说:凉拌菜苔吧。 财爷只好道:行行行,那明天中午给你俩做好炒鸡蛋和凉拌菜苔。 见沈岩现在就要走,财爷又从厨房横梁上取了块挂着的腊肉塞给他:你们工地伙食不好,拿去尝尝。 沈岩也不客气,当即就道了谢收下,心道回工地后,得备一份厚礼还回来。 他们公司承建的疗养中心离村子大约半公里,主体工程刚完工,沈岩就住在搭建的临时宿舍里。 虽说是临时宿舍,但条件还挺好,自带卫生间,冰箱空调电视等电器都齐全。 附近村子的小孩会经常来工地玩,捡点不要的废角边料做玩具,卢茸也来过几次,对工地不陌生。 他捡过那种全是泡泡的气泡膜,按爆时啪啪作响。半米见方的气泡膜他可以玩上半天,剩下的还要保存好,看动画片时就拿出来,边看边按,双份享受。 进了屋,沈季泽要在小叔面前表现,刚坐下就从书包里掏出本子要做作业。 但沈岩本就大大咧咧,并没有领悟到这举动背后的深意,从而夸奖他一番。还隐隐觉得自己侄子读书读迂了,走哪儿都要先做题,没有小孩子该有的活泼好动。 于是他有点担忧地旁敲侧击了一番,鼓励他多出去走走,多和村子里的小孩一起玩玩。 沈季泽因此很惆怅。 他成天和卢茸到处跑,还看村子里的小孩骑猪,怎么就不活动了?如果那猪再干净些,他自己都要上去骑了好吗? 于是等沈岩去外面看工程进度时,本子摆出来后也不写字了,和卢茸一起看电视。 等到傍晚沈岩回来,带着俩小孩去食堂吃饭。他们一桌坐满了人,财叔送的那块腊肉也煮熟端上了桌,还摆了几瓶橙黄色的洋酒,是沈岩从山外带来的威士忌。 沈季泽和卢茸一人端碗饭,边吃边听这群工人喝酒聊天,天南地北地吹。 期间,卢茸视线总会落到别人的酒杯上,沈季泽明白他的心思,就凑近了低声道:这是白酒,度数很高,你不能喝。 卢茸转头盯着他,欲言又止,满脸写着央求。 你别看颜色一样,但那不是梅子酒,叫威士忌。沈季泽又说。 他家酒柜里有很多酒,从瓶身上的英文就看得出这是洋酒,而且是威士忌。 两小孩叽叽咕咕地低声说话,被沈岩注意到了,他问道:你俩在说什么呢? 沈季泽解释:我在给他说那不是梅子酒,是威士忌。 哦,小孩儿想喝酒吗?一名工人笑着逗卢茸。 卢茸大眼睛四处瞟,没有回答,那表情却写满了垂涎欲滴。沈季泽见势不妙赶紧道:他不想喝的,他不会喝酒。 卢茸倏地看向他,眼睛里满满都是控诉。 工人们都大笑起来,有人就在卢茸面前放了个酒杯,给他倒上小半杯酒:想喝就喝,没事的,尝尝味儿。 卢茸跃跃欲试地抬了下手,沈季泽在旁边面无表情地咳嗽了声,他又将手慢慢放了下去。 他知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所以就算平常可以和沈季泽顶嘴,这种事情上还是能听话。 大人们见他虽然不端酒,但两只眼珠子就粘在酒杯上,像只馋猫似的,更是怂恿个不停。沈岩平时也不着调,现在觉得有趣,便没有阻拦,只笑嘻嘻地看着。 别怕,喝,叔叔们给你撑腰,哥哥不敢管你。又对沈季泽说:让你弟弟喝一口吧,就让他尝尝。 卢茸在桌子下面扯住沈季泽的衣襟左右摇晃。 沈季泽终于顶不住他渴求的目光,无奈道:那你尝尝吧,一尝就知道辣嘴巴了。 卢茸获得允许后,高兴地捧起了酒杯。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被辣得露出怪相,没想他尝了一口后,咂咂嘴,又一仰脖,把那小半杯都喝光了。 厉害,高人。 真是高人,来来来,你是大哥,快吃口菜。 工人们嘻嘻哈哈地笑,有人拿起酒瓶去给卢茸面前的空杯斟酒。 不行不行,不能给他倒酒了。沈季泽赶紧去挡那人的手,见卢茸满脸希冀地盯着自己,又沉脸道:想什么想?不准喝,你是小孩儿呐。 那工人灵活地转身,让沈季泽挡了个空,从空隙里给酒杯满上。 刚满上的瞬间,卢茸就端起咕咚两声,喝光了。 酒水入喉,他在心里感叹:真好喝啊 工人们拍着巴掌大笑,对卢茸竖大拇指。卢茸也哈哈乐着,去看身旁的沈季泽。却看他沉着脸一脸怒气,又讪讪地收起了笑。 沈季泽又气又急,却也不好对着那些工人发作,只能将他空酒杯夺过来,还给厨房的师傅。 沈岩也阻止工人道:行了行了,小孩儿喝一杯都顶了天,不要再给他倒酒,咱们自己喝。 卢茸满足地打了个酒嗝,提起筷子开始吃饭,沈季泽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坐下,只黑着脸刨饭。 哥哥,我想吃那个鸡翅膀。 他想吃的卤鸡翅在大圆桌中间,手短够不着,便去扯沈季泽的衣袖,让他给自己夹。 沈季泽却像是没听见,只顾吃自己的,腮帮子有力地鼓起,像是泄愤般地狠狠嚼着米饭。 卢茸惯会看眼色,知道他在生气,也不敢再说吃鸡翅膀的事,只闷头刨饭。 还好沈岩在旁边听到了翅膀两个字,赶紧夹给他:茸茸,还想吃什么给叔叔说就是。 卢茸边啃翅膀边偷眼去瞧沈季泽,见他脸色不太好,便凑到耳边讨好地说:哥哥,鸡翅膀很好吃,你也啃一个吧。 离我远点,一嘴酒气。沈季泽咽下嘴里的米饭冷冷道。 卢茸撅起嘴,闷了片刻后道:那你之前喝梅子酒呢?我都没嫌弃你。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沈岩道:就是,茸茸别理他,自己吃。 卢茸见沈季泽不理自己,就低头啃翅膀,结果一根还没啃完,便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头顶,眼睛也开始发花。他甩了下头继续啃,可那鸡翅左右晃动,怎么也不能准确送到嘴里。 对面的工人发现了他的异状,用筷子指了指:小孩儿喝醉了。 卢茸只觉得脑子迷迷糊糊地,勉强张开嘴,手上的鸡翅却被一只手取走。他想夺回来,可别说伸手了,连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 模糊视线里,他看见身旁的沈季泽长出了三个头,每个头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哼。 他哼一声想转开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靠了过去。在倒入沈季泽怀抱的同时,意识消失,沉入了酣睡。 卢茸躺在一张双人床上,小脸通红地陷在被子里,沈季泽坐在床边,不时伸手去探他发烫的脸和额头。 小叔,他会不会太烫了点?他皱眉问道。 沈岩也探手去摸,说:正常的,喝醉了就是这样,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外面天色尽黑,沈岩去简易衣柜里取换洗衣服,嘴里道:小泽,这个床只能睡两个人,你今晚和茸茸睡,小叔去其他人那儿挤一挤。 知道了小叔。 那你多注意点茸茸,墙边那箱子里都是矿泉水,他如果半夜醒了要喝水,你就给他拿。沈岩说。 沈季泽道:明白。 沈岩出门前往后看了眼,看到沈季泽正拿起卢茸搭在外面的手,小心地往被子里放。动作间很轻柔,含着极大的耐心。 沈岩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没瞧出来他还会照顾比他更小的孩子,真不错。 等沈岩离开后,沈季泽去拿了两瓶水放在床头,再爬上床躺在卢茸身旁。 躺下后又不放心地盯了会儿,确定他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开始睡觉。 卢茸又被困在那个墨蓝色的垃圾桶里,鼻腔里满是腐烂和臭烘烘的气味。他透过桶盖的缝隙,看到王图正在离去的背影。 他伸手去推桶盖,却沉重得怎么也推不开,想开口喊王图,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焦躁地挣扎,无声地痛哭,绝望地看着王图越走越远。直到那突然溢出口的哭声将自己惊醒。 卢茸倏地睁开眼,定定盯着房顶,眼角还有一滴正淌出的泪。 耳边有人声在呢喃,细碎地念着他听不懂的话。随着他的清醒,那声音逐渐减弱、消失。 房顶挂着一盏白炽灯,亮得让他睁不开眼。他偏过头,发现自己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四周的墙壁也全是灰色水泥。 这是间宽大的屋子,却没有任何家具和物品,只有房顶一盏灯。 爷爷。他边唤财爷边坐起身。 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带起一阵回音。 哥哥。他又喊。 依旧没人答应。 卢茸坐起身,呆呆回忆了会儿,才想起自己开始喝醉了。以前他偷喝过小半坛梅子酒,所以知道这是喝醉的感觉。 可为什么会睡在这儿呢? 他想是不是喝醉了后,被人放在这里睡觉,但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哥哥不会让自己就这样睡在地上。 他慢慢爬起身,走到窗边往外望,看到下面是块空地,堆放着水泥和砂石,还有一些大型机器。边缘一排蓝色波浪纹的房顶,是沈叔叔白天带他看的宿舍。 卢茸明白过来,他这是睡在还在修建的大楼里面。 委屈,就很委屈,还很生气。 不就是没听话多喝了一杯酒吗?不就是喝醉了吗?沈季泽就把自己扔在这儿。 他上次喝梅子酒喝醉了,就该让爷爷把他扔到田里去。 卢茸板着脸就往门口走,想着也不要和其他人讲了,自己现在就回家,还要给爷爷告状。 等沈季泽明天来找他,发现人没了,急死他。 大门是崭新的防盗门,上面的透明保护膜都还没扯掉,卢茸拧开把手走了出去。 门外一条长长的通道,顶上每隔段距离就安颗灯泡,将还没有完工的水泥通道照得雪亮。 楼梯就在对面,卢茸顺着往下走,空无一人的楼里,响起他咚咚的脚步声。 因为有些生气,所以踏得重。 经过转角处时,他看见那里放着两个水泥包,旁边还有个铁皮桶。水泥没有拆开,纸袋上印着万工水泥厂的字样,铁皮桶身糊满了水泥浆,里面还剩下半桶水。 到了下一层的通道,两边依然是安着棕红色防盗门的房间,整层楼空空荡荡。 他继续往下,在路经楼梯拐角处的时候发现,这里也摆放着两个水泥包和铁桶。水泥包印着万工水泥厂的字样,铁桶糊满水泥浆,里面还有半桶水。 卢茸有点惊讶地停顿了下,觉得和楼上的怎么一模一样? 当他再下了一层楼,依旧看到拐角处那两个水泥包和铁桶时,心里开始发慌。 站在那里想了会儿,他用手指将上面那包水泥的纸袋扣了个小洞,这才犹豫着往楼下走。 他已经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跟着放轻,整栋楼都安静无声。 这次下到最后一级台阶后,他扶着旁边的铁栏杆,探头往下望,果然在楼角拐弯处看到了熟悉的水泥包和铁桶。 哥哥。静立半晌后,卢茸突然高喊一声。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栋大楼里只有他一个人。 又过了会儿,他扶着铁栏杆,像是怕惊动谁似的,蹑手蹑脚地往下走。只有手掌在铁栏杆上摩挲而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拐角处那两包水泥,整整齐齐地累叠着,随着他越走越近,上面那个被手指戳出的小洞清晰可见。 卢茸停在水泥包面前,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茫然地想,这是又进入梦里了吧。 不对,哥哥说这不是梦,那就是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 可他打量了下四周,又觉得算了,还是当做就是梦吧。 纵然他已经遇到过这种情况很多次,但这次有些紧张,因为从头到尾就没感觉到白叔叔的气息。 没有白叔叔气息在的地方让他心慌,和他以前的梦境不太一样。但除了紧张之外,心里又有些高兴,原来哥哥并没有把他独自一人扔在空房间,也没有让他睡在地上。 卢茸飞快地下楼,进入通道,推开楼梯对面的那扇房门。 这是他开始醒来的房间,可以从窗户看到外面的工地,他想去那儿看看,没准可能发现个人什么的。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上一次不就在梦里碰到哥哥了吗? 防盗门的锁舌是收回去的,一推就开,但当他跨进房间时,里面的景象却让他收回往前的脚,定定站在了门口。 屋内的电灯没有亮,只有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将地板中央照得惨白一团。 也照出了趴在那里的一个人。 那人穿着白色的长袍,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半俯在地上,四肢关节诡异地弯折着,明显不是正常人类可以办到的,倒像是一只节肢昆虫。足足米长的头发就散落在周身,铺开黑压压的一层。 听到门响,他慢慢抬起头,那张脸就隐藏在黑发后面,只从缝隙里透出惨白发青的皮肤。 卢茸陡然看到这么个玩意儿,魂儿都被吓出了窍,嗖地变成一只小白鹿,转身就跑。但因为惊吓过度,蹄子居然在地面打滑,原地刨了几下没前进半步,吓得他发出一声变调的鹿叫。 分卷(18) 而这时,面前的防盗门无风自动,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他跳起来就用蹄子去拨动门把手,咔嚓咔嚓,门却像是被反锁了,拧了几下都没有打开。 卢茸正想用角顶开门,就听到背后传来异响,他扭过头,发现那人已经直起了上半身,正在试图站起来。 小鹿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四只小蹄子缩成一团,紧紧抠着地面。 不能让他过来! 卢茸迅速转回身,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不怕不怕,我是妖怪,不怕不怕,我是鹿悟空。接着深呼吸一口,低头亮角,对着那已经撑起上半身的怪物撞了过去。 砰一声闷响,他估计着撞上了对方的胸。结果刚抬起头,就见一头黑发挂在眼前,鸡爪子般干枯的手带着长指甲,正探进去想从中间撩开。 不!我并不想看你的脸。 卢茸心下激荡,猛挥前蹄,对着那颗头重重击了上去。又是一声闷响,那人被这一下打得不轻,身体往旁边偏倒扑在了地上,长长的黑发铺曳在地。 他猛地直起身,两手去分脸前的头发,嘴里发出嘶一声就要转头。 砰! 卢茸迅速挥蹄将他击翻。 嘶他愤怒了,猛地一个抬头。 砰! 嘶侧方抬头。 砰! 啊嘶不服输地抬头。 砰! 几次重击后,他扑下后终于没有再动。卢茸紧张地看着,微曲起一只蹄,时刻准备着。 突然,那人犹如一只壁虎般,爬在地上飞快地倒退两步,再用肘撑起身,探出只手,倔强地继续去拨脸前的头发。 卢茸:!!! 他一个猛跃,跳上这人的后背,不顾不管地四蹄乱飞,对准头部和背又踢又踏。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他把脸露出来。 屋内响起蹄子高频率击打的闷响,一阵疯狂输出后,蹄下的人不再动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卢茸屏息盯着他,心脏跳得快要从鹿嘴里蹦出来。 月光下,那只枯槁的手搭在地上,片刻后手指动了动,颤抖着往上抬 就在卢茸再次举起蹄子时,啪嗒垂落在地,再也不动了。 卢茸一步步后退,警惕地盯着他,还没退到门口,就听到锁舌弹出的声音,门居然自动开了。他赶紧冲出了屋,后蹄同时将门重重踢回去,发出一声巨响。 卢茸靠着墙壁吐出舌头哈赤哈赤喘气。 呜呜呜呜真的好可怕。 他转头看见自己散落在门口的衣服和鞋,用蹄子拨到身前,再熟练地打成了包袱卷儿挂在脖子上。 平复了两分钟,他走到楼梯口往下看,看到拐角处那两袋水泥和水桶后,便转身顺着通道往前走。 看样子不管怎么走都下不了楼,始终都在这一层,那干脆就不往下了,就在这楼找找光团。 卢茸不再去想着打开那些门,只哒哒哒地往前小跑,边跑边扭头左右察看。 通道很长,跑到尽头时,左右两边分别出现一条通道。都是灰灰的水泥面,四处散落着砖石和木条,并没有什么区别。 卢茸犯难了,站着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伸出前蹄在两边轻点: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哪边,就往哪走,要是不走,就是小狗。 蹄子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在右边,他毫不犹豫地跑向了右方通道。 这条通道也很长,两边是关闭的房间,他跑到尽头,对着出现在左右的两条通道,顿了顿,轻车熟路地使用点兵方法,跟着落到右边的蹄子,继续向右拐。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哪边,就往哪走,要是不走,就是小狗。 向右。 点兵点将 向右。 向右,向右。 如此一连跑了好几条通道,在他眼里出现一条楼梯,并在拐角处见到那钻了个洞的水泥袋时,这才发现自己又跑回最开始的地方了。 卢茸怔立在原地,用蹄子左右轻点了一遍后,终于醒悟到点兵点将这个方法不好使。 怎么全是向右啊?这是绕了个大圈圈吗? 他将脖子上的包袱紧了紧,琢磨着下个通道要一左一右地选择,不能每次都同一个方向。 正想着,身旁的防盗门突然咔哒一声,传来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这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却像是平地炸起一道惊雷。 卢茸飞快转头,发现这就是自己刚才出来的房间,现在在开门的,一定就是那个被自己打趴的妖怪。 千万不能让他出来!!! 因为是新门,为了方便工人们施工使用,钥匙都挂在门把手上,他赶紧凑前去直起身,摘下钥匙去反锁门。 可蹄子只有一个开叉,终究没有手指灵活,不是特别好使。特别是对付这种不大的小玩意儿时,钥匙总会从蹄叉口滑出来。 里面的妖怪似乎察觉到门口有人,更加疯狂地转动把手,还来回拉扯推搡,铁门都震得轰轰颤动。 卢茸不想等自己跑远后,这妖怪就出了门。万一他干脆把头发扎起来了呢?也不用伸手去拨,直接就把脸露出来,在哪儿一碰到自己,就将那大脸凑上来。 整个通道都是妖怪拉扯铁门的重响,卢茸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得有手。于是果断变回人形,捏住钥匙就往左边拧。 咔。 门被拉开了。 啊!钥匙拧反了! 卢茸惊叫一声,来不及去管那已经拉开的门和钥匙,慌乱中直接对着前方出蹄,等到挥舞到空中时,才发现那不是蹄子,而是自己的手臂。 啊对面同时发出一声高亢的惊叫。 这声音落到耳中,是那么的熟悉,正准备变鹿的卢茸立即打断了动作。 定睛瞧清楚对面还在持续惊叫的人,他欣喜地大喊:哥哥。 惊叫声戛然而止。 走廊灯光照亮了门内的人,他穿着淡蓝色t恤和白短裤,一手扶门,一手正举瓶矿泉水,不是沈季泽还是谁? 哥哥。卢茸跨前一步,抱住沈季泽的腰,又喊了声。 沈季泽慢慢放下手,不可思议地喃喃道:茸茸? 是我呀,哥哥,咱们又在梦里碰上了。 沈季泽露出悲喜交集的神情,他开始在房间内被吓得够呛,现在扔掉手中的矿泉水,一把紧搂住卢茸,将脸埋在他发顶,身体还有些微微发抖。 卢茸踮起脚从他肩膀往屋内看,只见开始那妖怪还趴在地上,只是位置好像变过,没有趴在屋中央,挪到了墙根处。 沈季泽平复了心情抬起头,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赶紧把人挡住还往外推:走走走,先出去,不要呆在这儿。 咔嚓关好门,再旋转钥匙反锁上,沈季泽哑着嗓子继续垂:茸茸,咱们快离开这儿,这里有问题。 卢茸被他推着往前走,不断回头去看那房间,沈季泽说:别看了,那里面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进来后第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人,和电视里的鬼差不多。但是不怎么厉害,好像只能慢慢在地上爬,拼命想给我看他的脸。那怎么行呢?我就用矿泉水拼命砸,砸得他抬不起头。 哇,那你很厉害了。卢茸很真心地赞叹。 他自己是变成鹿才敢上,但沈季泽只凭一瓶矿泉水就行。 你进来多久了?刚才沈季泽在看清他后,嘴里的话顿住,接着又道:你怎么又光溜溜的?衣服呢? 他用手指勾勾套在卢茸脖子上的衣服包:为什么把衣服脱了?动不动就把自己剥个精光是什么毛病? 卢茸挠挠自己的光屁股蛋儿,转着眼珠:就很热吧,跑来跑去太热了。 太热了你也别脱裤子。 哦。 沈季泽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毕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何况卢茸每次洗澡后就光着到处跑,他从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已经逐渐习惯了。 不过现在没那么热了,我还是穿上吧。卢茸解开胸前的结,开始穿衣服。 沈季泽见他手忙脚乱的,便接过那堆衣服,先挑出裤衩递给他,又拿着短袖等着,目光四下打量:这是哪儿?好像是正在修建的大楼,是小叔在修的那栋楼吗? 是的,我以前来过,就是沈叔叔他们在修的楼。卢茸穿上短袖,又开始穿地上的鞋子。 先穿短裤,再穿鞋子。沈季泽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防着又跳出来什么不明生物,一边将短裤递给他,嘴里还不忘记叮嘱。 卢茸这下也不心慌了,嘴里吧嗒吧嗒个没完,讲自己在通道里到处窜的事。只不过没讲也遇到房间里那个奇怪的人,毕竟变成鹿的直到沈季泽牵着他往前走,还压制不住心头的高兴,转头凑了过去,在他胳膊上亲了亲。 干嘛呢?和你家小狗似的。沈季泽停下脚步问。 他能感受到卢茸的开心,猜测他刚进来的时候一定被吓慌了,所以现在才这么黏人。 小孩儿开始该被吓哭了吧?到处找爷爷和哥哥吧?想到这儿,他心里既心疼又酸软。 不过庆幸的是,他没有遇到自己刚才碰上的那东西,不然肯定吓傻了。 哥哥,我就觉得你真好。卢茸又拿柔软的嘴唇在他胳膊上贴了贴。 沈季泽嘴角微微上翘,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很轻地弹了下,牵着人继续往前走。 第23章 通道两旁的防盗门紧闭, 沈季泽蹑手蹑脚地贴到门上去听。卢茸紧张地牵着他衣角,张张嘴想说什么,沈季泽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嘘。 连续听了几个房间, 屋内都很安静,像是什么人都没, 但他决计不敢打开门去瞧。 万一呢?万一又有刚才那种鬼趴在地上呢?万一不止一个, 满满一屋子, 就像在上课似的呢?打趴一个还有很多,迟早要露出鬼脸来吓唬人。 他不再听那些房间,一直走到通道尽头, 面前出现一左一右两条相似的通道。 我刚才已经走过这边了。沈季泽要往右边转, 卢茸扯了扯他的衣袖:别往这边走了。 那你是又调头回来了吗? 卢茸摇头:不是的, 是走着走着回来的。 走着走着还能回来?沈季泽心下疑惑, 便牵着他往右边走:看看去,先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那个那个卢茸被牵着走了一段后,终于老实交代:前面还有其他路, 我一直向右走,可能转了个圈就绕回去了。 说完后他有些羞惭,但沈季泽没有嘲笑他,就跟没听见似的, 在墙根捡了一根铁棍, 拿着挥舞两下后说:走吧,咱们别一直绕圈就行了。 当面前又出现两条通道时,沈季泽选择了往左走。 这条通道有些潮湿, 水泥地面粗糙的缝隙里都是水渍, 墙面布满暗绿色的青苔, 让卢茸皮肤都生出一种黏腻湿滑感。 一阵不知哪儿吹来的风, 带着夏季没有的寒意扑来,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滴答,滴答。 通道尽头传来隐约的滴水声,反而让周围更显寂静。 卢茸紧贴着沈季泽,两人将手握得紧紧的。沈季泽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问道:茸茸,你以前进来过这栋楼吗? 进来过的。卢茸转动着眼珠四处看。 那和现在是一样的吗? 卢茸摇头否认:不一样,只有开始那儿是一样的,一条直直的通道,但是没有这么多路。 沈季泽声音有些发紧:别怕啊,这就是个梦,和你之前看到的楼房不一样很正常。 我不怕的。卢茸将额头抵在他胳膊上拱了拱:哥哥在这儿我就不怕。 前面一段没有路灯,灰蒙蒙地模糊不清,似乎那黑暗中隐藏着什么东西,在暗自蛰伏着狺狺而动。 沈季泽心中发虚,便停下脚步说:那前面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头去另外的路吧。 嗯。卢茸乖巧点头。 我不是怕,你看那里黑漆漆的,出去的光团肯定没在,去了也是白跑。 沈季泽说完便目光沉沉地盯着卢茸,似乎在看他相不相信,卢茸只得加重语气:嗯! 两人又牵着手回头,可还没走出几步,前面就是一声重响,地上的灰土腾起浓浓烟尘。沈季泽拉着卢茸赶紧后退,等到那烟尘散去后,发现一道铁门横贯在通道中央,将路封得严严实实。 沈季泽愣怔了片刻后才问:你看清楚这门是哪儿来的吗? 没看清,好像就是顶上落下来的。卢茸道。 两人凑到铁门处,观察了会儿后用手去推。可铁门纹丝不动,如同焊死在墙壁里,门上一片光滑,也没有把手之类的东西。 哥哥,我有些怕了。寂静中,卢茸转到沈季泽前方,搂住了他的腰。 沈季泽强作镇定:不怕的,这不是梦吗?梦里发生什么都可能的,莫名其妙多一扇门也不奇怪。 可之前咱们说了这不是梦 那是我胡说的,就是梦。沈季泽急促地打断他。 两人搂着没有说话,各自心跳都激烈而清晰,伴随着远处滴滴答答的水声。 沈季泽若是一个人在这儿,早就吓得不成样了,可他低头看着卢茸柔软的发顶,心里陡然生出了勇气。 他不能就停在这儿,茸茸还在,茸茸只能依靠他,他必须要想法让俩人都平安离开。 茸茸,这样不行,咱们必须找到光团出去。他说。 那还是要往前走吗?卢茸从他怀中抬头,去看黑洞洞的通道深处。 沈季泽说: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先去看看。 我要和你一起去。卢茸抓住他的胳膊。 沈季泽低头看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指,那手指纤细白皙,像是稍一使力就会被折断,便道:你就在这儿等,我一个人去。 不行,我不要。卢茸立即松开他胳膊,又环抱住他的腰,像只八爪鱼似的挂在身上。 分卷(19) 沈季泽说:我是男人,你是小孩,小孩就要呆在原地等我。 可我也是男人。卢茸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 沈季泽道:我马上读六年级,你二年级才刚结束。 这下正中死穴,卢茸张了张嘴,竟然无法辩驳。 十一岁和八岁之间虽然只相差三岁,却有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那就是高年级和低年级。 在高年级学生心中,低年级和幼儿园的孩童并没有什么区别。而在低年级学生眼中,高年级那是只可仰望的高山之巅。 沈季泽身上挂着个卢茸,艰难地往旁边挪,站到一根凸起的墙柱后面。 听话,你就在这儿等,我探了路就回来。他严肃地说。 可是我现在不想听话。卢茸仰头哀求道。 他比沈季泽矮了一个头,婴儿肥的脸上一团稚气。发丝在灯光下带着棕色,又软又细,像是新生儿的胎发。 沈季泽耐心解释道:哥哥万一要跑呢?你跟不上,跳出来个妖怪还要保护你,那哥哥的战斗力不是减弱了?咱俩不是都要完蛋? 卢茸心道自己能变成小鹿,跑得飞快,还能打,但这些话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你就在这儿等我,我会来接你的。沈季泽又道。 卢茸身体倏地一僵,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沈季泽沉默地去掰腰上的手,用了几次力都没掰开。 松开。他低声呵斥。 卢茸嘴角固执地往下撇着,眼眶通红,一脸要哭不哭的,却怎么也不放手。沈季泽见他这副模样,一下就心软了,却硬着心肠不打算改变主意。 你就在这儿看着我,要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再来帮忙好不好?他无奈地低声劝:我怕你遇到危险,这儿好歹有道铁门,后面要有什么也过不来。哥哥也不走远了,每探一段路就回来带你一段,行不行? 片刻后,卢茸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慢慢松开手。 我很快就回来,别怕。沈季泽将他环住腰的手取下,拖起铁棍走了两步,又站住回头,退回去,退在柱子后藏着。 卢茸往后退了一步,身体隐入墙柱后,头仍旧探在外面。沈季泽知道他不听,只得放弃了,径直往通道深处走去。 走到没有走廊灯照亮的地方,他缓下脚步,两手紧握铁棍,警惕地注意着前方和两边防盗门的动静。 地面有一层湿沙,运动鞋底落在上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下,看见卢茸已经从柱子后出来了,就站在走廊里,面朝这方向,看上去小小的一团。 沈季泽又有了勇气,他深深呼吸了一口,转头大踏步往前,去找那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光团。 少年人的身形消瘦又修长,落在卢茸眼里却是高大威猛,他一直看着沈季泽的背影,在他消失在黑暗深处后也不转眼,直到眼睛都开始发酸发胀,这才收回视线。 他还是不放心,总觉得那前面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伤害哥哥。犹豫着往前走了几步,站住,停顿片刻后又往前走几步,再站住。 几次后他便不再停步,小碎步往前悄悄跟了上去。 沈季泽走出一段后,终于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借助不知道哪里透来的光亮,也能辨清通道里的物品轮廓,避开那些靠墙的沙堆和水泥板。 他的掌心全是汗,铁棍都有些握不住,得不断换手,将汗蹭在衣服上。 要是平常的话,他可能会缩在原地不动,怎么也不敢独自一人去找光团。 可只要想到卢茸便顿生豪情,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将人给带出去。 唰一声,灯光突亮。 沈季泽被光线刺激得半眯起眼睛,那瞬间手里的铁棍都险些扔了出去,赶紧握住。 可等他刚适应了光亮,灯光又熄灭。一明一暗,让他视野就陷入彻底的黑暗。 沈季泽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好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也只维持了几秒,灯又唰地亮了。 等了一阵,确定灯光不再熄灭后,他看向光源来处。是头顶的一盏通道灯,旁边线路发出轻微的嚓嚓电流声,应该是接触不好,所以才时明时暗。 这段通道和之前来路一样,墙壁上布满湿润的青苔,地上是掺着水的细沙,只是离那哒哒滴水声更近了些。 沈季泽借助光亮飞快地往前走,看到大约二三十米的地方,通道就到了尽头,心里暗暗激动。 等把这段路探完,他就转头去接卢茸,小孩儿等在那里一定很着急,说不准都要哭了。 结果无声无息地,灯光又瞬间消失,他努力睁大双眼,也只能看见浓如墨汁的黑暗。 沈季泽没有冒失的往前走,站在原地等着灯亮。他听着自己的呼吸,还有咫尺之距的滴水声。 这里有水,那么是不是就有水管?如果顺着水管走,会不会就能找到光团? 胡思乱想中,灯光又亮了起来,他眯眼适应了下,这才提步往前。 结果刚迈出一步就顿住了脚,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不能移动分毫。 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倒挂在通道顶上,惨白的脸就在前面不过半米的地方,没有瞳仁的眼睛和他对视着。 女人的长发垂在空中,鲜血淌过鼻翼两侧,再顺着发丝滴落在地上。 滴答,滴答。 在他脚边积聚起粘稠猩红的一滩。 这是沈季泽这辈子见过最骇人的一幕,他忘记了喊叫,也忘记了逃跑和呼吸,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脑中一片空白,灵魂都飞出了躯壳。 那女人慢慢扭动身体往上,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如同只壁虎般吸附在通道顶。再对着沈季泽缓缓探出上半身,那张淌着鲜血的脸越凑越近。 沈季泽终于反应过来,拔腿想逃,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手禁锢住,丝毫都动弹不得。手指也僵硬地不听使唤,铁棍咣当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墙边。 女人伸出了枯瘦的手,一股冰冷探上沈季泽的脖子,掐住,慢慢握紧。 沈季泽动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到颈子传来骨头的轻微咯吱声。 也许再过一秒,或者一秒不到,他的颈子就会被这女人掐断。 说不清那一刻他心里在想什么,也许被吓得已经没有了任何想法。 可就在这瞬间,他身侧急速掠过一道黑影,随着声撞击的重响,被掐住的颈子一松,身体的禁锢随之消失。 肺部重新灌入氧气,太阳穴汩汩跳动,沈季泽踉跄着往后倒退了几步,捂着颈部剧烈的咳嗽。 灯光突然大亮,照得四周一片光明,他边咳边抬头看。 前方正在打斗,一只灵巧的熟悉身影高高跃起,前蹄蜷缩在胸前,后蹄舒张,微垂着头,一对闪着银光的小角,对着通道顶挂着的女人戳去。 是那只自己见过两次的小白鹿。 那女人明显很畏惧小白鹿,双手一松,从房顶轻飘飘落地,避开了这一下。 小鹿落地后,后蹄在地上一阵刨动,奔跑助力,又对着女人撞了过去。 那女人形影变幻迅速飘移,小鹿撞了个空,可它在交错的瞬间扬蹄,腿上的红色图纹亮起光,左蹄啪一声击中女人的后背。 啊 女人发出声不似人类的惨嚎,被击中的部位露出一个拳头大的洞,边缘像是被灼伤般泛起焦黑,还冒着烟。 沈季泽靠到墙站着,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 小鹿一个刹车,稳住往前冲的势头,湿沙地面都被拖出四道长痕。 它摆尾调身面对那女人,四蹄微微分开,头低垂,滚圆的眼睛压成横刀形,眼珠子凶狠地往上瞪着。 红衫女人显然又怒又怕,鼻侧的血不断往下滴,浑浊的白色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看上去更加可怖。 见她这幅模样,沈季泽避开视线,捡起开始掉落的铁棍,双手握紧。 只眨眼功夫,红衣女人突然从原地消失,沈季泽赶紧背贴上墙壁,警惕地四处查看。 唰! 明亮的灯光被一片黑色遮盖,那是长长的头发,万千发丝像是钢丝般刺向小鹿。 小心。沈季泽失口大喊。 小鹿刚摆了个低头抵角的姿势,全身就被头发给缠住,裹得严严实实,变成了个小圆球。 沈季泽心里一惊,握着铁棍就要冲上去。还没来得及提步,就见那些紧绕的黑丝开始冒烟,中间有部分腾起火焰,空中顿时弥漫着头发烧焦的味道。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后,那名红衣女人出现在通道顶。 她像只蜘蛛般飞快地爬行,再兜头对着小鹿扑去,空中亮出闪着青黑光芒的长指甲。 小鹿毫不畏惧,同时跃到空中,出蹄。 啪啪连声响后,那女人从天花板掉到了地上,打着滚惨嚎,胸口多了几个几乎对穿的洞。 她爬起来后疯狂扑向小鹿,像是想和它同归于尽。 可她就像碰上了一只硫酸鹿,沾哪儿哪儿就着。全身到处都在冒青烟,发出皮肉烧灼的滋滋声。 十根手指甲很快就秃了,头发也长长短短像个疯婆子。满身都是被小鹿的野蛮冲撞和四蹄击打弄出的黑洞,一件红衫也成了碎绺子。 沈季泽放下心,握着铁棍继续观战。 女人突然转头往他这边冲,那张脸依然狰狞可怖,但他却不再那么害怕。就在她嘶吼着靠近时,扬起手中的铁棍,重重一棒砸在她胸口。 沈季泽这是用上了所有力气,铁棒反弹的力都震得他手腕一麻。虽然这一棒并未对女人造成什么伤害,但她也往后倒退了几步。 女人又准备冲上来,结果突然像是触电般发抖,张大嘴痛苦地摆着头哀嚎,沈季泽都能看到那嘴里两排森白的牙。 小鹿正站在她身后,用银角抵住她的腿弯,那处一个灼烧的黑洞正在迅速变大,加深。 女人挣扎着往上飘飞,又重重摔倒在地上,她彻底怕了,不敢再呆在这儿,一瘸一拐往地沈季泽方向逃。 眼看她到了近处,沈季泽来不及多想,又挥出了重重一棍,小鹿正好在后面接上,再次抵上了双角。 滋滋 女人能逃走,在沈季泽惊愕的注视中,她像是一块融化的巧克力,扭曲着慢慢化成了一滩黑水。 沈季泽和小鹿都盯着那摊黑水喘气,呼哧呼哧的就像拉动了两架小风箱,累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太激动。 周围的场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发生了改变,那种阴森冰冷的感觉已经消失,附着在水泥墙面上的黏腻青苔也没了,墙面和地板都恢复了干爽。 沈季泽看向小鹿,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它踢踢踏踏地小碎步跑过来,直起身体,用前蹄抱住了自己的腿,吐出粉红的小舌头,继续喘着气。 小白,你还好吧?他低头问道。 卢茸听到这声小白,迅速仰头,发现哥哥变得好高,这才醒悟到他现在还是只鹿。 他身体一僵,慢慢收回了前蹄,背在身后,往后退了半步,左顾右盼,假装无事发生。 小白,谢谢你了,我现在要回去接弟弟,你要和我 沈季泽一句话没说完,就见小鹿的眼睛瞪得滚圆,举起只前蹄捂住自己张开的嘴。接着又转头看了看他,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顺着通道往后跑去。 小白。他急忙往前追赶了几步。 小鹿却头也不回地跑出通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 第24章 沈季泽愣怔几秒后, 也向着小白离开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开始小跑起来。这条通道应该已经安全了,可以把卢茸接来在这儿等, 他再继续往前探路。 拐弯到了开始的通道,那扇凭空而生的铁门已经消失, 通道内灯光大亮, 不过也没看见本该匆匆迎上前的卢茸。 沈季泽愣了下, 边跑边喊茸茸。 呼喊和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里回响,却没得到卢茸的任何回应。 他跑到那根凸出的墙柱后一看,也没有人。这下一颗心直往下坠, 额上也渗出了汗。 沈季泽调头往回跑, 模拟一遍刚才的路线, 跑到拐弯处后, 确定自己并没有走错路,这就是他让卢茸呆着的地方。 卢茸!卢茸! 他一边继续喊着卢茸的名,一边停在距离墙柱最近的那扇房门前。 静默片刻后, 深呼吸两口,猛地推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他已经做好了迎接可怕一幕的思想准备,同时将铁棍横在胸前。 但房间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墙角有一包拆开的水泥袋。既没有什么可怕的鬼怪, 也没有卢茸。 沈季泽关门,又去推旁边的房间门。 还是空的。 一连串砰砰声连接响起,他将这条通道的所有房间都看过一遍, 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沈季泽左手扶着自己额头, 握着铁棒的右手背泛起了青筋。他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弟弟不见了。 卢茸解决掉那个红衣女人后, 想和沈季泽邀功。刚抱上大腿,就被提醒他目前是只鹿,还没变成人,赶紧心虚地夹着尾巴往回跑。 哥哥马上就会去接他,他得快变回去。 卢茸四蹄翻飞,用最快速度跑回铁门,一个急刹后变成个光溜溜白生生的小男孩,一脸兴奋地盯着拐弯处,等着沈季泽的身影出现。 沈季泽肯定要给他讲开始的事,还会一直夸赞那只鹿战士,用上诸如金黄色铠甲和一米多长鹿角之类的句子。 唯一遗憾的是,他不能说自己就是鹿战士,只能把欢喜强行压着。 因为心里激动,他两只脚不停在原地踏着小碎步,等着哥哥一过来,就要像发炮弹般扎到他怀中。 卢茸翘首期盼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忍不住想去看看。走出几步看到只塑料凉鞋和散落的衣物,想起自己还光着,又赶紧把衣服穿好。 他蹑手蹑脚走到拐角处,探头往外看,却失望地发现那条通道里根本就没有人。 走到开始和红衣女人打斗的地方,地上还残留着一滩黑水,可沈季泽却不见了踪影。 卢茸垂着头站了会儿,又默默转身,垮塌着双肩,很慢地回到开始的地方,靠着铁门蹲下,望着面前的水泥地发呆。 哥哥肯定是继续去找光团了,找着了就会回来接我。 一定是这样,他会回来接我的。 卢茸埋下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伸出细白的手指在地上画圈,将最上面的细沙拨在一起。 哥哥肯定会回来接我的。 分卷(20) 片刻后,一滴晶莹的水珠跌下,将那细沙晕出了一个深色小点。 沈季泽像只无头苍蝇般在蛛网似的通道里穿行。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儿,现在身在何处,只能一个通道接一个通道的往下找,嘴里喊着卢茸的名字,声音都变得有点沙哑。 沉重的铁棍不方便一直握着,就拖在地上,一路响起刺耳的刮擦声。 他开始胡思乱想,会不会自己刚刚离开,卢茸就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给带走了 想到这儿,他心里满是悔恨,责骂自己刚才就不该将人独自留在那儿,指不准就出了什么事。 他眼眶红红地咬紧下唇,暗想若是不找到卢茸,就算发现了光团也不出去,直到将人找到。 通道里渐渐变得迷蒙,头顶的灯光都不再清晰,朦胧中只有一团白色的光晕。远处也看不清,可视范围就是周围一两米。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大雾。 沈季泽懒得去想楼房里为何会有大雾,只继续往前找着人,嘴里不时喊一声卢茸的名字。 脚下经常会有横曳的木条铁棍,还有一些堆聚的沙堆,他一个没注意被绊倒,重重地摔了出去,手上的铁棍叮叮当当滚到了墙角。 这一下摔得很结实,他躺在地上缓了十几秒才慢慢起身,膝盖一股尖锐的刺痛,差点又跪在地上。 膝盖和手心都沾满了沙泥,渗出红的血,小腿上也全是血痕。 他龇牙咧嘴地拍掉那些沙子,捡起墙角的铁棍,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卢茸蹲了很久,心里的难过似乎减轻了些。他擦掉脸蛋上还挂着的两滴泪,站起身准备去找沈季泽,结果刚提步就愣住了。 周围不再是灰扑扑的水泥通道,而是身处在一条巷子里。头上是黑的天幕,灯光从旁边的院落透出来,将面前那堵围墙染上了一层橘红。 围墙左侧有扇木门,墙上贴着泛黄的小广告,上面是某某老中医,下面一排小字留着电话号。 他倏地回头,瞳孔随之骤缩,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视线里有着两个蓝色的垃圾桶,静静地立在墙根。很大很圆,一只敞开着装满垃圾,另一只的桶盖合着。旁边挂着个破旧的塑料袋,在风里簌簌作响。 卢茸定定看着那只合上的垃圾桶,被一股久违的,他非常痛恨的感觉慢慢包围。 是被至亲抛弃的恐惧绝望和无力。 那感觉曾经伴随了他很久,让他时不时就会升起难过。 他会和小狗玩着玩着就开始发呆,会搂着爷爷的脖子一遍遍讨好地问:爷爷,我是你的乖宝宝吧?爷爷你最喜欢我了对吧?非要财爷给出肯定的回答,才会稍微心安。 虽然在财爷的陪伴和宠爱下,那些患得患失逐渐消失,他自己也认为一切都过去了。可再看到这幕场景时,他的眼泪瞬时夺目而出。 这一幕,永远不会过去。 左边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他飞快地转头看去,看见王图居然就站在不远处。 他没有变,和卢茸记忆中一模一样。 短发削得薄薄的,快露出青色的头皮。穿着当天分别的那件黑羽绒服,脸上挂着卢茸熟悉的笑容,眼尾有两道温和的笑纹。 王图往前走了两步,对他伸出了手,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柔和:茸茸,来,图哥哥带你回家。 卢茸听到了心脏在激烈跳动,胸脯都跟着急速起伏。他微张着嘴喘息,似乎这样才不至于闭过气去,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垂在短裤旁。 茸茸对不起,这么久了才来接你。王图又往前走了一步,脸上满是歉意。 卢茸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图哥哥 声音很轻,除了他自己能听见。 对,是我,茸茸,我就是你的图哥哥。王图半蹲下身,对着他伸出了双手。 卢茸想嘶喊,想哭嚎,想搂住王图再对着他拳打脚踢。 那些在深夜里总结出来的诘问,他曾经一条一条铭记在心,准备在见到王图时,一定问个清清楚楚。 这么久你去哪儿了? 你当初把我丢在垃圾桶里,说会来接我,可为什么现在才来?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你太讨厌了。 卢茸有很多的话往外涌,却争先恐后地堵在了嗓子眼,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图的神情也很动容,哽咽着道:茸茸走吧,图哥哥接你回家。 卢茸想过自己再见到王图时一定是很冷漠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质问完就走掉,再也不理他,是一个冷冰冰的小孩儿。 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接近王图的渴望。 那深藏在怨怼和愤懑之下,轻易触碰不到的渴望,在再次见到这个人时,便在心里疯狂滋长,瞬间占据了所有思想。 他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咧着嘴无声地哭。 茸茸,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王图继续伸着手,声音更加柔和。 卢茸停下脚步,泣不成声道:还有,还有爷爷,爷爷和哥哥。 对,再把爷爷和哥哥接上,回到咱们的家。 还有,还有白叔叔和陈叔。 白叔叔和陈叔已经在家了,等咱们几人回去后,就住在一起。 王图的话带着莫大的诱惑,卢茸光是想着那个画面,身体都在幸福的战栗。他泪眼模糊地看着王图,慢慢向他靠近。 我们在院子里种上各种各样的花,再给你做一个秋千。王图轻声说。 谁料话音刚落,卢茸眼里梦幻的光便渐渐消失,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歪着头打量着王图。 怎么了?王图问。 卢茸疑惑地反问:可是我们院子不是有架秋千吗? 王图脸上神情不变:差点忘记了,不过我们还可以种花,给满院子都种上花,还搭个葡萄架,夏天我们就坐在葡萄架下面乘凉,喝最好喝的果汁。 你说咱们在院子里种各种各样的花?卢茸问。 问出这一句后,他便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盯着王图的嘴。 是啊,你不喜欢吗?如果不喜欢的话,咱们就什么都不种。王图笑眯眯地说。 卢茸的脚步轻轻动了动,不过是在向后退。 你说,我以前在院子里种了什么东西?他脸上满是泪痕,话音也在颤抖,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碎掉,却又带着一丝期盼。 种什么都不重要,回去后再挖出来就行了。王图盯着他后退的脚,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卢茸的心在瞬间结冰,沉甸甸地往下坠,坠入漆黑的深洞。 如果仔细瞧,会发现他握在短裤侧的手指节都紧得发白。 从这里出去后,就去接爷爷 你撒谎!卢茸突然大叫着打断他的话:你根本就不是图哥哥,你撒谎! 我是你的图哥哥,你 你撒谎,你撒谎,你撒谎,你撒谎 卢茸激动地连声大喊,泪水疯狂地往外涌,颈侧的血管都凸起在表面。 咱们给院子里种上小花,你喜欢什么就种什么,再放一个滑梯,那种带着图案的滑梯王图脸色狰狞起来,语速越来越快。 你撒谎,你一闻到花儿,脸就会肿,你说那叫过敏,咱们家没有花儿。我在院子里种的是一个冰激凌,你给我说那个种下去就没了。 卢茸尖叫着,牙齿不受控制的咯咯作响,他盯着王图两片不断碰撞的嘴唇,腾地化身成了一只白色的小鹿,低下头,对着前方撞了上去。 王图终于闭嘴,赶紧往旁边躲,可还是慢了一步,右手被那只银色的小角给戳中。 丝丝一声响后,他那只手顿时化成了灰雾,飘散在空中。 小鹿见此情景,更是不停地撞向他,那不管不顾的架势,活似疯了一般。 王图狼狈地左躲右闪,可还是被蹄子频频击中,凡是被击中的部位都化成了灰雾。 很快的,他腰肢就少了一段,左腿和右臂也空了一截。整个人七零八落,看上去诡异可怖又有些滑稽。 他不再企图伪装自己,边躲藏边不停地说:你是个怪物,王图当初就是因为怕你,才将你扔进了垃圾桶 正在扑打的小鹿动作没停,眼睛通红,腿上的红纹也泛起了灼灼光芒。 你还在等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孩吧?你以为他会回来找你吗?我刚才看见他已经找到出口,迫不及待的钻出去了。 他根本就没想过回来找你,你在他眼里也是个垃圾。 和王图一样,在发现你是只怪物后,也会扔掉你,离你远远的 小鹿痛苦地呜咽着,不光用角顶,用蹄踹,甚至还张开嘴,露出两排小小的牙去撕咬。 王图逐渐在消散,却不可遏止地大笑着:你还是会被抛弃的 在小鹿最后重重一击后,他整个人终于化作了烟雾,只有最后一句话音,还残留在空气中。 你还是会被抛弃的 卢茸呆站在原地,纤细的四腿在颤抖,像是不胜负荷的支撑着身体,鼻子里呼呼喷着气。 半晌后才化成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慢慢蹲下身,抱着自己的肩,将脸埋在了膝盖上。 沈季泽在越来越浓重的雾障里摸索前进,用铁棍在前面探路,像个小瞎子一般。 他的两条腿也走得发木,越来越沉重,却仍然用干涩沙哑的声音喊着卢茸。 不过就在他转过一个拐角后,那笼罩在四周的雾气突然急速消散,如同云开日出时的天幕,甚至比那更快。 活像有一只大型抽风机,将那些遮盖视线的雾气抽得干干净净,视野顿时开阔明朗起来。 他一下就看到了正前方的通道尽头,一名小男孩正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卢茸!沈季泽又惊又喜地大喊一声,都破了音。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瞬间有了力气,将手中的铁棍一扔,大跨步往前跑。 当他快要跑近时,埋着头的男孩突然抬起脸,他一下怔住,停下了脚步。 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黑一道白一道,还布满了泪痕。 可让沈季泽意外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在看到自己的瞬间,漆黑眸子里残存的哀伤瞬间消失,浮起层浓浓的警惕。 茸茸,我来接你了。沈季泽以为他刚才被吓着了,便轻声道。 没想到卢茸听完这句话后,不但没有任何反应,脸上还多了几分恨意。 沈季泽解释道:我刚才找了你好久,现在才 你又变成哥哥的样子来骗我了吗?卢茸冷冷打断他的话。 变,变成哥哥的样子?沈季泽不明所以,结结巴巴道:你在说什么啊?我,我就是哥哥啊,我是沈季泽。 我不信。卢茸嘴角往下撇着,看样子又要哭了。 我真的是哥哥。沈季泽试图解释,并往前走,被卢茸大声喝住:你不准往前走! 他像只愤怒的小狮子,浑身炸开了毛,就要亮出自己的小爪子。 只要沈季泽再往前跨出一步。 沈季泽只得站住说:你干嘛啊,我错了好不好?刚才就不该把你一人留下的。 见卢茸不接话,只定定瞧着自己,他又继续说:我真错了,不过我也是遇到了点意外。你不知道,我刚才碰到个女鬼啊,真的是女鬼,在那房顶上到处爬。 沈季泽说到这里来了劲儿,开始眉飞色舞地比划:她的头发这么长,看见没?这么长。 他两臂尽量拉长往外张:长相就不给你细说了,怕吓到小孩儿,你只要知道相当可怕就行了。 卢茸看着沈季泽,带着泪的眼里泛起一丝困惑,偏了偏脑袋。 当然,我肯定不怕的,我有武器,一棍接一棍砸上去,那女鬼被我砸得嗷嗷叫。看我,注意看我,我当时用的是这一招。 沈季泽佯做手里还拿着铁棍,摆了几个造型,嘴里发出砰砰声。 卢茸眼里的光亮黯淡下去,垂下了头,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准备多遛她几圈,结果你知道谁又来了吗?沈季泽故作神秘地问。 也不等卢茸接话,他压低声音自顾自回答:是鹿战士! 卢茸浑身一颤,又倏地抬头,眼里重新放出光亮。 鹿战士还是那么棒,它一蹄子挥出去,那女鬼全身都像着了火,再一角顶上去,女鬼就被戳在角上,只能喊饶命啊大王 哥哥卢茸先是喃喃了声,声音细不可闻,又大喊一声:哥哥! 哎,怎么了?沈季泽被打断动作,看到卢茸激动的模样后赶紧回道:哥哥在呢。 卢茸站起来,光着身子就往沈季泽怀里扑,嘴里嚎啕大哭:你把我当垃圾扔掉了吗?你不想回来接我了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不想要我了 沈季泽接住这个光溜溜的小身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些话。 但卢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那么伤心,哭声里也全是撕心裂肺的悲伤和委屈,他顿时心疼得眼睛也红了。 茸茸才不是垃圾,哥哥怎么会不要你?哥哥说了来接你,就一定会回来接你,茸茸不是垃圾。他语无伦次地解释。 可是你迟早都会不要我的,要把我扔进垃圾桶,你迟早都会离开我的 卢茸拼命搂紧沈季泽,还将自己往他身上挂,生怕他就此离开一样。 他的眼泪浸透了沈季泽胸前的衣料,也像是要灼伤他的皮肤,烫进他的心脏。 分卷(21) 沈季泽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声,眼眶也红了,胸膛涨得闷闷的。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卢茸不要哭了,不要再哭了,他愿意做一切事,只要卢茸不要哭。 茸茸,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捧起卢茸的脸,庄重地许下了少年人的承诺。 第25章 沈季泽好不容易哄得卢茸不哭了, 就想去找光团,但卢茸却像是刚才被吓狠了,抱着他不撒手。无奈之下, 他只能接着哄,较劲脑汁想那些安抚人的话。 可怜他也只是个小学生, 还是个语言匮乏的学渣, 翻来覆去就只得那几句。 我错了, 我不该一个人走的,我真的错了。 哥哥不会把你扔进垃圾桶的,信我。 卢茸在这些干瘪的车轱辘话里却奇异地获得了安全感, 慢慢止住了哭声, 只像蚊子似的哼哼着。 与其说是哭, 不如说是在撒娇。 沈季泽侧头去看他的脸, 试探问道:哭完了吗?哭完了我们找光团去? 哼哼声即刻变大了。 行行,那就再等会儿。沈季泽赶紧道。 反复几次后,沈季泽无奈地盯着天花板, 问:哭好了吗? 还没有。卢茸虽然没再哭,但带着浓浓的鼻音,还是抱着人不想动。 沈季泽将下巴搁在他头顶,想了会儿后问:茸茸, 你怎么说我要把你扔在垃圾桶里啊?垃圾桶又装不下你, 再说谁会将你扔那里面去? 卢茸将脸换了个位置埋着,那块衣料已经湿了,贴着脸很不舒服。 装得下的。他说。 啊?沈季泽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说垃圾桶装得下我的。卢茸的声音从布料里发出来, 有些瓮声瓮气。 沈季泽拿手比划着怀里人的大小, 无声地笑:可能装得下吧, 但是谁会装垃圾桶里去呢?你是怎么有这种想法的? 卢茸沉默着伏在他怀里, 一声不吭,就在沈季泽准备问他现在好些了没,就听他突然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四岁的时候就被家里人扔在垃圾桶里的。 虽然声音很轻,但沈季泽还是听清楚了,他倒吸一口凉气,僵在了原地。 卢茸很安静地继续说: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被家里人扔了,在大街上被人贩子拐到了村子里,是爷爷救了我,还养了我。 在沈季泽的世界里,最大的忧愁就是父母知道他又测验考试了,玩cs的时候输给了肖勇,老师在上课的时候抽他背课文。他的世界简单平和却充满安全感,永远不会想到,会有孩子会被自己的家里人扔掉。 这种事他听说过,但是那是别人的故事。出现在大人们听我派出所的一个朋友说的谈话里,或者电视新闻端正肃穆的女主播口里。都是极其遥远的事,遥远得像课本上小明和小花的故事那样不真实。 可这个天天和他一起,周身散发着奶香,此时正软乎乎趴在他怀里的男孩儿,用强作平静却微微发颤的声音告诉他,那些故事是真的,就发生在他身上。 沈季泽浮起一阵强烈的不真实感,同时觉得像是有只手伸进了自己胸腔,再狠狠揪紧。 两人紧紧搂在一起,沉默着没有说话。 片刻后,沈季泽松开手,轻轻抚摸着卢茸的背:茸茸,你还记得咱们在后山那个寺庙里见到的神像吗? 卢茸虽然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还是埋在他怀里点头。 沈季泽说:那块搭着红布的,名字叫月老的,大师说拜了以后就能让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你知道白头到老的意思吗?就是头发白了都还在一起。 他停顿了一下,有着两秒的犹豫,不过还是接着说:要不这样吧,咱们也去拜拜,有菩萨盯着,你总放心我不会将你扔了吧? 沈季泽想不出能和谁一起恩恩爱爱白头到老。 肖勇不行的,两人经常为了一句话就打架,谁愿意和他一路打到老?班里的其他同学也不行,没有关系特别好的。 至于未来老婆嘛,在他心里也只是一个空泛的名词,并不明白其中代表的真正含义。只有怀里这个小男孩儿,让他觉得一起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也还是不错的。 特别是刚听了卢茸的故事,他心里又酸又软,恨不得把什么好东西都献给卢茸,只求他别伤心,别认为自己会扔掉他。 还有那什么该死的垃圾桶。 拜菩萨,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可以向卢茸做出保证的方法。 卢茸果然心动了,从他怀里仰起了头,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灼灼发亮。 沈季泽见到这双眼睛,仅有的一点犹豫也被抛诸脑后,赶紧补充:拜了菩萨,你就再不怕我会扔掉你了,所有的垃圾桶都会被他捶扁。 他两手合拢做了个团吧团吧的动作。 卢茸脸上还有几道泪痕,睫毛也湿润成一簇簇,但见沈季泽边说边比划,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怎么样?沈季泽问。 卢茸没回话,还是那样笑着,脸颊上浮起两个小酒窝。 沈季泽明白他这是高兴了,继续手舞足蹈地比划,模拟着捶打垃圾桶的动作。 那捶扁以后就扔到田里,被那群猪吃掉。卢茸终于开口,声音是哭后的沙哑,却又透着雀跃。 猪好像不吃铁皮。 卢茸说:吃,它们就喜欢吃垃圾桶,所有的垃圾桶捶扁后,都让猪吃掉。 好把,吃掉,捶扁后就喂猪。沈季泽只有顺着道。 大黑要吃两个,不对,要吃五个。 八个。 十个。 一百个。 哈哈哈,一百个呀,哈哈哈。 卢茸快乐起来,也不再搂着人哼哼唧唧,开始手足并用地学着猪啃菜帮子,作势一口吞掉一个垃圾桶,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 那就说定了,咱们出去后就到寺庙去拜神。沈季泽撩起t恤下摆擦卢茸额头上的汗水。 嗯,出去就拜。可是,可是说要带着老婆拜,咱们去哪儿找老婆带上啊?他奶声奶气地问。 沈季泽啧了声:咱们是去找月老,让他做个见证,证明我们会一直在一块儿,又不是带着老婆去那种意思。 哦。卢茸似懂非懂地点头。 沈季泽终于哄好了人,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卢茸还光着白白的身子,又开始在那里扭来扭去地学大黑。 他四处望了下,看见散落在不远处的衣服,没好气道:你怎么又脱光了?一不对劲就把自己扒个精光,说了几次也不停。 他去将短裤t恤捡起来,凉鞋摆在卢茸面前:这种行为很不好的,知道吗?要改正。我们班上要是谁爱脱得光溜溜的,肯定会被笑死。 说完将t恤往卢茸头上套:也就是我对你好,才不笑你。 嗯,哥哥对我真好。卢茸脑袋被罩在在衣服里,也一直在点头。 沈季泽停下手问:那你喜欢哥哥吗? 喜欢哥哥~~卢茸用上了那种既嗲又拖的声音。 沈季泽最喜欢听他用这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心里高兴得很。 卢茸穿好衣服,正去牵沈季泽的手,目光扫过他小腿时突然顿住,赶紧蹲下身去看。 沈季泽跟着低头,看到自己开始在大雾里摔倒时,腿上那些被刮擦出来的伤口。 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又遇到女鬼了吗?卢茸一张脸皱巴巴的,大眼睛里都是焦急。他伸出手指头想去触碰伤口,在空中又缩了回去,显然是怕把人碰疼了。 如果卢茸不提,沈季泽都忘记了这码事,但是被这样一提,只觉得整条腿都火辣辣疼了起来。 啊疼,好疼,不是又遇到女鬼,是我在路上沈季泽差点把摔跤的事说了出来,临时改口:是和最开始那只女鬼对打的时候留下的吧。 卢茸瞧那有些地方都破了皮,渗出了血丝,心疼得很,噘起嘴对着那地方轻轻吹气。 哎哎哎你轻点,啊嘶沈季泽皱眉闭眼,一副忍痛状。 卢茸将动作放得更轻,吹了会儿问:还疼吗? 你让我感受一下。沈季泽曲曲腿,觉得好些了,便道:不疼了,咱们赶紧走吧。 好啊。 卢茸刚起身,又看到沈季泽胳膊肘上的擦伤,大惊道:哥哥,你胳膊上也有。 啊!是吗?沈季泽抬起胳膊肘看了眼,顿时觉得整条胳膊都开始疼。 快来吹,快来吹,嘶他忙不迭催卢茸。 好好好。卢茸又噘起嘴对着他胳膊肘吹气。 他小心地捧着沈季泽手臂,细细柔柔的气息吹拂在那些破皮处,沈季泽觉得舒服了很多。 等到一切妥当后,俩小孩才手牵手往前走,只不过这次一拐弯,就看到不远处飘着一个醒目的光团,正正地悬在通道中央。 找着了,原来就在这儿啊,刚才我也路过的,怎么就没有发现?沈季泽既惊讶又兴奋。 卢茸不动声色地在空中嗅了嗅,发现已经有了白叔叔的气息,连忙道:没错,这个就是出去的光团。 沈季泽若有所悟:肯定是刚才我弄死那个红衣女鬼才出现的。当然,鹿战士的功劳也很大。 卢茸在原地蹦了两蹦。 走出光团,卢茸睁开眼,和面对面侧躺的沈季泽对视,都露出了一个笑容。 两人还躺在沈岩的单人宿舍里,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酒气。周围不再是一片黑暗,有远处不时的狗叫和窗外的蛐蛐儿声。 沈季泽伸出手指,按了按卢茸挺翘的鼻尖,接着就皱起了眉。 你闻闻这酒味儿。他抽了抽鼻子:屋子里居然还有股酒味,你喝醉了这酒味儿得把我也熏翻。 我以后不喝这种酒了。卢茸嘻嘻笑着,伸出胳膊搂住他脖子。 小孩儿就不能喝酒,什么酒都别喝。沈季泽嫌弃地把他往外推:真臭,离我远点儿。 卢茸不但不往外,还拼命往他怀里钻,沈季泽假意推了两下也就作罢。 现在天还没亮,也不知道是半夜几点,两人叽叽咕咕地说了会儿话,不知什么时候都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沈季泽去洗漱时,发现身上本来的那些擦伤都没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低头看胳膊肘和膝盖,别说渗血丝,连团乌青都没有。 只是觉得脖子上光光的不大习惯,伸手一摸,发现那个从不离身的玉叶子吊坠没见了。 昨晚洗澡时都还在,只能是在小叔那间屋子里掉的。他匆匆洗漱完赶紧回屋子,床上床下到处翻找。 卢茸问清楚后也帮他一起找,可两人将每一寸地方都翻遍了,也没见到那块玉坠。 沈季泽回想了会儿,觉得是自己和那红衣女鬼对打时弄掉的,可掉在那种地方,怎么还可能找得回来? 他垂头丧气了一阵,开始琢磨怎么编个理由把父母糊弄过去。 那怎么办呢?要不再去买一块?我在山下镇子的店里见过,十块钱一个。卢茸蹲在他面前,很乖地出着主意。 沈季泽叹了口气,烦躁地挠了挠头:我那个不是十块钱一个那种,是我妈从古董商人那里买来的真玉,还去寺庙里找高僧开过光 见卢茸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他又说:算了算了,就说搞丢了,大不了挨顿揍。 听到挨揍,卢茸表情变得开始紧张。沈季泽瞥了他一眼,明白这是吓着人家了,赶紧反过来去安慰他。哄说自己挨揍很轻松,就在屁股上轻轻拍两下,一点也不疼。 吃完早饭后,沈季泽背上自己的书包,往里面塞了两件换洗衣服,牵上卢茸去给沈岩说,他又要去财爷家住。 又去财爷那儿?沈岩带着安全帽,和几名工程师正在看图纸,闻言问道。 沈季泽说:是啊,这里太吵,我不能静下心学习。 沈岩想了下,便掏出手机拨电话:小朱,我沈岩,财叔在村委会吗 和财爷通过电话,他对沈季泽挥挥手:去吧去吧,只是别调皮。对了,把我放在宿舍里的一瓶酒还有两条烟给你财爷带去。 好咧。 沈季泽又牵着卢茸往宿舍跑,按照沈岩的吩咐,从里面取出一瓶茅台和两条软中华往书包里塞。 书包塞不下,他就把作业都倒出来,只留下一个作文本。 两人背好烟酒,顺着山道往村子里走,卢茸牵着沈季泽的手又蹦又跳,快乐溢于言表。 家里没人,财爷还在村委会,沈季泽刚把书包放在小桌上,卢茸就趴在桌上问:接下来咱们做什么呀? 沈季泽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希冀地盯着自己,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嘴里却故意说:先做作业吧,作业做好了再说。 说完便神情稳重的从书包里掏作文本。 卢茸见状欲言又止,只得怏怏地去拿自己书包。 沈季泽等他摆出纸笔后,却猛地跳起来,撒腿便往外跑,边跑边喊:你写吧,我要去后山寺庙拜神啰。 卢茸愣了下,见人已经跑到了院子里,赶紧大叫着追上去:我也要去。 文具盒啪嗒掉在地上也不管,里面的铅笔小刀散了一地。小狗正在院子里拱蚂蚁玩,也狂叫着跟在两人身后撵。 追追打打到了寺庙,小狗窜到旁边的林子里去玩,两人就躲在敞开的院门旁往里看。 院子里很安静,没看见人,只有几只芦花鸡,在踱着方步遛弯。 这次没带花生和鸡蛋,泓大师会让咱们拜神吗?卢茸探头探脑地小声问。 沈季泽蹙眉道:不知道啊这算是风景点吧?其他风景点可以收门票,这寺庙能收门票吗? 他从短裤兜里掏出几张大额钞票,这是他妈临行前给的零花钱,只是到了这儿后,一分都还没用出去过。 分卷(22) 哇,哥哥,你好多钱啊。卢茸见到那几张钞票,眼睛都直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孩儿能拥有这么多的钱。 这算很多吗?沈季泽问。 卢茸伸手捻了捻其中一张:当然多了,你知道吗?可以把李家小卖部的糖都买空。 李家小卖部的糖?你想吃糖?沈季泽看了他一眼。 不了,不想吃。卢茸使劲摇头,两只手也辅以动作,只不过脸上却分明写着想吃两个字。 你们两个娃娃鬼鬼祟祟的在干啥呢?一道声音冷不丁从院内响起,门被拉得更开。只见依旧穿着那件不系扣的白褂子,大敞着肚皮的泓大师,手里端着饭碗走了出来。 两小孩立即站直了身体。 泓大师往他俩身后看,没发现其他人,便问:你们爷爷呢? 两小孩摇头。 泓大师打量着两人:这里可不是小孩儿玩的地方,会搅了神仙们午睡,快走快走,去其他地方玩去。 沈季泽没有做声,卢茸却大声回道:泓大师,我和哥哥想来拜神。 经过上次那么一遭,他已经没有那么怕泓大师了,更别说这次是要和哥哥一起拜月老,便更是勇敢了几分。 哦,拜神?那可以啊,拜了好考第一名。泓大师往嘴里刨了口饭,笑眯眯地说。 不是的,我们要拜恩恩爱爱白头到老那个神,名字叫做月老的那个。卢茸的声音有藏不住的喜悦。 泓大师愣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脸上的神情有些诡异,像是在忍笑。他用筷子头点点两人:你俩要恩恩爱爱白头到老?要拜月老? 沈季泽突然就有些害臊,扭头看向一旁,卢茸却脆声道:就是我俩。 泓大师被口饭呛住,开始剧烈咳嗽,面红耳赤地捶自己胸口。 沈季泽从兜里掏出钱,有点难为情地说:泓大师,我们可以给门票。 泓大师瞥了眼他手中的钱,边咳边指着院子那头:不收门票,自己咳咳去拜吧。 两人连声道谢,欢喜地进了院子,经过泓大师身边时,沈季泽还对他行了个队礼,卢茸也赶紧跟着效仿,站直后举起右手行了个队礼。 泓大师胡乱摆了摆手,一脸不忍直视地转过了头。 第26章 两人穿过院子, 进了佛堂,径直走过前面三尊像,停在最后肩上搭着红布那尊面前。 这个就是月老了。卢茸轻声说。 沈季泽点头:对。 此时在两人看来, 那团裹着红布的泥胚不再那么滑稽可笑,粗糙的五官也不敷衍, 看着就让人肃然起敬。 地上只搁了一个蒲团, 沈季泽又去旁边拖了一个来, 互相望了眼,学着上次和财爷一起拜神的步骤,都跪在了蒲团上。 佛堂里很静谧, 卢茸双手合十往身旁偷瞧, 正好沈季泽也是这个姿势在看他。 接下来要做点什么?卢茸轻声问。 沈季泽茫然望着他, 开始回忆电视剧里的那些步骤。正在努力回想, 门口传来泓大师的声音:你们得上香。 两人转过头,看见泓大师靠在门框上,左手端碗右手拿筷, 腋下还夹着一小捆红色的东西。 他走进来,将碗搁在供台上,将腋下的东西抽出来:红烛一对,香九根, 寓意长长久久。 沈季泽想起来了, 电视里拜神都要烧香点烛的,这是必备程序。 泓大师将那捆香烛在他眼前晃了晃:要不要? 要。沈季泽果断回道。 等沈季泽接过香烛,泓大师又从兜里掏出个打火机:要不要? 要。 没有打火机怎么能点燃呢?肯定要的。 泓大师满意微笑, 如同变戏法似的, 又从身后提出个小篮:金元宝一摞, 红绳两根, 红花三十六朵,尺余红绸一条,要不要? 这,这些都是拜月老需要的吗?沈季泽看着那篮子问。 那当然,心诚就得全套。月老受了你俩的香火,用金元宝去买瓶茅台,配上半斤卤肉,小酒一喝,你说他老人家开不开心? 卢茸设想了下那场景,肯定道:开心。 对嘛,他老人家一开心,给你俩系上的小红绳儿还不给打个死结?那是想挣都挣不开。泓大师说。 沈季泽转头看了眼卢茸,见他眼睛发亮,便说:那这一篮子的东西我都要了。 一共三十五,算你三十块,加上这个篮子。泓大师爽快地将竹篮子塞给沈季泽,又摊开了手。 沈季泽掏出裤兜里的钱,抽出一张递给他。 卢茸没想到居然还要钱,也不管月老有没有酒喝了,心疼地伸手去挡,被泓大师快一步接到手里。 泓大师对着光线举起钱,看了里面的水印后,满意地揣进了白色小褂的兜,说:两位小施主稍等,我去准备下就来。 两人这就从小孩儿变成了小施主。 泓大师转身离开佛堂,沈季泽将篮子放在地上,开始翻拣里面的东西,卢茸就蹲在旁边看。 沈季泽对着那些金纸做成的元宝和红花啧啧称奇,卢茸沉浸在这些东西要三十块的思绪里,神情都有些恍惚。 那是多少的糖啊,就这样被月老拿去了 几分钟后,泓大师回来了,这次在白褂子外面还穿了件僧袍,看上去似模似样的。 他将找补的七十块递给沈季泽,面相严肃地走到两人身边,拖了个蒲团坐下,开始敲手上的木鱼。 喃喃念经声和木鱼声一响起,这佛堂的气氛顿时庄重起来,破旧也变成了古香古色。 可以开始了吗?沈季泽问。 泓大师垂眸微微颔首。 沈季泽将红烛和香点燃,又要去点那些元宝和红花,泓大师突然睁眼,扔掉木鱼一把将篮子夺了过去。 这些别动,我只收了香烛钱,这些是租给你的,只需要提取里面的佛息就行,不用烧掉,你去把红烛和香点上。 沈季泽按照他的吩咐,将红烛摆上神像两旁的烛台,香插在香炉里,这才又跪下。 泓大师闭着眼继续敲木鱼,两小孩对视一眼,都抿着嘴笑,心里既兴奋又紧张。 接下来怎么办?卢茸对着沈季泽做口型。 沈季泽求助地看向泓大师,见他正专心念经,心里暗想这个应该就和那晚遇到的纸人一样,那对纸人跪拜时念的话,他可还都记得。 一拜天地。沈季泽边念边拜倒在地。 卢茸也跟着趴下去,嘴里念:一拜天地。 泓大师的木鱼念经声顿时消失,微抬眼皮看了眼匍匐在地上的两名小孩儿,眼角抽了抽,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二拜高堂。沈季泽继续对着泥像叩头,卢茸也跟着照做。 夫妻对拜。 沈季泽这句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劲,直起身愣愣地看着卢茸。 卢茸却没管那么多,自顾自喊着夫妻对拜,满脸肃穆,再次对着神像叩头。 沈季泽瞧泓大师还是在敲木鱼,并没对这说法提出异议,似乎这个程序并没有出错。而且身旁的卢茸已经拜完了,正眼巴巴看着他,所以虽然心里疑惑,也只得叩了头。 好了好了,结束了,可以起来了。泓大师飞快起身,眼神飘忽的不看两人。 泓大师,我和哥哥就永远不分开了吗?卢茸问。 泓大师摸着鼻子嗯了声。 那我就和哥哥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了吗?卢茸不放心地追问。 啊对,你们是啊永远不分开,就和别人老公老婆一样。 卢茸高兴地原地跳了跳,欢呼道:好哎,我和哥哥永远不分开了。 泓大师将篮子里的金元宝和红花取出来,用自己的僧袍下摆兜着,将空篮子又递给卢茸。 这些金元宝和红花的佛息已经被吸取了,我留下来继续灌入佛息,篮子你俩带走。他说。 卢茸满脸笑容地接过篮子,那句永远不分开让他高兴得很。 沈季泽呆愣愣的跪在蒲团上,他想着那句和老公老婆一样,再回忆自己脱口而出的夫妻对拜,觉得这个程序和自己想的似乎有点出入。 泓大师端着僧袍下摆,对着月老像在三鞠躬,嘴里轻声念叨着。 卢茸离得他近,依稀听见什么莫怪之类,不过他也没当回事。 走吧,已经礼成了,可以出去了。泓大师将装着元宝的僧袍脱下来搁在供桌上,端起旁边的饭碗,继续往嘴里刨:还是热的。 沈季泽和卢茸起身,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路过前面一尊神像时,泓大师边嚼饭边仰头盯着瞧:这狗日的鸡又把眼珠子给叼走了。 沈季泽闻言看去,只见嵌了黑豆做眼珠的那尊像,眼里的黑豆已经没见了,只剩下一个小坑。 泓大师在自己饭碗里挑挑选选,拣出一颗花生,爬上供桌,安到那小坑里。 他跳下供桌拍拍手,满意地说:还凑合。 转头见沈季泽和卢茸都盯着自己,又解释道:明天我就请颗栖梧山的黑宝石回来,给神像做眼睛。 还想拜什么吗?泓大师送两人出门。 沈季泽这时已经回过了神,便问道:还有什么拜的? 院子里还有刚做好的财神,你要拜的话,我可以放进佛堂。 沈季泽对发财不感兴趣,便拒绝了。 你还可以求其他的啊,还有个啥啥神刚上好漆,在屋顶晒着。你可以求他保佑你们考试一百分,打架打得过,摸鱼儿抓鸟一抓一个准,掏的鸟蛋都比别人的大。泓大师说。 沈季泽:咦,好像有些心动。 卢茸赶紧挡在两人中间,遮住沈季泽装钱的裤兜,疯狂摇头道:不拜了不拜了。 行吧,想拜了再来,我替菩萨神仙们给你们打七折。泓大师遗憾地说。 出了寺门,卢茸走了几步后又回头,将泓大师挎在手里的空竹篮夺过来。 这是给了钱的,是他们的,可不能忘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泓大师靠在门框上,高声道:两口子慢走啊,下山注意点路,别摔了。 沈季泽正牵着卢茸下石阶,闻言身体一僵,慢慢转过头。 泓大师抬腿将一只想偷跑出门的母鸡挡在院门口,笑眯眯地说:你俩刚才拜堂了,可不就是两口子嘛。知道拜堂是什么吗?就是成亲,是结婚。 结,结婚?沈季泽惊愕地张开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对啊,所以说你们是两口子嘛。泓大师乐不可支道:新郎官,你可得好好对你媳妇啊。 说完也不管两小孩的反应,边笑边退回去,咣当合上了院门。 卢茸看看紧闭的院门,又抬头去看沈季泽:哥哥,泓大师说的是真的吗? 沈季泽此时还在震惊中,双目呆滞地平视前方,脑内正翻江倒海着。 卢茸没等到回答,自顾自茫然道:可是我才八岁啊,还没到高年级就结婚了吗?我的同学好像都没有结婚的。 沈季泽还是如同雷劈般,没有任何回应,卢茸又开始琢磨。 结婚应该就是最亲的两个人了,如果和哥哥结婚的话,那他俩就很亲很亲。 好像这结婚也挺好? 卢茸想到这儿,脸上逐渐露出喜色,伸手扯扯沈季泽的袖子:哥哥,原来咱们结婚了。 沈季泽空茫的大脑捕捉到结婚俩字,瞬间回神,急声道:别听他的,咱们就没有结婚。 没有吗?卢茸狐疑地问。 你看咱俩像新郎新娘吗?你见过小孩儿结婚的吗? 沈季泽声音和表情都有些严厉,同时将卢茸往身前一扯。 卢茸被扯得踉跄了下,有些不高兴地噘起嘴。 我给你说,不准信那些胡说八道,咱们就没有结婚,刚才拜的那些都不作数。沈季泽沉着脸道。 不作数?卢茸惊愕地问,眼睛瞪得大大的。 对。 那你说的 不作数,通通不作数。沈季泽又羞又恼地打断。 卢茸瞪着他,眼眶逐渐泛红,眼底也氤起了一层水气。 沈季泽扭过头,意思这事没得商量。 不作数就不作数,谁稀罕?卢茸突然大吼了一句。 他声音带着哭腔,喊完后嘴巴瘪了两下,却忍着没哭。啪地甩掉沈季泽的手,顺着石阶往下走,脚步飞快,小身板却挺得笔直。 小狗疯玩够了,从树林子里钻出来跟上,满脑袋都顶着树叶。 卢茸哽咽着说:咱们回去,不再和他好了。 小狗摇着尾巴,很憨地汪了一声。 沈季泽心里也憋着火。 怎么能说结婚就结婚呢?肖勇还不笑话他?同学们不笑话他?老师还不把他叫到教研室去,眼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说,你是不是结婚了?好好一个暑假,作业没做多少,倒是把婚给结了!星期一早上全校大会上去做检讨。 想想都好可怕。 再说了,爸爸妈妈允许他现在就结婚吗? 那个泓大师看着他俩结婚,为什么都不阻止一下? 沈季泽用脚狠狠踢了下旁边的树,踢得自己脚尖生疼,龇牙咧嘴地原地转了两圈。 不过这倒让他冷静下来,不再那么气恼,特别是想起卢茸都快哭了的模样,人也气冲冲的走了,心里的火气更是散了个七七八八。 沈季泽沿着石阶往下追,很快就看到卢茸的背影。他加快速度,冲到卢茸身后时站住,跟着往下走。 卢茸却理也不理他,沈季泽咳嗽了两声,卢茸还是径直看着前方,就像没听见似的。 分卷(23) 沈季泽想看人有没有在哭,便小跑两步冲到卢茸身旁,微微侧头去偷瞧。 卢茸察觉到他的动作,扭头看向一边,不给他看自己的脸。 沈季泽只得说:有些人稍微不满意就哭鼻子,一点也不坚强。 许是嫌石阶不好走,或者是不想和沈季泽在一起,卢茸离开台阶,从右边边的土坡上往下溜。 沈季泽不好意思跟去土坡,只得加快脚步,和卢茸并排在一条横线上。 他不断侧头,在终于看清卢茸脸蛋,发现上面并没有泪水时,放心之余又道:这才对嘛,男人要坚强,遇到点事情就哭怎么行呢? 卢茸突地抓住身旁的一棵小树收住脚,将手里的空竹篮对着沈季泽砸去:你的竹篮还给你。 哎呀。沈季泽被砸得猝不及防,赶紧伸手挡竹篮,被凌空飞出的小狗叼住,又欢喜地跑到卢茸身边。 这下沈季泽也有些生气了,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地往山下走,耳边只听见小狗气咻咻的喘息和风吹树叶的声响。 卢茸想把他甩掉,开始小跑。 沈季泽便在石阶上跟着跑。 两人像是赌气般,都越跑越快,卢茸因为是在土坡上,最后竟然控制不住速度,一屁股坐下顺着土坡往下滑。 沈季泽在跑动中,眼尖地发现再前面就是一道几米高的断崖,心头顿时一紧。 他这下也顾不上生气,大叫一声茸茸后冲向土坡,半滑半跑地冲到卢茸身边,将人一把扯住。 两人又一起滑行了半米后,险险停在断崖边上。 卢茸探头往下看了看,小脸有些发白,也不犟了,乖顺地任由沈季泽将他拉到石阶上。 他小腿上有两道擦痕,还沾了泥。沈季泽沉着脸蹲身去看那处,拿手指轻轻抚掉泥点,皱着好看的眉,很是小心翼翼。 卢茸沉默地看着沈季泽的动作,等他站起身后,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再将脸贴上了胸口。 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这就是和好的意思。片刻后,他感觉到有手指摸了摸自己的头,算是沈季泽作出的回应。 哥哥卢茸委委屈屈地唤了声,抬头偷看人脸色,轻声问:哥哥,咱们昨晚说的话都不作数吗? 说完又像平时对着财爷撒娇那样,在沈季泽胸口上亲了亲。 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柔软细亮,两只耳朵白皙得近乎透明。沈季泽看他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满脸都是讨好,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汪水。 弟弟多乖多可爱啊,我就不该凶弟弟。 他又想起昨晚那些关于垃圾桶的对话,心里一阵热流涌动:作数,怎么不作数? 那刚才你说不作数了。卢茸发出了嗲嗲的声音。 沈季泽道:刚才,刚才我不是说的昨晚的事。 那你说的什么呀? 沈季泽说:我说的是结婚的事。 那结婚作数吗?卢茸搂住他的腰摇晃。 沈季泽犹豫着没有做声。 作数嘛,作数嘛,我想和你在一起,哥哥~卢茸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撒娇,相当知道怎么才能打动沈季泽。 沈季泽果然更加心软,在卢茸央求了十数声后,咬咬牙不管不顾道:作数。 卢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顿时笑眯了眼。 沈季泽刚冲口而出就有些后悔,但见卢茸笑得这么甜,酒窝儿浮起大眼睛弯弯,完全是个开心的小孩儿,那些后悔瞬间就烟消云散。 不就结个婚吗? 没事的。 不给同学说,不给肖勇说,以后再告诉他们不就行了?还有爸爸妈妈那儿也是,先瞒着。 等到长大到能说的时候,再用平静的口气告诉他们:那个,我宣布个事啊,就是我其实早已经结婚了 想想那时候大家的反应,还挺酷的。 沈季泽想通了这一点后,心里顿时如同风吹云散,什么犹豫烦恼都没了。并瞬间扭转心态,逐渐开始兴奋。 哈!我结婚了? 哈哈!我结婚了! 再看向面前的男孩儿,突然就有了几分不一样的感受。 茸茸是我的啊有些不好意思啊是我老婆吗?茸茸就变成我老婆了? 卢茸在这时候又抬头对他笑了下,歪着头,脸上有层软软的绒毛,漂亮得炫目。 是的,茸茸就是我老婆了。 沈季泽立即下定决心。 可是自己现在还没能力把他接出去,养不起啊 只能每个假期都来龙潭山,大不了跑勤快点,等自己长大了挣钱了,再把人接到一块。 对了,从此也不能乱花钱了,零用钱要攒着养老婆 沈季泽飞速接受了自己已婚人士的身份,心里油然生起股责任感,开始在心里郑重地规划起两人以后的人生来。 第27章 双方都达成已经结婚的共识后, 两小孩冰释前嫌,手牵手下山。卢茸惯会讨人欢心,此时更是甜得飞起, 乖得不像话。 沈季泽听着他那些娇憨的话, 心想我弟弟真的好可爱。 又在心里暗搓搓地纠正,应该是我老婆真的好可爱。 光是想到老婆这个词, 他就忍不住脸上一红。 因为是学渣, 一对一帮扶的时候, 沈季泽和女学习委员结成了对子。那女学习委员很认真, 天天追着他写作业,被同学们起哄为老公老婆。 他因为这事,还和其中两个叫得最凶的打了一架,从此老婆就被他归为听着就不爽的一个词。 不过现在瞧卢茸这么高兴,嘴里又唱着那首怪怪的山歌, 他突然觉得, 老婆这个称谓也不错。 卢茸在路上又用柳枝编了只圆乎乎的小鹿,递给沈季泽。 沈季泽也掰了四根小棍给那圆球安上了腿。 这叫凳子鹿。他说。 卢茸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什么最好笑的事情, 笑得前仰后合:凳子鹿,凳子鹿,哈哈哈哈。 沈季泽低头看着他笑脸, 觉得要开始叮嘱他以后的事,便道:茸茸,假期结束我就要回去了。 卢茸的笑声在听到这句话后戛然而止, 脸上顿时浮起无措和惊惶。 沈季泽赶紧道:但是我还会来的, 不是离开你, 也不是要扔掉你, 明白吗?等到寒假我马上就来,小叔没在我也会自己来,坐飞机坐火车来看你。不光是寒假,以后的每个假期我都会来看你。 沈季泽见卢茸怔怔地看着自己,赶紧拉起他的手,先是握成拳,再将那白生生的手指往上竖起一根:这是十月。 再竖起一根:这是十一月。 竖起第三根时就伸手握住:十二月过后我就来了,你看,就三个月而已。 卢茸看了看自己被握着的手,又看了看沈季泽,泪花儿在大眼睛里开始转。 沈季泽紧张地盯着那点水光,屏住了呼吸。直到那泛红的眼眶又恢复原色,水花儿也消失,这才松了口气。 三个月后你就来了吗?卢茸吸了吸鼻子,问道。 是的,三个月后就放寒假了。 卢茸低头想了会儿,终于小声道:那好吧。 沈季泽又哄了会儿,等他心情好转后才继续下山。到了村子口,突然想起件事,便道:茸茸,咱们去村里的小卖部。 你要买什么吗?卢茸问。 沈季泽含糊道:就随便看看。 李家小卖部就开在村里靠后山的地方,从大敞的窗户便能看见简陋货架上的货品。 沈季泽的视线停留在零食那一排,从康帅博和哇哈哈上掠过,问道:老板,你这儿有什么好糖吗? 他爸妈带他参加过婚礼,记忆最深的就是婚礼上必须有喜糖,这个不能少。他可不想委屈了卢茸,结次婚哪怕没有宾客,喜糖总是要备一份。至于其他的,等到长大了再补。 卢茸本和他一同趴在窗户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堆零食,闻言眼睛一亮,飞快地转头去看沈季泽。 好糖啊?有有有。店主正坐在屋檐下给一只猪蹄拔毛,起身进屋,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他在货架里一番翻找,从里面提出个塑料袋,放上窗台:这个糖好,德芙巧克力。 巧克力,巧克力。卢茸轻轻扯沈季泽的衣服,还咽了口唾沫。 财爷平常爱看电视里的科普节目,所以不大让他吃糖,说那玩意儿吃多了不好,只是过年过节时会给他买。 平常他哼唧着闹糖吃时,财爷就抓捧花生红枣给他:乖娃吃这个,比糖好。 沈季泽安抚地握住卢茸的手,另只手去扒拉塑料袋,看里面的巧克力。 德夫老板,你这个不是德芙啊。沈季泽拿起一块巧克力,辨认着上面的字。 店主淡淡地说:就是德芙。 你看你这芙字都没有草头 到底买不买?不买就一边玩去。店主还记挂着那没有拔毛的猪蹄,有些不耐烦。 沈季泽本想不要了,但见卢茸正眼巴巴盯着那袋巧克力,只能问:多少钱一块? 两块钱。店主说。 那给我拿一块吧。 接过巧克力,沈季泽问:你这还有其他糖吗? 有,还有金帝巧克力和大白兔奶糖。 把大白兔奶糖拿来我看下。沈季泽对那个金帝巧克力不抱有幻想。 一大袋还没拆封的大白兔奶糖丢到窗台上,沈季泽拿起来看上面的字。 这个还好,不是假的。 老板,我要奶糖。 要几颗?店主问。 沈季泽:这袋都要了。 沈季泽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过去,店主接过钱问:还要娃哈哈和麦当劳吗? 不要了。 肯德基呢? 也不要。 沈季泽拎起那袋糖,将德夫巧克力剥掉皮递给卢茸。 卢茸接过后很小地咬了一口,眯着眼道:好好吃哦 沈季泽怕这巧克力吃出问题,便道:给我掰一块。 卢茸在他的注视下,掰了一竖条,又横着掰出一小格递给他。 沈季泽没有接,飞快地低头,在他另只手上拿着的巧克力上狠狠咬了一口。 一大半顿时没了。 卢茸如被雷劈般看着自己的巧克力,嘴唇动了动,满脸伤心却不敢吱声。 你怎么这么抠?啊?你怎么这么抠?巧克力都舍不得给我多吃。沈季泽大口嚼着巧克力,伸手捏着他的脸蛋晃了晃。 这巧克力的确有点怪味,但他还是在卢茸眼巴巴的视线里吞了下去。 同时又有点心酸。 天天哥哥长哥哥短,好像离了哥哥就不能活,原来还抵不过一块巧克力。 不过在这样大喜的日子,他也不想惹卢茸太不高兴,于是将手里的那袋奶糖塞到他怀里:别垮着脸了,你看,这里还有糖呢。 卢茸抱着那袋大白兔奶糖,珍惜地用手摸了摸,这才缓和过来。 两人顺着路往家走,卢茸已经不再计较那块巧克力的事,嘴比刚吃的糖果还要甜。 哥哥,你真的太好了,等你回家了我可怎么办哦。 你还没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等到寒假你才来,寒假离现在那么远,想起来我心里就痛 沈季泽面上不显,心里却受用得很,瞧着卢茸正在吃奶糖,腮边鼓起大大的一团,却也努力地不停诉说衷肠,忍不住就低声道:叫声老公我听听。 卢茸有点诧异:不是哥哥吗? 沈季泽眼睛不看他,瞥向一旁的树林,嘴里轻飘飘回道:我既是哥哥,也是老公。 哇,既是哥哥,也是老公啊。卢茸惊叹。 沈季泽有点害臊,故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你叫不叫的? 叫啊。 那就认真点叫,先把糖吐了。 我不吐。 卢茸加快速度嚼嘴里的糖,沈季泽就盯着他。卢茸平常吃饭都很慢,此时大块糖包在嘴里,腮帮子鼓起个大包,嚼得有点费力。沈季泽拿出十足的耐心,也不催,静静等着。 等到那块糖终于咽下去,卢茸张开了嘴,作势要叫人。沈季泽微微屏住呼吸,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些紧张。 结果卢茸和他对视两秒后,突然哈哈笑起来。 你笑什么?沈季泽有点恼怒。 卢茸道:哈哈哈哈,我觉得好好笑哦,哈哈哈。 哪里就好笑了?沈季泽拉下了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季泽觉得这情景没法继续下去,扶住额头道:算了算了,走吧,别叫了。 结果走出两步后发现卢茸没有跟上来,刚转头去看,就见小孩儿正对着他眯眼笑,又甜又嗲地叫了声:老公~~ 沈季泽只觉得一股酥麻从脚底爬升到天灵盖,又从天灵盖迅速蔓延全身,既臊得慌,又觉得还想听。 他咳了声,耳朵红红地说:也没多久,很快就放寒假了,那时候老公再来看你。 卢茸从善如流道:老公真好。 老公到时候给你买真的德芙来,还有各种各样的糖果。 一回生二回熟,已婚人士沈季泽从心态上就调整好了,所以已能自称为老公。 谢谢哥老公。 两人又去了河边,将脚泡在清凉的水里,吹着风,看对面林子里飞起的小鸟。 卢茸将头靠在沈季泽肩上,又伸手去怀里摸出一颗糖,正要剥糖纸时,被沈季泽夺走了,连同他怀里抱着的那一大包。 分卷(24) 你都吃了多少颗了?不能再吃了。沈季泽说。 卢茸抬起头,想要使出发嗲大法,嘴才张开,就被沈季泽无情地打断:别每次都使这招,没用。我告诉你,以后每天只能吃三颗,你刚才都吃了十几颗了,还要不要牙齿了? 卢茸平常就被财爷管着,不准他放开肚皮吃糖,所以也还听话,没有再继续要,只是有些不高兴。 沈季泽将那包糖放到一旁,侧头对靠在肩上的卢茸说:茸茸,给我唱首歌吧。 卢茸却哼了声:不唱。 沈季泽知道他在记挂那包糖,便哄道:唱吧唱吧,你唱歌可好听了,就上次唱那个,吃杏子那首歌。 什么吃杏子?那是站在杏子树下。 啊对,你唱吧。 卢茸翻了个白眼,故意找茬:我可不随便唱的,是要唱给老婆听的。 沈季泽低声在他耳边说:你不就是我老婆吗? 卢茸倏地抬起头:我什么时候成你老婆了? 沈季泽解释:我是你老公,你当然就是我老婆了。 卢茸愣怔了两秒,反应过来是这么回事,却依旧不依不饶:那我叫了你老公,你都没叫我老婆的。 沈季泽怔了怔,片刻后清清嗓子张开嘴,结果停顿两秒后,没能叫出口。 叫啊,你叫啊。卢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一时间也忘记了还在算计那包糖。 沈季泽对上他的视线,又艰难地张嘴,面红耳赤地哼哧半晌,还是没能成功叫出来。 卢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慢慢说:跟我来,这样,老婆老婆 沈季泽泄气道:你别教我,我知道怎么念。 说完,他低头看着水面,轻而快地吐出两个字:老婆。 哎,老公。卢茸脆生生地应道。 沈季泽微笑着看水里的四只脚,轻轻踩了下旁边那只小的。卢茸嘻嘻笑了声,又飞快地踩回来。 两人一来二去地打闹,越来越来劲,最后竟然把衣服裤子都溅湿了,这才没再继续。 安静的和风中,卢茸用脚轻拨水面,开始唱那首山歌。 龙潭山上哟,三月杏花儿开。 手握花枝枝哟,望郎来。 四月梢头雀儿闹,五月杏花儿白, 七月杏子挂满山,郎何时来。 开始还挺正常,沈季泽听着他清凉中带着奶气的声音,还觉得挺好听。结果卢茸越唱越投入,又开始悲切哀戚,拖着哭腔,翘起小指头做作得不行。 沈季泽忍无可忍地打断,指着对面林子做惊奇状:你看,那是什么? 卢茸停下表演,认真地看了半天:没什么呀,我没看见什么呀。 沈季泽暗吁一口气,从地上抱起那包糖,牵起卢茸的手说:没什么就没什么吧,可能是我眼睛花了,走,咱们回家。 两人回到家,财爷正在厨房做饭,只大声招呼:小泽饿了没?茸茸快去摆桌子。 沈季泽去摆饭桌,卢茸就去藏奶糖。 放哪儿都不放心,最后藏到衣柜里,只摸出三颗装进了短裤兜。 想了想又还回去两颗,留下一颗。 这是老公给他买的糖,要慢慢吃,而且今天也只准再吃一颗了。 三人围坐在榕树下吃饭,财爷笑眯眯地问:小泽,屋里那烟酒是你小叔让你送来的? 沈季泽点头:是的。 你在爷爷这儿住就是,烟酒爷爷可不能收。 沈季泽说:爷爷您就放心收吧,小叔不会在意这个的。他是感谢您呢,您要不收的话,他不好意思让我住在这儿的。 财爷笑道:他要不好意思,就让他打两斤包谷酒给我,爷爷不抽烟,喝酒也只喝包谷酒。 沈季泽道:我给小叔说说吧。 财爷笑起来,给他夹菜:行行行,多吃点。 卢茸咬着筷子头转动眼珠,说:爷爷,梅子酒也可以。 财爷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梅子酒,吃你的饭。 卢茸委屈地看向沈季泽,大眼睛黑白分明。 沈季泽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继续刨饭。 啊哟好心疼是怎么回事?好想把所有的梅子酒都给他喝。 沈季泽刚到龙潭山时内心嫌弃,现在已经乐不思蜀,一点也不想回京城了。 每天和老婆一起,带着小狗四处玩。哪棵树上的鸟窝现在还掏不得,哪片松林坡里的松菌长得最好,村周的地形摸得比他小叔沈岩还要熟。 偶尔也会去工地,沈岩就会给俩小孩买一大堆零食,再顺便问下沈季泽作业完成情况,走一走程序。 作业做得挺好的,数学只剩几道题,语文都写完了,每天还会提前预习下期要学的新课。 沈季泽总是这样回答,面色稳重得像一名资深学霸。 在沈岩去忙时,两人就会坐在刚刚完工的大楼前,悄声细语。 就那个房间,我们俩那天晚上醒来时,就在那个房间。沈季泽对卢茸指着三楼的一处窗洞。 卢茸顺着看去,点头确认:就是那儿。 沈季泽想起遗失的那块玉,忍不住问:要不,咱们去那楼里看看? 他清楚那晚进入的楼房和这栋虽然看似一样,其实应该是不同的场景,但终究还是想去找找。 万一呢?万一玉坠子就落在那栋楼了呢? 卢茸向来是只跟屁虫,沈季泽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听他这样提议,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结果两人在楼里一番搜寻,果然什么也没找到。 卢茸抽动着鼻子细细的闻,没有闻到任何可疑的气息,对沈季泽轻声道:里面真的没什么了。 沈季泽惆怅地叹了口气:算了,找不着就找不着吧。 沈季泽只能归结于那些鬼都被自己给弄死了,所以这栋楼现在安全了。只是坐在楼前的水泥板上时,都会和卢茸再细细讲述一番。 卢茸很捧场,在他讲到拿着铁棒将红衫女鬼打得满地爬时,都会啊,好厉害之类。表情也相当配套,圆圆的眼睛大睁着,满满的崇拜和仰慕。 沈季泽每次舒畅地讲完后,都会想我老婆好可爱。 第28章 自打结婚后, 卢茸更加黏沈季泽,像块糖糕般随时粘他身上。 那袋大白兔快吃完了,沈季泽又给他买了一袋。直到某天半夜, 卢茸牙齿疼, 抱着腮帮子在床上哼哼,他那些大白兔终于暴露, 被财爷给收缴了。 沈季泽也连带着挨了一顿批。 不能让你吃那么多糖了。第二天, 他掰开卢茸的嘴, 在阳光下看最里面的一颗蛀牙, 面色严肃地说。 嘤 不许! 沈季泽学校比卢茸就读的村小开学早,很快就到了必须回京的时候。 早在前几天,卢茸就开始闷闷不乐,财爷在饭桌上问沈季泽学校的事情,他丢下筷子就开始抽抽搭搭的哭。 你这孩子, 又不是见不着了, 小泽哥哥以后也能来这儿玩。财爷说。 又对沈季泽说:只要想来玩,就算你小叔回了城也没事,坐个大火车就到了县里, 爷爷去县里火车站接你。 沈季泽用筷子拨弄着一条菜叶,嘴里应了声:知道了,爷爷。 当天晚上, 财爷在厨房忙碌,从屋梁上取下两块黄澄澄的腊肉,用塑料袋包好, 让沈季泽带回京城。 你爸妈可能没吃过龙潭山的腊肉, 带回去让他俩也尝尝鲜。财爷又在塑料袋的缝隙处塞上一条猪舌和几段腊肠。 爷爷您别装了, 留着自己和茸茸吃。沈季泽说。 我们还有呢, 等天气凉下来又要做今年的新腊肉了。财爷继续往里塞,直到袋子鼓鼓囊囊的再也塞不下为止。 沈季泽在简陋的浴室里洗完澡,回到卧室时,看到卢茸正侧躺在床里,没精打采地用手指抠着篾席。 等他上了床,卢茸转身揽腰,将脸贴在他脖子上。 发丝在沈季泽脖子上柔软地蹭,带着毛茸茸的触感。他搂着卢茸肩膀拍了拍,又伸长手扯过床尾的短裤,将里面的钱都掏了出来。 他将那几十块零钱重新塞回裤兜,几张大钞都递给卢茸:给。 卢茸不明白他的用意,惊诧地抬起头。 这些钱你拿着,平常买糖不准买糖,买本子铅笔用。沈季泽说。 卢茸震惊得语带结巴:这,这么多钱,我买不了这么多本子铅笔,那要写多少字? 那也拿着,你不说过想给爷爷买新鞋吗?现在就可以去给他买鞋了,剩下的留着当零花钱。沈季泽拉过他的手,掰开细细的手指,将钱放到他手心。 卢茸慌了神,烫手似的将钱往他手里塞:我不要,而且爷爷知道了会打我的,我才不敢要你的钱。 沈季泽沉下脸:你不要我给你的养家费? 什么?卢茸不明白养家费是什么。 沈季泽耐心解释:结婚以后,我就要给养家费,明白吗?我现在身上就这么多,但是你放心,以后每个月的零花钱我都会省着花,然后给你邮寄过来。 如果怕爷爷说你,就藏起来收好攒着。你别担心,这不是外人给的钱,是我给你的养家费,所以必须得拿着。 卢茸略一思忖,明白了。 村里好多男人出去打工,他们的老婆隔段时间会收到汇款,那就是养家费。 那些老婆收到钱,从来不会觉得不该拿,很理直气壮,大嗓门从村头嚷到村尾,生怕别人不知道,应该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 自己是哥哥的老婆,那么收下这养家费,也是必须的。 卢茸心潮激荡,漂亮的眼睛也蒙起了雾气,眼珠子蕴得更深更黑。 结婚真好啊,有老公真好啊。 沈季泽也在琢磨,每天的零食都不能吃了,早饭就在家里吃,班里流行的小玩意儿也不买,全部省下来寄给卢茸。 结婚好累啊,做老公好累啊。 但是结都结了,还能怎么样呢?只求快点长大,可以多挣些钱。 两人就依偎着躺在床上,有句没句的小声说话。 明天就要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和鹿战士告别。沈季泽临睡前惆怅地叹道。 卢茸在他怀里动了动,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夜深了,整个村子都陷入沉睡中,沈季泽觉得耳朵被什么拨动,痒酥酥的。 他认为是卢茸,迷蒙道:快睡,别闹。 话音刚落,又有温热湿润的舌头在舔他脸。他先是认为是小狗,但又觉得不太像。 小狗虽然叫小狗,其实是条大黄狗,舌感粗粝,舔起人来热情火辣,恨不得把所有口水都蹭人脸上。 但这触感明显不同,细滑轻柔,小心翼翼中带着试探。 沈季泽猛然睁开眼,和面前一双距离不足两寸的大眼对上了视线。 大眼看到他醒来,也不惊慌,只稍退少许,显出一张眉清目秀的鹿脸。 沈季泽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小白鹿。 小白鹿歪了歪头,对他抿唇微笑。 月光下,它挺翘的黑鼻头像颗葡萄,眼睛温柔水润,沈季泽甚至看清了上面还有排睫毛,就和人似的眨啊眨。 沈季泽慢慢直起身,小鹿也往前走了半步,低下头,侧着脑袋在他颈上蹭了蹭。 它皮毛雪白柔亮,擦过肌肤时像上好的丝缎,眼神温顺,动作又如此亲昵娇憨。 刹那让沈季泽有些恍惚,好似看见了卢茸。 这想法只在心里一闪而过,他有些紧张地僵着身体任由小白鹿蹭,怕动作大了惊扰到它,嘴里小心道:你好啊,鹿战士。 小鹿突然喷出扑哧扑哧的鼻息,活似在笑一般。 等沈季泽转头去看时,它又只是抿着唇,眼睛里一派天真。 耳边传来流水声,沈季泽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片草坪上,不远处是条小溪,泛着银白色的粼粼波光。天穹低垂,挂着一轮圆月,草坪上有萤火虫飞舞,星星点点。 哇,这里好美。他在内心感叹:而且没有那些可怕的鬼怪。 此时如果他能走进后面的一片树林,就会看到地上还残留着几滩黑水。那是卢茸先前进来时,担心他也会如同前两次般跟着进来,便将里面的鬼怪快速清理干净了。 小鹿挨着他坐下,一起看那些萤火虫。沈季泽用余光瞟着,只能看见那双银色小角随着头动作,不时晃来晃去。 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今晚能再见到你可真好。沈季泽伸手去抚摸小鹿的头,发现它并没有拒绝,便一下一下地摸着。 不过我老婆在这儿,所以等放了寒假我还会来,希望那时候还能和你见面。 小鹿安静地听着,慢慢将头搁在了他膝盖上,无限依恋的模样。 过了会儿竟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看天空,四蹄摊开成一张鹿饼,毫不在意地袒露着白绒毛的肚皮,放松又惬意。 沈季泽低头看着腿上的小鹿:谢谢你帮了我两次忙,哎,应该是谢谢你救了我两次。 说完又正色道:可以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小白鹿眼珠转向他,黑亮的眼珠里盛着两汪月亮。 我不知道现在这是什么,但终归不是梦,如果我离开后,卢茸又遇上那种可怕的东西,请你帮忙照顾他。沈季泽忧心忡忡道:没有我陪着,他一定会害怕,会哭,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小鹿盯着他,突然就伸出舌头在他手上舔了舔,好像安慰似的。 那你答应了吗?沈季泽问。 小鹿又点了下头。 谢谢你,鹿战士。 出去的光团就悬浮在草坪不远处,沈季泽和小鹿告别后便钻了出来。 分卷(25) 四周静悄悄的,卢茸还躺在床侧酣睡,沈季泽替他扯了扯毛巾被,也开始睡觉。 片刻后,看似睡着的卢茸睁开了眼,他盯着沈季泽的侧颜看了会儿,往前蠕动,轻轻躺到他怀里。 卢茸醒来时,天已大亮,他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中央,身边已经没了人。 他一骨碌爬起来,去看平常沈季泽放书包的位置,那儿已经空空的,黑色书包不见了。 哥哥,哥哥。 一阵慌乱袭来,卢茸喊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光着脚就往外跑。 他猛地推开厨房门,财爷正在摘一篮子菜。 爷爷,哥哥呢?卢茸大声问。 你又光着脚?鞋呢?快去把鞋先穿上。 卢茸转身又去推淋浴间的门,木门砰然撞上灰墙又弹回来,摇晃着嘎嘎作响。 刚才你还在睡觉,沈叔叔就来接小泽了,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叫醒你。财爷手上拿着根青菜,追出厨房门说道。 卢茸失魂落魄地站在淋浴间门口,心里伤心又懊恼。 他是要去给哥哥送行的,可自己睡得太死,竟然在他起床的时候没有醒。 爷爷,他们是怎么走的?卢茸回过身时,大眼睛里已经有水光在闪动。 财爷一怔,无奈道:是沈叔叔开的车。 一辆黑色越野行驶在龙潭山公路上,顺着盘道一圈圈向下开。 沈季泽坐在越野后座,恹恹地靠着椅背。他怀里抱着书包,身旁放着行李箱和财爷送的那袋腊肉。 还没睡醒吗?出了镇子就上高速,那时候你在车上睡,到了机场再叫醒你。沈岩从后视镜看侄子,以为他精神不好是闹瞌睡。 沈季泽侧头看窗外,没有做声。 被沈岩推醒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瞧身旁的卢茸。 男孩儿整个人陷在毛巾被里,睡得很香,还打着小小的呼噜,跟只猫似的。 小泽,别叫醒他,免得等会哭啊闹啊。财爷在门口低声说。 沈岩也用同样小的声音道:对,别叫醒他了,咱们直接走。 沈季泽这几天已经给卢茸做足了思想工作,每一天也都在道别、反复叮嘱。听财爷和小叔这样说,也就没有做声,动作很轻地起了床。 洗漱完,小叔拖着他的行李,站在院子里和财爷说话。沈季泽又回到卧室,在床边看着卢茸的睡颜。 卢茸细软的头发蓬在枕头上,沈季泽知道,他起床后又会像只小狮子。不过那发质太软,一会儿就会温顺地搭下来。 他伸出手指很轻地按了按其中一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茸茸,我走了,寒假再来看你。 卢茸翻了个身,梦呓般咕噜了两句。 沈季泽靠在后座椅背上的脑袋,随着汽车轻轻摇晃。 他的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车窗外,脸上也没有即将回家的喜悦,整个人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沈岩终于察觉到侄子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有些不可思议地笑道:想再来龙潭山的话还不容易?等到放了寒假,叔叔再来带你来玩。那时候工程已经完工了,咱们就来这儿疗养。 沈季泽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不管叔叔是不是敷衍他,寒假他是一定会来的。 大不了自己一个人来。 一只白色小鹿正奔跑在丛林和灌木之间,上午的阳光温暖而柔和,透过叶冠缝隙,斑驳地落在鹿身上。 他四蹄翻飞,纤细的腿上像是开着几簇火红的花,从那些绿荫中闪过,颜色既昳丽又出奇的和谐。 树林都在高高的山顶,没有道路,也没人能进去,那些横生交错的枝蔓和野蛮生长的灌木,都不能阻止他飞速向前。 小鹿冲出一片树林,又从那些奇形怪状的山石上跳跃往下,银色小角折射着金色阳光,亮闪闪一团。 如果有人此时看去的话,会被晃得睁不开眼。 卢茸飞快地奔跑,不断去瞧脚下那条公路,皮毛里渗出点点汗水,随着奔跑滴落下去。 虽然王图和白叔叔从小就让他明白,千万不能在梦境外面变成鹿,这些年他也的确听话,从来不会随意变鹿。 可现在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追上哥哥,只想追上他 沈季泽一直看着车窗外,车窗被他按下了一道缝隙。 山间的风清冽绵长,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香,驱散了车内的沉闷。 又一股风吹进来时,一声隐约的呼喊,被送进了他的耳朵。 老公 熟悉的声音让沈季泽身体一震,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哥哥老公 声音越来越清晰,就连沈岩也疑惑地往车窗外瞟了一眼。 沈季泽不再怀疑是耳朵的问题,他飞快地按下车窗,伸出头往外寻找。 只见不远处的山顶上,一片林子前,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蹦跳着对他不停挥手。 茸茸!沈季泽激动地探出肩,声嘶力竭地喊了声。 一股热流在心里腾起,让他眼底发潮眼眶酸胀,心脏也好似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茸茸!他又哑着嗓子喊了声,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整个上半身都伸出车窗。 吱 沈岩慌忙踩下刹车,也按下驾驶座的车窗往那处山顶看。 乖乖,这小孩儿是怎么上去的?我们出发前他还在睡觉吧,衣服都没穿,爬起床就追来了啊!他居然赶上来了,这是抄的什么近路吧! 他发出了一连串失声惊叹。 卢茸在喊沈季泽前就已经变回来了,他看着越野车里探出身的人,视线很好地看见沈季泽在流泪,于是也呜呜哭了起来。 两小孩就隔着一道崖,泪眼模糊地远远对望,互相挥着手。 茸茸。沈季泽哽咽了一声。 卢茸则张着嘴嚎啕:哥哥 沈岩看着两小孩犹如生离死别般的场面,觉得有些牙酸,又有些好笑。他干脆靠回椅背,点了支烟,嘴里道:舍不得的话寒假不又能见面了?这是在干吗呢?跟小媳妇儿送新婚老公似的 沈季泽紧紧盯着卢茸的身影,耳朵里飘进这句话,难受地想:可不就是小媳妇儿送新婚老公么 沈岩等到将那支烟抽完,烟蒂一丢,说:好了,不然到市里时会太晚,赶不上飞机。 说完便启动了汽车。 卢茸看见那辆越野缓缓起步,跟着往前走了两步,嚎啕声更加响亮。 沈季泽连忙阻止道:别跟着了,你那上面不好走,危险,快回去。 呜呜哥哥 卢茸的哭声像尖锐的爪子,直挠着沈季泽心肺,他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地大喊:我寒假就会来,平常也会打电话,村委会的电话号码我记住了。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卢茸边打着哭嗝边承诺:我我会的,好好学习,天天天向上,你你也要一样。 眼看越野就要拐弯进入山背后,沈季泽双手拢在嘴边,也不管小叔是不是在车里,大吼得都快破音:也要记住,你有老公,叫做沈季泽,长大了你们就要在一起。 记住了,我老公叫沈季泽,我长大了,我长大了就会去城里找他。 沈岩脚下一滑,差点把刹车当成了油门。 第29章 三年级二班的王芬, 六年级一班的陈彩,三年级一班的卢茸,来传达室领汇款单。 下课时,龙潭小学架在楼顶的喇叭声响彻整个校园。 龙潭小学是村小, 学生都是龙潭山上几个村的孩子, 很多都是父母在外打工的留守儿童。 父母们开始是把汇款邮寄给家里的老人, 但是老人们都对自己大名很不敏感, 有时候邮递员在村里喊:王东来是谁?龙泉村村东头的王东来是谁?喊上半天也没人应。 老人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捅捅旁边的人:王大噶, 你好像大名就叫王东来。 后面干脆就将汇款单直接寄到学校, 让家里的孩子取。学校地址准确方便,所以隔三差五的,就有学生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中, 既矜持又雀跃地去传达室领汇款单。 卢茸正趴在教室里写作业,只听到喇叭在响, 却没注意内容,直到同桌催他:卢茸, 快去领汇款单啊,在传达室。 卢茸有些愣, 他还从来没在喇叭里听到过自己的名字, 再三确认后, 忐忑地去了传达室, 内心还是不太相信。 王芬的, 给,拿好。陈彩的, 哎哟, 你爸这次寄得有点多。卢茸卢茸来了没?卢茸是谁? 卢茸从收发信件的老师手里接过汇款单, 回教室的路上就开始认上面的字。 平京市什么绣区什么丰街沈季泽。 卢茸回到教室时,同学们呼啦都围了上来。 班上一贯如此,谁要是收了汇款单,那是全班都要看个遍的。薄薄的纸互相传递,哪怕只摸到一两秒,也能感受到自己收到汇款单时的喜悦。 那是他们在平常日子里,仅能感受到的,来自遥远地方父母的牵挂和爱。 卢茸,卢茸,谁给你寄的钱? 是你爸妈吗?寄了多少? 卢茸没有爸妈,肯定是其他人寄的。 乡下孩子没那么多曲曲绕绕,说话直来直去,不过卢茸对这些话并不在意,只眼睛发亮,脸色因为兴奋而涨得发红,坐在座位上忍不住地笑。 半晌后才得意地说:我哥哥给我寄的,看,沈季泽,就是我哥哥的名字。 他说这话时,下巴有点骄傲地扬起,恨不能直接说那是老公寄来的养家费,但是仅有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说,会被人笑。 你哥哥啊,你哥哥可真好啊,看看有多少钱,看看。同学们都盯着他手里的汇款单。 卢茸将汇款单小心展开,几只脑袋立即俯了上去。 17800!卢茸,你哥哥给你寄了一万七!一名小胖子惊叫出声。 卢茸被这个庞大的数字吓了一跳。 另一名学生拍了下他的头:百字下面是数字一,是一百七十八块。 这些都是哥哥让我买铅笔本子的。 汇款单按照流程,在所有同学手中传阅,卢茸如同其他收过汇款单的同学一般,不放心地一直盯着,生怕哪里被人扯坏了,谁要是多看了一秒就赶紧催。 等到汇款单回到手上时,周围同学散去,他才喜滋滋地仔细看,用手去摸上面的字,再小心翼翼放进书包夹层。 只是还没高兴一阵子,又想起财爷的藤条,心情也开始忽忧忽喜。 整个下午,他上课都心神不宁,不时伸手进书包夹层,摸下自己的汇款单还在不在。 等到放学后第一时间冲出教室,沿着山道往家跑。 小狗正站在村口等着,远远就摇着尾巴扑上来,还没来得及和卢茸撒娇,又跟着往村子里跑。 卢茸气喘吁吁地跑到村委会,冲进屋就问:陈叔,有我的电话吗? 陈叔正伏在桌上抄文件,头也不抬地说:卢茸啊,你不是每周六的电话吗?今天才周五,等电话要明天呢。 卢茸的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上周我哥哥打电话的时候给我说,这周五他不补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的。 行啊,那你就等等吧。陈叔说。 嗯,我就坐在爷爷的位置。 卢茸坐在一张空办公桌后,放下书包,掏出里面的书本开始做作业。 等到作业写完,就守在那台乳白色的电话旁,安静又极有耐心地等着。 小炉上座的水开了,陈叔加进水瓶里,又座上了一壶冷水。 等到再次发出咕噜咕噜的开水声时,陈叔看看他道:茸茸,我要回家弄饭了,你今天可能没有电话,是跟着叔走还是留着继续等? 卢茸说:陈叔,你有事就先走,我再等等,万一有电话呢?放心,我待会儿走的时候会关好门。 他小小年纪说话却很有条理,陈叔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行,那叔就先去了。 等陈叔走后,小狗也悄悄进来,趴在卢茸脚边睡觉。 卢茸左手托腮,右手轻轻摸着电话,在它突然爆出响亮的铃声时,被惊了一跳,接着就飞快地抓起话筒。 一声喂就要出口,又临时变了个声调,学着大人声音粗声粗气道:喂。 您好,请问卢茸在吗?我是他哥哥。电话里传来沈季泽的声音,微微有些失真。 喵,喵喵喵。 沈季泽愣了下,不确定地问:请问卢茸在吗?我是他哥哥。 喵喵喵~~这次是只甜腻腻的小奶猫。 汪汪汪,汪汪。沈季泽笑了两声后,也开始了。 喵喵喵。 汪汪汪。 两人用各种腔调对叫了半晌,又哈哈笑了一阵,沈季泽问:茸茸,收到我寄的养家费了吗?我自己留了一点,其他的都寄给你了。 收到了。卢茸语气甜蜜地回:就是今天收到的,我放在书包里的呢。 沈季泽听出他的愉悦,微笑道:我每个月都会给你寄的。 但卢茸又想起财爷的藤条,迟疑片刻后,犹豫道:哥哥,你还是别给我寄了,暑假时你给我的钱都被爷爷收了,说要让沈叔叔还给你,我还差点挨一顿打。 沈季泽大惊失色:不是让你藏好吗?爷爷是怎么发现的? 我把养家费藏在衣柜里,被爷爷找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卢茸的声音越来越小,透出浓浓的沮丧。 分卷(26) 你有给爷爷说是我给你的钱吗?沈季泽问。 卢茸:说了。 沈季泽:那也不行? 卢茸:他说不行。 那你有说是我给的养家费吗? 说了,他先笑,我还以为这是答应了,结果他笑完就去柜子顶上取藤条,吓得我抱着他腿往地上溜,这才没有挨打。卢茸心有余悸地说。 沈季泽沉默片刻后唏嘘:这养家费给得也太难了,我看你们村的其他人收到养家费都很开心嘛那前些天我妈寄给小叔,让他转给爷爷的礼物他收了吗? 他把财爷送的那袋子腊味带回家后,沈母当天就出门,买了一大堆京城特产寄到了山里,让沈岩无论如何都要转给财爷,还打电话去村委会,邀请财爷带着卢茸去京城玩。 收了。卢茸说。 我塞在里面的巧克力看见了吗?那是真的德芙巧克力。 卢茸提到这个就嘻嘻笑:巧克力我都要吃光了。 吃光了我又给你寄,但是注意别吃多了,免得牙齿又疼。 知道了。 卢茸摸出那张汇款单,愁闷地说:可是要把养家费花出去好难啊。 沈季泽语重心长道:再难也要收,藏好就行,别再让爷爷发现了。 卢茸心里有些哆嗦:哥哥,咱们假装已经寄了养家费不行吗? 不行。沈季泽声音加重,语气沉沉:那是我作为老公的责任。 卢茸:好不想被迫接受老公寄来的责任哦 不要寄了好不好?我怕万一被爷爷发现了 收到养家费的确很快乐,但是心惊胆战藏养家费的日子,真的也很痛苦。 沈季泽考虑片刻后道:那这样吧,我把养家费攒着,以后一起交给你。 嗯!卢茸瞬间恢复了精神。 两人又聊了很久,扯东扯西地聊。 平常有陈叔在屋子里,卢茸有些害羞,小猫儿似的应和两声就行。今天村委会办公室里没有人,他就敞开了说。 他叽叽咕咕地讲上次没有掏的那个鸟窝,里面的蛋都成了小鸟。蛋娃他们去骑猪,一只猪停不下来,冲回了猪圈,差点把一个人甩进粪坑。 沈季泽也说,说自己现在学习很认真,有晚上学到天亮。 开学了作业还没做完,半夜四点藏在被子里写作业。 还说自己又当选了班干部,不光要应付沉重的学业,还要担负起班干部职责,虽然充实却也很累。 作为体育委员,课前要去抱篮球,下课后又要把那些篮球还回器材室。 也不知道说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天都要黑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道别时又是一通喵喵喵和汪汪汪。 沈季泽是个极重仪式感的人,哪怕前一刻还在汪汪汪,在挂电话时也必郑重道:老婆,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再见。 刚喵完的卢茸也收起笑意,语气认真:老公,保重身体,好好学习,再见。 卢茸回到家,财爷在厨房里做晚饭,他把那张烫手的汇款单取出来,在自己小小的卧室里到处看,也没找到可以藏的地方。 最后还是揭开画报塞到了一条墙缝里。 当天夜里,山中突然下起大雨。卢茸做梦有人在他耳边一直放爆竹,等到惊醒时,才发现那是哗啦雨声。 他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雨,天像是开了个窟窿般,铺天盖地的水倾泻下来。 外屋亮着灯,财爷打开了屋门,小狗从屋檐下的狗窝里钻进了屋,呜呜地跑到卢茸床前。 爷爷。卢茸摸着湿漉漉的狗头,大声唤道。 茸茸别起来,你李老奶家一个人也没有,房子也要垮不垮的,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财爷说。 卢茸将脸凑近玻璃窗,看见财爷穿着蓑衣和雨靴,还撑了把黑伞,匆匆走出院子,踏入倾盆大雨中。 一道白光闪过,世界亮得晃眼,瞬间又沉入黑暗。 几秒后,炸雷猛起,震得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 小狗不安地低鸣了两声,卢茸安抚地轻拍着它。 片刻后,天上落下接二连三的闪电,似乎击中了远处的树木,发出刺耳的哔剥声。 屋里灯光明明暗暗,雨势丝毫不见减缓,院子里的水来不及流出,汇成了浅浅的水潭。 卢茸紧盯着院门,财爷老半天也没回来,他心里开始不安,抱了抱小狗道:小狗你乖乖的,我去把爷爷找回来。 小狗只懂事地甩着尾巴。 卢茸穿好衣服裤子,从床下翻出自己的小雨靴套上,又从柜子里取了把伞。 开门的瞬间,风就卷着雨雾刮进来,带着寒凉扑了他满身。 他慌忙撑开伞挡住,关好门出了院子。 村里的路面被水淹没,像一条小溪,流过他雨靴时,在靴筒上激起一圈小小的水花。 卢茸左右看了下,提步往村东头的李老奶家走去。 一路上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所有人都没法睡觉。后山的石头被雨水冲下来,不时轰隆隆的响,弄得人心惊胆战。 卢茸全身很快就湿透了,那把小小的伞根本无法挡住风雨。长裤湿漉漉地贴在腿上,雨水顺着往靴筒里渗,感觉很不舒服。 李老奶家独门独院,出村子后还要走一段山路。 他刚走到村口,一道闪电就落在村西头。刺啦啦爆出一串火花,整个村子都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透过帘幕般的雨水,前方出现了一道细微的光亮,有人打着手电筒。 卢茸往前追赶了一小段,看清了他的身形打扮。那小心翼翼往前缓慢行走的人,正是财爷。 他不敢贸贸然上前,财爷看到他出现在这儿,一定会发火,还会把他赶回去,所以只能默默跟在身后,像缀着一条小小的尾巴。 财爷的腿脚本来就不是太灵便,特别是在这样的漆黑夜里,风雨和湿滑路面让他行进得很慢。 好在每一步都挺稳,没有要摔倒的样子。 卢茸静静跟在十几米远的地方,风雨和黑夜让他隐藏了自己的行踪,没有被财爷发现。 这条路依傍后山,再往前就是李老奶家的院子,卢茸准备再跟一段就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财爷等会儿出来后再跟回去。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那是种与生俱来的本能,让他嗅到危险来临的气息。脖子上的汗毛都根根竖起,心脏也跳个不停。 卢茸停住脚四下张望,雨幕里看不太远,山体和田地都只有模糊的轮廓。 可就在他抬头时,透过朦胧的天光,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在峭壁上摇晃了几下,从空中坠落。 而黑影的正下方,正是慢慢前进着的财爷。 雷声和雨声遮盖了山石垮塌的动静,财爷对头上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一块巨石正在掉落,须臾间会将他碾得粉身碎骨。 卢茸的瞳孔骤然紧缩,只盯着空中的那团黑影。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雨幕中腾地跃起一只白色的小鹿,如同箭矢般激射向前,在那块巨石即将砸在财爷身上时,它在空中低下头,用两只银角挑起蓑衣的后领口,带着人飞跃出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财爷只觉得自己瞬间腾空,无着无落,几秒后脚才沾地。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轰然巨响,地面都仿似在跟着颤动。 财爷在原地站了几秒,有些没回过神,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后,才战战兢兢地转头看。 身后多了个巨大的石块,不偏不倚正落在他刚才的位置。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第30章 卢茸将财爷放下地就飞快地往回冲, 跃过那块巨石,叼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飞速扬起后蹄,将雨伞和雨靴踢到几棵大树后, 自己也藏了进去。 他露出一只眼睛, 从树木和石块的缝隙里往那边看。 财爷愣愣地对着石块发呆, 好一阵才回过神, 大声问道:有人吗?刚才是有人推我了吗? 卢茸两只前蹄环抱着自己,整个鹿身直立成长条状, 完美地隐匿在树后。 财爷围着那石块仔细查看, 又下到田里绕过石头看背后,卢茸屏息凝神,悄悄移动自己的位置, 和财爷之间始终隔着棵大树。 实在是搞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财爷也就不再停留, 重新往李老奶家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李老奶家门口,卢茸才抖了抖皮毛上的雨水, 两只耳朵扑棱棱扇掉水珠,再变回来穿好衣物。 他在巨石后等了十来分钟, 等财爷从李老奶家出来后, 又蹑手蹑脚缀在后面。两人前后进了村, 他赶紧抄小路先一步回家。 卢茸刚扒掉身上的湿衣丢到床畔, 院门就被推开, 他赶紧光溜溜地钻进被子,只直起上半身, 从玻璃窗往外看。 财爷撑着伞进了院子, 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人。卢茸认出来那都是村里的干部, 穿着蓑衣打着伞,浑身湿透地站在屋檐下低声交谈,面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虽然听不清,却预感到有事发生,便有些紧张地一直盯着那些人的脸。 小狗似乎也有些害怕,不再呜呜叫,只趴在他床边不离开。 片刻后,他们似乎交谈出了结果,一群人都离开了院子,财爷也匆匆进了屋。 他正准备唤卢茸,发现他已经醒了,赶紧道:茸茸快起床,咱们得马上离开。我要去村委会通知其他人,你现在就穿好衣服,去村东头口子上等我。 好。卢茸也不多问,掀开被子赤条条地跳下了床。 财爷打着手电,找到另一把手电筒递给他,又从衣柜深处摸出个存折,还有一把零散钱塞到他手上:把这个装到你书包里,再装几件衣服,马上走。 爷爷那你呢?卢茸问。 财爷说:爷爷要去通知其他人,乖娃别慌,外面有陈叔他们,你跟着一起走,爷爷通知了人就来找你。 说完就往屋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走远一点,去垭口上等着。外面雨大得很,光撑伞不行的,把蓑衣也要穿在外面。 知道了。卢茸大声回道。 等财爷出门后,他将手电夹在脖子上,从衣柜里翻出长袖长裤穿好。再拿了件财爷的厚外套,叠放在书包里背着。 接着掀开墙上的画报,取出藏好的汇款单,叠好后塞进书包夹层。最后去门背后取下自己的那件小蓑衣,窸窸窣窣地套在最外面。 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有人举着那种手持喇叭在说话:喂,喂喂 是财爷的声音。 全部注意了,全部人都听好了,可能山要滑坡了。现在所有人马上去垭口集合,事情紧急耽搁不得啊,别磨蹭。那些还在睡觉的,绵绵扯扯不动弹的,你想死你就躺着,不想死的赶紧动起来。牛啊猪啊能赶就赶,赶不了就先留在圈里,你自己的命可比那些个猪要贵重 村子其他地方已经嘈杂起来,显然都听到了财爷的通知。 暴雨声中,有人在大声唤着自家亲人,中间夹杂着猪牛的嘶鸣,不时有手电筒灯照到窗玻璃上,明亮的一团乱晃。 卢茸见小狗身上的水还没干,毛发一绺一绺的,便去柜子里翻出张大塑料袋,用剪刀破开,给它绑了个雨披。 他背上背包,在屋子里再环视了一圈,觉得暂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电视机和冰箱他搬不动,腊肉和梅子酒都挂在屋梁上,现在只能就这样了。 撑开伞,推开房门,一人一狗走进了雨中。 路上已经有很多打着手电的村人,多半是老人牵着小孩,手里提着个小包。 大点的小孩睡意朦胧地跟着,不断打着呵欠,问着这是去哪儿。大人们哪有空回答他们,问急了就一句呵斥:莫吵吵,跟着走。 那些小点的孩子伏在大人肩上,时不时半睁眼看一下,然后接着睡。 年轻一些的人就背着大包袱牵着牛,用藤条赶着猪,或推着推车,上面装着电视机和锅碗瓢盆。 龙潭山曾经滑坡过,淹了几家人的牛圈,所以大家听到村上通知后都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基本都没谁还在磨蹭,迅速地出了屋往村外走。 雨哗哗下着,丝毫不见减弱,卢茸走在人群中,感受着这沉闷的气氛,不断回头去看村委会方向,想看爷爷跟上来了没有。 不过就算这种时候,也有些性格活泼的人还在开玩笑。 王家嫂,你还带上铺盖做什么?淋了雨死沉死沉的,也没法盖啊。 没事,就顺手带的。 她是把存折缝到铺盖里的,一时着急拆不开,干脆就把整个铺盖背上了,哈哈哈哈 队伍走到了村口,外面是大片田地,现在都积满了水,像是一汪湖泊。好在稻子已经收割了,村人们停在田埂上,一边庆幸一边议论。 带队的村干部回头催:继续往前走,继续往前走,哎不要停下啊,这谷子都没了还看个啥?这里离后山太近了,还是不安全,继续走,一直走到垭口那儿。 不知谁家的猪突然受惊,跳到田里四处乱跑,其他人惊叫着追上去堵。闪电照亮下,卢茸瞧见那猪好像是大黑。 大黑异常勇猛,几个人还把他追不上,又跳下去了几人帮忙。人和猪如同乘风破浪似的,在田里飞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 一阵纷纷乱乱后,终于将大黑赶了回来,所有人开始往垭口方向走。 卢茸越走越慢,掉在队伍最末,不断回头去看。 村里人倒是出来得差不多了,可还没看到爷爷的身影,让他心里有些着急。 小狗安静地跟在旁边,雨点打在它塑料袋做成的雨披上,啪啪作响。 卢茸,你爷爷还在疏散群众,你先跟上队伍,不要怕啊。那名维持秩序的村干部走了过来。 嗯。卢茸应道,转身跟上了队伍。 又走了一阵后,所有人到了垭口,这里地势凹陷可以避开雷电,周围也没有山,就算遇到山体滑坡,泥石流也淹不到这儿来。 垭口已经站了一群人,是附近工地上的那些工人,卢茸在其中扫视了圈,没有看到沈岩。 不过之前就听财爷说过,沈叔叔的工程已经结束,他回大城市去了。 分卷(27) 那是有着沈季泽的大城市吗?卢茸在这瞬间,微微有些失神。 工人们是来带村民去疗养中心的,那里不会有垮塌的危险,但只有些年老体弱的老人抱着婴幼儿跟去了,大部分人还留在原地。 他们心焦地盯着自己家的位置,不放心就这样离开。 闪电雷鸣渐渐停了,可雨势丝毫不见减缓,反而有增大的趋势。村干部用塑料编织布撑了个避雨棚,让剩下的人都钻进去避雨。 这编织布很大,是平常村里婚丧嫁娶时,用来撑在打谷场上给宾客们遮阳挡风的,此时倒是派上了好用场。不光人都没淋着雨,猪牛们也占了一个角落,挤在一团发着抖。 卢茸站在雨棚最边上,一直焦灼地看着村口。 他身旁站着名中年女人,怀里抱了只母鸡。因为他蓑衣上沾了几粒谷种,那鸡便时不时伸头,在他肩上啄几下。 小狗露牙发出威胁的呜呜声,鸡吓得缩回中年女人怀里。 看那看那,山在垮了,快看。有人指着后山突然惊叫。 此时天已经麻麻亮,透过雨幕,可以看到后山有泥石顺着水流往下滑,轰隆隆倾斜而下。 村口奔出来两个人影,都穿着蓑衣打着伞。卢茸嘴唇翕动,眼睛发亮,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可等人跑到近处时,他眼里的光又黯淡下去。 王柱,成钢,村里人都出来了吗?留守的村干部迎上前问。 卢茸也上前几步问:王叔,我爷爷呢? 王柱抹着脸上的雨水,喘着气:陈老汉家的母牛在下崽儿,他守着死活不出来,财叔还在劝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母牛下崽儿,牛重要还是人重要?村干部发了火。 王柱道:可我们拖都拖不走啊,陈老汉死活要和牛一起,再拖就要和我们拼命,财叔只能留下继续劝他。 这个狗日的陈老汉,叫他儿回来把他带去广东,别留在村里当个祸害。 话音刚落,后山就传来沉闷的巨响,轰隆声震彻整个龙潭山。所有人都停下交谈看过去,就连猪牛们也安静了下来。 只见后山上,大片山石夹杂着树木往下垮塌,以汹涌之势倾斜而下,连带着众人脚下的大地都跟着在震颤。 山石铺天盖地气势汹汹,犹如一头张开嘴的灰色巨兽,瞬间就吞没了山下那处小小的村子。 村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没谁动也没谁出声,更没人注意到,一个小小的人影风一般卷进了雨幕 昔日的村子如今面目全非,房屋都被压在了大石和泥土下面。天地被雨水相连,灰蒙蒙混沌一片。 那片冰冷的残垣断壁上,有一只白色的小鹿在穿梭纵跃,它速度迅如星矢,经过之处只留下一路水花。 卢茸冲进村口就化为小鹿,奔着记忆里陈老汉家的位置而去,小狗很快就被甩在身后,却也循着路线努力跟着。 也不知是雨水淋的还是心火灼烧,小鹿一双圆眼染得通红,四蹄上蔓延的红纹如盛开的烈焰般灼目。 卢茸很快就奔到陈老汉家,那座小院已被夷为平地,几块巨石的缝隙里散落着红砖和碎木块。 它将黑鼻头凑到缝隙处嗅闻,又团团转了圈,把前蹄伸进巨石间的缝隙,将那些泥土残砖拼命往外刨。 小狗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小鹿刨土时,它就四处嗅闻,不停地抽动鼻子。 卢茸很快就将一块石头旁的泥土掏空,头凑下去往里瞧。 里面扑着一个人,一双赤脚朝外,上半身看不清楚。 爷爷。卢茸心里猛跳,赶紧咬着他的裤管往外拖,四蹄在泥地上倒退,几下就将人拖了出来。 他用头把人顶翻成仰面躺着,瞧见那被泥土糊满的胸膛在上下起伏,终于松了口气,用前蹄去拨他脸上的土。 等到那张脸上的土被尽数拨开,卢茸悬着的蹄子顿住了。 这是陈老汉,不是爷爷。 卢茸那瞬间心跳都停止,脑子里嗡嗡作响。雨水顺着他的皮毛往下淌,四条全是泥的腿在不可遏制地发颤。 爷爷呢?这个人不是爷爷,那爷爷在哪儿? 远处有人在大呼小叫地往这边赶,可那些声音都进不到他耳里,世界仿佛静止了。 就在他惶惶然四处打量时,小狗突然冲着某个地方狂叫了起来。 卢茸意识到什么,瞬间回神,闪电般冲了过去。将小狗挤在一旁,低头俯身去顶面前的那块大石。 石头又大又重,小鹿将两只幼嫩的小角抵上去,拼命往后顶,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咯咯声。 因为用力,头和身体之间的脖颈崩成一段弧形,往空中散着热热的白气。四只纤细的腿轮番使劲往前,在湿滑的泥地里稳住身形。 小狗对着石头下面撕心裂肺地叫着,两条腿也不断刨着身下的泥。 卢茸用尽全力继续往前,大石终于被缓缓顶开。他再咬紧牙关一鼓作气,大石轰隆着滚了半圈,露出下方来。 一头血肉模糊的牛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它身旁的石槽上架着几根木头横梁,交错着留出了一方空间。 财爷正躺在那方空间里,手脚抱在胸前。因为是侧躺,又有石头挡着,口鼻没有被泥土盖住。 卢茸呜鸣一声,将那几根木头顶开,用鼻子凑在财爷脸上嗅闻。 财爷虽然闭着眼睛,却仍在呼吸,胸口让人心安地起伏着。 他又用蹄子轻轻触碰财爷全身,想去看看哪里有伤,还好,碰上去一切都正常。 财爷财爷陈老汉村口方向,村人们跌跌撞撞地绕过那些残垣巨石,正往这边过来。 卢茸扭头看了眼那头,又低头舔了下财爷的脸,嗖地跃身出去,身影消失在巨石深处。 这里躺着个人。有人发现了躺着的陈老汉,是陈老汉,还活着。 财爷在这边,财爷也活着。 只是昏迷了,这是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 众人抬着财爷和陈老汉回到遮雨棚下,这才看到卢茸从田里奔了过来,蓑衣只歪歪挂在身上。 你这娃娃,你爷爷刚才都差点出事了还乱跑。一名村干部忍不住责怪道。 财爷在被人抬着的路上就已经醒了,此时躺在一辆推车上,侧头看向卢茸,微微抬了抬手。 卢茸没有做声,只走上前握住财爷的手,用冰冷苍白的脸蛋在那手背上贴了贴,又亲了两下。 财爷翕动着嘴唇:吓着了吧? 卢茸的眼泪汩汩流出:吓着了。 是爷爷不好,把我乖孙吓着了。财爷脸上露出个虚弱的微笑。 卢茸哭道:那你要改正,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好,再也不这样了。 将人救了回来,村民们这才开始心疼自己的家,都定定看着村子方向流泪,有几人已经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 这是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的地方,不管去到哪儿,他们的根就深扎在这里。 村子没了,根也就断了。 别哭咧别哭咧,家可以重建,人没事就行。村干部虽然这样说,声音也有些发哽:还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塌,都去工地那儿躲一躲吧,等到雨停了再说。 有人想去废墟里刨点还能用的家当,被其他人劝住。于是在工地工人的带路下,所有人哀哀戚戚地往疗养中心走去。 第31章 疗养中心的食堂已经腾了出来, 厨师用大锅熬姜汤,旁边架着蒸笼蒸馒头。 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夜,大家都又冷又饿,安静地喝着姜汤嚼着馒头。 只有苏醒过来的陈老汉, 时不时哭嚎一声我的牛, 被周围人大声喝住。 你的牛你的牛, 怎么不让石头把你砸了, 就可以去陪你的牛,还险些拖累了财叔。 你得感谢老天, 石头将将停在你和财叔旁边, 没砸中人。 那是财叔积德,老天保佑财叔时,顺便把陈老汉也照拂了, 他是沾了财叔的光,才捡回了一条命。 陈老汉呜咽两声, 想为自己辩解,还没开口, 就撞到财爷身旁那名小男孩的视线,顿时闭上了嘴。 他认得卢茸, 只见平常软团子一般的小孩, 正用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 似乎再多说一个字, 他就要冲上来。 陈老汉醒悟到刚才差点连累了他爷爷, 内心也有愧,讪讪地移开目光缩成一团, 不敢再出声了。 大厅入口的两只石狮子头顶, 一边趴了一只鸡, 猪牛羊则被赶进了底层大厅。 这些畜生像是知道遭遇了劫难,都各自安静地趴着,出奇的听话。就连那几头桀骜不驯的猪,也规矩了不少,只冷冷盯着周围的人。 财爷面色已经好多了,坐在一张躺椅上休息,见卢茸时不时瞪陈老汉一眼,便摸摸他的头,低声道:娃,别管他。 那你开始还要管他?卢茸想起刚才那一幕都还有些后怕,眼圈也泛着红。 爷爷是村长,那是爷爷的工作呢。财爷耐心解释。 卢茸委屈地撇撇嘴:那你就别当村长了。 知道了,爷爷马上就不是村长了。财爷道。 卢茸没想到财爷会这样说,愣了一瞬后问道:真的? 真的。 不带着人去种药,也不去其他村子办事了?卢茸惊喜地问。 财爷微笑道:不去了,只陪着我乖孙。 卢茸没有再问,慢慢趴在财爷腿上,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 心想爷爷每天都太累了,这个村长不当了可真好。 安静中,耳里传来阵阵鼾声,卢茸忍不住循声看去,看见泓大师躺在一条铺着僧袍的长凳上睡觉,脚下躺着几只扎上翅膀的鸡。 他看见泓大师就想起和沈季泽结婚的事,有些心虚地往财爷旁边躲了躲。 终于有人缓和过来,开始清点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物品,其他人也跟着动,食堂里响起低声询问和窸窸窣窣的嘈杂声。 财爷见状也问道:我交给你的折子带出来了吗? 卢茸将蓑衣脱掉,书包取下来,就要去掏里面的存折,财爷阻止道:在就行,别掏出来,当心搞丢了。 但卢茸还是伸手进去,摸到了那张存折和一堆散票,又伸进夹层,去摸沈季泽给他寄的那张汇款单。 手指触碰到硬硬的纸张,他轻轻摩挲着,觉得哥哥现在在身旁就好了。 他很想哥哥。 蛋娃那群小孩已经从惊吓中恢复,他们尚不知道失去家的痛,只兴奋地聚在一起讲开始垮山时的那幕惊险场景。 卢茸,过来。一名小孩对卢茸招手。 卢茸飞快摇头。 去吧,去和那些娃娃玩。财爷见他情绪不高,便也劝道。 不想去。卢茸从书包里取出手,重新趴在财爷膝盖上。 小狗在旁边摇尾巴,打在雨披上啪啪响,卢茸这才想起它还罩着塑料袋,赶紧给它剥了下来。 村里其他狗都成了落汤狗,趴在主人脚边瑟瑟发抖,只有小狗身上挺干爽,看着也格外精神。 叔,怎么办呢?一名满面愁苦的中年人凑到财爷身旁问。 他怕被其他人听见了,声音放得很小。 你放心,政府会管咱们的。财爷说。 政府要啥时候才来管咱们呢? 财爷想了想道:很快,我估摸着就这两天。 结果还没到中午,一列车队就开进了疗养中心,从上面跳下来若干名军人。 那些军人只稍稍集合,就在年轻村干部的带领下小跑去了村子。 为首的领导向财爷询问详细情况,剩下的人去车上卸货,往下搬大袋大袋的物资。 村人们见来了军队,一下就没那么惶然,镇定下来不少,也有了心思交头接耳。 这是政府来了,说不定还要给咱们盖房子的。 好好好,那家具给打一套吗? 我觉得会补钱吧 我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紫檀木家具,不能和你们的家具一样补钱的。 滚吧姜老大,祠堂那些不要的家什,就成了你祖上传下来的紫檀木家具了? 他连紫檀木是啥都不知道,只认得后山的野杏树,每年杏子还是青的就去摘了吃。 懒驴牙口好。 谁驴呢?你骂谁是驴呢?姜老大跳了起来。 我骂那边的驴是头懒驴不行? 行了行了,别吵了,做驴也挺好的,啥都不愁。 下午时,雨停了。 工地上搭起了赈灾用的帐篷,有人用带出来的锅碗瓢盆在空地上做饭,四处冒起了腾腾白烟。 不管遭遇了什么,人总是要先吃饭。而且村人觉得白吃工地食堂的不合适,车队带来的方便面好看不好吃,还是自己做饭吧。 卢茸和财爷在食堂吃,因为那些工人认识他们,还吃过财爷送的腊肉,所以给两人专门开了小灶。 财爷再三感谢后,才拉着卢茸坐了下去。 吃完饭,财爷和一群工人聊天,卢茸有些坐不住,便去外面玩。 屋子里,一名工人安慰财爷:财叔,龙泉村再建起来也要不了多久,放心吧,有政府呢。 财爷叹了口气:龙泉村不会建了。 不会建了?工人们面面相觑。 财爷幽幽道:龙潭山要开发成旅游景点,龙泉村在改建规划范围内。政府早就让咱们迁走,可好多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都不想走啊。 一名工人愕然道:迁走不是挺好吗?说真的,龙泉村太穷了,也该让村里人走出去看看。我们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都还不习惯,不过工程马上就要完工,我们也要走了。 财爷放下手上的筷子,继续道:可不是吗?咱们村哪哪儿都不方便,年轻人出了村子就不想回来,全剩下老的和小的。这地方也没有挣钱的门道,就靠种点药。政府本来说了,都搬去玉露村,那里挨着镇子,土地和气候适宜种植果树,可以请专家去教。可好多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都不想走。 分卷(28) 工人给他面前的酒杯满上,道:这下村子没了,他们总得下山了吧? 财爷沉默半晌后开口,语气中带着怅惘:我这几年一直在做村里人的思想工作,可搬迁工作怎么也做不成,这次应该真的会离开这个地方了。 工人劝慰说:人挪活树挪死,搬走那是好事。而且玉露村离镇子近,娃娃们应该就在镇小学念书了。镇小学的教学质量比村小高几个档,上学方便,不用漫山遍野的跑。再说了,你们村子背靠大山,就算重建了也不安全,万一又发生今天这种事呢? 那是,那是。财爷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入喉,他皱起眉闭着眼,像是被辣着了似的。工人连忙给他夹菜:吃菜,快吃菜。 财爷闭眼摆了摆手,意思不用。那名工人还要再劝,身旁的人捅了捅他,又对着财爷方向努嘴。 财爷用手撑着额头,嘴唇不可抑止地哆嗦着,眼里涌出一串泪珠,顺着皮肤上的沟壑滚滚而下。 他不断抬手去擦泪,像是解释般笑着说:这酒太辣了。 是的,是的。工人们沉默下来。 卢茸走出食堂大门,正在和其他狗子追逐的小狗看见他,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卢茸蹲下身,用手指梳理它背上的乱毛。 小娃娃,你男人呢?身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卢茸全身僵住。 深褐色的僧袍下摆出现在视野里,泓大师也蹲下去摸小狗,继续问:你男人回城了吗? 卢茸将脸拼命往下埋,假装他认错了人。 别藏了,我早就认出你了,财叔的孙子嘛。泓大师挠着小狗的下巴:村子没了,你男人回来找得到你吗?小两口就要分手啰。 卢茸倏地抬头:怎么找不到?村子还会重新修好,他寒假还要来看我的。 泓大师说:难,外面那么多好看的小娃,他会忘了你的。 卢茸气呼呼地起身,喝道:小狗,走,别理他了。 小狗本来舒服地眯着眼睛,闻言便甩掉泓大师挠下巴的手,迅速靠紧卢茸。 你急了。泓大师说。 才没有。 你心里虚了。 才没有。 卢茸转身回食堂,走了两步又停住,跑回来低声道:我们才不会分手,他也不会忘了我。 想了想又道:我比那些小娃长得都要好看。 泓大师却只闭眼念:阿弥陀佛。 他这幅模样太气人,卢茸哼一声,自顾自进了屋。 泓大师这才笑着摸摸光头,又从怀里掏出个瓷盆,开始挨着帐篷去化缘。 施主,那碗里的肉再夹两片。 卢茸进了食堂,看见泓大师那几只鸡,还绑着翅膀趴在一条长凳下。他眼珠一转,将那几只鸡捉住来,把它们翅膀上的布条解开,赶出了食堂。 鸡们获得自由,在帐篷间愉快地奔跑,卢茸再双手合在嘴边大叫一声:泓大师,糟了,糟了,你的鸡都跑光了。 泓大师转头一看,也顾不上化缘了,瓷盆往旁边的石墩上一搁,嘴里边骂卢茸是个坏小娃,边去抓那些四处狂奔的鸡。 卢茸笑嘻嘻地看了会儿,见他狼狈地左抓右堵,心里终于舒服了。 接下来几天,大家都住在帐篷里,每天下午都会去食堂里开会。 最开始分别由前来赈灾的领导讲话,县里来的领导讲话,镇长讲话,村长财爷讲话。后面就是村民们自由发言,有时候还会发生激烈的争执。 卢茸正蹲在地上拨蚂蚁玩儿,就看到王家老太抱着个包袱卷儿冲出食堂,嘴里喊着死都要死在老宅废墟上,被其他人赶紧拖住。 每当这个时候,一群小孩子就会站着围观,满脸好奇,直到被各自家长赶走。卢茸不想和他们一起去抓鸡逮狗,就带着小狗来回溜达。 就这样吵吵闹闹了两天,他再一次路过食堂时,看到村民们情绪已经平和了许多,在问领导田地该怎么办。 等他转了几圈回来时,看见大家都在一张纸上写字,还在说安置费之类的词。表情看着挺满意,有人还笑着在给周围人散烟。 不过他对这些不感兴趣,无聊地回了和财爷住的那顶小帐篷。 晚上十点过的时候,他倒在地铺上沉沉睡了过去,连财爷什么时候散会回来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卢茸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那是数辆汽车在轰响,有人在呼唤自家小孩,猪牛羊也不时嘶鸣两声。 小狗早就醒了,支起耳朵趴在地铺旁,定定地看着帐篷门。 他一骨碌爬起来,发现外面天还未透亮,帐篷里只有他一人,财爷不知去了哪儿。 卢茸匆匆穿好衣服鞋,钻出帐篷。 只见空地上不知何时又多了几辆客车,那些村人在排着队上车,还有军人在将牲口往卡车上赶。 蛋娃揉着眼睛从身边经过,卢茸喊住他:蛋哥,他们这是在去哪儿? 蛋娃说:不知道,我奶叫我起床,说马上要去镇子上住。 哦。卢茸似懂非懂道。 他在人群里看见奔忙的财爷,正在指挥人分头上车,于是也不慌了,就站在帐篷前看着。 食堂门口有工人端了两个馒头喊他:卢茸,来吃早饭。 卢茸转过身:我还没刷牙洗脸呢。 你这小孩儿怎就那么讲究?那快去房子头,那里有洗手池。 另外的工人便笑:卢茸马上要当镇上的娃了,当然讲究。 我没有牙刷,牙刷还在家里。卢茸又说。 食堂的厨师拿着把新牙刷出来:这有新牙刷,去洗漱吧。 卢茸站在洗手池前刷牙,心里开始琢磨工人的那句话。他为什么要说自己马上当镇上的娃了?难道村子不要了? 卢茸停下刷牙,盯着雪白的洗手池怔怔出神。 一辆辆客车离开工地,顺着蜿蜒的公路下山。每辆车路过村子口时,车内都会响起一片哭声,所有人都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家。 那片废墟里埋着他们儿时的记忆,洞房花烛夜的甜蜜,还有添了新丁的欣喜。那不是一堆残片瓦砾,而是他们的整个人生。 就连平时最坚强的人,此时也哭得喘不过气。 财爷送走最后一辆客车,又处理完后续事情才叫过卢茸,蹲下身说:茸茸,爷爷的根虽然在龙潭山,但现在根没了土,咱们要去山下了。又摸了摸卢茸的脚,笑道:我娃的根也没了。 他的脸迎着阳光,眼睛里有水光在跳动,苍老的眼眸里有强行压制的悲伤。 卢茸看着财爷,伸手搂住他脖子,将自己脸贴到他脸上,半晌后才小声说:爷爷,我有根的。你在哪儿,我的根就在哪儿。 财爷似是愣怔了下,慢慢搂紧怀里的小身体,过了会儿才笑着摇头:茸茸啊,爷爷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还不如你一个娃娃。 说完就抱着卢茸站起身,在他头顶亲了亲,道:我娃说得对,爷爷在哪儿,你的根就在哪儿。只要我娃在,爷爷的根就有了土,咱爷俩只要在一块儿,哪儿都能是家。 第32章 等所有村人都离开后, 财爷和工人们告别,再带着卢茸坐上了一辆越野后座。小狗慌忙窜上去,安静地伏在脚边。 砰砰砰, 有人在敲车窗,卢茸看出去, 发现是泓大师。 司机按下车窗, 泓大师对着卢茸挥手:小娃,以后再去我那庙子里上香啊, 带上你哥哥一起。 卢茸慌忙看了财爷一眼, 转过头假装不认识外面的人。 财爷却和泓大师道别:大师, 你不搬去山下吗?村子的人都走了。 不搬了,我那庙子没事,而且还是文物呢, 我得好好守着。泓大师笑道。 越野缓缓启动,泓大师被抛在后面,卢茸伸出头去看,见他还站在那里,对着自己挥手微笑。 吓得他赶紧缩回了车内。 片刻后再偷偷转头, 见泓大师正在抱地上绑着的鸡, 僧袍下摆都扫进了泥水里。 当经过能看到村子的地方时, 他倏地趴上车窗,一眨不眨盯着那片残垣断壁。 他看见了自家院子的那棵老榕树,虽然树叶都掉光了,周身都是断枝疤口,却依然直立在瓦砾中。 孤单沉默而倔强。 看见那里有很多军人, 他们浑身泥土, 抬着同样糊满泥巴的高音喇叭往边上走。还看见路边堆放着一堆物品, 其中两片白色的东西,像是哪家房顶的电视天线。 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村子曾经的模样。 那些爬满绿藤的土墙,高高的麦草垛,晾衣杆上的衣裳,房梁上的梅子酒,似乎和着那些度过的岁月,一起化为泥土沉在瓦砾下。 卢茸突然就难过起来,抿着嘴一声不吭。 财爷也看着那儿,片刻后开口唤道:茸茸。 嗯。 财爷摸了摸他的头:咱们在镇上有房,也带小院儿,要是现在种上一棵树苗,几年后就长大了,咱爷俩还在树下吃饭。 卢茸在袖子上蹭掉眼泪:那镇上有梅子酒吗? 有,爷爷给你做,味道就和咱屋梁上的一模一样。 可是镇上还能骑猪吗? 财爷道:你别老想着骑猪,那些猪被你们骑得都不长膘只长架了。 卢茸转过身,将脸埋在财爷怀里,瓮声瓮气地问:村上的电话我可以带走吗?我怕哥哥打电话来找不着我了。 财爷沉默了会儿,说:那电话可能已经被压坏了吧,就算是好的,也找不着了。 卢茸含着泪水没做声。 财爷轻轻拍着他后背,说:镇上有各种好玩的,样样都比骑猪强,到时候爷爷带你玩个够。而且还有新同学,新哥哥。 我不要新哥哥,就要那一个哥哥。卢茸抬起头说。 财爷抹掉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好,只要那一个哥哥。我的茸茸就是长情,念旧。 越野很快下了山,财爷让司机别往玉露村开,就在山下龙潭镇,说自己在镇上有房。 您不去玉露村了吗?那里准备了安置房,被褥衣物那些赈灾品也有,何况玉露村挨着玉露镇,比龙潭镇还要大一些。司机好心提醒。 财爷和气地笑道:不用不用,我那房子挺好,安置房就留给其他人吧。 卢茸靠在财爷身上,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觉得爷爷这其实是不想离开龙潭山,镇子就在山脚下,想回村看看也不难的。 司机也就不再多说,顺着财爷给的路线往前开,慢慢出了龙潭镇的主街道,拐上一条长满青草的岔路,两三分钟后,停在一栋小院前。 这小院的围墙和村里的土墙不一样,是用水泥砌的,看着就结实。当中还有一扇对开的大铁门,刷着棕红色的油漆,几块石阶也修得很平整。 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水流淙淙,带着凉爽的清新空气。 叔,难怪您不去玉露村,这房子可比安置房强多了。司机从车窗往外打量,嘴里真心感叹。 财爷解释道:我娃娃大了嘛,终究要来镇子上念中学的。这家人去年搬家去了县城,我打听到这消息,就把房子买下来了,为的是娃娃以后读中学方便。 高瞻远瞩,叔您可真高瞻远瞩。司机由衷地说。 等越野车离开后,财爷取下挂在裤腰上的钥匙,打开了院门。卢茸背着书包跟进去东张西望,小狗夹着尾巴,有些紧张地贴着他。 小小的院落很空,但干净,楼房上下两层,墙身刷得很白。 财爷打量着四周,感叹一声:茸茸,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买房人没有带走家具,该有的都在,只需要添置日常用品和被褥衣物。财爷从卢茸那里拿走折子和零钱,去街上购置急需的物品,卢茸就和小狗坐在台阶上。 小狗贴着他一动不动,鼻子却在周围到处嗅闻。卢茸摸了摸它的头,说:你喜欢新家吗? 小狗没有回答,他看向不远处的小河和更远地方的炊烟,又转头看院里用砖头砌成的花坛,自言自语道:我还挺喜欢的。 接下来两天,财爷和卢茸就开始收拾屋子。总是收拾一阵后突然想起什么东西又没有,赶紧揣上零钱去街上买。 这里的确比村子方便多了,什么都能买到。财爷手提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回家,嘴里感叹着。 卢茸喜欢吃鱼,但村子里哪有鱼卖?偶尔吃一顿,也是有人在河里摸到的小鱼小虾,财爷遇见了就花钱买下来,给他熬碗鱼汤解解馋。 如今爷孙俩搬到镇子上,有专门卖鱼的鱼铺,财爷就顿顿烧鱼,直到卢茸闹着吃腻了才作罢。 等到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财爷又拿上开好的证明,去镇上小学给卢茸办理转学手续。 夜深人静,卢茸躺在属于自己的那间卧室里,从床边的窗户看着月亮。 同样的静谧,同样的柔和,一切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月光给整个小镇罩上一层轻纱,唯一的那条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两旁的某些窗户还透出灯光。 白色的小鹿悄无声息地穿过长街,蹄子轻抬轻放,落在地面时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一条比它身形大上一倍的黄狗跟了上来,小鹿停下脚步,喷了两下鼻息,像是在说不准跟,快回去。 大黄狗只能讪讪地又往回走。 一步三回头。 小鹿铁石心肠,毫不动摇,一直看到它进了院门才继续走。 卢茸撒蹄奔跑在去往龙泉村的公路上,鼻子里是清冽空气,耳边是呼呼山风。 他没有一直循着大路盘绕向上,有时候会抄近道,横穿过那些树林。 投林的夜鸟被惊醒,啾鸣着冲向天空,还有慌乱的野兔,蹦跳着没入草木深处。 他已经跑了很久了,有些发热,周身冒出星星点点的汗水,白色皮毛在月光下闪光,像是上好的绸缎。黑鼻头不断喷出白气,呼哧呼哧的。 不过这样畅快的奔跑也很过瘾,还能时不时伸嘴扯下一簇最嫩的绿叶,嚼得满口喷香。 分卷(29) 夜晚的盘山公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只白色小鹿,在月色里敏捷迅速地飞奔着。 他终于跑过了垭口,穿过几块水田。这里拐过去后就可以看见村子,平常放学时,小狗总蹲在那儿,看到自己就远远冲了过来。 可是当他拐过去后,出现在眼前的,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村落。 卢茸在原地站了片刻后,循着记忆到了村委会的那排房子。 房子已经没了,军人们在白天就已经清理掉大件物品,只剩下一地残砖断瓦。 他轻巧地跃上那些瓦砾,开始刨动四蹄,在里面翻找着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沙石被刨动时不断发出沙沙声。卢茸动作很迅速,没过多久,就叼了很多小物件去边上垒着。 有一个瘪掉的水壶,一块印章,一把铲煤球的小铁铲和火钳。 白色的小鹿成了泥糊的小鹿,全身污黑。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只埋头在那些瓦砾里翻找着。 突然,随着半块破砖,一个长条状的物品被翻出来一半,露出来的部分有着半圆的头,上面裹满了污泥。 他心头一跳,顿住刨土的动作,再伸出前蹄,将那物品小心翼翼地拨弄出来。 果然是一个座机话筒。 卢茸又惊又喜,毛茸茸的脏脸上露出笑容,噗噗喷着白色的鼻息。 他顺着话筒线耐心地继续刨,终于将整个座机都刨出了地面。 小鹿一屁股坐在瓦砾上,用前蹄擦拭电话上的泥土,露出乳白色的外壳,再用捡到的一块围裙包好,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天边泛起鱼肚白,太阳欲出未出。 一直躺在院门口的大黄狗突然竖起耳朵凝神细听,又从半启的门探出头。 远处跑来一只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小鹿,脖子上绑着个小包袱。四蹄有些歪歪斜斜,走不太稳,看得出很疲累,但一双圆眼睛却闪着愉悦的光。 汪汪。大黄狗欢喜地叫了两声。 小鹿连忙竖起前蹄挡在嘴前:嘘。 卢茸用脑袋顶开半启的院门,再关上,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他取下包袱藏在床下,又变成个泥巴糊满的小男孩,蹑手蹑脚去了浴室洗澡。 洗完后再将包袱抱出来,打开,捧出里面的电话,用一条湿抹布擦拭上面的泥点。 他擦得很用心,话筒上的那些小孔也用针一个个掏空,等到电话全身上下光洁如新,才满意地放到自己枕头边。 想了想,又搭上了一块枕巾。 他躺回床上,不时揭开枕巾看一下,再用手摸摸。 这下不怕哥哥打电话却没人接了,自己就在电话旁边,随时都能接。 还可以和哥哥说很久很久的话,再也不怕别人催他。 卢茸边想边打了个呵欠,翻过身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京城。 某小区。 沈季泽,我这是第三次问你,再不出来吃饭的话就别吃了。沈母伸手敲门,语气冷静地说。 沈季泽躺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脸。 把饭菜放冰箱去吧,他爱吃不吃。沈母转身对厨房门口站着的沈父说。 腰栓围裙的沈父有些为难:人是铁饭是钢,他又这么小,不吃饭的话 这么小,这么小就知道和父母对着干了?沈母打断他的话:哪家孩子会像他这样,犟着不愿意出国的? 孩子舍不得同学老师,这是人之常情,你要和他慢慢讲。 沈母转头往自己卧室走:我还要抓紧时间收拾东西,该扔的扔,该送的送,没那个空闲和他讲,要讲什么你去和他讲。 沈季泽听着外面的说话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等到又过了一阵,关门声响起,知道父母都出了门,他才起床走出卧室,去客厅茶几旁打电话。 拨出那串熟记于心的号码,他拿着话筒静静地等,可惜连接了七八秒后,耳里还是无法拨通的提示音。 沈季泽挂掉电话,四肢打开瘫在沙发上。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他侧颜镀上了一层亮,也勾勒出少年人完美的五官轮廓。但此时他却眉头紧蹙,满脸都写着烦躁。 片刻后,他突然又翻身坐起,拿起话筒拨打电话。 肖勇,是我没戏了,必须跟着去国外我肯定不想去啊,都在绝食了我是想和你一起去读市一中的,可王子秋和沈策已经答应了国外大学的邀请,这边工作都辞了他俩肯定不让我单独留下啊,我还是个孩子呢你笑个屁,我难受着呢 肖勇在那头笑完后,说:算了泽儿,你斗不过他们的,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你转,来日兄弟总能转到重逢的一天。 可是寒假我不一定能回来,寒假我必须要回来的,有人在等我。我必须去见他,这也是一个男人的责任。沈季泽烦恼地抓了抓自己头发。 不用非要回来,你的情意我心里明白就好了。肖勇闻言有些感动。 又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弟弟。 肖勇顿时不高兴了,说:你天天把你那个野弟弟挂嘴边,我这个兄弟算什么?上周我帮你和陈崇打架,昨天还请你吃了冰激凌,五块五一个,不是三块那种蛋卷儿皮的。 沈季泽无精打采地说:以前我也不经常请你吗?上学期你的新文具盒掉了,怕挨你妈揍,我给你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文具盒,花了三十五块。 肖勇说:是不是男人?你怎么就这么计较? 你在算五块五一个冰激凌的时候是不是男人?还有,我那是最亲的弟,不是野弟弟。 啧啧啧,你妈给你生的? 王子秋生的我才不稀罕。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同时挂了电话。 沈季泽脸色不好地坐在沙发上,突然想起自己和肖勇吵了半天,正事都忘了说。 他这两天一直在给卢茸打电话,要说自己出国的事情,可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问小叔,小叔说龙潭山的工程已经结束,他早去其他城市了。龙泉村电话接不通他也不清楚,总归就是线路出了问题吧,过几天就好了。 可是过几天他就出国了。 他感觉国外和龙泉村,就像隔了月亮和地球之间的距离,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联系。 如果迟迟和卢茸联系不上,他应该会着急,说不准还会哭,闹着找哥哥。 毕竟谁家老公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都是天大的打击,是毁天灭地。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卢茸在夜里突然就翻起身,哀哀戚戚唱那首杏花树下等郎来的样子。 大眼睛里包着一汪泪,黑眼仁就浸泡在里面。 想起来就特让人心酸。 沈季泽很快就调整好情绪,重新拿起了话筒。 好兄弟,是我男人嘛,胸怀宽广我有一套卡片,送给你了,对,全班的都被老师收了,我那套藏好了没被收掉,是绝版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件事。 好兄弟,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肖勇拍胸膛道。 沈季泽斟酌道:我给你报个电话号码,你记好了,等我走后就负责打通这个电话,然后找卢茸,对,卢茸,毛茸茸的茸。给他说我出国的事,让他别着急,寒假了我就回国去找他。 为了你那个野弟弟,居然舍得把绝版卡片送给我。肖勇酸溜溜道。 你不懂沈季泽闭上眼,幽幽道:我有隐情,你不懂作为一个未成年男人,那些只能藏在心里的痛。 沈季泽终于还是反抗失败,一星期后,被父母押着,坐上了飞往x国的飞机。 看着渐渐消逝在脚下的城市,他在心里暗想:就算把证件偷出来,寒假也要去看卢茸。 第33章 财爷办好了转学手续, 卢茸开始在镇小学读书,周围都是不认识的新同学,偶尔可以在操场上可以遇到一名龙泉村的小孩。 迁村时, 大部分村民都去了玉露村,而有些在龙潭镇有亲戚的, 或者也像财爷般购置了房产的就没有去, 选择落户在龙潭镇,小孩儿们也都进入了镇小学。 作为同村出来的小孩总会亲热些, 会喊住卢茸问他有没有觉得新学校不好, 有没有人笑话他没见过新式文具盒, 或者用普通话朗读课文时,周围的人都在笑。 卢茸总是摇摇头说没有。 他和新同学还没有交往,对新式文具盒也不感兴趣, 何况他的普通话很好,朗读课文时,比镇子上的小孩发音都要标准。 同村小孩满面愁苦地感叹,真想回村小啊。 上学第三天,课间操的时候, 插班在其他年级的蛋娃几个人在操场上找到了他。 卢茸, 平常要注意点。 卢茸眨眨眼睛:怎么了? 我们和镇上的陈胖子他们打了几架, 他们说要血洗我们龙泉村来的学生。一名小孩说。 这事卢茸听说过,才入校几天,蛋娃他们就和陈胖子一群学生打过好几场。 以往龙泉村的孩子似乎老在打架,田地里、晒谷场、放学路上随处可见扭打的身影,打过没几分钟又亲热的一起玩, 所以他也并没放在心上。 蛋娃说:这和以前打架不一样, 你要当心些, 据说他们拜了师父,这几天在练武功。 没有拜师父,是跟着电视剧在学。一名小孩插话道。 另一名附和:是的,他们在照着大唐双龙传练武。 蛋娃大惊:那不行,我们也得跟电视剧练武。 就看神雕侠侣练吧,练黯然销魂掌。有人手里比划道。 小孩们开始商量,并叮嘱卢茸不要泄露出去,卢茸郑重的答应了。 放学后,他刚出校门,就看到前面一群高年级男生,为首的又胖又壮实,正是和蛋娃他们打架的陈胖子。 想到蛋娃他们的叮嘱,卢茸绕过这群人,贴着墙根往前走。 那个男的,龙泉村来的那个男的,你停下。背后传来一声大喊。 卢茸心里跳了跳,装作没听见,埋着头加快了脚步。 一阵噼里啪啦的奔跑声后,几名比他高一头的男生挡住了去路。 聋了吗?叫你停下也不停?一名脸很长的男生伸出手指,点了点卢茸的肩膀。 卢茸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半步,抓紧自己的书包带没有说话。 另一名男生说:他这么白,长得跟女孩子一样,不会是龙泉村来的野人吧?你们会不会认错了? 不会错,龙泉村的野人我都记下来的了,他就是其中一个。长脸男生说。 为首的陈胖子推开其他人,走到卢茸面前:听说你们那群野人拜了师父在学武功,有没有这回事? 卢茸迟疑片刻后,摇了摇头。 别信他的,我听到他们今天在商量,真拜了师父要对付咱们,师父还只有一只手。长脸男生愤愤道。 陈胖子的小眼睛挤在面部肥肉里,冰冷地看着卢茸:他们在哪里练武?师父是哪儿找的? 卢茸抠着肩上的书包带,埋下头盯着脚尖不做声。 书包给我。陈胖子突地就伸手去摘他书包。 卢茸往旁闪了一步,让他抓了个空。 你还敢躲?旁边几个男生气势汹汹地包了上来:书包交出来,我们要检查。 说是检查,其实是想翻一翻,没准能翻到一块两块的零花钱。 卢茸不再理会他们,要从两个男生之间的空隙挤出去,他们伸手挡住,还抓住了卢茸的书包不松。 我要找老师告你们。卢茸有些生气了,拧起两道秀气的眉,圆眼睛里都是恼意。 哎呀,我要找老师告你们。男生们开始怪腔怪调地学他说话。 去告啊,去告啊,只要你敢告,你就成了我们的头号追杀对象,对你发出镇小江湖追杀令。 小野人还挺有意思的。 你们这群野人不是去了玉露村吗?怎么还死皮赖脸的留在我们镇子上? 卢茸不管什么镇小江湖追杀令,只往前使劲一挣。后面人拉着书包的手没松,扑哧一声拉链裂开,两本书和文具盒掉了出来。 文具盒摔落后便摊开,铅笔散落一地,还有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硬纸。 卢茸刚转身,长脸男生就眼疾手快地将那硬纸抢到手,飞快地展开。 汇款单,老大,这是汇款单。他兴奋地大叫,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老大,是一百多块啊,有一百多块钱。 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他们本来是想在卢茸这里弄上一两块就行,却没想到这个小野人的文具盒里,还能藏着一百多块钱的汇款单。 陈胖子一把将汇款单夺到手里,认真看上面的字,小眼睛都笑得眯缝起来:喂,你陪我们去邮政所 还给我。一声大叫打断了他的话。 卢茸脸色涨得通红,将书包从别人手里挣出来,直直走到陈胖子面前,摊开手掌:把汇款单还给我。 陈胖子说:我们也不要多了,分一半 还给我。卢茸又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再软乎乎的,手也固执地伸着。 陈胖子在镇小一直作威作福,还从没有学生敢这样对他,一时间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慢慢敛起笑容沉下脸。 长脸男生伸手去揽卢茸的肩膀:小朋友,咱们只分一半,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又不是把你钱全拿了。 卢茸将他往旁边一推,长脸男生没想到他个子小小的力气还挺大,竟然被推着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老大。他有些委屈地对着陈胖子喊了声。 陈胖子伸出右手,将汇款单递给卢茸,意思还给他。 卢茸伸手去接,可就在那张纸要落到他掌心时,陈胖子突然伸出左手,唰地一声,将汇款单在空中撕成了两半。 刷刷刷,又是几下,往天上一扬。 分卷(30) 在卢茸凝滞的视线里,汇款单变成数张废屑飘落在地上。 老大。周围的男生都惊呼出声。 陈胖子将手拍了拍,说:走吧,找地方练武去。 他只是在看到汇款单的最初高兴了下,马上就冷静下来。这么多钱要是拿走,这小野人肯定会告到学校。钱要全部还回去不说,肯定还要请家长,他那跑大货车的爹,又会将他一顿好揍。 既然这小野人惹他不高兴,那他也不能平白就把汇款单还回去。 几人勾肩搭背地往前走,长脸男生转头看了眼,说:那小野人在哭呢,边哭边拣碎纸片。 言语间对那张汇款单充满浓浓的不舍。 是啊,老大,你怎么就给撕了呢?万一他去告状怎么办?另一名男生小心地问。 陈胖子说:这里又没有其他人看见,他去告状,咱们不承认不就行了?谁能证明是我撕的呢?但是要拿了钱的话,银行那里有监控头,是可以查出来的。 也对,老大说得很对。一群人纷纷附和。 走吧走吧,快去练武。 安静的角落,卢茸蹲在地上捡那些碎片,一张张小心地放进文具盒,不时抬起衣袖,擦掉挂在尖尖下巴上的眼泪。 等到将所有碎片都找着后,他开始拣书。 那些都是新发的书,财爷用旧挂历做了封皮,还用钢笔写了名字。他拍掉封皮上沾着的尘土,一本本放回书包。 走到回家的那条岔道时,蹲在路口的小狗迎了上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往他身上扑。卢茸只摸了摸小狗脑袋,低声说:走吧,回家。 晚上吃完饭,财爷开始看电视,他回到自己房间,取出文具盒里的那叠碎片,摊在桌面上小心地拼。等到最后一个缺口也填补上,再用胶水沾好。 他不敢将粘贴好的汇款单再放到文具盒里,便在屋子里四处找,最后装进一个空的铁皮饼干盒,塞到衣柜的最深处。 第二天课间操的时候,陈胖子他们看到了卢茸。 卢茸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只用那双大眼睛冷冷瞟了他们一眼,就擦身而过去了操场。 这小野人好像没告状。长脸男生本来还有点担心,这下也不紧张了。 他敢告吗?咱们要发镇小江湖追杀令的。另一名男生说。 等到放了学,那几名男生又去了镇子头,那里有间无人居住的小院,他们这几天一直关在里面偷偷练武。 夕阳落山,天色渐渐暗下来,几个嘴里喝来哈去的小孩,对打一阵后也有些累了,准备回家吃饭。 长脸男生走在前面,伸手去拉门,没开,又试着拉了几次,门还是不开。 老大,门好像锁上了。他惊讶地转头说。 陈胖子拨开他走上前,将门推搡得咣咣响,皱着眉问:你们刚才谁最后进来的?谁关的门? 一名矮个子男生举手:我最后进来的,但是这门就算里面反锁了也能打开啊。 这是有人跟着咱们,然后从外面反锁了。长脸男生惊慌道。 矮个子男生想了会儿,突然提高音量:会不会是龙泉村的野人干的?那个叫蛋娃的。 对,肯定是他,放学的时候他看了我们好几眼。另外的人附和。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几人色厉内荏地放了一通狠话,也没人搭腔。 老大,怎么办?好像锁了咱们的门就跑了。长脸男生问。 矮个子男生声音有些发怯:我要是再不回家,就要挨揍了。 我也是。 我爸今天在家,我也不敢回太晚。 陈胖子也有些心虚,开始在屋子里转着找工具,看能不能把门撬开。 这院子本来住的个老人,儿子在深圳打工,老人死后,房子就空在这儿,后面成了几人的秘密基地。 房子里除了几件旧家具,值钱的都被其他人顺走了。陈胖子转了一圈,别说工具,愣是连根铁钉都找不着。 整间屋子只有高处有扇天窗,几名小孩将家具搬过来,踩上去推窗,但这窗户是钉死了的,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夕阳渐渐落山,夜晚快要来临。 几个男孩儿靠坐在地上,仰望着高处的那扇天窗。 我们怎么才能出去啊。一名男生哑声问道。 因为他们贴在门缝上朝外呼喊了很久,所以嗓子都有些嘶哑。 没事,要是再晚一会儿回去,大人们就会到处找,会找到我们的。陈胖子说。 长脸男生有些害怕地说:我妈肯定已经在找了,老师和学校那儿都问过,我回家肯定会挨打。 要是他们找不到我们呢?咱们会不会就死在这里?而且那老头就死在这房子里的一名男生四处打量着屋内,战战兢兢地说。 一直仰头看着天窗的矮个子男生正想说什么,突然看到天窗玻璃上贴了一根什么东西。 黑黑的一小团,上面连着根毛茸茸的棍,棍上还有红色的花纹。 矮个子男生揉了揉眼睛。 不对,那不是棍,像是什么动物的蹄子。 啊!他发出一声惊叫,忙不迭去推身边的人:哎你们看那是什么,天窗上那是什么? 所有人抬头看天窗,纷纷大呼小叫起来。 那是狼吗?那是狼吗? 狼不是这样的,也不会爬那么高。 那会是什么?会跳进来咬人吗? 不会的,隔着玻璃呢。 似是察觉到被人发现,那只诡异的蹄子慢慢缩了回去,就在一群人舒了口气时,瞬间又贴上了一张动物的脸。 啊!!!!!屋内爆出齐声惊恐尖叫。 他们看着那只让人毛骨悚然的动物,突然用蹄子撑开自己的两边嘴角,对着下方吐出了舌头。 啊!!!!!!玻璃天窗下,凄厉的尖叫声差点掀翻屋顶。 变成小鹿的卢茸趴在屋顶,听着下面撕心裂肺的惨叫,觉得这样还不够,又翻着白眼,不停磕上下牙。 矮个子男生当场就哭了出来。 就在卢茸用蹄子拉下自己的下眼皮,将白眼翻得更大时,所有男孩儿包括陈胖子都开始大哭,嚎啕声响彻整个小院。 过了会儿,一名男生泪眼朦胧地去看天窗,慢慢止住哭声,扯了扯身旁的人:它,它走了。 所有人闻言都抬头去看,发现玻璃上果然已经没了那只可怕诡异的怪物。 就在这时,一张纸箱壳被放到了玻璃上,上面用黑笔写着字,中间还间杂着两个拼音。 你们不准再qi fu龙泉村的学生,不然我还要找你们。 长脸男生哆哆嗦嗦地将那句话念了出来。 不敢了,我们不敢了。 我们再也不敢欺负龙泉村的学生了。 片刻后,屋门咔哒一声,像是门锁被拧开,所有人惊叫着又抱在了一起。 等了半晌后门口再没有动静,陈胖子才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伸手推开了门。 自此过后,卢茸每天上学放学都平静无事,陈胖子一伙人再也没有招惹过他。 蛋娃几人遇到他时也纳闷地说,本来都准备大打一场的,结果镇上那群娃看到他们就躲,也就打不成了。 小狗每天都蹲在岔路口等他放学,看到人后一起往家跑。 卢茸急急忙忙赶回家是有原因的,要等电话。 可是那个座机放在枕头边大半个月了,别说沈季泽的电话,其他电话也没接到过一通。 新家离学校要走十几分钟,金黄的树叶铺满了整条岔道,踩上去有叶脉断裂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提醒他秋天到了,冬天也不是太过遥远。 而他和沈季泽那个寒假见面的约定,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34章 想到沈季泽, 卢茸又加快了脚步,小狗吐着舌头哈赤哈赤地跟着,和他一口气冲回了院子。 财爷正拿着水瓢, 给院中种的那棵银杏树浇水。 小树苗儿不好长,他从熟人那儿移植过来一株碗口粗细的, 给卢茸说:这棵树和你一样, 都是八岁,爷爷一并伺弄着, 看你俩谁长得好。 度过无精打采的前一周, 银杏树已经适应下来, 叶子慢慢抬起了头。 爷爷,我回来了。卢茸招呼了一声,匆匆往二楼卧室跑。 慢点, 别摔着。 将书包扔到椅子上,卢茸爬上床,揭开枕头旁盖着座机的枕巾。乳白色的机身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一丝动静。 他拿起话筒,轻声说:喂, 哥哥, 是我。 片刻后, 又将话筒慢慢放回原位。 楼下传来菜入锅的爆油声,财爷在做晚饭了。卢茸又珍惜地摸摸电话,才倒退着下床,开始做作业。 在翻页或者写累了的间隙,他会习惯性抬头看一眼电话。那座一直沉默的电话, 既让他焦灼, 又让他心安。 茸茸, 吃饭了。财爷做好了饭菜,在楼下喊。 来了。卢茸写好最后一道题,将书本笔盒都放回书包,这才下了楼。 今晚的菜是青椒炒肉和西红柿蛋汤,还有一个素炒白菜。 财爷给卢茸碗里夹肉丝,嘴里问:娃,觉得新学校怎么样?和那些同学都处得好吗?爷爷给你烤点栗子,明天给那些同学带去吃。 卢茸嚼着米饭道:我们学校不准带吃的去。 不准带啊。财爷犯了难:那要不让你同学来家里吃? 卢茸想了想:可是我现在还没有很好的同学,等以后吧。 行,你想什么时候带回家都行,爷爷给你们做好吃的。 卢茸很香地吃着饭,脸颊嚼得鼓鼓的,没注意到财爷看着他,一脸的欲言又止。 茸茸啊半晌后,财爷终于开口。 唔。卢茸将肉丝拌在饭里往嘴里拨。 财爷说完这句又不做声了。 卢茸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筷子看向他。 爷爷,什么事啊。 财爷犹豫了下,说:茸茸,你知道打电话的时候,听筒拿起来,里面会滴滴响吗? 卢茸不知道财爷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偏着头回忆了一下。 他每次接电话时,听筒里并没有滴滴响,只有沈季泽在对面等待时的呼吸声。 于是他肯定地摇摇头:没有听到滴滴响。 财爷的表情似是很为难,又说:那拿起听筒时,电话上面的数字是亮的,这个你知道吧? 卢茸咬着筷子头没有回答。 你看啊,如果电话是好的,那它听筒拿起来后,那些数字会发光,还会滴滴响。 见卢茸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财爷硬着头皮继续道:每个电话都要连电话线的,电话线的孔就在屁股上。 卢茸用没有拿筷子的手探向身后。 财爷说:说的是电话屁股,就是下面那个座机,屁股上有个孔,专门用来连电话线,要连上电话线了,这个电话才能用。 卢茸说:那,那电话线 电话线要专门的人才会装,而且如果咱们的电话装上电话线,就不会是以前那个号码,是换了个新号码。财爷飞快地打断道。 卢茸愣怔片刻后,喃喃道:新号码啊 对,只能打新号码电话才响,老号码还是打不通的。 卢茸定定瞧着自己的碗,一声不吭,财爷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肉丝:快吃啊乖娃,新同学肯定能玩到一起,爷爷等你带他们来家玩。 又过了会儿,他才拿起筷子开始吃饭,把财爷夹给他的肉丝一根根吃光,碗里的米也刨得一刻不留。 爷爷,我上楼了。他放下空碗站起身。 去吧。 卢茸慢慢往二楼走,小小的肩膀垮塌着,脚像没有力气似的在地上拖。 财爷转头看着他背影,摇头叹了口气。 他回到卧室爬上床,扯过被子将自己全身盖住,蜷成一个圆圆的铺盖卷儿。 片刻后,卷儿里伸出只细白的小手,将枕头旁的电话一点点拖了进去。 透过被子卷儿的缝隙,可以听到里面有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第二天,卢茸放学回家后,看到枕头旁的电话已经不见了。 他没有去问财爷,只站在床边发了会儿怔,便坐回书桌,慢吞吞地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和笔盒,开始写作业。 过了几天,财爷搭乘顺风车去了次龙泉村附近的疗养中心,想找那些工人打听沈岩的联系方式。 工人们也只有他之前留下的手机号码,拨通后显示是空号。 沈工做完这里的活儿就接了新工程,应该已经换号了,咱们只是干活的,也联系不上他。 财爷去村里的废墟上转了圈,负手站立了半个小时,最后又搭乘那辆回程的顺风车下了山。 卢茸没有再提电话的事,上学放学做作业,和小狗玩耍,财爷膝前撒娇,一切都恢复成没有见过沈季泽之前的样子。 只是在寒假来临后,他每天下午三点,都会去镇子头站一会儿。 三点过会有一辆从县城开来的班车到站,只停留几分钟,上下乘客后,班车就开往下一个地点。 卢茸风雪无阻地站在停车点旁边,戴着一顶咖啡色的狗耳朵棉帽,套着厚厚的围巾手套,盯着那些下车的人。 如果遇上天下雨,就会撑一把爷爷递给他的小花伞。 停车点旁边卖包子的小贩都熟了,看到他就会打招呼:卢茸,今天来得挺早啊。 不早了,只差十分钟了。卢茸严肃着一张小脸。 看到那辆深灰色的班车从远方驶来,他眼眸都会发亮,小跑着迎上去,再跟着车往回跑,停在站台上。 他一个个去看那些下车的人,直到车门关闭,出发,消失在小镇尽头。眼里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唤一声:小狗,回家。 分卷(31) 小孩带着大黄狗,如同之前的每一天,顺着回家的岔道,失落地慢慢向前。 很快就过年了,爷孙俩听着电视里的欢声笑语,就着一桌子的菜,端起酒杯碰了碰。 祝爷爷身体健康,非常非常健康,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健康。卢茸端起梅子酒嘬了一口。 财爷笑得眯了眼:好好好,就算为了我茸茸,爷爷身体也一定会健康。 卢茸盯着杯里那泓浅褐色液体,在心里默念:祝哥哥开开心心,非常非常开心,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开心。 默念完后,又嘬了一口。 你可别喝多了,等醉了就像小狗儿一样耍横。财爷提醒道。 卢茸赶紧护住酒杯:就这一杯,就这一杯。 小狗趴在旁边,很懒地啃着一块肉骨头,啃两口又用爪子拨一拨。 窗户上贴着红窗花,可以看到天上有烟花炸开。屋外冷风阵阵,屋子里却暖洋洋的。 又是新的一年来临了。 数年后。 夏日的中午,树叶都晒得发蔫,只有蝉撕心裂肺地鸣叫。 拉着窗帘的屋内,电风扇对着床一直吹。床上的少年揉揉眼睛,顶着睡得蓬松的头发坐起了身。头发偏长了,末端稍有些卷曲,挡住了一点眼睛。 他穿着宽大的白色旧t恤,松松垮垮挂在肩上,被夜风吹出波浪的纹路。露出的修长脖颈和肩膀,皮肤白得发光。下面却只穿着一条短裤,两条细白的腿又长又直。 他穿上床边的拖鞋,拉开了窗帘,对着突然刺目的阳光眯了眯眼,长而密的睫毛,拉成了一道弧线。 唰地拉紧窗帘,他关掉风扇推门下楼,拖鞋在水泥地面上敲得啪啪作响。到了楼下,打开冰箱,取出根冰棍咬下一大口,嘴里嚼得嘎吱嘎吱的往外走。 大黄狗懒洋洋地伏在屋檐下,看见他后也没动,只若有似无地甩了甩尾巴。 院子里,财爷蹲在一株花枝旁,用手拢着下面的土,头也不抬地说:茸茸,把那把剪枝的大剪刀给我拿来。 少年又啪嗒啪嗒地回了屋,片刻后,清亮悦耳的声音响起,尾音还有些软:爷爷,剪刀放哪儿了?柜子里没有。 就在窗台上搁着的。 唔,找着了。 卢茸将剪刀递给财爷,又蹲在旁边看他剪枝,不时咬一口冰棍。 走远点吃,这声音听得我牙酸。财爷说。 卢茸蹲着往后退了两步,继续咔嚓咔嚓。 财爷将一根曳出的花枝剪掉:我牙齿酸呢,别在这儿,自己回屋看电视去。 又开始嫌弃我了。卢茸嘟囔着站起身。 财爷眼底带着笑:你才知道啊?可嫌弃你了,见不得整天在眼皮子下晃。 就要晃,一直在这儿晃。卢茸走到旁边的凳子坐下,只是不再嚼冰棍,只用嘴吮着。 一阵风吹过,小院里那棵银杏树叶子簌簌作响。 卢茸拍了拍碗口粗的树干问:爷爷,你说我长得好,还是这棵树长得好? 你长得好。财爷说:你大学都毕业了,这树连小学都没念过。 卢茸仰头看着树叶,光线从缝隙洒落到脸上,映得一张脸唇红齿白眉目漆黑,非常漂亮。 财爷问:听说你以前镇中学的那几个娃娃要出门旅游,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不要。卢茸恹恹地说:这么热的天,我才不想出门。 财爷抬头看他:看你那懒样子,就和小狗成天趴在屋檐下行不行? 屋檐下的小狗听到自己名字,倏地抬起头。 马上就要去城里找工作了,我想多陪陪爷爷。卢茸一脸讨好,话比冰棍水还要甜,还要熨贴。 财爷心底受用,嘴上却叹道:快点走快点走,早走我早清闲。 卢茸说:爷爷想把我撵走,到时候可不要想我想得抹眼泪。 财爷笑着挥手赶他:去去去,现在就撵走,这院里多热,去屋里看电视去。 卢茸回屋打开电视,端过桌子上的一盆空心菜,边看边择,裤兜里的手机在不停颤动,是之前的班级群在响。 他放下竹篮,将手机掏出来想搁在桌上,顺便点开扫了眼。 班级群里的消息在滚动着,是班上最活跃的几名女同学。 【an太帅了,他演的那部获奖电影马上也会在国内上映。】 【这是东方面孔啊,中国人?华裔?】 【是中国人,一直在国外生活,刚拿了国际大奖,新出炉的影帝】 【难怪以前都没听说过,但他起点好高啊,现在网上都是他的宣传。】 【我刚关注了他的微博。】 影帝an 卢茸捕捉到这两词,还瞥到聊天信息里的一张图片。 一名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一手环胸,一手虚抵着下巴,顶上的衬衣扣开着。 他的手机是很陈旧的低端智能机,屏幕分辨率也低,没有下载的小图很是模糊,看不清楚脸。 这应该就是an,但他懒得去点开仔细看,只觉得这人个子很高,也很帅,便放下手机,继续看着电视择菜。 刚毕业的这段时间惬意而放松,卢茸不像其他同学赶着找工作,每天就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看看电视和财爷逗嘴。 只有在傍晚时分,爷孙俩会带着小狗去河边散步,等到周围暗下,月亮升起,才慢悠悠地回到那座小院。 爷爷,您降压药好像要吃完了。卢茸翻着电视柜上的那一堆日常用药。 啊,我上次去县城的时候,不是买了五瓶吗?财爷看着电视回道。 卢茸说:明明只买了三瓶。 哦。 卢茸放下空瓶子,说:我明天去一趟县城,给您买药。 县城啊财爷想了想:行,你也别老关在屋子里,顺便出去走走。 第二天,卢茸拎着一个碎花儿布袋,乘上镇子里一小时发一班的面包车去了县城。 在车上摇摇晃晃一个小时后,他在终点站下了车,去不远处的一家连锁药店买了降压药。一看时间还早,想去商场给财爷买双皮鞋。 他在市里念大学时,遇到不回家的周末,就会去一些店里打工,也攒了一点零花钱。难得来一次县城,想提前给财爷买好秋天穿的鞋。 最近的商场离这也有几条街,恰好不远处一辆公车到站,他便上了公车。 公车驶过长街,卢茸侧头看着窗外的行人。 一名学走步的男孩在人行道上踉踉跄跄地往前冲,他的爷爷就双手张开,和只老母鸡似的护在身后。 卢茸面带微笑地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就在他转回头的瞬间,目光掠过路旁的灯箱,看见上面的海报。 那是一名身着西装的男人,看上去年轻而锋利。他一手环胸,一手虚抵着下巴,衬衣顶上两颗没扣,露出浅棕色的皮肤,平添了几分性感。 他的头发看似凌乱却很有型,有几缕挡在额前,却没有挡住深邃的眉眼。 很帅,很帅,是个大帅哥。 这是卢茸看到海报的第一感受。 接着就升起股异样的感觉,觉得这年轻男人的五官很熟悉,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过还没来得及细看,灯箱就被落在车后。卢茸转回头,思索片刻后,突然想起班级群里之前的那些消息,当时就有这张图片。 难怪会眼熟啊 卢茸释然。 好像是在国外刚刚拿奖的影帝,是叫什么来着?anthony?ada? 公车到了站,几十米远就是商场,卢茸跨上小布袋走了进去。 他直接上了卖皮具的三楼,进了家不算太贵的鞋店,给爷爷挑选皮鞋。 因为要轻便柔软,还要透气舒适,他选出几双备选鞋后,就向店员仔细询问,还亲自试穿感受。 他反复对比挑来选去,好在嘴甜,笑起来一双酒窝时隐时现,所以店员也没有不耐烦,认真地给他介绍着。 最后在店员的推荐下,选了一款正在做活动的鞋,打折下来四百多。 卢茸用手机付了账,提着鞋盒出商场。 走到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公车还没有来,卢茸盯着对面墙上的一面led大屏出神。 那里面似乎是在采访谁,一名胖胖的光头男人在比划着说什么,卢茸没有听,眼睛虽然看着,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是an,看,是an,那个国际奖的新晋影帝。 我知道我知道,真的好帅啊 那部获奖电影马上在国内上映,他以后也在国内发展了。 肯定的,你看这几天的宣传攻势,到处都是an。 身旁人的大声交谈,打断了卢茸的思绪,他这才发现大屏上那胖胖的光头男人已经不见了,变成个极英俊的年轻男人。大约也就20来岁,既有着青春朝气,又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卢茸瞥了一眼就不经心地调开视线,但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慢慢转回头,紧盯着那张大屏上的人。注视片刻后,他呼吸开始急促,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紧攥着自己的碎花小布袋。 年轻男人穿着裁剪合身的深色西装,双腿交叠靠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带微笑,正在接受一个访谈节目。 他宽肩窄腰双腿修长,坐姿随意闲散却不松垮。戴着昂贵腕表的左手搭在沙发扶手上,右手轻轻叩着,似乎在思索如何回答采访者的这个问题。 我很庆幸能遇到这部电影,出演了跋涉者这一角色。当然,这个人物内心很复杂,不好把控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柔和,带着很有质感的磁性。 听说an在里面演的不只跋涉者,还有跋涉者的前世今生,等于分饰了两角。 哇,他的声音也好好听啊。 站台上的人也看着大屏,依旧在大声议论。 卢茸并没注意这些人都说了什么,只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屏,脑里一片空白,心脏像是有把鼓槌在一下下敲击。 砰砰,砰砰。 和稍瞥而过的海报不同,大屏里的男人放大数倍,就像坐在面前。高清显示屏里,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侧头,微皱眉头和轻挑唇角都落入卢茸眼中。 包括他手腕上那粒非常清晰的红痣。 时间像是凝固了,男人英俊的五官和记忆中的那名少年重叠,再完美融合,那些经年的回忆扑面而来。 茸茸,过来。 叫声哥哥我听听。 我既是你的哥哥,也是你的老公 茸茸,哥哥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卢茸嘴唇轻轻翕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了声:哥哥 第35章 公车开来又开走, 站台上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这段采访视频和其他几则广告在循环播放,卢茸就那么提着鞋盒,立在站台上怔怔看着, 直到被拥挤着上车的乘客撞了个趔趄,这才醒悟到该回去了。 他没有搭乘公车,而是顺着大街往回走。 刚才在大屏里已经反复确认,那个男人, an, 国际影帝, 就是他的哥哥沈季泽。 卢茸打开手机开始搜索。 最低端的智能机好半天才显示出an的资料名片,可是什么个人信息都没有,只有一部作品名和获奖情况。 他点进微博, 也只找到一群嗷嗷嗷嗷的尖叫或者舔屏, 剩下的都是海报高清大图, 没有an的任何有效信息。 卢茸将那几张图片点了保存, 智能机很卡,也不知道到底保存下来没, 他就一连点了好几次。 继续往回走, 他的眼眸发亮, 脸色泛着因激动而起的晕红。天上闪过几道闪电, 天色暗沉下来, 眼看就要下雨。路上的行人都在奔走,只有他依旧保持着原步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大风刮过, 带着清凉, 却吹不走他心头的热度。那细软的头发在风中乱糟糟一团, 就如同此时纷乱的心情。 到了停车点登上回镇子的班车, 大雨也随之倾盆而下。他注视着车窗上流淌的雨水,在那反而让人安静下来的雨噪声中,反复回忆着刚才在大屏上看到的那张面孔。 回到家,他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平常地吃了晚饭,又坐在屋檐下陪小狗玩了会儿皮球,这才给财爷说回屋休息了。 这么早?财爷正在看手机推送新闻,眼睛从老花镜上方看着卢茸。 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觉。卢茸说。 去把那安神补脑液喝一支。 卢茸恹恹地说:爷爷,我都毕业了,不用再喝那个了吧。 还剩半盒没喝完,总要喝掉嘛,也没过失效期。 卢茸去药盒里取了支安神补脑液,拧开玻璃盖,边喝边往楼上走,进屋前将空瓶子扔在垃圾桶里。 关上门,拉上窗帘,他重重仰倒在床上,扯过一旁的毛巾被盖住了脸。 楼下传来电视的声音,财爷在看一部抗战电视剧,男女主铿锵的对白时不时飘进屋。 片刻后,卢茸倏地扯下毛巾被,翻身下床,去衣柜深处掏出一个铁饼干盒,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硬硬的纸。 因为年月太久,纸张已经泛黄,撕碎过又被重新粘好,上面有着一溜溜的凹凸不平。 他用手指摩挲着那上面的一个个字,那些凹凸便轻轻擦过他的指腹。 卢茸盯着那张汇款单发了会儿呆,又放回饼干盒,重新塞进衣柜深处。靠坐在床沿,掏出手机点开微博。 他通过查找,找到了an的微博号。这个微博号半个月前才开通,目前粉丝数量已经激增到了一千多万,还在持续增长中。 他的上一条微博还是开通时发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大家好,我是an。 卢茸将这段话看了好多遍,似乎想从中间看出一点不同寻常出来。直到楼下传来财爷关院门的声音,才准备关掉手机睡觉。 分卷(32) 可就在他准备退出微博时,突然又刷新出了一条新的。那是张照片,巨大的白色机翼和厚卷的云层,配字是:偶然,必然。 卢茸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里一阵激动。 哥哥发新微博了。 他点开那张照片放大了看,又反复琢磨偶然必然这四个字,然而并没有琢磨出来什么。下面评论都是在猜an是不是回国做宣传了,好想快点看到那部电影之类的话。 卢茸看了很久,包括那些评论都看完,这才躺上床看着天花板,静静地发呆。 最初认出人时的激动已经过去,他心里浮起一阵怅然。 哥哥还会记得他吗? 那些小时候的承诺,一同经历过的事,在他自己看来坚不可摧的感情,可对于哥哥来说,也是一样重要吗? 要是他不记得自己,或者以前的事情也没放在心上,那可怎么办? 卢茸辗转反侧,用被子蒙住头左右打滚,过了会儿又突然掀开被子,顶着颗乱蓬蓬的头翻身坐起。 不,不管沈季泽记不记得,他都要找到人。 忘记了不要紧,可以给他讲以前的事,就总能想起来。态度冷漠也不要紧,自己就缠着他叫哥哥,用他最喜欢的那种腔调。 天长日久,总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重新看着自己,用那种最温柔的眼神,嘴里唤着茸茸。 而且他根本不相信沈季泽会忘掉他。 他们在神佛前拜过堂,他们说过会永远陪着对方。 当初的承诺卢茸从来不曾忘记,他相信沈季泽也决然不会。 想到这儿,他心里像是点着了一把火,烧得整个胸腔都滚烫,不得不打开窗户吹吹风,才好受一些。 。 巨大的飞机稳稳落在跑道上,滑翔一段距离后停下,乘客们有条不紊地下机离开。 一名宽肩窄腰,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在一众乘客里分外引人注意。 他戴着一副很大的黑色墨镜,挡住了眉眼。但鼻梁高挺,唇形完美,脸部线条轮廓分明。 黑色的薄外套敞开着,里面是同色的短袖t恤,布料下隐约可见美好的肌肉线条。 头发稍微有点凌乱,有几缕垂在额头上,不过反而显得人性感又随意。 一名娃娃脸助理模样的人推着几只大皮箱跟在身后,另一名助理追在身侧,低声问:an哥,您之前发了微博吗? 沈季泽没有回答,也就代表没有否定。 可以问下,那个必然,偶然是什么意思啊?助理高凯硬着头皮追问。 沈季泽微微侧脸看了他一眼。 高凯对后面推箱子的娃娃脸助理小初做了个手势,小初立即赶上来解释:是kate让我们问的,她说您发的每一条微博,她都必须要明白表达的是什么,以应对一些突然其来的意外。毕竟您现在不是普通人,而她是您的经纪人,您对外界随便说什么,哪怕是是一个标点符号 没有什么意思。沈季泽淡淡打断小初的话。 高凯茫然重复:没有什么意思 对,就是我随便写的几个字,什么意思也没有。沈季泽轻轻推了下墨镜,动作非常潇洒。 见两名助理面面相觑,他难得多解释了两句:配字不需要有任何意义,只要云里雾里就行。 说完也不管两人现在明白没,迈开长腿继续往前走,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谁都看不懂,包括我自己,这才叫逼格。 毕竟国内的宣传才刚开始,且没有透露行程,只在微博上发了张飞机照片,所以沈季泽一行人出了机场,又登上候着的豪华商务车,这过程没有一名路人认出他。 商务车向着预先订好的酒店驶去,沈季泽摘下墨镜,靠着椅背,微微侧头看着窗外。 五颜六色的霓虹透过车窗,将车内映得明明暗暗,他面色沉静,像是在思索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an哥,您以前就在京城生活吧,那时候和现在的变化大吗?需不需要我给您介绍一下?小初问道。 沈季泽没有做声,就在小初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清淡却充满磁性的男性声音响起:不用,我比你还熟。 哦。小初察觉出来他现在没有什么聊天的兴致,便知情知趣地闭上了嘴。 商务车到了酒店停车场,沈季泽进了预先订好的房间。 小初给他收拾几个装得满满的皮箱,高凯则掏出记事本,开始汇报明天的行程。 我会在八点来接您,去电视台做一个谈话类的采访节目,您放心,主持人那边已经交代过,提的问题很简单。中午回酒店休息,服装师和化妆师在下午两点会来,五点出发和导演他们汇合,参加晚八点的首映礼 沈季泽已经脱掉外套,从冰箱里取出瓶矿泉水踱到落地窗前,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看着远处的灯火。 他抬手仰脖喝水的时候,背后肌肉线条会瞬间拉紧,无比流畅。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散发着强烈的男性魅力。 高凯站在他的侧面,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嘴里的话也停了下来。 直到沈季泽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这就是明天的行程安排,那an哥您就好好休息,明天小初再来接您。 嗯。沈季泽又转回头继续喝水。 小初也收拾好了皮箱,将所有衣物都挂进了衣柜,闻言对高凯点点头,两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 今天财爷心情好,炒了几个好菜,又将一坛梅子酒座在桌上:娃,来陪爷爷喝两杯。 好咧。 爷孙俩你一杯我一杯,将那坛梅子酒喝了快一半,卢茸的脸颊也飞起了两朵红晕。 吃完饭,财爷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哼戏词,卢茸在厨房洗碗。出来后,便坐在财爷身旁,给他捶背捏肩。 又有什么事要给我说的?说吧。财爷看惯了他这些伎俩。 卢茸先是撒娇地唤了声爷爷,又道:爷爷,我想去城里了。 财爷问:去城里?做什么? 找工作呀,我一直呆在家里也不行,再说了,您不还催我快点走吗? 卢茸很少对财爷撒谎,目光飘忽地四处看。 他大学念的是计算机,同学们都开始找工作了,只有他不急,还呆在家里。 比他更不急的就是财爷。 高考前,别人家家长逼着孩子看书,财爷担心的是卢茸眼睛会看瞎,脑子会用坏,千方百计要催他出去玩。 挂在嘴上的话就是:成绩不重要,娃要是读不了书,就在镇子上开家店,不然打打工也是很好的。 还说自己已经攒好了钱,能读书就是学费,不能读书就开店,让卢茸千万不要慌。 所以在卢茸拿到高考成绩那天,他戴着老花镜看了半晌,问道:这意思,钱是学费了? 卢茸从身后搂住财爷的脖子,嘻嘻笑:爷爷,你当店老板的梦想破灭了。 卢茸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去县城找工作,但是他现在不这样想了,他要去京城,要去京城找沈季泽。 还想找到王图。 这些年一直藏在心底的一个疑惑,就是王图到底去了哪儿。随着年岁增长,他越来越觉得王图扔他那晚的事情有蹊跷,估计里面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被拐卖的时候才四岁,也忘记了自己家的具体位置,长大后根据那些稀疏的回忆片段,估计他当初住的地方就是京城。 财爷是知道他家在哪儿的,因为派出所已经查出了他的身份,但他不敢去问财爷,怕伤他的心。 如果到了京城自己去慢慢找的话,兴许也能找到。 财爷还不知道他的打算,说:你想去县城吗?那明天去看看吧,找到合适的工作再说。 卢茸一边给他捶着背,一边犹豫道:爷爷,我不是去县城,我想去京城。 京城?那么远?财爷坐直了身体。 卢茸低下头不敢看他,只嗫嚅着:爷爷,我想去京城找工作,虽然比县城离家远,但是,但是 他知道财爷不放心他去那么远,他自己一直的打算就是在县城里找个工作,就陪着爷爷。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要去找哥哥,就算以后要回县城,在这之前,也要先把沈季泽找到。 没想到财爷只愣怔了一会儿,就道:去嘛去嘛,我娃有志气,就去京城。见卢茸神情有些难过,他还安慰道:现在交通这么便利,你有了假期就回来,再说了,等你安定下来,爷爷不是也能去看你吗? 见卢茸不说话,他问道:那你去了京城住在哪儿?总要找个地方暂时落脚。 卢茸说:爷爷,您还记得比我高一届的李松吗?曾家村考到京城去那个李松,他假期没有回来,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说可以让我去他那儿住。 卢茸打算住在李松那儿,如果有空房间合租就合租,没有的话,暂时落脚几天,再去外面找房子。 财爷记得李松,对他印象也挺好,听卢茸说去他那儿住,也就放下心来。拍了拍卢茸捏在肩头的手:既然我孙子想去京城看看,那就去吧。 卢茸将头埋在财爷脖子间,半天都不抬头。 沉默的安静中,只听到窗外银杏树叶簌簌作响。片刻后,财爷突然念了一串陌生地址。 茸茸,这就是你以前的家,去京城的话,正好去看看。 卢茸知道,自己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爷爷一切都明白。 他依旧没有做声,只将泪湿的眼睛在财爷肩头擦了擦。 一周后,京城火车站。 卢茸背着书包,挎着小花布袋,还提着一个鼓囊囊的大编织袋,跟着人流出了站台。 他费力地躲过那些偷偷摸摸拉客住宿的人,踟蹰半晌后,上了停在外面的一辆公交车。 他在出发前便和李松通了电话,谁知李松这几天去外地了,人没在京城。他听说卢茸要来京城,赶紧联系房东让他帮卢茸开门,结果房东老家出了事,也回了老家。 没事的松哥,我可以住旅馆的。卢茸反过来安慰他。 不过他没把这事告诉财爷,如果他知道了李松没在,会很担心的。 谁找我呀?谁要找我这个可爱的小宝宝呀?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以山寨机嘹亮的音量,传遍了整个车厢。 卢茸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放下手上的大编织袋,取下背后的书包,手忙脚乱地在里面翻找。 这还是他读书时,班上的女同学给他偷偷设置的铃声,他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没有去换掉。 谁找我呀?谁要找我这个可爱的小宝宝呀? 童音还在继续,所有人循声看去,看见了一名漂亮得异常醒目的少年,慌乱地翻找着包里的声音来源。 少年有些局促地抿着唇,白皙的脸颊泛红,两侧各有个隐约的酒窝。他穿着普通的t恤和短裤,但洗得很干净,脚上是一双没有牌子的帆布鞋。 整个人像股山间的清泉,透出在这个城市很少看到的纯真和青涩。 听着这手机铃声,部分乘客挂上了善意的笑容,有两个和卢茸年纪相仿的女生,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似乎在忍着笑。 卢茸终于翻出了手机,按下了接通键:爷爷。 嗯,我到了,还没来得及打电话不热,我会多喝水你要注意身体啊我知道的,您放心。 尽管卢茸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对话,脸上的笑意也更深。 第36章 公交车在某个站台停下, 卢茸拖着大包小包下了车,准备在附近找家旅馆。 那些豪华酒店他是不敢进的,找了很久, 才在一个巷子里找到了一间小旅馆。尽管是小旅馆,但门面看着还是要比龙潭镇上的旅馆堂皇许多。 交押金三百,普通标间一晚住宿费是一百九。嗑着瓜子的服务员,眼也不抬地报价。 卢茸知道京城物价贵, 这种旅馆在他读大学的市里, 一晚上也就七八十, 可这里居然是两倍价格,面上便出现了瞬间的犹豫。 这一带地段好,附近就找不到比我们更便宜的旅馆了。服务员撩起眼皮瞥了卢茸一眼, 待看清他的长相后顿了顿, 表情稍缓。 卢茸知道财爷的退休工资不高, 给自己攒出的学费, 都是这些年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他还没开始工作,所以两百块一晚上, 已经超出了心理承受范围。 姐姐, 还能再便宜些吗?卢茸小声问道。 服务员看了下他周身打扮和身旁的大包, 问道:来读书的? 这男孩看着面相很小, 估计还是个学生。 不是。卢茸摇头又点头:我毕业了, 是来找工作的,边工作边找人。 找谁啊?服务员闲着没事,起了聊天的心情。 卢茸乖乖回道:找我哥哥。 你哥在京城打工吗?还是也在念书? 卢茸想了想:打工。 沈季泽是演员, 也算打工吧? 可能因为卢茸看上去太乖, 或者服务员联想到了谁, 她语气更加缓和, 说给他旅馆的老客优惠价格,120一晚。 卢茸拉开身边的编织袋拉链,从里面捧出满满一捧红枣:姐姐你吃,这是我们镇子上的枣,特别甜。 这包枣还是临行前,财爷让他带着的,除了红枣,还有腊肉和香肠。让他给李松,或者新同事新朋友什么的尝尝。 服务员想了想,道:这段时间是淡季,房间都没住满,如果你晚上12点过来的话,价格还会打对折。 谢谢姐姐。卢茸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过晚上12点过我就要下班换人,你得12点之前过来。 好的。 卢茸拿好行李,告别服务员,去旅馆旁的一家面馆里吃了碗面。见天色不过才黄昏,便在附近找到一家小公园,坐在林子边的长椅上等着。 旁边是个小广场,一群老头老太在跳广场舞打太极,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又看一群小孩滑滑板。 等到所有人散去后,已经是晚上十点过。喧闹的公园里变得异常寂静,只听见草丛里的蛐蛐儿叫,还有远处的车辆驶过声。 分卷(33) 可是蚊子也多了起来。 卢茸不断拍打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脚,就算是这样,也被叮了好几个包。 不过他带了长袖长裤,干脆从袋子里翻出来穿上,好在还不是三伏天,夏夜里有一丝丝凉风,穿上也不觉得有多热。 他玩了阵手机,习惯性地翻看沈季泽的微博,见没有新动态,又点开相册,看那几张保存下来的照片。 直到手机电量不是很足了,才将手机放回衣兜,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他是按着沈季泽那张汇款单上的地址找到这儿的,准备先在旅馆住下,明天就去租房,然后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以后就一边工作,一边去找沈季泽和王图。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公园深处的小道上,突然传来一道充满惊惧的女声,接着又提高了几个度尖叫:来人啊,抢包,有人抢包! 卢茸倏地站起身,对着那方向跑去,只拐过一道弯,便看到一名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地上,手指着正前方的小树林。 树林里一道背影飞快地隐入黑暗,手上还抓着一个红色的皮包。 卢茸顾不上考虑许多,跟着就冲进了树林。 那人身形健硕,跑得很快,对这个公园的地形也很熟,灵活地避开那些障碍。 卢茸就不行了,跑得磕磕绊绊,还差点被黑暗里的一丛灌木绊倒,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 眼看那人就要跑出树林,卢茸四处张望了下,见没有其他人,便停下了奔跑。随着衣服从空中掉落,一只通体白色,只脚踝上长着红纹的白鹿,对着前方疾奔出去。 夜色里,白鹿体态纤长线条流畅,柔滑的皮毛像是绸缎。和以前的小白鹿相比,整个身体都大了一圈,头顶的那小截银角也长了不少,还多了两个短短的分枝。 卢茸只向前奔跑了几秒,就看到了前方背影,那人已经跑到公园边上的围栏下,手足并用地往上爬。 白鹿飞身跃起,就在他爬上围栏顶端时,低下头用银角一挑,红色的包就挑起,挂在了银角上面。再在空中扭身掉头,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抢包的人正要跳下围栏,就觉得头顶有风刮过,头皮一阵发凉。接着手上一轻,那个拿着的包瞬间没了。 他愣怔了一瞬,赶紧回头看,看见一只白色的动物正奔向树林,而自己抢来的包,就挂在它头顶上。 夜色里看不大仔细,但似乎是长着角。 好像是一只鹿? 这小公园里怎么会有鹿,还抢了自己手上的包?他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愣在那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那似鹿一般的动物发出了几声狗叫,匆匆没入树林深处。 原来是别人养的狗,估计那角也是装在头上的饰品。 既然有狗就会有人,他不敢再耽搁,飞快地跳下了围栏,向着远方跑去。 汪汪汪。卢茸边跑边学狗叫,声音惟妙惟肖。 等到冲回树林,赶紧变回来,将地上的衣服穿好。 他刚走出树林,来到路灯下,一胖一瘦两名保安匆匆跑了过来,旁边跟着那名穿着连衣裙的年轻女子,还有几个看热闹的人。 哎,那人,站住不准动。胖保安将手电筒光直直照向卢茸。 卢茸抬起左手挡眼睛,右手还拎着那个红色的女包。 年轻女人激动地冲上前,一把夺过那个包,打开来翻看物品,嘴里不停道:这就是我的包,这就是我的包。 你,跟我们到保安科走一趟。保安的手电筒仍然直照着卢茸。 卢茸这才明白他们将自己当成抢包的人,便解释道:我不是抢包的,有另外的人抢包,我帮她把包拿了回来。 虽然有路灯,但保安还是用电筒射着他。强烈的光照下,他身形单薄皮肤白皙,还带着孩子气的脸庞漂亮得过分。 保安们上下打量着他,满脸疑虑,围观的人却掏出手机,兴致盎然地开始拍摄。 女士,他是帮你的人吗? 年轻女子回想了下,犹豫道:我不确定,因为当时很黑暗,我心里又太慌张,脑子里一片空白 卢茸再次解释:我真不是抢包的,那人抢了她的包想翻栅栏,我在那里夺下来的。 这样吧,我们去保安室一趟,那里有监控,可以调出来看看。胖保安收回电筒说道。 卢茸揉了揉被照得有些发晕的眼睛,听到监控两字时,心里顿时一咯噔。 他刚才可是变成了鹿的,要是在监控里能看到那幕可怎么办? 他心头涌起一阵慌张,便站在原地没动。 胖保安冷笑道:怎么?不敢去看了?告诉你,你这样的人我可见多了,什么花招都别想逃过我的眼睛。 卢茸不愿去看监控,只能反复申辩:我不是抢包的,我帮她把包夺了回来。他爬上前面的栅栏,我夺下包后他就跳下去了。 那名年轻女子犹豫起来:当时好像是有人帮着追进树林去了的,而且抢我包的人,身材比他壮实,也高得多。 瘦保安听到这儿,望向胖保安,意思可能真不是这男孩儿干的。 对了,那人穿的是白色t恤,和他不一样。年轻女子又指着卢茸的浅蓝色长袖外套:没错,衣服都不同的。 我真没有抢包。卢茸再次解释。 他长相偏小,声音清软,此时又多了几分委屈,听上去有些可怜。 瘦保安捅捅身旁的胖保安:算了算了,回去吧。 胖保安转头看着不远处的长椅,那里放着卢茸的编织袋和背包。 农村来的?刚来?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他问卢茸,脸上露出一种了然于心的神情。 真的不是他,衣服颜色都不一样年轻女子再次出声。 小姐,不要胡乱同情人,有些坏人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坏人的,但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何况天这么黑,浅蓝和白色在灯光下不容易分辨清楚。胖保安打断她的话,有些粗暴地推了卢茸一把:走走走,去保安室看监控。 卢茸被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又走回来站住不动,说:我不去,人家姐姐都说了不是我。 胖保安见一群人围观着,又拿着手机在拍,便冷声道:既然你是见义勇为,为什么就不愿意去看监控?你在怕什么?你们这些农村来的,找不到工作就搞歪门邪道的东西,这些事情还少了吗? 卢茸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眼睛很大很圆,双眼皮宽且深,瞳仁在灯光下呈现出浅淡的棕色,既带着生气,又透出纯粹。 胖保安道:不去看监控也行,那我们就只有报警了,让警察来看吧。 卢茸心里一着急,便使出拿手的撒娇大法,转头看向那年轻女子:姐姐~~ 年轻女子本就不相信卢茸是抢包的人,听到这声千回百转的姐姐,更是心软,但见他坚持不看监控,似是有什么顾忌,便问保安:请问你们那监控拍的是哪儿啊? 保安说:他说抢包的人从栅栏翻出去了,公园里很黑,但栅栏外是条有路灯的巷子,如果有人跳下去,巷子里是能看见的。 年轻女子轻声问卢茸:你觉得这样可以吗?没拍到你,只拍到栅栏外的巷子。 卢茸觉得这没什么问题,便轻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顺着小径往保安室走,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路过长椅时,卢茸提上自己鼓鼓囊囊的编织袋,背上背包。 胖保安又道:居然还想在公园睡觉?这里面是不准住宿的。 你看见我在公园里睡觉了吗?我现在是在梦游吗?卢茸顶了句。 到了保安室,调出了监控,卢茸在播放的瞬间还是很紧张。 不过好在镜头里果真只能看到栅栏外的大街,在锁定时间后,很快就找到了那名男人跳下栅栏时的画面。 画面定格,可以清晰地看清楚脸部,瘦保安恍然:是李小二啊,经常在这小公园里晃悠,赶紧报警,赶紧报警。 胖保安一脸尴尬,却仍然嘴硬道:也不能怪我误会,就这段时间,出了好几起农村人抢劫的事件。 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也没哪点比不上城里人,何况往上数三辈,谁不是农村人呢?那名年轻女子语气生硬地回道。 卢茸在确定监控看不到自己后,顿时也不怂不可怜了,对着那胖保安蹦得像只跳脚小公鸡。 我就说我是抓人的,你非说我是抢包的,你保安的活儿被我抢了,是趁机打击报复吧? 又转头对年轻女子眯起眼:姐姐,我的眼睛被这个人用手电一直照,现在都睁不开。 他这唇红齿白的娇憨模样,年轻女子招架不住,慌忙就要去看他眼睛:我看看,不行的话去医院。 检查费用是他付吗?卢茸对着胖保安翻了个白眼。 那双大眼睛翻得可有劲儿了,哪里有什么问题。 你这小孩儿长得挺乖,怎么还讹上人了呢?胖保安急了。 你自己照得我眼睛疼,凭什么说我讹人?去医院检查了才行。 卢茸又在那儿撒混了一阵,直到胖保安连声道歉,胸中那口闷气尽数散了,才提着编织袋出了保安亭。 年轻女子追上来再三道谢,掏出钱包要付酬金,被他果断拒绝,只告别后,提上自己的行李去往旅馆。 服务员按照开始的约定,只收取了六十元费用,卢茸又给她抓了一把甜枣后进了房间。 他放下包袋,坐在床沿愣愣出神。直到手脚上被蚊子叮出的大包开始发痒,这才进了洗手间,洗澡睡觉。 。 当天夜里,一段小视频被放上了微博,不知怎的竟然开始发酵。最后在几名大v的转发下,很快就上了热搜。 视频里,一名见义勇为的少年人,因为来自乡下,就被保安百般刁难,引起了很多人的愤怒。 【城里人怎么了?不也还是一名保安吗?】 【现在居然还有人觉得城里人比乡下人高一等,真他妈可笑。】 【我看得太生气了,见义勇为怎么就那么难。】 【不过这男孩儿也没受气,看他最后把那保安弄得,哈哈哈哈哈】 不过渐渐的,有人开始发表些其他言论,评论也逐渐跑偏。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小哥哥长得好好看啊。】 【是啊是啊,我也这样觉得,虽然视频模糊不清,但是可以看出来大概模样,又奶又帅。】 【他踏进保安室的瞬间,灯光亮了起来,那时候最清晰,我还截了个屏。】 【rwkk。】 【截图截图】 【哇!!!】 而此时,沈季泽正穿着浴袍,双手环胸,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他买的房子还在装修中,暂时住进这套公司在高档小区租的房。 他的对面,是两名助理和经纪人kate,几人都面色凝重地看着桌上的一只纸箱。 新电影播出后好评如潮,票房大获全胜的同时,an的名气也在节节攀升。 最开始很多人对an心怀不屑,觉得一定是炒作,毕竟如今二十出头一炮而红的流量,演技都算得上惨不忍睹。 但在看过整部电影后,那些吐槽的都闭上了嘴,绝口不再说他获得的奖项有水分之类的话。影评家们开始发长长的影评,天生为大银幕而生、灵气十足、天才这类词比比皆是。 沈季泽用他的演技征服了挑剔的观众,也用帅气的外形征服了一群颜狗。只是在他事业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时,一些不愉快的事也开始出现。 他的快递现在堆成山,都是粉丝们邮寄到公司来的礼物,两个助理没事的时候,就会去拆掉那堆快递小山。 其中一个快递纸箱里只有只玻璃瓶,小初还嘀咕着谁会寄个空瓶子。高凯接过去看了看,脸色瞬变,连瓶带盒子一起扔到了垃圾桶,拼命洗手,像是沾染了什么病菌似的。 见小初莫名其妙看着自己,他忍着恶心问:你没看见里面最下面还有那种东西吗? 哪种?小初更茫然了。 高凯愤愤道:男人的那东西啊,真他妈是个变态。 这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高凯都没有给沈季泽讲,影星遇到个把变态粉丝,也不算是稀罕事。 可今天沈季泽回家时,看到门口放了个纸箱,以为是助理放在这儿的,顺手就拿进屋子拆开了。 打开箱子后,他的脸色骤变,几秒后,砰地合上了箱盖。 接着掏出电话,开始联系经纪人和助理。 经纪人kate约莫三十出头,穿着合体的套裙,妆容无可挑剔的脸上透出精明。 保安那里的监控看了吗?她问小初。 小初说:看过了,是名穿着清洁工服的人送来的,戴着口罩和帽子瞧不清楚脸,物业说不是他们公司的人。 沈季泽保持着原姿势没动,像是在听他们的对话,又像是在休息。但神情严肃,线条完美的下颔线崩得很紧。 高凯又看了眼箱子里面。 纸箱底部躺着个q版小人,是an这次的电影角色,只是被红色颜料做成的鲜血染得通红,胸口还插了一把刀。 kate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沈季泽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几天不管是出门还是回家,总会有人在鬼鬼祟祟地跟着,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是现在看来,还是要注意下个人安全问题。 高凯腾地站起身,惊呼道:居然有人跟着你?我怎么没发现? 沈季泽抬起眼皮,半睁不睁地看了他一眼:我军训过三次,还参加过童子军,与生俱来的机敏加上后天训练,所以你没发现的我能发现。 高凯做出受教的样子坐了下去。 kate沉思一会儿后说道:这种涉及到个人安全方面的问题不得不防,不要疏忽大意。这样吧,我们先报警,在警方将那个人抓到之前,再请一个保镖,24小时贴身保护an。 保镖啊这点事情去请保镖,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不是特别合适?沈季泽脸上神情微微一松,但话里却带着迟疑。 是啊,会不会有点太小题大做了?高凯跟着附和。 分卷(34) kate见他俩都这样说,便有点犹豫:要不,我就 保镖我就亲自面试吧,毕竟我生活严谨,也不太喜欢陌生人靠近,一般人不太放心。沈季泽却又坐直了身体,飞快打断她的话。 kate瞬间明白过来,拍板道:那就这样定了,an的人身安全最重要,这个保镖立即就请。小初,等会你就去把这事办好,可以去那些大的安保公司了解一下,挑出最优秀的保镖人选。 明白。小初道。 第37章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kate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接通了电话。 你好对电视台发来的采访台本我已经看过了,里面有几个问题要修改一下, 让主持人换成其他问题吧情感问题只能提一个, 就是理想型是什么 沈季泽听到这儿,突然对kate做了个手势,kate赶紧蒙住了手机。 沈季泽微微挑眉, 道:其中一个问题是问我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害怕的事,这个问题也取消吧, 不要问了。如果讲出真实答案,说我从来都无所畏惧,反而显得不太接地气。 kate愣了愣,却也如实将这话转达给了对方。 那就这样吧, 你好好休息, 明天还有行程。kate提上自己的小挎包, 踩着高跟鞋就要出门。 高凯和小初跟着出门,沈季泽指着桌子上的纸箱道:把这个弄出去,带走带走。 对对对, 还要交给警方当证据的。高凯连忙抱起纸箱。 kate出门后又转头叮嘱:晚上要是有什么人来敲门, 你可得看仔细了再开门。 沈季泽无所谓地笑笑,面容英俊得让人心跳:没事, 我会注意的,何况真来了也不怕,毕竟 他终于还是把那军训三次, 参加过童子军的话咽了下去。 反正你要小心点, 有事给我电话。kate叮嘱完后关上了门。 屋内安静下来, 只剩下沈季泽一人, 他立即迅速行动起来。 他翻出一根棒球棍,双手握持靠在大门旁,对着门口作势敲击。反复调整角度,直到满意后才将球棒放在门口。 又去检查几扇窗户,空房间的门锁住,落地阳台的窗户锁住,最后去厨房取了把水果刀,放在沙发坐垫下。 打开投影电视,随便换了个台,就着娱乐节目的欢声笑语,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被非法入侵室内后怎么反击,非法入侵自卫杀人判刑多少年。 沈季泽将那些有用信息记下来后,便仰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过了会儿,又开始无所事事地刷微博。 他潦草地随便翻了会儿,刚准备退出去,无意中点进了一条新热搜,里面挂着一段视频。 视频光线不太好,是在晚上,一群人站在树林旁,围着中间一名穿着浅蓝色衣服的少年在说什么。 沈季泽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准备关掉手机。 可就在这时,画面里的少年转身,正巧面对着手机摄像头,露出了整张还算比较清晰的脸庞。 那脸上有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下巴尖尖,皮肤白皙,嘴角微微下撇,看着既委屈又生气。 沈季泽正要点出的手顿住了,盯着里面的少年怔怔出神,等到视频播完后又按下重播。 良久后才自嘲地轻笑一声,摇摇头,关掉手机去洗澡。 走出两步后又顿住脚,回头拿起手机,再次找到那条视频,在播放到少年的正面时按下暂停。 他用手指触碰了下手机屏,微眯起眼,片刻后才走向浴室。 简单地洗了个澡,他穿着浴袍出来时,茶几上摆放着的两只手机,都在发出振动的嗡嗡声。 他看了下来电号码,一边用毛巾擦着湿发,一边拿起其中一个接通。 王导你好后天中午能有时间胃口不是很好,想吃点清淡的食芳斋的松茸鸡汤还不错好的,不见不散。 挂掉电话,又拿起另一个按下接听。 放我叫你有屁就放随便吃了点儿嘴里太淡了,就想吃火锅,鱼头火锅 沈季泽接这个电话时,语气明显放松了不少,懒懒地走到沙发前坐下,双腿大敞,所有风景都敞在浴袍外。 勇儿,现在就不出来吃了,我现在不是沈季泽,是an,可能会有一万个狗仔埋伏在我家周围。不然明天就会看到报道,归国人气影帝夜半去吃烂腌菜豆腐鱼头火锅,还喝了两碗酸豆汁儿。 你不懂,那和我人设不符。 肖勇那头又说了什么,沈季泽频频拒绝:不行不行,我今天不方便出来。 他目光带笑,视线落到另一个屏幕还没黑掉的手机上。看着那微博界面,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慢慢敛起笑意,露出一脸深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会儿,说:算了,去就去吧,你在耗儿胡同等我,还是以前那家店。 半个小时后。 沈季泽坐在一间简单的包厢里,墨镜口罩和棒球帽放在身旁。虽然就那么闲散地坐着,看着却分外的随意潇洒。 他瞟了眼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肖勇,问道:怎么?也被我的盛世美颜迷住了? 肖勇回过神,清了清嗓子:不是,泽儿,爱美是人之天性。不过你这副行头过来,都没被狗仔发现吗? 毕竟谁在夜里戴墨镜棒球帽,都会引起狗仔的注意吧。 我走的后门。沈季泽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 他现在不光要防着狗仔,还要防着那名疑似变态粉丝的人,所以出来时得加倍小心谨慎。 好在狗仔和变态粉丝都没遇到,只有名遛狗的大爷盯着他瞧。 他怀疑被大爷给认了出来,正准备说我不是,你认错了人时,大爷却警惕地握紧狗绳:小伙子,我们这片区到处都有摄像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谁想干点坏事都别想逃掉,哪怕伪装得再好也不行。 等到烂腌菜豆腐鱼头火锅上了桌,肖勇凑近鼻子深深嗅闻闻:臭,啊正宗。调料碗里要加香菜吗? 要。沈季泽坐直了身体,将衬衫袖扣往上挽,一副就要大干一场的模样。 折耳根呢? 来把碎丁。 地道,我出差时在当地吃过,必须加折耳根。 肖勇推开包厢门,对着外面大声唤道:服务员! 远远的一道声音响起:在。 肖勇吼道:切碎的折耳根和香菜,还有一瓶啤酒一瓶豆奶。 鱼头火锅咕嘟嘟煮着,难以言表的味道溢满整个包厢。 刚来店没做几天工的服务员小妹,青白着一张面皮,端了香菜和折耳根进来,将啤酒和豆奶放在桌上。 她也不去细瞧客人的模样,扔□□似的将开瓶器往桌上一扔,飞速放下碗就退出房间,关上包厢门大口换气。 肖勇先把豆奶开了,放在沈季泽面前,再开掉啤酒,自己喝了一口。 空调源源不断喷出冷气,也压不住包厢内的热度,两人都吃得满头大汗。 特别是沈季泽,从鱼头火锅端上桌后就再没说过话,但嘴也没闲着,筷子不停地往里送。 等到第一波抢食结束,两人才斯文下来,开始边吃边聊天。 我早就预定好了电影票,给全家亲戚老小同事朋友合作商都送了票。肖勇拿起湿纸巾擦了嘴巴。 沈季泽放下筷子,端起豆奶喝了一口:不用,我估计你也看不懂。 侮辱人是不?肖勇瞪起了眼睛:虽然我不是搞艺术的,但开的是装修公司,也算和艺术沾了边,怎么连部电影都看不懂? 沈季泽嗤笑一声道:别说你,我都看不懂。 肖勇有些不明白这话的意思,问:你都看不懂,那你是怎么拍下来的? 沈季泽扯了扯嘴角:大概意思搞懂就行了。 肖勇: 那导演不会给你讲戏,分析剧情什么的吗?肖勇问。 沈季泽侧头想了想:你记得许老师以前给我讲题吗? 肖勇恍然大悟:明白。 反正死活听不懂,只需要点头沉思,再做出醍醐灌顶的模样就行,沈季泽这套最拿手。 我只要了解自己的角色遭遇了什么,这时候该用哪种情绪去体现就行了,没必要搞懂他这电影拍的究竟是个什么。沈季泽拿起纸巾擦拭嘴角,动作很优雅。 肖勇望着火锅感叹道:我要把你这些话录下来卖给狗仔,估计能赚不少钱吧。 沈季泽也不接话,只掏出手机一顿翻找,然后递到肖勇面前:你上次喝醉了,把自己扒光要出门裸奔的照片我还存着,随时可以放微博。 肖勇大叫一声,越过火锅就要来抢,沈季泽眼疾手快地收回手机,揣进裤兜。 两人又聊了会儿小时候的事,肖勇喝了两瓶啤酒,沈季泽也干掉了两瓶豆奶。 勇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沈季泽放下筷子说。 什么忙?肖勇见他神情郑重,不似在开玩笑,也放下了筷子。 沈季泽问:你还记得我曾经让你打过的那个电话吗? 肖勇点头:记得,那电话一直打不通,最后变成空号了。 沈季泽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静默片刻后又掏出手机,在上面滑动了会儿,递到肖勇面前,说:你想法帮我找找这个人,我自己出面的话不方便,也不想托给公司里其他人。你请别人调查什么的都可以,费用我报销。 肖勇接过电话一看:这谁啊? 沈季泽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肖勇联系他刚才的话,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你那个野弟弟? 他皱眉看完整个视频:你们那时候分开才多大啊,小孩儿长着长着是会变样的,你确定这就是你那宝贝儿?我有个堂弟,小时候长得就跟洋娃娃似的,现在那模样,啧啧啧,满身横肉还秃了脑门儿,简直不能看。 沈季泽往后靠在椅背上,转头看窗外,远处的霓虹在他眼睛里闪烁。 我知道应该不是他,但是按照我的想象,他长大了应该就是这模样,眉眼都一样他喃喃道。 还句话没有出口,就是视频中大男孩的神情,和记忆中那孩子一样的活灵活现。 肖勇也不多问,放下手机,将桌上的半杯啤酒一饮而尽:行,兄弟,我帮你去查查。 眼看火锅被吃得差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两人便起身离开。肖勇去柜台结账,沈季泽提前走出饭馆,站在巷子里站着等。 夏夜的风吹过,有孩子的嬉闹声传来,带走了心头的几分燥热。 巷子口,一名男孩抱着皮球在巷子里跑,更小的男孩追在后面,奶声奶气地叫着哥哥等等啊,声音很是着急。 前面的男孩停下步,催他动作快点,更小的就直直冲了上来。男孩扔掉皮球抱住他,嗔怪地说:跑慢点,当心摔了。 两男孩拣起皮球,手拉手往外走,边走边笑。沈季泽手揣在裤兜里,就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 肖勇走出饭馆,用餐巾纸擦着额头的汗,顺着他视线也看向巷子口,奇怪地问:你在这儿看什么? 没看什么,走吧。沈季泽收回视线淡淡道。 。 卢茸一大早就起了床,按照他的计划,出门去找工作。等到稳定下来后,便找机会接近沈季泽。再回一趟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找寻王图的踪迹。 旅馆不能长住,他打算先随便找份工安定下来。毕竟他念的只是所普通大学,在县城里能轻松找工作,但到了京城就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只能先打着小工解决燃眉之急,再慢慢去找合适的。 有经验的师兄早在镇中学群里说过,那种小吃街的员工都干不长,经常有店在招人。果然他到了小吃街,很快就被一家不大的咖啡厅招为服务员,并可以住在店里的阁楼上。 将行李搬去咖啡店的阁楼,卢茸开始他的服务员工作,忙碌了三天后,终于有了休息时间,便准备出门去找人。 他之前已经稀里糊涂地加入了an粉丝群,从里面获知了沈季泽的公司地址。暗中观察几天后,知道今天有粉丝要去公司门口送礼物,便也准备跟了去。 只是在选择礼物的时候犯了难。 贵重的礼物他买不起,便宜的也不知道什么合适,眼看群里人在说已经到了公司门口,干脆就用店里捆绑箱子的塑料条,编了一个圆滚滚的凳子鹿。 他将凳子鹿小心地装进一个空纸盒,再扎好,装进背包后出了门。 。 沈季泽的助理高凯,匆匆走出星耀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的大门。 街对面站着一群小姑娘,或坐或站地盯着公司大门,基本都是an的粉丝。 当专门配给an的那辆奔驰停在大门口时,小姑娘们都骚动起来,纷纷大声叫着an的名字。直到见着只有高凯一人上了车,这才又恢复安静。 高凯要去银行办事,暂时使用下an的车,车辆缓缓驶出后,他看了眼街边的那群粉丝,无意中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名男孩儿。 那男孩儿看着年纪不大,抱着一个简陋的小纸箱,长得很是漂亮,站在人群里极其醒目。 高凯摇摇头收回视线,脸上露出微笑,心道an那张男女老幼通杀的脸,的确是颠倒众生啊。 卢茸站在一堆抱着玩偶的小姑娘里,紧张期待又有些害臊地等着沈季泽的出现。 每当有车停在公司门口,小姑娘们都会一阵躁动,而他则低下头,只偷偷去瞟。 可车上那些来去匆匆的人,都不是沈季泽。 一辆轿车出现后,小姑娘们开始尖叫:那是an的车,看车牌,那是an。 卢茸心里一阵狂跳,呼吸都快停住,为了让自己镇定,不得不紧掐着掌心。 他昨晚一夜都没睡好,一直在给自己作心理建设。只要看见沈季泽的人,不管什么场合,冲上去就狂喊哥哥。 分卷(35) 不然下次还要找着他可就难了。 他紧紧盯着大门,两条腿都在激动地哆嗦,结果那里只出来一名陌生人,上了车后就匆匆离去。 周围的小姑娘都在唉声叹气,卢茸也很失落,低头摩挲着那个装了凳子鹿的纸盒。不过又等了一会儿后,一名工作人员从大门出来,径直走向他们。 你们是来看望an的吗?工作人员问道。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是的,我们就是来看an的。 an今天飞去外地了,你们快回家吧,不要等在这儿了。 小姑娘们失望地问:那可不可以把我的礼物转给an啊? 工作人员很爽快:可以,交给我吧。 工作人员收走所有的礼物,抱了一大堆,最后问道:还有吗?没有的话我就抱走了。 卢茸瞧瞧手里的小盒子,终于还是上前,将盒子小心地放在最上面。 那你们快走吧,回家去,不要再在这儿了。工作人员边往回走边费力地扭头吩咐。 好好好,我们这就走,麻烦转告an,说我们都爱他。 工作人员点头:好的好的。 这些礼物要交到an手里哦。小姑娘们又说。 一定一定。 卢茸盯着最上面那个摇摇欲坠的小纸盒,暗暗握了下拳,在心里鼓劲嘶喊:加油啊,凳子鹿,一定要让哥哥认出你。 和那群小姑娘分别,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一架飞机轰鸣着从头上飞过。他眯着眼仰头看着,怅然地想:哥哥会在这架飞机上吗? 此时,星耀影视公司大楼的某个房间,据说已经飞到外地的沈季泽,正靠坐在沙发上,和对面的警察谈着话。 警察看了下记录本:也就是说,你已经收到五次类似的物品了。两次是装作送到公司的礼物,后面三次是直接放在你家门口。 没错,这些假冒的礼物已经严重干扰了我的生活,出门也有人在跟踪,希望警方可以尽快将那人抓到。沈季泽彬彬有礼道:当然,我也会加强自身保护,并已经做出了相应对策。 比如? 比如,我正在招聘贴身保镖。 第38章 这些天, 不管小区保安如何严防死守,那个变态粉丝总有各种办法,将一些奇怪的东西放到沈季泽家门口。 纸箱里有时是一条脏内裤, 有时又是被割掉身体部分的人偶, 血淋淋地躺在箱底。 沈季泽出门时,也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踪他,只是回头去找时没有找到。kate说他太过敏感, 但他确信并不是自己疑神疑鬼,而是真的有人在跟着。 他现在住在公司租住的房子里, 但这地方显然不能继续住下去了。他自己买的房子刚刚装修好,还得过几天才能搬家,现在就只能暂时将就着。 警察说:an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调查, 保证公民的人身安全。 这些是送给an的吗?屋外走廊响起kate的声音。 是的, 大门口一直有粉丝等着, 王经理让我把这些礼物收进来,让那些粉丝们都回去。 kate说:你放到屋里来吧。 门开后,一名工作人员抱着一大堆礼物走进来, 盒子堆得像座小山, 都看不见后面的人。他将那些礼物放上茶几,大小盒子骨碌碌顿时四处散落。 一只小盒子在地板上跳动, 撞上只穿着昂贵皮鞋的脚才停下来。沈季泽低头看了看,将那盒子捡在手中。 手里的纸盒很轻,轻得像是没有装任何东西。和其他用着精美礼品盒的礼物不同, 这盒子异常简陋, 外壳是某宝商家常用的那种纸箱, 只用透明胶贴住了封口。 沈季泽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礼物, 突然就产生了好奇。他将盒子在手心抛了抛,吩咐小初去取裁纸刀。 小初应了声,很快将裁纸刀拿来,沈季泽刚要划开那层透明胶,盒子就被人从手上取走。 一名警察拿着那只纸盒,端详着道:这些礼物不确定里面有没有危险品,所有的都不要拆,我们会带去警局检查。如果有新证物就留在警局,其他正常的礼物会通知你们来取。 说完就将纸盒抛回茶几,陷入那堆礼物山里。 是的,是我们的疏忽。kate忙道。 两名警察想了解的问题都已问过,也就不再耽搁,同屋里的人握手告辞。 如果有什么新情况,请及时和我们联系。 好的,没问题。 等警察离开后,kate看了看手腕上的表:an,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出发去机场了。 他们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做宣传,停留大约一周后才会回来。 沈季泽刚要回答,桌上的手机就震动起来,他瞧了眼上面的号码,回道:行,你们先下楼吧,我上个洗手间就来。 小初,那我们先下去,你将an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好了。 沈季泽站在洗手间里,听到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肖勇的声音:泽儿,我查到那个男孩儿的消息了。 嗯,你说。沈季泽的声音很严肃。 那男孩儿不是本地人,具体是哪儿的不清楚,我找到了他那晚住过的一家旅馆。 沈季泽问:旅馆登记用的什么身份? 肖勇叹了口气:问题就出在这儿。因为服务员私自给了他老客优惠折扣,而他本人却不是熟客。服务员怕老板发现了会责怪她,就没用那男孩儿本人的身份登记,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份,说是自家亲戚来住了一晚。男孩儿第二天就退了房,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你放心,我会继续在那附近打听的。 沈季泽用大拇指摩挲着掌心,垂着眼眸没有做声。 肖勇沉默几秒后,试探地说:泽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啊。 问。 我还记得你那年回国去找他,兴致勃勃的上了火车,结果几天就回来了。问你就说村子搬迁没找着人,还说再也不去找他了,也不准我在你面前提这个野弟弟那次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现在又开始找人了? 沈季泽一手拿电话,一手撑着洗脸池台,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年轻男人,五官俊美深刻,像是一笔笔勾勒出来的工笔画。平常那时常透露出的漫不经心已经敛起,神情复杂难明。 你找人就是了,干嘛这么多废话?如果再找不着,就去私家侦探所请人,人家可要比你专业。 肖勇说:那我也要问问啊,如果找到人了,也就是你要找的那位,你打算怎么着? 沈季泽那头沉默着,若不是还有呼吸声,肖勇都疑心对方已经放下了电话。 片刻后,沈季泽终于开口,道:没打算找着会怎么样,就是想了解下他现在的情况。 电话里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其他的情绪,可肖勇明白这不是他的真话。如果仅仅是想了解下情况,犯不着花这么大的力,还要动用私家侦探去找人。 你想了解他情况还不容易?再去一次他家乡啊。你现在也长大了,难道还找不到当年村里的一名小孩儿吗? 沈季泽没回答,只道:你帮我先找到视频里的人,去请私家侦探吧,我把费用转给你。 肖勇笑了声:行吧。不过泽儿啊,虽然村子搬迁找不着人,但你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生你那宝贝儿的气。虽然我不知道那年你去找人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挂在心上念念不忘这么些年,我觉得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小初的声音:an哥,大家都在等你,kate姐让我问下还有多久。 沈季泽没有再和肖勇说什么,只打声招呼后挂上电话,走出了洗手间。 。 卢茸这几天一边在咖啡店干活,一边留意着手机群里沈季泽的动向,抽空还要看那些找工作网站,查询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卢茸,你前几天去你那爱豆公司门口,见着他了吗?同事阿光一边用软布擦拭杯子,一边低声问。 卢茸只要有空就盯着粉丝群,所以阿光认为他是an的铁杆粉丝。 没有见到,只是把礼物送出去了。卢茸说。 阿光道:是别的人收走的吗?那可悬了,礼物都不一定送得到他手里。 卢茸垂着眼睛道:我知道。 想了会儿又趴到吧台上,下巴搁上手臂,蔫蔫地说:那我就只有多送,多去他公司门口,总有一次会送到他手里。 阿光拍拍他的肩:其实就算送到你爱豆手里了又怎么样呢?人家是大明星们,就算收到了你的礼物,又能记得住是谁送的?除非给他账户里转上几十万,保管记得住你这个人。 卢茸定定注视着前方,沉默片刻后道:那我就拼命挣钱,然后转给他。 阿光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他今天去外地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卢茸打起精神坐直身体,也拿过一块软布开始擦拭杯子。 阿光安慰道:没事,你多注意群里的消息,看他要回来了就赶去接机。昨天你不是说做了个应援牌吗?他一定会注意到的。何况你又长得这么好看,想不让他注意到都难。 唔,到时候去接机,他一定可以看到我。 刚说完这句,放在旁边的手机就不断发出滴滴声。卢茸心里一跳,每次沈季泽有什么新动向,粉丝群都会疯狂刷一阵,这一定又是关于哥哥的消息。 他点开手机往上翻看聊天记录,兴奋地在原地蹦了蹦:阿光,他坐明天的飞机回京城,我可以拿着新灯牌去接他啦。 第二天,卢茸恰逢休息,他一路小跑出了店门,登上了去往机场的地铁。挤在拥挤的人群里,他不断将手伸进抱着的背包,摩挲着里面那块小木牌。 这是他自己做的应援牌,书本大小的薄木板刷上漆,上面写着an的名字,还羞答答的用红笔画了颗很小的红心。 最开始这颗心画得很大,他自己看着有些臊,便伸手擦掉了,在角落画了颗小红心。画完后又觉得不行,太隐蔽,便将小红心改了个位置,放在an这排字符的正下方。 末了又在旁边画了个圆,下面四根硬撅撅的小棍,是只凳子鹿。 卢茸到了机场后,两眼一抹黑,机场这么大,他不知道要去哪儿才能接着人。 好在旁边路过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有人看见了他,认出是前几天一起蹲在an公司门口的男粉丝,便开口叫他一起。 卢茸正在翻手机搜索接机流程,看到喊他的人是几张熟面孔后,忙不迭回应着跟了上去。 他们这一小拨人到了接机口,发现那里已经提前蹲守了一大群接机的粉丝,拿着写了an名字的应援牌,或坐或站地刷着手机。 小姑娘们很多都互相认识,各自喊着网名,亲热地聚在一起交流信息。卢茸和她们并不熟,就自个儿站在一旁,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也没注意到很多人都在偷眼打量他。 他看到别人的应援牌都非常精致,上面还有花花绿绿的灯光,突然就对自己那个小木牌不是很满意了,琢磨着是不是要躲去角落,给名字描上一圈花边? 不过时间来不及了,机场播音通知响起,沈季泽搭乘的那架航班已经落地。 人群顿时起了阵小小的骚动,坐着的纷纷站起来,都涌向围栏处。 卢茸也赶紧从背包里掏出应援牌,紧紧地按在胸前,翘首望着通道口。 那是贵宾通道,先是出来了几名作商务打扮的乘客,等他们匆匆离开后,又走出来一群身着西装的人。 an,an,an尖叫声四起,顿时响彻大厅。 卢茸跟着人潮向前涌动,耳边是一阵尖声叫喊,脑袋都被震得嗡嗡响。 也不知被谁挤了下,他一个没留神,手上的应援牌掉下了地。他赶紧蹲下身去拿,却被蜂拥的人群涌得往前踉跄了几步。等到站稳后回头,发现那应援牌上已经落上了几只脚。 他想到沈季泽就在不远的前方,也顾不上那块木牌,也跟着奋力往前,想从人群里钻前去。 等到好不容易到了前边,却只看见那群穿西装的人,簇拥着一名身着深黑色夹克外套的颀长背影,正匆匆往机场外大步走去。 虽然卢茸平时看着海报上的沈季泽,无数次设想过见到他真人时会是怎么样。 他一定要大声喊哥哥,对着他挥手,看他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表情也从茫然到了悟,再到欣喜。 可真到了此时,到了和沈季泽最接近的距离时,他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严实地堵住。只能双眼发红地盯着那道背影,紧抓住前面的围栏,坚持稳住被人群冲得歪歪倒倒的身体。 沈季泽侧头看向左边,突然大步走过去,从一名粉丝手里接过纸笔,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再压低鸭舌帽,转身往前走。 an,an,an粉丝们也跟着往前追。 哥哥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终于溢出喉头,卢茸重新获得了语言的能力,他接着就迭声大喊:哥哥!哥哥!哥哥! 男孩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着颤,甚至变了调,混在其他小女生的尖叫里分外明显。 那道正前进的高大背影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卢茸随着他这举动停下呼喊,全身的血液也那瞬间也停滞流动,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此时,其他粉丝们也学着卢茸刚才的称呼开始大喊:哥哥,哥哥,哥哥 整个大厅都是一片呼喊哥哥的声音。 卢茸眼看着那道背影只停滞了两秒,又继续往前走。 眼看沈季泽就要拐弯出了通道,卢茸站住身体扶好围栏,用尽全身力气,闭上眼高喊一声:老公! 这声清亮高亢的老公,清楚地传到大厅所有人耳里,包括前方的沈季泽。 沈季泽正往前走的背影又是一顿,他停下脚步慢慢转身,向后面看来。 粉丝们激动的呼声也跟着响起:老公!老公!老公我爱你!老公,老公 分卷(36) 他们挥着手,瞬间又把卢茸挤到了后面。 哥哥,我是茸茸 卢茸被人群携卷着左右摇晃,声音也被淹没在阵阵呼喊里。 沈季泽的双眼藏在墨镜后面,视线飞快地从那些粉丝脸上滑过,像是在找寻什么人似的。 他搜索了一圈,没有发现想看到的人,眼底闪过一丝不为人察的失落,还有淡淡的自嘲。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对着粉丝们勾了勾唇,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老公好帅啊粉丝们捂嘴尖叫。 卢茸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次挤到前面时,只见到沈季泽的一个侧影。他已经走到大厅门口,在身遭人的簇拥下,匆匆出了大门。 粉丝们跟着往前追,直到看着他飞快地钻入外面候着的商务车,这才纷纷散去,边走边翻着手机里刚拍的照片。 接机通道很快就安静下来,只剩下了一个垂头丧气的卢茸。 卢茸抱着背包蹲在地上,将脸埋在腿间,只能看见他单薄的肩颈和支起的蝴蝶骨,还有刚才被挤得乱糟糟的头发。 一名清洁工小声抱怨着,捡起地上那些残余的应援牌碎片,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看见墙边一块破木板,刚要去捡起来,另一只手比他更快地拿起那块木板。 阿姨,这个是我的,我自己带走吧,谢谢。卢茸轻声说。 那块薄木板已经从中间裂开,仅靠边条连着。他用手擦掉盖住an几个字母的灰土,还有上面的几个脚印,又放进了自己背包。 第39章 商务车上, 高凯抹了把额头的汗,感叹道:影迷们都太热情了,出个机场就像打仗似的。还有男影迷在喊老公, 你们刚才听见没? 那可不, 我们an可是男女老少通吃。小初与有荣焉道。 沈季泽摘下墨镜瞥了他一眼,目光凉凉。 啊,不对, 是通杀。小初摸了摸后颈。 沈季泽戴好墨镜,一言不发地看着车窗外。 坐在他旁边的kate问道:对了, 你在霏红榭的那套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是现在搬过去还是再等几天? 沈季泽皱了皱眉道:搬,越快越好。 好吧,高凯, 等会儿你就去办这件事, 找家靠谱的搬家公司, 把an家里的东西往霏红榭那边搬了。 高凯跟着在外宣传奔波了几天,本来想回来后请两天假休息休息,听到这话心里叫苦不迭, 却也只得答应下来。 保镖那事怎么样了?kate又问小初。 小初回道:我已经联系了市里几家保全公司, 让他们挑出最好的人选,能力方面没得说。过两天就会来公司, 到时候an哥自己挑选合意的。 高凯赞成道:的确要自己挑,毕竟吃住都要在一起,生活习惯一定要好。往细处讲, 这个睡觉打不打酣, 有没有脚臭狐臭什么的都要考虑到。 不能住一起。一直没吭声的沈季泽皱起了眉:在我住的地方租一套房给他住。 可是不住一起的话, 他怎么贴身保护你啊。 沈季泽说:他只需要住在附近, 如果有事能及时赶到就行。 高凯无奈道:行吧。 小初说:那长相也要好,不能歪瓜裂枣,得配得上我们an。 长相要配得上an那可就难了 沈季泽听他们越说越偏,干脆掏出耳机塞住耳朵听歌,闭眼靠在椅背上。 。 卢茸晚上下了班,坐在床上和财爷视频。他将镜头对准自己,刚好露出阁楼上的窗户,看着环境还挺好。 爷爷~~财爷的脸刚出现在屏幕里,卢茸就开始撒娇。 财爷仔细看着他:瘦了。 前天才视频过,今天就说我瘦了,哪儿有那么快啊。卢茸惊讶道。 财爷又道:才洗了澡哇?头发没干就别躺下,等干了再睡觉。 知道的。 每顿都要吃肉记得不?你别让李松去买,自己去,钱不够了爷爷这儿还有。 财爷以为他还在李松家,而且是两个人在做饭开伙。 卢茸揪起自己脸上的一团肉,含混地说:每顿都吃肉的,看,我脸上还是这么多肉。 那算啥肉?切下来都夹不了两筷子,反正不要节省那点钱。李松在不?我和李松讲两句,你又不会做饭,辛苦人家娃娃了。 卢茸心虚地转着眼珠:李松出门了,他人没在。 财爷说:那你也要学着做饭,出门在外,没人应该像爷爷一样惯着你。 我知道的 正说着,屏幕里又出现一张狗脸。 小狗挤在财爷身旁,看见卢茸后便疯狂摇尾巴,又伸出舌头去舔手机屏。 小狗,小狗,你想我了没?卢茸伸出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小狗。 小狗对着屏幕委屈地呜呜,卢茸就在手机这头絮絮地说,一人一狗各自倾诉着相思之苦。 财爷笑着把手机摆在桌上:你俩就慢慢说吧,我去院子里给花浇水。 直到小狗把手机舔得关掉,卢茸才怏怏地躺下去,看着低矮的天花板发呆。 几缕湿发搭在脸旁,带着几分冰凉的湿意。他想起财爷开始的叮嘱,坐起身等头发干,两条细长的腿垂在床边,轻轻晃动着。 过了两天后,轮到休息时间,卢茸又到了沈季泽所在的影视公司门口。 今天下着雨,所以就没有其他粉丝,只有他一个人站在街对面,撑着从店里拿的一把小花伞。 他耐心地站在雨中,看对面大门里的人进进出出。雨点打在伞面上啪啪作响,裤腿下半截被雨丝溅湿,贴在小腿上感觉有些微凉。 等了一阵后,没见着沈季泽的影子,但雨却越来越大。他犹豫了下,干脆走过街道,收好手里的伞,进了影视公司大门。 大楼里随时都有人进出,所以大门保安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问什么,只让他将伞放在门旁的伞架上。 卢茸打量着宽敞的底楼大厅,看见左边沙发上坐着七八个人。 这些人都身材高大面容肃穆,穿着清一色的黑西装,看样子并不太像是公司员工。 他想了想,也过去找了个空位坐下。 那群黑西装正襟危坐,身旁多了个人也没转头看一眼,只各自注视着前方,闭着嘴一言不发。 卢茸受这气氛影响,也端坐着,两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只侧头去瞧电梯门,怕错过了沈季泽的出现。 等了一会儿,电梯门开了,一名身着套装裙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她径直走到沙发前,说:你们好,我是李秘,请都跟我上楼去,an会对你们进行面试。 an会对你们进行面试卢茸将这话在耳朵里过了一遍,浑身一个激灵。 an会对你们进行面试? 哥哥就在楼上! 眼见这群黑西装已经跟了上去,他灵机一动,抓起自己背包,跟在了队伍最末尾。 黑西装们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体型健硕魁梧,他一个单薄少年,就像一串老鹰后面缀着只小鸡崽儿。 一行人进了电梯,李秘按下数字键18,电梯向上而行。 电梯里非常安静,卢茸挤在一群黑西装中间,心里砰砰直跳。他不知道这群人是去面试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见到沈季泽就行。 他偷偷看向左边,是别人的胸膛,又将头转向右边,依然是胸膛。视线顺着胸膛慢慢往上,看见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 不管了,先跟着。 卢茸也不再偷偷打量,学着这群人,只直视着前方的黑布料。 叮一声,电梯在18层停了下来,所有人走了出去。 卢茸走在队伍最末尾,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停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an在楼上会议室开会,大家先稍等片刻,他会议结束后会有半小时空闲时间,那时会让你们进去进行面试。李秘说道。 卢茸跟着黑西装们一起坐在通道的长椅上。 他排在最末尾,眼观鼻鼻观心,和其他人一样身姿笔挺,神情端庄。 李秘也在他们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对面过来名男员工,手上端着咖啡,和她熟稔地打招呼。 李秘,怎么在这儿啊?你的办公室不是在楼下吗? 李秘是财务总监的秘书,办公室在楼下一层,按说一般是不会上楼来的。 李秘吐出一口气,小声道:an的经纪人和助理都有事,便让我临时上来替替。 那这是公司的新人?男员工的视线从卢茸和黑西装们脸上扫过,语气有些犹疑不定。 黑西装的气势和身形一看就不像是艺人,倒是那个漂亮的男孩子,可能是公司刚签的新人。 不是。李秘压低声音说:就an遇到的那些事,去保全公司请的保镖,现在是来面试的。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全公司的人都知道,男员工恍然道:哦也对,为了人身安全,请一个更好。不过边上坐着的那个也是吗?看着不大像啊。 卢茸穿着件基础款的白色t恤,下摆掖进了米色短裤,脚上是一双运动鞋,背上还有个旧背包。他端正地坐在长椅上,看上去虽然干净清爽,但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学生。 李秘看了眼卢茸,对男员工说:早就听说保全公司会培养那种看上去不像是保镖的,估计这位就是。 男员工附和点头:是的,越是不像保镖,就越让对方放松警惕。你别看这小男孩外表斯文秀气,没准内里是个狠角色,练家子,练那种所谓的童子功。 李秘道:是的,这种保镖更能迷惑对手。 可他们怎么都坐在外面?an没在吗? 说是在楼上开会,还要等会儿。 男员工迷惑地道:可是我刚汇报工作从楼上下来,几名高层都在忙,没看见谁在开会啊。 李秘想了想:可能刚开完了吧。 沈季泽仰靠着宽大的皮沙发,双手拿着手机,双脚架在面前的茶几上轻轻摇晃,短靴上的系带随着动作颤动着。 门被敲响了两下,推开,助理小初站在门口。 an哥,我办完事回来了,楼下那些应聘保镖的已经到了,正等在你休息室门口呢,现在就要去面试吗? 他们到了多久了?沈季泽眼皮也不抬一下,专注地盯着手机。 小初说:刚问过财务科的李秘,他说等了大概十分钟了吧。 沈季泽没回话,小初就站在门口没动,片刻后他才收好手机站起身,说道:那走吧,面试去。 小初等沈季泽出了门,跟在身后往电梯口走,好奇地问道:an哥,你干嘛不在自己休息室等,要来楼上等? 沈季泽双手抄在裤兜里,懒懒地往前走:你觉得我在公司里会那么闲,不开会不看剧本,坐在休息室里玩消消乐吗? 会啊。小初茫然地回道。 an哥只要没有行程,不就坐在自己办公室玩消消乐吗? 沈季泽停下脚步,转过身,垂眸冷冷看着他。 小初灵光乍现:那肯定不能啊,影帝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空闲时间都是在想新角色。 基本都没有空闲时间,结束行程后还有很多事。沈季泽拍了下小初的后脑勺:保镖只有一个,候选人却那么多,你怎么知道落选的人不会出去乱讲? 这个有什么好讲的?小初嗫嚅道。 能讲的那可就多了。沈季泽轻嗤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那些八卦记者营销号最喜欢摧毁演员的人设,你只要闲一会儿,他就会说你糊了,没戏拍了,胡子老长一脸潦倒,只能缩在公司里当清洁工。 可是,可是an哥您的新电影才刚刚播出啊,再怎么闲也不会说你糊啊。 沈季泽说:未雨绸缪懂不懂?人设是在每一个细节里慢慢体现的懂不懂?他报道的时候,才不管你现在怎么样。 小初不懂,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觉得an哥的话好深奥。 但an哥说什么都肯定有道理,所以他也不强迫自己懂,摸着后脑勺跟了上去。 卢茸大气不出地坐在长椅上,上半身板正笔直,和旁边的黑西装们保持一致。只偶尔转着眼珠子,去偷看周围的情况。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但既然是沈季泽亲自面试,那等会就能见着人。 这次终于能和哥哥照面了。 砰砰,砰砰。 他怀疑自己的心跳声能被旁边的黑西装听见。 整层楼都很安静,只偶尔经过一两名员工,李秘低头看着手上的资料,黑西装们像群闷嘴葫芦紧闭着嘴。 请问,咱们是来应聘的吗?等会面试的内容是什么呀?卢茸终于忍不住小声问身旁的人。 那人缓缓转头,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后,又缓缓转回去。 卢茸: 好吧,那就继续这样等着。 叮。 电梯一声轻响,在本层楼停下,从里步出两个人。 前面那位有着一副相当出众的皮相,飞扬的眼尾透出一股冷傲。他穿着黑色夹克和短靴,更显得身材颀长宽肩窄腰,皮靴底敲击在瓷砖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卢茸在看清他的第一眼,周围一切都成了背景板,成了虚影,眼里只剩下这个人。 他定在长椅上一动不能动,看着沈季泽对着他大步走来,再目不斜视地从面前擦过,径直进了旁边的办公室。 李秘站起身,对着一群人说:an已经来了,大家就按照顺序进行面试吧。 是。一群黑西装整齐回道。 房门打开,一名助理模样的人站在门口,对排第一的人说:请进吧。 一号黑西装起身掸掸肩膀上的灰尘,昂首挺胸走了进去。 分卷(37) 卢茸眼巴巴地盯着敞开的门,想看见屋子里的沈季泽,但还没瞧清里面的情形,门就又被关上。 走廊里一片安静,他知道此时哥哥和自己只一墙之隔,马上就能见面了,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两手开始渗汗,喉咙又干又涩。 屋内,小初拿着一张纸正在提问。 那你有什么嗜好吗?比如抽烟喝酒之类的。 没有。 24小时跟随雇主的话,有意见吗? 没有。 沈季泽一直站在落地窗前,背朝室内看着窗外,虽然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却带给其他人满满的压力。 一号黑西装回答完所有问题,有点忐忑地看了一眼窗前的背影,希望他能做个点评什么的。 但沈季泽始终没开口发言,小初很有礼貌地同他握手:李先生,具体结果会在两天后再行通知,请先回去等消息吧。 卢茸不安地坐在长椅上,设想着等会儿见到沈季泽时的情景。如果他将自己一眼认出了还好,若是认不出的话,该怎么开场白呢? 哥哥,我是茸茸,龙潭山的茸茸,你还记得我吗? 沈季泽若是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要循循善诱进行提示:鹿战士,月老庙,小狗 要是还想不起的话,那就必须要下猛药。 哥哥,你还记得工地上的那只红衣女鬼吗? 不信这样他都记不起来。 卢茸在这里胡思乱想,身旁的黑衣人也不再镇定,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 虽然原因不同,但大家的紧张是一致的,卢茸听见他念的是撞击对方肋下再反手制住之类的话。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呀?卢茸心里更紧张了。 他手指在长椅面上无意识挠动,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直到旁边人都盯着他看,这才醒悟过来,慌忙收回了手。 房门开了,一号黑西装目不斜视地走了出来。他脸上依然肃穆,看不出面试结果如何,在众人的视线中,步伐稳健地去了电梯。 这位先生请进。那名助理模样的人通知第二名黑西装。 卢茸看了下,自己在长椅最末尾,也就是排在第八。 随着第三,第四,第五进去又出来,他再次控制不住地挠椅子。有工作人员路过,发现这名应试者脸色发白目光发直,赶紧递上一杯热水,他这才停下手。 又过了十来分钟,小初在向七号黑西装提问。 沈季泽看上去和最初没什么不同,但站在窗前时,会用手指快速地轻敲窗棂。若是有熟悉的人在场,会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 他又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抵着额头闭目沉思。最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掏出手机,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 王先生,接下来这个问题可能有些私密,如果不愿意回答的话,可以选择不回答。小初机械地问着:王先生身体可有什么较常人重一些的体味?当然,体味是可以去除的,做个小手术就行。那么平常可喜欢吃重口的食物? 沈季泽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口,放下时,杯底和小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小初转头看过来,他继续看着手机,嘴里淡淡道:你问你的,我和王导商讨一下新剧本的事。 等到七号黑西装回答完所有问题出了门,沈季泽问:剩下的还有几个啊?不选了不选了,等会把记录给我看看,就在前面这些里面选一个。 小初回忆了下:可是外面只剩一个了。 一个就一个,让他回去。沈季泽不耐烦道。 小初犹豫了下:an哥,就最后一个了,干脆一起问了吧。 沈季泽闭眼皱起眉,片刻后道:那就问吧,免得他生出什么不满,到时候对娱记乱说一通。 现在外面只剩下卢茸。 他知道马上就轮到自己,脚开始发软,手心变得滚烫,心脏跳得要钻出喉咙。 别慌,别慌,你终于能见到哥哥了,现在慌什么?冷静啊,你要冷静啊。 他在心里拼命摇晃自己的肩膀。 咔哒一声,房门打开。那名助理对着卢茸喊了声:这位先生,请你过来。 卢茸站起身时,两只膝盖都像是锈到了一块,动作和机器人似的。 等到慢吞吞站直,小初打量着他和自己差不多高的个子,比自己还要单薄的身板,目光逐渐变得疑惑。 卢茸瞧出他的心思,扶着墙壁深呼吸了几次,哑着嗓子解释:坐,坐久了有点头晕。 小初:??? 就这样的还来当保镖? 不过他是名合格的助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依旧彬彬有礼,做了个手势道:请吧。 卢茸强行让自己镇定,跟在小初身后进了屋子。 小初指了下屋中央的凳子,说:请坐。 卢茸却站在原地没动,只呆呆看着办公桌后那个低头看手机的人。 小初咳嗽了一声,提高音量道:先生,请坐。 哦。卢茸绕到椅子前坐下,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包。 小初掏出那张写满问题的纸,开始问:请问先生贵姓?来自哪家保全公司? 沈季泽低头按着手机,卢茸可以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低垂的眼睑。阳光从一侧的落地窗洒进来,以高挺的鼻梁为界,在他脸上分为明暗两色。 这样的沈季泽,让卢茸既熟悉又陌生,他突然就失去不管不顾喊哥哥的勇气,只沉默地翕动了下唇。 沈季泽这时调整了下姿势,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他依然盯着手机,只是将线条完美的下巴和嘴唇露了出来。 先生,先生。小初提高了音量。 卢茸有些恍惚地回过神,视线从沈季泽身上挪开,看向小初。 小初觉察到这名应试者有些反常,便警惕地提醒道:先生,an在和王导聊新剧,面试是由我提问。 卢茸敷衍地哦了一声,还点了下头,接着又转头去看沈季泽。 小初: 他清了清嗓子,意图拉回应试者的注意力:先生,我这里没有你的资料,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家保全公司? 卢茸深吸了口气,搂着背包的手指紧得发白。他眼睛盯着沈季泽,鼓起全部勇气,用清晰却带着微颤的声音回道:我叫卢茸,毛茸茸的茸。 沈季泽的手指正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在卢茸话音落下时,那手指陡然停住。 我小时候住在龙潭山上的龙潭村,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对了,还有只大黄狗,名叫小狗。我们村子右边有一条小河,后山有一座小庙,附近还有一家疗养中心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卢先生,你只需要说出姓名就行了。小初说。 卢茸没有停下,语速反而加快,因为太过激动,话音都带上了哭腔。一只手也松开背包,情不自禁地挠身下的椅子。 我还有一个哥哥,他非常非常好。曾经在一个夏天对我说,到了寒假就会去找我,让我一定不要忘记他。我没有忘记他,一天也没有 刺啦刺啦 沈季泽石雕般保持着原姿势,只是手突然一颤,也不知道按了什么键,手机外放响起清脆的女声:unbelievable。 小初:消消乐,你已经暴露了啊我的哥。 第40章 卢茸一直盯住沈季泽:哥哥小时候和我在后山拜了堂, 说我是他老婆,让我一定要去城里找他 小初捏着手里的纸,越听越不对劲, 惊骇地望着卢茸连声追问:你究竟在说什么?你是来应聘保镖的吗?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你到底是哪家保全公司的? 卢茸思绪混乱,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没错,我就是来应聘老婆 小初:!!! 应聘保镖的。卢茸又改口。 一直低着头的沈季泽,终于慢慢抬起头, 和他对上了视线。 迎上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卢茸想露出一个笑,却怎么也调动不了脸上的肌肉, 结果只瘪了瘪嘴,泪水跟着涌出。 沈季泽怔怔看着他, 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他倏地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滑行几步,手机也啪嗒掉在地上。 他记得我,他果然记得我。 卢茸觉得无比庆幸,一颗高悬着的心终于幸福地落回原处, 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两人站在这间休息室内,仅隔着一张办公桌对视着。可他们之间又不仅仅只一张办公桌, 还有十来年分隔的岁月。对面的人,既是那么熟悉,却又带着陌生。 哥哥卢茸呢喃出声。 声音很小, 但沈季泽听清了。 这声哥哥让他眼前顿时浮现出无数个画面。 当年那个孩子流着泪哭诉你不要我了,娇憨地贴在他怀里撒娇要糖吃,笑着用水去泼他说是洗甲甲 哥哥,哥哥, 哥哥 那些声音萦绕在脑海里, 孩子的脸也和对面的大男孩渐渐融合, 都用一双含着眼泪的大眼睛,无限依恋地看着他。 茸茸。沈季泽也轻声回应道。 他越过办公桌,疾步走向卢茸,面上是难以控制的激动。却在距离几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脚步。 卢茸在这瞬间也站起了身,当沈季泽在面前停下时,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扑了过去,像似飞鸟投林般,一头扎进了那个坚实的怀抱。 哥哥呜呜哥哥。卢茸双手紧紧地挂在沈季泽脖子上,拼命往他怀里钻。却觉得怎么也不够近,就将脸贴上他脖子,把眼泪都蹭了上去。 这么多年来的寻找和期盼终于有了结果,他觉得心脏幸福得就似要炸开,却又是那么的伤心难过。 沈季泽向来冷静的神情也随之崩塌,他仰起头,闭上眼,将怀里的人紧紧搂住。 从他失态地站起身开始,小初就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已不动声色地退到墙边,将自己紧紧贴在墙上,尽量放轻呼吸,就像是没有存在感的一副画像。 你说好的寒假来看我,怎么就没来啊?我等了你好久好久好久你太坏了,你真的太坏了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我们村子被毁了,电话没了你为什么不遵守承诺来看我 卢茸边哭边控诉,双手却搂着沈季泽的脖子不松。 沈季泽将脸埋进他发顶,只迭声轻唤着:茸茸,茸茸,茸茸 语声里带着几分哽咽。 可是我还是想找哥哥,还是找你来了,虽然你那么坏,我还是想找哥哥 卢茸哭着又在他脖子上亲了亲。 你说过我才不是垃圾,一定会来接我,永远都不会离开,还说我有老公,叫做沈季泽,长大了就要和他在一起你骗我 卢茸抽噎着控诉,刚亲完脖子又突然张开嘴,一口咬上了沈季泽的肩头。 沈季泽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也没有推开卢茸,反而红着眼眶将他搂得更紧。 茸茸,茸茸,茸茸他似乎只能吐出这一个词,声音却发着颤。 我讨厌你卢茸松开嘴,又伸手拨开他的衣领,泪眼模糊地去看那牙印。 浅棕色的肌肤上有几颗细碎的牙印,不深,也没有破皮。他用手指在那痕迹上轻轻摩挲,却被沈季泽一把握住,哑声说:咬吧,不疼,继续咬。 小初用最缓慢的动作转身,面朝着墙壁,如同被翻了个面挂着的画像。 沈季泽拍抚着卢茸后背,用成年男子低沉磁性地嗓音轻声安慰。卢茸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不再流泪,只靠在他肩上,偶尔打个哭嗝。 茸茸,先松开我,哥哥给你拿纸巾好不好?沈季泽柔声问。 卢茸却紧了紧环着他腰的手臂,瓮声瓮气道:不好。还在他肩上蹭了蹭,我用这个擦。 说完又换到他右肩靠着头:那边湿了。 沈季泽低笑了两声,卢茸的耳朵正贴在他胸腔上,突然就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 怎么了?沈季泽问。 卢茸道:哥哥,你变得很奇怪。 我怎么奇怪了? 你长大了,声音也就变了,像个陌生人在和我说话,感觉挺怪的。 卢茸脸上还挂着泪花儿,眼睛又红又肿,却又噗噗地笑出声。 但是你一点都没变。沈季泽说。 卢茸有些雀跃地问:是吗?一点都没变吗? 沈季泽道:还是那么不坚强,动不动就哭,哭得自己像只兔子似的。 卢茸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扭了扭身体,说:其实我好久都没哭过了。 从那个寒假结束后,我就没有大哭过了。 他在心底默默说出了这句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搂着,不发一言,但都能感觉到对方那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云开日出。 卢茸沐浴在柔和的阳光里,半眯着肿胀的双眼,享受着沈季泽怀抱带给他的安宁。 他的发丝也被阳光映照成棕色,有点乱,却很柔软。沈季泽低头看着,突然就很想在上面亲一亲。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男孩儿,是他成长岁月里最深刻的执念,心头缺口处那块遗失的碎片。 男孩儿现在就温顺地靠在他怀中,用依恋和信赖的姿势告诉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是你的。 沈季泽慢慢俯下头,唇瓣就要接触到发丝时,突然又顿住了。 你忘记那年去找他时,别人对你说的话了吗? 这声音如同一瓢凉水从头顶泼下,让他发热的心和身体都冷静下来。 正在怔愣时,墙边却响起一串稀里哗啦的巨响。 分卷(38) 小初手忙脚乱地将撞到的花瓶扶起来,对着看过来的沈季泽尴尬解释:脚麻了,想换个站姿,不小心撞到的,真是不小心。 沈季泽搂着卢茸没动,也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小初。 小初被那目光看得浑身发冷,觉得所谓带着杀气的眼神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直到沈季泽眯了眯眼,又瞟向房门,他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往门口走:我出去,这就出去。 砰一声门响,室内安静下来,沈季泽低头看仍旧赖在怀里的卢茸,用手抹掉他额头上的汗,说:茸茸,去沙发上坐着,我给你倒杯水。 卢茸被他这个习惯性的动作安抚了,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嘴唇,终于松开手,去沙发坐下。 沈季泽去旁边的饮水机倒水,卢茸盯着他背影瞧,却又在他端着水转身的瞬间撇开了视线。 他刚才凭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勇气,冲上去对着人又搂又亲,直到现在才觉察到,沈季泽已经有着宽阔的肩膀和成熟的脸庞,不再是当年那个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小哥哥模样。 他顿时有些局促紧张,还有些羞涩,眼睛飘来飘去,就是不看那个迎面走来的人。 沈季泽将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见他两膝并拢扭头看着一旁,又端起水绕过茶几,在他身旁坐下,拿起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将水杯搁到他掌心。 卢茸仍旧看着一边,只将水杯递到嘴边,咕噜噜喝了个干净。 还要喝吗?沈季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柔声问。 不喝了。卢茸声音小得像只小猫崽儿。 沈季泽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笑了起来。 卢茸听到这笑声,连忙清清嗓子,加大音量重新回道:不喝了。 沈季泽取走他手心的空水杯,说:累吗?累的话就去隔壁小间躺一会儿,不累的话就跟着我回家。 回家? 卢茸耳朵一竖,转头干脆地道:不累,可以回家。 在看到沈季泽眼里又露出笑意时,他放缓声调补救:真的不累。又假装推辞,我可以回自己住的地方。 沈季泽抬起右手,像是想去摸他的头,伸到半空又陡然停住,放下,只嘴里道:那你再休息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去外边吃了午饭再回去。 话音刚落,屋子里就响起一道奶声奶气的童音。 谁找我呀?谁要找我这个可爱的小宝宝呀? 沈季泽一愣,眼睛四处看,却见卢茸猛地起身窜出,将还放在椅子上的背包一把抓起来,从里面掏出一个手机。 谁找我呀?谁要找我这个可爱的 喂,光哥啊,我今天休息,没在店里,不能和你换班了。嗯,不好意思啊,你找下别人吧。 卢茸和同事阿光通完电话,转头看见沈季泽正看着自己,一脸似笑非笑,便嗫嚅着解释道:是我店里的同事,问我能不能换班。 沈季泽点头:我知道。 说完就起身,大步走向了洗手间。 卢茸不太明白他那古怪的神情,有些惴惴地在沙发上坐下,听着洗手间里传来的哗哗水声。 片刻后,沈季泽拿着一条湿毛巾出来,嘴里道:躺下。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卢茸也依言乖乖躺下,头平放在沙发上,双手贴在身侧,拿红肿的眼睛看着沈季泽。 沈季泽走上前,俯身搂住他往上带,在头下垫了个柔软的靠垫,再将毛巾叠成长条,覆盖在他眼皮上。 卢茸在这过程里一动没动,只是在冰凉的毛巾落下时眨了眨眼睛。 黑暗中,他闻到沈季泽动作间带起的一股淡香,清冽绵长,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敷上这个,眼睛会舒服很多。 卢茸嗯了一声。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能听到门外有人经过的脚步声。片刻后,卢茸没听到沈季泽的动静,忍不住轻声唤道:哥哥。 我在呢,你先休息。沈季泽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沈季泽坐在沙发边缘,盯着茶几上的空水杯,感觉到有只手,很轻地攥住了自己的夹克下摆。 卢茸安心地舒了口气,继续躺着,只抿起唇,颊边闪过两个浅浅的酒窝。 这些天一直处在焦虑中的心情终于放松,他现在躺在沈季泽身边,手里抓着的是他衣服,空气里充满他好闻的味道,只觉得全身都像被浸泡在暖洋洋的热水里,充满了让人舒适的安全感。 他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疲惫潮水般涌了上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听到沙发上的人呼吸变得轻柔绵长,沈季泽转过身来,静静地注视着他,用目光一点点描摹他的五官轮廓。 就这样看了很久,才将卢茸抓着自己衣摆的手指轻轻掰开,去柜子里取出一张小毛毯给他搭上。 卢茸睡得很沉,几缕额发搭下来,发梢隐没在毛巾里。沈季泽俯下身,小心地将那几缕头发拨出来,撩到一旁。 他继续盯着卢茸看,在心里和他小时候的模样做着比较。 手指很轻地碰了下那白皙的耳垂,又张开手悬在他脸上空,觉得他的脸和自己巴掌差不多大。 沈季泽唇角勾了勾,浮起浅淡温柔的笑意。直到肩头传来一阵湿凉感,这才发现那里湿了一大块,起身将外套脱下。 夹克里面是黑色的短袖t恤,也隐隐被外套侵润上了一层水渍。他盯着那团深色,神情突然就有些恍惚。 卢茸嘴里的那些话他都记得,甚至比卢茸还要深刻。 可是 手里的外套发出嗡嗡震动,沈季泽飞快地看了眼卢茸,见他睡得依然很沉,赶紧掏出手机走向卫生间,拉上了门。 喂。 泽儿,查到视频里那个男孩儿的动向了。我给你说,他就是你那在山里的野弟弟。肖勇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 沈季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将额发抹向脑后,平淡地说:我知道了。 肖勇:你怎么都不激动的? 沈季泽:他现在就在我这儿。 肖勇:那你不告诉我,害我还找人到处查。 沈季泽想了想:我还没来得及问他的近况,你有查出来吗? 肖勇说:他是大半个月前到的京城,在一家咖啡厅做服务员,平常就呆在咖啡厅里,只有休息的时候会出门。根据他的行踪报道,我估计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你。 沈季泽垂下头,看着自己扶在洗手台上的右手,哑声道:我知道了。 肖勇听出他的语气,问道:你准备怎么办呢? 沈季泽沉默片刻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低低说:这次多谢你了。 嗐,你说你,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肖勇也不再追问,又说了两句其他的,然后挂上了电话。 沈季泽推开卫生间门,刚出来就看见卢茸已经醒了,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用那尚有些红肿的眼睛,懵懂地看着自己。 那眼睛里先是茫然,接着清醒过来,绽放出强烈的喜悦,比窗外的阳光都要明亮。 沈季泽情不自禁也露出了笑容,在心里给肖勇开始那个问题默默给出了答案。 不管他当我是什么,我都会照顾他,直到他不再需要我为止。 第41章 沈季泽走到沙发边, 卢茸就一直坐着仰头看他。在那样专注热烈的目光注视下,沈季泽觉得心里一阵悸动,像是有刚抽条的小枝儿在轻轻挠着那处。 他忍着想要将人揽入怀的冲动, 只将手伸向那白皙的额头,想在上面轻轻弹一记。 手才伸到一半,卢茸就挺直上半身将脸蛋凑上来,在他手指上蹭了几下, 还自以为贴心地展出一个略微羞涩的笑容。 沈季泽呼吸一滞,也不再去弹他额头,只默默收回手, 说:走了,带你去吃午饭。 嗯。 卢茸将双脚放下地, 埋下身穿鞋,沈季泽转头看向旁边,那只被卢茸蹭过的手垂在裤侧,手指轻微地捻了捻。 卢茸将那条搭眼睛的湿毛巾拿去洗手间, 在水龙头下清洗干净后,挂在一旁的毛巾架上。 等他出来时, 沈季泽已经将沙发上的毛毯叠好了,左手很自然地提着他那个旧背包,低头看着右手的手机, 背朝他站在门口。 卢茸看着那高大的背影,突然就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 明明早上都还在焦虑地琢磨怎么接近哥哥,结果中午还没到,他就提着自己的背包, 等着自己一起去吃午饭。 卢茸慢慢走到屋中央, 轻声唤道:哥哥。 沈季泽正戴着耳机, 用语音通知小初推掉下午的行程,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也没听到那声哥哥。 刚结束通话刚摘掉耳机,就听到卢茸在喊他:哥哥! 声音有些急促,还带着慌乱,沈季泽连忙转身回道:在的。 他回头看见卢茸时,不由略微愣怔。只见他站在屋中央,脸色不是太好,正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双手揪着裤腿。 怎么了?沈季泽捏着耳机问道:身体不舒服? 我刚才叫你卢茸瞥到他的耳机,明显松了口气,没有不舒服,就是叫叫你。 沈季泽似有了悟,说:我刚才没有听见,不是故意不理你。 我知道的。卢茸匆匆上前,去牵沈季泽的手,发现他两只手都没有空,便握住他的右手腕,还暗暗捏了两下,像在确定什么。 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落在沈季泽眼里,他不由得心中又酸又软。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自然地想去牵卢茸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推门走了出去。 卢茸赶紧跟上。 门刚合上,对面房门就打开了,小初像是早就等在门口,眼睛偷看了眼卢茸,嘴里问道:an哥,那下午的行程就换个时间? 换吧。 小初目光落在他手上提着的旧背包上,认出那是卢茸的东西,瞳孔微微放大。 这是那个从来连自己东西都是别人拿的an哥吗? 直到沈季泽走出两步后他才追上去问道:那保镖的人选 回头再说。沈季泽回道。 好的。 小初,你下午帮我办件事。沈季泽指指身旁的卢茸:去他工作的那架咖啡厅,把工作给他辞了。 卢茸啊了一声,停下脚步:哥哥。 沈季泽看向他:怎么了? 唔没什么。 沈季泽挑了挑眉。 我还是自己去辞职吧,等会儿就去。卢茸道。 既然沈季泽让他辞职,他意识里就没想过反对,理所应当地认为该辞职。何况他本来就没打算在那家咖啡厅久做,不过老板和同事对他都不错,辞职还是亲自去的好。 可以,吃了午饭我就陪你去。 沈季泽按下电梯按钮,带着人进了电梯,留下还呆立在原地的小初。 到了地下车库,沈季泽按下手中的车钥匙,一辆黑色越野闪了闪车灯。 上车。他说。 卢茸小跑到车旁,伸手去拉后座门,快速钻了进去。坐好后发现沈季泽没有开车,只从车内后视镜看着他。 怎,怎么了?卢茸问。 沈季泽说:坐前面来。 哦。卢茸下车,急急忙忙地从车外进了副驾驶。 他将背包抱在怀里,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等着沈季泽开车。 沈季泽却突然将他背包拿走,丢在后座,再趋身过来,扯过安全带给他系上。 卢茸盯着眼前沈季泽英俊的侧脸,鬼使神差地,突然就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亲吻一触及分,犹如燕翼掠过湖面,但沈季泽却如同被点了穴般,整个人僵住了几秒。接着继续系安全带,面色平静地坐直身体,开车出了车库。 卢茸心里还有些跳,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盯着车窗外,有些羞涩又在暗自窃喜。 很快就到了卢茸所说的地址,因为车辆不能进入小吃街,沈季泽只能将车停在路旁。 卢茸说自己就一个行李,不需要帮忙。沈季泽没有带上帽子墨镜,出去也不太合适,便留下来在车里等他。 他将头靠在车后背,闭眼听着外面的车流声,想着卢茸开始的那个亲吻,心道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对卢茸那些亲昵的动作要避开,也不能太纵着他,要严厉些,免得他得寸进尺。 但同时心里又升起一股希望,也许卢茸对自己也是那种感情呢?毕竟他也这么大了,不会像小时候一般,亲吻脸颊只是表达亲近的方式吧? 沈季泽心里一团乱,深深吐了口气,用手盖住自己的脸。 很快的,身旁车窗被敲响,他转头便看见卢茸大大的笑脸,还有身旁那个巨大的编织袋。 沈季泽下了车,将那编织袋放进后备箱,在路人对着他开始张望打量时,飞快地回到驾驶座。 不是说只有一点行李吗?结果这么重,还不让我去帮忙。沈季泽说。 卢茸挠挠脸道:也没多重,我一个人拎来拎去都习惯了。话音落下,他转了转眼珠,又将右手伸到沈季泽面前,撒娇道:是好重啊,你看我手都酸了。 他是想沈季泽像小时候那样,闻言就会将他手拿去又揉又捏,却不想沈季泽只瞧了那白白净净的手一眼,就移开视线淡淡道:也没有印迹啊,酸不酸怎么瞧得出来。 卢茸只得将手悻悻地收回来,抱着背包坐好。 安全带。沈季泽这次没有亲自动手帮他系,只叮嘱道。 卢茸撅了撅嘴,自己开始系安全带。沈季泽假装没有看见他脸上的失落,发动汽车,对着自己新家的位置驶去。 半个小时后,越野驶进一座环境优美的高级住宅区,停在一栋楼的地下车库里。沈季泽去后备厢提上那编织袋,对卢茸说:走吧,这是我新买的房子,刚装修好。 分卷(39) 卢茸跟前两步,伸手去牵他空着的那只手。刚碰上去,沈季泽就将编织袋换了个肩膀,手也顺势搭了上去,卢茸顿时牵了个空。 进了一梯一户的电梯,等到停下开门时,入目就是一套房的玄关。 沈季泽将沉重的编织袋放到地板上,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新拖鞋,看着卢茸换好后,说:你穿这个有些大,晚点去买双合适的。 要买和你一样的。卢茸盯着沈季泽脚上的那双蓝色拖鞋道。 说完又抬头对着他笑,颊边两颗酒窝又浮了上来,嵌在白生生的脸上。 那去超市看看有没有一样的吧。沈季泽撇开视线,声音既想放得冷漠些,却又透出他不能掌控的柔和,听上去有点怪腔怪调。 他又碰碰那个编织袋:这里面装的什么? 卢茸说:从老家带来的腊肉和香肠。 腊肉和香肠?沈季泽有些诧异。 卢茸直起身说:我爷爷以为我会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就让我把这些送给他。 朋友?你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在京城还有个可以住在一起的朋友?沈季泽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卢茸忙道:是我的一个学长,也是镇中学的。他在京城工作,本来说我可以暂时住在他那儿,只是人有事没在京城,所以我就住在店里。 沈季泽脸色沉了下去:只是学长而已,你了解他吗?清楚他的为人吗?何况还是中学的学长,这些年都没见过,就能和他住在一起? 他每次假期都会回老家的,而且我们很熟,不然我也不会打算住他那儿了。卢茸小声辩解。 很熟?有多熟?你要知道,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都是包藏祸心,外表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们也就偶尔见一次面,就清楚他一定不是坏人? 沈季泽就像名尽职尽责的家长,怒气冲冲地数落着卢茸,已经忘记自己和他更是数年都没见过面。 这些腊肉是爷爷的心意,也不要送给他了,如果你要和他见面,到时候我陪着你去,我再给他买个其他的礼物。 卢茸只能哦了一声。 沈季泽见他态度似乎有些敷衍,又加重语气道:一定要我陪着再见面,明白吗? 明白。 沈季泽盯着他看了会儿,像在判断他这个回答的真实性,卢茸就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很是乖巧听话。 沈季泽满意了,问道:我的这些腊肉是要找个横梁挂起来,还是放进冰柜里? 不用挂着,但是要放进冰柜里。 卢茸并没发现他用的是我的腊肉。 沈季泽提起那袋腊肉走向厨房,当他用劲的时候,小臂就微微鼓起,肌肉线条很是漂亮。 他打开厨房的暗门,露出空荡荡的储藏室,还有墙边那个巨大的冰柜。将腊肉放进冰柜后,又检查了一遍,这才退出来关上门。 卢茸走进客厅,打量着四周。这房子大得出奇,光是客厅就有他家整个大。装修很简单,黑灰两色,却看得出设计很用心。 整面的落地窗外是草坪,更远处有一片湖,粼粼闪着波光。 这是大平层,顶上还有天台,带着花房,可以养狗。不过谁要是住独家小院住习惯了,不喜欢住在楼房里,那我还可以去买套别墅。 沈季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厨房,站在卢茸身旁幽幽道。 卢茸无声地哇了声,又说:哥哥,你这房子已经很好了,没有谁不喜欢吧。 沈季泽瞥了他一眼道:还行吧,不过应该比你那什么学长的房子住着要舒服。 卢茸刚想开口,突然反应过来,语气甜丝丝地问:你是不想我去和学长住,想我住在这里吗? 他又贴到沈季泽身旁,伸手搂住他的胳膊,理直气壮道:我肯定要住在你这儿啊,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嘛。 沈季泽既被这句话取悦了,又让那句最亲的哥哥引得嘴里隐隐发苦。 他不动声色地将胳膊取出来,问道:爷爷身体还好吗? 很硬朗的,比我身体都好,平常连个感冒都没有。 沈季泽点头:那就行。什么时候把爷爷接来住一段时间,带他到处去看看。 卢茸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重重点头:等我找到新工作后就可以了。 新工作?你不是有了新工作了吗? 啊?卢茸很茫然。 我的贴身保镖。 卢茸顿时傻了眼:我,我只是,只是,我真的是你保镖了? 沈季泽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面色却很郑重:是的,恭喜你,卢先生,经过层层选拔,你已经获得了这名保镖职位。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保镖,对我实行24小时的贴身保护。 卢茸惊呆了,一脸愕然地站在原地,微微张着嘴。 沈季泽忍不住手痒想捏他鼻子,手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住,转身走向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几个橙子榨果汁。 盯着搅动的榨汁机,他在嗡嗡声里说道:放心,你的工资很优渥,工作内容也很轻松。 卢茸脑内正在飞速转动。 如果不变成小鹿,保镖工作他怕自己干不好,反而会影响沈季泽。但是和哥哥24小时在一起的这个条件也太诱人了。 如果他现在报名去学武术什么的,还来得及吗? 沈季泽端起杯果汁喝了口,眼睛从杯沿上方看着卢茸,看他站在那里一脸纠结,表情乍喜乍忧,非常精彩。 他欣赏着卢茸挣扎的神情,见他脸上逐渐坚定,还握了握拳,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定,这才收起笑意,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卢茸转过头,像是许诺般肯定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做你保镖的,会好好保护你。 沈季泽也点头:好的,期待你的工作表现。 说完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另一杯果汁递给他:去沙发上坐下,喝点果汁。 卢茸接过果汁却没喝,端去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坐下,坐姿就像上午看见的那些黑衣人一样标准。 他严肃着脸蛋问道:哥哥,你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才会请保镖呢? 沈季泽见他短短瞬间已经进入了保镖角色,侧过脸轻咳了几声,也将果汁放下,端坐在他对面,道:也不是特别大的事情,就是收到了几个莫名其妙的礼物。 莫名其妙的礼物?卢茸脑子里叮一声,想起了自己的凳子鹿。 就是有人用赠送礼物的方式,将一些血淋淋的玩意儿搁在里面威胁我。沈季泽也不想对他讲得太细,那些东西卢茸不知道为好。 卢茸心头一凛,眉头拧了起来。 我会努力将那个人抓住的。他郑重申明。 沈季泽摆摆手:不用,你的工作不是去抓人,你负责监管工作,守着工作人员拆那些送来的礼物,如果有什么不对,及时报警交给警方。 卢茸短促地啊了一声,有些茫然:意思我就是负责拆快递盒子吗? 沈季泽说:当然也不只有快递,还有些其他的事情,比如你看。 他站起身走向窗边,卢茸赶紧跟了上去。 窗外是一片小树林,更远处是宽阔的草坪,嫩绿色绵延至天边。 沈季泽指着那片草坪道:这是个高尔夫球场,你怎么知道没人会假装打球,然后顺着楼外爬上来呢?对吧?毕竟我现在有名气,还有钱。 卢茸深以为然:是的。 所以我需要一个保镖。沈季泽对他仰了仰下巴:一个可以平常守着工作人员拆礼物,在那些月黑风高的可怖夜晚,帮我守下家的保镖。 接着又补充:当然做我的保镖也不用害怕,没什么危险,我会保护他。 哥哥好厉害。卢茸由衷道。 沈季泽黑眸沉沉地注视着他:我军训过三次,还参加过童子军。 哇喔卢茸惊叹。 第42章 沈季泽转身向卧室方向走去:走, 茸茸,带你参观下你的房间。 客厅旁有一条通道,两边各自一个房间。沈季泽指着右边的房间说:这是我现在的卧室, 你的就在对面,你进去看看,不喜欢的话咱们交换。 卢茸推开对面的房间门,里面的空间大得吓人, 除了独立卫生间和露台,还有衣帽间和连着的小书房。 好大啊,哥哥, 咱们住一个房间就够了。他回头对门口的沈季泽说。 在他心里,自己和沈季泽就应该住在一起。 沈季泽摸摸鼻子, 含混地说:有空房间就单独住吧,更方便些。不过把爷爷接来京城玩的时候,你就去我的卧室住。 好啊。卢茸听到爷爷,顿时笑眯了眼。 沈季泽手机响了起来, 他走向客厅去接电话,卢茸开始整理房间。 他将自己少得可怜的几件衣服挂进衣帽间, 感觉里面看着更空荡了。整理好行李回到客厅,看见沈季泽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 卢茸走了出去, 端着一把小椅子坐在他身旁,探出头去看那本书。 这是剧本。沈季泽解释道。 卢茸觉得盯着剧本看不太好,便收回了视线。 你的果汁还没喝,去端来喝了。沈季泽又道。 卢茸小跑回室内, 将茶几上那杯果汁端了出来。他边抱着果汁喝, 边偷偷去看沈季泽。 沈季泽看剧本看得很专心, 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连睫毛都镀上了一层蒙蒙之色,整个人英俊得仿似不是真人。 见他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打量,卢茸转头速度越来越频繁,眼睛都黏在他身上。 沈季泽低着头,突然伸手将垂落在额前的一缕墨发撩开,他眼尾微微上扬,有一些桀骜,动作间却风流不减半分,英俊夺目。 卢茸在这瞬间被美色击中,心神不由一阵激荡。 沈季泽的脸微微侧了下,角度更加完美,阳光在他脸上落下了明明暗暗的阴影。 哥哥真的好好看。 沈季泽突然将剧本放到圆桌上,伸出手,平静地将他头掰向一旁,起身向屋内走去。 果汁喝完了就进来,准备吃饭。 餐厅桌子上已经摆放了七八样菜品,左右两边分别搁着两套餐具。沈季泽在一头坐下,正要让卢茸去另一头坐,却见他捧着那套空碗碟绕过来,很自然地坐在自己身旁的位置。 沈季泽顿了顿,只道:饿了吧?快吃饭。 这些菜品都很精致,装盛的盘碟也非常漂亮,边缘印着京城某家大酒店的标志。卢茸明白这是自己收拾行李的时候,沈季泽点的外卖。 哥哥,你平常都是叫外卖的吗?卢茸扒了口饭,边嚼边问,颊边鼓鼓的。 沈季泽想说他基本都没在家吃过饭,却还是只含混地点头:嗯。 不过这种外卖很好吃。 沈季泽将卢茸面前的空碗拿过来,用汤勺盛了碗汤放回去,说:再好吃咱们自己也要做饭,老吃外面的不好。 那倒是,一直吃外面的不好。卢茸咬着筷子头盯着他看,问道:哥哥,那你会做饭吗? 沈季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做饭?那肯定是你做啊。 卢茸惊道:可是我不会做饭。 你既然是我的保镖,那肯定也要给我做饭的。沈季泽收起笑意,郑重地说。 卢茸怔了会儿,道:其实我觉得一直吃外卖也还是不错的。 你刚说了一直吃外面的不好。 卢茸为难地看了他一眼,道:可是我,可是我真的不会做饭。 沈季泽瞄了眼他白白嫩嫩的手指:不会做也没事的,可以学。 我可能 能做饭的话,会多付薪水。 多付薪水是多少?卢茸微微睁大了眼。 两倍。沈季泽闲闲地靠回椅背。 卢茸飞快回道:那好吧,不会做,但是我可以学。 吃完午饭,沈季泽电话就响个不停,都是谈工作上的事。他对旁边盯着的卢茸指了指卧室门,示意他去睡午觉。 卢茸虽然不太困,但还是听话地回了屋,躺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他听着门外传来沈季泽隐约的对话声,又转头打量着四周,心里既高兴,又有一点不可置信。 我终于找着哥哥了,我们现在住在一起。 他将脑袋埋进被子,无声地笑了会儿,满足地闭上了眼。 卢茸一觉睡醒,发现周围一片安静,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他穿好拖鞋走出卧室,发现沈季泽没在客厅,便啪嗒啪嗒地去厨房,拉开了冰箱门。 冰箱里面空空如也,他又将那些橱柜门打开,只看见一摞摞的空碗盘,没有米面调料的影子。 哥哥让我做饭,可这什么都没有啊。 卢茸正在犯愁,就听到沈季泽的声音:茸茸,去超市吗? 他转过头,看见沈季泽在门口换鞋,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去。他小跑着跟了上去。 小区内就有超市,顺着道路步行的话,大概要十来分钟。如果开停在路旁的电瓶车,只要两三分钟。 沈季泽没有开电瓶车,他心情明显很好,双手抄在修身休闲裤的裤兜里,甩开两条大长腿,顺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往前走。 卢茸比他腿短,在身后十几米的地方,跟得有点吃力。 哥哥,你等等我啊。卢茸在后面叫。 沈季泽勾了勾唇角,语气却很正经:我走得很慢了,你快跟上来,不要东张西望。 哦。 卢茸加快脚步,像是在冲刺阶段的竞走运动员。沈季泽看似保持着原步伐频率,但每一步跨得更大,在不动声色地提高速度。 分卷(40) 卢茸赶了一小段也没追上,停下脚步恼怒道:你走这么快,我追不上。 沈季泽转身看他,茫然道:我就是平常的速度啊,是你太慢了吧。 卢茸眼尖地捕捉到他眼里一闪即逝的笑意,醒悟过来他在戏弄自己,大叫道:你在骗人。 话音未落,就拔腿冲了过去。 沈季泽赶紧调头就跑,两人就在空无一人的小区道路上追逐起来。 傍晚的夕阳穿过头顶枝叶,斑斑点点撒在两人身上,卢茸卯足全力往前追,沈季泽也不敢放松,跑得像是一阵风。 卢茸眼见追不上,脑子一转,故意踉跄两步,嘴里啊一声大叫。沈季泽果然上了当,一个急刹停住脚,转身急忙问道:怎么了? 卢茸趁机冲前去,沈季泽发现不好,转头就要跑,被卢茸一把抓住衣服,再搂住腰,八爪鱼似的挂了上来。 哥哥,我,我,我抓到你了。卢茸气喘吁吁地说。 沈季泽大笑着托好卢茸的身体,不让他滑下去。卢茸用额头在他下巴上撞了撞,双手环上脖子,狡黠地眯起眼:我刚才也是骗你的。 因为奔跑,他额头有细密的汗珠,几绺濡湿的黑发贴在颊边。脸上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透明,又透出股粉红,像是最光滑的某种玉器。 沈季泽看着他,慢慢就收起了笑,目光从他挺翘的鼻尖一路下滑,落到淡粉色的唇上。 他盯住那两片微微翕张的唇瓣,情不自禁地慢慢靠近。卢茸察觉到他的动作,也跟着收起笑声,长睫毛颤啊颤,像是漆黑的鸦翼。 沈季泽犹如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地贴近,顿住,再贴近,再顿住,终于在离那唇几厘米的地方停下。 卢茸屏住呼吸看着他的动作,在沈季泽停住不动时,突然迅捷地凑上前,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下,发出清脆的啵声。 沈季泽定在原地,和近在咫尺的卢茸对视着,相互都感受到对方热热的鼻息。 就在卢茸又凑上前时,他陡然松手,往后退了两步,仓促转身往超市方向走。 卢茸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又喊道:哥哥,你等等我。 沈季泽这次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径直往前走着。卢茸只有小跑着追了上去,和他并肩往前,边跑边不断扭头看他的脸。 沈季泽双手依旧抄在裤兜里,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着既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高兴。 卢茸惴惴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见沈季泽不做声,眼睛只看着前方,他又问:我亲你,你不高兴了吗? 听到这句话,沈季泽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停步,卢茸没收住脚,跑出去几步后又倒回来,站在他面前。 沈季泽黑眸沉沉地看着卢茸,那眼底似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卢茸心里开始慌乱,紧张地说: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以后就不会亲你了。 见沈季泽依旧看着自己,他上前一步,扯住沈季泽的衣角晃了晃,讨好地问:哥哥,好不好啊?你不要生气啊。 他脸上虽然带着笑,却掩饰不住神情里的懊恼和慌张,沈季泽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眼他脸色都逐渐泛白,突然就软了心肠,长长叹了口气。 他伸手摸摸卢茸的发顶,声音低低地道:茸茸别怕,我没有不喜欢你亲我,也没有生气。 那你怎么就不高兴了?卢茸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放心,反而更加忐忑,一双圆眼睛紧紧盯着他,观察着他的神情。 沈季泽回避掉他的视线,侧头看向旁边的灌木,看着其中那株盛开的月季。沉默几秒后问道:茸茸,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呢? 卢茸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心里一时错愕,有些茫然地半张着嘴。 沈季泽又转回头看向他,继续问:我在你心里就是哥哥吗? 卢茸回过神,连忙点头:你就是我哥哥啊。 他见沈季泽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变缓,反而更加难看,便又加重语气道:你是我最喜欢,最亲的哥哥。 沈季泽定定看着他,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道:如果你只当我是哥哥,就不要对我做出诸如亲吻之类的动作。 卢茸吓得一哆嗦,赶紧上前搂住他的腰,迭声道:不只哥哥,还是老公,你还是我老公。 沈季泽没有掰开他的手,却也没有反搂住他,只垂眸定定看着面前的人。那双眼眸深邃如深湖,里面像是藏着很多的话语。 卢茸连忙牵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背上,又想像以前一样,对着他胸膛亲几下。 小时候惹他不高兴了,只要这样亲几下,什么事情都能过去。 可刚要凑上去,就想起沈季泽刚说的不准再亲他的话,又不敢再往前,只僵在了原地。 看着沈季泽严厉的神情,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成了这样。明明刚才还好好的,结果哥哥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惹恼了他。 卢茸心里又怕又急,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沈季泽瞧清了他的模样,却硬着心肠没有去安抚他,只沉声道:茸茸,你要想清楚,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对你究竟是什么。 老公啊,是老公啊。卢茸的话里都带上了鼻音,一迭声喊道:我们从小就结婚了,我从小就知道,你不光是我哥哥,还是我老公。 沈季泽闭上了眼,深呼吸了几次。 我怕的就是这一点,你知道吗?茸茸。 他睁开眼,用手抚上卢茸的脸,大拇指摩挲着那块肌肤,哑声道:我不希望那是我施加给你的定义,我不希望。我希望你能想清楚,搞清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感情。 他的手指慢慢下滑,在卢茸心脏位置点了点:用这里去想。 茸茸,哥哥不是在对你生气,哥哥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沈季泽一字一句道:正因为你对我太重要,所以我要对你负责。 。 超市里,沈季泽在货架前挑选着货物,卢茸推着手推车跟在他身后。 这里面很空,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因为住在这小区的都非富即贵,明星也有好几个,所以就算有人认出沈季泽也只是多瞧几眼,并不会围上来索要签名之类。 沈季泽见什么都往推车里丢,光是各种洗发水和沐浴露都丢了好几瓶,甚至还有一袋花花绿绿的纸尿裤。卢茸只能跟着清理,发现那些不需要的东西,又拿起来放回货架。 他一边琢磨着沈季泽开始的那通话,一边看着前面人的颀长背影,在他侧身去货架上拿东西时转开视线,等人回头后,再继续偷看。 他懂得沈季泽的意思,就是想让自己确认心意。可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需要确认,那棵小时候在心里种下的小苗儿,早就在岁月里长成参天大树,每一根枝叶上都镌刻着沈季泽。 哥哥~他撒娇地喊了一声。 沈季泽正拿着一瓶浴盐在看生产日期,闻声转过了头。 扑通,扑通,扑通。卢茸用两根手指按在心口,做出一跳一跳的动作,嘴里道:我的心说他想好了,你是老公啊 沈季泽漠然地转回了头,继续去看下一样商品。 第43章 路过米面蔬肉区时, 沈季泽又往推车里塞了不少食材,等到走出超市时,两人手上都各自提了鼓鼓囊囊的大袋子。 前面一百米远的地方停着小区电瓶车, 沈季泽问卢茸:沉不沉?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卢茸刚想说沉,突然想起自己的保镖身份,连忙否认道:不沉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点东西难道还提不动? 沈季泽微眯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突然就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卢茸的手机铃声顿时响了起来:谁找我呀?谁找我这个可爱的小宝宝呀? 沈季泽对他晃了晃手机, 意思你铃声都是小孩子。 卢茸赶紧掏出手机挂断,对沈季泽解释说:这不是我设的铃声,是班上的女同学给我设的。 没想这句话出口, 沈季泽原本含着戏谑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转头就往电瓶车方向走去。 他身高腿长,提着那两大袋东西也毫不费力, 走起来脚步飞快。卢茸小跑着跟在后面,手里袋子哗啦啦响成一团, 好不容易才跟上。 眼瞅着沈季泽好似不高兴, 卢茸只当他不喜欢自己的手机铃声,连忙道:你要不喜欢我那铃声的话,回去我就换掉。 沈季泽果然脚下微顿, 步伐慢了下来。 卢茸赶紧和他并肩走,眯眼对着他笑。 你舍得将那铃声换了?沈季泽瞥了他一眼。 卢茸心想,一个铃声算什么?换就换啊, 嘴里却甜丝丝地道:只要哥哥不满意, 我再喜欢的铃声也会换掉的。 沈季泽停下脚步, 腾出只手扯住他脸蛋上的一团软肉摇晃:嗲精。但脸色却好看了许多。 两人走到观光电瓶车前,将袋子放在后座,沈季泽发动了车辆。 卢茸坐在副驾驶,看着两旁的花木闪过,听到他突然开口道:你从小就是这样,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什么啊?我的话都是真心的。卢茸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超市那一句,每一句都可以拿到龙潭山庙里,当着菩萨的面说的。 沈季泽听到这句龙潭山的菩萨,顿时想起了两人拜堂的事,神情更加柔和,还带上了笑意。 那你手机铃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班上的女同学给你设置的?关系特别好吗?人家居然都有你的手机密码。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卢茸将手机掏出来,拉过沈季泽搭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在开锁键上面按了一下,手机屏顿时亮了,锁被解开。 看吧,我手机锁是坏的,谁都能解开。卢茸将手机又放好,嘴里道: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同桌拿去,然后给我设了这个铃声。 这样啊。沈季泽没再说什么,只是手指轻快地敲击着方向盘。 卢茸嘟囔道:不过我要把铃声换掉,这个实在是太别扭了。 沈季泽微笑着瞥了他一眼,道:我倒觉得这铃声挺合适的,只不过手机可以换掉了。 卢茸:??? 回到楼下,停好电瓶车,两人提上袋子走到电梯口,沈季泽说:过来,伸手,我把你指纹录进去。 卢茸放下袋子,顺从地伸出手,录完指纹后进了电梯。 安静里电梯里,两人肩并肩站着,卢茸盯着电梯门上沈季泽的倒影,小声道:你刚才说让我仔细想清楚,要让我想多久啊?我已经想清楚了啊。 沈季泽直视前方,像是没有听见。 总得给个期限吧?不可能就这样想下去啊。卢茸噘着嘴嘟囔道。 沈季泽依然没有做声,只将两只袋子换了个手。 卢茸往他身边挨了挨,刚想将头放上沈季泽肩膀时,发现他正斜睨着自己,又瘪着嘴往旁边退了一步。 他委委屈屈地小声问:你听过秦香莲和陈世美的故事吗? 电梯叮一声停下,沈季泽先一步钻了出去,卢茸紧紧跟在身后追问:你听过秦香莲和陈世美的故事吗?就是那个去寻夫君,夫君却不认她的故事。 沈季泽将袋子放在地上,又接过卢茸手里的袋子,瞥了他一眼,嘴里淡淡道:戏多。 他弯腰从鞋柜里取出拖鞋,蹲身放在卢茸脚边:换鞋。 卢茸看着那双拖鞋,就去拉身旁的袋子:刚才我在推车里放了双和你一样的拖鞋,我要穿那双。 那你找吧。沈季泽将剩下的袋子提去室内,放在桌上,转身往浴室走:我身上都是汗,要先去洗个澡,很快的。 嗯。卢茸埋头翻找着拖鞋,只应了一声。 沈季泽脱掉衣服走到花洒下,仰头任柔和的水流浇在脸上,再顺着线条流畅的肌肉滑下。 他挤了团洗发露抹在头上,刚揉搓成泡沫,就听到门口突然炸起咣咣的锣鼓钹镲声,接着就是一串二胡。 沈季泽停下动作呆了一瞬,他正想问卢茸是不是在门口时,就听到有婉转的女声,咿咿呀呀唱了起来:自幼配夫陈士美,夫妻恩爱在闺房 卢茸拿着自己手机靠在浴室门旁,里面播放着他刚搜出来的京剧《铡美案》片段。 曾记得即君赴考,临别依依哭断肠。千言万语叮吁重,高官且莫弃糟糠 哥哥,这个你听过吗?电视里也有放过的。他对着浴室门问道。 沈季泽不理他,在花洒下继续洗头。 怎么样呀?好不好听呀?卢茸转过身,用手指轻轻挠着浴室门。 沈季泽开始冲水,依旧没做声,只无声地笑了下。 浴室里又响起水声,卢茸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气恼,只拿着手机耐心地站在门旁,还时不时跟着哼上两句。 片刻后,水声停止,浴室门被拉开,一股腾腾热气扑了出来。 沈季泽仅松松穿着件浴袍,胸口大敞,结实的肌肉上挂着水珠。湿发零落地垂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他。 卢茸忙关掉手机,凄苦哀怨的女声消失,室内瞬间恢复了安静。 没事干就去准备晚饭,站在这里做什么?沈季泽垂着眼眸看他。 卢茸晃了晃手机,眼睛紧紧盯着他:哥哥,刚才那段京剧好听吗?我爷爷经常听的。 沈季泽淡淡道:不好听,没听过,快去做饭。 卢茸只得往厨房走,从他身边擦过后又转回头,道:哥哥,我给你说哦,那个陈世美最后被铡死了。 他的脸上还带着甜腻腻的笑,沈季泽伸出手,一脸冷漠地将他脑袋拧了回去。 开始买回来的几大袋东西还没分拣,两人开始清理。沈季泽将日用品分别摆放进两间卧室,卢茸把剩下的提到厨房,分门别类放好。 食材搁进冰箱,调料放上调料架,一切收拾好后,他站在厨房门口往外看。 沈季泽又坐在阳台上看剧本,靠着躺椅翘着二郎腿,明显在等晚饭,他只得退回厨房,硬着头皮开始做饭。 分卷(41) 他拆开新围裙的包装袋,将里面的布料扯出来,一抖,发现居然是粉蓝相间的布料,正中一个大口袋,边缘都镶着一圈荷叶边。 围裙是沈季泽挑的,卢茸没得选择,虽然觉得这围裙有点怪,却也只能系上。 茸茸,我要吃腊肉炒茶树菇,还要吃腊肠饭,再配个汤,就西红柿蛋汤好了,简简单单的一顿晚饭。 沈季泽点菜的声音从阳台方向传来。 卢茸去储藏间取了条腊肉,放在水龙头下认真搓洗,反复好多遍后,洗得干干净净的摆上菜板。 菜刀呢?菜刀在哪里? 他四处找,终于在桌案一侧发现了还没拆掉保护膜的菜刀。 他左手按住腊肉,右手笨拙地举起菜刀,正要落下时,手腕却被抓住,一只手拿走了菜刀。 沈季泽站在旁边,微微眯眼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角不为人察地勾了勾,说:围裙挺配的。 不待卢茸出声,他又正色道:连个菜都不会切,这一刀下去,还不血淹厨房?我这厨房都还没开过火,就拿你先祭刀了。 说完就站到菜板前,麻利地将腊肉切成三段,卢茸趁此机会往门口挪,准备出去。 不准走。沈季泽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就在这儿看着。 卢茸只得停住脚。 过来,站旁边。 他又乖乖地站到沈季泽旁边。 沈季泽架锅烧水,将切成三段的腊肉放进去,再淘米煮饭,撒上一层腊肠丁。这边水开了,取一小把茶树菇泡着,那边又开始剥西红柿皮。 卢茸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有些肃然起敬,忍不住问: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沈季泽揭开锅盖,将里面煮着的腊肉翻了个身:我高中毕业后就自己住,自然就会了。 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啊。卢茸满眼都是崇拜,我会尽快学会做饭的。 还行吧,也就一般般。 卢茸见他已经换掉浴袍,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便摘下身上的围裙要给他系上。 沈季泽正在打鸡蛋,卢茸拿着围裙去环他的腰,他眼角瞥见那抹粉蓝,僵了一瞬后连忙闪开道:不用,我不用穿围裙的。 他这个躲避的动作太明显,卢茸以为他是不想让自己触碰,眼神黯了黯,慢慢收回了手。 沈季泽看见他的神情,一边用搅蛋器搅着鸡蛋,一边解释道:我只是没有穿围裙的习惯。 卢茸微抬起眼皮,小声嘟囔:你撒谎,你就是不想我碰着你。 沈季泽手下不停,嘴里道:你居然连哥哥的话都不信了。 我就是不信。卢茸斜睨着他,不然你让我碰碰? 见沈季泽没有反对,他说完就举起手,一边观察着沈季泽的神情,一边慢慢伸了过去。 沈季泽面色沉静,兀自搅着蛋液,似乎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卢茸眼睛紧盯着他,手臂猛地向前伸出,在他身上碰了下。 沈季泽浑身一颤,猛地往旁边闪出,端在手上的碗都差点打翻。 你看!我才碰上你一下,你就是这个样子!卢茸委屈地大叫。 沈季泽转头嘶了一声:我这是条件反射!哪有冷不丁掏人胳肢窝的?要不你让我试试? 卢茸撅着嘴道:那再来,我换其他地方。 沈季泽将蛋液倒进平底锅,嘴里驱赶道:去去去,出去呆着去,别在这碍手碍脚挡着我。 卢茸不高兴道:是你让我站在这儿的。 我反悔了。 卢茸慢吞吞地往厨房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步。他突然转身冲上来,迅捷地搂住沈季泽脖子,在他还来不及作出反应之前,就在他肩头重重亲了一口。 啵! 这一口太匆忙,竟然让牙齿嗑着了唇。卢茸也顾不上疼,亲完就调头冲了出去,拖鞋声一路啪嗒啪嗒响到阳台。 沈季泽锅铲都差点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从空中捞住。他板着脸继续炒菜,将鸡蛋翻炒几下后,又无声地笑了起来。 晚饭时,卢茸吃东西的速度慢了很多,沈季泽给他盛的汤也没喝。 饭菜不合你口味吗?还是不饿?沈季泽问。 好吃,好好吃。卢茸赶紧往嘴里大口刨饭,却又疼得咧嘴嘶了一声。 怎么了? 没什么啊,就是嘴唇里面破了皮,有点疼。卢茸支支吾吾地说。 沈季泽放下筷子走过去,托起他的下巴道:张嘴,给我看看。 卢茸将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后才张开嘴。 沈季泽瞧着他下唇内壁的那一点鲜红的破口,皱了皱眉,有些心疼地问:怎么就不小心把嘴给咬了? 卢茸眨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没有回答,脸上也逐渐泛起一层粉红。 沈季泽瞧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怔了怔,接着就反应过来,匆忙松开手往客厅走:我去给你找点药。 上过药,吃过晚饭,卢茸主动去洗碗,出来后看见一室灯光里,沈季泽坐在长沙发上看剧本。 他从离开家到了京城,每晚都要和财爷视频,报告下平安再撒撒娇。瞧瞧时间,正是平常视频的时间,见沈季泽在专心看剧本,就拿着手机进了自己的卧室。 视频接通,财爷的脸出现在镜头里。 爷爷~ 财爷先是笑眯眯地端详卢茸,说他又瘦了,接着才发现背景变得不一样了。 茸茸,你这是在哪儿?没在李松家吗? 背景里不再是单人床头和半扇木窗,而是很有档次的皮沙发背和高档墙纸。财爷就算再不识货,也能看出来这可比李松家豪华多了。 卢茸神秘地笑道:爷爷你猜。 你这娃,爷爷可猜不到。 卢茸将手机夹在沙发扶手上,自己趴着,笑嘻嘻道:我在哥哥家里。 哥哥财爷知道卢茸若是叫别人哥哥,都会在前面带个名字,比如李松就是松哥哥。而单独的哥哥二字,从来都只能是沈季泽。 茸茸,你遇上小泽了?财爷又惊又喜。 他知道卢茸当初和沈季泽分别后的那些难过,也心疼得四处找人打听过沈岩的消息,只是遗憾地没能找到。 卢茸抿着唇点头,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爷爷,哥哥让我接你来玩儿。 财爷摆手道:那可别耽搁你们工作,要玩的话以后再说。 不耽搁的,爷爷你来嘛。卢茸开始撒娇,来嘛来嘛,我去接你。 是啊爷爷,不耽搁的,我和茸茸都可以陪您。沈季泽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屋内,吓了卢茸一跳。 沈季泽也凑到手机前,和对面的财爷和小狗打招呼。卢茸赶紧趴着往沙发里面挪了挪,沈季泽就在边上坐了下来。 三人兴致勃勃地聊着天,财爷问了沈季泽的近况,知道他现在在拍电影时,惊讶得连连点头。 卢茸又给他介绍了an的情况,说是相当于xxx的大影星。 xxx那是名老演员,在财爷心里很有分量,卢茸只能用他来形容沈季泽现在的成就。 财爷就更加震惊,一个劲儿地夸奖沈季泽,还让卢茸要听话,免得给他惹上麻烦。 我知道那些影星一定要注意,不能让人抓到错处,茸茸你可别给哥哥添乱。 我知道的。卢茸郑重应承。 挂掉视频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沈季泽拍拍他后脑勺: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一起去公司。 嗯。卢茸抱着沙发垫子翻了个身,眼睛盯着沈季泽。 我看看嘴,上了药会不会好点儿。沈季泽伸手拨开他的下唇。 室内很安静,橙黄色的灯光罩在两人身上。沈季泽认真地查看卢茸嘴唇的情况,微蹙着眉头。 破皮处比其他地方颜色深些,不过撒过药粉,看上去已经比开始好多了。他松了口气,正准备放手,就对上了卢茸的视线。 卢茸仰着头,和他贴得很近,一双大眼睛专注地盯着他,浓密的睫毛颤啊颤,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依恋。 哥哥他小声唤道。 沈季泽保持着握住卢茸下巴的姿势和他对视两秒后,松开手,哑着嗓子说了声:早点睡觉吧,别玩了,明天还有事。 说完便挺直腰板,大步流星出了屋子。 卢茸头发乱蓬蓬地坐在沙发上,盯着那扇房门被合上,抿了抿唇。 哐啷! 通道里一阵剧烈的响动,似乎是什么重物砸在地板上了。 怎么了?卢茸倏地直起身,准备出门去看。 没事,没事。沈季泽狼狈地扶起旁边撞翻的室内盆栽花架,脚下一滑,差点又是一个趔趄,就撞翻了东西,没事。 第44章 卢茸洗完澡躺上床后, 本以为自己要很久才能睡着,没想到闭上眼睛才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中。 反倒是沈季泽, 心里一会儿甜蜜一会儿怅然,犹如置身于冰火两界中,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这副样子若是落到别人眼里,就是典型为情所困的毛头小子。 也不知翻腾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还没睡一会儿, 就被一阵奇怪的感觉惊醒。 沈季泽对这种感觉已经很熟悉了, 所以睁开眼时,眼底一片清明,看不出半分睡意。 本已经半夜, 但眼前场景分明还是白天, 室内被自然光线照得很亮,刷白的天花板距离很近, 显然不是新家卧室的房顶。 他随即偏头查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架单人床的上铺。 这房间内放着四架上下床, 旁边墙上贴着一名摇滚歌手的海报, 旁边挂着装了个篮球的网兜。 这场景如此眼熟,沈季泽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当年的高中宿舍。他坐起身看向窗户外, 所见的天空一片蒙蒙,是个阴天,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他已经习惯了这些年经常进入各种幻境, 在意识到这是又进入幻境后, 他不慌不忙地掀开被子, 准备下床去看看床底。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里会放着他的棒球棍。 他身上还穿着今晚入睡时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抓着床旁的木架就想跃下。只是在望向对面床铺的时候,突然顿住了动作。 对面床铺这时也坐起了一个人,松松垮垮的t恤露出半边瓷白的肩膀,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上,正一脸不可思议地和他对望着。 卢茸刚醒来坐起身,就发现了场景的不对劲,意识到这是进入了幻境。但在看到对面床铺的沈季泽时,他是相当震惊的。 沈季泽以同样震惊的表情看着他。 卢茸脑内念头飞转,他进入幻境没什么,可沈季泽怎么又被拖进来了?一定被吓住了吧? 不过他还来不及开口安慰对方,就听沈季泽说道:茸茸你别怕,这只是做梦,别怕。 卢茸迟疑了下,把那些安慰的话咽进了嘴里。 沈季泽从上铺迅捷地跳下,走到卢茸床边,对他举起双手:下来。 卢茸本来想直接翻下床,但见他是一个拥抱的姿势,只迟疑了半秒,就那么扑了下去,被沈季泽稳稳接在怀里。 两人都只穿着入睡前的衣服,但光着脚没有穿鞋,沈季泽将他抱在椅子上坐下,自己熟门熟路地走到床边的衣柜,打开柜门,从里面取出了两双球鞋。 他将其中一双递到卢茸面前:这是我表弟上次来看我时忘在这儿的,你试试。 卢茸接过鞋,却没有立即穿上,而是疑惑地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屋子的确很陌生,他确信自己从没见过,这就很奇怪了。 他每年总会进入几次幻境,进入的场景都是自己见过的,这还是第一次进入到陌生地方。 这是我高中时候的宿舍。沈季泽蹲下身穿鞋,给卢茸解释道:这是幻境,没事的,我会带你走出去。 卢茸当然知道这是幻境了,他对这毫不意外。可沈季泽反应也是如此从容淡定,真是让人惊叹。 沈季泽穿好自己的鞋,见卢茸依旧没动,便接过他手上的鞋子,拿起他一只脚开始穿鞋。 卢茸低头看着面前的黑色发旋,问道:哥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进入幻境的事吧? 沈季泽耐心地给他穿好左脚,系上鞋带,又开始穿右脚,回道:记得的。 他仰头对卢茸说:村子外的坟场旁我们遇见了,还有小叔的工地楼房。 卢茸心道,不止这,还有你被我吓得大哭,满林子乱跑那次。 沈季泽给他穿好鞋刚要起身,就听到左边卫生间响起哗啦啦的冲水声,像有人在里面刚使用完马桶。 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就恢复正常,见卢茸盯着卫生间瞧,他站起身道:我先去下洗手间,你就在这儿等我。 卢茸迟疑了下:哥哥,我也有点急,要不让我先去? 他怕卫生间里有什么鬼怪之类的可怕东西,把沈季泽又给吓着。 沈季泽却道:我宿舍的马桶一直有问题,阀门松了,有时候会自动放水,我先去收拾一下,只用掰一个小开关。 原来是这样。 卢茸放心了,说:那你先去吧。 沈季泽推开卫生间的门,进去后极快地关门落锁。咔哒一声响后,再转身看向里面。 卫生间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光线透不进来多少,只在对面墙壁落下一个方形亮块,其他地方很是昏暗。 他啪地按下开关,惨白的灯光亮起,照出狭小空间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墙角马桶里还有旋转着向下的水流,分明是才被使用过的样子。 沈季泽打量着四周,目光掠过洗手池和浴缸,停在一旁的不锈钢挂杆上。 那挂杆被水泥钉嵌入了墙壁,他试着掰动想取下来,但没有成功。 头顶的灯光突然开始闪烁,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他看见马桶孔洞里慢慢浮起了一团黑色。 那是团浓密的头发,在马桶仅剩的水里漂浮,逐渐蔓延开。那黑色发丝像是有着生命似的,向着马桶外攀爬蠕动而去。 分卷(42) 沈季泽冷冷盯着马桶,像是想伸手,又嫌恶地皱起眉头。他四下打量了圈,看见墙角竖靠在瓷砖壁上的皮搋子,拿起来,不假思索地对着马桶中央捅去。 随着皮搋子落下,马桶里发出犹如毒蛇吐信的嘶嘶声,那些攀爬至马桶边缘的头发也开始扭曲,颤抖,像是在遭受着巨大的痛楚。 一下,两下,三下,那些头发终于受不住疼痛,倏地缩回,再从孔洞直钻向下,终于消失不见。 沈季泽微微喘着气又等了片刻,确定那些头发不再出现,这才按下冲水键,将皮搋子放回原位。 他砰地合上马桶盖,到水池前挤了洗手液洗手,再对着镜子用手指扒着头发,将睡得有点凌乱的发型整理好,再推门走了出去。 卫生间的水箱的确有点问题,我刚修好了。沈季泽话音刚落,就顿住了脚步。 卢茸正站在他的那架单人床前,看墙壁上挂着的海报。那上面的摇滚歌手背着吉他,穿着件写着英文脏话的黑背心,露出的身体部位全是刺青,鼻子眉毛耳朵下唇打了孔,挂着大大小小的圆环。 这不是我的床,你睡的那架才是。沈季泽有些后悔让卢茸看到自己曾经的中二期。 卢茸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准备出幻境后就去找这个歌手的资料,沈季泽喜欢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他看完海报后视线又下落,停在枕头旁的一件物品上。 沈季泽也看了过去,暗道一声不好,刚冲上前想拿走,卢茸却比他更快一步,将那东西抢到了手。 凳子鹿。卢茸看着手心那柳条编织的圆球,摸了摸上面插着的四根竹棍,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狐狸。 他转头看向沈季泽,眼里闪着愉悦的光:哥哥,这就是你的床,看,凳子鹿。 沈季泽有些不自在地看向一旁,生硬地岔开话题:我现在去隔壁看看,你就在屋子里等着。不要乱跑啊,其他地方可能有危险,等两三分钟我就回来。 说完就蹲在那床前,伸手进床底,取出一根结实的棒球棍。 反正已经被卢茸发现这是他的床,也就无所谓了。 沈季泽飞快地出了屋,砰地关上门。卢茸有些不太放心他一个人,想追出去,可就在这时,卫生间里又传出奇怪的声音。 这次不是冲水声,而是砰砰响声,既像是有人在急切地敲门,又像是有谁拿着棍子在拼命敲击墙壁。 卢茸心头一动,在去追沈季泽和去查看卫生间之间选择了后者。 要是卫生间有什么可怕东西的话,得赶紧处理掉,可不能吓着哥哥。 他走向卫生间,推门进去,以防沈季泽突然回来,还将门落了锁。转回身,目光落在墙边合上盖子的马桶上。 异响就是马桶传出来的,里面像是关着什么活物,拼命想出来,将盖子顶得抬起一条缝又落下,撞得咣咣作响。 卢茸绷着漂亮的脸蛋,站着打量卫生间四周,目光从光不溜手的浴缸和洗手池上掠过,停在墙上挂毛巾的不锈钢横杆上。 他上前两步,抓住横杆往外拔,但横杆被牢牢固定在瓷砖上,用了几次力也纹丝不动。要是变成鹿,倒可以把横杆拔出来,但沈季泽随时都要回来,现在变鹿明显不合适。 马桶里的东西像是察觉到外面有人,挣得更厉害,终于砰地一声,盖子被掀翻,一大团黑色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浓稠成团的黑色挂在马桶边,千万根扭动着往下蔓延,居然是一团如有生命般的头发。 那些头发湿淋淋的往下滴水,淌落到瓷砖地面上。卢茸想到那沾的是马桶里的水,瞬间感到一阵恶心。 他目光飞速转开,落到墙角靠着的一只皮搋子上,上前两步将那皮搋子拿到手。 可他还没做出任何动作,那些头发就突然停止往外蔓延,像是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接着,它们齐齐颤抖,黑色帘幕荡起细碎的纹路,飞快滑向马桶另一个方向,似乎离卢茸越远越好,对这皮搋子充满了恐惧。 卢茸看了看手上的皮搋子,走到马桶旁,发现那些头发抖得更厉害了。 害怕?他举起皮搋子凑近那些头发。 果然,头发抖得像是触了电似的,还发出充满惊惧的嘶嘶声。 害怕也不行。卢茸冷漠地说完,将皮搋子对着马桶捅了下去。 头发间的嘶嘶声更加刺耳,充满怨毒和惊恐,还听得出其中的痛苦万状,颤动得像是无数毒蛇在拼命挣扎。 卢茸面上毫无波动,只一下一下往下捅,发出扑扑的闷响。那些头发翻滚扭曲一阵后,再也抵挡不过,逃跑似的缩回了孔洞。 最后马桶里面什么都没了,他这才放下皮搋子,按下冲水键,盖上马桶盖,不急不缓地去水龙头前洗手。 等到离开卫生间回屋坐好,沈季泽就推开宿舍大门走了进来。 哥哥。卢茸仰头唤了一声。 沈季泽拿着棒球棍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卢茸。 他皮肤白得如块光滑的玉,眼睛弯弯,睫毛纤长,乖乖坐在屋中央,像个既脆弱又美好的布娃娃。 沈季泽注视了他几秒后,怜爱地伸出手:走吧,出去。 卢茸起身上前几步,拉住了那只手。 沈季泽的手温暖修长,刚好将他包握在掌心,边往外走边道:咱们要去找脱离幻境的通道,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可怕的东西,就像小时候在幻境里见到的那些鬼怪。 他顿了下,见卢茸没有露出恐惧,还对他弯起眼睛笑了下,便继续道:不过没事的,我会对付那些鬼怪,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怕。 我知道。卢茸乖顺地回道。 如果太怕就蒙上眼不要看,只要记得哥哥在你旁边,会保护你就好了。 嗯,哥哥真好。 宿舍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的房间门都大敞着,显然沈季泽开始已经检查过一遍。 卢茸被牵着经过那些房间时,看见里面只有空空的木架床,透出一股霉腐的味道。 这栋楼只有四层,楼上楼下我也都看过了,没有发现通道,咱们出去找找。 沈季泽拉着他下楼梯,脚步声回荡在空空的宿舍楼里。 两人刚踏出宿舍大门,就置身于浓浓的雾气之中。四周一片混沌的白茫茫,稍远的距离就什么也看不清楚。 沈季泽一手牵着卢茸,一手紧握着棒球棍,向着记忆中的大门方向小心走去。 跟着我,不要走丢了。他警惕地察看四周的浓重雾气,提防着里面突然窜出个什么东西出来。 嗯。卢茸乖顺地应了声,更紧地贴近沈季泽,半边身子都倚在他手臂上。 沈季泽只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哥哥,你也经常进入幻境吗?卢茸见他的确很有经验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沈季泽没有注意到他那个也字,只回道:偶尔吧。 他从小时候那年和卢茸一起进入幻境后,这样的情况已经出现过七八次了。 他最开始搞不清楚这个幻境的目的,好像只是想将他困在里面,刻意制造一些弯弯绕绕,将那出去的通道隐匿在不被发现的角落。好在他每次通过仔细找寻,总能平安地出去。 后面幻境的力量似乎在增强,开始出现不应存在于这个世间的魑魅鬼怪。 不过可能是因为他是这幻境的创造者,所以他也能对那些鬼怪造成伤害,不再像小时候一般,只能被追得到处跑。 他是不惧这些鬼怪的,只是怕他们伤害到卢茸。 卢茸察觉到左边的浓雾里似乎有黑影闪过,他刚想提醒沈季泽,就听他突然开口:小心点,抓紧我。 嗯。他将沈季泽抓得牢牢的,心想要是有什么鬼怪跳出来,自己得保护好他。 脚下是棕红色的塑胶地面,踏上去悄然无声,沈季泽知道这是已经到了篮球场,如果顺着左边一直走,很快就能到大门口。 只是还没找到出去的光团,必须得把学校搜寻一遍,好在那通道就算隐藏得再好,经过时也会有所察觉。这所私立高中设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因此校园不大,找起来还算方便。 一阵凉风吹过,将四周的雾气吹散了些,隐约可见正前方有一栋楼房。随即雾气又涌来填上,翻腾成团,比刚才似乎还要浓稠。 操场对面就是教学楼,我们去看看,只有三层楼,如果通道在那儿,很快就能找到。 沈季泽反手牵着卢茸,眼睛警惕地注视四周,嘴里安慰着。 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动了动被他拉住的手,像是在回应说知道了。 沈季泽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顿住脚步,寒意从心间爬上背部,再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 此时他手心握着的那只手,不再柔软细嫩带着暖意,而是变得干瘦坚硬,且犹如一团千年寒冰,冷意渗进了皮肤。 沈季泽屏住呼吸,慢慢转回头,在看清背后的人时,瞳孔骤然紧缩。 身后是名脸色惨白,眼睛下挂着两道血泪的陌生女人,脸上露着一个诡异的笑,正阴森森地看着自己。 她的头发被血液凝固在头上,板结成硬硬的一大团,那双枯瘦如柴火的手,正牵在自己手心。 而卢茸已经没见了。 第45章 沈季泽那瞬间头皮发麻, 第一反应就是甩掉左手在身上蹭,恨不得蹭掉一层皮。接着挥起右手握着的那根棒球棍,对着女人的头直直砸去。 球棍带着呼呼风声, 眼看就要落到她头顶,那女人却原地消失,瞬间不见了影踪。 雾似乎更浓了,头顶光线穿透不过这厚厚的屏障,天色暗了下来,犹如即将进入黑夜。 沈季泽左手垂在裤侧, 右手握着球棍, 垂眸敛目,以一个不动的姿势静静立在原地。 倏而,他如一只猎豹突然爆起, 高高举起手中的球棍, 背上肌肉在t恤下拉出完美的线条,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 砰! 球棍在空中快速划过一道弧线, 破开层层雾气,带着千钧之力, 沉重地击落在一处。 随着一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惨嚎, 那名刚才消失不见的女人又在雾中显出形,只不过头颅已经凹陷了一块,如同被灼伤似的冒出滋滋黑气。 她大张着嘴, 一双浑浊的白眼盯着沈季泽,满脸怨毒地扑了上去。 沈季泽又挥出一棍,击中她另一边完好的头颅, 只听咔嚓一声, 那边也凹陷下去一块, 左右两边正好对称。 女人现在的头型成了三角形,两边都冒着黑气,眼睛往鼻梁处挤拢,眼底挂着血泪,整张脸看上去惨不忍睹。 沈季泽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提起棒球棍准备再补一记,尽快解决了好去找卢茸。 他不知道卢茸去了哪儿,会不会遇到危险或者受到伤害。光只想到这儿,他脸色便更加阴沉,神情间带着几分焦灼,隐隐透出暴戾。 因为心里着急一时乱了方寸,就在他再次击向那名女人时,都没觉察到身后有一阵阴风袭来。 球棍重重挥出,再次砸中女人的面部,她就像一只被车轮碾压过的橡皮人,整张脸糊成了一张饼,五官坍成一团辨认不清。接着,整个人寸寸溶解,滋滋响着化作一滩黑水。 沈季泽还没来得及收回球棍,一双带着尖锐指甲的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掐向了他的后脖颈。 当他察觉到不对劲想要挥棍拦击时,已经来不及了,枯瘦的指尖离他后颈只有一寸,眼看就要碰到那带着一层细密汗水的肌肤。 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浓雾里倏地跃出一团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如箭矢般迅捷,只瞬息就到了他身后,随着一声尖锐嘶吼,他后颈处的凉意也跟着消失。 沈季泽迅速转身,待看清眼前一幕时,震惊得微微张开嘴,眼睛也骤然发亮。 一具淌着长长涎水,浑身没有一块好肉的腐尸,惨嚎着躺在地上扭曲翻滚。他胸口处几个黑洞正在迅速扩大,不过几秒时间,就将整具腐烂的身体溶蚀殆尽。 可让他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站在黑水旁的那只白鹿。 白鹿皮毛柔亮,浑身光洁如雪,只有四蹄上生着红色的花纹,像是四朵盛开的烈焰。 沈季泽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自己小时候在幻境里遇到过的那只鹿。这么些年来一直没有再见过,没想到此时居然碰见了。 白鹿明显比那时候长大了不少,不再是一副憨态可掬的小狗模样,他的身形变得修长优美,四肢看上去纤细却有力。头上的银角也长了不少,甚至冒出了只小叉,像是海底深处闪着光的珊瑚。 白鹿察觉到了他的打量,有点矜持地抬着下巴,微微侧身,将自己流畅的身体线条和银角,以一个最好的角度展现出来。 如果换成人的话,那他此时就在提胸抬头收腹,斜斜45度侧脸凝视着前方。 小白。沈季泽惊讶出声,但却没有功夫上前叙旧,他必须要先将卢茸找到。 所以只喊了声小白,他便匆匆扎入浓雾,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他是走在半途时,发现牵着的人变了,如果卢茸没遇到危险,那他发现哥哥突然消失,最有可能的就是掉头回宿舍楼找自己。 沈季泽奔跑两步后,就用手拢在嘴边,边四处张望边大喊卢茸的名字。极目之处一片雾茫茫,努力去看也只能看清周围两三米的范围,哪里见得着卢茸的身影。 倒退着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一绊,像是被什么缠住了脚。沈季泽低头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冰凉,心脏刹那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那是件白色的短袖t恤,因为有些旧,布料微微泛着黄,正是卢茸今晚当做睡衣穿着的衣服。 他脸色惨白地呆怔两秒,蹲下了身。身体像木偶般僵硬,关节被锈住似的,做出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很艰难。 他的手指在空中发着颤,想去拨动那件t恤,可才刚刚触及布料,手指就烫手般蜷缩起来。 终于鼓足了勇气,他飞快地将那件t恤紧攥在手,这才发现衣服下面还有一条短裤和一双运动鞋。 沈季泽双眼泛着红,下巴紧绷成一条冷硬的线,急速翻动手里的t恤上下查看。 倍感庆幸的是,衣服上没有血迹也没有污痕,干净得就像是脱掉放在这儿的,让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 卢茸开始被沈季泽牵着,突然面前就被挡住了浓雾,等那阵浓雾散去,他发现自己手中空空,沈季泽也没了踪影。 哥哥,哥哥。 卢茸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沈季泽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他迷茫地站在原地,抽动鼻子嗅了嗅,在空气中闻到了一种极其危险森寒的气息。 分卷(43) 不好,哥哥有危险。 他腾地变成了一只白鹿,身上的衣服哗啦掉在地上。他不像以前般先要将衣服捆成包袱卷儿挂在脖子上,只凝神专注地望向浓雾深处。 他此时视线能穿透那些迷障般的浓雾,将所有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他看见了操场对面的教学楼,还有身后的男生宿舍,以及和他一左一右,隔着整个操场的沈季泽。 沈季泽还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手里却拉着一名明显不是人的女妖怪,而他自己却没有察觉。 卢茸心里一紧,对着那方向就冲了出去。 他在跑动中看见沈季泽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提起棒球棍开始砸那只女妖怪,也看到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只腐尸从地下伸出枯瘦的手,再慢慢从泥土里爬了出来,对着沈季泽背后扑去。 卢茸拼命奔跑,整只鹿都快要飞起来,就在那腐尸快要接近沈季泽的时候,它纵身一跃,在空中低头亮角,对着他胸膛狠狠刺去。 腐尸被挑飞的同时,他再挥起前蹄来了一击,在心里暗骂:我叫你欺负哥哥。 收拾完腐尸,卢茸有些骄傲却又不失含蓄地摆了个造型,等着沈季泽露出惊艳的神情,再被迷得不要不要的。可谁知他就看了自己一眼,唤了声小白,转头便匆匆跑走了。 卢茸在原地愣怔了几秒,一对翘起的鹿耳朵慢慢耷拉下去,整只鹿看上去都很失落。不过就在这时,他听到浓雾里传来沈季泽呼喊自己的声音,那两只蔫哒哒的鹿耳朵,又像天线般活泼地竖了起来。 他调转头,看见沈季泽在往宿舍方向跑,抬起蹄子就追了上去。跑出几步后才醒悟到自己还是白鹿状态,略一踟蹰又变了回来。 卢茸光溜溜地站在操场上,伸手去摸脖子上挂着的衣服卷儿,不想摸了个空。 糟了,衣服还掉在地上的,得赶紧去找到穿好。 他现在不是鹿,已经看不透那些雾气,只能循着方向摸去。不过他能闻到此时操场上暂时安全,没有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不用维持着鹿形。 雾气在渐渐消散,光线从头顶泄落,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影影幢幢的楼房。 卢茸循着方向往前走一段后,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见沈季泽就蹲在前面不远处,头像是不胜重负地低垂着,脊背拱起,形成一个颓败的背影。 卢茸心里一咯噔,难道他在这短短时间内遇到了什么,然后受伤了吗?也顾不上自己身无寸缕,着急地叫了一声:哥哥。 沈季泽的身体一颤,慢慢转头,他的眼睛泛着红,表情也有些可怕,卢茸在看清他的神情后,竟然瑟缩了一下。 哥哥。他又小声嗫嚅道。 沈季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里有着惊涛骇浪在翻涌,还掺杂着一些卢茸看不懂的情绪。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直到一阵凉风拂过身体,才发现自己现在还是光溜溜的,竟然什么也没穿。 啊。他短促地叫了声,立即伸手捂住下面,惊慌地四处看,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这时沈季泽已经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向他,越走越快,最后几步跑了起来,再将他一把搂在怀里。 沈季泽的手臂越箍越紧,卢茸都有些喘不过气,他谨记着自己目前的状况,两只手捂得紧紧的,再艰难地侧过脸,张开被挤压得变形的嘴:哥哥,我要穿衣湖,我还没穿衣湖。 沈季泽将头埋在他肩上,深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别动。 他的声音还发着颤,像是刚遭遇过极度恐慌的事,卢茸便停下了挣扎,安安静静地伏在他怀中。 又过了好一阵,沈季泽才抬起头,盯着他的脸问:刚才没事吧?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没事的,什么都没遇到,只是你没见了,我在到处找你。 沈季泽舒了口气,脸色也缓和过来,这才发现卢茸没穿衣服,惊讶地退后一步道:怎么又脱光了?快去把衣服穿上。 哦。卢茸维持着原姿势,小碎步跑到那堆衣物处,慌忙穿衣服。 沈季泽就一直看着,目光从他修长的脖颈慢慢滑落,顺着白皙的背,浅浅的腰窝,翘起的峰峦一路向下。 卢茸虽然背朝着他,却感觉到似乎有两道灼热的视线,如有实质般,从自己后背一路向下燃烧。 他飞快转头去看,却见沈季泽转头朝着另外的方向,一脸平静。 我穿好了。卢茸穿好所有衣物,将微皱的t恤下摆也抹平,走到沈季泽身旁。再顺着他视线看向那栋教学楼,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现在雾气已经散去大半,勉强可以看清楚对面的楼房轮廓。一共只有四层,教室不算太多。 沈季泽微微眯了眯眼:我都不知道,我的高中学校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水房。 嗯? 这个幻境应该是根据我对学校的记忆产生的,所以一切布置都会按照我的记忆来,然而我并不记得我的高中时期,教学楼顶上会有一间水房。 沈季泽指着教学楼天台上的一间水泥小屋,那屋顶上还连着粗壮的水管。 走,看看去。他右手还拿着那根棒球棍,左手相当自然地拉起卢茸的手。 两人手牵手穿过宽阔的操场,沈季泽问:你刚才怎么一言不合又把衣服脱光了? 卢茸慢半拍地啊了一声,开始沉默着想对策。 沈季泽停下脚步,疑惑地转头看向他:怎么? 卢茸无辜地和他对了几秒后,才慢吞吞地回道:刚才走着走着,你人就不见了,然后有鬼把我衣服扯住,我只有把衣服都脱光了才能跑掉。 沈季泽: 那你呢?你刚才又去哪儿了?卢茸故意不知道。 沈季泽粗略地讲了下刚才的经过,还提到了鹿战士:你记得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小白,我刚才又看见它了。 卢茸平静地道:哇,那真是太棒了。 两人向教学楼方向走着,沈季泽想起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卢茸总会一言不合就扒衣服。光是在幻境里就扒掉两次了,也不知是不是紧张过了头? 明明刚说完没遇到什么危险,接着就支支吾吾说有鬼在扯衣服,看来他人长大了,也知道害羞找借口了。 卢茸正在四处张望,就听到沈季泽发出两声轻笑。他诧异地问他笑什么,沈季泽又闭口不谈,只睨了身边人一眼,目中盛满了戏谑。 走了不到一半,操场上的雾气又浓郁起来,更胜过先前。这次别说几米远的地方,就连面对面都很难看清楚,整个空间像是一个蒸汽房,里面飘荡着袅绕白气,挡住了一切视线。 茸茸,可能会遇到情况,你要抓紧我。沈季泽语气严肃地叮嘱卢茸。 卢茸说:可是我刚才也抓紧你了的呀。 沈季泽动了动嘴唇:那你别牵着手了,上来搂着我的腰。 卢茸听话地松开手,上前搂住他劲瘦的腰。 沈季泽因为平常健身,腰身肌肉紧实流畅,卢茸的手搭上去后,隔着那层薄薄的t恤,觉得手下肌肤带着温热的体温,又像丝绒般顺滑,忍不住就摸了摸。 手感真好啊。 他警惕地四处张望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嗅闻空气,辨别其中的味道,一边慢慢上下抚摸着,混没在意自己的动作有什么不妥, 直到感受到手下肌肉绷紧,沈季泽也停下脚步侧头敛目看着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但他仍不愿意松开手,只仰头睁着一双水润的眼,很无辜地和沈季泽对视着。 算了,还是牵着手吧。沈季泽转回头道:要是你突然又变成一只女鬼,就像这样搂着我,我再转头看见她的脸想想就怪可怕的。 卢茸又在他腰上流连地摸了两把,这才不舍地松开手:那走吧。 沈季泽却站着没动,看了看自己的腰,又看向他,目光意味深长。 卢茸迎上他的视线,微微歪头,一双圆眼睛纯真又懵懂,丝毫看不出来有什么坏心思。 两人走出一段后,卢茸又闻到了异常的气味,不同于以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感,这次味道腥臭扑鼻,令人闻之欲呕。 沈季泽明显也感觉到了危险,他将卢茸的手握得更紧,另只手把球棍横在胸前,前进的每一步都很警惕。 突然,不知从哪儿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泥块崩开裂缝,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接着四面八方都传出动静,泥土裂开的扑扑声不绝于耳。 卢茸想起开始那只钻出土扑向沈季泽的腐尸,脑中顿时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想。沈季泽明显和他想到了同一点,大叫一声:快跑,去教学楼里,上顶楼。 他拉起卢茸就朝着教学楼的方向跑,一路挥舞着棒球棍。浓雾里已经显出影影绰绰的影子,还会横空突然伸出只干枯如爪子般的手。 那些手呈现灰黑色,长长的指甲沾着泥土,有些已经露出白骨,上面零星挂着肮脏的腐肉。 他们指关节僵硬地弯曲着,向沈季泽和卢茸抓来,带着一股浓稠的腥臭味。沈季泽不得不边跑边挥舞着棒球棍,将那些伸来的手一一击断。 腐尸们喉咙发出嗬嗬的声音,朝两人包围而来。 好在剩下的路不太远,沈季泽挥棒将面前挡着的一名腐尸击倒后,拉着卢茸冲进了教学楼。 第46章 一进入教学楼,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像是有一层厚重的幕布,将整栋楼严严实实地罩在其中, 和外面隔成了两个世界。眼睛从光亮处骤然进入黑暗,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 不过这道分界线如同一堵无形的墙,也挡住了腐尸,他们徘徊在大楼外没有追进来。 沈季泽想摸出手机照明,摸摸裤兜,里面是空的。 你带手机了吗?他问卢茸。 卢茸摇头:我睡觉的时候把手机放枕头边的, 就没能带进来。 沈季泽感叹:看来以后睡觉也要揣个微型手电, 免得又遇到这种事情。 说话这会儿,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渐渐也能看清眼前物体的大致轮廓, 沈季泽牵起卢茸的手, 说:走,咱们去顶楼。 两人循着楼梯往上, 周围很安静,只听见彼此轻浅的呼吸和沙沙的脚步声。 沈季泽到了二楼后怔了怔, 停下脚步, 卢茸顺着他视线看出去,发现二楼长长的通道外,天空竟然挂着星星。 这怎么又成了晚上了? 卢茸从通道阳台探出头去看楼下的腐尸, 操场上却空空荡荡,既没有什么腐尸也没有大雾。除了空无一人,就如同每个普通校园的夜晚那般, 操场平整洁净, 树木在风中微微摇晃, 投下斑驳树影。 沈季泽低头沉思道:我们刚才所在的校园应该是个大的幻境,其中还有深一层的幻境,就是这栋教学楼。这样看来的话,出去的通道就在这栋楼里,应该就是那个凭空多出来的水房。 两人慢慢往上走,警惕而小心。待到上了两层楼的拐弯处,幽静中突然传来一声异响,像是玻璃破碎出裂痕,又像是深夜里积雪压塌了树枝。 很轻微,却不容人忽视。 沈季泽对卢茸做了个禁止别动的手势,握紧手中的棒球棍,试探地踏上了一步。 可就在他再往上跨出两步时,一声轰然巨响如惊雷般平地炸起,而脚下也瞬间移动,人差点都没站稳。 一切变故就在瞬息之间,整栋楼像是垮塌的积木般,没有任何预兆地四分五裂。但那些分开的墙壁和水泥板并没有倒地,却像失去地心吸引力般,竟然就那么凭空飞了起来。 仓促之中,卢茸趔趄了两下。等他站稳后,发现自己脚下只踩着块一米见方的水泥板,头上和四周都是断壁残垣,像是翻滚飞翔着的一块块陨石。 耳边是呼呼风声,还有楼房碎块们彼此相遇的大力撞击声。卢茸惊愕地看着正下方,那里已经不是地面,而是一片看不到底的茫茫虚空。 他四处张望,在那些漂浮的大小水泥块中搜寻沈季泽的身影。一条断掉的桌子腿转着圈飞快冲来,他急忙俯身,那条桌子腿又贴着他头皮飞走。 哥哥,哥哥。他焦灼地大喊。 刚才沈季泽就站在楼梯上,不知道楼房分裂的时候他有没有站稳,有没有掉下去出什么意外。 他伸手接住一只回旋镖似的黑板擦,又随手扔掉,黑板擦继续呼啸着往前飞去。 他在那些半空中翻滚的碎石之间,找寻着沈季泽的身影。可四面八方都是大大小小浮空的水泥块,根本见不着人。 不能再等了。 卢茸强忍住心慌,从站着的水泥板上消失,原地多了一只白鹿。 白鹿打量了一圈四周,视线落在前方一块较大的石块上。 那石块离他足有几十米远,显然是一间教室的碎片。上面还附着一个棕红色的门框,门板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白鹿猛然跃起,前蹄紧贴在腹下,后蹄舒张开,纤细而有力的腿上红光乍现,银角在空中拖出一条起伏的光带。 卢茸稳稳落在那块水泥块上,接着又往另一块跃去。他借着那些浮空飞翔的水泥块做立足点,在夜空中飞腾,焦急地找寻沈季泽。 大小不等的木块碎屑和书本满天乱飞,因为速度极快,个个都像暗器一般充满杀伤力。他一边寻着更远的水泥块立足,一边要提防着那些浮空物袭来。 左前方有一大块平坦的长方形泥地,在空中稳稳地飞着,朝上的一面镶嵌着乳白色瓷砖,像是块讲台。 卢茸看准那块讲台,两只前蹄抓紧地面正准备跃起,眼前就袭来一小团黑影。 他往旁偏了偏头,黑影从眼前擦过。错目之间,瞥见那是块扁扁的绿色石头。但和粗粝的泥石不同,表面非常光滑,泛着柔润的光。后面连着一条细绳,好像是块玉佩。 他没看见沈季泽有戴着玉佩,只疑惑了一瞬就抛在脑后不去管,转身对着那块讲台飞跃了过去。 巨大的楼体残块在虚空中漂浮,像是一群星体,放眼望去,目及所处都是这些水泥块,循着轨迹顺时针旋转着,自成一个小星系。 卢茸始终看不到沈季泽,前蹄焦灼地刨着地,扬起的泥沙被风瞬间卷走。黑鼻头里也呼呼喷着气,在冰凉的黑夜里形成白雾。 因为太多次奋力跳跃,他又是选择很远的落脚点,腿都有点乏力的酸软。 他看向遥远的星系对岸,决定再去那边找找,没准沈季泽踩着的那块楼梯,已经飘到对面去了。 分卷(44) 正前方有个落脚水泥块,只是稍微有些远,卢茸判断着距离,觉得中间要是有个什么支撑点就好了。 好巧不巧,一块一米见方的水泥板缓缓旋转着飘了过来,正好横在他和目标水泥块之间。 卢茸动了动蹄子,开始做起跳准备。 一! 二! 三 三字数完他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腿弯微微曲了下。因为正准备跃起时,那块水泥板转了半圈,正面朝向他的方向,来了个面对面。 那是一个白色的门框,门扇已经不在了,露出里面的小隔间。隔间里有个马桶,而他四处找寻的沈季泽,正端端坐在马桶上。 一人一鹿四目相对,都呆怔了一瞬,还是沈季泽先反应过来,倏地从马桶上站起,瞪大眼唤道:小白。 卢茸激动得两只耳朵高高竖起,屁股后缀着的小尾巴颤个不停。他想喊哥哥,嘴才张开,醒悟到自己还是鹿形,赶紧拿前蹄捂住了嘴。 白鹿又显出不属于动物的神情和动作,但沈季泽已经习惯了,内心毫无波澜,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鹿战士,是我过来,还是你过去?沈季泽两手拢在嘴边问。 他知道小白很喜欢这个称呼。 卢茸小时候很喜欢听沈季泽叫自己鹿战士,但现在人大了,听到这称呼后只觉得羞臊,白毛下的皮肤都透出了粉。 他没让沈季泽继续追问,毫不迟疑地就对着他那块地方跃了过去。 我这里狭窄,还是我过沈季泽见白鹿已经飞了过来,便咽下剩下的话,匆忙中避无可避,只得站上了身后的马桶盖。 卢茸刚踏上地面,就觉得这里太小了。他的前蹄踩在瓷砖上,可后蹄还悬着空呢,只得四只蹄子挤挤,撮成一团。 鹿战士,你的角,麻烦你的角挪一挪。沈季泽用手拨动那抵着自己胸膛的银色小珊瑚树。 卢茸抬起眼,却发现一团黑,而近在咫尺的,是一片紧实的肌肤。温暖的体温笼住脸,他凑近贴了贴,面前人被他冰凉的黑鼻头一激,竟不自禁抖了一下。 鹿战士,你头钻到我衣服里面了,你先低头,等我先把衣服取下来。 沈季泽费劲地将自己t恤从白鹿的角上取下来。 这个隔间本来就不大,更别说前面门扇位置缺失了一块泥土,卢茸只得缩着脖子,将撮在一起的四个蹄子慢慢转动,好让自己的头朝着沈季泽的身侧。 两人交错而立,终于贴在一起站好了,忍不住都松了口气。 你有看见另外的人吗?我弟弟走散了,找了好多石块也没有找到他。沈季泽看着外面那些漂浮的石块,声音有些焦灼:刚才楼房分裂的时候,我看见他没有摔倒,只是不知道现在飘去哪个方向了。 卢茸先是点头,接着又摇头,头上的银角擦过木隔板,滋啦滋啦地响,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沈季泽却追问道:那你究竟看见了他没有? 卢茸犹豫了下,但听他声音很焦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在哪儿看到他的? 沈季泽侧过身体看着鹿头,却看不见他的表情,便道:你转个方向给我指下他的位置吧,这些泥石块是匀速向前的,有了方位就不难找。 卢茸只得又细碎地转动四只蹄子,慢慢挪成头朝外,屁股朝里。不过这个姿势可以让他的头伸到外面,反而没有那么挤。 他颤巍巍抬起一只蹄子,准备随便指个地方,就听沈季泽道:只要知道大概位置就行了,我可以出去找他。 卢茸知道他不比自己,可以在那些石块上飞跃,找起人来是很艰难的。于是刚抬起的蹄子又迟疑着放了下去,只低下头左右摆了摆。 沈季泽见他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只道他虽然极通人性,却也终究只是只鹿,有些话可能听不太明白。所以也没有出言责怪,只叹了口气道:那你让让,我现在准备出去。 卢茸倏地扭过头看他。 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体力,要接着去找我弟弟。沈季泽解释说。 卢茸不知道怎么拦阻他,也不能表露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烦闷得原地跺了跺蹄。 沈季泽见他挡着不让,只得准备跳出去,可就在这时,他脸上突然有种麻酥酥的感觉,似乎有无数个小虫子在爬行。同时面前的那只白鹿,身上的毛也全部炸起,就像只蓬松的大白团子。 卢茸也感觉到全身发麻。 他心里有些慌乱,想到那些不驱虫的动物,时间长了身上会长跳蚤。他压根儿没当自己是动物,也就没体外驱虫过,难道也生虫子了? 事情结束后,要不要在网上买点猫狗体外驱虫药?哥哥就站在自己身后,会不会看到虫子? 他紧张地转头,想看沈季泽有没有在观察自己,却惊讶地发现,他头发根根竖立朝天,像一朵膨开的蘑菇云,是喷上几瓶定型发雾也做不出的效果。 不过此刻他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英俊的脸上满是沉着,就算顶着朵蘑菇云也依旧帅气。 卢茸收回视线时,惊愕地发现自己也蓬着,整只鹿胖了一大圈,突然意识到不是生了虫子,而是有电流。 糟糕!有雷击! 沈季泽脑内刚闪过这个念头,世界就瞬间亮到晃眼,惨白一片。眼睛被刺激得出现刹那的失明,无数小黑点在视网膜上飞来飞去。 啪! 前方一块洗手间大小的水泥块被粗壮的树枝状电流击中,瞬间四分五裂飞溅开来。 捂住耳朵。沈季泽对白鹿大喊一声,伸手捂住了自己耳朵。 卢茸也反应过来,赶紧一屁股坐在地上,用两只前蹄去捂耳朵的位置。捂了个空才发现耳朵没在头两侧,赶紧又伸向头顶,将那竖着的两片耳朵盖下来,将耳洞盖得死死的。 一道雷声轰然炸响,两人就算捂住耳朵,也像有铜钹在耳边重重敲击,那瞬间脑子里嗡嗡作响,都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沈季泽抬头看天,只见头顶翻起了滚滚黑云,如同奔涌的海浪形成巨大的旋涡,其中有电流隐隐闪过,近得就像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还有更大的雷击。 他当机立断,捏着自己的t恤下摆用力一扯。 没有扯动。 再用力。 t恤都被拉扯变了形,还是没有一点裂痕。 他只懊恼这t恤的质量可也太好了,第一次对自己惯穿的这个牌子生出了不满。 卢茸正好转头看见了这幕,赶紧飞快地转动四蹄,磨盘一样转向沈季泽,低头亮出了两只角。 沈季泽看着那银角的尖尖,明白了他的意思,将t恤一把脱下来,两手绷紧。卢茸用角尖对着t恤一戳,如同刺穿薄纸般,毫无阻碍地戳了个洞,再一划,拉下了一绺布料。 沈季泽将那条布料团了团,牵起白鹿的一只耳朵,给他塞进了耳洞。又如法炮制撕下三绺布,给白鹿剩下的那只耳朵和自己耳朵都堵上。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更近处的石块被击中,哪怕耳朵被塞着,也能听到剧烈的炸响。 沈季泽仰头看天,黑云沉沉,一个巨大的旋涡和下方的石块反方向转动着,只需得多看上几秒,就有些头昏脑涨,旋涡中心对准头顶,其中树状的闪电正在蓄势中。 他开始还着急要找到卢茸,现在反而不慌了,这闪电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如果现在把卢茸找到,反而会将他带进危险。 脸上又浮起那种酥麻感,被塞住的耳朵开始嗡嗡作响,他明白闪电就要击落了。 快跑。话音刚落,他就对着前方一块浮空的水泥块跃了出去。 水泥块离这儿足足十几米,他并没有把握一定能跳上去,但旋涡中的闪电马上就要劈落,他和白鹿立身的隔间时刻会被击碎,除了奋力一跳,看上去没有别的选择。 脚下是万丈虚空,风在耳边呼啸,沈季泽注视着那水泥块,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在心中计算着距离。 可就在距离还有五六米时,他前冲的力开始缓滞,终于下沉。在那瞬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泥块又远去,自己却坠入了无底深渊。 世界仿佛定格,沉寂,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和喘息。 扑通,扑通。 大块墙壁、破碎的作业本、打开的马克笔、半块黑板,都成了他眼中最后的景象。 茸茸 沈季泽在下落中,嘴唇轻轻动了动。 就在这时,他凝滞的视线中闯入了一抹白,明亮夺目,让这灰败的画面瞬间鲜活,停止的世界再次动了起来,声音重新灌入耳中。 小白! 沈季泽在下坠中,双眼绽出希望的光。 卢茸直直对着沈季泽俯冲而下,像一颗喷发的子弹。他来不及躲避空中那些细小的漂浮物,任由它们撞在身上,眼里只有那个正在坠落的人。 闪电劈落,将整个天地照得如同核弹爆炸般炫目,让他有一刹那的失明。身旁很近的地方有什么被击中,碎片飞溅到身上,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在白茫茫的视野里,循着方向继续往前冲。 沈季泽继续往下坠,再下方就是最后一层漂浮物。和上面的大块水泥板不同,这些漂浮物零碎而密集,如果他掉下去,瞬间会撞得粉身碎骨。 就算他能从那些空隙穿出去,下面就是茫茫虚空,不会再有任何立足点,从此消逝在那片虚无中。 卢茸用尽全力急速向下,蹄上红纹凸显如烈焰,银角拉出长长的光带。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接近最下层的漂浮物之前追上了沈季泽,一口叼住了他的运动裤。 哧啦!运动裤瞬间破成两半。 不过好在沈季泽的下落之势也为之一滞,卢茸趁机钻到他下方,用背将人稳稳托住。 第47章 卢茸托住沈季泽, 向着最下方那层漂浮物坠落。他看准其中一张课桌作为落脚点,却在这时感觉到熟悉的酥麻感。 心念陡然一转,在蹄子就要接触到那张课桌时, 他猛地调转方向,踏中旁边的半块瓷砖。在那瓷砖破碎下沉时,已经借力跃起,飞向上方的一块水泥板。 嚓! 在刺目的白茫茫中,那块他本打算落脚的课桌被闪电劈成了齑粉。 卢茸极快地向上跳跃,身姿异常灵活。他一路踩着那些小型漂浮物, 不管是饮水机上的水桶还是书包, 甚至还有盒牛奶,只需要找一个借力点就行。 沈季泽伏在他背上,为了不滑下去, 便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两条大长腿比鹿腿长太多,只能委委屈屈地蜷缩起来。 闪电愈加密集, 一道又一道的落下,卢茸提前就把落脚点看好, 在闪电劈下的瞬间跃出去。 好在沈季泽也不断给他提示:右前方十米的地方有个汽水瓶, 头上两米高的距离有块碎砖。 卢茸耳朵里塞了布料,不大听得见,他就将那团布取出来凑近了吼, 再在雷声炸响之前飞快塞回去。 沈季泽抬头看了下天,见那乌云旋涡越来越大,其中酝酿的闪电也越来越强, 心知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 一直躲来躲去的话, 白鹿也会有力竭的时候, 闪电总会把这些碎片全部炸碎。一旦他们再也找不着立足之地,终归还是要坠入深渊。 也不知道卢茸现在躲在哪块水泥砖上,到时候若是自己没了,他一个人又怎么出得去? 心念转动中,他突然想起教学楼顶层的水房,那间本不属于他记忆中的水房。 小白,咱们找一下水房碎块。他扯出卢茸耳朵里的布团大声道:那水房上连着很粗的水管,应该不难发现。 如果那间水房的作用就是隐藏通道,那么它绝对不会破碎,现在仍然是完好无损的。 水房?卢茸刚躲过一道闪电,抬眼望了望四周,只见到处都是陨石般的泥砖,去哪里找到那间水房? 沈季泽也在四处找寻,看着这些浮空物都循着一个方向旋转前行,像是一片小小的星系。 他倏地眼睛一亮。 小白,往最中间去。他拍了拍卢茸的背,声音里带着笃定:所有物体都在绕一个大圆,如果没猜错的话,水房应该就是圆心。 卢茸本来已经觉得很累了,但听到这话,浑身又有了劲儿,调整方向对准圆心所在的位置。 沈季泽看出他的疲惫,抬脚就要从他背上下去,卢茸扭头咬了他膝盖一口,不重,意思却很明显:别乱动,掉下去了我还要重新去追。 沈季泽只得安静不动了。 闪电接连落下,无数碎屑炸开,卢茸蹄下不停,行踪飘忽不定地跃向圆心。 他靠向正前方,却在闪电快要劈下的前一秒飞快转向,跃到左边再往前。停顿半秒后作势猛突,等闪电将他目标落脚点劈中时,他却只在原地蹦了下。所谓的即将突进,其实只是个假动作。 沈季泽也在配合他的表演,身为一名主角影帝,他做了次成功的配角。 小白,咱们往前,对直往前。他话这样说着,眼睛却瞟向左方,搭在白鹿背上的手指还轻捏两下,一看就在搞小动作。 闪电迅速蓄力,在白鹿跃起的瞬间劈向左方,而白鹿背着沈季泽,已经跃到了正前方十几米远。 沈季泽取出藏在白鹿身下的另一只手,对天轻嗤:傻逼。 像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目的是到达中心,黑云中闪电积蓄的时间越来越短,往往这里刚击落一块泥砖,那里又瞬间炸裂开。 好在因为时间短,威力也就没有那么强,有些断块虽然被击中,也没有整个碎掉,依然漂浮着往前。 终于,视线里出现了一座水泥灰的小房子,稳稳浮在那些石群中央。它看上去很完好,顶上伸出的粗大水管,显示它就是教学楼顶上的那间水房。 果然水房就是中心。沈季泽语气依旧沉着,反倒是卢茸心里激荡,差点一蹄子踏空掉下去。赶紧收敛心神,认真寻找下一个落脚点。 闪电将他就要落蹄的一块半大水泥板击得粉碎,他在空中拧身一转,落在几米远的另一块砖石上。 好险。 卢茸心里砰砰跳,吐出舌头急促地哈了几口气。 水房已在眼前,可以看清它粗糙水泥面上的凸点,还有水管上的斑驳铁锈,只要跳过最后几十米距离,就可以到达那儿。 卢茸已经很累了,皮毛下都沁出了星星点点的水光,四条腿也一直发颤,差点一下子软倒。 就在这时,他觉得身上一轻,沈季泽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小白,太远的距离我跳不过去,但是这儿我是可以的。 可能是因为靠近中心的关系,这里的漂浮物多了起来,像是一片浮桥横在半空。 分卷(45) 卢茸塌着肩背,哈赤哈赤地吐着舌头。他转头看向沈季泽,两只蔫哒哒的耳朵顿时竖起来不停颤动,张着嘴保持了雕塑状几秒,才转回头继续哈赤。 沈季泽的衣服开始被撕掉了塞耳朵,裤子又在坠落时被他咬掉,现在全身上下只穿了条黑色内裤。 他蜜棕色的皮肤下裹着线条完美的肌肉,结实却不夸张,看上去充满了力量和美感。 卢茸本来已经转回头,又慢慢转动眼珠,瞧向了他的方向。 沈季泽一直看着头顶,见黑云之中的闪电越蓄越粗,突然弯腰将卢茸四蹄拢在一起,就那么兜身抱起来,稳稳抱在怀里。 呦!卢茸惊慌之下,竟然冒出了一声鹿叫,瞬间又紧闭上了嘴。 别怕,你还没一条哈士奇重,不会把你掉下去。 卢茸拒绝。 他拒绝以这种抱哈士奇的姿势被沈季泽抱着,扑腾四蹄要往下跳。 别动。沈季泽加重了语气,估计是察觉到这个姿势让白鹿不满意,便将他调了个面,肚皮朝上,像搂婴孩般搂在胸前。 卢茸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觉得全身又有了那种小虫子爬行的感觉,他看向沈季泽,看到他的头发渐渐蓬松,竖起,炸开。 沈季泽低下蘑菇云的头,瞧了卢茸一眼,喃喃道:大白汤圆。 卢茸:大白汤圆?你可知道你自己现在像什么? 沈季泽深吸了口气,在心中推算闪电落下来的时间。他没法像白鹿那样在空中变道,只能靠自己预判,在闪电击落的瞬间跃出去。 他半眯眼注视前方,微微躬身做出起跃的姿势,卢茸见闪电随时都要击落,但他还站着不动,惊恐得差点又要鹿叫。 就在天空刹那惨白时,他感觉到沈季泽的肌肉迅速绷紧,随之突然腾空。跃起的瞬间,刚才落脚的那一大块泥石就被击得粉碎。 沈季泽趁着闪电积蓄的空档,加速往前连接跃起,跳过三块浮空物,离水房又近了一截。 头上的黑云压得更低,漩涡旋转也更快,不知从哪儿刮起大风,吹得人飘飘欲坠。 卢茸被沈季泽四蹄朝天地搂在怀里,却不比自己跳石头来得轻松。他生怕被颠了出去,只得伸出前蹄挂在人脖子上,心想要是他一脚踏空,自己得最快速度翻身,在空中将他接住。 黑云在加速释放能量,闪电击落的间隙越来越短,一道道不停落在沈季泽身后,将那些浮空物炸成齑粉,发出巨大的轰响。 沈季泽抱着白鹿,爆发出所有潜力,纵跃在火花和四溅的泥块中。好在眼睛也适应了强烈的光线,不至于什么也看不清。 卢茸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崩得紧紧的下颌线。因为咬紧牙关,腮边轻微隆起。 就在沈季泽落在水房前最后一块泥石上时,黑云中,一道如龙卷风粗的闪电对着他直直刺下。 啊沈季泽爆出一声大喝,颈边青筋暴起,飞身扑向数米远的水房。 砰! 身后的泥石炸开,大小的水泥块子弹般飞射而出。 卢茸眼见拳头那么大一块就要击中沈季泽的后背,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在空中一个转身,扬起后蹄将那块石头踢飞。再用头在他背后一顶,借着这股力,一人一鹿都扑向了水房。 卢茸在接触地面的瞬间就转头去瞧沈季泽,见他也趴在地上,这才去看四周的情况。 水房就在身旁,和趴着的这块地连在一起。冰冷粗糙的灰色水泥墙里嵌着生锈的铁管,并没有任何变化。 满天都是泥石碎屑,鼻中一股焦土味,他抬头看天,只见那黑云形成的巨大旋涡还在,闪电在其中滋滋作响。 糟糕,闪电还在继续! 卢茸顾不上太多,猛地对着沈季泽扑去,他凌空便摊开四肢重重压落,扑一声落地,像张鹿饼似的将人护在身下。 沈季泽发出一声闷哼,听上去有点痛苦。 卢茸感觉到肚皮下的人动了动,像是想爬起来,他再次往下沉,将人压得死死的。 沈季泽又闷哼一声,颤巍巍伸出一只手。他迅速出蹄,将那只手拨回来,压在腹下。 卢茸闭上了眼,等着被闪电击中,在心里给自己不停鼓劲。 不怕的,不怕,我有毛,大不了毛被烧焦。 放开走沈季泽艰难地侧动脑袋,吐出几个字。 卢茸不为所动,既害怕又坚强地等着疼痛到来。 烧吧,没事,糊了就糊了,一点毛毛而已。 他想象着自己被烧成焦鹿,安然无恙的沈季泽将他搂在怀里声声呼唤,那他一定要在临死前睁开眼,说:哥哥我我是你的茸茸 可自己鹿形并不能说话,眼神也没法将这复杂的内容呈现给沈季泽看,只能被劈后就变回人。 但是全身烧糊的人好难看啊,哥哥以后回想起自己,就是那副焦黑状吗? 卢茸难受地胡思乱想,突然醒转到雷击始终没有降临。耳边的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周围一片安静。他抽了抽鼻子,闻到的不再是呛人的粉末味,而是一股熟悉温和的气息。 白叔叔的气息! 他倏然睁开眼,发现周围景象变了,那漂浮着巨石的空间已经消失,视野里是远处的一幢幢楼房,在月色下安静地伫立。 他看向左边,银白色的光团静静悬挂在地上,那些汇聚而成的光点,像是温柔流淌的星河。 小白,快让开。沈季泽闷闷的声音从肚子下传来。 卢茸这才发现自己还在沈季泽身上,赶紧爬了起来。 沈季泽翻过身,看着挂着一轮明月的天空长长舒了口气:小白,我没被雷劈死,但是差点被你压死。 卢茸假装没听见,讪讪地转头四处看。 这就是教学楼的屋顶。沈季泽站起身,看向天台外的操场:茸茸应该就在下面的某个地方,我去找他去。 卢茸听到这话,浑身一个激灵,尾巴都竖了起来。 沈季泽趴在天台围栏上,将下方的操场和花园快速看了遍,决定去宿舍找人。刚回头,就看到白鹿钻进下楼的楼梯,半截屁股和小尾巴一闪而过。 沈季泽怔了怔,想出声喊住它,但转念又想,小白本就只存在这幻境里,现在离开的通道已经出现,它也会像以前般去往自己该去的地方吧。只有在下次相遇的时候,再对它道一声感谢。 尽管如此,一起出生入死过几次,沈季泽心里还是升起了不舍。他叹了口气,将这不舍暂时驱逐,准备去找卢茸。 刚才闪电一直追着他和白鹿,卢茸就很安全。不过他既然没在水房附近,回到现在的场景后,也就不在这栋教学楼,应该在宿舍和食堂那些地方。 沈季泽刚提步,突然就顿住了脚。 只见楼梯口慢慢探出一个乱蓬蓬的头,眨巴着眼睛小心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里还带着几分忐忑。 正是他要去找寻的卢茸。 沈季泽静默片刻后,全身放松下来,只伸出手指对他勾了勾。 卢茸依然将身体掩在楼梯间里,一言不发地对着他缓缓摇头。 沈季泽双手环胸,用下巴示意他去看不远处的光团通道。 卢茸看了眼通道,又看回沈季泽,继续摇头,脸上带着央求。 沈季泽挑了挑眉,提步往前走,卢茸嗖地缩回头就要往楼下跑,沈季泽大喊一声:站住。 跑什么呢?看见我怎么掉头就跑沈季泽大跨步走到楼梯口,看到里面那个白生生的背影后,一句话咽到了喉咙里。 不过他立即就调整好情绪,从神情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原来你又把衣服扒光了啊他眯起眼睛,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轻轻叩着大腿。 卢茸刚才冲到楼梯间就变成了白鹿,可衣服却怎么都找不着了。本想等沈季泽从通道离开后再出去,但见他要到处去找人,迫于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冒了颗头。 听到沈季泽这句话,他浑身一颤,两只手捂住下面就要跑。 站住。沈季泽又喝了一声。 卢茸条件反射地停住了脚步,瞬间反应过来不能停,便要接着跑。 跑什么跑?你不想回去了? 你先走,等你走了我再,我再回去。卢茸被沈季泽抓到两次没穿衣服,有些羞耻,又有些心慌。 沈季泽问:你怎么又脱光了? 卢茸背着身反驳:你还不是光着? 沈季泽将自己内裤边拉开弹了下,和肌肤弹出清脆的声音:听,我还有这个。 卢茸只能好言好语地劝:哥哥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儿就回。 干嘛那么着急走啊,要不去学校里逛逛?我这么久没回母校,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下。沈季泽哼笑一声道。 他视线在卢茸背后上下逡巡:咱们还可以去打一场球,这样多方便,也不怕汗水把衣服弄湿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脱衣服了,哥哥你快走吧。见他还在磨蹭,卢茸再也镇定不下来,忍不住跺着脚迭声催促。 沈季泽见他的确着了急,终于网开一面转过身: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可记得早点回来,这副样子到处跑可不行,还是要注意影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卢茸迭声道。 沈季泽微笑着往回走,刚走出两步,就发现地上有块绿色的东西,亮晶晶地闪着光,像是一块玉坠。 他蹲身拾起玉坠,疑惑地翻看着,越看越觉得这形状很熟悉。 碧绿的玉坠子雕成了一片树叶状,通体澄澈,只有中间靠右位置,有一缕暗红色的痕迹。 正是他小时候,遗落在工地环境里的那块玉。 第48章 沈季泽捏着那块玉沉思片刻后, 这才进入通道。又过了一阵,卢茸面红耳赤地从楼道里出来,小碎步跑到通道前, 也钻了回去。 他睁开眼的第一瞬间,就从那张大床上翻起身, 低头一看, 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 室内光线大亮, 他抓起枕头旁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是清早七点。这次在幻境里呆了整整一夜。 叩叩叩。 卧室门被人敲响,不用多想, 除了沈季泽不会有第二人。 卢茸还有些害臊,现在不大愿意见他,便又倒回床上,扯过被子将全身罩住。 叩叩叩。 该起床了, 换好衣服了吗?等你换好衣服我再进来。沈季泽边敲门边说。 卢茸臊哒哒地回道:我还没有睡醒呢。 沈季泽顿了顿:家里还有很多东西要置办,等你起床了我们就出门。 听着外面的脚步离开, 卢茸慢吞吞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支着一颗乱蓬蓬的头发呆, 片刻后才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后脱掉睡衣, 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蓝色t恤和米白色短裤穿上。 他还有些不好意思面对沈季泽, 站在门口盘算了下, 现在最自然的应对方式,就是装作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不提, 就当没有发生过。 出去后就和他打招呼, 要边打呵欠边说, 揉着眼睛, 做出还不是很清醒的模样。 卢茸想好后, 便拉开了门,瞬间对上门外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沈季泽就倚在门对面的通道壁上,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边喝边盯着他看。 你怎么在这儿?卢茸失口出声。 我在等你起床啊。沈季泽很自然地回道:早餐我已经做好了,就在餐桌上,快去吃吧,趁热。 我,我,啊,好的。卢茸被沈季泽这样突如其来一打扰,将开始想好的应对策略忘了个精光,只结结巴巴地回道。 沈季泽对着他笑了笑,虽然一句话没说,但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身上转了一圈。 卢茸的脸腾地就红了。 你很热吗?沈季泽问。 啊?我,我怎么了?不热。 沈季泽:我看你脸红了,以为你很热。 卢茸掩饰地摸了摸自己脸:是有点热,这天气挺热的哈。 中控温度很正常,如果你怕热,我再去调低两度吧。沈季泽端起奶杯往餐厅走,走出两步后又回头:不需要脱光衣服。 说完继续往前走,唇角勾了勾。 卢茸带着一脸热气去餐厅,在沈季泽对面坐下。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杯牛奶,还有夹着鸡蛋火腿的三明治。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地嚼着,不时拿眼去偷瞟对面的人。 沈季泽慢条斯理地喝着牛奶,没有说话。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修身衬衫,衬衫第一颗扣子开着,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 袖口挽到手臂处,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整个人看上去既有一种成熟的魅力,又充满年轻男人的朝气。 卢茸视线突然被他脖子上的一团绿色给吸引住了,问道:哥哥,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沈季泽低头看了下,道:玉坠。 见卢茸一直盯着那块玉坠瞧,便摘下来随手抛给了他。 卢茸翻来覆去地查看这块玉坠,越看越疑惑,然后塞进嘴舔了舔。 哎,别什么都往嘴里塞啊。沈季泽赶紧阻止。 卢茸咂咂嘴道:这好像是你小时候丢失了的那块玉啊,就连味道都一模一样。 是的,就是我小时候遗落在工地幻境里的那块玉佩,昨晚在校园幻境里捡到了。 卢茸惊讶道:可是这是掉在工地幻境里的,昨晚你怎么捡到了?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掉了也这么些年了,怎么就出现在这儿了呢?沈季泽蹙起眉头,四根手指在桌子上轮流轻叩。 卢茸费劲地想着:是那个幻境里的鬼怪捡到了带来的? 沈季泽缓缓摇头:不会的,鬼怪都是幻境里生成的,随着幻境消失,也会跟着消失。 两人对坐着冥思苦想,都盯着那块玉叶子链坠。 沈季泽突然沉声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从卢茸手里取过玉坠,对着光线看里面的纹路:如果这玉坠没有被谁发现,那它就一定自始至终呆在那个地方,从来没动过。 分卷(46) 自始至终呆在那个地方,从来没动过 沈季泽看向他:也就是说,不管是工地幻境还是校园幻境,或者是我们之前经历的其他幻境,其实只有一个,只是场景看着不同而已。 只有一个吗卢茸先是喃喃念着,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再吭声,只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 他还记得小时候和王图分别那晚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后面紧追不放的黑幛,应该也属于幻境。王图和陈叔进去后就再没遇见,那么很有可能就陷在幻境里面。 如果真像沈季泽所说,所有的幻境其实只有一个,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在里面找到失踪的王图? 如果找到了王图,那他还好好活着吗? 卢茸心乱如麻,直到沈季泽的手在他眼前挥,才反应过来。 在想什么?叫你也不答应,一直在发呆。沈季泽疑惑地问。 卢茸捧着牛奶杯喝了一口,温热香甜的牛奶熨帖地滑过喉咙,他却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在想你那块玉的事。他胡乱搪塞道。 沈季泽哑然失笑:喜欢这块玉?喜欢的话就戴着吧。 说完便抬手将那块玉系在卢茸脖子上。 玉石接触皮肤,带起一阵坚硬的冰凉,卢茸用手摸了摸,说:哥哥,我等会儿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沈季泽问。 卢茸稍微迟疑了下,还是回道:红枫小区,那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沈季泽知道他是被拐卖的,监护人也失了踪,听到这话后不由怔了怔。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伸手覆上卢茸的手背,柔声问: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卢茸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沈季泽只当他想独处,便体贴道:行,那我将你送到那儿去。 卢茸本想拒绝,但看着沈季泽担忧的神情,想想还是没有开口。 他放下杯子舔舔唇,刚要说自己吃饱了,就见对面的人突然对他伸出手,一根温热的手指触到唇上。 沈季泽的手指在他唇上停顿两秒,滑开,语气淡淡道:你嘴上有奶渍。 他做这套动作相当自然,卢茸也没有多想,只哦了一声,便进卧室拿自己的包。沈季泽还坐着没动,轻微地捻了捻那两根手指。 片刻后,黑色越野驶出了霏红榭小区。根据卢茸提供的地址,半个小时后,停在红枫小区门口。 红枫小区是座别墅区,大门旁立着一块巨石,上面刻着硕大的小区名。 虽然保安亭看着年头挺久,门旁的围墙上也爬满了绿藤,但看得出在当时还是属于很高档的小区。 红枫小区卢茸透过车窗看着外面,在心里默念着。 沈季泽转头问他:需要我陪你进去吗?我可以找个地方把车停好。 卢茸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就出来。 行,那我就在车上等你。 保安是名五十多岁的老头,正坐在小亭子里看手机视频,笑得前仰后合。见到卢茸后,只稍微问了几句,便扔个本子让他登记,把人放了进去。 卢茸顺着小区道路慢慢往前,沿途的景物似曾相识,按照财爷告诉的门牌号,最终停在了一栋陈旧的别墅前。 雕花铁门生满斑驳的铁锈,围墙上爬满了绿植。院子里疯长着小腿高的杂草,房屋外墙是被风雨冲刷而成的道道痕迹。 很明显,这屋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住过人了。 想来王图也一直没有回来过。 卢茸静静地站在铁门外,目光从院子里寸寸滑过。 这是他四岁以前居住的地方,曾一遍遍出现在记忆中。但那些场景越来越模糊,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想象出来的。 在他的记忆里,院子大得像足球场,原来并没有多大啊。左边蓬勃的爬墙植物里,隐约看到棕红色的铁杆,那是王图给他搭建的秋千。 宽大的屋子里,阳光洒在红木地板上,他光着脚楼下楼下跑,迭声叫着:图哥哥,快来抓我呀 图哥哥,再推我一下,再推我一下嘛。 快进来,吃了晚饭再玩 卢茸一脸恍惚地看着这栋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房屋,像是想起了很多事,又像是什么也没想。 就这样静静地站了很久后,才转身离开。 回到车上,沈季泽见他心情低落,便没有多问,只将车顺着大道一路往前开,半个小时后,停在一条寂静的河边。 这里少有车辆来往,也没有什么行人,只有河水发出轻缓的流动声。 我小时候和王图住在一起,在四岁时的一个晚上,王图就那样失踪了,而我被丢进了垃圾桶。 卢茸盯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开口打破车内的安静。 沈季泽没有做声,只靠在椅背上沉默地听着。 后来渐渐长大了,我明白王图并不是存心丢掉我。卢茸转头看向窗外,眼里闪过一丝悲伤,我知道他是被卷进幻境了,可能至今都还没有出来。 沈季泽喉头上下动了动,他有很多的疑问,却忍住没有出言打扰。 我就在想,既然幻境从头到尾都是那一个,那能不能在里面找到他呢?卢茸手指互相拧着,细长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沈季泽将他手展开,揽住肩带到怀里,低声道:既然你认为王图是被卷进了幻境,那么下次我们进去以后就去找他。 嗯。 卢茸将脸埋在沈季泽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半晌后问:你不问我是怎么回事吗? 沈季泽亲了亲他发顶,道:你如果不想说,我就不问,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 回到市内,两人也并没有立即回家,沈季泽带他去私服店买了各种衣服,还给他换了只新手机,大包小包将后备厢都塞得满满的。 晚上洗澡后,卢茸就换上了新睡衣,柔滑的丝质面料像牛奶一样顺滑,上面还印着棕色的小熊,个个憨态可掬。 他将衣服拿到脸上蹭了蹭,非常舒适。 沈季泽还在洗澡,他将其他衣服抱回卧室,一件件挂在衣柜里,原本空荡荡的衣柜顿时丰富起来。 再将沙发上的纸袋都收好,全部压平,抱去客厅落地窗外的大阳台,准备明天出门时带出去。 阳台很大,摆放着雕花铁质小圆桌,还有张舒适的躺椅。外面是一片小树林,紧挨着宽大的人工湖。 卢茸把那堆纸袋放在墙角,直起身准备回屋时,视线无意中往外一扫,看见林子里似乎有道人影闪过。 现在已经挺晚了,不知道谁还呆在那树林子里,他突然想起沈季泽遇到的变态黑粉,顿时浮出丝警惕,仔细盯着那处。 路灯将那片树林照得很清晰,但毕竟是晚上,枝叶也太过茂密,他看了好半晌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莫非是眼睛花了? 你在看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沈季泽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浴室,就站在身后。 我刚才看到树林里好像有人,现在又没见了。 卢茸边回答边转头,视线立即撞上一片袒露的肌肤。那是沈季泽坚实的胸膛,沾着几滴欲掉不掉的水珠,还带着浴室里的热气,潮湿地扑打在他脸上。 等沈季泽迈前一步和他并排站着时,他发现这人并不是没穿衣服,只是浴袍大敞着,只在腰间松松系了条带子,露出修长的小腿和大片胸脯。 卢茸慌忙往旁挪了步,转头看向前方,却又忍不住偷偷朝这边打量。 沈季泽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只定定瞧着那片树林,幽深的双眼半眯,片刻后道:没事的,就算有人也藏起来了,他不敢做其他的。 像是担心卢茸害怕,他安抚地说:别怕,有我在呢。其实你知道吧,我经常会进入幻境,和那些东西打着打着就把身手给练出来了。 既然提到这件事,卢茸就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哥哥,你为什么也会进入幻境呢? 在他看来,幻境是由自己引发的,是在熟睡时不知觉进入。沈季泽是因为睡觉时和自己一个屋子,然后被带进去的。 他很小就和财爷分屋睡,第一次在幻境里遇到的就是和自己同床的沈季泽。 但是沈季泽和他分别这些年,中间从来没有再见过,他为什么也会经历独属的幻境呢? 沈季泽听他用上了个也字,蹙起眉反问道:你也经常进入幻境吗? 卢茸点了点头。 沈季泽脸色凝肃下来:那你遇到的幻境里危险吗? 还好吧。 还好? 卢茸只得道:因为我的幻境里有那只白鹿,他很厉害的,所以我说还好。 沈季泽顿时恍然:我说这些年小白去哪儿了,一次也没见着过,原来他留在你的幻境里。 卢茸胡乱应了两声。 沈季泽脸色好看了些,幸好小白一直跟着卢茸,不然他这么娇弱,遇到危险怎么应付得来?不过这些年只有他孤苦伶仃一个,就算有白鹿又怎么样呢,想来吓也被吓坏了吧,毕竟哥哥没有在身旁。 卢茸也陷入了沉思,他心里浮起一个猜测。 给他创建幻境的神秘力量,不能掌握他现实的情况,只能从窥视到的幻境情景里,判断出沈季泽是他亲近的人,便想从他那里下手。 那神秘力量并不知道两人已经分开,所以多年来一直想将沈季泽困在幻境里。他的意图要夺走自己所有亲近的人,比如之前的王图和陈叔,没有音讯的白叔叔,还有现在的沈季泽。 他是想做什么呢?他主要要对付的其实是自己吧。 别怕,以后再进入幻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沈季泽开口打断了卢茸的思绪,他想说自己不怕,但心念微转,还是往沈季泽那边靠了靠:有哥哥在,我不怕。 那进去吧,早点睡觉,明天还有事情要做。 从阳台进入房间后,沈季泽关上了落地窗,还伸手试了试,确定已经锁好了。 卢茸回到自己卧室,洗澡后换好睡衣,胡乱将头发擦干,顶着乱糟糟的一蓬就想往被子里钻。 刚爬上床,突然想起要是半夜又进入幻境,那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能见哥哥?赶紧又重新回到浴室,用吹风机把头发细细吹干。 临出门时回头,对着镜子将自己端详一番,把小熊睡衣的纽扣解开了两颗,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和锁骨。 瞧着镜子的人,嘴唇嫣红眉目含情,他突然有点脸红,赶紧又扣上一颗,啪嗒关掉浴室的灯,回卧室上床。 柔软的被子里,卢茸闭着眼睛翻来覆去,一会儿后,又窸窸窣窣地把那颗纽扣给解开了。 第49章 深夜, 整个小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陷入了安睡。卢茸在察觉到异样感时,平静地睁开了眼。 入眼是漆黑的穹顶, 连一颗星星也没有,他看了看四周, 借着不知哪儿来的光亮,辨认出自己身处一块空地, 远处有起伏的黑影, 那是连绵群山。 他爬起身往前走了几步,脚下触感柔软,不像是坚硬的土地,却也不像是细沙。他好奇地蹲身摸了下,竟然觉得这像是某种纤维比较粗的布料。 山脚下铺满地毯?卢茸回想了会儿,记忆里一片空白, 实在是想不出在哪儿见过。 以前每次进入的幻境,除了沈季泽的高中校园,其他都是他曾见过的真实场景。莫非哥哥这次也进来了?这是根据他的记忆创造的幻境? 卢茸精神一振, 不管这是哪儿,得先把他找到再说。 离开之前, 他先低头查看自己穿着。 很好,是开了两颗纽扣的小熊睡衣。 又摸了摸头发,不错,没怎么乱。 因为随时可能会遇见沈季泽,所以也就不变成白鹿了,他打算先走出这地方去外面看看再说。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后, 他走到了这片场地的边缘。 令他惊讶的是, 边上竟然没有离开的道路。外面就是高高的悬崖, 且连个护栏都没有,崖面笔直下垂,距离下方地面足有七八层楼那么高。 卢茸站在崖边往下看了会儿,又左右眺望,没有发现任何下行的楼梯。 这条断崖很长,边缘也很平整,一看就是人工建造的。可既然是人工建造的,为什么连个楼梯也没有啊? 不过左前方高高耸立着巨大的黑影,他决定去那儿看看。 随着越走越近,他看清横贯在面前的黑影是一道峭壁,犹如刀削斧凿般光滑,像是一整块白色的巨石切面。 走到峭壁下方,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触感虽然稍有些粗糙,但柔软且有弹性,应该不是什么石头,倒像是一种皮料。 这地方太诡异了,卢茸实在搞不明白,一脸茫然地打量四周,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就变鹿。 视线无意中扫过脚下,他看见地面上有个奇怪的图案,蹲下身仔细一瞧,发现那里竟然印着一只熊。 那熊一脸憨态可掬,颈子间还有个蝴蝶结,双手双脚张开,是一个坐在地上的造型。 卢茸越瞧越觉得熟悉,这熊就和他睡衣上的小熊一模一样啊,只是体型大上了数倍,瞧着就和自己人差不多大。 接着,他在几米远的地面上,又发现了一只同样的熊。 放眼看去,周围这一块地上都印着熊。 卢茸心头一咯噔,顿时浮起个猜想。他极快地打量四周,又趴在地上凑近了仔细看,最后再伸手去摸那块峭壁。 片刻后,慢慢张开嘴巴,一脸震惊。 他变小了,他在幻境里变小了,而且此时就在床上。悬崖是床畔,峭壁是皮面床头,而那远处的连绵群山,是堆放的被子。脚下踩着的,是扔在床上的睡衣。 卢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原地就变成了一只满脸惊愕大张着嘴的白鹿。 他曾经遇到过各种鬼怪,也经历过错综复杂的险境,这还是第一次身体变小。不对,也许他并没有变小,是幻境里面的其他物体放大了。 找哥哥去,得找哥哥去。 小鹿急匆匆地往床边跑,停在了悬崖边。他伸出头往下看,试探地伸出蹄子,在空中停滞几秒后,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这悬崖虽然高,但他倒也能平安无事地跃下去,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怂,能低点落地就尽量低点,至少看着不会头晕。 分卷(47) 卢茸在原地转了两圈,目光落到那个小熊图案上,眼睛陡然一亮,冒出个主意。 他一路小跑围着那块巨大的布料找了一圈,在找着袖子部位后,便咬着往床边拖,再推下去,让袖子垂了一半在床外。 找着自己变鹿时掉在床上的那套袖珍睡衣,他熟练地用蹄子卷起来,扎成个小包袱挂在脖子上,这才抱着床外的袖子,呲溜溜往下滑。 袖子只有一半挂在床边,他滑到末端时,距地面还有两三层楼高的距离。小鹿松开紧抱着袖子的四蹄,在空中一个纵跃,轻盈地落在地上。 他的床前铺着厚厚的一块长毛地毯,在落地的瞬间,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片柔软的丛林。地毯毛量丰厚,丛林也就显得格外茂密,且互相间纠缠在一起,纵横交错。卢茸只得腾起再落下,朝着地毯外跃去。 如果此时将这画面缩小,就会看到一张长毛地毯上,一只蚂蚱般的白色小鹿,正在其中起起落落。 他跳出地毯后,落在足球场那么大的木地板上,接着便朝门口方向奔跑。门底下有一道小小的缝隙,他刚好可以钻过去。 卢茸钻出门缝,站在一条宽阔的通道里,遥远的对面就是沈季泽的房间。他紧了紧脖子上的衣服包,准备到了沈季泽房间后再变回来。 与此同时,沈季泽的房间内,他正顺着斜挂在床畔的被子往下滑。 被子下端掉在地上,和上方形成一个滑梯般的坡度。虽说这滑梯速度快了点,不过好在下方刚好有只软底拖鞋,将他整个人稳稳接在里面。 他刚才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进入了幻境。 在周围逛了一圈,坐在犹如山包的枕头上,对着旁边那个巨大的柳编凳子鹿沉思片刻后,他明白自己这是缩小了。 或者说,所有的物体都放大了数倍。 不过不管怎么说,得先去看看卢茸,确定他有没有跟着一同进入这个幻境,再去找出去的通道。 沈季泽从拖鞋里爬出来,站到了地板上。月光透过宽大的窗户,在房间中心落下一片皎洁,其余部分就隐入黑暗中。 这间卧室很大,在他拔腿向着门口奔跑的时候,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买一辆模型小汽车。 卢茸此时也跑过了通道,正要钻进沈季泽房间的门隙,想了下,还是从鹿形变了回来,匆匆穿好睡衣。 不然要是一进去就碰到沈季泽怎么办?万一他又要带着小白去找弟弟呢? 穿好衣服走了几步,又解开顶上两颗扣子,这才钻进门下方的缝隙,朝着里面匍匐前进。刚刚爬过门扇站起身,就听到前方一道惊喜的声音:茸茸。 卢茸看见了沈季泽,立即小碎步跑向前,一头扎进他怀里,搂住腰道:哥哥,原来你真的在这儿啊,刚才我好怕。 他的声音里其实并没有恐惧,满满都是撒娇,但沈季泽根本注意不到这些,只搂住怀里人不住安抚:别怕,这是进入幻境了,没事的,乖。 卢茸感受着这个怀抱的温度,熟悉的感觉油然而升。他仿佛又变成那个七八岁的孩童,依赖地靠在少年怀里,犹如倦鸟归巢般无比心安。 哥哥。他闭上眼,鼻子哼哼着在沈季泽胸口蹭了蹭。 沈季泽低笑了声,说:咱们先找着出去的通道好不好? 卢茸点了点头,可还是没动,沈季泽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咱们一个屋子一个屋子的检查,总能把通道找着。又看了看四周,先去卫生间排查吧。 两人横穿过如同会议厅那么大的卧室,进入了卫生间。 看来沈季泽没有关灯的习惯,卫生间里面亮着,最中央那个圆形的大灯,挂在空中像是白茫茫的太阳。 沈季泽转头四处打量,卢茸就抽动鼻子细细嗅闻。 空气中,白叔叔隐约的气息都没有,只有每次都出现在幻境里的阴寒之气。不过现在通道被隐匿得越来越难找,他也不确定这里面究竟有没有。 卫生间同样很宽阔,浴缸像是一条船,马桶活似一栋造型别致的高楼,洗手池架在高高的半空,让人联想到某类幻想电影里的浮空星舰。 两人仰头望着这些巨型建筑,半晌后,沈季泽盯着那个马桶自言自语:难道都要爬上去看看里面吗? 卢茸不能直接说这里面可能没有通道,只能委婉阻止:哥哥,既然通道要隐藏起来,那肯定是本来不属于卫生间里的东西呀,除非这里面本来就没有马桶。 沈季泽醒悟过来:你说得对,差点忘记了,好比前次幻境里的水房,那就是本来不存在我校园里的建筑。 那你看看,这里面有不属于卫生间的东西吗?卢茸问。 沈季泽皱起眉:我也是刚搬进来,对这卫生间都没什么印象。不过浴缸这些肯定是有的,主要就是一些小物件,比如洗手液之类的东西,它本来就不起眼,我也记不太清楚。 我能记清楚呀。卢茸捏捏他的手:这些小物品不是我们一起在超市买的吗? 沈季泽没有做声,也反捏了捏他的手,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看着其他地方,露出浅浅的笑。 好在那些物品虽然搁置在高处,但对面墙上安着一整片镜子,让他们可以看清洗脸池上的情况,免去爬上爬下的麻烦。 卢茸从镜子里仔细核对后,确定洗手液和挂在洗脸池上方的毛巾都没问题,是自己亲手放进超市购物推车里的。 看见没?你的剃须水,当时正在打八折,我看过了,是薄荷青柠香型,正适合夏天。卢茸用手指着镜子里的那一大桶绿色液体,语气有点喜滋滋,像是拣了偌大的便宜。 又指向那门帘大小的毛巾,上面是各种各样的绿叶:这个图案你喜欢吗?我选的时候觉得很好看。 沈季泽点头:这剃须水我明天早上就用,毛巾也挺好看的。 卢茸抿唇笑:你喜欢就好。 沈季泽侧头看着他笑出来的两个酒窝,心道明天一早就把架子上的电剃须刀收好。 他的目光无意中下滑,突然就顿住了。 只见那米色的睡衣扣子开了两粒,露出锁骨和大片白皙的胸脯,一侧布料要滑不滑的,险险挂在肩头上。 灯光照耀下,那肌肤像是上佳的瓷器,有着光滑细腻的质感,让他有些挪不开视线。 卢茸察觉到沈季泽的注视,眼光顺着往下一瞟,顿时就明白了。 他心里突突跳,却往旁边越凑越近,还佯装不知地摸着自己下巴,一脸天真地问:怎么了?我下巴脏了吗? 说完还认真地擦了擦。 沈季泽将他手握住,拿下,另只手的大拇指在他被搓红的下巴上轻轻摩挲,哑声道:别擦了,没脏。 两人都站着没动,只互相注视着。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粘稠,像是凝成化不开的流质,无声地淌在身边。 卢茸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拿过沈季泽的手就叭叭亲两口,但想到他不允许自己做出太亲密的动作,便只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 同时又有些心慌。 因为沈季泽的眸色越来越深沉,带着一定的侵略性,和平常的他不太一样。 来自小动物的本能,让卢茸生出种自己要是现在去亲他的话,他没准会变身成为某种肉食动物的错觉。 而自己可是一只柔弱无力的小白鹿啊。 卢茸心里有些怂,却仍没有退缩,还坚强地挺了挺胸脯。 沈季泽定定注视着他,却缓缓松开他的下巴,再将他顶上两颗纽扣系好。 卢茸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没有那么僵硬,但同时又升起浓浓的失落,露出一脸沮丧。 沈季泽看到他的神情,眼睛眯了眯,神情突然就诡异起来。 他转头勾了勾唇,牵着卢茸往卧室走去,神情自然地道:走吧,卫生间没有什么异常,咱们去检查卧室。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卢茸这才注意到沈季泽并没有如自己般穿着睡衣,依然是黑色t恤和运动裤,显出他那完美的身材。头发有点小凌乱,几缕垂在额前,却更添了几分随意的性感。 他在起床时拨拉过头发,就是怕会遇到沈季泽,头发乱糟糟的不好看。不过就算如此,也像一只刚钻出窝的小狮子,绒毛四处支棱着。 沈季泽此时则像一只巡地的雄狮,鬃毛漂亮垂顺,卢茸怀疑他根本就不是洗头洗澡后倒头就睡,而是睡觉前比自己还要认真地打理过。 到了卫生间门口,两人趴在地上钻出门隙。站起身立在卧室时,卫生间的灯光透不出来,周围又恢复了黑暗。 眼睛已经不能很好地适应黑暗,沈季泽像是担心卢茸害怕,松开他的手,直接将人揽进怀里。 卧室太大了,得想法把灯打开。沈季泽四处打量了圈,只能看清周围不足十米的距离,可这卧室变大了n倍,不开灯要找到通道是很难的。 卧室的照明开关是触摸式,只要挨着就行,可那地方也太高了啊。沈季泽仰头望着墙壁上的开关位置。 卢茸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黑暗的半空中,有一个散发着暗红光亮的大方块,就像高楼上提醒低空飞行物的楼顶红灯。 两人都仰头盯着那位置,感觉开灯这个想法有些不切实际。 怎么开灯呢对了,还有落地灯。沈季泽对新卧室也不太熟悉,但好歹想起了这码事,我记得给负责装修的人讲过,卧室的封闭观景阳台上要放一盏落地灯,开关要弄得很低,方便躺在榻榻米上休息。 他重新牵起卢茸往观景阳台方向走,虽然落地灯没在室内,但两个区域是相通的,也能将卧室整个照亮。 两人走出黑暗,跨进被月光笼罩的区域,柔白的光线似乎比平日更加细腻。 卧室很大,走出一段后,沈季泽问:累了吧? 不累。卢茸回道。 他是真的觉得不累,心里甚至在想,如果和身旁人就这样手牵手走下去,走到天亮也可以。 沈季泽却当他只是不承认而已,有些懊恼地说: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大的房子了,一间小卧室多好,就像那卫生间似的,咱们今晚也不会走这么多的路。 卢茸心道你的卫生间也比普通人家的卧室要大呀。 到了观景阳台,卢茸一眼就看到那盏耸立在阳台一侧的落地灯。长长的不锈钢灯柱上笼着圆形灯罩,造型很简单。 平常见着这种灯没什么感觉,现在仰头注视着,觉得它看上去头重脚轻,总担心那灯柱会支撑不住头端,会一下子砸下来,将两人砸扁在下面。 沈季泽见他缩着脖子,只往一条粗大的椅子腿后面躲,猜出他心中所想,忍不住笑起来:没事的,就是这种设计,放心吧,那灯柱看着要断不断的样子,其实结实着呢。 我知道,就是条件反射嘛,其实我不怕的。卢茸从椅子腿后出来,眼神飘忽地给自己解释。 沈季泽只含笑看着他,捏了捏两人相握的手,没有再说什么。 落地灯的灯座像一张圆桌,而触碰开关就如同放在桌上的盘子。沈季泽让卢茸等在一旁,小心地踏上光滑的灯座表面,伸手在那盘子上重重一拍。 整个观景阳台顿时亮如白昼,连带着相通的卧室也被照亮。 第50章 阳台上陈设简单, 榻榻米还没有布置好,除了这盏灯外,就只有一套空的桌椅, 通道显然没在这儿。 走吧,去卧室看看。 两人又自然地拉起手走向卧室。 被灯光照亮的卧室像是半个篮球场,大而空旷。沈季泽打量四周,不确定地说:这屋子里好像没有改变,应该没有多出来的东西吧。 对上卢茸的视线, 他解释道:我刚住进来, 记不住也是很正常的。 卢茸觉得他说得对, 哥哥也才住进来, 怎么就能注意到屋内陈设呢?忙应和道:是的, 记不住正常。 全然忽略自己也刚住进客卧, 但里面简单的家具和摆设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卧室比客卧看上去还要简单,仅仅只有一架豪华大床和一座沙发,以及墙角的大皮箱。 皮箱摊开着, 有叠放的衣物冒出个头。 刚从那边搬过来,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沈季泽说。 卢茸复读机似的跟着重复:是的, 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 沈季泽呼吸微微一滞,看着他不说话了,片刻后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怎么就这么乖? 什么?卢茸有些茫然。 没什么。沈季泽笑了笑:也对, 你从小就很乖的。 他又捏了捏卢茸的手,说:这边墙后面是衣帽间, 我进去找找, 你就在这屋子里看一圈, 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卧室里并没有异常, 他这样说, 只是想让卢茸休息一下。毕竟衣帽间离这儿有段距离,免得他跟着跑上跑下。 卢茸乖乖点头,看着沈季泽跑向衣帽间,他开始打量四周。沈季泽是从床上下来的,那上面就没什么问题,剩下要检查的就是沙发和行李箱。 比较了下两者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卢茸选择了稍近一些的行李箱。 这是个黑色的大皮箱,其实就摊开在床尾不远处,但他一溜小跑到了跟前时,额头也渗出了汗。 他跳起来抓住皮箱的把手爬上去,再抓紧垂吊着的拉链扣左右摆动,将自己像摆锤般荡到高处,瞬间用脚勾住拉链带,翻身骑上了皮箱沿。 皮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就如同一个游泳池那么大,他在皮箱沿上小心挪动,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下去。 一瓶漱口水斜斜靠在箱壁上,他跳上瓶盖,顺着瓶身滑到了箱底。 箱子里的东西不是太多,且摆放有些杂乱,物品与物品之间留出了缝隙,正好方便他在箱子底穿行。 卢茸吸着鼻子嗅闻,鼻腔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和沈季泽平常身上的味道一样。像是清晨的树林,第一缕阳光照在枝叶上,新生的绿芽儿带着露珠,整个树林都充盈着草木香。 他从两瓶常用药中间钻过去,在胶囊药片的凸起上跳跃,从这一粒跃到另一粒上面,像是跳过河中央的石头。 面前是一叠高高的衣物山,他抓住那些层叠的衣料爬到顶上。衣料太过柔软,他刚站上去就稍微往下陷,重心也有些不稳,趔趄两步后一屁股坐了下去。 身下是块深黑色的布料,纹路密实手感细软,像是t恤一类的纯棉质地。他凑近闻了闻,只有柔顺剂好闻的香味,没有感觉到白叔叔的气息。 分卷(48) 这就是纯粹的衣物,并不是被隐藏起来的通道光团。 他见这半边皮箱里没有异常,准备去看看另外一半。于是站起身,在那叠衣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中间摔倒两次,在面上的布料里翻了几个滚,好不容易才走到衣物山边缘。 黑色布料的末端是一段白色,纹路非常紧实,让他脚下没有那么松软。他顺着走出几步后,一边低头去看,一边猜测这是什么部位的布料。 挺硬实啊,感觉像是衣物上松紧的部分? 他脑中陡然浮起个猜想,又趴下去仔细瞧,身体慢慢僵在了原地。 这,这分明就是一条内裤! 卢茸回忆起自己之前的举动,脑内啪啪炸响一片烟花,心里也在崩溃地尖叫。 啊啊啊他刚才都干了什么啊!他在哥哥的内裤上打滚又趴在上面使劲闻 卢茸羞耻得在原地小碎步跺脚,脸和脖子都涨得发红。 他怕这一幕被沈季泽发现,心虚地朝衣帽间方向望,见沈季泽从那门缝钻进去后还没出来,这才飞快地滑到了箱底。 踩着几双新袜子,他翻到了箱子的另一边。这边应该是箱盖,并没有盛放什么物品,他随便转了圈就准备出去。 手刚搭上箱沿的隔断条,视线扫过脚下,他突然发现脚底踩着的并不是箱壁上的布料,而是一张厚厚的纸。 这纸是装在夹层里的,可能因为翻动,大部分都露在夹层外。像是某种很有厚度的封壳,足足快一米宽,上面的字也显得很大。 卢茸猜想这可能是剧本之类的东西,并没有太过在意,可当他抬起脚时,出现在下方的是卢茸两个字。 这字是手写的,字体虽然稚嫩,但一笔一划能看出写得很用心,干涸的墨水微微凸出表面。 他心里陡然一跳,往旁边站了站,将那张厚纸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信封,左上角寄件人那里一串英文地址,是来自遥远的某个国家。他刚才踩着的右下角是收件人,赫然正是他在龙潭山村小念书时的地址。 卢茸蹲下身,双手握住信封两头,两脚后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信封被他从夹层里扯了出来。 这信封看得出年月已久,通身泛黄。可能因为路途遥远,边缘接缝处有些地方已经磨得起了毛。信封很平整,但四个角都看得出曾经有折痕,只是被主人细心地抚平了。 信封上盖着大大小小的邮戳,显示它经过了很多地方,最终没有找到收件人,又被退回到了发出人手里。 卢茸怔怔望着信封,良久后才蹲下身,用手指很轻地在上面摩挲。他看见夹层里还有鼓起,便将信封拖到一旁,掀开那层布料往里面看。 里面还有厚厚一摞旧信封,从表面露出的字迹可以看出来,都是沈季泽以前寄给他,然后又原路退回去的。 卢茸盯着那堆旧信封,突然鼻子就有些发酸,视线也有些模糊。 信封中间夹了张薄一些的纸,颜色是粉红色,和其他信封不同。他吸了吸鼻子,小心地将那张纸拖了出来。 上面不再是手写字了,而是印刷的黑色字体,分明就是一张火车票。起始站为京城,终点站是一个遥远的小县城。 卢茸知道,从这个小县城下车后,再乘坐一小时的班车,就可以去到龙潭镇。 车次显示这是一趟绿皮火车,而且是无座,下方的日期是多年前。算一算,应该是他小学六年级时的一个夏天。 那时候的沈季泽,也才十四岁。 卢茸似乎看到那名俊秀的少年,穿着干净的t恤短裤,挤在空气混浊的车厢接头处,就这样度过了漫长难捱的三天两夜。 他坐在自己的背包上,疲惫地靠着脏污的车壁打瞌睡,饿了就买一桶泡面,费力地挤到水房接开水,再费力地挤回来 卢茸呆呆看着车票,片刻后,有一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挂在小巧圆润的下巴上,停滞几秒后滴落下去,在他托着的车票上溅起一小点水渍。 他撩起睡衣下摆去擦拭,睡衣是丝绸质地,不吸水,便噙着眼底剩下的水痕,用嘴对着那处轻轻地吹,小心得如同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箱子底部沉了沉,有人跳了进来。 接着,他手上的那张火车票被一只手取走。 卢茸低下头站着没动,听任身后的人将火车票放在箱子里,然后双肩被握住,带着调转了个方向。 泪眼朦胧中,他被拥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一只手安抚地轻拍着后背。 卢茸的手慢慢爬上沈季泽的肩,难受地迭声唤着:哥哥,哥哥 沈季泽将下巴抵在他柔软的发顶,发出声似是无奈的叹息,低声回应道:哥哥在。 哥哥,你当初去龙泉村找过我吗? 沈季泽也不再隐瞒什么,坦然回道:是的,我去找过你。 我们我们村子都没了,所以所以你找不着我。卢茸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忍不住有些哽咽。 沈季泽拍着他后背,温柔地哄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那你到了怎么都不找我?虽然村子没了,只要打听一下就行了呀。我和爷爷就住在山脚的龙潭镇上。卢茸抬起头,忍住泪意不解地看向他。 沈季泽脸上浮起一层别样的情绪,似是尴尬,还有几分羞赧。 他脸上很少出现这种情绪,想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瞧见卢茸止不住哭,终于还是别扭地开口道:不是的,我知道你们村子遇到泥石流,也打听过你的。 那是因为因为什么?。 沈季泽低头和他对视了几秒,伸手蒙住他那双眼睛,又亲了亲他鼻尖,说: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也要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卢茸听他这样说,也不再追问了,只将脸埋在怀中,在沈季泽低低的嗓音中,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 从那个暑假后,沈季泽就对卢茸怀着种责任感,也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就是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 随着年岁渐渐长大,他并没有因为懂事了就觉得那只是儿时的戏言。 卢茸更加固执地占据在心头,让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也坚信自己已经心有所属。渐渐地,那些所有对伴侣的向往和旖思,都给了那个遥远地方的人。 14岁的那个夏天,沈季泽终于从父母那里争取到了机会,单身一人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沈岩以为这个侄儿是回京城见同学,所以接到人后也没在意。只在家里留下个煮饭的阿姨,叮嘱人自己先玩几天,他办完事就回来,然后赶着去了另一个城市的工地。 沈季泽巴不得他快点走,自己也好跟着走,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让小叔别着急,正事要紧,搞得沈岩觉得这个侄子真是越来越懂事。 沈岩前脚刚出门,沈季泽这边就开始订机票,他可以从京城乘坐飞机到市里,再转车去龙潭山。 结果那边正在暴风雨,飞机暂时停航,也不是什么主要航线,估计要等上好几天才能恢复。 沈季泽的心早就飞去了龙潭山,无论如何也等不下去了,干脆就定了张去往那座县城的火车票。 买不到特快,不要紧,就买普快。没有座位,也没事,只要能上车就行。 和家里的阿姨说自己要去同学家住上几天后,他背上背包,就这样去往火车站,登上了火车。 接下来的三天两夜很难熬,也是沈季泽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白天他就静静地坐在两节车厢的接头处,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想象着自己出现在卢茸面前时的情景。 卢茸可能正在写作业,也有可能在和小狗一起玩,抬眼看到自己出现在院门口,一定先是怔愣,接着就是不可置信和狂喜,再尖叫着扑上来,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不过他现在六年级了,也可能会害羞,就站在原地不动,只抿着唇笑,那双大眼睛流光溢彩,一定比最亮的星星都要美。 也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但毋庸置疑,绝对会是最好看的男孩儿。 沈季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带着疲倦的兴奋,连污浊不堪的空气,似乎也变得能让人还可以继续忍受。 夜晚他就靠在车厢壁上,听着火车机械的哐啷声,还有时不时的婴儿哭嚎,朦胧地似睡非睡着。 接头处的冷气格外强,他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和小腿一直冰凉,不得不睡一会儿就用手去搓,或者去车厢内转一圈,暖和暖和。 在火车终于抵达县城时,车窗外天色阴暗,一片狂风暴雨。他呼吸着这几天来的第一口新鲜空气,直到顺着人流走出月台,人都还是恍惚的。 站台外停着很多辆小面包车,司机们撑着伞,不遗余力地大声吆喝着地名。沈季泽在听到龙潭镇三个字后,头顶着背包,冲上了其中一辆。 面包车载满了客,驶向龙潭镇。沈季泽面带微笑,坐在两名越过他聊天的老太婆中间,听着她们的大声闲聊,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不耐烦。 马上就要见到卢茸了。 背包里还装着给他买的巧克力,不知道现在他还爱不爱吃。 小孩儿最开始一定会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一会儿就会熟悉起来。背着人的时候,他还会那样甜丝丝地叫自己老公吗? 沈季泽突然害臊,心跳得很快,虽然知道旁边的人根本不清楚他的想法,还是抬手假意拨头发,挡住了脸。 不过同时又隐隐有点担忧。 龙泉村的电话号码好像换了,这几年从来就没有拨通过。而他寄到卢茸学校的那些信件,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说是查无此人。 他是改名了?或者换学校了?不过不管怎样,去村子里总能找到人。 一个小时后,面包车停在了龙潭镇,沈季泽下了车,站在一家网吧外的台阶上避雨。他用手拨弄着额前的几缕湿发,透过厚厚的雨幕,打量着这座小镇。 小镇似乎没有多少岁月流逝的痕迹,和他记忆里差不多。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他得先找个饭馆填饱肚子,再找辆车去龙泉村。 第51章 街上没有多少行人, 偶尔有一两名撑着伞的人匆匆来去,并没有谁留意到街边的沈季泽。只有进出网吧的人,在见到他时会多看上几眼。 镇子上的人彼此都熟悉,沈季泽一看就是外地人。初长成的帅气少年, 气质处于成熟与青涩之间, 身材颀长面容俊美,令人目光落上去就移不开眼。 网吧门口就在卖烤肠, 两块钱一根, 沈季泽买了两根烤肠和一瓶纯净水,边吃边向老板打听, 如果要上龙泉村的话该去哪里找车。 老板正在用抹布抹柜台上的灰,头也不抬地问:你要去龙泉村? 沈季泽点头道:是的。 龙泉村早就没啰老板不紧不慢地抹着灰。 龙泉村没了?沈季泽心里一沉, 追问道: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板还没做声, 旁边一名坐在躺椅上看雨的老人突然插话:前几年龙潭山泥石流, 把整个村子都淹了, 龙泉村就那样没了。 沈季泽攥紧了手上的矿泉水, 追问道:那村子里的人呢?人出事了没? 矿泉水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瓶身上的水珠顺着他手背往下流淌,冰凉地滴在地上。 他的语气太过紧张,以至老板都停下抹灰的动作, 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在看到这名少年脸色惨白后,醒悟到他可能有亲戚在龙泉村, 连忙解释:别着急,没事的, 村子里的人都没事。 沈季泽暗暗舒了口气, 脸色也缓和过来。 街对面, 有几名半大少年用衣服盖在头顶,大叫着冲了过来。他们估计是要进网吧的,都挤在沈季泽身侧,嘴里一边嬉笑着骂着脏话,一边用手拨着湿漉漉的头发。 那您知道龙泉村的人都搬去哪儿了吗?沈季泽往旁边站了站,接着问老板。 那几个半大少年中的其中一名听到龙泉村,不由侧头打量起沈季泽,又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人,示意他们看。 老板想了下,说:他们都搬去玉露村了,不属于我们镇,要去的话,还要坐上半个小时的汽车。 沈季泽追问:那您认识龙泉村的村长财爷吗?他家也去了玉露村吗? 你找龙泉村的那群野人做什么?一道变声期的粗噶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沈季泽转头去看,是名胖胖的少年,看上去和他年纪差不多大。 听到他将龙泉村的人称为野人,沈季泽皱了皱眉后没有接话,又转回头和老板继续交谈。 胖哥,这人好拽,都不理你的。一名少年撇了撇嘴。 这名胖哥,也就是以前撕过卢茸汇款单的陈胖子。他本来要带着这群人进网吧,见到沈季泽一副城里人模样,便想搭讪。没想到人家根本不理他,觉得在小弟面前失了面子,顿时生出一股恼怒。 你是要找龙泉村的财爷吗?陈胖子走到沈季泽身边。 沈季泽听到这话,立即转头看他:你认识财爷? 当然认识啊,我们两家以前关系就很好,他下山的时候,经常和我爸一起吃饭。陈胖子露出友善的微笑:你是他家什么亲戚吗? 沈季泽听他这样说,对开始那句野人的不满也瞬间消散,有些急切地问:那你知道他们家现在在哪儿吗?是不是在玉露村? 陈胖子眼珠骨碌碌一转:我当然知道,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是他家什么亲戚吗? 沈季泽只能应道:我是他家的亲戚,是卢茸的哥哥。 沈季泽身后的几名少年,在听到卢茸俩字后都将目光投向陈胖子,挤眉弄眼地做着口型。陈胖子动作很小地点了点头,意思他明白。 陈胖子上下打量他:你是从京城来的?来找卢茸? 沈季泽没有用当地方言,普通话也很标准,让他想起曾经撕毁的那张汇款单上,显示的汇款地址就是京城。 那时候小孩子能有一百多块不是小事,钱没搞到手的恼羞成怒,也让他记忆深刻。虽然后面被吓唬得不敢再去招惹卢茸,但如果能在背后小小地报复一下,也算是种补偿。 指不准寄钱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就算不是也没关系,总归自己也不会损失什么。 沈季泽听他提到京城,这下更不怀疑,连声道:是的,我就是来找卢茸,我是他哥哥。 原来你就是卢茸经常提起的那个哥哥啊? 陈胖子已经沾染了很多的社会习气,伸手亲热地拍了拍沈季泽的肩。 分卷(49) 沈季泽不太适应地转了转身体,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挽着自己的粗手臂摆掉。 陈胖子并不为意地继续说:卢茸经常会提起你,我们都知道。 不待沈季泽开口,他又凑近了低声说:不过我劝你一句,卢茸这小孩儿看着挺好,其实心眼儿不行,你可不能被他给骗了。 沈季泽微微错愕,接着就沉下了脸。 陈胖子又道:他经常给我们说,他认了个京城的哥哥,那人有些傻,几句话就哄得什么都信。说那哥哥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又不是亲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他哥哥。 陈胖子说的这些话,沈季泽一个字都不信。 卢茸那么乖,他们在一起那么亲,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些话会从那个比山泉还清澈的小男孩口中说出来。 陈胖子瞧出他脸上的怒气,知道他不信,又语重心长道:你以为我在骗你吗?那小孩儿变了,变得可坏了。你是不是给他寄过钱?用那种汇款单寄的? 沈季泽倏地转头,眼神冰冷地盯向陈胖子的脸,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他嘴里在呵斥陈胖子,心里还是有些震惊。 因为寄钱的事,卢茸是连爷爷那儿都要藏着掖着的。就算他的同学知道汇款单,但陈胖子的年纪大他很多,明显不会是同学。如果不是卢茸亲口所说,他怎么会知道? 身后几名少年也跟着七嘴八舌,看上去都满脸真诚,还带着痛惜的神情:那小孩儿真的学坏了,到了镇小学后什么坏毛病都有。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有个冤大头哥哥给他寄钱? 对啊,所以你刚才一说是他哥哥,我们就知道你身份了嘛,就那个他嘴里的傻子嘛。 财爷家那小孩儿,小小年纪就偷他爷爷的钱,还知道谈恋爱了。 有少年似乎想笑,还是强忍住补充:对,早恋。 早恋?沈季泽忍不住敏感地反问。 对啊,和他们班上的一个女孩儿谈恋爱。陈胖子啧啧道:小孩成双入对亲热得很,两个放学了还手牵手去逛河堤,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不过你要去找他的话,我们可以给你说地址,他现在住在玉露村,还要换乘班车,一小时后才能到。 对啊对啊,他家现在就在玉露村。 一群少年人都附和着。 等到陈胖子几人满意地进入网吧后,沈季泽还呆呆站在房檐下。 一句早恋搅乱了他的思绪,没有心思去分辨这事的真伪。少年人被摧毁的自尊和满怀希望的落空,让他心里空空茫茫。 看完一集电视剧的老板突然唤他:那学生,你刚才是不是问我玉露村怎么去?你看那边就有去玉露村的车。 沈季泽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没有一点反应。那老板见他这样,也就不再理会,转过头自顾自继续看电视剧。 也不知站了多久,一辆面包车停在他面前,司机热情地问道:小伙子,是不是要进城啊?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车了,要去就赶紧的。 沈季泽醒过神,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在司机再一次询问后,他终于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 面包车飞快地驶向县城,车内很空,乘客只有沈季泽和副驾驶上的一名中年妇女。那中年妇女和司机一路都在交谈,沈季泽就看着车窗上的雨水发呆。 卢茸娇憨的脸浮现在眼前:哥哥,作数嘛,咱们说的话都作数嘛,结婚也要作数嘛。 沈季泽将头靠在车窗上,随着颠簸的车身微微晃动。 作数的,一直都作数的,那些承诺他都铭刻于心。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再坐上几天的车来到龙潭镇。 可卢茸呢? 卢茸当初还那么小,那些承诺他根本不懂,并不会像自己一样当了真,一直记在心里吧 14岁的少年,一直生活在简单的环境里,明明单纯却以为已懂得所有世故,不明白这世间其实有很多的龌龊和恶意。一腔赤诚和热烈的情感被劈头盖脸泼了冰水,只想着逃避,想快快离开这里。 沈季泽直接买了回京城的火车票,这次还好,买到了卧铺,不再遭受来时的那种煎熬。但他躺在床位上时,心情来和来时可谓是天差地别。 对面铺位是两名小男孩儿,都是本地口音。大的十岁出头,小的七八岁模样,应该是两兄弟,趁着假期去京城找打工的父母。 那名哥哥很有耐心,一路照顾着弟弟,还给他削苹果。弟弟将头靠在兄长肩上,甜甜地说:哥哥你真好。 他察觉到到沈季泽的视线,嘴里嚼着苹果,好奇地看过来,两只大眼睛闪着光。 沈季泽淡漠地瞥开眼,心里想:小男孩儿其实都是骗子。 卢茸听沈季泽讲述完整个事情经过,往后退了一步,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他的黑眼珠笼着一层雾气,有些委屈又有些伤心地质问:你为什么就会轻易相信别人的话?为什么就不来找我?我从来都没有骗你,那些话都是假的。汇款单是他无意中发现的,因为想勒索我的钱,但我没有答应。我也没有和小姑娘谈恋爱,什么都没有。你都到了龙潭镇,为什么就不来问问我呢? 陈胖子那人他记得,一直都爱欺负镇子上的小孩,高中只念了一年就出去打工,据说后面做了些作奸犯科的事进了监狱。他和沈季泽素不相识,可就那么短短一通话,沈季泽怎么就相信了他? 沈季泽伸手去牵卢茸,被他恨恨地甩开,他动了动手指,瞧着卢茸发红的眼眶,站在原地低声道:直到乘飞机出国后,我才琢磨过来被那个陈胖子糊弄了。既然他们说你家搬去了玉露村,离龙潭镇还有一小时的车程,那你怎么可能在镇小学读书,而他们又怎么认识你呢? 何况你也根本不是那样的小孩儿,你怎么可能变成那样。谈恋爱还有可能,可偷爷爷的钱万万不可能啊 卢茸转头看向他,目光冰凉,沈季泽又改口:谈恋爱也万万不可能啊 那你后面为什么不找我了?卢茸倔强地将头扭向一旁,嘴里控诉道。 沈季泽说:父母不允许我再次回国,将我送进了一所管理严格的学校,平常学业繁重,所以也没有机会再找你了,一耽搁就是这么多年。 你毕业以后呢?毕业以后也没有找我。卢茸并不这么好糊弄,紧跟着追问:你明明还是不相信我的,你还是记恨着我的。 沈季泽低下头沉默片刻,开口道:我相信你的,咱们一起经历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我不会忘记,你也肯定不会忘记。只是你那时候还太小,并不懂得那些承诺背后的意义,所以我有些担心,觉得要是不打扰你的话,你长大后就能和别人谈恋爱,我同样也会为你高兴 那你呢?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卢茸转回头,黑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沈季泽面对这样澄澈的眼眸,那些想给自己留点余地,如果被拒绝了也还保有面子的套话,竟然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柔声开口道:如果以前的承诺只是一份单纯的承诺,那么在我再次看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知道,你对我来说,永远是最特别的。 说完这句话,他伸手抚上卢茸的脸,轻轻摩挲着,带着万般的珍惜和小心翼翼。 卢茸这次没有躲开,只屏息看着他。 沈季泽双目灼灼,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情感,他轻声道:那承诺现在有了新的内容 沈季泽在看到卢茸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站在自己那间办公室里,穿着普通的t恤和长裤,脚上是叫不出牌子的运动鞋。 全身上下的打扮没有一点特别,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他本人却如同一块剔透的水晶,折射出炫目的光线,那瞬间让沈季泽呼吸停滞,情感如同洪水倾覆,摧枯拉朽般将他淹没。 茸茸,对不起沈季泽专注地看着他:你是那么赤诚和直白,我却一直在逃避。我喜欢你,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哥哥对弟弟那种,是对自己的爱人,对想相伴一生的人。 卢茸的呼吸渐渐急促,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他痴痴地看着沈季泽,眼睛如同醉酒般,既迷蒙又亮泽。 沈季泽本来还想问清他的感受,又觉得什么也不必问了,只喟叹一声,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他感受着怀里柔软的身体,浑身都发着热,血液在加速流动。深呼吸一口后,用手抬起卢茸的下巴,迅捷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卢茸不能控制地身体发软,整个人往下滑,无力地仰着头。沈季泽将他牢牢箍在臂弯,托住他下滑的身体,温热的舌尖顺势撬开了牙缝。 卢茸呜咽喘息着,只能在濒临窒息的空隙里,一遍遍喊着哥哥。而那些破碎不成调的声音,又被沈季泽瞬间吞入口中。 良久后,两人才分开,彼此都紧紧抱着,借以平复激烈的心跳和气息。卢茸这才发现自己已被沈季泽抵在了箱壁上,他的一只手正垫在自己脑后。 哥哥 他呢喃了一声,声音甜腻得不像话,既像是撒娇,又像是求饶,听得沈季泽眸色更加暗沉。 他勉强维持着理智,伸手揩去卢茸唇上的水渍,又在他嫣红肿胀的唇上啄了啄,哑着嗓音道:茸茸,咱们先找着通道出去,这幻境太诡异,我怕待久了会有危险。 卢茸犹不知死活地继续撒娇:哥哥 沈季泽猛地将他头按到自己怀里,让他听那激烈的心跳,气息不稳地说:别这样叫哥哥了,不然咱们别想出去了。 两人身体紧紧相贴,气息相闻,卢茸感觉到了什么,终于面色泛红地闭上了嘴。 沈季泽松开手,有些别扭地侧转过去,平复自己的心情和身体。卢茸站在一旁,拿眼偷偷瞟他,又飞快移开视线。 气氛既尴尬又充满甜蜜。 片刻后,终于恢复好的沈季泽,身手敏捷地翻上箱沿,将卢茸拉了上去,又跳下地板伸手接他。 卢茸明明自己就能灵活地翻上翻下,此时却偏偏娇弱得不行,还要胆小地试探两下,生怕摔倒似的,这才扑进沈季泽怀里。 有了老公,顿时就变成了宝宝。 第52章 沈季泽拉着他往卧室房门走, 嘴里说道:我刚才去衣帽间检查过了,里面很正常,通道在其他房间。 虽说只是其他房间, 但面积可就大了。这套房子是整个大平层, 顶上还有花园和健身房, 卢茸心里估计这一趟找下来, 起码也得天亮。 钻出卧室门的缝隙,走在如同大教堂般空旷的通道里, 沈季泽瞧着远处的一片黑暗,想着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去开灯。 通道里就有整套房子的照明开关,只要打开嵌入在墙壁内的开关盒子就行。 沈季泽仰头看着半空, 又伸手摸了摸光滑的墙纸, 琢磨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到达那个位置。 用绳子荡上去?找根小棍儿什么的,在墙纸上戳些小孔爬上去?他左手撑着墙壁,右手敲击着自己腿侧, 犯难地思考着。 见卢茸站在身旁也仰头在看那开关盒子, 他叮嘱道:茸茸, 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找点工具,这里拐过去就行了, 很快就回来。 他所谓的工具就是牙签, 昨天吃水果时顺手丢了几根在矮几上。矮几就在拐弯处,拿到不难, 再用牙签在墙纸上戳些孔爬上去。 卢茸半点也不想和沈季泽分开, 正想说自己也要跟着去,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立即改变主意道:那你去吧, 我就在这儿等你。 他的语气和表情都那么乖,眼神里满满都是信赖,沈季泽心中一荡,又俯下身在他唇上亲了亲,道:很快的。 卢茸瞧着沈季泽走远,躲在通道的花架子后面。这是小初嫌弃新房子太空荡,专门买的一个雕花木架,上下三层都搁置着绿植。 小小的盆栽现在变大了,完美地遮挡住卢茸身形,他藏在后面变成了一只白鹿。 体态修长的白鹿晃晃脑袋,银角在黑暗中牵起一串银光。 他抬头从这个位置去看开关盒子,视线却被几片绿叶给挡住。那是一盆绿萝,刚冒出尖的叶子却有碗口大,看上去细嫩多汁。 咕咚。 卢茸咽了口唾沫。 眼见沈季泽还有一会儿,他对吊在眼前的那片叶子嗷呜一口,扯下了一大块,鲜香顿时溢满口腔。 他小时候谨遵白叔叔和王图的吩咐,从来不肯轻易变成小鹿。但长大后会视情况而定,时不时变上那么一两次。 比如在安静无人的夜里,他会悄悄出院门,离开镇子,在去往龙泉村的山道上纵情奔跑。畅快淋漓的奔跑后,再停下脚步小憩,扯几片最嫩的树叶大快朵颐。 只不过到了京城,他就没有再尝过一次绿叶。别说这里四处是人,他根本不敢变成鹿,就算变了,路旁的灌木灰扑扑的,看着就令鹿没有任何食欲。 眼下这盆绿萝口感非常好,他一连咬了好几口。因为担心沈季泽随时会回来,这才又恋恋不舍地扯了一大块在嘴里,边嚼边小跑步到了开关盒子下方。 只见白鹿前腿微曲,矫健的后腿用力一蹬,四蹄上的红纹大放光芒,轻盈得像是一片白羽,对着半空腾飞上去。 到了中途时,再在墙壁上蹬了一记,借着那股力继续上跃,冲到开关盒子下方。他用头上的角掀开盒盖,前蹄伸出,迅捷地在触碰开关上一点。 唰唰唰! 所有的灯具大放光明,黑暗瞬间被驱散,整套房子明如白昼。 沈季泽好不容易爬上矮几,捡起一根牙签挥了挥。很好,手感就像棒球棍,还带着锋利的尖头。 他利落地跃下一层楼高的矮几,拿着牙签往回走。刚走到拐角,突然房子里就亮起灯,四处明晃晃一片。 他条件反射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看见前方半空一只白鹿正在落下。通体雪白,银角发光,四蹄有着迤逦的红纹,不是小白还是谁? 小白。他惊喜地喊了声。 谁料小白落地后却没有迎上来,只惊慌地看了他一眼,弓着背,像做错了事的小孩被大人抓住一般,匆忙往那大花盆后面跑。 沈季泽瞧见小白的举动,愣怔了下,接着就发现前面空空荡荡,卢茸也没在了。他这时也顾不上小白,一边唤着卢茸的名字,一边张望着往前找。 分卷(50) 通道里只有那个硕大的花架,就是小白刚钻进去的地方。他刚绕过一个花盆,就看到站在那里的卢茸。 卢茸正扯着自己刚穿好的衣服,神情也还带着几分慌乱,看到沈季泽时往后缩了缩。 不过沈季泽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赶上两步,将人一把搂在怀里,暗暗舒了口气。 怎么躲这后面来了? 刚才没看到人的那一瞬,他脑子里顿时浮出各种猜想,现在心跳都还很快,脸色也还不大好看。 我,我就,我就随便躲躲。卢茸被他按在胸前,脸上的肉都挤得有些变形,只紧张地说着。 躲躲?你躲什么?沈季泽听到这话,立即警惕起来。难道他离开这一会儿,卢茸就遇到了什么异常情况? 啊没躲什么啊,就就躲躲。卢茸用手指抠着自己的裤缝。 沈季泽恍然:你是看到小白,在躲小白吗? 卢茸不知道怎么接话,哼哼哧哧地乱应了两声。 那是小白啊,你躲它干什么?沈季泽宠溺地笑了声,四处找那只白鹿,却没有见着,又问道:小白刚才也跑到花盆后面了,怎么突然消失了?你一直在这儿,看到他去哪儿了吗? 卢茸搂着他的腰,摇头道:没看见,没注意。 没看见? 沈季泽将他从怀里推远了点,低头去看他的脸。卢茸目光飘忽,不去接触他的视线。 他这副模样分明就是没有说实话,沈季泽狐疑地看着他,眯了眯眼。 走吧,现在灯亮了,咱们去找其他地方。卢茸心虚地将他往外推,迭声道:走走走,免得找到天亮都还找不到,走走走。 沈季泽被他推着往前走了两步,侧过身继续去看他。 哥哥,你干嘛啊,快走啊~~卢茸开始撒娇,企图错开他的注意力。 沈季泽却停下脚步,突然转身,定定看着他。 卢茸推了两下没推动,有点紧张地问:你看着我干什么? 沈季泽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闪着光。 他突然伸出手,抚上卢茸的脸颊。卢茸搞不清他想做什么,就站着没动,任由他从嘴角捻起一小块东西,凑在眼前仔细看。 这是树叶吗?你嘴角怎么会沾上树叶?沈季泽微微蹙眉问道。 卢茸忽然伸手,将他指尖上的那点绿色拍掉,再将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地说:你看错了。 看错了?难道不是树叶?沈季泽看向花架,正好看见垂落在大花盆外的绿萝叶片。 最下面的那片叶子已经没了,上面挨着的那片也支凌残缺,像是被什么啃了个七零八落。 你咬绿萝叶子了?沈季泽惊愕地问。 卢茸现在小心脏扑扑狂跳,疯狂摇头:我没有,我没啃,我又不吃叶子,一直站在这儿没有动。 他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更是引起了沈季泽的疑心,正想追问时,视线里突然掠过一道黑影。他顺着看向卢茸身后,瞳孔骤然紧缩,揽着他肩膀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向后弯下了腰。 卢茸被搂着后仰,背后贴着沈季泽的胸膛,一只干枯的手臂正擦过他脸庞往后缩去。 沈季泽不待那手臂再伸过来,抬起腰就搂着卢茸往后连退好几步,再一把将他拨在身后,握着牙签对准前方。 前方通道里腾起一阵雾气,里面缭绕着数道黑烟,其中站着一个全身黑袍的人,长长的头发垂落着,挡住了脸。 他妈的,这些狗东西又来了。沈季泽忍不住骂出一句脏话。 不要怕,站一边去,等我先把他收拾了。他转动手中的牙签,鹰隼一般的视线紧紧注视着那黑袍鬼。 卢茸很听话地站到了一旁。 去花盆后面等着,别挨我太近,免得把你误伤了。沈季泽看也不看地叮嘱道:收拾这种东西只需要几分钟,你就看哥哥怎么搞定他。 嗯。卢茸的声音里是满满的信赖。 黑袍鬼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狰狞的脸,白色的眼球往外凸起,脸上布满青紫色的血管。 沈季泽顿了下,侧脸对卢茸道:怕吗?怕就把眼睛闭上,不要看。 卢茸摇摇头道:我不怕的。 沈季泽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于是冷笑一声,左手抚上额头,慢慢往后捋,将额发梳理向后。 是一个极其潇洒上镜的姿势。 接着将手上的牙签灵活地舞了几圈,压低嗓音,犹如念台词般铿锵道:你他妈的以为这张脸还能吓到人吗?老子早就免疫了。待到话音落下,就气势如虹地对着黑袍鬼冲了出去。 卢茸见他这么帅气勇猛,正想大喊哥哥加油,就看到他突然一个急刹停住了脚,还在光滑的地面上滑行了几步,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那黑袍鬼身边缭绕的数道黑烟,突然开始扭曲蜿蜒,短短几秒内就形成了十来条人影。 人影还没完全成形,正在汇聚之中。 卢茸心里大惊,怕沈季泽会吃亏,正想跳出去帮忙,就见他突然转身冲过来,抓起自己的手就往回跑。 快跑,太多了。 卢茸被拉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急忙跟着沈季泽一起往客厅冲去。 沈季泽牵着卢茸只管狂奔,身后响起女人尖锐的哭嚎,声声凄厉,又夹杂着男人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和孩子的诡异笑声,伴着阵阵阴风袭来,让他如同到了大型鬼片录制现场。 咱们去客厅躲一躲。沈季泽脚下不停,嘴里大声对卢茸吼道。 卢茸没有回答他,只跟着在跑,实则在听到这些怪声响起的时候,他脑子里就一阵剧震,奔跑已经成了种下意识的动作。 这声音让他迅速回忆起四岁时的那个夜晚,王图开着车,带他在大雪铺满的街道上疾驰时的情景。 那时他就坐在车里,经过一个颠簸的坑洼,夸张地对王图叫着:哎哟我的屁屁哦。 就是这种声音就是这种怪声 然后那晚过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王图。 卢茸倏地停下脚步,转头往身后看去,眼睛里透着一抹红。身后跟着数道黑影,飘飘渺渺疾驰而来,只是没有那晚见过的黑色幕幛。 沈季泽感觉到他突然停下来,来不及去管原因,猛地将他扯了把:快跑。 卢茸被拉得踉跄了下,又跟着继续往前跑。 本就大得不像话的客厅,此时像是一个巨型广场,只能看见广场中央耸立着航空母舰般的沙发。 两人跑得如同一阵风般,直直冲向沙发下面的空隙。 说是空隙,离地面也足足有两米多高,一层奶白色真皮隔在他们头顶,也挡住了外面的灯光,投下一片黑暗。 沈季泽边跑边回头,看着那群黑影也钻了进来,懊恼道:不该进来的,黑漆漆的反而不好跑。 只听到身后的怪声越来越近,他知道这样跑下去不是个办法,总归会被追上。心一横,干脆停下脚步对卢茸说:你继续往前跑,我挡着他们。 正说着,突然就觉得手心一滑,卢茸的手脱离了掌心。 他反手一抓却抓了个空,急忙停住脚大喊一声:茸茸。 沙发下面一团漆黑,光照透不进头上厚厚的真皮。他连接喊了几声茸茸,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沈季泽脑中轰然一响,心道卢茸如果跑了也会吱声,这样无声无息地,会不会被那群黑袍鬼给抓了。 他一颗心直直往下坠落,沉重得手脚都开始发软,茫然地在黑暗里搜寻卢茸的影子。 可这里什么也看不见,身后的怪声却迅速接近,他只能调转回头,大喊着卢茸的名字,希望能得到一声回应。同时握紧手上的牙签,对着怪声的地方扑去。 可就在这时,视野里突然腾起四团红光,像是燃烧的火焰,划破了这粘稠的黑暗。 四周被红光照亮,沈季泽看见前方跳跃着一只矫健美丽的白鹿,在那些魑魅鬼影中急速穿梭。它挥蹄击散了一道黑影,腿上带出一道红色的光带,此时大放异彩,灼灼光华极其炫目。 那只白鹿左冲右突,所经之处,黑影都发出凄厉的惨叫,再如同烟雾般消散在空中。只不过一会儿功夫,所有黑影都尽数被它驱散。 当最后一道黑影消失时,空中的四点红光也跟着熄灭。 沈季泽握着牙签,紧着嗓子喊道:小白,小白。 可是小白也如同卢茸一般,失去了踪影,整个沙发下再次沉入黑暗。 茸茸,小白。沈季泽徒然地睁大眼睛看着四周。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卢茸清晰的回应:哥哥,我在这儿。 沈季泽又喜又急,对着声音来源处摸了过去:你去哪儿了?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没有,我就看见那些黑袍鬼,然后藏起来了。 沈季泽摸到了卢茸的身体,入手光溜溜滑腻一片,顿时心下一愣。 你怎么又把衣服脱光了? 我,我脱掉塞耳朵了,他们刚才发出的声音太可怕。卢茸心虚地回道。 沈季泽在黑暗中没有做声,卢茸赶紧岔开话题:走吧,咱们出去。 你衣服呢?能找到吗?沈季泽问。 找到了,就在旁边,我已经捡起来了。卢茸顺口就答道。 塞耳朵这个理由太扯,他怕沈季泽继续追问,连忙上前挽住他手臂,沈季泽果然不做声了。 两人往沙发外走,身遭漆黑一片,异常安静,只能听见身边人的呼吸。沈季泽挨着光身子的卢茸,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肌肤相接时的细腻温热触感,加上方才那个亲吻的余韵,让他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很多旖旎的画面。 他想起上次在学校幻境里所见到的卢茸,白得犹如瓷玉的肌肤,线条起伏的后背,展翅欲飞的蝴蝶骨顿时一阵口干舌燥。 卢茸却用天真纯洁的语气说道:哥哥,我刚才藏起来的时候你着急了吗?对不起啊。 他的身体散发着诱人的暖香,却如此毫不设防地紧贴着自己手臂,接触处一片柔软。沈季泽心旌摇荡,脑子里冒出很多念头,却又暗骂自己龌龊,将那些念头拼命赶出脑海。 他察觉到自己已经起了可耻的反应,幸好还有着黑暗作遮掩,便往旁边挪了步,和卢茸保持一步的距离。卢茸却跟着贴过来,犹自将他手臂搂得更紧。 终于走出了沙发,沈季泽立即掰开卢茸的手,看也不看一眼地往前方走,嘴里道:你就在这里把衣服穿好,我去前面等你。 嗯,好的,那你不要走太远了,我怕呀。卢茸的声音里分明听不出半分怯意。 不远。 沈季泽步伐僵硬地走到前面,盯着远处高大的桌腿。空调的风徐徐吹过,带来一股清凉,让他燥热的心绪逐渐平复下来。 也让他脑子清醒了些,开始想起刚才那一幕的蹊跷之处。 谈到小白的时候,茸茸分明就是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呢?难道他和小白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还有他嘴边的叶子,为什么提到这个会那么紧张? 沈季泽觉得有什么信息从脑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来不及去捕捉。不过也没有机会多想,卢茸已经穿好了衣服,小跑着上前来,将自己手塞到他掌心里。 第53章 沈季泽左手牵着卢茸, 右手将他拧成一团的睡衣领子理好,说:走吧,咱们去厨房看看。 客厅虽然大, 但物件也就这几样, 没有发现突然多出什么家具物品。 两人刚刚抬步,头顶的灯光就暗了下来, 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蒙蒙的阴霾。 沈季泽预感到不妙,立即将卢茸揽入怀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空中像是有很多微粒在悄悄汇集,逐渐形成黑色的烟雾,像是毒蛇般扭曲蜿蜒着。一切就和刚才黑影们出现时一样, 只是现在更多,布满了整个客厅。 只不过短短数秒, 就有黑烟已经凝成了人, 都穿着从头笼到脚的长袍, 面目惨白狰狞, 扭动着僵硬的身躯,发出咔嚓咔嚓的骨骼脆响。 沈季泽揽着卢茸慢慢后退,满脸警惕。他倒是能够自保, 但顾忌着卢茸在身旁, 要是自己照顾不暇,恐怕他会被伤着。 黑影们几番扭动后, 似是适应了这具身体,动作也开始灵活。就在沈季泽想带着卢茸转身跑时, 不远处的玄关位置却传来一声惊叫。接着, 从鞋柜下面钻出道人影, 对着两人迅捷地飞奔而来。 沈季泽猛地用牙签对准那方向, 却不想那人影边跑边喊:救命啊,有鬼啊,救命啊 灯光下,他穿着一身小区清洁工的蓝色制服,还戴着一顶鸭舌帽,满面惊惶地尖叫着,分明是一个活人。 他是哪儿来的?卢茸忍不住惊愕出声。 沈季泽也很震惊,不过他来不及对那清洁工做出任何反应,因为前方的黑袍鬼,已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他迅速转身,拉着卢茸就往厨房奔跑。 整间屋子都响起各种怪声,或尖锐刺耳大哭嘶嚎,或窸窸窣窣如倾如诉,中间还夹杂着那名清洁工撕心裂肺的求救声。 卢茸只能边跑边回头大喊:快点,冲上来,快点。 因为求生的欲望,那名清洁工也拿出了平生潜力,跑得像是要飞起来般,终于追上了卢茸两人。 三人跑过餐桌,冲过小酒吧,却到底赶不上黑袍鬼飘忽的速度,渐渐被拉近了距离。 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是一排光滑的橱柜,柜侧却设计出了纹路,柜面分布着不规则的凹陷。 茸茸,你顺着那些花纹爬上去。沈季泽边跑边对着卢茸喊。 那你呢?卢茸问道。 沈季泽没有回答,拖着他一顿猛冲,在那些黑袍鬼赶来之前,冲到橱柜侧方,将人抱起来往上一推。 快,先爬上去。 卢茸扭头看下方,着急地问:那你呢? 我先挡一下,马上就上来。 那名清洁工也跑了过来,却被卢茸挡住了上去的路。让开。他气喘吁吁地将沈季泽往旁一推。 分卷(51) 沈季泽还托着卢茸,被推得往旁趔趄了两步,卢茸也掉到他怀里。 清洁工看也不看两人,自顾自踩着那些凹陷的纹路,飞快地爬上了橱柜。 沈季泽顾不上去和他计较,因为这瞬间,几名冲在前面的黑袍鬼已经到了跟前。 他抓紧手中的木签,对着冲在最前方的那名直直捅去。扑一声闷响,木签锋利的尖端顿时没入那鬼胸口。 他迅速抬手,木签破开黑袍鬼的胸口,那鬼瞬间化为一蓬黑雾消散,只余下几滴粘稠的黑色液体,在地面上留下小小的一滩。 唰唰唰。 他舞动手中的木签,分别刺中其他几名黑袍鬼,黑雾不断蓬出,那几只鬼都惨叫着化成了黑水。 走,快走。沈季泽用木签挡在前方,厉声命令身旁的卢茸。 卢茸本来以为他伤不了这些鬼怪,但见他竟然能切瓜斩菜似的将这些鬼灭掉,也不再耽搁,果断爬上了旁边的橱柜。 只是边爬边留神着沈季泽的情况,只要他有了危险,立即就要跳下去帮忙。 眼看更多的黑袍鬼涌来,沈季泽又捅掉前面两只后,迅速转身,跟在卢茸身后往上爬。黑袍鬼们行动虽然迅速,但明显身体比较僵硬,并不能跟着爬上来,只围在下方嘶嘶叫着。 卢茸翻身上了橱柜顶的料理台,又转头将沈季泽拉了上来。 别怕,他们暂时上不来。沈季泽擦了把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说。 卢茸双眼晶亮地盯着他,说:哥哥,你好厉害啊,你怎么能弄死那些鬼的? 他记得小时候,沈季泽的那些攻击,对幻境中的鬼怪是不大起作用的。 沈季泽苦笑了声:可能因为这是属于我的幻境,所以我的攻击对他们有效吧。不然这些年来,我早就死在里面无数次了。 卢茸听到这话后心里一颤,紧紧抱着沈季泽的腰。 沈季泽感受到了他的担心,安抚地拍着他后背:没事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沈季泽哄好卢茸,抬头时才看见那名先爬上来的清洁工,正站在一个是他两倍大的银质调料瓶旁,满脸阴鸷的看着两人。却又在视线相接的刹那,惊慌地转开眼。 沈季泽想起刚才他推开自己的举动,眼神就沉了下去。而且他作为一名小区清洁工,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他向清洁工走了两步,那人就往后缩,将自己藏在了调料瓶后面。 这个银质调料瓶是圆形的,如果绕着跑圈圈,他相信沈季泽也将他抓不着。 你是谁?为什么藏在我家里?沈季泽也不去追,停下脚步冷声问道。 清洁工从瓶身处看着他,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阴狠,还藏匿着一闪而逝的疯狂。 沈季泽眯了眯眼,突然厉声道:你不是清洁工,你就是那个跟踪我,还给我寄东西的人! 那清洁工被识破后也不隐藏自己身份,只咬牙切齿地说:你说对了,我就是那个要收拾你的人。 我认识你吗?以前和你打过交道?沈季泽打量着他,在记忆里怎么也搜寻不到这人的信息,不由疑惑地问。 清洁工满脸怨毒地回道:你想抢本该属于陈宇的角色,既然他不能保护自己,那么就由我替他铲平那些阻碍他的垃圾。 陈宇陈宇是谁?沈季泽眼底浮起一丝茫然。 卢茸前段时间特别关心娱乐新闻,对这个频频出现在娱乐版,据说和沈季泽旗鼓相当的名字很熟悉,便在旁边扯了扯他衣角:可能是演过《秘杀》和《追捕尼亚》的演员。 沈季泽神情复杂地看向他:你还关心别的演员?连演过什么都记得这么清楚? 不,我是找关于你的消息,无意中看到的。卢茸果断否定,我怎么会关心其他不相干的人呢?何况他那部获奖的《秘杀》我也不喜欢呀,造型还没有他演过配角的《风浪之下》里帅 就在沈季泽面色逐渐不虞,露出一脸听到老婆夸赞自己单位同事的吃醋老公表情时,卢茸脑子里叮了一声,赶紧道:我就是看人家老是拿你俩对比才注意到他的。哥哥你放心,他一点都比不上你。 沈季泽刚想说自己没什么不放心的,就听那清洁工在远处怒吼:放屁,他连陈宇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全靠一张脸,除了那张脸,他什么都不是。 你才放陈宇连我哥哥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他连脸都没有。卢茸也脸色涨红地吼了回去,浑然不顾刚才夸了人家帅。 沈季泽略微思索后恍然:原来你是陈宇的粉丝,一直想对付我,今晚你悄悄摸进了我家,结果也被带入了幻境。 我不管什么幻境不幻境,反正你威胁到陈宇,我就不允许你的存在。清洁工的神情越来越亢奋,眼里全是癫狂。 你敢威胁哥哥,我也不会允许你的存在!卢茸也发出身为疯狂粉丝的怒斥。 沈季泽嗤笑一声: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清洁工一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实话。这里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但听an说是幻境,就表示终归还是能出去的。而且他已经看清自己的长相,出去后被逮住是迟早的事情。 他低头沉默了下,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再抬起头时,瞧着沈季泽手里拿着的木签,突然就大吼一声冲了过去。 结果还没冲出两步,就被身后一只手拖住。紧接着腰上一紧,双腿腾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头下脚上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同时眼前一黑,顶上有什么东西发出哐啷巨响。 卢茸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清洁工刚才站立的位置,对着沈季泽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刚才趁两人对话时,飞快从瓶子另一面绕到清洁工身后,将他顶进了瓶内,再跳起来把开启的瓶盖合上。 沈季泽先是一怔,接着也笑了起来,说:这里面装的可是胡椒粉。 话音刚落,就听到调料瓶里传来连接不断的喷嚏和高声咒骂。 你们阿嚏放我出去老子要阿嚏搞死你们。 卢茸一溜小跑到了沈季泽面前,就像小时候一般,伸手搂住他的腰,仰起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人,一脸都写着求表扬。 沈季泽微笑着在他唇上啄了啄:老婆好厉害。 这还是两人自相逢以来,他第一次用上这个称呼。卢茸小时候听着还没什么,现在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他将脸埋在沈季泽胸前,蹭了蹭,扭动着身体没有说话。 沈季泽知道这是害羞了,却故意又重新说了一遍:老婆,你刚才真的很厉害。 卢茸支支吾吾地不知道在回应什么,沈季泽埋下头去听。视线掠过前方时,蓦地瞳孔骤缩,浑身肌肉绷紧,伸手揽住卢茸的肩,带着他往后退了几步。 卢茸察觉到危险,倏地抬起头,顺着沈季泽视线转身,看见就在自己身后,空中又有那些扭曲的黑雾。 黑雾极快地凝聚成形,料理台上出现了十来个黑袍鬼,布满青紫血管的脸上,惨白的眼球瞪视着两人。 沈季泽将那根不离手的牙签横在胸前,低声吩咐卢茸:去我身后。 卢茸犹豫了下,还是站到了沈季泽身后。 正中一名黑袍鬼突然发出一声尖啸,腐烂成深黑色的口腔里露出尖牙,上面附着黏腻的液体。卢茸还来不及恶心,就见所有的黑袍鬼闻声而动,朝着自己方向扑了过来。 沈季泽将一根牙签舞得虎虎生风,对准最前方的黑袍鬼刺去。这黑袍鬼明显比刚才遇到的要灵活,身形一闪便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在沈季泽身侧。 卢茸猛然受到惊吓,那瞬间差点就变成鹿去挡在沈季泽前面。不过沈季泽动作也同样迅速,侧身躲过那双抓来的利爪,木签再往前一送,捅进那名黑袍鬼的胸口。 随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被刺中的黑袍鬼化为尘雾,沈季泽动作没有丝毫凝滞,又挥动木签刺向另外一名。 卢茸想去帮忙,却又不能变成白鹿,焦急地在四处打量,也想找一根类似牙签之类的称手武器。 可这料理台上除了硕大的锅碗瓢盆,就是足有几米长的锅铲,无论如何也抡不动。 他一边留意着沈季泽那边的动静,一边企图爬上刀架。那上面就是消毒碗柜,看能不能想法打开柜门,从里面拖一把不锈钢叉子出来。 这是套德国产的名牌刀具,明亮的刃面从刀架缝隙透出来,闪着锋利的光芒。露在刀架外面的刀把,上面有着凹凸的纹路,正好顺着可以爬上去。 沈季泽这边虽然被一群黑袍鬼围住,也时刻注意着卢茸那边的情况。只要有谁想往卢茸那边去,他立即就闪身挡住,牙签更是不要命地往身上招呼。 不过虽然他很骁勇,戳劈砍刺,把一根牙签楞是舞出了长枪的气势,可被这么多恶鬼缠住,也招架得颇为吃力。 一只黑袍鬼瞅了空,嘶叫着冲向卢茸。沈季泽刚砍掉一只抓向自己脖颈的爪子,余光就瞟到了这一幕。他刚准备堵过去,可前方又有一只黑袍鬼,张着深黑腐烂的嘴扑了上来。 沈季泽调转牙签头往后一刺,听到扑一声后拔出,看也不看地就追向扑往卢茸的那只黑袍鬼。 卢茸正抱住一柄小尖刀的刀把往上爬,见到黑袍鬼冲向自己,而他身后跟着紧追不放的沈季泽。 别管我,你注意 一句急促的话还没说完,卢茸便睁大了眼。他看见有两只黑袍鬼已经凌空对着沈季泽扑来,在半空亮出了枯瘦的利爪,上面的长指甲泛着乌黑坚硬的冷芒。 而沈季泽只盯着他前方的那一只,根本没有顾及自己身后,只是在看到卢茸脸色巨变,露出一脸恐慌时才反应过来。 不过这时已经来不及了,在这刹那间,他感觉到身后黑袍人带起的一阵寒意,里面透出腐败溃烂的味道,也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有致命的危险正在逼近。 就在沈季泽咬牙准备承受这一击时,视野里的卢茸突然从趴着的刀把上消失。 他还来不及惊愕,就看到一只漂亮而熟悉的白鹿,出现在卢茸消失的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刻凝滞,在沈季泽放大的瞳孔中,他看见白鹿轻巧地跃起,身上的皮毛在灯光下像柔白的绸缎,随着动作,纤细腿上的红纹轻微地变幻着形状,同时也发出耀眼的红光。 白鹿飞跃过他的头顶,他能感觉到带起的风擦过自己脸颊,眼睛被红光闪耀,在那瞬间闭了闭。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黑袍鬼被蹄子击中的闷响,接着是在空中爆成烟雾的声音。 沈季泽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听着黑袍鬼的惨叫嘶吼,和连接响起的扑扑声。 卢茸在料理台上纵跃来去,在那些黑袍鬼中敏捷地穿梭着。 他看准最中间那名黑袍鬼,认出就是通道里最先出现的那一只,刚才也是在他在发布命令,应该就是这一群恶鬼的领头。 他不管身遭前仆后继涌上来的恶鬼,只紧追着那只不放,一蹄击飞后,再迎上半空,用角挑中了他的胸膛。 黑袍鬼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着,口中发出刺耳的尖嚎,带着满脸怨毒和不甘,终于化为一蓬黑雾。而其他的恶鬼也随着他的消亡,也纷纷散在空中。 遮挡着灯光的那层灰霾没了,屋内无处不在的腥臭和阴寒也被清新的空气代替。卢茸又在料理台上哒哒哒地跑了一圈,确定屋内再没有什么恶鬼,这才转回头去瞧沈季泽。 沈季泽已经转回了身,正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打量着他。卢茸刚想迎上去,扑到他怀里撒娇,就瞧见了料理台上自己的倒影。 完了。 当着哥哥的面变鹿了。 第54章 卢茸醒悟到自己变成了鹿, 表情犹如被雷劈中,四只蹄子紧张地抠紧地面。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锈住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 眼珠直往旁边瞥, 想躲到装着清洁工的那个调料瓶后面去。 他此时反倒羡慕起那个清洁工来,好想自己也能钻进去, 那样就能避开沈季泽的视线,把自己藏起来。 沈季泽察觉到了他的想法,就在白鹿往旁边小小的横移出一步后,他突然开口道:不准动。 卢茸一哆嗦,身上的白毛都跟着抖, 却也站着没有动,不敢再往调料瓶那里挪。 沈季泽脸上没有表情, 也看不出喜怒和其他情绪。见白鹿一脸惊惶地看着自己, 他又语气淡淡地命令:过来。 卢茸战战兢兢往前走了两步, 踟蹰着顿在原地, 又试探地往前挪了两步,再顿在原地。 沈季泽冷笑一声:我就那么可怕吗?比那些鬼怪还要可怕? 卢茸不敢再停留,小碎步往前走, 蹄子看着频率落得挺快, 一阵清脆的哒哒哒,可其实就跟原地踏步似的。 沈季泽也不催促, 就那么双手环胸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 我看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卢茸终于蹭到他身前, 站定后左看右看, 脑袋上的银角也跟着左右转, 就是不去瞧面前的人。 沈季泽开始仔细地打量他,慢慢踱步,围着他转了一圈。 卢茸也不敢左右瞧了,只全身僵硬地盯着自己的右前蹄,似乎在专心研究上面的花纹。眼睛余光却一直瞟着身旁的那双鞋,看他转了一圈后,又停在自己面前。 我是叫你小白呢?还是叫你茸茸?沈季泽突然开口。 卢茸屏住呼吸一声不吭。 对了,你好像变成鹿的时候也没法做声。沈季泽又慢悠悠道。 卢茸心道,我变成鹿还是能发出鹿叫的,但这时万万不敢开口。 旁边调料瓶里关着的那名假清洁工,一边撞击着调料瓶,一边大声咒骂,还不断打着喷嚏。调料瓶被他撞得左右摇晃,还砰砰作响。 沈季泽啧了一声,拿着牙签就走了过去,对着调料瓶重重挥出几棒。那撞击声在调料瓶里回荡,就像敲钟一般,里面顿时没有声音了。 他提着牙签又走回来,继续围着白鹿打转,嘴里感叹道:难怪啊,每次在幻境里面,只要小白在你就不在。我还遗憾你俩一直没见过面,原来竟然是这么回事。 卢茸此时既心虚又担心。他担心沈季泽发现自己就是小白后,从心里就开始害怕他,排斥他。如果是那样的话,比什么事都让他难过。 抬起头让我看看。沈季泽又淡淡道。 卢茸慢慢抬起脸,对上了沈季泽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眼睛里全是哀求和惊惶,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怜。 分卷(52) 沈季泽慢慢蹲下身,和卢茸保持一个高度,又伸手去轻轻触碰他头顶的银角。 卢茸身体抖了下,条件反射地把角挪开,瞬间又反应过来,赶紧把脑袋凑回去。见沈季泽保持手悬空的姿势没动,他又调整角度,把角小心地,一点一点重新塞回他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沈季泽低笑了一声。 不是土豆角了啊,树杈子了,可比小时候可威风多了。沈季泽摸过他的角,又去摸他的一对耳朵。 那对尖尖的小耳朵很敏感,被沈季泽的手碰到时,立即像含羞草一样蜷缩起来,蜷成小小的一团。 卢茸听到沈季泽发出吸气的声音,连忙抬头去看。见他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又默默地垂下了头。 将卢茸全身皮毛都摸了一遍后,沈季泽开口道:走吧,先去找通道,其他事等找到通道后再解决。 卢茸知道这个其他事指的就是自己就是小白的事,也不敢反抗,赶紧将自己散落在地上的睡衣捡起来,扎成个小包袱绑在脖子上。 他不确定还会不会遇到危险,干脆先就这样保持着鹿形,反正沈季泽已经知道了,无所谓了。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着,没注意到自己坐在地上熟练地扎衣服卷儿时,沈季泽就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看着,面色复杂。 绑好包袱,转头见沈季泽还蹲着没动,卢茸疑惑地停下脚步,歪了歪头。接着就醒悟到,可能是变成鹿让沈季泽不太习惯,所以他在等着自己变回去? 不过还没等他变化成人,沈季泽就站起身,说:走吧小白,就这样,不用变了。 卢茸一颗心暂时放下,跟着他一起往橱柜边缘走去。 到了橱柜边,沈季泽站在有凹陷花纹的那面往下看,又瞧了眼卢茸的蹄子,问道:你这样方便下去吗?要不要我背你? 卢茸将蹄子往身下藏,又使劲摇头,表示自己下去很方便,这点完全不是问题。 沈季泽说:行,那就下去吧,如果不好走,就让我背你。 卢茸得到他的首肯,立即对着前方跃了出去。他在空中轻轻拨动四蹄,落在橱柜门半空的把手上,再回旋身一个纵跃,轻盈得像是片羽毛,在空中飞翔一段后,稳稳落到了地面。 他站稳后立即看向橱柜上方,看见沈季泽正悬挂在橱柜上方,刚踏出一只脚踩在纹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自己。 卢茸转了转眼珠,立即装作站立不稳的样子,哼唧一声,摇晃几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季泽满意了,转过身继续往下爬。 两人都平安下地,向着玄关处走去。 沈季泽侧头打量卢茸,用手拨弄了下他脖子上的包袱,若有所悟道:难怪小时候在那鬼夫妻拜堂的幻境里遇到你,你脖子上就绑着个包袱,我当时还以为你遇险了,非要去村里找你,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卢茸心虚地转过头,假装在东张西望没有听见。 沈季泽见他这么紧张,轻笑了声,接着其他话题道:这房子虽然大,但是房间并不多,能检查的我们都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那么通道应该就在上面一层,也就是天台。 很快到了玄关处,那里有着上顶层的楼梯。对于他俩现在的体型来说,这一级楼梯就是一层楼,要爬上去得费不少功夫。好在旁边的扶手下沿很平顺,可以直接往上走。 卢茸轻快地跃上扶手沿,等着沈季泽也撑上来后,便提步在前面开路,沈季泽跟在身后。 扶手沿很长,二十几步台阶相当于要爬二十几层楼,一人一鹿沉默地走着,都没有做声。 卢茸不做声也就罢了,他可不想在心上人面前发出鹿叫,可沈季泽也一直保持缄默,让他觉得不太寻常,便停下脚步偷偷往后望。 不想沈季泽也正看着他,并在视线相触的一刻平静地转开了眼。 卢茸没发现什么异常,狐疑地转头继续往前走,越走越觉得诡异,就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回过头。 这下让他捕捉到沈季泽脸上还来不及掩饰的笑意。 那笑意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卢茸眼尖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 沈季泽见他停步,也没有做声,只挑眉露出一个询问的惊讶神情,眼神诚恳无辜。 卢茸和他对视片刻,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转身继续往上走,只在心里琢磨着。 走了两步后,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整只鹿顿时僵在原地化成了雕塑。 他一直爬在沈季泽的前方。 他的屁屁一直对着沈季泽。 而他变成小白后,是没有穿裤子的。 卢茸:!!! 白鹿像是凝固似的停住不动,只那朵小小的尾巴迅速下压,紧贴在圆润的臀上,挡住了某个部位。 他后蹄夹紧,慢慢转过身面朝沈季泽,两只耳朵颤啊颤,湿漉漉的圆眼睛瞧着地面,又抬头飞快瞧他一眼。一张眉清目秀的鹿脸含羞带怯,浅浅的绒毛下透着粉红。 沈季泽脸上的神情十分诡异,沉默地看着白鹿用前蹄抱着一根围栏,踮起后蹄从他身旁一点点挤过去,站到了身后。 他也没问卢茸为什么突然就调整了位置,只转过头往上走。 走出两步后,卢茸见他肩膀抖动了两下,怀疑这人正在笑,便用角轻轻顶了下他的大腿。 沈季泽转回头,有点疑惑地挑了挑眉:怎么了?有事? 卢茸见他一切正常,有点尴尬地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自己的黑鼻子,再摇着脑袋。 嗯。沈季泽淡漠地应了声,转身继续往上。 扶栏最下方贴着一条银白色的装饰带,倒映出自己的身形,卢茸盯着里面的那只白鹿,心道自己真的是想多了,哥哥才不是那样无聊的人。 他视线顺着装饰带挪向前,偷偷看向沈季泽的倒影,里面的人身形高大挺拔,浑身散发着让人腿软的荷尔蒙,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眼。 他暗搓搓欣赏着沈季泽的身材,目光缓慢上移。当移到这人脸部时,整个鹿身又僵住了。 倒影里,沈季泽正在无声地笑,夸张地咧着嘴,那张帅气的脸笑得几乎都变了形。 卢茸: 沈季泽笑着笑着,突然察觉到身后没有了小鹿蹄子的哒哒声。他收起笑转过头去看,看见白鹿正后退两步,朝着自己低下头,亮出了两只树杈子似的银角。 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他预感到不妙,转身就往上狂奔,可身后的鹿蹄声也跟着响起,迅速追了上来。 沈季泽爆发出平生潜力,在上行的扶栏上跑出了下坡的速度,t恤后背被风鼓动着,头发扬在空中,太阳穴汩汩跳动。 可卢茸的动作更快,在跑近他身后时,用角迅速挑起他衣服下摆,往上一甩头,沈季泽就凌空飞了起来。 白鹿跟着跃起,在他下坠时用背托住,平稳地落在一级台阶上。接着将人平放在地板上,伸出蹄子就去拨他的衣服。 卢茸又羞又恼,想着一定也要把他衣服扒光,让他也光溜溜的不着寸缕,自己再盯着他瞧。 羞死他。 他一只蹄子按住沈季泽,预防他挣扎,用另一只蹄子撩起t恤下摆,从他头上往下脱。这样不是太方便,t恤都堆在颈子处,扯了几次也没扯动。 没想到沈季泽乖乖躺着,一点也没有挣扎,甚至可以说非常配合。见卢茸将那t恤脱不下来,他还转动手臂和头,方便卢茸的动作。 卢茸将那剥下来的t恤扔到一旁,又伸出蹄子去碰他裤腰。沈季泽全然没有一丝紧张,眼含笑意地看着卢茸,还好整以暇地将只手枕在了脑后。 他这副巴不得被剥光的模样,让卢茸突然就下不了蹄,那只蹄子颤巍巍停在空中,进退不得。只能威胁地碰碰他裤腰,鼻子扑扑喷着鼻息,意思我很凶的,我现在就要剥了。 沈季泽躺着抬了抬臀,示意这样脱起来更顺畅。 卢茸挫败地低下头,思索着怎么解决这个难题。鼻尖触到一排结实的肌肉,发现正对着沈季泽光o的小腹,又慌忙转开头。 沈季泽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露出洁白的牙,满脸都是愉悦。 他翻身坐起来,将白鹿揽进怀里,在他的银角上弹了一下,问道:不脱了?要不我自己脱? 说完就伸手去裤腰,作势将裤子往下拉。 卢茸慌了神,赶紧用蹄子按住他的手,用眼神告诉他不行。 你不是要我也脱光吗?我帮你脱不好吗?沈季泽继续往下脱。 卢茸死死按住他的手不松,疯狂摇头。 沈季泽看着他那双水润的圆眼睛,脸上的戏谑慢慢消失,浮现出温柔的神情。 好了好了,我不脱了,走吧,咱们继续上去。他柔声说道。 卢茸不是很相信,只狐疑地盯着他。 沈季泽突然凑过身,在他湿漉漉的黑鼻头上飞快地亲了下,说:走吧,咱们还要抓紧时间找通道,万一通道没在上面怎么办? 卢茸冷不防被亲,有点害羞又很高兴,这才松开了按住他手的蹄子。 两人上了围栏沿,这次卢茸走在后面,很快便爬到楼梯尽头,上了顶层。 刚刚爬上顶层,就看到面前一个柔亮的光团,静静悬在空中,其中有无数光点在流淌。 卢茸动动鼻子,闻到了白叔叔的气息,温和而使人安心。 应该是把那个黑袍鬼弄死以后,通道就出来了。沈季泽摸摸他的头,说:茸茸,现在咱们去找你的图哥哥吧,看在通道附近能不能发现什么玄机。 卢茸使劲点头,头顶的角跟着晃。 天台很大,左边是一间阳光房,被拱形的玻璃幕顶半罩住,对于现在的两人来说,大得犹如个飞机场。远远看去,可以瞧见里面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足足半人高。还随意地丢着几个小山似的靠垫。 右边放着健身器材,还有一个不大的无边际泳池,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从右边开始找起吧。沈季泽走向那堆健身器材,我去健身区,你去泳池看看。 一人一鹿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进,沈季泽朝着跑步机走去,卢茸则去往游泳池。 几分钟后,卢茸站在湖泊般巨大的游泳池旁,黑鼻头不时凑在空中嗅闻。可闻了半天,也只闻到带着水气的潮湿味道。 他沿着游泳池边小跑,片刻后突然停下脚步,两只耳朵倏地竖起来,不停颤动。 他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味道,很淡很飘渺,瞬间就消逝。但就这么一瞬,也能让他分辨出来,里面带着幻境的腥臭。 不对,这附近还有幻境。 卢茸眼睛瞪大了。 可这块就这么大,一览无余,除了游泳池,就再没有其他了。 莫非在水下? 白鹿走向湖边,伸出前蹄碰了碰水面,然后又飞快地缩回来。 嘶,有点凉。 卢茸跳下一级入水台阶,这里已经漾着一层浅水,虽然是夏季,可夜里的池水还是有点凉,他用蹄子浇起水,在自己胸前拍。 每次被爷爷带着下水游泳时,爷爷都会用水拍湿他胸口,说免得心脏受激。 拍完水,他环抱着上半身打了个冷战,然后深呼吸一口,跃下台阶扎进水中。 这一池水就像是浩渺的大湖,卢茸四处游动着,心里有些疑惑。 他不止一次能感受到腥臭味,但却没有固定的一个点,好像味道是四分五裂地分布在池水的各个方向。 但是这不可能啊 再一次浮出水面后,卢茸终于游回岸边,湿哒哒地上了岸,白毛都贴在身上,往下淌着水。 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像狗一样甩动身体,把水珠儿甩得四处飞溅。 将毛发甩得半干,他转头静静地看着那一湖水。 月光落在尚泛着涟漪的湖面,破碎成银点,片刻后恢复原状,一轮倒映的明月光洁浑圆。 卢茸又抬头看天,看到天上那轮圆月不知何时被乌云遮挡大半,只露出了小半缺。 倒影不一样!原来问题在这儿! 他冲前两步,举起了右前蹄,蹄身上的红纹突然大放光华,一个繁复的图案腾空而出,短暂地浮现在空中。接着,他将高举的右前蹄重重击向水面。 沈季泽小跑着检查完那些健身器械,刚刚回头,就看到远处的白鹿前蹄放光,像是举着个几千瓦的灯泡。同时平地刮起大风,风声呼啸尖锐,在鹿身周围形成一个漩涡状气浪,顶端直上连着天空,布着纵横的雷电。 场面非常壮观,风浪对着他刮来,他在大风中极力维持身体平衡,注视着卢茸的方向。 白鹿稳稳立在风眼中心,随着一道雷电降落,将前蹄砸向湖水。 沈季泽在那瞬间眯了眯眼,等着铺天盖地的震声和巨浪。 然而意想中的千层白浪并没有到来,湖水可以说一丝涟漪都没有,平静得如同落入一颗石子。 只很轻地扑通一声。 白鹿用蹄子砸完湖水,浑然没有发出大招却熄了火的尴尬,圆滚滚的鹿眼紧盯着湖面。 风止浪平,周围一片死寂,安静得如同空气都停下了流通。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嚓。像是积雪压断树枝,玻璃破出裂痕,声音虽然不大,在这静谧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 紧接着,他就看到面前那一池水,竟如同破冰般出现了一道裂口,倒映的月亮都破成了两半。 咔嚓咔嚓。 连接数声,整个池面都在破裂,布满蜘蛛网似的裂痕。接着,像碎成千万片的镜子,消弭于空气中。 周围的景象同时开始扭曲,形成水纹一样的波动。 第55章 周围场景扭曲着, 远处的玻璃房开始垮塌,健身器材也碎成千万片,脚下踩着的瓷砖哗哗往下坠落, 像是坠入无底的深渊。 卢茸惊讶地看着四周, 看见沈季泽脚踏虚空,正对着他奔跑而来。 沈季泽跑到近处, 一把将白鹿搂进怀里, 迭声问:茸茸, 你没事吧? 见白鹿摇头, 他舒口气放下心,这才发现脚下空空荡荡的,而自己就浮在一片虚空混沌之中。 啊!他短促地惊叫一声。 卢茸赶紧在他手背上舔了舔, 意思没事, 不会掉下去的。 沈季泽试探地抬了抬脚, 察觉到脚下虽然空无一物, 却有踩着地的实感,便也不再惊慌,搂着白鹿打量起四周来。 茸茸,这应该就是深层幻境,也就是每个幻境的核心。他对卢茸解释道:制造幻境的我不知道是谁,但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场景表象,核心其实就这一个。 分卷(53) 卢茸在他怀里也四处看, 抽动着黑鼻头闻这里的味道,并从那浓郁的腥臭味里,感觉到了某种不怀好意和邪恶的窥探。 那是什么?沈季泽突然用手指着某个方向。 卢茸顺着看去, 看见不远处有两个浮空的椭圆形物体, 如同两个大蚕茧, 泛着柔白的光芒。 走吧,看看去。沈季泽边说边提步往那边走,卢茸赶紧跟上。 因为四周全是虚空,没有物体来作为对照物,所以那两个椭圆物体看似不远,但真正走过去时,才发现还是有一段距离。 随着越走越近,卢茸看见那蛋壳般的物体内,似乎装着东西,轮廓渐渐清晰,像是两个蜷缩在里面的人。 他心里开始狂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沈季泽也察觉到了他的紧张,脚步加快,下颔和脖子绷出一条冷硬的弧线。 卢茸终于忍不住开始小跑,接着四蹄飞跃奔跑起来,沈季泽紧紧追在身后。 他跑到蛋壳前十几米的地方停下脚步,慢慢往前走。四蹄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蛋壳里面睡着的人。 两个蛋壳里分别有着清晰的人影,一动不动地蜷缩着,犹如母亲腹中的婴儿。但壳面覆盖着一层粘液,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 卢茸既想上前,却又不敢,站在原地没有动,浑身只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沈季泽也跑近了,见到卢茸的样子,直接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肌肉坚实的上半身。再上前两步,用衣服抹去蛋壳上覆着的粘液。 随着他的动作,里面人的面孔清晰起来。卢茸在辨清其中一人的模样时,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睛,在心里轻唤了一声:图哥哥。 王图和他记忆中一模一样,满脸平静地闭着眼,如同睡着一般。还穿着那件当年分别时的黑色羽绒服,右脸也如那晚般有一道新鲜的伤口,上面渗着粒血珠。 他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定定看了会儿王图,又看向另一个蛋壳,发现里面睡着的是陈叔,也是分别那晚的模样。 沈季泽将两只蛋壳上的粘液都已经擦干净了,双手在上面四处摸索,想找有没有开关之类的东西。 可这蛋壳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坚硬光滑,全身上下别说开关了,连半丝裂痕也没有。 卢茸走上前,示意沈季泽离开,然后将前蹄放在王图所在的那个蛋壳上。 只见他腿上的红纹突然大放异彩,放出灼目的光华,而随着咔咔连声响动,蛋壳上出现一道道交互的裂痕。 他再举起蹄,对着蛋壳重重砸下,轰一声巨响后,那看似坚硬的壳面顿时碎裂成片,四散在空中。 卢茸看着依然维持原姿势悬浮着的王图,双目发红地屏住了呼吸。沈季泽走过来,半蹲在他身旁,一只手安慰地贴在他背上。 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又像是只过去了几秒钟,原本一动不动的王图突然长吐口气,慢慢睁开了眼。 他和面前的白鹿对上视线,神情有一刹那的怔忪,喃喃道:卢泓大人。 因为久没开口,他的声音粗噶得像是喉咙里布满沙砾,接着就踉跄地站直身体,似乎想要行礼。 卢茸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看着他抽噎,眼泪不断涌出眼眶。沈季泽也注视着王图,安抚地将卢茸搂得更紧。 王图看着这只泪涟涟的白鹿,疑惑问道:你你不是卢泓大人? 他将卢茸从头到脚地打量,视线从那小树杈一样的银角顺着往下,落到那带着红纹的四蹄上,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接着就红了眼眶,颤抖着嘴唇轻声道:茸茸。 卢茸慢慢地往前走,沈季泽松开手站了起来。他对王图不熟悉,所以依旧保持着一个警惕的姿势,注意着卢茸的一举一动。 王图也一直看着卢茸,等他走到身前时,蹲下身伸手,轻轻触碰那对银角,眼底闪烁起晶亮的水光。 卢茸在他身上轻轻嗅闻,闻到了那熟悉的、伴随着自己幼年时的味道。 茸茸,你长大了。王图带着哽咽,语不成调。 卢茸低下头,用脑袋在他胸膛上轻轻蹭了两下,闭上了眼睛。水珠顺着眼眶滑下,瞬间坠入虚空。 沈季泽终于放松下来,只沉默地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一人一鹿拥抱着。 片刻后,王图激动的情绪终于平复了一些,他抹了把眼睛站起身,看向身旁另一个蛋壳,道:师兄还在里面,我得把他放出来。 他走上前,将右手按在那个蛋壳上,蛋壳瞬间放出金光,壳身上亮起一片符文。接着咔哒一声启开成两半,露出里面沉睡着的陈叔来。 王图在陈叔头顶拍了下,唤道:师兄,醒醒。 陈叔眼皮颤了颤,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咂巴着嘴睁开了眼睛。 他从蛋壳里一跃而起,刚要和面前的王图对话,就看到一旁的卢茸。愣怔两秒后,露出和王图刚见到卢茸时一般的惊讶表情,接着就要跪地行礼。 王图一把将他扯住:师兄,他是茸茸,不是卢泓大人。 茸茸?陈叔震惊地睁大了眼,失口出声道:茸茸怎么长成这么大了? 卢茸赶紧小跑步上前,将自己的样子展示给陈叔看,着重是那对已经分了岔的银角。 陈叔看着眼前这初长成的白鹿,一脸欣慰且高兴:果然是茸茸,茸茸都长这么大了,好啊,真好啊。 接着就反应过来,怔怔问道:茸茸都长大了,那咱们,咱们这是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大概,可能王图看向卢茸,神情复杂。 陈叔微张着嘴,也不做声了。 卢茸有很多的话想和他们说,便想变回来,他刚解下脖子上的包袱,一旁站着的沈季泽就冲过来挡在身前。 不好意思,两位叔哥茸茸要变回来,请你们转过身回避下。他转头对着王图和陈叔说。 因为两人都还保持着年轻的外貌,就算陈叔也才三十出头的模样,沈季泽口里的称呼从叔变成了哥。 变回来为什么还要转身回避?王图和陈叔都愣了下。还是陈叔先反应过来,立即背过身,还对王图挤眉弄眼:茸茸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快转过来。 王图这才注意到沈季泽,眉头微微拧起,语气不是太好地问道:你是谁? 沈季泽礼貌地回道:我是茸茸的哥哥。 哥哥?茸茸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王图眉头皱得更深,你为什么也在幻境里? 沈季泽不知为什么,顿时生出一种被未来大舅哥审讯的紧张,回道:我俩小时候就认识了,也一起经历过好几次幻境,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图上下打量着他,目光狐疑,沈季泽挺直腰板站得笔直。 卢茸歪着脑袋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见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大寻常,连忙挤前去,直起身用前蹄抱住沈季泽,一副亲昵的模样。又转头朝向王图,脸上表情明显写着你放心,他是自己人。 陈叔若有所悟地拍拍王图:师弟,茸茸大了,你盯着他会不好意思的,转过去转过去。 那这人为什么不转? 哎呀师弟,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他马上就转行不行? 王图瞧着对面紧紧抱着的一人一鹿,沉着脸转过身,心里涌起股自家小孩儿追着别人喊哥哥的心酸。 卢茸赶紧站到沈季泽身后,变回人形穿好衣服。 图哥哥,陈叔。 片刻后,一道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清亮嗓音响起,因为激动,还微微发着颤。 王图转过身,看着对面那位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漂亮男孩,再一次红了眼眶。 他强压着内心翻腾的情绪,一边细细打量对面的人,一边哑声道:茸茸,你都这么大了 。 因为进入幻境的地点不同,出去后也就不在同一个地方。几人干脆就在这虚空里席地而坐,开始讲述这些年来各自的遭遇。 王图和陈叔那年进入幻境后,和对手在里面大战一场,虽然重创了对方,但两人也没有力气应付剩余的魑魅鬼怪。干脆用上师门的护体铠,也就是那个蛋壳,像是冬眠般沉睡在里面,等着别人前来搭救。 卢茸脸上还有残余的泪痕,问道:图哥哥,到底是谁要和我们作对?又是谁创造了这个幻境?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烛照。王图沉吟片刻后答道。 烛照? 王图道:上古神在远古时就已纷纷陨落,包括伏羲神,而他的坐骑烛照也跟着沉入了深眠。因为怕烛照醒来便是天地倾覆之时,伏羲神便安排了夫诸和白泽两位大人守着它的陵寝。夫诸和白泽归落于尘后,便由继承他们血脉的后人继续看守,作为守陵人一代代传了下去。 烛照果然在二十多年前苏醒了,没有了伏羲神的压制,他便要尽情作恶,将这世界变成人间炼狱,让天地间的生灵都沦为听从号令的恶鬼,他要做这世上唯一的神。 白泽大人的后裔白之是我师父,也就是你的白叔叔。他和夫诸大人的后裔卢泓一起,和烛照进行了生死决战。在那场惨烈的战斗里,卢泓大人不幸陨故了 卢茸虽然从未见过他口里的卢泓大人,但听到这里时,胸口不知怎的溢上了强烈的难过,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坐在他身旁的沈季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夫诸的能力会在血脉中传承下去,所以烛照必须将他那一支斩断。卢泓大人虽然陨故,但卢夫人刚生了孩子不久,烛照便要去找到那个孩子斩草除根。 幸好烛照在之前的那场战斗里受了重伤,所以师父和卢夫人联手,让他没能杀死孩子,反而受了更重的伤,只能逃到无人寻到的地方疗伤。王图黯然道:可是卢夫人为了护住孩子,背心遭受了重击,终究回天乏术 我师父白之也受了伤,但还是拼死将卢泓大人的血脉保了下来,交给我和师兄,让我们带他藏起来,好好抚养长大。 王图眼睛泛红,有着一层淡淡的水光。他看着卢茸比划道:那时他才生下来几个月,就这么一点大,像只小猫崽子似的躺在毯子里,哭声都细细的。我和师兄疑心会养不活,便整夜整夜的轮流抱着,生怕他哭得厉害了就一口气接不上。我们东躲西藏,摆脱那些尾随报信的鬼伺,终于在京城里落下了脚。 卢茸已经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咬紧了衣袖,哭得不发出一点声音。沈季泽将他头按到自己胸膛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卢茸瘦削的背一起一伏,喉咙溢出抑制不住的呜咽,他听到王图继续对自己说:可是最终还是被烛照知道了咱们藏身的地点,不过他疗伤的地方也被我师父找着了。他们一直在斗法,烛照深怕你长大后会和我师父汇合,那以他现在的情况肯定对付不了,所以他一边和我师父战斗,一边分出部分灵识造出幻境,想将你困死在里面。 我师父这些年一直拖着他,可惜我和师兄能力太浅薄,没能保护好你,反而自身深陷在幻境中。要不是师父赐下的护身铠,我俩也早死在里面了。 王图声音颤抖起来:茸茸,图哥哥对不起你,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 讲述完曾经的往事,等到卢茸消化掉所有信息,情绪也平静下来后,王图和陈叔要去寻找白之的踪迹,现在就要离开幻境,启程奔赴千里外的一处山峰。 他将卢茸拉到一旁,严肃道:茸茸,我去找师父。但是师父一个人对付不了烛照,只有你俩的力量融汇在一起才行。到时候你得和他协力,将烛照彻底封印。你已经长大成人,就要担负起夫诸一族的责任,明白吗? 卢茸郑重道:图哥哥放心,我都明白。 王图拍拍他的头,看着他单薄的身板,既难过又欣慰道:如果你父亲还在的话 图哥哥,我一样可以的。卢茸打断道。 行,那就等着我的消息吧。 卢茸转过头,见沈季泽正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在两人视线相接时,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虚空前方浮着出去的通道光团,等王图和陈叔消失在通道口后,卢茸问沈季泽:哥哥,我们也出去吗? 沈季泽想了想,说:你先出去,我等会儿再出来。 见卢茸仰头不解地看着自己,他解释道:别忘了那调料瓶里还关了个人,咱们出去了,他留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幻境崩塌后他应该也在里面,要把他找着,免得身体还躺在我家里,死不死活不活的怎么办?你先出去找着他,这家伙刚才从玄关钻出来的,现在身体肯定就在大门口。你用绳子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的,等我们出去后再将人交给警察。 那好吧,你可得小心。 明白。 卢茸一步三回头地走向通道,钻了出去。 现在已经是早晨,晨曦透过窗帘,洒落在屋中央的大床上。躺在床上的卢茸突然动了动手指,睁开了眼睛。 在幻境里遇见王图,并听他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卢茸现在还有些恍惚。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下床。 他打开卧室门走向客厅,并顺手从衣架上扯下一根浴袍带子,在手里抻了抻。 玄关鞋柜处果然倒着一个人,正是那名伪装成清洁工的疯子。卢茸蹲下身,用浴袍带子将人捆了个结实,又在他嘴里塞了块布,再让他继续躺在地板上。 他又去到沈季泽卧室,推开门。 卧室里的陈设就和他在幻境中见到的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墙角放着个摊开的皮箱。 卢茸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盯着床上沉睡的人。 因为知道沈季泽不会醒来,他便用目光肆意描摹着那张脸庞的轮廓。 哥哥的脸棱角好分明,和小时候区别还挺大的唔,鼻梁还是一样高,睫毛也一样长 卢茸犹豫着伸出手指,在他额角上点了点。又顺着他眉毛往下,轻轻划过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张薄薄的唇上。 哥哥的唇好软 沈季泽面色沉静,就如同睡着了般,任他手指在脸上划来划去也没有反应。 卢茸知道他还在幻境中,胆子也就更大了。他不自觉吞了下口水,盯着那线条完美的唇瓣,一点点俯下了头,将自己唇印上去,和他的唇贴在了一起。 分卷(54) 本来只想着碰一碰就分开,但和沈季泽亲密接触的感觉如此美好,让他心里起了一阵幸福的战栗,忍不住碰一下,接着再碰一下。 唔 最后干脆贴着不分开,只轻轻研磨着。 两人鼻息相融,安静的卧室内只能听见浅浅的呼吸。卢茸不再满足于这样的触碰,试探地伸出舌尖,在沉睡的人唇上轻轻舔舐直到客厅玄关处传来几声扑腾。 卢茸迷乱的神志陡然清醒,反应过来是那个被绑住的清洁工醒了。 他急忙直起身要去看那人的情况,可腰上瞬间环上了一只有力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给禁锢住。 卢茸一怔,低头去看身下的沈季泽,发现他正睁开眼和自己对视着。 眼底一片清明。 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对调了个位置,他被沈季泽放倒在了床上。 沈季泽俯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人,哑声问:亲够了没有? 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卢茸的手被他撑在头边,只能结结巴巴地问。 沈季泽半眯着眼,片刻后才似笑非笑道:从你用手指头摸我眉毛的时候。 卢茸呆了一瞬,回忆起刚才的那幕,整个人臊得只想要钻进被子蜷起来。可沈季泽却压着他的手不放,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卢茸挣了两下没挣掉,面红耳赤道:坏哥哥。 沈季泽满脸正经地回道:色弟弟。 第56章 卢茸只觉得浑身都冒着热气, 似乎就要烧起来,他想逃走,沈季泽却一直按着他手不放, 还低声追问:我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我呢, 刚才亲够了没有? 他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扑打在脸上, 卢茸徒劳地挣动着双手, 细声细气地央求:你, 你先放开我。 你回答了我就放开你。沈季泽却不为所动。 卢茸看向他, 那双黑眼睛蒙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气,眼尾也泛着红晕。 好像没亲够他声如蚊蚋地说了句。 沈季泽呼吸滞了下,没做声也没有松手, 就那么悬在卢茸上方注视着他。 卢茸看见他眼眸愈加深沉, 像是一只凶悍的豹子盯着猎物, 突然脑内警铃大作, 察觉到一丝危险。 哥哥~他也顾不上开始的羞耻,赶紧讨好地撒娇。 就在这时,玄关处传来一声巨响,应该是那名被捆住的人在挣扎,把什么东西给碰翻了。 沈季泽闭上眼,缓缓出了口气,然后猛地从卢茸身上翻起来, 大步走向卫生间。 茸茸,你先报警,我去洗个澡。 那被捆住的假清洁工, 正像一条离开水的鲶鱼般在地上扑腾, 鞋柜下面的皮凳都被他撞翻了。因为嘴被堵住, 看见卢茸后,也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眼睛蒙上,耳朵也塞住。卢茸做出恶狠狠的样子说道。 清洁工不动了,卢茸转身时看见窗户上的倒影,满脸绯红眼波流转,一看就不正常。他赶紧调开头,不敢再往窗户那边瞧一眼。 沈季泽很快从浴室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带着一身水气。这时警察也上了门,现场录完口供后,将那人带走了。 哥哥,虽然你只说他半夜三更偷摸进了屋,被咱们抓住后绑了起来,可他去了警局,将幻境的事情讲出来了怎么办?卢茸有些担心地问。 沈季泽曲起手指在他额头上轻弹了下:讲出去了也不会有人信啊,听着这么荒谬,只能是他脑子出了问题。 唔,你说的很对。卢茸放心地附和。 沈季泽看看时间,发现现在已经十点过了,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两人都还没吃过东西。 饿了吗?他问卢茸。 卢茸老实道:饿了。 沈季泽煞有介事地点头,却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卢茸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沈季泽啧了一声:你不是我保镖吗?就没有去做饭的自觉? 啊,这样啊。卢茸伸手挠挠自己的脸,慢吞吞地往厨房走。 可是我不会做饭啊,他边走边在心里嘀咕,一步三回头地去看沈季泽。 沈季泽刚洗过澡,衬衫顶上没有扣紧,露出一小块结实的胸膛。他站在屋中央,好整以暇地看着满脸为难的卢茸。 卢茸瞧见他眼底的戏谑,突然福至心灵,转身快步跑回去,扑到他怀里搂住脖子,边蹭边软软地撒娇:哥哥,可是我不会做饭呀。 沈季泽轻咳两声:不会做饭那怎么办呢? 哥哥~卢茸声音越发甜腻。 沈季泽伸手扶住他的肩,问道:你是想我继续去做饭吗? 卢茸仰头去看他的脸,眯起眼笑。 要我做饭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只给我老婆做。沈季泽见卢茸要反驳,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之前做的饭那是例外,以后就只给老婆做了。 卢茸小小声地说:那我就是你老婆呀。 沈季泽低头看了看他:真的吗? 我们不是早就结婚了吗?还当着月老的面结的,红绳儿系得紧紧的,你可不能不认。卢茸拽着他袖子轻轻摇晃。 沈季泽摇头叹气:说你不害羞吧,亲一下脸就红。说你害羞吧,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 卢茸将脸埋到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这不是还不太习惯嘛,多亲几次就习惯了。 他说完这句话,也感觉有些害臊,将发烫的脸贴在沈季泽胸口,听那有力的心跳。 耳朵下的胸膛突然震动起来,沈季泽在无声地笑。他捏了捏卢茸泛起粉红的耳朵,柔声道:那我现在就去做饭,去给我老婆做饭。 两人就在家里呆了一天,看看电影聊聊天,等到吃过晚饭后,沈季泽端着两杯果汁,站在通往顶楼天台的楼梯上。 走,咱们上去看风景。他对卢茸摆了摆头。 沈季泽走进阳光房,将果汁放在矮几上,回头招呼卢茸:来。说完就盘腿坐在地毯上,斜斜倚着一个靠垫。 卢茸在他身边横躺下去,将头就搁在他大腿上。 夕阳已经落山,天际只剩一抹微红,头顶已影影绰绰布上了星星。 卢茸看着天空,听着身旁沈季泽的呼吸,感受着他身体的温度,觉得心里分外宁静。 这让他想起那些变成小鹿的夜晚,在森林里自由地游荡,鼻端是让人安心的清新淡香。 沈季泽有下没下地轻抚着他的头发,突然低低开口:你要和他们一起去对付烛照吗? 卢茸仰头看着他,虽然没有回答,但那眼神已经说明了答案。 沈季泽将脸埋进他柔软的发顶,低声问:茸茸,能不去吗? 他知道卢茸的父亲就是在和烛照的对战中丧命,如果卢茸他光是想到这儿就不敢继续往下想,恐惧将他整个人笼住,心脏也好似被一只巨手狠狠揪紧。 茸茸,能不去吗?他哑着嗓子,像是呓语般轻声央求道。 卢茸从他腿上撑起身,唇贴上他温热的脖颈,也轻声回道:哥哥,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他将沈季泽的手拿起来,按在自己心口。 扑通,扑通我的心在说一定要平安回来,因为哥哥和爷爷还在等着我。 沈季泽知道卢茸一定会去的。 不光是夫诸家族的责任,还有他父母的血海深仇,所以他也没有立场继续阻止,只将人更紧地揽在怀中,紧得好像要嵌入自己身体。 接下来这段时间,沈季泽去哪儿都要带上卢茸,去导演那儿试戏的时候也带着。 他演戏时,卢茸就端着小凳子乖乖坐在场边等。而沈季泽只要有闲暇,就会过来陪卢茸说话,让工作人员给他去买零食。 他这些关怀备至的举动,惹得旁边的人不断打量卢茸,还上前试探地套话。每到这时候,卢茸就指指场中的沈季泽,一脸真诚道:我是他的保镖啊。 沈季泽却毫不避讳两人的关系,kate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大发雷霆后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沈季泽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意思戏可以不拍,但恋爱不能不谈,你自己看着办吧。 面对这样不把前途当回事的艺人,kate能怎么办?kate只能想法善后,把所有消息都瞒下来,只要沈季泽不带着卢茸暴露在大众眼前,也就不是大问题。 何况卢茸的保镖身份,现在也真的很有用,所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去管这件事了。 小初也很担心,他正襟危坐在商务车副驾驶,不敢转头去看后座如胶似漆的两人,嘴里却小心地问道:an哥,要是你和茸茸的事情被媒体知道了怎么办? 卢茸被沈季泽搂在怀里,听到这话后身体一僵,飞快地看向沈季泽。 沈季泽却不甚在意道:知道了就知道了啊,难道演员就不准有老婆了?谁规定的? 小初:好吧,都已经成老婆了。 卢茸平常和财爷视频时,没有把这事讲给他,依旧和从前一般,只撒撒娇,汇报下自己目前的情况。他给沈季泽说:我不想让爷爷担心,等我回来以后,就要把他接到京城来,咱们就住在一起呀。还有图哥哥,还有陈叔,还有白叔叔 卢茸靠在他怀里,掰着自己白嫩的手指头数着。 沈季泽吻了吻他额头,柔声道:好的,到时候咱们就住在一起。 两人搂着喁喁细语,不时交换一个黏糊的亲吻。语声渐渐变小消失,只偶尔听到断续的水渍声。 沈季泽呼吸粗重起来,屋内橘红色的灯光也透出暧昧的气息。他将怀里人的额发向后捋,滚烫的唇贴上去,沿着那泛红的眼角一路向下 卢茸被他吻到失神,双眼没有焦距地望着天花板。一阵天旋地转后,又被沈季泽抱上了柔软的大床。 茸茸,茸茸 沈季泽只迭声轻唤着,声音伴着热热的鼻息扑到卢茸耳朵里,让他浑身酥软,提不起一丝力气。 沈季泽觉得心里像是困着一头巨兽,在烦躁地刨着地企图破笼而出。他瞳色变得愈加深黑,左手握着卢茸脆弱的后颈,右手在他发顶轻轻摩挲。 茸茸 他声音越来越低哑,含着浓浓的情欲。动作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只专注地看着身下人,像是在观察他的反应。额头上有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挂在轮廓分明的下巴上。 卢茸一双大眼含着水光,眼尾飞起两抹红晕,嘴唇更是靡丽地鲜艳欲滴。他难耐地凑过去,尽量和沈季泽贴得更近。 哥哥,哥哥他啜泣般轻声唤道。 轻纱窗帘柔柔飘荡,月光透过缝隙洒进室内,照亮散落一地的衣物。卢茸的哭泣支离破碎,断断续续地响了半宿。 。 卢茸睁开眼时,天已大亮,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沈季泽沉沉睡着的侧脸。他先是一怔,脑海有刹那的失神,接着就回忆起昨晚的经过,两只耳朵尖开始泛红。 他将脸埋在沈季泽结实的胸膛上,有些害臊又忍不住想笑。见沈季泽还没醒,便戳戳他的胸膛,又仰头去看他的脸,伸手去摸他下巴上那层青色的胡茬。 下一瞬间,他的手被飞快握住,沈季泽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眼底一片清明。 你居然在装睡! 卢茸的控诉刚出口,剩下的话就被沈季泽堵在了嘴里,只能吚吚呜呜地发出片段的音节。 卢茸被亲得手脚发软,可在看清沈季泽眼底又浮现出熟悉的暗色时,他脑子瞬间一个激灵,手足并用地就往床边爬,却被沈季泽一把擒住脚踝动弹不得。 哥哥,我浑身都疼,哎哟哎哟,到处都疼,我要起床他赶紧撒娇,又软又嗲地央求。 谁知沈季泽听到这话不但不心软,反而眸色愈加深黑,手上一使劲,将人又拖了回去。 等到室内安静下来,已经快到中午。沈季泽赤着结实的上身,仅穿着条宽松的家居裤,在厨房哼着歌做午饭。卢茸还在睡觉,整个人深陷在被子里,似梦似醒中听到依稀传来的歌声,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一阵突如其来的铃声响起,让他清醒了一点。片刻后,大门口传来沈季泽低低的声音,在用可视通话器和楼下通话。 可能是外卖员吧,卢茸闭着眼睛想,却又反应过来沈季泽正在做午饭,那现在来的人是谁呢? 沈季泽已经挂断了通话,也没有电梯上楼开启的声响,卢茸脑内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睡意顿时飞走,睁开了眼睛。 沈季泽刚从门口转身去厨房,视线扫过卧室方向,微微一怔后站着不动了。 卢茸穿着小熊睡衣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是洞彻一切的了然。 我,我沈季泽想说楼下来了个推销员,但这话终于没有出口,只是侧脸看向一旁。 光线被他高挺的鼻梁挡住,半边脸陷在阴影里,唇角和下颔线都紧绷着,拉出一条冷硬的线。 安静中,门铃又响了起来。 一声,两声 沈季泽垂在身旁的手动了动,像是想转身去挂掉,但卢茸已经从他身边擦过,飞快地按下了通话键。 请问卢茸在吗? 可视屏里是王图和陈叔的身影。 沈季泽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有垂落的那双手越握越紧,指关节用力得泛白。 图哥哥,陈叔,我在的。 卢茸转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对着可视屏说道。 沈季泽闭上了眼,喉结上下滚动,在听到卢茸答应他们马上下楼时,突然大跨步走向自己卧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卢茸挂掉通话器后,默默地回自己卧室,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外套换上。再从柜底翻出自己那个陈旧的背包,窸窸窣窣地背好,走出卧室。 对面就是沈季泽的房间,此刻门扉紧闭,他犹豫了几秒后,上前叩了两下。 门没有开,里面一片静默。 卢茸垂下头,对着房门道:哥哥,我一定会安全回来的。我知道等待的难过,不会让你一直等着我。 分卷(55) 门内还是没有声音,他只有转身慢慢向大门走去,背后传来一声异响,他倏地转身回头,却只看见通道尽头的窗纱飘飞,发出簌簌的轻响。 沈季泽定定站在卧室窗前,面朝远方的高尔夫草坪,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像。当听到卢茸黯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时,他搭在窗台上的手指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电梯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像是把刺入肌肤的利剑,让他浑身痛得一抖,转身就冲向卧室门,大力拉开,再飞速冲向大门。 电梯显示在一层,卢茸已经下了楼,他反复按了几次键,在等待电梯上升的过程里,捂住自己的额头,困兽般来回转着圈。 叮!电梯门开的瞬间他就冲了进去,按下了一层,可等他气喘吁吁地跑出底层大厅时,只看到一辆灰色越野消失在车道尽头。 。 王图和陈叔轮流开着越野车,向着版图的最北方一路驶去。两天后,停在一座雪山下的小镇上。 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背上背包,三人弃车步行入山。 这是雪山的背面,才爬至一半就遇到凛冽大风。寒风夹着雪片铺天盖地,能见度迅速降低,天地间一片昏暗。 图哥哥,烛照是藏在这儿的吗?卢茸穿着橘红色的羽绒服,拄着登山棍,大声问身旁的王图。 他藏在自己制造的幻境里,但是幻境的入口在这雪山上。王图的眉毛上都是雪,他抹了把脸回道。 陈叔喘着气问:茸茸,累了吧?别着急,马上就到了。 我不累,就是问问。 说话间,三人艰难地爬上一处小山包,因为无遮无挡,这山包上的风雪更大了,吹得人几乎站不住脚。 看,入口就在下面。王图指着山包背后的凹地。 卢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被密集的雪片阻隔住视线,什么也瞧不清。不过也加快前进的步伐,很快就到了那块凹地。 站在空无一物的凹地上,不待卢茸询问,王图和陈叔对视一眼,都伸出右手对准了前方。 几秒后,卢茸看见那块空气开始扭曲,落下的雪片都自动飘去其他方向,原地出现一个他在幻境里能看见的那种光团通道。 进吧。王图大喝一声。 卢茸在跃入通道的第一时间,只觉那灌入耳中的剧烈风啸瞬间消失,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听到阵阵鸟儿啾鸣。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山道上,暖阳当空,两边是茂盛的苍翠林木。 他惊愕地转着圈打量,发现这里和自己生活过的龙潭山很像。相比之下,只是植被更为茂盛,山道也仅仅是条小径,不是龙潭山那种人工修葺的石头阶梯。 茸茸。不远处传来王图的声音。 图哥哥,我在这儿。卢茸对着那方向回应。 三人碰面后,王图开始脱身上的羽绒服:快脱了,这里太热了。 陈叔连忙阻止:别脱,从幻境出去后咱们还在雪山,可别将烛照封印住,咱们却冻死在山上。 王图见卢茸一脸怔忪地四处打量,解释道:这就是烛照之前沉睡的地方。 可是,可是这就是我住过的龙潭山啊。卢茸道。 他从小满山跑,对这后山的地形熟悉得很。 王图顿了顿,道:原来这叫龙潭山了 见卢茸面露不解,陈叔在一旁道:这里本是烛照的陵寝,不过怎么说呢?虽然和你们龙潭山看似相同,却不是同一个空间,明白吧? 卢茸摇头,表示不明白。 王图揉了揉他的头,说:往前走,边走边说。 三人顺着小径往上行,王图说道:龙潭山以前叫烛陵峰,镇压着沉睡的烛照,多年后才慢慢变成了龙潭山。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当年的烛陵峰。看上去和龙潭山相似,实际上只是逃脱出来的烛照,给自己做的一个幻境。 陈叔拉开拉链扇风,道:一般这种地方都会留下很多传说的,据说几千年前,烛照有次醒来过,和夫诸白泽两位大人打过几架,估计民间还有他们的传说都说不定。 卢茸突然想起泓大师那间破庙,还有那庙里土墙上的壁画,供奉着的三神像。 当他讲出来后,陈叔气愤地抹着额角淌落的汗:两神,就两神,夫诸和白泽两位神仙。他烛照算个屁的神,老子出去后就要去龙潭山,把他那石像找出来砸个稀巴烂。 卢茸忙道:他那石像的眼珠子都被鸡吃了,没事的。 他不管那尊没有眼珠子的石头像是不是烛照,反正那尊最丑,肯定就是他。 说话间,前方突然传来异动,有一道金光倏然冲向天空。 师父,师父就在前面,正在和烛照对战。王图猛然沉声道。 卢茸心里一紧,顿时从原地消失,变成了一只白鹿。 白鹿循着小径往金光处冲去,王图紧跟在身后,只有陈叔跑出两步后又回头,将卢茸散落一地的衣裤鞋袜捡了起来。 他本就热得不行,现在再抱着一堆,汗水淌得更快了。 卢茸知道金光所在的地方,那是一处小瀑布。下面有个小潭,遇到秋冬季便干涸成坑,到了春夏雨水多的时候,便会积起浅浅的一小坑水,牛羊有时候会在那里喝水。 可当他跑到近处时,却听见隆隆的水流冲击声。一条宽阔汹涌的瀑布,像是条银色的巨帘,以飞流之势挂在山壁上,无比壮观。 比瀑布更让人震惊的是,一只巨兽正悬浮在瀑布上空。遥遥相对的,是站在湖泊中心的一个人。 那熟悉的身影,让卢茸一下认出是白叔叔! 巨兽似龙似蛇,身体上覆盖着坚硬的黑鳞,腹下生着利爪,硕大无比的头颅却披满长长的鬃毛,正中一根独角。 此刻他正对着前方吐出浓浓黑雾,黑雾在空中凝成千万根毒箭,对着白之破空而去。 卢茸一声惊呼还未出口,便见白之身前腾起金光,将他整个人包在其中。那些毒箭犹如撞上无形的厚壁,纷纷定在空中,箭尾不住震颤。 一根毒箭对着卢茸而来,被他敏捷地躲过,箭身擦过时,他闻到了那种在幻境里的腥臭,一股浓浓的恶意也迎面扑来。 白之身上的金光更甚,直冲上天,那些停滞在空中的毒箭都纷纷化为黑雾,消弭于空中。可就在同时,他的身形却摇晃了几下,虽然立即稳住,却也露出眼下应对艰难的处境。 那巨兽停下接下来的进攻,两只凶狠的眼朝向卢茸方向,缓缓开口道:白之,本不想和你再纠缠下去,今天就来个彻底了结,没想到夫诸的后裔也来了。正好,那你俩就一起上路吧。 白之这才看向岸边,和卢茸对上了视线。他打量着体态修长的白鹿,目光中透出欣慰,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师父,师父您还好吗?陈叔和王图也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白之脸色一变,厉声道:躲到一边儿去。 话音刚落,就见烛照对着两人所在的位置喷出一口黑气。白之就要纵身跃到湖边,却见白鹿动作比他更快地挡在两人身前,低头亮角,前腿微曲,后腿绷紧,红纹闪出耀眼的光。 砰一声巨响,红光和黑雾在空中相撞。刹那间整个湖泊上空卷起飓风,湖水都翻卷成数丈高的巨浪。 强大的气流将王图和陈叔推得向后飞出数米,掉进厚厚的落叶里。陈叔就算飞在空中,也将卢茸的那堆衣物紧搂住不放。王图却翻身跃起,对着卢茸就大喊道:茸茸,去白叔叔那里,和他的力量融合。 卢茸挡住烛照的这一击,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重物锤了一记,气血翻涌,喉头一阵腥甜。 他听从王图的提醒,对着湖中央用力跃去,与此同时,白之也朝着他的方向扑来。 卢茸的视线中,两人越来越近,就快在空中相遇。可就在这时,烛照猛地发出声咆哮,一道黑色的屏障从天而降,上下连通着天地,落在两人之间。 砰一声巨响。 卢茸猝不及防撞上屏障,直直向下方跌落。 茸茸。他听见王图和陈叔在岸边焦灼地大喊。 卢茸在空中一个翻身,瞧见另一道屏障随之降落,将王图和陈叔隔离在岸上。 白鹿落在水面,稳稳站定。可还来不及喘息,只听烛照又是一声令人肝胆俱裂的咆哮,铺天盖地的黑箭从天而降,对着他直直袭来。 左右两边都是坚不可摧的黑色屏障,卢茸无处可藏,他只得奋力跃起,一道红光冲出,在空中和那群黑箭相撞。 随着山崩地裂的轰响,卢茸感觉到被千钧之力挤压的痛苦,他听到自己的骨骼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声,眼前发黑,胸廓里的肺泡似乎都被挤压出了所有空气。 他视线模糊不清,眼球因为压力都无比胀痛。不过想到白叔叔还在屏障隔壁苦苦支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孤狠,咬紧牙关顶住那股滔天压力。 卢茸知道这样不行,必须得打破那道屏障和白叔叔汇合。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拼命往上一顶,在感觉到那股压力稍微后退的瞬间,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借力对着身旁的屏障用角刺去。 尖锐的疼痛袭遍全身,一股腥甜冲向喉头。他勉强维持神智,用刺入黑幛的银角往上猛挑。 黑幛瞬间破出一道碎痕,哗啦连声碎响,像玻璃片一样垮塌而下,碎成了齑粉。 卢茸在这刻也到了极限,他再也无法坚持,闭上眼向下坠落,重重地砸入湖心。 茸茸茸茸快醒醒茸茸 混沌意识里,他似乎听到了沈季泽的声音。 哥哥卢茸在心里轻轻回应。 慢慢沉入水底的白鹿瞬时睁开眼睛,刹那间猛地往上冲。他整个人被水流托起,像是从溺水的窒息中被猛拽出水面,新鲜空气灌入胸腔,无尽喧嚣重新涌入耳中,胸口一股烧灼般的剧痛。 卢茸大口喘息,鼻腔和喉头都喷出无数血沫,星星点点地溅落在水面上。 他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瞧见那块黑幛已经不见了,白叔叔全身都是血迹,整个人摇摇欲坠,却挡在他坠水的前方,仍然苦苦支撑着。 听到卢茸破水而出的声音,他勉力击散一团迎面扑来的黑雾,嘶哑着嗓子问道:茸茸,没事吧? 卢茸想说自己没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烛照看见了卢茸,那对灯笼大的瞳孔骤然紧缩,他仰头一声咆哮,就要从天对着两人扑来。 来我身边!白之一声大吼。 卢茸喘息着腾空跃出,带起一道红光。与此同时,烛照携卷着万顷之力从天而降。 湖面翻起滔天巨浪,风啸声掩盖了瀑布奔响,白之在卢茸腾空的瞬间也转过身,在烛照那庞大身体的阴影笼罩下,一道金光迎上去,和红光撞击在了一起。 卢茸浑身一震,只觉得有股力量顺着那道红光钻回身体。受伤的部位被迅速修复,疼痛和疲累瞬间消散,全身每个细胞都在兴奋舒张,吸取着这股霸道而强悍的力量。 你现在拥有了夫诸和白泽的力量,烛照胸腹有一道伤口,对着那里劈出去!白之爆出一声大喝。 烛照发出声暴怒的狂啸,他亮出自己的利爪,对着卢茸抓来。 上! 随着白之的命令,白鹿腾地跃起,在空中举起自己的前蹄。那红纹此时已经镀上了一圈金边,发出让人不敢逼视的夺目光芒。 像是天地震塌,宇宙消弭,剧烈轰响中,只有一片亮得骇人的极度强光。 白之在那瞬间瞳孔放大,眼睛暂时性失明,他茫然地眨着酸涩的眼睛,却看不见任何东西。有水柱打在他身上,劲风如同刀片刮过,周围的山峰俱在震颤,巨大的滚石跌落到湖心,发出重重的闷响。 茸茸,你怎么样?他的嘶喊被掩盖在其他声浪中。 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只不过数秒,周围终于平静。烛照不再咆哮,风啸浪涌都停了下来。 白之使劲眨眼,随着泪水的润泽,视野里终于出现了画面。 掀起数丈高的湖水落下,荡着起伏的波浪,湖水上站立着一只白鹿,他的对面半空,悬浮着狰狞的烛照。在那庞大的巨兽躯体对比下,白鹿纤小得似一粒微尘。他们都没有继续动作,只互相注视着。 白之屏住呼吸,手在不自觉颤抖,一颗心紧张地揪成一团。他没有看清那才那幕,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白鹿突然踉跄了一步,接着又勉强稳住身形。白之瞧见了,一颗心瞬间直往下沉,像是坠入无底深渊。 烛照却在这时候又缓缓举起利爪,对准了脚下的白鹿。白之暗道一声不好,立即蓄力,想为卢茸挡上这一记。 可他抬手试了几次,也调不动半分力量。虚弱的身体别说挡住烛照,现在就算是对付个小孩子,都不一定打得过。 眼见烛照的爪子就要落下,白之脸色一片惨然,他闭上眼,在心里叹息一声:卢泓,对不起,咱们输了 白之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可耳朵里却迟迟没有其他声音,这一刻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世界也被凝滞。 片刻后,他忍不住疑惑地睁开了眼。 只见烛照像是雕塑般伫立在原地,仍然保持着举爪的姿势。但它身上的鳞片开始龟裂脱落,像是墙体上粘贴不稳的瓷砖往下坠落,还未落至水面时,就化成黑雾消散在空中。 鳞片很快就脱光,接着就是大块大块的血肉,也在空中化为齑粉。 白之那瞬间呼吸都停止,激动得太阳穴汩汩跳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烛照继续融化分解着,很快就只剩庞大的骨架,两个黑洞般的眼眶对着前方。 一只好奇的鸟儿飞了过来,想驻足停留在那颗硕大的头颅上。可它纤细的小爪刚落上一只,那骨架就犹如大楼垮塌般轰然坠地。 鸟儿惊叫一声,扑簌着翅膀直冲天际。 湖面浮起一层浓浓的黑雾,那是烛照散落的骨节,它们还没来得及接触到湖面,就已经消散,倏而被山风卷得无影无踪 卢茸慢慢转过身,看向白之,咧嘴露出一个既喜悦又狼狈的笑容,接着就脱力地四蹄一软,放松地坠进了湖心。 茸茸。岸边传来两声大喊,陈叔和王图扑通扑通扎下了湖。 。 哥,这部戏你真的不接吗?是陈导的新作啊。 星耀影视公司大楼里,小初亦步亦趋跟在沈季泽身后,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 分卷(56) 这已经是an哥推掉的第四部 电影了,kate都发了好几次火。可an每次都是那套说辞: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大好,先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休息,又不是让你现在就拍,是先把戏接下来,免得好剧本都跑别人家去了。 kate又想发火,可看着沈季泽那张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疲惫的双眼,只得挥挥手道:an,要不你去国外度假一阵子,把心情调剂过来,人嘛,谁没有失恋过几次呢?不要把这些情爱看得那么重。 她和小初都认为沈季泽是失恋了。 毕竟之前那个和他如胶似漆的男朋友兼保镖突然消失,而沈季泽就日渐沉默,话越来越少,谁都看得出他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沈季泽也不解释,只说自己最近状态不好,不能拍戏,实在是要给他接戏的话,只能接明年开拍的戏。 其实他对于明年能不能拍戏都说不准,因为卢茸自那天跟着王图走后,一别三个月,始终没有回来,也没有半分消息。 他知道卢茸和财爷每天都要视频,这样突然断了联系,财爷一定会怀疑担心。所以专门去了趟龙潭镇,给财爷说卢茸跟了个剧组进山,那里通讯不方便,起码得好几个月。 幸好财爷对拍戏一窍不通,所以被糊弄住了,只问他能不能给卢茸带个信,让他别担心爷爷,好好工作,山里凉,注意别冻着了。 沈季泽连忙应承,并说等到卢茸回来后,两人都会休息一阵子,到时候再来一起来接财爷团聚。 站在新家客厅里,周围没有一点声音。思念如同看不见的湖水,将沈季泽的口鼻都淹住,整个人快要窒息。他不得不推开门,去庭院里继续忙碌,以此让自己能平静一些。 将花种埋进土里,他拍拍手直起身,推开院门口的那扇雕花铁门,顺着道路往左边走去。 左边几十米远的地方,就挨着一幢同他新家一样的别墅。只是那些爬满墙的藤蔓,生锈的铁栏,墙上被雨水冲刷的痕迹,让人一眼就知道,这栋房子已经很久都没人打理了。 他走到那栋别墅的铁栏前往里望,看见绿萝深处的那架秋千,想象着卢茸小时候坐在上面的情景。渐渐地,目光柔和下来,嘴角也扯起了一丝笑。 就在上个月,他在红枫小区买了套别墅,紧挨着卢茸小时候生活的那套房。 他在心里计划好了,到时候把财爷也接来,他们三人生活在一起,旁边就住着卢茸的那些哥哥叔叔,让他随时都能见到自己最亲的人。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一辆私家车经过身旁才骤然回神,慢慢地往旁边别墅走去。 又回到这个极大的客厅,虽然已经塞满了家具,但他依然觉得空荡荡的,无论多少家具都填不满这片空间。 他拿出手机,开始拨打那个熟悉的号码。 谁找我呀?谁找我这个可爱的小宝宝呀?奶声奶气的童音,从茶几上响起。 那是卢茸当初忘记带走的手机。 谁找我呀?谁找我这个可爱的小宝宝呀? 这童音一遍遍回荡,沈季泽就坐在沙发上垂眸听着。他的脸庞因为消瘦,所以轮廓更加分明,光线落在上面显出明暗两色。虽然英俊依旧,却也透出一股锋利。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起身去厨房做晚饭,打开冰箱后,发现需要的食材都没有,怔立了片刻,还是决定去一趟超市。 这小区内也有超市,所以他只穿了件衬衣,没有穿外套,随便换了双鞋,抓上钱包手机就出了门。 他站在超市货架前,对比着两种番茄酱,最后一股脑都扔进了推车。刚到了生鲜区,兜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算算时间,他爸妈那边正是半夜,不可能给他电话,所以只能是经纪人或者小初打来的,于是就自顾自挑选着牛肉,任由手机在兜里跳动。 他这段时间真的没有心情拍戏,至于看本子接以后的戏什么的,就让经纪人自己做主吧。 手机震动一会儿就停下了,他将那块选好的牛肉放进推车,正准备往前走时,手机又开始震动。 沈季泽不为所察地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停步,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显示屏亮着,上面是一串陌生号码。他盯着那号码,脑里突然就冒出个猜测。 因为这个猜测,他心脏开始急促跳动,眼睛泛着红,抬了抬发软的手,竟然不敢去按下接通。 就在震动快要消失时,他终于按下了接通键,屏住呼吸举到耳边。 对面也沉默着,仅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沈季泽心中的那个猜测越来越强烈,整个人竟然开始发抖,险些拿不住手上的电话。 哥哥,你去哪儿了?我和白叔叔联手将烛照彻底封印住了,现在已经回家,在家等你好久了。 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又像是仅仅只有几秒,卢茸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语气既有着雀跃,又有点撒娇的抱怨。 沈季泽就保持着举起电话的姿势怔立着,像是化作了一尊雕像。他无法开口说话,无法做出动作,甚至觉得无法呼吸。 直到身后有人唤了好几声先生请让让,先生你的推车挡住通道了,他才僵硬地推着推车挪到一旁,将通道让了出来。 你不要走,就在家里等我。他对着手机哑声说道。 超市收银员正站在柜台前整理小票,突然一道人影迅捷地从眼前掠过,当她抬起头时,只看到有人已经奔出了店门,一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处。 她怔立几秒后立即通知保安:有人不要命的跑了,是不是偷了东西没付账? 这是高档别墅小区,收银员和保安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脸上都有些慌,不知道该先去看视频还是检查货物。 一名客人推着两架满满的推车过来,耸耸肩道:这是跑走那人的推车,东西都在这里。 沈季泽迎着傍晚的风,奔跑在回别墅的路上。他的头发往后飞扬着,两臂有力地前后摆动。 当他冲进别墅大门,气喘吁吁地站在依旧空荡荡的客厅时,才反应过来卢茸还不知道自己买了新房子,他口里的家应该是霏红榭那套大平层。 他转头又往门外冲,冲出几步后回头,将车钥匙抓上,边跑边对着就停在门外的越野按了解锁,几步就冲上了车。 现在正是晚高峰时间,大街上车水马龙,沈季泽严格遵循着交通规则,车辆开得又平又稳,只有在等红灯时,那放在方向盘上不断敲击的手指,可以瞧出他内心的急切。 越野停在了霏红榭的地下车库,他按下了电梯键上的指纹数字键。当乘着电梯缓缓上升,看着那不停跳跃的数字时,紧张和恍惚感又包围了他。突然就很害怕电梯门开时,迎接自己的只是一场梦。 他拿起手中的电话,翻看已接来电,再次将那串号码念了一遍。 没错,不是梦,是真的。 叮,电梯停了下来。 电梯门缓缓开启,沈季泽屏住呼吸。 满室夕阳的橘红色余辉里,他看着那名满脸惊喜的男孩儿,笑着对他扑了过来。 幸福,铺天盖地将他整个人淹没。 (正文完) 第57章 夜里, 一架中型客机降落在机场,慢慢停了下来。 这个地级市的机场很小,只有一条跑道, 舱门口不需要自动舷桥也不需要摆渡车,飞机不远处就有硕大的两个字:出口。 舱门打开,只有寥寥十几名乘客下了舷梯, 最后下机的,是两名年轻男性。 两人手牵手,以十分亲密的姿态通过出口走出大厅,无视一切打量的目光。左边那位长相俊秀, 白皙的脸上有着双灵动的眼。右边那位身材高大, 一手牵着旁边的人,一手拖着个行李箱。 现在已经天黑, 他却戴着墨镜黑口罩, 一顶鸭舌帽还遮住了半边脸。靠在大厅外墙上嗑瓜子的工作人员,见到他这副打扮后, 不屑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装逼。 这机场建在市外,规模小,乘客少, 机场并没有接送客车,加上又是晚上,等待的出租车更少。很快,唯一的几辆出租都被人捷足先登了,机场外的路上空荡荡,别说车, 连个人都没有。 卢茸骑在行李箱上, 仰头问身旁的沈季泽:哥哥, 怎么办? 沈季泽正在用打车软件联系车,可这机场太偏远,迟迟没人接单。 没事,再等等,实在不行的话,看看附近有没有酒店。 卢茸看了看四周,机场周围就是荒郊野外,一片黑灯瞎火,更远处甚至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叫声。 卢茸一直想回来看财爷,但沈季泽忙着拍新戏,他作为保镖兼男朋友,只能随时陪在身边。等沈季泽的拍摄部分刚刚结束,两人就直接从片场城市飞来,结果只有红眼航班,到这里就是深夜了。 轰轰轰! 远处传来一阵汽车声,卢茸倏地从行李箱上站起身,沈季泽也打起精神来。 一辆小货车从远处驶来,在卢茸拼命挥动双臂下,停在了道路中央。 啊呀,才下飞机吗?这大晚上的可不好找车啊。司机探出头来高声问。 是啊,才下飞机,现在已经没车了。师傅,可不可以搭我们进城啊,我们给钱。卢茸忙道。 司机一脸为难:可是我要将这一批鹅送到前面镇子呢。 双倍车费。沈季泽淡声道。 在一片大鹅叫声中,沈季泽和卢茸挤坐在窄小的副驾上,卢茸每次转头时都会碰掉他鼻梁上的墨镜,他不得不经常用手去推。 在他第四次去推墨镜时,老是盯着后视镜的司机突然问:你是不是那个那个演什么 不是哩,你认错人哩。沈季泽心头一凛,模仿这几天在电视里学来的某地方言打断道。 对了,乡土爱情传说里的那个发财哥!司机兴奋地一拍方向盘,绝对是,连口音都一样。 沈季泽疑惑地低声问卢茸:乡土爱情传说是什么? 卢茸也小声回他:就我这几天在看的那部电视剧。 这不胡扯嘛,什么眼神儿,我这气质不能去演那类型的剧啊。沈季泽有些生气。 卢茸转头对司机道:师傅,你认错人了,我哥不是演员,也没演过乡土爱情传说。 司机哦哦地应承,却不断拿眼去看后视镜里的沈季泽,也不知道究竟相信了没有。 沈季泽手臂紧了紧,将越挤越往中间去的卢茸搂过来坐好,在他耳边低声道:他肯定不信的,我这张脸辨识度太高,如果他现在没有开车,早就掏出手机要合影了。 那等会他要合影怎么办?卢茸也小声问道。 肯定不能啊。沈季泽伸手捻掉卢茸肩头上沾着的一片鹅羽,听着背后货箱传来的鹅叫,我现在这样子绝对不能上镜,被人看见了还得了? 货车渐渐驶入市区,两边灯光开始明亮,路上也多了些其他车辆。 这车不能进城,我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不过只要等一会儿,就能找到出租车了。司机将车停在路旁,对沈季泽两人道。 两人道完谢,沈季泽掏出钱包,司机又盯着他看了几眼,从兜里掏出个手机:那能不能能不能 对不起,我不拍照,抱歉。最开始答应的是双倍车费,但沈季泽掏出的钱足足三倍不止。 虽然司机认错了人,将他当成其他电视剧里的主角,但好歹也认出他是演员,这点多余出来的车费,算是表达不能满足司机合影心愿的歉意。 啊,我是想问能不能微信扫码付钱。司机憨憨地笑了下,刚才说好的车费,我怕找不开。 沈季泽噎了下,将手里两张钞票都递给他:辛苦了,不用扫码,也不用找补。 两人下了车,拖着行李箱站在路旁,司机将货车调头往来时路开,开了一小段后又突然停车。 我想起了,你不是演乡土爱情传说那个发财哥。司机将头探出窗,兴奋地对着沈季泽喊。 光线昏暗,沈季泽将鼻梁上的墨镜取下来一点,眼睛透过上沿,意味深长地看向司机,露出个你知道就行,但不要吱声的表情。 你是那个运动员,跳水的不对,打篮球的,对不对?对不对?司机情不自禁拍了下车门。 沈季泽敛起嘴角的笑意,将墨镜重新推上去,一脸漠然地看向其他方向。 现在已经是半夜一点了,在打车连夜回龙泉镇,还是去市里找家酒店住下之间,两人一并选择了前者。 沈季泽说:龙泉镇现在通了高速,从市里到家的话也不过一个多小时,何况现在半夜去住酒店的话,没准明天就上娱乐版了。 卢茸很想财爷,也想快点赶回去,而且小狗因为年纪大了,这两天精神都不大好,视频时都没精打采的,他心里有些担心。 拦下一辆夜间出租车,在听到卢茸报出的车费时,司机果断往后座一甩头:上车。 出租车行驶在空荡荡的高速路上,沈季泽大马金刀地靠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只手松松搭在卢茸肩头,将他上半身揽在怀里。 出租车司机明显见多识广,倒不像货车司机那般老是去看后视镜,但嘴巴却没闲着,而且话题总往娱乐圈上引。 沈季泽明白他这是认出自己了,却也没有多做掩饰。他不想上新闻是怕麻烦,怕娱记们闻风赶来,弄得人休假都玩不畅快,倒不是怕自己和卢茸的关系被公开。 他并没有身为艺人的自觉,也没觉得作为公众人物,有个同性伴侣就要遮遮掩掩什么的。拿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说:我老婆这么好看,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我老婆,免得那些怀着不轨之心的人又打他主意。 卢茸长相漂亮,性格又甜,平常总会有不知道他和沈季泽关系的人去套近乎,或者邀饭邀喝茶加个微信什么的,弄得沈季泽警惕性十足,总觉得每个接近卢茸的人都不怀好意。 一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小镇上。现在已经是半夜两点多,镇子里除了一家网吧和网吧外的烧烤摊还亮着灯,其他地方都陷入了黑暗。 卢茸付完车费,等着沈季泽从后备厢取行李。 沈季泽拖出大大的皮箱,砰一声关掉后备厢门,两人就顺着回家的那条岔路往前走。 哎,两位。身后传来出租车司机的声音。 沈季泽和卢茸同时转身,看见那司机一只手搁在窗户上,探出头道: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问问,这位先生是不是那个,演那个 分卷(57) 我没有演过乡土爱情传说,也不是打篮球的。沈季泽早已经摘掉墨镜和棒球帽,在夜风中捋了把自己的头发。 司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问你,我是问你旁边这位先生。他是明星吧?一定是明星。上车我就注意到了,长得那么好看,一瞧就不是普通人。最近不是有部电视剧叫《镜中人》吗?一定就是那个男主角 沈季泽拉着卢茸转身就走,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隐隐写着受伤。 对吧?我就说这位一定是大明星都走出一段了,还能听到司机的大声感叹。 走在回家的岔路上,卢茸瞧瞧沈季泽的神情,突然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沈季泽偏头看他:怎么了? 卢茸微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亲你了。 沈季泽脸色好看起来,眼里透出得色,嘴上却道:真拿你没办法。 树影婆娑,远处有小河流淌的声音,周围愈加静谧。两人牵手走了一段后,停在了院门旁。 别把爷爷吵醒了,咱俩偷偷摸摸的进去,等到明天天亮后再叫他。卢茸在包里窸窸窣窣地摸钥匙,嘴里轻声道。 嗯,知道的。 谁知啪一声响,院内突然灯光大亮。 谁啊,谁在外面?财爷依旧洪亮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卢茸忙道:爷爷,是我,我回来了。 茸茸啊,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财爷的声音又惊又喜,等我,我来开门。 我有钥匙,爷爷您别起床了。 半个小时后,卢茸和沈季泽面对面坐在厨房的小桌旁吃面,财爷也陪坐着,满脸笑容地看着两人。 小狗趴在自己窝里,轻轻摇着尾巴表达喜悦之情。刚才卢茸对它又亲又抱,现在它也有些累了。 你说你们俩孩子,还专门回来接爷爷,就不耽搁你们工作吗?财爷问。 卢茸呼噜吸了口面条,含混地道:我想爷爷了,一天也不想等,而且工作暂时已经结束,正好把爷爷和小狗都接走。 说完搁下筷子去搂住财爷脖子,脸贴脸地蹭了蹭。 快吃你的面,满嘴油,不要糊到我脸上。财爷作势嫌弃,却笑得非常愉悦。 卢茸不太饿,面条只吃了一半就搁下筷子,沈季泽却很快就把自己那碗面吃完,连汤水都喝得精光。财爷正想说不够的话再去煮点,就看他很自然地将卢茸面前的碗端了起来,开始吃他剩下的面。 财爷忽略掉那瞬间的诧异,心道这俩孩子感情是真的好。 吃完饭,已经快三点了,财爷催促两人快去洗澡休息。 现在爷爷家房间多,小泽你可以不和茸茸挤一架床了。财爷笑呵呵道。 他还记得俩小孩那时候睡一床,每晚都要抢被子,他在隔壁都能听见。 不用了,我就和茸茸睡一架床,挺好的,暖和。沈季泽赶紧道。 财爷瞧瞧旁边转着头的电风扇,心想这大夏天的还需要暖和吗? 卢茸将两只碗洗净放进碗柜后,这才和沈季泽一起上了楼。财爷回到自己房间,抱了一床新毛巾被去敲卢茸的房间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财爷推开门,看见屋中央摊开着大皮箱,干净衣服就叠放在已经铺好的床上,屋内并没有人。 他将毛巾被搁到床上,纳闷地出了屋子,听到通道尽头的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这俩孩子连洗澡都要一块儿吗?财爷纳闷地摇摇头,回了自己屋子。 卢茸洗完澡,疲倦全都冒了出来,回屋的路上就开始打呵欠,到了床边就要扑下去。还光裸着上身的沈季泽将他一把捞住:头发还是湿的。 随便。卢茸口齿不清地回道。 那不行,可别像上次一样又着凉了。 见卢茸一点不配合地往床上倒,他只得将人揽到怀里,劈头盖上去一张大毛巾开始搓揉,嘴里道:你就靠在我肩上睡,头发必须得擦干。 卢茸将下巴搁在他肩上,闭着眼任由摆弄,片刻后皱起眉哼哼:还有多久啊 不是让你睡自己的吗?沈季泽手下不停。 你这样揉我的头,我怎么睡得着啊。卢茸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马上就好,再把后面的头发擦擦干。 卢茸的头随着他动作摇晃,闭着眼嘟囔:你好烦啊 烦什么呢?小泽做得对,你那头发不擦干,就是容易着凉。财爷的声音冷不丁传入卢茸耳中。 他瞌睡顿时飞走,倏地睁开眼,沈季泽也惊得停下了动作,在屋内四处打量。 卢茸反应过来,对沈季泽做了个别吱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旁边那堵墙,意思爷爷就睡在隔壁。 不隔音吗?沈季泽对他做了个口型。 卢茸摇头:隔音不好。 财爷继续念叨:小泽多细心,从小就将就你,反倒把你惯成了个倒毛驴。 卢茸吐了吐舌头不敢做声了,沈季泽伸手点点他额头,轻声道:倒毛驴。 两人轻手轻脚地躺下,用对方才能听见的气音小声交谈。 卢茸靠在沈季泽结实的臂弯,在他耳边说:我觉得咱们还是不要告诉爷爷好了,免得他老人家受了刺激。 可是咱们是要把爷爷接走一起住的,你觉得他能不知道吗?沈季泽侧头盯着他道。 卢茸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说:瞒一时算一时吧。 沈季泽将手臂从他脖子下抽出来,翻过身面朝窗外,宽阔的肩背顿时挡住了一半月光。 卢茸心知他这是不高兴了,支起上半身凑到他耳边,软软地唤道:老公 沈季泽不为所动,保持着原姿势一声不吭。从卢茸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微皱眉头双眼紧闭,侧脸轮廓绷得很紧。 老公卢茸又撒娇地喊了声。 沈季泽依旧闭着眼,却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不稀罕。 那你要怎么才稀罕呀?卢茸对着他耳朵吹了口气。 有本事大声一点啊,让爷爷也听见。 卢茸告饶道:我怕爷爷受刺激。 沈季泽听完这话,将他撑在自己身上的手肘往下拨:去,离我远点,热死了。 卢茸被他拨开,只能讪讪地躺在一旁。 两人就这样躺了几分钟后,沈季泽突然转身看着卢茸。他现在这个姿势,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只有一双眼睛亮着光。 卢茸被他盯得心里发毛,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沈季泽轻轻吐出三个字:看渣男。 哎!卢茸叹了口气。 你这样逃避是不行的,因为咱们要和爷爷生活在一起,他迟早都会看出来。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的脾气,他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做声,只会藏在心里自己伤心难过。沈季泽伸出手,又将卢茸揽进怀中,开始动之以情。 咱们主动讲给爷爷听,可以慢慢开解他,让他能逐渐接受这个事情,免得藏着心事憋出病来。再说了,你总不能一直不给我名分吧?我藏久了心事也会憋出病的。 卢茸盯着天花板想了片刻,挣扎道:好像你说的也有道理 真的,你不给我名分我没有安全感。你看吧,以前我说什么你都听,我说月亮是方的,你也不会有异议。可现在呢?我讲了这么多金玉良言,你却说好像也有道理这不是得到了就不珍惜吗?沈季泽幽幽道。 卢茸顿时又悔又内疚,觉得自己真的太渣了,连忙凑过去在他脸上亲,软软哄道:老公 大声点。沈季泽面无表情。 老公卢茸稍微提高了声音。 还不够。沈季泽不为所动。 卢茸盯着他看了几秒,咬咬牙,再一次提高音量,含混地喊出老公:昂翁 刚说你是倒毛驴,你就开始学驴叫,大半夜的还不睡觉做什么呢?财爷声音再次洪亮地响起。 第58章 第二天是个阴天, 两人睡到快中午才起床,吃过午饭后打算出去散步。 爷爷,要出去走走吗?卢茸问院子里坐着的财爷。 财爷抬头看天:好像要下雨了,这还出去吗? 嗯, 好久没回来了, 想逛逛。 财爷道:你们去逛吧, 我就不去了,带把伞啊,免得等会下雨淋着了。 嗯。 顺着屋子不远处的小河一路向上,不一会儿果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气温陡然降低。雨不大,细碎迷蒙,夹带着河面冰凉的水气, 两人就撑着伞,在河堤上慢慢走着。 如果没有失联那么多年就好了。卢茸将头在沈季泽肩上靠了靠,我每年夏天暑假都会在这小河里游泳, 爷爷就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我总会想, 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要是哥哥也陪着我该多好 沈季泽一手撑伞,一手牵着卢茸,沉默无声, 只在心里设想着那个画面。 小学时,让卢茸用小本本记下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假期就去替他出气。要参加他的中学毕业典礼,看他坐在同学中拍照, 露出拘谨羞涩的笑。高中在他选报考学校时出谋划策, 不错过他生命里的每一次大事。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他就可以陪着那个小男孩儿长大, 看他身材慢慢抽条拔高,稚嫩的面容呈现出少年的轮廓,不会在他的人生里缺失那么多年。 卢茸注视着被雨水滴出一个个小圆的河面,眼里有着几分怅然。这时,沈季泽突然将手上的伞递给他:拿着。 卢茸刚接过伞,就见沈季泽三两下将全身衣服扒光,只留下一条黑色内裤,露出健壮流畅的肌肉。接着在他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扑通一声扎进了河。 河面溅起水花又落下,沈季泽湿漉漉地冒出头,捋了把脸上的水,对着岸边的卢茸露出个帅气的笑。 茸茸,哥哥陪你游泳。他将额头的湿发向后抹,脸上虽然带笑,语气却透出几分认真,今年的夏天,哥哥陪你在这条河里游泳过。 一阵风吹来,雨水斜斜散落到卢茸短袖下的胳膊上,带着几分冰凉。他想让沈季泽快上来,说还在下雨河水太凉,但瞧着他闪亮的眼,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盯着河里的人抿起唇笑。 几秒后,他将沈季泽的衣物放进一块大石头下方,用伞挡住雨,把自己也扒得只剩条内裤,小跑着冲下了河。 啊!冰凉河水淹没全身的瞬间,他惨叫一声,差点就地变成鹿。 沈季泽忙道:你上去,你快上去,水里太冷。 好在也就入水那一刻很冷,他在河里游了两个来回,也就没什么感觉了。忽地潜下水,又偷偷游回来,抓住沈季泽的小腿往下一扯。沈季泽转头扎入水里来抓他,两人就开始打起水仗来。 雨越来越大,有人撑着伞从河堤路过,抱着两条冻出鸡皮疙瘩的胳膊,瞧着河中心那俩顶风冒雨还在嬉闹的人,不由打了个冷战,啧啧着这些年轻人火气可真够旺。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两人上岸时,已经雨休风住,太阳也从云层间探出了头。 茸茸,我想去咱们结婚的庙里看看。沈季泽往光腿上套长裤,嘴里笑道。 卢茸也嘻嘻笑:走吧,看看去。 龙泉村虽然没了,但那一块被建成了景点,虽然现在还没多少游客,镇子上却也有上山的小客车。沈季泽将墨镜帽子全副武装上后,两人到了街上汽车站,见一辆小客车正要发车,就坐了上去。 往昔仅容一辆车通行的盘山路,被加宽成了双车道,路面也修得很平整。卢茸挨着沈季泽坐着,短袖下的胳膊紧紧相贴。 两人皮肤都带着泳后的滑爽,温度稍低,贴着很舒服。卢茸将头靠在沈季泽肩膀上,惬意地闭着眼睛,一根手指在他手臂内侧轻轻摩挲,感受那绸缎般的触感。 沈季泽将他手指握住,低声道:动手动脚是吧?小色鬼。 卢茸没有睁眼,只抿嘴露出两个浅淡的酒窝。 小客车停在疗养中心旁边的停车场,两人下了车。沈季泽看着不远处那幢已经翻修过的疗养大楼,指着二层的一扇窗户问:还记得吗? 卢茸知道他说的是小时候进入工地幻境的事,心领神会道:当然记得。 沈季泽拍了拍他的肩,似是感叹地摇头:你们把烛照干翻了,以后再也不能见到幻境里的那些鬼怪了。 卢茸奇怪地问:难道你还怀念他们吗? 也算不上怀念。沈季泽咂咂嘴,就是有时候拍戏的压力太大,就想睡着后进去揍他们一顿解压。 两人盯着那扇窗户小声交谈,不远处一名身着疗养中心浴袍的人,不断用警惕的目光打量他们。在沈季泽看回去时,又脚步如飞地走向保安处。 快走快走,他当咱们坏人,要去找保安了。卢茸见势不妙,拉起沈季泽赶紧离开了停车场。 两人手牵手跑得像阵风,很快就跑出了疗养中心,直到身后的人再也看不见,才气喘吁吁地慢下脚步,去往龙泉村的方向。 昔日成片的田地已经成了郁郁葱葱的树林,村子所在的位置也建起了农庄。沈季泽在曾经的村口位置伫立了会儿,牵起默然不语的卢茸,低声道:走吧,上山去寺庙。 顺着后山的石阶一路向上攀爬,很快就看到山腰上的那栋院落,还有大门口的苍翠古树,和十几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可当两人进去后,发现里面却是大变样。泓大师自己居住的那几间瓦房已经翻修过,青砖红瓦,雕花木窗,看着还有那么几分古香古色。左边供着三神和月老的庙宇,更是修建得堂皇,高高挑起的飞檐,廊前的大圆柱,给这院落平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分卷(58) 阿弥陀佛身后有声音传来,两人回头看,只见一位胖僧人身披褐色僧袍,低眉敛目地走了过来。 他僧袍穿得端端正正,手上一串佛珠,有着几分隐于山林的得道高僧架势。若不是只脸上多了些皱纹,肚子也更大了点,两人都差点认不出这人就是泓大师。 两位施主风尘仆仆,可是远道而来?先进偏殿去用杯粗茶歇息片刻吧。 虽然像是古装剧里的台词对白,但普通话却很标准,卢茸和沈季泽对视一眼,都面露惊愕。 两人没做声,泓大师也不追问,只转着手上那串念珠,依旧低眉敛目,脸上一片波澜不惊。 呃,泓大师啊,你现在没养鸡了吗?卢茸终于出声打破沉默。 以前院角处的鸡圈没了,那位置多出了一方小池塘,里面还游着几条肥美的鲤鱼。 泓大师眉心跳了跳,终于第一次抬眼打量对面的人。他在两人脸上飞快扫了眼,确定不认识,视线继续下滑,从他们衣裤的奢侈品logo上划过。 贫僧从农人手里买下过要被斩杀的鸡,后面也都尽数放生了。泓大师依旧面带普度众生的微笑,浑身散发着佛光,遇见了,那即是缘,也是那只鸡的造化。施主且看这块放生池,里面的鱼儿也是贫僧从渔人手上买来的,在这里已然生活了数载,倒也沾了不少佛息。 卢茸:??? 不要当我没见你当初坐在赈灾帐篷旁啃鸡腿嚼红烧肉的样子。 沈季泽笑了声,转头去看身后的庙宇,问道:泓大师,那三神像和月老还在吗?对了,有位神像的眼珠子被鸡吃了,你从栖梧山请来黑宝石眼珠了吗? 泓大师一怔,茫然地看着两人,像是在搜寻回忆,片刻后一拍大腿:居然是你俩!当初来拜神的那两个小孩儿! 果然是大师,这都能记得。沈季泽笑吟吟道。 那咋个能不记得呢?这些年来拜神的娃娃不少,但对着月老拜堂的可只有你们两个。 泓大师瞬间不讲普通话,开始使用方言。 哎呀,早说嘛,我还当是来了外地客,这么热,害得我慌脚忙手的去裹僧袍。泓大师开始脱僧袍,露出下面敞着肚皮的小白褂子。 大师,你刚才那些话可讲得不错啊,把我们都唬得一愣一愣的。卢茸笑道:普通话比我们镇小的老师都讲得标准。 多看点电视剧,特别是武侠片就行了,里面基本上都有少林寺的方丈。泓大师转身往那几间住房走。到屋里喝口水,走走走。 两人也不推辞,跟在了泓大师身后。 进门后,泓大师分别端上两杯凉茶,说:你们两个娃娃都长这么大了,不说我肯定认不出来,哎呀,时间过得好快哟。 等卢茸接过茶,他笑眯眯道:我记得你,你是财爷的孙子,以前把我鸡放跑了,让我满地追鸡。 卢茸笑着道了个并不怎么真心的歉,泓大师也不介意,道:你两个是打工回来的吗?看这一身假名牌,我还差点当是外地老板,心里正在欢喜呢。 我是打工的,不过他就是我老板。卢茸对他示意身旁的沈季泽。 沈季泽依旧戴着他的墨镜和鸭舌帽,一言不发地靠坐在沙发上。 听上去那还不错哦,是在外面开馆子还是做什么?镇上的人好多出去后就在开馆子,还都挣了些钱。泓大师说。 卢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打量着房间,说:大师你才是挣了钱吧,看这屋子全都翻修了。 这是托景点的福啊,游客多了,香火也就旺盛起来了。对了,你俩是来拜神的吗?现在请的神仙可就多了,你们想拜什么都有,财神,慈航真人,那边还有个小房间,里面供着耶稣。 说完他想到什么,开始发笑:你们小时候可太有意思了,居然去拜月老,哈哈哈还在那里拜堂结婚,两个屁大的娃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越说越乐,笑够了才发现卢茸和沈季泽并没有跟着笑,就那么维持着原表情看着他,便站起身抹了把眼角的水渍,讪讪道:走吧,带你俩拜神去,准备拜哪尊? 拜月老,还愿。沈季泽淡淡道。 。 修葺一新的大殿里,几尊神像不再是以前那面目模糊的泥胚子形象,五官清晰,还上了色泽鲜艳的油漆。 卢茸和沈季泽跪在月老像前的蒲团上,举起香叩拜三次。把香插好后,沈季泽从面前的竹篮里取出一根红绳,拿起卢茸的左手,在那皓白的手腕上系了一根。 竹篮里装着红绳、香烛、金元宝之类,是从泓大师那里买来的价值199元的拜月老套餐。 系完红绳,沈季泽却没有放手,他握住卢茸的手腕,看那白皙肌肤被艳丽红绳相衬,有种别样的动人,忍不住心神一荡,就俯身亲了亲。 门口传来砰一声响。 两人抬头看去,泓大师正狼狈地扶好门框站直,支吾道:脚滑了,那个,月老还是很灵验啊,呵呵呵,还是很灵的,呵呵呵 沈季泽已经摘掉了墨镜和鸭舌帽,闻言转头对他一笑:其实认真说起来,我俩能在一起,还得多谢大师。 泓大师神情有些恍惚,道:没有没有,哪里的话,别客气,为人民服务嘛。 沈季泽微笑着起身,将卢茸拉了起来,两人没有立即出门,而是走去旁边,看另外的三尊神像。 前面两尊重新上过油漆,色泽红绿鲜艳,五官也重塑过,脸蛋儿还有两团红,一副吉祥喜庆的模样。卢茸瞧了会儿,感觉不到这和自己祖先有什么关系,实在调动不起庄重肃穆的怀念情绪,便转头去看沈季泽。 神像嘛,都是想象出来的模样。沈季泽捏捏他的肩。 卢茸目光落向第三尊,突然察觉到不对劲。这尊身着红袍头戴黑帽,手托一个大金元宝,画风明显不同啊。 泓大师似是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之前那尊神在庙里享尽香火,已经回了极乐西天,因为神位空缺,所以就把旁边偏殿里的财神请到这儿来了。 沈季泽眯了眯眼,要笑不笑道:泓大师,咱们也是老熟人了,就不用说这些话了吧。 泓大师顿了下,道:有天突然自己垮了,垮得个稀巴烂,糊都糊不起来。 沈季泽和卢茸对视一眼,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个月吧。泓大师摸摸光头,说来也奇怪,那泥人我经常检查,除了少个眼睛,身上连裂纹都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垮了。 垮了好,垮了好,没准他就不适合呆在庙宇里接受香火,所以才垮的。沈季泽转头看了眼剩下那两尊像,心里突然冒出个猜测。 阿弥陀佛泓大师双手合十,神佛座前,施主不得出言无状。 那垮塌的泥像呢?带我去看看。沈季泽道。 在后院呢。 走吧,去后院瞧瞧。 泓大师张了张嘴,神情有些尴尬,神已经回归西天,那碎泥就不具神性他瞧见沈季泽眼底的戏谑,哽了下,把那些现编的话咽回口中,干脆实话实说:那泥巴黏性挺好,我拿去糊在后院的猪圈上了,正好固墙。 卢茸和沈季泽在两尊神像前恭敬叩拜,点上拜三神套餐里犹如儿臂粗的香烛。 我家祖宗,白叔叔家的祖宗,烛照已经被我和白叔叔解决了,你们放心吧。卢茸在心里无声地念着:也请你们保佑爷爷和哥哥,还有图哥哥白叔叔陈叔他们身体健康 叩拜结束,两人出门站在院子里,沈季泽掏出钱夹付款。 扫码就行了,你俩熟人,打七折。泓大师掏出手机,将收款码亮了出来。 沈季泽低头扫码,嘴里道:我回去后会找人来修葺你的庙宇,给两位神像重塑金身。 泓大师惊得手机差点没拿稳:这是,这是,你说要重塑 对,不过资金就不用转给你了,我会亲自派人来。沈季泽付完月老套餐和三神套餐费,笑笑关上了手机。 好,好,好的。 两人就要下山,泓大师殷勤挽留:吃了再走嘛,就在这里吃顿晚饭,你们看那放生池里的鱼,可肥嫩了,红烧起最香。 卢茸谢绝了,说爷爷还在家等,泓大师便装了一篮子花生鸡蛋,非要卢茸提给财爷吃。在石阶上分手时,他突然对着两人的背影喊道: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你,你是不是是不是 卢茸转身大声打断:我不是演员,我哥也没演过乡土爱情传说,也不是跳水打篮球的运动员。 我知道,我不是见的你,我是在电视上见过你哥!泓大师道。 这下沈季泽也转过身,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微抬下巴,隐约透出矜持,还有终于被认出来的如释重负。 今天中午的新闻,省领导去参观那些外地馆子,有家馆子里的厨子好看得很,没错!就是你哥!泓大师一拍脑门,激动道。 沈季泽漠然地回头往山下走,手背青筋鼓起,拿着的墨镜腿差点被捏断。 第59章 接下来几天, 两人将龙潭镇周遭跑了个遍。 他们去了卢茸就读过的镇小和镇中,在那不大的操场旁坐着,听卢茸讲他小时候的趣事。现在正是暑假, 学校里没有人, 卢茸讲起那些事便滔滔不绝, 沈季泽也听得很认真, 还透过教室玻璃窗,看着他曾经坐过的那张课桌。 恍惚中,他似乎变成了那个十四岁的自己,没有遇到陈胖子, 而是顺着老板娘的指引找到了这座小学,再寻到了这间教室。他站在窗外, 一眼就看到了卢茸,那名正在俯身做作业的小男孩,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转头瞧向玻璃窗, 眼里迸发出比星星还要闪亮的光彩 我作业是忘了带, 不过那成了我唯一的一次罚站。卢茸刚讲完自己罚站的事, 转头看见沈季泽正在发怔。他脸上的神情很奇异, 既充满温柔又带着几分惆怅。 哥哥,你在想什么?卢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季泽抓住那只手,低声道:我在后悔,后悔错过了那么多时光。 卢茸顿了下,靠上前倚在他怀里:没有啊,我觉得现在很好。他又仰头盯着沈季泽下巴, 咱们终究还是在一起, 我已经非常非常非常满足了。 他一连用了三个非常, 语气也很郑重,沈季泽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亲,将人紧紧反搂住。 静谧的校园里,只听见鸟儿在远处啾鸣,柔风拂过树叶,扑簌簌轻响。片刻后,沈季泽才轻声道:我也非常非常非常的满足。 晚饭是沈季泽烧的,卢茸陪着爷爷在院子里聊天,沈季泽烧了四道菜,味道都非常不错,财爷吃得赞不绝口,抽空还要数落卢茸什么都不会。 我不会做饭还不是您惯出来的。卢茸咬着筷子头道。 财爷愁道:可不是嘛,我现在后悔了,就不该什么都舍不得让你做。 沈季泽给财爷盛了碗汤,笑道:爷爷您别着急,茸茸饿不着的,我会给他做饭吃。 你这孩子,难道还能给他做一辈子饭?财爷并没把这话当真,茸茸,明天开始你就学做饭,别说以后要自己生活,就算现在和哥哥住一起,哥哥工作那么辛苦,你还不多干点活儿? 没事,爷爷我给您保证,我可以给茸茸做一辈子饭。沈季泽语气顺溜地说道。 财爷只当他在哄自己开心,卢茸却心里一跳,埋下头拼命刨饭,只抽空从碗沿上方看了沈季泽一眼。 没想沈季泽也正看着他,眼里含着笑意,在视线相撞的瞬间,无声地对他做了个口型:老婆。 卢茸手里的碗都差点滑脱,慌忙看向财爷,见他正低头夹菜,并没注意到两人,这才放下心来。他伸出一只脚,藏在桌下轻轻踢对面的人,谁料刚踢出去,就被沈季泽用两条腿将他那只脚给夹住。 卢茸试了两下没挣出来,又不敢用上大力,眼看财爷就要起身进厨房,路过这边时肯定会发现,他连忙换上一脸央求,可怜巴巴地对着沈季泽做口型:老公 沈季泽终于网开一面,施恩般松开了腿,卢茸赶紧低下头刨饭,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吃完饭,沈季泽去洗碗,卢茸就留在院子里,给财爷捶肩捏脚。 人家小泽也算是客,你让他去洗碗算怎么回事儿?快去,给你哥帮忙去。财爷拨开卢茸的手道:他成天拍戏多辛苦,难得能休息这么几天,你能多干点活儿就多干点,正好松松这懒筋骨。 卢茸笑嘻嘻道:我知道了。 他蹑手蹑脚进了厨房,看见沈季泽正拴着围裙站在洗水池边,高大的身形显得厨房更加狭小,似乎转个身都有些困难。 哈!卢茸嘴里发出声大叫,猛地往前一扑,挂在了沈季泽背上,吓到没有?我吓到你没有? 沈季泽头也不回地平淡道:哎哟吓死我了。 他动作麻利地洗着碗,t恤短袖下的小臂结实有力,浅褐色的皮肤上沾着几滴水珠。 你出去休息,我来洗碗吧。卢茸将下巴搁到他肩上,伸手从他身旁绕过去,摸上那条小臂上下摩挲。 色眯眯的做什么呢?别耽搁我做事,出去出去。沈季泽佯装不耐烦,嘴角却勾起一丝笑意。 卢茸放软声调道:可是我想陪你呀。 沈季泽洗碗的动作一顿,突然转身,在卢茸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将人抵到墙壁上,狠狠吻了下去。 洗碗池的水哗哗放着,中间间杂着黏腻的吸吮音,等到这个长吻结束时,卢茸已经腿软得快站不住脚。沈季泽一手托着他的后背,一手揩去他唇上的水渍,哑声道:先去陪爷爷吧,不然这碗就别想洗完了。 卢茸迷迷糊糊地往外走,刚跨出厨房门,就看到大门口人影一闪,有人在前一秒才从屋内出到院子里。 分卷(59) 他脑子里瞬间清明,脸色变得刷白,僵在了原地。 这家里除了他和沈季泽,就只有财爷。 卢茸慌忙冲出了屋子,又一个急刹停下脚。财爷背对他坐在银杏树下,怀里抱着一只瓷盆,正埋头剥着嫩胡豆壳。 他深呼吸一口,慢慢走到财爷身旁,拖了把小凳子坐下,偷眼去瞧他的表情。财爷没做声,落日将他满是沟壑的脸映红,看上去神情很平静。 爷爷。卢茸咽了口唾沫,艰涩地开口。 怎么了?财爷的语气听上去没有任何异样,还转头看了他一眼。 看样子爷爷并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啊卢茸在暗自庆幸的同时,又涌起一股淡淡的怅然。他觉得如果被爷爷看见了,那干脆就顺势把这事讲出来,可既然没有看见,他又失去了张嘴的勇气。 没事就早点休息吧,假期也该结束了,你和小泽也要去京城了。财爷继续剥着胡豆壳,粗糙的手指轻轻一捻,豆壳就裂开,绽出里面饱满的胡豆粒。 卢茸听到这话,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妙,之前都已经给爷爷说好,明天就一起去京城,可他这话为什么只提到自己和哥哥?于是问道:爷爷,您不去京城? 不去了,你看小狗年纪也大了,放在别人家里我不放心,带去京城的话,一路上它也遭罪。财爷没有看卢茸的脸,只垂眸道。 哥哥给小狗都办了证的,可以上飞机,还不是行李舱,是跟着咱们一起坐客舱,不会累着它的。卢茸急了,声音也大起来。爷爷你说话怎么不作数呢?说好要跟我一起去京城的。 爷爷年纪大了嘛,就不想离开家了。财爷淡淡道。 卢茸急了,因为白叔叔曾经答应过他,会给爷爷一些延年益寿的药物。这种药物虽然不能长生不老,但令普通人再健健康康活个几十年还是可以的。他甚至还死皮赖脸地缠着白叔叔,要他给小狗也吃点。这次接爷爷去京城,就打算让白叔叔给他调理下身体,顺势就将人留在京城,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卢茸倏地站起身,想说不行,我不放心您一个人留在这儿,您必须和我一起去京城,还有小狗也要一起去。可视线落到财爷搭在白瓷盆里的手时,那些话顿时就断在了喉咙里。 财爷还低头剥着胡豆壳,脸上没有什么异样,但那双手却不停地颤抖,哆嗦得胡豆都从壳里颠了出来,显然他此刻的心情不像脸上所现,其实根本就不平静。 卢茸脑内轰然一声炸响,心里顿时雪亮。原来爷爷都看见了,他看见了刚才那一幕,知道了自己和哥哥的关系。 爷爷,我我他脸色煞白地嗫嚅着,一句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财爷猛然起身,膝上的瓷盆哐当掉在地上,胡豆滚落一地。他也不去捡,只仓促地转身道:我回房休息去了。 卢茸看着财爷有些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怔立着一动不动,只有小狗慢慢走过来,看着满地胡豆,又抬头看看他,疑惑地甩着尾巴。 茸茸,咱们去帮爷爷收拾行李。沈季泽甩着还没干的手出来,见到这情景后脚下一顿,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卢茸依然看着楼梯方向,眼睛里满是惶恐,一张脸尽失血色。 沈季泽神情一凛,大步上前,抓住他手臂焦急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脸色这么差?爷爷呢? 爷爷卢茸像是这才回过神,缓缓转动眼珠看向沈季泽,哥哥 哥哥在呢,别慌啊,不管出什么事哥哥都在呢。 卢茸颤抖着嘴唇:爷爷知道咱们的事了。 夜里,卢茸像只小动物般蜷在沈季泽怀里,被他一下下轻抚着后背。 爷爷也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没事的,慢慢来。沈季泽柔声道。 卢茸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带着点鼻音:可是他明天不和咱们去京城了。 沈季泽道:那明天咱们也不走,我去改签机票,什么时候把爷爷哄好了什么时候走。 卢茸摇摇头:过两天你就要跟着剧组去宣传新电影了,不能耗在这里的。 有导演和其他演员就够了,我去不去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爷爷这儿。 卢茸扬起脸道:那我留下吧,我留下陪爷爷就行了,你那里工作不能疏忽。 沈季泽迟疑片刻: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免得爷爷看见咱俩随时一块儿更不高兴。 行,我那里一结束就来接你们。 安静的夜里,只听见电风扇呼呼转着头,卢茸愁闷地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沈季泽拖着皮箱,和卢茸一道下了二楼。财爷如同往常般在厨房忙碌,餐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两人坐在餐桌前开始吃早饭,都不敢吭声,只小心传递着眼神。 卢茸对沈季泽眨了下眼,示意他看眼前那碗面:爷爷还在给咱们做早饭,应该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生气。 沈季泽挑起一筷子送进口,也对他眨了眨眼:味道好,不咸。 卢茸对着厨房里财爷的背影抬了抬下巴,再看向沈季泽身旁的行李箱:等会你吃完饭,打个招呼就走,别停留惹他生气。 沈季泽沉稳地点头,表示get到了,转头就对着财爷嚷嚷:爷爷,有没有什么要我带的?我行李箱还有空余。 卢茸大惊,伸手就想去捂他的嘴,财爷站在洗碗池前冲洗着手,头也不回地道:我的行李昨晚就已经收拾好了,你等会只将那些腊肉从梁上取下来。我这一走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别让那些肉都坏了,干脆全部带去京城。 嗯,好。沈季泽刚回答完就愣住,惊愕地半张着嘴看向卢茸。 卢茸也像傻了般定在原地,几秒后才腾地跳起身,高声问道:爷爷,你答应去京城了? 财爷拿干毛巾擦着手,道:不去怎么办呢?难道就让你俩为我这个老头子担心,工作都给耽搁了。 啊啊啊!!卢茸爆出连声尖叫,风一般卷进厨房,搂住财爷语无伦次道:爷爷你太好了,爷爷我好爱你啊,爷爷我好高兴啊。 说完又忍不住眼眶发热,将头埋在财爷脖子边,语带哽咽地小声道:爷爷,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过的。 片刻后,财爷伸出手摸了摸卢茸的发顶:傻娃,不管咋样,你都是爷爷的娃,只要你过得好,爷爷就满足了。 卢茸抬头看向财爷,看到他苍老的眼底还有丝熬夜的红,显然昨晚做过激烈的思想挣扎。不过就算再也不愿意,他终于还是退让了,因为相比其他东西,他更不愿意让卢茸伤心。 沈季泽一直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两人,片刻后才哑声道:爷爷您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财爷侧头看了过去,沈季泽迎上他的视线,不避不让,目光里充满坚定。财爷不为所察地叹了口气:去吧,把我说的那些装起来,等会儿就出发了。 财爷知道,虽然卢茸嘴上说着只是接他去玩,其实打的就是让他留在京城养老的主意。这一屋子的家具和电器都没法带走,只能用布单都罩了起来。 明年夏天的时候,还可以回来住段时间避暑。财爷将那些大泡菜坛子都密封好,嘴里给卢茸说:主要是这缸老盐水,只要封好了,养在这里几年都不会坏,你最爱吃爷爷做的泡菜,大坛子封好,我抱个小坛子去京城,继续给你做泡菜。 卢茸只频频点头,财爷现在说什么他都赞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两个人相处,得互相体谅,小泽对你好,可你别太任性,伤了两人的感情,知道吗?财爷低头封着坛盖,嘴里却道。 卢茸心头一热,回道:我知道的,我会对哥哥好的。 等到沈季泽预定的商务车到来后,三人将大包小包的行李都装上了车,带上小狗,锁好房门,去往市里机场。 早上刚下过一场暴雨,高速路面上还有些湿滑,一些稍微凹陷的地方,积着薄薄的一层水,当车轮高速碾过时,会有些微的偏移感。 师傅,我们不赶时间,你开慢点啊,安全第一。财爷忍不住提醒司机。 司机笑道:您放心,我速度只开到八十,很安全的。 卢茸和财爷坐在后座,中间趴着小狗,副驾的沈季泽不时会转头,一会儿问两人要不要喝水,一会儿问要不要去服务区歇歇。 在他再一次转过身时,商务车突然慢了下来,司机惊愕道:前面出事了。 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段护栏被撞出了豁口,路面散落着玻璃碎片和几件甩出来的衣物。而护栏外的草坪上,一辆越野底朝天躺着,车身上还冒着缕缕白烟。两名年轻男女,一边大声呛咳,一边顺着车窗往外爬。 这名司机很热心,见状赶紧将商务车停在应急车道上,打好双闪去后备厢取路障牌。沈季泽在停好车的第一时间推开车门,身手利索地翻过护栏,财爷和卢茸也赶紧下了车。 年轻男女已经钻出车厢,都顾不上身体还在流血的部位,扑向草地边缘的悬崖。 他在那里,他甩出车窗被一棵树挂住了。男的指着下方激动地高声道,女的顿时跪在地上,探出头哭喊着:宝宝你坚持下,妈妈马上下来救你。 沈季泽飞快地冲到草地边,低头看见就在脚下几米处的悬崖上,几根横曳出的树干,架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襁褓,婴儿挥舞着两只小手,闭着眼在嚎啕大哭。而再往下,就是百多米高的深谷。 司机也赶过来了,看到这情景大惊失色:赶紧打报警电话,赶紧的。 那父亲左右看周围的地势,蹲下身像是就要这样下去,被司机一把抓住:你疯了?这悬崖连个踩脚的地方都没有,你肯定要摔下去的。 可宝宝,宝宝会动的,他会掉下去。父亲面色惨白地道。 我马上报警,你别冲动,别冲动。 父亲用还流着血的双手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呜咽着将脸埋在腿间。 让我去,我不会摔的,让我去。那名母亲却双手扶着悬崖边,就要往下滑,被眼疾手快的沈季泽抓住手腕,厉声道:不准乱动,不然孩子救不上来,你自己倒出了事。 婴儿的哭闹更加撕心裂肺,襁褓被挣开,两只肥胖的小脚也拼命扑腾,身体慢慢向着空隙滑去。 宝宝。那母亲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闭着眼睛瘫软在地。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影子从悬崖边掠过,箭矢般冲向挂在树干上的婴儿。 那是一只白鹿,只见它四蹄就那么险险地踏在峭壁上,银角一挑,勾起婴儿的衣服,再往上跃起,如一片轻盈的羽毛,冲上了悬崖。 与此同时,那名瘫倒在地上的母亲腿上一沉,压上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 接着,白影迅速向右,腿上有红光闪动,银色的角像是两丛珊瑚,它迅速飞跃到了山坡后,消失不见。 这一幕只有沈季泽和司机看见了,不过司机顾不上过去看个究竟,因为地上的母亲陡然发出尖叫:宝宝!宝宝在我怀里,宝宝被救上了。 那名前一刻还挂在树上的婴儿,此时正躺在她腿上,瘪着小嘴哇哇大哭着。母亲涕泪横流地搂紧怀中的婴儿,激动得全身发抖,那父亲也震惊地抬起头,满脸狂喜,踉跄着奔上前,将母子俩一把搂在怀里。 沈季泽往后张望,看见商务车旁站着财爷,卢茸刚刚跑回他身边,还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衣物。 在一家人喜极的痛哭声中,司机双眼发直地问沈季泽:你看见了吗?你刚才看见了吗?我好像看到一只白色的鹿,把这孩子给救上来了。 沈季泽果断道:没有,不是的,你看错了,是有人抓着绳子下去把孩子抱上来的。 那,那人呢?根本就没有人在旁边啊。司机四处张望,只看见站在应急车道的财爷和卢茸。 我看见他从土坡后绕上了高速,开了辆轿车就走了。沈季泽面无表情地瞎扯。 可我,可我明明看见是只鹿,头上还有角 沈季泽目光沉稳地否定:不!你看错了! 真的没有 快去检查眼睛吧,要不高度近视,要不就要瞎了。 我 或者压力太大出现幻觉,放松点,和我一起深呼吸。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好些了吗? 好些了。 此时,卢茸正大气不敢出地站在财爷身旁。 他刚才直接就冲去小土包,躲在后面变鹿,救孩子,再冲回小土包变身,穿好衣服回到这里。这一系列动作虽然快,但财爷应该都看见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什么。 卢茸不敢开口问,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喉咙涩得上下壁都黏在了一起。 财爷也沉默着,只看着那还抱头痛哭的一家人,直到卢茸都有些喘不过气时,他才开口道:茸茸啊。 在。卢茸应道。 他声音哑得像是掺了把沙子,因为财爷可能接下来的那些话,手脚开始发软。 财爷转过身和他对视着,那视线里有着了然,还有着意味深长,但是没有他最怕看见的恐惧和厌恶。迎上这样的目光,卢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爷爷真的都知道了 财爷慢慢走上前,伸手将卢茸乱翘起的一缕发丝压平,低声道:乖娃,爷爷心里都明白,不要担心。 哦,都明白啊。卢茸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只机械地回应。 财爷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隐没在那些皱纹里,道:你小的时候以为家里没人,就会变成刚才那样,对着穿衣镜照来照去,爷爷看见过几次。 卢茸锈住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回味着这句话,震惊地看向财爷:爷爷,我 村里塌方那次,也是你救的爷爷吧?财爷看似苍老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精明,其实爷爷那时候没有完全昏迷,能看到你的影子。还有之前差点被石头砸中,也是你将我推开的。 分卷(60) 爷爷,我,我 卢茸被财爷早就知道他能变鹿这件事砸中,砸得措手不及,砸得昏昏沉沉,已经连句成型的话都说不出来。 财爷替他理了理没穿平整的衣服,低叹了声:茸茸,别担心,不管你是个啥,都是爷爷的乖孙,是我的娃。 等到救援车来到,几人就回到车上,继续往机场出发。 安静中,司机犹不死心地继续问沈季泽:真的不是鹿吗?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我说了,是有人救了那孩子后,开着车离开了。沈季泽在手机上输入着什么,嘴里淡淡道。 我也看见了,那人动作很快的,小车开得风一样,我都来不及喊住。财爷突然在后座补充,语气不急不缓。 沈季泽正在点手机的手指一顿,飞快地转身往后看。卢茸对上他的视线,什么也没说,只微笑着眨了眨眼。他又看向财爷,只见财爷闭眼靠在座位上,一脸平静。 沈季泽转回身,继续拨弄手机,脸上却挂起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 难道我真的出现幻觉了吗司机晃晃脑袋。 沈季泽语重心长道:没事,回去睡一觉就行了,可能是太疲倦。 对的,回去后睡一觉。司机嘟囔道。 商务车平稳地驶向机场,太阳终于钻出了云缝,洒下一片灿烂的金光。 半年后。 对,这个月就别找我了,刚拍完这部戏,得和家人一起放松休息,工作的事情一个月后再说。沈季泽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边打电话,一边推开了自家别墅院门。 他家别墅和小区里其他别墅不同,院子里不是种的花花草草,而是各种菜苗,边缘还架着丝瓜架,大好的花园成了一大片菜地。有两人正躬身在菜地里忙碌着,看背影是财爷和王图。 听到门口的动静,财爷抬起头,手里还拿着个水瓢,高兴道:小泽回来了。 王图也直起身,道:不是说明天下午的飞机吗?茸茸还吵着要去接机。 沈季泽将皮箱拖进来,身后的院门自动关闭,他笑着解释:剧组是明天下午回来,但是我等不及了,今天就提前坐飞机走了。 财爷放下水瓢,就要来接他的皮箱,沈季泽忙道:爷爷您别管我,我不累。 王图转身往屋里走:师兄正在做午饭,我去说一声,多准备两个菜。 小泽喜欢吃凉拌菜苔,我去弄,他喜欢我拌的口味。财爷也急急忙忙地跟上,满脸都是笑。 白之这段时间在给财爷调理身体,还服用了一些珍贵的药物。财爷的满头白发都开始转黑,身板儿也明显结实起来。连带着小狗也受了好处,原本整天趴在窝里一动不动,现在也开始到处撒欢儿。 沈季泽拖着皮箱到了宽大的客厅,没有看到卢茸,只听见厨房传来财爷、王图和陈叔三人做饭的大声交谈。他将皮箱拖到二楼自己和卢茸的卧室,也没找着人,于是放下皮箱,顺着楼梯,轻手轻脚地爬向三楼。 三楼是阳光房,四面安着单向玻璃,卢茸平常没事的时候,最爱呆在阳光房里。 沈季泽还在楼梯上时,就听到一阵激烈的摇滚乐,等他步入阳光房时,眼前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一只白鹿戴着墨镜,仰躺在沙滩椅上,腰间搭着一条浴巾,正舒适地享受着日光浴。他前蹄放松地枕在脑后,后蹄交叠,搁在棕黄色的皮毛垫子上,蹄尖还随着音乐有节奏地晃动。 那皮毛垫子似是听到楼梯口的动静,往沈季泽这边看过来,原来是一脸委屈的小狗。 白鹿左侧放着手机,还有投影仪和音响的遥控器,右侧蹄边是一张小矮桌,上面放着杯果汁和一盘嫩树叶。 鲜嫩多汁的树叶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就是财爷去后山林子里现摘的。 如果不是阳光房的布置实在是太熟悉,沈季泽都怀疑自己到了马尔代夫。 自打知道财爷很早就清楚自己的秘密后,卢茸已经彻底放飞,再也不遮遮掩掩,时不时就在家里变成一只鹿。财爷心疼他多年来只敢偷偷摸摸吃树叶,便天天早上去后山摘最鲜嫩的树叶,洗干净给他当点心。 卢茸摇头晃脑听着歌,心里算着哥哥出门拍戏的天数。他这次去外地取景,满打满算已经快半个月了。幸好明天就拍完,如果再不回来,自己就挨不住思念,要去剧组探班了。 想到沈季泽,卢茸突然就没了听歌的心思,伸蹄在身旁摸索,想摸到遥控器关上音响。摸了几下没摸着,音乐却戛然而止,似是被人突然关上。 他睁开眼,一下就对上面前人饶有兴味的视线。那双眼眸漆黑深邃,里面充盈着浓浓的柔情和笑意。 僵硬几秒后,白鹿嗷一声就从沙滩椅上弹起来,惊喜地弹向沈季泽的怀抱,两只蹄子紧紧挂在他脖子上。 沈季泽熟练地双手托着他,凑上去在那毛茸茸的鹿脸上亲了下,又赶紧呸呸呸,快变回来,亲了一嘴毛。 白鹿的皮毛变成了细腻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透出润泽的质地,两只银角在空中消失,随着风拂过,有柔软的黑发在轻轻飘扬。 卢茸闭上了眼,鸦翼般的睫毛微颤,他任由沈季泽吮吸自己两瓣柔软的红唇,在这个缠绵的吻里,感受着深刻的思念和爱恋。 小狗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看着两人。在确定他们不是在打架后,慢悠悠地跳下沙滩椅,去楼下寻找做饭的财爷。 别墅院子里,沾着水珠的菜叶尽情舒展,几只蜜蜂在菜花上嗡嗡飞翔。此刻阳光正好,岁月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