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岛消夏物语》 回清凉岛 “我想辞职。” “什么?”谭文错愕,拿起无线遥控。 很快,玻璃墙上,光影分割,智能百叶窗帘缓缓闭合。 办公室内暗下来,空间密闭,阻隔玻璃墙外,三两同事探头打量的目光。 夏菲深吸一口气,对自己的上司复述:“我想辞职,谭总监。” “别闹,夏菲。” “我是认真的。” 夏菲站起身,身后座椅蹭地弹开,使她陡增气势。越过办公桌,一封辞职信推到谭文眼前,而后转身离开。 “最近压力大?因为孙小姐?”背后谭文问。 孙小姐是夏菲的客户,完美主义,古怪难搞。诉求变来变去,沟通起来鸡同鸭讲。一套设计方案几经推翻,熬夜加班改到崩溃。 “算是吧。”夏菲含糊笑答,算给他的理由。 这些对于夏菲来讲,已是常态,更令人头疼的甲方不是没遇到过。这不算打倒她的理由。压断紧绷神经的最后一击,是身后男人给她的错觉。 “再见,谭师兄。” 夏菲推门,头也不回地走出总监办公室。 再见,y.l.t建筑设计事务所,还有在这里埋头苦干的六年。 走回自己的工位,清东西。 已是下班时间,新招进来的实习生陈曦跑过来,她俩地铁线同路,有时候会相邀一起回家。 “菲菲姐,今天不加班吧?”陈曦好奇探头,“你在干嘛?” 夏菲撕着贴在电脑上的便利贴,将工位的东西收拾进硬纸箱。 “这个送给你,祝你早日转正。” 是她出差日本时,在浅草寺求的御守。她一直挂在抽屉拉环上,祈愿工作顺利,稳步升迁。只是一腔热血,终归消磨殆尽。职场生活使她透不过气,这护身符,已是毫无意义。 陈曦:“欸?” 夏菲抱起纸箱,将椅子踢进工位:“拜拜,小曦。” 夏菲抱着纸箱,刚走出工位,迎面撞上一个穿酒红铅笔裙、jimmy choo细高跟鞋的女人。 “下班了,菲菲?”女人笑着打招呼,是杨沁茹。 夏菲抬眸,望向打扮摩登、衣着轻奢的明艳女人。 杨沁茹身材傲人,铅笔裙套裙勾勒臀部,弧线恰到好处,不是谁都可驾驭。优渥家庭淬炼出来的气质,有种知性的性感。她很漂亮,也善于交际,办公室里不乏追求者。 因此,尽管比她晚两年来事务所,却比她会处理办公室人际关系,混得如鱼得水。 夏菲一直觉得,不谈业务能力,她有很多闪光点。 性格,外貌,家境……夏菲有羡慕她,但从未气馁。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成为独当一面的主创设计师。 美院毕业,学习室内设计,进入享誉全国的顶尖事务所工作,已让其他同学歆羡。谁知其中心酸,表面风光。实习到转正,从设计助理做起,都是从新人菜鸟阶段熬过来,一步一步走下来,全凭借自己努力。 在这里第六个年头,不温不火的位置,终于有机会评选主创,却被杨沁茹捷足先登。 夏菲自认在资历、经验方面,她付诸的努力,杨沁茹皆不如她。这个结果令她心灰意冷。 前不久,和陈曦乘地铁回家时,新人“童言无忌”,她替夏菲义愤填膺。 “你知道为什么是杨沁茹?因为她是杨匀昌的表侄女!杨匀昌又是谁,y.l.t事务所三个合伙人之一!” 夏菲就笑:“这个理由,我倒可以接受了。” 她可以说服自己,并不是自己不行。 想起谭文当时的解释,对她的全盘否定,让她失落很久。 他是这样讲的:“为什么不是你?夏菲,你还不明白你的问题?你不是有天赋的人,设计太讨好客户,没有自己的想法……杨沁茹相比你,她更有灵气。” 那时夏菲不服,反驳:“什么叫讨好客户,满足客户需求不是基本素养?再说了,做设计也要赚钱。” 谭文没出声。 当年因着同校及同乡的关系,谭文从万千简历里,选中她来y.l.t实习。 起初他多有提携之意,现场监工,走哪儿带着她,夏菲也善于学习观摩,不负众望。 因为高她几届,谭文也让夏菲叫他一声师兄。 他两的关系,是亦师亦友的存在。工作中是上司,对她多有提点,私底下喜欢和她开玩笑,待她亲昵随和。后来,和谭文越来越相熟,他会在周末邀她出来吃饭,顺便一起看电影。 来自优秀男士的关怀,说没有好感是骗人的。 夏菲对于感情并不通透,26岁,还是母胎单身。 她怀着那点小心思,咀嚼点到为止的暧昧,一直以为对方也是有好感的。只是本质社畜,大家都忙,没时间谈恋爱。戳破那层窗户纸,迟早要在一起。 当然以上这些种种,不过是她以为而已。 昨日下班,杨沁茹为了庆祝升职主创,邀请设计部同事一起聚餐。席上,含羞带怯公布了另一件喜事,她和谭文恋爱多时,已是订婚状态。 无疑于兜头冷水浇下,积压心中多日的崩溃,脆弱一击即碎。 夏菲笑着祝福,找借口中途离开,回家和衣躺在床上,一整夜无眠。眼底青黑,第二日清晨的起床铃声响起,她从床上跳起来,下定决心去辞职! 今天一早来,默默向陈曦和其他同事交接完所有,备注好文档。 临近下班,一鼓作气去辞职。 做得很好,夏菲。再见了,y.l.t。 “是,准备回家了。” 不顾杨沁茹落在她怀中硬纸箱窦疑的目光,夏菲摘掉脖颈上的工牌,抛向自己工位,然后转身离开了事务所。 乘电梯下楼,还未踏出冷气十足的写字楼,室外热浪扑面袭来。 下午五点半,日头还是很毒。树荫热成蓊郁重影,夏菲走在路上,任炽盛日光熨烫皮肤,背后冒出薄汗,沁湿棉涤衬衫的小块衣料。 夏菲眯眼仰头,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际,和没有下落意愿的太阳。 来自社畜的后知后觉,原来已是六月,夏天开始了。 - 乘坐地铁,七站路,二十分钟的车程。出地铁口,再步行十分钟,回到租房的小区。 以往夏菲都会进入小区楼下便利店,在冰柜里挑一瓶冰饮再回去,今天她打算直接回家收拾行李。是的,早上在网上订好了车船联票,夏菲决定好回老家,一切抛诸脑后,度假,“休养生息”。 夏菲的老家是一座海岛,面积不大,在国境之东。有个夏天味道的名字,叫清凉岛。 旅游业尚在开发,生态纯粹,在她心中是一片未被破坏的净土。 夏菲在办公室,素来有“拼命三郎”之称,同行和同事夸赞最多就是肯干肯钻研,行事效率高。 只有她明白自己,就是外强中干的,有点懒,有点宅。喜欢独处,并不热衷社交。周末最舒服的状态,是素面宅家,懒得化妆,穿着宽松家居服,点外卖打游戏看电影,虚度一天时光。 夏菲收拾着衣物,这会儿才发现,翻来覆去都是单调的ol职业套装,归置一番,勉强塞满行李箱。这样的认知使她挫败,玩命工作,她的大好时光简直喂了狗! 明明还是年轻人的吧,还没好好享受人生,就要贴上“剩女”的标签,推着往前走,无奈一脚迈入相亲和催婚的行列。 不愿再多想,甩掉颓丧,夏菲换了一身轻便衣服,戴上一顶防晒渔夫帽,提着行李箱出门。 再次坐上地铁,换乘4号线去往客运站,做大巴至客运码头,最后搭乘轮渡客船回清凉岛。 几番舟车劳顿,天色暗下来,夏菲终于上了船。身体乏累,她远眺窗外,放空自己。 夕阳沉在海平线上,只剩一点指甲壳的圆,落日余晖洒满海面,泛着潋滟柔波。 抵达清凉岛的时候,华灯初上,夜色渐浓。 夏菲拖着行李箱下船,手机铃声响起。拿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她的妈妈——余惠美女士。 “到了吗?” “刚下船。” “在回家之前,你自己想好怎么和你爸说。” “妈,救我!” 余惠美女士冷漠挂掉电话。 夏菲塌下肩膀,叹气。 夏菲家在岛上经营一家民宿,父亲夏向东是岛上英语老师,性格沉默话少,冷峻严格,对她期待很高。对她从小的教育就是,要从这个岛上走出去,看看外面世界。在外面站稳脚跟,最好把双亲接出去住。 还好母亲对她持放任政策,相对于夏向东,她满足现状,并不向往繁华大都市的生活。 前往环岛傍海的居民村落,需走一段上坡路。 往日回家,夏向东会来接,帮她提行李。这回她没敢告诉他,夏菲背着双肩包,推着行李,气喘吁吁往上爬坡。 爬上半坡,忽而,海风裹挟潮湿夜露拂来,吹翻夏菲的黑色渔夫帽。 “哎,不是!” 夏菲下意识回头去捞,手一松,行李箱“咕噜咕噜”作响,撒欢往下溜远。 真是祸不单行,手忙脚乱。 渔夫帽不知吹响何方,夏菲无暇再管,往下跑去追逃逸的行李箱。 环岛柏油路上,左面临海,靠右是嶙峋石壁,和绿树浓荫。渐次氤氲的路灯下,拉出一条长长的身影。夏菲忽见有个男人散步,正缓缓往上走。与此同时,她的行李箱正在急需降落,就快撞上他,而男人似乎毫无所觉。 夏菲心急火燎,大喊:“喂!先生,小心左边,快躲开呀!” “砰——” 干脆的撞击声,行李箱磕上男人左腿,他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 这响亮的撞击声令夏菲心惊胆颤,生生怀疑可以将人撞骨折。 连忙狂奔而下,跑到男人跟前,搀扶起他:“你没事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喊你好久你没有注意——” “没事。” 男人打断她,低沉的嗓音,意外悦耳。 他慢条斯理站起来,还不忘扶住罪魁祸首的行李箱,以免它继续往下滑落。 夏菲愧怍:“要不要我带你去社区医院看看……” “抱歉,是我没听到。” 男人缓缓抬起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海风又起,拂起微润的细碎额发,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他看人的眼神很专注,一如他身上的温润气质。斯文谦和,儒雅风度。 男人指了指左耳,笑意很淡:“我有先天性单耳听力障碍,左耳听不太清。” 他又说:“说话尽量站到我右边来。” 夏菲连忙绕到他的右手边。 “假若你提醒过我,是我的问题,你不必抱歉。” 夏菲不自觉和他对视,他的脸有点眼熟。 给人的错觉,这是一张应该出现在艺术文刊、或者财经杂志上的面孔。夏菲从没在这座岛屿上,看到过比他还要好看的男人。 ※※※※※※※※※※※※※※※※※※※※ 这本质是一个男主包容、鼓励、陪伴,“社畜”女主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水到渠成相爱的故事。 布丁先生 “要不要帮忙?”他一只手抓住下滑的行李箱拉杆,轻松往上推。 “不、 不用谢谢!”夏菲惭愧,顺走行李箱。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夏菲负重背着鼓鼓囊囊的包,上坡路很陡,又来回折腾,男人看出她的筋疲力尽。 他很绅士,也不计前嫌,夏菲再三感谢,不再逞强。 “谢谢,谢谢!您贵姓?” “姓梁。” “梁先生,真的不好意思,也多谢你仗义相助!” 梁宗眠伸手轻推眼镜,一手还拉着行李箱,半开玩笑:“这一路,你都在谢谢。” 夏菲微赧,没再出声。 二人漫步环岛泊油路,海风吹散夏夜郁躁。 左面是海,细月如钩,海面倒映荡漾月色,细碎银波翻涌。右边浓荫里,夜蝉藏在树梢枯鸣。一路阒静无声,不再对话。 无知无觉,已然爬上艰难坡道,夏菲这才问:“梁先生住哪儿?” 这座海岛小村,放眼望去的房舍,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多的是民宿。 夏菲在确认是否就此分道扬镳,不好意思麻烦他一直拿行李。 梁宗眠随口问:“你来旅游的?” “不是。”夏菲摇头,“我的家在这里。” “我住在那里。”梁宗眠遥遥一指,“叫做,虚度旅店。” 夏菲当场愣住:“……那是我家。” 梁宗眠也露出讶色。 夏菲解释:“准确来说,这是我家开的民宿。” 梁宗眠骤然失笑:“真巧,那一起走吧。” 梁宗眠一路把夏菲的行李推回了旅馆,正巧与庭院的父母撞个正着。余惠美女士牵着一只柯基,夏向东伴随其右,两个人正打算出门遛狗。 夏向东瞧见一同回来的二人,忽而出现的女儿和民宿客人,诧异:“你们?” “凑巧遇到,聊了几句,他说住我家民宿,就一起回来了!” “西瓜,想我没?!” 柯基冲过来,夏菲开心蹲下来,伸开双臂敞开怀抱。 西瓜掠过夏菲,吐着舌头扑向梁宗眠。 “别闹梁先生。”夏向东训斥西瓜,转头问她,“菲菲,你怎么回来了?” “……”夏菲保持着敞开怀抱的姿势,嘴角凝固尴尬笑意。 夏菲偷瞥余惠美女士。 “老夏,遛狗,回来说。” 余惠美拉走夏向东之前,向夏菲投以“自求多福”的眼神。 “厨房留了咖喱,自己热了吃。”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庭院,夏菲才松了口气。 行李箱拉进门,夏菲走进家中,躁了一身汗,她走向冰箱拿冰水,仰头一饮而尽。梁宗眠也走进来,准备上楼洗澡。 民宿由独栋式民房改造,一共有三楼,刷满白色墙漆,走舒适极简风。梁宗眠客房就在第三层,住最大那间,含单独卫浴,和一个可以看见海岸线的露台。 梁宗眠刚爬上楼,听到磕磕碰碰的拉拖声响,便见夏菲拖着行李箱上来了。 “嗨,梁先生。”夏菲打招呼。 梁宗眠淡淡颔首,以示回应。 夏菲发现,他不说话的时候,连空气都是安静的。 打过招呼,夏菲往自己卧室走,在三楼最里那一间。 她打开行李箱,将东西拿出来,衣服挂进衣柜,化妆品归置在桌台。不紧不慢整理着,回到小岛上后,节奏不自觉慢下来,紧绷的神经松弛,心情也跟着放松不少。 没多久,手机铃声响起。 夏菲的手机丢在床上,她拿起来瞥一眼来电显示:吴悦君 ylt在中国开设分所,吴悦君是第一批老人。四十三岁,未婚,性格刻薄,热衷刁难新人,人际关系十分糟糕,办公室人称“吴巫婆”。资历远在谭文之上,但不如谭文左右逢源,一直被这个年轻人压,屈居副总监。 即便如此,在排资论辈的设计部,以她的资历,谭文也得礼让她三分。 吴巫婆从来名不虚传,电话不分时刻,可以是午时进餐时间,也可能是让人骂娘的夜半三更。 夏菲新人时期备受其磋磨,平素应付她,吃了不少苦头。她盯着震动个不停的手机,发呆片刻,选择装作没听见。 她已经辞职了!别听别看别管! 心里自我暗示着,已经失去收拾的乐趣,夏菲忽感饥肠辘辘。 无视铃声,手机息屏揣进兜里,决定下楼吃饭。 - 走进厨房,炉灶上搁着汤锅,装着酸甜开胃的泰式咖喱,里面土豆胡萝卜、还要鲜虾。夏菲拧开炉灶开关,加热咖喱,慢慢地,飘来诱人的椰浆和柠檬香。 流理台上的电饭煲是保温状态,加热期间,夏菲从橱柜取出乳白餐碟盛饭。 加热三分钟后,咖喱也好了。关火,用长勺舀出两勺浇在饭上,夏菲端着往外走。 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锲而不舍地响个不停。 夏菲在客厅的沙发盘腿坐下,把咖喱饭放在茶几上。从兜里摸出手机,还是吴悦君,叹了口气。 几经纠结,铃声暂歇,夏菲切屏微信,给谭文发微信:能麻烦你和amanda说明,我已经辞职了,也不在s市,有事别找我,行吗? 吴悦君不喜欢别人称呼她全名或职称,要求大家叫她amanda。 夏菲打下这行字,自己都没发觉,后半段语气是懒得掩饰的不客气。 点击发送,也不管回复,夏菲拿起饭勺准备吃饭,夺命连环call又起。 夏菲放下刚举起的勺子,陷入老僧入定状态。三分钟后,屏幕依旧闪烁,认命接起来。算了,就这一回,明天给谭文打电话,请他务必和同事讲清楚。 接通电话的一瞬间,吴悦君劈头盖脸就骂:“夏菲,我一直觉得你是事务所最本分的,这么久不接电话?” 夏菲稍顿片刻:“amanda,我辞职了。” “嗯哼?辞职?”吴悦君讥笑一声,“向谁提的,谭文?他算老几?在人事那里办妥离职手续了?你还是小孩子吗夏菲,请你有点责任心。” “孙小姐的修改方案今晚给我,她是我们的重要客户!” 吴悦君啪叽挂断电话,夏菲默默握紧手机。 眼眶涌上热意,夏菲埋下头,抄起勺子舀了一大口咖喱饭,塞进嘴里,却是半凉。 “夏小姐?怎么了?” 楼梯口,忽而传来低喑男声,梁宗眠向她走过来。 夏菲将勺子扔回餐碟,站起身,扯起勉强笑脸。 “没怎么。” 话未落,夏菲去流理台泡了一杯咖啡,端着蹭蹭蹭跑上楼。 一回到卧室,她从背包拿出笔记本电脑,抱上飘窗的小圆几。对,孙小姐况且还是她负责,熬夜奋战改完方案,明天找谭文交接! 夏菲打起精神,打开电脑。 - 收到田中苍介的邮件,说择日来中国看望他,梁宗眠笑,日文回复邮件:我在一座小岛上休假。 田中苍介很快回:太好了,我带山崎25作伴手礼,请务必让我来参观! 梁宗眠:那我只好说ok了。 梁宗眠合上笔记本电脑,刚出门要下楼,杨匀昌的电话打进来。 “宗眠,清凉岛建度假别墅这个项目,你当真要做?” “当真,投标书拟好了。” “这不过一个小项目,我更希望你接手w市博物馆新馆。” “交给您和田中老师,我不必忧心。” 梁宗眠的谦逊游刃有余,杨匀昌不好再说什么。 通话结束,楼道遥遥一端,最里一间透出微微亮光。梁宗眠抬手看腕表,已经夜里两点半了,那位夏小姐还不睡觉? 悄步走过去,透过虚掩的门扉,梁宗眠看到大开的飘窗,榻上圆几,亮着一盏晕黄台灯。柔软的纱幔窗帘被夜风吹起,月色银辉透过窗棂,就洒在女人的漆黑发梢,和纤瘦的脊背上。 夏菲抱膝蹲在飘窗之下,脑袋垂得很低。 梁宗眠忽闻细细的抽泣声。 他轻轻敲门框:“夏小姐?” 飘窗下的夏菲一动不动,像只喜欢蜷缩的小动物。梁宗眠悄声走进室内,慢慢靠近,有种错觉,生怕小动物会惊醒逃窜。 还好,她被情绪左右,低落得很专注。 “你怎么了?”梁宗眠没有当深夜电台知心dj的习惯,还是问出口,“和我讲讲?” 女人“呜”地抽噎一声,细细弱弱。 夏菲用手背蹭了蹭眼窝,然后指着地上掉落的果冻,好不委屈:“果冻掉地上了,我最喜欢的芒果口味。” 梁宗眠微微愣住。 “你知道吗?我整理行李的时候,意外之喜,我翻出一包什锦果冻。拆开来后,只有一个芒果口味。为了犒劳自己,我选择在工作结束的时候享受它……然后它不听话,掉地上了。” “现在我肚子好饿……我只想吃个芒果果冻,我还掉地上了。” 有时候情绪淤堵于心,爆发只需要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引子。 夏菲的崩溃,当然不是一个芒果果冻,而是回到了海岛,也逃脱不掉工作给她的无力感。她只管宣泄,去控诉一只果冻,也不管梁宗眠听不听得懂。 梁宗眠安静片刻,斟酌一番,只温和问她。 “肚子饿了吗?” 夏菲从膝盖抬头,点了点,月色洒在她素净的脸上,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梁宗眠再次失笑:“咖喱还有,我替你热一热?” 夏菲摇头,后知后觉自己的唐突。 她猛地站起来,不好意思麻烦他,于是搪塞道:“这么晚了,吃主食会胖……睡觉吧,梁先生。” 梁宗眠:“我现在精神很好,大概睡不着。” “……对不起,是我吵到你了?” “不是。”梁宗眠微顿,“吃甜点会胖吗?” “嗯?”夏菲愣。 “稍等。” 梁宗眠走出夏菲卧室,往自己房间去。房间有小型冰箱,他打开,取出一盒布丁。 梁宗眠在饮食方面,没有什么特殊讲究,也不偏食。要说忠爱什么,那可能就是布丁了。他的冰箱常存布丁,各种口味,偶尔也会自己做。 折返夏菲卧室,梁宗眠把布丁递给她。 “刚好,今天我剩了一个芒果布丁。” 黑胶唱片 夜半三更,梁宗眠递给夏菲一个芒果布丁,然后蹲下身,与她对视。女人光着脚蹲在地上,即便夏夜晚风也凉,他轻轻一拍她的背。 “起来,地上凉。” 嗓音干净温和,夏菲平静回笼。 夏菲乖乖站起来,男人低笑说了句:“好好享受吧。” 而后离开了她的卧房。 夏菲冷静下来,慢慢捂住脸,唉,好丢脸! 说话莫名其妙,房客却有在认真听她倾诉。还赠给她一个安慰品,留给她空间,让她好好犒劳自己。 夏菲慢吞吞吃掉布丁,去浴室洗漱,出来沾床倒头就睡。 太阳透过纱幔窗帘渗进来,在夏菲的脸上落下柔光,她缓缓掀开眼帘。偏头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间,一觉睡到自然醒,已经快十二点了。 脑袋昏昏沉沉,夏菲爬起床,脚尖捞着床边拖鞋,打着哈欠走下楼。 “醒了?来吃饭吧。” 厨房飘来咸鲜海味,夏向东端着一盘葱油海瓜子出来,朝客厅走去。 “菲菲醒了?来,替客人把海鲜面端出去。”厨房里,余惠美女士招呼夏菲进来。 夏菲走进厨房,余惠美埋头盛面,随口问:“不是辞职了?” “是啊。” “昨天还熬夜,加班那么久?” 辞职这事,夏菲一早和余惠美说过,只敢知会她,央求她暂且瞒着老爸。 她顿了顿:“最后的工作交接。” 余惠美转身,把碗塞进她怀里:“端出去。” “哦。” 余惠美也端着两碗面,二人走出厨房。 “你爸昨天准备找你谈话,看你专心工作,就放过你了。看来暂时以为你带工作回家休假,你可以瞒他一阵。” “谢谢老妈!” “小梁早上起来,特意来和我们说,别打扰你,让你多睡会儿……我问你,你和他认识,到哪一层?” 刚睡醒的夏菲反应迟钝:“小梁是?” “梁宗眠。” “梁宗眠?”夏菲恍然大悟,“哦梁先生,他叫梁宗眠。” “看来我高估你了。”余惠美摇了摇头,“我还以为,他对你有点意思。” “……妈,你想象力好丰富哦。” “对,26岁还没有男朋友,现在又要失业,我不该对你抱有幻想。” 余惠美女士向来是补刀能手,夏菲表示受伤,二人就已经走到餐桌。 客厅里,长长的原木餐桌,铺着绿白格纹的餐布。 围桌坐着四个人,夏向东、一对打扮休闲的年轻情侣,以及正在安静翻一本书的梁宗眠。除了夏菲爸爸,其他三位都是房客。现在不是节假日,民宿住的客人不多。 余惠美布置碗筷:“面来了,开饭了。” 梁宗眠这才合上书,放在一旁空椅子上,笑答:“谢谢。” 夏菲随便拉开椅子要坐下,余惠美胳膊肘戳她:“我和你爸坐一边,去对面。” 下巴努的方向,是梁宗眠那边。 “……” 夏菲立马懂了余惠美的心思。 绕到餐桌对面,那对年轻情侣里的女生,笑吟吟喊住她:“要不要在我旁边坐?” 余惠美的声音就插进来:“小梁,听说你是建筑设计师?” “是。”梁宗眠微微颔首。 “说来也巧,菲菲也学设计,是室内设计师。” 梁宗眠微讶,视线自然落在夏菲身上,也看到她惊讶的表情。 他慢声回:“室内设计本就是建筑学的一部分,一脉相承。在美国,一个项目里建筑和室内设计是分不开的。” 余惠美强行拉话题,夏菲略感尴尬,打算远离梁宗眠,刚刚绕过他身后,往左走去。 梁宗眠忽而拿走右边椅子上的书,说:“坐这里。” “啊?” “别傻站着,打扰大家吃饭,赶紧坐下。”夏向东出声解释,“在梁先生左边坐,他会听不到。” 夏菲只好在梁宗眠右边,挨着坐下。 接下来,余惠美又问:“小梁有女朋友吗?” 果不其然……夏菲拿着筷子挑碗里的面,感到头大。 “没有。” “结婚了?” 梁宗眠顿了顿:“单身。” “妈,自行车钥匙在哪里?” 夏菲截断话题,不用怀疑,继续聊下去,她妈妈会把对方的生辰八字都问出来。 “在后院花圃,白色马蹄莲的花盆下面。” “好,等会我出门一趟。” 吃过午饭,夏向东上楼午休,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 夏菲往后院去,一离开冷气十足的房间,室外蒸腾热气扑面而来。灼日当空,晒得人睁不开眼,夏菲低下头,踩着楼房的背阴处匆匆行过。心里想着,等会要抹好防晒再出门! 夏菲去花圃翻花盆,很快找到那盆白色的马蹄莲,花盆底下摸出钥匙,赶紧回室内。 回到自己房间,夏菲仔仔细细抹好防晒霜,又找出长袖防晒衫套上。接着去找帽子的时候,忽而想起昨天失踪的渔夫帽,还有海边月色下的梁宗眠,初见第一眼,让人惊艳。 男人个子高,身姿清癯,他有让人轻易心动的本领。 难怪妈妈会打他的主意,夏菲倒没那些旖旎心思,他一看就离她太远,二人不会有什么牵扯的。 并且,谭文使夏菲心里有一角的塌陷,怀疑、自卑、迷茫、并时刻保持警醒。 有些人可能天生擅长孤独,不适合恋爱。 就譬如她自己,乱七八糟地想着,夏菲出了门。 前庭是一个适合纳凉的小院子,颇具设计感的铁艺花架,任由牵牛花的藤蔓攀爬,形成繁花点翠的凉亭。凉亭下,放置一个圆形茶几,围着一套藤编户外沙发椅。其他的空余地方,可以自由发挥,来一场露台bbq,或者随意喝酒聊天。 自行车就一直锁在凉棚边,纯白车身,轻型小巧。由于很久不用,车篮里坠满了落花。 夏菲拿出钥匙开锁,骑车驶出庭院。 - 清凉岛的快递都收入一个地方,码头附近的一家私人超市,需要人来自取。 梁宗眠出门取快递,刚推开超市玻璃门准备出来,遥遥便看见,柏油路上骑着脚踏车,顺着坡道疾冲而下的夏菲。 她抓着车把躬着背,臀部悬空,及肩短发恣肆飘向脑后,笑眼灵动。白色小巧的车,横冲直撞进视网膜,防晒衫的衣角也随风鼓起,露出海蓝与白的条纹t恤。 梁宗眠就站在超市入口处看着,心惊胆颤过后,莫名笑起来。 一眨眼,夏菲骑着单车滑入空荡停车处,嘴巴微微张合,哼着歌,心情不错的样子。 锁完车走进来,夏菲推门进来。 “哎,梁先生?” 梁宗眠收回神:“来买东西?” 夏菲摇头:“取快递。” 看到梁宗眠手上的快递盒,夏菲又讲:“你也是啊。” 梁宗眠便问:“东西多不多?要不我等你?” 多就帮她拿吗?他还真是,考虑细心且周到。 夏菲想了想:“不多的,不过,你这么问了,我想买个西瓜回去。” 梁宗眠就笑:“好,我等你。” 夏菲取完件,就去果蔬区挑了个西瓜。 付完钱出门,夏菲把快递塞进车篮里,西瓜袋子挂在车把上。回途路上多了个人,夏菲推着车,与梁宗眠并肩而行。 “你买的什么?”夏菲指快递。 “鸡蛋布丁。” “哇。”夏菲吃惊,“梁先生很喜欢吃布丁?” “嗯。” 夏菲觉得莫名反差,扬唇悄悄笑。 细小表情被梁宗眠捕捉,他问:“笑什么?觉得我喜欢吃布丁很幼稚?” 夏菲肃容:“没有,很可爱。” 梁宗眠笑着摇了摇头。 “你的又是什么?” “回去你就知道了!” 日光晒得柏油路发烫,脚底都冒热气。 夏菲推车上坡道,原以为会很吃力,汗流浃背。结果和梁宗眠闲聊,心情松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民宿。 夏菲将自行车锁在凉亭边,西瓜抱进怀里,和梁宗眠一同进门。 空调冷气让夏菲活过来,第一时间把西瓜塞进冰箱,然后在沙发坐下,拿剪刀拆快递。 梁宗眠凑身来观摩,在她身旁,学着她盘腿坐下。 “是什么?” “是我在旧货市场淘的二手留声机,前几天寄回家的。” 拆了快递,夏菲给他展示,梁宗眠颇有兴趣,问:“那需要黑胶唱片。” “有的。”夏菲站起来,“稍等!” 她去客厅书架上拿来黑胶唱片,放入留声机,唱针摩挲唱片的纹路,震动着慢悠悠转起来,滑出悠扬舒缓的歌声。 “《アザミ嬢のララバイ》?”梁宗眠流利说出一串日语,“你喜欢中岛美雪?” 夏菲愣了会儿。 “不是,是我爸爸,中岛美雪是他偶像。” “他说她的歌是他的青春、年少记忆,所以去年他生日,我就买了这个唱片送他。” 梁宗眠淡淡笑了:“我母亲也喜欢。” “哇。” “你日语说得挺好。” “可能因为我母亲是日本人。” 那他也是? 夏菲随口讲:“你中文说得真好,一点听不出口音。” 梁宗眠摇了摇头,解释:“我父亲是美籍华人,我是华裔。” 夏菲眨了眨眼,慢慢消化这些讯息。 “我懂了……所以你会日语?英语、还有中文?” 她再三强调:“你的普通话说得真的很好。” 不是说诸如他们这代人,多为abc(香蕉人),不会读写,中文表达也并不流畅吗。 “我父亲在家说中文,他的家庭教育,并不奉行西方价值观。” 夏菲明白过来,自己带有偏见:“不好意思。” 梁宗眠笑,转移话锋:“你喜欢听黑胶唱片?” 夏菲摇摇头,玩笑道:“为了我家民宿的腔调,显得很高大上,俗称——装逼。” “嗯?”梁宗眠迟疑问,“高大上?装什么?” 夏菲霎时笑趴在桌子上。 “梁先生,看来你很少网上冲浪,并不精通中国的网络文化。” 民宿客厅,是落地窗的设计,日光透过窗明几净,落在女人灵动的笑眼上。白皙素净的皮肤,光线渲染下,好似蒲公英的绒毛。夏菲笑起来很有感染力。 梁宗眠想,她应该属于夏天,天生适合这个季节,蓬勃朝气,自在随性。 梁宗眠也跟着扯起唇角,淡淡笑起来,即便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夜里还在沮丧,这会儿已将阴霾一扫而空。 “相比昨晚,你今天心情不错。” “多亏你的犒劳!” “别逼自己太紧。” 夏菲倏然无声。 很快,她抠着茶几边沿,回:“你说得对。” ※※※※※※※※※※※※※※※※※※※※ abc:american-born chinese ,初指美籍华人,现泛指外籍华人 也叫香蕉人,有更深一层含义,指归化西方价值观的华人 冰镇西瓜 气氛融洽的客厅里。 余惠美女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还有突然蹿出的一只柯基。 “欸,西瓜别闹!” 夏菲吓得仰倒,蹭到梁宗眠的肩膀,男人就势扶了一把女人纤细手臂。 余惠美视线在二人身上梭巡,吩咐夏菲。 “我出去打麻将,你看店,招呼客人。还有,记得照顾西瓜。” “好的,妈。” 夏菲坐稳身体,把西瓜抱到怀里,指着它的鼻子,作恶狠狠模样教训他:“你给我听话!” “小梁有什么要求,可以向夏菲提。” 梁宗眠看向夏菲,点头说好。 余惠美出门不久,梁宗眠有工作邮件要回,上楼回房了。 夏菲薅着西瓜,瘫上沙发,无所事事。想起冰在冰箱里的西瓜,夏菲起身去拿,而后在流理台切成两半,一半继续塞进冰箱,一半六等分,放在果盘里,打算给房客们送去。 爬上楼,停在梁宗眠门前,正准备敲门。 闲下来,就想起来要和谭文聊辞职后文。手机没有带在身上,从起床下楼就遗忘在卧室。 夏菲跑回卧室,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然而不如她所料,微信消息停在昨天的界面,谭文没有回复,看来他没有当回事。 看看,她辞不辞职无关紧要,没人当回事。 甚至无视她的决定,夏菲感到一瞬的愤怒。 就在此刻,谭文的电话打进来。 夏菲带着情绪接起:“喂?” “夏菲,抱歉,我才看到微信消息。” “……” 夏菲顿住,突然明白过来,昨天恰好是周五,接下来就是周末。他大概有约会,无暇关注手机讯息。 “没什么,我现在只想和你说,我改天去人事处,办理离职手续。” 电话那端,传来隐约惺忪女声,唤一声“阿文”,或许刚起床。 接着,响起拖沓脚步声。 谭文推门走出酒店阳台,嗓音严肃。 “夏菲,听我说。” “我不同意你离职,你工作这么久,甘心努力就这样付之一炬吗?你会后悔的。” 夏菲拔高音量:“你是以什么身份来规劝我的?师兄?上司?” 谭文沉声:“菲菲!” “谭文,我不想面对你,也不想听你讲道理。” 原谅她的软弱,无法坦然和他共事。 “……”回以是沉默,良久,谭文低声讲,“菲菲,你是我带出来的,我不希望你就此放弃。” 夏菲也沉默。 “不管怎么样,我不允许你冲动离职。” 男人率先启口,转换上司身份,强硬表明意图。 “辞职信我拦下了,也替你批假,年假加调休,给你时间好好休息,放松一下……也好好考虑清楚,你会想通的。” 谭文挂掉电话,不给夏菲反驳机会,给这次谈话划上句号。 夏菲怔愣良久,她很少修年假,谭文擅自替她做决断,给出完美解决办法,一切看来,只是她在任性。 明明对方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夏菲没法硬气开口说不,我不同意。 太狡猾了,谭文。 裤脚窸窣,西瓜咬住夏菲的裤腿,拖拖拽拽。 夏菲回头,便看到站在门边,略带抱歉和尴尬表情的梁宗眠。 “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 西瓜拽着她裤脚,屁股一扭一扭,夏菲不得不跟着他走。 葡萄仁一样的眼珠子圆溜溜,咕噜咕噜地转,就像在安慰她。好一个主人的贴心小棉袄,夏菲心生感动不过一秒,然后就发现,这只笨小狗只是贪图她高放在书桌上的冰镇西瓜。 西瓜吐着舌头,雀跃往上蹦跶,试图让主人理解自己嘴馋西瓜的意图。 夏菲端走西瓜果盘,对这只傻白甜狗,气不打一处来:“no,没门儿!” “这是给梁先生的!”夏菲走向门口,塞到梁宗眠怀里。 西瓜立马屁颠屁颠跑向他,扒着他的裤腿往上跳。 梁宗眠低笑:“我有点明白,它为什么叫西瓜了。” “对,这只没心没肺的小狗,最喜欢啃西瓜。” 梁宗眠一手拿着果盘,倾身逗小狗:“走,下楼。” - 庭院外是绿茵草坪,鹅卵石子路分割成不规则形状。越过发烫的草皮,就走到爬满牵牛花的凉亭之下。 西瓜放上圆形茶几,梁宗眠在藤编沙发椅坐下,夏菲丢了块西瓜在地上,柯基晃着屁股就叼走了。 炽盛日光照得藤蔓,泛着绿莹莹光泽,像漂亮的翡翠冷玉。 潮气海风拂来,空气清透,浓荫下算得上凉快。 夏菲捧着西瓜,咬掉一口,清甜汁水在口腔迸溅,冰镇西瓜足以消暑,慰藉所有坏心情。 梁宗眠看着她,就笑起来。 “我之前想问你父母,民宿的设计出自谁之手。” 夏菲瞄他一眼:“唔,你猜。” “我起初选择这家民宿,一方面的原因,就是相中设计。” 夏菲放下西瓜:“你觉得……如何?” “自然、舒适,设计者很花心思,没有过多矫饰老民房,使它更有人情味。” “听起来,你认为中规中矩,不够冒险。” 梁宗眠摇头:“有大胆改造,令人眼前一亮。庭院的景观设计、我那间客房的露台,包括屋顶天台,可以看到海景、日出日落、还有风车塔,不难体会到设计者细腻的设计理念。” 夏菲脸上涌起热意,不假思索打断他:“不要夸我了!” “你不打自招。” 话未落,房客的低低笑声,吹散在夏日煦风里。 然而下一秒,绿茵草地响起“哒哒哒”跑步声,傻狗柯基撒欢跑过来,脚丫一路碾碎西瓜瓤,庭院一地惨状。 兴奋过头的西瓜嘴里叼着洒水管,往夏菲的方向跑来,水管不知何时出了水,陡然扬起的水雾,滋了夏菲一身。 “啊——!”夏菲骤然跳起来,尖叫。 民宿房舍旁,浅蓝、淡紫色的绣球花丛植。 掩藏在油绿的枝叶下,是一个水龙头,半截埋在地面,出水口套着长长的水软管。水龙头不知何时被拧开,陈欣欣和王瀚保持着勾着腰的姿势,一脸惊恐且心虚。 是民宿的那对情侣房客。 “啊,那啥,对、对不起。” “哈哈,我们、只是……一时好奇,原来这里还有个水龙头,就、拧、了、拧……” 二人讪笑着,水龙头拧闭,从蓝紫掩映的绣球花丛后,磨磨蹭蹭站起来。 “……” 夏菲茫然低下头,拎起衣领甩了甩,条纹t恤几乎淋湿。 须臾,一件宽松外套就罩在了肩上。 湿透的t恤熨帖女人的皮肤,勾勒出瘦削的肩线,和黑色内衣的隐约轮廓。梁宗眠庆幸从空调房出来,薄外套一直穿在身上。 脱掉外套披上她的肩头,他伸出一只手,轻按在夏菲的肩。 夏菲只觉身后,逆着阳光,一道阴影覆盖下来。 梁宗眠骤然凑身过来,低着嗓子在她耳畔讲:“回去,换身衣服。” “哟吼——”王瀚吹起口哨,“哎、哎哎痛!” 他连忙躲开陈欣欣尖细的手指甲,女生嫌弃翻白眼,又去掐他的腰。 - 夏菲干脆去洗了个澡,头发还半湿,换了衣服下楼。客厅里,听见王瀚和梁宗眠的对话。 “我们本来准备出门,去海滨浴场玩玩。” “梁先生来这里几天了,没见过出门,不准备去到处逛逛吗?” 陈欣欣见夏菲下来,忙迎上来道歉。 “没事,没事。”夏菲摆手,“你们要去海滨浴场玩?那赶快去吧。” 二人走后,西瓜朝她跑来,想要示好,就被夏菲呵斥唬住。 “嗯哼?回去!” 西瓜委屈巴巴,颓着脑袋蹲回墙角面壁。 “你是不是就想看我被我妈揍……” 夏菲嘀咕着,抄起扫把,去清理一片狼藉的庭院,西瓜瓤稀碎。 梁宗眠跟出来,夏菲随口问:“梁先生没去岛上景点逛逛吗?” “不急,想去自然会去。” “不急?梁先生是准备住多久?” 梁宗眠笑着摇头:“休假中,没想好多久。” 夏菲下结论:“你肯定是老板!” 梁宗眠笑而不语。 片刻,他讲:“不如,你给我当向导?” “好啊,随时欢迎。” 夏菲顿了顿,杵着扫把直起腰:“我辞职的事,梁先生能不能替我保密,我爸爸还不知道……” “我没听到。”梁宗眠玩笑道,他指不久前偷听夏菲的电话。 夏菲如释重负,催着梁宗眠回冷气房呆着,然后继续清理庭院。 不再有对话,邻居家的香樟树上,连绵不绝的知了叫。 夏菲环视一圈庭院,后退,一步一步走远,又仰头看自家民宿。目光透过落地窗,梁宗眠穿着的深蓝格纹衬衫柔软,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摘下金丝边眼镜,闭上眼,轻轻揉鼻梁。男人睫毛纤长浓密,光影随之翕动,在上面跳舞。 哇,睫毛精,难怪眼睛如此迷人。夏菲羡慕感叹。 “汪!汪!” 西瓜不合时宜叫起来,梁宗眠睁开眼,就撞入落地窗外,夏菲躲闪不及的偷窥目光里。 夏菲猝不及防,拎着扫把转身,一只手伸在颈边,故作淡定的扇风。 太久没有听到一些声音,对自己的设计的夸赞、肯定……虽然不知道梁宗眠有多大的鼓励成分在,但是足以。目前她只需鞭策,不想听到批判。 所以,原本只是想重新观摩和审视一下民宿的设计装潢,结果成了偷窥美人…… 夏菲哀哀低嚎:“哇,好热啊——” 夏蝉在叫,燥热,心慌意乱。 逃避可耻 周日早晨,民宿来了位常客。 s市本地人,家里有对可爱的双胞胎,是全职家庭主妇。据余惠美女士讲,她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时间不定。然后住个两三天,或许在宁静小岛上到处转转,或许什么事都不做,呆在民宿里无所事事。 夏菲还在s市上班时,就听父母多次提及她,未见其人,已对她充满好奇。 民宿门上的玻璃风铃响起时,苏筠推门进来,夏菲正在蹲在地上逗狗。 抬眸的瞬间,穿着雪纺束腰连衣裙的女人娉婷走进来,光影落在她身后,有种不食烟火的美。美人给人冰冷的第一印象,一点不像两个孩子的母亲。 苏筠对着夏菲说:“我网上预订了。” 夏菲站起来,走去前台,是一个半拱形的小吧台,放着一台电脑和电话座机。 “好,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夏菲点击鼠标,调出网上订单,办理入住。 苏筠搭话:“你就是老板的女儿?” 夏菲点头。 苏筠嗅到醇厚的咖啡香气,梁宗眠恰好端着两杯咖啡走出来。 他放上吧台,对夏菲讲:“你的咖啡。” 夏菲:“谢谢。” 梁宗眠走远,苏筠瞬间进入八卦状态。 “哇,帅哥,你男朋友?” “不、不不,别误会,他是房客。” 办理好入住,夏菲将身份证和房卡递给苏筠。 “二楼最左,0201,苏小姐把房卡拿好。” 苏筠没带什么行李,只背了一个黑色的hermes birkin包,容量大,装一些护肤品和口红。 她上楼之前,问夏菲:“你回来了,我的衣服呢?” 之前夏菲的卧室空着,念在苏筠常来,余惠美女士征用夏菲的半个衣柜给她挂衣服,下一次就不用带行李来了。 “啊,对,就在衣柜呢。”夏菲点点头,“要先去我房间取吗?” “你不是应该翻个白眼说,都给我拿走!” 夏菲弯眼笑起来,这个美人外表冷,性格意外活泼。 “暂时不用,我衣柜现在很空。” “可以让那位男士给你填满。”苏筠猝不及防cue梁宗眠。 “在说什么?” 意识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梁宗眠抬眼问。 他坐在落地书架下的布艺沙发上看书,茶几上咖啡冒着热气,两个女人在他左边方位,听不到说什么。 夏菲连忙扯走苏筠。 走进夏菲卧室,苏筠吐舌头,向她道歉:“我这是已婚妇女的坏毛病,老喜欢拉郎配。” “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被你吸引了,我可太喜欢你了。” 猝不及防被冷美人表白,夏菲懵住。 “噗——,我很早就听你妈提起过你啦,26岁,和我同岁,你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我已经踏入婚姻坟墓,每天带俩娃,灰头败脸。” “啧,你对灰头败脸有什么误解?”夏菲冷静吐槽。 苏筠眼前,是一个穿着随意简约的女人,红与姜黄撞色的港风t恤,搭配水洗蓝牛仔短裤,后脚跟踩着一双黑色匡威。皮肤白,纤瘦骨架子,素面朝天。 她很率真,还有种自娱自乐的冷幽默。 苏筠歪头笑,再次表白:“你真可爱,我喜欢你。” 夏菲:“……要不是你已婚,我真要以为你是les。” - 夏菲和苏筠下楼来,梁宗眠还在那里,垂着眼睑,捧着一本书专注阅读。 “他好帅,我很少看到眼镜杀这一款的斯文败类。” “梁先生不是斯文败类!” “你急了。” “……” 悄声对话,在他左边,当事人自然没听见。 夏菲回头去拿忘在前台的咖啡。 往回走时,碰到买菜回来的余惠美女士,她问:“我看到小苏来了?” “嗯。” 夏菲指了指已经跑到落地书架下,和梁宗眠攀谈的女人。 夏菲之所以对苏筠充满好奇,是余惠美多次提起她,就是以“哎呀有个和你同岁的女房客,人家和你同年的,结婚四年,孩子都三岁了……别人多幸福,小日子多轻松,每次打扮漂漂亮亮来旅游,你再看看你。”开头,话里话外让她找对象,最好能够结婚,倍感压力。 苏筠刚工作不久,就和多年男友结婚生子,由于是双胞胎,只好辞职在家当全职主妇。在母亲的版本里,她令人羡慕,无忧无惧,已经成功通关,通往人生最终幸福地。 夏菲听完,就反驳道:“我听你这么说,我倒觉得她好累,比我辛苦……说不定她已经筋疲力尽,每次来都打扮得光鲜靓丽,只是在掩饰疲惫……” 幸福美满的表象之外,夏菲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是理解她的。 一个人跑到海岛上来,没有家庭作陪,或许只想透透气。丢下家庭,丢下“母亲”和“妻子”的标签,失联状态,什么都不管,给自己一个喘气空间。 余惠美走进厨房时,她倏然对夏菲说了句。 “菲菲,逃避可耻,但有用。” “欸?妈,你看过这部日剧?!” “什么剧?”余惠美去揪夏菲的脸,“突然想起来了,是小苏和我说的,我觉得有点道理。” “工作上不顺心,辞了就辞了,玩一段时间,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妈妈不会说你什么。” 夏菲和父母的交流很少,自从工作后更甚。 因为她一直是让人放心的好孩子,所以养成凡事自己解决、不向家里诉苦的性格。 余惠美突然的煽情让夏菲哭鼻子。 “妈,好突然,你搞得我好感动——” “但你该找对象了。” “……”夏菲委屈,“不是我不想,是碰不到合适的……” 余惠美把她推出厨房,“你出去,我要做午饭了。” 夏菲无奈耸肩,只好走向客厅,加入落地书架下的聊天。 正好苏筠在讲:“就近也没转转?海滨浴场离民宿很近……” 恰好梁宗眠抬眼看到夏菲,便回:“可以去看看。” 夏菲坐下,苏筠问:“你叫什么?” “夏菲。” “我叫苏筠。” “夏菲,唔,我叫你菲菲?” 夏菲算是看出来了,她是天生的人来熟。但她不反感苏筠的人来熟,很奇怪,夏菲是个很慢热的人。 “随便,那我叫你……筠筠?”夏菲迟疑,有点肉麻,“唔,算了……我和我妈一样,叫你小苏得了。” 苏筠笑回:“好呀。” 这时,梁宗眠合上书,插话进来。 “其实,你也不用一直客客气气,称呼我梁先生的。” 梁宗眠注视着夏菲,而夏菲下意识就躲开。 不叫梁先生?那叫什么……宗眠?不行……太亲密了,连名带姓梁宗眠? 苏筠斜着眼,观察着梁宗眠落在夏菲身上的眼神,他时常关注她。 捕捉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暧昧信号,或许旁观者清,只是本人毫无所觉。 苏筠插话:“……你也可以和你妈一样,叫他小梁。” “……”夏菲沉默须臾,点点头,然后看向梁宗眠,“小梁?” 梁宗眠淡淡笑起来:“我倒不介意。” “我服了,你也叫得出来!”苏筠笑倒在布艺沙发里,“梁帅哥贵庚?” “三十四岁。” 苏筠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大我们家菲菲八岁。” “……”夏菲掀了掀唇,“你再笑,眼线要脱妆了。” 苏筠霎时肃容。 梁宗眠看着夏菲,认真建议:“公平起见,我称呼你夏菲,你叫我梁宗眠,或者kerwin。” 他笑问:“如何,夏菲?” 夏菲顿了顿,也笑起来。 “好的,梁宗眠。” - 午饭是年糕炒蟹、青椒炒贻贝、凉拌苦瓜和肥牛酸辣汤。吃过饭,夏菲从冰箱找出冰块和酸梅汁,拿去餐厅,当做饭后开胃冰饮。 梁宗眠回卧房取胶片相机,约好下午去海滨浴场转转。 夏菲往杯子里丢冰块,倒了满满一杯酸梅汁,苏筠夺走,一口气喝光。 “都说酸儿辣女,我怀小喜小爱的时候,疯狂爱上吃辣,尤其是火鸡面……现在完全相反,嗜酸如命。” 小喜小爱是苏筠的双胞胎女儿。 夏菲:“火鸡面,你是个狠人。” “我来岛上从不跟家里说,就想搞失踪,第一回,小爱以为妈妈不要她了,养乐多一口舍不得喝,等着回来给我,说最喜欢的留给妈妈……这之后,我就会留个纸条,写着‘我要去旅行了,后天见’……” “我有时候觉得我老公完全不懂我,他总说他为了家庭,很忙,牺牲太多,可我只需要他的一点理解和参与,比如女儿需要喝什么奶粉,换什么辅食……” 夏菲顿了顿,想起那句“逃避可耻,但有用”,苏筠对余惠美讲的,她对着自己,找到倒苦水的契机。 “嗯……小苏?我先习惯下。” 夏菲垂眸,摸着玻璃杯壁上挂着的沁凉水珠。 “我26岁,母胎solo,没谈过恋爱,工作六年,升职位子被人抢走……我的上司,我以为他喜欢我,他和抢我位子的女人在谈恋爱,还订了婚……” “知道这件事后,哦,具体来说就是前几天,我递出辞呈,跑回老家,回到这个小岛上……” 苏筠吐槽:“你在演狗血剧吗?” “没有,充其量我在独角戏,我上司没有和我告过白,全靠我自己脑补。”夏菲也加入吐槽。 “你喜欢他?” “有好感?” “现在呢?” “渣男。” 苏筠扬起唇角,夏菲自己先笑起来。 莫名其妙就推心置腹,怎么就和眼前认识没有半天的女人,讨伐起渣男了。 “也没事,我告诉自己要拿得起放得下。那点儿好感破灭,所以我就不想面对他了,不然总会想起,哇,为什么我这么苦逼……” “我这样有没有安慰到你?” “有,谢谢。” “我懂你在讲什么,我觉得我俩应该早点认识,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梁宗眠拿着胶片相机走过来的时候,夏菲吓了一跳。 苏筠开玩笑:“呀,小梁走路没声呢。” 梁宗眠淡笑着问:“现在可以出发去海滨浴场吗?” “可以啊。”苏筠连忙拉走夏菲,“等等,我们先去做好防晒。” 两个人推推搡搡要上楼,梁宗眠倏然出声,问了夏菲一个问题:“你是在y.l.t工作吗?” 夏菲脊背一僵,回头:“你怎么知道?!” “昨天随便闲聊,你父亲讲的。” 夏菲爬上楼,坐在卧室床上,缓缓陷入沉思。 她陡然想起这两天来,梁宗眠这个名字、还有这张脸,反复给她的熟悉感。 苏筠在她的衣柜镜子前抹防晒,夏菲拿着手机搜索:梁宗眠。 网页飞速运转,冒出的第一个词条,是ylt建筑设计事务所的官方网站,点进去,挂着事务所的发展史,和三个合伙人的讯息与照片。 kerwin leung:梁宗眠,34岁,美籍华人建筑师,常驻美国总部,ylt建筑设计事务所合伙人之一。 主要成就:200x年美国建筑设计大奖、201x年法国建筑学院金奖 设计作品:a市滨江大厦、s市xx博物馆、日本思源美术馆、美国xx度假酒店…… 夏菲有点傻掉,手一松,手机掉在空调被上。 苏筠随手抓起来,看罢尖叫:“哇,我天……他才是你顶头上司,真正的大老板呐!” ※※※※※※※※※※※※※※※※※※※※ 逃避可耻,但有用:新垣结衣主演的日剧 海滨浴场 镜头掠过一排排色彩繁绚的太阳伞,湛蓝的海与柔黄沙滩,晃出一片红与姜黄的撞色t恤。女人弯下腰,踢掉黑色帆布鞋,瓷白匀称的小腿没入浅水,海岸的浪潮荡漾出水纹。 陡然一捧水雾泼过来,梁宗眠往后退了一步,脖颈的相机肩带垮下来,相机坠在胸口。 苏筠得意洋洋叉着腰,大喊着问:“你在拍谁?” 梁宗眠无奈摇头,就见夏菲扯走苏筠,声音模糊在海滨浴场潮湿的海风里。 “你不要突然吓他……他,嗯一只耳朵听不见……” 梁宗眠垂下眼睑,测试胶卷曝光。 方才快门定格在风起时,女人柔顺的及肩发丝扬在脑后,只捕捉到半张笑眼弯弯的侧脸。 苏筠惊讶:“什么?” “就是这样,总之……”夏菲弯腰,小臂伸进水里,往苏筠身上泼,伴随着得逞的窃笑声。 “好哇,你偷袭!” 泼水大战猝不及防打响,梁宗眠被遗忘在沙滩上。 蔚蓝的天际下,水清沙细,太阳伞里走出一对夫妻,和举着冰淇淋筒撒欢乱跑的小孩儿。 熊孩子跑到夏菲和苏筠的水域,三下两下吃掉冰淇淋,加入两个女人胶着的战局。 然后稀里糊涂就成了三个人的混战。 等夏菲反应过来,她扯了扯下摆湿透的t恤,瞪眼问:“你哪儿冒出来的?” “哪家小孩儿!一边儿玩去!”苏筠也瞪他。 小孩儿伸出舌头,做鬼脸:“略——” “阿姨,你们好笨!” 夏菲叉腰,龇牙咧嘴:“叫姐姐!” “阿姨!” 夏菲作势要逮他,小孩儿一溜烟跑远,躲到梁宗眠的身后。 夏菲追过来,恐吓:“你出来,我保证不打你。” “呜呜呜,叔叔,阿姨好凶哦。” “……”夏菲让自己心平气和,“别闹这位叔叔。” “为什么?” 夏菲飞速瞥一眼梁宗眠,顾及他的感受。 在梁宗眠身边反复横跳,一时安静一时闹腾,左耳右耳不一个声波频率,肯定会感到困扰。 梁宗眠掀唇,还没说话,夏菲委婉讲:“会没有安全感……” “叔叔好胆小!” “不是的。” 小孩儿跳出来,小身板挡在梁宗眠身前。 他思维跳跃,突然就说:“阿姨就不要喜欢他了,我比他男子汉!” 夏菲连忙去捂他的嘴,额际一排黑线:“别瞎说。” 自从知道梁宗眠是ylt的合伙人后,夏菲对他的态度就很奇怪,有种小职员面对大老板,很微妙的求生欲:拘谨不自在,不敢放肆。 故作自然的抬眼,去观察自己在梁宗眠的哪个方位,还有面上表情。 左上方,平静模样。很好,应该没听到……吊着的心还没落下来,梁宗眠望进她的眼睛里。 夏菲微愣着错开视线。 小孩儿哼声反驳:“沙滩人这么多,叔叔只拍你,只有情侣才会这样!阿姨别狡辩!” 幸好梁宗眠听不到,没什么反应。夏菲抓狂中,拽走小孩儿。 苏筠慢悠悠晃过来,用胳膊肘戳她的腰,无声笑睨她。 “永永,你又给我惹什么祸了!” 身后传来小孩儿父母的一声怒吼,两个人往这边走来,小孩儿慌张逃跑,踢到一只被海潮冲上来埋在沙子里的小螃蟹,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他哭丧着脸,梁宗眠就蹲下来,慢慢拉他起来的时候,低声问小孩儿:“为什么不要她喜欢我?” 低沉悦耳的嗓音,足够身边的人听到。 夏菲心跳倏地漏掉一拍。 苏筠暗自啧舌,去看夏菲,一副犯懵的表情。 海岸浪潮漾出一圈圈水纹,打湿梁宗眠的裤脚,云淡风轻的问句,脸上不见波澜。 小孩儿两只双臂撑地,浸在透蓝的海水里,往上用力站起来,甩起的水浪泼到梁宗眠的左边侧脸。 小孩的父母跑过来,连声抱歉着捉走他。 梁宗眠淡笑着说没事,站起身,探手摸到左耳耳廓,慢慢取出了一个微型助听器。耳畔寂静里,只看到夏菲略带慌乱的目光,嘴巴无声张合。 “说什么?” 清隽的脸庞倏然凑近,额发落下来,低头倾身,侧耳倾听的姿势,夏菲仰起头才能和他对话。错开目光,往右边小步挪去,指了指助听器,迟疑问:“打湿了吗?” 梁宗眠这才听清,微微点头。 夏菲匆忙转身,去找沙滩上的鞋:“那回去吧。” - 回到民宿,打开空调乘凉。 当苏筠问梁宗眠,是什么时候戴上助听器的,他回上楼拿相机时,苏筠第一时间去看夏菲的表情。 一脸微茫,然后慢慢尴尬,最后似乎放弃思考,陷入放空状态。 夏菲第一反应是想死,在知道梁宗眠是自己老板之后。 试想一下,你跟朋友吃饭,讲自己和上司、同事之间的办公室风云,“狗血三角纠葛”,然后自嘲母胎solo、还要为此辞职吧啦吧啦……正在抱怨和发闹骚,被正进门的老板全部听到了,是什么感觉?太尴尬了,无疑于公开处刑现场。 在海滨浴场,一句“为什么不要她喜欢我?”,意味不明,夏菲警醒自己,他随口一问,不必多想,过度解读。 没有别的意思的。 对,没有别的意思,就像谭文。 乱七八糟地想着,夏菲依稀记起来,办公室里偶尔会讲三个合伙人的八卦。 杨匀昌是五十多岁的老头,主理国内市场,热衷于开会念催眠经……田中苍介,日本建筑界泰斗,八十多岁,老夫少妻的风流韵事可以出本书…… 聊得最多的,是远在美国的、年轻有为、享誉盛名的天才建筑师——kerwin leung 仅凭官网上一张抓拍糊照,挺括西装,颀长清瘦,也能猜测英俊的长相,给人神秘遐想。有意无意之间,也许就是为了神秘,很少提及他的中文名,办公室八卦里都称其为克尔温。 克尔温,寓意拥有一双柔和眼睛的人。 夏菲抬眸,梁宗眠的眼睛…… 客厅里,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他的半张脸浸润在阳光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睫毛长而翘,根根分明。 梁宗眠把助听器放进专用吸潮的干燥盒里。 苏筠问他:“你平时怎么不戴助听器?” “出行、工作状态,为了不影响别人,会带。在家,在休假时,我只想尽量给自己一个最松弛、最简单的状态。” 苏筠摸了摸下巴:“唔,这一点和夏菲有点像。” 梁宗眠看过来的时候,夏菲从放空的思绪里收回神。 他看人的眼神很专注,温和、沉静,时常给人深情的错觉,的确……很迷人。夏菲无法招架。 梁宗眠问她:“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安全感?” 夏菲稍顿片刻,明白过来问的是什么。 “……我在网上搜了下单耳听力障碍,考虑到你的心情……” “我习惯了,不会有困扰。” “还有,我不介意你在我周围闹。” 梁宗眠说话太自然,夏菲还来不及仔细分辨,对话就不留痕迹地转过,他开始问她哪里可以冲洗胶卷底片。 “清凉村有家咖啡厅,老板娘是业余摄影师,有冲洗照片的业务。” 数码相机按下快门的下一秒,就能知道这张照片的成像,但对胶片相机来说,一切都是未知的秘密。 第一时间看不了,也不能揭露梁宗眠到底拍了什么。 苏筠还惦记着在沙滩上的问题,问他:“你在拍谁?” 梁宗眠的目光落在夏菲身上一秒。 “夏天。” 可乐气泡 夜幕低垂,挂着手写涂鸦的“虚度旅店”,庭院里月色深深。绿树缠着灯带,小灯泡闪烁着,宛若流萤。 民宿里客厅灯也亮着,透过落地窗,给予牵牛花藤蔓下的凉亭一片光亮。 苏筠窝在藤编沙发椅上,拿着ipad看综艺,夏菲去拿茶几上的玻璃杯,里面是晶莹透红的蜂蜜西柚汁,刚喝一口,是刚榨好的清甜果香,肩膀陡然被身旁的女人兴奋狂拍。 “出来了,出来了!” 夏菲差点呛死。 探头去看,一档选秀网综,两个人等待一个个青春洋溢的练习生出场。她们pick同一个可爱妹妹。 “妹妹太可爱了!我要送她走花路!” “妹妹们都是宝藏!” 在被人喊“阿姨”会感到冒犯的年龄段,心态很矛盾,面对年轻妹妹却不由自主露出姨母笑,甘心投票打榜做妈妈粉。 两个人云养成女儿的心态一致,是看到她们的努力,自己投票予以支持,她们就不会被辜负的成就感。 “欸,欸,又有蚊子……” 一阵念叨,苏筠抓起茶几上的驱蚊拍找蚊子,夏菲风风火火跑回屋子,“你等会儿。” 在杂物架上找出六神花露水,对着自己的腿猛喷,就看到梁宗眠走了过来。 男人一身烟灰色,穿着宽松短袖,棉涤长裤,看来刚洗完澡,发梢还是湿的。 他刚抬手到鼻子的动作,夏菲以为他要捂鼻,不习惯花露水的气味,于是讲:“抱歉。” 然后抬步往室外跑,拿给苏筠。 没料想他只是轻推鼻梁上的眼镜,鼻尖萦绕清凉的花露水气味,与她就一起走到了庭院,在凉亭内一起坐下了。 夏菲见状,回头问:“外面有蚊子,要不梁先生也喷一下?” 梁宗眠眉梢微抬,静静看着她,夏菲霎时领悟出他的不满,是对于她依旧生疏的称呼。 “梁……宗眠,要吗?”夏菲扬了扬手中绿瓶。 “噗。”苏筠笑了下。 夏菲再次顿悟,话里可以理解成带颜色的歧义。无语睨苏筠:“有什么好笑的?” “要。” 显然梁宗眠的中文也没那么好,只在理解表面。或许他就是一个正人君子。 笑点极低的苏筠拿着手机,辛苦憋笑。 夏菲正偷偷翻白眼,梁宗眠就隔着茶几倾身过来,伸手拿走她手里的花露水。 苏筠手里传来视频声,妹妹们在唱跳,庭院夜蝉与蛙鸣交错。 花露水喷在手臂上,朦胧水雾弥漫清凉,梁宗眠敛目做这些的时候,就像在拍一个香水广告。 绝了,六神应该请他代言,肯定会脱销。夏菲暗叹着,毫不自知自己看他出神。 直到绿瓶推还到她眼前,夏菲收回赏心悦目的目光。 梁宗眠问她:“明天可以带我去那家咖啡厅,冲洗照片吗?” 夏菲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好像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没有打算加入女生话题,梁宗眠站起身,回去了。 带走花露水的清凉气味,他对夏菲说:“晚安。” 夏菲稍愣,回:“晚安。” 等到客厅落地窗透出的光熄灭,余惠美出来赶人回去睡觉,夏菲和苏筠边上楼边聊。 “以后我女儿长大了,她们也想去当爱豆,我就给她买好多漂亮的小裙子!” “我会帮忙投票,送她们出道。”夏菲举手。 “那必须的!” 在二楼楼道停下,互道晚安。 “等会,小梁好像睡得很早?” 夏菲摇头,苏筠扯起贼兮兮的笑意:“或许,他只是为了和你说声晚安。” - 回到卧室,夏菲准备洗漱,响起敲门声。 刚拉开,苏筠就一副快哭的表情,问她:“晚上有没有船离岛的啊?” 夏菲摇头,担忧问:“怎么了?” 苏筠把手机戳到她眼前,入目一张微信聊天界面,备注是狗屁不懂老公。 “我来这里手机一般会关机,晚上才开机看看……” 微信写着:小喜生病了,我和妈送她去医院了,大的哭个不停,要妈妈,小的就跟着一起哭。好不容易哄睡着了,手忙脚乱。我知道我最近很忙,疏于沟通,你回来,我们好好聊聊,好吗?筠筠,不要总做逃兵。 苏筠已经无心狗屁男人的指责,不停焦心女儿的身体。 夏菲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给你买明天最早的船票,你干着急也无济于事,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小孩儿有大人看着的,别担心了……” 翌日一大早,夏菲被苏筠拍门叫起,约好送她去客船码头。 楼下餐桌上放着烤好的吐司,还有残余的咖啡香气。 “欸,起得真早,吃早餐吗?” 余惠美从厨房探头出来,话没说完,夏菲随便抹好果酱,叼在嘴里,又递给苏筠一片,就去庭院给自行车开锁。 夏菲囫囵几口解决吐司,骑自行车载苏筠,到了码头,时间刚刚好。 苏筠抱住她:“我走咯,认识你很开心。” 夏菲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也很开心。” 湛蓝的海面上,客船划破波澜缓缓驶过来,靠岸。 “船来了,再见啦。” 夏菲话没说完,依次有游客从船上下来,她就在人群之间,看到了谭文。 谭文面色匆匆,抬头的瞬间,也一眼看到了夏菲。 “夏菲?”他讶然,朝她的方向走来。 苏筠松开夏菲,转身,就看到身后背着timbuks黑色邮差包的男人。 墨镜别在牛仔衬衫领口、一只手插在黑色短裤的兜里,谭文五官不算出色,胜在善于保持身材、修整自己,打扮清爽利落。在人群里,是惹眼的。 “菲菲,你居然回清凉岛了?”谭文出声。 苏筠向夏菲投以疑惑的眼神。 夏菲推着她往前走,擦身谭文:“你快上船吧。” “他是谁?” 夏菲压低嗓音:“我上司。” 苏筠眨眼:“就是传说中的……渣男?” 夏菲对她挥手:“拜拜。” 目送苏筠登船,消失在视线里,转身的时候,谭文悄无声息在身后站着。 他在等她:“我以为你去旅游了。” “没。” “一起回去?” 夏菲去推自行车,谭文继续与她闲谈。 “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菲微顿,反问:“你回来做什么?” “我妈妈腰闪了,回来看看。” “哦。” “我回去了。” 夏菲跨上自行车,朝他挥了挥手,脚一蹬踏板,只留给谭文一个飞驰远去的背影。 - 寂静午后,室外蝉鸣一声接一声。 开着空调的客厅,夏菲站在制冷的风口,头发吹得凌乱,静立发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余惠美看到这幅光景,拽她远离风口:“不怕吹感冒啊,有那么热?” 夏菲回过神,摇了摇头。 “哦,不热,就是有点口干。” 准备去找水喝,冰箱正好站着梁宗眠。他拉开冰箱门,取出一盒牛奶布丁。夏菲靠过来,整个上半身凑近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 “你的例行下午茶,布丁聚会。” 梁宗眠轻笑,对她的调侃不置可否。 夏菲拿起可乐,略仰头,直接往脑门上搁,来回翻滚。铝罐沁着水珠,打湿薄薄碎发,触感冰凉清爽。 梁宗眠就看她做些百无聊赖的事,觉得很有意思。 “摇来摇去,不怕可乐冒气吗?”他笑问。 “我就喜欢喝冒气的可乐。” 冰箱里专门冻着玻璃杯,夏菲拿出来,又从冷冻层拿出冰块,放进玻璃杯。夏菲拉开拉环,走到沙发坐下,把可乐全部倒进去。 听着“滋滋”细密气泡往上冒的声音,夏菲最喜欢这一刻,喝掉第一口,气体在口腔跳跃,滑入喉咙,爽翻。 满足发出一声噫叹,后知后觉梁宗眠还在旁边。夏菲捧着玻璃杯,对上梁宗眠兴味十足的表情。 夏菲默了默,只憋出一句:“别学我。” 梁宗眠淡淡笑开。 就在这时,玻璃风铃的清脆铃声陡然响起,民宿的门被推开。 谭文走了进来:“夏菲。” 夏菲一个心神不宁,打翻手上的可乐,“砰”地一声,玻璃杯摔得稀碎,褐色液体泼了一地。 梁宗眠循声抬眼,和谭文的目光交汇。 一瞬的交锋,不动声色。谭文主动挪开,走近夏菲,轻松开口。 “菲菲,你还是一如既往,小孩儿一样,就喜欢喝这些气泡水啊。” 夏菲甩了甩手上的黏腻,手腕骤然被人轻轻握住。指尖微凉的触感,就像杯壁上的沁凉水珠。 “有没有受伤?” 夏菲稍愣:“没有。” 梁宗眠摊开她的手掌,观察片刻,松手,递来湿巾纸。 “谢谢。”夏菲飞速接过,垂眼专注擦手。 慢吞吞把手擦干净,夏菲才问谭文。 “有什么事吗?” “找你聊聊,心情好点了吗?” 夏菲的唇线缓缓绷直,能不能别总是这样若无其事啊? 正模糊想着,耳畔传来梁宗眠的声音:“陪我去咖啡厅?” “对,走吧。”夏菲旋即应声,“下次聊,谭文。” 橘子冰棒 谭文没有走,熟门熟路去厨房拿扫把,就碰到正在洗水果的余惠美。 “哟,吓我一跳——” “我来拿个扫把。”见她神情疑惑,简短解释,“刚刚不小心打破了个杯子,对不起,余阿姨。” 碰巧,夏向东也下楼来,见谭文,露出一丝喜色。 “谭文,怎么也回来了?” 谭文叫了声“夏叔叔”,指了指腰:“我妈腰闪了,回来看看她。” 余惠美的嘹亮嗓门从厨房冒出来:“也太不小心了吧,我改天去探望她。” 谭文把地上的玻璃残渣收拾干净,又拿拖把泼洒一地的可乐拖干净。 夏向东看他着做这些家务,细致认真,从岛上走出去,打拼出一番事业的男人,他一向欣赏谭文。也有意撮合他和自己女儿。 “你没看到菲菲?” 谭文顿了顿:“她……和一个房客出去了。” 夏向东点点头,余惠美也端着果盘出来,留下他吃水果。 闲聊几句,夏向东去厕所的间隙,余惠美委婉探口风:“菲菲在公司怎么了?是不是受欺负了?” 谭文愣住,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讲:“……她和我说,压力大了。” “不过您放心,我拦住她,没让她稀里糊涂就辞职了。” 余惠美看着他:“谭文,多谢你总是照顾我女儿。” 余惠美一度以为菲菲会和他在一起,毕竟同乡同校的缘分,又一起共事。他对自己女儿也好,逢年过节替她买票,一起回家,帮忙行李拎到家门口。 两家也因此结识,相熟,过节会互送礼物和串门的关系。 只是,谭文的母亲似乎看不上夏菲。准备来讲,是生在这个岛上的普通人,和一双毫无背景的双亲。再者,夏菲和他这么多年也没有擦出火花,自此余惠美也就淡了想法。 谭文回答很客气:“哪里,同乡,又是同校,帮衬是应该的。” 他讲该回去照顾母亲了,起身准备走,门口风铃作响,就看到夏菲手里举着一根橘子冰棒,和身旁的男人有说有笑,步伐一致,慵散地走进来。 夏菲看谭文一眼,就瞥开了视线。 擦身而过。 记忆恍惚,与树荫热成重影的盛夏重叠。 谭文起初留意到夏菲,是简历上,家乡来自清凉岛。和他同乡,细看,也来自同一个学校。 招她进来实习,有意带着她,每次见面的地点都不一样,可能是办公室,也可能是某个监工现场。 炎炎夏日,整条街的法国梧桐,炽盛日光炙烤树荫,穿着纯白t恤、黑色阔腿裤的女孩朝他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印着黄色m记的可乐杯。 “我刚从学校赶过来的,抱歉谭总监,让你久等了。” 大三,课业空闲,有的备战考研,有的准备出国,有的开始找实习。 夏菲在ylt实习后,早就找好合租房,只是学校临时有事,只好回宿舍住了一晚。 日光透过绿树罅隙落下光影,洒在女孩儿一张不谙世事的脸上。 她的脸稚气未脱,有点婴儿肥,如同饱满的水蜜桃。即满20岁,对谭文来讲,依旧是个白纸一样的小孩儿,也的确如此,譬如放在他手心里的冰可乐,冰块摇晃,是他不喜欢的碳酸汽水。 他没有说什么,勉强喝了两口,然后端着走了一路,到客户小区门口,才借故丢进垃圾桶。 “还有好多,不喝了吗?” 夏菲觉得浪费,嘀咕着,也很快释怀。 再譬如她很长一段时间,依旧不变的简单装束,总穿oversize,宽松中性,像个朴素的高中生。在她转正那天,谭文送给她口红和高跟鞋,提点她该在外貌上成长,有职场女性的自觉。起码学会有女人味。 那是下班时刻,彼此已经熟稔,她不怕他,夏菲吃着一根橘子味的冰棍儿,冰得龇牙捂腮帮子,伶牙俐齿说:“谢谢师兄呀!” 她随口聊起关于对“女人味”的想法。 “不过,是否这是一些刻板印象呢?穿高跟鞋抹口红,很漂亮,我也喜欢和欣赏;是否不穿、不抹也没关系呢?也很漂亮啊,我觉得应当有自己的选择的,大家就不要随便定义女性,她们可以是任何样子。” 他眉梢一沉,打断她:“夏菲,你迟早吃亏。” 他第一次领悟到她的叛逆,不是天生反骨,只想遵循自我,和一点本真的坚持。 虽然谭文评价一句她幼稚,歪理一大堆。却不妨碍他觉得夏菲是个特别的女孩儿,极有个人想法。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夏菲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不与他笑眯眯讲歪理,像被磨平了棱角,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她变成了他所期望的样子,化着淡妆穿规矩的职业套装。绞着一股劲儿,笑容蒙着假面,像只无头苍蝇,只管闷头往前冲。 谭文太久没看到这样的夏菲了,简单的,毫无矫饰的,就是她自己。他居然有点怀念。 此时此刻,在民宿客厅里,与他擦身而过的间隙,夏菲说了句什么,他身侧的男人低下头来,静静倾听。 谭文回身对夏菲父母讲,动作和声音都很大。 “我回去了。” 夏菲脚步微滞,倏地一疼,脑门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夏菲捂着脑门仰头,梁宗眠含着无奈的笑意,问她:“夏菲,我刚刚说了什么?” 夏菲几分心虚,掀唇:“对不起……” “到我右边来。”夏菲才发现,自己在他左边,他没听到。 夏菲走到他右手边,再次启唇:“对不起,梁宗眠。” “这么心不在焉,因为刚才的男人……就是那位上司?” 夏菲脊背一僵,他问了和苏筠一样的问题。 梁宗眠这样的人,会是主动八卦和问人隐私的人吗?即便听到了,修养也会让他装作没听到,守口如瓶。 “夏菲,你可以说给我听。” 见她无所适从的表情,梁宗眠温声补充,“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来自朋友的关心吗?这就说得通了,他会是这样的人。 夏菲抬眼,故作轻松,玩笑着坦诚:“是的,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看到了他……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他。” 她都躲到这里了,烂俗一句话形容,只想一个人静静。 梁宗眠轻轻笑起来,凝视着她。 她有一张不世故的脸,和一双灵动带笑的眼睛,只是总会偶尔黯淡和迷茫。 夏菲说得云淡风轻,然后把橘子味的冰棒叼进嘴里,又跑去制冷风口下吹风了。 生日快乐 一觉睡到自然醒,夏菲拉开窗帘。 床单被套该换了,她捋着蓬乱的头发,抱着床单被套爬上楼顶。 楼顶天台给夏菲设计成公共的娱乐活动区域,烧烤喝酒,打牌k歌,甚至能实现露天电影。还有铺着菱形格纹餐布的餐桌,衣架上晾晒的白色床单,墨绿色的台球桌。栏杆边有几个躺椅,可以尽情观赏海景和日落。 角落里,放着洗衣机,夏菲打着哈欠,穿过随风飘扬的白色床单,把被套床单塞进洗衣转筒。 洗衣机“吨吨吨”的震动起来,感觉它要离家出走。 夏菲一拍洗衣机的脑袋,小声嘀咕:“想离家出走,没门儿。” “早上好。” “欸?”夏菲循声望去,白色床单吹得鼓起,露出栏杆旁的单人圆桌,坐着梁宗眠。 垂眸看手机时间,今天醒的真早。夏菲回:“早。” 圆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梁宗眠带着蓝牙耳机,陆陆续续的英文交流,像是在……开晨会。 她下意思放低脚步声,不再吭声。然后想着,洗衣机太聒噪,会不会打扰到他,要不要先停掉?接着她按了暂停。 哎,夏菲此刻有了具象的认识,梁宗眠真是大老板啊。 梁宗眠的声音又传来:“可以帮我泡杯咖啡吗?” 他不确定夏菲的动向,讲话的同时,视线去找夏菲。 “可以,可以。”不知他是否听到,夏菲连忙走过去。“糖、奶加吗?” 笔记本里,正在视频会议。 夏菲往边上躲,梁宗眠指了指自己的咖啡杯:“都不用,麻烦了。” 马克杯里咖啡喝光了,杯中凝固一圈咖啡渍。夏菲点点头,正要离去,视频里突然冒出一声:“happy birthday,kerwin!” 生日快乐,夏菲愣了愣。 今天几号,她拿着马克杯走出屋顶,一边看手机:6月7号。 和她同一天生日,等等,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咖啡壶里煮着咖啡,洗水槽里放着水,夏菲在流理台替梁宗眠洗杯子时,摇头自言自语:“我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生日都不记得……” 适时,余惠美买菜回来,手里提着满满两筐新鲜果蔬和海鲜。 夏菲大喊:“妈,我今天生日,是不是特意买这么给我做好吃的呀!” 余惠美女士斜她一眼:“本来谭文说,不要提醒你,给你一个惊喜的……” 夏菲稍愣:“啊,什么?” “啊什么啊?你刚才说得对,你过得什么日子,生日别人记得比你清楚。” 咖啡煮好了,夏菲沉默不语去倒咖啡。 的确,六年来,她时常忘了生日,谭文替她记着,每年的生日礼物、下班后请她吃饭无一例外。谭文一直是这样的人,细心体贴,无微不至,但…… 昨天晚上和苏筠聊天,在微信交代了事情始末,这六年不进不退的关系,谭文若即若离的距离,苏筠给她这样回复。 苏筠:别形容这么好听了,宝贝,他这叫做—— 苏筠:吊着你。 ——吊着你。 咖啡倒满马克杯,溢出流在桌面上,形成一小块褐色积液。手指被溅起的热咖啡烫到,她倒嘶一口气。 “发什么呆?”余惠美拿来抹布拯救流离台,“烫到了?” “没事,没事。” 夏菲擦干净马克杯的杯壁,端去屋顶给梁宗眠。 递过去的时候,手指蓦地被人捏住。 “手怎么了?” 心尖仿佛被蛰了一下,夏菲下意思往后缩。 “倒咖啡烫的?”梁宗眠表情抱歉,对视频里讲了一句“wait”,然而捉着她的手,走到洗衣机旁的水池,拧开水龙头冲洗,给她物理降温。 “其实,就一点点烫到了……不要紧的。” 夏菲指了指笔记本:“你继续开会……工作要紧。” “好,我知道了。”梁宗眠低笑着松了手。 他瞥一眼洗衣机,滚筒里放着床单,伸手按了启动,让它重新运转。 “它不会离家出走的,我会替你看紧它。” 夏菲有些窘迫,没有搭腔,转身离开了屋顶露台。 梁宗眠笑着看她离开,就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她为了躲民宿突然而至的男人,与他出门去咖啡厅的路上。 太阳灼眼,热浪扑面而来,夏菲垂着头心不在焉,往建筑物的落阴处躲,恰好躲进一家小卖铺。就顺便拉开门口的冰柜,买了一只橘子冰棒。 “你要吗?”夏菲抬眸问他。 他摇头:“不用。” 掀开鲜艳的包装袋,舔一口,橘子味的冰制品给夏菲续了命。 夏菲爱所有冰饮,来者不拒。 只可惜刚走到咖啡厅,她的冰棍半截掉落地上。夏菲沮丧着脸蹲下来,对着地上融化的橘子水和碎冰,喃喃自语:“被我吃掉是多大的荣幸,何必想不开跳楼自杀呢?” 梁宗眠取完照片出来,就看见她摇头嘀咕,语气惋惜遗憾地,给一只冰棍儿超度。 他不止一次见识到,夏菲式的自娱自乐和冷幽默。梁宗眠的唇角轻轻漾起。 回途的路上,路经那家小卖铺,他重新买了一根递给她。 旋即收到她受宠若惊的眼神:“给我的?” 梁宗眠轻笑:“这是它的荣幸。” 明眸善睐,陷入僵滞,她缓缓瞪大眼睛。 “……你是不是在取笑我。” - 夏菲换好新的被套,蓝白相间三件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过半个小时,敲门声叫醒她,趿着拖鞋睡眼惺忪爬下床,拉开门,梁宗眠站在门口,讲:“你的床单洗好了。” 夏菲道了声谢,爬上楼顶去晒床单。 中午随便吃过饭,夏菲回到卧室,ipad放着一半没看完的电影,可能是早起睡眠不足,三番两次又被打断,稀里糊涂又躺床上睡着了。 门外的敲门声再次响起时,夏菲睁开眼,室内一片昏暗。侧身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是入夜。 她睡得脑袋昏沉,起床打开门,过道里的廊灯在门口洒进一块昏黄,门口站着的,还是梁宗眠。 “刚刚你妈妈打我房间的内线,说下去吃饭,让我顺便叫下你。” 夏菲点着头,和他一起下楼。 快到一楼,客厅里明亮的光陡然熄灭,陷入一片昏暗。夏菲吓了一跳,拿出手机开手电筒的亮光,迟疑大喊:“爸?妈?” 在空荡荡的室内回荡,无人应声。 搞什么鬼,断电了?还是……老套的生日灭灯惊喜? 夏菲摇了摇头,身后梁宗眠便问:“停电了?” “不是,我猜是——” “嘭——” 正好走到客厅与餐厅的拐角,有什么东西喷洒在头上、和肩上。 铺着绿白格纹餐布的餐桌上,夸张的烛台亮起点点烛光。那对小情侣房客一起推着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奶油水果蛋糕。一群人拥促其后,拍着手唱生日快乐歌。 “生日快乐!两位!” 蛋糕上插着数字蜡烛,26和34。借着烛火的光,夏菲转头,看清落在梁宗眠肩头上的,五颜六色的彩带。梁宗眠也看向她,抬手伸到她头上,摘下一片亮晶晶的彩纸下来。 “哟哦~” “哎疼、疼疼疼——” 王瀚挤眉弄眼的怪叫,又被陈欣欣掐。 餐桌旁,余惠美女士和夏向东笑着催促:“快,快菲菲、小梁!吹蜡烛,许愿!” 夏菲无奈扯了扯梁宗眠的衣角,颊畔的碎发拨到耳后,俯下身吹蜡烛。梁宗眠看着她,神情疑惑。 夏向东笑着解答:“梁先生和菲菲同一天生日。” 梁宗眠明白过来,淡淡笑了,低下头吹灭了蜡烛,而后合掌闭眼,配合大家许愿。 客厅的陶瓷吊灯亮起,陈欣欣把塑料刀塞到夏菲手里:“二位,一起切蛋糕吧。” 夏菲霎时间,油然而生一股滑稽、诡异的感觉,就仿佛置身于她和身边男士的结婚现场。如果换在宴会厅,换上婚纱或者礼服的话。 乱七八糟想着,刀柄后半截就被梁宗眠握住,二人合力切好了蛋糕。 “生日快乐。” 耳边,梁宗眠低声祝贺。 “你也是。”夏菲回。 “不好意思,今天偶然间才知道也是小梁生日,来不及再订制一个蛋糕,所以我们决定把祝福牌拿走,就看不出是谁的了。”余惠美玩笑讲。 陈欣欣递给夏菲:“喏,这里,寿星吃掉哦。” 一个粉色纸盘上,放着白巧克力做的椭圆牌,用樱桃果酱写的“祝夏菲26岁生日快乐。” 梁宗眠好奇:“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菲菲讲的,特意嘱咐我晚上多做点好吃的,给你一个惊喜。”余慧美回。 “我早上无意间听到的……”夏菲连忙抬手声明,“不包括这些,我只说了多做点菜,其他的,我也蒙在鼓里!” “这是我过的,最特殊的一次生日。” 梁宗眠看起来很开心,笑起来,对上夏菲的视线,漆黑的瞳孔好似夜风拂过,水纹波动的湖泊。 夏菲怔住。 梁宗眠对每个人都会笑,淡而温和的、礼貌谦逊的。此刻好像哪里不同,好似只不吝啬对她展露,朗月入怀的笑容。 夏菲慌乱转过目光,这美人一笑,有让人面红耳热的能力。 干脆借口去冰箱拿啤酒,转身,大门伴随风铃响,被人猛地推开。谭文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手袋,气喘吁吁走了进来。 “抱歉,来晚了。” 餐桌边的余惠美连忙招呼:“谭文,快来,快来。” 谭文径自走向夏菲,将那个黑色手袋塞进夏菲手里。 “生日快乐,菲菲。” ※※※※※※※※※※※※※※※※※※※※ 生日之前,二位说的是虚岁。 顺其自然 夏菲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黑色手袋,装着谭文送她的生日礼物。每年不落下,比她本人记得更清楚。这种被放在心上的感觉,谁能不以为被偏爱。 她掀了掀唇:“……谢谢。” 将礼物放在餐桌上,笑着和大家干杯喝酒,啤酒易拉罐不知不觉堆满餐桌,东倒西歪一片。 夏向东喝得不多,但容易上脸,整张脸通红如同猴子屁股,开心地摆了摆手,摆出一副人民教师的架子教育年轻人。 “好了,我们受不住了,洗洗睡了,你们也不准玩太晚了……菲菲,记得关灯关门。” 夏向东拉着余惠美上楼回卧房,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之际,王瀚打着酒嗝儿问要不要续第二场,竖着食指直指楼顶天台。 “你快别了吧,想死呐王瀚?”陈欣欣去拧他耳朵。 王瀚躲避,撞到桌子角,易拉罐“叮呤哐当”滚落一地,陈欣欣一脚踩瘪,找讨打的男朋友。你追我赶之间,满室嗷嗷怪叫。 餐桌旁,余下的三人,相顾无言。 “要不要拆开看看?” 谭文举着啤酒走进夏菲,碰了下她手里的易拉罐,下巴示意黑色手袋的方向。 酒精在胃里发酵,夏菲不想说话,伸手把手袋捞到眼前,从里面摸出一个黑丝绒盒子,打开盒盖,引入眼帘一只卡地亚女表。 “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不合适吧……我不能收。” 夏菲歪头笑了下,塞回了谭文的怀里:“以后也不用送我了。” 谭文当她喝醉了,面上笑着,就捉过她的手腕,给她戴上了。 “很衬你。” 夏菲打了一个气嗝,捂住嘴。 她眼皮半阖着,双颊绯红,下一秒大力扯了表带丢在桌上。 “谭文,我不需要。” 谭文眉梢一沉:“为什么?” “为什么?你非要问我为什么?” “好,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酒精使人勇气大增,不用思来想去,考虑太多。 “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喜欢我吗?” 追赶着的那对情侣,骤然安静,客厅陷入诡异的沉寂。 没等发愣的谭文回答,夏菲捂住脸,转身跑出了客厅。 太丢脸了,她还是问出口了,不留给自己体面。 几秒之后,谭文追了上去。 徒留餐桌一边,和一对情侣面面相觑的梁宗眠。 事情突发不过三十秒,快得如同一个电影对白的闪回。为了气氛,客厅的陶瓷吊灯早关了,只燃着餐桌上的烛台。 此时的烛火掩映着梁宗眠的脸,看不清什么表情。 王瀚不假思索脱口问:“哇,什么情况?梁……梁先生,别伤心——” “闭嘴!” 陈欣欣扶额,无可救药的叹气,而后拽走没眼力的男友。 椅子往后的刺耳拖拉声响起,王瀚见梁宗眠轻推金丝边眼镜,从位置上起身,人影消失在楼梯口。 - 梁宗眠爬到屋顶天台。 海岛的晚风总是温柔的,目光穿过吹起的白色床单,隐约看见夏菲的身影。 楼顶没有开灯,夜幕低沉,只有一抹淡淡月色。梁宗眠站在楼梯口,听到女人刻意保持平静的嗓音。 “……你不用回答我,不用了……我为什么要问你呢?” “谭文,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我觉得我也该喜欢你……对,我喜欢过你。” “你对我好是真的,你教会我很多,谭师兄,我会一直感激你。” 风又起,露出白色床单另一边的谭文。 “菲菲,你听我说……” 夏菲望着他,打断他:“你只用听我说。” “我们把话说开,我希望我们就此保持距离,你不必对我好,我们也不要做朋友。” 乘着酒意,在生日这天,和突然出现的男人摊牌。转身之时,夏菲的手腕被谭文紧紧抓住。 “菲菲,我以为我懂你,原来我从来不懂你……如果我说,我是喜欢你的呢?” 干脆一声“啪”,等夏菲反应过来,男人偏着脸,她的一掌已经扬出去了。 “你喜欢的人名字叫杨沁茹,她是你的女朋友,不对,是未婚妻。”微颤的嗓音,含着失望的怒意。 男人撕下伪面,唇角扯起自嘲的笑意,将自己揭露彻底。 “我喜欢她什么?” 能够助他飞黄腾达的家世背景,还是拿下她的征服欲、和人前风光和体面。 “关我屁事!” 夏菲摇头低喊,挣脱手腕,闷头往楼梯口跑。 梁宗眠站在楼道口的阴影里,夜色掩盖下,夏菲朝他的方向跑过来。只剩一个听到压抑着喉管隐隐啜泣的距离,梁宗眠转身离开了屋顶。 大概谁不想被人撞见,此刻的狼狈。 然而,梁宗眠万万没想到,他刚刚打开卧房的门,女人从三楼的拐角冒出来,冲冲撞撞而来。她的头垂得很低,用身体抵着门,还是刻意隐藏颤抖的嗓音。 “你、还有没有多的布丁给我?” 梁宗眠再次愣住。 须臾,他轻轻笑了:“进来。” 夏菲一直低着头,跟着他走进房间,梁宗眠带上门,示意她找个地方先坐。 去冰箱拿出一盒鸡蛋布丁,回头室内无人,露台拉门半开,纱帘轻轻飘起。他走出去,露台一株绿植下的单人沙发椅上,夏菲乖乖坐在那里,望着夜色下靛蓝色的海发呆。 梁宗眠把布丁轻轻放在白色圆几上。 就听着夏菲细声问:“你看到了吧?” 梁宗眠动作一顿,沉吟着,酝酿如何作答的间隙,夏菲一直看着绵长的海岸线,轻轻出声。 “不必顾忌我的感受。” “抱歉。” “你觉不觉得我很丢脸?” “没有。” “可我觉得这样的自己有够丢脸,26岁了,还分不清男人的真心和好意……还因为感情,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受挫,甩掉工作,躲回这个小岛上……感情用事就是用来形容我这样的人的吧。” 夏菲的双颊染着红晕,海风轻拂,颊边碎发往后扬起,露出一双蒙着阴翳的眼。 梁宗眠静静看着她。 此刻朝他吐露心迹,或许是贪图一只布丁的安慰,也或许……夏菲总算把他当朋友了? 露台上只有一把沙发椅,梁宗眠倚在玻璃拉门上,温声反驳她。 “人是感性驱使的动物,无法做到时刻保持理性的,为什么要为此感到丢脸?人也不是无坚不摧的,总有崩溃的时候。软弱也好,逃避也罢,给自己一个借口和宣泄点,没有什么不对。之前我讲过,别逼自己太紧,夏菲。” 夏菲没出声,好似没有听到,良久—— “啊——!” “夏菲,你tm就是个怂货!” 双手搭在嘴边,环成喇叭,她倏然大喊一声。 空气安静了一瞬。 梁宗眠愣住,不止因为她的猝不及防的大喊,还有带着脏字儿骂自己。 很快,夏菲回眸,朝他赧然笑了一下,梁宗眠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 “你有没有觉得,对着大海大喊,心情莫名会变得很好。” 梁宗眠骤然失笑,夏菲果然是夏菲。 “你可以看看现在几点,小心邻居投诉你扰民。” “是你说,宣泄一下没什么不对的。” 梁宗眠双手投降,笑说:“好,是我的错。” 夏菲掀了掀唇,蹭地站起身,挠了挠头。 她有些无所适从:“谢谢你,梁宗眠。” “我也说过,不用总对我说谢谢,不必和我客气,夏菲。” 倚着门的梁宗眠直起身,朝她走来,将一只airpods塞进她耳朵里。 “送你一首歌,祝你生日快乐。” 缓缓徜徉于耳的,是一部老电影的背景配乐,doris day演唱的《que sera, sera》。 夏菲惊喜转头,拨开身后那盆绿植油绿的叶子,指着玻璃拉门上贴着的电影海报,色彩艳郁,油画般复古。 “是这部电影里的插曲!” 那是夏菲高三暑假时看的一部老电影,无聊打发时间,更多还是用来催眠。她听不懂的英文对白,成功令她昏昏欲睡时,一首充满年代感的老歌,轻盈悠扬的女声,带着留声机特有的质感,轻易击中她的心。 于是第二天,她从网上淘来海报,随手贴在了玻璃门上。 “que sera, sera,法语里指顺其自然。” “我知道,whatever will be,你不听吗?” 夏菲仰头问,才看清梁宗眠位置变幻,她在梁宗眠听不到的方位。她扯了扯他的肩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吹着海风,耳机里还放着歌,梁宗眠躬身低下头来,夏菲看清他右耳里的airpods,还有金丝框眼镜下,鸦羽般浓密的睫毛。 夏菲后知后觉,二人的呼吸是如此近,离着一个亲吻的距离。 “when i was just a little girl,i asked my mother,what will i be?will i be pretty ?will i be rich?(当我还是个小女孩,我问妈妈,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会变漂亮吗?会变富有吗?)” 耳机里,歌词在循环往复,梁宗眠敛着眼睑,低着嗓子,落在夏菲的耳畔一句,被海风模糊。 “我好像总碰见你有心事,但我喜欢看你没有心事的样子。” “……here's what my sweetheart said:que sera, sera,whatever will be, will be(我的爱人对我说:世事不可强求,顺其自然吧)……” 不知是海风太惬意,歌声太温柔,还是男人的嗓音太蛊惑。 夏菲仰起头,借着微醺的醉意,凑近梁宗眠的侧脸,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夏天暴雨 夏菲醒过来的时候,环顾四周,一张大床,身上是深灰色的蚕丝绒被。阳光透过露台洒在床上,她揉了揉眼睛,发了一会儿懵,她这是在哪儿? 转头间,后脖子硌到什么东西,夏菲恍惚乱想着会不会是一颗豌豆,异想天开就被早晨的清沉嗓音拉回现实。 “醒了?” 梁宗眠站在小吧台,上面放着一杯热咖啡。 他发梢半湿,穿着灰白竖条纹的家居服,像是刚去洗了个澡。 夏菲蹭地从床上坐起来,回忆如慢镜头,倒涌进脑海。 露台,海风,绵长的海岸线,一首歌的时间,她色胆包天,凑过去吻了梁宗眠的脸颊。之后,之后……倒带失败,她卡壳了,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也不记得了。 摸了摸眼眶,干涩的疼,该不会是哭了吧?她应当控制得很好,依稀记得没有在人前哭。 扶住沉闷的脑袋,掀开被子,带落一只airpods,“咕噜咕噜”滚进了床底下。当机的脑子运转缓慢,夏菲意识到,原来不是豌豆公主的梦。自己睡在了梁宗眠的房间里,而且是他的床上。 她有点尴尬地应声:“嗯。”才发现声音沙沙,鼻子闷不透气。 “感冒了?” 传来哗哗倒水声,和窸窣撕塑料袋的声音,梁宗眠倒了一杯温水,走过来递向夏菲。夏菲双手捧住,杯子里微苦的褐色液体微荡,是感冒冲剂的味道。 她垂着眼,只皱了一下鼻子,梁宗眠温和的玩笑声就在耳边响起。 “你只要喝掉,我忍痛割爱一个布丁给你。” 夏菲连忙捧着杯子一饮而尽,不是为了那个布丁,而是一大早的耳边缱绻。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她麻利爬下床,假装淡然去找事情做。 “我去找个扫把,嗯,拖把也行,把床底下的耳机捞出来。” 趿着拖鞋往门的方向走,一不小心撞到桌子一角,掉下一个袖珍的绿油油植物模型。她弯腰捡起来,放上桌,看到一整个建筑模型,外型像度假酒店。 梁宗眠走过来,将植物模型安回原位,随口问夏菲。 “下午我想去风车塔转转,可以吗?” 夏菲略显局促:“嗯?……可以啊。” 然后,梁宗眠如约从冰箱找出布丁给她,并邀请她当自己向导。 “放一会儿,不冰再吃……比起一直待在空调房里,出去走走,感冒也许好得更快。” 他温声建议着,脸上没有什么波动。昨日种种,稀松平常。 或许对于梁宗眠来讲,亲吻脸颊,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社交礼仪。 没有酒精,代表清醒,还有心虚。胆小鬼缩回壳里,夏菲很怂地不敢去与他对视。 她附和着说好,然后又拿自己去找扫把的借口,匆匆离开梁宗眠的房间。 往楼下走,夏菲捂住脑袋摇头叹气,不要深想,淡定一点,就当你见色起意,成年人了,碰了下脸颊而已。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啊——你俩,吓死我了!” 二楼的走廊,小情侣突然冒出来。他们穿戴整齐,推着行李,手上还拿着退房的房卡。 陈欣欣若有所思:“你衣服没有换,还是昨天的。” 梁宗眠就端着咖啡杯走了过来。 王瀚斜着眼看梁宗眠,接话:“那肯定从某梁姓房客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夏菲伸出腿,拦在楼梯口:“你要走了?” “对。” “我忍你很久了。” 王瀚扔下行李箱,身影飞速地蹿下楼梯。夏菲烦躁捞了一把头发,跟着跑下去追杀他。 陈欣欣看向身旁的美人房客:“我男朋友说得对吗?” 梁宗眠点了点头。 然后,这一天清晨,陈欣欣在离开民宿之际,也发出和王瀚一样的怪叫。 “操!我磕到真的了!” 她抱拳:“昨天情况有点复杂,你得加油。” 梁宗眠笑了笑:“承你吉言。” - 陈欣欣和王瀚办理好退房,下午的船离岛,马上就要结束旅程。 离开之际,余惠美女士为他们践行,做了这对情侣心心念念的黄油焗螃蟹。 夏菲找出一瓶白葡萄酒,佐以胡椒粉,腌制好梭子蟹。接着在余惠美的指挥下,将黄油和蒜泥、洋葱碎和糖拌匀,制成蒜蓉黄油酱。最后掀开蟹壳,把酱汁淋上蟹肉。 热锅融化黄油,夏菲拎着螃蟹腿,下锅蒸之前,替它们哀悼。 “一路走好。” 盖上盖子,转身看到嘴角含笑的梁宗眠。 “床底的耳机我找出来了。” 梁宗眠把一对airpods还给她。 夏菲顺手接走:“哦,好的。” 夏菲挠了下发尾,颤了颤眼皮,等会…… “给我干嘛?这是你的。” 盯着手心白色的、小小的两只耳机,再等会…… 某些记忆回笼,如同电影闪回,在脑海里轮转播放。 …… “我的airpods总是一只不见了,不知道它跑哪儿去了,老凑不成一对,呜呜嗝……” 三楼楼梯口,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人抱着楼梯护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梁宗眠拍她的肩,试图拖着她起来,然而她抱着栏杆不撒手。 委屈往后仰头,过道的廊灯落在她哭成核桃的眼睛上,何其惨烈。 梁宗眠无奈蹲下来,半哄半商量和她交流。 “我的给你?要不要?” “你为什么要给我?!” 梁宗眠稍顿片刻,唇角一直扬着,指了指自己的左耳,低声笑讲:“我只需要一只,给你凑成一对?” “你只需要一只,那我和你换不就好了?” 女人踉踉跄跄站起来,撞倒脚边的一瓶见底的黑麦威士忌。 “菲菲,螃蟹好了!” 黄油焗螃蟹只需焖烧三分钟,余惠美的声音传来时,夏菲回神。 “这是充电盒和充电线。” 梁宗眠把自己的原装一套全给了她,对一个神志不清的醉鬼说到做到。 梁宗眠离开厨房,夏菲捧着耳机,持续犯懵。 慢慢捡起其他细碎片段,比如亲吻男人的脸颊后,蹭地起身,脚一崴落荒而逃;再比如偷喝老爸私藏的威士忌,烂醉如泥去梁宗眠的房间讨耳机,而后一头倒在床上,使他在长沙发上将就过夜…… 夏菲正在忏悔,肩膀被人一拍。 余惠美走过来说:“发什么呆?赶紧把螃蟹装盘。” 夏菲回到流理台,把螃蟹淋上剩余的黄油,撒上奶酪粉,装盘,而后端去餐厅。 陈欣欣和王瀚正坐在餐桌上,翘首以盼。还没放上桌,筷子已经伸出去了。 王瀚快哭了:“光这一口吃的,下回我们也还来光顾你们家。” 陈欣欣朝夏菲眨了眨眼:“希望我们下次来,能听到你的好消息。” 夏菲不明所以望着她,梁宗眠走了过来,在她左边拉开椅子坐下。 陈欣欣嘿嘿笑了一声,“夏姐姐,我们加个微信吧?” 夏菲嗯嗯说好,低头解开锁屏,亮出二维码。 梁宗眠的视线掠过夏菲,对陈欣欣讲:“保密。” “可以,不过你得把你的微信,也贡献出来。” 梁宗眠表情遗憾:“我只有email。” 陈欣欣取笑道:“您看着也不老啊。” 夏菲默了默,想起不久前拿快递,随口就问:“你会网购,不会用微信?” “是助理替我买的。” “那你助理有微信吧?” 梁宗眠笑了笑:“到时候我问问。” “梁美人,我不care你助理的微信。” 陈欣欣话未落,王瀚掰断一只螃蟹腿,扔进了她的碗里,幽怨道:“你男朋友在这里。” 陈欣欣笑眯眯拍男朋友的头:“美人可远观,我只亵玩你。” 夏菲筷子一放,笑睨梁宗眠。 男人摸了摸鼻子,无奈自哂:“好了,别取笑我了,我一定学会用微信。” 吃过饭,正式与这对小情侣告别,陈欣欣和王瀚推着行李离开民宿。 他们前脚刚走,天色暗下来,一副要下雨的阴沉样子。 落地窗外的天际灰蒙蒙一片,忽而一道青紫闪电,闷雷声沉沉响起,傻柯基吓得从布窝里跳起来,汪汪乱叫。夏向东去关了空调,推开门,潮湿的雨气便钻入室内,很是凉爽。 夏菲回卧室洗完澡,换了一身纯棉家居服,发梢半湿,正趴在床上找插座给没电的手机冲电,余惠美风风火火冲进来。 “下雨了,快,和我去天台收床单!” 夏菲紧随其后跑上屋顶,急急忙忙拯救完床单,暴雨骤至。 她突然想到,下午梁宗眠约好她去风车塔看看,这天气……出行计划只能泡汤了。 去找梁宗眠,他的房门没关。 恹恹的天气,人也提不起劲,夏菲倚在门口,抬起敲门的手还没落下,不禁打了个喷嚏。 梁宗眠的声音模糊在雨声里,显得渺远:“进来。” 他在露台的沙发椅上坐着,听着淅沥雨声,翻阅一本书。老旧的皮质沙发沾染潮湿,无声脱落一小块棕色的皮。 夏菲站在玻璃拉门边,表明来意:“突然下雨,看来不能去风车塔了。” 出声的鼻音很重,她揉了揉鼻子,感觉自己感冒有加重的趋向。 梁宗眠抬眼,看到夏菲半湿的发尾,扫动在颈间,她整个人恹恹的,又轻轻打了一个喷嚏。 “没事,下次去。” 正欲提醒她回去吹干头发好好睡一觉,夏菲从屋子里搬来一个原木靠椅,在露台坐下来。 她看着朦胧的雨幕,放空自己。 肩上略略一沉,梁宗眠从屋子里拿了绒毯过来,轻轻披在她的肩上。夏菲余光落在圆几上的书封上,是卡尔维诺的《树上的男爵》。 “我来把这个还给你。” 夏菲把装在充电盒里的airpods放在白色圆几上。 “你拿错了。”梁宗眠回,“你应该把你的那一只给我。” “我喝断片儿,一双换一只亏本买卖,酒鬼的话不要当真。” “我没醉,我的话你可以当真。” 有细细雨丝飘进来,拂在颈上,清透凉爽。夏菲伸直笔直匀称的双腿,让腿上的肌肤也去接触夏天暴雨的洗礼。 她一只手臂蹭在椅子边,踮起脚尖蹬了一下地面。 夏菲挠了挠头:“那个,我……” 正酝酿着措辞,怎么解释昨天丢脸的事儿,挽救一下颜面,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作响。 陈欣欣:[图片] 陈欣欣:我看到他了耶,同一班船上,应该也离岛了。 点开图片,是谭文。 夏菲正输入:他回去上班,这很正常。 一个手机戳在眼前,夏菲略抬眼,看到一张二维码。 梁宗眠说:“找助理注册好了,加一下?” 夏菲眼皮一跳,下意识陷入的担忧:“你会玩嘛?” “不是,我是指,你没必要强求自己跟上年轻人的节奏……没有,你不老,你是风华正茂的美人……”嗓音越来越弱,越描越黑。 梁宗眠没有恼意,淡淡笑讲:“我尽力,勉强能跟上你的节奏就好。” 露台角落里的那株绿植,油绿的叶子上突然滚落一颗雨珠,嘀嗒—— 落在露台的地上,平浅的积水,荡起一圈涟漪。 夏菲半敛的睫毛一颤,匆忙扫码加上好友。 靠近一点 加了梁宗眠的微信,他拉开玻璃门,强制夏菲离开露台。 “进来吧,感冒会加重的。” 对话模糊在身后的雨幕,想起一部电影台词,所有的记忆都是潮湿的。 夏天的脾气阴晴不定,夏菲不知道暴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只知道面对梁宗眠的游刃有余,她相形见绌。 冲动一个吻,足以打破她的平衡。 成年男女的你进我退,偏偏夏菲好似纯情学生,感情上她几乎是一张白卷,学不会这门课。对梁宗眠有多少了解呢?他只是她的房客。出了这个岛,就不会再有牵扯。 夏菲胡思乱想着,在谭文那里交的学费,拒绝自己对梁宗眠所有的话进行过度解读。 “菲菲,小梁!快上来!” 当余惠美女士出现在房客门外,开心敲着门框时,夏菲回头看露台,骤雨初歇,天际洗涤般的蓝。透过油绿的绿植粽叶,和半扇玻璃拉门,一弯彩虹冲破暗沉的天,扯碎阴霾,遥挂湛蓝无暇的天空。 显而易见,余惠美的兴奋来自于这道彩虹。 夏菲揉了揉发堵的鼻子,闷不透气说了声来了。 和梁宗眠并肩上去天台。 “菲菲,帮我晒床单。” 阴雨天让人折腾,雨转晴后,好天气又使人没脾气。 夏菲乖乖走到余惠美对面,合力把床单甩上晾衣杆,梁宗眠顺势过来搭手。他轻松抬起手臂,理顺晾衣杆上皱巴巴的床单。夏菲一仰头,透过男人的手臂,就看到干净蓝天下的那抹彩虹。鼻尖嗅到床单上柔顺剂的味道,是柠檬的清香。 “那里,彩虹底下,那个白色的点,是不是风车塔?” 余惠美循声望去:“对,小梁眼神真好。” 空气里是暴雨过后,粘稠的湿热。还好有海风送来丝缕清凉。 从天台眺望过去,碧蓝的海湾,对岸葱郁的岛,还有高低错落的房舍。缤纷彩虹下一抹纯粹的白,冒出一点风车塔的头,隐约可见缓慢旋转着的风轮。 “嗳,天放晴了,小梁要不再去风车塔转转呀?那里很美的。” “让菲菲带你去呀。” 余惠美提议着,梁宗眠点头同意。 风车塔在对岸的居民村落,规划了专门的观光路线,称作环塔绿道。可以选择步行和骑单车。步行需要一个半小时,夏菲建议骑自行车。 “梁先生会骑自行车吗?” “咔嚓”一声,梁宗眠举着胶卷相机,对着蓝天与海,捕捉既要消褪的彩虹。 “可惜了,没有抓到它。” 相机是出门前,梁宗眠回房间拿的。 绿道入口是整齐划一的小黄车,手机扫码骑走。“嘀”的一声,拉回梁宗眠的注意力,他拿出手机虚心请教:“我需要怎么做?” 夏菲有点想笑:“扫码。” “我来帮你,等会儿……你会骑自行车吗?” 梁宗眠笑着自哂,递手机给夏菲,把锁屏密码一并告诉了她。 “不算擅长。” 夏菲露出得意的笑容:“我从小骑车上学,如果自行车可以考证,我一定是十级。” 梁宗眠淡淡笑起来,他确有领教过,令人心惊胆颤,过目不忘。 夏菲替梁宗眠扫码,发现他微信钱包没钱,于是给他发了红包。退出微信界面时,才注意到他给自己的备注:free。 可能是他的小怪癖,取相近谐音英文单词,便于自己记忆,夏菲想。 梁宗眠的户外扮相休闲,几分美式复古,显得年轻清爽。淡灰色条纹衬衫,细皮带扎紧直筒牛仔裤,裤脚挽起来。脚上一双白色运动鞋,蹬上小黄车,露出白色中筒袜,四平八稳的上了路。 明明是个带金丝框眼镜的梁美人,骑着小黄车的一帧画面,意外生动俏皮。 两个人并车徐行,穿行在环塔绿道。 晃过急促而清脆的车铃声,有一群高中生比速度,陆续超越他们。如同一阵旋风来,还未看清,视线里只剩卷起的一片绿丛落叶,还有前方逐渐远行的咕噜咕噜的车轮。 暴雨过后,太阳又慢慢冒出头,蒸腾路面的多余水汽。 绿道一旁遍植绿林,穿梭过树荫枝垭落下的碎光疏影,足以消散夏天的闷热。 夏菲照顾“不算擅长”骑单车的梁宗眠,骑得很慢,眯着眼睛让惬意的风吹乱头发。 听到“咔嚓”声时,夏菲回头,还是甩了梁宗眠一截。不知他是何时停下来的。男人长腿撑地,举起相机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 夏菲停下来,朝他喊:“你在拍什么?” 话刚问完,背后传来嬉笑打闹。 夏菲闻声转身,盘桓的前方路道,悠哉骑行的少年,一只手倏而脱离车把,去拽女孩儿的小辫子,吓得女孩儿低下头,尖叫躲过。 夏菲会心一笑,转头的时候,梁宗眠推着车重新到了她身侧。 左边,颈间挂着胶卷相机的梁宗眠,眼底蕴着轻淡笑意,示意继续上路。 夏菲感叹:“哎,年轻真好。” “为什么这么感叹?” “我老了。” 梁宗眠似乎不解:“你还年轻。” “no,no,你不懂中国国情,26岁一事无成,这是我的人生危机。” “你才26岁,取整一百岁算,人生才过四分之一。” 夏菲摸了摸鼻子,笑讲:“其实我也觉得自己还年轻,但心态好像不知不觉就变老了……我最近举棋不定,始终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生日和谭文摊牌过后,夏菲一直在反思,她要不要彻底狠心辞职。划掉六年履历,找工作,从零开始。 “相信我,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你好喜欢灌鸡汤哦。” “什么?” 夏菲又看到梁宗眠只理解字面意思的疑惑神情,她扬唇窃笑。 夏菲还在敛目偷笑,脑袋一重,梁宗眠揉了揉她的头。她懵在当场,手心冒出薄汗。 “其实,不如给自己加一个选项,不是重新开始,而是……”梁宗眠顿了顿,“你可以抬头看看我。” 夏菲抬头看他:“什么选项?” 梁宗眠倚着单车,轻推眼镜,看着她玩笑讲:“就在眼前。” ——就在眼前。 夏菲的眼皮伙同心脏重重一跳。 “叔叔阿姨别休息啦,风车塔下午五点就禁止入内了,加把劲呀!” 单车掠过,一个小萝卜头儿蹬着车,朝停在路边的他们大喊。 - 这条路只有一个终点,等待他们的是如耄耋老翁,风轮缓慢转动的风车塔。当然不感到的可惜的话,也可以沿途返回,只领略途中风景。 其实只要一心骑行,旅程很短,只需半个小时。 夏菲和梁宗眠抵达风车塔时,险险赶上最后一拨游客,买了票,进去围栏景区,仰头就看到白色巨塔,北欧风车造型,叶片风轮缓慢转动着。 “要拍照纪念吗?”夏菲主动问,“我指人出境,‘梁宗眠到此一游’的那一种。” 梁宗眠从脖子取下相机,递给夏菲,玩笑道:“当然,劳烦把我拍好看一点。” “……”夏菲默了默,小声嘀咕,“还要怎么好看……” 梁宗眠对自己长相有什么误解? 夏菲拿起相机腹诽着,日落西斜照进镜头,澄红余晖打在男人清润的脸上,清冽无尘的气质,他背后的风车塔也为之逊色。 按下快门,夏菲玩不太明白胶卷相机,拍好就还给梁宗眠。 梁宗眠:“你也来一张‘到此一游’,等等——” 夏菲眨了眨眼,梁宗眠就绕进一堆小萝卜头扎堆的附近。 她随步过去,一个贩卖小玩意的摊贩上,五颜六色的塑料小风车,整齐划一地迎风轱辘转。梁宗眠弯腰掏出钱夹,买了一只橙黄色的小风车回来。走出人群,送给夏菲。 夏菲愣了一秒,伸手接过。 在父母那里央求无门,蹲在摊贩前望眼欲穿的小萝卜头们嫉妒大嚎:“阿姨羞羞,这么大人还要叔叔买小风车给你!” 耳廓双颊,登时涌上热意,风车收到背后,夏菲刚要装模作样怼回去,一对金发碧眼的外国情侣走过来,请求在风车塔下帮忙拍照。 她身旁的梁宗眠用英文和他们交谈起来。 梁宗眠提议交换给对方拍照,外国情侣拍摄完毕,夏菲就被稀里糊涂拉到风车塔下。 外国情侣举着梁宗眠的相机,看到镜头里的年轻女人,微红着脸,假装若无其事的偏着头,二人肩膀的距离局促而疏远。金发女人朝夏菲眨了眨眼,打着手势说了句什么。 语速太快,夏菲没听清,梁宗眠就挪步过来,一不小心撞上她的肩膀。 “come closer ,free。” 清沉嗓音似甘醇清茶,靠近一点,落在耳边最后一个单词,是free还是单字一个菲,暧昧不清。夏菲来不及分辨,梁宗眠就直起身,扬唇笑着看向了相机镜头。 白色风车塔下,夏菲手里的橙黄小风车无声转动。 稀里糊涂和梁宗眠拍完合照,外国情侣把相机还给梁宗眠,挥手再见。 “塔里进去走走?” 夏菲点点头,做好向导工作,领着他走进风车塔。 风车塔内部可以进去,沿着狭窄旋转铁楼梯,爬塔的人很多,几乎是爬一步等三步,人挤人的闷热,梁宗眠无奈耸肩:“我们不该挤进来凑热闹。” 夏菲一直捏着一个无处安放的小风车,玩笑着抱怨:“也不该买这个的。” “我替你拿,这样就可以了。” 梁宗眠从她手里顺走小风车,插进自己的裤兜里,去看夏菲,似乎露出一个期待夸奖的笑。 夏菲愣了一瞬,她疯了,居然觉得他的笑容有一丝孩子气。 “我……可以认为其实是你喜欢这只小风车,假意送我让我背黑锅,害我被小萝卜头们嘲笑……” 梁宗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容淡去的同时,浓密的睫毛半阖。 “我以为你会喜欢。” 夏菲觉得自己又疯了,不知为何,再次脑补出美人哀怨,一丝委屈的意味。 从他的兜里抽走小风车,搓动细长的橙黄根管,在他的眼前挥了挥。嘴边的话就脱口而出:“不,不,我很喜欢。” “毕竟多大人了,我害臊,其实早想买个小风车玩玩。” “……” 啊,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强行解释? 夏菲自闭噤声。 “你们还上不上啊?” 前方的人挪动,空出一块来,后面的观光客不耐烦,狭窄楼梯里,侧身从夏菲身边挤过去。 夏菲一个趔趄不稳,举着小风车撞进梁宗眠的怀里。 夏菲慌慌张张抬眸,第一时间去关照小风车是否安然无恙。就听到低沉而悦耳的嗓音,头顶上的胸腔震颤,梁宗眠轻轻笑起来。 “没事,坏了再买一个送你。” 亲密爱人 在鸭蛋黄般的夕阳快要沉下去的时候,暗蓝色的天浓稠如油画颜料,风车塔关闭,迎走最后一拨游客。 返程路上,环塔绿道一时拥促,散步走回去的、三两骑车掠过的,一路都是打闹笑语。 两辆小黄车疾驰而过,车把上别着一只橙黄色的小风车,咕噜咕噜迎风转动。 是谁家小孩儿肖想已久,撒娇装哭爹妈也不给买的玩具。 小萝卜头坐在老爹的自行车后头,“哇”地一下哭得好大声。 哭声飘散在晚风里,和夏菲和梁宗眠渐行渐远的身后。 在风车塔内耗费时间过长,出来已六点半。 梁宗眠慢吞吞提起,自己看完风车塔去咖啡厅取照片的计划,夏菲正在扫码推车,听罢把小风车插在车把上,着急忙慌讲:“你不早说,江姐姐家咖啡厅,淡季七点就关门了!” 于是乎,两个人驶出绿道,出入口也没有停车,径自骑到咖啡厅的门口。 江佳琪正在调试音响,拿着话筒“喂、喂”,一个别着小风车的小黄车,就风风火火闯进了院子。 “哎,哎,谁呢?谁呢?咱家正吃饭呢,私闯民宅呐!” 梁宗眠紧随其后,听到话筒里的一声吼,一个急刹车,抬头间就看到缠绕在头顶的小灯泡,五颜六色的闪烁着。 咖啡厅外面搁了一原木长桌,三两还在用餐的客人放下筷子,齐齐看向他们。 夏菲和梁宗眠靠边停车,看到蒋佳琪在捣鼓音响,她老公刘洋蹲在地上铺电线和按插座板。 “江姐姐,他拿照片。” 江佳琪瞥向她身后的梁宗眠:“从风车塔回来的?吃饭没?” 梁宗眠抬腕看表,七点零三分。 “不好意思,这个点来取,才知道你们七点关门。” “嗨!赶巧了,今天他们包场,相亲派对。” 刘洋站起身,音响滋滋两声,连接了电脑,陡然冒出一首奇怪的歌。刘洋从江佳琪那儿抢走话筒,表情欠欠儿出声:“下面这首歌《孤独的人都是可耻的》,由我倾情演唱,送给在座各位!”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五音不全的嗓音,莫名自信且欠,荼毒着大家的耳朵。 “靠,老板!我合理怀疑你在嘲笑我们全员单身狗!”一食客撂筷子拍桌而起,撩起袖子过来抢走话筒,“换歌!” 江佳琪刚从咖啡厅里拿了照片出来,棕色纸封包着,递给梁宗眠。 “刘洋,给我滚进去做饭!菲菲,点菜!” 夏菲开怀笑着点头,报上菜名,转头对梁宗眠讲:“我们清凉岛上的五星大厨,东南亚菜系无人能及,留下来尝尝吧。” 梁宗眠点头说好。 夏菲想起什么,“哦!江姐姐,饭后甜点,劳烦做个焦糖布丁,还有两杯黑咖啡,谢谢。” 转头又雀跃对梁宗眠说:“江老板娘泡的咖啡、还有焦糖布丁是招牌!” 话未落,夏菲后脑勺被江佳琪一敲:“别吹了!” 梁宗眠扬唇:“拭目以待。” “你俩,随便找个位子坐吧。” 江佳琪走进咖啡厅前,打量了梁宗眠两眼,视线落在夏菲身上,摸着下巴笑了下。 原木长桌是名副其实相亲联谊现场,一扎扎啤酒杯,桌上放着各式下酒菜。男女面对面,像一对一辅导的私教,尴尬又躁动的气息弥漫。 两排长凳,夏菲和梁宗眠面对面,在最边边角坐下。 夏菲细心发现,梁宗眠偏头摸了摸左耳,似乎不大舒服。 “你今天戴了助听器?” “嗯。” 旁边的男人就凑过来,笑嘻嘻问:“妹子,兄弟,单身否?” 有人接话:“是情侣就别来虐狗,咖啡厅里面请,随便你们二人世界!” 夏菲摆手又摇头:“不是,不是。”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别,赶紧别,这么亮眼的眼镜杀帅哥,哥哥看看我……”有年轻女人抬手阻止。 梁宗眠饶是淡定,也被热情吓退,夏菲捂嘴噗嗤偷笑。 老板刘洋把夏菲的晚饭端出来时,那端的相亲大会正是酒酣饭饱,夏菲听了一耳朵,把此行人了解了七七八八。 这一行人是来自天南地北的“驴友”,网上冲浪结识,八人小群,聊起感情状况,都是单身,一拍即合,约好线下面基,说不定凑成一段佳缘。 地点定在清凉岛,晚上睡在专门的露营地,白天已经扎好了帐篷,没精力做饭,所以找来了这家岛上咖啡厅。 “给,最后的晚餐,二位请用。” 刘洋单手举着托盘,往夏菲和梁宗眠的桌子上放下两碗海鲜沙茶面、蚵仔煎和肉骨茶。 夏菲也的确是饿了,顾不了周围的喧闹,食指大动。 梁宗眠食量不大,各自尝了一点,就看着夏菲,腮帮子微鼓,专注消灭眼前的食物。她吃东西很随性,咀嚼的模样像某种小动物。 “眼镜杀美人,你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看?” 夏菲身侧女人的声音插进来,她抬眸,鼓颊吸着面条,就和梁宗眠的目光交汇。梁宗眠不躲不闪,还缓缓扬唇,对夏菲笑了笑。 夏菲略带窘迫低了头,呛咳起来。 “靠!我严重怀疑你们俩在骗人!不是情侣个鬼——” 梁宗眠身侧的男士,一扎啤酒放回长桌,桌面抖了一抖。 “咳、咳咳咳咳……”夏菲咳嗽得更厉害了。 适时,刘洋捣鼓着音响,话筒倏而传来刺耳电流声。 “你们不是要跳舞?来吧,来吧!” 连接电脑上的播放软件响起了慵懒的靡靡歌声。 原木长桌上的微醺男女,踩着伴奏,你推我搡嘻嘻哈哈起身。 “今夜还吹着风,想起你好温柔,有你的日子分外轻松……” 是梅艳芳的《亲密爱人》。 海边送来晚风,湿润而舒爽,夏菲和梁宗眠同时偏头望去,明明是首缱绻的歌,却是一院子的说笑打闹,和群魔乱舞。 江佳琪走过来,焦糖布丁和咖啡放上桌,然后对夏菲眨了眨眼,瞄着梁宗眠,弯腰在她耳边悄悄讲:“菲菲,他把你拍得真好看。” ※※※※※※※※※※※※※※※※※※※※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张楚 《亲密爱人》/梅艳芳(王若琳、王晰的翻唱也各有韵味) 描摹爱情 打开书桌上的台灯,米色的灯罩里烘着暖黄光晕。 夏菲把橘黄的小风车插在纸巾盒的抽缝里,鼓腮吹了一口气,映在墙上的剪影,随着风车叶片缓缓转动起来。 夏菲思绪飘空,双目放空,盯着墙面转动的剪影发呆。 小时候以“我有一个梦想”开头,畅想长大后的自己,期盼的未来都很美好。 从事什么职业,老师、警察、还是宇航员;和什么人结婚,面红心跳头披床单,幻想会遇见白马王子。 依照人生轨迹平凡地长大成人,走出校园,一脚踏入浮尘碌世,努力去生活着,已是艰难。 再也不会去憧憬明天,明天不会更好;再也不会幻想未来先生的模样,她不会是公主,也没有水晶鞋。 上班下班,枯燥的每一天,大约每个人都这样重复,都为了让生活不变得那么糟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夏菲去心动的感觉,不再憧憬爱情。 她一直告诫自己,至少她还有梦想,它并不那么美好,抛下滤镜后的现实与奔波,是面包与经济来源。 她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被击倒,因为害怕一条路走到黑后,回头一无所有。 在这六年,回到自己的独居公寓,偶尔也会感到寂寞,想回家后有人递来一杯温的水,说一声“你回来了”、“今天也辛苦了”,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有时候会想,谭文不是她描摹的爱情模样,也许可以成为那个填补孤独的人。 那个时候,夏菲盘腿坐在沙发的地上,吃着一盒从便利店买来的咖喱猪扒饭,拧开一瓶葡萄汁,仰头刚喝一口,碰到茶几上的手机,无意开启下班乘地铁的路上,单曲循环的一首歌。 “……好吧,和影子,至少是亲密……” 音乐软件的暂停界面,是苏运莹的《晚安》。 “夏菲,睡了没?” 夏菲将思绪扯回来,墙面的风车剪影早已停止转动。 她从书桌起身去开门,廊灯斜进来,梁宗眠站在门外。男人抬起手臂,扬了扬手里的棕色纸袋,然后递给她。 “忘了给你。” 夏菲愣了愣:“给我?” “今天很开心,你辛苦了。”梁宗眠朝她轻轻一笑,“晚安。” 门关上,房间里萦绕着依稀歌声,晚安犹在耳。 如果要具象化她所幻想的爱情模样,脑海里闪过梁宗眠的脸……夏菲甩了甩头,拆开棕色纸袋,一不小心掉出几张照片。 海滨浴场,都是她。 ——菲菲,他把你拍得真好看。 夏菲脑海里,猝不及防想起咖啡厅外,江佳琪对她说的悄悄话。 - 夏菲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昨夜难以入眠,不知不觉间竟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导致的结果就是,脖子酸疼,手臂全麻僵硬。 她揉着脖子看手机,走去飘窗拉开避光窗帘。 手机微信界面,梁宗眠早晨发来的消息。 梁宗眠:我去码头接一位友人,他会入住虚度。 回到清凉岛的第六天,邂逅形形色色的旅客,他们短暂停留又离开。 日光争先恐后从飘窗涌进来时,夏菲抬起手背遮住额头,意识到和梁宗眠认识才六天。 六天的时间,对于夏菲的慢热来说,应当是点头之交的陌生人才对。 然而,她把自己整理成ppt,什么都打包,摊开自己给认识了六天的人查阅,软弱崩溃、出糗丢脸、迷茫颓丧、自言自语…… 梁宗眠有什么魔力,像海畔的晚风,脚边的涟漪,不动声色就让人轻易歇下心防,交待所有。 而她对他的了解寥寥无几,仅凭只言片语,还有网上的词条。 夏菲把卧室的门打开,撑在走廊栏杆上,听到楼下传来喧嚣。 余惠美女士站在客厅大声喊:“菲菲下楼,来客人了!” 爬下楼梯,夏菲瞧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头发胡子花白,抓着梁宗眠就是熊抱。老人身后,是一个推着行李箱的温柔女人,夏菲抬眼看向她,女人朝她露出笑容,清纯又乖驯。 视线转移,对上梁宗眠投来的求救信号。 夏菲走向老人,礼貌问:“你好,是来住宿的吗?” 老人望向她,冒出一串大阪腔的弹舌日语,一张面瘫脸,机车皮夹克,夏菲暗想,这老人真朋克,气质很北野武。 还好朋克老人放弃梁宗眠,兴趣转移到夏菲身上,拉着梁宗眠做翻译。 梁宗眠无奈笑,忽视掉他随时放在口边的脏话口头禅,简短整理:“他说,他叫田中,想请你喝杯酒。” 夏菲默了默,一瞬间悟了,这朋克老人,不会是……事务所另一位合伙人,风流韵事一堆的田中苍介吧。 那么,夏菲看向田中身后的年轻女人—— 娇娇柔柔表示抗议,有意无意亮起无名指上的钻戒,尽管听不懂,也不难猜出语调:“别到处勾搭女人哦,田中君。” 夏菲一开始以为是他的助理,看来是传闻中的小娇妻。 夏菲走去前台,替二人办理入住,看着护照,求教梁宗眠。 “tanaka。”梁宗眠慢慢念了一遍,“是田中的罗马音。” 夏菲正手动输入,朋克田中就过来凑热闹,用蹩脚的英文对她不正经讲,开一间大床房。 夏菲微微点头,把房卡递给他,梁宗眠房间正下面的二楼,有同户型客房。 小娇妻走来,带着随时盯梢的双眸,笑容是温柔刀,拉走了田中上楼,回房间放置行李。 梁宗眠简单介绍:“是我的朋友,田中你知道了,身后是他的妻子杏坂小姐。” 夏菲装作这才了解,“哦”着点点头。 田中夫妇空腹下船,余惠美简单下了虾肉馄钝,他们整理好行李下楼,在餐厅大快朵颐,田中不停竖起大拇指称赞。 “中午他们就不下来吃饭了,要回房倒时差。”梁宗眠对余惠美讲。 余惠美回:“好,我出去买菜,菲菲记得洗碗。” 余惠美提着菜篮子出门,田中夫妇吃完面,没有上去睡。 朋克老人拉着小娇妻的手消食,左逛逛右看看,捣鼓装饰置物台上的留声机,中岛美雪的歌声陡然飘荡在客厅里,兴致一起,田中就拉着杏坂,悠然跳起了舞。 “梁,来,加入我们的舞会。” “快点!臭小子!” 梁宗眠无奈轻推镜框,朝夏菲伸出手,邀请她作他的舞伴。 夏菲正窝在沙发椅里看美食剪辑,只听到田中叽里呱啦的喊声,愕然抬眸:“做什么?” 梁宗眠倾身,轻轻扯起她的胳膊:“帮个忙,不然田中誓不罢休。” 夏菲稀里糊涂被拉起来,她还赤着脚,梁宗眠托起她的右掌,他的左手就虚扶在她的后腰。 搭上他的肩,夏菲略尴尬讲:“我不会……” 梁宗眠低笑:“不要紧,随意就好,放松一点。” 绿树阴浓夏日长,落地窗干净透亮,夏菲紧张低着头,紧盯着自己的脚。地面两道身影重叠,斑驳日光掠过她的白皙脚背和嶙峋脚踝,踩碎一地浮动树影。 “抬头看我,夏菲。” 夏菲硬着头皮抬头,没动几步,手忙脚乱,错误频出,然后就一脚踩上男人的脚。 “看吧,踩到你脚了吧,我头一抬就没安全感……” 话音刚落,她又踢到男人小腿,身形一绊,梁宗眠及时捞了一把,夏菲就被抬起来,双脚略略离地,双脚踩上梁宗眠的棉质拖鞋。 夏菲堪堪倚住梁宗眠这个人形靠山,田中那端传来毫不吝啬的取笑,好像在说,你也太逊了吧。 夏菲窘迫,掀了掀唇:“不跳了,不跳了,大哥们饶了我吧,我四肢不协调,真不会跳舞!” 抬头间,看到梁宗眠扬唇,眸子里又是几分孩子气的笑意。 腰际传来温热的触感,梁宗眠的双手环上夏菲的腰,轻松捞抬起她,稳稳降落地面。时间快得不过一瞬,男人不留痕迹的松了手。 细碎光影浮动在梁宗眠的笑脸上,也许是阳光太晃眼,夏菲感到头脑发昏,四肢虚软。 “我去洗碗了!” 夏菲穿上沙发椅旁的人字拖,飞速转身跑向厨房。 夏天的酶 夏菲洗好碗,从厨房出来,客厅已经没有那对老夫少妻的身影,梁宗眠就在她原来的沙发椅上,敛眸看着ipad,是不久前她被拉起来跳舞,扔在沙发里的那个。 夏菲朝他走去,看见自己的ipad,是她方才看的美食剪辑。 梁宗眠抬眼看她,评价:“很有食欲。” “如果我脾气坏一点,会觉得你冒犯我隐私。” “抱歉。”梁宗眠把ipad还给她,“我想多了解你。” 夏菲怔了下,转了话锋:“田中下飞机就往我们这里来了吗?” 梁宗眠淡淡点头:“上楼倒时差了。” “你朋友真好。” “我朋友不多,他严重意义上——算我老师。” 梁宗眠从沙发椅里站起来,笑问:“下午做什么?” 夏菲茫然摇头:“无所事事,做什么都行,什么都不做也行。” “那,我可以邀请你一起看电影吗?” 夏菲顿了顿:“岛上没有电影院。” “我记得民宿里有投影设备。” 梁宗眠话音刚落,就示意夏菲带路去找,夏菲不惶多想,直奔天台上坡顶阁楼,有一间上锁的杂物室。 一把生锈的老式挂锁,夏菲用钥匙开费了好一番功夫,拉开门,灰尘扑脸,夏菲捂鼻咳嗽着钻进去。 这阁楼房间矮且小,梁宗眠弯腰才勉强进来。 “嗳,你别来添乱啦!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夏菲一边翻找投影设备一边摆手,将梁宗眠往外赶。 梁宗眠退到门口,扶着墙倾身朝里讲:“我不知道这么麻烦,要不算了……” 夏菲嘀咕着:“不行,看它能躲哪里去,我一定要把它逮出来!” 梁宗眠唇畔扬了扬。 夏菲好不容易找出来,她以前往家里买的智能投影仪,快递都没拆封。她抱着出门,梁宗眠从她怀里抽走。柔顺漆黑的头发沾了灰,梁宗眠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 梁宗眠:“有灰。” 夏菲“哦”着点头偏开,“走吧。” 跑下天台,梁宗眠示意去他的房间放电影。 夏菲稍顿片刻,梁宗眠就笑:“对我不放心?” 夏菲:“……不是。”毋庸置疑他是正人君子。 只是—— 关上门,拉上避光窗帘,室内陷入昏暗,形成两个人的隐秘空间。 看电影这件事似乎会变得心猿意马。 梁宗眠找到一块适合投屏的白色墙壁,在靠床的方位,幸好床边铺了米色的柔软地毯,调整到适合观影的位置,然后席地而坐。 “你随便挑电影,外语就算了,最好国内的华语片。” 梁宗眠看电影都是英文对白,很少刻意去找华语片,他不太懂一些意境表达。现在有人陪同,他可以虚心求教,不懂就问。 “好,好,给你听方言。” 夏菲半开玩笑,用转接线连接手机和投影仪。现在的智能投影仪方便快捷,连接手机就可以投屏。她打开自己手机的视频软件,随手点了最近播放的电影。 白色墙壁上,投影光线透过浮尘的颗粒,映射出电影画面,听到平而缓的电影对白。 没过片刻,梁宗眠就无奈笑了:“不看字幕,我一句听不懂。” 还是中文字幕。 “不要小看中国话。”夏菲眼底闪过促狭的笑意,“还有华语片。” “这是哪里的方言?” “贵州凯里话。” 梁宗眠摇了摇头,夏菲理解为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夏菲笑着坦白:“其实我也不怎么听得懂。” 也许正是如此,两个人坐在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席地而坐,腿边是葡萄汁和黄油薯片,专注字幕没有分神。 室内寂静,只有大段电影对白,没有交流。 导演年轻且有才华,只管用镜头表达自己,毫不吝啬家乡景光,美得含蓄而内敛。包括,把自己的诗,嵌进电影台词。 - 山,是山的影子/狗,懒得进化/夏天,人的酶很固执,灵魂的酶像荷花。 电影过半,梁宗眠的肩膀一沉。 他偏过头,浮动的暗光里,女人沉着眼皮,昏昏欲睡。瓷白的脸,倒在了肩上,玫瑰色的唇,蹭上衬衫领口,柔软的发丝挠在颈窝里。 他眸色微动,垂着眼睑,凝视着夏菲挣扎的眼帘。 梁宗眠慢慢低下头,离夏菲的唇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 夏菲浅寐,意识挣扎着摇醒昏昏睡意,耳边是平缓的电影台词,好像一个梦的咒语,剪接蒙太奇。落地窗与炽盛阳光,乏力趴着的傻柯基,偶尔低低吠叫,百无聊赖和地上的树影玩耍。 珵亮的画面陡然昏聩,她听到清晰可闻的、温热呼吸。 夏菲睁开眼,猝不及防对上梁宗眠敛着睫羽的脸,和专注望着她的眼神。 “唰——” 她蹭地站起来,碰到葡萄汁,踩碎脚边的薯片,咯吱咯吱作响。 夏菲强行镇定,揉着头发生硬的笑。 “这电影太催眠了,我刚刚好像睡着了……” 背后的梁宗眠没有声音,她也不敢回头探究。 电影台词平仄无波,此时让人顿感焦虑,夏菲蹲下身去收拾踩得七零八碎的黄油薯片。 梁宗眠凑身过来,默不作声加入收拾的残局。 看不懂有意无意,梁宗眠的手指与她的指尖相触,夏菲手指一缩。他敛目淡淡笑了下,悠然自若地讲:“夏菲,看不出来吗?” 心脏再也不受控制,怦怦乱跳,佯装的镇定彻底乱套。 “看不出来……什么?” 梁宗眠的语气,好似势在必得,却不是她以为的话。 “自己想。” 想什么,想夏天的酶是什么? 想他为什么同她交换耳机、送的照片里怎么都是抓拍的她、备注上的free、买给她的小风车、邀请她跳舞和看电影的寓意吗? 还是想,刚才若她不醒来,他是不是既要窃取一个吻? 夏菲心不在焉捡着细碎薯片,梁宗眠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很快松开,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抓起米色地毯上的遥控,关掉投影,站起身来,恢复了游刃有余的温润笑意。 “这样收拾不干净,夏菲,我们去拿扫把。” ※※※※※※※※※※※※※※※※※※※※ 电影台词出自《路边野餐》/毕赣 乐意之至 田中睡醒下楼,把纯黑包装的山崎25拿给梁宗眠。 “喏,说好的,伴手礼。” 夏菲默了一瞬,是那个市面上很难买到、按最便宜换算rmb一瓶两万五的麦芽威士忌吗? 如果给她爸爸—— 威士忌十级爱好者夏向东看到,肯定又羡慕又馋。 梁宗眠放在餐桌上,田中拉开椅子在他右边坐下来,一副要聊什么的架势。 杏坂朝夏菲走过来,用简单的英文对答。 “厨房在哪儿,我们去准备茶,不要插入男人之间的工作。” 夏菲点点头,表示了然:“只有红茶包,介意吗?” 梁宗眠的声音传来:“不用泡茶,去冰箱找瓶乌龙茶,给田中老师就好。” 又对杏坂用日语重复了一遍,杏坂对夏菲眨了眨眼:“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偷懒啦。” 夏菲还是找出两瓶无糖乌龙茶,包括梁宗眠的,给他们送去,餐厅像会议室,田中表情收了轻佻,严肃交谈着。只不过她一句听不懂,都是日语。 放上桌,梁宗眠抽空看了她一眼:“谢谢。” 正准备离开,田中话锋陡然一转,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和夏菲攀谈。托夏向东是英文老师的福,夏菲的英文听读水平都不错,勉强听懂。 “你知道吗?梁童年可惨了,同学看不起,不和他玩耍,当面嘲笑他听不见的小聋子,总是博得老师更多关照和便利,他应该去残疾人学校。等上大学参加工作,背后也奚落他半个聋子……明明一只耳朵还听得到嘛,你说是嘛?” 夏菲脚步微滞,心情有些冗杂。 她对梁宗眠的印象,一直是温和包裹下,无懈可击的强大。他宠辱不惊,备受尊崇,他应当是完美人生的写照。一只耳朵算什么,是上帝也嫉妒他完美的缺憾。 他也的确如此,任何时候都清雅得体,进退有度,温柔侵蚀人心。 去看梁宗眠的表情,没有生气田中的多话,不露痕迹地绕过:“只是少数,我感谢其他更多的人,他们对我释放善意。” 多美好的人,直面自己的缺憾,对这个世界报以感激。 适时,夏向东下班回来了,看到新客人,去餐厅打招呼,余光瞥见桌子上的威士忌。 夏菲蓦地想起自己前几天偷喝掉的一瓶,是她爸珍藏多年的酒,正琢磨着怎么把这瓶山崎25神不知鬼不觉弄走,消失在夏向东的视线。 “你们聊。”夏向东转身走出餐厅。 夏菲忙问梁宗眠:“要不要帮忙,把你的酒放回房间?” 夏向东的洪亮嗓门,就从酒柜传了过来。 “我那瓶酒呢?!” 夏菲的肩膀缩了缩,一脸心虚地挠头发。 夏向东走来问夏菲:“菲菲,你看到没?” “……”看到了,还喝光了。 须臾,梁宗眠站起来。 “抱歉,我不知道是您珍藏的酒,我喝掉了。” “这瓶赔给您如何?” “啊,不是,别、别啊!”夏菲忙喊道。 夏向东了解女儿,也有多年老师的直觉,狐疑睨向她。 夏菲准备坦白从宽:“爸,其实是——” “原本也是我朋友带来的伴手礼,夏老板一起喝一杯如何?”梁宗眠走过来救火,“夏菲,去拿杯子。” 梁宗眠下巴轻抬,推了推夏菲的背。杏坂笑,拉着夏菲去拿酒杯。 夏向东倒拒绝了:“算了,总是要喝的,也值不了几个钱,我舍不得而已。” “梁先生的酒一看就贵重,没有赔给我的道理。” 梁宗眠笑回:“也没有我白喝的道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恰如其分的舒服,夏向东不再推拒。 那厢边喝着酒交谈起来,杏坂目光审视,看向夏菲,忽而狡黠一笑,讲:“梁对你,很特别。” 杏坂轻松下结论:“他喜欢你。” 夏菲眼皮一跳,思绪一空。 杏坂朝她晃了晃手,“菲?” 女人的纤细无名指上,tiffany鸽子蛋钻戒流光熠熠,她笑容温驯,眼角轻挑,不掩骄傲和野心。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太太上位经:“趁他们兴趣还在,趁你还有年轻的筹码,要好好抓住哦。” - 庭院牵牛花凉亭下,夏向东的朋友李伯伯过来串门,田中也凑过去,兴致勃勃聊新买的钓具。 瑰色如纱的穹幕,太阳慵沉,快下山了。 夏向东中间人作翻译,李伯伯拿着钓鱼竿,听不明白也比手画脚,约着田中明天去钓鱼。 余惠美在做晚饭,夏菲打下手,杏坂好奇中华料理,来厨房观摩。 “这是什么?” “芹菜炒鳗丝。”夏菲答。 夏菲切着菜,梁宗眠敲了敲厨房的门,“夏菲,你的手机响了。” 手机她遗落在沙发里,梁宗眠替她拿了过来。夏菲打开洗水槽洗干净手,走出厨房,梁宗眠递给她,夏菲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事务所设计部的实习生陈曦。 她走远一些接通:“喂?” “菲菲姐,我要崩溃了!现在我在给杨沁茹打下手,然后她又在负责孙小姐,就是接手你的……杨沁茹好拿乔,让孙小姐事先得先联系我,她一肚子怨气,就找我麻烦……我现在里外不是人,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呜呜……” “……”夏菲默了默。 “姐,我好想你,这满办公室的妖魔鬼怪,只有姐温柔善解人意是个小天使呜呜呜……” 陈曦叫苦不迭,又讲,女魔头amanda朝杨沁茹施压,她这颗小虾米就遭殃,几乎忙成小陀螺。 夏菲轻握手机,犹疑回:“是这样,你应该感觉得到……我原本打算辞职,谭文让我考虑清楚。” “菲菲姐,不要啊!你忍心抛弃我吗?!” 夏菲掀了掀唇。 这时,陈曦飞速讲:“不说了,谭总监过来了。” “你是在加班吗?”还未问出口,陈曦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心情复杂,想起自己作为实习生时,备受磋磨的那段日子,对陈曦有点愧怍,也有点感叹。 转过身,谭文的电话又进来了,她干脆走向落地窗,窝进单人沙发。恰好,梁宗眠从冰箱拿了一个布丁,走过来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梁宗眠示意不用管他:“你接。” 铃声响个不停,夏菲深吸一口气,划动接听。 谭文站在陈曦的工位旁,抓包陈曦和夏菲的电话,自己就打了过来。 他的第一句是:“先不要挂,夏菲,我讲公事。” “你和孙小姐磨合了一个月,设计稿也没改好,杨……”谭文顿了一瞬,“杨主创接手后,孙小姐更加不满意了,说完全接受不了杨,还是你比较好沟通……她的意思——” 夏菲蹙眉打断她:“想换回我?” 她一时没忍住:“这位孙小姐这么难搞,换谁都没用!让她换个家居设计公司,另请高明吧。” 谭文笑了下,这才是熟悉的夏菲。 “别急,你没有看工作群?孙小姐是吴悦君介绍来的,她多次找你,都被我挡回去了,那女魔头才没有骚扰你。” “那你打我电话做什么?” 一瞬的沉默。 “菲菲。”谭文自哂笑了下,“对不起。” 夏菲胸口微微起伏,点击了挂掉电话。 梁宗眠在旁边,吃一个布丁。 见夏菲挂断电话,直问:“孙小姐是指,孙洁吗?” 夏菲愕然。 很快恢复如初,他原本就是事务所大老板,知道一个客户也正常。 只是,梁宗眠从没向她挑明身份,她也没立场问到底。 “孙洁是y.l.t的重要客户。” 夏菲略感耳熟,差不多一个星期前,吴悦君一通骂她的突然辞职,也这么说过。 但是,其中很多不解,夏菲便疑惑问出口:“孙洁只是设计部的客户,她在金茂城有套一平一十平的复式公寓,她单身,一个人独居,找我们做室内设计……据我所知,其实相对于y.l.t的建筑设计,每年承包的酒店度假村、大厦楼盘等等,室内设计这块的业务实在是大巫见小巫,不值一提。” 照理说,梁宗眠常年在美国总部,更何况是室内设计这一块的客户,他都了如指掌吗? 没料想,梁宗眠问她一个重点偏到外星的问题,还带着一副虚心请教的表情。 “大巫见小巫,是什么意思?” “……” 夏菲快速低头,百度含义,说:“比喻能力高低相差悬殊,无法相比。” ……不是,为什么突然上起了语文课。 “我之前讲过,室内和建筑设计相辅相成,并非不重要。” 梁宗眠推了推鼻梁的眼镜,笑答:“孙洁的外公有些来头,华创地产的实际控股人,他家一向和ylt有合作。” 说到这里,夏菲瞬间悟了,那孙小姐可不重要客户么?他们岂敢得罪这样的大客户! “哦,我懂了。” 梁宗眠敛目,从外套里摸出助听器的干燥盒,往左耳戴助听器。 “是要去哪里吗?” “嗯,等会和田中出去一趟。” 梁宗眠戴好助听器。 “不过也没什么,孙洁我有一点了解,她这个人并非你想象的那么难搞,有点傲气,需要用对方法。” 梁宗眠蓦然说道:“她相信个人实力,合了她的眼缘,她会无条件信任你。” 余下的话,夏菲不傻,很快参透。 比较难搞的孙小姐,只要取得她的青睐,工作上会获取更多机会。夏菲沉吟着,默然,她难免不往深想,梁宗眠对她提及这些话的目的。像是特意来指点迷津。 这是划重点的知识点,请全文背诵。 梁宗眠从沙发起身,“夏菲,你只是缺少一点自信。”他这样说。 “梁宗眠!” 夏菲蓦地喊住他,梁宗眠略略躬身,低头淡笑问:“怎么了?” 她仰着头,和他对视:“等你回来,我可以找你聊聊吗?” “乐意之至。” 梁宗眠笑着拍了一下她的发顶,很轻,而后出门,去庭院找聊得兴起的田中。 ※※※※※※※※※※※※※※※※※※※※ 注:大巫见小巫的释义来自百度。 三个问题 晚餐时间,不见梁宗眠和田中。 杏坂解释二人临时有事不用等候,又笑吟吟夸余惠美的饭菜可口。 太阳落山了,天还没完全黑,是介于暗蓝与浅灰的细软绸缎。 李伯伯结束闲聊,拎着钓具回家吃饭,夏向东从庭院走进客厅,表情凝肃。夏菲从小怕他这个样子,是一贯隐怒的前兆。 果不其然,进餐时,陷入莫名的低气压。 杏坂时刻保持身材,养成小鸟胃,晚餐一向象征性吃两口。两眼观心审时度势,见状放下碗,笑着说了句:“我吃饱了,多谢款待。” 起身上楼回房。 外人退场,夏向东不再客气,筷子一撂,沉眉睇夏菲。 “刚才和你李伯伯聊天,他愁眉苦脸讲,小李上班转正不久,一声不吭辞职回来了,骂他不上进家里蹲,他油盐不进,只知道天天睡觉打游戏。” 小李叫李徐风,是李伯伯的小儿子,毕业半年,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 夏向东:“夏菲,你年假休几天?” 夏菲心里咯噔一声,完犊子,人民教师可不好糊弄。 余惠美面不改色打圆场。 “老夏,什么话不能等吃完饭说?” 夏向东不理她,沉声质问夏菲。 “我来替你回答,我国法定年假这么算的:满1年不到10年的,休5天;满10年不满20年的,是10天;已满20年的,年假15天。” “你工作6年,5天假早满了。我问你,你现在在家第6天了,明天去上班吗?” 夏菲弱弱挣扎:“年假加几天调休……” 夏向东:“那人事怎么算的,准确几号去上班。” 余惠美眼刀剜他:“夏向东,态度好一点,菲菲是你亲女儿不是你仇人——” “你就惯着他!是非不分,就给她打掩护!”夏向东厉声吼,“她几岁了?人家小李还可以说年级轻不懂事,她26岁了也要家里蹲?!” 夏菲火气渐起,筷子一拍,委屈犟声:“爸,非要总是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一句话点燃矛盾的引子,触碰夏向东的逆鳞。 “我是为你好!你多大的人还拎不清吗?!” “永远是这一句为我好!” 夏菲转身离开餐桌,她不想继续吵下去,深知夏向东的脾气,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她平素没脾气好说话,一旦不服,也会据理力争,这一点和夏向东如出一撤。 如此这般,只会落得彼此争执不休的境地。 夏向东:“你给我站住!” 夏菲头也不回往楼梯走。 打瞌睡的柯基吓得汪汪乱叫,梁宗眠和田中并肩走进客厅。 余惠美瞪夏向东,低声咬牙:“吵什么吵?好好说话不行?” 而后扬头笑对梁宗眠讲:“小梁和田中先生来吃饭吧。” 梁宗眠抬眼,看到夏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他走向餐桌,和田中拉开椅子坐下,余惠美拿了干净碗筷放在二人跟前。 梁宗眠:“夏菲和杏坂不吃?” 余惠美小声叹气:“杏坂小姐说吃饱了,上楼休息了,菲菲……和他爸闹脾气呢。” “是不是因为辞职的事?”梁宗眠悄声问。 “啊,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这件事,请顾忌她的感受,你们得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好好考虑清楚。”梁宗眠站起来,“我能打包上去吗?和夏菲一起吃。” 梁宗眠居然帮她讲话,夏菲和他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余惠美的神色变得若有所思。 “麻烦你给菲菲送饭了,多劝劝她,安慰她一下。” - 飘窗前,窗户拉开一半,纱帘随风轻舞。 夏菲正在拆一盒抹茶味的百奇,饼干棒泄愤一般塞进嘴里,“咯吱”一声,嗅到诱人的食物香气。 一回头,梁宗眠就在身后。一副西餐厅服务生派头,负手端着一个托盘,放着两个便当盒。他唇角扬着,眼底是促狭的笑意。 夏菲闷声:“你怎么不敲门?” 以往即便门开着,也要打招呼才进来。 梁宗眠半开玩笑:“想看看你惊喜意外的反应,原来有存粮在偷吃,是我多此一举了。” 夏菲把饼干盒甩到飘窗角落,盯着便当盒的表情很诚挚:“谢谢你,梁宗眠。” “看来再怎么生闷气,肚子都会饿。” 梁宗眠在飘窗坐下来,把便当盒放在飘窗的小圆几上。 夏菲打开便当盒的盖子,一筷子夹起鳗鱼干送进嘴里。 “原来是来嘲笑我的,多谢,人总是要吃饭的。” 梁宗眠笑:“很有骨气。” 夏菲没好气:“我觉得你在说反话。” 梁宗眠笑而不言,打开便当盒,一起吃起饭。 夏菲这才注意到:“你……” 特意上来陪她一起吃饭的? “想找我聊什么?”梁宗眠蓦地开口问。 夏菲稍顿一瞬,他还记得“找他聊聊”的事。 于是玩笑道:“想让你当深夜电台知心dj,我有满腹恼骚要投稿。” 梁宗眠笑了笑,做出悉听尊便的表情,“喂?你好,夏小姐。这里是0812线路电台,电话接进来了,请说出你的心事。” 夏菲懵了一下,她没见过梁宗眠这么……活泼的一面。 不对,是领教过的,上次在风车塔买小风车送她,又把小风车往兜里插,他藏着些不外露的孩子气。 “哦,是这样。”夏菲绷着脸,咳了声,“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梁dj:“一个一个来。” “第一个问题,我纠结很久了,我到底该不该辞职?辞职这件事我做错了吗?”夏菲面露迷茫,有些失落。 梁dj:“我的回答是,没什么对错,自己承担风险。听从自己的心,你或许早有答案。” 夏菲垂眸拨动碗里的鳗鱼丝,瞥他一眼:“你……希望我辞职吗?” 梁宗眠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辞不辞职都是你自己的事。” “哦。”夏菲低声应。 “第二个问题。” 夏菲抬眸看向他,眼前这个男人,她想多了解一点。 “关于你的,可以拒绝回答。” 梁宗眠侧眸看她:“嗯?” “你左耳听不见……嗯,对正常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梁宗眠沉吟片刻,垂下眼睑。 “小的时候,的确会没安全感,永远走在别人左边,害怕别人在我左边说话,只能尴尬一笑,避而不语,所以有时候,别人误以为我冷漠,觉得我是个不合群的孩子。” 梁宗眠的神情淡然,平静叙述,仿佛是一件很久远的、与自己不相干的琐碎小事。 “双耳正常的人,拥有声音定位的功能,能辨别声音从哪个方向来。而我,倘若有人喊我,无论哪个方向,我条件反射往左看……所以我习惯了用眼睛判断方位,需要花费精力关注更多声音。” 夏菲掀了掀唇,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无疑是梁宗眠的伤心事。 她小声问:“戴上助听器……会好很多吧?” 敬业的梁dj笑着,反倒安抚她:“不要有负担,不是大不了的事,我可以坦然给任何人讲。” “对,幸运的是我左耳有残余听力,可以配备助听器……只是我不怎么爱戴,可能以前觉得这个东西,只会愈发彰显我和别人不一样,提醒我是一个聋子——” “不要这么说自己!我觉得对于你这样的人,是一个美好的缺憾。” 夏菲正经打断他,不大愿意他这么说自己。 梁宗眠轻轻笑了:“谢谢你。” 夏菲抿了抿嘴:“不客气。” “那么,第三个问题是?” 有风吹起纱帘,在两个人的头顶轻轻摇曳。 夏菲顿了一下。 缓缓抬起眼,心跳鼓噪起来,手指蜷缩在小圆几下。 她按捺住心跳,与梁宗眠对视:“我在想白天看电影,你问我的那个问题。” —— 夏菲,看不出来吗? —— 自己想。 心脏如同小鸟在跳伞,偏偏要故作镇定,假装是掌控全局的主动一方。 夏菲:“我想我看出来的,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三个字滚到嘴边,换了说辞。 “在追我?” 飘窗的纱帘被风得鼓起一角,晃过男人的清隽眉目。 梁宗眠看着夏菲,低低笑起来,清润嗓音是略带遗憾的孩子气。 “看出来了啊。” “我不太会追人,应该做得还不错吧?” 男人的一记直球,撞得夏菲措手不及。 她设想过很多回答,也明白或许只是自己想多,没事,问出口,不要暧昧。再不过也是……自作多情,也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发酵得好。 夏菲已经意识到,如果不快刀斩乱麻,眼前这个男人,只会让她悄无声息地沉沦。 夏菲愣在那里,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没想到他就这么坦白承认,丝毫不讲迂回婉转的话术。 相遇在这座小岛,他们才认识6天。 他 太犯规了 风时常徐来,纱帘鼓起,和暗蓝天色一样朦胧。 夏菲犯了懵,不知道作何反应。 学生时期有过追求者,也有过产生好感的学长或男孩子。 她在感情上被动且迟钝,没察觉出异样,彼此就遗憾错失了心动。要么逐渐疏远,学长和旁人走在一起,要么莫名其妙,男孩儿成了称兄道弟的好朋友。 参加工作后,拧紧一根发条,天天忙来忙去,导致母胎solo至今,也没好好谈过一场恋爱。 梁宗眠这样的男人,优秀到夏菲自惭形秽,听到肯定的答案,第一时间怀疑为什么追求她? 喜欢?喜欢的时限是多少。 可能她还保持着学生时代的单纯,也只想纯粹的感情;如果是成年男女的试探、空窗期的现充,那么还是算了吧。 曾经的高中同学,就这样评价过夏菲:“你哪里是找不到人谈恋爱?你是宁缺毋滥。说句不好听的,眼高于顶,往好听里修饰,就是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想找真爱soulmate?谭文还没经住你的考验?要我观察,他真的很不错,对你这么好,还不是对你有意思?非要对方来戳破窗户纸?别傻了,一个人单着不如试试吧?” 思绪被轻轻敲击声扯回来,梁宗眠握着筷子点了点便当盒的银质边沿。 态度稀松平常,讲:“吃饭。” 给她台阶下。 夏菲捧起便当盒,埋头默不作声地吃饭。 然而没吃几口,夏向东拿着手机上来了,径自走到了她的卧室。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我刚刚给谭文打电话了,你就是想辞职是不是?夏菲,这份工作多么体面,别人挤破脑袋想进来,可你呢?承受不了压力就想逃。” 面对脾气上来的夏向东,咄咄逼人的爸爸,梁宗眠还在场,夏菲感到难言的羞愤。 话赶话激到嘴边,嗓音上扬着委屈:“对,我就是承受不住压力,我没用,我是一个loser,只想逃!” 余惠美追过来时,横着眼扯夏向东,骂他驴脾气。 夏向东压低嗓音,不断摇头:“你出了y.l.t,国内业界第一的设计公司,还上哪儿找得到这么好的,你心里没有几斤几两?为什么要想不通辞职?夏菲,你太让我失望了……” “哐当——”地一声,便当盒掉落下来,饭菜洒了一地。 夏菲的脑袋一寸一寸埋下来,瘦削双肩微不可觉的发颤。她咬住牙根,发热的眼窝克制泪意。 “夏向东,你能不能别这样!冷静一下行不行?” 余惠美拽走他,眼神对上梁宗眠,示意他代她安抚一下夏菲。 听到父母远离的动静,夏菲垂着头,看到一地狼藉的饭菜,杵在原地。良久,抿唇跨过便当盒,就一脑门儿撞上梁宗眠的肩膀。 夏菲身体一僵,梁宗眠长臂一揽,就把她拥进了怀里。 夏菲呆了好一会儿,眼泪毫无征兆就落了下来,蹭湿了男人的衬衫领口。 梁宗眠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和沉静。 “哭吧。” 这个人真奇怪,大家安慰人,都是“别哭了”,他让她“哭吧”。 鼻子发酸,眼眶发胀,夏菲轻轻抽泣一声,双手去拽梁宗眠敞开的衬衫外套,放声大哭起来。淤积于心的委屈憋闷,紧绷的神经,去释放所有的焦虑和压力。 她乱七八糟想起六年职场生活的种种,以为自己好好消化了,在一句“哭吧”面前,就溃不成军。 哭吧,哭吧,反正她在梁宗眠的面前,什么丑没出过。 夏菲的肩膀一抽一抽,哭得专注,又惨兮兮。 梁宗眠敛目不言,就一直轻拍她的背,直到,女人胡乱揉了揉眼眶,推开他,双手放过他的衬衫,闷声嘀咕着:“我想擤鼻涕……” 梁宗眠旋即轻笑出声。 夏菲捂住口鼻,低着头,耳根透红着去找纸巾盒。 跑进洗手间,夏菲打开盥洗池的水龙头,淙淙水声掩盖窘迫。 出来时,房间内开了灯,满室亮堂。 吸顶灯下,梁宗眠正拿着扫帚,将满地残羹扫进撮箕。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向夏菲,朝她招了招手:“来。” 夏菲慢吞吞走到他跟前。 不敢抬眼和他对视,目光所及处,是他湿了一块的衬衫领口,始作俑者是她。 干净舒软的手帕覆上她的眼窝,灰白格纹遮住视线,心跳漏掉一拍。梁宗眠垂着眼睑,专心擦拭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温声启口:“怎么不洗把脸?” “……” 夏菲掀了掀唇,思绪淤塞,哪里考虑到这么多。 下意识往后微微躲闪,就听到头顶极轻的笑意,夏菲小声问:“……笑什么?” “没笑什么,只是觉得这或许是个好机会,能让我好好发挥。” 夏菲愣了愣:“发挥什么?” 梁宗眠没出声。 直到擦干净她的脸,才笑着讲:“刚刚还问我是不是在追你……好好享受男人的追求,给我表现机会。” 夏菲脊背一僵,脸有点燥,还是没习惯梁宗眠发直球。 “在我这里,你可以尽情哭出来。” 梁宗眠说这句话的时候,衬衫衣角蓦地被夏菲攒住,她眼尾红红的,唇角翘起又抿直,表情是赧然。 夏菲:“你……不要再说了。” “嗯?”声音含糊,梁宗眠听不真切。 “我说。”夏菲略觉害臊,慢吞吞讲,“那个,你……表现很好,一百分。” 梁宗眠:“谢谢,我再接再厉。” 夏菲:“一百分是满分。” “那我得用功了,可不能退步。” 梁宗眠略略弯腰,单手插在裤兜里,侧着头,轻轻笑着,望进阅卷老师的眼睛里。 男人与她平视,夏菲掀了掀唇,错开胶着的视线,双手捏了下发烫的耳垂。 太犯规了,梁宗眠。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倏地闪了闪,梁宗眠直起身来。 把手帕塞进夏菲的手中,柔声讲:“好了,去洗把脸。” 夏菲攒住手帕:“我洗干净再还你。” “好。” 梁宗眠笑答,提着扫帚和撮箕走出房间。 走在楼道走廊,田中站在阴影处的角落,朋克老人藏着褶皱的眼角,含着不正经的促狭笑意,奈何一张施展不开的面瘫脸,看起来有种冷幽默。他收回偷窥的视线,扫视梁宗眠。 杏坂靠在墙角,压着嗓子娇嗔抱怨,摊手表示无辜。 “是田中君拉我过来的,我是被迫的哦。” “不得了,梁也有陷入爱河的一天……” 朋克老家伙啧舌:“我看到小妞扑进你怀里哭,你好声好气安慰。这不像你,梁。” 杏坂好奇问:“为什么这么说?” 田中大声嘲笑:“哈哈,这小子,活得简单自律,日子清心寡欲,他父母和兄姐常常向我打探情况,问我梁是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 梁宗眠轻推眼镜,不恼反笑。 “你现在可以和他们通风报信,让他们放心了。” 夏菲听到窸窣动静,出现在门口,望向楼道里的三人。 “你们?”她只听到叽里咕噜的日语交谈,末了裹挟了声田中的大笑。 田中揶揄的话未说出口,梁宗眠面不改色地堵住他的嘴。 “在聊我的父母。” 达成和解 “老夏,你这什么驴脾气。” “不是我说你,菲菲从小到大,被你逼太紧了……” 楼顶天台,夏向东一只手肘撑在栏杆上,另一只手凑在嘴边抽闷烟。 猩红点点和袅袅烟雾消弭在夜色里,听到脚步声,余惠美掐了他的烟蒂。 梁宗眠走向他们,余惠美关切地问:“菲菲怎么样?” 梁宗眠还未说话,夏向东启口:“让梁先生看笑话了。” “夏先生您对夏菲的期望很高,想必是引以为傲的,语出伤人,不如坐下来好好沟通。” 夏向东摸口袋里的烟盒,最后只掏出个打火机,在手里把玩,一簇火苗蹿起又摁灭。 他看了眼梁宗眠:“梁先生今年三十多岁了?” 余惠美眉一挑,示意夏向东挑起的话端唐突。 “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你正值而立之年,我年过半百,和夏菲妈五十多岁了,我们是过来人,也才参透知天命这层含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生在世,可以不企求结果,但必须在年轻时努力作为。” “夏菲不作为吗?”梁宗眠笑意很淡,“或许用力过度,她太拼了。” 夏菲爬上天台,穿过收了一半白色床单、墨绿色的台球桌,就听到梁宗眠这样问。 “您真的对她感到失望吗?” “菲菲一向报喜不报忧,不聊工作事,我们也没有过问,站在她的立场想一想,她肯定经历不好的事,是不是心情不好,是不是受欺负了?……我们家姑娘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老夏,她肯定也不好受。” “你女儿一直不负期待,多棒啊,夏向东。” 刚刚整理好的情绪,再次鼻酸。 夏菲站在不远处,低声喊:“妈。” 余惠美愣了愣,循声看到夏菲,她叹了口气,走向她,拉着手把她拽了过来。 “小梁有句话说得对,我们应该顾忌你的感受,我们做父母的,也要反省自己。” “老夏,和菲菲说声道歉。” “爸,对不起,我的确不对,辞职这件事,我不该瞒着您。” 夏菲率先开口,“但我很在意您的看法,您真的对我失望吗?” 夏向东把打火机丢进衣服口袋里。 诸如此类,司空见惯的沉默父亲,不会表达,在家庭里低不下头颅说道歉。行动表示歉意,比说句对不起容易。 “没有。” 夏向东往门口走,只说:“辞不辞职,你自己考虑清楚吧。” 擦肩而过时,梁宗眠和他一起走下楼。 楼道里,梁宗眠偏头,温和出声:“也期待您能考虑清楚,也许您女儿只想听到一句道歉。” - 夏菲回到卧室,洗漱完毕爬上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眼眶干涩酸痛,偏头痛,这是她哭过后的后遗症。 拿起手机来看,夏菲看到微信的未读消息,李徐风发来消息。 30分钟前。 李徐风:操!我爸这大嘴巴子,我辞职回家这事吹到你这里了? 5分钟前。 李徐风:哇操!你也辞了?咱俩什么缘分哈哈哈,你爸更恐怖,咱夏老师怕不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夏菲在聊天框停顿,输入又删掉,不想理他。 退出微信的一瞬,梁宗眠的消息弹了出来。 梁宗眠:晚安。 夏菲:晚安。 发送完毕,夏菲看了一会儿聊天界面,定格在彼此的“晚安”上。 半晌,她哀嚎一声,拿起枕头闷住了隐隐作痛的脑袋。手机滑落,“哐当”一下砸在了脑门上。 “夏菲啊夏菲,淡定一点,你不是纯情少女了。” 夏菲龇着牙,额头一下一下去磕闷在脸上的枕头,瓮声自言自语。 夏菲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睁开眼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揉着沉沉的脑袋下床,拉开窗帘,明亮光线盈满房间,听到鸟雀啁啾。 这不讲形象的大哭过后,太阳穴钝痛,后遗症堪比宿醉。但心情却异常平静,海岛上生活节奏很慢,什么都不紧不徐的,窗外的早晨很清静,天际是洗水蓝。 夏菲在这一刻,回到清凉岛的第七天早晨,和自己达成了和解。 我需要改变,然后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夏菲心里想。 走下楼,闻到餐厅里热咖啡的香气。 正准备往餐桌走去,门口的风铃声“叮呤、叮呤”一阵乱响,李徐风抱着两个沉重纸箱,印着橙色和红色水果图案,上下叠在一起。 “夏菲,过来搭把手!” 清亮的声音一出,客厅陆续冒出来人。 余惠美女士:“嚯,个死小子,吓我一跳!” 李徐风嬉皮笑脸:“嘿嘿,师母早上好啊!” 梁宗眠从落地书架下的沙发出来,瞥了年轻男人一眼,转眼看向夏菲:“早。” 夏菲:“早。” “早什么早,快过来呀,我老头让送你家的水果!不要我拿回去了!” 夏菲抱臂,唇一扯:“请便。” “哎哎哎,夏学姐,求求你帮帮忙,搬过来可累死我了!” 梁宗眠走过去帮忙,抱走上面一箱水果,看清眼前年轻男人的疏眉朗目,笑容澄澈如少年。 “谢谢哥。” 男人转过头,笑嘻嘻就去招惹夏菲,“再看看你,夏学姐——” 话未落,夏菲轻轻一踢他的小腿。 李徐风,昨天李伯伯口中不成器的小儿子,曾经夏向东班上的学生。 一早生龙活虎出现在民宿,摆明来看夏菲笑话。 “哟,看来没蔫啊,夏老师没教训您呐。” 夏菲懒得理他,去置物架找手工刀拆开纸箱。一箱等待放熟的杏子,一箱扎手的菠萝。 “妈,教我泡杏子酒!” 梁宗眠在她身侧蹲下。 夏菲问他:“吃菠萝吗?” 李徐风“我我我”,挨过来凑热闹:“我想吃师母大人做的菠萝薄饼,再给我榨杯菠萝汁。” 夏菲:“你没手?” 李徐风:“没有。” 话未落,夏菲抄着手工刀站起来。 李徐麻利从纸箱拽出一颗菠萝头,拎在手上,旋风一般溜远,反应迅速逃离夏菲的追杀。 “我有,我有,我自食其力,我去削菠萝……” “好姐姐大发慈悲,饶了弱小可怜且无助的小弟……” 客厅里的打闹起,傻柯基西瓜也加入战局,追在二人身后边跑边叫。 最后以夏向东下楼,空气陷入诡异的沉寂而告终。 “夏老师好,我去削菠萝!” 李徐风拎着一颗菠萝灰不溜秋地遁进厨房。 西瓜还在傻叫,兴奋绕着夏菲的裤脚转圈。 “西瓜,去,找梁宗眠玩儿。” 夏菲朝柯基勾手指,带到梁宗眠跟前,夏向东沉默不语去餐厅吃早餐。 梁宗眠瞥了眼厨房里,李徐风削菠萝的身影,向夏菲提议。 “要不要去遛狗?” “好!” 梁宗眠淡淡一笑:“答应这么爽快?” 夏菲指了指餐厅里,刚吵完架的老爸,坦诚讲:“有点尴尬。” 套上牵引绳,夏菲牵着西瓜出门。绕了一个边,她走在梁宗眠的右边。 清晨的太阳不燥不热,迎面吹来温和的风浪。 梁宗眠随口问:“怎么想泡杏子酒?” 夏菲:“好喝啊!” “我能有幸尝尝吗?” “那得两个月后了。”夏菲话罢顿了一瞬,玩笑讲,“你不可能在我家民宿住两个月吧。” 梁宗眠笑了下:“那太遗憾了。” 默认了回答,夏菲心情莫名陷入低落。很快甩了甩头,他本来就是旅居客,总有离开的那一天。 遛完狗回去后,夏菲根据余惠美的指示,泡好了杏子酒。 看着流理台上的透明罐子,夏菲发了会儿呆,不刻,她把杏子酒抱在怀里,跑去找梁宗眠。 落地书架下的布艺沙发,梁宗眠照例看书打发时间。 夏菲把玻璃罐一股脑塞进他怀里:“送给你。” 梁宗眠愣了须臾。 他合上书,温声笑:“我现在不走。” 李徐风叼着牙签,端着泡好盐水、切好的菠萝出来。 “走什么?” 在沙发坐下,果盘放在手肘的圆几上,插着牙签的菠萝,往梁宗眠和夏菲的眼前递。 “吃不吃?” 梁宗眠婉拒说谢谢:“我不习惯盐水泡菠萝。” 转眼看夏菲,拍了拍自己右手边的沙发:“夏菲,坐这里。” 夏菲觉得自己有点傻气,夺走梁宗眠怀里的玻璃罐子,弯腰放在了脚边。 “别问我在做什么,当无事发生。” 梁宗眠:“等杏子酒酿好了,请我尝第一口。” 夏菲忙不迭点头:“当然。” “一言为定?” “一定!” 李徐风往嘴里塞了一个菠萝块,听到一个关于杏子酒的约定。 他双肘撑着膝盖,偏头打量过去,夏菲窝在沙发里,姿态舒适,和身旁的男人随意聊天。男人侧耳听着,唇角轻漾,一本书放在膝头,始终注视着夏菲。 想听听吗 布艺沙发上,夏菲和梁宗眠相谈甚欢,外人看来,有种难言的默契。 “哥哥,来清凉岛旅游的?玩几天?”李徐风笑吟吟问梁宗眠,无疑于强行插话。 梁宗眠的目光看向他。 余惠美端着果盘经过,随口讲:“人家住小半个月了。” 李徐风意味不明“哇”了声,转头问夏菲:“你什么时候回的?” 夏菲:“一个星期前?” 余惠美把果盘放上茶几,是洗好的,细心挑拣出熟透而饱满的杏子。 “大家随便吃。” 李徐风拿起一颗杏子,双手抛来抛去,语气欠欠又问夏菲。 “你还单着呐?” 夏菲关注点在他的动作:“你表演杂技呢?” 李徐风住手,咬下一口,杏子就见半,露出半个果核。 “要我说,咱俩凑合算球。” 话未落,脑袋挨了结结实实一巴掌,余惠美瞪着眼。 “你个小屁孩,别瞎扯,菲菲大你四岁,想什么呢?” “师母,这您就不懂了,现在时兴姐弟恋,还有,这出口转内销不挺好么?您不总说我是您半个儿子嘛?” “李、徐、风。”夏菲抄起一个杏子扔到他身上,一字一顿,“滚呐。” 李徐风余光看梁宗眠表情。男人四平八稳,瞧不出反应。 他眉梢一抬,嬉皮笑脸讲:“嗨,就开个玩笑。” 余惠美无语睇他:“你没处对象?” “半个月前,刚被甩!”李徐风嘿嘿笑,露出洁白的牙。 余惠美:“为什么分手?” 李徐风满不在乎地抖出光荣事迹:“我想辞职,和我前女友讲了这个想法,说,我要回乡下种红薯,她就骂我神经病,然后和我闹分手了。” “……” 夏菲沉默一瞬,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神经病。” “其实我估摸着在大城市瞎奋斗,物价消费又高,租房水电交通费一合计,每个月工资一发,存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回岛上创业呢!你看现在旅游发展这么好,我就开个钓具店,正好儿我老子兴趣,不挺好吗?我老子他偏偏不同意,骂我想一出是一出。” 梁宗眠这时插话:“创业的想法是好的,开什么店有待商榷。” 夏菲深以为然地点头。 “对,我的观点同上,钓具店不现实的。来清凉岛钓鱼的人,大多来自像s市一样的周边城市,他们是特定的兴趣群体,来岛上之前已经装备完善,根本不需要买钓具,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提供钓鱼的场所。” “那我去开个钓鱼场!或者租一艘船,也承包出海海钓业务!” 夏菲:“这是你爸爸的兴趣,你想做出一番事业成就,证明给他看?” 李徐风微顿,说中内心想法,他讪笑着摸后颈。 很快,就不见正形,轻佻说:“夏学姐,这么了解我啊?” 夏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懒得理他。 只说:“你不如想想你自己感兴趣的事。” “你喜欢室内设计,那么感兴趣,不也辞职了。”李徐风扬眉反问,“那你怎么就放弃了呢?” 夏菲愣住,被他问住了。 是啊,她看似果断,说辞就辞,其实内心犹疑不决。她怎么就放弃了呢? 一时念头万千,捋不出头绪,得不出什么答案。 余惠美一拍她的后背:“来,帮我择菜吧。” 夏菲起身,去厨房帮忙准备午餐。 余惠美絮声问她:“徐风虽不靠谱,最后那话倒有些道理。” 夏菲含糊应了声。 “妈妈还记得你高二那年,文理科分班,你突然和老夏说,你想进艺术班,走艺术生路线,没把你爸气死……说实话我一般不反对你什么,但这事儿,也不认同你。” 余惠美坐在厨房小板凳上,伛偻着腰摘豆角,夏菲睫毛微颤,也蹲下来帮忙。 “你从小成绩就好,考个985、211,重本完全没问题,老师也劝,大家都劝你,也劝我们给你做思想辅导工作,可你就是咬牙不松口,彼此置气了两天,你给我们憋一份《梦想与职业规划书》,条例分明,逻辑清晰,说你要做设计,因为你喜欢。” “最后我和你爸还是妥协了……反应最激烈的是你爸,但最后,其实是他先松口的,反过来和我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记得。他讲,他之所以决定答应你,是突然意识到,你是一个很有个人想法的姑娘,我们左右不了你的想法。你在高二这个年纪,就描摹好了未来蓝图,比很多还在迷茫摸索的同年孩子都清醒。” “末了老夏说,既然她决定走这条路,就让她随爱好去吧。” 余惠美女士的声音很轻,说得很慢,慢到夏菲的脚都蹲麻了,没有了知觉。 “所以,我们都觉得你不用人操心,自从你毕业上班后,你已经独当一面,导致忽略了你很多。去多问你一句,工作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啊,生活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如意啊——” “妈。”夏菲的鼻子酸了,“是有不开心,不过你们别老说自己了,我也有问题!” “我逞强,我总觉得你们不理解我,我说那些不好的事你们又不懂,反而让你担心,末了不过是一通自以为是的教育……你们是我爸妈,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坚定站在我身后的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都说孕育一个小孩,是最亲密无间的时刻。 等他们长大,成年人总会远离,各生嫌隙,慢慢生分。 夏菲撑着橱柜站起来,结果脚麻,又栽了回去蹲着。 揉着腿,缓了好一会儿,抬眼对上余惠美女士的笑,她也跟着忍俊不禁。 “妈,我永远是你姑娘不?” 一个手刀劈上额头,余惠美女士没好气讲:“是是是,赶快起来帮我切菜。” - 夏菲不后悔这次冲动的辞职,回到这座海岛上,沉淀下来,重新会了思考。似乎,收获很多。 —— 那你怎么就放弃了呢? 她好像,还是做不到放弃。 只是,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拼得太盲目。 夏菲站在流理台前,在案板上“笃笃笃”切菜。 “啊,嘶——” 一个不留神,划到了手指,她抽回神。豁口还有点大,冒出细密的血珠,顺着指节往下淌出一条血痕。 余惠美正在打鸡蛋液,放下碗就焦急大喊:“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李徐风闻声就冲进了厨房,看清情形,脱口而出:“我说你,心不在焉切什么菜啊?” 习惯性的嘴损,出口时,看到与他一同从沙发起身的梁宗眠,抓住了夏菲的手腕,眉间隐忧,还是温声问她:“民宿里有没有紧急医药箱?” “有有有,在前台附近的置物架上,小梁帮忙处理下,你们走走走,都滚出厨房,谁也别进来了。”余惠美忙声叹气赶人。 夏菲眼皮颤动,指尖感觉到细细的痛意,跟着梁宗眠往外走,不由喃喃自语。 “听话点,别往外冒了,那谁快出来工作啊!阻止他们!” 梁宗眠忍接茬:“谁?血小板?” 夏菲:“……哦,对,一时没想起来。” “这是你的疼痛转移术?” “不,这叫自欺欺人术。” 梁宗眠忍俊不禁:“你的自嘲精神值得学习。” 夏菲:“……” 前台旁边,置物架如同百宝箱,什么杂物都能找到,指甲剪,牙签盒,湿巾纸,剪刀,花露水……以便客人之需。 夏菲用脚往前一点,示意最下面一格,梁宗眠就弯下腰,拖出一个崭新的应急药箱。打开盖子,里面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双氧水、酒精、碘伏,消毒棉、纱布、创可贴、绷带等等。 梁宗眠敛下眼睑,用镊子夹住消毒棉,虚握住夏菲的手心,轻轻擦干净手指的血珠。 接下来取出碘伏,夏菲的手下意识往后缩,梁宗眠稳稳捏住,使她没有逃脱。他唇角牵了点笑意:“怕疼?” “……”夏菲嗓音是故作镇定的微颤,“也不是,就是……其实没必要消毒,这么点小伤口,没必要大惊小怪。” 梁宗眠敛了笑意,面上看不出波动,夏菲却莫名犯了怵。 男人沾了碘伏,给她细致消毒,而后妥帖贴好了创可贴,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讲:“夏菲,自己要爱惜自己,细致一点对待自己,受伤就要呼痛,及时消毒,好好处理。” 夏菲眨了眨眼,自己明明是在被教训,但是……她反而,有点开心呢。 唇角无知无觉扬起来,她呐呐:“因为交给你了啊。” 安静了一瞬。 话从口出,夏菲就感到面红耳热,飞速挪开视线。偏头的一瞬,梁宗眠瞥见她微红的耳根。 梁宗眠失笑,故作伤脑筋地讲:“这么放心我?有句话这样讲,不要轻易向别人展示伤口,小心更受伤。” 夏菲沉默了须臾。 转眸与他对视:“你会吗?” 梁宗眠朝她靠近一步,略略倾身。嗓音润沉,在她耳边微叹。 “我要怎么告诉你答案……想试试吗?” 夏菲微微仰头,金丝框眼镜的背后,是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带着波澜不惊的笑意,注视着她,让人遐想深情,吸引人沉沦。 “我想。” 若以时间来句读,也想听听他的答案。 好奇怪,她不是赌徒,一向是别动防守的保守派。 夏菲掀了掀唇,诚然心里如是想,但亦有忐忑。 “看来你还没想好。”梁宗眠淡笑摇头,“我不会趁虚而入。” 他不紧不慢把碘伏和镊子收进应急药箱,然后蹲下身时放应急药箱。 梁宗眠:“不过我只想告诉你,别人没教会你,你可以学会依赖我。” 趁虚而入,别人是谁? 李徐风靠在客厅的转角,观察眼前这个陌生男人。 梁宗眠转身看到他,视线交汇的一刹,他朝自己微微颔首。温和笑意里藏着不动声色,是势在必得的宣示。 拉菲草帽 夏菲盯着手指上的创可贴发呆,咀嚼梁宗眠的那番话。 —— 别人没教会你,你可以学会依赖我。 网上有这种论调,男人说话越动人,越不能将信。 她不是会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小姑娘,有自己判断力。但,她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夏菲是个蜗牛,需要时间,慢吞吞才能捋清很多事情。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夏菲回神,拿起来看。是超市提醒拿快递的短信。 之前苏筠在微信有提过,得知她过生日,所以补了生日礼物。闲聊中又听到和梁宗眠同一天,于是两个人都补了。 夏菲准备出门拿快递,田中和杏坂手拉手从楼梯下来。 杏坂朝她走来,柔柔笑问:“嗨,菲,田中君想bbq,我们想问问你,有没有地方可以举行烧烤派对?” 夏菲:“烧烤?有啊,楼上楼下都行。” 她指了指楼顶天台和门前庭院。 “好,谢谢。” “只是烧烤的话,我们民宿可能食材不够——” “我陪你一起去买呗。”李徐风抱臂走来。 杏坂眼珠子转了转,目光打量未曾谋面的李徐风。 “这位是?” 夏菲答:“一个弟弟。” 李徐风眉一挑:“你骂谁弟弟?” “……行。”夏菲笑着改口,“一个学弟。” 李徐风对此称呼更不满意,正欲反驳,田中便把梁宗眠叫了过来。 两个人一通日语交流,夏菲和李徐风都听不懂,顷刻,田中推了一把梁宗眠,用怪腔英文对夏菲讲。 “梁和你一起去采买食材,行吗?多谢了。” 田中不容人反驳,推着夏菲和梁宗眠出了门。 夏菲想了想,反正要去超市一趟,索性听从安排。 到了超市,直奔卖菜区域,买了一堆生鲜、排骨、五花肉、还有新鲜蔬果。 梁宗眠一手推着推车,夏菲不时挑选着,不断往里丢东西。 采购完毕,夏菲提议去调料区转转,补一些调味料。途中,偶遇冲洗照片的咖啡厅老板和老板娘。 江佳琪是先瞥见夏菲和梁宗眠的,用胳膊肘戳身旁老公的腰。 “你看,像不像老夫老妻?” “啊?”刘洋表示很懵,“他两是一对?” 江佳琪递过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刘洋讪讪摸鼻子。 不理迟钝老公,江佳琪走上去打招呼:“菲菲。” 夏菲:“江姐姐?好巧啊。” 两人闲聊几句,刘洋和梁宗眠在身后,自觉充当推车车夫。 经过调料区的货架,挑好烧烤酱、孜然粉。还有一袋进口天妇罗粉,是杏坂交代好的。 付完款后,夏菲和梁宗眠拎着四大袋食材,走出超市门口。夏菲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么大堆东西,要怎么运回去。 夏菲犯了难:“上坡路这么陡,拎回去不累死人。” 话音未落,传来“嘟嘟——”的引擎声,一骑蓝色喷漆的电动三轮车驶入视线。 刘洋脚上一双人字拖,踩着油门,停在他们面前,浑身写满狂拽炫酷。 他下巴一抬:“上车。” 太阳当空照,灼盛晒人。 江佳琪坐在车后面,笑吟吟看了眼梁宗眠。 “他和三轮车的气质不太搭。” 夏菲抿了抿嘴,没憋住笑意。 “好像是欸。” 刘洋怕热,不停拨动插在车上的车钥匙,略显浮躁喊:“是男人就上来!” 夏菲赶快把食材放上车后面,利落爬上去。梁宗眠露出无奈的笑意,长手长脚坐上来,后车座一下显得局促。 夏菲翘起唇角,埋着头忍不住偷笑,头顶就被人轻轻一打。 “很好笑?”梁宗眠语气无奈。 “……还好。” 夏菲收敛笑意,侧头看向身旁屈尊三轮车的男人,一副任人揶揄的表情。 夏菲咳嗽一声:“第一次坐吧?” 梁宗眠微微颔首:“嗯。” “什么感觉?爽吗?” “……”梁宗眠稍顿片刻,“你挺开心的。” 反将一军。 好像就在讲,你开心就好,女人。 夏菲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脑补感到羞耻且莫名。 梁宗眠不明所以,只以为摇头代表不,不满意回答,还是不开心? 想了想,又说:“也不错,三轮的敞篷,头一次见识。” 司机刘洋,偏头给梁宗眠使眼色,一个油腻的wink。 “可不吗?还是男人懂男人的浪漫。” 江佳琪“鹅鹅鹅”笑到打鸣。 夏菲也跟着笑起来,三轮车爬上半坡,风里裹热浪,吹散无聊的笑声。 拥挤的电动三轮,晃晃荡荡,艰难开上坡道。从下面往上看去,只剩小小一个蓝点。 蓦地,飘来隐隐约约的懊恼叫声。 夏菲:“不好!我忘了拿快递——” 话音未落,刘洋朝她一吼:“草,你玩我呢?” - 最后的结果便是,刘洋把三人送到虚度民宿门口,食材接力拿进厨房。 他骑着小三轮再跑了一次超市。 再回到民宿时,把快递袋抛进夏菲怀里,接江佳琪回咖啡厅。 江佳琪:“老公,如果我们今天没客人关店早,来虚度一起烧烤吧。” 刘洋转头问门口的夏菲:“你们要搞烧烤?” 李徐风从客厅冒出来:“对,欢迎来玩。” 见到来人,刘洋唇一扯。 “又是你小子,昨天刚在我那里蹭完饭!我建议把他拉黑!” “洋哥,你最近是不是x生活不顺?” 话未落,刘洋眼一瞪,“嗬!”了声,“臭小子看我不收拾你!” 他从三轮下来,脱下一支人字拖抄在身上,追向抱头鼠窜的李徐风。 江佳琪喝彩叫好,于是,寂静庭院里莫名陷入混乱,都是来自咖啡厅夫妻混合双打的身影。 夏菲站在门口,淡定拆快递袋,低声嘀咕。 “该,他应该见识一下社会毒打。” 就听到身旁,梁宗眠的虚心请教:“社会毒打是?” 夏菲默了默,拿出手机上语文课。 “网络流行语,指‘认清残酷无情的现实’或者‘被周围的人教训’。该词经网友传播而走红网络。 ” 快递于此同时拆开来,是两个拉菲草帽。一对,情侣款。 女款时尚简约,点缀一圈黑布绒蝴蝶结,男款复古,像来自英国绅士的礼帽。手工编织的草帽,防晒,很适合这个海岛和夏天。 夏菲还在打量,梁宗眠就抽走了男款草帽,戴在了自己头上。 他认真问夏菲意见:“合适吗?” 他戴上合适吗?夏菲匆匆扫视两眼,嗯,可太合适了。 她含糊点头:“合适的。” 然后和他解释:“不是我买给你的。” 梁宗眠“嗯?”了声,“那是买给谁的?” “不是,不是我买的,是苏筠买的,补给我们的生日礼物。” 梁宗眠淡淡颔首,表示明白了。 而后,下巴一点,笑着示意她戴上草帽:“试一试?” 夏菲顿了顿,慢吞吞戴上了草帽。 庭院里,就传来刘洋自言自语的啧声。 “哦——!我明白了,原来真是一对啊……” 夏菲看向他时,他眉一抬,扬了扬手里的拖鞋,脸上一副写满“我懂”的表情。 夏菲:“……” 李徐风逃脱刘洋的魔爪,溜到门口。见到两个人戴着的同款草帽,愣了一瞬。 很快,他倚着个头高的优势,顺走夏菲头上的草帽,往自己脑袋上盖。像个恶作剧的小孩。 夏菲猝不及防,转头去拦:“欸,你干嘛?” “丑死了。”李徐风冷哼。 夏菲气不打一处来:“关你屁事!” 旋即,帽子就又结结实实回到了她头上,李徐风一只手按着帽子,帽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她的眼。 “李徐风,你放开啊,幼不幼稚!” 李徐风唇角扯了扯,掠过女人的肩,去看她身旁的梁宗眠。他头一歪,对他似是而非一笑。 “是认真的吗?” 前言不搭后语。 李徐风笃定梁宗眠会懂。 男人回以无声笑意,淡淡点头。 “哦。” 李徐风松开恶作剧的手,垂下眼帘,冷哼了声。 “要记得,是我让给你的啊。” 夏菲从头上拿下帽子,没好气说:“什么跟什么啊?这帽子本来就是我的。” 梁宗眠眼底的笑意很淡,摇了摇头。 “没争取过,怎么叫让呢?” 夏菲整理帽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感觉有些奇怪,刚刚好像错过了什么。 抬头时,只剩李徐风转身钻进客厅的身影,门口的梁宗眠,正在和咖啡厅夫妇挥手告别。 “傍晚我们会过来的!” “好的,再会。” 那对年轻夫妻的人影消失在庭院。 梁宗眠:“在想什么?” 夏菲掀了掀眼皮:“你刚刚的话很奇怪。” “怎么奇怪?” “我自己的东西,哪来的争取一说?” 梁宗眠略低头,单手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取下来,轻轻罩上夏菲的脑袋,笑说:“帽子当然是你的。” 夏菲愣了下:“对,是我的。” 梁宗眠笑了笑,话锋一转。 “田中和杏坂在处理食材准备烧烤,我们去帮忙?” ※※※※※※※※※※※※※※※※※※※※ 注:社会毒打的解释,出自百度释义。 烧烤派对 民宿里的人,准备烧烤的兴致都很高。夏向东在上班,余惠美不参与,便简单做了午饭。 大家随意吃过,草草填报肚子,余惠美出去打麻将,把厨房让渡出来。 大家都不让夏菲碰刀,切肉切排骨的任务,光荣落在力气大的年轻男士李徐风身上。 “哎,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倚老卖老!只知道欺负帅气的年轻小伙儿!” 李徐风“笃笃笃”剁一块大排骨,怨念满满地念叨。 万物皆可天妇罗,田中和杏坂叽里咕噜,在争执哪些食材作为下油锅对象。 “我们做些什么?” 夏菲和梁宗眠走进厨房,不是开放式,一下子显得逼仄。 “出去,出去,等会串串儿的任务交给你们。”田中轰走他们。 “哎,哎——凭什么啊?那位男同志不来帮我剁肉?!” 李徐风抗议着,梁宗眠手机响起,他就走了出去接电话。 夏菲耸肩,表示乐得轻松,找一个舒服的地方窝着看一部美剧。 不知道是美剧里的对话太催眠,还是客厅里,梁宗眠和他人电话交流,字正腔圆的英文太悦耳,眼皮子坠了坠,混混沌沌陷入浅寐。 等梁宗眠挂掉电话,转身,就看到单人沙发里,窝成一团睡着了的夏菲。 脑袋枕着扶手,简单t恤,黑色休闲短裤露出白皙笔直的双腿,手臂垂落在地上。地上是滑落的ipad,还有树影摇曳的斑驳光影。 他悄步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ipad,窸窣的美剧还播放着,音量调得很低。 “唔。”夏菲蓦地翻身,一只腿往椅背上搭,另一只就直直踢了过来。 弯腰的梁宗眠正是起身。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视觉比听觉灵敏,下意识锁定方位,一下子抓住女人的脚腕子。 夏菲的瞌睡陡然惊醒,撑着沙发扶手挣扎坐直。 “谁?谁!” 小腿隐隐酥麻,抬眸,就对上梁宗眠握着自己腿的诡异画面。 空气凝滞了几秒。 “咳,咳!” 门口传来风铃摇曳声,伴随故意的咳嗽声。 夏菲转头,看到门口的余惠美女士。 “妈!” 收了腿,旋即正襟危坐。 殊不知,那画面在亲妈眼里是多么暧昧。 简直臊得慌没眼看。 余惠美投以略微谴责的眼神,匆匆行过,假意随口解释:“打牌,我忘了拿零钱。” 夏菲有苦说不出。 梁宗眠无奈摇头:“幸好我反应快。” 夏菲抓了抓睡乱的头发,窘迫回:“对不起。” “没关系。”梁宗眠顿了顿,“你母亲……” “不用管她。” 夏菲从沙发上跳起来。 “我去厨房看看!” 还没绕出客厅,夏菲迎面和余惠美女士撞上。 余惠美眼一斜,伸手把她拽到了角落。 “你俩儿,老实说,究竟怎么回事?” “就……他说在追我?” “嗬!”余惠美瞪眼,伸出食指戳她的脑门,低声讲,“个死丫头,这么大事瞒着我,幸好我早看出破绽。” 夏菲挠了挠头发:“可是,妈,我和他认识才不到一个星期,他看上我什么啊?” 余惠美沉顿一刻,意识到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对梁宗眠只停留于最基本的认识,温和的表像之后又是什么,他只是房客,了解并不深。 “你说的有道理,男人啊,如果是玩玩就算了。” 思及此,方才的画面就变了味,那动作登时解读为轻浮。 她摇了摇头,没空细想,摆手叹气。 “我去打麻将了,菲菲,谨慎,谨慎啊!还是再观察观察吧。” 虽然忧心一直没处过对象的女儿,但急也急不得。如若不是良人,她也不敢托付。 毕竟自己女儿最清楚,她在感情方面,一向被动又迟钝。 - 临近黄昏,烧烤派对才渐入正轨。 楼顶天台的地面烫着余热,菱形格纹的餐桌抬到没有太阳晒到的地方,夏菲从杂物室拿出烧烤架,李徐风找出一袋木炭,开始捣鼓生火。 田中前来观摩,急性子朋克老人,不刻看不下去,骂骂咧咧(日语词汇)撩起袖子示意他来。木炭放入烧烤架,手持户外点火器去点木炭。 李徐风寸步不让,和他争执起来,尽管鸡同鸭讲,谁也听不懂谁,越扯越起劲。 太阳一点点西斜,背着日光,杏坂、夏菲和梁宗眠坐在餐桌上忙活。 杏坂时不时侧头,看烧烤架那端的鸡飞狗跳。 她系着小雏菊的围裙,面前是野营用的瓦斯炉,锅里汩汩热油,长筷不时翻转正在煎炸的天妇罗。 杏坂往锅里下裹满天妇罗粉的茄子:“梁和菲是哪一派?素菜天妇罗、还是鱼虾天妇罗?” 夏菲和梁宗眠正在串串儿,各自分工,蔬菜和肉。 梁宗眠随口朝夏菲转述,夏菲想了想,答:“我不挑食,都接受欸。” 和中国裹面糊的炸物差不多,可能就是面衣的叫法和做法不同。 梁宗眠也表示:“我也不挑食,没什么忌口。” “嗨,老婆你学学人家?胃口这么刁,大厨都不能满足你!” 咖啡厅夫妻不知何时出现在楼梯口,踏上天台,朝他们走过来。 夏菲扬眸看去,笑着朝他们招手:“快过来,快过来。” 走近才看清:“你老公怀里抱的是什么?” 江佳琪:“客人家小孩们落咖啡厅的,一堆烟火棒。” 夏菲笑吟吟开玩笑:“为了蹭饭,来得挺早。” 江佳琪拉开椅子坐下。 “胡说!今天咖啡厅没人!” 刘洋也落座:“屁!你要提早关门的!败家娘们!” “哐”地一声响,餐桌下江佳琪的脚踢开了椅子,刘洋一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烧烤架旁的两个男人,毫不掩饰的哈哈嘲笑声起,一时全场都笑起来。 李徐风:“洋哥,瞧您这嘴,活该!” 刘洋“操”了声,拍着屁股站起来,睨向江佳琪,媳妇眼一瞪,立马怂了。 夹起尾巴,跑去烧烤架,加入生火战场。 不过须臾,呛人的浓烟起,刘洋捂住喉咙灰溜溜又跑开了。 “你们这是生火还是杀人呐!” “那老头儿,小心你的胡子被烧了!” 餐桌上的三个女人,看戏乐此不疲。 夏菲见人到齐:“我去拿点酒上来。” “去吧,梁先生去帮忙,搬一筐啤酒上来,菲菲拎不动的。”江佳琪扯了扯刘洋,“剩下的串儿交给我俩串。” 到一楼客厅,打开冰箱,够着身子拿出果汁和气泡水,夏菲接着去厨房找玻璃杯。 “麻烦了,啤酒在这里。” 厨房的角落里,都是堆垒的绿色啤酒筐。 梁宗眠两手轻松抓起啤酒筐,一起上楼。 还没走近天台,便嗅到诱人的烤肉香气。火生好了,一部分肉串也上了烧烤架。 田中充当烧烤师傅,翻转肉串的样子信手拈来。 在天台上,仿佛天穹离自己很近,可以看清黄昏的变幻。 烧烤陆续上桌,杏坂小姐的天妇罗也炸好装盘,点缀木鱼花酱汁,佐以凉食与酒,拉开椅子各自落座。 “田中君,你身上烟熏味太重了呀。” 杏坂娇嗔抱怨,解开身上围裙,叫他低下脖子,给他套上。田中不大耐烦,还在拿开瓶器开一瓶啤酒,蹭上桌沿,压瘪小雏菊的印花。 他嘴里咕哝:“麻烦。” 杏坂笑弯了眼,随口道:“想想以前,田中是不良和暴走族呢!” 和眼前的形象完全搭不上边呢。 田中颇感得意,眼神示意梁宗眠从中做翻译,边喝着酒,就讲起了自己的光辉事迹。 夏威夷花衬衫、肥大裤子,大背头,改装机车,热血又中二。 “看看我这疤,猜猜怎么弄的?”朋克老家伙掀起花白的头发,指着头皮一块浅浅的疤。 李徐风:“打架?” 田中摇头,促狭一笑:“骑机车,撞电线杆上了!” “……” 当翻译官梁宗眠没有感情地表述出来,众人沉默一瞬,而后,捂着脸拍桌大笑。 李徐风:“太逊了!还以为多酷呢!” 他蹭地站起来,走远,站在餐桌几步开外。几杯酒下肚,整个人仿佛就飘了,弯腰去把左腿的牛仔裤扯到膝盖。 “瞧瞧,这是我打架打的,初三我混不吝,在学校混得很,人家直接往我膝盖上踹……” 夏菲侧头,瞥了两眼,觉得莫名眼熟。 没来得及深想下去,这餐桌上莫名其妙就开启了“我有酒你有故事吗”的忆往昔模式。 刘洋撸着串,含糊讲:“想当年,我追我老婆追得好辛苦!她是我初恋,我鼓起勇气堵她宿舍楼下告白,她拒绝了我,嫌我年纪小,不想姐弟恋。” 夏菲略有耳闻,他们不是清冷岛本地人,婚后才定居在此,开一家咖啡厅经营生活。 “后来怎么答应了呢?” 江佳琪脸有点红,掐着他腿威胁:“别说了。” 李徐风拨了拨额前头发,还站在餐桌外,抬眉睨向夏菲。 —— 没争取过,怎么叫让呢? “说起来,我有一个朋友,也喜欢过一个姐姐,也是他的初恋?” 当“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大家心里不约而同都有猜测,朋友是否等同于本人。 故事没开讲,刘洋啧声嗤笑。 “放屁!你说你自己吧?” 李徐风不置可否。 夏菲抬起眼,和李徐风的视线交汇,他朝她扬起一个清朗笑意,露出一口洁白牙齿。 他看着夏菲,继续讲:“别打断我,我那个朋友,十五岁喜欢上的那姐姐,还在她高考完,给她写过情书……浅蓝色的信封,只用马克笔画了一个冰棍儿!” 思绪仿佛被来回拉拽,在这座岛上的某个时间维度。 浓荫盛夏,被人围堵在巷子口和人茬架,势单力微的少年,手背蹭掉唇角的血迹站起来,笑容乖张又横。 他欠揍地逞强:“你让我过来就过来啊,大姐?” 又是蝉鸣不绝,开学前夕。 夏菲收拾行李,准备坐船离开小岛,去s市上大学,从一本五三里摸出一封浅蓝色的信封。 疑惑间,传来余惠美的喊声:“快点儿吧,菲菲,再不下来船要开走了!” 勃艮第红 “我那朋友可受欢迎了……” 往事如风般渺远,毫无预兆地揭开。李徐风微微眯起眼,想起那个盛夏。 初二,谈了个倒追他的妹子,结果好像老惹妹子哭。 刚刚牵了小手,一个星期就被分了手。 尽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徐风想了想,既然惹人家伤心了,那就放她自由。 他觉得自己表现得挺酷的,头一点,很体恤地讲:“那分吧,祝你幸福,以后咱们还是朋友。” 妹子更委屈了,在认的哥哥面前哭哭唧唧,哥哥就带人,放学后,把他堵在了巷子口。 正下定决心狠揍他一顿。 一辆白色脚踏车横空出世,车上的姐叼着冰棍儿,随性短发被风吹得凌乱。 她只瞅了他一眼,下巴一抬,含糊说:“李徐风,过来。” 李徐风冷哼,酷酷扭头:“你让我过来就过来啊,大姐?” 夏菲没有气恼,径自把车骑过来,横在他身前。 对着那群人心平气和地说了句:“我爸叫夏向东。” 投以“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 半分钟后。 那群兄弟犟着脖子低骂了几句,兔子一般溜得飞快。 李徐风慢慢擦掉唇角的血,嗤笑:“你爸比李刚还牛啊。” 夏菲叼着冰棍儿点头,“还好,高一好像挺有名?年级教导主任而已。” “……”李徐风默了默,“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认识你爸,李伯伯和我爸是钓友。” “……” …… 李徐风将“他朋友”的故事讲完,大家仰面大笑。 “你初二就谈朋友了,姐姐还算你初恋?要不要脸!” “怎么不算,是我、我朋友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太阳烘烤一点余热,缓缓下沉。 天台晾衣架上的白色床单晒干,在风里飘荡。 “烧烤就酒,什么都有,就是缺了点气氛。” 刘洋去连接插座,从杂物室找出音响和话筒。 蹲在地上捣鼓插着线,田中就跑来点歌,小雏菊的围裙也等不及解开。 刺耳的电流声滋滋入耳,夏菲站起来。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我去趟洗手间。” 跑下天台,钻进卧室,拖出床底下的收纳纸箱。 可能夏向东是教师的缘故,爱书,夏菲的教材都妥善保管。 从小到大,无一例外。 在他眼里,这些教材很有意义,见证了夏菲的成长。 夏向东分门别类,纸箱上都贴了澄黄便利贴,字迹苍劲。 夏菲找出贴着五三的箱子,拆开,在最底下,翻到那本夹着浅蓝色信封的五三。 拿起信封,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高考后离校的那一天。 夏菲上完厕所回来。 女同桌神秘兮兮和她讲:“初中部那个长得怪帅的小学弟,老自称你弟弟要你请客的那个,刚刚来找你了。他乱翻了一通你的课桌就走了,莫名其妙的。” 头顶的吊扇慢悠悠地转动,桌上摊开的五三,页面缓缓翻动。 “啊!老子终于考完了!” 窗外过道,隔壁班的男同学如释重负一声大吼,夏菲吓得“啪”地一下合上书。 旋即,那位男同学“嗞呲”撕掉试卷和书,抬手往教学楼下洒。 陆续有人效仿,撕卷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过道所到之处纸屑扬了满地。 宛如雪花飘落,教学楼外也都是往下坠的纸屑。 同桌兴奋拉着她,跑出教室,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趣看此等奇观。 夏菲往下瞄的时候,就看到站在教学楼下,疏眉朗目、笑意盎然的李徐风。 在纷飞纸屑和高三生的一片激情怪叫里,少年仰着头,双手搭在嘴边竖起喇叭。 对着教学楼的楼上,破着嗓子大喊:“喜欢你!没道理!” 自然换来刚考完的学姐学长的齐声“嘁——”和嫌弃白眼。 “什么鬼?!哪来的非主流!” 当同桌揶揄好笑的眼神投过来时,夏菲捂住半边侧脸,连忙撇清关系。 转身往教室走,她极力表示:“我不认识他啊,我不认识他。” “不是我说,你弟弟真的好非主流!” “……” 夏菲扯回思绪,拆开手里的浅蓝色信封。 白色的信笺纸,马克笔迹映入眼帘:夏菲姐,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寄信人不肯好好写字,张狂得要飞出纸外。 再回想时,那时教学楼下十五岁的少年,眉宇间纯粹又坦诚。 他又不怕丢脸。 一封封缄在时光深处的迟到情书,在某一年某一刻,毫无征兆被她打开。 这是迟到的告白,她没有看到。 - 夏菲发着呆,爬上楼梯,重回天台上。 耳边飘来田中唱k的歌声,抱着话筒干嚎北野武的《浅草キッド》。 墨绿色的台球桌上,李徐风和刘洋举着台球杆在打球。“哐唧”一声,一杆入洞。 杏坂和江佳琪蹲在地上,背对着楼梯口。 江佳琪瞧见站在门口的她,朝她招手,神秘兮兮叫她过来。还没走近,江佳琪就往她手里放了一支刚点燃的烟花棒。 梁宗眠原本在收拾餐桌。 他手中也被迫塞了小小一束火树银花,噼里啪啦,燃着细响。 见到夏菲走来,将手里的烟花棒转交给她。 夏菲顺手接过。 梁宗眠抬眼看了眼天,随口讲:“太阳快下山了。” 夏菲举着烟花棒:“是啊。” “在天台上看海边日落,倒是个不错的场所。” 说着,梁宗眠和夏菲绕出餐桌,穿过重重床单,趴在栏杆上远眺望去。 夏菲的思绪渐渐飘远,反复想着方才所看到的情书。 “在想什么?” 顷刻抽回神,夏菲支吾。 梁宗眠指了指远处:“看。” 海与天交融,晚霞烧成一片,落日余晖绯丽绚烂。 对岸鳞次栉比的屋宇,和白色风车塔笼裹在浓稠的橘红纱雾里。 楼顶上,台球桌边。 杏坂正在阻止田中独占话筒的麦霸行为,江佳琪乘机切掉了歌。 梁宗眠偏头,正要说什么。 看到夏菲垂着眼,手腕绕动烟花棒,细细火光掩映着她藏着心事的脸。 音响里传来轻松惬意的乐声,似情人呢喃。细细辨认,是落日飞车的《burgundy red 》。 床单被风吹得鼓起,又落下。 慵懒歌声掩盖住轻轻走来的脚步声,李徐风驻足。 夏菲软绵绵趴在栏杆上,梁宗眠也倚着栏杆。 他缓缓低下头,在夏菲耳畔轻声讲了一句。 “夏菲,我想我喜欢你。” 也许是氛围使然,意识到危机,等不及答复。 夏菲猝不及防抬眸,茫然地眨了眨眼。 梁宗眠的手伸向她的后颈,将她的上半身带到眼前,从她清澈的眼眸里,看到自己倒映的脸。 无声对视了几秒,呼吸落在鼻翼。在一片落日余晖里,梁宗眠的唇覆了上来。 烟花棒滑出手心,砸落地面,蹦起寥寥的火星子。 夏菲颤了颤睫毛,心跳漏掉几拍。 梁宗眠按着她的后颈,口腔交渡空气,他没有喝酒,是青柠气泡水的气味。 夏菲慢慢闭上眼,没有推开他,专注回应这个吻。 风又拂来,床单起起落落。 李徐风转身,悄声离去。 - 一通电话打断这个吻。 梁宗眠哑声说了句抱歉,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转身去接电话。 燥热涌上双颊耳廓,尴尬和羞赧慢半拍而来。 夏菲含糊“嗯”了声,转开脸,手掌在颊边扇风。 梁宗眠很快挂掉电话,再次走到栏杆边。 “夏菲。” 夏菲立马停止扇风的动作,让自己看起来镇定。 目不斜视盯着天边晚霞,随口问他:“电话打完了?” “嗯。” “谁的啊?” “姐姐。”梁宗眠简单解释,“我的二姐。” “哦。” 话题终结。 夏菲一时找不到什么来聊,只觉得脸越来越热。 脑海里如幻灯片闪过“初吻”两个字,还有想着那边,隔着晾晒的重重床单,那边的人全然不知,上演一出窃香记。 其实很想逃,立即马上回卧室,关上门,枕头捂脸嗷嗷叫会儿。 她挠了挠头发,咳了声。 梁宗眠就在耳边,笑讲:“我以为你会顺势问我,家里几口人?” 语气若无其事,尽管没有看他的神情,也猜测得到很平静。 夏菲就问:“几口人?” “父母,大哥,二姐。” 夏菲诧异瞥他:“你是老幺?” 对上他蕴着笑意的眼,他淡淡点头,夏菲旋即别开视线。 “喂!你们,两个,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天台那边,江佳琪扬声问,打破二人之间微妙气氛。 李徐风:“你管人家干什么?佳琪姐,别转移注意力!你刚刚输了球,想赖账?” 刘洋:“你敢找我老婆要钱?” 江佳琪嗅到奸情的味道,掀起床单就走了过来。 夏菲连忙离开栏杆,心虚地朝她走去,揽住江佳琪的手臂,拉走远离梁宗眠。 “江姐姐,教、教我打台球。” 梁宗眠站在栏杆旁,正欲出口的话,咽回喉咙。 顷刻,摇头笑了笑,现在的时机好像不适合了。 走回人群,田中抽空又得到了话筒,继续霸占唱歌。 夏菲伏在台球桌上,球杆搭在左手虎口,正偏头问:“江姐姐,怎么打?” 身后,男人就倾身覆来,清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头抬起来点,和球杆垂直,盯着球看。” 夏菲几乎是罩在梁宗眠怀里的姿势,男人的手臂横过来,搭上她的左手。 “朝那个方向打出去。” “砰——”,球轻飘飘撞了出去,歪歪扭扭在墨绿色的台球桌上逃窜。 梁宗眠在认真当老师,夏菲却不是好学生,心思早已不在上面。头一偏,就看到他的嘴唇,心跳加快,夏菲连忙又转回目光。 脑袋被人轻轻掰正,头顶响起淡淡笑声:“专心点。” 夏菲:“……” 须臾,她撒开球杆,欲盖弥彰地嘀咕:“不打了,不打了。” 直起身,就撞上梁宗眠的下巴。 梁宗眠往后仰直身体,夏菲转身仰起头,关切问。 “……对不起……没事吧?” “噗——” 蒋佳琪“鹅鹅鹅”笑起来。 “我眼睛要瞎了,夏菲。” 夏菲环视四周,对上大家饶有兴趣的表情。 江佳琪拉走她,促狭着讲:“调情高手啊这位梁先生,你不是他对手啊夏菲。” ※※※※※※※※※※※※※※※※※※※※ burgundy red(勃艮第红)/落日飞车 当作恋爱 夜深,夏菲辗转反侧。 傍晚时分的那个吻,和尘封多年的那封情书在脑海不断交织。 思绪冗杂,像打了结。 一会儿面红脸热笑意翻涌,心里住着一个尖叫鸡;一会儿唉声叹气,不知要对情书的主人作何反应。 不知不觉睡过去时,夏菲心里迷迷糊糊地想。 李徐风由此至终,她只把他当弟弟和友人;而梁宗眠,她大概是喜欢他的。 绵软的空调被里,轻轻震动了一下。 手机从被子上滑落,也没有惊醒陷入黑甜梦乡的夏菲。 梁宗眠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第一次产生此类忐忑的情绪,细想黄昏那个吻,是否会让对方觉得自己唐突轻浮。 他一向理性而自信,对大部分的事要做到绝对把控。 在喜欢夏菲这件事上,却开了一个豁口,屡屡看着她就会笑起来,索性顺心而行,随心去和她交谈往来。 原本自信夏菲会手到擒来,此刻却在想,他的目的性会不会太强,效果反弹,让她退缩。 想了又想,不确定她是否睡着,发了条微信过去问候。 梁宗眠:睡了吗? 有些话等不及要说出口。 不懂此刻的心焦意乱,梁宗眠十分钟内看了无数次手机。 然而没有回应。 梁宗眠突然失笑,感叹自己像个毛头小子,毫无分寸可言。 手机放到一边,梁宗眠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时,又去看手机,却多了十几通未接来电。 来电显示是梁宗盼,他的二姐。 回拨过去,那端霎时接通。 来不及寒暄说“喂”,梁宗盼的声音噼里啪啦抛过来。 “kerwin,爸爸病重了,母亲在家哭得不成样子,你现在给我速回美国。” 梁宗眠愣了一瞬,很快冷静下来。 “cathy,我在清凉岛上,一时半会——” cathy是梁宗盼的英文名,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她当即打断梁宗眠:“我知道,我问过你的助理。我调动私人快艇来接你,你直接去机场,飞机票已经买好了。” 刚挂断电话,门外就响起敲门声。 梁宗眠打开门,田中站在门外,神色凝重同他讲:“你母亲刚刚打电话给我,说联系不到你,你父亲——” 梁宗眠:“我知道,我接通二姐电话了。” 田中:“你什么打算?” 梁宗眠:“现在出发,坐飞机。” 田中叹息:“我和你一起?” 他和梁宗眠父亲是多年好友,此行或许最后一面,要就此饯别。 所以也急不可耐想去看看他。 梁宗眠刚要说什么,手机又是一震。 他的助理郭大卫发来微信:梁先生,我在船上,现在过来接你和田中先生。 - 夏菲在翌日醒过来,从床边捡起手机,才看到梁宗眠那条的微信消息。 登时咬唇后悔不迭,她怎么就睡着了呢。 想起他一向起得早,懒觉也不睡了,连忙从床上弹坐起来。 洗漱一通,她走出卧室找梁宗眠。 露台,凉亭,餐厅,都不在。 难道还在睡么? 想了想,先回复他的微信。 梁宗眠:睡了吗? 聊天界面停留在昨天夜间十一点半。 夏菲:不好意思,昨天睡着了。 夏菲:有什么事吗? 五分钟后,夏菲快把手机盯出个窟窿,也没收到回复。 干脆上楼去他房间看看吧? 如是打算着,刚往楼梯走,迎面碰到从上面下来的杏坂。 她笑着拦住她,用英文讲:“是找梁吗?” 夏菲愣了愣,慢吞吞点头。 “他回美国了。” 夏菲脊背一僵,脱口而出:“为什么?” 杏坂笑得温柔,摇头:“我也不清楚的,我只知道他和田中一起走的,他们男人的事我不会多问。” 就这样,一天下来,梁宗眠再没来过讯息,处于失联状态。 夏菲有些失魂落魄,心里空荡荡的,一切缥缈得像一阵风,虚妄如一场梦。 昨日那个青柠汽水味的吻,感受得到的暧昧情愫,是错觉吗? 太阳快落下的时候,夏菲接到了吴悦君的来电。 她感到稀奇,接通:“喂?amanda。” 女人语气一贯冰凉,直接下命令,夏菲都能想象她高高在上的讥讽眼神。 “给你两天时间回来,现在有个度假酒店的大项目,过来比稿。” “如果你认为事务所有失公允,为此委屈不满,你要做的是反驳上诉,而不是毫无责任感的擅自离职,夏菲。” 话里话外,是谴责她的小家子气,说教她承受能力差。 讲话让人不舒服是她的天生本事。 挂断电话后,夏菲有气无力地窝进沙发里,心情愈发糟糕。 在这个时间节点,回事务所的话…… 夏菲的内心深处,心存一丝侥幸:梁宗眠还没有退房,或许有急事出门了。 她是否可以等一等。 然而。 不得不说,吴悦君给她提供的讯息,令她无比心动。 “嘟嘟嘟——” 前台的座机电话骤然响起,拉回了夏菲乱七八糟的思绪。 从沙发爬起来,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是虚度旅店吗?我是梁宗眠梁先生的助理大卫。” 夏菲握紧话机,顿了一瞬:“嗯,对。” “我来替梁先生退房,他不打算续租了,房钱我已经在网站上结算,麻烦你了。” 夏菲掀了掀唇,刚想问梁宗眠去了哪儿,对方就挂断电话。 夏菲捏着话机,愣在前台半晌。 最不愿意相信的,最坏的念头在脑海里浮现,夏菲旋即摆头,不愿将他与谭文划上等号。 走出客厅,爬上楼去卧室收拾行李。 然后买好第二天离岛的船票。 没有什么理由说服她留在清凉岛,不回事务所了。 第二天一早,落地窗外鸟雀啁啾,天朗气清。 夏菲回事务所继续上班,夏向东自然很高兴,乐见其成。 餐桌上不断翻来覆去是那几句。 “菲菲,你终于想通了。” “国内再也没有比ylt更好的室内设计平台了不是吗?你自己选择的路,要坚持走下去啊。” 余惠美在厨房烤吐司,做葱油拌面,榨菠萝汁,准备好早餐给夏菲填饱肚子。 中西结合的早餐做好上桌时,杏坂也下楼来用餐。 她瞥一眼夏菲,有些惊讶:“你要走了吗?” 夏菲点头。 杏坂表情遗憾:“田中君不在,我也有些寂寞了,过两天我也走吧,去找我中国的友人,在她那边逛逛。” 夏菲忍不住问她:“田中……有联系你吗?” 杏坂弯眼笑:“暂时还没。” 说话间,摸出手机刷ins。 夏菲吃完早餐,正要离开,杏坂突然遗憾感叹一句:“你没有好好抓住呀。” 夏菲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什么?” 杏坂把手机扬到她眼前。 “这是梁的前女友。” 手机屏幕里是她的社交账号,杏坂正在翻看朋友的ins。 一个极有辨识度的混血女孩儿,在某个别墅里的草坪前,半张照片是她举着手机自拍的脸,透过她的发梢,夏菲捕捉既要进门的男士、是梁宗眠的背影。 女孩儿配文:long time no see long time no see。 好久不见。 “菲菲,发什么愣呀?是什么东西忘了拿吗?” 余惠美声音插进来时,夏菲回神。 “没有,我走了妈妈。” 夏菲拖着行李箱,如带回来的一样,又带了回去。 除了第一天偶遇梁宗眠时,不知遗落在哪个角落的渔夫帽。 - 在通往s市的船上,夏菲慢慢整理好心情。 她想通很多。 有些怅然若失,依旧失落,但细想起来,一切还是美好的。 就当一场萍水相逢,露水情缘也不错。 夏菲决定把这当作一场恋爱,从第一天邂逅梁先生那天算起。 恋爱时限是七天。 他们拥有为数不多但美好的记忆,还有一个青柠汽水味的吻。 这就够了。 梁宗眠本来就高不可攀的呀。 仔细一想,感觉自己赚到了呢。 夏菲翘起唇角,望向湛蓝的大海,再次发挥被梁先生赞誉过的自嘲精神。 船在十点多抵达s市的客运站,夏菲又是转驶入城市的大巴,又是转乘地铁,终于回到自己的小出租房里。 舟车劳顿一整天,骨头快散架,夏菲放下行李,就躺在茶几下的绵软地毯上,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 直到谭文的电话打进来。 夏菲这才有气无力地抬手接通电话。 她已经向谭文报备和吴悦君报备过,她今天回来,明天就可以正常上班。 谭文:“到了吗?” 夏菲含糊答:“嗯。” 谭文:“吃饭了吗?” 夏菲后知后觉,才迟钝感到饥肠辘辘的胃在抗议。 夏菲还是说:“吃过了。” 谭文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我很高兴,你想通了。” 夏菲掀了掀唇,不想作声回复他。 他又笑着随口说:“还有,梁宗眠……我前几天回清凉岛,给你过生日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眼熟,原来就是梁先生啊,也忘了问候他。“ “难怪他会出现在清凉岛,梁先生大约是来实地考察的吧?明天的大项目,就是要在清凉岛上建一座度假酒店。” “菲菲,是我力荐的你,你和我都是清凉岛本土出生的人,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家乡。” 夏菲不知道谭文什么时候挂断电话的,只知道现在满脑子就是,她一定要拿下比稿,加入这个设计团队。 手机里的时间显示下午五点半,夏菲慢吞吞坐起来。 重新定位点餐软件,给自己点外卖。 好好饱餐一顿,去洗澡,而后好好睡一场,明天斗志昂扬去上班。 承蒙照顾 第二天,夏菲换回一身ol装,回到事务所上班。 一切比想象的平静,同事反应平平,对她的出现没有意外。 大家依旧很忙,没空搭理人。仿佛夏菲只不过是出了一趟差回来而已。 只有电脑屏幕上的聊天窗口,陈曦发过来的n个感叹号、和痛哭流涕表情包。 陈曦:菲菲姐,你终于回来了!!!!(捶地哭) 陈曦:我再也不用当受气包了,被杨沁茹和那位孙小姐来回折磨了!!!! 夏菲笑了笑,回复:摸摸,别哭。 然后锁屏电脑,回到密码页,去吴悦君的办公室。 吴悦君:“三天后比稿,你来得及吧?” 她把含有甲方设计理念的项目书推到她眼前。 夏菲迟疑一瞬,这时间有够仓促。 点头:“嗯。” 不过想想,如果大家都是同一起跑线,三天就更考验耐力和灵感了。 夏菲做好了熬夜秃头的准备。 白天还要应付乱七八糟的东西。 都是冲动之下离职后、现在又回来后亟待解决的问题。 到下班时,事务所的灯暗了一半。 夏菲伸了个懒腰,才后知后觉,同事几乎都走光了。 从工位站起来,她去茶水间泡了一杯咖啡,透过写字楼的落地窗往外望,华灯初上,繁华大都市的夜景迷绚璨然。 夏菲喝完一杯咖啡续命,才有点捂热冰凉的胃。 它依旧抗议着在唱空城计。 夏菲回工位拿包,关掉事务所所有的灯。 乘坐电梯下楼。 出写字楼,一脚踏进楼下的24小时不打烊的便利店。 饭团和便当都差不多卖完了,关东煮也开始打半价。夏菲随便挑拣一盒滑蛋猪排饭,点了几样关东煮。 拖着疲惫的身体,拉开冰柜挑冰饮时,看到最底下的盒装鸡蛋布丁。 夏菲恍然。 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清凉岛上,想到那个爱吃布丁的梁先生。 “叮——”地一声。 微波炉里的饭加热好了,传来收银小妹的热心提醒。 “姐姐,你的猪排饭加热好咯!” 夏菲回神,随手从最上层拿了瓶果粒酸奶。 而后去收银台付钱。 拿着买的食物找位子坐下,肠胃空空,食欲大动,几乎大快朵颐。 滑蛋猪排饭吃到一半,夏菲掀开酸奶盖,舀起一勺酸奶送进嘴里。 透过窗明几净的落地窗,看到从对面写字楼里走出来个形容枯槁、步履匆匆的上班族。 她才发现这大都市有什么魔力,催着每个人快步往前走,几乎没给她适应的机会,她不到一天就融入到这种熟悉的上班生活当中来了。 夏菲不禁失笑。 又回到这该死的社畜日常了吗! 适时手机震动两下,余惠美打电话过来。 夏菲捂着手机接通:“喂?妈。” “吃过了吗?回家了吗?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适应,落下工作感到吃力?” 一连串的问句抛过来时,还有夏向东在一旁的不时交待,夏菲扬了扬唇。 她意识到父母在尝试做改变。 挑拣几个问题回应,不再逞强什么都不说,碎碎念说:“嗯,在吃,马上回家……第一天,的确落了进度,今天下班有点晚……” 挂断电话,胃也得到了满足。 夏菲起身,推开门走出便利店那一刹,陡然回身。跑去冰柜,蹲下身,从最底层取走了那盒鸡蛋布丁。 乘坐地铁,还好避开了下班高峰,可以有位置给她坐下。 鸡蛋布丁有六个,分两排,夏菲忘了要袋子,包里也塞不下,只好徒手抓着,放在膝头。 夏菲感觉自己实在有点傻。 盯着这盒东西,和布丁面面相觑,夏菲发了半晌的呆,终于听到自己下车站点的播报。 回到租房,布丁已经只剩一点冷,她径自丢进了冰箱里。 而后抓起家居服去洗澡。 卫浴间让每个毛孔放松,洗出一身疲惫。 夏菲不准备入睡,打开电脑,放上茶几。去小厨房泡一杯无糖的黑咖啡,打算熬夜奋战。 - 三天时间,夏菲每天睡眠不足五小时。 到比稿这天,她感觉自己大脑缺氧,日子过得昏天暗地。 还好室内设计部的高管都去开会了,大约为比稿做准备。 上午暂时也没什么事。 夏菲抽空摸鱼打瞌睡,趴在桌子上养足精神气。 事务所的冷气十足,夏菲直起身,捞了身后椅背的外套披在身上,准备爬下继续打盹,陈曦端着马克杯走过来。 她拍了拍夏菲,神色奇怪地朝她勾了勾手指。 夏菲不明所以,还是跟她离去。 在消防通道的楼梯口站定。 陈曦环顾四周,确认左右无人,才凑到夏菲耳边控诉:“菲菲姐,我刚刚在茶水间,听到建筑那边部门的人讲,比稿好像是内定的……” 她神色气愤,为她不平。 “至于是谁,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吧?” 夏菲仔细研究了项目书,这次是建筑设计和室内设计一体化的设计团队。 她不了解建筑设计那边情况,只知晓室内设计这边,谭文、吴悦君已在人选之列,还包括几位资历深厚的前辈。 这个团队还剩一个名额,事务所秉持着公平公正的理念,事务所三年资历以上的人都可以参与比稿。 因为会和美日那边的顶尖精英团队都有合作交流,符合条件、参与报名比稿的同事不少,大家都很拼,挤破脑袋想获得这个珍贵的学习经验。还有一点,在这个团队里共事,说出去也给自己镀金。 是谁?是杨沁茹? 这些是空穴来风,没有根据,再者可能梁宗眠给了她滤镜,夏菲实在不想以最坏的心思揣度事务所。 于是严肃嘱咐陈曦:“别到处说。” 陈曦点头:“我明白啦,就是有点看不惯杨沁茹啦!其实按资历实力,菲菲姐你很有望争夺这个名额的。以前我还没那么讨厌她——” 夏菲好笑打断她:“没有人和你讲,进入职场要学会的第一件事,不要轻易相信人?什么不满的话都要吞进肚子,嚼人舌根只会落下把柄,自己吃苦头。” 陈曦认真看向她。 “菲菲姐你不一样,你很真诚率直,不留余力教会我很多,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 夏菲失笑,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再三强调:“不要对别人说,我就当没听见。” 陈曦噘了噘嘴:“好嘛。” 两个人相携离开消防通道。 然而,一语成谶。 不得不说,陈曦这个小丫头嘴巴自带真言buff,料事如神。 下午两点,室内设计部门的同事聚集会议室内。 轮到夏菲比稿。 她自信满满上台,打开投影仪,将自己的设计方案整理成直观的ppt,展示自己熬战三天三夜的设计稿。 “清凉岛是我成长的地方,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明白这里的与世无争,是我心目中的一块‘世外桃源’,所以我的设计理念是:虚度每一天好时光。” 夏菲打开ppt,展示导入了cad图纸,用3d max建模,做出的室内效果图。 “我觉得可以定位成民宿酒店,保持本真,拉近距离与亲近感……” 讲完,迎来满室的鼓掌喝彩,还有点头议论。下来时,有同事朝她眨眼,毫无悬念是你了。 谭文、吴悦君、建筑设计那边的负责人之一华先生,还有合伙人之一的杨匀昌也在列,组成评委席,他们投票决定。 夏菲才知道,这只是公司内部比稿,没有甲方,没有客户。 最后商量结果是,杨沁茹活得最后一个名额资格。 会议解散时,众人离开会议室回到工位,夏菲把自己关在了厕所里。 反复推敲对比自己和杨沁茹的设计稿。 还是认为,自己不比她差。 这压倒性的胜利滋味难受,诸多同事参加,最后在她和杨沁茹当中选择时发生了分歧。 三比一票,唯一一票,却是那个嘴巴刻薄的吴悦君投给她的。 她是那个分歧点。 “我实事求是,夏菲那个设计方案明显更好,很成熟,看出来花了很多心思……” 建筑那边的吴先生反驳。 “她有点异想天开,度假酒店是要突出酒店二字,而非本末倒置,搞什么民宿酒店……这也和我们的设计理念相悖。” 夏菲坐在马桶盖上,把脸埋在双膝里,再一次想当鸵鸟,不想在事务所多待。 搞了半天,不过一个内部比稿。 评选人一个未婚夫,一个表叔父,两个人都和杨沁茹关系颇深,有没有搞错?哪门子的公平公正!知不知道避嫌! 如果给甲方客户选择,她也认了,心服口服这结果。 把自己叫回来做什么的? 夏菲现在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不过假装公平公正,去给杨沁茹陪跑的。 夏菲正在心里咆哮发泄。 突然间,安静的厕所传来急匆匆的喊声。 “菲菲姐,你在吗?!快出来!” 夏菲回神,隔间的门板被敲得震天响。 陈曦在门外吼:“菲菲姐,你掉坑里吗?快出来啊!” 夏菲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 低低出声:“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站起来,去按冲水按钮。 “我好了。” 推开门走出来,陈曦一愣。 “菲菲姐你眼眶好红哦,是不是……欸,来不及伤心啦,你快跟我来!” 被她拉住走出厕所时,夏菲听到她喋喋不休地讲。 “事务所另外两位大佬来了,要求重新比稿!” “哦,对了,大佬是带着甲方来的。” 夏菲脊背一僵。 呐呐:“大佬?” 陈曦跺脚:“哎呀,就是事务所三个合伙人呀,现在全到齐了,也是活久见!” 合伙人…… 杨匀昌,梁宗眠,田中苍介。 夏菲脑袋一时空白,脚下发虚,仿佛踩在棉花上。 她感到头重脚轻。 迷迷糊糊,再次赶到会议室。 抬眼一瞥,上首的评选席加了三把椅子,坐着梁宗眠、田中、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性。 她保养得宜,五官精致,及耳的短发利落,戴tiffany hardwear系列的耳环,玫瑰金球形坠在耳边,愈显脖颈修长白皙。 感觉到两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来自田中和梁宗眠。 夏菲屏住呼吸,只敢把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她给人冷而强势的感觉,或许就是投资度假酒店的负责人,那位甲方客户。 骤然间,她转眼过来,对上夏菲的打量目光。 夏菲连忙转开。 女人站起来,朝夏菲的方位走过来,凑在她耳边说了句。 “我是cathy,你也可以叫我,梁宗盼。” “舍弟承蒙你照顾了。” 夏菲当场懵住。 我喜欢你 夏菲猜得没错,梁宗盼就是那个要在清凉岛建一座度假酒店的甲方。只是没想到,她会是梁宗眠的二姐。 新增几个评委,当她被叫起来重新上去比稿时,夏菲有些恍然。 但她依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假装会议桌坐的都是南瓜头,不去看梁宗眠的目光让自己分神,完整复述自己的设计理念,介绍自己的设计稿。 第二遍,信手拈来,甚至补充第一次的遗漏点。 夏菲下来时,不免头重脚轻,如坠云端。 这才抽出一点神思去想,梁宗眠为什么在这里?他不是在美国吗? 脑子里乱七八糟,众多心绪纷杂,夏菲来不及捋清,就听到田中、梁宗眠把票投给了她……然后,梁宗盼在那里,和杨匀昌、谭文等人讲:“我喜欢她的设计理念,很合我胃口。” 似乎,甲方出口,就轻而易举地一锤定音—— 最后的名额由她获得。 在自己这里难过天,有失公允的一件事,在她那里,不过轻飘飘一句话的事。 会议散场,大家一哄而散。 同事们点头同她道贺。 陈曦朝她走来,抱了一下她,高兴地说:“菲菲姐,看,甲方爸爸都认为你比较好!” 这时,一个同事过来,笑着说了一句“恭喜”,然后才说:“梁老师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他说想听你介绍一下你的家乡。” 夏菲愣住,片刻,抬步慢吞吞朝梁宗眠的办公室去。 梁老师,这个称呼,实在是新鲜。 使她清晰地明白着,他是怎样才华横溢、又德高望重的存在。 走到办公室门口,握住门把。 夏菲忍不住又想,他是来帮她的吗?是梁宗眠让他二姐这么做的吗?那她……和方才的杨沁茹又有什么分别。 当陷入这种思维怪圈时,她没有为获得名额感到兴奋,反而不安。 “咯吱”一声响,门拉开,梁宗盼从里面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收回的笑意。 她看清来人,“嗨”了声,主动同她打招呼:“夏小姐。” 夏菲略显局促点头,应道:“梁总。” 方才在会议室,她听到大家都如是喊她。 这时,梁宗眠也走了过来,远远的嗓音传来:“叫她cathy就好。” 说着,眼神示意梁宗盼离开。 梁宗盼似笑非笑,推了一把夏菲的肩,很快带上了门。 夏菲呼叫不及,就一头栽进了梁宗眠的怀里。心脏猛地跳到嗓子眼,她屏了呼吸,眼睫直颤。 意识到眼前的情形似乎不受控制时,头顶上的男人笑了下,抬臂揽上她的肩。 梁宗眠拍了拍她的脑袋,亲昵的动作,却用抱怨的语气,这样质问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嗯?什么?夏菲愣了愣。 愕然抬眸,不是……他不接她的电话吗?单方面结束这一段“露水情缘”。 她掀了掀唇。 仰着头与他对视,男人看着他,是认真而专注的眼神。须臾,他就低下头来,捧住她的脸,吻上她菱红的唇。 夏菲彻底懵住。 五感似乎被他裹挟,她的感官世界只剩下一个梁宗眠。 隐隐感受到他这个吻的急切,不刻,牙关被撬开,长驱直入时,夏菲被迫仰起细颈,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后背便抵上了门板。气息纠缠着,他的躯体覆盖着她,夏菲恍恍惚惚地想,这和上次蜻蜓点水的亲吻好像不大一样…… 温度攀升,面红耳燥。呼吸被掠夺,她有些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 梁宗眠抵着她的额头,轻轻喘息。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哑着嗓子说:“抱歉。” 夏菲还未缓过来,懵懵怔怔地,从鼻腔里含糊哼出一句:“什么呀?” 这诚然是她的心情,搞不懂眼前的情境。虽然,她亦是情难自已,对方才的吻动容。 “前几天,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说清楚。” 梁宗眠把她揽在怀里,低笑着,将行程交待清楚。 那天夜里看她在睡,于是没有打搅,乘船离岛,连夜赶飞机飞往美国。一落地旧金山,他便被梁宗盼派车接走,直去医院。 乘车去医院的路上,此时深夜,梁宗眠算了下中国的时间是白天,于是给夏菲打电话。但迟迟未接通,此后几天都是如此。 梁宗眠不由想,是否她误会了什么?把他想成感情轻浮的人,所以如同那日在屋顶天台和谭文那般,直截了当地斩断两个人的关系。 去医院后,得知是母亲小题大做,父亲只是老毛病犯了,搞了这么个大乌龙。梁宗盼教训母亲像个故意惹人注意力的小女孩儿,他则连对妈妈的诘责都懒得说,连夜把父亲接回山中的度假休养用的别墅,便赶去机场,乘坐最快的一班飞机回来了。 思及此,便又问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微信也不回。” 夏菲一点一点反应过来。 微信?她一直有工作私人两个微信,互不干扰。 这几天为了比稿,昏天暗地,一直登陆着工作微信没有切换过。至于电话,她摸出手机来看未读短信,果不其然忘了缴费,手机欠费好几天,难怪他的电话打不进来…… 此时再明白不过,这是个小小的误会。 他应当在飞机上,所以手机才打不通。也怪她这几天日夜颠倒,过得糊涂,没能给他说清楚原委的机会。 夏菲垂下眼睫,小声嘀咕:“明明是你不接电话……” “好,向你道歉。” 男人的欣然揽责,夏菲再也忍不住,埋头在他怀里,唇角偷偷翘起来。 心里那点阴霾与猜测,登时烟消云散。 慢慢地,无可名状的情绪涌上心头,应当是蓬松柔软的棉花糖形状,充盈整个心脏,一点一点融化成沁甜。 “其实……是我这几天为了比稿,没有留意到手机欠费停机了,哦,微信也是……” 梁宗眠微微抬眉,笑问:“也是什么?” 夏菲小声说:“没注意……我没登自己的私人微信,对不起……” 话毕,梁宗眠扬就玩笑说:“我原谅你了。” 安静了片刻。 那么,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夏菲悄悄抬眸瞧他。 他是特意赶回来的吗?就像从天而降一般。有太多想问,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不料,男人捕捉到她的视线,冲她淡淡笑着,问她:“那天在天台上,我说的话还记得吗?” 夏菲:“嗯?” “女孩子不是一向将告白记得很牢吗?”梁宗眠就笑了,“我说我喜欢你,打算和你讲下一句,结果被打断,然后……哪能知道,会一直拖到现在。” 夏菲开始晕晕乎乎,小小声问:“下一句……是什么?” “下一句。”梁宗眠顿了顿,“是想问你,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心脏倏地如擂鼓,夏菲又垂下头,用头顶轻轻撞了一下男人的胸膛。 唇角抑制不住,偏要往上扬。 夏菲“咳”了声,还未做好同他对视的准备,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嗯。” 梁宗眠眼底的笑意渐浓。 他抬起她的下巴,要她望着自己的眼睛。 “看着我说。” 耳廓双颊骤然烧上绯赧,夏菲目光飘躲着,突然想到他是不是没有听到。于是踮起脚,不假思索在他右耳畔说:“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男朋友了,对吗?” 梁宗眠笑,弹了下她的额头:“恭喜你,答对了。 一次约会 从梁宗眠的办公室出来,夏菲径自去洗手间。 站在盥洗池旁,打开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脸红得吓人。 她兜了一把水,拍在脸上,让脸颊降温。 抬起头来时,她翻着包里的口红,心怦怦跳着,突然就傻笑起来。这一切太不真切了,好似一个梦。梦里她离梁宗眠最近的距离,还停留在清凉岛上。 夏菲对着镜子补口红。 忽而,杨沁茹走进来。 她没有去上厕所,直接走到盥洗池边,站在她的身旁,拧开水龙头洗手。 “恭喜啊,菲菲。” 杨沁茹甩了甩手上的水滴,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夏菲。 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其实谭文不怎么想我进去那个团队的,是我非要去。实在累,吃力不讨好。我进去就是最底层,免不了被吆喝使唤……” 夏菲补好了口红,橘红薄涂,有淡淡的水蜜桃味。她抿了抿,而后垂下眼睑,静静合上盖子,把口红放进包里。 她说这些意味不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呢?炫耀还是故意添堵,存心在她面前提谭文让她不痛快吗? 夏菲扬起一个笑容,偏头,对她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我很高兴我争取到了,其他的,我没想那么多。” 说罢,她离开了洗手间。 回到工位,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切回微信。这才看到梁宗眠陆续发来消息。 几天前。 梁宗眠:在吗? 梁宗眠:夏菲,电话打不通。你人在哪里? 梁宗眠:怎么了吗? 梁宗眠:怎么不接我电话,微信也不回。 …… 消息霸屏,夏菲眨了眨眼,仿佛能从这些讯息里,读出一些着急难耐。 这时,消息进来。 梁宗眠:晚上去吃个饭,下班我来接你。 夏菲看着这一行消息,明明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她嘴巴扬起,快咧到颧骨。 她捧着手机,又一个人偷偷傻笑起来。 她这才产生了一点真实感,这不是梦。 离开了清凉岛,他来找她了,他们最近的距离,是在办公室里令人面红心跳的一个亲吻。 - 下班打卡,夏菲走出事务所办公室。 在电梯口按下行建,直达停车场,依照微信发的消息,去找梁宗眠的车。 拉开车门刚刚坐进去,梁宗眠在驾驶座上问她。 “想去哪里吃饭?” 夏菲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倏然笑了。 她惭愧地讲:“老实说,我对s市的美食馆子了解得不多,勉强两个地方,一个是公司附近的便利店,一个是我家附近的外卖……” 说着,她拿出手机搜美食评分软件,正要翻阅推荐餐厅,梁宗眠就说:“那不如让我来做决定?” “正有此意!”这瞬间解决了夏菲的纠结症。 几分钟后,梁宗眠驱车驶入主干道,汇入车流。 最后在一家西餐厅门口停下。 夏菲下车,有些迟疑:“……这里?”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白衬衫,简单的ol装,连站在门口招待、穿西装的服务生都不如。 有些相形见绌,梁宗眠就牵了她的手,笑说:“不要紧,随意一点,老板我认识。” 他下巴一抬,示意自己穿得也随便。夏菲这才细看,他穿着白色休闲西装,里面是黑t恤。 “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梁宗眠拉着她走进餐厅,“需要一个浪漫氛围,在一个环境好一点的地方吃饭。” 夏菲嘀咕:“你的话前后矛盾,如果是第一次约会,既然选择一个好的环境,更应该穿得美美的。” 梁宗眠笑,打量她片刻,如是随口说:“嗯,你怎样都美。” 夏菲今天的脸红指数超标,也不知道是迅速进入到恋爱状态,宛若热恋;还是和他相处太舒服自然,她全然没有慢慢过渡的拘谨。 翘起唇角,拍了拍发烫的脸颊,心里在想,26年来,下班有人来接、赶赴约会的体验不曾有过,这也是第一次呢。 晕晕乎乎被梁宗眠拉着走,在僻静处一个位置停下。 梁宗眠拉开椅子,让她坐下。这才绕去另一边,在她对面落座。 服务生拿着菜单过来,梁宗眠让夏菲点单,询问她要吃什么。夏菲眨了眨眼,说:“听你的。” 梁宗眠轻笑起来。 “好。”便垂下眼睑,看着全英文的菜名,将菜名流畅地念出来。低沉悦耳的嗓音,仿佛在听bbc广播。 桌子不大,铺就红白相间的餐布,中间摆了一个透明花瓶,插几朵漂亮的红玫瑰。 夏菲和对面男人相对而坐,静下来,她忽而有些紧张,于是找话题来聊。 “你……你为什么会过来啊?” 梁宗眠反问她:“你认为呢?” 因为我嘛? 夏菲不好意思问出口。 “我给虚度旅店打电话时,你父亲说你不在了,回公司上班了。于是我飞机刚落地,迫不及待跑事务所来逮人了。” “喂!”夏菲小声抗议,“说得像我逃之夭夭一样。” 梁宗眠眼底促狭,说:“我可见识过你决绝的一面,一点不拖泥带水。” 话罢,夏菲耳根倏地烫红。 他把自己形容成陷入爱河、患得患失的那一个,这话听起来,她好无情哦。 可哪是这样的,他布下天罗地网,等到她发现过来,他已经带着侵入人心的温柔,强势走进了她的生活。时刻都在想他,在便利店看到一个布丁都会想到他。 此时,梁宗眠云淡风云地笑着,诙谐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私心来讲,我单纯就是为了你。看你受委屈,我心里会不好受。但我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因为我带来了这次度假酒店的客户,幸好我赶上了……” 夏菲忍俊不禁,有些感动,心里又有些不安。 “那……感觉好像我走后门哦。” 梁宗眠眉梢一扬:“资方想要你,很简单。” 夏菲好像有被他说服,甲方爸爸的话,不一向最大的吗?大家大多数都是遵循甲方爸爸的需求来做事,尽管他们是门外汉,需求仅凭自己的好恶来判断。 接着,就听到他又说:“我想要你,也很简单。” “只是怕你较真,产生走后门的想法。果不其然,你看……在事务所有失公允的情况下,你还是想凭自己的实力胜出。我说的对吗?夏菲。” 他没说出口的是,她有点傻,是率真的傻,是有个人准则的傻。职场之道也没教会她抄捷径,经营人脉,她只想磊磊落落,按自己步伐走,用个人实力征服大家。 他偏偏就欣赏这种傻,现在的人,难能可贵的就是保持本心,如她这样率真可爱。 服务生将前菜端上来,是一道法式焗蜗牛。 这时,梁宗眠又说:“最后,撇开所有的感情因素。田中他也觉得你的设计理念更成熟更完备,是比稿的其他人还比不上的。至于cathy,我不知道她的想法,但我知道,她还是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个人的。我们事务所连客户的这点需求都达不到的吗?” 完蛋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如此会安慰人。 温柔侵蚀人心,她要怎么逃脱。 夏菲听他说这些时,丝毫未觉自己目露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憧憬着他,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是如此喜欢他。 “菲菲?” 梁宗眠轻喊对面望着自己失神的女人。 夏菲回神,充满期待地,轻声问他:“那你呢?” 梁宗眠很快会意,她是指自己对她设计稿的看法。 问得小心翼翼,缺乏自信,期待肯定。她被打击成什么样子了…… 服务生过来,往酒杯里倒白葡萄酒。 微甜,透白,是前菜最相配的佐餐酒水。 夏菲心生一丢丢紧张,默默吞口水,听到梁宗眠这样说:“毋庸置疑,你很有灵气。夏菲,不要怀疑自己。” 夏菲扬起一个笑容,小鸡啄米般,朝他点头。 “梁老师,我不会怀疑我自己了。” 这么多年,她陷入一种困境,她把自己框住了。用各种条条框框,束缚住自己,而忘了去发挥自己的想法。 这种困境使她时刻沮丧,却不敢去改变,因为害怕一无所有。 从清凉岛重返大都市,在清凉岛的这段日子里,她逐渐明白了一件事。 她好像不再惧怕重头再来了。 如若这里的路难以往下走,她便真真正正地去辞职,这次不是逃避,而是重新开始。 梁宗眠不由失笑,对她的称呼。 “梁老师?” 夏菲握着刀叉,切开餐盘里的蜗牛,赧声道:“唔,事务所都这么叫。” “不如叫我kerwin,或者宗眠。” 然而,夏菲低头未语,透红的耳根,显示着她的难为情。 梁宗眠没有再为难她,让她纠正对男朋友的称呼,反正以后还长。 谁知道自此以后……往后余生都纠正不过来了。她时常笑吟吟地,在他的右耳边,狡黠叫他一声梁老师。 吃过晚餐,梁宗眠送她回家。 驶入她租房的小区,在她的单元楼下停车,夏菲下车,梁宗眠跟了下来。 男人拥抱了她一下,亲了亲她的发顶,靠在车门上没有动。 夏菲窝在他的怀里,在那一刻读懂他的暗示,但没有假装不懂。 在他松开她,夏菲离开他的怀抱,梁宗眠似乎准备说“我走了”的时候,夏菲笑着往上指了指:“梁老师有空吗?要不要上去坐坐?” 宝石胸针 在厨房转了一圈,夏菲发了愁,夏天里,她家里一般只有冰饮,没有热茶招待梁宗眠。 打开冰箱,夏菲伤脑筋道:“家里只有冰水和饮料……” 说着,瞥见前几天随手扔进冰箱里的一盒鸡蛋布丁,她顿了顿,问他:“吃布丁吗?” 梁宗眠就走过来,半个身子够进冰箱里,瞧一眼,笑说:“可以。” 夏菲拿出来,又给自己取出一瓶西柚汁饮料,是楼下便利店做买二赠一的活动,打折买的。 这个小区是还迁房,住户很少,几乎都是上班族的租户。 夏菲的这间独居公寓小而狭窄,一室一厅,五十平不到,包含了小小的卫浴间和厨房。 转身,走出厨房。 几步就到客厅,没有餐桌,勉强塞下一个小沙发、茶几还有靠着墙面的电视柜。 沙发椅背和扶手上,随便搭着她换下的睡衣,夏菲忙去收拾,“咳”了声,偷偷看梁宗眠表情。 “一个人住,就有点乱。” 梁宗眠在沙发里坐下来,表示不介意:“很温馨,也很舒服。” 夏菲把睡衣甩进卧房的床上,出来,在地毯坐下。这个姿势,使她轻而易举就趴在了他的膝盖上。 她拧开西柚汁,喝一口,酸甜的果香盈满口腔。 一时没有话聊,空下来会有点慌,于是问他:“要不要看电视?” 天知道,她自从搬进来,打开房东的这个电视机的时候寥寥无几。 梁宗眠摇头,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手臂,扯着她的胳膊就把她捞上了沙发。 而后,便低头拆布丁,随口问:“什么时候买的?” 夏菲稍顿:“前天?昨天?不记得了。总之我只记得,我鬼迷心窍去买了它,可能是因为……” 梁宗眠的目光看过来,“因为什么?” “因为想起了你……”夏菲脸有点红地答。 梁宗眠放下布丁,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凑过来时,夏菲倏然跳起来,说:“我去换身衣服!” 看着女人紧张兮兮跑进了卧室,带上门,梁宗眠淡淡笑了。 倘若平时回家,夏菲第一件事便是换下一身ol套装,脱掉内衣,换舒服的家居服或睡衣,再才进行下班后的活动。 点外卖,看一部剧,或者打会儿游戏。 此时,小小客厅里,第一次多了一个异性。她的交往对象,她的男朋友,占据着她的空间,她的私人领地。 夏菲没有换下内衣,套了宽松的家居服出来,蓦地,在茶几上多了一个深蓝色丝绒盒。 她眨了眨眼,狐疑瞅了好几眼,深信方才茶几上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注意到她的视线,梁宗眠推给她:“送你的,打开看看?” “哇,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藏在口袋里。”梁宗眠掀开休闲西装的外套,做了一个从内侧口袋掏出东西的动作,十分的孩子气。 夏菲不由莞尔:“这是什么?” 说着,她打开了盒子,是一枚镶嵌海蓝色宝石的胸针。 梁宗眠似乎思忖着形容词:“约会礼物?” 在橱窗里看到这个胸针时,他脑海里浮现出一片海,一首夏天的诗,一个笑眼灵动的女人。 当即毫不犹豫买下它,它一定会庆幸,他给它找到了最适合它的主人。 夏菲愣了愣,在考虑它的价格,是否是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好让她从容地接受这份礼物。 她合上盖子,不用想,定是价格不菲,只是这是他第一次送她的礼物…… 迟疑着,她忽而想到:“你为什么不在吃饭的时候送给我呢?” 梁宗眠笑:“准备送你回家之后,如果你不邀请我上来坐坐,我借此理由,假装你有东西掉在了我这里忘了拿,我给你送来,好让我们再见一面。” 梁宗眠说的时候,夏菲就弯眼噗嗤一笑,使她成功打岔。 她夸张地回:“哇,你好会啊,梁老师。” 话音未落,梁宗眠的手伸过来,拧一下她的鼻子,“梁老师叫上瘾了?” 夏菲鼻尖一痒,躲闪间,笑闹起来,两个人无知无觉躺倒在沙发上。 梁宗眠压着她,后背陷入绵软沙发,反应过来时,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脖颈,夏菲的眼睫一颤,梁宗眠就吻住了她。男人的气息铺天盖而来,凛冽而醉人,如同口腔里弥漫着的葡萄酒和西柚汁交裹的香气。 半晌。 梁宗眠拉着夏菲坐起来,揽着她在怀里,他示意她帮忙取下左耳的助听器。 夏菲有些犹疑,怕弄坏助听器,也怕手劲不知轻重,弄伤他的耳朵。梁宗眠便捉住她的手,放上了他的耳廓,他温声说:“来,我教你。” 夏菲的脸还是留有余热,小心翼翼取出助听器,又在他的指示下,放进干燥盒。 她将干燥盒放上茶几,就打了一个哈欠,梁宗眠问她:“明天还要上班吧?去睡觉吧。” “那你呢?”夏菲脱口而出。 然后静默,和他无声对视。 梁宗眠率先笑了下,问:“我能留下来过夜吗?” “可以的。”夏菲眯起笑眼,不假思索回。 有什么不可以的,都请他上来坐坐了。 话罢,梁宗眠就拉起她,往卫浴间去。 小得像一个电话亭的卫浴间,只容得下一个人。 两个人进来,十足拥促,夏菲的背几乎抵在梁宗眠身上,转过头,梁宗眠的手臂就从身后圈住她的腰,听着她指着挂架交待:“这里有干净的浴巾,等会儿我给你找新牙刷,但是我没有可以给你换的睡衣耶……” “我让大卫送过来。” “大卫是……”夏菲瞬间想起来,“哦!是你的助理。” 夏菲也登时意识过来,她上了一条贼船,他可不是要在这里住一晚的打算。这个男人,早就盘算好了要占据她生活的准备。 她便不由自主瞪起了眼,小声嘀咕:“我这里很小的。” 梁宗眠淡淡点头,笑得温和,仿佛只理解字面意思。 “好。” 夏菲从他的怀抱钻出来,然后把他推出去,说:“那我先洗澡了,你等大卫送衣服过来。” 洗过澡,从浴室出来。 热水淋洗得人太舒服,神经松懈,瞌睡也起来,夏菲打着哈欠,栽进小床上就眼皮子坠坠。 梁宗眠走进来时,便看到半个脑袋埋在枕头里的夏菲,仿佛有意识要等他,又和瞌睡虫在斗争,如此憨态,让他不由发笑。 他坐上床沿,低下头用手指戳她的睫毛,低声笑问:“沐浴露在哪里,夏菲小姐?” 夏菲像打蚊子一般,胡乱挥着手掌打在他的手臂上。 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从鼻子咕哝出一句:“……唔,我不知道。” 算了,让她好好睡吧。 他自己找找吧。 梁宗眠拉起床角的丝绒被,给她盖好,拿起空调遥控器,调试好温度,然后离开了房间。 自我审视 夏菲醒过来的时候,小小的一张单人床上,梁宗眠几乎和她贴在一起。 对方的体温熨帖着她,使她慢慢清醒过来,悄悄转过身,他闭着眼还在睡。他取下眼镜后,是一张清俊而安静的睡颜,睫毛纤长浓密,夏菲用手指轻戳了下,百无聊赖地数起来。 人有多少根睫毛呢? 实在数不过来,全赖这个男人是个睫毛精。 夏菲得不出答案,只好放弃,掀开被子准备悄咪咪下床。 这时,男人的手臂毫无征兆伸了过来,夏菲栽回床上,又滚到了他怀里。梁宗眠缓缓睁开眼,哑声问:“应该还没到上班时间吧?” 夏菲去看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早晨七点一刻。 她定的七点半的闹钟,还有一刻钟闹钟才会响。 事务所九点上班,从住处到公司七站地铁路,大约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起床、换衣服、洗漱化妆,然后出门,去写字楼下或小区门口买早餐,便开启了她一天的上班生活。 “还有一刻钟,闹钟响了,我就要起床。” “那等闹钟响。”梁宗眠又阖上了眼睛。 夏菲睡不着,想着时间还早,可以在家吃早饭,便拿出手机看早餐外卖。 “你今天打算做什么?”她问梁宗眠。 “去找cathy和田中,有些事要聊。” “我以为你还在休假。” “可以这么说。” 聊着,梁宗眠靠床坐了起来。 “在看什么?” “看早餐,你想吃什么?” 梁宗眠笑:“按你的来。” 一刻钟稍纵即逝,闹钟响时,夏菲起床,打开衣柜挑好衣服,去卫浴间换上,顺便洗漱。 梁宗眠在卧室已换好了衣服出来,昨天郭大卫送来的深蓝色休闲衬衫、卡其色短裤,和鬼冢虎的运动鞋。他穿得很随意,依旧显得清爽俊朗。 可以看出,他的确还在休假。 或许不发生回美国的小插曲,他人还在清凉岛。 思及此,夏菲问他:“你准备在s市待多久?” 梁宗眠思忖片刻:“至少是两个月。” “为什么是两个月?”夏菲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梳着头发,随口问。 适时,门外响起铃声,梁宗眠走去玄关开门,是外卖小哥送来的早餐外卖。 他帮忙拿进门,放上茶几,夏菲正好梳好头发出来,盘腿坐下。然后拆开外卖袋子,取出鸭血粉丝汤和生煎。 鸭血粉丝汤和生煎各两盒,夏菲分一半给梁宗眠,听到他回:“等尝第一口杏子酒。” 他还记着,她做好的杏子酒,和给他尝第一口的约定啊。 夏菲“嗯嗯”点头,弯唇笑了:“那好哇。” 吃过早餐,梁宗眠送夏菲去事务所。 在停车场下车,梁宗眠还坐在驾驶座,夏菲一边往电梯口走一边后退,冲他笑吟吟挥手告别。傻兮兮,也不管车里的人看不看得到。 转身时,猝不及防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 夏菲忙道歉,抬眼,才看清是谭文。还有他身旁,挽着他胳膊的杨沁茹。 “没事。” 她感觉谭文伸手扶了她一把,很快,待她站稳便收回来手。 他瞧着远处价值不菲的一辆车,眯了眯眼,说:“一起上楼?” 此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得不一起。 夏菲没应声,只往电梯口走。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等待上楼的人一哄而入。 电梯里人挤人,狭小的空间闷热,谁也不想多讲话。 这时,夏菲的肩膀被人一拍,杨沁茹朝她挪过来,忽而好奇问她:“刚才你是……从谁车上下来的?” 夏菲顿了顿,就听到她又问:“男朋友?” 夏菲想了想,点头:“嗯。” 也许是错觉,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 谭文和杨沁茹没再找她聊什么,夏菲也无暇去管,索性低头玩手机。 事务所在36楼。 电梯逐渐上升,写字楼里各楼层各单位里的上班族离开,逐渐只剩事务所的同事,谭文和他们打起招呼,聊得热络。 终于抵达事务所所在的楼层,玻璃自动门外指纹打卡,陆续进门,夏菲回到工位。 打开电脑,登入电脑版微信,接着打开公司内部系统,开始一天下来的工作。 不知不觉,快到中午,隔壁工位的女同事赵悦的椅子滑过来,问夏菲今天吃什么,是自带的便当,下去吃,还是点外卖。 “你要点外卖,我们可以一起凑单……” 赵悦是小鸟胃,吃不了多少,但一天的工作枯乏,所以忠爱在中午变着花样、吃些好的犒劳自己。 两个人凑着脑袋,陈曦从茶水间跑过来,经过她们,低喊说:“好哇,菲菲姐你抛弃了我!” 这么埋怨夏菲,是因为她俩是饭搭子。 赵悦翻白眼:“小屁孩子,什么事非要凑一块,一起点,我们仨一起点行了吧?” 陈曦比了个ok的手势,嘿嘿笑着跑回了工位,一边说:“你们随便点什么菜,加我一份饭就好咯,饭钱我转微信哦!” 一点到两点是中午休息时间。 一点半之前是用餐时间,一点半之后,事务所会关灯,禁止大声喧闹,进入午休状态。 这栋写字楼管束森严,进出入需在前台那里登记,外卖员是不准送进楼的,只能在一楼大堂等人来取。 外卖到时,夏菲说她下去拿。 写字楼一楼大厅的中午,是一道神奇景象,来来往往的人流川涌,澄黄或蓝色的外卖员掺杂其间,提着至少四五个外卖在等待和吆喝。 夏菲还未走进,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喊声,她登时分辨出自己的:“36楼,36楼,夏小姐的,哪个是夏小姐?” 夏菲忙跑过去,对一遍外卖单,拿走外卖,上楼。 你来我往间干脆利落,大家都忙忙碌碌、却有条不紊。 这是大都市里,司空见惯的生活方式,快节奏,高效率。浮尘碌世里,不管你是外卖员,还是白领,大家没什么不同,都是打工仔,和本质社畜。 夏菲脑海里冒出这些想法时,此时的心境与往日不大一样了。 哪里却说不上来。 拿着外卖去茶水间,微波炉围满了人,等待热自带的便当。孙悦和陈曦已经替她占好位置,靠窗一排高脚椅,正好三个。 陈曦招手喊着:“菲菲姐,快来,快来!” 夏菲走过去,刚放下外卖盒,忽而听到隐隐争执声。 陈曦好奇往外喵:“欸?是杨沁茹吧?” “旁边谁啊?”赵悦拆着外卖盒问。 夏菲抬眼看去。 茶水间用餐的人络绎不绝,一向不关门。 透过门缝,杨沁茹和一女人在小声争吵,女人偏头时,夏菲才看清是孙洁—— 那位曾经是她的客户,难搞的孙小姐。 孙洁一脸未发作的怒气,杨沁茹脸色似乎也不太好,还是竭力去安抚她。之后,杨沁茹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便相携离开了。 此间小插曲很快过去,此等小摩擦事务所屡见不鲜,没人当回事。 吃完午饭,夏菲准备回工位午休时,谁知迎面撞上孙洁。 孙洁举着手机和谁打着电话,和她眼神打了个照面,瞬即擦身而过。 “我不管,我要换人!now,现在,马上,这个杨沁茹态度有问题!我给她三分面子,她还真当自己是颗菜了!” 夏菲站在原处,那一刻突然想起梁宗眠在民宿里同她说过的话。 —— “……孙洁我有一点了解,她这个人并非你想象的那么难搞,有点傲气,需要用对方法。” —— “她相信个人实力,合了她的眼缘,她会无条件信任你。” 夏菲如是想着,往前走了两步,追上了孙洁。 嘴里就冒出来了一句话:“可以和你聊聊吗?孙小姐。” 孙洁挂了电话,拿眼光睨她。 “夏菲?” 原来她都快不认识她了,夏菲突然心里有点想笑。但是这种认知让她忽然心情轻松,挺好,说明她眼高于顶,对谁这样,并非刻意针对她。 “对。”夏菲点头。 “聊什么?” 夏菲顿了顿,开门见山说:“你在金茂城的复式公寓,是否放心交给我?” 孙洁这才慢慢回忆起她,她是最开始负责她的设计师,此间也是诸多不顺。 她眉心便是一皱,很直接地说:“我不放心。” 嗯,这个回答如她所料。 夏菲心里暗想着,还带着几丝调侃腹诽着,她哪里不难搞,梁宗眠在骗人。 孙洁又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夏菲想了想,她大抵也不想听什么废话,于是直言:“凭你现在还是糟心纠结,也没找到合适的人。我斗胆猜一下,对比一下,可能和我合作是更舒服的那个……所以,不如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她说的是给彼此,不是给她一个机会。 孙洁慢慢打量她,眼前的女人似乎和以前给她的观感有所不同了。她不卑不亢在表达,也在争取。 从前她好像很少说什么,孙洁只管提出意见,她只管按照她的意见改,一点个人想法都没有。 亏吴悦君介绍时说,这个是事务所很靠谱本分、也很有才华的一个了。当时一度她觉得吴悦君看走了眼。 孙洁默不作声。 夏菲看着她,目光坚定诚恳,没有躲闪。 半晌,孙洁把手机塞进兜里,不咸不淡地回:“好,你试试。” 话罢,转身离开了事务所。 夏菲回到工位,惴惴不安的心脏落了下来,她在心里小小“耶”了声,雀跃不已。 拿起椅背后外套,披在身上,蒙住脑袋,而后趴在桌子上摸出手机,她给梁宗眠发了一条微信:我有一条好消息! 等了半分钟,对方没有回。 夏菲便息屏闭眼,准备午休,好让下午更好地投入工作。 今天下班,奖励自己一个冰淇淋吧?要什么味道的,海盐、抹茶、还是芒果味的? 夏菲在慢慢尝试改变。 重新去审视自己的生活过后,她明白过来三件事:不要盲目去拼,学会争取,还有好好去爱一个人。 ※※※※※※※※※※※※※※※※※※※※ 这个文没有很长,差不多十来万 哼哼唧唧 快下班时,夏菲端着杯子去茶水间打水。 待会儿去地铁口黄色m记的甜品站买冰淇淋吧,她纠结着到底挑选哪个口味,又考虑着要不要干脆吃两支,第二支半价实在诱人…… 这时,杨沁茹走了进来。 茶水间没有人。 她过来抽出一包挂耳咖啡,去饮水机接热水。 杨沁茹盯着流下来的热水,忽然对夏菲说:“我后来想起来了,那是梁老师的车。” 夏菲脊背一僵。 接好热水,杨沁茹用小勺子搅拌马克杯,又说:“按辈分讲,我可以叫梁老师一声叔叔。” 梁宗眠的爸爸和杨匀昌之父是旧识,梁杨两家私交甚笃。 梁宗眠是家中老幺,却和杨匀昌同辈,杨沁茹曾和杨梁两家出去吃饭,在饭局上,母亲催促着她殷切去喊一声梁叔叔。 “梁叔叔不是感情热烈的人,甚至很冷淡,你不要太认真,入戏太深。” 杨沁茹的目光陡然看过来,她提醒夏菲说:“得到你想要的就可以了,你别太贪心,还有,不要再往下计较太多,陷太深的话……到时候只是你自己抽身不出来……” 清脆“哐”地一声,夏菲胸腹起伏着,不由自主将手里的马克杯,磕上茶水间的流理台。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让夏菲感到难受,还有难言的愤然。 “你什么意思?” 杨沁茹歪头打量她须臾,端走咖啡,从鼻腔里,似是而非哼笑了下。 “抢来的,偷来的,用什么换来的呢……不属于你的东西,永远不会属于你。” 她不屑的表情,深深刺伤夏菲。 她走出茶水间时,夏菲正欲同她理论,要她说清楚。转身,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谭文。 谭文深深看她一眼,唇抿着,迟迟未语。 而后,收回意味不明地眼神,走向杨沁茹,揽住她的后背,两个人往外走去。 夏菲从茶水间出来,才发现已经下班了。 她被杨沁茹几句话和眼神,弄得心情瞬间down到极点。 垂头耷脑坐在工位上,口袋里手机震动一下,她看到谭文发来:菲菲,你变了,你变得不择手段。 夏菲胸脯起伏了一下,将手机息屏倒扣在桌子上。 “菲菲姐,下班一起走吗?” 这时,陈曦走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 夏菲方才想起来,梁宗眠要来接她。再次摁亮手机屏幕,有两通他的未接来电。 夏菲摇头:“有人接我。” “哇,今天又有人接你,你是不是找男朋友了呀?” 夏菲愣神的期间,陈曦贼兮兮笑了下,露出我懂的表情,便挥手作别了。 - 梁宗眠抬腕看表,比起昨天,他在停车场等的时间有些长。 夏菲拉开门坐进来时,他明显发现她的情绪不大对劲,蔫头耷脑,一句话不说。 “今天去我家,田中和cathy会来做客,一起吃个饭。”梁宗眠瞧她一眼。 夏菲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车子驶离停车场,汇入下班高峰期的车流。 堵在半路上,梁宗眠转过头,试探问她:“怎么了?” 夏菲又是心不在焉地摇头。 抵达梁宗眠的住处。 夏菲这才缓过神,被眼前的楼顶花园分散了注意力,她有一瞬间的傻眼。 方才反应过来,梁宗眠所指的家,是在世贸花园大厦的顶复。这一整栋楼,都是梁宗眠设计的。 这一整个小区,也是ylt承包设计的,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市中心,三环内,可以一揽江景和s市夜色的豪宅小区。 这个屋顶花园,她家那个小天台全然没有可比性,这里是大厦的最顶层,抬头就可以望到天,还有湛蓝的私人游泳池。 梁宗眠二姐从游泳池爬上来时,杏坂笑着递上干燥毛巾。绿藤和月季缠绕的花园里,梁宗眠和田中在交谈。 夏菲站在梁宗眠身后,不刻,田中就冲她挤眉弄眼,用大阪腔的含糊英语和她打招呼。 “菲,好久不见。上次想和你打招呼来着,你的设计很不错……”他竖起大拇指称赞。 梁宗眠笑着牵住了她的手。 田中就捂住胸口,夸张地“哇”了一声。 夏菲勉强扬起一点笑容,有心无力去应对。 这种反差让她意识到,她和梁宗眠的确是天差地别,他的世界,他的朋友圈,他的家世背景,是她一个小小的夏菲,无法企及的。 这种想法无可救药蔓延时,杨沁茹的话无孔不入,她心里说着不去深想,但……她无法做到不在意。 如鲠在喉。 突然迫切想知道他的全部,他曾经的过往,包括前女友,情史,还有私生活。夏菲耷下眼帘,无知无觉叹了口气,她是不是很过分哦,才谈恋爱第二天。 晚饭是在屋顶花园完成的。 黄昏来临,夕阳是一颗鸭蛋黄,瑰丽晚霞如纱漫天,夏菲仰头,似乎天际还是很远,不如清凉岛的小天台,一伸手就可以捕捉到风。 用餐之间,夏菲听到梁宗眠二姐和杏坂随口聊着入籍的事。 难怪,大家还称呼她为杏坂,没有改姓氏。夏菲知道,在日本,领婚约状、结婚入籍是要冠以夫姓的。 杏坂只和田中举行了婚礼,却迟迟没有入籍,原因是田中的家族只认田中的第一任亡妻,尤其是他的儿子不同意一个比他还小的女人当后妈。杏坂不急不躁,她只要牢牢抓住田中,楚楚可怜着,就可以了。 期间,杏坂忽而和她讲了句话:“恭喜你,你成功了呀。” 夏菲深知她的这句恭喜是何意,陷入一瞬间的恍然。 她看着温驯又清纯、却不掩野心的杏坂,忽而想起亦舒的《喜宝》里的一句话:我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那么就很多很多的钱,如果两件都没有,有健康也是好的。 显然,爱与钱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她嫁给田中,是她人生的跳板,是可以享受一生的财富和地位。爱可以让人快乐,钱也可以。 后来某一天,杏坂和夏菲聊天时,她这样说:“我是个物质的女人,很多人骂我,瞧不起我,我也无所谓呢。我比她们过得快乐多了。老男人眷恋我的年轻,我贩卖我的青春给他,我们各取所需而已,男人么,都这样。” 穹幕完全黑下来时,做客的田中夫妇离开。 梁宗眠被一通电话支走,在攀着绣球花的铁艺椅子上和对方英文交流着。夏菲被他安置在原木秋千上坐着,她垂着眼帘,摇摇晃晃恰好使她思绪放空。 cathy在这时朝她走过来,坐在了夏菲旁边的秋千上。 她双腿一撑,荡起来,然后问夏菲:“会游泳吗?” 夏菲点点头,海边长大的孩子,当然会游戏。 “你今天心情不好?” 夏菲愣了下,连梁宗眠二姐都看出来了,是不是大家都看出来了端倪,她以为她藏得挺好的。 旁人好心来关心她,夏菲不再遮掩。 不好意思点地点了点头,故轻松回:“有一点点啦。”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夏菲又是一愣。 梁宗盼淡淡笑了下,露出一点眼底细纹,这是一道充满人生阅历的迷人痕迹。 “不用紧张,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可以吗?” 她说话从容而舒缓,看似冷淡的脸,实则给人安定的力量。 夏菲面对她,诚然是有些拘谨的。毕竟是一个女强人,给人雷厉风行的感觉,还是梁宗眠的亲人,生怕在她面前露怯,落下不好的印象。 “我……可以问问你,关于梁宗眠的事吗?” “当然。”梁宗盼笑答。 夏菲从她促狭的笑意里,读出一点调皮的、恶作剧的意味。 “想听哪一件?” “前……”夏菲支吾着,梁宗盼瞬间接话,“前女友?好,等我想想。” 然后,夏菲就见她用手指点着下巴,从善如流地抖出自家弟弟的黑历史。 “好像没什么好说的,挺无趣的,kerwin有过两任前女友,都是……”她卖了个关子。 “都是……什么?” “被甩的那一个。” “……”这始料未及,夏菲默了默。 若不是眼前就是梁宗眠的二姐,夏菲怀疑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梁宗盼用调笑的语气说:“他似乎对恋爱不怎么热衷,哦,准确来讲是女人,第一个是在我的生日派对上认识的,她是我朋友,倒追上他,交往不满一个月她提出了分手,讲他更喜欢建筑模型,so boring,毫无情趣。第二个是在哈佛读建筑的同班同学,交往了两个学期。也是女生主动追的,倒有话聊,只是她认为梁宗眠太乖,是个好男人,她觉得自己更爱坏蛋,于是劈腿了。其实我知道,他因为一只耳朵听不见,比较习惯安静,和享受一个人,大概他需要一个生活观念和他高度一致的人……” 夏菲一时不知道,该发表什么看法。 梁宗盼从秋千里起身,拍了拍她的肩,附耳低声说:“你是第一个,他主动去追求的女孩儿。” 夏菲懵住,掀了掀唇,这时瞥见梁宗眠走了过来。 “在聊什么?” 梁宗盼:“聊你。” “我有什么好聊的。” 说着,梁宗眠倾身拉起夏菲,三个人离开顶层花园,往公寓里去。 梁宗盼在公寓里喝了杯水就走了。 偌大的复式公寓里只剩夏菲时,梁宗眠才问她:“cathy是不是和你讲我的坏话,快告诉我,她总在别人面前不留余力抹黑我。” 夏菲摇头:“没有的,没有的。” 梁宗眠摆明不相信,眼神依旧温和地望着她,却仿佛能洞悉人心。 “好吧。”夏菲小声坦诚道,“我让她告诉我,你的前……前女友。” 梁宗眠扬眉,旋即说:“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夏菲含糊道:“我不好意思问你……” “我没能给你带来安全感吗?夏菲。” 夏菲登时愣住,内心深处没有反驳。 “菲菲。”他喊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早就想问问你了。” 梁宗眠将她揽进怀里,抬手抚摸了下她的脸。 亲昵的动作使夏菲感到温存,她伸出手臂回搂住他,抱了一会儿。 片刻,夏菲哼哼唧唧,将下巴埋在他的肩窝里,趴在他的左耳朵边,戳着他的耳垂,小声逼逼着:“你才不是这样的人呢。杨沁茹和谭文大、傻、逼,我才没有潜规则,我凭实力拿下的名额……” 越想越生气,忍不住不吐不快。 “梁叔叔,哈,梁叔叔,是你梁叔叔主动追我的,我们是正儿八经在交往!你要认辈分,是不是先叫我一声婶婶,气死我了!” 说着,说着,夏菲忽而感受到男人的胸腔震颤,抬眸,就见他低低笑着,抬手“啪”地一下,敲上她的脑袋。 然后他的动作放缓,像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似的,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脑袋,安抚她道:“原来就因为这个事啊。” “你、你你你听得到?你戴助听器了今天?”夏菲杏目圆瞠。 片刻,她掀了掀唇,爆红着脸放弃思考。 “本来就是你追的我嘛,我没有想被叫婶婶,太老了……”她试图辩解,然而越找补,声音越来越弱。 “嗯。”梁宗眠眼底蕴着笑意,“你要是想让人叫婶婶,也不是难事。” “我没有!”夏菲耳根透红,狠戳他的脸一下,嘀咕着,“你不要老取笑我。” 学会冲他发泄了,或许还在撒娇,证明她已经学会了依赖他。 梁宗眠捉住她的手腕,倾身碰了下她的嘴唇。 “在这里很不开心的话,你做一段时间,我给你转到别处去?嗯?” 夏菲忙摇头:“那不正落实他们说的……” “那,我把他们都调走?”梁宗眠笑。 夏菲夸张“哇”了声:“你霸道总裁啊。” 梁宗眠倏地失笑。 他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和炯炯有神的双眸,忽而说:“我是认真在和你交往的,菲菲。” “如果你不放心,我带你去见见我的父母,我们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 巨大的鲸 夏菲喜欢梁宗眠的这间书房。 棕木色的落地书架,就像哈利波特的图书馆,须得搭梯子才能够着上面的书。于是,夏菲好奇起最上面放的是什么。 她爬上梯子,看到一本《杀死一只知更鸟》,还没抽出来,她“呀”地低呼一声。因为她双脚脱离了木梯,梁宗眠从背后将她抱了起来。 还操心地说着:“别爬这么高。” “不高,不高,也摔不死人。”夏菲嘲笑他大惊小怪,梁宗眠就掐了一下她的腰。 夏菲怕痒,躲闪着笑起来。 “我是说真的,这个梯子有些问题,小纯经常从上面摔下来。” 夏菲眨了眨眼:“小纯是谁?” 梁宗眠笑:“我侄女。” 他把夏菲安安全全抱下来,落地时,梁宗眠又补充:“我大哥的女儿,十四岁。她想当个小说家,天天有些古灵精怪的想法。” “什么样的小说家?” 梁宗眠靠着书架,随手抽出一本《深夜小狗神秘事件》,说:“这样的。” 夏菲似懂非懂“哦”了声。 这时,他忽而凑过来,将她散落的额发拨到了耳后,低声问她:“今晚留下来吗?” 他是真真切切的询问语气,夏菲却不争气地红了脸。 夏菲的纠结不过一瞬,便决定遵循内心的想法。 她眨了眨眼:“留下来睡哪儿,好像房间很多,是不是有些没打扫?” 话未落,男人从善如流地回:“都可以,阿姨会定期来打扫,你想睡哪间都可以,反正是睡在我身边。” 夏菲捧住了发烫的脸颊,怂怂地说:“完蛋了,我想回家了。” 梁宗眠用书磕了下她的脑袋,说了句:“不许反悔。” 然后便推推搡搡催促着,把她拽出了书房,“很晚了,快去洗澡。” 夏菲在梁宗眠的指引下,穿过步入式衣帽间,抵达卫浴间时,他转身离开了片刻,带了一套睡裙过来。 墨绿色的吊带裙,丝绸质地,有些低的v领。 正刷着牙的夏菲忽而呛咳一下,牙膏的薄荷味吸入肺,她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沁人心脾”,瞬间流出来生理性的眼泪。 “你……” 夏菲瞄了一眼睡裙,没有接,反应过来一件事,小声问他:“你家里为什么会有女人的东西?” “想什么呢?”梁宗眠好笑瞧她,“这是cathy的,她之前回国来我家住了几天,没有带走。” 原来自己错怪了,今天老是无端猜测和联想,她好小肚鸡肠哦。 夏菲检讨着自己,听到梁宗眠又说:“你要不习惯穿别人的,我叫——” “别麻烦大卫了,你这个无良的老板,他可能都睡了,大晚上的被叫起来就是来送件衣服,实在有些可怜。” 夏菲连忙拽走睡裙,将他退出了卫浴间。 梁宗眠笑:“他没有觉得可怜,我开出的薪酬对得起他的付出。私人助理的工作性质也是如此。” 夏菲把牙刷塞进嘴里,旋即就改了口,含糊道:“好羡慕哦,要不要你把他开了,换我来!” 已走出浴室的梁宗眠,又踱进去,扯了下她被牙刷戳得鼓鼓的脸颊,半开玩笑:“我挺乐意,要来吗?” 夏菲从善如流地点头:“把大卫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和他聊聊,劝他让贤。” 梁宗眠接话:“嗯,等会推给你。” 话毕,夏菲忍俊不禁。 捂住嘴,满嘴泡沫要飞出来,刷牙这道工序屡屡进行不下去,她要保持一点形象才好,于是再次把他推了出去。 夏菲洗完澡出来。 站在卫浴间的盥洗池前,脚步踯躅,有些不敢出门。 她抬手抹开被水汽半雾化的镜子,看着陌生的自己,先开始面红心跳起来。 好久,她才捂住胸口,穿过步入式衣帽间,猫着腰走进卧室。 环视四周一番,幸好幸好,梁宗眠不在房间里。 床上放了一本书,是方才梁宗眠随手从书架拿来的《深夜小狗神秘事件》。他或许前不久在这里看了一会儿书。 夏菲连忙钻进薄绒被里,蒙住脑袋,裹住全身,像只蚕蛹。 她拱了拱,冒出了脑袋,抓起床上的书翻开。谁知,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也的确看不进去,全英文版,连蒙带猜,阅读门槛太高,读起来实在艰难。即便她知道大致内容,在kindle读过电子版。 梁宗眠进来时,夏菲瞬间屏住了呼吸,拿余光偷瞥他。 他刚洗完澡,发梢半湿,仿佛还带着潮湿水汽,只沾染到他的气息,夏菲的心脏就雀跃跳动起来。柔软的床边塌下来一瞬,男人爬上床靠过来,她旋即捏紧了书页,假装镇定,让自己看起来是在专注阅读。 梁宗眠静静打量她,眸色微深几分。 大抵墨绿最衬肤色,他的视线梭巡在女人冷白的肩胛和锁骨处,还有隐隐春光。 梁宗眠关了房间的灯,只余床头灯烘着一团暖黄。 视线陡然一暗。 他抽走她手里的书,抬手把她揽到身上,唇角噙了点笑意:“太晚了,别看了,睡觉夏菲小姐。” 靠在他怀里,肌肤相贴时,夏菲紧张地吞咽了下。 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道,或许是木瓜的清香,使她头晕目眩。 “你家大哥叫什么?”她开始尬聊。 “梁宗睦。” “你家都是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偏旁部首呀。”没话找话聊。 梁宗眠没有应声,顷刻,她看见他揉了揉鼻梁,取下金丝圆框眼镜,放上了床头柜。 细微响动传来,似乎是某种信号。 夏菲在这时,就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破坏气氛的话。 “你有准备安全套吗?” 梁宗眠骤然失笑。 夏菲登时涨红着脸,支吾着躺平,在嘴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心里懊恼想着,她今天脑子不够用,还是别说话了,言多必失。 “你准备好了吗?” 温醇的询问嗓音传来时,男人伏身凝视她,他的瞳孔如同黑曜石,产生了吸附人沉沦的磁场。 声音和注视都能轻易让夏菲的身体酥麻。 她掀了掀唇,还未说话,梁宗眠察觉到她的脊背颤栗,温柔的吻就轻轻落在了眼皮。 夏菲下意识闭了眼。 等到……一个淡淡的吻逐渐沉甸滚烫,从眼皮转移到耳垂、再到耳后的小块肌肤时,夏菲倏然咬唇,细细倒吸了一口气。他的手指在柔软里攻陷城池,墨绿色的肩带自肩胛滑落,灵魂便随着身体高高抬起,她情不自禁搂紧他的脖颈,淌出动情和渴盼。 时间停滞,黑夜静止,只有两道交叠的人影翕动。 意识混沌之际,她仿佛看到一片蔚蓝的海,一只巨大而寂静的鲸鱼,一群掠过海面的蜉蝣,漾起的一圈圈涟漪,和发出惹人遐想的气泡声音。 当修长的手指抽离,涟漪消失无踪,心脏空虚了一瞬,就被巨细靡遗地填满。 夏菲细细呜咽一声,眼圈有些红,下巴搁上他的肩窝。 这时,梁宗眠胸腔震颤着笑意,温柔在她耳边道:“叫出来,菲菲。” 夏菲要疯了,锤他一下,干脆拥抱住他,往他左耳边躲,他低笑,脑袋偏过来,啄着她的唇,低声蛊惑地说:“我想听。” 热意从脚趾涌到头顶,夏菲的脸一片绯赧,去捂他的唇和耳朵,就被梁宗眠轻轻捉住。 …… 凌晨一点钟,夏菲裹在被子里,整个人晕晕乎乎,黏黏腻腻。 她不想动,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还ok吗?” 梁宗眠套上黑色的宽松长裤,掀开一点被角,就见女人咬着被子,目露一点气愤和羞赧。 他笑,伸手拨开她颊边濡湿的碎发,轻声问她:“怎么了?” 你这一盒超薄冈本什么时候准备的,这种问题夏菲羞于启齿,问不出口。 答案显然易见。 夏菲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现在不能同他对视,心脏会跳动太快。 梁宗眠噙笑将她连被子抱起来,往浴室去。 “去洗个澡再睡,菲菲。” 月色很美 夏菲在床上迷迷瞪瞪,眼皮子半阖之际,忽然想起下班没吃上的冰淇淋。 没由来一股委屈感袭来,夏菲就伸手拍了一下的梁宗眠的大腿。等反应过来,她缩回手,彻底清醒。 梁宗眠正靠在床头看ipad,莫名其妙被打一下,他愣了愣。 须臾,他投来不明所以的眼神,提醒说:“快两点了,还不睡?” 夏菲恶人先告状,嘀咕:“本来要睡着了,被你弄醒了。” 梁宗眠便息屏ipad,躺下来,将她搂进怀里。 “好,我知道了,睡觉。” 夏菲的瞌睡虫跑了,睡不着了。 她趴上他的肩,实在狐疑地问他:“你为什么不睡,还精神这么好……” “我只用睡六个小时。”梁宗眠笑回,“也可以随便什么时候醒。” 说得夏菲羡慕嫉妒恨,不得不想起,明天她还要早起去上班。 往日熬夜看小说打游戏,今夜却是……夏菲耳根一烫,不再往下想下去。她往外一滚,刚刚远离他一点距离,就被拉了回去。 夏菲忙说:“我要离你远一点,才能好好睡觉。” “相信我,挨着我能更快进入睡眠。” 夏菲“咦”了声:“有什么科学依据?” 梁宗眠好笑:“没有。” 须臾。 夏菲颤了肩膀,闷笑起来:“……都怪你,我彻底睡不着了。” 梁宗眠叹了口气,去拧她的鼻子:“你是小孩子,睡觉还要人哄?” 夏菲便小孩气一般,逆反脾气起来,裹着方才的未消退的委屈,哼哼唧唧道:“我本来要睡着了,我没骗你,你还和我逗笑取乐。” 梁宗眠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突然醒了?” 夏菲一时语遏。 片刻,她挠了挠颊,难以启齿地说:“想吃冰淇淋了……” 夏菲以为梁老师会讲一番大道理,譬如深夜的胃经不得生冷刺激,譬如要做一个女孩这把年纪了该学会养生了,譬如吃冰淇淋不更睡不着了满脑子奇奇怪怪的想法…… 然而,他哑然失笑,刨根问底:“所以呢?又为什么打我?” 夏菲支支吾吾:“如果不是因为下午的事,我就美美地吃上冰淇淋了。” 梁宗眠突然问她:“是不是今晚不打算睡了?” 夏菲眨了眨眼,诚挚又雀跃地问道:“可以吗?” “可以。”梁宗眠半开玩笑,“第二天上班打瞌睡扣绩效。” “我保证不打瞌睡!”夏菲拍了拍胸口,开玩笑嘛,加班赶稿,她又不是没熬过夜。 于是这般,梁宗眠便坐了起来,开床头灯,拿走床头柜上的手机就出去了。 夏菲在不明所以,还以为他生气了。 她懊恼拨了拨头发,便掀开被子,不假思索跟了出去。 梁宗眠在客厅里刚打完电话,转身时,视线落在她光着的脚上。 “去穿好拖鞋。” 夏菲愣了愣:“是要去哪里吗?” “既然睡不着,去楼上透透气。”他指了指楼顶花园。 夏菲乖乖“哦”了声,回房间捞起床边拖鞋,梁宗眠进来了,往她肩膀批了一件针织衫。 “夜里还是有点冷。” 牵着她,爬上了屋顶。 穿过缠绕月季绿藤的半拱形花门,地上颇具设计感的灯具便感应亮起。 在花团锦簇里的沙发椅里坐下,不到片刻,夏菲见到了前不久调侃过的人。 郭大卫拎着一个乳白色的小圆盒上来,放上桌时,就开口朝着梁宗眠抱怨:“老板你大半夜真异想天开,让我买冰淇淋?疯球了,这么晚了哪家甜品店还开着,你真是无良的资本家——” 无意间,这才瞥见梁宗眠身旁的夏菲。 他长长“哦——”了声:“我可算懂了。” 难怪他跑了好几家24不打烊的甜品店,梁宗眠还打电话让朋友起来做,也要他去等着拿。 夏菲懵了良久。 不是,她随口一说…… 当郭大卫意味深长的目光投过来时,夏菲有丢丢愧疚,挠了挠发尾,朝他双手合十。 “对不起……你辛苦了。” 郭大卫瞅自家老板一眼,他唇边噙着淡淡笑意,这意思他再明白不过,他连忙滚了。 “啊,不用,不用……我不辛苦,哈哈,我不辛苦……”讪笑着离开。 人走后。 梁宗眠已把盒子拆开,冰淇淋包装完好,有海盐红豆原味三种口味,底下还置有干冰。 夏菲垂下眼,怔愣间,一个小勺子就递到眼前,梁宗眠笑说:“吃吧。” “我好有罪恶感。” 面对宛如魔法一般,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冰淇淋,夏菲用小勺子舀了一口,沁凉的口感刺激味蕾,醇甜的奶香充盈口腔。黎明之前,新的上班来临之前,她得到了这一口满足感。是梁宗眠让她如愿以偿。 夏菲舀了一勺递到梁宗眠跟前,他垂下眼睑,凑过来吃掉了。 梁宗眠笑,抬手指了指夜幕:“今晚的月色很美。” 夏菲磨磨蹭蹭屁股挪过去,搂住他的上半身,挂在他的身上,仰头看了眼天际。寥寥星子,细月如钩,诚然是美的。 姿色却不及身旁的梁美人半分。 夏菲看着他,小声道:“你对我好好哦,梁老师。” 梁宗眠抽出一只手臂,笑着将她揽紧了些。 “这么容易满足?” 夏菲小鸡啄米般点头:“嗯。” 夏日晚风拂来,哪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掩藏在花圃绿丛里的感应灯,烘着氤氲,洒下它好看的阴影。 一如这个和黑夜交织的月色,只想和身边的人互相浪费。 夏菲忽然想起一首诗,夜风吹来时,她将脑袋靠上梁宗眠的肩,惬意地眯起眼。 睡意也似乎舒舒服服、朦朦胧胧地悄然来临。 她轻声说:“你知道我家民宿为什么叫虚度吗?” 梁宗眠垂下眼帘看她,做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夏菲:“我给你念一首诗……” 夏菲眼皮子快阖上了,声音消散在晚风里。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长出薄薄的翅膀……” 她念完一首诗,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像是一个温吞而含蓄的告白。 梁宗眠捏了捏她的脸,唇畔漾起一丝笑意,倾身,小心翼翼捞抱起她,往楼下去。 ※※※※※※※※※※※※※※※※※※※※ 大约2w字完结。 诗取自《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李元胜 也有程璧和莫西子诗合作,将这首诗改编成民谣,可以去听听~ 情比金坚 夏菲在去金茂城的路上,接到苏筠的电话。 “今天有空吗?我带小喜小爱来见见你。 ” 她抬腕看表,是上午九点半,沉吟了片刻,说:“我要先去一个客户家里瞧瞧。” “今天周六耶。”苏筠啧舌,“你还是这么拼啊。” “没有。”夏菲笑,“正相反,下午我准备回去度假。” “回去哪儿?” “清凉岛。” 闲聊了几句,夏菲说她这边完事给她打电话,免得让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去等她。 金贸城是孙洁公寓所在的小区,夏菲进去时,楼下大堂的门禁拦住她。于是给孙洁打电话,才放她通行。 两个月平淡过去,九月底,盛夏进入尾声。 但在s市,九月依旧是热的,出门还是千万注意防晒。譬如此时的日光正盛,灼烤大地,绿树热出重影,走在路上脚底板都在发烫。 夏菲上楼,电梯抵达孙洁所在的公寓。 进去,里面的装修人员来来往往,正在施工。她来现场监工,转了几圈,确保进度无虞。 这时,孙洁从规划成茶室的地方出来,径自朝夏菲走去。 “我需要买一个落地灯,还有漂亮又实用一点的沙发罩,一个古董质感的梳妆台,你陪我去家具城转转?” 她把需求都罗列出来,显然不打算给夏菲说“不”的机会。 夏菲想了想,说:“今天是周六。” 孙洁:“我知道,麻烦你跑一趟了。” “我和朋友有约了,她带着孩子,等我一起吃饭。” “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孙洁哂笑一声,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夏菲双手合十,才做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谢谢您的谅解。” 拿下这个难搞的孙小姐,夏菲费了一些功夫。 但在这一过程中,她逐渐掌握了一些窍门,更是发现这位孙小姐的可爱之处。其实,她似乎有纠结症。 对于拿不定的方案,达不到预期,就会无限打回,直到满意为止。夏菲以前以为她是挑剔且无理取闹,后来发现,她就是纠结症发作。 纠结症的确折磨人,折磨自己,更折磨对方。 夏菲也有一点纠结,姑且能对她感同身受,所以往后和她充分沟通后,直截了给出方案。 这样对她说:“孙小姐,嗯,不是我自夸,我自己觉得这个方案挺不错的……你可以提出修改意见,但是就不要推翻重做了,可以吗!!!!” “我想要北欧风的冷淡,但是……” “我知道孙小姐喜欢喝茶,这里的房间可以设计成茶室。” 孙洁看着她,说:“我想要日式的那种风格。” “榻榻米的那种?但是担心会风格不统一,显得违和?”夏菲揣摩她的意图。 孙洁笑了:“是这样的。” 她猜得没错,这种有效率的交流,比之前都舒服多了。 充分理解客户的诉求后,夏菲拍了拍胸口:“没问题的,让我回去改改,请你相信我!” 夏菲和孙洁出门,乘坐电梯直接去地下停车场。孙洁开车带她去家具城。 在五环外的大型家具城里,这里家具齐全,什么都有。 如果等得及,还有承包海淘国外古董家具业务的中间商,和私人订制的匠人门店,都需要预约。夏菲和他们相识,介绍给孙洁认识,孙洁当下拍板,挑到了心中所求的置物柜。 再陪她挑选落地灯和沙发罩。 夏菲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孙洁还预定了一套精致的日式茶具。预约好送上门的时间,付完订金,离开家具城时,大约十一点。 刚钻入车内,孙洁驱车驶离停车位,问她:“去哪里吃饭?我可以送你。” 看起来,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夏菲心里“耶”了一声,解放了,面上还是装作淡定:“不用了,不用了,您找个地铁口放我下去就好。” 孙洁就笑睨她一眼:“周六把你叫出来,弄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还把你扔马路牙子,你背后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夏菲一时噤声,莫名心虚。 还别说,曾经她还真是偷偷腹诽过她。虽然现在是没有的。 夏菲不再推拒,弯眼笑说:“我先给我朋友打个电话。” 三言两语,爽快在电话里敲定了赴约地址,然后告知孙洁。 很快,她发现其中重点:“原来你诓我呢?连和朋友的见面地址都没说好。” “是真的约好要去吃饭!”夏菲忙说,“骗你你现在就把我扔马路牙子。” 孙洁耸肩:“夏菲,少在心里骂我。” 夏菲头大,放弃挣扎地扶额:“我没有!” 孙洁就笑了声,瞥一眼身侧的夏菲。 多了解她,就会发现,和她相处很舒服,有让人放松的魔力。真诚而率直,没有伪面。 她不讨厌这种人。 - 考虑苏筠带了两个孩子,夏菲选了她家附近的商场见面。 孙洁将她放下车,抬眼瞧了瞧这个商圈的参天大楼,随口说:“这里,我也有一套房。金茂城那里装修好了,你可以继续替我做室内设计。” 夏菲默了默。 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富婆呢。 她弯腰关上车门,冲她挥手:“是我的荣幸。” 孙洁哂笑:“嗯,当然是你的荣幸。” 走出有空调冷气的车内,室外的热浪就铺天盖地地袭来。 日头太毒,夏菲踩着影子匆匆走进商场,门口制冷口的风让她再次复活。尽管吹得她头发凌乱。 苏筠在一家韩式烤肉店预订好了位置。 她直接点好了肉,有厚实的肋眼牛排、薄薄的羊肉卷、和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夏菲进来刚坐下,苏筠就问:“就你来?” 夏菲回:“你还想谁来?” “你说呢?”苏筠冲她眨眼笑。 说着,她晃了晃小喜小爱的藕节一样的小胳膊,低头温声吩咐:“叫姨姨。” 夏菲摆手,抗拒说:“倒也不必,姐姐就好。” 话未落,两道脆生生的、软糯糯的“姨姨”齐声喊过来,一下眩晕她的耳朵,击中她的心脏,她不忍心再苛责。露出友善的姨母微笑,点头,欣然接受了小公主的称呼。 夏菲这是第一次见到苏筠的双胞胎女儿,穿一模一样的白纱裙,头上别着亮晶晶的小发卡。是两个可爱的小公主。 这么漂亮的小裙子,溅上油星子可就不好了。 夏菲登时撸起袖子充当烤肉师傅,夹起冒肉上烤架,五花肉冒出滋滋的油星子,诱人的烤肉香气也随之袭来。 烤好,她再用剪刀剪断,不刻夹紧小公主的碗里。 “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了。” 苏筠说:“你的梁老师在做什么?也不陪你来。” 夏菲脸一红,瞪她:“人家有事啦。” “再说你老公不也没来?” “他去参加上司儿子的升学宴了。” “你不是下午回清凉岛?就你一个人?”苏筠故意挤兑她,“你这谈的哪门子的恋爱?换掉换掉,我给你重新介绍优秀男士——” 话未落,门口闪进一道清凉身影,梁宗眠恰好走到他们用餐的过道。 “苏小姐,多日不见,还是这么喜欢开玩笑。”梁宗眠在夏菲身侧坐下。 夏菲愣了愣:“你不是等会才会过来吗?” 他们盘算好彼此的时间,估摸着夏菲吃好饭,梁宗眠正好车开到商场,便约好在门口碰头,一起去客运码头乘船回清凉岛。 梁宗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幸好我来了,不然你要被她拐跑了。” 夏菲:“……” 不刻,她拍了一下他的肩,歪着头对着他,大拇指食指比一个小心心,“不会的,我的心里只有您,没有他~” “噗——”苏筠捶桌笑出声,“有些女人啊,一谈恋爱就掉智商。” 夏菲耳朵一烫,继续瞪她,嘀咕:“我是不准你诋毁我梁老师!当然……也包括我的爱比金坚……” “嗯?不是情比金坚?” 不知何时,烤肉的工作顺其自然交到了梁宗眠手里,此时他正垂着眼睑,翻烤着烤盘里的烤肉,随口提出疑问。 他最近在读《红楼梦》和《儒林外史》,近日成语水平猛进,全仰仗有夏菲这个好老师。此时的发问,是认真而诚挚的求教。 夏菲忽地捂嘴咳嗽起来,□□辣椒碟呛到喉咙。 苏筠无语了一瞬。 片刻,她扬着假笑,亮起手里的铁筷子,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别在我面前秀恩爱,谢谢。” 夏菲:“放下你的刀!” 苏筠:“停止你们的恋爱酸臭行为!” 梁宗眠垂眼淡笑,充当背景板,听着女生之间无聊的对白,和时不时,莫名其妙就绕到他身上来的调侃。 肉吃到饱,聊得尽兴,饭局结束接近尾声,小喜小爱异口同声说要去上厕所。 苏筠一时招呼不来两个小朋友,呼救夏菲帮忙。 夏菲脱了刚背上的包,塞进他怀里,梁宗眠就低下脖子来。夏菲见状,领悟他的意思,便随手挂到了他的身上。眨眼间,两个小朋友赶忙把身上的小包包也放在了他的膝头,然后就手牵手跑开了。 此时,他被迪士尼的星黛露兔子包围着,他还需帮忙看着两个小朋友的粉兔子包包。 十来分钟后,是小朋友蹦蹦跳跳先出来的。 小喜跑到梁宗眠身前,礼貌喊他:“叔叔,谢谢你照顾我的小兔子。”便伸出手臂去拿她的星黛露。 小爱皱着鼻子纠正:“他是菲菲姨姨的男朋友,应该叫姨夫夫……” 梁宗眠哑然失笑。 这时,服务员过来问是否用餐结束,梁宗眠便站起来,跟随她去前台买单。小喜小爱亦步亦趋跟着他。 梁宗眠回转身,两个小女孩仰起头,神秘兮兮和他说:“姨夫夫,我们和你讲一个秘密。” 他轻轻笑起来,俯下身去,女士挎包的链条便垂落在胸前。 “刚刚在厕所里,妈妈和姨姨在镜子前补口红,妈妈骂爸爸狗男人,姨姨也骂你了哦。” 梁宗眠抬眉:“哦?” 两个告密的小朋友抱胸,附耳小声道:“她骂你坏老师哦,是不是姨姨不愿意写作业,但你非要姨姨交作业呀。” 梁宗眠怔了一下,须臾,脑海里浮现出某天在楼顶湛蓝色的游泳池。 她伏在他身上,坐在他的膝盖上,圈着他的脖子,水纹覆漫过两个人的身体,在一片潮湿和清凉里,女人埋在他的肩窝,润泽的唇滑过侧颈,抽抽噎噎地叫着他:“呜呜呜,梁老师,我错了……” 夏菲和苏筠走出来时,一眼瞧过去,过道里,两个小朋友正和梁宗眠说着悄悄话。 梁宗眠抬起头,看到她,温和笑了笑:“菲菲,我逼你交作业了吗?” 宝贝宝贝 临走前,小喜小爱将头上的发卡送给夏菲和梁宗眠。是心爱的礼物,以此表示对他们的喜欢程度。 夏菲撑膝低下头,宛如交接仪式一般,小喜便踮脚别在了她的刘海上。接着,小爱仰头看着梁宗眠,有些犯愁。 “这儿,小爱。” 苏筠笑吟吟,指了指梁宗眠的领口。 梁宗眠温和笑了笑,配合俯下身子,让小女孩把粉嘟嘟的发卡夹在了蓝格纹衬衫的领口上。 一起走出商场,在门口挥手作别。 苏筠:“祝你们旅途愉快。” 夏菲笑:“我家民宿大门为你开,欢迎你常来。” 结束这一顿饭,梁宗眠开车,和夏菲一起前往客运码头。 坐上船时,大约是下午三点。客船启动,撞破波光粼粼的海面,夏菲如今的身旁坐着梁宗眠,一起回清凉岛。 她支着下巴撑着窗沿,任海风吹乱头发,发了会儿呆。 “我上次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不会出来了,至少一年半载的……” 夏菲不好意思笑起来:“没想到遇见了你。” 梁宗眠靠过来,伸手拨顺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你的意思,我是你离开这座小岛的诱因?” 夏菲趴在窗沿上,思忖着说:“嗯,各种意义上的。” 说起来,梁宗眠真的好似她的老师。要怎么形容呢?应该是那种发心灵鸡汤的人生导师。 思及此,夏菲蓦地笑了下。 “笑什么?” “没有,没有。”夏菲摇头,含糊接过。 话未落,梁宗眠敲了下她的脑门。 “想好怎么和你父母公开我们的关系了吗?” 夏菲挠了挠颊,支吾了下,索性坦诚道:“没想好。” “菲菲。”梁宗眠喊她的名字。 夏菲连忙凑过去,在他猝不及防下,碰了下他的嘴唇。很快便目光飘浮,去看海面。 这显然是一个贿赂,试图蒙混过关。 梁宗眠极轻地笑了下,不打算揭发她的小伎俩,接受这个贿赂。 - 客船抵达清凉岛时,快到六点,夏向东已在码头等候。 夏菲早先知会了父母要回清凉岛。 也早就想好了和梁宗眠一起回来的另一套托词:一个小时前,夏菲在微信上,向余惠美女士发去了夸张的感叹号,假装自己在船上碰到了梁宗眠。 余惠美的反应很冷淡:哦,旅游旺季,我家没空房了。 所以,夏菲下船出码头的第一刹那,就问过来帮忙拿行李的夏向东。 “爸,我家真的没有房间了吗?!” “没有。”夏向东回。 他的视线掠过夏菲的肩膀,瞧见她身后的梁宗眠,冲他点头:“梁先生。” 梁宗眠淡笑颔首:“夏老板。” 三人推着行李爬上柏油坡道。 夏菲不死心,旁敲侧击地又问:“今天有人退房不,爸?” “应该是没有的。”夏向东顿了顿,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一瞬,连同欲言又止一起收回。 他只问:“梁先生没有订好住宿吗?要不要我替你问下其他民宿?” 夏菲垂头耷脑,推着行李箱闷不吭声。 不知不觉间,走回了虚度旅店。 庭院里,余惠美正蹲在浅蓝、淡紫团簇的绣球花丛旁,拿着软水管给柯基洗澡。 夏菲和梁宗眠刚靠近,在一片清凉的水雾里,柯基激动甩着湿哒哒的毛,汪汪叫了两声。 此时,两个人的背后,夕阳沉了下来,云朵是棉花糖,被风漾起瑰丽晚霞。 余惠美抬起头,看着两个人愣了一刻。 收回打量的目光,拧紧水龙头,深蓝色的水管登时瘪下来。 她站起来,说:“肚子饿了吗?小梁要不要在我家吃晚饭?” 民宿今天的晚餐是一大碗小米南瓜粥,凉拌黄瓜,生煎包,和锅贴海鲜饺。 餐厅里,还有房客在用餐。 夏菲把行李靠墙放在一边,就朝餐桌飞奔而去。 余惠美走进厨房,在背后喊:“进来自己拿碗。” 这时,梁宗眠先她一步进去了,门口处,男人忽而拽了下她的手腕,略略伏下上半身,在她耳边轻问:“待会儿陪我去找家民宿。” “菲菲,小梁,冰箱里有批发来的冰棍儿。”收拾着流理台的余惠美斜眼看过来。 夏菲拍了下他的手臂,忙躲开他,朝余惠美应着,两个人进去厨房拿碗。 南瓜粥清甜,凉拌菜开胃,足以消暑。 吃过饭,夏菲记起余惠美的话,跑去冰箱旁,蹲下身在冷冻层找到放冰棍儿的抽屉。 夏菲眼睛一亮,摸出一个圆滚滚的包装,惊喜叫道:“糯米糍!” 包装袋的触感凉丝丝,还带着冰渣。夏菲撕开,一口咬下去,胖圆旋即陷下一个缺口,露出雪白的奶油。 她才想起身边的梁宗眠,笑吟吟递到他嘴边,满眼期待让他尝一口这软糯弹牙。梁宗眠愣了一刻,很快领悟她的意图,便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尝了一口。 适时,门口的风铃晃起清脆声响,傻狗西瓜风驰电掣地跑过来,“汪汪汪”叫个不停。 西瓜的背后,是拿着牵引绳准备给柯基套上,出门遛狗的夏向东。此时,他的脸有些沉,对梁宗眠说:“梁先生,我们聊聊?” 话毕,夏向东捞起地上的西瓜,抱在怀里,往庭院外的凉亭去。 “哐——”地一声,夏菲紧张不已地关上冰箱门。 梁宗眠无奈笑着耸肩,表情倒是游刃有余,捏了捏她的脸,他淡声说:“瞧,露馅了吧。” “我、我我跟你说,我爸这个人——”夏菲吞咽口水,连说话都磕巴了。 “不怕。”梁宗眠凑近她,亲了下她的唇畔。落下一个安抚的吻,这才往外走去。 夏菲了解自己的父亲。 他对她严苛,也将她保护得很好。他指导她扬帆起航,也愿意一辈子做她的遮风港。 夏向东对于她谈恋爱,读初高中时一直都是严防死守。 不是没有收到同龄异性的情书,都会被夏向东知道,回到家,他就会语重心长地教育她说:“好好学习菲菲,不要早恋。” 上大学和参加工作后,夏向东不再管她谈恋爱,也要不厌其烦地叮嘱她:“菲菲,你不用着急谈恋爱,也不要太主动,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好……大不了我养你一辈子,你去专注自己的事业,能够独立已经优秀。” 他是个观念传统保守的男人,但也有豁达的一面。 夏向东不像余惠美那么着急她结婚,担心夏菲的感情状况,在他这里,夏菲不管多大,16岁还是26岁,都是他的女儿和小姑娘。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突破他的严防死守,才能通过他的首肯。 冰箱旁,余惠美女士不知何时走来的,她拍了一下夏菲的肩。 夏菲吓了一跳,回神,对上母亲好笑的眼神。 “菲菲。”余惠美指了指她刘海上的发卡,笑睨她,“现在年轻人流行这个,新情趣?” 在她们回来时,余惠美和他们打第一眼照面,视线就不自觉被自家女儿刘海上、和身旁男人领口上的,一模一样的粉色发卡吸引。 偏偏两个人无知无觉,已然习惯。 都说陷入热恋的情侣是看得出来的,不管他们怎么藏,从行为举止都能瞧出端倪,破绽百出。 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和甜到冒泡的粉红氛围。 “…… ……” 夏菲陷入长长的无言和默然。 “是不是要和我讲讲,菲菲?” 余惠美半眯眼,露出“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的神色。 “妈!” 夏菲露出一个献殷勤的笑容,狗腿上前抱住了她。 她撒娇说:“哎呀,我们是在谈恋爱啦。” 余惠美女士推开她,冷漠发问:“什么时候?” “就两个月前。” “怎么不和家里说?” “……”夏菲挠头发,小声吐槽,“妈,刚确定关系呢,我们只是单纯谈恋爱,还没到那一层……要和您说,分分钟让我带人给你看看,把别人祖谱问个遍,然后聊到结婚生子见家长……” 这是可以预想的画面,夏菲敢说毫不夸张。 余惠美女士对她的感情状况太过操心,她明白母亲想她一生幸福的初衷。 说着,说着,夏菲的脑门上狠狠挨了一记手刀。 夏菲捂住脑门哀嚎一声,哼唧道:“您是我亲妈嘛?” 余惠美冷哼一声,收回手,“夏菲,我这不是为你好?” “对对对,我明白啦。”夏菲挽住她的胳膊,冲她挤眉弄眼,“你出去看看,帮我解救一下我男朋友好不好?” “想得美。”余惠美继续冷哼,“他要是没考虑以后,那你趁早别谈了。” 夏菲替他小声辩解:“他有的,妈妈。” 这时,门口的风铃再次清脆响起。 梁宗眠和夏向东进门来,径自朝她们这边走来。 夏向东对余惠美和夏菲说:“去把二楼客房收拾出来。” 夏菲瞪眼:“爸,你骗我,不是说没有空房嘛?!” 余惠美女士的眼刀就飞过来,让她闭嘴。 夏菲朝她努努嘴,扯住梁宗眠的手臂,往楼上跑。 “我们来收拾,是刚退房的对不对?你们快去遛狗吧!” “让客人收拾像什么话?”夏向东呵斥住她。 “没事,请把当我是家人。” 梁宗眠朝他轻轻颔首,便由着夏菲拉上了楼。 - 客人退房后,夏菲家的旅店都会拆洗被套床单,浴室里补充新的牙膏牙刷,然后再将各处清扫抹一遍。她从小到大帮忙做这些,已是信手拈来。 夏菲和梁宗眠到了二楼的这间客房,其他都打扫好了,只剩最后的任务,当然是换下被套。 扯下床单,脱下枕套,裹成一团放进收纳篮里。 两个人捏住两个被角,各自一方,将被芯取出来,也扔进了收纳篮。夏菲是一个十分不标准的投篮动作,自言自语着:“你们可以舒舒服服去洗个澡了,然后也好好睡一觉。” 梁宗眠笑:“去哪儿洗?洗衣机?”他指了指天台。 “答对了。” “睡觉的地方呢,晾衣架?”梁宗眠不耻下问。 夏菲点头:“该换班了,它们辛苦了。” 说着,去自己房间,抱了一套澄黄色小雏菊的干净三件套过来。 梁宗眠看着被套的图案,问她:“有其他的款式吗?” “你不喜欢?”夏菲斟酌着说,“我是觉得这一套睡着挺舒服……” “那好吧。”梁宗眠没有什么犹豫地,淡笑着妥协。 然后便将被芯塞进了小雏菊的被套里,两个人牵起被角,抖了抖。 大功告成。 舟车劳顿的疲乏感忽然漫上四肢百骸,夏菲一头栽进暄软的床里,摊开双臂,闷声问他:“我爸爸和你讲了什么?” 梁宗眠没有拉起她,也没有告诫她,不要把沾染仆仆风尘的身体,趴在干净的床上。 他也随着她躺下来,才回:“想听?” 夏菲埋在床被间的脑袋,磨蹭点了两下头。 “很遗憾,你父亲让我保密。” 听罢,夏菲眼一瞪:“哇,你站在谁的那一边啊?” 她绷着脸义正言辞地指责着他,陷在床褥间的手臂却悄无声息伸了过去……当她以为她成功偷袭到他的腰侧,得逞的笑容还未扬起,她被抓住不安分的手,反将一军。 梁宗眠挠向她的腰际,夏菲怕痒,笑着躲闪,瞬间求饶:“我错了,我错了,梁老师……” 梁宗眠微抬眉,佯怒喊她的名字:“夏菲。” 他好久没有连名带姓喊她了,夏菲缩了下肩膀,拿目光偷瞄她。 “不准叫我梁老师。” “……”夏菲有点窘。 因为她想起和苏筠吃完饭后,闹出的一个“坏老师”的笑话。 谁知,躺在身侧的男人手臂一伸,将她捞进怀里。 他的唇碰了下她的颊,而后抵着她的额头,温声说:“叫我宗眠,嗯?” 夏菲登时脸涨红,支支吾吾,哇,好羞耻哦。 顷刻,她干脆化攻为守,顾左右而言其他,抵赖这句难以启齿的称呼。 “为什么哦?” 梁宗眠好笑抬眉:“因为我不是你的老师,而是你的男朋友。” 夏菲眨了眨眼,假装不懂,捏住嗓子喊:“男朋友~” 登时,梁宗眠好气又好笑,捏住了她的鼻子,使她的声音瓮声瓮气。 夏菲闷声辩解,让歪理听起来像回事。 “你看,我是你女朋友,你也没叫我宝贝啊。你推心置腹一下,是不是叫不出口呀?” 她的话未落,房间里不知何处放着的天猫精灵,蓦然开机—— 像是被吩咐了什么关键词,她自动识曲,音响里飘出来一首俏皮的歌。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梁宗眠看不出什么表情,一时没有讲话。 夏菲偷偷埋下头去,不由莞尔。 梁宗眠把闷在他怀里偷笑的头拨起来,对上女人含着笑意的灵动眼眸,他慢慢伏低身子,鼻翼扫动她的颊。既要落下一个吻时,楼道里“哐哐铛铛”一阵响,虚掩的门被大力推开。 ※※※※※※※※※※※※※※※※※※※※ 歌词取自《宝贝》/张悬 奥菲莉娅 “喂你怎么换个床单这么久?行李箱我给你放上来了!” 从过道里传来行李箱拖动的声音,不刻,房门被大剌剌推开,大摇大摆走进来一个人。 不过须臾,李徐风的脚步顿住,面色一滞。 片刻,一首俏皮的歌声未落,响起尖叫声,夏菲跳起来,一个枕头扔到了李徐风的身上。 “你会不会敲门啊!” 李徐风默了半秒,无语:“……你俩不会把门关紧嘛?” 转身,离开房间,反手把门带紧。 隔着一个门板。 过道上,他倚着楼梯栏杆,发了好长时间的愣。房间里,夏菲从最初的惊吓,变成了些微尴尬。 夏菲站在床边挠发尾,面对李徐风,她还有未收拾妥当的心情。 她想起封缄时光里的那一纸情书,还有少年人的纯忱感情,要怎么去处理才能滴水不漏,好让大家都不尴尬。 目前,她只得出“假装不知道”是最好的结论,不打破此间微妙的维系,这是一段美好的尘封往事。 “笃笃笃——” 门外响起不客气的敲门声,将夏菲的思绪扯回。 李徐风在门外喊:“夏菲,那谁——” 梁宗眠走过去,拉开了门。 他投以询问的眼神,不动声色看着他。 李徐风没骨头似的倚上门框,抱臂睨他:“想去海钓吗?我承包了一条观光船。” 夏菲倏而从梁宗眠身后冒出脑袋,对此表示一点兴趣。 “哇,你真去创业啦?” 李徐风皮笑肉不笑:“学姐呢,你是一点不关心我。” 梁宗眠问:“什么时候?” 李徐风:“这两天海钓的约满了,你们这次在岛上待多久?” 夏菲:“我们明天晚上就要离岛回去上班了,趁周末回来散散心而已,然后……” 她卖了个关子。 梁宗眠轻笑了声。 等三个人聊着,往楼下走,夏菲和梁宗眠去酒柜找到那一罐贴着她名字和编号的杏子酒—— 李徐风才明了,他们是回来履行一个关于杏子酒的约定的。 “我走了。”他在背后说。 夏菲朝他挥挥手,弯唇笑:“下次买好钓具,找你去海钓玩玩。” 李徐风挑了下眉,两步走过去,当着梁宗眠的面,摊开修长的双臂,猝不及防地拥抱住她。只有一下,恶作剧一般,很快松开。 他的怀抱一如他墨绿色的防风外套,是灌满海风的清爽气味。 不过眨眼一瞬,夏菲还懵在原地,他比了一个自认为很帅很酷的手.枪姿势,一点太阳穴,对梁宗眠说:“哥哥,好好对待咱们学姐,她身后有的是娘家人~否则,我饶不过你哦。” 说完中二的宣言,做完夸张的动作,他的防风外套扫过夏菲的手背,潇洒的转身离开。 梁宗眠走去酒柜,拉开玻璃门,捧出玻璃器皿,把夏菲的杏子酒拿出来。牵着还在发愣的夏菲,往落地窗前的沙发椅去。 他半开玩笑地说:“我是不是被成全了?” “……”夏菲顿了顿,“那个……” 李徐风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她领悟过来,心情是惘然的。就像他身上的气味,如海风一样难以捉摸。 “夏菲,这个要怎么打开?”梁宗眠指了指茶几上的杏子酒。 “哦,这样。”夏菲收回思绪,将玻璃器皿打开,“等会儿,我去拿两个杯子!” 两个小而精致的透明锤纹杯,倒满酒,凭借落地窗外的一点日光,就能在茶几上垂映出好看的阴影。 影翳窸窣,微微晃动,如同连酒液轮廓都具象描摹。 夏菲托腮发了一会儿呆,“咔嚓”一声,看见梁宗眠用手机,朝茶几上的杯子随手拍了一张。 “欸,你没拍我吧?” 夏菲挪过去瞧他手机,是思绪放空的自己,半垂着眼,看着一对杯子发呆。 “喂!我这几天冒痘,快删掉!”她扑过去,作势要抢,梁宗眠轻松将手臂举高,逗她。 没过片刻,抵不过女人含怨的眼神,把手机交给了她。 夏菲捧着手机,忽然舍不得删掉了,想了想,她举起手机,礼尚往来,拍一张梁宗眠。然后发给自己微信。 她戳了戳锁屏,忽然说:“我们换屏保吧。” 夏菲先给自己换好,而后才记起梁宗眠的,准备帮他换掉时,才发现锁屏早已是自己。 都是那时候海滨浴场的照片,每一张他存进了手机里。 夏菲“哇”了声,翘起唇说:“不公平,我都没你照片,你要把你的照片都发给我!” 梁宗眠笑,打岔:“还不请我喝第一口杏子酒。” “你喝呀。”夏菲捧起来酒杯,递到他唇边,“大人请慢用。” 梁宗眠接过,抿了一口。 杏子微酸,果香裹着酒的清甜,入口爽滑,足以慰藉整个炎炎夏日。 他晃了晃锤纹杯,淡黄的酒液随阴影在手心翕动。 好看的一套杯具,无所事事可以观摩一整天,也让人好心情。 梁宗眠抬眼,跟前是把玩着他的手机,不当心点开了音乐播放器,对着手机自言自语嘀咕一声“sorry”的夏菲。 她是无所事事,也能自娱自乐的一级代表。 落地窗外的光落进来,洒在她不世故的脸上,细小绒毛毕现,像一颗饱满而多汁的青杏子。 就如手中的酒。 她是这一杯杏子酒,青涩,微酸,需要时间去等待发酵与成熟。不负期待,等待是让人惊喜的。 夏菲甩下手机,滑落在沙发缝里,她凑过来,好奇问他。 “什么味道?还行不?我第一次泡来着。” 梁宗眠递到她唇边,她喝了一口,很快眼睛一亮,朝自己书了一个大拇指。 梁宗眠哑然失笑。 夏菲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随口问他:“你喜欢哪个歌手?或者什么乐队?” 她瞧见他手机里一些歌,他有听音乐的习惯。 梁宗眠想了想,才说:“the lumineers?” “乐队?” “嗯。” “最喜欢他们什么歌?” “《ophelia》。” 适时,沙发缝里的手机响起,正是这一首奥菲莉娅。 夏菲摸找出来,递给梁宗眠。 “你的电话。”来电显示是梁宗盼。 他接通,那边便讲:“爸妈说,改日来s市探望你。” 父母此时来看他,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抬眼看向夏菲,摸了摸她的脑袋,问她:“准备好见我的父母了吗?” 自然联想起他电话的通话对象是谁,他的父母吗?夏菲一下紧张,腰板不由挺直。 梁宗眠笑,对梁宗盼说:“给我们一点时间。” 挂断电话,夏菲挨过来,认真同他说:“我、我……需要做些什么?” “不需要做什么。”梁宗眠示意她放宽心。 夏菲眨了眨眼,继续方才的问题。 “ophelia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梁宗眠思忖说:“哈姆雷特的恋人?天卫七?” 夏菲好奇问:“天卫七是什么?” 接着,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枕到了他的腿上。 “是天王星第11行星环边缘以外的,一颗卫星。” 夏菲似懂非懂“哦”了声。 慢慢地,和梁宗眠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在他的温声絮语里,她眼皮子沉坠,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等夏菲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深,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梁宗眠的床上。 而他正坐在床边,随手翻着一本书。 见她醒来,放下书,温声问她:“醒了?” 夏菲懵懵怔怔看着他,慢吞吞点头。 梁宗眠接下来没有话。 夏菲就迷迷瞪瞪,阖上眼继续眯了一会儿。 片刻,她陡然醒过来,垂眼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问梁宗眠:“我是不是还没洗澡?”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她一骨碌爬下床,准备回自己的卧室去。 “行李箱在我这里。”梁宗眠提醒她。 “哦!”人已走到门口,夏菲又折回来,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时,小跑到梁宗眠身旁,跪在床边,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右颊上印上一个响亮的吻。 “晚安。” 她跳起来,朝他挥手,拖拉着行李箱回了自己卧室。 在自己家里要收敛一点,让父母知道还在梁宗眠房间过夜,会给梁宗眠添麻烦。 给手机冲上电,打开行李箱找出睡衣,夏菲去浴室洗漱。 洗完澡出来,第一时间去找手机,梁宗眠发来:晚安。 夏菲在床上开心打了一个滚。 手机震动一下,微信进来一条消息。 夏菲以为是梁宗眠,连忙打开,才看清是李徐风。 李徐风:[图片] 夏菲点开,是一张照片。 他在一处海樵,拿着钓鱼竿,露出洁白的牙齿。另一只手里抓着的一只花鲷,应当是钓起来的,肥硕巨大,鱼尾还摆动着。 李徐风又发来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 他说:我在露营,明天争取钓到石斑鱼。钓到了爷给你加餐。 夏菲忍俊不禁,扣字回:期待我能在走之前吃到它。 李徐风:作为回礼,下次我来s市,请我去你们家玩。 夏菲手指摩挲屏幕,在“你们家”三个字稍顿。 李徐风又发来:请我吃顿好的。 夏菲:那是一定的。 两个人互发一个“握手”的表情,不再有对话。 夏菲将手机抛到枕头后,摊开双臂思绪放空了片刻,门外响起敲门声。 她走过去拉开门,廊灯斜进来,梁宗眠站在门口。 夏菲探出头来,猫着腰压低嗓子问他:“怎么了?” 梁宗眠也伏低身子,他的双手插在裤袋里,同她对视,压着嗓子回她:“你没有和我说晚安。” 哇,好幼稚的梁老师。 夏菲弯眼笑了,拍了拍他的头,“晚安啦。” 梁宗眠直起身,低笑着和她商量:“我可不可以偷偷地进来?” “欸?”夏菲小声嘀咕,“会被发现的。” 梁宗眠偏头,“嗯?”了声,指了指自己的左耳,好似没听到。 夏菲登时放弃,无法拒绝他这幅模样,猫着腰牵起他的手,将他拉进了卧室。 躺上床,夏菲调试高一点空调温度,给梁宗眠盖上被子,尽地主之谊。 梁宗眠笑,将她拉进怀里,就闭上了眼睛。 “睡觉。” “明天做些什么?” “随便,先睡到自然醒。” “唔,是个好主意。” ※※※※※※※※※※※※※※※※※※※※ 《ophelia》/the lumineers the lumineers:一支来自美国丹佛的民谣摇滚乐队 英雄主义 周末的假日太短,夏菲恐怕等不到李徐风钓到石斑鱼,她就要和梁宗眠乘船离开。 买的是晚六点的票,余惠美女士早早给她们准备好晚餐:红膏炝蟹、芹菜炒鳗丝,还有清蒸钓带鱼。 夏菲大快朵颐,席间,听到一个房客问余惠美:“这里要建一个酒店啊?” 余惠美点头,她也有耳闻。 “应该半年内就会开工。” 房客玩笑讲:“那你们民宿的生意不是不好做了?” 梁宗眠出声:“不会的,定位不懂。” 况且,这一座追求设计感的酒店,当地政府和旅游局的意向是想打造成一个地标性建筑。换句话说,大抵是观光旅游景点,盈利性放在其次。 夏向东看了眼梁宗眠,随口问:“我听说是你们事务所承包的。” 梁宗眠点头:“是,夏菲也会参与这个项目。她为了拿到这个名额,为家乡增光添彩,付出了很多努力……” 夏菲呛咳,拍了一下梁宗眠,不好意思他在父亲面前提这些。 这时,对面的房客好奇问:“你们办公室恋情啊?” 夏菲咳嗽更厉害了,快飚出生理性眼泪。 “哈哈,他们是同事。”余惠美心情很好地回。 房客问夏菲:“他是你上司?” 夏菲:“……” 夏菲偷瞥了一眼梁宗眠,只见他意味不明点了下头:“嗯,也不算。” 余惠美又笑眯眯地,好心解答:“不是一个部门。” 吃过饭,夏菲和梁宗眠拿着行李箱离开。 夏向东送他们去码头。 路上,夏向东含晦对梁宗眠说:“你要考虑清楚……” “我会的。”梁宗眠淡淡笑答。 打哑谜一般,就是不让夏菲知道。 直到上船,夏菲旁敲侧击地问,梁宗眠才无奈笑说:“你父亲说,首先要解决……异地恋问题。” “异地恋?”夏菲稍有一愣,“是异国恋吧?” “嗯,差不多这个意思。”梁宗眠答,“他知道我在美国工作,要我做出权衡取舍。” 夏菲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她一向明白父亲这样的人,爱是深沉的。 有些话他说不出口,做的总比说的好听,用行动来默默支持和守护她。 “然后呢?” “没了。” “你骗人!” “是真的。” 夏菲父亲以为梁宗眠是事务所的一般职员,顶多是个普通的管理层,为此他松了口气,表示很满意。 他期盼夏菲走出去看世界,拓宽眼界,是用自己的能力,而非其他的门道。梁宗眠担心他会误会和多想,没有再往下细说是哪个“管理层”。在对方探究自己家庭时,他只如实交待一部分:他和父母、兄弟姐妹生活在美国,是美籍华人,他也在美国工作,但是时常出差中国。 庭院的凉亭里,牵牛花临近它的花期末尾,还勉强开着漂亮的花。 夏向东坐在藤编椅里,不紧不慢同他说:“你很年轻有为,或许是我家高攀,但我希望你能做到平等和尊重,善待和珍惜她。夏菲是个很单纯的姑娘,她和你在一起,绝不是求你的什么,我也不会准她求你些什么。比如你们去婚前协议,还有做婚前财产公证,我没有异议。我只有一点,你得尊重她这个人,以及她的工作事业和生活方式。她只能是因为爱你,才会和你在一起,我希望你不要辜负她。” 梁宗眠垂眼拨弄着腕表,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紧张的一天。 沉吟半晌,他抬眼,认真回复夏向东:“我会珍惜她,我也爱她。” 夏向东却反问他:“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疑,只是我觉得,你看起来是个理性无比的人。满打满算,你和菲菲也只认识两个多月,你们在清凉岛相处了几天,七天?然后这次回来,就告诉我你们在一起两个月了……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家女儿的?” 大抵他认为时间太短,短到不能辨别其中的感情真假,是轻浮还是认真。 梁宗眠瞬间理解了他的顾虑。 他笑了笑,反驳他:“那想必是您看错了,恰恰相反,我是感性派,我相信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多么诗意的一个词。 在遇见夏菲之前,他也从不知道,自己是感官动物,会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 那是什么时候呢? 或许是第一次在超市里,她骑单车在柏油坡道一跃而下,头发恣意扬在脑后,看见她惬意又无拘无束的时候;亦或者是在落地窗前讲一个无聊的笑话,她趴在茶几上,望进她一双灵动笑眼的时候。 梁宗眠没有去细究,到底是哪一刻让自己注意到她。 他很快分辨清楚自己的感情,于是顺心而行,慢慢去靠近她。 末了,夏向东从藤编椅里站起来,说了最后一句话。 “当然,我不是催你们现在就结婚。” 梁宗眠郑重回:“请您相信我,我是以结婚为前提和她交往的。我想她暂时也没准备好,我会按照她的节奏来。” - 这次在清凉岛短暂待了两天一夜,回事务所后不久,就忙了起来。 两个月后,夏菲正式加入清凉岛度假酒店的团队。这座度假酒店的项目周期很长,至少需要两到三年才能完全建成。 项目初期,她需要时不时来实地考研,于是在s市和清凉岛两地跑。 这种忙碌是充实的,亦让她有成就感。 这一天,她刚从清凉岛回s市,上午项目组负责人批了假,下午她直接来事务所上半天班。 梁宗眠回美国了,夏菲下班后准备直接回自己的小窝时,杨沁茹替谭文打电话来,说:“谭文有份文件落在清凉岛了,他说交给你保管了,你带回来了没有?” 夏菲先是一声:“啊?” 她顿了顿,没心思去指问为什么是你,而不是他本人打电话。 手机夹在耳边肩头,去翻自己的包,公事公办地问:“什么文件?我找找。” 杨沁茹报了一个装修材料报价表的名字,夏菲很快翻了出来。 正庆幸着没有落在清凉岛,不然就麻烦了,那端便轻飘飘地报了个地址,让她送过来。 “……”夏菲深吸一口气,“我下班了,杨主创。” “麻烦你了,夏菲,这对谭文很重要,他要加班弄这个,我们暂时都抽不开身。” “……你们在哪儿?” 夏菲对了下地址,和她回家的地铁顺路,想了想,便应下来给送过去。 下地铁的站点是一座酒店,杨沁茹似乎在某个包厢里吃饭。 夏菲向前台表面来意,便有大堂经理带路,领着她抵达这个包厢门口,推开门,才礼貌朝里面说:“杨小姐,谭先生,人来了。” 嗯,送文件的工具人来了。 夏菲腹诽着,谭文走了过来,笑着说了声谢谢。 把文件亲手交到了谭文手里,夏菲正准备离开,偌大圆桌的另一端,传来一声:“夏菲?” 熟悉的声音使夏菲稍有一愣,转身,瞧见站起来的梁宗盼。 四目相对,她惊喜笑了:“真的是你呢。” 说着,梁宗盼朝她走过来,夏菲迷迷糊糊就被她揽肩推了进去。 “kerwin刚下飞机,还在赶来的路上,他和我说先去你家一趟,问过你同意,就把你接过来……巧了,这下不用了。” 梁宗盼将她带到一双老人跟前,摊开手掌对着夏菲,说:“她就是夏菲,妈妈。” 梁宗眠的父亲已经七十有余,精气神还算好,母亲大约六十出头,笑起来眼睛是弯的,温婉,很有亲和力,是个可爱的老人。 可以想象她年轻的时候是怎样的美人。 梁宗眠母亲抓住她的双手,不停打量着,她冲夏菲点头笑着,示意夏菲挨着她身边坐下。 夏菲一路懵着的,梁宗盼将她按进座椅里,便拿起手机说:“我给kerwin打个电话,让他直接过来。” 夏菲悄悄抬眼,望一眼桌面,方才发现坐了满满一桌的人。 有她认识的杨沁茹、谭文、梁宗盼……还有杨匀昌。当下她心中有了猜测,不刻如坐针毡。这是梁杨两家的私人聚会,她在这之间,实在不尴不尬。 右边又是梁宗眠的父母,她心跳加快,手心冒出薄汗。 “她是?”席上有人问。 梁宗眠母亲的手便搭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歪头笑眯眯地讲:“kerwin的女朋友。” 旋即,喝着水的杨沁茹咳了声,她飞快拿起纸巾捂唇,掩盖失态。 没过多时,门被大堂经理推开,梁宗眠走进来。 他神色是些许不悦的,直接走到梁总盼跟前,倾身低声喊她的名字:“梁宗盼,你——” “我怎么了?”梁宗盼笑睨他,用口型说了句:我们又不会吃了她,会不会将你女朋友保护得太好了。 梁宗眠在夏菲身旁添了一个椅子,安静坐下。 服务生进来,新添两幅碗筷过来。 谭文看过去,梁宗眠没有分给旁人多的眼神,只低下头温柔地问身旁的女人:“会不会不自在?可以和我说。” 愣神间,杨沁茹母亲招呼杨沁茹:“叫梁叔叔。” 此时此刻,杨沁茹缄默,当做没听到,一句攀亲带故的叔叔也喊不出来。 杨沁茹母亲催促:“快啊。” “妈妈,沁茹身体不舒服,我陪她去医院看看吧。” 谭文蓦地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搀着她的肩离开了包间。 他哪能不明白杨沁茹的几分心思,把夏菲叫到这个场合来,梁宗眠的父母面前,想让她出丑露怯。 他没有阻拦,因为什么呢?大抵是为了自证,他的选择是对的吧。 可惜,临走前,门缓缓关上,谭文透过门缝,看到得梁宗眠替夏菲夹了一颗虾仁,夏菲回以他一个弯弯的笑眼,和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这顿饭没有很久,吃到一半,饭菜几乎没有动。 只有梁杨两家大家长客套性喝了几杯酒,于是各自告别,起身回家。 夏菲被梁宗眠牵住手,拉到父母面前,才正式介绍说:“爸妈,她就是我经常说的菲菲,你们不要吓到她。” 夏菲扯了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出声:“叔叔阿姨好……” “嗯,菲菲好。” 梁宗眠母亲中文讲得很流利,只有上扬的可爱尾调出卖了她的日语口音。 梁宗眠父亲话很少,打量了夏菲几眼,然后收回目光,淡声说:“几时办婚礼?” “……” 夏菲懵住。 啊?这个话题……会不会有点太快太突然了点。 cathy捂唇窃笑起来。 片刻,夏菲就听到梁宗眠父亲一声冷哼,目不斜视从cathy旁边走了过去。鼻腔里仿佛蕴着极大的怨气。 cathy不以为然,凑在夏菲耳边小声说:“多谢你们,让我逃过一劫。” 梁宗盼在s市有多处房产,常住一家别墅,梁宗眠开车送他们回住处。 折返的途中,梁宗眠才朝夏菲无奈解释:“cathy是个不婚主义,她天天在父母跟前挑唆,让他们催我结婚,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夏菲:“……” “但我刚刚有看到她和一个男人聊天,备注是honey耶……”夏菲小声八卦问。 “是她男朋友,她喜欢年轻帅气的男人,用她的话讲,宠他们使自己很开心,和小白脸谈恋爱很轻松,会哄人,嗯,还有一点……活儿也好。” 夏菲忍俊不禁,一不小心将脑袋笑撞到窗户上。 梁宗眠探手摸了摸她的头,投以好笑的眼神:“有这么好笑?” 夏菲抿了抿嘴:“我就突然想起来一个很红的女歌手,活得蛮酷蛮特别的呀。” “哪个歌手?” “萧亚轩。” 梁宗眠表示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对此保持肯定看法:“旁人无从置喙,这是cathy的恋爱和生活,她自己快乐就好。我父母亲说到底有些传统,一直不大理解cathy。” “所以你被她拿来挡枪了!”夏菲这才明白过来。 梁宗眠无奈笑了笑:“对,请你做好准备,夏菲小姐。” 回到梁宗眠的住处,夏菲才发现,家中多了一整个建筑模型。 大概是清凉岛度假酒店的模型,她才记起,之前在他客房里见到过。 夏菲趴在桌边,小心翼翼地观摩,梁宗眠悄无声息走过来,从背后拥住他。 “明天周末,准备做些什么?” 夏菲转眸,边思忖着边提议:“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兔子布丁的教程,我做给你吃要不要?” 梁宗眠笑:“有原料吗?” “逛逛超市不就有了。” 梁宗眠便把夏菲拉了起来,重新换好衣服,出门,步行去附近的商超买原材料。 夏菲转了好久,才找到吉利丁片和奶油等配料,又看着包装袋后的使用说明书,陷入纠结和为难。 挑哪一种会好一些呢? 梁宗眠便笑,凑过来和她一起参谋:“不然我们直接买最贵的,现在没经验,只能摸石头过河了。” 她在这一瞬间突然发现,生活里的一些细枝末节,原来她从未发现过。 这一过程是温馨而耐人寻味的,这是一种静美,来自生活的美。 她为何一直没有发现呢?大抵她对生活感到疲惫不堪,整个人很丧吧。 脑海里便忽然蹦出一句话,一个被引用烂掉的名人名言。 上初中时,作文里会以“罗曼罗兰说”为开头,故作深沉去开启一个话题的一句话——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夏菲以为读书时她已其义自见,原来到这时才领悟其中真谛。 梁宗眠忽而看见夏菲对着一盒淡奶油,牵唇慢慢笑起来。 她抬眸,扬了扬手中的奶油:“那我们先试试这个吧。” “好。”梁宗眠话未落,夏菲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梁宗眠推着小推车,两个人逛到生鲜区,忽然想好了晚餐。 挑选新鲜的鱼丸、鱿鱼片、虾滑、茼蒿、菠菜、老豆腐等,决定在家吃清汤火锅,打边炉。 接着推车去付款。 夏菲这才发觉满载而归,他们挑选了满满一大袋子的东西。 将超市买的东西塞入车座后备箱,回到家,夏菲旋即从橱柜里找出电磁炉和火锅容器。 锅里加入清水,只需几块姜片、陈皮、葱段,放上电磁炉等汤热。 等待的间隙。 夏菲刷了一会儿工作群,随口对梁宗眠说:“大家都在讨论,清凉岛的那个度假酒店要叫什么名字……” 梁宗眠“嗯”了声。 夏菲:“cathy考虑好了吗?” 梁宗眠沉吟片刻:“算是想好了名字吧。” 夏菲凑到他身上,搂住他的脖颈,嘿嘿笑着问:“什么叫算是。” “是我提议的,她觉得不错,纳入了考虑范围。” “可以偷偷告诉我吗?” 梁宗眠用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抬眉反问她:“想知道?” “嗯嗯。”夏菲小鸡啄米般点头。 梁宗眠极淡了笑了笑,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我提议是,summer free。” 夏菲缓缓瞪大杏眸:“啊?” 她以为她听错了,或者,一定不是她以为的意思。 梁宗眠笑:“挺好的,不是吗?” “哪里好了?”夏菲小声问。 “方方面面,很契合清凉岛的名字,也适合岛上的风景,夏天和海,很容易联想的一些词汇。” “哦。”夏菲点头。 然后,梁宗眠唇角噙了一点笑意,不紧不慢同她说:“最重要的是,这座酒店是我设计的,设计灵感——来自于夏菲。” ※※※※※※※※※※※※※※※※※※※※ 正文完,还有一则小番外。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这个故事,应该是“丧暖”吧。 可能有些人不会喜欢丧的人和丧的故事,但人总有偶尔颓丧的时候,所以我将这个故事传达给你,希望你能有一点点被治愈到。 祝万事顺意,大家开心~ 看文愉快~ 写完会全文完结v~ —— 下一本写《与秋书》,感兴趣可以预收下: 俏纯女明星x天体物理学副教授 林老爷子病重,弥留之际,只想让那个性格冷淡、只醉心天文的外孙林初秋能成家立业; 沈家书羽又纯又欲的神颜,红极一时的一线影星,却常年黑粉嘲娱乐圈徒有外表,某一天被网暴之下,心灰意颓萌生退圈的念头,回家相亲…… 相亲那天。 林初秋和沈书羽望着对方,两两相怔—— 发现对方居然是年少时,彼此看不顺眼的青梅竹马。 在沈林两家逼婚下。 “我不想结婚,但我现在有个麻烦,不得不结婚。” 饭后,两个人私下一拍即合,决定契约结婚。 . 后来。 某天沈书羽在林初秋的书房,找到一本星空摄影集,边角泛旧,翻开,掉出一张纸。 是她十六岁的照片,背面,写满她的名字。还有一句话:沈书羽,你真的很笨。 沈书羽气冲冲跑出去与他对峙。 对方却挑眉笑了,捏住了她气鼓的颊,说:“还不笨吗?” — 连我喜欢你都不知道。 # 这其实是两个不坦率的笨蛋,在契约结婚后、同居一个屋檐下,逐渐发现对方好像暗恋自己的故事? - 都市童话/先婚后爱(也不对 - 篇幅不长/平淡日常/一个简单的小甜饼 番外 summer free度假酒店在第三年盛夏落成,梁宗眠出席了剪彩仪式。 这一年,事务所里传出梁宗眠有女朋友的消息。 这个年轻英俊又有才华的合伙人名花有主了,事务所的女同事们登时心碎一地。 办公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时,夏菲因在这个团队表现良好,成功获得去进修的机会,被选调去美国总部深造学习。 没多久,办公室里又盛传起另一则八卦,梁宗眠订婚了。 有人调出剪彩仪式的照片,发现他的左手中指上多了一颗订婚戒指。至于订婚对象是谁,原本大家都不太在意,这么优秀的男人,有女朋友订个婚再正常不过了,总归不就是哪个书香门第或哪家千金大小姐的。 只是后来—— 一个小道消息宛如平地惊雷,将s市的事务所几乎炸穿,尤其是室内设计部门。 陈曦趴在桌子上,蔫头耷脑,什么话不想说。 今年事务所选择来清凉岛团建,入住这里刚开业不久的summer free酒店。她苦不堪言,因为她晕船,刚下船就吐得七晕八素。 这里是酒店的露台,可以看到海岸线,还有远处的风车塔。 左右遮阳伞下,左右女同事的八卦声音快要炸穿她的耳膜。 “是谁呀?梁宗眠的女友真的从我们部门出来的?!”新来的实习生兴致勃勃地问。 “真的是她啊?” “哪个哪个?她是谁?” 但谁都只是猜测,于是没讲名字说破,只是忽而一声感叹:“也太浪漫了吧!” 新来的实习生锲而不舍,再三追问:“浪漫?” “嗨,对啊。”那人指了指这个酒店的logo,“为自己未婚妻设计的,以她的名字命名酒店,纪念她的未婚妻,你说浪漫不浪漫?” “!!!!!”实习生眼睛都亮了,仰长脖子去瞧酒店名字。 她一字一顿,就随口念了出来。 “summer free……”缩回头,她摸着脖子嘀咕,“也没什么特别的嘛,就挺应景,也挺符合这个清凉岛的气质的。” “嗯,是没什么特别的。” 陈曦从臂弯里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默默接了话:“如果你姓夏名菲的话。” 话未落,赵悦感慨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肩,朝实习生揶揄:“都是我们瞎猜的,不过你品,你细品……是不是很容易脑补出一些什么。” “好像能!!!”实习生点头如捣蒜。 陈曦没有再说话,从实习到转正,夏菲对她多有照拂。 她心里早有猜测,应当八成不错就是夏菲。 她是知道一下细节的,比如菲菲姐在某一天突然有了男朋友,比如她曾无意间看到菲菲姐的手机屏保,再比如很少来s市事务所的梁宗眠,参与到清凉岛这个酒店项目建设里来,当事务所开始频繁出现他的身影……他经过菲菲姐的工位时,脚步停顿一秒,菲菲姐就会心领神会地抬眸,和他无声对视一秒,而后低下头,抿唇赧笑…… 夏菲没想到自己去美国进修后,会成为办公室的八卦传说。 美国总部有最优秀最专业的室内设计团队,她决定在这里学习两年,从头做起,这是她的两年计划。 两年后的计划,她尚在考虑之中,因为还需和梁宗眠一同商讨。 此时,下班后,她正在家里尝试做兔子布丁。 这几年屡试屡败,夏菲实在没有做甜点的天赋,偏偏她杠上了,非要做出一个完美又萌萌的兔子布丁给梁宗眠看。至于怎么才是完美的,要用勺子一敲兔子的白白屁股,duangduang的触感…… 小纯抱臂,在一旁奚落说:“菲菲姐,你就放弃吧。” 夏菲举起搅拌勺:“no!” “叔叔都不嫌弃你,那么难看的兔子都吃下去了,你还要毒荼他到什么时候……” “……” 这个小姑娘傲娇又毒舌,偏偏放假就喜欢来找夏菲,黏着她左右转。 “叮呤——叮呤——” 门铃响起时,小纯兔子一般飞跑出去,简短交流过后,就蹦蹦跳跳地带着人进来,往客厅里搬东西。 是快递员,都是从某宝海淘过来的快递,还有夏菲母亲寄过来的特产。 小纯从置物架找出剪刀,兴致勃勃拆快递箱,看到螺蛳粉、蛋黄酥、自热火锅……还有一堆来自中国的时兴美食时,眼睛都亮了。 她朝夏菲跑过去,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摇着她的手臂撒娇:“菲菲姐,螺蛳粉都给我好不好?” 话未落,梁宗眠和他的大哥梁宗睦从客厅走过来。 梁宗睦旋即沉了脸,朝小纯一吼:“你再给我在家里煮螺蛳粉,我连人带粉把你丢出去!” 夏菲默了默:“……” 感觉自己的膝盖在疯狂中箭。 来美国后,她实在吃不惯美餐,格外想念中国的各种美食,于是疯狂下单,以此慰藉自己的中国胃。 梁宗睦教育着小纯,不忘抽空对夏菲说:“不是说你,弟妹。” “……”夏菲觉得他在补刀。 一开始,她还有所收敛,会在梁宗眠不在家的日子里,偷偷煮一碗螺蛳粉吃。 然后开窗通气,默默打扫流理台和家里。 后来,她被小纯逮到,小姑娘尝了一口,欲罢不能,两个人便偷偷摸摸达成了煮粉联盟…… 她悄咪咪去看梁宗眠,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梁宗眠说:“小纯,想吃来我家就好了,让菲菲给你煮。” 夏菲:“……” 小纯瘪嘴,可怜巴巴地说:“还是叔叔最好,爸爸最小气了!” 她说完便跑开了,夏菲追上去:“喂!冒着被邻居投诉的风险,给你煮粉的我呢?” “菲菲姐也小气,煮粉舍不得多打两个荷包蛋!” “哇,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追逐笑闹间,梁宗睦笑着对梁宗眠说:“自从弟妹来了,小纯开心多了。” 梁宗眠的视线始终追随着跑远的夏菲,眼底的笑意无声渐浓。 “嗯,她们相处得很好。” 还好,她和他的家人相处融洽,在这里适应得很好。 在这个夏天,带来自在开怀的笑声。 晚上,夏菲把第n次失败的兔子布丁放上餐桌,送给梁宗眠作为饭后甜点。 丑丑的兔子造型,她用勺子戳向它的屁股,动作显得毫不留情。 她递向梁宗眠,打气说:“我会再接再厉的。” “味道不错的。”梁宗眠笑,“至于形状,总归要吃掉的。” 夏菲支着下巴看着他。 “梁老师,小纯放暑假了,她刚才和我讲,想让我陪着她,去中国,嗯,清凉岛旅游……” 梁宗眠偏过头来,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想家了?” “还好啦。”夏菲抱住他的手臂,蹭了蹭脸,“我能请个假吗?” “可以。”梁宗眠将她捞在自己腿上,抵着她的额头碰了碰她的唇,低笑问她,“报酬是什么?” 夏菲的脸蓦地红了,嘀咕:“黑心老板……” 凌晨转钟。 夏菲迷迷瞪瞪,被人从浴室捞出来,放到床上,梁宗眠递过来一杯水。 “我陪你们一起去。” 夏菲慢吞吞喝了几口,梁宗眠拿走,她半阖着眼睑趴在薄绒被上,有气无力哼唧道:“一次付清,不会让你加价哦。” 梁宗眠轻笑了下,掀开薄绒被盖到她身上,躺下来,把她拥在胸膛。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哑声喊她的名字:“菲菲。” “嗯。” “菲菲。” “唔……” “我爱你,晚安。” 女人无知无觉,呼吸匀称,眼睫微微颤动着,早已睡了过去。 ※※※※※※※※※※※※※※※※※※※※ 全文到此结束啦~下一本见~ 更多免费小说请收藏:rourouwu.org